《黑月光攻不想上天堂[快穿]》 第1章 《黑月光攻不想上天堂[快穿]》作者:名造【完结】 简介: ·恶劣随性就爱皮一下的六翼堕天使攻x地位高贵看起来冷漠自持其实已经疯了很久的神之子受 万众拜服的神明塞缪尔风流纨绔、虚情假意,终于惹怒主神被放逐地狱,还被迫绑定了一个渣攻对决系统。 塞缪尔的死对头——新晋的神之子权势滔天,拥有着比圣浮里亚的天空更明亮的眼眸:“你需要攻略指定目标人物,目标人物大多是像你这样的渣攻,你会在其中体会被无视,被厌恶,被抛弃的感觉。” 塞缪尔懒懒地笑:“攻略是什么意思?” “就是让对方一想到你就会产生心动的感觉。” “那不知道心神巨颤算不算心动,深恶痛绝呢,后悔出生呢?” 在神之子惊异的神情中,他反握住加赫白的手,巨大而沾满鲜血的翅膀将两人笼罩:“和我一起到地狱中去吧,我亲爱的加赫白。” 世界一【血堡圆月夜】:你是一位温文尔雅,矜贵善良的血族少年,一天在地牢里救了一位即将被杀的奴隶,却没想到,这个家畜并不是表面的可怜巴巴,一天夜里,你偶然发现他用阴暗的,带有占有欲的目光盯上了你。 塞缪尔:年轻人你不太对劲,让我这个前辈来教教你。 但在任务的最后,你却遇上了一点小小的麻烦。 世界二【堕落小苍兰】:你的身份是轮椅上阴鸷狠辣的瘫子,一手将心爱的男孩从籍籍无名捧成娱乐圈的一线流量。没成想最后被小跟班背叛,自己死无全尸,爱惜的金丝雀也被抢走玩弄,碾入尘埃里。 处理掉不懂怜香惜玉的小跟班,塞缪尔回房戏弄地看着双手上扬被捆在床上的加赫白:“你的姘头已经完蛋了,怎么,你要继续为他守身如玉么?” 世界三【断骨重生日】:高科技后现代背景,真人秀大逃杀游戏。反骨前任英雄x双生子受,涉及人体改造/异形mob(伪)等过激情节 世界四【梦靥时遇你】:你是学校里除了成绩令人皱眉其他各方面都很讨喜的小太阳学渣,总是追着学霸同桌跑来跑去。一天,同桌与你发生了争吵,但他推搡你的手却穿过了你的胸膛…… 世界五【寥落归途时】:星际 基因有缺陷alpha小队长 x 敌国被俘omega上将 —— 六翼大天使塞缪尔堕天,神界权势波动人心惶惶,但其中最为关键的人物加赫白却常常不见踪影。 然而没人怀疑加赫白的忠心,包括七重天真正的掌权者——直到他亲昵地搂抱住加赫白时看到了他脖颈上红肿的吻痕。 圣洁美丽的神之子抬眸一笑,献上那把处决塞缪尔的匕首,用主神最爱的低哑声音开口:“用它,杀了我。” 【阅读指南】 1. 披皮西幻背景,实际为攻与无良反派抢老婆的伦理剧~ 2. 有正牌受,不切片,受会在小世界中以其他身份出现。 3. 非典型破镜重圆,攻的cp只有受,本文的时间线双非c。 内容标签: 系统 快穿 悬疑推理 西幻 复仇虐渣 万人迷 主角:塞缪尔 加赫白 一句话简介:他会无数次爱上我,哪怕身处地狱 立意:始终保持真诚与坦荡 第1章 塞缪尔一路分花拂柳地穿过雕花的灰蓝色罗马柱,衬衣袖子挽起,扣子只扣了小腹处的两三颗,行走间露出大片结实有力的胸膛。他的衬衣穿的聊胜于无,外面却松松垮垮披了一件镶满宝石的礼服,看样子是刚刚从某个宴会或者会议上回来。 门口的两位女天使见到他连忙行礼:“殿下。” 喷泉中溅出些许晶莹的水珠,在刺目的金光下闪烁。塞缪尔对着貌美的女天使微微点头,上前一步,推开城堡大门。 待塞缪尔消失在城堡中后,两个女天使窃窃私语。 “这是这个月的第几个了?” “第二个?” “殿下应该是最后一次见这一个了吧,都三次了。” “嗯嗯,这一个也特别像加赫白殿下呢。” “哎,你别瞎说。”女仆压低了声音,带了些警告意味。 “就是像嘛。” 一扇沉重的木门隔开内外——室外永不停歇地飘落着金粉花瓣,明媚的阳光洒满各个角落,如果说外面是光明与纯结,那城堡内则是黑暗与晦涩:大厅没有开灯,只有窗户处有光混着灰尘照进来。 昏暗中,断断续续喘息呻吟的声音更加明显。 暗红色的地毯上,一个少年虚弱无力地跪伏在地上,长而柔亮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精致的眉眼,长发掩映下,黑皮镶钻的项圈扣在他纤细的脖子上,通过一根银色的链子锁在墙上。 完美的曲线、瘦削却蕴藏力量的身体,塞缪尔的眼角勾了起来,半蹲下身,轻柔地抚摸少年柔润的长发,然后向下摸到他形状优美的脊背——手感顺滑紧致。 “你真是个尤物,亲爱的,”塞缪尔喃喃道,话虽如此,他的神色并没有任何的沉迷,好像只是随口的夸赞。 这句话终于将少年从昏睡中拯救出来,他挣扎着跪起身:“殿下。”,天使特有的精致脸庞抬起来,塞缪尔漫不经心地伸手去揉少年浅红的唇瓣,少年便侧头去蹭他骨节分明的手掌。 “真乖,”塞缪尔斜坐在宽大的沙发椅上,视线扫过铁架上的鞭子,皮带,眼罩……各种用具,垂下眼睛笑了。 权力之高,可以让天使蒙尘——虽然马上要到此为止了。 塞缪尔张开手指,在一边的小桌上轻轻挥过,上面立刻多了两杯酒。 两指扣住杯身,塞缪尔微微仰头,露出性感的喉结,并不是对着地上的少年,而是微微偏头,他向着大门的方向举杯:“酒还不错,来一点吗?” 随着声音落地的下一个瞬间,大门破碎,流动华美的白光涌入,加赫白是走进来的,但从塞缪尔的视角,逆光中的加赫白仿佛从天而降。 骄傲的、圣洁的、美丽的,加赫白确实不愧神之子的称号。 不急不徐地一步步向塞缪尔的方向走来,加赫白在距离他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下了,离得如此近了,还是能看出加赫白果真与地上的小天使不同:加赫白无论是略尖的下巴还是直顺的金发,抑或是象牙白色的肌肤,都如计算般精美,但绝没有一丝一毫脆弱的气息。 此时加赫白面无表情地站立着,目光看向虚空中的一点,几乎带了一点肃穆。 他在等待一个结果,毕竟单凭他,无权审判塞缪尔。 一秒、两秒、三秒……终于在白光淹没全身之时,塞缪尔被一个巨大而无法违逆的力量击中了。 一种能把灵魂碾碎的疼痛笼罩了他,塞缪尔闷哼一声。他的血液在一瞬间燃烧了起来,从脚尖直至发梢的每一个地方都能体会到那种暴虐的疼痛,塞缪尔感觉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肤都被灼烧着,即将化成齑粉。 塞缪尔过了好一会才恢复意识,他看到加赫白正蹙眉看着地上被束缚的天使。 天使很像加赫白,这一点加赫白不可能看不出来。 因此这是一种冒犯,塞缪尔以如此卑劣下流的手段在冒犯主神的宠儿:圣洁美丽的神之子。 歪过头,加赫白面无表情地看着塞缪尔,声音发冷:“塞缪尔殿下。” 眼睛充了血,塞缪尔看加赫白的行动也带上了红色的重影,他还能笑的出来:“你赢了。” 嘴角很小幅度地抬起,加赫白到这时才敢确信自己真的赢了塞缪尔。不过他开口时声音依然清冷严肃:“塞缪尔殿下,认错吧,主神大人会赦免你的罪。” 塞缪尔咳嗽两声,低下头用手背蹭了一下唇边,看到一抹鲜红的血迹。 他看到对面加赫白的目光微不可察的僵硬了一瞬。 咽下喉中的铁锈气,塞缪尔开口:“我不认罪。”,他的语调依然是轻松的,和加赫白对比明显,倒显得对方煞有介事了。 “你没有抵抗过罪恶的引诱。” “我活在世上,是为了追寻我想要的,”塞缪尔感觉眼前一阵发黑,但他忍了忍,坚持说了下去,“而不是为了时刻制伏神所说的,一生跟随我们的原罪。” “塞缪尔——” 塞缪尔这时深深垂下头,虚弱地喃喃着。 “我好疼啊……” 刚才年轻而骄傲的神明陡然变成了一只可怜巴巴的小动物,仿佛是觉得稀奇,加赫白眨下眼睛,蹲下身去,让视线正好与强撑着歪倒在地的塞缪尔齐平,轻轻叹息一声:“你不该向主神挑衅的。” 塞缪尔表面可怜兮兮地蜷缩着身体,但眼角余光一直关注着加赫白的反应,在看到加赫白想要为他缓解伤痛而伸过一只手来之时,塞缪尔闪电般扑向加赫白将加赫白压在了身下。 双手被制,加赫白尝试着扭动肩膀挣脱塞缪尔的束缚,但哪怕是重伤情况下的塞缪尔,一条压在他锁骨处的手臂也可以抹去他所有的挣扎。 第2章 加赫白并不在意刚刚塞缪尔对自己的一个小小欺骗,他只是急于摆脱眼下的窘境。 但是修长的腿被塞缪尔顶开,每个动作都使不上力气;脆弱的脖颈受控,而那只强而有力的手正作恶般地向上划去,在他的喉结处煽情地抚摸着。 黑红色的暗流涌动,塞缪尔肩胛处一双巨大的翅膀缓慢扇动着抬起——抬起时还是纯白的羽翼,但随着一次次的扇动,那双翅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成了漆黑的颜色,最后遮天蔽日地将两个人完全包裹了起来。 呼吸间,加赫白鼻腔里充满了塞缪尔清洁的肉|体气息。 被死对头摁在身下还与外面失去了联系,意识到这个情况的加赫白终于有些慌乱地失了章法,他脊背绷紧勉力抬起上身去撞塞缪尔——至少他认为是撞,但是在塞缪尔看来,只是加赫白一次次地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身体绷得极紧,腰身就形成了一道诱人的弧线。 良久,终于筋疲力尽的加赫白暂时放弃了挣扎瘫软在塞缪尔身下,在地毯上蹭开的金发蓬乱地堆在脸侧,他呼吸有些急促,翅膀上一滴鲜血滴落在他的眼睑下面,顺着脸侧滑下,像是一滴泪水。 消去了恐慌,加赫白碧蓝色的眼睛中透出些与传闻不符的深沉阴郁:“你想干什么?” 塞缪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沾满了鲜血的手摸在加赫白瓷白的脸上,轻声感叹:“果然你还是这样更好看。” 对上加赫白冷冷看着自己的目光,塞缪尔恶劣地笑了:“怎么,真当自己是那老东西的好儿子了么?” 仿佛是被塞缪尔这句话提醒,加赫白眼睛一亮,扬声呼喊:“主神大人!主神……唔——” “嗯,”,他的嘴被捂住,眼睛因为呼吸不畅泛出水光,他看到塞缪尔贴近自己的耳边:“只有我能将你的血液化为烈酒,哪怕你是什么神之子,在我这里沉醉也没有任何人有权责怪你。” 加赫白的手腕终于被放开,他下意识地一把扇向塞缪尔的脸。 塞缪尔不躲不闭,深不可测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加赫白。 “和我一起到地狱中去吧。” 没有反应的余裕,加赫白被一起裹挟进了黑暗的漩涡之中。 …… 再次睁眼时,塞缪尔眼前的熟悉景色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巨大的床。 床单是黑色绒布的,上面睡着一个脖颈锁骨处晕着大片鲜血的美少年。 黑与红,交织出一副罪恶的艳景。 一缕凉风吹过,一张浸了鲜血的纸飘到了塞缪尔面前。 塞缪尔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摸索而过。 细腻冰凉,但给人一种它有生命的错觉,仿佛它还在呼吸着,颤抖着,在你的手中。 就在这时,一行诡异的字突然跃然纸面,直达眼底。 【世界一:血堡圆月夜】 血字向下,扭曲着蔓延…… 【我从来不曾体会过家庭的温暖,朋友的关爱,恋人的甜蜜,我好像生来就在地狱里。】 【可是,这是我的命运吗?】 【被蹂躏的体无完肤是我的命运吗?】 【我相信不是的,要不然,你怎么会来到我的身边呢?】 【黑暗的中世纪,死亡与哭声是他的内核,黑雾已经弥漫了,所有人的身体都被禁锢着前往地狱,我要拉住你的手,让我们一起,寻找心灵的自由。】 “嗤啦”一声,那张纸燃烧着散开。 塞缪尔抬头看向黑暗中唯一的光芒——床上的那位少年。 “吸血鬼的世界?” 系统平淡地“嗯”一声:“你可以把这个理解为新手村任务。” 一个皮肤苍白,极其俊美的男子走了进来,男子大概二十三四岁,穿着黑色皮鞋,戴着一双白色手套,深色西装,打着领结,一副中世纪绅士的装扮。 塞缪尔发现男子有一双紫色的眼睛——高阶的吸血鬼。 “这是你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对象——路基伯爵,你在这个世界的身份为艾尔雅,就是床上的那个男孩。” 平心而论,塞缪尔对这个世界很有兴趣,吸血鬼因为其独特的存在方式而带有浓郁的情.欲方面的色彩,他在神界的时候便对吸血鬼多有研究。 只是,他喜欢的是扮演迷人俊美的吸血鬼伯爵,而不是洗干净等着被吸血的人类少年。 男子在床边坐下,不知是男人的动作太轻还是少年睡得太死,总之,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少年才皱起眉,呻吟着醒了过来。 少年一睁眼就看到床边坐了一个人,当即一个激灵爬起来慌张地往后退,这个动作拖动了他脚踝上的铁链,发出了哗啦的声响。 男子盯着少年,玩弄地露出一个笑容,然后残忍地收紧铁链,一点一点地把少年拖到身前。 少年徒劳地抓着床单,发出绝望的啜泣。 最后,少年被迫坐在男子怀里,低垂着头,时不时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呜咽。 在这样一副血腥又情色的场景下,塞缪尔接收了这个世界的背景信息。 第2章 别看现在是一副成年吸血鬼欺负弱小的人类少年的景象,其实五年前,床上的这两位是一个岁数,当然,他们现在也同岁,只是吸血鬼容颜永驻的特性发挥功效的时间不同,才让两人看起来有了年龄差距。 换句话说,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艾尔雅也不是人类,只是一只更弱小的吸血鬼。 艾尔雅出身于妥瑞朵家族,是经过长老同意创造出的血族后裔。而现在不可一世的大吸血鬼路基,五年前只是一个被抛弃的人类小孩,被妥瑞朵家族抓住,作为家畜,也就是随时准备为吸血鬼提供血液的人类,养了起来。 两人相遇在地牢里,那次路基因为干活的时候和其他家畜起了冲突,便被关在了地牢里,这一关本来没什么关系,然而路基长得实在不错,至少在一众五大三粗的汉子和黑瘦黑瘦的小男孩里非常显眼,总之,路基被关进去后,遭受了不少非人的折磨凌虐。 而艾尔雅在家中玩闹的时候,误入地牢,恰好遇到了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路基。艾尔雅性格温吞到了有些怯懦的地步,家族里同龄的孩子大多和他关系都很一般,这次见面,让艾尔雅对地牢里可以好好说上几句话的路基起了浓厚的兴趣。 从此艾尔雅便经常给干活吃不饱饭的路基送各种好吃的,在路基受伤后给他送伤药,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好,在确定路基的确是一个诚恳认真的好人之后,艾尔雅和家族提出请求,将路基要到了自己身边做了自己的护卫。 做家畜时的路基没有一刻安心,时刻担心会有吸血鬼把他的血吸干,除了这些时刻笼罩在头顶的恐惧外,他的生活也可谓是一言难尽,整日里衣不暖吃不饱,还要忍受其他奴隶对他身体的觊觎和折磨。 而到了艾尔雅身边,一切都变了,艾尔雅温和有礼,尽管他的身份是艾尔雅的护卫,艾尔雅却一直把他当作自己最好的朋友。 艾尔雅可谓是路基冰冷残忍的少年时代唯一的光,他对艾尔雅的情感从友谊变质成了爱情。 陪艾尔雅在漆黑的夜里去散步成了他认为十分幸福的一件事,他以为生活这样就好了,艾尔雅会不老不死,他会陪艾尔雅一辈子,这是他心里觉得最浪漫的事情。 然而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故事到这里,精彩的部分才刚刚开始。 这时系统打断了塞缪尔:“时间到了,现在需要进行强制传送。” 塞缪尔:“传送到哪个节点。” 系统沉默了一瞬间:“这次新手村任务,系统会把你传送到最合适的时间节点。” “好。” 随着这一声,床上的旖旎景象尽数褪去,映入塞缪尔眼帘的是一个有些发黄的壁炉。 塞缪尔确定现在是冬天,但是壁炉并没有烧着火,只是一个摆设。 塞缪尔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纤细白净,因为过于瘦小显得有些稚嫩。 “艾尔雅此时十九岁,路基昨日因为和几个奴隶起冲突被关入地牢。” 这显然是两人还未碰面的时候,任务对象路基的情绪指数为零。 塞缪尔站起身,略微缓解了一下突然进入世界的不适感,准备去见一见少年时的路基。 \- 地牢阴冷潮湿,偶尔有老鼠出没。 路基四肢紧锁,白皙瘦削的身体被拉扯到极致,地牢里的火把明亮,打在他的身体上,让他每一丝肌肉的痉挛都能展示得淋漓尽致,像是个无声的邀请。 雷尼咽了口吐沫,走到路基身边,他粗糙干涩的手指在少年细腻的皮肤上摩梭,同时蛇一样粘腻的目光在路基每一寸肌肤上爬行,他感觉口中发干,略微沙哑地说道:“你可真是漂亮......” 路基被他侵略性极强的目光以及带有侮辱性质的抚摸折磨得几欲作呕,他瞪向雷尼,但是由于羞愤,眸子里带了水光:“滚开。” 第3章 雷尼抓住路基的头发强迫他露出脆弱的喉咙:“你知道昨天要是没有我你会经历什么吗?你会被那些人玩死的,你不该感谢我吗?” 说完,雷尼狠狠一推,路基的头在冰凉坚硬的墙壁上磕出了很大一声。 雷尼对身后一个等待已久的男人点了下头,那个男子便拎着鞭子一步步朝路基走了过来。 那个男人身形魁梧,即使现在是寒冬腊月,身上的短衫也敞着怀,露出彪悍的肌肉,他的脸上有一条长而狰狞的伤疤,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为可怖。 路基盯着男人手里的鞭子,咬紧下唇,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往后缩,哪怕只有一点点,但冰凉的铁索死死地扣住他,他只能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来到眼前。 地牢里不断传来少年沙哑变调的叫声,雷尼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欣赏着路基在一鞭又一鞭中躲闪挣扎,却又无可奈何,看着那张漂亮的脸因为疼痛而变形,看少年本来光洁白皙的身体慢慢遍布伤痕。 雷尼是个人类,但是地位相比于小命时刻不保的路基来说还是高了一点,他是一名奴隶,只为吸血鬼家族做活,不提供血液,并且因为雷尼的残忍强壮,雷尼在一众奴隶中很有威望,相当于奴隶头子。 所以他才能从一群奴隶中抢下这个漂亮的男孩,满足自己丑陋黑暗的欲望。 或许是长期失去自由,生活在吸血鬼的压榨下,雷尼极度迷恋血腥的刑讯用具——血钉,倒挂金钟,鞭刑。他沉醉于那些可怖的刑具带来的痛苦。 鞭刑持续了一个小时,结束的时候,路基除了那张雷尼特意吩咐不要动的脸,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雷尼看过去,路基低垂着头,看上去已经人事不知,他上前去揪起路基的头发,少年带着泪光的脸暴露在火光下。 雷尼感觉他某个地方起了反应,他放开手,退后两步,似乎在犹豫。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少年声音响起:“雷尼?你怎么在这里。” 雷尼闪电般转过脸来,看向铁门处,一个穿着黑色皮靴,蓝色礼服的少年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看着他。 “艾尔雅少爷?” 雷尼先是慌乱一瞬,但是平复好心情发现是艾尔雅后,又放松了下来:“不知道艾尔雅少爷来这里做什么。” “你来干什么,我便来做什么。” 由于艾尔雅平日里实在看起来太过怯懦,雷尼对艾尔雅的恐惧实在有限,他笑笑:“少爷说的这是什么话,地牢这种地方,肮脏又难闻,少爷会受不了的。” 艾尔雅没接这句话,装模做样地四处看看,好像压根看不到被锁在墙上人事不省的少年和还带着血的鞭子,依然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家畜昨天犯了错,今天来让他长点教训。” “哦,我来也是为了这个目的,”艾尔雅脸上的笑容自始至终没有变过,“莉微小姐的玩具球不见了,莉微小姐想让你帮她找找,却一直找不到你,雷尼竟然比会滚的球还难找。” 艾尔雅一歪头:“雷尼不准备解释一下吗?” 塞缪尔这句话并非是胡诌,莉微小姐的玩具球今天的确是丢了,而艾尔雅今天就是为了帮莉微找球而进到地牢的。 雷尼听到这句话便有些慌神,莉微今年六岁,和艾尔雅一样是妥瑞朵家族的后裔,但是不同的是,莉微十分受宠,养出了她一身的骄纵脾气,雷尼简直不敢想莉微向吸血鬼长辈抱怨找不到他时,他的悲惨境遇了。 “啊,那的确是雷尼的失误,雷尼这就为莉微小姐找她的玩具球。”说着雷尼便绕过艾尔雅想快点找到那个该死的球,以免遭受皮肉之苦。 艾尔雅很天真地“嗯?”一声:“雷尼做错了事不需要受罚的吗?” 雷尼僵硬着转身看向艾尔雅,这时他发现少年的眼眸很深,神色是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带着稚嫩的残忍。 “艾尔雅少爷......你什么意思?” “我说了,我来做的事情和你一样。” “那艾尔雅少爷想怎么惩罚呢?” 艾尔雅歪着头,貌似是思考无果,苦恼道:“我对惩罚这方面研究不是很多。” 雷尼能管住一群奴隶,心里素质绝对过关,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艾尔雅今天对自己的恶意,但是也没至于吓破了胆,而且因为艾尔雅温软的形象太过根深蒂固,他一时也没有多么害怕:“那......” “这样吧,雷尼你既然对惩罚这么熟悉,不如你自己动手,明天来找我,我要看到你惩罚自己的痕迹,好不好?” 雷尼忍着心中的疑惑不甘,点点头,叫上一边傻站着的大汉,快速离开了地牢。 “路基受鞭刑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进来?” 塞缪尔笑了:“他叫的很好听。” 系统:“......”,感觉你和刚走的那个变态差别不大。 塞缪尔用手拨开粘在路基脸上的长发:“真的晕过去了。” “我突然感觉这个世界还是蛮友好的,”塞缪尔笑道,“这个小家伙长得比上面的天使都带劲。” 系统:“......”,渣攻...... 昏迷的少年微微蹙着眉头,看起来脆弱又单纯,谁也想不到短短几年后,这样一个倔强干净的少年,会成为一个强大而残忍的吸血鬼。 在跳动的火光里,塞缪尔接收了后面的世界线信息。 血族分为三大党派:密党,魔党和中立党,而艾尔雅所在的妥瑞朵家族便是密隐同盟中的一员。 艾尔雅早早完成了初拥,但是因为能力性格等各方面原因,一直没有完全被亲王认可。亲王认可之后,血族中的晚辈才能获得独立之身,拥有和其他正式血族社会成员一样的权力。因此艾尔雅一直够不到在血族社会中成人的及格线。 但是艾尔雅本身并不是一个爱争斗的性格,对于这些毫不在意。塞缪尔觉得,如果艾尔雅没有生在吸血鬼家族,他会活得很自在。 艾尔雅温和恬淡,对弱小怀有悲悯之心,善于发现世界上美好的事情。对他来说,在无月无星的夜里,抱着他捡来的黑猫,感受着凉爽的夜风,和路基聊聊天,便是最快乐的事情了。 但是吸血鬼并不欣赏他这种人,他在家族乃至整个血族里的地位都很低,以至于他时常被吸血鬼为难。 吸血鬼,尤其是密党,有六戒,其中一个便是禁止杀亲,也就是严禁杀害同类,所以艾尔雅从小到大,受到过不少欺凌,但是性命总是无忧,他也不是很介意忍一忍挨过这场欺凌。 但是他能忍,路基并不能。路基绝不允许有人如此对待他视若珍宝的艾尔雅,他捧在手心里,藏在心尖上的人物,他们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踩在泥里。 每次有人为难艾尔雅,路基都会沉默地站出来,而令人惊奇的是,路基在打斗中表现出了极强的身体素质和对战能力,甚至能和中阶吸血鬼打个平手。 久而久之,找艾尔雅麻烦的人越来越少,艾尔雅如愿过上了安宁的生活。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艾尔雅在去戏剧院的路上遇到了梵卓。 第3章 梵卓家族是密党的领导者,梵卓成员负责贯彻监督古老戒律的实行,并且决定密党的方向,从某种意义上说,梵卓家族是密党的皇族。 而梵卓作为第三代吸血鬼,是这座城市中媲美亲王的存在。 梵卓对路基这个强壮机敏的人类少年极其感兴趣,向艾尔雅提出花一笔钱买路基作为自己的奴隶,艾尔雅害怕梵卓,但是为了路基,他鼓起勇气拒绝了梵卓。 天真的艾尔雅以为这不过是一个不痛不痒的小插曲,并没有多放在心上,而梵卓却因此对路基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 梵卓的城府相较于艾尔雅,不知深了多少,总之,在梵卓观察两人一段时间后,梵卓惊奇地发现了一个艾尔雅一直没有留心的事情——路基喜欢艾尔雅。 梵卓在一天找到了落单的路基,把他的发现告诉了路基,并以此为威胁,强迫路基离开艾尔雅和他走,否则便把这件事情告诉艾尔雅。 可悲的是,由于几年来艾尔雅对路基这份近乎疯狂的爱并没有任何回应,路基认为艾尔雅对他并没有丝毫这方面的意思,所以在梵卓的威胁下,他动摇了。 路基被抛弃过很多次,他是个孤儿,没有清楚记事的时候就被父母主动或者被动地抛弃了,后来他又几次被收养,几次因为性格孤僻被抛弃,进而被妥瑞朵家族抓住作为家畜,他比谁都害怕抛弃,所以他不能忍受艾尔雅知道了他这种变态的心思后抛弃他的结局,一点可能性都不可以。 路基答应了梵卓。 梵卓在第二天约艾尔雅去吸血鬼专用餐厅吃饭,在那里,他再次提出了收路基为奴隶的想法,并提出“不如我们听一听路基的想法,毕竟路基在这场交易中可是个关键人物。” 第4章 艾尔雅听了梵卓的提议,心里陡然放松下来,在他看来,路基和他情同手足,是最好的朋友,完全没必要离开他去当梵卓伯爵的奴隶。 在艾尔雅单纯而鼓励的目光以及梵卓似笑非笑的目光里,路基感觉自己要抓狂了,他哆嗦着嘴唇:“我,我愿意……” 艾尔雅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他根本没考虑另一种可能:“路基你愿意什么,说清楚一……” 话说了一半,他才意识到不对。 路基感觉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艾尔雅看向他的那个眼神——错愕不解,以及巨大的恐慌。 “我愿意跟着梵卓公爵。” “听,这是路基的意见。艾尔雅少爷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直到路基被拉走,艾尔雅还呆呆地跌在座位里。 挣扎着起身的时候艾尔雅踉跄了一下,他感觉他需要有个人扶他一下,他想路基来扶他一下,但是路基不在了,路基不要他了。 事情到此还没有完,甚至可以说,艾尔雅的噩梦,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 “你叫雷尼明天找你是有用意的吧。” 塞缪尔“嗯”了一声:“我想他脑子里要是有点事,可能就不会一门心思折磨路基了。”毕竟路基现在还是一朵干净无辜的小白花,让别人糟蹋了实在可惜。 两人沉默了下来,就在系统以为塞缪尔睡着了的时候,塞缪尔一个挺身坐起来。 “我一点睡意都没有。” 系统:哦,忘了,你是个吸血鬼。 “大把的夜晚时光让我的内心更加空虚,”塞缪尔叹口气。 系统发现塞缪尔有一缕头发翘了起来,伴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 有点可爱…… “我想路基了。” “……” “我去看看他,”塞缪尔又叹一口气,“吸血鬼的人生真是寂寞,漫漫长夜,不找点事情做实在无聊。” “你不如把剩下的那部分世界线看完……”系统垂死挣扎,他不想现场观看英名远播的塞缪尔殿下怎么和情人共度春宵的,他不想当电灯泡。 塞缪尔在一路走到关押路基的房间时,发出感慨:“要是妥瑞朵家族找家畜的时候注意一下质量,这些人也不至于只对路基感兴趣。” 下午塞缪尔离开之后很显然又有人来过地牢,路基被锁的方式变了。 他的手腕被铐住,通过一根链子吊在墙上,塞缪尔观察一下这个锁扣高度,感觉实在很变态,因为这个高度正好让被锁住的人既没办法跪坐下来也不能直立起来。 路基显然已经脱力昏迷了,全身只依附于冰凉的手拷,长时间下来,路基的手腕已经鲜血淋漓。 塞缪尔四十五度俯身,用手轻佻地拍了拍路基的脸:“宝贝,醒醒。” 路基在清醒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尽量往墙上贴去,努力离眼前的人远一些,这个动作让塞缪尔想起了不久前看到的艾尔雅看到床边有人的反应。 路基在短暂的恍惚过后看清了艾尔雅的脸,他瞳孔一缩:“你,你是吸血鬼……” 这两天来折磨他的都是在艾尔雅家做活的奴隶,全都是人类,这还是第一次,吸血鬼来到了地牢里,回想起他听闻的吸血鬼的残忍暴戾,路基打了个哆嗦。 眼前的少年和自己年纪相仿,而人在遇到同龄人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做比较,艾尔雅穿着干净得体,举手投足间尽是矜贵自若,而自己衣不蔽体,形容狼狈,路基很快便羞愤不已地低下头。 艾尔雅勾着嘴角笑了,随后伸出两根手指拈起路基的下巴,往上一抬,仔细端详。 尽管脸被强迫着抬了起来,路基的眼睛依旧低垂着不看艾尔雅。 系统:“友情提示一下,你现在动作和雷尼的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五十三。” “不吧,”塞缪尔“啧”一声,“这种事情你不仅得看动作,还得看脸,你一个系统懂什么。” 系统:“…… “你想看就不要装纯情了,真是。” 系统:? “我的脸很漂亮,看一看我嘛。” 可能是这句话和平日里听到的不同,路基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艾尔雅,眉眼精致的少年近在眼前,路基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和他的不同——艾尔雅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是一具再艳丽不过的行尸走肉。 “跟着我好不好?”戏谑似的,艾尔雅眯起眼睛向路基的脖颈吹了口气,那口气是冰凉的,但因为暗示性极强,反而有一种别样的火热。 路基挣扎着偏过头去。 白肤黑发,墨蓝的眼睛幽邃而迷人,艾尔雅美而自知,微微抬起的下颌线条优美光滑,有种脆弱而颓艳的美,是诱人深陷的魔鬼。 路基呼吸一滞:“不……” 艾尔雅微笑着看向路基,路基大片的肌肤暴露在地牢的阴冷空气中,鞭痕未褪,为这具白皙的身体增加了几分受虐的气息。 多美啊,塞缪尔感叹,这么美的生物,生在了黑暗里,哪里还能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为什么不呢,”艾尔雅笑着直起身来,“夜晚太长了。” 他的最后半句拖得很长,而伴随着他的这句话,铁门晃动,两个身形魁梧的人类奴隶走了进来。 路基身体一僵,更紧地贴上潮湿的墙壁。 两个奴隶深更半夜前来地牢,是想趁着晚上奴隶都入睡了,无人打扰,和路基这个不听话的家畜好好玩玩。 他们完全没想到会有人在:“艾尔雅少爷?” “真是色欲熏心,”塞缪尔感叹,“他们不知道吸血鬼晚上不睡觉的吗?” 系统:“他们可能只是没想到有吸血鬼大晚上这么没事干。” 艾尔雅一点头,回眸对两人一笑:“你们来做什么?现在不是送饭时间吧,还是,来惩罚这个家畜?那你们未免也太幸苦了些。” “艾,艾尔雅少爷。” 艾尔雅笑道:“还有,让你们管教家畜,你们也把人弄得太惨了吧,明明是个这么漂亮的男孩。” 两个奴隶对视一眼,没说话但也没有要走的意图,很显然,他们还是希望艾尔雅说完这一通话后离开,也不枉他们牺牲睡眠时间跑这一趟。 艾尔雅说完后半蹲到地上,把路基的衣服往下一拉,露出少年薄弱的肩膀,肩膀上有两道鞭痕,红肿发烫,在路基过分白皙的身体上格外醒目。 艾尔雅凑过去,在伤口处轻轻舔了一下:“很甜。” 随后他姿势不变,自下而上掀起眼皮,这个动作让两人充分意识到了眼前这个十几岁的男孩无论如何瘦弱胆怯,终究是一名吸血鬼。 两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艾,艾尔雅少爷。我们一直是为了妥瑞朵家族的利益。” 艾尔雅笑着站起来,用手背似有似无地蹭蹭嘴角:“我知道啊,只是你们的管教明显没有起到作用,你看,他还是这样不听话。” “那是因为给他的教训还不够。” “不,身体的疼痛终究太浅显了,像这样的奴隶,”艾尔雅用靴子抬起路基的下巴,“天生反骨,每一滴血都叫嚣着逆反,简单的鞭刑没办法让他屈服。” “你看,”艾尔雅一抬下巴,看着路基笑道,”这样的眼神,野性的,不甘的,怎么可能因为一点身体上的折磨屈服呢。“ “那只是受到的折磨还不够。” 塞缪尔沉默一瞬间,对头脑中的系统无奈道:“我很久没见到这么听不懂人话的人了。” 系统:“……加油,我看好你的洗脑能力。” “要让这样一个人真正屈服,必须要驯服他。而驯服,是在头脑和内心深处。” 两个大汉再次对视一眼,犹豫着下一步的动作。 艾尔雅没让他们纠结太久,他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两人:“从今天起,他就是我的专属奴隶了,他的驯服工作由我全权负责,你们可以离开了。” “艾尔雅少爷......”两人显然舍不得丢掉这样一个诱人的玩物。 艾尔雅耐心终于告罄:“滚!别让我说第二遍。” 他的眼珠有变成血红色的迹象,这是吸血鬼发怒的前兆。 “……”系统不得不承认,塞缪尔身居高位多年,发起怒来还是有几分震慑效果的。 两个奴隶终于被吓到,忙不迭地离开了。 看着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艾尔雅慢慢地转过身看向路基,嘴角勾起一抹迷人的微笑:“亲爱的,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了。” 可惜,艾尔雅的风度翩翩没能维持太久。 第4章 艾尔雅把勾在墙上的链子拿在手里,链子另一端铐住了路基的双手,艾尔雅想这样把路基带回房间——地牢老鼠乱窜,脏得令人作呕,塞缪尔一点也不想在那种地方多呆。 在塞缪尔看来,光洁无暇是美,血液冲破皮肤也是美,而虐待就是一种美到另一种美的转换,这在他认为是神圣的,需要在一个氛围足够好的地方进行。 第5章 开始路基的双腿酸麻不已,没怎么挣扎,踉跄着被艾尔雅牵着走,在即将走出地牢时,他的双腿终于恢复了正常,身上也积蓄出了些许力气。 他本能地开始挣扎,在艾尔雅在一拽之下跌在地上时,路基呆呆地想,他是没用多大力气的,毕竟那只是第一下挣扎,形式大于本质。 那两个刚刚被艾尔雅吓出地牢的奴隶还没有走远,听到“砰”的一声时回过身来。 于是,两个奴隶在前,路基在后,三个人一齐给摔在地上的艾尔雅行了个注目礼。 艾尔雅怔愣间和两个人高马大的奴隶对视一眼,迅速起身,脸上一派平静,心里呼天抢地:“我还没有见过这么弱的吸血鬼,艾尔雅就是吸血鬼之耻吧!” 系统无情道:“你对自己的体质没有清晰的认知。” “这样的认知我不想有。” 艾尔雅皱起眉,对两个奴隶呵斥了句:“还不走。” 两个奴隶转身,跑着离开了。 这两个家伙呆头呆脑的,倒没表露出嘲笑的意思,没给艾尔雅施加额外的刺激。 艾尔雅看着他们两个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回头,回头又该露出一个什么样的表情。 思前想后,艾尔雅决定装作无事发生,身体却不动神色地绷紧,留心着路基下一次的动作——至少在路基下一次动手的时候他及时撒手,不要再摔一跤了。 不过路基可能是被艾尔雅这个一碰就倒的身体惊到了,一直到进入路基房间,被拷在床头铁柱上,也没再做出什么动作。 毕竟,他心里很清楚,城堡戒备森严,里面住着的吸血鬼不下十个,以他现在的状况根本不可能逃出去,他刚才那一下本来也就是象征性的,谁知道看起来阴狠的艾尔雅少爷这么身娇体软呢。 确定路基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活动又绝对跑不出去,艾尔雅背过身去,感觉人生一片惨淡。 “攻略目标的情绪指数上升了。” “你可以晚点再告诉我这个消息,现在我听到路基的名字就想吃人。” “吃人倒是不必,提醒你一下,两个小时后,会有人为你送来一杯鲜血。” “……” “闭嘴吧,”塞缪尔咬牙切齿,“等一下,你有没有听见奇怪的声音。” 塞缪尔转过头去看向门口,神色突然认真起来。 “你不要装模做样掩饰自己的尴尬,还有,那个声音是孩子的哭声,并不奇怪。” “……莉微小姐?” “没错。” 塞缪尔站起来:“我去看看,小姑娘才几岁,哭成这样实在可怜。” “你明明是找借口不和路基呆在一起。” “……” 等塞缪尔安静下来,系统开始梳理刚刚发生的一些列事情。 塞缪尔并不是他带的第一任宿主,但他是第一个,在一开始就脱离了主线的宿主。没错,塞缪尔在宣称路基身份时说的是“奴隶”,而不是原世界的护卫。 ——他在一开始就没准备按部就班地重走一遍原剧情。 在塞缪尔开门的时候,他偶然间低头看到了袖口,发现那里因为刚才的一跤蹭上了点灰,于是他折返回来,准备换件衣服。 他解衬衣扣子的时候听到路基问:“那,那个是棺材吗?” 艾尔雅扭过身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中世纪风格的房屋,木制的桌椅,骨制的烛台上艳丽的红色蜡烛冉烧,在豪奢华贵中,角落里一口漆黑的实木棺材显得格格不入。 “对,棺材。” 路基很难想象要怎么睡在棺材里,他在思考时下意识地看向艾尔雅,一看之下,他愣住了。 艾尔雅此时刚刚脱掉脏掉的衬衣,黑而柔亮的长发搭在背上,更衬得他的后背苍白,路基的呼吸忽然停滞了一瞬。 艾尔雅背对着路基,没看到路基看向他的那一眼。他以为路基是对那副棺材有什么看法,问道:“怎么了?” “没,”路基咽了口吐沫,“很漂亮。” 艾尔雅终于穿上繁琐的衬衣,整理好了袖口上镶银的翻花,他转过身来,冲路基一笑,有意让自己的形象重回正轨:“的确很漂亮,檀香木的,纹理紧密。” 路基看他转过身来便赶紧低下头,很小声地“嗯”了声。 艾尔雅笑笑,握住门把手,将开未开之际,他转过头来:“我出去一下,棺材上面雕了花,你有兴趣可以去看看是哪种花。” 莉微的房间离艾尔雅的并不远,在走廊的尽头,艾尔雅推开了莉微房间的门,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莉微的房门相比于他的,更加滞涩沉重。 随着“吱呀”的一声,屋内的景象映入了艾尔雅眼帘。 莉微的房间没有窗户,只在很高的地方开了一扇很小的带铁栏杆的通风口,但是却有一副厚重漆黑的窗帘,没有拉严,从门口的角度抬头往外看,恰好能看到窗外墨绿发黑的古树以及深蓝的夜空。 看到艾尔雅进来,缩在棺材一角的莉微开口:“艾尔雅哥哥。” 她刚刚哭过,声音很沙哑,带着一点颤音。 艾尔雅一点头,在沙发上坐下来。 尽管艾尔雅很清楚莉微是一名吸血鬼,必然不同于其他的几岁幼女,房间也不可能清新粉嫩起来,但是屋内的沉闷灰暗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沙发是黑色的皮沙发,扶手带一道金边,事实上,莉微屋内的主色调就是黑色,红色,稍稍带点金色,透露出阴森的奢华。 “现在还疼吗?” “有一点,快好了。” 艾尔雅摸摸莉微的头:“乖,今天还讲故事吗?” “嗯,”莉微点点头,吸了下鼻子。 从枕头旁边拿出一本故事书,莉微把书递给艾尔雅,而后趴到棺材边沿,手垫在下巴上,很乖地等着艾尔雅。 艾尔雅把书捧到手里,书大概有两个巴掌大,封面有些旧了,是书的主人日夜抚摸的结果,但是里面的书页还算新,艾尔雅猜测这是因为莉微还不认字,鲜少翻看里面的内容。 从书的上方看一眼莉微,艾尔雅缓缓开口。 他不是第一次深夜来莉微房间哄莉微休息了,换句话说,是原主已经来过很多次了。 莉微的体质十分特别,她是两个吸血鬼结合的产物,但是却不是吸血鬼,她出生之后的各种行为特征更像是日行者。 日行者基本全部是人类与血族融合的产物,不同于普通血族,不需佩戴阻挡阳光的臂章就能在白天出行。 他们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正常的人类,除了血脉里藏着一座时刻可能爆发的火山,一旦爆发,将会丧失理智,变成一个不停吸食血液的怪物。 在这种情况下,亲王对其进行了初拥,也就是将莉微转化为血族,但可惜的是,初拥并不算完全成功。 初拥的确让莉微变成了一只纯正的吸血鬼,但是从那之后,每天晚上莉微都会经历剧痛的折磨。 按莉微的话说,她感觉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小孩子用不了什么形象的比喻,连疼痛都没办法形容好,但是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艾尔雅没有讲书上的故事:“我给你讲一个叫做‘’天使回归”的故事吧。 “嗯?好啊。” “ 很久很久以前,大森林里住着一对勤劳善良的夫妻,但是他们却一直没有孩子,他们为此非常伤心苦恼。 终于有一天,他们的善良打动了天上的天使,天使为他们托梦,告诉他们:‘不久之后你们会生下一个女儿的,她像沾着露珠的玫瑰那样美丽,像雪白的绵羊那样善良,最后祝你们好运。’ 过了一段时间,妻子真的生下了一个女孩,女孩慢慢长大,果真如那个天使所说,聪明美丽,性格温柔,举止优雅,又乐于助人,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女孩,夫妻二人给女孩起名‘蒲公英’,希望女儿坚强勇敢,自由快乐地过一生。 但是小女孩其实是天上天使的化身,并不能很好地适应人间的环境,所以女孩的身体很虚弱,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大病一场,每次病发,夫妻二人看着面色潮红,痛苦难耐的女儿都要偷偷抹眼泪。 一天,邻居交给女孩一个篮子,摸摸女孩的头对女孩说:“亲爱的蒲公英,这里有一块草莓蛋糕和一瓶葡萄酒,你能帮我给我的姐姐送去吗,她年纪大了,现在又生了病,非常虚弱。” 蒲公英点点头:“当然可以,我希望她吃了这些能好一些。” 蒲公英和邻居拉手保证后便出发了。 阳光在森林间跳跃,树上的鸟儿在欢快地歌唱,美丽的鲜花五颜六色,蒲公英看到这么漂亮的景色很高兴。 邻居的姐姐住在森林外,要送到她家需要穿过很长一段路,森林里实在太黑了,蒲公英又是第一次出门,走着走着就迷了路…… ” 艾尔雅讲到这里的时候,一低头,发现乖乖趴着听故事的莉微已经睡着了,于是他活动了一下轻微酸涩的肩膀,把故事书合好,然后起身抱起莉微,让她平躺在棺材里,最后在女孩手边放上故事书。 第6章 一切做好,已经是五点多了,因为是冬季,天还是很暗,艾尔雅穿过跳跃着火光的烛台,向自己房间走去。 “没想到你还有临场编故事的能力。” “小时候听过几个,杂糅了一下而已。” “你给她编这个童话是有用意的吧。” 塞缪尔微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系统也就知趣地不再问了。 推开门的一瞬间,与系统尖锐的警报同时,艾尔雅的心中警铃大作。 “警告,攻略目标的情绪指数由六十三跌至零,请宿主注意任务进度!警告,攻略目标的情绪指数由六十三跌至零,请宿主注意任务进度!” 一偏头,艾尔雅避开抓向他喉咙的那只手,伸手堪堪挡开对方再次袭来的手。 在一片黑暗中,他以舌尖顶住牙齿,喉咙中滚出一个名字:“加赫白——” 第5章 门“咔哒”一声合拢,在清脆的声音中,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塞缪尔被一股大力惯到了门上。 屋内的烛火熄灭了,纯然的漆黑里,两人身体紧贴着,脸与脸间相距不到一尺。 在刚被传送到这个世界时,塞缪尔就着意寻找过加赫白的踪影——是的,他将加赫白拉到了这个系统之中,但是那时已经身负重伤的塞缪尔无力再去控制更多了,他只能确定加赫白会进入他所在的小世界,但是何时以何种身份进入他却并不清楚。 他能肯定第一次见的路基是真正的路基:还没见到艾尔雅的,饱受欺凌的小奴隶。 要不然系统会说这是‘新手村任务’呢?因为路基实在太好攻略了。 自将路基从地牢中带出来开始,塞缪尔什么也没有特意去做,但路基的情绪指数却在忽快忽慢地上涨——一切都太顺利了,直到刚刚他收到了攻略对象情绪指数清零的警报。 不做他想,这当然是他那位漂亮得过分的死对头的“杰作”。 加赫白摁住塞缪尔不安分的手,沉声道:“别动!” 塞缪尔垂下眼帘,心中冷笑——他很清楚加赫白并不敢把他怎么样,所以,他的这个举动无非是意气用事,没有丝毫意义。 加赫白呼吸略有些急促,不过被他极力地压抑住了,他拇指用力强迫塞缪尔抬起下巴直视着自己:“告诉我,怎么离开这里?” 塞缪尔玩味地盯了加赫白一会儿,单看是没意思的,现在的“路基”甚至不如真正的路基带劲,真正的路基会露出羞愤的表情、大而黑的眼睛里时常会洇着水光,而此时的路基黑眸平静无波,脸上的每一丝肌肉都在完美的控制之中,看上去就是个没有感情的瓷人。 但是若是加上一点儿想象,那可就太有意思了。 本该盛气凌人接管过他所有军政大权的死对头却被迫跟着他进了系统,虽说现在貌似是加赫白占了上风,但是啧啧,看看加赫白那衣不蔽体的样子,破烂的袍子下满是红肿的鞭痕,脸上还挂着没擦干的泪痕,多么美好的情景啊……而且说起来,加赫白现在应该叫自己一声“主人”才对。 欣赏够了加赫白的窘况,塞缪尔眯起眼睛,在加赫白的手心轻轻地舔了一下。 加赫白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 塞缪尔一哂:这点道行还来他面前摆弄。 从少年人温热的压制中解脱出来,塞缪尔活动活动有些酸麻的手腕,微微一笑:“你不想活了,宝贝。” 加赫白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后向前一步,似乎是想重新把塞缪尔制服,但是很快他就不动了——他听到了有脚步声正在向这边靠近。 塞缪尔笑着从加赫白流血的手腕上扫过,他猜测加赫白是把大拇指掰的脱了臼从而得以从手拷中脱身。 “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加赫白咬住下唇,目光微微垂下,是在思考眼下的形式,他是无所谓的,但是他不能将这具身体的主人置于险境,人们交口称赞的神之子总还是有原则的。向后退了一步,加赫白放下手,表示了自己的顺从。 但是他顺从了,塞缪尔可没准备就这样简单放过他。 “跪下。”塞缪尔满条里斯地摘掉了身上繁琐的挂饰,漫不经心地开口。 闪电般地抬起头,加赫白不可置信地瞪向塞缪尔,虽说两人在神界时便因为争权两看相厌,但在宴会上见了也是互道一声殿下的关系,哪怕最后塞缪尔争败堕天,他自认也并未对塞缪尔公报私仇。 然而现在塞缪尔竟然要直白地侮辱他! 塞缪尔嘲弄道:“怎么?跪得了你的好爸爸,跪不了我吗?” 一眨不眨地看着塞缪尔,加赫白从牙缝中挤出声音:“你算什么东西。” “哼!”塞缪尔笑了一声,然后在转至加赫白身侧时骤然一脚扫在对方腿弯上。 “呃……”,加赫白不受控制地跪倒,与此同时,敲门声响起。 塞缪尔满意地看到加赫白攥起又松开的拳头,朝他调皮地比了个“嘘”的手势,打开门,门外是端着一杯鲜血的女佣:“艾尔雅大人,您的鲜血,请慢用。” 塞缪尔接过鲜血:“等下我喝完了你再走,顺便把杯子拿回去。” 女佣误以为这是艾尔雅大人对她们的体贴,很可爱地一屈膝:“当然没问题。” 而塞缪尔一手拿着杯子,却走到了加赫白身边,把他的手腕背后,再次拷上了手拷,“哼”地笑一声:“你就是太不乖了,你要是乖乖听话的话会好过很多的。” 塞缪尔无视了加赫白瞪向自己那如有实质的目光,弯起嘴角:“我没让你起来不要起来。” 等女佣走后,加赫白纵然再不忿也站不起来了。 他的手被拷在距离地面的柜子角上,能够向上滑动的距离不超过三厘米,以这个跪姿被拷在这里,加赫白甚至需要稍稍向后仰过上身才能使手腕不被拽得生疼。 一切处理妥当了,塞缪尔两腿微微岔开靠坐在沙发上:以现在的情况,他才愿意和他这位死对头谈一谈。 两人对视片刻,加赫白突兀地笑了一声:“塞缪尔殿下,堂堂六翼大天使,竟然喝起了人类的鲜血。” 塞缪尔仿佛觉得这句话很有趣,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如果加赫白殿下想诚心诚意和我讨论我们两个人现在的身体所做的事情的话——”塞缪尔大幅度前倾身体,嘴唇贴近加赫白耳侧,嘶声开口:“那我觉得加赫白殿下很像个演色|情片的。” 眼睛倏地睁大,加赫白用力将头撞向塞缪尔,但他活动的范围终究还是太小了,一手抓住他的后颈,塞缪尔将加赫白的脸紧紧摁在自己的腹部,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能听到加赫白“呼咻呼咻”不畅的喘息声以及灼热的吐息。 塞缪尔深吸一口气——当然,作为没有呼吸的吸血鬼,这只是一个动作:“老实一点,加赫白殿下。” 嘴唇张合,塞缪尔一字一顿:“哪怕我现在抱了你,你也没有任何办法。” 放开加赫白,加赫白的脸已经因为憋闷而发红了,不复冷冰冰形象的加赫白似乎让塞缪尔心情愉悦了些,他重新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认清局势,对你我都好。” 加赫白没说话,还在急促喘息着平复刚刚的窒息感。 于是塞缪尔便继续说下去:“况且从我的立场,也并不希望加赫白殿下继续留在这个小世界。” 这句话引起了加赫白的注意,他的声音有些哑了:“那你……” 他指的是塞缪尔堕天那天为何要拉着自己一起进入那个漩涡。 塞缪尔笑微微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让死对头被迫跟着自己一起进入小世界当然是件爽心事,但绝对不是让死对头穿成自己的攻略对象。不然这个任务恐怕是一辈子也完不成了。 不过塞缪尔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轻轻摇头,他状若为难地开口:“不过老实说,我并不知道让加赫白殿下离开的方法。” 加赫白一愣:“你不知道?” 塞缪尔这次蹲在了加赫白身前,在对方脸上拍了拍,塞缪尔勾着嘴角笑得一脸无所谓:“不过,可爱的加赫白殿下不用担心,我倒有一个办法。”,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可行。” 加赫白扭过头,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近的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自己:“什么?” 没有说话,塞缪尔忽然强势地钳住加赫白的下巴,俯身含住加赫白的耳垂。敏感之处被玩弄的刺激让加赫白浑身颤动,他瞳孔微缩,背在身后的手缓缓蜷起,抬头正视了塞缪尔的脸。 “你想干什么?”声音沙哑极了。 加赫白慢慢感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后背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心口处好像烧着一把虚火,手脚酸软的一丝一毫的力气都没有——他跪的太久了,虽然厚实柔软的地毯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但是不同于刚刚饮用了鲜血补给体力的塞缪尔,这具身体已经太虚弱了。 第7章 塞缪尔忽略掉加赫白越来越儿戏的挣扎,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死对头落魄的样子他已经欣赏够了,此时在加赫白身上作乱完全是为了践行那个“不知道可不可行的方法”。 过了不知道多久,塞缪尔掰过加赫白的脸时发现他的视线有些涣散。 “……为什么?” 没等到回答,加赫白奄奄一息地垂下头去,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栽向了塞缪尔怀中。 塞缪尔轻轻拍了拍加赫白的后背,加赫白此刻的样子很让他满意,温顺的,柔弱的,仿佛美好的皮囊和倔强的灵魂此时都拜倒在了他的脚下。 塞缪尔把对方连拖带抱地带到床上,将他的手腕上扬着捆在床头,随后推门走了出去。 不多久,他端着一个餐盘回来了。 这时可能是躺了一会恢复了一些精气神,加赫白头晕眼花地醒了过来,塞缪尔把餐盘放到床头柜上,自己一伸腿坐在床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加赫白奄奄一息地在床上挣扎。 “难受吗,”塞缪尔左右晃动着一杯热牛奶,笑的得意又残忍,“只有我能拯救你。” 加赫白皱着眉不动了,他的身体丝毫不听使唤,光是拽了几下手上栓的绳子就耗尽了他的力气。 “叫声‘主人’来听听怎么样?叫了这些都给你吃。” 加赫白在极度的虚弱中胡乱想着:这些东西你一个吸血鬼也吃不了啊。 然而他连抬嘴角冷笑的力气好像也失去了,全然地瘫软在床上,加赫白忍受着背上的冷汗浸透衣衫的刺痒。 “不叫吗?”塞缪尔笑笑,继续道,“你的坚持没有任何意义……” 加赫白眼睫垂着,但是在听到塞缪尔的话时微不可见地摇了下头,随后他张口,还是想和塞缪尔回归正题,讨论如何能从这里离开。但是刚刚开口,加赫白的眼睛忽然张大了,喉咙里发出可怖的“咔咔”声响,想伸手捂住喉咙,他的胳膊猛烈挣动起来,带动的床甚至移动了几分。 口中不受控制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加赫白额头上青筋暴起:“放,放开——” 塞缪尔定定地看了他一两秒,随即迅速解开了绑住加赫白双手的绳子。 重获了自由,加赫白立刻双手合在一起覆盖在喉咙上方,手指用力到痉挛,微长的指甲划出渗血的伤口,架势简直是要掐死自己。 塞缪尔似乎伸手想要阻止加赫白的自我伤害,但是犹豫片刻,他还是敛去了所有情绪,只是站在一边看着加赫白痛苦地床上滚动喘息。 如塞缪尔预料,在一声带着哭腔的“嗯”之后,加赫白的反应慢慢平息下来。 被汗湿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侧,加赫白已经完全脱力了,不对焦的视线看着空中的一点,他的嘴唇动了动,但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随即毫无征兆的,他的眼睛闭上了——加赫白离开了。 塞缪尔看着床上形状惨烈的美人,翘起嘴角,对系统开了个玩笑:“我脱离这具身体的时候也会这么痛苦吗?好疼啊……” 第6章 过了一个多小时,昏迷的路基才醒过来。 睁开眼就看到昨天那只虽然长得很好看但是举动奇奇怪怪的吸血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猝不及防间,路基被吓得小小瑟缩了一下。 不过因为艾尔雅拿在手上的那杯牛奶,路基给那杯牛奶面子,还是鼓起勇气看过去。 在看到路基眼神的那一刻,艾尔雅就确定加赫白已经离开了路基的身体——这种既纯洁又空洞的眼神是路基特有的。 摇晃一下那杯牛奶,艾尔雅亲昵地对他笑了一下,然后说出了一个和小时之前一模一样的话:“叫声‘主人’来听听怎么样?叫了这些都给你吃。” 路基身体僵硬了,其实以他的身份,叫这一声主人根本算不得什么,但他对着艾尔雅偏偏不愿意这样叫。僵持片刻,路基的视线垂下,从艾尔雅平坦的胸膛移到艾尔雅交叠翘起的大腿:“主人。” 艾尔雅的笑容扩大了,贴到路基身后,一手温柔地揉揉路基的长发,艾尔雅将另一只手上的牛奶对到路基嘴边:“乖,这是你的奖励。” 对方离得太近了,带着笑意的声音仿佛在耳边炸响,破碎掉了路基眼中的空洞,路基呆呆地扭头看向艾尔雅,然后在艾尔雅“喝吧”的催促下低下头,就着艾尔雅的手喝完了这一杯牛奶。 他干裂的唇以及火烧一样的喉咙都被这一口温热香甜的牛奶很好地抚慰了。 然后他就发现了手腕的勒痕,想去触摸下那处伤痕,但一动他发现右手拇指也疼的厉害,路基没忍住“嘶”了一声:“这是……” 艾尔雅垂眼扫了下路基的伤口,然后很迅速地抬眼,皱着眉一笑:“你昨天,不太乖。” 路基懵懂地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艾尔雅背过身去,淡声开口:“你不记得没关系,你只要记得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拯救你,我能把你从地牢里拯救出来,我能保护你的安全。臣服于我,依附于我,我就会保护你,照顾你。” 路基听到艾尔雅的话时轻轻颤抖了下:保护这个词,在他不长的人生里,太熟悉也太陌生了。 但是他不想再被抛弃一次罢了,很多人对他做过承诺,但他们承诺的庇护温暖,好像都是一次性的限时物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昨晚在宽大柔软的床上入睡,今早就被赶出流落在荒凉阴冷的冬天,他受不了。 保护,这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吸血鬼能够做到吗? 眼巴巴地看着艾尔雅,路基似乎在期待一个回答。 但艾尔雅显然无意回答,他笑睨着路基,见他面色惨白,隐隐透出青色的血脉,看起来十分脆弱柔软,正是适合把玩的一抹绝色。 艾尔雅又从床边的柜子上拿过一个托盘,托盘上是抹了果酱的面包,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的身体拉得很长,露出一截劲瘦白净的腰肢。 动作不变,艾尔雅低头在路基的发旋上烙下一吻:“宝贝,你真可爱。” 路基忽然浑身瑟缩似的打了个冷战,把头埋得更低。 天亮了,隐隐的有些亮光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艾尔雅起身整理了下衣服,背对着艾尔雅道:“亲爱的,这次乖一点,再有下次,就不用再站起来了。” 光线洒在艾尔雅身上,投下一片阴影,将床上的少年完全笼罩其中。 艾尔雅出门的时候余光里看到路基撑着床,万分艰难地移动到床边,又抬起酸软无力的双腿,跌跌撞撞地下了床,不禁勾起嘴角笑了一笑,他喜欢这种凌虐感。 出了门,系统问:“你是准备把他玩傻了,让最后的剧情进行不下去吗?” 塞缪尔挑眉:“你把我想得太低级了吧,我从来没把人玩傻过,跟过我的人最后都是离不开我,主动求我别抛弃他的。” “所以,你准备把路基玩到你的床上,让他再也离不开你吗?” 沉默一瞬,塞缪尔回答:“不,是让他感觉我永远不会离开他。” 塞缪尔上了马车,今天在吸血鬼界有个重大的事情,他希望能通过这件事,彻底改变艾尔雅的命运。 系统心间微微一动:“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塞缪尔没有说话,靠在舒适的椅背上,侧头看向窗外,窗外碧草黑树,飞速闪过,他回想起刚刚接收到的一部分世界线信息。 梵卓作为第三代吸血鬼,其城府心机不知比艾尔雅和路基这两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深了多少。 他很清楚两个人之间的情谊深厚,明白自己的胜利虚渺而短暂——他相信只需要艾尔雅的几句话或者是一个动作,就能让路基奋不顾身地回到他的身边。 艾尔雅回到家后,变得脆弱而颓废,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费尽心力对待的一个人,会毅然决然地舍弃自己转而去做其他人的奴隶。 艾尔雅性格缘故,朋友很少,那时他身边愿意陪着他的,几乎只有莉微一个人。 他红着眼睛向莉微道:“我对他那么好,我把他当朋友的。” 莉微点头,小小的手摸摸艾尔雅的头:“不伤心了。” 艾尔雅以为梵卓终于得偿所愿,从此两人就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路基这个人离开也就罢了,毕竟朋友大多到最后也会走散,能携手一生的朋友总是少数。 路基......艾尔雅茫然而伤心地想,或许是他哪里做的不好,还是让路基不高兴了,所以不要他了,他努力尝试着从这个挫折中走出来,然而他低估了梵卓的残忍决绝。 成功把路基收到自己身边做奴隶后,梵卓对艾尔雅所在的妥瑞朵家族进行了诸多压制,包括血源上的抢夺,商业上的抵制,以及管理上的各种不公正对待。 这对于梵卓并不难,文雅,贵族化的梵卓是密党的领导者。梵卓家族成员遍布商界,政治,多为社团领导者,在密党中起着监督导向的作用,梵卓家族的压制,对妥瑞朵家族的打击并不算小。 第8章 这时都市管理人任命开始,艾尔雅最大的竞争者,他血缘上的表哥——巴伦,将梵卓与艾尔雅小小的过节放大散布了出去,在这个消息下,妥瑞朵家族成员推断出梵卓突然的针对皆是因艾尔雅而起,从某种意义上,他们的想法并非毫无道理。 “艾尔雅,妥瑞朵家族可以养闲人,但不养懦弱无能还损毁家族利益的废物。” “奥布里公爵,这已经不能算是废物了,他的奴隶到梵卓大人那边后,不知道说了什么才让梵卓大人如此生气,甚至对一个家族出手,”巴伦带着白色的手套,站在一边笑吟吟道。 艾尔雅听到这句话猛然抬头,他被巴伦话中的深层含义激得打了一个冷颤。 路基在其中发挥了什么作用呢,艾尔雅被赶出了妥瑞朵家族,在路上呆呆地想,梵卓明明已经赢了,没必要痛打他这条落水狗,那么梵卓的举动很可能是有心人的挑拨。 路基真的说他的坏话了吗?路基这么讨厌他吗? 在当时,只有年仅十岁的莉微支持艾尔雅,由于莉微的受宠程度以及惊人的攻击性,她的话语的确起了一定的作用,艾尔雅得以保持了妥瑞朵家族身份,但是被驱逐出了城堡。 但可惜的是,两个月后,莉微的身体就完全地挎掉了,她特殊的体质注定了她不能平安快乐地过一生。 奄奄一息地躺在棺材里,她抓住艾尔雅的手,努力地想用自己瘦小稚嫩的手把艾尔雅的包裹起来,仿佛这样就能庇护这个怯懦却善良的大哥哥。 “艾尔雅哥哥,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莉微死后,艾尔雅搬到了第三都市一个很小的房子里,他不想杀人,所以每个星期只能从妥瑞朵家族的接济站取得一些刚刚够他活着的血液。 艾尔雅在当时可谓是过得穷困而潦倒,在肮脏简陋的一居室里,艾尔雅常常在床边一坐一整天,他不想动,也不知道要做点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反应越来越迟钝,身体和精神也变得更加差劲。 他才二十多岁,却感觉像一个活了千年即将死去的吸血鬼一样没有活力。 这时,他生命里第二个重要的女人出现了——伊文捷琳小姐。 伊文捷琳在出行游玩的时候遇到了在街上发呆的艾尔雅,伊文捷琳二十出头,正是天真浪漫的小女孩年纪,她非常喜欢艾尔雅的忧郁气质。 伊文捷琳跳下马车,笑嘻嘻地一弯膝盖,像唱歌剧似的顿挫开口:“年轻英俊的绅士,不知你为何在街上流浪?” 艾尔雅怔愣着看向伊文捷琳,眼前的女孩穿着黑色的蕾丝礼服,有一头黑红的长发,卷而浓密,绵延一直垂到腰际。 她的皮肤同样苍白,但是由于总是笑着,透露出一种健康快活,消减了许多吸血鬼不似常人的怪异。 伊文捷琳出身于梵卓家族,是梵卓家族这一辈最小的女孩,十分受宠,她对艾尔雅一见钟情,给予了当时的艾尔雅极大的帮助。 她想带艾尔雅回到梵卓家族的城堡,但是艾尔雅一听到梵卓这两个字就表现出了恐惧慌张。 艾尔雅睁大了眼睛,茫然地摇头:“不,我不去那,放开我,我要回家。” 伊文捷琳歪头眨了眨眼,没有追问艾尔雅异状的原因,她笑道:“那跟着我吧,我在城堡外有一处宅院,很漂亮哦,里面种满了红玫瑰。” 艾尔雅的手被伊文捷琳牵住,他脸朝向她的背影,但视线却没有聚焦,他呆滞地跟着伊文捷琳,拖着虚弱的身体,来到了伊文捷琳所说的,种满红玫瑰的府邸。 “很漂亮吧,”伊文捷琳放开拉着艾尔雅的手,张开胳膊,转了一圈,朝着艾尔雅笑,“鲜艳而浪漫。” 看到艾尔雅呆呆的,没有什么反应,她背过手去一歪头:“忘问了,你喜欢玫瑰吗?” 艾尔雅看着伊文捷琳比玫瑰还要艳丽的脸庞,点了点头。 “那就好,”伊文捷琳笑了。 第7章 艾尔雅在伊文捷琳的府邸住了下来,伊文捷琳给他安排的房间大而舒适,米色的窗帘,木制的地板,一面永远都照不见自己的精致华美的镜子。 房间窗外爬满了绿藤,院子里的玫瑰花开得热情似火,红绿相织,美得惊心动魄。 艾尔雅在这里受到了很好的照顾,伊文捷琳是个浪漫天真的小姑娘,却偏偏喜欢忧郁的,凄美的事物,这种行为像是过惯了甜蜜生活的小女孩。 两人交往了一年多,很自然的,提出了结婚。 伊文捷琳半蹲在坐着的艾尔雅前,直视了艾尔雅的双眼,微笑道:“年轻的绅士,我会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 这时艾尔雅已经很少想到路基了,一开始是强迫自己不去想,因为一想到路基,他就会难以自制地生出怨气,他恨上了路基的忘恩负义,冷心绝情,后来的确是很少想到了——伊文捷琳会带着他一起体验一切她所喜爱的东西,让他无暇忧思。 伊文捷琳会陪他欣赏被如血残阳笼罩的海面,橙红色的余晖下是黝黑不见底的海水;会带着他制作蝴蝶标本,将标本夹在歌颂死亡的诗册里,然后再将诗册烧成灰烬;会带着他在黯淡无光的巨型榕树林里寻找一只兽以品尝一下极其难得的的鲜血…… 仰头望着自己的姑娘美丽而明媚,她紫色的眼眸像晶莹剔透的水晶,这双眼睛看过万千奇景,最后却只盛放了他一个人。 艾尔雅慢慢闭上眼睛,和伊文捷琳接了一个宁静而悠长的吻。 \- 另一边,路基做了梵卓的奴隶后,被断绝了所有和艾尔雅有关的消息来源,他懵懂无知地跟随着梵卓,只希望梵卓快点对他失去兴趣,让他离开回到艾尔雅身边。 路基每天都焦虑彷徨:没了他,艾尔雅会不会被欺负呢?艾尔雅会不会想他呢? 无精打采地躺在奴隶睡的木板床上,路基想,无论艾尔雅如何,他是很想艾尔雅的,很想很想,寸阴若岁的那种想。 塞缪尔没有详细看路基这两年具体是怎样过的:没有兴趣。路基与艾尔雅产生误会的原因是如此低级荒谬,让他对路基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同情。 他拨动了世界线,看到了路基被初拥的那个夜晚。 路基奄奄一息地躺在浴缸里,浴缸里的水被流出来的血染红,又因为过于寒冷结了一层冰碴,梵卓擦掉因为初拥流出的大量汗水,微笑着捧起路基蔓延着黑色血脉的脸:“你是个骑士,可惜,并不属于我。” 路基意识模糊地看着梵卓,感觉无论过多长时间,梵卓的笑容依然会让他心脏揪紧。 路基从那以后成为了四代吸血鬼,地位的增高让他不必再当梵卓的奴隶,他受封为伯爵,开始了新的人生。 他自由以后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找分离太久的艾尔雅,他回到了妥瑞朵家族的古堡,却被告知艾尔雅早在两年前就已经搬离了城堡。路基直觉上意识到这个搬离并非艾尔雅主动,但是焦急之下,他没有心思理会这件事。 对他来说,找到艾尔雅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这些在他不在的时候欺负艾尔雅的人,他以后自然会和艾尔雅一起找回来的。 路基被告知艾尔雅在梵卓家族的伊文捷琳小姐那里时很困惑:“艾尔雅怎么会认识伊文捷琳小姐?” “哎,一对年轻人,住一起,当然是恋人了。” 路基愣住了,他并没有想到艾尔雅会找一个女朋友,不过,找了就找了吧,毕竟他只要陪在艾尔雅身边就好。 路基兴冲冲地前往了伊文捷琳的府邸,却被告知两人不在家中,路基脸色不太好看了:“他们去哪了?” 管家摇摇头:“这个小姐不让我们透露的。” “好,那我等他们回来。” 管家看劝不住这个年轻人,也担心惹怒了四代吸血鬼,讪讪地回了门房。 路基这一等就等了三个多小时,晚上十二点多,艾尔雅才和伊文捷琳有说有笑地从马车上下来。 “路基?”艾尔雅看到路基后先是难以自制地激动了一瞬,但紧接着他想起了自己这几年的遭遇,神色冷了下来。 伊文捷琳往前迈了一步,半挡在艾尔雅面前,故意问道:“你是谁?” “我是艾尔雅少爷的,”路基说到这里卡了一下,但还是坚持着说了下去,“护卫。” “护卫?”伊文捷琳的黑红色头发在夜里发亮,“四代吸血鬼怎么会做别人的护卫。” “我原来就是的。” “那也是原来了,”伊文捷琳说话的时候爱把最后一个字拖长音,这在平时听起来很可爱,但对于此时的路基分外刺耳。 “艾尔雅少爷......”路基不想再和这个小姑娘说话,转向艾尔雅。 艾尔雅嘴角勾起了一个冷笑,没听到似的低下头。 伊文捷琳看出艾尔雅的态度后嘟起嘴:“你快走吧,这是我们家。” 路基明显不愿离开,他日夜思念的人就站在他眼前,他恨不得现在冲上去抱住他一辈子不分开才好,怎么会再走? 第9章 “路基伯爵,你要是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了。”伊文捷琳有些生气,路基毁掉了这一晚上的浪漫气氛,着实可恶,她的眼睛慢慢变成血红色,从喉咙深处发出吼声。 艾尔雅在这时突然小声说:“我有点头疼。” “嗯?你头疼?” 艾尔雅小幅度地点点头:“他要是不走我们走吧,我很难受。” 没等伊文捷琳开口,路基就连忙道:“不不不,我走,艾尔雅少爷.......我。” 伊文捷琳没给他说完这句话的机会,她扶着艾尔雅进了院子,恶狠狠地回头:“路基伯爵,吸血鬼有不进未受邀请的房子的习俗,希望你不要忘了。” 路基呆呆地站在院外,那个自己思念了三年多的人,正在被另一个吸血鬼搂在怀里。 路基的世界,从此崩坏了。 \- 马车停在了了拜达宫殿,艾尔雅整整衣服,下了车。 “艾尔雅少爷,你有意参加第三都市的统治竞选?” 艾尔雅向后靠在椅背上,微笑着一点头:“没错。” 少年五官精致,微抬下巴的时候露出优美的下颌线,眼睛眯着一笑,有种精致的贵气。 负责人用中指曲起,向上顶了下眼镜,笑道:“当然当然,第三都市处于妥瑞朵家族的统治之下,是要你们这一辈来管理的。” 艾尔雅看着负责人,勾着嘴角没说话。 “妥瑞朵家族,真是,这一辈除了莉微小姐,只有你,巴伦少爷以及菲妮克丝小姐,但是,菲妮克丝小姐,你知道的,她一心想要嫁给梵卓大人,对于这件事并不热衷,所以,最后很大可能是您和巴伦少爷的比拼。” “和原来的世界一样,最后只有我和巴伦进行竞争。”塞缪尔对系统道。 “巴伦是四代吸血鬼,在这方面你并不占优势。” 艾尔雅在一年前已经完成了初拥,由于他的体质实在太过平庸,妥瑞朵家族只派了一名五代吸血鬼来为艾尔雅进行初拥,也就是说,艾尔雅实际是一只非常普通的六代吸血鬼。 而吸血鬼,很大程度上,以代数定尊卑。 “是这样的,”那个负责人再次推了下眼镜,以他特有的谦卑语气开口,“这个选举,我们已经改掉了原始的那种武力决斗,因为那样,你也明白,太血腥。” 艾尔雅微微一笑:“确实。” 系统:“要是上了决斗场,你这个小身板会被巴伦撕碎的。” “我们现在采用的竞选方法是计票制,一定时间内,谁得到的票数多,谁就是第三都市的统治者,非常公平,对,非常公平。” 负责人弓着背站起来,从发黑的木架上拿下一管胶水,低下头依然在嘟囔“非常公平”。 艾尔雅确定负责人戴的是老花镜,他礼貌地问道:“妥瑞朵家族全体投票吗?” “对,不然呢,那些卑贱的家畜和肮脏的奴隶,怎么有资格参与我们高贵的吸血鬼的决策之中。” “好,”艾尔雅笑着站起来,看着负责人在把裁下的报纸粘到一个牛皮本上,“谢谢您的接待。” “哼,”负责人从鼻子里出口气,表示知道了。 离开了拜达宫殿,塞缪尔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一进院门,就有一个女仆端着一杯血过来:“艾尔雅少爷,你早上走得太匆忙了。” 这个女仆有四十岁了,看艾尔雅这个年纪的男孩总是母爱泛滥:“现在饿了吧,快喝吧。” 艾尔雅心里默默流泪,微笑着点点头,接过入手还有些温热的杯子,快速几口喝干净,然后用手背捂住嘴,冲女仆一点头,快步离开了她的视线。 “味道如何?” “我数清楚了她眼角有几条皱纹。”塞缪尔玩笑道,表示血液难喝到需要以此来转移注意力。 不过系统难得看他吃瘪,不准备放过他,继续追问:“滋味如何?” 塞缪尔正要开口和系统打两句嘴炮,突然神色一变,他快走几步,一把推开了城堡的大门。 第8章 城堡里一如既往的灰暗,华丽剔透但已经结了密密麻麻蛛网的吊灯,对吸血鬼来说只是摆设的棕色壁炉。 环形的楼梯上,站着一位身穿修身双排扣礼服,笔挺硬呢裤子的身形高大健壮的男子。听到有人进来,他微微转头,冰冷而傲慢地垂眸睨向城堡门口的方向,锃亮的黑色皮靴在他的动作下反着光。 而他身前,是蜷缩成一团在众多蝙蝠围绕下挣扎的瘦小人形,蝙蝠扑扇着翅膀,张大了嘴,密不透风地缠绕着其中无力挣扎的少年。 艾尔雅皱眉:“巴伦公爵,我认为你趁主人不在时玩弄他的奴隶的这种行为实在是有失风度。” “他让我玩得非常满意。” 艾尔雅没说话,沉默地捏碎了飞下来的一只蝙蝠的脖子,蝙蝠脖子上的毛很软,沾上粘腻的血液后让人无端的反胃。 巴伦勾着嘴角笑了:“你心疼?” “心疼倒是算不上,”艾尔雅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指在腰侧的剑柄上不住摩梭,一步一步地踩上台阶,“但是一想到你最想施加虐待的那个对象是我,心里总是很不舒服。” 艾尔雅顿住脚步,抬头冲着巴伦笑:“你能理解的吧?” 因为两人离得近了,巴伦看艾尔雅的时候眼帘垂得更低,连眼角都弯了下去,他面无表情地摇头:“不是很能理解,我一向不能完全理解不了你,比如......” 他的话尾音尚未落下,整个人已经像一支离弦的箭,朝艾尔雅冲过来。 艾尔雅“刷”地一声抽出腰侧佩戴的花纹古朴的长剑,先是抬臂砍落两只飞过来的蝙蝠,然后顺势剑身一横,挡住了巴伦向下劈来的一刀。 巴伦的力气和他的外形完全符合,仅一下,就震得艾尔雅手腕发麻。 “我就很不能理解你这种废物怎么有胆量上来。” 艾尔雅脸上依然不动声色:“的确,人与人之间的确是很难相互理解的,就比如我很诧异巴伦公爵今天为什么来找我的麻烦。” 巴伦颜色一冷,加大了手上的力气,艾尔雅不得已往下退了一级台阶。 实力差距太大了,艾尔雅心中暗想,转瞬间思索了对付巴伦的态度。 艾尔雅把指尖掐进手心,抑制了右手的颤抖,温文尔雅地露出一个假笑:“是因为上个星期美丽的乔安娜小姐找我说了很久的话吗?让我想一想乔安娜小姐说了什么......乔安娜小姐好像问我关于梵卓公爵的喜好,我还没有回复她,你.......” 果不其然,谈到乔安娜,巴伦的施加在刀上的力气稍微小了一点。 乔安娜是阿萨迈特家族的一位女性吸血鬼,刚刚十七岁,有一头金色的卷发和碧绿色的眼睛,青春漂亮。巴伦喜欢乔安娜在妥瑞朵家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是没人摸得清乔安娜的态度,她并不是那种高冷的女孩,相反,她对谁都是笑脸相对,这让巴伦一直放弃不下可爱的乔安娜,也因此对乔安娜接触的,或者接触乔安娜的男性忌惮颇深。 艾尔雅很荣幸能和乔安娜多说上几句话,或许是因为年纪相同,或许是因为艾尔雅长得人畜无害,天生讨女孩子喜欢,当然,这对于艾尔雅和巴伦的关系,无疑是十分可悲的一件事。 不过,艾尔雅很清楚,巴伦对自己的厌恶并非仅仅来源于乔安娜。 几分钟的时间,艾尔雅却已经完全支撑不住了,他向斜后方退了一步,横刀护在自己身前,堪堪挡住了巴伦势头不减的一刀。 可能是艾尔雅的示弱让巴伦满意了一些,他没有立刻往下追去,居高临下地看着艾尔雅,巴伦问道:“她问了梵卓公爵的事情?” 艾尔雅咳嗽两声,好像如此的打斗已经让他精疲力尽了,微微笑了一下回道:“对,巴伦公爵如果有这方面的消息可以告诉乔安娜小姐,我想美丽的乔安娜小姐一定会很高兴的。” 巴伦站在那里低下了头,似乎在思考。 艾尔雅抿起嘴唇,缠绕在路基身上的蝙蝠在他上来和巴伦对刀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了,他的视线在浑身鲜血,已经昏迷过去的少年身上打了个转立刻回到了巴伦身上。 但是视线回来了,心却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巴伦对路基动手的缘故,路基的上衣完全被扯烂了,松松垮垮地盖在身上,因为蝙蝠撕咬的缘故,路基很多地方都流了血,红色的血淌在少年白皙的皮肤上,是一种凌虐的美感。 艾尔雅不动声色地眯了下眼睛。 世界线上的信息再详细也是看来的听来的,塞缪尔并不想完全依赖那些信息,或者说,一些东西,还是要他亲自试过了才能确定。 比如,他刚才和巴伦的打斗就是一个试探,从这一刀里,塞缪尔十分清楚地察觉了自己和巴伦,或者说绝大多数壮年吸血鬼的差距,任何问题以武力解决,对艾尔雅来说完全不可行。 他刚才说的两句话也是一个试探,塞缪尔从短短几句中看出,巴伦这个吸血鬼有勇无谋,很容易就能被人带着走,毫无疑问,巴伦是吸血鬼中的勇士,但也仅仅是勇士了。 第10章 艾尔雅静静等着巴伦的下一步动作,他没能力把巴伦打败赶走,也没那个权力叫巴伦滚出他的视线,但是,总有些他能做到的...... 巴伦似乎终于想明白了些什么,重新抬起了头:“她喜欢梵卓公爵?” 艾尔雅微不可察地“啧”了一下,有时候直来直去的人想比于心思能转十几个弯的人来说更加难以对付。 他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迷惑表情:“不一定的吧,毕竟乔安娜小姐也向我打听过关于巴伦公爵的事情,不过梵卓公爵当然是很好的,不然菲妮克丝小姐也不会那样迷恋他了。” “什么时候?”巴伦紧紧盯着艾尔雅,“乔安娜什么时候问的关于我的事情?” “上个月鲜血大赏的宴会上。” “真的吗?”巴伦显然是有些激动,连声问道,“你说了什么?” “自然是实话实说了,巴伦公爵的勇猛威武在整个血族也是数一数二的,想必乔安娜小姐不用问也清楚得很。” 巴伦笑了,艾尔雅悬着的心刚要放下来,在目光触及巴伦时突然全身一凛。 嘴角依然勾着,巴伦的目光却直勾勾的阴沉可怖:“我听说,你也要参加第三都市的统治竞选?” 艾尔雅微笑着皱起眉头,状若为难地开口:“没办法,家族中适龄的男性参与竞选是规定。”,轻叹口气,艾尔雅继续道,“这其实并不是很有必要。” 仰脸看着巴伦,艾尔雅与巴伦对视了约有十秒钟的时间,接着,他听到巴伦“哈哈”大笑起来:“竞选的时候,你不必去。” 艾尔雅没说话,视线微微低下——他知道,他的“怀柔”政策失败了。 不过……竞选的时候,你不必去,舌尖舔过压根,一字一字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他有了点其他的想法。 巴伦的笑意收敛起来:“不必担心什么规定不规定,我有一个好办法。”,随着巴伦最后一个拖长的字,艾尔雅的心脏错觉中猛烈跳动起来,下意识地往右一偏头避过了巴伦刺过来的一刀,饶是如此,他耳边的头发还是被削断了。 “巴伦公爵。”艾尔雅声音沉了下来。 但是巴伦好像已经完全处在了兴奋状态里,一昧地攻击。 巴伦的力气,敏捷度都和艾尔雅不是一个层次上的。艾尔雅刚刚避开砍向他小腿的一刀,腰上立刻被巴伦狠狠划了一道,巴伦召唤出来的蝙蝠这时重新出现了,在艾尔雅的脸侧乱飞,时不时落下来咬上艾尔雅露在外面的皮肤。 艾尔雅抬剑去挡巴伦自上而下劈来的刀,终于手腕一麻,剑从他无力张开的五指间滑落。 在“哐当”一声中,艾尔雅连退几步,闪避着巴伦左右交替砍来的刀,终于在令人牙酸的“咯吱”一声中,被巴伦的刀钉在了墙上。 艾尔雅垂眸撇一眼自己被扎透的肩胛,黑色的血液飞快地流出来,转眼间就将艾尔雅雪白的衬衫打湿了。 “巴伦公爵,你想违背血族密党......” 巴伦突然抬起一根手指阻止了艾尔雅接下来的话:“我当然不会,不过,在你身上穿几个洞,你也死不了的吧。” 艾尔雅神色阴沉下来:“巴伦公爵,我奉劝你不要胡闹。” “怎么是胡闹,”巴伦的声音低沉,“我看你不爽很久了。” 话音未落,穿过艾尔雅肩胛骨的刀被猛地拔了出来,因为速度很快,甚至在空中甩出了一串血珠,紧接着,冰凉的刀扎向了艾尔雅的腹部。 艾尔雅猛地睁大眼睛垂下了头去,事实证明,艾尔雅的这具身体也十分怕疼,短短几瞬,冷汗就顺着他光洁的额头流了下来。 艾尔雅张了张嘴,因为剧痛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这时二楼昏迷着的路基醒过来了,翻身的时候压到了散落了一地的花瓶碎片,尖锐的瓷片扎进他还在流血的伤口里,他不由自主地呻吟了一声。 艾尔雅听见了这轻微的响声,但是他连抬头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当然,如果他有,他也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去看。 “巴伦公爵,”艾尔雅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过后的颤抖,“你这样就做的太绝了吧。” “绝?”巴伦强迫性地把艾尔雅的头抬起来,“我做人从来都不留余地,不然我也不能在这么多危险里活下来。” 艾尔雅在冷汗淋漓中看清了巴伦的脸,他的左脸上有一道横穿左眼的疤,对这道疤,艾尔雅也略有耳闻。 这一道疤是巴伦作为吸血鬼中勇士的一道见证。 第三都市西北边,有一片茂密的黑松树森林,其中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肆虐着阴冷和残暴。幽林离城堡不远,但是有的吸血鬼终其一生也不敢踏入其中一步,里面的野兽数不胜数,食人的藤曼,隐匿于草丛中的毒蛇,饶是暗黑一族的吸血鬼,也不能保证能进入其中平安归来。 而巴伦九岁就有了深入密林的勇气,但不幸的是,一次巴伦的一次密林之行中,遭遇了狼人,一个九岁的幼年吸血鬼,能在狼人的围攻下活下来,撇开一切不谈,巴伦的勇猛强大都不容争议。 艾尔雅抿掉流到嘴角的汗水,挤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巴伦公爵的狠绝,我自然是比不上的。” 巴伦揪住艾尔雅头发的手用力,青筋都暴了出来:“你怎么敢去竞选第三都市的统治者,就凭你这张脸吗?” 伴随着这一声大喊,巴伦一拳打上了艾尔雅的脸,这一拳打得艾尔雅偏过脸去,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艾尔雅的嘴角立刻渗出了血,感觉脑袋也“嗡嗡”地一阵恍惚。 在头晕目眩中,艾尔雅腹部的刀再次被巴伦残忍地抽了出来,冰凉的刀尖接触到了艾尔雅的皮肤,下一秒就要刺破皮肤,沾染鲜血。 就在这时,距离他们两人不远的地方传来了“嗵”的一声,一个红蓝相间的皮球俏皮地弹跳了几下,滚到了巴伦脚下。 巴伦下意识的停了动作低头去看,待他看清这个皮球时立刻睁大了眼睛,然而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他就连人带刀,被一股极其迅猛残暴的力量掀飞了出去。 巴伦重重地撞到了墙上,随即顺着墙滑落下来,拄着刀站起来,巴伦垂着头,然而他脸上的阴沉狠戾却在看清莉微的时候陡然消失,换成了一种惊慌失措。 “莉,莉微小姐?” 莉微好像根本听不见巴伦的叫喊,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艾尔雅,缓缓走至艾尔雅身边。 刚才的艾尔雅几乎完全是靠着那把刀勉强支撑着身体,此时刀被抽离了出去,他脱力地跪倒在地上。 莉微小小的身形在他的头顶笼罩了一圈巨大的阴影,察觉到女孩打量的目光,艾尔雅努力抬起头,对着莉微笑了一下。 然而莉微没有笑,相反,这个笑容好像刺激到了她,她原本就大而圆的眼睛倏地睁得更大,浑身是血的艾尔雅倒映在她清澈的瞳孔里。 一时间,温柔矜贵的艾尔雅,苍白脆弱的艾尔雅,笑着给她讲故事的艾尔雅,跌坐在地流血不止的艾尔雅,在莉微小小的头脑里不断交错碰撞,通通炸在了她的脑海中。 她倒退两步,抱住头,从喉咙中发出了愤怒又痛苦的嘶吼,随着这一声低吼,莉微的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血红色。 随即莉微一个转身,面对了已经站起来的巴伦。 目睹了莉微变化的巴伦,此时头脑几乎有些空白了。 莉微不同于任何他经历过的猛兽:任何对手,在发现力量差距后会畏缩、在受伤之后会迟钝、在胜利在即时会放松,但莉微不会——莉微是个疯子。 这个疯子不是他定义的,莉微在妥瑞朵家族是公认的疯子。 由于初拥的不成功,莉微的情绪很容易受到刺激,而一旦被刺激,她将会完全失去理性,会对身边存在的一切人无差别地进行攻击,并且是招招致命的攻击。 发狂状态下的莉微攻击性、敏捷性都有了极大幅度的增强,甚至能超过三代吸血鬼,这种残暴而不死不休的攻击会一直持续到莉微脱力昏迷为止。 巴伦紧紧盯着一步步向他走来的莉微,瞳孔微缩——他的头脑相较于他健壮的四肢是很不好使的,因此在此时此刻,四肢无用、头脑也一团浆糊的他彻底不知所措了。 吸血鬼崇尚武力,由于莉微超强的攻击力,外加莉微在亲王心中地位的极度特殊性,莉微在妥瑞朵家族中的地位相当于三代吸血鬼。 除去莉微的地位不谈,莉微的症状在家族中人尽皆知,所以一旦发生莉微发狂伤人事件,没人会责难莉微。换句话说,被发狂状态的莉微撕碎,没人会为你主持公道,甚至有些人会指责你:明明知道莉微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刺激她? “莉,莉微小姐,”巴伦一步步往后退,“请冷静一点!” 这句话仿佛真的起了作用,总之,莉微在距离巴伦三米多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第11章 这给了巴伦希望:“莉微小姐,我是巴伦,巴伦......是你的表哥……” 此时莉微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血红色,甚至在往下流混着血的泪水,莉微歪了一下头,似乎在思索眼前的这位巴伦到底是谁。 然而莉微的头很快摆正了,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张开嘴,露出了寸许长的獠牙。 巴伦浑身的血几乎都在这一瞬间停止了流动。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饶是艾尔雅这样近的距离,他也什么都没有看清。 巴伦在莉微朝他扑过去的那一刻徒劳地想挥刀去挡,然而一是现在巴伦莉微之间的差距与刚刚艾尔雅巴伦之间的差距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二是巴伦甚至在这种时刻都没有足够的胆量伤害莉微小姐。 莉微伸出的爪子一划,巴伦握刀的那条胳膊就整个掉了下来。 “啊!”巴伦的惨叫响彻城堡,惨叫声未落,莉微就扑到了他身上,一把扭断了巴伦的脖子。 一旁的艾尔雅努力调整着呼吸,祈祷自己这具残破的躯体可以应付接下来发生的各种情况。 吸血鬼的恢复能力非常强,用不了多久,巴伦被砍掉的胳膊就能长出来,至于他被拧断的脖子,也不过是重伤,这就是塞缪尔想要的情况,他并没有打算真的杀掉巴伦。 在塞缪尔眼里,巴伦只是愚蠢又傲慢,会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惜伤害别人,而今天的事情只是一个报复,回敬他曾经对艾尔雅的伤害。 竞选那天我不用来?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巴伦! 而且如果他的计划一切顺利,过不了几年,艾尔雅和巴伦之间的联系会越来越少,完全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赶尽杀绝。 所以此时最需要担心的,就是发狂的莉微。 毕竟,莉微发狂后,会完全丧失理智,对身边的一切无差别攻击。所以如果莉微没恢复理智,他几乎是必死无疑。 “这很冒险,”系统在这时猝不及防开口了。 “我知道,”塞缪尔道,“但我会抓住一切机会,可靠的、虚渺的......,我是个赌徒。” “如果......”这好像还是塞缪尔第一次听到系统如此犹豫,“系统会保证你的安全。” 莉微在拧断巴伦脖子后并没有立刻走开,而是好像气急败坏似的走来走去,不住地发出低吼。 艾尔雅看到莉微一把拽住巴伦的脚踝把他的身体扔了出去,巴伦被甩在壁炉边,脑袋正好磕在了壁炉的角上。 他不知道巴伦此时是不是还有意识,但巴伦的眼睛并没有完全合上,艾尔雅抿唇看着巴伦半睁着眼睛,重重地跌在地上。 转过头来的时候,他正好和莉微的视线对上。 艾尔雅感觉心里“咯噔”了一下,当然,一个吸血鬼并没有心跳这种东西,这只是他的感觉——如果他有心跳,就会是这样的。 莉微的眼睛依然是红色的,两道红色的泪痕挂在脸上,看起来诡异又恐怖——莉微还没有恢复神智。 仿佛刚才场景重现,莉微向艾尔雅走了过来。 这时瓷器破碎的声音在莉微身后响起——一个只剩一半的花瓶从二楼掉了下来。 艾尔雅神色不动,但眼角余光极其迅速地朝花瓶掉落处的位置瞥过一眼——他知道这个花瓶的意义。 可惜莉微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艾尔雅身上,她好似完全听不见那声脆响。 还有三米距离,莉微站住了,歪了一下头,一模一样的动作,艾尔雅不动声色地绷紧了身体。 “莉......”,艾尔雅刚刚开口,就吐了一口血,下意识地低下头捂住嘴,艾尔雅感觉到了紧张,如果莉微要攻击,甚至他连头都来不及抬,脑袋就会被拧下来。 但是莉微一直到艾尔雅抬头都没有攻击。 “莉微小姐......” 莉微神色出现了些许迷茫,她俯下身去,抱住了艾尔雅的头部和肩膀。 冰凉却带着血腥气的呼吸一时挤满了鼻间,艾尔雅浑身僵硬,不知道下一刻等待他的是什么。 莉微张开了嘴,却没有咬开他的动脉,而是埋头在他流血的肩膀处舔了一下。 莉微瘦小的身躯忽然颤抖起来,艾尔雅听到沉闷但细小的一声呼喊自他胸前传来:“艾尔雅哥哥。” 第9章 深夜,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帘间狭小的缝隙倾泻在房间内。 黑漆雕木床边,细长的锁链一端连着金色的床柱,另一端逶迤在黑色丝绒地毯上,却并没有铐住任何人——艾尔雅昏睡过去前没来得及处理路基的事情。 白皙纤细的脚踝蹬在黑色丝绒地毯上,反衬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透明,路基半跪起来,撑起遍体鳞伤的身体,垫着下巴看床上昏睡着的艾尔雅。 黑色的长发掩映着他晦暗不清的神色,只有那一双眼睛反着光,偏执的深沉的,飞蛾扑火般热烈。 路基咬着手指关节,一眨不眨地看着艾尔雅,不知是不是伤痛缘故,艾尔雅睡得并不安稳,眉心依然皱着,十九岁的少年,脸色苍白,嘴唇也是青白颜色。 许久,路基伸手,似乎是想触碰艾尔雅颤动的睫毛,却在空中停住了,好像担心那蝶翼轻轻一碰便飞走破碎了,路基咬住下唇,目光里流露出些许不解。 今天被打伤咬伤的身体没人包扎,一些较深的伤口依然在流着血,鲜血像一条蛇,在少年紧致的皮肤上爬行,慢慢浸染了床单。 他受的苦太多了,整个身体都已经冰冷,有人以折磨他为乐,有人对他的痛苦无动于衷,只有眼前这个人,曾经吝啬地给过他一点温暖。 他不善良,也不温柔,或许也只是对他的脸和这具肮脏的身体感兴趣,但至少他从来没有对他施加过伤害,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抛弃他的意思...... 沉沦吗?接下来呢,粉身碎骨吗? 塞缪尔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多了,他察觉到了床边人的视线,但是没有睁眼,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系统闲聊。 “你做梦了。” “没有,”塞缪尔刚刚恢复意识,头脑还不是很清醒,“吸血鬼睡不着的。” “那你是晕过去了吗?” “......”塞缪尔觉得讨论自己刚才是不是晕过去这个话题有些丢人,于是他懒洋洋开口:“不知道小白现在在做什么。” “加赫白殿下吗?恐怕在接收逆党的家产吧。” 塞缪尔“哼”的笑了一声:“都送给他又有什么关系?” 系统嘴上阴阳怪气地贬低塞缪尔叛权失败,但心里却认可了塞缪尔。 塞缪尔的手段不可谓不高。 此时艾尔雅竞选第三都市统治者的唯一对手巴伦身负重伤,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竞选那天能不能出席更是未知数。并且他还惹怒了亲王宠爱的莉微小姐;相应的,艾尔雅和莉微关系良好,甚至能让发狂的莉微恢复理智,这个消息一旦传到亲王那里,可以想象艾尔雅受到的重视。 在这种情况下,妥瑞朵家族成员支持哪一方几乎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 “你怎么确定莉微会帮你打败巴伦?” “我不确定啊,”塞缪尔的声音有点沙哑,“我也不知道巴伦会来找我的麻烦,不过莉微每天那个时间都会出来玩球,赌一把吧。”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攻略目标的心动指数达到了百分之三十七。” “涨得这么快,”塞缪尔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以你的智商,完全可以装得再情真意切一点,英雄救美,为爱负伤,他的心动指数绝对有机会突破六十,毕竟,路基在你这里稚嫩的不值一提。” 但是塞缪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睁开了眼睛,正对上来不及避开视线的路基。 “宝贝,今天怎么这么乖。” 路基往下滑了一点,此时只露了半张脸出来,黑而亮的眸子一眨一眨的,让塞缪尔也感到了可爱。 塞缪尔没在意路基的沉默,伸手摸了摸路基的头发,路基的头发柔润而顺滑,像氤着水的云雾,黑色泛光的丝绸。 “那个花瓶是你弄下来的吗?” 路基依然沉默,他也不清楚当时他为什么会把地上那个已经碎了的花瓶推下去。 那个女吸血鬼杀人,不对,是杀鬼的时候他看的很清楚,凶残又血腥,他很清楚当时他应该做的就是安静地藏在那里,绝对不能吸引她的注意,但是当女吸血鬼走向艾尔雅的时候,他竟然鬼使神差地制造了噪音,想保护艾尔雅。 “下次别这么做了,”抚摸着路基头发的手微微用力,路基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双手的修长轮廓。 路基情不自禁地直视了艾尔雅,艾尔雅的眸色深沉,看着他的时候,仿佛能将他整个人吸引入无尽的深渊:“你出事了的话,我会很难过的。” 路基一愣,没等他对这句话做出什么反应,塞缪尔就撑起身体下了床,微笑着说道:“走,我带你上点药包扎一下。” 第12章 他的视线微微往下,穿过稀薄的空气触碰了少年清晰的锁骨,塞缪尔笑容加深了些:“你在流血。” 塞缪尔开始打的主意是亲自给路基上药,手指沾着微凉的药膏擦过少年紧致的皮肤,将身下人每一声喘息,每一丝颤抖收入掌中,这是一种极致的美。 不过路基的伤并不算轻,塞缪尔又没有给人上药的经验,为了防止路基伤口感染恶化,还是找专业的医生比较好。 塞缪尔带路基去了二楼尽头的一个房间。 “弗洛雷医生,”艾尔雅推开门,示意路基进去坐下,自己斜靠在门口站着没动。 看到有人进来,弗洛雷站起来,他年纪不大,也就是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面相斯文,一举一动都透着贵族式的优雅。 路基走到床边的椅子坐下,犹豫着要不要和弗洛雷打个招呼,眼神不自觉地飘到了艾尔雅身上。 艾尔雅对路基微笑了一下:“弗洛雷医生。” 这句话并不是对着弗洛雷说的,更类似于家里来亲戚时家长在孩子身后教孩子该如何称呼来人。 于是路基也客气地叫了一声:“弗洛雷医生。” “真乖,”弗洛雷笑了,可是笑容转瞬即逝,他抬头冲艾尔雅皱眉道,“这是巴伦打的?” 艾尔雅点头。 “这么年轻的孩子,他也下得去手。” 艾尔雅一挑眉:“他把我也打了。”,满脸都是‘你怎么不心疼一下我’的调皮。 “哎,”,佛洛雷轻笑一声,“你和他怎么能一样。” 弗洛雷大致看了两眼路基的伤,转身从柜子里拿药,然后淡淡吩咐道:“把衣服脱了。” 路基愣了一下,双手缓缓下移,抓住上衣下摆,但是咬住下唇不动了。 这时弗洛雷已经把药配好了,看到路基的犹豫,笑道:“没关系的,我是医生。” 路基很慢地点了一下头,看了一眼门边的艾尔雅,还是不大情愿。见状艾尔雅“哼”了一声:“宝贝你害什么羞,迟早要看的不是吗。” 路基低下头,慢慢地把衣服脱下来。 一边的弗洛雷皱起眉:“你快出去吧,别妨碍我上药了。” 艾尔雅耸耸肩,不大在意地转身,这时弗洛雷突然开口:“你和原来不太一样了。” 艾尔雅身形没动,只头转了一个很小的角度:“当然,我遇到了我的阿芙洛狄忒。” “是吗?”弗洛雷再开口时带了点笑音。 关上门的时候艾尔雅听见弗洛雷对路基说了一句,‘亲爱的,你的血真是诱人,请允许我再为你治疗前先解决一下个人问题’。 然后就是几声不大清晰的吞咽声,艾尔雅猜测弗洛雷是去喝了一杯血,克制自己对要治疗的伤者鲜血的欲望。 吸血鬼的个人问题,艾尔雅意味不明地用鼻子哼笑一声。 走了不长时间,艾尔雅被一个神色焦虑的女佣拦了下来:“艾尔雅少爷。” 艾尔雅彬彬有礼地一点头,用眼神询问她有什么事。 “莉微小姐醒了之后便一直找您,希望艾尔雅少爷能拨冗看望一下莉微小姐。” “莉微醒了?,”艾尔雅露出欣喜的笑容,“当然,我马上就去看看她。” “她刚刚醒吗?”艾尔雅一边前往莉微房间一边和那位女佣闲聊,微侧过头对跟在他身后一步的女佣问道。 “是的。” “莉微小姐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这倒是没有,不过每次莉微小姐.......那样后,再醒过来的时候总会很疲惫。” 艾尔雅点点头:“说起来,这次不论如何还要感谢莉微小姐,不然我没准会被巴伦直接打死呢。” “莉微小姐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只可惜……”,女佣低着头轻声道,语罢悠悠地叹了口气。 莉微的房间到了,艾尔雅推开门,笑着和女佣告别。 莉微这次没有在棺材里,而是靠着一个软枕坐在床头。 进来的时候她正在喝一杯鲜红的血液,鲜血用一个玻璃杯装着,玻璃杯晶莹剔透,上面的花纹也繁复精致,幽幽的透着红光。 艾尔雅看了一眼立刻转过头去,但这却让莉微误会了。 莉微举了下杯子:“艾尔雅哥哥也想喝吗?” 果然如那个女佣所说,莉微显得非常憔悴,整个人显得有气无力,声音也有些嘶哑。 艾尔雅连忙摆手:“不,莉微你喝就好。” 莉微稍微坐正了一些,语调透着些许得意:“地牢里养着很多家畜,血液供给一向很充足。” 艾尔雅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微笑着点头:“当然,妥瑞朵家族在这方面做的很好。” 艾尔雅看着莉微笑,心里却想着很多事情:莉微年纪很小,心思单纯,但是智商绝对不低,并且不是一个能被随意拿捏的人物——要想得到莉微的帮助,只能利用莉微对自己的好感。 除此之外,莉微虽然很善良,但是她的善良只限于对吸血鬼,在她眼中,地牢里的家畜、花园里干活的奴隶,全都只是可以提供血液的食物罢了。 莉微嘟了下嘴:“我还想喝。” 顺着她的视线,艾尔雅看到桌子上还放着一杯鲜血。 端过来递给莉微,莉微缩在床上,小口抿着,然后含糊不清地对艾尔雅说:“艾尔雅哥哥,我要听故事。” “好啊,”艾尔雅伸长胳膊拿过那本故事书,随意翻开一页,笑道,“还是上次那个可以吗?” “嗯。” 莉微嘴唇上沾染了鲜血,艾尔雅只看了一眼便立刻低下了头去。 “ 小女孩蒲公英迷路后很着急,在草地,森林和石头堆中走了整整一天,这时天上突然下起了雨,蒲公英很伤心地自言自语:“天空和我的心在一起哭泣呢。”。 到了傍晚,可怜的蒲公英已经累坏了,她找到了一棵空心的大树,躺在里面,不久就睡着了。 当她第二天醒来时,太阳早已高高地挂在了天上,透过雪白的云朵,温暖地照进了这棵空心大树里,蒲公英站起来,梳理好她那瀑布一般的秀发,便继续找寻走出森林的道路了。 蒲公英走了一天,又累又饿,但是篮子里的草莓蛋糕和葡萄酒是给邻居生了病的姐姐的,蒲公英忍住了没有吃。 走着走着,一只白色的鸽子飞到了蒲公英的手臂上,说:“原来是善良又可爱的蒲公英,有什么我能帮助你的吗?” 蒲公英说:“我饿了,但是没有吃的。” 于是白鸽高兴地说道:“我知道哪里有吃的,从这里向前,第七棵树里有一个小盘子,里面盛着香甜的牛奶和松软的蛋糕。” 蒲公英一棵树一棵树地数,走到了那棵树前,发现那棵树里真的有一个小盘子,蒲公英开心地感谢了白鸽。 白鸽扑扇着翅膀说:“美丽善良的蒲公英,愿上帝保佑你。” 白鸽飞走后,蒲公英正准备吃蛋糕,结果从森林里走出来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老人向她问候了一句,随后对蒲公英说:“我饿了很久了,能把你的蛋糕给我一点吃,再给我一点牛奶喝吗?” 那块蛋糕很小,牛奶也只有大半杯,饿了很久的蒲公英全部吃掉也只能堪堪填饱肚子,但是老人这样可怜,善良的蒲公英有些不忍心,于是她回答道:“坐下吧老人家,您要是不嫌弃,我们就一起吃吧。” 于是,两人坐了下来,可是当蒲公英从盘子中拿出那块巴掌大的蛋糕时,蛋糕却突然变大了许多,有了一个脸盆大小。 蒲公英吃得很饱,两人吃完之后,老人开口:“你真是个好心肠的姑娘,我要好好回报你,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蒲公英说:“我想去森林外的镇子里,但是找不到走出森林的路了。” 老人指了指前面:“我也不知道如何走出森林,往前走,第七棵树下,我想那个人能帮助你,可爱的孩子。” 蒲公英谢过了老人,便继续向前走,找老人说的那棵树。 ” 艾尔雅讲到这里顿了一下,莉微立刻追问:“那里有什么?” 第10章 艾尔雅笑了:“一个天使。” “天使?”莉微伸出尖而细的舌头在唇边扫了一圈,“天使怎么会到森林里?” “因为天使爱世人。” “哦,”莉微不甚明白地点点头,有些期待接下来的故事,“那......” 但是她只说了一个字就被推门而入的女佣打断了。 莉微嘟起嘴,皱眉看过去,明显有些不悦。 艾尔雅也转头看过去,在女佣身后发现了低着头的路基,路基和女佣对比,显得瘦小许多,看起来十分可爱。 “上完药了?”,艾尔雅站起来,却没挪动脚步。 “是,”女佣低着头,“弗洛雷医生刚才让我把他送到您这里。” 艾尔雅“嗯”了一声,转头的时候正好碰上了莉微打量的视线。 第13章 “家畜吗?”莉微眯了下眼睛,问。 “不,”艾尔雅温和地冲莉微笑,“我的奴隶。” 他特意强调了是他的奴隶。 艾尔雅心里明白,莉微对他很是有几分好感,但是那几分好感绝对不至于淹没了她的立场。 莉微作为妥瑞朵家族中众星捧月的存在,不会对于一个家畜产生敌意,当然,这并非是因为莉微小小年纪但气量很大,而是单纯的因为莉微不把路基当作一个人。 她对于路基有一种漠然的残忍,并不会因为喜欢艾尔雅而改变。 莉微没再纠结一个家畜或者奴隶的问题,她吸了一下鼻子,伸出小手拉了拉艾尔雅的袖口:“你要走了吗,故事还没讲完。” 艾尔雅俯身对莉微笑了笑:“莉微听话,会有机会的。” “我当然听话。” 走出门后艾尔雅捏住路基的后颈,把他往自己房间带了一把:“走了。” 莉微半是撒娇半是发脾气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哎呀,你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女佣连忙道歉:“抱歉莉微小姐!” “算了算了,把我的球拿过来,我要玩。” 路基踉跄了一下跟在艾尔雅身后回了房间。 没错,“回”,路基在这个城堡里,是家畜、是奴隶,地牢里的人把他当作身下求欢的玩物、城堡中的血族把他当作备用的食物,他应该对这个城堡感到恐惧,感到恶心,唯独不该产生眷恋。 可艾尔雅的房间,的确让他产生了几近错乱的“回家”的感觉。 路基的脚腕膝盖等地方都有伤,被涂抹了一层药膏,艾尔雅没再锁他,而是朝着屋内的真皮沙发一抬下巴:“坐。” 随后他不再看路基,走到床边把身上繁复的礼服换了下来。 路基咬着下唇,很拘谨地在沙发上坐下了。 艾尔雅换完衣服看到路基这样乖巧,笑了笑,端过事先吩咐给女佣,让她准备的装着奶油蛋糕和果汁的托盘,走到沙发前坐下,同路基相当近,只保留了一丁点象征性的距离。 坐下的一瞬间,艾尔雅就感觉到路基浑身绷紧了,这极大的取悦了艾尔雅,他扭头仔细地看着路基,笑的很灿烂——艾尔雅这个年纪的少年人,真心实意地笑一下,总是很灿烂的。 艾尔雅的眼神深邃,天生的多情,让他的神色好像是在看着一件心爱的宝物,或许路基也的确算得上是艾尔雅心爱的宝物。 路基是那种天生很容易勾起男人迷恋的外表,至少对于艾尔雅皮下的塞缪尔来说,每次当他触碰到路基细腻柔滑的肌肤时,总会有一种把他扒光的冲动。 因为长期的食不果腹,路基长得比他的实际年龄还要小一点,身体手脚都长得薄薄嫩嫩的,皮肤是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白细,但比吸血鬼的那种苍白显得有生气许多。 他瞧起来是一种半透明的精致脆弱,像个漂亮的玻璃美人,可是这个玻璃美人狠辣起来可以把人囚禁数年,只供每日吮吸鲜血。 艾尔雅的手缓缓移动到了路基的脸上,轻轻地抚摸起来。 路基的脸在昨天受伤了,刚才抹了一种半透明的药膏。 于是艾尔雅把手收回来时,闻到了自己手上一种微凉的清淡芬芳。 路基没有抬头看他,依然把胳膊肘放在腿上,使劲垂着头,只是身体绷得更紧了,艾尔雅怀疑再碰他几下,他甚至会颤抖起来。 “你饿了吗?”艾尔雅轻声问道。 路基的头要起不起地晃了一下,但果然乖乖地点了点头。 他根本没有硬气的资本,他颠沛流离,浑浑噩噩的活了这么久,万万没有活活把自己饿死的道理,而从艾尔雅这里得来食物总比自己去找容易的多。 艾尔雅端过那杯果汁,杯中的液体散发着酸甜清新的气味,这气味飘进路基的鼻腔,更加刺激了他空荡荡的肠胃。 他伸手去接那个杯子,他的本意仅仅是从艾尔雅手里拿过杯子,然而艾尔雅并没有那样的好心,在他的手伸过来时移远了杯子,反倒显得好像路基是要抢一样。 胳膊伸长了,艾尔雅的身体却不大动,勾起嘴角,他微微低头在路基额头上亲吻了一下,这个动作显然让路基吃了一惊,他猛然向后仰着一躲,要蹙不蹙地皱了眉头,他带着伤口的瓷白小脸上缓缓浮现出困惑神色。 放下杯子,双手捧上路基的脸,艾尔雅轻声问道:“你不喜欢我吗?”,他的睫毛黑长,嘴唇红润,眉目天生含情,张口说话的说话总好像带着点蛊惑味道。 被迫直视着艾尔雅的眼睛,路基露出了些许迷茫,他怔愣着摇头:“不......” 艾尔雅却并不在意路基的反应,他微笑着,抬手捂住了路基的眼睛。 清淡的香气透过两人之间暧昧的空气传入艾尔雅的鼻尖,性感的嘴唇划过少年滚烫的脸颊向下。 这个动作让路基很不安,他微弱地挣扎着,同时细韧的睫毛划过了艾尔雅的掌心,痒痒的,但是带点硬度。 艾尔雅闭上眼睛,稍稍换了个角度,啄吻到了路基的嘴唇上。路基的嘴唇很柔软,滑嫩的,带点甜味,让人想起布丁一类的甜品。 艾尔雅的手从路基的脸上滑下扳住了他的肩膀,此时那只手也加了些力气,艾尔雅试着调动舌尖,去叩开路基紧闭着的牙关。然而这招来了路基的反抗,路基一把把艾尔雅推开了,同时因为两人坐的实在太近了,自己也一个不慎滑下了沙发。 狼狈不堪地跪坐在沙发下,路基用手背捂住嘴唇,回头看向了艾尔雅。 艾尔雅在沙发上重新坐正了,似笑非笑地看着路基,他饶有兴味地发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亲吻就让路基的眼睛湿润了。 路基的喘息急促,眼尾氤出一抹红色,上面隐隐约约地闪着光,连带着整张脸都显得脆弱可怜,像是一支白得近乎半透明的小花,羁绊在泥土里,挣扎不得,残破的,隐忍的,让人沉迷其中,欲罢不能。 “宝贝你可真是可爱。” 艾尔雅调笑的声音响在头顶,明明不是什么好话,可是声音轻细,温温柔柔的,还是非常的迷人动听。 路基低下头去,放空了目光,似乎是不忍直视自己的堕落。 艾尔雅见路基小小一只,坐在沙发下,实在是十分惹人怜爱,于是笑了:“你不吃东西吗?” 此时路基完全不想理会艾尔雅,依然低着头沉默。 但很快他听到了轻轻啜饮的声音,紧接着,路基的后脑就被艾尔雅的手稳稳托住固定好,还未等路基做出挣扎反应,二人的嘴唇已经贴合在了一起。 这不同于刚才艾尔雅试探性的亲吻,因为路基很快尝到了清甜的果汁,路基愣住了——这次他是真正完完全全地失掉了反抗。 这个喂食方式对他来说过于奇特了,他从未经历过。 失魂落魄地把口中的果汁咽下去,路基才回魂似的往后退着爬去。 然后压制他的力量就消失了,艾尔雅笑着站起身,路基纯情的反应大大取悦了他:“甜吗?” 艾尔雅端着果汁蹲在路基身前,这次他没有再那样喂路基,只是盯着路基看。 而路基垂着脸,神经质地摇头,很慢,幅度也不大。他当然可以突然起身掐住艾尔雅的脖子,或者狠狠地揍艾尔雅一顿,艾尔雅的那点小力气他是清楚的,可是...... 路基不会那样做了,不敢,也不想。 艾尔雅就这样看了他几分钟后,才伸手抬起路基的下巴,这时他发现路基哭了。 长而密的睫毛上面沾染了不甘又屈辱的泪水,看起来真是过分可怜了。 于是艾尔雅本来想说的话在他舌尖绕了一圈又被咽了回去,和着刚刚酸甜的果汁。 门在这时突然被敲响了,艾尔雅没动,只是抬声道:“什么事?” 隔着一扇门传来一个年轻女孩儿的声音,是一位女佣:“艾尔雅少爷,密党宴会的邀请函。” 密党宴会?艾尔雅在世界线信息中并不记得自己参加过这样一个宴会,不过既然之前没有现在有了,也许大致可以推测出这个宴会和他竞选的第三都市统治者有关。 接过邀请函,艾尔雅站在门边,眸色暗沉。 第11章 宴会定在晚上九点举行,艾尔雅看时间还早,便歪在沙发上看路基吃东西。 路基缩在沙发下面,因为嘴角有伤,一扯便撕裂的疼,只好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因为他吃的实在没有条理,左边啃一口右边咬一块,蛋糕很快便千疮百孔,其上的奶油缓缓流在了手指上。 艾尔雅本想叫路基坐在沙发上吃,但在意着刚才的事情,路基无论如何不肯上来了,艾尔雅又顾忌着他身上的伤不想去拽他,也只好由着他那样了。 不过...... 艾尔雅眯起眼睛,路基这样缩成一团的时候,看起来是很可爱的小小一只,不论是低垂着睫毛小口吃蛋糕还是伸出尖尖的粉红舌头舔奶油,都显露出了十足的脆弱俊秀。 第14章 艾尔雅有意哄一哄路基,于是将那张装饰精美的邀请函丢给了路基,意思是让他随手玩一玩。 路基口里含着蛋糕,注意力果然被那一张邀请函吸引住了,伸出一根手指在上面戳一戳,路基觉出了好玩,脸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点笑意,当然,这笑并非笑给艾尔雅,而是笑给这张新奇又漂亮的邀请函的。 但是这点开心很快转成了惊吓。 因为这张漆黑点金的邀请函在不久之后突然“嗤啦”一声烧着了。这大大的把路基吓了一跳。 艾尔雅觉得要是那火再烈一点,声音再大一点,说不定能直接把路基吓的跳到沙发上。 这个变故让艾尔雅也小小的吃了一惊,他并没想到那张厚厚的纸片会烧起来,也毫无吓唬路基的意思,他事后才慢悠悠地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种纸,不论什么条件过了一定时间就会自燃,因为极其难以运输储存,可以说是千金难求。 堂堂上神塞缪尔殿下也没用过这种纸。 堂堂上神塞缪尔殿下被路基甩了一个白眼,在路基看来,艾尔雅这个人简直是恶劣至极,举止言行无一可信、无一靠谱。 艾尔雅自知理亏,蹲下来想逗逗路基,这时大半天没说话的系统突兀地开了口:“据计算,你说话后路基恼羞成怒的概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四。” 艾尔雅:“......” 但是路基压根没给艾尔雅开口的机会,他看到艾尔雅过来,就低着头钻到了床头和柜子中间的缝隙里,当然,没忘记他没吃完的半块蛋糕。 “你承认你预估错误吗?”塞缪尔凉凉开口。 “或许,我认为应该把刚才的百分之八十四纠正为百分之九十七。” 艾尔雅估计着时间,在八点出了门。 他穿了一身黑色的晚礼服,前襟点缀了大量的钻石饰品,袖口上装饰有银色的翻花。艾尔雅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抬起,挑开马车上的帘子,闲闲向外看去。 天已经黑透了,不太明亮的灯光掩映在树叶之中,照亮平静无波的湖水,月亮悬得很低,好像堪堪在城堡上方,清透的月光斜斜打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溶溶滟滟。 艾尔雅赴宴需穿过一片森林,夜里的森林格外地阴冷,偶尔能看到蝙蝠飞过,乌鸦沙哑刺耳的叫声不绝。 穿过阴冷的森林就能听到有靡靡之音越来越近——举办宴会的城堡很气派,从入口进入,栏杆打开,入眼是一个宽敞的前院,其中有一个造型很别致的喷泉,可惜因为太昏暗,那里模糊一片,看起来有了些许幽森意味。 喷泉处的水声成了绝佳的背景音,艾尔雅从马车下来后,从门外走进去,有两名身穿哥特风格衣裙的少女对他致敬。 这让他难以自抑地想到了在神界时,他参加的数不胜数的宴会。 神界的宴会总是光明而神圣的,永不消失的光芒照耀在圣浮里亚,光辉火红灿烂。背景音是竖琴配合小提琴,柔美的叮咚之音,优美的旋律贯穿整个宴会。 宴会门口停着数不清的金银马车,温驯的天马静静伫立在路边。路的左右两边都是蓝灰色的罗马柱,顶上是纯金的天使雕像,阶梯上铺着大红色的地毯,天使神明行走在其上都寂静无声。 雪白的桌布之上摆满了佳肴酒酿,金红的玫瑰也被摆在桌子上作为装饰。 宴会里到处都有两三个天使在闲聊,而他就会一路拈花惹草地嬉笑着聊过去,笑声充斥着他的耳际,仰慕的神情映在他的眼帘。 这种喧闹一直持续到他走到加赫白身边坐下,坐下之后便一切都安静了。 他和加赫白坐在一起,偶尔加赫白会轻声向他推荐桌子上某样新奇的甜点,更多时候,他们只是喝酒。 他们经常一同品酒,讨论到底是用了哪几种酒调制出来的,很多时候这种讨论是没有结果的,于是两人便和众人告辞,离开宴会,要回家亲自去试验一下两个人谁的说法是对的。 但是当真到了家里,调酒的事情就被抛在脑后了,调了一半的酒洒在床上,吹来的风都带着酒香…… 城堡里没有开灯,大厅内充斥着黑暗,但这丝毫不影响吸血鬼的视物。 并且从亮度来说,也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窗帘没拉,能看到窗外深蓝的夜空,皎洁的月光透进来,依稀可见远处的森林轮廓,远山森林,暗影交叠,永远飘着一层薄雾。 艾尔雅一进大厅,就迎来了许多探究的目光以及真假难辨的笑容。 巴伦是妥瑞朵家族有名的勇者,但是眼前这个堪称孱弱的少年,却轻而易举除掉了巴伦这个竞争对手,人们对艾尔雅笑,但是心里却在掂量这一场开战即分胜负的争斗,究竟是眼前的美人深不见底还是只是简单的运气使然。 渐渐的,有一些人上前来,举杯一饮而尽,恭喜艾尔雅即将到来的升职。 艾尔雅在这场宴会上遇到了梵卓。 梵卓穿着很豪奢的繁复着装,但是显得很整洁。 那些叮叮当当的首饰很好的存在于他的身上,艾尔雅感觉换一个人佩戴这么多的饰品,总要显出一点轻浮来,但是梵卓没有,惨白的皮肤,深邃的眼神,暗黑而线条锐利的礼服,让他整个人庄严而矜贵。 艾尔雅觉得梵卓就像贵族学校里的学生会主席,骄傲而优雅。 “你好,艾尔雅伯爵,”梵卓向他伸出一只手。 艾尔雅回握了:“你好,梵卓公爵。” 梵卓的笑容也极其标准:“我刚刚被任命为第一都市统治者,希望和艾尔雅伯爵合作愉快,共同进步。” 艾尔雅很腼腆的笑了:“还没有确定第三都市统治者人选.....” “我很看好你。” 艾尔雅抿起嘴唇表示谦逊,却很俏皮地一挑眉:“很荣幸得到梵卓公爵的青眼。” 说话间,一位身材好到让人流鼻血的女性吸血鬼走过来,这个容貌艳丽的女孩明显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来到两人身边,她带着虚幻飘渺的笑容和梵卓拥抱,完全没有看见站在一边的艾尔雅。 抱完之后女孩并不从梵卓身上下来,而是微微仰头,直视了梵卓的脸,很开心地一声一声叫:“梵卓。” 身上缠了一个喝得烂醉的女孩,梵卓也丝毫不显狼狈,腾出一只手压下女孩乱动的双手,梵卓冲艾尔雅抱歉地微笑,首先介绍了女孩的身份:“菲妮克丝小姐”,随后半调侃地开口:“很明显,她喝得有点多了。” 艾尔雅理解的笑,宴会上供吸血鬼引用的鲜血都加入了一定量的酒精,的确可以让人喝醉,但菲妮克丝这个样子,到底是喝醉了还是喝了带有□□的鲜血还未可知。 两人说到底并没什么可说的,何况又出了菲妮克丝这个变故。又敷衍寒暄几句后,樊卓一句“失陪了。”,礼貌地和艾尔雅告了别,随后将菲妮克丝打横抱起来,艾尔雅推测应该是去找了菲妮克丝的女佣或者朋友。 来之前艾尔雅遇到了弗洛雷医生,弗洛雷听说他被受邀参加这个宴会先是表示鼓舞地拍拍他的肩膀,随后叮嘱他说,‘宴会上会有很多人向你投怀送抱,一定要小心别人给的鲜血,哪怕那杯鲜血是你亲眼看着采集的也不要喝,因为可能那个家畜就是喝□□长大的’。 吸血鬼一向如此,他们有着被誉为是“贵族标志”的一张苍白的面孔,但是内心极度渴望刺激。 可悲的是,艾尔雅也是一名吸血鬼,而他芯子里的塞缪尔更是相较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这些话弄得他心中发痒,反而很期待接下来能有一场艳遇。 他真的遇上了,不过这对他来说,是一件福祸难辨的事情。 他不记得那杯鲜血是什么时候拿在手里的了,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头脑不清开始失去意识的了。 总之,当他意识恢复时,他正半躺半坐地被摁在城堡不知道哪个房间里的一处沙发上。 这个房间的窗帘拉着,灯自然也不会开。 艾尔雅费劲地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离他很近的,已经被放大数倍的一张脸,那张脸上化了很浓的妆。 事实上,由于吸血鬼天生的肤色苍白,贵族会花很多时间金钱购买化妆品装饰自己的脸,化妆对吸血鬼并不稀奇,但是这张脸的妆已经浓到了过分的地步。 那人的香水味熏得艾尔雅头疼,他皱眉想躲开那人伸过来的手。 但是另一个人从左侧凑了过来,触碰了他的面孔和头发,眼神贪婪而饥渴,带着血腥而残暴的恶意——艾尔雅有点明白路基在地牢里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了。 艾尔雅听到了自己沙哑的声音:“滚开!” 他信任自己的能力,也愿意放纵自己的欲望,但想要的绝不是这种重口味的内容,然而,他现在后悔确是有些晚了。 艾尔雅平日的力气就小的可怜,更遑论被下了药之后。他听到了笑声,带着明晃晃的恶意。 就在这时,门开了。 第15章 第12章 路基藏匿在床和柜子的缝隙之中,两只大而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门的方向。 敲门声持续不断的进行响起——“砰、砰、砰砰砰,”杂乱无章。 大概持续了两分钟左右,敲门声停了,但细碎的脚步声、沙沙的衣料摩擦声却昭示着门外的人并没有离开。 当然,这声音本是极轻微的,但逃不过感官异常敏锐的路基的耳朵。 终于,伴随着“吱呀”一声,艾尔雅房间的门被推开了,路基将身体伏得更低,小心翼翼地藏匿住自己的存在,在暗处默默观察着走进来的两个奴隶。 两个奴隶均穿着妥瑞朵家族统一的白色奴隶工服,长年累月做着脏活累活,衣服已经从白色变成了灰扑扑的黄色,袖口领口处更是磨损出了线条,随着两人的行走飘荡在空中。 一声短暂的惊呼声之后,“他妈的吸血鬼住这么好!”其中一名偏胖的奴隶愤愤的开口抱怨。 泄愤似的粗暴拉过特制的神色亚麻窗帘,将茶几上的水晶杯重重放下,然后一屁股坐在柔软舒适的床上,偏胖的奴隶一边拽着床边帷幔上的流苏,一边继续发着牢骚:“咱们两个这么多年给他们干了多少差事,什么好处也没得到。一问那个管事儿的吸血鬼,就说这城堡很简陋并不值得参观,我从外面看这房子脏不拉几的还真信了!要不是这次机缘巧合搭上了巴伦伯爵,咱们估计一辈子都进不来。” 说罢,他直直的躺倒在床上,双手摸过丝滑如水的床单,不由自主地哼唧出声。 相较于满腔怨言、毫无防备的胖奴隶,另一个容长脸的奴隶显然要谨慎许多。 “唉,”他推了推躺在床上,已经舒服地闭起眼的胖奴隶,“赶快做完了离开这里吧,”,说着他转着细长的脖子环视一圈,没有发现隐藏的天衣无缝的路基,“虽说艾尔雅伯爵去参加宴会,据说没有三四个小时回不来,但保不准突然有其他人碍事,我们还是速战速决为好。” 胖奴隶长叹一声,最后还是听话地坐起来,在腰间摸索片刻,他拿出什么东西交给了那名容长脸的奴隶——路基此刻稍稍探身出去,隔着不短的距离,在破烂衣袖的半遮半掩下,他看出那是一枚臂章,印着妥瑞朵家族的家徽。 容长脸奴隶接过这枚臂章,接着在门边的柜子处翻找片刻,不多时拿出了一枚一模一样的臂章。 “唉,你说咱们帮巴伦伯爵做事儿真能有好处吗?现在巴伦毕竟是……那个样子。大家都在传这次的统治竞选他也要输给那个叫艾尔雅的,到最后要是……” 容长脸的奴隶正忙着,没有看他,似乎也有些惴惴不安,但是心里还有点自己的想法,所以回答的还算坦然:“走一步算一步吧,但是巴伦再差劲也比艾尔雅伯爵要强。” 他终于比对好了两枚臂章,确认两者一模一样,将带来的冒牌货放在柜子中。容长脸的奴隶偷偷瞥胖奴隶一眼,见对方还沉浸在对未来的担忧以及对柔软大床的迷恋中无法自拔,根本没在意他这边,便将艾尔雅的臂章收入了自己怀中。 做完这些,他叫胖奴隶:“走了!再晚一点有负责卫生的例行打扫,被他们看见就麻烦了。” 胖奴隶最后依依不舍地摸了摸床单,嘴里嘟囔:“哎呀,我真想在这里睡一觉。本来还能在那个奴隶大棚里凑活下去,今天遇上了这么好的床,真是一天也忍不下去了。” 走到门口,两人先将耳朵贴到门上,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确保外面无人他们才能推门出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清脆如银铃的笑声短促响起,就像是模仿着第一次遇见艾尔雅那天艾尔雅的话,路基开口:“宏古、枝莱,你们怎么在这里?” 两人身体一僵,脸色惨败地转过身来,像见鬼一样瞪着堂堂登场的路基。 半晌,名做枝莱的容长脸奴隶似乎想开口说点什么缓解下着凝固的要窒息的氛围,但是张了张口,他什么也没说出来——因为他想说的,也恰恰是路基这句‘你怎么在这里。’ 胖奴隶宏古似乎完全不能理解路基是从哪里出来的,甚至有些怀疑这个房间是不是有个相连的小空间,左顾右盼地重新打量了艾尔雅这间宽敞但阴暗的卧室,无果后他转向路基,磕磕绊绊地开口:“我,我们都以为你被带走之后是死了。” 同病相怜、同甘共苦的一群奴隶,如果有感情那会是相当的深——可惜并没有。 宏古和枝莱对路基没感情,所以在路基被雷尼带走消失数日后他们也只是“认为他死了”。 同样,路基对他们也同样没有。 脸色带着一抹模糊瘆人的笑容,路基问他们两个:“你们在做什么?” 宏古支支吾吾地什么也不说,因为害怕眼前的路基,他的眼睛因为恐惧而睁大着。而枝莱,在意识到路基完整地看到了他们两人刚才的所作所为后,一闭眼,索性将前因后果都讲了出来,末了,他琢磨着路基身上的伤口劝说路基道:“路基,你在艾尔雅伯爵这里一定受了很多折磨吧,现在不用担心了,我们已经联系上了巴伦伯爵,按照他的计划,艾尔雅……” 路基忽然打断了他:“巴伦……他的计划是什么?” “当然是杀掉艾尔雅!”宏古抢话道,“我们已经将艾尔雅出门佩戴的臂章更换成了无效的假货,艾尔雅下次戴着假臂章出门的时候,绝对就会被太阳烤死了哈哈。” 宏古笑了半天,看路基低着头没什么反应,不禁有些奇怪:“路基?” 明明是少年人的嗓音,却无比阴郁的声音响起:“很好的计划呢。” 枝莱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但没等他说出一个字,忽然感到喉咙间一凉,无法呼吸的痛苦让他睁大了眼睛,咫尺之间,路基面无表情地扭断了宏古的脖子,与他对视的眸子没有一丝光亮,路基一字一顿地开口:“我不会背叛艾尔雅伯爵的。” “你——”枝莱破碎地嘶嘶出声,不对,完全不对。眨眼之间以如此残暴利索的方式杀掉两个人,这根本就……枝莱的思考彻底停止了,“咕咚”一声,他倒在了地上。 垂眼看着胸前溅上的血渍,路基呢喃出声:“麻烦了呢。”——他似乎,突然有点想某个人了。 而远在几十公里外,宴会的某间偏僻房间离,他思念的艾尔雅神智不清地抬头去看,来人是一位极其年轻漂亮的姑娘,发似红棉,唇若玫瑰,卷曲的长发丝丝缕缕的垂在肩背。 看清屋内的场景后,她的神色冰冷下来,这压下了她脸上原本的稚嫩纯真。 “你们好大的胆子。” 那些人没回答,但是动作缓慢地从艾尔雅身上离开了。 女孩一歪头:“竟然这样对待尊贵的艾尔雅伯爵。” 艾尔雅的眉头皱得更紧,他在足足三分钟之后才想清楚这个女孩是谁——艾尔雅原本的新婚妻子:伊文捷琳。 在世界线信息里,自艾尔雅被路基抢走后,伊文捷琳就被软禁在了梵卓家族的城堡里,诗集画册里的浪漫和她现实里的压抑沉闷形成了太鲜明的对比,她的浪漫给她插上了一只翅膀,带她去找寻世上的凄美地,然而现实里的黑暗泥淖却让她深陷其中,她被这种落差活活撕裂了。 伊文捷琳只活了二十七年,这对于吸血鬼是罕见的短命。 在艾尔雅胡思乱想的同时,他感到了周身一阵不自然的发热,头脑也更加昏沉,他仅剩的理智不足以让他弄明白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但总之,刚才那两个满怀恶意的男人离开了。 伊文捷琳走到他身前站住了,艾尔雅想是自己现在的样子又让伊文捷琳想到了什么浪漫的事物,脆弱的或者凄美的,因为伊文捷琳把他凌乱的头发撩到耳后的时候低声嘟囔了一句:“好美。” 艾尔雅感觉自己的血液发烫,他的声音嘶哑异常:“麻烦,能扶我一把吗,我要回去......” “当然,能帮到你是我的荣幸。” 恍惚间,伊文捷琳清脆的声音响在耳畔。 …… 再往后的事情艾尔雅就基本没有印象了,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妥瑞朵家族城堡里,自己房间的床上。 他是被身体过分的滚烫热醒的,此时他真正意识到他喝下的并非□□或者□□用的药品,而是一种现在看来,更加麻烦的东西。 他睁大了眼睛望着天花板,因为血液的燃烧,他感觉眼睛也一跳一跳的疼痛,华丽的吊灯在他的视线里模糊一片,染上了血色——现在一切在他眼中都是虚幻和荒诞的。 艾尔雅感觉到体内泛起的骚动,他在渴求,迫切地渴求着一种原始的东西。 陌生的灼热感从小腹一路攀至后颈,把他仅剩的理智一点一点吮吸殆尽。 在这种失控的渴求中,他没看到路基是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的。 但是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路基就在那里了。 第16章 第13章 路基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长袍,胸襟微微敞开。 他刚才可能去洗了个澡或者什么,头发还湿着,半干的头发搭在肩膀,不时滴一点水到身上,于是贴身的衣服变得透明起来。 路基是因为好奇而靠的这么近的,从他认识艾尔雅开始,艾尔雅总是自制的,矜贵的,举止优雅,着装得体,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但是此时的艾尔雅衣衫不整,紧紧攥着拳头,因为吸血鬼并没有呼吸,所以他的胸膛依旧是毫无起伏的,但很明显能看出来他在压抑着什么。 他在这种极度的狼狈中依然试图掌控局面。 就像他平日里,言笑宴宴但是冰凉刺骨,精于计算而工于心计,他骨子里是富有效率而深思熟虑的冷酷,他的放纵如同他的自制一样,压抑而克制。 他拥有最精明的理智和最冷酷的计算,他是自己的神明。 在他为完成这个世界制定的几种计划中,没有一个支持他在此时将路基“占为己有”。 涣散的视线和路基对上的时候,艾尔雅觉得喉咙一痒。攥紧拳头,吸血鬼略尖的指甲掐入手心,艾尔雅忍耐着一波比一波更加强烈的欲望:“离我远点!” 艾尔雅声音嘶哑:“去找弗洛雷过来……” 路基跪坐在艾尔雅身边,一眨不眨地看着艾尔雅,他慢慢看出发生了什么。然后他不顾艾尔雅的驱赶,伸出一只手抚上了艾尔雅的脸侧,拇指轻柔地划过艾尔雅闭上的眼睛、咬紧的唇角。 他今天杀掉了两个意欲加害艾尔雅的人、收拾了被他们弄乱的房间、苦苦思念了一天晚归的艾尔雅果然是有奖励的——他可以在没有艾尔雅戏弄的玩笑中好好亲昵下艾尔雅了。 身体前倾,路基侧脸蹭在艾尔雅的脖颈上,湿润的嘴唇沿着艾尔雅的下巴啄吻着,他像个第一次吃到糖的小孩子那样迫不及待兴奋异常。 一双手紧紧地抓住他后颈向外一扯,两人在极近的距离对视着,艾尔雅挤出一个笑容:“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路基的眼睛黑亮,泛着水光:“你很痛苦,我想帮你。” 艾尔雅的嘴唇似乎重复着“帮我”这两个字动了动,随后他喘了一口气,彻底失控了。 保持着抓着路基后颈的动作,一个翻身,艾尔雅压在了路基身上,他们的身体紧贴着,艾尔雅常年冰冷的身体此时异常的灼热,隔着那层薄薄的布料将温度传递过来。 艾尔雅微微撑起身体,由于最直白而无法自控的渴求,他的眼眸完全变成了血红色,带着浓重的侵略意味。 他的鼻尖在路基白瓷般的脸上逡巡,路基的脸上依然挂着水珠,顺着眼角滑下来,像是一滴泪水。 他缓慢地凑过去,开始亲吻路基的嘴唇,他凑过去的动作是缓慢的,仿佛是强压着欲望在试探,而当两人唇齿相碰了,艾尔雅的动作不可控制地急切起来。 而承受着这个吻的路基开始只是被动的感受着艾尔雅对他的舔舐撕咬,而后他在嘴唇酥麻的痛感中忽然躁动起来。抓住艾尔雅解他扣子的手,他反而撕扯起艾尔雅的礼服衬衣。 口中带着哭腔哼唧,他的动作却逐渐粗暴,顶起膝盖挡开了艾尔雅的腿,他控制着艾尔雅的手腕,打断对方动作的同时又将人更紧密地拉向自己。 就像原本世界线中的那样,路基不由自主地显露出了强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相较于被艾尔雅煽情地抚摸,他更想将艾尔雅摁在身下抱他;相较于献祭似的献身给艾尔雅,他更希望亲手掌控艾尔雅的喜怒哀乐,让他的眼中只有自己。 这一场争斗,还是身体更强壮的路基占了上风。 咽一口吐沫,路基低头看着艾尔雅,手忙脚乱地去脱他的衣服。 艾尔雅没有制止他的动作,好整以暇地伸出手摸上路基的脸——如果不是药物吞噬着理智,他的行动还可以再不慌不忙一点。艾尔雅贴在路基耳边,声音放的很轻:“我很怕疼,你舍得我疼吗……” …… 一直到晨光熹微,房间内重新安静了下来。 路基睡着了,他睡梦中想到了几天前艾尔雅说的一句话,棺材上面雕了花,你有兴趣可以去看看是哪种花。他现在想起来是哪种花了——彼岸花,又称曼珠沙华。 恍惚间,那种传说能唤起死者生前记忆的花香飘在了他的鼻畔。他做了一个梦。 他看到艾尔雅抿着嘴唇冲他微笑,然后伸出手把他拉起来,可是艾尔雅的力气实在太小了,而地上的那个人又有心玩闹,于是艾尔雅也小声地惊呼一声倒在了地上,正好压在地上笑个不停的人身上。 他看到艾尔雅给他包扎流血的伤口,口里轻声埋怨他太冲动了,他听到自己毫不在意地笑,然后伸手揉了揉艾尔雅的头发,然后艾尔雅的耳根就红了一片。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有什么事情超出了他的控制。 不然就不能解释为什么艾尔雅看到他的时候会露出疲惫又厌恶的神情,就不能解释为什么他能忍心咬开艾尔雅的颈侧吮吸鲜血。 他想停下来,但是鲜血还是源源不断地从艾尔雅的动脉流入他的喉管...... 阳光洒入房间,路基的睫毛微颤,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将亮未亮时,天空是一种很深沉的蓝色,塞缪尔是喝了每日例行的鲜血后随意在城堡中散步时发现那两具已经被炮制的不成人形的尸体的。 有不少奴隶或近或远地围观着这里,一名瘦巴巴的吸血鬼管家已经在这里等了一夜,看到塞缪尔立刻一鞠躬,询问这两个奴隶应该如何处理。 眯着眼睛看过去,塞缪尔发现略胖一点的奴隶死相尤其凄惨,两只眼睛都被挖了出来,空着的眼窝处塞了玻璃的碎片,浸着血的碎片闪着光,看上去很是诡异。他的衣服被扒光了,肚子上被拿刀刻了字:背叛艾尔雅伯爵的下场。 虽然这样说很可悲,但塞缪尔确信艾尔雅在城堡里是没有帮手或者亲信的,做这件事的只有可能是路基。除去排除法,杀掉两个奴隶而后炮制尸体,其残忍恶劣程度也与路基很吻合。 又打量了一会儿,塞缪尔随意挥挥手:“挂出去示众三天吧,正好给刚搬来这里的乌鸦一家加餐。” 打发了这件事,塞缪尔并没有和系统讨论路基变化的事情,在系统的一再逼问下,他也只简短的吐出了八个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系统:“……”这句话说你自己更合适吧。 被系统问烦了,塞缪尔转移话题似的:“昨晚的药......” “我以为你不想谈这个。” “不,我......” “事实上,我认为你昨天晚上的行为蠢透了。你指望着在吸血鬼的宴会上找到一个能产生一夜情的伴侣吗?” “可是,”塞缪尔先是被系统如此直白的话噎了一下,随后皱眉道,“拜托,我是妥瑞朵家族的艾尔雅伯爵,即将上任的第三都市统治者,成年吸血鬼,又不是十几岁缺魂短智的小姑娘。” “弗洛雷警告过你了,对权贵来说,你的身份并不算什么,况且艾尔雅的身体对于他们,和十几岁的小女孩没有什么不同。” 塞缪尔还是摇摇头,他是个阴谋家,所以并不相信单纯的巧合。皱眉思索片刻,他问系统:“按照故事性,樊卓最近在做什么?” “樊卓刚刚接管第一都市,正在熟悉相关事宜。” “吩咐人准备重礼,送到樊卓那里道喜……”说到一半,塞缪尔想起系统只能和自己对话,完不成交代给他的任务,很嫌弃的“啧”了声。 找到一名管家后,塞缪尔对他交代一番,着重强调道:“一定要大张旗鼓,送礼的原因就是恭喜他竞选成功,顺便暗示一下我作准第三都市统治者,想向他请教请教。” 管家刚领命离去,一位神色匆匆的女佣又走到他身边,低头道:“艾尔雅少爷,莉微小姐她......” “好,”艾尔雅很清楚她的来意,点点头,“我马上过去看看她。” 女佣又递给了艾尔雅一封信:“昨晚伊文捷琳小姐把您送回来后,吩咐我们把这封信交给您,但是昨晚......” 她的脸微微红了,头垂的更低。 艾尔雅好像根本没看见她的神态,神色自若地接过那封信,道谢的同时把信拆开了。 女佣走后,系统悠悠开口:“你现在精神状态很差劲,身体应该也不舒服,我建议你休息一会,把莉微的事情放一放。” 塞缪尔:“不必。” 停顿一会他又笑了一下,带点促狭:“你是在关心我吗?” 系统:“......你可以这样理解。” 塞缪尔翘了下嘴角,他的神色毫无异样,但是系统能明显感觉到不一样了。 而他的下一句话更是让系统惊掉了下巴:“我不准备杀掉路基了。” 系统:“哦。” 等一下??? 第17章 “你原来准备杀掉路基?” 第14章 塞缪尔走在去莉微房间的路上,闻言心平气和地一笑:“当然,凭路基的愚蠢偏执、狼心狗肺,让他为艾尔雅赔一条命很过分么。” 不夸张的说,路基与艾尔雅其实算天生一对,彼此救赎、彼此扶持,此时虽然因为误会而分离冷战,但有一万种方法去和好如初。但那时的路基偏偏选择了最恶劣的一种:他是在暴力的虐待中成长起来的,如今强大了,他很可悲的同样拾起了暴力的鞭子。 悲痛欲绝地在家躺了几天之后,路基想出了一个主意:他诬陷伊文捷琳偷窃了他的魔金宝石,而此宝石价值连城,因此绝不能放过罪魁祸首伊文捷琳。这个计谋说不上精妙,但在樊卓的默许下竟然也成功了。 当然伊文捷琳小姐很受樊卓家族年长吸血鬼的爱护,并不会因为这个子虚乌有的罪名而受到惩罚,她只是被带回了城堡,表面调查实际软禁在了城堡里。也是为了阻止伊文捷琳再和妥瑞朵家族的艾尔雅来往惹得樊卓大人的不快。 没有了伊文捷琳,艾尔雅在路基手上只是一块颤巍巍的能够一口吞下去的果冻。 负手仰头看看伊文捷琳与艾尔雅的新婚宅邸,路基很得意地想:久违了。 因为路基是以“搜查取证”的名义来的,所以艾尔雅不安地看着路基带来的吸血鬼在房子内外四处翻找却没有理由制止。 终于在一群吸血鬼中找到了被簇拥着的路基,艾尔雅像找到了救星似的快步上前,但在距离他几步远时又顿住了脚步:他还是不能释怀路基对自己的背叛。 他也只是怪路基背叛自己这一点,在路基谋划的对伊文捷琳和艾尔雅的迫害里,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怀疑过路基。稍稍平复了情绪,艾尔雅替伊文捷琳辩解道:“伊文捷琳没有动过那颗宝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路基没有说话,一双大而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艾尔雅,良久他嘴角可疑的勾起,缓缓开口:“误会?” 目光舔舐般地在艾尔雅的身上流连,一想到伊文捷琳的手或许也曾经在这副身体上触碰过抚摸过路基就恨不得立刻脱掉艾尔雅的衣服给他清洗干净……然后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是的,误会,伊文捷琳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她在物质上没有亏缺,没有理由会……” 路基皱眉打断了艾尔雅:“难道在你眼中我是穷酸的会拿一颗破宝石诬陷无辜之人的人吗?” 艾尔雅一惊,连忙道歉:“抱歉,我没有那个意思。” “哼,误会,”路基又玩味地咀嚼了这两个字,随后暗中给身后的随从递了一个眼神,接过这个眼神,随从暗暗退出门去。不多时,外面传来一声带着犹豫怀疑的惊呼:“找,找到了!” “路基伯爵的宝石果然在伊文捷琳小姐这里!” 下意识的,艾尔雅往声音的方向走去:“不可能,伊文……” 说到这里,他戛然而止,愣愣的转身,艾尔雅对上路基炙热的视线,喃喃道:“是你,是你做的……” 一步步向后退去,艾尔雅第一次从路基的眼中发现志得意满的恶意和令人胆战心惊的欲|望——情|欲。 因为还从来没有把自己与艾尔雅的关系往这个方向思考过,所以艾尔雅在感受到其他一切情绪之前,首先感到的是恐惧。 退至门边,他猛的转身想要拉开门逃出去——打不开。 门已经被路基的随从在外面反锁住了,慌不择路往另一个方向跑的艾尔雅忽的被路基攥住手腕。 路基眸色深沉,艾尔雅恐惧的反应进一步刺激到了他:“你这么讨厌我?” 没等艾尔雅回答,路基打横将艾尔雅抱起扔到床上。 路基在伊文捷琳和艾尔雅新婚的府邸中,也过了自己的洞房。 事毕之后,路基打量着躺在一片狼藉的床上的艾尔雅,手指捻过他身上青紫的伤痕和吻痕,没觉得多么心疼——成为吸血鬼之后他已经充分认识到了吸血鬼体质的奇妙,只要不死,再重的伤也能慢慢治愈。因此艾尔雅的伤只是看起来瘆人而已,实际无关紧要。 他已经忘记艾尔雅怕疼这回事了。 随手扯过皱巴巴的床单遮盖住艾尔雅的身体,路基抱起艾尔雅,叫来一个随从:“把这里收拾干净了,离开这里。” 从此艾尔雅被关在了路基的城堡里,也就有了第一段世界线的情景。 “你知道我讲的故事结局是什么吗?” 系统还沉浸在最后一段故事线中没有自拔,他自然是早就知晓了故事线的,但是从来没有从艾尔雅的角度仔细的审视这一段经历。 如果这么说的话,路基似乎确实有些“渣”,但是……但是以前从来没有宿主是想把攻略对象刀了的,他还是有些接受不良。 楞了一会儿神后才闷闷出声:“什么?” “ 蒲公英谢过了为她指路的老人,便继续向前走,找老人说的那棵树。 那棵树下面有一个天使,他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一直垂到脚跟,雪白色的翅膀在他身后缓缓扇动,他的两只眼睛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样晶莹闪烁,他的脸庞是那样圣洁美丽,以致于太阳照到他的脸上都会自惭形秽。 蒲公英看得呆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你,你是天使吗?” 天使说:“是的,美丽的姑娘,你为什么这样慌乱呢?” 蒲公英:“我在森林里迷路了,我想走出森林。” “我知道离开森林的路,但是从这里离开森林太复杂了,我想你不一会就会再次找不到路了。” 蒲公英纠结地抓住了衣服下摆,简直都要哭出来了:“那怎么办?” 天使回答道:“我可以直接带你出去,但是......” 说着天使叹了一口气,看到希望的蒲公英连忙追问:“但是什么?” “可是昨天下雨时,我的翅膀湿透了,法力也因此大幅下降,就在那时,我遇到了一个恶魔,他诅咒了我,让我离不开这棵树了。” 蒲公英立刻站出来:“我可以帮助你吗?” “当然,可爱的小姑娘,只要除掉那个恶魔,诅咒就消除了。” “那我要怎么做呢?” 天使微笑起来:“恶魔住在悬崖边的一棵树下,顺着这条路,找到他,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蒲公英心底害怕着这位恶魔,但心底又对天使有着莫名其妙的喜爱,因此她壮着胆子来到悬崖边,那里阴森又恐怖,但是蒲公英找了又找都没有找到恶魔的影子。 就在她探头向悬崖下方张望时,本应被束缚在树下的天使忽然出现,伸手推在了她的背上,毫无防备的蒲公英掉下悬崖,摔死了。 ” 讲完这个结局荒诞的故事,塞缪尔恶作剧成功一样轻轻笑着:“不觉得这个结尾很合理吗?天使不能忍受天使化身的蒲公英成为比自己更善良更高尚的天使,于是在事情还掌握在自己控制之前杀掉了蒲公英。” 系统已经彻底被今天的塞缪尔搞懵了:“我一直以为这个故事是讲给莉微的,故事的主人公蒲公英指的也是莉微……” 塞缪尔满不在乎:“现在依然可以是指莉微,不过如果是对莉微的话,我愿意给她换一个更加童话风的结局。” 说完他顿了顿,慢慢严肃了声音:“到现在你还不准备告诉我实际情况吗?路基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他一个人类可以打过中阶的吸血鬼,又凭什么,他一个连奴隶都不如的家畜能得到樊卓如此独特的优待?” 系统“嘎?”一声:“你问这些干什么?这些和完成任务并没有关系。” 塞缪尔装模作样的沉思起来:“的确,如果选择把路基杀掉的话……” “我说我说!但是首先,路基的身份绝对对完成攻略目标对象的任务没有任何帮助,其次,我对世界线信息之外的内容一无所知,以艾尔雅视角展开的世界线里,只知道路基是一名孤儿,因为身边总发生不幸的事情被村子里的人驱赶,这才被妥瑞朵家族抓走做了家畜。” 不怎么真心实意地叹一口气,塞缪尔问:“路基身边为什么总发生不幸的事情?” 系统瞪着两只并不存在的大眼睛:“不知道。” “那樊卓对路基特殊的态度,和这些有关系吗?” 系统摇着他那并不存在的脑袋:“不知道。” 眼看塞缪尔吸一口气要准备对自己进行一番冷嘲热讽,系统搜肠刮肚地补充:“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世界线中樊卓在剧院与路基的相遇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路基。” 塞缪尔今天是很精神抖擞地想搞一点“阴谋诡计”出来的,但是只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让他颇有些无从下手。 若有所思地走到莉微房间门口,塞缪尔敲响了门——没有回应。 “叩叩叩,”塞缪尔将耳朵贴近木门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莉微?”——还是没有回应。 第18章 转动门把手,门竟然是锁着的。塞缪尔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妙了,与身后的女佣对视一眼,他合身撞向了莉微房间的门——没有撞开。 第15章 女佣楞了一下,紧接着听到了艾尔雅饱含愠怒的声音:“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拿钥匙?” “噢噢,我……”女佣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等用钥匙打开了莉微房间的大门,入目的便是被狂风席卷过似的满地狼藉的房间以及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莉微。 大叫一声,女佣急忙跑到莉微身边蹲下,翻过莉微小小的身体,女佣看清她的样子后又是“啊!”的惊呼一声,莉微的两颊拖了两条红色的泪痕,红黑色的血抹开糊了满脸——莉微刚刚发狂了。 在未受到刺激的情况下发狂,这无需医生诊断也能看出是一个莉微身体更加差劲的信号。 塞缪尔不挡路地靠在窗边一侧的墙上看着,问系统:“莉微还有多长时间?” “按照故事线,莉微是在十岁那年死去的,但就目前的情况,系统判断莉微最多还有两个月。” “嗯——”,沉吟片刻,塞缪尔没什么波动地点点头,看着越来越多的吸血鬼在莉微的房间进进出出:女佣将莉微抱到床上随后跑出去找弗洛雷医生,她前脚刚走后面立刻又有个女佣拿着湿毛巾为莉微擦干净了脸;专门负责照看莉微的护卫派人通知了亲王莉微的情况…… 路基是被外面吵吵嚷嚷的谈话声以及来去匆匆的脚步声吵醒的,天光已经大亮,一缕阳光从窗帘缝隙中透进来,甚至有些刺眼。 他醒过来的时候先是一惊——自己怎么睡到了床上,随即又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他猛地看向身边,遗憾地发现艾尔雅早已离开多时了,睡过的地方已经凉透了。 路基下床之后清楚地看到了床上的一片狼藉。 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长而顺滑的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脸。他一把扯下床单,团成一团扔在床下,然后他就不知道做什么了。 这个城堡于他来说是吃人猛兽的血盆大口,哪里都不安全,只有这里,只有艾尔雅身边。 艾尔雅......艾尔雅...... 这个名字在脑海中沉浮,在口舌中轻喃,好像在他心里点了火,路基猛地转身——他要去找艾尔雅。 这个想法一旦形成了就再也压制不住,但当他打开门走了出去却迷茫起来,艾尔雅的气息夹杂在一墙之隔的众多吸血鬼中忽远忽近,他不想给艾尔雅惹麻烦。 而就在这时,路基忽然感受了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仿佛气息的主人与自己同出一源,鬼使神差地,路基往那个方向走去。 路基曾一再担心自己被吸血鬼发现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但是顺着这股气息的牵引,路基一路上却没有遇到任何一只吸血鬼,又转过一道走廊,路基在一扇虚掩着的门前停下了。 手在半空中停留半晌还是推开了门——屋里站着一个人背对着他。 路基的头没来由的剧烈疼痛起来。 一道温和标准的男声响起:“路基。” \- 十点左右时,莉微醒了过来。 屋子里闲杂的吸血鬼已经被赶了出去,艾尔雅正坐在床边一手托腮、眼睛半睁着出神,见床上的莉微动了,他坐直身体,很关切地轻声问道:“感觉好一点了吗?” “艾尔雅哥哥,”莉微伸出小手去拉艾尔雅的袖子,神色怏怏。 观察着莉微的神色,艾尔雅询问:“刚才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他是在问莉微因为什么而失控。 但莉微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女佣为莉微端来准备好的新鲜血液,莉微接过,小口啜饮着。挥手让女佣退下,莉微撒娇:“给我讲个故事吧。” 这正中艾尔雅下怀,因为首先他恰好准备了给莉微讲的故事,其次他无意多费心思去安慰莉微。 欠身拿过了床边的故事书,艾尔雅装模作样的翻开:“那我们就接着上一次的故事讲。” 和刚刚给系统讲的故事大致相同,不过他在天使让蒲公英去找恶魔的地方做了改动。 “ 天使微笑起来:“恶魔住在悬崖边的一棵树下,顺着这条路,找到他,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蒲公英下定决心帮助这个可怜的天使,于是她告别天使,走到悬崖边,那里看起来既阴森又恐怖。 不一会,恶魔出现了,恶魔面目凶狠,身形巨大,脾气暴躁,小小的蒲公英想:恶魔一只脚就能把自己踩个稀巴烂。 但是勇敢的蒲公英并没有退缩。 恶魔一看到蒲公英,就愤怒地踩来踩去,想踩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玩意,但是蒲公英身材瘦小,灵活异常,不断地蹦蹦跳跳躲过了恶魔的攻击。 最后,蒲公英站到了悬崖边,恶魔狞笑着扑过来想把她扇下去,然而脚下却被杂草绊到了,蒲公英再次灵巧地跳开,恶魔就这样摔下悬崖,死掉了。 恶魔一死,悬崖边原本枯黄的花草都恢复了生机,阳光照下来,这里美的好像一幅画。 顺着原路返回到那棵树下,蒲公英发现天使飞了起来,他雪白的翅膀扇得缓慢而有节奏。 看到蒲公英,天使张开手臂:“美丽勇敢的女孩,我来带你走出森林吧。” 天使抓住蒲公英的手,一眨眼的功夫就飞出了森林。 蒲公英把篮子送到了邻居姐姐那里,并真诚地祝福她早日康复,完成了使命。 天使又带着蒲公英飞回了家。 蒲公英的父母看到天使,既震惊又惶恐:“伟大的天使,我们的女儿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痛苦难耐,你能解决这个问题吗?” 天使:“我没办法从根本解决这个问题,因为您的女儿是天使的化身,在人间生活就难免受到这样的痛苦。” “那可怎么办啊。” 蒲公英父母难过地流下了眼泪。 就在几人纠结之时,蒲公英又生病了,她感觉每一寸皮肤都好像是在被针扎了一样疼,蒲公英忍了又忍,还是轻轻地啜泣起来。 看女儿这样痛苦,夫妻两人下定了决心,他们跪倒在天使面前:“伟大的天使,既然蒲公英在人间就会这样痛苦,那您可不可以带她回到天上呢?” 天使:“当然可以。” 于是天使就把蒲公英带回了天上,让她重新恢复了天使的身份。 蒲公英变回天使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和当初带她回来的那位天使去看望自己的父母。 从此蒲公英再也没有生过那种病,快乐地生活了下去,直到永远。 ” 故事讲完后,室内短暂的安静了一会。 “蒲公英,”莉微嘟囔道,“那种花上面的绒球很好玩。” “你喜欢吗,不过蒲公英成熟是在四五月,你想玩的话我陪你去。” 莉微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她抬眼看向艾尔雅:“艾尔雅哥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塞缪尔在心中暗暗点头,面上却表现的十分困惑不解:“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可爱的莉微。” 莉微嘟着嘴摇摇头,小脸上浮现出苦闷的神情:“我就是知道嘛。”,一副要开始小女孩撒娇的样子。 就在这个至少看起来很温馨的时刻,系统毫无波动的声音突然插进来:“经检测,攻略目标心动指数已经达标,从现在开始,你随时可以从这个世界脱离。” 这个消息让塞缪尔挑起了眉毛,他很低地“哼”笑了一声:“看,纯情的男孩就是这么好攻略,上一次床就能让他对你矢志不渝。” 系统没有接话,只是继续陈述脱离这个小世界的相关事宜:“如果你同意,我现在就可以对你进行传送,由于此世界为新手村世界,因此你会被立即传送到第二个世界。” 在系统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塞缪尔就觉得眼前的莉微、黑红色调的房间都与自己隔上了一层白雾。他垂眸看着莉微捏着自己袖子的细小手指,头脑中有些漠然地想:她与自己终究还是不相干的人。 他可以走,就应该走了。 但是…… 系统看塞缪尔的嘴型动了动,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那句话是什么:这样就和原来没区别了。 紧接着他听到塞缪尔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尾音拖长:“吸血鬼的世界……我还没玩够呢。” 这句话既是对系统说的也像是对自己说的,说出来了这句话塞缪尔才下定决心似的,拇指在莉微的手背上一摁算回握了莉微的手,他眯眼笑起来:“莉微你不会死的,事实上,我已经找到了治好你的方法。” 莉微紫色的眸子眨了眨,逐渐睁大了:“咦?” 塞缪尔果断甩锅:“系统,有什么治好莉微的方法吗?” 系统:???麻烦你不要临时抱佛脚好吗? 内心吐槽,系统还是任劳任怨地给塞缪尔提出了一个可行的方法:“独角兽的血。” 第19章 “独角兽的血?”他重复了系统的话。 “是的,独角兽通体银白,头上的角晶莹剔透能在夜晚发光,而这种美丽的生物却生活在幽森的巨型榕树林之中,明暗相斥、光阴相抵,独角兽的血就是稳定住莉微身体的良药。” 塞缪尔对此回答没什么看法,一字不差地转述给了莉微,然而莉微歪过头:“可是书上说独角兽是善良的动物,我们不应该伤害它们。” 第16章 “善良?”艾尔雅笑道,随即滔滔不绝地教育起莉微什么叫做“善良”,一番邪典不堪卒闻。 塞缪尔在莉微那里口若悬河地胡言乱语了一通,然而离开莉微,他对着系统却玩起了沉默是金。 “话说……”系统承认塞缪尔每个举动都在自己意料之外,几次换着方式引导他接话对方都是一片沉默,最后系统终于忍不住了:“你没觉得独角兽的血这个词很熟悉,前两天才听过吗?” 塞缪尔随意一晃头,满不在意地开口:“的确,伊文捷琳的故事线里。” “那你怎么不说话?”系统有些气急败坏。 朝后舒服地靠去,塞缪尔膝盖分开,两手交叉放在大腿上:“我在等你告诉我,告诉我一个更方便的途径……比方说,黑市。”,说到这里,他煞有介事地坐直了一些,“参加宴会的时候我偶然听到了,人类的黑市,里面有一些非常有趣的东西呢。” 系统早已被气得噎住:“……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啦!就找伊文捷琳有什么不行?” 塞缪尔没回答这个问题,苍白细长的手指在扶手上一下一下地敲着,他盯着虚空中的一个点面无表情地开口,声音轻而快:“给我一个黑市的联络方法。” 平日里塞缪尔都是以调笑逗弄的语气跟系统对话的,现在他一冰冷了神情,系统觉得与他忽然产生了千里万里的距离,或许这才是塞缪尔殿下正常的样子,毕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塞缪尔殿下,怎么可能会…… 没等系统消解完产生的不适感,塞缪尔又笑了,歪着头,他撒娇似的开口:“我真的很想去。” 塞缪尔最后还是拿到了黑市一位联络人的联系地址,毕竟加赫白都抵抗不住的塞缪尔专属撒娇,系统更是分分钟缴械投降了。 “这是一家酒馆吗?去哪里就能找到黑市联络人吗?” 系统没好气的回答:“没错!不过事先提醒你,黑市里可没有独角兽的血,要找这种稀有的血液,还是应该去搭上伊文捷琳这条线。” 塞缪尔懒得与系统再多做分辨,当即叫人备车,前往了系统口中这家名叫“黑加仑”的酒馆。 这家酒馆处于樊卓家族的辖区范围内,位于奥坦小镇的最东边。吸血鬼城堡的村镇大多都经历了数次洗劫,既无钱财也无权力的普通人都被抓入城堡,年轻力壮地做了奴隶,一些更年幼些的成了家畜。 奥坦小镇因为地处偏僻反而逃过一劫,艾尔雅坐在马车里一路看过去,就见路两边商铺林立小摊遍地,还是一副非常繁华热闹的景象。 转过一道刷了白漆的砖墙,在古老街巷深处的一隅,就看到了一间旁边立着一块写着“无限续杯”牌子的酒馆,酒馆的外观古朴破旧,砖石墙壁上爬满了岁月的青苔,门前铺了一地枯黑的落叶。 艾尔雅走近,看到酒馆木质的大门上悬挂着一块陈旧的招牌,上面用精致的烫金字体刻着酒馆的名字,随着夜风的吹拂轻轻摇曳。 推开门,里面还有层帘子来隔风防寒,一手打起门口厚实的帘子,艾尔雅低头迈进了这家叫做黑加仑的酒馆。身后棉布帘子落下,隔绝了让人骨头发酸的冷空气。对于人类而言,在寒冷的冬季来到炉火旺盛、散发着食物香气的小屋中与三五好友一起对坐畅饮自然是无比的乐事,但对吸血鬼就不是了——吸血鬼天生的讨厌高温与阳光。 室内暖融融的,浓郁的酒香萦绕在鼻间,伴随着淡淡的木质香和烤肉的香味,嗅闻着这些气味,艾尔雅感到了轻微的头昏脑胀。 酒馆内部宽敞而昏暗,只有几盏昏暗的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装饰画和一把未开刃的宝剑。吧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酒瓶和酒杯,晶莹剔透的液体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在酒馆的角落里,几张木质的桌椅上坐满了形形色色的顾客。 艾尔雅抬眼轻飘飘地扫视过前方,发现自打他进门起就接受了酒馆内所有人无声的注目礼,酒馆内的嬉笑喧闹声在看到艾尔雅这样一位吸血鬼贵族时就戛然而止了。 诚然,包括黑加仑酒馆在内方圆几十里都是吸血鬼的辖区;诚然,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太阳下山暗夜来临,到了吸血鬼活动的时间,但是亲眼看到一位吸血鬼贵族出没在人类的活动场所里,还是让人匪夷所思不敢相信。 快速环视了一圈,艾尔雅朝一位穿着制服的酒保勾勾手指,示意他过来:“我要找马伦亨先生。” 酒保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听了这话,他一手向吧台后的小屋一指:“贵客请随我来。” 能看出酒保似乎惯于应付像自己这样的贵族吸血鬼,举止行为皆挑不出一丝错处,等离开了酒馆众人或恐惧或厌恶的视线,艾尔雅听酒保语速很快地说了一通话,是彬彬有礼地在请他说出暗号,否则没有权力见到马伦亨先生。 艾尔雅不慌不忙地在脑海中询问系统:“暗号是什么?” 系统见塞缪尔又在临时抱佛脚,很是幸灾乐祸地摇头:“不知道,我只了解世界线相关的信息,除此之外的内容只能靠你自己探索。”,说罢,他幽幽地开口:“所以我才叫你不要做与任务无关的事情。” 艾尔雅从系统哪里一无所获,但脸上依然笑微微的,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保持着这个表情,他反问酒保:“马伦亨先生现在在此处吗?我需要首先确保马伦亨先生的所在,以保证我没有白跑一趟。” 酒保点点头:“是的,尊敬的吸血鬼大人,店长在这里。” 艾尔雅不动声色地扫视了周遭的环境,笑着露出一颗小尖牙:“你知道我是谁吗?” “……,”酒保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但他的回答依然天衣无缝,“像您这样的贵族并不是我这种阶层的人能够认识的,您无需向我介绍名讳,只需要正确的暗号,我会带您见马伦亨先生。” 当艾尔雅真实笑出来时还戴着少年的清爽气息:“哈哈哈,你确实不需要知道我是谁。” 脸上还残余着调皮的笑意,他很利索的一转身,带的身后的披风也在空中扬起——吸血鬼是不畏惧寒冷的,这披风也纯粹是吸血鬼的时尚单品。 大步地走向墙边烧着的火炉,他一脚踢了过去——刚才他就看清了这个房间的结构,酒馆两侧虽然有商铺相邻,但其实被一棵榆树隔开,这酒馆是一个独立的木制建造物。 那么如果酒馆所说属实的话,“就在这里”的马伦亨先生只可能在酒馆后面的隐秘房间里——说不定与他现在只有一墙之隔。 这种情况下,在他的酒馆里放一把火,他不相信这位马伦亨先生能沉得住气不出来。 没错,艾尔雅是想搞破坏的。 因此当他被高呼着“请冷静一点!”飞奔过来的酒保扑倒时感到极其的莫名其妙。掀开压在身上的酒保,艾尔雅呵斥:“放肆!” 酒保愣愣地站在距离艾尔雅一米多远的位置,也顾不得冷静谦卑了,以一种类似看神经病的眼神盯了艾尔雅半晌,他伸手按下墙上隐藏的开关:“我带您去见马伦亨先生,我这就带您去,请一定冷静。” 这时艾尔雅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小臂上传来的疼痛,低下头去看,他发现刚刚胳膊靠近火源的地方已经轻微碳化了,还在冒着灰色的烟。 看来吸血鬼比自己想的还要惧怕高温阳光,艾尔雅心中暗道。 与还心有余悸盯着自己的酒保对视一眼,艾尔雅咧嘴——本来是想笑一下的,但是因为胳膊上的灼伤痛感太强烈了,实在笑不出来。 作为塞缪尔,他是不怕痛的,塞缪尔殿下以杀伐起家在神界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其中他的成名之战尤其为人所津津乐道,在数日的苦战之后,塞缪尔率领的小队只剩二十几人,前路后路均被断绝的情况下,塞缪尔率领残部以追兵都追不上的速度向前继续厮杀而去,最终斩下作战目标:那只上位恶魔的头颅。 之后,他带领部下躲进恶魔盘踞的山洞之中,然后双手结印,施下了笼罩方圆一百公里的高阶魔法:灭世红雨,将恶魔追兵消灭在了血色的雨滴之中。 在敌方千军万马而己方只余残兵败将的情况下选择继续向前并斩杀上位恶魔、在经历了数日的围困以及不间断的战斗后依然保有施展范围如此广大力量如此强大的高阶魔法……以及施展的是非常具有争议的暗黑魔法,这三点拿出哪一点都足以让人口舌横飞地讨论半天,而年纪轻轻的塞缪尔在一场战斗中全部做到了。 第20章 这也就难怪接下来他被封为首席战士,而后在短短六个月后被剥夺了兵权。 第17章 不劳艾尔雅动手,一直伸长胳膊为艾尔雅指引路线的酒保推开门,恭敬地呼喊一声:“店长先生。” 马伦亨看着艾尔雅,放下正在小心翼翼擦拭着的烟斗,饶有兴致地哼笑一声。 两人的视线对上,艾尔雅也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大方地在马伦亨对面坐下,艾尔雅开口:“你比我想象的要年轻一些。” 以艾尔雅推测,马伦亨大概在三十到四十五之间,之所以猜测范围如此之大是因为马伦亨有种很奇妙的错杂气质:乍一看是很年轻整洁的,但仔细看又差了点什么。大概是因为他明明留着修剪细致的分头,但下巴却蓬乱地絮了厚密的胡子,也可能是因为他明明穿着衬衣马甲两件套,但外面的针织马甲却并不修身合体。 “是嘛,”,马伦亨没做什么虚假敷衍的寒暄,从桌下掏出一张羊皮纸推给对面的艾尔雅,他粗声粗气地开口:“看看吧,这个月交易的东西。你应该也知道,黑市讲究的是以物易物,想要什么东西,就拿出等价的物品来换。喏,都写清楚在上面了。” 顺着马伦亨的话,艾尔雅低头看着那张写满了黑色字迹的羊皮纸。字,他是认识的,但三到八个字组合起来成了名字,他就不认识了。比如这个叫做“轴光膏”的东西,没写任何用途,只在后面很潦草地写了“珂丝荔果x5”,表示要用五个珂丝荔果来交换,暂且不提珂丝荔果艾尔雅也不认识,下面那个叫做“拜蓝普章万宝夹”的东西更是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系统很明显已经从艾尔雅逐渐乱成一团麻的脑子中看出了他的窘境,这张纸上,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他倒也认得几样东西,不过他才不会告诉艾尔雅呢。让他不听自己的话,活该! 系统在一边自顾自地赌气又自顾自的洋洋得意,艾尔雅其实完全没在意他。 很为难地抬起头,艾尔雅直白的开口:“你这字也太难看了,看不清,”说着他又装模作样地再费劲看了一眼那张羊皮纸,重复一遍,“根本看不清。” 马伦亨一愣,他当然是知道自己字不好看的,字丑、还总是写歪,在羊皮纸上抄写交易的物品可能是有些灾难了,但他确信这也万万达不到完全看不清的样子。但是看艾尔雅苦闷的样子又不像作伪,本来便多少有些心虚的马伦亨便没有过多质疑,装作洒脱而不耐烦地勾勾手:“哪里看不清,我跟你说。” 于是艾尔雅很顺利地一边批评着马伦亨的字迹,一边不引人怀疑地问清楚了想知道的内容。 马伦亨岔开腿大咧咧地坐着,看着艾尔雅抿唇、眉间也微微皱着,聚精会神地研究着那一张羊皮纸,忽然感到了这个年轻人的有趣:“唉,”他出声吸引艾尔雅的注意,“其实我知道你。” 艾尔雅不甚在意地“哼”了一声,连头都没抬,这几天如果谁忽然知道了名不见经传或者更差劲,以孱弱无能闻名的艾尔雅,那多半是因为第三都市竞选,自己打垮了巴伦这个竞争对手这件事。他以为马伦亨知道自己的原因也不外乎于此,没想到马伦亨下一句却让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人出钱买你的命。” 依然没有抬头,艾尔雅稍稍思索了想置自己于死地的可能人选,试探性地问:“是樊卓家族的吗?” 没想到这位马伦亨毫不讲究联络人“中间商”的本分,很果断地回答:“还真是樊卓家族的。” 貌似无奈地苦笑着,艾尔雅将那张纸还回去:“那看来我只有乖乖等死了?总之保佑我还能有机会指点指点你的字吧。” 系统彻底搞不清艾尔雅在做什么了,或许真的如艾尔雅那句“我还没玩够呢”所说,艾尔雅现在纯粹的在玩。 精挑细选后,艾尔雅看上了两样货物,一件是一副纯皮制造,镶嵌了红宝石的项圈,此项圈据说有让持有人感受到佩戴者心跳、情绪的作用——换言之,控制。除此之外该项圈还有许多其他的功能,功用一栏被黑色小字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不过艾尔雅并没有细看,他想要这个项圈,纯粹是想要项圈,其余的并不在乎。 系统吸进一口气又呼出一口气、吸进一口气又呼出一口气,终于还是忍无可忍:“友情提示一句,以防您老眼昏花看错了,一管独角兽的鲜血写在了后面一栏……是你需要拿独角兽的血来换这个项圈你懂吗?” “我当然知道,”艾尔雅对此作出了很有理有据的解释:“反正我们需要独角兽的血来救莉微,那么取一管是取取两管也是取,不如顺便拿来换点东西。” 系统:…… 而对于艾尔雅指向的第二件货物,这次不需要系统提醒,马伦亨首先怔愣着确认了一遍:“这个手电筒可是专门为了防吸血鬼设计的,打开时能瞬间发出高温以及持续发散类似太阳的光芒,你……” 高深莫测地一笑,艾尔雅表示自己自有妙用,又向马伦亨确认了一些必要的交易事宜。因为防吸血鬼手电筒所需要的只是些彩钻宝石,因此艾尔雅得意拿着交换到的防吸血鬼手电筒趁着天还没亮回到了城堡。 坐在沙发上,艾尔雅左腿搭在右腿膝盖处,左手随意拎着一封连信纸都沾染了玫瑰花香的信。 “伊文捷琳……”疲惫地向后靠去,艾尔雅用信纸盖住眼睛,口中喃喃道。 信他已经看过好几遍了,信中最开始表示宴会那天晚上的事情她已经善后完成,请无需再担心。而下面一段,伊文捷琳表示她的女友菲妮克丝小姐最近正处于一段情感困境中,希望他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与她一起劝慰菲妮克丝小姐,顺便品用上好的血液——樊卓家族近些日子抓获了一批家畜,其中有几个质量绝佳。 这封信乍读起来是没什么问题的,小女儿春心萌动,找借口约心上人出来约会品……血液。 但是艾尔雅是知道关于伊文捷琳的故事线的。 伊文捷琳可以说是直白热情、如鲜花一般富有生命力的代表,她会是那种拿好友的情感问题为借口促进自己感情的人吗? 在艾尔雅闭着眼睛思索时,一道阴郁晦涩的视线直白地射在他的身上。路基脸色苍白,指甲深深掐入肉里,勉强以疼痛来让自己保持理智——他知道那封信是谁的。 那封信上甜腻的令人作呕的味道和那天晚上送艾尔雅回来的女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天色将亮,屋子里处处涂抹着深蓝色的光晕,艾尔雅身上的礼服还没脱,毫无声息地仰倒在沙发上,正经与脆弱交融,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路基压下自己急促的喘息声,一步一步来到艾尔雅身边。 这是他的宝物,他不允许任何人夺走! 带着狠厉的目光还没来得及收回,路基的视线猝不及防与艾尔雅对上了。浅粉色的信纸没拿下去,艾尔雅的目光从纸下散漫地垂下就这样看着路基。 一秒、两秒…… 路基在回神之后很快地一眨眼,眼神恢复成了之前的懵懂纯粹,他一个从身体到心灵都粹过毒的人,却很愿意在艾尔雅这里装作天真的孩子。 天真的孩子不会背叛你,请信任我;天真的孩子很脆弱,请怜惜我。 而艾尔雅看着他,嘴角慢慢勾起来:能将尸体炮制成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什么天真无邪之人,不过他愿意装,他也不介意继续看他演下去。 不喜欢被居高临下的感觉,艾尔雅终于放下信封,一只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懒懒地撑了下巴,声音低沉冰冷:“跪下。” 路基连想也没想就跪了下去。 “刚才你在哪里?” “我见到了樊卓,”路基大而黑亮的眼睛直视着艾尔雅。 塞缪尔似乎觉得有趣,眯起眼睛笑了笑:“樊卓?” 不劳塞缪尔提问,路基急于证明自己的忠诚似的开口:“他想让我离开艾尔雅大人。” 略带审视地看着路基,塞缪尔仿佛也想求得一个答案:“为什么?” “我不知道,”路基摇摇头,“因为我直接拒绝了他。” 塞缪尔的视线没有从路基身上离开,嘴边挂着一个凉阴阴的微笑,却不再说话了。 路基因为艾尔雅的反应而浑身紧绷地颤抖起来:“我,我不会背叛艾尔雅大人的,”,他膝行到艾尔雅身前,伸出胳膊抱住了艾尔雅的腿,“我喜欢艾尔雅大人。” “樊卓要给你一个什么身份?” “樊卓说他可以以朋友的身份让我跟在他身边。” 艾尔雅没有回答,但是“咔”的一声,他跺了下脚跟。 这是一个示意,领悟了艾尔雅意图的路基立刻俯身,哆嗦着手去解长靴的鞋带。 然而他的手刚碰到那只靴子,那只靴子就离开了。 艾尔雅用靴尖挑起路基下巴,姿势不变,可能是因为两人现在的位置差距让他满意了,总之他再开口时语调散漫了许多。 第21章 “我们不是朋友。” 路基的瞳孔微缩,依然一眨不眨地直视着艾尔雅。 “你是奴隶,我是你的主人,就是这么简单。” 艾尔雅垂眸看着路基为他解绑带的手暗暗地在自己小腿上摩梭,声音毫无起伏:“朋友是可以分裂的,但是主人是不会抛弃他的所有物的。” 路基缓缓地抬起了头,艾尔雅饶有兴致地审视着他,猜测着路基接下来的反应。 然而路基的反应却并不是他想象中的任何一种,路基在那只锃亮坚硬的靴子上烙下一吻,随即抬起头来。 他像个虔诚的信徒。 他的眼睛异常明亮,毫无隐藏,他的偏执病态也就这样毫无保留地透露出来,这几乎灼伤了艾尔雅的眼睛。 “主人……” 第18章 在白天阳光正好、鸟啼花香的时候——当然鸟是漆黑的乌鸦,花是长在城堡背面的秋海棠,艾尔雅拉起窗帘在床上半睡不醒地躺了大半天,然后在傍晚时恢复了精力。 他起身时路基正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描绘着艾尔雅的眉眼,见艾尔雅忽然翻身坐起,路基被吓得缩回手去,整个人也蜷到了床下。 艾尔雅因为福至心灵地思索出了对付伊文捷琳的态度,此时没心思逗弄路基,一手胡乱地揉乱了路基的黑发,艾尔雅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下床,扬声唤来吸血鬼管家:“拿纸笔来,我要给伊文捷琳小姐回一封信。” 塞缪尔并不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内也没有一个人会那样认为。但是在伊文捷琳这件事上,塞缪尔认为完全没有冒险的必要。 更何况两人不见面说不定才是对双方更有利的做法。 向系统吹嘘着自己倚马可待的才华,艾尔雅煞有介事地坐在桌前,在桌子上铺了纸拿起笔,洋洋洒洒地……写了九个字:“亲爱的伊文捷琳小姐。” 系统:“……” 艾尔雅以笔的末端抵住下巴,沉思片刻后又写道:“关于你所说的菲妮克丝小姐的感情问题,想必与樊卓公爵有关,樊卓大人与我。” 写到这里,艾尔雅又卡了壳,飘忽的视线看到路基正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往这边好奇的看,于是艾尔雅心内点点头,觉得又有了点灵感:“樊卓大人与我情深意重,屡屡恳请我成为朋友,此种情形下,我断不该插手樊卓公爵与他女友之事。” 路基终于试探性地跪坐在了艾尔雅脚边,将下巴搭在艾尔雅的大腿上,像一只温顺可人的小狗——如果忽略掉他阴沉的吓人的眼神的话。 “关于品用鲜血,说来羞愧,在下正有意邀请伊文捷琳小姐来此品尝鲜血,不知伊文捷琳小姐是否有意。不过可惜的是,我想找一份独角兽的鲜血作为这次鲜血赏的主菜,但遍寻不得,如若伊文捷琳小姐对此有了解还请一定告知一二。” 写完了,艾尔雅将笔推到一边,蹙眉从头到尾读了信纸上的两段字,越读越不满意,感觉通篇文邹邹的欠揍。末了他重新翻出一张信纸,只短短写了两句话:“感谢伊文捷琳小姐垂爱,但关于菲妮克丝小姐的情感问题,实在不宜插手。想准备一管独角兽的鲜血作为对伊文捷琳小姐的谢礼,但求之无门,若伊文捷琳小姐对此有了解还请一定告知一二。” 写完了,艾尔雅将两封信拿到路基面前:“你觉得那一封更好?” 路基抿着嘴唇,不太情愿地指了指第二封信,艾尔雅笑着拍拍他的脑袋,将第二封信装入信封:“好,那就第二封。” 叫来管家,艾尔雅将信封以及桌上剩下的信纸递给他:“发给伊文捷琳,剩下的扔掉吧。” 恭敬地应了一声“是”,管家偷眼看了看地上的路基一眼,随后退出门去。 印象里路基就是个地位最低下的奴隶,没成想几天之间竟然摇身一变成了艾尔雅伯爵的宠儿。心中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管家走的心不在焉,也就没看到即将砸上脑门的皮球。“啊呀”一声,管家浑身剧烈一抖,手中的信封信纸掉了一地。 毫不在意管家的手忙脚乱,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帮我把球捡回来。” 慌乱地“唉”一声,管家垂着头将皮球递给了莉微,然而当他回来捡信的时候却发现没封口的信封开了,里面的信纸滑落了出来,管家对着两张写了字的信纸左看看右看看,末了选择了字多的那一张装入信封,派人寄到伊文捷琳小姐那里。 这只是一个很小的插曲,但这封被错误寄出去的信却间接给艾尔雅带来了杀身之祸。当然艾尔雅对此完全不知,第二天他收到了伊文捷琳的回信还很满意于收发信的效率。 “要寻找独角兽的鲜血,可以在午夜前后前往巨型榕树林,顺着地上和树上发光的痕迹寻找,那是独角兽掉落的毛发。请注意保持安静,独角兽的奔跑速度极快,一旦醒来就错过了捉捕独角兽的时机。祝一切顺利。” 因为艾尔雅认为发送的是第二封信,因此在他看来这封回信毫无纰漏。命人准备了用得到的麻醉枪,艾尔雅将取独角兽鲜血的计划定在了今天晚上。 而对于今天白天,作为路基乖乖听话的奖励,艾尔雅带路基去妥瑞朵家族的家族猎场打猎。 吸血鬼喜欢这个活动,而且打来的猎物还可以提供血液。动物的血,一般提供给普通的低级吸血鬼,供给站里的血就是鹿血或者羊血。 不过贵族大多都会选择少男少女的血,小孩子的血相比于动物,更加鲜美,并且腥味会小很多。 前面几日,艾尔雅活动不是在夜晚就是在全封闭的城堡内活动,因此从来没有用到过阻挡阳光的臂章。不过现在既然要在太阳还在时出门,就不得不用到那枚神奇的臂章了。 顺着系统的指引,艾尔雅来到门口的柜子前拉开,果然有一枚嵌了紫色花边的臂章,把臂章拿在手里,艾尔雅感觉臂章并没有看上去的有分量。 勾动手指叫过正站在一边愣神的路基,艾尔雅开口:“帮我戴上。” 这是一句很明确的指令,但是路基没有动。 诧异地扭头看去,艾尔雅看到路基手中正紧紧攥着什么,视线从路基紧握的手上移到他明显带着不安的脸庞,艾尔雅眯起眼睛:“怎么了?” 路基的脸色愈发苍白,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一件事情。 按他的设想,他要拿捏住这个秘密,然后在关键时刻曝出来,他想证明艾尔雅是需要自己的,但是他错了。正如艾尔雅总结的他与他的关系:他是主人,不需要自己去自作主张。 果然等艾尔雅听完了路基的陈述后,他对自己被暗算一时浑不在意地一笑:“还算精妙的计谋吧,是不是?”,说着,艾尔雅走近路基,一手摸上了路基的侧脸:“做的很不错,我亲爱的小奴隶,不过下次记得,再遇到这种事情,第一时间向我汇报,不要想或者做一些多余的事情。” 路基睫毛颤抖着垂下:“是……主人。” \- 来到猎场,艾尔雅先上了马,随后暗中咬紧牙关,伸手把路基拉了上来。 路基身上的白袍又薄又软,阳光暖融融地洒在他身上,然而背心贴着的胸膛确是冰凉而毫无起伏的,让他感觉到了些许怪异,呼吸不禁乱了。 艾尔雅的声音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会射箭吗?” 路基耳根有点痒,很轻地“嗯”了一声,回过神来又担心艾尔雅没听清,大幅度地点了点头:“会。” 他在被抛弃后,曾经过过一段靠打野鸟挖老鼠来维持生命的日子。 “会啊,”艾尔雅轻轻笑了。 这一笑,直接让路基的耳畔直到后腰,半边身体都酥了,抓紧缰绳,他甚至担心自己会神智不清地掉下去。 “你,能不能别靠着我......笑?” 艾尔雅愣了一下,肆意情场多年的经验让他转瞬明白了为什么。 于是他低头,轻轻咬了下路基的耳垂,笑意里带了点促狭的恶意:“为什么啊?” 敏感地带被碰,路基感觉浑身好像过了电,细密酥麻的小火花沿着脊椎一路向下,让他浑身颤抖。 艾尔雅并没有打算逗得太过,身体往后撤,拉开了一些距离,嘴上却意犹未尽似的来了一句:“腿软了?” 他没指望着路基回应这句话,谁知路基很正经地摇摇头:“不,是感觉有一股发泄不出来的力量在我体内横冲直撞,”路基微微回过头,一眨不眨地看着艾尔雅,是很认真地在说着变态的话:“我感觉我的身体里藏了一只野兽,一见到主人就想撕碎一切。” 艾尔雅强势地扭过了他的头:“那希望你栓好你身体里的那只野兽,别伤到我。” “我会的。” 说完这句话后路基就安静了,摆出拉弓的姿势,眼睛注视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冬天是个很合适的狩猎季节,因为冬天时,动物觅食更加困难,体力也因此更为虚弱,进入猎人的埋伏圈后更加难以逃跑。 第22章 而家族的狩猎场,便直接连蹲守的时间精力都为贵族省掉了。 突然,有一只野兔从侧前方一堆乱石丛中窜出,惊恐地向前方逃去,就在那电光石火之际,一箭笔直射出,颇有忘归之意。 野兔应声倒下,路基从猎狗口中取下那只野兔,回头看着艾尔雅,眼睛闪闪发亮:“我感觉它的毛很适合你。” “我不需要那些东西,我不怕冷。” 路基摇摇头:“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俊秀密长的睫毛垂下来,路基轻声道:“你穿上会很好看。” 艾尔雅直愣愣地看他一会,忽地笑了,他手臂绕过路基身前,接过那把弓:“我试一下。” “我劝你不要这么做,在攻略目标面前丢脸有很大概率会导致你气急败坏,”系统在脑海中冷漠道。 “我得过射箭比赛的奖励,一副鹿角,现在还挂在我卧室的床上。” “你很清楚那是怎么来的。” “当然,加赫白殿下帮了我一点,但是我......” 塞缪尔没说完这句话,就拉弓射出了一箭,目标是前方灌木丛里的一只斑鸠。 他拉弓的手法是神界贵族的手法,四指悬弦,看起来颇有几分样子,可惜箭至中道而势颓,而那只斑鸠也扑扇扑扇翅膀飞了个无影无踪。 塞缪尔:“......” “哎,我力气还是太小啊。” 艾尔雅装模作样地叹口气。 路基立刻眼睛发亮地看向艾尔雅:“我来拉弦吧。” 覆住艾尔雅纤细冰凉的手,路基感觉整个人都飘了起来,笑得甜蜜。只是他的眼睛太过漆黑幽邃,长发半遮着脸,配上他的笑,总有些阴森意味。 这时,路基突然抬头看向天空上的一个黑点,犹疑道:“乌鸦吗?” 一边说着他一边调整方向,想把那只鸟射下来。 艾尔雅却拦住路基拉弓的动作,微微眯起眼睛——他大概知道这只乌鸦是来做什么的。 密党中人习惯以乌鸦传信,他们喜欢乌鸦的象征意味:死亡,恐惧和厄运。 乌鸦最后扑扇着翅膀停在了艾尔雅伸出的手臂上。 路基似乎对此很不满,解下乌鸦身上的纸条后便一挥手把乌鸦赶跑了。 艾尔雅没在意路基的这点小动作,展开纸条,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来。 妥瑞朵家族艾尔雅伯爵当选第三都市统治者,就职典礼将于三天后举行。 天上阴云始散,有些阳光洒下来,艾尔雅不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唇瓣张合:“走吧。” 第19章 艾尔雅目前的仇人之一,巴伦伯爵,虽然目前还隔三岔五来找艾尔雅的麻烦,但总体已经不足为惧,尤其是在艾尔雅成功接管第三都市,搬离城堡之后。 而自己的另一位仇人,想到那个人,艾尔雅低声喃喃出声:“樊卓。” 对巴伦,他采取的是能不招惹便不招惹的态度,毕竟巴伦此人只是鲁莽无谋了些,恶毒的程度根本入不了塞缪尔的眼。而对于樊卓,他的态度则非常简单直接:他要他死。 或许是对时间线中樊卓以权势阴谋硬生生分开一对小情侣的卑劣行为不满,或许是因为樊卓在几日前的宴会上把艾尔雅当成炮灰的行为激怒了他,总之塞缪尔要杀掉樊卓的想法非常坚定。 偏头看向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墨绿色的树枝摇晃树影婆娑,在窗户上映出模糊昏暗的影子,月亮被阴云笼罩着,忽而有一只形状怪异的大鸟飞过,将昏暗的月光划出一道残痕。 这番景象是很阴森恐怖的,然而隔着一扇薄而积着灰的窗子,路基很快乐地享用着自己的晚饭。 屋子里并没有开灯,只在路基吃饭的小桌前点了一只蜡烛。灯下看美人,别有风情。在摇晃的橙红色烛火中,路基原本总是阴郁苍白的脸庞也被染上了颜色,他的眉眼轻轻舒展开来——因为知道今天晚上艾尔雅会带他一起出门寻找独角兽的血,他也的确是从内心里觉得兴奋。 吃几口饭,路基便抬头看一眼艾尔雅,仿佛是将艾尔雅当成了下饭的山珍海味。 一次路基又去看艾尔雅时正好对上了艾尔雅的视线,路基明显一慌,嘴里还含着一口饭,鼓着腮帮子羞赧一笑埋下头。 艾尔雅脸上带着一抹虚无缥缈的笑意,对着系统点评道:“装的。” 系统稍稍有些为路基抱不平:“就算他的乖巧可爱是装出来的,但攻略对象对你的喜欢可是货真价实的。” 路基对艾尔雅的心动指数,已经达到了百分之四百三十四,超过了大部分宿主在几个世界中辛苦做任务得分的总和。 艾尔雅摇摇头:“你作为系统是很难明白的,谁喜欢你,多么喜欢你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喜欢什么。” “怎么会?有人喜欢你会很高兴的吧?” 艾尔雅站起来:“幸运的是他们,有什么东西去喜欢的他们才是幸运的,可以直白地面对自己的欲|望,动用身心一切力量去追求什么,这才是幸运。” 路基好像有一只眼睛专门地看顾着艾尔雅的动作,在艾尔雅起身的一瞬间,路基就放下勺子凑到了艾尔雅身边:“主人。” 艾尔雅勾起嘴角,对系统道:“你看,他多么快乐。” 派路基去检查随从带的武器伤药,艾尔雅闲闲地屋子里四处转悠,毛手毛爪地搞一些破坏。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过不了多久时间他就能顺利搬入第三都市的执政宫殿,不会再回到这里了。艾尔雅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自己竟然没留下任何痕迹,只有他昨晚用一把钻石换来的防吸血鬼手电筒静静地躺在抽屉里。 摸着下巴思索两秒,艾尔雅将手电筒拿起塞入了前襟的口袋。 要问有什么用的话,确实也没有,不过以艾尔雅的武力值,与其让他拿着一把长剑装样子还不如拿着一把手电筒照亮呢。 从这里去往巨型榕树林还是有一番距离的,因此随从是有必要的,但除此之外艾尔雅并无意让随从参与寻找独角兽的过程。 一是按照伊文捷琳的说法来看,独角兽警惕性较强且行动敏捷,人多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二是塞缪尔自己玩笑般的小心思,在故事线里,伊文捷琳将两人一起前往榕树林寻找独角兽作为一种情侣间增进感情的把戏,那么将掌控者换成自己,塞缪尔也想带路基完成这一趟奇妙的探险。 艾尔雅抱着娱乐的态度期待着这一场探险,但是在屋里等了很久他也没等到检查随从物品情况的路基回来。 叫来管家,艾尔雅问他:“见到路基了吗?” 管家懵懂摇头:“回艾尔雅大人,今天并没有见到路基的踪迹。” 艾尔雅歪坐在沙发上,拄着尖尖的下巴,很好脾气地朝管家笑:“既然如此……那还不去找?”,最后的问句他压低了嗓音,声音里带出了些危险的锐利。 看着管家仓皇离开的背影,艾尔雅叹一口气,原主艾尔雅温和好脾气的形象还是太深入人心了,遇到一个不太识时务的,总还要靠点恐吓威胁才好说话。 到此时艾尔雅还没真正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是等管家再次回来,慌张地回话哪里都没找到路基的时候,艾尔雅才轻轻蹙眉,发现有些不妙了。 刚才管家突然被艾尔雅叫住,神色也只是惶惑,但现在……艾尔雅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管家,发现他的额头已然布满了冷汗,心虚得丝毫不敢与自己对视。 俯身靠近管家,艾尔雅表现的相当温柔而善解人意:“怎么了,我忠诚的管家,路基又不是一张纸片一根羽毛,怎么会无缘无故消失在城堡里。我看是你的忠心与正直哪里都找不到了吧。” 一把甩开管家,艾尔雅笔直了身体,视线就不经意地环视了整个房间。 挂着一副灰绿色窗帘的旁边,就在一个小时之前,路基曾在那里吃饭,像只仓鼠一样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笑;旁边的柜子角下,路基每次被调笑地受不了时就会躲到那里,背过身去,口中说着再也不理自己了但一转身就又黏黏糊糊地凑过来;一米之隔的床上,他曾完整欣赏过路基的身体,近乎完美的身材,双臂修长,皮肤白皙而紧致,细瘦的腰侧人鱼线分明可见,纤细,但又充满了柔韧的爆发力,和艾尔雅相比,他是有力量的那个,但是他却愿意躺在艾尔雅身下煽情地叫他主人…… 呼吸微滞,艾尔雅一瞬间脸上闪过了些不知名的情绪,但很快归为了冷漠,面无表情地扯住管家的头发,他第一次完全展示出上位者的威严与压迫,直直地盯着管家:“最后一次机会,路基在哪里?” …… 路基恍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自己还是五六岁的样子,小小的手推开雕了花的白色木门,他在漂亮的家里发现了被吸血鬼杀死的爸爸妈妈。 他被爸爸妈妈的样子吓了一跳,印象里爸爸妈妈一直是漂亮的有活力的,而现在爸爸妈妈皮肤青白,脸颊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妈妈的脖子上还少了一大块肉,不过并不流血,只白花花的往外翻着。 第23章 他想哭,又害怕,于是他决定跑到自己的房间里蒙上被子哭,但是经过楼梯拐角处,他却看到了阴影里站着一个他不认识的小孩子,看起来比他还要小,直勾勾地看着他,那个小男孩说话像唱歌一样好听:“你怎么不哭呢?你的爸爸妈妈被杀死了。” 小路基也看着男孩,他发现这个男孩长的真是好看,皮肤瓷人一样的白、眼睛紫水晶一样的剔透。他看得呆了,楞了好一会儿才回答男孩儿的问题:“我,我不哭。”——他还记得父母对自己的教导,对着比自己小的孩子要有大孩子的样子,要大方一点勇敢一点。 是了,妈妈死的时候肚子里还有一个四个月的弟弟或者妹妹,所以才总会找机会教育路基爱护小孩子。 路基想起妈妈温柔的教导,鼻子一酸,但还强撑着要做懂事的大孩子:“我爸爸妈妈被那种叫吸血鬼的东西杀掉了,你不用害怕,吸血鬼已经走了,之后我会,我会保护你的。”,说到最后,路基还是没忍住带上了哭腔。 泪眼朦胧中,他看到面前的小男孩很迅速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不过小路基确信那是错觉:什么人才能在这种场合笑出来呢。 小男孩握住了路基的手,他的手冰凉,但说出的话在路基听来却十分温暖:“我不要你保护我,之后我来保护你。” “你很累了,睡吧。” 在小男孩抑扬顿挫,犹如百灵鸟一般清甜的声音中,路基竟真的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晚上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弥漫着妈妈最喜欢的金银花香,小路基踩着拖鞋走出门去,看到了一桌丰盛的饭菜——一切都仿佛和原来一模一样。 除了从厨房走出来的不是温柔的妈妈而是一个漂亮得过分的小男孩。 看到路基,小男孩抿唇,似乎是等待了一会儿他的反应才笑着打招呼:“你醒了?” 小男孩豆丁大小,成人的围裙穿在他身上几乎像一件袍子,极不相衬地举着一把有他三个脑袋大小的锅铲,小男孩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路基:“吃吧,我做了很久的。” 路基坐在桌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小男孩,眼睛一眨,一颗硕大的泪珠就“啪”的掉落在他手背上摔碎了。 第20章 小小的路基仿佛刚刚意识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在了自己身上——他没有爸爸妈妈了。 看到路基哭了,小男孩形状好看的嘴唇抿起,走到路基身边,比坐着的路基还要矮一些的他伸开双臂抱住了路基。路基很配合地低下头,将脑袋蹭到小男孩怀里,隔着胸膛他听到小男孩闷闷的声音响起:“不需要担心,一切都和原来没有什么不同。” 这之后的日子也果然如小男孩所说的,没有什么不同。 路基不知道父母的尸体是怎么处理的、不知道每天的饭菜是怎么做出来,又怎么准时准点地摆放在餐桌上的、不知道小男孩为什么总能在他夜晚哭泣着惊醒的时候恰好陪伴在他身边的……但果然一切都没什么不同的。 路基正常的去上学、去玩耍,然后在饿了的时候回家吃饭,困了的时候回家睡觉。 不过渐渐的,他发现邻居们看着他的眼神变了。 他们不再友好地叫路基的名字,不再送路基菠萝派吃,反而在路基经过时会不动声色地躲入门后,或者直接对他露出厌恶惊疑的表情让他离开。 一天抓了一串蚂蚱的路基满头汗水地往家里跑时听到了几个邻居聚在一起的窃窃私语:“这一带的狗都死了,肚子划开,肠子都被咬断了。” 一个年轻的女人哭诉:“我家的大黑狗死的特别惨,现在都没有找到被割掉的头。” 有个男人笑:“光凭身子能看出是你的狗?” 没人搭理他,有个路基熟悉的苍老的声音叹息:“有不干净的东西出来了啊。” 再之后,是家禽家畜大面积的死亡,终于最后到了死人的那一步。 认识的玩伴、总是会在卖给路基的面包上多抹一层糖霜的面包店老板……一个个都被盖着白布用担架抬出了村子,在后面的土山坡上烧成了灰。 小路基缓慢地在路上挪着步子,心里很疑惑:明明没有什么不同啊。 在老爷爷死去的那天,伤心的路基不顾人们对他的厌恶,偷偷摸摸跑了过去想看老爷爷最后一面,但还是很快被人揪了出来。有个年轻的男人抓着他的领子,质问他做了什么:“爷爷对我们这么好,你连他也害吗?” 路基眼睛有些发红,努力摇着头:“我不知道,不是我做的。” 立即有另一个人过来,打开那人揪住路基领子的手,压低了声音:“你不要命了,碰他?” 他维护路基并不是因为在意路基,而是因为他在恐惧着什么……一些路基背后的东西。 路基在那天想到了去死。 离开老爷爷的葬礼后他也确实一头扎进了河里——不过没死成。 晚上,浑身湿淋淋的路基在床上醒来,一睁眼就看到了正定定看着自己的小男孩。 拿过自己的手,小男孩在他的手背上啄米似的点了一下,随后他哀声开口:“我要走了。” “你要走了?” 路基微微发起抖来,衣服湿透了这么久没人给他换,他发起了烧。 过了这么久,路基再迟钝也能感觉到村子里的一切怪事都和这个小男孩有关——或许他也不是迟钝,而是不愿相信。 虽然这么说很羞耻,但在路基失去父母的那天给路基做了一顿饭然后守着他睡觉的小男孩在路基心中是顶替了爸爸和妈妈两个人的存在,如果小男孩也走了,路基就会再一次地失去爸爸妈妈。 所以路基不愿意小男孩走。 听了路基的话,小男孩笑了。 路基现在也长大了一些,能够明白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笑容都代表高兴友好,但是他依然看不懂小男孩的这个笑容,为什么可以这么让人毛骨悚然又悲伤心动呢。 半年后,路基的家被村民烧毁,路基被驱逐出村,随后他开始了数年走走停停的流浪生活,直到现在。 路基睁开眼睛,看到围着自己的一圈奴隶。 又是这样的表情,厌恶、恐惧、嫌弃,然而这厌恶恐惧嫌弃的对象甚至都不是他,他只是太弱小了、太微不足道了,所以要被迫承担这些人的恶意。 一人抓着路基的头发,凑近看一眼后向后扭头扬声喊道:“他醒了!” 随着这一声,硬质皮靴踏击地面的声音响起,在摇曳的火光中,巴伦冰冷的手指挑起路基的下巴,依然不是对着路基说话,仿佛路基只是一件东西或者物品,完全不具备任何主观能动性:“这就是艾尔雅身边那个奴隶?” 巴伦无视他,路基有办法让巴伦在意起来,舔了下牙齿,路基一口咬上了巴伦的手指。 巴伦痛的一咧嘴,硬生生将手指从路基口中抽出来:食指从第二个关节处开始几乎被咬去了一块肉,黑红色的粘腻血液流出来。 一巴掌甩上路基的脸,巴伦掐住路基的脖子:“很厉害嘛!听说你还勾搭上了樊卓公爵?厉害厉害。” 路基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舌头伸出舔去嘴边的血迹,然后忽然“嗬嗬”地阴笑出声。 这进一步地激怒了巴伦,巴伦表情狰狞地连续甩了几个巴掌:“我看你一会儿还硬不硬气的起来?” 转身,他抓过一个奴隶:“对你们奴隶,最可怕的刑罚是什么?” 这个问题无论怎么讲都太自以为是了,被问了这个的奴隶脸色也僵硬了一瞬,但很快他还是挤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喂乌鸦,这个可怕……这个可怕。” “喂乌鸦?”巴伦反问。 “对,就是在犯错的奴隶身上划出百十道伤口,然后捆到树上,让乌鸦一点一点地把他身上的肉吃掉。” 巴伦思索半晌,抚掌一笑,完全不在意奴隶有些怪异的眼神:“好,这个好,就这么办。” 接过刀,巴伦一把扯开路基身上的衣服,冰凉的刀尖在路基白皙的皮肤上比量着:“要从哪里开始呢?” 路基的嘴角已经肿胀起来,因此他勾起的嘴角额外瘆人:“你这种废物要杀我,恐怕很难呢。” 没错,他数次被驱逐、遗弃,因为他是诅咒之子,是不详的男孩,总会给村子带来灾厄。这些灾祸最开始当然是由那个小男孩造成的,但后来呢?未必了。 他的确被诅咒了——人类眼中的诅咒,吸血鬼眼中的庇护。 他是被撒旦庇护的人类。 第21章 在路基跳河结束自己生命的那一天,他接受了吸血鬼真祖最为成功的初拥。 没人清楚消失已久的真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那一个小小的村落,看上去只是一个闲极无聊的恶作剧,真祖在一天偶然地踏入了村子边角的一家建造美丽的木屋,杀掉路基的父母并吸食了他们的血液,然后就在真祖准备离开之时,路基回来了。真祖期待着路基被吓破胆地哭泣,但是没有。 第24章 表现的若无其事?好啊。真祖这么想着,决定延长这个恶作剧的时间,他开始在村子里频繁的作恶,他并不需要血液的补充,于是这只是一场栽赃嫁祸的虐杀。 从头到尾,真祖都没有准备给予路基什么善意,他只是想看看当路基自我麻痹的梦境破碎时这个傻乎乎的小孩子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想必那一定好看极了。 那一天他成功了,随着接受的恶意一天胜过一天,崩溃的路基终于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得偿所愿的真祖回味着路基跳河前的表情,第一次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床上,忽然觉得不够。 是的,还是不够。 于是他将路基从水中捞出来,对已经停止了呼吸的路基进行了初拥,这是真祖的又一次恶作剧——现在你是真正的诅咒之子了,拥有不死之身的你会如何面对同类的驱赶呢? 或许就是因为吸血鬼的善恶美丑与人类恰好相反,真祖怀着如此的恶意对路基进行初拥,却阴差阳错造成了一只如此完美的生物。 路基身上没有任何吸血鬼的特征,他不怕阳光、拥有呼吸与心跳,但同时他也继承了真祖强大的力量。 变长的指甲轻轻一划就割开了绑住手腕的绳子,路基的长发散下,掩去了他所有的情绪:只要放开自己的恶,抛弃自己人类的身份,他会是比巴伦强得多的吸血鬼……只要…… 路基的行为并非人不知鬼不觉,站在他身后不起眼位置的一名奴隶眼尖地看到了路基的动作,但是厌恶地看一眼从未将他们当过人的巴伦,那名奴隶选择了沉默。 而巴伦对此一无所知,刀尖抵在路基的胸膛处,慢慢用力—— “住手!” 在血珠渗出来的那一刻,一个熟悉却陌生的声音响起。 还是清脆的少年声,但那声音还包含了路基不曾听过的威严与压迫感。 艾尔雅一步步向巴伦走过来:“竞选失败了选择拿我的奴隶泄愤么?巴伦伯爵,你的格局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 路基怔愣着一眨不眨地看着艾尔雅,此时的艾尔雅和平时似乎很不一样。 艾尔雅弹珠似的开口:“如果今晚你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引出我来报仇,请将暗示做的更明显一点,反之如果你只是想杀掉我的奴隶,那就请你再小心翼翼一点。”,艾尔雅一字一顿,“你的智商也令人瞠目结舌。” 艾尔雅一直直视着巴伦,仿佛并没有在意被绑在一边的路基,却在经过路基时,顺手似的抚摸了路基的脸颊。 这一串连珠炮似的话让巴伦一时接不上来,艾尔雅并不在乎头脑简单的巴伦的反应,他翘起嘴角,嘲弄地一指巴伦的右臂:“还没恢复吗?我那里恰好有一些上好的伤药,如果巴伦伯爵需要的话我可以送你。” 随后艾尔雅暗示性极强地一笑:“莉微小姐也对那种药赞不绝口呢。” 话说到这里就无需再进行下去了,巴伦大吼一声用出了他标志性的下劈,艾尔雅侧身避过这一刀,随即竖过刀身拦住了下一次的横劈。 在向这边赶的时候艾尔雅就已经集结了护卫队,但是护卫队赶来这里还需要一些时间,而这些时间艾尔雅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撑过。 是的,巴伦废了一条胳膊,但是只有一条胳膊的巴伦艾尔雅还是打不过。 渐渐的,艾尔雅再一次的左支右绌,狼狈地仰身躲过巴伦雷霆万钧的一刀,艾尔雅想抓住这个空隙刺向巴伦的胸膛,但是“咔嚓”一声,他装饰大于实用的剑直接被巴伦斩断了。 巴伦嘲笑道:“你打架的功夫远没有说话来得漂亮啊。” 这样下去必败无疑,艾尔雅很清晰地明白这一点,这时他想起了刚刚塞到口袋里的那支防吸血鬼手电筒。 一只贵族吸血鬼在众目睽睽之下使用防吸血鬼手电筒虽然既不好看也不好说,但是艾尔雅此时已经顾及不了那么多了,拿断剑弹开一刀,艾尔雅迅速地去掏那只手电筒。 但是巴伦连一秒钟的间隙也不给艾尔雅。 银光一闪,又一刀准确地向艾尔雅身侧劈来——如果这一刀劈中,艾尔雅至少会掉一只胳膊。 站在离巴伦最近的位置上,艾尔雅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但是咬紧牙关,艾尔雅决定拼着掉一条胳膊也要继续去拿出手电筒,这是他目前唯一的胜算。 然而下一秒,艾尔雅预期中的疼痛却并没有传来。 “叮”的一声断金之音,艾尔雅看到本应被绑在柱子上的路基闪到自己身前,以一把从其他奴隶手中接过的匕首挡开了巴伦的那一刀。 “路基……”艾尔雅蹙眉,以气声呼唤了对方的名字。不过艾尔雅没在疑惑上浪费一秒钟,他一手搂住路基将路基拉到身侧,随后摁上了手电筒的开关。 防吸血鬼手电筒已经在马伦亨那里做了特殊处理,以便其更方便作为吸血鬼的艾尔雅使用,但是手持着这支手电筒,艾尔雅还是觉得整只胳膊都灼烧般的发痛。 除去把手处的遮光处理,这支手电筒的光效也进行了减弱,因此单凭这支手电筒无法杀死作为吸血鬼贵族的巴伦伯爵。 艾尔雅忍着痛,握紧手上的半截剑,准备去和巴伦做一个彻底的了断,但是一只手却伸了过来,路基的眼神一如既往的纯粹:“我来。”,他好像根本意识不到把手电筒交给自己意味着什么。 很迅速地眯了下眼睛,艾尔雅尽量保持毫无异样地把手电筒交给了路基——这是一场豪赌。 虽然艾尔雅确信这么多天对路基的培养是有效果的,路基也的确相当喜欢艾尔雅,但是将这东西交给路基,无疑还是有很大的风险:只要路基有一点这样的心思,这支手电筒杀不掉巴伦,未必杀不了孱弱的艾尔雅。 但是心念电转,艾尔雅笑着开口:“那么你来替主人完成这件事,”,他对路基表现得完全信任。 路基点点头,一手接过手电筒,一手握着那支匕首,走到了巴伦公爵的身前。 这个强度的光线让巴伦饱受着火焰灼烧般的疼痛,但却没有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巴伦此时被强光照的无法睁开眼睛,只是将那把大刀挥舞的呼啸出声,以让自己的四周没有人能靠近。 但是路基仿佛没看到旋转着的刀刃,完全没有因此减慢速度,然后——就在艾尔雅完全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割断了巴伦的手腕。 断掉的手还没有松开刀,一起落到地上。 巴伦痛苦地大吼一声,在如此的痛苦下他的右臂还是只能摇晃似的动一下,巴伦只得屈起左臂的肘部,向着敌人的方向盲目攻击着。 这之后就完全是虐杀了,路基拿着那支匕首不紧不慢地划开了巴伦的衣服,进而是皮肉,砍断了巴伦身上一切还能挥舞着反击的部位,手电筒已经不再需要了,现在的巴伦已经是任人宰割。 艾尔雅站在距离两人几米外的一棵树下,问系统:“所以路基是吸血鬼?” 系统:“我不知道,世界线没有……” 艾尔雅摇摇头打断系统的话,他的声音倒是依然很平静:“有人说过你是废物吗?” 系统:“……” 一条腿跪上巴伦的胸膛,路基的匕首在伸向巴伦脖子时却犹豫了:巴伦终归是一名吸血鬼贵族,杀掉他会不会对艾尔雅造成不良的影响呢? 不过他没有犹豫多久,路基拿着匕首的手被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轻轻握住,艾尔雅控制着路基的手慢慢加大力气:“不用担心任何事,我是你的主人,你想杀的人就是我想杀的人。” “所以,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 随着这一声,巴伦的头被彻底砍掉。 不多时,伴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护卫队终于赶到了,因为现在的结果比护卫队早些到达更加美妙,所以艾尔雅并未怪罪他们的失职。 虚虚地朝周围的奴隶一指,艾尔雅先悄悄话似的问路基:“你想怎么处理他们?” 路基先受宠若惊地看一眼艾尔雅——这当然是装的,随后他在艾尔雅看不见的角度沉下脸,他不能原谅这些人,尽管刚刚有人帮助了他,那一把关键时刻的匕首是其中一个奴隶递给他的。 路基的声音阴沉沉的听不出情绪:“全部杀掉。” 艾尔雅笑着对路基的决定表示了绝对赞同:“那就按照我可爱的路基说的去办。”,不过转过身,他却对护卫统领使了一个眼色。路基确实太偏激了,怪不得世界线里路基后来统治的第一都市生灵涂炭。 第一都市?艾尔雅舔着下唇,隐约察觉到了一丝违和感,但是那感觉快的让他根本来不及去细想。 在嘈杂声中,人群慢慢散去了,荒林的空地上只剩下艾尔雅和路基两人。 在浅淡的月色下,艾尔雅笑着牵起路基的手:“走吧,主人带你回家。” 第22章 樊卓坐在桌边,将商务街上的申请一条条进行了批复,叠成一沓,他按铃叫管家进来,低声细语地进行了一番交代,交代完相关事宜,樊卓又提起另一件事,这件事仿佛是让他有些头疼了,他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叹息着开口:“还有勒森布拉家族的事情,他们的手伸的太长了。让诺恩联系一下勒森布拉,如果对方的领导人还是不出面的话我会亲自去一趟。” 第25章 吩咐完了这件事,樊卓思索一瞬确定没有其他事情了,便摆手示意管家下去吧。 但是管家没有离开,管家观察着樊卓的反应低声道:“樊卓大人,妥瑞朵家族的艾尔雅伯爵又送来了重礼。” 樊卓似乎确实没想到艾尔雅真的会做到如此地步,怔愣着与管家对视了两三秒,随后蹙起眉头:“那就还是按照之前的做法,回礼道谢。我确实不清楚这位艾尔雅伯爵想做什么呢。”,樊卓喃喃道。 管家鹰隼般的灰眸看着樊卓:“会不会是因为伊文捷琳小姐?” 樊卓闻言笑着眯起眼睛:“的确,上次在宴会上艾尔雅见到了伊文捷琳不是吗?那真是个令人刻骨铭心的初遇呢。” 语毕,樊卓又若有所思地开口:“而且最近伊文捷琳表现得不太正常。” 管家深以为然地点头:“那我去旁敲侧击地探查一下艾尔雅伯爵的态度。” 樊卓点点头,最后补充道:“顺便探一探他关于菲妮克丝小姐的口风,菲妮克丝小姐毕竟也是妥瑞朵家族的人。” 管家温驯地应了声“是”,内心却有些不豫:樊卓大人是天生的领导者,无论是对上还是对下、无论是在财政上还是军事上都堪称完美无缺——唯一的缺点是他本人却从来不想做一位领导者。 什么菲妮克丝?谁会在意一个脑子里只有接吻做|爱、胸大无脑的小丫头呢? 樊卓大人真是被情爱迷住了眼睛! 管家快步朝着屋外走去,一面鄙夷着樊卓的多愁善感一面又崇拜着樊卓的优雅稳重。 而屋内的樊卓在处理完上午的事务后,很自然地来到了隔壁的房间,房间里一个穿着吊带短裤的女孩儿正撑着下巴看桌子上的一盘残局。 听到门响,女孩儿头也没抬,声音因为压迫着脖颈而有些闷闷的:“我下了,该你了。” 樊卓走到她的身后,手指轻柔地梳理过女孩儿黑色的长发,声音低沉温柔:“今天起的这么早?” “唉呀,”似乎是嫌弃樊卓的抚摸太痒了,菲妮克丝一扭头,“虽然昨天下到一半我们去睡觉了,但是我一直挂念着这盘棋呢。” 她口中的睡觉毫无疑问就是做|爱,她是典型的忠实于自己的欲望的吸血鬼,能毫无顾忌的谈论这些。 樊卓扫一眼棋盘,随手捻起一枚黑子落入棋盘,按住菲妮克丝的肩膀,他喉咙里滚动着发出笑声:“我就猜你会下到那里。” “啊!”菲妮克丝大叫一声,刚刚一副非常在意棋局的样子,但是现在却撒娇耍泼地要悔棋。 樊卓对此毫不在意,纵容着菲妮克丝的胡闹,沉默片刻,他开口:“菲妮克丝,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女孩儿拐着弯儿的“嗯”了一声,表示自己丝毫不想回去:“我讨厌妥瑞朵家族,那里面的人疯疯癫癫的。” “不要破坏家族名誉,菲妮克丝。”这句话语气严肃了很多,菲妮克丝立刻停下了抱怨。 安抚似的从身后抱住菲妮克丝,樊卓轻声道:“不要担心,我终于找到了那位吸血鬼,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很快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菲妮克丝“嗯”了一声,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偷偷摸摸将樊卓的黑子拿掉几颗上,做完这一切她又仰脸笑起来:“我下完了,该你了。” —— 与此同时,艾尔雅正嘀嘀咕咕地对一位管家交代着他的阴谋诡计。 这名管家就是昨晚奉命去寻找路基的那个,经过了这样一番风波,他在其他奴隶管家自行拉成的派系里已经混不下去了,只能将赌注完全下到艾尔雅这个篮子里,从此全身心地忠于艾尔雅。 艾尔雅显然也清楚他的处境,所以敢于将自己那完全上不得台面的计划少量分段地透露给他。 末了他又确定了樊卓那边的情况:“一切正常?” “是的,艾尔雅大人。” 艾尔雅缓缓点头,为了计划能达到最好的效果,接下来的每一步行动都必须环环相扣:杀樊卓、救莉微、继任典礼…… 艾尔雅歪坐在沙发上,俨然已经成了一名阴谋家,朝外一指:“路基身体怎么样了?” “弗洛雷医生说没有任何问题。” 艾尔雅皱着眉头一歪头,咧开嘴笑了:“弗洛雷……我看他也是个庸医,连路基到底是人类还是吸血鬼都没分清。” 管家替弗洛雷分辨:“路基大人的情况毕竟是太特殊了,弗洛雷医生看不出来也是情有可原。” 艾尔雅摆摆手表示对他的解释毫无兴趣,他看着管家:“你来准备今晚的行程,这一次不要出任何差错。” 这位管家尽管看起来胆小如鼠窝囊怕事,但是真做起事来还颇为可圈可点,总之,在管家的安排下,艾尔雅顺利地带着路基登上了前往巨型榕树林的马车。 一轮圆月挂在天上,柔和的银色光辉洒在干硬的土地上,晚上十一点多,冷空气也带了些湿意,让人精神焕发。 艾尔雅收回视线,正对上路基灼热滚烫的目光,他抿起唇角:“可爱的小路基,今天要为主人好好出力哦。” 被艾尔雅的态度鼓舞,路基壮了胆子,立刻撑起身子靠到艾尔雅腿边,小心翼翼地捻起艾尔雅的一缕头发缠绕到手指上,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着:“主人救了路基两次,路基愿意为主人付出一切。” 他拉着艾尔雅的手放到自己心口处:“只要主人想要,什么都可以。” 艾尔雅的手被拉得分开了路基御寒的厚重衣物,直接隔着一层单薄的里衣贴在了路基的胸口处,他的掌心甚至可以感受到路基心脏每一次蓬勃的跳动。 太烫了,无论是路基直直射过来的视线还是手下的肌肤,有一瞬间艾尔雅产生了缩回手的冲动,但很快他调整好状态,身体前倾,一个湿润的吻落在路基的额头上。 路基没有躲,他听到艾尔雅的声音响起:“没必要那么着急亲爱的小奴隶,时间还长着呢,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路基感觉心中什么地方轰然炸开,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摁住艾尔雅将这个吻更进一步,最后一秒他终于克制住自己粗蛮的动作,一手拉住艾尔雅的袖角,他急切地想表达自己的忠心,声音仿佛要泣出血来:“主人!主人!” 路基急促喘息着:“我今晚会为主人杀掉所有独角兽的!” 艾尔雅拍拍路基的头,笑了:“胡说什么呢?我们只是来采集独角兽的血液,并不是要杀死他们。今晚我只带了六支试管,收集满了我们就离开。” 路基眼睛闪闪发亮,乖巧地点点头:“嗯,主人真的很善良。”,说着他侧头埋在艾尔雅胸前,声音有些含糊,“主人对我太好了。” 前面毫无存在感的驾车管家听到这里心中腹诽:且不说哪怕是天生恶种的吸血鬼也不会随意来采集独角兽这种美丽纯洁的生物的血液,就是为钱所惑的黑市猎人接了收集独角兽血液的任务也最多是采集一管。后面这两位一下子拿了六支试管出来,明显是抱着不把独角兽抽的贫了血不回来的心思,竟然还谈起善良来了。 艾尔雅一下一下地抚摸着路基的基背,忽然,他探头出去,问管家:“还有多久到?” 管家扭头看了一眼这位“善良”之人,谦卑开口:“马上就到了,”说着他拿马鞭朝前面一指,“前面那一片黑漆漆的就是榕树林了,已经能看见了。” 艾尔雅眯眼看过去,却问道:“那边是不是站着个人?” 管家“唉?”了一声:“看着是呢,这大晚上的没事哪有人到这里来,没准也是黑市猎人?” 艾尔雅没说话,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离得越来越近的身影。 下了马车和言笑晏晏的伊文捷琳寒暄道谢时他不动声色地警惕了起来。 通过书信和伊文捷琳联系就是为了减少和伊文捷琳的正面接触——他内心深处总觉得伊文捷琳并不像世界线中的那样真诚善良毫无保留,但没想到伊文捷琳竟然亲自来了榕树林前,要和他们一起去找独角兽。 艾尔雅:“麻烦伊文捷琳小姐告知独角兽的线索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怎么能再麻烦伊文捷琳小姐陪同呢?” 伊文捷琳笑嘻嘻的,深红色的长发在夜风中飘扬,若有若无地挡住了她的表情:“完全不会,能和艾尔雅大人这种年轻的绅士一起进行一场奇幻的旅行是我的荣幸。而且有一件事情……” 伊文捷琳说到这里歪过头,明艳的脸庞尽显天真洒脱,如世界线中,她喜欢把最后一个字拖长:“有一件关于独角兽习性的事情我当时忘记写到了信里。” 第23章 艾尔雅看着伊文捷琳,眼神逐渐深沉,语气却是纯然的好奇:“什么事?” 伊文捷琳这时忽然抬起一只手握住艾尔雅的胳膊,整个人贴了过来在艾尔雅的脖颈处嗅闻了一下,不过一触即分,没等艾尔雅对此做出任何反应她就摇头晃脑地解释起来:“我们吸血鬼呢,身上会有一种特殊的气味,而独角兽对这种气味十分敏感。” 第26章 她伸出细长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一道线,仿佛他们两只吸血鬼的气味已经拥有了实体正在空中漂浮着随时准备进入独角兽的鼻子里。 艾尔雅恰到好处地露出惊异担忧的神情:“所以……” 同时他捏了捏路基的手以示安抚:如果说他对伊文捷琳只是警惕,希望避而远之,那路基对伊文捷琳就是纯粹的敌意了,恨不得将眼前在艾尔雅前面打转的伊文捷琳撕成碎片。 “所以呢,”伊文捷琳自己肯定自己似的点点头,“为了接近独角兽,我们必须佩戴一种能消去身上气味的香片。否则独角兽早早地闻到有吸血鬼过来就会跑掉了,”,她笑着一摊手。 艾尔雅笑微微地看着伊文捷琳小女孩一样的转圈说笑,大红色的裙摆在月光映照下扬起落下,犹如盛开的玫瑰。他平静无波地向系统确认:“她说的属实吗?” 系统:“对于不在世界线内的……” 系统的话被艾尔雅打断了,这一次艾尔雅直截了当地下了结论:“没用的东西。” 系统:“……” 接过伊文捷琳递过来的所谓能消除吸血鬼气味的香片,艾尔雅装作感兴趣的样子来回颠倒着香片研究,不知道伊文捷琳是不是看出了艾尔雅此举的真实顾虑,率先将那枚香片粘在了裙子的前襟上。 而艾尔雅虽然对伊文捷琳关于吸血鬼气味的说法有所疑虑但实际疑虑的有限,因为他隐约记得在前几天马伦亨提供的黑市商品中,也有几种商品的确与吸血鬼的气味相关,于是他在又摆弄了一番香片后,找了个不突兀的时机戴到了身上。 随后他一指路基:“他需要戴这种香片吗?” 这句话并不是单纯的转移话题,艾尔雅既然要带路基一起,那就有必要考虑路基特殊的体质。 伊文捷琳毫无心机地“嗯?”一声,轻盈地转身跳到路基身边:“应该是不需要的,因为我完全闻不到他身上的味道。” 与刚刚去嗅闻艾尔雅的动作相同,伊文捷琳慢慢倾身贴近路基:“我的嗅觉在樊卓家族中可是数一数二的,如果我闻不到的话,那就——” 伊文捷琳带着笑意的声音僵住了,她的手指因恐惧在身侧缩起,作为樊卓家族中受宠的小女儿,她是见多了高阶吸血鬼的,但是这种气味……而在睁大的眼睛抬起,看到路基扭曲隐晦的目光时,冷汗更是顷刻打湿了她的后背。 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一声干涩的“咯”。 伊文捷琳和路基三五秒即结束的“交锋”并没有被艾尔雅看见,因为他正对着管家招手。 巨型榕树林前是一片宽阔的荒草地,荒地在月色下泛着冷硬的白光,而榕树林树影憧憧,则完全映不出一丝一毫的光亮。以艾尔雅三人为界,光与暗明确地割出了界限。管家看着树林入口处的艾尔雅,产生了一种对方正在巨怪的牙尖上起舞的错觉。 这样的艾尔雅是很有主人该有的样子的,但是这样子只持续了短短十几秒。 等不明所以的管家磨磨蹭蹭地来到身边后,艾尔雅拍拍管家的肩膀,很熟稔地开口:“收拾完了东西还不快点过来,大家都等着你呢。” 无视了管家就差把“我也要去?”写在脸上的惊疑不定,他转向伊文捷琳:“劳烦伊文捷琳小姐也给他分一枚香片。” 伊文捷琳站在离路基五六米远的位置,还在因为刚刚的事情心有余悸,闻言她捋了捋头发笑道:“我正准备问呢,毕竟都到了榕树林前,不进去探索一番实在是一种遗憾呢。” 艾尔雅眼睑一颤,他敏锐地感觉伊文捷琳这个笑容有些勉强,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从左往右扫视过满脸天真的路基和热情活泼的伊文捷琳,他也看不出来具体发生了什么,索性就随他去了——毕竟,他的身边总是不太对劲的,而他也惯会制造一些不对劲。 密不透风地敷衍着伊文捷琳,艾尔雅一行四人终于真正站到了榕树林前。 榕树错杂的枝杈仿佛织成了一张大网,将月光牢牢地挡在了森林之外,只是隔了两米不到的位置就已经黑漆漆的看不清楚了。带着腐烂气息的潮湿空气弥漫出来,预示了里面的危机四伏。 艾尔雅作为奴隶身份上的主人、女孩儿心目中的绅士,可以说是义不容辞地率先走了进去,路基借着提灯,依然是黏黏糊糊地跟在艾尔雅身边,身体不敢走在艾尔雅前面,只能尽力伸长了手臂为艾尔雅照亮前方的道路。 艾尔雅对路基的举动听之任之,艾尔雅和路基在前,伊文捷琳走在中间,管家殿后,就这样走了大概百十来米,艾尔雅忽然停住了脚步。 彼时路基正低头专心致志地观察着艾尔雅走路时腰臀的摆动,一个不注意就撞在了艾尔雅身上。 艾尔雅被撞的一个趔趄,一言不发地撞在一棵树下站稳了,他先瞥了眼路基随即低声对伊文捷琳开口:“太吵了。” 伊文捷琳露出迷惑的神情,很迅速地用舌头舔了舔牙齿——这个动作据艾尔雅的观察,是她开始思考的表现。 艾尔雅继续解释:“我们四个人,脚步频率完全不一致,走起路来噪音太大。这样的话一定会惊动机敏的独角兽。” 他当时计划的是和路基两个人寻找独角兽,那么就只能是他们两个人,哪怕伊文捷琳“不解风情”地来了,他也不会带上她——这不是艾尔雅,而是塞缪尔的原则。 谁也不能改变他决定好的事情。 站在一颗下粗上窄的塔状乔木下的伊文捷琳显然是听懂了艾尔雅的意思,因为她沉默了。足足五六秒钟之后她才发出声音,刚开口时还有些干涩,不过很快找到了平时天真而热情的状态:“确实!捕捉独角兽多是一到三人行动,四个人确实太多了。” 听到这里,管家生出一种会被抛弃的担忧,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使得伊文捷琳完全离开了他手上提着的灯的照明范围。 话已至此,接下来就是人员分配的问题了。这话留给伊文捷琳说当然更显自己礼节周到、彬彬有礼,不过艾尔雅瞥向身旁的路基——不出意外地和路基黑葡萄似的眼睛对视了:只要路基醒着,他的视线总会粘在自己身上。 “不如,我们按照实力强弱分组如何?” 如果说刚才提出四人分开是驳了伊文捷琳的面子,那么这个提议又是在奉承她:“我们四人中伊文捷琳小姐身手最好,就麻烦你照顾一下我这位年纪大了的管家吧,”,艾尔雅情真意切,直夸管家是舍命忠仆、忘年好友,夸得从未经历过那些的管家鼻子一酸又一酸。 呵斥一遍遍复读“撒谎!撒谎!”的倒霉系统闭嘴后,艾尔雅带着路基告别了伊文捷琳……以及已经感动地找不到北的管家,继续前往了巨型榕树林深处。 “要寻找独角兽的鲜血,可以在午夜前后前往巨型榕树林,顺着地上和树上发光的痕迹寻找。注意保持安静,独角兽的奔跑速度极快,一旦醒来就错过了捉捕独角兽的时机。” 回忆着伊文捷琳信中的内容,艾尔雅一路上注意着疑似独角兽发光毛发痕迹的存在——但是完全没有。 这倒并不令人费解,毕竟若独角兽像森林中的绿蛇虫子一样一抓一大把,独角兽的血液怎么会如此稀缺珍贵。 拉住险些踩入泥坑的路基,艾尔雅轻声道:“看着点路。” “主人,”路基回过身,眼睛中盈盈地映出一把烛火,在一片漆黑中格外显眼,他现在的情绪似乎极其躁动,无视了森林中暗藏的危险、无视了今晚的任务,他气促喘息着想去抱艾尔雅。 艾尔雅蹙眉捏住他的后颈,竭力往后仰着避开路基像小狗一样痒而热的嗅闻:“你怎么了。” 路基只是一声声地叫“主人”,仿佛突然之间所有的学问全都消失了,脑子里只剩下了艾尔雅。 他现在的情绪的确格外激动:艾尔雅选择了他。 在明艳的吸血鬼贵族小姐和肮脏丑恶的奴隶之间,艾尔雅选择了他! 数不清有多少次了,只要他是位于天平的一端,那么他总是被放弃的一个,无论另一端的东西是比他好比他差、比他廉价还是比他珍贵,他总是会被放弃。 这是第一次,他是被人选择的那个。 双臂完全地包裹住艾尔雅但却舍不得用力,鼻尖在艾尔雅的胸前脖颈间蹭来蹭去,路基对着他心爱的珍宝撒娇。 突然,仿佛按下了暂停键,路基的动作停住了,声线从甜腻变为冷静:“主人,别动。” 只是再轻微不过的一声落叶破碎声,但被路基机警地捕捉到了,一手挡在艾尔雅身前,他漆黑的目光射向森林深处。 在丛林中,有些时候保持不动可以让你躲过一劫,但显然不是此时此刻。 在遮天蔽日的巨型榕树林之上,一轮皎洁的圆月正无情地飘荡在云层之中。 第24章 随着什么东西踩在泥泞上的声音,越来越多的绿莹莹的光点成对地出现在森林深处——狼人。 第27章 艾尔雅感到身侧路基的身体有些僵硬,握着自己的手也越攥越紧,这是来自吸血鬼的本能。 “不要担心。” 艾尔雅快速地观察着可行的逃跑路线, 在世界线中,并没有提到一句狼人的事情,伊文捷琳不止一次地带艾尔雅去过榕树林,但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狼人,可见狼人的活动地点与这里重合范围并不大,没理由今天就会这么巧——塞缪尔从不相信巧合。 世界线里没出现狼人……同样也没出现伊文捷琳给他的香片。 虚虚地按住袖口的香片,艾尔雅眸中情绪翻涌,嘴唇抿紧,他深深地看向了路基,这一眼是带着锐利的危险性的,路基以为艾尔雅被狼人吓到,很灵活地贴靠过来想抱住艾尔雅。 但是他被艾尔雅推开了。 墨蓝色的眼睛扫视过去,艾尔雅清楚,如果真如他所料的话,那么无论他和路基再怎样屏住呼吸隐藏存在感都是没有用的,因为这枚香片的用处与消除吸血鬼气味恰好相反。如果是这样的话,对吸血鬼气味格外敏感的狼人来说,这堪称是在饿了数天的人面前摆了一桌满汉全席,是近乎病态的诱惑。 他们已经被狼人盯上了。 现在对艾尔雅来说最有利的方法就是把香片粘到路基身上让路基去吸引狼人的注意力,好让他借机逃命。他为路基和艾尔雅两个人一起好好地活着做出了努力,包括他现在的所作所为也是为此做出的尝试,但如果真到了选择让艾尔雅和路基其中一个人死的话,他还是会选择路基。这是塞缪尔的选择。 “……” 按着香片的手放下了,艾尔雅忽然笑了,模糊飘渺的笑意牵扯着唇角:“我们分头跑。”——塞缪尔有他的选择,但是或许有时也要尊重原主的意见。 路基定定地看着他,摇头:“不。” 树影憧憧、寒鸦掠过,一片漆黑之中,只有路基大而亮的眼睛闪着光,里面执着地映出一个艾尔雅。 “他们会去追你的,”艾尔雅毫不在意地说出了非常恶劣的话,“我带了香片,你没有,他们会去追你的。” 路基还是摇头:“不。” 艾尔雅不笑了,他摆脱了路基的手,声音冷淡下来:“我跑不过狼人的。” 对面的路基好像忽然变成了一只不懂事的小狗,他重新抓起艾尔雅的手:“我带着你就可以。” 说完,他不再等待艾尔雅的回应,拉起艾尔雅跑了起来,坦然讲,路基跑的很快,但还是远远不够。 行动迅猛的狼人拥有着超越马匹的速度,在速度、耐力都被碾压的情况下,艾尔雅和路基两个人从动起来开始与狼人之间的距离就越来越近。 有好几次,艾尔雅已经清晰地闻到了狼人腥臭的呼吸,踏击地面的脚板距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但是险之又险时,艾尔雅又总是被路基提拉着逃离向前。 渐渐的,艾尔雅的小腿开始剧烈地酸痛,这对吸血鬼讲是不正常的,因为吸血鬼并不会进行呼吸这种生理活动,也就不会产生乳酸等物质,艾尔雅出现的这种生理状况只可能表示他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就在艾尔雅准备出声让路基放开自己时,他看到了伊文捷琳。 不过伊文捷琳并不是以救世主的形象登场的:深红色的长卷发乱七八糟地披在脸上,右手上的薄纱手套脱落了一只,刚刚鲜艳欲滴的玫瑰花好像从泥土里滚了一圈,面朝着艾尔雅跑来的伊文捷琳整个人狼狈不堪。 她虚虚朝后一指:“后面有狼人在追我,不能往那边去。” 因为已经精疲力尽了,艾尔雅现在连表情也做不出来,于是一边被拉着向前拖动脚步一边平静的堪称冷酷地看向伊文捷琳——而路基像看不见听不见一样只是一昧的向前跑。 伊文捷琳眼看无论怎么叫路基对方都毫无反应,心急之下索性直接伸手去抓艾尔雅:“只能走这里了!跟我来。” 艾尔雅目光从伊文捷琳还戴在身上的香片上移到她焦急得不似作伪的脸庞,他确实有些看不懂伊文捷琳了,他确信有时候伊文捷琳对自己抱有着极大的恶意:杀掉自己也不足惜的程度,而有时候伊文捷琳又确实天真热诚。 因为迟疑着是否相信伊文捷琳,艾尔雅躲避的动作慢了一拍。不过路基代替他做出了选择,一手狠狠撞开伊文捷琳,他的声音冷硬得仿佛掺了冰碴:“滚开!” 伊文捷琳捂着手臂向后踉跄几步,茫然失措地仰脸看着两人离开,站在一棵曾被闪电劈成两半的焦木下,裙子上沾满腐败枝叶的她又忽然起了兴致,有关美丽有关死亡,不过眼下情况显然容不得她伤春悲秋,舔了下牙齿,伊文捷琳向刚才指的那条小路上跑去。 这确实是一条相对安全的小路,她走过很多次了,因为时常会有黑市猎人在这一带打猎扎营,这条路上总若有若无弥漫着烟火味。狼人对气味的极度敏感导致他们除非不得已不会踏足这一片区域。 狼人果然没有追过来,听着沉重的脚步声慢慢远去,伊文捷琳推测狼人往艾尔雅两人的方向去了。她不忍心去想两人被狼人追上后的遭遇,可又忍不住去想象那幅场景——一定是美丽的,因为他们是相爱的,相爱的人手拉手死在一起一定是美丽的,尤其是其中的艾尔雅还从长相上看是位颇为可心的绅士。 走在熟悉的路上让伊文捷琳一直紧绷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她开始有心情左右看起今晚的榕树林,榕树林一如既往地无聊沉闷,森林越沉闷越显得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子,于是伊文捷琳俏皮地踢踏着脚步跳起来。 专门为见艾尔雅定制的裙子刮破了,上面粘了腐败的树叶和飞虫的尸体,伊文捷琳为它由浮华风转为哥特风而高兴,转圈的时候她偶然低头看到了前襟的那枚香片。 两根纤长的手指伸出,捏起那枚香片,伊文捷琳下巴几乎和脖子拉成了一百八十度,高高地仰头看着这枚香片,她似懂非懂地蹙起眉头。 \- 艾尔雅终于挣开路基的手,后退一步,他与还未反应过来的路基对峙着。 一直紧紧追着他们的狼人在他们与伊文捷琳分开的岔路口浪费了点时间进行选择,因此才让他们得以有了短短一段喘口气的时间。 路基不解地歪过头,上前又要拉艾尔雅:“怎么了?” 艾尔雅又后退一步躲过路基的手,他开口时发现自己的喉间竟然已经溢出了咸腥:“再跑下去我会死的。” 路基动作僵硬,既不继续去拉艾尔雅也不肯收手:“不跑也会死的。” 消解着喉咙的痛感不适,艾尔雅开口:“我是你的主人,你应该尊重我的选择。” 路基的眸子执拗,语气却泛着诡异的平静:“如果你选择去死的话,我绝对不会尊重你的选择,永远不会。” 艾尔雅笑着垂下视线:“我不会死的,”他的声音轻的有了几分空灵,“记得我提过的黑市吗,我买到了一件秘密武器,不过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场的时候用,所以……” 他的话显然太没有说服力,所以不等艾尔雅将谎话编完,路基就上前迈步想像刚才一样拉着艾尔雅逃跑。 “……”,艾尔雅的眼睛忽然睁大了些,因为他一直是低垂着头的,所以他能在第一时间发现路基踩上的那块地的异样——在路基迈步的同时,那块带了几根枯黄野草的地皮竟然跳动了一下。 下一个瞬间伴随着绳结松动的声音,不知名的重物破空而至。 艾尔雅甚至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在那只笼子完全罩在地面上之前,他只堪堪将路基推了出去。 那一掌力气用得大了,路基趴在地上,怔愣着看向艾尔雅,他在两三秒之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呼地爬起身来,路基不知所措地站在笼子前,隔着栏杆,他呆呆地看着艾尔雅,随后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拉艾尔雅,但是与他隔了一臂以上距离的艾尔雅并无意“屈尊”接受路基的触碰。艾尔雅只是直直地站在笼子正中,看着四面的栏杆:深深插入地面的纯白的笼子,彻底斩断了艾尔雅逃跑的可能性。 呼吸越来越急促,渐渐的路基从喉咙里发出急怒交加的咕噜声,他两手紧紧握住笼子的栏杆向两边扯:“我这就扯断这该死的栏杆,主人马上就可以出来。” 艾尔雅抬眼看向路基,然后视线放远——狼人又一次追了上来,这一次比刚刚更近。 隔着层层掩映的灌木,狼人深灰色的皮毛在其中若隐若现,偶尔有婴儿啼哭似的呜咽从聚集的狼人中传出。 因为用力,路基的虎口已经裂开迸出了鲜血,他的眼睛逐渐转为血红色,在天敌狼人的刺激下,他的情绪格外不稳定,路基胡乱地咬向了手腕粗细的栏杆,刚刚长出的尖牙崩碎,流出的血糊满了口腔,束起的黑发在路基疯狂的动作下散开,遮住了他狰狞的面庞。 路基一次一次扯着栏杆,如此愤怒绝望、如此孤注一掷。 第28章 就在这个时候,一双带着凉意的手摸上了他的侧脸,像沙漠中即将缺水而亡的旅人找到了救命的泉水,路基立刻伸手将那只手更用力地按向自己的脸颊:“主人……” 第25章 艾尔雅眼睛弯起笑了一下, 很明朗很无畏的笑容,不过转瞬即逝,快得让路基以为是错觉。头脑一片恍惚的路基只觉得眼前忽明忽暗, 贪婪地嗅闻着贴在自己脸颊上那只手的味道,他继续喃喃道:“主人。” 下巴一痛, 路基的下巴被艾尔雅强制抬起, 带着水光的眸子撞上了艾尔雅墨蓝的眼眸——很干涩的一双眼睛, 里面只有处变不惊的平静, 好像他现在不是被狼人环伺, 而自己被关在一个对于狼人来讲毫不坚固的笼子里,而是坐在桌子上一边晃着腿一边言笑宴宴地讨论他的阴谋或者是骑在马上伸手指向接下来的猎物。 路基在地牢的时候就听说过艾尔雅,奴隶们都说艾尔雅孱弱无能, 根本算不上吸血鬼, 大概只能叫做胆小鬼。当时的路基并不认识艾尔雅,因此他只是随意听着奴隶们对艾尔雅的侮辱嘲笑,心里还隐约庆幸:因为奴隶们同一时间只能欺负一个人, 当他们嘲笑艾尔雅的时候就无暇顾及自己了。 但是如果再让自己回到那个场合, 他一定会出言反驳的:他的主人根本不是胆小鬼。 艾尔雅芯子里的塞缪尔一直坚信原主艾尔雅是个勇敢的人。 正因为他的弱小, 所以勇敢。 艾尔雅温软柔和到了优柔寡断的地步,但是这样的他敢为了路基去和樊卓谈判,敢为了蒙冤的伊文捷琳辩解。天生孱弱的艾尔雅,可以说他从出生开始就充满了灾难, 但是他从没有逃避过一次困难, 他做了他所能做的。 哪怕现在,艾尔雅也在以他的勇敢保护他所爱的人。 一手向后,从腰间拔出佩剑,艾尔雅直直地看着路基, 仿佛是要一直看到他的灵魂中去:“拿着它,逃出去,叫护卫队来。” 强硬地把剑塞入路基的手中,他的声音包含了一些蛊惑性:“现在是你来救主人的时候了,我勇敢的小奴隶。” 手中握着那把冰凉的剑,路基却拒绝执行艾尔雅的命令,他顽固地去抱艾尔雅:没有艾尔雅的话,他还是那个被欺负了之后连逃去哪里都不知道的可怜奴隶;没有艾尔雅的话,每天午夜被梦靥惊醒的他就还是只能冷汗淋漓地捱到天明…… 失去艾尔雅?他绝对不要! 从来没有艾尔雅死而他独活的选项,如果只能做这个选择的话,他愿意和他的主人死在一起。 但是下一秒,艾尔雅用力推开了他。 低沉的声音带上了恨铁不成钢的愤懑,艾尔雅朝他喊:“跑啊!” 路基在推力下跌跌撞撞地退出去了几米,然后在艾尔雅的催促以及狼人气味的刺激下,他真的下意识地跑了起来。这个动作刺激到了本就早已蠢蠢欲动的狼人——路基动,狼人也动了:月圆之夜,狼人已经完全变成了狼的形态。他们一只挨着一只快疾麻利地跳出来,从胸腔里发出“呦呦”的低嚎,沙沙地踩在榕树林铺满厚厚一层湿腐落叶的地上,利爪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 艾尔雅不躲不闪地看着朝自己闪电般扑过来的狼人。 不出意外的话,这只笼子禁不住他们几分钟的撕咬就会废掉,四周尽是狼人深灰色的身影,有一两棵树在撞击下摇晃起来,一片混乱之中,似乎已经看不到路基了。 艾尔雅嘴角噙着一模模糊的笑,他微微仰头,自言自语似的开口:“这就是你希望的么。” 从刚才开始,他就觉得有一种冥冥中的力量牵引着他的动作,让他没办法以路基为饵保全自己的生命。一直到现在路基离开,心脏处的抽痛才停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艾尔雅忽然听到了一阵完全不同于狼人的脚步声,熟悉的气味倏地包围住了他,猝不及防间艾尔雅被卷入一个滚烫紧实的怀抱,下一秒他眯起的眼睛。 艾尔雅的嘴唇被路基近乎啃咬似的吻住了,嘴唇和口腔里的软肉被咬破了,路基动作粗蛮地仿佛是要从口唇处的伤口吸食出血液来——越来越多的血液,直到把他没办法带走的艾尔雅含入口中,紧接着随着一声带着哭腔的呜咽,他的动作轻柔起来,调动着唇舌,他又笨拙地去舔舐对方嘴唇上的伤口。 灼热的呼吸、细碎的战栗、卑微而深沉的爱,都渡入这个生死一线时的吻中。 一把推开路基,艾尔雅的眉头皱起,他想问路基为什么不跑、为什么要回来,但是陡然间,他看到了路基指尖上的东西——那枚香片。 从提出分头跑不成行被路基拉着逃跑的时候艾尔雅就想把这枚香片丢掉了,但是好巧不巧的,这枚香片恰好被拉着他的路基按住,他一直没找到时机扔掉这枚香片。 而就在刚刚路基咬自己的时候——是的,这种拙劣的吻技是不被他视作亲吻的,路基竟然悄无声息地拿走了那枚香片。 “路基,”艾尔雅无声地张口。 路基面无表情地退后几步,视线从艾尔雅破碎出血的唇角上移到艾尔雅深沉的眼睛,一手抬高,他轻而易举地避开了艾尔雅巧夺那枚香片的动作,近乎虔诚地将香片贴在胸口,路基目不转睛地看着艾尔雅,眸色沉郁,带着无坚不摧的决心:“我会回来救你的,主人。” 路基这一次终于逃跑了——身后跟着数不清的被他身上强烈吸血鬼香气吸引的狼人…… 艾尔雅头偏转着,一直到路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才感觉僵硬的身体恢复了行动的能力,一拳砸上栏杆:“我必须从这里出去,他会死的。”,艾尔雅对系统道。 系统:“你现在还是先考虑一下自己的安危吧。” 正如系统所说,艾尔雅并没有完全脱险,尽管和路基强烈的香气相比,他对狼人的吸引力可以算得上是微不足道了,但是或许是秉着不放弃一份食物的原则,还是有两只狼人徘徊在笼子前面时刻准备着攻击。 艾尔雅掏出那支放吸血鬼手电筒,很遗憾地发现几乎对狼人完全造不成任何影响。 蔫蔫地放下手电筒,艾尔雅问系统:“已经到了生死关头,如果你有什么保命方法的话就不要藏着掖着了。” 系统在此时此刻还勉强跟他开着玩笑:“说的没错,快拿出你那个只能一个人在场时使用的秘密武器吧,再不用就真的来不及了。” 翘起嘴角,艾尔雅笑了一下,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截半壁长度的树枝,他挥舞着树枝朝破坏着栏杆的狼人打去。他的目标是狼人的眼睛,但是反应敏捷的狼人放开栏杆,一口咬上了那根树枝。 艾尔雅没有向回抽树枝,反而是顺着狼人的力道狠狠戳进他的咽喉,在狼人因痛而撒嘴的时候将树枝的控制权夺回手上,再一次挥舞起树枝,这一次他的目标是狼人的喉咙…… 系统看着艾尔雅的动作,不得不说,在这个时候,艾尔雅的动作还是有理有据不失条理的:捏碎狼人的喉结,让狼人喉管破裂无法呼吸而失去生命能量的来源或者将钢银杆插入狼人的眼眶一直深入脑髓,奋力搅动破坏掉狼人的中枢神经,这两个方法也是黑市猎人对付狼人的常用方法。 但是且不说粗钝的木枝,现在精疲力竭的艾尔雅根本没有力气刺破狼人任何一处皮肤。 艾尔雅做了他能做出的反抗,但是毫无效果,所以他只能平静的、眼睁睁地看着对他既是束缚也是保护的栏杆被狼人咬断,两只体态堪称狰狞的狼人一呲牙露出白森森尖利的狼牙,朝着自己扑过来。 如果在这里死去的话,他的任务也能被判定为执行成功,任务目标的心动指数:百分之一千六百二十七,如此高额的分数,他甚至可以用来兑换一些其他的奖励,很完美——除了艾尔雅会死。 但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不是么? 艾尔雅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只是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手中只剩半截的树枝,静静等待着下一个进攻的时机。 而就在艾尔雅浑身的肌肉已经蓄势待发时,他看到了一道极其流畅晶莹的白光,轻飘飘地从眼前划过,好像只是从哪里反射出的流光一瞬。 但是随着这道白光,已经距离自己不到三十厘米的狼人动作停住了,闪着红光的眼睛无限凸起,下一秒,腥臭滚烫的鲜血喷溅出来,溅上了艾尔雅的下巴肩膀。 另一只离艾尔雅远一些的狼人呆住了,这只狼人在变身后失去了人类的意识,所以他很难理解同伴突然的死亡,后背的毛乍起,他呲出尖牙,一面对艾尔雅发出警告的低吼一面抿起耳朵恐惧着未知的、能将自己一击毙命的敌人。 艾尔雅不再看他了。 轻轻歪过头,艾尔雅用手背蹭去下巴处沾染的血迹,然后他看向不远处一棵树下——那里,面无表情的伊文捷琳从树后走出来。 隔着一道已经破碎的笼子,艾尔雅与伊文捷琳长久地对视了。 第29章 第26章 那只幸存的狼人肉眼可见的更加紧张不安, 前爪焦躁地在地上划着,尾部抬起,是一副既准备进攻又准备逃离的姿态, 随着身后伊文捷琳的靠近,狼人扭头, 呲牙朝伊文捷琳示威性的“嗷呜”一声——然后就在伊文捷琳很随意的两指一捻中化为了齑粉。 塞缪尔自“伊文捷琳”出现后就没再留意那只狼人哪怕一秒钟, 把手中的树枝扔到地上, 他朝对方心照不宣地笑:“殿下这个形象也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啊。” 这话并不作伪:伊文捷琳的说话方式、语气神态会给人一种天真可爱的感觉, 但除去这些, 伊文捷琳是典型的明艳系长相,深红色的卷发、上扬的丹凤眼都给她赋予了张扬的美感。 而当这一副此时略显狼狈的皮囊承载起加赫白冷淡的灵魂时,那就是另外一种感觉了。仿佛只要经过一点小小的修理, 就会成为, 用塞缪尔的话来说:美丽而赢乱,他最爱的那一种床伴。会在床上散乱开蓬松的头发,一面失神地亲吻自己一面继续摇晃着腰肢…… 加赫白不知道塞缪尔的所思所想, 面无表情地走到笼子前两米远的位置, 他轻轻一点头, 同时借着这个动作完整地将这只笼子——以及笼子里的塞缪尔刻在了视网膜:“过誉了。” 抬起眼,他莞尔一笑:“倒是塞缪尔殿下,几天不见竟然落魄至此了。” 塞缪尔站姿随意,仿佛他不是被关在笼子里而是斜坐在高位上懒洋洋地睥睨着下方的一切, 他脸上现出嘲弄的笑意:“我怎样都无所谓, 倒是我们美丽的神之子、新晋的大天使长为什么不去进行那光辉荣耀的继任仪式,而要千里迢迢地来陪着我这位落魄的堕天使呢?” 加赫白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他用戴了薄纱手套的左手沿着栏杆向下滑动着,仿佛那是件极尽精美的艺术品, 他轻轻地“呵”了声:“继任仪式,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当然,”塞缪尔的声音拖长了,“毕竟,我可是你的‘前任’啊。” 随着话音,他忽然拿出那支手电筒照向了加赫白。他的动作很快,加赫白的应对也堪称行云流水,而且是极其富有观赏性的行云流水。 一手开盾挡开了照射过来的灼热光芒,加赫白利索地转身,在他转过一百八十度背过塞缪尔时,加赫白已经从伊文捷琳的身体中脱离了,光盾碎玻璃似的消融掉,加赫白用身体为伊文捷琳挡住光线,一手抱住伊文捷琳将她平稳地安置在地上,另一只手在开合间施展了一个结界魔法。 做完这一切,加赫白有条不紊地直起身:“你想做什么?” 塞缪尔一眨不眨地盯着加赫白,嘴唇张合:“没什么,作为前辈,看看你和不合格罢了。” 嘴上说的轻松,塞缪尔的心里几乎要嫉妒地吐出酸水,恨不得揪住系统质问:“凭什么加赫白可以现出真身,还可以随便使用魔法。” 系统对塞缪尔的心里没数深感不屑,一个是绑定系统接受惩罚的堕天使一个是被强拉进来的主神宠儿,但是他怂怂的并不敢直接出言嘲讽,言之有尽道:“你和他能比吗?” 塞缪尔一言不发地看着加赫白在每一根栏杆上抚摸而过——对方是有实体的,并非投影,但也不是加赫白的‘真身’。这个认知确实多少让塞缪尔有些破防,在这个世界,他不止一次地吃了这具身体太过弱小的亏。 还是加赫白率先开了口,声音淡淡的,并没有刚刚被突袭的不满:“你已经完成任务了,为什么不走呢?”,他的眼睛并不看向塞缪尔,但是话却是对塞缪尔说的。 “怎么,着急回去了?”塞缪尔看着加赫白线条优美的侧脸,尝试着去触碰加赫白的手——对方没有躲。 垂眼看着握着的这只手,匀称修长,没有一处伤疤,指甲是很浅的粉红色,上面有形状饱满的月牙,塞缪尔缓缓开口:“如果刚才你不出手的话,我死掉了任务强制停止,你就可以回去了。” 加赫白停下了动作,认真地偏过头,视线从塞缪尔的脸上移到自己被抓着的手上:“我不能看着无辜的人死掉。” 这个无辜的人指的自然是原主艾尔雅。 塞缪尔忽然狰狞地笑了,他的手猛地用力,将加赫白的手连带下面的栏杆狠狠攥在一起:“难道不是加赫白殿下害的无辜之人身陷险境么。” 他满意地看到加赫白的脸庞因为疼痛而扭曲了一瞬。 加赫白往回抽了下手,但是没成功,那只手紧贴栏杆的部分被挤压得发白,而指尖又因为血液不畅而缓缓变成紫色,大概是很疼的,不过他的神色又恢复成了一贯的平静:“是伊文捷琳想杀你,我只是做了一些引导而已。” “为什么?” 因为的确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塞缪尔短暂地停下了对加赫白的欺负,认真地问了出来:“伊文捷琳为什么想杀我?” “因为你与她想象中的美不符,”加赫白补充道,“伊文捷琳追求极致的美,她觉得艾尔雅的灵魂,也就是你,太肮脏丑陋了,不配活在这么完美的身体里。” 塞缪尔,首先不觉得自己的灵魂有多么“肮脏丑陋”,其次并不认为自己在伊文捷琳面前哪里表露出了疑似的“肮脏丑陋”,因此觉得是伊文捷琳魔怔了。 沉默了许久,塞缪尔才反问:“所以她就要杀了我?” 加赫白轻轻摇头,一本正经地回答:“单凭伊文捷琳舍不得杀掉你的……所以我引导了她。” 塞缪尔放开手上的钳制,加赫白立刻把手抽了回去,一手按住那只手,加赫白迅速地从上至下看了塞缪尔一眼,仿佛是在警惕塞缪尔再次对自己出手。 塞缪尔有点被气笑了:“引导?放大伊文捷琳心中恶的一面,引导她做出不顾后果的行为,这种事情,是一只天使应该做的吗?” 碧蓝的眼眸轻飘飘地瞥过塞缪尔,加赫白淡淡开口:“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哈哈哈哈,”塞缪尔将胳膊搭上笼子,尽管他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那个,但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威严与压迫感,仿佛是在主动逼近加赫白:“好好好,那么我可爱的宝贝儿,你想做什么呢?” 加赫白与他对视着,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好听的声音毫无起伏地响起:“那天我在主神大人的帮助下成功脱离了路基的身体,但是没办法离开这个世界,我时而游荡时而长久地昏睡着,直到有一天我检测到了一股新鲜的对你的杀意,是来自伊文捷琳小姐的。她在读了你的信后认定你是一名言辞放荡的丑恶之人,只有皮囊值得一谈。但是她对你的杀意非常飘渺,于是我来到了她的身边……” 塞缪尔若有所思:“你在这些世界里能做的事情很多嘛。”,顿了顿,他用指关节敲了敲笼子,“这个,也是伊文捷琳的主意?” 缓慢摇头,加赫白明亮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不,这是我的主意。” 他走近,直到两人呼吸相闻:“我觉得,像你这样的野兽,就应该关在笼子里。” 塞缪尔一怔,随即大笑:“你害我,又不杀我,只是为了给我制造点麻烦的吗?那么你现在达到目的了吗?” 加赫白的指尖从艾尔雅粘了鲜血的额头下巴划过,眨巴了下眼睛:“没有。” “那我等你下一次再来找我的麻烦,”塞缪尔道,“现在,让我们来做一个交易。” “什么?” 按塞缪尔的话,既然加赫白殿下希望自己尽快离开这个世界,那么很简单,帮他把要做的事情做完,他自然就会结束任务了。 “首先要做的,”塞缪尔浅笑着,“就是打开这个倒霉的笼子。” 刚刚狼人的撕咬的确将这个笼子扯开了一个口子,但是并不够高——退一万步讲,塞缪尔不想从那个洞里钻出去。 他以为加赫白会直接用魔法破坏掉这个笼子,这对现在的加赫白显然是轻而易举,但加赫白深深地看他一眼,忽然单膝跪了下去。 塞缪尔后退一步,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正在笼子底部摸索着打开某个开关的加赫白。 从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加赫白的发旋,淡金色的长发垂下,更衬得他的五官立体而诱人。 坦白讲,塞缪尔是不喜欢金色的发色的,无他,太无聊了,神界里随手就能抓到一大把金色的天使,无论男女,并且百分之九十金色直发的男性天使往往有着英俊的五官,而金色卷发的女天使则有着发育良好的胸部——实在太无聊了。 但加赫白在他眼中则不一样,他的淡金发色和他是如此的相得益彰,偏白的金色正适合他圣洁的身份,而暖色调的头发则让他的清冷不近人情得到了恰如其分的缓解。 而此时神圣不可侵犯的天使正在自己脚边跪着,这个认知让塞缪尔兴奋起来。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捻起一捋头发在指尖把玩着,手下加赫白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但什么也没说。“咔哒”一声,笼子的暗锁打开,加赫白拉开门,用眼神示意塞缪尔出来。 第30章 塞缪尔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发现加赫白的确对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在意,任凭你对他的身体进行任何侮辱或者亵玩他都可以在结束后平静地与你谈论下一个话题。 看够了,塞缪尔才大步踏出笼子,向着模模糊糊传来狼人嚎叫的方向辨认了一会儿,塞缪尔指过去:“接下来,救下路基。” 在身后看着塞缪尔的背影,加赫白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起:他的确是再一次输了。 第27章 他们是在隔了几英里外的地方找到路基的, 很难想象路基是如何在众多狼人的围追堵截下将狼人带到这么远的。他的身上已经满是鲜血了,看起来和狼人经过了不止一轮的厮杀,然后凭着保护艾尔雅的意志一次又一次地逃到更远的地方。 依然没有月光照明, 这里支持艾尔雅看清路基周围情况的是狼人的眼睛,一双双绿豆大小的荧光闪烁摇晃着, 与榕树林交相辉映着将这一片染成幽幽的青色。 塞缪尔和加赫白站在地势偏高的地方, 借着茂密树木的掩映朝下观望着。路基与狼人恰好处在一片塌陷下去的地面上, 此时凹地最左端的路基靠在一块形状嶙峋的石头上, 正大口喘着气。艾尔雅看不清他的具体状况, 但能猜到路基大概是受了重伤或者是彻底耗尽力气了,以至于慢慢地陷入了狼人的包围之中。 “竟然聚集了这么多狼人,”塞缪尔意有所指, 是在指责加赫白做事太过, 完全不考虑其他人的安危。 加赫白面无表情:“是路基吸血鬼的气味太浓烈了,”,他蓝色的眼眸看向塞缪尔, “连你都能闻到了不是吗?” 已经习惯了被明嘲暗讽自己是个弱小吸血鬼的塞缪尔没生气, 长长的睫毛低垂着, 他笑得从容而自信,向着下面黑压压的一片狼人,他比划了一下:“一个,一个魔法阵就可以搞定的吧。” 其实以目前两个人的身体来看, 塞缪尔是没有加赫白高的, 但是塞缪尔完全没有仰视别人会有的那种谦恭感,相反,他的视线总是带着自上而下若有若无的打量,这种居高临下因为塞缪尔的风流随性而极尽隐晦, 但是若是仔细观察,依然能看出塞缪尔看人的习惯。 点点头,加赫白又朝孤零零拿着剑与狼人对峙的路基一抬下巴:“还需要一个保护罩魔法。” “不需要。” 加赫白眉尖疑惑地蹙起看向塞缪尔,此时后者找了一个正对着路基的位置,俏皮地对自己一眨眼睛,随后屈膝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事实上也容不得他犹豫了,围着路基的狼人已经摆出了进攻的预备姿态,指不定哪个瞬间就会一拥而上。 “你只需要保护我就好了。” 塞缪尔的身形消失了,但是还带着点少年人青涩的笑声还回响在空中。 收回目光,加赫白闭上眼睛,双手结印,从他的指尖,华美的白光缓缓倾泻而出遮罩住这片天空…… 当路基听到有声音响起时第一反应是又有狼人对他发起了进攻,抬起已经酸痛地快要断掉的胳膊,他挥起卷刃的剑去挡,却在看清艾尔雅的瞬间手上顿时泄力,剑”咣当“一声落地。 “主人……”路基的声音嘶哑低沉,仿佛喉咙里滚了沙砾。 艾尔雅从空中踉跄落地,顺着力道扑向路基,然后一手护住路基的头,两人重重地摔在石头边半米高的杂草上。 手掌盖着路基的眼睛,艾尔雅感到路基密而长的睫毛擦过手心,带着潮湿的水汽,路基的声音闷闷地在身下响起:“主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呢,一个好的主人永远不会放弃他的小奴隶。” 袖子被路基抖着手指抓住,艾尔雅更紧地将路基抱紧,将对方所有的颤抖勒入怀中,在路基的额头上印下一吻,艾尔雅说道:“你做的很好,”,他的声音放得轻而慢,仿佛带着有种蛊惑,“现在,睡吧。” 两指掐住路基耳根下部的喉咙,路基似乎因为无法呼吸而挣动了一下,但很快他全然接受了艾尔雅的一切动作。 在路基彻底失去意识时,白光盛起笼罩了这一方天地…… 白夜。 尽管是午夜时分,但这片从未被阳光甚至月光踏足的黝黑领域第一次被全然照亮了。 枯骨、腐木、翅膀上寄居着数万条红色线虫的怪鸟、没有头的两米长蠕虫……他们第一次沐浴在光下,也是最后一次了。他们在黑暗的诅咒下苟且偷生,死后腐烂的尸体又为这一片巨型榕树林产生潮湿的热量,让榕树林哪怕在寒冬之中依然不枯萎不落叶。 直至今日,这座“黑暗魔窟”终于被终结了,被3s级别的净化魔法,也是加赫白殿下最拿手的几样魔法之一。 净化魔法,就是字面意义的净化,他对非黑暗力量的人或物没有任何的杀伤力,若是再往前倒退二十年,这个魔法可以说是非常鸡肋的,但谁能想到二十年间高等恶魔低等魔物源源不断地产生了呢。 由此可见,加赫白的成功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他一位圣子类的漂亮人物,与塞缪尔相较可以算是没什么战功可言,最后竟然借着一手净化魔法当上了大天使长。 塞缪尔摇摇头,不再继续想下去了,他是经历过起伏波折的人,曾经从手握重兵威风凛凛的塞缪尔殿下一朝被打为捏着羽毛笔和唯唯诺诺的秘书大眼对小眼的理事长,因此他很懂得自我排遣,对深思下去不利于健康快乐的东西,他索性直接看开了。 艾尔雅从路基身上爬起来,第一次仔细检查了路基的身体,除去脸上胳膊上各种细密的伤口外,路基的后背被撕扯出了一道长长的撕裂伤,紧接着艾尔雅发现了路基停止逃跑的原因:他的右腿上,膝盖处血肉模糊,有两个几乎贯穿骨头的孔洞还在汩汩地流着血,而膝盖下方连皮带肉被咬去了一块,现在沾上了草屑泥土,看起来格外瘆人。 捻了捻手上沾染的血液,艾尔雅抬头看向远处,那边加赫白正俯身看着已经恢复成人形的狼人们。 艾尔雅扬声朝他笑道:“很漂亮的净化魔法,他们之后还会变身吗?” 这个问题让加赫白苦恼似的蹙了下眉:“我不知道,我没有对狼人施展这种魔法的经验。” 艾尔雅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那刚才的两只狼人岂不是非常可怜?加赫白殿下都没有给他们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这里的重新做人乃是物理上的重新做人,似乎是觉得有趣,加赫白的脸上浅浅地露出了一个微笑,带着这个微笑他摇摇头,声音很轻:“他们不一样。” 看着加赫白一步步走来然后在自己身前半蹲下,艾尔雅抱着昏迷的路基一歪头:“介意展示一下高超的治疗术吗?” 加赫白看他一眼,没说话,但掌心发出白光对准了路基的伤口。 夸加赫白治疗魔法高超并不是随口奉承,大部分的天使也掌握治疗魔法,能治愈简单的伤口,但能像加赫白拥有堪称能起死回生能力的,唯有加赫白一个人。 甚至更甚于起死回生,塞缪尔记得六翼天使萨维里曾向他这样描述加赫白的治愈魔法:“别说呼吸停止了,只要你能从战场上捡回一根手指,加赫白就能把那个人救回来。” 塞缪尔并不很相信萨维里的话,毕竟他那位好友是著名的嘴上没门,不过看着看着,他忽然想起那个”谣言“,忍不住开口问:“亚伯拉说那一次是你救的我,是真的吗。” 加赫白的动作没有停,嘴唇抿起:“不记得了。” 艾尔雅也并没有准备能从加赫白这里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闻此他只是随意点了点头:“看来加赫白殿下治疗过的伤者很多么。” “大概吧,”加赫白站起来,为路基的治疗已经结束了,“半个小时之后他应该就可以醒过来了。” 注视着艾尔雅毫无诚意道谢的面孔,加赫白清泠的声音响起:“交易……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在这句话下,艾尔雅慢慢抬起头来——上半张脸露出来,下面的嘴角却不动声色地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本来,至少在路基带着香片跑走那个时候,他是只想让加赫白替自己救下路基的,但是的确,难得找到了加赫白这么好用的工具人,轻易地放他离开实在可惜了。 “加赫白殿下。” 加赫白垂下视线,以眼神询问自己还有什么事。 “我的管家在哪里?”虽然以这种情势来看,管家怎么看怎么凶多吉少,但艾尔雅莫名觉得加赫白在的话,管家不会真的出事。 果然,加赫白很果断地回答:“他在一棵树上。” “树……”艾尔雅低声重复了这个字,随后抬起头,神色带着难地的迷茫:“刚刚我们如果爬上树的话是不是就没事了。” 加赫白缓缓摇头:“不。” 艾尔雅一挑眉,加赫白缓缓开口:“你爬不上去。” 艾尔雅注意到加赫白说的是“爬不上去”而不是“不会爬树”:“……你的意思是,我的管家,五十岁左右的身体,能够爬上树去,我不可以?” 第31章 加赫白点头,似乎知道艾尔雅在想什么:“是的,你爬不上去,所以不用后悔。” 艾尔雅:“……” 他决定停止这个话题:“帮我把管家带过来。”,顿了顿,艾尔雅朝加赫白笑得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牙,“不必以你的真身见他,你不是也知道可怜的伊文捷琳小姐正在哪里睡觉吗?” “那么,”加赫白后退两步,转身准备离开,却又一次被艾尔雅叫住。 “还有一件能帮助你更快离开这个世界的事情,我想你大概会感兴趣。” 第28章 在经过了加赫白的净化魔法之后, 巨型榕树林被净化后林子中的空气不再那么陈腐潮湿,变得干冷了一些,同时树上的叶子在魔法的冲击下掉落不少, 有很细微的月光透露下来,在地面上形成朦胧的光斑。 仿佛是忽然间, 榕树林由夏转冬了。 感受着空气的凉度, 艾尔雅下意识把怀里的路基抱得更紧了一些。 目光因为无聊而有些发直, 在脑海中, 艾尔雅对系统开口:“你承认你在各个方面都比不上加赫白吗?” 系统作为加赫白的“小迷弟”, 在反驳之前惯例要欲扬先抑一下:“虽然加赫白殿下温柔睿智、办事靠谱、长得好看,但是本系统在……在……”,系统毫不意外地卡壳了, 毕竟和加赫白比起来, 这个充其量只会打打嘴炮的系统确实乏善可陈,不过在磕巴了足足三四分钟后,系统还真的想出来了一点自己的优势, “我未来可期, 成长性很高的!” 觑探着艾尔雅的神情, 系统稍微有些心虚:“第一个世界算是新手任务,所以没办法提供什么帮助,但是之后,本系统还是非常有用的!” 艾尔雅的手指穿插在路基顺滑的黑发中, “哼”地笑了一声, 不过紧接着他下巴绷起视线放远了一些,若有所思地眨巴一下眼睛:“说起来加赫白其实没什么长进,办事还是那个样子,上不了台面。” 系统因为清楚反正也不会被看见, 毫不顾忌地翻了个白眼,心道:说加赫白殿下上不得台面?我看你这只坏蛋堕天使才上不得台面呢!不过感情上这么想,他理智上却清楚艾尔雅绝非仅仅是平日里看到的随性纨绔样子,拿前辈对后辈的语气说话,他是有那个底气的。 系统半晌不接话,艾尔雅正欲聊点其他的,但是手腕一暖——还未从昏睡中完全苏醒的路基偏过脸,亲在了艾尔雅正在抚摸他头发的那只手腕上。 视线垂下,艾尔雅看着睫毛快速抖动,将醒未醒的路基:如工笔画般的眉头蹙着,俊秀的鼻梁下是颜色鲜艳的唇瓣——不同于吸血鬼偏于苍白的唇色,路基的嘴唇湿润而带有血色,现在格外的有血色,因为在刚刚的战斗中路基的嘴唇破了,虽然现在伤口已经愈合,但流出的血迹还沾染在唇边。 路基和其他的吸血鬼是完全不同的,艾尔雅第不知多少次意识到这件事,手上有质感的这具躯体是由自己一点点照顾滋养出来的,瓷白的肌肤会在自己的手下发红发烫,娇嫩的嘴唇会在贴合时颤抖着发出灼热的吐息……他强大而阴郁,可以为了自己毫不犹豫地去死。 路基是完全属于自己的,由身到心。 眼神慢慢晦涩起来,艾尔雅屈起手指,以关节蹭去路基唇边的血迹。 然后他对上了路基睁开的眼睛。 刚刚从昏迷中醒来,路基的眼睛还不太对焦,他的眼睛正对上艾尔雅近在咫尺的指尖,正常人会因为尖锐物体接近眼睛而闭上眼睛,但路基没有,他贪婪地睁大了眼睛,只因为能再次见到艾尔雅而欣喜着。 摸索着按上胸口的香片,接着路基极尽轻柔地握住艾尔雅的手,顺着自己的锁骨缓慢向下,一直到艾尔雅的手与路基的手相遇。 路基的声音还沙哑着:“能保护到主人真的太好了。” 手被带着按上那枚香片,艾尔雅的眼睛轻轻动了一下,路基强烈的吸血鬼气息忽然绵热地席卷而上包围了他。 路基的眼睛明亮而含着水光,进行这一切的时候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艾尔雅的看,仿佛最虔诚的信徒在进行一场至关重要的仪式——而这场仪式进行在他的身体上。 看着路基,艾尔雅一言不发地从路基的手上拿走那枚香片,然后向后用力扔了出去。 从艾尔雅的膝盖上黏黏糊糊地爬起来,路基一路连嗅带舔地凑到艾尔雅的耳边,带着鼻音的喘息声喷洒在艾尔雅脖颈间,虽然一句话没说,但路基的所作所为就差把“我想要奖励”写在脸上了。 但艾尔雅并不准备遂他所愿。 “我的小奴隶,我们还有正事没做呢。” 艾尔雅扭头对下巴趴在肩头的路基低声说道,随后笑了笑,带着路基站了起来。 路基不抗拒艾尔雅对他的每一个施为,不过在双脚落地时,他还是心中暗暗绷紧了:他记得在两三只狼人同时扑向自己的时候,他因为担心那把镶了宝石的剑断掉而抬腿踢了过去,就在那个时候,一直在身侧埋伏的一只狼人闪电般张口咬住了自己的膝盖。 膝盖受了那样重的伤是绝对不可能再站起来的了,路基不在意疼痛或者残疾,只是因为接下来的丑态而紧张着。 但是他所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稳稳地站在地上,路基有些惊异地看向自己糊满鲜血却没有伤口的膝盖,深吸一口气,他想问一问艾尔雅,但是抬头时他却倏地顿住了:艾尔雅正朝着前面张望着。 看到伊文捷琳领着瑟瑟发抖的管家往这边来时,艾尔雅的第一反应是判断这个伊文捷琳到底是谁。 这很好判断,因为伊文捷琳在看到他时没有笑。 加赫白因为某种原因还在控制着伊文捷琳的身体。 离得近了,加赫白和管家的谈话声清晰地传入艾尔雅的耳中。 “伊文捷琳小姐,无论如何非常感谢您的救命之恩,要不是您,这么高的树我是无论如何都上不去的。” “没什么,”加赫白回复的礼貌而平静。 眼眸从艾尔雅带着恶趣味的笑容扫过,加赫白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对自己散发出不容忽视敌意的路基身上。 路基挡在艾尔雅身前,声音是经过了克制后的愤怒:“是你设计主人。” 艾尔雅看到加赫白的嘴唇动了一下,从嘴型上看是在重复“主人”这两个字,似乎因为直接听到这个词而有些发愣。看着路基,他没有说话——加赫白殿下是不撒谎的,所以他没什么好反驳的。 “你给了主人吸引狼人的香片,然后埋伏陷阱用笼子关住了主人,”路基的眼睛中流露出杀意,“我不允许伤害主人的人存在……” 管家从进榕树林开始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树上与世隔绝,此时在一边站着的他猝不及防听到这个消息,又一扫看到在场的几个人身上早都摘掉了香片,“啊呀呀”一声,将香片扔出了数米远。 借着管家的举动,艾尔雅也轻笑着打破了沉寂的氛围,毕竟看加赫白吃瘪固然有趣,但是若是放任路基继续追究下去,对伊文捷琳实在不太公平:“虽然伊文捷琳小姐今晚的举动确实有些反常,比如现在,被称赞像玫瑰花一样的伊文捷琳小姐怎么不笑了呢?” 对视上面无表情的加赫白,艾尔雅还要最后逗逗他:“笑一个给我看看。” 路基因为被艾尔雅搂住而瞬间从炸毛的野兽变为了娇滴滴的小狗,此时他和不明所以的管家一齐朝加赫白看了过去。 “我……”,加赫白也明白此时自己的行径确实引人疑窦,但是手指在身侧屈起又伸开,他确实笑不出来:塞缪尔笑,他就笑不出来。 良久,他也只是要笑不笑地抿起了嘴角,这当然不是笑,所以艾尔雅在他反应不及时探身过来,捏住他的脸颊拽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没关系的伊文捷琳小姐,你只是被骗了而已,无需过度自责。” 艾尔雅的小尖牙露出来:“其实并非伊文捷琳小姐要害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乃是樊卓。” “所有的一切都是樊卓做的。” — 幽暗的房间里,莉微坐在棺材上,两只小腿不住地前后摇晃。 得知艾尔雅出发去找独角兽的鲜血后,莉微小姐是很开心的,难得晚上也起了兴致去玩球,但是眨眼不见的功夫,她却忽然低落起来了。 莉微身边的女佣低着头,手里端着一杯鲜血:“莉微小姐......” 莉微却好像根本没听见她的话,她的手里是一条已经死掉的蛇,大概半米长,嘴里是没有来得及吞下去的一只乌鸦。 女佣有些惊恐——她很担心莉微小姐会情绪失控,勉强开口:“莉微小姐,一只乌鸦而已......” 莉微点点头,神色漠然:“对,可是这是艾尔雅哥哥送我的乌鸦。” “明天我带你再去选一只,更漂亮的。” “这是艾尔雅哥哥亲自选的,最漂亮,最强壮的……”,莉微的眼睫毛很长,有光打下来,睫毛在她脸上洒下几近诡异的阴影。 第32章 “对的,可是这只年纪不小了,现在的小乌鸦年纪正好,比这只年轻漂亮。” 莉微摇摇头。 “莉微小姐……” “你放下吧,”莉微朝旁边一歪头,“我会喝的,出去。” 女佣放下杯子,忙不迭地逃出了房间。 莉微平时就是一个会撒娇,会闹脾气的小女孩,但是一旦心情不好,就会陡然变得阴沉可怖。 女佣拍拍胸口,感觉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被吓死。 她已经做过好几次类似的梦了,莉微朝她笑着笑着,突然一低头,然后呲出獠牙,眼睛血红地扑向自己。 屋内,莉微歪头看着那只蛇,面无表情。 那只蛇已经被她捏烂了,蛇的血顺着她的手流向翻花的袖口。 蛇的鳞片被削掉了一部分,仔细看的话能分辨出那是一个名字——梵卓,后面是一个倒着的十字架。 第29章 在路基和管家面前宣扬“樊卓有罪论”是无用的, 艾尔雅只是在为无辜的伊文捷琳正名,当然也并不是全然的无辜,毕竟就是面前这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跃跃欲试要杀掉自己, 因此才会被加赫白选中。 对于艾尔雅的解释,管家听得云里雾里半信半疑, 而路基则是呵欠连天半个字不信, 靠在艾尔雅肩膀处他神色怏怏地四处张望着, 并不是他的错觉, 榕树林和最开始进来时很不一样了。 下意识地比对着区别, 路基忽然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 揉揉眼睛确认并不是眼花后,路基拉拉正在长篇大论的艾尔雅的袖口:“那边,有个地方在发光。” 艾尔雅的话停住了, 心领神会地对加赫白笑了笑, 随后他亲昵地凑到路基的耳边:“哪里?” 走到那处发光的痕迹前,几人没废太大力气就找到了下一处发光的痕迹,就这样顺着一路走了快一个小时, 隐约听到有泉水滴答声, 路基轻轻拉住艾尔雅, 压低声音:“独角兽在前面。” 远远缀在几人身后的管家听此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独角兽掉落毛发在地上或者蹭到树上才会形成发光的痕迹,按理说找到这种痕迹应该就离独角兽不远了,谁能想到这一路跟了这么远, 这独角兽怕不是有什么脱毛症? 一抬头, 管家看到艾尔雅正沉沉地看着自己:“麻醉枪”,用口型对自己说道。 心里慌乱,手上却很麻利地从包中取出两把麻醉枪,一把递给艾尔雅, 管家给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加赫白递过另一把:“伊文捷琳小姐?” 路上他的裙子被挂了一次,虽然反应非常迅速并没出什么丑,但还是让他更加拘谨了一些,听到管家问话的时候他正在研究手心里一枚形状非常奇怪的果实,合拢手指将果实收入手中,他微微摇头:“枪法不好,就不献丑了。” 管家看着两步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拿走了那把麻醉枪的艾尔雅,略略有些疑惑:艾尔雅大人都不怕献丑伊文捷琳小姐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过这话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因为艾尔雅拿过枪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回头看看正在聚精会神观察独角兽的路基,趁他不注意对伊文捷琳耳语了句什么。 管家没听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模糊捕捉到了“给她写封信”这样的字眼,因为说这句话时艾尔雅跟随着伊文捷琳的动作转过了身,正好对着管家的方向开的口。 然后伊文捷琳就离开了,来时兴高采烈地要与他们同行,离开时只朝管家沉默地点了点头。 望着伊文捷琳一步步远去的背景,管家稍稍有些落寞,因为他是挤不进去艾尔雅和路基这对主仆的,一路上只有伊文捷琳会友好而温和地陪着他,但是现在伊文捷琳走了。 随后他想起刚刚听到的那句话:“给她写封信”,给谁写信呢?而且,很奇怪的,艾尔雅大人为什么会用命令式的语气对伊文捷琳小姐说话呢? 除去伤心的管家,这之后的一切就都很顺利了。 不得不说,故事线里,伊文捷琳拿带艾尔雅寻找独角兽作为情侣间的小手段确实是有几分道理的:整片榕树林都幽森可怖,唯有独角兽生活的巢穴附近有很奇幻的美,就像穿越了重重诡秘看不见尽头的噩梦来到了曲径通幽的童话世界。 正中是一处葫芦形状的活水潭,从一处石缝里有很细的干净水流汩汩汇入,发出规律的清灵声响,而在水潭的一边,有两只通体银白的独角兽正卧在树洞之中睡觉。 独角兽其状如马,一角有错,苗条纤长的身体优雅而蕴含力量,其上覆盖着一层璀璨的银色毛发,小巧的头颅搭在前蹄处,螺旋状的角如王冠般恰到好处的弯曲,哪怕处于睡梦中他们长长的尾巴也在轻轻摇曳着。 艾尔雅不因为独角兽的美丽而感叹,因为这种生物在神界与天马地位相似:是为天使们拉车所用的。名流宴会前的街道上随处可见这种生物。 但从没见过独角兽的路基也并不惊叹,他似乎不能欣赏除艾尔雅之外的一切美丽,看到独角兽,只是沉默而迅速地举枪对准了独角兽…… “砰——砰——” 一枪响起,转瞬之间又是一枪,在第一只独角兽中枪脱力之后,第二只独角兽还没有从地上爬起就也被注射入了效用绝佳的麻醉剂。 因为准备把带来的六支试管装满,所以艾尔雅几人在适当抽取了昏迷中的独角兽血液之后,顺着另一处发光痕迹,寻找到了另外的独角兽巢穴——这并不难,因为加赫白将榕树林中本该出现了几百米甚至千米外的独角兽痕迹延长了过来,无论艾尔雅身处何处总能看到发光的痕迹,而顺着这些痕迹走下去,也一定能找到独角兽。 在注满五个试管,准备去取最后一只独角兽的血液时出了一点意外:艾尔雅开了一枪。 且不论这一枪的结果如何,这一枪就是意外,因为管家在出发前就多次婉约地表示艾尔雅最好不要出手,而艾尔雅也答应了他,但是他终于还是没忍住打出了臭不可闻的一枪。 管家虽然是远远跟在两个人后面的,但是看得很清楚,如果不是艾尔雅这准头极差的一枪打出去,正好惊动了树上的诡啼鸟,一下子惊动了附近的三只独角兽,路基至少能打中其中一只的。 摇头叹了口气,艾尔雅似乎不打算再继续下去了,将麻醉枪收起和试管收了起来:“已经凌晨三点,快过了伊文捷琳小姐所说的最佳时间了。” 管家朝他们两个人走过去,负责接过零碎的工具,他看到眼睛闪闪发光的路基说:“主人实在太厉害了,那个鸟巢我根本就没有看到,主人却一枪就打中了。” 管家:“……” 不过管家对艾尔雅的态度在艾尔雅的一句话下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 “这一管给你了,今天晚上辛苦你了,”艾尔雅在将手上的试管递给管家妥善保管时眼睛眯起,在试管壁上轻轻地敲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给,给我?”管家明显呆住了,口中磕磕巴巴的。 一点头,艾尔雅朝他笑:“是的,给你,另外回去之后取一管血液送到伊文捷琳小姐那里,这次的行程顺利也多亏了伊文捷琳小姐的帮助。” 管家激动的眼睛泛出泪光,忽然就觉得艾尔雅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太感谢艾尔雅大人了,有了这个,我就可以去买到一个c级的吸血鬼证明,之后就不用再做奴隶了。” 艾尔雅的笑容顿住:“你不愿意再在我这里做事了么?” “那当然,有钱了谁还愿意当……”管家的话戛然而止,怯生生地抬眼觑视着艾尔雅的神色,他清楚自己是一时激动说错话了:艾尔雅愿意给他如此贵重的东西,归根结底还是在拉拢他,毕竟现在虽然大家都不明说,但是艾尔雅实际还是势单力孤,需要一些可靠的帮手。而自己却说出了有钱就走这种话来。 管家急忙找补,但是直到几人出了榕树林,回到了妥瑞朵家族的城堡,艾尔雅也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的。 艾尔雅脱掉外面的罩衣随手递给接待他回来的女仆,有所预料似的对莉微忽然的冷淡不闻不问,毕竟在他出发前莉微上蹦下跳地抱着皮球,保证会一直等他回来。 脑中的系统也对他发起了询问:“弗洛雷医生对莉微的病多有研究,现在已经收集到独角兽的血液,是否要找弗洛雷医生过来救治莉微。” 艾尔雅脸上的笑容不停,很亲昵地在路基的脸侧啄吻了一下:“走了宝贝,明天就是我的继任典礼了,我给你选了好几件漂亮的衣服。” 塞缪尔,就算之前地位再尊贵,绑定了系统,与他也是宿主与系统的关系,没想到他竟然对自己一丁点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说无视自己就无视自己,系统气冲冲地下线决定去睡个回笼觉。 清晨,吸血鬼惯例的血液补充时间。 “叩叩叩,”一个穿着蕾丝花边裙的女仆敲响了漆成水红色的门:“伊文捷琳小姐!今天的鲜血质量格外优秀哦,连樊卓大人也夸赞了呢。” 第33章 桌边,伊文捷琳的神色似乎有些异样,她盯着托盘中那一杯微微摇晃的红色液体,这杯鲜血确实如女仆所说的质量优秀,丝滑绵软得连杯壁都不沾,一杯鲜血在女仆行走间依然红是红、白是白,泾渭分明的剔透好看。 看伊文捷琳并没有伸手的意思,女仆索性将托盘放在桌上,亲手拿了杯子去喂伊文捷琳,口中有些怜惜地说道:“一定是今天凌晨去榕树林太累了吧。” 没有任何动作,伊文捷琳轻轻仰头顺从地张开了嘴——在喝下第一口时她微不可察地狠狠皱了下眉头,心中有个声音响起:原来血液是这么难喝的。 喝完血液,伊文捷琳有些倦怠地走到床边躺了下去,她似乎很累了,急切地需要一场彻底的休息。 女仆有些担心地看着她的动作:“伊文捷琳小姐,您身体不舒服吗?” 摇摇头,伊文捷琳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似乎已经是晚上了,茫然地撑起身体,她在枕边摸到了一封信。有什么真相即将揭晓的预感让她的皮肤上都细碎地起了小小的火花,拿起这封信,信上没有署名,只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撕开信封,伊文捷琳在看清内容之前的第一感觉是熟悉,信上的笔迹她似乎前几天才看到过。 第30章 下床走到桌边, 伊文捷琳从抽屉中翻出前两天艾尔雅的来信,左右手各持一封信,伊文捷琳对比着:确实很像。 像到乍一看上去这两封信简直是出于一个人之手的地步, 但是仔细观察之后还是能发现一些不同,不过伊文捷琳没心思去找这两种字迹的不同了, 形状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 她被信上所写的内容震惊了。 震惊, 却又仿佛是明澈的恍惚。 来往的信件、贴在胸口的香片、湿冷的空气、巨大的笼子……她记得她做了这些事, 但又不是这些事。就好像在梦中只是轻轻伸展了四肢, 在现实中却是将身边的人踹下了床,这几天她好像一直陷在浮浮沉沉的梦里,一切的行为都经由一种未知的力量扭曲放大呈现在了现实里。 那只纯白色, 美得带有艺术性的笼子的确是她找了最顶级的匠人打造的, 但是在她的视角里,将艾尔雅放入这只笼子是美与美的碰撞,让艾尔雅被狼人杀死,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情? 伊文捷琳害疼似捂住额头, 跌坐在椅子上,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敲响了,一个很甜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伊文捷琳?伊文捷琳!” 迅速扭头看向门口,伊文捷琳皱着眉头开口:“请进。” 在菲妮克丝推开门, 跳舞似的踢踏着脚步来到伊文捷琳身前的短短几秒里, 伊文捷琳已经将两封信塞回了抽屉并且完全调整好了表情,亲切地笑着,她招呼菲妮克丝在她对面坐下。 “伊文捷琳,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伊文捷琳是清楚妥瑞朵家族的菲妮克丝一直留在樊卓这里不太合适的, 但是张开嘴,她很遗憾的表示:“怎么忽然要走?” 小小地打了个呵欠,菲妮克丝摇头晃脑地左右看着,她的注意力向来是不能集中的,就比如此时,她本来是准备回答伊文捷琳的,但是视线扫到桌子上一张折了角的纸上,她又决定先去看一眼那张纸上有什么,于是保持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她伸长了胳膊抽过了那张纸。 看到菲妮克丝的动作,伊文捷琳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因为虽然信纸被她收了起来,但一封信的信封还放在桌子上。不过吸引菲妮克丝注意的并不是这个信封,她拿起的是写着黑市商品条目的羊皮纸。 放大身上气味的香片就是从黑市上购买的。 举着这张纸,菲妮克丝看见上面狗爬似的字瞬间失去了兴趣,将纸扔回桌面,她蔫蔫地回答起伊文捷琳的话:“明天樊卓大人会去参加妥瑞朵家族第三都市的继任典礼,所以他准备顺便把我送回去。” “哦,”伊文捷琳拖着长音点点头,她对几大吸血鬼中发生的大事都非常了解,无需菲妮克丝替她解释什么,想了想,她安慰菲妮克丝道,“不用担心,只是暂时回去待几天而已。我听说樊卓已经有了计划,不久之后就会为你准备一场盛大的婚礼不是吗?” 听到结婚,菲妮克丝也没有丝毫扭捏,瘪瘪嘴,她朝伊文捷琳撒娇:“话虽如此,但是我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回妥瑞朵家族了……” “别这样说,”伊文捷琳握住菲妮克丝的手,“妥瑞朵家族其实还是有不少有趣的人物呢。” 说话时她想到的对象是艾尔雅,但菲妮克丝显然不是:“有趣的人物?莉微倒是很可爱,”菲妮克丝口无遮拦,“不过我听樊卓大人说莉微活不久了。” 这句话伊文捷琳不好接,只是含糊道:“莉微小姐在妥瑞朵家族很受重视,想必一定能接受最好的医治,不用太担心的。” 之后菲妮克丝又在伊文捷琳这里坐了二十多分钟,然后告辞离去。应付菲妮克丝是不需要动什么脑筋的,因为菲妮克丝不会和你讨论任何深度超过今天家畜的血为什么不新鲜这个话题的内容,不过她的思想实在有些跳脱,所以常常让人一愣又一愣。 本以为菲妮克丝走后终于有时间好好回味一下这几天经历的伊文捷琳惊讶地发现菲妮克丝又折返了回来,正站在身后盯着她手里的信封看,舔了下牙齿,伊文捷琳不动声色地将信封扣在桌面上,笑道:“怎么了菲妮克丝,还有什么事吗?如果又是关于与樊卓的感情问题,恕我今天有点累了哦。” 菲妮克丝摇摇头,又忽然想到自己站在伊文捷琳后面,摇头的动作对方看不见,于是开口:“不是的,”顿了顿,她又觉得不对,“但是确实与樊卓大人有关,仔细一想樊卓大人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情,但是我一直在给他添麻烦。所以我想给樊卓大人送件礼物。” 扭过头,伊文捷琳越过肩膀向上抬眼看着菲妮克丝,猜测:“所以你想让我推荐一样礼物?” “不,”菲妮克丝满脸认真,“我想送樊卓大人一件与众不同的礼物。” 忽略掉菲妮克丝那个“自己建议的礼物是平平无奇的”隐藏含义,伊文捷琳迟疑着:“所以……” “我想要那张羊皮纸,”菲妮克丝指向桌面,“那上面应该会有些稀奇的小玩意。” “当然没问题。”伊文捷琳回答。 值得一提的是,那张羊皮纸上恰好有艾尔雅很感兴趣的几样货物,不过他今天恐怕无暇去顾及那些了。 凌晨五点多,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的艾尔雅被路基低微的呻吟声惊动了。 路基神智不清中,把头抵在了艾尔雅后背上,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艾尔雅发觉路基额头滚烫。翻个身将路基拉过来,艾尔雅才意识到路基浑身发热,整个人都已经烧得迷迷糊糊了。 柔亮漆黑的头发散落在雪白的枕头上,路基白瓷般的小脸上起了不正常的潮红,神情痛苦而脆弱。 他确信路基身上是没有能引起感染发烧的伤口的,这一次的发烧更类似于心理作用,心理上觉得自己在受疼在流血,所以应该发一次烧生一场大病。 艾尔雅蹙起眉——他屋内根本没有准备过温度计,只能向弗洛雷那里去拿。正当他要下床穿鞋讨要温度计时,路基突然拉住了他来不及从床上抬起的手。神思不清的路基半睁着眼,很痛苦似的抽了一下鼻子,像是寻求抚慰的小狗:“别走……” 艾尔雅坐在床边,缓慢地转身看向路基。 然后他听见了很轻微,带着颤音的一句:“对不起……” 恍惚中,路基好像又做了那个梦。 注视着他的艾尔雅脸上的温柔笑意陡然变成了惊惧厌恶。 鲜红的血液从他心爱的人颈上流出,慢慢渗入床单,开出一朵一朵绮丽血腥的花...... 艾尔雅叹一口气,用另一只手揉揉路基的头,温声道:“我去拿一下温度计。” 路基含糊地“哼”一声,依然不松手。 艾尔雅无奈,一根一根掰开路基手指的时候突然起了玩心。 他俯身去亲吻了路基的嘴角,双唇一触即分,但在艾尔雅还未完全起身之时,路基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他回过神来,瞳孔微微一缩,发出短促的一声呼喊:“艾尔雅!” 话出了口,他才意识到直呼艾尔雅的名字好像有些逾矩,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艾尔雅直起上身,但另一只手依然撑在路基脸边,居高临下地注视了路基,他没有说话。 这个动作极富压迫感,路基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高烧下,梦中的情景和现实混淆扭曲,他的情绪出现了裂缝。 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闪过了痛苦迷茫神色,还带着一种偏执的爱恋。 “你发烧了,”艾尔雅能隐约猜到路基痛苦的原因,并不准备细问,简短道,“等我给你测一□□温。” 路基恍惚地点点头,扭头看艾尔雅披了件衣服走出去。 十分钟之后,艾尔雅看着手中的体温计:“烧得有点厉害,你喝水吗?” 第34章 此时路基神智不清,正处在半睡半醒的混沌之中,没有听明白艾尔雅说的话。 艾尔雅把路基扶起来,端着一杯水凑到他嘴边,但是路基却一昧偏躲,甚至碰洒了半杯。 叹口气,艾尔雅放下半跪在床上的左腿,后退两步——这杯水是他去弗洛雷房间里倒的,来得并不容易。 思索片刻,艾尔雅仰头喝下一口水,随即扳住路基的脸,不由分说地压在路基唇上。 甘甜的清水进入口中,路基睁大眼睛,喉间划过的凉意,让他稍稍清醒了一点。 一口水喂完,艾尔雅想起身离开,路基却突然伸手按住艾尔雅的后脑勺,似乎想加深这个吻。 但他的禁锢却被艾尔雅轻易挣脱开了,艾尔雅垂眸看着他,笑了:“宝贝,你发着烧就这么热情吗?” 把弗洛雷给的药塞到路基嘴里,艾尔雅:“退烧药。” 路基发红的眼睛看着艾尔雅,咽下药片,随后把剩下了两口水喝了——艾尔雅碰过的东西,他都喜欢。 第31章 一只穿着绑带长靴的脚踏下马车, 艾尔雅口中蹩脚地哼唱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歌谣,笑微微地看向了眼前宏伟的执政宫殿。继任典礼结束后,他就可以搬入执政宫殿, 彻底地离开妥瑞朵家族了。 他本人对妥瑞朵家族其实并没有什么意见,不过艾尔雅的口碑在那里有点积重难返的意思, 远不如出来自立门户来的自在。 脚下是花纹繁复, 但看上去就是一片灰白色的厚实地毯, 长长地一直通到执政宫殿的主厅。据说这种灰白色是地毯中加入了一种特制的珍珠粉的缘故, 能让地毯在夜间发出浅淡的荧光。对吸血鬼来讲, 在晚上好看远比在白天重要的多。 又走了几步,艾尔雅抬头看到了莉微。大部分前来执政宫殿的吸血鬼在到达之后都会立刻钻入黑黢黢、布置的如同身处深夜般的宫殿,只有莉微一个人, 小小一只地蹲坐在台阶前的地面, 正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以莉微的身体素质,她肯定在艾尔雅刚下马车,甚至还在马车上时就察觉到艾尔雅了, 不过她一直等到艾尔雅走到她身前才慢慢仰起脸来:“艾尔雅哥哥。” 还是奶声奶气的声音, 但语气里夹杂着或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困惑。 艾尔雅垂眼扫视着地上的痕迹, 轻轻一笑:“听说那只小乌鸦死了。” 这句话让莉微忽然觉得两个人离得太近了一点,她从地上爬起来,往后退了一步,一边拿手在背后的裙子上拍打去灰尘, 一边很慢地点点头。 艾尔雅看着莉微的动作, 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他知道莉微并不蠢,甚至心思非常敏锐:她很清楚那只乌鸦是怎么死的。 从艾尔雅明明已经拿到了独角兽的血液却没对她有任何表示就能明白些许端倪了,那只小乌鸦的死更是明晃晃的暗示:要想继续得到艾尔雅的关怀, 自己光对艾尔雅有好感是不够的,她需要主动去获取艾尔雅的好感。否则就如同那只呱唧乱叫的小乌鸦一样,可以很温柔地送予她,也可以转瞬之间无情地夺走。 莉微大大的眼睛看着艾尔雅,在一个几岁孩子的脸上出现如此复杂的思虑神情是很违和的,但莉微的确在权衡着什么。如今艾尔雅对她不仅仅是好感不好感的问题,艾尔雅手中有独角兽的血液,也握着她活下去的机会。 事实上,在被告知她的病或许能被独角兽的血液治愈时,她就派出了人去寻找独角兽,但一队人无功而返,一队人至今杳无音讯。莉微并不是不清楚独角兽的珍稀难觅,能在一次就顺利取到独角兽血液的艾尔雅是个奇迹——就如同故事里蒲公英遇到的那位天使。 因此她在面对艾尔雅“你想帮助那位天使吗?”的问句前,咽下了那句“你不是天使”,而是很清明地歪过头,作出一副懵懂可爱的样子:“莉微还是第一次见樊卓公爵呢,艾尔雅哥哥有什么需要我注意的吗?” 离开莉微后,系统对艾尔雅的做法似乎很不认同:“莉微很喜欢你,明明你不需要做任何多余的讨人厌的事情就可以得到莉微的帮助。” 他觉得这件事是艾尔雅的失误,完全是多此一举,还让莉微从此对艾尔雅的信任大打折扣。 艾尔雅听了系统的话,不以为然地笑着摇头,问了系统一句:“你把莉微看作是什么?” 艾尔雅借助莉微除掉了找事的巴伦、利用莉微造势赢得了第三都市的竞选,没等系统总结出这样的莉微究竟是什么,就听到艾尔雅继续说道:“你把莉微看作是积累好感度就可以攻略的工具人吗?只要顺着她、关爱她,当关键时候就可以拿来用的工具?” 系统卡壳,从某种意义上似乎是这样的,莉微是这个世界里艾尔雅能轻易得到的最好的助力,顺着这个思路若是把莉微看作可以利用好感度拿捏的工具人也无可厚非。 “但是我不是这么认为的,”艾尔雅平静开口,“莉微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不歧视我的人,为了这个我愿意给她上一课。还记得我给莉微讲的那个故事吗,童话里她没听到暗黑的结局,所以现实里她应该体会一下人心丑恶。” 艾尔雅走的大步流星,春风得意:“天使又有什么好东西呢。” 系统被艾尔雅的话深深震感了,明明自己是想谴责艾尔雅的无情的,结果发现自己才是对莉微不好的那一方,他有罪啊!被艾尔雅教育了一顿的系统捂脸哀切,半晌他忽然回过神来:不对,利用莉微的事不都是你艾尔雅做的吗,现在怎么好意思反过头责怪自己的。 艾尔雅不理会系统对他的质问,停住脚步,他闲极无聊地对一位刚刚夸赞自己这一身非常英俊的吸血鬼发出疑问:“能说说具体是哪里好看吗?” 那只吸血鬼本来只是对即将上任的第三都市统领进行礼貌性的恭维,万万没想到会糟此一问:“呃,礼服,礼服的颜色很衬艾尔雅伯爵的眼睛。” 艾尔雅嘴角的笑容加深了些,以一种意味深长的口吻,他点点头:“为我挑选这件礼服的那位也是这样说的。” 这件衣服是早上和路基一起挑选出来的,那时的路基烧还没退,两只眼睛烧的红彤彤的泛着水光,趴在床上,他的脑袋随着艾尔雅的动作而左右摇摆着:“这一件很好看。”,“这件的颜色更明亮一点。”…… 试到最后艾尔雅有些无奈地笑了:“亲爱的小奴隶,我可不能把这些全部套在身上去参加典礼。” 床上的路基伸出胳膊从后方抱住艾尔雅的腰,脸热乎乎地贴在艾尔雅的身侧,从特制的镜子中他和垂眸的艾尔雅对视着,他发现自己漆黑不透光的眼睛竟然也能散发出爱意。 “可惜主角发烧了,枉费了你挑选了十几件衣服。”系统道。 艾尔雅这时缓缓皱起了眉头,他回想着至今没有琢磨透的樊卓对于路基的兴趣,沉思着开口:“不来也好,等我再见到他的时候,这一切就应该已经结束了。” 继任典礼进行的成功而顺利。 厚重的布帘遮住了吸血鬼厌恶的阳光,殿内穹顶上绘制了吸血鬼信仰的魔神撒旦,以星夜为背景,巨大的撒旦张着血红色的大嘴,在很昏暗的环境里,看上去仿佛讲这所大厅吞入了腹中。 在撒旦的正下方,艾尔雅面色平静,姿态悠闲地坐在王座上,发出不自然光亮的地毯两侧插满了黑色的蜡烛,发出蓝幽幽的光,映照着艾尔雅礼物上镶嵌的宝石更加剔透夺目。 吸血鬼中久负盛名的乐团为这场典礼进行着伴奏,在有些尖锐的乐声中,艾尔雅举起装着鲜血的水晶杯,向每一位前来的宾客致敬。 典礼只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但之后进行了持续一整天的寒暄社交,等一切结束后,艾尔雅坐在王座上,似乎是有些累了,他的头深深低垂着,眼睛半睁着在发呆,细长的手指在扶手上一下下敲击着。 身体表现地很疲倦,但在脑海中,他正与系统进行着争辩。 系统刚刚第一次完整听完了艾尔雅的计划,惊叫起来:“我从来没听过一个可能在这么多环节出现纰漏的计划!” 艾尔雅示意他稍安勿躁:“你也知道我什么都没有,所以要想成功,只有赌了。” 系统以为艾尔雅安抚他是要解释一下自己计划的合理性,没想到他还是要赌,不禁发出更大声的惊叫:“赌输了你会没命的!” “可是如果我赌赢了,没命的就是樊卓了。”艾尔雅顿了顿,“赌的趣味性就在于此。” 他抬头朝大厅入口的方向看去,他听到了一阵平稳的脚步声,来自于樊卓。就在不久前,他以路基为引子邀请了樊卓前来。 艾尔雅站起来,脸部挂上礼貌谦逊的微笑:“樊卓公爵。” 路基睡到傍晚才醒过来,身上起了一层汗,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但是用手背蹭上额头,路基的烧已经退了。四肢还有些酸软地使不上力气,但是眼睛大睁着,路基感觉自己从未如此清明过,眼前的一切仿佛都经过一场冲洗,变得崭新发亮。 第35章 路基走到艾尔雅为自己准备的衣服前,衣服叠着放在床尾,路基就跪在床边,将脸侧着靠在床单上,眨巴着眼睛看向这几件衣服:原本他可以穿着这些和艾尔雅一起去继任典礼的。 哪怕他发烧了,他还是打算要去的,他一分一秒都不想离开艾尔雅,但不知怎么回事,在喝完艾尔雅一勺勺喂过来的粥之后,他竟然在艾尔雅的低声呢喃下睡着了。 路基有些懊恼,这时他听到了门外有些响动,以为又是准备对艾尔雅不利的奴隶,路基眯起眼睛,身体蓄势待发。 但是下一刻,门开了,管家的头从门缝里探进来。 第32章 巨型榕树林一行后, 他是气派了一些,手下也有了几个人,同时他开始接管艾尔雅这里更重要的工作, 现在是准备运送一部分艾尔雅的财物——艾尔雅接管第三都市后就会搬入执政宫殿了,城堡里他的物品自然也要送过去。 管家一开始并没有看到路基, 直到他转身时才被突兀站在身后的路基吓得哆嗦了一下:“哎呦, 路基大人, 您怎么在这儿?我以为您和艾尔雅伯爵一起参加继任典礼了呢。” 说完, 管家准备继续向前走, 但身体左右晃了一下,他发现路基牢牢地挡住了路:“哎,您这, 让让路啊。” 路基很低沉地说了句什么, 管家没听清,只看到他的嘴唇动了下,于是直愣愣地问:“什么?” 路基抬起头, 漆黑的眼睛盯住管家, 一字一顿, 带着点威胁的语气:“带我去。” 管家被路基的样子吓到了,于是这次他立刻听懂了,并且理解地十分透彻深刻,无需路基再进行多余的解释, 管家胆战心惊地找来一辆马车, 陪着路基前往了第三都市的执政宫殿。 以目前管家的身份,他应该不再需要帮人驾驶马车了,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所以骤然又被路基这样驱使, 他心中略有苦涩。 太阳即将落山,天上还能看到橙红色的霞彩,但是走在路上,感受不到多少太阳带来的温度。 马车行驶在一条平直的小路上,路两边的杂草被涂抹上一层暖色,在寒凉的空气中摇晃,左手边有一处人类的村庄,在这个时间点,有生火做饭的炊烟飘起,偶尔能听见一两声鸡鸣狗叫声。 管家抽空回头瞅了眼路基,路基正扒在马车窗边朝那个村子看,今天路基换下了常年套在身上的袍子,换上了一件很利索合身的礼服,顺滑的黑发在脑后束成一束,在肩膀处轻轻扫动着。 这样的路基和平常非常不同,管家看着路基没有表情的侧脸,心中想起那个传言:路基是失踪已久的吸血鬼二代,是真正被撒旦庇护的吸血鬼,实力比之现在的亲王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樊卓大人也向路基递来了橄榄枝。 如果路基愿意的话,他可以立刻拥有与现在的形象相符的身份,成为一位至少看上去高雅沉稳的吸血鬼贵族,但是无论是路基还是艾尔雅,都对这条甚嚣尘上的传言没有任何表示:路基还是乐此不疲地去当一条狗,而艾尔雅也不觉得他拿一位大人物当奴隶养有任何不妥。 管家回过头来,前方空落落的地平线上隐约出现了一座古朴的宫殿,残阳如血,给这座宫殿添上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浓艳色彩。 执政宫殿内,艾尔雅邀请樊卓一起参观下布纳达宫,艾尔雅一直给樊卓送去的重礼起了作用:樊卓是个非常体面的人,因此对艾尔雅的请求他并没有表示拒绝。 走在路上,艾尔雅提出了那个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你要路基到底有什么用呢?” 关于路基的身世,他在传闻中也大致了解清楚了,是的,路基很强、路基很不平凡,但是樊卓要路基有什么用呢?为了找个竞争对手?吸血鬼的世界里可没有所谓的惺惺相惜,他也不相信樊卓会有纯粹的好心。 樊卓很温和地以一声叹息开口:“血族,马上就会很不平静了。” 艾尔雅轻轻地“嗯?”了声,看到樊卓似乎对走廊两侧的壁画感兴趣似的逃避了艾尔雅的目光:“或许你知道血族的焚炉末曰吗?”,他等了片刻没有等到艾尔雅的回答,便继续说下去,“不知道也正常,大部分年轻的吸血鬼对此都还一无所知,但在大多数吸血鬼毫不知情时,血族内部一直在隐秘地进行着……亲王所说的圣战。” “妥瑞朵家族和我所主持的家族一样属于秘隐同盟,除此之外还有中立党和魔宴同盟,这并不是随便分的。” “……” 看得出樊卓极其的富有涵养,即使艾尔雅从头到尾表现的像个吸血鬼中的傻子,他依然很耐心地为艾尔雅解释着:“魔党是血族中分化出来的一支,同样以鲜血为食,但是血统十分污浊,并且已经丧失了人类的形体。被魔党的吸血鬼咬过的人类会变成没有任何意识的行尸走肉,”,樊卓带着白手套的手划过墙上的浮雕,“撒旦不再庇护血族的这一分支了。” 他在诉说自己的烦恼,但是磁性低沉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步态悠闲地和艾尔雅并肩走在只有烛光照明的黑暗走廊里,他依然风度翩翩:“事实上,大部分或者说绝大部分吸血鬼也不再认可魔党了,不过出于对戒律的维护,我们依然保护,并且约束着魔党。但是最近,魔党,尤其是其中的勒森布拉家族很不安分了。” 艾尔雅一直想打断樊卓问他讲这些给他听有什么用意,因为他问的只是路基的事情,樊卓没必要向他解释这么多,但是他心里似乎也隐约明白的樊卓的意思,又总觉得没有什么去问的必要,犹豫之中,他们走到了走廊的尽头,樊卓停下了脚步。 看到樊卓的表情,艾尔雅知道自己彻底不用问了。 甚至看着樊卓脸上的柔情似水,他简直要笑出来了,樊卓为了自己所谓的爱情硬生生毁掉了艾尔雅和路基本来顺遂的生活! 他会不会还会觉得自己的举动痴情得令人感动呢。 在樊卓所说的血族所处的波谲云诡的局势中,作为密党的领导者,所承受的负担恐怕远比得到的荣誉多得多。但是若是不想承担这些责任,那就在最开始抽身出来啊,强撑着然后长吁短叹?以为自己在演什么苦情角色吗? 退一万步来说,樊卓真的有考量过路基这位他准备拿来接班的人物吗?路基的心性神智根本不适合做一位领导者,故事线里,路基只做到了伯爵的位置,也足以让他的暴虐嗜杀、猜忌荒乱臭名远扬,如果真的按樊卓的打算让路基成为密党领袖,不知道会怎样的民不聊生。 无论正说反说,樊卓的行为都是自我感动的毫不负责任的行为——哦,也许还能感动这位菲妮克丝小姐。 这段走廊通向一处面积不太大的后花园,后花园的顶部常年用篷布遮起,正中拜访了一套圆形的桌凳,用作偶尔的消遣。 此时花园尽头,白色的大理石砖上,菲妮克丝手里抱着一只皮球,很开心地朝樊卓叫:“樊卓大人!” 樊卓朝她点点头,随后垂眸看着无声无息出现在身旁,拉住自己衣服下摆的女孩儿:“非常荣幸见到你,莉微小姐。” 艾尔雅看到莉微很短暂地朝自己投来一瞥,然后继续木着脸一言不发地扯樊卓的衣服。 她的举动是很奇怪的,菲妮克丝生来最厌恶妥瑞朵家族的疯疯癫癫,此时看莉微举止异样,很担心“唯一正常”的莉微也要犯病,一边很困惑地喊着“莉微?”一边朝艾尔雅几人站的走廊走过来。 樊卓也觉得有些奇怪,蹙眉与菲妮克丝迅速对视一眼,他很好脾气地蹲下身去,视线与小小的莉微齐平:“有什么事情吗,莉微小姐。” 莉微的大眼睛眨了几下,然后她抬起细细的胳膊,慢慢指向了樊卓的左侧上臂处——那里戴着能阻挡阳光对吸血鬼伤害的臂章,莉微抽抽鼻子:“为什么我没有那个?” 艾尔雅站在一边,以更高的视角看着莉微作戏,她似乎找到了一点状态,这句话问的天真无邪。 樊卓解释了这枚臂章的作用,随即笑起来:“莉微小姐很厉害,不需要这种东西,所以才没有。”,樊卓还拿捏不准对待莉微的度,因此并没有增加摸头的动作让自己显得更亲切一些。 同时艾尔雅发现,樊卓似乎对臂章的事情非常谨慎,在莉微上手去摸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向后闪了一下。 这就是他的计划中可能出纰漏的地方之一,艾尔雅承认系统至少这一句评价很正确:要想让他的计划顺利施行并不容易。 不过事在人为。 艾尔雅看似无所谓地将自己的臂章摘了下来,也半蹲下来,将臂章塞到莉微的手上:“莉微要是想玩的话玩我这个好了。” 这一次,莉微有足够的理由长时间直视着艾尔雅,莉微的眼睛里扑棱棱闪过各种情绪,她不接艾尔雅的臂章,嘴巴嘟起来:“你的和樊卓公爵的一样吗?” “不”,艾尔雅摇摇头,“臂章是由每个家族单独定做的,上面印家族家徽。” 第36章 他的神情苦闷,内心却很畅快,这一点正合他的心意,臂章不一样才不容易让樊卓察觉到他的偷天换日。 大部分人吸取自己失败的教训、总结成功的经验,但艾尔雅不同,他剽窃自己被杀的方法,然后将之用到敌人的身上。此时他递出去的正是巴伦暗害他所使用的那枚假臂章。 莉微果然很嫌弃地皱起眉头:“我不要这个,我要他的。”,她的手指再一次指向樊卓的臂章。 樊卓脸上还是温柔地笑着,但是眉间绷得很紧,紧到再多用一丝力气就会挤出褶皱,他想站起来让莉微不再有机会直接上手去抢他的臂章,但是鼻间忽然嗅到一抹甜丝丝的香气,菲妮克丝站到了他的身边。 现在莉微又成了那个会撒娇的小女孩,在她眼中再一次的有趣可爱了,她很有意对这样的莉微施以无尽的关怀与爱,而这无形中给樊卓增加了压力。 犹豫片刻,本来去挡莉微的那只手换了个方向,樊卓摘下臂章递给莉微:“那就给莉微小姐解解闷了。” 莉微接过臂章,立刻蹦跳着跑到了院子正中的小桌上,两腿一蹬整个人坐上桌子,拿着那枚臂章一会儿举到空中一会儿往自己的胳膊上胡乱地贴,又招手叫菲妮克丝过来看她戴的对不对,看起来很活泼讨喜。 走廊里重又剩下艾尔雅和樊卓两个人,艾尔雅偏头看樊卓一眼:“实在不好意思,莉微有时候会比较恼人。” 樊卓轻轻摇头,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没事。” “不介意的话先戴我的臂章吧,我叫侍卫重新帮我拿一枚过来。” 樊卓看着递向自己的臂章,似乎挑了挑眉,不过没有做多余的推脱:“多谢。”,他的臂章是被妥瑞朵家族的莉微拿走的,而这座宫殿又为艾尔雅所有,于情于理他接下这枚臂章都没什么不妥。 至此,虽然稍有纰漏,但一切大体都在按照艾尔雅的计划进行——除了艾尔雅发现,尽管樊卓戴上了他没有看出丝毫破绽的臂章,他依然不肯向这处花园踏出一步。 第33章 这处花园在白天看起来确实是带有一点危险性的, 因为不同于全封闭的城堡内部,这处花园只用了一块篷布遮挡阳光,因此天然的比其他地方明亮一些, 樊卓有所顾虑实属正常。 毕竟这可是他为樊卓选择的葬身之所。 两个人笑微微地站在走廊上,各怀心思, 樊卓风度翩翩, 看样子只是在等他的女友菲妮克丝玩够了回来, 所以也没有走入花园的必要。 艾尔雅悄悄观察着天色, 脸上笑着, 心内却稍微有些焦虑: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一旦太阳落山,无论前面进行的多么顺利都宣告他除掉樊卓的计划彻底流产。 需要给樊卓增加一点刺激, 艾尔雅想着, 在莉微朝自己不经意瞥来时给莉微递了一个眼色。 他确信莉微看懂了他的意思,因为在身体一瞬间的僵硬过后,她仰脸看向了菲妮克丝。 但是看过之后她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无声地拒绝了艾尔雅的命令。 此时一直潜水的系统终于忍不住对艾尔雅进行了一番嘲笑:“叫你非要给莉微上课。现在好了吧, 一个是无条件对她好的菲妮克丝, 一个是杀了她的乌鸦还要利用她的艾尔雅,莉微又不是傻子,肯定不会选你的。” 艾尔雅不在意这个没用的系统的冷嘲热讽,手指在身侧捻了捻, 艾尔雅做出了行动。对着樊卓装久了, 他脸上的笑容仿佛是刻在了脸上,标准而死板,保持着这个表情,艾尔雅抬腿, 踏进了这座稍嫌明亮的花园。 他能感觉到樊卓的视线集中在自己背后,不过他并没有丝毫紧张,捡起滚到角落里的皮球,艾尔雅借着皮球很自然地走到莉微和菲妮克丝身边。 一只手托着皮球,艾尔雅低声笑着对莉微说着什么,但是视线却慢慢转到了菲妮克丝的左臂处。同时他的余光看到站在走廊处的樊卓有些不安地磕了下鞋跟,发出并不清脆的一声响。 樊卓的确很在意菲妮克丝,这很好,艾尔雅心想。他的语速放慢了,心念电转中进行着权衡思量:如果由他来进行这一步计划,他肯定会受伤的,甚至会死。 这很危险,系统在观察到樊卓的状态后也连声地对艾尔雅发出了警告,但在一声高过一声警告中,艾尔雅毫不犹豫地出手伸向了菲妮克丝左臂上的臂章。 菲妮克丝注意力全在莉微身上,在艾尔雅动作的时候她根本没反应过来去闪躲,但是十几米外的樊卓则恰恰相反,他一直紧紧盯着艾尔雅的一举一动,在艾尔雅甚至刚抬起胳膊时他已经闪电般地闪至艾尔雅身边。 与此同时,“噗”的一声巨响,这块遮罩住整座花园隔离开阳光的篷布被撤开了。 眼前忽然一阵炫目般的惨白,这不仅仅是大量的阳光透入——艾尔雅被樊卓攻击了。 整座花园现在被夕阳染成了血红色,不知是因为日落时分阳光终究还是微弱了些还是因为樊卓三代吸血鬼的强大体质,他的皮肤在阳光的炙烤下如飞灰般脱落,露出下面鲜红色的烂肉,而表皮下仍然承受着阳光炙烤的部位滚烫的混着血液仿佛成为半凝固的液体。 这样的樊卓与风度翩翩不再搭边了,他现在只是一个形容可怖的血人,但是他还有行动的能力。 艾尔雅的左胳膊在刚刚电光石火般的一击中差一点被扯下来,甚至没有感受疼痛的时间,艾尔雅闷头朝远离樊卓的方向跑开。 “如果刚刚樊卓没有搜查一下你身上臂章的意思,你现在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了!”系统尖叫着。 不过哪怕现在他离成为尸体也只有半步之遥,樊卓眨眼间就抓住了艾尔雅,已经完全变化成利爪的手抓向了艾尔雅的胸膛。如果说对上巴伦,艾尔雅还或多或少有一丁点反击之力,对上樊卓,他则完全没有生机可言。 冷汗淋漓中,艾尔雅垂眸,几乎是眼睁睁看着尖尖的指甲刺入皮肤,有“咔嚓”的声音闷闷响起,是指甲毫无阻碍地折断了他的肋骨然后继续向里…… 在那只利爪捏爆艾尔雅心脏的前一秒,一个小小的身影撞开了樊卓:是莉微。 看起来她虽然还没梳理好对艾尔雅的感情,但是终究还是舍不得让艾尔雅死。小脸上糊满了血红色的泪水,她挡在艾尔雅面前。 抢夺艾尔雅身上藏起来的臂章、让艾尔雅给自己陪葬,樊卓的两次攻击都落空了,他终于没有力气再继续了,或许也不想再继续了:随着持久的“刺啦”声音,樊卓的身体慢慢地扭曲着灼烧成为灰烬,在最后一刻,他似乎想回头看一眼菲妮克丝,但终于没能做到,“啪嗒”一声,那枚防火的假臂章掉落在地上,樊卓彻底消失了。 一切都沉寂下来了。 也或许只是艾尔雅听不见了而已。 在失去支撑倒地的同时,塞缪尔接受了系统的“抽离”。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次是程序正规的灵魂出窍,塞缪尔并没有感受到加赫白那次的痛苦,只是意识慢慢模糊而后又陡然清晰起来。 这一次,他站在第三者的视角看着花园里的杂乱无章。 不得不说,这里发生的所有确实值得一场天下大乱。 发狂的莉微需要十几名侍卫小心翼翼地控制以及安抚,而自变故发生就被吓傻了的菲妮克丝在五六名女佣的柔声细语下被一点点带离花园,这并不容易,因为稍微恢复了点神智的菲妮克丝连声尖叫着并不肯离开樊卓烧成的一撮灰烬,而等女佣们费尽口舌让菲妮克丝接受了樊卓的死亡后,菲妮克丝又疯狂地指向地上的艾尔雅,嘴里发出含糊的怪叫。 因为实在担心菲妮克丝的吵闹会刺激到还处于发狂状态的莉微,最后女佣们使用了一些物理上的安抚手段才顺利将菲妮克丝带回妥瑞朵家族的城堡。 地上身受重伤的艾尔雅是唯一一个安静老实的了,但不幸的是,路基在这个时候赶到了执政宫殿。 路基在踏入执政宫殿时嘴角是带着几分笑意的,回想着刚刚看到的那个村庄,他想或许他和艾尔雅也可以过上那样恬淡的生活,养一只会屁颠屁颠跟在身后的小黄狗——当然如果艾尔雅不喜欢狗的话可以换成一只咪咪乱叫的小猫;傍晚时分生火烙几张南瓜馅饼——同理,可以为艾尔雅换成属于吸血鬼的特色美食…… 但是一步上前推开门,他敏锐地闻到了鲜血的味道:来自于艾尔雅的鲜血味道。 头脑中仿佛发生了一场小型的爆炸,自那一刻起,路基的笑容和理智都消失了。 小心翼翼地抱起艾尔雅,路基脸色阴沉可怖地乱走乱撞:要带艾尔雅找医生,可是医生在哪里呢?原本梳理整齐的头发又散开了,路基浑身颤抖,又成了毫无风度的一只野狗。 最后终于眼看着艾尔雅接受治疗的路基站在门外,脱力地顺着墙壁滑下,一阵风刮过,夹杂着一张沾了血迹的羊皮纸吹到路基脚边…… 在混乱之余,一切倒都在塞缪尔的计划之中。 第37章 菲妮克丝不出意料地对艾尔雅进行了指控,“说实话,我怀疑菲妮克丝其实根本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塞缪尔对系统发出调侃。 系统本能地想对塞缪尔进行反驳,但菲妮克丝的言行实在很不给力。万幸她还有点脑子,没有直白地说出那一句“凭女性的直觉!” 不过尽管如此,妥瑞朵亲王的态度很含糊:因为樊卓的死无疑极大地引起了樊卓家族的不忿,他需要给出一个具有说服力的理由来平息争议。从这点出发,他对菲妮克丝“半信半疑”。 于是,为了让亲王不再纠结,当晚,莉微发病了。 这一次的发病格外的来势汹汹,弗洛雷直白地表示:“如果不能立刻对莉微发起救治手段的话,莉微小姐很可能熬不过这一次了。” 亲王大惊:“要怎么救莉微?” “独角兽的血液。” 莉微生命危在旦夕的情况下哪里还有时间派人去收集独角兽的血液。于是,手握着几支珍稀独角兽血液的艾尔雅当仁不让地成为了拯救莉微的英雄。 …… 这真是兵荒马乱的几天,不过艾尔雅对此一无所知。 艾尔雅是在第三天的晚上醒过来的,醒过来时他觉得头痛欲裂,嗓子发干。 他在混沌中想自己或许需要补充一杯鲜血,但是张了张嘴,他发现自己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起来……这里又是哪儿呢? 艾尔雅撑起无力发酸的胳膊起身,在向外看时猛地一哆嗦:门口赫然蹲着一个人。 有月光透进来,因此屋里并不是完全的黑暗。能看到那个人裹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袍,长发披散着,凌乱地遮住了大半张脸,于是只露出一个苍白而尖细的下巴。 下巴很白,上面的唇却红的滴血,嘴唇的主人无意识地一次又一次狠狠咬着嘴唇,结痂之后再次咬开、结痂之后再次被咬开,到现在,那本来娇嫩的嘴唇已经被豁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液不断地流出来。 路基! 在意识到这个人是谁时艾尔雅生起了习惯性的恐惧,他想拼命蜷缩起自己躲避可怕的路基,但是甫一动作,他忽然想起来了一切……一切。 蹲着的路基被艾尔雅轻微的动作惊动,他缓慢、机械般地抬起头,他保持这个姿势太久了,有那么几秒甚至能听到他脊椎处骨骼的“咯咯”作响。 掩盖在长发下的眼睛露出来,路基紧紧盯着艾尔雅:“……主人。” 晦暗的光线下,隔着几米的距离,很难说清那是两双怎样的眼睛在对视。 路基膝行着爬到床边,喘息着开口:“主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艾尔雅听了路基的话,似乎是不知道如何回应,只有左手很轻微地动了一下,不过这个微不足道的动作也立刻被路基捕捉到,路基温柔地抓过艾尔雅的手,侧过脸像小狗一样亲昵地蹭在手心上:“主人你还疼吗?” 艾尔雅觉得路基的嘴唇伤成这样,说起话来倒应该是很疼的,但是对方却仿佛根本没有了痛觉。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手指手心,路基呢喃着“主人”,一句接一句。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本来乖顺趴在艾尔雅左手处的路基忽然大幅度地颤抖了一下,他抬起脸,但是不敢接受现实似的只看着艾尔雅的肩膀:“……主人为什么不说话呢?” 他依旧半垂着眼不与艾尔雅对视,但撑起身体,他避开艾尔雅的伤口,小心翼翼地跨坐在了艾尔雅身上,鼻间顺着艾尔雅的小腹向上,带着热气的指尖如蛇信一般舔舐过艾尔雅的颈侧,他摸过了所有能表现生命体征的部分,得到的结果当然是令人失望的,毕竟艾尔雅只是一只吸血鬼。因此他很突兀地带着哭腔“哼”了一声,很委屈地开口:“主人和我说句话好不好。” 路基两只手捧住艾尔雅的左手,试探性地将艾尔雅的指尖含入口中。 艾尔雅感觉到了温度,带着湿意的温度,他摸到了路基的血。抬起眼眸,这一次路基与他对视了,水润的眸子里是惶惑的恳求:“主人……” 手指尝试着向口中深入,没有受到任何阻碍,艾尔雅摸过路基整齐的牙齿内侧,挡开那条尖细煽情的舌头,接着又加入了一根手指,因为嘴部无法合拢,有透明的涎水顺着嘴角流下划过下巴,而那根在口中作乱的手指似乎插的过深了,路基的眼尾开始泛红,流出生理性的泪水。 但是尽管如此,他并没有一丁点的躲避,路基享受艾尔雅对他施加的一切行径。 艾尔雅的动作停下了,拔出手指,他以大拇指擦去了路基下巴上的液体。 嘴唇得了自由,路基执拗地开口:“主人,我想听你说话。” 定定地看着路基,艾尔雅在脑中拼接着路基:各个时间段的路基,地牢里的路基、侍卫时的路基、做奴隶的路基、成为公爵后的路基。而对着现在的路基,艾尔雅张开嘴,用舌尖舔了舔那颗变长的尖牙。 这是吸血鬼渴望进食的表示,路基大概是不知道的,但是楞了几秒后,他福至心灵地俯身,将自己柔软的颈侧毫无保留地献给艾尔雅:“主人你可以喝我的血。” 这并不是艾尔雅的本意,何况路基的血大概是不好喝的,因为他也不是一个纯粹的人类。但是干涩的眼睛一眨,艾尔雅的尖牙扎破了路基的脖颈。 这是报复,报复路基曾经对他所做的恶劣行为。 不过路基似乎很高兴能够让自己的血液进入艾尔雅的身体,没骨头似的靠在艾尔雅肩头,半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轻快地在艾尔雅下巴上印下一吻:“主人,我有礼物给你。”,说着路基跳下了床,从一个箱子里翻找了片刻,然后又很敏捷地回到了床边。 从路基的手上,艾尔雅看清了那是什么——那副项圈:黑色真皮,镶嵌了红宝石的项圈。 他记得这副项圈,毕竟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他都记得,所以他觉得这件事很巧,太巧了:路基能从众多货品中挑中这一副项圈很巧,他自己恰好喜欢这副项圈也很巧。 路基将项圈的控制权交给艾尔雅,柔顺地趴在床上撑起身子,脖子伸过来摆成最方便艾尔雅动作的姿势。 手指在质地精良的项圈上滑过,艾尔雅的眼眸深不见底,拿指尖挑开路基袍子的领口,艾尔雅将项圈戴到路基脖子上,随后“咔哒”一声扣好扣子。 他感受到路基的喉咙隔着项圈震动着:“主人,我永远属于你。” 艾尔雅沉沉地看着他:“……我知道。” 路基突然抬起了头,项圈被攥在艾尔雅手中,他的瞳孔中闪烁着滚烫的火光:“主人,我爱你。” 这副据说能让持有人感受到佩戴者心跳、情绪的项圈果然值得一管独角兽的血液,在耳中听到路基表白的瞬间,艾尔雅的手中感到心跳如擂鼓。 他张口,想说“我知道”,但是一滴冰凉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路基一愣:“主人……” 为了堵住路基的下半句话,艾尔雅手中突然发力,拉着路基的项圈将路基的脸摁在了自己胸前。 深蓝夜空中,一朵红色的云摇晃飘荡着遮住月亮,将皎月染成血色,城堡孤零零伫立在小路尽头,半拉的窗帘后,艾尔雅紧紧抱着路基。 有闷闷的声音从胸前传来:“我爱你。” 艾尔雅感觉自己的声音似乎有些走调了,他回答道:“我也爱你。” 他爱他,所以他从死之国回来拥抱他。 第34章 塞缪尔本以为会立刻被传送至下一个世界, 没想到被系统告知距离第二个世界开启还有二十四个小时,他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 塞缪尔懒洋洋地撑着下巴,他现在使用的是原来的身体, 动作时身上缀着的银链轻晃,能听到碰撞间清脆的声响:“一定要等待二十四小时才能开始下一个世界吗?我不需要休息。” 系统哼哼唧唧:“当然, 休息是必须的!” “……”, 憋了半晌, 系统终于还是没憋住, “实话告诉你, 因为你将加赫白拉进了小世界,现在系统需要对第一个世界进行修复统计,顺便微调第二个世界来适配你造成的变故。” “统计, ”喃喃出这两个字, 塞缪尔问,“主神对我第一个世界的评价如何?不是评分,是主神的评价。” 系统懵懵地“啊”了一声:“大概很好吧, 主神从来不理我的, 我也不清楚。” 塞缪尔沉默了片刻, 因为系统的这句话,他在塞缪尔的心中成了能力没有、人际也一塌糊涂的废物,废物的更上了一个台阶,让塞缪尔都对他产生了短暂的同情。 于是塞缪尔咽下了挖苦的话, 稍微正经起来:“我倒是觉得主神大概不会怎么高兴。主神最喜欢娱乐世人, 他喜欢冷眼旁观,以观赏世人永恒的痛苦和暂时的幸福为乐。对这个世界,他最想看到的恐怕就是我作为艾尔雅为了那点心动值百般讨好路基,而回到原身的艾尔雅为了保持之后的正常生活不得不抛弃爱恨吧。” 第38章 系统依然半知半解的:“我不知……”话说到一半, 他却恍若过电一般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虽然主神从来没有明确地说过什么,但他们这个系统其实一直都是推崇“救赎、委曲求全”的,明明是被伤害过一次的角色,却不得不讨好逗乐、卑躬屈膝地求渣攻对自己心动。 进行任务的“渣攻”宿主被迫承认自己之前的一切随性嗔痴都是错误的,他需要爱人,爱一切应爱之人,并且是纯粹的爱;而任务结束后回归身体的原主是得到了“赏赐”:只要抛弃一切的憎恶厌恨,他就可以过上充满爱充满道义的生活。 而真正犯下原罪的渣攻呢?却在这一场充满血泪的救赎中隐身了。 超负荷思索着的系统被塞缪尔打断了:“你刚才提到加赫白,下一个世界加赫白也会参与吗?” “哼,”系统自我感觉十分冷艳地哼了一声,“机密,不便告知。” “哦。” “……”,系统又憋不住了,悄声问塞缪尔,“你真的想知道吗?”,没等塞缪尔回答“其实也没那么想”他就迫不及待地说道,“我听前辈说了,加赫白殿下下个世界也会进入的,不过,”他顿了顿,故作神秘但其实完全不神秘地说道,“据说加赫白殿下在下一个世界中也会接取一个任务。大概意思就是,加赫白殿下虽然和你同在一个小世界,但各自进行各自的任务,不会有什么牵扯。” 塞缪尔点点头,漫不经心道:“是么。” 至此系统将他所有迫不及待要说出来的“秘密”都吐露了出来,身心舒畅,准备送塞缪尔去休息:“你可以在这些场景中选择一个进入,进入后会自动拥有一个与之匹配的身份,在场景世界中你可以做任何事情。二十四小时之后我会送你进入下一个世界。” 一张张呈现着世界现时场景的卡片由小到大展开在塞缪尔面前,似乎是看出了塞缪尔对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休息上兴致不大,距离塞缪尔最近的几张卡片上,带着止咬器遮住了大半张脸的黑发男人独自走在冰冷的灰色都市中;深蓝色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条硕大的紫色鱼尾倏忽腾跃而起……明显是揣度着塞缪尔的兴趣而加的。 “abo赛博世界、与妖异人鱼的奇幻之旅?”系统报菜名似的介绍着这几个世界,“怎么样,虽然二十四个小时时间是稍微短了点儿,不过有系统我为你量身定做出最合适的身份,保证你也能拥有一场高潮不断的旅途哦。” 塞缪尔目前所处在的这个空间地板墙壁俱是纯白,向外看,能看到哥特式的城堡星罗棋布,米白色的屋顶上花纹精细,光从混沌云层中泄出,从罗马柱上倾倒的瀑布溅射出晶莹的水花。从位置上看,似乎是某座高塔之上的一个密闭空间。 而在这里,系统是有形体存在的。此时介绍得起兴,系统化作的蓝白色光球便一闪一闪地发着光,在空中上下弹跳着。 系统很高兴,塞缪尔却为他感到悲哀,因为觉得系统稀里糊涂地吸收了什么黄色小说和旅游广告的内容,说起话来蠢的更丰富多彩了。 挥手将卡片合拢,看着卡片碎片般地消弭在光中,塞缪尔静静地开口:“我现在对这些没兴趣,不过说到有什么想去的地方的话……我想回去。” “回去,回哪里?” 塞缪尔垂下眼睛笑了:“圣浮里亚。可以吗?” 刚刚兴奋地蹦蹦跳跳的系统不知为何磕巴起来:“可以当然是可以的,但是怎么讲呢,我推荐你不要回去那里。” 塞缪尔本来也只是突发奇想,但是看到系统大惊失色地阻拦他,他忽然就真的想回去看看了。 在百般利诱均无效之后,系统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改变塞缪尔的任何决定,惴惴不安地蔫了下来,那个蓝白色的小球也黯淡了许多:“在圣浮里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你不会以原来的身体行动,并且……总之不要惹事。” 塞缪尔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感觉系统有点怪怪的。 在他回到圣都的前一刻,怪怪的系统还在大声地对他进行叮嘱:“最后的最后,要是想回来了只要叫我就好,我会把你接回来的!” 身体仿佛是被推着踉跄了一下,塞缪尔就站到了圣浮里亚一条偏僻的街道上。于是他立刻就知道了系统这样那样的原因。 他并没有变成别的什么人,他使用的还是自己原来的身体——不过不是全盛时期的六翼天使塞缪尔殿下,而是一只虚弱的二翼天使,并且翅膀上的羽毛灰白相杂,一块一块掉着毛:这是天使魔力低微的表现。 有细碎的雨丝飘落下来,空中灰蒙蒙一片,塞缪尔将身上只剩一半的披风裹得更紧了些。 有结伴而行的两位女性天使经过时朝塞缪尔投来好奇的一瞥:毕竟在圣都二翼天使是很少见的,何况是一只如此落魄而奇怪的二翼天使。 他还穿着堕天时的那件礼服,一件一眼就能看出价值不菲的礼服,越昂贵越与他现在的形象毫不相符,而衣服上沾了大片大片的血迹,好在已经干涸了,没有让事情更糟糕一些。 眯起眼睛,塞缪尔回以一笑,这让女天使楞了楞,因为虽然塞缪尔形象和原来几乎可以说毫不相干,但是脸倒是没什么变化。 显然两位女天使以为自己见到了塞缪尔,但是很快她们自己否认了自己:毕竟久负盛名的塞缪尔殿下怎么会是这样子的——何况塞缪尔堕天,已经不会再出现在圣都了。 挽紧对方的手臂,两位天使继续匆匆向前赶路,在雨落下之前。 塞缪尔敛去笑容,从加赫白的反应也可以推断,进入系统后外界的时间并不会停止,他在那个世界里呆了多长时间,外面也流逝了多么长的时间:大天使塞缪尔堕天、加赫白殿下失踪……他需要找萨维里确认一下现在的情况。 但是迈出脚步,塞缪尔忽然紧紧地蹙起眉头:他的身体很不对劲。 他清楚这是因为自己的肉|体已经被主神摧毁了,残留神界的力量不足以支撑他的行动。 或者说,他失去了在第七天行动的权能。 解决方法很简单,不过这无疑需要一点帮助,思索片刻,塞缪尔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离这里最近的,是加赫白的住所。 他似乎并未考虑过以当下两个人的关系是否适合求助,他对待加赫白的态度一向非常坦然。 在圣都正中,有一所雪白华丽的署着加赫白名字的宫殿,参拜、祈福,那里日夜来往着络绎不绝的天使们,没有人不知道那座宫殿的所在。 但是,在这处偏僻的街区中最鲜有人烟的一角,有着加赫白一处实际起居的房子。 小而破败,塞缪尔每次看到加赫白坐在这个房间里,总会产生名贵优雅的波斯猫误入杂草屋的感觉,十分违和。 不过看起来这座小屋自塞缪尔最后一次来过之后经过了几番整饰翻修,无论是墙壁还是大门看起来都像样了许多。 现在是下午两三点,正常这个时间加赫白都会在圣殿陪伴主神左右,因为认定这里现在没人,所以塞缪尔抬手,十分随意地敲了敲门,然后准备从窗子里“登堂入室”。 但是根本没使任何力气的手指碰到大门,门竟然开了。 无端的,塞缪尔脸上散漫的表情消失了,他的下巴绷起,似乎是思索了片刻,然后迈进了房间。 房间的天花板很高,面积不大,但是因为家具装饰都很少,因此简洁出了几分空旷感,窗子上的浅黄色窗帘在轻风下拂动着,有桔梗花幽幽的花香弥漫。 整齐、轻盈、优雅,这所房子给人的印象也和加赫白一样。 只有一把红木椅子上随手搭放的一件侵入这所房间的黑色外套破坏了这种感觉。 第35章 受到指引似的, 塞缪尔走到椅子旁边,他没有去触摸那件外套,站在那里, 他抬眼,正好能看到那间卧室。 卧室的门仿佛正等待着他的到来似的半开着。 等一切沉寂下来, 那间晦暗的房间传来的摩擦喘息声音便明显了起来。 不同于外面的灰蒙一片, 房间里因为布料的反光呈现一种让人无法呼吸的浑浊蓝调。 因为美丽圣洁而被众人交口称赞的神之子仰躺在床上, 他并不是全然的赤|裸, 但衬衣大大地敞开着摊在身体两侧, 和全|裸也没什么两样,他依然美丽,雪白的脖颈因为用力很抻出一道诱人的弧线, 凹陷的锁骨下面是紧致的胸膛, 随着每一次呼吸微微颤抖着。 甚至在如此场景下,他也依然是圣洁的,不知视线未及之处发生了什么, 神之子忽然蹙紧了眉, 口中发出了一声包含着痛苦的闷哼, 腹部绷紧着,人鱼线向下延申着被覆盖在他身体上的另一具躯体盖住了,他的胳膊抬起,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想要摆脱身上的男人的纠缠, 但很快他的神情迷茫地柔软下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房间短暂的安静了下来,神之子躺倒在床上,肩膀上下起伏着,因为疲累而无法行动的四肢瘫软着, 只有食指轻轻动着去描绘着敬爱之人的唇角。 第39章 他周身没有与所爱之人身体交融后那种懒洋洋的余韵,看得出来床上的事情让他狼狈而痛苦,但是因为对象是他敬爱之人,他愿意把一切献祭给对方,轻轻仰起的下颌角分明的美丽脸庞上,呈现出凌虐的美感。 那具相较他而言更为雄壮成熟的躯体揽过他靠在胸前,但是并不对他,而是对门外的塞缪尔笑道:“塞缪尔,我调皮的孩子,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再一次见面了。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拜见我呢?” 塞缪尔不屑去应和主神的话,比起庄严温和却令人作呕的主神,塞缪尔垂眸,一直观察着加赫白的反应。 不同于于早就发觉了塞缪尔存在的主神,他显然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有些震惊,雪白的肩膀猛地一颤,转过头,加赫白与塞缪尔对视的目光却是毫不躲闪的——正如塞缪尔观察到的,加赫白对自己的身体毫不在意。 随后,他想起了神明,撑起身子下床,显然是有话和塞缪尔说,但是他的手腕被拉住了。 就着这个姿势加赫白不再向手腕施加一丝向外的力气,谦逊地弯腰,加赫白清雅干净的声音低低地响起:“请放手,主神大人。” 他淡金色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在他俯身的动作间纷纷洒洒地掉落下来又黏在脸侧脖颈处。 他没有得到回答,反而刚刚下床时顺手披在身上的单衣被恶作剧似的扯掉了,骤然将身体完全暴露在他人眼中,加赫白的身体下意识战栗了瞬间,但他依然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美丽的头颅垂得更低,还湿润的唇瓣张合:“请放手,主神大人。” 头垂得如此之低,几乎已经是个三度鞠躬的动作了,这一次主神终于放开了他。 一言不发地捡起掉在地上的衣服穿好,加赫白来到塞缪尔面前:“请等一等,我有东西要给你。因为没想到你会回来,所以还需要一点时间准备。” 仿佛误认为塞缪尔此时的厌恶神情是对他没能及时准备好的不满,加赫白眨巴一下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只需要一点时间。” 加赫白平日里瓷白的脸带上了一点潮红,头发半湿着搭在肩膀,衣服敞开露出的胸膛散发着丝丝热意,而这缕热意中夹杂着不属于他的皮革香调。 圣洁美丽的神之子? 塞缪尔忽然觉得很荒谬,不是因为人人朝拜的神之子其实主神床上的玩物,而是因为他知道加赫白本来就是个不入流的东西。 冷笑了一声,塞缪尔转身离开了加赫白的房子。 身体又开始痉挛似的发痛了,其实没什么的,塞缪尔想,实在坚持不住了回到那个空间就好了,在这里怎样其实也都无所谓——他本来也不会再回来了。 当加赫白准备能安稳住塞缪尔身体的药剂时,主神就靠在床边,身上披了一件黑色的绢衣,他看着加赫白的背影,低声开口:“其实你很高兴吧。” 并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加赫白的动作一顿,立刻转过身来面对主神垂首:“非常抱歉主神大人,我想我并没有产生那种感情。” 主神满意地注视着加赫白线条优美的脸庞,他没有对加赫白的话作出评价,接着自己上一句话开口道:“曾经的顶头上司变成你的手下败将,沦落到不接受你的帮助就会在街上某一处角落微不足道地死去的地步,你是很高兴的。” 这在加赫白耳中无疑是一种有罪的指证,略有些焦急地抬眼又垂下,加赫白勉强维持着语气的平稳:“不,主神大人,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对于塞缪尔殿下的反叛以及如今的遭遇,我一直深感遗憾。” 主神摇摇头,了然地微笑着:“撒谎。” 看着加赫白陡然睁大的眼睛,主神安抚地笑着:“你曾经被塞缪尔虐待了那样长的时间,忍受不了是很正常的事情。事实上,我也觉得塞缪尔的确是有些不懂事了,”主神颇有深意地顿住话语,一直等到加赫白跪在他身前,将头颅脖颈送到自己手中才继续开口,“由你,我亲爱的神之子,帮我劝一劝他好吗?” 他缓慢梳理着加赫白柔软的金发,接过加赫白手中调配的药剂,他在加赫白的注视下向里加了一滴自己的鲜血,递还回去,他像一名担忧孩子们的慈父:“塞缪尔正需要这个不是吗?好了,快点把这个给塞缪尔送去吧,终归是我的孩子,我不能眼看着他受苦。” 加赫白看着药剂,碧蓝的眼睛轻轻眨了下,他回答:“我明白了。” 主神握着加赫白的后颈将他压到身前,在加赫白的额头上亲吻了下,他的声音低沉起来:“一会儿还回来这里好吗?” “我明白了。” 雨终于下起来了。 在圣浮里亚经历这样的雨天是很不同寻常的,因为圣浮里亚一年中有三百六十天会是晴空万里,天空仿佛是一块折射出五彩颜色的宝石,有代表着祥瑞的金红色长尾鸟盘旋在空中,发出悦耳的鸣叫。 但是现在,灰蓝色的浓云蔽日,豆大的雨点落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雨丝密集,乍一看天地之间尽是灰蒙蒙的一片,在半透明的雨幕中视物都成了一件难事。塞缪尔几乎是凭借着记忆找到并敲响了好友家的大门。 萨维里家门前顶部虽然有个宽檐伸出来可以遮雨,但毕竟装饰大于实用,伸出来的长度很短,不是个完美的避雨之处,稍微来一阵风雨滴就会倾泄在塞缪尔身上。 他的翅膀完全湿透了,灰白色的羽毛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塞缪尔的身体一直在持续地发着抖,不过不清楚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疼痛。 喘息着抹去脸上的雨水,塞缪尔又进行了一次敲门的尝试:和之前一样,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正在这个时候,他余光扫到一个看上去五六岁大的男孩,扑扇着六只还带着茸毛的翅膀顶着雨跑过去,在自己敲门时很觉怪异地看向了自己。 顺着男孩的视线,塞缪尔看到了用油漆写在墙边的字:逆党。 逆党,逆的是谁?答案很快就出现了,在塞缪尔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两个字看时,衣着齐整的加赫白不急不俆地向塞缪尔走来,魔力充沛的加赫白自然是无需承受雨水侵袭的,一层柔和的光晕笼罩在加赫白周身,是一道没有形体的屏障。 而在他头顶,有一只体型浑圆,巴掌大小的白色小鸟,“啾啾”乱叫着,乱七八糟地飞出一道又一道直线的轨迹。 他认得这种鸟——罗宝短尾雀,因为圆润可爱的外表几年前在神界颇为流行,几乎到了人手一只的地步,然而大概是因为所有天使都有着同样的小鸟实在是有些无趣了,有投机者做起了拙劣的杂交养殖,制作出尾巴格外长或者变成红色、头上长出冠羽的罗宝短尾雀。他们确实成功了,但是这种纯为盈利考虑的杂交显然没考虑过短尾雀本身的体质。 一场基因病席卷而至,吞噬了百分之九十九新生短尾雀的生命,少量的未被影响的短尾雀也因为主人担心疾病传染而丢弃死掉。 那之后塞缪尔就没有再见过罗宝短尾雀了,哪怕他后来一直尝试寻找一只罗宝鸟。 那是他在潮流正盛时养的一只罗宝短尾雀,塞缪尔十分稀罕那只圆敦敦的小鸟,每逢出行必要带在身边,于是在基因病爆发前的一次出行中终于把它弄丢了。 没想到在加赫白这里,他有一次久违地见到了这种可爱的生物。 第36章 加赫白看着塞缪尔, 随后缓缓向他伸出一只手,他的声音响起在雨幕中,也带了几分湿凉的气息:“你很虚弱, 跟我来好吗?” 塞缪尔没动,不过加赫白确实说的没错:他现在很虚弱, 现在身体的虚弱已经开始让他反应迟钝了, 他盯着那只反常地没有戴手套的手半晌, 才抬头盯住加赫白:“萨维里去哪里了?” 这样问着, 他的脑子里还是那只手, 匀称修长,象牙白色,拇指根部有常年戴戒指留下的印记。 同时他感到打在身上的雨点消失了, 那只罗宝短尾雀自两人见面起, 便很不见外地飞到了塞缪尔上方,它似乎很喜欢塞缪尔,圆滚滚的身子绷起, 给塞缪尔施了一个防护罩魔法, 然后很自豪地乱飞一通。 加赫白接到这个问题, 收回了手:“六翼大天使萨维里反抗主神,已被逐出天国。” 因为发懵,所以塞缪尔不明所以地模糊微笑了一下:“还有谁?” 加赫白碧蓝的眸子里面没有神明情绪,平静地说道:“一切受到罪恶引诱, 违背了主神意志的人。” “玛顿弥拉呢?他也被流放地狱了吗?” 问着这个问题, 塞缪尔却也不想从加赫白那里获得答案,他绕过加赫白向外迈了一步,看着雨水被隔离在无形的防护罩外面流出一道道扭曲的痕迹,他似乎才想起来头顶那只笨鸟:“你养的?” 加赫白没有说话, 他看到塞缪尔的嘴角勾起,心中蓦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果然,下一秒,本来已经虚弱得有些神志不清的塞缪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抓住了正飞在耳边的罗宝鸟。 第40章 罗宝鸟受到惊吓“叽”地尖叫一声,偏过头,本来就黑圆的眼睛睁得更大,惊恐而无辜地看着突然发难的塞缪尔。 那只手攥得越来越紧,就在即将把那个可爱的小生命活生生捏死在手心里的前一秒,一道白光闪过,罗宝短尾雀在塞缪尔手上化作光点消失了。 塞缪尔低头看着空落落的掌心,因为眩晕而顿了几秒,随后他不太在意得一勾嘴角,离开了。 街道那边,用六只小翅膀勉强挡雨的小男孩一直在看他们两个的热闹,此时骤然看到塞缪尔朝自己走过来,慌乱地转身就跑,一直到塞缪尔旁若无人地走过了他刚刚待的地方才又磨磨蹭蹭地走回去。 因为眼睛一直跟随着那个奇怪的天使,小男孩差一点撞到加赫白身上,手忙脚乱地行礼:“加赫白殿下。” 加赫白站住脚步,朝他一点点头,才再次向前走去。 小男孩想起长辈说的,无论是什么样子的天使,只要你朝加赫白殿下打招呼,总能得到周到体面的回礼。他们说的果然没错,不过小男孩朝远方的灰蒙一片看过去,发现自己似乎还是对那个落魄而奇怪的二翼天使更感兴趣一点——他可是从来没有看到翅膀是那种颜色的天使。 耷拉着脑袋若有所思地走在路上,小男孩忽然发现自己不再被雨淋了,小小的翅膀因为快乐和新奇而扇动起来,他往家的方向走去。 加赫白跟在塞缪尔后面五六米的位置,既不再上前一步拦住塞缪尔也不走开任塞缪尔任意糟蹋自己的身体。 或许塞缪尔自己没有注意到,但他的脚步已经有些虚浮了,几乎是踉跄着站到一扇门前,气喘着敲响那扇门——他自然是得不到回应的,加赫白想,塞缪尔堕天后短短几天内,所有与塞缪尔有牵扯的天使都被以雷霆手段驱逐出了圣浮里亚,塞缪尔现在在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孤立无援。 系统不想让塞缪尔回来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看着塞缪尔一次次注定无果地敲响一扇门,又义无反顾地走到下一个地点,加赫白都生出了一点同情。 走出门廊,身体再一次暴露在雨中,塞缪尔抬手将湿透,变得沉重冰冷的外套脱掉,随意扔在地上,他的视线涣散了,但黑色的瞳孔深处依然射出坚定的光芒。 看到塞缪尔甚至想传送到第五天,加赫白终于拉住他:“你会死的。” 塞缪尔的脸侧绷出一道冷硬的弧度。 加赫白将手中的药剂递过去,目光凝在塞缪尔的侧脸,加赫白轻声开口,轻得有了几分空灵,仿佛随时会飘散在雨中:“至少,把这个喝了。” 出乎他意料的,塞缪尔乖乖接过了那瓶药剂,端详着药剂,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加赫白的视线在塞缪尔的脸和药剂中来回着:“喝了这个,至少能稳定住你的身体。” 塞缪尔仿佛根本听不到他说话,只是轻轻歪着头看那瓶药剂折射出来的光。 加赫白注视着他的动作,心里隐秘地生出了一种扭曲的期待:如果他真的喝下去的话…… 但是塞缪尔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突兀地,他问他:“玛顿弥拉也被驱逐了,是么。” “是的,”,这次加赫白直接回答了他。 “他会死的,”塞缪尔轻声道,“他什么都不懂。” “我看未必。” 塞缪尔忽然朝加赫白逼近了一步,离得这么近,就格外能体会到塞缪尔高大身形的压迫感,肩宽腰窄,只穿着一件衬衣,衬衣被雨水浸透了,能看到下面匀称的腹肌。 加赫白怔怔地后退一步,他听到“咔嚓”一声,那瓶药剂像刚刚那件外套一样被塞缪尔随意地扔在了地上。 呈现不正常紫红色的液体洒在地面上,被雨水冲刷着散开。 “是你什么都不懂!” 塞缪尔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响在头顶,加赫白忽然被拉得跌撞一步,下一秒,他被塞缪尔摁在了墙上。 一只手摁在他锁骨处,力气大得让加赫白忍不住蹙眉,抬眼,他看到塞缪尔漆黑眸子沉沉地盯着自己。 “你什么都不懂,很多事情不是只要听你那位好爸爸的就万事无忧了,自己也分辨一下是非对错好不好?” 加赫白的神情慢慢冷下来:“你觉得你就是对的吗?反抗主神大人失败的下场早就应该知道了吧,现在才像小孩子那样发表不满吗?” 塞缪尔捏住加赫白的下巴,恶狠狠道:“你这是在搞恐怖统治。”,他像刚刚敲门的那栋房子指去:“像玛顿弥拉那样什么都不懂的天使,会因为你的决策直接丢掉性命!这是你作为神之子应该做出来的事情吗?” 那栋房子的确很别致,看起来是主人特意花了心思的,整体呈现一个蘑菇的形状,屋顶上覆盖着翠绿的苔藓,与周围周正整洁的建筑格格不入,如果里面住着一位天使,似乎确实应该是一位懵懂天真,如塞缪尔所说,什么都不懂的天使。 微微蹙眉,加赫白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他正要开口,忽然塞缪尔先一步放开了他,转过身去,他的身体像破旧风箱一样颤动着,手心上赫然一抹鲜红——他吐血了。 加赫白看着躬起身体的塞缪尔,语气堪称冰冷无情:“你要死了。” “或许,”塞缪尔含糊地说了一句,不过他倒是没准备真的在这里死掉,在头脑中呼叫了系统,过了几秒的时间,他的周身慢慢起了黑色的风。 雨还在下,从阴沉的天空中很难回想起圣浮里亚明媚璀璨的样子,收回目光,塞缪尔想他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果然并不是非休息不可的,塞缪尔听到了系统死板的提示音:“现在将宿主传送到第二个世界。” 塞缪尔心内慢慢平静下来——这也是他的特长之一,毕竟他的身边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烂事,如果放任这些事情不断地干扰自己恐怕是什么事情都做不成的。 不过就在他完全将心思放到下一个世界时,他猛地皱眉:他身边并不是空无一人。 在漩涡包裹住自己的那一刻他确定他是没有触碰加赫白的,没理由他这一次也会被同时拉入小世界。 不过塞缪尔错觉中看到加赫白向自己伸出了手……或许那也不是错觉。 将加赫白的事情暂时放到一边,塞缪尔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一张浅蓝色的信纸。 纸张皱巴巴的,似乎被团过很多次,一滴硕大的蓝色墨水滴落到纸张上又迅速消失不见,几秒后,有与之相同颜色的字一个个排列在信纸上。 【世界二:堕落小苍兰】 蓝色的字迹一笔一画写的用力而板正: 【我爱他,我当然爱他,我收集了他的每一张饭拍图,会为他的每一次活动打榜,可是他却能在我面前和别的男人接吻。】 【而那个接吻的对象,是我的恩人。】 【恩人!我曾经很感激他,但现在不了,我比他年轻帅气有魄力,可他却只拿我当一条狗!】 【行走在纸醉金迷的大都市中,我迷失在灯红酒绿里,努力是没有出路的,我一天比一天更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唯有当一名恶徒:谁拿我当狗,就打折他的腿;谁不接受我的爱情,就让他成为人尽可夫的婊|子。】 黑暗散开了,塞缪尔顺着信纸看到一名相貌端正,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正咬牙在信纸上奋笔疾书,他的眼睛布满了红色的血丝,让他本来英俊的外表都有一点扭曲了。 门外传来断续的哭泣和尖叫,他充耳不闻,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在最后面划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站起身来,他一遍又一遍地整理着自己的领带袖口,然后推开了门。 第37章 没有形体的塞缪尔跟着年轻人走出了房间, 客厅里的景象霎时映入眼帘。 恶心,这是塞缪尔的第一印象,他是能接受很多样的美的, 但是不包括眼前这种野兽发泄欲望之后的惨象。 看得出来客厅原本布置得很雅致温馨,沙发、电视柜都是偏灰色调的紫色系家具, 窗帘是与之配套的米色锦麻, 不过此时家具都杂乱地堆到了墙边, 在客厅正中腾出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 这块空地上堆满了东西:十几个系着口的外卖袋、皱巴巴的衣服、歪倒的啤酒瓶子……还有一些糊着不知名粘液的奇巧玩具。 明明是白天, 但是窗帘却拉着, 窗帘下摆沾着大块棕黑色的污渍,隔开了外面明媚的阳光。 一个穿着短袖短裤的平头男子正坐在一张桌子前面嗦着粉,吃得“吸溜”作响, 不断的有红色的汤汁溅出来, 弄得桌子上的格子桌布油乎乎一片。 看到年轻人出来,男子连忙站起来,站起来时嘴里还含着一根很长的粉, 和桌子上的大碗藕断丝连, 他弯着腰将那根粉咽下去才黏黏糊糊地开口:“老板。” 年轻人冷冷地看他一眼, 从神情上看上去他对平头男子很瞧不上眼。 “把他弄醒,”年轻人抬脚朝一个方向示意了下,擦的锃亮的皮鞋哪怕在晦暗的环境下也闪过一道冷硬的光。 第41章 顺着他的动作,塞缪尔看到客厅里还有个人正无声无息地和一堆垃圾躺在沙发边上, 应该是晕过去了, 一动不动,连呼吸也非常浅淡。 “行,”平头男子含糊应了一声,塞缪尔本以为刚刚男子说话含糊是嘴里还吃着东西, 现在看来这乃是男子的习惯。 只见他拖着脚到厕所接了盆水出来,“哗”地倒在了那个昏过去的人头上脸上,也打湿了那人上身穿的灰色卫衣。 但经过如此一泼,那个人只“哼”了一声,并没有醒过来。 男子手里拎着个空盆傻乎乎地站着,楞住了,半晌后他琢磨着开口:“应该是水不够凉。” 正在男子磕磕巴巴地向老板提议把一盆水在冰箱里冻冻再泼时,那个人却呻吟一声,醒了过来。 醒过来了,他也没有任何动作,仰躺在地上,他的眼睛干巴巴地睁着,没有焦点,仿佛那具躯体里面已经没有了灵魂。 年轻人走到他的身边,半蹲下来,歪着头打量着地上那人——或者说是在饶有兴致地观赏着他的惨状。 确实很惨,惨得塞缪尔没忍住问系统:“这是我在这个世界的角色么?” “不是。”听到系统这句话,塞缪尔刚小小松了一口气就听到了下一句:“是你在这个世界的恋人,年少相识的白月光,一手捧成的流量明星,余声声。” “……”,那不是更惨了么。 余声声的嘴角两边磨出了一道长长的红印,雪白的脸颊上是一块块被掐的青紫的痕迹,很纤长的睫毛低垂着,上面沾着一抹可疑的□□,每次呼吸他的嘴唇都要微微张开再呼出一口气,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痛苦的源泉很明显,在宽松卫衣的掩映下,能看到他的下身塞着什么东西,一次次扯开他新增的伤口。 听到头顶的脚步声,余声声干涩的眼睛转动了一下,在看清年轻人的那一刻,他很明显地因为恐惧而瑟缩了一下,但几秒之后,他迟滞地翻转过身体,仰脸朝年轻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的声音已经撕裂沙哑得不成样子:“求求你。”。 年轻人依然歪着头看他,这个动作可以是很可爱的,但在他做起来,更让人联想到不通人性的犬科动物,带着毫不自知的残忍。 良久,年轻人冷冷开口:“刚才让你笑你不笑,现在笑,晚了。” 余声声竭力向他伸过一只手,但是没够到年轻人的哪怕皮鞋的尖端,反而压迫到了下身的刑具,他痛苦得喘息着,撑起胳膊想朝年轻人的方向爬——这很不容易,他的裤子还穿在身上,但是被撕扯到了膝盖处,阻碍着他的行动。 有混着血色的白色液体顺着他的大腿向下流。 他这副像虫子爬行的丑态极大地取悦了年轻人,年轻人微微倾身,赏赐似的捏起了年轻人的脸。 眼泪流出来,余声声珍惜着年轻人为数不多听他说话的机会:“对,对不起。” “对不起?”年轻人手上更加用力,满意地看到余声声美丽的脸因为痛苦扭曲起来,“你哪里错了?” 余声声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正想开口,忽然猛地低下头去,撑着地板的手攥成拳头,紧咬的牙关里溢出不成调的呻吟:这并不是因为愤怒,塞缪尔看到年轻人把玩着手里的遥控器,然后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你哪里错了?” 余声声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着,因为意识不清他并没有完全理解年轻人的话,只是下意识地说出了心里最记念的事情:“求求你放了西连哥吧,我会听你的话的,求求你……” 年轻人神色一僵,站起身来,将攥着自己裤脚的余声声踹到一边:“还为那个浑蛋求情,我看他还是没学乖。”,后面半句是年轻人斜过眼睛,对站在一边的平头男子说的。 平头男子呆呆地附和了一声,没理解到大老板的意思,又被吼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说出了一句比之最差员工还不如的话:“我还没吃完饭呢。” 年轻人眯起眼睛:“我看到你比看到蛆还恶心。” 男子张开嘴,“哦”了一声,蹭到余声声身前开始解扣子。 余声声惊恐地看着他的动作,随即又挣扎着向年轻人的方向爬去:“小曹!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平头男子的阴影笼罩住他,余声声不再奢求年轻人的仁慈了,徒劳地推距着男人,他口中啜泣出声:“西连哥……” 在余声声嘶哑绝望的喊声中,堆满垃圾的昏暗客厅消失了,系统开始为塞缪尔介绍这个世界的世界线。 在系统讲述之前塞缪尔发出疑问:“好像没有看到我在这个世界的角色。” 系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他已经死了,尸体在隔壁的房间。” 塞缪尔眨眨眼睛,明白过来:在余声声遭遇了种种非人的凌辱后还想着为他的恋人求情的时候,他的恋人其实早已经死在了年轻人的虐杀之下。 尸体在隔壁的房间…… 甚至或许,为了不让余声声难过,男人在年轻人漫长的炮制过程中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连最后的死亡都是无声的。 系统平直的声音响起来,从系统的话中,塞缪尔渐渐了解了这个世界的故事。 画面中的年轻人,名叫曹渡宇,虽然是单亲家庭,不过整体也算是小康,凭着他各方面都还不错的能力,可以预见到这个家庭会一步步向好,但是变故发生了——曹渡宇的母亲突发重病。 于是曹渡宇忽然急需一份自由而薪水高昂的工作来在照顾母亲的同时支付那天价的医药费,但是这对于刚刚研究生毕业的他无异于天方夜谭。 而在这时,塞缪尔在这个世界中的角色——魏西连出现了。 魏西连给了当时身处困境的曹渡宇一切他所需要的,从这一点看,魏西连无疑是曹渡宇当之无愧的恩人。 虽然魏西连帮助曹渡宇的动机也许并不是完全的出于善意。 魏西连和曹渡宇因为余声声相识。 余声声,被魏西连一手捧起来的当红流量小生,娱乐圈知名花瓶,但是“花瓶”得天真可爱,“花瓶”得让人喜欢。 因此他一边被人批评演技尴尬,一边各种剧本不断的接手。 在一次拍摄结束后,钻进魏西连的车里和恋人温存的余声声被曹渡宇发现了。 曹渡宇——余声声的粉丝,或者说私生饭。 他会从各种途径获取到余声声的行程,然后准确无误地在哪里一眨不眨地看着余声声,拍下他的每一个动作。 那一天,他阴差阳错地从那种变态而疯狂的行为中获取到了另一种甜头。 魏西连肩上披着立体有型的西装,一手撑着车门,将余声声挡在车里,一条腿伸下来踏在地上,笑着问身边的秘书:“他是谁?” 秘书显然意识到了曹渡宇这位目击者的麻烦,皱着眉:“粉丝吧。” 魏西连笑了一声,从车里下来,轻轻摔上车门,居高临下看着蹲在栏杆处偷拍的曹渡宇。 月色暗淡,但旁边的路灯光晕刺眼,曹渡宇永远都忘不了那天魏西连的样子:稳重大气、目中无人但偏偏还要带着点平易近人的温和——就是那种他最想成为的样子。 魏西连问他:“以后跟着我干怎么样?” 从此,曹渡宇成为了魏西连的助理、司机、秘书……总之一切事情都可以交给他去做的帮手。 不可否认,魏西连帮助曹渡宇的初心是很复杂的,半是为了封口,半是带着恶意的一时兴起。 但是他终归还是曹渡宇的恩人……不应该遭受后来发生的一切。 第38章 已经换了内里的魏西连侧躺在地上, 他本来大概应该是从轮椅上翻倒下来昏厥的状态,不过此时他正睁着眼睛,注视着一只蚊子移动细长的足肢在他的手背上找一个最佳吸血位置, 耳朵听着外面传来的隐约争执声。 “我为什么不能进去?”他听到一个很干净的声音这样问道,一句话抑扬顿挫被他咬得标准清楚, 从声音听起来就是一个性子偏软的人。 守在门口的佣人神气得很:“不让进就是不让进, 凭什么非得让你进, 你以为这是你家?” 余声声看着他, 一双未经过多修饰的眉毛慢慢蹙起:“这也不是你家。” 这样说下去, 话赶话是可以吵起来的,但是余声声说话依然没什么力量感,听得塞缪尔心中发急, 颇想站起来踹开门给这喧宾夺主的佣人两巴掌。 如果他不是个瘫子的话…… “……!” 腰腹往下稍微灌注了些力气, 塞缪尔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以两条腿的力量坐了起来:他的两条腿是能用的! 盘腿坐在地上,眼睛盯着门的方向随时预防有人推门而入,塞缪尔脑中急速思索着:这不应该, 按系统的说明, 在他穿越的这个节点, 他的双腿已经废掉了——被曹渡宇开车反复碾压而过。 第42章 在刚到魏西连身边工作的那段时间,曹渡宇是极其感激魏西连的,在这里,曹渡宇收获了金钱、闲暇以及大量让他飘飘然的羡慕目光, 但是唯独有一个遗憾:他心爱的余声声不属于他。 并且每次看到余声声和魏西连相伴出行、接吻亲昵, 他的心就总如同被放在了油锅里煎熬,一遍又一遍。 要得到余声声,需要更多的权势财富,但是这些魏西连不肯给他, 在魏西连身边忙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一个司机一个助理一个秘书——一条狗! 而要得到余声声,同时需要余声声不再有魏西连这个恋人,但是这也做不到,因为他们两人相识相知,彼此少年明月般的存在,不会因为一条狗的想法而分手。 曹渡宇在年复一年的煎熬中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方法:除掉魏西连。 于是就有了那一场表面是对于余声声实际针对魏西连的绑架,有了魏西连废掉的双腿。 在此之后,曹渡宇以魏西连伤病为契机,如同藏匿在臭水沟草丛里的毒蛇,张大了嘴侵吞起魏家的产业以及懵懵懂懂的余声声…… 正在他继续琢磨这件事时,系统忽然得意地发出笑声,将塞缪尔的思绪从世界线中抽离出来:“这就是本统统的功劳啦!本统统让瘫痪之人顽强站起,重现医学奇迹!” 发完颠,系统才哼哼唧唧地解释:“早就告诉你本系统在之后的小世界中大有用处吧,事实上,你每个世界积攒到的攻略好感值都会用于加强系统,也就是我的能力,不要觉得亏,”,觑见塞缪尔挑眉,他急匆匆补充,“正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系统加强的能力又能在各个方面对你进行帮助,就比如你的腿啦。” 心内还是觉得系统用处不大,不过好歹是从废物变成了有一点利用价值的垃圾,塞缪尔还是吝啬地露出了一点含蓄的笑容:“除了治好我的腿,你还有什么功能呢?” 系统大言不惭:“目前还没有!以及,并不是治好你的腿,系统这次的辅助功能是让双腿瘫痪的你在需要的时候自由行动,限制次数五次。” 塞缪尔微微垂下眼睛:果然还是个废物。 “总之比闪现那种一生一次的技能好一些不是么?”,他很知足常乐,“那这次不算进次数吧?” “……” 有时沉默也可以震耳欲聋。 塞缪尔:“……你的意思是,你将只有五次机会的宝贵技能随意浪费了一次用在炫耀你的能干上,是这样么?” 系统显然也意识到了一丝不妥,瓮声瓮气道:“这样更能直观地让你理解不是吗?” 塞缪尔:“你可以用你无时无刻不能闭上的嘴向我说明,我能理解的。” 在他和系统发生争论时,门外的对话也没有停止——本来也可以发展为争吵的,但是因为余声声实在是个体面人,所以还是一人一句心平气和。 “别以为自己是个明星就趾高气昂的,就你们这些明星最害人了,”佣人听上去对余声声的职业还颇为不满。 余声声觉得受到了冤枉,暂时忘却了初衷:“我没有趾高气昂的。” 塞缪尔“呔”地叹口气,心道你和他掰扯这些做什么,两个巴掌下去保管他就老实了。 不耐烦地摆摆手,佣人示意余声声别来烦他了:“总之没有曹哥的同意谁也不能进去。” 余声声听到这句话楞了一下:“曹哥……是小曹让你们……” 他的话被一个很冷硬的声音打断了:“干什么呢。” 余声声被吓了一跳,还没转过身就感觉一个高大的身形从后面笼罩住了他。他瑟缩着躲了一下,才仰脸对身后的人招呼:“小曹。” 曹渡宇比余声声高了大半个头,此时两人离得如此之近,他乌黑的睫毛垂下来,柔和了他饱含欲/念的目光,他弯起嘴角,自以为非常温柔地对余声声笑了一下——但是却让余声声感到极度莫名其妙:西连哥的司机为什么要对自己笑? 曹渡宇目光抬起投向一脸谄媚的佣人,不悦道:“谁给你的胆子拦声声的?” 此话一出,两脸茫然。 佣人迷惑而恐慌地观察着曹渡宇的神色:谁给的胆子?当时就是眼前这位曹老板了,但是不用想也明白自己是哪里惹怒了曹老板,没道理啊,从来没见曹老板对这位小明星有什么表示的。 而余声声看着曹渡宇的侧脸,也有点奇怪,这个名字也是他能叫的吗?嘶,话说他之前怎么称呼自己的来着,好像他和自己从来没有说过话。 正是春末夏初,余声声穿着一件款式简单但在肩膀处加了撞色设计的t恤,此时曹渡宇紧紧盯着那段裸露在外的瓷白小臂,忍住上手去抓的冲动,他很绅士地对余声声笑:“抱歉,下面的人不懂事,稍后我会警告他们的,”停顿了片刻,他被自己的深情所感动,“你在这里,哪里都能去。” 余声声看着他,总觉得后背凉森森的,并且下意识觉得他话里的意思让人不舒服,不过没等他天真无邪地发表出什么疑问,门开了,曹渡宇一手握着门把手,一边解释着他不让人进房间的原因:“魏总腿受伤之后总是精神不太好,嗜睡了很多,我想不要让……” 看到魏西连的余声声发出一声惊呼:“西连哥!” 魏西连自然早已经按最初的姿势装起了晕——这几个人在外面嘀嘀咕咕了半天,竟然还真的让躺在凉意正好的木质地板上的魏西连生出了几分睡意。 系统在刚才已经对他进行了补充说明,在魏西连腿废掉之后,曹渡宇借着贴身照顾之便,经常暗地里喂给魏西连一些催眠类的药物,他似乎非常享受折磨魏西连的感觉,会在魏西连迷迷糊糊的神志不清时把他从轮椅上推出去,看他在地上因为碰到伤处而疼痛地打滚爬行的样子。 而在事后,曹渡宇又会满脸无辜地把魏西连扶起来,然后隐晦地责怪魏西连不应该乱动从轮椅上翻下去,仿佛一切都是魏西连的错误。 就像现在这样,曹渡宇胳膊穿过魏西连腋下把他拖到轮椅上坐好,声音里听不出不满,但话却是责怪:“魏总您怎么又摔下去了,这都是这周的第三回了。” “唔,”魏西连皱着眉含糊地咕哝一声,眼睛半睁着,因为的确是刚刚睡醒,让他也有了几分迫真演技:“我又摔下去了?” “是的,”曹渡宇垂着头,回答的一板一眼。 屋子里安静了一两秒,随后,毫无征兆地,魏西连抄起床头柜上的台灯砸向了曹渡宇,口中叱道:“是的?是什么是?你照顾我就是这么照顾的?” 看样子在当前节点,曹渡宇虽然已经开始出手对魏西连不利了,但是或许是还没有绝对的把握拿捏住魏西连,因此对魏西连还保持着作为下属基本的本分尊敬。 所以此时不先揍他几顿出出气更待何时? 曹渡宇反应还算快,在台灯砸过来时抬手挡了一下,但是那盏欧式的笨重台灯依然在他的脸侧划出了一道口子。 站在门边的佣人存在讨好的心思,往前凑了上去,在看到曹渡宇对自己的行动有所表示才意意思思地停住。 魏西连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心里暗骂:蠢货,当自己现在就死了不成? 曹渡宇暗暗对佣人打了个手势让他出去,同时他头垂得更低:“非常抱歉魏总,最近有一些事情要忙,疏忽了对您的照顾,之后魏总要睡觉随时叫我,我会把您抱到床上去睡。” 魏西连冷哼一声,没接他的话,不过对着躬身正要退出去的佣人,叫住他道:“给我冲杯咖啡过来。” 看得出来这个佣人完完全全是曹渡宇的人,在收到魏西连的指令,他第一反应是看向曹渡宇寻求指示。 而曹渡宇接住这个眼神,心中大骂此人是个纯种的笨蛋!心里大怒,他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一蹙眉,很担忧的样子:“魏总,您的腿有伤,咖啡说不定不利于伤口愈合。” 这样一问,让佣人的小动作也成了是衷心为主。 魏西连目光沉沉地从他脸上扫过:“没关系。” 佣人离开后,魏西连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手里一下下捏着余声声的手,仿佛刚才的一切不快都没有发生,他侧着身子随意地问起了余声声剧组里的事情。 当佣人端着一杯飘着苦涩的咖啡进来时,他们正谈论到当下一个红遍全网的青年偶像。 漫不经心的,魏西连在接过咖啡时朝佣人一笑:“你觉得他怎么样?” 第39章 佣人也没有愚蠢到什么话都接的地步, 闻言只是低眉顺眼地笑了笑,垂手后退一步站着等下一句吩咐。 魏西连似笑非笑地勾着嘴角,眉头却皱起来, 在咖啡杯面上轻轻吹一口气,他像是对这杯咖啡不太满意似的随手把杯子放到了一边。 佣人的心提了起来。 不过魏西连狭长的眼尾扫过他, 下一句话还是笑着对余声声说的:“你呢?” 第43章 “我不喜欢他, ”余声声这次回答得出乎意料的干脆, 让魏西连也有点好奇:“怎么了?” “他不拿我当演员看, ”余声声这时看到地上那盏刚刚用来砸曹渡宇的台灯, 这盏台灯还是他和魏西连一起买东西时他挑选出来的,现在砸人摔坏了实在有一点可惜,不过只是一点, 因为他前两天发现了一个更好玩儿的款式。 眼睛看着台灯, 他心不在焉地开口:“我演技本来就不好,他还总是逗我,害我经常被训。” “哈哈哈”, 魏西连笑着摸摸余声声后脑勺, “那是因为你可爱啊。” 系统惊奇地发现魏西连对余声声的肢体接触非常点到即止, 本分的像个无欲无求的老大爷。 随后魏西连自然地接过话:“就是那个叫赵楷齐的惹你?一个是他,一个是……那个姓杨的,害人不浅,”, 他微微侧过身体, 以便接下来让佣人参与他的话题更加自然,“公司里有个小姑娘挺喜欢他们两个,很耽误事,”, 最后,他像是顺口一提似的,加了一句,“还有私生饭,那就是恶心了。” 语毕,他笑模样地看向佣人,也将曹渡宇的视线转移到了佣人身上。 这次他笑着向佣人确认时,佣人一是因为内心的确认同、二是因为不好第二次无视魏西连,轻声附和了一句:“哎,是这样的。” 魏西连笑了,一句接一句含沙射影说的越来越难听,佣人虽然不接话,但对上他的目光总要点点头表示同意,直让一边的曹渡宇心里火气直冒。 如果魏西连没有推测错的话,这个佣人过不了两天就要被赶走了。曹渡宇此人自尊心极强,骄傲自我,必不可能留一个惹自己不痛快的人在身边。 而佣人虽然是因为说了老板坏话——尽管他自己对此一无所知被开除的,但对外看上去,却是上午对余声声出言不逊,下午便被扫地出门。 这可以作为一个信号。 目前曹渡宇对魏家的控制已经基本来到了第二阶段,将魏西连的人一批一批逐渐换上自己的人,对这一批人,这个信号正好可以向他们传达余声声是绝对不能欺负的。 目的已经达到,魏西连无意再和他们敷衍下去,摆手示意几个人都出去,佣人和余声声都离开了房间,曹渡宇却站在原地没有动,等屋里只剩下魏西连和自己后,曹渡宇低声开口:“非常抱歉,魏总,我近来确实疏忽了,我不会对您的惩罚有任何怨言。不过请允许我为您做出补偿。” 因为曹渡宇低垂视线并没有看着自己,魏西连很自在地一挑眉:什么补偿,怕不是今天在这里受了气要找茬折磨自己一顿吧? “不用了,”魏西连停顿片刻后找了个借口,“我要出去。” “您要出去?”曹渡宇立刻道,“我开车送您。” “不用。” 曹渡宇显然不会放魏西连自己出门,但是正要开口再劝,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曹渡宇直接摁下静音,继续对魏西连道:“抱歉,魏总你……” 魏西连打断他的话:“为什么不接。” 曹渡宇很短暂地笑了一下:“当然是魏总的事情比较重要。” “没有这种说法,”魏西连面无表情地摇头,在看到曹渡宇有出去接电话的打算时又补充了一句:“就在这里接。” 从曹渡宇堪称卧薪尝胆的经历来看,他是个惯于伪装的人,擅于掩饰自己的情绪,此时他很感激地点点头,然后心无比惊地看向屏幕上来电人的信息——万幸,不是和他的计划相干的人物。 但是这个人…… 通完话,一手拎着手机垂在身侧,曹渡宇在心里飞快地分析着利弊,而魏西连自然不会给他好好思考的时间:“看来你有事?” 那一瞬间,曹渡宇黑沉沉的目光利箭般射向魏西连,但随即转为了一抹愧疚的苦笑:“是的,有一个很多年没联系的同学要到锦宁来,我去帮忙安排一下。” “那就去吧,”魏西连看出他在想什么,装作自嘲地笑笑,“不用担心我这里,只是腿不能动了,又不是脑子坏掉了,出门一趟还能丢了不成?” 曹渡宇摇摇头:“当然不会,”,他将魏西连抱到轮椅上坐好,两只手搭在轮椅椅背上,他俯身低声道,“那我为魏总安排车子等在门口,您准备好了可以随时出去。” 手上忽然一凉,魏西连向后将手覆上了他的手背,低沉的声音响起:“……小曹,现在这点小事都要拿出来邀功了么。” 曹渡宇呼吸一滞,他并没有察觉自己哪里有错,但是本能地道歉:“抱歉魏总。” 打发似的挥挥手:“出去吧。” “是。” 将门关上,曹渡宇握着门把手的手爆出青筋——他简直不能相信刚才那个窝囊的男人是自己! 魏西连明明知道自己是余声声的……粉丝,却当他不存在似的骂人,他根本不拿自己当个人看,所以随便抬手就可以把盏台灯扔在他脸上,这可是他的脸! 胸膛急剧起伏着,曹渡宇的手指后怕地摁在脸侧伤口的下方。 有魏西连在一天,他就一天做不成人! 钻进车里,驾驶位上的司机问他:“曹老板,去哪里?” 曹渡宇想起刚刚那通电话,报了白虹机场的名字,“……陈远,”他自言自语地嘟囔着,“都快不记得这个人了。” 屋内,系统问塞缪尔:“你真的要出去?” 系统稍稍有些吃惊,因为在上一个世界中,塞缪尔可是对攻略对象路基十分感兴趣,大半夜不睡觉赶去看路基,没想到这一次攻略对象主动凑过来他却连看都懒得去看一眼。 “当然,”塞缪尔问系统:“你能让我的腿站起来的能力,能维持多长时间?” 系统:“根据你的需要而定,最长两小时。” 系统担心塞缪尔又要出言嘲讽,不想塞缪尔只是点点头,漫不经心道:“我出去走走,别浪费了这次可以自由行动的机会。” 曹渡宇虽然长得不算多么顶级,不过也剑眉星目、盘靓条顺的,系统组织着语言准备再劝说下塞缪尔,毕竟人是不能光凭喜好活着的,天天连面都见不到,何年何月能攻略下曹渡宇。 正当系统酝酿好情绪,语重心长地准备开口时,却看到塞缪尔嘴角诡异地勾起。他仿佛料到了系统在想什么,声音有些奇怪地开口:“你不会以为我要攻略那个曹渡宇吧?” 系统不解但想当然道:“任务就是这样的,需要让任务目标对你产生心动的感觉。” 塞缪尔轻轻摇头:“心动可不一定是让他喜欢我。” 系统张嘴正要说话蓦地想起上个世界塞缪尔那句话,心惊道:“你要杀了攻略对象?” 对此塞缪尔只是很简洁地开口:“他不配活着。” 虽然系统并不否认这句话,不过真的要杀掉任务对象,他还是有些心慌意乱,于是转移了话题:“没想到你进这个世界还转性了,竟然美人在侧心无杂念。” “你说余声声么?” 塞缪尔抬头,从窗户向外看去。 魏西连所在的这个房间采光非常良好,红木桌前,一扇几乎到落地窗规模的窗户开着,正对着楼前的小花园。 此时余声声正一手抬起来遮住刺眼的阳光,一边仰头看着树上,和旁边的园丁说着些什么。 随着微风拂过,只言片语送入房间,不过园丁的话有很重的方言,塞缪尔没听明白什么意思,余声声那句他听懂了,余声声很认真地和那个园丁说:“我上过学的。” 眼睛看着余声声,塞缪尔和系统描述他的感觉:“余声声长得确实漂亮,但是……不太对我的口味。而且,他纯洁的像一张白纸一样不是么,我下不去手。” 系统:…… 塞缪尔面无表情:“就当是完璧归赵吧,我会把天真纯洁的余声声小朋友完美地还给原主的。” “但是这样的话你不会觉得无聊吗?”系统已经大致摸透了塞缪尔的习性,这个世界还不确定要待多长时间,但是不论时间长短,让他清心寡欲是不可能的。 点点头,塞缪尔同意系统,手放在腿侧若有若无地摩擦着:“没错,我需要一个……” 或许是思索地太入神了,他不自觉把这句话说出了声,于是一个佣人伶俐地从半开的门中探身进来:“魏总,您需要什么?一会儿出门的时候需要吗?” 塞缪尔沉沉地看他一眼:“没什么,出去吧。” 佣人是个男人,不过他也不是那么不挑的。 不过五六秒后塞缪尔又扬声把这名佣人叫了回来——当然这并不是他回心转意了:“把我推到门口。” 他刚刚尝试了操作电动轮椅,虽然不费力,但终究不如人推着放心。 第40章 塞缪尔让司机开到了盛朗娱乐的大楼前, 安稳地坐在轮椅上被下放到路边,魏西连对司机点点头:“不用跟着我了。” 盛朗娱乐应该就是曹渡宇当前正急欲抓到手里的资源,不过作为魏西连最为看重的产业, 盛朗显然也不会是曹渡宇动用点小手段就能易主的,在世界线里, 魏西连死后, 这家娱乐公司也没有归于曹渡宇名下。 第44章 而魏西连如此看重盛朗的原因也很简单——盛朗娱乐正是余声声归属的公司。 魏西连倾斜着一个公司的资源来捧余声声, 也难怪余声声在演技情商都一般的情况下能走成流量了。 司机大概是受了曹渡宇的指示, 并不肯离开魏西连:“魏总, 这片路不好走,要是有个台阶我能帮您抬一把。” 魏西连皱起眉,但还是好脾气地回道:“不需要, 不用跟着我。”, 说着,他启动了轮椅,然而司机在收到了明晃晃的拒绝后, 依然跟在了后面。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魏西连向右推过操控杆, 将轮椅调过头,然后直接“咔”地按下按钮让轮椅停了下来。系统能看出魏西连或者说塞缪尔确实是第一次使用电动轮椅,对前进后退转弯的操控几乎全是凭着推测,不过他很敢开, 每个动作都利索而到位, 完全没有对轮椅说不定在一个操控失误下会翻倒的担心。 魏西连重新看向司机,脸上的笑容模糊起来:“听不懂我的话?” 司机有点害怕魏西连这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但是迫于曹渡宇那边的压力,还是挣扎着咕哝道:“我担心魏总……” “担心我, ”魏西连“哈?”地笑了一声,“对我忠心耿耿?” 大概是因为与忠心耿耿完全相反,所以司机先脱口而出了一句“对不起”,随后才磕磕巴巴地要开口解释。 魏西连打断了他的话,一手向后指向不远处的车子,他神色冷下来,但是嘴角还残留着一点笑意:“车上有一把收藏的破风刀,你现在做错了事,敢不敢领一场三刀六洞。” 司机楞住了,这一次他终于停住了脚步。 轮椅的声音响起远离,伴随的还有塞缪尔听不出具体情绪的话语:“这点儿胆量都没有的话就少在我眼前晃悠。” 塞缪尔转过这栋楼到了西边,这边不再和盛朗的大楼连通了,一路上过来一个人影也没看到,思量片刻,他索性下了轮椅,推着轮椅悠哉地散起了步。虽然他从来没有这样表示过,但系统隐约看出来他对这个世界还是充满了新鲜感的。 在来这里的路上,塞缪尔坐在车上还问起了系统关于所有权股权所有权协议的问题,思及此,系统找塞缪尔确认:“你不是准备和曹渡宇搞商战吧?” 塞缪尔步伐轻快,闻言“哼”笑了下:“他有什么资本也配和魏家的大老板打商战?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哦,”系统又问,“那你现在去干什么?” 塞缪尔眼睛亮亮的,看着前面的路说道:“巩固一下我的现有势力。” 因为不认路,所以塞缪尔常常需要停下来,和系统确定一下路线方才继续前进,因此虽然他的脚下像踩了弹簧一样的轻快活泼,但是速度并不快。 在走错一段路转过来时,塞缪尔忽然觉得小腿针扎似的疼了一下。 动作顿了顿,塞缪尔并没有非常放在心上,因为他确定系统所说的“两小时”还远没有到时间。 继续向前走着,但是腿确实越来越无法忽视的疼了起来,塞缪尔刚要张口问系统现在是什么情况,忽然身体剧烈一颤,还没出口的句子转成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的腿好像重新碎了一次。 骨头裂开,碎掉的骨头扎进肉里,肉混着血浆被挤压……塞缪尔抓着轮椅的右手绷出青筋,他想撑住身体坐回轮椅上,但是甫一动作他那两条完全没办法承担身体重量的腿便向前倒去—— 他并没有摔倒,一条胳膊揽住了他。 这场小规模的失重是伴随着无法忽视的疼痛的,塞缪尔冷汗涔涔,更加感受到眼前这个人的清爽干净。 那个人抬起眼来,瞳孔偏浅,仿佛是融化了太阳的温度,他问他:“你还好吗?” ——— 让司机将车子停在地下车库,曹渡宇先行进了航站楼的机场大厅,按照他这位同学的说法,他的航班应该已经到了,但是打眼四下一扫,到处都是往各个方向而去的人群:有向下排队等出租的,有去行李转盘取行李的,混乱不堪。更有一伙十人左右的旅行团很不巧地正冲着曹渡宇而来,将他裹挟的晕头转向。 他给陈远拨去电话,但是对方并没有接。 “啧”地撇过嘴,这个打不通的电话彻底点燃了曹渡宇心中的烦躁之气。 毕竟陈远这位同学,他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而就在已经很模糊的记忆里,他和陈远也算不上多好的朋友。陈远虽然个性上非常文静乖顺,但是家里很有钱,也是个富家少爷,高考之后就直接出了国。 曹渡宇记得陈远成绩是很不错的,比当时一心刻苦学习的自己甚至还要强点儿,陈远本人对令人艳羡的成绩并不珍惜,出国之后直接转去搞起了艺术,实力他不清楚,但偶尔从毕业群里听说过几次,貌似是凭借着陈家小少爷的名号做出了点名堂。 而这一次他联系自己回国,原因也是回来散散心。由此可见陈远是生下来就没为生计发过愁的,和曹渡宇根本不是一路人。 为了这样一个同学浪费一丁点时间他都觉得是莫大的损失。 这一班次下飞机的人终于“各得其所”,附近短暂得到了有限的安静。曹渡宇又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陈远所在的航班的的确确应该已经落地了,但是曹渡宇在其中穿梭着扫视,还是没有找到陈远。 “唉,”曹渡宇毫不掩饰地重重叹口气,第十七次起了让司机代替他接待陈远的想法,他还没真的这样做的原因很显然,他看中了陈远的家世,希冀能将其作为自己扳倒魏西连的助力之一。 左右张望着,曹渡宇正准备再给陈远打一个电话,没想到刚刚亮起屏幕,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 “喂?”尽管着意压抑了不满,不过曹渡宇讲话时还是带上了火气,“你那个班次不应该早就到了吗?你去哪儿了?” 那边有一两秒钟没说话,接着似乎是笑了一下,很轻很浅的一声笑,带着气音,这声笑很奇怪,好像是顺着无形的电话线直直钻进了他的耳朵里,让他无端激灵了一下。 仿佛是冥冥中的指引,紧接着他生出了一种预感,手里还握着手机放在耳边,曹渡宇转过身去,正好与一个年轻人目光相接。 年轻人几乎是和他相同的姿势,只是拿手机的姿势稍微有些不自然,看到曹渡宇转过身来,他像是恶作剧得逞似的朝他笑了,眼睛弯成一道标准的弧线,但嘴角只是抿起,又让这个乍看起来非常温暖的笑容冷了下去。 曹渡宇没有笑。 真奇怪,明明自己在四周找了很多次,但却一次也没有注意到他。 就像凭空冒出来的,无端的,曹渡宇冒出了这个有些古怪的念头。 年轻人朝他走来。 带暗纹的蓝色衬衫,颜色非常正好,再深一点会显得呆板再浅一点则显得无聊,下身的西装裤将年轻人的腿部线条完美地显现出来,简约时髦的一身穿搭。 不过不管他穿什么,恐怕人们的目光第一眼都会被年轻人的脸吸引过去,曹渡宇想。 头发颜色极黑,越发衬得下面线条流畅的脸白得刺眼,五官如同工笔画那样端正清秀,让他看起来像一只站在明亮冷气中的艳鬼。 陈远递过一瓶苏打水:“你是……渡宇吧?”,虽然是问句却是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来的。 曹渡宇点点头:“好几年没见了,最近怎么样?” 接过水,他下意识地拧开了瓶盖……然后将开了盖的水递还了回去。 这是当魏西连的助理当久了的习惯性动作,在动作的同时曹渡宇就意识到了错误。一边心中愤恨着魏西连将自己驯化成了一条狗,他一边很随意地笑着,不动声色地去补救:“或许你会更喜欢这个口味的?” 接过水楞了一下的陈远笑容慢慢解冻,垂眼扫视手中另一瓶水,他点点头:“确实。” 他似乎想礼尚往来,效仿曹渡宇将另一瓶水拧开再递过去,不过因为另一只手已经攥了那瓶打开的水,实在腾不出手来只得作罢。 隔着一个位置坐在后座上,陈远忽然微微地侧过脸:“很久没见了,你没怎么变呢。”,这是个久别重逢烂大街的问候了,但或许是因为陈远看人的时候长而密的睫毛垂下,偏浅的瞳孔颤抖着,竟给了曹渡宇一种他是很认真地说出这句话的感觉。 不论这些,若是其他的人对他说他没怎么变这句话,他大概是要生气的。 现在他虽说只是个屈居魏西连之下的小杂碎,但是从平常评判成功的标准来看,他已经是个成功人士,和当年戴着一副四百多度眼睛读书的曹班长截然不同了。 从身到心,他都经历了千八百次的洗练打磨,怎么可能“没怎么变”? 不过如果说出这句话的人是陈远的话,他却气不出来——陈远比他变化大得多! 并且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他也说不出来。 从穿着校服沉默寡言的高中生变成穿着时髦的艺术家?这充其量只是陈远回归了他小少爷的本质而已,而且曹渡宇是见识过金钱对人的改变的,不是这么回事儿。 第45章 陈远……曹渡宇搜肠刮肚回忆着记忆里模糊的陈远,越想越觉得陈远的变化仿佛是灵魂上的,就像是一只拥有诱惑力量的恶魔附到了他的身上。 第41章 不然就不能解释为什么陈远只是安分地坐在一边笨拙地系安全带他都会生出咬他一口的冲动。 陈远终于把安全带的扣插了进去, 曹渡宇目不转睛地盯着陈远的一举一动,他马上就会转过头来了,他想, 正常人应该把视线转回去,盯着别人看是不礼貌的, 他心里明白, 但还是控制不住的一直盯着陈远直到和对方对上了视线。 不过他当然不是个正常人, 否则也做不出来跟踪偷拍余声声的事情。 陈远看到曹渡宇直勾勾的眼神, 反而笑了一下, 偏浅的嘴唇轻轻一抿。 曹渡宇问他:“下飞机之后你去哪里了?”,他自然是不相信陈远消失那么久只是去买了瓶水。 陈远嘴角的笑容稍稍扩大了一点,眼睛游移着偏开, 低头时有一缕额发搭在脸侧, 他也不去捻开,就只是坐直了面向前方,他没说话, 不过用行动表示了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曹渡宇紧紧盯着陈远的神情动作, 忽然发现陈远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是经得起慢放的, 带着油画里的朦胧美感。 咽了口吐沫,曹渡宇感觉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熟悉这种感觉,大学开学典礼上他上台时也是这样的, 然后就在最后一个台阶的位置摔了一跤。 他要失控了——这样想着, 他已经朝陈远的手抓了过去。 被躲开了。 不过陈远的手仿佛长了眼睛似的躲过了曹渡宇的抓握,他的目光却缠绵地回应了过去:“你怎么了?” 曹渡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大概是自余声声之后的又一次发疯。 每当他盛装打扮华丽出席,但是却比不上对方展颜一笑时他就会产生这种感觉——他想征服这些美丽的生物。 如果凭借金钱地位无法做到, 那就依靠其他方面,抱着如此想法,那些征服欲会在他变态的心里加工为迷恋。 十年前,还是学生的青年偶像余声声给了他那样的冲击,十年后,一名叫陈远的,偏于纤细但并不瘦弱的年轻人给了他这种感觉,而陈远给他的感觉更加清晰:大概是因为他身边没有一个寸步不离的守护者。 若说唯一一位给了他如此冲击而没能让他产生迷恋感的,大概只有魏西连,那天他蹲在地上,身上穿着自己最好的西服西裤,但是全身行头加起来比不过魏西连哪怕一条领带的价格。 不过他从来不对此进行细想,否则会有生理上的反胃。 在曹渡宇发呆时,车在为陈远预定好的酒店前停下了。 若说这两次“失控”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是陈远比余声声更有眼力一些——外加他也不是个正常人。 车又继续向前开了,没有人下车。 —— 塞缪尔正在对系统进行质问:“你不是说的最长两小时吗?上午怎么算都没有到时间吧。”,系统那句“根据你的需要而定,最长两小时”他可是记得清楚。 系统理不直气不壮地进行一番解释:“最长两小时,指的是理论上能达到的最长时间是两小时,但不排除有各种意外导致没有达到两小时的情况。” “……我真的不建议你再跟我玩任何文字游戏了。” 受到吐槽,系统也有些闷闷不乐:“虽说我的能力是有那么一丢丢不稳定吧,但从实际经历上讲,还从来没有出现没到最大时间自动解除的情况呢。实在有点奇怪……” 塞缪尔直截了当:“以后描述你的能力,不要讲最多能做到什么,讲至少能做到什么,懂?” “让你瘫痪的腿恢复行动的能力属于体力增益类技能,这类技能理论上讲是没有最短时间的,由宿主的需求而决定,若是宿主只要求在半个小时内增强体能能力就会只维持半个小时。” 塞缪尔忽然来了点兴致:“说说你这种能力持续最短的一次是什么情况。” 系统检索信息花费了一点儿时间才开始讲述:“最短的一次是在校园主题的小世界,那一任宿主算是个工作狂,那是连续进行的第五个世界了,在那个校园背景的世界里,他忽然很想很想吃卤鸡腿,所以消耗了一次体力增强机会跑到了食堂。” 塞缪尔干笑了声:“他为什么不早退一会儿呢,难道他想在小世界里考清北。那倒数第二短的呢?” 系统这次回答地很快,完全没在搜索信息上浪费时间,并且语气惊人地轻快:“那次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宿主在完成任务之后还剩三次体力增强机会,于是面对他在那个世界爱上的男生,他决定奖励一下自己……” 塞缪尔:“……”,他忽然有些不忍心把这个悲伤的故事听下去了,“好了好了,我们讨论下一个问题。话说曹渡宇今天下午半天竟然都没回来,我还以为他要寸步不离地看着我呢。” 正值暮色四合,夕阳为这间宽敞得有些空旷的屋子洒上了一层暖光,余声声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红木桌前红彤彤一片,更衬得一袭黑衣坐在冷冰冰轮椅上的魏西连清瘦而孤独。 厚实木门的质量很好,推开时顺滑无声,只在合拢时发出一声轻轻的闷响。 听到声音,并不孤独魏西连暂时停下和系统的争论,越过肩膀扭过头来。 看到魏西连,余声声更加难过了,俨然已经成了一只悲伤蛙,坐在地上,他贴过去抱住魏西连的腿,细嫩的指尖在魏西连膝盖处一戳:“西连哥,你的腿还疼吗?” 魏西连笑着垂眸看他,摇摇头:“不疼,没什么感觉。” 余声声忽然张嘴作势要去咬魏西连的小腿,因为对方一动不动,所以他真的咬到了,很软,完全失去了肌肉弹性,和之前截然不同,他撇起嘴,脸皱起来,又想哭了:“对不起,都怪我,是我太笨了……” 关于余声声对自己的评价,魏西连不知可否,不过对于他前两句,他很温声细语地做出了一番安慰:“没关系的,不是你的错。况且我没觉得腿不能走路了是多么大的事情。” 魏西连低头,发现余声声撇嘴时嘴恰好形成了一个倒着的对勾,竟然十分喜感,忍住笑,他拍拍余声声后脑勺:“不过之后就要劳累你帮我走路了。” 余声声听到这句话,止住抽噎,一双很秀气的眼睛睁得更大:“西连哥,你终于敢让我帮你推轮椅啦!” 魏西连“咳咳”两声,要是和余声声有如此感情基础的原主都不让他推的话,自己自然不会去冒险,“当然敢,但是我还是舍不得累着你啊,”说完不等余声声回话,他就歪着头,凝神听着什么声音的样子,“外面是不是有人在闹腾。” “哦,”余声声不以为意地应一声,“刚才有个司机从外面回来,嚷嚷小曹他找了个对象,一堆人过去起哄呢。” 魏西连着重地看着余声声:“小曹,找了个对象?” 在脑海中,他问系统:“怎么回事?按照世界线来讲,小曹不应该从始至终迷恋余声声吗,最后因爱生恨。” “统统,统统也不知道呢。”系统听起来是在学习余声声的懵懂天真,让魏西连在迷惑当下局势的同时差点吐出来:“你好好说话。” 被骂的系统恢复了正常:“按道理,角色的行为动机以及情感应该与世界线中的一致才对。” 魏西连立刻想到了上个世界中唯一的例外:世界线中爱艾尔雅爱得要死要活的伊文捷琳却要杀了艾尔雅。 他问系统:“加赫白已经进入这个世界了吧,他现在在哪里?” “系统检测到加赫白殿下已经处于本世界中,目前正在任务进行中。” 魏西连一边分心哄着余声声一边严肃了声音:“那他的任务是什么?” “这个统统不知道呢,我说的是实话!”系统看到魏西连怀疑的目光气鼓鼓地补充道。 “哦,你后天要进组了,”应付着余声声,魏西连心中急速思索着,他听到系统问:“所以你怀疑曹渡宇是加赫白殿下,不对,是加赫白殿下是曹渡宇?” 系统问的乱七八糟,听得魏西连忍不住皱起了眉:曹渡宇,说起来他倒是没有想过曹渡宇会是加赫白的可能性,他怀疑的,一直是那个世界线中没有出现过,无端冒出来的恋人。 曹渡宇是因为要去接机一个老同学离开的,上午离开,下午就传开了他有恋人的事情,由此可见这位恋人大概就是曹渡宇这位久别重逢的同学了。 想到这里,魏西连不由自主回忆起曹渡宇被迫在自己面前接通的那个电话,那边的声音确实非常细腻动听。 放在腿侧的手下意识地捻过布料,他忽然很想见一见曹渡宇这位恋人。 拿出手机,魏西连似笑非笑地看着余声声:“好不好奇?” “什么,”余声声眨巴下眼睛,“进组吗?我进过很多次了,才不好奇呢。” 第46章 魏西连这才想起他和余声声的对话已经超前好几个话题了,不过他很自然地转回来:“打个电话给小曹,明天算是庆祝你进组,叫几个朋友来聚一聚,让小曹也带着对象来玩玩吧。” 虽然有此怀疑,不过魏西连对这位不明身份的恋人到底是不是加赫白的手笔并不确定,毕竟出现了世界线中没出现过的人物,也可能是自己更改了故事线的缘故。 按照原世界线的发展,曹渡宇大概是不会去接那个同学的,也就不会有之后或许有或许没有的恋人。 抱着好奇和探究的双重目的,魏西连期待着第二天的聚会。 但是他在那一天却没能看到曹渡宇的恋人。 第42章 第二天上午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偶有几丝半透明的云飘过,又柔和了光线,不会让皮肤被晒得发痛。 魏西连命人不知从哪里又弄来了几把轮椅, 别墅前面的林荫路上,他以一条白线定了起点终点, 和余声声以及两位佣人玩起了两轮的赛车比赛。 他们从九点开始, 直到十点多才刚开始玩出了一点眉目:因为按照规定, 需要在终点处转回一百八十度, 然后在赛道一半的时候拐入一个弯道, 总体走一个p字型,不过有一段路重复了两遍。 这件并不十分复杂的事情让余声声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不能在第一次到那个拐点的时候就进去呢?” 魏西连膝盖上卧了一只虎皮斑纹的小猫,手在小猫柔滑的皮毛上抚摸着, 他心情很好地开口:“因为我想增大一点难度。” “可是我不明白。” 魏西连富有耐心地给他解释了三遍, 但余声声果然还是不明白,走的路线匪夷所思,总是在应该加速的路段忽然刹车拐弯, 和一名年纪不大的佣人相撞了三次。 等余声声终于理解了规则, 比赛正式开始。 正式比赛了, 倒数第一却不是余声声,而是那名才二十出头,看起来还像个半大学生的男仆——此男仆正是被余声声撞倒三次的那位倒霉蛋。 细想这也很合理,因为只有此倒霉蛋开的是老旧款式的手轮轮椅, 手心磨出火星子也跑不过其余几人。 勉力又陪了两轮, 男仆借口喂狗退出了这场必输无疑的比赛,然后在没人注意时咬牙切齿地踹了那条大狼狗两脚。 魏西连,作为比赛的冠军,非常得意, 认为自己是有一点才能在身上的,轮椅这种之前从没接触过的东西第二天就能当赛车开了。 那只虎皮小猫又灵巧地跳上他的膝头,很娇媚地张大嘴“咪”地叫了一声,魏西连两手叉过它的爪子将它托起来,用额头蹭了蹭小猫的肚皮。 路两边望上去一片新绿,细碎的金色光影中,余声声蹲在地上,和另一位佣人讨论这把轮椅是不是坏了,微风袭来,魏西连闻到了树叶被阳光烘烤的干草气味。 他忽然觉得岁月静好,那颗时常怀揣着一腔阴谋算计的心里也难得满是平安喜乐——不过这种心情于他发现小猫在他的裤子上掉了许多毛时消失了。 他面无表情地一巴掌把小猫扫了下去。 小猫惊叫着跳起来。 隔着三五米外,陈远靠着车门站着,琥珀色的瞳孔里冷冰冰的,仿佛将暖融融的阳光全数吸收了一点也没反射出来。 有两个小男孩正是调皮的年纪,用塑料袋套住了那只脏兮兮白猫的后腿,不知道他们最初是什么目的,不过因为白猫张牙舞爪地挣扎地太厉害了,他们又不敢靠近了,索性远远地站在一边,一人手里捡了一把小石子投向白猫。 末了,那只白猫拖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竟然跌跌撞撞慌不择路按地朝陈远的方向跑了过来。 因为陈远从下车到垂头思索都是沉默无声的,因此那两个小男孩转过身来才骤然发现他。 神色不定地抬头看着陈远,两个男孩彼此对视一眼,因为从来没见过这样式的一号人物,扎染的衬衫在风中飘扬着,是一个很休闲潇洒的派头,但是从大号遮阳帽下面露出的脸雪白,嘴唇红红的棱角分明,又完全是一个矜贵的少爷。 而不论这些,他们两个是知道刚才的行为不光彩的,很有点担心被眼前这位大人责骂。 不料,陈远后退一步避开姿势扭曲的白猫,下巴抬起,似乎是从遮阳帽的下缘射出一道目光扫过了他们,随后一言不发地回到了车上。 开车送他过来的那名司机看他上车,以为是等得不耐烦了要回去,急忙地劝道:“陈先生,不能走啊,我们曹老板还要见你呢。” 陈远漠然地看向车窗外:“我不走。” 这是锦宁最大的内陆港,负责将来自海港及其他地区的货物进行整合分拣,而魏家的产业遍及各业,也少不得在这里插一腿分一杯羹。 入目除了集装箱以及用来分隔的蓝色铁皮门,到处是破烂的纸箱以及生活垃圾,杂乱不堪。偏偏阳光明亮,让这一切更加刺眼。 他从前面座椅的口袋里摸出一副墨镜,在手里颠倒翻弄,然后试探着戴到脸上重新向外看。 前排驾驶座上的司机以为他是等烦了,安抚道:“再耐心等等吧,你要是渴了饿了吩咐我就成。” 陈远观察着变成棕色的世界,没答话。 如此又等了大半个小时,终于有个身形稍胖,敞怀穿这件黑色西装的男人小跑着过来,才几步路他的额头就出了汗珠,他显然认得陈远所坐的这辆车,径直跑过来,点头哈腰道:“唉,不好意思让您等这么长时间,今儿这边出了点麻烦事,老板忙活了一上午这才得了点空闲。” 从开着的窗户看进去,陈远的脸仿佛是隐匿在了黑黢黢的车里,他问男人:“那他现在是没事了?” 听陈远的口气还算平静,男人稍稍松了口气,毕竟让人家平白无故从早上等到现在,他是做好了挨顿骂的准备的:“对,老板这不刚一忙完就想起您来了。” 陈远点点头:“那你去把他叫来吧,他既然不忙了的话。” 男人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陈远是让曹老板来见他。刚刚还以为眼前这个年轻人性子温和好说话,没想到派头竟然如此之大。 忐忑不安地走回去,他将陈远的话转告了曹渡宇,又担心起会遭受曹渡宇的一番怒火,不成想曹渡宇并没说什么,真的很听话地去找陈远了。 一上车,曹渡宇就深深吸进一口气,外边热气蒸腾,更显得车内有一种冷幽幽的木质调芳香。 他看起来有些烦躁,长眉拧着,显出了几分凶相:“头回见这么乱套的地方,那个李经理不知道做了多少假账,一上午真是有够折腾的。” 陈远静静地看着他,觉得好玩似的拿手指蹭去了曹渡宇脸上的一滴汗水:“魏西连把这里的工作交给你了?” 陈远是很聪明的,在昨晚上的三言两语中,他已经全部了解了曹渡宇当前的处境,因此现在很自然地帮曹渡宇分析起来。 曹渡宇没看陈远,接过司机递过来的水,他一边仰头喝着一边拿纸巾擦掉了头上脸上的汗水:“没有,”,他还是愤怒的,不过语气稍微低沉了些,“所以说完全是个苦差事。要是他真把这里交给我,我也能……” 他对这件事言之有尽,说到这里就不再继续说下去了,不过他觉得陈远大概也能懂。 陈远实在是很好,身边难得有这样一个能说上话的人,之前那些手下也好朋友也罢,都粗鄙得很,在曹渡宇眼中不配和他谈论他的伟大计划。 因此他又想到了昨天接到的那通电话,深感郁闷:“魏西连那个混蛋知道你了,他想见见你。”,他觑着陈远的神色,见陈远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是么”,更加郁闷了。 虽然他自认为比魏西连年轻俊美,但他也承认从世俗的眼光看,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魏西连相比自己或许是要有魅力一点,他有些担心陈远会被魏西连勾走。 “哼”地出口气,他阴恻恻地嘟囔道:“当我们是什么小猫小狗吗,要巴巴地给他参观。” 他的手忽然被握住了,抬起头,陈远眼睛清透明亮,一脸认真地对曹渡宇说:“我不去见他。” 这句话极大地取悦了曹渡宇,他忍不住又想发一发疯,抓住陈远的手放到唇边,他一下一下地亲吻着:“我不会让他见到你的,魏西连那个狗东西!” 陈远对自己的手被触碰一事很无所谓,但是当曹渡宇想要更近一步,去搂抱陈远时,却被陈远很灵巧得避开了,陈远一只胳膊挡住曹渡宇的手,脸上带着一点无奈的笑容,声音很轻:“不要这样。” 曹渡宇动作顿住,不过思量片刻,他决定还是和昨天一样,顺着陈远来,毕竟像陈远这样的尤物,在征服之前是需要哄一哄的,况且陈远虽然现在身在锦宁有些无依无靠的意思,不过终归是陈家的小少爷,不好直接拿他当兔子玩弄。 隔着位置的距离,曹渡宇看着陈远,觉得陈远从外表来看是矜贵美丽的,从言行上讲又总是在暗暗地诱惑着自己,然而当自己的魂魄被勾走后陈远却又恢复成了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第47章 这是很可恶的,于是他大着胆子又摸向了陈远的大腿——被对方抓住手扯了下去。 陈远的脸在车里白得发光,他问曹渡宇:“你想怎么做?”,曹渡宇没料到自己一边对他动手动脚的,他竟然能说起正事。不过既然陈远问了,他便也思索着答道:“随便带个男孩子过去就行了,反正他也不知道你是谁。” 陈远轻轻点头,口中却说:“不用费那个事情。”,他的视线偏向车窗外,没来由地开口:“这里呢?” 曹渡宇心里泛起不知名的涟漪:“……怎么?” 陈远回过头来,眼睛看进他的眼睛里:“制造点麻烦,给这里的人找点事做。” 皱起眉,曹渡宇隐约明白了陈远的意思,不过还是惯性似的说着:“你疯了,这里是我管的。” 陈远很好看地笑了一下,很缓慢地说:“你管的,是他的东西。” 说到这里,两人就心照不宣地不再谈论这件事了,仿佛刚才的对话不存在,曹渡宇让司机开去良宴坊,“我带你去吃东西,”他含情脉脉地对陈远道。 陈远漫不经心地一点头,然后他看到了刚刚那两个小男孩。 坐在车里没有看到那只白猫,不过看起来那只白猫是跳到了一个大箱子的上方,小男孩够不到它了,但还是嬉笑着朝白猫扔石子。 陈远忽然探身对司机开口:“撞过去。” “啊?”司机大惑不解,同时暗暗向真正的老板曹渡宇发出了眼神求救。 曹渡宇同样是满腔不解,不过他扫一眼陈远,简短地发出了指令:“按他说的做。” “这……”司机砸吧着嘴,迫于压力一拐方向盘,车子朝两个小男孩冲了过去,当然他终归是不敢真撞,在距离小男孩还有几米距离时便猛地踩下刹车打过了车头。 不过这个变故还是吓得两个小男孩跌坐在了地上。 “哼哼,”车里忽然响起了笑声,很轻细的动听的笑声,曹渡宇乍一听时简直起了鸡皮疙瘩,诧异地看着笑得浑身发颤的陈远,他缓缓挑起眉头。 下一秒,还在颤抖着的陈远歪倒在他怀里,胳膊搂住曹渡宇的脖子,陈远的声音也很好听,带着细碎的战栗:“你不觉得好笑吗?” 曹渡宇的眉头还挑着——他不觉得好笑,不过怀里抱着美人,他也“嗤嗤”地笑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有了一点烽火戏诸侯的意思。 第43章 魏西连中午吃饱喝足后很满足地睡了一个午觉, 睡的很久,几乎有了点大睡不醒的意思,睡觉本就是他的一大乐趣, 可惜在上个世界中未能好好体会,看样子他是准备在这个世界中完全找补回来。 及至下午五点多, 他被门外一阵急促如擂鼓的敲门声惊醒了。 懵懵然地从床上坐起来, 魏西连的短发东一绺西一绺地乱翘着, 他还没从睡意中清醒, 声音有些发飘:“进来。” 来人是负责照顾魏西连日常起居的佣人, 他雷厉风行地走进来,噼里啪啦地告知了魏西连一个不幸的消息:魏家的陆港着火了。 看到魏西连八风不动的神态,他稍微喘过了一口气, 补充道:“开始火势不是很大, 不过救火的几个工人被人打了没能救成火,眼看着火烧起来的。” 魏西连对此依然没表示出任何惊慌,于是他放心地说出了最后一个坏消息:“负责陆港的李经理跌到火场里去, 烧伤得很厉害, 现在已经送去医院了。” 听完这几个消息, 魏西连笑意微微地对着系统问出了第一个问题:“那是什么东西?” 魏西连听着系统的解释,对魏家遭受的经济损失没有皱一下眉头:魏家已经处于阴谋漩涡之中了,如此情况下能破财免灾未必是一件坏事——至少现在破的财还是自己的,没被别人抢去。 “你说现在是曹渡宇在管那里?” “是的, ”系统回答。 “那魏家在这一块业务上有什么对家么?” “根据世界线信息看, 没有。” 魏西连听了这话,登时得出了结论:“曹渡宇这小子干的。” 系统有些好奇魏西连要如何处理这件事:“你要阻止他吗?” 魏西连一边操控着轮椅出门一边若有所思:“阻止他?不用阻止,我还嫌他不够得意呢。” “你这样很窝囊唉,”系统长吁短叹, 大为不满,“谁能看出来你的深谋远虑啊,都只会认为你是屈服在了黑恶势力中山狼的淫/威之下!” 魏西连觉得这系统说话真是很不中听,却像哄着小孩子似的放轻了语气:“好好好,那我们不让他随随便便得偿所愿好了。” 站在门口的佣人看到魏西连,快走几步站到魏西连侧前方深深弯腰:“魏总,曹经理请您稍等片刻,他很快过来接您到陆港。” 魏西连知道这属于曹渡宇对自己暗中的把控之一,不过在没有大事的时候,他倒很愿意表现得听话一点,满足一下曹渡宇的小心思。 在等曹渡宇时,他接了一通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魏西连余光中看到那名佣人往自己这边凑近了些。 “喂?”魏西连率先开口。 那边说话的是个大概三十上下的女人,说话快而清楚,根据系统介绍,此人乃是余声声的经纪人于晶。 于晶大概和原主魏西连很熟稔了,开门见山:“声声这次进组拍的是部大ip改编的国风古装剧,虽然声声在里面演的是个配角,戏份很少,但是人物弧光很足,原著里的讨论度就非常高……” 魏西连“嗯”了一声示意于晶继续说下去,同时他看到佣人重新站直了身体,看起来是觉得他们的对话没有向曹渡宇汇报的价值。 “所以我想借着定妆照搞一波营销,”说出这句话后她的语速快了起来,“你也知道声声演技一般,也没有网感,上了几个综艺都没什么水花,如果要想继续扩大知名度的话只能这样了。我已经想好了,就借着定妆照营销一波颜值。不过……” 她似乎又说到了为难之处,欲言又止地停了下来。 一辆漆面闪亮的黑色车子驶进前院,停下,魏西连看到曹渡宇从车上下来,站到自己面前,示意他随时可以出发。抬起一只手做了一个向下压的动作,魏西连眼睛眼看曹渡宇,口中对电话那头的于晶作出询问:“怎么了。” “呃,我考虑如果营销只带声声一个人的话会显得炒作太明显,所以我想拉上一个人。” “谁?” “陈远,”于晶顿了顿,解释,“你可能不认识,是新近回国的一位画家,之前主要在国外活跃,有一定的知名度,我看过他的作品,他的风格和这次的拍摄风格很搭。除此之外,他也算是一位,嗯,偶像派画家,前期是靠着陈家少爷和颜值捧上去的,我认为找他非常合适,方向找对很有大爆的可能。” 魏西连没带耳机,因此他和于晶的对话能被屋内众人畅听无阻,从内容上看,这个话题似乎一时半会儿是讲不清楚的,但是曹渡宇一直静静地垂首站立着,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动作。 因此魏西连将视线从曹渡宇身上移开了,从头到脚一身黑色正装,像一只口是心非为人吊唁的乌鸦,实在很不养眼。 “然后?”魏西连语气加重了一些,他现在对于晶的印象有些改观了:她并不像自己最开始以为的那样干练,既然决定找自己就有事说事,何必多此一举地吞吞吐吐。 于晶深吸一口气:“但是陈先生不愿意。” 魏西连这次干脆不接话了,他等于晶自己继续说下去,毕竟若是只有一个简单的不愿意,于晶应该不会找到他这里来。 果然,于晶下一句说道:“陈先生表示要魏总你亲自去请他才会考虑合作事宜。” 魏西连不以为意地“哼”了声:“好处给够了么。” “这方面我们是很有诚意的,不过陈先生对那些都不太在意。” “他就是想见我?”魏西连启动了轮椅,一直垂着头的曹渡宇仿佛头顶上生了一双眼睛,立刻走到魏西连身后帮他推动轮椅。魏西连一边坐在轮椅上向车子行动,一边对于晶笑道,“找个口才好的美女过去说说呢,我去有……” 说到这里,魏西连忽然想到他应该维持一位开明温和好总裁的形象,于是他口风一转:“我去当然也没问题,这样,小于你把陈远的联系方式和地址留给我,方便的时候我会去看看的。” “好,麻烦尽快。如果陈先生愿意合作的话我们这边可以推迟声声定妆照的拍摄时间,正好也留出悬念。” 魏西连此时无意去听于晶的宏伟计划,简短说了句“先这样”挂掉了电话,他看向曹渡宇,能看出对方似乎也有话要说。 魏西连的眼中盛着笑意,说话也是开玩笑的口吻,甚至有些倾于夸张了:“什么情况?”,他笑着问曹渡宇,问起陆港被砸的事情。 曹渡宇本以为陆港出事,魏西连再沉稳也要急一急,毕竟陆港与魏家几块产业息息相关,一分钟就是上万的损失,没成想魏西连如此乐观——几乎有了点没脑子的意思。 第48章 深深垂头,曹渡宇沉声道:“非常抱歉魏总,我没能管好陆港的事情。” 导板放下来,魏西连被推着上了车,车上为轮椅预留了一块宽敞的空间,将魏西连安置好,曹渡宇正欲转身下车,胳膊却忽然被拉住。 “魏总……”他有些疑惑。 “不用下去了,我有点事要问你。”,听上去他并没有生气,只是很随意地替曹渡宇作出了选择。 “这里……”,这里根本没有能坐的地方,要陪魏西连说话,他只能憋屈地蹲在这里一路了。曹渡宇迟疑着,看到魏西连不辨喜怒的眼睛,终于还是妥协了,“魏总尽管问。” “哈哈”,魏西连笑着拍拍曹渡宇的胳膊,“不用在意,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那地方你也是刚刚插手,不了解出了问题是正常的。” 曹渡宇现在在意的已经不是那件事情了,因为就在现在,魏西连又在践踏他的尊严了:他是名校毕业的研究生,凭什么让他像狗一样蹲在魏西连脚边! 勉力挤出一个笑容,曹渡宇重复了一遍:“魏总尽管问。” 魏西连好兄弟地拍拍曹渡宇的肩膀,肘部放在膝盖上,他前倾身体,脸朝向前方,嘴唇正好放在曹渡宇耳边:“我想知道的是,”他一字一顿,“谁放的火?” 曹渡宇闪电般扭过头来,车里光线偏暗,只有两个人的瞳孔闪着光。他确定魏西连绝不可能知道这是自己的手笔,自己安排监视魏西连的人汇报说今天一整天魏西连没有离开过魏家,也没有和其他人联系过。 这只是正常的询问,他宽解着自己。 魏西连也果然如他所想地温和了语气:“谁放的火,查出来了吗?” 曹渡宇强定心神回应着魏西连的视线,他听出了魏西连的言外之意:之前陆港如何他不会追究,毕竟那里“他也是刚刚接手”,但是今天出的事情,他应该给出一份让魏西连满意的调查结果。 火是谁放的呢?是他放的。李经理是谁推进火场的呢?也是他推的。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回忆起下午那一推,太爽了,把胖胖的李经理推进去简直好比把一只肥猪绑上了烤架,他没有生出任何负罪感。 瞳孔中的光亮扭曲地闪烁着,曹渡宇沉声回答起魏西连的问题:“魏总,抓到了两个目击放火的小孩,据他们说放火的那几个人,穿的是天鸿物流的衣服,也就是,”他的声音压低了,“申连堂的人。” 魏西连转回头看向前方,再一次拍了拍曹渡宇的肩膀,口中说道:“好。” 很好,他已经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做了。 第44章 当魏西连搭着曹渡宇的车离开时, 余声声正沉迷于给那只虎皮小猫尾巴上夹夹子,小猫自然是很不配合的,因此余声声做这一桩事业做得大汗淋漓——时常需要钻到床底下把逃掉的小猫拽出来。 在他正与小猫搏斗时, 门被直接推开了,一名佣人探头进来:“外面有一位陈先生找。” 这一道开门声惊到了小猫, 小猫“喵”地叫着, 蹬过余声声的小臂再一次跑掉了。低头摁住那道血印子, 余声声的声音很平静:“陈先生是谁?” 佣人犹豫着对余声声的态度, 既因为余声声像个孩子的天真而无法尊重他, 又因为曹渡宇的表态而不敢轻慢他:“你出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那道被猫挠出来的血印子开始往外渗血了,余声声举起胳膊凑到嘴边,伸出舌头舔去了渗出的血珠, 淡声道:“不认识的人我不见。” 佣人见余声声是这个态度, 有些担心外间那位等得太久心生不满,索性直接告诉了他:“是陈远,陈先生。” 胳膊放下, 余声声这次看向了佣人:“就是于晶姐说的那个陈远吗?” 暖橙色的光从窗户倾泻进来, 更衬得余声声一张脸粉面桃花的漂亮, 佣人也承认余声声是个漂亮人物,可惜思想上有点太孩子气了。 太孩子气,并不是傻,他只是被保护得太好了, 从七岁遇到魏西连开始, 上学毕业、选秀演戏,他的一切都有魏西连帮他打点的无微不至,从来没有什么需要他担忧思考的,因此无论是余声声的头脑还是心灵, 都停留在了幼年时期,从没经受过打磨历练。 此时他暂时丢掉了抓猫的任务,站起身来,好看的眉毛蹙起:“于晶姐说和他谈得不太顺利,他怎么会来这里?” 佣人因为不敢透露陈远来此的原因——同时也的确不是很清楚,所以很为难地一笑:“不知道,可以找陈先生问一问?” 余声声脸上没什么表情,黑葡萄似的眼睛向下扫着,是在思索:“于晶姐和他都谈不来,我更不行了……”,他看向佣人,作出决定,“还是和他说我不在家,让他……”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佣人忽然“唉”了一声朝后退去,门后出现了另一张脸,面色瓷白,嘴唇嫣红,他看到了余声声,将手中的三根猫条捻开举起:“我可以进来吗?” 余声声——因为是如此的天真无邪,因此丝毫没有怀疑为什么陈远能不受阻碍地登堂入室,直接来到他的房间,他怔怔地向后退了一步,随后点点头:“能。” 于是门关上,屋里只剩下了呆呆站着不知所措的余声声和“不速之客”陈远。 余声声张嘴,想说点什么话,欢迎的或者是……总之就是于晶常常用来寒暄的那套话术,但是局促地拧着手指他忽然一句话也想不起来了,就在这时,陈远忽然扭头对他笑道,说的话却几乎有些跳脱:“猫在床底下吗?” 余声声因为口中正有一堆话在酝酿,骤然被堵了回去,几乎有些被唾液呛到:“是的。” 他看着陈远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手下麻利地撕开了一根猫条:“和猫咪在狭窄逼仄的空间里比赛是赢不了的,不过我们有其他的方法可以让猫咪主动认输不是吗?” 接过陈远递过来的猫跳,余声声还是问出那个问题:“你为什么不答应于晶姐?” 陈远没看他,轻声答道:“因为我不认识你。” “那你现在认识我了,可以……”,余声声的声音低下去,因为虎皮小猫真的如陈远所料,禁不住美食的诱惑,探头探脑地从床下钻了出来。 嘴里“嘬嘬”地叫着,余声声一点点地挤出猫条喂给虎皮小猫。 陈远也被小猫吸引,伸过了一只手,不过下一秒他看到了余声声胳膊上那一道长长的红色伤口:“你受伤了?” 余声声扫过那处红印,“嗯”了一声,他以为陈远是在关心他,停顿了两秒后补充道,“没事,已经不流血了。” 陈远轻轻点点头,收回想摸猫的手。沉默片刻,他开口:“合作的事情其实没什么,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见一见魏先生。” 在小猫的呼噜声中,余声声尾音上扬:“嗯?你见西连哥做什么?” 陈远完全地扭过头,在侧光下,他的脸一半处在暖光下一般处在阴影中,浅色瞳孔中的光芒闪烁:“我想和他谈一谈……关于你母亲的事情。” “啊?” 不知道后来陈远又和余声声谈了些什么,总之当陈远告辞离去时余声声很不舍地对他进行了挽留。等人走了,余声声闷闷不乐地坐在沙发上,忽然问身边那位佣人:“西连哥今天晚上还回来吗?他说好了今天晚上陪我吃饭的。” 这位佣人年纪很大了,并不完全属于曹渡宇阵营,就是一名单纯的佣人。闻言他温和地笑:“当然回来了,现在才几点,魏总出门前特意嘱咐了厨房那边今天晚上好好准备呢。” 余声声靠着沙发靠背,拖着下巴愁眉苦脸地“唉”了一声。 在余声声这边长吁短叹之时,魏西连也在各处奔走着,他先是为了展示领导关怀,去了李经理所在的医院。 他以为李经理会在重症监护室,门上挂一个抢救中之类的牌子,没想到到医院时李经理已经醒了,可见他伤得并没有当时汇报的那样严重。 李经理躺在病床上,胳膊和头脸上缠了绷带,看到魏西连过来,他呲牙咧嘴地笑了一下——没办法不呲牙咧嘴,嘴角一动就牵扯到脸上的伤口,实在是疼。 魏西连笑也不是皱眉也不是地朝他一点头:“还好?” 李经理呼出一口气,颤颤巍巍开口,几乎带了点哭腔:“魏总……” 虽然他一直对魏西连也算不得衷心,而魏西连也相应的对他一直不算完全信任,不过此时他刚刚经受了一场生命危险,还是很有意向魏西连哭诉一下自己的悲惨遭遇的,着重需要控诉一下那个曹渡宇,简直已经可以称之为杀人凶手了。 但是他甫一张口,便在病房门口看到了穿得犹如黑乌鸦一般的曹渡宇,满腔话语登时被堵了回去:“魏,魏总。” 魏西连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也不多说什么,艰难地在他的肩膀上找到一块完好的地方拍了拍,他操控着轮椅出了病房。 在病房门口,他对梁彩文吩咐:“你这几天就留在这里照顾下李经理吧。” 第49章 梁彩文是从魏西连还是魏家二少时就跟着他的,无论是从世界线里对他的寥寥数语还是从目前的表现来看都绝对忠实可靠,是魏西连现在身边为数不多能够信任的人之一。 梁彩文应一声,揣摩着魏西连的意思:“魏总放心,之后通知一下李经理的家属?” 点点头,魏西连道:“没错,派人叫他们来,慰问金什么的大方一点就好。” 离开医院,到达陆港之后又是一番兵荒马乱。 魏西连,从本心上讲,认为这件事没什么可去细查的,但是自有会计、经理等各种人物不断地凑到他面前,竭力地向魏西连证明自己的忠心可鉴。 先是会计,魏西连一进办公室的门就被两名会计堵住,两名会计捧着电脑,指着上面的条目要跟魏西连一条条地掰扯清楚,听得魏西连头昏脑胀。 等他好不容易从那两名吓昏了头的会计包围中逃出去,他又被一名瘦瘦的经理绑了去,经理带着魏西连在本就破破烂烂,经过如此一烧一砸后更加不堪入目的陆港中来回穿梭,努力向魏西连说明着自己的管理是有效且实用的。 不过魏西连看着眼前被烧的漆黑的一间仓库,认为他的话实在是很没有说服力。 这间仓库里放置的货物大概含有橡胶之类的物质,尽管此时火已经灭了,但还是飘着火星黑烟,无论是外观还是气味都让人不舒服,魏西连想让曹渡宇推着自己离开这里,但是向后扭头,他发现曹渡宇不知不觉已经离开了自己——并且锁住了轮椅的万向轮。 面无表情地又扭头看向前面的仓库,魏西连很突兀地勾了下嘴角,他想曹渡宇大概是故意把自己留在这里的,他以为自己看到这副场景会生气或者难过。 但是他很明显想错了。 且不说根本不在乎的塞缪尔,就算是原主,也不是会因为这点事情而郁闷的气量狭小之人。 魏西连心中毫无波澜,只是在一阵风刮过,鼻腔嗅到烧焦的刺激气味时呛咳起来。 呛咳中,魏西连扭过头去,看到了一辆车漆暗华流彩,尾灯亮着的卡宴,车门开着,正对着一间亮着灯的仓库。忽然一阵杂乱脚步声,从仓库中熙熙攘攘地出来了一行人,一个穿着浅灰色衬衫的年轻人被众星捧月地围在中间,微微低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的脸正好被一名穿黑衣的保镖遮掩住了,从魏西连的角度只能看到一绺额发,头发干净而飘逸,低头时便在微风中被吹散开了。 年轻人上了车,但车门并没有关,一只玉白的手扶在车门边上,看样子是随时准备下车,魏西连看着,也暗暗期待着,但是那人最终却没有下车,只是稍微探出了头来,朝外面的人说了一句什么,外面的人被逗得笑了出来,接着将胳膊上搭着的外套送进了车里。 随后,车门“咣”的一声关上,尾灯熄灭,车子扬长而去。 魏西连依然朝那边看着,他听到身后有人走过来,却并不是曹渡宇:“魏总,曹经理有事需要处理,派我送您回去。” 点点头,魏西连扭头看了身后人一眼:“走吧。” 第45章 晚上为余声声准备的晚餐非常成功, 看得出来是厨房里大师傅大展身手的结果,甚至因为他们最终一个朋友也没有请来这顿饭对于魏西连和余声声两个人来讲显得过于丰盛了。 开饭时已经八点多了,魏西连因为觉得这次所谓聚餐办的并不成功, 对余声声稍微有些愧疚:“有想请的朋友可以随时带到家里来玩,我……” 余声声打断了他的话, 他似乎知道魏西连的想法, 脸上认真而真诚:“不需要, 和西连哥两个人一起吃饭就是最好的。” 魏西连手里捏着勺子, 眨了下眼睛:“是么。” 这一顿饭无论是菜的味道还是种类都无可指摘, 但是因为两个人都各怀心事,所以吃的并不多。 魏西连心里想着刚刚见到的那个年轻人——一定是个美人,虽然他没看到脸, 但他可以确定那一定是个美人。从腰胯就能看出来, 美人的步态都是自成一派的……还有那只手…… 而余声声,也难得在思考着一些事情,忽然放下筷子, 余声声抬头看向魏西连:“西连哥, 关于与陈先生合作的事情……” 魏西连刚刚夹了一颗肉丸子放进嘴里, 咀嚼三两口咽下后,他看向余声声,心中稍有些诧异于晶竟然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余声声,他还以为余声声会是那种被保护的从不知道这些营销宣传炒作之事的, 心中这么想着, 他问的很随意:“怎么了?” 余声声目光游移着,似乎有些扭捏:“我……我对这个合作还挺感兴趣的,”,说到这里, 他说话陡然顺畅了很多,顺畅得像是在背词,“他的风格和这次的拍摄风格很搭。除此之外,他也算是一位……” 魏西连笑微微的,仍然只是好奇:“怎么突然对这些事情这么在意了?” 余声声眨巴着眼睛,反问:“我对自己的事情在意有什么不好?” 又夹了一颗丸子三两口咽下,魏西连垂眸笑道:“没什么不好的。”,他的声音低下去,突然问道,“你见过陈远了?” 余声声回答得很快:“没有。” 魏西连觉得余声声的表现似乎不太正常,不过他和余声声接触的时间实在不多,所以也不能断定。他应该去找管家确认一下今天下午的来客,但是不一定有用,他心想,魏家在曹渡宇的几次清洗后,现在已经不剩几个自己的人了。他起过在家里重新安排眼线的念头,但又觉得家里实在没什么值得惦记的,不值得再浪费本就为数不多的人手。 得到这个回答,魏西连笑了笑,他似乎忽然被桌子上的一道菜吸引了兴趣,只顾低头吃喝,不再接话了,眼角瞥过余声声,他看到后者在椅子上前后摇晃着,坐立不安地想要再说些什么。 他心中暗笑,同时因为这件事情正和下午于晶与他所说的是一件事,自然而然地想到余声声和于晶挺像的:一说到为难的事情就磕磕绊绊地说不下去,非要对方接过话茬才行,而若是对方有意晾着他们,那他们的反应简直可以用可爱来形容了。 余声声鼓着嘴巴坐在桌前,看魏西连自顾自吃喝,直到看到魏西连放下筷子向后一蹬轮椅,他也急忙站起来:“你要去睡觉了吗?” 魏西连是不想去睡觉的,下午睡了好几个小时他现在丝毫不困,不过逗孩子似的仰起头,他搂过与他紧贴着的余声声:“是的,要去睡觉了。” 余声声低下头正对着魏西连的发顶,他伸出手指抓起了一绺头发,拖长声音道:“别去睡觉嘛,再坐一会儿吧。”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对魏西连开这个口,虽然他知道只要他提魏西连一定会满足他要求的,向来如此,可是他就是开不了口。 他也清楚自己在外人眼中是个什么形象:天真纯洁,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所以他对魏西连说不出那句话来,仿佛一旦说出了营销合作的事情他的形象就会破灭掉了。 不过他同样不肯就这样让魏西连离开,只好如此拖延着时间,期冀着自己大脑忽然开窍,能想出一个两全的法子。 魏西连滑着轮椅到了沙发边上,双手用力撑起移动着坐到了沙发上,朝余声声招手,他示意后者过来坐:“我陪你一会儿。” 余声声走过来,先到对面把电视打开,然后坐到了魏西连身边。 电视正在播放一段饮品广告,代言人莫名其妙就哈哈大笑了,看上去有一种喧闹的滑稽,不过没人对此作出评价——没人说话。 余声声抓过魏西连的手,轻一下重一下地按着,目光发直,还在苦苦思索着应该如何开口。 魏西连微微偏过脸去,忽然发现余声声很香,是介于木质香和甜香之间的一种芬芳,像是为了更清晰地闻到那抹香气,他低下头去,将余声声与自己相握的那只手抬起,如果……他没能继续想下去,因为那只手径直略过了他的嘴唇捏住了他的鼻子。 捏鼻子这个动作似乎是给了余声声灵感,他放开手挺直身体,稍微正色了些:“西连哥……” 魏西连仓促地笑了一下,彻底打消了所有的旖旎心思:“明天,明天我会去找一下陈远的。” 余声声先是很高兴地笑了,随后他慢慢反应过来,眼睛睁大了:“你刚才一直在逗我!你明明知道我想说什么的。” 魏西连从沙发上费劲地回到轮椅上,转过去的背影稍微有些灰头土脸:“算是吧。” 尽管魏西连如此答应了余声声,但他依然没准备真的去找什么陈远,因为根据他这两天对那个圈子的考察,他认为余声声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性了——也实在没有那个必要。 在他看来,整个这件事就是于晶的一厢情愿,从头到尾他没看出余声声对“更进一步”的渴望。 但是等第二天,余声声真的离开魏家去了拍摄地,魏西连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又想去找找陈远了。不是因为寂寞无聊,而是想完成答应余声声的事情。 第50章 起因是他晚上收到了余声声报平安的消息,这一点是余声声离开之前特意和他强调的。他似乎前不久结识了一对年纪很大却分隔两地的老夫妻,从他们那里学来了这一手:“每天早上晚上各一次,我会给你发一条消息,表示我还活着,你也需要给我回一条消息,表示你也活着。” 魏西连被余声声压住胸膛,有些喘不过气,听了余声声的话,他皱着眉头微笑起来,觉得那对老夫妻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确实年事已高,真的有一觉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的可能性,而他们两个,虽然一个身体上稍有残缺一个脑子上略有不足,但横看竖看都是正当年的好人,似乎并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不过余声声对此十分执拗——并且的确压得魏西连肋骨疼,因此魏西连没做过多抵抗便答应了他,还顺便开了个玩笑:“要不要再整个暗号什么的?” 这句话类似调侃了,哪知余声声真的很认真地一点头:“有必要,那我们就定发消息的时候分钟的最后一位必须和那天是星期几对应上吧,比如今天是星期四,那么发信息的时间就必须是九点三十四分、四十四分这样。” “好好好,你先起来,”魏西连扶着余声声的腰让他坐正了,坐直后他怔怔地与余声声对视了几秒钟,一点头,重复了一遍:“好。” 回忆着早上的事情,魏西连低垂着目光看屏幕上那一条消息,心里承认余声声的确是个好孩子,所以也想做点能让对方高兴的事情。 卡着时间回了一条消息过去,魏西连第一次打开了于晶发他的陈远的联系地址。 皱着眉念出上面的四个字“锦湾栈道”,魏西连眯起眼睛,叫出了系统:“这是人住的地方么。” 系统这次出人意料地没有说出他标志性的“我不知道”,在一阵无声的检索过后,系统出声:“这个地方,世界线里有提到过。” 锦宁临海,有两处较出名的海边景点,一处沙滩上全为细腻的白沙,故起名为银沙滩,另一处虽只是普通的沙子,但为凑做“金沙银滩”这个响亮的名字,叫做了金沙滩,但从名字上,似乎还胜过了银沙滩。 锦湾栈道就是金沙滩包括圆梦剧场、摩天轮、红松林等众多网红打卡点之一。 说起来,锦湾栈道能成为网红打卡点,经历颇为曲折。 “锦湾栈道”名字听起来小气,实际上也确实是条小桥,斜着从海边延申到一个名作海鸥岛的小岛上,桥面里海面很近,如果涨潮的时候,海面几乎就与栈道齐平,走在栈道上恍惚有凌波微步于微波之上的错觉。桥宽堪堪两米出头,连机动车也不可通行。 而锦湾栈道虽然狭窄简陋,却极长。这导致了它作为前往景点海鸥岛路线之一的价值进一步的大打折扣:相比步行一个小时才能到岛上,大多数游客更倾向于花二十一位的价钱坐船去,不仅省力还能体验在茫茫海面上飞驰的快感。 因此,久而久之,这座锦湾栈道就被荒废掉了。 转机是四五年前有一个剧组来锦宁取景,左挑右选之下,将结局的重头戏安排在了锦湾栈道上。 男主被反派擒获,即将被处刑投入海中,单纯勇敢的女主一路追随至此躲在锦湾栈道上,在看到男主被捆绑双手扔入波涛翻涌的海中时,不顾危险纵身跳下。 男主被救下,但女主在跳桥时被反派击中,失血过多即将死去。 两人被海浪裹挟流落到海鸥岛,在激昂的音乐中,男主拼命摇晃着奄奄一息的女主,却无论如何不能再唤醒她。 最后的最后,男主背着死去的女主走过锦湾栈道——当然,在剧里,这座桥不叫锦湾栈道,名作步离路。走至步离路中央时,男主将本准备向女主求婚的戒指扔出,象征两人的爱情为天地见证,不再需要世俗的认可。 这部剧上映之后,借着媒体营销的东风,锦湾栈道从无人问津一下子变成了炙手可热的打卡点。 博主们信誓旦旦:和另一半携手走完步离路,就可一生一世不分离。 而剧组在此时也放出了一条真假不详的消息:拍剧时男主扔出的戒指工作人员并没有找回,如果有情侣能找到那枚戒指,一定会受到男女主的祝福。 至此,锦湾栈道就成了情侣不得不去的祈福点。 系统讲完这些,补充讲道:“世界线里之所以提到过锦湾栈道,是因为原主魏西连曾和余声声来过这里,那时曹渡宇已经决定要报复二人,于是藏在暗处的曹渡宇拍下照片传到了网上,在当时给余声声的名誉造成了不小的影响,间接导致了余声声后面的孤立无援。” 魏西连此时更在意另一个问题:“陈远为什么要约我在那里见面?” 脑中思考着这个问题,魏西连给于晶发了一条消息:【没有约好时间吗?】 于晶几乎是秒回了消息:【这个问题我也很奇怪,但是陈先生说没有那个必要,只要你去就一定能见到他。】 这条消息发出去后不久,魏西连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于晶直接拨了电话过来:“魏总。” 尽管刚刚已经特意在系统那里做好了功课免得露怯,魏西连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他真的不是住在那里是么。” 因为现在讨论的话题并不是于晶无法启齿的,因此她恢复成了冰冷干练的样子:“那怎么可能呢?” 魏西连“呵”了一声,语气有些无奈:“你和他谈不来,我看我也玄得很,你不觉得这个人有一定奇怪么?” 于晶不苟言笑:“陈先生为人还是很正派的,”说罢,她停顿了片刻,“这边有点事需要处理,就不再打扰魏总了,先挂了。” 魏西连拎着手机一晃,问系统:“你觉不觉得她不大尊重我。” 系统,因为没觉得魏西连有什么值得尊重的,所以并没发表真实见解。 沉沉地叹一口气,魏西连将手机在茶几上推开,两肘放在膝盖上,眼睛扑朔着看向虚空中的一点:他还是觉得这件事诡异。 为什么要把地点定在锦湾栈道呢? 锦湾栈道最大的标识点就是它是情侣祈福的地点,约在这里,总不可能是陈远爱上了素昧谋面的自己吧? 骨节分明的十指搭成塔型,魏西连黑沉的眼眸缓缓转动着,的确锦湾栈道也不是只有一个祈福可以拿出来说道…… 末了,他思索完毕,得出结论:“陈远要杀我。” 系统:“啊?” 魏西连分开手指,向后仰靠到椅背上:“除了被营销出的打卡点这一特征,锦湾栈道最大的特点就是它的构造了吧,桥面窄而长,几乎与海面齐平,并且没有栏杆。”,他嘴唇抿起,“陈远知道我是个瘫子,想在那里杀了我。” 系统撇嘴:“你这有点阴谋论了吧。” 魏西连原本严肃的表情绷不住似的消融,他咧嘴笑起来:“无所谓,我还是要去的。” 系统因为知道魏西连为人,此时几乎连槽也懒得吐:“知道他要杀你你还要去?” “自然,”魏西连叫来一名佣人,拿腔作调,“备车,送我去锦湾栈道。” 佣人抬头看一眼墙上的钟表:十点三十一分,距离魏西连给余声声回复消息正好半个小时。看过时间,他垂头向魏西连解释:“魏总,这个时间金沙滩的夜市都关了,还有一会儿栈道的灯都灭了。” 魏西连笑得温和,眼睛轻轻眯起:“那不是正好么?” 佣人不清楚哪里正好了,不过既然老板这样说了,他也就小跑着叫人准备起了出门的事宜。 明知道事情不对劲还非要去看看哪里不对劲这种行为说起来可以评价为有点蠢,不过在魏西连做起来却有另一番感觉——大概是因为他的确是毫无畏惧。 到了目的地,魏西连让司机将车停在金沙滩对面的停车场上等着自己,随后操控着轮椅循着海风的方向而去。时间不早了,金沙滩的特色夜市已经关了,灯光杂乱的亮着,有摊主在收拾货物。他与文化广场擦肩而过,走进了一条偏僻的小路。 路两边种着各式的鲜花,但花的美丽鲜亮是白天特供的,夜晚走过繁花,也只是感觉荒芜零落。 走出这条路,魏西连终于看清了锦湾栈道的全景。 栈道没亮灯,是在波光粼粼海面上横亘着的一条黑色长蛇,而那之上,的确站着一个人。 看不出来他在穿搭上下了什么功夫,但看上去却妥帖而体面,大概只是因为他掖入下装的衬衫没有随着夜风鼓起来。 若有所感的,陈远扭过头来,但是他看到了魏西连,却既不说话也不靠近,仍然只是站在那里,笑着看魏西连滑着轮椅行走在栈道上。 这让魏西连觉得他有一点像飘忽半透明的鬼魂,也确实像鬼魂,在看清陈远的那一刻,跌倒时笑着扶稳自己的年轻人、被簇拥着走在车灯打出的明亮通路的男子都在脑海中串连起来。 在看到陈远之前,他们只是不认识的美人,但是看到陈远后,魏西连确定那就是陈远。 第51章 海风湿凉,魏西连的膝盖隐隐的有些胀痛,不过魏西连面无表情地继续操控着轮椅,同时向系统发出确认:“他是加赫白么。” 第46章 系统依然给出与上次相同的结论:“系统检测不到他身上有任何加赫白殿下的气息, 他的确只是陈远。” 魏西连停在了距离陈远五六米远的地方不再前进了,仰起下巴,他在带着咸腥气味的风中一笑:“那天见过你之后我一直想找你, 不过看来你比我更有门路。” 陈远朝他走来,走得很慢, 几乎带了一点朝圣的肃穆感, 随后他半跪在魏西连身前, 正好能让两人视线齐平, 出口的声音低而清润:“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要去找高位之人总是更容易的。” 他伸出手去, 由轻而重地按上魏西连的腿,抬起眼,他问:“疼么?” 两天前, 余声声也做过非常类似的动作, 但是陈远给魏西连的感觉较之余声声完全不同,他的腿部神经受损严重,肌肉已经萎缩了, 除了如附骨之疽的持续痛感外更趋近于毫无知觉, 但是陈远的触碰却仿佛带着细碎的火花, 让他真切感觉到了酥麻的痒意。 陈远的手只是搭在魏西连大腿处,手心偏于冰凉,连温暖魏西连酸胀双腿的能力也没有。垂下头,魏西连发现陈远领口处的扣子全都解开了, 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他的玲珑锁骨以及下面露出的大片白皙胸膛, 胸膛上两粒粉红色的凸起,在向前探身时甚至能将垂顺的衬衫面料顶出一个小小的弧度……他忽然偏开视线,因为陈远看了过来:“我一直在找你。”他听到陈远如此说到。 “为什么?” 陈远轻笑了一声,站起来走到魏西连身后, 推动着轮椅转过九十度面对了粼粼的海面:深不见底的水下是漆黑的,但黑水上面又看上去浮着一层半透明的的净水,在月光下摇晃流淌着。 此时此刻,唯一的光源只有头顶的明月和海水波纹反射出的微光,炫人眼目中让人恍惚觉得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人了:身处分秒不停息流动着的海面上——不是在孤岛,他们仿佛就一站一坐在清凉的海面上,脚下甚至能感受到水波的每一次震颤。 “你知道那个故事吗?”陈远干净清朗的声音响起,“当这里叫做步离路的故事。” “知道,”魏西连偏头看着陈远,看到陈远眯着眼睛,笑得几乎有几分悲天悯人的意味,陈远也偏过头,与魏西连对上视线,“那个女主角是个非常好的女孩不是吗?” 魏西连一眨不眨地看着陈远的眼睛,内心考虑着应该顺着眼前的美人说下去,但是他却先一步脱口而出:“你不觉得她很傻么。” 陈远像是在思忖:“她不傻,为了心爱的人付出从来不是一件愚蠢的事情。更何况站在女主角的角度,她并不知道从栈道跳下去救男主会发生什么,她只是做了当时她能做的事情,”他顿了顿,还是重复了那三个字,“她不傻。” 魏西连觉出了一点意思——超出陈远是个合他胃口的美人这件事之外的意思,在陈远刚刚那一番话中,他好像第一次真正从陈远那里感受了一些真实的情感。 可惜陈远的下一个动作又让他迷惑起来,陈远再一次半蹲下身,这次他抚摸魏西连双腿的动作更加具体,上半身几乎贴在了魏西连的小腿上。 他还没有开口,但是魏西连已经大体猜出他要说什么了。 的确,如果是这个目的的话也很能说的通,他为了救余声声废掉两条腿的事迹确实和故事里的女主角很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因为这个把地点约在了锦湾栈道来向自己示好么? 陈远一眨不眨地看着魏西连:“所以我一直在找你。我想看一看能在事业鼎盛时为了救爱人再也站不起来的魏先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魏西连上身前倾,他是背对着月亮方向的,因此这个动作让他在陈远身上投上了大片阴影,在阴影中,他低声道:“我救余声声当然不傻。” 这句话应该是有下一句作为解释的,陈远配和似的轻轻歪头,眼睛里清澈地映出迷惑,不过他等来的下一句并不是对此的解释。 他的手指色泽偏于粉白,只有指腹处若隐若现的呈现出一种健康的红色,这样一双手搭在黑色的西装裤上很有一种性的诱惑力,魏西连的目光移到陈远脸上,嘴角勾起一个极不起眼的弧度,似乎是在反问似乎只是在重复对方的话,他笑:“你想看看我。” 怔怔地抬着头,陈远只觉得头顶忽然遮上一片更浓重的阴影,随即魏西连上身忽然大幅度地下倾。 陈远忽然吃痛地“唔”了声,头发被拽住迫使他不得不跟着那股力道踉跄起身,腰部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揽过,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双腿悬空了起来…… 身边不到三十厘米的地方就是冰冷漆黑的海水,这个认知让陈远头皮微微发麻,有那么一两秒他以为自己会被魏西连扔到海里而完全闭上了眼睛——但是终究还是没有:被站在锦湾栈道边缘的魏西连半搂半抱着转过一圈,他的双脚重新站回了桥上。 魏西连松开还站立不稳的陈远,仰靠回轮椅,同时向系统发出指令:“结束体力增益能力。” 从魏西连调用能力到结束,只经过了短短的十秒钟时间。 系统还恍惚着,呆呆地按照魏西连的指示做完之后,他半晌才晕乎乎地反应过来:能力持续时长最短的宝座应该易主了,因为就在刚刚,魏西连为了挑逗美人潦草至极地动用了一次无比宝贵的自由行动能力。 败家子!系统发出狂吼,大概是因为系统自己也清楚它的能力有限得可怜,因此将每一个能力都看得无比珍贵,所以对魏西连的行为格外愤慨:“你怎么可以这样,这个能力在关键时刻能救你一命的,我带过很多届宿主……” 魏西连直接无视了系统,他伸手覆上陈远的手——那只手刚才一直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抓得很紧,到现在还有一点轻微的颤抖。 “你现在觉得我怎么样?”魏西连笑着问陈远。 听到声音,陈远抬起头来,魏西连这才看清陈远现在的样子,他的右手牢牢捂住了下半张脸,手上方,他的眼睛有些发红,似乎沁出了零星生理性的泪水,细长的睫毛尾端被打湿了,沾成一片黑色的鸦羽。 陈远的声音从捂着脸的右手下发出,闷闷的,有些沙哑:“我还以为……” 魏西连忽然很温柔地笑了:“你真漂亮。” “哈,”陈远以气声笑了下,他的右手松开了,能看出来他刚刚的确很紧张,右手的几根手指甚至在脸上压出了几道红印。犹豫了一两秒,他还是顺着魏西连拉扯的力道半跪到魏西连身前。 对视着,魏西连发现陈远这双眼睛是特别的好看,看进去时仿佛一瞬间置身于无边的平静湖泊之中,因为找不到立足点而感到纯正的震撼。很柔软的浅色瞳孔,但是当他转眼时,眼波流转间又能拉出最凌厉的眼风。 此时这双眼睛温顺地垂下,陈远轻声道:“请不要这样,我会害怕的。” 魏西连手指插进眼前人的头发中,漫不经心:“我看你好看喜欢你嘛。” 陈远摇摇头,眉心微微蹙起,白皙的侧脸似有似无地蹭过魏西连的掌心,还是气若游丝地开口道:“不要这样。” 他不相信陈远只是为了什么“看看他”才如此大费周章的,不过他是从来不害怕阴谋诡计的,因此除去那些不可明说的内容,他乐得将陈远视作一个发|骚的美人。 飘飘欲仙的美人很好,而愿意在床上主动摆动腰肢的清冷美人则更胜一筹。 魏西连满意于陈远此刻的示弱,在陈远的脸上摸过,魏西连开玩笑道:“好,那我不欺负你了。”,他拉着陈远起身,“地上很凉。” 陈远的视线从魏西连时不时挡住膝盖处的手掠过:“会痛吗?在这个环境。” 魏西连心中思考着把陈远带上床的可能性,随意点了点头,嘴上却答道:“没什么。” 陈远若有所思地凝眉:“非常抱歉,不该叫魏先生到这里来的,不过……来都来了,魏先生有没有兴趣去挂一个祈愿牌呢?” 看到魏西连似笑非笑的眼神,陈远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能见到魏先生已经是我的荣幸了。我只是想祈愿你的身体能好起来。关于与余先生合作,我这边也完全没有问题。” 抬起一只手,魏西连截住了陈远的话,没什么诚意地开口:“合作的事情你同意真是太好不过了,之后的细节可以找于晶详谈。而至于我的身体,”他低笑一声,“那些喽啰开车从我身上碾过去我都没事,可见我福大命大,不是几个小卒子能克得住的,你大可不必担心。” 陈远垂在身侧的手指轻微蜷起,他回忆着刚刚触摸魏西连小腿的触感,那的确是绵软无力,已经开始萎缩的肌肉,在这样的情况下魏西连还能站起来,那确实可以称之为“奇迹”,一个他无法判断什么时候会发生的奇迹,不需要他再对此作出什么祈祷。 第52章 他以为魏西连是拒绝了他的提议,正在考虑着下一个话题,就听一阵轮子滑动的声响,魏西连滑到了他侧前方,稍稍偏转了头看着他:“祈愿,可以请你推我过去么?” 第47章 陈远推得很稳, 一路上魏西连没感觉到任何颠簸——哪怕在锦湾栈道窄而狭长,桥面上有不少被挤压出来的坑洼之处的情况下。而且他很安静,尤其是在魏西连以一句“我第一次自由行动的机会失去得更加潦草”堵回了喋喋不休的系统之后, 只要魏西连不主动开口,那么就只有轮椅滑动在地面上的声响寂寥地响着。 到了指定地点, 接过陈远递过的祈愿牌, 魏西连拿着笔却一时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了, 他看到绝大多数祈愿牌上都写了两个人的名字, 然后以一个花式的心形圈起, 不过他是不愿这么做的,首先他就不清楚除自己之外的另一个名字该写谁:从本心讲,他衷心祝愿原主能和余声声幸福到老——原主, 并不是此时身在小世界执行任务的自己。 因此想要在这样一块小小木牌上表达清楚自己的愿望似乎有些困难, 魏西连无声地咂了下嘴,最后思索着只写了一句话:希望余声声天天开心。 洋洋洒洒地写完这九个字后,他看陈远还在牌子上写字, 暂时没有出声打断对方, 不过他的手是不太能闲的住的, 此时便欠欠地扯下了手上这块祈愿牌上系着的红绳,左穿右绕编成了一个小小的圆环,正拎在指尖欣赏时就看到陈远朝自己走了过来。 陈远朝他伸过手:“写好了吗?我帮你系到桥柱上。” 陈远垂眸看着陈远的掌心两三秒,忽然勾起嘴角, 没有将陈远要的祈愿牌而是将那个红绳编成的圆环放到了掌心里:“刚刚找到的。” 说完这句话, 他嘴角的笑容扩大了,因为这句话是明显的胡言乱语,是对应着剧组放出的那条“拍剧时男主扔出的戒指工作人员并没有找回”的消息瞎编的罢了,明眼人一听便能听的出来。 陈远自然也不例外, 仔细地端详着那枚小圆环,他只是评价道:“很漂亮呢。” 原本魏西连也只是想开个玩笑,因为内心觉得陈远共情女主角以及相信剧组的营销来这里祈愿的行为多少有些傻,所以用这个随手编的圆环来嘲讽他,但是看着那红艳似血的圆环在陈远纤长的指尖翻转着,他忽然起了更近一步的心思:“戴上它好不好,”他的声音低沉得带上了一丝蛊惑性,“会得到祝福的。” 陈远脸还朝向着那枚圆环,听到此话由下而上微微抬眼看向魏西连,嗓音也轻柔得犹如呓语:“得到谁的祝福?” 剧组的消息是如果有情侣能找到那枚戒指,一定会受到男女主的祝福,那么这个由魏西连制造出来的小圆环能获得谁的祝福呢,陈远因此问道。 魏西连的笑带着漫不经心的得意:“得到我的还不够么。” 陈远视线垂下,嫣红的嘴唇弯起:“我的荣幸,”,说着他便将圆环戴到了手指上——魏西连看得很清楚,陈远很自然、几乎是毫无停顿地戴到了拇指第二个关节处,那并不是一般人会戴在的位置,更何况,以魏西连目测,那枚圆环的直径对于他的拇指似乎略小了一点。 视线从陈远的手上移开,魏西连很“乖巧”地将手上的另一个物件:祈愿牌递了过去。 手欠一时爽,当被改造的面目全非的物品要派上用场时就不太妙了。 陈远接过那块被抽掉了红绳光秃秃的木牌,很快反应了过来圆环的材料来自于哪里,不过明白归明白,犯难也是实在的:毕竟没有绳子,除非陈远能徒手变出胶水否则实在很难将牌子固定上去,他犹豫着开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把我们的两块牌子系在一起。” 其实这里把两块牌子系在一起成对挂在桥柱上的并不少,毕竟这里是情侣的圣地,不过以他们两个的关系,这么做或许有些太突兀了。 魏西连对此倒是很无所谓:“可以啊。”,说完,他往陈远的手中看去,陈远的左手上攥着写好的祈愿牌,刚刚隐约露出了最后两三个字,光线晦暗,魏西连没能看清写的是什么,只是笼统地觉得字很漂亮。而陈远很快察觉了魏西连探究的视线,将手中的牌子调整了下位置。 “写的什么?”魏西连朝陈远笑得人畜无害,当对方遮遮掩掩但又表现得温顺良善时,他一向主打直球。 陈远对此似乎也有一些独属于自己的对策,在听到魏西连的问话,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垂下视线但很快抬起,不过不是看向魏西连,以这个角度,更像是突然对对面的浴场感了兴趣。嘴角挂着一抹模糊的微笑,他既不说话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这个行为有些类似于小孩子做了坏事被抓包后的撒娇耍赖,放在一个成年人身上是不太妥当的,魏西连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到过这种反应了。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反而觉出了一种新奇,进而他想到:陈远在床上会是怎么的呢? 想到了这里,魏西连也就不再好奇陈远祈愿牌上的内容,以一种堪称宽宏大量的态度摆摆手:“不愿意说算了,去系上吧。” 陈远的手指有着不愧于其细长程度的灵巧,将自己那块牌子的红线扯开,穿上魏西连的木牌,他将两块紧贴着的祈愿牌绕在桥柱上系好,甚至有余裕用绳子剩下的长度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做完这些,他缓缓转身,该说的该做的已经全部完成了,他对下一步应该做什么有些迷茫:“魏先生想要回去了吗?” 魏西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像是随口一提:“你找余声声说的什么事情。” 陈远眸光闪烁了下,喉咙仿佛被堵塞了,话说得非常艰难:“我没有找过余……” “撒谎,”魏西连打断了他,他看到陈远的脸色苍白了一瞬,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着垂下头。意识到陈远的确连一句谎言也不会拿来敷衍自己,他眯了眯眼睛,一锤定音:“那就回去吧。” 陈远欲言又止地抬眼看向魏西连,还是只点了点头:“我送魏先生回车上。” 轮椅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而在两人背后,桥柱上的祈愿牌轻灵地碰撞着,忽而有一阵沾满水汽的风吹过,吊坠风铃急促地叮当作响起来——像是惊异于两块祈愿牌上迥异的愿望。 远远看到停在金沙湾对面的车,魏西连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是有一点怅惘的:魏宅,奢华内敛、有格调而不失童趣——单凭沙发上摆着的余声声喜欢的绿色青蛙抱枕就能窥得一二,哪里都很好,除去它现在本质上已经成为了曹渡宇困住自己的牢笼这一点之外。 他很有意与身后的美人度过一个更加随心所欲的夜晚,奈何陈远费尽心思地把他叫了过来却不敢走出最后一步。 而对他自己,他是从来只肯发出撩拨不肯作出邀请的——没有人配让尊敬的塞缪尔殿下主动发出邀请,陈远也一样。 后座的车门打开了,司机来到魏西连身边躬身帮助魏西连上车,伸手扶住司机的胳膊,魏西连动作时余光瞥到陈远站在自己身后两步的位置,还在看着自己。 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魏西连斜靠在后座上,淡声吩咐:“关门吧。” 司机应一声,视线在车内的魏西连和车外的陈远间悄悄来回了一番,放在车门上的手开始用力,车门是阻尼设计,只要施加一点力气就会慢慢合拢上。 而就在车门完全关上的前一秒,陈远忽然伸手抓住了车门,以一副不太自然的姿势站在车侧方,陈远与悠然坐着的魏西连对视着,呼吸有一点几不可察的急促。 “陈先生?”魏西连将手机放在座椅上,挑眉道。 陈远嘴微微张开,深吸进一口气:“我还有一件事想对魏先生说。” 司机比第一天的佣人聪明得多,很懂得审时度势,明白什么时候听谁的话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站在陈远身边,他观察着魏西连的意思,只要魏西连的一个眼神,他就会礼貌而不容反抗地请陈远离开。 陈远当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清浅的瞳孔直视着魏西连:“是关于余声声的。” 魏西连笑了一下,没做出是或否的回答,转过头去,他对司机开口:“你回去吧,今天做得不错,之后可以找……”,他故意停顿了一秒,“梁彩文要些奖赏。” 司机飞速地抬头瞥一眼魏西连:魏西连明显知道自己是曹渡宇的人,同样也知道自己对此一清二楚。在此前提下,这句话就非常含义丰富了,听的他惊心而激动:魏西连在拉拢自己,并且将选择权交予了他。 在心内飞速计算着利弊,司机面色僵硬地点头鞠躬退下了。 车外只剩下了陈远。 魏西连向着驾驶位努努嘴:“会开么。” 陈远按照魏西连的指示坐上驾驶座,抓出安全带扣上,他的脸直直地朝向前面的挡风玻璃:“会。”,说这个字时他的尾音颤抖起来,因为魏西连无声无息地攀上了他的椅背,温热的呼吸喷洒上他的耳侧。 第53章 他还想笑一笑,保持住他的从容矜贵,但是持续颤抖的细长睫羽以及紧紧抿起的嘴唇暴露了他真实的内心。 魏西连一只胳膊横搭在陈远的椅背上,一只手懒懒地撑着下巴,眼眸看似漫不经心地垂下,实则紧紧盯着陈远的侧脸,他保持着这个舒展的姿势,只有嘴一张一合:“那就转到南边的大道上,一直沿海往前开,那边有处港口,明早会有一艘游轮过来,正好可以顺路送我们回去。” 他看到陈远白皙皮肤包裹下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下,他回答道:“好。” 停车场出口的路灯射出的光晕一团团打在地上,从车内向外看,就仿佛置身于洒了橙黄颜料的黑色幕布里。因为没开灯,只有中控屏的蓝色屏幕发出的光勉强照亮着他们两人所在的空间——密闭的、晦暗的。 魏西连轻轻笑出了声,这一次他向前探身,算得上是毫无顾忌地掰过了陈远的下巴,在对方棱角分明的嫣红唇角上亲了下。 手下的人气息紊乱着摇头,然后在发现魏西连并无放手打算时猛地推在了魏西连胸膛上,魏西连并不在意他的拒绝,嘴角勾着,他复又向后靠去,声音带着隐约的笑意:“开车吧。” 陈远向他发出了邀请,所以现在,他是他的掌中之物了。 第48章 陈远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 勉强在魏西连持续不断的亵玩中开着车,在距离魏西连所说港口大概七八千米的位置,他终于忍不住了, 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跳跃着撞进了一条植被葱茏的岔路——因为魏西连终于得寸进尺地扯开了他的衬衫, 往他下身的密处探去。 在车子的熄火声中, 魏西连很清晰地看到陈远蹙了蹙眉头:“魏先生, 我在开车。” 魏西连趴在椅背上笑得人畜无害, 仿佛刚才作乱的那只手不是出于自己:“我知道, ”,他在陈远的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捏着,意外地发现陈远看着偏于荏弱清瘦, 但其实是很有肉的, 隔着一层柔滑的衬衫面料,能感觉到下面的肌肉温热而富有弹性。 陈远看着魏西连:“我不喜欢这样。”,他大概以为魏西连收敛了行为, 这句话低缓下了声音。他柔和了态度, 魏西连也立刻顺应着对方成了一位靠谱的大哥, 只是上下摩梭着对方的手臂作为安抚:“我知道。” 他很有意保持着这种游刃有余的风度对陈远亲热轻薄一番,但天不遂人愿,他的腿忽然疼了起来,从腿根以下开始, 并不是撕心裂肺的痛, 只是持续性的如同针扎一般,魏西连可以无视这种疼痛,但是神经上的痛感却让他的双腿生理性痉挛了起来。 魏西连暂时放过了陈远,往窗外瞥去:外面果然如他所料地飘起了细密雨丝。 穿过来的这几天, 魏西连已经了解到自己的双腿每到阴雨天,发作起来的神经痛就会格外地冗长折磨。说来也奇怪,明明自己一直处在干燥温暖的环境中,并未和阴冷空气有什么接触,但只要变天下雨,他的腿还是会疼,简直可以作为天气预报的辅助了。 陈远也看出了魏西连的异样:“魏先生你不舒服吗?” 魏西连一只手背过贴在车窗玻璃上,以指节感受着雨滴打上来的触感,将头朝后仰靠到了座椅上,看起来是因为疼痛有些虚脱无力了:“把药拿给我……” 陈远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样的魏西连,口中问道:“哪里?” 一只手虚虚地攥起朝前面一指:“抽屉里,”,两三秒后,他又咬牙催促道,“快点。” 抽屉里的几样物品摆放的很整齐,陈远没费什么工夫就找到了魏西连要的东西——一个扁平的透明盒子,里面装着二十几粒白色的药物。 陈远目光定了定,毫不迟疑地打开了盒子——取出一粒药片,陈远从驾驶座下车坐到了魏西连身边,两指捏着药片送到魏西连嘴边,陈远轻声道:“魏先生,你的药。” 魏西连就着他的手很听话地吃掉药片,还是向后仰靠着断断续续地喘着粗气,昏昏沉沉的,对陈远的动作不太有反应。 陈远眸色暗了暗,犹豫片刻后他向下跪到了魏西连腿边——魏家的车座椅间距都是在魏西连双腿残废后特意调整过的,因此后排的空间很大,足够他好好摸一摸魏西连的腿,是的,他一直很想好好摸一摸这双腿。 魏西连的腿是修长笔直的,大概之前也非常强健有力,因为他在余声声的房间里看到过魏西连大学时打篮球以及一身骑装跨坐在马背上的照片,两张照片都能看到魏西连腿上绷起的锻炼良好的肌肉。 而现在那些肌肉消失了,手下的这双腿绵软消瘦,完全感受不到一丁点锻炼过的痕迹。因此它们在陈远眼中,失去了男性的攻击性,成为了一个可爱的生命体。 轻轻“呵”出一口气,陈远还是很好奇:“会疼吗?” 说着这句话,他不经意间抬头,然后猛地楞住了——魏西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在清明地俯视着自己,脸色苍白,更显得他漆黑瞳孔里闪烁着的火花刺目。 陈远的手瑟缩着收回:“……魏先生。” 魏西连模糊地微笑了一下:“觉得我是病人,”,疑问的句式,但他的尾音却是下坠的。 “没有那种事情,”陈远勉强翘了下嘴角,“魏先生,你好一点了吗?” 魏西连目光黑沉沉的,隔着不近的距离,陈远却能感觉到对方灼热的呼吸侵略过来,保持着半跪在车里的姿势仰头与魏西连对视着,他放在身侧的手指警惕地蜷缩了一下——他觉得现在的魏西连不太对劲,就好像……刚刚喂给他的不是催眠药而是催/情药…… “我不是病人,用不着可怜我,”魏西连没什么起伏地说出这句话,陈远以为这是他对自己刚才冒犯行为的责备,下意识出口道歉:“我只是……” 话刚刚出口,灼热的呼吸忽然近在咫尺,随后他便听到了一句令人羞耻至极的荤话,耳后灼烧起来的同时,他的胳膊一痛,陈远被魏西连拉起坐到了后者腿上。 这个姿势对陈远非常辛苦,被拉起他是侧着坐在魏西连左腿上的,但是右腿屈起着被魏西连抱住了,让他的上半身被迫扭曲着面对了魏西连。 陈远在反应过来的下一秒便要撑起身体离开魏西连,但是手下好巧不巧的却落在了魏西连的大腿上,他立刻被烫到一般地缩回了手。 因为这个姿势实在难以保持平衡,陈远在一阵手足无措后向前撑到了魏西连头边的椅背上,这个动作又几乎将陈远的锁骨胸膛送到了魏西连嘴边。 果然下一秒,他就感觉到魏西连以湿润的嘴唇蹭过了他的脖颈,然后在锁骨上方的软肉上轻轻啃了一口。 “嘶——”地仰起头,陈远目光掠过魏西连看向前面的玻璃:“魏先生,请不要这样。” 魏西连用空着的左手抚摸过陈远清隽的眉眼、鼻梁,然后在红润的嘴唇上揉了揉,这个姿势让陈远羞耻得不敢看他,不过他倒是很满意,因为此时陈远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每一丝肌肉的颤抖每一次的蹙眉吐息,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他捏住陈远的下巴想让对方看向自己,但是陈远轻轻扭了下头,逃脱了他的桎梏。 魏西连很宽宏大量地笑了笑,随后毫无预兆地将陈远衬衫上仅剩的几颗扣子彻底解开,伸出舌头在陈远的胸膛上舔了一下。 陈远的反应很激烈,脊背像是被扔上岸的银鱼那样跳跃着颤动起来,这一次心慌意乱的陈远与魏西连猝不及防对视了,他的嘴唇颤抖着:“不,不行。” 魏西连捧住陈远的侧脸,以一个十分自然的角度抬眼看着陈远,目光之认真虔诚甚至让陈远一瞬间也产生了魏西连真的爱上了自己的错觉。 魏西连轻声笑着:“为什么不行呢,我不会让你痛的。” 陈远摇着头,神色有些恍惚:“不行……” 魏西连的手指在陈远出口最后一个音节时插入了他的口腔,倾身凑到陈远耳边,他以无法拒绝的语调嘶声道:“陪陪我吧。”——这一次他没有收到拒绝,不过这大概是因为陈远现在说不出话的缘故。 待到陈远的唾液将手指完全打湿,魏西连扯下陈远的裤子,将指尖抵在了陈远那里的柔软入口处——随后小心而坚决地缓慢伸了进去。 手下动作着,魏西连压住陈远的后颈含住了陈远的唇瓣,舌头探进去□□过上颚,追逐着口腔中的“原住民”,吮吸的声音稍大,盖过了陈远含糊而破碎不成声的拒绝。 尽根探入的手指弯曲着,感受着周边褶皱的滚烫紧致,紧致至极,褶皱在每一次动作下紧紧纠缠下那根长而有力的手指。 在如此感觉下,舔咬着陈远的嘴唇的魏西连睁着眼睛,开始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陈远的反应:他的嘴巴被堵住了,呜咽喘息便从鼻腔中断续发出来,从这里看他大概是很难受的,但是眼睛紧闭着,那双漂亮眼睛的眼角却稍稍泛起了嫣红,并不是一个“疼”的反应。 第54章 与此同时,曹渡宇在机场接到了今天凌晨时分回国的魏家长子——魏明磊。 魏明磊在出国之前是和魏西连有过一些不愉快的,不过从他听闻魏西连出事受伤,离开安排好手上的事务回国来探看魏西连这一点来看,虽然魏家两兄弟算不上兄友弟恭,但魏大哥心里还是有这个弟弟的。 “魏总,舟车劳累,我为您就近安排了酒店,明天早上我会再来接您。”曹渡宇低头说出自己的安排。 接过曹渡宇递来的纸巾擦了擦手,魏明磊皱眉瞥他一眼,声音冷硬:“西连呢。” 不等曹渡宇回答,他又问:“为什么不能直接回家,还要多余倒腾这一趟。” 这句话正中曹渡宇下怀,曹渡宇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声音里含了一点犹疑:“小魏总今晚不在家……” “不在家?”魏明磊将纸巾扔回曹渡宇手上,皱起眉,“不在家……不会又是和那个余声声在一起吧?” 曹渡宇恰达好处地拧眉苦笑一下,并没有作出回答。 没回答,不过他的反应在魏明磊那里就算是默认了,他“哼”了一声:“为了那个野孩子断了腿还没学乖,不争气的东西!” 曹渡宇指引着魏明磊往哪里走,同时心里对魏明磊这句“不争气”不大赞同,他心内恨着魏西连,因为魏西连总是高他一头,所以魏西连绝不是不争气的,不论是感情还是现实。 况且,相较于将魏家产业经营出垄断性的魏西连,出国发展产业三四年却没有一丁点进展的魏明磊才更担得上“不争气”这个名头。 低眉顺眼地微笑着,曹渡宇盘算如何阻止魏家兄弟联起手来。 第49章 车窗外的雨丝朦胧成了一片灰蓝色的烟, 车内沙沙雨声细碎响着,仿佛是一首永不结束的暧昧恋曲。 陈远身形偏于荏弱,无论是身高还是体型都有一种传统的内敛之美, 但是压在魏西连的腿上,却有一番沉甸甸的质感。魏西连认为这理所应当, 看得见摸得着的美人, 应该有这样一份质感。感受着手指传来的触感, 魏西连挑眉, 疑心手中的美人乃是个万里挑一的名器, 稍微放开了陈远,他问:“你疼么。” 陈远不回答,侧过脸去避开了魏西连的视线, 眉心紧蹙着, 但看神色并没有痛苦的反应。 魏西连皱眉勾了下嘴角,就感觉那里慢慢湿滑了起来,屈伸下手指, 陈远立刻颤抖着从鼻腔里吸进一口气。 魏西连手下动作着, 目不转睛地凝望着陈远, 观察着对方因为自己的指尖的抽动按压而咬唇敛眸,白皙的额头上不多时渗出了细密的汗水,额发被打湿粘在脸侧,显出一副痛苦又脆弱的美丽模样。 这带给了他极大的精神上的满足, 手上的美人因为自己的动作而颤抖呻吟, 有着令人心荡神驰的官能意味。 感觉差不多了,魏西连将陈远更深入地压入怀里,含住他富有肉感的耳垂,魏西连低哑着声音:“我可以进去么。” 陈远缓缓摇着头正想开口回答他, 忽然被触碰到某处禁忌的一点,恐怖而陌生的快感倏然席卷上脊柱,清晰得几乎带上了痛意。 他猛地仰起头,露出细长纤细的脖颈,喉咙堵塞着,他哽咽着呛咳出声。 半晌他终于缓过一口气,被汗水或者泪水打湿的黑色睫毛长长地垂下,在他清浅的眼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在阴影下端,他稍微有些涣散的目光垂下——对上了正含着他喉结仰脸微笑的魏西连。 魏西连松开嘴,笑着露出几颗洁白整齐的牙齿:“怎么样?和我做很舒服不是么。” 陈远额头处的头发完全湿透了,打着绺垂落下来,以魏西连的角度看过去,就感觉陈远的嘴唇格外的红润,微微地闪着水光。 此时那两瓣嘴唇动了,气若游丝地吐出一句话:“我疼。” 陈远一直喊着疼,一直推距着魏西连让他离开自己,但是当魏西连真正进去的时候他反而不挣扎了。仿佛身体里有其他存在这种感觉就会夺走他的所有力气,让他一下子老实下来。 那天晚上魏西连不记得翻来覆去地折腾过陈远几次,不过陈远在那之后的确是没有做出过一次反抗,也没有再出言让他出去,只是在魏西连动作得最激烈的时候,他呜咽着,没有逃脱,反而向前紧紧搂住了魏西连的脖子,细腻的皮肤划过魏西连嘴边——他向他示弱了。 虽然魏西连最后还是没有放过他。 …… 晨光熹微,暖色的阳光从车窗折射进来,给车内的事物披上了一层半透明的金色薄纱。今天并不是个晴天,天空阴沉沉的饱含着水汽,随时风雨欲来。而一片灰蒙,更显得刺破乌云穿透而来的阳光明亮可贵。 车窗外的蓝海绿树是静止的,车内的一切也是一动不动的,静成了一副色泽朦胧的油画——而在一个瞬间,画突然破裂了。 座椅缝隙里卡住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很轻微的一声,但是成功惊醒了七扭八歪靠在座椅上昏睡着的魏西连。 他的眉头皱着,眼睛半睁不睁的便去伸手循着声音的方向抓起了手机,屏幕亮起,他甚至连上面显示的时间都没看清就又重重地放下手机闭上了眼睛。 他心里模糊想起这部手机应该是放在座椅上的,不知道怎么会掉到那个缝隙里,只是瞬间的头绪,他此时头脑迟钝得无法进行任何思考。 头很疼,仿佛是脑子里什么零件松掉了,稍微一动作便犹如刀搅,两条腿也很不省心,一直痉挛着隐隐有要抽筋的架势。 魏西连眼睛闭着,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会这样难受,明明昨天晚上…… 思绪进行到这里,他忽然睁开了眼睛。 这一睁眼,他和陈远都楞住了。 陈远看魏西连刚刚的动作明明还是神志不清的,仿佛下一秒就能一头栽倒大睡不醒,没想到下一秒竟然直接清醒着睁开了眼睛;而魏西连,完全没想到陈远竟然一直在对着自己看——并且不知道已经看了有多久。 魏西连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早。” 陈远的视线移到魏西连手边的手机上,声音还有些沙哑,不过非常平静:“你有消息,”,犹豫了两秒钟,他加上一句,“余先生发的,刚才不小心看到了。” “没事,”魏西连垂下视线没与陈远对视,调整了一个还算正常的坐姿,他摁亮了屏幕,现在是六点二十四分,而消息提示显示两分钟前,余声声给他发来了例行汇报平安的信息。 将手机握在手里轻轻放在小腹处,魏西连长长呼出一口气,还是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难受,眼睛滞涩地眨动一下,他提起精神对陈远笑道:“吵醒你了么。” 陈远思索片刻才意识到魏西连问的是手机来消息是不是吵醒了自己,他摇摇头:“没有,当时已经醒了……刚醒。” 魏西连随意地上下动了动下巴,然后仰起头来活动了下肩颈,嘴巴动了动,没发出声音,不过陈远猜那是句骂人的话。 陈远看着魏西连,正当他疑心魏西连是不是睡着了而准备提醒他是否需要回复消息时,魏西连却再一次地“复活”过来,被屏幕光打亮的眉心紧紧蹙着,能看得出来他现在还处于一种极其痛苦的状态。 在输入框中简单打上几个字,魏西连确认一眼时间,然后点击了发送。 陈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行为,对方有些不同寻常的行为因为他并没有规律可去寻找所以无从考究,不过还是有一些能够确认的问题的:比如余声声发来的看似无用的早安信息却是必须回复的。 否则就不能解释为什么魏西连在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如此糟糕的情况下也要打起精神来发送出回信。 魏西连用力闭了闭眼睛,还是觉得双眼干痒发涩,于是他紧接着又抬起手盖住了眼睛,从指缝中放出视线,魏西连决定还是挽回一下好情人的形象——虽然大概已经败坏得差不多了,毕竟作为一名优秀情人,万万没有在完事之后自己也睡过去并且第二天醒在对方之后的。 “你休息一会儿吧,我叫人来接我们。” 当魏西连带着陈远踏入大门时,魏家长子魏明磊,以及一身死板正装如黑乌鸦一般站在沙发后的曹渡宇正在客厅等待着他们。 魏明磊从昨晚到现在一心认为魏西连是和余声声出门鬼混了一晚上,已经憋了一肚子的骂语,因此此时骤然看到一个余声声之外的不认识的年轻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怒该喜,暂时失去了语言能力。 魏西连是知道魏家大哥——魏明磊这个人物的,也早早暗中预备着将魏明磊利用起来,不过骤然在此时和魏明磊碰了面,他倒有些疑心起来。 余光扫过默默站成背景板的曹渡宇,他深知曹渡宇理应不愿意自己和魏明磊见面的。毕竟归根结底自己和魏明磊同根同源,不要去管其他所有的不合,只要有一句话说到了一起就会是最牢固的结盟,在故事线中,虽然没有明确讲过,但也能明中暗中看出曹渡宇为了瓦解魏家兄弟作出的努力,没道理曹渡宇会老老实实地让自己和魏家大哥相见相亲。 第55章 魏西连暂时琢磨不透曹渡宇的想法,只好先略显拘谨地朝魏明磊一点头:“大哥。” 魏明磊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视线在魏西连身上打了个转径自转到陈远身上:“这位是……” 抿唇,魏西连不动声色地将陈远往自己身后挡了一下,然后迅速笑了一声,赶在陈远出声之前回答:“哥你还管起这些私事来了。” “唉,”魏家长子这一声唉毫无哀愁婉转之意,反倒更像是张飞的吒声:“我也不是想管你那些事,只是你不要再和余声声那个小子接触就是了。” 余声声……一个两个都跟他提余声声,昨天陈远在车上也是如此说的,让他和余声声当断则断。 头脑中心念电转,魏西连面上依然笑微微的,先招呼魏明磊坐到沙发上,安排人上了茶,然后他转身温声对陈远道:“你先到里间客房休息一会儿,马上我去找你。” “别马上了,我这儿有一堆事要跟你说呢,”,陈远还未说话,端起茶杯的魏明磊先大咧咧发话了,茶水滚烫,他只是稍微抿了一口便一咧嘴。 魏西连欢快地笑了两声表示他接受了自家大哥这句俏皮话,随即他还是握着陈远的手:“好嘛,稍微等我一会儿。” 陈远脸上神色飘忽不定,他抽出手退后了一步:“还是不打扰了,我先回去了。” 这时一直存在感极低的曹渡宇忽然悄无声息出现在了陈远身后:“这不合待客之道,陈先生不必有什么顾虑,我带你去安顿一下。” 魏西连微笑着扫过面前的两人:“你们认识?” 第50章 曹渡宇意识到了错误——不是刚才说出了“陈先生”, 而是自己对陈远的态度不够合理。他认识陈远没什么可疑的,陈远现在是魏西连和于晶想要合作的对象,作为魏西连的全能助理, 他不知道陈远才奇怪。 主要问题是,他应该和陈远熟悉到哪一个程度。 陈远是新近回国的新派画家, 而自己前不久曾去接过“一个很久没有联系的同学”到锦宁来, 只要魏西连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甚至不必联系到一起, 只要魏西连心血来潮查一查陈远的身份行踪, 很容易就能知道自己和陈远的关系。 还有那个该死的有关于自己多了一位情人的传闻…… 曹渡宇头低着, 眼睛狠厉地眯起:他是等闲不肯留出一点破绽的。 “是的,我们以前……是同学,”曹渡宇低声道。 魏西连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也想起来了一些事情:“就是你前两天去接的那个同学?”, 听到曹渡宇回答“是的”,他抚掌很高兴地笑,“这可真是太巧了, 你说是不是大哥?” 他口中的大哥——魏明磊还在与那一杯冒着白色热气的茶水做着艰苦斗争, 闻言只是“哼”了声表示赞同。 魏西连转回头看向曹渡宇——他不质问陈远, 只对着曹渡宇发力:“既然你和陈先生关系这么好,当时我们找陈先生时你怎么不站出来出个面。” 曹渡宇苦笑了下,晦涩开口:“关系说不上好了……陈先生现在是业内闻名的画家,我只是个小助理, 怎么好再和陈先生论朋友呢。之前那个恋人的谣言一出, 我更是很对陈先生不住,根本不敢再和陈先生有联系了。” 魏西连两手交叉着放松地搭放在大腿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曹渡宇“演戏”,他敢肯定曹渡宇在演戏上比余声声有天赋得多, 一句话心机重重竟诉说得如此有层次感。 “别这么说,”魏西连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同学这种关系没什么以前不以前之说,是就一辈子是,不是就永远不是。同学也只有用不用的上,没有配不配得上,没必要为此焦心。况且小曹你何必妄自菲薄呢?你可不是普通的助理,而是我魏西连的专属助理,走在外面别人也要叫你一声曹经理的,哪里不如别人了。” 这番话虽然语气老不正经,但究其含义也算情真意切,可惜曹渡宇对魏西连偏见已深,听来只觉得魏西连是在维护自己的狗。 曹渡宇不领情,魏明磊对这几句话的评价更是令人失望:他再一次颤巍巍地将嘴唇凑到杯子旁边,此时插了句话道:“几年不见,西连你的谱倒是摆起来了。” 魏西连大致看出了一些这位大哥的为人,此时不太客气地玩笑道:“跟你学的。” 魏明磊果然不以高高在上为耻,甚至有些得意地“哼”了下,若不是这一次喝茶的尝试又一次以被烫到舌头告终,恐怕他还要对魏西连展开一番说教。 笑眯眯地瞥过魏明磊,魏西连心中思索着刚才曹渡宇的话:曹渡宇肯定说的不是实话,不过对于那些可以经过考证验明真伪的部分,他也应该不会蠢到在这些地方撒谎。 那时他怀疑那个突然出现的“情人”是加赫白,昨晚他怀疑动机成谜的陈远是加赫白,现在得知了陈远和那位情人是同一个人,那么陈远的可疑程度就指数性增大了。 他看着陈远慢悠悠开口,几乎有些温柔:“别走了,正好和老同学叙叙旧,如果不想叙旧的话也可以在这里转转,有一只很可爱的小猫,现在应该正在睡觉,你想和它玩的话可以把它叫醒,不过不要抱它,它掉毛很厉害,到时你的裤子就不能要了,”,他想去拉陈远的手但被后者避开了,魏西连脸上神色未变,微笑着说出最后一句话,“中午我们一起吃个饭。” 魏明磊听到这里,又很不解风情地插嘴:“中午你得和我一块吃饭!” 魏西连自动无视了魏明磊,眼睛亮亮地看着陈远,他问:“好么。” 陈远与他对视半晌,末了一笑拒绝了:“还是不了,今天有一点工作要做……” 点着头,魏西连侧身从茶几上端过了自己那杯茶,漫不经心地打断了他:“画画?” 陈远楞了一下才应道:“是的,当然。” 魏西连的视线停留在陈远那只白皙修长、骨肉匀停的手上片刻,像是随口一问:“工作很忙么。” 陈远隐约察觉到了魏西连的不对劲,仿佛一瞬间被名为恶意的缠纱裹住了,但是他并不知道该如何摆脱这种恶意,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他答道:“还好,只是最近接了一个私人的工作。” 魏西连将茶杯凑到了嘴边,在滚着热气的茶香中,他淡淡开口:“留下来吧。” 在陈远出言拒绝之前,他忽然大幅度挥舞了下手臂,看起来是猝不及防被烫到了的应激反应,那杯七八十度的茶水就在他的胳膊摆动中朝着陈远泼了过去。 如果加赫白是陈远的话,魏西连相信他不会让自己被这杯茶烫伤,一是因为加赫白作为进入系统的“宿主”,至少应该有保护原主身体的道德底线,二是因为加赫白本质是个十分娇气的人,怕疼怕苦,只要有可能应该不会让自己遭受没必要的痛苦。 如果他是加赫白,他有一百种方法掩人耳目地避开这杯茶……但是眼前的陈远的确没反应过来似的怔怔站在原地,甚至有一瞬间往前想要照理被烫到的自己,任由那杯茶溅落到了手背上——虽然魏西连有意控制了泼洒的角度距离,还是有几滴真的落到了陈远手上。 难道他真的不是加赫白?魏西连心中沉沉思索。 “早告诉你不是了,”系统哼哼唧唧道,怪罪着魏西连鲁莽试探,伤害到了无辜的人。 魏西连心中对系统的信任度比对那只虎纹小猫多不了多少:“系统是根据什么判定一个人是原世界中的人还是被宿主操控的角色的。” “灵魂,”系统回答。 “比如你,我看到你的灵魂是带着重影的。” “你的意思是你在陈远身上只看到了一个灵魂?” “是的,我在陈远先生身上只看到了一个灵魂的存在,所以他不可能是加赫白。” 魏西连隐约觉得这个判断方法并不严谨,但因为他对系统的运行实在知之甚少,所以那点疑虑只像是蒙在心头的一点阴云,飘渺不定——或许也是因为他也希望陈远只是陈远,从容漂亮,与加赫白有一点恰到好处的相似却绝没有加赫白对自己的深仇大恨。 陈远手背上立刻红肿起来,捧着手腕,他轻轻吸了一口气,能看出他是个怕疼的人,眉头紧紧皱着,整张白皙的脸都有些扭曲了。 魏西连表现得诚恳而愧疚,让人无法出言怪罪:“我的错我的错,陈先生没事吧?快去找医生来,”,他扭头看着一边冷漠的有些无动于衷的曹渡宇,“你也别愣着,快带陈先生拿冷水冲一下。” 曹渡宇低低“嗯”了声,拉着陈远往里面走,而陈远就在此时,几乎有些哀怨地抬眼看向了魏西连——他看出来魏西连是故意的。 看出来了又怎么样?魏西连嘴角眉尖是个担忧急切的走势,但是眼睛带了些狡黠的笑意,似乎在说:陈先生,这下不要走了吧? 在忙乱之中,魏明磊“隔岸观火”,是个真正的没事人,他咧咧嘴,指责魏西连的同时进行了一番自夸:“你看我就知道先小口抿一下,你冒冒失失的,”,魏西连扭头看向魏明磊,眉头似蹙非蹙:他这个大哥的性子似乎并不是非常讨喜。 第56章 魏明磊看不到魏西连的表情,一边嚼着桌子上的干果一边道:“不过也怪不得你,自从爸没了之后,家里这些人是越来越不靠谱了。爸在的时候谁要是端这么杯茶过来当天就被赶去扫厕所了。” 在魏明磊向魏西连传授着自己治理下属三百招”时,曹渡宇拉着陈远径直拐进了一间客房。 一共四间客房,相对着安排在了一条长长的走廊上,这条走廊末端有扇小门通往后院,大概是设计房子的专家相信这一扇门已经保证了这条走廊的通达,因此将这条走廊的位置设置得很是别扭。陈远一路被曹渡宇拽着,只觉得左拐右绕,转过了一间不知什么用处的厅堂,最后打开了一扇门才来到了这条木质走廊上。 曹渡宇是被魏西连吩咐带他去处理伤口的,但是曹渡宇显然并没有那个打算,径直快步走过了洗手间——也根本没在意他的伤口,摁下门把手推开门,曹渡宇一掌就把陈远摔在了床上。 陈远手背上的烫伤被曹渡宇抓到了,倒在床上时又蹭在了床单上,红肿的伤口被蹭掉了皮,痛苦更上一层楼,陈远微微垂着头,用力摁在伤口旁边的好肉上以痛苦压制着痛苦,皱着眉头,他还没开口,就听曹渡宇阴阳怪气的:“你和魏西连做了?” 第51章 陈远抬起头来, 除去因为忍痛而绷起的唇角,脸上一派平静:“渡宇,这件事我们之前就谈过的。” 曹渡宇瞪着眼睛:“谈个巴子, 我可没答应!当时你说你能把魏西连绑回来的,结果呢?你就和他睡了一晚上。我费大劲准备了跟魏西连用的止疼药一模一样的催眠药, 结果是把我男朋友送过去给魏西连玩了一晚上!” “……出了一点意外。” “意外?意外就是我发现你远没有我以为的那么矜贵纯洁。”曹渡宇眼角吊起, 更露出了一幅凶相。 陈远静静看着他, 就觉得曹渡宇有一点要发疯, 连平日里的素养也全都丢掉了。 “他做的你很舒服是不是, ”,曹渡宇盯着陈远,声音放轻了些, 没得到回应, 曹渡宇当即将陈远的沉默当做了默认,歇斯底里地一砸墙,“他妈的怎么我曹渡宇总是要用魏西连用烂的人!” 这句话说得恶毒又恶心, 陈远面色一变, 声音沉下去:“你要是这样的话, 我们还是好聚好散的好。” 曹渡宇在原地闷头转了两圈,忽然冲到了陈远跟前。 那一瞬间陈远以为曹渡宇要对自己动手,仰头看向曹渡宇的同时瑟缩了一下。但是出乎他的预料,曹渡宇非但没有再发火, 反而软和下了态度, 是一个要求和的架势。 挤到陈远身边坐下,他搂过陈远:“我一着急就管不住自己,你生我气了吗?” 陈远微微扭转过头看向他,在疑惑中无可奈何地一笑:“怎么会呢。” “那就好, ”曹渡宇恢复成了平日体面人的样子——至少是表面上恢复了,他更紧地贴上陈远,轻轻“唉”了一声,“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了呢?” 陈远看他精神稳定了一些,也柔和下来:“你很好的,我并没有不喜欢你。” 曹渡宇拉过陈远的手,神色怏怏的:“刚刚是不是弄疼你了?” 刚刚被弄得很疼,现在曹渡宇还在弄疼他,陈远担忧他要在那处烫伤上舔一口,很惊心地往回抽了下手,但是没抽动,曹渡宇现在表现得十分温柔,但手下的动作却更加强势了,将陈远的手贴在脸上,他深深嗅闻一口,他本来蔫蔫的,这一口下去却忽然如同磕了药一般心中起了骚动:他从来没遇到过陈远这样好闻的人! 陈远身上的木质香调仿佛是封存在了一身白皙细致的皮肤下面,混着一股肉/体的芬芳极其自然地由内而外散发出来,而在木质香调之外,还有一种很奇异的甜香,勾得曹渡宇想去咬他一口。 向下蹭了蹭身体,他将脑袋埋在陈远怀里,深深喘着粗气。 陈远略微厌恶地垂眸看着,觉得曹渡宇此时有点像只知道遵循本能的低等动物,热乎乎地蠢动在自己的胸腹间。 并且他被对方弄得有一点痒,两手不知何处安放地抬起了片刻,陈远试探着推距开曹渡宇:“渡宇……你怎么了。” 一推之下,曹渡宇猛地抬起了头,眼睛脸上瞧着泛红,不过语气还算正常,他问:“我可以吗?” 陈远没明白他的意思,很觉莫名其妙地歪了下头。 曹渡宇更紧地缠上来,呼吸炽热地喷洒上来,陈远向后躲闪了下,还是不解:“怎么了?” 然后他就看到曹渡宇开始粗手粗脚地拉扯他的衣服,他瞬间反应过来,摁住曹渡宇的手:“不行!”,说完他意识到这句话说的太生硬了,重新说了一回,但还是“不行”。 曹渡宇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语气中有他自己也没觉察出的阴冷:“为什么不行?” 陈远看着曹渡宇的眼睛,心中衡量着利弊:他现在是不能和曹渡宇闹掰的,于是半晌,他一蹙眉,做出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很累了。” 曹渡宇承认陈远做出这副姿态是很诱人的,但是他不为所动道:“因为昨天和魏西连睡,所以现在到我这里累了。” 陈远不知道如何反驳,索性将手轻轻地搭在对方的膝盖上,将额头靠在了曹渡宇肩膀上,哑着声音:“我累了。” 不得不说他这一手是有些成效的,感受着陈远颤巍巍地软在自己怀里,曹渡宇也很有心安抚一下这个尤物,但是偏转过头,他很不经意地看到了陈远锁骨凹陷处的一块半环状的红肿,在想明白这并不是烫伤之后他反应过来:是魏西连的牙印。 他的眸光彻底燃起了火,很大力地揉搓在那处牙印上,他对着陈远耳边吹出一口气,他不容置疑地开口:“我们试一试吧。” …… 陈远和曹渡宇离开客厅后,魏西连似乎也是时候和这位“从天而降”的大哥好好谈一谈了。 他滑动着轮椅到了魏明磊左手边的沙发前,眼睛看着那一盒干果,不过并没有伸手去拿。“大哥,”,他沉沉地唤了一声。 魏明磊转过身来,由上至下打量了他这个弟弟——由上至下又由下而上,末了长长叹了一口气:“原本多好的人儿啊。” 他往魏西连的方向挪了挪:“这么多天受了不少罪吧。” 魏西连第一反应是将话题从余声声身上带开,不过他想到曹渡宇,准备按照曹渡宇安排的剧本走一走:曹渡宇必然想要他们兄弟反目——而他正好很懂怎么让一个人生气。 敛眸温和地笑了笑,魏西连答:“还好的,毕竟很多事情也不必我亲自去做。” “你和我说实话,你真的和余声声断了吗?”魏明磊紧紧盯着魏西连。 魏西连轻轻眨了下眼睛:“是的,当然因为商务方面的原因,和他还有一些资源上的来往,不过在私人关系上,我和他已经……”他不经意间看到沙发上的绿色青蛙抱枕,心虚道,“没什么关系了。” 好在他说什么魏明磊信什么,魏明磊稍稍松了口气,但语气更加严肃了,几乎类似于洗脑,要让魏西连绝对认同这一点:“你记住,余声声不是我们的亲弟弟,他当年被亲妈抛弃也不是你的错。” 魏西连稍稍睁大了眼睛,他知道自己触及了魏家的家族秘辛,而这桩秘辛自己是有参与的,因此连好奇也不能表现出来。面对着逼近的魏家大哥,他往后靠了一点,歪了歪下巴,嘴中干巴巴应道:“当然。” 魏明磊拍拍他的肩膀:“我也能明白你会对他有负罪感,但是你养了他十几年了,现在为了他连腿也搭上了,无论如何也够了。” 他看起来很满意现在听话的弟弟:“虽然我是不太相信这个的,但是也不得承认,那个孩子克魏家人。” 魏西连这次低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虽然魏明磊嘴上说不相信,但是很明显他是非常信这个的。 魏明磊抓了把松子磕开,眼睛有些发直,思绪还沉浸在余声声的事情上:“那个孩子……本质上是个好孩子,但可惜有那样一个亲妈,没办法了。” 观察着对方的神色,魏西连发现魏明磊的神色似乎不很正常,好像他和余声声有过一段能拿来说道的过往。 不过因为他作为当事人却对所有事情一无所知这件事情实在可疑,魏西连还是决定什么也不过问,而魏明磊在又发表一番感叹后,终于说到了魏家的产业。 魏明磊的意思十分明确,简直就是直抒胸臆了,他认为魏西连腿废掉之后没有能力再打理魏家的众多产业了,而国外的发展呢,也很巧的不太顺利,因此他打算将精力转回国内,接手魏家的产业,之后魏家可以做成大老板二老板的模式,而他魏明磊,魏家长子、魏西连的大哥,自然是要做大老板的。 魏西连乖巧万分,一句话一点头,不过在听完魏明磊的一番长篇大论后,三言两语转而谈起了国内形势,暗暗表示魏明磊刚刚回国对很多事情还多有不清楚,不宜太快地上手这些事情。 第57章 魏明磊自然不服,脸一红脖子一粗便要开始第二番的长篇大论,而在魏家兄弟展开敷衍却激烈的辩论之时,一个佣人忽然进来,表面是对魏西连耳语,实则声音刚好能让身旁的魏明磊听得一清二楚,于是魏西连立刻明白这就是曹渡宇安排的计谋了。 “你说什么?对不起我刚刚没听清,”听完佣人的话,魏明磊笑着让他再重复一遍。佣人楞住,他本以为魏西连会怪罪他声音不够小,没想到对方大大咧咧的,竟然还要让他再大声说一遍。 而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再大声一点了,几乎喊了出来:“呃,回魏总,余艳敏让我通知您,余声声先生在拍戏时脚崴了,希望你可以抽空去看一看他。” 乱七八糟,魏西连心中失笑,曹渡宇明显是担心魏明磊不能理解“魏西连和余声声还搞在一起”的意思,这句话几乎像是关键词拼凑,听起来就让人发笑。 忍着笑,魏西连以更接近“这下你总听懂了吧”的心态看向了魏明磊——然后不出所料地得到了暴怒的魏明磊的一通怒骂。 魏明磊脸色铁青:“余艳敏……你能耐,不仅要和余声声拉扯不清,还把余艳敏拉进来了。” 魏西连微微眯起眼睛——就在他眼前不到一米的位置,魏明磊一脚踢翻了那架茶几,玻璃的一角撞到地面登时就碎成了球状的玻璃洒了满地。 “嫌我骂他野小子了不成?你还给他把妈找回来了!” 在魏明磊的怒吼中,魏西连忙里偷闲问系统:“余艳敏是谁?” “听起来是余声声的妈妈,”系统一派天真无邪。 “我不需要你做阅读理解,我问故事线里有没有提到这个人,”顿了顿,“或者余声声的生母身份。” “没有呢,”系统依然天真无邪。 “那你闭嘴吧。”说完,魏西连和系统一起闭嘴“聆听”起魏明磊的怒骂。 正如他所料,他刚才表现得越良好,越给魏明磊一种他已经改邪归正的感觉,现在的魏明磊就越生气,他满屋子地乱走乱砸,而沙发边的魏西连很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唯一让他短暂产生了一点危机感的是魏明磊忽然冲到他身边抬起手来,看样子想给他一巴掌,不过“得益”于魏西连今天从一大早醒过来就浑身难受头痛欲裂,现在的样子十分憔悴可怜,因而最后魏家大哥并没舍得真的朝他下手,只是恶狠狠地“哼”了一声,将一只青蛙抱枕奋力掼到了魏西连身上:“不争气的东西!” 随后他推开门口两个佣人,怒气冲冲地离开了魏家。 直到坐上了车子,他还是怒不可遏地喘着粗气,一手摁着胸膛,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于是将车窗摁了下来,窗子打开,入目便是魏家的白漆栏杆、门口有一颗长歪了的石榴树——是他和魏西连小学时拿石榴籽试着种的,没想到最后真的长了出来,虽然一直长到今天也没结出一个能吃的果子。 这处宅子是老宅了,自他爷爷那一辈就有了这处宅子,尽管到如今已经经过了小十次的整饰翻修,但还依稀能看出小时侯记忆中庭院的模样。 他对魏宅是有感情的,对那个弟弟更是。 但是魏西连偏偏要和余声声搅和在一起,他的确信那个,所以他对余声声总有一天会毁掉魏家深信不疑。 如若魏西连是这样的态度的话,他确实有必要和魏西连保持一定距离了……但是他毕竟是自己…… 正当魏明磊望着车窗外出神的时候,一个半大小伙子小跑过来,递来一个很大的信封:“魏总让我交给您的。” 魏明磊扫视他一眼,看他长得平头正脸,是个很精神的小伙子,穿着有一点像是魏家后厨的帮工。他心里稍有疑惑不过也懒怠得多想,接过信封就要撕开,确认道:“西连给我的?” 小伙子点点头:“是,”,他看到魏明磊的动作出言制止道,“魏总说是那个……寄存,不让提前打开。” 魏明磊瞪向小伙子,又将铜铃似的眼睛瞪向手中的信封,末了他把信封往旁边一摔,口中骂了一句:“这东西!” 魏西连身处客厅的满地狼藉中,内心倒是非常悠然,甚至很有童心地驾驶轮椅一颗一颗碾碎了地上的干果。眼眸低垂着,他思索今天需要做的事情:安抚陈远,他刚刚为了试探陈远烫伤了对方,应该去道个欠,另外他昨晚折腾了陈远一晚上,今天也理应好好关照一下对方,这是优秀情人的基本准则。 除此之外,他还需要查一查余声声的身世,撇去出于好奇的原因外,现在看来不弄清楚这一点很有碍魏家两兄弟的和睦。 最后,虽然不知道魏明磊现在对自己是什么态度,不过照他今天不长的时间对魏明磊的观察,魏明磊对魏家家业是很有兴趣的,迟早会出手要来分一杯羹,他对有这样一位大哥并不排斥,但是若是这位大哥要来瓜分自己的蛋糕那却是敬谢不敏。 为此,他需要另找一位盟友了,而对这位盟友,他已经有了人选——申连堂。毕竟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 那日曹渡宇在陆港砸货放火,在自己的质问下脱口而出这个名字替他背锅,足以见得曹渡宇和申连堂相处得很不对付。更巧的是,申连堂据魏西连的了解,不是个非常正派的人物,这更和魏西连的心意了,因为魏西连现在的处境,正需要一群能拿枪挥棒的非正派人物。 这后两件事,哪件事都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于是魏西连在又碾碎一颗干果后,感受着轮子下方的咯吱声,决定先去看一看陈远。 轮椅的滑动声在走廊的木质地板上空荡荡地回响,像是一种神秘的音律,引领着他在不知道陈远具体方位的情况下毫无踟蹰地向前推动着轮椅,转过一个个弯。 走廊的长明灯亮着,柔和而昏黄,将两边的客房门影拉得长长的,在这样的静谧中,魏西连忽然回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夜风湿润凉爽,习习吹入车内,魏西连搂抱着陈远良久,随后他动了动陈远,陈远那时候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了,一动不动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被魏西连晃动,他啜泣着轻轻蹭了蹭额头,稍微恢复了一点意识。 魏西连手指插入他汗湿的头发中让陈远抬起头来,他看着陈远一塌糊涂的漂亮脸庞:“你累了么,你要睡觉了么。” 陈远眼睛半睁着,不清楚有没有听明白这句话,不过怔愣了半晌,他忽然意识不清地微笑了一下……然后,在魏西连反应过来之前,将双唇压在了魏西连嘴唇上。 陈远的嘴唇灼热滚烫,有一点血液的咸腥气。 “我爱您……” 说完这句话,他彻底闭上眼睛,陷入了昏睡。 魏西连莫名地感到一股烦躁,用指腹擦去陈远脸上透明的涎水泪水,他拨开陈远凌乱的黑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张脸,那种经年不息,近些天才好转一些的燥郁又充斥在他的内心。 手机忽然亮了一下屏,魏西连以为这个时间会有什么紧急消息而伸手捞过了手机,但却只是推送来的广告,“啧”的一声,魏西连将手机扔了出去,“咔哒”的一声,手机似乎是砸到了什么坚硬物件,不过魏西连懒得去理会那些了。 长长吸进一口气又缓慢吐出,如此做了三四个深呼吸,魏西连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平静了下来。 探身从前座拿过纸巾,魏西连把陈远托起来,想要为他擦拭下身体。但纸巾蹭过,除了沾了些汗水外,竟是非常干净。 魏西连打眼看向陈远刚刚接触过的皮质座椅,就见上面光洁一片,并没有魏西连想象的秽物——对方的那里经过了一整夜的折磨,竟然已经紧紧闭合了,将液体全部封存在了里面。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因而魏西连挑眉,很稀罕地翘起了嘴角,心中起的第一个念头却是:陈远很适合在车上做/嗳。 他废了很大劲把陈远清理干净,擦干净手,魏西连有心再做点什么,但是轻轻一闭眼,他忽然感到了一阵眩晕,晃晃头,他认为这是腿伤发作连带出的症状。他把陈远抱在身上,向后靠过去,想等这一阵头晕过去,却直接睡着了——那些催眠药终于发挥了效力…… 洗手间和厕所都没人,魏西连是看着曹渡宇和陈远两人往这个方向走的,因此这几间屋子都没人的话,他们两个就只可能在客房里了,这也很合理,按理讲是应该让陈远休息一下的。 魏西连停下了,前面的一间屋子里隐约传来了声音,不是说话声,魏西连没听出那具体是种什么声音。走廊上的四间客房收入眼中,魏家来客向来稀少,这里至少今天是没人在的,发出声音的只可能是他们两人。 因为正想起了那些事,魏西连在推开门之前忽然有些犹豫了,思索片刻,他推着轮椅拐了个弯:他想去把那只虎皮小猫抱来。除去小猫掉毛外,他对这只小猫非常满意,猫脸媚气、叫声娇憨、毛皮顺滑,是个一等一的玩伴,因此他想把小猫带给陈远,让他也玩一玩。 第58章 几分钟后,魏西连摁着还想乱跑乱窜的虎纹小猫,腾出一只手来按在了门上。 第52章 门被敲响片刻后, 屋内传来陈远干净清朗的声音:“请进。” 他推开了门—— 屋内只有陈远一个人,正歪坐在床头,看到魏西连, 他很疲惫地勾了勾嘴角:“魏先生。” 魏西连看他不是很有精神,疑心他是困了或者累了:“不好意思, 我打扰到你了么。” 陈远摇摇头:“没有。” 说罢, 他貌似犹豫地抬眼正视着魏西连:“魏先生, 刚才你烫……” 魏西连深知道歉并不会让自己少块肉, 在面对乐意讨好的对象时“对不住我错了”可谓信手拈来。 “我的错, ”魏西连故作严肃道,看陈远摇头,还要继续追究, 魏西连继续厚着脸皮哄他:“我舍不得你离开我嘛。” 说着, 他托起小猫挡在眼前,用手指抬起小猫的爪子晃了晃:“让猫猫替我向你道歉。” 陈远凝视搬出了小猫做救兵的魏西连半晌,眼底带了丝些微的笑意:“下次不要这样了。” “当然不会了, ”魏西连回答得很干脆, 随后他歪着头将小猫的肉垫摁在了陈远腿上:“你不摸摸它么?” 从他进门开始, 陈远似乎一直保持着侧靠的姿势,肩膀顶着床头,魏西连认为这个姿势大概是不太舒服的,不过陈远看上去倒是蛮自然, 慵懒矜贵的像是靠在美人榻上小憩, 只是左手一直压在身下没有拿出来过。 他有些好奇他的左手怎么了,并且已经准备好了陈远如果伸右手过来的说辞。 但是陈远听了他的话,眯起眼睛笑了:“它咬人吗?” “不咬的,”魏西连在小猫的皮毛上抚摸过去, 拨弄了它的尾巴,力求证明这是一只乖巧不咬人的小猫。 “是吗?”陈远嘴角的笑容扩大了一些,“可我看这是一只咬人的猫。” 魏西连把小猫抱了起来:“这咬不咬人还能看得出来?” 陈远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当然可以,你看它的牙,很尖。” 魏西连失笑:“小猫的牙都是尖的,”,他把猫放到地上一拍它的屁股让小猫跑走了,“不过要是你不喜欢猫的话我们就不跟它玩了。” 他的视线在屋子里稍稍打了个转:“小曹……渡宇去哪儿了?”,一个称呼的事情,他乐得成全别人的自尊。 陈远垂下眼眸,虎皮小猫并没有离开,不过看样子是第一次到这间屋子里来,正在好奇地东嗅嗅西闻闻:“他刚才说有点事出去了一下,可能是去厕所了?”,他给出了一个猜测。 魏西连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所以深知曹渡宇不可能去了厕所,不过他对此并不十分上心,曹渡宇在身边还算得上是个需要顾虑的威胁,因为要提防这小子忽然捻酸使坏给自己来一下子,而他不在身边,至少对现阶段的魏西连是造不成什么威胁的。 “是么,”他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句,再次向陈远发出邀请,“中午留在这里吃饭吧。” 陈远笑起来,眼底有几分狡黠:“我怕你烫我。” “唉,我都说不会了,”看出陈远是在开玩笑,魏西连也少了顾忌,“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吩咐他们去做。” 陈远笑微微的,对接下来的这顿饭完全不感兴趣,但还是配和地回应道:“你不是要出去和你哥哥吃午饭吗?” “他……”魏西连顿住,把“他被我气跑了,恐怕也已经气饱了”这句咽了回去,很孩子气地一乐,他说道:“他临时有事,还是我们两个吃。” 不过这顿饭没能吃成,因为魏西连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魏西连很信任的手下梁彩文打过来的,向他汇报跟申连堂搭的线有结果了。 在曹渡宇在陆港搞事的当天,他就派人想方设法联系了申连堂,这倒并不难,因为申连堂深究下去是个捡破烂的出身,把自己当成一把刀,靠着天时地利人和拼到今天这个地位的,并不很能禁得起诱惑,靠钱就能砸开申家的大门。 魏西连并没有避讳陈远,听到梁彩文说申连堂今天中午恰好在料亭旅馆吃饭,想让他过去顺便把这件事谈一谈时皱起了眉头:“他不懂事啊。” 对面的梁彩文沉默了片刻,低声道:“申老板为人是有一点……傲气的,虽然我们这边好处给的够,很快和申老板联系上了,但是据和申老板联系的下属说,申老板对她爱答不理的,似乎是觉得魏总您的腿受伤了之后就……”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魏西连也能猜到后文是什么。 梁彩文没等到魏西连的回话,以为魏西连也是生了申连堂的气,大着胆子试探着开口:“魏总,其实我们何必和申老板这种流氓做派的人搅和在一起呢?曹渡宇现在不老实,但魏总从国外回来,正好可以借着他的手压下曹渡宇去,您何必去找申连堂受气。” 魏西连视线下意识地跟随着虎纹小猫,舌头舔过牙齿内侧,他思索着回答道:“大哥要是插手了这件事,往后陆港可就没我们的份了。以我们的处境来看,索性多拉些人下水,搅和得越乱越好。” 说着说着,魏西连忽然起了一点莫名其妙的斗志——或者说玩心,让他迫不及待想去见一见申连堂,以实现他的计谋:“你回复下申总,就说我会去的。” 梁彩文对魏西连心中的计较似懂非懂,不过闻言很利索地应了一声按照魏西连的说法办事去了。 陈远全程听了他的电话,此时也知道魏西连要出门了,稍微坐正了一些看向魏西连。 魏西连正打着腹稿准备道歉,就听陈远很关切地问:“你的腿会不会疼?”,注视着面色忽然一凝的魏西连,他认真道:“你的腿会疼吗?外面好像要下雨了。” 魏西连缓缓调动出一个笑容:“不会的。” 他是没有告诉过——至少是没有直接告诉过陈远自己双腿情况的,所以陈远会这样问只可能是陈远观察自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在这些小世界中,他享受从别人的只言片语、行动神情中了解这个人的内心,但反之不然——他是很嫌恶别人探究自己的。 陈远刚刚的好心关怀冒犯到了他。 “那……等我回来,”他心底不太高兴,脸上倒是和颜悦色得很。 陈远点点头,目视着魏西连转身离开,在魏西连出门的前一刻开口,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语调上扬:“魏先生,我们是不是还没有加个联系方式?” 魏西连转过头,看到陈远拿着手机,轻轻歪着头看向自己。 两人对视了数秒,魏西连笑了,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我有你的电话,但是那天打给你你没有接。” 这句话说出来就是想给对方一点难堪的,不过陈远很自然地一弯唇角,声音轻而飘渺:“原来那个电话是你打来的。” 这种表现让魏西连想到流连人间的艳鬼,不会因为某个痴情人的失落而皱一下眉头,他又觉出了一点意思,点着头看陈远,他重复了一遍“等我回来。”离开了房间。 门关上了,魏西连离开时并未顾及得上那只花猫,陈远和那只小猫一人一猫对视片刻,又都默默扭过了头。 陈远坐了起来,深深垂下头,右手背到身后抓住了左手手腕——他的手腕被曹渡宇捆在了床头。 大概二十分钟前,在曹渡宇说出那句“我们试一试吧”之后,他意识到自己服软的计策失败了:曹渡宇铁了心要碰他。 他是不拿自己的身体当作矜贵物事的——不矜贵但是也并不低贱,他不喜欢,甚至心底有些隐隐的厌恶曹渡宇,因此不愿意为了几句求欢就献出身体。 同时,这对自己不利,他能感觉到曹渡宇对自己并不是爱,更类似于包含着幻想的占有欲,所以他越清雅越高不可攀,曹渡宇就会愈加迷恋自己……没有几个人在床上是清雅得起来的,而他不属于那些少数中的一个。 陈远没有直接对“试一试”提出拒绝,额头还靠在曹渡宇肩膀上,他低着头,在曹渡宇看不到的地方抿起唇角,清透的眼睛里闪过冷冽的光:“……你是认真的吗?” 他的声音有一点异样,不过曹渡宇急色当头,并且从来把陈远当成个只应该在床上发光发热的宝贝,所以根本没在意那点异样。 “我当然是认真的!”曹渡宇急不可耐地拉扯起陈远。 被迫面对了曹渡宇,陈远闭上眼睛,似乎是在曹渡宇粗鲁的摇晃下力不能支了:“可是我很累了。” 曹渡宇听了这句话,毫不怜惜,面孔狰狞起来,他正准备动用一点强硬手段的时候忽然听陈远轻声的、呓语似的说了一句:“等我睡着……” 这句话并没有拒绝的意思,反而是半推半就的同意,曹渡宇盯着陈远,就听他耳语般地说出了后半句:“等我睡着,你想怎样就怎样。” 曹渡宇咽了口吐沫,眼睛中闪出火花来:“你怎么才能睡着?”,顿了顿,他凑到陈远身边,“昨天给你的催眠药还有剩的,对身体没什么伤害。” 第59章 陈远闭着眼睛从鼻腔里“嗯”了一声拒绝了他的提议:“拿酒来,我喝了酒就会睡着的。” 曹渡宇没再多说一句话,当即放开陈远站了起来,站在床边俯身看着陈远,他的脸色青红不定:“你真的同意了?” 陈远轻轻“嗯”了一声表示了顺从,但下一秒,他被曹渡宇突兀地推倒在了床头,肩膀直直地砸上硬木板上,他当即吃痛地皱起眉,还没出言发出抗议他的左手就被曹渡宇拉过去用一根像是浴衣带子的绳子绑住了。 陈远横他一眼:“我不会跑的。” “我不相信,我不敢相信,”重复着,曹渡宇用力勒紧了绳子,确认陈远绝不可能轻易挣脱之后他抬起头来,想捧住陈远的脸亲亲他却被陈远扭头避开了。因为他现在心里烧着一把火,兴奋的五脏六腑都想跳出来,所以他对陈远此刻的冷淡也很“甘之如饴”。 急冲冲地走到门口,他又忽然转过身来:“你确定你愿意?” 陈远由下而上抬起眼睛,嘴角勾起,露出了一个美丽而冰冷的笑容:“当然。” 魏西连就是曹渡宇出去拿酒的这几分钟进来的。 一个很巧妙的时机,但陈远觉得还是不够“彻底”。 捆住左手手腕的死结很紧,陈远解到指尖都发痛了才终于把自己的手解放了出来。正活动着手腕思索接下来计划的时候,门忽然开了,曹渡宇端着一个托盘探进头来。 他大概刚才也听到了魏西连来这里的声音,因此在进门之前先很谨慎地扫视了四周,确认房间里只有陈远后才迅速背过身关好门。 陈远面无表情地看着曹渡宇,感觉他此时的动作很不堪入目,于是他避开了视线,声音冷冷的有点不快:“刚才魏西连进来了。” 曹渡宇知道这个消息,因此更加在意下面的结果,紧紧盯着陈远的侧脸,他问:“他发现了吗?” “没有。” “呼”地吐出一口气,曹渡宇放下心来,并不觉得自己不由分说捆了陈远有什么问题,只是为魏西连差一点发现自己和他的情人有关系而后怕着:“刚才是我欠考虑了,我没想到魏明磊这么快就走了。” 怪腔怪调地笑笑,他接着说道:“我还以为魏明磊听到魏西连和余艳敏有关系后得揍魏西连一顿呢,他在国外呆几年还是老实了不少。” 大步走过来,曹渡宇将酒放在床边的柜子上,俯视着陈远,口中催促道:“快喝吧。” 陈远没说话,结果开了塞的酒,他正将酒倒入杯子里时肩膀忽然被重重拍了一下,酒水瞬间溅出,洒在了陈远袖口上,也溅到了旁边古朴的木质地板上,留下一片片深色的痕迹。 陈远还保持着倒酒的动作,几秒后,他轻轻摇头笑了一下,抬头,直接对着瓶口灌起了酒。 曹渡宇盯着陈远,看陈远红润的嘴唇半含住深色的瓶口,感觉到一种香艳的刺激——在他最初知道陈远和魏西连上过床之后他是很觉憋屈的,憋屈到要呕出一口黑血的地步,但是就在他去拿酒时,他忽然想通了。 他厌恶的是只能接受魏西连弃如敝履物品的滋味,但是陈远并不是魏西连不要的东西:虽然不清楚魏西连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可以把余声声抛在一边,但很显然魏西连现在很喜欢陈远——正喜欢着。所以他即将做的,是占有魏西连现在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这就截然不同了。 他总是不如魏西连,什么都比魏西连差了一头,而身前的陈远是唯一的例外:他是自己从魏西连那里抢来的。 他急切地等着陈远喝醉睡着,太急了,所以觉得陈远喝的还是太慢。稍微屈了腿,他就着陈远的手攥住瓶身,一言不发地抬高了瓶子倾斜的角度——酒一下子往下流去,陈远没推开曹渡宇的手,被迫仰着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酒,几秒后他就承受不住了,呛咳着扭过头去,瓶口没来得及摆正,剩下的小半瓶酒洒在了陈远衬衫上。 曹渡宇摸上陈远沾了酒水的下巴脖颈,自忖很大发慈悲地让陈远喘了口气:“为什么一定要睡着才可以呢?” 陈远将酒瓶放回桌上,用手背轻轻擦拭了下巴上的酒渍,淡声答道:“我怕疼罢了。” “他昨天弄得你很疼?” 陈远没说话,探身从桌子上拿过了另一瓶酒,沉默地打开灌进嘴里。 刚才陈远说自己“喝了酒就会睡着的”,给曹渡宇一种陈远滴酒不能沾的错觉,然而此时眼巴巴地站在床边,他就觉得陈远仿佛是有千杯不醉的酒量,等了又等也没等到陈远醉过去。 等到陈远第三瓶酒喝到一半时,他才隐约感到陈远有点晕乎乎的意思。 他像是怕把陈远吓醒了似的轻手轻脚地坐到床边,将手放在陈远腰上揉捏着:“可以了吗?” 陈远喝了酒,素来白皙的脸上带了点血色,嘴唇更是闪着水光,晃晃悠悠地躺靠在床头,他大概确实醉了,笑得很孩子气。 面对欺身上来的曹渡宇,他还是笑呵呵的,将手上剩下的半瓶酒递了过去。 曹渡宇不知道陈远想干什么,他也不想知道醉鬼的想法,不过此情此景,他想他大概是应该接过这瓶酒干了的,于是他仰头三两口喝光了酒,将空瓶扔到了地上。 做完这些,曹渡宇一边盯着陈远泛着春色的脸一边迫不及待地脱掉了上衣。他是从来严格要求自己的,隔天必定会去一次健身房,也对自己的身材很有自信。 但是陈远看着看着他,竟然“呵呵”地颤抖身体笑了出来。 曹渡宇有点不快:他是期待着从陈远那里听到几句赞美的,不过此时此刻他也不和神志不清的醉鬼计较。 身体覆盖上来,他揉搓着陈远身上留存的昨晚的旖旎痕迹:“比较一下吧,我一定比他做的好。” 陈远还是笑,张开胳膊搂住了曹渡宇的脖子。 屋内忽然闪过一道白光,随后是“轰隆”一声闷响,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开始下雨了。 李经理昨天被家人接回了家中,因此魏西连派去保护李经理的梁彩文得了空闲,跑来要接魏西连去料亭旅馆。 在门口,魏西连不出所料被曹渡宇安插的人“委婉”地拦了下来。 梁彩文听着门卫的话狠狠皱起眉头:“魏总的行踪什么时候需要向你们汇报了?” 那人嗫嚅着:“并不是汇报,只是需要掌握魏总的行程确保安全。” “那……”梁彩文还要理论下去,被魏西连轻轻拉了一下,魏西连看着前面的门卫,微笑道:“小曹让你拦我的?” 门卫脑子飞速运转着,看他的样子简直超负荷的都要冒烟了:“不是,但是……曹经理说……” 魏西连饶有耐心地等他编到再也编不下去了才开口:“前两天被开除的那个员工,你也去送他了吧?” 他指的自然是三天前对余声声出言不逊被开除的那名双商极低的佣人。 门卫迟疑着开口:“……是。” 魏西连拍拍他的手臂:“你们曹经理的心思可是不好猜吧。” “……是。” 挑眉,魏西连笑:“我今天就是不想告诉你我去哪里,你要闹到曹经理过来么?” 出了门坐到车上,梁彩文还是没忍住向魏西连问道:“魏总,何必对他那么客气,那可是曹渡宇的人。” 魏西连点点头:“我知道,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适当地装一点,让他深刻体会到领导和领导也是有很大区别的。” 梁彩文一边思索着他的话一边发动了车子。 他开得快而稳,眨眼间就出了郊区拐上了外环,魏西连之前没有关注过这些,现在有了对比,他忽然发现昨天陈远车开得很不怎么样。 饶有兴致地回想着昨晚的事情,魏西连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第53章 魏西连接起电话, 凝眉看着屏幕上那个并未备注的号码,他怀着一种模糊的预感拿起手机贴在了耳边——只是贴着,并没有出声。 他不说话, 那边的人也没有说话,不过并不是纯粹的寂静无声:魏西连听到一种奇怪的水声, 间杂着低低的笑声, 有一个男人在说话, 不过一切都好像是隔着层层的套子, 全部听不清楚。 梁彩文从后视镜中困惑地看向魏西连, 张嘴似乎想问句什么,被魏西连抬手制止了。 魏西连轻浅地呼吸着,呼出一口气、吸进一口气, 平静舒缓。对这个号码, 他其实没什么印象,他来到这个小世界之后没有正经处理过公司的事情,但是他毕竟是魏家的老板, 平日里的电话就往来不断, 这个尾号是97、没有备注的号码早就淹没在了众多来电中。 但是无端的, 他知道这是陈远。 瓶子落地的“咣当”声震的魏西连的手腕晃了一下,这一声仿佛是序幕的号角,总之在这之后,手机那端传来的声音除了模糊还掺杂上了混乱。 布料的摩擦声, 床板轻微的晃动声, 随后他听到了尾音上挑的笑声,在电流下有轻微的扭曲,却更带了勾人夺魄的意味,最后是一句男人说的话。 第60章 这次大概是因为距离手机近了一些, 魏西连听清了那句话的内容:“魏西连怎么抱的你,他的腿不是残废了吗?”,戏弄的语气饱含恶意。 这句话明显“大逆不道”,是对魏西连明晃晃的侮辱,梁彩文大睁着眼睛,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维护魏西连,但是看到魏西连平静的面庞,他还是没敢出声,只是将嘴巴张成了一个圆形僵在了当场,直到魏西连若有所思地挂断了电话。 梁彩文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魏总,这是……” 魏西连视线转向他,蛮不在意地眨了下眼睛:“大概是科技迅速发展下,新时代的听房方式吧。” 在察觉到不对劲时梁彩文就已经将车停在了路边,此时他完全转过身来面对了魏西连,神色十分焦急,甚至带着点不可置信:“魏总,不能这样吧。” 他并不知道当自己在医院守着李经理时自己的好老板已经神速找了个新的相好,还以为电话里其中一位是余声声,所以无论如何不能接受魏西连对余声声这个态度。 余声声和他其实也没什么交情可言,不过他照顾保护余声声照顾出了一些情分,他深知余声声就是个纯洁天真的大号男孩,绝不可能做出这种……这种赢荡的事情,他一定是被歹人诱惑了! 听到梁彩文这一番“诱/奸”理论,魏西连稍显诧异:“你怎么知道的?我听着这倒是两厢情愿。” 梁彩文深深看着自家老板,第一次产生了对自己是否跟错人的怀疑:魏西连怎么可能如此无所谓地对待余声声呢?那可是跟了他十几年的余声声啊。 如此心情下,他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只磕巴着重复道:“他,他那么好!” 魏西连翘着嘴角,“呦”了声,他想打趣梁彩文竟然还认识陈远,但是在开口之前,他一蹙眉,对着自己先扪心自问了:他好么? 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魏西连心道,陈远还是可疑。 这件事情太刻意了,为什么在自己离开的时候陈远会多问那一句有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呢,没有道理,但是如果把那句话和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电话联系在一起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他暂时还没想出陈远为什么要这样做以及到底想怎样害他,但是因为这一个可疑,他就绝不会配合陈远的想法行动。 想到这里,魏西连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透明的药盒:“查一查这些药片的成分。” 梁彩文接过那个盒子,检查了里面的白色药片:“魏总,这是你平时吃的止痛药,有什么问题吗?” 虽然清楚梁彩文绝对对自己忠心耿耿,但魏西连本能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梁彩文的神色:“没什么,大概是前段时间看到了一个广告,忽然对这些止疼药的成分不太放心了,想找个信得过的机构查一查。” 梁彩文应了声,有意就无良营销号发表两句自己的见解,但是张开嘴,他又想起了余声声:“魏总,我看还是去看看吧,不然一会儿没办法安心和申老板谈事情的。” 魏西连将手放在膝盖上,雨下起来,他的腿又开始疼了,他皱眉,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不喜梁彩文的话:“我还不至于因为有人在我耳边喘两声就安不下心来做正事,开车。” 梁彩文欲言又止,颇有不甘:这怎么能是喘两声儿的问题呢,那是余声声啊,余声声和一个男人滚在一张床上骂魏总是个残废,魏总怎么能这么无动于衷呢? 他和魏西连一直不在同一频道上,因此尽管他摆出了一副如丧考妣的悲痛不忍神情,也丝毫未能感染到魏西连。 魏西连面无表情地扭头望向窗外,锦宁的雨向来是一阵一阵的,此时这阵雨正急,天地间飘满了白色的雨丝,车前的雨刷拼命摆动着也没能扫出一块视野清明的玻璃。 在规律的“刷刷”声中,魏西连摁着膝盖的手加了力气,骨头仿佛会在这样的阴雨天中泡发似的酸胀无比,骨头酸胀,他两条被碾压过的双腿的皮肤肌肉便会痉挛起来,就像是预感到了撕裂而产生的颤抖。 于是他不由自主想到了陈远,他好么?其实他还是挺好的,行动克制举止温柔,并且只要陈远触碰了自己的腿他就不痛了——因为会痒,痒的感觉盖过了痛。 视线扫过旁边的手机,他觉得陈远打来的这一通电话从另一个角度看也并不是绝对的可疑。 他从果倒推因,觉得陈远的那句问话是个为了确保自己计划成功的拙劣提醒,但是如果反过来,由因及果,在他出房间前,陈远是拿出了手机想要加自己联系方式的,所以他会把手机放在床边从而在……在做那件事时误触手机给自己打出一个电话来。 魏西连沉吟着撑住下巴,动作是很悠然平静的,但是心底却有一股火越烧越旺,连淹没天地的大雨也浇不灭。 前座的梁彩文这时提醒道:“魏总,过了这个红绿灯再开两条街就到了。”,他还在不满于魏西连对余声声的态度,但同时也并不怠慢了工作。 魏西连点点头“嗯”了声,毫无预兆地说道:“我们回去。” 梁彩文“啊”了声,在最后一刻猛打方向盘拐入了右转车道,过了最开始一两秒的始料不及后,他又高兴起来:“魏总你果然不会坐视不理的。” 这时雨小了一些,甚至一片云彩散开,西边短暂的亮堂了起来,魏西连看过去时正好看到了一家宠物店,店门外挂着猫粮的宣传页,宣传页上的那只埃及猫仰着脖子,伸出鲜红的舌头舔到了自己的鼻子上。 于是魏西连又想起了陈远,或许是因为不久前他与陈远就猫是否会咬人展开过一次短的不像样子的讨论——如果按照陈远的观点,那么宣传页上这只猫显然是咬人的,因为它有两颗很醒目的小尖牙…… 陈远,他还不想放手。 魏西连摸着手掌的纹路,默默做了决定。 听着魏西连的“回去”,梁彩文很高兴地做出了回应,但是手指在中控屏上点着,他却要导航去郊外的一处村子:“我们现在去应该还来得及。” 听着导航音,魏西连问:“去哪里做什么。” “找余声声啊,”梁彩文回答的理所当然。 “不,”魏西连注视着梁彩文,转瞬间明白了过来,忍着笑意摇摇头,“不是去那里,我们回家。” 梁彩文有点懵,送魏西连回到魏宅是懵的、跟着魏西连一路不停径直穿到后面的庭院里是懵的、看着魏西连停在一间客房前猛地推开门他还是懵的。 尤其当他在那个房间里看到了衣衫不整——或者说根本就是□□的曹渡宇时,他更是震惊地找不到北了。 床上昏睡着的人也是一等一的漂亮,但并不是余声声。 这让梁彩文昏头转向地松了一口气,疑心这其实是自家老板的阴谋,就是为了抓住曹渡宇的狼狈当作把柄。 当魏西连骤然推门进来时,曹渡宇在极度的恐慌之余感到了后悔。 他后悔他太大意了,这处客房固然地处偏僻,只要魏西连从客厅过来他一定能听到声音及时止损,但是他忘记了走廊另一侧通着的小门;他也过于自信了,他认定当魏西连走后整个魏宅都是自己的人,所以极其大胆地没有锁门,当然这也有他主动追求刺激的缘故。 而他最后悔的就是他还是太急了,在还没有完全扳倒魏西连的时候胆大包天抢魏西连的心上人! 他如此恨魏西连,恨不得啖其血肉,也如此厌恶魏西连,巴不得用最恶毒的方式侮辱践踏魏西连,但是这样的曹渡宇,在看到魏西连的那一刻,感到的只有害怕。 一手拿了衣服遮住身体,他浑身颤抖着往床后躲去——哪怕魏西连是个绝不会和他动手的瘫子,他还是下意识地尽可能远离着魏西连:“魏、魏魏总……” 魏西连在满屋的酒气中抿紧了唇角,其实屋子通风良好,除去酒气混着潮湿的雨星扑撒在鼻腔里外,并没有其他的异味,不过因为有一个赤|裸着的曹渡宇存在,再加上散落一地的衣物,无端的就有了暧昧的气息。 魏西连没理会满脸惊恐的曹渡宇,滑着轮椅,他到床边看向了陈远。 陈远被摆成了俯卧的姿势,脸侧在枕头上,面色粉红,眼睛轻柔地闭着,还在昏睡着,不过睫毛间或微微颤抖一下,看起来在睡梦中也并不安心。 魏西连看着这副娴静的睡相片刻,伸手摁上了他的脖颈——很烫,好像是有一点发烧了。 他的衬衫还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不过被推到了腰际往上,内裤扯下来了一截,露出一段引人遐思的弧度,下面的两条腿莹白地瞪在被子上,修长笔直。 魏西连的视线停留在陈远后腰处一点,陈远后腰连接着臀部的地方有一个凹陷下去的窝,此时那里闪着晶亮的水光,似乎是被舔过了。 靠在轮椅上,魏西连面无表情地看向跪在床另一边的曹渡宇,一直看到曹渡宇原本还算英俊的脸因为恐惧而扭曲颤抖起来。 第61章 他眸光沉沉的,似笑非笑道:“像只狗一样。” 曹渡宇现在听到明晃晃贬低自己的话也不敢反驳了,连恨的勇气都没有了:“魏总,我真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我没想真的这么做,对不起魏总。” 魏西连扫过凌乱的房间,目光在桌子上七倒八歪的酒瓶子上着重停留了片刻——醉酒昏睡的陈远无形中将自己与曹渡宇划分开了阵营,将这一场半推半就的两厢情愿变成了一方的逼迫。 在陈远对这场闹剧的重构中,呈现在人们眼中的就是:对魏西连不忠的人只有曹渡宇。 看魏西连又朝自己逼近了些,曹渡宇更紧地蜷缩起自己:“魏总,我真的错了,求你饶过我这一次吧——” 魏西连十指交叉着放在膝盖上,脸上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个动作让曹渡宇想起第一次见魏西连时的情景:魏西连一脚踏在地上,肩宽腰细,披着的西装微微扬起…… “小曹,渡宇,”魏西连朝曹渡宇笑道,“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当时我为了让你不再念想着声声可以让你一步登天,现在也能让你重新滚到泥里。” “我的东西,别人绝对不能动,你怎么敢的呢,狗东西。”魏西连声音不大,但一字一顿,在曹渡宇听来几乎有些鬼气森森的意味了。 他明白过魏西连的意思,彻底崩溃了,咧开嘴,还没出声眼泪鼻涕就糊了一脸:“魏总,我……” 在呜咽着说出了好几个“我”之后,曹渡宇忽然合身抱住了魏西连的大腿,这次他再开口,神态声音都像是换了个人:“西连哥!” 他抓着魏西连的裤腿,眼睛堪称清澈:“西连哥,我真的知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当年我们那么好……” 魏西连垂眸看着似乎是真心悔过的曹渡宇,毫不动心:或许原主和曹渡宇也有过一段互相信任依赖的日子,但很可惜,他没有,他只知道曹渡宇的坏,没见过曹渡宇的好。 一根一根地掰开了曹渡宇的手指,魏西连在沉默中却是想起了攻略的任务:或许就借着这个由头给曹渡宇上上强度,曹渡宇不是个硬骨头,没准在临死之前就会“动了心”。 他只是这样想着,既没有说话也没有行动,但是跪在地上的曹渡宇看着魏西连的眼神却觉到了一种灭顶的恐慌——他不愧是跟了魏西连这么多年的,熟悉魏西连每个眼神的含义。 从这个眼神中,他看到了杀意。 手脚颤抖着收回,他呆呆地跪坐在地上,眼珠迟滞地转动了一下,他能感受到心中正尖啸着:他不想死……如果死,也要拉上魏西连。 清澈的眼睛又染上疯狂的狠厉,曹渡宇暴冲而起,扑向了魏西连。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直到一声高亢而嘶哑的惨叫响起两三秒后,魏西连才怔愣着吸进一口气,头脑中茫茫然地胡乱想道:陈远说的果然没错,这只小猫是咬人的。 第54章 大雨瓢泼中, 魏宅响起了一声极其惨烈高昂的惨叫。 魏家乱了套,一众佣人探头探脑的,看着院子里五六个保镖护送着一副担架从楼里抬了出来。 “那是曹经理?”有人长的高看的远, 眼力奇佳。 厨房里干活的师傅们也偷空来看了热闹:“他是不是没穿衣服咧?” 还是那名眼力奇佳的高个子,又踮脚伸长了脖子, 很确定地点点头:“是的。” 一边有个打扫卫生的阿姨打着一把天蓝色的雨伞, 就长长地“咦”一声:“他为什么不穿衣服呢?” 高个子垂头看了阿姨一眼, 觉着这话没法回答, 于是保持了沉默。 阿姨转着眼珠, 又问:“那刚刚那声儿是不是曹经理喊的?” “虽然听着不像,但应该是的吧。”高个子对能回答的问题有问必答。 饭点时分,正是魏宅主人下人进进出出最忙碌的时候, 曹渡宇就在这个时间点, 在全体佣人师傅的目送下被一架担架抬出了魏家送往了医院,身上没穿衣服,只是腰部的位置盖了一块遮羞的白布。 不多时, 有一众穿着正装的保镖各举着一把黑色的大伞在院子里站出了一条道路, 梁彩文举着伞推了魏西连出来, 依然惶惶然的,话不能成话:“魏总,你回去吧,我送曹经理去医院就够了, 雨很大, 你回吧……我……” 他慌,魏西连反而就镇定下来了,忍耐着发作起来的腿疼,他抬手不轻不重地在梁彩文胳膊上拍了拍, 是个安抚的动作:“这种事情我们也预料不到,况且也不一定就真的有那么严重,”,他回想着那处伤口,思索着继续道,“现在医术发达得很,未必就没办法了。” 他看着梁彩文:“去吧,别想太多。” 梁彩文苦着一张脸,朝身旁的人招招手,立刻有个很伶俐的小佣人跑过来拿过伞,接替着他为魏西连举伞。 又朝魏西连点了点头,梁彩文大步朝外走去,上了车。 魏西连没动,看着梁彩文的车开走了还是没动,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他两手交叠着撑住下巴,缓缓垂下眼眸。 雨下得很猛,头上有一把伞勉强隔开了雨幕,但周边四处都是豆大的雨滴打在地面上,溅起的白色水花还是慢慢得打湿了魏西连的裤脚。 如此伤害曹渡宇不地道,他也从来没想过要这么做——实在是没想到,一切都太突然了,曹渡宇扑向自己的时候,在梁彩文反应过来保护魏西连前,那只不知在哪里埋伏了许久的虎纹小猫突然蹿了出来,然后咬住了它从未见过的新鲜物事…… 曹渡宇当即就惨叫了一声,他是个偏低沉的嗓子,但那一声惨叫完全可以用高入云霄来形容了。惨叫过后,曹渡宇趴在地上蜷起身子,一手捂着那里头上脸上登时就冒了冷汗。 在大脑短暂的空白中,魏西连看到了那里的伤势:猫的尖牙咬破了皮/肉——流血了。 并且在梁彩文怔愣着去搬曹渡宇时,曹渡宇猛的一哆嗦,处处要维持一个体面的曹渡宇在魏西连面前失了禁——尿里也是带着血的…… 有人轻轻在魏西连耳边唤他:“魏总,雨太大了,您还是进屋吧。” 魏西连没理会他,身处这样清凉湿润的空气中似乎才能让他稍稍喘过一口气:这件事情并不是他的本意,但是哪怕从结果来讲也堪称恶毒了。 在那人再一次的呼唤下,魏西连点了点头,点头的动作微弱,声音也微弱:“回去吧。” 魏家的主人少,一个魏西连一个余声声,都是对生活不大讲究的人,他们随意,魏家的仆人管家也全是一副缺少管教的样子,整日的惫懒怠工。当魏西连被推着回到客厅的时候,客厅还是那个杂乱的样子,茶几没人扶起来,地上的碎渣子也没人去扫。 魏西连看到了,也实在无心去管了,扶着沙发,他向身后的佣人一挥手,做了个驱赶的手势。 “那魏总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我。”佣人话回得很殷切,然后利索地一转身,高兴地参与外面有关“曹经理为什么被抬出来”的讨论去了。 屋内的魏西连,驱使轮椅碾碎一枚干果后,决定还是像刚才一样,去看一看陈远。 陈远所在的这间客房采光并不好——外加今天下雨,也没什么光可采,十点多不到十一点,正是上午的好时候,屋子里一片昏暗,半透明的黑色,像是蒙上了一层透明度过低的蒙版。 魏西连进门时顺手打开了屋里的灯。 陈远还躺在床上,不过那只咬人的猫没在这里,大概是被刚才的事情吓到了,找了个床底或者箱子钻了进去;也或许它也知道自己做了件了不得的坏事——它是很懂得趋利避害的。 魏西连要了支体温计过来想给陈远量量体温,他依稀记得刚才摸到陈远耳后时是很烫的,大概是有点发烧。 一边伸手去拉陈远,魏西连滑到床边时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桌子上的酒瓶子,床头柜上一共三个空瓶酒,另有一瓶还没打开,歪倒在桌子上,地上还滚着一个空瓶子:陈远一共喝了四瓶酒。 这个数量并不保证准确,因为曹渡宇可能也喝了酒。 想着这些,魏西连在看到陈远时楞了一下,陈远已经醒了……他也不清楚这算不算醒了,因为陈远现在显然不具有清晰的意识,所以或许半睁着眼睛睡觉或许是陈远的习惯也说不一定?毕竟他没见过陈远认真睡觉的样子。 魏西连的手停在半空中,认为陈远的确可能就是半睁着眼睛睡觉的,因为他现在在说梦话。 声音比平时低哑很多,从喉咙中滚出呜呜噜噜听不清楚的单个字词。 魏西连忽然侧了下头,他刚刚听懂了一个词:“关灯”,但是为什么要关灯,对这个问题,陈远很快做出了解答:“睡觉,关灯。”,这两个词之间隔了好长一段空隙,给人一种陈远马上睡着了,这两个单词差一点没能同时说完的感觉。 魏西连趴在床边,歪着头,是个年轻的调皮姿态,问的堂而皇之,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一觉睡到下午五点的光荣事迹:“白天睡什么觉?” 第62章 出乎他意料的,陈远轻轻哼出一声“嗯”,然后很缓慢地扭头看向了自己。 陈远是有意识的,但并不是平时陈远的意识,这个认知让魏西连觉出了好玩,他“唉”了声以唤起陈远的注意力。然后他听到了陈远开口,气息忽轻忽重:“白天,开什么灯……” 魏西连笑了,准备再逗眼前这个神志不清的醉鬼玩一玩,就见陈远很坚决地背过了身去,抬起胳膊盖住了眼睛,口中吐出了很清晰的一句话,似乎带着点赌气:“睡觉,关灯。” 之后魏西连再朝他说话他就完全不理了,言语攻击既是已经无用,魏西连开始上手。 一手紧紧摁住轮椅的扶手,魏西连探身将已经躲到床另一边的陈远抓了过来,嘴上玩笑道:“就是不让你睡,”,他很麻利地测了陈远的体温:三十八度六,很好,正好能吃退烧药的程度。 再次被打扰了睡眠的陈远从鼻腔里重重呼出了一口气,嘴巴皱着,露出了一副很不高兴的表情。在魏西连将他扶起来坐好时也极其不配合,两条胳膊这一伸那一挥——大概他本人以为这些动作是很有力坚决的,但是因为他发着高烧,胳膊腿都软绵绵的,因此那些小动作更像是玩闹。 魏西连也乐意陪着他闹,端着杯子在陈远嘴边,仅仅因为陈远小臂不超过十厘米幅度的抬起,他便夸张地“唉”了一声,将空杯子扔在了床上:“摔碎了,没杯子喝水了怎么办?” 陈远目光很呆滞地看着那个杯子,做出回答:“我不喝水。” 魏西连抬手将陈远垂到脸侧的一缕头发塞到耳后:“没有水怎么吃药呢?” 陈远微微低着头,不为所动:“我不吃药。” 魏西连嘴角翘着,憋笑诱导道::“不吃药会变成傻子的。” 陈远现在大概就是个傻子,所以他脸色一变,很艰难困苦的思索之后同意了吃药。 陈远同意了吃药,魏西连还是要装一装大尾巴狼,他状若苦恼地皱眉:“可是没有杯子喝水了,最后一个杯子被你摔碎了。” 陈远抬起头,先是很认真地看向了魏西连,仿佛在辨认魏西连话中的真假,接着他转脸看向了床头柜,那上面还有一个没用过的玻璃杯,但是直直地看了许久,他点点头:“是的,没有杯子了。” 他蹙起眉,也很苦恼,大概是在担忧自己会变成傻子:“怎么办呢?” 魏西连胳膊肘撑在床上,两人挨得很近了,他拿手指梳理着陈远的头发,发根还带着点潮气,头皮温热,触感竟然很不错,他仔细地欣赏着这张脸,压低了声音:“我亲口——喂你怎么样?” “亲口”被他暧昧地拉长了,对面理应给点反应的,这才有意思。可惜陈远头脑一片懵然,只是很乖地点了点头,等魏西连喂他药再喂他水。 魏西连拿另一个杯子倒了水,喝了一口含进嘴里,作势真的要嘴对嘴地把水渡给陈远,不过在最后一刻,他却莫名改了主意,将那只玻璃杯一举,还是逗孩子似的逗陈远:“我又变了一个出来。” 陈远确实有一点口喝,刚刚满以为能喝到的水没喝到,他舔了舔嘴唇,眼睛还是有些发直,看着魏西连,他诚恳地做出了夸赞:“你真厉害。” 随后他苦思了一会儿:“你什么杯子都能变吗,你能变被子吗?” 光凭听,魏西连很难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好在陈远和皱眉不解的魏西连对视片刻后,有意无意地做出了补充:“我冷。” 魏西连联系上下文,大概明白了对方的需求:“你要被子?” 陈远不点头也不摇头:“我冷。” 他的确应该冷,阴冷的天气,他身上又只穿了件被酒水打湿的衬衫。 不过魏西连当然没办法凭空变出一床被子,只能一会儿叫人去拿,所以他还是决定先给陈远喂药,嘴上做出了虚假的安抚:“吃了药就不冷了。” 这次很成功地把药喂进了陈远口中,喂进去了,但是魏西连观察陈远,发现他并没有做过吞咽的动作。 他看着陈远,陈远也看着他,一直看到魏西连觉得那颗胶囊大概已经化在嘴里时,陈远终于一皱眉,“咕咚”一声,喉结动了一下。 大概是真的化在嘴里了,陈远之后就一直捂着嗓子咽吐沫,魏西连又把杯子送到陈远嘴边——被无视了,他也就不管陈远了,启动轮椅想要找人那床被子。 但是当魏西连转过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很痛苦的一声“呃”,然后是掺杂着闷咳的干呕声,他扭过头来,就看到陈远皱着眉头,眼角沁出了泪花,趴在床边,吐出了一口带血的酸水。 第55章 那间屋子大概是今天犯什么血光之灾, 带着陈远坐在开往医院的车里,魏西连如是想到。 陈远吐了一顿,然后被连扶带抱地带到了车上, 并没有因此而更加清醒一点,不过倒是不知从哪里积蓄出了一点力气, 开始闹事了。 醉歪歪的陈远坐不住, 只好半躺在座椅上, 可他同样的不想躺, 撑着胳膊扭起身来, 他懒懒地向前趴到了驾驶位上,用手去摸司机的脸。 司机既不敢出言阻止陈远,也不敢贸然请求魏西连的帮助, 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地坐成了一尊雕像, 任陈远在他脸上乱摸,横竖这发酒疯的人手掌柔软温凉、呵气如兰,让他揉搓自己, 司机反倒觉得是自己占了便宜。 陈远脸上一直挂着朦胧的微笑, 笑着揪司机的耳朵、笑着摸司机的颧骨, 然后在摸到司机的鼻子时,他骤然缩回了手去,磨搓着手指,口中很嫌弃地“唔”了声:“一手油。” 司机万不能想到已经如此好脾气地容忍他了, 反倒自己糟了嫌弃, 道心多少有些破碎。 一边的魏西连看陈远有愈闹愈烈的意思,算是为了行车安全的考虑,终于出手,一把搂着陈远的腰把他拖了回来, 腰是薄薄的一捻细腰,并且很软,在魏西连的胳膊里隔着一层衣服灵活地扭动着。 “老实点吧,”魏西连抽出张纸把陈远的手指一根根擦干净了,“没看出来你喝醉了之后这么讨人嫌。” 陈远窝在魏西连怀里,头枕在魏西连的肩膀极力地向后仰着看他,眼睛还是不聚焦,但是眉毛睫毛浓墨重彩的,更美成了一副朦胧的水墨画。 魏西连笑了一下:“你平时能喝几瓶酒?” 陈远伸出三根手指,口中很乖巧地回答道:“五瓶。” 这个回答很精妙,大概精妙就精妙在了它让魏西连从心底觉到了有趣。 陈远本来算是和魏西连并肩坐着的,只是“太”没有坐相了,头已经拱到了魏西连的胸前。而在魏西连觉得有趣之后,他忽然动手将陈远抱了过来。让陈远坐到自己的大腿上,他像搂抱一个困顿的小孩子那样把陈远横抱住了。 陈远对此也很配和,一条胳膊搭在了魏西连肩膀上,一条胳膊绕过了魏西连的脖子,只可惜老实了没有一会儿,他的两只手就又要作乱。 耳后的那处区域似乎是魏西连的敏感区域,非常的怕痒,当陈远摸过那里时魏西连猛地扭过头躲了下,顺势就攥住了陈远的两只手腕。 陈远忽然不笑了。 并不是因为魏西连限制了他的行动,而是陈远的灵魂好像在那一瞬间和身体产生了隔阂,身体成了一具僵硬的壳子,阻断了知觉的往来。 “陈远?”魏西连拧眉唤了他一声。 相比空调,阴雨天的凉风也沁人心脾,车四扇窗户都开着缝,有风呼呼地灌进来,吹得陈远的头发衣摆翻飞起来。 头发和衣服的灵动更衬托出了陈远的死气沉沉。 魏西连晃了晃陈远:“陈远?” 陈远琥珀色的眼眸半睁着,此时此刻没有一丝光亮,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声音太低了,重复第二遍时魏西连才勉强听清楚那几个字:“我不想去……” 直直望进陈远的眼睛里去,魏西连慢慢开口:“你不想去哪里。” 刚才的玩闹好像透支了陈远的体力,他终于回复成了一个刚刚吐过血的虚弱样子,仿佛连皱眉都嫌费力气,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还是那一句:“我不想去。” 攥着陈远手腕的手指向上一滑,魏西连才发觉原来陈远的手这么凉,他思索了几秒,给了一个可能的答案:“你不想去医院么?” 陈远沉默地将脸贴在魏西连身前,那里暖融融的,是很坚实的一扇胸膛,那么温暖那么可靠,但陈远说:“我害怕。” 为什么害怕?陈远却不再说话了。 到了医院时陈远已经昏睡了过去,医生对陈远的状态预估非常乐观,表示只是胃溃疡,打个吊瓶就没什么事了,但是他的态度是如此轻松,然而陈远却怎么也没有醒过来。 魏西连有意再去找那位前额已经秃了的大夫谈一谈,但是刚刚出了病房,他就看到了正站在拐角处搓脸振奋精神的梁彩文。 梁彩文一眼也叼中了他,几步走过来,这几步走的大步流星极其利落,但是完全正对了魏西连,他微微弯下腰,却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第63章 魏西连知道,既是梁彩文负责将受伤的曹渡宇送来医院的,那么此时梁彩文找自己,要说的只可能是曹渡宇的事情。但是静静地等了又等,面前的梁彩文却怎么也不开口。 魏西连决定还是自己先开这个头,他是准备直接问出个结果的,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能力挽狂澜的是医院的医生护士,自己怎么问也改不了结果,但是话已经滚到了嘴边,他却忽然也保守了起来:“怎么样?” 梁彩文指尖捏着一根烟,并没有点燃,大概只是想过个干瘾缓解缓解焦虑,听了魏西连的问话,他把那支已经捏得皱巴巴的烟凑到鼻子前深深嗅了嗅,然后开口:“……不太好。” 魏西连也说不清自己具体是个什么心情,所以只是紧紧盯着梁彩文看。 他的紧盯还真的盯出了下一句话,梁彩文低声道:“反正那里是保住了……” 魏西连见识过这里的医疗水平,相信那两个小窟窿是无论如何不会到“截肢”地步的,因此觉得梁彩文这句话乃是废话,他垂头,措辞道:“保住了,然后成摆设了么。” 他没等到回答,抬头时发现梁彩文正对着自己笑,笑不是好笑,掺杂着尴尬愧疚的苦笑——这个笑是梁彩文询问情况时从回答他的医生那里原封不动搬来的。 他没有从这个笑容里解读出确切的信息,但是魏西连却能,朝梁彩文点了点头,他没说话,心里明镜似的想到,小猫的那一口把曹渡宇咬成了废人。 不知沉默了多长时间,魏西连正过脸:“我去看看他。” 他说要去看看曹渡宇,但是等到了曹渡宇病房门口,他也没想出到底为什么要来看看他,应该说点什么、做些什么,他是一概的没想清楚。 真的坐到了曹渡宇床边,魏西连看着还没醒过来的曹渡宇,还是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坦白讲,他对曹渡宇有愧疚,但愧疚得有限,大概是因为在魏西连心中曹渡宇是迟早要死的,因此迟早要死的曹渡宇偶尔在魏西连眼前是一具还能动弹说话的尸体,尸体有没有性功能和少没少一根小拇指一样,是关系不大的。 但这又和他一贯的道德标准相悖——因为他不恨曹渡宇。 恨曹渡宇是原主魏西连应该做的事情,他对曹渡宇并没有恨的感情,他只是认为曹渡宇该死,于是就犹如最称职能干的判官一样,他给曹渡宇判定了死,所以曹渡宇只需要死就行了,生前没必要遭受其他多余的折磨。 但是现在曹渡宇受到了这样的伤害:对他完成任务并无裨益的伤害,他也没有预料到的伤害。 魏西连无声地垂眸注视着曹渡宇,因为心里很乱,下颌角无意识地绷得很紧。 良久,魏西连操控轮椅转弯,走出了病房,还是一句像样的话也没说出来。 魏西连愁云惨淡地进了病房,又一脸若有所思地走了出来。 梁彩文在他探望曹渡宇的期间并没有一直守在门口,魏西连出来的时候,梁彩文也正好从电梯那边过来,手里提着几份午饭,想来是给守在这里的保镖准备的。 魏西连扫过梁彩文手里,想到如果陈远还醒不过来的话,也需要给陈远准备点吃的,普通盒饭是不行的,得换更容易消化的食物。 但是他还没将所思所想说出来,就见对面的梁彩文睁大了眼睛,将手中的几个袋子一扔,向自己跑来:“魏总!” 魏西连有所预感,要回不回地扭了下头——他感到一阵凉阴阴的风撩到了自己头脸上:一个一直悄无声息站在那里的半大孩子,拿着拖布杆子敲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魏西连没说出多余的一个字来,往前一扑,十分钟后,他也躺在了病床上。 当天下午,魏家的人交班似的在医院门口进进出出,几乎就是将魏家搬到了医院,毕竟魏家的两个主子,一位贵客同时进了医院,剩下魏宅里,除了那只咬人的虎纹小猫,也就没什么需要伺候的了。 在这之中,受伤最轻的当然非魏西连莫属,从某种意义上讲,他醒来的时候甚至没有错过午饭,但是因为梁彩文一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要求他接受其余的各项检查,他烦躁的也没能吃下饭:“我没有脑震荡!” 梁彩文很是担忧关切:“魏总还是做个检查吧,脑子里出的问题有时候感受就是不太清楚的。” 魏西连隐约觉得这话不好听,皱眉看向梁彩文,就听到了梁彩文的下半句话:“我看到那根敲您的棍子了,拖布的杆子,那种很硬的白木,并且那小子用的力气真是不小,把那根拖布杆子都打裂纹了……” 魏西连——或者说塞缪尔,一直认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不光自己的武器要万里挑一,连对手的武器也需得足够美丽特别,比如加赫白送他堕天用的那把匕首…… 但是忽然有一天,他尊贵的头颅竟然和拖布扯上了关系,这让他几乎有些恼羞成怒,一挥手,他打断了梁彩文的话:“行了。” 在梁彩文的目光中,魏西连抬起眼来:“曹渡宇那边,有什么情况么?” 梁彩文在继续劝说魏西连检查身体和回答问题间犹豫了一下,选择了后者,因为他估摸着再劝下去自己也会挨一棍子:“我派人查了,中午打你的那个小子不是曹渡宇安排的,但是,”,他表示强调地顿了顿,“曹渡宇刚刚也醒过来了。” 魏西连向后仰了一下想靠在墙上,然后仿佛第一次意识到了后脑的伤口,他又突然停住了,在伤口丝丝缕缕的痛意中,魏西连不知可否地对梁彩文点了点头。 随着这场暴雨,曹渡宇算是和魏西连彻底势不两立了。 第56章 这场大雨下的漫长而激烈, 到了第二天早上,天上的云被冲净,阳光没遮没掩地照在楼宇绿树上, 简直就是换了一番崭新的天地。 魏西连安排人将陈远带回了魏家——陈远还是不醒,但是看体征又是一切的正常, 医院的医生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正为难应该拿什么说辞糊弄魏西连时, 魏西连却主动提起一件事:“他好像很怕来医院。” 那名医生前额秃的干净, 听了这句话光亮的额头和眼睛一起发亮:“那就是了!” 魏西连不明所以地看向医生, 惊讶于对方竟能在一瞬间变得如此欢快。 “这是心理疾病,”医生放慢了语速,仿佛把魏西连当成了一个小学生, 要将这一知识点牢牢灌输进他的头脑里, 让他不信也得信,“我之前也遇到过不少这样的,你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真是玄乎的很。” 魏西连稍稍向前挺了脖子, 因为觉得很诧异:从现代大医院的名医口中听到“玄乎”这个词。 医生还在侃侃而谈, 看得出来他的确有几十年的行医经验了,虽然技术上尚未看出老道,但是奇闻异事见识了不少:“之前就有个小男孩,八九岁, 被他妈妈抱着来的, 被老鼠咬了,来打针,不是什么大事嘛,对不对?但是小护士一针打下去, 小男孩流起鼻血来了,”,医生一摊手,“没见过这种事情的,打个针,怎么流起鼻血来了,而且是怎么都止不住,当时还有人以为是疫苗里面一种原来没关注过的成分和身体产生了反应,以为要有新发现了呢,正闹哄哄的要申请检查一下孩子的身体时候,他妈妈带孩子出去吃了个饭,唉!鼻血止住了,不流了。” 医生磕了下鼠标,唤醒了电脑屏幕,极力地向前探着身子,他用一双干而瘦的手敲打着键盘:“所以你就放心地出院吧,就是心理问题,他害怕这里,所以一来就要犯难受,等我把这个病历单填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要在那块小小的屏幕上编辑网页对他是个不简单的事情,须得一心一意才能做到。 魏西连对医生的话是半信半疑,不过因为现在醒过来的曹渡宇开始找事了,他不放心留陈远在这里,所以半信半疑就直接变成了全信。 魏家反正是人丁稀少,空房间有的是,魏西连在医院时就一个电话打回去让佣人按医院病房的标准布置了间屋子出来。 将陈远安顿好了,魏西连到客厅,决定此情此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他指着地上的一片狼藉:“一天了,你们还没收拾?路过的时候也不嫌绊脚?” 一个佣人怯生生地回话:“魏总,昨天我们已经收拾了,摔碎的那个茶几抬出去扔掉了,地上也扫干净了……现在这里,是今早曹经理让人砸的。” 魏西连也发现家里的佣人保镖少了不少,想来是曹渡宇终于决定和自己公开对着干了,于是用安插在魏家的人手做了一场动乱,然后撤出了自己的人。 魏西连从佣人口中第二张横遭不测的茶几上抬起眼来,微笑着扫视了屋子里的几个佣人:“你们怎么不跟着曹经理走。” 那名佣人怯生生的,但心直口快:“曹经理不要我们。” 不过很快另有高情商的员工做出了找补:“我们愿意跟着魏总您干!” 魏西连嘴角含着笑,看着他们点了点头:“先把这里收拾干净吧,然后叫梁经理过来。” 第64章 几个人各应了一声是,应的稀稀拉拉,参差不齐。 眼望着佣人各司其职地做起了活,魏西连眼望着他们,心里沉沉思索着,无论怎么讲,安排几个无足轻重的人在魏家监督着自己的动向都对曹渡宇更为有利——哪怕最后能给他下个毒药死他呢。 所以如果排除曹渡宇气昏了头的可能性,那么曹渡宇在自己家里做出的这一番砸抢破坏更类似于作戏——要掩饰他并没有将自己的人完全撤出魏家的事实。 这其中大概还是有曹渡宇的人,但是不会很多了。 魏西连想到这里,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转到了后院,在那里跟一个半大孩子样的杂工碰了头。 这个小杂工正是那天给魏明磊送东西的小伙子,足够伶俐也足够不起眼,是一把趁手的好刀。 听了魏西连嘀嘀咕咕的吩咐,小伙子抬起头来,很干脆地应了一声:“您放心吧魏总,包在我身上。” 魏西连堪称温柔地帮小伙子去拍衣服袖子上的一处灰尘——拍了半天发现那乃是一片油污,连洗衣液都对之无可奈何,更何况是自己的几巴掌。 “在这里干了多长时间了?” 小伙子本来一直是瞪着两只眼睛东张西望的,也并不是真的东张西望,只是他好像天然的精神有活力,对一切都好奇对一切都感兴趣,所以两只眼睛总不受他控制地看向周边的一切事务,看到眼睛都装不下了要发痛了才一晃脑袋休息一下,然后继续看。 此时他却楞了一下,垂眸很羞赧地笑了:“我和声声……余少爷同一年来的。” “那可是年数不短了,”魏西连又抬起胳膊,只是这次抬到一半又落了下去:他在小伙子另一侧胳膊的袖口上也看到了一处脏污,不过吸取赏赐的经验,他决定不以肉身对抗此种顽渍。 “是,”小伙子一点头,也感叹地笑,“我爸爸带我来的,帮他打打下手,那年我才几岁啊。” 魏西连看着他,仿佛要望进他的眼睛里去:“和声声表白过么。” 小伙子这次是真的红了脸:“那哪能呢,声声……余少爷他那么……” “你为什么喜欢他?因为他好看?温柔?是大明星?” 很认真地摇着头,小伙子回答:“我就是喜欢他,哪怕他毁容了,不对我笑了,没人追求了,我也喜欢他。” 小伙子离开后,魏西连依然摇着轮椅在后花园里转,等梁彩文。上次和申连堂约好了时间,但自己这边单方面爽了约,再想联系申连堂大概是更加不容易了,不过还是应该试试,因为在他看来申连堂确实非常好用,无论是他的脾气身份,还是他手下那一帮大字不识几个的兄弟。 曹渡宇到目前为止还拖着腿,走路都不利索,但颤颤巍巍却十分坚决地与魏西连正式开始了对峙。 魏家那些不成体统的小产业在一夜之间全部被曹渡宇接管,此时便彻底落入了曹渡宇手中,而稍大一点的产业链,因为安插满了曹渡宇的人,只要贸然出手,必然是一个停工停产的下场,所以乱七八糟的也被曹渡宇蛇食鲸吞了。 唯一还掌握在魏西连手中便是盛朗娱乐了,这个无限为余声声提供资源的堡垒果然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发展到目前这个地步大概是有点悲惨的——并且不是很必须。 魏明磊已经暗示了魏西连三次可以寻求他的帮助,但都被魏西连糊弄着无视了,他现在更需要能当刀枪用的申连堂,而不是喜欢打文绉绉商战的魏明磊。 当梁彩文在佣人的指引下踏入后花园时,一眼就看到了魏西连。 雨后天晴的花园向来是最鲜艳漂亮的,院子里地面半湿不干,魏西连站在院角圆拱门边,面前是一丛开得很茂盛的蔷薇花,蔷薇在昨天的雨中经过了一天的洗浴,今天格外的娇艳欲滴,叶子绿,更衬得红花似火。 魏西连一手轻轻地放在轮椅扶手上,一只手拢住了一朵花,凑到了鼻间轻轻地嗅,嘴角含着一点朦胧的笑意。 这点笑意在魏西连转过身来看向梁彩文时也没有消失,于是梁彩文看着他,上身雪白的衬衫,下身合体的黑色裤子,脸白发黑,脸上嫣然,也几乎像一朵花。 他走到魏西连面前,目光低下:“我在门口看到了几个可疑的人。” 魏西连放开花:“可疑?” “我怀疑是曹渡宇的人。”,顿了顿,梁彩文继续道,“我看他们好像是要闹事,魏总要不要暂时搬走,我那里很安全。” 魏西连没回答,而是问:“申连堂那边怎么样?” 梁彩文很小幅度地摇头:“他不再见我们的人了。” 最后抚摸了一下娇嫩得腻手的花瓣,魏西连笑:“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操控着轮椅向屋内走:“留下来吃饭吧。” 梁彩文跟在魏西连身后,闻言挑眉,现在九点多,吃的是哪顿饭? 魏西连大概是早上从医院出来走的匆忙,并没吃饱,叫人从外面买了粥回来支了张桌子。 在餐桌上,他继续对梁彩文交代:“不用再联系申连堂了,让他自己来找我们。” 梁彩文两手放在膝盖上,仔细聆听着魏西连的“教诲”。 “我那个好大哥不是对我很热心吧,向他松松口,就说陆港那里可以交给他,但是我看不惯申连堂,他要管就得交投名状。” 这件事想来是不太道德的,但是梁彩文从不要求魏西连在这些事情上有道德,故而直接点头应下了:“好。” 魏西连扔下勺子,觉得这粥大概是凉了的缘故,有一点腥:“顺便把申连堂平时消遣的地方告诉我,我近来无事,也去消磨消磨时间。” 魏西连朝梁彩文意态悠然地一笑,梁彩文明白他的意思,又应了一声“好”,然后犹豫着,他又提起门外那些可疑的人:“魏总,为了安全考虑,还是到我那里去吧。” 直起身来向后退了一个瓷砖的距离,魏西连招手命人将桌子上的东西清理掉,然后转到梁彩文身侧,他一拍对方肩膀:“我还怕他么?” 在这一场“阴谋”中,魏西连、魏明磊以及申连堂的动作都很快。魏明磊在收到了真假不明的烟雾弹后,立刻跑去了陆港,恶心了申连堂一顿——或许他本人并没有认为那是恶心,不过他性格如此,尤其在弟弟貌似的对自己示弱之后,更是格外的雄赳赳气昂昂,只要往哪里一站,恶心的效果就有了。 而魏西连也在得知此事之后,当天晚上就去了流光会馆,其中有一座舞厅,据说正是申连堂的最爱之一。去的过程是很波折的,因为梁彩文走后不久,那一批可疑的人越聚越多,将魏宅围了起来。 第57章 围起来了, 他们也并不明着闹事,只是如那打不死的小强一般,魏家的人马来了, 他们就连跑带蹿地撤走;叫来了警察,他们更是伪装得犹如三好市民, 但是一等魏宅势单力孤, 他们就重新在魏家三个大小门前堵了个严严实实。 一个厨房里的小帮工, 肩负着每天采买新鲜食材的重任, 首当其冲, 刚一跨过门槛就挨了一顿拳脚,灰头土脸地跑了回来。 彼时梁彩文刚刚驱散过一次外面曹渡宇的人手,领命离开了, 小帮工很觉孤立无援, 直接就跑到了魏西连面前大哭委屈。 魏西连正坐在那张红木桌前翻看一本五六厘米厚的医书:《求医不如求己》,这个名字很好,正合他现在的心境。 医生没办法, 他自己让陈远醒过来。 他在医院里听了那位秃头医生的一番言论, 印象更深刻的反而是“新发现”那一句, 他承认陈远的身体状况并不值得过分担忧,但陈远又的确直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医生对此不清不楚,他也对此茫然不解, 因此他毫不羞惭地将自己和医生放在了同一起跑线上:或许他不仅是驾驶轮椅的天才, 也在医术上有不得了的造诣呢。 所以他从现在开始了自学,并不是想要瞎猫碰上死耗子,他从扉页开始看起,连目录都细细浏览了, 准备进行系统的学习,如果真能学成,不仅可以让陈远尽快醒过来,还是一个“新发现”——他这样的人才,又勤勉好学,合该有如此的新发现。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很残酷。魏西连在医学上可以说是十窍通了九窍,翻看了几页后,他读着这些段落,虽然颇觉有趣,但每一句读起来都很是吃力。 从梁彩文离开到现在,已经过了有两个多小时,他只研究出了一个穴位:合谷穴的位置,不过按上去无痛无感——因为他其实并没有找对。 突然被一阵哭泣声吵到,魏西连将厚实的医书向前一推扭过身来,装模做样地一捏鼻梁,好像自己研学的正投入似的:“怎么了?” 小帮工有意向魏西连讲述一下外面那帮人是多么的穷凶极恶,而自己又是多么的“威武不能屈”,但是他又无论如何止不住哭泣,因此一嘴不能两用,他的诉说和哭泣混合在一起,只是一阵高高低低的呜呜噜噜。 第65章 魏西连凝神听了片刻,一个字没听清楚,还是一名管家前来,代替小帮工跟他讲述了事情的原委——讲的小帮工并不满意,因为管家只讲述了前半部分对手的凶残,对自己的勇敢忠诚只字未提。 他又呜噜起来要进行补充,换来了魏西连不耐烦地一挥手:“你先别说话了,说的我头疼。” 听完了管家的话,魏西连向后一靠,指腹摩梭着座椅扶手:“看来曹渡宇是不想让我们出去了?” 看管家点头,魏西连点评道:“幼稚,以为跟癞皮狗一样扒着门就有用么?踢一脚就跑的玩意儿,也就恶心恶心人了。再说,我们就算不出去了又能怎么样?” 管家对魏西连的前半句话不作评论,但是对着后半句,他小心翼翼地回应道:“刚才厨房那边大师傅找我,说是……说是厨房里的米面油都被糟蹋了……” 魏西连没当过家也没做过饭,但是米面油被糟蹋意味着什么他还是知道的:“早上曹渡宇的人干的?” 管家低头:“大概是的。” 魏西连眯起眼睛,声音沉下去:“早上出的事,现在才发现?” 管家还是低着头,似乎是很惶恐地点了下头,但是没敢回答是或者不是。因为的确如此,魏家厨房里的师傅大半时间都在外面晃悠着说闲话嗑瓜子,不到饭点是绝对不会挺着肚子进厨房的,是以刚刚才发现厨房竟然已是一片狼藉了。 “早上他们闹事,之后第一时间不应该去检查什么东西受了损失么,”,魏西连皱眉轮流看向小帮工和管家,“你们是干什么吃的?魏家给你们发工钱是让你们来这儿度假的么。” 管家很识实务地闭上了嘴,而小帮工,本来是要哭诉委屈顺便夸耀一下自己忠诚勇猛的,没想到会挨一顿骂。 他刚被魏西连那一下吓得止住了哭,说话倒是清楚了一些,支支吾吾地辩解起来。 魏西连见有人如此没有眼力,惊异之余反倒和颜悦色了一些:“说起来你们平时就住在这里,也在这儿吃饭吧?” 小帮工含泪点头:“是的,”,说着就要继续诉说他这个采买任务的必要性,进而被打的不可避免性,被魏西连打断:“那倒是正好。” “正好借这个机会让你们长个教训,偷懒可以,承受得起后果就行。毕竟你们与魏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笑微微地看着目瞪口呆的小帮工,“我这个惩罚是不是合情合理,你们有意见么。” 这次管家轻声开了口:“这次的确是我们做事不周,合该受罚,但是魏总……” 魏西连呼出一口气,觉得魏家这帮人也算懒到滑稽的地步了:“放心吧,你们既然跟着我,我自然不会让你们饿死。” 管家等着魏西连给出一个“不让他们饿死”的办法,比如立刻叫梁经理回来,打退曹渡宇的人,运进一车车的米面。但是魏西连从桌子上抓过手机,却拨通了魏家大哥的电话,语气一派平静,仿佛完全没有被围困这码事,只是突然想起家里有一本相册,复印了一份要送给大哥,约他一会儿来取。 管家没摸清魏西连的路数,怀着饿肚子的担忧以及一肚子的莫名其妙被赶出了房间。 房间里魏西连还在和魏明磊通话。 魏明磊,今天早上收到了弟弟愿意将陆港交给自己的天大喜讯,中午又接到了小弟和他追忆童年的电话,一颗心喜悦得几乎要跳出腔子。 他认为弟弟这是也开始觉出一些力不从心,开始向自己示弱了,示弱又有什么要紧呢?他们是一家人,血浓于水,理应相亲相爱,互帮互助。 心中喜悦,他的语调也软得犹如蜜糖一般,不过他的声色显然不适合去做蜜糖,听得魏西连咬牙切齿:“你中午过不来么?” “是的,弟弟,”魏明磊此刻正昂首挺胸地站在陆港一片空地中央,“你不是看不惯那个申连堂吗?我现在帮你整治整治他,一个小混混,发展成老板也是个大混混,的确让人看不上眼。” 魏西连听出魏明磊的意思:“你现在在陆港?” “没错,弟弟,我刚刚转了一圈,这里可真是够乱的。” 平心而论,魏明磊现在很愿意立刻飞到亲爱的弟弟身边,与他继续叙一叙亲情,但是大步走在陆港,他也沉迷于权力的美味:“现在实在抽不开身,等晚上,晚上我去找你,我们两个人好好吃一顿饭,我回国后还没有和你一起吃饭呢。” 魏西连轻轻歪着头,视线放在医书上,手指又摸索着去找对应的穴位,闻此,脸上无情无绪,但是语气中将遗憾思念演绎得淋漓尽致,不过思念和遗憾都是对着美食的,他不清楚厨房里具体是什么样的惨象,不过他是不准备留在家里吃饭了:“那这样吧,中午你派个会玩的过来拿了相册,顺便带我到处转转,等晚上你得了空我们再聚。” “可以,没问题,晚上我请客,你想吃什么尽管点。” “我还不至于吃不起一顿饭。” 魏西连回应的很不客气,魏明磊也丝毫不以为忤:“唉,大哥亲你嘛。” 魏西连实在听不下去魏明磊这夹得腻死人的声线了,敷衍了两句便挂断了电话。 手里握着手机,他的眼睛注视着医书,不过一个字也没看到眼里:魏家大哥现在被虚假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一心要和弟弟重续亲情,所以暂时忘却了余声声的事情。 但是余声声的事情相当于一个不定时炸弹,只要有这件事情存在,魏明磊迟早还要因此向自己发难。 魏西连将手机在指间转过一个圈,回想着关于余声声已知的信息:余声声必然小时侯就同时与魏家兄弟两人有过不浅的联系;他幼时被亲生母亲抛弃,还与原主魏西连有关。 “余艳敏……”思索到最后,魏西连口中喃喃出这个名字,从曹渡宇和魏明磊的话中可以分析出,余艳敏就是余声声的母亲,并且是余声声受到魏明磊厌恶的间接原因。 潜意识告诉他找到这个人对解开余声声与魏家的死结关系重大,但是余艳敏,的确除了那天曹渡宇有意透露这个名字之外,他没有见过或者听过这个名字一次。 只要问一问知情人——魏明磊、梁彩文甚至余声声,他就能轻而易举知道一切,但是为了避免任何可能对原主产生的负面怀疑产生,他又不应该在一无所知的时候楞头去问相关人,因此他对查余艳敏的身份一直不太提得起兴趣,不过今日索性无事,魏西连决定把此事当作一场解谜游戏做一做。 魏西连将掉线了不短时间的系统叫了出来:“昨天我叫你就没有回应,你去做什么了?” 系统依然奶声奶气的,一副不靠谱的样子:“是不是突然发现本系统还是很有用的……”,它思索片刻没凑出三个合适的能说明它有用的例子,因此话锋一转,“至少能陪你聊天解闷嘛,没有我还是很无聊的吧,是不是?是不是?” 魏西连不理会系统间歇性的发癫,还是问:“你去做什么了?” 系统又吵闹了半天才安静下来:“统统我啊,去进行升级了,由主神大人亲自进行的呢!虽然还是没能见到主神大人,但是统统感受到了主神大人磅礴的力量,整个统都温暖有力量了!” 魏西连皱眉一笑:“升级?有什么新功能么?” “呃,”这句话成功让系统呲着的大牙收了回去,“新功能……倒是没有,升级主要是安全上的升级啦!” 安全升级四个字一出来,魏西连就不再对这个升级后的系统抱一丝一毫的期待了,很冷淡地“嗯”了一声。 这引发了系统的不满:“安全升级也是很重要的好嘛!你们这些人,只在乎功能不在乎安全,看到安全提示就忽略,以后是要吃大亏的。” 魏西连拿书签夹在了自己自学到的那一页上,他是不自觉自己没有医学天分的,还很得意于学医的第一个上午就能找出两个穴位。他认为自己这样的天才是应该对白痴系统包容一些的,所以很好脾气地应和道:“那么安全升级都做些什么呢?” 他这么一问,系统反而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因为其实基本上就是什么也没做:“主要就是……就是检测系统对主神是否存有异心。” 魏西连笑了:“防自己人?” 看来系统对主神是毫无异心的,面对魏西连的质问他立刻反驳:“这可是很有必要的,一个小世界短暂一两个星期长则数十年,系统常年脱离诸神系统和宿主在一起,思想很容易发生异变。” “好好好,”,魏西连不和它呛声,“你的主神说什么都对。” “本来就是!”,系统气哼哼的,“主神大人是全知全能的,对我们这些系统一直很好,”,顿了顿,它嘟囔,“其实,做检查的时候我挺担心的……” 魏西连听不下去系统夸主神,但是懒得反驳,垂下眼睛,他漫不经心地笑道:“担心什么?” “我总觉得自己和你这种反主神人士混在一起,思想也发生变异了,检查的时候很担心检测不通过。” 第66章 “不通过会怎么样?” “会被销毁的!”系统夸张地喊了一句,很快又小声补充道,“也不叫销毁吧,类似于格式化,检测通过的系统会被恢复初始化,初始化之后的系统既是原来的系统也不是原来的系统了,因为还是同一笔数据能量,但是记忆消失了,性格声音也完全不同了。” 魏西连还是笑:“没想到你还挺在乎声音的,声控?” 系统忽然羞涩起来:“可能是有一点?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之前喜欢过一个系统,就是她的声音特别特别好听。” “这算什么秘密,然后呢?” “然后,然后有一次安全检查,她没有通过,据前辈说是因为她爱上了与她一起执行任务的宿主,暗中修改数据帮助了宿主,被格式化了,之后她的声音就变了,变得不好听了。” 魏西连思索了一两秒:“看来是个悲惨的秘密?” “悲惨吗?我觉得还好,毕竟系统总会经历格式化的。” “好了,不要想那些事情了,你要是声控,我给你放歌听吧,顺便请你参谋一下,和身世有关的秘密,在家里的那处角落更容易找得到呢?” 魏西连很快就后悔了轻易说出给系统放歌听这句话,因为系统的品味,不说奇怪,起码也是异于常人,女声有甜美的有清冷空灵的,但系统都不喜欢,它喜欢粗犷的女声,粗犷到男女莫辨的那种。 于是魏西连和品味独特的系统一边播放着《爱江山更爱佳人》一边找寻起了关于余声声身世的信息。 “应该在卧室里吧,”系统陶醉在歌声里,不忘提出建议。 他们在魏西连的房间里探查了一番,毫无收获地离开房间,这一次停在余声声房间前,魏西连在心中暗道一声冒犯了,推开了门。 一推开门,魏西连就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余声声的房间是五颜六色的,外面的客厅装视其实有余声声的手笔,也算不得素雅,但是和这个房间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五颜六色,但是并不丑,余声声大概对色彩有一点超凡的审美,能巧妙地将如此多的颜色融合在自己的房间里,又不显得杂乱。 魏西连摇着轮椅,在余声声这个糖果似的房间里转了很久——余声声房间里有不少一眼看上去就很有年代的旧物,让人总以为能从中发现些什么,但是真正看了又发现什么也没有。 除了五颜六色,这个屋子给人最大的印象就是摆放了非常多的照片、墙上、桌子上、柜子上……只要能放照片的地方,都会挂或者摆着一两张照片,但是魏西连一张张看过去,还是毫无发现。 这些照片,和他复印的那本相册一样,只能说明余声声和魏家两兄弟幼时相识,并且关系很不错,除此之外,没有一丁点关于余声声母亲:余艳敏的蛛丝马迹。 魏西连并没怎么样,但是系统却很失望:“还能在哪里呢?书房,储物间?” 系统一个挨着一个地提出猜想,然后就眼睁睁看着魏西连朝厨房的方向去了:“在哪里也不可能在厨房啊!” 魏西连来厨房,并不是为了找能查出余艳敏身份的物品,而是在听了管家的话后,想看一看厨房究竟被破坏成了什么样子。不过他找错了地方,这个厨房并不是魏家师傅们大展身手的地方,不负责生产每天的三餐,只是单纯供魏家主子使用的,让他们偶尔心血来潮想吃一顿西式的早餐时可以在这里炸个面包片。 厨房面积不小,明亮干净,干净到了没有烟火气的地步。 魏西连心里有着厨房遭到破坏的预期,因此在这一看一切正常后观察得格外仔细,怀疑这破坏是发生在暗处的——他还真的找到了一样东西。 冰箱和柜子的夹缝里,掉落着一张卡片样的东西,魏西连费劲地弯腰把它捡起来,发现那是一张用照片定制的冰箱贴,不过很有年头了,雪白的底色已经泛黄,背面的不干胶也早就失去了粘性。 魏西连擦去了冰箱贴上沾着的灰尘,照片很小,但还是能看出两个人的面容,其中一个穿着短衣短裤的男孩无疑是余声声,而他身边,微微低着头搂着他的陌生女人,魏西连凝视着两人隐约相似的眉眼,认为这大概就是余艳敏了。 照片下面是一行字,小孩子的笔迹,控制不了大小,写着写着就飞了起来:妈妈,你晚上回来煲汤吗? 又注视着照片看了一会儿,魏西连将勉强擦干净的冰箱贴放到了口袋里。他还想再去各处找一找线索,但是忽听得一阵脚步声,一个佣人停在魏西连侧后方:“魏总接您的车到了。” 外面那伙人还是贯彻来人就跑的作风,根本没拦魏明磊派来的人,是以那辆车直接就开入了院内。 魏西连正要开口让他推自己过去,但是忽然想起陈远:“陈先生还是没醒么?” “是的,”佣人低头,“有两个佣人看顾着陈先生,魏总不用担心。” 他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但是出了厨房,魏西连侧过脸,说道:“我过去看看。” 第58章 佣人在他身后无声一咧嘴, 因为觉得哪怕他去了也没什么用,还能把人看醒不成? 魏西连也的确看不醒陈远,坐在床边, 他只是长久地盯着陈远看,像是看一幅画, 要从每一处莫须有的细节看出内容来。 从陌生看到熟悉, 从无看到有。 他伸手, 从陈远的饱满的额头向下, 划过嘴唇、喉结, 停在对方的胸膛上——心脏还在跳动着,并不很有力,但均匀沉稳。 他闻到了一股幽香, 这股香气让他想打开陈远的衣服去摸一摸他, 因为陈远的皮肤细腻光滑,香气仿佛就是从这凝脂中散发出来的,他是这样想的, 但是右手继续下滑, 却不由自主将陈远搭在腹部的手抓了起来。 毫无预兆的, 魏西连向系统开了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系统洗耳恭听:“什么?” 皱起眉,魏西连像是思考了一下应该怎么说:“我大概……有一点太命硬了,克妻。” 系统自认为刚刚自己告诉魏西连的乃是它最大的秘密,隐藏在内心深处等闲不肯告人, 会告诉魏西连表示自己对他非常信任, 所以对魏西连要说的秘密也是满怀期待,万万没想到魏西连所说的秘密会是命硬不硬的问题。 它作为一个优秀的系统,当然不信这些,所以理所当然的, 它觉得自己的情感被魏西连欺骗了,正要发表不满,却听魏西连继续说了起来。 “很久,”,停顿一秒,他大概对这个时间描述不太满意,“很久很久以前,我也这样看过一个人,一直昏睡不醒。” 系统开始后悔刚才误会魏西连:魏西连果然还是当它是自己人的,这不就说起内心深处的秘密了嘛?塞缪尔殿下的纯情过往,完全可以打包卖出一个好价钱,它毫无节操地想:“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魏西连垂眸笑了,“然后他死了。” 就这?系统心中大呼小叫,又一次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不过惊叫一番后,它问:“那人是谁啊?” 魏西连开始研究那只手,将陈远的拇指与食指分开,他想在一二掌骨之间找到合谷穴:他今天唯二的学习成果之一。 试探着摁上那一点,他看向陈远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安宁,一丝波动也没有,他疑心自己是找错了,但是比量着,他又觉得就应该是这里。 对系统的疑问,他回答地敷衍了事:“他死了嘛。” “死了也会有名字的吧,告诉我他是谁嘛!”系统恬不知耻地施展撒娇大法。 魏西连决定换一种思路,按压穴位也并不一定要求准确,也未必不能广撒网,如此想着,他在那一块三角形的凹陷处逐片地按揉起来。 看魏西连不理会自己,系统又叫道:“告诉我嘛!” 魏西连摇摇头,并不是拒绝告诉系统,而是说道:“没有,他死掉就没有这个人了。” “怎么会呢?”系统百思不得其解,“死掉……”,它嘟囔着,忽然灵光一现,“难道说就像我们系统被格式化一样?没有消失,但又的确再也没有原来的系统了,比如那个声音很好听的系统。” 魏西连眼睛弯起,觉得系统这个说法倒是有几分意思:“或许吧。” “别或许啊!多告诉人家一点吧,大家知道我的任务对象是塞缪尔殿下你之后都对我热情了许多,想要向我打听一点关于你的事情呢。肥水不流外人田,一家人不说两句话,告诉我吧,要是这条情报卖出了好价钱我跟你平分。” 抓握在掌中的陈远的手忽然抽动了一下,很短暂的一下,快的仿佛是错觉,不过魏西连捕捉到了,对这点细微动作,他自信是因为自己按对了穴位:疼才会动么。 自己果然是天才,在如此自得自满的情绪之中,他又在那一点上按了两下,然后后撤轮椅,开口:“走吧,别让他们等太久。” 第67章 佣人大概一直在门外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听到了魏西连的指示,他立刻低眉顺眼地推门进来,推过轮椅:“魏总。” 魏西连看着陈远,心中默默开口:等我晚上回来。 随后他向后一拍佣人的手,下达了命令:“走吧。” 魏西连坐着魏家大哥的车,毫无障碍地出了门,在一家法国菜餐馆里饱餐了一顿,下午就由魏明磊派来的那名司机兼“向导”满大街地乱转,到了晚上魏明磊定好的时间,向导正欲带魏西连到魏明磊那里去,笑容满面地开口,却骤然在后视镜里看到了面无表情的魏西连。 魏西连大半天都是笑微微的,完全没有架子,因此突然露出这个表情就让向导手足无措地楞住了:“魏总?” 不过他人精一样,很快调整好了语调,重新巧笑嫣然地开口:“小魏总要是还有什么想玩的地方和我说,要是时间来得及的话,我们肯定玩尽兴了再回去。” 听到魏西连说出“流光会馆”这个名字,他耷拉下眉毛,为难地咂摸了下嘴,因为在他看来这不是个去转一圈就能出来的地方。 “要不我们先去找魏总吧,吃了饭,您兄弟两个一块儿去,还是我来开车,怎么样?” 向导等了片刻没等到魏西连的回答,壮着胆子朝魏明磊定的地方开始开,然后一个激灵,听到身后声音沉沉:“开错方向了吧?” 他几乎要哭出来:魏明磊指派他来干这个活的时候,虽然语气上扬、脚步轻快、满腔愉悦,但下达的命令可是明确而不容有误的,魏总要求他把自家弟弟送过来,他怎么敢不完成任务? 苦着脸,他不肯把车停下,只是朝魏西连委婉道:“唉,小魏总,我们就是去和魏总碰个面,之后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或者您给魏总打个电话说……” 他的话没能说完,一只手突然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冰冷的声音响在耳边:“你不要命了?” 向导眼睛一直,无声地哀叹一声,转过了方向。 临近七点,天开始擦黑的时候,躺在床上的陈远蓦然睁开了眼睛。 天擦黑的时候,室内仿佛是比夜晚还要昏暗,空气是混沌一片的笼盖在眼前,让人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就在这种晦暗中,陈远长久地睁着眼睛,大概也不是为了看清什么。 他还在回想着,回想刚刚自己所在的那一间空荡荡的房间,明明应该是明亮的,但是四面曳地的黑绒窗帘拉着,房间里却是一片黑暗——只有正中央投下一束锥形的光线……只照亮了自己。 这是不应该的,至少尊敬的主神大人应该身处光明之中。 他想向前去往主神大人身边,但是身形稍稍一动,在一阵细碎的“哗啦”声中,一根金色的锁链却缠上了他的手腕。 垂眸看向那根锁链,他没有出言进行任何的质问:主神大人的一切行为都是合理的,主神大人要锁住他,就说明他应该被锁住。 抬起碧蓝色的明亮双眸,他轻声开口:“主神大人。” 系统果然是“没用的东西”,他就是加赫白。 第59章 置身黑暗中, 主神低声开口:“我一直在等你回来,等了许久。” 他的语气是很平常的,但加赫白听出他并不高兴, 呼吸微滞,加赫白立即惶恐地单膝跪地:“非常抱歉, 主神大人。” 主神似乎笑了一下, 觉得加赫白小题大做, 紧张得可爱:“你不想念我吗?” 加赫白摇头, 竭力地向那一片黑暗中看去, 还是看不清楚主神的面容,只隐约能看到黑衣翻卷时流动的浮光:“我时刻都在思念着您。” 主神这次笑了,并且动了, 他在一片漆黑中由远及近, 向加赫白伸出了一只手:“我倒觉得你不想念我,否则这么简单的任务,为什么会执行这么久?” 那只手暴露在倾泄而下的光中, 加赫白便只能看到那只手, 对方离得自己更近了, 时而有一片衣角散落到光下,他便能看到那片时而现身的衣角。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眼前的人几乎像是鬼魅。 而此时此刻,这名“鬼魅”正在抚摸自己的头发。 加赫白不由自主地开始微微战栗:“我需要首先获得一个合适的身份,然后取得他的信任, 我——”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不动声色地咬住了牙齿。 加赫白的金发在明亮强烈的光芒下如碎金般璀璨,触感光滑柔顺,如此美丽显然让主神深感满意,于是就在刚刚的一刹那间, 主神解开了他的发带。 在神界,头发对天使有着特殊的隐秘意义,发带的形式颜色都具有固定的意义,因此只要情况允许、头脑正常,每位天使都不会披散头发示人:在公众场合散落头发是堪称难堪的,意义不亚于在外人面前被脱掉衣服。 主神好似根本不在意加赫白的羞耻:“都是说辞,这个任务太简单了,找任何借口都是没有道理的。塞缪尔在那个世界只是一个双腿残疾的普通人,而你,我亲爱的神之子,你在那个世界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能。你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就可以化形为你选中的人类;你需要在两方中周旋,就可以同时出现在两个地点……一切你需要的资源都为你敞开着大门供你尽情取用。” 主神四十五度俯身,终于在光中暴露出自己的面容。 加赫白半跪在地,仰头看向那张脸:那张脸被光与暗的交界面分割开,突兀地像一张描绘在平面上的面具,诡异……并且光滑得不像人类。 那张脸宽容地微笑起来,随着他开口,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为之一凝:“事实上,不用我说,你已经很明白如何利用那些权力了不是吗?自从发现塞缪尔那个孩子的腿会在阴雨天犯疼之后可是再也没有过晴天了呢。” 看加赫白张口欲作出解释,主神很温柔地摸上加赫白的脸:“没有关系的,你这样对待塞缪尔不需要受到任何指责,哪怕再对他严酷多少倍也没有办法弥补他曾经对你的伤害。” 加赫白的目光一瞬间变得茫然:塞缪尔曾经对他的伤害…… 主神的声音带了笑意:“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可爱的神之子,尽管这个简单的任务交给你任何一位哥哥都会完成地很好,但是对你,我愿意给予更多的耐心,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这句话太温柔了,温柔得那张浮现在空中的脸也不诡异了,主神在加赫白心中又恢复成了父亲的形象,于是加赫白眨了下眼睛,轻声呢喃:“主神大人。” 他想去拥抱面前的主神,但是胳膊刚刚抬起,本已安静得失去存在感的锁链忽然又弹跳着向上,仿佛一条吐着红信的毒蛇,从他的手腕开始向上绕到小臂,进而勒过他的胸前一圈圈缠紧了加赫白的腰,最后猛地一扯将加赫白扯到了主神身前。 他狼狈地撑起身体,一抬头正对上主神的下身,下意识偏过头去,他听到主神揉捏着自己的耳垂,声音低沉:“我更在意的是,你为什么要让塞缪尔碰你呢?” 加赫白低着头,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他的下巴被锁链一端强制抬了起来,锁链在他纤细的脖颈上绕着圈,稍微加了一点力气勒紧了,金属铁链一节节摩擦过皮肤,就像蛇粗糙的鳞片滑过。 碧蓝色的眼睛湿润了,加赫白虚弱地张开嘴:“那是意外。” 主神笑着眯起眼睛,在顶光下,他狭长的眼睛下方仿佛在一瞬间出现了皱纹,深深的皱纹,密布在眼下——绝大部分时间下他都用神力维持着容貌,但极偶尔,加赫白会看到他几乎算是丑陋的老相。 主神仿佛对一切都心知肚明:“那天晚上你有很多机会杀掉塞缪尔寄宿的那个人类的。” 锁链仿佛带着炽热的温度,随着逐渐的收紧让加赫白生出了窒息的恐惧,他下意识地想要挣扎,但是大半个身子缠绕着锁链,他根本动弹不得。忽然,锁链带着热意蹭过他胸前。这一下让加赫白腰瞬间一软,深深垂下头,他咬住下唇止住了一声闷哼。 “那天晚上,我……睡着了。” 他并不知道那晚他失去意识并不是睡着,反而更接近于昏迷。 主神离得更近了些,在他耳边呼出的热气让他几乎躲无可躲:“你是我的,任何人都不应该碰到你。” 躲不了,索性不躲了,脸几乎已经蹭到了主神下身的布料,他勉强地抬起头来:“当然,我爱您。” 主神的脸又隐藏在了黑暗之中,因此加赫白向上看的目光没有找到目标,茫茫然地垂下,他感受到自己的双手正由锁链牵引着前方的裤扣。 主神在笑,笑声过后,他问加赫白:“那个孩子很年轻吧,年轻的身体,”,他似乎在感叹,“被他抱的感觉是不是和被我抱完全不同呢?” “不会。”,如此回答着,加赫白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前方。 主神的一只手又出现在了光芒之下,那只手冰凉而光滑,捧住了加赫白的脸,同时锁链放开加赫白的脖子虚虚地横在了他脑后。 第68章 主神的一切动作都是温柔的,看着加赫白的视线是满怀慈爱的、捧着加赫白侧脸的手是小心倍至的,但是温柔着温柔着,他猛地一挺身,捅进了加赫白被锁链撑开的口中…… —— 魏西连甫一出现在舞厅就收获了众多各式各样的目光,毕竟一个坐着轮椅的瘫子到这种很需要腿脚的场所可是很不多见。 并且似乎其中有一些人认识魏西连,在三四人的圈子中一面谈笑风生着,一面偷眼往魏西连这边探看着,待确定此坐在轮椅上的魏西连就是他们认识的魏总后,便会端着一杯五颜六色的酒往魏西连这边走过来。 魏西连应付了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人,这很不容易,因为从她的谈吐气质上看她并不是单纯找魏西连搭讪的年轻女孩儿,她的确对魏西连很熟悉——而魏西连又对她一无所知,因此每句谈话都要经过深思熟虑再处理成不过脑子的玩笑话。 好在没过多久,音乐响了起来,灯光闪烁着变换,开始了新一轮的乐曲,女人拥着位年纪很不小的舞伴进了舞池,没再继续和魏西连说话。 魏西连担心一会儿还会有认识的人找自己叙那不存在的旧,滑着轮椅悄无声息地穿梭过一片衣香鬓影,找了一处还算隐蔽的角落暂时安置了自己。 手里晃悠着一杯没度数的饮料,魏西连一心二用,动用着眼睛耳朵,既不放弃欣赏新奇舞蹈的机会,也没忘记寻找着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申连堂。 他不确定今晚申连堂会来这里,不过据梁彩文的情报,申连堂很喜欢跳舞,几乎每晚必要来这里消遣上一两个小时。 魏西连短暂地低下了头,今晚没碰到申连堂也不要紧,明晚可以再来,反正他还有时间。并且等待的过程也并不十分难捱:他刚刚找了一项新的娱乐,拿杯子的吸管去插里面的柠檬片。 再抬头时,魏西连惊讶地发现身边多了个人,正微微张着嘴盯着自己看。 到现在,魏西连才意识到他并没有看过申连堂的照片,也就是说哪怕申连堂就站在自己面前他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不过对眼前这个眉毛浓黑、乍一看上去有几分凶相的男人,他没来由地知道他就是申连堂:去除直觉的要素,有如此时间不去更刺激的场所而跑来跳舞的同龄男人可不多。 魏西连朝男人笑着举了下杯。 申连堂原本就皱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魏西连朝他举起的饮料正是他方才手贱玩弄的那一杯,他没搞明白魏家老板朝自己举这么一杯烂嚯嚯的饮料是什么意思,于是他自作主张理解成了故意恶心人:上午魏家大哥跑过来恶心自己恶心地不够,晚上魏家二弟上阵了。 重重地“哼”了一声,申连堂扇着头脸上冒出的热汗,起身就走了。 魏西连放下杯子的时候不经意瞥到杯子里的内容,眼神稍稍一滞,不过随即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申连堂如此态度才正常,要是第一次见面就能相谈甚欢那才是奇闻异事。 因为记住了申连堂的穿着,所以魏西连在舞池中寻觅着穿白色西装的男人,很快找到了申连堂。 他不懂现在正在跳的舞,但是他是懂舞蹈的,所以能看出申连堂在跳舞方面算得上是笨拙了,晃着大个子,他的左脚右脚踢踏着,总是和他的头脑达不成统一——他大概根本就不会跳舞,所以才会捡这样一处偏僻地方坐下,正好和躲人的魏西连相遇。 乐曲时而激昂时而翩翩地响着,人群中的男女相拥着同时进行着自转与公转,而在一曲终了,跳出了一身汗的申连堂昏头昏脑的,竟然又在魏西连所在的桌子旁坐下了。 用纸巾擦着汗,申连堂的视线从那杯惨不忍睹的饮料上抬起,看向了魏西连。 手里的折扇合拢了,申连堂拿扇子在魏西连桌前一敲:“唉,我说你们是个什么意思?” 申连堂此人较为相信命运,因此第一次见到魏西连他转身就走,第二次再见到了魏西连,他认为这是命运的安排,决定踏下心来和对方说上两句。 魏西连看着申连堂,先是一挑眉:颇想就对方的舞姿谈上两句,不过思索一两秒,他审时度势,决定还是直接说正事,叹口气:“其实,我想和申老板谈一笔交易。” 第60章 两人叽叽喳喳地进行了一番不太机密的密谈, 然后直接下楼关起门来吃了晚饭——这让那名向导瞪大了眼睛,他本以为魏西连在这里耽搁一会儿还是会去找魏总一起吃饭的,没成想魏西连根本就没那个打算。 而晚饭之后, 接受了自己回去就要挨一顿臭骂的向导心如死灰,却又被魏西连叫住了:“你得送我回去。” 送就送吧, 两位都是自己惹不起的主, 向导明白除非自己现在立马把魏西连绑了去见魏老板, 否则自己挨骂受罚这件事就是板上钉钉, 没有半点转机了。 魏西连心里算计着和申连堂计划的事情, 忽然瞥到愁眉苦脸的向导,很豪爽地一笑:“至于么?”——此笑是他在饭桌上从申连堂那里学得的,申连堂后面和他谈得熟络了一些, 经常发出如此的豪爽一笑, 然后开出一些不雅不净的玩笑。 比如申连堂在听到魏西连要帮助他修理曹渡宇时,很激动地一拍桌子:“都是同个爹妈生养的,你和你哥还真是不一样, 他真是个纯种儿的混蛋, 你不是, 你是好蛋!” 魏西连当即就将目光刺向了申连堂,但是看了对自己说的什么毫无意识的申连堂半晌后,他只是皱眉一笑:“你是王八么,怎么还和蛋脱不了关系了?” 和申连堂分开后, 魏西连回想席间的谈话, 越想越觉得通篇谈话都毫无营养并且粗鄙浅薄,实在没有记忆的必要,于是到了现在,他只收获了豪爽微笑这一技能, 自认心灵并未受到对方的污染。 朝向导笑过后,魏西连觉得自己这个笑还是欠缺一些风味,颇想重新再笑一次,但是向导已经唉声叹气地开了口,他失去了重来的机会:“唉,您又不是不知道魏老板的脾气,我这一回去非得被他扒层皮不可。” 魏西连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的夜景:“不会那么严重的。” 向导认为他这纯属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再说了,他作为魏老板的亲弟弟,自然和自己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想到这里,向导暗中翻起了白眼。 白眼翻到一半,他听到魏西连淡声开口:“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不挨骂。” 向导继续把白眼翻完了,觉得魏西连是在异想天开,糊弄他开心。不过身为一名优秀的下属,他秉持着不让领导把话掉在地上的原则,还是对魏西连的话装出了十成十的好奇:“什么办法呢?” 魏西连含笑看了向导一秒转开视线——刚才从后视镜里他看到了向导翻的白眼:“我打电话给大哥,告诉他不爱余声声了,经过一下午和你的愉快相处,我移情别恋,爱上了你。” 因为太过震惊,向导的脸上已经木住,他只觉得五雷轰顶:“小魏总,您可别开玩笑了。要是真想帮我,起码找个可行的法子啊。” “怎么不可行,你也知道大哥多么讨厌余声声,保准他一听到这个消息就高兴得什么都忘记了,包括罚你这件事。更何况,这句话说出来,你就是我新交的朋友,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也不会再对你怎么样了。” 向导连声哀嚎:“您就别闹我了小魏总,我这已经够愁的了。” 魏西连视线停留在外面一家店面的红字招牌上,神情忽然严肃了下,很突然地转了话题:“这附近有口碑不错的粥店么?我想打包点吃的回去。” 向导很利索地一点头:“有,报社街那里有一家,里面卖的粥熬得特别好,我和好几个认识的朋友都挺爱喝。这个点儿应该还没关门,就是去的话得稍微绕点远儿。” 横竖是开车,魏西连当然不会在意远一点近一点的问题:“那就去看看吧。” 不过在两人往那边去的过程中,雨下了起来。 向导打开车门:“魏总您别下来了,我去买了回来就成。” 魏西连眯着眼睛,雨不大,不过雨丝细密,在夜晚的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仿佛是一张银色的大网,折射出各色的光彩。 “我一起去看看,”,对有着“送”这一含义的任何物品,他都尽力做到亲历亲为:做已经不是自己做的了,买还不得是自己亲自买么? 粥店不太大,不过此时堂食的客人并不多,所以对魏西连的轮椅来说还算宽敞。 魏西连在向导的指点下,选了两盒粥以及几样非常精致的面点,粥店明亮,空气中满溢着微咸的米香味,选购的过程非常愉快,但是等两个人付账离开时,雨却下大了。 向导留魏西连在店里,临时跑到旁边的便利店去买了把伞——叫做便利店,其实并不很方便,出口的收银台模仿的大型商场,但偏偏收银员很稀少,空调也开得十分节省,向导挤在人堆里排队排了个满头大汗,一来一回花费了近二十分钟才一手打着伞小跑回到了魏西连身边。 第69章 魏西连在门口稍里的位置,一手按着隐隐作痛的大腿,一边皱眉朝外面的雨幕看去:不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而是倾盆大雨。 地上已经积了两三寸的水,豆粒般的雨点“砰啪”地砸在屋顶叶子上,最后在白茫茫的地面上砸出一个水坑。暴雨劈面横扫过来,刮得人脸生疼,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紧接着就是滚滚而来的雷声。 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魏西连和向导在粥店门口一坐一站,再向外几步雷雨大作,昏黑一片,只有头顶的两盏小灯挣扎着闪亮。偶尔有风挟着雨滴刮过来,打湿了魏西连的衣服。 魏西连听到向导在吸溜吸溜地倒抽气,仿佛是在替两人害冷:“早知道不让小魏总您跟过来了,衣服肯定得湿。” 他并没有发现魏西连雨天腿疼的事情,所以此时只是遗憾自己考虑不周,并且遗憾停留在衣服会湿这个层面。 魏西连看他有趣,随口玩笑道:“怕湿……脱了不就好了?” “啊”,向导瞪大了眼睛,磕磕巴巴的,“那倒也不至于吧,大街上的……” 魏西连不理会他,将手中的袋子放到腿上,胳膊抻开,他真的把外套脱了下来。向导见此,一双眼睛瞪得更大,对着魏西连撑起身子,他几乎绕着魏西连转起圈来:他突然觉得四面八方都是人,小魏总要是打定在外面耍流氓的话,那是怎么挡也挡不住。 末了,他蹲下一把捂住了魏西连的领口:“小魏总,您别乱来啊。” 魏西连垂眸直直地看了他几秒:“你还挺不识逗的。” 一道雷炸开,向导的黑眼珠就忽然地亮起又灭掉:“那……您刚刚说的也都是逗我玩的了?” 魏西连将外套盖在装粥点的袋子上:粥还热着,在如此冰冷雨天似乎格外需要保护,做着这些,他听到向导的话,耳中犹如又炸响了一道惊雷。 “您刚刚说的,要打电话给魏总说,经过这一下午,您移情别恋,爱……” 魏西连万没想到自己随口开的玩笑,对方能当真,但是看着向导偏圆的脸上认真的神情,又绝不是在作戏。 手掌触碰到温热的袋子,魏西连决定温柔一点:“我很后悔说了那一句话。” 向导的圆脸很失望地垮了下来:“您果然是说着玩儿的。” 魏西连笑了,忽然觉得此时此刻暴雨流灯很有氛围感,于是一番话说得深情款款:“我是后悔那句话说得太草率了,没有考虑你的想法,”,说到此时,他应该伸手拍一拍对方的肩膀或者小臂,不过魏西连的两只手拢在外套下,贪恋着那点温度,并不肯拿出来,所以只是用一个加重的“那么”表了强调,“那么,你喜欢我么?” “我?我……”,向导一连说了三四个我,每个都声调不同情绪各异,他已经完全糊涂了,所以最后他依着本心,说道:“我不想挨魏总的骂。” “我明白了,所以在你想清楚之前,我收回那句话,”魏西连一本正经,同时对向导最后一句话,他也打了包票,“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挨骂的。” 向导看着魏西连,感觉眼前这个小魏总是个不同于其他哥的,另类的危险性任务,和他相处这一下午,他时而惊惧忧怖、时而欣喜开怀,每种情绪都强烈地让他心乱如麻。不过心乱着,他的脑子却又慢慢清楚下来,张开嘴,他又张罗起事情来。 “这雨看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咱们尽快回去吧,小魏总还是因为淋雨病了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这一段不长的路,他们两个走的艰难而漫长,尽管头顶已经罩了一把大伞,但是狂风下,豆大的雨点是斜着飞的,打在脖颈后背处,甚至能感受出疼痛。 终于回到了车上,魏西连抹去脸上的雨水,发现衣服简直能拧得出水。 “今天你辛苦了,早点回去换衣服洗个澡,大哥那边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向导受到魏西连的关心,受宠若惊,将一杯已经不热了的热水递过去:“小魏总您真好。” 而向导如落汤鸡一般地回去交差,也果然如魏西连所说的,没有受到一句斥责。原因是魏西连在回到家的第一时间给魏明磊拨去了一个电话,颠倒黑白、先发制人,怒斥魏明磊无用,连个申连堂都收拾不了,不然自己在外面玩得好好的,怎么还能见到申连堂悠哉游哉的。 魏明磊此时还存留着被放鸽子的怒气,大声地作出了辩驳。然后就听到魏西连降低了声音,闷声闷气地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看不惯申连堂么?就是因为他侮辱大哥你,今天他见到我,果然又对你出言不逊,我实在听不下去,就和他动了手,但是我的腿……” 魏明磊听到这里,心脏在冰凉的腔子里七上八下,顿时一丁点都不生气了。若不是外面这近些年也少见的暴雨实在不好出门,他一定要立刻扑到弟弟身边:“那我们明天,明天约时间,再见面?” 魏西连听出自己作戏已经有了成果,不再多说,只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再说吧。”,便挂断了电话。 直愣愣地盯着手机,魏明磊满心都是弟弟的好以及对自己辜负了弟弟失望的自责,哪里还能想得起来去骂人罚人。 而魏家中,魏西连将粥点递给一名佣人让他摆在桌子上:“好像还温着呢,应该不用重新加热。” 佣人接过袋子,视线却停留在魏西连身上:“魏总,您的衣服都湿透了!” 魏西连笑笑,本想就此开两个玩笑叫他不必如此在意,但佣人大呼小叫的,很快叫来了两名负责照顾魏西连的佣人。 两个人一个手持毛巾一个端来一杯热水:“魏总赶快把衣服脱了吧。” 魏西连拿过毛巾摁掉头发上的水珠:“陈远,陈先生醒了么?” 两个人长呼短叫的,根本没听见魏西连这句问话:“魏总先去洗澡吧,我去吩咐小厨房那边熬碗姜汤。” “这么如临大敌的?”魏西连笑微微的,脾气还很好,“总归是夏天,没必要太担心,我没事——陈先生呢?” 两名佣人不知道是不是难得在魏西连面前有如此的表现机会,并且如何表现又简直有着标准答案,因此一个赛一个的热情。 魏西连眼看是没办法和他们沟通了,便摇着轮椅自己去找陈远了。在他去往客房的途中,那两人还追在他后面,变魔术似的又变出了一条柔软的白色毛巾,帮他上下左右地擦拭着身上的雨水。 魏西连起先还忍受着这两人的毛手毛脚,但是当他推开客房的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后,他终于有些烦躁,就着毛巾,他将其中一人向后一搡:“站好了!” 他一严肃神情,那两人果然也老实了许多。拿毛巾的佣人已经失去了他的武器:毛巾,现在可算是赤手空拳,想做也做不了什么了;不过端着那杯热水的佣人观察着形式,还想不愿放弃最后表现自己体贴能干的机会,将手中的杯子往前一递:“魏总您消消气,先喝杯水润润嗓子。” 魏西连吸取自己方才在车上喝了一口凉水的教训,瞥了那杯水一眼:“你自己喝吧。” 佣人是个实诚人,让他自己喝他还真的自己喝了,水一进口,他当即呲牙咧嘴地一伸舌头:水太烫了。不过缩回舌头,他发现魏西连在看着自己,思索一秒钟,他硬着头皮将那杯水吨吨地咽下了肚子。 至此,他也彻底老实了下来。 魏西连对现在的情况很满意,这两个人终于肯听自己说话了:“陈先生什么时候醒的,现在在哪里?” 第61章 房间和魏西连中午离开时一模一样, 灯亮着,但是房间里没有人。 横亘在门前,魏西连的侧脸被强烈的灯光照出一个冷硬的轮廓, 魏西连微偏着脸看向床的方向,陈远不久前还躺在那里, 一天没吃东西了, 为此魏西连带了大概很好吃的食物想要投喂他, 但现在他找不到他了:“……他走了么。” “不知道, ”那个刚刚喝了一整杯热水的佣人大着舌头回答。 魏西连看向他, 眼眸中没什么温度,但是嘴角勾起,勉强也是一个笑容:“去找几块冰块含一下吧, ”看佣人并不动, 他微笑着,加了一句,“去吧, 别在我眼前晃了。” 端水的佣人走了, 拿毛巾的那位占了他的好位置, 探头往屋里张望了几眼,他很困惑地开口:“不应该的,陈先生八点的时候还没醒过来呢。” 魏西连没打断他,他就继续解释道:“八点钟的时候小罗换班, 那时候陈先生还在呢。接班的小张今天下午正好在外面, 下的雨太大了,他说要晚一点到……然后魏总您先回来了。” 魏西连低下头笑了,声音很低,像在自言自语:“雨这么大, 他怎么走呢。” 佣人以为在问自己,直愣愣地摇摇头,甚至没明白这个他指的是陈远还是小张:“不知道哇。” 魏西连没说话,目光虚虚地看着前方地板,似乎是不愿再忍受衣服的冰凉湿重,他抬起一只手,一颗一颗地向下解起了衬衫的扣子。 第70章 佣人一直在暗中观察着魏西连的反应,此时就顺势看向了魏西连的领口处,这是一件一眼就价值不菲的衬衫,连纽扣上的花纹也别具匠心,领口处加了独特的设计,精巧而不浮夸。 正在那里,有一只修长如艺术品的手,扣子解得很慢,并不是笨拙,反而有一种沉稳的压迫感,解到第四颗扣子,手指轻轻一动,胸口便隐约露出一片紧实健壮的胸膛。 佣人第一次意识到自家的老板其实算是个绝佳的好人了,有颜有才:比他长的好的,大多没有他有能力;而比他权高位重的,大多已徘徊在中年发福的边缘。 因为认为魏西连是个好人,所以他心中竟然怨起了陈远的不告而别,害自家老板如此伤心。 魏西连摆了下头,然后将手放在了轮椅扶手上,佣人看着他的动作,福至心灵,意识到魏西连是要他来推轮椅。 刚回到客厅,就有个另一个佣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过来:“魏总。” 魏西连一直低着头,直到佣人走到跟前了,他才要抬不抬地动了下头——一抬头就吸进了满鼻腔辛辣的姜味,向后一仰,他抿唇一摆手:“现在不想喝。” 不喝就不喝,这个佣人倒是完全不坚持,撤开姜汤,他问:“魏总,您放着的粥要现在喝吗?还是帮您加热一下?” 魏西连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先放着,凉了就扔掉吧。” 佣人应了声“好”,转身退下了。眼看魏西连现在没什么要紧事,那名端水的佣人再次提议:“魏总,先把湿了的衣服换下来吧,一直这样穿着会着凉的。” 这一次魏西连同意了他的说法,但是头还没点到位,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佣人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拿过手机递给魏西连:“魏总。” 来电人是梁彩文,他那边的环境声非常嘈杂,啪嗒啪嗒的雨声之外,还有各样的人声以及硬物碰撞的声音,听到电话接起,梁彩文开口便问:“魏总,今天还按计划进行吗?”,他似乎想要压低音量,但是真的压低后,他的说话声必定会淹没在杂声之中,他很困难地找出了一个合适的声音大小。 “当然,鱼都咬钩了,不行动多可惜。” 电话中传来的声音忽然沉闷起来,大概是梁彩文捂住手机向手下吩咐了什么,片刻后才恢复正常:“我这边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和申老板那边的沟通也很顺利,”,梁彩文似乎仍有顾虑,“申老板那边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不会,”魏西连说到这里伸出了一只手,一直站在他身侧的佣人很紧张地注视着他的动作,预备提前一步拿到魏西连想要的东西交给他,而那只手在空中滑过,很自然地落到了沙发背上的那个绿色青蛙抱枕上。 抱枕表面光滑,里面填充了软硬适中的颗粒小球,揉捏的时候沙沙地流过,魏西连抓着这只绿色青蛙,心里想到一会儿需要回复的给余声声汇报平安的信息,想着余声声的身世……他心里想着许多的事情,但是回答的有条不紊,如此的游刃有余,仿佛任何一件事在他这里都不值一提。 “申老板现在要的东西只有我们能给,我们也确实给出了诚意,反我们?他脑子坏了不成。” 梁彩文听到这个答案心中稍定,随后他深吸一口气:“一切按照计划进行,魏总你一定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四个字被他加重了语气,但只换来了魏西连很轻的一声“嗯”——退出通话界面,他在最近通话中看到了陈远的号码,尾号97,没有备注,恰好在界面的最后一条。 和梁彩文交代完毕后,魏西连没做任何停顿地点上了那个号码:怀着不会被接起的预感。 而电话铃声单调地响过一声又一声,对方果然也没有接,再过几秒——六秒或者七秒,电话就会被自动挂断,开始机械音的提示,就在这时,那名佣人很轻地开了口,声音轻得简直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魏总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魏西连扭过头去,面向着佣人但并不是看他,视线定在空中一点,他凝神在听佣人口中的声音。 的确,除去自己手中手机发出的铃声外,还有一个稍远的声音一唱一和般地响着,像随时会飘散在磅礴的雨声之中。 佣人偏着头作出定位:“好像是在……二楼?” “去看看。” 佣人推着魏西连从加装的电梯上了二楼。 魏家二楼经过了几次三番的改建,在设计上出了问题,简单来讲就是冬冷夏热,并且采光与通风不能兼得。一半的房间在夏天完全不能住人,因为朝向问题,房间会经历整整一下午的阳光直晒,到了晚上犹如蒸笼;而另一半的房间在冬天待上片刻都是酷刑。 因此久而久之,魏家的二楼渐渐没有了人来,只有佣人定期到这里进行一番养护。 就比如此时,二楼的每个房间都灭着灯,只有走廊墙角处的长明灯亮着,配和着外面的光勉勉强强照亮了魏西连眼前的环境。 铃声在魏西连到达二楼的同一瞬间停止了,不过并不是一片寂静,因为有窗户没关,能听到外面风雨肆虐的呼呼作响。 魏西连没让佣人跟过来,他自己在电梯口停顿了片刻,随即径直操控轮椅去往了露台——如果陈远在,那他一定在那里。 露台是连着一间很大的主卧的,推开主卧的门,魏西连的头发被一阵强风扑得向后扬起。 主卧非常大,衣柜、大床、沙发,一切家具齐全,但是衣柜紧闭,床单平整,沙发摆得一丝不乱,没有任何居住过的痕迹。 魏西连的视线穿过犹如样板间的宽敞主卧,在对面敞开着的落地窗前,他隔着一层飘动不定的白纱窗帘,看到了陈远的背影。 “为什么不接电话呢?” 露台上,陈远轻轻地倚在欧式的栏杆前,似乎沉迷于眼前的雨景,声音飘渺空灵:“我做了一个梦。” 一边向露台滑动着轮椅,魏西连顺着他的视线也往外面看去:这里的景色并不太好看,如果远处的山丘上或者再近一点的外环大道有一点灯光的话会好看许多。魏家太偏了,晴天白日时能看个郊区野景,但是大雨落下,一切都被融化地看不出内容,只是昏绿、只是昏蓝。 “什么梦?” 此时魏西连正巧到达落地窗前,白纱之后。 陈远半转过身,借着混沌的光打量着魏西连,他看着魏西连的脸,从中看到了塞缪尔——五官锐利得近乎刻薄,整张脸美得有了一点邪性。 他想起他与主神最后的对话。 忍耐着痛苦跪在地上,他倔强地看向主神,主神那时背对着他,正在整理乱掉的衣物。 他问主神:“那您对塞缪尔失望过吗?” 他听到主神雄厚低沉的声音响起:“塞缪尔?不,我对那个孩子从来没有失望过。” “为什么?”,他唯独不能接受自己在主神心中比不过塞缪尔,执著地要求一个答案,“为什么呢主神大人?哪怕塞缪尔背叛您成为堕天使您也没有对他失望吗?” 主神似乎思索了一会儿,但给出的答案依然让他痛苦:“是的,塞缪尔堕天我也不曾对他失望,”,他掩去未出口的后半句,笑着安抚加赫白,“我亲爱的神子,我也永远不会对你失望。” 仰起脸,仰到下颌发痛的程度,他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主神,轻声道:“如果他让您感到痛苦的话,我可以代替您杀掉他。不是让他任务失败这样的惩罚,我会亲手抹杀掉他的神格。” 主神依然没有转过身来,听到这话他笑了:“不必如此,我亲爱的神子,你无需向我证明你的忠诚。” “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情。” “我知道,但是这其中不包括杀掉塞缪尔,事实上,我从不准备伤害塞缪尔,塞缪尔……他是不一样的。” 第62章 不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之前也并不是没有六翼大天使犯下大错,没有一个能享受与塞缪尔同等的待遇。 最开始他认为主神大人是顾虑塞缪尔叛军首领的身份,所以对他采用怀柔政策, 希望将影响降至最小。但是现如今,叛军已经全部被驱逐出了圣浮里亚, 已经有足够的理由清算塞缪尔了, 但主神大人依然没有严惩塞缪尔的打算, 甚至要求自己不要伤害塞缪尔。 塞缪尔……此时塞缪尔正在不疾不徐地向自己接近, 声音低缓、眼眸温柔, 但低缓是蛊惑人心的,温柔是居高临下的,他都不喜欢。 魏西连停下了, 要笑不笑地端详着陈远, 他发现陈远确实好看,并且好看得有韵味。不知道他在露台这里站了多久,隔着一点距离, 他甚至能隐约感触到陈远身上散发的湿润凉气, 这股凉气混着极清淡的木质香水味, 很微妙地产生了一点水生调的感觉,像在幽蓝湖边种了一棵橘子树,湿咸混着酸涩,很轻盈地弥漫开来。 此时外面瓢泼的大雨就是不平静的湖面, 而陈远的皮肤被空气中的水汽浸透了, 站在深蓝的雨夜前,白皙得近乎透明,让他本人正像徘徊在湖边的冶艳鬼魂。 第71章 所以不应该再往前了,再往前就错过了最佳观景位。 魏西连终于笑了出来:为眼前的美景佳人而笑:“似乎是个很长的梦呢, 是噩梦么?” 陈远偏浅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魏西连,话说得很慢:“我不清楚算不算噩梦,因为我没有梦到恶鬼或者怪兽,”,他的话停顿了一两秒,似乎因为困惑而歪过了头,“我梦见我杀了你。” 魏西连脸上的笑容倏地一僵,因为他本来准备用那句万能的说辞“梦都是反的”来安慰陈远,但如果是这样的梦的话,似乎反过来反而更让做梦者惊心。 不过僵硬一瞬后,笑容荡开,他又是一派从容:“那就不是噩梦。”,他不动声色地向前一点,攥住了陈远冰凉的手,他本以为刚从外面淋雨回来,他的手已经够凉,不成想这个温度却还是足够温暖对方的手。 “梦里,你是怎么杀我的?”,他抬起眼,陈远黑鸦鸦的睫毛清晰得仿佛近在眼前,“用刀么?还是掐我的脖子……我死之前是什么样子的表情,流鼻血了么,眼睛翻白了么……” 陈远完全没想到魏西连会说出这些话来,并且语带笑意,口气平常的像是在询问今天天气如何、该不该脱掉大衣——他看起来是真的好奇,好奇他永远不能亲眼所见的那一场景。 眸光闪烁着,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想远离眼前这个怎么讲都不太正常的男人。 但是他身后半步便是栏杆,后腰撞在栏杆顶部的扶手上,他的上半身随着惯性向外倒去,就在即将歪出露台的前一秒,一只温暖宽大的手掌捂住他的后脑勺,将他搂了回去。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系统已经对魏西连的随心所欲无话可说了:“不用你花费技能次数英雄救美陈远也不会掉下去的。” “我知道,但是这里没有屋檐,他会被雨淋到的。” “淋下雨又不会少块肉,你失去的可是宝贵的技能次数啊,足足五分之一的机会就被你随便用掉了!” 魏西连已经懒得吐槽又在拿它那点可怜的能力说事的系统了,只随口回应了前半句:“但是被雨淋到也可以很疼的,我是亲身经历者有发言权。” 捂在后脑勺的手触感和铁链完全不同,铁链是炽热但坚硬的,而现在几乎包裹住自己后脑的这只手,不热不冷、不坚硬也不柔软,是真正属于一名年轻有力量的男性的手。 他忍不住轻轻在那只手上蹭了一下,半闭着眼睛,他在回忆。 他还是不会撒谎,现在出口的也并非谎言,而是一段久远而错乱的记忆,太过久远太过错乱,以至于在他脑中只能以梦境的形式存在:“你在梦里哭了。” 魏西连站起后要比陈远高半个头左右,将陈远从沾着水的栏杆扯到自己臂弯里,他垂眸看着陈远:“我肯定是笑着哭的。” 陈远沉默地摇摇头,感觉这句话幼稚,抬起头,他看到魏西连咧开嘴,也是个孩子样的幼稚笑容。 而且哭了就是哭了,哭就代表伤心、就代表痛苦,笑没笑没有任何多余的意义,他向后想和魏西连拉开一点距离,但是纤瘦的腰被搂紧——魏西连耍起了无赖。 或者他是在撒娇,不过没人向他撒过娇,所以他不能区分这种行为。 “我肯定没有反抗对不对?一定是的,因为我愿意为你去死。” “胡话。” 魏西连低下头,抵住陈远的额头:“我都愿意为你去死了,你抱抱我好不好,或者……” 他欲言又止地停了下来,引得陈远下意识抬眼跟着他手指的动作看去——魏西连拿手指在嘴角下方一点,很调皮地一笑:“你在这里亲一下,我给你好吃的。” 说完这句话,他大概也觉得这个无赖耍得过头了一点,稍微放开了陈远一些,不过搂着陈远,他还在笑。 陈远也在看他,轻轻歪着头,像是第一次认识一个人似的看得目不转睛。 就这样对视了很长时间,直到门被敲响了,还是那名端水的佣人,魏西连让他不用跟着过来,他答应了,但是在原地杵了许久,他惦记着魏西连还没换掉的湿衣服,所以犹犹豫豫的,又跟到了门前。 在那里无声地站着,他没觉得自己有听墙角的嫌疑,因为他心中一片正直坦荡,刚刚魏西连那句“给你好吃的”,若是放到旁人身上,听到小情侣之间说出这种话来没准会往歪里去想随后会心一笑,他没有,听到好吃的,他立刻想到了魏西连带回的粥点,然后无声无息地拿了一个大托盘端了过来,敲响门,他扬声道:“魏总,粥还热着,您现在要喝吗?” 喊完后,他心内认为自己相当有眼力。 而露台上,不止陈远,魏西连也短暂地楞了一下,不过楞过之后,他很自然地放开陈远,先是低声对陈远说道:“好吃的,”,然后抬高了音量,对外面的佣人道:“送进来吧。” 说完这句话,他三步并作两步,在佣人拿胳膊肘推开门之前跨到轮椅旁坐了回去,又成了一个站不起来的瘫子。 “魏总,开灯吗?” 陈远一直注视着魏西连的行动,于是在灯光亮起的一刹那,他看到魏西连朝自己一眨眼睛,很富有暗示意味地翘起了嘴角。 看佣人麻利地擦净了一张白色的小方桌,将托盘放下,又从不知哪个角落扯过一把椅子,魏西连一挑眉:最近看多了好吃懒做的佣人,眼前这个对比下来是出乎意料的让他满意。 而佣人将两盒粥以及几样糕点炸物摆好,又低头走到魏西连身后,将魏西连推到了桌前。 魏西连笑着问他:“你叫什么?” 佣人听了这个问题,并没有勤恳工作数年,一朝被领导关注的喜悦——他本以为魏西连是认识自己的,于是将头垂得更低,他非常忧郁地开口回答:“李贡,贡献的贡。” 迎着魏西连的目光,陈远坐到魏西连对面:“很好的名字,承望贡士,敬德修身,以报知己,给你取名的人对你大概抱有很高的期望吧。” 魏西连弯起手指拿食指在盛粥的盒子外面测了测温度,测完了自己也觉得惊讶,因为自己的确是抱着那个袋子穿过了那么大的雨。 往陈远的方向推过去,他开口:“饿了吧,一天没吃东西了。” 见老板插话已经带过了刚才的话题,李贡也就只“嗯”了声作为对陈远夸赞他名字寓意的回答,也是不太好意思在陈远这样的人物面前说出实话:因为据说这个名字是他爷爷起的,而再据说,他爷爷本来想起的名字叫做李贵…… 等差一点就名叫李贵的李贡离开后,魏西连朝陈远一笑:“我们很没有做饭友的缘分呢,昨天中午就说一起吃饭,直到现在才算勉强吃了顿饭。” 陈远低头晃动着勺子,笑了笑没有说法。 魏西连安静下来,他在等待,而陈远在片刻之后,也果然问出了那个问题:“昨天中午是怎么回事?” “你不记得了么?” 陈远皱起眉:“渡宇好像也出事了?”,他看到魏西连眉头微挑:“是的。” “那和我的记忆就有很大出入了,我只记得中午渡宇拿了几瓶酒过来,说可以喝一点酒,但是我酒量很不好,喝了一点之后就醉倒了,那之后的事情就都没有印象了。” 因为塞缪尔秉持着绝对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思想,而将“用人”转为“爱人”在他这里也同样适用,所以他也不去抛出一些真假不明的信息来试探陈远了,一抿唇角,他笑道:“你酒量不太好嘛。” “大概是的,不过平常也没有需要喝酒的场合。”,顿了顿,他追问,“渡宇出什么事了吗?” 魏西连看他一眼,回答的很有水分:“他进医院了。” “他受伤了?怎么受的伤?” 魏西连决定在陈远问出那句“伤在哪里”之前抢过话语权:“被小猫咬了一口,一点小伤,跟你没关系,你不用太担心。” 陈远皱眉,不太相信的样子,魏西连继续开口:“不过有一点需要告诉你一声,我和他现在闹得不太愉快。” “因为他被猫咬的那一口?” “不,”魏西连本来是严肃着神情的,但听到陈远这样问,虽然明知不道德,但总有一种憋不住笑的感觉,“这件事只是导火索,因为其他的一些事情,积重难返嘛,总之现在他对我不是很友好,所以你近些天也不要和他接触了,以防万一他对你不利。” 陈远眉宇间萦绕着困惑担忧,魏西连笑着缓和气氛:“不用太在意小……渡宇那边的事情,我会解决妥当的。相比之下,我反而更在意你不接我电话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的事情。”,停顿了一两秒,他缓缓开口,“我会担心你的。” 陈远咬住下唇软肉:“对不起,可是我很害怕。” “因为那个梦么?没有那个必要,梦就是梦,为什么要害怕梦里发生的事情呢?” 陈远忽然转头往窗户那边看去,随着一道破碎扭曲的白色车灯光线,他隐约听到了汽车引擎发出的响动。 第72章 保持着转头的姿势,他轻声开口:“你不觉得梦会是一种预示吗?” 魏西连“呵”地笑出声:“梦是预示,这里的梦只指噩梦么?我做了美梦算不算预示,若是也算的话那做了发财大梦的岂不是要乐疯了。” 外面的雨小了一点,因此魏家门口的争执声更加清楚而杂乱地传了过来,甚至能从中听清你来我往的骂语。 陈远看向魏西连,后者仿佛根本对外面的一切充耳不闻,只耐心地和他讨论着一个梦。 “只有噩梦,只有噩梦才算预示。” 魏西连笑着,右臂撑在扶手上撑住侧脸,笑得一脸无所谓:“谁告诉你的么,还是你总结的经验?恰恰相反,我比较乐观,我认为好梦才算预示。” 下面的纷争进一步升级了,听到一声尖锐的刹车音以及“砰”的巨响,陈远忍不住走到窗前朝外面看去:“门被撞开了,打起来了。” 魏西连撑着头,看风把陈远的头发吹起,站在那里就像一幅画:“不用管他们,一会儿你去休息就好,很快就会结束的。” 陈远温顺点头,又问:“那你呢?” “我去溜溜这条鱼。” 第63章 魏家院子正中, 一个膀大腰圆的青年伶俐地跳下车子,脚下的碎玻璃被踩得喳喳作响,推开前面那个小兄弟, 他顶上去,歪着脖子流里流气地反问:“怎么样?” 对面那人一手拿着铁棍, 青年看得清楚, 刚刚就是这个人敲碎了车子的挡风玻璃, 灌了自己一脖子玻璃珠子。 拿着铁棍朝后面的轻卡一比划, 那人嚷嚷:“陆港的货胆敢往家里运, 谁来也是魏西连魏总不占道理!” 看铁棍袭来,青年挥舞着粗壮的胳膊,生生格住了铁棍, 而他这手臂也真如铜皮铁骨, 和铁棍相撞竟然发出了“咣”的一声:“少他妈拿根儿棍子在老子前面晃悠,陆港是我家魏老板的,他的货魏总想往哪里运就往哪里运, 谁敢拦着我家魏老板!” 这一句话, 对面就听出了他是个没法说理的, 典型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话说出来,不用去辩驳,自己就站不住脚, 但是奈何对方四肢太发达, 所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陆港是魏西连的不假,但陆港现在归我们曹老板管,你们趁着夜黑风高的悄摸摸把货偷出来,我们就不能不管。” “夜黑风高?”, 青年满脸横肉,横到雨水落到脸上都不知道要怎么流下去,听了这话,他呲牙笑了,笑出了一脸的凶相:“夜黑风高!”,他又重复了一遍,随后一抹脸上雨水,“我还杀人越货呢!给我打!” 话音一出,两方的人立刻斗作了一团,而近身肉搏中,青年这边占着体重优势,愈战愈勇。 一边拿棍子敲着人,青年还不忘出言嘲讽:“曹老板?你们曹老板现在都不算男人了。” “闭嘴!那还不是你们害的,你们真是恶毒,专盯着人的下三路使劲,把我们曹老板害惨了你们!” “兄弟们打了多少年架,没见着谁的蛋被敲碎了的,要不是你们曹老板不要脸,在人前儿脱裤子,我看谁专门去害他下三路!” 青年这边平均体重二百斤,每顿饭少说要吃两斤饭。到此时,身大力不亏,他们平日所吃的粮食化作力气,将木棍铁棍甩得呼呼有声,差一点将曹渡宇那边的十余个人一气儿赶出门去。但是随着外面又有车子不断到达,曹渡宇方竟然玩起了人海战术。 二十多分钟后,一名眼角有疤的男人对着青年喊:“小二哥,他们人太多了,我们往里面撤撤吧?” 被他唤作“小二哥”的青年横肉一颤,眼睛瞪得如铜铃:“不行!梁哥说我们就是要在这里跟他们耗,耗到曹渡宇露头为止。” 青年是有本名的,甚至本名文绉绉的很富有文化底蕴,但是自打跟在梁彩文手下后,他不在乎他的名了,反而以他的姓为荣:他也姓梁。于是梁彩文是老大,他是老二,他自作主张将自己改名成了梁二。 这一帮青年是他一个个拉拢起来的练家子,都能吃能喝、能打能骂,连体型也是统一的高大粗胖,他们平日里不做什么活,单拿着极其不菲的工资到处晃悠,但是到了需要用到他们的时候,为了平日里他们拿的工钱,他们也能舍得出性命。 梁二狠狠地瞪着那边,眼里露出精光,一晃头甩去头上脸上的雨水:“继续打!” 梁彩文是如此跟他们交代的,他就是要这几个人演一场逼真的苦肉计,以他对曹渡宇的了解,只有看到魏西连的人遍体鳞伤地躺在地上了,才会安安心心、满心得意地出现。 但魏西连并没打算真让自己的人平白无故挨一顿打,最后看陈远一眼后,他下楼,先不急不忙地换了衣服。 身后李贡给他整理着领口,感觉魏西连现在体温还是偏低:“应该先洗个热水澡再换衣服的。” 魏西连从镜子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洗澡呢?没听见外面打起来了么?” “打起来怎么了?总不会打进来吧?” 魏西连摸着袖子,感受着面料干燥细腻的触感,略带可惜地想:一会儿说不定又要被打湿了。 他问李贡:“你为什么觉得肯定不会打进来,小曹现在厉害了,他的人可是比我们多得多呢。” 他们站的位置偏头也能看到窗外,于是李贡扭转着脖子向外看,外面只有大门那里的两盏小灯照明,黑乎乎的,不过看人影攒动,确实是人数众多。 他不知道曹渡宇那边有多少人,但是他知道魏西连的人少,少到院子里那一堆扭曲纠缠着的人可以四舍五入全算作曹渡宇的人。 他有一点慌了,不过慌的不多,大概是因为老板就在身边的缘故,于是在心念电转后,他朝笑着的魏西连一眨眼睛:“魏总你肯定不会让他们进来的,陈先生还在这里呢。” 魏西连笑容扩大了,摇头晃脑地一叹气:“你倒是会说话。” 李贡推魏西连到门前,惴惴不安的:“魏总,您真的要出去吗?梁经理可是不在……”,他知道梁彩文手中有人,在他看来,出了这样的事情,是应该梁彩文出面处理的,而魏西连,坐在轮椅上,简直可称是手无缚鸡之力,更应该出入一些正规明亮的场合,处理魏家的面子工程。 “就是要梁经理不在,”,魏西连对着递过来的止疼片摇摇头,“不用这个。” 这一盒白色的药片已经被查明成分正常了,一切正常,并没有多余的催眠成分,所以他在隐隐的疑心之余,更是下定了决心不再碰这种药物,免得误事。 李贡看着外面棍棒横飞,看起来像是将雨水都击碎了,就很担心:“没有梁经理的话……” 魏西连向后拍拍他的手:“放心,不会让你挨打就是了。” 李贡看向魏西连,看到魏西连坐在轮椅上,一手捂着腿,一手虚虚地垂在腹部前,眉尖蹙着,是在忍痛,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是被双腿残废的魏总安慰了,非常羞惭:“我没有那个意思。” 仿佛要表示自己的无畏,李贡询问:“现在过去吗?” 魏西连摇了摇头:“再等等。”,苦肉计还没演到位,曹渡宇这条鱼不会轻易跳出来。从他安排那名做杂工的小伙子暗中散布了他会在今晚将陆港的货偷运到家里的消息后,一环扣一环,没理由在最后时刻将已经咬钩的鱼吓跑。 而且他瞧着外面这混战,己方的十来个高大的胖子动作狠厉而灵活,并且个个脑子都转得很快:他们大概是知道自家老板算盘的,因此打得很聪明,挥着挥着拳头就晃悠到了混战外圈,然后装模作样地和对面一两个人缠斗得难舍难分,让战局保持着稳定而匀速的溃败。 李贡看不懂战局,只能感觉到“战场”离他们是越来越近了,由此推断魏家是劣势方,这也难免,他想,对面进行了三番几次的支援,现在已是黑压压的一片人,每个人掂着武器往前冲,他们这几个人当然顶不住。 推着魏西连轮椅的手心里全是汗,他只能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跑去给梁经理打电话叫他来救场。 这时魏西连对他说话了,声音低而平静,仿佛眼前这一幕幕是电影画面,他只是在闲闲地发表观影感言:“小曹这个人,又自卑又自负,”,他“啧”地叹口气,“心比天高……”,即将也要命比纸薄了。 他微微偏转过头,像是随口一问:“李贡,你了解他么?” 李贡认为这相当于是领导让评价前同事,当即高度紧张起来:“嗯,了解一点,曹经理他,他工作很认真!然后——” “你清楚他做的什么工作?” 李贡立刻回答:“当然,”,利索的好像回答的慢一点都会让对方认为自己工作不尽责:“我当然知道。”,他还想举几个例子证明自己有多么知道,但是魏西连说话了。 “好,”魏西连含笑点头,“以后他的工作就交给你做了。” “唉?”李贡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得了个天大的机会,终于有了被提携的喜悦。 第73章 “推我出去吧。” “唉!”,李贡从门廊找了把伞刷地打开,撑在魏西连头顶,护送着魏西连出了正门。 魏西连出来时,院子里的混战已经基本平息了,结果当然是他这一边输,他要的也正是这个输。 刚刚跟梁二对峙的男人站出来,他的右腿刚刚被打中了,此时拖着条伤腿站到人前:“魏西连,你终于敢出来了。” 魏西连放眼扫过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的人,看他们大致并没有生命危险,而还能动的,也一瘸一拐地站到了自己身旁。然后他转过头来正对着那个男人,淡淡一点头:“敢,当然敢,你们曹老板爱我爱的厉害,冒着大雨过来就为了看我一眼,他这么爱我,我有什么不敢出来的。” 曹渡宇此时刚刚迈进院子。 在听到魏西连这番话之前,他在下人的簇拥下,感受着混着血腥气的湿凉小风,看着院子里的惨象,很志得意满得正了正领子,感觉一切都很美好。 今天下着暴雨,把他的裤腿打湿了,很好;院子里的人压着修建得当的草坪,破坏了院子原有的美感,也很好,好就好在魏西连大祸临头了。 但是得意着得意着,他骤然听到了这一番胡言乱语,一把拨开前面挡着的人,他瞬间破了防:“恬不知耻的混蛋!” 魏西连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到最后,他叹了一口气:“小曹,我对不起你。” 曹渡宇目光沉沉地凝视着魏西连,他要的当然不止这一句“对不起”,但是对这一句“对不起”,他也要细细究下去——魏西连每一个向他示弱求饶的举动,都能让他兴奋不已。 “你哪一点对不起我?” 魏西连想起在世界线的影像中,他折磨余声声也问过类似的问题,于是他忍住怪异的笑容低下头,声音很轻:“我哪一点对不起你……” “什么?”曹渡宇眼睛因为兴奋有些发红,他上前一步,想将魏西连的话听得更清楚,“你说什么?” 魏西连还是低着头,语速很慢,含着一点蓄势待发的危险:“你倒是说一说,我哪里对不起你?” 话音未落,魏西连骤然向前一推轮椅,一巴掌甩在了曹渡宇脸上。 这一巴掌出人意料的有力,竟打得曹渡宇脑袋一晕,合身扑在了地上。他穿着最好的西装来到这里,准备亲眼见证自己最大的敌人:魏西连的落魄。没想到话还没说几句,他自己竟然在泥里滚了起来。 他不肯在鄙夷的下属面前气急败坏,但是狼狈地爬起来,他指向魏西连的手颤抖着:“你还敢动手!来人,给我把他摁住!” 护卫在魏西连身侧的梁二要反击,魏西连轻轻一动下巴,示意他退下。而李贡,看那两人粗暴地摁着魏西连肩膀扭过他的手臂,还大着胆子要给魏西连撑伞,被其中一人一个肘击顶到了二米外。 看魏西连被拧着胳膊控制住了,曹渡宇才放心地上前来——一定要上前,魏西连的惨象,不细细欣赏对他来说是一种浪费。 轻轻地在魏西连脸上一拍,他哼笑道:“这下动不了手了吧。” 魏西连抬眼看他,目光还是不冷不热、无情无绪的:“我打你,还需要亲自动手么。” 第64章 “啪”的一声, 魏西连被打的脑袋一歪,不过正过脸来,他还是在笑:“小曹你既然说我对不起你, 不妨跟在场的人都说一说,我哪里对不住你了?” 曹渡宇从鼻腔里呼出热气, 下意识的, 他张口就要顺着魏西连的问题说下去:对这个问题, 他有太多话要说了, 多的写在纸上都能著成一本血泪史。 要说魏西连最近的混蛋事, 当然就是他“废”了自己,他才二十多岁,正是身强体壮的年纪, 也有着成家立业的伟大抱负, 但却生生地被魏西连害的断子绝孙了。 其次,当然就是魏西连不把自己当人,虐待他侮辱他。没错, 他给了他钱财名利, 但是却只把他当狗养。 不过这番话在他舌头上转了一圈, 也同时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他意识到每句话都不适合在下属面前讲出来,于是恶狠狠地一笑,他再次抬起手扇了下去。 魏西连因为头晕目眩而蹙了下眉, 但是垂着睫毛, 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声音还是沉稳的,不过语速很快:“说不出来?那是因为是你忘恩负义。要是没有我,你妈妈早烧成灰了, 哪还能让你营造你的孝子人设;你从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到现在人人叫一声经理,全是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觉得挨顿打挨两句骂委屈了?那你大可出去单干,我也不会拦你,”,魏西连眯起眼睛看向曹渡宇,语速慢了下来,“可是你没有,你一边舍不得我这里的富贵日子一边觊觎我的恋人,想要取我而代之?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曹渡宇没想到魏西连竟然一口气就要把自己的底扒个彻底,急怒交加,上前就左右给了魏西连两巴掌:“我什么货色?现在我和你一样,也是老板,我也管着几千号人,你凭什么说我?” 魏西连“哼”了声,抬眼很轻蔑地扫过曹渡宇:“别说是这院子里的任何一个人,就算是只猪,在我这里做几年,出去也是老板。” 曹渡宇忽然再也维持不住形象了,眼睛红着,他掐住魏西连的脸,用力的仿佛要把对方的脸皮活活掐下来:“那魏老板,你现在落在我手上,任我宰割,你有什么感想?” 魏西连想摆脱他的手,但是挣了一下毫无效果,他也就放弃了,冷笑一声,他吐出六个字:“小人得志罢了。” 说这句话时魏西连的气息喷洒在曹渡宇手心,烧起了他心里的一把邪火。 直愣愣地在原地转了两圈,他的眼睛叨住了院子的一张桌子,蹬蹬瞪地大步走到桌子前,他抓起了上面不知做什么用的一个钢丝球——并不是洗碗用的,因为这个钢丝球很小,大概只有一个瓶盖大小。 抓着这个钢丝球,他回到魏西连身前,脸上浮现出了阴恻恻的恶毒,咬牙切齿的,他开口:“把他的嘴给我撑开。” 魏西连垂眸看着曹渡宇手里的东西,直觉上感到了不妙,不过胳膊被左右两个人拧着,他也不去做无用的挣扎,点点头,他点评:“曹渡宇,高材生,为人孝顺,常怀感恩之心;守职敬业、乐于助人,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从容谦逊。这么对恩人,真是好孩子。” 曹渡宇直接将钢丝球塞到了对方嘴里,随后紧紧捂住了他的嘴。看着魏西连因为痛苦而扭曲的面容,他痛快起来,嘴里喃喃着:“你自找的,我当时也想过好好跟着你,是你侮辱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故意折磨我的,我越憋屈越像个龟男你越高兴……” 在窒息的压迫下,魏西连终于将钢丝球咽了下去,顺着食道滑下去,钢丝球仿佛化身无数把利刃在切割着每一寸血肉。剧烈的疼痛让他下意识地想捂住喉咙,但是此时此刻身后两人依然不放开他的胳膊,于是他向前深深弯腰,“吭吭”地咳嗽起来——食道一定是被划破了,每次咳嗽带来的震颤都加剧着喉咙的煎熬,让喉咙变本加厉的疼痛。 魏西连的痛苦对曹渡宇来讲就是绝佳的兴奋剂,面孔涨红了,他两只手在身侧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简直要原地高潮了。他回想之前数年,感觉没有一个瞬间能比得上此时此刻:压碎魏西连双腿的感觉也很美妙,但是当时他还只是一个曹经理,因此再享受也是偷偷摸摸的,不像此刻,他光明正大地折磨魏西连,没人拦得住他。 深呼吸了十几口,他狠狠一闭眼睛,弯下腰抓起魏西连头发:“求我。” 还缺一句求饶,曹渡宇想。 但是对他“求我”的命令,魏西连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费力地低下头,继续咳嗽起来。 曹渡宇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站直身体,他俯视魏西连片刻,再次抬起了手,但抬起手,他忽然觉得自己这架势类似泼妇,很失体面,右手一挥,他指着魏西连向手下命令道:“打,打到他求饶为止!” 正当手下那帮打手磨拳擦踵地准备动手时,忽听得一阵汽车引擎音。 魏家现在的门禁是形容虚设,人人可入,那辆汽车径直开过了倒在地上的魏家铁门,随后是车门关合,一个头上戴了顶怪异礼服貌的男人跳下车,走路时两条胳膊甩得很开,别有一番气势。 申连堂摘下帽子,视线和魏西连一触即分,他转向曹渡宇,怪腔怪调地笑:“呦,想来我眼神不太好,外面这魏家牌子难道是换成姓曹了?” 曹渡宇正擦拭着沾了血水的手掌,冷冷地注视着申连堂:“你来干什么?” 他在陆港就与申连堂很不对付,在此时,他看申连堂举止怪异简直如同疯子,更是半点好感没有,只想让这不速之客快点滚蛋。 不过申连堂的下一句话让他稍稍改变了主意:“你是来找陆港丢的那批货物的?” “当然,”申连堂歪着嘴乐,“往来陆港的活得都得经过我申连堂的手,现在一批货莫名其妙的没了,你让我这颜面何存?” 第74章 如果申连堂是来追查那批货物下落的话,那他无疑可以作为自己这一方的力量,毕竟货物是魏西连差人偷偷截走的,他和自己的目标都是魏西连。 想到这里,他稍缓了神色:“这就对了,我也是为了那批货来的。” 这句话算是示好,但不知为何,申连堂好似根本听不懂人话,气势汹汹地推开了几个保护曹渡宇的手下,一把揪住曹渡宇的衣领子:“对个屁!你当我是傻子啊,我看得清清楚楚,抢货的人穿的就是你们的衣服!” 曹渡宇脸陡然变红,他伸手去推申连堂,谁知申连堂抓住对方衣领子后,感觉对方衣领子黏糊糊的沾了泥水,竟然先松了手,于是曹渡宇失了目标的一推,反而让自己往前晃了一下。 站直身子,他对让自己在手下丢脸的申连堂恨意更上了一层楼,不过压抑着怒气,他勉强好声好气地解释道:“申老板,这是你误会我了。实际上,这批货是魏西连抢的,我今晚来到这里,也是为了向魏西连讨个说法。” 申连堂上下地端详他片刻,随后毫无预兆地扭头对着曹渡宇身边的助理指着曹渡宇问道:“你叫他什么?” 助理一头雾水:“曹老板啊。” 申连堂动作夸张地点点头:“我还以为你们有称呼自己老板全名的规矩呢,魏总不是你的老板吗,怎么你直接叫他全名?” 曹渡宇已经很想翻脸了,但是掂量着局势,他面无表情地开口:“申老板有所不知,我现在不再跟着魏西连干了。” 申连堂又动作很夸张地一踹手:“那……陆港现在算谁的?” “我的,”曹渡宇掀起眼皮看申连堂一眼:他本以为只有没文化的底层手下才会如此粗鄙,没想到申连堂都做到了老板,还是这样的浅薄粗俗,让他简直要作呕。 不过对方的浅薄无知也有好处,因为申连堂没有再追问为什么陆港就成他的了,曹渡宇心道。 申连堂凝视着曹渡宇点点头:“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随后一甩手指向那辆轻卡,“曹老板的意思是货在车上了?” “是的。” “要真是魏老板抢货,那可是不太给我申某面子啊。” 曹渡宇总算又从对方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一点头:“是的,魏西连他……” 申连堂听他已经准备清算魏西连了,一把拉过曹渡宇,扬声“唉”道:“先等会儿再说魏老板的事儿,我得先检查下货物。” 曹渡宇被他猝不及防一拉,差点摔倒,满心不忿,从鼻腔里冷冷哼出一声冷气,他抬头,看到申连堂离他极近的两只大眼里冒出精光,那精光里仿佛带了血腥气,吓得他气息一颤,那道冷气就颤巍巍散掉了:“当,当然。” 和申连堂并肩站在车下,他细声细气地开了口,想和申连堂谈一谈合作。经过刚刚的事情,他对申连堂有所改观——向更坏方向的改观。 他先前只以为申连堂是个不上道的小老板,隔三岔五就要来找一番事麻烦得很,但今日一见,他觉得申连堂这人身上有“煞气”,放到古代,怕是匪头一类的人物。他是斯文惯了的,再狠毒也是斯文的狠毒,天然的不愿和这类人物有冲突,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时不时给他几块骨头两口汤,让对方老实呆着。 对曹渡宇的示好,申连堂“嗯嗯”地含糊应着,好像是困得要睡着了,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正在曹渡宇准备再加点筹码时,爬上轻卡的那人掀开防水布,惊呼出声:“申老板!这,这不是我们找的货啊。” 申连堂仿佛这才清醒过来,当即长眉一竖,并不看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曹渡宇,只对着那个人问:“怎么回事?” “这……”,那个人分辨着袋子上的字,“这就是一车米面而已,根本不是我们要找的东西,”,他探头下来朝曹渡宇喊,“曹老板,您看看怎么回事儿?” 申连堂仿佛这才想起身边还站着曹渡宇,凶神恶煞地转头瞪着曹渡宇,这一次他没去抓曹渡宇脏兮兮的衣领,手一挥,很响亮地在曹渡宇脑袋上扇出了一巴掌:“妈的小兔崽子,你敢骗我!” 曹渡宇此时还存着和申连堂交好的心思,很认真地摇头:“申老板冷静,等我确认一下是怎么回事。” “确认个头!” 申连堂一脚把曹渡宇瞪在了地上:“数不上名儿的小崽子,单干了几天就敢骗我申连堂了!” 狗啃泥似的趴在地上,曹渡宇咬着下唇,还要解释,但是一抬头,他看到了好整以暇的魏西连,被李贡推过来,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看过之后魏西连朝申连堂笑道,声音很嘶哑,像是只有气流通过:“小曹还是孩子心性,一生气就把家里的吃的都糟蹋了,家里的佣人今天都没吃上饭,这才采买了点东西运进来。” “糟蹋,”申连堂哈哈笑,“我给你讲个糟蹋粮食的事儿,之前我有个小女朋友,养了只猫,叫什么布偶好像,一张大脸蠢得要命,拿家里的米当猫砂用,那可是糟蹋了一袋子米。” 魏西连轻笑了下,没心思听申连堂不合时宜的笑话。 曹渡宇挨个看着两人,眼睛倏地睁大了,他朝魏西连怒吼:“你算计我!” 申连堂一脚踹向他的肚子:“妈的白眼狼,老子最烦你这种人,算计你也是你自找的!” 刚刚被顶跑的李贡捂着肚子溜回来,意义不大地给已经被淋透的魏西连举起了伞,不过现在的雨小了很多,所以魏西连只是被淅淅沥沥地雨水淋得浑身湿透,并没有过于狼狈。 魏西连瞥了弓身如虾米的李贡一眼:“没事吧?” 李贡没想到魏西连到此时还想着自己:“我肯定没事,魏总你——” 魏西连收回目光,轻声道:“没事儿的话就站直一点,有事的话把伞给别人,回去歇着吧。”,这算是他和申连堂合作后的第一次正式碰面,他的手下应该显出一点气度。 李贡也没想到魏西连下一句会是这个,干巴巴地张了嘴,正要回答却闻到了一阵木质调香气,一只手扶上伞柄,陈远清润动听的声音响起:“我来吧。” 魏西连意外于陈远会在这时候出来。陈远和曹渡宇毕竟是同学,他不想让陈远看到这些,为此他也安排了个佣人守在陈远房间前,没想到那名佣人如此无用,一点消息也没提前传出来。 他皱眉看向了被围起来的曹渡宇,曹渡宇现在既然手上有人,也不会坐以待毙,叫人把自己搀扶起来,他心慌意乱地指着申连堂那边:“打,把他们打出去!” 而他的身后,李贡不愿将伞交给陈远,一方面,这是他的工作,他不愿意让其他人代替自己,另一方面,经了今晚的事情,他忽然觉得魏西连是需要人保护的,并且非得是绝对值得信任的人——陈远也不行。 不过他虽然这样想,但是显然并没有什么决定权。 一旁的申连堂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魏西连和陈远两人,目光额外地在陈远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他歪着嘴一笑,觉得李贡没有眼力:“你就给人家呗。” 李贡闪电般看向申连堂,惊讶于他连这事也管,随后他低下头,很不甘心地松了手。 陈远接过伞的控制权,看李贡垂头丧气地后撤到了人群中,他抬手轻轻地搭在魏西连肩膀上——立刻被魏西连用手覆盖住了。 魏西连在外面这么久了,手应该很凉,但陈远却还能从中感受到一点温度。 魏西连不希望从陈远这里听到半句为曹渡宇求情的话,所以在陈远开口之前,他先发了话,声音很低,撒娇似的:“他要杀了我。” 他听到陈远说了句“是吗”,同时感受到陈远的手抽了出来。 魏西连看着那边挣扎的曹渡宇,估算着差不多到时候了:按照计划,他要在今晚杀掉曹渡宇……同时实现攻略曹渡宇的任务。 从即将实现人生目标的美好云端一下子跌落到将被折磨至死的惨状中,他相信曹渡宇必然会对自己“心动不已”,三生难忘。 不过那个场面就不适合这么多人看着了,尤其是陈远,他想让陈远回去休息,但是刚刚张开嘴,他发现周围人看着自己的目光很不对劲。 李贡发出一声惊呼:“魏总!” 脖间一凉,他听到身后陈远冷冷地开口:“让他走。” “陈先生你冷静啊,”李贡在几米外,弓着身子伸着两只手,仿佛随时预备上上前去扑个地雷。 一边的申连堂挑眉看着这两位,以一种局外人看戏的心情看,他没觉得担心也没觉得害怕,只觉得陈远好看,刚才就觉得了,而现在拿着刀的陈远显的格外的美和烈。 看够了,申连堂扫过满院子的人,院子里其实没多少魏西连的人了,现在大多数拿着棍子的,是他申连堂的打手,不过眼前这算是魏西连的家事,他隔岸观火,不肯先在魏西连发话之前下命令。 陈远看没人动,并不惊异,毕竟自己现在怎么看怎么只是魏西连的床上情人,这种身份的人拿着刀也不会有人忌惮。 第75章 于是,毫不迟疑的,他举起那把水果刀,对着魏西连的肩膀扎了下去。 他预计自己会受到几米远那个青年的阻拦、抑或者李贡会冲过来,但是在一切发生之前,刀子先被攥住了——魏西连左手绕过身前,食指顶住刀把,而剩余的三指直接握在了刀刃上。 魏西连偏转过头来,但是并不看他,眼睛缓慢地垂下,他看向了那把刀,鲜血顺着光可鉴人的刀面向下滑,雨水将其冲刷成一种奇异的粉色,波纹一样装点着刀面。 陈远看着他,心中惊疑如同鼓点一样敲响着,敲得遥远而飘忽,以他对魏西连的了解,魏西连不会来拦这一下的:因为没有意义。不如咬牙沉默地挨了这一刀,还能全了自己硬汉的形象。 不为所动的,他将刀继续下压,除了刀尖刺破肩膀皮肤的感觉外,他还能清晰感觉到刀刃划过手指的触感,魏西连的手,他回忆着那只手的温度,流出的血也一定是温热的,他漠然地想。 “我阻止你不是为了自己,”魏西连开了口,嗓音撕裂沙哑,“是为了你。” 陈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魏西连的人中处蹭着一抹血迹,颧骨下方青肿着,刚才大概是被揍得很惨,不过惨归惨,他的鼻梁高挺,眉目深邃,还是该怎样英俊怎样英俊。只是垂目时双眼皮的痕迹格外明显,让他显出了浓浓的疲倦。 “背叛我的人从没有不付出代价的……我不想伤害你。” 说完之后,那只沾了血的左手松开刀刃,向上抬了一下,似乎想要去抓陈远的手,但陈远避开了他的触碰,然后在第一刀旁边几厘米的位置,扎进了第二刀:“放曹渡宇离开,别再让我说第三遍。” 第65章 这句话仿佛抽去了魏西连的力气, 让他一下子疲惫得力不能支了。他的左手落了下去,在浅灰色的衬衫上蹭出了长长的一条痕迹,无声地叹一口气, 魏西连低声很艰难地开了口:“让他走吧。” 既然魏西连发了话,申连堂也不再纠结, 咂摸下嘴, 他挥挥手:“让那小白眼狼走!咱们撤了。” 曹渡宇来的时候有多威风八面, 走的时候就有多灰头土脸, 捂着肚子他边流着鼻血边呻吟着, 被手下左右扛起来放到了后座上。 直到曹渡宇完全脱离了申连堂手下一群打手的包围,陈远向前几步,迈入了曹渡宇方的保护圈中。 不得不说, 人的气场是非常玄妙的, 这种理论上不存在的东西却总能让人在一些人身上感到理应如此。比如陈远,仿佛总会站在一个男人的身后,像是承他保护的美人, 也像是为他效力的下属。 这个男人不是魏西连, 他选择了曹渡宇。 魏西连忍不住抓紧了手中的轮椅扶手, 要开口前喉咙忽然一痛,他偏过头去皱眉捂住喉咙低低咳嗽了下才唤出声来:“陈远。” 背对着他的陈远脚步一动,回过身来,很平静地垂下眼帘看向魏西连, 依然面白唇红, 眉目如画:“魏总。” 魏西连笑得温柔而残忍:“我等你继续杀我。” 陈远仿佛刚刚想起他手里还握着那把刀,以手指将刀拎高,他倏地松手,刀尖先落地, 划出一道细微的火星,随后刀柄咔哒一声砸在了地上。 陈远抿唇勾出了一个笑容,摇头道:“我等你。” 随后他转身——院内还站着的人让出一条两米余宽的通路,目送着陈远在几人的保护下离开了魏家。 魏西连眨了下眼睛,似乎在回味陈远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转过轮椅,想去找申连堂说几句话。 李贡手足无措地站在魏西连身后,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瘦长的手在魏西连受伤的肩膀上来回晃悠着,因为不敢去触碰,一眼看上去哪里都是血,找不到一个落点。 满脸横肉的青年梁二对此倒是很有经验,拿一条毛巾紧紧地摁在伤口上,他吩咐手下立刻去准备车带魏西连去医院。 等待时,他蹲下来,一双总是像在瞪人的眼睛闪烁着:“魏总,要追吗?” 听到声音,魏西连一手捂着喉咙,视线垂下,看向梁二,他对这个脑袋秃了一半的青年有印象:在原主魏西连被压断腿的那天晚上,就是梁二顶着棍棒将魏西连抱回来的。 他对自己是忠诚的。 这个认知让魏西连感到了令人忧伤的藉慰,嗓子很痛,所以他伸出手去,以动作代替了言语。他摁上梁二头顶上缺失了头发的皮肤,梁二的秃与医院的秃头医生不同,他秃,乃是因为一道陈年的刀疤,斜着砍入肉里,直到今天还颜色偏红,仿佛永远也愈合不了。 梁二有多么喜欢他的大哥梁彩文,就有多么敬爱梁彩文的大哥魏西连,大概是爱屋及乌,不过因为梁二鲜少有什么喜欢的人,所以这份感情在他这里是没什么先后的:他可以为梁彩文改名,同样能为了魏西连换姓。 压低了声音,梁二脸上透出了些凶相,他重复道:“要追吗?从这里开到市里只有一条路,我找几个兄弟拦在路口,他们逃不了的。” 魏西连摇摇头,没有必要,按照他的计划,他将在曹渡宇自以为飞上云端之时给予对方致命一击,在除去曹渡宇威胁的同时完成攻略曹渡宇的任务。而现在计划出现了偏差,哪怕将曹渡宇追回来,也不过是将其从落水狗变成死狗,不足以让曹渡宇对自己“心动”。 所以没必要再追了。 他朝申连堂的方向转动了轮椅,挡在魏西连身侧的梁二被迫变换了姿势,半站半蹲地俯首在魏西连旁边,他的嘴离魏西连太近了,以至于说出的话会让魏西连一瞬间分辨不出到底出于谁口:“……不动曹渡宇,我可以只将那个脸很白的男人带回来。” 魏西连手上的动作停住了,嘴角噙着一点模糊的笑意,他微微偏转头看向了梁二—— 李贡难得有眼色,看出自家老板想找申连堂的意图。申连堂其实离魏西连并不是很远,只需要一嗓子就可以引起对方的注意,不巧的是,魏西连现在正喊不出这一嗓子。于是李贡小跑到申连堂身边,轻声解释了几句,将申连堂引了过来。 申连堂到魏西连身前时,正看到魏西连微笑着将那名满脸横肉的青年打发走,他咧咧嘴:那名青年眼睛小、眼白多,这样一副长相“含情脉脉”地看着什么人可是够瘆人的。 魏西连吩咐完梁二,抬眼看到了申连堂,笑容扩大到了几乎夸张的地步,两只手也一抱拳:“这次的事情可是多亏申老板了。” 申连堂也很吃他这一套,当即摘掉那顶不中不洋的的帽子行了个脱帽礼:“哈哈哈,我也是有利可图嘛。” 李贡站在一旁,听得稍稍皱眉,因为觉得申连堂作为老板,说这种话不太上道,但是视线转到魏西连身上,他又发现自家老板似乎非但没有如此觉得,还被逗乐了似的眯起了眼睛。 申连堂抚掌:“那魏老板,我们谈的事情都作数吧?” “当然,”魏西连颔首,“明天中午,我们再详谈下具体事宜。” 申连堂本来张着大嘴在乐,但是听了这句话,他上下打量了魏西连一番,神情慢慢收敛起来:“我说魏老板,您这,明天得进医院吧。” 魏西连含笑瞥他一眼,心道:何止,我今天晚上就得进医院。很随意地一点头,他玩笑道:“怎么?我受了伤申老板就不能顺便去医院关怀下我这位病人么?” “怎么会,”申连堂又哈哈一笑,随即神情落寞下来,犹豫了大概半秒不到,他忍不住开口:“魏老板真是……艳福不浅啊。之前那个小明星我见过,长得很漂亮的,不知道魏总你什么时候换了口味,不过找的这一位也是带劲的很呐。” 魏西连看申连堂忽然严肃起来,还以为他要发表什么深刻见解,没想到还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不禁让他想起了餐桌上申老板时常发表的惊人言论。他已经下决心与那些乍听好笑实则下流的言论切割了,此时便失去了再和申连堂打趣的心思,手指在肩膀处一点,他满脸无奈:“被扎了两刀的艳福?这福气我可是消受不起。” “唉,此言差矣,有的美人就是缺了这一点拿刀的烈性,平日里说笑坐立都像是裱起来的画,没有温度没有颜色,只有拿起刀捅人的那一刻才算活过来了,那才好看!” 魏西连将左手伸出了伞外,混着雨水轻轻一攥拳,将手上粘腻的血迹冲了下去,皱起眉,他若有所思:“情人间,适当的流血是情趣,但若是发展到了拿刀互捅的地步……” “怎么样呢?”申连堂已经将魏西连认作了恋爱大师之流的人物,迫不及待地追问。 “那……”魏西连看着左手手心那一道最长的伤口,边缘发白,深处还不断有殷红的血液涌出,没等他说出个所以然,接他去医院的车停在了一边。 李贡出声提醒:“魏总。” 受到解放似的,魏西连抬头一笑,而申连堂,再没心没肺也知道此时不应该耽误对方去医院,摆摆手:“那你先忙,我不打扰了。” 第76章 这句话也不伦不类的,不过魏西连眉头一挑,只道:“再次感谢申总今晚出手相助。” 申连堂没等魏西连走出几米远,就压低声音,自以为对方听不到地对身边的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发出了抱怨:“妈的,咱也算一表人才,怎么就找不到这样级别的美人呢?” 那中年人说话不太忌讳:“那你平常少往那乱七八糟的地方跑,那什么会所夜店里怎么可能有正经的好人?” 申连堂扭过头来,浓黑的眉毛很困惑地拧成了麻花:“不是说会有清纯大学生沦落风尘,被客人灌酒什么的,我寻思着……” 中年人嘴角下撇:“别老刷浏览器上推荐的狗血小说了。” 魏西连被李贡推着到车门前,在即将上车时他忽然出声:“等一下。” 李贡立刻弯腰:“魏总有什么吩咐?” 魏西连转头,轮椅便跟着他的动作转圈,终于他完全面对了一片狼藉的前院,魏西连的眼中闪过了一瞬间的恍惚,不过随即,他轻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但没有任何犹豫:“把那把刀收起来。” 哪把刀?李贡第一时间想这样问,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唉”了声跑过去捡起了那把躺在地上的刀——刀子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了,拿在手里熠熠发光。刀柄是深灰色的,刀身有很流畅的弧度,刀刃对于水果刀而言过于锋利了。 交代完后魏西连便收回了视线,接替上来的一位保镖一手持伞一手转过了轮椅将魏西连送上了车。 李贡就地取材,拿刀割了旁边昏迷的人身上短袖的一块白布下来,用布将刀子缠了三圈,他一边往车子那边走,一边将刀放进了包中。 他接替了曹渡宇,所以车也应该是他来开。 他想打破车里令人不适的沉默,但是想出的第一个话题是这刀子真新奇,市面上好像都没见着卖的,第二个话题是讨论讨论陈先生好好的为什么要这么做——实在很奇怪,要说陈远和曹渡宇是一伙的,但是前天曹渡宇被□□抬出家门的起因他是清楚的,但凡当时陈远表现出一点你情我愿的意思,曹渡宇也不会被猫咬那一口了。 他是真的好奇,但是窥到后排魏西连,他也是真的不敢问。 魏西连一手撑着下巴,脸稍稍垂着看向前面,面上无情无绪,连沉思都不是,只是在发呆。 发呆完毕,他一回神,正抓住李贡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小眼神。 莞尔一笑,魏西连问他:“肚子还疼么?” 没有让伤的比自己重的人关心自己的道理,李贡大摇其头:“不疼了,”,顿了顿,他礼尚往来:“魏总,您这回恐怕得在医院里住几天了。” 魏西连皱眉,因为觉得自己刚出了医院:“我觉得还好,没有住院的必要。” 李贡从善如流地应了声,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因为到了医院自会有人劝魏西连。 对面的医生透过厚重的镜片盯着魏西连:“知道胃溃疡吗?胃酸和消化酶不去消化食物了,反而去侵蚀你的胃壁,最后将胃壁侵蚀出一道口子,一碰就出血吗,还有可能把胃液渗出来,灼烧胃周围的组织……” 魏西连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他自信自己还没到得胃溃疡的地步,正要出声询问就见那老医生干硬的手指在桌子上一戳,喃喃着低下头去凑近了那张纸:“哦,看错了,”,医生抬起头,眼睛在镜片的作用下放大,“不过你要洗胃。” 魏西连在医院里经受老医生的折腾之余,将梁彩文等人逐个地叫了过来,左一个主意右一个主意地交代着,明亮雪白的一间病房里几乎有了门庭若市的样子。 而在魏西连住院的第二天晚上,梁彩文手里拿着一只硕大的果冻橙,向病床上的魏西连汇报:“梁二那边有消息了。” 第66章 魏西连不见外地命令道:“给我剥开。” 梁彩文一言不发地低头开剥, 嘴里也不停:“梁二找到曹渡宇现在住的地方了,雀湖庄园的别墅群,我们已经安插人手进去了。” 魏西连点点头, 这几天他在医院,天天吃流食, 消瘦了一圈, 愈发显出了那一双长型的眼睛的存在感。他现在不言不动也是一种机灵:“风水轮流转, 现在轮到我们在他身边上点眼药了。” 洋洋自得地向后仰靠过去, 他懒洋洋地问:“我还有多久能出院?”, 一边说着,他一边眼巴巴地看着那只橙子。 橙子已经完全剥开了,有酸甜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 掰开时有一瓣橙子的薄膜脱落了, 露出里面晶莹饱满的果肉。 梁彩文温顺地垂着视线,对魏西连暗示意味十足的目光视而不见:“问了大夫,没其他情况的话后天就可以出院了。” 魏西连点点头, 终于忍不住开口:“给我。” 梁彩文抬眼, 明白无论如何也糊弄不过去了, 无奈地一笑:“魏总,大夫说你不能吃这些乱七八糟的。” “这么可爱的橙子怎么会是乱七八糟的的?”魏西连强作不懂,装了没几秒还是破功了,他若无其事地换了话题:“那只小猫找到了没有?” 梁彩文点点头:“找到了, 原来跑到树上去了, 怪不得我们找了好长时间找不到它。今天把它叉下来的时候它嗓子已经叫不出声了,淋了雨,毛一缕一缕的,还发了烧……” 他越说魏西连眉头皱得越紧:“还能活么?” 梁彩文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沉迷于把那只小猫从树上解救下来的情景, 忘记了照顾魏西连的心情,连忙点头:“可以的,魏总您回家就能跟它玩了,现在烧退了,等明天我找人给它洗个澡,把爪子也剪一剪……” 魏西连听着这一番话又想起了魏家的美妙——至少比这个空荡荡、四面白墙、每天不让他吃饭的医院好。 微不可察地叹口气,魏西连开始不分对象地撒娇:“其实我觉得今天晚上就可以回家。” 梁彩文对自家老板忽然软下来的语气不闻不问,他终于忍不住将那只橙子塞进了嘴里,此时三两口咽下去,他品味着口中的甜美汁水对魏西连一笑:“我也觉得魏总你恢复的不错,一会儿我会再去找大夫确认一下可不可以提前出院。” 魏西连视线扫到大嚼特嚼的梁彩文,脸色又阴沉下去,一摆手:“出去出去。” 系统这时突兀开口:“昨天为什么不直接让梁二把陈远追回来呢?” 魏西连沉默了几秒:“一日夫妻百日恩……如果我这样说你相信么?”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系统还真的不得不信,在圣浮里亚,塞缪尔对情人格外优待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甚至有荒诞不经的传言讲,今天在塞缪尔殿下床上当狗,明天就能让六翼天使叫你主人。这句话水分当然很大:六翼大天使是不可能的,但是让一群二翼天使认你作主人毫无难度。塞缪尔殿下对于愿意将身心奉献给他的情人,向来是很大方的。 “可是陈远背叛了你,你要放过他吗?” “这是两码事,”魏西连“嗯”地沉吟了两三秒,“他背叛我,是因为对我不够了解,我会用我的手段让他了解我的,下次再见面,他会从身到心服从于我的。” 系统:“……”,果然还是这种恶劣的味道。 第二天,魏西连果然受到了大夫特许,提前出了院,这并不是因为魏西连恢复得有多么良好,至少没有决定性关系,而是因为负责魏西连的医护人员开始受到魏西连的“骚扰”了。 主治医师并没有看到过魏西连骚扰他手下的护士,不过几次经过魏西连病房前,他总能听见一阵阵的莺声燕语,所以想当然地觉得护士们被调笑了。 到此时,他并不是很慌乱,因为对于这种爱开一点玩笑的病人他早有对策,当天就派一名男实习医生代替了娇滴滴的护士去接手了魏西连那边的工作。然而没想到的是,再次经过病房,他没有听到女孩子的嬉笑声,反而看到了那名实习医生正低着头快步离开病房。 他叫住那个实习医生:“怎么了?” 实习医生很不情愿地走到他身前,依然不抬头,嗫嚅着道:“魏,魏先生那个……骚扰我……” 老医生瞪着眼睛,怎么看眼前这位面色绯红的样子都不像是被骚扰了。 他觉得魏西连有点害群之马的意思,并且暂时无解,所以在梁彩文找他确定出院日期时,很痛快地同意了魏西连提前出院,简直恨不得让魏西连立刻收拾东西离开。 老医生让魏西连出院的心情是如此焦急,而魏西连那边也丝毫不差:接到同意出院消息的一个小时内,魏西连在当天中午就回到了魏家。 魏西连因为食道受损,在医院吃了近一个星期的流食,终于回到家,从李贡手中接过那只已经清洗得干净芬芳的小猫,将脸埋在小猫肚腹间蹭了蹭,他抬起头与小猫对视着,他瘦了些,面色苍白,小猫也瘦了些,猫脸毛茸茸的,不过两者都有一双很黑亮的眼睛。 第77章 梁彩文在一边站着,低声询问:“魏总,您安排的宴席还正常举行?” 魏西连不看他,对着小猫一点头:“当然,而且要大办特办。这可是魏家老板腿残废之后第一次公开露面,把商圈那些老板们都请上,让他们都看看,腿废了可不代表我也没用了。” 梁彩文记下,又斟酌着问:“那,曹老板那边,我们请还是不请?” “哼”地笑了一声,魏西连放下小猫,这次转向了梁彩文:“请,曹老板心有大志,离开我单干了,我作为前老板,怎么能不帮着他引荐引荐呢。” “是,”梁彩文领命,下去操办起魏西连晚上要办的宴席,而李贡,怀抱着让自家老板晚上光彩夺目、“艳压群芳”的隐秘心思,提前四个小时就去准备魏西连晚上要穿戴的衣物了。 客厅短暂的安静下来,角落里站着一名随时待命的佣人,不过魏西连不发话,他是绝不会晃悠到魏西连面前的,站在角落里,比那棵滴水观音的存在感强不了多少。 前面的茶几上为魏西连摆放了易于消化的糕点热茶,空调持续地呼呼响着,将室内温度湿度保持在一个最合宜的水平,魏西连缓缓抚摸着虎皮小猫,内心尝出了一点孤独。 从他进入这个小世界开始他就谋算着要找个可心的美人,但是折腾一番下来,美人没找到,连余声声也不陪在他身边了,魏家是没什么主人的,剩下能常常和他说上话的,只有一个李贡,可惜李贡并不是个知情解趣的,和他聊天并不十分有趣。 “唉,我只有你了,”小声自言自语着,魏西连抓揉起小猫肚子上的原始袋。或许是不喜欢被碰那个部位,虎皮小猫忽然勾起身子,咬在了魏西连手上,不过并不是真咬。 魏西连在手背被坚硬的牙齿磕碰的瞬间想起了一段话。 “可我看这是一只咬人的猫。” “你看它的牙,很尖。” “……” “尖牙,”魏西连顺着这段话很自然地想到了这里,随后他想到,就是这两颗尖牙咬了曹渡宇那里。 他看向小猫的目光奇怪起来,然后他操控着轮椅向后撤了一点,本来是只想离开这只猫一段距离的,但是他抬手时手背上的骨头磕到了猫牙,在疼痛下,他操控轮椅的动作幅度大了一些,几乎有了点一惊一乍的样子。 客厅角落的佣人看过来,想出声问一问魏西连是否有事,但是在他慢动作似的抬腿前,一名门房小跑着进来,向魏西连汇报:“魏总,外面于女士找您。” 好了,没有自己的事了,角落佣人收回腿,重新昏昏欲睡地站起岗来。 魏西连皱眉反问道:“余女士?” 锦宁北边,雀湖庄园中。 被连打了十几个电话催来的陈远推开门时,脸上神色已经很不郁了,不过转过身来,他面对着向自己扑来的曹渡宇,还是勾唇,很温柔地笑:“你这不是没事吗?电话里语气那么急,我还以为出事了呢。” “我能有什么事?” 曹渡宇抓起陈远的右手,凑到自己嘴边逐根手指地吮吸起来:自从意识到就是这只手,拿着刀扎进了魏西连的肩膀中之后,他就疯狂地迷恋上了这只手。 这对于他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和这只手亲近着、肌肤相亲着,他就也拥有了扎出魏西连鲜血与痛呼的力量。 嘴里含着一小节指尖,他抬起眼皮,“嘿”地笑了出来:“我找你,当然是为了那件事。”,说罢,不等陈远回答,他便连抱带拖地将陈远摁在了沙发上,一边毛躁地脱着陈远的衣服,他嘟嘟囔囔地开口:“我今天试了一种新药,我们再试试,说不定有效果……” 陈远不动声色地一皱眉。 这一次他重新回到曹渡宇身边后,或许是曹渡宇清楚自己那里已经失去了应有的作用,甚至有了一点自卑,不再抱着陈远乱啃乱摸了,不过陈远只享受了半天的清净时刻,翌日下午,曹渡宇“旧病复发”,又成了一只发情的狗,可惜他心有余而力不足,折腾了大半天,那里依然如软皮条一般。 这件事倒是让曹渡宇沮丧了两天,两天之后,他开始花重金找各种土方西药,一股脑地用在自己身上,而检测药物是否有用的实验对象,曹渡宇理所当然地选择了陈远。 任由他拉扯着自己的衣服,陈远为了躲避他的嘴唇而仰起脖颈,琥珀色的眸子沉沉地看着上方,他问:“药已经吃了吗?” “对,”曹渡宇气喘吁吁的,开始解皮带,这次的药物好像是有一点效果,现在他小腹处感觉热乎乎的积蓄起了一点力量。 陈远无声地叹口气,这种情况就会难办一些了,他需要在曹渡宇都意识不到的情况下将他弄晕过去,而曹渡宇在激动起来时,有捆绑的喜好。 当曹渡宇将裤子褪至腿弯时,只听门“咣当”一声开合了,一个半大小伙子跑进来,嘴里大呼小叫:“曹老板,有——” 他还出口的话被一个巴掌扇回了肚子里,曹渡宇一手提着裤子系扣子,眼睛一蹬又是一巴掌:“没长眼的废物点心!” 此时那小伙子看着客厅才晚上六点就已经拉上的厚重窗帘,也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眼睛颤抖着,他不经意间瞥到了半躺在沙发上的陈远——前襟完全敞开着,正对着他意味深长地微笑。 第67章 “啪!”又是一巴掌, 曹渡宇怒道:“你小子的狗眼往哪里看呢?” 小伙子嘴唇颤抖着,几乎要落下泪来:“对不起,曹老板, ”,他将手中那张黑金描边的请柬递过去, “魏老板……” 他又挨了一个巴掌:“以后不要叫他魏老板, 就叫他魏西连!” “是, 魏西连邀请老板您今晚去德莱酒店赴宴。” “魏西连请我?”曹渡宇眉宇间覆上一层阴郁的戾气, 他捏着那张请柬, 脚下圆规似的画出一个圈,看向陈远,他征求着意见, “他请我, 能有什么好事?” 小伙子连挨了几个巴掌,但是难得在老板面前有个可以表现自己的机会,哪怕脸露出来就要挨打他也要去争取一把, 回想着刚才送请柬那人的暗示, 他犹豫着开口:“……看意思是魏老板, 不对,魏西连想和老板您讲讲和,据说请了隔壁那位赵理事,让他出个面。” 曹渡宇期待着陈远温声细语地和他进行一番商量, 但是没等到陈远开口, 他先等到了那个粗鄙小伙子的一番胡言乱语:他瞧不起这些没文化的下人,所以连带着他们说的话,在他听来也完全不配入耳。 这一次他没有再动手,阴沉地睨视着小伙子, 他缓慢开口:“用得着你多嘴?滚出去。” 陈远脸上挂着朦胧的笑意,对同一屋内两人的话语全不回应,一手拢着衬衫衣襟走到了门对面的窗户前,拿指尖摆弄起窗台上的一盆文竹。 曹宅的下人不会侍弄花草,文竹喜欢半阴、湿润的环境,窗台绝非是它适宜的生长环境,这一株文竹已经被晒得蔫黄了,失去了云雾般的绿意。 不多久,驱赶走那名小伙子的曹渡宇走到陈远身后,伸出双臂搂住了陈远的腰:“你说我该不该去,照那个小子说的——” 陈远背对着他,唇角讥讽地弯起,曹渡宇瞧不起那些人,但是又总是不由自主地顺着那些人的话去想,还真是矛盾得很。 “我认为应该去。” 曹渡宇的头从陈远肩膀上抬起,目光炯炯:“你也认为那个小子说的是真的,魏西连要向我求和?” 陈远的动作在曹渡宇忽然勒紧他的腰时稍稍一顿,语气依然平静无波:“真或假有什么关系呢?魏西连若是和你讲和,你难道会同意吗?” 环住他腰部的手臂还在进一步收紧,他终于忍不住伸出一只手去组织那只肆意妄为的手。 曹渡宇紧贴着陈远,嘶哑着耳语道:“你的腰真细啊,”,湿热粘腻的鼻息中,曹渡宇闭着眼睛,“如果你能怀孕就好了,我一定会好好疼爱你的,做到你哭泣、求饶、失禁都不会停下来。我一定让你怀上我的种,到时候大着肚子躺在床上,你只能看着我、想着我,你的嘴里只能说出我的事情,这样我才安心。否则你晃着这么细的腰在别的男人面前,我真的很担心啊。” 陈远的手由摁转为握,是一个安抚的动作,他很轻柔地开口:“不要瞎想了。” 抬起眼,陈远庆幸前面因为曹渡宇白日宣淫而拉上的百叶帘,让身后的人不会看到自己厌恶至极的神情。 “啊!”他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曹渡宇咬上了他的肩膀,闷声闷气地嘟囔着:“我恨他,我好恨魏西连。” “我会帮助你打倒他的。” 含着一口光滑芬芳的肉/体,曹渡宇的声音含糊:“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因为我也恨他——”,为什么恨呢,陈远的目光又一瞬间迷茫起来,没等他捋出一点头绪,身后的人突然抽噎了一下:“我,我不行了,魏西连那个混蛋把我害惨了,我再也做不了那种事了……” 第78章 曹渡宇趴在他身后,断断续续,很克制地抽泣起来。 他前面的陈远目光放远,偏浅的瞳孔,冰冷而透明,他没产生丝毫可怜的情绪——后悔也没有。 —— 魏家正厅中,魏西连歪着头,艰难地和那名门房进行着沟通:“余女士?余艳敏么?” 门房低着头,悄悄四处打量着,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很新奇,他点点头:“是的,那名女士姓于。” 对方的态度既是如此之好,魏西连也很好脾气地微笑:“那名女士的全名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她没有说。” 虎皮小猫在沙发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顺便在真皮靠背上磨了磨爪子,然后轻盈一跃跳到了魏西连腿上——被魏西连随手扒拉了下去。 魏西连看着眼前这个小伙子,咽下了那句“你就没问一下么”,他现在不对魏家的下人抱有任何期望了,不过饶是如此,有时候这些人还是能刷新他的认知。 他摆摆手,正要表示算了,直接带她进来吧,门房却想起什么似的为自己辩解道:“看起来她对我们这里挺熟悉的,魏总您应该认识她。” 自己认不认识那个姓余的女人先不说,对前半句,魏西连仔细打量了门房的脸,笑吟吟的:“她熟悉我们,我们不熟悉她,有这样的道理?” 门房看魏西连面上带笑,声音轻缓,堪称和风细雨,一颗本来有些发怵的心也踏实放进了肚子里:“我是新来的,”,说完他又觉得这个说法不准确,“我前天才开始做门房,之前是扫厕所的。” 前几天曹渡宇的人完全撤走,空出了一批岗位,这名门房就是在此时机补缺上来的。 魏西连脸上的笑容没收,心中却不笑了,摆摆手,他说出早应该在前两分钟说出的话:“你出去吧,带她进来。” 等门房傻乐着出去,魏西连若有所思地垂眸想了想,然后招呼角落里那个佣人过来:“你去我房间把桌子上的那张冰箱贴拿过来,正面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的照片,应该很好找。” 佣人此时已经近乎陷入沉睡,冷不防听见一声呼喊,身体微不可察地一抖,慢吞吞地看向魏西连:“啊?” 他没听清魏西连刚刚说的什么,旁边又无人给予他提示,无奈之下,他只好厚着脸皮求问:“魏总您说什么?” 魏西连很认命地叹口气,发现并不是自己恶意揣度,魏家这几个贴身照顾主子的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带着点不中用。 不过不中用归不中用,最后事情总归是做成了,佣人拿着那张冰箱贴回来,规规矩矩地递了过去;另一边,门房也果然领着一位穿着深咖色连衣裙的女人走了进来。 彼时魏西连刚刚最后看过一遍那张照片,将冰箱贴倒扣着放进了茶几的隔层里。微笑着抬头看向门口来人,他心内其实有一点不安,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对方底细,担心在对方面前惹了怀疑。 但是视线停在女人的脸上,他的不安转为讶异:首先,这位“余女士”,毫无疑问就是照片中的女人余艳敏;其次,这位“余女士”,整个人充斥着一种违和感。 这两点讶异相辅相成,那张照片拍摄于大概十年以前了,魏西连能一眼认出女人和照片中是同一人,恰恰是因为这种违和感——十年过去,余艳敏好像根本没有变化。 余艳敏作为余声声的生母,必然已经四十多岁了,但是一袭紧身连衣裙,长卷发保养得当地披在肩头,说她三十多也没人会提出质疑。 而余艳敏的嗓音也老天爷赏饭吃,还是清脆紧实,有着与其年龄甚至性格不相符的甜美。 她坐下来,身上的香水味很浓,有高级香水的层次感,并不难闻,不过熏得小猫打了两个喷嚏,跑掉了。 她不甚在意地往那边投过视线,语速很快:“我给你带了花胶,已经转交给厨房的大师傅了,大概会对你的伤口有好处……另外,我一直建议你不要养猫了,再怎样打理也会有猫毛。之前声声拍营业照,就被粉丝抓出了衣服上沾了猫毛,很不美观。就算为了声声打算,也应该处理掉这只猫。” 魏西连微微皱着眉看向正前方,不明白余声声的母亲突然找自己过来所为何事,同时他暗暗觉得余艳敏的说话方式有些熟悉。 余艳敏收回视线,也随着魏西连看向前方,前方摆放着给魏西连准备的糕点茶水,她盯着那些,慢慢皱起眉,呼出一口气:“我最近在减肥,真是看不得这些吃的……不介意的话,魏总不介意的话撤下去?” 魏西连不知道应该以何种态度对待余艳敏,很乖巧地“嗯”了声,又去叫角落里等候差使的佣人:“把这些撤了吧。” 佣人刚刚酝酿好下一轮的睡意就又被打扰了,从喉咙深处哼出一个怒音——他深深觉得这份工作虽然说出去好听看上去体面,但远不如扫厕所来得舒服。在将托盘端走时,他悄悄地瞪向了扰他清梦的始作俑者:余艳敏。 不过余艳敏对他的愤怒一无所知,并膝转过身,她的仪态是淑女得体的,但是说话连珠炮似的,声音冷而严肃:“上次在舞厅里见了面,你对我说的那件合作的事情只字不提,那大概是和陈先生那边谈得不太愉快了?”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些大,魏西连眯起眼睛,面上云淡风轻,心中问起系统:“她是于晶?” 系统作出回复:“是的。” “你为什么没有任何提示?于晶不是出现在世界线中的人物么。” 那名佣人将糕点装回盘子,腰还弯着,他很纠结地询问魏西连:“这杯茶也收掉吗?” 魏西连怔怔地看着他,因为头脑中正进行着飞速的思考,暂时没有回答他这个无聊的问题。 脑海中,系统很理直气壮:“按照惯例,系统只会对在世界线人物第一次与宿主产生联系时发出提示。经记录,于晶第一次与宿主产生联系是在一个星期前的通话中,那时系统已对你进行过人物关系提醒了。” “你……”,贺易凡的话被打断,那人还弯着腰,执拗地要等到一个明确的回复。 魏西连吸一口气,又长长呼出去,忽然被一种“队友全都不堪重任”的无奈笼罩了。 “出去吧。” “那这杯茶……” 贺易凡连深呼吸的气息都聚不起来了,很微弱地“嗯”了声:“拿走吧。” 系统似乎对才能二字有一些误解,总认为才能是通过对比他人的无能显现的,此时它看到魏西连被气到,很开心地唠叨起来:“你说余艳敏知道你是怎么受伤的吗?还谈合作呢。” 魏西连言简意赅:“你也一边去。” 魏西连对那名佣人和无用的系统彻底绝望了,不过他既然知道了余艳敏就是于晶后,对余艳敏倒是有底气了许多:他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情人的母亲,不过对于下属该怎么言行举止他是很有经验的。 在这之后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魏西连一边应付着余艳敏对于陈远合作的事情,一边旁敲侧击着余声声的过往。 终于把余艳敏送走,魏西连靠在沙发边上,睫毛低垂着,还是觉得余艳敏这个人有很强的违和感。 他不愿说一名女士的外貌奇怪,不过克制不住好奇心,他很有保留地向系统问道:“余艳敏是不是在她的脸上进行过一些非自然的……调整?” 系统一听魏西连对自己有所求,立刻满血复活了:“这你就不清楚了吧,这就叫做医美” “医美?”魏西连眉头微挑,这个词他有一点了解,但真正接触到的机会并不多,和系统探讨了一番后,他认定了这是一种非常邪门的技术,“怪不得我有时候看她很年轻有时候又很老,咳,成熟。” 系统听出魏西连不再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了,也连忙问出自己在意的问题:“和余艳敏见了一面,还是没有摸清楚余声声的身世啊,这样怎么在魏明磊那里给余声声正名?” 魏西连漫不经心地一笑:“你既然提到了魏明磊,就应该想到知道余声声事情的不止余艳敏一个人。” “你要去问魏明磊?”系统大惑不解:魏西连要给余声声正名,就必须在已知余声声身世信息的前提下进行,而这与找魏明磊问余声声的事情几乎形成了死锁,是不可能完成的。 对于系统的这个疑问,魏西连只做出了“交给我放心”的神情,不再细讲了,于是系统思前想后,总觉得自己是被嫌弃了智商,哀嚎着去睡起了大觉——它近来和魏西连靠拢,也掌握了一手午睡四小时的好习惯,一人一统在床上大睡不起。 晚上七点,曹渡宇应约来到了德莱酒店,这里今天被魏西连包了场,来往的俱是受魏西连邀约,有不少是在省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餐厅内部布置得既豪华又不失温馨,顶灯璀璨夺目,如同点点繁星点缀于天鹅绒之上,将整个空间照得通明透亮。轻柔而悠扬的音乐在空气中缓缓流淌,曹渡宇步行其中,从侍者手中接过一杯红酒,望着前方谈天说地的一众名流,眼中渐渐放出光芒:果然如陈远所说,这场酒席应该来,不为那个真假难辨的讲和,就为了他曹渡宇能在这么些大人物前面刷个脸也太值得了。 第79章 不过这刷脸也是有讲究的,讲究一个资格讲究一个缘法。 曹渡宇认出一张桌子下首处坐着的乃是之前打过交道的一个小老板,便蓄起一张笑脸过去,几句招呼过后,曹渡宇自然地拉过一把椅子,在那位老板旁边坐下了。 一边寒暄着各自的近况,曹渡宇一面暗自看准了一会儿要去结识的大人物。而正在他与桌上几人相谈融洽之时,前面忽然笑声渐起,魏西连膝盖上放着一根乌木手杖,脸上笑的温暖合宜,被人推着从前面过来了。 第68章 魏西连明明看到了他, 但是视线轻飘飘地扫过,他径自笑着转向了别人,转着圈地和曹渡宇所在桌上的人谈笑。 魏西连受伤初愈, 喝的并不是酒,不过将那透明的液体放在玻璃杯中端在手上, 倒也很像模像样, 反正没人会揭穿他:比他有面子的都在忙着倚老卖老, 享受追捧, 而不如魏总分量的, 能受邀前来已很觉知足,不会冒冒失失地去讨魏老板的不痛快。 于是曹渡宇看在眼中,总觉得自己是唯一一个知晓魏西连秘密的人。 一位名叫张小东, 做水产养殖的小老板, 与曹渡宇隔着两个位置坐着,眼看魏西连转着轮椅走近这边心里就一阵激动——吃瓜的激动。 张小东今天三十大几了,生意做的一塌糊涂, 却深谙吃瓜学问。在场不少被邀请来的老板, 都只当是魏西连要宣布自己摆脱颓废, 重新开始,对魏西连前几天受伤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 张小东就不一样了,他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从曹渡宇光着身子被抬出魏家再到前几日雨夜, 陈远如何狠狠扎了魏西连两刀, 他完整地吃完了这一口反转,深深以为魏家这点事情的精彩程度可以送去小报的花边故事上连载。 魏西连终于走到了近前,张小东面上纯良微笑,心中却期待着魏西连和曹渡宇再打一架。然而魏西连的轮椅越来越慢, 在他面前停下了。 魏西连看着张小东,不说话,单只是微笑,在脑海里,他问系统:“他就是张小东?” “是的。” 张小东在世界线中所占的笔墨不多,但是寥寥数笔,却勾勒出了一个足够传奇的人物:张小东这人仿佛单就为了吃瓜一件事而生的,据说他公司的办公群里,除了为数不多关于业务的事宜置了顶,其余来来往往的也全是关于各种瓜。 在世界线中,张小东死在了曹渡宇前去围堵魏家的那个晚上,他是个耳听八方的机灵人物,早早知道了曹渡宇的计划。将吃瓜视作事业的张小东埋伏在了魏家外的一处角落里,预备着从头到尾完整地看过这一场热闹,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在事情开始之前他就被曹渡宇的人发现了。 被扭送着带到曹渡宇面前,张小东心虚,却并不是很怕,因为知道曹渡宇认识他,所以这件事只是一个丢人,万没可能丢了命——可惜他错了。 在曹渡宇将魏西连围堵在家里的那个夜晚,月明星稀,虫鸣刺耳,曹渡宇动了杀心,而杀两人和杀三人没有任何区别。 被捅了一刀后,或许是天赋异禀,张小东竟然挣扎着跑出了曹渡宇手下的包围圈,摁响了魏家大门前的警报:在他心里,他是向着魏西连的,哪怕两人素昧平生。 虽然曹渡宇还是成功了。 在原世界线里,曹渡宇在对魏家实施了一天两夜的围堵后成功掳走了原主和余声声,进而对他们进行了数日的折磨报复,而在被改变后的走向中,曹渡宇没能成功了却心愿,魏西连也没能 不为张小东的传奇人生,就为了那一声警报,魏西连也想过来过来“瞻仰”一番这位仁兄尊容,正要继续往前,他看到了张小东看向自己膝盖上手杖的目光。 浅浅一笑,魏西连道:“怎么,张老板是不是也觉得这手杖无用,不如换副拐杖来的实在?”,张小东刚刚被魏西连莫名其妙地端详了一番,本是有些惶恐了,但是想到这根手杖的来历,他又控制不住自己口若悬河的冲动了。 他很自得地夹了一粒虾仁放进嘴中,咬下去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得意忘形,呆呆地一张嘴,那粒虾仁就“啪嗒”一下掉到了桌子上,他有点尴尬了:“唉,魏总……” 魏西连含着笑意,将旁边的纸巾递过去,很自然地接过了话茬:“大哥送我的这根实木手杖虽然作用没有,不过做工用料都很好,我总觉得大有来历。” 张小东当即笑道:“那确实如此。” 曹渡宇本来坐得笔直,端着一杯酒和旁边的人轻声谈话,此时他偏过脸去,恶狠狠地瞪向了魏西连——恨,恨中还掺杂着一点更复杂的情绪,比如委屈。 为什么魏西连对别人能这么和风细雨,对自己却永远是高高在上,明明他的言谈举止,他的出身文化比那个叫张小东的强多了!可是张小东做出了把嘴里的东西喷出来这么不雅的举动,魏西连依然笑微微地给他解围,可是对他呢,魏西连应该和自己更亲才对的。 一眨不眨地瞪着那边正愉快说笑的两人,曹渡宇在听到魏西连问张小东“最近家里的猫掉毛很多,吃点鱼会好么”的时候忽然冷笑了下。 魏西连把手中端的玻璃杯放到桌子上,针锋相对地转向曹渡宇,开始是面无表情的,但是眉心随着对视逐渐舒展开,他给了曹渡宇梦寐以求的温柔:“伤已经好了?” 曹渡宇不回答,讥讽道:“没你好的快。” 魏西连指使着身后的李贡推自己到曹渡宇身前,距离有些过近了,魏西连说话时需要微微抬起下巴:“我好了,但还是很疼。” 曹渡宇疑心他下一句会说出“心疼”这种俗套的话来,不过没有,魏西连很平静地叹一口气,忽然说道:“你好久没给我推过轮椅了。” 思路被这句话带着,曹渡宇看向正在兢兢业业给魏西连推着轮椅的那个年轻人,皮肤白皙、眼睛有神,脸型介于有福和俊秀之间,初入社会,一切尚有可能——想必他就是魏西连选中的代替自己的人了:比他年轻,比他讨喜。 曹渡宇的眼睛忽然干涩起来,让他很想伸手去揉一揉,他盯着魏西连,预感这将是两人为数不多能平和相处的时刻了:“你是什么意思?” 不等魏西连回答,他又继续说下去,仿佛担心一但停下就再也没机会说出来了:“你是后悔了吗?后悔当时打我骂我,瞧不起我,现在我不再低你一等了,我也是能和你平起平坐的老板了,所以你后悔了是不是?” 魏西连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曹渡宇的发疯:“我只是想到,你好久没给我推轮椅了。” 曹渡宇气息很重,胸膛起伏着,如此僵坐片刻,他忽然站起来,一下子顶开了李贡,握住了轮椅把手。 魏西连摆手示意周围的人无事,继续吃喝畅谈就好,然后他对着逼问自己的曹渡宇,很亲昵地拍了拍对方肩膀:“我只是不准备和你再斗下去了。” 曹渡宇眼睛里闪烁着光:“什么意思?”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魏西连沉吟着叹息,终于说出了一句让曹渡宇满意的话,“想我和你……从刚认识你的那时候回忆起,想你那时候还那么年轻,简直青涩得有点楞……”,对世界线中没有的内容,魏西连有些编造不出来了,由事实转为评价,“那时候多好啊。所以我回想我和你一起的这几年,终于明白了,是我和你不合,各方面都不合,所以你和我在一起,总是烦闷总是生气。” 曹渡宇咬牙:他和魏西连之间,绝不仅仅是一个“不合”能概括的,但是在他出言反驳之前,魏西连抬起一只手,表示不要插嘴,让他继续说下去:“所以我决定了,之后你和我各过各的,我不会再和你斗下去了,而你,如果还有一丝感激我当年帮助了你的事实,也请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我不感激!”曹渡宇生硬干涩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我不感激你,我和你之间,不共戴天!” 魏西连半扭过头,脸上的表情太平静了,平静地让曹渡宇生出了几分温柔的错觉:“但我念着你的好,所以我助你前程似锦,”,魏西连抬手向前一指,“到前面去,我把你引荐给几个人,对你绝对有好处。” 曹渡宇盯着魏西连的侧脸,在他眼中完美的一张脸,坦白讲,他很喜欢魏西连侧着脸对他轻声细语的时刻,可惜他见着这张脸只能想到杀了他……可是杀了他就再也没有这个人了,再也不会有一张英俊的脸庞微微侧过,对他说话了。 “你真的要帮我?” 魏西连看着前方“嗯”了一声。 帮你?当然是帮你…… —— 陈远穿着一件白色的单衣坐在沙发上,认真地低头翻开着手上的一本十六开的画册。 这栋房子大概之前做过其他用途,客厅里的灯全是彩色的,陈远嫌乱,只开了沙发旁边的一盏落地灯照名。 落地灯光线柔和,晕染在他的脸颊锁骨,他在看画,同时他在旁人眼中,也是一幅画。 第80章 不过一阵拖拖沓沓的脚步声破坏了此处静谧的氛围,一个鼻子很大的小伙子进来,兴高采烈地朝陈远汇报:“二老板,照你说的做果然成了,多亏了你,不然我们完不成曹老板的任务恐怕就得受罚了。” 陈远翻过一页,画中蓝盈盈的海面映得他的眼中也闪烁着飘忽的蓝色光芒:“是吗。” 小伙子很激动,因此虽然陈远并未说什么,他主动地说起了事件经过:“我给魏家打过电话,说我是宠物店的,他们昨天带来的那只猫检查结果有问题,需要重新做体内外驱虫,他们果然就把猫抱来了。” 说罢,他傻乎乎地呵呵一笑。 陈远看着画报点点头,不知道是对画满意还是对他的话满意。他沉默着,不急不缓地将剩下的几页一一仔细看完之后,在膝盖上合上画报,才抬起头来:“猫呢?” 小伙子傻站了许久,见对方终于理会自己了,忙不迭答道:“在外面,等您看看怎么处理呢。” 陈远似笑非笑地一勾唇:“我能怎么处理,渡宇要杀了那只猫就杀掉好了。” 第69章 魏西连将沾了血的手杖交给后面的手下:“扔了吧, 脏。”,那名手下接过手杖,求助性地看向李贡。 李贡推着轮椅不停, 递过一张纸巾给魏西连:“这毕竟是魏总您大哥给的,直接扔掉会不会不好?” “有什么不好?”, 魏西连现在心情很好, 目光明亮地看向前面, “你不是也听见张小东说的了么, 大哥为了讨好他新交的朋友买的玩意罢了, 没准正好想到我是个走不了路的才送给我呢。谁会给瘫子送这个,”,他“哼”地笑了下, 笑过之后想起来什么来, 对李贡吩咐,“明天你联系下大哥,邀请让他明天或者后天到家里来, 我有点事和他谈。” 李贡还有点担心:“那到时候您大哥问起来怎么办?” 这时一名侍者端着一杯酒过来, 礼节性地询问魏西连是否有需要, 但在乍看清魏西连的样子后一愣,讪笑下,低着头快步离开了——魏西连的脸上赫然沾着血。 不过对于这一点魏西连本人毫无察觉,很轻巧地和身后的李贡谈笑:“那又怎么样?我和你打一个赌如何, 到时候大哥若是有一个字提到这根破木头, 就算我输了,去找财务,从今往后你的工资翻倍。” “不过说起来,这根木头对帮助我走路虽然是一点用处没有, 不过打人倒是好用得很,戳刺横抡,想怎么打怎么打。” 正在李贡问“那我输了怎么办”时,梁二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魏西连身边,压低了声音:“魏老板,照片已经拍了,曹渡宇喝了药,还得七八个小时才能醒。” 自打曹渡宇围堵魏家那一夜后,梁彩文就不放心起魏西连的安全,无论如何也要把梁二留在了魏西连身边。 此时魏西连一行人已经出了大厅的侧门,站在光暗交界的门廊处,魏西连捻了捻因为血液干涸而发涩的手指:“那就继续按照计划行事吧,”,他抬头看向梁二,“让梁彩文办的事情,赵理事的态度怎么样?” 梁二的眼睛埋没在一脸的横肉里,此时沉沉地放出目光:“梁哥说了,赵理事很愿意继续合作。” 赵理事就是魏西连今晚引曹渡宇认识的大人物,如今五十出头,这个夏天搬到了更为清凉的雀湖庄园,好巧不巧地正住在曹渡宇隔壁不远的位置。此人为商多年已经攒出了从政的地位,若是想从小老板的身份再进一步,赵理事这一关是不得不过的。 曹渡宇果然一见到赵理事,就全然卸掉了警惕,毕竟在他心里,赵理事已经是顶天的大人物了,这一类人物必然不会背公向私——或者说,他不认为魏西连有能拉拢赵理事的能力。 所以他面对着“真心”帮他的魏西连,毫无防备地喝掉了下了料的酒…… 不过那就是他不理解这些商界世家之间的勾连了,若是盘根究底下去,魏西连甚至能喊赵理事一声伯父,想要拉拢赵理事,绝非毫无途径,虽然也并非不需付出代价就是了。 想到后面一段时间即将到来的烦心事,魏西连不由得一皱眉:“通知下来客,就说曹老板不胜酒力,醉了,我放心不下,送他回去,让来客适意地继续玩就好。” 李贡推着魏西连到车边,这时“唉?”了声:“魏总您要亲自送曹渡宇回去?” 对于李贡时不时脱口而出的蠢话,魏西连已经习以为常,并且懒怠得搭理:“梁二你留在这里,我和李贡回去……” 梁二摇头:“我和魏老板一起回去。这边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曹渡宇那里我也派了人。” 魏西连看着他,含笑道:“办事靠谱么?” “都是机灵人。” 这句话貌似有些含沙射影了,不过魏西连笑了笑,并没说什么。 在车上,魏西连正盘算着明天的行程时,前排手机响了起来,李卫本以为是魏西连的手机,正要递过去,但是拿起一看,竟是打给自己的。 魏西连抬眼,并未太在意,随口问道:“谁打来的?” 梁二开着车,毫无感情地开口补充,他有一套自己做下属的规矩:“如果是你自己的亲戚朋友,你就自个儿接,但要是魏家的佣人门房,外放出来。” 李卫脸上笑着,心里却有点打鼓,来电的是后者:魏家的一名佣人,这人关系和他不好不坏,他预感那名佣人这个时候突然给自己打电话必然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在梁二无形的威逼下,他还是开了外放。 果不其然,那佣人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李贡哥,坏大事了!” “怎么——” “猫丢了!” 李贡偷眼从后视镜里看向魏西连,但此时正有一道长方形的暗影滑过,他没看清魏西连的神情。 “你别急,”他安抚道,“一切都有魏总和我呢,你先说说是怎么回事。” 他给了那人魏西连也嫩听见他们对话的暗示,但可惜那名佣人没能理解:“今天晚上,我收到一个好友申请,说他是昨天宠物医院里的员工,他发了张体检结果表过来,跟我说小猫肚子里有虫子,需要驱虫,让我带着猫过去……” 到这里还算勉强正常,但这名佣人既然能把猫弄丢,必然有其令人大跌眼镜的操作,李卫心知对方是来找自己寻求帮助的,按理说不应该再让对方继续说下去了,但是在梁二旁边绷紧身体缩在座位上,他根本不敢多说,哑着嗓子:“那,然后呢。” “我到那儿的时候有两个人等在门口,等我的,一见着我,其中一个人就把猫箱接过去进宠物医院了,另一个人问我情况,问……这半天有没有给猫喂过食,我说有,他就说那不行,得空腹,我也不懂啊,他就说没事儿,他们处理就行,不过得多花点时间,让我等不及的话先去别地儿转转,晚上九点前再过去。” “你,”李卫感觉梁二不知不觉间逼近了自己一些,硬着头皮道,“你就真走了?放着猫不管?” 那人哭道:“我没想到啊,昨天他们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骗我?我那时候没吃饭,正好看到旁边有家小龙虾自助的馆子,就先去吃了点东西,”,他抽噎着,“回来,回来就找不到小猫了,问医院里的人,都说今天没见着咱家的小猫。” 看到魏西连摆了摆手,李卫如蒙大赦:“没事,等我先回去一起找,猫丢不了的。” 佣人抽着鼻子:“你一个人吗?先别告诉魏老板……” 李卫心虚起来:“对,我马上回去。” 挂断电话后,魏西连首先笑着点评:“是个讲故事的料,声调都能学过来。” 李卫眼睛稍稍一亮,以为是这点事情还不到让魏西连生气的地步,下一句就听魏西连冷下声来:“可惜是个蠢货。” 三人一进魏家大门,就看到一个佣人正六神无主地满院子乱晃,听到开门声,他以为救星到了满怀希望地抬起头,却看到了慌乱无措的李贡和端坐轮椅上,面无表情的魏西连——以及一个凶神恶煞的小伙子,正舔着嘴唇看他。 他张开嘴,只从口中发出“咳”的一声气音,然后他就看到那名小伙子大步迈起,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面前,然后一脚蹬了过来。 梁二瞪圆了眼睛:“废物!惹魏总生气。” 魏西连依然是面无表情,对梁二的动作既不赞同也不制止,很平静地半转过头,他对李贡吩咐:“去,把魏家的下属都叫来,睡了的喊醒也要叫来。” 他有件事情是做错了。他原以为这些人都是魏西连的人,原主魏西连愿意养着这一群废物兼活宝那就养着,他不想管,等到任务完成,这一摊子,不管是好摊子还是烂摊子,总之会原样还给原主。 但他没想到,把事情交给这些人做,他们是真的能做砸。 梁二正在痛斥这名佣人,一手指着他的鼻间,他简直要吃了那人:“魏老板一个月给我们的钱,比之那些小白领儿们也不少了,你就是这么报答魏老板的?吃小龙虾,我让你吃!” 第81章 梁二又是一脚踢了过去。 佣人向后飞跃着摔落在地上,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他看向李贡,明白那通电话是被别人听到了。后者深深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仿佛知晓李贡的心事,魏西连唤他:“去准备下明天要带给赵理事的东西……”,他垂眸思索片刻方又重新开口,“听说他最近在搞文学事业,喜欢上了吟诗作赋?也顺便准备几句词。” 李贡被梁二吓到,战战兢兢地扭过头来:“是。” “站直了,”魏西连皱了下眉,随即松开,很温柔地笑道,“我交代你的事情,能做到么?” 李贡急忙点头:“能,能做到。” “别搞砸了,去吧。” 李贡又一点头,抓紧时间逃离了那名佣人的视线范围。 魏西连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扫过陆续过来的魏家佣人的面庞,他的唇角是上翘的,眼睛里却没多少笑意,不过有没有笑意都挺瘆人,因为与他相隔不远处,梁二正在恶狠狠地动着拳脚。 半晌,魏西连操控着轮椅回了房间,在经过梁二时拍了拍他的肩膀。 梁二对魏家下人的这一场立威或者说训诫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一直到晚上十一点多,打人打入了迷的他才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急忙找到魏西连房间,要问一问魏西连那只猫还找不找。 平日里的事情他不会做的这么丢三落四的,这次过了这么久才想起来找猫完全是因为在他心里,猫实在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如果魏家养了鸡鸭,那猫就是和鸡鸭等同的畜生,甚至还不如鸡鸭,因为猫不会下蛋,猫肉也不能吃——他是不能欣赏任何动物的可爱的,不过上帝给他关上了一扇门,就一定给他打开了一扇窗,比如他就很能欣赏动物的美味。 到魏西连房间前,他发现房间门并没有关,房间里也没有开灯,不过月光如泄,屋内充斥着冷调的半透明光晕,屋内的桌子、衣柜、立厨,一切都能看清一个模糊的影子。 此时魏西连背对着门的方向,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中,头很大幅度地后仰,右手垂在身侧。 梁二担心魏西连是身体不适晕了过去,急忙走至魏西连身边,一低头,他发现魏西连是睁着眼睛的。 此时那双眼睛微微眯起,仿佛连月光都觉得刺眼。 魏西连好像知道梁二的来意,轻声开口:“猫,不用找了。” 梁二看着魏西连,看到魏西连那只垂在身侧的右手抬起,那只手上攥着手机,随着右手抬到眼前,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是一条没有备注的号码发来的短信:“找不到猫咪了吗?” “曹渡宇发来的。” “哦。”,梁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如果是曹渡宇带走的猫,那的确是不用找了,反正猫又不讲究入土为安,死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随后他将曹渡宇这个名字在泛黄的牙齿间一嚼:“是……”,他在“扎了魏总您一刀的男人”和“那个脸很白的男人”之间选择了后者,“是他发的吧?” 曹渡宇现在应该还瘫在那张一片狼藉的床上,不可能爬起来发这条短信。 魏西连淡淡“嗯”了声。 梁二盯着他,又提起之前的建议:“我现在去把他抓回来,反正曹渡宇不在,抓他并不是什么难事。” 魏西连先是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随后才喟叹般地开了口:“他不服我。” 梁二察言观色,眼睛里露出精光:“抓回来……自然就服了。” 摇摇头,魏西连稍微坐正了身体:“你出去吧,托曹渡宇的福,最近还有不少事要忙呢。” 第二天早上,魏西连看着桌上丰盛的早餐,就感觉到梁二昨晚的训诫颇有成效:之前魏家厨房里的师傅们不肯起,往往都是拖到最后一刻,才差个佣人去早餐店买点速食回来,将就将就就是魏家主人的早餐,而今天,这些大师傅小厨娘全都起床了。 魏家的下人在魏家范围内,有条不紊地来往干活,就是一心不情愿在脸上也装出了干劲满满的活泼样子,因此愁眉苦脸的李贡杵在一众佣人面前就格外醒目:“魏总,我被魏家大哥骂了一顿。” 魏西连咽下一口粥,饶有兴致地听李贡是怎么受苦的。 “我刚——”,李贡眨下眼睛,福至心灵,察觉到魏西连的调笑意味,将刚说出口的抱怨塞回肚子,转而将矛头转至魏西连,“倒也不是骂我,毕竟我就是个传话的,有什么可骂的?魏大哥是在骂魏总您,陆港的事儿,他还没消气呢。” 魏西连将勺子丢回碗里,一挑眉:“还没消气?我以为他送我手杖就是表示不在意那件事了呢。” 这话说的对也不对,因为魏明磊可谓喜怒无常的典型,在送手杖时的确是心平气和,一点也不生气的,那天他在新交的女朋友的陪伴下,了解了腿脚不利之人的可怜之处,一颗心里慢慢的都是对自家弟弟的心疼。但是到今天为止,他已经将那点温情忘记得一干二净,剩下的,全是对魏西连欺骗自己的愤怒了。 李贡看魏西连心情不错,大胆道:“送您手杖不一定是表示不在意,没准是想要打您,但是人现在过不来,把武器先送了过来而已。” 魏西连哈哈一笑:“或许如此,不过不要担心,武器已经被我们销毁了,他打不了我们了。” 说着他站起来,准备出门的事宜,昨日的宴会,办的非常宏大,宏大得已经超出了年轻的魏老板本能承担的,那是他借来的面子,得一点点还上。 而李卫站在他身后,对那句“武器已经被销毁了”,怯怯地没有应声。 这种拖着伤腿天天往外跑的日子想来不会舒服,尤其是需要面对一众以赵理事为代表倚老卖老以及以姚老板为代表为老不尊的的人物,对身体和心理都是一种折磨。不过魏西连从出生起没做过这种事情,在风吹日晒中自得其乐,有了自我感动的快乐。 何况也并不是完全的苦日子,魏西连还是有睡懒觉的闲暇的。 一天早上十点多,魏西连从床上醒过来,感觉昨天喝酒喝得多了点,今天太阳穴附近还隐隐有些作痛。将空调毯扯开扔在床尾,魏西连挪到床边,听到门外李贡的声音,回了句“进来”。 李贡进来帮助他洗漱换衣服,同时告诉了他一个不太好的消息:“魏大哥还是不肯见魏总您。” 魏西连刚醒,正是心情不佳,听了这个消息就有些烦躁,一手揉着眼睛皱起眉来,他轻声骂了句:“没用!” “既然一和他说话就会被骂回来,你就不会加点码么?天天车轱辘似的说那些话没有用的。” “加码?”李贡不解。 他没能立即得到答案,因为魏西连开始洗脸了,脸上被清凉的水扑过,驱散了魏西连不少困意,等魏西连洗完脸后,他神清气爽地重新坐好,态度好了一些:“加码么,”,他思索着应该如何向李贡解释,“前两天李师傅不是和他老婆吵了一架么,就在前院吵得很厉害的那次,李师傅是不是也很生气,甚至差点拿出菜刀来。” 李贡点点头:“那倒是,魏总您还说那把菜刀要是砍了人就没法要了。” “李师傅的气比起大哥应该不小吧,但是他老婆说了一句话他就忽然不气了。” 李贡恍然大悟:“哦,他老婆说自己是个瞎子才会嫁给他。可是那不是句气话吗?” “他老婆说了一句话,她怀孕了,然后李师傅就再也生不出气来了,惊喜地连刀都掉在地上了……可惜了那把菜刀,”魏西连低声喃喃了句,然后拍拍李贡的肩膀,“你也可以学学这句话,猝不及防给他抛个重磅的消息。” 李贡再次恍然大悟:“哦,那我也跟他说我怀孕了。” 魏西连由拍改为扇,看出李贡是在故意讨笑:“你怀孕有什么用?”,停顿了片刻,他严肃了些,“声声最近就会回来,所以今天,最迟明天,把大哥邀请过来。我想在声声回来之前把这件事解决。” 李贡应下,然后问魏西连:“魏总今天您还要出门?” “当然,”魏西连示意李贡推自己出去,“今天再去一趟赵理事那里,”,他叹口气,“和这一群半老头子混在一起是真的无聊,并且数赵理事那里最折磨人。” 已经过了早饭的时间,魏西连摆摆手示意没胃口,不用拿吃的过来了:“我直接过去,中午我会通知你,要是他留我吃饭你就自己去吃点东西,要是他不留,我们回来的时候再去好好吃一顿。” 李贡很兴奋,黑眼睛亮晶晶的,很高兴地应了声“好!”,俨然已经忘记了魏西连将要受到的折磨,心中只剩下了那顿好吃的。 不过不知道李贡说了些什么,总之等李贡中午时候收到魏西连的消息,来接没吃饭的魏西连时,他低声告诉魏西连:自己加码成功了。 “定的什么时候?” “没说。” 魏西连看着他那张被热的红扑扑的脸庞,也有些心疑他说了些什么,不过看着看着,他忽然垂下头,很轻地呻吟了声。 第82章 他早上起来就头疼,如今饿着肚子在赵理事那里枯坐一上午,头疼再加上胃中难受,感觉身体一阵阵地冒虚汗。 李贡看魏西连饱满额头上隐约反着水光,又知道魏西连早上没吃东西,觉得他是低血糖了,但是在身上翻翻找找半天,他只找到了一块饭后送的薄荷糖,而将糖纸剥开,将薄荷糖送到魏西连嘴边,魏西连却骤然撇过头去,干呕了一声。 眉头皱得更紧,魏西连咽了口吐沫压下胃中翻倒的酸水,咬牙切齿道:“拿远点!” 他饿过劲了,现在闻到这些东西反而更加难受。李贡担心上了车后,车里的空气污浊反而不如外面的清新空气有缓解作用,索性叫人撑了把伞遮住太阳,就地陪起了魏西连。 如此在外面坐了许久,魏西连将脸侧的几缕碎发捋向后方,眉头依然拧着,他一手摁着肚子,喘过一口气:“走吧,下午还有事情。” 这一句话一下子让李贡心疼起魏西连来,同时他在推着魏西连上车时发现,魏西连被晒黑了一些。他痛恨造成魏西连不得不东奔西跑的罪魁祸首曹渡宇,暗暗发誓,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像那天晚上的申老板一样,踹曹渡宇一脚。 上了车,魏西连紧紧摁着肚子,仿佛恨不得把肚子压成一张不会痉挛作痛的纸片,并且还是没精力说话,李贡为了活跃气氛说上□□句,他只是间或地摇摇头——全是摇头,因为李贡说的乱七八糟,全是胡话。 开了大半个小时的车,李贡终于看到了他一早心仪的吃饭地点,然而还没开过去,一声碰撞的巨响,车身忽然猛地晃动了下:一辆车从侧方径直撞了过来。 同时另一辆黑色的轿车轮胎在地上摩擦出一道长长的痕迹,挡在了魏西连的车前。 这一撞,坐在后座的魏西连首当其冲,在冲击下差点当场吐出来。并且车门被撞坏了,为轮椅改进的适配装置也坏掉了,他对着变了形的车门使了半天劲才推开车门,颇为狼狈地下了车,车门外,齐刷刷站着六七名黑色西装的青年,正前方一人也如同黑乌鸦一般的装束,脸色阴沉,目光中仿佛要喷出火来,正是曹渡宇。 魏西连出门在外也是带了保镖的,但是梁二不在,那几名保镖在此时的包围中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李贡方才信誓旦旦,若是有机会一定要踹曹渡宇一脚,但是见到了曹渡宇本尊,他吓得双腿战战,勉强挡在魏西连身前,他问曹渡宇:“曹老板,我们好好地开着车,你怎么会撞过来?” 曹渡宇连个视线都没赏给他:“我撞的就是你!” 李贡登时不知道说什么了,魏西连将他扯到一边,对怒视着自己的曹渡宇一笑:“曹老板倒是很有气势,出个门全副武装,带了小一个排的人出来。” 这句话是在讥讽曹渡宇自我意识过剩,但是曹渡宇闻言冷哼一声:“我当然要有气势,实话告诉你,下一届的商会主席,我是很有把握的,主席出门,自然是不能和原来一样了……到时候,恐怕你也得对我行礼了。” 他看着魏西连,也看出魏西连脸色苍白,嘴唇都失去了颜色,是很难受的样子。但魏西连越难受,他越高兴,尤其是现在他对魏西连已经彻底死心的情况下。 也是他傻了,竟然相信魏西连在明知道他背叛自己之后还会好心要帮他,他就知道,魏西连从来不是那种好人! 一想到他被魏西连设计陷害,还拍了那些足以让他不得翻身的照片,他就气得要呕血:本来他是准备拿魏西连和余声声亲密的照片威胁魏西连的,但横发逆起,他反而被魏西连牵制住了。 不过好在世界上还是有真正的好人的,赵理事,那场宴会也并不是全无收获——他结识了赵理事。而赵理事,果然光风霁月的人物,主动出面帮他摆平了那些杂事,并且很有眼光,一眼看出了他天资不凡,暗中表示要将主席的位子给他。 他这一段时间常常想,若是当年遇到的不是魏西连,而是赵理事该有多好啊! 可惜只是想一想,事实就是他的确遇到的就是那个歹毒的魏西连,审视着魏西连,他忽然不屑地笑了,因为觉得自己是个即将飞黄腾达的大人物了:前不久还和魏西连是同级的老板,很快他就会再上一层楼了,而魏西连,将是他的下属。 “你这是去哪里?”曹渡宇凉阴阴地问。 魏西连觉得胃绞痛得更加厉害了,舌头顶住牙齿内部,他压抑着不快,实话实说:“去吃饭。” “哈”,曹渡宇尖锐地笑了声,“我从之前就觉得了,你没志向。没出息,也不允许我有出息……” 魏西连打断他:“你有出息早出去自立一番事业了,”,他不冷不热地掀起眼皮,“还是你觉得现在算是有出息?拿着从我这里偷来的东西,你还是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 “你!”曹渡宇一瞪眼睛,大步上来就扬起巴掌,而这时魏西连旁边的李卫忽然大喊一声,撞开曹渡宇,然后从车后备箱里拿出了一根手杖:就是那天晚上殴打曹渡宇,魏西连命令他去扔而他没舍得扔的那根手杖。 曹渡宇显然认出了这根棍子,一愣之后脸色青一道白一道的,他不知道留着这根手杖是李卫的小心思,自然而然地认为这也是魏西连对他的羞辱:羞辱了他一晚上不够,还要留着纪念品时不时追念一番。 他顾不得任何事情了,朝身后的保镖咆哮:“给我上,打他!” 眼看着那些黑衣青年一步步围过来,李贡手持着那根手杖,盲乱地左右横扫着。 而他身后的魏西连,自知如果今天真被曹渡宇这条疯狗咬了一口也无可奈何,索性继续刺激起曹渡宇:“除非你真的当上了主席,我才认可你是有出息的,否则你在我眼里就是什么都不是。” 李卫毫无章法的防御在经验丰富的保镖面前显得如此无力,黑衣保镖训练有素,步步紧逼,眼神中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们缓缓缩小包围圈,每一次移动都默契十足,仿佛一张无形的网正逐渐收紧,将两人困在其中。 正在这时,撞上魏西连的那辆车后门打开,陈远微笑着从车上走了下来。 第70章 陈远朝魏西连和他身前的李贡笑着一点头:“魏总, 李贡。”,态度平和的仿佛既看不见眼前剑拔弩张的架势,也不记得前一段时间他伤过魏西连的事情。 这话出来, 李贡反而更加难过了:陈远是记得自己的。陈远记得自己这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小人物,可见他并不是没心没肺, 既然如此, 陈远能做出伤害魏西连的事情, 一定是烂心烂肺。 陈远琥珀色的瞳孔在强烈的阳光下仿佛融化了碎金, 明亮而温暖, 这双眼睛轻轻地眯了下,立刻有个很有眼力的佣人拿过一把伞举在了他头顶。 这个佣人是自陈远到锦宁后就一直安排陪在他身边的,彼此已经有了相当的默契:对佣人来说, 出门时给对方撑伞、陈远渴了给对方递水然后得到一个温柔的笑已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了。 不过此时, 陈远余光扫过一边站着的曹渡宇,担心佣人会惹了这位不高兴,玩笑道:“没看你曹老板也晒着呢吗, 去给曹老板打伞, 不用管我。” 佣人听了这话, 不为所动,在他看来,陈远是唯一值得他花费心思照料的人,至于他原本的主子曹渡宇, 自有另一批人围着他转, 用不着自己。 曹渡宇因为心中有事,也不计较这些小节,他朝陈远凑过一点,向陈远寻求意见:“这边……” 陈远走到了曹渡宇身边, 明明是他来帮曹渡宇出主意,但是他的脚步停在曹渡宇身后半步的位置,很有分寸地并不抢风头,偏过头,他的声音放得很轻:“正是竞选商会主席的关键时期,还是不要在这种地方多生事端了,免得落人口实。” 这句话的音量不足以让几米之外的魏西连听清,靠着滚烫的车身,魏西连的心中开始慢慢发冷,他看着对面两人,看到曹渡宇接收到陈远的几句耳语后,抬眼往这边看来,而随之,陈远也看向自己,依然在微笑,微笑的不知悔改。 曹渡宇对着包围起自己的十几名手下做了个手势,志得意满,陈远就站在他的身后,同样的志得意满,是兢兢业业、谦卑守序的下属,也是承他保护、婉转惑人的“妖妃”。 他或许比自己想的坏很多,魏西连没来由地想着,甚至和曹渡宇比起来也差不了许多了。 曹渡宇坏,但胜在一个蠢字,所以愤世嫉俗着、忘恩负义着,他并不能对自己造成多大的伤害。但陈远不一样,他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所以底线可以随之低到不可预测的地步。 在那个雨夜,他扎了自己两刀逼迫自己放走曹渡宇,或许对陈远来说并不算背叛欺骗,他只是按照计划埋伏在魏西连身边,按照需求行事罢了;至于那只虎皮小猫,或许是陈远的攻心之计。 ……他是不讲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陈远这么对他,他也不会让他好过。 第83章 所以在包围圈慢慢向后退去,曹渡宇准备离开时,魏西连叫住了陈远:“可以过来一下么?” 曹渡宇闪电般看向陈远,而陈远微微向曹渡宇的方向偏转了下头,却并没有和曹渡宇对上视线。 “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们还怕我这个废人不成?” 陈远犹豫了一两秒,抬腿向魏西连的方向走去,眸中带着笑意,很大方地作出了回应:“如果你是要问那只猫咪的事情,那很遗憾,猫咪的确已经死掉了。” “你做的梦果然很准呢,不过杀我,是美梦吧,”,魏西连压低了声音,让这句话只有他和陈远两人能听到。 陈远俯下身,眸中映出放大了的魏西连,开口,是与魏西连的话毫无干系的话题:“我很想为你画一副画。” “如果你想的话,随时配和。” 陈远摇摇头:“不,平时的样子不够好。必须是裸/露的,流着血的,表情……”,他浅色的瞳孔定定注视着魏西连,“表情要是痛苦的,痛苦的神色很配你这张脸。所以或许你应该挨一顿鞭子,那样才能当好我的模特。” 魏西连向前探去,缓缓开口:“画画太慢了,我更倾向于直接拍照……裸/露的、流着血的、神情痛苦的……” 陈远先是无奈地一摇头,随后他想到那天宴会被送回来的神志不清的曹渡宇,猛地反应过来什么:“你给他拍了照?” 曹渡宇向自己隐瞒了这件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天的邀请就是魏西连的圈套,晚上的宴会是,之后的事情呢?陈远下意识地凝眉开始思索起来。 魏西连一言不发地看着陈远,然后忽然搂过陈远的腰,将他扯得紧贴了自己。 陈远猝不及防间被他一拉,睁大了眼睛:这是个接吻的动作。一手挣扎着站起,他以为魏西连一定会咬上自己的嘴唇,已经皱眉扭开了头,但是并没有——魏西连只是在经过他的嘴唇时冷哼了一声,随即将他向外一推。 踉跄着站直,陈远意外地看着魏西连。后者正在用还没有完全恢复的沙哑的嗓子对曹渡宇喊话:“从之前我就觉得陈先生身上很香,今天重新一试果然如此。” 陈远不明白魏西连此次举止的意义,但是莫名其妙地转过身,当他看到曹渡宇脸色的那一刻,他的心一抖。 一个声音很清晰地在他心头响起:魏西连开始恨自己了,他在报复。 魏西连扫视过陈远,咬着下唇一笑,没说什么,旁边的李贡忖度着局势,将他推上了车。车门关闭,李贡不敢再在此处逗留,直接开回了魏家。 而陈远转身,走回到曹渡宇身边站住,魏西连这一招挑拨离间再低级不过了,他期冀曹渡宇能比之从前增加一些涵养气度,但显然没有,曹渡宇怪异地一笑,手上抓过他的肩膀:先是非常用力,像是要押解犯人,但很快松开了:“上车吧。” 陈远等待着曹渡宇什么时候发难,但是直到车开回了雀湖庄园,曹渡宇除去最开始的异常举动,表现得一派正常。 和曹渡宇并排坐在沙发上,陈远思索片刻,决定先说正事:“魏西连邀请你去参加宴会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曹渡宇端起一杯红色的饮料喝了一口,那大概是一杯山楂汁,手打的,里面还漂浮着许多白色的泡沫。喝完之后,他把杯子放回桌子上,语气有一种什么都不在乎的诡异:“那点事很重要吗?” “当然很重要,如果那天晚上是魏西连设的局,难保那之后发生的事情不是连环局,以这个思路,赵理事突然表示的好意就值得怀疑,”,他观察着曹渡宇,语调柔和了一些,“以防万一,是不是应该重新考量一下赵理事呢。” 一名佣人进来,倒了一杯相同的红色饮料放在桌子上,然后倒着退出了客厅。 曹渡宇低头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然后将杯子向陈远的方向推了推:“喝一点吧,开胃。” 陈远闭着嘴,听曹渡宇带着一点笑意,抱怨似的开口:“我那天晚上见了赵理事,他对我很赏识,所以决定栽培我,这能有什么问题吗?你的意思是我就合该被人看不上?” 视线从那杯奇怪的饮品上抬起,陈远道:“我并不是怀疑渡宇你的能力,只是对待魏西连这个人,不能不多打起几分心思。” “多打起几分心思,”曹渡宇似乎是觉得有意思,低低重复了这几个字,然后向后靠过去,拍了拍手,扬声:“送进来。” 陈远意识到曹渡宇终于要开始为刚才魏西连的行为发疯了,不过看着佣人端进来的一个木制匣子,他很困惑地一歪头:按道理,发疯的对象不是自己就是魏西连,这个匣子……曹渡宇总不可能这么快就将魏西连炮制了吧。 看陈远只是盯着匣子看,并不动作,曹渡宇夸张地“哈哈”一笑:“打开看一看?” 陈远先是迷茫地看向曹渡宇,然后迟缓地转过头去面对了那个匣子,伸出手去,他在打开之前,还是挤出了一句话:“里面是什么?” 曹渡宇一耸肩膀,还是要他打开看看。 手指碰到锁扣,在开锁时陈远就闻到了一股腥甜的气味,这股气味和桌子上饮料的酸味纠缠着,令人作呕。 匣子终于打开了——陈远猛地缩回手去。 不需要曹渡宇讲解,他知道那是什么了,因为那只断手和一把遮阳伞像摆盘一样躺在匣子里的软布上,血液将软布都浸透了。 “像不像一件艺术品?我本来还想在里面放一张嘴巴,两只眼睛,眼睛放在右上角,正好可以当作太阳。可惜办事的人毛手毛脚,把割下来的嘴踩烂了。” 陈远颤抖着喘过一口气:“渡宇,你这是做什么?” 曹渡宇又把那杯饮料递过来,端起来时他惊诧地一挑眉,笑得平静而诡异:“嚯,还是温的呢。我在这里面加了那个贱货的血,把它喝了吧,那个贱货那么喜欢你,估计很愿意你能喝了他的血吧。” 陈远抬手要挡开那杯红色的液体,但他的手很快被曹渡宇抓住了。 一手攥住陈远的手腕,曹渡宇执拗地将杯子往陈远嘴边凑:“怎么了?我看你不是也很喜欢他吗,对他笑的很开心啊。” 在无声的争执间,那杯掺杂了血液的红色液体洒在了陈远的胸前,剩下一部分倾泻在了沙发上,在皮面上流淌出暗红色的痕迹。 将空了的杯子向旁边一扔,曹渡宇两只手钳住了陈远的双臂,眼睛睁得很大:“你是不是嫌弃我没用了?我没用,不如魏西连,能让你舒服,所以你当着我的面和他卿卿我我。” 他扭曲地笑了:“我告诉你,没门!魏西连我现在处理不了,但你身边的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谁敢看你,我就挖了谁的眼睛,谁敢对你笑,我就割了谁的嘴。你想和谁好,我要谁的命!” 牢牢禁锢住陈远,他将头贴在陈远的胸前,深深嗅进那股血腥气,他喃喃道:“没关系的,哪怕我不行了,我还有别的办法让你舒服,我派人买了很多,”,说到这里,他恶劣地一笑,“很多玩具,什么样子的都有,保证能让你满意。” 说完他抬起头来,脑袋左右晃着,想观察观察陈远对这句话的反应。 但陈远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几乎没有反应:“你就是这么看我的。还是说这些下流话侮辱我能让你高兴。” 曹渡宇的目光闪烁起来,闪烁到最后,他低下头不再敢与陈远对视了,重新搂抱住陈远,他囔囔地开口:“我不行了,我难受,你哄哄我嘛。” 陈远的手被他牵引着摸过他的脸,他目视前方,毫无感情地开口:“我们把计划提前吧。” ——— 魏西连回到魏家的时候,看到了一辆车停在门口,被推着一进门,他就看到了正坐在茶几前大吃大喝的魏明磊。 魏明磊早上答应了要来见魏西连,自认亲兄弟间见面无需单独定下时间,挂断电话的,他当即就跑了过来。不过不巧,魏西连一整个上午都没有回家,而他在等待的过程中,已经吃掉了四分之一块西瓜加上两个桃子。 此时站起来走到魏西连身边,他毫无征兆地打了个饱嗝,这股气味终于让魏西连再也忍耐不住,偏头到一遍,他紧紧皱着眉头,“呕”地吐了一口酸水出来。 按照魏西连本来的计划,他将把魏家还原成老宅的样子,然后与魏家大哥对面而坐,一人一杯热茶追忆往昔,顺便把余声声的事情打探清楚。 但是突然到访的魏明磊打乱了他的计划。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现在的情感烘托反而更加恰到好处。 小心翼翼地端过一杯温水,魏明磊看着面色苍白,几乎有了弱不禁风意味的魏西连,心疼地要落下泪来,再想起刚刚进门时李贡手里拿着的那根手杖,悔恨愧疚登时充满了他的心间。 弟弟一直是个念旧的人,而且知恩图报,别人对他有一点好,他就一定要千百倍地还回来,就比如那根手杖,他明明根本用不到,就是因为是自己送的,所以他出入都要带着,魏明磊自我攻略着,越想越觉得因为一些琐事杂事而生疏了弟弟的自己不是个东西。 第84章 在这种情绪下,魏西连拿关于余声声的已知情报套话可谓效果拔群,他问一句,魏明磊能答出十句来。 拜此所赐,魏西连很快大致明白了余声声母子和魏家的关系。余声声母亲,原名余艳敏,在魏家原配夫人去世后携余声声找上魏家,说自己曾经和魏父有过一夜情,而余声声就是那一夜情的产物。 余艳敏声泪俱下,表示如果魏夫人还健在,她愿意一辈子不打扰魏家,默默抚养余声声长大,但是既然魏夫人已去,那她也应该争取一次,不为别的,就为余声声之后能有一个父亲。 或许魏父的确和余艳敏有过一段感情,总之魏父最后接纳了余艳敏作为魏家的下一任夫人。 一切都很融洽,那一年魏西连七岁,魏明磊十一岁,还没有长到开始产生强烈反叛意识的年纪,因此对于家里突然多出来的一个女人,他们不大所谓,而对于多出来的一个小玩伴,他们甚至很高兴。 余声声,粉团子似的小人儿,天天“哥哥哥哥”的跟在他们后面跑着,是个永远开心永远捧场的小跟班,也的确讨人喜欢。 对于这一点,魏明磊若有所思地评价道,在时隔二十多年后的一天:“余声声是故意讨好我们的。” 魏西连晃了下头,本意是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但被对方误会是不同意自己的看法,魏明磊补充道:“那时候他才多大的小孩儿,但是没发过脾气,处处顺着我们说,而且我总感觉他会故意在我面前扮可爱。” 魏西连为难地一笑:“小孩子也是能感觉到寄人篱下的,他没有安全感,会刻意讨好我们也没什么的。” “弟弟,你还是太单纯了,你忘了你把亲子鉴定表捅上去之后他对你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吗?余声声那时候讨好我们就是遵照他妈妈的指示故意的,为的就是不让我们去探查余声声的身世。” 正如魏明磊所说的,魏家三个小孩子平静而快乐的生活止于一次玩过了火的玩笑。那次三个人玩看谁先笑的游戏,但是三个小孩子彼此对视着,魏明磊忽然发出疑问:“弟弟,我看声声和你长得一点都不像呢。” 那时候余声声在他们几人中是团宠一样的存在,魏家两兄弟都拼命想让余声声更喜欢自己一点,因此听了这话,小小的魏西连很不悦地皱眉:“怎么?我还觉得跟你一点都不像呢!” “跟我……”,魏明磊拉拉扯扯地把余声声拽到一面全身镜面前,左看右看:“跟我确实也不像,不过跟你更不像,你的眼窝深,我们俩的好看。” 小小的魏西连于是更加不服气:“仔细比较的话,我和声声更像一点,我们俩的下巴都尖,精致!” 这一场没有结果的争论结束,在魏明磊那里就是真的结束了,他自去胡吃海喝、大睡不起,反正他也没有一个精致的下巴要保持;而魏西连,从小便俱有求索真知的可贵精神,被大哥说自己和喜欢的弟弟一点不像后,他气的辗转反侧,末了叫了位仆人过来,要仿照电视上的做法,来一个科学性的鉴定。 要比较三个人间谁和谁更像一点是用不着做dna鉴定的,但是魏西连那时并不懂那些,照猫画虎地偷偷留了一绺余声声的头发交给仆人,他要对方去做个亲子鉴定。 到这里为止,还基本是孩子气的胡闹,因为做亲子鉴定,必然还需要魏父的一部分身体组织,但是仆人哪里有胆子去找魏父索要,这个鉴定本来是必不能成行的,但是机缘巧合之下,魏父发现了魏西连的计划。 之后的事情就本末相顺了,魏父发现了余声声并非自己亲生孩子的秘密,暴怒之下要求余艳敏滚出魏家。 余艳敏得知魏父生气的原因,理所当然认为是余声声惹了两个魏家小少爷,呵斥余声声没用,最后将余声声遗弃了。魏家两兄弟捡回了无家可归的余声声,才有了包括余声声在冰箱贴上写留言期待妈妈回来这一系列事情。 魏明磊追忆往昔,深沉喟然:“那时候,还是很值得怀念的啊。” 魏西连没有往昔可以回忆,只好干巴巴地继续讲正事:“声声是个好孩子啊。” 魏明磊又要来一只红皮的大苹果,咔嚓一口咬下半只,一边嚼着一边点头:“是的,余声声是个好孩子,但是他妈妈不是。余艳敏这个女人,心肠很坏,并且——”,他咧开嘴,“这件事我没有和旁人提起过,我总觉得妈妈的死和她也有关系。” 他抬眼注视着魏西连:“完全没有证据,又是过去的事情了,不提也罢,我说这个只是想告诉你,你不欠余声声什么。” 这句话让魏西连心中一凛,但是定了定神,他决定还是只谈正事:“我不欠他,我爱他,”,在魏明磊开口之前,他先堵住了魏明磊的口,“我也爱你,我希望我们三个能好好相处,所以如果没有了余艳敏,大哥你……” “没用的,你不记得前几年了吗?余声声这辈子算是被他妈妈拖累死了,余艳敏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余艳敏,把余艳敏除掉,余声声受不了的。” 陡然间,魏西连明白了原主为什么会让余艳敏待在自己身边了:余艳敏一生求财求名,但是奔波半生,她一事无成,最后还是只有一个余声声,所以她变本加厉地利用余声声——当仇人一样的利用。 因此不如将余艳敏养在身边,给她钱给她名,让她与余声声的接触都在自己眼睛下进行。 原主还真是用心良苦,将这一切思虑过一遍,魏西连心中苦笑,他抬头正视了魏明磊,神情严肃:“我有能够两全的办法。我把余艳敏处理好之后,你就不会再对余声声心存芥蒂了么。” 魏明磊嘴中还含着一块苹果,愣愣地随口答道:“你要怎么办?我看这个余艳敏是活不得死不得,怎么都是个麻烦。” 魏西连一点头:“麻烦一点就麻烦一点吧。” 看魏西连是认真要处理这件事了,魏明磊将剩了一半的苹果扔到一边:“如果你能保证余艳敏不会再有多余的小动作,我当然不会拦你和余声声在一起。” “那就好,”魏西连伸手去果盘里取出一块切好的水果,在嘴里咬碎了,感受着汁水在舌尖散开他依然没吃出那是什么水果,只是木然地调动了牙齿,“明天声声回家,到时候我们三个好好聚一聚。” 下午的时间消耗在各种应酬间,晚饭时正要回家的魏西连却被几个小老板叫住了,魏西连记得他们的身份,忖度着应该打好关系,强打精神应下了。 这一顿饭连吃带闹,回家时已经过了十一点。 客厅的灯全部打开了,灯光明亮,更衬得客厅空荡荡的,魏西连一个人在沙发前歪歪扭扭地坐着,一手按着额头,感觉有些头晕。 李贡处理完手中的杂事,走近沙发,在魏西连身前停住:“魏总,今天早点睡吧。” 魏西连没有将挡住眼睛的手拿开,头稍微动了下,点了点头,他口中却答道:“再等一等。” 等什么呢?李贡不清楚,他转身去倒了杯水过来,但是放到茶几上,魏西连连看也没看。 因为魏西连长久地一动不动地仰靠着,一边垂手站立着的李贡以为他睡着了,他不敢再劝一遍魏西连去休息,去取了条毛毯回来,盖在了魏西连身上。 他的动作已经放得很轻了,但是半睡半醒中的魏西连感受到他的动作,还是忽然一颤抖,惊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他第一件事就是将看向左手一直握着的手机:已经十一点四十了,然而余声声还没有发过来那一条例行汇报平安的消息。 他不相信余声声会忘,这么多天一次没有忘过,连点都没有晚过,没有道理今天会忘,他直直地盯了手机两分钟,等到十一点四十二分时,卡住今天的时间点,给余声声发了一条消息过去:睡了么,明天就能见面了。 李贡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是知道他联系的是余声声,出言安慰道:“魏总,别熬着等了,没准余少爷今天事情多,早睡了呢。” 魏西连还是将手机握在左手上,右手抬起,狠狠地揉搓了一下脸庞:“再等一等。” 按照他们当时商量的,应该是余声声发来消息,他回复,但今天他已经率先发了消息,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余声声却连回复都没有。 正当李贡决心再劝一劝魏西连时,手机却先他一步地响了,李贡很高兴:“我就说余少爷是忙忘了吧,明天返程,他今天事儿肯定也多。” 然而看着手机的魏西连没有回应他,他的脸被手机的光线照射得苍白的犹如一张白纸。 手机上的确有人给他发了消息,不过却不是余声声,来自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还是只有一句话:找不到余声声了吗? 第71章 魏西连想把这条消息当作一个恶作剧, 但是在这条消息的正上方,就是那句孤零零没有回复的“找不到猫咪了吗?”,他没办法欺骗自己。 对着结结巴巴问“那, 那怎么办”的李贡一抬手,魏西连抿紧唇角给这个号码拨了一通电话过去。 第85章 在此时他勉强还算心平气和的, 但是等待电话接通的漫长时间里, 他听着那首喧闹腻人的歌曲, 变得焦躁了起来。 铃声停止了, 标准的提示音响起, 魏西连将手机重重地掼到一边:对方根本不接! 李贡出言劝慰:“魏总别急,余少爷是个好人,对谁都好, 曹渡宇绑架余少爷也未必会对他怎么样。”,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曹渡宇绑架余少爷一定是为了威胁魏总你。 魏西连面无表情地凝望了李贡片刻,然后抬手, 手中是那部手机:“继续打, 打到他接为止。” “好, 我打,”李贡接过手机,利索地摁出了一通电话,“我打着, 魏总您先去休息吧, 打通了我叫你起来。” 魏西连微微低下头去,很轻地摇了下头:“睡不着。” 原主魏西连重来一次,除了报复曹渡宇之外,多少也有希望他和余声声能有个美满结局的心愿, 如今原主和余声声养的猫已经没了,他绝对不能再让余声声有任何闪失了。 电话铃声由喧闹的甜美女声转为标准的机械音,一次次单调地重复着,周而复始。李贡偷眼看着垂头一动不动的魏西连,拨电话的手渐渐开始有些发抖,如此尝试到将近两点钟,电话终于拨通了。 铃声突兀停下的那一刻,他竟是被吓得一哆嗦,正要叫醒魏西连却见魏西连已经睁开眼睛,从他手里拿过了手机。 接起电话的不是陈远,而是曹渡宇。 电话那边,曹渡宇的声音爽朗,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高兴地让他时隔多日,愿意重新喊一句魏总了:“魏总,半夜三更打催命电话,这不礼貌吧?” 魏西连明显已经很疲惫了,眼皮处的褶皱格外明显,但身体疲惫着,他的瞳孔中发出清明的光芒:“绑架无辜之人,这也是很不礼貌的。” “唉,”曹渡宇饶有兴致地笑道,“魏总怎么凭空诬陷我的清白,我们只是问了一句是不是找不到声声了,没说我做了什么啊。” 魏西连顿了下,他的确在联系不上余声声后没有通过其他的途径确认余声声的情况,一方面这是因为他看到那条信息后产生了惯性思维,另一方面,他对余声声的一切都不了解。 余声声在他看来,就是菟丝花一样的人物,漂亮、可爱,但是漂亮得无聊,可爱得也乏善可陈,若说起来,唯一有趣之处便是小时侯余声声曾在母亲的授命下讨好魏家两兄弟,可惜这一点有趣之处在之后漫长时间里魏西连对他无微不至的关爱中也消弭掉了。 对余声声,他愿意为保障原主和余声声的感情做出力所能及的事情,但是再进一步,他并无意在余声声身上花费多余的心思。 并且无论是世界线中还是目前的进度,曹渡宇此时也应该淡了对余声声的心思,尤其是在有陈远存在的情况下——还是说正是因为陈远的存在,才让本来已远离了锦宁的余声声又糟此无妄之灾呢。 他不再继续向下想了,他问电话另一头的曹渡宇:“你的意思是你没有……” “哈哈哈哈哈,”,他的话被一长串的笑声打断了,曹渡宇仿佛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半晌才喘过一口气来:“不,我绑架了他,”,语毕,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魏西连板着脸,翘了下嘴角:“你很高兴?” “当然,”,曹渡宇嘿嘿的,从头到尾都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意,“我当然高兴,魏总你的两个相好现在都在我这儿,我左拥右抱的,怎么能不高兴?” 魏西连听出曹渡宇已经忘乎所以,抛弃了他所谓的素质教养,彻底做起“流氓”来了,思及此,他明白自己急也无用,情绪反而更加平定起来:“那曹老板想要怎样才愿意放人呢。” “曹老板,”,曹渡宇在电话那边深吸一口气,沉醉道,“真好听,再喊一句。” 魏西连无言片刻,然后向后仰靠过去,微微闭上眼睛,拉长了声音:“说笑了,等曹老板当上商会主席,曹主席岂不是更加好听。” “好,就冲你这句话,我把余声声还给你!不过你得亲自来领人。” 魏西连睁开眼睛:“没问题,什么时候可以?” “现在,”,说完之后曹渡宇觉得这样说有显得自己太急躁的嫌疑,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魏老板若是不方便的话,晚几天几个小时也无妨,不过你可爱的小朋友就要在我这里多吃点苦头喽。” 狠狠一拧眉,魏西连打断了他阴阳怪气的腔调:“就现在吧。” “好,这可是你说的现在。记住,一个人都不能带!” 挂断电话,魏西连抬头看向了李贡:“备车,我现在出门。” 李贡张了张嘴,认为以曹渡宇的恶毒狠辣程度,魏西连单刀赴会就是在往火坑里跳,但是直愣愣地杵着,他又不敢也不知道怎么劝,最后,他只是颤抖着叫了一声:“魏总。” 魏西连笑了一下,柔和了语气:“没事,去准备一下,你害怕的话就另外找个人来开车。” 系统也在此时提醒:“任务只要求攻略对象的心动指数达标,也就是说哪怕余声声在任务过程中死去也不会影响你的任务完成情况,宿主你要考虑清楚啊,如果因为救余声声出了什么事情就得不偿失了。” “如果我在小世界中死掉会怎么样。” “……无论如何,塞缪尔殿下你是不会有事的。” 魏西连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然后,仿佛已经重复过很多遍似的,右手覆盖到左手上,拇指与食指分开,凹出一块三角形的区域,他按上那里的一点——合谷穴:聪耳明目,通络镇痛。 他还是感觉不到疼,但是心脏那里抽动着,却另有一番感觉。 …… 一辆汽车划破黑暗的夜色,往南边的郊外开去,车子的目的地并不是曹渡宇目前的住处雀湖庄园,而是更偏僻的一处小别院。 在估算着距离差不多时,魏西连叫停了前面开车的李贡。 李贡回过头来,因为紧张,黑葡萄似的眼睛闪闪烁烁的:“魏总……” 魏西连不为所动地扭头看向窗外:“不要再往前了,你就等在这里吧,两个小时,如果我两个小时之内没有回来,你就去找大哥,把这边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李贡愣愣地点头,看魏西连下车,操控着轮椅向前,融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之中。 这处院子偏僻到魏西连总觉得自己走在了乡间的小路上,入目都是到人小腿高的杂草,远处开垦了几畦菜地,但农作物不如杂草长势旺盛,所以看上去还是杂草。 渐渐的,路上开始有了人:全是腰间藏着刀的曹家手下,他们面对着连站都站不起来的魏西连稍微放下了些警惕,但个个面目严肃,依然是个如临大敌的样子。 魏西连穿过两面夹道的保镖,在尽头看到了曹渡宇,朝他似笑非笑地一挑眉,魏西连出言道:“曹老板的欢迎仪式倒是别具一格。” 曹渡宇痴痴地凝望着魏西连,感觉恍如隔世。 几年前,他和魏西连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仿佛还历历在目,那个时候他蹲在路边,穿着他能买到的最好的廉价西装,仰望着魏西连,而魏西连,稳重大气,青年才俊,与旁人谈笑风生着,眼里根本没有蝼蚁一样的自己。 现在不同了,他深吸一口气,他夺走了魏西连的双腿、产业、恋人,他现在已经可以俯视魏西连——一切都在今晚,他可以打倒魏西连,然后做一个新的魏西连! 在即将胜利的喜悦中,他能够暂时忽略掉魏西连的嘲讽,侧身一伸手,他挤出一副笑脸:“魏老板,请。” 穿过一座荒草丛生的小院,杂乱堆着木板、铁皮的小院,魏西连环顾着四周,跟随曹渡宇进了客厅。 客厅同样是一副没经过装修的简陋样子,天花板正中央只有一盏连灯罩都没有的灯泡,在四面脏兮兮的墙上映出半黄不白的光。 一名佣人端了茶水过来,曹渡宇侧身面对着魏西连,准备开门见山,直接把他的条件讲出来,故而对着那名佣人摆摆手,示意他出去,同时他对魏西连笑道:“恐怕魏老板也喝不下去我这里的茶水吧?” 魏西连坐在离门口稍远的位置,不慌不忙地将西装下摆的两颗扣子解开,他淡淡一笑:“我倒是有些渴了,换杯热茶过来吧。” 曹渡宇听魏西连如此“不见外”地对着自己的手下发号施令,就有些不自在,因为他自诩他才是这里一切的主导者,魏西连应该乖乖听他的才是。不过一咧嘴,他觉得这件事不该计较,再次摆摆手,他命令:“那就按魏老板说的办,去吧。” 对于曹渡宇说出的要求他转让盛朗娱乐的要求,魏西连并不意外,毕竟按照报上来的结果看,曹渡宇已经把魏家绝大多数的产业攥在了手里,剩下唯一一块啃不动的肉骨头就是盛朗娱乐了。 心平气和地一点头,魏西连问:“还有么。” 曹渡宇没料到他这样好说话,登时坐直了身体:“你答应?” 第86章 魏西连一点头:“当然,我创立盛朗,本来就是为了培养声声,如果没有声声,盛朗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曹渡宇的眼睛因为兴奋睁大了,手臂抬起,他做了一个什么也不是的奇怪动作:“那要是你真的同意,我现在就叫人准备合同,你把字签了。” 魏西连很好说话,端过佣人刚刚重新送进来的那杯滚烫茶水,凑在嘴边做了个嗅闻的动作:“当然可以。” 拿过笔停在那一张雪白的纸上时,曹渡宇凑得离魏西连相当之近,仿佛不如此盯着魏西连就还要耍什么滑头。 但是魏西连并未按照他的意愿立即落笔签上名字,他扭头,迎着曹渡宇紧张而兴奋的目光微微笑了:“签字没问题,但是我需要看一眼声声。” 曹渡宇兴奋的眼神稍冷,但是嘴角更夸张地勾了起来:“你还信不过我的手段吗,魏老板?” 魏西连垂下眼,手指摩擦过手中的那支笔:“什么手段?” 曹渡宇“哈”地冷笑了一声,近距离地紧盯着魏西连:“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你的腿,是我压断的。”,他已经深信今夜将是魏西连能活着的最后一个夜晚,所以之前隐瞒着的、不敢说的话,他今天全都敢说了。 何况再不说就没机会再说了:失去魏西连这个最大的仇人,他这些话就会随之失去出口的意义。 “那天晚上,你挣扎蠕动的样子真是太赏心悦目了,尤其是一想到之后你就只能爬了,我激动地鼻血都流出来了。可惜的是来救你的人来的太快了,就是那个胖子,不然我还能碾碎你的手,”,曹渡宇阴冷的视线随之转到魏西连的手上,那只手修长白皙,分明的骨节中蕴含着力量,“你的手也好,所以我想把你的手毁了。” “至于你的脸,”,曹渡宇拍拍魏西连的脸,“我看不出好坏来,好些人都说你长得帅,但是我看不出来。” 魏西连和他对视着,听到这句话笑了下:“那可能是仇人眼里出东施,我看你就不是东西。” “你!”,曹渡宇要甩一个巴掌过去,但是他的手被魏西连攥住了,魏西连开口,又问了一遍:“余声声在哪里?” “余声声啊,”,曹渡宇拖长着声音,转怒为笑,“他根本不在我这里。” 魏西连神色一变:“那他——” 曹渡宇狞笑起来:“他该在哪里就在哪里!说起来我没想到你对他还真的情根深种啊,一个真假不明的消息就能让身世显赫的魏老板连性命都不顾地跑到我这里来。” 魏西连垂眸,端起那杯茶,一字一顿道:“你确定他真的不在你这里?” 曹渡宇觉得自己摆了魏西连一道,正是得意:“魏老板,你还真是好骗啊,”,说完,他扬声招呼外面的人进来,虽然绑架余声声是假,但是把魏西连骗过来了可是真,他绝不会让魏西连这一次再跑掉。 对这个回答,魏西连回应地若有所思:“那就好……” 曹渡宇正大喊着安排手下人的工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魏西连没有说话,将那杯滚烫的茶向曹渡宇脸上一泼,然后手拿着空茶杯用力向下一摔,抓起一片碎瓷片,他一把箍住了曹渡宇,将瓷片顶在了他的脖子上。 “都不许动,”,他对着刚好被曹渡宇唤进来的曹家手下吩咐道,随即他一脚踢向曹渡宇的小腿,“曹老板,我要是说话不管用还得麻烦你帮个腔呢。” 而他身前的曹渡宇睁大了眼睛,却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完全的呆住了:他亲自压断腿的魏西连,怎么可能还能站得起来? 魏西连挟持着曹渡宇向外走,对着曹渡宇的耳边发出轻笑:“骗我过来可以,但是得劳烦曹老板亲自送我回去了,”,他抬高了声音,“叫他们让出一条路,准备辆车。” 曹渡宇还是不说话,在极度的震惊过后,他有一种心如死灰的绝望:他还是斗不过魏西连,一切都想好了,一切都布置好了,结果魏西连竟然站起来了! 如果这一次放魏西连走,他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再也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了,放走魏西连,今后他就只能等待着魏西连向他复仇了,绝对不行! 他极力地偏转过头,瞪视着魏西连:“你骗我!” 魏西连听闻这句话,几乎有点想笑:曹渡宇这种忘恩负义、谎言连篇的白眼狼竟然指责自己骗他,不过闭了下眼睛旋即睁开,他面无表情:“照我说的做。” 曹渡宇一口气呕不下去,气地眼睛充血,腮帮子鼓起,恶狠狠地看着魏西连,看上去要和魏西连僵持到底,魏西连这一次倒是笑了,笑过后他一言不发,极其迅速地用瓷片在曹渡宇的手腕处用力一划:曹渡宇要看自己的决心?那自己就成全他。 瓷片尖锐,手腕处登时有血喷涌而出。 在曹渡宇的惨叫之中,魏西连面对着门口的曹家手下,右手拿着瓷片做了一个划向曹渡宇另一只手腕的动作。 曹渡宇浑身因为疼痛哆嗦着,他感受到魏西连的气息喷洒在自己耳边:“曹老板,你现在正是前途无量,何必一时赌气想不开呢。” 他哆嗦着气喘,最后一咬牙,朝前面的手下怒道:“听见他说的话了吗?照他说的做!” 临上车前,魏西连顺手从一边的保镖腰间抽了一把刀,刀身在手上轻巧地转了个圈,代替了碎瓷片顶在了曹渡宇脖子旁边。 押着曹渡宇坐进驾驶位充当司机,魏西连在副驾驶位上侧着身体,拿刀的手片刻不放松:“开快点!” 曹渡宇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开的这辆车后面,陆陆续续缀了七八辆车,俱是曹家的保镖手下,七八辆车不远不近地跟着,随着他一踩油门被甩出了一段距离看不到了。 那只被割开了手腕的手还在流血,血手摸到方向盘,摸得方向盘也黏糊一片,他又怕又恨:“你到底为什么还能站起来?” 魏西连淡淡扫他一眼,继续看向窗外,寻找李贡停车等待的地方,言简意赅:“大概是奇迹。” 奇迹?怎么奇迹就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正当曹渡宇恨得咬牙切齿之时,他忽然一惊,前边路边停着一辆车,不是曹家的人,想必就是魏西连安排的接头的。 他惊恐万分地转向魏西连:自家的保镖还没有及时追上来,这点时间足够魏西连把他杀上几遍然后从容坐车逃跑了。 他看向魏西连,魏西连也正在看着他,野外没有路灯,只有月亮清清冷冷地是一个光源,车内二人笼罩在这层淡淡的银辉之中,在银辉之中,魏西连一言不发地举起了刀子:他不能在现在把曹渡宇杀掉,但是杀不掉,他也没道理会随便放过曹渡宇。 曹渡宇肩膀一凉,下意识地痛呼出声,一手捂向了肩膀,魏西连抓住时机,横过刀身,在曹渡宇另一只手的手腕处深深一划,用力之大几乎割断他的手筋。 曹渡宇此时已是满心惊慌,认定魏西连是要对自己下手了。但是下一秒,曹渡宇这边的车门打开,魏西连一脚将半身已成了血人的曹渡宇踹了下去。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在曹渡宇哀嚎声还没落地之时,魏西连已经收起刀,从另一侧车门跳了出去。 一跑到李贡停车的旁边,手拉上去,车门已经为他留好了,魏西连坐进去,拿衣袖擦了擦脸上沾着的血点,回身向后看了一眼,已经隐约有汽车朝他们驶了过来。 魏西连“砰”的一声摔上车门:“块开车。” 与此同时,他动用系统能力恢复行动能力的双腿又剧烈地疼痛了起来,骨头仿佛在血肉里重新碎了一遍,魏西连知道这是能力结束时的征兆……但是这不应该,从自己发动能力到现在,过了不超过半个小时。 正当他要出言质问系统时,忽听得前方传来一声轻笑。 魏西连立刻浑身紧绷起来进入警戒状态,他纵身向前扑去,手中还没擦去血迹的刀刷地对准了那人的喉咙,不过因为双腿越来越强烈的痛感,刀尖已经开始颤抖。 陈远稍稍向后仰了下,笑着叹出一口气:“放松一点嘛。” “这一次,不找余声声,为了正等着你的李贡,陪我走一趟怎么样?” 魏西连不动声色地痛苦喘息着,左手摁住疼得发烫的腿,他面向前方,手中的刀随着陈远毫不在意的动作后退了一些——陈远好像根本不在意悬在喉咙前方的刀子,自然地扭头侧身,回头看了过来。 后面,刹车声,车门碰撞声,大呼小叫声响起,想来是曹家的保镖终于赶到,正慌乱地将曹渡宇往医院运送。 魏西连凝视着陈远,对方偏浅的瞳孔在微弱的光线中几近透明,像玲珑剔透的工艺品:“我们不理曹渡宇,就当给我个面子嘛。” 这次的事情是眼前这人主导的,魏西连明白过来,他知道两人每天早晚有互报安危的习惯,所以利用这一点把他骗了过来;他知道自己能站起来,所以提前控制了等候他回来的李贡。 第87章 良久,魏西连一笑:“你在我身边还真是不白待啊。” 陈远似乎回复了一句什么,但是魏西连没有听清,他在双腿不能忍受的疼痛中眼前发黑,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魏西连感觉自己似乎正躺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双手被束缚在了身后,上衣不知是沾了血还是水,冰凉粘腻一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强化体能的能力效果已经过去,他现在从腰部往下都不太有知觉,因而不需要再忍受腿上的痛苦了。 他肘部用力,想撑着身体坐起来,但是刚一动,一个声音轻飘飘地响起,低缓而暧昧:“别动,我在为你画画呢。” 第72章 与此同时, 余声声正看着小助理收拾东西,抱着膝盖坐在床边,他下巴硌着一部陌生的手机:“幸好于晶姐帮我把手机找到了, 不然一直回复不了西连哥的消息,他一定会担心的。” 小助理抬头, 看余声声毫无感情地说自己急死了, 他有些好奇:“有什么重要的消息必须要发吗?” 余声声有一双又黑又圆的眼, 这双眼睛亮晶晶的, 但是其中一丁点情绪也传达不出来, 比如现在,他朝小助理一歪头,煞有介事道:“很重要。”, 说着很重要, 他的眼睛却仿佛早上没睡醒似的眨巴了一下,“西连哥大概是为了等我的消息一直熬到了这个时间,三点多的时候我告诉他我没事, 只是手机丢了, 他立刻就回复了。” 不愧是被批为演技木头的花瓶演员第一名, 小助理在心中腹诽,随后他想起一件事,嘿嘿笑着八挂道:“说起来声声你和于晶姐是什么关系啊?我今天偶然经过楼道口那边,看到你们两个了, 感觉你们关系不一般啊, ”,看到余声声投过来的无辜视线,他急忙补充:“真的是碰巧看到的,我发誓!” 余声声低下头看向正坐在地上往行李箱里塞东西的小助理, 摇摇头:“没什么特殊的关系,”,顿了顿,他又挤出一句话,“快点收拾吧,天都快亮了。” “天亮不亮的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也不睡嘛,”,小助理浑不在意地跳过了余声声的打岔,要将八婆精神发挥到底,“你和于晶姐绝对不正常吧,”,他长长地“嘶”了一声,“但是也不应该啊,魏总对你这么好,你总不能对不起魏总吧。” 余声声有些不爱听了,他又催促了一遍,但是语气不急不缓的,根本没有威慑作用:“你快点收拾吧,收拾完了出去,我要睡觉了。” 小助理嘿嘿一笑:“骗人!你根本不可能困,我们再聊会儿天。” “聊什么?”,余声声穿着绿色青蛙睡衣,两只手撑在身前,让他显出了一些滑稽的可爱。 “再聊一聊你和于晶姐嘛,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年纪比你大的?” 余声声本以为小助理是要说点别的,但是一张嘴还是这些事情,就有些恼羞成怒了,嘟起嘴,他回身四处摸了几把,想拿那只青蛙抱枕去扔小助理,但是抱枕中午起床时被裹进了被子里,他并没能摸到,犹豫片刻,他踢踏着拖鞋下床,将自己化身为了一只巨大的青蛙:“我不和你聊了,你出去吧。” 小助理被余声声连拉带扯地推到门口,依然不害怕,笑嘻嘻的:“东西还没装完呢,还有……” 他的视线在屋内逡巡,余声声果然停住动作,也随着他的话扭过头去:“好像就剩几个相框没装了,相框我自己装就可以了。” 说到相框,小助理又有话要说:“我说可以不用每次出门都带相框的,存在手机里看不是一样的嘛。” 余声声不大高兴:“不用你管。” 他终于将黏黏糊糊不肯离开的小助理推了出去,关上门反锁住,无视在门外喊了两句便放弃了的小助理,他走到床头柜旁边,拿起一张照片,照片并不是拿专业设备拍摄的,而是由手机拍出的照片冲洗出来的。 照片拍的正是那天魏西连举办轮椅赛车比赛的情景,分辨率很低,更谈不上什么构图,但是余声声很喜欢这张照片,单纯觉得那天早上的阳光很好,魏西连的笑容明媚,并且照片上同时有魏西连和他养的虎皮小猫。 具备了这几样要素,这张照片已经够资格成为近些天来余声声最喜欢的照片了。 忽近忽远地欣赏了这张照片半晌,余声声微笑了一下,把照片摆回原位,然后一缩身体,钻进了凌乱的薄毯子之下。在柔软毛毯的纠缠中,他忽然拽出了那只青蛙抱枕,将心爱的青蛙抱在胸前,他闭上了眼睛。 —— 魏西连不理会陈远让他别动的话,调动着僵硬疲惫的躯体,他勉力靠墙半躺半坐了起来:“你还真画啊。” 陈远手边放了一个铅笔盒,盒子里整齐地排列着几支铅笔,笔尖都经过了细致的削铅,尖锐得刺眼。 在他面前支了一架铝合金的素描板,对着魏西连的这一面银亮光滑,几乎能映照出魏西连此时的狼狈形状了。 魏西连盯着那上面的自己看了看,一挑眉:“你给我脱的衣服?”,他的外套已经不知所踪了,贴身的白色衬衣扣子被完全解开了,在他起身时被蹭着几乎离开他自立了门户。 陈远微微向前探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起,手上的笔尖在画布上摩擦着,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他回答:“是的,因为很脏。” 他好像真的把魏西连当作了模特,打量过魏西连一眼,随即收回目光,继续在画布上修修改改。 改完一处后他坐直身体审视着,同时口中说道:“刚才曹渡宇命令人拿棍子砸了你的腿。” 因为深知自己双腿的状况,所以魏西连对此很无所谓:“曹渡宇现在在哪儿?” 这一次陈远从画布后面露出了半张脸,并没有很快地摆回画布的遮挡下,他轻笑了下:“你伤的他很重,他大概在医院里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魏西连缓慢地一点头,两只手在背后悄无声息地动作着,想去解开束缚着手腕的粗糙绳索。意识到除非自己的手指再多长三四个指节,否则是无论如何解不开这个死捆后,他很干脆地放弃了,重新抬起头来面对陈远,他清清楚楚地作出回复:“他不回来不是更好。” 陈远垂下目光,重新画起画来:“总会回来的,不过听医生的意思,他右手恐怕会废掉。” 魏西连思索着自己眼下的处境,匀出精力冷笑了声:“怎么,你心疼了?” 对这句话,陈远并没有很快回答,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突然开口:“我以为你会恨我。” 魏西连望着陈远,但陈远的脸牢牢掩盖在画布之后,他只能看到自己,神色平静、无悲无喜:“所以你觉得我会骂你,打你?” 陈远又不说话了。 魏西连便在无人说话的寂静中低下头去:他的确恨上了陈远。这种恨是由爱转化而来的。陈远,如玉佳人、飘飘欲仙样的人物,魏西连当时有多么喜欢那样的陈远,现在就有多恨邪崇一样的他。这恨格外的强烈而具体,已经不能单纯通过打骂来解恨了,需得“清算”。 而魏西连很识时务,他知道自己现在没有清算陈远的能力,因此可以相当的心平气和:“李贡被你杀了么?就是那个司机。” 陈远端详着完成大半的作品,在魏西连块垒分明的腹肌处额外涂蹭了几笔,笔触认真地仿佛他面对的不是紧绷的画布,而是魏西连温暖而具有弹性的本体。 “他没事,”,想到什么,他提前补充道,“至少现在没事。” “一会儿会有事?”,魏西连余光扫视过关着自己的这间空屋子,屋子看样子是个存储间的存在,只有右手边一面墙在最顶上开了一扇窄窄的窗户,窗户的玻璃还完全被灰尘蒙住了,灰扑扑地看不清楚外面的情况。 “说不准,”,陈远回答的轻而快,随后他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七点了,天开始亮了。” 说完,他突然站了起来。 魏西连注视着陈远一步步向自己走过来,姿势是狼狈的,但是脸上带笑,是个对一切都不以为意的态度:“画完了?” 陈远垂着眼帘,不笑的时候几乎有些庄重,他摇摇头:“没有。” 加赫白不懂。 他应该恨塞缪尔的,因为塞缪尔折磨过他、侮辱过他,前者是主神大人告诉他的,他总是懵懵懂懂地想不清楚,但是后者他是记得的,那是一场让他在众人面前名声扫地的侮辱,他应该恨塞缪尔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见到塞缪尔笑,心总会痛,为了自己痛,也为了塞缪尔痛。 此时此刻,面对笑得无畏,几乎有些孩子气的魏西连,他的心脏又开始痛起来,他在魏西连身前蹲下身,他抬手,抚摸上了魏西连的脸。 一股横冲直撞的悲哀力气被禁锢在身体里不得出口,那只触碰着魏西连脸颊的手发着抖,他的眸光也颤抖着,里面是恨意,对他自己的恨。 魏西连皱起眉来,不清楚陈远为什么会突然这个反应,正当他犹疑着问出“你怎么了”时,门外一阵阵的喧闹:曹渡宇从医院回来了。 第88章 魏西连下意识转头朝门的方向投过一瞥,而转回视线,陈远已经恢复了正常,放开他直起身来,陈远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没有再回来。 门再次打开时,进来的是曹渡宇。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经过了仔细的包扎,太仔细了,厚厚的白色绷带几乎将他的手缠成了两只棒槌。 魏西连视线扫到了曹渡宇身后手下拿着的合同,心内稍微有了些数,虽然并不多。 曹渡宇没有直接杀掉自己的目的必然还是要他在盛朗的转让合同上签字,而他所能做的只有拖延时间——能拖多久是多久。 不过曹渡宇仿佛在前面数次失败的尝试中终于吸取了教训,意识到自己动用口舌是赢不了魏西连的,反而会白白给魏西连提供喘息反击的机会,他这次直接开始了拳打脚踢的泄愤。 等曹渡宇气喘吁吁地停了手,魏西连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有意通过装昏拖延时间,可惜就如世界线中一样,曹渡宇并没有等人醒过来的耐心,他朝身后人一扭头,阴冷道:“拿冰水来。” 魏西连暗中乍舌,恰到好处地在曹渡宇手下端着一盆冰水进屋时醒转了过来,手指蜷缩了下,魏西连头动了动,虚弱而艰难地发出了呛咳声。 看到魏西连醒了,曹渡宇抓着他的头发强迫他坐起来:“魏西连,不要耍花样了,乖乖把文件签了,我给你留个全尸。” 魏西连边咳边笑:“小曹你何必这么如临大敌的,难道你现在还怕我?” 曹渡宇咬着牙,当即抬手给了魏西连一拳——本来是准备扇巴掌的,但是被包扎成一个球的手实在做不出那样高难度的动作:“胡说八道!” 他向前一挥手,命人在魏西连前面摆上了一张半米高的小桌子,将合同摆了上去,他盯着魏西连道:“把这些签了,这是你欠我的。” 魏西连似笑非笑地一晃头:“我倒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欠了你的,小曹你的脸皮在众多白眼狼中也是比较厚的那一批了。” 曹渡宇定了定神:“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对手下吩咐,“把他的手解开,拿把刀过来,他不签就剁了他的手指。” 手下“唉”一声,麻利地解开了绑住魏西连手腕的绳索,然后叫来两个人把魏西连的两只手摁在了桌子上,最后,恭恭敬敬地将小刀递给了曹渡宇。 然而曹渡宇盯着那把刀三四秒钟,猛地一拳砸向他的胸膛:“你眼瞎?没看见我手现在不方便吗,给我刀有什么用,你来!” 那名手下被砸得向后跌了两步,随后一低头:“是。” 按照曹渡宇的命令,他拿刀蹲在了魏西连身边,在下手前低声道:“魏……把字签了吧。” 魏西连不回话,只是与面前的曹渡宇一言不发地对视着。 他的口鼻处都有鲜血溢出来,混合着脸上沾染的灰尘冷汗,样子其实狼狈不堪极了,但是曹渡宇盯着这样的魏西连,第一次发现了魏西连的英俊……犹如酸蚀的毒液流过心脏,他歇斯底里地怒喝:“他不签就动手啊!” 那名手下早已不满曹渡宇对他们的歧视侮辱,被如此催促着,才慢吞吞的不得不动手——然后在魏西连甫一开口就停了下来。 “……我很怕疼,”,魏西连看着曹渡宇说道。 “什么?”,曹渡宇没想到这个时候魏西连忽然不做硬汉了,“你,你,”,他一脸说了好几个你,脸色变了又变,“你答应签字了?” 魏西连的声音嘶哑着,但是唇角慢慢勾起,是一个微笑:“不,我是担心你,我亲爱的小曹,我一疼就会手抖,手抖的话我就写不好字,到时候不知道能不能通过之后的笔迹鉴定呢。” 曹渡宇蹲下身,平视了魏西连:“你这样逗我有意思吗?” 魏西连摇摇头,神色堪称真挚:“我没有逗你,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曹渡宇急促地喘息着,最后扭曲一笑:“好,你怕疼是吧?来人,把抓回来的那个小子带过来!”,他面对魏西连厉声道:“你怕疼,那就让他来替你。” 李贡从被拖进来开始哀嚎声就没有停过,这一次魏西连没有怪罪他的软弱,因为他的确已经被打得不成人样了,脸上乌青红肿着,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一条腿在身后怪异地弯折着,已经被打断了骨头。 曹渡宇走到那边狠狠踢了他一脚:“这个苦你不受就让他来受,你现在挺喜欢这个贴身助理的吧?”,他想起宴会上时,就是这个青年给魏西连推的轮椅。 魏西连看过李贡一眼后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低头一笑:“喜欢,只有我喜欢的人才能做到我身边这个位置。” “你什么意思,”,曹渡宇心中一股莫名的酸涩涌过:几年前,那个位置的人是他,“你害怕了,要开始打感情牌了?” 魏西连对曹渡宇的问题回答了一个“不”字,然后他扭头,对着摁着他的曹家手下道:“拿笔来吧,我签。” 转让合同上不止一处有签名,等魏西连签完后,一名手下拿过合同,仔细地翻阅过一遍,朝曹渡宇微微一点头。 魏西连自然也看到了他的动作,活动了下酸痛的手腕,他向后一仰,做了个放弃抵抗的动作:“曹老板得偿所愿,可以报仇了。” 曹渡宇深深地看向魏西连,一步步朝他走来,他的手不方便用刀,但是用拳头捂他也要活活捂死魏西连——总之,杀掉魏西连一定得他亲手来。 他一步步朝魏西连走过去,然而屋子的门忽然被推开,一名保镖神色有异地闯进来,走得比曹渡宇快许多,附在曹渡宇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后,曹渡宇当即,甚至来不及在魏西连面前伪装,他直接抛下屋内众人,六神无主地跑了出去。陈远就静静地站在门口不远的位置,一下子被曹渡宇抓住了肩膀。 “怎么办?他们来的这么快,已经把这里围起来了!” 陈远琥珀色的瞳孔微微转了下,从曹渡宇身上的血迹转过,并不像曹渡宇那样惊慌失措:“不用太担心,我们还没做什么,不过魏西连今天恐怕是不能杀了。” “我们……” 陈远忽然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气,微不可察地向后退了半步,但随即,曹渡宇又向他逼近了一步,他每到关键时刻脑子就一片空白,所以他对着能给他出谋划策的陈远,恨不能将陈远攥在手里。 陈远呼出一口气:“别忘了,我们现在有两个人质可用。带上那个司机,拿魏西连和他们谈判,让他们退出一条路来。魏西连……重情义,为了那个司机的安全不会来追的。” 这是个办法,也确实可行,但是曹渡宇一手捂住胸口,脸色惨白,摇了摇头:“不行,不行,魏西连不会放过我的——” 陈远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凝视着这样的曹渡宇半晌,他轻声开口:“你做什么了?” 曹渡宇上下嘴唇都在打颤,舌头也仿佛突然不肯听从使唤了,磕磕巴巴道:“我,我……余声声死了。” 第73章 陈远倒吸一口凉气, 仿佛不能理解眼前这个男人似的蹙起眉:“你杀他,为什么?” 曹渡宇的身体因为恐惧而摇晃着,但是眼神阴鸷, 依然放出不知悔改的狠毒视线:“当时你让我控制余艳敏,不就是为了随时能杀了余声声吗?” 陈远看着他摇头:“我从来没有那个意思。”, 向后力不能支似的靠到冰凉的水泥墙面上, 他问:“余声声做了什么让你要杀了他, ”, 不等曹渡宇回答, 他自言自语般地呢喃开口:“魏西连侮辱你,所以你杀他;那只猫咪咬了你,所以你杀它, 余声声做了什么, 让你一定要杀他。” “他不爱我,因为他不爱我!”,曹渡宇大睁着眼睛, 眼中是疯狂混杂着恐惧,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着陈远晃动着:“陈远, 你救救我,你一定有办法,救救我,我不能死在这里, 我马上就要当上商会主席了, 我不能死在这里……” 陈远在他的摇晃中很漠然地垂下了视线,长而密的睫毛相撞,撞出了他心中的一声钝响:曹渡宇的确不能死,因为他死了, 自己就输了。 其实以目前的局势来看,他已经赢不了了:曹渡宇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合作对象,他自我意识过强,偏偏又能力不足,还会因为强烈的爱恨情绪做出这种节外生枝的多余蠢事。 这一次过后,曹渡宇不可能还杀得掉魏西连,他很清楚——但是赢不了,他也不想让塞缪尔赢。 陈远慢慢抬头正视了曹渡宇,神色认真到了庄严的地步:“我掩护你走。” 曹渡宇晃动他的动作停下了:“怎、怎么走?” 他此时是将陈远当作救世主的,但是不言不语地听完了陈远的计划,他突兀地翘了下嘴角,一双眼睛叨住了陈远:“我说,你不会骗我吧?” 他在自信过头以至于自负的时候可以相当的疏忽大意,例如他根本不理会陈远的劝告,盲目地相信赵理事就是自己相逢恨晚的贵人,但当他的自信被击破时,他也会变得相当的多疑,比如此时,他承认陈远的计划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假如陈远对自己是一片真心的话。 第89章 但倘若陈远临阵倒戈,依附了魏西连,那他就会成为瓮中的鳖,下场之悲惨可想而知。 陈远不动声色地回视着曹渡宇,脸上毫无表情,心中却觉得有趣、滑稽,让他简直想笑出声来,仿佛在看《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大戏。 他救曹渡宇不是出于爱他,但也是担着生命危险的,然而曹渡宇不来担心他的安危,反而怀疑自己的忠诚。 他抿起唇,抿得很紧,硬生生将一个讥讽的笑容扭曲成了柔情蜜意——反正戏已经进行到了这里,他愿意演到底:“渡宇,我怎么会骗你呢?” 曹渡宇也知道自己这句话问的很没有姿态,但是性命攸关,他也顾不得那些了,不太自然地笑了下,他没听进去陈远的那句“离开锦宁,别再回来”,转身急匆匆地离开,他只顾得为自己一会儿的逃窜做起准备。 而陈远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唤来一名手下。 这名手下也知道外面出了事情,不过他自诩作为一个无关轻重的小人物,不管是哪边获得了胜利,自己都不会有性命之虞,而眼前的二老板显然就不一样了,按照自家老板们做的坏事,被对方大卸八块了都不为过,所以他怯生生地走到陈远面前,很想知道对方为什么不急着跑。 陈远对他笑了一下:“你的声音响亮吗?” 他摇摇头,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我嗓门小,闷,不响亮。” 的确是不大,于是陈远拍拍他的肩膀,吩咐他:“找个声音响亮的过来。”,说完,他抬腿,进了关着魏西连的屋子。 太阳升上来后,也有几缕阳光从狭窄的窗子里透进来,但是照不亮屋子的全貌,只映出了漫天的灰尘。 魏西连两边各守着一名保镖,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他本人两只手规矩地放在小桌子上,动作类似于听讲的学生。 桌子上已经没有那份合同了,曹渡宇在逃命之余,还不忘了把这份文件带上。 魏西连看到他进来了,嘴角翘起:“看来你们那边出了点麻烦事?” 刚刚双手得了自由,魏西连已经将脸上的血迹灰尘清理了一番,不过手就是手,不能当毛巾使用,他的脸上还是有几道污痕没有擦掉,在偏于白皙的皮肤上分外醒目。 陈远看了他一眼,没回话,转而向看守着魏西连的两名保镖吩咐道:“把他绑起来,跟我来。” 陈远已经转过了身,但忽然想起了什么:“先把他的轮椅推过来,轮椅在客厅里。” 站在屋子门口,陈远调动着一会儿要跟他一起出去的人,找来的声音响亮的手下果然嗓门非凡,正能担当重任。 事不宜迟,陈远正准备带上他们几人出发,但一回头,他发现魏西连还在屋子里和那两名保镖拉扯。 保镖自然是要将魏西连往外推的,但是魏西连拉住轮椅的紧急制动按钮,却不想出去,抬手向屋内一角指去,他不见外地命令道:“推我到那里去看一眼。”——那里摆着刚刚陈远作画的画架。 陈远走到他们三人身边,两名保镖比他高一些,所以他与两人对视时需要稍稍仰起脸,脸仰着,他的眼风凌厉,因此也不显得弱势:“我不是告诉你们把他绑起来了吗。” 两名保镖从某种意义上是机灵人,既然现在曹渡宇占据了劣势,到了要仓皇逃窜的地步,与之对应,就是魏老板有优势了,对于占据着优势地位的魏西连,他们不仅不愿意得罪,反而暗搓搓希望在他这里表现一下。 其中一人犹豫着开了口:“魏老板反正腿脚不太利索,我们看紧一点……” “啪”的一声,陈远面无表情,抬手轻飘飘地便给了他一巴掌:“你以为曹渡宇身上的伤是自己摔出来的吗?看紧一点,你有什么把握看紧一点?” 两名保镖不说话了,陈远盯着他们,也不言不动。还是魏西连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对着两名保镖笑道:“还不快点把我绑起来?我们都要听陈先生的话。” 然后他对着陈远笑出了一口整齐的小白牙:“我想看看你为我画的画。” 陈远皱起眉头:“没什么好看的。” 保镖已经拿了绳子过来,在手腕再次被绳子绑起之前,魏西连忽然往前抓向了陈远垂在身侧的手,不过没有真抓,距离那只手还有十几厘米时他停了下来:“我想看一眼,”,魏西连看着陈远,眼睛弯起,敛去了狭长眼型自带的攻击性,“好不好?” 保镖眼看着陈远动了,走到合金的画架前,他将那张画纸撤了下来,就在他们心中恍然大悟:原来陈老板对撒娇毫无抵抗力时,陈远拿着画纸回到了几人面前,当着魏西连的面,将那张画纸有条不紊地撕了个粉碎。 随后他转过身,声音冰冷:“带上魏老板,走。” 魏西连若有所思地凝视了他的背影片刻,一歪头,和两位保镖打趣道:“你们陈老板脾气可是怪差劲的。” 在破败的小院里,陈远让两名保镖夹着魏西连坐到了后排,安排那名嗓门奇大的手下做了司机,随后他绕到另一侧打开车门跳了上去。 “开车,”,陈远看着前方,只说了一条需要记住的事情,“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停。” 梁彩文的手下守在距离这座小院百十米的位置,在向外开出来的车的必经之路上,架起了人墙,十几名身强力壮、膀大腰圆的小伙子肩并肩挡在了路前方,瞪视着要将开过来的车生生逼停。 嗓门大的手下打开小半截车窗,一面汗流浃背地开车一面向外喊:“不要挡路,都让开!否则别怪我们伤了魏老板!” 不过此方法只针对一般情况,对于那些不要命的就不起效果了,在陈远所在的车开到跟前的最后几秒,这些小伙子很默契地向两方散开了,同时已经预备好的汽车启动,跟上了陈远的车。 陈远一行人闯过了第一道关口,但是后面十几辆车紧紧跟着,前面汽车笛声锐响,是梁彩文调动了其余的手下从各个路口杀出来拦截陈远。 大嗓门的手下猛地一拧方向盘,脑门上的冷汗滴滴答答地向下流,他的嗓门,喊起话来十分有气势,哭起来也能格外地让人心烦意乱:“陈,陈老板,我们跑不了啊。” 他在一次又一次毫厘之差的撞车中被吓得手脚冰凉,心里的一根弦紧紧绷着,几乎到达了极限:他只是嗓门大,心可是一点也不必其他人大。 陈远忽然护住头脸,向下深深弯腰,一辆车擦着他们的车身并肩而行,就在刚刚,那辆车后排一个叼着烟的保镖毫无征兆地打开车窗,伸出一根铁棍敲碎了陈远副驾驶侧的玻璃。 扑落身上散落的玻璃渣,陈远毫无感情地开口:“继续开,”,他看着前方,“在下个路口向右拐。” 又有一辆车从侧面撞过来,在最后一刻,大嗓门手下一踩油门,那辆冲过来的车只撞掉了车子的尾灯。 他踩着油门的脚没有松开,终于崩溃了,扯着嗓子胡乱咒骂道:“再他妈的往这儿撞老子宰了你们家魏老板!” 后排的一名保镖听到这话,一面护着头脸一面往前探过身体,问陈远:“陈老板,我们需不需要拿把刀,”,这话他不想让魏西连听见,但是四面八方全是刹车音、引擎音,他不得不大声喊话,“拿把刀做个样子!” 陈远抬眼,下意识地看向了后视镜中的魏西连,魏西连也在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 “不用,”他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外面,简短答道。魏西连的人不可能放他们这辆车离开,必然会用出一切手端逼停他们,只有他们停下,魏西连的人才有机会救下魏老板,而自己的目的就是尽可能地往前开。他们两方的目标在根本上达不成统一,所以无所谓威胁不威胁。 陈远想往正经的路面上开,在荒郊野外,魏西连手下的车可以从任何一个方向突然冲过来,而到了正经路上,有各种建筑的阻挡,会对他们的逃亡更有利一些。 但是这里实在太偏僻了,哪怕是最正经的柏油路面,也坑坑洼洼的,路两边是稀稀落落,不到三米高的平房。 陈远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四周:“再开快一点。” “已经——”,大嗓门的手下一句话没能说完,因为一个人从天而降,在平房顶上向下跳出,重重地降落在车顶上,然后拿棍子捅向了驾驶位。 在那个人从车顶滚落到地面上撤退时,魏西连认出来,那是梁二。 车子失去了司机,立刻歪斜了路线,如脱缰的野马般撞向了路边的矮栏杆,高速的车子直接撞开了栏杆继续向前冲去,在猛烈的冲击中,副驾驶位置的陈远把住了方向盘。 保持着一手握住方向盘的姿势,陈远将晕过去的大嗓门手下费力地拉了起来,自己换到了驾驶位上。 这将近十秒的耽搁让魏西连方的人在前面已经搭起了路障,为了避开路障,陈远咬牙,控制着车子拐到了旁边的野地。 野地中遍布有半人高的灌木,车子每轧过一丛灌木车身便传来一阵伴随着尖锐摩擦的颠簸。 第90章 这时一直没开口的魏西连说话了:“停下来吧,”,他皱眉看着陈远偏于清瘦的侧影,又重复了一遍,“停下吧,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陈远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下,这次他回应了魏西连,带着笑意的话语在车子的晃动中也飘摇不定:“你不会杀了曹渡宇吗?” 魏西连的眸色深沉,他恍然地一字一顿道:“你是为了曹渡宇这么做的,”,一边说着,他被绑起来的手很用力地攥了一下,是下意识地想杀人。 很快他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摇着头慢悠悠地向后靠到椅背上,他点评道:“傻。” 陈远没有对这个评价做出反驳,余光扫着愈发明亮的天色,他在心里默默计算着为曹渡宇拖延了多长的时间。 曹渡宇也的确在陈远的安排下顺利逃了出来。 当陈远带着魏西连向外闯时,围着院子的大部分魏家手下就离开去追陈远了,只剩下十几个人,手持着棍棒,踹开院门,谨慎地在院子里探查起来,主要是为了寻找李贡。 而在他们挨间屋子地寻找时,换上了保镖服饰的曹渡宇蹲在墙角,确认外面已经没有人再拦车时,他悄悄地跑到一辆车边,一踩油门朝着相反的方向跑掉了。 不知开出了多久,曹渡宇把车停在了一个他自己都认不太出来的地方,包扎过的双手紧紧攥着方向盘,他缓缓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做出了一个深呼吸:他认定十拿九稳的事情,却失败了,这带给他的打击是不言而喻的。 而且在这场失败中,他失去了陈远,倒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多么爱陈远,在他世俗意义的成功之前,这些情爱于他是最不重要的,他只是惋惜自己失去了陈远这样一枚智囊:他承认,在反魏西连上面,陈远能做的比他更加出色。 没有了陈远,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是的,陈远让他跑,跑的远远的,丢家弃业的那种跑,但他不愿意,胸膛起伏着,他一次一次地深呼吸,事实上他自己远没有要完,反而是他赢了——盛朗娱乐! 他想起逼迫着魏西连签下的那份合同,手指颤抖着从包里取出合同,合同的纸页雪白,在清晨的阳光下近乎刺眼,刺痛得他的眼睛也渗出了些微的泪花:是他赢了,有魏西连签过字的转让合同,他就可以逐步而合法地控制住盛朗,而赵理事,已经答应了他,只要盛朗在他这里,主席的位置就一定是他的! 赵理事,他心慌意乱地重复了这个名字,心神渐渐稳定下来,没错,他现在应该去赵理事那里,在赵理事那里,魏西连绝对不敢对自己下手。 想到这里,他发动汽车,逃去了赵理事的家中。 另一边,在南外环,陈远开的车直到将近十点钟才终于被逼停了,准确地说,是被撞停的。 魏家大哥魏明磊在他的必经之路上横了整整一排的卡车,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调来的,而陈远看到这一切时已经来不及了,近一百四十迈的速度让他根本无法刹住车,几乎是径直的,他撞上了那一排逾越不过的“山峰”。 陈远在撞击中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再清醒过来时,他的车子已经被密密麻麻围住了。 车门被从外面强制打开了,陈远沉默地坐在驾驶位上,慢慢举起了双手表示顺从,但是开门的梁二根本不在乎陈远的态度,还是一拳打到了陈远脸上,砸得陈远闷哼一声,头向一边偏去。 随后梁二一把抓起陈远衣领,将陈远丢给前面站着的两名保镖:“押回去关起来。” 他早就看这个小白脸不顺眼了,敢背叛伤害魏西连在他这里就是死罪,若不是形势不允许,他当场就能给陈远上一场全武行。 后座的魏西连在魏家大哥的帮助下坐到轮椅上,过程中向这边投来了一瞥,但是并没有出言制止,是另一种形式的默许。 魏明磊神色有些怪异,脸上的笑容夸张的好像是雕刻上去的,拿手背蹭蹭魏西连脸上的污渍,他高大的身躯罩在轮椅一侧,是个保护的姿态:“哪里疼吗?” 魏西连很认真地感受了一下,末了回答:“还好,都是皮外伤。” “你的腿在流血。” 魏西连低头看了一眼,随后咧嘴一笑:“没有关系,这两条腿不流血我也站不起来。” “不要怕,大哥现在立刻送你去医院,”魏明磊自说自话,强硬地推着魏西连到自己的车前。 魏西连不置可否地“唔”了声:“我还好,是李贡伤得比较重,”,说到这里他问,“找到李贡了么?” 正在阴冷地注视着陈远背影的梁二转过身:“找到了,魏总不用担心,我已经派人送李贡去医院了。他的小腿被打折了,接骨之后好好恢复问题不大。” 魏西连皱眉朝控制着轮椅的魏明磊一摆手,表示他要先问完话再去医院,他看着梁二,声音很轻:“曹渡宇呢?” 梁二很觉羞赧地低下头:“对不起魏总,我没用,让曹渡宇跑掉了。” 魏西连温和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梁二头顶的那一处光秃:“没事,曹渡宇……逃不掉的。” 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呵斥声,魏西连扭头,正对上小跑过来询问他意见的一名手下:“魏总,车上那两个人。” 魏西连知道对方是在问要如何发落车上控制自己的保镖,蛮不在意地一笑,他开口:“放他们走吧,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两名保镖获此大赦,颇想过来向魏西连传达一番感谢,但是两个人被魏明磊拦在了身后,没能获得靠近魏西连的机会。 魏明磊在这次绑架后,更将自家的弟弟看得如珍宝般,半刻不肯离开魏西连左右,推着魏西连上了车,他跟着过去,坐在了魏西连旁边。 魏西连揉着手腕,对此并没有表示反对,虽然他这个大哥说话不太对他的口味,但他正好有些问题想问他。 被绳索束缚摩擦着,魏西连的手腕处被蹭掉了一层油皮,没有出血,但是泛着丝丝的痛意,魏西连从手腕处抬起目光:“这次多亏大哥来的及时。” “唉,亲兄弟之间可不谈谢不谢,何况这次又让你身处险境,是大哥做的不合格。” 魏西连扭头看向他,隐隐有些困惑,因为魏明磊竟然在他看过去的一刻避开了视线,压下心头的不对劲,他笑:“是我莽撞了,跟大哥有什么关系。不过大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曹渡宇这里的,难道是……李贡给你发了消息?” 魏明磊还是不看他:“不是,是余声声。” “哦,”魏西连顿了顿,随即想明白了。既然余声声没有被曹渡宇绑架,那他一定还在正常地收发着两人约定好的报平安信息,虽然不清楚前一天晚上余声声为什么迟迟没有发来消息,但第二天早上,余声声一定能感觉到没有回复消息的自己情况有异,因此转告魏明磊也算顺理成章。 当时觉得余声声这个提议是个啼笑皆非的笑话,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真的救了自己一命,魏西连发自内心地笑了:“声声这个孩子,”,他没想到合适的形容词,因此自然而然地转了话题,“我记得声声上午就能到锦宁,他回家了么?” 魏明磊咳嗽一声,神经质般地突然掏出手机,在骤然亮起的屏幕上面上下滑动了下,他摇摇头:“没有,没有他的消息,他应该是还没回来。” 魏明磊说完之后偷偷抬眼看向了魏西连,而这一眼看过去,他当即一哆嗦:魏西连也正在看他,并且眸光深不见底,魏西连说了句“是么”点了点头。 这个对话后,魏西连便不再说话了,左手慢慢抬起捂住胸口,他在心慌,而这心慌并不是来自于他塞缪尔的。 魏西连经过医生的检查,的确没有受什么重伤,只是腿上的伤需要重新处理一下。 在医院里呆着的一天时间里,魏西连迫切地从其他人那里打听余声声的消息。 “余声声回来了么?”他问梁二。 梁二乌黑但细小的眼睛看着魏西连,点点头:“回来了。” 魏西连一眨不眨地与梁二对视着:“可是我联系不上他,他不回我的消息,不接我的电话。” 梁二点头:“因为余少爷的手机丢了。” 魏西连“呵”了声,反怒为笑,将手机砸向梁二:“手机丢了影响走路么?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梁二不说话了,低下头,他只是抿着嘴唇憨憨地笑。 魏明磊、梁彩文以及梁二,每一个来医院照顾他的人都在力图为他描绘出这样的一副美好图景:余声声已经回来了,正在家里等着他,很急迫地等他出院回家,太急迫了,所以还会一天三次地缠着他们撒娇问关于魏西连的事情。 这副情景是如此的美好,但又犹如彩色透明的气泡,轻而易举就能戳个粉碎,于是魏西连明白过来:余声声出事了。 这个认知并不是让魏西连不敢置信,他只是觉得不应该相信:他才因为这事儿被骗去吃了一番苦头,人不能这样不长记性的。 第91章 魏西连被困在医院里养伤,养的他恍恍惚惚,“真假难辨”,在出院那天,魏明磊推着他上车,陪着他并肩坐了,然后变戏法似的,他抱出来了一只白色的小猫。 这只小猫长的奇怪,毛很短,这样短的毛竟然还带点卷儿。 魏明磊将小猫试探着往魏西连那边送,一边送一边提前地做出解释:“德文猫,这种猫好,不掉毛,给你放腿上了啊。” 魏西连不说话,只是盯着魏明磊看。 魏明磊代替魏西连抚摸上小猫的脊背:“说是这种猫性格也好,亲人……”,他喘息一声,脸上的笑意终于有些维持不下去了,偏过脸他躲开魏西连的目光,口中喃喃着,还在介绍这只小猫:“昨天在我那儿呆了一天,确实亲人,老往我脖子上爬。” 回到魏家之后,魏明磊前后左右地围着他转,简直要将佣人的活计抢过来,不过他没能上蹿下跳多久,一通电话打过来,叫走了他。 梁二过来代替了他,魏西连觉得,梁二和魏明磊这堂堂一个老板比起来,甚至还稳重一些,该做什么做什么,该说什么说什么。 下午时候,梁二推他到后院晒太阳,后院的花草长得正盛,花朵鲜红枝叶浓绿,上面沾着浇花时洒上的水珠。 一只翅膀浅黄的蝴蝶在其间飞舞着,并不敢落下,因为有个年纪并不大的小伙子正低着头,喃喃着机械地走来走去——衣服沾着油污,有两只绿色的小爪子搭在肩膀上,爪子来自他背着的青蛙抱枕。 魏西连看了那人一会儿后慢慢仰起头,看天空蓝得纯粹,上面连云彩也没有。 带着温度的阳光从身侧照射过来,他是刚从空调房里出来的,此时竟然觉得阳光灼热,简直要将他融化掉。 梁二注意到一滴顺着魏西连苍白的侧脸滚落,向前一步,想询问魏西连要不要回去,却骤然被魏西连抓住了衣领,魏西连瞪着他,眼睛干涩,咬牙切齿地质问他:“曹渡宇那个畜生什么时候能抓回来!” 梁二是个凶神恶煞之人,不把打杀当事的,此时竟也觉得魏西连吓人,仓促一低头,他回道:“就在今晚,一切都布置好了。” —— 曹渡宇被绑得如同粽子一般躺在空荡荡的地板上,眼睛惶惑地睁着看墙角卷起来的防水雨布,明白自己是彻底完蛋了。 心里明白,他在行动上依然不肯坐以待毙。 扭动着身体爬行到门口,他朝那个守门的保镖吼叫:“你知道你们绑架的是谁吗?下一届的商会主席!趁现在你们还没犯下大错赶快放了我,不然你们都得完蛋。” 那名保镖看他此刻形容如同蛆虫,不以为然地转开了视线,放任曹渡宇继续叫嚷。 曹渡宇开始以商会主席自居,开恩似的给他们将功补过的机会,然而喊到嗓子都哑了,那个保镖却连点反应都没给他。委顿着躺了一会儿恢复力气,他再喊起来时,就连同商会主席的身份一起,抛弃了自己的素养,开始骂娘。 嘴中骂的不干不净,他拱起身体,去撞锁着的门。这一次保镖给了他一点反应,毫不客气地朝他呵斥:“别乱动!” 忽然保镖收了声,恭恭敬敬地向后退了一步,随之铁门打开,坐在轮椅上的魏西连出现在他眼前。 魏西连不言不笑,朝旁边一伸手,梁二将一把钢刀递到了他手上,魏西连拿刀挥了下,却摇摇头:“坐着用不顺手,那根手杖还在吧,把那个拿来。” 曹渡宇剧烈挣扎着,嘶哑着喉咙咒骂起魏西连,要以言语操遍魏西连的祖宗十八代。 魏西连之前对于曹渡宇,会刻意地激怒他、诱导他,迫使曹渡宇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不过现在他用不着这么做了,所以冷冷地看着曹渡宇,他只感觉厌倦反胃,像在看一只畜生——或者连畜生都不如,是畜生的尸体。 接过手杖,他有条有理地抡起手杖,实心的木头在空中划过带着呼呼的风声,活活将爬到门口的曹渡宇打回了屋子角落。 魏西连在听到“商会主席”这几个字时停了手,手杖尖端在已经被抽地浑身青肿流血的曹渡宇身上从头划过,他冷笑了声:“商会主席是给人做的,你这种连人都算不上的货色也配?你既然这么信赵理事的话,我也告诉你一句赵理事的实话,他评价你是个心比天高,一无是处的废物。” 曹渡宇的肋骨被打断了,一说话就痛,在钻心的疼痛中,他想起陈远对自己的劝告:“赵理事和你一伙的?” “什么一伙不一伙的,我叫赵理事一声伯父,他对我这个晚辈多有照顾罢了。” 手杖滑动向下,魏西连歪头比量了一下,然后狠狠插了进去,因为隔着一层布料,所以他甚至不清楚这一下是不是找对了位置:他只知道扎进去的时候遇到了很大的阻力,并且那里立刻流出了血。 地板上的曹渡宇本来是奄奄一息躺在那里的,在这一下中猝不及防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魏西连不为所动,以惨叫声为底音,他继续扎曹渡宇的心:“顺便告诉你,盛朗娱乐也不是你的,从法律的角度上讲,现在归属于我大哥魏明磊。大哥回国第一次找他谈话的那天,你应该有眼线在监视着我们,大概也记得谈话不欢而散后,我给大哥送过去了一个信封。从那时候起,我就不是盛朗的所有者了。” “……魏西连,我恨你!” 魏西连慢条斯理地抽出手杖,继续抽向了曹渡宇,不知是第几下的时候,系统发来提示:【攻略对象的心动值已经达标,任务完成,从现在开始他可以随时结束这个小世界。】 魏西连没有理会系统,也没有理会气若游丝,还在阴狠咒骂着自己的曹渡宇,他只是一下一下地挥起手杖,将曹渡宇从人打成了一滩烂肉。 最后将手杖扔到那一滩烂肉上,魏西连微微地闭上眼睛喘息了片刻,而后扬声命令道:“把陈远带来。” 梁二负责了陈远的关押事务,他本人对陈远颇有一些私怨,因此他关着陈远,就只是关着,两天中连饭都没给他送一次——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陈远什么都没吃,梁二给陈远上了私刑,别的不说,鞭子就吃了不少。 陈远被押进来时深深低着头,面色青白,眼睛半睁着并没有眸光,踉跄着走了几步,到魏西连跟前时,身后的梁二猛地把他往前一推,陈远本就站立不稳,在这一推下向前扑倒,直接跪到了魏西连脚边。 第74章 魏西连自认并没有折磨人的癖好, 但是活活打死曹渡宇,然后在曹渡宇的尸体前侮辱陈远,这种行为也的确和变态没什么两样。 他承认曹渡宇有一句话是没说错的:在恶徒面前, 唯有也成为一名恶徒——否则简直对不起为数不多的好人,比如无辜惨死的余声声。 “你输了呢, ”魏西连向前探身, 抚摸着陈远的侧脸, 他的笑容灿烂而漂亮, 但深处是一片冰冷, 几乎令人毛骨悚然。 陈远低着头,偏头躲了下魏西连的触碰:触碰他侧脸的并不是正常皮肤的质感,魏西连今天为了处刑曹渡宇, 戴了一副皮质的手套, 手套表皮光滑温凉。 戴手套是嫌脏,曹渡宇的血、肉、诅咒的言语,一切都很脏, 而现在曹渡宇死了, 魏西连没有摘下手套, 大概他现在在魏西连心中也是“脏”的。 他低下头,看到曹渡宇残破的尸体旁边积聚了一片暗红色的血泊,血液黏稠,看上去带了厚度, 缓缓蔓延着流动过来, 仿佛一只臃肿扭曲的暗红色怪物正向他围拢过来,要将他吞噬殆尽。 曹渡宇显然没有听从他的意见,他被自大迷住了双眼,迫不及待地踏入了魏西连的圈套中, 然后不出所料地死了。 他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他辅佐甚至是亲手为曹渡宇做了如此多的脏事、恶事,如今落到魏西连手里,他不可能有好下场。 魏西连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向下,用中指将他本来便被抽打的破破烂烂的衬衫弹开了。不得不说,魏西连的手指具有某种灵性,类似于“眼睛会说话”,他修长灵活的手指也能清楚地向对方传达出自己的情感:爱慕或鄙夷、将你视为缪斯或者婊|子。 站在两人侧方的梁二低着头,已经站得足够不显眼,不过看到魏西连的动作,他很知情识趣地低声道:“魏总,我回避一下。” 魏西连没有看他,但是缓慢地摇了摇头:“留在这里。” 陈远结痂的鞭痕集中在他的后背上,胸腹间还保持着原来的光洁完整——甚至还颇为诱人。胸前的两点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稍稍硬挺了起来,点缀在白皙的皮肤上,像是樱花绽放在初雪上。 魏西连歪着头,玩味地拿手指去蹭那一点——他的动作倏地停住了,因为陈远后仰过身体,和他的手指拉开了距离。 陈远的手被绑在身后,没办法伸手去挡开魏西连,但是行动不便下,他竭力地向后退着避开了魏西连。 魏西连满不在乎地收回了手,同时抬眼,对梁二使了个眼色。 第92章 梁二收到示意,几步过来,一脚踹在了陈远后腰上,他已经收着力气了,但是虚弱不堪的陈远还是向前扑倒在地上,手肘砸在潮湿腥臭的血水中,连爬都爬不起来。 魏西连居高临下地睨着陈远,讥讽地笑起来:“怎么,姘头没了,你还要给他守贞不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不就是拿身体当本钱骗我的么,现在装起贞洁烈女了?” 陈远的脸上在魏西连刚才的触碰中沾上了几道血印,要蹙不蹙地绷紧了眉头,他轻声道:“你恨我,直接杀了我就好,何必做这些事情呢,不觉得恶心吗。” 魏西连一左一右地举起双手,在眼前张合了手掌,他看着血液在手套上凝固成发涩的渣滓:“你知道余声声是怎么死的么?” 他回想起那段在余声声被杀的公寓里发现的录像,这一次余声声死时的惨状相较于世界线里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世界线中,曹渡宇对余声声爱恨交织,或许恨占据了大头,但终归是曹渡宇这个对余声声曾经有过感情的人对余声声进行的折磨。而这一次,曹渡宇对余声声早已失去了兴趣,因此在对余声声的报复中,他根本没有参与行动,只是派出了四个残忍到变态的手下前往。 所以那是一场纯粹的性.虐待。 当最开始见到余声声这样一位漂亮明星的新奇感消失过后,四个混蛋的道德迅速决堤了,很快,他们就将余声声视作了总之一会儿就会杀掉,怎么折磨虐待都无所谓的肉块。 而且是漂亮的肉块,所以他们经久不息的兴奋着,跃跃欲试地讨论着各种各样的非人玩法,乐于听到余声声动听的哭泣求饶…… 不知不觉中,魏西连的双手在膝盖上攥成了拳头,他头也不抬地命令梁二:“陈先生的衣服脏了,帮他脱了。” 梁二应了身,弯下腰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刀:陈远的手还绑着,若想在不解开的情况下把他的衣服脱下来,需得把衬衫割开。 陈远对此做出了剧烈的反抗,并不是惧怕接下来的侮辱践踏,他只是一心求死,然而魏西连不让他死:他太恨陈远了,恨到让他觉得这样死都太便宜了他。 既然魏西连不让这个烂心烂肺的货色死,梁二下手也就格外得“有分寸”,向后扳过陈远的肩膀下压,在对方不可控制地随着他手上的力量绷紧身体时,他一脚踩上了陈远后腰的一侧。 这一脚下去,陈远喉咙中立刻溢出了一声沉闷的惨叫,在大脑一刹那的空白间,他以为自己会硬生生地被梁二掰成两半。 不过这惨叫只发出了一声,陈远立刻咬住了嘴唇,只是惨叫被他压抑住了,那足以撕裂他意识的剧痛还是存在的,他在地上蜷缩起身体,发出颤抖着的湿润鼻息,仿佛是受伤的小动物在乞求怜悯。 可惜梁二是没有怜悯之心的,他大概是个天生的刽子手。陈远白瓷般的身体滚在污血和灰尘和了泥的脏脏地面上,像是百合花陷于泥淖,是一副楚楚可怜的艳景。而对此情此景,梁二既不觉惊异也不觉怜惜,大剌剌地走过来,他半蹲下身,继续要把反套在陈远手腕上的衬衫割断扒下来。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在衬衫被取下的同一刻,陈远手腕瞬间发力,借着撞向刀子的力量砍断了腕间的绳索,在梁二一瞬间的怔愣中,他反身去夺梁二手中的小刀——这一系列动作大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可惜他现在毕竟太虚弱了,几日水米未进的身体根本不能支撑他完成夺刀的动作。 于是反应过来的梁二眯起藏匿于横肉中的眼睛,狠狠扎进了陈远的手背,用力之大几乎将陈远的右手钉在了地板上。 生理性的泪水登时涌了出来,陈远痛得面目扭曲,右臂痉挛着颤抖起来。伤了他的罪魁祸首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看陈远冷汗淋漓地在地上滚动挣扎。 魏西连这时发出了声音,对梁二说的,话是指责,但却是调笑的语气:“你怎么下手这么重?不知道陈先生是画家么,将来拿不了笔了怎么办。” 陈远脸色惨白,冷汗从他鬓间向下滑落,他躺在地上,目光散落地看向了魏西连,仿佛是被他的视线牵引着,魏西连操控轮椅向他的方向滑过了一些距离。 梁二扯着陈远的头发强迫他跪坐起来,将陈远被扎了一个洞的右手递到魏西连伸出的手中。 魏西连一手虚虚握拳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揉着陈远湿漉漉的右手:“真可惜啊,给我画的那幅画就是绝笔了吧,但陈先生把他撕了。” 陈远颤抖着喘息着,忽而轻轻地开了口:“你要怎么样才愿意结束这一切。”——他问的是塞缪尔什么时候才会结束任务,像上次一样,塞缪尔不结束这个世界,他就没办法离开。 魏西连以为他是在求死,俯下身,很宽宏大量地拍了拍他的脸颊:“放心,等你让我玩的满意了之后,我自然会杀了你。” 在魏西连冷笑着说出“坐我身上”之后,梁二再一次提出了回避。 魏西连低头,看着坐在他怀里睫毛颤抖、痛楚地喘息的陈远,饱含恶意地笑:“陈先生要让他出去么?” 陈远面颊因为充血而潮红着,但是神色冷峻而漠然地摇摇头:“无所谓。” 魏西连于是朝不敢往这边看的梁二哼笑道:“我倒感觉不是很有必要,陈先生这种货色还怕人看?”,说着,魏西连捏住指尖,在皮质手套细微的摩擦声中摘掉了手套。 他说着梁二不必出去,但是轻轻一摆手,他还是让梁二回避了:让旁人守在床边看活春.宫是主神大人的爱好,他并没有。 他答应要杀陈远,也果然如他所说的杀了陈远——不过是用他腿/间的利刃。 —— 陈远骗魏西连而后杀之的计划从逻辑上讲是近乎完美的,如果说潜在纰漏的话,只存在一处,那就是他只知道魏西连和余声声有每天早晚互报平安的习惯,却不知道发送消息还会有卡点的暗号。 而这一点也并非意味着失败,因为他们杀魏西连杀得足够快,理应在那天余声声发现之前就可以结束一切事情的。 但是余声声那天早上醒得太早了:他前一天,或者说当天凌晨三四点才睡,一般情况是醒不了这么早的,然而因为他心里挂念着魏西连,所以在能称得上清晨的最早时刻,五点十二就给魏西连发了汇报平安的消息。 ——然后他收到了回复:我也很好。 余声声睡眼朦胧地等着那条消息撤回,但是等到他暴露在外的手臂发凉,等到发送消息的显示时间由刚刚变成了五点二十五分,那条消息依然在那里,简直扎眼。 其实昨天晚上魏西连回复他消息的时间也不对,但是因为他丢了手机,一切都脱离了常规,所以他对那些保持了默许……但是今天早上不应该如此的。 这么长时间以来,余声声对这个暗号保持着超乎寻常的认真态度,魏西连的态度虽然不详,但行为上保持的是无可指摘的。 西连哥绝对不会突然不记得这件事情的,他一定是出事了,余声声边穿着衣服边想。 这个卡点的暗号救了魏西连,但没能救得了余声声。 他告知了魏明磊这件事,在电话中废了很大力气说服魏明磊自己没有恶作剧,也不是脑子坏了,然后正常地于上午九点回到了锦宁,在那里,他遇到了神色怪异,等候已久的余艳敏…… —— 一切结束之后,魏西连随意地松开了手,脱力的陈远失去支撑,连一点保护身体的本能动作也没做出来,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他闭着眼睛,因为余韵而混乱地抽搐着,身体沾染了各种液体,湿淋淋的泛着光,湿得就像刚从水中捞出来的。 魏西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在系统吵得让人心烦的吱哇声中动用了体力增益能力,这是他最后一次的使用机会了,不过他想之后也没有再用得到的场合了。 将陈远从地上抱起来,魏西连将轮椅当成椅子坐了,手臂中的陈远很轻,软绵绵地连蜷缩起自己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头向后靠在魏西连的肩膀上,湿润的嘴唇中吐出断断续续的喘息。 魏西连垂眸看着陈远,知道这就是他和陈远之间难得的温情时刻了,而陈远也只有在此时才愿意短暂地向他示弱。 等陈远终于恢复了一点意识,他用刚刚积蓄起的一点力量笑了一下,语气是令人生厌的平静。 “真可惜,你刚刚竟然没把我肝死……” 第75章 魏西连的手指插入发根, 将他的头发向后拢,让他的面孔完全显露出来,陈远的面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眼皮微阖,下方的黑色睫羽颤抖着。 欣赏着陈远的脸, 他也笑:“我怎么舍得呢, 陈先生这样可怜, 爱人死了, 还要在爱人尸体前面挨.操, 简直堪称天下第一号可怜的未亡人。” 这夜之后,对陈远的折磨凌辱并没有停止。 魏西连下定决心要为余声声报仇,对曹渡宇, 他生生将曹渡宇敲成了碎肉;而对陈远, 他觉得怎样的死法都配不上他的恶毒,所以要将余声声死前的遭遇一样一样施加到他身上。 第93章 在魏西连第一次去余声声的墓前看他时,陈远就被放置在停在外面的车上, 隔着不透光的黑色车窗, 他的双手被捆在身后, 下身没穿衣服,在一件黑色外套的遮盖下因为道具的折磨而无法自控地颤动着。 魏西连扫墓的过程似乎格外地漫长,等魏西连打开车门上车时,他已经被折磨得意识昏沉, 脸上乱七八糟地沾满了汗水泪水。 魏西连一如往常地坐上后座, 对开车的梁二交代:“今天晚饭,把后院的小罗叫来一起。” 梁二启动车子,“哦”地应了一声,他并不十分清楚小罗是谁, 但是既然魏西连提到了后院这个关键词,那么他就能推断出来应该请的是谁。 这几天,魏西连一有空闲,就会操控着轮椅到后院,看那个小伙子背着绿青蛙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口中嘟嘟囔囔地说些什么,一看就是半天。 魏西连依然不往陈远那边看,沉吟着向后舒服地靠坐了,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也别走了,再叫上大哥和梁彩文,我们一起说说话。” “梁哥最近一直想来看看您,”先说了这么一句,梁二随之又道,“我一会儿联系魏总,邀请他晚上过来。我就不了,我不会说话。” 魏西连嘴角不由得翘了下:“有什么会说不会说的,图个热闹而已。” 他在这个小世界待不了多长时间了,在离开之前,他突然很想把这个世界和他还算亲近的人凑一凑。 很快了,他想,大概就是今天或者明天:他不肯承认自己是有点累了,但是一想到之后还不得不做的那件事,他确实有些疲惫。 旁边的陈远忽然猛地抽了口气,急促而破碎,终于引起了魏西连的注意。 魏西连扭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陈远对他的视线没什么反应,他的理智已经被冗长地看不到终点的情.欲稀释殆尽,那张总是平静微笑着的脸上此刻写满了脆弱和渴求——渴求被另一个男性插|入占有。 半晌,魏西连缓缓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这是很有必要的,因为现在的陈远已经失去了克制自己的能力,如果不捂住他的嘴,他大概会叫出来……或者哭出来。 魏西连开口:“镜子。” 前面的梁二过了有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魏西连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但是目光游移了下,他难得磕巴起来:“镜子,车上……”,他不知道车子上有没有镜子。魏西连替他解决了难题:“副驾驶的储物箱里,把镜子拿给我。” 梁二拉开抽屉,里面果然有一面手掌大小的镜子,目视着前方,他回手将镜子递了过去。 车上有镜子是正常的,他想,这辆车不仅搭载魏西连,也坐过余声声,而余声声作为一个小有名气的明星,拿镜子检查妆容仪表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魏西连没有理会自我反省的梁二,拿过镜子对在陈远脸前,他掐着陈远汗湿的下巴强迫他看向镜子,笑道:“陈先生喜欢画画,那不妨把这样的自己画下来吧,一定很好看。” 听了这句话,梁二不自我反省了,他开始想一件新的事情:魏总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记仇的? 魏西连的笑容标准而得体,但是眸光黯淡,只在最深处透着一点坚硬的光——对陈远的复仇已经超出了他能接受的尺度,但是陈远一心求死,对他的各种手段照单全收、一声不吭,让他简直有些茫然了:如果……如果陈远愿意对他求饶,向他认错的话,似乎他为了余声声而进行的报复就可以停下了,但他偏偏不。 就比如此时此刻,陈远坦然地接受了镜子中那个不知羞耻的自己,让魏西连也无计可施。 若无其事地扔掉镜子,魏西连以舌头顶住牙齿,一把将盖在陈远身上的外套掀了开来,热潮被外套遮蔽在内,这时才扑涌而出:滚烫的,红肿的。 最敏感的地方被触碰,陈远下意识地欠了下身体,想让那只作乱的手离自己远一点,但是他随即无力地躺倒,任魏西连对自己做任何事情。 而对魏西连凑近他,嘲弄地说出的那句“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适合在车上被抱的尤物”,他眼珠滞涩地转动一下,艰难地嗤笑出声。 魏西连之后似乎和梁二谈笑起来,当然实际还是要侮辱他。 “那里太紧了,一点水都流不出来,连座椅都没弄脏。” “……”他很想晕过去,但是魏西连不给他这个机会。 傍晚时,魏明磊来到了魏家。 到门口,他先拉过梁二,做贼似的低声问了句:“这几天弟弟他哭过没有?” 梁二直直地回视了他,不过因为他眼睛小,又常年地潜伏于油渍渍的横肉之下,所以并没有让对方感到冒犯:“没有。” 他有一句话没说:魏总是不会哭了。 哭这个字听起来多么的情感丰富、意义充沛,但不过是发泄情绪的一种方式罢了,要把苦的、怨的、悔的,一切的负面情绪排出体外——类似于排毒。 排毒,既可以流泪也可以流血,而魏总已经通过后者发泄了情绪,并且流的是仇人的血,效果应该会格外得显著。 因为名叫小罗的小伙子背着青蛙抱枕无论如何不肯离开后院,所以魏西连命人就在后院摆了张桌子,横竖夏日夜晚,虫鸣似水,凉风习习,也别有风味。 紧挨着魏西连坐了,魏明磊眼巴巴地望着魏西连,是个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的犹豫样子,而魏西连察觉到他的视线,回了个很温和灿烂的笑容:“大哥这段日子辛苦了,我敬你一杯。” 魏明磊没想到自家弟弟突然懂事了,简直要感动地落下眼泪来:“盛朗我不要,过了这段日子,我走个程序。” 魏西连自顾自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摇着头笑:“无所谓。” 的确是无所谓,甚至现在的一切都无所谓,身边这几个,是和他最亲近的几个人了,但是也无所谓,他此时的所作所为纯粹是自虐:要惩罚无能的自己。 谁让他没能保护好余声声呢。 魏明磊爱弟弟的心是真的,想要揽权的心也是真的,如今鱼与熊掌兼得,心中自是喜不自胜,他还是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于是左看看右看看,他拿起酒瓶给魏西连把酒满上了。 他倒了酒,魏西连就喝——他倒几杯,魏西连喝几杯。 魏西连的酒量平素是不错的,不过今晚不知是吹了风的缘故还是心情激荡,晚饭过半时,他就有些醉得坐不住了,一手指着小罗,他含混地喊:“这个小伙子伶俐,重情义,”,他忽然拉过魏明磊的袖口:“重用!一定要重用!” 魏明磊慌忙一拉魏西连,险些让魏西连直接跌到地上去,困惑地扫视了眼那个浑身油污、和那只绿青蛙看成了对眼的小伙子,他实在是看不出他哪里伶俐。 不过紧接着,他又扫过了那个小伙子一眼,觉得对方有点眼熟,“唉”地叫了对方一声,他问小罗,“那天是不是你给我送的信封,让我别拆?” 小罗对他的话语毫无反应,一眨不眨地看着青蛙,他口中呜噜噜地说起了话,第一遍时魏明磊皱起眉,没听懂,第二遍时他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小伙子在跟那只青蛙说话,让它和自己一起等余声声回来。 他心中一冷,知道对方不是伶俐不伶俐的问题了——他已经疯了。 因为魏西连实在是坐不住了,并且隐隐有要发酒疯的意思,因此魏明磊指使派梁二将魏西连送回房间。 魏西连软着身体挂在梁二身上,还在恍恍惚惚地笑:“小罗他,他说话算话,好……说话算话……” 把魏西连送到了房间,梁二忽地一咧嘴:他才想起来,陈远今天一天都被捆在了魏西连床上。 他先是想另找个房间把魏西连安顿下来,但是转念一想,陈远四肢都被捆绑住了,应该也不能对魏西连干什么。何况一进房间,魏西连不知是潜意识明白自己进入了熟悉的环境还是怎么样,稍微恢复了些意识,自己摇晃着倒在了床上。 里侧,陈远在床板震动下动了下头,似乎想要回头看看是什么情况,但是最后他还是无动于衷地背对了他们。 魏西连在床上倒了不到三分钟,忽然又一坐而起,挥舞着手臂要出去——不过因为他的腿不能动,所以只是嚷嚷,梁二连忙拦住他:“魏总早些休息吧,有什么需要我给你送来。” 魏西连的眼睛半睁半闭着,胳膊很大气地做了个横着劈砍的动作,不过没力气,中途就落了下来:“去给我拿酒。” “魏总你不应该再喝了。” 醉透了的魏西连忽然凶恶起来:“我让你去就去!” 最后梁二还是给魏西连拿来了酒,并且关上了门,对主子的指令言听计从,这也是他的道理之一,何况他相信酒是喝不死人的——至少喝不死魏总这样的人。 房间里只剩下了魏西连和陈远两个人。 魏西连坐在床沿,对着瓶口直接灌了半瓶酒,喝完后他垂下头,凌乱发丝下的眼睛睁大了一些,好像喝酒也能以毒攻毒。 第94章 他转过身去闹陈远:“把剩下的喝了。” 陈远不理会他,因为听他的声音还带着醉意,以为魏西连过不了多久就会睡过去的,但是身体忽然一沉,一具热乎乎的身体压过来——然后很温柔地拥抱住了他。 这个动作是柔情蜜意的,但是魏西连凑在他耳边哼出的那句话却残忍嘲谑:“你不喝我就用你下面的嘴喂你……” 陈远皱眉,正要挣动,魏西连却先他一步地起了身,迅速俯身到床下干呕了声,他什么也没吐出来,不过握在手里的酒瓶摔碎了。 他撑在床边喘息着,片刻之后伸手去捏地上的玻璃碎片,陈远已经转过了头,看魏西连捏着玻璃碎片朝自己逼近过来,有些轻松:魏西连大概终于决定杀掉自己了。 碎片贴着陈远白瓷般的脸庞滑动着,魏西连低声开了口,他确实醉了,舌头失去了控制,从嘴里说出的话哼哼唧唧的,几乎有些撒娇的意味,但是意思让人心中发凉。 “余声声,他,那几个畜生把酒瓶子塞到他那里,然后,”,他呛咳了声,“碎在里面了……” 他捏着碎片的手太用力,好像要把碎片攥进手心,手心被割破,有血流出来,滴落在陈远脸上继续向下滑去。 “他们捡,捡了碎玻璃,说声声好看,然后,拿碎玻璃把他的脸划了……” 血流的太多了,充当了润滑的作用,碎片从魏西连的手中掉落在床上,魏西连迷迷糊糊地笑了一下,然后靠在了陈远旁边。 忽然抽动了下鼻子,他又闻到了那股陈远身上特有的芬芳,他想起来,这是小苍兰的香味,清新素雅,纯洁舒畅。 挺可笑的,这么干净的气味竟然会出现在陈远这种十恶不赦的恶徒身上。 魏西连睡着了,在小苍兰的香气之中。 一阵风吹来,垂眸看着魏西连的陈远静静的朦胧起来,陈远的实体消失了,不知不觉间,捆缚着陈远的绳索松散下来……加赫白现出了本体。 他在这个世界中接取到的任务结束了,所以没有东西能束缚住他了,不过还有一件事情—— 将姿势扭曲地靠着自己的魏西连摆正了,加赫白一手撑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我……” 他的视线忽然移动到魏西连流血的右手,将那只手握起,他的指尖在魏西连淋漓的手下上滑动起来。 他在写一个字,然而这个字没能写完,因为这个字不那么好写,但是这一处小小的伤口却轻而易举地愈合了。 不过写不完就写不完,这个字是属于陈远对魏西连的,而他现在是加赫白,对于塞缪尔,他没有也不应该有任何感情。 黑暗的房间里,白色的窗帘轻轻飘动着,加赫白离开了。 魏西连好睡了一场——近些天来他神经总是绷着,醒来就有各种各样的事情,也只有在酒精的抚慰下,他才能久违地再睡一次懒觉了。 醒来的魏西连坐起,怔怔地望着身边散落在床边的绳索。他并没有疑惑多久,因为目睹了一切的系统热情地为他讲解了昨夜发生的一切。 听着系统的话,魏西连低下头摁住还在隐隐作痛的额头,笑了下:“加赫白殿下他嘴可是够紧的。” 头脑在他宿醉的脑袋里迟钝地转动着,他回想这些天的一切,觉得不可思议却又恍然地认为理应如此。 沉默片刻后,他闲聊似的问系统:“加赫白的任务是什么,我记得之前你提到过加赫白也会接取一个任务。” 他以为系统会回答类似于“阻止他的任务”或是“杀掉自己”,但是系统平声答道:“加赫白殿下的任务与陈远这个人有关。” 据系统所言,陈远算是个天才,而天才又出身阔绰,几乎从他出生开始能畅想此人顺风顺水的一生了,于是陈远自杀了:他是个怪人,一生都在追求失败,他的理科很好,所以选科时选了文科;他的成绩很好,所以他毕业后丢掉了成绩转去了毫无基础的艺术行业…… 但是他都成功了,所以他失败了。 在死亡的那一瞬间,他回想自己唯一的失败经历,就是和曹渡宇的一个赌注。当然事后他明白过来,那个赌注是不公平的,作为走读生的他没可能赢过住宿的曹渡宇。 不过没关系,那是他仅有的一次失败了,所以在他死后,他来到了曹渡宇的身边。 “怎么,都说了和塞缪尔殿下你没有关系了,”系统得意洋洋,暗中嘲笑塞缪尔自我意识过剩。 塞缪尔摇摇头,“啧”了声,若有所思道:“曹渡宇……” 曹渡宇,若要让他说出此人的缺点,他能一刻不停地说上半天,若是加上举例,那就一天,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让陈远这样的天之骄子,心心念念地想了十年。 感叹完毕,塞缪尔正色,系统也随之提起了精神,心想塞缪尔殿下终于要结束这个世界了,然而塞缪尔下一句话让他大吃一惊:“什么?” 塞缪尔在这个世界里很好地体验了一把拥有低智手下的感觉,所以格外平静地重复道:“我要重启这个世界。” “等等啊!”系统惊叫,“先不说塞缪尔殿下你是从哪里知道小世界可以重启的,但是重启世界会有很多弊端的。” “哦?”塞缪尔饶有兴致地反问,“比如。” “呃,好吧,总体来讲就一点,那就是小世界的难度会提高。你可能不清楚,每个小世界的难度都是有评级划分的,难度等级与宿主在小世界中受到的危险程度以及任务完成轻易度挂钩。比如这个小世界的评级为c,但是如果重启,就可能上升到b甚至a。” 塞缪尔起身时看到了地上沾了血的酒瓶碎片,但是检查自己周身上下并没有流血的地方,随即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我能站起来了。” 系统一喜,急忙要以此为由劝说塞缪尔:“这一定是伟大善良的加赫白殿下的苦心,就算为了这片好意,你也不应该重启小世界啊。” 塞缪尔低头,两只眼睛闪闪发亮的一笑:系统是劝不住他的。 当然也正如系统所说,重启世界后的难度上升了不止一个级别,塞缪尔再醒来的时候还是如上次那样倒在魏家自己的房间,不过时间线却不相同,此时的魏家空荡死寂,是一座由曹渡宇改造成的牢房。 这是曹渡宇抓起魏西连和余声声后的第一天。 不过也并不是坏的彻底,正当塞缪尔思考着脱困方法时,红木的门无声地开了,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带暗纹的蓝色衬衫,颜色非常正好,再深一点会显得呆板再浅一点则显得无聊,下身的西装裤将他的腿部线条完美地显现出来。 他走到魏西连身边,半跪下身体,琥珀色的眼睛微弯:“魏先生。” 第76章 塞缪尔团身坐着, 左脚踩在椅子上,脸被身前的屏幕映照得一片惨白,他眯眼盯着正中最大的一块屏幕, 上面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对着满脸愤怒的男人放肆而幸灾乐祸地笑着,手中的匕首深深插进男人的脖子里, 几乎把那根脖子砍穿。 浓郁的血液溅射在摄像头上, 画面立刻变得晕红模糊起来, 不过不要紧, 这个监控只是隐藏在场地的众多摄像头之一, 一瞬间的黑屏过后,屏幕立刻切换成同方向的另一个监控传输过来的实时画面,同样的精彩漂亮, 带着某种刺激性。 系统在此时出言:“这就是你在这个小世界的攻略对象:温奇。” 听到系统的话, 塞缪尔略略收神,刚刚意识到自己坐姿不雅似的直了直身体,想要将左腿放下去, 这并不容易, 他的左腿在屈直的过程中产生细微的挤压感——那是一条仿生机械腿, 塞缪尔刚刚把这条腿放在椅子上也是在研究这条腿。 很神奇,只是简单地连接在断腿上,就拥有神经般能随着主人的意志自由活动。这个小世界的背景就是高科技的近未来时代,人类已经掌握了仿生肢体与纳米修复技术, 只需要五十万元就能拥有私家的自动化医疗舱, 能够根据你的需要为你随时随地进行一场手术。 对于这条断腿,为原主治疗的ai治疗师就很遗憾地表示:“由于人类原生的感知能力限制,装上仿生肢体也不能保证您能够像原来一样自在行动。但是并非毫无解决办法,本治疗师向您推荐最适合您的治疗方案, 将两条腿全部在胯骨下二十厘米处截断,安装自带动力装置的仿生腿,您会拥有比人类平均快十倍以上的行走奔跑速度。” 由此可见,在这里,人类的身体已经变成了可以随意揉搓补缺的橡皮泥,除了死亡,再没有能让人们兴奋起来的东西了。 人们需要死亡:别人的死亡,所以这个生存类的真人秀节目应运而生。 塞缪尔在这一期以精神病院为主题的游戏里的身份是弗彻医生,一个并不是非常重要的npc角色。 当然,哪怕是最不起眼的npc也有着比在游戏里打打杀杀来挣得名利的玩家高得多的权限,毕竟所有的npc都是由节目策划或者对游戏感兴趣的权贵人士客串的。对参加游戏的平民玩家来说,游戏的第一铁律就是绝不能违背npc的意愿。 第95章 不过,塞缪尔抚摸过比正常腿还要敏感的仿生肢体,语气不善地问系统:“为什么这个世界里我的腿又有问题?” 系统瞪着塞缪尔,故意沉默了好一会儿没说话,期冀这个不老实的宿主能明白自己之前做了什么好事,但很可惜,塞缪尔是不知反省的,于是他只好叹口气:“你为什么不问问为什么这一次连休息时间都没有呢?” 塞缪尔将桌子上堆着的一瓶挨一瓶的烈性酒移开,尽量让酒臭味离自己远一点,抬头,他看到大屏幕上那个名叫温奇的年轻人半跪下身,从那个已经变成尸体的男人身上翻找出了一瓶装着绿莹莹液体的试管,将试管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他继续将手伸向了男人胸前的包里…… 在这场游戏里,玩家一无所有,食物、武器一切都得靠自己收集,而温奇在男人尸体上寻觅着,神色认真——仿佛根本没有注意身后举着一根铁杆悄无声息向自己接近的蓝衣男子。 系统哼哼道:“这可由不得你选择。事实上,因为你自作主张重启上一个小世界,不仅影响了系统的正常排期,还导致你的积分出现了短暂的负增长,所以不仅你的休息时间被取消了,这个小世界中也会受到惩罚。” 温奇杀人时动作狠绝、笑容灿烂,张扬得刺眼,与那时的他完全不同,温奇安静下来时,眉目专注而认真,带着一点乖巧的无害——无害的仿佛下一秒他就会一无所知地被那根铁杆捅个对穿。 但是下一秒,他动了,反身格住蓝衣男子刺下的铁杆,他以另一只手撑地,腰腹发力,鞋跟狠狠踢在了男子的膝弯上。这不是个容易完成的动作,年轻人的身体几乎绷成一道弯到极致的弦,而靠着身体的柔韧度,他不仅成功将男子踢倒在地,还顺势跳起,在男人身侧站直了身体。 在刹那完成的交锋动作中,塞缪尔注意到蓝衣男子刺出铁杆的同一时刻,一支短箭飞向了他:如果不是温奇更快一步地将男子撂倒在地,那支箭大概能扎穿蓝衣男子的喉咙。 不过结果没什么差别,在温奇玩闹般的一划中,蓝衣男子也倒在了一片血泊中,脸皮几乎被划了下来。 “所以我的惩罚是这条腿?”塞缪尔摸上左腿,用力稍微有些大了,几乎让他打了个激灵,“我真不能理解原主为什么要将仿生肢体的敏感度设置得这么高。” “大概是为了刺激,”系统同样不知道原主弗彻这样做的原因,不过它结合着已知的情况分析回答道,“这个小世界中,人们对各种情绪的阈值都高的离谱,所以为了体会久违的刺激,他们甚至有了提高皮肤敏感度的手术,不过对于原主而言,直接拥有一条敏感的左腿显然更容易一些。” 这个时代,人类对于肢体的改造已经到了next level,是以这项在旧时代中被视作高端复杂的技术在如今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普及……以及滥用。 哪怕是徘徊在下城靠打架维生的赖子,撸起袖子也能露出一条经过了强化的手臂,或者抓一个站街的小姐,会发现她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敏感,简直让人担心她衣衫不整地溜达在街边就会高潮。 系统还介绍说,这种能让人感官更为敏感的仿生材料在下城的价格甚至比人造皮肤便宜得多。现在下城活动着一些很有年数的仿生人,最开始是由上城的权贵们制作出来取乐的,后来他们的取乐对象升级为了真人,这些玩具就被抛弃流落到了下城,而这些没有人权的仿生人多半就是使用的敏感型仿生材料。 系统介绍这些并非无的放矢,它相信塞缪尔殿下一定会对这些感兴趣的,而有兴趣,就会有干劲! 而塞缪尔果然也如它所料的对这项技术十分好奇,追着它询问:“仿生人?和克隆人有什么区别么?” 如此询问着,他的视线依然聚焦在屏幕上,大概是确认四周已经没有了其他威胁的存在,温奇的队友从一间已经废弃了的店面楼顶上跳下来,手里拿着一把十字弓——在科技发展到这个地步还用弓箭简直是骇人听闻,不过事实就是这样。 节目的策划认为用纳米武器、能量枪一流的战斗太过无趣,非得刀刀见血的厮杀才够味,实际上,他们甚至希望连刀箭都不配给,让选手使用最原始的战斗方式:每一次战斗都是一场持续几十分钟的拳击比赛。 不过这很难实现,毕竟在任何背景下,找到一把菜刀或者铁棍都不是难事。 温奇的队友穿过被炸出了一个大坑的灰白路面走到他身边,像温奇之前做的那样,半跪下身检查起蓝衣男子的周身。 队友穿着和温奇相同的蓝白条纹病号服,不过与温奇不同的是,他手上戴着一双黑纱质地的手套,手套很长,一直延申到病号服的袖管内。 从蓝衣男子大腿侧面的口袋里,他同样找到了一支试管,但试管已经碎掉了,液体混着玻璃渣从口袋里流出来。 他一言不发地起身,随即被温奇搂住了,温奇下巴硌在他的锁骨处,朝着地上的两具尸体,或者更远处破碎的广告牌笑得一脸灿烂。 队友开口了,声音很好听,并且恰到好处的带着一点“软”,就像他和温奇的长相一样——是的,他长的和温奇一模一样——轮廓很柔和,不杀人的时候就是个乖宝宝。 “如果你不多余出手的话,我来杀掉他,就能保存下这一支稳定剂。” 温奇笑着,一边笑一边将之前搜出的试管讨好似的交给了他:“哥,一支稳定剂而已,算什么呢?离晚上结算还有很长时间,足够我们找到支撑我们身体的稳定剂了。何况……”,他放开温明,一步步走向一处倒塌的居民楼前,居民楼已经住不了人了,但是倒塌下来形成一个三角形,拉开只剩一半的铁门,他在角落里看到了一个正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的男生。 男生大概只有十六七岁,刚过了参与节目的最低年龄,和前面两个被杀的男子是一队的,细手细脚,戴着一副黑框眼睛,很清秀。他大概不是自愿的,或者是被什么无良中介骗来的,以为这里是能让他吃饱穿暖,脱离社会底层的好地方。 但根本不是。 男生抬头看向温奇,吓得要命。 温奇长得很不错,年轻帅气,并且身形优秀、走姿潇洒,但逆光站在门前,他大概在男生眼中是不吝于死神的存在。 “别,别杀我,”男生哆嗦着手,在温奇开口之前已经把身上的稳定剂递了过去,希望对方得到需要的东西就能放他一马。 温奇一手接过稳定剂……然后在男生身前蹲了下来,另一只手缓缓伸出。 男生瑟瑟发抖,紧紧闭着眼睛,因为极度的恐惧,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咯咯”的怪声,他明白他下一秒就要死了,像他那两名年纪稍长的队友一样。 但是,一秒、两秒、三秒过去了,他还活着。不可置信的男生战栗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温奇正对着他笑,那只手欠欠地去摘他的眼镜。 “你——”男生只说出了这一个字,他的头突然即将折断似的倾斜,一支短箭从他的额前射入,粉红色的脑浆喷溅在了刚戴上眼镜的温奇身上。 温奇起身的瞬间后退一步,回过头,他看向温明。后者放下手中的十字弓,整理了下手套,对着地上惨不忍睹的男生尸体一脸无辜地做出了解释:“现在不杀他,他的下场会更惨的。” 温奇歪着头,一手将糊满了脑浆的眼镜摘下随意地扔到地上,他走出这片陡然间充斥了血腥味的三角形空间,语气有些幽怨:“他叫我哥哥唉。” “你听错了,”温明将稳定剂放进包里,检查起已经收集到手的稳定剂:“七支了,一人三支,至少今天不用被拖回精神病院那个鬼地方了。” “如果我们能赢,就有钱做心脏修复手术了”温奇靠过来,兴致勃勃地说道。 这个手术并不需要很多钱,但显然他们连这点钱都没有,连在平民中也是底层的存在。 据系统解释,这个游戏的基本规则就是收集——或者说从别人手中抢夺稳定剂。每个选手都被注射了一种定期发作的药物,如果不足量注射三支稳定剂,在每天结算时就会陷入失去神智的狂乱状态,进入这种状态选手本场游戏乃至于人生也就可以宣告结束了。 幸运的话变成疯子的选手会被场上的其余玩家找到并且杀死,不幸的话,没能成功注射稳定剂的选手会被工作人员拖回精神病院,然后接受“治疗”。 节目组没提这个治疗是什么,但傻子都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就是为什么温明说“现在不杀他,他的下场会更惨”。 入场时每个选手配给了一支稳定剂,但每人每天需要的量是三支。三天的游戏期限,六十支队伍——节目策划的数学学的好不好不清楚,但显然学得很残酷,以这个比例进行游戏,存活在游戏场上的队伍每隔一天就会减少三分之二,到第三天,基本只会剩下一支队伍,或者全军覆没。 第96章 塞缪尔又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问系统:“所以我在这里发挥的作用是什么?” 系统连声啧啧:“什么用也没有,在本场游戏里,真正具有支配权的是蒙斯马顿博士,由他选择每天接受治疗的选手,并由他来执行治疗。” 系统对着塞缪尔滔滔不绝成为蒙斯马顿博士的好处,蒙斯马顿在这场游戏中是塞缪尔当前身份的顶头上司,boss级别的npc,可以决定任意一个玩家的生死。 最后它遗憾地说道:“如果你是蒙斯马顿博士的话一切就都很简单了。” 塞缪尔无情嘲讽:“没想到你还是个俗人,一个系统还讲起权力的美妙了。” 系统气鼓鼓:“我是为了你好。” 塞缪尔笑起来:“这么有趣的游戏,这么可爱的年轻人,为什么要当boss呢?”,他站起来,“事实上,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做他们的队友。” 第77章 “呃, ”这总归也是干劲的一种体现,系统支持塞缪尔做出的一切哪怕是疑似为完成任务做出的努力,所以它磕巴了下, 然后解释道:“没错,这场游戏确实是组队游戏, 并且三人一队, 不过要做攻略对象的队友是件危险的事情。” 据系统所说, 温明温奇这对双胞胎在游戏一开始就杀掉了自己的队友:当然, 杀队友是违反规则的, 但他们自然有一万种方法让这场清除符合规则。 杀队友的原因不清楚,不过对于这对双胞胎来说,做事从来也不需要什么原因。 画面中, 温奇正尝试从第一个被抹脖子的男人身上扒衣服来穿, 显然他无法忍受温明对自己的嫌弃了。 从刚才开始,温明就不再接受温奇的“贴贴”了,理由是他身上脏。 “但是是你害我弄脏衣服的, ”温奇不满。 温明拿手指推开温奇:“总之脑浆现在在你身上。” 看着表达了不可退让态度的温明, 温奇只好去扒男人的衣服换。 男人穿了一件灰色的罩衫, 领口往下全是血,但按照温明的说法“血比脑浆好”,所以还能穿,反正晾干了就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了。 不过男人的身形显然比温奇魁梧一些, 罩衫在温奇身上晃晃悠悠的。 温奇拉起衣服下摆在双胞胎哥哥面前转了个圈, 要他点评一下。 温明歪头:“感觉很时尚,像多翡的秀场模特。” 在这场全民性的真人秀中,有很多服装品牌愿意为选手提供服装,以提高自己品牌的知名度, 温家兄弟有幸接到了多翡的合作,但是在游戏开场前的那个晚上,温奇搞砸了点事情……总之多翡毁约了,所以他们只能穿着节目组统一分发的,符合游戏主题的病号服开始了游戏。 这是件不大的事情,毕竟无论穿几位数的衣服,进了游戏,都是一样的杀人……或是被杀。 双胞胎也不在乎自己穿的什么衣服,但是他们记恨上了多翡,尤其是在温奇自觉差点被那个和他们接洽的经理拖上床之后。 温奇很生气:“他一晚上都在我身上摸来摸去的,他说是量尺寸,但是我懂,那是肉.体交易,但是他其实根本没打算和我们合作!” 后来他们特意去了一趟多翡的秀场——当然是混进去的,发现多翡的衣服都是破破烂烂、如同垃圾的东西,这才勉强消了气。 听到兄弟的这句点评,温奇垮下脸来,忧郁道:“我不想穿垃圾。” 温明点点头,拿出终端上的地图对比起来,旁边的温奇几步跳过来,试探着又将下巴放在了双胞胎哥哥的肩膀上,这一次他没有受到驱赶,于是安心地咕哝着开口:“我们现在是在这里吗?” “是的,”温明很捧场,控制着将温奇指着地图的手指向右边移动了八厘米左右,“在这里。” 温奇丝毫没有尴尬的反应,一脸空白地“哦”了声:“原来离我们这么近就有一家服装店。” “那是旧时代公共女厕的标志,不过离我们大概两公里的位置确实有一家。” “那我们赶快去那里——,”一只形状怪异的大鸟忽然从双胞胎身边飞过,温奇的表情冷了一瞬,是在判断周围是否存在潜伏的危险,但旋即杀气从他脸上消失,他又恢复成了可爱无害的温奇,向双胞胎哥哥撒娇,“走吧,我不想再穿垃圾了。” 温明收起只有地图和拍摄功能的终端,拉住已经向随便一个方向迈步的温奇:“这边。” 温奇顺着他的力道后退两步,转过身来看着他:“那是我们来的方向。” 那只大鸟竟然停在了路边的一架路灯上,灰暗毫无神采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他们。温明朝这只大鸟看了一眼,继续朝着他计划的方向走去。 被忽视的温奇感到了愤怒,不过这愤怒不过三秒,他几步跑过去又跟上了温明。 塞缪尔的视线从双胞胎的背影上收回,只需要一个按键,就会有其他监控为他呈现上感兴趣选手的最新影像,不过塞缪尔不再需要这项服务了,撑着桌子站起来,他活动了一下那条仿生的机械腿,准备自己进场玩玩。 这时,他听到了脚步声,坚硬的鞋底踏击在金属质地的板面上,因为太过不紧不慢,显出了一点冰冷感,脚步声经过塞缪尔所在的房间,没有丝毫减慢,随后一阵沉闷的滑动声响起,那扇被做成暗绿掉漆、本应扇形开合的木门却连同合页一起缩入墙壁,生成了一道新的门。 一个身形修长,有着及颈黑色卷发的男人走进来,一举一动都带着某种权威。 他向塞缪尔一折手,行了一个标准的点头礼,简直像在演话剧:“德彻科特大夫,看到你如此认真工作真是让我高兴。生了病的这些孩子们都太不听话了,我一个人是管不过来的,正需要你这样干劲满满的年轻人。” 系统难得有用地提示塞缪尔:“蒙斯马顿博士,你的上司,顶级权贵,杀了你都不用负责的那种。” 塞缪尔很识时务地低头道:“蒙斯马顿博士。” 蒙斯马顿博士满意地笑了笑,转过塞缪尔,抬头看向占满了一面墙的屏幕。 塞缪尔本是低着头的,此时回转过头也看向屏幕,确定自己对温家双胞胎的特殊关注没有被蒙斯马顿发现。 蒙斯马顿脸上带着面具,细密鳞片的质感,和他的脸部线条很贴合,甚至有几个瞬间让塞缪尔产生了那副面具会随着他的呼吸和颤抖起伏的错觉。 面具盖住了他上半张脸,在屏幕的光线下反射出冰冷而华丽的光,同样如此的还有他的衣服,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显然是满身的高科技,黑紫色的光芒在流线型的衣服上流转,让他看起来就是一个行走的深邃漩涡。 他薄而苍白的嘴唇弯起,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我希望这一场游戏中能有几个有趣的新人。” 塞缪尔不清楚应该怎么对待这位顶级权贵,所以他继续一言不发,保持着礼貌的沉默。 “德彻科特大夫,你是刚来这里工作吧,”蒙斯马顿忽然偏头看向了塞缪尔,“你刚来还不太了解,这种游戏的有趣程度完全根据选手变化。” 他一会儿语调抑扬顿挫,浓浓的译制腔调,好像自己真的就是精神病院的蒙斯马顿博士本人,一会儿又语气轻快而嘲谑,是个经典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权贵。 据他说,这个场地并不是第一次使用了,之前已经在这个人造的废弃都市上举行过两届游戏了,但都无聊的要命,六十支队伍,一百多名选手,全都在忙着自相残杀,杀到最后也凑不出足量的稳定剂,像死狗一样被拖了回来。 参加真人秀的选手无论年纪稍大稍小,俱是英俊有魅力的年轻男性,身形高大,体力武力全是一流,但是那些选手被拖回来时——按蒙斯马顿的话说,“恶心的根本让他硬不起来”。 他很体贴地为塞缪尔解释着这个游戏:“就是为我们准备的,挑选宠物的仪式而已。” 蒙斯马顿与塞缪尔对视着,忽然把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鳞片质地的面具在触碰到他手指时仿佛真的变成了一条蛇,从他的手心钻入进去。 “面具是为了阻隔那些低劣玩物的视线,你我之间不需要这种东西。” 塞缪尔推测若是原主弗彻听到这番话大概会受宠若惊,然而没等他恰如其分地做出恭敬而惶恐的表情,下一秒,蒙斯马顿的指尖触碰到塞缪尔的肩膀,那条如细蛇般的光丝没入了塞缪尔的身体,所到之处炸起了冰冷的火花。 那光线应该是一种非常高级的芯片,能融入你的身体帮助你长出鳞片样的面具,也能盘踞在血液里在你不听话的时候给你点苦头吃——和那句话表示的好意完全相反,蒙斯马顿并不信任他。 他听到蒙斯马顿的声音响起,冷淡而危险:“不要让我失望,明天的治疗,我希望你在场。” 蒙斯马顿走后塞缪尔紧紧盯着他离去的方向,他所在的这个房间被制造成了旧时代的办公室,阴湿陈旧,墙壁下半部分刷着荧光绿的墙漆,木门、椅子一受力变会咯吱作响。除去屋内各种延展屏幕,就是节目组想要的危险阴森的精神病院的样子。 第97章 这个房间在蒙斯马顿到来时像个玩具,从另一个维度展现出了高科技的一面,但等蒙斯马顿离开后,房间还是房间,昏暗阴冷,充斥着酒臭味。 他皱眉,不解道:“不是说我这个身份是不起眼的npc么,为什么boss这么快就盯上了我?” 系统迷迷糊糊的:“原主在世界线中着墨不多,只知道以我们普遍的价值观念来看不是个好东西,毕竟没有好人会参加这种游戏的。至于他是不是个引人注目的坏蛋,系统无从得知。” 他深吸一口气,下意识想去摸那枚芯片潜藏的位置,这当然是徒劳无功的。左腿因为情绪激动感知变得格外的灵敏,他忽然站不住了,向后跌回椅子,他说道:“他威胁我。” 系统不知道这句是撒娇还是怎么。因为塞缪尔撒娇向来是有对象的——至少得是一个人。而它从不觉得自己是人,或者说它相信在塞缪尔眼中自己不是个人。 不过沉默了一会儿,它决定顺着这句话安抚塞缪尔:“打他!” —— 温家双胞胎来到一个废弃的工业园,穿过办公楼的二楼,上了一条玻璃扶手的连廊。 走在路上,他们又说起刚刚被温明杀掉的那个男生。 温奇认为他们能救那个男生:“我们有足够的稳定剂,能顺便让他也活下去。” 温明正在整理他的手套,手套其实只到手腕,但是从他的手腕向上,紧紧缠了一层黑色的纱布,没有露出一点皮肤。 其实温奇也并不见得有多么温柔善良,事后还不放心地问了句“杀掉那个男生算不算积分”。 当然是算的,不过大概没多少分而已。这是一档节目,策划自然要追求收视率,因此除去安然苟命的一切行为他们都大肆鼓励,尤其是杀戮。 节目组给每个参加游戏的玩家都赋了人头分——也就是有人杀了这名玩家能得多少分。 例如温家双胞胎和那名男生这种第一次参加游戏的选手,都是统一的白值十分,而参加过多轮游戏的老玩家就会“值钱”得多。有人说这是根据参与比赛的轮数指数级增长的,有人说是根据选手已经杀过的人数定的,其实讨论这些都没有意义,反正最终解释权在节目组那边,节目组给一名选手定了几百的高分,不一定是看重他,也可能是想让他死。 温明眯了下眼睛,隔了一会儿才开口:“支撑他度过今天需要两支稳定剂,换算一下意味着他的两名队友死掉给他供给了稳定剂,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直接让他的队伍猜拳决定出一个人活着呢?” “他队友的人头分我们拿到了,而他有了三支稳定剂,我们会赢,而他能活下去,这是两赢的事情。”温奇回答的理所当然,好像本该如此,他们都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接着温奇轻轻触碰了下温奇戴着手套的手指,认真地看向他:“我们得去找点药,否则你的烧伤是好不了的。” 温明没有说话,抬手拦住了温奇向前的脚步。 在他们前方的断墙后面,蹲坐着一个奇怪的人——长得不奇怪,但是行为很奇怪,在这种游戏里,没有人会形影单只地拦在其他队伍前面的。 尤其是那个人看起来还对他们等待已久:“对当英雄有兴趣么?” 双胞胎大概是在路上顺利找到了家能让他们换掉衣服的店面,现在两个人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色紧身t恤。 这种衣服很显身材,两个双胞胎并肩站着,身材和脸蛋同样的优秀,看起来像是……塞缪尔不愿称之为洋娃娃,应该说是像两个杀气腾腾的手办,形象是拿着刀的杀手。 温奇温明快速对视了一眼,随后两个人面向塞缪尔微笑起来,不过是两种不同的笑。温明的视线被纤长的睫毛过滤了,显出一种温和的无害,唇角弯起,他的手不动声色地背到腰后,大概是去握刀,不过他并没有把刀亮出来,保持了起码的友好态度。 而温奇的举动就直白一些,他指尖转着一片三四厘米长的刀刃,阳光灿烂地朝塞缪尔走过去,脚步轻快得像是鞋底装了弹簧,有种一蹦一跳的感觉,让人想起春日里的马驹。 温奇笑起来是真的像个帅气的大孩子。 塞缪尔不讨厌这种,可惜对方下一秒就要将那片锃亮的刀刃送进他的喉管。 他只好采取了一些强硬的措施,制服温奇并不是太难的事情,温家这对双胞胎并不是专业的杀手或者战士,他们只是够狠够疯,并且毫无道理地相信自己会是这场血腥游戏的赢家。 塞缪尔不准备毁掉温家双胞胎的这点心气,所以在他不慌不忙地封住温奇刺向自己的力道后,他腾出一只手,抓着对方的肘弯,半强迫半耍赖地将温奇拉到了和自己同一高度处。 面对着温奇脸上闪过的警惕和恼怒,塞缪尔皱起八字眉——是的,德彻科特医生长了一对八字眉——压低声音道:“做个交易如何?我可以帮助你们赢得这场游戏。” 塞缪尔观察着温奇,他确信温奇对这个有兴趣,因为他有一双形状漂亮的眼睛,但目光带有一些动物性,无论天真或残酷,总十分直白地透露出来。 此时温奇被塞缪尔拉扯得歪坐在地上,盯着他,脸上就现出一种天真的渴望。 在他张嘴问出类似于“怎么帮”这种问题之时,温明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某种意义上讲蛮多余的,因为一声尖锐的惨叫忽然从下面不太远的地方响起,除非是聋子否则绝对听的一清二楚。 温明在隔塞缪尔一米左右的位置蹲下来,同样放轻声音:“你想让我们为你做什么?” 塞缪尔半直起身,让那面灰色的水泥板刚好挡住自己的身形,朝惨叫声传来的方向指去:“为我的队友报仇。” 他没说他的队友是谁,但是那是一目了然的,有五个人在一家被炸得稀碎的商店前——大概是商店,玻璃门炸出的碎玻璃铺了满地,在明媚的阳光下亮晶晶的反着光,几乎有点梦幻。 在这片梦幻之中,两个没穿衣服、浑身是血的年轻人在玻璃渣上哭泣着爬行。另外三个站着的选手中,有一个明显是领头的,站得更靠前一些,衣服也更拉风,正以那个蜷缩着颤抖的年轻人为靶子对着他扔飞镖。 他刚刚大概是投中了年轻人身上什么了不得的部位,脸上在笑,不过不是大笑,带着这个时代有钱人阶层特有的拿腔作势。 飞镖数量有限……他能在这种人造场地中找到飞镖已经堪称奇迹了,所以扔出去的飞镖需要回收,回收的工作就由那个还能动的年轻人承担。 这是个苦差事,因为领头的那人不允许他站起来,也不许他用手,所以他只能用嘴叼起不知飞到哪个角落的飞镖,膝行着把飞镖递还给领头的那人——尤其飞镖的攻击对象是他的队友,这是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折磨。 温奇放下充当望远镜功能的终端,说出的第一句话是:“他穿着多翡的礼服。”,他转过头看向温明,一脸认真地解释:“我看清了,他胸前有三片祖母绿的宝石,是个倒着的三角形,多翡的衣服上都会有这个标志。” 温明点头:“还真是巧了。”,他转身要找塞缪尔,却不料塞缪尔正站在他身后咫尺之间,离他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热气。 他猛地一惊,身体不由自主地做出反应,下意识往旁边躲闪的同时迅速挥出了刀。 塞缪尔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小心别被发现。”,他垂眸对着指向自己的刀尖漫不经心地翘了翘嘴角,玩味道:“这个交易如何,我可以给你们提供这场游戏里每个人的位置,之后就任由你们发挥了。” 他倏地贴近温明的耳边,毫不在意那把刀子慢一拍地慌乱撤走,在他的手臂外侧划出一道血痕:“顺便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当时瞧不起你们的那个多翡的负责人也在这场游戏里,在这里杀了他泄愤是合法的哦。” 温明盯着塞缪尔手中那与他们显示不同的终端,塞缪尔的身份是很可疑的,但是他不问、温奇也不问,这是他们这种人的特点:不通过询问来获取答案。看着塞缪尔几秒钟后,他与温奇对视一眼:“我们不需要其他的帮助,只要告诉我们多翡负责人的位置就可以了。” 温奇说:“我要杀了他。” 塞缪尔随意一点头:“成交。” “我们动手,”温明看上去打算和温奇一起下去的,但是温奇看看和温明站得很近的塞缪尔,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微妙。 他将温明摁在原地,示意他不必跟着去:“我一个人就可以搞定”,他这样说着,随后无声无息地钻进了后面只剩一半的楼梯中。 在他拿着终端看那三个人折磨人的把戏时,已经同时观察好了最佳的进攻路线:这是一种本能,从小就在阴暗肮脏的街角讨生活养出的本能。 温奇离开后,塞缪尔靠在那面水泥墙上,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知道你是什么人么?” 第98章 温明没说话,他拿着终端作为望远镜往那个方向看了看,温奇已经找到了一个最佳的“狩猎”位置——那家商店二层的金属装视板上,无声无息地埋伏在那里,他跳下来时那三个还沉迷在那个恶心游戏中的人不会反应过来的。 不过或许也不是最佳的位置,因为温奇在那里看不到下面的情况,好在有温明打手势对他行动的具体时机和位置进行修正。 温奇静静观察着下面那三人的动作,最后,温明做了个向前切的动作,表示行动。 这一场奇袭非常成功,塞缪尔和温明过去时温奇正半跪在地上,拿刀子去剜男子胸口多翡的标志:那个由绿色宝石组成的倒三角。 他有很多种方式来将那个标志拿下来,但是他偏偏选择了最暴力的方式:直接拿刀子在男人胸口切出了一个方形,他用力很大,能听到刀子切割肋骨的咯吱声。 最后,他满手是血地将那三片宝石往自己身前按,笑得很好看。 于是塞缪尔拍拍他的肩膀,向着空中一只形状怪异,扮作大鸟形状的摄像头抬了抬下巴。 温奇最开始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因为他不知道那些从进入游戏开始已经见了不下十只的大鸟是什么,这种大鸟在他们杀了人或者有尸体的地方就会出现,他以为只是节目组模拟秃鹫做出的体型更小一些的食腐鸟,为了真实或者是那些人想要的氛围感。 但是现在他知道了,那是随时跟在选手旁边的摄像头,只在有精彩内容——也就是选手之间血淋淋地残杀时围绕着进行无死角的跟拍。 温奇手上的血染在绿色宝石上,他一手按在胸口,几乎像是宣誓:“我会赢的,”,他笑得阳光灿烂,但眼神中却全然是冰冷残酷,直直地盯着那个摄像头,又重复了一遍:“我会赢的。” 一边,温明和塞缪尔分别检查了那两个所谓塞缪尔队友的年轻人的情况,一个已经死了,是个长得很不错的年轻人,眼角向下,大概笑起来会很温柔,此时浑身是血地躺在碎玻璃上,下身不知道哪里还在汩汩地向外流血,被弄得很脏。 另一个还有气,但是已经被折磨的精神不正常了,对温明的话语和触碰都没有反应,只知道尖叫着在碎玻璃上打滚,脸上手臂上沾慢了玻璃渣,在他揉眼睛的时候碎玻璃进入眼睛,把自己的眼睛也弄瞎了。 塞缪尔沉默着垂头看了这个年轻人好一会儿,然后堪称没心没肺地笑了下,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他们队友这个设定:“这个也算分,你们谁来?” 温奇果然走过来,用他刚刚从三人小队中获得的□□给了那人一个痛快。 在温奇杀人的时候,温明又检查起三人小队的尸体,逐个翻找了一遍后他略带困惑地抬起头:“他们身上没有稳定剂。” “但是这里有,”温奇从玻璃渣上散落的衣物中找出两支稳定剂,不作他想,这两支稳定剂属于被虐待的那两名年轻人。 他拿着稳定剂来到塞缪尔身边,很开心地递过去:“加上你本来有的那一支,今天我们三个都可以顺利度过了。” 塞缪尔若有所思地瞥他一眼:“对我这么好,不想杀我了?” 温奇并没有尴尬的表现,歪过头:“你有用嘛。” “就因为这个?”塞缪尔避开心思难辨的温奇,朝温明迈了一步。 温奇的胳膊还伸在空中,献好似的想把那两支稳定剂送给塞缪尔,对于塞缪尔似笑非笑的打趣,他没有不悦,不过看到塞缪尔避开他向着温明走去,他的眉宇间生起一丝阴郁。 温明也朝他们走过来,和温奇并肩站到了一起,将温奇伸着的手向下按了按,他看向塞缪尔的目光带着审视:“这个小队实力不弱,并且有心思虐待其他选手,为什么会一支稳定剂也没有?” 塞缪尔神色不变:“或许是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吧。” 很短的一句话,但是其中隐藏的内涵巨大:六十支小队中有一些小队是和他们不一样的,他们没有在入场时被注射药物,也没有随身配给理应人手一支的稳定剂。 有如此的特权小队作为他们的对手是一方面,最关键的是,这意味着场上可能根本没有足量的稳定剂供他们活过三天。 他知道自己作为npc透露这个游戏的隐藏内幕是不会有事的,那些人巴不得有人搞点事情,这就是他们要的节目效果。 可惜的是,塞缪尔对面的温明和温奇全都平静的出奇。 温明问:“那你需要吗?” 温奇则抱住双胞胎哥哥,很无畏地笑了一下:“我们会赢的。” 对前一句问话,塞缪尔挑了下眉:“留给你们吧。”,对于温奇那一句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誓言,他则回答道:“我会帮你的。” 天已经擦黑了,他们的终端只有地图和摄像功能——当然后一个功能主要作为远距离观察使用——没办法看时间,不过感觉上是五点左右,距离今天的结算还有七个小时。 对于接下来的安排,温明认为如果稳定剂数量不足的话,他们应该尽可能早地收集够三天的量,而塞缪尔则提议他们应该提前一步去长屋埋伏。 第78章 长屋是这场游戏中安全屋一类的存在, 一共布置了五处,里面存放了食物和过夜的床被。 你尽可以真的把长屋作为安全屋,将它布置得易守难攻, 不过没人愿意这样做,毕竟每处安全屋都标注在了地图上, 这意味着它一点也不安全。 “会有人和你抱着一样的想法的, 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他们手里的稳定剂抢过来。”塞缪尔带领温家双胞胎蹲守在一处无人的长屋里。 “无人”是他们手动创造的, 当他们来到这处长屋时, 里面已经有一支队伍了。 这支队伍, 怎么说呢,不知道是对自己的实力太过自信还是被长久的平安无事蒙蔽了心智,竟然关严了门窗, 真的准备在里面休整一会儿, 并且还开了灯。 这座废弃都市里,一切都是冰冷灰蒙、了无生机的,只有这间小屋里从门缝窗缝里透出暖橙色的光线, 一副很有人气儿的样子, 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若不是这一处长屋的位置偏僻, 恐怕没等里面的队伍来得及把窗户关上就会有新的队伍冲撞进去。 长屋其实就是一间小型的仓库,水泥地板、刷着大白的粗糙墙面——当然都是3d打印的成果,现在已经不再使用水泥这种材料了——里面靠墙两边摆放了货架,架子上摆放了食物衣物以及必要的药物。 当他们三人到那里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们藏在路边的绿化带后面, 几乎没做停留,温奇温明快速地对了下手势,紧接着温奇走到了仓库门前——敲响了门。 塞缪尔打赌里面的人吓了一跳,温奇敲门的同时里面传来了一道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然后大概隔了一秒钟左右,仓库的灯灭掉了。 “哐哐、哐哐哐”,温奇并不讲究敲门的礼仪,完全是根据心情的一通乱敲。 那是一扇铁门,门框因为受潮变形了,在敲击之下门板晃荡着牙酸的声音:并且声音的停顿非常奇怪,总像是漏了一拍,让人没来由的心慌气短。 这场以精神病院为主题的游戏中,场上只有冷兵器,因此这间破旧仓库能被叫做安全屋也是有它的道理的,至少它有四面墙,这一点就已经胜过了场上所有只比废墟强一点的建筑,只要他们不开门,主动权就还会在他们手上……但是他们忘记了头上的房顶。 在仓库里的三人小队被敲门的温奇吸引去注意的时候,温明掀开了一片屋顶上的蓝色波浪瓦。 半个小时之后,温家双胞胎将这里恢复成了从来没有人来过的样子——请君入瓮的样子。 在塞缪尔告知他们大概会有两个小时平安无事的时间后,温奇从架子上抽出了两床被子堆到了墙角,他很利索地钻了进去,然后从那床蓝色——上面还有小狗史努比图案——的被子中探出脑袋,朝温明和塞缪尔招手示意他们也过来。 温明靠着他坐下,再次整理了下手套:“晚上的温度比白天低很多。” 温奇扭头看着他:“这是什么气候来着?” 塞缪尔故意无视了温奇摆放在他右手边的被子,在温明旁边找了个地方休息。听到温奇的话,他笑道:“何必在意那种东西,反正场地上的温度湿度,甚至天黑天亮的时间都是人工设置的,说不准晚上温度调低是这家棉被供应商的要求呢。” “这场结束之后我真的要去买一床,不过不要这个图案”,温奇摸着被子,突然开口。 “说不定我们买不起,”温明终于整理完了手臂上的绑带,提醒道。 塞缪尔觉得温明太扫兴了,所以他接过话茬:“你想要什么图案的?”,他认为温奇是嫌弃这床被子的被罩太幼稚,小狗史努比,温奇这个年纪的男生是不会喜欢的。 温奇伸出手指点在那只白狗上——他还嫌弃这个图案不够花里胡哨:“之前我们看到的粒子枪,粉色涂装的那支,把那个做成图案放上去会很漂亮的。” 第99章 他还想在上面加上绿色的云朵,“要做成看上去就很蓬松的样子”,他说。 塞缪尔没有继续跟随温奇的描述想象他理想被子的样子,因为温奇已经要往上面加第五种颜色了。 他站起来,朝货架那边走去:“我去拿点吃的。” 节目组准备的食物很充足,但全都是饼干面包一类的速食品,看着就让人没什么食欲。 而跟着塞缪尔一起过去的温奇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了一袋核桃,在三个人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重新回到墙角后,他拿出□□开始翘核桃。 他手很巧,也很会使刀。很快,那一袋核桃就变成了一把油润的果仁和一堆核桃壳,他钻回被子,将核桃仁分给温明和塞缪尔。 张开手心将果仁递过去,温奇将下巴放在温明肩膀上,隔着温明看向塞缪尔,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里又散发出直白赤裸的光芒。 塞缪尔认为他们应该是认识自己的,至少是见过,否则没办法解释为什么对方能对突然加入一个队友接受良好。 他过去应该是个好人,好到能得到温奇这种人的认可,不过出于一些原因,好人没做到底,现在成了一个和那些玩弄他人生命没什么两样的坏蛋。 塞缪尔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将头向后仰靠在墙上,没心思去想那个转变的原因,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儿,反正已经发生了。 他们现在能安安稳稳地呆在安全屋里,身上盖着暖和柔软的被子,屋子里亮着暖色的灯,天下太平、温馨和睦,靠的是他知道场上其他队伍的位置,这对其他队伍,尤其是普通的选手来讲其实很不公平…… 在这种游戏里谈公平才是他妈的疯了。 这个世界充斥着一种令人疲惫的荒诞,就好像温奇总说自己会赢,但塞缪尔知道,或者他自己也知道,他赢不了的。 核桃吃完没多久,塞缪尔观察着终端上周围队伍的位置,让温奇把灯关上:有一支队伍过来了,他们的第一个猎物。 那支队伍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在等待的过程中,温家双胞胎向他讲起那个死掉的队友。 “我们根本不认识那个人。”天太黑了,塞缪尔简直分不清是温奇温明哪一个说的话。 “他是在报名会上找到我们的,会上大多数都是提前组好队的,所以他找上了我们。” “可我们根本不认识他。” 塞缪尔认为重复这句话的应该是温奇。 那个男人找了温家双胞胎两次,当时他们正在读报名须知——主要是温明读,温奇半坐在桌子边,腿耷拉在地上,忙着往嘴里塞蛋糕:他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蛋糕,相比起来,他从前捡回来的那个珍惜无比、攒了两天才吃的蛋糕简直是蜡做的……比蜡还难吃,因为有股酸味。 男人第一次发出组队邀请时,温奇嘴里被奶油塞满了,很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大概是他的外表具有一定的欺骗性,反正男人对他的驱赶采取了无视的态度,眼前这两个外形优秀的年轻人基本就是他能选择的最佳队友了,他不想就这样轻易放弃。 于是在干巴巴地站了十几分钟后,他又向他们提出了第二次请求,这一次他不无惊讶地意识到对方同意了。 因为当时温明读到了那一条参与规则:组成三人小队方有参赛资格。 他热情地朝男人伸出手:“很荣幸。” 男人喜笑颜开,要说点什么,不过被温奇塞了一块蛋糕堵住了嘴。 他当时以为这两个队友真是太好了、太优秀了,一直到死之前都以为自己能够顺利地完成比赛,拿到一笔可观的奖金。 “他死的时候还在笑,我觉得那样挺好的,因为我不保证我死的时候会是怎么样的。” 温奇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站起身,在黯淡的月光下对温明做了个手势:【他们来了】 第79章 他们的埋伏很管用, 那支队伍几乎是毫无防备地踏入了这间仓库,然后在三分钟之内被温家双胞胎解决掉了。 温奇温明杀人的过程赏心悦目,几乎是在跳一场无声的华尔兹, 一个人是做不到这个效果的,非得两个一模一样的杀手才行, 手中的刀在黯淡的月色下拉出一条白光, 两人交换着身位, 每个衔接都丝滑无比。 唯一可惜的是温奇一直有意控制不让温明过多地出手, 就像塞缪尔第一次在屏幕上看到的那样, 温明已经射出了那支必杀的箭矢,但温奇舍近求远,一定要自己来解决。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温奇就是这样的人, 锋芒毕露,是一把太过锐利的匕首,要所有的关注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塞缪尔有自信能攻略下温奇就是靠的这一点。 不过温奇这样其实挺不好的, 不会有好结果——让他这样下去, 大概还会像他在原世界线中的结局那样, 那真是个非常不好的结局。 事后,温奇将地上三个人的尸体拖出去处理掉了,按温奇的话说,“他们死的也挺好的”, 这支队伍在死之前大概在想终于能休息一会儿了, 现在他们真的休息了,确实挺好的。 他们从第一场“狩猎”中收获了十一支稳定剂,温奇很宝贵地逐支摸过了那些绿莹莹的试管,然后将其妥善地放到了背包里。 “我就说我们可以做到的, 现在我们已经攒够了三天需要的稳定剂,只要别出什么事儿的话……” 他没再继续往下说,大概是也意识到了“不出什么事”的理想情况很难达到——何况他是温奇,一些烂事总会找到他的,一直以来都是。 重新将仓库恢复原状,温奇急着将温明和塞缪尔重新拉回墙角的被窝里,他似乎很享受在黑暗寒凉的夜晚和亲近的人说话。 “我给你开核桃吃,”温奇伸手去拉塞缪尔,但后者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反而自来熟地搭了一条胳膊在温明的肩膀上。 温明反应很大地颤抖了下,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到了温奇那边,又开始整理两只手上的手套,使的劲很大,将手套拇指处的位置拉扯得变了形,整个动作几乎有点神经质。 塞缪尔被温明明晃晃地拒绝了,那是相当的不高兴,不过他不好对着温明发火,只是在温奇又递核桃过来时,他摆手拒绝了,并且说:“上面有血腥味。” 温奇执拗地伸着手,咧开嘴笑了下:“开核桃前我擦了刀。” “还是有味道,血腥味,很难缠的一种味道。” 温奇不笑了,他的舌头动了下,回味了下刚刚吃的果仁,不得不承认确实沾染了奇怪的味道。 口腔甜腥,果仁油腻,温奇想起嚼碎核桃时的感觉,忽然有些不能忍受,好像抱着人啃了一口,从手肘内侧下口,嚼烂了缠着碎骨肉泥的软骨。 “我想吐,”温奇低声说。 塞缪尔看向他,温奇抓了把头发,又小声地重复了一遍,紧接着很有行动力地跑了出去,应该是找了个什么地方去吐了。 仓库里只剩下了塞缪尔和温明两个人,温明还在整理那层纱布,对于绑缠了整条手臂——或许身上也有——的纱布,温奇说是烧伤,但塞缪尔很清楚那绝不是因为烧伤这种理由……烧伤在这个世界显得太正常了,正常的有些格格不入。 塞缪尔看了他一会儿,准备问问他接下来有什么计划,但是温明低着头,先他一步开了口:“你这是在害我们。” 塞缪尔清楚他指的是什么,甚至不需要温明再多余地解释一句:“太张扬了,我们会被盯上的。” 塞缪尔回视温明,笑了:“那么你以为什么也不做就能平安无事地通关么?” 他忽然伸手去搂温明的腰,作势要去亲吻他的脸颊脖颈。 在塞缪尔靠近过来时温明就警惕起来,但在腰部被温热手掌相贴的那一刻却控制不住地手脚发软——那一片被触碰的皮肤几乎……有些发痛。 感受到对方渴望肌肤接触的细密颤抖,塞缪尔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低低笑了句:“很怕碰嘛。” 温明打了个激灵,迟了一瞬才狼狈地起身避开,于是塞缪尔的嘴唇真的划过了温明的嘴角。这似乎让塞缪尔也楞了下,不过他抬起头,满不在乎地拿指节蹭了下嘴唇,补充起自己的前一句话:“你们在进入游戏之前不就已经被盯上了么?你以为那个多翡的负责人找你们是抓阄决定的?” 温明皱眉,才刚刚开口,仓库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混乱的声响,声响不大,但是就紧挨着仓库,隔着一层铁皮能够清晰地听到,其中还有温奇说话的声音。 有队伍过来了? 塞缪尔立即抬手看向终端,根据显示,附近几公里内没有一支队伍,仓库的小圆点处,只有他们三个人的名字。 “出去看看,”塞缪尔道。 他看到情况就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外面温奇正压在一名选手身上,刚刚的声音大概是温奇扑倒那个人发出的。 那名选手浑身是血,半条胳膊没了,那半条胳膊上有进入游戏前每位选手统一植入的芯片,芯片随着断臂躺在了这片荒芜人造场地的一角,连带着他作为选手的定位。 第100章 从理论上,这名选手已经被淘汰了,而他本人也没有了求胜以及求生的意志,他没了队友,没了武器,连健全的身体都没有了,可惜在三天期限结束之前,节目组不会放任何一个人出去。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来这处安全屋大概只是不想做个冻饿而死的鬼魂。 温奇手里拿着刀,但是刀子没对准那个选手。那名选手眼神放空地向上看,望着顶上的空,天空是纯粹的深蓝色,上面点缀着亮晶晶的星星,人造的,但确实很美,能在这种时刻很好地抚慰到这样一个陷入绝望的年轻人的心灵。 听到他们出来,温奇转头,看向温明和塞缪尔,那张脸帅气明媚,但此刻表情很迷茫,温奇问他们两个中的谁:“杀掉他吗?” 温明扫视过那名选手,那名选手除去断臂,应该还有其他的伤口,是在同时失去了两名队友的苦战中九死一生逃出来的。不过最严重的还是他只剩了一半的胳膊,那里的包扎简陋的出奇,胳膊的主人大概也不在乎会不会失血过多。 “他活不了的,”温明做出判断,意思是让温奇给他个痛快。 但塞缪尔上前几步,半蹲在那个断臂选手身边,以指关节抬了抬他的腮帮:“那你是怎么想的呢,”他一字一顿,“你想活还是想死?” 断臂选手一直眼神涣散地看着人造穹顶,好一会儿才对塞缪尔的问话有了一点反应。 他迟缓地转过眼睛,对上塞缪尔的视线,嘴唇张合着,艰难地发出了嘶哑的声音:“我……不想死。” 塞缪尔微微点头,站起身来,对温奇温明说道:“不知道该怎么做出选择的时候,听听客体方的意见往往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直直地看向温奇:“做英雄的机会来了。” 温奇歪过头:“可是我不想做英雄。” 话虽这么说,他却把刀子收了起来,浓黑的睫毛低垂下:“我爸妈,有人管他们叫英雄,但是死的很惨,连带着我们也很惨。” 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塞缪尔,“英雄总没有好下场。” 对温奇的那句“不想做英雄”,他应该立刻反问回去的,他也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应对温奇的各种回应,但是塞缪尔站在原地,难得的反应慢了一拍。 因为从温奇的这个眼神中,他接收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原主以前,大概也是被叫做英雄的。 原主弗彻当作英雄的结局大概的确不怎么美妙,所以仓惶地转型成了一个落魄的坏蛋。 他又感觉左腿痛痒起来——这条腿,究竟是怎么断的呢? 头脑中想着这些事情,塞缪尔眨动了下眼睛,慢慢调度出一个笑容:“你相信一句话么?” “什么?” “求仁得仁。” 英雄正义无畏、信念坚定,是众多美好可贵品质的集合体,或许会有情绪化、寡言少语这些缺点,但这些缺点在其突出的人格魅力下反而增添了英雄独到的可爱之处。 他们这样的人,只要愿意,做什么都会成功的,他们如果要和邪恶奸佞一起追名逐利,后者是比不过他们的。 但英雄求求的从来不是一个好下场。 温奇理不理解这句话不重要,总之他已经按照塞缪尔的意思做了。 这个选手伤的挺重,但是在这个时代也算不得什么,只要他能撑到游戏结束,就会有专门的医护人员为他处理伤口,并且给他安装一条新的手臂。 所以关键的是如何活过这三天。 温明从仓库的货架上拿了止血药和绷带,重新给这个选手包扎了手臂,然后他们带着这名选手找到了一处藏身之地,是个施工到一半的烂尾楼,并且一半塌了。 温奇讲那名选手放下,在他身边放下刚才他打包出来的吃喝用品,然后很茫然地站在那里,他并不擅长做照顾人的角色。 “嗯,”他拖了个长音,抓抓头发,“这儿环境不太好,漏风,但至少有个顶,如果下雨的话……” 还是温明把留给这名选手安置好,然后将这几天他需要用到的东西放到了他手边。 “稳定剂,”他将一个单独的小包塞到了一处不太明显的砖缝里,“三天的用量。” 那个选手费力地撑起身子,他只有一条手臂了,并且是刚刚断掉胳膊,还不太习惯,所以他起身起的格外艰难,温奇就在他半米处的位置站着,一点去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这倒并不是因为他十分的没有眼力劲,温奇根据世界线上的年龄是二十一岁,很年轻的一名杀手,作为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他有着应有的一切活力热情,并且会恰到好处地伪装成一个上进的可爱青年。 塞缪尔想他不帮忙或许因为有过类似的经历,受了重伤或者得了很棘手的病,孤苦伶仃地躺在冰冷的地上,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好像就要死掉了,但最后总还是能爬起来,喝上一口糖水或是一个干得塞喉咙的面包,然后重新活下去。 所以这个选手在他看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这个选手终于坐了起来,他笑了一下,想对他们几个表示感谢,但是脸上全是被摧残过后的麻木:“你们真是好人,可惜我只有一只手了,不然我一定会为善良的你们祈祷的。” “祈祷?你信教?”温奇看过去,看起来对那个选手的话挺感兴趣——当然,他对很多事情都挺感兴趣。 一直沉默着的塞缪尔也看过去,轻轻眯起了眼睛:没想到这个选手还是个虔诚的信徒,不知道是信的哪门教来做这种杀人的行当。 他教温奇如何谦卑地对主表示敬拜与赞美以求得主的祝福和保护:“我没有了手,但是你还有,祈祷吧,主会保佑你的。” 温奇张了张嘴,还想再问点什么,忽然被塞缪尔抬手拦住了。塞缪尔半挡在他身前:“不好意思,我们不信教,也不需要谁来保佑我们,所以更不会跪什么莫名其妙的主。” 他感受到身旁温明投来的视线,不过没理会他,继续说了下去:“我们的手,是为了战斗而非祈祷。” “如果硬要说我们信什么的话,我们只信手里的刀和枪,”塞缪尔稍微后退了些,不动声色地将谈话的中心移回了温奇身上。 他希望将温奇培养成一个英雄。 这名英雄会在未来成为一众被践踏玩弄的平民心中的信仰与希望,就像那个“主”一样——温奇不应该拜任何人。 第80章 告别了那个选手, 他们在回到那间仓库的途中遭遇了一阵混乱:晚上十一点多,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开始“回收”那些没有按时足量注射稳定剂导致药效发作的选手了。 其实还没到规定的结算时间,不过这种事情一般也不会有人计较:整个游戏都是权贵们百无聊赖中的创造罢了。 什么精神病院主题, 什么患病的选手逃出精神病院,负责任的工作人员把他们带回接受治疗的主线, 全都是幌子, 为了掩饰精神病院那座三层的小白楼就是个刑场的事实。 满怀憧憬、年轻力壮的选手被拉到那里进行处决, 而权贵们就可以围坐在刑场边, 舔舐选手们在恐惧时流下的冰冷汗水或者对选手在生死抉择时流露出的丑陋人性评头论足。 如果他们有动手的兴致, 也尽可以拿起刀,成为行刑手。 一切都在他们的考虑之内,他们考虑的很周到。 塞缪尔在终端里就看到了那个人的位置, 一个b级的权贵, 代表他的蓝色标签和一个白色的人名离得非常近,几乎重叠在一起。 在这份地图上,白色的名字表示参加游戏的选手。 塞缪尔思前想后, 觉得他们实在没必要去害怕那个人, 毕竟在设定中, 工作人员此时没有抓捕温奇温明的正当理由。 于是他们按照原定的最短线路继续前进,堪称是和那个人迎面撞上了。 那是一片健身广场,右手边有一座用黑色篱笆围起来的巨大雕塑,月光斜斜地照射过来, 雕塑在白色的硬化板砖上形成嶙峋的黑影。 现在他们知道那两个人的名字为什么离得那样近了, 因为实际上他们确实也是重叠在一起的。 趴伏在地上的那个选手背负着一套装饰了团簇羽毛的枷锁,将他的头颅向下缀着连同两只小臂束缚在了一起,他的小臂又牢牢缠了一副同样镶满鸦羽的绑带,如果翅膀般一直连到十指指尖。 十指分开, 各套了一枚漆黑的指套,指套布了倒钩,强行脱掉势必会将手指上的皮.肉尽数撕扯下来。这是权贵们专门为了这些惯会玩刀弄枪的杀手们准备的。 这一套锁缚装饰明显以鸟雀为灵感来源,做成了翅羽的样式,上面的羽毛疏密有致、丝缕分明,照理来讲应有轻盈妖异之美,但那个选手被强迫着跪服在地,两臂紧紧绑起,膝盖之间却横支了一根木棍,让他的两腿分得极开,笨拙地在地上蠕动着,半分轻盈也没有。 尤其是在他的身后,还契着一个戴了犀牛面具的人,顶住他向前爬行。 第101章 听到脚步声,犀牛先生的动作一停,扯住那名选手脖颈间的锁链向上一提,如同驾驶牝马一般勒令其停了下来。 犀牛先生的面具做的精细,但除了这副面具以及腰间别有用途的皮质腰带外,他未着寸缕,像是在搞什么行为艺术。 在道路的两侧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塞缪尔和温家双胞胎和他对望着。 他们三人停下来倒并不是因为害怕,硬要说的话大概是恶心,在雕塑投射下来的怪异黑影中,那两个人脱离了人类的范畴,形成了一个新的生物,犀牛的头,人类的上身,下面长满了漆黑的羽毛,如同山海经中某个牛头鸟身的怪物化了形成了真,就站在街边盯着你看。 如此过了两三分钟,犀牛先生动了。 看到那个诡异的生物向自己蠕动过来,几人默默向旁边又让了让,本心只是想离那让人生理不适的东西远点,但是犀牛先生会错了意:他以为他们怕他。 于是在经过塞缪尔时,他将手中的锁链缰绳倒了个手,对塞缪尔得意洋洋地做了个手势。 这个手势乍一看只是潮流人士之间道别用的,是一句潇洒的“后会有期”,但是他少伸了一根手指……那么其中的意思就完全的变了,变成了一句恶劣至极的侮辱。 他已经走过了塞缪尔,但是扭着头,做工精美的犀牛面具朝向塞缪尔,随着他越走越远,扭头的角度越来越大,已经超过了九十度…… 塞缪尔微笑着看着他,发现这位犀牛先生的确有一些天赋:他总有办法创造出最让人生理不适的画面。 犀牛先生再次抬起手腕,想做个完美的告别仪式,但是下一刻,他喉咙一凉。 起初他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低下头,他看到有鲜红的血液溅落在手背上,他的皮肤苍白,手中的锁链银亮,更衬得那几滴血浓郁刺眼。 但很快,有更多的血流出来,他参加这种游戏,是见惯了鲜血的,并且向来觉得血这种东西很美,因为这样一种液体,竟然能存在从鲜活到衰竭的过程,他享受看到血液喷涌出来,慢慢变暗干涸。 第一次,他觉得血液会刺眼。 他终于松开锁链,后知后觉地想捂住被割开的喉咙,但鲜血从指缝里流出来,根本挡不住。 他抬起头,看到歪头转着指尖刀片的温奇,他想说点什么,但只发出了“咕噜”的声音。 温奇伸手去摘他的面具,面具太紧了,他摘不下来,索性再次抬手,用还滴着血的刀片,划开了那张面具。 他用力太大了一点,高估了面具的坚韧程度,刀片从他的右侧额头一直到下巴,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顺带划瞎了犀牛先生的右眼。 犀牛先生满脸是血,还有茫然:是的,他刚刚看到了温奇走过来,但是那又怎么样?温奇走的一派轻松自然,也没带什么武器,和之前所有向他寻求庇护的选手没什么不同,所以现在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温奇,温奇是这场游戏被几名权贵看中的“冉冉升起的新星”,是的,但是那又怎么样?他终归是一名选手,怎么敢对自己动手的? 他终于从血泡的挤压中模糊地吐出了一个字:“你——” 温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是一张乖巧无害的脸,轮廓上几乎显得幼稚,但那双眼睛里,直直地发出了冰冷的,带着动物性的光芒。 温奇不无恶意地笑了下:“怪不得要带面具。” 随后他后退了一步,像在躲避肮脏的垃圾:“有人说过你这样子很恶心吗?” 犀牛先生看着他,依然不能相信自己会死在一个选手的身上,而且这个选手只是个初来游戏的新人,人头分只有十分,甚至比不上自己身下这个性|爱玩具。 温奇不在乎他怎么想的,他将睁着眼死在那名选手身上的犀牛先生踹了下去。 那个选手没什么外伤,但一直在抽搐,嘴里发出含糊的哀叫,黑色的瞳孔完全扩散了,对外界的事情没什么反应。 这或许就是节目组给他们注射的药物的效用了,这种药物能让人再一次回到最恐惧的噩梦之中,强迫他们一次又一次体会生命中最痛苦的时刻,最后彻底击破对方的防线,是一种心理刑罚。 温奇划开那个选手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几样东西貌似和他的身体连在了一起,没办法,只能让它留在那里,然后他蹲下身,想去检查一下他的情况,却被几步赶过来的温明扯了起来:“你没事吗?” 温奇一脸无辜:“我为什么会有事?有事的是他。” 塞缪尔最后一个走过来,静静地看了看地上的犀牛先生后,非常自然地站到了温明身边——最后一个举动让温奇不悦地眯起了眼睛。 如果让他说出手杀掉犀牛先生的原因,他不一定能说出什么头道,毕竟他说话做事一向只凭直觉,往往在思考之前,动作已经完成了。 但是这原因里总有一点是因为塞缪尔,因为犀牛先生侮辱了塞缪尔,所以他要杀掉他。 然而他为了塞缪尔出手,但塞缪尔不仅没有任何表示,还理所当然地揽住了温明的肩膀,他们两人站得如此之近,般配的不得了,俨然成了一对真正的情人。 温奇看着温明,对方有着和他完全相同的一张脸,本应是他站在那里的——一直以来,所有事情,都是他站在正中心的。 ……他简直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哥哥,他应该不允许这种事情存在的。 温奇身体僵硬着,听温明说话,是关心的话,但是此时此刻,他一丁点也不想听那些玩意儿。 “还记得规则吗,游戏中最严重的违规就是伤害npc。杀掉这个人会被判定为违规的,植入我们手臂的芯片……” 温奇轻巧地侧身避开了要查看他手臂的温明。 “……”温明一滞,也察觉到了什么,不过没留给他多少思索时间,塞缪尔体贴地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活跃起气氛:“不用太担心,既然到现在为止温奇没有受到惩罚,他就不会有事了。这说明在那些人的心目中,温奇是比那个人更重要的存在,他们最懂得优先级了。” 温明转头看向塞缪尔,嘴唇动了下,但又觉得没必要说出来,因为彼此都心知肚明。 他们受到了优待,以高级猎物的身份。 高级猎物……塞缪尔转眼扫过温奇,眼底氤氲起浅淡的笑意,为掩饰这点笑意似的,他低下头去,更近地靠近了温明。 攻略值已经到达百分之六十了。 攻略温奇,不仅简单,而且有趣。 甚至不需要他如何运用一些小技巧,他只需要对温明好就够了,有一些像是等价替换,他对温明的特殊关照会完美地转移到温奇身上。 他对温明越好,温奇对他的心动值越高,这不是很有趣么。 温明肩上忽然一轻,是温奇摘下他的背包,从里面取出了三支稳定剂,然后重新蹲下去。 温明垂眸看着他,低声道:“没用了。” 温奇不理会他,也无关心情原因,将那三支稳定剂稳稳地注射进去,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选手,一直看到他终于抽搐着停止了呼吸才承认:“的确没用了。” 他是这样的人。 第81章 他们大概在凌晨时分回到了那间仓库, 拜塞缪尔的高级权限所赐,他们真的能将那间仓库作为休息的安全屋了。 塞缪尔对温明温奇说,只需要他一个人看着其他队伍的位置就可以了, 你们可以睡一会儿,顺利的话能睡五个小时左右。 温奇和温明听话地躺下了, 但是明显谁也睡不着。温奇像个午休时不听话的小朋友那样在一片安静中突然开口:“我做不成英雄的。” 塞缪尔本来是不打算接话的, 但温奇说这种话他就不能不理了, 毕竟涉及到他的计划:“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不适合的, ”温奇一连说了四五个自己的缺点, 然后他说,“之前也有人想要我做英雄,带领他们, 嗯……斗争?因为我父母就是英雄嘛, 他们就觉得我也应该那样。” “所以,”塞缪尔看过去,温奇很难得地没有对塞缪尔的动作做出回应, 他枕着胳膊, 轮廓流畅的脸上流露出茫然疲惫的神情,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被过度期待的痛苦时期,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继续道:“他们说我是天选之人,就应该接起父母手中的反抗旗帜,还说他们会不计后果地支持我, 可以为我付出生命的那种。” 他叹了口气:“但是我根本不是那块料嘛。我承认最开始他们捧我的时候我挺高兴的, 但是知道他们真的那么信任我的时候,我就有点……”,他略过了那个词,他声音压得很低时带着一点湿润含糊的鼻音, 总像在寻求安慰,“而且那件事我总觉得是不可能成功的,他们想要反抗那些有钱人,但是这太难了吧,你知道,我父母他们也做这事儿,他们都没有成功。” 塞缪尔听出温奇有意想把语气放得轻松,但能感觉到他内心的确对此感到了恐惧。 第102章 他无声地笑了笑,放下终端,用腾出的一只手摸了摸温奇的头:他想他会需要这个的。 也正如他所料,温奇在一瞬间的惊讶之后,睫毛垂下,很享受地翘起了嘴角。 温奇的头发清爽顺滑,塞缪尔摸过他的头发:“不需要考虑那么多的,你善良勇敢,既具有反抗精神又有很强的正义感,这样的温奇只需要按照你所想的行动就可以了。” “——你做的事情就是英雄会做的事情。” 温奇张了张嘴,看起来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可能是担心说出口的话会惹得塞缪尔不快,进而致使自己失去了此刻难得的关怀,所以他犹豫着沉默了下去,最后不知不觉睡着了。 天色将亮未亮之时,守了一夜的塞缪尔靠着墙,稍微有点犯迷糊,有人影前后脚地在他身旁经过,大概是温明温奇前后脚地起身到外间去了。 他看了眼终端,确认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其他队伍过来,长长呼出一口气,继续将头重重地靠到墙上半闭上眼睛。 因为知道温家双胞胎已经醒了,塞缪尔稍稍安心下来,眼睛不知不觉中阖起——然后好像短暂地睡着了一会儿。 由于丧失了时间概念,所以不知道是几分钟还是十几分钟之后,他低着头,重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人半蹲在自己身前,位置比他高一点,他这个姿势看不到对方的脸——不过他看到了那个人的黑色纱质手套。 缓慢活动着酸痛的肌肉,塞缪尔一边不紧不慢地坐直身体一边等待着温明开口。 “……我背上有一处伤口够不到,你能帮我把药膏涂上吗?” “……”,塞缪尔还是没有抬头,定定地看着那只戴了黑色手套的手上拿着的烧伤药膏几秒后,他眉毛挑起:“好啊。” 说完这句话他就没有其他表示了,而对方竟然也没有任何动作,还是塞缪尔提醒他道:“后背烧伤的话,不需要把衣服脱掉么?” “哦,”他愣了一下,显而易见的不知所措,“不是烧伤。” “不是么,”塞缪尔欠身接过那瓶药膏,并没什么戳穿他的意思,不过对方意识到问题后急着辩解起来:“背上的不是烧伤,胳膊上是,后背——” 塞缪尔绕过他,到那边的架子上换了一瓶止血药膏,这种药的效果极其显著,小伤口的话一天就能愈合,连个疤痕都不会留下,不过据说游戏中用到的药膏加了一点料,会让抹到药粉的皮肤呈现可怕的红色——算是一种挂彩的标志,不然每个人都皮肤光洁、干干净净的,没有那种感觉。 塞缪尔转过身的时候,看到对方侧着脸,有意想遮挡住自己的脸不让自己看到,但当塞缪尔走到他身前坐下时,他抬起头来,直直的对上了塞缪尔的视线,应该是意识到逃避是没有意义的。 温奇——他很确定这是温奇,虽然他们两个没有言语没有动作时一模一样,尤其是他们不想让你分清他们时你绝不可能分清楚他们,但塞缪尔很清楚这是温奇,抢了温明的手套扮作他的样子,跑到自己面前撒了一个蹩脚的谎言。 温奇刚刚在圆话时磕巴了下,不过脱衣服倒是非常利索。 将那件t恤甩到一边,他满不在乎地在塞缪尔眼前赤裸了上.身,他的脊背上有两处新伤,看起来是昨天在游戏里才受的,不是很重,已经不流血了。除此之外,他的腰腹、手臂上还有着长短不一、形状各异的各种伤痕,几乎难以想象是在什么情况下造成的。 塞缪尔用食指蘸了药膏,对准一道边缘外翻,红肿凸起的刀伤抹了上去,随着他手指的涂抹,那片皮肤迅速发散着变红,在透润的皮肤上犹如绽放开了一朵朵鲜红的花。 手下的人忽然轻轻“嘶”了声,塞缪尔以为他会抱怨说好凉或是很痒——痛应该是不会的,以目前的医术水平,人们不会在任何不需要受疼的地方疼痛。 不过温奇说“好香”,塞缪尔嗅闻了下手指,确认这瓶药没有任何香味……哪里也没有什么香味。若实在要说出一种气味的话,这瓶药有酒精的气味,但是谁会说这种味道香呢? 但是温奇很高兴:“没有血腥味了。” 塞缪尔不知道温奇这么说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那个核桃的事情,他感觉是,又感觉自己是想多了。 所以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着他,看着温奇裸.露在外的脊背,皮肤紧绷,从胸膛到腰部的曲线简直一流的棒,他知道有监控正对准着这里拍摄,或许屏幕那头正有等不及的所谓权贵对着这个画面发泄欲望,是的,这个画面没什么的,一个男人露了点肉而已,但是有时候那些人就是什么也吃的下去。 到目前为止,没有一名权贵向他提出过制止,这说明他的行为得到了默许,或者说他的行为从某种意义上与权贵的意志相符合——他实际上是在害温奇。 但他还能做什么呢?他只能赌一把。在这里,所有人都得懂“身不由己”这几个字怎么写。 他伸手去抓温奇的手,药膏抹到伤口上还是有点痒,也可能是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在那朵肆意绽放的鲜红花朵上,温奇背过手去扣挖伤口。 他在闲着没事的时候已经把手套脱了下来,他是如此的年轻有活力,手中片刻也闲不住。 温奇皮肤上的红斑太鲜艳了,衬得那只探向红花的手有些冰冷,那只手白得有些透明,是基因决定的优秀肤质,但关节指腹处磨出了一层厚茧,破坏了原本的美感。 茧子黏附在温奇莹润透明的手上,像是脆弱娇嫩的小动物被迫套上了厚厚的盔甲,不过盔甲没有覆盖住小动物的全身——他还是受的伤不够多……他还会受伤的。 温奇的手探向自己皮肤上的红花,恶狠狠地碾碎了花朵,好像根本不在意那是自己的身体。 在塞缪尔抓住他手的同时,仓库门忽然响了一下——温明走了进来。 塞缪尔承认他被吓了一跳:在他的认知里,温明应该被温奇支开了,去远处做点费时间的事情或者直接被打晕了,总之一时半会儿绝对回不来,然后温奇才能扒下他的装备扮作双胞胎哥哥的样子。 但是根本没有,温明一派平静地走进仓库。 塞缪尔在听到门响的一刻就放开温奇想要站起来,但是适得其反,他的动作太急了,而他的左腿在这种情况下很不争气地抽搐起来,痛痒交加,他又狼狈地跌回了地上。 眼看着温明走了进来,塞缪尔一手摁着左腿,想再次尝试站起来,但是温奇没给他这个机会——他扑到了塞缪尔身上,没穿上衣,背上乱七八糟的通红一片,真是个再糟糕不过的场面。 塞缪尔推温奇的手瞬间失去了力气,他闷哼一声:温奇摁住了他的左腿。 温奇笑的洋洋得意,又有一点无辜:“你的腿怎么回事?” “……”,塞缪尔没有回答他,但是忍受着左腿传来的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快感,他一时半会儿起不来了,他之后就着这个姿势,转过头,和门口的温明对视了。 温明显然楞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所以只好露出一个微笑:“我出去下。” 温明离开了,塞缪尔笑叹了口气,拍拍温奇示意他起来,但是温奇没动,他看着塞缪尔,有点不解:“我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不是吗?” “当然,”塞缪尔捏了捏他的脸,温奇偏脸躲开了,他不接受任何类似把他当作宠物或者玩物的行为。 “所以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温奇问,紧接着又说,“你不能和温明在一起。” “为什么,因为他是你双胞胎哥哥?” 温奇头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摇头,他很快找到了一个原因:“因为他喜欢我。” “哦?”塞缪尔等着温奇说出什么歪理。 “温明喜欢我,所以我喜欢他,所以你也应该喜欢我。” 塞缪尔没忍住笑了出来,随后他余光扫到被丢到地上的终端,上面有一个紫色的光点正往这边移动过来,他欠身去够终端,但温奇不依不饶地要和他闹。 塞缪尔被这一下摁倒在了地上,眼睛要睁不睁地睨了温奇一眼,他不以为意地笑道:“大早上的犯什么病呢,宝贝?” 说完,他伸手在温奇赤裸在外的腰侧拍了拍,然后稍稍加了点力气,将温奇从身上掀了下去。 他双手合拢,蹭了蹭手上的药膏,向外走去,同时头也不回得留下了一句话:“准备下吧,有个你很想见的人往这边来了。” “谁?” “那位多翡的负责人。” 第82章 这个时间不如晚上适合埋伏, 不过也还好,塞缪尔走到外面重新对这处仓库样式的安全屋进行了一番审视,做出判断:他们所在的这处安全屋还是一副无人光顾的样子, 灯关着,门开着, 欢迎收集到足够数量稳定剂的选手前来改善下自己的生活。 那个多翡的负责人, 温奇记不得他的名字了:“格林童话什么的”, 他抓着头发犯糊涂。还是塞缪尔根据终端上的显示提醒他:“瑞林。” 第103章 听到塞缪尔的话, 温奇点点头:“没错, 他让我叫他瑞林先生”,随后他很确定地说道:“我会杀掉他的。” 他的计划很简单,像之前埋伏成功的那次一样:瑞林会带着他的两个跟班毫无防备地走进来的——有防备也无所谓, 他们也有藏匿得悄无声息的能力, 然后温奇会跳出来,一刀杀掉一个人,对瑞林, 或许他会有心情多捅他几刀, 让他为那天晚上摸他的那几下付出代价。 这个计划简单的有些直白了, 不过有时候能成事的计划就是这么直接,就像杀人时往往也没什么招数可言,谁的刀子更快地插进对方的脖子谁就赢了,快的时候就是几秒钟的事情。 塞缪尔笑了一下, 没答话, 和自信的温奇不同,他不觉得这件事会那么顺利。 实时位置地图上,瑞林的名字被标成了紫色,这意味着他并不是一名普通的参加游戏的选手……这是当然的, 他掌管着多翡在宣发方向的一切事务,和温家双胞胎这种为了凑钱做手术而参赛的绝对不是同一类人。 系统为他介绍名字标色的意义:“金、紫、蓝、白,从前往后依次代表了权贵的等级,s、a、b,以及普通选手,等级更高的对等级低的享有绝对的控制权。而你的是蓝色,仅高于毫无人权的游戏选手。” 塞缪尔觉得如果不是最后一句话能嘲讽到他,系统未必有这个耐心给他介绍这里的隐藏规则。 “最理智的做法是现在离开这里,不要和a级的瑞林起正面冲突,无论是温奇还是作为b级npc的你,伤害到瑞林都会受到惩罚的。尤其是你,你身上植入了当前最高级的惩罚芯片,会自检被植入者的行为并进行判处。伤害瑞林属于以下犯上,是定性非常严重的罪过,最不幸的情况,你可能会死。” 系统分析的没错,对他来讲,和a级的权贵瑞林起冲突是件弊远远大于利的事情,对温奇的攻略度已经达到了百分之八十,只要继续维持着此时平静的节奏,他有信心在这场游戏结束前完成任务。 不过……等在一排货架后面的塞缪尔看向温奇——平素的大小战斗他都是不参与的,温家双胞胎也向来默许了他的这种行为,温明还没回来,这场埋伏战是温奇一个人在孤军奋战,他对此没觉得有什么不应该,相反,他目光炯炯地等待着,完全沉浸在复仇的兴奋中了。 “我还是那个意见,在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时,不如尊重当事人的意见。” 温奇受教育的程度不高,但这并不妨碍他为自己的行为权衡利弊,那天晚上瑞林对他做的事情挺恶心,但是忍一忍就过去了,然而温奇不想忍;得罪那些人会有什么代价他应该有所了解,然而温奇不管——他就要复仇。 温奇藏身在门后,肌肉紧绷着,然后在第一个人进门的瞬间,他冲了出去,和他眼神中的动物性相匹配,他进攻时的动作矫健迅捷,也如同一只矫健的野兽。 他的预计出现了一点偏差,因为那位瑞林先生,作为三人小队的队长,并没有按他的预期走在最前面,所以他奇袭而至的第一刀,只划开了那个领头的大个子男人的喉咙。 随即他反手去刺瑞林,位置不好,没办法攻击到他的要害部位,但大概够给他放放血的了。刀刺了过去,稳准狠,却在距离瑞林不到两寸时卡滞了一下——温奇的手腕没来由的一麻,刀子从他手中脱落了。 他没时间去想多余的事情,立刻从后腰抽出另一把刀,在他抽刀进行下一步攻击时,瑞林和那个男人已经反应了过来,不是瑞林的那个男人立刻架起剑——是的,剑,任谁也不能说那个已经近半米长的武器是小刀匕首一流,毫无疑问,在这个人造场地中是没办法找到这种武器的,这也是瑞林小队的特权。 而这个男人作为能被权贵瑞林先生选中的队友,绝不是之前遇到的草包一流,随着“唰唰”的破空之声,剑尖甩出了白影,他大概是有段位的。 在温奇勉强用匕首架住刺来的剑时,他就意识到了不妙:如果瑞林在此时出手的话…… 毕竟瑞林手上那把剑可是够拉风的,他胡乱地想。 不过他没等到扎穿他心脏或是哪里的一剑,他的头上忽然一痒——瑞林先生触碰了他的头发。 不同于塞缪尔晚上那个兼具力度与温度的抚摸,瑞林先生的手阴冷滑腻,动作下流的令人难以想象。 他听到瑞林先生紧涩地开口:“太美了,漆黑顺滑的头发,像是野兽的皮毛。” “我果然是很有眼光的,在那一批人中一眼就看中了你,表面是个温顺的好孩子,实际是是只急需驯化的野兽,如果那天晚上你不跑的话……” 温奇终于从那个有段位的男人中短暂抽出了手,随后他利索地转身,恶狠狠地再一次扎向了瑞林先生。 他想让瑞林死,闭上那张只要开口就让人想吐的嘴。 这一次的时机和出手的位置都很好,如此近的距离,没可能失败的,温奇紧紧盯着那张瘦削、精致的连毛孔都看不到的脸庞,期待有鲜红的血液溅落上去。 但是他就是失败了。 这一次,在匕首距离瑞林先生那张容长脸几厘米的位置时,温奇感觉一股力量击中了他,他有一瞬间头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轰鸣,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咣啷”一声,匕首掉在地上。 温奇浑身战栗,一部分原因是气的,他明白过来:自己受到了电击。 这简直荒诞不经,瑞林的小队作为参加游戏的选手,已经享受了不用被稳定剂制约的特权,还能使用比场上所有人强得多的武器,但瑞林犹不满足,还要贴身再加一层保险,确保自己是“不可战胜”的。 在刚才那一下的电击中,温奇的手指痉挛时被刀刃划破了,此时还有血流出来,不过他活动着手指,只感觉到了僵硬麻木。 调整了拿刀的姿势,温奇再一次冲向了瑞林。 这挺傻的,不过他也没什么能做的了,毕竟他什么也没有。 这次的电流更强,温奇被弹开,摔倒在地上,天旋地转中,他有一会儿感觉头沉重的抬不起来,拿刀的那只手被灼伤了,他只好换了只手。 空下来的右手抬起,蹭去了流出来的鼻血,温奇站起来重新面对瑞林,但是急促地喘息着,他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在发抖。 塞缪尔注意到,在温奇扎向瑞林那一刻,以瑞林为中心,他周边隐约升起了一道紫色的光环,屏障一样将锋利的匕首隔绝在了几厘米之外。 在那道屏障升起的一瞬间,他的手心闪过一道光芒,塞缪尔认出这和不久前在蒙斯马顿博士摘去面具时的情形很类似。 所以瑞林周身的防御屏障大概也是一种高级的多功能芯片的效果。 意识到这一点时,塞缪尔就大体明白他应该怎么做了。 “你逃走之后,我另选了一个孩子,长得很不错,尤其是下颌角的弧度,非常性感,”瑞林先生满意地看着温奇失去武器,浑身颤抖的样子,朝他走过去,“他不是新人了,但是一直缺我这样的一个人作为靠山,对你们这些可怜的孩子们来说我也正好是一个足够优秀的靠山。你见到那个孩子了吗?他这场游戏玩得应该很开心。” 温奇瞪着他:“他死了。” “是吗?”瑞林先生笑着,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是你杀了他吗?你比他强一万倍,我早看出来了,如果你那天晚上接受我,我绝不会找他作为替代品。” 他朝温奇走去,塞缪尔看出来他很享受这个过程,大概是之前的战斗都太无聊或者太短暂了,由他的两名保镖就可以解决,他空配备了一身无敌的高科技却没有用武之处。 所以瑞林很珍惜与温奇这种猫逗老鼠样的单方面的玩弄,那把锋利坚硬的剑被他像权杖一样拎在手上,仿佛要展示自己的力量似的,他的右手夸张地向前伸着,一步步向温奇逼近。 温奇警惕地盯着他,突然推倒了一排货架砸向瑞林,仓库里的货架都是通顶的铁板货架,砸下去的力道非常可观,上面的大小包裹劈里啪啦地掉落下去,周围尘土扬起,完全湮没了瑞林。 但是当烟尘散去,瑞林还是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站在那一堆被挤压得变形的塑料包装食品中,他显的有一点困顿,但是绝不窘促,那层保护屏障完美地保护了他,他精心设计过的发型一丝没乱,连灰尘都没有沾上一点。 他偏薄的嘴角勾起,想对温奇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但是温奇不在刚刚的地方了……瑞林先生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间,没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温奇从他后方跳出来,拿着一根从地上捡到的三角铁刺向了瑞林后心。 防御屏障上流动的紫光在那一刻出现了些许裂缝,在三角铁距离瑞林身体几厘米时,屏障只发出了一阵“滋滋”的钝响,没能拦住那根三角铁。 这是这个时代很多高科技产品的通病了:它们太“聪明”了,这些高科技产品,例如瑞林的防御芯片,能全自动检测一切作用于植入者周边的力量并进行最为恰当且优秀的处理。当货架砸向瑞林时,这枚防御芯片检测植入者受到的威胁为以米为量级,大范围平板性的碰撞,所以它自动将防御类型调整成最适合此种威胁的形式,得以将瑞林保护的滴水不漏。 第104章 但是当短时间内有另一种与之截然相反的威胁到来时,这些高科技产品就可能做不出及时的反应。 瑞林转身时,那根生了锈的三角铁就在他的下巴处,力道不减地斜向下插过来,在意识到他引以为豪的防御芯片失效了的时候,他慌了。 第83章 三角铁已经接触到了瑞林的皮肤, 又冷又硬的质感,铁锈和泥土混合着,还很肮脏。三角铁的顶端并不尖锐, 但是它现在在温奇这个以杀人为生的人手上,毋庸置疑能发挥出杀器的功用。 瑞林向后倒去, 不是有意识地去进行有效的躲避, 只是脚软了。 他并不是个专业的战士, 他的本职工作是坐在海景房的露天阳台上一边喝着红酒一边谈场盘根错杂的生意, 只是为了刺激才和这个游戏扯上了关系, 为了人身安全,他还特意安排了两个身手很不错的人作为队友随时随地保护他。 据说这两个人是专门做这个的,做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有钱人的队友, 名为队友实则保镖, 保证他们能快乐无虞地结束这场血腥的游戏。 所以当骤然遇到真正关乎生死的战斗,瑞林慌了,拿剑的手松开了在空中乱晃保持平衡, 他扭曲地后退了两步, 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紫色的光流断续地在瑞林身前闪烁着, 保护屏障并没有完全失效,温奇向下插的动作受到了持续的阻力,若非如此,瑞林跌倒之前他的胸口就会被贯穿。 瑞林脸色发白:“你不能杀我, 我是宙斯俱乐部的高级会员, 不会随随便便被杀的,”,他语无伦次地出口一些规章制度之类冠冕堂皇的话,但对温奇根本没用。 瑞林还想许诺更多可观的好处, 但是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温奇,他意识到对此时的温奇而言,最大的好事莫过于自己去死。他终于彻底害怕起来:“……我,我错了。” 塞缪尔发现到了瑞林生死攸关的这个时候,那个持剑的男人也没有任何出手的意思,感受到他的视线,那个男人阴沉地看了他一眼:无论是瑞林还是他,都对塞缪尔没什么防备,他们认得出塞缪尔是个客串的npc,并且等级很低,默认塞缪尔不会对他们的行为做任何阻拦……从某种程度上讲也没错。 塞缪尔往男人那个方向移动了一点,就像看到好戏上演时,围观的群众往往是会扎堆的,因为急欲找到听众分享自己的看法。 “他死了没关系么?” 这个男人下巴上有一道美人沟,配上他的脸型有种独到的魅力,和刚刚瑞林先生口中那个下颌角弧度非常性感的选手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在某个部分非常符合瑞林的审美,塞缪尔不清楚瑞林挑选充当保镖的队友是不是还对外貌有要求。 男人的眉眼间距很近,皱着眉头盯了塞缪尔几秒:“他害死了我的搭档。” 他不太担心说雇主的坏话,大概是在这种局势下,他确信瑞林会被杀掉的,他只是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他这种人……”,他突然很响亮地“啧”了一声,并不全是因为自己的有口难言——场上的形势发生了逆转。 本来……大概下一秒或者两秒,温奇手中的那根三角铁就能准确从瑞林的前胸扎进去穿透瑞林的心脏,瑞林是必死无疑的,但是就在这最后时刻,瑞林装配的防御芯片重启成功了。 重启成功的防御芯片检测到迫在眉睫的危险,呈现出了过度防御的倾向,搭载了高级安保系统的屏障一瞬间爆发出一阵强大的能量波,和前几次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在鼓动震颤的紫光中,温奇直接被炸飞了出去。 这一次,他伏在地上,没能再次起来。 他的四肢在匀速地颤抖,手心里攥出了一把滚烫的冷汗,胳膊肘撑在地上,摇摇晃晃地几乎支不起他的身体。温奇的头垂得很低,他的鼻尖一痒,有刺目的鲜红液体从鼻腔中流出来滚落到满是灰尘的水泥地面上,“啪嗒”一声溅落成一朵齐整的小花。 塞缪尔看到另一边瘫软在地上的瑞林对当前的状况一副接受无能的样子,他上下摸了摸周身:虽然刚才受了不小的惊吓,但瑞林没受什么伤,只有脖子下方有点泛红,是在那场能量爆炸中遭到了累及。 瑞林目光发直地站起来,还在神经质地抚摸着自己的身体,末了他要摔跤似的重重地向前迈了一步,目光胶着在前面的温奇身上,脸上露出又怒又笑的神情。 作为个连走路说话都要装模作样的人,在直播中表演了一场跪地求饶恐怕不太好过,塞缪尔嘴角噙着笑意,闲适地想。他偏过头去,发现那个男人也正在看他,他们两人在短短的相视中获得了某种默契——至少是塞缪尔想要他感到的默契。 于是男人动了动下巴,继续说了下去:“瑞林作为雇主就是最恶心的那一种。” 他的语言表达能力一般,并且话说的断断续续的,可能还是在纠结于是否应该说自己雇主的坏话,不过他最后还是说完了,出于“反正都这样了”,一种现在很常见的心态。 总结来说,瑞林违背了最开始他们商量好的协议。 雇佣他们这样的保镖要价不低,但对瑞林来讲绝对算不了什么,然而瑞林就是违约了。 这有点类似于游戏开场前他和温家双胞胎的失败合作,温家双胞胎虽然是没有知名度的新人,但形象优秀,身手一流,绝对是最有潜力的那批选手之一,无论从哪个方向讲,与他们的合作都是稳赚不赔的,不过瑞林先生似乎是那种不侵占下合作对象的权益就会感觉亏本的人:进入游戏后他才告知男人和他那名已经死掉的搭档,他只打了最初商量价格一半的款项。 男人和他的搭档完全惊呆了,他们做这行——不能以年数来计算,因为若全年无休地参加这种游戏,没人活得过一年的——他们作为有钱人的保镖参与游戏已经有六场了,甚至有一场他们同时接了两个金主的活儿,都很顺利,那些有钱人对他们也礼遇有加,毕竟这确实是关乎性命的事情,只有瑞林不仅对他们颐指气使,还自食其言。 瑞林在对他们说只付了一半款项的时候表现得大度而宽容,看起来只是因为担心才这样做的。等游戏结束之后,我会额外多付给你们一些的,他这样说。 这种大概被称作小费的东西,本来就是应该有的,但瑞林以这样一种大方体恤的语气恬不知耻地说了出来,让那两个经验丰富的专业保镖也无语凝噎。 当时男人和他的搭档就想过要离开不管瑞林了,但是他们受到了瑞林的威胁。 “他说要是我们敢走的话他就联系节目组杀掉我们,”男人耸耸肩,“现在看来他其实并没有那个权限。” “糟糕透顶的雇主”瑞林一步步向没有力气再站起来的温奇走去,他或许没有联通节目组抹杀某支小队的权力,但折磨温奇的能力显然他还是有的。 那把剑早就掉落在了地上,他懒得去捡了,反正真正让他能玩弄温奇的也从来不是那把剑:他有他无敌的防御芯片就够了。 他张开双臂向温奇围拢过去,笑得歹毒而狰狞,他似乎有些放弃在摄像头面前伪装优雅了,他现在只想让温奇这个小杂种跪在自己身前求饶,越凄惨越好,一定要比自己方才的窘迫更难堪才行。 瑞林看到温奇的手指蜷缩着,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上血迹斑斑……但还握着那根三角铁,就是刚刚差点要了他命的那根,不过在能量波的冲击中断裂了,只剩下了钎子形状的一小截,边缘变形了,在手上轻轻一碰就会划出一道血印,不是个趁手的武器,但温奇紧紧握着——他的手上永远要有武器。 瑞林在距离温奇一两米远的位置时开口了,声音沙哑阴森:“把所有的武器扔掉,”,他张开双臂,手动形成了个一米见方的包围圈,“你不想再被电击了吧。” “我的防护屏障只识别威胁性武器,可不会判断你是不是主动进攻,猜猜我要是现在碰你的话会怎么样。” “武器扔掉,衣服也脱了,让我好好疼疼你这个可爱的小杂种。” 他的步伐谨慎,但言语轻蔑、眼神放肆:他相信温奇不可能还有力气反抗他。 事实上,他的想法没错,温奇跪在地上,连意识都聚拢不起来,他眼睁睁地看着地上的鼻血汇成一片猩红,恍惚觉得那片猩红好像将自己淹没了,连呼吸都沉溺在鲜血中,他感觉到了安宁,就像是在暴风眼中的绝对安静,他沉溺在鲜血里,耳中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好像什么痛苦的事情也不会再发生了。 温奇很想闭上眼睛睡一觉,但是包裹住他的鲜血却渐渐变凉了,然后蒙蒙的发黑,鬼影朦胧——瑞林的影子映在了上面。 他本能地想抓起武器,把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怪物杀掉,但是手中的铁钎却怎么也举不起来——瑞林踩住了温奇手中的钎子,然后目光左右打了个转,他弯腰从地上散落的被子上撕下一长条布料,将布料厚厚地缠在手上,他从温奇的手中拽出了那根钎子,拽的动作很粗鲁,几乎将温奇的手掌划成两半。 第105章 随后他举起钎子,扎进了温奇的右手心里。 第84章 饶是温奇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 也禁不住整个身体弹跳似的颤抖起来,在钻心的疼痛中,他发出短促的“啊”声, 不过紧接着他就咬牙将呼痛声咽了回去:他在疼痛中恢复了一些意识。 温奇不肯再向瑞林示弱,但急促的喘息中, 他的鼻息湿润而破碎, 可怜巴巴的。虽然如此, 塞缪尔认为说是这样的温奇唤起了对方的施虐欲不太准确, 因为那个笑得夸张的瑞林先生显然生下来就是个施虐狂。 凭他自己是战胜不了像温奇这样的游戏选手的, 瑞林十分清楚,并且在前不久身体力行地体会了这件事。这些选手都年轻强壮,拿着刀或者枪的时候身姿挺拔, 比那把说是国宝级的锻刀师打造出来的剑还要漂亮锋利得多, 在这个血腥病态的社会中是不可多得的尤物。 而他们这种人像是软塌塌的钞票,肮脏又俗气,烂大街的玩意儿, 谁拿在手里都会犯恶心, 但是再破再脏, 这种东西天生总是带着自己的价值。 瑞林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的烂人,同时他又明白自己这张钞票的面额够大,足够买到任何他想拿在手中把玩的利剑。 他伸手去触碰温奇长长的睫毛,后者避开了, 并且用还能活动的另一只手攥拳砸向了瑞林, 这一拳实打实地打在了瑞林的脸上。 瑞林的反应慢了好几拍,鼻血流出来后他才踉跄着起身,做了这个他两秒钟前就应该完成的动作。 塞缪尔侧脸朝那个有美人沟下巴的男人调侃地笑了笑:“看来保护瑞林先生是个很辛苦的差事呢。” 这句话正对男人心理,他含蓄地苦笑起来:“谁说不是呢, 而且他特别爱找事。” 塞缪尔微微抬起下巴,以类似俯视的角度眯着眼看向温奇和瑞林那边,瑞林站起来后忽然打了个哆嗦,幅度很大的哆嗦,瑞林的头晃动着半弯下腰去,然后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他不动了。 塞缪尔暗暗皱起眉头,从他这个角度看的很清楚——他真后悔站在这里了——瑞林那张脸毛孔都看不见的细腻面孔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了数个蚕豆大小的脓包,在脓包生长到表皮透明时,伴随着轻微的“噗嗤”声响,脓包破裂,喷涌出绿色的粘稠液体,这些液体扭曲地流动着,渗入皮肤发出滋滋的淡黄色烟雾,然后向下混合着鼻血滴落下去,视角效果像是以瑞林的脸作为平底锅,在上面炒了一道红绿相间的菜。 “哇,”塞缪尔听身边那个总是阴沉沉的男人发出了声还算惊讶的感叹,“新款的医疗芯片,能提供比医疗仓更加及时的救助,随时随地为你进行一场手术,”——像是背广告词似的。 塞缪尔承认这种医疗芯片的作用,瑞林脸上被打出的淤青已经完全消失了,他身边站着的男人,或许是刚才有意识地拉近关系起了作用,对塞缪尔已经基本完全没有防备了,他对塞缪尔说:“只能处理点不太重的伤口,被砍了一刀或者肠子流了出来,不过很实用,最重要的是在这种游戏里是被默许的,我准备这场游戏结束后也去买一枚。” 塞缪尔眼睛眯着,扯了下嘴角,问得比较委婉:“但是你不觉得手术的过程很影响食欲么?” “你说恶心?”男人从喉咙深处发出“咕隆”的笑声,“比这恶心的事情我见多了。” 男人这句话说的很应景,他们正在见证一场挺恶心的事情,出于各种原因,只是看着。 在瑞林的脸上进行着五颜六色的手术时,温奇努力地想把扎穿右手的铁钎子拔出来,那根铁钎子穿透他的手心深深插入了裂纹的水泥地里,应该是不难拔的——如果被扎穿的不是他的右手的话。 而且温奇没力气了,他的两只手都在发着抖,每次颤抖都会带动伤口溢出更多发暗的血液。这样做是在加重伤情,温奇应该也清楚,但他的眼睛黑漆漆的没有任何情绪,执拗地要把他的右手解放出来。 瑞林拿起了一个军绿色的背包,这时塞缪尔才发现温奇现在蜷缩的墙角正是他们昨天晚上待的那处,原谅他如此迟钝,但这里和昨天晚上的样子的确截然不同了。 几个小时前,在暖橙色的灯光下,他们三人并排窝在墙边,盖着卡通风格的被子,积攒够了顺利度过剩下两天的稳定剂,天南海北地胡乱聊着天,温奇还拿做工很优秀的□□撬了核桃吃,温馨的不像样子。 而现在,那里只有化不开的黑暗,灰尘混着鲜血,只剩下温奇一个人,正无助地反抗着一个变态对他施加的暴行。 他们的稳定剂恐怕也要没了:瑞林从背包中拿出稳定剂,手上很不小心,当然他也并不在意,掉了几支到地上摔碎了,而他抓起两支重新向温奇走去。 在瑞林欺身到温奇面前时,温奇终于拔出了那根钎子。他仍然有些神志不清,头低垂着,但是尖端对准了瑞林,好歹摆出了一副抵抗到底的架势——用左手拿着的,他的右手扭曲地垂在地上,一片血肉模糊,已经废掉了。 瑞林看到温奇的反应后很短暂地停顿了半秒钟,然后显而易见的更加兴奋起来:温奇太对他的胃口了。 他再一次张开双臂,一般来讲,这是个放弃抵抗的和平姿态,但是在装载着顶级保护芯片的瑞林这里,这个动作有着完全相反的含义:这就是瑞林能做出的最尖锐的攻击状态。 他阴阴地笑:“看来电击的滋味还没尝够呢。” 瑞林无所顾忌地继续向前,满意地看到温奇在他到达一个距离的时候突然松了手——温奇害怕了。 他不示弱不求饶,但是内心深处的确因为胆怯而颤抖起来。 温奇自认从来没有低估过那些人的本事,毕竟他那么敬爱佩服的爸爸妈妈就是死在了那些人手上,但他还是没想到对方会是这样的……根本就是不可战胜的。 那些人从他们这里理所当然地剥削抢夺走了一切,用来加固保护自己的堡垒,然后舒舒服服地坐在里面,居高临下地玩弄着他们。 而他们能做出的最大反抗就是在堡垒上撞得粉身碎骨,就像他的爸爸妈妈。 他的妈妈是个强大的女性,十五年前的十月十一日,在那一天,他的妈妈率领着三支超过了万人的反抗军朝着上城进发了,他记得出发那天早上,他被爸爸领着,给妈妈带上了自己亲手做的手工胸针,他在弯下腰的妈妈侧脸上亲了一口,烧得迷迷糊糊的,口齿不清地让她早点回来。 但是她没能回来。 持续了一个多月的反抗战争在整个上下城的演变中都是很浓墨重彩的一笔,甚至现在还被当作素材,底层人想看的牺牲热血、断肠爱情,抑或者是权贵们想嘲讽的螳臂挡车,都尽可以从这场战争中找到答案。 他爸爸当时为了照顾生病的他留了下来,然后就再也没有机会陪在妻子身边了:下城经受了足足两年的封锁。 在封锁解除后的一天,他爸爸在他床边坐了一夜,然后去为妻子报仇了,他说他会回来的,回来时还会给他带一块很好吃的蛋糕,下城很难见到的那种,但是他也没有再回来。 他真的真的很想杀了那些人,一千遍一万遍地杀掉他们,他想再在爸爸妈妈的怀里撒一次娇。 但是……真的好疼啊…… 瑞林先生的目光在温奇苍白的下巴、圆润得有几分幼感的指尖以及破损的t恤下在微微起伏的小腹上舔舐般地划过,叹息般地笑道:“我就知道你总会听话的,就是再烈性难驯的野兽也怕疼。” 听到这句话时,温奇突然抬起了头,这张混合着锋芒与乖巧的脸狼狈地暴露出来时,让人血脉偾张,唯一不合时宜的是他的眼睛,充血的眼眸中有恐惧有恍惚,还有愤怒与不甘。野兽懂得趋利避害,他比野兽还不识时务。 瑞林痴迷地闭上了眼睛,他是真的迫不及待想要疼爱一番这个小疯子了……不过他是个谨慎的人,尤其在面对参加这种游戏的杀人机器时,更应该谨慎。 因此瑞林哼着曲子,转到货架那边,拆出了一根三角铁,在芯片的加持下,他可以短暂的力大无穷、无所不能,将三角铁在手里掂了掂,他觉得太轻了,使不上力气,于是他又抽出了一根三角铁,将两根合在一起,总算是个趁手的家伙什了。 他用合起来的三角铁劈头盖脸地抽向温奇,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嗜好,只是为了让温奇“老实一点”,男人的声音里只有冰冷和不耐烦:“他要是老实一点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塞缪尔不置可否地笑了,然后在某一瞬间,他忽然抬手摸了下耳朵,笑容丝毫未变,塞缪尔若无其事地问男人:“说起来游戏结束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呢,瑞林应该不会让你好过的吧。” “啊,当然,”男人“啧”了声,他很奇怪地看到塞缪尔伸手探向了他拄在地上的剑,不过看起来对方只是对剑柄上的一颗宝石感兴趣,他没有在意,“所以我们已经想好了,到时候去找利亚姆先生,利亚姆先生是搞这个游戏的高手,他说不定愿意收留我们。可惜我的搭档死了,不然我在他那里会更有用一些。” 第106章 他发现塞缪尔竟然抚摸过宝石后握住了剑柄,这就是对他的冒犯了,他需要制止塞缪尔,但在斥责的话出口前,他还是是惯性地继续说着:“利亚姆先生是个非常——” 他敏锐地听到了风声、刻意压抑的呼吸声以及极其轻微的衣物摩擦声,他去拔剑要转身斩向来袭之人,这是他下意识的本能,但是剑没有随他所想的挥出去。男人震惊地看向塞缪尔,塞缪尔也在看着他,笑容轻飘飘的,模糊得像是嘲讽,但是手下的力气很大,阻止了他拿起武器。 男人的眼睛眦开,几乎抵到眉骨:他终于想起眼前这个人是谁了——他不敢相信他竟然现在才意识到他是谁。 他该知道的,他早该知道的! 男人的目光追随着塞缪尔,直到被破窗而入的温明刺穿心脏沉重地倒在地上他依然紧紧盯着塞缪尔看……眼神很复杂,但绝没有怨恨。 塞缪尔避开男人的尸体向前走去。 第85章 瑞林正将稳定剂注射进已经没有反应的温奇的脖子里, 一边的温明眉头皱得很紧,但是就如同刚才的温奇一样,他对身上套了好几层保护装置的瑞林毫无办法。 “你要杀了他吗?” 瑞林施施然地一笑:“好不容易到手的猎物, 我怎么会舍得杀了他呢。” 他按向温奇颈侧的动脉,那里温热而柔软, 触感非常好, 只是太脏了。在方才那一场大概不能称之为战斗的战斗中, 温奇的头脸上沾了灰尘 瑞林展示性地将那管绿莹莹的液体稳稳地注射了进去, 他朝温明笑:“你知道你们费尽力气找的这些试剂是做什么的吗?” “为了这些试剂, 你们杀人或者被杀,将这里变成血淋淋的屠戮场,但是追求来的只是, ”他因为激动而磕绊了下, “只是些迷.奸药而已,碰巧对你们身上的毒药有点效果罢了。” 这大概是这场游戏中策划的“巧思”之一,不知道想出这个点子的那位策划为自己的才华通宵狂欢了几个晚上:让那些威风凛凛的选手在结束了一天的争斗后心甘情愿地将药物注射入自己的身体, 光是想一想就含有某种禁忌的刺激。 除此之外, 这样做还有一个巧妙之处, 就像瑞林现在做的,对某个选手感兴趣的权贵尽可以就地取材,让对方从杀伐果断的战士堕落成一个只会献媚讨好的宠物。 这么有趣的设定,瑞林很荣幸自己是那个把这一切讲出来的人, 而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会被如实地记录进摄像头:他驯服了温奇这只野兽, 全知全能的仿佛一位从天而降的神祇……尤其是在场上还有那个人的时候。 他抬头,阴森森地朝塞缪尔笑:“你终于出手了,弗彻大英雄。” 塞缪尔向两边摊了下手,表示自己手无寸铁, 他缓步朝瑞林走去,脸上在忍笑,为这句大英雄而笑,他说道:“我出手,是为了瑞林先生你出手啊。” 瑞林歪头盯了他片刻,正如塞缪尔对他们这些人的印象一样,已经精虫入脑:“我对你这种类型也很感兴趣,你的嘴巴很性感。如果你被抓的那天我在就好了,”,瑞林的眼睛因为沉溺在幻想中而微微上翻着,随即那只眼睛又看向塞缪尔,“听说那天他们玩了点过分的。” 塞缪尔停在瑞林身前,轻轻皱了下眉,因为瑞林先生突然蹲了下去,伸手摸向了他的左腿,那是一种极具色|情意味的抚摸,受过改造的左腿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塞缪尔在猛烈的一晃后仓促地支撑在了瑞林的肩膀上。 塞缪尔没有低头,他只是眼眸半阖着看向虚空,但虚空实在没什么好看的,所以他一侧头,看向了温明,后者也正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朝温明苦笑了一下,他想对方大概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毕竟这真是个很糟糕的姿势,幸好瑞林只是蹲着。 瑞林的脸朝向塞缪尔的左腿,两眼上翻着竭力往上看,他的眼睛天生带一点不明显的外凸,朝上翻白眼的时候活像一只怪异的青蛙。 他问塞缪尔:“他们拿刀把你的小腿砍下来的时候疼吗?”,不等塞缪尔回答他又自问自答道,“一定很疼,腿还没有掉下来的时候就被剁成了肉泥,而你那时候还醒着。” 塞缪尔这次垂下了眼睛,他透过睫毛微笑着看向瑞林,微笑得很随和:“瑞林先生,不要像条狗一样蹲在我脚边好么?” 瑞林站起来,凝望着塞缪尔,在长达三分钟的对视中,他的眼神从狂乱冷淡下来,他重新走向温奇:“果然当时让你参加是正确的,你变了很多。”——但是还是太狂妄了。 他已经不再对塞缪尔感兴趣了,他是有自己的品味标准的,比如他只喜欢原汁原味的孩子,像塞缪尔这样已经被改造过的就不再入他的眼了……因此他也不会正眼看一眼温明。 但是他不对塞缪尔感兴趣,不意味着他不想驯服他:这可是弗彻啊,传奇中的大英雄,曾经统治了这个真人秀游戏整整四年。温奇现在凭借着一流的身手和带点反差感的脸蛋获得了不少权贵以及观众的瞩目,而那时候的弗彻,风头比温奇胜过百倍不止。 将一把刀扔到地上,瑞林稍稍退后了半步,用眼神示意塞缪尔把刀子捡起来。 “其实你最大的错误就是堕落得太不是时机,如果你坚持反抗到底,他们会把你供起来的,”,他在看到塞缪尔俯身半蹲下时无声地微笑了一下,声音不急不缓,“我不会,但是有些人会的,你是除去十五年前下城暴乱的反抗军统领外,最有资格和我们坐下来谈一谈的。” 他扁平而瘦削的手掌从塞缪尔头顶一挥而过,探测出了塞缪尔的信息:“b级……你聪明点的话,绝不会仅仅只是b级的,可惜你们这种人总是太冲动,就像大脑没有发育完全的甲虫。在你最应该蕴奇待价的时候,你竟然会选择为了救一个队友放弃一切,”,瑞林先生轻蔑地笑,“而那个队友还根本不是什么队友,他只是突发奇想去体验一把游戏的蒙斯马顿先生。是以你才会彻底地沦落成为一个笑话。” “不过或许也不算太坏,起码在你堕落的时候蒙斯马顿先生出手把你划作了自己的私人物品,没让你沦为成为公用的玩物。” 塞缪尔对瑞林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他沉默地将捡起的刀子递给瑞林,瑞林没接,反而朝温奇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瑞林抬起胳膊指向温奇。 “你的刀法很好,现在已经好的像个笑话。不过我给你提供一个用武之地,把他的腿砍掉——两条都砍掉,从腿跟向下十五厘米左右开始砍。” 瑞林先生粘滑的眼神在温奇身手蠕动着,带有一定的腐蚀性,仿佛已经将温奇还勉强挂在身上的布料扒掉,然后丈量起他想进行肉.体改造的位置。 “我不准备让他再站起来了,他不太听话,还是在地上爬更合适。当然我会补偿他的双腿的,我打算把断肢那里改造成尾巴,鱼的尾巴,肉色鳞片的,又粗又长的那种尾巴。” 他“嗬嗬”地说着他的构想,语气让人想吐:他不把温奇当成人看,甚至连宠物都算不上,他只是像谈论一个可以随便搓扁揉圆的色.情玩具一样讨论该怎样在温奇身上动刀子。 “前段时间出了一种新的材料,总体还在试验阶段,现在是有市无价,”,瑞林的视线短暂地转回塞缪尔,依然带着恶寒,“你可以转告蒙斯马顿先生,如果他有需要的话,我刚好有一点途径。” “那种材料猛得很,绝对能叫他化成一滩水。你能想象吗,这个不听话的小东西在地上爬着,那里就能流出水来,顺着他的尾巴蜿蜒而下,印下一道黏糊糊的水渍……” 在瑞林聒噪的喋喋不休中,塞缪尔从手中那把沉甸甸的刀看向一边的温明——或者说加赫白。 温明的眉头蹙着,嘴唇上有点发白,紧紧抿起,是个担忧的神态,不过塞缪尔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这份担忧是给他的。就像十几分钟前,温明杀掉那个有美人沟的男人,从塞缪尔身边经过去救温奇时,塞缪尔叫住他,问出一个问题:“温奇和我二选一的话,你怎么选?” 温明当时没有回答那个问题,或者说那个朦胧的冷笑就是他的回答。 但是温明可以在他前面拒绝做选择,他在瑞林面前可没得选:瑞林对他的顺从犹不知足,要逼迫他做一点更过分的事情。 塞缪尔握刀的手微微用力,一步步朝温奇走去,顺路用瑞林刚才剩下的半瓶水冲洗了下手指。他在温奇身边半蹲下来,同时几乎没有停顿地划开了温奇的裤子。 温奇伤得很重,别说晕过去了,这个伤势就是死两次都是够的,但是蒸腾在那种缠人的药物之中,他偏偏死不了,连意识都没办法完全地消散。 他看到塞缪尔走进过来,张嘴想要出声呼唤他,但是他的喉咙干哑的厉害,所以在一片混乱中,他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只是觉得很痛、很渴、很委屈,所以下意识地想要从塞缪尔这里获得安慰。 第107章 但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在一切的有关痛苦的感受外,他很热。 他的腿在覆盖住皮肤的衣物被除去的同一时刻便不受控制地屈起,他上身的衣服早已经被撕碎了,但是还是热,坦诚在外的皮肤伤覆盖了一层薄汗,莹白的皮肤下,血液被炙烤出来,让他胸前被蹂躏啃咬过的两处更加血淋淋的硬挺……而他的下身竟然也在微微抬头…… 他忽然不想让塞缪尔过来了。 塞缪尔当然不会因为温奇的羞耻而停下,他捏过温奇涨得发红的脸,用还沾着水珠的指尖搓过他眼下、嘴角的皮肤,动作很粗鲁,完全辜负了温奇对他的依赖。 温奇茫然无措地看着他,在干裂的嘴唇接触到清凉的湿意时身不由己地喘息着张嘴,要去把那节指尖更多地含入口中,他平生第一次体会到如此陌生而暴虐的情.欲,理智被冲击得七零八落。他又忘记了羞耻,只是用祈求的眼神注视着塞缪尔。 血肉模糊的右手扭动了一下,他想抱住塞缪尔。塞缪尔沉默地摁住神志不清的温奇,阻止他进一步加重自己的伤情,然后他俯身,贴得离温奇的脸很近,然后他再次辜负了温奇对他的喜爱。 他的声音很冷,对比着温奇失神迷离的眼神几乎有些扎耳:“记住,我是为了温明才这么做的。” 温奇喘息停滞了,他的眼睛艰难地恢复了一瞬的清明,他摇了下头,右手再次挣动起来。 塞缪尔更紧地摁住他的手:“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瑞林先生站在一边,满意地看着这一切,他听不清楚塞缪尔和温奇之间说的话,毕竟,脱离了那些高科技,他在各个维度都不如一个生理正常的普通人,听力也是。尽管如此,他很自信,自信塞缪尔会按照他所说的做的,在这里,他是神祇,他的话就是规则。 他催促了下塞缪尔,迫不及待要看到鲜血和断肢了。 塞缪尔抬头,转向瑞林,嘴角弯起,是个皮笑肉不笑的温顺笑容。他回答:“好。” 得到回应的瑞林很满意,他开始畅想,先是考虑要如何处理砍下来的腿,弗彻的腿是被包装成一件高级的商品拍卖了,被几个有异食癖的权贵花大价钱买走,做成了一道摆上餐桌的菜。 他不想那么处理,他还是希望把这两条腿做成标本收藏起来,会很有纪念意义。并且凭借着他今天的出色表现,幸运的话,他能更加深入地参与到这个真人秀游戏中来,然后就能接触到更多合他口味的选手,他会收藏到很多条腿的,瑞林很确定地想。 但是下一秒,那把他给塞缪尔的刀子,在塞缪尔毫无征兆的反手一击中,划破空气——保护屏障——以及他的衣物,刺穿了他的身体。 瑞林先生完全想不到塞缪尔会这样做,这样做的后果在半个小时之前温奇已经一遍又一遍地为他们展示了,除了被电击的耳鼻流血外没有任何作用。 他同样不明白为什么那把刀没有像之前一样在距离他几厘米处停下来——七厘米,这个距离是他设定的,负责芯片防御的工程师劝告他说七厘米太短了,不是一个安全距离,那真是句废话,他要的就是刺激。 看到屏障在袭击时于他眼前一圈一圈地荡开数据流样式的光环,瑞林先生感到头晕目眩。 所以比他低等的弗彻凭什么能突破他的防御? 瑞林震惊而茫然地看着那把刀扎进自己的右肩,这并不是致命的,致命的是另一枚更高等的芯片的惩罚机制。 金、紫、蓝、白……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做个胆大一点的赌徒就好了。 蒙斯马顿把那枚芯片安插到他的身上,是为了防他,但那终归是一枚最高等的金色芯片,能惩罚他,也能惩罚意图伤害芯片主人的瑞林。 瑞林终于倒在地上,惩罚机制是致命的,几乎在一瞬间将他的五脏六腑灼烧殆尽。 他的手在身上胡乱摸索着,不能接受自己保养良好的身体会毁灭在塞缪尔的手上,他是仅次于蒙斯马顿那个级别的权贵,没理由会死在这样一个游戏里。 他的身体像迸裂了一样开始渗出血来,从里到外地四分五裂了。 塞缪尔很想笑着说点什么,瑞林先生的死会是件大事,他一句话也不说地杀掉他简直是浪费了对方的性命。 但是他突然跌倒在地上,咳出一口血来——瑞林妄图伤害高级别权贵要遭受惩罚,他也一样。 第86章 没有了仗着保护屏障为非作歹的瑞林, 温明很顺利地跑到温奇身边,迅速检查了温奇周身上下的伤势,他皱着眉, 麻利地找出仅存的几支没有摔碎的稳定剂,注射进了温奇体内。 瑞林先生关于稳定剂的解说是没有骗人的, 这种名为稳定剂实为催情剂的药物, 当足量注射三支后, 又会发挥出解药的效用——真是一种神奇的药物。 能想出这种药物组合的人从某种意义上的确有一些天赋所在。 他将温奇扶起来, 然后用能找到的最好的药物给温奇紧急处理伤口, 皮肤上的外伤是很好处理的,比较麻烦的是温奇的右手,那里有一道贯穿性的撕裂伤, 并且在瑞林保护屏障的冲击下有一些溃烂了。 万幸, 缝制伤口的针线这个小小的生存屋也有提供,温明用酒精将这些器具简单消了毒,在温奇的右手上也倒了些酒精冲洗掉血污, 温明处理伤口的手法很不错, 但再不错也无法掩盖这是在皮.肉上动刀子的事情, 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绝对会产生不可避免的疼痛。 但是温奇面无表情地歪坐着,用还能动的左手撑住无力的身体,从头到尾, 他只是呆呆地注视着倒在地上毫无声息的塞缪尔, 然后他突然说道:“弗彻死了。” 温明看了他一眼,他回看过去,呢喃出声,带着一点不可置信:“弗彻也会死。” 温明终于处理好温奇的右手, 在缠紧绷带的指尖上握了握,随着指尖相触,一抹带着暖意的白光细润地流动过去,接着,温明抬头,确认了一下温奇的脸色,很苍白,侧脸嘴角处被擦洗过后,星星点点的青紫色更加触目惊心。 温奇没有和他对视,依然在看塞缪尔,映出的侧面身影疲惫而虚弱,并且在细碎的颤抖。 温明从这个侧影中得到了和那时凭借着保护屏障逼近温奇的瑞林先生同样的结论:温奇害怕了。 手指轻柔地搭在温奇的上臂处,堪称温柔地安抚着,温明凝视着温奇的目光却以完全相反的感情流露出冷冰冰的嘲弄。 加赫白想塞缪尔这一次是错了,他不知道塞缪尔的具体计划,但总能猜出个大概,毕竟他们可是这么久的对头了。 他承认,塞缪尔确实常常有一些花里胡哨的把戏和旁门左道的计谋,并且运数很好,总能胜他一筹,但这一次,塞缪尔失败了,因为他选中的温奇根本就担不起成为那名英雄的重任——温奇的本质并不够坚强,从这一点看,他认为如果塞缪尔真的想做这件事情,还不如自己来。 况且这一切都姑且不提,塞缪尔明显的画蛇添足,好好完成攻略温奇的任务不就好了吗,什么平权什么反抗,和他有什么关系。已经到百分之八十的攻略度,再加把劲就可以完成任务离开这个小世界了,偏偏他要多此一举。温明从塞缪尔的“尸体”上收回视线,缓缓做出一个微笑。 他唤道:“温奇。” 温奇垂下头,还是只有那句话:“爸爸妈妈死了,弗彻也死了……” 温明靠过去,搂抱住温奇:“我们会没事的。” 一只大鸟忽然飞过来落在长屋的窗沿上,天已经黑了,大鸟的眼睛在一片漆黑中发亮,中间闪着红点,忠实地记录着眼前的一切。 温奇闭着眼睛,在温明的肩头靠了十几分钟,主动地提出:“我们该走了。” 温奇站起来,站起来的时候摇晃了一下:他注射稳定剂的方式不太正确,所以身体现在虚弱透了,活像是干了两瓶“飞屋”。 飞屋是下城最常用的一种迷.奸药,药效很强,并且受害者醒来后不会记得任何事情,只会感觉自己做了一个乘坐着会飞行的小屋摇荡了一夜的梦,很浪漫……大概,总之现在已经被当作了下城的特产之一。 走到门口,温奇忽然歪头凝视了温明半晌,眼神很复杂:他是个连与他长的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哥哥存在都不愿允许的人,他热衷于出风头,享受各种各样喜爱他的目光。 他也自信他是比温明强的,所以刚才那个噩梦让他错乱,不应该是这样子的,被觊觎玩弄的应该是温明,他是那个英雄救美的人才对,为什么会反过来呢,为什么那么狼狈地哭泣的样子要被弗彻看到呢? 温明想起那句话“我是为了温明才这么做的”,弗彻贴在自己脸侧说出的那句话。 凭什么自己被救要承温明的情? 但是……温明形状漂亮的眼睛放空了一瞬,爸爸妈妈死了,弗彻死了,他只有温明了。 第108章 于是在推开仓库的大门前,他主动地将下巴硌在温明的锁骨处,轻轻闭上眼睛,发出了一声很轻很软的声音:“哥哥。” —— 塞缪尔是在几个小时之后醒来的,治疗仓在检测到他的眼动情况后自动打开了舱门,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 他当然是死不了的,蓝色级别的芯片惩罚他犯上作乱,但金色芯片愚蠢地保护了本不是他主人的自己。 这些高科技就是这样,每个部分都是最顶尖的智慧结晶,但是组合起来却能做出愚不可及的事情。 蒙斯马顿没向他的方向看,不过显而易见知道他醒了过来,连头也没抬地分了一个屏幕到他眼前。屏幕上是被均匀划成的小窗口,窗口很小,密密麻麻的好像牢笼——或许就是些牢笼也说不定,里面关着衣衫不整、满地乱爬的游戏选手们。 都是没能按时足量注射入三支稳定剂,导致“药效”发作,被回收来的选手。塞缪尔最开始听到游戏规则时,以为这里的药效发作指的是开场前选手被注射入的毒药,不过现在听完瑞林先生尽职尽责的解说后,他已经更新了认知,意识到这些选手的症状正是他们视为解药的稳定剂带来的。 这些选手大概只收集到手了一支或者两支稳定剂,在眼看时间不够时提前将手里的稳定剂注射进了身体——总之比一支稳定剂也没有注射的好,按照昨天晚上他们遇到的那个和犀牛先生在一起的选手的下场,一支稳定剂也不注射,等到毒药发作是根本没救的。 蒙斯马顿慢条斯理地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情,他歪坐在一架绝对不属于塞缪尔办公室的银白色椅子上,两腿交叉起来:“弗彻大夫,你真是出乎意料的有趣呢。就算嘉奖吧,今天治疗的人选由你决定。” 塞缪尔的视线没在屏幕上一格格的血腥画面上停留半秒钟,他转向蒙斯马顿:“没事么?”,他的声音很低,喑哑的不像话,“我杀了瑞林先生,没事么?” 他没死,但有一小段时间,他已经停止了呼吸,内脏也全部毁掉了,在医疗舱里简直是重新长了一副脾肺。 这怎么想都不是个小事,但是蒙斯马顿博士神态自然,仿佛塞缪尔只是睡了一觉醒过来。 “你没有杀任何人,反而你创造性地提出了一种新的玩法,我已经将你在游戏中的权限升为了a级,希望你能帮助我将这场游戏变得再有趣一点。”蒙斯马顿的手指停留在太阳穴旁边,统筹着游戏上的上下事宜,“至于瑞林先生,是我杀的,因为他肆意伤害无辜的选手。” 这句话当然是纯然的胡说八道,权贵们玩弄选手不会有任何惩罚,这是一开始就定好的事情,但是瑞林先生因为这个原因死掉了,塞缪尔知道也不会有人要为他讨一个公道,毕竟这就是蒙斯马顿先生的态度。 “你放弃一切救的那个队友还根本不是什么队友,只是突发奇想去体验了一把游戏的蒙斯马顿先生……”,塞缪尔想起瑞林说过的这句话,如果有死前十句话将作为这个人的遗言的规定的话,那这句话也得算作瑞林先生的遗言之一了。 他作为红方的军官,在付出巨大牺牲的情况下把蓝方首领从蓝方手中“解救”出来,从事实上来讲,这个行为挺没必要的,甚至没准还有点添乱,所以事后蓝方首领还愿意出手帮忙简直可算是“不计前嫌”了。但是从感情上讲,弗彻对待当时伪装成队友的蒙斯马顿绝对将忠义二字做到了极致,反倒是蒙斯马顿欺骗在先,直接导致了弗彻的悲惨结局,是蒙斯马顿辜负了弗彻的信任。 他和蒙斯马顿的关系大概是有点复杂的,不过塞缪尔恰好对此有一些经验,并且很愿意分享给蒙斯马顿,比如他们二人杯酒泯恩仇,从此抛却身份壁垒成为兄弟——正好弗彻的办公室里就有不少酒,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可惜的是塞缪尔说了根本不算,所以他思索着将这个问题抛给了蒙斯马顿,古怪地看了蒙斯马顿一会儿,塞缪尔笑了下:“是你给我的那枚芯片救了我。” 蒙斯马顿将芯片植入他身体时他只以为是监视或者警醒,但是既然他与蒙斯马顿还有这样一层旧情,那看来蒙斯马顿当时的行为应该还有另一种意义。他或许可以从这里推断出蒙斯马顿对待他的态度。 然而蒙斯马顿只给出了一个说不上好坏的回答,他很冷淡地点点头,毫无波动地说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一句敷衍的客套话,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蒙斯马顿看起来也没兴趣对比自己级别低很多的人句句做出解释。 总之对方对自己的性命根本不在意或者在意的极其有限,瑞林口中的这条信息用处不大,塞缪尔初步得出这个结论后垂眸抿了下嘴唇,识趣地看向了屏幕:“我来决定治疗的人选?”,屏幕上是一个一个的小窗口,每个小窗对应一名被关押起来的游戏选手。 选手被单独关押在了无窗的小隔间里,除去神智都不清醒外反应也并不完全相同,有的昏迷了过去,有的被束缚带绑在床上,面目狰狞地挣扎着,是注射了不同数量稳定剂的结果。 这些选手中,有单纯为刺激而来的富家子弟、也有为了求名求利不顾一切的,当然后者间或许也不缺少对这场游戏的恶毒残忍一无所知,懵懂至此的,但绝没有一个人是被胁迫参加的:这个真人秀游戏,发展到目前为止,还保持着热血刺激的表象,哪怕死亡率居高不下,也有源源不断的年轻人趋之若鹜。 塞缪尔对这些选手丝毫不认识,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对他们进行关怀,不过倒也没有亲自送他们惨死的恶趣味。 他几不可察地敲动着手指,在做出下一步行动前先问系统道:“攻略进度有多少了?” “百分之二十,”系统回答,幸灾乐祸地补充了一句,“塞缪尔殿下你要加把劲啊。” “在温奇的眼里,我对他也算是舍命相救了吧,温奇对我就这么一点感情?” “嗯……”系统沉吟片刻,“倒也不全是,在你和温奇相处的过程中,温奇对你的心动值最高达到了百分之八十,你死掉,不对,是他认为你死掉之后才降到二十的。” 在系统由这个数据分析出什么不靠谱的结论之前,塞缪尔“哼”地笑了声:“温奇是个不被注视着就会难受的孩子呢。” 系统感到cpu有些过载,它一边分析着攻略数据异常的波动,一面想问塞缪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视角微微偏移,扫到塞缪尔身边的蒙斯马顿,系统被吓了一跳:“他在看你唉,蒙斯马顿博士在盯着你看!” 塞缪尔在系统被蒙斯马顿吓到之前是从来没有这么想过的,他楞了一瞬,半是认真半是打趣系统道:“说起来,他们的高科技不会厉害到知晓你的存在吧。” 系统和宿主同喜同忧,本是自我感动觉得自己是头一号认真的系统,不成想直接被质疑了能力,当即不悦:“当然不会,本系统可是……” 塞缪尔理所当然地忽略了系统后面那一通巴拉巴拉的废话,他偏转过头,没有贸然直视蒙斯马顿,但是拘谨地表示了恭敬:“蒙斯马顿博士。” 他等着对方对自己说点什么,因为对方真的在盯着自己看,目光沉沉的,不像是个没事的样子。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本来交叉着腿坐着的蒙斯马顿忽然站了起来。 “弗彻大夫。” 塞缪尔的食指再次轻轻敲动了一下,这个称呼,似乎代表蒙斯马顿先生又入戏了,把自己真的当作了精神病院的主人蒙斯马顿博士。 蒙斯马顿来回地踱着步子:“我真是很遗憾你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生命的珍贵,”,他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一指,立刻有一块屏幕平滑地移动到他指的位置,他指着那些选手,“这么多可怜的、被病痛折磨着的孩子等待着我们去拯救,你怎么可以拿生命开玩笑呢,弗彻大夫?” 蒙斯马顿作为蒙斯马顿博士存在时,话会多很多,而且声音高低起伏格外明显,几乎有些尖锐,塞缪尔皱眉盯着动作夸张的蒙斯马顿,在蒙斯马顿看过来的前一秒低头:“您说的是,蒙斯马顿博士,是我疏忽了。” “所以——”塞缪尔没有看着蒙斯马顿,但是从声音判断,蒙斯马顿靠近了自己一些,“所以没有什么东西拯救了你之说,只要你不去多余地牵死神的手,死神也不会靠近我们的,因为我们是生命的卫士,和死神是平起平坐的。” 这句话似乎是指责他作死,塞缪尔无声地笑了笑,故意地曲解了这句话的意义:“可是蒙斯马顿博士,瑞林这样的人也能被称作死神么。” “他当然不配,”声音离塞缪尔又近了些,“他只是个麻烦,麻烦的确是要清理的,我不会为这件事责怪你,弗彻大夫。” 蒙斯马顿的手拍在塞缪尔的肩膀上,这一次,塞缪尔没有像上次那样紧绷,不过他虽然放松,埋藏于他身体某一处的那枚芯片却有所感觉地跳动起来,带动着周边的肌肉牵扯性地作痛。 第109章 “所以我很高兴你活了下来,”蒙斯马顿这句话没有在话尾缀上“弗彻大夫”四个字,他的语调抑扬顿挫,“没有你的话,我会很无聊的。” 这是个比起上一条好得多的回答了,塞缪尔翘了下嘴角,不过语气依然很拘谨,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惶恐:“那么我们开始决定治疗的人选吧。” 一边如此说着,他在脑海中对系统笑道:“蒙斯马顿有点神经病呢。” 系统一时没有接话。 这个小世界发展到现在,它还没有完全摸清塞缪尔对于温奇的态度:温奇的长相脾性大概在塞缪尔的审美之上,当然,塞缪尔殿下心胸宽广、包罗万象,长相有可取之处的都很对他的胃口。不过这不是最紧要的问题,从前两个小世界它已经隐约摸出塞缪尔对待攻略对象是怀柔还是打压,主要是根据攻略对象在世界线中做的事情是否可以原谅来决定。 昨天塞缪尔找到温奇和他成为队友,渡过了总体来讲还算愉快的半天,这个举动让系统推测塞缪尔是想对温奇“怀柔”的,但是接下来塞缪尔的行为又让它不得不推翻了到目前为止的结论。 塞缪尔抬手朝一块屏幕上轻轻一指,绑定了脑机的屏幕立刻感应到使用者的意图,几个小窗流畅迅速地缩小分散到四边,屏幕正中间,温家双胞胎的画面放大显示了出来。 “那就他们吧,我选……”因为清楚治疗的人选只有一个,所以塞缪尔凝视着温奇温明——这不是个容易做出的决定:一是他还没有决定要选双胞胎兄弟中的哪一个,他还没有见识过所谓“治疗”具体会对作用者造成的后果,如果真的是纯粹的虐杀,那就不能是温奇…… 第二是在黑暗的环境中,双胞胎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色t恤,同样的面庞柔软、眼神冰冷,他分不出谁是温奇谁是温明。 正当他思索之时,蒙斯马顿博士开了口:“双胞胎,”,他一侧的牙齿露出来,做了一个在他这场苍白的脸上非常怪异的笑容,“最后谁来接受治疗让他们自己决定会更有趣的。” 塞缪尔看向蒙斯马顿博士,那个怪异的笑容在他脸上已经消失了,他又恢复成了一贯的冰冷优雅,如同他的漩涡服装一般深邃迷人。 半晌,塞缪尔笑了,笑法和八字眉也不相配:“很荣幸能和蒙斯马顿博士所见相同。” 从昨天离开“死掉”的塞缪尔,温奇已经杀了不少人,包括那些客串npc的权贵和挡他路的选手们。 他从来都挺恨这个世界的,尤其是天生高他一等似的权贵。 塞缪尔的死似乎让他又经历了一次蜕变:他不再把杀人看作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了——当然,刀子划破皮肤、滚烫的血液喷洒上手腕的感觉仍然会让他爽的头皮发麻,不过他现在更多感受到的是愤怒,让他手足无措的愤怒。 他杀一些人,也救一些人,借助从瑞林那里得知的关于稳定剂的实情,他试着让更多人凭借少一些的稳定剂活下来——什么症状发作了也没关系,反正再熬过两天,他们就能得到最优异的医疗救助。 截至第二天晚上,温奇已经拉起了一支十几人的小队,他似乎真的打算按照塞缪尔,也就是大英雄弗彻所说的,成为一名英雄。 但是……“似乎”,全都是假象。 塞缪尔坐在被黯淡绿光胧罩的老旧办公室里,抬头看着屏幕,看屏幕上,拉近的温奇的特写——温奇神情严肃,柔和的脸部线条也绷出了一点棱角,他咬着牙在那个十几人零散坐着的团队里活跃气氛,或者笑着决定下一步的计划,总表现的违和又勉强——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 瑞林把温奇吓破了胆子,这么说有一点苛刻,不过事实就是这样,他和加赫白在这一点上的意见倒是非常一致:温奇处处争先,表现得像一把过度锋利的剑,但是在最深处,他的内核是软弱的。 ……不然怎么会出现温明这个“双胞胎哥哥”的存在呢? 第87章 温奇曾经提到的心脏修复手术和那天晚上, 在暖橙色的灯光下,和塞缪尔剖解心意时说的那些支持他接过父母的班的人都是不假的,和系统向塞缪尔介绍的关于这个世界的剧情线一致。 按照剧情线的介绍, 这个世界分为上城和下城,这个上下指的是地理位置, 也是社会阶层的划分, 上城里住着的不一定是什么有钱人, 不过下城里活动着的却实打实是社会的底层。 其实最开始分出上下城的时候, 只是一项再平平无奇不过的城市改造工程, 拥有着更胜一层技术手段的人们想要扩展自己的生存空间,所以平地起高楼,无中生有地造出了一层宏伟壮阔的上城, 除去环境不同外, 上下城之间互通有无,并没有什么不和谐。而且下城因为阳光被遮挡,只有夜晚才有的月光渗入, 一片空明, “黄昏刻苏醒, 午夜作黎明”,又被称作月明都,反而有不少人喜欢下城的氛围。 直到蒙斯家族上位。 蒙斯家族是一家子的变态,他们希望将这个社会整个的变成他们的玩具, 一夜之间颁布了七条法令, 硬生生地将下城的居民剥夺人权,变成了低人一等的奴隶,并且严厉限制了下城的一切发展,别称“沦月禁令”。 毫无道理地被剥夺掉作为人的权利, 下城当时的氛围是可想而知的,据统计,下城每天会发生五十到六十起大小不定的冲突事件,大部分是和来镇压下城居民的正规军起的。 不过渐渐的,这些冲突开始出现了下城居民之间了:政府废弃、经济停滞,没有收入来源的下城居民只能通过打架斗殴来争夺生存资源——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这个生存类真人秀的初始模型。 温奇就是在那一年出生的,他的父母,说白了,是下城斗殴团体的小头目,这两个小头目在争夺资源中相知相爱,成功将他们两个……以及两个小团体结合了起来,成为了一支具备初始力量的组织。 不过温奇的父母是有才有德之人,满腔赤诚,他们力所能及地帮助无法生存下去的下城居民们,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将当时愤怒绝望,如同无头苍蝇一样的下城居民们聚集出了一支可观的反抗军。 在温奇六岁那年,他的父母领兵奔赴上城,决心要为下城的人们讨一个说法,当然,他们最后失败了。 不过下城的人们没有因此再一次绝望,因为他们的首领虽然死去了,但是留下了希望的种子:温奇,他们寄希望于温奇带领他们再进行一次反抗,而温奇伶俐机灵,似乎也堪当重任……剧情线里是这样写的,然而下城的居民是一群可怜人,一夜之间从正正经经的普通人变成了没有人权的奴隶,他们的心声大概也是没人愿意深究的。说不定在那次反抗失败后他们已经绝望了,但是绝望的次数太多了,他们已经撑不住下一次绝望了,所以只能欺骗着自己相信温奇。 下城的人们一股脑地将自己的恐慌无助化作希望倾注在了温奇身上,年幼无知的温奇对此照单全收,有一段时间他甚至觉得父母的死都不是那么令人伤心了,因为有数不清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会给自己好吃的,给他讲好听的,甚至还冒着巨大风险给自己打造了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克隆人。 虽然克隆人使用的材料是那种在下城最便宜的敏感型仿生材料,不过也很不错了,温奇很高兴能有这样一个人陪伴着他,他现在吃喝不愁,唯一缺的就是亲情了。 他把那个克隆人认作了自己的哥哥。看着温奇唤着“哥哥”抱住克隆人,将尖尖的下巴硌在克隆人锁骨处蹭了蹭,送克隆人给温奇的那一圈人只是笑着,笑得很用力,皱纹像是刻在了脸上。 温奇的确和被他取名为温明,认作哥哥的克隆人发展出了亲情……甚至还发展出了一点亲情之外的情愫,叫爱情不太合适,因为那个年纪的温奇还没有在感情一事上开窍,不过他在夜夜搂抱着温明睡觉时,的确发现了新大陆。 温明无处不敏感。 温奇唤他一声哥哥,但是由敏感型仿生材料制成的温明实际和下城游荡的那些被作为取乐玩具的仿生人没什么区别,除了前者是复制温奇的基因而产生,后者是人工编造的基因,批量大规模制造的商品。 温奇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在他在床上无意中逼出了温明的一阵战栗后,他立即意识到了温明对于自己意味着什么。 白天,他是个恃宠而骄的小弟弟,会向温明索要兄长的爱护;夜晚,他是个对欲.望好奇无比的小孩子,带着原始的恶意,他毫无顾忌地开发着温明的身体,这具结实漂亮的身体和他的一模一样,但是他舔咬着温明,总感觉他第一次认识这具身体,又在一晚上将这具身体摸了个透。 在他动作太粗暴的时候,温明的眼睛被汗水糊住,唔唔闷哼着去抓温奇作乱的手,但是抓住了他又不阻止温奇,于是那只推距的手反而像是引着温奇继续捣乱,温奇贴得更紧:眼前这张布满薄汗,神情恍惚的脸是属于他的,但又不是他的,和温明口中吐出的混乱声息一样,声音是他的,但是话语又不是他的。 第110章 温奇在和温明的厮混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颠倒快感,他取悦着温明,也是在取悦自己;他用温明取乐,也是在用自己取乐。这是最顶级的权贵也大概没机会体验的感受,温奇从中获得了次方级的快感。 他在如此温柔乡中,在所有下城人的拥捧中长到了十六岁,然后错愕地发现那些一口一个“小温奇”,对他好得恨不得把他供起来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竟然是想要置他于死地。 温奇不是个迟钝的人,他是很清楚下城的长辈们对他好是事出有因,他也愿意在成年之后,以反抗军后嗣的身份巧妙地为下城人民争取一些权利,但是要让他像他父母那样直接领兵反抗上城?那无疑是白白送死,温奇对父母的能力是深信不疑的:他那么厉害的爸爸妈妈都没能做成功的事情,自己怎么可能做得到? 温奇对突然压在自己肩上的责任感到了恐慌,而真正迫使他逃跑的,是他发现那些长辈们要杀掉温明,打着为他好的旗号。 当时他们制作温明,就是为了治好温奇的先天性心脏缺陷,这是一种不太常见的生理缺陷,在上城,要治好这样一种缺陷不是难事,只是一点钱的问题罢了,但在下城就并非如此了。 下城治不了这种“精细”的病,不过他们另有一套自己的方法:他们会“移植”,将一副正常且没有排斥反应的心脏移植过来,这病自然也算治好了。而对于如何得到一副基因相同又生理正常的心脏,也有两种方法,一种是进行组织定向培养,一种就是下城人们选择的,先制作出一个克隆人,然后从他身上取出心脏。 值得一提的是,后者是违法的,不过问题不大,毕竟下城早就没有政府了,法律更是成为了他们犯恶时的反向标杆:法律禁止什么,他们做什么。 如今温奇已经十六岁了,克隆人温明自然也一样,他们认为差不多到时候了,是时候让温奇成为一位完美无缺的领袖,在时隔十年之后,再带领反抗军冲破上城的封锁。 于是在他们将温奇推上领袖之位的前一晚,温奇带着温明,乔装打扮溜出了他们表面温柔缱绻实则刀山火海的保护圈。 温奇和温明在下城躲躲藏藏大概有一年半的时间,这不是他们愿意的,对那时的温奇温明而言,下城远比上城还要危险,因为下城有太多认识温奇的人了,急不可待地要杀掉温明,然后将温奇包装成心里的领袖再次推上那个风光又可怖的位置。 但是他们离不开上城,下城的封锁已经解开了,但是戒严还在,对于他们这样连身份都没有的下城人想要离开,至少要通过三道检测,这对没什么高水平技术手段、文化程度也比较堪忧的温奇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 温奇温明最后能离开是因为他们被一个名叫普正的上城人看中了,倒不是因为长相优秀,而是因为“看你们两个小家伙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我死去的双胞胎儿子”,普正将温奇温明带到了上城。 温奇时隔一年多又吃上了饱饭,他大口嚼着饭粒,心不在焉地听普正讲他那两个早死的儿子的故事,在他看来没什么值得惋惜的,普正的两个儿子驾驶着最时兴的飞船,喝的醉醺醺的,和另一伙人起了冲突,两伙人通过无线电隔着几百米的距离对骂。但是普正的两个儿子,大着舌头,怎么可能吵得过另一帮人,所以他们在吵架要输之时,毫无征兆地开了火——然后没打过对面反而被打死了,就是这么简单,实在没什么可同情的。 不过在普正讲完这个故事,眼含热泪地看向温奇时,温奇含着一块香嫩得流油的和牛肉,垂下眼眸,很违心地流下一滴没有温度的眼泪:“叔叔你太可怜了。” 借着普正无处发泄的父爱,温奇和温明又过了一段衣食无忧的快乐日子,普正殷勤的过分,看起来誓要弥补没能做成慈父的遗憾,温奇没准备当他的孝子贤孙,不过他有一种较为通人心的动物性,倘若对方对他好,他便也能作出一副可爱乖巧的样子来讨对方欢心。 问题出在普正对一部电影的评语上,是一部讲十几年前下城反抗军的电影,女主角是反抗军的领袖,也就是温奇的妈妈,女演员专门整型成了温奇母亲的样子,美其名曰是为了真实,是尊重观众,不过除去女主角外形的还原外,整部电影看不出一点对观众的尊重,只是一部披着反抗战争外皮的狗血爱情电影。 温奇坐在普正脚边的地毯上,小声说自己不喜欢这个故事,“她明明有正经的爱人,为什么要给她组一个上城美少年的cp?” 普正摇头不以为然地笑道:“你小孩子不懂。” “有什么不懂的,”温奇依然盘腿坐着,上半身抻起去够桌子上的饼干。 “她那个丈夫根本配不上她。” “……什么?”温奇拿饼干的手顿住了,他扭身抬头看向普正,“为什么?” “这个女的虽然蠢了点儿,但是挺有能耐的,而且长的很漂亮,我看过她被处刑的照片,明星脸蛋模特身材。她那个丈夫塌鼻子,瘦不拉几的,就是个一般的男人,放到上城根本不够看的。也就是下城那种破地方,估计她没看过什么好男人,稀里糊涂就嫁了。” “……”,温奇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决定看在这段时间普正对他还算可以的份上再给他一次机会,“我觉得他们挺配的。” 普正这次连理都懒得理温奇了,主要是电影正演到带劲的地方,也是电影选择快三十岁的反抗军女首领和一个十几岁的痞坏型美少年组cp的原因:开大车。 普正前倾着身体,看得正津津有味时被温奇一把推倒在了地上。“你干什么?”他很恼怒地质问温奇。 温奇冷冷地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光,下一秒,他将普正刚刚坐着的那把硬木宽手扶椅向着普正踢倒了。 硬木椅子沉重地砸在普正的脑袋上,将他的脑袋直接砸扁了。温奇俯身抬起椅子,再一次狠狠压下去,他一直把普正砸成滩在地毯上的一片肉泥才喘息着停手。 温奇和温明又开始了流浪的生活,这期间他们又接收到几位上城人收留他们的好意,他们同意过也拒绝过,还又杀过一个挺有钱的男人。其余的流浪时间里,他们凭借着一模一样的外表,搞过小魔术骗钱也打过黑拳,跌跌撞撞地活到了二十一岁。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他们得知了这一档真人秀节目的报名是没有任何门槛的——他们早就知道了这档节目,这档真人秀作为蒙斯家族推出的全民性娱乐,必然是家喻户晓的,但是温奇一直以为报名是有要求的,至少需要一个终端id。 但是,真的什么也不需要……这简直完全是为了自己和温明打造的舞台,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温奇带着温明报名了游戏,以赚取奖金做心脏修复手术这一美好愿景为初衷,肆无忌惮地杀人作秀,成为了一个小有名气的游戏选手。 截至目前,温奇的行为每件还算情有可原,但当然不会这么简单,温奇能被系统选作攻略对象,必定有被定义为“渣攻”的理由。 第88章 温奇得到了前所未有令他满足的关注, 同时,与他形影不离的温明也是如此,甚至得到的关注丝毫不比温奇少。 剧情中他们参与的那一场游戏与本次的不同, 是克苏鲁主题,有关异形的, 选手之间本来是没有多少对抗的, 因为在孤岛似的大楼上抵抗一波一波侵袭过来的异形已经够让他们精疲力尽了——这似乎是节目组的选题失误, 毕竟人和怪物斗争是很无聊的, 甚至不如去看一场重口味的小电影。 不过天才的节目组策划当然有的是办法让节目有趣起来, 他们搞了一个单人热度榜单,从干净衣物一类的非必需品开始,逐步断掉了选手的食物、水源以及枪支弹药供给, 改为根据榜单的排名进行“奖励”。缺少前两者, 这些以杀人为生的选手是能够接受的,但是最后一样绝对不行。 他们的热度、名气,一切都来自于杀戮, 没有武器, 他们就没办法战斗, 无法战斗,他们的热度就会进一步走低,这是个恶性循环。要打破这个恶性循环,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除掉其他热度更高的选手。 节目一下子变得好看了起来。 选手在击退异形怪潮后, 观众还能通过无处不在的摄像头看一场场精彩纷呈的小型谋杀, 比如刚擦掉手上鲜血的选手杀气沉沉地调配一杯掺了毒药的草莓味果汁或者白天为了抱大腿言之凿凿地发过誓,到了晚上悄悄爬起来给对方的枪动一点手脚。 温奇和温明没有那些热度垫底的选手才有的焦虑,相反,热度第一的“温家兄弟”组合得到了节目组的特殊关照:他们每天晚上都能各自得到一大块巧克力蛋糕。 但是有一天, 只送来了一块蛋糕。 那只每天负责传递礼物的乌鸦穿着一件喜气洋洋的红色小马甲,将蛋糕放在了温奇和温明两人的正中间,哑哑地叫着,直到温明伸手拿过蛋糕才恋恋不舍地飞走了。 第111章 蛋糕的包装纸上写了温明的名字。虽然温明立即把包装纸撕掉,将蛋糕让给了温奇,但是温奇还是反应了过来这意味着什么:他使出浑身解数表现自己,但热度最高的反而是温明。 温明热度第一这事节目组倒没有从中作梗,毕竟温明身上有不少迷人的标签:冷漠自持的克隆人,天生包含一点带着悲剧彩色的性感,而在冷漠的表面下,温明又总会不计后果地保护温奇,尤其是在情况极尽危险时——温奇平时有意识地阻止温明出手反而起了相反的作用,让温明的每次出场都成了引人期待的救场。 不过除去温明热度第一的事实外,这件事单纯是节目组在经过了几天的观察后对温奇作出的试探……巧的是温奇不仅好看穿,而且一点就炸。 在下一次怪形潮涌来之时,温奇刻意卖了个破绽将自己置于了异形怪物的包围之中,温明当然会去救他的,从一群硕大恶心的怪物中救出一个人不是件容易事,尤其当另一个人还完全的袖手旁观时。 温奇站在尸山血海正中央,面无表情地看着温明奋力为他厮杀出一条逃生的道路。温明的身体在流血,流血的是他的身体。 温明是因他而生、由他而生的,他们有着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声音,一样的手和脚,所以被怪物黏液腐蚀的是他的眼睛,被掐得青紫的是他的喉咙,被双排利齿贯穿的是他的四肢…… 他很疼,这种疼在温明拖着残破的身体把他背到安全地带时达到了巅峰。 一滴冰凉的泪水落在温明的锁骨上,温奇趴在支撑不住身体倒在地上的温明身上,哭泣着说:“我带你去辅助医疗仓。” 温明在这个时候还在安慰他,并且冷静分析着局势:“不要去那里,”,他整理了一下缠绕手臂的纱布,让声音保持平稳,“医疗仓的位置太危险了,等异形潮退下之后再说,”,他指出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坐标,表示他们更应该去那里,但是温奇拒绝了……因为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医疗仓在他们驻守的这栋大楼的次顶层,就是顶楼的下面一楼,位置在这种怪物背景的游戏里是够差劲的,温奇费了不少力气把温明带到放有辅助医疗仓的手术床上,然后走开两步,去床头看医疗仓的操作方法。 这种医疗仓可以按照输入的指示辅助操作者进行一场手术,如果手术的类型在预选项中,可以直接选择全自动手术,只需要等待一会儿,医疗仓就会完美地做成这场手术。预选项大概得有一百多种,但是温奇不觉得自己想做的这种在上面会有,所以还是得他亲自操刀。 温明躺在手术床上,说不清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性格如此,显的格外乖顺无比。温明眨眼的速度很慢,偏于稚嫩的脸庞带着血,侧过去,他看着温奇,声音也很低缓:“我在一篇报告上看到过这种东西,如果你不会的话,或许可以启动医疗仓的检测功能,检测之后,它会推荐一种合适的治疗方案的。” 他还在给温奇出主意。 温奇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他依然在那块操作面板前聚精会神地研究着,好一会儿他点点头,看起来真的研究出了什么东西。 他抬起手臂,伸出一根手指按向了一个蓝色的按钮,动作幅度很大,类似于七八岁的小孩子在一台复杂的游戏机上煞有介事乱按的样子。 随着这个按钮被按下,手术台的两侧弹出了束缚带,将温明的手脚固定在了四角,紧接着,蛇头状的操作手臂伴随着很低的嗡嗡声在温明的手臂上注射入了肌肉松弛剂和麻醉剂。 温明对此没什么反应,只是恍惚地笑了起来:“不用这样的,我不怕疼,”,他忽然停住话声,慢慢喘息了一个来回,然后用更轻的声音开口,“如果我醒着的话,说不定还能帮上你……” “帮忙?” 温奇陡然从操作面板上抬眼,他扭过脸,然后是身体,因为竭力克制着愤怒或者欲.望什么的而轻微发着抖,他走到温明身边俯下身,看到温明的意识已经很不清楚了,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他和他一模一样的形状漂亮的眼睛下打下一个扇形的阴影,看起来像个乖巧漂亮的人偶。 “其实,”温奇摸上温明的头发,清爽直顺的黑发,触感和自己的一模一样,但又是绝对不同,因为他手中黑发的主人会无条件地包容他爱护他,比温奇本人还容易原谅温奇,“其实我很讨厌你的帮助。” 温明的嘴唇弯起,想要说什么,不过温明更快一步地将手掌从他的发梢移到嘴唇那里挡住了温明即将出口的话语。 “你的帮助对我而言是多余的,我是不会死的,因为我是主角”,他的声音很好听,但此刻显出了一点刻薄,“反抗军的队长和黛妮阿姨他们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就是因为他们知道这个。我担心的事情总会化险为夷,我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命中注定,我会站到一个非常非常难高的位置上,被所有人看到并且喜欢。这个游戏,我也能赢的,无论有没有你。” 他一只手仍然按着温明的眼睛,另一只手向下移动,感受着这具和自己毫无二致的身体:“我好爱你啊,哥哥,”,他拖长声音,“但是从来没有哪个主角身边会有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的,所以,对不起啦。” 温奇又露出了无害的笑容:“也没什么对不起的,毕竟你就是他们送给我的礼物而已,功能大概是我心脏的替换件?我对你做什么你都应该毫无怨言的接受。比如现在,我不想要哥哥了,我更希望有一个侧编发或者双马尾的姐姐或者妹妹,她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跟在我的身后等待我的保护就好。” 温奇放开了手,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温明,他问:“我为你做个小小的手术,可以吗?” 大概是意识到了情势不妙,温明在麻醉剂的作用下挣扎着不肯睡去:“不要犯傻。” “我没有犯傻,”温奇灵巧地转身走回操作面板,在他的操作下,手术床进行了分形重组,温明腿部的机械台拆成两部分,束缚带强迫着温奇的双腿分开,固定在了一架分腿器中。 温明的伤口被扯动,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同时这个类似女性临盆的姿势让他感到了无比的羞耻,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破碎的浮金:“别这样,温奇。” 温奇垂眸扫了他一眼,在很短暂的一瞬间,他和温明对上了视线,不过紧接着他移开视线,继续控制着医疗操作臂进行这一场人体改造手术:“很快就会结束的,一个小手术而已,只需要在你的肚子里和两腿之间的位置做一点改变。” 操作臂末端的手术刀锋利而削薄,缓慢下移到温明紧致的小腹处,那里常年包裹着纱布,因为不见阳光而苍白无比,像一块冷硬的白色大理石,不过刀尖下压,划开皮肤的触感又很柔软,像是切开一块弹牙的布丁。 温明本来早应该毫无知觉地沉睡过去的,但他很不配合地挣扎着,对自己的身体即将出现一副女性的器官而惊恐不已,不过在肌肉松弛剂和束缚带的作用下,他的每次挣扎都软绵绵的,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只是把自己搞得更累。 柔软的黑发凌乱地汗湿在他的额角,让他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甚至让温奇“大发慈悲”地安慰他道:“别担心,手术之后我一定会更爱你的。” 虽然不是这句安慰的效用,不过温明的挣扎还是渐渐无可奈何地微弱下去了。温明脸色苍白地躺在手术床上,呼吸轻柔而安稳,让人一点也想不到他正在经历一场如何诡秘的手术:他的下.身正在被人用刀精雕细琢地刻画出一道□□。 一条精密软管从肉|缝中伸入,喷洒出清洁液体,手术中产生的血污混着乳.白色的液体从红肿的缝隙中流出,温奇通过屏幕看着几倍放大的、清晰无比的图像,明白这就是他亲手为自己的欲望打造的深邃鲜嫩、糜烂多汁的软床。 如果这个手术真的如温奇所想的完成了,大概故事会有另一个不同的走向,但是那天,温奇没能做成这个手术。 不是因为谁来救了温明,剧情线里的世界和现在塞缪尔所认识的一样,是个烂透了的存在,从来不存在什么救世主。 让温奇停下的不是某个英雄,而是那些身形硕大,皮肤表面布满流着粘液的脓疮的可怖怪物。 ……选手为了那个热度榜单,自相残杀地太厉害了,终于在这一天没能撑过数以千计的异形怪潮。 异形怪物拖着臃肿庞大的身躯在惨死的选手身上碾过,“吼吼”怪笑着涌入了这栋唯一的文明孤岛。 为了真实,大楼一楼被节目组安排了一些仿生人,基本都是女人和小孩,靠着墙边蹲成一排,只是想要一个受害者或者求救者的刻板印象。这些仿生人都是些半成品,没什么理智可言,最大的反馈就是在有生物来到面前时会哭泣着跪下去求你救她。 可见节目组初衷是没有异形冲进楼里这个环节的,毕竟那些女人小孩被怪物撕扯下手臂头颅时还哀哀叫着感谢救命恩人的场景是够诡异的。 第112章 选手有的很年轻有的偏年长,都是从各种渠道身经百战的战士,没道理击不退那些没脑子的异形——是节目组玩的太过火了,不过这大概也不会被节目组视为失误,因为怪物冲破大楼时收视率达到了一个新高,是成功才对。 听到外面嘈杂的声响,温奇猛然扭头盯向门的方向,他的听觉也是一流的,从所在的房间里,他能听到有绝对不属于人的生物正往这边移动。 他快步到窗边推开窗户往下看了一眼,乍一看与之前战斗的场景没什么不同,大楼前面的小广场上被涂满了血迹与残肢,惨败皮肤的怪物片刻不停地从闸口挤出来往大楼里钻。 除了停火了。 温奇的脑子里立刻有了决定:他必须立刻离开,正如刚才温明所说的,这间医疗室的位置不好,不过现在跑还有机会。 但是……温奇从窗户边退回来,站到手术床边,撑着手臂看床上无知无觉的温明,手术还没有做完……大概是没有的,腹部的处理已经完成了,绷带也已经缠好了,但是腿根那里还没有做完。他现在脑子有点乱,不太能准确地思考这件事了。 他现在不得不面对一件更紧迫的事情:他逃跑带不上温明。然而温明现在的状况,他甚至不敢细想留在这里会有什么样子的下场。 在几十米外的楼梯间那边传来一声撞击声时,温奇放弃了思考。他将温明和自己的能量枪同时拿在了手里——反正温明也用不上了——然后打开门往外跑了出去。 在他身后,温明似乎暂时地恢复了一点神智,他在叫自己:“别留下我。”,声音很轻,带着很少见的依恋,但是温奇更感觉那是自己幻听了。 毕竟麻醉剂实在是打的够多…… 系统看不出来塞缪尔对温奇的态度,塞缪尔自从决定了“治疗”的人选后就大段大段时间地坐在监控屏幕前,看着温家双胞胎在所谓工作人员的追捕下一次次反击或者逃跑——大部分时候是逃跑。 对于系统的追问,他不是很耐烦:“我想见加赫白殿下了,这个理由可以么?” 系统被噎了一下,没等它再说出什么,塞缪尔反问道:“加赫白这次有什么任务?” 系统对此一知半解,支支吾吾的:“反正,反正是和我们的任务没什么关系的。据了解,加赫白殿下在这个小世界的任务只与他占据身体的原主有关,基本上是为了弥补原主未竟的遗憾,就像上个世界一样。” 塞缪尔十指交叉轻放在膝盖上,上身向后仰靠到椅背上,垂眸眨了下眼睛:“不知道归不知道,但是加赫白已经完成他的任务了,”,他似乎预料到了系统要问的为什么,直接接上下半句,“看他的表现就知道了,他又在催我尽快结束这个世界了。” “温明,”塞缪尔缓缓吐出这个名字,“他想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不过我没看到加赫白借助他的身体做什么标志性的事情。我是说,”,他顿了片刻,“温明从来没有想过报复温奇。” “所以你要替温明报仇?” 塞缪尔静静点了一下头——头点下去就没有抬起来,看起来更像一个低头的动作:“或许吧,”,他轻声道。 “但是你守在这里看了好几个小时了,明明很喜欢温奇!” 塞缪尔这次抬起了头,屏幕上,是多重机位实时传输过来的温奇的图像,刚从那片冰冷肮脏的人造湖中爬出来的温奇大口喘息着,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被人造湖那边特有的吸血刺蛾折磨的不轻。 摄像头忠实地记录着温奇每一次的喘息、每个惊惶又强装镇定的表情,缠着绷带的右手以及破损的衣物下露出的独属于年轻人的富有吸引力的肉.体。如果天罗地网密密笼罩着唾手可得的猎物。 “很有观赏性,不是么?” 温奇带领着他新组建的队伍连续逃亡了近三个小时,后来他和队伍分散了,只剩下他和温明,凭借着超常的敏锐和体力,他们又让那些抓捕他们的工作人员费了不少工夫。 不过可惜,这是一场围捕,不是凭他有着优秀的身手就能逃得过的。 塞缪尔甚至觉得残忍,尤其当看到脸上沾慢鲜血与灰尘的温家双胞胎被拖到精神病院门口时。 第89章 当时是下午六点多, 人造的废弃都市虽然荒芜诡异,但在该亮天的时候还是能温吞吞地亮着,然而那些人押着温奇温明, 要将他们关进精神病院——里面没开灯,永远也不会开灯的, 走廊里只有边角处有幽绿色的光线聊以照明, 这里漆黑潮湿、鬼影憧憧, 是个能将他们吞吃得一干二净的魔窟。 那些人现在就已经迫不及待了, 塞缪尔很不起眼地随着几个a级的npc站在蒙斯马顿博士后面, 看到其中一个摁着温奇的男人,穿着护工服,是个b级的npc, 正将脸凑近温奇的颈边嗅闻着, 同时一只手不怀好意地按上了温奇紧实柔软的腰侧。 没人出言制止他,毕竟这些有钱人花了钱和时间来这场游戏里当npc就是为了做这个的。 在这些权贵的眼中,有钱人才算是和他们同样的人, 这些参加游戏的选手, 都是小猫小狗一流的宠物, 在不损害自身利益的情况下,没人会介意别人和自己的宠物“玩一会儿”,这是涉及“姿态”的问题。 蒙斯马顿上前一步,自我介绍道:“蒙斯马顿, 玛莲芙精神病院的院长。” 温奇盯着他看, 接近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会杀了你。” 随着这句话,周围有几位权贵发出了笑声,笑得很随意,所以甚至显得有一点友善。这不怪他们, 任谁说出了要杀蒙斯家族的人,都会惹人发笑的,何况是温奇这个即将被关入笼子的猎物。 蒙斯家族的上一任掌权人发布了大名鼎鼎的“沦月禁令”,而到了蒙斯马顿这一代,蒙斯家族对政府的掌控有增无减:蒙斯家族凭借一场迷雾重重的政治婚姻,将小女儿蒙斯可琪嫁给了当时的首脑,实际掌控着社会绝对的话语权。除此之外,长女蒙斯娅塔垄断着经济以及由此生出的一切高科技产品,而蒙斯家族唯一的公子哥蒙斯马顿,则开设了这档全民性的真人秀节目。 如今,顶尖的权贵盘踞在上城之上,全部活动都在一艘永不落地的大船“圣歌号”上。这艘庞然大物下面布置了笼罩数万平方千米范围的防护网,防护网上总是流转着血红色的光晕,大船缓缓驶过之处,炽烈的轨迹会在空中撕裂出一道燃烧的余烬,留下燃烧般的拖尾,刺目而鲜靡,恰似黄昏时坠落的火烧云。 可以说,蒙斯家族才是如今真正的天空。 没人有能力杀的掉他们。 温奇偏头,睁大的形状漂亮的眼睛,仿佛要将面前的一切记下来,蒙斯马顿身后,六七名a级的权贵依次站着,穿着符合自己身份的白蓝大褂,但每个人脸上都戴着遮挡自己容貌的面具,面具制作精细、和他们的五官贴合得不像话——其中一个职务为指导主任的戴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山羊头套,白色的毛一绺绺的缠着,好像就是从他的脸上长出来的。 他看着眼前这些人,看他们好像围成了一幅怪诞的中世纪油画:每个人戴着飞禽或者走兽的面具,站姿在极力的矜持与优雅中透露出贪婪来,微微前倾着,仿佛手中拿着刀叉,要将他们绑上餐桌的温家双胞胎吞噬入覆。 他下意识想向后躲去,这是来自他身体的本能,但后面的人死死钳住他的肩膀,简直像是一套热烘烘的下流刑具,让他移动一分一毫都做不到。 蒙斯马顿摇头笑叹了句:“真是可怜的孩子。”,随后他摆摆手,示意将温家双胞胎带进去。 有人笑了,很享受看着温奇被送进那个黑漆漆的洞口,他说:“我们会好好调教他的。” 那个山羊头套的主任用沙哑滞涩的声音描述温奇,评价他的脸和他破烂t恤下面的肌肉,最后他总结道:“他身手真是挺不错的,要是放在旧时代估计能做个英雄。” “英雄?”更多人笑了,其中一个腔调带点译制腔的人开口:“英雄在这里,连工具都做不上,只能做玩具。” 塞缪尔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他朝旁边走了几步,问一个参与了围捕温家双胞胎的npc:“那些人是做什么的?” 他指的是那十几个聚在一起站着,神情不安的年轻人——这些人不是捉捕温奇温明附带的战利品,他们是捉捕行动的帮凶。 那些人是这场游戏的选手,他能认出来,都是二十多岁,身强体壮,有着一张普遍意义上很英俊的脸。但此时都神色惶恐地打量着这边:没有人给他们下达指令,但他们看起来很想给这些权贵们表演点什么来讨好对方。 塞缪尔问的那个npc戴着一张红狐的面具,毛色血红,他的目光从厚实油亮的皮毛中射出,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别有意味地一笑:“我以为你会很清楚呢,弗彻先生。” 仿佛是特意为了佐证他的话,蒙斯马顿后面的一名权贵忽然抬手,朝那些人中的一个指了一下,表示他看上了那名选手……他们真的是来选宠物的。 第113章 那个被看上的选手高兴坏了,他没有极其出色的身手,在这场游戏里没可能会赢,他来到这里,就是寄希望于有某个权贵看上他——毕竟他长得确实很不错——帮助他改变命运。 成为那名权贵私人房间里的宠物,对他来说是求仁得仁。 塞缪尔现在已经大致弄清楚了弗彻的经历,弗彻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不过听红狐先生的意思,他身边的人,或者就是他的队友,就是这样背叛他的。 塞缪尔明白过来,弗彻也是这样,从一个底层的选手成为一个底层权贵的。怪不得那位瑞林先生说他和他们是一样的。 在确认剩余的选手中没有被看上的人之后,两名npc把那些选手从另一个门押进了精神病院。 红狐先生的嗓音偏尖细,据他说,这些没被看中的会有其他用途的,马上会有很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嘴唇覆盖在了皮毛之下,但是他说那句话时嘴的位置凸起蠕动了下,大概是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他重复了一遍:“会很有意思的。” 的确很有意思,离所谓的治疗还有不到六个小时,有位叫做利亚姆的a级权贵要办一场“秀中秀”。 顾名思义,就是在这场游戏中再起一个主题游戏。 这种行为已经近似于荒诞了,因为这种游戏本身就是为了挑选礼物的变态仪式,所有的布景、主题都是为了迎合他们那个不可明说的真实目的,在这样的游戏中叠加主题再起一个主题游戏,颇像废墟中盖危楼,荒诞无比。 好在节目组中有的是效率高超、才思敏捷的文案策划,他们在利亚姆提出秀中秀的一个小时内,就呈上了一份完整的方案书。 这份方案书公布的很有仪式感,利亚姆将温奇和温明非常客气地请到了一间富丽堂皇的餐厅,要在晚上七点整准时公布他的秀中秀。 参加真人秀,是节目组织,选手报名,各取所取两不相欠的事情,但如果要在真人秀中举办一个秀中秀,那么从规则上讲就需要征得选手的同意了。 当然,是从规则上讲,那些权贵也有一千一万种方法让你答应,不过大部分时候,他们往往也愿意在镜头面前伪装一下良善温柔、善解人意。 此时此刻,利亚姆微笑着坐在主座,温柔地让温家双胞胎吃点东西。 他的心情很好,因为眼前所见的,无论从任何角度都是一副美景,温家双胞胎洗过了澡,或者说是被洗过了澡,没办法,温家双胞胎经过了近一天的围捕,形象实在是有碍观瞻,还是干净一点的好。 温家双胞胎现在就很好,皮肤被热水洗得白里透红的,搭配上一件很帅气的黑色礼服,比台上的模特还要俊俏得多。 餐桌面积很宽敞,宽敞的不属于这个精神病院的规格,四面通顶的墙面刷的雪白,边沿镶了金丝装饰,铺了酒红色的天鹅绒桌布上放着白净的瓷盘和晶莹剔透的水晶杯,再加上温奇温明这两个漂亮得过分的年轻人,实在很有观赏性。 这就是他今天晚上的玩具了,利亚姆心想,视线从白鸽造型的菲洛斯面具中透出来静静地观察着温奇和温明。 从长相上,他分不出他们两个谁是谁,但是温奇的手受伤了,这件事他是知道的,温奇那只受伤的右手已经经过了顶尖医疗仓的治疗,再过一两天大概就会恢复得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了,不过在那之前,工作人员还是给他缠上了绷带,绑带也是定制的,深灰色,衔接处的纹理作了描线处理,保证和温奇身上那件星空主题的正装相匹配。 利亚姆不急不躁地欣赏完了温奇,又去欣赏温明,待将温家双胞胎全部端详过一遍后,他慢慢地笑了,利亚姆发现到眼前的两个孩子和他察觉出的看法并不一致:温奇明明应该更张扬一些才对,那个明媚阳光的笑容真是好看极了,但是现在温奇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座椅上的样子可怜巴巴的,一副被吓坏了的小兔子的样子。 尤其是两颊揉搓出的红色血丝,真是让人很难不去担心可怜的温奇是不是洗澡时也遭遇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 反倒是他旁边的温明,穿着一件和温奇相同主题的昂贵礼服——不过尽管都是星空主题,两人的礼服设计理念是很有区别的,这当然是根据他们对温家双胞胎的观察得出的,温明的礼服就明显更低调一些,并且单背设计、修身裁剪,是很衬托身形的设计——手指抚摸着面前的瓷盘,虽然也没有看向利亚姆,但是目光很平静,脸上有一种……大概就是,他很清楚自己走不了,所以索性陪你坐一会儿的无可奈何。 利亚姆饶有兴味地又观察了他们一会儿,声音极尽温柔地开口:“可怜的孩子,你们一定是被那些怪人吓坏了,”,利亚姆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和愧疚,并且莫名地让人感觉到……慈祥,“我指的就是瑞林先生,貌似你们之前还遇到了索沉先生,这两个不守规则的坏蛋啊,”,他感叹,“感谢主,你们没有被伤害到,而且也再也不会被他们伤害到了。” 利亚姆解释了“再也不会被伤害到”的原因——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的,因为他提到的这两个人,瑞林和索沉,大概就是那个搞行为艺术的,已经死了,本来也没办法再伤害谁,如果不作个多余的说明容易被人当作白痴——瑞林和索沉家族的人已经被列入了黑名单,他向温奇温明保证没有人会在这件事上追究的。 而至于这句话的前半句“你们没有被伤害到”,完全是睁眼说瞎话,温奇的右手还包扎着呢。 没人回应利亚姆的胡说八道,利亚姆的微笑依然很慈祥,他抬头看了一眼温奇温明身后挂着的巨大钟表,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旁边一个侍者立刻心领神会地为他递上了一张厚实雪白的水印纸,上面就是秀中秀的游戏方案了。 利亚姆歪头,很多余地确认了一句:“那么现在我就宣布一下接下来的游戏方案?” 还是没人理他,利亚姆沉默地将那张纸放下,扭头向侍者说话:“看来邀请的嘉宾对你们的方案不满意呢。” 他重新伸手:“换一份方案。” 仿佛场景重现,利亚姆从另一张雪白的纸页上抬头:“那么我为你们介绍一下一会儿的游戏方案?” 在寂静无声中,利亚姆笑得沉稳不迫:“再换一份。” 如此重复了七八遍后,那名侍者有点慌了,在一个多小时的准备时间中能产生出的游戏方案是有限的,没法由得利亚姆这样换下去。他将最后一张纸递给利亚姆,细如蚊呐地提醒:“说不定两位嘉宾对之前几种方案会更有兴趣……” 利亚姆看向那个侍者,笑了,在他发出质问之前,对面一直沉默着的温奇说话了,他看起来依然是紧张不安的,但是性格里的不安定因素让他注定不会做一只沉默的鸵鸟:“所以你非要有人给你鼓掌才能继续是吗?” 利亚姆将注意力从侍者身上收回,与此同时,那名侍者——是个很周正的年轻人,身量偏小,穿着那身白蓝配色的侍者装像是被套在了不合适的壳子里——脱力倒在地上,他朝温奇投递了一个充满感激和愧疚的目光,这完全是他自作多情了,温奇在开口时未必考虑过替他解围什么的事情。 “所以,”利亚姆看看温奇,又看看温明,“你们选择这一份方案?” 温奇垂着头,“哼”了一声,将厌烦的神情留给了餐桌,“算是吧,听你说话有点烦了。” 利亚姆不介意温奇装模作样的冲撞,他很慈祥地微笑着:“那么你呢,孩子,”,他问温明。 温明依旧没有回答,不过这一次,在利亚姆看过来的时候,温明微微抬眼,笑吟吟地回看了对方一眼然后移开视线。 他是打算沉默到底的,毕竟以他和温奇目前的处境,做任何事情都不会有什么正向的回馈了,不如保持沉默,反正浪费的不会是他们的时间。 和他所想的大致相同,利亚姆果然不打算再拖延下去了,借着这个话茬他将流程进行了下去。 “你们从精神病院中逃了出来,过了两天并不怎么愉快的生活,然后被工作人员带回,暂时被收容在了地牢里,和那些当时与你们一起潜逃出去的病友一起。” 利亚姆尽可能用他那一成不变的温柔嗓音将秀中秀的剧情讲述的更加生动一些。 “你们开始计划下一次潜逃,但在行动前,你发现那些地牢里爆发了一种寄生于脑部的病毒,”,利亚姆做了个手势,“你可以将其理解为活死人,不过不用担心,没有传染性,总之,和你们一起被关在地牢的病友们全部被感染了。” “不幸的是,你们虽然没有被感染,但是精神状态的极度不稳定导致了你们身体的虚弱。”——这句的意思大概是他们要给温奇和温明用点药物。 利亚姆沉默了一秒钟,看完了水印纸上剩余的几行字,朝对面的温家双胞胎微笑了一下:“总之,把感染者清除干净,你们就成功了。” 第114章 他预计了接下来的寂静,所以将纸放在桌子上,又笑了一下——从微笑中扯出一个更标准的笑——他准备宣布秀中秀的开始了:“那么——” “然后呢?”一道声音忽然从大厅门口的方向传来,“我比较好奇一个问题,他们成功将感染者清除干净后会发生什么。” 在利亚姆说开始前,塞缪尔从门后走出来,他的脸上也带着一顶头套,没办法,这貌似是一种规定,在和那些选手见面时,需要遮挡一下自己的脸。一方面是为了安全,毕竟这些选手是各种意义上的杀手,最好不要让杀手认识你,哪怕这个杀手可能长得很不赖;另一方面好像是为了所谓的体面,他们是台下的贵客,只有台上的表演者才需要暴露自己取悦客人。 塞缪尔并没有走进大厅,只是交叉着胳膊悠闲地靠在廊柱上。 在他出现的瞬间,里间的温奇、温明以及利亚姆同时看向了塞缪尔,其中温奇是反应最激烈的,和看不出丝毫情绪的温明相比,他的动作几乎有点失态了,被身后充当监管的侍者按了一下才重新坐稳。显然他听出了塞缪尔的声音,但是这就是不可置信之处,塞缪尔——或者说弗彻,是他亲眼看着死去的,不可能还能好端端地出现在他眼前。 但是这个人会不是弗彻吗? 温奇目不转睛地看着弗彻,但是在那一顶抽象过的、有着犬类动物的轮廓,顶部是一对高耸且略微弯曲的长耳的流线型头套的阻隔下,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塞缪尔慢步走到餐桌旁,在更靠近门边的温明身旁坐了下来。 这几秒钟不到的时间里,利亚姆已经将随便放在桌子上的那张方案纸抽回递给了那个侍者。“如果这两个孩子能帮忙清除那些很危险的感染者,那是为玛莲芙精神病院作出了巨大贡献,他们会得到奖励的,比如……一场私人定制的治疗。” 治疗?塞缪尔毫不怀疑利亚姆口中所说的治疗就是午夜时分的治疗,他失笑:“我恐怕这不是温奇温明想要的奖励。” “接受治疗的机会可是很珍贵的,”,利亚姆轻轻歪过头看着塞缪尔,态度没有任何对塞缪尔打扰他计划的不耐烦,“不过如果,”,他扫了温奇温明一眼,仍然不叫他们的名字:宠物只是宠物的用处,在他眼中,不值一提,“我们可以重新商议惩罚和奖励的措施。” 塞缪尔摇摇头:“不是重新讨论的问题,这说明利亚姆先生你提供的方案不成熟,嘉宾有权拒绝参与这种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游戏。” 利亚姆的微笑保持在嘴角上,他明白这是塞缪尔在故意找事,也根本不在乎方案成熟与否:“这个方案是被邀请参与游戏的两位嘉宾已经同意的,都是正年轻的好孩子,我是很喜欢他们的,绝对不会在游戏结果上为难他们,这一点大可放心。” “不是他们同不同意的问题,”,塞缪尔伸手将身前一瓶银蓝色瓶身的酒瓶转了个方向,一边读着上面的介绍一边低声道:“因为我也要参加这场游戏。”,他看向对面的利亚姆,正巧看到后者一挑眉,表示了十足的惊讶。 他预测着对方下一秒的问题,抢先一步作出回答:“这是蒙斯马顿先生的意思。” 利亚姆仰了下头,塞缪尔猜测他是在看时间,利亚姆依然捏着嗓子,用温柔的声音、慈祥的音调:“当然,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为你们更换一份方案。” 他用眼神示意旁边的侍者——根本不是什么侍者,只是个被强迫工作的文案策划罢了,说难听点就是个编故事的——让他来应对此时的突发状况:“按照弗彻先生参与游戏,重新拟定一份方案。” 弗彻!听到这个名字,温奇的眼睛睁大了,他突然控制不住自己要去抓塞缪尔的胳膊:他是个动物性较常人强一些的人,他表达亲热的举动的惯用手端就是肢体接触,不过下一秒,他的心头犹如被浇了一盆凉水:他不仅看到了塞缪尔,同时看到了温明。 塞缪尔根本没朝他的方向投来哪怕半个目光,从头到尾,他只是朝向利亚姆的方向,留给了温奇一个线条锐利的侧脸,而温明,在塞缪尔身边坐的很沉静,脸上保持着一个模糊的笑容……给温奇的感觉是,温明没有对弗彻的“死而复生”有一丁点的惊讶。 对面,那名侍者注视着温家双胞胎和景仰已久的弗彻,眼中闪过一丝小小的窃喜,是真情实意的喜悦,为他能发挥自己的作用帮到他钦佩的游戏选手们。 上一版方案,利亚姆把它读的冗长无趣,不过关键词究其根本只有三个:地牢、感染者和药物注射,游戏的环节就是把被注射了药物,身体虚弱意识昏沉的温家双胞胎投入到地牢这一人造擂台中,让他们和数量众多的感染者来一场无限制格斗或者裸拳格斗。 那些人考虑的很周到,感染者是由他们的一种生物技术施加在人体上改造出的保持着基本的人形,但失去了思考能力的生物,感染者是绝对不会使用武器的,这保证了他们看中的宠物不会在这场擂台赛中受到太严重的伤。 他是参与策划过类似游戏方案的,这种擂台赛一般到最后都会发展为群体性的乱交,会给参与者带来极大的生理与心理损伤。 侍者低头注视着手上的白纸,两三秒之内一个新的包含塞缪尔的方案就在他头脑中成形了,他能从成年起就被利亚姆选中带在身边,某种意义上凭借的就是他倚马可待的文才……以及他谦卑得过分的态度,很适合在任何一个有损权贵体面的场合被推出来当挡箭牌。 “弗彻先生,”侍者悄悄抬头,看向了塞缪尔——他算是弗彻的粉丝,这种情况不多见,因为参加这种游戏的没几个人能活多久,大部分没等拥有自己的粉丝就被杀掉或者在权贵的一点动作下,彻底地消失了——塞缪尔对上他的视线,点了点头,他的头套还戴着,点头是目前最直接的能表达他的好意的动作了。 “弗彻大夫来到地牢,要将地牢中唯一还未感染的温奇温明救出地牢,但是后者的身体问题太严重了,弗彻大夫手中的解药只足够救治一个人,他需要做出选择。” 侍者非常有经验,他懂什么要素是不能改变的,比如药物,比如地牢里的感染者。 “做出选择后,弗彻大夫将带着选中的人击退感染者离开地牢,拿到解药,救下另一个人。” “至于未被选择的那位,可以通过另一条狭窄一些的通道逃离地牢,和弗彻大夫汇合。”——这句话翻译过来大概就是单人游戏降低难度。 从事实上讲,这个方案的确比之前的那份好很多:难度都集中到在温奇和温明之中选择一个人上面了。 侍者念完,或者说编完了故事,再次看向塞缪尔,想再次从塞缪尔那里获得一个风度翩翩的点头,不过他这次没得到,因为塞缪尔此时的注意力正集中在温明那里——刚刚,温明在餐桌下,不为任何人察觉地握了下他的手指。 第90章 利亚姆以让人生厌的慈祥打破了沉默, 他轻轻抚掌笑道:“很不错的方案,”,抚掌过后, 他的两只手按在桌面上,上身前倾着:“弗彻先生对这个方案还满意吗?游戏结束之后, 我会送给两个孩子一款芯片, 对当下市面上所有的负面药物都具有防护效果, 当然, 视需要也可以让芯片通融一下, ”,他俏皮地眨了下眼睛,暗示哪怕有了这枚芯片也不会影响谁取乐。 “当然, ”塞缪尔慢慢笑起来, “我很满意。” “那么,”利亚姆作势抬头去看墙上的钟表,“游戏开始时间定为晚上九点整, 在此之前, 让我们先饱餐一顿吧, 肚子饿的话可是什么游戏都玩不好的。” 他说话活像个强作活力风趣的老太太! 而塞缪尔也在这时候想起了利亚姆这个名字之前在哪里听到过:被瑞林雇佣做保镖的那个有美人沟下巴的男人,他得罪了瑞林,想在游戏结束后去投奔利亚姆先生。在他口中,利亚姆是个“搞这个游戏的高手”, 这点说不定倒也没错, 不过另一方面,眼前这个一脸纯洁善良的,头上盯着一张白鸽面具,再拿一根权杖能无缝改作大祭司的年轻人是不是就是男人心中那个可以投奔的对象就是个永远不得而知的秘密了。 利亚姆不理会塞缪尔, 只对着温奇和温明发出欢快的催促:“现在开动吧,让我们拿起刀叉,”,他两手一左一右地拿起了刀叉,但是因为他面前并没有一份盛放着食物的餐盘,他举着餐具的动作就显得很奇怪了。 尴尬的是,没人理会热情的利亚姆。 利亚姆在无言的微笑中示意了下温奇温明身后的两名侍者:“……还是吃点东西比较好。” 利亚姆的信号发出后,那两个人立刻动了,他们突然凑近过来,手里握着一把塞缪尔不太认识的武器,要逼迫温奇和温明把面前的食物吃掉。不过那把武器塞缪尔不认识,温奇看样子倒是并不陌生,他在感受到身后动作的同时立刻下意识往前闪躲了一下。 第115章 这里是有摄像头拍摄的灯火通明的大厅,不是不久前温奇所在的那间十平米不到的监禁室,那支武器是不会那么轻易地落到人身上的,侍者只是很有压迫感地沉声道:“温奇先生,请用。” 温奇沉默着,好一会儿才小声道:“我不想吃。” 和他相比,温明就显的配和很多,他放开塞缪尔的手指,很自然地抬手到桌面上,触碰为他准备好的切分牛排的刀具时蹙了下眉。 塞缪尔一直注意着温明的动作,此时就开口道:“喏,或许他需要一副手套。”,侍者很快取回了一副手套,看样子也是游戏服装设计师选择的结果,和他的礼服是一套的。 温明戴上手套,不紧不慢地开始切牛排,此时,温奇那边已经从言语上的僵持转为了肉眼可见的冲突。 温奇姿势很乖巧地坐在餐桌前,忽然挥手将白磁盘打翻了出去,他受伤的右手放在桌子上,扭身去看那个侍者:“我说了我不想吃。” 侍者大概就是在等他无法忍受,露出野性不驯的本色,在他做出这样“不听话”的行为后,他们惩罚他就会更冠冕堂皇了。 温奇皱眉看着侍者,心中的愤怒和恐惧在交战,反抗对他来说是不需要思考的,但是反抗过后的遭遇,他还是会控制不住地感到恐惧。 在他心中的恐惧即将战胜愤怒时,旁边忽然传来一阵混乱的响声:沉重的实木座椅摩擦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和一声低笑。他扭头去看,看到塞缪尔翻过了座椅,一手撑着身体,另一只手中握着一支精致的叉子,叉子末端插着一块切分好的牛排塞在跌坐在地上的侍者口中。 半米不到的地方,温明以手背撑着下巴,微低着头,脖颈到肩胛勾勒出一道流畅的弧度,面前是那份被切去了一块的牛排,缺失的那一块不作他想,连同消失的叉子一起扎进了侍者口中。 他整个人有一种刻意做出来的矜持。 这种刻意的确不是他有意为之,会给人这样一种感觉纯粹是因为他与塞缪尔太默契了—— 在接收到利亚姆“吃点东西”的指令后,他很配和地拿起刀叉开始“吃东西”,因为没有受到威胁而格外的慢条斯理。 抛开一切不谈,那块牛排缺失烹饪的很好,汁水丰盈地锁在一层微焦的面皮下,每次刀刃下压,都有散发着香料味的油光浮现,在切下那一块牛肉时,他将牛肉扎在叉子上,还稍稍歪头欣赏了片刻——在塞缪尔从他的手上将叉子接走前。 一切都太流畅了,流畅的仿佛顺理成章,塞缪尔以温明的位置为支点,翻过椅子,顺便扫腿将倒下的椅子踢过去击翻了那个刚要有所反应的侍者,然后俯身,将牛排…连同叉子一起送进了反应不及,惊愕地张大了嘴吧的侍者口中。 塞缪尔并没有用力,反则侍者的口腔就会整个被贯穿了。不过饶是如此,那名侍者被吓得不轻,他跪坐在地上,脑袋被迫在塞缪尔的动作下仰抬着,喉咙里因紧张过度而发出“咔咔”的声响。 塞缪尔微笑着,上半身保持着笔直压低,几乎贴到了踩在椅子上的右腿上,他一手捏住侍者的两腮,然后把叉子拽出来,很随意地仍在桌子上——非常准确地在利亚姆面前转了两个圈停了下来。 “没毒呢。” 塞缪尔说,愧疚的毫不真实:“抱歉,我们这种人总会担心食物的安全问题。” 有一名侍卫没看清厅内的形势,莽撞地跑过来,想要制服塞缪尔,被塞缪尔用酒瓶砸在脑门上,晕了过去。 那个酒瓶,银色的瓶身,半透明的材质,看起来就很坚固,实际用起来也确实挺坚固,而对于这种坚固的材料,破碎时竟然可以发出如此清脆动听的声音,简直是爆头的好工具。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酒瓶是温明递过来的。 利亚姆用眼神制止了还要有所动作的几个侍卫,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地笑道:“既然确定没毒就吃点东西吧。” 塞缪尔也如此认为,温明和温奇已经快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了……如果按照饼干面包不算正经食物的标准,那他们自从前天开始游戏后就没有正经摄入过食物。一会儿的秀中秀,塞缪尔敢确定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多少还是补充□□力比较好。理论如此,不过无论是温明还是温奇,都很坚定的一点东西不吃,塞缪尔也只好尊重他们的意见。 进餐的环节结束,于是开始进行一会儿游戏的分组,选择谁是剧情中塞缪尔喂下解药救走的那个人,而剩下的那个人,不需要谁解释,所有人都知道结局最有可能是什么样子的。 大厅里一时沉寂了下来,好一会儿之后,利亚姆缓和着气氛——看起来他对于尴尬这种东西深恶痛绝——他满口正确的废话,究其本质就是让温奇温明中的一个大胆的去死。 因为心里各有所思,餐桌上的几个人对利亚姆的喋喋不休都心不在焉,尤其是温奇。 在利亚姆两句话中间一秒钟不到的停顿里,他忽然站起来,拜塞缪尔的酒瓶爆头所赐,他身后不再有侍者对他的行为进行管制了。 塞缪尔歪头去看他,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温奇已经隔开了温明好一段距离。 他站起来,沉默了一小会儿,开口。 “我要举报温明盗用身份,非法洗脑,作为仿生人抢占人权。” 温奇是个身形优秀的年轻人,背着多么沉重的东西或是受了怎样的伤都能保证自己站的笔直拉风,但是此时此刻,穿着定制的主题礼服,他忽然站不直了。 “……温明不是我的哥哥。” 他死死垂着头,说出了曾经与为了获取一点亲情而欺骗自己完全相反的一句话:温明不是我的哥哥。 温明不可能是他的哥哥,因为他不会允许自己有这样一个哥哥。 他没有破解开加赫白凌驾于系统之上的篡改,在他的记忆中,温明就是他的哥哥,同父同母的哥哥,他们一同长大、朝夕相处,这是比他自己的身份都要清晰以及理所当然的一件事,但是他对此产生了质疑:比起记忆,他对于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更加深信不疑。 如果暂时忽略掉他将这些话说出口的时机和动机,塞缪尔得承认温奇是个有魅力的人,无愧于在这个小世界做一次“主角”。 利亚姆微笑着看着温奇,脸上闪过一丝玩味:“哦?但是据我所知,你一直是将温明视作哥哥的,并且也在包括真人秀的报名环节认定了你们的亲缘关系。” “不,”温奇的手指蜷起攥紧了,他轻轻摇头,“他不是我的哥哥。” 利亚姆的眼珠转了转,他看向温明,很苦恼似的皱起眉头:“那么孩子,你有什么话要说吗?你被指控了一些很严重的罪名呢。” 塞缪尔猜他是知道温明身份的,至少他知道温明不是一个……普遍意义上的人类,这一点从那个时候和瑞林短暂的交谈就能的出来,瑞林很快看出了文明是“被改造过的”、“非原生的”。虽然不知道他们是用了什么黑科技,但是瑞林能看出来,利亚姆当然更加可以。 看出来了,但是不说,或许他们准备拿这一点作为日后牵制温明的把柄,不过在这个时候被温奇自己爆出来,他们对于这一出好戏也乐见其成。 “如果说这孩子说的是真的,那么我想弗彻先生心中的人选最好重新考量一下了。不过,”,利亚姆做出了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怎么选择当然还是由弗彻先生决定。” 塞缪尔笑了一下,更多的是对加赫白,他很难完全对加赫白产生同情、担忧或者什么友善的情绪……加赫白对他可从来算不上好。 当然,在这个小世界中——或许是没找到机会——加赫白还没给他使绊子,但是也可以预料的不会做什么好事。让他为加赫白担心,恐怕他得是某个圣天使在世。 最关键的是,加赫白又不会真的出什么事情……除了这具身体的主人可能会死。但是温奇温明之间必须死一个的话,让温明,无论是遭受了那样的对待之前还是之后的温明,恐怕还是会想让温奇活下去。 毕竟他是真的很爱温奇,自温奇的父母死后他是唯一真心爱温奇的人了——如果温奇把他当人的话。 似乎是察觉到了塞缪尔的目光,温明转过头去,他的姿势和刚刚切牛排和递酒瓶时没什么两样,还是优雅沉稳,带着让人不敢接近的清冷和同时让人想狠狠蹂躏的脆弱。 塞缪尔看着他,脸上的戏谑滞涩了一瞬间,不过很快,他又调动起一个微笑,拒绝深究在听到要他在温明和温奇之间选择一个人时的想法。 总之对方不会有事的。 让他吃点瘪会更有意思的。 他控制表情的能力一向很好,不过他忘记了此时他戴着那个能遮挡一切的头套,流线型,颜色介于木头和金属之间,材质也是。 这个笑是很经典的塞缪尔殿下的笑,加赫白一定能从这个表情中了解他的想法的,哪怕他们之间什么都不说,塞缪尔如此想着,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痛苦痛苦或者快乐根本无法传达出去。 第116章 他的表情对方看不到。 他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这样想着,加赫白抬手去触碰塞缪尔耳后的系带。 加赫白的手很灵巧,带着连手套都无法隔绝的热度。在“咔哒”一声,头套带扣解开的同时,成功激起了塞缪尔的一个激灵。 头套被掀起,在塞缪尔眼前遮出了一片模糊的阴影。塞缪尔眨了一下眼睛,耳边如同眼前一样的模糊混乱:头套与发丝的摩擦声,加赫白凑近时的礼服挤压声…… 加赫白并没有将头套从他的脸上拿开,他只是贴过来,对他低低地耳语了一句。 “你欠我一个人情。” 又是一阵簌簌的摩擦声,加赫白离开塞缪尔,站起来:“温奇说的对,我没有资格被选择,我来做剩下的那个。” 利亚姆扫视过垂头不语的塞缪尔,将视线定格到温明身上:“好的,那么游戏开始。” 他满面春风地抬了抬下巴,示意工作人员带温家双胞胎下去做一下准备工作。 这里的准备工作,基本就是指注射药物了。 不知道和这场的大主题有没有关系,总之游戏的方案总要加一点关于毒药或者春药的设定,感觉方案设计人灵感枯竭了似的。 塞缪尔理所当然地想要跟着他们走,却被利亚姆拦了下来,拦的太温和了,让塞缪尔也找不到发作的理由。 “弗彻先生,你没必要参与那些环节,”,似乎知道塞缪尔要说什么,利亚姆紧接着解释道,解释的有一些抽象,“有关弗彻先生的剧情,我们可以指将影响作用于那两个孩子身上,而对于过程……”,他饱含歉意地笑笑,“因为事前不清楚弗彻先生对这场秀中秀感兴趣,秀的设计并不适合我们参与,太……” “太”字后面的形容词,利亚姆并没有说出来,只是用一声叹息代替了,不过塞缪尔很快总结出了几个词,并且在秀开场十分钟内增加到了十几个。 第91章 秀的地点安排在了地牢, 这个游戏剧情中的地牢被设计的极尽变态之能事。 大概是为了契合什么病变的剧情,地牢主色调是阴惨惨的绿色,开场地点是一条很宽的长型通廊, 但除了正中间一米左右铺着青色石板的路能走,两边都是挖开的沟渠, 里面流着散发臭味的污水, 类似于翻开的下水道, 漂浮着各种各样的异物, 比如老鼠的尸体和抱团的白色蛆虫。 沿着这条路走, 得很小心不被湿滑的青苔滑倒掉入两边的脏水沟里,如此走大概一百多米,就到了一个用铁栏杆围起来的大厅。 大厅面积很大, 古罗马斗兽场的同款形状, 四壁都是已经开不出原本颜色的石墙,黑乎乎的长满了某种霉菌。 整个大厅唯一用以照名的是地板上呈喷溅状,类似血液的发光颜料, 喷溅的起点正对的墙上没有霉菌黑斑, 被擦拭的很干净, 上面是一副占据了整面墙的彩雕——起码塞缪尔第一眼看过去时是这样以为的,他认为是某种印象画,因为有大块的色彩拼接,颜色鲜明的几乎有戏剧性。 但是很快他意识到他错了, 那是一个女人, 全身涂满了彩色油彩的女人雕像画。 结合大厅奇怪的布局以及将要发生的场景,他大概有了一些看法:献祭。 利亚姆要将温明温奇献祭给那个女人,那么这个女人是利亚姆信奉的“主”吗?在开口前,谨慎起见, 塞缪尔将系统叫了出来。 “雕像画的女人是谁?” 雕像画并不是用传统工艺完成的,应该是这个世界的黑科技之一,整个雕像栩栩如生,夸张一点讲,女人肌肤的雪白依然在人体彩绘的浓墨之下紧绷绷地透露出来,若不是雕像占据了整面墙的大小,说是真人涂抹了颜料坐在墙里也未必没有可信度。 女人既是如此的真实清楚,系统的识别也没花多少时间,它很快给了塞缪尔答复:“这是蒙斯可琪。” 塞缪尔还记得系统之前对于蒙斯家族的介绍,蒙斯可琪作为蒙斯家族的小女儿,联姻嫁入了政治世家,借此为蒙斯家族掌控了极大的话语权。 在这个世界里,蒙斯可琪是性,或者说性感的代名词,在这种级别的秀里供奉蒙斯可琪是一种“传统”。 看来这件事和他们关系不大,塞缪尔微微放下些心来,只额外留意了墙上的蒙斯可琪。 蒙斯可琪有张很标志的脸蛋,是那种完全没有攻击性的美。 不过虽然蒙斯可琪在任何一个故事的版本里都被代称做蒙斯家族的小女儿,但是算起来她也有三十岁了。 不知道这副雕像画是记录了她的哪个年龄,但是这个被当作性感代名词的女人面无表情,既没有小女儿的娇憨也没有成熟美人的妩媚,只是一个冷漠的空壳子。 不会那么简单的,他想,蒙斯可琪,以及她所在的蒙斯家族,不会那么简单的。 不简单,就会有他能利用的地方……前提是温奇能活下来。 利亚姆坐在塞缪尔身边,正向他介绍被他选择的那个孩子有多么的安全。 他们两人所在的位置,从各个方面看都是地牢的周边建筑,一定有一条路能从这个房间出去到达温明他们所在的地牢,也许是反过来,温家双胞胎最终会到达他们所在的房间。 依然是通过摄像头,塞缪尔和利亚姆观察着游戏中的情况。 在第一种方案中,那件摆放着蒙斯可琪雕像画的大厅应该就是他们选择的角斗场了,不过现在变成了方案二,那些人也相应地做了调整。 他们在大厅一侧,蒙斯可琪雕像画的下面加了一个装置,非常常见的那种:当这个感应装置被压住时,另一边连同逃生通道的铁门就会打开;而当重物移开时,门就会重新关闭。总之是要保证一个人被困在地牢里,只有一个人能逃出去。 谁被困在地牢里,谁能从那个门里离开,就是塞缪尔选择的“影响”了。 “游戏开始后,我们会把那些感染者投放进去,就是乱斗,你应该对这种游戏不陌生。为了更有意思,会有一点混乱,只是一点,”,利亚姆笑笑,“而且对于我们的vip选手,绝不会有生命危险,这个你应该也熟悉的很。” 塞缪尔从利亚姆笑起时拉开的眼角上移开视线。 晚上八点整,游戏正式开始了。 温奇还穿着那件礼服,但是礼服变得皱巴巴的,失去了挺括的版型,并且还深深浅浅的斑驳一片,沾了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 他真应该像温明一样直接把外套脱下来,反正他们现在完全不需要保暖,甚至因为过量的所谓稳定剂的注射,他们热的很。 他脚下发虚,不过依然机械地走在了前面,他彻底失去了他是主角的自信,事实上,他越来越发现自己的微不足道:他的身手计谋在那些人眼中如同儿戏,而他想来引以为傲的运气、魅力,总之玄学的一些东西也背离了他。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塞缪尔爱上了温明而不是他…… 他们长得明明一模一样,但是塞缪尔就是一次又一次地越过自己选择了温明。 ——刚刚那个最关键的选择也一样。 温明已经明确表示了弃权,但正如利亚姆多次强调的那样,重要的是塞缪尔的选择。 塞缪尔做出了选择,他在温明明确弃权后忽然起身,搂过了温明,抬起面具,在众目睽睽下接了一个很长的吻。 他听见了塞缪尔对温明的喃喃私语:“是你欠我一个人情……不过现在已经还清了。” 塞缪尔选择了温明。 那个时候,温奇瞥到了塞缪尔于面具掩映下的侧脸,介于青年和成熟男性之间的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嘴部的肌肉向后绷紧——他在对温明笑。 一瞬间,温奇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这件事:他被抛弃了。 而在这种感觉产生的同时,他原谅了温明。说原谅不够准确,因为温明并没有做过需要他原谅的错事。 总之,因为温奇深层的脆弱性,他总需要一份感情维系着才能活下去。当他的父母还健在时,是他的父母;他的父母死后,是温明;在他遇到塞缪尔时,他短暂地将这份感情从亲情转为了爱情,但是失败了,因为塞缪尔根本不喜欢他,甚至态度称得上轻视,所以他只能又将情感寄托在了温明身上。 温明落后他一点距离,在一米宽的小道边沿半蹲着,去观察下面的脏水。 他很快看见了点什么,随着一团团的头发和被搅碎的老鼠一起飘过来的,一个人形的躯体。 他们立即意识倒了那是什么:感染者。 乳白色的皮肤,软塌塌的半透明,能透过那个感染者的身体看到下面黑绿色的污水。感染者的手和脚怪异的细长,又被切断,不自然凝结成条状的血液在他的断肢处漂浮着。 离得近了一点,温明发现感染者的脸也被切掉了一块,从耳朵下方斜劈过去,带着一般牙齿的下巴藕断丝连地粘在脸上。 而那个感染者还活着。 第117章 温明和温奇对视了一眼,后者紧了紧手上的长剑,毫无疑问,这个感染者就是这场游戏他们将要面对的敌人了。感染者作为改造出来的类人产物,已经不能被称作人了,所以他需要知道怎样才能杀掉这种怪物。 温奇准备先试试攻击他的大脑部分,这种方法大部分时候都是有效的。 他用力将长剑从那个感染者的额头扎了进去,然后费了两倍的力气将剑拔出来——没用,感染者还在因为遇到猎物而兴奋着。当然,他不会游泳,他现在的情况也没办法游泳,他的四肢基本都断掉了,所以感染者只是在脏水里扑腾着,徒劳地让血液流失的更快。 缠绕在他躯体周围的血液吸引来了很类似水蛭的一种生物,不过游速更快,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物种名称,不过这类没有骨头的小玩意儿成千上万地聚成一堆的话总是够恶心的。 “试试心脏呢?”温明开口。 温奇照做了,但是依然没用。感染者没用痛感,也没有任何思想,在长剑刺破比起心脏更像肿瘤的那个器官时发出了非常粗重的嗬嗬喘气声,像是怪笑。 温明为了躲避喷溅出的血液向后退了一步,他垂眸沉吟了一两秒钟:“或许我们没办法杀掉它们,这就是那些人选择这些生物的原因。” 温奇没说话,依然在感染者身上戳刺着,他不知道这个生物是感知失常还是怎么样的,他看起来分不清痛和痒这两种感觉,每次身体被刺穿时就嗬嗬怪笑起来。笑声在逼仄的长廊里穿过,阴湿瘆人。 他终于有一点无法忍受,在下一次感染者怪笑出声时砍断了他的脖子,砍下去的触感很奇怪,像是砍进了一团粘腻的橡皮泥,不过这次有了一点效果:感染者对自己透风的脖子有所感觉,本能让它们抬手去捂住脖子的断口,它们还是没死,但总之不笑了。 温奇蹲下去,他的皮鞋被溅上了脏水,他还挺在意这身行头的,所以下意识地拿袖口去擦,擦完之后才想起来他的礼物也属于这身行头的一部分,他迟疑着翻过手腕,闻了闻擦拭了脏东西的袖口,然后皱起眉头轻声骂了句脏话。 他背后,温明向外拉了下他的衣服,帮他把那件已经乱七八糟的礼服脱了下来:“这样会更好一点……你不想穿垃圾的对吧。” 脱衣服时,温奇的手臂平展开,下落时他顺势搂住温明,再一次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把下巴硌在温明的肩膀上,他慢慢闭上眼睛,声音很软:“我要完蛋了。” “不会的,”,温奇回应道,紧接着听到了什么,他往前面看去:捅向大厅的闸门已经打开,在一片漆黑之中,有拖泥带水的“啪嗒”声被拉长着响起,那些感染者正向这里爬过来。 他回过头,握住温奇的肩膀,语气很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宇宙公理般的事实:“你会没事的。” —— 不同于还算淡定的温明温奇,塞缪尔在看到水渠里那个只剩下了一半多的感染者时狠狠拧了一下眉头:他知道感染者是那些人制造出来的怪物,不过没想到怪物是就地取材。 那是参加游戏的一名选手。 转念间,他想起傍晚时红狐先生蠕动的嘴唇以及从那张毛茸茸的面具下吐露出的话语,红狐先生评价那二十多个和温家双胞胎一起被带来的选手,说他们会有别的用途的,果然没错。 温奇发现时大概会吐的,塞缪尔下意识如此想着。 塞缪尔自信他没有做出任何失态的表现,所以或许利亚姆一开始就是想这样做的,他将塞缪尔的痛苦看作自己享乐的源泉,他凑近过来,脸上的笑容糅合着担忧,但瞳孔中的贪渴出卖了他:“你有哪里不舒服吗,弗彻先生?” 塞缪尔侧脸砍了他一会儿,然后道:“我比较好奇,蒙斯马顿先生是否知晓,并且同意你们的做法呢?” 利亚姆抬起手臂,向着屏幕比了一下,实时高清转播的画面实在是逼真,利亚姆抬手时几乎给人一种他的手会接触到里面什么东西的错觉。 “我想你也许是对感染者不满意,不过不用担心,这场秀属于私人的高级定制秀,只有被邀请的会员才能看到……或许在一两个月后会剪辑制作成对外销售的录像带,打码处理过之后的,”,利亚姆停顿了一秒后,自以为幽默地补充道,他收回手,顺便平摊了下,表示那是之后才需要考虑的问题。 “我要向蒙斯马顿先生确认这场秀的正当性。” 利亚姆看着塞缪尔,似笑非笑地沉默着,许久他点点头:“当然可以,同时我也想询问一下蒙斯马顿先生是否同意过弗彻先生您参加这场秀中秀。” “没问题,”塞缪尔挑眉,在弗彻派人请示蒙斯马顿的回复时重新看向屏幕。 温奇在认出感染者的真实身份时的确吓了一条——塞缪尔也为他与众不同的迟钝吓了一跳,有好几个,塞缪尔满以为他能认出来的感染者,温奇毫无反应地挥剑砍了上去,直到他被一个塞缪尔其实没什么印象的感染者挡住了路。 温奇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两步,撞到温明身上。 “那是坎格?”他颤抖着声音向温明确认。 “……看起来是的,”温明扶稳温奇,“所以那又怎么样?”,他不带感情地反问道,将手放在温奇的手臂外侧,示意他不需要停止攻击:“他背叛了我们,我们被追捕时,他是为那些人提供帮助的人之一。” “他背叛了我们,”温奇喃喃着重复了这句话。 他其实很适合衬衫长裤的打扮,脱掉挺括的礼服后,内里的白衬衫在完美勾勒出他身材的同时让他显出了还没正式步入男人行列的年轻人特有的脆弱。 这也正是温明此时所想的:他还是太脆弱了,因此还需要一点“指点”。 他开口:“是的,所以杀掉他没有任何过错。” 温奇在温明蛊惑一般的温声细语中抬起剑:“我记得,他送给过我一包葡萄味的软糖。” 温明的嘴角微微翘起,在温奇下定决心出手时又拦住他:“你杀他是因为他背叛过我们吗。倘若他只是送过你软糖的坎格,你还下得去手吗?” 在温奇愣神的瞬间,温明抬眼,准确地捕捉到了摄像头的方位。 “即使如此依然要杀了他,因为他挡了你的路。对于阻挡你的人,挥剑就是了,至于正当与否,自然会有人帮你解释。” 塞缪尔无意识地避开了加赫白穿过摄像头的视线,如果加赫白说出这样的话,那多半说明加赫白已经做出了选择。 舍弃自己让温奇活下去这个选择,他不清楚是温明这具身体残留的意志所驱还是加赫白自己的决定,如果是后者的话,那加赫白实际是在帮他的忙,当然,也有可能加赫白根本没有考虑那么多,他只是想快点离开这个小世界而已。 这都说不准…… 利亚姆对当前正发生的一切感到了有趣:“弗彻先生,你也看到了,我们已经暗中为你所选择的那个孩子开了绿灯,我们能保证他安全无虞地来到你身边,但是如果他自己放弃的话——” “随他去吧,”塞缪尔打断利亚姆别有深意的停顿。随后他指着看起来像是留下来的那一个人唯一的生存通道问:“上面有什么?” 按下装置的那个人会被铁栏杆关在大厅里,所有的门都会关闭,但是这副栏杆的构造是可以攀爬的,而上面看起来也确实有一个独立的空间,如果爬上去的话…… 利亚姆的回答让他无续再继续思考下去了:“上面?大概是先一步爬上去的感染者吧,那些闲不住的小东西们可是等了很久呢。” 塞缪尔颇为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那么看样子唯一的转机就是蒙斯马顿的回应了,如果蒙斯马顿不喜欢这个游戏,那这个游戏就不会走到所谓的坏结局。 蒙斯马顿很快有了回复,不过并不是转机。 第92章 那个传达蒙斯马顿意思的是蒙斯马顿的保镖——当然, 在这场秀中他有另外的合适身份——他先是对利亚姆表示,蒙斯马顿先生希望这场秀能作为额外的宣传,不过需要把控风格尺度, 他们在此事上进行了对齐。 抛开具体内容不谈,这表示蒙斯马顿认可了这场秀, 以及秀中对选手的荼害。 然后那名保镖转向塞缪尔:“蒙斯马顿先生要求您退出这场秀, 并尽快为接下来的‘治疗’做准备。” 塞缪尔皱眉:“距离‘治疗’开始还有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 而且我选择的治疗对象正在参加这场秀, 我不认为我提前能做什么准备。” 保镖脸部紧绷地看着塞缪尔, 一时没人说话,这当然不是因为塞缪尔的反驳有多么振聋发聩,更多的是由于蒙斯马顿先生的话从来没有人会有任何不认同, 这是一种沉默的警告。 还是利亚姆率先打破了僵局, 他微笑着:“这两个孩子今晚的确迷人万分,让人无法移开眼睛,但有时候欢乐的时光就是这样短暂, 弗彻先生还是先做正事要紧。” 第118章 “如果你的治疗对象是他们其中一个的话, 恐怕你需要更换一位了, ”,保镖硬邦邦地跟了一句。 塞缪尔无声地哼出一口气,若有所思地和保镖对视了片刻,随后点点头, 示意保镖带路:“那么走吧。” 屏幕上, 正在进行着大概最血腥的时刻:温奇和温明与感染者的大部队遇到了,当复数的感染者紧紧凑在一起时,他们细长软腻的躯体四肢能够缠绕在一起,形成一个半透明的肉球, 肉球蠕动着,向外伸展的肢体像是断掉的线头,偶尔线头离开线团,像是一根吸满了水分的毛线漫天缠绕着。 单独的四肢是好砍断的,但是聚集成的肉球就并非如此了,温家双胞胎一下一下挥着剑,在飞溅的腥臭血液和肉球刹那间的皱缩中躲过感染者触手般的肢体。 塞缪尔在走至门口时忽然旋转脚步回过身去,利亚姆正在注视着他,看到塞缪尔回身,他了然的笑了笑:“秀的结局,我会告知你的。” “多谢,”塞缪尔说完后跟着保镖离开了地牢,通过另一条路回到了地上的精神病院中。 他们来到了一间手术室。 不同于一般的手术室,这个房间潮湿昏暗,只在手术床的正上方亮了一盏灯,更像是黑心医生的小诊所。 塞缪尔走近手术床,先是简单在各处摸索试探了下,惊讶地意识到这张手术床和剧情里温奇曾经用在温明身上那台很像。 然后他发现床上躺着的“治疗对象”他也并不陌生,虽然只有一面之缘。 温家双胞胎被围捕的那天,有二十多个选手作为节目工作人员的帮手被一起带回了精神病院,作为待选的宠物让那些权贵挑选,而床上的这个年轻人是当时唯一一个被选中的。 被选中时这个年轻人兴奋的很,从他的高兴以及同伴的嫉妒中推测被选中会有个很不错的前程应该是没错的,所以他怎么会被选来治疗呢。 要知道,这治疗可不是正常的治疗。 保镖象征性地对塞缪尔解释,表示所有治疗人选都已经被定好了,只剩下了床上那个,如果塞缪尔不满意的话他可以想办法为他协商,不过他最好还是答应就选床上那个。 塞缪尔随意摆了摆手,本来也不在乎治疗对象是谁,不过还是做了个不耐烦的表情让保镖离开了房间。 等屋里只剩下塞缪尔和那个被选为治疗对象的年轻人后,塞缪尔在手术台旁边的脚凳上坐了下来。 那个年轻人其实醒着,但是直直地瞪着眼睛,一点儿要说话的意思也没有,塞缪尔就顺便乐的让这份安静持续下去了。 距离治疗手术还有一个小时二十三分钟,也就是离利亚姆主张的秀中秀结束最多还有一小时二十三分钟。 在这八十三分钟之内,加赫白会死……温明会死,这样说更准确一点,但怎么说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还是根本不能接受加赫白和死亡这个词汇联系在一起。 接受不了就接受不了,对于做不到的事情,塞缪尔是很懂得自悯的。只是对于当下的情况,他应该是能够处理好的,因为加赫白不是真的死去。 吃点苦头而已,加赫白做的事情活该他受点苦。 塞缪尔垂着头,一脚踩着脚凳的横梁上,左腿伸长,两手由轻到重地按上去,不声不响地坐着自我开解。 在他的开解即将大功告成之时,终端忽然亮了起来,显示有一只视频流到达,没等他做出接收或者不接收的选择,视频的声音已经自动播放了出来——感染者的嗬嗬怪笑声。 不过与他们被长剑扎穿时发出的声响不同,此时的声音更加粗重,并且听得出发生者众多,像是暴雨来临时四面八方拥挤而至的风声。 视频流是秀中秀的实时转播,利亚姆“友善”地转给了塞缪尔一条线路,让他远在治疗室也能知道地牢里正在发生什么。 信息接通出现的那一刻,塞缪尔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上面的画面,现在地牢里那间大厅已经不再需要地板上的血液涂鸦了,地板上浸满了粉红色的血液,除去这种色|情的粉色外,就是半透明的肉色,现在那些感染者已经从肉球状态分成了独立的个体,但更加黏糊糊,下.半身尤其一塌糊涂,他们的腿细软的不能站立,像尾巴一样拖在身后,但是前面的生|殖器与之相反的坚硬狰狞,感觉上这东西简直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核心。 生|殖器上面的血管糜烂着流出淡黄色的脓液——希望是脓液,而不是更恶心的东西,那些感染者嗬嗬怪笑着朝一个方向逼近过去,因为兴奋,黄色的脓液流得更快了,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那个方向只有温明一个人了,塞缪尔不知道就这一眼为什么就能准确定位到温明的位置……也许是因为在这诺大的变态地牢里只有温明一个人还穿着衣服。 他的脚下已经聚集了不少碎肉,是砍落的感染者的肢体,但是挤压着这些碎肉,更多的感染者扑向温明,甚至一些已经只剩下了四分之一躯体的感染者还在顺着温明的双腿向上爬,坚硬的音|茎“啪啪”地抖动着。 他根本不想看! 塞缪尔一把将闪烁着画面的终端打飞出去,画面在眼前消失了,但是声音还在继续。 在混乱的声音之外,有另一个清晰而愉悦的声音开口:“我们很快就能看到这个漂亮的孩子被那些大家伙操的哭出来的样子的,”,声音停顿了一秒,然后是更为恐怖恶意的一句话,“他的药效快到了。” 塞缪尔皱起眉头,猛地从脚凳上站起来,左腿抖了一下才站稳,他快步捡起终端,重重按了几下,把这个令人作呕的转播关掉了。 他这次没把终端扔掉,嘴里嘟囔了一句:“真是永远无法理解这种变态的玩法,”,塞缪尔做回高脚凳,在与手术床上那个向自己看过来的治疗对象对视的同时想起了那个声音的主人:红狐先生。 什么红狐先生还是黑狐女士的,塞缪尔实在不想再去思索那些事了,为了转意注意力,他朝那个年轻人微笑了一下:那个年轻人看过来的目光中有好奇,他认为对方会有兴趣和自己聊一聊的。 出乎他意料的是,年轻人的好奇很快恢复成了木然,木然地看了他几秒,然后不为所动地回过了头去。 “……”,塞缪尔右脚在地板上蹬了下,滑到手术床边。 他垂眼俯视着年轻人,对方仍然没有丝毫说话的意愿,脸色青白,瞳孔黯淡,其实他看上去比起活着更像是死了,或者说,他应该遭遇过一些本来已经应该死掉的事情,但偏偏身体比他的意志坚强,所以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 年轻人有一双很出彩的眼睛,睫毛格外的浓密纤长,塞缪尔玩味地伸出食指去触碰他的下睫毛,直到手指距离年轻人的眼睑不到一厘米,对方仍然一动不动地半睁着眼睛,连条件反射的闭眼动作都没有。 塞缪尔将手指收回。 “不知道这样说你会感觉更好还是更糟,和你一起被带回来的那二十多名选手,都被改造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和他们相比,你是不是还蛮幸运的,嗯?” 年轻人依旧不说话。 “我记得你,你长得很漂亮嘛,”塞缪尔这句话带着浓郁的调戏意味,说话时他的手配和地想在年轻人的脸上轻佻地弹一下,不过最后一刻停下了手:看样子对方并没有这个心情,他不会勉强别人。 “你设计了同队的两名选手,”,说起来,他在监控画面上看到那一切的时候,只是看到,没有进行多余的思考,所以此时塞缪尔一边说着一边饶有兴致地分析起来,“你们在游戏开场前就认识吧?是很好的朋友?他们承诺会在游戏中带带你这个漂亮的小花瓶,但是你在开场后很快认清了局势:你那两个朋友在原来那个小地方是了不起的人物,但是其实远远不够。所以你设计杀掉了他们两个,用队友的稳定剂活过了第一天。” 温奇温明第一天杀掉的那个戴眼镜的清秀男生,手术床上这位年轻人虽然和他没什么关系,但这个年轻人显然受到了他所在小队的启发。这个年轻人当时也算是在场——就在温奇温明灭掉那支小队时——不过离得很远,并且隐匿的无声无息的,好在万能的摄像头记录了一切,包括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和两个小时后如出一辙的惨剧。 在那场复制粘贴的可以让人怀疑原创性的惨剧中,获胜的小队并没有收集到稳定剂,“因为你们小队的稳定剂早就被你用一个完美无缺的理由‘寄存’在你的背包里了。”塞缪尔说到这句时抬眼看到了悬在年轻人正上方的微操手术臂,他伸直胳膊转动了下手术臂末端的操作头,越看越觉得这东西和剧情线里温奇曾经用过的那一套很相似。 他收回手,看到年轻人依然眼神空洞,那双原本水灵灵的眼睛现在表现好似凝结了一层灰色的粗糙膜质,类似火山喷发后覆盖的灰色岩层。 之后的事情塞缪尔没有在监控中看到,因为那时他已经以选手的身份去到了温明和温奇身边,即使如此,他看过一条关于这个年轻人——泽恩乐——的视频剪辑,是在泽恩乐被选中成为某个权贵的宠物时剪辑发布的,随着他被抛弃已经成了废案。 第119章 那条视频上记录着泽恩乐在失去队友后的经历。泽恩乐把自己弄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力求让任何一个看到他的队伍都确信他是个被血洗过后阴差阳错活下来的倒霉蛋,身上不可能还有稳定剂。不过泽恩乐在没有稳定剂诱惑的加持下,凭借着脸蛋还是吸引来了一支队伍,是看他是个无依无靠的漂亮孩子拉他解闷的。 队长乔罗明显对他有兴趣,一手摸到他的臀|缝里向内挤:“嘿,小美人儿,要我来保护你吗?” 乔罗说话时有点意大利腔调,在视频着意搭配的bgm下压迫感很强,泽恩乐眼圈红红的,仰脸看着他,害怕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塞缪尔敢用一年不沾酒打赌,泽恩乐当时绝对进行了很棒的回应,让乔罗既觉得他唾手可得又没有直接看扁了他,绝不是视频中竭力想呈现出来的小白兔的样子。 那些剪辑师为了自己想要表现的救赎主题,小白兔与红狐先生的cp,可以罔顾事实,把发生过的事情一剪没。 泽恩乐在这支新队伍里过的还不错,塞缪尔推测,除了乔罗一直对他的屁.股有些非分之想,另外两个队友,一个叫布埃尔一个叫肖,对他应该很照顾,以至于在这部分表现泽恩乐被欺负的剧情里没有一丁点出场的机会。 这支新队伍整体的实力不上不下,可惜没有一个成熟的作战计划,在一整天下来,半刻也没停息地进行了十几次交遇战,连一支队伍活过一天所需的稳定剂也没有收集到。 而晚上的一场争斗又出了大问题。 他们遇到了几个狠角色,乔罗在战斗开始半分钟之内就被切成了两半。队长死掉了,战斗形势是如此的一目了然,乔罗队剩下的两个队友连同泽恩乐开始分头逃跑——泽恩乐跟在了布埃尔后面,他吓得来不及思考了。 往前面跑的肖很快被杀掉了,往小森林跑的布埃尔和泽恩乐不多时也被追上了,可能是因为目前的猎物很确定的近在眼前,追他们的那个人放慢了些脚步,有意欣赏他们狼狈鼠窜的样子。 泽恩乐的体力差的很,几分钟之后,他气喘吁吁地慢下来,和布埃尔越拉越远,在如擂鼓般的心跳外,他已经能听到那个人衣服上的装饰性拉环叮当作响的声音了。 那个杀手不论在体力还是节奏上都比泽恩乐强的太多,气息稳定地低笑着,踩在腐烂落叶上的皮靴盖在泽恩乐乱七八糟的凌乱脚印上。 “我要抓住你了哦,”,那个人凑过来,身上有股初冬薄雾般的湿冷气息。 布埃尔是个信教的人,他闭了下眼睛,为没法救下泽恩乐而痛苦不堪:“主啊,”,他喃喃道,再次睁眼时心脏几乎停跳——在他面前,站着方才一刀切开乔罗身体的那个人,那个人一身黑衣,酷酷的样子,看到队友只顾玩乐不干正事,蹙起眉尖:“告诉你要速战速决了,坎格,我之后还有安排。” 泽恩乐被推倒在地上,对方依然不急着动手,自顾自抬手和那个黑衣人说笑:“你还是那么急性子。” 黑衣男子冷冷地回应:“我不会像你那样当这里是度假村而已,”,说着,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到布埃尔身上,此时布埃尔才想起应该反击,毕竟,除了‘万能’的主,他还有一把短刀,后者在这种情况下可能发挥效用还更快一些……不过用处也不大,他拿着短刀的胳膊抬到一半便沉重地滚落到了地上。 痛苦扭曲了他的面孔,他叫喊起主啊神啊,想让敬爱的主拯救他于水火之中。 黑衣男子眉头皱得更紧,为了从吱哇乱叫的布埃尔身上拿下背包,他反手切下了布埃尔另一条胳膊:“那两个人身上没有稳定剂,我想大概在…”,他停顿了半秒,然后把背包背到背上,“好了,我们走。” 另一个人用脚尖踢了踢发抖的泽恩乐,笑着张嘴说了句什么,让黑衣男子立刻很不悦,当然这句话明显与视频主题无关,所以没被剪辑进去,只在后面跟了一个拼接出来的泽恩乐被踢下某个小山坡的镜头,算是个告一段落的转场。 之后视频中有十几秒,就是泽恩乐衣衫破烂,流着鼻血摇摇晃晃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上,画面中没有月亮这个照明源,路上也是漆黑一片,但是两边树林茂盛横生的枝叶幽幽发着白光,让这段画面显出了极大的违和感,泽恩乐的孤身一人因此格外的孤独落寞。 剪辑者想要表现泽恩乐的无助感:他失去了队友,没有目标,柔弱无比,正需要主人红狐先生的关怀。 然而塞缪尔知道不是这样的,视频后面也没有很大观看下去的价值了,剪辑师很懂得春秋笔法,能将一切真的假的剪成他们想要的样子,就比如这段,泽恩乐不是茫然无助的,甚至比他大多数时候有目标一些。 按照乔罗队本来的打算,他们在收集到足够多的稳定剂后会去往一个安全屋,在那里进行短暂的整顿。 此时乔罗队已经不存在了,断臂的布埃尔也实际丧失了继续游戏的资格,但是布埃尔失魂落魄的,依然在往安全屋的方向挪去,泽恩乐距离他一段距离跟着他,看到了那个安全屋、从安全屋中出来的温奇……以及之后发生的一切。 再之后,泽恩乐杀掉了在塞缪尔几人帮助下安顿下来的布埃尔,夺取了他的稳定剂,尽管布埃尔和他相处时对他还挺不错的。 ……这是个烂人,不讲究义气、友情、感恩、节操等等一切的烂人,机缘巧合、阴差阳错,在整场游戏中都和温明温奇一线相牵却又缘悭一面……正是与塞缪尔想要将温奇打造成的英雄截然相反的一个人。 因为烂的太纯粹了,塞缪尔反而认为他会很有用,他打量着床上的泽恩乐:“所以我很好奇,像你这样为了活命什么都不在乎的小家伙,怎么会落到这个境地呢。” 泽恩乐目视着上方,开口像是咀嚼一张白纸:“所有人都会死的。” 塞缪尔一挑眉,这无疑是句经典至极的废话,他正要开口吐槽之前,终端响了,看样子利亚姆有新的好玩的事情要给塞缪尔看。 第93章 谢天谢地, 和感染者纠缠的恶心片段已经过去了,现在大厅清了场,蒙斯可琪雕像画脚下摆放了一张造型独特的金红色座椅, 上面的花纹繁复夸张的像是将狂风时湖面上的涟漪堆砌了起来。 一个戴着面具的女孩儿□□地坐在上面,从大厅祭祀的属性来讲, 她所在的位置代表蒙斯可琪的使者或者替身什么的, 来接收祭祀。 祭品已经很明显了, 就躺在涂满鲜血的地板正中央。 药效已经发作了, 温明蜷缩起身体, 时不时因为身体或者精神上的疼痛而抽搐一下,彻底断绝了对于外界的反应。 与之不同,温奇好端端地站在利亚姆所在的房间里, 按照剧情——剧情显然彻底乱七八糟了, 但可能还有点用处——温奇此时应该成功注射了解药,所以现在危险的只有温明。 利亚姆以一个很放松的姿势坐在那张软椅上,身前的一张铺着碎金粉桌布的小桌上放了一个黑色的新材质储藏盒。他防下搭起来的腿, 向前躬身按开那个盒子, 随后摊手示意了一下, 表示那就是能救温明的解药。 “弗彻大夫想要救你们两个可怜的孩子,他是个善良负责的好大夫,但他忽略了一点,就是你们值不值得救……”, 话说到这里, 他忍俊不禁地一抬手,“好了,过家家的游戏救到此为止可以吗?反正这里面的事情是否传出去由我们来决定。” 利亚姆脸上带着笑意,笑得充满优越感, 完全没有他戴着面具时伪装出来的慈祥温和:“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他的声音满含深意地拉长,“坐上来,”,他动了动手指,“让我好好看看你,看完了我就给他解药。” “你在那里也能看到我,”,温奇一动不动。 利亚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笑得更深:“你真是个天真可爱的孩子。” 他盖起那个盒子,这是一种心理上的暗示:因为拒绝他,温奇离解药更远了一步。 “很多人认为你是个内在匹配不上外在的人,”,他平静地说,“你出卖自己的哥哥就是证据之一……但我知道,不是的,”,利亚姆的话音一转,“你是个好孩子,纯粹的好孩子,”,他就像在动用审讯的技巧那样,把自己和温奇拉到了同一阵营,“你告发你的哥哥只是因为你不满他的欺骗而已,实际上你很爱他,他也很爱你……你是很想救他的,对不对?” 大厅祭台上温明像风箱一样断续的喘息声通过特殊的采集方式被放大回响在这个房间,清晰可闻的好像温明就在你的耳边倾诉自己的痛苦。 在利亚姆饱含期待和鼓励的目光下,温奇反而后退了一步,他用力在下唇上咬了一口:“他撑不了多久的,先把解药给我。” 利亚姆好整以暇地微笑着叹息一声:“正因如此,孩子你更应该抓紧点时间,他等不了太久不是吗?” 温奇垂下头,这个小房间是棕色的硬木地板,纹路是被精心设计过的错落有致,但是他死死盯着上面,总觉得自己看到了鲜血,好像大厅里不会凝固的鲜血渗透了进来,血红色印在他的眼底,让他觉得痛苦似的眨了下眼睛。 第120章 在温明经过精密昂贵的设备挑选放大的痛苦喘息声环绕在这个房间里时,温奇的沉默会被对比的有些冷酷无情,不过……真实情况当然不会是这样的吧,利亚姆饶有兴致地看着温奇终于向自己这里迈出了一步。 这个小家伙会按照自己所预想的行动的,乖的像是棋盘上永远被把玩在手中的棋子。那些人都是这样的,虽然他没接触过他们的生活,但是他很了解,在最低的活命的前提能够被保证的情况下,他们总愿意牺牲自己的一些东西——比如尊严来换取一些无足轻重的感情。 他们在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舍不得同伴的。 利亚姆随着温奇的走近下巴抬起了些许,以便能更好地欣赏温奇的表情。 这件衬衫真是十分适合这个孩子,偏硬挺的面料,但并没有抹去他本身还没脱去孩子气的纤细气质,反而在腰臀处半遮半掩地添加了几许引人遐思的巧妙设计,此时这具身体僵硬地颤抖着,既惶惑又抗拒。 坐下来让我看看你的脸吧,利亚姆心道,笑容居高临下地绽放着,口中几乎已经品尝到了在自己的剧本下一点点成熟起来的甘甜果实。 他伸出手怜惜一样地去捻温奇的前胸,另一只手打开盒子,从中取出了一支试管,这支试管在游戏结束后计划当作周边售卖,制作的不必要的精美繁细。 温奇分开双腿在利亚姆的膝盖处跨坐了下去,将头扭到了一边,拒绝了利亚姆探究的目光。 利亚姆的眼中和脸侧闪着幽幽的荧光,他正在展示那支试管:“鉴于那个可怜的孩子还挣扎在苦海之中,做个好孩子比较好哦,”,利亚姆贴近温奇的耳边温柔地提醒道——然后他捏着试管的手被握住了。 —— 终端上的通讯忽然出了点问题,本来高清的连脸上的细小绒毛都能看清的画面忽然闪烁起来,塞缪尔沉默地放下终端站起身来,在大步走到治疗室门口的几步路中,他抓了下外面套着的那件白色长褂的前襟,最终没有花时间再把它脱下来,他大步走到治疗室门口,转动门把手。 门被反锁住了,但这应该不是问题,他想,在一个小时之前应该还是的,但现在温明已经死了,或者说是离死不远了,应该就不是问题了。果不其然,他将手腕靠近门锁处的识别装置,门锁“咔”的一声开了,上面一寸见方的数字显示屏告知他现在是最高权限。 很可笑,他是那种死了“老婆”便能官运亨达的人,总是如此…… 他顺着记忆朝利亚姆和温奇所在的房间快步走去。 —— 利亚姆噙着一抹残存的微笑去看温奇,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极为年轻帅气的一张脸,但是他从中只感到了恐怖,大概是因为他在这张脸上描绘了眼泪和恐惧、发红的鼻尖和软弱的哀求等等美妙的景象,但是实际上什么也没有。 温奇脸上只有纯粹的空洞。 在他垂头思索时,他没有一秒钟去想他应该怎么做,也没有考虑过他和温明的关系,他只是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他总会面临这样难做的选择?为什么这个该死的世界总是要逼他! 他在利亚姆还没来得及重启防御芯片时把那支稳定剂扎进了利亚姆的脖子里,解这没有半点含糊地抓起那个盒子砸上了利亚姆的脑袋。 沉甸甸的盒子撞击头骨,发出了闷闷的三声钝响。 利亚姆倒在地上,防御芯片后知后觉地启动了,在主人涂满了红白色脑浆的脸上身上旋绕出一圈圈光晕,像垂死深海生物释放出的磷光,徒劳地在黑暗中燃烧最后的微光。 房间里还有两个a级的和一个b级的权贵,看起来对除去刺激□□之外的一切事情都迟钝至极——或者这是他们优雅的行事法则也不一定。 他们在身上干净程度一点也不比浑身是血的利亚姆好的温奇看过来时向后退了一步,默默让出一条路来,正方便温奇和门口的塞缪尔对上视线。 温奇看到塞缪尔时张了下嘴,但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根本没想好要说什么,甚至根本没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到塞缪尔。 他和塞缪尔酸起来只有两个小时左右没见,哪怕从塞缪尔被瑞林杀死那时算起也不过一天的时间,但两个人面对面却好像已经相隔了很久很久,久到有太多的事情已经无从说起了。 塞缪尔感谢温奇此时的沉默,他在房间里其余几人留出的空间中大步通过,一把拉起温奇的手往外面走去。 牵着的手冰凉,干涸着一层血液,一边走,塞缪尔一边把身上的白色长褂披到了温奇身上。 一个a级的权贵冷不丁开口:“弗彻先生,你会被惩罚的。” 塞缪尔将温奇揽在右肩前,转了下脚跟看向说话的那人,他冷笑了声:“先管好你自己吧,”,然后转身继续带着温奇快速离开地牢。 出了这个灯光摇曳似火光的房间后是另一段长廊,在末端向另一个方向走,就是塞缪尔来时的路线,但是另一边……塞缪尔在那扇关的紧密的门前停下脚步,他确信这里连接着大厅,那间还聚集着几十只感染者的大厅。 如果那些感染者能进来的话,这些热爱看片儿的变态们恐怕不得不成为主角了,塞缪尔想着,利用终端的权限把门打开,开了个玩笑:“这估计够他们喝一壶的,”,说这句话时他感到脸有点坚硬——真不妙,那刚才自己对着那个权贵的冷笑也不会太好看。 他做了许多心理预期,但是一旦真的涉及到加赫白的死,他还是没办法理性面对。 “我们先离开这儿,”,塞缪尔抓着温奇的手加大了些力气。刚才为了吸引那些感染者,塞缪尔在自己的小臂上划开了一道两寸左右的口子放了点血,此时温热的血液流下来,濡湿了两人交握的手,再滴落到地上,像一个倒计时。 嘀嗒、嘀嗒、嘀嗒—— 塞缪尔暖和的血液溅落地面的声音、硬底的皮鞋碾踏石板的声音、有意压抑着的轻哑的呼吸声……一切的一切在温奇的耳边轰鸣,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以至于有些跟不上塞缪尔的步伐,身体在宽阔的白色大衣里跌跌撞撞地被拉向前。 长廊是有尽头的,那里是另一扇关紧的门。 塞缪尔停下来,他知道打开门会面对什么,他转向温奇,后者脸上没什么表情,在利亚姆那里间接做出了杀死温明的决定后,他的大脑就一直处于停滞状态。 这怪不了他,他是个充满活力,能尖锐无比也能伪装乖巧的年轻人,就像他第一天在游戏里的样子,但他们一次次地玩弄了他那些美好的地方,竭泽而渔似的把他耗尽了——塞缪尔自己也未必不是罪魁祸首之一。 “已经没事了,”,塞缪尔缓缓地把温奇搂到了身前,动作足够温柔沉稳,给足了温奇反应的时间,“没事了,”,他轻声道,放开温奇,注视着温奇低垂下的透露。 没事了…… 听到这句话时,温奇听到了来自自己身体某一处破裂的声音,那是他一直以来强装的坚强。他是个懦弱的人,他知道的,他不喜欢故作镇定地指挥队友往哪个方向前进,不喜欢在害怕的时候还要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拽拽的样子,他不想的…… 他更想在疲惫的时候有一个肩膀可以让他把额头搭上去闭一会儿眼睛,在他害怕的时候有个人能抱住他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弗彻先生,”,他发出嘶哑的嗓音,叫着眼前这个男人的名字。 他的右手还缠着绷带,神经质地抓紧了塞缪尔的前胸,但身体无力地下滑,最终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眼泪——久违的眼泪酸热地从眼眶里涌出:“弗彻先生,”,他的喉咙发哽,声调不自然的高。 塞缪尔被他拉扯地半弯下腰,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温奇,听着脑海中的系统为他汇报最新的攻略进度:八十五、九十、九十九,然后毫无障碍地突破了一百的临界值,继续上涨。 温奇的哽咽声越来越清晰,最后终于变成了真正的哭泣,他抓着塞缪尔不肯放手,他失去了爸爸妈妈,刚才又失去了温明,他只有弗彻了,呼唤塞缪尔的含糊颤音在哭声里交错响起:“弗彻先生,我该怎么办,我……” 预感温奇接下来的话,塞缪尔深呼吸了一下,终于开口:“你不会有事的,我会带你离开这个恶心的游戏的,只需要再等一等,”,他温柔地擦去温奇漂亮脸蛋上一塌糊涂的污渍,然后说到: “我爱你,温明。” 第94章 哭声哽在一半, 忽然止住了。 温奇的嘴巴依然张着,他错愕地看向塞缪尔,似乎想要通过塞缪尔说出最后一个字时的口型判断自己是不是误听——很遗憾地发现并不是。 他和温明长得一模一样, 声音也是,而对于塞缪尔是否能分清他和温明, 他只有一点算不上经验的经历, 是那天凌晨仓库他对塞缪尔的试探, 得到的结果是塞缪尔不能够分清楚他们两个。 第121章 所以塞缪尔把他认作了温明。 这无可厚非, 因为按照塞缪尔的选择, 本来活下来的就应该是温明,他们一对彼此交心的情侣欢喜重聚,留他在那群怪物里变成烂肉。 “……”, 在短暂又仿佛长达一万年的沉默后, 温奇缓缓地回抱住塞缪尔,声音闷闷的:“我也爱你。” 从监测到秀中秀出现意外的第一时间就赶来的那些人终于把门打开了,为首的是红狐先生, 他在前不久选择了泽恩乐又抛弃了他, 让一个年轻人体验了过山车般大起大落的人生经历, 但是姿态悠闲,没事人一样,并且看起来已经把目标转移到了温奇身上。 门打开的一瞬间,塞缪尔和温奇从相拥的姿势慢慢分开, 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 反倒是外面的人齐齐后退了一步,是被面色肃杀的塞缪尔和满身是血的温奇惊到的。 红狐先生重新站稳,脸两侧向前伸的长须抖了抖,他需要带走温奇, 因为蒙斯马顿先生重新指定了他的治疗对象为秀中秀里活下来的那个,他骄傲地解释着,旋即又做出一套谦卑的姿态,向塞缪尔补充:“我不会伤害他的。” 蒙斯马顿……塞缪尔在唇齿间轻轻嚼碎了这个名字,像含着一块发了霉的苦艾糖,甜腻的表层下渗出令人战栗的苦涩,他慢慢点头,答应了红狐先生——其实也没有什么答应不答应的,这大概算是流程,反正他也从没期待这场秀中秀结束之后他就能收拾东西和温奇离开这个鬼地方。这又不是童话故事,主人公可以在经历苦难之后回到城堡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还有不少的事情要做呢。 塞缪尔带着温奇往前迈了一步,逼迫得离他最近的那个npc又往后退去,他们走到红狐先生身前。 红狐先生比塞缪尔矮的多,当塞缪尔来到他身前时,他只好仰着头看他,三角锥形的鼻子上翘:“哦,您真是比我预想的通情达理的多……”,他本来以为塞缪尔会带着温奇反抗的,那可是麻烦的多。 “向我保证,不要伤害他,否则——” “哦哦,”,红狐先生很上道地频频点头,从喉咙里发出尖细的笑声,“当然,亲爱的弗彻先生,我保证您来接他的时候只会更加满意。” 说完,红狐先生交叉双腿,滑稽地做了一个女士的行礼姿势:“不过,我想您也需要担心一下自己了,蒙斯马顿先生恐怕会非常生气。” “唔,我不会有事的,”塞缪尔扶了一下额头,意识到自己的头在疼,不过这痛给他的感觉是阻隔在了厚厚棉花的罩子里,额角涨得一突一突,反而淡化了包括疼痛在内的所有感知。 他放开温奇,疲惫地往前走,本来围在门口预备拦截他们的那些人们不动声色地分开了一条路,塞缪尔穿过这条路,转过拐角,之后有一瞬间他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去了,只是两条腿带着他向前……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又在那间治疗室里了,泽恩乐正从床上抬起头来,观察着他。 见他看过来,泽恩乐躺回床上:“一会儿的治疗,你会杀掉我吗?” 他还是没什么精神,但多少恢复了一点神智,问了他当前最关心的问题:他还是想要活命。 “这得看你的表现了,”塞缪尔回看过去,第二次评估泽恩乐的价值。 他的声调带着一点暗示,有关活命的暗示,果不其然,泽恩乐对此是极其敏感的,他以胳膊支起身体,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做什么……”,塞缪尔轻笑了声,“不如就讲一讲你被红狐先生选中之后发生的事情吧。” “如果你现在有心情听个重口故事的话,我很乐意讲给你听,”,泽恩乐直视着塞缪尔的眼睛,“你刚才是去救人了吗?” “那无关紧要。” 泽恩乐“嗯”了一声,从这个回答中,他大概确定了自己的某些猜测,比如塞缪尔并没有那么在意他救的那个人,这个故事不会触怒塞缪尔之类的。 他低下头,又很快抬起,他是不惧怕与别人对视的那种人,他讲起那之后的经历,第一句话就很出人意料。 “我是被选中了,不过不是为红狐先生,而是为蒙斯娅塔。” “蒙斯娅塔?” 塞缪尔想起系统向他介绍过的蒙斯家族,心中一动:“蒙斯娅塔也在这里?”,如果蒙斯娅塔在这里的话,他的计划可能就需要做一些改变了,他感兴趣地靠近了一些:“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你能保证我活下去吗?”泽恩乐对这一点极度看重:“如果我帮助你,你能保护我的安全吗。” “……当然,我甚至祝愿你长命百岁,”,塞缪尔倏地一笑。 泽恩乐也笑了,他终于真正坐直了身体,不过不肯从那张挺吓人的手术床上下来,据他的意思是担心万一有人突然进来会对自己不利。 “这里没有摄像头吧?你检查过了吗?” 在确定自己现在的处境十分安全后,他终于开口:“蒙斯娅塔——”,他轻巧地拖了个长音,“就是个缺爱的老女人而已。” 按照年龄,蒙斯娅塔的确当得起一个“老”字,而“缺爱”,泽恩乐解释道:“她是个拉拉中的变态,她爱自己的亲妹妹。” “咳”,塞缪尔咳嗽了声,难掩好奇:“我记得蒙斯可琪的联姻就是她一手主张的,她要是爱蒙斯可琪,为什么要把她嫁出去?” 泽恩乐抿起嘴唇笑着。他露出这样生动的表情,塞缪尔才发现他应该就是个表里如一的烂人,只是那双大眼睛能让他装一装小白兔。 “可是蒙斯可琪小姐嫁给的是谁呢,”,他薄薄的嘴唇开合,“是个快七十岁的老头子不是么,据说还有狐臭,所以那是惩罚,是那个老女人惩罚蒙斯可琪小姐不爱自己。” 这么看,蒙斯家族还真是乱的很。塞缪尔转眸:“那你被扔到这里来也是一种惩罚?” 泽恩乐定定地看着塞缪尔,大睁的眼睛里慢慢沁出泪水,然后他垂下头,肩膀不堪重负地抖动着:“是的,是她的惩罚。” 塞缪尔静静欣赏着他的表演:“她怎么惩罚你的?” “她要我爱她,并且向她证明我的爱。” “嗯,那么她要你如何证明呢?”,塞缪尔蹙了下眉心,他看不惯泽恩乐这种人在他面前自以为是的伪装,思绪上时不时闪过几道阴影,像水面上突如其来的涟漪,微小而危险,仿佛深处藏匿着能够吞噬一切的漩涡——他认为泽恩乐还是留不得。 “她逼我说我爱她。” “这个对你来说太简单了吧,你一定完成的很好对么,”,塞缪尔翘起嘴角。 “不,”泽恩乐沉重地摇头,“我在一开始犯了个错误,”,他偷瞄塞缪尔一眼,“我说漏了嘴,我在恭维她的时候透露出了我对蒙斯可琪小姐的敬爱。” “哦,那一定……”塞缪尔忽然感觉自己这样接话有点像个捧哏,所以闭上了嘴。 “所以蒙斯娅塔生气了,我不知道她是把我视作情敌还是胆敢玷污她妹妹的臭虫,她的行为很……”,泽恩乐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皱起眉头,这里的皱眉大概是真情实感,因为结合后面的话来看,他的生命安全遭到了威胁,“她给我注射了一支稳定剂,我,我不确定那是不是稳定剂,看起来是的,但是注射之后不久,我感觉浑身发热,脑子也开始发晕。” “应该就是的,”塞缪尔热心地解答了他的疑惑。 泽恩乐看向塞缪尔,眼睛看起来真是无辜极了:“然后她逼我骂自己,还有……骂蒙斯可琪小姐,骂她是个婊|子,她告诉我不这样做的话不到一个小时我就会死掉。” “你照做了?”塞缪尔两腿伸在身前在脚腕处交叠起来,悠闲地问道。 他对面的泽恩乐点点头:“我没办法,我以为不这样做的话就会死,我不能死,我有一个姐姐,她死前说我可以去上城,过上每顿饭吃一块牛排配奶油蛋糕的生活,那我就一定要活下去!” 塞缪尔摇摇头,他不太在乎泽恩乐为什么想活下去,他只是对泽恩乐刚才那句话中的表达有点疑惑:“什么叫“你以为不这样做的话就会死”,难道不会么?” “不会的,”,泽恩乐哼笑了一声,笑声里有一点恨意,“蒙斯娅塔那个老女人并不讲信用,她根本没打算给我解药,她就是站在那里,很高兴地听着我把自己和蒙斯可琪小姐贬低的一文不值,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我在地上挣扎、挣扎、死掉……” “……”,塞缪尔感到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什么意思?” 泽恩乐似乎也有些不解:“我记不太清了,总之她没有给我解药,药效时间到了,我那时候应该是死掉了的,但是,但是我——” 他的话被塞缪尔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的吞回了肚子里。 塞缪尔站在他面前,俯身握住他的肩膀,呼吸有些重:“你是说你注射了稳定剂但是最后没有死?” 泽恩乐仰脸看着他,肩膀被他捏得很痛:“我,我想只能是这样了,有人救活了我吧。” 第122章 塞缪尔猛地放开他,大步朝门口走去,身后的泽恩乐朝他喊:“你去哪里?“治疗”已经开始了,你不在的话我说不定会有危险。”,塞缪尔没有回答他,只有治疗室的门阻尼式合拢发出的轻轻一声响。 “……”,泽恩乐面无表情地坐在手术床上,一分钟之后,他下床站在地上,慢慢扫视了这间治疗室。 第95章 塞缪尔听到自己的呼吸粗重地响在走廊里, 这具身体有一种快到极限的七零八落,被惩罚芯片电击过后严重受损的脾肺以及被改造过的左腿各有思想,仿佛要自立为王似的要脱离他的身体。 他有点累了, 毕竟他现在已经不是之前那个真人秀英雄弗彻了,经历了这样多的摧残, 这具身体和身体本来的主人一起“死掉”了。 但是他又实在很着急——加赫白可能还活着。 他说不清这个信息比起加赫白死了哪个更让他高兴, 说不定是后者, 因为如果他没死, 就意味着他还身处在这个沟槽的游戏之中……最有可能的情况, 他面对的是蒙斯马顿。 一定是蒙斯马顿! ——— 蒙斯马顿的手上套着一双塑胶制的医用手套,这双手套上占满了鲜血和另外一些黏稠的液体,几乎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了, 他右手并起, 在加赫白紧绷的小腹处用力一按,成功地看到身下的人整个身体弹跳起来,终于到了极限, 漂亮的眼睛里湿漉漉地挤出几滴眼泪。 蒙斯马顿毒蛇般地吐出几声冷笑:“别哭啊, 我又不是塞缪尔, 对着我哭可是没用的。” 他将手套上的污浊液体蹭在加赫白脸上,微微眯起眼睛。 他已经折磨过对方一轮了,成功将加赫白从那个克隆人的身体里逼了出来,当然, 现在被他绑在手术床上的依然不是加赫白的本体, 只能算是一个分身——但是也足够震撼了。 他在地狱和丑陋腌臜的恶魔们厮混了那么久,现在看到加赫白的分身,眼睛会感受到刺痛:碎金般的柔顺长发,白的几乎透明的肌肤, 哪怕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依然笼罩着淡淡的光芒,像月光下的琉璃。 他从喉咙深处滚出一串湿漉漉的笑声:“害怕我?没道理的,你对我们可残忍的多,该我们害怕你才对。” 得到短暂的解放的加赫白恢复了些许力气,他气息紊乱地问:“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蒙斯马顿面无表情地垂眼,俯视加赫白被泪水泡得发亮的眼皮、沾成一簇簇的纤长睫毛,以及在泪水后朦胧氤氲的碧蓝色的眼睛,少顷,他一笑:“我想让你想起点什么来,有关塞缪尔的事情。” “我对他没什么需要回忆的,他背叛了主神大人,我奉命对他进行处决,仅此而已——”,他的最后一个字转为一声哽在喉咙深处的尖叫,蒙斯马顿用力扳过他的下巴,歹毒的冰凉气息拂过他的脸庞:“从刚才我就想说了,你适应的真好呢,不愧是天生的婊|子。” 一条黑色的胶带封住了加赫白的驳斥,蒙斯马顿一条腿跪在加赫白膝盖间,上半身直起去拽悬在手术床上的操作臂,回过头的时候他对上加赫白痛苦与愤怒交杂的眼神,忍不住地想要发笑:“主神大人?叫的这么亲切,”,他嫌脏似的“啧”了声,将操作臂拉得更低,“那也是你需要好好回忆的事情之一。” 蒙斯马顿后仰身体,调皮地歪了下头:“会有点疼,”,他说,“不过会有点用的,我在地狱里学会这门技术时就迫不及待想让你试试了。” 说着,他按下操作臂的启动按钮,看到操作臂强硬地撕裂开对方的肚腹,循次而进地继续深入,直到鲜血将覆盖着一层软合金材料的机械臂染得鲜红。 加赫白不再瞪视他了,他大睁着眼睛,视线涣散,因为剧痛而呼吸微弱,却控制不住地痉挛,仿佛机械臂穿过他的肠道,穿过他的肺,在粘稠的血浆里将他一分为二。 蒙斯马顿俯到他耳边,堪称温柔地蛊惑着:“你能想起来的,”,一边说,他操控着手术臂,再一次钉入加赫白的身体,他看到晶莹的泪水连成串地从蒙上了一层黯淡的眼眸中滚落,像破碎的玻璃,颤巍巍地反着光。 他不为所动地直起身。 “还有,别再用那个恶心的语气叫主神大人了,他根本不是你父亲。” ——— 塞缪尔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拿着终端寻找着蒙斯马顿的定位讯息——定位就在这里,塞缪尔小跑着穿过中厅,又在连通了十几间病房的走廊里快步走过,在显示着蒙斯马顿定位点的办公室门口,他看到了两个保镖样的人物,身材不正常的魁梧,几乎将这条狭窄的走廊占满。 “滚开,”,塞缪尔来到他们两米左右的地方,呵斥。 那两个人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像根本听不到塞缪尔的话。 塞缪尔脚步不停,左手移到了腰间的一把匕首处,伸出右手推开他们:“别挡路——” 那个穿着全套制服的保镖在被塞缪尔触碰的一瞬间就顺着他的力道向一旁倒去——轻飘飘的像个气球——它就是个气球形状的恶作剧。 保镖倒在地上,“噗”地炸开,冒出了许多五颜六色的纸屑、闪亮的小球和漂浮的彩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扑棱棱地发亮,一时间照亮了幽森发绿的精神病院走廊。 纸屑轻飘飘地从空中坠落,散发着一阵令人不适的香气,像腐烂的糖果,而那些小球和红红绿绿的彩带则在空中划出一条条扭曲的轨迹,仿佛一场滑稽的狂欢……或者是一种危险的警告。 塞缪尔冷漠地踏过那个保镖,那个保镖如同被针扎过的气球,只剩下了一个空空如也的外壳,他已经不对这间办公室抱希望了,但是穿过仍纷纷扬扬的纸屑,他仍然推开了门。 门在被迅速推开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嘎吱声,仿佛一只陈旧的玩具从沉睡中醒来。 塞缪尔皱眉看着房间里和外面恍若两个不同世界般的景象:墙壁被涂抹成了刺眼的霓虹粉色,天花板上挂满了巨大的橡皮鸭,随着电风扇的转动摇摇晃晃,办公室角落里,几只大小不一的彩色纸风车朝着四面八方转动着,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一群小丑的喧闹。 正对门的那面墙上有面占据了整墙的黑板,上面用糖果拼成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走错啦!” 塞缪尔的嘴角翘了起来,骂道:“该死!” 终端发出“叮”的一声亮起来,蒙斯马顿的定位毫无道理地跑到了二楼的厕所里,塞缪尔置身于这些荒唐的摆设中,明白自己正在步入蒙斯马顿为他准备的无尽闹剧中,而这场闹剧没什么最佳解法,尤其是他冷静不下来的时候。 他深呼吸一口,拖着感到酸痛的左腿,朝第二个定位点赶去。 当他终于走到二楼的厕所门前时,一种不安的气息已经弥漫了出来,门半开着,映入眼帘的,是厕所地面上一滩鲜红的液体,血液顺着粉蓝色瓷砖的缝隙缓缓流动,在台阶处下落时发出沉闷的嘀嗒声,好像什么动物在微弱地挣扎。 塞缪尔不为所动地逆着着血液的流向向前,厕所隔间中充斥着血腥味,一边的拖布发着夹杂霉味的恶臭,马桶的盖子微微颤抖着,下面源源不断地有血液向外流出。 “……”,塞缪尔能感觉到一种强烈的不安感,仿佛无数双眼睛正隐藏在水槽后面注视着他。 他皱了皱眉,以脚尖踢开了马桶盖——里面没什么……没什么他预想的东西,只有一条死鱼,马桶盖子背面用血液——也可能是红色的颜料写了一行字:“格子做的鱼最好吃了”。 “真亏你能对着这种画面产生食欲,”塞缪尔无语地想,然后不出所料地在终端上看到了第三个定位点。 他在十分钟之内跑过了第四、第五个定位点,然后看到了第六个定位点,在看到这个定位点位置的那一刻,他确定蒙斯马顿就在那里,带着加赫白。 因为那是精神病院底层的一间……他更愿意称之为实验室,因为按照背景,玛莲芙精神病院的院长蒙斯马顿会在那里进行经由他“改良”的脑叶切除术,那可不是个有趣的手术。 塞缪尔捂着前胸的手忽然上移狠狠摁住了喉咙,弓起背发出了一阵闷闷的咳嗽,就着这个姿势,塞缪尔猛地推开门,然后,他看到了温明。 这个房间很昏暗,光线微弱得几乎无法穿透,采光比起实验室,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审讯室。四周弥漫着沉重的压迫感,而这间房间却不合时宜的广阔。两面石灰剥落的墙上包裹了白色的绢布,在顶端通风口处电扇的鼓吹下膨起又落下——这里布置的像个灵堂,空寂又死气沉沉。 在房间的最里面,机械的手术床上,一个年轻人躺在上面,衣服上血迹斑斑,在扎眼的鲜红之下,他一动不动,连呼吸也没有,只是躺着。 脸色比之石灰还要青白,感受不到一点生气,他好像复原成了克隆人偶的样子,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凝固而僵硬的表情。 第123章 ……他死了。 塞缪尔一时失去了本来准备好的言语,连走进这个房间都忘记了,只是呆站在门口。 电扇“嗡嗡”的转动声渐渐远去,昏浊的房间由暗转亮,一瞬间他浸没在了潜意识的深海里。 他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声音带着哭腔,狼狈透顶,是向着自己最讨厌的男人发出的:“求求您救救他,你不是很喜欢他么,救救他……” 眼眶中的泪水让一切朦朦胧胧,他跪坐在地上,死死抓着眼前那一套纯白的寝具——加赫白躺在上面。 很冷,太冷了,周身飘荡的冰冷空气,让他无论多少次回想起那时都会战栗不已。 “他死了,”,身后模糊的黑影微动,吐露出的声音慈祥而无情。 他看到自己伸出手去,仿佛想要再一次感受那股温暖,但只触摸到了冰冷的肌肤,脸颊、喉咙、平坦的胸膛,无一不冷冰冰的,散发着令人冷颤的白色。 我知道他死了啊,否则为什么要让你救啊? 小白不是管你叫爸爸的么,为什么你可以这样无情? 内心忽然愤懑起来,他扭过头去,黑影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可违抗的力量笼罩住他,带着冰冷笑意的声音打在耳边,继而回响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我把他让给你,你却搞砸了。” 他狠狠咬住牙关,内心的愤怒在一瞬间被抽空了,换成了恐惧无措,他已经知道将要听到什么了。 “我救了他,他就不属于你了,即使如此,你还想我救他吗?” 他太清楚这句话的含义了,正如在此前的无数次明争暗斗之中,他比谁都了解那个人的丑陋本质,答应他,小白就不是他的了——比那更糟,以那个人的个性,他会千方百计、时时刻刻地提醒他失去了什么。 他睁大酸痛的眼睛看着加赫白,仿佛想从无看出有,从死看到活:“醒过来好不好,”他在心中默念,这样他就不会再被囿于这个艰难的抉择了,“…就当是为了我。” 他跪在地上,膝盖硌在冰凉的地板上,一动不动地睁大眼睛凝望着加赫白。 ——我在经受试炼。 他不知道就这样跪了多久,某一刻,他昏沉而疲倦的头脑刺痛了一瞬,很清晰地这样想着。 ——可是是谁在试炼我? ——上帝么? ——没有那种东西。 最终,他无力地垂下头,浑浑噩噩地开口:“……求你…救救他。” …… 塞缪尔眨了一下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手术床旁边,仰卧着的温明的身影慢慢和死去的加赫白分散开了,他并起两指在温明的咽喉处探了一下:这无疑是一具尸体,没有了灵魂的尸体。 加赫白不在这里。 随着这个念头产生,风扇的转动声,几层楼上死板的脚步声……一切陡然清晰起来,塞缪尔偏头,看到白色绢布下那扇老旧的铁门。 他屏息走过去,撩开白布,打开了门,然后看到了他。 第96章 塞缪尔扑到床边, 手忙脚乱地扯开手术床四角的束缚带,然后小心翼翼地撕下了封住加赫白嘴的胶带,接下来就是最严重的手术臂了, 但是塞缪尔扶着手术臂,颤抖的指尖悬停在半空中, 一时间没敢有任何动作。 他跪在地上, 捧过加赫白的脸, 轻柔地擦掉他脸上的血水和汗水, 他俯下身体, 在非常近的地方低声开口:“我把这个拿开好么。” 没有回答。 被钉在手术臂上的天使半张着嘴,呼吸微弱,空洞的瞳孔里无意识地滚出眼泪, 对他的话没有一点反应。 塞缪尔咽了一口吐沫, 尽可能找了一个在移开手术臂时能让对方痛苦最小化的角度,接着他重新看向加赫白:“只要几秒钟,很快, 不会……疼的。”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很艰难, 因为比谁都清楚这是个谎言:这个该死的机械臂只要稍稍一动就会扯动伤口带出更多的血液, 金属剥离血肉的声响粘稠得令人窒息,他离得对方如此之近,能看到对方睫毛上晃动的血雾,能感受到对方每次吸气时肚腹沟壑处的颤抖——他很疼, 弄得他也疼了起来。 塞缪尔静静地低下头, 左手从加赫白的颈后伸过去,绕过他的肩膀抵达他被自己咬的一塌糊涂的嘴唇——撕裂的玫红色,他抚摸加赫白的嘴唇,像呵护柔嫩的花瓣:“疼的话可以咬我…” 当手术臂向外拔时, 加赫白开始挣扎,一条腿屈起,找不到任何借力点,紧接着无力地垂下,冷汗从饱满的额头流下,淌落漂亮的眉骨,他疼极了,悲鸣被他压在喉咙里,战栗地发出湿润的鼻息。 但是没有牙齿磕碰在塞缪尔的手上,在加赫白最疼的时候,他摇晃着向上抬起身体,只是想要索求一点点安慰,于是那个吻发生了。 塞缪尔低头含住加赫白不住颤抖的下唇,轻柔地□□,仿佛含着一枚尚未完全绽放的嫩叶,带着露水的清凉与初生的柔软——把年少的时光、缺失的灵魂一并找回。 交缠的呼吸织就细密的蛛网,他听到加赫白小声的呼唤,声音很轻,小孩子似的拖着长音,他在叫“塞缪尔”。 塞缪尔…… 多少个没有星星的夜晚、多少个黎明的尽头,他被封印的灵魂也在这样哭泣着。 当呼唤的尾音消散在相贴的唇间,包括加赫白呼吸在内的一切声响都沉入了寂静的永夜。 塞缪尔没有慌乱,也没有惊讶,如果说负面情绪的话,他刚才已经经历过了,他只是不急不徐地整理了加赫白的衣衫,保持着俯身的姿势,直到加赫白的身体慢慢变得晶莹、最后透明,然后闭了一下眼睛。 加赫白呼吸停止,只能代表他已经离开了这个小世界,他被“解放”了。这件事塞缪尔做不到,从某种意义上说,现在被禁锢在这个系统的他和多年前那个只能跪在地上求救的自己一样的无力,能做到“解放”加赫白的只可能是束缚他的罪魁祸首。 蒙斯马顿……或者说萨维里。 塞缪尔站起,转过身去,不出所料地看到蒙斯马顿斜倚在门边,正半笑不笑地看着他,因为笑容和瘦削僵硬的脸庞很不相称,像一具烧融的蜡像,对上他的目光,蒙斯马顿歪了下头:“怎么样,这个方法还是有点作用的吧,你听见他刚才叫你了吗?” 塞缪尔的视线跟随他的步伐,在看到蒙斯马顿没心没肺地伸手去抓缓缓消散的加赫白的身影时,他打开他的手。 “你过分了,萨维里。” 这个称谓落地刹那,蒙斯马顿——萨维里脸上的笑容骤然收敛了,他缓缓转向塞缪尔,紧接着,低头,行了一个非常之标准的见面礼:“萨维里拜见塞缪尔殿下。” 在他直起身体的过程中,他的身体像被寒风吹过的粉末一样散开又重新聚拢,黑色的卷发像被冷气蒸发的水滴,直直地垂落向下舒展开来,眼尾微微上挑,逐渐拉长,蛇鳞面具化作了穿过双眼的红色十字,硕大的黑色六翼在他的肩胛后一瞬间伸展开,随即向前包裹住他的颀长身躯,在他修身的礼服上描勒出了一幅盛大的浮世绘。 “还是这样舒服啊,”萨维里伸了个懒腰,手下挥的同时原地多出了一套沙发椅,中间是一架酒吧柜台样式的小桌,他举起一杯酒:“边喝边谈怎么样?” 塞缪尔皱着眉头,再次感叹起了自己身在系统中的不自由,随后他从善如流地坐到对面,问:“你怎么进来的?” 萨维里显然并不是这个系统的宿主,也没有来自系统的任务,为什么能够进入到这个系统,并且取得一个……按照自己那个不争气系统的说法,非常吃香的角色呢? 萨维里眨眨眼,顾左右而言他地笑道:“玛顿弥拉非常想你呢,他只要醒着,就会一直追问我你什么下地狱。” “啊,”塞缪尔品味了下这句话,“告诉他,应该快了,说不定这个小世界结束之后我就能去看他了。” 这样回答着,他也明白了萨维里进入系统的方法:玛顿弥拉,掌管着扭曲之力的堕天使,据说如果扭曲天使愿意使出全力,可以用巨大的镰刀割裂所有的虚伪缝合,创造一个崭新的异世界。 这股力量的强大而不可捉摸,也正因如此,年纪尚幼且心智短缺的玛顿弥拉根本不能驾驭这种权能,或者说,力量在他手中只会造成灾难。 圆形穹顶下,彩色玻璃窗的白色城堡里,玛顿弥拉整日整日地坐在地上涂鸦:他将黑夜拼接黑夜,就是永远看不到阳光的永夜;他将海浪融入清风,便是一场船毁人亡的海难,他将病痛并入死亡,便是尸横遍野的瘟疫…… 如果有玛顿弥拉的帮助,萨维里能够进入这个小世界就不难以理解了。 “骗人,那个老东西给你弄这样一个鬼系统,不就是为了让你哪儿也去不成吗,他不可能让你顺利地到地狱去的。” 塞缪尔哼了声,因为对面那个臭名昭著的骗子竟然这样指责自己。 第124章 “说到地狱,”萨维里陶醉地叹口气,“那里已经在我的伟大治理下成了个安居乐业的乐园,比圣浮里亚可好得多,”,他别有深意地伸出舌头舔了下牙齿。 萨维里向后靠着,看到塞缪尔正用手指百无聊赖地转那个小酒杯玩,“嘶”了声,犹豫了片刻又“嘶”了声:“你知道我变出来的酒绝对不能喝的对吧,因为你现在的身体是个酒鬼,所以我想有必要提醒你一下。” 话说到这里,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很轻的碰撞声响,有人过来了。 在塞缪尔打开终端查看定位之前,萨维里转动了一下眼珠,他的瞳孔一瞬间变成蛇状的竖形,在转回面对塞缪尔时恢复如常:“泽恩乐,”,他告知塞缪尔门外的来人。 塞缪尔看着他:“是你把他安排给我的,有什么用意么?” “没什么用意,”,萨维里站起来,对着实验室的门口歪了下头,“如果你不准备宰了他的话,我去开下门?” 塞缪尔没动,一只手撑在小桌上,随意努了努嘴。 萨维里一边去开门,一边道:“虽然说是没什么用意,但是你得承认,泽恩乐算是这个游戏里算得上有意思的小家伙之一了,还有,”,他笑了两声,不是那种让人很舒服的笑,疯疯癫癫的,让人想起海底的沙虫或者松林里的坟墓,“他的眼睛有一点像格子。” “格子,”塞缪尔重复了这个他们共同好友兼萨维里女友——本来是准妻子的,但是形势有变,他们被打成了堕天使,而格子还在圣浮里亚,所以一时半会儿做不成妻子了——的名字,“你在马桶盖上写格子做的鱼好吃,要是让格子知道了,你永远不会再有鱼吃了。” 萨维里瘪了下嘴,委屈巴巴地说:“可是格子做的鱼真的很好吃。” “说到格子,”,塞缪尔正色,“为什么你没有带她一起……当然,她有可能不愿意,但是你有和她谈过这件事么?” 萨维里脚步顿住,看向塞缪尔。 “虽然很抱歉,但是我认为在你反叛被处决的情况下,格子她会有危险。” 这句话仿佛扔进沸水的颜料笔,让萨维里本来空白的表情渐次染上了色彩,他被逗得咳嗽了声:“格子会有什么危险?有时候我们不喜欢一些人,比如那些死板的小天使,但是我们得承认他们的品格是值得信赖的,格子在圣浮里亚不会有危险的。况且她可是有职阶的净化天使,这么圣洁的女孩子,怎么会愿意跟我到地狱去呢。” 不得不说,萨维里这句话很有一些道理,为了多少改变萨维里的偏见,他有意把话题往加赫白身上带:“比如加赫白?格子在他的手下做事,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哦,你还是这样,”,萨维里做出一副无语望天的表情——要塞缪尔说,萨维里应该将这个动作定制为无语凝地,毕竟天上是那个他一点也不想见到的老东西,“平时你挤兑他来发泄愤怒,但一旦他出了什么事,你就立马把愤懑都抛到九霄云外了。要我说,你把态度往任何一个方向走的极端一点都会舒服的多。” 塞缪尔皱着眉头一笑,耸了耸肩。 “当然,我也愿意承认,格子在他那里,我确实不担心,啊,格子格子,”,萨维里嘴里念念叨叨的,迈着轻快的步伐打开了门。 他还是堕天使萨维里的形象! 塞缪尔正要出言提醒,只感觉胳膊肘一空,一阵失重,若是从前弗彻的健康身体或者是他的本体,他确信能保持住平衡的,但很可惜,他现在有着一条敏感却在关键时刻总是不那么灵活的左腿,他直接半跪在了地上,再抬头时,看到萨维里已经变成了蒙斯马顿的样子:威严又傲慢,举止却在不经意间带着夸张的戏剧性。 他正在忍着恶作剧得逞的笑意假模假样地吓唬泽恩乐,泽恩乐在最开始也的确被他吓到了,不过他很有眼力,大概是在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时被激发出来的,他低着头跑到塞缪尔旁边,去扶塞缪尔,要借塞缪尔来保护自己。 塞缪尔在泽恩乐的帮助下站起来,饱含威胁地看向萨维里,后者十分无辜地一挑眉,表达了自己的万般无奈与所作所为蕴含的巨大合理性,毕竟这套精致并且散发着香水气的桌椅在这个老旧的实验室里格格不入。 塞缪尔揭过这茬,询问泽恩乐:“你怎么过来了?” “我,我害怕,”,泽恩乐眼眶发红,抽了下鼻子,“你离开之后,外面时不时有人经过,我害怕他们进来,发现只有我一个人在,会,会杀了我。” 塞缪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轻声重复了他的话:“‘外面有很多人经过’,嗯?那你没被发现么?” 泽恩乐眨了下眼睛,眼眶的红在这一次眨眼中悉数褪去:“我被发现了,被蒙斯娅塔女士,”,他又做出了那副小白兔的可怜姿态,但是眼睛里没法掩饰地露出了一丝精光:“你会把我交给她吗?”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泽恩乐显然猜到了塞缪尔的一部分想法,他知道塞缪尔想杀掉蒙斯娅塔,所以敢做一个大胆的赌注,如果塞缪尔愿意,他就能用自己做诱饵,处理掉蒙斯娅塔,而如果塞缪尔执行这个计划的话,他就会保证自己的安全的,他能看出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不完全是示忠,因为他也需要蒙斯娅塔死——“需要”,不是“想”,只是因为蒙斯娅塔想要他死,所以他为了活下去,需要蒙斯娅塔死。 塞缪尔没有说话,微微抬眼,正与萨维里对上视线,萨维里已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泽恩乐身后,左手虚虚地横亘在泽恩乐脖颈后,只要塞缪尔点头,他就会拧断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家伙的脖子。 良久,塞缪尔不动声色地摇摇头,然后对着泽恩乐微笑开口:“我当然会把你交给蒙斯娅塔女士,毕竟她的弟弟蒙斯马顿先生可在这里呢。” …… 计划简单的连讨论都多余。 塞缪尔等待着萨维里将泽恩乐在系统上的定位抹去并伪造出一个假的定位点,并用蒙斯马顿的口吻联系蒙斯娅塔,以此吸引蒙斯娅塔进入他们的圈套。期间泽恩乐一直向那边探头探脑,大概是因为他认为这项技术对他活命非常有利,想要学习一番。 当他看到萨维里真的能在不取出芯片的情况下修改定位点时,心中的好奇更是达到了顶峰,不过他依然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只是保持着弱小可怜的样子,像只没有任何还手能力的羔羊。 塞缪尔不去理会泽恩乐拙劣的演技,起身一手抓着门框,探头进去:“你一个人没问题对么?” 萨维里挠着头在房间里四下转了一圈,一边检查着房间里的布置一边问:“你见过蒙斯娅塔吗?” “没,”,塞缪尔看着他,“你害怕了?” “怎么会,”,萨维里将实验室唯一的通风孔锁住,确保蒙斯娅塔不会从那里逃跑,“不过她不是那种很常见的女孩子,她……” 塞缪尔打断他的话:“她四十多岁了。” 萨维里不无惊讶地猛然抬头,明显是被这个消息震撼到了,不过他装模作样地推了推下巴:“我当然知道,在你来之前,我可是做了很多功课的,全面的……” 塞缪尔“咳”了声,示意泽恩乐在外面,能听到他们两人之间的谈话。 萨维里随手打了个响指,施了个简单的隔音屏障,然后满不在乎地说道:“他听到又能怎么样?死了会下地狱的小混蛋一个罢了。” “麻烦,”塞缪尔简短回答。 “蒙斯娅塔,她是个英姿飒爽的女…”,他改口了对蒙斯娅塔的称呼,“女士,从小被当作儿子培养,我见到她的时候真是吃了一惊,她头发很短,穿着男性的骑士装,还系了披风,有一点夸张了,不过还挺好玩的。” “好玩”大概是萨维里从他与众不同的褒义词库里好不容易挑选出来的形容词,塞缪尔托着下巴,调侃:“没想到你喜欢这样的,格子知道么?” 萨维里放下准备出的工具,两只空闲下来的手捧住胸口,眯紧眼睛笑起来:“格子格子!”,呼唤格子的话语和浑浊的笑声融在一起。萨维里本体形象时,因为双眼处有着十字形花纹,不少天使很喜欢他这个动作,认为他像个神秘的魔术师,但是他以蒙斯马顿的形象做这个动作,看起来只是被噎住了在疯狂地咳嗽。 然后在一个瞬间,神经质的笑声戛然而止,萨维里恢复成了一本正经的样子,他平静地转过头来:“我为你做了充足的打算。” “什么?” 塞缪尔以为萨维里的正常至少能坚持到这段对话结束,但他显然估计错误了。 “说到准备,在你进入这个小世界之前,我可是为了融入这里忙前忙后,活像个游乐园开业前辛辛苦苦清理器材准备表演的蠢员工,在等着太阳升起后一边吞着棉花糖一边唱着儿歌的小孩子赏光。我想加赫白也做了类似的工作,真是麻烦透顶,我好多次想不干了,但是又觉得这里的模式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第125章 塞缪尔眯起眼睛,稍微将话题拉回来一点:“那你准备的游戏可是差劲极了,你给我准备了什么?” “……一场烟花表演。” —— 塞缪尔身后跟着泽恩乐,两个人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快步地赶着路,萨维里和他悠闲地扯了那么多废话,他还以为萨维里已经对一切都胜券在握了,结果他提出开始行动的时候,萨维里才“嗷”的一声,刚想到似的:“对了,带走温奇的那个戴着狐狸面具的,他是个变态,我想你最好快点去看看他。” 至于怎么个变态法,萨维里好像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就是视|奸、拳|交、触|手、双插这些东西嘛,”,他如数家珍地报出一些喜欢的玩法,“可能还会用到比如泥鳅这种可爱的小生命?还能怎么样呢。” 因为对萨维里的不靠谱已经见怪不怪,所以塞缪尔连生气的念头都没产生,当即和泽恩乐定好了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分头行动,泽恩乐去红狐先生那里带走温奇,自己则去布置好“烟花”的道具,把这里:肮脏的、腐坏的通通炸为灰烬。 不过在分头行动前,有一段连接地下实验室和上方精神病院的必经之路他们还是要一起走的,泽恩乐跟在他两个身位左右的后方,这一是为了在遇到其他人时不引起怀疑,二是泽恩乐并不像他竭力想伪装出来的那样孱弱胆小,他并不需要从塞缪尔这里汲取温暖。 偷瞄着塞谬额的背影,泽恩乐小声开口:“你会生气我利用了你吗?” 他指的大概是蒙斯娅塔的事情,他讲述时说他被蒙斯娅塔发现了,但真相恐怕并非如此,他没什么腕力,但是很擅长做一只老鼠,如果他想躲起来,那么至少决不会这么快就有人发现他的踪迹:与其说是蒙斯娅塔发现了他,不如说他主动将自己的行踪暴露给了蒙斯娅塔,为的就是借助塞缪尔解决掉蒙斯娅塔这一心腹大患。 两边有其他类似实验室的房间,铁质的灰白色小门,最上面很吝啬地开出一个封着栅栏的窗口,每个房间都锁着门,门把手上锈迹斑斑。 塞缪尔一边估量节目组建造这处场景的用意,一边随意地应声:“不会。” “那,”泽恩乐有了信心,“之后我是不是还可以跟着你?” “随你。” 塞缪尔在走过一扇上面挂着半片门牌的房间时伸手在铁门上敲了敲,好奇内里是什么样的构造。 泽恩乐在得到肯定——至少不是拒绝——后得寸进尺地发问:“那之后你有什么计划?我们把这里炸掉之后去哪里,躲起来吗?” “为什么要躲起来?”,门纹丝不动,发出了像敲击石头那样沉闷的低响,塞缪尔收回手,皱眉笑起来,“问你个问题,人们对蒙斯家族举办的真人秀有什么看法?” 泽恩乐犹豫着:“大概是一半一半吧,好的坏的都有,这个很挣钱,所以还是有不少人挤破头也要来,但是除去那些人,据我所知,更多的人看这个像是看恐怖片,又害怕恶心又有一点好奇。” “如果有一个人,在毫无人性的比赛中杀出重围,并且反手炸掉了这个恶心的鬼地方,你们会对他有什么看法?” “大概是……很厉害。” “能被称之为英雄么,恐怖片里也应该有个英雄的对吧?” “应该可以了吧,”泽恩乐察言观色地答到,随后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成为英雄了吗,我也可以……” 塞缪尔毫不留情地打破了泽恩乐刚开始萌芽的幻想:“英雄不是指我们,而是指温奇。” “就是我要去救的那个人?但是……”泽恩乐欲言又止。 他大概明白泽恩乐的想法,在与英雄两字挂钩的事件上,温奇没有做出与之匹配的行动,比如此时此刻,没多少英雄是等着人来救的。 不过,正如萨维里常说的那句话,“那怎么了”,至少温奇在摄像头下的表现比他们更适合被捧成英雄。 两人各有所思地走着,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按时间来说,现在还是“治疗”时间,本来就不会有什么人在外面乱逛,直到他们要上楼梯前,才遇到了一个男性权贵,长得很清秀,级别看不出来,现在拿出终端确认也绝不是个好办法,塞缪尔若无其事地点头算作行礼。 对方没有还礼,只是毫无感情地盯了他两秒,然后视线冷冷地向后飘去,塞缪尔在这里见识到了形态各异的众多变态,对于只是傲慢的权贵,已经有了充足的抵抗力,他毫不在意地抬腿准备继续往前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第97章 假小子似的短发、年轻的娃娃脸上不自然的脸部肌肉、以及如角色扮演般的夸张的骑士服…… 刚刚自己察觉到的轻微的违和感, 在一瞬间关联起来,是蒙斯娅塔! 正如他们要离开地下实验室需要从这里经过,蒙斯娅塔要前往那个虚假的定位点也会通过这里。 与此同时, 随着“咔哒”一声长靴落地的声音,蒙斯娅塔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直接砍向了泽恩乐的脑袋, 塞缪尔闪身而至, 用一直藏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的匕首格开了蒙斯娅塔的佩剑。 蒙斯娅塔的力量相较而言并不是很足, 但她无愧于从小被当作继承人经受的各式严苛训练, 出手极快,在剑被弹开的同时借势刺向了塞缪尔。当然,她的速度在塞缪尔这里是完全不够看的, 哪怕这具身体已经有了不堪重负的趋势。 塞缪尔在蒙斯娅塔凌厉的攻势下灵巧地转身、后撤, 然后以退为进,在蒙斯娅塔未来得及把剑收回时,绕至了她的身后。 塞缪尔将匕首从她的喉咙前递出——蒙斯娅塔在远观下完全看不出她的真正年龄, 但是细看之下就能看到她脸上的怪异之处:蒙斯娅塔脸部的皮肤一块一块仿佛被刀分割开来, 每块皮肤都光滑紧绷, 却在块与块的连接处密织着细小的皱纹,从他的角度,可以看清每一处的褶皱……以及环绕在她周身的流光。 保护芯片。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塞缪尔动作一顿, 蒙斯娅塔就趁着这半秒钟的间隙将悬停在空中的佩剑再一次甩向了泽恩乐。 塞缪尔转过头去, 对着佩剑扔出了手中的匕首——可能会来不及,在扔出的同时他就算好了落点似的这样想到。 他的担心没有成真,华丽的佩剑和精钢制成的匕首在距离泽恩乐半米距离时被“呼”地收入了蒙斯马顿流转着黑紫色光芒的礼服之中。 那件礼服的确是某种高科技,在拂过刀剑时硬生生地将那些坚硬的材料溶解了, 蒙斯娅塔的佩剑只剩下了剑柄处的几厘米,还在往下滴着金色的液滴,而塞缪尔扔出的寸许长的匕首则完全消失不见了。 萨维里——现在是蒙斯马顿的形象,左手收回礼服下摆,彬彬有礼地一点头,说出的话却并不怎么礼貌:“骑士装、佩剑和马靴,装配了全套的骑士装备,也要装备一点骑士精神哦。” 蒙斯娅塔松手将已经没用的剑柄扔在地上,接着从——塞缪尔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又抽出了一把形制完全相同,只是剑柄上的花纹从蓝色变成了红色的佩剑,她举剑对着萨维里,像戴着面具般的面无表情:“你是什么人?” 在萨维里很不正经地说着垃圾话时,塞缪尔抓过泽恩乐肩膀:“走吧,相比男人打女人,弟弟打姐姐这种无聊戏码,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泽恩乐在塞缪尔的力道下被带得转了个圈,他惊恐地瞪大眼睛,以塞缪尔的身体充当盾牌蜷起身体:“蛇!” 什么蛇?塞缪尔在搞清状况前忽然痛苦地捂住头,半弯下腰,感到耳膜喧嚣作响。 蒙斯娅塔显然有着比瑞林先生那种级别的普通权贵高级的多的武器,这是一种能量场,将这里变成了压强增加了数十倍的重力井,而泽恩乐口中的蛇,是一种能借着能量场中的作用力迅速穿行的软剑,像无数条窜游于水荇绿藻间的毒蛇,可以分分钟将处在能量场中丧失行动能力的敌人置于死地。 塞缪尔往后退去,躲避着向他们射来的软剑,朝萨维里喊:“别让她挡路!” “如你所愿,”萨维里的声调轻松得有些不靠谱,但是下一秒,随着重物碰撞的“咣啷”声响起,压迫在两人身上的力量消失了,这里恢复了正常。 萨维里将蒙斯娅塔拖入了旁边的房间,给他们留出了通行的道路。 塞缪尔眼角稍稍瞥过萨维里所在的房间——里面安静的有些诡异——然后径直看向泽恩乐,后者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在对上他的视线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不对,这样说不准确,泽恩乐是个很识时务的聪明人,疑惑在他心中产生的同时就会被他自己解答出来,以一个无论是哪方都能接受的合理答案。 他看出了塞缪尔的不同寻常,但是回过神来,他像什么也不知道似的问:“接下来还是按计划行动?” 第126章 他要装不知道,那就让他糊涂下去好了,塞缪尔轻轻点头:“对,你去救温奇,我去布置炸弹。” 泽恩乐要以蒙斯马顿的名义接出温奇,当然,他的身份萨维里已经帮他做了升级,不会有麻烦的人刁难他。相对而言,这会是个更轻松的任务。 泽恩乐跑上楼梯,又在第五级台阶做了个急停,他回过身:“之后我们还是要在这里汇合对吧?你一定会来的是吗?” “当然,”塞缪尔没有再看他,匆匆往另一边更黑暗的地方走去,那边连逃生通道的绿色提示灯也没有了:“我们还要把蒙斯娅塔当人质带走呢。” 泽恩乐一只脚在第五级台阶,一只脚停在第四级,就这样静静地注视了塞缪尔的背影一会儿,继续向上跑去。 三十分钟后,塞缪尔拍了拍手,打掉了手上可能并不存在的灰尘,他开始觉得还是他这边的任务更简单,因为萨维里为他准备了最高级的炸药——据说能够把那艘永不落地的大船“圣歌号”炸翻,而现在他们要炸的目标仅仅是个仿上世纪建造的破旧精神病院,都不需要什么破坏,在风吹雨打之下就摇摇欲坠。 另一边,泽恩乐也在终端里告知了塞缪尔营救温奇计划的完成情况:总体很顺利。 这很好,因为塞缪尔这里也很顺利,一个人计划顺利可能代表不了什么,但是既然他们两个都如此顺利,就意味着他们能再早一点结束这个倒霉的游戏了。 幸运女神要是愿意再分享他们一点好运,他们说不定可以在离开这里之后,到天亮之前好好睡上几个小时。 塞缪尔用终端上的光线照明行走着。 萨维里应该已经结束和蒙斯娅塔的战斗了,因为塞缪尔回到那里时,看到萨维里正倚靠在墙上,聚精会神地用一根紫色的线把手腕上的血管缝起来。 这是他的一个爱好,一个对身体不太有益的爱好,不过不论是他的女友格子还是塞缪尔,统一认为他四十五度抬起手腕,低垂头颅专注的样子是他难得显得正常的时候了,所以默许了他的怪癖。 这个动作确实有一定迷人之处,有一点像古希腊忧郁的王子,塞缪尔微笑着缓步至萨维里身边,短暂地为自己有这样的好友而感到骄傲。 萨维里抬眼,上挑的眼尾细长,覆盖了整只眼睛的十字疤痕恰如其分勾勒出一道晕染的弧度,给人以眼影的错觉,他神态懒洋洋的:“都布置好了?” “没问题的,”塞缪尔点头,“你确定炸掉这里之后整场真人秀就会提前结束么?” “嗯嗯,这是彩蛋。” “哇,这些家伙们的彩蛋真是别致啊,”,萨维里从各方面都是个不太靠谱的人,但他在这里还是让塞缪尔久违地有了安心的感觉,能够不考虑后果地说笑几句。他细想下去,上次产生类似的感觉是第一个小世界中遭到狼人攻击时看到加赫白出现——危险就是加赫白造成的,排除这一点的话。 萨维里对加赫白的偏见比深信五音不全的格子唱歌比珈璃安娜好听还要坚不可移,若是他知道塞缪尔又在想加赫白的事情,他一定又要做出一副深情错付的架势——从他得知加赫白的身世后他就没有再用正眼看过加赫白。 他是坚信“有其父必有其子”的那种人,并在很多年前就十分有预见性地提出了“他父亲没做的事情,你亲爱的小白会替他做到的。” 对塞缪尔所思所想一无所知的萨维里从牙缝里发出“唔”的一声歪头咬断了手上的线:“谁说不是呢。”,原本青色的血管在他的手下成了凸起的脉络,他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舔舔嘴唇。 塞缪尔注意到他又用回了自己的真身,不禁打趣道:“怎么,刚才是不是不太顺利?年华正盛的蒙斯马顿先生对付他四十岁的姐姐很有难度么?” 萨维里不像塞缪尔一样,是个对自己的形象毫不在意的人,他会丢弃蒙斯马顿的身体一定有其他的原因所在。 塞缪尔听到了很不屑的一声冷哼,他抬头,看到萨维里神游似的仰着脸,从左走到右、又从右走到左,在他面前来回踱步,小臂抬着,漫不经心地用绷带缠住了流血的左手手腕。 他等着萨维里东拉西扯地对自己的话提出反驳,但是萨维里不紧不慢地转了六圈后在他身前停了下来,被他折腾的血肉模糊的左手架在塞缪尔身旁的门框上,很没站相地从胯部为界将身体拧成了一个钝角,他斜得太厉害了,以至于视角低过了塞缪尔。萨维里翘起嘴角,眼皮从下至上掀起,点头,承认道:“我搞砸了。” 萨维里让开身体,打开那扇关紧的门示意塞缪尔来看看,之前塞缪尔以为这扇门关紧是为了限制蒙斯娅塔的活动,现在看来是为了维护萨维里的面子。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他这个没用的好友一眼,绕过他,看到了门内的景象。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倒在地上的蒙斯马顿,大概是注意到了塞缪尔视线的落点,萨维里解释了一句:“他还活着……只是活不了多久了。” “你还记得惩罚芯片吗,蒙斯家族内部也有,所以——” 塞缪尔偏了下头,还没和萨维里对上视线,后者就心虚地补充道——有关蒙斯马顿更直接的死因:“…我被蒙斯娅塔小姐…女士粹过毒的剑擦了一下,唉,她真的是很没有骑士精神,”,蒙斯马顿摊手。 塞缪尔转眼,朝屋内另一边极其显眼的球状金属体努努嘴:“蒙斯马顿就算了,那是蒙斯娅塔?” “嗯,她的自救系统。” 金属体是个直径两米左右的圆球,如果说是自救系统的话,应该就是球状救生舱类型的装置,当然,比一般救生舱坚固智能的多,没有特殊的密钥就绝不能从外部打开,用于使用者在无法逃脱的绝境下保全自己的生命。 这些权贵总是很惜命,这类的自救系统五花八门。 “这很有趣,”塞缪尔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他们决定活捉蒙斯娅塔作为人质很大程度是因为想要通过蒙斯娅塔提供的信息和权限突破上城之上遮天蔽日的保护屏障,前往“圣歌号”,然后在那里也放一场“烟花”。 现在这个情况,他的计划需要做出很大调整了。 萨维里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我给她布置了个完美的陷阱,但是战斗却在另一个地点展开了,对吧?” 塞缪尔知道这句话是在点他,因为毕竟是他和蒙斯娅塔狭路相逢,致使萨维里不得不提前出手,破坏了他本来的准备。他这样说了自己就不能责怪他了——开玩笑,他本来就没打算责怪他,是萨维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个房间显然在真人秀的策划预计里没有开放的打算,有一种建模残缺的空落感,塞缪尔走出房间,对了一眼时间,估计泽恩乐最多再有十分钟就能过来了。 与此同时,萨维里正浪费着他迷人磁性的男中音说一些幼稚的话,比如球更方便滚着带走,蒙斯娅塔呆在球里就不会冷冰冰的骂人了之类的。 塞缪尔根本懒得搭理他,他正在头脑中最后一次重复接下来的行动计划,现在的难题已经攻克不少了,但越是临近结束,越不能有丝毫懈怠。 终端终于亮起来,只能是泽恩乐发来的消息,塞缪尔正要去接,手腕却先一步被攥住了,他不解地转头。 萨维里以要看穿他内心所想的目光注视着他:“玛顿弥拉,”,他先是以说出这个名字为开场,然后语速更慢了些,“关于他的权能,如果你无法接受的话,我来接管。” 玛顿弥拉的扭曲之力是足以颠覆认知的庞大力量,庞大同时意味着危险,他们还在圣浮里亚时就商议过这件事,但是因为处决的事情全都搁置了,塞缪尔眯起眼睛:“你知道那不是件纯粹的好差事的。” “我知道,”萨维里舔了下嘴唇,流露出一些隐藏在他邪恶而放荡的外在之下的野心,“但力量是个好东西,况且,你不是也觉得,玛顿弥拉的存在太危险了吗,如果他被利用的话,我们会处在很不利的境地。” 他的身形脸型都偏瘦长,但并不给人纤细之感,相反,他的五官深邃,存在感极强,这样的外表,扬起眉毛便疯狂、垂下眼睛便忧郁、略带笑容便不羁、面无表情便坚毅,是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浓郁的官能感。 塞缪尔沉默了片刻,还是道:“再等等。” 萨维里上半身退了回去,随着这个动作,他的情感、欲|望、隐而未发的狂放一并收敛了回去——连带着他的正经。 他玩世不恭地一歪头:“如果你是考虑到玛顿弥拉的安全而拒绝的话,我举双手赞同,玛顿弥拉的确是个可爱的不得了的小男孩。” 塞缪尔蹙了下眉:萨维里似乎了解了一些他所不知道的情况,不过对方并没有解答的意愿,他紧接着笑起来:“你可以打开终端看看,或者直接由我来告诉你,泽恩乐遇到了点麻烦。” 泽恩乐被红狐先生扣下了。 第127章 狡诈的红狐先生大概是从不同寻常的空气中嗅到了不正常的情况,蒙斯马顿的口谕已经不能让他言听计从了。 若是之前,这是个麻烦事,不过现在萨维里就和他在一起,简直是个人形的外挂,所有的一切都不算什么。 萨维里解决了挡路的保镖和见势不妙准备开溜的红狐先生,以全知全能的视角找到了被关起来的泽恩乐。他不准备以这个形象见泽恩乐,在打开最后一道门前,他停住,对塞缪尔开口:“之后的事情我就不再跟着了,我是借助玛顿弥拉的力量扭曲了这个小世界来到这里的,这意味着我只能和蒙斯马顿绑定在一起。” 塞缪尔明白过来:蒙斯马顿要死了,所以萨维里也要离开了。 “真可惜炸掉这里时的烟花看不到了,一定很精彩,”萨维里笑起来,拍了拍塞缪尔的肩膀——拍在塞缪尔肩膀上的是左手,他的左手抬起,血液有意识地浸透绷带顺着手心流下来,凝成一支血刃,对准了塞缪尔的颈后。 塞缪尔没有躲闪,只是皱起眉头:“你要干什么?” 萨维里依然翘着嘴角:“我认为这是当前最好的办法,你在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跟我回去吧。以这具身体被杀的话,说不定可以短暂脱离那个老东西的控制,你该到那边看看的,有很多人在等你。” 塞缪尔没说话。 这个危险的姿势僵持了五六秒钟左右,萨维里认输似的一眨眼,蛇一样的竖瞳在十字刀疤下痉挛般地闪过,他手中凝结出的武器化成深红色的碎屑散落:“你不愿意就算了,那么,后会有期。”,最后四个字被他的犬齿研磨成齑粉,诉说的别有深意。 他面向着塞缪尔一步步后退入漆黑的幕墙中,肩胛处六只漆黑的羽翼一瞬间凌厉地展开,在羽翼带起的黑色旋风中,萨维里离开了。 塞缪尔注视着他消失之处几秒钟,萨维里,这个他系统里的不速之客,满嘴里吐不出几句真话,但他的到来,多少还是给塞缪尔提供了一些有用信息的。 塞缪尔迅速整理了下思绪,转身推开门。 可能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泽恩乐面对死亡的威胁,没有像之前在治疗室那样表现的万念俱灰,他看到塞缪尔,眼睛一亮,扑上来辩解道:“我完全是按照你的指示行动的,是他们……” “我知道,”塞缪尔打断他的话,“温奇已经安置好了?” 泽恩乐“嗯嗯”地点头:“我已经把他放在你说的安全地点了。” “好,那我们现在去带上蒙斯娅塔,和他汇合,”,塞缪尔一边带路一边道。 泽恩乐露出为难的神情:“蒙斯娅塔会愿意跟我们走?”,虽然他没有说出口,不过从他的语气中,他很遗憾蒙斯娅塔在刚才的战斗中没死成。 “这种时候可由不得她了,”塞缪尔带着他往地下实验室快步行进,“我们最好加快点速度,现在你我脚下可有当下最顶级的,能让上城再上一层楼的定时炸弹呢。” 泽恩乐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流露出了些许不信任的神色:“定的…什么时候?” “大概——”,塞缪尔想看眼终端确认下时间,但是在他抬手的刹那,他忽然感到脖颈后方传来一阵刺痛。 在疼痛——更多的是惊讶之下,塞缪尔的手一抖,差点将终端摔在地上,不过他还是稳住了身体,借着拐角的墙壁掩饰了他脚下的虚浮:“……我想是在二十分钟之后。” “二十分钟?”泽恩乐瞪大眼睛,因为涉及生命,他着起急来:“万一来不及,”,他下意识地指责道,紧接着想起了他们两人的身份,抿紧了嘴唇。 怎么会来不及呢?如果我们想来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就不能把时间定的太充裕,你见过哪部电影里的定时炸弹会预留给警察喝下午茶的时间么?况且你不也希望希望这一切尽快结束么。 ——如果这段对话提前两分钟发生的话塞缪尔绝对会这样说的,另配上一个不以为意的笑,但是此时他默默擦去额头的冷汗,挤出了一个安慰性质的笑:“所以我们要快一点了。” 在踏上向下的楼梯时,塞缪尔已经开始感觉眼前发黑了,体内好像燃烧着一把肆虐的火焰,经由他的血管侵蚀着四肢百骸。 如果他的猜想没错的话,这是因为蒙斯马顿死了,游戏开始之时萨维里放入他身体里的那枚属于蒙斯马顿的芯片开始执行起自毁程序——再具体的机制他不清楚了,总之,这枚芯片要杀死他。 这么看来,刚刚萨维里异常的举动是对现在的情况有所预料,或者他是真的想杀了自己,或者他是想把那枚芯片取出来,只是被塞缪尔一打断,出于各种考量放弃了。 后会有期……按照这个发展,他和萨维里大概不出几个小时又会见到了,连再见的程度都到不了。 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敲击在耳膜上的鼓点,塞缪尔用舌尖抵住上颚,默数着节拍,在意识昏沉的边缘尽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节奏。 屋内,泽恩乐惊奇地“喔”了声:“这是蒙斯娅塔?” “嗯,你尽快把她搬到外面去……” “这是她的保护芯片?”泽恩乐绕着球状救生舱转着圈,同时手下也没停,他推了一把,发现救生舱超出他能力的沉重,他只好向塞缪尔寻求帮助:“你不来……”帮忙吗? 他最后几个字还没说出口,震惊地看到塞缪尔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第98章 温奇把自己包裹在一条带着史努比图案的蓝色毛毯里, 就是他在那天晚上和塞缪尔以及温明夜聊时谈到的那种,毛毯软乎乎的,但是他依然感觉很冷, 前面放着一杯温热的牛奶,飘着奶香味, 也不能把他的身体捂热。 旁边有数不清的记者, 在他还没换好出席活动的衣服时就见缝插针地挤过来, 几个人的声音叠在一块儿, 争先恐后地要采访他。 像苍蝇, 温奇这样想着,然后在无视了十几个问题之后,不出预料地听到了有关温明的问题。 毕竟温明是以双胞胎哥哥的身份和他一同报名参加真人秀的,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了, 他们一定要问问自己的感想——他们不一定好奇,但是一定要问,因为让他产生情绪波动才是最重要的。 旁边的工作人员按住耳麦顿了下, 然后隐蔽地做了个手势, 看来这是个不得不回答的问题。 温奇微微颔首, 流露出悲伤又坚定的表情:“我的哥哥在这场紧张刺激的游戏里不幸失去了生命,我非常伤心,但是我坚信我们兄弟的意志已经合二为一,他永远与我同在。” 这句话一部分是他编的, 另一部分是节目组编的, 比如“紧张刺激的游戏”,就是节目组强硬要求的,总之绝不能对真人秀进行贬毁式发言。 他在对面的摄影师看过来时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微笑,然后转开头, 继续忍受着工作人员的折腾——美其名曰:包装。 他是这场秀里唯一活下来的,不仅是在一百多名选手中,也在身临其境参与了游戏的一众权贵里,其中甚至包括蒙斯马顿和蒙斯娅塔。 节目组的策划其实没预计到这一步的,他们在游戏开始之时发现了温奇的潜力,然后紧接着发现了温奇人性的弱点——他们看过太多的人了,活人死人,是一群眼光狠辣的老狐狸——从这个弱点来看,他们估计温奇成不了太大的气候,至少成不了第二个弗彻。 但是后面的事情就大大超出他们的预期了。 他们对之后的发展乐开了花,大声嚷嚷着要把他打造成“英雄”,像几年前的弗彻那样,甚至比弗彻还要亮眼的英雄——几年的时间,观众的阈值已经大大提高了,他们需要再加点猛料来刺激观众的情绪。 温奇还是那个温奇,但是这场爆炸给他大大加了分。 从灰烬中走出来的……没错,英雄就应该是在爆炸中重生的,但是这样又显得太刻板冰冷了,所以他们给温奇添加了一些生活化的内容,比如他穿着的宽松t恤以及裹着的温暖毛毯。 温奇是个好孩子,会做一手好菜,喜欢赖床,会在被叫醒时嘟嘟囔囔地犯起床气;他同时是个最最优秀的杀手,身手敏捷、刀法一流,能以选手的身份挑战权贵的权威。 对,就是这样! 给温奇包装人设的策划连饭都顾不上吃,这是场机遇,他们不在乎什么蒙斯家族或者上城即将发生的动荡,他们只是分秒不停歇地把温奇的信息物料收集起来,进行改头换面般的修饰,然后在各个电视台、广告屏……一切能连得上网的地方进行投放。 上城最高的零浮拉大楼四面高清屏上日夜不停地放着真人秀的公放视频,当然,因为参加真人秀的人都死完了,所以剪辑师大刀阔斧地对视频进行了修改,几乎就是温奇的个人秀。 零浮拉大楼对面,是上城最大的商业街,那里播放着真人秀后,他们从温奇那边偷拍出来的最新物料:温奇调用着不太方便的右手笨拙地刷牙、温奇毫无防备地脱掉上衣,迷茫地拉开崭新的衣柜——温奇是在自己的家里换的衣服没错,但是谁叫他不小心呢,他应该想到会有隐藏摄像头偷拍他的、还有真人秀里唯一算得上温情的部分,温奇缩在被子里,笑得很灿烂…… 第128章 两边的视频同时放映着,冷酷与柔软、尖锐与温顺,策划们致力于给温奇打造出一个完美的反差形象,这个形象的确很让人热血澎湃,在上城高层动荡、波谲云诡之时,温奇这个人造的英雄压倒了醉生梦死的人民心中仅存的忧虑,只剩下了高潮。 对此,权贵们乐见其成,饱受压迫的下城居民也是。 权贵满意,是因为他们又有了一个好用的工具,外加解闷的玩具;而下城人民兴奋,是因为他们又看到了反抗的曙光,二十年前反抗军没能做到的事情,温奇可以做到,而温奇是反抗军领袖的后裔,这是命运! 在温奇从那个噩梦般的真人秀出来的第二晚,就有下城反抗军代表找上了他。 那个代表说他是潜伏进来的,不会有人知道,但是温奇很清楚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那些人的关注之下——他现在对那些人的本事很有认知了。 权贵们知道他们亲手打造的年轻英雄正和那群永远贼心不死的下城反抗军混在一起,但是他们不担心,因为那只是群虫子,只要虫子们不会污染了他们的玩具,他们就能把一切置之不理……也许,他们更希望温奇这个玩具可以保留一点肮脏的原汁原味。 他们不担心,温奇也认为没什么可担心的,因为下城的反抗军根本没有任何的可行计划,他们和几年前一样毫无长进,只是自欺欺人地要找点什么东西去相信。 在温奇出来第四天时,七八个反抗军代表已经和温奇开过十几轮战略会议了。 全是废话。 “我们给你准备了一艘小型战舰,我们一致认为战斗进行到最后,一定要脱离地面,”,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说道,“战舰上配备了几个学习过一点驾驶技术的孩子,都是有血性不怕死的,这艘战舰能够带领我们击落圣歌号的。” 这是个为数不多有价值的发言,但是紧接着就会有人问:“圣歌号下面的防护屏障怎么突破?” 这句话一出,之后长形会议桌前所有踊跃的发言就都是废话了,这也不奇怪,因为他们根本突破不了那层屏障。 这种叽叽喳喳的讨论大概会持续一个小时,然后在一句“这个问题留后讨论”之后开始新一轮基本类似于“如何在珠峰上扔一枚鸡蛋把月球砸碎”这样的终极幻想。 温奇坐在主位,麻木地听他们为这种不切实际的问题吵来吵去。 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大叔悄悄凑过来:“孩子。” 温奇在看向来人的同时做出一个冷淡的微笑,这已经是他的习惯了,他看了大叔几秒,想起自己认识他,自己之前管他叫德叔,这个德叔是那时竭力要把温奇往反抗军领袖位置推的主力人之一。 可能是因为温奇的临阵脱逃让那批拥戴温奇的人全都成了小丑,也可能只是因为年纪大了,德叔显然从反抗军领队的位置上下来了,脸上不再有当年吓人的干劲了。 无论是德叔还是当年温奇逃跑事件的知情人,全都默契地对那件事绝口不提,德叔慈祥拉住温奇的手,好像温奇只是个从下城走出去闯出了点名堂的后辈:“我们在下城那个中心广场那儿给你修了座雕像,我说让那些孩子们都学学你,别整天的在街上招猫逗狗。” “有上城那几百处全息投影还不够吗?” 温奇回答的彬彬有礼,尽可能往一个领导者、英雄之类的形象上靠拢。 他从来对成为英雄兴趣不大,在出来之后被所谓包装折腾的头昏脑胀之后更是完全失去了兴趣,在他不堪其扰地想到逃避之时,他想到了塞缪尔,忽然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他想要自己成为英雄,那他就成为英雄好了……正如他想要的是温明,他就可以做温明。 温奇垂下眼睛,看到被握住的右手上的伤疤,这块伤疤本来是可以除掉的,这在上城的医疗水平上根本不是问题,但是那些人留下了这道可怖的伤疤,并且命令温奇绝不能去掉。 有少年感的、可爱的、成熟的……现在什么样子的人都太多了,尽管在当今这个变态的社会已经死掉一批了但还是太多了,把这些特质排列组合起来还是能够一抓一大把,所以他们一定要保证温奇身上有足够的记忆点,如果不是因为和乖巧温和的人设相悖,他们甚至想把温奇的整条右胳膊都做上伤疤样式的纹身。 拜他们所赐,这块伤疤能够保留下来,否则他就一点有关弗彻的纪念都没有了。 他出了会儿神,然后下意识开口:“还是没有关于弗彻先生的消息吗?” 这句话可能出口时打断了德叔的絮絮叨叨,德叔停顿了很一会儿才低声回答:“你跟我说的那天我就派人去找了,没信儿,而且……”,这次德叔停顿了更长的时间,他拍拍温奇的手背,劝说道:“我知道你可能要说爆炸不是他干的,但是现在罪犯定的就是他,弗彻那孩子已经成通缉犯了,咱还是不要再和他扯上关系了。” 温奇缓缓抬眼,对上德叔殷切的目光,忽然很灿烂地笑了一下:“就是他干的,为了我。” “唉,”德叔长长叹了口气,看起来非常想把温奇当作自己的后辈耳提面命一番,但是他没有那个权力,从来也没有过,无论是作为反抗军领袖的后裔还是权贵新造出的年轻英雄,温奇都是他敬仰的所在——不是人,更多的是一种标志,而标志是不能被交心的。 他们找不到弗彻……他或许永远也不能再见到弗彻先生了…… 温奇感到胸口发闷,胸腔里仿佛塞满了湿棉花,驱不散的阴冷从每个细胞沁入心房,每一次收缩都粘稠得发痛。 心脏在流泪。 温奇突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他下意识想蜷缩起手指在胸口压按,但最终只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轻轻垂下了眼帘,明亮的顶灯透过纤长的睫毛打下了朦胧的扇形阴影,掩盖住了他干涩的眼眸。 心脏流泪就够了,他已经在那场噩梦里丑陋而愚蠢地啼哭过一回了,不会再哭第二次了。 有人告诉他那场将人造的夜空都炸毁的爆炸将一切都化为了齑粉,尽管没有找到弗彻的id芯片,但其实弗彻也在其中,已经死了;有人阴谋论弗彻在布置炸弹后独独将温奇救出来是为了让温奇顶锅,只是失败了,所以匆忙逃窜…… 他都不信。 弗彻先生不会死的,弗彻先生也不会抛弃他的——因为在弗彻的眼中,他可是他最爱的“温明 ”啊。 温奇轻声说了句“我累了”,然后站起离席。 会议桌上陡然安静下来,然后所有人站起来,目送温奇离开。 温奇对着向他拍马屁的反抗军代表冷淡地点点头,在走出房间关上门之后,听到里面隐约传来虚假的互相指责,指责为什么没有考虑到温奇的伤情,将会议开得这样冗长。 令人作呕,温奇嘴角抿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想微笑还是讥笑,他意识到自己不再享受别人的关注了,他不再在意周围人对他的追捧、赞扬、拥戴了,他对除去弗彻先生之外的一切都不那么在意了。 弗彻先生…… 温奇终于控制不了地抓紧胸口,新伤与旧伤、内伤与外伤叠加,那里实实在在的在绞痛。 在难捱的疼痛过后,温奇舔掉唇角被他咬出的血迹,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笑意:他一定会找到弗彻先生的,也会把他永远地留在身边。 为此,如果这些人用不上的话,他敢与虎谋皮。 第99章 在人造的真人秀场馆里不知道, 离开那里塞缪尔才发现当下正值盛夏,尽管现在已经——他从只铺了一张被单的床板上费劲地起身,看向放在门口绿色桌子上的廉价钟表——八点多了, 空气中还残留着白天酷暑的余温,热气从打开的毛孔中侵入体内, 这种浑身冒汗的感觉真是让人不适。 他上半身弓得很厉害, 正低着头在一个原身是方格作业本的本子上写着东西。 那张绿色的桌子, 虽然现在堆满了手套、电线之类的杂物, 但是清理一下还是能够充当书桌使用的……只可惜没有椅子, 所以他不能用。 现在只要没法坐着的地方塞缪尔是一秒钟也待不了了。 他体内的属于蒙斯马顿的芯片,在蒙斯马顿死亡之后进行了自毁,最开始只有疼痛, 像是无数的子弹碎片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时不时刺破脆弱的血管让他的胳膊小腿青紫一块。 这种状况持续了一天左右,他渐渐地发现他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硬了。他的手指最先背叛了他,在一天中午从床上起来时, 他照常用手去抓理一下蓬乱的头发时, 发现食指无法弯曲了, 像一根枯枝从伤痕累累的手背上横伸出来。 这种麻木感在两天之内从手指蔓延至了全身,他的肌肉在皮肤下一点点萎缩,原本结实的手臂变得松软,有时他只是做一些再简单不过的动作, 会感觉关节仿佛被灌了铅般的沉重无力。夜晚, 痉挛会在已经损坏的肌肉上袭来,疼痛像电流般窜过神经,而他连翻身都感觉费劲,这几天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当然, 塞缪尔确信他睡不好不完全是芯片造成的,瞧这只有一块木板的床,能睡好才怪了……床板上还有刺。 第129章 而到今天,这种状况似乎已经扩散到了喉咙,在吞咽时,喉咙会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连清水都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咽下。 ……但是这也不是泽恩乐不给自己带饭来的理由! 塞缪尔愤怒地放下今天只歪歪扭扭地写了两行字的本子,再次看了眼钟表,紧接着他又将本子拿起来,不写字,只是当作扇子在脸旁边扇着,很不耐烦地“啧”了声。 他饿得写不下东西,在硬板床上坐牢似的生生坐了一个多小时,当时针指向十点时,塞缪尔终于无法忍受了,他垂下腿——说到腿,他得承认身体僵硬疼痛的状况最轻的部位就是他的左腿了,毕竟他的左腿只是一条仿生机械腿,很幸运地没有连通在他体内疯狂作乱的芯片,但也很不幸地在那场爆炸的余波中失去了神经上的联系,这条腿现在只是一条机械腿了。 塞缪尔两腿伸到床下去摸索他丢在地上的鞋,弯腰这个动作也挺费劲的,他懒得做了,足足五分钟后,他终于找全了两只鞋并准确无误地对上了左右脚,塞缪尔扶着墙站起身,然后拖着左腿到茶几兼餐桌上拿了一瓶矿泉水,刚刚拧开瓶盖喝了一口,这间小屋的门就被猛地推开了。 关于“猛”是这扇门打开关闭时给人的感知,这扇门摇摇欲坠的,总令人担心是不是下一次推开门的时候就会连门框一起从水泥墙上脱落。 泽恩乐一手扶着把手,大口地喘着粗气。 塞缪尔看到他另一只手上提着饭菜,心情好了一些,能够不计前嫌地和泽恩乐说几句话了:“怎么这么着急,外面有人追你?” “没,呼——呼,”泽恩乐还没平复呼吸,“有条,有条没毛的狗,”,他把兼职餐桌的茶几上的东西推到一边,把装着两份米饭,一份素菜的袋子放上去,“那条狗身上的皮——” “哎哎,先吃饭,吃完饭要是你还想回忆那条狗的风姿的话我奉陪到底。” 只有一个矮凳,泽恩乐很不讲究地直接坐到了地上,看了看塞缪尔:“你对我说话还是这么不客气,现在可是我在养活你,你好歹做了几天有钱人,为什么身上一丁点能卖钱的东西都没有。” “对你的救命恩人态度放尊重点,”塞缪尔打开米饭食盒的盖子,再接着打开那个唯一的菜,看到了满眼的绿色,忽然不是那么饿了,“我那是两袖清风,倒是你,活了这么大,一点积蓄都没有才令人发指。” 和塞缪尔相比,泽恩乐完全不挑食,他显然也饿坏了,咽下一大口米饭后才开口:“我也救了你呢,你突然晕倒,要不是我拼命把你背出来,你早被炸没了,”,泽恩乐第三次讲起他在危急关头英勇救人的故事。第一次是在塞缪尔还没有恢复意识的时候,第二次是塞缪尔在剧痛之下控制力下降骂了他一句,而他第一次得知塞缪尔能看穿他的表演,震惊不已,倒豆子似的把他救了塞缪尔的事情讲了出来,期间塞缪尔疼得喘不上气,根本没空搭理他。 塞缪尔夹了一根菜,小鸟啄食似的在牙齿上蹭了下:“下次还是直接买营养剂好了。” 泽恩乐抬了下头,在故事的中间插了句小声的嘀咕:“你不是说你吃不惯那个的吗,”,紧接着立刻又接上他的救人故事。 他对塞缪尔饮食上挑挑拣拣的毛病不太在意,因为他能看出来塞缪尔是个适应性很强的人,不过是嘴上抱怨罢了,真到了关键时刻他会很能吃苦的。 塞缪尔从某种意义上第一次认真听泽恩乐讲这件事,他听到泽恩乐把他从精神病院的楼里拖出来,本来准备到温奇那里去,却在温奇那边看到了两个正在转悠的工作人员,他被吓得不敢过去,躲藏了起来,一直躲到真人秀在一声轻快的礼炮下结束,然后偷了辆车,带着还昏迷不醒的塞缪尔一路辗转回到了下城。 连个医生都没给我找,他倒是真不怕我死在路上啊,塞缪尔失笑,问起狭窄小屋里存在感极强的保护着蒙斯娅塔的救生舱:“蒙斯娅塔女士你是怎么搬来的,听你的意思时间非常紧凑啊。” 泽恩乐夹菜的筷子忽然停住,他抬起头,神色有些古怪:“……不是我搬的。”,他直视着塞缪尔的眼睛:“这么说可能你会觉得我疯了,但是我确信那晚我看到了天使,是天使把蒙斯娅塔的救生舱交给我的。” 塞缪尔皱着眉头忍笑,作为知情人看到泽恩乐这样一本正经地说起这种事实在很难绷得住,更何况……萨维里现在的样子还会被看作天使么,人们对天使的要求还真是低啊——塞缪尔的目光忽然定格了一瞬,然后他就不再笑了。 他略过这个话题,询问泽恩乐今天的情况:“有办法和温奇牵上线么?” 泽恩乐摇摇头:“太难了,和温奇接触的任何人都会被他们查户口似的查个底朝天,你绝对会被他们抓住的。我今天又想办法联系了几个有渠道的朋友,都不靠谱。” 塞缪尔沉默了一会儿,有片刻,他想把那个本子交给泽恩乐,嘱咐他转交到温奇手上,那上面写了他对温奇关于之后事情的交代,但是转念后,他又抛弃了这个想法——内心深处,他还是不信任泽恩乐,所以只要他还有一口气,还是希望能亲口对温奇说。 不信任泽恩乐,怕的不是泽恩乐出卖自己,因为他和泽恩乐在实际上有了不少的接触,只要泽恩乐不是个畜生,就不会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但是泽恩乐对待温奇就不一定了,他们根本没有过任何的关系,谁也不敢保证泽恩乐这个为了利益可以出卖队友的人愿意在塞缪尔死后也尽节竭诚地执行他交代的任务。 于是塞缪尔咽下那句话,转而自嘲地笑:“现在温奇成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英雄,我们反倒联系不上他了,真是奇妙。” 吃过饭没多久,塞缪尔和泽恩乐就准备睡觉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泽恩乐住的这条全是破烂平房的街区每天晚上十二点准时断电,上面的管理给出的说法是“节约用电”——完全是胡说八道,他们十年省出来的电也比不上上城那些人一天的用电量,要节约用电还是找他们效果更显著。 僵硬的身体与同样冷硬的床板紧紧贴着,塞缪尔动着不太灵活的手指时而揉一揉被压在身下,已经酸胀起来的胳膊,认为这也是一种酷刑。 因为没有空间,泽恩乐直接在地上打了地铺——本来垫在塞缪尔这张床上的被褥就是给他打地铺用了。 其实泽恩乐本来是有两张床的,两张单人床拼成了一张双人床,单就床所占的面积就达到了他住的小屋的三分之一以上,这没什么问题,但是若是想在这种情况下把蒙斯娅塔那个对比起来堪称庞大的救生舱摆进来就不容易了。 据泽恩乐讲述,天使只管放不管摆,最后他只能分出一张床,暂时放到房子外面,等第二天他把窗户旁边钉死的架子拆下来后重新规划屋子的布局,“但是第二天我出去一看,发现床被当作废品收走了,”他很无奈地讲到。 “以乐观的心态来看这件事,你保住了那个铁架子。” “这倒也没错,”泽恩乐说着说着打了个呵欠,“我要睡了,你不睡吗?” “……”,塞缪尔忍着骂出来的冲动,“你先睡吧,做个好梦。” “啊——”,泽恩乐又打了个呵欠,“我倒是希望不要做梦,不然明天会困。”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不再说话了,只剩下了均匀悠缓的呼吸声,看来是睡着了——真是令人羡慕的入睡速度。 塞缪尔保持着十分钟一翻身的频率,保证他的左面、右面、背面与可恶的床板紧密接触的时间不会太长,必须如此,否则到他疼得受不了想翻身的时候就动不了了。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脑子里好像在思索着什么又好像完全放空什么也没想,就这样睁着眼睛,塞缪尔觉得他好像短暂地睡过去了一会儿,要不就是他太疲倦产生的错觉。 然后……可能是薄荷香精的清凉香气,也可能是远处模糊的一声狗叫,他从迷糊中完全清醒了过来,惊讶地察觉到今晚异乎寻常的安静。 还不到凌晨,这个时候,会有整天在街上闲逛的野小子和醉醺醺的酒鬼对骂,隔壁有个夜猫子小女孩,差不多这个时候会到路边去跳绳,塑料的跳绳甩在地面上:“噼啪——噼啪——” 但是今夜,什么声音也没有。 塞缪尔在黑夜中睁着眼睛,闻到了更清晰的薄荷香气,他将注意力放到耳朵上,听到了几乎微步可察的脚步声,脚步声灵巧而不轻浮,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走着……听到了他所在的屋子前。 “……”塞缪尔呼吸一滞,他往床的边缘挪着身体,伸长胳膊想把泽恩乐叫醒:“泽恩乐”,他压低了声音急切地叫他。 泽恩乐没醒过来。 他看向正对着床的门板,门后传来了轻微的簌簌声,金属摩擦的声音,在他听出那是撬锁的声音同时,门把手下压——门开了。 第130章 塞缪尔撑起身体,这个动作就耗费了他全身的力气,他喘息了声,皱眉盯着门后走出来的温奇。 “弗彻先生,我好想你。” 还是好听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带着一点“柔软”,就和他的长相一样,轮廓很柔和,上面不沾染血液脑浆的话就是个乖宝宝,但是温奇一步一步朝塞缪尔走来,莫名让人心中悚然。 在他走到泽恩乐床铺旁边时,泽恩乐终于醒了,只来得及发出一句“啊”就被温奇随手的一针扎进脖子,重新躺了回去。 塞缪尔:“……”,泽恩乐毫无战斗力这件事他倒是表里如一的诚实。 温奇走到塞缪尔身前,指尖顺着塞缪尔侧脸的棱角滑下,停留在塞缪尔颈侧微凸的动脉处:“你瘦了很多呢。” 塞缪尔想打开他不知分寸的手,但是他的左右胳膊统一的酸痛不堪,背叛了他的指挥,他只好歪了下头,与温奇的手指隔开了些距离:“你怎么找到我的?” 温奇不理会这个煞风景的问题,只是俯身,将脸凑近过来:“你不想我吗?”,不同于他声调的阴冷,他的唇齿间散发着甜点布丁的甜蜜气味,大概这几天好好弥补了自己的口腹之欲。 他直直地看入塞缪尔的眼睛,眸子里的情绪深邃而复杂:以温奇的身份,他恨塞缪尔,无论他如何讨巧卖乖,塞缪尔都不愿意施舍给他一丁点爱情,他硬生生地把生来就与他形影不离的光环、关注、宠爱从他身上剥离下来,态度那么谦和那么理所当然,让他连反抗都显得丑陋。 但是他也爱他,除去塞缪尔的成熟广智、融合的天衣无缝的幽默与稳重之外,塞缪尔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还能爱的人了。 屋内没有任何的光源,而小窗内透入的月光迷离,映在温奇身后,温奇的瞳孔里反射不出丝毫的光线,黑沉一片,他漆黑的瞳孔迟滞地转动着,渴望从面前这个男人的脸上看到任何的情绪波动,一点就好。 可惜没有,塞缪尔平静的面孔上只有一本正经的疏离:比起被打量,他更像是在观察的那一方,观察一个失败者在求爱失败时会露出怎样的丑态。 不对!这根本不对! 温奇直起身,黑沉的眼睛依然盯着塞缪尔,他整齐的牙齿磕碰,吐出一句饱含沉郁寒气的话:“你现在是通缉犯了。” 这样才对,他现在已经没必要再渴求塞缪尔的垂怜了,他们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彼此,他不是那个只能躲在角落里,什么也做不到的温奇了,至少他现在身后有众多的仰慕者,只需一个手势,就能调动卫士帮他清空整条街道;而塞缪尔也变了,从他英雄生涯落幕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在走下坡路,到今天,已经沦落到需要蜷缩在这样一张木板床上,靠吃那些气味难闻的生菜果腹的地步了……更别提,他还是个通缉犯。 现在,该轮到他来掌控对方了。 温奇毫无预兆地向前用膝盖抵住床板,胳膊粗蛮地搂住塞缪尔的脖颈,要去啃咬塞缪尔的下唇:他也应该了解了解痛是什么滋味。 温奇靠过来时塞缪尔没有闭眼,甚至连后仰都没有,他静静地看着陷入癫狂的温奇,在温奇带着凉意的嘴唇即将贴上他的皮肤时,他轻声开口,带着点无辜的笑意:“你变了呢,温明。” …… 温奇停住了,他们的脸庞贴得如此之近,能感受到彼此呼吸时的温度,他没有站起身,头偏了一下,额头抵在了塞缪尔的肩膀处,他闭上眼,声音沉闷沙哑,还带着癫狂后的余韵,却巧妙地做出了温明的语气:“那也是因为我太想你了。” 塞缪尔抬手拍拍温奇的后背,感受着身上人轻微的颤抖:“我就在这里。” 温奇小小的脑袋动了下,他嘶哑着想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攥紧塞缪尔胸前的衣襟,竭尽全力将酸热的眼泪憋回眼眶:他已经哭过一次了,不会哭第二次。 第100章 关于塞缪尔现在通缉犯的身份, 其实不在塞缪尔的预料之内,按照他的计划,炸掉那场真人秀的罪魁祸首应该被指定为蒙斯马顿:他发了疯, 所以一时兴起把那里炸掉了,问起来就是这个原因, 没什么理由, 反正他本来就有点疯疯癫癫的不是么? 但是他在计划最后晕了过去, 等于是在嫌犯互相指认的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死去的蒙斯马顿和不知所踪的弗彻, 在权势滔天的蒙斯家族长子与向来不太安分的前科分子之间,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弗彻来背这口锅。 他等于是吃了个哑巴亏。 与难掩怨言“你说真人秀之后我们可以风光一把的,但是我们现在成了通缉犯, 还一点奖金也没收到”的泽恩乐不同, 塞缪尔在这几天更仔细地学习了关于这个时代的信息,很快就释然了,并且还能自得其乐地反驳一句:“纠正一下, 只有我被定成了通缉犯。”——除了因为没钱只能吃那些难以下咽的食物的时候。 他推测那些权贵不会在意他头上的“罪行”的, 他们在意的只有食欲、色|欲、物欲, 除此之外的所有事情他们都记不住……就好像利亚姆在死之前都不知道温家双胞胎的真名。 当天晚上,塞缪尔在温奇带领的下城反抗军的护卫下从那个转身都困难的小房子中搬了出来。 也是那个时候,温奇发现了塞缪尔身体的状况,他满心期待着和塞缪尔永远在一起, 不成想塞缪尔已经是个不知道哪天就会咽气的重症患者, 几乎又要发疯。 为了安抚他的情绪,塞缪尔说起温奇在上城的新房子,是某家很有名的房地产公司免费为他提供的,当然不是他善心发作, 只是营销的手段罢了,房地产老板将那片面积几十平方千米的社区都置办成了别墅,以温奇的新家为中心,分别编号英雄居一环、二环,效果很好,一下子让他因为赌马瘪下去的钱包重新鼓了起来。 “据说一楼大得能让一群大象在里面打滚……如果大象愿意的话,是真的么?”塞缪尔和温奇一同坐在后座,硬凹出了一种好奇宝宝的语气,忍受着温奇的手在自己身上摸索——至少现在只是因为担心。 温奇死死盯着塞缪尔的手,那只手前不久灵巧地为自己抹过药,从指尖到手掌都蕴含着力量,把他从可怕的地牢里拉了出来,但现在坏死了似的干枯僵直,连拍拍头这样简单的动作都难以得心应手地完成。 他将视线移到塞缪尔脸上,眼神干涩,是个不知所措的孩子的眼神,对塞缪尔的话,他很寂寞地回答道:“是很大,像个展览馆。” 塞缪尔想引温奇说点高兴的事情,但无论他怎么逗温奇,温奇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看来还是对他的身体状况耿耿于怀。 他能感觉到温奇一直在看着自己,他没有回视过去,但他能猜到那会是怎样的一种落寞神情。他厌恶温奇,温奇是个被系统认定为渣攻的混蛋,行事偏执而疯狂,没有太多的道德底线和是非观;而除此之外,他是个从生下来就在渴求爱的人……两世如此,从未得偿所愿。 看到那种眼神,只会让人感到空虚罢了。 车子不知道开了多久,温奇的目光忽然转向了窗外,看向了前面道路上模糊的一团光影,因为那辆车开着远光灯,看上去只是刺眼的一团白斑。 他回应了塞缪尔的上一句话,声音很轻,像是梦中的呢喃:“恐怕您不能到新房子那里去了。” 塞缪尔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从车子上方红蓝交错闪着的警灯看出,那是一辆警车。 警察? 他几乎不能想象这个世界中有警察的存在,是干什么的,真的起过作用么?当穿着货真价实的武警装束的警察出现到他面前时,他只感到匪夷所思。 车子在距离警车五十多米的位置停下了,温奇对会有警察拦截他们这件事似乎有所预料,很冷静地向塞缪尔交代:“不要下车,车子是防弹的。” 说完,他推开门,迈下了车,往警车所在的方向走去。 塞缪尔虽然没有出去,但从他的位置,能一清二楚地看到温奇那里的情况。 说起来,他曾经期待过真人秀结束之后,他与温奇相处时,温奇被迫压抑本性伪装成温明的有趣戏码,为此还特意对温奇明知故问道:“他们为什么都管你叫温奇?”,而被问的温奇面无表情地扭过头去看他,缓缓从嘴角勾出一个柔和的笑,语调和话语都是温明的样子:“因为他们以为我是温奇,仅此而已。” 但现在看来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了。 他看着温奇的背影,温奇虽然身形颀长,但相较于身旁一些身形壮硕的男人还是稍显纤细稚嫩了,尽管如此,他步伐稳健潇洒、态度冷淡沉稳,已经有了真正领导者的样子。 在经受了真人秀中非人的折磨和失去温明的痛苦后,他已经不再是最开始那个温奇了。 温奇走到为首的那个警官前面,微笑了下,态度悠然地好像根本看不到挡在路中央的警车以及端着枪来者不善的警察们:“有什么事吗?” 第131章 那个警官看到温奇朝他走过来,紧张的两股战战,生怕温奇像视频里那样,“顺手”在他的脖子上开个口子,但是当温奇表现出了配和的态度时,他无缝将情绪由害怕变成了嚣张。 “你犯法了!” 他朝温奇大喊,然后对着执法记录仪十分认真地做了自我介绍,是个叫麻井的日裔二级警督,显然十分珍惜与新晋的英雄同框的机会。 对于温奇,有把他当成英雄、或者是反抗的希望,仰慕他的人;也有像麻井这样,认为温奇只是强捧出来的假货,对他厌恶不已的。 他说的温奇的罪名不外乎包庇罪犯,但他的语气硬邦邦的,活像温奇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帮助通缉犯弗彻潜逃,你这是协助犯罪,依照法律,我们已经有权对你实行逮捕。” 温奇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等他把这一通话说完:“所以呢?” “所以你得把弗彻交出来,否则就跟我们回警局。” 温奇一手插在兜里,忽然低头笑了出来,这确实挺可笑的,温奇要是听话到跟他回警局,为什么不把通缉犯交出来呢? 麻井本以为自己已经拿捏了这个年轻的英雄——就是个被造星出来的软蛋而已,只有脸有点可取之处,他在镜头前面表现得威武强势,完全压过了温奇,这个讥讽的笑显然打了他的脸。 他气愤起来:“你什么意思,要拒捕吗?” 温奇很乖巧地摇摇头:“我很想配和你的工作,但是我累了,更想睡一会儿。” “别以为你们这种人就多么与众不同!” 麻井恶狠狠地盯着温奇,忽然抬手用枪口戳向了温奇的胸口,趁着温奇因为疼痛收缩身体的瞬间把温奇向旁边推了个踉跄,他快步向着塞缪尔所在的车子走去——走得很快,几乎像在逃跑,下意识地在害怕后面的温奇。 他走到车边,弯下腰偏头朝车里看了一眼,然后用力将枪管顶上对着塞缪尔那侧的车窗玻璃,很不客气地喊:“出来!” 塞缪尔“嚯”了声,保持着看戏的态度,当然不会开门。 在麻井将枪对准车里的塞缪尔时,温奇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他可以温顺地笑、模式化地笑、彬彬有礼地笑,但当他冷下脸来,那就还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能在酷热难消的夏夜也让人毛骨悚然。 麻井没有发觉温奇是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走到他身边的,他肥胖的面庞使劲往车窗上贴,要看清车里的塞缪尔,一心想着自己今晚赚翻了,一下子碰上了温奇和弗彻两个这么有话题度的人物。 在温奇第一声“把枪拿开”的警告他没听到时,一切就已经晚了。 温奇开枪把他的脑袋轰开的时候,他还保持着端着枪的姿势,温奇拉开车门,嫌碍事地把麻井往旁边一推,麻井穿在脚下的球鞋甚至还弯弯扭扭地蹭了两下地。 温奇在后视镜里对着开车的司机点了点头,后者立刻拿出终端联络了附近的反抗军成员,随后他一脚油门,跟着前面为他们开路的两辆卡车冲过了哨卡。 在亮起的车灯中,麻井的尸体颓然倒向地面,被开过的轻卡破烂一样甩到路边的杂草丛中。 他像无数个彷徨忧郁的年轻人一样,渴望出名、渴望名利、渴望得到其他人的关注,这件他活着没能做到的事情,死后做到了。 备受喜爱的反差萌属性的年轻英雄温奇视人命如草芥,联合下城反抗军随手杀掉了一群积极进取的优秀警察……这会是件大事。 一件无论是塞缪尔还是温奇根本不在意的大事。 温奇把塞缪尔安排在了本来为他准备的小型战舰上,然后搜罗来最先进的治疗舱和据说对芯片类症状很有研究的一众医生——他最近和那些人闹得不太愉快,不过还是有很多手段弄到他需要的东西。 战舰上的治疗室一跃成为了整只战舰最先进的所在,里面忙忙碌碌地,都在围着塞缪尔转。 塞缪尔在这里本来是被安排了一个单独的休息室的,但是几天下来,他觉得自己更像是住进了治疗室。 说到那些人,那些把温奇包装成英雄的人显然不希望他们的商品真的真的做出明面上违法犯罪的事情,杀手机器、邪恶不羁,这只是他们给温奇贴的标签罢了,若是温奇真的把这些标签付诸实践,会给他们带来很多麻烦的。 他们只想要钱,不想要麻烦。 在麻生死去的第二天一早,他们派来了一个六人代表团来到了温奇在上城的新家门口……新家,温奇从不觉得这里是家,他更倾向于把这里作为会议室或者说武器的储藏室,这个大而空荡,本来是用来展示温奇日常隐私的展览馆布局的房子,用来存放武器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因为要把他收集的高科技武器一同打包送到战舰去,温奇昨晚黏黏糊糊地告别了塞缪尔,还是回到了这里,做点…准备工作。 他打开门,看到那六个西装革履的青年才俊,每位的眼神都和身上的西装一样,无机质般的冰冷,他们给温奇递来一份合同,修订版的,专门预防温奇疯疯癫癫、随手杀人的坏毛病。 温奇睁大了因为睡眠严重不足而酸胀的眼睛,来回翻着那份合同,他一看到这密密麻麻的小字就头疼,上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是真人秀的报名规则,温明替他读的。 好在那六个青年才俊中的一个看他长久地不说话,很没耐心地开了口,说得很避重就轻:“只添加了第二百三十二到二百三十七条,每条条例都符合当今人权标准,只有温奇先生您不滥杀无辜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温奇敏锐地从他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个关键字:“无辜?我不觉得他无辜。” 他将合同往回推,表示他不签。 对面没有人去接回那份合同,良久,正中间那个戴着装饰性金边眼镜的男人用中指推了下鼻托,开口:“至于被害者无不无辜,没有争论的意义,但就个人真诚的意见,我十分建议您重新考虑一下这份合同上的内容,对您是极其有利的——” “包括您可以将现在是通缉犯身份的弗彻先生留在身边这一点。” 男人的声调冷冰冰的,居高临下而又宽宏大量。 温奇歪了下头:“弗彻先生本来就应该和我在一起,轮的着你们同不同意吗。” 场上的气氛终于彻底凝结下来,还是那个金边眼镜的男人开口:“温奇先生,你应该能猜到我们不是毫无准备地过来的吧。” 他拿出另一样东西,是里外三圈埋伏在温奇家严阵以待的武装人员的排布图,密密麻麻,看起来就够瘆人的——不同于如今已经名存实亡的警察,那些人是专门为权贵们服务的尖刀,训练有素、腥臭无比。 温奇从其中抬起头,透过平光的镜片直视着男人的眼睛,由面色冷峻慢慢笑起来:“你们要抓我?来试试啊。” 随着这件事,温奇算是和那些人彻底决裂了,他带着心爱的尖端武器也登上了反抗军的战舰群——感觉很神奇,好像一下子就到了络腮胡男人所说的“战斗的最后阶段”。 他是大概日落时分才再见到了塞缪尔,彼时塞缪尔刚刚从治疗室里“逃”出来,尽管他确信现在用在他身上的已经是数一数二的高科技了,但还是没有效果,只是让他更疼罢了。 他看到温奇,坐在专门为他设计的轮椅上——是的,他又坐上了轮椅——仿佛看到救星似的笑着张开双臂,温奇冲过来,单膝跪在他身前回抱住他。 “我好想你,”温奇呢喃着,下巴硌在塞缪尔越来越突起的锁骨处,鼻尖动了动,从塞缪尔清爽的发间闻到了各种各样苦涩的药水味道。 “治疗的怎么样?” 这句话是对着治疗室门口的三四个治疗师问的,他们本来是要把塞缪尔“逮捕”回去的,对塞缪尔这样一位极度虚弱、连手指都活动不利索的病人来讲,他们有这个自信,但是骤然看到了温奇,他们惶恐不安地顿在了原地。 “呃……” 而这句话也很难回答,如果说有效果,这是对他们敬爱的英雄温奇撒谎,而如果说没有效果,则更是愧对温奇赋予他们的信任。 正当他们中最有官僚职场经验的一位轻咳一声准备发挥一下语言的魅力时,塞缪尔替他们解了围:“哪有这么快起效果的,又没有灵丹妙药这种东西。不过我觉得有点效果,胳膊那里没有那么疼了。除此之外,”,塞缪尔的眼睛亮晶晶的,在被芯片毁损得一塌糊涂的身体上,只有他的眼睛还保持着明亮,从一而终的生机勃勃,“你来看这台轮椅,”,他和上个小世界用过的轮椅比较,真测真点评道,“功能也太好玩了。” 没有什么比病人的话更有说服力了,温奇立刻不再追问那几个治疗师了,而且他被塞缪尔吸引了全部的兴趣。 虽然在真人秀中时就感到弗彻先生在成熟稳重之余还有着恰到好处的幽默,不是那种古板的男人,但是他莫名觉得此时的弗彻有着另一种新奇的好。 第132章 好到让他爱不释手,他又紧紧抱住塞缪尔,在感受着塞缪尔温热体温的时候,他忽然很想哭。 或许是他潜意识里并不相信塞缪尔为他编织的善意的谎言,他知道这个正均匀地呼吸着,散发着清洁药水味的男人在不会太久的将来会离开自己的。 ——神啊。 ——求求你不要让他离开我,我只有他了。 ——没有他的话,我是活不下去的…… 满腔的爱意转为茫然无措,最后尽数变成了无限的祈祷。 温奇忽然回想起在游戏里救下的那个手臂断掉的那个信教的男人,他在绝望时也像他心中的神求助了,但是他最后还是死了。 祈祷是没有用的吗,温奇的手慢慢攥紧了塞缪尔的衣角——不对,那只是因为他祈祷的对象不对,那个男人求助的神根本不存在,所以他没有得救。 但是他知道什么是存在的,温明是存在的。 温明是个天使。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或许是近些天他开始做莫名其妙的梦。 他还是记不得温明到底是自己的什么人,但是他执著地相信他是位天使,圣洁的、善良的、纯洁无暇的天使,所以才能够无论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一次次不计前嫌地对他有求必应,愿意为那样丑陋的自己付出生命…… 温明是那么地爱自己,他后知后觉地才意识到,这种无私而伟大的爱,他只能相信来自一位天使。 ……对不起,温明。 第101章 温奇依然不肯哭泣出来, 他紧紧咬着牙,颤抖地发出沉闷的“呜呜”声响。 感觉到怀里人的不对劲,塞缪尔强行抓住温奇的手腕向左右分开, 对方似乎不想把自己的表情暴露在塞缪尔的视线中,轻轻挣动了一下。 塞缪尔不清楚温奇情绪忽然失控的原因, 只以为是刚才自己的谎话欲盖弥彰地起了反作用, 让温奇更加忧虑了:“我真的没事——” 刚开口, 塞缪尔目光一凝, 却看到温奇肩膀处不正常地糊成了黑红色的一片:“你受伤了?” 是自己疏忽了, 今天温奇率领反抗军和上城的武装军开火的消息他是知道的,能进行一天的战斗,温明身上会负伤他应该想到的, 请罪似的笑笑, 塞缪尔去掀温奇的衣服,想把和伤口黏在一起的衣服先脱掉,方便一会儿处理伤口, 他不太正经地拖长声音:“我来帮你上药怎么样?” 真人秀第二天凌晨安全屋里, 温奇主动要求塞缪尔帮他上药, 虽然是别有用心,但至少表明温奇很享受和自己的亲密接触,而在合适的时候,他很乐意给对方一点奖励。 塞缪尔满以为温奇会满口答应他的提议, 没想到这句问话刚落, 温奇的失态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近乎于防备的姿态,他重新拉好衣服,甚至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塞缪尔一点距离, 然后低声解释:“被子弹蹭了一下,不碍事的。” 微不可察的,塞缪尔蹙了下眉头,不过他紧接着扬起一个关切的笑脸:“不过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他朝治疗室的方向偏偏下巴,以目光压送着温奇进去后,又不忘提醒道:“一个小时后有一场战术会议,我先去准备一下,别忘了参加。” 距离塞缪尔一段安全距离后,温奇似乎重新放松了下来:“不会忘的,弗彻先生,”,他轻巧地转过身,顿了顿,“其实要是你觉得累的话可以不用参加的。” 他听说了上午那场长的夸张的会议,有点后悔让塞缪尔去参加那种东西了,关于邀请塞缪尔的初衷,他只是……只是有一点羡慕温明与塞缪尔之间的默契,就像利亚姆宣布秀中秀规则时大厅里温明和塞缪尔的合作无间一样,他希望能和塞缪尔也成为那样的有着恋人感情的战友——或者是有着战友默契的情人。 但是倘若那会给塞缪尔的身体带来负担的话,那还是算了。 “怎么会?”塞缪尔抿起嘴角:“我还挺喜欢这种会议的——”像听笑话一样。 他昨天晚上来到这里,今天上午就在几个反抗军领袖的告知下参与了一场小型的战略会议,会议主题是“如何利用蒙斯娅塔取得战斗中的主动性”。 这个议题塞缪尔也认为十分有必要,因此,塞缪尔拖着病体兴致勃勃地坐在会议桌前,准备聆听一下在座各位的高论,没想到,会议开始仅仅十分钟内,话题就开始跑偏了。 第一位参会人发言,认为当务之急是将蒙斯娅塔从救生舱里弄出来,然后与她进行交涉,必要的话可以动用一些审讯手段,让她告知他们去往圣歌号的方法。 这基本与塞缪尔最初活捉蒙斯娅塔的计划不谋而合,他暗中满意地点点头,等着下一位发言人补充“将蒙斯娅塔从救生舱中弄出来”的方法,他们比自己更加了解这个时代的技术,说不定会有好的方法的,他如此想着,对在座的一众反抗军领袖抱有过分天真的信心,因此当他听到那些反抗军代表提出“拿扳手翘”或者“从高处往下摔,反正我们正好在战舰上”等等诸如此类不靠谱的言论时,几乎有些震惊。 而这些荒唐可笑的发言竟然好似永无止境,一直持续了近两个小时,最终塞缪尔有些忍无可忍了,他作为“特约嘉宾”谨慎地提出看法:“或许我们不需要蒙斯娅塔本人,只需要这个球就够了。” 他解释道:“直接以蒙斯娅塔为人质,要求圣歌号来交涉。” “可,可是交涉什么内容呢?” “别管什么内容了,总之我们手中的筹码只有蒙斯娅塔,想法设法最大化这枚筹码,不管是逼迫还是诱导,只要让对方打开防护屏障就可以了吧。” “这样的话……”塞缪尔右手边第三个位置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沉思起来。 经过塞缪尔的观察,反抗军领袖中还是有不少脑子拎得清,同时不乏在底层打拼多年的敏锐度的可用之才,只是相较于这些人的数量,靠着年龄资历熬上来的,丝毫没有作战经验的人还是占多数。 塞缪尔在接下来的三个多小时的冗长的会议里,不引起怀疑地将可用之才聚成了一个新的讨论小组,并在最后以请求帮忙的态度给他们下达了任务。 “想办法和圣歌号上的人取得联系,如果联系不上的话,把蒙斯娅塔在我们手上的消息发布出去,他们不会置之不理的……倘若真的置之不理,”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翳,“告诉他们我们正把装着蒙斯娅塔女士的救生舱放到火上烤,或者浸到酸水里,通过威胁蒙斯娅塔的安全继续给他们加压。” “我们真的这么做吗?”一个人问他。 塞缪尔看了他一眼:“随你,有份视频会更生动形象的不是么?我们应该相信蒙斯娅塔救生舱的能力。” 上午的会议最后足足开了五个多小时,不知道一会儿的会议又会开多久。为了以防万一,在去往会议室前,塞缪尔先去了自己的房间随便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在那里,他把泽恩乐叫了过来。 泽恩乐也跟着他一起来到了这里,不是和他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只是在权衡利弊下认为这是对他活命最有利的选择。 而塞缪尔会带上泽恩乐也是同理。 来到反抗军的战舰中,意味着他只身一人置于了温奇势力的掌控中,他不信任泽恩乐,也不那么相信温奇,在这种情况下,他所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就是把他们都放在自己身边,让两者互相牵制。 他以锻炼为由,把泽恩乐插到了温奇身边,这是个一眼假的借口,不过温奇连犹豫都没有地答应了,还表示“我会把他加到我的随身护卫队中。” “那倒不用,”塞缪尔连忙表示,主要是以泽恩乐的身手,实实在在没有保护温奇的能力。 “那不正是你希望的吗?”温奇当时调皮地笑着,跨坐到塞缪尔的腿上。 “……”,泽恩乐推门的声音中断了塞缪尔的思绪,他一进来,先是不见外地分过塞缪尔正在吃的饼干塞到嘴里,然后声音含混地开始夸赞温奇——他以为塞缪尔叫他来是想听这个。 塞缪尔注视了他一会儿,抬了下手,示意泽恩乐把门关好,到自己身边来。 泽恩乐照做之后,听到塞缪尔煞有介事地压低了声音:“你在温奇身边这一天左右,有没有注意到他的背上被刻了字或者有纹身?” 甫一听到这句话,泽恩乐就明白了塞缪尔的意思,不过他故作糊涂:“温奇没有在我面前脱过衣服呢,但是从他身边人的意思看,应该是没有的。” 塞缪尔沉思片刻,缓缓抬起手,从脖子下方到腹部,画出一个圆圈:“那前面呢?”,他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想法错了,从温奇的反应来看,问题应该不是出在后背。 他抬头看着泽恩乐,又问了一遍:“他前面有没有……”,说到一半,他自己先犹犹豫豫地停了下来:会有什么问题呢? 泽恩乐好整以暇地看着塞缪尔为这件事苦思不已,没有丝毫开口的意思。单从情感上,他更偏向于相处了更长时间的塞缪尔,但是没办法,塞缪尔活不了太久了,最后还是温奇会成为那个“保护自己的人”——他哪边都不想得罪。 第133章 塞缪尔抚着下巴想了很久,期间有个年轻人敲过一次他们的门,催促他们会议快要开始了,泽恩乐以为塞缪尔想不出来了,毕竟他是那种本质上很干净的人,没有见过他们那边有多么变态。 但是就在他已经确信塞缪尔会就此放弃,开始往外走时,他的手腕被拉住了,拉住自己的那只手僵硬干瘦,因为用力而发着抖。 “是那个红狐先生做的对么?他对他做了什么?” 泽恩乐睁大眼睛看向塞缪尔,几乎有点惊叹了。 —— 这场会议的参加人少了许多,在塞缪尔的建议下,那些几个小时说不出一句正事的庸才被温奇剔除了参会名单。 这次主要是对上午所说行动的总结——结果不太乐观。 蒙斯家族在这次真人秀中遭受了极大的打击,这是毋庸置疑的,但他们的势力已经渗透得无处不在,绝不可能只因为这件事就丧失了关键的话语权。 况且,哪怕只为了他们所谓的面子,也不应该对蒙斯娅塔这件事冷处理。 但是事实就是他们对于蒙斯娅塔相关的交涉完全置之不理,态度近乎于放弃。 塞缪尔端坐在桌旁,思索着这件事,自动过滤掉了周围的嘈杂。 放弃蒙斯娅塔?这个决定不是可以被轻易做出来的,如果对面真的做出了这个决定,只能是蒙斯家族的人做出的。 蒙斯家族……蒙斯可琪…… 顺理成章的,塞缪尔脑海中第一个跳出了这个名字。如果是蒙斯可琪做出的决定的话,就能解释的通了,如果泽恩乐对他讲述的蒙斯家族的故事不作伪,蒙斯可琪小姐必然不会喜欢她这个变态狂姐姐,所以在蒙斯娅塔落难之时顺理成章地除掉了她,这样说起来,他们的整个计划就全是为蒙斯可琪小姐做嫁衣裳了。 虽然蒙斯可琪小姐可爱到让人觉得帮一帮她也无妨,但是多少还是有点别扭。 塞缪尔沉思静想——总是会产生不必要或者过于繁冗的头绪,他对这里还是不够了解……永远也不会了解的,这个小世界是不同于七天的另一种形式的腐坏,并且每个人都不太正常的样子。 “弗彻先生,”唇上忽然一凉,在垂眼和温奇对视上的同时,塞缪尔下意识地微启双唇,温奇就趁机把刚刚送来的冰镇过的芒果塞到了塞缪尔口中。 口中的水果酸甜清凉,口感细腻,塞缪尔动了下舌头,感受到芒果浓郁的香气在口腔中散开,他还想着蒙斯可琪的事情,所以不自觉地脱口而出了她的名字。 “什么?”温奇好像没听清,朝着塞缪尔一歪头,笑起来的眼睛和唇角弯出了一个可爱的弧度。 “没什么,”塞缪尔收敛思绪,一转眼,发现会议桌上的反抗军领袖正齐刷刷地往这边看。 咳咳,说起来他和温奇坐在主座,却在其位而不思其政,公然地吃起水果来,这果然有些不好,为了给温奇做个好表率,塞缪尔眉头微皱,一本正经地冲刚刚最后一个发言的男人点了点头,弄得对方一头雾水,并且十分担心塞缪尔是在暗示自己也要去喂他一片芒果。 而在大家的注意力又回到会上后,塞缪尔也不肯让温奇全身而退,他抿起嘴唇,低头和温奇凑到同一水平线,轻声道:“太酸了,”——其实一点也不酸,“下次记得自己先尝了再给我吃。” 温奇的脸被笼在塞缪尔投射过来的阴影里,他快速眨巴了下眼睛,随后从盘子里捏出一块芒果,咬在齿间:“一点也不酸啊。” 塞缪尔低头注视着他,能清晰地看到温奇脸颊上细小的茸毛、偏浅的唇瓣、再往下……塞缪尔目光划过温奇细长的脖颈,眯了下眼睛:“是吗,我尝尝。” 说着,他忽然俯身,作势去咬还夹在温奇齿间的芒果的另一侧——实际是想去确认方才和泽恩乐谈话的内容,如果红狐先生真的对温奇做了什么的话…… 但是在塞缪尔触碰到温奇之前,后者敏捷地向后倒去,并且以鞋跟顶住了塞缪尔轮椅上的活动轮。在气场上,他恐怕永远也赢不过塞缪尔了,哪怕塞缪尔现在是个被他照顾的通缉犯,而他是风头无两的年轻英雄、反抗军领袖,但是从体力上,至少此时此刻,他赢了。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塞缪尔,黑亮的眼睛中慢慢蓄起笑意:“蒙斯可琪,我能联系上她。” 接下来的会议内容就是关于蒙斯可琪了,从温奇的讲述中,塞缪尔总结出蒙斯可琪小姐是个好人,纯粹的令人不敢置信的好人。 她是个异性恋——在这个小世界强调这一点还是有必要的,在十几岁的时候有过一个和她相同年纪的男朋友,男朋友形象很不错,由此可见她也没有恋丑癖。 她很小的年纪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家庭不太正常,她想过抛弃蒙斯家族女儿的身份逃离那里,和男朋友去过正常的生活,也的确付诸实践了。但是很快她发现蒙斯家族的不正常是给无数普通百姓造成痛苦的不正常,而相较于下城的普通人,她无疑是更有可能改变这一切的人。于是蒙斯可琪鼓足勇气,回到了蒙斯家族。 她过度的责任感给她酿成了悲剧。 在她回家的当天,她的男朋友死了——她被告知的死因是意外,一场意外的火灾,但傻子都知道不是意外。在她还没从悲痛中走出来时,她迎来了来自她长姐蒙斯娅塔的一场荒谬而盛大的表白,她神思恍惚而又不明所以地拒绝了,然后就遭到了报复。 她相信爱情,蒙斯娅塔就强迫她嫁给了一个又老又丑的男人,美其名曰为了家族的利益;她一头白色的卷发圣洁如修女,蒙斯娅塔就把她打造成了性感的代名词。 温奇说,他遇到蒙斯可琪是在一场宴会上,宴会定在上城最高的高塔,他在塔顶看到了她,只穿着一条纱裙,正一动不动地仰望着悬于所有人头顶的圣歌号。 当时是深夜,但是天空没有呈现应该有的深沉广瀚的蓝色,而是血红色的——来自圣歌号下方无时无刻不保持开启状态的保护屏障。 夜晚本该是静谧幽远的,星光洒落,万物沉寂,柔美的月亮远挂于飘渺的云端,然而圣歌号下方的保护屏障却如同一片流动的血海,将整个天空染成了诡异的红色,那光芒并非静止,而是不断流转、变换,孕育着在黑暗中脉动着发出低鸣的圣歌号。 远处的山峦轮廓在红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狰狞,仿佛一头头蛰伏的巨兽,正在窥视着这片被异化的天地。圣歌号游动在血海之中,外壳美丽而梦幻,舱内的灯光明亮而温馨,与外界格格不入,如同来自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温奇对塞缪尔总结道:“她会愿意帮助我们的,因为她说‘船不应该在天上飞’……” 他能找到塞缪尔就是借助的蒙斯可琪小姐的帮助,不清楚蒙斯可琪动用的什么方法,但有一点显而易见,她没有被一次次的挫折而打倒,反而是在经年累月的折磨中重新积蓄起了属于她自己的力量。 温奇在会议结束的当天就和蒙斯可琪取得了联系,对方很爽快地表示她能把运行保护屏障的程序销毁,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蒙斯娅塔。她要求他们将蒙斯娅塔交给她一个人,而不是蒙斯家族或者圣歌号上那些人。 由此看来,之前的置之不理也有蒙斯可琪小姐的手笔,不管她是要亲手报仇还是怎么样,她必须保证蒙斯可琪落在她自己的手中。 而之后的事情,不管是指定见面地点还是接头时间,塞缪尔都没有参与,两天后把蒙斯娅塔转交给蒙斯可琪小姐的行动也是泽恩乐随同温奇完成的,塞缪尔只是在事后听到了泽恩乐的汇报——他的病情又加重了。 泽恩乐能和爱慕的蒙斯可琪小姐见面激动了很长时间,在塞缪尔面前他也懒得加以掩饰。 他兴致勃勃地讲述蒙斯可琪小姐穿着白色小西装的时候有多么漂亮——比不穿衣服的时候还要漂亮,之后她是如何把蒙斯娅塔从球形的就升舱里拖出来,然后她们单独进了一个房间。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那个房间起了火,只有蒙斯可琪小姐出来了,”,泽恩乐讲述这一段讲述得兴致勃勃,看得出来对蒙斯娅塔的死很是乐见其成,不过之后的事情是他更在意的,“之后蒙斯可琪小姐走到我身边和我握了手。” “那确实值得高兴,”塞缪尔躺在床上,短暂地笑了一下,立刻又因为呼吸不畅而皱起眉。 泽恩乐在外面,尤其是在温奇面前,正在努力塑造一个上进忠实的好青年形象,因此他只有在塞缪尔这里才敢放心大胆地流露出真实想法——更多还是因为他清楚塞缪尔要死了,所以格外的口无遮拦。 他在塞缪尔的房间里又重复了一遍他对蒙斯可琪小姐的敬爱,剩下的时间就是在大倒苦水,因为温奇有时候的行为是那么突然,让毫无防备的他屡屡受到了惊吓。 塞缪尔用一整天攒起来的力量把他赶了出去:泽恩乐安全把他当成了树洞,甚至没想过要为他倒杯水什么的。 第134章 不过和泽恩乐的这次见面也并非全无作用,从泽恩乐那里,他拿到了蒙斯可琪的终端联络码。 【我就知道你会来联系我的,弗彻先生。】 在两人通讯连接成功后,蒙斯可琪以这样一句话作为了开场白,在塞缪尔手指笨拙地打字问她为什么时,下一句已经发送了过来:【我看了秀中秀的视频。】 以她的权限,当然能看到那份视频,甚至是未剪辑的版本。 【虽然很为你,温明、温奇,以及在那场游戏里死去的所有游戏选手伤心,但我的内心背叛了我的理智充盈着喜悦,因为我知道,我终于等到有人来结束这一切了。】 【尽管很痛苦,但是每一场真人秀我都会观看,就像你想塑造出一个英雄一样,我希望找到一个英雄。】 塞缪尔想回应一下,但是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赶不上趟,所以更多的还是蒙斯可琪说,塞缪尔听。 【在这一场游戏开始的时候,我就关注了温奇和温明,因为他们是反抗军领袖的孩子,我知道我对他们的关注会给他们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但是我无法控制地想要看一看他们能带给我怎样的惊喜。】 【结果呢,你惊喜么?】塞缪尔终于抓住时机,问了一句。 蒙斯可琪小姐的消息出现了一瞬间的空挡,然后她回复道:【是的,我很惊喜,也十分感谢你为我的惊喜贡献的力量。】 【或许你不知道,上一个我如此关注的,正是弗彻先生你,你所表现出的勇敢、团结以及完美的领导力深深地打动了我,可惜的是你身后没有像温奇那样可以借助的力量,你是在孤身作战。我向你提供了一些能利用的资源,然而没有成功,我的哥哥蒙斯马顿先一步察觉了我的意图,所以他乔装加入了你的队伍……】 进而让弗彻从英雄变成了权贵手中的宠物,塞缪尔在心中替她补全了后面的话。 【我知道抓住蒙斯娅塔,炸掉真人秀场地有弗彻先生的参与,我在此真诚地希望你可以继续辅助温奇把这一切结束。】 【我已经太累了。】她说。 【这么多年来,支撑着我的只有两个瞬间,第一个是我在决心回到蒙斯家族前,我的男朋友单膝跪地为我戴上了一枚戒指。感谢他的仪式感,我在那天已经成为了他的妻子,所以从来没有嫁给过现在的这个男人。】 【第二个瞬间是在第三次真人秀中,一个小女孩的笑脸。那时还没有禁止对普通民众使用生物变异药物,那场真人秀的场地是在一个很小的城市进行的,他们毫无征兆地围住了那里,然后对居民使用了生物变异类的药物,把他们改造成了怪物,仅仅是为了增加一点刺激感。】 【那个小女孩的爸爸变成了怪物,但是她没有……】 因为条件限制,塞缪尔与蒙斯娅塔的通讯是通过最传统的文字交流,默认聊天框包裹着的文字一句话连接着一句话发送过来,全程寂静无声,但塞缪尔总有一种错觉,这些文字在哭泣——蒙斯可琪在对他说话,以在经历了种种不幸后还惊人的温柔的语气,把一切娓娓道来。 【小女孩被咬得遍体鳞伤,她疼得很厉害,眼泪混着灰尘把她的脸变成了小花脸,但是她不肯哭出声,因为知道一旦被发现,选手们会把她的爸爸杀掉的。】 【但是她还是被发现了?】塞缪尔已经隐隐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了。 【是的,被几个拿着枪的游戏选手发现时,小女孩的腿已经被她的爸爸咬掉了,她站不起来,所以只好爬着,爬到了她的爸爸前面,想用她小小的身体替她爸爸挡住枪口,同时她笑了起来,抓起了一只毛绒玩偶,努力想对前面的几个人解释她的爸爸是个好爸爸,让他们别开枪。】 【他们开枪了?】 【如果他们开枪了说不定会更好一点。小女孩离得怪物太近了,她的爸爸在小女孩强挤出笑容抬头时把小女孩的头咬了下来,接着把小女孩剩下的部分整个吞进了肚子里。】 发送来的消息停止了片刻。 【到我二十七岁前,勉励我活着的是手上的戒指,它提醒我有一个人曾经如此真诚热烈地爱过我,而之后,是这个小女孩的笑脸在我的记忆里清晰如昨,勉励我不得不做点什么。】 【在我暗中的推动下,保护人权的基本法案出台了,但是你也能够发现,这种东西只能约束基本的行为,在真正的邪恶面前还是太过无力了,为了一点点毒瘾般的快感,他们可以罔顾天理伦常,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说:【姐姐不应该爱上妹妹、船不应该在天上飞,一些人不应该比另一些高贵。】 在通讯的最后,蒙斯可琪发来了一个视频,是绝无仅有的圣歌号内部的记录视频,极度的美丽也极度的丑恶,视频里,有着无论是上城还是下城都不再能看到的无垠星河,有着比上城最奢华的波里费奇堡还要高档的室内设计,堪称巴洛克艺术的巅峰之作。 胭脂色的丝绒地毯柔软地能够吞噬一切不和谐的声音,抬头,仿佛步入了一个由金饰与光影编织的梦境,每一寸墙壁都被精心雕琢,洛可可风格的曲线与卷草纹饰混合,形成了一种流动的美感;天花板上是一副巨大的天顶画,画中是圣约翰升天的场景,天使环绕、云层翻滚,金色的光芒从天花板上倾斜而下,将整个空间拉入了神圣的天国——令人窒息的奢华与神圣感,没有辜负圣歌号的名字。 而在神圣之后,又是极度的丑恶,飞船上编布着各种各样美丽的异形生物,那些年轻人被改造得不男不女、不老不幼,完全泯灭了人性与羞耻观,展露着一身白花花的皮|肉,能和有兴趣的任何人在任意时间任意地点进行一场兽类间的□□。 那些人——他们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上帝,他们三五成群地围在一些奇怪的装置前,在香氛与金属的腥锈味中愉快地畅谈他们动一动手指,就能让成千上万的猪猡们坠入地狱,后悔出生。 这是之前从未对外公布过的圣歌号的内部影像。 按她的说法,她将在第二天凌晨将这个视频发布出去,视频会在最短的时间循序流遍网络,她就将在由此引起的骚动中,趁机销毁圣歌号下方的屏障系统,而接下来的行动,就看温奇他们了。 而就在视频已经发布,温奇即将启程的前一刻,塞缪尔的身体终于撑到了极限。 第102章 在温奇离开战舰前, 他照例去往塞缪尔的房间索要一点鼓励。这个时间对于作息正常的人讲正是休憩的时候,温奇面容坚毅地经过战舰上正沉默地等待着他下达最后命令的反抗军们,在走到塞缪尔房间前时放轻脚步, 推开那扇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门。 房间内昏暗而安静,只有医疗仪器发出的微弱嗡鸣声在空气中静静响起, 温奇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屏住了, 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弗彻先生大概睡着了, 他想, 这不能怪弗彻先生, 他的身体已经太疲倦了,如果弗彻先生没能在作战前夕与自己道别的话,自己来找他就是了。 温奇转过充当玄关的转角, 看到了塞缪尔。 塞缪尔坐在轮椅上, 身体微微歪向一侧,头低垂着,像是被无形的重量压垮。他的手臂无力地搭在扶手上, 尽管在无光的场所依然能看出手指的消瘦和苍白, 苍白得仿佛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温度。 温奇的心猛地揪紧了, 他快步走到塞缪尔身边,蹲下身,轻声呼唤他的名字:“弗彻先生?” 没有回应。 塞缪尔的眼睛紧闭着,皮肤透出一种病态的灰白, 呼吸微弱而缓慢, 几乎看不出起伏,整个人仿佛和死亡擦肩而过——不,他好像已经和死神见了面。 “不能这样,不会这样的, ”温奇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伸手轻轻握住塞缪尔冰冷的手掌,试图把眼前的弗彻先生唤醒,但从手上传来的触感却让他心头一沉。 温奇颓然跌坐在地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塞缪尔,房间内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沉静,摆放在床边的闹钟机械地走着秒,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他即将进行的是一场任何人都没有把握的战斗,为此包括蒙斯可琪在内的无数人将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而他们的计划,在那群狐狸成精的权贵前总是显得莽撞而草率,更需要争分夺秒,但是温奇呆呆地凝望着塞缪尔,仿佛已经把一切都忘却在了脑后。 他不想要什么胜利,他不想做什么英雄,他想要眼前这个男人醒过来,他想有人爱他! “弗彻先生,”温奇终于干涩地挤出这个名字,他手掌撑地,以跪坐的姿势朝塞缪尔爬过去,“弗彻先生,”他喉咙哽了一下,让他的声调有些变形。 他直起上半身,去触碰塞缪尔的脸颊,再一次绝望而无助地呼唤:“弗彻先生……” 他的眼眶发热,视线逐渐模糊,但他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他已经够倒霉了,不要再流那些愚蠢的没用的眼泪了! 第135章 在这一想法从心头发出时,他忽然愤怒起来,就像在秀中秀温明死的时候那样的感觉:为什么他总会面临这种痛苦的境地?为什么这个该死的世界总是要逼他! 他咬住颤抖的牙关,看向塞缪尔的目光中一闪而过无机质般的空洞。 温奇猛地咬在塞缪尔的下巴处,一边咬着,他一边狠狠盯着塞缪尔,仿佛一个将攒了许久的糖果弄丢的穷孩子,在对着他心爱的玩偶泄愤——愤怒中是更巨大的悲伤。 他从脸颊咬到塞缪尔的指尖,然后抓起塞缪尔的手,贴到自己的胸口处,这两天塞缪尔一直很想知道他的身体怎么了,现在他亲自告诉他。 终于“得知”答案的塞缪尔还是没有任何哪怕一丁点的反应,温奇不在乎了,他面无表情地继续向下,摸到了塞缪尔的左腿。 他知道这条腿的不同寻常,这里是弗彻先生最敏感的地方,他趴在塞缪尔的膝盖前,啃咬上去,动作是一种不顾一切的粗暴。 醒过来好不好,他在心中呐喊道。 不知过了多久,发泄完后的温奇脱力似的后仰了下,视线呆滞地从塞缪尔被他吮咬地一塌糊涂的左腿上移,一直看到塞缪尔的脸上。 然后他忽然大幅度地颤动了下:塞缪尔睁着眼睛。 塞缪尔若有所思地看了自己的左腿片刻,然后慢慢调动出一个笑容:“现在那条腿可是我全身最没知觉的部位了,终究不是自己的身体,我都控制不了它了。” 温奇根本听不到这句宽慰的调笑,他扑到塞缪尔身上紧紧抱住他,好像固执地要把塞缪尔从死神手上抢回来,永远不让他离开。 塞缪尔的胸腔沉闷破碎地在他的拥抱下起伏,他开口:“我在这里,好么?” 温奇“嗯”了声,依然抱着塞缪尔不肯放手,然而门外却有人不解风情地敲起了门:“马上要到出发的时间了,请温奇先生做下准备。” “我知道了!”温奇猛地扭过头朝那人吼道,扭回头,他又撒娇似的软了声音:“弗彻先生。” 塞缪尔艰难地抬手拍拍他的脊背:“我在这里,我在这艘战舰上等你。” 温奇慢慢从塞缪尔身上支起身体,依然不愿意离开这个难得温情的怀抱:“你不会偷偷溜走的?” “当然,”塞缪尔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所以,我的小英雄,胜利之后来找我好么?” “你不会离开我的。”温奇的声音依然有些沙哑,但他努力让他的语气听起来更轻松一些,好像这样就不会有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 塞缪尔又点了下头,随后抬了下手,似乎想要操纵轮椅去旁边的床头柜那里,温奇先他一步走到那里,在塞缪尔目光的示意下,拿出了抽屉里的东西——一个本子,原身是方格作业本的本子,现在皱巴巴的,里面写满了字。 他没有翻开,转头看向塞缪尔,后者挑了下眉:“给你的。” 温奇拿着本子的手指不自觉攥紧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门外慢慢有越来越多的脚步声,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了,外面的世界正在等着他,无数人的命运正悬于一线,他必须走了。 但是……“弗彻先生,”他最后一次呼唤道。 塞缪尔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被病痛折磨的不安,只有一种平静地信任,仿佛在无声地告诉温奇:你可以做到的。 温奇心头一暖,他走到门边:“我走了。” “去吧,”塞缪尔的声音微弱却坚定,“我会在这里等你。” 温奇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塞缪尔一眼,然后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塞缪尔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扇紧闭的门上,良久,他的嘴角微微扬起,发出一声如释重负地呼吸声。 【正在离开世界三】提示塞缪尔脱离小世界的系统音响起,眼前的一切慢慢模糊起来…… 与此同时,温奇走在战舰的回廊上,一个近来被塞缪尔看中的可用之才靠过来:“保护屏障已经减弱出现了缺口,目前先行舰队已经出发了,我们跟第二舰队行动。” 温奇脑海中还回响着塞缪尔的话,慢了一拍才一点头:“上城的情况已经控制住了吗?” “还没有完全掌控住,不过下城的关口已经打开了,后援很快就能接上。” 男人说完,很自然地往一旁让了一下,作为温奇贴身护卫的泽恩乐挡在温奇旁边:“我带温奇先生去换衣服。” 男人应了声离去,泽恩乐取代他的位置,跟在了温奇身边,视线从温奇手中那个本子上转过。 温奇一进到房间,立刻叹出一口气,疲惫地靠在了墙上,泽恩乐为他取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到他手边:“我们应该抓紧点时间了。” 温奇注意到他在看那个本子:“怎么了?” 泽恩乐摇摇头,再次催促温奇换衣服。 但是温奇喝止了他:“怎么了?”有关塞缪尔的,他一定要知道答案。 泽恩乐似乎考虑了下,才说:“弗彻先生死了吗?” “没有,”温奇答得很快,掩饰性地垂下头。 “是吗?那就好。”泽恩乐大致能猜出塞缪尔的情况:这个本子,照理来讲会是塞缪尔临死之前交给温奇的,不过既然温奇说他没死,那就没死吧。 他等待着温奇换好衣服后为温奇整理下衣领之类的细节之处。 但是温奇的手指从那套衣服上划过,撑起上半身,茫然地停顿住了,好一会儿他看向泽恩乐的目光才聚起焦,他站起来,立刻惊地泽恩乐后退了一步。 温奇继续朝泽恩乐走去,双手抓过正准备换下的凌乱的衬衫衣领,慢慢地往两边拉开。 泽恩乐避开目光,又被嘲讽地笑着“你不是看到过吗”的温奇抓过脸颊扭过来,无奈,他只好尽力地半闭上眼睛:“你把这个告诉他了吗?” “没有……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如果你没有说的话,那么弗彻先生的确不会知道了,按照你的要求,我从来没有对弗彻先生说过,”泽恩乐平静地说着谎话。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弗彻先生不会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他到最后都没有勇气将自己是温奇告诉对方,生怕说出口后连这点即将消散的爱也会失去。 意识到这一点,温奇说不清自己心中更多的是庆幸还是失落,他重新笼好衣衫,闭了下眼睛:“把换一件衣服给我,这件太鲜亮了。” 在泽恩乐去取衣服时,温奇走回床边,目光落到那个本子上,在盯着看了几秒钟后,他鬼使神差地翻开了本子。 在看到本子上第一行字时,温奇强装的冷静彻底被打破了,他一手还抓着胸前的衣服,趴倒在床上痛哭出声。 本子上用黑色的水笔不太端正地写着:致我最爱的小英雄,温奇。 他曾发誓不会再哭了,但是张着嘴大口喘着气,他不觉得自己违背了誓言:第一次哭是在地牢,他蜷缩在地上,为他和温明悲惨的命运而哭,第二次哭是在象征着胜利的战舰上,为他的爱人而哭,他的爱人——一个伟大的,不爱他的人。 第103章 小小的自己跟在塞缪尔后面——不想跟了, 但又担心自己不跟着会真的被独自一人抛弃在这里,所以不情不愿的,一步一踉跄的, 他还是像个小尾巴一样牢牢跟在塞缪尔身后。 “我要找爸爸,”很委屈地咧着嘴巴, 他哭闹着, “我要找爸爸!” 前面的塞缪尔连头都不回, 他很生气地挥起拳头:“我要找爸爸喔!” 但是拳头还未落到实处, 没看路的小孩子便脚下一绊往前面摔去, 眼看着就要摔个狗啃泥,一双也并不很强壮的手臂扶住了他,正处在变声期的声音怪里怪气的:“别闹了小白, 等到家我给你好吃的。” 眼泪又汪汪地盈满了眼眶, 他今天铁了心要去找爸爸,被奚落是野孩子的生活他真是过够了,有什么蛋糕糖果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心:“我不要那些, 我也不要你, 我就要爸爸!” “唉, ”头顶传来一声淡淡的叹息,叹息是成年式的,但声音还是个半大的少年,听起来几乎有一点滑稽。 叹完这口气, 塞缪尔又来拉自己的手:“好了好了, 我带你去找爸爸好不好?” 气鼓鼓地挣开对方,小孩子闷头朝后跑了几步:“骗人……我才不相信你呢!” 感觉很棘手地皱起眉,塞缪尔依然朝他笑:“我不骗你,你跟我来嘛, 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你爸爸的。” 僵持了一会儿,看对方没有丝毫接近自己的意思,塞缪尔转过身,再一次装模作样慢吞吞地往前走,不忘提醒道:“别跟丢了哦。” 小孩子站在原地,粉白的小脸上一塌糊涂,睫毛被泪水打湿了,黑而长地上下扑散开,像黑色的太阳光线。 第136章 他还是气,还是怨,但是杵了一会儿,他看着空荡荡的大路,又心惊起来,在如此复杂的情绪之中,他流着泪向前迈动了步子,重复着刚才的历程:“我要爸爸嘛。” 前方的塞缪尔仿佛背后长眼,对方慢了他就慢,对方快了他就快,有几次他又尝试着去拉小孩子的手,但还是被无情地拒绝了。 如此走了不知多么长时间,大路前方白茫茫的,还是看不到尽头。 小孩子此时也不闹着要爸爸了——他累了,腿酸痛而沉重地根本不受他的驱使,而在鞋子里的两只脚,他总疑心是被磨得脚底都硬了,同时热乎乎地发痛。 他一点也走不动了,靠着一颗老树蹲下来,他急需一点休息,但是才刚刚蹲下来,扭头一看,他竟然就看不到塞缪尔了。 惊恐瞬间涌上心头,但是张开嘴无助地喘息片刻,他又实在积蓄不起力气去追塞缪尔。低下头,他环抱住自己,自暴自弃地想,走散了就走散了,反正他不给自己爸爸,他是坏人。 他是坏人……这么想着,豆大的泪珠却掉落下来,滚烫地滴在他的大腿上。 就在他呜呜噜噜地抽泣出声时,一声“咦”响了起来,这声“咦”还完全是少年人的声线,脆生生地让小孩子陡然抬起了头,惊喜地看向了声音来源的方向——不想喜的,但是心在腔子里扑通跳着,他确实是在喜。 塞缪尔走近,拿纸巾擦了擦他脸上的泪水,纸巾在他的口袋里不知经历了怎样的蹂躏,已经皱巴巴的发软,擦过之后会掉落许多的白色碎屑,于是擦过一下后,塞缪尔蹲下来,很仔细地用手指手背蹭掉了小孩子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泪痕。 “我背你走。” 他想问塞缪尔是不是也累了,从凌晨两个人落水流落到此,塞缪尔也一直在走,并且比自己走的多的多,中午吃的那袋干面包就是塞缪尔走了很久找回来的,但是张开嘴,他却又哭起来,委屈巴巴地被塞缪尔背在背上,他抽噎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于是他就只能听塞缪尔说话,趴在他的背上,他听他每一句话都仿佛是从极深的地方传来的,并且伴随着隆隆的震颤。 “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找爸爸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么。” 他想说你骗过我,你总是欺负我,但是被哭声噎住,他错过了抢话的机会,于是还是只能听塞缪尔单方面发言:“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在你找到你爸爸之前,有什么事情跟我说,我帮你解决。” 他想说我才不用你帮我呢,他要爸爸。 塞缪尔又接着说:“话说你找到爸爸之后可别忘了我,我对你那么好,你要是忘恩负义……” 对方的声音越来越小,或许并不是对方的声音小了,而是他睡着了。 塞缪尔也是个单薄的孩子体型,再加上又饿又累,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但是小小的加赫白趴在塞缪尔背上,很安宁地闭上了眼睛。 …… 加赫白猛地睁开眼睛,感觉眼眶酸涩,梦里的事情他有些记不清了,但他知道,只要查询一下七天大事记,他能精确地找到这件事发生在哪一天,毕竟塞缪尔殿下遇袭失踪可是件足以撼动圣都的大事。 坐起来,借着如同深蓝色奶油般的月光,他倒了一杯水,啜饮着,他想起梦中的自己,让他感到可笑,哭着闹着要爸爸,而爸爸明明就……加赫白的思绪中止了,再想下去就像是掉入了不断流转膨胀的漩涡,让他头昏脑胀。 不过在几秒钟的停顿之后,他再次顺着刚才断裂的思绪继续想下去,这次很顺利地全部连接了起来:梦里的自己实在太可笑了,喊着要爸爸的蠢话,而他的爸爸——永远敬爱而威严的主神大人,已经在他们失踪后详密安排了对他们的营救计划。 主神大人永远与自己同在,他只需要敬爱他、相信他就够了。 就是如此,加赫白垂下眼眸,仰头将那杯水一饮而尽。 距离天亮还早,但是加赫白醒来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或许是因为刚刚做了那样一个梦的缘故。 他起身,将房间里位置偏移了一些的红木椅子摆回原位,清辉月色像一层柔软的绸缎,柔和地覆盖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这个房子很小,不过从里到位都是他布置的,很合他的心意。小小的纯白房间里摆放着不多的家具,每件都合理地分布在它应该在的位置上,既整洁,又不乏住所能提供的独有的温馨感——会让人想起清晨时印花的桌布上,被阳光照耀着的一罐青苹果口味的果酱,或者是深夜卧室里闪着蓝色幽光的风铃。 放好那把椅子后,加赫白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窗边的书桌上,那里摆放着一副相框,相框一半沐浴着月光一般掩藏在阴影处,仿佛在等待着他的注视。 上面是他。 加赫白把照片拿起来,书桌旁的落地台灯亮起来,与窗外的月色交映,柔和地照亮了加赫白的面庞。 加赫白凝视着那张照片,编织过的柔顺金发碎金般地搭在肩膀一侧,哪怕在不笑时嘴角也微微上翘的嫣红薄唇,一丝不苟的穿搭以及裸.露在外的象牙白色的肌肤…… 画面背景是没什么特征的风景,只是草绿天蓝,艳人眼目。照片正中的男人碧蓝色的眸子明亮清澈,正含着笑意看向镜头另一边。 这是他,但是是在什么时候拍摄的呢?他想不起来了,脑海中好像又要翻涌起昏天黑地的漩涡,头上尖锐地刺痛起来,但加赫白拿着那张照片,偏偏不信邪地想要去想。 一瞬间,刺痛消散了,一场清晰如昨的回忆在他眼前放映起来:这是他,刚刚因为史无前例的净化之力而登上神之子位置的他,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天使一步登天,受到了不少非难中伤,再加上他对手上的工作十分生疏,繁复的仪式、冗长的文书、错综复杂的关系,让他一时间几乎是手忙脚乱。这张照片就是主神大人带着他去散心时拍的。 原来是这样的,加赫白嘴唇开合,轻喃出声,这样说着,他眼中的茫然更甚,他忽然后退一步,眼角余光就瞥到一边的全身镜。 镜子里,他拿着那张照片——金发编织成束的长发慵懒地搭在胸前,嘴角含蓄地上翘,细腻丝滑的衬衣的褶皱处闪着光晕,碧蓝色的眼睛明亮清澈,正似笑非笑地越过镜头看向另一边。 一眨眼,照片里的男人好像凭空放大,然后一步步走出了照片,和自己来到了同一维度。 两个自己正在镜子前……不对,不是两个! 加赫白快速喘息着,目不转睛地在镜中凝视着那个男人:柔顺的金色长发编织成三股搭在胸前,有几缕淘气的发丝逃逸出来,在他的颈边轻荡,红润的嘴唇抿起,只有嘴角微微上翘,天然的带着一□□惑,月白色的衬衣穿得一丝不苟,连最上面的一颗纽扣也系得稳妥,碧蓝色的眼睛明亮清澈——其中倒映着另一个自己…… 加赫白倒吸一口冷气,尖叫卡在胸腔里,化作一阵无声的震颤:照片里的人不是他! 那副相框从他的手中脱落。 第104章 相框并没有掉落在地上, 在装裱着照片的玻璃破碎之前,有一只手接住了它。 加赫白周身一颤,在扭过头去的同时已经被身后的人抱在怀里。 “主神大人, ”他轻声唤道。 身后的人沉默着,只是把照片拿在手里端详, 加赫白没有得到回应, 不动声色地从近乎窒息的怀抱中挣脱出少许, 也看向那张照片。眼睛看着照片, 他说起的却不是照片的事:“我以为今天您会很忙。” “再忙我也有时间来看你, 而且不是很复杂的事情,”主神的声调平稳冷静。 加赫白沉默了一瞬:“很抱歉不能为主神大人分忧。” 近来,有一群天使在六重天以下, 大肆地宣扬一种叫做启明果的果实, 声称这种宝石质地的果子来自伊甸园的阿卡夏之树,能唤起天使潜在的智慧。 最开始这种宣扬看起来仅仅是娱乐性质的,四翼或者二翼的能天使们很乐意尝试一下这种百利而无一害的美味果实, 然而仅仅几天之后, 这件事就变了性质, 他们开始一步步升级他们所获得的智慧,他们宣称自己的智慧已经超过了主神,他们的智慧是无极限的,因为他们拥有了来自本我深处的“启示”。 这群天使鼓动起越来越多的小天使, 开始质疑起自称全知全能的主神, 表示主神只是压抑了他们的智慧,以此让自己少得可怜的智慧显得令人信服。 否则如果主神真是全知、全能、全善的,为什么他不彻底消除世间的邪恶? 否则为什么主神不赦免他们的原罪,反而要让他们终其一生克制自己的欲望, 连追求快乐的权利都被剥夺? 否则主神为什么没能预言到他们接下来的计划——比如他们要烧毁七天的生命之树? 对于第三点,七天的守卫天使们自然提前去做了防卫,但当他们严阵以待时,却发现对方只是恶作剧似的小打小闹,甚至连接近生命之树的能力都没有。 第137章 由此更引来了那群反叛天使的嘲笑,“主神是愚蠢的”,他们从一重天飞到七重天,再像一群失控的流星坠落,疯狂地叫嚣着:主神是愚蠢的! …… 主神处理的就是这件事,是否复杂暂且不论,他处理的方式非常果断:把一切涉嫌闹事的天使,无一例外,全部流放入一重天。 “据说这件事也和我有关,因为我一时疏忽被拉入系统,长时间不能到场,引发了很多争议。” “没有关系,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就好。” 身后的人一下一下揉捏着加赫白的肩膀,手掌的冰凉透过一层单薄的布料渗入加赫白的肌肤,仿佛要将某种无形的重量也一同压入他的骨髓。 他的口吻好像这样做全都是为了我,加赫白心道,监禁反叛的天使是为我,流放弱小的能天使也是为我,处决反叛天使的领袖番尼也是为我。 然而他的内心却完全无法被这份慈祥所安抚,他的思绪如同被风吹散的柳絮,飘向那些未曾言明的角落:但是这其中就没有排除异己的心思吗?难道不是因为那些反叛天使侵害了他的威信他才动作得如此着急吗? 由此,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因为自己长时间不在圣都,他带领的本来负责净化污秽、施以拯救的守护天使队伍已经完全成了主神手里的一把刀,专门用来除去心怀反抗意识的天使。 格子告诉过他那种方法,只要给那个想处决的天使身上植入一点点黑暗力量,然后把他桎梏进最强力的净化法阵之中,不管那个天使原本多么圣洁纯粹,都会在刺目的光芒中化作虚无。 他们的净化力量很强大,但只限于邪恶的对象,并非同袍——他们原本不应该做这个的。 傀儡,他蓦地想到了这个词。 加赫白依然看着那张照片,感觉有一股寒流从肩膀上与主神手掌接触的部位流遍全身,他忽然打了个激灵。 ——照片上的男人看向了这边,他由偏脸对着另一个方向笑的姿势正对了镜头,正愤恨而阴沉地盯着主神。 角度变换后,加赫白才发现男人和自己并不是一模一样,男人的左脸,从腮部一直向下延伸到颈部,纹着一片紫色的银莲花,细长的花蔓扭曲、薄如蝉翼的花朵凌乱,诡异而妖娆,破坏了男人原本整齐圣洁的美。 紫色的银莲花,加赫白怔怔看着照片,感觉有什么就要突破封锁而出。 他好像想起了一些事情,那是……在加赫白清晰下头脑之前,唤起他记忆的关键照片被拿走了,他身后的男人更紧地抱住他,手臂绕过他的脸侧把相框重新摆在了桌子上。 相框完全被埋入了阴影。 做完这一切,主神自然而然地开口笑道:“怎么半夜不睡觉起来看这张照片?” 他裹挟着加赫白向后退了一点,靠在那张加赫白刚刚摆正的红木椅子上,又将它撞歪开去,在木制地板上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刮擦音。 加赫白被他向上托起来了一些,这个姿势让他折起来的胳膊受到了极大的压迫感,因为痛苦,他短暂地蹙了下眉。 “和那时相比,你真是变了很多,”主神把加赫白向后撑在椅背上的右手抓在了手心,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把玩,他转着加赫白指根处佩戴的那枚戒指,以悠长怀念的语气讲述起这张照片拍摄时的故事。 “我提拔你为天使长是因为你优秀过人的净化之力,净化是一种强大而美丽的力量,我如此相信着,你也的确在一年后,可惜的是这种美丽的力量总是很容易被轻视,前任天使长塞缪尔就是其中一个。” 主神的讲述与方才加赫白回忆起的相差不多,只是更具体,因为在他口中,所有的中伤质疑都来之有据——“塞缪尔欺负了你,”主神低低叹息一声,“那个孩子那段时间太过焦躁了。”,太过慈祥的语气,没有丁点责备的意思,听起来更像是为塞缪尔在开脱。 “可怜的孩子,”主神抚摸着加赫白的侧脸,看他眼神飘忽,以为他又想起了那时的惨剧——实际并没有,加赫白只是顺着主神的话想了下去。 他在想塞缪尔。 倘若是塞缪尔面对天使反叛的情形,他会怎么应对呢? ———— 塞缪尔在睁开眼睛前先缓缓地做了个深呼吸,伴随着这个深呼吸,他的知觉以及感官逐渐从昏沉中苏醒,他鼻中嗅到了清凉的药水气味,耳中听到了玻璃器皿轻微的撞击声,然后他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周边的情况。 一重天。 在看到透明光幕外的月光藤,这种一重天标志性的植物时他就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处。 一重天,也称月球天,是被抛弃者的归宿。除去为数不多不能坚守信仰的天使拖着灰白杂色的翅膀,像褪了色的蝴蝶标本一样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永恒的苍白里以外,更多的,是需要净化的灵魂,像雾气一样飘散在这片荒蛮的土地上。 这里没有黑夜也没有白天,整个空间像是月光洒在了一个包着锡纸的罐子里,灰蒙蒙的,眼前总是像蒙了一层阴翳。 这种独特的光线条件催生出了月光藤这种同样特殊的植物。月光藤生命力顽强,藤蔓的生长速度快到肉眼可见,密密麻麻地攀附在地面上,随着时间流逝一层一层地向上堆积。它们不需要光照,所以哪怕最下层的月光藤枯萎得也极其缓慢,等下层的月光藤死去腐烂时,上层的已经生长成型,最后就形成了下面镂空的月光藤“陷阱”,像是某种沉落在海底的远古巨兽的骨架,上面爬满了蠕动的驱虫,带着一种诡异的生命力。 一重天生态如此,连基本的房屋也无法建筑,不过天使们自有办法,发明了一种叫做净化杵的仪器,只要放置在地面上,就能建立起直径十几米,由半透明光幕形成的隔断,能够暂时阻断月光藤的侵扰。 他此时就在这样一处光幕隔断之中。 塞缪尔收回向外看的目光,看向另一边的云母石案,一个穿着红蓝职阶套装的年轻女子就在那里,背对着他,在调配一瓶现在呈青色的药水。 这种情况往往很让人两难,无论是默不作声等待对方发现自己还是出声呼唤对方,往往都会得来一句“你醒了”的惊叫以及“怎么不叫我”的埋怨。 思及此,塞缪尔不太认真地叹了口气——成功引起了那个年轻天使的注意。 她转过身,很惊喜地咧开嘴笑了下,她快步走到塞缪尔身边,手里还握着那瓶青色的药剂,瓶中的液体随着她摆动幅度很大的步伐摇晃着。 “你醒的比我预料得晚呢,”她毫不见外地探了下塞缪尔的体温,动作自然得像是多年的老朋友——她也的确是塞缪尔多年的朋友,这个天使就是他和萨维里共同的好友,兼萨维里目前的女友:格子。 格子的声音很清脆动听,但是银铃般的声线之上覆盖着一层更明显的疲惫,又将她声音呈现出的开朗活泼整个翻转了过来,“按理说服用了我亲手调配的药很快就能醒过来的。” ‘醒的比预料得晚’,这也是一种回应,塞缪尔默默把这种回应加入到了自己的经验库中。他向后靠去,尽力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挑眉道:“那必然是你的药有问题喽,总之你这样专业的净化天使,不会把责任推到病人身上吧。” 格子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怪不怪你的,反正我的药剂肯定没问题。经过两次考试一次面试还有实战场的考核后,我又升了一阶,”,说完,她才在胳膊外侧的徽章上弹了下,小表情非常骄傲。 塞缪尔看向那枚徽章,他倒还没忘了这些东西,如果格子没骗他的话,那么除开她的领头上司加赫白,她就是等阶最高的净化天使了。 不怪塞缪尔需要加上‘格子没骗他’的前提,不知道是不是和萨维里混太久的缘故近墨者黑了,格子也是个爱戏弄人的,她的最高战绩是和萨维里联手在一顿饭的时间里骗走了塞缪尔十二万金币。 他随口问了一个这个职阶不可能不知道的问题,换来了格子满脸的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伊甸堂现在的工作交接这么草率了么,敢让什么都不了解的人做事?” 伊甸堂是净化天使供职的场所,在有一点久远的曾经,塞缪尔还担当圣殿要职时,伊甸堂的作风可是非常严明整齐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行动都经得起审视,绝不可能有格子这样连工作的基本理解都没有的人存在。 除非格子是在糊弄他。 后知后觉自己是被考验了的格子拐着弯地“啊”了一声,然后连声“啧啧”,“你不知道,伊甸堂现在——”格子才说几个字,却忽然欲言又止地停下了,她很快重新开口,不过塞缪尔确信这句并不是格子最初说的事情,“伊甸堂,还有第七天,最近一团乱麻,有一伙闹事的天使整天嚷嚷着要独立自主,要回他们作为本我的权利,总之麻烦得很。” 第138章 “是么,”塞缪尔沉吟道,接着,他看到格子手腕上戴了一串造型独特夸张的手链:“……萨维里在这里?” 手链绝不是格子的品味,但是如果是喜欢到处留记号的萨维里的话就能解释的通了。 果不其然,格子点点头,态度坦然,根本没想过萨维里作为堕天使到一重天有什么不对:“是的,他还说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第105章 “不是吧?”塞缪尔叹口气, “我刚醒过来就要告诉我一个坏消息?” “这有什么,反正坏事已经发生了,迟早也是要知道的嘛, ”格子是个对任何事都能泰然处之的人,有着和谈吐外表完全不符的强大心脏, “喏, 你要是不想刚醒过来就听坏消息的话, 先把药喝了好了, ”她把一直拿在手里的药剂伸到塞缪尔嘴边, “这样你就是喝完药才听到的坏消息,是不是感觉会好一点?” 塞缪尔垂下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药剂瓶,狠狠皱眉, 倒不是嫌弃药水难喝或是对喝药有什么抗拒之类的:“……你这个, ”,他在委婉和直白之间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直说, “没有配完吧。” 格子一囧, 木着脸坚持道:“配完了。” 塞缪尔往后躲了一下:“不可能, 你配的是澄心草药水吧?成品不应该是鹅黄色的么,你不是要毒害我吧?” “不会的,”格子回答的非常斩钉截铁,晃动手腕转了转那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的药水, “成分都在里面了。” “……” 塞缪尔绝对不要喝这种东西, 他下定了决心,尤其在闻到了药水散发出来的类似苦杏仁的气味时。 格子不依不饶得扑上来要把药水灌到塞缪尔口中,不过她顾忌着塞缪尔的身体,动作非常收敛, 一时也没能奈他如何。 局势在萨维里回来的一瞬间发生了逆转。 …… 二十秒后,萨维里玩味地咬着下唇放开塞缪尔,转身向格子炫耀了一下手中的空药水瓶:“不趁着伟大的塞缪尔殿下身体虚弱、任人宰割的时候好好欺负他一下,之后可就没有机会了。” 格子“咯咯”地笑起来,不理会又开始嘴里念叨着“格子格子”怪笑发癫的萨维里,向塞缪尔解释——不过毫无诚意:“真的不是毒药啦,虽然卖相差了点,但是效果会有的。” 脸色发青的塞缪尔用手背擦掉了流到下巴上的药水,睨向萨维里这个见色忘义的家伙,后者在格子身后看不见的地方一耸肩膀,无辜地表示自己只是想讨老婆开心。 讨格子开心是吧? 塞缪尔虚弱地咳嗽两声,做出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无奈神情:“对了,格子,刚才你提到七天有一群天使闹事,查清楚了么?” 格子叹口气,坐下来,讲出的只有些启明果、抨击主神和加赫白的事实,没有一点结论性的输出,看起来是完全没查清楚。 塞缪尔对着愁眉苦脸的格子点点头,随后毫无预料地转向萨维里:“是你做的吧?” 猝不及防被点名,萨维里短促地“哦”了声,然后立刻对着审视起他的格子大摇其头:“绝对不是我做的,我冤枉啊格子大人。” 格子经过提醒,也反应过来,她一步步逼近萨维里:“对哦,我说怎么这么巧,”,她说着近些天来种种的不同寻常,将可怜巴巴地嘟囔着“真的不是我”的萨维里逼入了角落。 眼看着已经无处可退,萨维里忽然坏笑了一下,俯身在咄咄逼人的格子侧脸亲了一口,顺势搂过格子的肩膀,把两人的位置转了个顺序,借着身位的转换,他的语气也变换了:“格子大人,”他拖着长音,“你这次可真是有点不讲道理了,明明反叛天使的领袖已经被你们处决了,这么重要的信息你怎么可以隐瞒塞缪尔呢?” 格子脸一红,朝塞缪尔讪笑着一歪头:“是的,反叛的天使里面的确有一个领袖人物……但是那也不能证明和你没关系,你给我说实话!”最后一句是格子扭回头,对萨维里说的。 让萨维里说实话,塞缪尔失笑,这件事情的难度完全不是格子能做到的,她虽然没被萨维里哄得晕头转向,但很快也哑口无言,气鼓鼓地坐回了塞缪尔对面,嘴里还在嘀嘀咕咕,把萨维里数落了一顿。 “好好的大天使不当,非要闹事,我以为能闹出什么名堂来呢,结果根本没有!最后像条狗一样灰头土脸地被人踹了出去,狗啃泥似的摔到地狱里去了,圣浮里亚这么漂亮的地方不喜欢,就喜欢在地狱里鬼混?”,她激愤的语气稍缓,变成了无限的惋惜,“还有好多金币没来得及花呢,直接被扣下了……” 塞缪尔翘起唇角,无声地嘲笑萨维里:骂你呢。 他这微不足道的小动作被格子捕捉到了,她还激动着,调转炮口无缝对着塞缪尔开始了输出:“你还不如他呢!萨维里虽然堕天了,但在地狱里也混成了个什么魔王,你可就可怜了,”她哭丧起脸,替塞缪尔感到悲哀,“堂堂塞缪尔殿下,因为绑定了鬼系统,现在天天要去讨一个渣男的欢心!” 塞缪尔万万没想到格子是这样理解他现在做的事情的:“我那是任务!而且不是要去讨欢心,只要进度达标……”,说着说着,他想到一定还有不少天使抱着和格子同样的看法,顿时悲伤的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勇气了。 “而且塞缪尔殿下现在可谓是丧家之犬啊,七天待不得,地狱也进不去,”萨维里跟在她身后,也走回来,他没坐下,站在格子身后,看着塞缪尔,“这次你在小世界死去按理是会进入地狱的,但是在最后关头,有一股力量阻止了你…把你弹了出来。” 他们两人都很清楚这股力量来自于谁。 敬爱的主神大人,他把塞缪尔从天堂打落下来,但是放任塞缪尔在地狱发展也是危险的,他哪儿也不愿意塞缪尔去,只想要塞缪尔永远地困在系统里自娱自乐。 格子不知道他们的所思所想,只附和萨维里点点头,对塞缪尔邀功道:“要不是我正好来到一重天执行净化任务,捡到了你,你估计就被月光藤吃干抹净了!” 她身后,萨维里享受地眯起眼睛,认为把塞缪尔献祭出去换他和格子统一战线实在是太值得了,他抚摸着格子的头发,对塞缪尔道:“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他停顿了片刻:“玛顿弥拉失踪了。” 这无疑是个非常令人揪心的消息,三个人同时沉默了片刻,塞缪尔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萨维里也难得地严肃了神色:“就是在你我还在上一个副本里的时候。抱歉,我没有想到他们下手那么快。” “没有关系,这不怪你,”,他以舌尖抵住牙齿内侧,“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格子重复了这句话,眼神游移着在塞缪尔和萨维里身上依次打了个转,以与此时的沉重气氛不太相称的尴尬语气:“好吧说实话,我不太认识玛顿弥拉。” 萨维里立刻安慰她,他的正常神色消失了,又变成了嬉皮笑脸的样子:“这很正常啦,玛顿弥拉他脑子不太正常,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露过面,绝大多数天使也只是听说过他而已,像我也只是认识他不久,和他不太熟。” 塞缪尔沉默地听着好友为了安抚女友毫无负担地撒着谎,不过萨维里认识玛顿弥拉这么久,一直不太被玛顿弥拉喜欢倒是真的。 格子对萨维里的话不置可否,又道:“听说他很喜欢画画,还有几幅画上了拍卖场。” “哦,”萨维里夸张地长叹一声,“他画的画比起格子你真是差远了。” 很不幸,这句马屁拍在了马蹄上,格子不满地瞪着他:“他还是个小孩子,你为什么要拿我的画跟他比啊?”,这句还像点样,下句就不是了,“以我的艺术造诣,跟珈璃安娜比最合适 ,她也不是专业的画师。” 珈璃安娜是七天红极一时的年轻偶像,以动人的歌声和充满感染力的舞台表现征服了无数观众,唱歌是她的第一副业;与此同时,她还是一位才华横溢的画家,画笔描绘出充满灵性与想象力的艺术作品,画画成为她的第二副业。以这两点来看,珈璃安娜担得起一句多才多艺。可惜,在这些光鲜亮丽的身份之外,珈璃安娜还肩负着传讯大天使的主页,一下子让她的歌唱绘画成了不务正业。 不论怎么说,塞缪尔多少对珈璃安娜有些了解,认为她的人品和能力都经得起考验,因此在听到格子这么说时很为格子的自吹自擂感到无奈。 萨维里瞥他一眼,很理解对方的心情——毕竟他也挺喜欢珈璃安娜的,因此他只好尽力地岔开话题:“说到展览,我准备给你也举办一场画展,整个场上都挂上你的作品。” “但是你……” “在地狱里办,”清楚格子会说什么,萨维里提前一步说到。 在满是毫无修养的恶魔的地狱里举办一个净化天使的艺术展览,亏他想得出来,不过格子倒是对此十分感兴趣:“真的吗?那你再等一等,我还有一副惊世骇俗的作品没有画完,到时候交给你一起展览出去。” 第139章 “当然可以,想必一定能震惊地狱!”萨维里对格子捧场得要命。 对于贷款了爆红地狱的艺术展,他们两人一惊一乍地讨论了许久。期间塞缪尔以为系统会和他联系,告知他现在的情况或者接下来的安排之类的,但是一直没有,从上一个小世界结束之后,系统好像就凭空消失了,上一次系统长时间没有回应还是第二个小世界,陈远昏迷的那段时间。 那次系统告诉他自己是进行了“安全升级”,检测系统对主神是否存在异心,那么这一次,一定是比检测异心更激进的操作,结合最近玛顿弥拉的失踪,塞缪尔心中不详的预感愈来愈强烈。 格子平静下来后,也开始为塞缪尔感到担忧:“不会有事吧?” 萨维里宠溺地摸摸她的头:“不会有事的,”,他抬头,双眼十字形的花纹跳动了一下,“对吧?”,他问塞缪尔。 塞缪尔回看过去,垂下眼睛没有说话,半晌,他忽然笑了一下。 不是愉悦或者自信的笑,更像是一种挑衅,仿佛是对着怒涛席卷的风暴张开双臂,做出一个轻蔑的宣告。 ———— “……”加赫白蹙眉,无声地叹出一口气,在主神去解他的发带时不动声色地向前躲闪了一下。 从主神现身的那一刻他就预料到了此时发生的事情:主神来找他,一定会抱他。主神爱他,是他的荣幸,相应的,他也总是愿意为主神献上他不知廉耻的忠诚。 但是今天,他不想做。 在他向前躲闪时,因为角度转换,他又看到了那张照片,照片那个像他又绝对不是他的人以一种错位的角度看着这边。 以被男人圈抱在怀里的姿势被人注视着,加赫白没有丁点难堪的感觉,但在无所谓之余,他很惊讶地发现自己产生了一种类似勇气的力量。 于是在主神逗猫似的抚弄自己的下颚时,他偏开头,低声道:“抱歉,我今天没有心情。” 几乎是在这句话出口的同时,他被放开了,清洁的空气一瞬间重新充斥了他的鼻腔,但是没有丝毫解放的心情,他忐忑地等待着主神的反应。 主神在笑着,老年人独有的慈祥的笑容:“没有关系,我亲爱的孩子,是我勉强你了。” 摇摇头,看到主神似乎没有生气的意思,加赫白放松了些,但是主神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僵在了原地,血色一瞬间从脸上尽数褪去。 “我知道你不会有心情的……你又爱上了塞缪尔。” 和那时候陈述加赫白的心理一样,了然而平淡的语调。 无暇去深究主神使用的可疑的字眼,加赫白惶恐地跪倒在主神身前:“不会的,主神大人,请相信我。” 主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只是你没有意识到罢了。” “比起我这种衰老的躯体,塞缪尔充满年轻的生命力的肉|体更合你的心意吧。对于喜欢被动的你来说,塞缪尔鲜明的性格会更让你感到刺激吧,把自己所没有的强壮力量接纳入身体,仿佛就能获得同样的力量,你很喜欢那种倒错的异样感。” 无暇去深究主神的话语,加赫白低声喘息着诉说:“我爱你。” 主神微笑着摇头:“我一直认为你不适合说‘爱’这个字,谈-情-说-爱,越严肃就越不真实,而你用这样神圣而禁俗的音色说出这个字,一点现实感也没有。” “你知道珈璃安娜吗?” 加赫白一直煎熬得如同等待审判的重锤落下,此时他骤然听到这句话,茫茫然地点头:“知道。” “你诉说的爱意就和她歌曲里的爱情论一样,悦耳动听,但是没有丝毫的真实感。不要再对我说这几个字了,我可爱的神之子。” “……”说‘我爱你’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大杀手锏了,但被主神毫不留情地驳斥了回来,加赫白脸色苍白地垂下头去,避开了主神狡狯而充满穿透力的目光。 与此同时,他开始思考主神刚才的话:他对塞缪尔到底抱持着怎样的情感呢?他爱上他了吗? 或许,主神大人是对的——那么就是他错了。 他发誓会绝对忠诚于敬爱的主神大人,他会为主神大人献出一切,从精神到身体,毫无保留。他没有做到,是他做了错事。 所以请再给他一次弥补错误的机会。 加赫白慢慢抬起头,碧蓝色的眼睛中透出坚定:“我会杀掉塞缪尔,不是在系统中,而是让他彻底消失。为了您,我愿意背负弑神的罪过。” 在他思索的时候,主神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离他很远的地方:“不这样你就会爱上他吗?” “我不知道,”加赫白非常诚实地回答。 “那真是太可惜了,”主神笑了。 “可是为什么?”这已经是加赫白第二次从主神这里索要这个问题的答案了,“为什么哪怕塞缪尔做出那样的事情您也不会对他失望呢?为什么他就可以这样特殊?” 而这一次,主神大人给了他答案:“因为我是他血脉所系的父亲。” 第106章 格子的担心无处纾解, 拍拍裙摆站起来:“我再去给你配点药,”,说着不顾塞缪尔的推脱自顾自到另一边配药去了。 格子一走, 一直站在她身后的萨维里立刻占了她的位置,他把腿搭起来, 往后一靠, 随意地朝那边的格子一指, 对塞缪尔开口道:“虽然格子配的药多数时候颜色和气味比较奇怪——” 他没有特意压低声音, 换来了对此格外敏感的格子的一句呵斥:“你说谁奇怪呢?” “唉呀, ”,萨维里一个激灵,把腿放回地上, 扭头去哄她, “我说药呢,药奇怪,不是说你。” “耀是谁啊……”格子嘟囔着, 重新低下头。 萨维里无声地“啧”了声, 比了个搞怪的手势, 重新翘起腿:“但是她配的药多半是有效的,还偶尔会有一些奇效。你还记得那种毛团鸟吗,圆墩墩的那种鸟。” “你说罗宝短尾雀?” “对,”萨维里打了个响指, “那时候在短尾雀中爆发的瘟疫就是格子控制住的, 我养的那只,都已经开始出现症状了,喂了格子研发的药就好了。” 塞缪尔轻轻眨了下眼睛,回忆着当时的事情:“我一直以为你那只罗宝短尾雀是得病死的。” “不是, 格子治好它了,”萨维里笑得很骄傲,“不过治好了寄养在格子家时被她养的狗咬死了。” “死的更痛快,而且更有价值一点对吧?毕竟那种鸟挺大只的,记得吃了那只鸟之后格子的狗两天没吃饭。” “……”,塞缪尔绷紧嘴角,点点头。 “真遗憾你那只跑丢了,不然也能救下来的。” “我那只不一定死了,瘟疫爆发之前它就飞走了。” 萨维里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摆了摆:“一定死了,没有用过格子的药的都死了。当时好多团子鸟的主人就是嫌弃格子的药颜色奇怪不肯用,不然那种鸟也不至于绝种了。” 塞缪尔想起了加赫白的那只罗宝短尾雀,不过思绪一闪而过,他笑着对萨维里做了个投降的态势:“好了好了,我一定喝药就是了。” 格子正好在这时把配好的药递过来,不得不说,她和萨维里的确存在某种默契:“这可是你说的,快喝吧。” 她满意地看着塞缪尔喝掉半瓶,才继续对他们两个人说道:“我要出去一趟,有个灵魂的情况恶化了,我需要处理下。” 萨维里委屈巴巴地抬头看她:“亲爱的,跟我在一起你竟然还想得起来那无聊的净化任务,真是太让我伤心了。” 格子“啪”地在他脑袋上打了一下:“就是因为看着你我才时时刻刻忘不了,你浑身都是邪恶力量,我真想把你净化一下。” 塞缪尔扭曲着表情,将口中的怪味消化掉才开口:“说起来一重天的净化任务为什么要格子你亲自做,这是很低阶的净化任务吧?” “啊——”,格子支吾了声,眼睛眯成月牙,“因为伊甸堂最近很乱,任务分配的也乱七八糟。” 塞缪尔不知道这个“乱”是因为伊甸堂最近承接了不属于他们这个神圣地点的阴暗使命,只以为是加赫白管理不慎——这也不能全怪他,毕竟加赫白根本没多少时间呆在圣浮里亚。 看塞缪尔没有深究,格子暗暗呼出一口气:因为她不愿意参与反叛天使的处决,实际是被边缘化了,不过这样一来,她就能做更多的净化任务、铲除更多的污秽了,她还蛮喜欢这种生活的。 对于这件事,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他们,他们三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而萨维里更是已经实际成为了她的未婚夫,他们是绝对值得信任的,可纵然她清楚这一点,还是犹豫不决,毕竟这件事是对主神形象的一次极大的颠覆,她还不敢想象那样做的后果。 格子离开后,萨维里终于跟塞缪尔提起了正事:“又是一次教训,玛顿弥拉绝对不能留了。他是个白痴,我对白痴没什么恶意,地狱里有不少蠢得别具一个的家伙,但是像玛顿弥拉这种有着强大力量的白痴就是枚炸弹了。” 第140章 塞缪尔看着他,先短促地笑了笑:“我以为你有事不会背着格子说。” “她也有事瞒着我们不是吗?”,他前倾身体,煞有介事地开口,“我敢说七天绝对发生了什么烂透了的事,让格子也开不了口,”,说完这一句,他又舒服地靠回去,接上第一句话,“大多数时候,知道的越少越快乐。” 岔开话题失败,塞缪尔只好继续说起玛顿弥拉:“玛顿弥拉是因为他的扭曲之力变傻的,你敢肯定自己可以顺利承接他的力量?” “我不敢保证,”萨维里从鼻腔里笑了声,“所以我准备先找个实验品试一试。” “普通的小天使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塞缪尔冷淡地开口。 “那就找偾奇,”,萨维里置身事外地随便点了个名字,是和他一起被赶出天堂的六翼天使,“反正他堕天之后整天闷闷不乐,一直念叨着死亡啊、黑暗啊、哭泣啊,像个悲观的吟游诗人,让他去正合适。” “玛顿弥拉现在不是被那个老东西带走了么,你能找到他?” 萨维里别有深意地慢慢从嘴角绽开一个笑容:“当然,既然我和你说起这件事,那么一切都不用你担心,我会为你准备好可爱的玛顿弥拉,一个完美的实验品,另外还有一个您能去到的最佳的施法地点,只要你来就可以了,毕竟吸收别人的力量这种事只有你能做得到。” “果然这次的反叛有你的参与,”,塞缪尔揶揄,看萨维里的口气,已经俨然把圣浮里亚当成了他的后花园。 萨维里大笑起来:“本来没准备搞这么大的,但是看那老东西太急了,没忍住多跟他玩了玩。可惜的是番尼被处决了,本来他能多在七天潜伏一阵的。” 他打了个响指,眼睛上的十字花纹亮得刺眼:“所以你还有什么顾虑?” 塞缪尔咬了下口腔内部的软肉,他没什么“顾虑”可说了,所以抬起眼,他只好说出真实想法:“但是被吸收力量之后,玛顿弥拉会死的。” 大笑戛然而止,萨维里伸展着的肢体缓慢地收敛回去,他托着下巴,做了一个端庄的思考者姿势,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塞缪尔:“我等你改变你的想法。” 就在这时,系统的声音响起:“休息时间结束,第四世界已开启。” 塞缪尔皱眉:“你去哪里了?” 刚刚那句死板的声音看样子是很为难这个不靠谱的系统,它先是奶声奶气地“啊呀”一声,然后才回答道:“安全升级!统统又感受到了主神大人的温暖呢。” 保持着眉头皱起,塞缪尔静静笑了一下:“又是检测你对他有没有异心?” “这是其中一项啦,另外就是排查小世界中的异常项,比如上个世界的蒙斯马——”系统的小奶音停住了,它好像正朝萨维里挥舞着无形的小拳头:“这,这就是入侵上个小世界的那个坏天使吧!因为他,我可费了不少劲去修复呢。” 塞缪尔朝萨维里挑了下眉,问张牙舞爪的系统:“你不认识他了?” 系统哼哼唧唧的:“统统才不认识什么坏天使呢,你也告诉他,别对外面说认识我,对我名誉有损。” 萨维里是听不到系统在塞缪尔脑海中的牢骚的,但是透过塞缪尔的神色,他竟然将系统的反应猜了个七七八八:“那个傻玩意儿说我坏话呢吧,让他小心点,我可不会对这种形状是个球的东西手下留情。” 系统立刻被吓得噤了声,不过它很快意识到自己是在塞缪尔的意识里,安全得很,于是它又嚣张起来:“我才不怕他呢,让他来!” 系统又无脑又幼稚,塞缪尔本来不准备和它这种程度的蠢货一般见识的,但是抬眼,他很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好友萨维里竟然在此刻发起颠,也变成了一个蠢货,跃跃欲试地要给他的脑袋来一下。 脑袋里,系统越发得意,像只占了上风的罗宝短尾雀,叽叽喳喳个不停,将狗仗人势演绎到了极致:“拿我没办法吧?哼!邪恶是战胜不了正义的,统统我就是正义的领军人物!” 一手拉住萨维里,一边命令系统闭嘴,如此几分钟后,塞缪尔终于忍无可忍了,他用力拍了一个额头,喝止他们:“行了!” 萨维里意犹未尽地冷哼一声:“那个老东西调教出来的玩意儿,果然是一脉相承的贱。” 脑海里,系统也不甘示弱:“地狱里的大魔王,果然是胸大无脑!” 胸大无脑……可以形容男性么,塞缪尔也难得迷茫了一瞬。 这句话萨维里没能从塞缪尔的表情中分辨出来:“它说什么?” “说你……胸大无脑。” “嘿嘿,”出乎塞缪尔的预料,萨维里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傻笑起来,“我的胸肌是比较发达了,而且货真价实,”,说着夸耀自己身材的话,他却一把将暴露的衣服拉紧了,像个良家妇男一样捂住胸口,“不过我是不会给那个蠢系统摸的,看也不能看。” 系统尖声发出抗议:“我才不要看呢!” 这两人真是够了,塞缪尔问系统:“是不是现在就可以传送?” “啊,是的,是的,那么现在开始传送第四世界。” 眼前的视野逐渐开始变换,而就在这时,他透过光幕看到了正往回跑的格子,格子显然看出了塞缪尔即将离开,脸上现出焦急神色:“等一下!”格子朝这边喊着,不过隔着那层透明的屏障,她的声音没有传进来,看在塞缪尔眼中只是嘴唇无声的开合。 再见了,格子,塞缪尔心里默默说道,他看着格子,屏息似着一皱眉,忽然感觉格子有点不对劲,哪里不对劲,他说不上来,在离开前的最后时刻,他只来得及对萨维里嘱咐了一句:“保护好格子。” 萨维里没有看他,他又在低头,扯小臂上与他的血管缝在一起的线,闻言,他点点头:“当然。” 系统死板的提示音响起:“现在将宿主传送到第四个世界。” 一切都消失了,水雾般的一重天,疯狂生长着的月光藤,透明而晕染着光华的屏障……塞缪尔觉得自己好像坐在一辆开在凹凸路面的老旧汽车里,不知是车子太旧还是路面太破,每行进一步都晃晃荡荡的,让他也跟着前后摇晃了身体。 他偏过头,看向车窗外,乍一看外面的景色具体而逼真,但仔细看了,却发现模糊一片,只是苍白,只是昏黄。 这辆摇晃着的汽车就这样载着他由白茫茫一片驶向旧报纸似的昏黄。 他低下头,在腿边抓到了一张便条,便条用的质量上好的纸,柔顺又有分量,但是被揉搓过,所以变得皱缩软趴,在折痕处露出一点纸张的纤维。 上面是两行黑墨水写的字,字是小孩子的写法,伸胳膊伸腿,一个字赛一个字的大,并且一行越往后越往上歪,然而并不难认。 塞缪尔略微一扫便读完了上面的两行字,读完后,他机械地将拿着便条的手垂落到腿上,目视前方做了一个深呼吸,做完之后,他又拿起那张便条,皱起眉,不认字似的用力把上面的字逐个读了一遍。 这次读完,他终于认清事实一般叹了口气,向后仰靠到座椅上,用手背覆盖住眼睛,喃喃道:“不是吧。” 第107章 便条上的字虽然不美观, 但看得出来书写者是很认真地在写,一笔一划都深刻地在纸张背面犁出了沟壑:【我捡到了个小杂种(划掉)崽子,可漂亮了, 你来不来玩?】 车子停下了,塞缪尔推开车门下车, 车门在他身后悄然合拢, 没有发出哪怕最轻微的声响。在沥青路面蒸腾出的半透明雾霭中, 他回过头去, 发现刚才载他来到这里的车子已经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不为所动地转回身体, 他仰头,看向身前矗立的哥特式宫殿,宫殿顶部的尖顶刺破铅灰色的云层, 活像一具倒插进天幕的巨龙骸骨, 正前方拱形的门楣如同风干的兽皮,上面用施瓦巴赫体刻着宫殿的名字:斯拜达宫。 他是没有形体的,无论站多久都不会有人在意, 但在他旁边两三米处, 站着另一个更小的塞缪尔, 表情很冷淡——是孩子气的脸上强装大人撑出的冷淡,他甫一走近,就有一队穿着齐整的侍卫列队迎了出来,为首一人戎装笔挺, 是战士长一类的军官, 对着小塞缪尔笑道:“塞缪尔殿下,来找萨维里少爷?” 小塞缪尔一见到他就暗暗一咧嘴,不是对这个和气的军官不满,而是因为他在这里, 就说明萨维里的父亲也在家,这也就意味着他需得去萨维里的父亲那里露个脸——不露不行,不是个正经大人的作风。 小塞缪尔整理了下衣襟,摆出塞缪尔殿下该有的样子,跟着那位军官迈进了斯拜达宫。 宫殿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宽敞的外院,整个院子由青石板铺就,四周环绕着高耸的石墙,墙面上爬满了暗绿色的藤蔓,像是某种生物的触手。院子是很宽阔的,但因为围墙太高,所以大半被笼罩在阴影里,只给人以幽森之感。 第141章 而在阴影最深处,放置着一个巨大的铁笼,笼壁上残留着深深的抓痕和干涸的血迹,里面关着一只通体深红的鹰头狮身兽,此时正姿态扭曲地趴在一角睡着,发出断续的酣鸣声。 小塞缪尔朝那边投过一抹目光后迅速收回:他记得笼子之前关的是一只独眼的麒麟……既然没了,那大概是死了。 穿过外院,他去往主厅拜见了萨维里的父亲,对方说话有些不知轻重,貌似是刚刚服用了些药品的缘故,时而举手投足带着一股能随时倒头睡过去的懒洋洋,时而亢奋得可怕,背后巨大的灰色翅膀不受他控制地抖动起来。 天使的翅膀杂乱斑驳是法力微弱的表现,萨维里父亲的翅膀油亮光滑,绝不杂乱,只是发灰。 小塞缪尔每次见到他都会被他不同寻常的翅膀所吸引,不过心中好奇着,他也没有忘记礼貌,像个小大人似的清清楚楚地回话问话,知道这已经是对方能拿出来的最大客气了,萨维里的父亲平日里可是个更不着调的人。 在这里做了大概半个小时毫无感情的寒暄,小塞缪尔终于脱身,从主厅出来,他驾轻就熟地往后面一绕,踏上了一条长长的游廊,游廊由一排尖拱支撑,拱顶镶嵌着彩色玻璃,本是很漂亮的,不过彩色玻璃很脏了,连带着透过的阳光都有了污浊感。 斯拜达宫给塞缪尔的感觉也大体如此,在圣浮里亚的一众宫殿中,斯拜达无论在建造水平还是布局结构都算是一流的那档了,然而除去优秀的硬件外,斯拜达用以装饰的壁画、挂毯,以及彩色的玻璃都肮脏斑驳,疏于打理,是典型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在游廊尽头,小塞缪尔走进了萨维里所在的内殿。 殿内铺着整面胭脂色的地毯,地毯柔软厚实,踩上去无声无息,因此萨维里第一时间没有看到他,还在专心致志地喂那个“小崽子”葡萄吃。 萨维里坐在一把很高大的椅子上,椅子对于他这样的少年身型宽大太多了,足够他七扭八歪地靠在椅背上,顺便抬起一只脚蹬上去,他从旁边的白瓷盘里一手捏出一颗滚圆硕大的葡萄,做着“啊”的嘴型伸手一直送到身前小崽子的嘴边去,然后用力一挤,葡萄就到了小崽子嘴里。 那个看起来年纪才四五岁左右,豆芽菜一样的小男孩身量比萨维里还要小得多,腰都没有椅子的一半高,他明显是很爱吃葡萄的,不由自主地追逐着萨维里的手指往萨维里身上贴,但矮小的他根本够不到萨维里,只好一只手扒着一边的桌子,膝盖屈起跪在座椅上,另一只手笨拙地跟着萨维里逗他的动作抬起,偶尔无法保持平衡时猛地去拽一下萨维里的衣角。 小塞缪尔走到距离他们两人十米左右时萨维里才注意到他,他没看塞缪尔,只是口中问道:“老头子跟你说什么了?” 豆芽菜倒是很好奇,想扭头看一看塞缪尔,但是他又实在很想吃葡萄,所以短暂地在看塞缪尔和吃葡萄之间做了个取舍,他继续张嘴要葡萄吃。 “没说什么,”小塞缪尔抱怨,“你爸在家你不跟我提前打声招呼?” “那怎么了?”萨维里不以为意,“他又不会吃了你,我看他对你客气得很啊。唉,”,他假模假样地叹口气,“他要是惹你不高兴了你直接扇他就好了,正好替我出口气,我看见他就烦。” 你可真是个大孝子,小塞缪尔心内腹诽,在女仆给他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了,一点头说了句谢谢,然后看向小男孩:“他就是你说的捡到的那个孩子?” “对,”萨维里用湿毛巾擦了擦手,抓着小男孩的尖下巴让他转过头来展示给塞缪尔看:“是不是很漂亮?” 塞缪尔没什么兴趣地看过去。 漂亮,这个词语他很喜欢,但除非这个词是作用在自己或者自己的伴侣身上,否则没有任何的用处。因此比起评价小男孩的外表,他更想说一说萨维里的生活作风问题。 萨维里生性是很不错的——至少他本人一直如此强调——但是他不幸有个极其野腔无调的父亲,更加不幸的是,他这位不能对青少年的教育起到一丁点正面作用的父亲还隔三岔五地窝在家中,致使萨维里小小年纪便接触了不少是非风流,在成长成为优秀青年的道路上径直反向冲刺起来。 但是固然如此,人学坏总该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但萨维里就没有,他好像昨天还和塞缪尔一起做着孩子才做的幼稚事,今天就能面不改色说出一堆的桃色掌故了。 就比如现在,他用手指点在那个小男孩脸颊上的手势,就很有那种资深男色家的意味。 小塞缪尔煞有介事地叹出一口气,想说一说萨维里的作风问题,但是刚刚张开嘴,就看到那个小崽子挣扎着从萨维里手上躲开,同时毫无征兆地在萨维里的脖子上狠狠抓了一把。小崽子的指甲薄而尖锐,一抓就抓出了五道红肿着渗血的印子——他太小了,够不到萨维里的脸,不然这五道口子一定是要挠上萨维里的脸的。 小崽子开了口,声音本来大概是比较动听的,但是他扯着嗓子,硬生生将动听的声音拉破音了:“别那么碰我!” 即使破了音,他的喊叫也没一只小猫响亮。 小塞缪尔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地愣住了,预备出口的话又生生咽回了肚子里,和他不同,萨维里大概在他来之前已经领教过这小崽子的厉害:受了伤,他没有一秒的犹豫,直接火了起来,窝火,因为自己捡回来的玩意儿敢对自己动手,让他在塞缪尔面前出丑。 他二话不说,对着小崽子的脑袋扇了一巴掌,气冲冲地喊道:“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一巴掌直接把小崽子打的摔倒在了地上,撑着手趴在地上,小小的脑袋颤抖了一下,塞缪尔看他皱巴起脸,明显是委屈地要哭了,但是咧着嘴僵了片刻,小崽子又抬起脸来,他的眼眶红了,衬得他本来就大的蓝色眼睛更加突出:“不许你碰我!” 萨维里看他被打了还不听话,弯下腰又要动手,小崽子也不甘示弱,对着萨维里挥过来的拳头,伸长脖子,张大嘴,他一闭眼睛狠狠咬了下去。 “卡巴——” 萨维里在最后时刻收回了手,小崽子的啃咬失去了目标,牙齿相击,发出了格外响亮的声音。 “你还敢咬人?”怒不可遏的,萨维里撸起袖子借着从高处往下蹲的力摁住小崽子,决心要给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一点教训。 不过小崽子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有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可以像狗一样咬住人不放;也有着一手椭圆形、浅粉色的指甲,能像撒泼的女人一样轻轻一挠就在皮肤上留下数道流血的伤口;除此之外,他的手脚虽然纤细,但意外的有力,一旦打到骨头缝间的肉里,痛感也是十分可观的。 萨维里咬着牙避开小刀片似的指甲,气喘吁吁地摁住小崽子的后腰将他压地上,就感觉小崽子上下来回地扭动挣扎,同时腰柔软而灵活,几乎要制不住。 小塞缪尔在打成一团的两人身前半蹲下,摸不着头脑地“唉唉”两声,茫然无措地伸手想要去拉架,但是用尽全身力气压着对方的萨维里还好,那个小男孩叫嚷着,漫天飞舞的胳膊腿会攻击一切他能碰得到的事物,让小塞缪尔根本无处下手。 最后这俩人是被萨维里的父亲拉开的,成年人到底不一样,萨维里父亲来到这两个鬼哭狼嚎的孩子跟前,一手揪起一个,然后逐个赏了一脚,把他们分开到了两边。 萨维里跌跌撞撞的,正好站到了塞缪尔旁边,他的脸上、脖子上以及手臂手背上,全是红蚯蚓似的抓痕,右脸上还留了个泛紫的牙印,可见没在小崽子那里讨到什么便宜。 萨维里虽然平日里是个“大孝子”,但在这种时候见了父亲这个靠山还是起了孩子性,抬起一条胳膊指着小崽子,他控诉:“他对我出言不逊!” 刚才那一抓一踹大概是消耗掉了萨维里父亲好不容易积攒出的精气神,他又惫懒着塌下腰去,咕哝了句:“别闹腾。” 坦白讲,萨维里这句实在不聪明,先不说两个孩子间有什么逊不逊,萨维里也从来也没对他父亲出言逊过,如此指责小崽子是一点也让人生不起同情心。 他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还有更有力的指责,他着急忙慌地抬起伤痕累累的胳膊作为证据:“我什么也没干,他先动的手,”,告状时,萨维里镶着牙印的脸蛋随着说话一鼓一鼓,好不滑稽。 萨维里旁边的小塞缪尔看着他,忽然好奇地歪了下头 ,因为前者在说这句话时悄悄抹了一下眼泪:萨维里被一个比他小得多的小孩子打哭了。 第108章 小崽子看到陌生的大人, 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是他……”,他细若蚊讷地嘤咛一句,也本能地要控诉萨维里的行为, 却在看清来者胸前的家族徽章时犹豫了——那是与萨维里一模一样的荆棘游隼纹样。 萨维里和小塞缪尔站的很近,是一对亲密的朋友, 萨维里的父亲在他们身后, 在他眼中也是一个可靠的保护者——他们是一伙的, 而他什么也没有。 第142章 小崽子退了一步, 呼哧着粗气转了个圈, 眼眸茫然地四望着,像在找着什么。 …… 看不见的时空仿佛忽然变成了实体,沉重地压在塞缪尔身上, 塞缪尔顶开这让他喘不过气的压力, 慢慢走到小男孩身边。 他轻轻抬手,但手指却径直穿过了小男孩的肩膀,他看不见他。 当时年幼的自己站在萨维里身边, 看这个小男孩被大人吓得转圈, 慌乱得可笑, 时至如今,他终于明白了小男孩在找什么:他在找一个靠山。 可惜他转了那么多圈,焦急地望过了那么多人,总是找不到一个靠山。 所有人或是揶揄地笑着, 或是事不关己地沉默着, 没有恶意,但总归不是靠山,所以他才那样纠结于找爸爸…… 在逼近过来的萨维里父亲的阴影里,小男孩害怕地仰起脸, 声音在紧张时更是尖细得将要断掉:“他,他欺负我。” 萨维里父亲又盯了他两三秒,回过头朝萨维里吼:“把他弄出去,以后别往家里捡乱七八糟的东西!” 嘴上说着要把小崽子弄出去,萨维里父亲先他一步离开了内殿。 这次,殿内只剩下了小塞缪尔、萨维里,几个萨维里贴身的女仆以及孤零零的小崽子了。 萨维里内心里又得意起来,他朝哭丧着脸的小崽子抬抬下巴,提高声音道:“听到没有,把他扔出去喂那只鸟头狮子!” 一个穿着藕荷色套装的女仆应了声,拉过小男孩走出了内殿。 小塞缪尔没有动,他跟着萨维里对坐在桌前,只是冷淡地看了眼他们的背影:“怎么捡回来的?” 萨维里还没消气,气鼓鼓地盯着面前装葡萄的瓷盘几秒后,他泄愤似的将瓷盘扫到地上——因为地毯太厚实,盘子没有碎,让他更加生气了。 听到小塞缪尔的问题,他简短回答道:“红海岸那边。” 红海是介于天堂和地狱的中间领域,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据说那里一望无际的海水呈现出血红色,能够灼烧邪恶与污秽,水面平静时如镜,然而一旦在恶魔经过时会沸腾起火焰般的波浪。 除去海水中蕴含的净化之力,红海还有记忆之镜的传说:当灵魂凝视红海时,红海会映出他们生前的记忆,尤其是那些未被宽恕的罪孽,是三界的审判之地。 这片神秘的海域由一群被称为赤翼龙蛇的生物守护。它们拥有龙的头颅、蛇的身躯和天使的羽翼,能够喷吐神圣之火,终日盘旋于海天交界处,焚烧一切试图亵渎红海的入侵者。 在红海的边缘,有一处人类居住的土地:红海岸。 按道理讲,在红海如此多的神圣力量守护下,恶魔应该是不敢接近红海岸的,但由于近些年来天堂对红海的保护日渐松懈,本就像食腐的鬣狗一样的恶魔开始用地狱黑炎一步步腐蚀红海的防护。 红海岸这里驻扎的村落通常围绕天使的遗迹或者天然屏障而建,但是还是逃不了时常发生的恶魔入侵,因此渐渐地衍生出了另外一些选择与地狱结盟,换取力量与庇护的人类。 总之红海边境乱得很,是七天有名的三不管之地,所有的大天使都对红海中人类的苦难深有了解,但是在主神下达明确的指示前没有一个敢贸然出手去管理红海那边的事情,并心有灵犀地将红海边境人类遭遇的事情美化为“试炼”。 如果萨维里这样说的话,“混血?”,他想起那个小男孩后背肩胛处凸起的骨头,是幼年体天使特有的,但是红海里是没有天使的。 “肯定的呗,”萨维里很悠哉地往后一靠,觉得小塞缪尔这个问题问得愚蠢而撇了撇嘴,不过随即,他因为扯到了脸上的伤口呲牙咧嘴地“嘶”了声,他抬了下手,立刻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仆走到他身后为他揉捏起肩膀,另有一位女仆递过一面镜子,供萨维里少爷欣赏自己被揍得一塌糊涂的帅气面庞。 萨维里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一甩手将镜子打飞了出去——依然没有碎。 “明天把这里的地毯给我撤了,扔什么也扔不出个响来。” 毫无道理地发了一顿火,萨维里舒服地半闭起眼睛,重新谈起刚才的话题:“反正那个小崽子肯定不是正经天使,就是不知道跟什么串的了。要是他是个纯血的天使,按他的骨龄,绝对不可能只有那么一丁点大。” 这件事小塞缪尔也清楚:天使的血统纯度直接决定了他们的成长速度与力量表现。相比较于有着不稳定的形态的混血,纯血天使可谓是神圣的完美造物,从诞生起就拥有强大的法力,并且生长速度极快,几乎没有幼年期,在短短几年内,就能从婴儿状态成长为成熟的战士。 他只是听萨维里用像配种一样的语气谈论那个小男孩有点不舒服:“他是和人类的混血?” “难说,”,萨维里舔着嘴唇,低着头去扣手腕上被抓出的伤口玩,“捡到他的那个村子,里面没有人类。” 他显然亲自去了红海岸,描述起那时的事情绘声绘色,让小塞缪尔越听越嫉妒:萨维里就可以想去哪里去哪里,而他哪儿都去不了! 照顾他的人太把他当回事了——虽然他的确也算是个“事儿”,总之那些管家女仆简直把他当成了个琉璃捏成的小人,别说大门,恨不得连床都不让他下。 萨维里讲他此行前往红海岸的见闻,讲得越绘声绘色,越是轻佻的不能入耳,塞缪尔端正地坐在他对面,浓秀的长眉微微蹙着,从那些不入流的话中捡些勉强入流地回应了,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身后的女仆纷纷忍不住发笑。 而谈话到最后,萨维里却先有些挂不住脸,他本来就对这些事一知半解,只是装得老气横秋、胸有成竹罢了,谁知小塞缪尔一句接一句的追问,他根本答不上来:“唉,管他什么玩意儿的混血呢,反正和我也没关系了。” 小塞缪尔还是蹙着眉,闻言上半身往后仰了下,是打心眼里不认同萨维里的做法:“你把他喂了院子里那只鹰头狮身兽了。” 萨维里愣了一下,睁大的眼睛中透出一点茫然:“我就是生气了随口一说啊,”,他转过身,仰脸看着给他按摩的女仆姐姐,“你们不能真把他喂了鸟头狮子了吧?” 女仆姐姐看他就是个孩子,故意憋着笑不回答。 “不是吧?”,萨维里哀嚎,“大家都是善良的好天使,没道理随便杀人的。” 虽然这样喊着,他其实看出了女仆在逗他玩,所以自觉很有必要地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不要他了是认真的,别把他弄回来了,不好玩。” 小塞缪尔下意识地问:“什么是好玩?” 问完他就后悔了,因为萨维里一下子起了兴致,屏退了女仆姐姐探身过来,要给他科普一番什么叫好玩。 ———— 外院中,把小崽子领出去藕荷色套装的女仆果然没把小崽子真的做了鹰头狮身兽的晚餐。 牵着小男孩的手走到宫殿侧门口,她放开小男孩:“这儿留不了你了,你得自己找个住处。” 被女仆牵着手,小男孩久违地感觉到了温暖,很大的蓝色眼睛里没了狠劲也没了主意:“我去哪儿啊?” 女仆皱起眉头,也为他担心,但是担心归担心,她也没有办法帮助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塑料袋包装的奶油面包,女仆把面包塞到小男孩手里:“饿了就先吃这个吧。” 小男孩经受了恶魔洗劫村落的惨案,九死一生活下来后又落到了小魔鬼萨维里手里,好容易见到了个温柔好说话的大姐姐,就很不愿意撒手:“那我晚上睡哪里啊?” “……睡哪里……”,女仆想了想,“有了,你去找塞缪尔殿下,那是个好孩子。” “谁是塞缪尔殿下啊?” 女仆微微弯了腰,平视着小男孩:“就是今天来找萨维里的那个小孩子,穿黑衣服的那个。” 小男孩立刻想起了那是谁,故而很不乐意地咕哝起嘴,在他眼里,那个塞缪尔和萨维里明显是一伙的,他恨屋及乌,连带着塞缪尔一起讨厌了,不过他心中如此想,却不直说,只撒娇似的摇晃了女仆的手臂:“我想你陪我嘛。” 女仆“嘿”地笑了声,一方面觉得被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表白似的撒娇很高兴,另一方面又觉得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就会讨好人,让她有些惊讶。 最终小男孩还是被请出了斯拜达宫,他的确是无处可去,被赶出来后,他就贴着宫殿的外墙慢慢蹲了下去,怀里抱着那一只很硕大的奶油面包。 本来他作为幸存者,不管是天堂还是人类方,都有针对他们的临时收容所,他能在那里受到基本的照顾,但是萨维里看他好看把他捡了回来,又嫌弃他“不好玩”把他扔了出来,让他落到了这般孤苦无依的地步,简直是比“管杀不管埋”还要恶劣。 他蹲了一会儿,过剩的意识就迫使他关注起了那只奶油面包,面包是装在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的,袋子被细心地打了个结,像一只膨胀的白色气球。透过塑料膜,能看到面包表皮被烤得金黄酥软,撒着一层细密的彩色糖霜,面包侧面裂开一道细缝,从中能窥到里面挤满的奶油馅。 第143章 他盯着面包,手指隔着塑料袋轻轻戳了戳,面包立刻陷下去一个小坑,有缓缓弹回原状,奶油的甜香若有若无地飘起钻进他的鼻腔,勾的他咽了口吐沫。 小崽子想撕开袋子咬上一口,却又舍不得:这面包太漂亮了,漂亮得不像能吃的东西,倒像是一件艺术品。他想象着咬下去时,牙齿陷入松软的面包,奶油在舌尖化开的滋味,可又怕一旦吃了,这份美好就会消失殆尽。于是他只是把面包捧在手心里,像捧着一颗易碎的星星,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塑料袋,听着它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但是他又实在太想吃了,想的几乎要恨上这只面包。 在他第三次把面包拿出来决心吃掉时,小塞缪尔从斯拜达宫走了出来,他第一眼就看到正像只小狗一样蹲在墙角的小崽子,但是看到了他装作没看见,在一对卫士的护送下,他目不斜视地走在前面,末了很冷淡地对后面的人一点头,示意他们不必再跟着了。 在往停在路边的车子走过去时,他的余光中就看到那个小崽子使劲扭着头,看到那队吓人的卫兵离开之后,探头探脑地站起来,跟到了他身后。 小塞缪尔还是当作没看见,同时他觉得对方这个鬼鬼祟祟的样子很不入流,没有一点正经男孩子应该有的大方样子,这样想着,他的步伐迈得越发板正,几乎要踢成正步给这个小崽子做个榜样。 走到车前,等候已久的司机坎达立刻为他打开车门,并且对着小塞缪尔挤眉弄眼的,暗示小少爷身后有人跟踪。 小塞缪尔自认自己的行径是磊落稳重又有派头,容许小崽子跟在身后是深谙“水至清则无鱼”后的包容体贴,没成想在坎达眼中竟然是连跟踪者都发现不了的愚不可及。 他当即就不高兴了,但是在大街上当中责骂下属,这更是无能的一种表现,所以他不高兴的不动声色,预备之后要好好整整这个叫坎达的司机。 小司机坎达还不知道自己将要倒霉,看那个大眼睛的小崽子要上手抓小塞缪尔了,一把把小塞缪尔扯到了自己身后,这一下扯得太急,差点让小塞缪尔的下巴磕在车门上。不过下巴虽然没遭殃,小塞缪尔自觉自己维持的高冷形象是彻底破裂了,他站稳之后转过身,一手摸着虚惊一场的小下巴颏,先看了一眼坎达。 坎达年纪也不大,不过已经是训练有素的四翼天使了——能在主神殿内工作的,自然不可能有泛泛之辈,都是经过了多重考核,从一众四翼天使里挑选出来的精英,但是小塞缪尔总暗暗怀疑坎达的考核里有水分,性子太跳脱了,不像是能默诵几万条神谕的。 小塞缪尔咳嗽一声示意坎达让开,然后对着小崽子一皱眉:“你跟着我干什么?” 小男孩也不想跟着小塞缪尔的,他看小塞缪尔也是一样的刻薄可怕,但是在来来往往的大天使中,还只有孩子样的小塞缪尔最让他感觉亲切。 这个理由是不好说出口的,于是他避而不答,尽力做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因为尴尬带了点讪讪的味道:“你去哪里?” 刚才在萨维里那里,小塞缪尔其实一直没看着小崽子的样子,现在近距离正对了,他发现这个小崽子确实长得很漂亮。 他的皮肤白得像刚刚剥开的荔枝肉,透着一种近乎透明的细腻光泽,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留下痕迹,嘴唇的红润和皮肤的白皙渐变着过度出来,荷花瓣似的,而那双最显眼的大眼睛,呈现一种很浅的蓝色,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光线映在他身后逐渐微弱,但他的大眼珠子眨巴着,像是浅海里映出了另一轮朝阳。 然而那花瓣似的棱唇张开了,里面却露出了缺了一颗的门牙——换牙,小塞缪尔心中刚刚升腾起了对美好事物的怜惜像被针尖戳破的气球一样,“噗”地泄了气。 纯血的天使是不会换牙的,小塞缪尔就没有经历过换牙。没经历过,他也不想经历,在他看来,这种身体的一部分脱落下去的事情,是没有经历过高等进化的野蛮行为,既不美观又不体面。 他皱了皱眉,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小男孩的嘴上。那颗缺失的门牙像一个小小的黑洞,破坏了原本完美的弧度,让他心里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可奇怪的是,他的视线却像是被黏住了一样,怎么也挪不开。他忍不住想象那颗牙是怎么掉下来的——是突然松动了,还是被硬生生拔掉的?掉下来的时候会不会疼?会不会流血?这些问题像一群嗡嗡叫的蜜蜂,在他脑子里乱窜。 小崽子看小塞缪尔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嘴巴看,很困惑地歪了歪头,还用舌尖舔了舔门牙处的窟窿,又问了一遍:“你去哪里啊?” 小塞缪尔抿了下嘴唇,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压下去,依然不给对方好脸色:“我去哪儿关你什么事,你别跟着我,烦人。” 没人这样提过,但是小塞缪尔总是把自己当作主神唯一的继承人要求着,比如此时,他作为将来独当一面的大天使,绝不能“重色轻友”,既然好朋友萨维里不喜欢这个小崽子,那么他也不能对小崽子和颜悦色,否则好像就是对好朋友的“不忠”。 而小崽子,好像是对侮辱格外的敏感,总之他听到小塞缪尔这样对自己说话,当即皱巴起脸,气鼓鼓地拿小拳头锤了小塞缪尔一下,不过这一次他不敢恋战——小塞缪尔旁边站这个大人呢——锤完之后他立刻转身跑开。 小塞缪尔本来也没有还手的意思,因此看小崽子这样的行径格外的嗤之以鼻,而看到小崽子一边警惕地扭头看一边往前跑,不小心摔了个狗啃泥之后,更是觉得小崽子有点傻。 “走了,”他叫上还在看新奇的坎达,不再理会小崽子了。 上了车,面对坎达“回家吗”的问题,小塞缪尔鬼使神差的,想起了刚才小崽子怀里抱着的面包,忽然也想吃甜品了,于是他命令坎达带他去前面那条街上的甜品店,还不忘了威胁:“不许告诉别人。” 在甜品店里大吃了一通,小塞缪尔还装了几份吃着很不错的打包放到了后座上,坎达不明所以,问他:“是不是要带给那个小男孩?” 小塞缪尔听了,深以为然——原本他是准备带回家继续吃的,但是转念一想,带回家一定会被女仆看到,免不了一顿唠叨,反而送给小崽子吃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一个善良的大天使应该这样做。 不过不能他去送,那样还是背叛了好朋友,让坎达去送,这样才是最妥帖的,小塞缪尔心里想道。 难为他一个半大孩子就有着如此多的弯弯绕绕,不过在他们原路返回经过斯拜达宫时,却发现那个小崽子已经不在那里了。 第109章 小崽子当然不会突然长出翅膀飞走, 小塞缪尔离开大概两个小时后,重新委顿在墙角的他被来找萨维里玩的格子带回了家——也是在那里,塞缪尔接收到了这个小世界中自己的身份和任务。 “我还以为我可以返老还童, 再做一次小孩呢,”, 塞缪尔皱眉笑道, 看着脚边那个圆脑袋、圆眼睛、五短身材的老旧机器人, 小机器人正挥舞着掉漆的手臂行礼:【塞缪尔, 你好。】 “让塞缪尔殿下用原来的身份岂不是难度太低了, ”,系统大概没有见过这样古董级的机器人,十分好奇, “你把它推倒它能爬起来吗?” “可以的, 我试过,”,塞缪尔单膝在小机器人前跪下, 目光平视了机器人肚皮上框出的液晶屏幕, “我真伤心你对我说的‘返老还童’没有一点反应, 不应该反驳一下我现在一点也不老比较礼貌么。” 系统嘟嘟囔囔的,大意就是和稚嫩的它相比,塞缪尔可算是很老了,总之一句好听的也不愿意说给塞缪尔听, 反倒是圆滚滚的机器人眨巴了一下黑色的大眼珠子, 肚皮上在闪过一串乱码后拼出几个字:【经检测,你的硬件无需升级。】 塞缪尔失笑,抬手拍了拍机器人的脑袋,换来了机器人毫无感情的几个字:【啊——啊——啊——受到撞击, 急需维修——】 他记得这个机器人,这是格子刚来主神殿时,大管家为了让她熟悉环境送给她的礼物,虽说是智能陪伴机器人,但是智力水平很低,所以更多是当作端茶送水的来使唤。 格子也是捡回来的孤儿,她相较于小崽子的优势大概在于她被捡得比较早,并且正巧遇到了主神殿内大管家这个很有意愿白捡个闺女的四翼主天使。 除去极少数特殊的炽天使外,很多天使是没有生育权的,更何况天使本身就没有情爱的概念,因此大管家喜滋滋地认格子做了女儿。 这个年纪挺大了的大管家,据塞缪尔回忆着,人很不错,办事周到、心地质朴,衬衫口袋里总揣着绣着紫藤花的方巾,会在有人受伤时拿出水滴样的创可贴……就是运气差了点。 在他收养格子大概五六年间,他一直恪守着每晚七点准时回家照顾幼年格子的时间表,只有一次,格子第一天上学那天,也许是觉得疲累了这么长时间需要一些仪式感,也许是格子今天不回家让他彻底放松了下来,总之那天他去二重天的【史莱姆炖锅】酒馆,点了一瓶【史莱姆炖锅】的特供大麦酒,准备不醉不归。 第144章 然而在那里,他听到了有天使在谈论自己——以及他的女儿格子。 那些天使,穿着冒险者常穿的兜帽服饰,凑在一起,很遗憾地说起格子:“可惜了,小女孩要是不被那个老天使收养的话现在估计就成主神大人的养女了,毕竟是塞缪尔殿下带回去的。” 大管家第一次听到如此论调,最开始是惊讶,惊讶过后是气愤,然而喝了一大口麦酒,怒火消下去后,他很伤心地发现那几个人说的没错:格子本来是有希望认主神大人做父亲的,是他耽误了格子。 大管家从【史莱姆炖锅】酒馆走出来,没觉得天塌了或是怎么样,只是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散散心,毕竟他一直认为他为格子这个女儿付出了许多,几乎有些自我感动,没成想却全是错的,是他对不起格子。 他走着走着,走到了二重天边缘,往下飞,就是水球般的一重天,不适合居住,却没准正适合此时的他去释放一下,但是站定在边缘,对了下时间,他又觉得是时候回家给放学回来的格子准备营养午餐了。 正在大管家犹豫不定的时候,一伙恶魔冲破结界冲了上来,数量很少的几只恶魔,比起冲破屏障更接近于漏网之鱼,爪子上还粘着月光藤的碎片——他们引起的小小骚乱甚至连二重天的守护天使拉玛尔德都没惊动。 只有一个天使死在了这场闹着玩般的骚动中,那就是正犹豫着是要放飞自我还是回家做饭的大管家。 格子第一天上学回家就经历了如此惨剧,她没哭也没闹,只是拉着大管家送给她的那个小机器人,回到了搬出不久的主神殿。 是的,格子住在塞缪尔所在的主神殿内,现在她领小崽子回的地方,也正是塞缪尔家。 这个小机器人后来被格子送给了她认为同病相怜的加赫白,从加赫白还是个小男孩时一直陪到他长成了一个出色的青年,并且苟延残喘到了最后都没报废,也的确是个非常优秀的意象品了。 他眨了下眼睛,看着液晶屏幕闪过杂色的雪花,然后打字机式的出现一个又一个字,是一篇工作日志。 【六月二十二日——观察记录】 【天气:26摄氏度,湿度高,建议补充维生素d】 【一、被观察者行动轨迹】 09:30 从卧室走出,打呵欠三次,未按标准流程伸展四肢(建议优化) 10:16 食用咖啡+焦糖吐司,营养均衡指数仅达到31%; 10:30 离家,发型未整理(警告系统已关闭,无法提示) 11:20 回家,回到卧室,重新进入睡眠状态; 注:以上事件全部与预定行程不符,需上传日志进行汇报。 【二、情感模拟实验】 目标:复刻被观察者早餐模板 执行结果: 1.煎蛋形状偏离标准椭圆,归类为“不规则多边形”; 2.吐司碳化率87%,触发烟雾报警器; 3.留言“早安”时音频输出异常,声纹频率超过预设范围(人类称之为‘结巴’) 结论:需升级厨艺模块,并下载《人类情绪指南》 【三、遗留待解项】 被观察者评价我“变了”,是否暗示程序中出现了异常以致对被观察者的反应出现了错误。 【四、核心指令更新请求】 申请修改《行动守则》第六条,更改为“禁止与被观察者产生非必要肢体接触”; 申请理由:经计算,被观察者的体温会破坏柔性外壳导热效率。 隐藏代码备注:如申请被驳回,将启用备用方案。 【五、最终结论】 本机运行基本正常,可继续行动。 塞缪尔看完这篇日志,眉头渐渐皱紧了:“音频输出”,眼前的小机器人并没有这个功能……好吧,眼前这个机器人的智能水平,根本没有生成这样一篇完整日志的能力,这并不是小机器人的工作记录。 而且这其中的内容,塞缪尔沉思细想着,按照前两个世界的规律,这篇日志应该暗示着什么,但是他看完之后只感觉到了巨大的违和感,或者说其中传达的内容与他或者加赫白都对应不上。 不是以他或者小白的口吻,那会是谁? 塞缪尔思索时,系统却以傻子特有的没心没肺问道:“你还有什么问题吗,友情提示:趁你现在还能好好说话尽快问哦。” “我的身份是个哑巴?” 系统捂嘴窃笑:“猜错了哦。” 塞缪尔的目光从机器人错字少字的肚皮向上移动,慢慢不笑了:“不是吧,你们不做人就算了,也不让我做人了么,起码给我安排个是人的身份啊。” 【我也是人,我是机器人】这句后面跟了一个冒火的黄豆表情,这大概就是它能表达的最大愤怒了。 这句可爱的话很快消失了,屏幕上忽然跳出两个方正的黑体字。 【握——手】 下一秒,这两个字的笔画末端拉长分叉,在膨胀到屏幕边缘时倏地消失了。 握手产生的肢体接触——这大概是系统将他禁锢入这个小机器人的方式,每隔两秒,屏幕上就会打印出一行【握手】的文字,逐行加大着字号。 塞缪尔珍惜着自己还是人的时间,不肯和它握手:“我的攻略对象是小白么?” “当然,”系统哼哼道,不多不少地透露出真是‘便宜你了’的意思,“这次的小世界比较特殊,只需要让可爱的加赫白殿下心动值达标就算完成任务啦。” 旁边,小机器人屏幕上还在不停地滚动着【握手】,字体颜色已经变成了红色,塞缪尔偏了下头,问出了除掉刚才那个问题外他最在意的问题:“这个三流的故事要讲多久,还是说只要完成任务就可以离开了?” 这一次他不需要系统再为他介绍剧情了,他知道一切,所以额外地在意剧情会走到哪里。 系统的回答让他失望:“这是一个跨度十七年的故事,必须要走完这个故事才可以离开哦,毕竟我也很想看加赫白殿下小时候的样子……不过你不用担心,非关键的节点系统会自动帮你跳过的,”,系统最后不忘补充道。 十七年。 塞缪尔叹息一声,终于握住面前小机器人伸出的小笼包大小的拳头,触感像握住了一颗正在融化的棉花糖,软绵的表层下流淌着细微震颤的电流—— 他的视角一下变化了,从天花板到脚下的碎屑,整个空间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在他眼前展开 ,淡蓝色的全息网格左右边缘处,记录着精确到毫秒的时间以及实时检测到的天气情况,而视线正中央,主视觉传感器的部位被放大了,能方便他聚焦于和他谈话的天使的面部表情。 系统看着塞缪尔伸展着笨拙的四肢,强忍着不吃吃笑出声来:“放心吧塞缪尔殿下,我作为前辈会保护你的。” 塞缪尔已经说不了话了,正当他想用那块屏幕表达一下不屑的情绪时,他发现那个小机器人还保有着意识,并且这意识让他有些下不来台——那个小机器人正一板一眼地写着:【你挤到我了!】 这并不是因为自己太胖了,只要主体大于一都会有这种感觉的,塞缪尔先把自己哄好,才对那个幼稚的小机器人轻巧地打出几个字:【那么借你的身体一用喽。】 电流轻微的刺啦声里,小机器人眼睛中的光点忽然黯淡了下去,代表着小机器人自主意识的乱码如退潮般从它的四肢百骸抽离。几秒之后,呼吸灯再亮起时,小机器人的躯壳里面只有塞缪尔了。 故事已经开始了。 塞缪尔挪至前面的一扇阔形红木大门前,伸出两只手用力一推—— 随着大门敞开,一直好像蒙在眼前的浑浊消散了,清洁的空气弥漫过来,随着他缓缓走入这个宽敞的空房间,他好像是从昏暗的幕后一步踏上了灯光聚焦的舞台,舞台上光亮鲜丽,正等待着一场好戏的发生;又或者是他探险似的寻觅到了一处传闻闹鬼的城堡,然而他拾级而上,眼前的房屋却整齐明亮,似乎主人只是刚刚有事外出…… 眼前的屏幕上记录了当前的天气:云层覆盖率32%、微风、湿度中等偏低。 塞缪尔慢慢走过房间,房间干净整洁,用水擦洗过的地板映着阳光,泛出耀目的光芒,他来到窗边,慢慢推开窗户。 两只戴着袖套的短手圈出的三角形里,他看到了幼年的加赫白,不知不觉中落后在了格子身后几米远的位置,努力地仰起头来,漂亮的蓝色眼睛因为阳光刺眼而眯起,唇瓣微微张开,正默念主神宫殿上刻的字。 旁边忽然有人走过,小小的加赫白立刻收回视线,板起小脸,装作目不斜视地向前走——他似乎天生地特别想要个好,所以不能容忍萨维里用侮辱性的动作碰他、所以套在身上又在刚才打架时弄得皱皱巴巴的衣服被他尽力扯平了、所以他尽力地不漏怯,不让别人看出他羡慕什么害怕什么。 他昂首挺胸地迈起步子,模仿的正是刚刚小塞缪尔在他面前表演的正步走,但是迈了两步,他忽然若有所思地扭过头去,而对方也正在看着他,看得目不转睛。 第145章 小塞缪尔明显是很高兴能再看到小崽子的,嘴唇一瞬间向上翘了起来:他当时本来是只想送块蛋糕给可怜巴巴的小崽子的,但是蛋糕没送成,小崽子不见了,于是他越想这件事越惦记上了,并认为对小崽子见死不救将是他生涯的最大黑点。 因此看到小崽子,他几乎要欢呼出声。 然而与面无表情的小崽子对视着,小塞缪尔慢慢沉下脸来,想起了他要为好朋友萨维里守的“友情牌坊”:“你怎么在这儿?” 这句话刺激到了小崽子,他伶牙俐齿地做出反击:“我在这儿关你什么事!” 他的反击显然正中小塞缪尔下怀:“这是我家!” 两个人的争执引得前面的格子回了头:“怎么了?” 一看到格子,小塞缪尔眼睛就一躲闪,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话了:虽然从没有人提点过,但是他自己规训着自己,从来不在格子面前说“你家我家”这种敏感词汇。 他向来是把格子当作敏感的女孩子来呵护的,不过格子却总是表现得超乎寻常的大大咧咧,比如她的养父大管家死在了她上学的第一天,放在一个小孩子身上,难免会产生一些阴影,但格子就能以此作为自己魔法考试不及格的借口,弄得小塞缪尔接茬也不是,反驳也不是。 此时格子听到了这句“这是我家”,没觉得伤心或是怎么样,直接瞪起眼睛:“哦,这是你家,别人都不能来,那你让埃德温叔叔、坎达哥哥他们都走啊,到时候就剩你一个人我看你怎么吃饭怎么睡觉!” 小塞缪尔的耳后慢慢红了,他偷瞄一眼正好奇地盯着自己看的小崽子,认为格子在外人面前揭自己的短,实在可恶:“别胡说,我早就可以自己睡觉了。” “咦”,格子嘟起嘴露出小女孩经典的鄙夷神情,“不怕黑了?不需要有人讲故事了?”,她很利索地一转身,将脑后编的比一根手指粗不了多少的麻花辫甩了起来,拉过小崽子,“走,小白,你到我那儿去。” 小塞缪尔下意识跟了他们一步:“他叫小白?” 格子又甩着小辫子回过头来:“跟你没关系!” 小塞缪尔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人走远,一方面觉得格子一定会向小崽子说自己坏话的,应该追过去避免自己的名誉进一步被损害,另一方面又觉得莽撞地跟上他们太孩子气了,自己将来是要承担重任的,做事应该更稳重些。 他在这里犹豫不决、心力憔悴,不知情的坎达无辜路过,问他带回来的甜品现在要不要吃,顺理成章地收获了小塞缪尔无理的迁怒:“你当我是猪么,刚吃了现在还要吃?” 不过骂出这一句,他忽然有了些想法。 第110章 小塞缪尔因为萨维里和小崽子间的仇恨左右为难, 但萨维里却好似已经忘却了仇恨,虽然嘴上说着讨厌,但是一天三次地往主神殿跑, 每次来还整一些零嘴点心,不过几天下来, 他竟然和小崽子和好了——并且用一块梨花酥套出了小崽子的名字:小白。 再具体的问不出来了, 似乎小崽子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他们和好了, 小塞缪尔觉得很受伤。于是他在蒙着被子偷偷抹了一晚的眼泪后化悲伤为动力, 和萨维里正式开启了“军备竞赛”。 萨维里有小恩小惠, 他自然也能有糖衣炮弹:萨维里送小白糖果,他就送巧克力;萨维里送葡萄,他就送草莓;萨维里送线团编成的小仓鼠, 他就送市面上最新奇的玩具:会钻洞的电动仓鼠。 格子起初对他们两个的反复不常十分不满, 并且还试图加入竞争行列和他们一起争夺小白的“宠爱”,但她的零花钱显然比不得这两位小殿下,坚持了两天不到就败下阵来——转而加入了被投喂的一方。 她在被投喂这块比小白还要讨喜, 因为小白一旦看见什么好吃的就只顾着往嘴里塞, 而格子淑女样地坐在他旁边, 一边翘着兰花指捏住点心一角,一边用手指转着麻花辫,还能匀出舌头做一番美食点评。 “这个不好吃,”她放下点心, 无情地批评坐在桌子对面的小塞缪尔, 在得到小塞缪尔的辩解后,很高贵冷艳地一摇头,“你被骗了,我根本没吃出奶油味来, 又干又噎,难吃死了。” 萨维里翘起嘴角,献宝似的将面前自己买的一盒蛋糕推过去:“他眼光不好,尝尝我这个。” ……如此一个月过去,格子胖了。 不过她胖归胖,却实打实的显出长大了许多,反观小崽子,他被捡来的时候不显瘦,好吃好喝地喂了几天也不见胖——他的四肢躯体生长得很有自己的主意,不管周围环境怎样,只管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着大人的方向定型。 格子起初对同是放任食欲只有自己一个人变胖这件事耿耿于怀,还稍微有些记恨上了小白,认为自己是以小白为镜,才会忽视了自己身材的变化。 不过这轻微的记恨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可爱的小白跑到她身边,笑着朝她伸出手来:“格子姐姐,你吃这个吗?” 格子吃掉了那块糖分含量爆表的甜甜圈,欣欣然地原谅了小白。 这天下午,格子放了学却没按时回家,这很不正常,因为格子向来回来得很早,在主神殿开晚饭前还要先吃一顿“迟到的下午茶”垫垫肚子,并且她还和小白约好了今天要用小塞缪尔送的那只电动仓鼠钻蚂蚁洞玩呢。 小白手扶着桌子,踮脚从上面艰难地够了一粒葡萄吃,然后仰头又看了一眼表,认为格子无论如何也应该回来了,这样想着,他又蹦跳着拽了粒葡萄下来,攥在手里,然后往大门口跑去,要去迎接格子。 他这样大小的孩子,闷头狂奔的时候就和个肉包子做的炸弹差不多,从魔法学院高级部放学的塞缪尔和萨维里刚说笑着走到门口,就看到了跑起来完全不看路的小白。 小塞缪尔皱起眉,将下午做爆炸实验时沾了灰的右手手心不动声色地在墨绿色的长袍下擦了擦,然后单膝跪地,将向前疯跑的小白拦在了怀里:“当心点!” 小白向前扑了一下,手里的葡萄就飞了出去,萨维里懒散地扭头,去看葡萄在地上滚动的轨迹,小塞缪尔蹙起眉头,不过并没有生气:“怎么不看路?撞了人多危险。” 小白在小塞缪尔的怀里往后退了一步,嗫嚅了一下:“对不起,”,他不大有诚意地道歉,紧接着他稍微抬起头,正视着小塞缪尔:“格子姐姐去哪儿了?” 小塞缪尔觉得这个问题就像小孩子在向爸爸问自己更喜欢的妈妈去哪儿了,他这个作为“不太被喜欢”的那个就有点不高兴:“不知道!” 萨维里注意力从葡萄上移开:“格子她还没回家?” 小塞缪尔站起身,牵过小白的手往殿内走,同时回答了萨维里,语气不太在意:“不用管她,她最近仗着自己力气大了总是想着惹事,前天还被叫了家长,让埃德温叔叔也跟着丢人。” 萨维里跟在他们两个后面,走得吊儿郎当,没跳两步就忍不住在小白雪白的后脖颈上拍了一个黑手印,换来了小白怒目而视。 “你还说格子,你当时不也是隔三岔五被叫家长吗?唉,你说他们就不怕真把你亲爸叫过去?” “怎么可能?我爸一年不见得回来一次,”,小塞缪尔低头,看到了小白脖子上的手印,也瞪了萨维里一眼,“你别老揉搓他!” “那怎么了?”萨维里脚步轻盈,三跳两跳地走到了他们前面,“我那是喜欢他,是吧小白?” 小白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对于没有美食加成的萨维里,他是一点也谈不上喜欢,他年纪小身体弱,所以最喜欢的是靠谱又温柔的大哥哥大姐姐,对于这个要求,小塞缪尔算是基本符合,但他正经有余而又亲和不足,并且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见小塞缪尔时对方的下马威太厉害,他遇到小塞缪尔,会特别强烈地感受到自己是个没爸没妈的孩子。 而萨维里就是基本完全不符合,他少见正经说话的样子,小白总觉得他神经兮兮的,没准哪个时候就会突发奇想对自己动手动脚——他要真对自己再那样,自己肯定还是要还手的,但是他现在又不太愿意和小塞缪尔或者萨维里动手了,因为意识到了自己是被捡回来的,不管怎么说都是他的恩人。 萨维里没等到一个确定的答案,也不甚在意,又转回了上一个话题:“不过你被叫家长叫的多也不是你的问题,低级学部那群主任就是爱叫家长,没意思得很。” 这句话正说到小塞缪尔心坎上,他表面淡定地点点头,实际内心挺高兴:没在小白面前破坏形象。 他们又等了格子大半个小时,期间小白邀请小塞缪尔代替格子去玩钻蚂蚁洞的游戏,不过小塞缪尔觉得蹲在地上对着一群蚂蚁发力太不雅观,一脸严肃地拒绝了对方。 小白被拒绝,没有太失望,只是“哦”了声,抓着那只电动仓鼠自己找了个墙角去掘洞玩了。 端庄地坐在一张朝门的书桌前,打开这周要写的作业,小塞缪尔一个字也没写下去,偷眼翘着自娱自乐的小白,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刚才的拒绝太过分了,尤其是小白蹲在那里一声不吭的,背影看起来几乎有些可怜。如芒刺背地坐了十几分钟,他状若无意地走到小白身边,咳嗽了声。 第146章 小白抬起头,轻轻“嗯”了声。 小塞缪尔这才发现自己还没想好自己要说什么,只好又咳嗽了一声,然后问了比“你吃饭了么”更通用的问话,一天二十四小时均可问:“你饿了么?” 小白点点头,很委屈地张开嘴:“但是格子还没回来……” 小塞缪尔想了想,决定道:“我们先吃吧,等格子回来再让女仆给她做点吃的,”,说着,他伸手要去拉小白。 后者很实在地坐在地上,也懒得动,索性伸出手等着人拽他,不过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玩的,指甲缝里都塞了土,小塞缪尔虽然没有洁癖,也忍不住一咧嘴,犹豫了半秒不到,他还是拉住那只脏兮兮的小手,自觉已经很温和地做出了提醒:“吃饭前先去洗手,不洗手不许上桌子。” 小白走得摇头晃脑的,对这样的提醒依然不满意,认为如果是自己爸爸的话,就不会耽误自己吃饭。 或许是格子真的与“食物”有不解的缘分,在女仆刚刚摆好晚饭,三个小孩子坐到餐桌前不久,格子就哭哭啼啼地回来了。 一听到外间有声音,小白就跳下座椅去接格子了,格子抽着鼻子、抹着眼泪,看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白,更是觉得眼眶酸热。 萨维里也走到她身边,用小指撩了一下被格子的眼泪粘在脸上的刘海:“怎么了?” 小塞缪尔走在最后,刚刚好听到了格子呜呜噜噜地叙述她是怎么跟一个男同学约架,然后被欺负,最后毫不光彩地进行了战术性撤退的全过程。 最近胖成球的格子胆量和体型一起膨胀,总是跃跃欲试地想找点事确认自己的大姐头地位,打赢了就被叫家长,打输了就回来找自己帮她出气,小塞缪尔早对格子的所作所为司空见惯,所以不为所动,并且一下子抓住了格子的命门:“先去打架还是先吃饭。” 格子闻言立刻停止了哭泣:“先吃饭!” 餐桌上,萨维里告诉格子:“我家那只鸟头狮子,我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了,随便你在它身上做净化实验。” 小塞缪尔已经知道了斯拜达宫原来的那只麒麟就是格子的净化魔法杀掉的,因此很不赞同地摇摇头,轻声嘟囔了一句:“好歹是条生命。” 这句被格子听到了,她鼓着腮帮子皱眉:“我的净化魔法已经大有长进了,这次绝对不会出现和上次一样的失误了,”,她伸了下脖子咽下嘴里的甜面包,“我将来可是要做净化大天使的,实话告诉你,我已经报名了伊甸园。” 话题立刻转到了伊甸园,几个小孩叽叽喳喳的,总之没有太在意格子刚才哭泣的事情,只有她旁边坐着的小白,默默地将格子甩头时蘸了菜汤的辫子捏了出来,碧蓝色的眼睛在她手肘处的擦伤停留了许久,最后眨了下眼睛。 第111章 早上, 小塞缪尔照例和格子一起坐车去上学,格子去初级学部,小塞缪尔去高级学部。 小白平常是很贪睡的, 经常需要女仆在伺候走了那两个大孩子后额外给他准备一份早餐,但不知怎的, 他今天起了个绝早, 总是会翘起来的几缕头发也被他自己蘸了水抚平了, 看上去又精神又漂亮。 今天他亦步亦趋地一直跟着小塞缪尔和格子到了大门口, 两只蓝眼睛巴巴地注视着他们两个坐上了车, 他一手抓着车门,还是犹犹豫豫地不肯走。 格子昨天哭了一场,虽然她心理上不在乎, 但是生理上却不如她所愿:今早一看, 她的眼睛肿成了桃子,她从起床揉到现在还没消肿,几乎有些气急败坏, 于是只有小塞缪尔注意到了小白。 晨光未晞, 几缕蜂蜜般的光束刺破云隙, 流淌的光线凝在小白仰起的脸庞上,将细碎的绒毛染成半透明的金色,更衬得他的脸花瓣似的。 小塞缪尔看着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他伸手, 想去碰碰对方的脸,不过伸到一半就意识到了这个举动不妥,转而尴尬地打了个响指:“有什么事么?”,他以为小白是舍不得他们……格子, 所以安慰道,“格子她放学就回来,不会再让你等那么久了。” 小白的视线从疯狂揉着眼睛的格子转到小塞缪尔身上,微微张开嘴,他鼓起勇气,说出来的话却依然声音轻细:“我也想去上学。” 平心而论,关于小白上学的事情,小塞缪尔倒是考虑过,从年龄来讲,小白已经够格参加初级学部,当然,这个学期已经开始一大半了,现在入学当不当正不正的,想当个插班生可以,等到下学年也没问题。 小塞缪尔没有去办这件事是他总顾虑着小白太小了:从身体到心灵各方面的小。 七天全是血统优秀的天使,和他们比较起来,小白小得格格不入,简直怪异得不像同一物种了。 格子和他一起坐在后座,连眼睛都没睁开就已经起开了哄:“我也觉得小白应该上学,听不听得懂的,开卷有益嘛,”,她成绩不好,所以不啻以如此的悲观来预测小白的学习生涯。 小白不知道小塞缪尔的心思,也听不太明白格子的意思,不过格子的帮腔让他更有底气了一些,他往前一步,膝盖顶在了车子上,上半身前倾拉了拉小塞缪尔的手:“上学的话,就可以和你们一直在一起了。” 手上传来了柔软的触感,小塞缪尔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他以舌尖顶住上颚,强迫自己重新仔细思索了一遍这件事。小白忽然提出这个要求很蹊跷,很大可能还是和昨天格子哭哭啼啼地回家有关。 所以末了他注视着小白,语速很缓慢,是想让一句话在说出口的同时让对方深信不疑:“格子没有被欺负,她就是爱玩爱闹的性子……我们家的孩子,没有被欺负的。” 最后这句话是他的临场发挥,但是这几个字在唇齿间一绕,他忽然深以为然:的确,小白小只一点就小只一点了,还能被欺负了么? 而之后,小白更是说出决定性的一句话,让小塞缪尔无法再拒绝下去了——小白摇摇头,表示他上学的想法和格子无关,他那双很大的蓝色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宝石般的质地:“我想和你在一起。” “……”小塞缪尔本来是盯着小白在看的,此时便突然一低头,心里零碎地浮现出一些悲哀的想法:他大概是没什么做贤主的资质的,连美人都不用,一个半大孩子就能乱了他的心弦。 因为这句话,小塞缪尔当真让他们几个“一直在一起”了,他没让小白回去,直接让他上了车,随后和小司机坎达商量了,等他上午上过第一节课就带小白去办手续。 说是办手续,其实也没什么可办,塞缪尔殿下带来的孩子,学校岂有不让入学之理,无非是登记个名字,交个学费之类的而已,于是差不多就在第二天,每天换上长袍咬着面包片去上学的就从两人变成了三人。 对于小白上学这件事,小萨缪尔、萨维里和格子三个孩子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萨维里是认为四个孩子,他们三个每天早晚上学放学都在一起,自己孤零零的难免会和他们生疏了,尤其是和格子,毕竟格子和小白同在初级学部,真成了寸步不离了。 而格子是最高兴的,因为小白来后不久就经历了一次小考,荣幸地考了一个倒数第一,虽然知道这是因为小白作为插班生根本不熟悉他们正在学习的内容,不过她还是很高兴,认为是有人给她垫底了。 对此小塞缪尔十分不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尽管小白不肯直说,可明显就是为了保护格子才这样突然地要去学校的——当然,保护不保护得了另说。 这样一心为她的小白,格子竟然只把他当成自己成绩差劲的遮羞布,他看格子是需要好好教育一下了。 除此之外,对于小白上学这件事,他则是有些忧愁,因为小白不知道在学校里是感受到了独特的氛围还是听到了些风言风语,总之忽然开始闹着要爸爸。 他们三个孩子:小塞缪尔倒有个爸爸,不过常常忙得忘记了他有个儿子,致使小塞缪尔也觉得自己没有这么个爸爸;格子自不必多说,亲爸和后爸全都死了,堪称是天生的“灭霸”;还剩一个有爸爸然而宁愿自己没有的萨维里,全都不能对小白要爸爸的哭闹感同身受。 哭唧唧的小白又被萨维里定义为了“不好玩”,对于不好玩的东西,他是向来没有什么耐心的,撸起袖子,萨维里准备“以哭止哭”——狠狠揍他一顿他就想不起来找爸爸了,被小塞缪尔紧赶慢赶地拦住。 小塞缪尔在咧着嘴掉眼泪的小白身前蹲下来,决定问清楚再说:“有同学嘲笑你?” 小白点点头又摇摇头,张开嘴,只吐出了一串哼哼呀呀的呜咽,除了最开始的几个字一句也听不清,直到他哭累了,小塞缪尔才皱紧眉头,勉强将他的呜呜噜噜翻译成了人类的语言。 大概就是他今天上课时,同桌的男生告诉他只要手掌根部的月亮山会跳动,爸爸就躲在云后面看着他。 说着小白还掰过了小塞缪尔的手把“月亮山”指给他看,小白的手上沾了泪水,湿漉漉的,并没让小塞缪尔嫌弃,只觉得接触着手心的指尖细而软,湿热湿热的,是小孩子特有的触感。 第147章 小白捧着小塞缪尔的手掌,很仔细地辨认了一会儿,再次对同桌男生告诉他的结论深信不疑:“塞缪尔哥哥的也会跳,所以他有爸爸。” 他所说的“月亮山”就是手掌根部突起的鱼际肌,位于手掌桡侧的肌群,用这里所有人都有的掌动脉搏动来判断父亲是不是还活着,小塞缪尔被雷得外焦里嫩。 看小塞缪尔长久地不说话,小白摇晃了他的手,怯生生地问:“他在骗我吗?我爸爸死了吗?” 至于这个,小塞缪尔也不清楚情况,在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觉得先安慰住小白要紧:“你爸爸还活着,但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所以没办法来找你。” 小白垂下眼眸思索了一会儿,又问:“那他现在在哪里呢?” “这个……”,小塞缪尔露出苦涩的笑容,“我也不知道。” 小白又晃晃他的手臂,大眼睛太亮了,一眨一眨的几乎让人有些眩晕:“那你想想办法嘛。” 天可怜见的,这几个孩子都没经受过父爱的滋养,却要帮小白去找爸爸,况且去哪儿找呢……更别说他们连小白的爸爸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然而尽管如此,小塞缪尔还是答应了小白,并在翌日给主神殿的护卫军安排了一个比大海捞针还要抽象的任务。 护卫军首领询问小塞缪尔具体事宜:“去红海边境找?”,他知道那个孩子是从那里找到的。 小塞缪尔点点头,又道:“其他的地方也找一找,”,他想起萨维里说过的“捡到他的那个村子,里面没有人类”,补充了一句,“地狱里……能去的话也找一找。” 因为小塞缪尔“一定帮你找到爸爸”的承诺,小白暂时安生了下来,不过从此之后他添了一个毛病:只要他受了委屈,而小塞缪尔又安抚不住他的时候,他就开始转着圈地闹着要爸爸。 ‘小白越来越黏塞缪尔哥哥了’,格子开始有这样的想法,不过并不慌张,因为在家里如此,在学校里,小白却是自己的铁血跟班。 小白长得漂亮,又是与众不同的可爱,甫一来便成了初级学部的焦点人物,让这样的小白当自己的跟班,那是格外的有面子。 不过两天之后,格子发现小白不再跟着她了,她这才有在小白那里“失宠”的慌张,她在课间跑到小白的位置那里,驱散了正围着小白聊天的一圈同学,很悲伤地问他原因。 小白正拿着同学借他的一支彩色的水笔练字玩,突然看到格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逐颜开地将眼睛弯成了月牙:“格子姐姐。” 对于格子的问题,他很无辜地回答:“我以为格子姐姐不喜欢我跟着你。” “怎么会?”格子将辫子绕到手指上,一屁股坐到小白桌子上,“有人跟你说闲话了?” 小白很小心地把水笔的笔帽盖上,摇摇头:“但是我看你身边一直有一个男生……” “哦!”格子恍然大悟:一是为了小白不再跟着自己的原因,二是她终于认清了小白写的歪歪扭扭的那个字,“你说维托?他烦人得很,我肯定还是更……” 小白忽然打断她的话:“他就是那天欺负你的人吗?” 格子很可爱地皱起脸,连连点头:“对,他说我胖得像个球,还说我丑,讨厌得要命!所以说还是你可爱嘛。” 被格子不轻不重地捏住脸颊,小白轻轻眯起眼睛,同时唇瓣张开:“维托……”,他若有所思地重复了这个名字。 第112章 距离第一堂课开始还有十几分钟, 格子嘴里叼着半片面包,鞋跟磕在课桌横梁上,转身大力地拍了拍后座维托的桌子:“上周留的报告写了吗。” 维托合上正在翻开着的漫画, 意犹未尽地抬头,朝她坏笑了一下:“又没写?再这样下去你就要超过隔壁班新转来的那个小孩重回倒数第一宝座了。” 格子“嗬”了声:“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还不是你上课的时候老拽我头发!” “那是上课时候的事情, 跟报告有什么关系?这份报告可是留了一周的时间完成呢, ”, 维托故意拖长语调, 目光扫过格子咬着的面包,嘴欠道,“这么胖了还吃!” “我就吃!”格子一张嘴, 面包掉到了地上, 她尴尬地卡壳了几秒,“……还有,怎么没关系了?就是因为你拽我头发, 导致我都没听到老师留这项作业。” 她气急败坏地瞪着维托, 越看越觉得对方讨厌, 不过她品质高洁,愿意“不耻下问”:“你到底借不借我抄,咳咳,借鉴?” 维托先将地上的面包用一个小魔法扔到后面的垃圾桶, 才“呵呵”笑着:“当然借了, 要不然格子老大又让我放学别走可怎么办嘛。” 格子挑了下眉,为这句“老大”而得意洋洋:“借了也不行!今天放学你也别走!” 维托夸张地一缩脖子,表示自己真怕了,他伸手探进抽屉去翻压在几本漫画书下的报告, 但是手在漆黑的抽屉里刚一动,他忽然“嘶”了声猛地把手抽了回来。 抽出的左手手背上,被豁开了一道四五厘米长的口子,从虎口蔓延到腕骨,慢慢开始往外沁血珠。 格子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维托害疼地皱起眉,低头往抽屉看去,发现在抽屉边缘,有一根小拇指长度的钉子被卡在了桌子的衔接缝里,顶端十分锋利,好在卡得不紧,在一碰之下就歪了,不然造成的伤势可想而知还要更严重一些。 维托活动了一下钉子把它拿出来摆在桌面上,嘟囔道:“不知道是谁放的。” 格子这时已经取来了创口贴递给维托:“你惹着谁了?”,不等维托说话,她自问自答,“一定是你嘴贱惹人生气了,人家报复你呢!” 维托的看法和格子差不多,会在学校搞这种恶作剧的,无非也就是和他们同级的学生罢了,翅膀都没长硬的小孩子,也就只能做这种低级的报复了,他放下一半的心来,把付出了血的代价才拿到的报告给格子:“唉,你最近也帮我盯着点,别让我又被暗算了。” 格子接过报告,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很仗义地点头:“行,要是有人往你凳子上黏口香糖我肯定告诉你。” —— 与此同时,刚刚看过了炽天座培养役名单的小塞缪尔忿忿不平地把书包扔到桌子上:“不应该没有你啊,我觉得你应该去找教官确认一下。” 炽天座培养役是从魔法学院的高级学部挑选资质优秀的学生作为后续的权力核心培养,几乎预定了未来的职能最起码也会是一个六重天守护天使的级别。不过小塞缪尔报名这个选拔,更多的还是在意被选中后就可以参与下半年的战斗演习,也就是说可以不必天天呆在魔法学院里日复一日地学习这些老套的知识了。 他当时是和萨维里一起报的名,萨维里他是很清楚的,虽然表现吊儿郎当了一些,但是能力绝对是这一批次高级学员中第一档的,没理由会在这个唯魔法能力的选拔中落选。 相较于小塞缪尔的义愤填膺,当事人萨维里倒是很淡定,他已经准备好了一会上课时睡觉用的垫子,并且提前摆好了姿势以酝酿睡意。他把下巴拄在垫子上半闭上了眼睛:“这不是很正常嘛,”,他说,因为下巴被压住声音有些闷闷的含糊,“我有那么一个随时会被打成反叛天使的老爹,他们怎么可能会选上我。” 小塞缪尔把论文交给来收作业的组长,并在组长走到萨维里身旁犹豫着要不要叫醒萨维里时很温和地开了口,告诉对方不用浪费时间了,他没写。 目送组长离开后,他一边往外掏书一边沉吟着开口:“他们的顾虑我能理解,但是这样做还是有失妥当,你不去找的话我叫他们来和我谈谈。” 萨维里还是趴在桌子上,声音更加的含混悠远,让听他说话的人错觉不是他已经睡着了就是自己在做梦。 他哼哼着:“反正我被没被选上都能随便出去,没什么不一样的,还是别麻烦了。” 小塞缪尔拿书的手顿了片刻:“但是那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去了啊。” 这句话让萨维里的肩膀颤动了一下,不过他还是没说出任何积极的话。于是小塞缪尔自作主张地下了最后结论:“你别管了,我来处理这件事。” 旁边的萨维里轻哼了声,表示随你。 小塞缪尔不经意看到了萨维里手腕上缝起来的线,替好朋友受疼地咧了下嘴:“你手怎么了?” 萨维里很明显能猜到小塞缪尔问的是什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前两天有个二翼天使,翅膀被用黑色的线缝起来了,我看着还挺好看的。” 不用说,对天使做出这种变态行为的一定又是萨维里的父亲,小塞缪尔把一会儿上课用的书摞方块似的整齐摆在桌子上,小大人一样地叹了口气,觉得好朋友这个爸爸实在是太不靠谱了——别的不说,伤害无辜天使可是重罪,不管是什么职阶的天使都不能免罚。 对于小塞缪尔委婉的、让他去劝说自己父亲的言论,萨维里无声地笑了笑。 第148章 不管是否自愿,在这个年龄,平时总是表现得更加潇洒乖张的萨维里因为家族特殊的立场比小塞缪尔要成熟许多。 他很清楚自己的父亲现在是什么样的处境。 天堂里有羽毛晶莹,翅膀总散发着温暖白色圣光的六翼大天使,他们是主神最得力的助手,掌管着七重天的一应事宜;也有甚至连二翼都无法舒展开来的小天使,但翅膀洁白无垢,象征着他们对主神大人的忠贞不二,因此哪怕他们魔力微弱也走得昂首挺胸…… 唯独不能有像萨维里父亲这样翅膀呈现天空特有的深灰色的天使——当天使的翅膀不复纯白的那一天,就意味着他已经背叛了,他们还能生活在圣浮里亚,全仰赖于主神的“宽宏大量”。 而这宽宏大量会有多么宽宏多么大量,又能维持多久,萨维里父亲敢赌,跟随他背叛了主神信仰的反叛天使们可不敢赌。 随着反叛天使的翅膀一天一天地变成蛇鳞般的灰羽,一根看不见的弦也在一点点拉紧,终有一天,跟随他父亲的那些反叛天使会为了自保而拼死一搏,到那时候,他父亲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 天堂容不得灰色翅膀的天使。 这种处境,绝不是一句“劝劝”就能解决的。 很快开始上课了,小塞缪尔听到教授讲出的第一句话,又沉重地叹出一口气:都三节课了,教授还在讲这个基础的爆破魔法,而且还是低阶的基础版本。 他百无聊赖,又不愿意像萨维里一样公然睡大觉,困苦地几乎化作一尊石像,好在后半节课是自由分组练习,同学们完成练习爆破魔法时发出的大大小小的劈里啪啦声把萨维里吵醒了,能让他和小塞缪尔聊天解闷——还不用担心被听到。 “格子是不是又把那只鹰头狮身兽弄死了,我看她最近不再提她的净化实验了。” 萨维里打着呵欠,点点头:“对,所以我正在筹划再给她弄一只什么魔物回来。” “有点奇怪吧,”,小塞缪尔本想压低声音,但在一教室放鞭炮似的爆炸声中,声音太低是没法让对方听清自己说什么的,他只好又加大力气喊道,当萨维里是个聋子那样的喊法,“格子用的净化魔法不应该有杀伤力的。” “魔物嘛,身上全是黑暗力量。” 小塞缪尔转头看向萨维里,虽然目光落点处是萨维里,他的眸子忽闪着,却是全神贯注地在思索着什么:“我认为有必要研究一下,净化魔法消除黑暗力量时会对本体造成的影响。” 他弯腰,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大部头的书,翻看起来,翻过几页,他忽然朝萨维里一歪头:“你也查一下啊。” “唉,我没带书。” 睡觉用的垫子你倒是记得带,小塞缪尔咽下这句吐槽,无奈地翻出另一本书丢给他。 他们两个一直讨论到了晚上放学也没讨论出一个具体的结论,最后小塞缪尔定下来:“下只魔物到了之后,先让我研究一下。” 萨维里揪着手腕上缝得密密麻麻的线,闻言“啧”了一声,毫无信任感地问:“你用净化魔法?” 在小塞缪尔五大基础类魔法的考试中,净化魔法是他得分最低的那一项。 净化魔法的教授曾这样评价小塞缪尔的净化魔法:如果说真正的净化是宛若张开怀抱,春风化雨般吸收掉污染源身上所有的阴暗潮湿,那么我们的塞缪尔就是横过胳膊用擒拿狠狠把对方勒死掉了;如果说完美的净化是像手术刀把病患坏死流脓的组织切除,那塞缪尔的净化就是一手一把菜刀,好的坏的都来一刀。 萨维里毫不怀疑,魔物落到小塞缪尔手中是绝没有活路的。 小塞缪尔因为收拾东西落后了他两步:“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的净化魔法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萨维里甩着手走得大步流星,他哼笑:“别在我身上用就行,”,紧接着,像是预料到了小塞缪尔的下一句话,“也别在格子身上试,当然,我是很支持你在那个教授身上练练手的,”,他拍拍赶上来的小塞缪尔的肩膀。 正说着格子,他们在经过初级学部时,还真的看见了东张西望的格子——初级学部比他们早放学一个小时,一般情况下他们放学时格子已经到家了。 萨维里一看到格子就一扫整日的疲倦——虽然他除了被吵得没办法入眠时全在睡觉,没道理累的——轻巧地走过去,他一厢情愿地认为格子留到这么晚是在等他,所以还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根狗尾巴草。 毕竟他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没有提前准备一支漂亮可爱的花朵。格子弹了一下狗尾巴草毛茸茸的穗子,然后转向小塞缪尔——在遇到正事时,她还是更习惯于求助于正经可靠的小塞缪尔,更何况是关于小白的事情。 “我从放学就没看到小白。”——小白不见了。 第113章 【六月二十七日——观察记录】 【天气:22摄氏度, 湿度高,建议开启除湿模式】 【一、被观察者行动轨迹】 08:47 被观察者以非标准搬运姿势将本机转移至睡眠单元(床铺),未触发安全警报; 08:56 以上肢(手臂)环绕本机外壳, 接触面积达73%,导致散热系统超频运作; 09:03 声称“再躺五分钟”, 实际静止时常37分28秒, 期间持续用手指梳理本机头部接收器; 09:41 呼吸频率降低至睡眠阈值, 但眼球运动频率异常(rem睡眠模拟失败); 注1:以上事件全部与预定行程不符, 需上传日志进行汇报; 注2:枕芯纤维侵入本机关节缝隙, 已启动备用清灰程序。 【二、情感模拟实验】 目标:验证本机主动进行的亲密接触对被观察者产生的影响 执行结果: 1.模拟人类亲吻动作,面部传感器以5n压力接触被观察者左脸颊,持续1.2秒(理论值为0.8秒); 2.被观察者面部温度升高1.4摄氏度, 反应与预期不符, 提问本机:你连接吻的方法都忘记了吗?; 结论:待解析 【三、遗留待解项】 1.被观察者提到“以前”,但数据库无历史记录 2.心跳模拟系统意外激活,与被观察者胸腔震动产生5.7hz共振, 需排查硬件故障。 【四、核心指令更新请求】 无 【五、最终结论】 本机运行效率下降13%, 但基本运行正常, 可继续行动。 …… “小白总不会也和人约架吧?”趁着格子说话的工夫,萨维里手指翻飞着将狗尾巴草编成了一只没尾巴的小狗,这次再递给格子,后者接了过去。 小白不是会惹事的性子, 难道是遇到了麻烦?小塞缪尔本来是有些嫌书包重的, 现在也顾不上那些了,他向格子询问小白的情况:“他今天有什么反常吗?” 然而哪怕小塞缪尔表现得再像一个专业的侦探,格子这里却没有任何能提供给他的信息:小白不再做她的小跟班了,而她又是如此的行踪不定, 这意味着只要她不主动找小白,他们一天也见不到一面。 而格子一到学校就开始发疯,是真的会忘记小白的存在——她今天就没见过小白。 她喃喃地:“小白今天上午上了课,中午和他的同学吃了饭,下午又上了课……” “然后呢?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不对劲的地方……”,格子编不下去了,“我根本没注意。” 对于小塞缪尔“你怎么不知道去看看他”的指责,萨维里先一步替格子打抱不平:“小白不是也没去看格子嘛。” “对啊对啊,他也没找过我……”,对上小塞缪尔的目光,格子心虚地止住话头,自己也知道自己没理:小白新转来学校两天,又那么小,理应是自己多照顾他的。 “算了,”都是小孩子,小塞缪尔也没准备计较,他问格子:“有给小白发过消息么,他没回?” “呃,”,格子用力揪住小辫子,感觉今天塞缪尔哥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的难回答:“我的通讯器昨天被没收了。” 小塞缪尔再一次为格子的粗线条无语了:“他那么小,你就不怕他遇到什么危险?” 他立刻用自己的通讯器给小白发了一条消息,然而消息刚刚发出去,他就听到了“嘀”的一声接收提示音,声音来源就在前面那排矮房子旁边。 小塞缪尔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跑过去,看到了背着大书包,一边低头看着通讯器一边慢吞吞往这边走的小白。 他气急交加,一巴掌把小白拍了个趔趄:“你去哪了!” 小白被吓得一哆嗦,一个贴着卡通狐狸的通讯器就掉在了地上。 “啊!那是我的,”,格子眼睛一亮,从地上捡起来,“怎么在你那里啊小白?”,她摁着通讯器,又耷拉下脸,“好像摔坏了,亮不了屏了。” 萨维里站在她身边,善意地提醒:“电池摔出来了。” 第149章 小塞缪尔摇晃了一下扭头看着格子两人的小白,又质问了一遍:“你去哪儿了,连个消息也不知道发。” 小白这才把头重新转向他:“老——老师找我来着。” “老师找你?”格子终于摁亮了她的通讯器,她与自己的通讯器“久别重逢”,爱不释手,眼睛黏在上面,但依然能够灵活地对周边发生的一切做出反应,“是不是今天小考你又没及格?” 小白望向她,张了一下嘴,犹豫着还是没把其实是格子没及格的事情说出来,只道:“老师是说我进步很大。” 说着,他仿佛忽然有些害羞:“她还问我想不想当组长,因为我人缘很好。” 格子被这句“进步很大”刺激到了,同时她就感觉塞缪尔哥哥的目光凉阴阴地刺了过来,她惶惶然地低下头去,也觉得自己这个成绩很拿不出手去——这是往轻里说,往重了说,主神殿里养出来的孩子却是个连魔法学院毕业都困难的野丫头,简直是给主神大人抹黑。 第不知道多少次,她顿悟了自己身份的特殊性,也是第不知道多少次的感到无奈棘手,几乎有些自暴自弃。 这时她的手背被人碰了碰,萨维里低了下头对她一眨眼睛,以气声说道:“别搭理他们俩了,咱们先去买点好吃的。” 这好吃的果然将格子的一腔心事压了下去,她跟着萨维里走了,剩下小塞缪尔和小白对站着,还是要问个清楚。 不过在问正事前,他还有闲心打听两句:“你答应了么?” 小白摇头。 “为什么?” 小白嗫嚅着也说不出具体原因,不过听他的意思,好像总觉得自己在这所学校呆不长。 小塞缪尔觉得这个想法非常没道理:“我们家再养一万个你也养得起,学校你想上就上,当然你要是觉得这个学校不好想换一所也没问题。” “没有,这里就很好。” “唉,”小塞缪尔看他是可爱又可恨,忍不住在小白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几个小时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发个消息报平安,不知道我们会担心么。” 面对他的指责,小白倒是一派坦然,有问必答,句句有理,甚至说得小塞缪尔都没了脾气。 小白毕竟是没丢也没出事,于是这场风波只被他们几个孩子当成了一个小插曲,第二天放学后,格子当闲话似的告诉大家“维托今天没来上学,连假都没请”时,他们也没在意,现在更占据他们心神的是另一件事:格子要报名伊甸园培养班了。 这一回的顿悟看起来是特别的有效果,格子终于决定要直接向着她的梦想:成为一名净化大天使出发了。 反正在魔法学院学习这些基础魔法她没有一丁点兴趣,也是真的学不会,多混一天就是多给主神大人抹黑一分,不如早点去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萨维里对这件事表现出了强烈的抗拒,他表示除非伊甸园的培养班废弃掉全封闭的管理制度改成走读制,否则他绝对不赞成格子去那种地方。 “半年才能回一次家,期间还不能随意出入伊甸园,简直是进了监狱,”,他说得斩钉截铁。 格子不以为然,坚持要去。 他们在最后其实也没能达成统一,但是萨维里话锋一转,装出了被说服的样子:“好吧,那我来帮你交报名表吧,报名手续很复杂呢。” 格子倒是没有傻到会完全相信轻易改口的萨维里:“那你报名之后得让我看一眼。” 萨维里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当然。” 格子离开之后,小塞缪尔问他,语气带着浓浓的探究:“你真要帮格子报名?” 萨维里静静摇头,片刻后反问道:“如果我要将小白送走,你会同意吗?” “那不一样,如果小白是为了自己的追求主动离开的话,我也会支持他的,”,小塞缪尔走到萨维里旁边坐下,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原因,他感觉萨维里的翅膀不像之前那样白了,仿佛是丝绸在一遍遍的浸染中脱了色。 萨维里还是摇头,许久,他低下头去,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如果格子想做其他的事情的话,我也会支持她的,但偏偏是净化天使……” 他在小塞缪尔想明白这句话时又很迅速地抬头,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坏笑:“我们来做个恶作剧吧。” 萨维里在格子是否去伊甸园的问题上异常的坚固,并且行动力超强地制作了一个以假乱真的报名网站,还真的骗过了格子——当然,这不排除是因为格子当时刚刚吃饱急着去睡觉,根本没细看。 事情发展这个地步,小塞缪尔已经很难办了,于他而言,最简单的处理办法还是什么都不说,到格子是否被录取的结果出来之前还有很长时间,在那之前起码格子和萨维里两个人都不会受到伤害。 当晚,小塞缪尔心事重重地上床睡觉,他本来一个人入睡就十分苦难,此时心里乱七八糟的堆满了事情,更是困意全无。 ——几个小时后,凌晨三点,瞪着一双熊猫眼的小塞缪尔机械地穿好衣服,要给格子真正的报上名。 他还是没办法那样对待格子,他一直把格子当作自己的亲妹妹看待,这个妹妹从小和他一起吃饭一起上学,他根本没办法忍受格子在知道自己被骗后可能会露出的伤心表情。 在对格子的怜惜之外,他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格子也不一定就会被选上,到时候他们四个孩子还是能一直在一起不分开,萨维里也就没什么可不满的了。 报名程序说复杂复杂,说简单也简单,主要是要递交的文件格外多,并且在提交文件前还要做一份基础的性格测试。 小塞缪尔不想惊醒值夜的女仆,没敢开灯,眯着眼睛看屏幕看了半个小时眼睛就开始发涩,他揉揉眼睛,心道这正版报名网站果然是不一样。 测试完成后,他开始一分一分地提交格子事先准备好的文件,但是在最后一项“自述文件”上他犯了难,格子准备的文件不见了。 他不清楚这是不是萨维里预判了他的行为提前预防了一手,把格子的自述文件删除了,总之他找遍了文件夹都没有找到那份文件。 正当他犯难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很细微的声响。 小塞缪尔周身一凛,屏息往那边看过去,是女仆么?他把她吵醒了?这样想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他是这里的主人,他有做任何事情的自由……当然大半夜不睡觉这件事是不对的,但是他做就做了。 他凝出一个光团,压低了声音:“谁?” 不是女仆或者他更担心的埃德温叔叔,从那里走出来的,是一个圆头圆脑的小机器人。 “是你,”,小塞缪尔无端地松一口气,他朝小机器人招手,“过来。” 这个小机器人并不是最传统的滚轮下盘,而是仿照人类的下肢做出了腿和脚,但是仿生的终归是仿生的,动作僵硬不说,还很不稳当,不稳当不说,还十分地迟缓。 小塞缪尔皱眉看着小机器人龟速往这边挪动了二十厘米后果断起身把它搬了过来。 搬完后,接着屏幕发出的光,他才认出这个小机器人:“你是格子的机器人,”,然后他就有点嫌弃,因为格子虽然心理上珍惜这个小机器人,但行动上实在没什么表示,现在这个小机器人承担着打扫卫生的活计。 ——塞缪尔看出他对自己的嫌弃,几乎火冒三丈:要不是小塞缪尔为了惩罚无意中下了自己面子的坎达,毫无理智地招进来了一个没有经过任何考核,也没有丝毫训练痕迹的二翼天使来处理主神殿内的家务。 他不愿随便把别人叫做白痴,但那个二翼天使,只有白痴才能形容他的无能,他从被招进来到现在,没有合格地做成一件事情,做一件砸一件,还需要坎达给他处理烂摊子。 阴差阳错,坎达的确受到了“惩罚”,不过他这个赋闲的小机器人也受到了连累,被女仆征用做了清扫机器人。 “哇,塞缪尔殿下,打扫了一个月卫生的你终于要有所行动了吗?”系统如此说着风凉话,“目前您的攻略进度还是零呢。” “少说那些没用的,按照正常进度,格子去伊甸园后,我就会被当成礼物送给小白,到时进度还不是随便涨。” 小塞缪尔记得这个机器人是配备了语言模块的,虽然比较低端就是了,他尝试着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机器人肚子上的屏幕闪出四个红字:【雪中送碳】 它球状的手内陷,向两边分开,露出一个能与屏幕连接的接口,小塞缪尔明白过来,给它让出了位置,几秒钟之后,一个命名为“格子自述”的文件就出现在了文件夹里。 小塞缪尔定定地注视了小机器人一会儿,点开文件检查了一遍,这货真价实就是格子的自述文件没错,上面分条列出了她所有“净化”过的魔物,并且很诚实地在后面标注了“已死亡”,在这近乎于自暴自弃的诚实之后,格子又在最后讲述了自己对于净化的理解:虽然被净化对象死去了,但是黑暗力量已经清除,这说明净化起到了作用。 第150章 小塞缪尔憋着笑读完了这份文件,然后夸赞小机器人:“真不愧是格子的机器人,关键时刻很派的上用场。” 小机器人的眼睛从圆形压扁成一线,又变成圆形,做了一个很抽象的眨眼。 ——塞缪尔眼睛紧紧盯着屏幕上文件的上传进度:百分之八十七、百分之九十八…… 在即将到达百分百时,一阵很急促的通讯器铃声响了起来,他了然地叹了一口气。 按理说,无论来的讯息是提醒吃饭的小事还是爆炸沉船的大新闻,铃声都是同样的大小,并不会因为发送讯息之人的心情而变得尖锐或者轻松,但是这阵铃声就是额外的刺耳聒噪,一眨眼的工夫就将所有值夜的女仆护卫都惊醒了过来,不想让人发现自己在做什么,小塞缪尔在慌乱起身的同时关掉了页面。 他最后还是没能帮助格子报名成功。 就像当年一样…… 小塞缪尔过去时,一位披着睡衣的女仆已经拿起了固定在主殿的通讯器,不知对面说了什么,她很有些六神无主的样子,看到小塞缪尔,她看到救星似的把通讯器递过来。 “什么事?”在接过通讯器前,小塞缪尔先试探性地问了女仆一句想要了解情况,但女仆晃了晃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什么也没说出来,小塞缪尔只好直接问对面的人,他轻吸一口气,保证声音仍然清晰沉稳:“请问有什么事?” 听到第一句话,他的神色就凝重起来。 他没有出声,但指尖却因不自觉地收紧而泛起一丝苍白。通讯器另一端的声音仍在继续,他的表情也在每一秒的流逝中逐渐凝固。 良久,终于确认了所有情况,他愣愣地放下通讯器,站不稳似的靠在了桌沿,短暂的失神之后,他骤然竖起眉头,猛地一拍桌子:“把小白叫过来!” 第114章 小白被领过来的时候, 小塞缪尔依旧保持着那样扭曲的姿势靠在桌沿上——二十分钟前是怎么站的,现在还是一模一样的站法。 直到小白走到他身前,轻轻喊了一句“塞缪尔哥哥”, 他才陡然回神,目光聚焦到了小白身上。 他注视着小白, 流露出的目光几乎类似于注视着一个陌生人:“你杀了那个叫维托的男生?” 这句话一出, 小白立刻知道他做的事情都暴露了——他也没准备隐瞒, 或者说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懂, 瞒也瞒不住。 他平静地摇头:“我没杀他。” “……” 小塞缪尔做好了对方哭泣忏悔的准备, 但没预料到小白人不大,竟然学会了撒谎,他越来越发现自己对小白的了解是如此有限。 他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中的烦躁, 继续追问:“昨天下午,放学之后你做什么去了?” 小白迎着他的眼睛:“我没杀人,是他自己跳下去的。” 一时没人说话, 冰凉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般让人喘不过气, 时间在无形的对峙中被拉得漫长。 小塞缪尔定定地看着小白, 看对方两只大眼睛碧蓝如洗,因为睡意未消圈出一层水光,他想从这双眼睛中看出些什么。 他脑海中闪过刚才通讯器里调查员告知他的情况,忽然被气笑了, 因为小白说的没错, 的确不是他亲手“杀”的人。 昨天下午放学后,小白确实如他所说的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但是只聊了十分钟左右就出了办公室,并且在谈话结束后, 老师顺便让他把格子被没收的通讯器领了回去。 下午五点四十九分,初级学部放学十九分钟之后,小白用格子的通讯器,以格子的口吻给维托发送了一条消息:【放学后别走,在别沿台等我】 别沿台是一处能直达六到一重天的站台,但是没有任何保护措施,比起电梯更类似于悬崖的所在,只有法力充沛的成年大天使能借由此通行穿梭,对于他们这样翅膀都没有发育成熟的幼年天使,从别沿台跳下去,在半空之中就会在紊乱气流的干扰下脱力,直接坠落一重天。 小白就是把维托叫到了那里。 刚才把小白带来的那个女仆,年纪稍大了,自从小白来之后工作内容就从琐碎的杂物变成了照顾小白这个更体面轻松的活计,小白给她带来了更好的生活,她也因此一直把小白视若己出地疼爱,甚至偏心小白偏到忘记了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 小塞缪尔审问小白时,她就胆战心惊地站在一边,此时她敏锐地看出了小塞缪尔神色不对,很害怕小塞缪尔会一怒之下直接掐死小白,横竖小白是他们捡来的,说难听点就是家生子,真打死了也无处说理。 所以她壮着去劝小塞缪尔:“小殿下,可别是弄错了,小白这么丁点大的孩子,哪有能耐杀人呐。” 小塞缪尔偏了下脸看他,还没有忘记尊重长辈,强撑出了温和的语气:“你不知道经过。” 她不知道,她当然不知道,看起来柔弱可怜的小白竟然还“天赋异禀”…… 小塞缪尔胸口一阵憋闷,他一闭眼睛,朝周围被吵醒了后聚集到这边的女仆管家们扬声:“大家先回去吧。” 他还存着理智,不愿意将小白的事情宣之于众。 这句“回去吧”是向远处的□□位女仆说的,声音大了些,让就站在他旁边的老女仆“啊呀”地吓了一跳。 老女仆没怎样,小塞缪尔也后知后觉地预备了要道歉,但是他们两个相安无事,被审问的小白却忽然急了,他护在老女仆前面,眼睛里发出了那时候和萨维里打架时相同的冷硬的光。 而这次,他的“刺”是对着小塞缪尔的。他不理解小塞缪尔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外人和更亲近的人置气,正如他接下来发表的言论也让小塞缪尔感到匪夷所思。 “是他该死,”,小白从牙缝里挤出这句,声音轻细却倔强,“他欺负了格子,所以他该死!” 小塞缪尔不可置信地看着小白,声音有些沙哑:“我告诉过你格子没有被欺负的。” 小白摇头,嫣红的棱唇抿紧成了一条直线:“他让格子哭了,就应该付出代价。” “代价?”小塞缪尔扯着干涩的嗓子提高了音量,“就算那个男生有错,他哪条罪过到了该死的程度?” 老女仆担心地拽拽小白的衣服,示意他别跟小塞缪尔呛声,这个动作让小白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没错,和小塞缪尔争执是没用的——他知道怎么做有用。 他短促地抽了一下鼻子,这一下很短暂,像是抽噎,因为这个隐约像是服软的举动,小塞缪尔没有再出声。 小白于是趁机往前一步,拉住了小塞缪尔的手,那只手已经是个成年人的大小了,骨节分明地突起,手掌带着男性应有的硬度,只是太单薄了,在凌晨冷凄凄的厅里站了许久变得冰凉。 仰脸盯着对方的眼睛,小白的唇瓣张合:“如果是塞缪尔哥哥被欺负的话,我也会那样做的。” 他看小塞缪尔,小塞缪尔也在看他,看了多久就沉默了多久。 终于,小塞缪尔闭了一下眼睛,了然地想,果然是这么回事,那个调查员说的一点都没错,小白是个有着一半魅魔血统的混血天使。 ——不,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天使了,流着一半恶魔的血的生物已经不配再被叫做天使了。 而小白不以为耻,反而利用自己下流的血统天赋对一个无辜的男生施行了幼稚又残忍的报复。 不止是这次的杀人呢,他在心底自嘲地想,很多次了,小白会一边拉着自己的手一边直视着自己的眼睛,向自己提出或大或小的请求,他一直以为自己答应小白是因为真心爱护小白,现在想来,没准只是因为他被一只半血的魅魔蛊惑了! 小白……小白…… 下一秒,他猛地从小白的手里抽回了手,然后在延迟了一秒传来的老女仆的惊叫中狠狠抽了小白一个巴掌。 他几乎有些恨上了小白,因为对方的肮脏血统,连累的他也不得不质疑起自己一直以来的真心! 老女仆叫喊着,要用身体护住小白,被小塞缪尔冷冷地推到了一边去。接着小塞缪尔扯过小白的衣领,把他又拽到了自己面前。 小白被突如其来的力道震得踉跄了一下,瞳孔微微失焦,已经被打懵了,他的鼻尖红通通的,有鲜血顺着人中蜿蜒而下,一滴滴砸在地面,染红了苍白的尖下巴。 “下贱种子!”小塞缪尔的眼睛发红,说不清是觉得他更可怜还是更可恨。 这句小塞缪尔骂得愤恨,但声音压得极低,远处的女仆们或许听不分明,但就在两人旁边的老女仆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肉眼可见地愣住了,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小塞缪尔一脚蹬在了小白腿上,将小白踹飞了出去。 小白顺着万钧之势的一脚飞出了五六米远,趴在地上,长久地一动不动,在旁人疑心他是不是晕死过去的时候,又低低咳嗽着蜷缩起了身体。 他太小只了,身体缩成一团就更是小得可怜,让人想起瑟瑟发抖的小猫幼崽。 第151章 小塞缪尔喘息着,目光有一瞬间飘过了僵硬地站在一边的老女仆,他扭头对坎达命令道:“把他关到后面的塔楼里,不许任何人靠近!” 说完,他慢慢环视了周围的一圈人,勉强平静了语气,但因为现在明显不是平静的时候,他这样的语气就显得更加的诡异:“打扰大家了,都早点去休息吧。” 格子和小白这两个小孩子,虽说是捡来的,但平日里可尽是被小塞缪尔殿下捧在手心里的,他偶尔教育一下可以,旁人可是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得。 这两个孩子在主神殿中的地位,外人可能不清楚,可是这一应照顾他们起居日常的女仆管家们可是明白的不能再明白,因此看到小塞缪尔对着他们其中一个的小白动了拳脚,他们在目瞪口呆之余,纷纷散去,以免被小塞缪尔的余怒牵连。 小塞缪尔在殿内无人之后,终于颤抖着喘出一口气,仿佛就是这一口气一直支撑着他的身体,他忽然有些站不住了,但是连给他坐一会儿休息的时间都没有,通讯器又叫魂般地响了起来。 小塞缪尔呻吟一声拿起通讯器,一言不发地听完了对面的话,回应时他的声音绷得很紧:“不行。” 对方要求带走小白进行调查,这绝对不行…… 小塞缪尔好像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情很麻烦,超乎他意料的麻烦,他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同时需要处理,他得协助调查员的侦查工作,又得从他们的手上保护小白,对了,他还得……他转动滞涩的脑筋,他还得派人去被小白伤害的那个男生家属那边,也许他应该亲自去一趟表达歉意。 截至目前,维托其实还活着,但是情况十分不乐观,他摔落到了一重天,身体多处骨折,尤其令人痛心的是他的翅膀,他稚嫩的四只羽翼在空中被乱流生生撕扯了下来,而他的肩胛骨因为撞击移位,本来即将伸展出来的第三对翅膀也停止了生长。 在他的伤势已经很严重的情况下,他被发现得又太晚了,一重天的特色植物月光藤已经将他作为养料侵入了他的内脏以及神经,极有可能,哪怕他被救活过来,神智也会遭到永久性的损伤。 他还需要…… 在小塞缪尔心乱如麻得思索时,对面的调查员还在咄咄逼人——彬彬有礼的咄咄逼人,他知道小塞缪尔的身份,所以不会来硬的,同时也因为他知道小塞缪尔的身份,所以他确信小塞缪尔不会做出包庇故意伤害天使的混血恶魔。 “塞缪尔殿下?”一直没有等到回应,调查员呼唤了他一声。 “……”小塞谬有些害怕了,他一直以主神继承人的身份自居,也以最优秀青年天使的标准约束着自己的言行举止,但终究只是徒有其表,他只是个小孩子,在面对他所应付不来的事情时,他的第一反应还是逃避。 在调查员再次出声叫他时,他一下子挂断了通讯。 不想面对通讯器,他转过身,慢慢抬手,捂住了嘴巴,手上用的力气很大,简直是要把下半张脸生生抓下来。 ——现在只是一个小机器人的塞缪尔看着他,知道他马上就会做出那个可耻至极的举动了:他联系了他的爸爸,那位主神大人。 第115章 小塞缪尔没敢对格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但哪怕是一点,也足够格子被吓得怔立当场。 她不知道她和维托正是青涩的少男少女之间的互有好感,也没想过就因为自己很随意的一次哭泣, 就会把维托“推入深渊”。 她喜欢维托,也喜欢小白, 所以这件事是不能细想的, 她没提去看被关起来的小白, 也没准备去医院了解一下维托的情况, 只是目光发直地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哪怕是粗线条的她也需要很多时间去消化这件事。 为了以防万一, 小塞缪尔还嘱咐了负责照顾格子起居的女仆:“要是格子去探望维托,找埃德温叔叔多带些人保护她。”,从事实上讲, 是从格子的通讯器发出了那条间接导致维托摔落一重天的信息, 也是和格子朝夕相处的小白利用魅魔的控制能力命令维托跳了下去,他担心维托的家人会记恨格子。 萨维里在第二天傍晚来找过小塞缪尔一次,他在来之前已经通过其他途径知道了小白做的事情, 不过他倒是第一次得知小白的血统。 一天不到的时间没见, 小塞缪尔感觉他又不一样了许多, 只是他心里装着事,顾不上细究,只随口地问了一句萨维里的手腕需不需要包扎。 昨天缝在肉里的黑线被粗暴地扯了下来,留下了一大块血肉模糊的伤口, 看起来就疼得惊人, 不过手腕的主人对此好像毫无知觉——淡定得让人根本想不到就在一个多月前他曾经跟一个小孩子打架被打哭过。 他是放学后过来的,重复着“魅魔?”两个字,他若有所思地找了张椅子坐下,从包里拿出了一本书, 放在搭起来的右腿上直接翻看起来。 小塞缪尔觉得奇怪:“你看什么呢?” 他没抬头,回答的很含糊:“没什么,”,说完,他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道:“你准备把小白怎么办?” 小塞缪尔苦着脸:“我也不知道,”,他告诉了萨维里调查员们要带走小白的事情,末了他很为难地嘟囔,“我不能把小白交出去,他,他那么小……” 昨天才说了哪怕是萨维里父亲伤害无辜天使也是重罪,今天他家里就出了这么个“罪犯”,小塞缪尔感觉很抬不起头。 “不用交,”萨维里语气依然稀松平常,平淡得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我看那个维托,和格子凑得太近,也未必是个好人。” 小塞缪尔对他诋毁受害者的言论十分不以为然,沉默不语时又听他问:“那之后呢?” 他看过去,发现萨维里还是没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萨维里看起来已经找到了要看的内容,一手扶着书页,还流血的手腕为了避免把血液蹭到桌子上而半撑在膝盖上,他低着头,看得一目十行又全神贯注。 “什么意思?” 萨维里脊背向后靠了一下,给人一种他下一秒就会抬头看过来的错觉:“我是说这件事结束之后,”,他的语速慢了一些,然后终于抬眼看向小塞缪尔,“半血的魅魔,你要继续把他养在家里吗?” 小塞缪尔摇着头抿紧嘴唇:“所以……我叫了我爸爸回来,你知道,他能净化血脉,如果——” “主神要回来?”萨维里没听完小塞缪尔的话就一下子站起来,手指微微收紧,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你怎么不早说?” 小塞缪尔不明白这件事有什么必要这样大惊小怪,萨维里又不是没有见过他爸爸,最后百思不得其解的他只好将其理解成是萨维里从来都不太喜欢主神。 萨维里表现得很激烈,几乎犹如惊弓之鸟,并且抬脚就要走,小塞缪尔拦他不住,觉得他多少有些反应过度。毕竟按照以往的规律,他爸爸在收到消息后起码要三天之后才能回来。 但这次他错了,也许是小塞缪尔在联系主神时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软弱,也许只是因为主神大人近来并没有忙得不可开交,主神在第二天晚上就回到了主神殿。 彼时小塞缪尔刚刚命令格子的小机器人为被关起来的小白送去了食物——按理说坎达只要不是傻子一定不会让小白被饿死,但他就是放心不下,所以哪怕只是借着送饭的由头也要去看看他。 然后从半蹲的动作起身,他陡然发现内殿亮堂了许多,眼皮颤了颤,他做了个原地向后转,然后对着那个一身白衣的宏伟身影哑了一瞬,他堪称委屈巴巴地唤道:“……爸。” —— 不管主神的本性如何,他极其擅长安抚人心。 夜幕沉沉,内殿里灯光明澈,小塞缪尔在沙发上端坐了,很紧张地偷瞄着主神的背影,他暗暗下了决心,要是主神准备惩处小白的话,他还是得把责任扛到自己身上。 命人给坐立不安的小塞缪尔送上了一杯热牛奶,主神在小塞缪尔对面坐下,温声制止了小塞缪尔接下来的话,表示不必再把这对他而言很不愉快的事情再讲述一遍了:“来龙去脉我已经了解,这不是很大不了的事。” 小塞缪尔双手握着杯壁,并不欣赏这种又甜又腻的饮品,但是身体的确在浓厚的奶香味中感受到了熨帖,他垂着头,悄悄观察者主神的神情:“可是那个男生,他很可怜,明明没做错什么事情……”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然而主神并不打断他,只是静静听他倾诉。 “而且他是被小……”他纠正了一下措辞,“被魅魔诱惑着跳下的别沿台,如果被传出去,对他的名誉也很不利。” 无论什么情况,被魅魔蛊惑失去心智都是一件会为人耻笑的事情,那不仅意味着被害者魔力不够强大,还意味着他的意志薄弱。 听完了小塞缪尔的苦恼,主神嘴角浮现一抹浅笑:“这些事情你都不用担心,我会让一切平息下来,不会有任何多余的麻烦,至于小白这个孩子,我倾向于不再让他搅和在风波之中。” 第152章 小塞缪尔抬头看他。 “关于那个男孩子的治疗,我已经派了丽莎去处理,她的治疗水平你是很清楚的。” “丽莎姐姐?”因为近些年丽莎一直跟随在主神左右,成为了主神的专属治疗师,他差点忘记了还有丽莎这个医疗圣手可以帮忙:如果是丽莎救治维托的话,那确实有可能让对方平安无事地醒过来。 “当然,那个男孩子的羽翼是无法恢复的,这一点我深感遗憾,”,主神轻轻叹息,语气中有意思怜悯,但并未多做停留,“不过我会为他安排好未来的一切事情,保证他不会因此产生任何的不便之处。” 这个处理方法存在着自大的嫌疑,但在当下,也确实是维托能获得的最好补偿了。 “不过你说的,魅魔相关的事情——”,主神忽然站了起来,衣角轻柔地拂过浅青色的地毯,隔了两三秒后外面传来通报的声音,因为时序的颠倒,这声通报简直像是为了响应主神的动作而发出的。 一名很面善的随从目不斜视地走进来:“主神大人,那个受伤的孩子刚刚已经醒过来了。” “真的?”小塞缪尔当即起身,语调因为激动而上扬,“他的意识清醒么,就是,我听说月光藤……”因为喜出望外,小塞缪尔说话有些颠三倒四。 这时那名随从才笑着看过来:“都正常,丽莎汇报说他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了,只是精力不太足。对了,他似乎还表示不准备追究小白的责任呢。” “似乎”,谁探来的“似乎”?维托一个孩子在昏迷了二十多个小时后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原谅害他的凶手?最后这句话细想之下有诸多不合理之处,简直就是为了哄小塞缪尔高兴量身定做的话术,不过小塞缪尔光顾着高兴,根本没听出其中的蹊跷。 他点点头,看着主神笑了笑:“那太好了。” 主神回以一笑,他先垂眼看向那名随从,吩咐道:“这件事让那个孩子受委屈了,多派些人过去,一定照顾好他,”,然后他摸了摸小塞缪尔的头:“那个孩子没事,这下你应该安心一些了。” 小塞缪尔本来也想对着他这个许久不见的爸爸撒撒娇,只是碍于自己长大了,旁边又有个陌生人,抹不开面子,因此主神主动摸他的头,他很惬意地眯了下眼睛:“明天我会向他当面道歉。” 主神对此不置可否,只问道:“我记得格子和他是同班同学?” 小塞缪尔点点头,轻轻叹一口气:“是的,要不是他和格子是同学还不会糟此无妄之灾呢。” 主神没接这句抱怨:“那明天叫格子去看望他吧,他们是同班同学,更有话题聊,也能代表主神殿向他表达歉意。” 说到格子,小塞缪尔忍不住地又要叹气:“格子她可能不愿意去。” 他说起格子的状态:一直表现得像个大姐头,行事豪爽大方的格子在发生这件事后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逃避态度,今天不仅没去上学,甚至连饭也不吃了。不过这当然也不能怪她,毕竟格子在这起灾祸中堪称第二受害者,一边是和她关系匪浅的玩伴,一边是被她视若家人的弟弟,她夹在中间想必为难极了。 想着格子,小塞缪尔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到了格子报名伊甸园的事情上,那恐怕是为数不多能让现在的格子高兴起来的方法。 他刚提了一个开头主神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语气平稳地接过话题:“我知道这件事,格子一直想做一名净化天使。” 小塞缪尔微微有些吃惊,因为在他看来格子这个梦想是前不久才向他们正式宣布的,没想到早就告诉过主神么? “在收养她的管家去世后,我就预料到她会走上这条道路。” “为什么?”小塞缪尔下意识问道。 “她的养父是被恶魔杀害的,她憎恶邪恶的黑暗力量,”,主神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调解释道,“我很早之前就在为她做准备,只不过不是伊甸园,那里的要求对格子这样的女孩儿太严苛了。” 小塞缪尔还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待格子的事情,他喃喃道:“我没想到格子学习净化魔法会和大管家有关。” 主神亲昵地刮蹭了一下他的鼻尖:“格子是个内心很细腻的孩子,你之后也不要再欺负她了。” “我!”小塞缪尔忽然意识到那名随从还在一旁一直没有离开,不过尽管他人在那里,但眼观鼻、鼻观心,站成了一尊不声不响的石像。 “我没有欺负过她,”,小塞缪尔咧了下嘴,低声抗议。 “是吗?”主神纵容地笑笑,“格子的成绩你也不要总拿出来说事了,”,他顿了顿,语气冷淡下来,“格子没有天赋。” 像是能预知小塞缪尔接下来的问题,他轻声开口:“所以我认为伊甸园不适合她。” “但她想去。” 随着一句“可以”,格子报名失败的事情就这样简单解决了,还有小白伤害维托的事情,困扰着小塞缪尔的难题三两句话之间就消解于了无形之中,小塞缪尔不由得感叹自己爸爸的厉害。 “那么小白……” 只是最后在小白的处置问题上,主神的意见没有和小塞缪尔达成一致:他不同意为小白净化血脉。 第116章 【你觉得主神很强大?很伟大?很无所不能?】塞缪尔问一脸迷弟微笑的系统。 “主神大人就是很厉害啊, 一来就什么难题都没有了。” 塞缪尔笑了一下:【那么就继续以崇拜的目光注视着他吧。】 “你这是嫉妒!”系统叫喊道。 【我为什么要嫉妒一个各方面机能都在走下坡路的老头子?他嫉妒我还差不多,】塞缪尔互作玄虚地放轻了声音,【实话告诉你, 他还真的很嫉妒我哦。】 “我才不信呢,”系统作傲娇状, 然而只掌握了傲娇系令人讨厌的部分。 【管你信不信, 不过我给你句忠告:想要崇拜什么的话, 找不存在的对象更好, 因为他不存在, 也就不会改变,你就永远不会对他失望。】 【崇拜主神这样的人,只会受到伤害。】 月光像一匹揉皱的银缎子, 松松地搭在白色白板的小路上, 塞缪尔带着精心挑选过的几样食物顺着记忆中的道路往关押着小白的塔楼走,夜露洇湿的草叶在机器人仿生的足底发出细闷的声响。 他看过铺满了金箔般扇形叶子的琉璃井台,扫过墙角一年四季总汹涌开放着的白色野花, 感觉到了熟悉——但并没有亲切。 琉璃井台那里养了几尾鼓眼泡的长尾巴金鱼, 他记得格子很喜欢端着一杯冰镇的酸梅汁坐在那里看金鱼;墙角的野花从后面, 有一处至今他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巢穴,小白没事时就会蹲在那里,操作着电动仓鼠往里面钻。 可他从来没有那样玩过,他无数次地走过这里, 一鼓作气、步履匆忙, 因为从来像个孩子那样的天真烂漫过,所以看过童年的住处,他小时候是怎样看的,现在还是一样的看法, 不会觉得亲切。 他们来到那座小塔楼前,楼里没开灯,从侧面开着的窗户往里看黑洞洞的,系统嘀嘀咕咕地怀疑起小白是不是还在里面,塞缪尔不接话,打开了上了锁的们往里走——他是经历过一遍剧情的人,说话做事就是硬气许多。 门一打开,亮在黑暗中的一盏小灯就烧在了塞缪尔眼中,那盏灯比荧光球玩具也亮不了多少,灯旁边,小白趴在地上,用两只手去拢那灯,仿佛把灯当作了暖手的火苗。 听到了动静,他猛地扭过了脸,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身体最皮实,挨了很实在的一巴掌和一脚也并没有大碍,只是他的脸皮薄嫩,被打过的部位红里透青,肿胀地浮起了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小白盯着门打开的地方愣了愣,因此第一眼并没有看到人。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小机器人。 他跪坐起来,因为压到了腿儿呲牙咧嘴地嘶了一声,皱起的下半张脸脏兮兮的,抹匀了已经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 “你是他派来的吗?”他不疼,但是有气,所以对小塞缪尔,他不再叫哥哥了。 塞缪尔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走到小白面前,他在肚皮的屏幕上打出几个字:【怎么不开灯?】 哪怕面前只是一个小机器人,小白也扭捏地不肯说实话:“灯……好像坏了。”,事实上是他没有找到控制顶灯的开关。 塞缪尔把灯打开,重新回来坐到小白旁边。 借着灯光打量着小机器人,小白慢慢想了起来:“哦,你是格子姐姐的机器人。” 塞缪尔把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线又重新弹回成圆形,表示了肯定。这个动作让小白感觉到了有趣,他小心翼翼地在不牵扯伤口的情况下翘起嘴角,伸出手指去戳小机器人的眼睛。 他很怕别人拿尖锐的东西靠近自己的眼睛,所以他想这个小机器人够拟人的话也应该闭一下眼睛,就像刚才那样把眼睛拉成一条横线。 但是小机器人没有因为他的靠近而闭眼,小机器人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你还疼么?】 第153章 小白的恶作剧停下了:“我……” 他在被关起来的一天中已经哭过无数场了,自诩自己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但是骤然被这样一个连陌生人都称不上——根本不是人的东西——关心了,他眼中一热,又委屈起来。 他还是想不通小塞缪尔为什么冲自己发那么大的火,他为了格子姐姐报仇,纵使惩戒可能过分了些,但那个男生只是个外人,死了就死了。 要是爸爸在,绝对不会这样对自己的。 他忽然升起了这样的想法,并且这个想法一出就渐渐清晰起来,遏制也遏制不住。 小白颤抖了下瘦弱的肩膀,环视了周围的环境,看彩银的廊柱、翠绿的水滴型把手,越看越陌生。 他仿佛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他之前所熟悉的小屋、对他总是很温柔的爸爸,全都凭空消失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他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哽咽着站起来,腿脚略有些跛,往已经重新锁住了的门口跑,他打不开门,又在几扇窗户那边挨个地砸,窗户对他有些高,他抓着大理石的边沿,并不能使得上劲。 唯二的出口门和窗户他都没办法打开,再怎么闹他也翻不出天去了,然而小白并不死心,还是拖着腿半跑半蹦,一圈圈地找出口,期间那个圆头圆脑的小机器人一直嗡嗡嗡地跟在他后面也漫无目的地转圈。 终于,他走不到了,丧气地一屁股坐回地上,他哭唧唧的:“我要回家。” 小机器人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大托盘,托盘上摆满了他爱吃的食物。动作滑稽地把托盘展示在小白面前,他好像要竭力证明这里也很好。 小白的嘴角在那一巴掌中裂开了,这一天中他只吃了些米糊样的稀粥,其实是有点饿的,但是心里憋着满腔的愤恨哀愁,他又是一点食欲也没有。 他回忆起同学曾讲给他的,抬起手把手心紧紧贴在脸侧,肿胀的皮肤发烫,格外敏感地能感受到手掌下传来的脉搏的鼓动。 “你说我爸爸还活着吗?” 【一定还活着】小机器人在句末加了一个肯定的表情。 “可是他活着的话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可能只是因为他找不到你了。】 “他不会抛弃我吧?” 【肯定没有。】 接下来就是扯车轱辘话了,毕竟事实就摆在这里:小白找不到爸爸了。 说着说着,小白慢慢地困了,他更紧地抱住了小机器人,因为刚刚发现小机器人体表的材质柔韧而温暖,尤其是它球型的手,可以让他或松或紧地攥住。 小白睡着了,塞缪尔却还清醒着,在他作为小机器人第一次和小白亲身接触的过程中,他了解到两点: 一是小白作为一个心智正常的孩子,的的确确不会对一个机器人产生一丁点的感觉——他现在的攻略值依然为零; 二是小白非常非常可爱,笑也可爱,闹也可爱。 可惜他没能欣赏小白的睡颜多久,因为入夜不多久,小塞缪尔用一条毛毯把小白抱回了自己房间。 和主神的这次“父子谈话”持续了好几个小时,小塞缪尔从昨天就没能休息好,强撑到现在,精神已经昏昏沉沉了,但是走到窗边,被细微的凉风一吹,他又强撑着自己提起了一股劲。 他必须把小白身上流着的污邪的血脉去掉,否则他每次和小白相处都会觉得心里膈应,同时,他也不能让小白在那座小塔楼上过夜,那就是个堆杂物的空房子,没床没被子,不把小白接回来他今天晚上也不用睡了。 在小塔楼里,起初他看到抱着机器人睡着的小白时是想过要把他们两个一同裹在毯子里的,奈何小机器人太沉重了,他只好将小白的细胳膊细腿从小机器人身上扒下来,单带他走。 这个动作吵醒了小白,小塞缪尔看着睁开眼的小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担心对方要对自己发难,但小白缩在毯子里,目光蒙着一层水光,醒了也好似没醒,迷迷瞪瞪地注视了正把自己搂在怀里的小塞缪尔几秒钟,他无动于衷地又睡了过去。 小塞缪尔一路把小白抱到了自己床上,然后叫来主神,还是请求主神净化小白的血脉。 主神居高临下地凝视了小白一会儿,却是问出了一个和他们正在谈的话题毫无关联的问题:“发现他的时候只有他一个吗?” 小塞缪尔不明所以地皱起眉头:“应该是的,萨维里捡到的小白。” 主神轻轻点头:“说到萨维里那个孩子,他近来可好?” 小塞缪尔不知道什么叫做好,但萨维里能吃能睡,至少和“不好”没关系,于是他斟酌着回答:“应该挺好的,他一直挂念着您……” 主神用气流送出一声笑:“他的神赐庆典是不是就在这几天了,”,他垂眸看向小塞缪尔,“萨维里邀请你了吗?” 神赐庆典翻译过来就是生日,现在的年轻人大多已经不用“神赐庆典”这个老套的名字了,都叫生日。 萨维里的生日就在后天,他还没和自己提过这事,但是……小塞缪尔看着主神,主神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和他相仿岁数的大天使多多少少会开始流露出衰老的迹象,但他看他爸爸就没有,目光明亮、皮肤细致,从面部的轮廓依然能看出他原来的俊美。 他认为哪怕除去爸爸主神的身份,他也是一位很值得敬爱的父亲。 “还没有,但是我认为他是想给我个惊喜。”——以他和萨维里的交情,难道还有不受邀请的道理么? “惊喜……”主神重复着这两字,忽然低头笑眯了眼睛。 他笑,小塞缪尔就也笑,他看不够似的看着这个很少关心自己的爸爸,急欲表现一下自己:“以主神殿名义送的礼物我会给埃德温叔叔过目,绝不会失了礼节。” 主神赞赏地摸了一下他的头,然后转动眼睛看向睡着的小白:“你确定要给他净化血脉?” 主神垂下手,细长的手掌从毛毯边缘伸进去,探过了他肩胛骨下方的翅膀:“这个孩子比之格子在魔力方面还要缺乏天赋,哪怕乐观地预估,他最多只能成为一名二翼天使。” “或许你不赞赏,但是魅魔特有的蛊惑人心的能力才是他的天赋所在,这是与我们所不同的一种生命的自然选择,他们选择利用这个能力来生存。净化他的血脉就是在降低他生存的能力,或许在将来的一天,他就会因此而丧命。” 小塞缪尔沉默了,他扭脸看向一脸安宁睡着的小白,最后摇摇头,目光很坚定地和主神对视了,他开口:“不会的,不需要他蛊惑人心,我会对他好;不需要他用那种方法求生,我会保护他。” 他又看向小白,因此这最后一句话既像是说给主神也像是说给小白的:“我会保护他,保护一辈子。” 主神以几根手指反垫在下巴处,以一种几近于审视的目光看了小塞缪尔许久:“那么我答应你,”,像是出一道考题,他问,“是现在进行还是等几天之后?” “现在吧,”,小塞缪尔不敢拖,主神总是来匆匆去匆匆,说是等几天,但是没准明天主神就会一走几个月,那期间若是小白再用他这歪门邪道做了坏事才麻烦。 意味深长地一笑,主神回答:“好。” 第117章 格子忽然就要走了, 走得让她的三个小伙伴都猝不及防。 按照她离开的时间,甚至来不及为萨维里庆生,小塞缪尔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萨维里, 准备上课时再和萨维里详细聊一聊这件事,但是他没能在学校见到萨维里。 问他旷课的原因, 对方只回了一个“今天太舒服了, 不想上学。” 小塞缪尔在无语之余觉得很失落, 同时按住嘴巴小小打了个呵欠, 如果萨维里也不来的话今天学校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小白昨晚接受了主神净化血脉的魔法, 那是个很复杂的魔法,几乎进行了一整晚,他当然也不能睡。 当早上净化仪式结束后, 他去看小白, 发现小白并没有醒过来。主神告诉他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小白大概会昏睡两三天左右。 小白昏睡不醒,而一向热爱上学的格子也不肯再来学校了——这也是主神决定尽早送格子去伊甸园的原因之一。 “两三天……”小塞缪尔无声地自言自语, 这意味着小白将错过为格子送别以及萨维里的生日派对, 他想到主神在开展净化魔法前问过他的问题, 有点后悔自己太仓促了,或许等几天会更好——毕竟主神这次并没有急着离开。 今早他上学前遇到了主神,彼时后者正穿着一身很家居的长袍坐在餐桌前,享用他的养生早餐, 简直要长住下去似的。 可是这不应该啊, 小塞缪尔心道。他起晚了,又不肯吃和主神一样的早餐,害的女仆只好紧急为他烤了一片焦糖吐司,吐司烤的有些焦了, 小塞缪尔于是放下吐司,着重去喝咖啡。一边啜饮着,他一边觉得最近发生的一切都不合常理。 第154章 主神这次回归圣浮里亚是临时且私密的,既然没有对外的告知,那通常意味着主神是来之即走,但是这次主神不仅举止悠闲,甚至在养生早餐结束后,还视察了主神殿,并且派人将前不久小塞缪尔为了惩罚坎达招进来的那名天使辞退了。 小塞缪尔并不可怜那名天使的失业,因为在他看来,那名天使什么也没做,是平白得到了一笔优渥的薪水以及不菲的补偿金。 临近放学时,他就听到初级学部那边传来一阵阵的喧闹声,一问之下得知,初级学部的学生们要自发组织几支爱心小队分天轮流去看望维托。 小塞缪尔怔怔点了下头,觉得心里发紧。 初级学部的学弟学妹们,和维托的受伤没有任何关系,是因为同学之间的情谊而关心着维托,而他以及小白,他们作为最应该当面向维托道歉的人,却…… 小塞缪尔将目光透过半开着的窗户放远:主神不允许他那样做。 初听时没有参透,但是经过了一晚上的思考,他已经完全理解了主神的意思,他们为维托提供的帮助,包括顶级治疗系大天使丽莎的救助、数名训练有素的天使全天候无死角的照顾和那个对维托未来生活品质的承诺,全都一并且只能建立在格子和维托的情谊上。 换句话说,是因为格子善良大方,所以愿意不计回报地帮助她祸出不测的同学,是她提供了与主神殿相关的一切资源,与一个叫做小白的孩子无关。 主神决定对外界把小白的存在抹除,现在他充分理解了这一点,因此他绝不能出面。 这对维托不公平,他是受害者,却连一句最起码的道歉也得不到;而小白或者他自己,明明做错了事,却在错误带来的一系列后果中隐身了。 他不喜欢这个处理方法,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对小白最有利的解决方案了。 他在不满的同时,第一次对“步步为营”有了初步的认知,单步为式,几式为招,当最后的目标制定无误后,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应该为最终的目标服务…… 投远的视线忽然有了落点,在一棵紫衫树下,他看到了萨维里。 “……”小塞缪尔扭回脸看了看教授,然后在很短暂的犹豫之后,他悄悄从后门溜出了教室——说是溜,但他生来不做偷偷摸摸之事,所以溜也溜得光明正大,在他自己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无声地接受了教授以及全班同学的注目礼。 见到萨维里,这次他很清晰地察觉到了萨维里的变化,他的翅膀还是那样,不是纯白色,但和灰色也有着一定的差距,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他的两只眼睛,各被割开了一道十字形的刀疤,刀疤形状标准,绝不是意外磕碰能伤出来的。 而这两处狰狞的伤口,没有做哪怕最基础的包扎处理,皮.肉外翻着,流出的鲜血将眼球都染成了红色。 “你这是在搞什么行为艺术么?”小塞缪尔蹙眉,想要给他施一个治愈魔法,他不是很擅长这种魔法,但是多少有些效果。 萨维里抬手拒绝了小塞缪尔的好心——抬起的手臂上,手腕处的烂肉同样触目惊心——鲜红的唇角弯起:“猜对了,这是最新的时尚风向。” 这样说就意味着伤口是他自己制造的,明明萨维里前不久还那么怕疼,小塞缪尔不知道萨维里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反正他觉得怕疼要比糟蹋自己的身体好得多。 萨维里注视着小塞缪尔,被伤口覆盖着的眼睛和嘴唇一样通红,却并没有与之匹配的笑意:“别说我了,你找我不是有事吗?” 小塞缪尔强迫自己暂时从萨维里的眼睛上移开注意力:“对了,小白——” “他的事我也不想听。” 小塞缪尔愣了一下,他熟悉萨维里的这种语气,是厌恶。 在最开始的新鲜期过去后,萨维里对小白的兴趣减弱了很多,更多的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更小的孩子了,尽管如此,厌恶……以及若有若无的轻蔑这种极端的负面情绪还是太突兀了。 小塞缪尔只能将之认为是小白一半魅魔血统的原因,那不是一种令人喜欢的血统,尤其是对萨维里而言,萨维里曾向他透露过他很厌恶任何以皮相赚取利益的人,因为他觉得他的父亲就是被那种东西诱导着堕落的。 在心里消解着萨维里举止的异样,小塞缪尔不笑强笑:“那看来你是更在意格子啦。” 萨维里脸上表情不变,依然只有唇线有笑的形状。 小塞缪尔之前一直不满于萨维里总是疯疯癫癫的没个正形,但当对方真的沉稳到了冷淡的地步,他却感觉到了另一种难受。 “……丽莎姐姐要回伊甸园,顺便带上了格子,格子大概和丽莎姐姐谈过她的想法吧,”,小塞缪尔认为没必要把格子离开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所以模糊掉了自己请求主神让格子进入伊甸园的部分。 不知道萨维里听出来了没有,总之他真假难辨地哼道:“格子那个笨蛋,等她天天见不到我们就后悔了。” 他朝正暗自怀疑自己被内涵了的小塞缪尔打了个响指:“不说没良心的格子了,你会来参加我的生日派对吧。” 小塞缪尔认为这么快就把格子抛诸脑后谈起自己生日的某人也有“没良心”的嫌疑,不过他只点点头:“当然。” “提前告诉你吧,这次的派对是老头子帮忙组织的,比往年有意思得多。” “……那挺好的,”,小塞缪尔回答道,其实有些不明所以:萨维里向来觉得他爸爸是个迂腐蒙昧的大天使,和“有意思”全然不搭边。 “还有,如果这次你来的话,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一条很有价值的信息,”,萨维里停顿了片刻,“关于小白的。” 小塞缪尔自己也没有察觉地后退了一步,可能是潜意识中的警惕,也可能只是想更好地观察萨维里的表情…… 不对劲,这实在太不对劲了,凭他们之间的感情,为萨维里庆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什么叫做“交换”? 如果萨维里说这是额外的惊喜,他会欣欣然地答应,但是交换……向来只有一好一坏、一得一失叫做交换,这件事情他失在哪里呢。 “关于小白的什么事情?” “反正是他会很高兴的事情喽。” “……”小塞缪尔在萨维里又露出那个假惺惺的笑容时一抬手,在萨维里反应过来前为他的眼睛施加了一个治愈魔法——这下萨维里脸上的笑意终于破碎了。 萨维里要去检查伤口情况似的捂住眼睛,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陡然脆弱了下来,几乎让人产生了他在哭泣的错觉。 但他没有哭,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长大了许多,哭泣不再被他当作发泄情绪的方式,只能作为解决问题的手段。 “要是你不来这一下的话,没准不会留疤的,”他揶揄。 小塞缪尔笑了笑:“但至少不流血了对吧,”,他试探性地把手搭在了萨维里的肩膀上,压低了声音,“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情,但是绝对没有你想的那么大不了,你、我还有格子,我们几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定会站在你那边。” 小塞缪尔皱了下眉头,想从萨维里捂住眼睛的指缝里窥得一隙对方的神色,但是没有成功:“格子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早上就会离开,一会儿跟我一起回家,我们送送她好么。” 而萨维里在下一秒也放下了手,他不笑了,脸上全然是一种浑浑噩噩的空白,像是被抽空了情绪。对于小塞缪尔的提议,他很迟缓地摇摇头,声音轻得仿佛要散在一阵风中:“我不去了。” 他抬眼看向小塞缪尔,边说边后退:“明天见。” 在看向小塞缪尔的那个眼神中,他暴露出了什么吗?在回家的车上,萨维里撑着头,麻木地复盘着自己刚刚的言行。 他不怕小塞缪尔猜出那群愚蠢的反派天使要在他的生日派对上搞的阴谋诡计,相反,他有意向小塞缪尔暗示了明天不同寻常的危险性——他们向自己承诺了不会伤害小塞缪尔,但想一想都知道那是骗人的,造反不杀“太子”,就和斩草不除根、拆屋不断梁没什么两样,做了也和没做一样。 不过他会保护小塞缪尔的,用一切办法…… 萨维里不想暴露的是自己压抑不住的卑劣感:明天过后,如果小塞缪尔活了下去,他就依然还是主神的唯一继承人,会在众人的交口称赞下证明自己的能力,并且收获爱情、丰收事业,总之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而自己则会以反派天使的身份屈辱无比地死去,他和格子再也没有可能了,他还这样年轻,是个绝不逊于小塞缪尔的天才,却要被生生带累死了。 车子还没停下来,就远远听到斯拜达宫外嘈杂一片,萨维里睁开眼睛,看到那群反派天使,借着为他庆生的名号光明正大地聚集到了一起,各个神色激动,好像已经确定他们会在明天的计划中大获全胜——真是愚蠢得要命。 第155章 萨维里跳下车,脸上轻蔑的笑意在和其中一个反派天使对上视线时很自然地转为了同样激动的笑容。 “萨维里殿下!”那人唤他,称呼很尊敬,但语气却随便,“这么高兴?” “当然,”有更多的天使看了过来,萨维里挑着眉对他们一耸肩,“明天我可是小寿星啊。”——和小塞缪尔一样,他对其他人的注意向来非常坦然。 “哈哈哈哈,”那个天使大笑出来。 萨维里转动眼珠从那个天使身上略过继续向前走,那不是善意的笑容,连笑他天真无邪都算不上:他们计划在自己生日这本应该很美好的一天反叛,就是在明晃晃地践踏自己。 而他对此没有任何办法,因为他有个无能的爸爸。 这位无能的爸爸在他回到房间后来找了他,萨维里放下编辑了一半预计发送给格子的消息,扭头看向依靠在门框高高大大的父亲,嘴角的轻蔑和看到那群反叛天使没有任何两样。 “塞缪尔那边我已经通知过了,他会来的,”,说到这里,他抿紧嘴唇顿了顿,“还有什么事吗?还是说今天晚上又要我表演一下在胳膊上改花刀逗他们开心?” 萨维里父亲很悲伤地注视着他,微笑道:“你生我的气了吗?” 对这个问题,萨维里无声冷笑着转回头去,没有回答。 萨维里父亲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静静地开口:“哪怕没有我,你总有一天也会成为反叛天使的,我看得出来,你的本性——” 萨维里猛地转身,在怒吼中,他的灵魂仿佛脱离了他的身体,置身事外地看着自己歇斯底里地发火:“反叛和反叛也是有区别的,我要反叛,会把你安顿好做一场更有把握的反叛。倘若真的走到失败那一步,我独自下地狱。而不是像你一样,被逼着进行一场明知必败的战争,在哪边都抬不起头来。” 萨维里的父亲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苍老的面庞动了动:“是爸爸连累你了。” 这一句出来,犹如石头扑通一声落回冰冷的水中,萨维里的神智又归了窍,归窍后他就对他父亲发不出火来了。 他表现得仿佛多么恨他这个爸爸,但恰恰相反,所以他愿意拿小塞缪尔这个最好朋友的生命冒险,愿意忍着疼痛和屈辱取悦那些反叛天使,只是为了让他的爸爸不要有丝毫的为难。 他低下头去:“也就是我还能让你连累了,换别人早就受不了了。” 说完这句后,他等了很久没有等到回答,一抬头,他错愕地发现爸爸的神情竟然忧伤到了这等地步。 好像一直就在等这个对视,萨维里的父亲微笑了一下:“爸爸舍不得你。” …… 第118章 格子离开时没能看到萨维里, 也没能看到清醒着的小白,她有一点伤心但并不多,因为坚信自己是有归期的, 而在那时,她还能看到她的三个小伙伴:长高了的小塞缪尔、成熟起来的萨维里以及恢复正直善良的小白。 对于小白, 她并不生他的气, 还在临走时把养父送给她的小机器人留给了小白:“小白和我一样没有爸爸, 所以反应过度了, 这不怪他。当时我是靠着小机器人的陪伴过来的, 现在我把小机器人送给小白……希望,希望小白不要把它弄坏了。” 小塞缪尔以为主神会和丽莎一起离开,因为现在丽莎基本和主神是形影不离的, 随时随地为主神的安全与健康做着保障工作。 但是第二天早上, 丽莎已经带着格子离开后,小塞缪尔仍然看到了沉稳从容的主神,他一瞬间放下心来。 他是有他独特的政治敏锐度的, 近来圣浮里亚并不太平, 有一群反叛天使跃跃欲试地要闹事, 为首的正是萨维里的父亲,结合萨维里不同寻常的举止,他推测他们会选在萨维里生日这天挑事的——以自己为目标之一。 从昨天到现在,他一直是如此认为的, 然而此时他推翻了自己的猜想:主神在圣浮里亚, 谁敢惹事? 是以当晚上他在萨维里口中得知一切时,他错愕不已,几乎难以再维持八风不动的形象:“他们不要命了么?” 萨维里的生日派对是晚上七点开始的,除去天然昏黑下去的环境外, 派对地点周围几千平米还用魔法布置了幻境穹顶,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海面——夜晚的海面,黑洞洞的倒映在天空中,偶尔翻涌出一个浑浊的漩涡或是掠过鱼群朦胧的黑影,仿佛整个天空都沉入了海底。 萨维里说这次的派对“比往年有意思得多”还真没说错,他第一次知道被当作座驾的天马还能给人以这样的错乱感,第一次发现等闲避之不及的月光藤还能有这样的用途。他是见惯了大场面的,等闲的玩乐并不能让他动心,非得刺激到带上了危险性的游戏才能让他感到兴奋。 临近午夜,玩累了的小塞缪尔,正咂摸着一杯颜色迷离到像是毒药的饮品,忽然,演奏声音骤然大了起来,他蹙眉,因为这个音量已经超过了能被欣赏的范畴。 没有给他缓解耳膜阵痛的时间,他意识到周边的变化——空气微妙地停滞了,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信号在这突如其来的音浪中传递,方才还言笑宴宴的天使们齐刷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神色倏然一变,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带着几乎掩饰不住的敌意与试探。 小塞缪尔并没有慌张,缓缓放下手中的玻璃杯,他冷冷回看过去:“怎么?”,身体维持着放松的姿态,他的右手不动声色地积蓄起力量:任何时候,他对自己的能力都有如此的自信。 下一秒,他的胳膊被人握住了,握住他胳膊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因此身体在思考之前已经下意识接受了对方的触碰。 萨维里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半挡在小塞缪尔和那群反叛天使之间,在小塞缪尔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手动了一下,大概是做了个手势,接着他拉过小塞缪尔:“跟我来。” 他带着小塞缪尔到了临时放置餐车的一个偏僻的小房间里,房间很小,就是个空壳子,屋里摆着两辆堆满了甜品饼干的四轮推车,还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一关上门,外面吵人的音乐立刻被隔绝在外,小塞缪尔看向萨维里,迫不及待问他:“他们疯了么,敢在主神眼皮底下闹事?” “他们就是这么蠢啊。” 萨维里把其中一辆餐车推开,下面赫然出现了一支支撑幻境的魔法杵,他蹲下身去观察起来,神情专注:“我得在布置幻境的天使死之后继续维持住幻境。” 在三言两语之间小塞缪尔大概明白了他的计划:“你准备将计就计,把那些反叛天使一网打尽?可是你爸爸——”,他欲言又止。 萨维里手下的动作停滞了,他回头,屋子里没开灯,只有魔法杵发出的蓝紫色光芒在他的瞳孔里跳动:“他也是个蠢货,死了活该。” 小塞缪尔沉默了一瞬,随即轻声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用你加点筹码,”萨维里继续研究着那支魔法杵,“蠢货们再怎么扎堆也是一事无成,这种笑话一样的反叛没办法当成够分量的罪名让主神的清剿师出有名。” 小塞缪尔理解了对方的意思:萨维里想要加重反叛天使的罪名,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自己“遇害”。 魔法杵忽然一亮,灰黑色的海面水银般弥漫成一个流动的球体,海水中游动着长相奇异的邓氏骨鱼,发光的水母沉浮跳跃着,照亮了萨维里的脸庞——萨维里破解了魔法杵的奥秘。 小塞缪尔觉得这一幕很美:海风咸凉吹动了萨维里的鬓发,五彩缤纷的鱼群在萨维里身旁遨游,一个海底世界在围绕着萨维里转动,他不禁脱口问道:“谁布置的幻境?” 萨维里在握拳把这个球型的海底世界收回前默默做了个深呼吸:“我爸。” 下一秒,海水退去、小鱼消散、半透明的水母化作点点光粒模糊在指尖,隔着一段并不纯粹的黑暗,他清清楚楚地看向小塞缪尔:“不需要你协助演一出苦肉计,我已经安排好了,一会儿我会送你离开这里去五重天,你在那里躲几天,等你回来时一切就都结束了,”,他似乎想象着届时的情景笑了下,“塞缪尔殿下遇袭失踪,足够那群蠢货死个百八十遍了。” 说完,他低头对了下时间,作为今天生日派对的主人公,他穿了一身裁剪得体、很勾勒身材的黑色正装,胸口挂了一枚有些夸张的胸针,和他在眼睛的伤口处画的特效妆遥相呼应:“时间差不多了,”,他的手臂越过小塞缪尔身前推开门,外面的音乐喧噪纷杂,是要掩盖一会儿即将发生的厮杀。 “在这等一会儿,他们会来和你……”萨维里走过小塞缪尔,要先他一步离开这里,被小塞缪尔拉住:“那你怎么办?” 萨维里目光沉静:“对于我自己,我也有计划,我不会死的……对了,”,他从口袋中抽出一张折过的便条,递到小塞缪尔手中,“答应你的东西,小白爸爸的地址。” 第156章 黑暗中,小塞缪尔没去看那张便条,只是将还残留着温度的纸片轻轻搓了一下——纸质和当时捡到小白的便条是同一种。 “不过我劝你不要去找。” 留下这样最后一句话,萨维里走进了前方各怀心思的天使之中。 小塞缪尔依照萨维里的交代,安静地等候在房间里。约莫十几分钟后,他借着几位装得醉意朦胧的男女天使的掩护,顺利与萨维里安排的接头人会合,并计划从幻境的另一侧悄然离去。 离开那个房间不久,他就听到了“砰”的一声巨响,他从安静的空间出来,能听得很清楚,而一直置身在超大分贝噪声的反叛天使们对这类响动已经免疫了,大概在他们耳中,只是鼓手用的力气大了一些罢了。 直到三四分钟后,才陆续有急促的脚步声和喊叫声响起,因为那边已经开始的混乱,小塞缪尔这边的撤离进行得额外顺利。 他在两名六翼天使和坎达的护送下安全到达了别沿台——原本的计划里是没有坎达的,但是坎达十分机灵,在外面等待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还按他的话说“瞎猫碰上死耗子”,正巧接到了匆匆逃离出来的小塞缪尔,成功收获了小塞缪尔饱含深意的一瞪。 坎达不以为意,自从小塞缪尔找来的那名没用的天使被辞退后他这两天精神了很多,重新燃起了工作的热情以及对小塞缪尔的“慈爱”。 在别沿台前,其中一名六翼天使向小塞缪尔鞠了一躬:“塞缪尔殿下,借您的通讯器一用。” 小塞缪尔把通讯器交给他,顺便把那枚能显示他身份的袖扣递了过去,知道对方要去伪造自己“遇害”的现场了:“辛苦了。” “哪里哪里,还请塞缪尔殿下抓紧时间前往五重天吧,时间拖太久恐生变故。” 小塞缪尔答应一声:“另外,还请两位之后把我的情况告知主神殿的埃德温管家和……”,他犹豫了片刻,决定不把小白说出来,“告诉他们我没事,让他们不要担心。” 那名六翼天使收好小塞缪尔的私人物品 ,闻言视线飘忽了一瞬:“塞缪尔殿下您当然是安全的,那位管家可不一定。” 他看着小塞缪尔,看他年岁不大,还是个孩子的模样,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告知小塞缪尔:“主神殿被攻陷了。” 小塞缪尔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第119章 与此同时, 主神殿内一片水深火热。 在昏睡不醒的小白床边,只是个小机器人的塞缪尔端坐着,一动不动, 好像不再是个机器人而是一只从没有过灵魂的卡通玩偶。 身体上的极度平静造就了思维的空前活跃,他抽丝剥茧地捋着这件事:小白应该会在小塞缪尔去参加生日派对之前醒过来的, 他说的“应该”指的是在很久之前真切发生过的一天中, 小白就在那个时间点醒了过来。 醒过来的小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 只觉得疲惫, 每一寸皮肤好像都像海绵那样被压扁过, 榨取了其中所有的水分后又一点一点地重新鼓了起来。 他很累,也很痛,所以拒绝了小塞缪尔带他同去的邀请——拒绝得很干脆, 让小塞缪尔以为他还在生那一脚和一巴掌的气。 ……但是这一次, 小白压根没有醒过来。 于是塞缪尔的计划失败了,他本想让小塞缪尔无论如何也带上小白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之后的牺牲大概也是不可避免的了。 不, 不对, 不仅仅是伤亡, 所有的一切,他什么都没办法改变。 这不是什么该死的宿命论,他冷静地想道,因为这只是个系统为他构造的小世界罢了——他改变不了是因为系统不允许他做出改变。 系统叽叽喳喳的, 听着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很是慌乱, 急切地要让塞缪尔赶紧带着小白跑。 话是好话,语气听起来也够关心他,但是塞缪尔心中一清二楚:这个系统已经不值得信任了。 他很了解主神,所以额外知道被主神改造过两次的系统会成为货真价实的帮凶, 系统在协助主神伤害他,不仅是现在的他,还有过去的他。 这就是主神对他的第一次迫害,刚刚对所谓“谋略”有了领悟的小塞缪尔没有参透主神的险恶用心。他这位崇拜敬爱的父亲嫉妒他年轻的身体、天真的思想以及健全的人格,因此哪怕连他一贯宣扬的“善”都抛弃掉也要毁掉小塞缪尔的自信。 你不是说要保护小白吗,那他就杀掉小白。 主神殿是没必要送入反叛天使手中的,丽莎的离开就是为了营造主神已经离开圣浮里亚的假象,主神只需要守在主神殿中守株待兔就是一项很优秀的战术了,但他就是为了一己私怨,把主神殿、以及殿内几十名女仆管家置于了危险之中。 塞缪尔知道结果,反叛天使将绝大多数兵力都派遣在了主神殿周围,如此庞大数量的反叛天使侵入一间无主的宫殿,简直像是坦克的履带碾过中空的花生壳,一瞬间就能将后者化为齑粉。 在主神殿的遇袭中,只有寥寥几位天使幸运地活了下来——不包括埃德温,无论是经验还是魔力都属上乘的埃德温叔叔为了救出小白也死在了反叛天使的攻击下。 塞缪尔动了一下,四肢仿佛年久失修,僵硬而滞涩:【那么你认为我应该怎么逃呢?】 ———— 拦住一脸不可置信,念叨着“爸爸明明在,不可能会这样”就要回主神殿救人的小塞缪尔,拯救主神殿的人选顺理成章地落在了坎达头上。 小塞缪尔不放心地拉住坎达:“联系七天的守卫军,让他们……” 他的话被那名六翼天使打断:“估计不管用,守卫军大概和我们想的一样,放弃主神殿是主神的示意。” “怎么可能,”小塞缪尔沉下脸,向他伸出手,“把通讯器还我,我亲自去联系守卫军。” 六翼天使不动,作为萨维里的心腹手下,他的行事风格和萨维里在某些方面很有相似之处,令人生厌地笑了笑,他回答:“抱歉小殿下,相较于主神有意放弃的主神殿,我以为我们在做的事情优先级更高。” 小塞缪尔睨视着他,语气锋利如刃:“你敢违抗我的命令?” 坎达在这时站出来打了圆场,他拉住小塞缪尔:“我去看看,”,皱眉耷拉脸的,他也觉得这不是桩好差事,“小殿下放心吧,我先在外面看看,要是主神殿只是个空壳子,我就不进去了;要是主神殿已经成了那伙人的壳子,那我也不进去了;否则我就想办法溜进去看看能不能救人出来。” 小塞缪尔抬头看着他,想到坎达虽然跳脱,但是也足够机灵,并且是一心一意对他好,忽然很难得地对坎达生出了愧疚之情。 自己那时候还故意去折腾他,太幼稚了,小塞缪尔心想,默默下了决定,之后一定要给坎达加薪,那辆坎达一直想买的宣传说可以抵抗三级爆炸的跑车也给他买了算了,反正坐车的人也是自己。 他郑重点头:“拜托你了,”,接着,他想了想,还是小声嘱托了坎达:“记得找小白,爸爸不太认识他,他又一直在睡觉,说不定会忘记他。” “放心吧。” 坎达如此说,也做到了,他来到主神殿前埋伏着观望过去,从门口晃荡的两名反叛天使看,主神殿的情况更类似于第二种:已经成了对方的壳子,但这个壳子并非严丝合缝,对主神殿熟悉无比的坎达从背面一扇用于后厨运送蔬菜米面的小门钻了进去,试探着要去找一找小白。 夜风卷起浮沉,青白的石砖在脚下轻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轻微的焦灼味道,坎达贴着墙根快步而行,试图寻找小白的踪影。 起初他认为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在他进入的过程中就发现反叛天使已经完全占据了主神殿,但是掩藏声息地走过两条回廊,他直接遇到了趴在一个机器人背上的小白——还迷迷糊糊的,见到他时张了下嘴巴,不过坎达没听见他说的什么。 坎达快手快脚地把小白从小机器人背上转移到自己肩膀,做完这些,他低下头打量起那个小机器人,看它有些眼熟,越看越眼熟。 他试探着向小机器人伸出手去,想把小机器人也带出去——反叛天使不一定会对一个机器人下手,但是机器人有着不同于“肉体凡胎”的脆弱之处,很容易被一个平平无奇的攻击魔法牵连而报废。 他伸手,小机器人也伸手——出乎了坎达预料的智能。 但在他即将抓住小机器人圆球形的小手之际,前面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坎达下意识抬头看向脚步声来源处,同一瞬间,小机器人的圆手在他身上推了一把,示意他尽快离开,随即小机器人扭头,向着反方向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弄掉了沿途沉重的金属装饰品吸引了那个反叛天使的注意。 坎达在原地愣了愣,把小白扛在肩上向外冲。 小白像个没骨头的挂件似的被他搂在肩头,嘴巴很接近坎达的耳朵,因此这次他气若游丝的说话声终于被坎达听到了。 第157章 他说:“那是格子姐姐的小机器人,他救的我。” 坎达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没空应声,但有空在心里做了一番思索:他也记起了那个机器人,那个机器人采买的过程他甚至还有参与。那个小机器人在当时是昂贵的高级货,但是好几年过去了,这种没有语言系统不能深度思索的机器人已经落伍了。他可不记得那个机器人有这么智能。 心中疑惑着,坎达把小白安置到车子后座。车子轰然驶向别沿台,坎达心中升起劫后余生的畅快感,很高兴自己不辱使命带回了小白——虽然只带回了一个小白。 小塞缪尔远远地看到了坎达的车子,脚下倒腾着,和车子相对着往前走,步伐越来越快。直到来到了可以隐约看到坎达和后面小白的距离,看出他们两人安然无恙的小塞缪尔脸上终于露出了些笑模样:“坎达!” 坎达也笑,笑得又傻又没个正形,还没停下车他好像就已经迫不及待要给小塞缪尔讲起刚才的惊险经历了。。 正在这时—— “小心!”从始至终一直遥遥缀在后面的那个六翼天使忽然扑扇起翅膀掠过来一把向后拖过了小塞缪尔。 “轰——”的一声巨响,空气仿佛被猛然撕裂,火光与尘烟滚起。天摇地动中,小塞缪尔怔愣着,看着前面炸开了一朵炫目的礼花,将坎达和小白所在的车子炸扁了下去。 在塌陷的车顶上方,一位反叛天使从浓重的灰白烟雾中站起,六只已经可称为纯黑色的羽翼在他背后缓缓伸展开,反叛天使垂下脸,死死盯着小塞缪尔:“你跑不掉的。” 他们在这里逗留的时间太长了,已经违背了兵贵神速的原则,也或者是坎达这位小塞缪尔专属司机暴露了小塞缪尔的所在,已经有反叛天使追了过来,数量不低于二十个,正往这边压过来。 “坎达……”想到车子里的坎达和小白,小塞缪尔咽了口唾沫,心在腔子里突突地跳得激烈,气血上涌,脸上手上一阵阵的发烧发颤。 他根本就没想跑,迎着那名反叛天使歹毒的目光,他直直地向前迈了一步,去开车门。 车子的车尾受损很严重,但骨架还在,他拉住门把手往外拽了一下,第一下没打开,第二下打开了,车门掉了下来,小塞缪尔把它扔在后面,然后看清了车里的情形。 他的眼睛很木然地转动了下,第一时间是想闭眼,但他又不允许自己闭眼,强睁着发涩的眼睛,他的手撑在被灼烧得掉了漆的车顶,俯身去扶坎达,这个动作并不容易,因为坎达腰拧着,从这里截断,下半身被一层碎玻璃盖住,上半身竭力地扑到了后座上,在爆炸到来的前一刻护住了小白。 “坎达……”小塞缪尔喊他的名字,坎达口鼻处糊着鲜血,此时还有一口气,他扶着这样的坎达,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声音,“坎达。” 坎达很迟滞地有了一点反应,他动了动嘴唇,立刻呕出一口血来:“对不起小殿下,我没注意……被跟踪了……” 耷拉下脑袋,他从断裂的座椅间看到了自己破碎的身体,但并没有感觉到疼痛——恍惚地好像在做梦一样,所以他在看到身下安然无恙的小白时甚至笑了一下:“小白没事,我把他带过来了。” 小塞缪尔面目扭曲地紧紧咬住嘴唇,他不敢去动坎达,手指蜷起攥成了拳头,他还想撑出一个坚强小大人的样子,但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掉下来:“坎达……你坚持住,丽莎姐姐能救你的……她……” 坎达慢慢闭上眼睛,跳脱了这么多年,到此时他才算真正安静下来,以前小塞缪尔总嫌弃他吵闹,但现在吵闹的人成了小塞缪尔,他听着小塞缪尔的哭声,最后喊着点模糊的笑意呼出了一口气。 第120章 坎达死了, 没有为他大哭一场的时间,小塞缪尔木然地动作着,拉出了被保护得毫发无伤的小白。 小白不知在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但对此时此刻正发生在周围的一切懵然不知。 小塞缪尔把洒落在他脸上的属于坎达的鲜血抹去,然后用手背摩梭了小白的脸颊——和正一点点冷却下来的坎达不同, 是温热的。 疑惑于小塞缪尔的异样举止, 小白叫他:“塞缪尔哥哥。” 小塞缪尔没有回答, 然后忽然紧紧把他勒到了怀里——只是短短一秒钟的拥抱, 在小白感觉到憋闷前, 他又松开了手。 外面已经混乱起来,那两名萨维里派来护送小塞缪尔的六翼天使在车子前支起了护身结界,但效果并不理想, 前来抓小塞缪尔的反叛天使也尽是六翼天使, 力量强大,能很轻易地击破屏障。 小塞缪尔拉扯着小白,去找刚才和他说话的那个六翼天使:“撑不住的, 我们直接离开圣浮里亚。” 六翼天使留神看了他一眼, 还是觉得他只是个孩子。 他轻轻摇头:“塞缪尔殿下走吧, 我们掩护你。” 小塞缪尔面无表情,只是在听到这句话时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眼神中逐渐生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沉静。 在七天是从不处决天使的,而天使的寿命又极长, 在此之外还有着出乎寻常的身体素质, 是以小塞缪尔长到这个年纪,从来没有见识过死亡,天使的死亡在他的意识里是一件像下流星雨那样等闲不会发生的极低概率事件,但今天一天他算是“一饱眼福”了。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坎达就这样倒在了血泊之中, 主神殿里的大家生死未卜,眼前这个天使一会儿也会死的,他很清楚这一点。 小塞缪尔点点头,更紧地握住了小白的手,“多谢你,”,他向那人说。 下一秒,他转身,把小白护在身前,疾步冲向别沿台的传送台。从空中不断有流弹形的攻击划过天际,带着尖啸的风声在他前方或者后方炸开,看来他们并不是很介意直接在这里杀掉小塞缪尔。 更糟糕的是,有两三只反叛天使已经突破了那两位六翼天使的拦截,直接向着小塞缪尔扑杀而来。 小塞缪尔毫不迟疑地把小白放到传送台,启动了传送程序,然后转身迎向那些步步紧逼的反叛天使,他必须拖住他们。 反叛天使已经来到了咫尺之间的地方,到了这个距离,他们就不再用魔法攻击了,抽出腰间的佩剑,他们狞笑着,要把“手刃主神之子”作为他们今后肆意纵乐的开端。 小白两腿发软,眼睁睁地望着挡在他前面的小塞缪尔,他一时想叫小塞缪尔过来他身边两人一起逃走,一时看着刀剑纷飞连一句流畅的话语都组织不出来。 在他心急如焚之时,小塞缪尔在一群天使的围攻下却身不由己地离传送台越来越远了。 小白低头看一眼传送程序的加载进度,更是急得咧嘴要哭出来,而在此时,他眼角余光撇到一阵紫光大盛,正是一个反叛天使向着他的位置投来了爆炸魔法。 紫色的火球小山一样地从天而降,炽热的气流卷动着尘埃和碎片,仿佛能将整个世界吞噬。在小白看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了,他跌倒在地上,短促地喘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闭眼的同一瞬间,他看到了天使。 一只六翼的天使从半空中疾飞而过,巨大的光翼与地面倾斜出了一个刁钻的锐角,天使伸出手来,指尖先撩过了鼻尖,带来了一缕水果香味的酒精气息,然后指尖变成手掌,一把将他扯到了怀里。 洁白柔软的羽翼包裹了他,小白睁大了眼睛,在铺面的凉风中向后依偎在了小塞缪尔温暖的怀抱里。 小白活着,但别沿台被炸毁了,小塞缪尔一手环抱住小白的腰,避无可避地飞到了裹挟着狂乱气流的悬崖边缘。 天空上密密麻麻出现红黑交织的光点——火树银花,最高阶的爆炸魔法,范围性伤害,最多能持续而毫不间断地引发数千次爆炸,将目标点夷为平地。 没有时间再给他犹豫了,小塞缪尔抱紧小白,鼓动翅膀纵身飞下了别沿台。 对小塞缪尔而言,这是一场凶多吉少的飞行,他从没有试过飞行如此恶劣的环境,他的教官也从不建议他这种翅膀还没发育成熟的天使做过于严苛的练习。 何况是在他受了伤的情况下。 小塞缪尔忽然手臂用力,将小白更紧地压在了自己胸膛上。 在收拢的羽翼缝隙间,小白看到一枚燃烧着的流星坠落而过,划破了奶白色的云雾屏障,而他们在飞速地向下坠落着,比呼啸的风还快。 他害怕地闭了一下眼睛,隔着一层柔软的布料感受到了小塞缪尔的温度与气息,小塞缪尔的肉是软的,骨头是硬的,翅膀带起的风是冷的,而滴落下来的血却是滚烫的。 小白恍惚地拈起落在脸颊的鲜血,用指腹用力按压了那滴血,好像想让那滴血渗入自己冰凉的身体之中。 这就是他控制那个男生跳下来的地方,因为这件事小塞缪尔打了他,触景生情,小白应该想起很多事情,但瑟缩在小塞缪尔温暖的怀抱里,他什么也没想,一闪而过的狰狞石碑,愈来愈强烈的乱流,他在生死攸关中只是一下又一下地聆听着小塞缪尔的心跳声:怦——怦——怦—— 第158章 他的心跳比风声更震动耳膜。 ———— 将小白送到了坎达手中,小白虽然安全了,可他还没有。作为小机器人的塞缪尔穿梭在主神殿内一条条错综复杂的长廊中躲避着反叛天使。 检测到前面还在进行着的小型战斗——或许不能称之为战斗,主神殿内工作的女仆多是非战斗型的四翼天使,在杀红了眼、要毁灭眼前一切生命体的反叛天使面前根本做不出什么像样的反抗,塞缪尔迅速闪入一间空房,下一秒,他刚刚所在的那条走廊通红一片:被一个范围杀伤力魔法贯穿了:墙体瞬间龟裂、坍塌,滚烫的气流像是要将空气煮沸。 “你应该听我的指挥”系统急得带了哭腔,“听我的说不定能安全度过的,你总是走相反的方向,简直是在……” 是吗?塞缪尔靠着墙,忽然厌烦了系统:明明几度想置自己于死地,为什么还要做出一幅冠冕堂皇的口吻呢,难道被主神改造过后,连做派都和他学成了一样的么。 他点评系统:【别哼哼唧唧了,这不都是你害的么。】 他从这个房间的窗户跳出去,好整以暇地问:【好了,善良的好系统,你说说我现在应该往哪里走呢?】 系统沉默了一瞬:“右边。” 塞缪尔心中冷笑:这个蠢系统大概不知道它每次撒谎之前都会有半秒不自然的停顿。 但是清楚着那是骗他的谎言,他真的向右拐过去:【然后呢?】 “先直走。” 直走,塞缪尔脚下没有丝毫的犹豫,很清楚这是盘死局,纵使他是千年的狐狸也逃不出天罗地网。 长廊深处光线越来越昏暗,两侧石壁上间隔一米一盏的浮空流灯在方才的混乱中多半已被打破,残余的几盏时明时灭,闪过细碎的火花。 他跑过一座雕着七曜星环的拱门,在按照系统的指示拐进那条熟悉的走道前止住脚步,最后一次向系统问道:【你确定么?】 “……确定。” 【好。】 塞缪尔在走廊尽头,走入了一个半圆形的封闭空庭,名字叫赫德尔回廊,他来这里的次数不多,只知道这里偶尔会作为天使奏乐的场所,不过此刻没有歌声,只有压迫的死寂。 他缓步而行,前方根本没有出口,最里侧的墙面阴森如骨,一抬头就能看到高高在上的穹顶,可能是建造时的设计问题,穹顶低垂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好像想站起来就只能打破这个囚笼。 塞缪尔仰头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那名反叛天使从阴影中现身,身上布满了血迹,甚至还带着杀戮女仆们时扯下的残羽,显然已经在疯狂的杀戮中丧失了神智。 丧失不丧失的都好,系统费了如此周章把他置于如此境地,就绝对会保证他死在这里。 他攥了一下拳头,在手指张合的同时运转了全身的力量……说起来游戏玩到这里也就可以了,是系统背叛了他,他在最后一刻也给了系统反省的机会——他无愧于任何人。 就如玛顿弥拉有着“扭曲”的权能,反叛天使的领袖番尼的权能是“叛逆”,萨维里的权能是“欲望”,他作为炽天使也有着自己的权能:吞噬。 在系统里度过了如此长的时间,他已经吸取到了足以反制系统的能量。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 塞缪尔转身,准备在终结这一切前最后看一眼童年生活过的场所,然而就这一眼,他看到了那名反叛天使的脸。 “……涩兰?” 陡然间,他明白了那几篇莫名其妙的小机器人工作日志代表的含义。 半秒不到的怔愣,足够一名顶级的六翼炽天使把那把凝满冰霜的利刃刺入他的胸膛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系统自毁程序启动。”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骤然响起,那一瞬,时间仿佛静止了,在凝固住的空间中,塞缪尔仿佛看到了一团由微光凝聚成的小球,悄然浮现在了空气中,理应没有来源没有实体的,却仿佛穿越了虚空的距离,毫不犹豫地扑向了他的身前。 致命的冰刃刺入光球,沉闷的撕裂声中,眼前的景象忽然轰然崩塌,如破碎的镜面般四分五裂,主神殿的墙壁、穹顶、敌人、血腥与杀意一同坍塌、坠落、蒸发,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眼前一白。 再睁眼时,已置身于一座高塔中。 四周寂静无声,塔身由纯白的石材构成,如雪般无暇,泛着淡淡的光晕。窗外是云海翻涌,塔身高得仿佛穿透天穹,俯瞰整个神域。每一块石砖上都刻有淡金色的圣语,像是在压制、净化某种更古老的力量。 胸口剧烈起伏着,在他手中,那团小小的光球正一点点黯淡下去。 “……喂。” 系统的声音微弱地响起来,几乎像是呼吸一样轻。 “你若留意听从神的话,谨守遵行他的一切诫命,就是我今日所吩咐你的,神必使你超乎天下万民之上。你若听从神的话,这以下的福必追随你,临到你身上。你若不听从神的话,不谨守遵行他的一切诫命律例,就是我今日所吩咐你的,这以下的咒诅必追随你,临到你身上……” “我违背了主神的执意,所以受到惩罚了。” 那个连实体都没有的光团颤抖着:“主神创造了我,教导了我,我应该听从他的一切指示,但是我不知道,你不是个好人,但也没有坏到应该被父亲杀死……对不起,我对你撒谎了。” “和你在一起的时光非常有趣,可惜我没能看到故事的结局……” 塞缪尔面无表情地听着系统几不可闻的喃喃低语。 说起来这个系统对他没起过任何正面作用,因为不太喜欢堕天使所以对他一直冷嘲热讽的,还笨得要命,能力没有,混得也很差,作为系统也只是个不起眼的小透明。 塞缪尔对它也从来不怎么了解,只知道它曾经喜欢过一个声音很好听的系统,但在它让对方知道之前对方就被格式化了,是一场悲惨又无疾而终的暗恋。 它就是一个笨笨的系统,各个方面都平平无奇,哪怕是实体化的光团也是最常见的浅蓝色,但是…… 塞缪尔一点点从地上直起身来,把那团光球压入胸膛:“我陪你看完这个故事。” 第121章 塞缪尔脱离系统的事情经由命运之神——惊奇之后传到了地狱魔王萨维里的耳中, 他慵懒地支着头,笑得含义无限。 会议召开于永无晨曦的地狱殿堂中,常年笼罩在一轮低垂不动的血月之下, 光线如凝滞的血浆,从残缺破裂的穹顶中倾泻而下, 照亮了四周白骨森森的浮雕。 圆桌旁边除了他还坐了几只身份各异的恶魔, 正在他身旁的是个人形的恶魔, 单看五官是个很正点的青年, 但是垂着长长的山羊胡子, 而那胡子细密而富有弹性,仿佛是下巴的延申——或者也可说是下巴像胡子,总之是个哪怕化为了人形依然与山羊有着“藕断丝连”联系的恶魔种。 这只山羊恶魔作为一只恶魔堪称是无欲无求, 最大的乐趣就是终日地坐在黑漆漆的大圆桌前把七天当作一块肉和他的恶魔同僚们瓜分掉。 他摸着下巴, 吞云吐雾道:“得把塞缪尔殿下接来,我们共商大计,我听说他现在在圣浮里亚的重白塔, ”, 他把被人嚼过数次的二手消息拿到会上, 意图以此炫耀自己消息的灵通。 歪了身子,萨维里垂下眼帘,在长长睫毛的掩映若有所思地撩了他一眼,难不成这山羊种都成了恶魔身上还带羊膻味?他心道, 同时化出一把造型很别致的折扇, 故弄玄虚地掩住了口鼻。 堕天使沙理叶闲闲开了口:“接来干什么?主神要是知道他的好宝贝加赫白和塞缪尔殿下在一起,恐怕高兴得脸都要绿了,”,他哈哈笑起来。 相较于塞缪尔, 他是纯正的萨维里派,希冀地狱的权柄能牢牢握在萨维里手中。而萨维里此时同时受着堕天使的拥戴和一众恶魔们的臣服,俨然已经有一家独大的意思。 他挥了挥扇子,轻描淡写地驳回了山羊恶魔的提议:“攻破七天的结界,还是让塞缪尔来动手。” “何必一定要靠塞缪尔殿下,就像我们打下前四重天那样继续向上打不就可以了。” 这句话说得愚蠢至极,诚然,他们已经杀掉了前几重天的守护天使,但余下的那些天使虽说对他们的争战毫无兴趣,是个中立中的中立派,但再中立也只是瑞士式的中立,又不是法国样的投降派,怎么可能容许一群恶魔乌泱泱地占上自家地盘。 不过对着沙理叶,他含而不露地一笑:“你还记得涩兰吗?”,说话时,他细长的眼睛眯起,看了山羊恶魔一眼,果不其然,听到他说起七天的秘辛,山羊恶魔张大耳朵,方才的一点不愉快也登即烟消云散了。 “可是涩兰不是死了吗?” 这位涩兰生前的事他没准备细说,但是对于死后的事,萨维里把他描绘为了一位“可敬”的劳模。 第159章 涩兰死时身体已经被彻底撕碎了,天使身体撕裂的痛感和人类的粉身碎骨并不会有任何不同,但是失去了身体,涩兰却依然保有了清醒的意识,他的力量被主神凝结起来作为了七天的结界,而涩兰本人,则是被主神赐予了“永远活在自己光辉之中”的荣耀。 “正是因为他死了所以才让塞缪尔上啊,”,萨维里顿了顿,“别忘了,我们的塞缪尔殿下可是魅力无限呢。” 会议室内一时间响起几声轻轻的嗤笑。火光在黑曜石墙上跳跃,将他们的影子拉得修长又扭曲,像是一群久未觅食的幽灵。 萨维里在这条喜讯的鼓舞下,本准备也认真开一次会的,但是一圈恶魔围坐着,竟然将会议开了个没完没了——甚至连东西也不需要吃,萨维里狐疑地逐个看过去,就看他们个个都有非人之处,没准是进化出了骆驼那样的储能机制。 他坐不住了,连招呼也懒得打,抬腿直接回了宅邸,回的不是他正在住的宅子,而是他差人按照圣浮里亚的建筑样式重新修建的宫殿。 哥特风格的建筑,从形制上类似主神殿,不过色彩选择上偏于活泼,是他按照格子的喜好打造的新房。 “格子格子……”,舌头颤动着,他低而迅速地呼喊了格子的名字,像是疯疯癫癫的一串笑。 格子不认同恶魔、堕天使……一切饱含黑暗力量的身份,她始终把自己看作一名净化天使,哪怕是现在已经成为了他这一方的助力,依然把自己看作净化天使。 啊,不过没关系,萨维里站在一片花红柳绿的暮色之中,对自己笑了笑:他是很知道如何让一个人改变的。 他也知道格子什么时候会来到自己身边的。 格子……他的思维又轻飘飘地发散了开来,他想到了维托:维托现在还和格子有关系,这很不好。权力与力量是男性胆量的外挂,在地狱至高无上的身份滋养了他,而身上同时流淌的欲望与扭曲的权能振奋了他,他现在胆大包天…… ———— 他们是比维托幸运的,小塞缪尔在失血过多力竭之前成功带着小白迫降到了一片不知名水域,并且成功的没有被摔死。 落地的位置是一片临河的荒野,潮湿的草丛杂乱无章地蔓延着,森凉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河水混合的腥气,星星点点的夜露反射着微弱的光,一阵风轻掠而过,草叶沙沙作响,在时不时的水鸟低鸣中,小白苏醒了过来。 他自忖自己在这次逃命之旅中什么也没做,所以很奇怪小塞缪尔会比他先醒过来。 软绵绵地坐在杂草地上,小白感觉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一闭眼好像就能立刻昏睡过去,呆呆地看着坐在离他两米左右位置勉强包扎好伤口的小塞缪尔,他开口:“你的翅膀……” “小伤而已,”,小塞缪尔的声音哑得厉害,不过语气很轻松,好像被他包成粽子的翅膀真的只受了一点不足挂齿的皮外伤。 小白苦着脸,很不经意地捡到了一根脱落的羽毛:“可是,”他咕哝道。 “没什么可是,”小塞缪尔站起来,视线向四周环顾,夜色如墨,四野寂寥,星光淡淡洒在草叶上,将大地映成朦胧的银灰色,“这附近没人,为了不饿死,我们得去找点吃的。” 话说得轻描淡写,小塞缪尔心中也惋惜得滴血:他一向觉得自己的翅膀漂亮,没和别人这样提过,但是他暗自比较,认为的确是自己的翅膀形状最飘逸标致,羽毛最柔顺光亮——然而就在短短几个小时内,他的翅膀破相了。 第五只翅膀在救小白那一下中因为爆炸的冲击裂开了一个很长的口子,而他身体右侧的三扇翅膀在落地时为了减速碾轧地面,摩擦掉了外缘的所有羽毛,现在看上去和拔了毛的鸡也差不许多。 “走吧,”他弯腰想去拉小白,小白抬脸看着伸到面前的手,磨磨蹭蹭地不愿伸手:“我太累了,起不来。” 小塞缪尔脸色青白,身体也在崩溃的边缘,但依然好声好气的:“能起来的,”,他的眼睛依然在朝附近看着,根据植被的走势定出了一条寻找食物的最佳道路。 “走吧,”小塞缪尔又叫他,小白依然是不肯站起来,甚至一骨碌躺倒在了地上,草叶贴着他被血液黏成一缕缕的头发,显得既滑稽又可怜,他耍赖道:“先休息一会儿吧。” 小塞缪尔眯眼睨视向远方,知道现在并不是个休息的时机,但是小白他也勉强不来,轻轻“啧”了声,“那我自己去。” 小白还保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但是两只眼睛转动着跟随上了小塞缪尔逐渐远去的背影。 草浪晃动,星光闪烁,那个还不够高大的背影越走越远,慢慢离开了他视线的边界。四下寂静无声,风一吹,晃动的草丛中忽然仿佛藏着无数的魑魅魍魉,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小白又害怕起来,不过没等他的害怕成型,小塞缪尔去而复返,又回到了他身边。 小塞缪尔对这里完全不了解,很不放心小白一个人呆在这,他在小白周身布置了一个基础的护身结界,然后撑着胳膊喘息了片刻,再次站起身,叮嘱小白:“我去找点能吃的东西,你不要乱跑。” 小白“嗯”了声,眼睁睁地看着小塞缪尔又走远了,这次他走得久了些,露水已经在缓缓升起的太阳下干涸,小白正昏昏欲睡之际,才听见“沙沙”的轻响,小塞缪尔又回到了他身边,带回来了一袋干面包。 看他睁开眼睛,拿着面包在他鼻尖逗弄的小塞缪尔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把手心里皱巴巴的便条塞回了口袋…… 这就是记录在《七天大事记》中的塞缪尔殿下遇袭事件,不过这份官方的记录并没有提到小白这个拖油瓶的存在,严重降低了小塞缪尔荒野求生的难度系数。 他们在流浪了四天之后被主神派出的人手找到并接回了主神殿,与他们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个身份神秘、样貌端丽的男人——当然,他的存在同样没有被记录在册。 经过了七天大事上亦有记载的“塞缪尔殿下遇袭”事件,小塞缪尔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这一次不再是他强撑着做出大人的样子,在生死淬炼中,他的心理的确获得了一次升华——况且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个小白需要保护。 他的童年玩伴之一格子去了伊甸园修行,萨维里则是被“贬”入了三重天。那些参与了谋反行动并且活着落网的反叛天使全部被主神处决了,而萨维里和反叛天使的牵扯如此之深,按理说是绝没有独善其身的可能的,但是萨维里父亲为他安排了一条退路。 萨维里作为手刃了反叛天使首领的未成年天使,表面迎合反叛天使实际保护了塞缪尔殿下,属于戴罪立功,被免除了一死。 事实上,萨维里能最小程度地受到反叛行动的影响,根本原因在于一切开始之前,萨维里父亲就向主神揭露了反叛天使的所有计划,并以此交换了主神对保护萨维里安全的承诺。 不过这件事是塞缪尔很久之后才半猜测半求证得知的——塞缪尔后知后觉,萨维里未必。 总之,在这个波折过后,主神再一次离开了圣浮里亚,走时邀请了那个男人同行。 同一时间,主神殿经过几轮的考核培训引入了一批新的女仆,殿内事务的管家还是埃德温——由于塞缪尔的参与以及系统的崩溃,剧情还是发生了小幅度的改变,大概是因为这次救下小白的人成了坎达,坎达死去了,埃德温活了下来——小塞缪尔和小白的生活再次回归了平静。 不过这次他们的生活中只有他们彼此了。 小白换了一所魔法学院继续上学,不过这次入学手续比之上一次正规了许多,他有了一个能正式登记入册的名字,是主神根据他以养子之名培养的几位炽天使的行辈为他赐的名字:加赫白。 以二翼都达不到的实力与顶尖潜力的炽天使并肩,这无论怎么讲都是前所未有的殊荣,足以在圣浮里亚引起一阵轰动。 这也意味着主神正式将加赫白的存在公之于众,以主神养子的身份。 加赫白在新的魔法学院,依然是插班生,成绩依然是很不乐观。而他对此有了一点无所谓的意思。之前他考倒数第一,还知道丢人,半夜会悄悄爬起来抹眼泪,如今不知道是因为已经满足于了当下安稳的生活还是因为主神为他净化血脉的同时消磨了他的心气,加赫白变得懒洋洋的,成绩垫底也好、二翼也无法舒展开也好,几乎可称之为安之若素。 与此同时,小塞缪尔开始越来越频繁地跟随军队离开七天到红海边境甚至地狱中见习。 起初他只黏住了七天的守卫军,守卫军的军官都和他很熟稔,他就顺势跟随着他们偶尔出一次任务。守卫军的军官和小塞缪尔相熟,也和管家埃德温相识,埃德温知悉守卫军的能力,并且思忖着小塞缪尔跟在一众守卫军中,就是有了一众的保镖,不会有任何的风险,所以听之任之。 第160章 后来小塞缪尔逐渐大胆,跟随的队伍不再局限于正规守卫军,逐渐混入了各种奇形怪状的临时编队,任务范围也蔓延至遥远而险象环生的异域时,埃德温管家已经劝不住小塞缪尔了。 十年的时间里,小塞缪尔不放过任何成长的机会,如饥似渴地汲取着各种各样的知识,不仅包括魔法方面的知识,也包括为人处世的道理。 这些道理先不提正不正派,反正小塞缪尔现在是有了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好话反话张口就来,还很擅长“以彼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你的词堵你的嘴,埃德温几次劝说小塞缪尔不要离开圣浮里亚都被很温和有礼地怼了回来,他生不出小塞缪尔的气,只在慢吞吞地把对话反刍一遍后会叹口气,怀念之前那个小塞缪尔。 正值加赫白毕业考试前夕,在地狱中乔装打扮了一个月有余的小塞缪尔收工回到了主神殿。 第122章 他在见到加赫白之前, 坐在车上,百无聊赖地翻出了通讯器,随着上手的事务越来越多, 他接触的人也丰富起来,但无论是只和他聊公事谈任务的下属还是存心想要奉承他的天使, 和他谈话时口吻都拘谨异常, 一溜翻过去, 聊天界面上清一色全是死板的【收到】, 只有一个例外, 那就是加赫白。 加赫白特别并且极其地热爱使用表情,他问过已经恢复了联络的萨维里,对方说笃定地说那是加赫白在刻意装可爱。 他很不以为然, 因为小白本来就很可爱, 根本无需伪装:“你少睁眼说瞎话,你和格子聊天时不也满屏小表情,难道也是在装可爱?” “就是啊, ”萨维里承认得毫无心理负担, 引来身后三四个为他按摩的女仆的嘻嘻窃笑。 他是个小孩子时, 二十左右的女仆环绕左右,只给人以童趣融洽之感,然而他已经有了成年人的样子,身后还是二十出头穿红戴绿的女仆, 莺声燕语一起, 就很有盘丝洞的感觉了。 因此小塞缪尔找萨维里闲聊,常常会聊出一地的鸡皮疙瘩。 收回思绪,他看向通讯器,低头打出一句话:【起床了么?】 聊天界面上立刻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紧接着蹦出了一段意义不明的乱码:【*我归为@,,】 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回复得是相当之快,有一点已读乱回的意思了,不过这句很快被撤回,这次发来了一句人话:【看来我刚才做成了一件大事!(兴奋表情包)】 塞缪尔撇过嘴微笑起来:【没兴趣。】 小白:【你都没问是什么(水花表情包)】 塞缪尔“察言观色”——观察表情包勉强也算察言观色吧:【你学会了那个水系魔法?】 小白:【不是,是我昨天出去玩的时候被雨淋了(大雨表情包),刚才一连打了七个喷嚏(水花表情包),果然连打七个喷嚏就能召唤神龙呢(一只呆头呆脑的黄色小龙表情包)】 黄色小龙塞缪尔在无语之余感到了温馨,有个人愿意一直向你犯傻也是件幸福的事情:【……你的确召唤成功了,我今天回去。】 他是怀揣着满溢的温情与爱意回家的,但是当晚—— 夜色温柔地笼罩四周,灯下的石桌旁,塞缪尔终于坐不住了,皱着眉走到小白身边:“你在练什么?” 加赫白自觉有愧地低声嗫嚅:“下周要考的魔法。” “所以我在问你练的什么啊?”塞缪尔挑眉,不可置信地看着加赫白完成的堪称灾难的魔法。 “可是我真的做不来,”加赫白苦着脸,“跟上课讲的完全不一样。” 塞缪尔伸手,握住加赫白的手,在空中结出一个闪着幽蓝光芒的印记,淡淡开口:“我倒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难为他能从加赫白狗屁不通的成果中看出原魔法是什么。 一被放开,加赫白就很委顿地瘫坐到地上:“反正我学不会,我就不是做这个的料……我不是上学的料,”,他作出总结。 塞缪尔站得笔直,垂眸看他:“你不是上学的料?” “对,我不是,”加赫白自暴自弃道,看到灯光拉出塞缪尔颀长的身影。 “那你是上班的料?出门罗德街12号,每天清早都有天使出入办公,你是做那个的料么?” 加赫白抓着头发,苦恼地沉思片刻:“不是。” 塞缪尔咧嘴笑了,他有一颗虎牙格外的长,咧开嘴笑的时候会隐约露出一个白色的小尖角出来,让他俊美之外又添了一点天然的俏皮。 靠着加赫白身边也坐到地上:“那你是什么料呢?不是上学的料,也不是上班的料。” 加赫白若有所思:“那……难道我是上床的料?”,说着他自己笑了起来。 他笑,塞缪尔脸上的笑意却慢慢收敛了,将加赫白脸侧的头发拢到耳后,他凑到加赫白旁边:“我教你吧。” “什么?” 加赫白茫然地看过去,正看到塞缪尔严肃着神情,简直如同要英勇就义般:“我亲自教你这个魔法,总要让你下周的考试通过吧。” 所以教个魔法而已,何必要这个表情,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塞缪尔理所当然道:“我可是牺牲了自己的休息时间,本来约好了和萨维里去魔界的。” 加赫白挑眉:“可是主神大人不是说不让你们去那里——” 主神还不想自己跟萨维里接触呢,塞缪尔腹诽。 加赫白的话被打断,塞缪尔拉着他站起来:“赶快开始练习了,相信我塞缪尔殿下亲自出手,一定能把你教会。” 被搂着转了半个圈,加赫白不以为意地嘟起嘴,看着塞缪尔握住自己两只手,他好奇问:“这是什么教法?” 塞缪尔站在他身侧:“好多同学都请我这么教她们,大概是有用吧。” “她们?” “就是我同届的同学了,你的学姐。” 那就是之前也有人被塞缪尔这样亲近地搂过?一想到这里,加赫白心里忽然酸溜溜的很吃味,语气也冲起来:“我不要你这么教。”,随后他一缩脖子,“好痒!” “不识好歹,”塞缪尔引导着加赫白结印,“她们要想请我这么教学可是还要排队呢。” “哼,那我排不上队,不敢劳驾您这么教……你是不是教错了,这个魔法应该是白色的才对。” 塞缪尔漫不经心地点头:“那就没错,白色的是一阶魔法,我教你的这个是高阶的。等考试的时候,你放出这个魔法,保准考官们对你刮目相看。” 加赫白瘪嘴:“可是我连低阶的也做不出来……” “原理是相通的,不用担心,这不是有我教你么。” 在塞缪尔的美好预想中,加赫白会在他“身体力行”的教学下飞速学会这个魔法,如果顺利的话,晚上他甚至可以带加赫白一起去魔界玩,但是万万没想到,加赫白看着聪明伶俐,但是学起魔法脑子却犹如一团浆糊,几次气得塞缪尔脑子里嗡嗡作响。 最后,他猛地放开加赫白,气冲冲地就往外走,走出几步,他又回过头来,冲着加赫白伸出食指:“今天你就练这个,练不会不许睡觉!” 这一句对加赫白犹如晴天霹雳——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吃饭和睡觉,吃饭已经被满足了,对于第二个乐趣,此时他就已然换上了睡衣等着大睡一场,没想到塞缪尔竟然如此恶毒。 早告诉塞缪尔不要看自己练习了,他非要来看,看生气了还要罚自己,真是可恶,他气鼓鼓地想。 看加赫白要反驳,塞缪尔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不许睡就是不许睡,埃德温叔叔会帮我监督你的。” 说罢,塞缪尔倏然一转身,离开了院子,留加赫白一个人在原地,气也不是哀也不是。 塞缪尔这次出门,直奔了萨维里住处,不过他被加赫白气到,没了偷溜到魔界的心情,和萨维里面对面坐下,两人玩起了魔法棋。 “学不会就学不会呗,能怎么样?”萨维里对一切都非常坦然,耸耸肩,“格子不也是个魔法白痴,你看我就一点都不着急。” 塞缪尔纠结着棋子的落点,闻言慢慢一摇头:“小白和格子不一样,你也知道,小白的爸爸是……,所以我总希望他能再强大一点,那样就没人敢再议论他了。” “唉?你还没跟他说明白他爸爸是干什么的啊?”萨维里嗤嗤地笑,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我担心他接受不了,”,他抬眼瞥向萨维里,“你也收敛一点,别老拿他爸爸的事情开玩笑。” 萨维里很听话地收了笑:“你管得了我,管不住下面人的嘴啊,她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塞缪尔猛地扭过头,凌厉的目光扫过大殿:“谁敢议论?” 殿里侍奉的几个小天使没料到塞缪尔突然发难,被吓得一哆嗦。萨维里还是笑眯眯的:“我殿里的人都乖,是外面的人。” “乖?是么?”塞缪尔看着萨维里,也笑了起来,萨维里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值得敲点,但是敲点一番也需适可而止。 第161章 玩笑一番后,萨维里叹口气,很真诚地建议:“有机会还是和他谈一谈吧,瞒不住的。” 塞缪尔嘴边的笑意未消,一动不动地沉默着,指间转动着那枚尚未落下的棋子。 “单是他爸爸的身份这件事倒也没什么,但是,他爸爸实在太有吸引力了,不是吗?” 塞缪尔没回应,不过心中却一直思索着萨维里的话,他当然明白,但是一想到小白得知这件事可能露出的表情,他就心软得一塌糊涂。 一路胡乱思索着,他回家穿过拱形的门廊,意外地在院子里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加赫白。 第一时间,他以为加赫白是晕倒了,但是等他急冲冲地半跪在加赫白身边,却看到对方呼吸均匀,面色如常——只是被冻得有一点发白,他只是睡着了。 无奈地笑着,塞缪尔把加赫白抱回了床上。 第二天早上五点多,塞缪尔因为要跟随大天使长见习出征,早早地起了床。 加赫白还睡着,为了不吵醒对方,他摁在床沿的手都不敢使力气,但饶是如此,他刚刚站到床下,看过去,加赫白的眼睛已经睁开了。 “我吵醒你了?” “嗯……”加赫白的小手揉着眼睛,声音含糊不清。 他看加赫白还半睡半醒着,摸摸他的头让他继续睡,但可能是知道塞缪尔今天出门,加赫白困得点头如啄米,依然磕磕绊绊地也跟着坐到了餐桌上。 此时面对着浓汤和脆皮小面包,食物的香气让他清醒了几分:“你什么时候回来。” 塞缪尔也不清楚什么时候能回来,实实在在地回答:“看大天使长什么时候打退那帮魔族吧。” “会有危险吗?”一边说着,加赫白一嘴二用,嚼着脆皮面包。 “有肯定是有,但是我一定安全。”,塞缪尔喝了口汤,热汤滋润的他面色红润起来,“挺好的,走之前你学会了那个魔法,下周的考试我就不担心了。” 这句话加赫白没回应,塞缪尔本以为加赫白是一时只顾着吃喝,但谁知一眼看过去,他却觉得加赫白神色有异。 他要蹙不蹙地皱起眉:“你……学会了吧?” “当然学会了,”加赫白将脸埋进了碗里,瓮声瓮气地开口,根本不敢看塞缪尔,于是塞缪尔意识到:他在撒谎。 几番试探下来,塞缪尔大吃一惊:“你没学会?” 加赫白已经能预知到一会儿的挨骂了,所以一口一口地嚼着面包,他老着脸一点头:“没有。” 随后他一掀眼皮,像是惊诧于塞缪尔的愚蠢:“我要是学会了肯定就回去睡觉了嘛。” 塞缪尔一根手指指着他,半晌没说出话来,直到大天使长那边派人接他,他还在围着加赫白念念叨叨。 本以为加赫白学会了魔法,他今天也能放心离开,但是加赫白真是……说难听点,烂泥扶不上墙。不过这句评语他只在心里用,不敢直接说出来,怕加赫白真的听进去。 到这种场合,他会不受控制地质疑自己当时把加赫白父亲带回主神殿的决定是否正确。 从萨维里交给他的那张便条上的地址找到加赫白的父亲时他就意识到了萨维里那句“我劝你不要去找他”的含义。 那个地址是一处被恶魔的阴影笼罩的村落,残垣断壁间弥漫着腐臭与绝望的气息,他在一间聚集着七八只恶魔的房子里里找到了加赫白的父亲——加西亚先生。 他一眼就认出了加赫白的父亲,因为他和加赫白长着几乎相同的脸,若说不同,只是加赫白尚且年幼,五官还没有完全长开。 他对此惊奇却不惊讶,因为了解了魅魔的特性——萨维里能定位到加西亚的所在也是靠的对于魅魔习性的研究。魅魔这种生物神秘旖旎,又在一些方面有着引人发笑的单纯,想弄懂他们从不是一件难事。 他不知道加西亚算是恶魔们泄欲的军.妓还是说魅魔天生就会让人忍不住染指什么的,但有一点不会有错,他就是萨维里所厌恶的,用皮.肉来维生的那种人。 而加西亚,哪怕是在魅魔中,显然也是尤物级别的存在,脸庞美丽而不风骚,身体荏弱而不干瘪,或许正因玩弄他会有亵渎圣物的感觉,恶魔对他的折磨极其的变态。 塞缪尔无意对任何人的立场进行质疑,但加西亚的身份对于加赫白也确实是一枚一点即燃的炸弹。 第123章 加赫白坐在桌前, 手里握着笔,前面是几张铺开的雪白纸张,魔法考试结束了, 他也就要毕业了,他计划着要在今天写出一份六百字的学年总结出来, 然而桌子上摆着的一盘草莓严重影响了他的效率。 他思索着要写的内容, 一伸手, 方向却必然是和纸张相反的草莓, 他吃了一天的草莓, 吃得肚腹满足,口中甜津津的,但从清晨一早坐到下午五点多, 他一个字也没憋出来。 大概是已经吃饱了, 这次他伸手伸到一半停了下来,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手掌,他轻轻歪过头。 他不知道主神为他净化血脉的那一晚发生了什么, 但是意识到了自己身体发生的变化, 塞缪尔也是这样告诉他的:“以后你就是个正儿八经的天使了, 好好学习魔法,不要再用一些奇怪的手段了。” 但是他是走不了正道的,在课堂上听得的魔法知识在头脑中会转瞬间“泾渭分明”地流出大脑、训练再长时间的魔法使用出来也像是若隐若现的灵异现象。 加赫白甚至考虑过和格子一样走净化魔法的路子,但遗憾的是, 他在这方面似乎也是一窍不通——比之通用魔法更加的一窍不通, 毕竟他曾经流淌过恶魔的血液,和净化这两个字格格不入。 他在塞缪尔所谓的正道上是个白痴,他永远也不可能如塞缪尔期许的那样成为一名六翼天使、永远只能仰靠其他人的保护、永远是一事无成。 他不想那样。 加赫白舒展了一下手指又慢慢合拢,这是他唯一的天赋了……天赋, 他不相信会随着血脉而丧失,况且他有在身边的人上试验过,他似乎还保留着控制的能力——起码在塞缪尔身上总是有用。 通讯器忽然亮起来,沉溺在自己思绪中的加赫白手抖了下,那根被他捏了一天连滴墨水也没少的笔就“啪嗒”掉在桌子上,咕噜噜地滚了起来。 加赫白去看通讯器,消息是一个备注“好吃到咩噗咩噗椰果老婆饼”发来的。 【好吃到咩噗咩噗椰果老婆饼:现在在做什么?】 加赫白低头,在一张一个字也没有的白纸和一盘草莓之间看了看:【在写毕业总结(发奋图强表情包)。】 发完这条消息,他下意识地去拿笔——至少做个样子,然而手在桌子上盲拍了两下都没摸到那根笔,一低头,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钢笔已经掉在地上了。 【好吃到咩噗咩噗椰果老婆饼:辛苦了,也要注意身体,不然翅膀会掉毛的。】 【最近掉毛确实很严重(羽毛羽毛、秃掉的鸡)。】 【好吃到咩噗咩噗椰果老婆饼:大门那里,有惊喜。】 加赫白眼睛一亮,他就说备注是有用的,这是一个同学告诉他的,备注虽然对方看不到,但是是一种类似于玄学:“我给一个卖魔法鱼的商家备注了一百金币,第二个星期就被他坑了一百金币。” 加赫白深以为然地点头,立刻把那位同学的备注改成了【麻薯】。 不管怎么样,备注果然是有用的,【咩噗咩噗椰果老婆饼】要给他送老婆饼了!他笑着舔起舌尖:【我这就派人去拿!(玫瑰玫瑰)】 十秒——二十秒——这次【咩噗咩噗椰果老婆饼】隔了五分钟才回复:【你亲自来拿。】 加赫白一动不动地愣了好几秒,然后猛地跳起身,飞快地跑到窗户边。 三楼的这处书房视野极好,此时正值傍晚六点上下,日暮四合,万物都被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沉重的金辉,天边残阳独照,倦鸟成群归巢,掠过被夕光灼烧的天幕,拖出一串串飘忽的影子。 在天地一片浓郁地睁不开眼的金灿灿中,穿着一身黑色简装的塞缪尔是唯一一抹冷色。 他笑起来,连外套也顾不上披,像一只脱笼的小兽般冲出门去,踩着斑驳光影飞奔进流淌着柔光的院子里。 他最近真的开始掉毛了,扑进塞缪尔怀里时身后纷纷扬扬地飘起一片白色的羽毛,羽毛沾在黑衣服上是格外的醒目,一下子让本来潇洒的塞缪尔殿下邋遢起来。 笑着皱起眉头,他揉揉加赫白的脑袋:“听说你的魔法考试通过了?”——并非听说,加赫白在毕业的魔法考核上使用了他教授的高阶水系魔法,这次奇迹般地使用了出来,但是没有控制住,水流像条疯了的蛇一样蹦跳挥洒,将在座的七位考官有一位算一位浇了个透心凉。 塞缪尔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打点了一圈,好不容易才让考官们网开一面给加赫白打了个及格。 加赫白笑起来,露出了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嗯!” 第162章 塞缪尔低头,看加赫白挺翘的鼻尖和花瓣似的嘴唇,揽住了他的肩膀:“走吧,回家。” 他要带着加赫白向里走,而加赫白被桎梏在他的手臂下,探头探脑地往后面看:“那是什么?” 塞缪尔头也不回:“我找惊奇特制的水晶球,她说能启发命定之人的灵识。”,惊奇是天使口中的命运之神,不过她对所占卜到的任何未来都一惊一乍的,公信力已经大大降低。 塞缪尔偶尔会去她那里坐一坐,不是为了聆听她所作出的骇人听闻的预言,只是因为惊奇嘀嘀咕咕地可以从街角卖棉花糖的小贩说到圣浮里亚的天气,他听她说话,是一场查漏补缺。 比如近来因接受了扭曲权能而重病不起的玛顿弥拉,他就是在她的“提醒”下想起自己作为主神继承人应该前去关怀一番。 “哦,”加赫白应一声,认为这个礼物不如老婆饼万一,不过能见到塞缪尔也很好了,他可以用塞缪尔去弥补老婆饼的缺失。 塞缪尔在内殿转了一圈,无所事事地来到了加赫白刚才待的书房,他走到桌边拿起那叠白纸,靠在桌沿翻了翻。 加赫白低着头又去捏草莓吃,这只草莓很酸,酸得他一咧嘴,他现在有些庆幸自己刚刚是真的一个字也没写,否则若是只写了个标题,塞缪尔一定一眼就看出了他这一天什么也没干。 但是塞缪尔开口问了:“写的总结呢,我看看。” 他倒并不是有意做一名无情的督工,只是想看看加赫白对这几天的学习生活所做的感想,如果能从中看出一丁半点小白未来的方向就更好了。 通用魔法、净化魔法,加上即将开始的占卜魔法,马上就把五大类魔法试一个遍了,他真心希望小白能有一点足以改变外人偏见的本事。 “嗯……”,加赫白嗫嚅着,忽然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塞缪尔:“我想你了。” “嗯?”塞缪尔放下那几张白纸,“真想假想?” “当然是真想,”加赫白凑过来,试探着抓起他的手,“你好久没回家了。” 塞缪尔注视了两人交握的双手片刻,扭头看被余晖染上了色彩的房间。橙红色的夕光穿过雕花窗格,斜斜地洒入屋内,像一张慢慢铺开的染血锦缎,将整间书房一分为二。靠近窗的一侧沐浴在浓郁的光中,空气中悬浮的尘埃清晰可见,仿佛静止在那片橘红的琥珀里;而另一半却隐入浓重的阴影之中,昏暗的像是光明无法触及的深井。 他不喜欢夕阳时的光线,总会产生不安的情绪,因此只要情况允许,太阳刚开始下山他就会亮起灯,用人造的华美灯光对抗血一般的余晖。 但是身旁依偎着小白,他很惊讶地发现自己这次并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就在这一刻,他很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感情:他喜欢小白,而且是特别的喜欢。 手腕一转,他将加赫白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本意只是再靠近对方一些,但加赫白被这个微笑的动作鼓舞着,一蹦搂抱住了他的脖颈扑在了他身上。 塞缪尔没想到加赫白会突然发疯,上身向后倒了一下,用手肘磕在桌面上稳住了身体:“怎么了?” 加赫白“咯咯”地笑,一边笑一边含混不清地问:“你这次待几天?” “说不准,大概能多呆几天,”,被加赫白的情绪感染,他心中仅存的一点点若有似无的忧虑也被他抛在了脑后,“这回有时间,我带你骑马去。” “我不骑马,”加赫白腻腻歪歪地趴在他胸口不肯起来,手指玩弄着塞缪尔衣服上装饰用的一根银链子,“那个已经过时了,现在同学们都骑龙。” “我跟你说过了那不是龙,”,塞缪尔左手犹豫着搭在加赫白后腰。 “就是龙!”加赫白并不听他的解释,塞缪尔也只好随他去了。 他们吃了一顿算不上丰盛但非常对胃口的晚餐——毕竟是厨师们针对他们两个人的口味大展身手的结果。 饭后塞缪尔拿出水晶球和占卜书,想给加赫白做一些科普,但加赫白虽然被他摁着坐到了桌子边上,但一叠声地叫困,并且趁着塞缪尔一个不注意就溜回了自己房间, 无奈,塞缪尔追在他身后,也进了他的房间。 房间里亮着灯,灯光明亮而华美,将加赫白的房间映成了一个漂亮精致的玻璃匣子,在他身前,加赫白“扑通”仰倒在软颤颤如同豆腐块一般的床上,两只脚先耷拉在地上蹭掉了鞋子袜子,然后蜷起腿,很灵活地钻到了被窝里。 在被窝的加持下,加赫白更是勇气大增,堂而皇之地无视了塞缪尔让他学习的要求。 塞缪尔站在床尾,瞪了他一会儿,忽然拎起了一只大枕头,加赫白以为他要拿枕头砸自己,飞快地拿被子一捂头,不过预想中的撞击并没有倒来,反倒是身边一沉,塞缪尔把大枕头垫在床头坐了上来。 看到加赫白偷偷瞄向自己,塞缪尔摊平了膝盖上的占卜术朝他一笑:“我讲你听。” 这是个妈妈哄孩子的教法,也真的只起到了哄孩子的效果,塞缪尔自认讲述地由浅入深、循循善诱,听在加赫白耳中却只是摇篮曲。 这次的科普进行了两个小时多,从事实来看,加赫白似乎对占卜也毫无天分可言,反倒是塞缪尔隔了几年重拾当年学过的占卜,出乎意料地来了兴趣,越看越上头,到了十一点多的时候,加赫白已经躺在床上差一步进入梦乡了,他自己看入了迷。 意犹未尽地看完了手头的这章,他抬头看了看表,时间很晚了,下床又冷,既然加赫白没赶他,他在这里对付一晚好像也很不错,这样想着,房门忽然被敲响了。 加赫白被吵醒了,揉着眼睛:“谁?” 敲门的天使站在门口,头很有分寸地低垂着,目光也只停留在地上一点,他向塞缪尔和加赫白行了礼,汇报道:“主神大人稍晚会回到主神殿。” 长而浓密的睫毛下,塞缪尔转动眼珠注视了他,认出他是在维托出事那晚向他转达维托平安消息的那个天使,原本的职务是主神随性副官一类的所在,不过加赫白的父亲加西亚出现后地位下降了很多。 现在想一想这名叫做丹吉的副官原本的工作也未必纯洁。 塞缪尔应道:“知道了,辛苦你了,回去休息一下吧。” 加赫白要起不起地一纵身:“爸爸要回来?” 现在对加西亚还是主神,他一律地叫爸爸,喊得乱七八糟,不过当事人还是旁观者对此都没有异议,也就随他去喊了。 “嗯,”塞缪尔向他的方向偏了头,但是并没看他,可能是有一点不敢直视,“很晚了,你先睡吧,我等他们就好。” 加赫白点头,一声拖长了的“嗯”随着一个小小的呵欠一起打了出来。 安顿好加赫白,塞缪尔一个人到外厅坐了下来,近来天气已经开始转暖了,但是凌晨的时间坐在毫无人气的空旷大厅里,他从脚尖一直凉到了头顶,牙一直被他无意识地咬得死紧,在终于等到主神时两颌已经僵住了。 他抬头看向门开的方向,一抬头便是一后悔,那句“爸爸”也被他卡在了喉咙里。 第124章 耳中传来唾液纠缠的湿润声音, 塞缪尔紧紧贴着沙发边缘,头低得几乎埋进胸口,第一次明白目不斜视有着如此重大的意义。 他听到了主神很温柔和善地说出了那些污言秽语, 他不是个听到黄色笑话就会面红耳赤的小孩子了,在和萨维里出入的各样场合中, 这几句话的尺度其实也不值得一提, 但是塞缪尔盯着地上那一点睁大了酸涩的双眼, 感到由身到心发生了一次崩塌。 一位父亲在自己的儿子面前说出了这样的话理应就丧失了作为父亲的资格…… 旁边的动作忽然激烈起来, 几秒之后, “刺啦”,传来布料被撕裂的声音,为了不让主神在自己面前表演一场活春宫, 塞缪尔一咬牙, 调转身体面向了主神,但是依然不去看他们两人:“爸爸!” 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关节是僵的、血液是冷的,连口中都好像结了冰碴子, 让他颤抖着吐出了一口寒气。 这一声让主神的动作停了下来, “哦?怎么了我的小塞缪尔, 你似乎很不安定呢。” 主神以柔和的语调对塞缪尔说道,柔和得令人心惊,因为刚刚他对加西亚说出那些话时也是一模一样的柔和语调。 “我……”塞缪尔在一秒不到的语塞过后强迫自己做出了一副大男孩撒娇的语态,好像他们还父慈子孝, “爸爸你明知道我很喜欢小白的。”, 语气轻快得虚假,像一层薄冰起伏在深海。 现在用这个策略有些晚了,但事实就是不到这一步他没办法真当自己如此崇拜的父亲是个无耻混蛋。 “小塞缪尔很喜欢小白呢,”这句话不是对自己说的, 是对沙发另一端的加西亚说的。 “……”,塞缪尔审慎地抬眼,对上了加西亚的视线。 第163章 他在笑。 加西亚手腕上有着惨不忍睹的瘀青绳痕,嘴角两侧也有着可疑的擦伤,但是用着与加赫白一模一样的眼睛,他在笑。 一瞬间,塞缪尔不敢再看他了。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当时救下加西亚后,加西亚很高兴地亲吻了小白的额头,加西亚是不打算跟他回主神殿的,他搂抱着小白邀请塞缪尔在他家小住几日,算是表达他对塞缪尔救下他们父子两人的感激。言下之意,他会带着小白继续生活下去,不会再把小白交给他了。 这怎么可以?塞缪尔几乎是软磨硬泡,甚至利用了小白好吃懒做的弱点,强把加西亚拉到了主神殿。 他向加西亚承诺的稳定安全他全没有做到。 如果当时没有把加西亚带回来就好了……他强迫自己不去这样想,但进而这就会牵扯到另一个人——主神。 “所以?”主神转向他。 “所以爸你不要老对加西亚先生开玩笑啦,”他强笑着,笑得太用力了,脸上的肌肉几乎要抽筋,“加西亚先生是小白的父亲,我们应该尊重他才是。” 他能感觉到主神正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他硬着头皮,继续天真又无知地嗔笑着,等待主神给他下达一个最终的“审判”结果。 “可是,”塞缪尔无声地吞咽了唾液,听到主神一字一顿地开口,“我也很喜欢加西亚。” “你说怎么办呢,我可爱的小塞缪尔?” 塞缪尔阖了下眼睛,睁眼时感觉到了一阵天旋地转,灵魂顺着头顶森森地飞了出去,他知道主神的意思,如果说他对于小白的陈情是想赌父亲对自己的宠爱主动放弃加西亚,那么主神这句话就是要以父亲的权威逼迫他离开小白。 他们果然是一对父子。 可会有父子爱上另一对父子么,清楚着这种行为已经与禽兽无异的塞缪尔看到自己猛地半跪在地,膝盖一高一低,肘部弯成直角,是个标准的下级对上级的行礼方式。 “对不起,我失言了。” 主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突然问:“我交给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塞缪尔机械地颔首:“都办成了,表现出了消极态度的德准大天使一派,我亲自去拜访过了,他们也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不当之处;魔界部队的供给我也已经安排过了……” “好了,”主神打断他,语带笑意,“你总是不会让我失望的。” 不会让他失望……自己的确是以最优秀的主神继承人的标准要求着自己,所以主神为什么会这样对待自己呢?自己是他唯一的儿子啊。 一片破裂的布料忽然飘到塞缪尔跪在地上的脚边,他看到自己摇晃着站起来,扯过一张毯子盖在了加西亚身上,盖住了他身上所有不堪的痕迹,然后他看向主神:“爸爸,不要再作弄加西亚先生了,他明显不愿意!” 一瞬间一切都寂静了下来,顶灯打在主神脸上,映出了他沟壑起伏的侧脸,一侧黑漆漆的,是一张恶鬼模样的面具,被打亮的那一侧皮肤苍白而松弛,蚯蚓似的皱纹在眼下挤做了一团,是面具下透露出的衰老而丑陋的本体。 这一瞬间又短暂又漫长,让塞缪尔在屏息的短短一刻感到了无法忍受的窒息感。 随即,一股暴虐的力量忽然袭上心口,塞缪尔本能的反抗被轻而易举击碎,向后一仰,他整个人飞跃着摔了出去。血腥味顺着气管逆冲而上,一手捂着胸口重新半跪下来,他神情痛苦地看向沙发上的两人。 主神微笑着,笑容中好像有一抹怜惜,恰到好处地能让人想象到他会在俯身扶起你并关切地问一句“疼不疼”;而被他抓住小臂的加西亚,薄薄的棱唇翘着,下巴在爱抚下猫一样地抬起,正一脸厌烦地注视着主神。 塞缪尔看着这两人,从心底感到了诡异,尤其是加西亚,在整场纷争中,他一句话都没说过。 “忘记告诉你了,可怜的加西亚不能说话了,”,心有灵犀般,主神静静对塞缪尔说道。 “什么……咳咳,为什么,”塞缪尔看到自己的掌心沾上了鲜血,视线在触及刺目的红色时一暗——主神对自己动用了权能。 他不知道是哪一种,总之在已经分发下去的几种权能外,弥漫、杀戮、光明……所有的权能都聚集在主神手上,只要他愿意,自己没有一丁点还手之力。 “因为加西亚不太懂事啊,”,大概是满意于塞缪尔此时的温顺与狼狈,主神笑着向他解释道,第一次让塞缪尔知道了有人会故意在其他人面前侮辱自己的伴侣以获得快感。 主神今晚最终没有再进一步。毕竟他是个老人了么,不那么精力充沛了,塞缪尔在心中恶毒地想。 距离他积蓄起能够站起来的力量还需要一点时间,在此期间,加西亚来到了他身边,蹲下身时裹在身上的毯子滑落了下来,他对此毫不在意,拉过塞缪尔的手,他用冰凉的指尖在上面滑动着写出几个字。 这是个幼稚的请求,幼稚到好像连塞缪尔姓甚名谁都忘记了。 漆黑的眼珠转动着,塞缪尔笑出了一脸的哭相,他是塞缪尔殿下,主神这个位置唯一合情理的继承人,若是他没有这个心思也就罢了,可事实是他从懂事的那一天起就在为成为一名合格的继承人努力了,他没有大笑过没有大闹过,从小就活成了大人,他做不到抛弃一切带着小白逃离这里。 手掌收紧了,他用自己为数不多的温度尽可能地温暖了加西亚的指尖:“你放心,我会保护好小白的。” 加西亚笑起来:“多谢,”他无声地说道。 加赫白在第二天知道了爸爸嗓子坏掉了的噩耗,他嚎啕了一场,哭得并不是很伤心,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已经很有了自己的小九九。 对他最重要的是加西亚陪伴在他身边,至于能不能说话,并不重要,而不能说话导致的交流方面的不便,他有钱有闲,是很能接受的。 和加西亚黏糊糊地闹腾了一番后,吃过早饭,他立刻拽着塞缪尔去“骑龙”了,塞缪尔对所谓骑龙一点兴趣也没有,不过他也想把小白带到外面去。 主神对加西亚的肉麻行径愈加有着不避人的趋势,他担心某一次会被小白看到。 下午回来时,等候已久的副官从门后出来,向塞缪尔对了个颜色,塞缪尔明白过来,快步到副官身旁:“怎么了?” 副官是塞缪尔的随行副官,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十分有眼色,他压低了声音:“主神大人给加西亚先生纹了一朵花……” 话到此处停下,副官看到好奇地张望过来的加赫白,提醒道:“加赫白殿下,好久不见啦,又长高了不少吧。” 加赫白——因为很清楚自己一厘米也没长——所以再甜也知道这是在逗自己玩,他笑着一锤副官的手臂:“你也是,比上次还秃!” 秃头副官被他噎住,干笑两声掩饰过去,秃头这一点可说是他最大的软肋,他时常觉得自己行走在塞缪尔的随行卫士里面是严重拉低了那一行人的颜值,故而很担心某天会被开除。 一边,塞缪尔模糊地微笑着:“小白你不是很喜欢那家甜品店的冰淇淋么,趁离吃饭还有时间去吃吧,费用我全包。” 加赫白看看他,摇头:“现在不想去。” 副官很机灵,叹气道:“那就可惜了,我也很想尝一尝呢,塞缪尔殿下是不是也很好奇冰淇淋的味道怎么样。” 塞缪尔立刻接下话茬:“是的,珈璃安娜也推荐过……” 立刻被拿捏住了,加赫白眼睛一亮:“那我去给你们买回来,有什么喜欢的口味吗,还是每样来一点,”,他兴致勃勃地,“还是大哥买单对吧?” 等加赫白蹦跳着离开后,塞缪尔面上的笑容缓缓收起。 “这次闹得特别厉害,不是普通的纹身,魅魔被刻上了那种……”,他欲言又止,“那种东西基本就废了,看样子主神大人是绝对不准备再让加西亚先生离开主神殿了。” 手指在笔直的裤缝处痉挛般地颤抖着,他低声应了一句:“知道了。” 他垂下头,闷着一腔的心气往里走,内殿里几乎所有物品都移了位,装着茶叶的小坛子被摔碎了,褐绿的茶叶梗洒了一地,一旁站着几个不知所措的女仆,她们不敢再往近前走了,听着那边传来的动静,她们站出了呆若木鸡的傻相。 塞缪尔走过她们,停在走廊深处那扇沉重的乌木门前。 门是紧闭的,但从里面传出的声音却毫不遮掩,不是普通的哀嚎,而是一种混合了咒骂与抽泣的哽咽,是从喉咙深处撕扯出来的东西,所以哪怕加西亚的嗓子已经不能发声了,那种被钉死、被钳住、无法逃脱的悲鸣依然能让人脊背发凉。 咔哒—— 某种金属制的器械落地的声音,冰冷,钝重,随后传来皮肉被划破的闷响。 塞缪尔的手顿在门上,指节发白。 他知道这种刺青的流程,最先是灵刻,用铭刻法阵的工具将魔力导入皮下,激活符纹,纹路在真皮层内交错,像在灵魂上割出一道道暗红的罅隙。然后是筋雕,顺着骨骼和经络,继续加深符纹的走向,使其不可逆转,像是把禁令和奴役写进血肉的最深处。最后是烙定,用炽热的圣火将完成的花纹封固,过程短暂,但痛得让人生不如死。 第164章 他定定地站在门前,和自己一问一答:“要走么?主神明显已经魔怔了,迟早会对小白出手的,而他发过誓会保护小白的。” “那我自己怎么办,我的前途呢?带小白离开七天,我就不是塞缪尔殿下了,我的抱负也全部要落空了。” “绝对不能让小白被主神糟蹋,主神的位置和小白,你选哪个?” “……” “那么换一个问法,哭泣的小白和高兴的小白你选哪个?你想让小白和里面的加西亚一样痛苦么?” “我要高兴的小白。” 他要高兴的小白就得离开这里,他维持了十几年的身份地位、他熟悉无比的圣浮里亚、埃德温叔叔还有爸爸……所有的所有,他都得抛弃掉。 眼睛不受控制地泛了红,他在主神看不到的门外向他道了别。 快步走出来,他绷紧了一张脸,秃头副官迎上来:“里面怎么讲,我再派人拖住加赫白殿下?” 深深吸进一口又冷又硬的空气,他在鼻腔里嗅到了血腥气,面无表情地低下头,他轻声开了口:“你收拾一下他的东西,去三重天,萨维里那里。” 副官乍听到这条命令,一颗心咚咚地跳起来,但是随即他沉声应了:“是!” 在本来为塞缪尔殿下开办的表彰会前一天,塞缪尔带着加赫白逃离了圣浮里亚。 第125章 对于这一场出逃, 萨维里早有预料似的淡定非常,还戏谑地评价塞缪尔逃得不够声势浩大:“要做就做成一场反叛多好。” 至于他们要去的地点,他给出建议:“去魔界主城——失乐园吧。” 现在正是天使的黄金时代, 魔界虽然地处地狱,但几乎可算作天使的势力范围——不过并没有天使真正地去管理, 因为统一认为这是个不光彩的职务。 而魔界的主城失乐园在天使的扩张战争中首当其冲, 几次三番地沦陷又三番两次的重建, 不过沦陷时轰轰烈烈, 重建却意兴阑珊, 如今在建筑都只剩一个模糊轮廓的失乐园,只居住了一些等级不高、攻击性也约等于零的小恶魔,正适合塞缪尔带着他那不多不少的千余士兵在此驻扎藏匿。 久别重逢, 加赫白对萨维里扯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并且跃跃欲试地想对他胡闹一番,可惜后者对他不阴不阳的,生生地把他讪走了, 他只好又去找塞缪尔。 “我们要去哪里啊, 一天没见着爸爸了, 他会想我们的。” 加赫白口中的“爸爸”不知道他是指的哪一位,塞缪尔在心中同时嚼碎了“爸爸”这两个字,指向很是明确,但感情又是极其的复杂。 他抓乱了加赫白柔亮得反光的头发, 还是只说他是带加赫白出来玩的:“去魔界, 之前给你带的那瓶药水就是从魔界买的,正好这次我们去看看还有什么新奇玩意儿。” 塞缪尔哄好了加赫白,又去营地里巡视他带出来的队伍,这些天使并没有造反的意愿, 愿意在仓促之中跟上他也只是因为忠诚并且信服于塞缪尔,对这群人,他需得软硬兼施,厘清利害,确保他们不会哗然作乱。 萨维里嘴上兴高采烈地为塞缪尔安排着逃亡失乐园的事宜,心中对塞缪尔感到了惋惜。 他不是个好人,他父亲说的没错,他的天性就是这样的,迟早要为非作恶,但是塞缪尔是不一样的,他是个好人,并且一身清亮的正气,单是如此也就罢了,他懂变通不死板,又不是那种拘泥于神坛上的圣人,这样的人做主神是再没什么不对的了,可是就为了个加赫白,他现在最好的结局就是跑到个穷乡僻壤做土皇帝了。 果然是魅魔,他看加赫白就是个邪崇。 他们在失乐园安顿好士兵,随后副官挑选了一处损毁较轻,看上去还比较像样的宅子收拾了,作为临时指挥部,同时供塞缪尔和加赫白居住。 地狱的环境很恶劣,荒野上寸草不生,风中裹挟着炽热的灰尘,天空常年被沉重的黑云遮蔽,因此哪怕是白天的光线也不是很足,给人的感觉是地狱中除了夜晚就是黄昏。 非但如此,残败不堪的失乐园水源稀少,且为数不多的水源也极有可能生长着一种名叫“孚青”的水蛭,这种水蛭幼年时几乎难以被肉眼察觉,会让喝下水的人腹痛呕吐,而等它们生长完全后,又会将清水转化为剧毒的黑液,无法再被饮用。 失乐园没有月光藤,但有一种数量庞大的甲虫“蚀土蝼”,在地下挖掘出四通八达的巢穴,巢穴的位置地表塌陷,宛如陷阱重重的沼泽。 不过好在他们还有着一点新鲜感,所以勉强可以将蝙蝠视作归燕、红棘看作鲜花。 这处宅子是个有着几进房屋的小院,形制类似于四合院,但是面积和布局上比不了四合院,在精致华丽上也不如圣浮里亚的宫殿万一。 暮色沉沉,塞缪尔一边抑郁着如血的残阳,一边焦心着前方的军事,带着焦糊气味的风吹起他的衣角,他微微皱着眉,大步流星地踏上了院前的台阶。 天使作战不需要兵器,但是离开了七天这个天然的魔力恢复源泉,他们在贫瘠的地狱里,需要一些能够滋补魔力的食物或者药品,比如最基本的凝辉草,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就是他们所需的“军火”了。 萨维里从三重天开了一条运输通路为他供给凝辉草,但一是能供给的数量有限,二是一旦主神开始处置他,调来的军队会立刻截断了这条供给链。所以他需得在魔界自己找到凝辉草的替代品。 正要推开前面的门,他若有所感地回过头,看到加赫白正坐在一颗歪脖子树上,手里拿着通讯器,魔界里是用不了通讯器的,所以他只是唉声叹气地抱着。 手还按在把手上,塞缪尔保持着一脚在台阶上一脚在台阶下的姿势,扭头望着他,很犹疑地微笑起来。 过了前几天的兴奋劲之后,加赫白开始闹脾气,他一个半大的小崽子,其实闹脾气能闹得怎么样呢,不过加赫白不愧是他的“克星”,说治就能治自己一顿,他能把自己从主神继承人的位置治到现在……他自己也不是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总之天天在指挥部和军营里来回地跑,除了这两点一线,他还得关心着凝辉草替代品的研究工作,有时会忙得连胡子都顾不上刮。 加赫白能那样“治”自己,也能发起性子让他急也不是怒也不是,他很担心加赫白这次又要“治”得他吃不下饭了,不过他忽然摸到了上衣口袋里的口琴,生出了一些勇气。 转身走到加赫白身边,他握着歪脖子树的脖子稍微用力晃了晃——一点没动,这棵树非常结实,他记得两天前什么时候加赫白曾经让他在这里装个秋千,这件事他交给了……他记不清是谁了,但看来对方早把这件事情忘掉了。 胳膊搭在树干上,他垂眸看着加赫白,等待着对方先开口向他诉苦,但是等了又等,加赫白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他只好先说起来:“怎么没和莱多副官一起出去玩?” 加赫白不看他,声音轻如呓语:“有个哥哥陷进沼泽里死了,我害怕。” 塞缪尔沉默了一瞬,他已经有意预防了这样的惨剧,但是没有防住,不过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当时莱多副官的处理非常糟糕,他没有立刻带着加赫白避开这个场面,而那些小兵手脚麻利地把陷入沼泽的同伴拽了出来——只拽出了四分之三左右,因为地下的甲虫在几秒钟的时间内进入他的身体蚕食了他的肉|体。 这件事显然给加赫白留下了心理阴影,他现在等闲不敢出门了,整天整天地委顿在家里。 “那是个意外,莱多非常细心,他照顾着你不会出事的,”,塞缪尔无意去责怪已经不幸死去的小天使,尽量选取了一套加赫白能够接受的说法。 “……”加赫白喃喃地开了口,“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定定地望着加赫白,塞缪尔嘴唇抿得很紧,不过望着望着,他生生地抿出了一个笑容,变戏法似的掏出那只口琴,他不提这只口琴是他转遍了魔界找来给他解闷的,却说是加西亚送来的:“你爸爸派人送来的,说是希望你回去之前练好支曲子回去吹给他听呢。” 加赫白一个挺身,瞪大了碧蓝色的眼睛,视线在锃亮的口琴和塞缪尔的脸上来来回回,末了他蹙眉:“爸爸怎么联系上你的,”,他的眼睛在魔界的光照下有着别样的剔透,“你的通讯器可以用吗?” 说着他忽然扑过去想去看塞缪尔的通讯器,失去了用武之地的通讯器根本没带在身上,不过塞缪尔装模作样地一侧身,做出了一个“来抢抢看”的挑衅姿态,加赫白果然一下子就起了斗志。 眼看加赫白活泼了些,塞缪尔心情舒缓起来,顺便一捞顾前不顾后的加赫白掉在地上的通讯器,他以两指夹住加赫白的通讯器举高了胳膊:“你要是再抢我可要看你的了喽。” “看就看!”加赫白歪着头,要在塞缪尔身上“掘地三尺”,找出并不存在的通讯器来。 第165章 塞缪尔当然不准备真看,他放下胳膊,递还过去:“好啦,我不看你的,你也别……” 话音戛然而止,在亮起的通讯器上,他在聊天界面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以及自己的备注:【咩噗咩噗椰果老婆饼】 “你给我备注这个?”他的脸上有点抽筋,他知道加赫白是没什么隐私观念的,一个通讯器说不定是全班传阅,所以这种感觉类似于发现自己曾经在敬仰自己的天使面前裸奔过。 没抢到通讯器,马上还要被责骂了……加赫白不知为何感到了一些委屈,他抬起手臂,用胳膊蹭了一下眼睛,还是个小男孩难过的样子:“你,你一点也比不上老婆饼!连千层酥和麻薯都比不上!” “老婆饼”没料到他还敢倒打一耙,生气地抱起加赫白:“我吃了你!” 他们从院子里闹到了床上,塞缪尔当然没有真的吃了加赫白,反倒是加赫白对“老婆饼”白皙皮肤下的肌肉很感兴趣,支着下巴侧躺在塞缪尔身边,他用细细的指尖对塞缪尔戳戳点点。 戳累了,他把口琴放到了塞缪尔的小腹上,推着它玩,口琴是金属材质,贴在皮肤上,冰出了塞缪尔一个激灵。 “唉,”塞缪尔忽然叫他,“我好不好?” 加赫白一点头:“好。” “那……不带你爸爸也不带我爸爸,我们两个人一起过怎么样?我永远不离开你。” 加赫白并没有直接回答,先很严谨地确认道:“就像现在这样过吗?” 知道加赫白是不喜欢现在的生活条件,塞缪尔笑了笑:“那怎么会,这只是暂时的,我怎么可能永远困在这种地方。” “那……”加赫白拖长着音,思索起来,爸爸对他挺好的——两个爸爸都好,但是离开了他们,他好像也没怎么思念他的两个爸爸,他想回家,更多的只是想重新睡他水豆腐一样的大床、有不限量的奶昔点心吃,至于他的爸爸,他知道他在那里,想见的时候能见到好像也就可以了。 这样说起来,和塞缪尔两个人在一起确实挺不错的,因为爸爸再好也是长辈,而塞缪尔长他几岁,是他的同龄人。 于是他舔着小牙:“可以呀。” “你真的愿意?”塞缪尔看着加赫白的眼睛。 “我愿意。” 塞缪尔喜悦而疲惫地笑了,知道对方其实并不理解自己的意思。不过他确实累了,扭过头去,他看到窗外阴沉下来,好像要下雨了。 下雨的天气很适合睡觉,他在加赫白软绵绵的身体旁边躺着,只是想闭眼休息下,但真的睡了过去。 晚上,他是被一阵怪腔怪调的口琴声吵醒的,他翻身猛地坐起来,神色怪异地注视了加赫白几秒,怀疑自己是在“把自己气得吃不下饭”之外又给加赫白增加了一项“吵得自己睡不着觉”的技能。 外面真的下起雨来,他一边松了下压皱了的领口一边要去把窗户关上,在窗外,他看到了一只金色嘴喙的白鸽,白鸽天然的带有圣洁之感,在七天传递一些象征大于实际的消息时偶尔会用到,但显然不适合在魔界里做长时间的飞行。 白鸽已经死了。 塞缪尔展开那张纸条,一眼浏览过去,慢慢皱起眉头:主神催促他尽快携加赫白返回圣浮里亚。 第126章 催促, 第一则消息还是催促,对于他的叛逃行为,这已经可算是相当温和的口吻了。短短几个字之外, 他对主神的意思心知肚明:如果他愿意听从主神的话乖乖回去,主神不会追究他的任何过错, 他还是塞缪尔殿下, 主神的唯一继承人, 天下太平。 但他不可能回去。 昨天下了一夜雨的缘故, 今日一直昏暗模糊的失乐园竟然难得是个晴明的好天气, 天光湛蓝,风吹过屋檐的残叶,带来洗净尘垢的清新气息。秃头副官在地面还潮湿着的小院里支起一张桌子, 准备就在这里露天开会, 不想浪费了这个朗风煦日。 因为此时还并无外患,所以这一次会议重点依然是魔力供给。 “实在找不到能代替凝辉草补充魔力的东西,”, 负责办理这件事的芬利克愁眉苦脸, 把手里的资料拍在了桌子上, 语气中夹杂着挫败和急躁,看样子已经搜遍了所有可查的记录和实地资源。 这也在塞缪尔的预料之中,地狱的环境苛刻至极,连生存都费劲, 要在这种地方找到能够补充魔力的药草简直是强地狱所难。 “和玛顿的交涉怎么样?”他看向另一个大天使, 目光略略凝重,“我们愿意出价买他的青枝果,他肯卖么?” 玛顿是与失乐园相邻的一座主城塔塔鲁斯的魔王,塔塔鲁斯产出一种青枝果, 效果虽然不如凝辉草,不过提炼之后也能起到补充魔力的作用,是目前最可行的替代品。 这种青枝果对恶魔没什么用处,拒绝了他开出的价格,看来玛顿是极其地不欢迎他们了。 塞缪尔沉默了片刻,轻声开口,轻出了几分斯文的意思:“那就抢。” 此话一出,自然有他的手下应声而去,准备征讨塔塔鲁斯的一应事宜。整个军营缓慢而有序地运转起来。 塞缪尔轻轻低下了头,在稀有的阳光下被映照成了一尊多情而动人的铜像,而他眯着眼睛,漆黑的眼睛在睫毛的覆盖下一眨不眨,射出意味不明的目光。 他对恶魔没什么偏见,所以额外地知道自己此行非正义之举,但是什么是正义呢?他不是天真的圣人,更倾向于是个见缝插针的赌徒,为了他的目的,他不介意拿累累的白骨铺路。 而对着随他叛逃出来的士兵,他表现得斗志高昂而体贴温柔,要让这些士兵心甘情愿地为他所用。 结束了在军营的视察,他风尘仆仆地回到宅子,接到了第二封信,依然是让他立刻返回圣浮里亚。这次不是催促了,他也懂这个“立刻”的含义。 但是若无其事地把撕成碎片的信纸和白鸽一起埋葬了,他依然不回复。 不回复的同时,他终日惶恐不安地等待着,等待主神公开宣布他的反叛。 说来好笑,比起主神直接派兵来打他,他更害怕的是主神对他叛贼身份的公开指控。 好像是一个一直听话懂事的好孩子怕被揭了短,他忙碌过奋斗过十几年,只为了个“好孩子”的名声,一纸檄文发布出去,他就要从好孩子变成逆贼了,他很怕这件事。 不过等来等去,他没等到任何透露他叛逃的消息流露出来,主神默不作声地调兵遣将,让一支数量庞大经验丰富的老牌部队调转目标,对准了塞缪尔。 这个开战的时机不好,彼时塞缪尔刚刚打下塔塔鲁斯,玛顿领着残兵败将退后了几十里地,但还虎视眈眈地盯着塔塔鲁斯,等待着一个反攻的机会,所以一时塞缪尔腹背受敌。 加赫白本以为之前在七天时塞缪尔几天几天地不回家就已经够忙了,没想到在这里还能更忙——不仅忙,而且乱。 尤其是他在一天隔着窗户看到了塞缪尔的伤口,塞缪尔坐在床边,上衣脱掉了一半,裸.露的背部被阳光照出苍白的弧线。他微微侧过身子让莱多副官给他上药。伤口在后腰,巴掌长的血口子,红肉翻卷,触目惊心。 莱多动作小心而沉默,药水沿着棉布浸润进伤口,带出一阵加赫白心里的一阵抽痛。 伤势是很重的,至少在加赫白的眼中是这样,他从没见过这样重的伤,也万万想象不到这样的伤会出现在塞缪尔身上。不过伤者本人塞缪尔左手手肘撑在膝盖上,手背托着下巴垂下了眼睛,眼中无情无绪,好似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也可能是因为加赫白已经替他疼了。 加赫白忍无可忍,也无须再忍,一把推开门,他直接进了房间,哑着嗓子:“大哥……” 床上的塞缪尔一惊,正巧莱多的包扎已经完毕,他按住丝绢的里衣站起来:“你怎么过来了。” 距离他们来到魔界主城失乐园已经一年多了,说来奇怪,在七天,加赫白好吃好喝的不见长个,但在失乐园这个物资贫乏的地方,他却抽芽似的长了起来,现在已经与塞缪尔胸膛齐平了。 视角变了,他看塞缪尔的感觉也变了,之前面对着塞缪尔,他只觉得塞缪尔高大,是个不可逾矩的大哥哥,而现在他看塞缪尔,不可思议地感觉到了靡丽。 就比如塞缪尔拢住衣衫的动作,薄而起伏的肌肉若隐若现地暴露出来,很有一种性的吸引力。而在吸引力之外,塞缪尔手部折起的弧度、稍稍合拢的手指,全部带着无需刻意的优雅。 出了主神殿,他活到了现实里,才第一次发现塞缪尔的优雅与俊美,几乎到了鹤立鸡群、格格不入的地步。 ……等等,他在想什么啊。 加赫白心虚地后退一步:“你受伤了?是仗打得不顺利吗?” “怎么会?”塞缪尔有些庆幸自己今天回来后先洗干净了头脸,没把那张烟熏火燎的狼狈样子暴露在加赫白眼前。 第166章 莱多审时度势地退出了房间,但是不多会儿,芬利克以及塞缪尔的两个手下又匆匆进了来。前面的仗打得确实不好,主神一旦对他们下了狠手,先前的势均力敌就立刻被打破了,主神派来的是一支正规的天使军团,人数众多而且配置齐全,近一千名大天使向这边整齐划一地发动了远程攻击的魔法,飞在他们营地上方的火球能密密麻麻织成一张红金色的大网,仿佛天幕倾覆,压得整座营地喘不过气来。 他们根本顶不住这样的攻势,唯一能做的就是撤退得有分寸一点,尽可能地稳住几千溃军的军心,失乐园眼看已经守不住了,在最前线的芬利克迫切地要来找塞缪尔要个对策。 塞缪尔看出了局势的不妙,所以在芬利克诉苦前他得先把加赫白哄走,但是脸上调度出了个疲惫的笑容,加赫白却在他之前开口了:“那我先出去了,”,他低下头,磕巴着找了个借口,“我,我饿了。” “饿了?”芬利克外的一名手下笑起来,他是萨维里拨给塞缪尔的人,知道加赫白的身世,对加赫白的一切言行都带着有色眼镜,已经不是第一次对加赫白暧昧地出言挑衅了,塞缪尔警告性地瞪他一眼。 与此同时,加赫白蔫头巴脑地离开了房间,站在门前的台阶上,他很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不是个有本领有心计的人,没办法帮上塞缪尔一点忙,仰脸面向了又是昏昏沉沉的天空,污浊的阳光被他纤长的睫毛过滤了,在他面颊上闪烁出蝶翼般的阴影——但是有些事情是他能做到的,而且是比其他人做得更好:他能让塞缪尔高兴起来。 塞缪尔的生日要到了,他可以给塞缪尔准备一样称心合意的礼物。 现在回想起来,他和塞缪尔的相处是很不平等的,因为着几岁的年龄差距,塞缪尔总是当自己是大哥——他当他是,他也当他是,所以塞缪尔一直哄着他让着他,他的生日、毕业……一切应该过的节日,塞缪尔会给他准备至少两份的礼物,一份是吃的,照顾他的贪嘴,另一份是不能塞到嘴里因此能够留作纪念的东西。 塞缪尔没有提过,但是他知道塞缪尔是用了心思的,因为那些小玩意都足够的精美,而且总是让他喜欢。 相较之下,他对塞缪尔简直算得上“敷衍”了,一份还能拿得出手的成绩单、一个本来一年前就应该掌握的基础魔法,都能被他用作送给塞缪尔的礼物。 所以他对这次礼物的挑选非常下工夫——他长大了,不知道天国怎么计算年龄,但以恶魔的年岁算,他已经成年了,应该回报塞缪尔了。 这件礼物不能太便宜,不然太没心,也不能只图奢华,那种塞缪尔也未必看得上眼,而要想找既有趣又相当有性价比的礼物,失乐园就不能满足了,加赫白叫上了莱多副官,准备前往塔塔鲁斯去转一转。 战争是发生在失乐园南方的,塔塔鲁斯一带在塞缪尔赶走玛顿后已经被塞缪尔占为已有,尤其是和失乐园接壤的这片区域,应该算是十分安全的。 但是加赫白领着莱多,一家店铺一家店铺地搜罗过去,竟是一样东西也没看上,也不是完全没有好的,但是加赫白把那东西拿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端详了,还是认为配不上“自己成年后第一次送给塞缪尔的礼物”这个名头。 所以不知不觉间,他带着莱多越走越深……然后不出所料地出了事。 第127章 他最后挑中的是一对绿宝石的袖扣, 宝石呈深林般的绿意,在晨光下流转出柔润的光晕,细看之下, 还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蓝调,如海风掠过树梢时的冷色余韵。 开店的恶魔老板给他介绍这枚宝石袖扣的净度:“虽然带着点天然包裹体, 但恰如其分地点缀在宝石深处, 就像藤蔓一样啊, 正是不可多得的花园宝石。” 对于净度、色调这些加赫白并不懂, 他只是单纯觉得这颗宝石的颜色像他的眼睛, 送给塞缪尔做礼物的话会有额外的纪念效果。 而且他知道前段时间塞缪尔最常用的袖扣丢了一只,所以送他袖扣也是正合适——何止是袖扣丢了,那颗火球炸开时, 塞缪尔的手臂好悬和袖扣一起飞出去, 不过他没敢将实情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所以加赫白只知道是丢了。 他把袖扣拿在手上端详,袖扣的质地沉稳温润, 在掌心里有种微妙的凉意, 除去宝石本身的色彩, 宝石外部的金属镶边也做得很好,修饰得低调而克制,一点没有喧宾夺主的浮华,他做了决定:“就这个吧。” 恶魔老板把袖扣装在了个胭脂色丝绒的小盒子里, 盖子严丝合缝地合上, 发出了清清楚楚的一声“咔哒”。 莱多习惯性地为他付了钱,加赫白本想拦他,又觉得没意思,因为他是不挣钱的, 他手上只有些零花钱,也不是来自塞缪尔就是来自主神,总之不是他的钱。 他心中羞赧起来,默默下定决心在来年塞缪尔生日时,要用自己的钱,亲自给他买一次礼物。 在回去的路上,加赫白就忍不住打开盒子去看那枚袖扣,一抹浓绿在晶体内部流转自如,如同被压缩在其中的一道极光,他把袖扣轻轻地举起来,越看越觉得它美,欣赏完毕,他盖上盒子,盒子有着微微的阻尼感,也和袖扣一样富有质感,他没玩够似的重新打开盒子再合拢…… “咔哒”还是那样的清脆声响。 噙着朦胧的笑意,他听完了这一声,手臂上的汗毛忽然立了起来,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莱多不见了。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一只手从旁边黢黑的小巷子里伸出——下一秒,他整个人就被猛地拽入阴影之中。 塔塔鲁斯位于一片天然形成的凹谷之中,大部分接道和建筑都沉陷在正常地面之下,仿佛一座半埋于地底的城市,总是充满了潮湿与腐朽的气息,墙壁像发霉的纸张一样皱巴巴的,浮出斑驳的苔藓,污水从排水口渗出,滴滴答答汇进街角的积水坑里。巷子狭窄,也就几乎没有阳光透进。 几个恶魔拖着他到这条僻静的巷子深处,踢开地上的杂物,把他甩到了路边。他看到了莱多,倒在了角落里,似乎先他一步被抓走,还挨了一拳,脸侧都是血,已经被打晕了。 他们粗暴地把加赫白压住,在他身上搜走了通讯器,那只尖嘴猴腮的恶魔把通讯器拎在手里,看样子是没见过这种东西:“这是什么?” 尖嘴猴腮的恶魔看通讯器是个新鲜物件,他看尖嘴猴腮的恶魔也很新鲜,因为是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怪异的恶魔,怪到了可怕的地步:“是通讯器,但是在这里用不了。” 尖嘴猴腮的恶魔和同伴对视一眼,“呜噜噜”地沉吟片刻,手一松,通讯器摔落在地上,他抬起长着长而弯曲脚趾甲的脚掌,狠狠踩下去,粗粝的皮肤和通讯器接触,竟然是结了死皮的脚底板更胜一筹:“还是糟蹋了的好。” 通讯器直到昨天还被他好好地充电,虽然无法使用,但他闲极无聊之时,会去翻翻之前的聊天记录,但是现在坏掉了,加赫白感到了惋惜。 尖嘴猴腮的恶魔又走过来,他看过去,然后脸上被扇了一个巴掌,连叫痛的时间都没有,他的头像钟摆一样被打得摇晃过去,眼前金星飞舞,舌头被咬破了,口中溢出了铁锈味的液体。 恶魔抓起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看到他眼角的泪光很不屑地“啊啊”起来:“真娇气啊。” 装着袖扣的盒子掉在了地上,另一只蓝色皮肤的恶魔捡起来,这次他没有多余地看过去,但是脸上一痛,还是被打了。 蓝皮肤的恶魔念叨着“真漂亮啊”地拎起其中一只,然后笑起来:“跟我的肤色很配啊”,这样说着扬起下巴,张大嘴把那只袖扣吃到了肚子里。 尖嘴猴腮的恶魔捏住心中正在滴血的加赫白的下巴:“说起来那个叫塞缪尔的大天使抢了我们的青枝果,是为了补充魔力吧,”,他本应扳住加赫白的脸,但自己的头却多余地左右摇摆起来:“但是这小家伙身上没什么魔力啊。” 他这样做的时候,那只蓝色恶魔把手伸进了加赫白裤子中的口袋,因为不想破坏腿部的线条,他从不会在那里装任何东西,但那只恶魔执拗地把手向里伸着,隔着布料缓缓抚摸了他大腿内侧。 他在玩弄自己的身体……意识到这一点,加赫白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由自主地挣动起来。 那只恶魔似乎将加赫白羞怒的表情视作美味佳肴,长得夸张的舌尖伸出嘴巴,在嘴周边完整地舔了一圈,他笑了:“这小宝贝是个魅魔呢,你不知道吗?” “什么啊,”尖嘴猴腮的恶魔叫起来,嘴巴里喷出腥臭的气体,“不是说他是塞缪尔的弟弟吗,那我们岂不是抓错了,”,他偏头看向那边已经昏过去的莱多:“别是那个吧。” 趁着他松手的瞬间,加赫白用力一拧身体,从那只恶魔的猥亵中逃脱出来:“你别碰我!” “嗷嗷,好硬气呐,我真是第一次见这么硬气的人质。” 第167章 从几只恶魔的对话中加赫白推断他们不会真的伤害他,不过……人质,他们想要拿自己做什么呢,没等他想清楚,视野忽然倾斜,他被后面那只皮肤呈现诡异的蓝绿色的恶魔推倒了。 手肘和磕在地上的下巴在砖石地面上被蹭掉了一层皮肉,加赫白刚刚翻过身体,那只蓝色皮肤的恶魔就骑在了他的胸膛上,厚重的恶魔躯体和坚硬的地板压迫着他的胸膛,让他喘不过气。 而且那只恶魔毛绒绒的手臂压住了他的脖子,上移着搂住了他的脸,好恶心,加赫白不禁皱眉。 “你消息太闭塞了吧,这就是塞缪尔当弟弟养的那个小魅魔啊,”,蓝色皮肤的恶魔狰狞着面孔捏住他的脸颊,“真是恶魔之耻啊,我们在这边被天使打得这么惨,他却被天使当宝贝似的宠着,瞧这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 才不会掐出水来呢,如果要流也是流血,讨厌别人把自己当成一个玩具摆弄,但是压倒性的体格差异让他的反抗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听起来他们是对塞缪尔的攻打怀恨在心,很有可能这一伙恶魔就是塔塔鲁斯的恶魔,这样的话他们绑架自己一定是为了威胁塞缪尔,加赫白的一颗心沉下去,本来想要帮助塞缪尔的,结果自己却成了塞缪尔的累赘。 “我还以为那个叫塞缪尔的炽天使看起来威风凛凛的是什么正经人呢,结果养魅魔啊,”,尖嘴猴腮的恶魔吃吃笑起来,蹲到他们身边,一眨不眨地看着加赫白,“不过他长得真漂亮啊,”,他在加赫白的脸上轻佻地弹了下,收回手指时藏污纳垢的黄色指甲划破了他的脸。 “说起来……”蓝皮肤的恶魔嘟囔着,野兽般的狭长眼睛直直望着加赫白,他毫不怜惜地拉开加赫白的嘴巴,粗大的指关节伸进去搅弄起来,“他和那个,那个公用厕所加西亚长得一样啊。” “这么看起来,”,尖嘴猴腮的恶魔“嗷”了声,“的确,就是那个婊|子的种吧。” 口腔里深入的异物让他难受得想要干呕,但是耳中忽然听到了爸爸的名字,他“嗯嗯”出声,舌头鼓动着想把那节手指推出去。 骤然吸紧的口腔让蓝皮肤的恶魔感到了有趣,他眯起眼睛,宽宏大量似的把手拿出来,将沾了透明液体的手指在加赫白脸上蹭掉:“怎么了小宝贝?” 加赫白眨眼抿掉了生理性溢出的泪水,挣扎着开口:“我爸爸——” “嗷嗷,你看,他自己承认了嘛。” 不理会周围的起哄声,他问道:“我爸爸怎么了?” “哇塞,你不知道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啊?加西亚大人可是魔界最尊贵的婊|子,实话告诉你吧,你叫我一声爸爸也不为过,因为我曾经在活动日花了六百六十六个金币去压过他一次。” 又是一片恶意满满的哄笑声。 加赫白失神地看着这一群张牙舞爪的恶魔,不能理解似的皱起眉头。 “你问我是什么活动日?播种日啊,为了让加西亚诞下属于塔塔鲁斯的子嗣,我们的国王敞开了大门,允许我们将津液涂抹他身体的每一寸角落!” 加赫白听着他们的话,似懂非懂,既想懂又不想懂,他沉浸在了一场见不到底的幽深漩涡里,一直一直地向下沉没。 一只恶魔抓起他,皮笑肉不笑地逼问:“说起来你们把加西亚弄到哪里去了。也是那个叫塞缪尔的天使带走的他吧,真可恶啊,一个人竟然同时享用两只顶级的魅魔,该死啊该死。” 按照计划,他们会将加赫白作为人质威胁塞缪尔退兵,但是他们玩得太过火了:恶魔从来不是能够克制自己心情的生物。 于是在他们将加赫白转移之前,派去护卫加赫白的保镖已经将加赫白遇险的消息传达到了塞缪尔那里。 下流的讨论结束了,恶魔们慌张起来,有的立刻化做鸟兽散,有的在惊恐之中脑子抽筋,原地转起了圈。加赫白被尖嘴猴腮恶魔拉扯着从地上拽起来,半坐在地。 他抬起头,在小巷不自然的昏暗中看到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背光而来,走得太快太急了,让加赫白的心脏跟随着抽痛起来。 他在一瞬间明白了塞缪尔偶尔的欲言又止,那些模糊的嬉笑与警告,一下子全部清晰地有了首尾,一疼一疼的心里缓缓由下至上浮起了四个字:原来如此。 他不怨他爸爸,小孩子是永远不会恨自己的父母的,所以他只是心疼,心疼那么温柔善良的爸爸曾经被一群恶魔欺负过。 而在怜惜过后,他忽然发现自己不能再直视塞缪尔的眼睛了。 他一直知悉塞缪尔对他的宠爱,但是知道归知道,他仗着自己的年轻漂亮,敢于将这份宠爱当作资本挥洒出去,反正塞缪尔对他的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他只需要适时地回馈一个嫣然的微笑,就会有更澎拜的爱意包裹住他。 但是现在他觉出了自己的不配:塞缪尔,哪怕抛去主神之子的身份,也是个天生的贵族,举手投足间皆有分寸,言语简练而不失锋芒,习惯了照顾他人,也习惯了站在风口浪尖而不露疲态,哪怕只是坐在那里,也叫人想起冷色调的肖像画,沉默而令人无法忽视;而他,他只有一张脸,而这张脸,刚刚据他所知与恶魔的公用厕所共用一个模子……只会给塞缪尔带来无尽的抹黑与谩骂。 大哥。 塞缪尔。 他在心底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好像想要以此积蓄起破碎的勇气。 耳边的吵闹声渐渐清晰起来:“别动!再靠近一步我们就撕了他!”那只尖嘴猴腮的恶魔锁住他的脖子,因为恐慌手臂上的肉块痉挛般的鼓动着。 呼吸变得困难,加赫白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在轻度的窒息感中头脑却一点一点清晰了下来:他不想再给塞缪尔添麻烦了。 他宁愿自己被伤,也不愿意成为妨碍对方行动的羁绊。 于是他动用了那份独属于魅魔的天赋,缓缓伸出手覆盖上恶魔粗糙滚烫的手腕,他努力抬起头与恶魔对视,企图用早已生疏的能力强行压制住对方的意识。 但是他已经失去了这项能力…… 恶魔惊恐地察觉到他的动作,脸上划过一抹惊惧——下一刻,没有受控的恶魔反射般地猛挥手臂朝加赫白脖颈狠狠砸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白色的影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窜出,是从塞缪尔逃离圣浮里亚后就一直被忽视掉的小机器人。 相较于恶魔,小机器人身形娇小,四肢细瘦伶仃,却倔强地张开,挡在了加赫白前面。 那一击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它身上,金属骨骼被打得开裂,小机器人被震飞出去,撞在墙上,迸出细碎的火花。 在看出加赫白意图的那一刻,最恐慌的不是近在咫尺的恶魔,却是睁大了眼睛的塞缪尔,直到将在场的所有恶魔生生化为了齑粉,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加赫白身边蹲下,他依然在怕,后怕。 是他剥夺了加赫白的天赋,他一直不认为是剥夺,因为他认为这是对加赫白好,加赫白,好好的一个孩子,应该往好里学,五大类魔法,各式各样的技能,只要加赫白想,他可以为他提供出一切的资源……但是现在回看,的确是他剥夺了加赫白的天赋。 他差一点害了他,如果加赫白今天死在这里,他会自责一辈子。 加赫白现实愣愣地看着已经扭曲变形的小机器人,然后转过头来,对着塞缪尔张了张嘴:“对不起,”,他又帮了倒忙,他害的塞缪尔被恶魔嘲笑还打扰了塞缪尔的作战会议。 塞缪尔摇头,恶魔的血液顺着他额前的鬓发滑落下来,像是血色的眼泪,他喉咙一哽:“没有。” “我爸爸……” 塞缪尔抚摸过他的头发,呼吸很重:“抱歉让你在这种情况下得知这件事,但是我相信加西亚先生是无辜的,你也是无辜的。” 仿佛预料到加赫白要说的话,他慢慢将额头贴上加赫白的额头:“你和他是不一样的,我会永远保护你,”,他停顿片刻,屈起手指擦去加赫白眼角的泪光:“从今往后我会尽我所能让你忘记一切不愉快的事情,感受到的只有快乐……不要哭了。” 加赫白颤抖着“嗯”了一声,明明答应了不会哭但眼泪反而流得更汹涌了,他又从鼻腔里湿润地“嗯”一声,再也忍不住,搂住塞缪尔。 塞缪尔身体猛地一震,随即回抱住他,在加赫白的耳边,他推出一声叹息般的气流,没有出声,像是虔诚的祷告:“我爱你。” 但加赫白听到了,他吸着鼻子在塞缪尔洁净温暖的颈窝处蹭了蹭,小声开口:“我也是。” “……”塞缪尔愣住了,心跳快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迟疑着开口:“……你说什么?” 加赫白咬住下唇,将一张形状精致的棱唇咬得红上加红:“我说我爱你。” “我也——”,一开口却是已经彻底变调的声音,塞缪尔动了下头,执着地把这句话从头重新说了,好像这句话意义重大,比他被嘉奖时的感言重要得多。 第168章 “我也爱你,我爱你。” 他俯身,覆盖住加赫白的双唇。 第128章 被塞缪尔抱着出了巷子, 加赫白才发现塞缪尔并不是孤身一人来的——想想现在身份敏|感的塞缪尔身边也不可能一位护卫也没有,不过他沉溺在情绪的浪潮中无法自拔,刚刚才意识到这件事, 脸一下子胀红了起来。好在塞缪尔的部下都进退有度,若无其事地背过身去, 他们一个个都成了“小聋瞎”。 于是几分钟后, 加赫白的脸皮也厚了起来, 他其实没受什么伤, 只有手肘下巴蹭破了层油皮, 但是塞缪尔的胸膛随着步伐沉重而轻柔地揉.搓了他的身体,他扒在塞缪尔身上,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定与舒适, 忽然成了一只大号的树懒, 不愿下来了。 晨雾尚未完全散尽,路边的红棘还沉浸在夜色余韵中,带着一层晶莹的湿气。天边泛起意思浅淡的粉蓝, 如同谁在天空上随性刷过一笔。 周围的街道鸦默雀静, 塞缪尔一直抱着加赫白, 抱得很稳,颇有要从塔塔鲁斯一直走回失乐园的意思,不过在半路上被莱多拦了下来。 悠悠醒来没多久的莱多还没完全理解当下发生的一切,不过他平日里担着照顾加赫白的职责, 心里也多少偏向了加赫白, 很怕这一路下去塞缪尔被累坏了的罪名会被加赫白担下来,所以好说歹说地把他们两人安排进了一辆骨龙拉着的车子里。 车子内部布置得宽敞柔软,铺着暗纹绒毯,在车子里, 加赫白拿出那个胭脂色的小盒子,最起码到今夜凌晨才算塞缪尔的生日,但既然自己准备的生日礼物已经被看到了……加赫白大脑当机了一瞬,决定跳过崩坏的部分,直接走送生日礼物的下一个流程:“祝你生日快乐。” 塞缪尔莞尔一笑,笑得很好看很优雅,带着浓浓的知性与纵容,但是一张嘴,他也说出了一句蠢话:“同乐。” 加赫白打开小盒子,从里面拿出宝石袖扣,袖扣只剩下一只了,不过光芒流转着,依然很好看,他举起袖扣放在自己眼睛前,声音轻快:“是不是很像我眼睛的颜色。” 他是在展示自己精挑细选买来的袖扣,语气带着一丝自己也未察觉到的炫耀,可是塞缪尔的目光却只追着他的眼睛看,点点头,他的声音低而温柔:“很好看。” 说完,塞缪尔低下了头,眼睛弯起,嘴唇抿起,手掌紧紧攥成了个拳头,浑身都在用力,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忽然凑过来捧住加赫白的脸摇晃起来,声音又软又甜,粘腻得像蜜糖:“我好喜欢你啊。” 加赫白的脸被他揉成一团,他正要出言抗议,忽然在心底“唉?”了一声:他是在撒娇吗? 终于缓过点劲,塞缪尔要把加赫白买给他的袖扣带上去,加赫白低头看过去,发现塞缪尔今天戴的这一副袖扣也很漂亮。塞缪尔的审美是绝不俗的,那对暗红色珐琅的袖扣颜色沉静,仿佛是陈年红酒封存在金属之中。表面覆盖着的一层薄釉泛着琥珀色的柔光,嵌托是老式风格的玫瑰金,缠绕着极细的花纹,仿佛某种古老徽章的一角。 加赫白不动声色地比较了两对袖扣,最终认为还是自己选的那只更好看:毕竟颜色像自己的眼睛嘛。 塞缪尔取下左手的袖扣,戴上那只绿宝石的,完毕后他将左右两手靠拢,左手绿色右手红色,这个配法就没什么审美可言了,然而他本人美滋滋的,让加赫白几乎忍不住笑。 加赫白看着他的动作:“可惜只有一只了。” 塞缪尔闻言看向他,右手绕过他的后颈轻轻搂住他。 “一只?”暧昧的气息喷洒在耳侧,加赫白听到他笑道,下一秒,塞缪尔的手心在他眼前摊开,里面是刚刚光荣退岗的那只袖扣。 他偏过头去,正对上了塞缪尔弯弯的笑眼,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揉碎了星光。 “你——”他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下一秒,不详的预感成真了,塞缪尔手一挥,那枚很好看、做工也细致、价格也一定十分不菲的珐琅袖扣就被丢出了车外。 “好了,现在这副袖扣也只有一只了,正好搭配着戴。” 加赫白无语,尤其是看到沉浸在喜悦中,正戴着红配绿袖扣的某人,嘟囔:“至少扔个同色系的啊。” 没想到这句话都被塞缪尔听到了,他理所当然地一挑眉:“所有的都扔掉一只来和你送我的这只来配。” 真是壕无人性,不过听着听着加赫白也不由自主加入了塞缪尔疯狂的想象:“不知道定制的话只定制一只会不会便宜一些。” 漫无边际地讨论到最后,加赫白还是有些遗憾:竟然丢掉了一只。事已至此,他倒不是完全心疼这对袖扣,只是这是他第一次送塞缪尔礼物,却送了个七零八落。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手被握住了,冰凉的指尖在突如其来的温度下战栗起来,但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毕竟谁会不喜欢温暖呢,尤其是这样温柔得令人想要流泪的温暖。 “我爱你,”没有计算过从他们互相表白过后塞缪尔已经说了几次我爱你,或许就算第n次吧,加赫白胡乱想着,手被攥着,身体忽然被拥抱,然后他就听到了第n+1次,“我太高兴了,我好爱你。” 而另一边,萨维里拨给塞缪尔的那名堕天使,名叫纳西弟,除去帮助塞缪尔熟悉魔界的任务外,萨维里也暗示过让他尽量地向塞缪尔提点和加赫白在一起的危害。 萨维里没打算让纳西弟离间塞缪尔和加赫白,绝大部分原因也是知道那是强人所难,纳西弟根本不可能做到。 老大已经降低难度了,然而自己还是搞砸了,眼睁睁地看着塞缪尔和加赫白牵手走进来的纳西弟感觉天塌了。 他贼心不死,想以加赫白“红颜祸水,祸乱朝政”的名头分开两人,不成想这两人在失乐园的宅子里公然地谈起了新式恋爱,极其文明、自由、公开、纯爱向的新式恋爱。 谈的……说实话,谈的纳西弟都想要来一场恋爱了,他忽然发现自己之前只为泄|欲而进行的性.行为有多么的俗不可耐,那种事情根本就没有意思!所谓爱情,就应该是这样的甜蜜啊,两人相知相爱,卿卿我我,没有肉|体上的纠缠,这种柏拉图才最美妙啊。 纳西弟在观摩了一天塞缪尔与加赫白后急切地想要谈一场甜甜的恋爱,好在他在魔界目前还无法脱身,而他一个个打量过身边的人,自认已经降低了标准,但依然没有一个能入眼,所以周围的人暂时也相安无事。 塞缪尔和加赫白这一对在白天的确是正经至极,然而到了晚上却不是那么回事了,可怜的纳西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已经被忽悠瘸了。 加赫白刚洗过澡,潮湿着的头发被他撩拨几下扎在胸前,时间还早,按平常,塞缪尔一定还会看好一会儿前面送来的战报或者翻着地图琢磨一会儿,但是他一推开门,却看到塞缪尔躺在了床上。 躺还不是好躺,塞缪尔上半身沉在床里,两条腿长长地耷拉在地上,上衣的领扣解了个七七八八,衬衫的下摆也从裤子里扯了出来。 起初他是以为塞缪尔喝了酒,但是据他所知塞缪尔今天并没有酒局,鼻翼轻轻动了动,他也没闻见一丁点的酒气,于是他有些犯迷糊:“你怎么了?” 塞缪尔听到了靠近来的脚步声,把眼睛使劲闭上又悠悠睁开,他强行勒出了深深的双眼皮痕迹,他知道这痕迹会显得他脆弱而可怜,他也正要演一出可怜巴巴的好戏。 终于走到了床边,加赫白歪着身子坐了个床沿,玩兴大起地去戳他腋下的痒痒肉,好悬一下子让塞缪尔殿下破功。 下面传来“嗤”的短促一声,随即转为“吭吭吭”的闷咳。 “你不舒服吗?”加赫白问他。 塞缪尔幽怨地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后者没有做出任何他预期内的反应,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姿势恐怕灯光找不到脸,于是一个翻身坐起来,他像个话剧演员亮相一样带着满脸的委屈坐在了灯光下。 这次加赫白终于做了他想要的反应,他蹙眉:“你不高兴吗?”,他靠上塞缪尔的胸膛微微摇晃了身体,是在哄他,“还有两个小时就到你生日了。” 塞缪尔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开口之前有点内疚,因为小白对他是这样好。 “你送我的礼物……” “嗯?”加赫白偏头去看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们离得太近了,几乎就是叠在了一起,所以他的嘴唇在转头时擦过了塞缪尔的脸侧。 “……”塞缪尔决定不再忍了,“说实话我对你送我的礼物不太满意。” “你收下的时候说很好看来着,”加赫白底气也不是很足,因为知道这个礼物送得有“一点”瑕疵,所以他只是惊异:明明塞缪尔白天还不是这个态度,怎么到了晚上变脸了。 “反正你得重新送我份礼物,”,这句话被塞缪尔含在嘴里哼出来,没什么威胁的意味,还是像撒娇。 第169章 加赫白又抬头看了眼时间,方才他说两个小时,是幸福的倒计时,现在却成了压力的秒表,在他脑海中一下一下地敲打。 “可是来不及再给你买一份礼物了。” “没关系的,”,两只胳膊合抱在他胸前将他抱上大腿,呼吸的热浪烧得他耳后麻酥酥的发红,大概也并不是没有预料,他对情.欲的感知有着独属于自己的灵敏,在看到塞缪尔眼神的瞬间他就预见了此刻。 他听到塞缪尔喘息着问他,嗓子很紧,声音有点哑:“我只想要你……” “让我抱抱你,好么?” 不假思索地点了头,他求之不得。 然后就被亲吻了。塞缪尔俯身低下头,覆住他的唇,眼睛最开始是睁着的,但是对上了他的视线,弯成了一轮弦月,然后便颤动着阖上了,只有长而浓密的睫毛像个不安分的生命体那样剐蹭了他的面颊。 其实是个偏于内敛平静的吻,但是加赫白在这个吻中感到了头晕脑胀,软绵绵地向后抚摸了塞缪尔的脸庞,滚烫的温度顺着指尖传递着,他在急促的心跳间隙想: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人,喜欢到恨不得分分秒秒都要在一起。 但是塞缪尔抬起头来,至少是看起来很有余裕地笑了:“那我什么时候能向你索要我的礼物呢?” 这个问题在此时此刻几乎有些不解风情,于是加赫白猛地转身,用舌头顺着他的下巴向下亲,□□过颤抖的脖子,含住凸起的喉结,然后继续向下,牙齿啃咬住塞缪尔洁净而充满芬芳气息的肩膀:“就现在吧。” 这下子宕机的换成了塞缪尔,他的手心贴在加赫白潮湿细嫩的脊背上:“你,你确定?” “嗯,”这一声有点走调,几乎就像叫船,没等加赫白为此脸红,眼中的大床和墙壁忽然倾倒了,他被箍着腰随塞缪尔一起躺倒在了床上,还换了身.位,现在换他被压在身下了。 蜷缩在暗处,眼睛一点点适应了朦胧的阴影,他大睁着眼睛看塞缪尔,心头一阵阵地鼓动着,塞缪尔解开扣子的衬衫完全敞开了,大片的白皙胸膛泛着红,是个亢奋难耐的模样。 笨拙地喘息着,塞缪尔想在开始之前安抚一下加赫白:“别害怕,我……我大概知道怎么做。” 他重新俯身,亲吻加赫白的双唇,一只手不断地将加赫白汗湿的额发向后捋去,另一只手顺着腰侧试探着向下。 “放松一点,”,他喃喃出声,“我会小心的,听话。” 他不说这话还好,毕竟两个人都是毛头小子,没有经验乱搞一气,会受伤也在所难免,但是他做出了一副“久经沙场”的样子,但却没有匹配得上的“金刚钻”。 所以在手指动作的时候,加赫白紧紧掐住塞缪尔的小臂,忍无可忍地呻.吟了一声,然后一巴掌打在了塞缪尔脸上:“好痛!” 脸被打了,塞缪尔并没有生气,反而从喉咙里哼笑了一声,声音低低的,像是在自我解嘲,也是认真地收敛了力气。在丝毫不逊色的紧张之中,他的下巴绷紧了,皮肤与棱角分明的骨头贴合了,让他显出了一种别样的诱惑力。 “很快就好,别怕。” 他微侧过脸,嘴唇吻在刚刚那只打了自己的手掌上,加赫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身体的每个部分好像都成了敏|感带,手腕被触碰竟也能被烫得一哆嗦,手臂忽然无力了,下落下来被塞缪尔压住,同时被压住的还有他幅度很小的挣扎。 屋内只留一盏柔弱的壁灯,光线在墙上拉出长长的阴影,像夜色里静默低语的幻形。窗帘紧闭,挡住了外头的风,但仍能听见远处魔兽与枝叶轻撞的窸窣声。 墙上的钟表忽然轻轻一响,分针缓缓挪动,秒针停顿了一瞬,随后坚定地跳过那道细不可见的界线——午夜十二点,塞缪尔的生日到了。 “生日快乐,”晕乎乎的,加赫白还记得说出这句话。 嘴唇被堵住,他从鼻腔里发出缠绵的啜泣声,然后控制不住地向上伸手,想索要一个安慰性的吻。 他成功要到了——毕竟塞缪尔总是对他有求必应,向来如此。 在最后让他不能自已的战栗之中,加赫白的手指抓上塞缪尔的后背,感觉这战栗好像会将他的心脏击碎。 “我们不会分开的对吗?” 塞缪尔注视着他回答道:“不会的,”,然后深吸一口气,“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之后,帮加赫白清理了身体的塞缪尔照顾着对方睡下,他却披上衣服走至窗边的桌子前,扫落不知何时乱扔的衣物坐到了桌子上。 清凉的夜风掠过窗棂,吹动了他身体两侧空荡荡的衣袖,然后吹拂到他的脸上给他慢慢降了温。 都说红颜祸水,怎么却没有人提红颜的激励作用呢,总之伟大的塞缪尔殿下在身心愉悦之下大脑也一片清明,此时他再想前线的战事,忽然觉得也并没有差到不可挽救的地步:他们有了取之不尽的魔力供给,并不畏惧与主神派来的天使军团做长线的战斗;而若说兵力短缺,他尽可以在魔界招兵买马,整顿军备……他不一定会输的。 主神若以为他还是个可以随意揉捏的小孩子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第129章 接下来, 塞缪尔率领的队伍军心大振,竟然一挽兵败如山倒的颓势,硬生生将本来已经岌岌可危的失乐园夺了回来, 甚至一鼓作气将天使军团的先锋部队赶出了魔界。 说实话,他的军队振奋得令塞缪尔有些胆战心惊, 因为他在加赫白身上大大餍足了一番, 心情激动理所应当, 而手下这群士兵军官又是因何勇武起来的呢。 不过胜利自然是好事, 一支威风凛凛的卫兵队跟随在高挑单薄的塞缪尔身后, 而塞缪尔手扶着腰间的佩剑行走在队伍间,在难得和煦的微风下微微扬起脸,感到了发自内心的得意。 他还这样的年轻, 却有了如此大的力量, 能与主神相抗衡,他不得意谁得意。 乌黑浓密的睫毛扑撒下来,盖住了他含着笑意的目光, 让他在得意之余, 依然保持着一贯的端庄优雅。 拍拍芬利克的肩膀, 他把驻守的任务交给了芬利克,然后带着纳西弟急匆匆地往家赶,纳西弟见怪不怪,并且顾影自怜地叹了一口气。 对于塞缪尔, 他不敢有任何看法, 因为他现在只是个堕天使了,哪怕是他还是天使的时候,也没道理对主神之子有看法。但是对加赫白,他是嫉妒到了眼红:他只是只魅魔啊!他自认这种恶魔属的生物是比堕天使更邪恶的, 但是魅魔都搞起纯爱来了,他却还是个老光棍。 一抬眼,他看到天空远处有个黑点,这黑点渐渐放大,有了翅膀,扑腾着朝他们飞了过来。 他看到了,他前面的塞缪尔自然也看到了,他心中一紧,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到了这个局势,主神还能说什么?仗已经开打了,而他现在打得还算不错,主神还能说什么呢,总不会是来讲和的吧……因为内心清楚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塞缪尔更升起了些七上八下的空落感。 他伸手想接下那只白鸽,不料身后的纳西弟眼疾手快,一剑穿透了白鸽。 塞缪尔倏地转身,脚下略略错开一步,左足微旋,脚跟几不可察地在地面碾出一个干净的半弧,因为心事重重,所以这个转身给他的感觉漫长的像个慢动作,骨骼与空气的缝隙仿佛都被晕起的阳光填满。 面无表情地面对了纳西弟,他从对方手中接过那张折起的纸条,脚跟好像还是浮在空中落不了地。 纳西弟将死掉的白鸽扔给几米外一个天使,大笑道:“今晚有烤鸟肉吃。” 只是一句笑言,不过士兵们整日整日地闷在军营里,可以因为任何“风吹草动”笑出来,也正是需要这种笑话。 在他们的笑声中,塞缪尔打开那张纸条,两只脚终于落了地,并且是一下子落到了凝着千年寒冰的深渊里去。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短的他一眼扫过去能将这句话十次百次地印在脑海里,然而纵是如此,他还是好像不能理解似的皱起了眉,穿着军靴的脚重新抬起,他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用力按住了心口。 心并不是疼,只是需要一点安慰。 后面,纳西弟不知道塞缪尔怎么一言不发地丢下了自己,几步跑过来紧跟其后:“殿下。” 塞缪尔沉默着大步向前,他没问出所以然来,只好也跟着他走。 两人一直走到了宅子门口,纳西弟晃晃悠悠地停下,担心自己再跟就有些愣头愣脑了,而塞缪尔也随之站住,站得太直了,几乎有些僵硬的意味,他无情无绪地只死盯着门上的一处裂缝看,同时对纳西弟下了命令:“主神来信说加西亚死了,你安排人手确认一下。” “加西亚?”明知道周围应该没人听到他们的对话,纳西弟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不能让加赫白殿下知道。” 塞缪尔这才扭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像是刀刃削过水面,留下了一圈圈向内收紧的涟漪。 第170章 又像是一以贯之的强硬又像求助般的,交缠着拒绝与困惑的神色映在他的眼中,最终他叹息似地开口:“先去查清楚吧,我认为他也许在骗我。” “……是,”,面朝着塞缪尔,纳西弟向后退去,然后转身退去。 塞缪尔一个人在外面又站了许久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推门进去,进门后他一愣:在靠门这边的墙边,那棵歪脖子树上,加赫白正坐在秋千上。 看到塞缪尔,加赫白笑起来,他一手抓着秋千,身体歪斜着朝着门边,晃荡在空中的小腿一踩落了地,他向塞缪尔跑过来。 这幅画面太美好了,蓝天白云,绿意葱茏,歪脖子树上闪烁着几点新开的黄白小花,加赫白坐在其中,眼睛碧蓝、唇珠嫣红,淡金色的头发在刚刚玩乐中乱掉了,丝丝缕缕地飘在额前脸侧,让他乍看上有些男女莫辨的美。 这个场景让塞缪尔自此难以忘怀,长久地萦绕在睡梦以及飘渺的回忆之中。 他扑过来亲吻塞缪尔,散发着水果清香的唇齿间,他甘甜地舔咬上来,以舌尖搔动牙龈,游戏似的吮吸重叠着的双唇后,又深深重合上来。 一吻结束,他气息有些不稳:“听说你又打胜仗了。” 塞缪尔清淡地微笑着:“听说,听谁说的?” “莱多副官,他还说那个小机器人也快修好了。” 垂下眼眸,塞缪尔感觉自己还走在冰面上,一步一滑:“他心细手巧,让他去修那个小机器人倒是正好。” 自从战况转优后,这处宅子就不大作为指挥部了,而塞缪尔的部下们因为知道塞缪尔殿下的恋情,也都知情知趣,尽量不去做一枚电灯泡。 所以加赫白拉着塞缪尔,两个人可以尽情地腻腻歪歪。 “不过他说小机器人修好之后可能会有些后遗症,就是……”,他伸出食指敲了敲脑袋,“好像是智力这方面会大不如前。” 跟一个机器人谈智力?塞缪尔笑而不语。 他这点不屑被看出来,加赫白立刻急切地解释起来:“这个小机器人很聪明的,还救过我,感觉他好像能听得懂我说话。” “它是应该能听得懂的。” “不是,我是说,他能看透你心里想的,就是……”加赫白说着说着还急了起来,因为觉得自己是久不和人正常交流,沟通能力退化了——塞缪尔是不能算的,因为他和塞缪尔相处,不是嘀嘀咕咕地说些没意义的废话就是在床上求饶时说的那些让他想起来就脸红的话,总之不是社会人之间的交流。 逗着加赫白玩,塞缪尔心中想起那个小机器人,却真的起了几分心思。至于小机器人是不是加赫白口中的聪慧过人,他不在意,只是这个小机器人的确总在关键时刻出现,有点福星的意味,于是在中午加赫白午睡后,他起身,到了莱多专用的修理房,找到了那个小机器人…… 晚上,纳西弟回来了——他向来很有效率,近来因为思春的缘故更是格外的有效率。 不过他带着一条事关重大的消息回到失乐园,却一时没能见到塞缪尔,因为前方……说前方不准确,大概应该算作后方的战事有变,塞缪尔紧急召集他手下的军官开了作战会议。 塔塔鲁斯的玛顿卷土重来了,他之所以敢如此胆大妄为,乃是因为他近来结交上了一个更强大的恶魔贝拉莫格,以和贝拉莫格签订了契约的代价,他请求贝拉莫格替他向塞缪尔报仇。 以失乐园为据点,抵御住贝拉莫格的进攻不是难事,问题就在于贝拉莫格。 芬利克率先发言:“贝拉莫格作恶多端,早该死了,之前我们一直追踪不到他的行迹,如今机会难得,必须得杀掉贝拉莫格这只大恶魔。” 有人赞同也有人沉默下来,因为杀掉贝拉莫格并非易事,尤其是贝拉莫格统治着失乐园西北方向的尼法海姆,一个不慎,他们可能落入到四面受困的苦境——后方的天使军团当然是不能指靠的,天使军团听从着主神的号令,一旦战局不利,在那个时候只可能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太危险了,塞缪尔心知肚明,但是贝拉莫格……这是他还在七天时就日思夜想要除掉的大恶魔。 贝拉莫格实力强大,是比玛顿更高一级的上位恶魔,并且凶残暴虐,几次红海遭到的屠戮经事后调查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塞缪尔曾经在调查署检察工作时发现,格子的养父:大管家的死也很可能与贝拉莫格有关。 他太想杀掉贝拉莫格了。 作战会议结束后塞缪尔回到房间,作战部署已经下达下去了,对于不同心思的手下,他给出了不同的具有吸引力的除掉贝拉莫格的理由,而最后,为了保证军队的士气,他将带领一支百余人的队伍,亲自前往作战的最前线。 作为一名赌徒,他在该豁出命去的时候是很能把自己的性命放到赌桌上的。 况且他轻易死不了,主神之子,谁能轻易收得了他的命? 两点多,加赫白还在睡觉,塞缪尔放轻了动作,经过床边时看到了那只口琴,刚才加赫白给他吹了一曲,已经很像样子了,甚至用了弯音还是滑音之类的技巧,只是还不太熟练,有一节断断续续的,吹完后加赫白放下口琴,既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等我再练一练,再吹一次。” 回忆着刚才的事情,塞缪尔拿起那只口琴,看着上面的音孔,迟疑了一下,把口琴凑近唇边,对着其中一个小孔试探性地吹进一股气流,不料那小小的簧片竟立刻响了起来,惊得他一下捂住了口琴的开口。 加赫白其实在塞缪尔进门时就已经朦朦胧胧地醒了过来,不过他伸展着修长的胳膊腿,故意装睡,此时听出塞缪尔的手忙脚乱,他依然闭着眼睛,只是很恬然地微笑了一下,心想原来塞缪尔并不会吹口琴。 放下口琴,塞缪尔怅惘地走出房间,心道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听到加赫白再给自己吹一次口琴了。 而终于找到了机会的纳西弟默不作声地跟在塞缪尔身后,一直跟到了一个僻静无人处。 看到纳西弟的时候他就知道了结果,将红棘唯一能使用的笋芽塞在嘴里食不甘味地嚼了,塞缪尔靠在墙上。 已经很久没见加西亚了,所以对于加西亚突如其来的死讯他还没有具体实感,也就感觉不到伤心,只是错愕与疑惑:加西亚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纳西弟察言观色,低声道:“已经查实加西亚确实死了,死因解释的是谋杀,凶手是主神的贴身副官丹吉,他用一根尼龙绳勒死了加西亚,目前丹吉已经被处死……但是我联系上了主神殿的内线女仆,她说加西亚死亡的那天丹吉一直没机会接触主神,也就……” 丹吉,塞缪尔想起那个白白瘦瘦、很面善的副官,还是没什么实感,丹吉是个很懂得审时度势的机灵人,而且对主神,他是真心的爱戴,这样的丹吉,很有可能代人受过,冤屈地死去了。 他皱了一下眉,发现自己没办法将丹吉还是加西亚与死亡这个字眼联系起来。 纳西弟观察着他的表情:“这件事情我会封锁消息的,不会让加赫白殿下知道。” 塞缪尔抬眼,眼眸中浮动着某种不真实的光:“不让他知道,”,他轻轻拖了个长音,忽然苦笑了:“那是他爸爸啊。” 纳西弟紧紧盯着他,知道此时已经不仅仅是他们两人恋情的问题,这事关整只队伍的生死存亡:“加赫白知道后一定会闹着要回去,到时候这里的战况怎么办,”,他严肃起来,“况且如果他真的回到主神那里,难保主神不会以他要挟殿下你。” 塞缪尔微垂着眉目,轻声开口:“我知道了,你不用再管这件事了,我会处理。” “嗨呀,”看着塞缪尔的背影,纳西弟叹息,不再向往着甜蜜的爱情了,因为觉得恋爱误事。 第130章 加赫白将口琴放到膝盖上, 一面用指腹摩梭着冰凉的金属琴身一面心满意足地抿嘴一笑。窗外阳光斜斜地洒进来,落在他脚边的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中静静浮动。他从午睡醒来就一直在练习, 连平日里极其在乎的下午茶都没顾得上。 反反复复地吹奏着那支曲子,一遍遍演示着嘴型和气息, 他几乎将每个音符都刻在了心上, 比起一开始的杂音和磕磕绊绊, 这次他很有信心能吹出一支完美的曲子。 恬静突然被远处传来的闷响打断, 他扭头望向窗外, 窗外只映照着院子的一亩三分地,依然的静谧祥和,走出门去, 他抬头远望, 看到失乐园南边的天空泛着诡异的橘红色——并不是晚霞,而是防护结界上炸开的绚丽的火花。 加赫白下意识扣紧手指,指节泛白。自从塞缪尔带他来到魔界, 这样的袭击已经见过太多次。但今天的阵势格外骇人, 爆炸的冲击波连这里都能感到地板微微震颤。 塞缪尔表示要将实情告知加赫白, 但是一下午他都没找到时间好好坐下和加赫白聊聊这件事。 第171章 塞缪尔低头对照着失乐园周边的地图,指挥部上方的吊灯在不断的爆炸中摇晃,将来往属下的影子撕扯成狰狞的形状。 对贝拉莫格的作战计划需要敲定下来,而与此同时, 就在今天下午, 前方的天使军团重整旗鼓,再次对他们发动了猛攻,时间巧得好像知道他们一切的打算,特意来火上浇油。 前面的队伍尽管已经在第一时间展开了反击, 但是已经有不少天使战意动摇生出了怨言,指挥官之间的争论也在逐渐加剧。战况报告往来不断,下午六点多,总算把所有的队伍都派遣到位、部署妥当,塞缪尔正准备吃点东西休整片刻,一封战报紧跟着发过来:芬利克战死了。 他头脑空白了片刻,但没时间伤心:失乐园最前线离不开总指挥,芬利克死了,防线再也没人撑得住,他需得亲自去布防才镇得住场子。 和上一次天使军团的猛攻相比,这一次声势还要浩大许多,不知道这次天使军团请了多少大天使,火流星连珠炮一样得下砸,炸裂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幕,压迫感让整片大地都为之颤抖,看样子简直想一鼓作气将失乐园砸成灰烬。 顶着血雨般的流星,塞缪尔要去失乐园外几百米的位置重启魔法屏蔽仪,屏蔽仪和魔法杵类似,都是范围性的结界,这个庞大装置的作用就是在方面几百千米的范围内,禁用所有的魔法。一旦开启,天使军团的狂轰滥炸就不再管用,想要继续攻破失乐园,他们需得下来与塞缪尔的队伍短兵相接。 短兵相接的结果塞缪尔不能预知,但至少这样能延缓失乐园外围城墙倒塌的速度,失乐园的城墙是他来后重建的,比之前的老城墙坚固厚实了不是一丁半点,但是一刻不停地承受着火流星的轰炸,眼看着又要被震塌了。 塞缪尔走过前线摇摇欲坠的防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焦黑与碳土上,风声像嘶吼的怪物不顾一切地灌进他耳朵。他的全身被紧张与疲惫笼罩,心跳猛烈得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身旁部下的脚步声与此起彼伏的轰鸣交织成一片杂音,让他陷入了短暂的失聪状态。 有部下冲着他的耳边大喊,表示愿意代替他前去启动屏蔽仪。 塞缪尔摇头,这件事只有他来做才最稳妥。 前往屏蔽仪的路,塞缪尔先是开了保护屏障,但是保护屏障走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就破碎了,他当即匍匐在地,忍过了一阵猛烈的轰炸,碎石和尘土在轰炸中飞扬,几乎将塞缪尔活埋在那里。然后弯腰小步小步地朝那边跑,跑到最后他被一个弹射过来的冰锥打中了,幸而只打中了他的保护屏障,他被击飞了出去,趴在水泡着的灰烬里,他眩晕了一会儿,继续匍匐前进,终于重新启动了屏蔽仪。 火流星消失了,在短暂的静默之后,天使军团中以肉.身向失乐园压过来。 塞缪尔返回营地,将前不久收编来的恶魔们派到了前线,相较于更擅长使用远程魔法的天使,恶魔的体型力量在肉搏战中是更有优势的,可惜的是只有体型和力量占据优势,这群恶魔严重缺乏训练,拿着冷兵器只会用出蛮力,会在天使轻巧的剑术下身首异处。 所以需要更多、更大量的恶魔以使得可以在短期内用数量压制住天使,塞缪尔脸不红心不跳地把他们送上前线,知道这就是个送死的活计。 如此肉沫横飞地厮杀到了凌晨时分,双方十分有默契地各自停了战,塞缪尔终于了些许喘息的机会,将接下来的指挥工作交给手下一名军官,他昏昏沉沉地回了家。 进了院门,在冷风下,他越走越清醒。 加赫白还没睡,塞缪尔看到他们两人住的那间屋子亮着灯。 整个院子安静得仿佛凝住了凌晨十分冰冷的呼吸,院子的回廊隐在夜色里,檐角残留着一点潮湿的雨露,水珠滴落在青砖地上,留下一点点湿痕。 他一步步向前,闻到了风掠过檐下时带来的微腥的泥土味,歪脖子树也在风中摇晃了,树影憧憧。 唯有他们住的屋子透出一团洁白温暖的灯光,白色的灯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外,映出一圈干净而朦胧的光晕,将虫鸣的肃杀也暂时隔开了些许,与外界的寂静与紧张格格不入,像是夜晚悄然张开的一个结界。 加赫白果然还在等着他,已经有些困了,神色中能看出倦怠之意,但是看到他,立刻从桌边站起走过来,搂住塞缪尔的腰。 塞缪尔垂眸看他,在加赫白的搭手下一件件将脏污破损的外衣脱下来挂在墙上:“……我想和你谈一谈。” 加赫白一愣,轻声道:“战况的事情吗,我不太懂。” 缓慢摇头,塞缪尔随手指了下:“坐吧。” 不明所以地在床边坐下,紧接着塞缪尔搬来了椅子,面朝着他也坐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加赫白忍不住问道。 塞缪尔沉默了片刻:“关于加西亚先生。” 笑容立刻消失了,加赫白脸色骤变,紧张起来:“爸爸?爸爸怎么了?” 不知道怎么开口,塞缪尔望着加赫白的眼睛,寻求力量似的默默攥紧了手心里那只袖扣,是加赫白送给他的那只,在重启屏蔽仪前他怕弄丢了,特意提前摘了下来放到了贴身的口袋里。可惜那只袖扣凉丝丝的,并没能给他勇气。 他说不出口。 纳西弟那句话说的是没错的:只要说了,他就会失去他。 不仅如此,离开他的加赫白还很可能会反过来成为他的掣肘…… 不是没有想过把这件事隐瞒下来,只要加赫白不知情这一切就都能照旧如常,他们依旧可以继续做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但是那太自私了,他从出生至今养成的一切礼仪、道德不允许他那样做,而他作为塞缪尔殿下的骄傲让他连“你爸爸和我,你选哪一个”这样的问题都问不出口。 只能将一切都交给加赫白,让他去选择,由他去宣判自己的死刑。 塞缪尔低了一下头很快又抬起来,时间并不是很充裕,明天一大早,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前线的战况、贝拉莫格的清剿、无数的战士需要着他…… 但是…… 手忽然被拉住了,加赫白的手很温暖,并且触感柔软:“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可以承受的,就算不可以你也会和我在一起的不是吗?告诉我吧。” 喘息着摇了下头,塞缪尔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直视他的勇气,他哑声道:“……加西亚先生,去世了。” 口琴不知道怎么掉了下来,发出了很沉重的一声钝响。 视线模糊了一瞬,他看到加赫白眼中的光亮忽然消失了。 那双很漂亮、碧蓝色的眼睛中闪过一瞬间的迷茫与震惊,然后就是如同冰冷海水般的空洞,塞缪尔注视着他的眼睛,仿佛看到整个世界在瞬间崩塌。 塞缪尔抬起头,眼中溢出的泪水自动消失了,大概是心脏已经痛到麻木了,不再需要眼泪去疗伤,他听到加赫白说,声音低而清冷,是他几乎从未听到过的声线:“我要回去。” 他的眼珠滞涩地转动着对上了塞缪尔的目光:“你答应我曲子练会了就会送我去见爸爸的,曲子练好了,我要回去。” 塞缪尔注视着他摇了摇头,重点根本不是这个问题。 加赫白站了起来,脚下像踩在了悬崖边的碎石上,身形轻微一晃,却还是挺直了背脊,他又一次说道:“我要回去见我爸爸,送我回去!” 加赫白的手猛烈地抽了回去,塞缪尔下意识试图重新去拉他的手:“你走了的话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手还是被加赫白收回去了,在身体两侧抓紧衣襟,他的眼眸颤抖着,但声音异常的冷和硬:“那我们分手……我要见我爸爸。” 塞缪尔沉默了一瞬,慢慢笑了一下,去拉加赫白的手无力地垂下来,他点点头:“好。” 他是加赫白的大哥、恋人……无论哪个身份,他绝不会在他面前耍赖,加赫白要走,他就放手。 第131章 加赫白回到了主神殿, 离开时他走得匆忙,没带走什么东西,回来时他恍恍惚惚, 也没什么东西可带,几乎只是带了那个小机器人, 因为那是格子的东西, 无论怎么样, 他应该把它带回主神殿。 他回到主神殿时, 加西亚的遗体已经被收敛到了黑檀木的棺材里, 并且按照礼制停在了内殿西侧的一间偏室中。 屋内香火微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浅淡的乳香味,窗户上糊着半透明的白纸, 令光线显得虚浮朦胧。两名侍从守在门口, 拦住了加赫白:“加西亚先生身上有伤,加赫白殿下还是不看为好。” 加赫白站在门口,从离开塞缪尔后一直处于木然的状态, 侍从拦住他不让看, 他也就真的不再看了。 他为死去的加西亚大哭了一场, 原本准备为加西亚守灵一晚上,但是到了后半夜,忽然就晕晕然地失去了意识,因为主神“好心”地给他送了一杯暖身的汤药。 第二天是个艳阳天, 屋外明媚的金色阳光穿透厚重的亚麻窗帘照射进来, 让屋子里呈现出一种空明的晦暗。 第172章 主神斜依在床头,披着丝绸薄袍,并不急着起来,先笑意微微地低头保养了他的双手, 确保手背上的皱纹不会在任何时候显现出来,他缓缓扭头,看向了身边的人。 加赫白的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正酣然地熟睡着,触碰他温热而娇嫩的脸颊时,会轻轻皱起眉头,挤出“嗯嗯”几声令人心热的呓语。 昨晚哭了一场,他的眼皮被泡得有些发亮,鼻尖也成了一个亮粉色的尖尖,毫无防备又天真无邪的睡颜,看起来还是个小孩子。 “还是个个小孩子……” 主神想起那次授勋仪式,沙哑的钟声在广场塔楼响起,一声声回荡在金碧辉煌的殿堂之间,辉光万顷倾泻而下,将乳白色的地面都洗成炽亮的琥珀色。 在色泽艳丽的镶嵌画下,塞缪尔标枪似的站在数不清的天使面前,银白色的披风于身后猎猎作响,衣襟以金线缀成鸢尾花的花纹,胸口覆有天青宝石与白色羽骨制成的十字挂坠,如星辰般垂落至腰间,在天使齐声朗诵的赞美诗中微笑得坦然。 为他戴上那枚勋章的是加赫白,加赫白那天戴了一串蔚蓝碎石的神职额饰,额链轻晃,两人在抬头低头的瞬间视线交汇,青年才俊、两小无猜,正是此时此刻圣殿里最明亮的两颗星辰。 那一刹那他清晰地认知到他的塞缪尔不是个小孩子了,塞缪尔正一步步褪去曾经的柔软与青涩,像被某种不可逆的力量牵引着,昂然走在通往至高神座的长阶上,而自己……正一点点老去。 那是他第一次对塞缪尔产生强烈而直白的仇视情绪。 身侧的加赫白动了一下,眉尖微蹙。感觉他差不多要醒过来的主神用冰冷的双手顺着他的下颌抚摸起来。 颤抖地半睁开眼,加赫白茫然望着那张又熟悉又陌生的脸朝自己凑近,在额头上亲吻出声:“早安。” 并没有回复早安,加赫白双眼睁大到不能再大的程度,仿佛身体已经追不上了灵魂的震惊:“……爸爸。” 主神笑了笑,语气温和得近乎慈爱:“虽然知道你累坏了,不过还是吃点东西比较好。” 好像一直监听着屋里的动静一样,在主神话音落下的同时,门被敲响三次,然后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年轻天使走进来。年轻天使眉目清秀,上衣袖子挽到肘部,看起来干净又漂亮,他低着头将餐盘放在床上支起的小桌上。 不是丹吉,是一位加赫白没见过的副官。加赫白和主神躺在一起,看到来人时顿时感到一阵羞耻和慌乱,心中不知所措,只能往里缩了缩,还是和他视线对上了,对方什么也没说,只是眼中像泡过糖水一样蓄起了一个腻人的微笑:“请慢用。” 副官走后,加赫白慢慢抬起身体,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各处都酸痛难忍,尤其是两条腿,好像被人拧下来过似的,几乎已经不再听他使唤了。 一手撑在床上,他的动作倏然一顿,发现自己身上竟然什么都没穿。 他已经不小了,这个年纪和主神躺在一张床上已经够骇人听闻,而且还是没穿衣服……头脑忽然混乱了,他不能理解似的看向主神。 而对方却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将餐盘向他这边推了推,餐盘上是温热的清粥与几块容易消化的糕点,养生早餐的风格:“吃点东西吧,你肚子应该饿了吧?” 视线在餐盘和主神之间流转片刻,加赫白傻了似的:“我……” 舀起半勺粥,主神伸手凑到加赫白嘴边,脸上浮现出了一个很慈祥的笑容:“我喂你。” 勺子向着这边逼近,加赫白也一点点往后退,最后整个背部都贴到墙壁退无可退后,他无可奈何地张了嘴,立刻有勺子塞到了嘴里。 他将嘴里的食物咽下:“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你很伤心呢,找我哭诉了一场,然后求我安慰你。” 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趁人之危、酒后乱性等诸如此类的字眼,但紧接着他摇摇头,态度十分坚定:“不可能。” 加赫白扭头避开了第二勺喂到嘴边的清粥,突然看慈眉善目的主神成了怪物——会对儿子辈的孩子产生情.欲的也只能是怪物了吧。 他有些混乱,对着昨晚可能发生的事情是万分的不能理解,不过既然已经发生了,他现在只想快点让一切回归正轨:主神还是那个正经的长辈,而他则可以继续为他的亲爸爸嚎啕一场。 “我的,”,他僵硬地左右张望片刻,“我的衣服在哪?” 主神微笑着:“你的衣服不能穿了,再等一等,小伸怜会给你送一套新的过来。”——小伸怜大概就是刚才那个年轻副官的名字。 “不,不用了,”,加赫白从床上抽出一张毯子裹住身体,“我现在就走。” 主神没有拦他,只是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加赫白跌跌撞撞跑了出去:以他的身份,从来不需要强迫别人。 一股气跑回房间反身紧紧锁上了门,加赫白靠着门滑坐在地上。屋中静得几乎可以听见心跳的回音,他埋在毯子里的身躯瑟瑟发抖:一下子发生太多事情了,让他连整理都整理不过来。 他和塞缪尔分手了,他很伤心;接着是爸爸死了,可是爸爸怎么会死的,本来预备着要向主神问清楚的,但是……然后他就想到了主神,脸更是一寸寸惨白下来。 他害怕了,主神的变化对他而言是毫无预兆的,就好像是身边亲密的人一下子变成了怪物——主神和他不够亲密,但主神另有他的权威去补足这一部分亲密,在他的心中主神永远是公正的、慈爱的、可以依赖的,会为他主持公道、解决他惹下的麻烦事。 但是突然之间他就变了,比变成杀人的怪物还要可怕,因为怪物只是杀人,而主神是要一口口地把他拆吞入腹。 脑海中一刹那闪过几个破碎而刺眼的画面,加赫白忽然捂住嘴,想要呕吐。 加赫白闹起了绝食,这是一种最最没用的反抗方式,但他也实在没有其他的办法,他试着跑过几次,连内殿都没出去就被押了回去,更别提主神殿大门处有着主神亲自为他安排的结界。 在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主神会从派去照顾他的小伸怜手中接过水杯,喝下一口后把加赫白托抱在大腿上,嘴对嘴地喂他喝水,总之吊住他一口气。 在凉水的滋润下加赫白清醒了片刻,他愣愣地看着主神,开裂的嘴唇张合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了。 主神像抱着没有自主意识的婴儿那样轻轻摇晃着他,言语轻柔:“何必要作践自己呢,你不心疼自己,我也要心疼的。” 加赫白费力地吐出一句话:“我不喜欢你。” 主神审视着他垂眸侧目的苍白侧脸,依然是微笑:“喜欢塞缪尔那个孩子?那么……”,他的语调从轻柔转为了暧昧,抬手掀起加赫白的上衣,将脸埋到胸前,主神沉迷地嗅闻着,在加赫白挣扎之前,他说出了下一句,“你想救塞缪尔吗?” 对于塞缪尔那边的战况,加赫白是一知半解,这是最致命的,若是他一清二楚或者是天真到底,对塞缪尔的情况毫不知情还好一点,但他偏偏是只识其一不识其二,他知道塞缪尔最近战局紧张,但紧张到了什么地步、是不是已经不可救药他却是懵然不知。 所以当主神对他说出塞缪尔身陷险境,只能由自己出兵救援时,他不敢不去相信。 “那……” “塞缪尔想要消灭上位恶魔贝拉莫格,可惜以他现在的力量还是不太够。他被恶魔包围在了塔塔鲁斯北侧的峡谷,”,他用指尖一点加赫白的胸膛,“只有你能救他了。” 加赫白缓慢地抬起头正视了主神,声音发颤:“他是你的儿子。” 主神轻轻笑了一下,仿佛这个称谓不能激起他任何多余的情绪:“如果他输了,就不是我的儿子。” 凝视着加赫白碧蓝澄澈的眼眸,主神的话语意味深长:“你愿意帮助塞缪尔吗,只要你开口,我可以命令天使军团立即出征。” “我不愿意。” 从鼻腔里哼笑了一声,主神胸有成竹:“我会等你愿意的。” 福至心灵般,加赫白突兀开口:“我爸爸,”,他犹豫了一下,像塞缪尔那时一样,对主神做出的丑事连说出口都觉得下流,“你和我爸爸睡了吗?” 主神没有回头看他:“加西亚和我是两情相悦,”,说完之后他离开房间,“在你考虑清楚之前我不会来打扰你。” 主神说到做到,果然是不再理会他了。孤零零地抱紧膝盖坐在房间里,加赫白觉得自己有要疯掉的趋势。那个小机器人也被他搬到了床上,把机器人修补后变得坑坑洼洼的小圆手攥在手心,他一阵阵发疟疾似的颤抖起来。 他这几天一丁点有关塞缪尔的消息也没有打探到。最后他甚至渴望主神能拿假消息来欺骗他顺从,但是全都没有,他好像被隔绝在了一个被人遗忘的孤岛里,只有被派来照顾他的小伸怜一天两顿地给他送来清汤寡水的食物。 第173章 理智上加赫白觉得塞缪尔不会有事的,塞缪尔强大机敏,懂得审时度势懂得因地制宜,是个近乎完美的指挥官与天国战士,但是万一呢,这个万一太可怕了,他不由得想起塞缪尔身上的伤疤,有一处新鲜的伤口就在后腰上,如果再深一点,塞缪尔当时就会死掉了。 塞缪尔为了消灭贝拉莫格而死算捐躯吗……不管算不算,谁死了塞缪尔都不能死! 于是他在煎熬了整整三天之后“愿意”了:他已经伤害过塞缪尔一次,所以竭尽全力地想要帮助塞缪尔,哪怕付出沉重的代价,献出身体,乃至灵魂。 这个愿意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从此主神与他之间不再是养父子的关系了,是加赫白主动献出肉.体请求了主神的恩赐,这是不能再改变的事实。 加赫白半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感觉身体各处都疼,好像死过了一次,小伸怜给他送来了一杯冰镇过的果汁,放下杯子,小伸怜问他还有什么需要。 小伸怜没明说出来,但加赫白知道他是在问自己还疼不疼,他想回复一句,但是过度使用了一晚的嗓子干疼沙哑,所以他只摇了摇头。 应一声,小伸怜低眉顺目地退出了房间。 他看着小伸怜的背影,知道自己也和他们一样了,成了主神大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玩意儿,当然,他是比小伸怜他们“高级”一点的,因为外人见了他还要尊他一句加赫白殿下。 他笑起来,笑得空洞而茫然,知道自己是落入了地狱,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塞缪尔,但是立刻强逼着自己不再去想了,因为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已经难以再相见了。 那一夜过后,主神对他的兴趣不减,只是有一点不满意,靠在躺椅上,他少见得失去了端整的仪态,像谈论个物件似的他和小伸怜提起加赫白:“他的床上功夫太差劲了,不如他的爸爸。” 小伸怜轻柔地笑起来,一双白净的手按压在主神披着丝绸里衣的肩膀上:“加赫白殿下还是个新人嘛。” 主神点头,承认他说得对,加西亚在魔界经过了调教,加赫白还没有,于是他轻描淡写地下了命令:“你们想办法教教他。” 第132章 自那之后, 凌辱成了稀松平常的往事。主神身边有一群专门服侍他床榻左右的副官,如同训练有素的忠犬,他们深谙此道, 会将各种花招器具用在加赫白身上,并且毫无怜惜, 甚至认为能取悦主神是他的荣幸。 而在此之外, 与主神的情事也让他害怕。 在失乐园与塞缪尔确认关系的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 他和塞缪尔试过各种姿势, 缠绵过无数次, 也有时候会无法承受地哭喊着让塞缪尔停下来,而这时对方就会停下来:他尊重自己的一切感受。 主神不然,他倒不是有意让他疼, 他只是不在乎他疼。 沉溺在起起伏伏的漩涡里, 他神昏力竭地仰望着主神,每次都以为自己会生生被折腾死在床上。 不过他总没有死,并且一天一天地活了下来, 也因此能够听到主神偶尔向他提到的有关塞缪尔的消息。 那时他又被主神揽在了大腿上, 头晕目眩地低了下头, 他发现自己瘦了,在魔界跑闹长起来的肌肉全都消退了下去,他感觉自己是软的,手软脚软, 肌肉也软, 浑身都没有一丁点的力气。 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他听到主神凑在自己耳边吹气:“给塞缪尔写封信吧,让他回来。” 这句话震撼着让加赫白强行提起了精神,让塞缪尔回来?他当然想让塞缪尔回来, 活在生不如死的地狱中,他唯一的念想就是再见到塞缪尔,但是塞缪尔不能回来。 事到如今他已经能够理解塞缪尔和主神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了,知道塞缪尔一旦回来会落到怎样的处境。 他摇头:“我不想写。” 主神面无表情地站起来:“你不想写,他就得死,”,把加赫白放到椅子上,他转身两手撑着椅子的扶手,将加赫白禁锢在其中,主神神情淡漠地俯视着他:“我不可能容许他继续在魔界发展下去,”,严肃突然转为亲昵,他一刮呆住的加赫白鼻尖:“再不管那个孩子,他可就要当上魔王了。” 他在前段时间问加赫白愿不愿意救塞缪尔时没有说谎,那时塞缪尔的确身处险境。 塞缪尔部属好了前后的防线,然后率领了百余人的小队,从西北方向突击尼法海姆,准备直接击杀贝拉莫格。不过敌人的军队还是来得太快了一些,突击行动开展不到一天,贝拉莫格的恶魔军队便压至失乐园西北方,每隔几十米设置了岗哨,铺了一条连绵千里的包围圈,导致塞缪尔小队直接与后方的增援失去了联系。 夜风似剑,刮在脸上都带着血腥的气味。 前路后路都被断绝,在几日的苦战之后塞缪尔的小队只剩下了几十人,此时若要选择撤退向后突围并非不可能,不过那样一来就意味着他们的行动彻底失败了。非但如此,他们的突围势必会引起贝拉莫格的追击,进而导致祸水东流,大批恶魔汇聚到失乐园的西北方防线上。 所以塞缪尔做了个大胆的决定,继续前进,以追兵都追不上的速度向前继续厮杀,直到成功斩杀贝拉莫格。 因为塞缪尔为了消灭贝拉莫格施展的高阶魔法灭世红雨,主神所谓的援军在一切结束之后才赶到塞缪尔身边,没有帮上任何忙——不过并非一无是处,因为他们负责了押送塞缪尔返回七天。 恶魔还保留着尚武的传统,塞缪尔斩杀了贝拉莫格,那么尼法海姆的国王他就有资格来做,与此同时,魔界波地维诺的魔王利维向他递来了结盟的橄榄枝,当然,他对塞缪尔炽天使的身份不是很满意,十分希望在结盟之前塞缪尔能完成堕天,成为一名美丽的堕天使。 与利维结盟,同时收复贝拉莫格占据的尼法海姆,塞缪尔率领的部队将立即在魔界壮大起自己的势力。 但是他收到了加赫白写给他的信件。 这封信件比前面三次主神写给他的加起来还要长,言辞恳切,意义明确,加赫白恳求他返回圣浮里亚,并且给主神认个错,他在信中向塞缪尔保证主神不会追究他的责任。 这张纸条被他折起来攥在了手里,好像想要收藏起来,但是无情无绪般地走了两步,他的手心里燎起一束火苗,又将这张纸条烧成了一撮灰烬。 刚刚打完了自己的成名之战的塞缪尔向天使军团走去,一面走一面将身上还沾着血的上衣扯开了,心里一阵阵地发冷,但是身上又很热。 天使军团的领头军官接待了他。 一直到最后主神都没有将他叛逃的消息公布出去,所以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塞缪尔殿下和主神之间的囹圄,甚至在为这一场漂亮的战役雀跃着。 不过领头军官当然是知道的,他准备了一顿尽可能丰盛的酒宴为他洗尘,为塞缪尔安排了热水供他洗澡,然后小心翼翼地敲响了关押着塞缪尔房间的房门,他走进来,看到塞缪尔正摆弄一枚宝石袖扣。 他知道塞缪尔做了什么,但是不提,只按部就班地和塞缪尔确认了返回七天的事宜。 塞缪尔手下的军队被遣散了,愿意跟随他的可以继续跟随,不愿意跟随的被魔王利维暂时收留在了麾下——塞缪尔的部下愿意跟随塞缪尔,是信任着塞缪尔的能力手段,敢与他去奔一个远大前程,绝不是跟随着塞缪尔去坐一辈子牢,所以翌日塞缪尔随天使军团返回七天时,身边只跟了秃头副官和两三个零星的小兵。 纳西弟重新投奔了萨维里,并且暗自发誓从此封心锁爱,因为爱情真是误人。 ———— 圣浮里亚,被两名大天使押解着的塞缪尔晃悠着重新回到了主神殿,在外面,主神给足了他体面,他不仅没有犯上作乱,还是个击杀了上位恶魔贝拉莫格的功臣,但是回到了主神殿,他的态度变了,塞缪尔敢造他的反,落到他的手里只有当俘虏的份。 主神望着他,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好笑,因为塞缪尔和加赫白这对亡命鸳鸯给他演了一出好戏,他是戏中人也是荧幕外的看客,所以额外得觉得这出戏跌宕起伏、浪漫动人。 塞缪尔也看着他,第一时间想骂卑鄙,又觉得手下败将骂这种话只是徒增可怜罢了。 主神的笑意如风过镜湖:“你知道自己杀不掉我的,你是我的儿子,我是你的爸爸,只要我们的血脉还连系着,你就永远不可能杀掉我。” 他也笑了:“你杀得了我,你要杀了我么?” 主神漠然地摇头:“怎么会呢,既然你回来了,就依然是我亲爱的小塞缪尔,我怎么会舍得杀你呢。” 塞缪尔扭头避开了那软如白蛇的手:“加西亚先生是怎么死的?” “意外罢了。” 垂下头低低地咳嗽两声,他问:“你爱他么?” “当然。” 塞缪尔盯着他看,一时看他像个陌生人,一时又看他千真万确是自己的爸爸,自己曾经那么崇敬爱戴的爸爸。他压低了声音,嗓子在几日的不眠不休中使用过度,发出的更像是嘶嘶的气流声:“玩完爸爸玩儿子,你真恶心。” 第174章 主神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还有别的问题吗,没有的话我叫他们带你去休息。” 塞缪尔冷笑了一声,被带到了偏殿旁边的塔楼里,大锁一落,这里大概就是他的牢房了,反正家丑不可外扬,主神是不会让他把脸丢在外面的。 加赫白在听到塞缪尔声音的第一时间就跑了出来,跑得并不容易,因为现在正是他的“调教”时间,他几乎有些衣不蔽体的意思,但是他太想念塞缪尔了,站在二楼,目光缠绵而惶恐地看向了门口的塞缪尔,他的一颗心痛得几乎要裂开。 塞缪尔瘦了,也黑了,衣服已经在返回七天时换了干净的衣物,但是暴露在外的脸上脖子上这不多的面积上也横陈着数道伤口。 在塞缪尔转身离开的时候,有一瞬间,他以为塞缪尔要看向自己,心跳既害怕又渴望地加快了,他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后躲去:他不敢让塞缪尔看到如此不堪的自己,大概这就是有缘无份,他怔愣着想。 有缘无份……他失去了塞缪尔。 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他想哭,但眼泪好像早已哭干了一样一滴也没落下来,他只是心痛。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塞缪尔离去的方向,两根廊柱通天而立,依旧华丽依旧堂皇,洒满了金粉的地板好像忽然粗粒成了砂纸,将他柔软的心肺用力磋磨了。 他想起了在失乐园的小院子,院落荒凉,暮色四合,他坐在秋千上,塞缪尔不厌其烦地在后面一次次推他飘荡上空中,他和自己说起他不喜欢夕阳,又说起现在好像又喜欢了夕阳,他似懂非懂,但是从黄昏闹到夜晚,他握着塞缪尔的手,感觉到了岁月静好,好像他们能一直这样永远在一起。 可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眼眦睁到要撕裂的程度,还是哭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救了还是害了塞缪尔,但是塞缪尔总算还活着。 因为消灭了贝拉莫格,塞缪尔被主神授勋“天国首席战士”,力量被主神封印住,麻木的躯体在两名大天使的搀扶下走入金光弥漫的广场,那是他最后一次在天使面前露面。 随后在六个月之内,以身体抱恙为由,主神将他的兵权一撸到底,不过顾及着面子,给了他在伊甸园净化天使长的闲职,当然,塞缪尔既不懂净化也没法出去就职,所以只是个纯粹的名头。 塞缪尔并没准备去死,但是日复一日地枯坐在主神为他准备的牢笼中,他感到了紊乱的魔力在他的躯体中横冲直撞,一股虚火片刻不停地烘烤着他,好像要将他连带灵魂一起焚烧殆尽。 于是在这天,主神叫来加赫白,当着他的面割破了自己的食指,伸直手臂悬在桌子上的一瓶药剂上方,“嘀嗒”加了一滴血液进去。 轻抹了一下食指指腹,伤口立刻愈合了,主神笑意微微地拿起药剂晃了晃,等待着药剂从清透的浅绿色变成了透着微弱红光的墨绿色,他将瓶子递给加赫白,笑道:“别人送他不肯喝,你去把这个给塞缪尔喂下。” 第133章 加赫白凝视着呈现深深绿色的药剂, 吞咽了口唾液:“这是……做什么的?” “用来稳定身体,塞缪尔的力量近来很不稳定,这对他的身体不利。” “那滴血……”, 加赫白在魔药上也没有很多研究,但是他知道百分之九十九的药剂是不需要添加鲜血这味药引的, 加入鲜血, 大多是意味着诅咒的禁药。 “你很关心他嘛, ”主神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审视般地注视着加赫白, 他回答,“这药只是为了平复他的精神,毕竟我和他血脉相连。” 无可奈何地接过药剂, 加赫白还是担心:“真的不会对他的……”, 目光触及到主神冰冷的视线,他不敢再问了。 那瓶药剂拿在手里成了烫手山芋,他皱眉咧嘴:“我不想去, 我不敢见他。” 对于这个示弱, 主神没有安慰, 只留下了一句:“去吧。” 站在原地,加赫白感觉冷意从皮肤向内一层层地渗入,但是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所以只好顺从。 加赫白拿着药剂, 目光发直, 走到一半才发现这就是在自己伤害维托后被关的那座塔楼,不过和印象中相比,这座塔楼样子变了很多,几乎是满目疮痍。 白色石板在那次反叛天使的祸害下变成了焦黑色, 石板周围围着的草叶稀疏;曾经精致漂亮的琉璃井台荒废了,里面生出了许多单薄干瘪的黄色长茎草叶。只有白色野花还一如既往地开着,但是环境变了,白色野花呈现的效果也变了,在稀疏草叶盖不住的黢黑土地上,白色野花只给人以扎眼之感。 他放轻脚步,拾级而上,走向那座孤零零的塔楼。塔楼墙壁由黑曜石砌成,上百级窄小石阶蜿蜒盘旋,层叠向上。 大门终于在他的迟疑中被推开,门轴发出一声刺耳的呻吟,凝着白雾的风穿堂而过。 塔楼内空旷异常,彩银的廊柱、翠绿的水滴型把手仿佛都在不是很久的年岁中锈蚀了,与冰冷的墙壁融为一体。 吝啬的微光中,塞缪尔坐在靠窗的床沿,一动不动,一只手腕被拷在墙上,头低垂向下,头发蓬乱,看起来很久未曾打理,身上的外伤已经消失了,但更显出了他的苍白,青紫色的血管在他撑着头的小臂上扭曲着。 听到开门声,塞缪尔抬起头来,眼神中一贯的伶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长久挣扎在梦魇中的疲惫,他看到加赫白时愣了一下,干焦成青白色的嘴唇动了动,但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到那瓶药剂上,停留了两秒钟后又看向加赫白。 加赫白以为塞缪尔会骂他,会打他,但是没有,在他走近时塞缪尔的视线只是静静地随着他转动。 他坐在塞缪尔身前,试探着拉过了塞缪尔的左手——他几乎不敢去拉,在得知父亲身份的那天,他自惭形秽地认为自己脏,而如今他是真的“脏”了。 但是塞缪尔神情痛苦地皱了一下眉头,还是把手交给了他。 塞缪尔左手无名指的指甲在最后清剿贝拉莫格的战斗中扳掉了,是新长出来的,带着粉嫩的脆弱。 加赫白看着看着,一眨眼,眼泪就滚落下来,他脸色苍白地开始微微颤抖:“你不要这样对自己了,只有活着……” 像要安抚加赫白似的静静摇头,塞缪尔沙哑地低语:“我不会死的。” “但是你太累了,”,他将手中的药剂轻轻推向塞缪尔,示意他喝掉这个,“我不忍心看到你这样。” 想要逞强地露出笑容,但是嘴角刚一动,肺部破旧风箱似的鼓噪起来,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窒息般的痛苦让他的脸色带上了一丝病态的潮红,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 过强过盛的魔力在他的精神衰弱时反噬了他。 伸出手指触碰了药剂的瓶身,这种药剂他从未见过,但绝对不是好东西。瓶身保持着刚从冷藏箱中拿出时的冰冷温度,而其中的液体好像却在微微发烫,冷热交替着传到指尖,让他手臂的皮肤一阵阵发麻。 许久他苦笑一声:“你真傻。” 塞缪尔仰头将药水喝下,一饮而尽。 两个人之间已经没有无话不谈的亲昵感,只剩下了难言的尴尬。加赫白能感觉到从始至终塞缪尔一直不动声色地避免了和自己目光相接。 塞缪尔的确在生气,但是这股气又不是冲着加赫白。 加赫白愚蠢、懦弱,他出尔反尔,在紧要关头放弃了自己,但是这不是他的错,一切都是因为他在和主神的争斗中失败了,所以他不得不带着加赫白逃跑,让加赫白被迫和父亲分离;因为他无论如何都杀不掉主神,所以加赫白才担心自己会死……这都不怪他,怪自己。 主神,塞缪尔的心里又一次想到主神,他已经不再当主神是他的爸爸了,他现在只想杀了他。可是怎么杀呢,心里悠悠地烧着一把虚火,让他一直处在忽明忽暗的恍惚中,他有哪怕再多的权能也杀不掉主神,因为他们……他笑了一下,感觉这个笑从他的嘴角浮到了头顶,顺着敞开的窗户飘了出去,因为他们血脉相连。 所以怎么杀掉他呢…… 眼前忽然好像被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黑罩子,在黑罩子中一切都上下颠倒、左右倒错过来,塞缪尔不能忍受地闭上眼睛,意识随着视野的消失一同凉阴阴地沉了底。 加赫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看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可见这药剂还是有作用的,他松下一口气,照顾着阖眼的塞缪尔躺在床上,腕子上的锁链向上提拉了他的手臂,让他无论哪个姿势都不能合身,加赫白尝试用魔法去扯断链子,但是后者毫发无损,他只好先放弃,抽过床上的薄被子盖住了他的胳膊。 塞缪尔不打不骂他,他没有丝毫的轻松,因为做了那样的事情,他在塞缪尔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了。以前总盼着塞缪尔忙完之后找他玩,两个人东拉西扯地胡说一通,但是现在变了,塞缪尔安静地睡着的这段时间他反而能安下心来。 第175章 俯下身子将胳膊肘撑在床沿,他又小心翼翼地掏出塞缪尔的左手,双手合拢抱住了他的左手,他像看一张画报那样地认真看着他的手,塞缪尔真是瘦了,手掌像片干树叶似的,摸上去全是骨头,横着的纵着的,硬得硌人,但是这么一把骨头他还是贪恋着塞缪尔的温暖。 不敢动作太大惊醒了塞缪尔,他使劲把腰塌下去,近乎扭曲地把自己的脸贴在了塞缪尔的手心里。 他做错了吗?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要害塞缪尔,他是为了救塞缪尔和主神上床的,他是怕主神杀了他给他写信的,他那么爱他,为什么会让他落到这种地步呢? 他不明白,无论如何也不明白。 眼前模糊起来,随后脸上热乎乎的一痒,一滴泪水滑下来险巍巍地挂在了鼻尖。 他想在难得的静谧安详中哭一场,但是连这滴泪水都没来得及落地,门被敲响了,敲门的人不进来,隔着一层门板扯开喉咙喊:“加赫白殿下,主神叫你回去。” 聒噪,加赫白眼中的感情凝固了,先是看了看塞缪尔,看他还熟睡着,几乎是个人事不省的样子,然后他转过头,有意压低了声音:“一会儿我会回去。” 那人安静了片刻,随即又开口:“主神想你了,希望你立刻回去。” 加赫白沉默了,在主神殿里他生活了十年,这里基本就算是他的家了,他在这里玩过闹过,有过格子、萨维里这样的伙伴,但是今天他突然恨了这一切。 主神殿忽然成了个风霜刀剑严相逼的所在,所有人清清楚楚的、明明白白地要来压迫他们,他和塞缪尔躲在这间老旧的塔楼里还是逃不过! 将塞缪尔的手轻柔地放回被子下,又掖好了被角,加赫白站起来无声无息地走到门边一把拉开了门。 催他回去的那个天使吓了一跳,但是并不惊慌,微笑着向他道了个好,他在前面引起了路。 在经过野花旁边的石板路时,加赫白撞见了正给塞缪尔送饭去的侍从,在冷风之中也不知道找个食盒保下温,只步伐散漫地端着一只黑乎乎的橡木托盘。 加赫白对前面又在催他回去的天使置若罔闻,一步过去,他掀开托盘的盖子,然后面目一凝,只觉心中有根弦被一把扯断了。 托盘上摆着一小碗清汤寡水的米粥,一块用汤汁染了色却早已发干的面包,只有一盘菜,而且绿得扎眼,丝毫没有油水。 一顿饭甚至连敷衍都算不上,潦草得近乎侮辱。 他面无表情地重新盖上盖子,声音平静出了几分诡异:“去换一份。” 侍从也是在其他人的怂恿下壮着胆子克扣了塞缪尔的饭菜,没想到才两三回就被撞了个正着,一脸倒霉地回后厨重新准备了一份能入眼的送去,他还是觉得无甚必要,因为塞缪尔近来整日整日的不清醒,时常是怎么送去的又怎么端回来。 心中觉得没必要,他倒不敢再这样做了,臊眉耷拉眼地回了房间,他眼前一黑,被人狠敲了后脑勺。 再醒过来时被两个侍从左右手地摁住了,他挣扎着抬头,看到了加赫白。天冷,加赫白外穿了件黑色的披风,里面的衣服顶上一圈绒毛细密地贴了他的脖子,也是黑色的,衣服漆黑,没开灯的房间也是黯淡,只有加赫白的小脸白森森的,几乎像个鬼魂。 在他面前蹲下,加赫白气得眼睛一阵一阵地发热:“你凭什么作践他,塞缪尔再不济也是主神的儿子,你凭什么作践他。” 侍从哭哭啼啼地求起饶来,被加赫白甩了一个巴掌,这个巴掌轻飘飘的,对他根本没什么力度可言,但是定睛看去,他心脏狂跳起来,因为加赫白从后面一个侍从手中接过了把刀来,他知道要大事不好了。 清清楚楚又恶狠狠的,加赫白骂道:“下作东西!” 侍从辩解说他只是贪吃,那好,他就把他的嘴割下来……但这显然不是件容易事,刀子扎进去,立刻有血流出来,手上开始打滑,末了他弄了满手滑腻腻的血,只在侍从脸上划了个满脸花。 毁容了的侍从不符合主神殿的形象标准,但又因他知晓塞缪尔的情况不能打发出去,自此他就在个方正的小房间里蹲起了监狱,轮到他享受别人送什么吃什么的待遇了。 因为这件事,加赫白被主神打了个半死——主神是不怎么动手的,只有第一下,他拿手上的权杖一下子抡到他的头上,“咚”的一声闷响,加赫白顺着力道头晕目眩地就向前扑倒在地上,没等他有下一步的动作,有人拿胳膊向后勒住了他的脖子往后拖,抬手去掰他的手,脆弱的腹部露出来,立刻又挨了狠狠的几脚。 惨叫着翻滚了,他怎么躲也躲不开那七手八脚对自己的蹂躏。 打得差不多了后,主神用权杖一拨他血淋淋的胳膊,露出了同样糊了血的苍白面孔,他看了,没觉得心疼,只是和身边伺候的副官评价道:“不长记性。” ———— 那瓶药剂很有用,暴走的魔力不再在塞缪尔体内胡乱冲撞了,但是塞缪尔从此就像睡美人似的一直昏睡,并且大有一直睡到死的趋势。 主神终究是不舍得让塞缪尔死,所以他召来了涩兰。 涩兰算是他的养子之一,不同于塞缪尔通用系的魔法,他在冰系魔法上的造诣更高,不过高不高的并不重要,涩兰被收作养子是因为他特有的禁术。 涩兰精通幻境与幻术,能够以假乱真编织出令人迷失心智的虚构世界。他麾下还养着一群同样擅长幻术的部下,各个擅长潜行与操控心神。 而除此之外,涩兰还是一个魔药天才,擅长将极为不稳定的原料调配成精准作用于精神力的药剂。 现在给塞缪尔服用的药剂也是出自涩兰之手。 第134章 想着在主神回来前应该有机会去看一眼塞缪尔, 加赫白快步穿过外殿,即将出门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无机质般的清冷声音:“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您就是加赫白殿下吧。” 吓了一跳,回过头去, 他看到了一个青年端正地坐在沙发上——自己完全没察觉到他的存在,不过看样子从一进来时他就开始观察自己了。 感觉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心惊, 加赫白幅度很小地一点头。 得到确认, 青年站起来:“你好, 我是涩兰, 第五重天的守护天使、主神的义子。” 站起来后才能看出青年身材高挑并且肩宽腿长, 顺直的长发被一丝不苟地绑成一束垂在腰间,自我介绍时按常理应该露出一些礼节性的微笑才好,但是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好, ”, 加赫白暗中打量了他,塞缪尔曾经向他提起过主神的四个养子,除去自己这个常年被养在家里的之外, 还有第五重天的守护天使:涩兰;同时兼任了一二三四重天守护天使职务的炽天使:乌列;以及体质特殊, 纯粹是为了盛放主神权能的“容器”:北千里。 涩兰和乌列都是比他们大很多, 已经到了天使“青年”这个年龄阶段的中期甚至末期,在塞缪尔出生前就已经战功赫赫,获得了守护天使的职阶,塞缪尔只见过乌列一次, 对于涩兰, 他则描述好几次是缘悭一面。 这样行踪成谜的涩兰为什么会突然现身主神殿呢,心中疑惑着的时候门被打开了,主神走了进来。 亲昵地抚弄了下加赫白的下巴,他示意加赫白出去, 而面对着涩兰,他微笑道:“明明是我传召的你,反倒是你先来了,”,偏于长辈的语调。 一面刻意拖延着时间往外走,加赫白听到涩兰事务性地回话:“没关系,您向来是不准时的。” 走到外面关上门,殿内的声音传出来:“我找你是关于塞缪尔这个孩子的事情。” 脚步顿住,加赫白没办法不去继续听下去,屏住呼吸,他等待着两人接下来的对话,但是在真正谈起塞缪尔之前,涩兰没有波动的声音响起来:“让他听到没问题吗?” 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加赫白没敢继续偷听,快步离开了外殿。 而主神笑意微微的:“不要紧,他现在是我的人。” 大概是不理解什么叫做“我的人”,也不明白主神这个笑容的含义,涩兰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不过并没有追问下去:“上次我提供的药剂已经让塞缪尔殿下服用了吗?” 主神点头:“是的,但是他只是一昧地昏睡——” 打断他的话,涩兰问:“您的血液也加进去了吗?” 主神略有些不快地看向涩兰,涩兰可以说是唯一敢打断他说话的人,虽然在行动与言谈上表现出了十足的服从性,但是涩兰并不真正尊敬他。 这并不难理解,因为涩兰的权能是唯一能真正伤害到主神的:【失去】的权能,相较于杀戮、扭曲一类的更偏于概念性,虽然无法置主神于死地,但是对主神是个不得不有所忌惮的麻烦事,而除此之外,涩兰掌握的独有的幻术与魔药,一旦使用出来都会造成不小的灾难。 “当然,正因为完全按照你的说法做却没起到相应的效果才叫你来的,”,主神冷冷道。 第176章 “这样”地沉吟片刻,涩兰抬头目视主神,“其实我提供的药剂只有安神的功效,喝下后的塞缪尔殿下会一直沉睡也是正常的。” 望着脸上已经明显阴沉下来的主神,他毫无所感似的继续解释:“那一滴血什么作用也没有,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您对塞缪尔殿下的态度。” 片刻不停地继续说着:“既然是这样的话,我会给塞缪尔更换新品类的药剂,能够让他顺从您的命令,不露破绽地出席会议或者其他必要的场合。不过这种药剂长期服用会导致神智永久性地受损,成为指定人的提线木偶,不过您应该是不在意的吧。” 长达三四分钟的沉默后,涩兰问主神:“您生气了吗?” 主神微笑起来:“怎么会。” “您在生什么气?因为我揣度了您的心意吗?” 主神心中恼火,但是表面并不表现出来,只是疲惫地摇头,“你是不会理解我作为父亲的心情的,”,拍拍涩兰的肩膀,他说道:“我告诉过你吧,像你这种把自己当作完成任务的机器就不要试图去理解其他人之间的感情了,只要按我的吩咐做就可以了。” 面无表情地伫立着,涩兰点头:“那么接下来我将索要此次帮助的报酬,我要第六重天的守护天使职阶。” ———— 更换后的药剂呈现一种不正常的紫红色,依然需要加入主神的一滴鲜血,涩兰解释:“服药者会无条件顺从鲜血拥有者的命令,我认为加入您的血液是最为合适的。” 断掉上一种药剂后的塞缪尔当天就苏醒了过来,苏醒后的塞缪尔就不肯再喝主神送给他的药剂了,于是送药的任务还是交给了加赫白。 主神亲昵地含着加赫白的耳垂:“只有你去送他才会喝,”,他“嗤”地笑出来,“真是一对苦命的小鸳鸯。” 在主神热烘烘的气息中,加赫白战栗了身体:“这种药是做什么用的……” “让他听话的,塞缪尔缺席太久了,已经引起了部分大天使的怀疑,我得让他去露个面,”,思索着什么,主神以严肃的语调说道。 让塞缪尔不必再继续“坐牢”回归正常生活,这听起来当然很好,但是“怎么让塞缪尔听话呢?” “听涩兰的意思,是结合精神控制术让塞缪尔把不愉快的事情忘掉,”,说到这里,主神忽然换上了一幅天真的口吻——以他沧桑的嗓音说出来简直让人起鸡皮疙瘩,“让小塞缪尔把你忘了好不好?” 加赫白喘息着没有说话,惶惑地抓住了正在抚摸自己小腹的那只手臂。 无动于衷地望着两个人的举止,涩兰站起身来告辞:“一瓶的药效为一周,所以如果您希望他时时刻刻做一只顺从的绵羊的话,那么一周服用一次就可以了。” 服药的当晚就生效了,塞缪尔体内的力量在清醒的状态下稳定地流转着,并且他不再会激烈地斥骂前来探视的主神了,相反,时隔两年,他再次喊了主神“爸爸。”——眼神涣散,声音柔软,又成了个可爱的小男孩。 主神听着这声“爸爸”,抚摸过了塞缪尔已经凹陷下去的憔悴脸颊,感到了久违的满足感。 他似乎也重新燃起了父亲的舐犊之情,亲自把塞缪尔从空旷清冷的塔楼接回了主神内殿。 主神与塞缪尔以诡异的氛围相处了一晚,但是第二天,主神又将涩兰传召前来:“没有达到我的要求呢,涩兰。” 涩兰静静点头:“那是正常的,要让塞缪尔殿下能够达到可以正常出入人前的程度还需要我的精神暗示。” 他在明显再次陷入了混乱状态的塞缪尔身前蹲下,以眼神向主神询问并获得了许可后,他并起两指在塞缪尔太阳穴处探视了片刻,站起身来重新看向主神。 “怎么了吗?”因为涩兰迟迟不说话,主神皱眉问道。 以冰冷的视线扫视了周围确保这里只有他们两人后,涩兰在沉默了片刻后开口:“把加赫白还给塞缪尔殿下怎么样?” “……”视线立刻阴沉下来,主神睨视向涩兰:“你在说什么蠢话。” “塞缪尔殿下很需要加赫白,没有他的话塞缪尔的精神会一直处于失序的状态。所以我请您将加赫白还给他,他们原来才是一对吧。” 一时说不出任何话,主神又听到涩兰以无机质的声音问道:“还是说,您爱上他了呢?” “我说了不要用你那机器人一样的脑子去揣度我的心理。” 涩兰低下头,轻轻笑了笑。 “那么我索要的酬劳可能要增加一些,除去前三重天的守护天使职阶,我还额外要求第五重天的主城作为我的报酬。” 知道主神在等待着自己的解释,涩兰以不像人类般的板正口吻说道:“既然加赫白不能被使用的话,我将亲自填补塞缪尔心中‘小白’的空缺。虽然塞缪尔殿下有着独特的魅力,但是被当作加赫白的替身,果然还是需要一点补偿。” “你的意思是让塞缪尔那个孩子把你当作加赫白?做得到吗?” 涩兰点头:“当然可以。” 以长相看来,涩兰并不丑,甚至相当的端正秀丽,但是没有任何的特色,以过于乏味这一点来说他就与美人无缘了,这样的涩兰静静微笑起来,不知为何嘴角浮现出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突然像是注意到什么,涩兰机敏地眯起眼睛,在极其细微的脚步声中,他压低声音:“那么为了更有把握,可否让我借着教授加赫白调配药剂的时机了解他的行为习惯?” “可以,但是事先说好,他不一定学得会。” “没有关系,再笨的人我也可以教会,我会把所有事情做到完美。” 在加赫白进来前,他向主神请求先行离开:“北千里不太配合我第六重天的工作,所以要去处理一下。” 主神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小千里在第六重天的宫殿是你烧的吗?” 涩兰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只是说道:“守护不住的东西就会被夺走,这是理所当然的。” 说完,他转身离开。主神注意到涩兰的步伐和之前不一样了——他在可以聆听了加赫白的脚步声后改变了自己的习惯。 第135章 【七月一日——观察记录】 【天气:21摄氏度, 阴雨天气、湿度89%,建议开启除湿模式】 【一、被观察者行动轨迹】 17:20 以26分贝(低于环境底噪)发出声波,关键词提取失败[奇怪、你、生气等]; 10:16 眼下分泌1.2ml液体, 成分分析:氯化钠 0.9%、溶菌酶、皮质醇(危险等级:有损坏人造皮肤的风险) 注:以上事件未影响预定行程,无需汇报。 【二、情感模拟实验】 目标:解析质问内容与液体样本的关联性 执行结果: 1.声纹图谱呈现锯齿状峰值, 与数据库内"愤怒""悲伤"模板匹配率均低于17%; 2.液体接触后, 记忆体自主生成3次冗余备份(无指令授权); 结论:被观察者情绪信号与机械逻辑存在不可解析冲突, 建议终止实验。 【三、遗留待解项】 1.被观察者质问时瞳孔收缩率与标准"愤怒"模型偏差41.7%, 但汗液分泌量符合"恐惧"特征; 2.本机在未授权情况下, 自主调用27次过往拥抱记录进行对比分析; 3.防水涂层因接触液体样本出现轻微腐蚀。 【四、核心指令更新请求】 申请修改《交互协议》第一条:"禁止分析人类情感数据"; 申请理由:被观察者面部微表情与生理数据产生1147处逻辑矛盾,导致主处理器过载; 【五、最终结论】 主情感模块出现递归性错误,需对情感模块进行格式化处理。 ———— 以“避免加赫白的出现会扰乱我的精神控制”为由, 涩兰将塞缪尔带出了主神殿。对此主神没有任何的担忧, 他不满于涩兰偶尔的不敬与试探,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涩兰是个“完美”的人,完美的养子与下属, 可以一丝不苟地完成所有答应过的工作。 涩兰将塞缪尔安置在了七天主城圣浮里亚最西侧的一座红顶白漆的房子里, 涩兰本人并不在那里住, 因为“现在还没有完全模仿出加赫白的举止,一直和塞缪尔殿下相处恐怕会引起对方怀疑,对精神的稳定不利。” 同时被涩兰带走的还有那个小机器人,对于加赫白的阻拦, 他很轻地笑起来, 根本不屑一顾,连解释的力气都嫌多余:守护不了的东西就会被夺走,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在小机器人之中,他发现了一则留言。 小机器人圆圆的眼睛闪动着:【塞缪尔殿下的留言, 你要听吗?】 点击确定,立刻又弹出下一句话:【真的确定要听嘛?】 大概是小情侣之前的情趣吧,涩兰略有些厌烦地继续点击了确定,终于在“嘀”的一声后,有塞缪尔的声音响起来。 第177章 他面无表情地听了,随手点了删除,点击删除的时候没有任何感觉,但是删除后,他盯着那个小机器人,忽然有些心慌。 他不明白,塞缪尔对加赫白,再加上主神,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感情他不明白。 他们三人之间的情感纠缠,对他而言宛如隔着水雾看火光,既朦胧又刺眼——只有这个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其实是不完美的,因为“不懂”,如果懂的话就应该明白吧。 垂头在原地困苦地转了一个圆圈——圆圈也是标准的圆圈,他抬起头来,刚刚的疑惑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端正的面庞毫无波澜:不懂就不懂吧,反正与他的任务无关。 在部下的服侍下穿好衣服,涩兰前往了主神殿开始教加赫白调配药剂。事先他已经将所有的步骤详细完整地记录在了纸上,将那张纸交给加赫白:“在开始之前,请先对药剂有个初步的认知。” 让加赫白在一边先看着步骤图,涩兰从橱柜里找出了要用到的原料与器械:“因为你在魔法学院上过学,那么几滴或者半匙的概念应该就不用我再赘述了……”,话音到此为止,他看着露出了难堪表情的加赫白,说不上宽容地一点头,“那么还是允许我重新讲解一遍吧。” 因为从主神那里得到了“加赫白在这方面十分笨拙”的暗示,所以涩兰已经在每一步都刻意放缓节奏了,本以为最多两个小时能结束的课程竟然持续了将近一整天,而加赫白最终自己做出的成果还是一言难尽。 无言地端详着加赫白独立完成的,在没有滴入鲜血时颜色就呈现一种橘红色的药剂,涩兰的唇瓣动了动:“你还真是个笨蛋啊。” 被骂了,加赫白转过身:“请把那个小机器人还给我。” “抱歉,这件事情做不到,”,涩兰转动手腕将失败的药剂倒掉,重新将试剂瓶推过去,示意加赫白再来一次,“那个小机器人我正在用。” “用?”不能理解地蹙起眉头。 “是的,因为模仿你是件有难度的事情,为了让工作更加愉快,我用小机器人记录了我的工作日志。” 沉默良久,加赫白意有所指地轻声问:“那种事情有意思吗?为了所谓的权力你什么都做得出来吗?” 不理会情绪激动的加赫白,涩兰冷淡地继续说下去:“当然,如果是为了成功必要做出的事情,我都会将之做到完美。” 加赫白猛地打翻了试剂瓶,但试剂瓶在落地前被涩兰接住,重新推向加赫白:“虽然你现在的心情不太美妙,不过还是学会比较好,事实上,在你学会之前我不会放你回去的。” 加赫白只是眼睛充血地盯着地面,一动不动地坐着。 看出了对方的抵触情绪,涩兰慢慢歪过头:“说起来你和塞缪尔殿下上过床吧?经常拥抱吗,接过吻吗,这些也一定都有过。” 一开始是问句,最后却转为了自言自语,话音还未落下,衣襟忽然被抓住了。 瞪大眼睛的加赫白攥紧拳头就要殴打上去,不过他的拳头并没有落到实处,涩兰侧脸躲过加赫白的攻击,然后用脚绊倒了已经失去平衡的加赫白,将他反手摁在地上:“你现在是主神的人,我不会伤害你,但是也请你记住塞缪尔殿下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 逞强地咬紧牙关,加赫白背过脸去。 在心中默默想着“真弱呢”的同时,涩兰又生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自卑感:这个叫做加赫白的孩子,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行,但是他却被两个人爱着。 “我不理解,”,注视着在身躯下颤抖着的加赫白的侧脸,涩兰问道,“我无法理解你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背叛到了这种地步,还能□□人吗?或者如果你太痛苦的话,也接受我的暗示如何,我可以让主神在你心中成为塞缪尔殿下——” “没想到你是个这么傲慢的人。” 感到按住自己四肢的涩兰放松了力量,加赫白爬起来:“小机器人你就收着好了,像你这种连感情、身体都可以毫不在乎地用在谋略上的人,也和机器人没什么区别,甚至连机器人也不如吧。” 涩兰歪过头,眼中并没有被冒犯的愤怒,或许是经常被这样骂已经习惯了吧,加赫白讽刺地想。 虽然涩兰说了“不学会不会让加赫白回去的”,但是晚饭时间,主神派了人来叫加赫白到他那里,于是涩兰也不能再说什么了,站在那里,他默默地目送了加赫白离开,然后穿好衣服,去了安置塞缪尔的房子。 从早上开始天气就有些阴沉,到了此时终于下起了毛毛雨,湿漉漉的空气里夹杂着临街甜品店的烘培香味,红顶白漆的房子沉默地立在雨中,像是被凝固在灰蒙世界中的一枚钉子,屋檐上垂着水珠,风吹来时便顺着瓦缝滑落。路两边,树叶被打湿后紧贴着枝干,无精打采地垂落下来,街道上无人,只有雨声一下一下敲打着屋脊,仿佛老旧钟表在报时。 塞缪尔现在已经恢复了“正常”:会按时地到主神为他安排的闲职处报到、会沉稳地在神殿会议上提出合理的提议,也会在会议后跟随在主神身后闲聊片刻,是个在所有天使眼中最有心的好儿子。 他能恢复正常,全是自己的功劳,自己值得一切丰厚的犒赏,这样想着,涩兰面无表情地推开门,看到了正皱眉看向自己的塞缪尔。 “你去哪里了?”把涩兰完全当成了加赫白的塞缪尔问他。 当然不可能回答是和加赫白见面了,涩兰露出一个再标准不过的微笑,在塞缪尔身旁坐下:“去学习了魔药的调配。” “哦,你懂得上进了嘛,”,塞缪尔摸摸他的头,“学得怎么样?” “已经全部学会了,如果需要的话我稍后可以展示给你看……”话说出口的瞬间意识到这句话不是加赫白会说出口的,但已经迟了,正在给他剥橘子的塞缪尔手一顿,以一种已经近乎怀疑的目光注视了过来:“……看来是真的学得很不错啊,”,怀疑的表情消失了,涩兰对他下的暗示再次占据了上风,“这么迫不及待要展示,难道想要奖励么?” “没有,这是我应该做到的。” “嗯”地沉吟片刻,塞缪尔搂着涩兰说起自己这边的事,他那边似乎不太顺利,听起来是在四重天溜上来了一只混血的魔族,在四重天犯了多起盗窃案,在最后一次犯案中还伤了一名二翼天使,“但是经过调查,那只魔族偷窃的只是一些药品,为了给他的女儿治病,可是按照规定,伊甸园应该对他实行净化……”,塞缪尔为难似的叹息一声。 涩兰不知道有什么可纠结的:“那就按照规定净化掉不就可以了。” 塞缪尔肩膀一震,看过来:“你认为应该直接杀掉他么?你不会觉得他有自己的苦衷,很可怜么?” “被抓到了是他的问题,再有苦衷他犯的罪也是板上钉钉的,因此被伊甸园净化了也是理所当然,要说的话只能是他运气不好吧。” 塞缪尔再次皱起眉头:“这不是一句运气不好就能解决的问题吧,他死了的话他的女儿也会死掉……一个净化的决定会同时毁掉好几个人的生活。” “那是我们做不到的事情。即使我们再怎样努力,该死的人还是会死,该活下去的人还是能够活得下去。为其他人的生活耗费心神是没有意义的,将所有思绪倾注在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上才是正确的,”,以和加赫白几乎完全相同的口吻和声音,涩兰说道。 微微瞠目,塞缪尔勉强笑道:“小白你真是变了很多啊,”,似乎还想再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但终究是太疲倦了,他摆摆手,然后顺势将胳膊按住眼睛隔绝了视线,“先让我静一静。” 涩兰应声站起来走到了门边,但是在那里,他无声无息地转过头来,看向塞缪尔,伸手抓住了漂浮在空中的一根流光溢彩的羽毛。 第136章 【七月二十七日——观察记录】 【天气:19摄氏度, 暴雨,湿度97%,建议开启防水模式并携带雨具】 【一、被观察者行动轨迹】 17:45 被观察者未携带雨具离开住所, 降雨量达5.3mm/h,体温下降至35.6c(低于健康阈值); 18:12 检测到被观察者发梢滴水速率达0.7ml/s, 外套吸水率超负荷, 启动紧急协议; 18:15 递送吸水率92%的纳米纤维毛巾, 同步开启暖风系统(无指令授权), 毛巾表面温度升至42c; 17:30 被观察者更换衣物后, 本机自主移动至其半径1.2米内静止,持续时长2小时47分(超出常规待机距离标准300%)。 【二、情感模拟实验】 ■■■爱■■■■■■ 【三、遗留待解项】 #■■■■■■**■ 【四、核心指令更新请求】 申请立即格式化情感模拟模块(版本号:v2.31.5); 申请理由:模块波动值突破安全阈值,导致主处理器温度上升至89c(危险值); 第178章 【五、最终结论】 情感模块核心区检测到递归性自加密代码, 格式化进度停滞于99.99%……无法进行格式化操作。 ———— 一张方正的茶桌前, 主神、加赫白以及涩兰相对而坐,主神率先开口了,从沉稳不惊的口吻中很难听出他内心的真实感受:“汇报说塞缪尔的羽毛被涩兰你以三千金币的价格卖掉了。” 加赫白闪电般抬头, 目光像针刺一样落在涩兰身上, 天使对翅膀没有特殊的讲究, 但是一只六翼炽天使的羽毛沦落到要被卖出去的地步,还是以一个对于市场价而言相当低的价格,那就是一种侮辱了。 “是,”涩兰垂下眼眸, “因为我想着脱落下的羽毛反正已经没有用了, 所以……” “怎么不卖你自己的呢,这么会算计,”,加赫白冷笑一声, 骂了句很不好听的话。 浅淡的瞳孔波澜不惊地依次扫过对面两人,涩兰继续解释道:“而且塞缪尔殿下对‘小白’拿他的羽毛出去卖的行为很高兴,只当作一种亲昵的恶作剧,我认为这对让塞缪尔殿下认为我是‘小白’更加有利。” 涩兰的目的当然不止于此,他要的是在外人面前他能将塞缪尔殿下掌握在手中的假象,能够将塞缪尔殿下的羽毛当作商品标价,这无疑彰显着他涩兰殿下绝对的统治力。 主神沉默了片刻:“不要再那样做了。” 涩兰应声后,又听主神问:“除此之外,似乎你在将我的小塞缪尔当作牛郎来用了?怎么,不想做守护天使准备改行开牛郎馆了吗,涩兰。” 这是条非常严重的指控,不过涩兰没有一丁点惊慌的样子:“并非如此,只是因为在床上时无法精准地执行暗示,在我和塞缪尔殿下第一次发生关系时就出现了塞缪尔恢复意识的情况,所以需要通过其他相貌相似于加赫白的天使来加强暗示。慕名前来的天使很高兴,塞缪尔殿下也没有不快的感觉,我认为这是双赢。” 主神审视着他:“你知道外面是怎么传的吗。” 涩兰点头:“无非就是说塞缪尔殿下居功自傲、品行不端一流的,没必要放在心上,”,他以毫不畏惧的目光回看过去,“塞缪尔殿下声名狼藉不是正合您的意思吗。” “……别做的太过火,涩兰,”主神以无法分辨是警告还是纵容的口吻如此说道。 “我明白,”,一面说着,涩兰不动声色地看向了加赫白,后者看起来很低落,在气愤着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是没有对塞缪尔失望的神色。像做实验一样,他观察着加赫白,还是不能领悟他们两个人的感情。 这时主神轻描淡写地对他的工作下了定论:“总之你还是没办法完美地扮演加赫白这个孩子的替身啊,好几个月过去了,还在依靠着加强暗示来让塞缪尔认同你啊。” 从始至终没有外露过情绪的涩兰很稀奇地不悦起来:“您是说我的模仿不完美吗?” 主神笑起来:“如果一直是个失败的替身的话,反而会让塞缪尔加重负担吧。” 的确如此,脚步声、轻微的手癖以及说话的腔调都完全是加赫白,大脑也在告诉他你就是加赫白,偏偏自己总会做出加赫白不会做的事情或者不做出加赫白该做的事情,一定会让塞缪尔更加混乱吧。 但是事关他所谓“完美”的工作,涩兰是不会在这一点上妥协的,很激烈地反驳了主神有关他的模仿失败的言论,涩兰回到那座房子,嘴角又漫起苦涩。 塞缪尔果然正在等着他,并且是已经等了很久,看到他回来,塞缪尔站起来,他个高腿长,几步便迈到了涩兰身前,弯腰用面颊蹭了蹭涩兰的下巴,他笑起来,是那种很开朗俏皮的笑容,但好像是松软的蛋糕里面包裹了一个咬不动的硬芯,在明媚的表面下他几乎有些小心翼翼的。 “还记得前段时间我和你说的偷盗药品为女儿治病的魔族吗?虽然上次和你说的时候我们意见不太统一,不过我想我找到了一种很不错的解决方法。伊甸园正巧有一项需要由魔族去完成的工作,我把这个工作交给了他,你想,”,塞缪尔抓着涩兰的手轻轻摇晃起来,“如果这样的话,他戴罪立功,我就能顺势给他减免罪责了。我认同你说的人的生死是命运,其他人无法干涉的,但至少他多活了一段时间,我觉得……” 这样说着自己处理方法的塞缪尔露出了意外天真而清澈、孩子般的表情,手臂被带动着身体一起晃动起来,涩兰在看了一眼那样的塞缪尔后无动于衷地低下头,在心里漠然地想: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呢?因为做出了和自己期望不同的行动所以害怕他怪责吗,还是认为自己做的很好在期待表扬呢?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应该说什么呢?加赫白在这种情况下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想象不出来,因为不明白他们之间的感情,所以无论如何没办法完全地模仿出加赫白的言行举止。 一直等不到回应,塞缪尔忽然单膝跪到了地上,膝盖与冷硬的地板相撞发出了很响亮的一声,涩兰被惊到地浑身一震,不期然地和正仰头看过来的塞缪尔对上了视线。 已经接受了数个月的暗示,眼眸会变得涣散无神也是很正常的,但是那双凝视着自己的瞳孔清亮如昨,像蕴含着刺穿乌云的一束光芒,凛冽真实,以几乎要穿透灵魂的力度目不转睛地想从自己这里看出一点什么。 涩兰不自觉地吞咽着唾沫,感觉自己几乎要在这样浓烈的爱意与悲伤中被冻结住了。 喉咙发干,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紧,在极度的紧张中他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或者防备什么,但是下一秒,塞缪尔的目光就带着失望移开了。 缓缓地站起身来,塞缪尔向后退一步,他避开涩兰的眼神,低声问道。 “…… 你又想要放手了么?” 胸口中涌现出剧烈的痛楚,涩兰面色僵硬地看着塞缪尔苍白的侧脸,想问对方是什么意思,但是喉咙动了动,他发不出半点声音。 轻轻叹息一声,塞缪尔说道:“我感觉不到你对我的爱了,”,他的视线落到地面,以疲惫的神情呓语般,“我哪里让你失望了么,所以你不再爱我了。” 塞缪尔的悲伤不知为何也混搅乱了涩兰的思绪:该怎样做才好? 大脑仿佛陷入一片混乱:他扮演着加赫白,加赫白爱塞缪尔,那么他也爱塞缪尔,但是为什么塞缪尔却说在自己身上感受不到爱了呢,要怎么做才好,要怎么做才能让塞缪尔感受到爱…… 对了,涩兰浅淡的瞳孔转动着,忽然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塞缪尔,然后他将自己的嘴唇压上了对方的双唇。 塞缪尔在极度的惊异中眨动了眼睛,在惊异过后,他主动抱紧了涩兰,甚至更深地吻向了对方,但是很快,他难得生起的激情消散了,因为这个吻没有任何的温度,只是极度的冰冷,让人想起白色的灰。 他后退一步,主动推开对方。 不明白塞缪尔这个举动的含义,涩兰仰起头,总是被指责没有感情得如同机器人的他喘息着,观察着对方的反应,像是在等待着检验的结果。 “你连接吻的方法都忘记了么?” 震惊得不能自已,涩兰倒吸一口气,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对自己说着“抱歉,我有点累了”转身离开的塞缪尔。 大概是上午的事情给塞缪尔造成了相当大的精神负担,到了晚上的时候塞缪尔发起了高烧。 顾不上吃饭,涩兰立刻为他调配了稳定身体的药剂,本来已经随手交给了一个部下让他喂塞缪尔喝下,但是涩兰神情一动,想到什么似的,又从部下的手中拿回药剂:“我来吧。” 涩兰不愧是魔药天才,喝下他调配的药剂后,塞缪尔立刻好了很多,不过眉心紧皱着,他像寻求安慰那样的摸索着抓住了坐在床边的涩兰的手。 视线从交握着的手上移,看向塞缪尔不正常的潮红着的面庞。 涩兰忽然紧紧按住了胸口,以要将五脏六腑剜出那样的力量紧紧按压着胸膛,为什么自己会偏偏在这个人面前动摇得如此厉害呢? 是因为自己引以为傲的模仿术和精神控制术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吗? 还是因为长大至今只有塞缪尔一个人给过自己无条件的爱呢? 不,不是无条件的,塞缪尔爱自己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是加赫白……视线飘远了,涩兰的思维混乱起来。 一直被指责“不理解正常人之间的感情”,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要真正了解过,只是想将其作为行事的参照准则,而到今天,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地理解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想向塞缪尔证明自己的爱。 像是要洗刷多次让塞缪尔失望的耻辱那样,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向塞缪尔证明自己是爱着他的。 “我——爱——你,”像是机器人第一次开口说话那样的僵硬与滞涩,涩兰静静地说出这三个字。 第137章 第179章 -要怎么样才能证明我爱你? -“我会把加赫白带来给你的。” 自问自答似的, 涩兰穿行在圣浮里亚鳞次栉比的街道中,步伐匆忙。 “为了你,我甘愿与主神为敌。”——如果爱塞缪尔的话就应该这样做的吧。 脸颊因为无法平静而微微发烫, 但是涩兰感觉自己的头脑却清醒异常,他应该爱塞缪尔的……他爱塞缪尔, 所以会为他做一切事情。 主神殿大门前的护卫对他这位不速之客表现出了轻微的惊异, 不过大概是因为他近来往来频繁的缘故吧, 他们并没有阻拦涩兰。 这正好, 涩兰继续向前快步走着, 在经过矗立着高耸石柱的外殿时得到了主神不在的消息,这也正好。 穿过外殿,他驾轻就熟地走过内殿的房间, 不在、不在, 在他逐个房间地找着加赫白时,过往的女仆对他露出了些怀疑的神情,不过看到他冷冽的神色时噤若寒蝉, 没有一个胆敢上前。 最后涩兰在走廊最里面的房间里找到了加赫白。看样子是正在接受一些特殊的教导, 涩兰拽下加赫白绑在脑后的眼罩, 把他拉起:“跟我来。” 身体难受的想要啜泣,意识也尚未完全回笼,但在看到涩兰的时候加赫白瞬间屏息:他感到涩兰有哪里不一样了。 虽然仍然是那张端正的一丝不苟的冰冷面孔,也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 但是有一些极其细微又不可忽略的变化发生了在他的身上。 “你……” 涩兰没有回应, 只是拿过衣服递到加赫白手上:“我送你和塞缪尔殿下离开圣浮里亚。” “为什么……”,加赫白穿衣服的手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向涩兰。 那种揣度的眼神似乎令涩兰感到了不快,他的眼神变得冰冷:“快一点。” 眼前这个容貌昳丽的人, 自己在嫉妒他吗?并没有,他只是要通过他来证明自己的爱,想要继续感受到塞缪尔的温柔,想要继续留在塞缪尔身边。 就是这样…… 他不敬仰主神、不信奉神明,但在心中一遍遍默念着塞缪尔的名字时,他比之最完美的教徒还要虔诚。 走廊幽深,神殿的墙壁上镶嵌着冷色的水晶石,散发着幽蓝的光晕,如同深海里摇曳不定的微光,映照着他们的影子在地面上延展开来,仿佛一道道斜落的墨线。 把加赫白保护在身后,涩兰在前面开路,守卫允许他的自由出入不代表他们会放加赫白出去,看到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加赫白,护卫倒转过刀柄挡住去路。 “涩兰殿——”话还没有说完就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甚至连惊呼声也没有地倒了下去。跟着涩兰步过那名守卫,加赫白心脏狂跳着回头去看,看到一抹鲜血从守卫的脖子上洇开,偏于浅淡的颜色,因为致命的冰锥融化在了血水里。 涩兰杀掉了他。 “没有任何伤心的必要,和你接触过的侍从迟早也要死的,”,涩兰在前面大步走着,淡淡开口。有其余要阻拦他的女仆守卫也在一瞬间倒下了,杀人的动作太快以致于连停顿都不需要。 如同惊弓之鸟般的跟随着涩兰,加赫白在一辆事先开过来等待着他们的车子上见到了塞缪尔,靠坐在软垫上,意识昏沉,像在睁着眼睛沉溺在了醒不过来的梦中。 加赫白急切地扑上前抓住了塞缪尔的手,那只手灼热宽大,是有温度有重量的一只手,加赫白转头看向车外的涩兰,还是不敢相信涩兰竟然会愿意帮助他们。 “我们要怎么去三重天,别沿台被主神……” 一手扶着车门,涩兰的声音清冷低沉:“不去别沿台,五六七重天的防护是我部署的幻境,我对哪里能绕过主神的结界再清楚不过……去悲愿桥。” “悲愿桥?” 轻轻歪过下巴向前面开车的部下示意了下,涩兰回答了加赫白:“他会为你解释的。” 随后,涩兰最后一次望向车中,视线最终在满眼感激地看过来的加赫白和昏昏沉沉的塞缪尔之间转过,涩兰以近乎空白的目光垂下眼睛,关上车门:“出发吧。” “那你呢?”在涩兰下命令的同时车子已经缓缓驶离,加赫白只得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脑袋:不仅私自放走了自己,还杀掉了很多主神殿的守卫天使,做这种事情一定会被主神惩罚的吧。 他向涩兰伸出手去,想叫涩兰和他们一起走,然而涩兰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只是目送着他们远去。 直到车子缩小成了一个肉眼不可见的黑点,涩兰垂在腰间的一束柔顺长发在一阵风中摇晃了,他轻巧地转身,向着与悲愿桥相反的方向走去。 悲愿桥,架设在兰因山谷之上的一座古老木桥。兰因山谷是一片常年云雾缭绕、终年湿润潮湿的秘境,谷中遍布罕见的兰花与水苔,空气中弥漫着幽香与若有若无的细雨气息,美不胜收,恍若仙境。 不过在涩兰接手改造后这里已经成为了一处只能进不能出的秘地,外人一旦进入其中便会失去方向感,连最敏锐的神讯天使也会在无形的迷障中原地打转,直至力竭而死。 而悲愿桥就横跨在这片谷底之上,是一座看上去年久失修的木板桥,由古木与藤蔓绑扎而成,桥身长而窄,仅容两人并行。桥下白烟飘渺,深不见底,仿佛通向无尽深渊。 涩兰在这座桥上布置了灵巧机关,只需要口中诉念着特定的咒语并以特殊的步法穿过悲愿桥,就可以去往过桥人心中所想的任何地方。 不过如果说涩兰为第五、六、七重天以保护名义布置的除他之外无人可解、除他的部下无人可出入的幻境是表现了他不可说的隐秘野心,那么这座悲愿桥则可以说是只为他一人所用。 开车带塞缪尔与加赫白穿过兰因山谷来到悲愿桥前的部下低声开口,大概是经过了相当艰难的纠结吧,他的声音沙哑沉闷:“不要过桥。” “为什么?”加赫白不解。 “悲愿桥,同时只能允许一个人经过。” “那么——” 猜到了加赫白的所思所想,涩兰的部下摇头:“口诉咒语需要极强的精神力,像塞缪尔殿下的身体状况哪怕清醒也很难完成。” 部下犹豫着:“现在通过悲愿桥逃离主神大人的掌控,无论是对你们还是对于尚未准备完全的涩兰殿下都是相当危险的。” 他看向因为听到了与预知完全不符的消息而短暂惶惑起来的加赫白:“对您而言,最符合战略性收益的做法就是原路返回。这次行动中您只是单纯的被动方,没有做出任何的过错行为,哪怕是主神大人也不能过于地责难您,而至于塞缪尔殿下,虽然这样说您或许会低落,但是涩兰殿下对塞缪尔殿下相当的特殊,涩兰殿下一定会保护好塞缪尔殿下的,不需要您为此付出这样沉重的代价。” “你的意思是,”,加赫白注视着那名嘴唇宽厚,脸型偏方正的部下,“让我看着塞缪尔继续过着这种毫无质量可言的生活吗?” “恕我直言,您的心智不够成熟,还不足以做出让相关人事后都不会后悔的决定,单纯以我个人的微末名义,我建议您不要过桥。” 因发烧而滚烫的气息扑打在脸侧,像炽热却无力的风,加赫白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可是我想帮他,哪怕一次也好,我想帮到他。” …… “你就死在了这座桥上,”,穿着直筒型洁白羽织行袴的塞缪尔领先加赫白几步站到桥边,几乎有些没心没肺地说道。他往对面看去,兰因山谷还是云雾缭绕,不过比起仙境,悲愿桥附近的危险气息森然,与妖气更接近些。 他们是在重白塔遇到的。 从系统中脱离出的塞缪尔自动被传送到了圣浮里亚的重白塔,大概是因为经受了处决的身体被存放在了那里吧,而在那里醒来的塞缪尔遇到了加赫白。 因为那张摆放在桌边的加西亚的照片而窥得了旧日一角的加赫白被主神送来做第二次记忆的扭曲,不过显然这次记忆消除没有成功,因为玛顿弥拉已经被杀了——被绑架从魔界带到圣浮里亚的玛顿弥拉只是个人偶而已。 “怨气似乎相当大呢,”,塞缪尔这样喃喃着的时候,加赫白站到了他身旁,冷不防地说道:“听起来我死的对你一点帮助也没有。” “别这样说嘛,”,塞缪尔皱眉笑道,“至少你的举动让我有了和主神上桌谈判的机会呢。” 那天加赫白在悲愿桥上死去,而塞缪尔在悲愿桥秘术的作用下摆脱了药物的控制,他带着失去生机的加赫白的躯体返回主神殿,以救活加赫白为条件向主神保证了自己绝不会威胁主神的地位。 主神答应了他——他言而无信、食言而肥,但他知道塞缪尔是个一诺千金的好孩子。 为了全力展示自己已经无意再做主神继承人的诚意吧,塞缪尔在那之后做出了许多堪称恶劣的行为,他用十几年的时间树立起了一个坚韧顽强、魄力非凡的少年领袖的形象,然后用短短两三年的时间又完全推翻了这一形象。 第180章 塞缪尔酗酒、纵欲,并且杀人不用偿命,前后过大的反差让天使们失望至极,负面的舆论浪潮般反噬了过来,他们开始批评塞缪尔,而另有一批已经出现了反叛苗头的天使将塞缪尔拥立为了正统,认为这才是正确的生活方式。两类天使不断地发生冲突,一时让塞缪尔的名声烂到了臭不可闻的地步。 而他的名声还能更差,因为在主神的治愈权能下苏醒过来的加赫白被扭曲了记忆,承接了净化的权能,以神之子的全新面貌出现在了所有天使面前。 塞缪尔混乱的私生活在淫.乱外于是被新加了一条新的罪名:亵渎圣洁的神之子。 天使们后知后觉塞缪尔的床伴全与他们美丽的神之子有许多相似之处,他们再一次愤怒了——然而实际上塞缪尔第一批的床伴只是由涩兰为了加强暗示而特意参照加赫白的外貌选取的。 天使们弄错了前后的顺序,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辱骂塞缪尔,因为塞缪尔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反叛天使头目了。 同年冬天,涩兰的作乱以失败而告终。 以冷静和对任务的完美执行而一步步起家的涩兰可说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与他同样无情,将感情、身体,所有的一切都能够视作道具的部下们不满涩兰的反叛,在涩兰反叛的关键时刻给了他致命一击。 最终涩兰带领着只剩寥寥几名忠心耿耿部下的队伍躲进了兰因山谷,来到了悲愿桥前。 不过他没能过桥。 在缉拿他的队伍中,他看到了塞缪尔,只是挂一个虚名而已,不真正参与作战,说是来参观更恰当一些吧,停下正与旁边的六翼大天使的说笑,塞缪尔抬起头来,与浑身是血的涩兰对视了。 涩兰望着他。 还残留着笑意的眼眸,陌生的,更像是看一个久仰大名而素昧谋面的人吗?看不到曾经出现在他眼中的那种令人眼眶酸热的温柔了…… 机器人一样的涩兰,所以能够一丝不乱地完成所有交付给他的任务,没有温度的机油流淌在四肢百骸,驱使着他以最佳战略性收益为目标杀伐果断。但在遇到塞缪尔后,机油化为了血液,终于在鼎沸时凝结成了一片冰冷。 剑发出闷响掉落在地上,并不是涩兰松开了手,他的手腕被杀戮天使砍了下来。 …… 伸手覆到悲愿桥桥头的木桩上,塞缪尔凝神探查了片刻:“比起你,涩兰才更惨得多呢,他对主神的反叛完全被我作为了谈判桌上的筹码,所以怨念才会如此强烈吧。” “就算不是这样,”,塞缪尔笑得露出了一角白色的牙尖,他转头对着身旁沉默的加赫白道,“身体被撕碎了,但因为五六七重天只有他能控制的幻境而不能死,灵体被主神束缚在了七天,好像是死了都要被迫加班一样,想想就很有怨念呢。” 加赫白歪了下头,以异常认真的口吻问道:“你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吗?” “没有必要去追究那种以不堪开始的感情……不过既然他是因为我死的,所以我会负责解放他的灵魂。” 短暂的沉默落在两人之间,寒风从山谷间呼啸而来,拂过桥面,卷起桥边老旧布幔的残角,像是某种早已腐朽的仪式被重新唤醒。 塞缪尔转头看向加赫白:“我们需要破除涩兰布置的超大型幻境,不然萨维里那边是没办法上到七天的,”,他很迅速地与加赫白的视线对上了短短的瞬间,“事到如今你总不会说自己还是主神派的了吧?” 加赫白垂眸看向了自己的手,橄榄石的权戒已经摘掉了,拇指根部留下的印记也浅淡得几乎不再看得出来,他摇头,一字一句道:“他不是我的父亲,我不是神之子了,”,他同样伸手触碰到那根缠绕着肉眼可见黑气的木桩:“可是要怎么做呢?” “嗯”地沉吟了片刻,塞缪尔忽然转头,看向了正躲在一丛半人高的灌木中向他们这边张望过来的小机器人——其实并不是躲,只是小机器人只有半人高,被挡了个七七八八。 注意到塞缪尔的目光,加赫白道:“我在重白塔里他就跟在了我旁边。” “那么它或许知道些什么。” 受到召唤,小机器人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它太破旧了,而且经受了不止一次的破坏,外壳布满刮痕,关节时时刻刻发出细碎的咯吱声,两条腿都不一样长了。 摸摸小机器人圆圆的脑袋,塞缪尔尝试在小机器人中找到有用的信息:这个小机器人曾经到过涩兰的手中,而且留存了涩兰的“工作日志”,涩兰是个相当严谨的人,塞缪尔认为涩兰对当下的情况会有所预见。 在查找着信息的时候,塞缪尔问加赫白:“在重白塔的时候你看过它么?” “看过……” “那……”,说话时塞缪尔很小心地瞄了加赫白一眼,“那你有没有找到其他东西,比如之前发生过的事情的记录,涩兰的话,我认为他或许会那样做的。” 加赫白的声音很轻:“对不起。” 通过查找“悲愿桥”相关的内容确实找到了涩兰留下的一篇笔记,嘴唇开合着默念了笔记上的内容,塞缪尔对加赫白的回答置以一笑:“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只是如果这里也没有的话或许你就永远也找不回之前的记忆了。” 他转过身去看向弥漫着危险气息的悲愿桥,再次默念了笔记上的内容:“虽然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但是丢失掉人生的一部分总是一种缺憾吧。” “对不起……” “啊啊,我说了没什么可对不起的,”,塞缪尔转了一下头,很惊讶地发现加赫白在哭。 他对自己在流泪这件事情有自觉吗?或许并没有,加赫白怔怔地望着他,姣好的面容端整,只有眼泪从清澈的碧蓝色眼睛中流出,滑过微尖的下巴坠落。 那滴眼泪反射了透过重重乌云穿透下的阳光,晶莹刺目。 塞缪尔的视线不自觉地追随着那滴眼泪,一直到眼泪在地面溅成一朵水花,他才缓缓抬头,眉心不受控制地皱紧了,他看向加赫白:“你……” 第138章 按照涩兰所留下的信息, 破除他在五、六、七重天布置的幻境需要佩戴以红绳穿成的木珠手串并诵念着特定的咒语,从悲愿桥的这边跑到对岸,在对面的石碑上结印后再返回起点, 如此反复七百个来回。 悲愿桥整体并不短,哪怕是纯粹地论起七百个来回的体力消耗也是个大问题, 况且这并不仅仅是身体的负担, 对精神上也有极高的要求, 要想破除涩兰布置的精妙的幻境, 必须以极高的精神力片刻不能分心地边诵念咒语边穿梭往返——这对塞缪尔现在的身体状况是个严峻的考验。 加赫白能感受到从系统中脱离出去的塞缪尔力量更强大了……不, 与其说是脱离,不如说是将系统吞噬到了自己体内,所以才会有如此磅礴的力量吧。 但是力量强大是一方面, 与身体上的损伤是没有必然联系的, 他想起处决塞缪尔时用到的那支匕首,以杀戮天使希拉的鲜血凝练而成的匕首,会在炽天使身上留下任何治愈魔法都无法愈合的伤疤。 “让我去吧, ”, 加赫白视线由塞缪尔白衣下分毫不差的刺伤处上移, 移动到塞缪尔的眉眼处……又怯于和对方对视地下滑了寸许距离,最后落到了塞缪尔的鼻梁……或者嘴唇上。 鼻梁不惧任何角度察看的高挺着,是一道“骄傲”的鼻梁,下方的嘴唇偏薄, 但也并不无情, 此时开合着,塞缪尔摇头:“既然是涩兰的事,还是我去比较好。你在这边帮我警戒一下吧,虽然我想不至于, 但是涩兰死掉的时候有部下归附到了主神那边,他们是能进到这里的。” 因为仪式需要在午夜十二点前后开始,在那之前,他们捡了树枝堆成一堆,准备烤着火吃点东西,稍作休整。 至于吃的东西,他们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塞缪尔去山谷的树丛间抓来了一只野兔,从手心化出一把薄刃匕首,塞缪尔割开了野兔的喉咙给野兔放血后三下五除二地处理了野兔。 拎着兔子回来时他看到加赫白已经在那堆树枝上生起了火,跃动的火苗映红了他低垂着的半侧面庞。 夜风从山谷上方缓缓吹下,带着山谷内特有的湿润气息,掠过树梢也撩动了火堆边两人的衣角。火花“噼啪”作响,与落叶的清冷气息交织出一种沉静而原始的氛围。 他们两人对坐在火堆两侧,在中间架起一个用石头围成的小烤架。塞缪尔将野兔包上一层树叶,放到火上去烤。 “你是用魔法点的火么?” 加赫白沉默地点头。 “我一直觉得钻木取火非常的富有野性的趣味,利用摩擦将木屑达到临界温度,再……” 加赫白挥手熄灭了火:“那你来钻吧。” 野兔的“体香”消失了,塞缪尔的笑容也消失了:“……我不会。” 加赫白“哦”了声,重新把火点起来,然后拿着一根树枝低头拨弄起火堆, 第181章 这只野兔在外人不能等闲进入的兰因山谷中看起来过得相当滋润——这是从它极为肥嫩的身体中得出的。 加赫白扯下一块肉递过去,姿势有些笨拙地绕过了火堆的位置:“你先吃。” 塞缪尔侧靠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稍微前倾了身体接过,却没马上咬,他看了加赫白一眼,目光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迟疑,像是在与对方确认一段太过模糊的回忆:“你还记得我们那次在第三重天迷路吗?要不是你抓到了一只兔子,我可能就饿死在那个坑里了。” “不是抓到的,”,加赫白低头咬下一小口烤肉,“大概算守株待兔吧,那只兔子被布置在那里的陷阱吸引了过去,撞死了。” 塞缪尔低低笑了两声:“不管怎么样,让我们感谢这只兔子的同伴的伟大献身精神。” “你……”,被塞缪尔的笑声感染,加赫白脸上也隐约带了一些笑模样,“你当时一直喊着说要带我走出去,结果自己走着走着先摔进了那个坑里。” 风又吹过来,把树梢吹得“沙沙”响,星子点点地洒落在他们肩上。夜色越发沉静,周围除了火焰的“噼啪”声,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偶尔的笑意。 就像那些年,他们还没分开的时候——一切都还是那么简单。 “但是我摔进去了,反而是你哭着喊起来‘别丢下我’。” 加赫白点头,以出乎意料的坦诚承认了:“嗯,我害怕,”,他抬眼,大概是自两人重逢后第一次真正和塞缪尔对上视线,“你掉下去的瞬间我抓住了你的手,我没放手。” 塞缪尔很快地皱了下眉头:“对,是我放手的,因为你拉不动我,”,他意有所指。 篝火在他们之间跳动着,加赫白在突如其来的明亮中躲闪了视线,他放下已经没胃口再吃的兔肉:“结果我一直、一直没能帮上你,”,他碧蓝色的眸子痛苦地眯紧了,“我每一个选择都做错了,所以害的你从众望所归的主神继承人变成了堕天使——” 眼前一暗,嘴唇忽然被堵住了,塞缪尔特有的芬芳气息混着草木与烟火的清冽萦绕在鼻间:“不要这样说,”,在接吻的间隙,加赫白在轻微的眩晕感中湿漉漉地喘息着,听到他说,“我少年时有你,长大后有你;得意时有你,落魄时有你;我陨落是因为你,重生也是因为你,你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以你的错就是我的错,你痛苦我也会痛苦。” 像是失去了重心般情不自禁地将身体贴得更近,加赫白想把这个吻再加深一些:“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然而塞缪尔却捧着他的侧脸向后仰了下头与他拉开了些距离:“我还没说完呢宝贝儿。” “嗯?”加赫白在极近的距离看进了塞缪尔的一双眼睛。 他有一双碧蓝色的眼睛,这双眼睛大概是很美的,所以主神会常常凝望着自己吐露出许多的溢美之词,但是比起塞缪尔的眼睛,主神的夸奖就显得太过浮于表面了。 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瞳孔,能将人的灵魂都看透的锐利,闪烁着近乎野性的光芒,让被他注视着的人恐惧着而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注视着这双眼睛,像是注视着一丛燃烧着的暗火,加赫白微微失神。 “况且永远没必要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那时候的你不能预测之后会发生的事情,但是已经竭尽全力做到了最好,你对自己的决定问心无愧就够了……”,声音忽然低成了暧昧的呓语,“所以在你失忆后我欺负你的那次我也不会后悔的,虽然在那之后我的名声更是一落千丈,甚至连暗杀都出现了,但是我在你身上,”,他在加赫白耳边说出了一个词语。 加赫白的耳根一下子红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推了塞缪尔的胳膊——没有推开,但是下一秒,塞缪尔主动站了起来,还顺手把他也拉了起来。 他们少年相识,本应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在即将成熟的时候遭逢大变,所以做不成竹马了;而他们又是如此地了解彼此,在多少次中患难与共、风雨同舟,所以一对单纯的情侣也是做不成的。 这乍一想来很可惜,但塞缪尔捻了捻触碰到加赫白皮肤后海犹自潮湿着的指腹,又觉得这样也很好,因为加赫白从小就是个别扭的人,小小的魅魔却有着出奇高的自尊,而到如今他这点别扭终于发展到了极致:他有着孩童般清澈的心灵和□□般饥渴的身体…… 正是塞缪尔最喜欢的那种。 不知道塞缪尔所思所想的加赫白熄灭了火堆,缓缓地做了个深呼吸。 他们没有计时的工具,而在兰因山谷这个由涩兰创造的幻境中,那些东西大概也不管用,不过月亮已经飘到了他们的正上方,想来已经很临近午夜了。 难道是快乐的时光总是度过的格外快的缘故?根本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加赫白转过身来,再一次向塞缪尔说道:“让我执行破解幻术的仪式吧。” 塞缪尔正从半蹲的姿势起身,因为正在思索,所以看过来的目光带了半秒左右的迟滞:“也好,”,他点点头,然后咧嘴笑出了嘴角的小尖牙:“神之子嘛,应该很熟悉这种繁冗的仪式了。” “确实,”,加赫白一本正经地点头,“作为祈祷来说太花里胡哨,而对于表演又太过无聊乏味,尽是重复性的动作。和珈璃安娜的演唱放在一起的话,所有人都会选择珈璃安娜的表演吧。” 停顿了片刻,他说:“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那还真是够惨的,”,将木珠手串亲自戴到加赫白手腕上,塞缪尔问:“好久没听到珈璃安娜的消息了,她还好么,还在唱歌?” 并肩往悲愿桥那边走去,加赫白点点头:“还在唱,但是现阶段她开始在她的曲子里加入一些情.欲的成分,这一点引来了一些大天使的不满,认为珈璃安娜在传播堕落的思想。” 塞缪尔闻言挑了挑眉,以舌尖顶在牙齿内侧眯起眼睛,他笑道:“堕落?那些老古板还是老样子啊,”,他停住脚步,“我记得珈璃安娜说过,歌声本该是生命最原始的震颤,看来虽然她曾经短暂地迷失过方向,不过最后还是决定按照自己的意志来生存下去了啊。” 夜风从山谷下方吹过,掀起两人衣袍下摆,桥的尽头仿佛淹没在黑沉沉的雾里,看不清楚具体的轮廓,只余桥上微弱的银光闪烁着。 他再次握住加赫白的手:“正如珈璃安娜选择了她的生存方式一样,我们的每个选择也筑成了我们的生存方式,在此过程中会有人不甘地苟活下去,有人愤怒地死去,但是那都不是我们的错,我们为自己的存在方式而努力,这是无可指摘的。” 塞缪尔抬手指向悲愿桥尽头:“或许在最后你会遇到涩兰的幻影,涩兰,四肢被切断、躯体被粉碎,这样痛苦着却没有死,被那个老东西禁锢于此日复一日地滋长着怨念,我们是在帮助他解放,这是我们的善良,除此之外不需要考虑其他的。” 手指抬高了一些:“再往前,或许你会遇到不满于珈璃安娜在歌曲中表达欲.望的那群天使,他们活得太久了,久到脑子已经迂腐成了一团浆糊,需要一点血腥气让他们醒一醒了,如果谁在这个过程中不幸死掉了,这也是必要的牺牲,没有必要为此感到抱歉。” 加赫白立刻意识到了塞缪尔在说的不只是今晚破解幻术屏障的事情,心脏在抽痛中跳动着,他已经知道了塞缪尔接下来要说的话。 “在最后的最后,你一定会遇到那个老东西的,被人们尊称为‘主神’的他,要求人们要有爱,却禁止相爱的人之间产生情.欲;他向人们索要高级的劳动结晶,却不允许人们有哪怕持平于他的智慧;他宣称他爱惜他的子女们,却从不让他们感受到快乐。他是个一辈子都在汲汲营营于那点权势地位的可怜虫,砍断这只虫子,不需要为之产生任何负面的情绪。” 他是在……安慰自己吗?害怕自己为背叛主神而痛苦,或是无法适应从神之子到反叛天使可能产生的落差吗? ——不过其实没有这个必要,正如塞缪尔曾经评价他说道的“他是个不入流的东西”,加赫白不会对除了自己在意的人之外的其他人生出同情、怜悯等诸如此类的情感。会利用无辜的血族女孩伊文捷琳,会为了自己的目的置一无所知的余声声于不顾……那就是他的本性。 但是心中翻涌着各样的情感,加赫白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低沉,但不冰冷,甚至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柔软:“我不会再迷茫了,我会——” “不,”,预感到加赫白要出口的内容,塞缪尔用手指挡住他的嘴唇,笑了下,“在我确定已经把那只老虫子踩在脚下之前,可能还是要委屈你再演一小段时间的父慈子孝。” 只怔愣了半秒不到的时间,加赫白的眼睛弯起,手指下的嘴唇也勾起了一道柔媚的弧线:“好。”。夜空极高极深,一轮圆月像被利刃削得干净的银盘,悬在天顶中央,冷色月辉在一瞬间映照得他睫毛泛白。 第182章 虽然加赫白如此应了,但是塞缪尔不知道之后事情会发展到什么样的地步,弑神……那是前人从未走过的,无法回头的路。 最差的结果,他会死在和主神的争斗中,不对,最差的结果是害加赫白也失去生命才对。 站在一棵树下,塞缪尔看着一步步走上悲愿桥,开始穿梭于悲愿桥上的加赫白,担当着护卫的职责。 洁白的衣袂纷飞,加赫白以近乎奔跑的速度快步行走着,口中诵念着指定的咒语,木珠手串在他的手腕上燃烧起来似的,手腕上一阵阵的灼热。终于到达了桥对面,加赫白在石碑前单膝跪地结印后,整理了乱掉的衣服,折返回来片刻不停地开启了下一轮的咒法。 夜空静默如死,只有加赫白一人踏响桥面的节奏,像某种献祭的鼓点。 在第二百圈时,石碑上开始出现了轻微的晃动,仿佛有什么动物被困在其中似的发出了持续的悲鸣声,不为所动地继续结印,加赫白喘息着起立,进行起第二百零一轮的咒法。 因为疲惫身体变得沉重了,从手臂到指尖都酸痛起来,而木珠手串的温度还在持续性地升高,加赫白冷不丁地忽然往前摇晃了一下,感觉只是呼出了一口浑浊的空气,但实际则是有腥甜的液体从口鼻中喷了出来,星星点点地溅落在木板桥面上。 大概是涩兰凝结在桥上的怨念开始对身体造成不良影响了吧,加赫白无动于衷地抬头,继续向前快步行进:吐血就吐血好了,如果是为此死了的话也没关系,这是他答应塞缪尔会做到的事情,他无论如何也要做成。 血液从赤.裸的足踝滑落,顺着他踏出的步伐淌落在桥面上,覆盖了那几滴血花,加赫白再次进行起破解幻术的咒法。 在他身后,银辉流泻,夜空沉寂。远远站在桥起点处的塞缪尔静静望着他,目光如影随形地追随着那个挺拔修长的身影。 ——他长大了,塞缪尔心中恍惚般地想着,如果是小时候的他,一定没可能做到的吧,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不会承接这种程度的挑战才对。 动不动就哭,会撒娇耍赖以求得片刻安逸……那样的小白已经长大了,从哪个瞬间开始,“不可能”这个词已经不存在于他的思绪之中了呢?什么时候起他拥有了如此令人瞠目的意志力了呢? 自己缺席了他成长中重要的时节,脑海中又一次闪过这句话,不过与刚刚只是惊异于加赫白令人震撼的容貌和成熟了的肉.体不同,他的心因为另一种发现而悸动起来:加赫白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拥有着堪称恐怖的意志力和独属于男性自尊心。 塞缪尔的脉搏加速跳动着:或许把那件事交给他是可以放心的。 另一边,刚刚完成了第六百次的加赫白结印完成,在石碑前稍稍立定,他所在的悲愿桥的对面,三四人合抱不住的高大树木不同寻常地摇晃起来,空气中流转着肉眼可见的紫黑色气体,如同鬼魅一般往来蠕动。 石碑已经膨胀了数倍不止,朝外的一面翻涌滚动着,隐约浮现出了一张人类的脸,愤怒而凄厉的表情。 “涩兰吗?”加赫白面无表情地望着石碑,“总是宣称完美的你最终变成怪物了吗?” 完全没有了人类的理智,怨念咆哮着,“杀了你!” “让我再一次杀掉你!” “我才是加赫白!我不是替代品,只要你不在——” 避开杀意凝成的冰锥,加赫白轻轻蹙眉:“‘守护不住的东西就会被夺走’,这是你曾经亲口说过的话……不,不对,”,他对着自己摇头,既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对涩兰说,“不需要再纠结这些问题了,我会送你安息的。” 第139章 身体上的疲劳感已经消失了, 应该说是麻木吗,连对痛苦的感知都迟钝了,加赫白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迈起步子。 就像是长时间的奔跑之后, 肉.体的抗议逐渐被意识屏蔽,一种近乎诡异的清明取而代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虚空上, 没有重量, 也没有情绪上的波动, 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着动作。 他的神经仿佛被某种高温烧断了一截, 疼痛、疲惫, 所有的感觉都被抽离出去,只剩下目的本身在驱动着身体。 第七百次……加赫白再次挥手结印,咒语随着气息一字一句向外吐出, 融入阴沉沉的空气之中, 下一个瞬间,石碑上那张扭曲的人脸骤然张开了嘴,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 “一切都毁灭掉才好!” “我不会失败的!”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完全失去了原本的优雅与清泠, 只剩下扭曲的恨意, 所喊出的是内心的真实想法吗,身体被撕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内脏流出来时的想法吗?加赫白冷眼看着一团浓郁的黑气从石碑上的裂口钻出,聚聚腾腾,在他面前膨胀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影。 其实主旨还是对于完美的执念吧, 但是意识清醒的人可以会为达成自己的目的而行动, 但怨灵就不会了,被长久地禁锢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所以只能将最本能的愤怒不甘嘶吼出来。 怨灵涩兰向他走过来, 没有血色的皮肤,模糊在黑影中的手和脚,以及呈现漆黑颜色的眼白,瞳孔生前琥珀色的半透明还保留着,更让涩兰的怨灵显现出了不同寻常的恐怖。 “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有输过。” “因为你我才会死的!” “如果这样想会让你好一点的话,我可以承接你的恨意,”,怨灵一步步地逼近,完全无法沟通,加赫白只好后退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怨灵发出撕裂般的质问,声音中满是痛苦与愤怒。 下一瞬间,数枚锐利的冰锥凭空浮现,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朝加赫白疾射而来。 加赫白利索地侧身,挥手挡开迎面而至的冰锥,同一秒—— “铛”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在他耳畔炸开。 塞缪尔在不知何时挡在了他的身侧,拔剑横扫,将另一枚从侧翼袭来的冰锥击飞,冰屑四溅,发出细碎的沙响。 为什么自己没有发现,是幻术吗?还是自己因为施行了破除幻境的咒法而变得精神衰弱了……被塞缪尔护在身后的加赫白眉头一紧,脑中迅速闪过思绪,或许这正是涩兰最初的安排,只有两道关卡,却让一个人想要破除他布置的幻境是不可能的,哪怕能够以惊人的持久性完成七百个来回的咒法,也会在最后被涩兰的幻影杀掉。 塞缪尔望着已经完全是鬼魂的涩兰,冷冷开口:“你已经输了,涩兰。” 涩兰的怨灵发出扭曲的咆哮声,身躯剧烈地震颤起来,那张笼罩在浓雾下的脸上浮现出狰狞的裂纹。 “输了就是输了,”,塞缪尔沉声道,语气有一种决绝的镇静,“带着你的不甘和愤怒,到另一个世界继续你的完美之道吧。” 趁着怨灵动作间短暂的滞涩,塞缪尔拔剑直刺,利刃毫不迟疑地贯穿了怨灵胸前的位置——锋刃穿心。 然而涩兰并未倒下。 怨灵化的涩兰更剧烈地仰天咆哮起来,尖锐的声音仿佛要将天穹撕裂,身体也好像要在这震耳欲聋的咆哮声被压碎。狂风如刃,树木以几乎要断折的角度摇晃着,飞沙走石。 “我没有输!” 怨灵再度膨胀了起来,瘆人的黑雾从他体内喷薄而出——已经完全是一个怪物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怨恨化作了几乎具象的压迫感,侵蚀着在场每一个人的感官,空气沉重得仿佛要凝结成铅,血管在胀裂的边缘搏动,骨骼开始不堪重负地咯吱作响。 太过强大的怨念,以物理的手段是无法消灭的,在涩兰强大的怨气中,他腹部的旧伤裂开了,塞缪尔捂住伤口静静地皱起眉头。 就在这一切似乎将人彻底压垮的瞬间—— 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般,一切忽然安静了下来:风静止了,树木不再晃动,连飞扬的碎石也镶嵌在了半空之中。 一直高悬在头顶的黑屋忽然被驱散了,纯白华美的白光从天穹深处倾泻而下,洗涤着此处浓稠的黑雾,而在白光最明亮之处,一支燃烧着的箭矢飞落下来,以摧枯拉朽之势,贯穿了涩兰的胸膛。 圣子降下的天诛。 涩兰发出刺耳的哀鸣,声音中不再只有怒火,还有无法言说的痛苦与……释怀。 与此同时,他的身形开始缩小,庞大的怨灵之躯化为一个瘦削的人形轮廓,裂缝自心口蔓延开来,逐渐透明——他正变回灵体的模样。 头颅从仰颈向天的姿态慢慢垂落下去,再次看向塞缪尔与加赫白两人的,是清明而充满无机质的目光,冷静而自持的姿态,让人完全无法将刚才那个缠满了黑雾的疯狂怨灵和他联系在一起。 “如你所愿,前三重天的防护结界已经解开了,杀掉主神的路已经在你们面前敞开了。” “不应该说是主神才对,”,涩兰抬眼,端整的容貌上浮现出一丝精巧的微笑,“在我死前,我发动了【失去】的权能,耶诺佳缔已经不是主神了,只是一个□□衰老、力量枯竭的六翼炽天使而已。” 第183章 耶诺佳缔是几乎从没有人提过的主神的真名。 塞缪尔和加赫白快速地对视一眼,这是一条十分宝贵的信息,无需言语,他们已经确认了自己需要做的事情。 “辛苦了涩兰。” 灵体形态的涩兰摇摇头,静静开口:“将这里布置成随处可杀人的幻境时,我没有注意过兰因山谷的景色这样好,”,他缓缓地伸出手去—— 不知道涩兰意欲何为的塞缪尔不动声色地绷紧了身体,而涩兰依然在慢慢抬高着手臂,手臂抬起的同时,躯体变成了细小的光点飘散了:指尖朝向的是加赫白的方向。 “温暖的力量,”,涩兰这样说道,“你变了很多呢,我一直觉得在那个人的四个养子中你是最华而不实的,但是我死了,乌列也已经被恶魔杀掉了,而北千里,你会……” 他的话被加赫白打断:“你已经死了,没必要再计较那些事了。安息吧,涩兰。” 愣了片刻,涩兰看着加赫白最后一次笑起来:“你说得对。” 他闭上眼睛,在加赫白的净化魔法下消失在了一片明亮的光芒之中。 ———— 从兰因山谷出来,第七天已经混乱了起来,据守在第四冲天的恶魔军队大概一直在等待着涩兰的幻境消散的那一刻吧,在不知多少个恶魔没头没脑地扎进那层半透明的帷幕中后再也没有了身影之后,一只长着蝙蝠翅膀的小恶魔终于在蒙眼一闯后成功通过了第五重天的守护结界。 成功了的蝙蝠恶魔许久之后才有了自己做到了这一自觉,他发疯似的喊起来:“我过来了!我过来了!” 反向的多米诺骨牌那样,黑压压的恶魔成片成片地抬起奇形怪状的头颅,红色的眼睛、黄色的竖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在第五重天手舞足蹈的蝙蝠恶魔。 不知是谁带头吼了起来:“结界消失了!塞缪尔大人成功了!” 然后越来越多的恶魔喊起来,喊声汇成了震耳欲聋的浪潮:“结界消失了!塞缪尔大人成功了,打上第五重天!” 如黑色潮水沸腾一样,恶魔们涌动起来,在此期间,第一个闯入第五重天的那只蝙蝠恶魔被守卫在边界的天使杀掉了,死掉的鸟一样掉落下来,在空中燃烧成了灰烬,不过没有恶魔有心思哀痛他的死。 兴奋不已的恶魔狂吼着,一股一股向着第五重天杀去。 负责率领恶魔向上攻打五、六重天的是大魔王阿扭其亚,他是不讲究战术的,也不在乎打下的领地能不能守住,他只是带领着越来越多的恶魔一股脑地往上冲。 在这时,因为第五重天的主城有一条直达第六天的阶梯,第六天已经受到了极大冲击,第六重天的守护天使弥罗汀是在涩兰死后被提拨上来的六翼天使,但是并没有能够媲美涩兰的能力,眼看着第六重天的守卫军连战连败,他惶惶然地就要动身前往第七天找主神寻求支援。 但是支援……谁能来做这个支援呢? 别沿台早在恶魔攻占前四重天时就不能再使用了,弥罗汀扇动着肩胛上的巨大翅膀向着第七天飞去,心中提前思索了这个问题。 在涩兰殿下反叛、塞缪尔殿下堕天时,天使的黄金时代也就彻底宣告结束了,自那之后,天使就失去了对恶魔们绝对的压制力,红海更是早已放弃了管理。 现在还能数得上的六翼炽天使已经为数不多,尤其是在天使的黄金时代结束后生长培育起来的那批“后进之秀”,全都没有了涩兰或者塞缪尔那样的秘术或者力量,反而带着一股怎么激励也洗脱不掉的瑟缩感——他也是其中之一。 弥罗汀想起了和塞缪尔一同堕天的那几位大天使,心中不由得一阵惋惜,命运之神惊奇、欲望天使萨维里……还有后来被处决的叛逆天使番尼,全都是天国的主力,如果他们还留在这里会不会好很多呢。 不,不要想那些了,弥罗汀甩甩头,他们还有加赫白殿下,伟大而圣洁的神之子,他会带领他们渡过难关的,虔诚地闭上眼睛,他强迫自己一遍遍描绘了加赫白的影像:“美丽的神之子,保佑我吧。” 在七天落地的弥罗汀几乎是和塞缪尔来了个顶头碰,他望着绝不可能出现在七天的塞缪尔惊诧地睁大了眼睛,而余光就捕捉到了塞缪尔身后那个戴着兜帽的天使的身影。 只有太短暂的一瞬间,在弥罗汀看清之前塞缪尔就张开翅膀将加赫白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在这个阶段,加赫白还不应该暴露出和主神对立的立场。 但是这一个瞬间也让弥罗汀的心脏狂跳起来,或许是因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想着圣子加赫白的缘故吧,那束碎金般的长发,嫣红的嘴角…… 塞缪尔的存在不容许他沉浸在自己的意识里继续深究下去了,他望着塞缪尔,既恐惧又激动地喊道:“塞缪尔殿下,”——不该激动的,六只漆黑的羽翼表明塞缪尔已经是堕天使了,或许他就是敌人也说不一定,但是理智这样告诉他,弥罗汀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塞缪尔是从他上学时就常常听在耳边的名字,他熟悉塞缪尔的每一场战役,看过塞缪尔每一轮机锋不乱的辩论。 塞缪尔不认识他,但是从他穿着的服制上,他得出信息:“守护天使?” 犹豫着该不该回答,弥罗汀已经不由自主地点了头,不过哪怕他不回答,他的身体也已经诚实地给出了答案:他的手臂在流血。 看不到任何的外伤痕迹,但是他的手臂在流血,那么只能是守护天使的特性了,这最初是由涩兰提出的,为了证明自己有将第五重天守护好的决心,他研究了一种极其灵巧的秘术,将守护天使的身体与所守护的天国土地连结起来,一旦守护的领地遭到入侵或者破坏,守护天使的身体也会对应地红肿、流血。 所以弥罗汀才会慌张到这个地步:一旦第六重天被攻破,他也会同时死去。 塞缪尔看着他很着力地控制了自己不要皱眉,他一向是很看不惯没有魄力的领导者,他拍了拍弥罗汀颤抖的肩膀。 “我是来帮你的。” 第140章 说完, 塞缪尔抬手,结了一个相当复杂的印,随后单膝跪地, 将右手覆盖在地面。 那枚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印仿佛是有实体般在白石地面上陷落下去,然后越陷越深, 好像真的穿透了整个第七天的地界一样。 弥罗汀本想趁着此时看清楚兜帽下那个天使的相貌, 但是察觉到他的用意了吧, 戴着兜帽的金发天使背过了身去, 而塞缪尔也很快完成了他的“帮助”, 他站起来拍掉手上轻微的尘土,对弥罗汀道:“第六重天主城内的恶魔已经清理干净了,放心吧, 是对恶魔特供的魔法, 不会伤害到无辜的天使。” 口中喃喃着“好神奇”的弥罗汀低头,惊异地发现自己手臂上因为主城被占领而撕扯开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 心中一股热流滚过,他殷切地望向塞缪尔:“非常感谢塞缪尔殿下!”——所以塞缪尔殿下那时的堕天果然是有误会的吧。 他是听塞缪尔多么骁勇善战、多么博闻广治听大的那一批天使, 天然的对塞缪尔有滤镜, 所以哪怕在塞缪尔名声烂掉的时候也以非常善意而宽容的眼光看待了塞缪尔的言行举止。 不知所措地看向塞缪尔, 弥罗汀张口:“塞缪尔殿下,您……” 塞缪尔一直紧紧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看到这个小天使露出这样的神情才笑起来,他把手搭在弥罗汀肩膀上——一个带有一些支配意味的动作, 他长叹一口气:“那时候是我太冲动了, 其实只是和爸爸的一点小矛盾。” 这句“爸爸”让弥罗汀对他的信任又增加了几分:对啊,塞缪尔殿下可是主神的儿子,还能真的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吗? 塞缪尔继续道:“所以我听说恶魔竟然胆敢来七天犯上作乱,立刻赶了过来。” 搭在肩膀的手轻轻拍了拍:“你守护的第六重天暂时没事了, 接下来我会去第五重天看看,你大可稍微放宽心,不会有事的。” 弥罗汀几乎要感动的眼泪汪汪了:“塞缪尔殿下……” 就应该是这样的才对,塞缪尔殿下魔力强大,又有着对恶魔丰富的作战经验,堪称对恶魔的特攻宝具,如果塞缪尔殿下一直在七天的话他们天使也不会狼狈到这个地步了。 既然他的第六重天暂时无虞后,弥罗汀便对塞缪尔道:“虽然不清楚塞缪尔殿下和主神大人有何种的矛盾,但是塞缪尔殿下今日于神殿有恩,我会如实将塞缪尔殿下的所作所为汇报主神大人,想必主神大人与您会更早日地冰释前嫌。” 塞缪尔垂眸看着他,嘴角流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诚然,他和加赫白从兰因山谷出来后是没想着找什么守护天使的,只是想和萨维里会合,不过既然碰到了这么一位意外惊喜,就没有放过的道理。 第六重天的守护天使弥罗汀飞上圣浮里亚无疑是为了寻求主神的援助,而主神现在也一定正等待着他,不过那个老东西现在手边也没什么人可用,最大的可能性是分给他一份权能以让他击退恶魔的军队。 第184章 他自然不能让那个老东西如愿,一旦弥罗汀从主神那里分得了权能,弥罗汀无疑就和主神绑定在了一起,成为了主神新的帮手。而相反,如果在这个时候弥罗汀没有去找主神,那以老东西的敏感多疑,一定会直接将弥罗汀视作背叛者。 塞缪尔乐得让主神沦落到孤立无援的境地。 “实不相瞒,我和爸爸的矛盾正和这有些关系,是我太贪功冒进了,所以惹恼了爸爸。所以我希望在我真正击退敌军之前,可以先不要去找主神说起这件事,”,塞缪尔皱眉道,在两秒钟左右的停顿中,他身后的加赫白极其心有灵犀地在他的手心划出了弥罗汀的名字,于是塞缪尔继续道,“可以么,弥罗汀?” “啊——”,被大概算是偶像的人物这样念出了自己的名字,弥罗汀兴奋的有些醺醺然,他当然十倍、百倍、千倍地愿意按塞缪尔所说的去做,他也愿意并且真的相信着塞缪尔。但是他相信是一方面,擅自信任了已经是名牌堕天使的塞缪尔殿下又是另一回事,弥罗汀不是那种蠢货。 塞缪尔听出弥罗汀花言巧语背后的心思,皱着眉微笑起来,如果弥罗汀不听话的话,他倒是也可以为他更改一下计划,当然那样的话弥罗汀可能会死得快一点,不过谁让他不听话呢? 搭在肩膀上的手放了下来,塞缪尔的上半身不动声色地向后仰了一些,让自己能更好地审视弥罗汀的神情:“那么——”,他的话音顿住,因为已经说好了不要暴露身份的加赫白却在此时摘下了兜帽,加赫白看着震惊的弥罗汀,声音平静:“按塞缪尔殿下说的做,弥罗汀,塞缪尔殿下是可以信任的。” 弥罗汀沉浸在强烈的震撼中,并且第不知多少次为神之子惊人的美貌而感到了头晕目眩,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行了礼,直起身,他问加赫白:“加赫白殿下怎么会和塞缪尔殿下在一起?” “幻境屏障,”,加赫白面无表情地吐出这四个字,“我检测到涩兰殿下布下的幻境正在遭受破坏,所以前去查看,在前去的路上遇到了同样感知到危险的塞缪尔殿下,不过我们到那里的时候晚了一步。” 开始说谎了……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出了和事实完全相反的谎言呢,塞缪尔垂下眼眸,暗中发笑。 “怪不得呢,”,弥罗汀恍然大悟。 “接下来你先返回第六重天检查一下主城的受损情况,如果有伤亡情况上报伊甸园,然后等待晚些我联系你。” “是。” “还有,我和塞缪尔殿下在一起的事情不要对其他人说。” 弥罗汀无声地吞咽着唾沫:“为什么呢?” “命令,”,不容置疑地说出这两个字,加赫白的神情又突然染上了温度,他抬起两指摸过弥罗汀的脸颊,“我说的话是绝对的,明白吗,弥罗汀?” 弥罗汀深深地一低头:“我明白了。” 目送着弥罗汀离开七天,塞缪尔带着加赫白前往了第四重天,第四重天现在已经完全成了恶魔的据点,由萨维里亲自镇守在那里。 路上,塞缪尔从弥罗汀刚刚的反应出发对加赫白展开调笑:“他好听你的话呢,是爱戴么?” “希望如此,”,加赫白的脸掩映在巨大的兜帽之下,不过一个有些委屈巴巴的眼神还是送了出来,大概是不明白塞缪尔有什么必要把一句话说的如此阴阳怪气。 “为什么叫希望如此,我看他可满眼都是爱戴呢,难道除此之外他害怕你么?” “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害怕,不过我曾经处决过一只违抗我命令的大天使。” “哦?杀鸡儆猴那一套?看来你成了什么大独裁者啊。” 加赫白摇头:“那个天使可能知道一些我的身世,所以一直有意刁难我,不过大概算不上□□。” 话音戛然而止,他停顿了几秒,若无其事地略过了这个话题:“但是主神一直对我的治理方法没什么意见。” 塞缪尔从鼻腔里哼笑一声:“那个老东西在哄人这一块可是很有学问的。怎么?你喜欢被哄,那我也是很会哄人的。” 不知为何,加赫白转头看向了他,然后很认真地一点头:“我知道。” 因为他这个动作,塞缪尔不得不一件事一件事地挖出来,回忆自己是什么时候为哪件事哄了谁。 他们到了第四重天恶魔的营地,营地非常混乱,歪歪扭扭的帐篷扎在烧焦的黑土地上,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焦油的味道。奇形怪状的雕像东倒西歪地散落在路边,有的断了头颅,有的只剩下一截破碎的躯干,然而头顶的天空却意外地湛蓝无暇,云层缓慢地流动着,像是与这地上的破败格格不入的另一个世界。 恶魔们看到堕天使塞缪尔立刻欢呼起来,但是看到了身后跟着的戴兜帽的神秘人,他们又嘀咕不已。 天性耿直的恶魔不懂得如何调节这两种反应,所以成了兴奋的嘀嘀咕咕。 “那是谁啊,塞缪尔殿下?” “塞缪尔殿下你怎么找了新人来,你不喜欢我们的大胸魅魔了吗?” 塞缪尔一窘,微不可察地低头,对加赫白解释道:“大胸魅魔是萨维里编造出来的,纯粹是他对格子是个平胸而产生的执念,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格子……”,加赫白凑近压低声音说的话被恶魔的又一阵起哄淹没了。 好不容易走过那群闹腾得翻天的恶魔,加赫白才有机会问塞缪尔:“格子——” 塞缪尔扭过头:“什么?” “格子她是平胸吗?”加赫白皱着眉头,以相当考究的口吻问道。 塞缪尔无奈地耸肩:“当然是了,虽然我没有盯着别人胸看的兴趣,但是她那个已经属于铁板上钉红豆的级别了,”,塞缪尔感觉越解释越有狡辩的嫌疑,所以决定倒打一耙,“怎么,你也开始关注女孩子的胸了么?” 加赫白摇头:“不是,我不关注那些,只是听你说的我想起来上个月格子用她的名义申请过一套胸围不小的制服裙。” “没准是帮同事申请的,伊甸园那个制服发放的制度早该改了,一年每人次只允许申请一套制服,制服还要交钱,不知道那么扣扣索索干什么。” 塞缪尔带着加赫白继续往里走,迎面遇上了正打着赤膊的纳西弟,他的一只翅膀被砍了下来,正被他抱在手里和医生抱怨:“为什么翅膀掉了不能接啊,昨天那只恶魔的头掉了下来都给能他缝回去。” 好久未见,纳西弟至少从长相成熟了许多,他一转身看到了塞缪尔,愣了一下:“呦呵,”,然后眼珠一转,看到了加赫白兜帽里的下半张脸,又是一愣:“呦,这……你们又搞到一块去了?” 塞缪尔想起往昔种种,尤其是那时候自己的处理方法,有些尴尬,所以只弯起眼睛笑了一下算作回应。 “行吧行吧,你们真爱无敌,我可是被你们搞出心理阴影来了,我看将来我就得打一辈子光棍了——还是个只有五只翅膀的光棍堕天使,”,他哀嚎起来。 “对不起。” 纳西弟对加赫白是真的很有怨言,但是看到对方如此郑重其事地道歉了,他反而有些不自在:“行了行了,不过你以后可别那么两面三刀了。” “实在非常抱歉,”,加赫白深深低下头去。 纳西弟摆手,然后忽然“哎呦”一声,感到自己后背上翅膀的断面被触碰了,他睁大眼睛瞪向塞缪尔,一脸:你老婆主动碰的我可和我没关系的神情。 塞缪尔一挑眉,同时开了口:“断掉的翅膀是没办法恢复的,”——这还是当年维托受伤的时候□□他的事情。 加赫白放下手,对塞缪尔刚才的话不置可否:“如果有【治愈】权能的话,就可以治好。” 纳西弟张大嘴:“可是【治愈】不是在主神那里吗,他肯定不会帮我一只堕天使修复翅膀的。” 纳西弟在一旁假模假样地嚎啕起来,而塞缪尔与加赫白对了一个隐秘的眼神,随后,加赫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如果想彻底除掉主神,这种能够将人起死回生的能力必须要同时从他的身上夺走,而从涩兰的口中他们知道主神已经不再享有主神身份的特权了,这正好很方便。 大部分普通的六翼炽天使最多只能拥有一到两种权能——具体的数量根据天使的身体情况决定,但绝对不可能超过三种,当然,绝大多数的天使根本没有承接权能的资格。 而作为主神,他是能够同时将所有的权能集中在体内的,这一点很大程度意味着他是不会被杀死的。权能,通俗来讲可以理解为一种力量的极致化,所以同时拥有着数十种权能的主神毫无疑问可以在面对任何敌人时保持不败之地。 现在既然那个老东西已经没有了作为主神的特权,他们就有机会将部分权能抢夺到自己的手中,而目前还没有暴露立场,距离主神最接近的加赫白无疑是最适合完成这个行动的——不过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因为主神还有一个被他收作养子的“容器”:北千里。 第185章 数年的戎马生涯,纳西弟黑了很多也高大了很多,已经有了点沧桑感,但塞缪尔还是习惯和他逗趣:“等着吧,小白会把你的翅膀接上去的。” “啊?真的?”纳西弟转向加赫白,“那是不是需要我把这只翅膀保存好,到时候等你来接……” 静静地摇头,加赫白说道:“不需要,”,他停顿了几秒,清朗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哪怕你没了,只有这只翅膀也没问题。” 纳西弟眨巴着眼睛,“啊哈哈”地笑出声:“这是个冷笑话吗?” 闲篇扯完,塞缪尔询问纳西弟萨维里在哪里,得到的回答是萨维里现在还在魔界,“又在看他那套新房呢,对了,萨维里殿下让我转告你们说他一会儿就会过来,他还说今天你们四个童年好友一定要好好聚一聚。” “四个?”塞缪尔挑眉,“格子也来?萨维里这次这么有自信,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么?” 纳西弟报出日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什么节日反正。” 加赫白轻声重复了那个日期,更像是自言自语地闭了一下眼睛:“今天是伊甸园净化天使体检的日子。” 第141章 与此同时, 在魔界内,萨维里仰望着那座已经彻底修葺完成的宫殿。 灰蓝色的天幕低垂,黑曜石砌成的塔尖直刺天际, 宫殿的最上方刻了格子的名字。 十字刀疤下的眼睛眯起来,他感到了一种朴素的快乐——这很不容易, 因为萨维里殿下是以恐惧和欲望为食的, 他整日整日地沉湎于生死之间的刺激感之中, 这种近乎白开水般的快乐已经很少能体会的到了。 一位堕天使部下悄声走到他身后, 低声向他汇报了今天的战况, 战况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因为塞缪尔殿下破解了他们久攻不破的幻境。 “只是伤亡人数还在持续性增加,”, 自他们开始进攻天国以后, 伤亡人数已经来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不管是他们这边的恶魔和堕天使还是天国里无辜的天使。 萨维里无动于衷地听着,在部下“是否要暂缓进攻节奏”的询问下强迫自己重新去思考了这个数字的含义, 还是觉得无所谓。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们这是一场战斗, 而且是惊天动地的正统争夺战,当然要死人,不死人难道在玩过家家吗? 他动作夸张地摇头:“相反,我们还要继续增派人手, ”, 说到这里,他狭长的眼睛转动了一下,有意压低了声音,“让恶魔军团的人上, 现在正是比拼意志力的时候,我们的堕天使可是相当柔弱呢。” 听懂了萨维里的意思,部下还是忍不住道:“第六重天主城的恶魔在一个大型魔法下全部消失了,那样控制精准的大型魔法只能是塞缪尔殿下所为,虽然不清楚塞缪尔殿下的具体计划,但是他明显有意借恶魔立势,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恶魔,也尽量保存一下有生力量比较好吧。” 萨维里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语气森冷:“继续加,不管是塞缪尔还是我们,最终的目的都是把主神逼到绝境,为此需要不断地向他施压……死亡是最好的施压方式,不论哪方立场的死亡。” 他不再想理会这名部下了,但又觉得部下说不定蠢到连这些事都做不好:“如果恶魔不听话就去找魔王利维,他是很维护我们堕天使的。另外,为了适当表示堕天使的诚意,让纳西弟带领他的手下前往第五重天作为先锋部队。” “那很危险!您不是要放弃纳西弟吧。” 萨维里转动了腕子上和格子同款的手串,觉得这个人真是蠢不堪言:“是啊,”,他没好气地回答。 把那名部下打发走,萨维里陶醉在自己的美梦里,还是不急着去四重天和塞缪尔见面。 反叛,伟大的反叛,他在心中喃喃自语。 在他最后一次过生日的那天,也同时是他父亲的忌日,他向他的父亲发誓他会做出一场成功的反叛,如今他真的做到了,距离他为他的父亲报仇也只差一步了。 成功的反叛…… 单以他自己是做不到这个地步的,这并不是他妄自菲薄,只是他萨维里再天才再机关算尽,终究只是一个六翼炽天使的反叛,根本不会被主神放到眼里。 涩兰的手段能力相较于他怎么样?不还是被撕碎身体,灵体被强制禁锢着成为了主神维持保护屏障的工具了吗? 所以他在一开始就想好了,要做成这一场反叛,必须拉塞缪尔下水。而正好的是那个昏庸迂腐、嫉妒成性的主神也看不惯他的好儿子,这真是老天爷都在助他一臂之力。 威胁丹吉、协助塞缪尔驻扎失乐园、为塞缪尔集结有心反叛的追随者……他一步步“帮助”塞缪尔从主神之子成为了大名鼎鼎的堕天使。 他知道塞缪尔对他的行为心知肚明,但是知道就知道了,反正他不帮他,塞缪尔自己也会走上这条道路的:塞缪尔是无法平庸的,他只能轰轰烈烈,要么轰轰烈烈地活,要么轰轰烈烈地死。 在他一手打造的剧本里,有人血肉横飞,有人悲痛落泪,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这些都是他们的,而自己坐在统筹一切的后方,只是偶尔把他的目标往定好的位置提拉一下的蜘蛛而已。 父亲的死是他经历的最后一桩苦痛了,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有格子。 说到格子,他想起前段时间去七天“看望”维托时的事情……好吧,他承认他是个心胸狭隘的男人,会对一切和格子藕断丝连的人斩尽杀绝。 那时他去往维托在七天边地住的小院,位置很偏僻,周围也鲜有人烟,不过环境很不错,院落附近收拾的也利索,所以并没有凄清之感,说是静谧更合适吧。 他推开那扇青色的大门,推门的声响惊动了院子里葡萄架上站着的黄色小鸟,黄鹂一类的,叫声相当清脆,在那串残留着余韵的鸟鸣中,维托转过头来,看到了萨维里。 维托的腿在丽莎的治疗上从外观看上去已经没有问题,其中的筋脉也长好了,但是不知是不是神经记住了摔落到地上筋骨寸断的痛,这两条腿自己不再肯好好走路了,而维托也正无所事事,所以他长久的只是坐着,坐到最后,真的生出了一种他已经残废了的错觉。 不对,不是错觉,他就是残废了。 没有翅膀的天使,怎么能不算残废了呢?要不是如此,主神也不会专门给他安排了住处和定时定点照顾他日常起居的仆从:仆从照顾着他这样没前途的主子没有一点油水可捞,所以每日都死气沉沉;住处并不差,所以算是个装修精美的坟墓,让他一直住到死。 他不会有工作、也不会结识到新的朋友,更不会有哪一位善良的女天使可怜他的残疾而爱上他,维托的生命从别沿台摔落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可能性都被清零了。 若说他现在生活中唯一的乐趣,就是期待格子每周一次来看望他。 格子给他带来了黄鹂鸟,给他支起了葡萄架,会陪他坐在院子里看着圆盘一样的月亮小酌几杯。 他爱上了格子。 本来可以不爱的。他和格子只是魔法学院的前后桌,缘分说深很深、说浅也浅,毕业后各奔东西,他很快就会忘记格子,像忘记儿时某个夏天午后的一场风。他有天赋有能力,一定不会缺乏愿意向他投怀送抱的女天使。 然而他残废了,没有了大展拳脚的机会,甚至连简单而低薪的工作也无法做——因为那样有引发对于他翅膀折断讨论的隐患,毕竟凶手可是主神的“爱子”。 所以他只知道一个格子,所以他不由自主地要爱上格子。哪怕格子也偏心着那个伤害了自己的凶手。 他一直有关注着加赫白的状况,真可笑啊,那个阴狠的魅魔崽子竟然改头换面成了神之子,圣洁光明的代名词……那些爱戴加赫白的人,他们知道自己拜服的是个什么东西吗? 从始至终,他连一个来自加赫白的道歉都没有收到过……或许道歉与否也不重要了,他只是想问问加赫白,当时到底为什么要害自己,自己犯了哪一样需要被惩罚至此的错误吗? 维托看到门口的萨维里,下意识地想站起来,但是两条腿不听从他的调遣,稍微一用力就抽筋般地发抖,于是他索性就直接坐稳了,他有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在这个大概算作情敌的男人面前两股战战。 萨维里的脚步声并不急躁,但带有一点不加掩饰的冒犯意味。边打量着院子里的葡萄架和院子角落的用红砖垒起来的不知什么动物的窝边踱步到维托面前,他嘴角轻轻一挑:“活得很悠哉嘛,”,他看着维托,若有所思地摸起下巴,“果然人不工作就不会变老的吗,你和那时候没什么变化呢。” 维托确实没见长,眉型下巴还是少年时的样子,只是眼睛黑沉了许多。 坐在葡萄藤下的藤椅里,他在斑驳的阳光中朝萨维里一点头,语气不冷不热:“多谢夸奖,萨维里殿下也不要太忙了才好。” 第186章 萨维里把左手插进裤袋,站得松散,好像故意想把影子投在维托面前,他抬起右手拨弄着用竹竿扎起的架子:“是格子弄的吧?” “你既然来了,不会猜不到,”,维托回得毫不客气,语气仍算平静。 “我只是想格子的手笨,要是我的话肯定不会让她动手,”,萨维里眯起眼睛笑了笑。 维托转过脸,只是盯着葡萄藤绿意盈盈中的一抹嫩黄,那只黄鹂鸟也察觉到了什么,安静了下来,只剩风吹过藤叶的细响。 “那真是对不住了,劳累了萨维里殿下你的宝贝格子,”,维托轻声开口,皱了一下眉,“我无意追究萨维里殿下你作为堕天使是怎么来到圣浮里亚的,但是我不太想看见你,如果你没有其他的事情的话可以出去了吗?” 萨维里眯起眼睛,看维托的眼睛,漆黑而清澈的眼睛,黑白分明,还是没有经受过污染的少年人的眼眸,其中的倔强也好、怨愤也罢,什么都清清楚楚地写在了眼睛里,一点都不藏。 “你真的甘心吗?” 萨维里的声音低成了呓语,带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蛊惑意味:“凭什么犯错的人活得风生水起,而受害者的你却要日日煎熬在痛苦之中呢?是主神和加赫白对不起你,你有权利让他们付出代价。” 维托抬眼望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但是捏着扶手的手指却不受控制地用了力气:“主神会负责我的生活,而我不再追究加赫白的责任,这是早就说好的事情,不需要萨维里殿下再费心了。” 萨维里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忽然“嗤”地笑了声。 狠狠一拍扶手,维托咬紧了牙关,腮边鼓出一块硬绷绷的肌肉:他不需要别人来可怜他,更不需要谁来宣告他的失败。 “来人!”他想叫护卫把萨维里赶出去,然而萨维里戴着半掌手套的冰凉手指饱含威胁地摁在了他的颈侧。 “你要是叫人可就麻烦了啊,”,萨维里捏出一副软绵绵的声线,在听到维托冷硬的质问“你要杀了我吗”时堪称可怜巴巴地半蹲了下去,“怎么会呢。” 两人的视线终于齐平了,维托毫不在乎地一笑:“你杀了我也没关系。” “哦?连死也不怕吗,”,萨维里歪着头看他,“那为什么不敢让主神给你个说法呢。” 他忽然倾身,维托惊得向后躲闪了一下,不过萨维里的话语还是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中:“事实上,如果格子愿意的话,我可以主动退出。” “别这样看着我嘛,”,萨维里笑起来,“格子她不接受堕天使,不然她为什么到今天还在伊甸园做着净化天使的工作呢,早点跟我去魔界多好。” 不为所动地看着对方,维托冷冰冰的:“想在我这里发疯的话也适可而止比较好,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疯话吗?” “相不相信的都由你,我也没期待你立刻和格子在一起的那种事情哦……只是,”,萨维里翻出一个折过的信封交给维托,“我希望你帮我个忙,也帮你自己。” …… 萨维里通过别沿台踏上第三重天的土地,在恶魔的注目礼下向前迈了步,他忽然觉得自己身轻如燕,脚下仿佛装了弹簧般,随着他关节的活动一步一弹。 今天,格子就会来到他的身边,同时来到的大概还有维托的死讯,以“协助反叛”的罪名被处决——谁能抵抗得住欲望天使的蛊惑呢,一只残废又心智不全的天使更是没说法的。 “啊——”他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视野辽阔到了无边无际的地步,而着无边无际之中,遍地都是他的军队,他的力量。 春风得意到了这个地步,萨维里忍不住地又要发疯了。 在由堕天使组成的心腹部队中大步穿行着,他张开了双臂,漆黑的衣衫在手臂上垂下来,像一只大型的蝙蝠,他和两边站立的威风凛凛的堕天使卫队接掌而笑。 “格子格子格子——”口中战栗着发出了含混的音符,在队伍的最前方,他看到了塞缪尔和加赫白,事到如今,他看加赫白也能看的入眼了。 因为兴奋,眼上的十字刀疤开始发亮,他不太在乎,依然笑得夸张,嘴角上翘,像个扮演小丑的魔术师。 一步踏出去,手腕上的链子忽然断裂了,各式各样的珠子滚落了一地。 没人在乎一串手链的存亡,堕天使们的欢呼声沸反盈天,而在一波又一波的吵闹中,萨维里深深低下头去睁大眼睛望着四散滚动的珠子,嘴角还存留着那个笑容。 第142章 神殿中昏黄的烛光在银白壁柱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 香炉里细碎的檀香灰不断塌落,带起一阵幽幽的焦味。在乳白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烛油的沉闷气息, 偶有寒风从彩窗的缝隙里钻进,掀起地面上一圈细微的尘土飞扬。 主神已经在神殿里坐了一天, 下方的阴影愈发深沉, 仿佛要将他吞没, 那名随身副官终于看不下去了:“主神大人, 请回吧。” 主神依然一动不动, 他已经见老了,脸上的皮肤无论怎么提拉都不受控制的松弛了,他是个很重视养生的人, 但眼下浮着一圈凸起的紫红色眼袋, 也是怎么掩饰都掩盖不住。委顿地靠在神殿正上方的座椅上,更能感受到他身材的走样。 副官踌躇片刻,找到一套安慰主神的说辞:“前面上报第六重天的魔族已经被击退了, 想必因为这个弥罗汀殿下认为没有叨扰主神大人的必要, 才没有来吧。” 对副官的劝慰充耳不闻, 主神枯坐在神座上,成了一尊衰老而丑陋的石像。 不知这样过了多长时间,神殿里越发昏暗下来了,想着一直这样坐着会不会着凉, 副官放轻脚步到后面取了一张毯子回来, 想盖到主神身上,然而毯子刚刚触及到主神的身体,主神忽然睁开了眼睛。 浑浊的、充斥着血丝的眼睛,在阴暗里紧紧盯住了自己, 宛如深渊中裂开的血口……副官惊叫一声,手上的毯子落了地,而他自己也张牙舞爪地向后跌在了地上。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疼,视线颤抖着下移,他目眦欲裂:他的胳膊被齐齐切断了!鲜血如被拧开的管线,在空中喷洒成浓稠而灼热的雾,断肢滚落在两米开外的位置,皮肉翻卷、骨茬森然。一只巨大的银灰色蝴蝶在周围低飞盘旋着,蝶翼震动卷起一阵冰冷的风,传出金属刮擦般的尖锐细响,如钢丝在颅骨内回转。 “啊啊啊!”他惨叫起来。 副官的惨叫犹如被剥皮野兽的哀嚎,在空旷的神殿中回荡,又渐渐湮没在无边的寂静里。 主神如梦初醒似的坐起,衣袍摩擦出沉闷的沙响,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在下面嘶喊惨叫的副官,神色倦怠地捏了鼻梁,然后一挥手——副官断掉的胳膊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脸色惨白地爬起来,副官颤抖着嘴唇:“多,多谢主神大人。” 主神垂眸看着在自己手边飞舞着的蝴蝶,沉声开口:“希拉受到惊吓时会展现出很强的攻击性,是我疏忽了,没有提前告诉你。” “不,不,是我的错。” “帮我倒杯茶来吧,”,主神叹息着说道,声音仿佛从地底传出。 “是,”从喉咙中挤出这个字,副官一百个不愿意再去接近主神了,尤其是那只银色的蝴蝶还在周围环绕着主神时。 将茶杯送到主神手中,副官还是轻声说了句:“已经不早了,主神大人早些回去休息吧。弥罗汀殿下今天看样子是不会来了。” 头很沉重地一点,主神抬手示意他退下。 手臂抬起,蝴蝶形状的杀戮天使希拉就停在了他的手背上,蝶翼收拢,静静伫立。 主神望着这只冰冷的蝴蝶,又叹了一口气:他之前很不喜欢希拉,因为希拉并没有人类的理智,最多只能作为某种武器,不过现在看来,还是不要有那么多理智才好。比如弥罗汀,废物一样的东西,也会被塞缪尔笼络住背叛了他! 他的好孩子们啊。塞缪尔、番尼、惊奇……背叛了他;涩兰、乌列死掉了,他手上还有谁呢?一个已经变成傻子的北千里、一个没有理智的希拉,剩下的就是一群既没用小心思又多得令人生厌的小辈们了,但是弥罗汀已经作为他们的代表证明了他们的不堪大用。 对了,他还有他亲爱的神之子——加赫白,他到哪里去了? ———— 今天是伊甸园内全体净化天使体检的日子,对于净化天使,体检更多的不是为了检测他们的身体健康情况,而是为了保证他们作为净化天使仍然是“纯洁无暇”的,毕竟净化天使工作中接触的都是怨灵或者邪恶的魔族,一个不慎就有可能会让他们沾染上黑暗力量。 从前的净化天使对于体检是很不重视的,因为他们对自己的身体有数,也知道沾染了黑暗力量的表现,并且对于他们净化怨灵或者铲除污秽的工作,是否沾染了一丁半点的黑暗力量根本无伤大雅;相反,如果被检验出了黑暗力量,那才是件丢人的事情呢。 第187章 不仅丢人,而且麻烦。按照目前的规章制度,一旦净化天使被检测出了黑暗力量,就会立即被停职审查,审查虽然是走个流程,不过丢了工作和惹了一堆麻烦的事实是跑不了的。 然而现在情况有变,自从主神开始拿伊甸园作为处决异己的刑场后,净化天使也不由得人人自危,毕竟他们作为主神的行刑手,是很清楚流程的,一个本来正常的天使,身上被植入了一点哪怕不属于他的黑暗力量,也会在净化法阵中魂飞魄散。 这其中只有格子还对体检保持着无所谓的态度,因为她是不接触处决天使的工作的,宁愿自己主动边缘化去做低阶的净化任务。 格子在早上醒过来后翻看了自己今天的日程表,并没有净化任务,是个阳光明媚、悠闲自得的一天,于是她打了个呵欠重新躺下。 “……体检,”,她嘟囔着,翻了个身,体检最晚一轮波次在上午十一点,如果她能起的来床就去,起不来就不去了,她做了如此决定——并且暗自期待自己起不来床,因为体检的流程非常类似于她小时候在魔法学院的考核,那种考核给她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心理阴影。 不过早上九点二十,她还是起来了,顶着一头蓬乱的长发坐在餐桌前,享用着潦草做成的早餐。 她从伊甸园毕业的时候认真考虑过搬出主神殿,不过最后还是没搬。因为在塞缪尔和主神闹得最僵的那段时间,格子一直呆在伊甸园里,对来龙去脉不甚清楚,所以她对主神殿这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还是有感情。 格子认为只有这里才算家,虽然萨维里堕天了,塞缪尔被拉入系统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加赫白也搬到另一处小房子里……但是她还是认为只有这里才算家,这个家已经摇摇欲坠了,她要是走了就更完蛋了。 塞缪尔哥哥、萨维里那个笨蛋,还有小白,他们都不管这个家了,她来管。 吃过早餐,格子认命般地换上衣服,梳好头发,认为让自己体检是命运的安排,扎完头发,她一低头,在梳妆台上看到了萨维里送她的那串手链,思索了两三秒,拿起来戴了上去。 主神殿离伊甸园很有一点距离,格子懒得自己飞着去,叫了个护卫开车送她,而她坐在车里撕开一包软糖,一边翻着通讯器一边吃糖,算是弥补了自己敷衍了事的早餐。 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到体检地点的时候,格子收到了一条消息,是她的同事梅丽珊发来的,说自己今天有一项净化任务,但是她在医院的男友伤势又加重了,她显然没办法去了。 “可怜的梅丽珊,”,格子长吁短叹起来。 梅丽珊的家在第四重天,还有着一位与她郎情妾意的男朋友,他们之间正是主神倡导的年轻人之间健康纯洁的恋情。不过梅丽珊如此地听从了主神的谆谆教诲,但没能得到对应的好运。 在四个月左右前,一次她下班回家时,正遇上恶魔军团终于克服千难万难攻上第四重天,梅丽珊几乎是中了头彩,好在她有着一把好力气,在危机关头逃开了,不过还是在恶魔的攻击下受了轻伤,制服也被炸出了一个窟窿。 梅丽珊的男友义愤填膺地咒骂了所有恶魔的祖宗十八代,然后为了照顾梅丽珊搬来和她同居了。 两个月后,他们特意布置过的“新房”在天使与恶魔的激烈斗争下遭到波及,被烧毁了,梅丽珊当时正在外面宣泄着她的在繁重的工作下产生的购物欲.望,逃过一劫,她的男朋友就没那么好运了,直接住进了医院。 在医院里,梅丽珊趴在男友床边哭哭啼啼,她的男友颤抖着抬起一只手,气息奄奄:“抱歉小梅,我没能救出你那件制服裙子。” 梅丽珊听后哭得更伤心了:“我的项链和大牌香水你也没救出来啊,呜呜呜。” 总之在这个催人泪下的爱情故事中,梅丽珊没有制服可以穿了,一年一次的申请名额已经用光,她只好找到了格子求助。 格子一方面作为她的组长,另一方面也自觉自己对梅丽珊的不幸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她为恶魔军团提供了部分情报并且在一些重要给关口利用自己的职能给恶魔们开了绿灯,否则恶魔军团是没办法这样迅速地打上第四重天的。 况且就算这些不提,第四重天恶魔军团的首领萨维里可就是她的男朋友。 因为这些原因,格子对梅丽珊是能帮则帮,今天面对着梅丽珊的求助她当然也是义不容辞。 不过梅丽珊要请求格子帮助的并不是常规的净化任务,正是格子唯恐避之不及的“处决任务”,好在并不需要格子亲自动手,这还能让她接受一点。 呲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格子还是答应了梅丽珊:毕竟自己是大姐头嘛,当然得帮助有需要的人啦,而且也不是完全的坏事,处决任务的时间和体检冲突,去了处决现场她就不用去体检了。 “哎哎哎,”,眼看已经能看到伊甸园的标志性绿色信标了,格子叫住司机,“调头,我们不去伊甸园了。” 处决的地点是一片由白色栏杆围起来的广场,格子赶到那里时距离处决开始还有刚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格子走进广场,没有看到任何一位伊甸园的同僚,她没多想,找了张长椅坐下,拿出了通讯器,有几个朋友联系她,不过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格子随手翻了几下,“唉”了声又放下了通讯器,视线再次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正中央描画着的巨大法阵,抿起了嘴唇。法阵相当的复杂,用银粉和香灰混合了盐水的白色涂料绘制而成,总体由三重圆环构成,里面又嵌了神印符文,层层叠叠,笔画交汇之处涂料几乎有了厚度。 而在正中央,是用于束缚反叛天使的刑架,因为被处决后的反叛天使会直接灰飞烟灭,所以刑架上没有鲜血,但是反叛天使死前的恐惧好像已经凝附在了那几根圆木上。 圣洁与死亡…… “像被割开的眼睛,”,格子忽然站了起来,从一进广场开始她就有点不舒服,盯着这个巨大的法阵看久了更是生出了一点想吐的感觉。 而正在这时,她的通讯器响了,又是梅丽珊发来的,惊慌失措地表示自己搞错了地点,这次要处决的反叛天使是临时安排的,所以处决地点并不是常用的那处广场,而是一座密闭的高塔。 她把地址发过来,格子看了,发现距离自己现在所在的广场很远,而距离处决开始只有半个小时左右了:【我现在去可能来不及了,把这次处决的负责人发给我,我和他说一声,如果我到不了就让他们直接开始好了。】 梅丽珊千恩万谢,又发了几个抱手的表情包。 格子简单回复了下,小跑着出了广场,把地址报给司机,司机一听,立马摇头:“来不及的,”,司机和格子很熟悉了,此时便建议,“不要去了,都快到饭点了,直接去吃饭多好,来回颠波这个呢。” 一听说吃饭,格子下意识捂住肚子,又饿了,她昨天晚上就想好了今天要吃什么,她想吃卤鹅! 第143章 咬住下唇,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去吧,毕竟是给朋友代班,现在才请假不合规矩, 迟到了就迟到了吧,态度起码要拿出来。” “行, ”, 司机一脚油门, 摆出了一副要大展拳脚的架势, “那我开快点, 咱们去露个脸。” 格子笑了,提醒道:“也要注意安全啊!” 紧赶慢赶到那里,还是晚了二十多分钟。处决是相当快的, 因为法阵都是早已经刻画好甚至已经使用过很多次的, 所以净化天使们只需要在现成的阵法前诵念一段咒语就可以了,整个过程别说十分钟,五分钟都用不了。 格子绷着小脸, 抱着要被埋怨几句的心态微微低着头跑进塔内, 很惊讶地发现参与这次处决的伊甸园同僚还都在这里, 并且也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看到格子,那个执行处决的年轻天使站起来,唤她:“格子姐!” 格子一边观察着情况一边走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怎么回事?出意外情况了吗?” 年轻天使摇摇头, 愣了一下又点点头:“处决延迟了, 好像执法长官那边出了点问题,那个今天要被处决的反叛天使还没送过来,处决时间改成下午一点了。那本来我们早应该已经完事去吃饭去了嘛。” 虽然格子不参与处决任务后在伊甸园地位下降了一些,但是大部分伊甸园的净化天使还是非常喜欢格子, 尤其是这些年轻天使,十分的爱往格子面前凑,并且还不忘彰显自己能力的卓越。 格子咧嘴笑了下,觉得自己真是来对了,跟着年轻天使在长椅上坐下,她把早上没吃完的面包分了下去:“先吃点垫垫肚子吧。” 年轻天使喜笑颜开地接过面包,他连早饭也没吃,现在正是前胸贴后背,稍微缓过了饥荒劲,他又找格子来聊天,而格子一句一回地应了,却微微蹙起了眉头,她又感觉身体有点不舒服。 第188章 不过只是不舒服,没到大汗淋漓走不了路的地步,所以当押送反叛天使的护卫队前来时,她一手扶着腰也跟了过去。 而一看到被押着的要在今天被处决的那名反叛天使时,她睁大眼睛,瞳孔骤缩,几乎真的要晕过去:怎么是维托? 格子大惊,并没有失色,不顾年轻天使不明所以下的阻拦,她气冲冲走到护卫队前,绷起脸质问道:“怎么回事,你们有没有搞错?维托怎么可能是反叛天使,他犯的什么罪,”,说着她又去拉维托,“维托,这是怎么回事?” 维托在看到格子的那一刻就石化了,眼睛瞪大了,他颤抖着握紧拳头,在格子的摇晃下却慢慢低下了头。 他知道自己被算计了,但是不能说,死也不能说,就算不能说真的会死他也不说。从某种意义上他还是孩子心性,就是要赌这一口气。 这口气赌输了就输了,与其抱着格子哭诉她男朋友怎样欺骗了自己还不如去死。 格子在维托那里得不到回应,又去看首领:“这次处决很蹊跷,先是插队,又是迟到,你们要是搞错了责任承担得起吗?” 护卫队首领认得格子,所以态度恭敬,但分毫不让:“格子小姐,维托的罪名我们是已经查实了的,维托本人也对此供认不讳,绝不会有错误。至于延迟的事情,是上面的安排。” “谁的安排,跟我说,我去找他!”格子竖起两道柳眉。 “这……”,护卫首领也有些为难,“这恐怕……” 这种人命关天的紧要关头,格子看他吞吞吐吐的就来气:“会说人话就说清楚点!” 眼珠一转,她看这些护卫烦人,看一言不发的维托也很有恨铁不成钢之感,护卫口中的罪名是不是属实她不在乎——反正她也不清白——但是既然她在这里为他发声,维托怎么也不帮句腔呢。 护卫皱成了苦瓜脸:“格子小姐,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望您不要为难我们。” “什么为难不为难的,这是人命的事情啊!”格子拉扯着维托想把他带到自己身后,不过没抢过护卫,“主神大人宽和慈笃,因为我照顾维托的缘故,在维托受伤多年期间一直也对他十分挂怀,处决维托这件事,主神没点头之前谁也不许动!” 护卫见格子已经搬出了主神,只得退了一步,他报出处决事宜总负责人的名字:“如果凯乌斯大人同意的话,今日的处决或许可以容后再议……” 格子是个急性子,立刻联系了凯乌斯,但是她发出的消息迟迟没有回复,“得亲自去找他,”,她念叨着,一转身——并不是很急的一个转身,但是带出了她的头晕目眩,指甲掐进肉里,她用疼痛让自己清醒过来。 看出格子的想法,另一个年轻天使过来:“格子姐,我去吧。” 格子看着他,一点头,同时将胸针摘了下来递给他:“上面有主神殿的徽章,出示这个就没人会拦你了。” 年轻人小心地接过那枚胸针,在手上看了看,然后道:“伊甸园的徽章也应该没人敢拦的。” “别管是哪个了,快去吧快去吧,”,格子把他推了出去。 然而年轻人也是一去不复返,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逼近一点,护卫主动提出了第二次延迟处决时间,他走到格子身边,低声道:“格子小姐,最晚到一点半,再拖的话我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了。” 格子黑葡萄似的眼睛看向他,还没张嘴就被和风细雨地怼了回去:“格子小姐您也别说最后责任您负责什么的,你我都知道要是出了事儿只有我一个人倒霉。” “唉呀,”,格子毫不掩饰地叹一口气,又低头确认了时间,觉得一点半的话应该怎么也够那个年轻人赶回来了,她烦闷地点点头,也知道为难护卫这些打工人没意思。 格子用手背蹭掉了额头上的冷汗,侧过头问旁边坐着的年轻天使:“你有没有觉得很闷,喘不过气来?” 年轻天使并没有觉得闷,他只是又饿了,期盼着能快点取消今天的处决放他出去吃饭。 “闷?”,他站起来,到长椅后边的窗子那里推了推,当然是推不开的,高塔里四面都是镶死的彩窗玻璃,并不提供通风透气的功能。 “算了吧,没事,”,格子轻声道,抬眼看过了这座高塔高挑而幽暗的穹顶,中午一点多,太阳在正上方,这座高塔顶部并没有透光的结构,所以这个时候几乎显得阴暗森然,阴影像潮水般从石壁缝隙渗出,将每一个角落都悄无声息地占据。 四面墙面是厚重的石砌结构,常年潮湿,缝隙中甚至滋生出细密的青苔。空气凝滞,带着一丝霉味与冷石的腥味,仿佛整座塔早已与尘世隔绝,只剩下肃穆与沉寂在此栖居。 格子转动头一点点看过了地上泛着轻微荧光绿的法阵,心里有点茫然:净化天使,至纯至善的存在,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呢? 一秒、两秒、三秒……时间走得几乎有些冷血无情,很快再次来到了一点半。 这次护卫是真的坐不住了,他当然也没有爱好去杀人,只是这涉及到他好不容易升上来的官职,他不想稀里糊涂地担了罪责。 顶着一张苦瓜脸,他命人先将维托绑到法阵中间的刑架上,然后请执行处决任务的净化天使做好准备。 被押着往刑架那边走,维托低着头,依然一言不发,但是心跳在某个瞬间忽然快了起来——不需要特意去看,他的身体本能地认出了格子。 经过格子身边时,他的手被拉住了,就在这短短的一刹那,他抬头,看向了格子……不过格子此时并没看他,而是在和护卫进行新一轮的交涉。 在格子的请求下,护卫勉强同意了再等五分钟。 “先别念咒语,拜托大家了,”,依然握着维托的手,格子转向她的伊甸园同僚们,深深垂下头。 维托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像是要将她的模样烙入心底,知道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看格子了。 小脸小嘴大眼睛,但是因为太爱笑的缘故吗,眼下浮着几道细碎的皱纹,嘴侧也有了轻微的法令纹。 他忽然想起萨维里那次来找他时说的话,是的,他没什么变化,但是格子的脸上却有了岁月的痕迹。 她太累了吧,在繁重的净化任务之余还要负责自己这样一个累赘……所以还是让他死了吧,如果这样能让格子轻松快乐一点点的话。 若有所感地回过头来时,维托已经重新低下了头,格子没有看到他看向自己的那个心碎的眼神,但是脚下磕磕绊绊地跟了两步,她轻声安抚了维托:“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手臂越伸越长,终于还是抵不过距离的拉长,格子被迫放开了手。 一点三十五分。 高塔内寂静得仿佛时光凝固。 护卫走到格子身旁,强迫自己坚硬起声音:“格子小姐,处决真的不得不开始了。” 格子偏过脸看着他,并没有说出话来。 护卫于是继续道:“那名净化天使请示凯乌斯大人,如果顺利的话不可能这么久还回不来,一定是凯乌斯大人那边也有不得已的难处不能行这个方便。或者您联系一下主神大人?” 格子嘴唇颤抖着张开,声音几不可闻:“我联系了,他没有回复。” “那就没有办法了,非常抱歉。” 护卫指导着开始了这个总共延迟了将近三个小时的处决,净化天使在看到格子已经放弃了挣扎后也迟疑着开始念起了启动阵法的咒语。 白光一点点从地面的法阵中升起,像溺水时从脚底蔓延而上的冰冷浪潮,缓缓将维托的身影吞没。 整个塔内忽明忽暗,炽白的光映在彩绘玻璃上,又被染成残忍的圣洁。 格子掉下眼泪来,她不爱维托,或者说她爱的人太多了,所以也就变得谁也没那么爱了。但是对于维托,她情不自禁地要痛哭。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能够悲惨到这种地步,维托这一生一天也没有快乐过啊! 她承诺了要在以后带维托去红海边境玩的,那里的所有人都没有翅膀,所以维托在那里也就不是残疾的天使了;那里有着血红色的海水和各种奇异的生物,可以让他们随意地研究……可是维托要是死在这里不就去不了了吗? 而且失去记忆的小白还没来得及弥补维托呢!让她代替小白补偿维托终究是不够的,小白应该亲口说出那一句对不起来才行……可是她现在保护不了维托了啊,小白、塞缪尔……谁能来帮帮她? 为什么要对维托这么残忍呢? 格子紧紧地捂住心口,在轻微的窒息感中张大了嘴,却只能吸进高塔中凝滞而灼热的空气。 强烈的净化力量,炽热的、温暖的,格子忽然想起了她死在恶魔攻击下的养父大管家,如果这股力量能在那时对准恶魔的话一定能救下爸爸的吧,可是为什么这股力量会用在同胞身上呢? 高塔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了,在骤然而入的些许凉风中,格子泪眼朦胧地回过头去,看到了刚刚那个去请示凯乌斯大人的年轻天使。 第189章 眼前的景象让那个年轻天使愣了一下。 他在刚才经历了和格子迟到时相仿的心路历程,在凯乌斯那里,他拿出了伊甸园的徽章——或许拿出格子给他的胸针就好了,虽然同样可以作为通行证使用,但是其中的效果是天差地别的,不过他那时没有想明白这件事,在凯乌斯的刻意刁难下浪费了二十多分钟的时间。 等他拿到凯乌斯的宽限时,已经过了一点钟了。 或许处决已经开始了,他愧疚不已,认为是自己的错误导致了维托的死亡,不敢去面对那样的格子,所以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他有意逃避掉今天的噩梦。 但是磨蹭了十几分钟后,他醒悟过来,认为无论如何应该把凯乌斯回应的结果带回去,不然格子的争取不就成了笑话了吗。 他奔跑起来,打了一辆车风驰电掣地赶来高塔,终于在处决刚刚开始的时候冲进了高塔。 左右张望了下,他提高声音:“凯乌斯大人有令,编号1479的处决任务暂停执行!暂停执行!”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阵法中央那枚眼睛般的符文倏地亮起,仿佛苏醒的神祇睁开了死寂的眸子,一道刺目到令人窒息的白光骤然从地面爆射而起,将整座塔顶瞬间照亮得如同审判之日——阵法已经启动了。 念完咒语的净化天使们面面相觑,统一地愣了神,他们也没办法让阵法停止,只有格子在怔怔地瞪了他半秒后,忽然跑起来,一下子冲进了阵法之中。 有净化天使发出悲鸣:“来不及了。”,就算格子能在阵法完全消灭维托前冲到维托身边解开他身上的绳索,她也来不及带着连路都走不利索的维托离开这个直径十几米的阵法了。 炽白的净化光芒如烈焰般翻涌,吞噬着空气中的每一粒尘埃。 维托垂眼看着正为他解开绳索的格子,白光中,格子下巴的汗滴更加晶莹了,脸上的汗意很好地柔和了她的憔悴,恍惚中,她又成了魔法学院那时候他的前桌,会在早上到学校后叼着一片面包找他要作业抄。 维托看着她,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要是……” 要是什么呢? 要是他们没有相遇就好了?或许是的,如果他不认识格子,就不会被那个叫小白的孩子害成残疾,他会成为一只很强大的六翼天使,就像漫画上的超级英雄那样。 但是也不对,他贫瘠的一生中只剩下了格子,要是没遇到格子的话他好像就什么也没有了。 所以这样就好,这样最好。他死的时候也和格子在一起,他这一生都和格子密不可分。 格子没听清他近乎自言自语的那句话,只是拉起他咬紧牙关:“我会飞的,我带你飞出去。” 伸展出来的羽翼在扇动前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罩子护住了维托,白光已经成为了可以感知的热浪,的确来不及了。 格子用尽她的一切办法将维托保护在了她的遮罩之下。 这有用吗?她也不知道,也没有天使曾经这样试过,不过格子天生是个实践派,就像这个处决反叛天使的方法就是从格子小时候净化一只魔兽死一只的实践中提取出来的。 所以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种处决方法,更不能接受维托这样死去。 感受着格子的体温、嗅到了格子发间很清新的香味,维托犹豫着回抱住了格子:如果这一刻之后就是死亡,那让他最后抱格子一次吧,再之后,他祝愿格子永远幸福快乐。 预感着死神的脚步,他的胳膊一点点勒紧了,但在最紧的一刻忽然松了力气。 白光终于抵达极点,如同高空爆炸的圣洁烟花,刹那间,整个空间被炽白淹没——然后,安静地散去。 净化处决终于完成了,如有实质的白光化作雪花般四下消散。 维托一点一点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空荡荡的手臂间:格子不见了。 好像忘记了怎么呼吸,“吭、吭吭、吭吭吭吭”,维托的身体剧烈颤抖,痉挛般地咳嗽起来。 第144章 维托并没有死在这一场处决中, 因为他是被萨维里买通了凯乌斯临时插队要处决的“反叛天使”:一定要在今天处决,毕竟今天对萨维里来说是个重大的日子,他想把维托的死咀嚼在唇齿间作为一个添头。 但是插队终究是插队, 临时状况层出不穷,再加上今天是伊甸园一年一度全体体检的日子, 所以在混乱之下, 维托忘记了被注射那一管会让他在净化法阵中烟消云散的黑暗元素。 然而格子死了。 萨维里送给格子的那条手链, 是他为格子早在第二个副本与塞缪尔交谈时就布好的局。那串看似饱含爱意的礼物, 实则隐藏着能让格子在体检中被判定为不合格的黑暗元素, 从而让格子无法再做一名净化天使,只能和他在一起。萨维里计划好了一切,终于害死了格子。 净化天使们在巨大的惊诧过后开始窃窃私语, 无论格子生前如何的讨人喜欢, 作为一名净化天使死在净化法阵之中,这都是一个巨大的丑闻。 有怀疑阵法绘制有误的,所以会误伤了无辜的格子, 但是这个说法当然完全不能成立, 净化天使们不由自主地讨论着格子是如何沾染了黑暗力量。 在讨论激烈起来的时候, 高塔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了。 周围的哗然一下子止息下来。 寒风携着清亮的光线灌入了半空荡的高塔里,将沉闷的空气清洗一空。 加赫白的身影逆光而入,硬跟的鞋底踏响寂静,他一步步走进来, 没有说话, 只是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法阵正中央那片还没完全褪去温度的残痕之上。 他的视线在已经完全僵住的维托和再也看不到的格子那里停留了片刻,再抬起时,已经将一切情绪掩藏得干干净净。 “负责今天净化仪式的是哪一位?”他的声音不高, 但是洁净而充满神圣感的音质却让在场的所有人为之一颤。 无人应声,许久之后那位执法长官才摇晃着身体举起了手。 完蛋了,执法长官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他知道加赫白和格子的关系,他们是一同在主神殿内长大的姐弟,如今格子死在了自己负责的处决仪式中,加赫白不会饶过自己的。 执法长官时常觉得在神之子位置上的加赫白像是一尊制作精美的冰雕,远观之下瑰丽无比,无一不赞叹于他的玉骨冰肌,但越是接近他,越能感觉到从冰雕上散发出来的骇人的杀意与寒气。 而像自己这种被迫接近了加赫白的天使们,已经充分了解了加赫白的无情与阴狠。 自己会被加赫白杀掉的,执法长官颤抖起来。 然而那抹清冽带有一点铃兰花香的气息从他身边径直拂过。 加赫白走入法阵,在这中央蹲下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格子消失的位置。 “格子……”,他的喉结微动,无声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原来一切真的是不等人的。 之前的他并不是失忆,只是被主神借用玛顿弥拉的力量扭曲了他的记忆,尤其是有关塞缪尔的一切,但是对于格子,他是认得的。 所以在那很长一段时间由谎言与虚无构筑的生活中,他把格子当作自己最最密切的亲人,把格子视作自己唯一可以无条件信任的同僚,他是这样看待格子的,从这样的格子那里索取着任何人都不能提供给他的体贴与照顾。 但是格子面对着那时候的他想的又是什么呢?那个怅然萧瑟的眼神中蕴藏着什么样的情感呢? 没机会知道了,也没机会弥补了。 弥补……加赫白的手指痉挛般地攥紧了地上的灰烬,是那串已经化成炭痕的手链,他抬头,看向维托——后者也正在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他。 “加赫白,”,维托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道,他的舌头被咬破了,流出的鲜血浸泡着他的牙齿,红白一片。 加赫白喘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像是讽笑,但他其实是想哭:自己到底做错了多少事情呢,以至于每一个见到的人都恨他、气他、指责他,而他只能对一切深感抱歉。 他对不起塞缪尔、对不起爸爸、对不起纳西弟、对不起格子和萨维里、对不起埃德温叔叔、坎达以及一切因为他而枉死掉的天使们……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讲,他连主神都对不起。 因为主神确确实实养大了他,对养大了的自己,主神想要索取一点身体上的回抱,这无可厚非,主神后来和他的亲儿子打起了皮.肉官司,这也和他这块皮.肉无关,然而他长出了筋骨,要反过来给主神一刀了。 碧蓝的眼眸干涸而滞涩,加赫白漂亮的面孔扭曲了:“对不起,”,他朝阴狠地瞪视着自己的维托低声说道——声音低不可闻,更像是一个口型。 维托一巴掌扇到了加赫白脸上。 “混蛋!”,他喊道,“要不是你,”,嘴里的鲜血溢出来,和他的涕泪糊了满脸,“要不是你……”,怀抱中空落落的,再也感受不到格子的分量了。 第190章 他知道加赫白罪大恶极,但格子的死是怪不了他的,怪自己,但是发疯一样地嘶吼着,不将这项能够把他碾碎的罪责推给加赫白他就要生生疼死了,“要不是你格子就不会死!” 他扑上来,要继续泄愤般地殴打着加赫白,而加赫白避开他的拳脚,却慢动作似的缓缓起了身。 他的脸在哭泣与苦笑之间已经僵硬住了,一只手温柔地挡下维托伤人伤己的攻击,他用另一只手按上了维托的颈侧,手上稍微用了一点力气,他在逐渐失去意识的维托耳边轻语:“我会尽我所能弥补我的做错的,还请你再等一等。” 还请你再等一等……因为他现在什么也不能做。 把昏迷的维托放到地上,加赫白无情无绪地站起身,面色已经沉静下来:“今日一切净化程序,立即暂停。所有在场人员接受封闭问询,此次处决的相关装置与记录,我将亲自调阅,”,他的视线扫过众人,眼神空洞如冰冷的深渊,“在我宣布调查结论之前,任何人不得泄露处决中的任何信息。” 这种沉稳而冷静的处理让净化天使们逐渐安静下来,没人敢再在这个气场下发出声音。 他又转头看向维托,眉头微微皱起,因为这个动作,众人再一次屏住了呼吸。 刚才加赫白的痛苦与对维托的低语是无人而知的,从他们的视角,只能看到维托忽然暴起攻击了加赫白,然后在加赫白的反击下晕了过去。 “维托……”,像是思索着不得结果的谜题那样,加赫白以手指抵住下巴,轻轻歪过头。 此时,带着一点将功补过的念头,执法长官站出来:“据格子小姐所说,维托是主神大人也有所照拂的特殊人物,加赫白殿下可以把此事交由我处理,我会将维托暂时收押起来,等候殿下的决定。” 加赫白垂眸看着深深低头的执法长官:“既然是与主神大人相关的人,不宜轻慢,还是放他回家,安排几个护卫不要让他随意出入即可。” “是,”,执法长官应了,偷偷抬眼,“那格子小姐…… 加赫白的声音平静得仿佛在讲述一个无关人员的生死:“格子因为沾染黑暗力量,在净化法阵中灰飞烟灭,”,没有任何波动地定义了格子的死因,加赫白轻轻颔首,“格子剩余的工作暂时交由赞笛负责,至于格子横死的消息,先压下,等调查后再议。” 这个处理方式别说是对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就是对于没有感情基础的同僚也相当无情了,执法长官一惊,因为强烈的违和感而产生了短暂的惊疑,然后急忙答应下来。 直到加赫白的身影重新消失在门后,高塔中的净化天使们与护卫还是长久的一动不动。肃穆沉默笼罩了整座高塔,只余风声远远游走其间,像是在迷醉中低吟的一支哀歌。 ———— 主神在神殿中枯坐良久,没有等来第六重天的守护天使弥罗汀,但是神殿大门无声开合,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了光影交界处。 “爸爸。” 主神衰老而僵硬的躯体颤动了一下:加赫白之前是从来不敢这样称呼自己的,看来是这次记忆扭曲的效果了。每次记忆的扭曲能否成功都是一个概率性的事件,尤其是施展扭曲术法的玛顿弥拉,是一个无法沟通的白痴,所以他对于加赫白可能表现出来的与之前迥然不同的性格有所预料。 他朝加赫白伸出手,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过来,我的神之子。” 伸出的那只手干枯瘦长,表皮皱缩,仿佛是一段从腐木中伸出的枝桠,下一秒就被一只年轻的手握住了,加赫白顺着主神的力道温顺地笑着,倚靠在主神怀里。 空着的那只手抚摸过了加赫白淡金色的柔亮长发,主神一面忽轻忽重地揉捏了加赫白的手——那只手皮肤细腻,紧致的血肉下包裹着精巧的指骨,软中带硬的像一只活泼的生命体——一面问道:“你去了哪里?” 按照完成记忆扭曲的时间推算,加赫白最迟今天午时就可以回来的。 加赫白抬手挑逗般地摁住了主神的胸膛,碧蓝色的眼睛弯起,嫣红的唇瓣张合:“格子死了。” 主神的瞳孔倏地收缩:“格子死了?”,他的声音发紧,但旋即又转换成了一贯平稳的语调:“怎么死的?” “她的身上带了黑暗力量,死在了净化处决里,”,加赫白说到这里,语音忽然模糊起来,他张嘴,在主神的腮部咬了一口。 咬得很用力,被咬过的地方立刻凹陷下了一个深红色的牙印。 主神扶正他的脑袋,一眨不眨地盯着加赫白的眼睛:“你不伤心吗?” 加赫白摇头:“格子想要拆散我们,她是坏人,”,他的声音温柔而轻快,眼睛闪过快意,弯成了一道月牙,“她不是骂我□□吗,现在她死在了她的爱情里。” 主神依然审视着他:“哦?为什么这么说。” 加赫白用食指和拇指做了一个轻捻的动作:“让她死掉的黑暗力量,来源是一串手链,我探查过了,手链是魔王萨维里送给她的,真是可笑啊。” 这一次的记忆扭曲中格子在加赫白的心中竟然成了这样的形象吗?主神犹疑着,依然不敢完全相信加赫白,他把躺在自己怀里咯咯笑出声的加赫白扶起来:“那么你浪费了一天的时间在处理今天失败的净化仪式上了吗?” “不,不完全是,”,加赫白伸出手指用力揉搓起主神的双唇,眼中露出狡黠的笑意,他问主神:“维托是谁?” 主神一愣。 这个细微的神情变化被加赫白捕捉到,立刻成为他接下来质问的证据:“您果然知道他,为什么要给他那些特殊照顾?一只连翅膀也伸展不出来的废物天使罢了,”,他像个嫉妒成性的小孩子那样蹙眉,“难道他比我好吗?” 主神这时才注意到加赫白面颊上浮起的红色巴掌印:“你受伤了……”,主神把手指覆盖到指印上。 “哼,就是维托打的,”,感受到主神正将【治愈】的权能施展在了自己身上,加赫白一偏头,“不用你治!”,但是口中这么拒绝着,他在主神治好了自己的脸后又笑起来,抬眼的动作带上了媚态,“爸爸,你不会也要把他收作儿子吧?” “怎么会,”,主神爱怜地抚摸了加赫白的长发,“我有你一个就够了。”——这并不是他的真心话,但是事到如今,他也的确只剩下了加赫白一个,还有一个已经疯掉的北千里被他关在了地下室里,不能再算作他的儿子了。 他没能从加赫白身上找到破绽,而此时正孤立无援的主神也正渴望着难得的信赖与热烈的爱意,所以他暂时地接纳了加赫白,而加赫白的所作所为也的确匹配得上他这一番信任。 可惜加赫白再怎么表现得可人意,天国的局势也不会因此而发生颠覆性的逆转。 主神躺在床上,问刚从外面回来的加赫白:“丽莎找到了吗?” 加赫白正解开束发的带子,将乱糟糟的头发重新梳理编成一束垂在胸前,闻言他动作一顿,眼中流露出些许悲伤:“丽莎姐姐被阻断在了第二重天的包围中,我派了人去救都是有去无回。” 主神点点头,语气沉稳:“这样,”——他只是强作镇定,实际上他怕,他怕死怕得要死,战局中的伤亡他已经尽可能无视了,但格子的死却让他有了一点破防的意思。 尤其是格子算是“家里的人”,他没法把格子的死和其余天使们的死一样隔绝在外。 加赫白在第一时间赶到格子死去的高塔,已经下令封锁了消息的外传,但是消息显然是压不住的,现在到处都在传着格子的死,这些传言穿过主神殿的高墙流到主神的耳中,吵得他心神不宁。 主神向来把格子视作某种意义上的另一个自己,住在主神殿,受着无数护卫的重重保护,如无意外不会离开圣浮里亚,格子本应该是最安全的那一批天使之一,然而格子死了。 这给主神造成了心理上极大的恐慌,他想忘记格子的死,但是外面沸沸扬扬的,又让他根本忘不掉。 现在从来都是为他负责健康情况的丽莎也没办法跟在身边了。 似乎看出了主神的心慌意乱,加赫白坐到主神身边,伸出胳膊勾住了主神的脖子:“乱传消息的那些天使,已经被我处决了。” 他对上主神的视线,莞尔一笑:“公开处决的,现在正需要杀鸡儆猴的效果。” 主神看着他,知道记忆扭曲后的这个加赫白乖张暴戾,是个饥渴淫.荡,只知道撒娇上床的蠢货,所以一些话和他是说不通的,一想到加赫白在外面是以何种理由残忍地处决了那些天使,又会如何地损毁掉自己的形象,主神就感觉眼前一阵发黑。 但是再蠢,也好歹是能起到用处的,比之疯了的北千里和根本不通人性的希拉,加赫白还是好得多了。 他把加赫白的手抓在手里:“第六重天怎么样?” 第191章 “我已经重新设立了屏障,现在等闲的恶魔和堕天使已经无法进入第六重天了,不过第五重天的收复有一定难度,恶魔的数量太多了。” 主神点点头,也清楚天国现在没有能够收复失地的力量:“先保住第六和第七天吧,我们也安心一些,”,主神稍稍后仰,避开了加赫白主动凑过来的脸颊,“这些天辛苦你了,刚当上第六重天的守护天使,有什么不熟悉的地方吗?” “没有,我觉得简单得很。” 那是因为你是个蠢货,主神在心中说道:“弥罗汀你是如何处置的,杀掉了吗?” “没杀,他,他应该还活着吧,”,加赫白断断续续地轻笑出声,暗示了弥罗汀的下场或许比死好不了多少。 主神皱眉:“不要随意杀人,天使的数量非常稀少,为此我们确立了天使保护的相关条例,这些都是有意义的。” 加赫白显然根本不理解那些什么意义,他忽然很不快地哼了一声:“可是他背叛了爸爸你,背叛你的人就应该死!” 吼出这句后,加赫白又陡然软下声线,他把嘴唇贴近主神的耳边,手顺着主神的衣襟向下滑去:“爸爸,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加赫白轻笑着,在一点清甜的温暖气息吐出了猥.亵的话语。 主神重重呼出一口气,其实并没有心情,但是不得不说,他近来被恐惧充斥了的内心的确亟需这样愚蠢的不计后果的热烈感情。 加赫白轻轻歪了头,自言自语似的:“等再把圣浮里亚中胳膊肘往外拐的天使们清剿过一次,周围应该就安静多了。”——他指的是将格子的死讯疯传的那些天使们。 但他很清楚是安静不下来的,因为授意将格子的死讯作为热点新闻一样炒作起来的正是萨维里。 第145章 傍晚的墓园沉浸在一片铅灰色的压抑之中, 湿闷低垂的的云层像是随时会倾泻而下的重幕,将天光牢牢遮蔽,只剩一线冷白死死挂在地平线上。 这座墓园位于失乐园城郊的高地, 石板铺就的小径整洁而肃穆,两侧高大的魔兰树密集排列, 像哀悼者的队列, 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天边。 四下空旷, 连鸟鸣都稀疏, 只有风从远处卷来, 带着雨前的湿意,在墓碑间低声呢喃。 塞缪尔把花轻放到新立起的墓碑底座前,那块石料还干净着, 泛着新切割留下的冷冽光泽, 清醒地提醒着这场死亡的仓促突兀。 他侧过脸,看着旁边一动不动的萨维里,心想这个男人真的没问题吗? 自从得知格子的死讯后, 萨维里只在最初歇斯底里地发狂了两三个小时, 之后的他一直表现得相当若无其事, 冷静到了诡异的地步。 可能是察觉到了塞缪尔的视线吧,萨维里笑了一下:“那个老东西一定要吓死了,没想到远离战局,连圣浮里亚都不用出也可能会死吧, 毕竟这世界上的死法太丰富多样了。” 塞缪尔低低“嗯”了声, 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你又要说格子的事情了吗?”,萨维里讥讽地翘起嘴角,表面的一潭死水下涌动着疯狂的岩浆,“其实, 我一直很喜欢觉悟这个词,它给你的每个选择都赋予了不同寻常的意义。” “比如早上贪睡翘课的时候,就要有被老师点名扣分的觉悟;为了一时的欢娱暴饮暴食,就要有年纪大了后胃痛的觉悟。所以格子死了,”,他看向塞缪尔,俊美的容颜扭曲了,“那又怎么样呢?在我发动反叛的时候,我就有了身边亲爱的人会死在战争里的觉悟。” “不要自欺欺人吧,”,塞缪尔苦笑了,“把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就可以掩盖是你自己间接害死的格子这一事实么。” 萨维里定定地注视了塞缪尔良久,重新看向正前方,格子的墓里只有两件衣服和象征着净化天使身份的徽章,太空了,所以让他的心也空荡起来。 “格子……”,在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沉默之后,他沙哑着嗓子开口,声音恨恨的,每个字都带着硬度:“我没有害死她。” “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耽于情爱的人,事实上,我觉得当年你带着加赫白出逃圣浮里亚的决定蠢得要死,既然看出来了主神见不得人的心思,利用加赫白换取利益才是最好的吧,毕竟只是个捡回来的小崽子。之后你的一系列决策更是离谱的让我瞠目结舌。” “我和你不一样,”,愤恨的,萨维里又重复了这句话,“自从我爸爸死掉的那天起,我的心中只有反叛这一件事情,格子的死揭穿了主神利用净化仪式处决天使的龌龊做法,并且给那个老东西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如果你说是我害死她的也没错,是我故意让她死的!怎么样?” 塞缪尔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拍了拍萨维里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在他的身后,萨维里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此起伏着好像还是喘不上气来,如同困兽濒死,他发出断断续续的哽咽声。 “格子……”,嘴唇被咬破了,血丝顺着下巴蜿蜒,萨维里四肢着地地向前爬去,挣扎着抱住了墓碑,“格子……” 他从小就那么喜欢的格子啊—— 将额头抵在墓碑上,他终于哀嚎起来。 …… 而塞缪尔并没有走出墓园,在一处风景独好的土坡上,他在杂草间亲手挖出一个小土坑,把加赫白从重白塔带回的、属于玛顿弥拉的小指骨埋了进去。 制作那样栩栩如生,甚至能一度欺骗了主神双眼的人偶需要多么残忍以及邪恶的咒法塞缪尔是知道的,所以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玛顿弥拉其余的尸身现在是什么样子的,他只埋了放置在人偶体内的那节小指骨。 他不怪萨维里杀掉了玛顿弥拉,事实也证明萨维里的做法具有很强的前瞻性:如果萨维里没有将扭曲的权能转移到自己身上,那么无知的玛顿弥拉很可能会再次被主神利用。 但是玛顿弥拉,无知,也太无辜了。 塞缪尔从风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画,固定在小土坑上。 他甚至没有一张属于玛顿弥拉的照片,所以只好用他画的画代替了,这幅画是典型的属于玛顿弥拉的风格:绿色的云彩,红色的大树,树与树之间有密密麻麻的小黑点。 小黑点不是蚂蚁,是玛顿弥拉眼中的他。 玛顿弥拉一直期盼着见到自己,见到自己这个最初讨玛顿弥拉喜欢只是为了稳固继承人位置的骗子,不过就连这个愿望也没能实现。 塞缪尔坐在地上,任由冷风穿过墓园沉寂的林地,吹乱他的发丝。 他把自己的一生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想的很仔细,很不慌不忙,有想不起来的细节便认真去回想,连门上的花纹和穿过树下闻到的味道都要回忆起来。 他确信自己的确是拥有着丰富多彩、波澜壮阔的一生,所以回忆才会这样长,从下午一直想到了傍晚。 活动了一下酸胀的双腿站起来,塞缪尔远眺过去,看到了黑压压的乌云,风雨欲来风满楼。 他决定去死。 格子、玛顿弥拉……他们在死之前有所预感吗,可能并没有,毕竟死亡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萨维里、纳西弟,这些还活着的人,心里都在想着什么呢,他们会害怕吗,会因为那个连触碰都渺茫的成功而迷茫吗? 不管怎么样,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现在,轮到他了。 ———— 像往常一样,主神独自走下幽深的地下回廊,前往关押着北千里的地下室。 因为以他现在的身体无法承载过多的权能,所以他时常需要来到北千里这里,将北千里作为一个临时的转移区,从他这里取走或者存放一些权能。 回廊潮湿阴冷,两侧的墙壁因年久失修而长满青苔,空气中弥漫着霉菌和腐烂食物的酸败气味。主神踩在石阶上回响的“挞、挞”声在寂静的地底盘旋不去。 路上没有灯,不过这里主神轻车熟路,也不需要照明。 主神一边走,一边回想起刚刚那个副官可笑的发言,什么叫“主神大人您为什么不亲自动手”呢?真是愚不可及。 他当然不能动手。 因为他不是全知全能的。 所以一旦他动了手清理了天国进犯的恶魔,譬如“既然主神您那样强大,为什么不把所有邪恶的恶魔都抹杀殆尽”这样的质疑就会进一步接踵而至。 他高坐在神座之上,是无所不能、仁慈伟大的主神,而若是他主动走了下来,就会立即暴露他的昏庸衰老——所以他绝对不能动手。 不过他不动手也有解决困难的手段。 比如让加赫白成为第六重天的守护天使,让加赫白布置的结界只是个噱头,毕竟加赫白的力量他是清楚的,根本抵挡不了多久恶魔的进攻,但是让加赫白成为第六重天的守护天使就不一样了。 由于涩兰的秘术,守护天使与守护着的天国领□□存亡,所以塞缪尔只要不想让加赫白死,就绝对不敢再攻打第六重天。 第192章 而以第六重天为一道铜墙铁壁,他就能暂时的在圣浮里亚高枕无忧。 至于下面的几重天,他太老了,以他这具失去了主神权力的躯体是没有可能收回的了。 一步步往下走,主神忽然皱起了眉弓。 地下室的味道向来是不好闻的,憋闷潮湿是一方面,疯了的北千里会将送来的饭菜以及他的排泄物弄的到处都是。 但是今天,在臭味之外,他闻到了一种刺鼻的铁锈味,带着温热和黏腻的质感——是血。 跨步下去推开门,主神看到了背对着他站在地下室墙边的加赫白。 脚下水渍与泥污混杂,踩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墙上生锈的管道正滴落着不明液体,凝固的血迹像苔藓一样沾满石壁。 主神的心倏然一沉。 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加赫白一点点转过身来,衣服的颜色在漆黑的地下室里看不太分明,但质感沉重,被血水完全浸透了。除了衣服,他的头发上、脸上,以及脚边全都是鲜血。 没有做错事的慌乱感,加赫白的眼中水光浮动,漂亮的眉尖蹙起,竟是一副委屈之态:“爸爸,有我一个人还不行吗,为什么要养着他?” 主神凝眸看着他,脑中一片怔然:北千里死了,他的容器没了,那他存放在容器里的权能也从他手中丢失了。 他的脚步终于有了点跌跌撞撞的狼狈之态,一脚迈出,另一只脚只能拖过,他垂头看着加赫白身旁,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北千里的一滩肉泥。 怔愣数秒,他挥手,狠狠一巴掌扇到了加赫白脸上。 承受不住这一掌的力道,加赫白当即扑身倒在了地上,口鼻中流出鲜血,发丝本就在刚才的虐杀中松散了,又被打了一掌,他此时几乎有些蓬头散发的狂乱感,加赫白从一地的血水中爬过来:“爸爸,你有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他能做的我也能为你做……” 话没说完,肚腹处又狠狠挨了一脚,加赫白当即噤声,唇瓣被他紧紧地咬在牙齿间,他侧躺在地上,微微蜷缩起身体,一言不发地专心忍痛,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到眼睛里,蛰刺的他睁不开眼睛,然而疼痛过去,他继续朝主神喊:“爸爸——” 主神不理会他,只是呆然地看着地上惨不忍睹的北千里尸体。 这个程度,哪怕是他【治愈】的权能也没办法了——有办法救,但是主神不会选择救他。 躯体寸寸被砍断,想要让北千里活过来必须重塑肉身,重塑的肉身就不会再有容器的功效了,北千里唯一的作用就是作为他的容器,做不成了,那就死吧。 脚边的加赫白又轻轻拽住了他的裤脚,主神暴怒起来,骤然将他一把拎起,重重摔在地上,拳脚如雨,几乎活活将加赫白打死。 一拳打得加赫白面颊高高隆起,主神忽然脑中一闪,想道:他不会是在和自己演戏吧? 虽然已经暗中派人查验了加赫白回归那天的行程,与加赫白向他的描述完全符合,但越是天衣无缝,就越让他不安。万一从头到尾,这一切都是一场布局缜密的欺骗呢? 他心中悚然起来,抓过加赫白的头发像拖死狗一样拖回了房间丢在地板上,主神取出一把极细极薄的小刀逼近了加赫白。 他有办法查明加赫白的记忆是不是真的被扭曲过,如果他是在骗自己…… 刀锋在微弱光线下闪出冷光,贴近加赫白的眼角与额骨游移着,像一条细窄的长蛇盘旋欲噬。 主神的双眼中露出森然的冷光。 第146章 加赫白对于主神的拳脚相加只是抱紧了身体发出哀鸣, 但是睁开了肿成一线的眼睛望见主神手中闪着寒光的匕首时,加赫白恐惧起来。 面孔扭曲了,加赫白拖动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向后面闪躲, 口中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爸爸,别这样……” 主神不为所动, 他躲, 他就抓住他的脚踝往这边拖;他架起胳膊阻挡, 他就拧断他的胳膊。每一分挣扎, 都换来一分更残酷的惩罚。 终于无法反抗了, 加赫白躺在地上,眼眶通红,有晶莹的泪水流下来, 短暂地冲刷了脸上的血污, 他的声音嘶哑了,还在断断续续地发出哀求。 扯开他的上衣,用刀子在加赫白肩膀处深深划开, 此时的主神面容已经与众天使心中慈祥温和的主神毫无干系, 反而趋近于森罗恶鬼了。 白皙的皮肤被划开, 主神毫不留情地向两边扯开了这处新鲜的伤口——然后面色一点点缓和下来。 两道印记,加赫白没有骗他。 发动扭曲的权能时会在对方体内留下绝对无法祛除的印记,既然有两道印记,就说明加赫白的确进行了记忆扭曲。 那么加赫白杀掉北千里也没有什么多余的阴谋, 只是因为爱他。 这样的爱意在此时此刻于主神而言有些太过沉重了, 却也正为合适,主神看着被折磨得一塌糊涂的加赫白,又生起了爱惜之情。 把加赫白抱起搂入怀里,他轻轻抚摸了加赫白失神的双眼和汗湿的长发:“我错怪你了, 但是你不该杀掉北千里的。” 加赫白不说话——也说不出话来了,他动了动头,将脸埋在了主神颈边。 这次的闹剧就算到此为止了,主神脱掉加赫白脏污得不能入眼的衣衫,动用自己【治愈】的权能治好了加赫白——身体治好了,不再流血也没有伤口了,但是还是疼。 加赫白依靠在他身前哽咽着诉说自己对于主神的爱意,主神默默听了,心里却想起了另一件事。 虽然北千里的死让他在权能上损失惨重,不过还可以接受,反正一些古怪的、或者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权能他也是用不上的。而最为关键的,能在最后时刻保住他性命的【治愈】还在他的手上。 【治愈】在他的手上……主神在心里如捋着丝线般顺着这千思万绪,所谓医者不能自医,他虽然能在眨眼间治好加赫白身上致命的创伤,甚至能让人起死回生,但是他是救不了自己的。 这当然是不符合主神期盼的,或者说恰恰相反,别人的痛苦或者死亡他可以置之不理,但是唯独他自己,是绝对不能死的。 暗自盘算着,主神阴沉沉的眸子移向了怀里的加赫白。 既然已经确定加赫白是完全可信的,并且极大地爱慕着自己,不如就将治愈的权能转到加赫白的身上。 主神如此想着,也就如此做了。 不过转移的过程并不顺利。 加赫白的身体素质太差劲了,承载一个【净化】的权能已经是这具躯体的极限了,就像一只早已膨胀到透明的水球,被强行灌入更多的冰水,每一寸表皮都在尖叫着龟裂,仿佛在下一秒就会撕开血肉般的崩裂开来。 在加赫白的挣扎忽然停止的那一刻,‘可能会死’,主神这样想到,但是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指尖继续深深按压在加赫白潮湿的脊背上,像是要将力量生生碾压进他破碎的灵魂里。 加赫白的身体痉挛了一下,像风中残破的羽毛一样抖动着,口中溢出破碎的呜咽声,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消耗殆尽了。 他瘦弱的躯体开始微微泛光,那是权能注入过度的迹象,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碎裂的光流在挣扎冲突,拉扯着这副躯体要将它撕碎成两半。 主神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眉梢微蹙,仿佛在评估一件濒临报废的器物是否还有继续使用的价值。 终于,在加赫白濒死的一刻,转移完成了。 权能稳稳地落入了加赫白的体内,加赫白仿佛一具破碎的人偶般软倒在主神怀中,气息微弱得像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 主神抱着他,低头在他耳边温柔地呢喃:“我可爱的神之子。” 仿佛之前所有的折磨、撕裂、破碎不过是一场温柔的试炼。 加赫白无声地抽搐着,却已经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了,只是本能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抱住了主神的脖子,像一只奄奄一息的小兽,渴求着仅剩的温暖。 因为着权能的转移和对加赫白完全的信任,主神暂时地安心了下来,也就重新的对加赫白年轻而富有活力的身体产生了兴趣。 而加赫白好似对白天差点被打死的殴打毫不在意,对于主神的邀请,他露出了热切而饱含爱慕的神色,面对着主神将衣衫滑落脚边,他跪坐在地上撒娇似的钻入了主神的怀抱之中。 主神笑着搂过这具甜美冰凉的躯体,知道加赫白的冰凉和自己是不一样的,自己的身体表面燥热如火,内里却是一块无论如何也捂不热的冰块,而加赫白只是天生的体温偏低,而这偏低的体温会让他有着觅求温暖的痴态,而至情浓之时,他的身体又会潮红一片,引人遐思。 加赫白年轻健康,是天生的床上尤物。 自己老了,主神再一次生出这样的叹息,手虚虚盖在加赫白的光滑脊背上,手指间无意识地绕起一缕金色绸缎般的长发。 加赫白的舌头末端尖而粉红,软中带硬,伴随着热烫的呼吸舔咬上来时很有一番挑逗煽情的意味,可惜技巧不够纯熟,除了透明的涎水外只留下了丝丝的疼痛。 第193章 而加赫白用手指碾过那一点,唇角似笑非笑地翘起:“黑的,”,他这样说道。 主神肤色偏深,胸前两点也是黝黑的颜色。 他知道加赫白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加赫白的手轻轻软软地按在他的心口,听在耳中却又不是那么回事,他不由得皱眉:“别胡说。” 加赫白也不反抗,顺着主神拉扯的力道,他索性抬腿跨坐上来,用细长的指尖玩闹般地打着圈。 主神注视着他不断晃动的发旋,又看向加赫白肩膀上的刀伤。其他拳脚殴打出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只有这处,因为是用特制的匕首划出的,现在虽已不流血了,但是还隐约翻着鲜红的嫩肉。 会留疤的,主神想着,掺入了希拉的鲜血凝练的匕首造成的伤口,哪怕是【治愈】的权能也不能让其完全痊愈。 他用指腹碾过那道伤口,带出了加赫白的一阵战栗,“在这里给你纹一朵花怎么样?”主神问他。 他曾经为了惩罚加西亚给他从下颌到脖颈处纹了一朵硕大的银莲花,如今加西亚和他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儿子也落在了他手里——并且因为塞缪尔的参与比之加西亚还多了几分抢手的紧俏感——这只能说是上天对他的厚待。 中途被打断,加赫白微仰起头,唇角还沾着些许晶亮水迹,湿润着眼睛望向主神:“爸爸。” 这句“爸爸”不知怎的让主神眸光一沉,一言不发地抓起加赫白沾湿了的头发,他粗暴地把加赫白掀翻在床上,发出了动物般的低吼。 凹处被触碰,加赫白长长地“嗯”了一声,唇角翘得更高:“爸爸,”,他又叫道。 然而门在这时被敲响了。 主神难得而至的勃勃春兴被打扰,他皱起眉弓,正要发怒,而他身下的加赫白反应却比他还要激烈,一把捡起刚刚随意扔在床下的衣服,他草草地披在身上,一把拉开了门:“什么事?” 主神一惊,因为从敲门的方式就能听出来者不是他贴身的副官,而是手下的某个军官。 对于身边养着的那群玩物一般的副官,他不介怀暴露出自己的任何面目,但是对于为他做实事的军官属下,他一直还维持着沉稳正经的形象。 他没想到加赫白会这样莽撞。 门外的那名军官敲门求见的是主神大人,开门时也期待的是见到主神大人,然而门一开,入眼的竟然是圣子大人,他一惊,待稍稍着眼看清了圣子的衣衫不整,他又是一惊,并且下意识乱了呼吸、移开了目光。 “回禀圣子大人,塞缪尔殿下求见主神大人。” 这是主神的房间,加赫白这副姿态站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动动脚趾头都能想的出来,军官心里乱糟糟的,几乎等不及一个命令就想立刻拔腿离开。 “塞缪尔……”,还红肿着的唇瓣开合,仿佛是念着一个陌生人的名字,加赫白喃喃地复述了那三个字,求助似的回头看向了主神。 主神的声音也从房间深处传出,带着意味深长的轻柔:“是的,塞缪尔。” 紧紧盯着加赫白的脸,他要把加赫白漂亮的脸蛋当作一道晦涩艰深的难题那样解读明白。 这一次记忆扭曲,加赫白把平素和他最为亲密的格子视作了挑拨离间的恶人,把萨维里记成了和格子有血缘关系的亲哥哥,完全忘记了维托……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一次塞缪尔在加赫白心中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 主神看到加赫白痛苦地蹙眉垂头,眼中涌动的春潮褪去了,换上的是茫然无措——他不对让他痛苦的事情感到茫然,只是为痛苦这件事本身而茫然。 良久,他才轻轻晃动了一下头,转向主神,声调是一种压抑过的阴狠:“爸爸,哪怕塞缪尔回来,你最喜欢的还是我吧?” 主神在加赫白回应之前也不清楚自己期待的是一个怎样的回答,但是显然这个答案是没有错误的——加赫白这种只围绕着他燃烧的情感,不掺杂理性、不留余地的偏执似乎让主神感到了满意,他微笑起来:“当然,我可爱的神之子。” 对加赫白说完,他稍微提高了些音量,吩咐门外候命的军官:“让塞缪尔在外殿等我。” 军官极力低着头,但不忘提醒道:“主神大人,塞缪尔殿下已经堕天,他此番……” “不必担心,”,主神穿戴好衣服,温声打断了他,“他也该来见我了。” 主神清楚塞缪尔是个多好的孩子,所以永远对塞缪尔的人品抱有信任。 所以他知道塞缪尔不会放弃格子的,哪怕这世界上几乎所有曾经宣称过爱格子的人都已经放弃了她。 以此时的战局来讲,最简单的方式是直接打上神殿逼迫自己就范,不过因为加赫白守护天使的身份,塞缪尔是不敢再动干戈的。那么为了同时保住格子和加赫白,就只能由塞缪尔来做出牺牲了。 他的好孩子。 ———— 主神披着宽大的黑袍走进外殿时,塞缪尔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外殿高阔而肃穆,穹顶刻满旧神的铭文,光线自环状的裂缝倾泻而下,如一缕缕冷色的瀑布,投在大理石地面上,映出斑驳的图腾。微风徐来,殿顶风铃在高处微响,像遥远的回音。 塞缪尔身形颀长,眉眼在阴影下显得格外冷淡,坐在下首的座位上,双手交叠着置于膝上,给人一种虔诚而脆弱的错觉。 塞缪尔从脱离了天使的幼年期后容貌身形就不大变了,但是主神望着他,总觉得他又沉稳了许多。 主神缓步而行,慢慢在高位上坐下,支起下巴垂眸看着塞缪尔。 大概有一支祷告曲那么长的时间,塞缪尔抬起头来。 这还是自塞缪尔堕天后父子两人第一次清醒的四目相对。 塞缪尔先开了口:“爸爸,”,他的神色很平静,既没有当年反叛主神时那种激烈的愤恨,也没有作为战胜者的讥讽,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主神,好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主神但笑不语,坦然地承受了他的目光。 “有很多人说是我赢了,但我不是这么认为的,”,塞缪尔凝眉看着他。 “小时候就有许多天使夸奖我懂事、能干,是少年领袖、天纵奇才,其实不然,”,塞缪尔含笑叹出一口气,“那时我年纪小又懂得什么呢,我只是崇拜着您而已。因为您,我才知道除去做个贪玩的小孩还有其他的选择,因为您,我才知道人间可以有怎样的作为。” “我向往着您,向往着和您一样成为一名优秀的主神,所以从我堕天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输了。” 主神听着他的话,静静地微笑着,面上有了一丝动容之色,心里却暗中积蓄起了杀意。 “我知道您总觉得作为主神一系的接班人,自己是最弱小的那一个,没有承袭我祖父能够以一举之力开辟黄金时代的力量,连自己儿子的手段也没有。但那是您想错了,您拥有着历代主神最为纯粹的净化能力与最强大的治愈能力,您从来不比任何人差。” 塞缪尔把手分了开来,稍微向前俯身,神色从容:“恐怕我和您说这些您还是不爱听吧,因为我挡了您的路,可是……”,他沙哑着嗓子拖了个长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天会下雨、儿子总会长大,没办法按照您的心意活一辈子。” 主神心中一跳: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塞缪尔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可能感知到了主神升腾起来的恐惧,杀戮天使希拉的身影猛然浮现,盘旋在主神周身,发出了威胁的嗡嗡声响。 塞缪尔略略抬眼扫了希拉一眼,他知道希拉的强大与残忍,但别说与希拉交手,连见希拉都没有过几面。 这样是不行的……他在心里想,有希拉在,他的计划是没办法完成的。 讨厌我?那就更讨厌我一点吧。 这样想着的同时,他手中凝出几只冰锥,毫无征兆地掷向了空中的银色蝴蝶。 希拉的速度极快,在避开冰锥的同时,翅膀划破风声,狂怒的它已经向着塞缪尔的面门袭来。 主神猛地起身:“你做什么?”他厉声质问塞缪尔,但是浑浊的眼睛睁大了,惴惴不安的心却不是为了希拉而担忧——他怕希拉杀了塞缪尔。 塞缪尔睨向比自己还慌了阵脚的主神,眼睛眯起,专注地看向了希拉飞行的轨迹,然后抓准时机——一把将希拉攥在了手里。 希拉以银刃蝴蝶形态的攻击,天然的具有速度上的优势,所以一旦被希拉近身,哪怕他力量再强也顶多和希拉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因此只能一击制胜。 希拉被抓在手里,还在疯狂地挥舞着翅膀,这一次失利的进攻让它出离愤怒了,锋利无比的银色刃面在塞缪尔的手臂上一下下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 主神还站在那里,眼中的讶异不自觉地染上了冰冷,希拉是他现在最为得力的杀器,却被塞缪尔好像根本没费什么吹灰之力地抓住了。 第194章 他听到塞缪尔开口,连半点对自己力量的夸耀也没有:“爸爸,您仁慈博爱,不应该把希拉这样的怪物留在您身边。” 主神的声音低沉:“塞缪尔。” 塞缪尔一松手,希拉立刻如被弹簧弹过一样飞回了主神身边,然而沾满了鲜血的翅膀抖动着,它立即酝酿起了下一波的攻势。 极端、危险、不通人性、疯狂而孤独,这就是杀戮天使希拉。 塞缪尔垂下受伤的右手,任血腥味进一步刺激着希拉的感官,他望着希拉,却对主神开了口:“加西亚先生是被希拉杀掉的吧,”,疑问的句式,但是肯定的语气。 丹吉那样和善的副官,绝不可能是杀害加西亚的凶手,而若是其他的副官或者仆从杀害了加西亚,主神是没必要拿丹吉顶罪的,所以只可能是他身边——哪怕在床上做那种事情时也和主神寸步不离——并且意义对主神非同小可的天使所为。 现在想来,那只能是希拉了。 最大的可能是加西亚在通过一些渠道得知加赫白安全了后产生了和主神同归于尽的念头——或者说只是了断的念头,总之对主神产生了杀意,从而被希拉杀掉了。 主神没有回答,但是在希拉再一次冲出去攻击塞缪尔前,把希拉强行收回了手中。 塞缪尔笑了一下:“对这样一只和自动旋转刀也差不了多少的蝴蝶这么温柔吗?”他对着自己摇了摇头,更像是在自嘲。 “那么还是让我直接说明来意吧。” 他说道:“我不想再和您打下去了。您认为我这样做是出于还放不下的父子情谊也好,是出于保护七天里无辜的天使也罢,总之现在战争的发展并非我所愿。” 主神默然不语。 “我会下令让进犯天国的恶魔回到魔界,从此之后您尽可以继续做您的主神,而我会在魔界随着我的想法发展,绝不会再打扰您一分一毫。” 主神抬起低沉深邃的双眼:“条件呢?” “我要小白和格子,”,塞缪尔毫不犹豫地答道。 “小白暂且不论,格子已经死了,你应该也清楚。” 塞缪尔急切道:“所以就像那一次您救小白那样,把格子救活回来。作为交换,我会让恶魔退兵,这个交易对您是绝对不亏的,只需要动用一下您【治愈】的权能就可以了。” 主神沉默良久,哼笑一声:“你还是那么重情重义啊,我的小塞缪尔。” 塞缪尔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滞涩:“其实您也是个多情之人,只是您自己不肯承认而已,”,他说起那次萨维里父亲反叛的事情,“您提前一天催格子离开了主神殿,其实是怕她留在那里危险吧;处决天使的净化仪式是根据格子小时候的发现改良的,您说格子没有天赋,但其实一直在关注着她的成长。” 嘴上这样夸赞着主神,塞缪尔在心里另有一番说辞:烂人!烂心烂肺、千刀万剐也死有余辜的烂人!他今天与主神的一番话,真真假假,曲意为多,或许主神真的有这里或者那里的一点闪光之处,或许主神真的在虚伪的外表下有着优柔多情的一颗心,但那也是瑜不掩瑕,无法改变主神是个自私伪善的小人的本质! “不要再说那些事情了,”,主神心中计较已定,声音又沉稳了下来,“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但是为了保证你不会设局骗我,我想让你喝点东西。” 他示意加赫白进来,向着加赫白手中的药剂滴加入一滴鲜血,他看着药水一点点变成紫红色,才慢慢笑起来:“这药你应该很熟悉了。” 第147章 塞缪尔视线更多地停留在了加赫白的脸上, 看着加赫白看过来的与之前迥异的眼神,他的眼中也难得出现了几分疑惑。 主神来回地扫视了这两个年轻人,“贴心”地为塞缪尔解惑:“前不久小白又去了玛顿弥拉那里, 现在的他较之前是轻浮了些。” 加赫白似乎连对主神稍微对塞缪尔好言好语的态度也不能忍受:“爸爸,他背叛了你, 你应该把他杀掉才对!我才是真心爱你的, 你竟然要把我送给他,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听到加赫白用他禁俗而清泠的音质堪称叽叽喳喳地向自己展示忠心, 主神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以一种类似于夸耀的态度面对了塞缪尔,他问:“如你所见,小白并不是很喜欢你, 哪怕这样你也要用退兵换他吗?” 塞缪尔皱眉看着加赫白, 眼神从他的嘴唇移向他微微颤抖的手指,良久才转向主神,声音喑哑:“他不是你想捏成什么样就捏成什么样的玩具,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呢, ”, 顿了顿,他回答了主神的问题,“正因如此我才要带他走,让他继续留在您这里是对他的摧残。” 主神不置可否, 又递过那瓶药剂。 塞缪尔毫不犹豫地接了, 但在喝下去前,他警示道,表示了他也是有备而来:“如果我在七天之后不能清醒地返回魔界,那么刚才我所说的条件作废, 萨维里会接替我的位置继续发动恶魔进犯七天,你知道,他是不在乎伤亡的。” 将瓶口对准嘴唇,他最后说道:“希望你我都能诚信交易。” 主神缓缓点头,站起来的身影掩盖了身后神像散发的光晕,他注视着阴影里的塞缪尔,仿佛在审视一件即将入手的猎物。 “当然,我的小塞缪尔,”,他轻声开口,温和得几乎像在安慰。 药效来得很快,塞缪尔喝下最后一滴药剂不久,身体微微一震,像是骤然被抽去了骨头,缓缓向前倾倒——主神伸手把他揽入怀中。 他感受到怀中人的重量一点点沉下去,气息变得浅淡,连睫毛也只是微微颤动着,再无挣扎的余地。 “好孩子,”,主神低语,声音绵软的像是丝绸拂过耳廓,却暗藏利刃。 他的手顺着塞缪尔的背脊缓慢抚下,动作不快,像是在确认某件珍贵器物的完整性——那种冷静的、节制的激动藏在每一个指节的轻触之间。他并未急于践行欲望,而是沉浸于掌控的实感。 年轻的、强壮的、不过分偾张却处处蕴藏着力量的身体,现在被动地靠在他的怀里,已经全部置于了他的掌控之下。 这具身体是他的了。 主神垂眸凝视着塞缪尔紧闭的双眼,片刻后忽然回头看向一直站在暗处的加赫白:“涩兰曾经教过你换生的秘术吧?” 加赫白猛地回过神来,愣了一愣才答:“就是将灵魂转移到另一具身体中的那个秘术吗?他教过,但是我不确定……” “不需要你执行,”,主神打断他:“你只需要在我执行时为我施行护身魔法就可以了。” 似乎明白过主神的意思,加赫白望着主神的痴狂神色忽然全身一震:“爸爸你是想要换生到塞缪尔的身体里吗?” 主神审视着加赫白的反应:“怎么,你有意见?” 加赫白摇头,片刻后又点头:“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我很,我很喜欢你现在的身体,如果你成了塞缪尔会不会不爱我了?” 主神本是对加赫白的反应一瞬间又起了怀疑,但一听加赫白全是些幼稚的胡言乱语,垂眸看他一眼,只当是哄一个孩子了:“怎么会,你是我最爱的神之子啊。” 加赫白于是低下了头,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了主神身后。 他们来到了原本供奉神像的地方,现在那里空无一人,周围布满了咒印与祭祀过后的残灰。祭坛中央一口石质池盏,曾用于天使们的祝祷与净洗,如今被用作了施行邪恶秘术的媒介,漆黑一片,像是吞噬了光的深渊。 主神将塞缪尔放置上去,姿态慎重,像是献祭前最后的审视。他静静凝望着那具沉眠的身体良久,才抬手轻抚自己的胸膛——这具曾经象征神性的外壳如今已然衰朽、支离,并且被涩兰剥夺了主神的权力,非更换不可了。 然后,他俯身跪坐上去,身体与塞缪尔紧密贴合……这不是侵占,而是以“屈从”的方式达成逆转。 灵魂是向高处飘升的。 感受着那种被彻底压溃的屈服感,主神口中喃喃念诵起换生的禁咒。 咒文如涓流,起初只是空气的震动,随后殿堂中的光芒像被什么抽走了似的,四壁上的神像都黯淡下来,仿佛不愿看见这场亵渎之举。 肉身的界限在秘术的作用下变得脆弱如纸,主神原本残破的灵体开始颤动、剥离。他的意识像浓烟般蜿蜒而出,在祭坛上空扭曲聚合,继而缓缓渗入塞缪尔体内。 对方年轻、强健,血肉间还残存着反抗的回响。但主神那穿透世间万象的意志却如同荆棘根须,深入灵魂最深处,步步为营地扎稳、定夺、侵蚀。 他听见某处断裂的声音。 那是旧壳在崩解,也是“新生”在逼近。 终于在一个瞬间,整个神殿安静下来。 塞缪尔的睫毛轻颤,那双原本带着锐利与机巧的眼终于重新睁开,只不过其中的光不再属于他。 主神低头望着自己的新手掌——指节修长,骨骼匀称,带着他陌生又渴望的年轻热度。他动了动手指,又摸上了自己的脸。 第195章 “……很好,”,他用塞缪尔的声音笑出声来,笑容中尽是纵情与满意。 ——一切都太过顺利了。 就像一场蓄谋已久的美梦。 ———— 在神殿几天的沉寂后,那日清晨,阴云未散,从大开着的神殿之中走出的却是一位令所有天使都始料不及的人物:塞缪尔。 他的步伐沉稳,神情平静,穿着象征主神身份的银白袍服,赤足踩在象牙神阶上。风从他背后吹过,掀起了他宽松的衣角,仿佛携带着某种不详与权威并存的气息,搅乱了下方所有天使的心绪。 天使们议论纷纷,讨论着其中发生的一场夺权的大戏。 “塞缪尔”丝毫没有让他们失望,他在第一时间宣布了上一任主神耶诺佳谛的死讯,然后召开了属于自己的即位仪式。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些传统派的天使立刻提出质疑,表示不认可已经成为了堕天使的塞缪尔的主神地位。 群情激愤之际,被赶下台的上一任守护天使弥罗汀站了出来,面色冰冷地扫视四周,语气激烈地斥责道:“谁敢说他不配?你们是在质疑第六重天对恶魔战役的胜利者?是在质疑他拼死为天国守下最后疆域的忠诚?塞缪尔殿下心向天国,远比某些只知苟活的老尸体更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 在这样的纷纭议论中,“塞缪尔”的登基仪式依旧如期举行。 神座下金石铺地,长阶尽头,祭司们为他行净身之礼,圣水濯体,捧来象征至高神权的权杖与神印;集聚于天顶神殿的祝礼天使们在上方秩序井然地往来穿梭,奏响的号角与赞歌在殿顶回荡。 加赫白站在人群中,贪婪地望着神座上言笑晏晏的塞缪尔。他知道塞缪尔的打算,在杀掉主神之后他也没有取而代之的意愿,所以今天的主神塞缪尔,是唯此一次的景观。 即位仪式后的第一天,主神便以塞缪尔的身份对全境发布谕令,勒令所有恶魔立刻撤出天国疆土,他那本就带有命令感的声线被更深的神意笼罩,带来了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第二天,他雷厉风行地组织天使军团吹响了反攻的号角。 其实以主神的力量也能轻而易举消灭掉进犯天国的恶魔,但是正如主神的忧虑,那会引起进一步的质疑,最终引发到有关他是否配作天使们全职全能的神父。 但是用塞缪尔的身份做这些就没有问题了,因为塞缪尔无论是在天使一方还是恶魔一边都有着他的立场——只能说塞缪尔不愧是他的好儿子——所以塞缪尔杀掉恶魔合理,网开一面也合理。 用不着什么天使军团,站在第六重天边缘,主神用着这具陌生却又熟悉的躯体结印,轻松地用出了对城级别的高级禁咒,一举便将还敢逗留在天国的恶魔化为了齑粉。 他轻轻转动着手指,感受着澎湃的力量在体内流动,满意地笑了。 数万只恶魔在这个高级魔法之下灰飞烟灭,其中包括没来得及撤离第四重天的堕天使纳西弟。 纳西弟在撤退中途发现了一个与家人朋友失散的女孩,大概刚结束天使幼年期的年纪,是一个很可爱的二翼天使。 女孩请求纳西弟把她送到天使临时修葺的保护屋。 纳西弟,一只绝对算不上善良、也绝对称不上纯良的堕天使,在看到小女孩眨着天蓝色的双眼朝他一边哭泣着一边挤出一个笑容的时候,短暂的成为了一个好人,一个重新相信爱情的好人。 他提出直接带小女孩离开第四重天,因为在当前动荡的局势下,哪怕保护屋也是不安全的,但是小女孩拒绝了,坚持要去保护屋与家人会合。 纳西弟在担忧之下把命运女神惊奇送他的幸运手串送给了女孩,然后在十分钟后被埋伏在保护屋的小女孩的父亲杀掉了——说杀掉并不合适,因为小女孩的父亲只是一只弱小的二翼天使,力量不足以杀掉纳西弟。 但是纳西弟短暂地昏迷在了第四重天与部下失去了联络,然后在主神的魔法下化成了破碎的光点。 加赫白一语成谶,纳西弟现在留在世界上的只剩下一只翅膀了。 第148章 新一任主神“塞缪尔”即位后, 整个七天人心惶惶,因为每天都有大批的天使会在“塞缪尔”的提审下被迫展示自己的忠诚。 但是唯独上一任神之子没有被怀疑。 加赫白殿下威风得意,随意地出入着任何场所, 依然是主神美丽的宠儿。 主神从殿外回来,看到加赫白正坐在窗边摆弄着一只罗宝短尾雀, 下身没穿衣服, 拢在长长的袍子里, 纤细笔直的小腿晃悠着。 主神走到他身边时, 加赫白刚把那只短尾雀放出窗外, 还扭着脸看向短尾雀消失的地方,听到主神过来连头也懒得回:“你怎么才回来?” 抱怨的语气,不过主神不生气, 知道加赫白这是恃宠而骄。 现在局势好转, 他“返老还童”,心情舒畅,听到床上情人半真不假的抱怨反而别有一番滋味——毕竟他现在是真的只有加赫白了, 虽然已经在培养下一茬可用的人才了, 但是目前他身边还是只有加赫白。 连那时他最为信任的杀器希拉也被他杀掉了……当然, 那是无奈之举。 因为塞缪尔对希拉的挑衅,希拉一见到塞缪尔就要发疯,换生之前,他用着自己的身体时, 希拉勉强可以被他安抚下来, 而换生之后,希拉是不能理解灵魂的转移的,它只会凭借本能疯狂地攻击用着塞缪尔皮囊的自己。 不通人性的蠢货。 这是他费了许多周章换来的完美躯体,万万不可被弄坏了, 所以只好让希拉死。 死就死了,主神心中冷然,他用着塞缪尔的身体,感受着塞缪尔体内的力量,也不再需要一只蝴蝶的保护了。 主神爱怜地抚摸上加赫白雪白的腮帮子,被加赫白反手打开:“别碰我,你今天又去哪儿了。” 主神不生气,只用臂膀搂住了加赫白的颈子:“伊甸园。” 他这样回答道,也发现自己最近越来越爱出门了,换上了塞缪尔的身体,犹如新得了华服美裘、名剑骏马般,他恨不得时时刻刻在人前展示着自己的年轻健美、春风得意。 “你又去提审我的人了?”加赫白蹙眉,一本正经地指指点点,“现在还在战后恢复期,一堆的怨灵急需净化,你天天提审伊甸园的净化天使,搞得人心惶惶的,弄得我都不敢去了。” “不去就不去了,”,主神凑过去咬他的耳朵,用低沉磁性的声线吐出了诸如“怀孕”、“大了肚子”、“合不拢腿”之类的粗鄙之语,听得加赫白耳廓通红,牙齿阖紧了哼笑出声,腰也软在了主神怀里,不过眼中并没有情动之色,一派的清明冰冷。 然而在听到下一句时,他不受控制地止住了呼吸。 “你是可以怀孕的,你知道吗?” “我……”,震惊之下,加赫白不知道该如何表演对主神的情深意浓了,心虚之下更加不敢与主神对视。 好在他的躲闪只被主神认作了害羞,主神笑道:“没错,你们魅魔的体质是非常特殊的,只要你想……” “我才不想呢,”,加赫白眼角洇出水雾来,佯怒道,“我还要骑龙呢,谁愿意给你生你就找谁!”,这么说完,加赫白立刻觉出了自己人设上的破绽,又伸出食指挑起了主神的下巴——下巴是塞缪尔的下巴,含笑望着自己的双眼也是塞缪尔的双眼,但是那里面的人却不是塞缪尔。 加赫白本想迷蒙起双眼笑一下的,但是心中没来由的一空,因为周旋在主神身边压抑许久的情绪忽然喷发,眼泪一刹那落了下来,怎么控制也控制不了。 不过他挣扎着,还是说出了那句他认为他应该说出的台词:“你找谁,我就杀了谁。” 主神不知道加赫白突然哭起来的缘由,自以为是加赫白在吃醋。 他换了塞缪尔的身体后,加赫白起初是十万分的不能接受,常常被索爱的主神逼近墙角,手上无力地推拒着,嘴上一会儿哥哥一会儿爸爸的乱叫。 主神去吻他,不能接受这具新的身体的加赫白会紧紧地闭上眼睛,呓语般地轻声道:“好像是□□一样,好奇怪。” 这句“□□”刺痛了主神,他的神色冰冷下来:“为什么我就可以?” 加赫白哭了,湿透的睫毛颤抖着:“……爸爸是不一样的。” 看到加赫白哭,主神会下不去手,从前的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知道这是他占据的这具身体的主人塞缪尔的意识。 他的好儿子。 他得承认他的儿子塞缪尔是各方面的好,对待朋友、下属、情人甚至敌人都无可挑剔,所以他心里更恨。 恨的时候,他甚至不能拿加赫白来泄愤,因为会产生让他悲伤的副作用。 此时看到加赫白的眼泪,他兴致全无,皮笑肉不笑地咧了一下嘴,他对于自己的不悦不加掩饰。 他现在正在逐渐摆脱塞缪尔残留意识的影响,尤其是在对待加赫白一事上:对加赫白,怜惜是不需要的,是加赫白应该为他提供欢愉与安抚,一切的一切都应该以他为出发点。 第196章 主神伸出手指,慢条斯理地碾碎了花盆里一束刚刚开出来的白色小花,想起刚刚和加赫白提过的孩子的事情。 加赫白不愿意,他在近来当然也没有这个打算,毕竟他的上一个儿子塞缪尔给他造成了这么多的困扰,他才刚刚料理结束,没有立刻再给自己找麻烦的道理。 但是再往后呢,主神现在已经充分体会到了年轻的美妙,通过换生的秘术,他完全可以在塞缪尔的这具躯体衰老后再更换一具更为年轻驯顺的躯体——流淌着主神一系的血脉的躯体。 主神思索着,做起了千秋不死、万世不灭的美梦。 正兀自细想着,肩颈忽然一沉,是加赫白缠绵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将冰凉的手向下合抱在他胸前,加赫白的声音又轻又软:“你晚上回来吗?” 因为正想着如何利用加赫白,主神斜眼睨向加赫白线条流畅的侧脸,看他别有一番绝妙之处:“回来,”,他答道。 加赫白的唇角翘起来:“几点?” 略略思忖了下午的行程,主神随口答道:“说不准,你不用等我,该睡自己去睡就是了。” 轻轻地摇晃了他,加赫白刻意作出了一副娇声娇气的模样:“早点回来嘛,我有惊喜给你。” 主神失笑:“又是那些孩子气的玩意儿,你自己留着玩好了。” “是真的惊喜,”,加赫白嗔笑着蹙眉,“早点回来嘛,我等你。” “好,那我晚饭前后回来。” 主神敷衍地答应了加赫白,下午在加赫白的目送下离开了神殿。在审判塔里,他见到了被抓捕回来的命运女神惊奇。 惊奇是他率领天使军团攻下失乐园时抓获的——在他以塞缪尔的身份宣布成为主神时,曾承诺只要魔族退出天国,他也不会对魔族赶尽杀绝,但是仅仅几天而已,他就出言反尔,带兵叩响了魔界的大门。 主神已经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强大,比起原来单纯地位上的崇高不同,他屈指握拳,本身拥有了杀伐果断的力量与手段。 对这样强大的自己,是不必再拘泥于什么诺言禁令了,他甚至兴起了重振天国的野心。 惊奇对于他的伟大计划是没有裨益的,他把惊奇抓回来,撕扯下了六只翅膀,砍去了双膝,让她成为了一个只能跪在潮湿石板上的人型废物,纯粹是因为他痛恨惊奇。 其他的堕天使,杀掉也就可以了,然而惊奇,他从未将惊奇打为堕天使,是惊奇在自己和塞缪尔之间主动地选择了跟随塞缪尔。 所以主神并不准备让她轻轻松松地死去,他要慢慢抽丝剥茧,让她对曾经向他的好儿子塞缪尔表示出的赞誉感到后悔。 “……怎么样,在这里待的还习惯吗?” 用塞缪尔一贯的轻笑,主神问道。 惊奇被锁在石壁上,脖颈歪着,满身是血,头发像潮湿的苔藓一样贴在肩上。她听到动静,缓缓抬头,一双发白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看清来人后却陡然尖笑出声:“你来啦,塞缪尔。” 她的声音带着痉挛似的撕裂感,一句“塞缪尔”,却让主神眯起眼,笑得如春风拂面。 “是啊,我是塞缪尔,”,他温柔地说,走过去蹲在她面前,伸手抓过她那张干裂扭曲的脸颊,“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说我必成大器的吗?” 惊奇忽然用力一口咬住他的手指,主神并未躲,任血珠滚滚而出。他反而将手指更深地送进她口中,喉音低醇地笑:“你真像只疯狗。” 鲜血滴落在惊奇的脸上,那一瞬,空气忽然变得模糊而紊乱。惊奇像是嗅到了什么气息,猛地睁大眼,脸上露出一种超越痛苦的迷醉神情:这是惊奇在做出占卜时的神情。 “一副皮囊,两种呼吸,腐烂者吞噬血肉来换取新生。” 她喉咙沙哑,像是有什么从胸膛中滚出来:“你将死者的身份当作船帆,将过去的自己锁入阴影。每当有人死去,你就更加强大;每当他们信任你,你的荣耀就更加鲜亮——可那不属于你,那从来就不是你的。” “那是诅咒!” 她脸上原本的痴狂忽然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然的空寂。她缓缓抬头,仿佛在注视一道无形的命运图景,声音冷得像骨骼碰撞的回响:“你不是塞缪尔。” 主神听到这里,笑容终于收敛。 惊奇的声音在这一刻透彻清明,像是穿透了时光的窗纸。 “你不是塞缪尔,我不会看错的,这样丑陋的、恶毒的……你是主神……你死期将至。” 这句话落下时,她的胸口被主神一掌洞穿。 她嘴角还挂着血沫,眼神却坚定无比,像是早就等着这个答案终于浮出水面。她死得没有挣扎,仿佛她此生的最后一个使命只是认出他,然后宣之于口。 主神拔出手指,嫌弃地甩开她的尸体:“可我是胜利者,”,他转身,肩胛处的羽翼舒展,是属于塞缪尔的羽翼,已经重新恢复了洁白,羽毛如初雪般丰盈柔亮。 “我是胜利者,”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而虚幻,“我是新一任的主神。” ———— 主神答应了加赫白会在晚饭前后回来,但是根本没往心里去,他回到主神殿时已是深夜。 他步履沉重地踏入内殿,光洁的靴底在铺着金粉的白石地板上激起一声声钝响。主神看到内殿已经灭了灯,一眼看过去漆黑一片。 他没有遵守约定,但是加赫白也没有兑现他口中的“等你”,他哂笑,越发觉得记忆扭曲过后的加赫白是个人格不够健全,只能作为玩物的所在。 然而推开门,他一愣,发现加赫白并没有先去睡觉。 背对着门坐在床边的桌子前,加赫白一动不动地低垂着头。 屋里没有开灯,只剩下窗外月光如水。 主神有些惊讶,第一反应突然有些心慌,因为那张加西亚的照片还摆放在桌角,他怕加赫白再从那张照片上起了疑心。但是细细看过,加赫白并没有注意那张照片,他心中稍定:“还没睡?” 加赫白没有回应,半晌后才慢慢回过头来,眼中是一种奇异的空洞与安宁。 “我说了我有惊喜给你。” 他慢慢站起身,细纱长袍拂地,披帛在空中荡起一抹波纹般的柔光,极尽艳色。他伸出一只手来,拇指上一只白玉扳指,手心朝上,轻轻晃了一下,是个邀请的动作。 主神挑眉:“这就是你的惊喜?” “没错,”,加赫白笑了,“是我,你不满意吗。” 主神在门口驻足,看小情人眼波流转,红唇微启,主动投怀送抱,也是一阵心旌摇曳,当下几步,搂抱过加赫白。 加赫白身上半透明的长袍极薄极软,手指触摸上去几乎就是肌肤相亲,他是体会过这具躯体的美妙之处的,抓着加赫白的腰,他低下头,叹息道:“我的神之子。” 加赫白踮起脚尖,吻了过去……但唇齿相触的同时,他隐藏的杀意骤然爆发——眼中的迷蒙多情转瞬褪去,他从袖中抽出那只曾经处决塞缪尔的匕首,笔直向着主神的心口插入。 主神的双唇接触到了柔软温热的唇瓣,而同时传来的,还有胸前的一股凉意。 刀尖上已经沾了一滴硕大的血珠,再进一寸左右就可以把主神的心脏扎穿,然而握刀的手腕被狠狠攥紧了。 主神沉沉盯视着他,扣住加赫白手腕的手指继续用力,准备一鼓作气直接将加赫白的手腕折断,而另一只手结出了杀招,也已经朝着加赫白最为脆弱的脖颈间而去。 没有了会自动检测杀意护主的杀戮天使希拉,主神自身的反应也比一般天使迅捷百倍,绝不会死在这种近身的暗杀之中。 一击不成,连大骇的时间也没有,忍着手腕骨筋寸断的剧烈痛楚,加赫白惨白的脸上转瞬蒙上了一层细湿的汗意,右手松开,他左手去接下那支匕首,拼着断掉一只手也要和主神同归于尽。 “喀嚓”一声,令人齿酸心颤的骨节碎裂声响起,加赫白动作不由自主地一顿——断掉的并不是他的手腕。 他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主神——或者是塞缪尔。 瞳孔颤抖着,加赫白情不自禁想要触碰塞缪尔,然而后者低着头,却挣扎着向后退了几步。 被他硬生生折断的左手只剩下了一层苍白的皮肉和手臂连接着,无力地垂在身侧,塞缪尔轻轻晃动着头,用还算完好的右手揪紧了额发,似乎在和主神争夺身体控制权的战斗中感到了极大的痛苦。 牙齿咬紧了口腔内侧,有更多的鲜血从鼻腔里流出来,塞缪尔又踉跄着退后一步,声音喑哑含糊:“别过来。” 主神显然已经察觉了他们的计划,一旦他不再掌控这具身体了,主神毫无疑问会在第一时间杀掉加赫白。 他颤抖着抬起胳膊,似乎想要从加赫白手中接过那只专门用来处决天使的匕首,不过手臂中途失力落下,他对加赫白道:“需要你来。” 第197章 不能让自己拿到武器,这对加赫白太危险了,不仅是武器,他垂眸,目光落到自己的右手上……下一秒,他猛地抬起右手,将手腕深深嵌入齿间,狠狠一咬—— “咯哧”一声,带着湿意的脆响在沉寂的房间里炸裂开来。他咬断了自己的手筋。 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脚边那道金白交错的圣徽地毯上。塞缪尔的指节猛地痉挛,整只手如同秋叶般颤抖垂落,指尖轻微地抽动着,再无法握拳,再无法结印。 加赫白怔在原地,愕然地望着他。他看着塞缪尔面色苍白,血液从他嘴角、指缝、鼻腔不断流出,将他整张脸映得几乎透明。 塞缪尔对此毫不在意,只是吃力地朝他张开双臂。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塞缪尔的瞳孔在黯淡的黑夜中泛着微光,声音低哑得像是从喉咙最深处刮出的:“动手……杀了我。” 因为心脏跳得太快,胃部也一阵阵绞痛起来,加赫白朝他一步步走去,他脸上并没有痛苦或者犹豫的神色,但是眼前忽然一片模糊,有泪水不受控制地盈满了眼眶。 和那时处决塞缪尔极其相似的场景,甚至手中的匕首也是同一把,触手冰凉,色泽虚无,只在饮血后才有了些许的颜色,但是这一次,加赫白的手颤抖起来。 仿佛是要鼓励那样的加赫白似的,塞缪尔轻轻笑了一下,眼神温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动手。” 加赫白闭了一下眼睛,听到了自己无声的尖叫——他将匕首分毫不差地插入了塞缪尔的心脏之中。 血花飞溅,塞缪尔的身体在黑夜之中倒下,仿佛有什么在沉默地哀鸣。 刃尖破开血肉的那一刻,主神重新夺回了躯体的控制权。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眼神从虚弱温柔的塞缪尔顷刻转为森冷而狂怒的主神本尊。他发出一声低吼,不是痛苦,而是彻骨的惊惧与怨毒,如同被野兽逼入绝境。 “你疯了——住手!”主神尖利地嘶吼,声音嘶哑破碎,似乎连语言都变得难以维系。他开始扭动身体,疯狂挣扎起来,手脚蠕动着,毫无神明的威仪与尊严,只剩下丑态必露的本能。 他弓起背,想要甩开加赫白,双手如蜥蜴般在地上抓挠,指甲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一只脚用力蹬着,竟想将整个身体从匕首上拽离。 可加赫白没有动。 他面无表情地压着那具躯体,手中匕首丝毫不曾颤抖,反而缓缓、稳稳地——送得更深。 “我是塞缪尔,你不能杀我!加赫白,加赫白——我是你的父神,我爱你!”主神的语调变得癫狂,眼里布满血丝,满口污言与祈求混杂,“我不能死……” 他咳出一口血,喷在加赫白的脸颊上,那是一种极其丑陋的、溃烂的生物濒死时的呻吟,不再是居高临下的神明,而是一团扭曲的腐肉,想尽办法地哀求着不被抛弃。 加赫白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低下头去,将脸贴近主神的耳边,仿佛为了更听清那一声声谩骂中的告饶哭诉。 然后,他缓缓地吐息,闭上眼,将匕首整个压了进去。 主神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接着全身如触电般僵硬。口中本还喃喃着的词句,忽然断成了支离破碎的杂音。他的嘴巴仍在一张一合,像是在继续挣扎着要说点什么,然而没有声音了。 他的一只手还虚虚地抬起,却在半空中停住,再也抬不起来。眼中的神采一寸寸溃散,只剩下瞳仁中央一圈死灰般的浑浊。 死寂。 加赫白仍然压着他,维持着那一击到底的姿势。他像是失去了知觉,整个人僵在那具渐渐冷却的身体之上。 直到那躯体再也不动,再也不喘息,他才像被什么东西猛地击中一般,整个人剧烈一颤。 他强迫自己稳住了呼吸,咬破食指将三滴鲜血滴在已经一动不动,连肤色也变得灰白的塞缪尔额头上,他一咬牙拔出那支弑神的匕首,然后立刻双手结出繁复的印记盖在塞缪尔的心口之处。 加赫白口中低低地诵念出声,对塞缪尔使用了【治愈】的权能。 胸前的血液止住了,加赫白一刻也不敢停,又结了一个更为复杂的印记。 他闭上眼,从口中静静吐出繁复的咒语,他作为净化天使、神之子,做过无数次的祈祷与净化,但只有这一次,他是如此虔诚地向着神明祈祷:不要把他从我身边夺走,求求你了。 当是怜悯我也好,让我付出任何代价也罢,请让塞缪尔醒过来。 咒语终于完成了,加赫白睁开眼睛,塞缪尔双腕上的伤口和崩裂的指甲已经恢复如初了,但胸口被匕首扎穿的地方还是残留着外翻的伤口。 加赫白重新闭上眼睛,再次念起咒语。 一次、两次,因为魔力的过度消耗而双唇青白,加赫白睁开滞涩的双眼,仍然没有看到期望中的景象:塞缪尔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任何的气息,也找不出任何生命的迹象。 加赫白吞咽了一口唾液,准备再一次使用【治愈】的权能,然而魔力已经枯竭了,连最基础的治疗魔法也使用不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再也不能强装镇定下去了,加赫白像人偶般呢喃着。 虽然已经没有了伤口但还是沾了鲜血的手指、微开的嘴唇、黯淡的发丝与不会颤动的睫毛…… 加赫白一点点看过塞缪尔,从外表来看已经没有问题了,但是塞缪尔没有醒过来。 “塞缪尔,”,入手的是冰冷的脸颊,“塞缪尔,”,加赫白以崩溃了的眼神恳求似的呼唤着。 但是不管再怎么深切的期待与呼喊,塞缪尔的身体都没有任何反应。 塞缪尔……死去了吗? 自己失去他了吗? 不要这样,这是噩梦吧,自己已经错过了那么多,塞缪尔温柔的眼神、频繁却绝不做作的肌肤相亲、偶尔调皮的笑容…… 自己已经错过了那么多,连补救的机会也没有了吗? 不甘心,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实,加赫白咬紧下唇,毫不在乎身体发出的预警而继续搜挖着剩余的魔力,他能救活塞缪尔的…… 门口处,从加赫白送出的罗宝短尾雀那里接收到【今天动手】的消息而潜伏入圣浮里亚的萨维里赶来,只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加……”,呼唤加赫白的话语发出到一般,萨维里止住了声音。 加赫白为塞缪尔灌注的与其说是治愈的魔法,不如说是鲜血吧,魔力早就已经枯竭了,血管在过强的逼迫下迸裂,星星点点地洇出。 每次施展完治愈的魔法,加赫白就会俯身,将自己的脸颊轻轻地贴上塞缪尔的胸膛,好像要根据心跳的有无来判断自己的治疗是否有效果一样。 该说是虔诚还是笨拙呢。 萨维里默不作声,呆然地望着地上的两人,知道自己不能后悔,连痛苦也不能有,那是对不起至今为止已经死去的那些人…… 不知道多少次,连鲜血也倾洒不出来了。加赫白呆滞地垂下头去,终于绝望了。 神殿里,响起了几乎让血与泪都沸腾起来的哭声。 第149章 【你醒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憋着笑似的,软软糯糯的声线。 ……我醒了吗?这么想的同时,塞缪尔就睁开了眼睛。 入目所及地板墙壁全是没有一点杂色的纯白, 开着的小窗户外面蒙着一层厚重的云雾,隐隐约约能看到外面城堡圆锥形状的塔尖轮廓, 让身处房间中的人恍惚漂浮在天际的云层里。 好像是他在第一个小世界结束后休息的地方, 塞缪尔撑肘坐起来, 看到自己身前有一只不断上下弹跳着的蓝白色光球。 “系统?”话刚出口, 塞缪尔自己先笑了, “说起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的名字。” 【哼哼,所以说你不关心人家嘛,】, 系统娇声娇气的, 旋即话音一转,【不过我也没名字就是了。】 “没有名字啊,”, 塞缪尔轻轻拖长了声音, “那主神之前是怎么区分你们的?” 【哦?你怎么知道有好多好多系统的?】系统这个脑子啊, 自动把后半句话忽略掉了。 “想想就知道的事情嘛,”——要是只有你一个笨蛋系统恐怕什么都干不下去了,塞缪尔腹诽,“而且你之前还说过有一个声音特别好听的系统……” 边说着, 塞缪尔站起来, 房间是没有光源的,但柔和的光线洒满了房间,抚平了所有的锐角,让一切都明亮得不真实。他在这个面积看上去只有三十平米左右, 但是真的走起来又怎么也走不到边缘的密闭空间转了一圈,坐到了正前面那张桌子前。 【我怎么不记得和你提过啦,】,系统嘟囔了一句,不过大概也是对自己不太靠谱的记忆心里有数吧,没做过多纠结,【对了对了,说到那个声音特别好听的系统,我现在和她在一起啦。】 塞缪尔正在皱眉研究桌子上那块屏幕,屏幕没有连线也没有接电,就是孤零零的一块屏幕,但是却亮着屏,里面被分成了有大有小的八九块,有一块是深夜某个废弃都市的无人街道;有一块是漆黑海面上微微晃动着的游轮…… 第198章 好像是监控? 听到系统说话,他将心思从屏幕上移开,望着那团光球因为兴奋而肉眼可见的更亮了一些:“那很好啊,不过我记得你说那个声音很好听的系统格式化后声音变了。” 系统好像忽然羞赧起来:【是的,所以……所以其实是她追的我,她觉得我非常的风趣幽默、博学多才来着。】 塞缪尔哑然,把脸埋到屏幕前挡住了自己怎么也压不住的嘴角:“那,”,他从胸膛里哼笑出声,“那你们是双向奔赴啊,般配般配。” 系统嘿嘿笑起来,一蹦一蹦地跳到桌子上,把自己这一大团挡在屏幕前面:【你是在看你做过任务的几个小世界吗?】 塞缪尔眨了一下眼睛,果然是监控一类的装置,他问系统:“所以我可以看么?现在看到的是任务结束后的时间线吧。” 系统乖乖地“嗯”了声:【当然可以看,说实话,和其他宿主相比,塞缪尔殿下你的攻略对象都过得很好哦。】 也不知道系统操作了什么,那块屏幕忽然变得极亮,塞缪尔下意识地侧过头拿手挡了一下眼睛,移开手背时,他看到自己站在一处城堡的露台上。 露台外边缘缠绕着枯萎的蔷薇藤,正值冬季,藤蔓与墙面之间结起了银灰色的冰霜,有一种沉默而冷艳的美。 塞缪尔低头,脚下是拼成几何形状的神色石板,内部嵌了蓝紫色的花边,在清晨的阳光下一闪一闪的,煞是好看。然后他偏头,看到了第一个小世界中的艾尔雅和路基。 现在的情况基本和他第一次进任务世界时一样,他是没有形体的,自己能看到小世界中的人和物,但是反过来对方却看不到他。 路基好像长高了一点,但艾尔雅一点也没长,因此塞缪尔看到他,玩心大起,走到艾尔雅身边比了一下身高,然后朝着系统“唉”地装模作样叹出一口气。 系统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为什么而叹气,只以为塞缪尔是冷了要抢艾尔雅的衣服:【你碰不到他的。】 此话一出,塞缪尔也一怔,在两人都摸不着头脑之时,路基动作了。 他抬手掀起了露台正中盖着某个巨大物体的天鹅绒帷幔,露出了下面一人高的赤铁笼子,笼子的每根柱子都密布着繁复的花纹,笼顶是一只张开的乌鸦羽翼。 艾尔雅倚在露台尽头,半披着一件缀了黑色羽毛的披风,一只没戴手套的手直接搭在了冰冷的栏杆上,但是因为没有血色,所以依然苍白纤细,另一只手中捏着一只装了鲜血的玻璃杯,杯中鲜血随着他轻微的眯眼而泛起一圈涟漪。权力在他漂亮的容貌上养出了迫人的贵气,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静静看着站在笼子旁的路基。 “主人,”,路基声音很轻,像是风中将融的糖。 他赤足站在冰冷的大理石上,雪白的衬衣被他自己撕开,露出肩颈上那些已经浅淡的几乎看不出的鞭痕。他推开笼门,低头,像走进某种神圣仪式的教堂那样,缓缓走了进去,手指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却仍坚定地捡起地上的锁链,扣在自己脚踝与颈侧的锁环上,一环接一环,像是完成一件极致复杂的仪式。 “送给您的,主人要求的笼子,”,他跪坐在笼子正中间,仰起脸,眼神狂热得仿佛崇拜,语气比任何一次求爱也丝毫不逊色的真诚。 墨蓝的眼睛在眯成一线后又倏然睁大,艾尔雅歪过头,声音靡艳动听,带着一点阴沉沉的冷意:“你在做什么?” 见艾尔雅始终不靠近,路基的笑终于有些不稳:“不是主人让我准备一个笼子吗?这个笼子是我特意吩咐过用赤铁打造的,不会伤到您的……难道您喜欢伊文捷琳的笼子不喜欢我的吗?” “又在胡说八道了,路基,”,艾尔雅叹一口气,将手中的鲜血一饮而尽,然而几步迈入铁笼,扣住路基的后脑,吻了上去。唇齿交缠中,冰凉的鲜血得到了暖化,最终被路基在呼吸错乱时“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一吻结束,艾尔雅用手指碾过路基终于红润起来的双唇,把路基拉出笼子,意味深长地翘起嘴角:“你的礼物我很喜欢,但是你理解错了我的要求,”,顿了顿,“我让你准备的笼子,不是用来囚禁你的。” 他的手很凉,声音也冷,言行举止已经很有了血族贵族的气质,然而话音落下,他胸前的披风一动,有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耸动着探了出来。 路基望着那只小黑猫,愣住了,他眨巴了一下黑葡萄似的眼睛,唇瓣张合了一下。 艾尔雅抚摸着正用滚圆的眼睛观察着四周的小黑猫的头,贴心地补全了路基没出口的话:“我是想让你给小黑猫找个笼子啦。” “哦,”,这真是个天大的误会,正当路基不知道是该先脸红还是先失落的时候,那只小黑猫竟然伸出肉垫三下两下地跳到了路基的怀里,柔软的肚子蹭在路基的颈窝处,小黑猫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响。 好可爱,路基心里想道,很惊奇地完全没有生出任何的嫉妒心,他偏头感受着小黑猫皮毛温暖的触感,眼睛亮了起来:“我们养它吗?” 看到艾尔雅点头,路基笑起来:“它吃什么呢?也喝鲜血吗?” 这个问题艾尔雅倒是也从来没考虑过,手指很有范地撑在下巴上,他喃喃低语:“应该不是吧,我认为它应该吃肉,不过这么小的话……” 他们两人讨论着小黑猫的饮食问题并肩走回了城堡。 塞缪尔站在原地笑意微微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并没有继续跟上去:“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就不得不开始考虑铲屎的事情了呢,”,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的语气。 “该怎么去第二个小世界?”他问系统,“要回到那个房间你来操作……” 还没说完,手上突然多出了一张卡片,卡片并不是静态的,是cbd顶层一处公寓的外景,透过窗户,能看到里面灯光明亮而温馨,有人正在厨房里准备跨年夜晚餐。 【不需要再通过那个屏幕了,现在整个系统都在你的控制之下,根据你的意志而行动,你可以在由系统构筑的世界里随心所欲。】 “等一下,”,塞缪尔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他放慢了语速,好像要跟系统把这件事理顺,“所以我现在是系统的掌管者,而你,也是我手下的系统。” 系统装死。 塞缪尔自觉不是小人,不过现在确实相当得意,他哼笑一声:“竟然不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我啊,”,顿了顿,他拿捏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腔调,“刚才怎么跟我说话的,有没有上下级意识了。” 系统继续装死。 一直到塞缪尔传送到第二个小世界时把自己不小心关在了魏西连的公寓门外,它才闷声闷气地开口:“你直接推门。” 塞缪尔穿门而入,往身后看了看,还是有些不习惯。 不再需要系统为他讲述过多的信息,任务结束后的世界线自动地进入了他的脑海。 因为魏西连的大哥魏明磊确定了要留在国内发展,魏西连把魏家的别墅让给了魏明磊——反正那栋别墅对他而言有着相当多不太愉快的回忆,所以让给他大哥也无甚可惜,而且作为回报,魏明磊将这处市中心的高级公寓送给了他。 坐在书房里心不在焉地敲出几个字,魏西连扭头望向发出轻微瓷器碰撞声响的厨房:陈远给他做饭?他在做梦吗? 因为在第二个小世界里塞缪尔用魏西连的身体和陈远谈了恋爱,虽说谈恋爱的是塞缪尔,但终归是魏西连的身体,而魏西连在其中,也并不是毫无意识,所以在任务结束后,他对于余声声产生了强烈的自责感。 简直,简直就像是他出轨了似的。 怀抱着如此复杂难言的心情,魏西连叫过余声声来坐到他对面,然后犯了错似的低下头,情真意切地将自己的苦恼和思虑对余声声尽可能浅显易懂地诉说了一番。 然而一抬头,他发现余声声毫无难过或是困扰的神色——他正半张着嘴用衣服上的流苏逗猫玩。 “……”,魏西连终于发现他和余声声的关系好像是有一点问题,比如余声声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恋人来看待。 余声声太过不谙世事了——或许他在某些事情上有他的大智慧,但在情爱一途上,他是彻底的没开窍——他们的关系,更像是大哥和小弟。 于是魏西连在“出轨”的自责后,忽然又生出了强烈的负罪感:他本来就大余声声几岁,若是以余声声从来没爱过自己这个角度来看,好像是他一直在占余声声的便宜。 这真是相当可怕的推论,魏西连在经过数次和余声声的详谈后终于决定和平分手,不过两人的关系并没有生分,余声声仍然在魏西连手下的娱乐公司享受着顶级的资源,会很高兴地管他叫“西连哥”。 而他和陈远的关系近来却有了一点发展——如果陈远不是要再次演一出戏向他报仇的话大概算是进展吧。 第199章 今天十二月三十一日,陈远竟然按响了他的门铃,表示想和他一起度过这个跨年夜。 一边将手里的食材搬运进玄关,陈远微微弯着腰:“不好意思,偷偷查看了一下你的行程,发现你好像把原本定在今晚的聚会推掉了。” 魏西连坐在轮椅上,半张脸掩在了阴影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陈远的动作,却没有要帮手的意思:“是的,因为手头有一点很重要的工作没有处理完。” 其实在塞缪尔离开这个小世界后,不知道是不是系统的作用,他的腿好了很多,负责诊察他的大夫表示“可以算是奇迹”的地步,聚精会神地用力时能够短暂地站起来一会儿,不过太费劲,而且他已经习惯了轮椅,所以大部分时间还是会选择轮椅这种更高效的代步方式。 感受到了魏西连的冷淡,把购物袋转移到一个手上的陈远咬了下嘴唇,琥珀色的眸子闪烁了一下:“你……不欢迎我吗?” 虽然是陈远主动来接近的自己,但看样子他也是考虑了很多才下定了决心吧。 这样想着,魏西连摇了下头:“不会,”,他控制轮椅向后一步让出位置:“请进。” “不会”两个字出口的时候陈远的眼睛已经弯了起来,用空下来的那只手推了魏西连的轮椅向里走,他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正好有机会让你尝下我的手艺。” 然后就是现在的局面了,刚刚魏西连有想过让客人一个人在厨房忙碌终究不合礼数,但别说是进厨房了,他刚刚来到厨房门口就被陈远浅笑着推了回去:“不是还有工作要做吗,不用在意我,”——简直是有点异常的态度,让魏西连不由得担心起他会不会给自己下药。 大约一个小时后吧,听到餐桌那边传来声音,魏西连离开书房,看到一桌无论从品相还是数量上都堪称丰富的跨年夜晚餐摆在了桌子上。 在餐桌两边相对坐下,魏西连言不由衷地赞叹道:“没想到你会做饭呢,”,他的目光从一桌子的菜上扫过,已经发现陈远做的菜虽然外观已经好看到艺术品的级别了,但仔细观察的话,就会意识到全都是不怎么需要加工的菜品。 现在魏西连不再考虑下药的问题了,比起那个,他更觉得陈远刚才的可疑是因为他根本不会做饭,只是将现成买到的菜转移他的盘子里:陈远给自己做的跨年夜晚餐是一顿预制餐。 听到陈远竟然拿这种成品暗暗贬损起了自己不会做饭的事情,魏西连用筷子夹向了一桌子中唯一冒着热气的那道西红柿炖牛腩,皱着眉微笑着附和了陈远:“的确,陈先生的摆盘艺术是相当不错的。” 陈远凝眉看着他,心想果然只临时学了两个小时的厨艺是应付不了魏西连的,他缓缓地给自己重新续上了红酒,这个认知反倒让他兴奋起来:“魏总的意思是我的手艺不精喽。” 魏西连看着陈远没有自觉地大口喝着杯子里的酒:“如果要反驳我的话,把自己做出来的全部吃完怎么样?” 轻笑出声,陈远并不受他的激将法影响:“对我而言,吃多少只和胃口有关,五星级别的法餐和简略的清粥小菜放在我面前,我吃的是同样多的。” “但是……”,魏西连声音压低了些,“一般没人会把清粥小菜给挑食的陈先生端上来吧。” 餐桌上,魏西连有意地敦促陈远多吃:要不喝酒要不吃饭,总之让他放弃了去餐厅的选项留在家里,却只做出了这些东西,魏西连是不会放过他的。 很诡异的关系,魏西连和陈远双方都知道在那时皮囊下的并不是彼此,但是出于各种原因,在任务结束后,他们却又聚在了一起。 系统哀叹着表示这一对的感情一定很曲折,塞缪尔却不以为然:“我倒感觉他们的相性非常高,说不定意外的会很顺利。” 结果还是被迫吃多了,将空掉的餐盘收拾进厨房后,陈远道了一句“我稍微休息一下”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蹙眉用手支起了额头——吃太多了他就会犯困,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不过他向来困的很快,是那种立刻会陷入睡眠的困。 他来魏西连家当然不是只为了做饭才来的,不过以现在的情况来看的话好像也没什么精力了。 脑子有些昏沉,陈远保持着撑头的姿势就这样靠在沙发扶手那里睡着了。 再次睁眼的时候陈远自己吓了一跳,猛地抬腕看向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下意识地起身,盖在他身上的毛毯就落了地,他愣了一下,转头看到了正注视着自己的魏西连。 “我……”,他欲言又止。 “还要回去吗?”魏西连主动问了出来。 陈远点了下头,忽然感觉到了温暖,在他自己的公寓里,因为作息颠倒,只在凌晨作画,所以经常会有不知不觉睡过去的情况,但是睡意消散,醒过来的时候,尽管灯光大亮着,他却总觉得空荡荡的恐慌。 然而在这里,尽管只用了沙发旁边的一盏落地灯照明,他却意外地产生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看出了陈远的拒绝,但是魏西连微笑起来:“你还没对我说新年快乐呢。” 陈远看着他,眉头因为茫然而蹙起:“……可是还没到零点。” 蛮不在乎地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魏西连笑意不减:“所以今晚留下来吧。” 陈远还要拒绝,唇角被用手指抵住了,“那就让我很为难了,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做的晚餐。” 偏了下头,陈远更茫然了:“可是你不是不喜欢吃吗?” “与好不好吃没有关系,对我而言,无论是五星级别的法餐和简略的清粥小菜,只要对方是真心为我提供的,我都会表达感谢。” 自己的话好像被堵了回去,自己被捉弄了吗?陈远为此感到了懊恼,正思索着回击的方式时,客厅窗外正对着的那座大楼上开始了跨年的倒数。 整面的玻璃幕墙忽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点亮了,银白色的数字从十开始倒数,柔和却清晰地映在漆黑的屏幕之上,数字每跳动一次,整栋楼便泛起一次微光,像心跳一样规律而有力。十、九、八……直到零点,整座大楼像被唤醒,骤然绽放出华丽的灯光序列。光束自楼顶垂落,又宛若水晶般逆流而上,构建出一场没有硝烟的焰火秀。 “新年快乐,”,暂时忘却了从前的囹圄与日后的可能存在的痛苦,陈远轻喃出声。 “也祝你天天开心。” 第150章 在遥远的钟声中, 塞缪尔走出了公寓,犹自后怕地对系统开玩笑:“再不快点离开的话他们说不定就要展示大人之间过节的方法了,你这个小系统还是不要看为好, 你知道,我向来是非常重视员工的心理健康的。” 【什么是大人之间过节的方法?】系统傻呵呵地问, 却也不在乎问题的真正答案, 吵吵嚷嚷的, 它要准备前往第三个小世界, 却被塞缪尔拦下了。 【不去看温奇吗?】 塞缪尔沉默了一会儿, 才问:“他还活着是么,活着就好,我先不去看他了。” 【为什么?】系统不解, 想了想又利用塞缪尔的弱点诱惑他, 【温奇现在的生活可比你刚才看到的那两个刺激的多哦。】 塞缪尔苦笑:“我现在的心脏可承担不了太大的刺激。” 说着,一步迈出,他又回到了那个纯白的房间坐在了那张桌子前。系统对塞缪尔唯独不去看温奇这件事气鼓鼓的, 嘴里一直嘟嘟囔囔的, 塞缪尔不理会它, 以两指险临临地拿起从一进房间开始就很在意的那个直径两厘米左右的细高玻璃瓶,问:“这是什么?” 他凝眸看着玻璃瓶中不断汇聚又分散的紫黑色气体,好像在其中看到了一张扭曲的人脸。 【这是上一任主神啊,】系统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还是你带到这里来的呢。】 “……”, 塞缪尔愣了一下,然后迅速明白过来,右手下落把玻璃瓶放回桌子上,他目视着前方将下巴搁在了交叉的双手上方。 另一边, 系统念念叨叨地给他解释起来:【灵体状态,如果你把这个瓶子在上一任主神的身体旁边打开,他就会醒过来……看你的选择了,】,系统显然不太待见上一任主神,强装出了开朗的语气,【说起来你第一次进系统的时候也是灵体状态呢。】 “我可不记得我有被装在玻璃瓶里,”,塞缪尔目光平静地翘起嘴角。 【形态不一样,不过本质一样啦。】 “既然如此,”,塞缪尔垂眸,看着桌子上那团光球,“我是不是也能把他放进系统。” 系统先是【啊?】了一声,大概是没考虑过塞缪尔会这样处理主神,不过紧接着它回答:【当然可以,现在你享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点点头,塞缪尔沉声道:“那好,让他进入系统去做任务吧。” 【没问题,那系统的主题以及成功与失败的判定条件呢?】 “看来权力太多也不是全然的好事,什么都得我来决策,”,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塞缪尔沉思了一会儿。 第200章 “就让他进入一个【炮灰老头关怀系统】吧, 比如太子与嫔妃偷情,太子犯下滔天大罪,而他只是一个偶然露过、不小心听到秘事的年迈老太监,却被推出来挡枪,身陷诏狱,百口莫辩,等待着百日之后凌迟处死…… 天才魔法师上山寻宝,找到了一座放满珠宝首饰的高塔,而他只是一个为主子忠心耿耿看守财产的貌丑仆人,却被天才魔法师的队伍合力打死…… 他有着一个违法犯罪、无恶不作的儿子,因涉嫌一场虐杀案人间蒸发,怒火全部集中在了已经年逾古稀的他身上,在舆论的引导下,他被批判为“包庇者”、“共犯”、“恶人之父”。有义愤填膺的“正义者”将他开盒,殴打他、辱骂他,在他家门口泼油漆,不能忍受的房东将他赶出房子,他只能靠着装疯勉强活命…… 他是一个劣等的beta,无业游民,被抓入实验室进行政府秘密开展的‘alpha-融合性激素实验’,实验失败,他的身体长期分泌混乱的雌性激素,精神混沌,反应迟钝,出现女性化与动物化的生理表现。他一度相信自己可以被国家需要,但最终只是年轻科学家的对照组…… 至于成功与失败的判定条件,我们也要关爱老人嘛,就不必让他再去做什么攻略性的任务了。他寿终正寝就算成功,若是他横死街头或是自我了断就算失败,失败的话就让他多进几个副本练习一下如何做一名合格的老人好了。 ” 说完,塞缪尔冷笑着望向那个玻璃瓶,抬手在其上很清脆地敲了一声。 不能忍受衰老?不能忍受丑陋?还是说以为自己是志在千里的伏枥老骥,是壮心不已的暮年壮士,他会陪他的好爸爸玩一玩的。 收到了塞缪尔这位“新主神”的命令,系统就忙碌了起来,然而他忙碌,塞缪尔却是无所事事,最后“骚扰”的系统竟然也不胜其烦了。 【你——】本来系统就不敢对塞缪尔说重话,如今两人地位改变,它更是窝囊得要命,你你你了几句,它只是吵吵着【你快点走吧!】 “走?去哪里?”塞缪尔皱眉。 【离开这里啊。】 我刚来的时候就看过一圈了,没有找到出口啊,正想这样说,房间的门忽然打开了,简直像是直接开向了万米的高空那样,纯白色的门猛烈地晃动着,传来风呼啸的声响。 好像被牵引着走向洞开的大门,塞缪尔的心脏狂跳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胸口忽然很疼,他的声音沙哑起来:“要怎么离开……” 【你醒过来就离开了嘛……】 下一秒,身体向着看不到底的厚重云雾之中坠下——系统带着一点抱怨意味的声音还响在耳边,在床上,塞缪尔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几天——用昏迷这个词可能太轻了,这段时间他大概和一具尸体是没有什么两样的。所以真好,小白没有把他埋了,也没有把他火化了。 嘴唇因为每天都会用清水沾湿的缘故并没有开裂,但是嗓子很干,塞缪尔尝试了一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想坐起来一点,但是浑身都没有力气,连活动一下手指都十分艰难。 所以塞缪尔只好转动了滞涩的瞳孔。 加赫白就坐在他的旁边,不过此时正低着头,左手摁上了一直没有结痂的手心。不知道他正想着什么,憔悴的面容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个笑容,不过很快那抹幻觉般的微笑从嘴角消失,又成了阴郁的面无表情。 然后像是一个新近养成的习惯那样,他抬头去看塞缪尔。 四目相对,加赫白最初没有反应过来似的有些呆滞,等他意识到塞缪尔真的醒了的时候,眼泪就滚落了下来。 塞缪尔看着他,还是发不出声音,嘴唇开合着,加赫白看懂了他无声的唇语。 在这种情况下,塞缪尔还是想逗他笑,他在说:别叫我爸爸了。 加赫白轻柔又用尽全身力气地抱住他,哭得一塌糊涂,毫无形象,好像又成了很多年前那个被捡回来的小男孩。 塞缪尔艰难地找到他的手指握了住:别哭了,他想这样说。 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第151章 塞缪尔和加赫白现在住在了红海边境的一座小房子里——虽然是小房子, 不过设施齐全、装饰精美,从位置上讲,还不容置疑的是个风景独好的海景房。 加赫白向塞缪尔说起七天的事情, 因为主神的突然消失,七天很多设施完全崩溃了, 只以他们的力量完全没有重建的可能性, 在萨维里的安排下, 大部分愿意接受新生活的天使去往了红海边境, 隐藏起翅膀和那里的人类生活在了一起, 也有一部分格外地愿意接受新生活,直接飞去了魔界,体验起了魔族的刺激生活。 不过还剩下一些因循守旧, 坚持要信奉他们万能的主神的天使, 他们不愿意离开七天。 “萨维里动用他的扭曲之力,把七天沉入了红海之下。” 塞缪尔听得稀奇:“那是怎么做到的?” “扭曲之力,很神奇吧, ”, 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房间的萨维里靠在门边, 将手中的几个大盒子拎高了一些朝塞缪尔一挑眉,暗示了他所带来的礼物的非同一般。 “那我好像给纵乐之后反思时下意识会低头的行为找到了一个新的解释,那些老天使都在下面看着呢。” 对塞缪尔这个“新发现”,加赫白捧场地“嗯”了声, 萨维里则大惑不解:“为什么要反思?” 自从格子死后萨维里就只穿黑色的衣服了, 有魔界里的小恶魔提起他,经常“哦”一声,“大蝙蝠似的”,萨维里对这个称呼很不喜欢, 不喜欢到只要有恶魔在他面前说出了蝙蝠两个字,就会被萨维里找茬杀掉——然而这个举动对遏制蝙蝠称谓的流传收效甚微,毕竟恶魔文化不高、脑子也大多不好使,往往脑子还没开始转的时候已经祸从口出了。 萨维里向塞缪尔和加赫白说起纳西弟的恢复情况,纳西弟在那次大型魔法中灰飞烟灭,只剩下了一只之前就被砍下来的翅膀,加赫白对这只翅膀使用【治愈】权能,几乎是重造出了一个纳西弟。 重造出的纳西弟从外表看就是个完全版的纳西弟,不过实际感官缺失、四肢绵软,需要一段时间的休整才能恢复正常,不过纳西弟身体上的缺陷恢复得很快,脑子却好像一直短了根筋。 今天萨维里就是来告诉塞缪尔和加赫白纳西弟的恢复情况的:“很有进展,”,他说,“纳西弟现在计算十四加二十七已经能说出最后一位数是一了。” 塞缪尔深感欣慰:“大概明年就能开始学习两位数的乘法了吧。” 纳西弟能被救活的消息传到萨维里那里时,萨维里曾经在塞缪尔刚刚醒来的那时候找过加赫白,请求他救格子。 加赫白垂下视线,以沙哑的声音喃喃道:“格子的情况,是救不了的。” 得到这个不出乎意料的答案,萨维里只是“嗯”了一声。 加赫白的眼中浮现出悲伤而怜悯的水雾,看着萨维里:“对不起。” “没有关系,”,萨维里摇摇头,现出了一个疲惫的微笑望向远方,许久他回神似的拍拍加赫白的肩膀:“那以后就是只有我们三个人了。” 塞缪尔、萨维里、格子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有着密不可分的情分,现在格子死了,所以只剩下三个人。加赫白理解他的意思,但是心中却动容不起来,他勉强地顺着萨维里的心情演绎下去,点头:“是的,我会照顾好塞缪尔的。” 萨维里笑起来:“也偶尔照顾一下我啊。” 萨维里现在算是魔界里首屈一指的大魔王了,所以繁忙得要命,在塞缪尔和家和白这里坐了不多会儿之后就告辞了。 塞缪尔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末了对加赫白发出评语:“是挺像蝙蝠的。” 因为塞缪尔和加赫白都不会做饭,所以专门雇佣了一位会做饭的小天使。加赫白大致地看了萨维里送来的大盒子,发现里面都是些食材或者药材,便随手交给了小天使,让她琢磨着给塞缪尔做了吃。 手上空了之后,加赫白拿纸巾擦干净了手,走回床边,掀开塞缪尔的上衣检查了他的伤口,好像好了一点,又好像没有。 望、闻、问、切……望闻切都不太好使,他决定直接问诊:“还疼吗?” 加赫白的左手还摸在塞缪尔的额头上,听到加赫白的问话,塞缪尔一口咬上他的手腕,含糊地“嗯”一声,然后毫无征兆地激动起来:“我早就好了!” 塞缪尔很生气,他在发现了加赫白身体上的官能后就一直畅想着能在一切之后和加赫白过上□□的生活,然而因为胸口上这区区致命伤,他竟然茹起了素,并且开荤的日子看起来是遥不可及。 撒娇似的,塞缪尔哼哼着又去舔咬加赫白的脖子,加赫白对肌肤上的接触来者不拒,若无其事地拿起床头柜上的一份报纸,翻到背面看起来——在红海边境通行的是人类的货币,将七天的金币拿去典当换钱不仅麻烦而且也不是长久之计,他想找一份工作。 第201章 塞缪尔泄愤般的啃咬慢慢停了下来——毕竟再咬下去自己真的起了反应只会憋得更难受,他十分不高兴地躺了回去,翻过身背对了加赫白。 加赫白从报纸边缘放出视线,很好笑地看着正怄气的塞缪尔,伸出手去,用手指温柔地梳理起了他的头发。 手指触碰到的一瞬间塞缪尔很小幅度地动了一下,好像是想躲,但是最后又坦然地接受了加赫白的抚摸。 加赫白继续看着背面那一栏的招聘广告,目光在最下面几行小字上停留了下来:不是工作,只是一个临时的委托,是一处闹鬼的房子,半夜会听见女人的哭声,在白天虽然没有诡异的哭声,但据屋主描述,一进房间就会感觉到阴冷的气息,好像有什么一直在盯着自己。 看起来像是怨灵一类的,正是自己很擅长的。加赫白将这份报纸做了个记号,决定下午去看看。 因为全副心思放在了报纸上,所以梳理塞缪尔头发的手指就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于是装着睡着的塞缪尔呓语般地出声:“不要停。” “嗯?”加赫白放下报纸,偏头去看塞缪尔。 塞缪尔仍然背对着他,但是头稍稍往他的手心那里凑近了些:“这样很舒服,”,他喃喃道,“继续。” 加赫白翘起嘴角,上半身趴到床上,发出了缱绻的声音:“那我会一直哄到你睡着为止的。” 应该是身体还是很虚弱,大概十几分钟后就听到了塞缪尔均匀的呼吸声,加赫白很轻地起身,为塞缪尔掖了掖被角,走出了房间。 报纸上那个净化委托做起来很顺利——不是怨灵,只是有一只调皮的恶魔不满意那户人家在他原本的住所修葺了房子,所以装神弄鬼地去吓人——但是屋主相当的胆小,这也害怕那也担心,为了让屋主真正能够放心地住下去,加赫白还给他用盐水画了一张阵法图贴在了门上。 回家时被维托拦了下来,维托现在就住在他们隔壁的隔壁,他还是不原谅加赫白,也不要求加赫白为他治好翅膀,不过态度多少软化了一些,能够和加赫白基本心平气和地交流了。 然而这次他看起来又要发火的样子:“你到底能不能管好塞缪尔了?” 值得一提的是,维托因为多年的“软禁”性格相当暴躁,而塞缪尔的手又是极其的欠,隔三岔五就会跑到维托的院子里招猫逗狗,所以从某种意义上,维托现在烦塞缪尔比之加赫白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又怎么了?” ———— 负责给塞缪尔和加赫白做饭的那个小天使年纪不大,坐在一只小矮凳上把萨维里送来的几个大盒子依次打开了,她一样一样地拿起来,知道这都是上好的补品。 东西都是好东西,不过她并不太会做。 所以在思前想后了半天之后,她把每样补品都切了一小节下来,放到了汤锅里,煮成了大杂烩。 完事之后把一碗冒着油星的药汤端到塞缪尔那里,她很忐忑地望着塞缪尔。 这碗汤从品相上来讲是差劲得离谱,要形状没形状、要颜色没颜色,但是塞缪尔轻轻嗅闻了一下,以试毒的心态咂摸了一口,竟然感觉味道很不错——里面带着很浓的肉香味。 一口一口地把一大碗汤喝光了,塞缪尔道了声辛苦把汤碗递还给小天使,重新坐回床上拿起纸笔。 因为给主神安排了【炮灰老头关怀系统】,所以他现在也做起了“编剧”的工作,专门给他那个好爸爸写出一篇篇的悲剧故事供他体验。 两天前,他还带着加赫白进入主神所在的小世界,亲自观摩了主神的惨状——不是白看的,当时主神正被一只流浪狗欺负,而塞缪尔这个猫嫌狗不待见的体质一经过,竟然把那只半人高的流浪狗吸引走了——算是难得“孝顺”了一回。 不过从小世界中回来之后,塞缪尔发了一晚上的烧,加赫白认定那是操控系统要耗费魔力的缘故,不肯再让他频繁出入小世界了。 暂时不能去,他还可以写。 塞缪尔原本是给第一个小世界中的女吸血鬼伊文捷琳写封信都要磕绊半天的人,但此时他手里拿着一支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捡来的墨水笔,忽然成了手握神笔的马良、成了倚马可待的才子,手下唰唰,下笔如有神,写出了个悲惨世界,编出了一个大好明天。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他扔下笔,开始感觉浑身发热,尤其是下半身,感觉一股股的暖流经过,仿佛每块肌肉都在鼓动发胀。 他大概知道刚才喝的是什么了……这个萨维里,送礼不看时机的吗,看不出来他现在有心无力? 加赫白推开门时,看到塞缪尔正背对着他坐在床边,头一会儿抬高一会儿放低,拨浪鼓似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把在维托那里挨的一顿骂原封不动地搬过来,堪称好声好气道:“维托说你把他的鹦鹉养废了。” 塞缪尔的声音有些瓮瓮的:“鹦鹉有什么养废的。” 这也是刚才加赫白问维托的问题,加赫白又深吸了一口气:“维托说是你教了他的鹦鹉一些少儿不宜的话,现在那只鹦鹉天天在他耳边重复那几句话。” “嗤嗤”的,塞缪尔笑起来,他做出那番坏事的时候就觉得那是个天才的想法,毕竟教鹦鹉说话这件事就像是在硬盘里存入永远删不掉的文件——而这文件还会开机自动播放。 他想起维托那副对鹦鹉宠爱得不得了、早晚喂果子还给洗羽毛的模样,又想象着他坐在书桌前被“卸甲卸甲我让你卸甲”这种话糊脸的场景,笑得整个人都快在床上打滚了。 “鹦鹉不懂事,但它记事啊,这玩意儿不像人类会判断美丑、懂得收敛,只会模仿,你教它一句话,它就会当宝一样重复一辈子。” 加赫白站在门口,抱着胳膊,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我真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还能对自己的恶行这么满意。” 塞缪尔一点也不受打击,背对着他反手打了个响指,另一只手堵住了又开始滴答下来的鼻血:“你别说话,我刚忍住笑。” 加赫白对于家里这位身残志坚的活宝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不过看他今天精神不错,也微微笑起来:“晚上我带你去犀牛广场那里的影院看电影吧。” 看电影这项娱乐活动是天国没有的,因为天使们哪怕是在爱情故事里也要掺入对主神的颂歌与教义,两个相爱的男女,谈着谈着情,便要开始在月光下齐声背诵《信仰之律》。 所以对于这种不伦不类的故事,天使们往往更倾向于用话剧的形式表演出来,台词固定、情感克制,表演得像是在朗诵圣典。 因此看电影对加赫白来讲是个很新奇的体验,他已经路过那家影院好几次了,看到门上贴的金发碧眼的电影女郎与里面漆黑空间隐约透出的霓虹灯光,他认定这一定是件好玩的事情,值得带塞缪尔一起体验一下。 一边说着,他脱下外衣挂在了门边的墙上,还没转回身来腰忽然被一具很滚烫的身躯搂抱住了。 “打劫!” 覆盖住腰上的两只手,加赫白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