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姝色(女记)》 第1章 [gl百合] 《予我姝色(女记 )》作者:谢遥岑【完结】 文案 以同时代角度看历史中的明珠 内容标签:群像 主角:姜嫄,女艾;配角:太姒,无;其它:无 一句话简介:女性历史 立意:为历史参考增加角度 第1章 姜嫄 妳知道这世上最亲密的关系是什么吗? 我在上邰时以为是母女关系,后来随着姜嫄在帝丘高辛为奴那段日子我才知道这世上最亲密的关系是给予与掠夺。 直到她归入土中,我终于找到了答案--自然与生命。 我叫露,在有邰氏长大,我们那里的人对于土地对于生命都格外重视,可于生命的赠品我们就没那么感兴趣了。 那天,我和域主长女外出游玩时望见荒野中出现了一个硕大脚印,脚印可比我们所有族人所占领地的万倍那样大,脚印所到之处万物凋零,缕草不见,她正欲踩上去我忙道“这脚印如此大,只怕是东夷帝丘之人所留,指不定这其中会有什么奇怪,咱们还是离远些为好”姜嫄平日是个冷静的人,我原以为这天过后我们还会像从前那样在田间开拓自己的天地,却忘了她骨子里对土地的痴迷。“有邰夏时暴雨,冬时暴雪,处处皆是苦难与希望,他们的脚印如此之大却从不会怜惜足下生命,要我来讲,还不如我们族人的脚印,走到那里便将生机带到那里。”她声音冷冷的却十分坚定,说罢此话便将脚放了上去,她还说这土极湿最适合种稻,待到天晴便来此撒种标记过后我们便匆匆回了部落,却不想在土地面前,果真是万事万物都不重要。 光晕影影绰绰,曦曦晚霞漫现的时候,姜嫄的腹部突然大了起来,她很害怕,因为她明确地感受到那里有一个生命正在吸食她身上的能量.她慌张地找到了她的母亲,可域主却十分淡漠,她让姜嫄再等等,问题很快便会解决,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帝丘一族的人,与流传之言不同的是,他们个个面上皆是凶戮之神,他们带了许多东西,可域主并不满足“嫄儿是吾长女,待吾歿后,她便是有邰氏首领,这些可不足以交换。”帝丘族为首的羽衣少年用轻灵而成慑的声音道“那便用铜鼎一座,黑豕百头,陶壶千对,粟来万斛,暴雪将至,有此准备,足够妳有邰氏举族度过寒冬,如何?”域主牵牵嘴角“也罢,天意如此。”羽衣少年神色微妙,掸了掸衣摆,正欲离去,域主连忙抓住了白羽飘摆的衣袖“神使。……再加点”此刻姜嫄在帐子中因腹部奇痒无比而抓出了一道道血痕不禁大喊出声,我进去一时错锷,昔日部落中最清冷聪慧的姑娘此刻如发疯野兽一般伤害着自己,我登时不敢将城主与帝丘族人的交易告之她,我真怕,怕她丧了生志,我便连这世间唯一可交心的人都没了。我忘了那天她是怎样度过痛苦的,我只记得那天部落里的兽皮皆被抓出了洞,她清醒以后,只问了我一句句“露,妳说帝丘那里也会有土地吗?”我听到自己说“若是没有,我们便让它,有不管嫄姑娘在何处,我与生机都会和姑娘如影跟随的。” 后来,我与姑娘去了帝丘界,我看着一日比一日形销骨立的姑娘在梦中喊着农物的名字,我也越发想念在有邰氏的日子了,可日子便是越过越苦,越过越想念从前的好时光的不是吗? 到了帝丘后,神使为了去一去姑娘的锐气故意提到神主的三位妃子,其中一位便是有娀氏的女儿名唤简狄,是三妃之首,我坐在一旁听着,不禁出声“神主没有正妃吗?” “谁能与神主平分秋色?自是没有。"可姜嫄对这些仿佛丝毫提不起来兴趣,倒是对耳边响起的空灵清澈之声有些好奇 "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神主依着自然之声而创造的,称之为乐,不过神主近来痴迷九招六列钟磬鼓乐,族人们对于颇有微词,说其害人不浅……” “你们神仙不正是为了人之乐而存在吗?若是人们感知不到乐,要你们何用?”羽衣少年一时说不出话来,姜嫄淡漠地望着从正殿中的人,倒引地帝喾好奇问道“妳是谁?从何处而来?我能给妳什么?”姜嫄大约心底还在想着土地里的事,很是敷衍地答道“我是曾经的有邰氏长女,你一时意起的因果,我从一个充满了希望与绝望的地方来,我想要清静与自己的方寸土地。”那是他们第一次也是为数不多的相遇,后来的日子里,有人向姜嫄提起帝喾,她竟都快忘了这号人,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我记得在那个当下帝喾便拉起姜嫄的手向高位走去,“立邰氏长女为帝丘元妃”,阶下发出一片几乎震破耳膜的山呼声,他们歌颂圣明,赞美帝喾是仁威兼施的千古一帝,也歌颂新上任的元妃,赞美她是天下最美貌仁慧的女子,即使从前他们从来不曾见她。 姜嫄越来越瘦了,可肚腹都肿地一日比一日高,仿佛她只是一个容器与工具,唯一的作用便是贡养肚中的生灵,因为疼痛,她在腹上抓出了一道道血痕,终于在那日随着一个热乎乎的东西被挤出身体,原本大如瓜的肚腹忽然塌了下去,孩子一落地,四野便传来了尖锐的枭鸣与凄绝的哭喊声,打眼一瞧孩子竟是个黑色肉球,姜嫄命我将孩子扔进牲畜中,可它们都绕开了孩子.她又将孩子扔进野兽环生的森林中,可以野兽也不下口.冬日下雪时她再将孩子扔进冰中,孩子依然活来下来.她当时摇了摇头,只说了句“做神仙可真好,就连掠夺也可以让人心甘情愿的给予”便给孩子取名为弃,之后真将孩子弃给了帝喾.那时我问她“姑娘可是还在介怀当年域主的事 吗?”她当时说什么来着,喔,她望着窗外的皑皑白雪道“从我跟母亲学农耕起,我便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再比生命更伟大的事了,可是我忘了生命之外还有感情,而感情是最好拿来做买卖的事,自从有了他,我总觉得我以后也会像母亲那样,我不想让他与我一般,成为农耕的舍物”从那以后,我与她关起了门再不见客,只一心弄于农田。 “温浅落熏降种苋,日烫下豆寒播茼。若是然地好照料,人客必可心静致”那是姜嫄最快乐的日子,我望着眼前脸上沾了泥却傻笑不停兴致盎然的姑娘,一时间有些恍惚,那一刹那时光仿佛倒退了,回到了在上邰的日子,姜嫄还是那个给些种子给些希望便可以哄好的姑娘姜嫄见我出神,对我说“我也希望时光得以留在此刻,可从前的土地是母亲的,如今面前的土地又真的是我的吗?”是啊,人这一生所有的主动不都是被动之下的自救吗?日子唱着它的踏歌大步地往前走,那个孩子竟也悄无声息地长大了。 那天是个阴天,我与善嫄在搬运蔬菜时有个小小的身影也加入了进来,我们以为是那个小仙童起了好心也就没有阻拦.善嫄与那个孩子聊了许久,却皆是农耕之事,她眼底流露出的欣赏与同鸣之情是我陪她以来从未见过的,姜嫄很喜欢这个孩子,甚至留了他过夜。我的好姑娘啊,什么都不喜欢,只喜欢能够带来给予与希望的土地。只可惜,给予的意义还是掠夺。日出时,我推开门被眼前的场景吓到,姜嫄的麻衣上点点血斑,不知何时染上了或深或浅的血渍,手臂上是大大小小的血痕,还往外冒着血珠,一拍眼我便看到了鲜血的来处,床上的孩子悠悠转醒,慢慢开口道“阿娘,这是妳欠我的”姜嫄沉默着让我扶她到了门口,拾起了一颗蛋交给弃“我倒有些庆幸,你昨晚吃的是我,若是它,它就该找不到母亲了,那样你就成了我这个你最厌恶之人的样子了”我们下了界,听族人们探来的消息说我们走后,弃便一心用于土田之间再没因食欲而害过其他生灵。 有邰的冬天总是很冷的,我们下界那日正是朔月,冷得人伸不开手,幸而我与姜嫄低矮的部帐间穿梭,见到人人都有衣穿,观神情脸色也算红润,她心下才稍稍安定。到了域主的部帐,只见域主背对着姜嫄,正坐在地炉旁烤火,身上还穿着臃肿的羊皮袄,听到打帘的响动后,她有些迟缓地回过头来“妳是谁啊?” 姜嫄见她满头白发,眼神飘忽,她知道,母亲已经忘了她。 域主蹒跚的身子贴近了她,好像不可置信似的,一遍又一遍抚摸她的面颊:“帝丘好啊,我的女儿也去了那里,她一定和妳一样这么年轻这么差好!” “那里不好,没有土地没有幸望,只有掠夺。”姜嫄说罢,我脑海中那个比工具还用力献祭的少女与被啃食的母亲重叠起来,原来这便是亲密吗?她给得了的,他拿走,她不想给的,他夺走。域主听了便急着赶我们走:“妳们赶紧离开,不要告诉别人妳来过!”我们有些莫名:“为什么?” 域主连连摇头:“以前的族人老了老,死的死,他们见妳得了神的眷顾定会眼红,到时许多麻烦,只怕会牵连到我的嫄儿……” 见她惶恐不已,姜嫄连忙握住她颤抖的手安慰“我是奉天妃之命来的,就让我多在这里陪您一会吧。” 夜深了,域主讲了许多姑娘离开后的事,说多亏神主赐的千钟粟做了种子,如今的有邰愈加丰饶,数十年没有冻饿饥荒,又说她担心嫄儿在帝丘受苦,日日食不香甜,夜不能寐,几乎每天都要朝着苍穹张望,希冀在老死前能再见她一面,说着说着,她年纪大了受不得困,已是昏昏欲睡,姜嫄将她冰冷的双足抱在怀里暖着,开口道“不怨了,露,妳说那个孩子,他会不会也是因为渴望情才爱上土地的呢”我听到我自己说“姑娘,只要他像您不就行了吗?”姜嫄抬眼望了望天“我总觉得,他会比我强”那次回去以后,姜嫄开始关注这个孩子,收获了不少惊喜,帝丘很大,有玄鸟的陪伴,他往往可以走很远,他会关心服役的帝奴,也会怜悯辛劳的老农,他关心恶劣的天气,也会为一场珍贵的春雨欢欣鼓舞,有一天,他甚至从田里捡了麻菽回来,说要亲自裁培。 第2章 此时的弃已经长到五六岁孩童那么大,他矮小的身影忙碌地穿梭在苗圃之中,颇有些流连忘返。说也奇怪,这些植物在他手里,个个长得茁壮茂盛,比田里那些瘦弱的秧苗壮健一倍不止。对其中的道理,这小孩说得头头是道:“每个谷物牌性不同,只要根据不同的土壤,选择最合适的谷物播种,自然就能获得丰收”姜嫄听了见了,对他越发亲近,而他只一次,眼底流露出的同是农耕的喜悦,收获希望的雀跃。 帝喾听闻了,同样对此大加赞赏,并将他匹配出的强壮秧苗赐给帝丘的平民,也就是从这里开始,民间渐渐传开了神之子的贤名 对此,玄乌不以为然:“弃的本性应该是杀戮、吞噬和掠夺,帮助农奴,精耕农桑,这并不是他的本性,这样做也只是为了神主高兴而已"对此我心生烦恶,口吻也十分不客气:“一个人的秉性好坏,怎能单凭出身断定?如果一个人生而为恶,却甘愿抑制自己的本性做一辈子好人,一直到死,那这个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不远处,弃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挖土,他浑身沾满了尘泥,神情却宁谧而快乐,姜嫄带着笑意道“不,那是对于人来说,人才分好人与坏人,可对于土地来说,人人皆是需要用心对待的客人” 弃长大了,姜嫄也苍老了,可因为母子俩,这山川间的土地给人们带来了生命从未少过,那一日,下过雨后豳山发了洪水,弃望着面前耗费无数心血打造的良田被毁,连连叹气,赶来的姜嫄更是晕了过去,原来不想让小女孩儿在冬日喝上米粥的,不想让残烛之年的老人看到丰收的竟是高高在上的神。到了日落之时,姜嫄突然让我替她梳洗装扮,她甚至换上了当初嫁来帝丘的衣服,我知道她要干什么了,她要去面对那个最不愿意看到的人。我在殿外,突然想起那年她来到帝丘之前问过我有无土地,我说她在哪里生机便在哪里,原来一个人是可以换来那么多生机的吗?姜嫄带着金簪回了幽山,用它平了洪水,可也眨眼间便已奄奄一息,赶来的弃望着床上光彩不在的母亲“阿娘!对不起!如果没有弃,阿娘不用在帝宫里低声下气,也不用靠计好阿耶来助我!若是当年没有我,阿娘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或者回到自己母亲身边,依旧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嫄!阿娘!是我害了妳!”姜嫄撑着一口气,擦去了这个她愿意给予之人的泪水,气若游丝地开口道“不,这不怪你,你要记得,母亲是为了成为土地的母亲才选择了消散,当初我选了捍卫土地的尊严,如今我也是为了土地所带来的生机,弃,为母亲开心吧,母亲选择了土地选择了自己选择了你”她唤我过去对我说“露,谢谢妳带给我的希望”她走了,走的时候我往她手里放了一棒黄土,我想,她这一生或许属于她的只有土地,可她为太多人带来了生命和享受自然的权利。 姑娘,妳等等我,我这就来了,露会陪着嫄永远去到自然里,寻找生命。 第2章 许穆夫人 载驰: 我出生于卫许两国之间的黄河,母亲为我取名载驰时,便有人说她一生将比肩男子离经叛道。母亲带着我回去吊唁舅舅,可有人不希望她回去,也许是为了在许穆公那里邀功又或许只是因为他们认为女子不该有国有后盾,可能他们也没有见过麦子吧,不知道麦子是扎根在强大的土地上,而不是被挂在言官嘴边。母亲只能寄希望于她自己,力求荡一国之海晏河清,复卫国回物阜人熙。国家之代回必须通过暴力,而暴力,也必须通过牺牲,为了让自己记忆中那个在卫国想要一展报复的少女的理想,母亲说她这一趟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初见她时,是回卫国的第二年,彼时母亲已求到了齐国,齐卫两国多次与他国抗争,并在该年开始攻打狄人,于楚丘开始重建,听闻母亲早年间也在许国写过诗,我有意去见那位诗灵,不知是岁月没有见过为家为国的女子,抑或是时间没有见过有骨气却懂变通的女子,又或是它们根本就不想记得,它们向屋阁中的美人儿唤道:“来了位冠发的将军” 这使窘迫的我放低头,在心里默念泉水,这是她的名字,这名字真好听,像是极其亲人的生机,有水人和,泉清而明,像是异乡之下想往回流却要润众生的暖柔,卫宫之中,夜幕之下,如雨凝一般的雪中,她莞尔一笑,邀我入座 我镇定出声却又不敢抬头,“看了母亲的评言,仰慕姑娘心绪,故来拜访。” 她落落大方却视线朝着淇水头,“我叫泉水,也是诗灵。” 我们闲聊之际,发现我们志气相投意气相似,都同样为女子之处境而感到悲哀,但她只说“这世间多的是求不得的事,倒不如明日与妳一同出游去玩,也好将那烦心事抛一抛。” 诗灵心软,她通透到了骨子里,我也只好借口说许国言官一向捕风捉影匆匆离去,几天后,听说她竟想家了,我鬼使成差的去找她了。 我担忧的说:“妳这般,只怕对大局不利”她仰起有些憔悴的脸庞,眼底有些乌青:“随他去吧,我现在一闭上眼,便是我那日正坐在淇水畔哥哥说要将我嫁去许国的模样,我问了姑母姊妹,她们说只要想给自己找天地,总会找到的,如今我也放过自己了,我这眼下乌青昨晚驾车出去玩太晚又在路边看到了家乡的麦子才有的。” 明是弱水之躯,心志如此宽裕,着实让我着沉迷。 “载驰?”我惊慌地回过神,撞上她绿色的眼角,“明日可有时间,来找我做乐啊?”我按捺住喜悦,却不知绯色早已爬上耳根。载驰,她唤了我,我说:“好。" 那天,月牙刮天,麦浪水旁,我们肩并着肩,走到许宫,有一刹那,我险些以为这是永恒,后来我常觉得如果是就好了。 “陋室简室不必拘谨,坐吧。”她招呼着,去后院收衣。这种简单琐碎的日子,应该会让她想起在卫国那些时候吧,若说有什么不同,在卫国时会有百姓与她说话耕种,而许国的百姓,只觉得她漂亮就是了。我触到了她的手冰凉瘦弱但抬头一看,脸上始终是带着笑意的,我隐隐心疼,也不知她是在笑许国的无聊作为与低估了她,还是为那个曾想在卫国奉主的姑娘笑。 之后我每日每时都想见她,邀她出游,去她时中,虽然时刻提醒自己不可失礼,但她的美好自洽让我禁不住靠近。卫国将在楚丘成立中都,作为母亲被许国大夫为难时所诞生的诨灵,我必须赴楚丘去参加成立会议。 离别的前一天我小心翼翼的开口问她:“妳会喜欢怎样的诗灵?”她笑:“我不看中灵气,独独看将国家放在心上之人,我惜民思国自是心高。若自己择婿,必是比我自己还在意卫国之人。” “如果我以后选择了那样,妳可愿喜欢我一些?”我差点脱口而出,而又识趣地闭口。这般开口,只会惊扰了她,何况我是一个已经将全部堵上了,最后可能会被发落了的诗灵,在时局之中给不了她分毫。 也是,她的笑容如山水之宽,一颦一笑勾人心魂,勾得我忘了自己的将死处境自己的失仪声名,只想将卫国还给她,只是许国口诛笔伐民斥臣传,而卫国民众万万我没有办法停下重振的脚步。次日中城建成,我回许国,尽力地压低头,让她看不到我的不舍。 未曾想,那是最后一面。 回了许国后,我透过时流,予她说卫国不会亡,因为我也因为她,更因为我们的母亲。期间与她不断互通书信,她嘱托我千万小心,我苦笑,将死者果真不该有太多牵绊。层层叠叠的许兵将我包围,黑压压的人群中那个没用的男人用一种狠厉嘲弄的眼神看着我,看着母亲。我想起了泉水,她断然不会用这般眼神看人,用这般眼神看人,她眉目清朗,温和含笑,万事她总有最后一步,总有开解自己的方法。 风在冷气中刮着,我听见她说:“若自己择婿,必是比我自己还在意卫国之灵。”她所认为的人,卫昭,卫懿公,桓公皆是如此,可我,身不在男儿列,因为她,心却比男儿还重卫,母亲三十四岁这年,我再无法见她。行刑台上,许国民众向我们扔掷着臭鱼烂虾,我与母亲迎着人群而立,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泉水,我好高兴啊,那个误了妳一辈子的男人的江山要坐不稳了,而妳的卫国,我保住了它,它只会必须比许国越来越好 “载驰,谢谢妳喜欢我的国,现在,我很喜欢妳。”我双唇已经有些开裂,动了动啃哑干燥的嗓子却无法再言语出一句:“那就好。”梁吊气聚,我与母亲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泉水: 我是卫国诗灵,即使我出生在许国。母亲十几岁的时候被当成筹码换了出去。那时她父亲去世,大统落在了她哥哥身上,族亲欺我母亲无依无靠,联合君主欲将母亲嫁去许国,嫁给那个废物。母亲四处写信给旧友寻求帮助,最后一纸婚书将母亲对情感幻想击的粉碎,哥哥把她当等码,心爱之人也最先割舍她,即便如此,那里有她同姓的姊妹带着她扎的秋千跑马的马场,有她敬爱的姑母,卫国这个称呼里装着的是她为数不多的好时光和未知的前路,能怎么办呢?肥泉是再回不去的,驾好车子往前走就当要去的地方是须邑和曹邑吧,总会有办法的,即便没有办法,且笑着笑着就过去了。 第3章 有年初春,诗灵们聚在一处,有人与我说:“载驰倒是承了妳的愿,可只怕是以后不好过啊” “载驰是谁?”我未曾听过,母亲的另一位诗灵吗?没来由的,我对她产生了兴趣,到处向人打听她的处境,脆弱又坚强吗?我渐渐的被她吸引,被压着的刚烈执着,当真是吸引人。 那是个下午,我听见时流一声叫喊:“来了位冠发的将军儿”这句俏皮话倒是将她描绘的好,重眉长眼,长发梳在脑后,脑门儿上还有道疤,应是许国大夫弄的,几绺碎发轻柔地泻在额侧平白多出几分清秀。她低头,反倒让我多看清了她几分,明明是生的逸秀深邃,眸中满是决绝。我直了直背:“请上座。”她应着,却不肯抬头看我:“我是载驰”我当然知道,一个背着一国之后名号跑马奔向故国的女子,一个被言大夫们说有时体统的女子,一个拯救了卫国的女子。每一次都似我少女时期艳羡的模样,每一次我都打心底里佩服她。她言语问,伤口似的忽悠又有些刺痛,却只是轻轻摸了摸接着装作若无其事,原来她也会痛,也会害怕伤疤,或许还会害怕死去,可我明白,她最怕的是那个我们曾与百姓一起耕种纺织,与姊妹姑母一起在田间读书的卫国会因为时间流逝而不复存在。聊完了话,我送她回去,院子里春光正盛,她站在染了些蛛丝的木门前,树影斑驳,我略徽迷了眼,我听见自己说:“载驰,有空来坐”她说:“好。”几天后她果真再来,她是欣喜的,我也是。后来的有一天,她说:“泉水,我带妳去看看卫国重建的军营好不好?”我十分欣喜说:“好,太好了,我原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了,妳不叫上竹竿吗?”她面上有些红,头偏向一侧,说:“之后会带她去的,只是,同妳,自是不同的。”这是什么意思呢?会不会是我认为的那个意思呢?人人都说我聪明过人,可这一刻,我只觉得头晕却又是欣喜的。我应约前去,看到她站在台上,着一身挺拔的劲装在教将士们练枪,柔情又英气。我听见我心中有钟在敲,她见了我,微微的笑着:“泉水,妳今日可欢喜否。”“欢喜。”卫国,母亲,还有妳,我忽地觉得这世上还是挺可爱的,可是我们以后会怎样,卫国会怎样,我也不知道。 又一日,天有些微阴,她似是极有心事,她擦着枪,她问我:“妳喜欢怎样的诗灵?”一句话,让我惊慌失措,却又不得让她看出心乱,只好笑着道“我不看中灵气,独独看将国家放在心上之人,我惜民思国自是心高。若自己择婿,必是比我自己还在意卫国之灵。”我说。“在我心里妳就是这样的”我心里又说。她的嘴角勾了勾,还是没有再开口,我们就这样沉默了好久,我没有勇气越过雷池一步,回答她这一句,很多话堵在喉呢里,但我绝不能知道说出口。次日她再渡卫国,她让我莫要担心,她一定会守住卫国,哪怕许国也不行。我有些哽咽地说:“载驰,妳早些回来可好?”她将手上的枪握紧了些,拍了拍我的手,替我拢好披衣“今日阴雨连绵,妳早些回去。”我站在岸边,看着那样高大的她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水雾飞起,我的眼睛有些看不清,就如那日我也看不清回卫国的路一般。载驰,若我再见妳,我必然要告诉妳我的心事。哪怕,没有结果。她去了卫国后,给我写信道安,言语里不乏对国家的充满着希望。我嘱咐她,千万小心。 她回来了,我真的真的很想再见她一面,可时流说这样会顾及到她的安危,她也说因顾及到我的安危,叫千万我不要去见她,还说卫国不会亡,她现在的样子很难看,我看见了定是再不肯与她出去游玩的,载驰啊,我不在乎的,我想妳了。 载驰被捕的消息传回,我几尽昏厥,一切的担忧都成了现实,为什么过了那么多年,我依然只是那个没得选的我,为什么我想要的想留的人永远留不住?为什么每一次命运的利剑指向我的时候,我都只能流着泪低头?为什么这一次我连自我安慰都做不到?为什么到头来,我连我最爱的灵都护不住?早知如此,我就不那样说了,不,再早一点,我会对她说,“我们回卫国,我们再也不去那个叫许国的地方了”还有,还有那些没能说出的话语,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没有灵能帮我,母亲死了,时流乱了,没有灵愿意趟这淌浑水。 卫国保住了,我赶去行刑台,却接到了她与母亲的死讯,没有人敢为她们收葬。 我怎忍心让她们暴尸荒野,顾不得禁令,我必须让她们安眠,只要时流恢复秩序,我也会消失。 我抱着她们的尸身与灵散,昔日的温暖美好神采奕奕全都化在了雾里,代之以冰冷惨白了无生气的面庞。我守着她们抱着她们,她们和我只是想留住旧时光里的温存岁月,只是想给完成那个十几岁便发愿的梦,是啊,母亲死了,卫国保住了而且会越来越好,可是我想留的怎么也留不住,从来如此。 罢了,我望见当初母亲驾着的那辆车了,我驾着它往前走,只要我一直走,我总能找到她们的,我没有爱了也没有愁了,载驰没有泉水了,许穆夫人也没有姬穆了。还好,以后卫国姑娘们的车只会跑的越来越快,她们用的水只会越来越清,我们是水,卫国却是生生不息的草,被水洗过的草总能多活一些时日的。 第3章 嫘祖 “人不比兽比草,人需心力情动调源它河方可称人,我会和西陵一起走出异路摸出人心平置的。” “西陵好是因为有母亲,我既来了帝鸿自然也会使帝鸿好起来的,娓柏,人们之所以会痛苦只是因为他们必须和兽分异才有站立行举的决心,而我必须留下助他们完成这一步。” “留下的被弃的总有办法爬回来,后方就是前方,绸裹人而不裹心山转林深而水冲流。” “区中的风平漪轻又何碍妳曾澜奔状泻过?后水相随自有后水欲向。” 部落里的老人总说嫘祖出生时有彩凤围环是西陵最有福气的女子,我彼时尚还年幼磕巴问道:“福气是什么意思呢?”她们回答我道:“就是能让自己吃饱还能让很多人都吃饱的意思。”身上的芳衣脱落我心想:若是这福气也能让裹身之物不掉便好了。正想着只听西处有人高喊道:“嫘回来了!她把反占之人赶地远远的再不敢来了!”我看见老人们脸上扬着笑说西陵氏有她是天大的好事,大人们将鲜花果子拿出欢呼着她的归来,听见比我稍小的孩子们拍手笑着,比我稍长一些的孩子问我一会要许什么愿望。部落中逝去勇者的孩子都能向域主讨要一个愿望,如今域主身体不太好此事便落在了其长女身上。她走完花道将嫘槃棍高举道:“得各位之信,我向各位承言:嫘一日西陵便可平安上展一日!”她将棍放下向我们走来,有人向她要了果子讨了鹿肉有人向她要了承诺求了恩家,轮到我时她将我抱起身上大出多倍的皮草引她问道:“妳不会做芳衣吗?”我将皮草往身上紧了紧回道:“会的,只是丢了,这皮草是部中老人让我裹上的,她们说这是我母亲从前猎下的。”她想了许久在看到我背后印记时道:“我记起来了,妳是娓厌的女儿,妳母亲从前是部落里除我以外最善战的女子,妳还是我看着生出的,只怪扩域初战时我没有保护好她才让妳没了母亲,对不住啊…”我没见过母亲自然谈不上情义怨恨忙开口道:“不会的,有没有母亲大家都会好待我的,何况她是妳的将士是西陵的女子,不可因我便误了她的事。”她大抵是没料到我能想明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问我愿望为何,我指着她身上皮草道:“人斗不过兽着兽身裹乃自骗松心之举,娓柏求域主为西陵重制裹身之物。”她笑道:“此番战回路上偶遇一虫,初时此虫肥硕,食桑而长,及熟,其身渐莹,乃寻适处而止,其首频动,口吐细丝,初若游丝,细且微茫,继而渐连丝丝相绕,成茧之始。此虫丝自其口而出绕身而织,初成薄网渐厚渐密,终成茧之形。其丝光滑细腻柔韧有度,裹身之物用其再适宜不过了,来年春发必使西陵人人裹其!”我闻言笑起来问她:“那娓柏的愿望可以是瞧瞧此虫吗?”她称当然将我带至日光坠满的帐子里为我释义道:“我于帐中置虫三年才得那丝,此虫幼时形微色黑眠多而食寡,每眠必蜕体渐大而色转白,数眠数蜕终臻熟成。将吐丝时躁动不安,寻隅静处,始倾全力吐丝作茧,以成其生之归宿。”我看着眼前首昂微颤口吐银丝缕缕而出丝绕其身的虫子与织好的光泽温和纯净无瑕不杂尘滓之丝段、纤细万缕触之如脂轻若无物却缕固耐纫撕之无痕盖有千层的丝衣终于明白了福气的意思,我难掩激动叹道:“其它地域的域主吃人祭人,西陵遇妳是我们的福气。”她送我出帐前很是认真地同我说:“不是福气,与妳们一起同兽分异是我自己成人的第一步,人不比兽比草,人需心力情动调源它河方可称人,我会和西陵一起走出异路摸出人心平置的。”我听不明白却在出帐回洞路上为老幼皆乐战士高欢的场景所触动心想:嫘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我定要与她为西陵筑一个与兽分异人源大成的来日! 第4章 经丝纵列纬丝横陈,一经一纬渐成绸幅,其织之缓急疏密有度,或细密如锦或疏朗若云,丝绸织好的那天是她出嫁的日子。西陵地势缓平四时适宜她又是域主长女西陵将领怎么也不该用她换去帝鸿,我还来不及疑惑她便上门问我愿不愿意与她一起,帝鸿与西陵一样都是新将领握权后才开始与兽分异的,我问了她一句话:“妳是因为沾染疾病才愿意去帝鸿的吗?”她将滑光密成的绸衣为我裹上回道:“不是,我与他商定了我此去是将缫丝织绸带去帝鸿的,不管来日如何西陵都是我之域地。”我闻言应下此去她眼中尽是欣喜自定之色。她出嫁那日很是热闹,大伙拿着领到的粟米百豖唱着将领妇夫的礼叹调子,穿着绸衣踩起步子为自己来日再加平筹所贺,我在一旁瞧着不知所措的姬轩让他应下贺词随我请嫘出帐。红绸铺至帝鸿众人相迎撒花,我将她的手与姬轩的叠在一起喊道:“今有帝鸿氏姬轩制冠作舟利民权滋与西陵嫘心合意重结为姻亲!”帝鸿人们虽没见过此景象却真心为他们域主感到快乐为自己得以西陵助力高兴。婚仪后我如她之所言查境,虽土厚而黄风劲且厉却可借苍芒林莽为蚕求静清气虽旱地耕难雪水化涝却可四时显候兽虫皆宜,虽蛮耕力种壮行狩猎却于帝鸿忠心虽耕心农重却渴望生出人源文心,惟一惧缩的只是怕文心源发后失与兽相斗之力沦为兽食,此番处境倒是比她料想之境好上许多。次日阳尚未升边帐嗓动她拿起嫘槃棍与姬轩一同与扰军打斗之声将人惊醒,只见敌近身前,她侧身避之旋即以棍横扫劲势如虹,敌卒不及防,被击而退数步,棍子愈发凌厉,或劈或戳或挑或打敌渐露怯意,棍影交错之间已难以招架,她将人擒下道:“回去告诉你们域主,西陵与帝鸿是要造人源启文心,不是随杀怕役之人相团给你们消磨兵力用的!”她见众人来齐让我取出绸衣纷发道:“嫘知晓各位都是狩猎兽斗的好手,文心之源在于护己制己之理,嫘在此作担,它只是使大伙心神充沛手首运轨之道绝不是拖累大伙斗力之发!”她们摸着绸衣惊叹于其纫滑我开口解惑道:“此乃衣袍,穿上照样可以使棒遏兽可以耕田驯畜,没有什么可以使妳们失去妳们天心中所含之物。”她们闻言取出穿上问我还会什么让我与嫘一并教了没有她们学不会的事!他们看着蚕虫口丝却裹己而亡不经深思姬轩开口道:“若是不进不化不淌,你我难道害怕等不来己丝裹尸高嚷命轮的一天吗?”他们下跪示意愿与他共行,嫘将人扶起道:“帝鸿有各位何愁大业不成?”此后,嫘与我白日教人采桑饲虫、以篾筐盛之待其成茧取之热水中煮以脱其丝、先理其丝使之有序后穿梭引纬纵横交织,夜中将礼法婚嫁之数授以众人,又与人学狩猎兽斗耕驯田蓄偶与军出战平帐扩地,终使绸衣之技声名远播西陵嫘之名响彻四野。看着帝鸿使送去的舟车冠律玉膏五谷听到其问要不要回西陵的话,嫘道:“不去了,西陵要的不是同质之源物,等到来日吧,来日我将多质源物化源再带回去。”我开囗问她:“嫘,西陵比帝鸿展上更甚,如今希鸿人人肯革却也痛苦其中,妳就不怕有一日压不住了他护不住妳吗?”她望着远去的帝鸿使回我:“无论在西陵还是帝鸿,我们能靠的只有我们自己,西陵好是因为有母亲,我既来了帝鸿自然也会使帝鸿好起来的,娓柏,人们之所以会痛苦只是因为他们必须和兽分异才有站立行举的决心,而我必须留下助他们完成这一步,姬轩靠的也正是这一步。”有时庆幸自己是她泽爱众生的一部分,有时难过自己哪怕站在身旁得到也只是一丝泽爱,嫘这样好的姑娘哪里会有私又怎么会肯将私露出呢? 嫘与姬轩出战一统域地时偶有茫处却也可自解,直至嫘有了第一个孩子她不解的事便多了起来。此时大局稳平、衣礼室冠皆成文心人力相合,从前那个一刻也不肯闲下来的姑娘如今每日都以皱眉烦忧度日,她自是能察觉到这个孩子不过是借自己这个容器爬出来争夺这方才稳平的局势,她也想到通人为占源欲携后出必是该痛苦一遭的道理只是不解人们到底能凭着文心在这片地上走多远又该以什么度量过印有多深?我们回了西陵却被人以舟车用绸衣夺血命谋兽皮的举动吓了一跳,就连她出声喝止拦下举动的都是西陵将领之血名而非造文心西陵嫘之惠称,她早知文心或许有一日会成了与兽与天贪争之深网源头却还是在亲眼看到时出生止不住的失落。她盯着湖下鱼向出声问我:“娓柏,嫘为做之事用之何处?这个孩子来日所为之事又何处用之?”我将烤好鹿肉递去没答反问道:“妳出战时是不是也希望来日无战?甚至时间长了还希望可以战止战?”她点头称是,我咬着肉回她:“域主也曾是这样想的,可战事因人心而起,人心正如妳面前的这条河可以一边流向高山旷云一边流到死水污槽,妳再活上万年经战万场都改变不了丝缕河流之向。”她闻言盯了腹部好一会出声自嘲道:“可不是,连它都是别个欲让我死桎的果子。”我在火光中看到她眼角水光欲宽慰说些什么,可直到上了舟我也只吐出一句:“若是连妳流向都不在自己手中,那么跟着妳的人便真的只能流向死桎了。”她不再言语只一路上瞧着嫘槃棍与西陵人们身裹绸衣行使舟车,到了西陵便直往域主帐中去了。嫘的状况愈来愈好,孩子出生那日恰逢扰军来乱,她没看孩子一眼便提着棍子外出御敌了,棍风呼啸直击敌腰敌受力而退,上下翻飞左挑右劈敌难近其身,敌欲绕其她转身回棍猛击敌肩,敌倒地棍未止,指敌咽喉敌惊而惧,她开口喝道:“西陵嫘姓西陵,一直都是西陵将领,无论何时何境西陵境内都不是你们该沾染的地方!”她让人将其下绑归乡对每一个前来看望孩子的西陵乡民道:“值得女子刚生完便拼命相护的是她自己珍爱之人挚爱之物,而且绝非男子之益别域之利,嫘与母亲定会守好西陵诸位且安心!”她回到帐中,我为她拭去血迹将孩子凑近她释心接过为其取名昌意。次日我们带昌意去帝鸿,域主问:“怎得如此急?”她回:“接到战令需速回,母亲勿焦心,眼下西陵帝鸿大业初成正需此子稳心,母亲切守好西陵待嫘立功回乡。”再路过那条河时我还是问出了所疑:“嫘,这个孩子于西陵乃患,妳当真觉得可止患发乱于西陵吗?”她瞧着湖面回我:“我从前自满西陵之境此回方知我以为的走在前面不过是更杂更暗,而其余领方战乱时活下来的才是更澄更明,留下的被弃的总有办法爬回来,后方就是前方,绸裹人而不裹心山转林深而水冲流。”她用手蹭了蹭孩子的脸:“至于他,西陵禅袭自是轮不到他,我有自信教好他让他将西陵嫘的部分剜掉自立争帝。”西陵嫘这条河的流向一直攥在她手中,她又怎么会舍得让随水因为自己流进死桎呢? 昌意是个好孩子,聪慧度算勇战谋心无一不通,我瞧着他想起的都是嫘幼时模样,嫘只道:“他纵可做嫘河却到底心燥。”嫘实在抽不出空来伴着昌意长大,她继任域主后得背着西陵众民向纵讨活又得与中原各部平度划心,要养蚕制绸率兵作战要攻心止沸收心归源,需与姬轩相和背敌又需与其日夜相防,我光是瞧着都累。一日,蜀山欲乱还不待我们下舟处事便已停息,问其何故无人应声,嫘正欲气恼出声只听得一声清朗道:“元妃勿恼,不过是部中两人因果地不均而起之事,现下已将果焚地烧人已晓人齐比果重之理,蜀山无心起乱蜀人心齐聚重必不会让元妃为难。”那是蜀山域主的长女,名唤昌濮。她邀我们作客留下说是有宝物献上,嫘本欲推脱我却来了兴致央她留下,蜀山麓广袤平原延土肥沃水阳足,正是蚕宜之地,若能求得方寸借地于绸丝产出大有助益。夜渐深火渐鸿,嫘看着围着火光起舞的昌濮有些出神我拿着蜀绸到她面前她才回过神来,她明白了我留下意图称可,我问她看什么看的那样出神,她叹道:“从前妳母亲除了上前作战最喜爱的便是巫曲舞步了,她有些像…”我闻言回道:“妳也喜欢,我听部中老者说过那时妳的骨笛是部中最有气势的。”正忆旧呢,昌濮止了曲步递来鹿肉对我道:“娓分司,妳要的借地我已经同母亲说了,明日妳可前去亲挑。”远处泛起舟至之声她低声对嫘讲:“眼下黄帝并无让他袭位之心,可时日一长各部贺供他的命便是元妃也救不回的了,不如元妃将他换给我,昌濮必可保他平安。”她有嫘的划谋段度有我母亲的平置人心还有蜀山做坻,若想使昌意身平她实为上选。昌意下了舟忙奔来牵起昌濮的手跪在嫘与我面前道:“儿与母亲相伴无多,母亲即回西陵任域主,儿已无意中原欲随昌濮归若水为乡,求母亲成全!”我有些讶异全然不知他是何时认定她,嫘淡然应下收了粟米铜鼎只留了句:“她满你缺你己节度罢。”收地留蚕后我们回了西陵。最后一次路过那河,她见我支掩开口问道:“娓柏,妳说若是往后尚有人在我会是何模样?”我回道:“我也想不出,也许她们想活成什么样便将妳想成什么样吧。”她看了眼帝鸿的方向对河说了句:“区中的风平漪轻又何碍妳曾澜奔状泻过?后水相随自有后水欲向追构。” 第5章 二十年后,西陵境内无天灾无扰军人康乐牲富余、粮产换水杼流蚕绸足文心源,西陵域主嫘制文心发人源品德浸防抗强,分司娓柏带嫘制缫丝车走访中原各部。又一年地上聚黄落之时,我卧于榻上拉她的手颤声道:“柏将别于世,此生得遇嫘柏再无憾。”她的泪水砸在我手上抽泣道:“莫如此言,嫘若无柏,大业不成。”我贴在她的耳旁道:“今将…去矣…柏将…化魄…护西陵永盛…君常安康…”我睁眼却怎么也看不清,我想再说些什么却咙上发紧怎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听见的是她的一句:“嫘疾生于柏…” 第4章 惠利夫人 “婆婆,这个灯在军中用以报信,妳怎么会做?”我抬头对上那位郎君的眼,我看不清却也料到他眼中定有惊异。我笑着回他:“这很稀奇吗?在我的家乡可是人人都会啊。”他跪下求我教他做灯说是定能用于军中助军还民平,见他神情急迫我问道:“你娶妻了吗?”他点头称是,我道:“明日你带她过来,我教她做。”小郎君不解却仍旧照做为我带来个手脚健全的好孩子,她说她叫张印琰晓我苦心定不让我失望。她学东西很快也认字晓书边学着做灯边将我院中散纸都记住了,学成那日她将要赶往军中,她向我磕了个头道:“印琰一叹世间有婆婆这般懂药医知气理的女子,二谢婆婆肯教我做信灯给我立足机会,三叩婆婆不曾对这个世道失望,还请婆婆将名字告之印琰,若是印琰有命归来印琰为妳送终!”我从记忆里翻出个名字来开口道:“终点我早就走完了不需人送,我叫莘七娘。”我目送她离去,心里是止不住的酸涩,我拦不住她也留不住妳… 1. 我有过名字的,她把我从死人堆里救回来时叫我莘明敖。她说:“如今江西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孤魂野鬼鬼嚎形丧,妳既是我救回来的便跟着我姓,往后有我一口汤便有妳一口肉。”那时她南下认亲却险些被煮正是心寒情惑之际正需一人尝情相印。她很少提及她的过去因为这不会影响如今她过得好,遇到兵马权钱来求医的便恨恨诈其一笔,遇到卖儿卖母来求医的见也不见,遇到哭喊救命甘舍自己的分文不取倒施口粮,我问她:“妳就不怕遭人记恨吗?”她倒了碾药的手掐着我的脸回:“若是浅恨,如今就连皇帝都是以日为期的,大不了来日大家做鬼再搏骂互撕,若是深恨,我又不是打不过,若是打不过我可早没了什么眷恋的还值得拖活。”她教我认字识药却永远没个长辈样,她管我衣食品行却从不要我为她做些什么,我问她:“妳救过那么多人也没见妳个个留在身边,妳到底图我些什么呢?”她指着崖上的石斛回我:“那么有用干什么?这石斛于崖上长了这么些年还不是人人以为没用无价,万人万眼万价万换便是这个道理,何况就算无人采摘就算它不能补虚理功,它不也一样好好长在崖上吗?”我那时没听明白竟说:“妳的意思是我和它一样,妳光是瞧着就很开心?”她笑着点头称是,夸我悟性高要我今晚便将医书记完,我刚要开口求宽限,她激我道:“明敖这么聪明迟早与我一同扩宽草药之道,如今不过筑本定难不倒妳。”我咬了咬牙一夜便将医书记下草标熟忆,她听完我的背述奖了我个又大又亮的东西,她眼中闪过一两丝落寞更多的还是欣喜,她说:“这是我第一次行医时患者的谢礼,次日那位患者因又食别家的药便去了,明敖,其实我不是一个好医者我只是个用草药换活的商者,可我希望妳能做个好医者。”这话听着不痛不伤无悲无哀,我却终于解开了她从不让人称她铃医、救人是因人自救的疑惑,我将东西贴进里衣第一次抱住了她,我道:“商者医者都是换物之人,人只要活着就是在借人换欲,至少妳的欲望能让这个世上多一些活物。” 2. 邻家院子搬来了位妇人与其女儿,其女名唤坠娘,编筐织竹绣帕的手艺极好却不会说话,我查过她的脉象舌苔,沉候并无涩象脉络呈平流之相,肺络清喉窍开,怎么也不像说不出话的脉象。正不解郁闷时她将草药放下翻本道:“妳就没摸出来她心沉思重啊?”我恍然大悟却犯了难道:“可哪味草药才解得了这心上烦事啊?书上没有我也没见过啊。”她点了点我的脑袋说:“笨啊,解事之药正是妳我,见一回就好啦。”我还是不懂,随着一声门边人倒我忙将人抬进屋里。她切脉后让我抓了柴胡黄芩、黄柏木通、连翘甘草、青木香紫金皮、诈死子嫩柏根给坠娘道:“妳且安心,妳娘只是刚南下不惯入了瘴气,用薄荷生地黄煎服三日便可药到病除。”坠娘下跪谢她,她将人扶起不知在坠娘耳边说了什么,坠娘哭出泪来朝她点了点头方离去。我到底还是压不住好奇问她该怎么解事,她说:“两月后坠娘出嫁,期间我们得使其母认请自好方好之理,她不必出嫁自愿开口说话。”眼下徐温刚死齐王忙着消党顺权顾不到百姓民生,消籍立户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妇人转醒时她正于堂中会诊走不开是我送的药粮,我道:“七娘说了,药分文不取粮自愿相赠夫人请放心用,坠娘姊姊今来收成很好可保衣食,夫人安心养病就好。”她窘迫应下与我闲话家常,走前她问我:“妳们七娘的夫婿一定很厉害很疼她吧。”我回:“七娘不用家也是完整的人,倒是也有人说过要她嫁人成家通通都被打出去啦。”闻言她不再言语目送我离开。我回到堂中分药熬草却不解为何会世人觉得女子一定要嫁人?她将我手中的扇子拿过去笑话我:“干什么呢?心都飘啦。”我问她:“为何女子一定要嫁人?怎么没见过男子嫁人?”她将药倒掉重新煎上,她说:“谁跟妳说的一定啦?一个人就算活上一万年也不可能见过世上全面不是?若是以为自己见过的便是全貌那可真是蠢人了,我前些年去过的宁蒗就不是这样,那里的人叫么些人,她们正是女子娶夫男子嫁人。”我心下大惊细想却也是,世上这处有一套规则那么别处就一定有一套相反的规则在运作,正如崖上阴凉之处长出顽强滚柏那么平地光满处也必定可生出成群百草。妇人之瘴已解她却仍让我送药去,待到第三日她上门问诊,妇人说:“我觉已然大好怕是不需吃药了吧。”她说:“夫人所觉是假象,这药还是得继续吃的。”第七日坠娘请我吃春饼时,妇人明是身强体壮之态嘴里却念着‘我有病’,坠娘不免心疼我只好道:“只有让妳阿母知晓她自己在帮着别人欺骗自己,她才能不帮着别人欺负妳。”到了第十日七娘与我拿着为她们登入的江西籍面上门,七娘将藉面放到妇人面前道:“夫人近来不好过吧?”妇人只回:“再不好过也得治病不是?”七娘道:“夫人感知无错,十日前妳的病就已经好了,这十日夫人吃的不过是补药,夫人起初也质疑过真好假好,可我说还病着夫人也只能说服自己还病着,嫁人也是如此,妳明知无用无靠却还要说服自己是该做的甚至也要让别人一起做,夫人觉得这滋味好受吗?”妇人大哭起来,这十日的药是我亲自抓的自是极苦却远不如费心费力反遭抛弃夺财孤身带着女儿南下讨生之苦一分。坠娘此时跪下开口道:“阿母,如今我们有了藉面不必再东躲西藏,我所留之财也足够退亲之用,坠儿只愿意给母亲一个人养老送终,还望阿母成全!”见妇人将坠娘扶起收下藉面,我们主动离去将情动泝亲的机会留给母女俩人。那天晚上我望着月亮问她:“七娘的母亲也是这么对七娘的吗?”她回:“我也不知道我没见过我母亲,但我觉得得能不怕自己去琢磨、自己觉得好才是真的好的情感才称得上情感。” 3. 七娘最近总找坠娘要竹子又常让我去买纸与松脂,她说她要做个会飞能亮的灯传信,我看不明白便问她:“松脂一燃困气便热了,热气囊浮如舟行水自可升起,可妳为何要用轻纸?轻纸与竹篾轻散还如何困气?”她答:“热气渐积于罩内需纸轻扬遂携罩而升,罩之形制,上阔下狭善蓄热气,方使升力不竭,纸形虽轻却可充解升力,松脂火燃之物,其量其势当有适度,过盛则火炽罩焚,不足则热气微渺,灯弗能升也,竹篾自降可调适度。”望着升飞起来的灯想起七娘写下的‘热气者,轻于外之冷气也,故热气聚而囊浮,如舟行于水,浮而上升,囊材必密而韧,以防热气之逸,火燃于下,生热之气,渐满于囊,热气愈多则囊浮之力愈强,遂能升腾于空’似乎理解了热气较外之空气为轻,遂能承其体而升于空矣的道理。可那灯上又什么都没有,我问道:“妳那灯上什么都没有就不怕半路被人拦了去?”她瞧着灯冷声开口道:“明敖,村里自三年前坠娘她们搬来以后妳还见过什么新人吗?”我仔细回想才觉确实没有我道:“村子偏是偏了点,可藉面税收都是正行的,按理不该如此冷清啊…”她问道:“妳觉得是兵马枪戈毒药命草可怖还是人心压己民为官阶可怖?”我问她有何打算要我做些什么,她要我顾好药堂与村民若是她回不来便让大家只当没她这个人。六年换了四任官,七娘或运药技换或威逼利诱都换来了村中宁静民生自理,如今这位新官只怕不是那么好按住的,我应下她却还是开口问道:“他们轻而易举就能捏住村中所有人,妳与他们有怨还是与村中人有恩需偿?”她有些酸涩回我道:“我是在药堂长大的,后来药堂被朝廷清算,堂中药师只活了我一个,我南下认亲故里却闻起了人吃人的戏码,我差点被煮了分食,神荒错乱地一直往南走就捡到了妳,我一直以为我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可村子里的人我一个也不想失去,更不想这份失去是改力最小的人为挑起的。”她别过面翻上檐瓦,我好半天才回过神。七娘走的第一日,我以为我会慌乱出错却始终镇静入药,乡亲们问我七娘去了哪里,我只说去县里换物易药了。七娘走的第二日,坠娘见我心不在焉便知出了事我将事告之,她叹道:“她以为我们不知晓,可每每上门收税她一出面官差便不再为难还说许是他们弄错了让我们照常交就好,连我阿母都说她最是心软最是不自知…”她边说着边拿出春饼:“三年了,第一年她在堂中走不开第二年她又病着,今年又去了县上,她连人谢都不让人谢…”我吃着春饼应和道:“可不是,有次她说她向来是个没福气的倒霉鬼,气得我怪气怨说‘那庙里的菩萨还知道收香火呢,妳可不是鬼是半个菩萨,只发不收。’她竟然还说本该如此,妳说好笑不好笑?”坠娘闻言大笑回我:“这怎么还有半个的说法?妳提醒我了,村外可有不少人有个伤寒痛病的便念着她的名字呢,菩萨这事儿,能成。”七娘走的第三日,我正欲关门理药时,有乡民带着收菜粟米问我七娘去哪了,我只说回乡探亲便个个都急了起来,“如今北边可正是人吃人呢,她身手虽好可若是人多了应对得了吗?”“北人颠吃她若是回不来妳可怎么办啊?”我正欲解释却听见一声“这丫头前几天还说应好了要来我家里造留灯呢,放心吧,她什么时候对咱们的话没做到过,过几日就回来啦”是坠娘阿母,大伙闻言放下心来将东西放下便走了,她阿母同我说:“妳需继续如此平心静气,她那样的姑娘,没有什么能拦住她。”第四日我刚开堂门便瞧见她了,她倒在地上手里拿了个东西对我说:“定粉锻石乳香没药各一两,枯白矾三钱,碾沫履后背两寸。”我熟练地将人放至堂后上药将盖有县印的字纸抽出放平,叹道:“妳倒是有意思了,我又要想办法将血味盖住…” 第6章 4. 七娘伤好后一切如常,只是每日制灯造弩的时间长了些。那日我正于堂中理药识数呢,她扛回来个男人,我正想说些什么却在看到男人面貌前吓了一跳,他与我长得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七娘将人放下道:“他身受数伤又筋正骨迭,许是个将士,看这年龄不像妳爹,妳还记不记得被丢之前见过哪些人?”我冷声说早忘了,七娘没说话抓药叠布去了。待人醒来时七娘正于堂中诊病医人,只剩下了我和话都说不明白的他,我开口道:“我现在叫莘明敖,我不是许月了,你既醒了明日便北上回家去吧。”他断断续续地开口道:“好…医钱…药酬…怎么结?”我丢下句:“把你卖了都结不起,七娘心善,你好了就行”便大步离去。七娘见我出来打趣道:“今日人少,大伙如今个个身强力壮,若是有一日药堂关了妳我可怎么活哟?”我闻言终于有了些笑意道:“那妳做灯行商我踩药去卖,总之在一处就好。”她眼中闪过的欣喜被我看到我继续说:“今日吃粟米和炙肉可好?”她连连应好又加了道脍星菜,我瞧着她吃香笑过的样子心里更加坚定我是甘疗堂的莘明敖不是绿斑被弃的许月。次日,我带她去看大伙筑的七娘庙,堂门前我给了男人几味能救命的药材道:“七娘怜北边人吃人之况,你被她救了一次就好好活下去吧。”他走后七娘叹道:“如今此况,怕是来日江山再定时高堂之人不得不防武人兵辈,防久了便不知道怎么用了。”我闻言拉她到了七娘庙,第一句话便是:“只有这世上还有如妳一般借别筑己的人,便不会行至末路悲崖。”坠娘推开门带着乡亲们进来,她们说:“咱们一起挣扎向前!”她们见过杀戮遭过欺压,她们知道将来有一天或许会连猪狗都不如,但此刻她们都是忍冬,都想活下去。他们说:“世道不易,我们跟着七娘能赚一天是一天!”他们尝到寸断之痛独佝之味,但此刻他们要活下去。七娘见状出泪说道:“从前有人同我讲学医是为了帮人们找到活下去的衡度,如今我借大家做到了,七娘谢谢大伙!”她曾经同我讲,她觉得她是一个很贪心的人,自己活下来不够让自己活的像人,自己活的像人不够要别人也活下来,我那时还小却很认真地同她说:“贪心才好妳等着吧,我这条命就是为了满足妳的贪心才活下来的,妳要什么我都陪妳讨。”后来我们讨到了药堂流情讨到了平安度道做到了所处皆心所往皆暖,她慢慢祛掉了心霾,因为至少世间有过一处她所在之地不再血冷心止、哪怕可能会消散会忘记可有过了便够了,她高兴,因为终于有一处她所在之地人人平安、甚至人人有足余筑思之印。百人道贺下她轻说:“明敖,谢谢妳,是妳引着我趟出这条路来的。”我悄说:“我们一起救过人杀过人,莘明敖这条命一直都是妳莘七娘的。” 5. 有人讲人自带自有之物是最珍贵的,可再珍贵的东西也是要上石权掂量易换的,再何况是不得不还永还不尽之物。我们从崖上下来时村中只剩下了一条血河流滞和几座覆肉抔土,我们相对无言,我静收葬尸肢三日她去了趟县中,归来时她只说了句:“明敖,往后妳来做七娘。”我们进了唐军队伍,她用了许阳的名字参军,没人不知道她是个女人却也没人有招惹她的闲心,想死眼前南唐的平乐拽着心盼不让,欲活耳旁北人的兽性扯着手脚不让,世人常讲南唐是这个世道最后的良心与良土,可这份良土上的人所求不过痛快一死。我们对外以妻夫相称对内却是半句宽慰的话也说不出口,在军中第一次开口是她首立战功之时,她说:“明敖,我到县中时只看到个写有闽字的旗子,我今日杀了四十个闽国人,我从前觉得以杀止杀太蠢只会报己心镇,可如今我能做的也只有以杀止杀…”她不能恨朝廷因为药堂本就出了纰漏,她不能恨血亲因为人饿极了本性如此,她让自己学着爱学着流情学着心暖,她才刚刚学会便被告之不过幻梦一场梦外皆恨。我道:“许领士,医书上讲草药之意在于衡度放活,妳如今只是将度放还并无不妥。”她的战功越来越多战事愈发向下,我们偶尔也会忆起故人旧梦,她常说她那几年简直像是偷来的,我想或许每个人冥冥中都有一杆石权,不过是还时短至一生长到几天罢了。军中第三年,为首的老将军战伤我为其医治时,他说:“老朽恨此世翻乱,可妳们应当是谢于此世吧,乱世只问功勋不问人身…”我闻言将布扯紧回道:“若是将军戎马一生后世却将你名换为李娘子之辈将军可还会感激涕零?女子身苦,现男以名杀同女踩尸踏,后男团诛名幼女止深信,此时不杀不抹只是因为他们顾不上,后世自会替你们杀抹灭芽,饶是如此我们还是做了,只因我们从不怨世道不需他证只求心活血动守刹安乐。”我上好药后退出去正撞上侦察归来的她,她为我戴上钗子道:“我们总不能一直将自己放在石权轻边吧,总能讨到些什么的。”军中第五年,她坐至将领之位需带军南下攻占建城,我行医制器有时听着一声声七娘也难免神情恍惚,她打探到昔年攻进江西县下的闽军此刻正向明溪赶,她问我:“明敖,妳想七娘吗?”我为她擦拭着枪上凝血回道:“七娘不是妳也不是我,只要会行医用药制灯明理的都是七娘。”两军交战时我带着毒药独闯敌营讨回血偿,若不是她太了解我让亲卫前来相助我也差点成了血偿的一部分,我回到营中以竹篾为架糊纸相撑放置燃松,望着初起时火苗微颤熄而未熄,俄而间纸罩轻鼓明灯始浮火映于纸,升至高处为她报信的灯感到许久不曾有过的温暖轻松。明溪一战大胜,我们让许阳这个名字随着疫病一起消散在了明溪城中。回江西祭拜那日我们说了许多话带了许多东西升起许多寄有言语的灯,她叹道:“十几年前我把它们托给药堂的人,行至如今要寄的人却愈发多了…”我道:“灯遇风疾焰烧罩落徒留残屑,人梦一场换梦过己留影足矣。”七娘演的太久连我都有些无痛无悲了,她道:“是了,我早知灯落触地之际火迸溅而出纸燃为烬,人世不过徒留残灰却还是舍不得…”我们回了明溪,将甘疗堂与医术草药也带了过去,接下去我们要斗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 6. 明溪贫滞,让人撑不住的不是尸满皆病亦不是算计明抢而是深感绝望。刚开始只是会被赠药时的“多谢贵人救命,贵人想吃何处”吓到,初驻三月后却还是被患者肉羹生血的谢礼吓吐,七娘不解战乱不过三年何以跪到如此地步,我道:“如今流民与许阳战时无一叠合,她们的乡声口音太杂了他们的行止举动也太乱了,想来明溪怕是也早己没了原乡之民,大伙许都是逃难到此的,明溪经战三年可大伙该是不止三年了。”她们想象不出一个女子能在这世上挣扎向前他们受了恩惠却只能想到寡妇授义那一步,我们想过说过,可大伙都只是背着过去在岁月里爬行经不起丝毫冲击。为使流民稳居不携疫病流世她只好说:“我的夫婿许阳与明溪原民皆是染疫而灭,我莘七娘有信心去除此疫,还大伙一份平安康健,劳请大伙留在明溪给七娘一个机会!”疫病与死亡不同,死亡是被吞掉感知而疫病是从身到心被一寸寸剜掉刮去。流民驻留我们为其诊疗,个个都呈阴血亏耗心肺热炽之相,经咳血沫飞吃食相传大成相传肺疫之病,我们将前半生所留之财用于大伙一统吃食与大寸迁移居地,开以沙参生地、百部白及、天冬茯苓之药抗核消毒又辅以少许丹参川穹护肝保脏又偶灸肺俞天突之位扎肩井太溪之穴,绑疗不休两月明溪终于康平。有人以春饼谢我我却怎么也吃不下去,我总觉得他们看我并不是在看人或医者,从大家疾病散去后便更像是在看食物,我借春饼递给七娘,七娘还没吃上脱口而出的便是一句:“妳拿回去让坠娘自己留着吃。”她说完一愣我叹道:“我昨晚梦见坠娘了,她同我讲大家都好要妳我继续挣扎向前她到时候还给咱们编筐织衣,我如今总算知晓妳为什么会觉得那段日子是偷来的了,那个时候莘明敖还是莘明敖莘七娘还是莘七娘,能得那场大梦此生不悔。”她闻言好半天才吐出一句:“是啊,梦里真情不管梦外费了多少搬山财海之力都得不到拟不了。”明溪城里有位莘七娘医术精湛人慈助民的事一下传开来,原以为可再幻一场平乐之梦,可这世上不是所有的病者都是江西村中那样的人,人们开始惦记七娘的粮食钱财想啃她血肉而活,刚开始七娘尚可宽慰自己人们只是太饿了也怪自己没有授人以渔,可后来人们想明抢欲暗偷被发觉时竟想杀了她还怪是她将他们救下却不肯继续给自己活路,七娘与我毒倒了恐吓了一群又一群人却了悟始终难逃人心生惰贪欲害别之思,终于在一次乡民将官差带来捕她之时寒了心冷声道:“我以自身己思助人你们接受不了,那我便如你们所思去救你们,可我是商者不是菩萨,你们也不值我借来筑己,是七娘看错了人信错了心性。”我们在明溪崖上住下一心扑向草药技法之道从此不再过问世事。 第7章 7. 有时候总会为所遇之人所言感叹,有人开口便是连七娘都软下去的说,有人的话蠢地只剩下了他自己。偶尔下山易物,不过两年光景传奇便翻成了七娘都认不出的样子,说是爱夫离世为其镇守乐治善助为夫攒福,传是悲痛交织上山思夫专节烈骨乃为烈妇,怜是无子终老一人独死,若不是再三确认我死也猜不到这说的会是她。我将此事当玩笑讲给七娘听,七娘闻言笑道:“这一个个哪是在说我这是捏了个人吓小姑娘呢,话里不见半分七娘皆是男化思凝哎…”跟着七娘这些年见过最多的便是好不容易活下来却仍旧只把自己当回事的男子融老练小毁了一个又一个女子,有的化己融凝地成为了血粕一分有的被裹挟孤划地炼出了自己却总被人溶解为证血粕抬己位的尸山,我不解问过七娘:“草药多是补阳之阴而后剥生是何原故?”七娘答:“因为人见何都会将人思放之,那草药长在地上它都不知道它有这么多用处,可人既然用了它便会如菟丝子一般需它方生借它登自杀它名正。”一日,我采药回家时捡回个将息妇人七娘为她诊脉后道:“脉之涩弱心衰血滞,阴寒凝滞血脉瘀阻,心肺之气凌弱难以运化周身之气血,水湿内停上凌心肺,黄芪丹参恐怕只够吊命,红景天怕是已经没有了吧… ”我搜找无果后点头称是,七娘让我为她诊脉,我摸着命门衰绝微虾沉离的脉象望着眼前面色润细的人不死心地问道:“我记得…商者可不会做赔原之事…妳是要舍弃我吗?”她别过脸去开口道:“明敖,我这一生做了很多不是自发之事,唯独妳与这妇人之事,我是愿意的。”我说不出话为她披上貂裘袍送她离去。她离去的这段日子我每日都会放上一个灯,怕她找不到回家的路,竹纸用尽松脂聚堆、放至第六十个灯时我总算将她盼了回来,她袍上颊上沾了血,我不忍细看忙将红景天煎上,药汁跟着泪水一起出来,她为我除去发上白丝道:“我从前最怕的便是人心贪欲,在江西时这份害怕被除尽了,在军营里时我怕闽军不贪,到了明溪我探明人贪平心待之,可在崖上看到妳为我升起的灯上为贪我时命只余深悔…”她说到后面竟说出两分泪意来,我收起泪水为她拭净沾血道:“妳走那日我便想好了,要么是妳看到灯回来要么是别人瞧见了灯来杀我,我说过的,我这条命是妳的。”妇人喝药转醒认出了她,妇人跪谢欲报,她将人扶起道:“谢张娘子挂怀,只是七娘时日无多,只求与吾爱清净度余。”我们送她下山,回途上我问她:“什么时候中的毒?”她回:“是军中交战时闽军留下的。”我拉着她的手心想‘一个月足够了’。那天晚上我们在月下放走了最后一盏灯置了最后一次药,她在我怀中唱起一支歌“一株乌七啊…它长在山丛上…长在山丛上盼着月亮…原来它不是在盼月亮…是在等携明而来的敖草…”我将她葬在一处乌七盛长的地方墓上留名‘医者莘七娘’,我与她不止情爱止于人情,人们不会允许莘七娘存在、不想了解耻局情深理、黄沙带走的是莘七娘挣扎一生、人心抹灭的是女子所举姝色流情。 8. 她走后的第一年我回了趟江西,无人吃过春饼无人知晓破庙中供的是谁,甘疗堂的牌子被烧成了灰,莘七娘的名字融去了明溪。她走后的第二年明溪人惯用草药治病惯将逆反女子关至山上鼠屋,他们一边求着她止痛停伤一边将她的来日摁尽。她走后的第三年她与许阳情深许明战死她为其驻明伤情的事谊走进了每个女子的耳朵里束缚着每一个外出行医的女子。第四年我开始遗忘很多事,药本炙食路向人心,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也找不到她的坟了就连她的模样都有些模糊了。第五年我离开了明溪,妄图北上医人借人记住她,却终于明了一个女子活在世上,自带缘处要伤她、外弱之渺可伤她、在这般人人皆怨刮的处境下站起,前人掐灭望今人逼她跪后人借她活之悲苦。第六年她许是见我伤悲她于梦中同我说:“被裹挟被独杀不要紧,因为她们总有一天会发现人思念维是时间挡不住的人心诛不尽的。”我大喜想做些什么,于是立摊卖灯,打探到昔日她用命救下的张家妇人其幼女己嫁人不日将随夫参军冲前,我将做灯手艺教给其幼女让她记下了莘七娘这个名字。第七年于病中我听到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说:“最开始我以为我能等到朝廷月明人心清朗做到悬壶济世医人衡度,可最后我连商者都做不好,我唯一留住的便只有妳这株敖草,偏偏这一生最对不住的也是妳。”我拉住她的手让她带我走,她应好。 第5章 吕母 “阿母,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拜神啊?” “因为大家的日子不如意啊。” “阿母,为什么大家都讨厌弱民呢?” “因为他们的阿父便是这般与他们说的啊” “阿母,我要去讨债了,可能以后就不能来看您了。” 她叫吕诺,她母亲是个杀鱼的,她父亲是个木匠,我是一把匕首,是她母亲送她的生辰礼。 小吕诺喜欢刀喜欢剑也喜欢绣花针,小吕诺喜欢藏东西喜欢挖东西还喜欢送东西。我刚睁开眼那天,小吕诺正在送东西,送村头寡妇自己的绣品,她说“妳一定会找到女儿的,真的。”寡妇看上去有些神智不清,衣裳也泛着灰,却拿着小吕诺绣的小鱼笑嘻嘻的,还说“谢谢妳啊,我找到小鱼了,我让她认妳当姐姐。”小吕诺也笑着要去拿甜糕给寡妇吃,等她回头来看的时候,寡妇已经走的很远了,她似乎很相信寡妇一定能找到她的女儿,她看着寡妇远去的背影神情是那样虔诚,可她后来常说虔诚,就是苦难的香灰。太阳掉下去的时候,小吕诺的双亲回来了,她与母亲说了寡妇说的事,她父亲听了只是摸了摸她的头拿出他为她雕的小狗让她去外面玩,她母亲望着小吕诺的背影说“我每次看到诺儿为旁人满怀希冀的样子,我就觉得这个世道真是坏透了,因为苦难所以才有希望,日子越苦越难,人心里的希冀就越重。”她父亲摸了摸她母亲鬓边的白发“要我说,这也是个好兆头,如今世道乱成这样,替自己痛也会死,替别人痛也会死,咱们诺儿让别人乐了起码她若是出了事,不至于无人帮衬。”我后来才知道,她父亲是个孤儿,只有个师父,师父已经过世了许多年,有年她父亲老家闹饥荒,差点饿死,是她母亲把她父亲捡回来的。窗外的叶子从绿盎盎的到掉的光秃秃的,我原本以为她们这一家子是不爱热闹的,直到有一日下雪我被小吕诺带着出了门,我才发现有人会送她母亲胭脂布匹,有人会送她父亲木片香科,就连小吕诺也是极受小孩子喜欢的,那些小孩儿围着她叫姐姐,她把我展示出来,还说以后要给那些女孩子一人一把如我这般的匕首。 我被小吕诺带进佛堂,我看见农民乞求减税,看见妇人们祈求孩子平安归来,看见孩儿们奢求明年能吃上饱饭,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看见小吕诺的母亲,是大家都出了佛堂以后才看到她的。小吕诺问她母亲求的什么,她母亲却说什么都没有求,小吕诺听了摇了摇头,很是疑惑的开口“阿母,我也什么都没有求,因为我觉得这些事情神灵也帮不上忙,阿母,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拜神啊?”她母亲摸了摸她的头“因为大家的日子都不如意啊,因为有人给大家创造了苦难,大家就用很多很多的苦难搭建了信仰,然后虔诚地去相信去支撑信仰,只有这样大家才会觉得信仰不会掉下来,苦难不会一直在,只有这样才能自己骗自己活下去。”小吕诺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回家的路上说了一句“为了自己爱着的人,人们可以搭建很多东西。” 吕诺及笄了,抽条成了大姑娘,村里的姑娘在祠堂行及笄礼的那天忽然来了许多流民,他们被拦在外面,嘴里高喊着“救命,施舍一口粮吧。”吕诺是第一个走出去的人,她将自己的嫁妆都换成了钱币,又钱币折成了粮食,把粮食尽数给了流民们,又以村中土地荒芜为由将他们劝走,一时之间,她的名声竟传到了另外几个村子里。 她母亲只是在第二日替她梳发的时候在她耳旁说:“我记得妳幼时也曾有流民来我们村子,可当时那些流民一个个阵大马壮、衣锦纹繁的,那时村子里倒是挪出不少食物,还将他们安置了几天,阿母很开心,妳帮的不是浮华,而是人心。”吕诺拉住母亲的手:“其实儿只是不明白,阿母,为什么大家都讨厌弱民呢?”她母亲拍了拍她的背:“因为他们的阿父便是这般与他们说的啊,要靠近强大的人要远离弱小的人和害怕自己成为弱小的人,可只要自己的标准脱离了他人给自己的标准,接人待物的标尺就会变得不一样。不过,妳能告诉我妳为什么不将他们安置下来呢?”吕诺站起来,眼睛亮亮的:“阿母,我愿意用我有的东西去帮他们是为了我的良心,可别人却没有这个义务,我又没有给他们什么好处自然不可让他们碍了村里人的道。”她母亲从框中拿出一柄长剑:“这是那把匕首的母剑,阿母现在觉得妳可以拿着它去做妳想做的事,护妳想护的人。”正说着呢,她父亲带着个小子走了进来,那小子个头不小却瘦的皮包骨,眼睛又长又大,进门一见着吕诺都看痴了,好吧,这一家子都怪喜欢捡人的。 第8章 小子名叫李滃,学手艺学得很快干活也是个勤快的吃的也不多,就是性格太了弱点。那天他从山下回来,手里拿了组玉佩,脸都憋红了还是一句话都讲不出来,还是吕诺接了过来说了好。同村的小姊妹也问过吕诺不会嫌弃李滃没有一点男子气概吗?太过女儿气了吗?她当时说“可人就是人,人身上应该什么都有,人一生要遇到那么多事情,事情可不会因为妳没有什么不会什么就过去就消失,面对这事的法子和情绪可不分什么女男。”她与李滃外出采买那天,家里出了事。听母剑说那天一群自称羽林卫的人杀进了村里杀上了山,她母亲抄起刀子与他们拼杀起来,她父亲很快就倒了下去,头被割下来的时候眼睛似乎还在喊着“快走”,她母亲才将面前的人捅杀胸口便出来一截剑,血流得到处都是,尚未闭上的眼,尚未挂饰的墙上,从山上一直流到山的另一头,从她母亲心囗一直流到她父亲足边。 我们回来的时候,血己经凝成了紫块,吕诺晕了过去,我看着李滃大哭一场,看着他将她母亲与她父亲下了葬,看着他将一切收拾好,看着他将母剑一磨再磨,看着李滃不眠不休地在床边守了四个日夜。吕诺醒了,他说:“我在板中夹层发现了这个,可剑我也磨好了,我听妳的。”吕诺望着面前血迹由浑厚变得越来越稀薄的血书,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李滃也累倒了下去,血书上写“勿怨勿恨,好好过活”。后来我们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吕诺杀鱼,李滃雕木,他们还有了孩子叫吕育,小吕育很喜欢读书,我和母剑觉得这样用不上我们的日子也很好。 李滃因病去了,那年吕诺带着小吕育走了很远的路,回了山上将李滃与她双亲葬在一起,可都没有立碑,因为死人的肉也是可以用来煲汤的,死人的骨也是可以用来调味的,日子就这样慢慢的晃,晃着晃着小吕育也长成了少年郎,小吕育是个有出息的孩子,起初倒卖木料后来自己在县里谋了差事,他很像吕诺,也喜欢送东西,上到文书鸡鸭下到衣裳吃食,大家都极喜欢这位游徼就像当初大家都很喜欢吕诺一家一般。 那日傍晚,吕育回家以后与吕诺讲自己好像做了一件错事,吕诺只问了一句:“那你做完这件事以后,可有心中欢喜?”吕育点了点头,吕诺便说:“那这不是错事,你之所以觉得是错的,是因为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给别人获利的,你用自己的权力为自己换来良心利益,甚至于你来说,这算是一桩好买卖。”可惜这世上的很多圈圈总会转到相同的人面前,吕育没有再回来,他说的错事原来是放走了交不起税的百姓,为着交税后还能活下去,有人将父亲母亲的尸首换着吃,有人将红花灌进女儿嘴里将血拿去换钱,有人将满月的孩子煮进汤里。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吕诺杀鱼的刀停了,她看了看远处的山又看了看了小吕育用的书案,她几乎是哽咽着开口的:“阿母,诺儿想过…好好…生活,可…这个世道把我在意的人……都逼死了,诺儿…再没有想护的人了,诺儿只想杀了他们。”这次从山上回来的时候,只剩下的她一个人,而山上又多了一句尸首,后来她用钱财搭建了酒店用人心搭建了崮子用温饱搭建了人心,她听闻农民们大多因为战乱失了儿女,在实中给了温饱,在虚中便可给了大仇之报的机会。“只有将好处扩大,只要没有什么再可失去的了,只要可为亡人讨一个交代,没有人豁不出去。”她摸了摸母剑与我,有人不想她用不上我们,那我们就去那人的心口问问为何如此。那天月亮很大,被她救助的人们聚在一起说是要将这些年的钱物还给她,多谢她危中送粮,冻中送衣。有当年那些流民有村中受过吕育恩惠的人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人,他们有老有少有瞎眼的有缺腿的,他们衣服都很烂,可手中的钱物却是极其干净的。 吕诺落了泪却说道:“多次救助你们,并非为了求利发财。一为县宰不平道,枉杀我儿性命。二为时道如此,我想不通天理何在?可我无法改变只得出一些力来安自己的心,我想报仇雪恨!我想求来一线生机!诸位壮士,你们能助我一臂之力吗?”有人说他是因着吕育才可苟活到现在,有人讲她是因为吕诺冬日给的一口饼才活到现在,有人说朝庭如今已是不让人活了,还不如为自己挣一线生机。吕诺统一了留下的人,又给不愿意的人一些过冬的粮食,将年轻会武的留在海上,将年老体弱的带去海岛,他们自发地宣说,又招来了不少人。她对着山头说:“阿母,我要去讨债了,可能以后就不能来看您了。” 这是只剩下她一个人的第四个春天,这些年她称了将军,用母剑杀了不少人,可我却是在她心口处过了四个春夏秋冬,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她快将我忘了。 那天她背着母剑带着三千精兵奔去了海曲城,月光散在她身上,她面色发白连鬓边的头发也有了白色,母剑也被提前擦试地有些发白。城门被撞开了可城中的百姓却是跪了一片说是如今税收太重,想跟着她求一线生机,她点了点头算是应允,她一个人去了官府,本想让将士们安抚百姓,自己去讨那一笔笔血债,只是她才将他们捉起来,百姓们便也过来说是要将狗官们分尸。将士们压着他们去了刑场,一路上有人说是可以将全副身家给她的,有人说是可以把老母老婆给她当军粮的,也有人想说服她放过县宰的,她只是将县宰的头放在刀下,慢慢开口地:“我凭什么听你们的?凭你们身居高位所以连字都说不清楚就该让人奉若纶音?我们平头百姓活该母父兄弟子女死了在大道上哭也要什么改变不了吗?我的双亲是被朝庭所杀,我儿死在世道和人心里,凭什么他的儿子可以纵恶犬伤人,我们的家人就活该去死?杀人者就应该偿命,今天用他的命偿我儿,来日我会用皇帝的命来偿还每一个他亏欠的人,你们又何必求情呢?杀了他自然会把你们也杀了。”死了很多人流了很多血流了很多泪,血流得很远很远,远到那座吕诺埋葬血亲的山远到百姓们还没有失去血亲的故乡,血溢地很多很多,染红了吕诺的白发染红了百姓的眼泪。百姓们各自领着曾经压迫自己的贪官头颅朝吕诺道了谢,说是回家去用它奠拜亲人,死在路上也没关系,他们本就是一群未亡人,提着这口气放下了也没有什么在意的了。吕诺也回了山上,用县宰的头颅告慰小吕育告慰双亲告慰年幼的自己,告诉他们“这个世道总会变好的。”她把我和母剑拿了出来,对她母亲说“阿母,对不住,答应妳的诺言诺儿没有做到,诺儿怨了恨了诺儿也护不住自己想护的人,可诺儿如今活得很好,诺儿已然兑现不了妳的承诺可别人的诺儿一定可以。”她将我们擦拭干净,又将母剑也埋了起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像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一般骑着马离开了这个她失诺的地方。 后来我沾过琅琊军的血沾过鱼虾的血沾过使者的血,看着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武器越来越精锐,吐血越来越严重身上的伤越来越多,我忽然很想很想那段她双亲在的好时光,也不知道他们在天上有多着急。最后我将带有王字纹样的旗子砍断了,她将火炬点燃喊道“君如玉上贵,民似土中泞,天地皆已苍,人兽皆已惘,今吾正天道,丈山不可捱”吕诺,反了。 三月后,吕诺病故,部卒皆散,我也被融成铁屑,可惜我不会讲话,我其实很想告诉她“吕诺,谢谢妳,若有来世不要再遇见我了。” 第6章 女艾 “落白了,将军啊,妳可真是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大人”我名唤女青,乃大将军女艾之妹,今日营中落了白,忽地想来她已经走了很久如今应当已经到了南边。望着满地盐白,我知道想起了那年营中相师与她讲的话“霜雪柳巢搬,南雁北走馔,金玉嵌屏休,寒浇花枝剑,残晖埋忠骨,圣旨不照庭”我的好姊姊啊,我想妳了 妳要找柳巢营?来,我领妳去。 她走以后柳巢营便归季杼季大哥管了,现在春枪夏束秋散冬笠它们几只马身龙首兽也不拉车了,都被季大哥养了起来,他说要替姊姊把它们养得壮壮的,等姊姊回来让它们带姊姊去游山玩水。可是姊姊走的时候,花还开得极好,如今都落白了。春枪讲姊姊不会回来了,它说它最后一次见着姊姊,也是一个冬天,那个时候姊姊被一个叫少康的人关了起来,刑房的门里,它看见姊姊血肉模糊的心口,看见她手臂上的伤口再次裂开,看见她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看见她疼的面色如纸,看见她就这么闭了眼没了魂儿的倒下去。那个时候,它就知道姊姊不会回来了。但我觉得,姊姊那样怕冷,她还讲过冬天她最喜欢的便是我这只小狐狸暖烘烘的毛,她肯定会回家的,春枪真讨厌,幸好我没把我和姊姊的约定说过它听。我和姊姊是在寒地的时候遇见的,她当时好像是在做什么任务,每天都笑嘻嘻的,也有嘴碎一起执行任务的的营中人背后讲她什么以色待人什么下贱卑鄙,我很生气恨不能上去撕了他们,可姊姊对我讲“他们倒是高义,可百姓的日子不会因为口上的高义好过半分,也不因为两三句便将寒浇拉下来”然后抱着我入睡,姊姊其实是很怕冷的,但她会把棉衣给将士穿,把肉汤给将士吃,然后再假装无所谓的来抱紧我这只小狐狸。这个冬天这么冷,姊姊没有我,她该怎么办啊? 第9章 有天,我和季大哥跟着姊姊在花枝剑上残留的味道一直追到水边,姊姊从前是不喜欢水的,只是后来回了朝堂上有人给她下了毒,她只好泡在水里解毒,每次水里都带着怪怪的苦味,每次泡不了多久就出来了。要我说季大哥也挺笨的,姊姊才不会藏在水里,她要是待在水里,就会想起被最信任的人下世间最狠的毒的日日凌迟的岁月吧。而且那片水也臭臭的,姊姊那样喜欢花的女子才不会在水里待。只是季大哥回来以后就没精打采的,我都睡醒了他没还睡,一个人对着花枝剑自言自语,营中的煮饭婆婆看了说季大哥深情,嘁,才不是,他只是愧疚和怀念在姊姊身边的时候罢了,毕竟那段每天练练剑读读兵书摘摘果子的岁月再也回不来了。就像姊姊讲的“人如果怀念过去,那一定是现在不好过了。”姊姊,在外面没有人听妳说话了,妳该怎么办啊? 那天有人讲我,讲我是坏狐狸,讲那些跟着主人一起死掉的兽才是好兽,我这只狐狸一点良心都没有,可是姊姊从前跟我说我身为兽没得选,只能听话,听话的兽才是最好的兽,姊姊要我健健康康的开开心心的,我都记得呢,我也照办了,我怎么就算不上是好兽呢?告诉妳一个秘密,姊姊是我第一个主人,可她好像很不喜欢这种身份。她把寒浇拉下来在回国复职的路上,遇见了在母亲怀里奄奄一息的我,姊姊对我很好,我当时刚有点开智,她对我说“我跟别人做了一笔买卖才能摆脱奴的身份,妳是我妹妹,我们之间永远不用做买卖,希望有一天,再也没有这种身份存在了”。后来她每次在外面杀了人都要洗千净换衣服才来抱我,她说她不希望她在我面前是一个坏人,当时我说不了话,但我很想告诉她“笨姊姊,这个世上才没有好人坏人呢,大家站的角度不同得到的利益不同,自然就会有不同的解释,那些踩在别人的角度上为自己谋利的人,才是良心坏透了”姊姊不喜欢水也不喜欢土,她有几次回家的时候身上有尸体的味道,她好几天不抱我。有一次她也是手上有土但那次她很开心,她说她在土包包里发现了活人还放走了她。不过也是从那天开始,她就被少康关了起来,我好想问问她后不后悔,但我又觉得,她这一生,没有一步是后悔的。姊姊,可我后悔了,我该怎么办? 我正想着,季大哥提了一壶酒来了柳巢营,他这次一句话也不讲,他舞了一气剑喝了一壶酒,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我明明看见的是季大哥,可脑海里想起来姊姊被关起来的前一晚,也是这样舞了剑唱了酒。后来的十几年里,来的人不止是季大哥了,就连那个叫少康的都来了一次,他说“我自知妳心中恨,却只得道一句:莫要怨我,就像妳当初和我说的那样,身为棋子就该抓紧别的棋子为自己的良心谋利,妳放心,百姓很好,不会再有上位者吃掉所有供奉再把弱者吃掉了”来的人都讲他们是姊姊的朋友来悼念她的,骗狐狸也用这么烂的借口,只要是见过姊姊的才不会姊姊就这么死了。姊姊去寒地的时候所有人都讲她不会回来了,可姊姊把寒浇的项上人头带回朝廷时,他们又讲姊姊已经用尽了力气在朝廷上必定不会再有作为,可姊姊把秦州打理的井井有条时,他们又讲姊姊做这些都是为了那个叫少庭的人,这次,姊姊因为放走了一个女孩被罚,他们就讲姊姊一定死了。我开始不懂为什么他们会这样,只是突然想起姊姊之前对我说过的一句话“只要把我贬的一无是处,才能把他们才好褒奖自己。”姐姐不在意,可我在意,我甚至想扑上去把他们都咬死,可姊姊要我开开心心的,不能怨恨其他人,也罢,不能自己寻晦气,我要当一只听话的乖狐狸。姊姊,我现在很听话,可我还是很后悔那天没把妳留下,我该怎么办? 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也去了牢狱,被押在牢狱之中的姊姊面色白的像雪,鲜血寸寸染红了她素色的衣袍,一滴泪空落落地从我眼角坠下,我不停地去舔舐她的伤口,终于,她醒了,她唤了我一声“女青,快过来”这一次,我知道我该怎么办了,我要去找姊姊了。 第7章 班婕妤 “不要跪下,做人要有气节” “我的气节当不了饭吃,但我的笔可以,跟着我,总不会饿着妳的” “云柯,幼时阿父说与我讲人不是只活一世的,以后我会活很久很久,可刘骜不会,云柯,是我赢了” 我一直觉得漂亮是有用的,不然人牙子为何只救那两个漂亮的孩子,却将我丢在街口?不然小乞丐们为何只欺负我?不然贵人们独独不肯赏我饭吃呢?我不漂亮,但我骨头软,挨打过后别人踩过的饼会格外的香,差点把我煮了的老翁死在锅边我也可以心安理得的把用来煮我的汤喝掉,就连老鼠我也可以跪着去求别人让给我,所有的小乞丐都知道,我的膝盖最软,我的头磕的最快,就这样,我把我自己养长大了,尽管不是当成人来养。那天早上,街口前排起长队,说是班家在施粥,就是那个家里有很多很多书的班家。我排了很长时间的队,到我的时候我又开始磕头,我听到乌鸦一般的“贵人,给口饭吃。”我只看见绣着杜鹃花的裙角在风里好像活过来一样,很久都没有动静,我抬头一望,她像是暗夜里从木架伸向月光伸向神山的白色杜鹃花,她比我所有见过的人都漂亮。她将我拉起来,递给我一个有杜鹃纹样的食盒,里面有饼有点心还有两朵杜鹃花“没有粥了,这个给妳”我又要跪下去磕头,她伸手拉住起,用她那双泉水一样的眸子望看我,开口道“不要跪下,做人要有气节”我是人吗?其实我还挺想是的,我还有机会做一个人吗?我不知道,我只是抱着食盒走出去很远,我哭着咽完了食盒里的东西,杜鹃花也差一点被我咽下去,我不想吃它了,没由来的,我想把它还给她。 可惜班府的门不会对我开,小乞丐们笑完了我就想和我抢那个食盒,十几个人全扑上来,我不知道我那里来的力气,我把他们全部打趴下,然后护着食盒跑出去很远,远到我再也跑不动了,远到我终于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了。我醒过来的时候,天己然黑了,是个老婆婆捡到的我,她把食盒还给我以后我才肯和她说话,她说我很像她死去的小孙女,还说让我活下去,说我膝盖上的伤一看就是跪了很久让我以后站直了说话,我闷闷地开口“妳知道班家女儿以后会去那里吗?”她说“皇宫吧,天下的好女子都会去那里的”我说那我也要进宫,我要把这个食盒还给她,老婆婆像是给我下套一般“好啊,那妳跟着我学医术,以后进宫当医官”好吧,我怀疑她一开始救我就是为了这个,但是我很想很想做她说的有气节的人,我很想很想告诉她,杜娟很衬她。慢慢地我有了依赖,老婆婆叫黄翅雪,她教我认药制药,下毒认毒,还教了我许多我从前不知道的东西,什么情感什么感恩,什么时候要穿裙子什么时候要穿深衣,什么时候要看花什么时候要看月,我好像有些明白她口中的人该是怎么活的了,但气节是什么,我还是不明白。 又一年春,黄翅雪走了,我在她坟上留的是“医者黄翅雪”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孤独是件好事,黄翅雪一个人走了那么多年的路已经做到了她年少时救医之愿,那些有丈夫有儿子的婆婆,后人只能记得她们姓什么吧,她们的坟上写的是“刘氏之母申氏”“张氏之妻马氏”,黄翅雪从前跟我说过“举目无亲的时候,自己才能激出自己的底气,尽管苦了一些,但我不后悔”她走的时候,我原本以为没多少人会来祭拜她的,可农夫布夫寡妇少女都来了,我没想到这么多人竟然都是受过她的恩惠。夏日荷花开的时候,我如愿以偿得见了我的杜鹃,可听闻她不太好,赵氏姊妹逼死了她的孩子,她与刘骜离了心,我打点了人留在了漪澜殿,那天我推开门本以为会看见暗自神伤的她,可我忘了杜鹃花本就是在酸土里才能开出花的。 推开门,她在扫落叶,光打在她身上,她瘦了许多眼睛却比那年初见时还要亮上几分,我把食盒摆到她面前“气节就是不争不抢的意思吗?”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有一湾春水,她望着我手里的杜鹃花“我的气节当不了饭吃,但我的笔可以,跟着我,总不会饿着妳的”语气还是那样柔和,我有时候觉得她这朵杜鹃一定是泡在水里的。我问了她许多,关于刘骜她说“书上说的很明白了,夫家即东家,我的东家如今用不着我讨好,我在这里可以安阿父和兄长的心,这样不好吗?只是有些对不住平儿了罢了。”关于那个孩子她说“是我对不住他,可这宫里的孩子总是要辛苦一些的,我只希望,他下一生能好过一些”关于赵氏姐妹她说“都是可怜人,只是她们遇见的镜子刚好是皇帝而已”我原以为她应是清贫的,可她过的还不错,一是太后的照拂,二是她常用化名帮城外文人作赋,有时也写一些杂书,好吧,从她安排黄翅雪救我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她这样的人,总会自己给自己寻天地的。 第10章 我成了她的医官,她总给我做许多好吃的,她写的赋真好,有写山河壮阔的有写因果轮转的也有写刘骜识人不清的,我问她“妳说,妳写的这些东西后世的女子能看到吗?”她抬头看了看月亮“应当不会,倒是那些写去讽骜的会流传久一些,毕竟用女子情场失意代写政场失意的文官以前有,现在多,以后定然也不会少,不过我不怕,我是当不了娥皇女英了,但刘骜也定然不会是周文王周武王那样的圣人”我想也是,在男人身上想要的情欲想要的荣华富贵,永远是想不完的,人这一生那么长,为什么都难过一遭也是过不完的。 她很喜欢读史书,但每次读完都要伤感一番“哎,这越写到后头女子写的越少了,不过男人也是,也不知道以后的史传流传到百姓那里还有多少原本的事,大抵只剩下忠君爱国的情怀规训咯。”她很喜欢乐器,我们关起门来的时候,她弹箜篌我抄书,她谱的曲子瑟为肩臂,竹如动脉,让人觉得置身在一方山水之间,而山水又是溪流成血,桃骨成山的。不过她写的词不是这样的,什么“怀百忧之盈抱,空千里兮吟泪”什么“书既封而重题,笥已缄而更结。渐行客而无言,还空房而掩咽”要多酸简直有多酸,我跑过去问她为什么,她说“妳笨啊,只有这样刘骜才会觉得我还在乎他,在朝廷之上才能不为难父兄”好吧,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是她进宫了,我也觉得皇帝真是他想让所有人都在乎他,哪怕是自己弃之如敝的人,我说“只可惜妳不是个男儿,不然想要多大的官都容易呢。”她敲了敲我的脑袋“小柯儿,妳真是笨到家了。女子当大官也是可以的,再说了,当了大官的女子不还是女子吗?只是我不愿意,想来可能是气节在作怪吧,我打心底里觉得,他刘骜做不好皇帝,就算他是好皇帝,我从前与他说了那么多,他不还是没听进去吗?朝臣如今急成那样,他不照样没听进去?妳应该说,要是咱们这位陛下是个能听进去话的人就好了。”我将我自己听懂了的都说了出来“对,我应该说陛下要是个人就好了”话刚说完,我便望见这一生最惊艳的一幕,那是她第一次来不及捂嘴便笑了起来,我的杜鹃原来也可以让岁月的虬枝扎根在她身上,长出生命力,可惜我丹青不好,只好把这一幕在脑海里封存了许多年。 刘骜死了,这个消息传到漪澜殿的时候,她在扫叶子,我原本以为她是会伤心或者痛快的,可她只是淡淡地说“杜鹃花又开了,我们出宫吧。”我们去了书肆,卖的最好的书是那本飞燕外传,我们去了茶楼,百姓们口口相传的是圣上与赵合德苟合之事,我们去了郊外,郊外的流民也讲粮食是因为合宫舟才迟迟送不到。回宫的路上,她摘了一朵杜鹃给我,她问我“云柯,妳说是一世久还是万世长?”我说肯定是万世,不过哪里有人能长生不老呢?她又说“我从前有一个瞬间觉得他是真的喜欢上她了,可我忘了,他没有被人喜欢过又怎么真正去喜欢别人?我现在只觉得,那小圈圈里的人真没意思,用别人的名声替自己的行为遮丑。”我听不明白但我只觉或许我以后的岁月里会缺一朵杜鹃。刘欣登位,她主动去守墓,临行的时候我问她“阿墨,妳当真要用这一生欢愉去换个好名声吗?”她抬头望了一眼四四方方的天“云柯,幼时阿父说与我讲人不是只活一世的,以后我会活很久很久,可刘骜不会,云柯,是我赢了。”原来这就是气节,让自己难过一生再去别人的嘴里好过几生几世,班墨,妳不怨吗?可是我怨,我将脸别过去对她说“妳去吧,去为这样的人送去自己一生的欢愉。”此后一年,我没再见过她,只是宫里的人提起她总不忘去听上一耳朵,听多了无非也就是淑贤大义什么的,直到那天,我看见一个白发的老宫女对新进宫的孩子说“你们要好好伺候贵人们,人这一生便是来做客的,不过有人的东家是丈夫,有人的东家有些权有些势,还有人的东家是命运是流转,总要和自己过得去,人活一次不过万般求不得罢了。”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先帝在意的是父亲母亲的目光,可父亲有了史丹之诺才肯把皇权交到这个儿子身上,母亲也因着可换司马侯爷之位才相信他这个儿子。就连太皇太后在意的也是父亲兄弟的目光,可最后也与他们离了心。我也始终没有护住年少时的那朵杜鹃,可她年少时便说她要千年万岁以后,有人记得她。她赢了,而且她的名声会比刘骜好上十倍百倍,我明白了,原来气节的意思就是不让年少的自己失望。 冬天的时候,班婕妤走了,我出宫了,又一年春,我在二月的白色杜鹃花下遇见了一个叫班墨的女子,她说她在私学外留了一间医馆的位置。 第8章 黄道婆 邻家沉娘: 吾与黄江绫同村而居,她生于没家幼遭不幸为童养媳入他门。吾时常见其形影,心常悯之。 江绫初至婆家,年方幼冲尚不解人事,然公家严苛视之如奴驱使无度,晨起则洒扫庭除炊爨浣衣稍有怠惰棍棒相加。一日,吾过其门闻屋内叱骂之声乃公家怒责江绫未将衣物浣净,吾窥之但见江绫伏地泣涕瑟瑟发抖,而公家犹不解气拳脚相向,吾心不忍然因手伤心损亦不敢相助。虽遭此虐,江绫未尝有怨怼之色,唯于劳作之余对棉丝之事饶有兴致。每见棉花,其目皆亮若有所思。或于田畔见棉株必驻足观之良久,手指轻触棉朵神情专注浑然忘我。春日,吾与江绫共采桑于陌上,吾问之:“妳终日劳顿,何不怨?”江绫笑曰:“我虽苦然心有所向,棉花之柔丝线之美令吾忘忧。”言罢,其目满含憧憬之光。时逢农闲,村妇女子皆聚而纺织。江绫常于旁观看目光灼灼,似欲将技法尽收眼底。有善者教之,江绫聪慧一学即通。然公家见之怒曰:“此等琐事,何劳妳分心!”遂夺其织梭不许再碰。江绫黯然然未改其志,夜间众人皆眠,江绫独就微弱月光以草为线以石为梭暗自习练,吾偶见之惊叹其坚毅。岁月悠悠江绫于苦境中渐长,其形容憔悴然目光坚定,每见新棉上市其眸中欣喜难掩,虽公家严禁仍偷偷收集棉籽藏于隐秘之处。 时维冬日,霜风凛冽寒气侵骨,众人皆有棉衣蔽体以御严寒,独与江绫同买媳幼女阿玉无衣可御,阿玉之夫家皆以玉种之棉花所制棉衣蔽体,而阿玉独着麻衣瑟瑟于寒风之中,吾与江绫见之心甚悯焉。阿玉勤劳,田间之事无不尽心又亲种棉殖,然其夫家刻薄视其如奴未予半分人性,棉花之获尽为夫家所享阿玉不得分毫。悄闻阿玉欲趁夫家出游夜采棉填制衣保命之言,江绫与吾议曰:“阿玉之苦我不可坐视,当助其采棉制衣以御寒冬,明白我要与她一同去,还望沉娘帮我们保密。”吾应曰:“沉娘无亲无挂、无畏人心审死,愿与妳同去。”是夜,月隐星稀寒风呼啸,吾等三人悄然潜行于田间。棉田之中霜华满地棉枝瑟瑟,吾等轻手轻脚行棉田于寒夜,手指触棉冷如冰锥,然吾等心意坚定未有半分退缩,江绫技熟采棉迅速,且教吾与阿玉巧法以使采之速且无损,阿玉初时生疏渐亦熟练,其面上虽有惧色然眼中含希翼之光,吾等相互扶持悄声言语以驱寒惧。风愈紧寒愈甚,吾等肢体皆僵冻然采棉不止,阿玉偶有寒颤,吾与江绫则温言相慰。吾言:“阿玉莫惧,待采得棉花,制成棉衣当可御此寒矣。”阿玉颔首眼中含泪喊曰:“谢二位相助,此生不忘大恩!”江绫曰:“同为女子本应相扶相助,何言谢字?”夜渐深棉已采得数筐,她将我筐背起曰:“沉娘旧伤,不宜负重。”吾等满载而归虽身寒心疲然皆面露喜色,归至吾家中急生火取暖,江绫冻得双唇青紫,吾与阿玉忙以热水予之饮以暖其体,江绫笑曰:“我速制棉衣使阿玉得暖。”她先取洁白之棉絮,轻柔置于案上双手如抚婴孩动作轻柔细腻,继而取尺量布度量精准不差毫厘,右手执剪刃口锋利剪布之声清脆,布帛应手而开,整齐平滑无有丝缕之乱。布既裁就,移步至针线笸箩旁拣选丝线色泽相配,复归座,左手持布右手穿针引线,动作娴熟针地在指间穿梭线随针动如灵蛇飞舞,一针入一针出,针脚细密均匀宛如天成,缝罢一侧翻转棉衣再行缝制另一侧,双手协作配合无间时而轻扯布料使之平整,时而按压针脚使之紧实,主体将成阿玉递去棉花,匀铺于内厚薄适度宛若量定,而后,细心缝合领口袖口,针行之处严实紧密以防寒风侵入。江绫连夜制衣针线穿梭,吾在一旁瞧着她专心致志的模样与阿玉眼中期待都快溢出来的神情只觉这是此生最心暖如春日的一个冬夜,棉衣终成阿玉着之,喜极而泣。 第二日日初晓夫家归,见阿玉身着棉衣怒不可遏,斥其盗窃执杖欲打。我们忙上前阻拦言明棉衣乃吾等所赠,然夫家不听恶言相向曰:“妳等休要多管闲事,此女乃我家之奴,生死自由吾!”还未及张口,夫家愈加恼怒让人棍棒相加,吾与江绫躲避不及几遭打杀。夫家犹不解恨,竟将阿玉拖拽至庭院棍棒如雨下,阿玉惨叫之声撕心裂肺,吾与江绫心急如焚欲再阻拦却被其夫家之人打晕在地。及醒,被锁于黑屋又闻阿玉噩耗,身上重伤不如心下深创,瞧着眼前血浸在丝丝缕缕中交融相杂、血干之处皱缩如鳞的黯深棉衣,默哭一场后心下一定,左右此处已是活不成了,逃出去哪怕死了也总比鬼魂转世生生都被困在这里让他人虐杀千方次来的痛快,转过头声微而情切地对她讲:“江绫…恐大限将至今有要事相托…我与妳与阿玉相识于患难之境…于境中偷得春日…此情深植我心…然命途多舛陈新伤加将身死辞世而去…妳当奋力逃此困境…当珍视自身…我与阿玉之愿皆系于妳身…望汝莫负…”最后只听得一句伴着哭腔的:“沉娘…江绫应下了…阿玉…江绫带妳走…”我便安然闭了眼。 第11章 女僧慧空: 吾乃寺中小僧,法号慧空,性喜宁静常于禅房内诵经礼佛。 一日,风和日丽,吾正欲往吾庭院清扫忽闻寺门之外传来急切之叩门声。吾心下诧异遂疾步往门处行去,甫一开门,便见一女子,形容憔悴至极衣衫褴褛不堪,其发丝蓬乱如草满面尘垢,几难辨其真容。周身衣物破碎,血迹与污渍交织,双足赤裸伤痕累累。然其背上所负之尸身却洁净无瑕,仿若沉睡于仙境之中未有半分尘世之污。女子至吾前扑通跪地,磕头不止声泪俱下哀求曰:“小僧慈悲,求妳为吾友殓尸!吾负其行此一路心力交瘁怕是大限将至,实不忍其曝尸荒野…”吾惊而视之,见其额破血流犹未止磕,观其情真意切心有恻隐遂允其所求。吾令女子稍作歇息自去准备殓尸之物,归时,见黄道婆守于旁目光呆滞,口中喃喃自语似与死者倾诉别情。吾着手殓尸,先以净水拭其血污,然血迹干涸擦拭不易。女子见状欲助吾,吾止之曰:“此乃贫僧之事,施主且安坐。”其含泪点头立于一侧。净身毕,吾让女子为死者着新衣,女子动作轻柔唯恐惊扰其魂灵。殓衣既成,吾取香烛置于四周焚香祷告,祈愿死者往生极乐脱离苦海。香烟袅袅弥漫于空,女子亦合十闭目默诵经文。诸事毕,吾欲寻一善地安葬死者。女子忽言:“小僧,吾友生前素爱棉花之地,可否葬之于寺后有棉花之所?”吾应之,遂与女子负尸往之。 待殓事毕其欲转身离去。然,行未几步女子转头瞥见寺中置一脱绵搅车,其目光凝滞惊叹之色溢于言表,问吾可试,吾答乃寺中长辈所置,闲置已久,可试。 初启搅车,其动作稍显生涩,然须臾之间竟渐入佳境。只见其身形轻动如燕穿梭,围绕搅车步履轻盈。右手紧攥车柄缓缓摇动,初时稍缓,继而匀速恰到好处。左手持棉轻放入车,动作轻柔宛若呵护珍宝。其额首低垂目光专注眉尖微蹙,全神贯注于眼前之棉与车。每转车柄一圈,皆沉稳有力不差毫厘,时而稍顿微调棉之位置确保棉籽皆能被轧脱。搅车转动吱呀有声,身姿亦随之摇曳。其腰肢轻摆双脚交替挪移,或前或后或左或右灵动如舞,时见其右手猛然加力,车柄飞转,棉籽纷纷脱落;时见其右手缓收,轻缓转动,细察棉籽脱落之况。左手亦不闲,或扶棉以防偏移或拣出已脱之籽。其面有薄汗却无暇拭之,双唇紧抿神情专注似忘却周遭一切,时而微微侧身以避扬起之棉絮,时而轻踮脚尖使力于车柄之上。右手之臂屈伸自如,或猛推或缓拉力随心动。左手之指灵活如雀,轻拈棉絮精准拣籽。观其动作,时而俯身近车细察棉籽分离之状鼻尖几近触棉,时而直身远视调整用力之度双眸明亮如星。双手配合无间,右手猛转车柄时左手稳持棉花,手指紧拢护棉周全,右手缓动时左手迅速拣籽指如疾风籽落无声。身形晃动似与搅车共舞,腰肢扭转似杨枝刮风,时而左腿前跨稳固身形,时而右腿后撤借力施为,棉籽渐脱棉花愈白如霜如雪。吾在旁惊之叹之,此人初次用此搅车竟如此熟练仿若生来就会,其动作流畅自然毫无滞碍,转身伸手恰到好处精准无误。良久,棉花皆已轧好棉籽尽脱,女子停手长舒一气,面上露出欣慰之笑。而吾与名位师姐师妹早已被其精湛技艺所折服。其轻甩双臂舒缓筋骨,然目光仍不离那堆洁白如雪之棉花,继而以手轻拂额间汗珠,发丝微乱却更添几分灵动之美。吾趋前而问:“何以初用此车便能如此娴熟?”女子笑答曰:“心有所感,手随心至。” 正此时,师婆游历归来见此情景,面露惊喜欲收其为徒授以更多技艺。然女子闻此,面露犹豫之色。吾等见其犹豫,遂出言劝慰相爸。吾先言:“此乃难得之机缘,师婆技艺精湛,若能从之学习必能更进一层。”身旁师妹亦道:“我们黎族姑娘筑寺可不用守律戒本,学得真本事,日后也是姐姐自己的依凭。”吾又言:“姐姐,观妳操弄搅车之能足见天赋非凡。若得师婆教导,必能成大器造福天下女子,也不会再有妳友之悲了不是?”师姐则缓声道:“且留于此,与吾等为伴共同精进岂不美哉?”女子听吾等劝说,神情稍缓似有所动然仍未言语。此时,师婆走上前来轻语道:“吾观妳天赋异禀心诚且勤,愿将毕生所学相授望莫负吾意。”女子闻师婆之言终有所决跪地拜谢:“愿从师婆教诲,定当努力学绵织之道!”自此,黎家广度寺中有了个法号黄道婆的织绵制衣天才,孤家女子堆里有了个日日赚财宽的知心温情姐姐。 春日“擀”之法,立身于织机前双手紧握擀具,双目凝视丝线神色专注。臂力均匀施于擀具之上,或轻或重缓急有度。时而微抬手臂使擀具轻拂丝线,如春风抚柳;时而猛力下压似力士推山,令丝线平整有序。夏日“弹”之技,取弦置于身前,右手执弹弓左手控弦。其右手灵动如雀,弹弓频动弦音铮铮,左手轻拢慢捻调弦之紧松,控弦之高低,使弹击之声清脆而有律。每弹一击目光紧随丝线之跳动,若有所思,继而调整手法以求更佳之效。秋日“纺”之艺,坐于纺车前右手摇轮左手引棉,轮动悠悠,右手转动之速适中,不疾不徐,左手持棉,轻拉细扯棉丝渐出纤细均匀。冬日“织”之术,立于机杼旁足踏踏板手穿综筘,足动有序踏板起落自如,机杼之声连绵不绝。双手如梭引纬线穿梭于经线之间,时快时慢时高时低,交织成纹疏密有致,又于四时梭传以“错纱配色、综线挈花”之妙艺技法,如此这般二十载光阴滑过,寺中女子皆以艺活己,其中以黄道婆之名最胜。病老身弱流离悲勿,一晃而过又是十年,寺中只剩下了吾与她还活着,此时崖州已为大元征伐安南之转战地,城墙之上烽火不息,黑烟滚滚直冲云霄,城外喊杀之声日夜可闻震人心魄,吾恐崖州将亡欲将她送离。吾决然与她道:“吾观局势,不日城恐将陷,军士残暴若入寺中恐生祸端。师姐妳当速速离去…”她未待说完便惊道:“吾岂能独去,留妳于此?”吾执其手温言道:“吾生于此守寺有责,妳身怀技艺当保自身,以图流学。”言罢,吾将她打晕将干粮衣物捆于她身又送至城门,门外风声呼啸将她吹醒,吾见状将她推出门去喊道:“一路小心,莫要回头!”她欲缝门返回却怎么也挤不回来只好含着泪一步三叩首离去,吾扒在门缝中看着她渐行渐远直至其身影消失于苍茫暮色之中吾方道心安。 归寺途中,城中火光冲天杀声四起、贼寇肆虐兵马纷扰,矢石交坠,吾身中数创血流如注,每行一步皆觉剧痛钻心,念及寺中姐妹所绣之片,强撑残躯蹒跚而行,沿途所见,尽是断壁残垣焦土黑烟、哀鸿遍野哭声震天,以手撑地爬入寺中,寺中亦已凌乱不堪佛像蒙尘经卷散落。踉跄至禅房,寻得师姐师妹所绣之片紧拥于怀,爬于蒲团之上气息渐微,眼前浮现昔日与师姐师妹共绣之景,欢声笑语犹在耳畔,风过窗棂沙沙作响似师姐师妹低语相伴,吾眼前渐暗意识渐沉,将入极乐再与她聚。 泾中玉棉: 我生于乌泥泾,幼失怙恃茕形影相吊。家徒四壁无以生计,遂流落街头行丐以求一饱。五岁丐讨正遇黄婆婆归乡至乌泥泾,彼时婆婆因泾中往事心灰意冷又对幼女心怀慈悯,我衣不蔽体瑟缩于街角,目光黯淡,心无所依。婆见我之惨状心生怜意步至我身前轻声问曰:“女娃,何以至此?”我哽咽不能言唯泪潸然而下。婆抚我首目光温和曰:“莫哭莫哭,随吾归,当予妳安身之所。”我闻之,如溺水之人得浮木。随婆归其新宅,婆为我净身洁面予我衣食,我感其恩伏地而拜曰:“愿为奴为婢,以报大恩。”婆笑曰:“无需如此,自此妳为吾家人矣。”遂赐我名为玉棉。 婆婆初归泾中,见村中女子皆以手剖棉籽,时长指破肤裂血浸绵中,无所收益遭来毒打不免心下怆然决意改变。婆婆先寻得坚木数根,以斧斫之木屑纷飞声响清脆,其挥斧之姿刚猛有力,每一斧落木皆应势而断,断木置于地上,粗细均匀长短适度。继而取锯子锯木锯声“呲呲”,其双手握锯前后推拉,节奏有序不疾不徐,木在其手下,渐成所需之形。又见其取刨子,推刨之间刨花如卷,木面渐平且光滑。其额上汗珠滚落,我欲上前帮忙却屡试屡毁,婆婆劝慰曰:“棉儿年幼又吃少力小,待妳大了婆婆再教妳用。”车架初成,婆婆又取铁钉铁片等物,以锤击钉,“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每一锤落,力透钉尖钉入木中稳而牢固。而后,置轮轴于车架之上,调试其位使之转动灵活,婆婆脚踏轮轴手抚其轮,目光专注若有所思。又以竹条绳索等物编织成网,覆于车架之上。其手指穿梭,动作娴熟宛如神女弄丝。又取一小轮精心雕琢,安装于一侧,以链相连使之与大轮协同。又于车架前端设一手摇之柄,柄之形状,弯曲合度握之舒适。终了,婆婆立身审视其车面露欣慰之色。继而脚踏车轴手摇其柄,车转棉动棉絮纷纷而下,洁白如雪。恰逢村中数位女子采棉路过,见此奇景皆惊而止步。一女子率先回过神来,趋前几步面露恳切之色央求道:“婆婆,此乃神技也!吾等姐妹日夜为棉所累手剥棉籽苦不堪言。恳请您传授此技以解吾等之困。”众女子纷纷附和,眼中满是期盼与渴望。婆婆闻言微微抬头,目光扫过众人似可透过她们看到许多件棉衣一般,缓缓说道:“吾本泾中童养媳,三十年前偶得机会去往崖州学艺,此番归乡本是浑噩求死,却又深知妳等劳作之艰辛,既然如此,吾愿将此技相传。”众女子闻之,喜不自禁纷纷拜谢。 第12章 自此,婆婆便在庭院中开始传授扎棉之艺。 婆婆立车前先缓声道:“众姐妹且看,此车乃省力之妙器也。”言毕,婆立身正双手轻扶车把,目凝前方似有所定。继而,左足踏于踏板之上微微用力,踏板沉而又起,轮轴随之转动初缓而后疾。足踏之姿稳而有力,节奏分明似鼓点之有序。右足立地以撑其身,身形微倾与车相依。双手执棉,轻放于车之入口,棉入车中,瞬间卷入,如鱼之入水,不见其踪。双手之动灵活如蛇,左手指尖轻捻棉絮使之均匀,右手则顺势推送配合无间,其手指屈伸之度,恰到好处既不急促亦不迟缓。车中之棉,在婆之巧手下,迅速化为洁白柔软之棉条自车之另一端源源不断而出。“妳等当如此,足踏有力手送棉稳方能出好棉。”婆语重心长道。众女纷纷效仿,然初时皆不得要领,或足踏无力车轴转动缓慢,或摇动曲柄过快,棉花不及轧出,便已纠缠一处,或放置棉花不当,致棉籽残留过多。婆婆未有愠色悉心教导。一女子力道过大,婆轻言曰:“缓之缓之,力需匀莫急也。”遂手把手教其如何掌控力度。又有一妇人棉花放置有误,婆则耐心示范:“棉花当平置其中,不可歪斜,如此方能轧得净白。”而一老妪,虽动作稍缓却极为认真,每轧完一团棉花必仔细查看,如有不足便再次请教婆婆,力求尽善尽美。且婆婆不时励言众人:“熟能生巧,多加练习,必能得心应手。”大伙渐入佳境,动作亦趋熟练。日头渐西,虽疲惫不堪然皆有所获,空地之上棉絮堆积如小山,众人欢声笑语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絮多财来,虽算不上多化却人人得分,泾屋之中暗盒始投如河石,众女扫去苦闷自我之心开始波生。 婆婆回到泾中的第三个月,她上门送车归来时正看见我用竹弓弹棉,弓长不足三尺弦以麻线为之,置棉于案,左手持弓之端右手执弹槌,力之不足致棉弹之不匀,初弹时右手奋力挥槌击弦有声,然弦颤无力,絮微动。复击之,力稍增弦微弯棉始散然仍多结块未达松软之态。婆婆眼见大力白用忙让我停下问道:“泾中用的一直是这个吗?”我回:“正是呢,一日之功所得棉絮寥寥不足以应所需,每逢阴雨天,易受潮变形弦亦失其韧,弹棉之事更难顺遂…”婆婆闻言忙让我别再碰竹弓,净手等着吃饭。 不过五日,婆婆召集村中众女,于宽敞之地演示新制器具之法。婆婆手持一竹弓,形简陋弦纤细。她环视众人缓声道:“此旧弓弹棉费力功效不佳,吾欲制新弓,以绳弦代之,可省力而增其效。”言罢,便取出备好之绳弦与檀木。婆婆先取檀木量其长短,以锯裁之木屑纷飞,檀木坚硬纹理细腻,实乃良材。锯毕,又以锉刀精心修整,使其光滑圆润无有棱刺。继而,将绳弦一端系于檀木之端,轻拈绳弦缓绕于檀木之上,绳弦在其手中宛如游丝听话异常,众女皆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初时,绳弦或紧或松难以均匀,婆婆轻扯绳弦察其松紧,微转檀木观其绕度,如此再三终得适宜之态。而后,婆婆又以巧劲紧缚绳弦使之紧固不松。新弓初成长约四尺,较旧弓长上许多。婆婆执弓在手轻弹之,她微笑示众人曰:“此弓以檀木为椎,坚韧耐用;绳弦代之弹力更足。用之弹棉,省力高效可增纺纱之量。”言毕,即亲身示范。置棉花于前,手持长弓稍一用力,弓动弦颤棉花如雪花飞舞,棉絮纷纷扬扬,均匀蓬松。演示既毕,婆婆遂教众人制弓之法。村中之女围聚其旁悉心学习,“绕弦之时,需均匀有致,不可偏斜;缚弦之劲,当恰到好处,太紧易断,太松则无力。”婆婆言辞恳切,声声入耳。众女或手抚长弓或比划绳弦,相互探讨皆欲尽快掌握此妙法。年长者动作略显迟缓然其眼神坚定用心揣摩,有年少者手脚伶俐学得甚快,不几时便已粗通其道。 泾中所制细棉售于市,其质优而价宜,四方商客闻风而至争相购之。不过三年,泾中巷尾,富贵之家珍馐罗列丝竹盈耳、贫户小舍亦米粮满仓柴薪充裕。乌泥泾之地本因积年战乱男子多亡,所余者多为女子,本生计维艰岁月愁苦,今女子们日夜操劳所获之利渐丰,昔日粗布麻衣以蔽体今日绫罗绸缎加于身,昔日愁容满面者今皆笑逐颜开,皆有自立之气,街头巷尾常见女子笑语喧哗,不再为生计愁眉苦脸,家宅之内亦能自主决策不为外物所扰,可谓‘往昔陋室他舍间,今时朱门自屋立。’ 后十年间婆婆又亲改旧锭脚踏纺车之具,旧车仅一锭婆欲增为三锭,先以锉刀磨利旧锭使其光滑如初,复取精铁锻造新锭,炉火熊熊映婆婆坚毅之容。铁入火中渐红渐软,婆婆以锤击之,叮当有声火星四溅。锭成,装于车架之上调试位置,或高或低或左或右,务使其分布均匀运转无碍。又以绳索相连使之联动,安装既毕,婆婆坐于车前脚踏踏板手试纺线,初时车转不畅锭动不均,复起身细察其因,或调绳索之紧松或改零件之位置,如此反复数次,再踏车纺线,三锭齐转飞速而稳,棉线均匀而出。泾中得此车功效大增,一人之力可抵三人,此车之出,引四方乡人前来观摩学习,旁村之人见此巧器皆惊羡不已纷纷仿造,不出数月邻近诸村,皆用此车纺纱之业大兴,更有商贾闻风远至收购纱线,乌泥村之名,因女子制业与三锭脚踏纺车而远扬。 婆婆首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我面前饮酒,是在她即将赶往崖洲的前一天,她喃喃道:“沉娘…这片地上以后不会再有我有妳有阿玉,多好啊…师妹…妳们会怪我把心血都用在这个最恨的地方吗?无?无?…恨着吧,我也是恨我自己的。”婆婆曾经同我讲过,天下的女子都是没有依源的,她是宋泾人却险些死在宋泾人自吃之中,是黎元人却从未创于黎元人生世之中,她为此庆幸,因为没有依源的人也成为了她人的依源,并因此从未失过相信世间女子皆有于局练己不受限碍之事实的力量。 次日天阴沉沉似知我心悲,婆一如初见那日一般轻抚我首,温言道:“玉棉莫悲,人生聚散有时,我去矣却心常念妳。”言罢,取出平纹织机与提花机之图例予我曰:“这是我能给妳的立身之本,望妳珍之勤习不辍为已倚靠。”我接之视其图,犹如见婆婆之殷切期望泪簌簌而下。婆婆又嘱曰:“织艺之道,在于用心,心怨心愿皆可入此,心源生力渡日源己,婆婆相信玉棉能做到。”风拂杨柳,婆婆终消失于路之尽头,唯留我伫立良久悲不能已。 婆婆离去后,我谨遵其教诲,以遗留之图例制出平纹织机与提花机,凭此技艺得享一世安稳。岁月悠悠渐至暮年,一日,病榻之上气息奄奄,忽觉眼前光芒闪烁,定睛视之,竟见婆婆含笑而来。婆婆容光焕发一如往昔,轻抚我首道:“玉棉,好孩子,婆婆来接妳了…” 第9章 巴清 丹砂: 吾乃丹砂,生于山川之间藏于石缝洞穴之内,候慧眼知音采聚为其所用。 有一名唤清之女子仰头望吾,见吾壁有砂略作思索,寻藤条系身攀岩而上,及至近前小心采砂,谨慎置入袋中方缓缓而下。行至一处见一石缝,巴清趋近俯身细瞧喃喃曰:“此中莫非有吾所求之极目丹砂乎?”言罢,小心翼翼以手探之,手指轻触石缝边缘,若触珍宝唯恐伤之,未几其面露喜色曰:“此乃丹砂之极色也!”遂以手中铲刀轻轻撬石,动作轻柔似恐惊吾。又行数里至一山洞,清提灯而入,洞内昏暗其步伐沉稳,见洞壁有朱砂之痕其曰:“此必丹砂大壁之所附也。”语罢,伸手轻抚壁面感受吾之存在,而后以锤刀轻敲力度适中,取砂之态恭敬而专注。出洞后,遇一溪畔砂积于岸,清蹲身以手掬砂,细观之曰:“此砂色泽略逊,然或有可用之处。”遂仔细分拣汰劣留优。行至山谷丹砂遍布,清双目放光高呼曰:“此乃吾之福地也!”遂奔于其间左顾右盼,时而弯腰审视时而起身远望,见一佳处疾步而去,蹲下身来先以手拨开杂物再以铲轻挖砂土取砂入篓。“此砂色赤如血质细而润,定为上品!”清兴奋之色溢于言表:“吾当精心采之,不负此遇。”其双手不停如蝶舞花间,忙碌有序。“此砂虽微有瑕疵然经研磨,或可成良材。”清边采边思“丹砂之妙在乎分辨在乎巧用…咦,此石下似有奇砂?”清费力搬石,额上汗珠滚落亦不顾拭:“采砂之务,须心细如发眼利如鹰,一丝之差或失之千里。”搬石之姿稳而有力,石移,吾方现于其前,清目光忽转温柔视吾为珍宝,其轻舒双臂以手轻抚吾身,动作轻柔恐伤吾分毫,继而,清取一小巧工具轻刨吾周之土,动作缓而有序唯恐损吾一丝一毫,每动一下,皆全神贯注目光专注,似将吾形质皆纳于心,先以指尖轻触吾表感知吾之纹理,复以掌心轻托吾底,感受吾之重量,而后缓缓将吾托起,置入一精美容器之中。 既得吾,清携吾下山途中步伐稳实唯恐有失。至练砂之所,清先净室焚香以示虔灵,继而置吾于案上,取精巧之具罗列左右。铲起丹砂缓缓倾倒于筛中,手腕轻抖丹砂簌簌而下,细者过筛粗者留之,其目专注察筛中变化不放毫丝瑕疵。时而蹙眉,似觉筛中之砂未达其心之所望,时而展颜,因见细砂纯净而心生欢喜。又取细砂置于石臼执杵捣之,杵起杵落节奏分明,力贯双臂不失分寸,捣之既久额上见汗,然其神色未改专注如初,每一击杵皆含巧劲使砂渐碎而不飞溅。再以清水涤砂双手搅动,水波荡漾丹砂翻滚,汰去杂质水渐清而砂愈纯,捞砂而出,沥干水分动作利落,其双手于水中灵动如鱼捏着力道,既不让砂随水流失又保杂质尽除。继而置砂于炉上生火烘烤,添柴之姿亦甚谨慎,火势大小调控得宜,观炉中砂色变化,时以长筷拨动恐有局部焦糊,火舌舔舐砂色渐变,待砂色赤红如霞,清速取而出置之于案,以扇轻扇使其速凉。 第13章 此时,清面上始现欣然之色然未敢有丝毫懈怠,又取精细之具研磨丹砂,研盘转动丹砂渐成粉末,细腻如尘,轻吹粉面察其细度,若有未及者复研之。其调配比例亦精亦准,或以她物相混或以药水调和,手法娴熟心思缜密,量之多寡度之深浅皆在心中,搅拌之时缓急有序使诸物融合无间。练砂既成,清详察其色、质、味、满意之色浮于吾表,欢颜开之。 其母见状从后绕前曰:“清儿,妳采炼丹砂之技已成,为母心甚慰。然经营之道,关乎家业生计,妳不可不察。”清敛容而听。母曰:“丹砂之市如江如海,往来之贾络绎不绝。迎之送之皆有其道。初迎贾客,当以礼相待笑颜相迎,使客有宾至如归之感。察其容色揣其心意方能知其所求。若客心急而来当安抚其绪,若客踌躇不定当引其细思。”清颔首,若有所思。母又曰:“客至,问其所来所为何事,若为求购,细询其所需之量质用。量者,关乎库数与供诚;质者,决义出价与润间;用者,影波择者与荐义。若为售卖,详察其砂之优劣价之高低,言语温和,不可急切以免惊客。”清微微皱眉,似在默记。母继而道:“谈价之时需知市情,明己利亦客之利,不可贪得无厌致客远走,权衡利弊母平交易方能长久,若客出价过低当耐心解释成本之构成品质之难得不免强求;若客出价过高亦当坦诚相告不可欺瞒以保信誉。”母稍作停顿继续说道:“交易之中契约为要,法款清晰责任分明,不可有丝毫含糊,交货之时务必按时按质不可出差。商贾之道诚心为本,诺必践行言出必果,不可为一时之利,毁长久之信,广结善行与诸贾互通有无,信讯灵通方能应市之变,遇竞争不缩不畏涌上争利。”清出言应下,询其何万嘱?母叹言道:“一是丹砂之源难得,深藏地下寻之非易,掘地数丈方可得之。产量不定或丰或寡全赖天地之赐。二是丹砂之性神秘,有安神定魄驱邪除秽之能,然其效如何又因人而异,令人敬畏之价难定。三是用途广泛,为药可疗疾养生,然用量用法需精研细究,稍有差池便有杀命之虞,为颜料,能绘绝美之图增世间之色,用于炼丹则涉长生之术,四是关乎政道国法,或为贡物或受管制,经营丹砂熟知国法政令,循规蹈矩,否则易触法禁,招致灾祸…”其母见她听得认真,取下头冠之砂为清所戴温言道:“重中之重,清儿乃吾女,女财吾已铮,只求儿一生平安喜乐,又恐吾去后儿半步差池伤己那时已然不能护妳,故以吾全见炼之只求儿护好自己…”彼时她方七岁,已尝到世间比砂艳之挚情,吾信定此女必可情待之逐将吾全数交之。 水银: 吾乃山中一汞银,隐于矿中,久居幽深不闻尘世之声。然一日,数女工至山中游玩,休憩之际闲聊,春衣女工曰:“清夫人之善,世所罕见。吾等为其劳作所得待遇丰厚无比,衣食无忧居所安稳,此皆清夫人之恩赐也。”薰衣女工应之曰:“诚然,每至节庆必有赏赐,或钱帛或粮物,使吾等家小皆能欢颜。”春衣女工亦言:“且清夫人待吾等甚为宽厚,劳作之时时长适度不使吾等过度劳累,若有疾恙延医诊治,费用皆由其出。”薰衣女工点头曰:“听闻清夫人还为吾等置老活之资,使吾等暮年无后顾之忧,为她活工实乃幸事!”青衣女工曰:“然也,受惠可不止吾等!闻某村遭灾颗粒无收饿殍遍野,清夫人闻之即刻开仓赈粮,其粮食之丰足以饱腹数月,村民感恩戴德皆呼其为活菩萨!”薰衣女工曰:“且村中州孤寡老人无所依傍,清夫人皆收于其宅悉心照料使之安享平余,吾见其宅中常有医者往来为患病之民诊治,药费皆由清夫人承担,此等善举简直数不胜数…”女工离去,吾正欲感叹世上竟有此贤善之人,又闻数男子于山林间开口斥她,一丁曰:“巴清此妇,夫君早逝不守妇道,竟占其夫之产实乃贪婪无度!”另一丁应道:“然也!其寡居之后不思安分妄图以兵法训己,当真自不量力不知所谓!”又一丁讥诮道:“所谓兵法岂是她一女子所能通晓?不过是装腔作势徒增笑柄罢了。”一丁撇嘴回道:“且看她能张狂几时,终有一日必遭谴罚!”吾正感人们口中的女子清十分有趣却只听得男子们一阵求饶与一声冷喊:“明日你们不必再上工了。” 冷喊之声源于清,她于山间觅矿见一石其色黝而质异,心有所感遂携吾归,置于工坊之中,日夜观之思其究竟。初,清以锤击石,石坚而难碎,奋力挥锤直至双臂酸麻,石碎而末出,其末细若粉尘飞扬于室。清不顾脏累以巾覆面,后取釜鼎盛石末其中以猛火炙之,火焰熊熊室中热气蒸腾仿若蒸笼,清衣衫尽湿然目光不离其鼎。炙之良久未见其变,清沉思片刻复添薪加火,火势更旺。鼎下之火烈烈燃烧似欲吞噬一切,清守于鼎旁心焦如焚,终见釜鼎之中有液流出,其色银白光泽流转,清大喜,知此乃新物,然心中亦有疑虑不知其性究竟如何。然此液尚不稳,时有气泡冒出且温度颇高,清以长柄勺舀之,恐其溅出伤人。液入新器稍凉之后,凝结成珠滚动不止,清以手触之觉其滑润冰冷异常,初得之物尚需多加琢磨方能明其究竟。清知此新物非凡遂反复试验。或变其火候或改其石量以求最佳之法,每有微得皆记于册不敢有忘。时而火候过大液沸而出险伤其身;时而石量不足所得甚少徒劳无功。经数百次之试,清终得制吾之初步妙法,其先精选矿石必求质纯者,而后碎之如粉,细之又细,置粉于特制之釜以适度之火缓缓烧之,其间,需时刻关注察其变化,火候稍差则前功尽弃,稍有疏忽便成液不佳。火至恰当之时,石粉渐融化为银液,此时速以巧器承接,令液缓缓流入不得有半分急切,液入器中待其自凉遂成吾形,但此过程稍有不慎,液流之急或器之不稳皆可致万般白归。 历经寒酷反复琢磨,清终得制吾之完善之法,其先仔细勘察矿山寻觅优质矿石,每得一石皆以手摩挲,以目审视稍有瑕疵即弃之不用,所选矿石皆质地纯净色泽黝黑,而后将矿石运至工坊,置于巨大石臼之中。她挥动巨杵捣碎矿石,直至其如细沙一般,石臼之声沉重而有节奏响彻工坊,捣毕以细密之筛过滤去其粗粒留其精华。接以,再将精选之矿粉倾入特制之青铜釜鼎,鼎厚重坚实能耐高温且导热均匀,她于鼎下生火,初时火势轻柔如微风拂柳慢慢烘暖釜鼎,待鼎温渐升,清始缓缓加大火力,此时火焰跳跃犹如巫灵精舞蹈,清守于鼎旁察其变化,火渐旺,鼎内开始传来轻微之声似春蚕吐丝,清知此乃变化之始,随着温升高声渐大,心中如击鼓鸣雷,清额上汗珠滚落亦无暇擦拭。当鼎内音响骤变如沸水翻滚,清迅速调整火候使之稳下均匀。此时,鼎内矿粉开始融化渐渐化为银白之液,液面上气泡翻腾如烟如雾。清手持长柄勺,轻缓搅动银液使其成分融合,稍顷,气泡渐少液面平静如镜,待液全然融合,取来容器以勺小心舀起银液,缓缓倒入其中。银液如丝如缕流畅而下在容器内汇聚成一泓银白之湖。毕后,清将容器放置于通风阴凉之处让我自冷却,待冷却完成,银白之液凝固成珠,晶莹剔透光芒烁目。 然又知吾性有毒,故慎之又慎,以防其害。 于工坊中置诸多通风之器,风箱风叶皆运转不息,使气息流通不令毒聚,令工者每取吾之成品皆以特制之器具,长柄且密封不使肌肤近之,工坊四角又置草药香囊以驱毒之浊气,其督从者防毒亦甚严之,凡有不遵其规者必严责之。清常对工日:“水银之毒猛于虎也,不可不慎!”又亲制奇巧脸罩,以厚帛为之能覆口鼻,清精心量度裁帛缝缀,令其贴合人面无隙可入,且亲为工者试戴调其松紧,务使众人皆感舒适而能防毒侵。再备长衣厚套,每有新工入坊必亲示其穿戴之法,不厌其烦。又置清水数盆于坊中各处,劳作间隙,清令众工以水净手洁面以防毒附肌肤,且教众人若觉不适,速以水冲洗。还于工坊外设休憩之所,令工者劳作有时休憩有度,恐其疲劳而疏忽防护致毒侵体。更制解毒之方,广采草药研配成剂,分置于坊内各处以备不时之要。 清得吾之法后,数十载经营,其业广布财积如山。商号遍布四海,商路通畅货物流转不息,其产之良质之优声名远扬,时人皆慕其名求其货。然清之志不止于此,其财富虽厚心忧国之需,战乱已止大秦齐立,欲与皇帝达交易以助国兴。一日,清束装整冠携厚礼,应诏赴京求见,至宫门,侍卫森严,清泰然自若呈名帖以入。入殿,皇帝高坐威严肃穆。清行礼陈其来意,言其经营之业愿献财货,以助国之建设,皇帝闻之目露嘉许,问其所欲,清对曰:“愿以微力一促国之昌盛,二求私兵已护乡之展茂!”皇帝感其诚赐座与之议,清详述其财货之数经营之策,愿为国家开矿铸器以供军用民用帝用。议毕,皇帝大悦许其所求,清谢恩而出归而筹备。此后,清业与国财相连,巴清之名为财忠良富之表。 阿浊: 第14章 吾名阿浊,本为宫中一卑贱宫女。自幼入宫身世飘零孤苦无依,时年尚幼诸事懵懂常因微末之过,遭笞责虐打,身心俱疲几近绝望。 一日,吾又因琐事未几触怒管事,彼怒气冲冠执杖而击。吾伏地哀号涕泗横流,然管事不为所动,棍棒如雨落于吾身,吾觉体肤剧痛,心亦如坠冰窟以为此生休矣。正当此时忽闻一声厉喝:“住手!”声如洪钟震耳发聩。管事闻之手中棍棒顿止,神色惶恐忙跪地参拜,吾忍痛抬眸,只见一华服妇人仪态端庄,双目炯炯神采非凡,身旁众人皆恭敬相随,知其必非凡人。夫人名巴清,乃当朝巨贾帝王上客,其观吾狼狈之态心生怜悯谓管事曰:“此女年幼,纵有过错,亦不当如此苛待。”管事唯唯诺诺不敢有违,夫人遂令左右将吾扶起携至其侧带回寝宫,初到夫人寝宫,吾战战兢兢不敢抬首直视,夫人坐于榻上,目光温和语气温柔问吾名姓年岁。吾答曰:“吾名阿浊,年方六岁。”夫人微微颔首,命人取来笔墨纸砚。吾从未见过如此精美之物心中忐忑,夫人微笑道:“阿浊,今日吾欲观汝写字。”吾自幼未曾读书识字,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夫人见状轻声鼓励曰:“莫怕,随心而写。”吾紧脑中一片空白,良久,不知为何“财”字忽现于心,吾颤抖落笔,一笔一划写下此字。夫人起身,缓步行至吾前目光停留在吾所书之“财”字上,良久未语。吾心忐忑恐有不当之处惹夫人恼怒。未几,夫人脸上忽展笑颜赞曰:“此女虽幼,却能识‘财’之重要,颇有慧根。”闻夫人之赞,吾心稍安然仍不敢稍有懈怠。 夫人遂令吾近前,亲自教吾认字理账之术。吾心怀感激,恭谨立于夫人侧。夫人执吾手温和言道:“‘财’之一字,乃世间重要之物。然,取财须有道用财须有方。”吾似懂非懂唯频频点头。夫人取来账簿翻开一页,指其中数字与名目一一为吾讲解:“此乃收支之记录,须明其来源与去向,不可有丝毫差错。”吾凝视夫人所指之处,努力铭记。又曰:“识财理账非仅关乎金钱之数,更关乎人心之衡,平正无私方能理清算明方可衡度谋化。”吾闻夫人之言,心有所悟。此后五载,夫人教吾认字识理授吾理账取财,又以认人辩心之道佐之。夫人常言:“人心复杂,善恶难辨须用心洞察。”每逢宫中有宴夫人便携吾同往,于席间指点吾观人之色听人之言揣度人心。夫人曰:“观其眉眼神情可知其喜怒;听其言语措辞可知其心思;察其举止动作可知其品性。”吾依夫人所教,渐能于众人之中分辨可用牟之人。又以为己谋划添之,夫人曰:“人性有私有欲,有惧有怜,善用此者可保自身可成其事。”吾初闻此言不甚明了,夫夫人曰:“知人性之私不可为恶,当以正道谋利;知人性之欲可诱之以利;知人性之惧可威之以势;知人性之怜可动之以情。”吾听夫人教诲,如醍醐灌顶心中渐明。 然夫人不惟以智授吾,亦携吾享人生怜趣。春时,夫人携吾弄花莳草,花绽如笑靥,草盛似翠毡。沐春风之和煦嗅芬芳之馥郁,忘尘世之纷扰。夏至,夫人待吾于河边嬉戏。水澈如明镜波荡若绫绡。溅起水花无数,消暑解热畅然无比。秋来,夫人与吾打糕坐秋飞,糕香四溢秋意正浓,坐于秋飞之上,飘飘然若浮仙,观秋叶之飘零,叹人间之微小。冬临,夫人同吾赏雪煨汤,雪落无声,天地一白。围炉煨汤暖身暖心,共话账益静待人动。 六年春,夫人染病。初时晨起梳妆暮至安寝,一如往昔,庭中赏花莳草室中抚琴理账,似未觉外间风云变幻。吾不明就里,问夫人曰:“今陛下已派人窥伺,夫人何以安若磐石?”夫人莞尔答曰:“此乃圣上心忧吾反之征,吾但安之若素。”吾仍惑,夫人复言:“圣上虽掌天下之权,然亦为人子,或心有缺漏,视吾若母,吾陪之周旋又有何惧?”后病重之,夫人忽唤吾取针线亲绣一幅花鸟图,针线穿梭间,夫人神态安然似忘却周遭一切。绣成,夫人观之良久而后轻轻一叹:“愿大秦此后如这绣中花鸟,平和美好。”吾知,夫人此叹,非为自身,乃为天下。复又拖病体于庭院中设宴,邀亲友相聚,席间欢声笑语,夫人举杯敬酒言笑晏晏,那暗处之人亦有几分动容,吾见此渐明夫人之心,夫人非惧圣上之威,乃怜圣上之孤心。入秋后,夫人之容憔悴不堪,往昔之神采已不复存。其目虽黯淡,然视吾之时仍含慈爱,吾执夫人之手泪不能止。夫人勉力而笑缓声道:“阿浊莫哭,生死有定,吾将去矣…”吾泣不成声,紧拥夫人。夫人忽目望虚空,面露欣然之色,喃喃曰:“吾母来矣,来接吾归…”吾顺夫人所望之方未见一物,夫人却似见至亲笑颜绽放,终安然合目长辞于世。 第10章 迟昭平 打开眼睛,是腐尸鲜血和麻木的人们。 打开耳朵,是哭喊叫买和气弱的人们。 打开手脚,是无奈等死和乱世里的我。 打开嘴巴,是丰碑白骨和乱世里的她。 我是始建六年生的女娃,我喜欢村西边小陶家的大黄,因为它和我一样只能在门边吃饭只能在雨天浴水,我们都不能生病那会影响我们的价格我们都不能哭那会让人觉得晦气,我们都喜欢村口的梨花树都不喜欢白茫茫的时候。 我不喜欢阿姊,她和我一点也不像,她可以上桌吃饭可以生病也可以哭,她给了我一颗吃下去就好开心的饴我开始有点喜欢她了。可是我没再见过她了,阿父把她卖了两袋粟米,我吃了许多,从我记事以来这是我吃的最多的一顿。阿姊去了哪里?也许是别人家的碗里吧。粟米真好吃,比黄土好咽许多许多,我以后也会去别人家的碗里吗?我也不知道,那样好的归宿应当轮不到我吧。小陶嫁人了,她说我很讨厌,大黄不愿意跟她走了她勉为其难将大黄留给我了。我本来以为父亲病了起不来我是能护住大黄的,可那天有人将家门踩开了,我看见平日里高昂着手的父亲被枪串了个洞,他吐了很多血,我看见平日里抬头叫我的大黄心口多了道口,它动了动再叫不了我。 刀子将我身上破布划开的时候,他们全都倒了下去,是个女子,她脸上和衣裳上都沾了血她手里的剑有些发紫,她的眉毛扬飞,眼睛在看向我的时候却是如大黄看我的眼神一般,悲悯同情,我紧紧抱住她,大黄这样看我的时候会让我抱着它取暖,她这样看我,我或许也可以换个地方死。 天凤二年,我有了名字叫迟藻柳有了姊姊叫迟昭平,有了许多家人有了许多食物甚至有了从前梦到过的首饰。 我偶尔会想起大黄,有时想哭了姊姊便抱着我说不是我的错,是这个时代错了世道乱了,是这天下欠了我一条小黄狗。我跟姊姊去了许多地方,可不变的是走到哪里哪里都会有血河尸山,人们在田垄争地一死一活,孩子们就像我从前那样嘁嘁地叫饿,可是没有办法他们的阿母阿父肚腹很高脸颊却凹地很低很低,有人从马车上放出大狗咬死刚出生的婴孩,有人在马车上撒着粟米追上的便可多活一两日追不上的便只能由马车压死。有老翁将尸体煮进汤里,他说:“你们以为那些人凭什么活的这样好?不过是站在我们肩上将我们吃干喝枯而已,我不吃死人明日死的便是我。”有父亲将亲生骨血煮进去,他说:“本就是我的血肉而活,如今我自己讨回来有何不妥?”我没料到还会再遇见小陶,那时她正在煮自己的夫婿,她认出我来,我欲将身上干粮都给她,她只是问我大黄去哪里了,我喉咙紧紧的说不出话来,她只是让我走让我将粮食藏好还说:“我不怨妳了,这般世道里,早些死了早去投胎才好。”我晃着回了姊姊身旁,她拍着我的背很坚定地说:“妳要好好的,姊姊向妳保证,这个世道总会好的。”她利用博戏向输家们讨了许多兵器粮食,又用粮食换来了许多人心,也有过输家气急败坏地要杀她,她打得过却只是带着我逃,我不觉得有什么,她说过的“一个家族若是失诺,在乱世里只会孤立无援,一只熊在迁徙的时候都会活不下去,更何况他们不过是朝廷的走狗,更是成不了气候。” 天凤五年,姊姊在博戏之时忽地有箭从她耳旁擦过,这些年她教了我不少拳脚我又学了制毒,这一眼我就看出箭上有毒,有些担心想让她别去,她让我别担心不将王莽杀了她不会甘心下地狱的。 这三年里姊姊利用博戏招来了不少武人文人救助了太多流离失所的人,却也得罪了不少官子勋贵,不过找到我们所营的却是头一次。我还是跟了上去,也是个女子说是吕母已死求我姊姊将她们几百人收下,姊姊是知晓吕母的却还是忍不住问她为何要将箭上抹毒,女子只说是吕母安排的还让姊姊将毒的颜色分辩清楚。事后我问姊姊,她说:“我这条命便是吕诺之子吕育救下的,我一直觉得这个世上最好利用的是人心是贪欲,可我都快忘了我本就是别个发了善心才活下来的。”那箭上的便是当年官府毒杀吕育之物,姊姊望着月亮听着街上“卖孩子,有腿无手”的声音她问我何是有一日会因她而死我会不会后悔跟了她这么多年,这四年的日子像是偷来的,若是有一日要还那就还吧,我听着我自己说:“姊姊觉得这个世道里我若是没有遇到妳,我可能活到今日吗?”她说我是好样的,却还是要洗了手才肯抱我。 第15章 地皇二年一月,我们杀了六个县宰三家大士,我们将田匀给了身有残缺之人和老翁老婶,又留了人与兵器在此地,他们本就该过这般日子。二月,我们本以为人会越来越少却不料路上流民听过姊姊的名字自发跟着我们,人竟比从前还多。三月,我用毒救了一位老婆婆,我本是不愿用此法为她吊命的她却为了能去宫中替幼女收尸求我,姊姊说:“这些年死去的人那样多,剩下的人不过是已死之人的一口气罢了。”四月,营中的小哑女忽然开口说了话求我救人,是曾经将她卖给我们的父亲,我救了那位父亲,可惜他还是死在了煮小哑女的锅旁。五月,从东海来了一封信,是个叫力子都的人写来的,求合纵之机。王莽打了他却败下来认请了郡国之兵是打不过曾经被他剥削的人们的事实,北有铜马青犊南有张霸羊牧,局势一片大好姊姊却是忧心了起来,她说:“大乱之后,百姓又该何去何从?一个王莽倒下去,还会有千千万万个自诩超道重欲之人站起来,什么时候锅里不煮人才是真的好了。”六月,我被人捉了喂毒却也因此将两部人马收下,从此需日日以毒养毒,姊姊知道消息时她的血正在筑起部中民众的屏障,她抱着我擦去了我的血泪说她对不住我,我说只要她对得住自己就好。 我就这样瞎到了地皇三年夏,一个叫徐异卿的人与姊姊成了同盟,我们砸了不少牢狱杀了不少宦官公侯,就连王莽派来的国军也被我们在昆阳一战中打的落花流水,可我实在高兴不起来,我感受到郡下百姓眼中愤恨得以平息后的茫然郡下军士心中怒火已止却再也找不到故乡方向的无助,乱世的意思或许就是在等死时抓到了一线生机那一口气消散过后便再找不到方向。姊姊将他们安顿后,大家大仇得报却是叹气的叹气皱眉的皱眉,按他们的话来说便是:“不过是换个人跪。”姊姊却早已没了当日那份忧心,她说:“那便趁新人登位时的不稳多替自己求一些来日,你们逝去的亲人在地下也好安心。”人们总是很奇怪,有人压的时候他们会觉得痛可没人压的时候就连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不会有希望的,压的紧了便是政变,压的松了便是国变。我曾经也问过姊姊不过是因为他们站在低位,若是站在高位只怕会更乱,人来世上到底所求何物?她说:“站在东边求西边站在西边求东边,不过是想尝一尝滋味便再也甩不脱罢了,妳以为人又有什么自抑之力,如今这个局面不过是急不自破而已,我只希望大家至少见一见自己该有的样子。” 地皇四年,我们杀进了长安。百姓们没有我想象中的快意,姊姊望着从门上滴下来的血亦是笑不出来,就连我自己也只是觉得凄凉。那个曾经让人们煮木为酪、易子相食、土荒灾满的皇帝被他视作蝼蚁的商县人一击毙命,十几个将士将他撕成了粉碎,仿佛只有这样才算对得住他们尸身分离的家人友人,百姓将他的舌头割下来,混着眼泪一起咽下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曾经自己吃过的人安息。他们恨他也恨在乱世里舔血吃人的自己,他们怨他也怨在岁月里默认其作为的自己,我曾经问过姊姊王莽这般的人还会有人觉得好吗,她说:“有,而且绝不会少,因为他们没有因为王莽将自己的亲生骨血吃了也没有因为王莽将土以黄金买得,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我想也是,这世上的人只要是跟自己无关的便可以今日说白明日说黑后日说黄。我出宫时遇见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小姑娘,她像我却又不是我,她比我当初有胆量的多想活下去的欲望也重的多。我将她身后站起来的宦官挑死,她拖着我的衣角不肯撒手,现在我觉得姊姊当初也未必是同情我,只是因为这般模样的孩子实在是烦人。 那之后,我们将部曲中的百姓解散,让他们回家了,有田的地方总能让人活下去的。我与姊姊在雒阳山上择了一处山高水深的地方住下,一起的还有那个烦人的小丫头,我教她制毒她不肯姊姊教她博戏她还是不肯,我当初简直比她听话了不止百倍不过小丫头对看像八卦一类倒颇有兴趣我们也随着她胡闹去了。小丫头与我们相处不过一年竟忙着为我们寻起亲来,姊姊一句“亲人的意思便是与她们在一起是安心舒适的,至于这类人是老天爷替妳画的还是自己找的不重要”便将她堵了回去。我只说这天下间最有魄力的女子已经让我找到了。 小丫头十二岁时从山下带了人回来也是个小姑娘只说自己姓阴,在山上养了三个月的伤便走了,我们问小丫头看出什么来了,她只是摇了摇头说“这世上的事,还真是乱缠一出。”小丫头刚满十三便迫不及待下山游历,也是这一年我们去探望徐异卿才知他已归顺朝廷,说是有伏公作保这个皇帝终归不会差到哪里去的,新皇帝姊姊也是见过的,是那位当日年仅十八的偏将军刘文叔,姊姊只说让他当心一些之后便带我去了平原。我见到了姊姊母亲的石碑,姊姊说:“碑那么小,与其说是为了纪念更像是为了忘却,我已经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子了,藻柳,我死后妳不要为我立碑,妳慢一些忘掉我就够了。”姊姊征战沙场这么多年,身上早已是新伤加旧伤,我从来没有问过吊着她撑下去那口气是什么,如今才知道从来都是她自己,她听到了哀嚎和叫卖,看见了血河骨山,她从哪里来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的所见所闻撑着她走了一年又一年。 建武元年冬,我又毒发了,姊姊下山求医无果。小丫头竟然回来了还牵来一只小黄狗,外头下了好大的雪,我对姊姊讲:“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教妳在乱世中也要好好活下去的她走了,如今撑着妳苟活的我也要走了,我们……不该…留妳一个人的。”我对小丫头说:“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活下去,妳要帮我们看着…不许…不许再有易子相食的事情出现。”我对小黄狗说:“我后来…也不许许多人生病…我还让许多人可以上桌吃饭了,我种了好多梨花树,让那些哭了的人答应我好好活下去…我还遇到了这世上最好的女子,对不住啊…”姊姊贴着我的耳旁说:“妳不要怕,坏时代已经结束了,下辈子我还会找到妳,我在总能替妳替人们求一份平道的。”我什么也听不见了,我只看到了我从没见过面的娘被卖到了一个叫平原的地方,救了一个眉毛扬飞的姑娘让她来日若能去到一个叫延平的地方,替她护住她的女儿,她家柳柳最喜欢的便是大黄狗了。 第11章 太姒 “文乃教化人心之用,只要给够筹码,这天下的东西皆可作交易之用,心绪也是。” “母亲,可化人心后当真可以改变天道吗?” “姜儿,妳记得,人在天命面前只可问心无愧,旁的便交给轮子任它转吧。” 我叫邑姜,在西歧长大,这里是一个充满稻子与希翼的地方,也是一个充满遗憾与折服的地方。妳说渭水浊?在我的记忆里,它好像一直都那样浊。 伯母和伯父初见唱“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迹”的时候它浊,伯父用舟作梁浮桥行成迎娶商女的时候它浊,如今伯父在朝歌被囚它也还是那样浊,伯母当真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子,她和百姓们收割稻子的时候像阳随着雾气散在田地之间,又像是金色一片的银杏林,无论人身在何处,都能看到一片不同于季节的盛大的样子很美,她在城里修河道的时候,百姓不信她不征力役,可他们只见伯母带着将士们拿刀剑的手皆挥舞着锄头挖地,方知晓伯母实实在在为他们挖河渠,一时间百姓都自发前来修筑工事,男人挖地,妇孺便来送饭有那小娃娃光着脚到处跑,问她“贵人为什么帮我们挖河?”伯母摸了摸他的头,说“挖河渠,就没有水灾了,庄稼不会被淹死,还可以吃饱饭”娃娃开开心心地跑走了,过了一会儿,拿了一串紫红的浆果让伯母吃,伯母笑靥如花的也很美。有年冬天我生病,我朦胧中望见伯母身着单袍从大雪中跑过来一脸担忧地望着我,叫我不许再把军志没日没夜的看的样子更美。伯母是个极好说话的人,听西歧的老人家们讲当年伯母真正嫁过来的时候,伯父他是想补偿伯母的,可伯母讲伯父已经在渭水河畔娶过她了。听西歧的官员们讲伯母从来没有把他们当臣子来待,他们与朝廷是百姓的倚仗,伯母是他们见过最温厚的人了。 听西歧的百姓们讲,伯母是好人,一定可以把伯父和姬邑哥哥盼回来。伯母听了只是笑笑,我后来随着伯母去暗牢里罚人才知道伯母她原来一直不觉得自己是好人,那天回去路上她与我讲“这世上可没有人愿意亏损,他们说我好,只是因为我给他们带来了益处,妳看暗牢的那些人,哪一个不是想抽我的筋扒我的皮?”我反驳说那是因为他们挡了伯母的路,挡了天下太平的路,挡了西歧百姓的路,伯母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傻姜儿,妳会这么想,只是因为妳父亲忙于政事母亲又去的早,自小在我身边长大与我亲厚,这才会自然而然站在我这边想,不然,其实也是我与他们相互影响到,成了对方的绊脚石,不过我拥有的资源比他们多,自然指摘过后我就成了清白那一方”其实,还因为我以后要嫁给姬邑,要与她相伴十余年。我只好道“我不管,伯母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伯母拉着我的手“哈哈哈,那说明小姜儿这颗心算是已经被我化掉咯。” 第16章 伯父回来了,可姬邑哥哥没有,连他的雪白驹也回不来了。 我一时间很难过,在桐花台哭的要死要活,在哭姬邑哥哥吗?也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起来那段可以在田间胡闹的日子,那些有人在我身前护着我的日子,姬发也是,他也哭的很厉害,姬邑哥哥一走,我们就必须长大了,必须扛起西歧的百姓,必须假装他这个人从来不存在一般。 伯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是有人状告营中将士掠夺财物,强抢民女,伯母命人将那欺男霸女的恶人擒来,身缚枷锁,问他可知罪?那人被按在地上,犹自不服“元妃如此对待我等,不怕我等心寒吗?西歧来日无军可用吗?”听百姓说,那是他们第一次见伯母气恼“你是天生地养的还是无父无母的,其他人都没个血缘亲戚?若是你们的父亲被人杀害,母亲被人侮辱,妹妹被人抢走,财物被人掠夺,只因那人是军汉,只因那人跟着的人带着他们立下了功劳,便可肆无忌惮,目无王法,你们心中作何感想?你们未曾负我,我可曾负你们?饷钱可曾拖欠?过冬的棉衣,营中的伙食,逢年过节的货赐可曾亏待?你们来日立下泼天功劳,日后封妻荫子,可会想起我一二提点之情?其他人如何想的,我管不到,你既然犯了律法,那便按照律法处置,之后我军中自有刑罚,即然律法与军规相撞,今日便依从我军规,免了他流放,先依照律法,打他三十杖,随后用军棍打死为止!”那人刚咽了气,伯母就知道了姬邑哥哥的消息,伯母只说了一句“死了……死了,死了也好,这个世道那样不堪,或许……或许是天也觉得我的邑儿太好,不忍他被世俗染尘,成全了他的孝意吧”我想,伯母或许知道但却不愿意承认她化人心的时候,用的容器是她自己的心,是啊,这天下没有哪一件交易是不需要本金的,就连心的交易也是。 之后的事一时也难尽述,我和姬发成了妻夫,母亲将她带大的子侄推举上了朝堂,父亲望着面前的济济一堂的人才,原来欣喜的脸色再看见了中间空着的位置和自己那双手后便开始叹气,母亲曾与我说过"上住者其实是不怕被拉下去的,他最怕的是他走后无人再护住自己所珍爱的人”想来父亲那是大概也就是这般心境。第二日母亲便与父亲讲她梦到商朝王廷遍生荆棘,姬发用周的梓树种植于商朝王廷,荆棘化生为松柏域柞等树木后惊醒,父亲不敢独自占卜,他与母亲姬发一起接受祓祀。 彩霞出现后,我晋封太子妃的文书也到了,姬发拉着我的手对我讲“我忽然想起那年我们三个与母条一同出游,母亲看着光着的林子讲了一句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对天,妳觉得我变成那样的人吗?”“不会,你还有我们,我们会陪着你去西歧将一笔笔血债都讨回来,将一寸寸天礼都要回来,他凭什么以为他可以鸠占雀巢占据天道的一切好处!”母亲这话虽是带有狂气,可我也知道,帝辛在天道上占的好处太多了他不该再要了。 我忽地想起来从前曾问过母亲她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她说是大家都开开心心的,这样她便也觉得开心。我那时只觉得母亲应当是想要天下和平这类的,可我忘了要让这些个都装着天下万民的家人开心,不也是天下和平吗?母亲之所以愿意还政于父亲也是这个缘故,她相信与她太姒日月相处的人总不会太差的,何况我们身上都寄托着她的心血,就如同人们形容绣娘的绣品一般,只要结果是有益于人的,人能不能记得绣娘又有什么关系呢?绣娘有了动力便已经很快乐了。 父亲死了,也许是在回家的第九年,又或许他在朝歌食子肉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父亲死后第二年姬发伐商,不过听营中的将士说,他不准他们喊将军,也许伐商的将军一直都是父亲,也只会是父亲。听回来的线报说到了黄河姬发却又带他们回了营中,我起初是不明白的,母亲说“发儿就是想看看天道到底凭什么带走了他最敬爱的父亲和哥哥,也是想让帝辛尝一尝求不回的滋味,一个人若是失去了他最大的倚仗,他就会不堪一击,而对定帝辛来说,这倚仗便是天道”母亲老了,可我觉得现在的她到比那个时候的她还要美上几分,那时她尚有心愿尚有可盼之日,如今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在父亲身上折射的,是她从一无所有到以己心渡得全人心的岁月,在伯邑考身上带着的,是她最快乐的时候,丈夫儿子都因为她有了定心针,可如今她已经的那些好时光已经慢慢干涸掉了。 这个时候的母亲像极了所谓的神佛,再不见悲喜再不见伤乐,她只能为民为众,因为西歧是自己与在意之人心血浇灌换下的。 帝辛死了,可姬发回来的时候头发已经白了一半,身上也有了致命伤,医师说他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只是拉着母亲的手说“母亲,为什么我们想要的都得不到了?”母亲嫁到西歧来从没有哭过,这一次是例外。有一年过节大家许愿,父亲写了“天下平顺”可哪怕现在战乱已止,百姓还是会因为虫灾山匪吃不上饭。母亲写了“万民喜乐”可如今连她自己都很久没有那种感觉了,百姓也因为战乱流离失所妻离子散。邑哥哥写了“麦稻极谷”我突然明白了母亲当时的说法,邑哥哥的愿望是唯一一个实现的,西歧这些年的收成都极好,我突然有些信我父亲说的话了,他果然在天上还在记挂西歧。那时姬发看了大家写的后说了一句“好啊,你们一个个的都只顾大家不顾小家”然后他就写了“人齐美满”如今他也成了他说的那样的人,也不知道少年姬发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想?也许会抓紧父兄的手,再不放开。我因为实在思念死去的娘亲便只得写了“天命圆好”现在想来,当真是不灵啊。 母亲走了,哪怕我在神佛求了十日也没用。母亲临走前瘦了许多也白了许多,她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摸了摸我的头发,对我说“小姜儿,我从前问过妳父亲天道是什么?妳父亲当时对我说,是让人放下自己珍视的,挑起自己不在意的,现在我觉得他只说对了一半,发儿其实是在意的,我也是,只要局面是好的,出现在百姓面前的人是谁不重要,因果轮转的结局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问心无愧,母亲这一生很好,对百姓无愧,对自己也是。”我来不及伸手给她擦眼泪自己便已泪珠散落,我看见她咽了气,看见她再不能去稻田里唤我小姜儿,看到她再不能骑着马带我去兰台观花。母亲走后姬发也走了,今年的桃花开的一点都不好。 又一年秋,我带着已经及笄的诵儿去礼拜的时候,望着眼前的神像,我突然好恨好恨,再一睁眼,是母亲姬发还有伯邑考唤我出门去一起我种田,我说“这就来了。” 第12章 邑姜 “母亲,妳说天神是什么样的啊” “也许是在意一切又不在意一切的吧”“母亲,妳便当真这般无情无义,哪怕对妳的儿子也是吗?“ “诵儿,你的诵字是读的意思,我想你应当明白你的感想并不会影响书上的一个字,也不会影响我的所作所思。” “母亲,我想妳了,妳如今可成神了吗?” “没有,我成了一滴水。" 我叫姬诵,镐京的未来,可母亲似乎不是这样想的,她说“一个朝代未来不在上位者而在田稷间在炊烟里,若是未来的决定权掌握在上位者手中,那才是真的糟透了”母亲好像是在意我的,但我又觉得其实她谁都在意,我只是其中一个。 我听叔父说母亲怀着我上朝时是纹丝不动的让人觉得极似塑像,听姜姨说母亲怀着我独处的时候可以一坐便是一个下午,听侍女们说母亲怀着我的时候从未动过气罚过人,我觉得假极了,母亲若是有那样好的脾气,为何我却常被人家说是个怪脾气呢?我问过母亲,母亲说那是因为父亲与她为了大局不得不磨掉了自己的性子,若说怪,她幼时从未和姥祖父讲过话。 有一年我装病,母亲初战刚刚告捷,奔走了五天五夜的母亲在我床边为我诊脉时,我实在是太想她了,这一战已经打了四年,我已经四年没见母亲了,在看到母亲鬓边的汗水时,我觉得她是在意我的。可接下来的便是她发现我装病用我最不喜欢的鱼草来试探我,然后罚我去田间忙活了两个月,这期间我四处行走,没了腿的公公拉着我的手,说:“陛下,您该将太后的话听进去的,她是个好人,不会亏待百姓,更不会亏待您啊”卖绣花的绣娘对我说:“若非太后相助,小人的女儿便被世家子抢走,生死难料,这样的母亲即便真的体谅不了陛下,那陛下也应该体谅体谅她”浣洗衣物的少女对我说:“陛下,若非太后当年行军路过,奴便要被地痞无赖欺压投河了,还请陛下不要记恨太后。”守赛多年的寡妇对我说:“陛下,是太后制法依法为我母子二人夺回了被霸占的家业,是个好人啊!”卖浆水的老板说:“陛下,当初我因收摊晚了挡了世家的路,若非太后,我早就死在了世家马下。”我还是觉得假极了,一个连自己孩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不知道的母亲怎么会有怜爱众民的心呢?后来有一次,我写策论时母亲端着汤水来找我,望见我正写真假之论时,她说“落在无关人眼中,真也是假,可若是落在得益之人眼中,假也是真。”我一时有些气愤“那外人还说妳是在意我的,可我觉得妳一点也不在意我,这里面有几分真几分假?”她还是那样,一点悲喜都看不出地说“至少有一点是真的,我在你这里不管做多少的存在感都不如在朝廷在田间替百姓替自己做的小事一桩带来的成就感欣慰感多”我让她出去,可想想也是如此,南边有军进犯北边有天灾的时候也不见她悲喜一毫,甚至有人拿着父亲的名义在朝堂上弹劾她的时候也不见悲喜一分。 第17章 百姓常叫她菩萨,我看也假的很,神佛尚且垂泪,若是有一天我倒在她前面,我觉得她也不会有半分悲喜。那天,我们去礼佛,我佯装不懂的问她“母亲,妳说天神是什么样子的啊?“她还是那样垂着头慢慢地说“也许是在意一切又不在意一切的吧”我心想:就如妳这般吗?那神佛不如不存在的好。 我是姬诵,镐京的习者,可叔父似乎不是这么想的,他说“诵儿如今已是大学集成,自然当得起一声上者”可母亲说我见的东西太少又太多,她说她要带我去看一看她在意的东西。她带我去了镐京的第一片麦田,我本以为周边的人家应是过得富裕,却只看见一个着素衣的寡妇带着女孩念书,“她是逃荒过来的,她的丈夫是与你大父死在一处,她的儿子与你父亲征战时死在朝歌”“那她真可怜,即没有倚仗也没有盼头”我闷闷出声道。 母亲没有说话只是走进门去问她“台姝,今年收成可还好啊?”那个名叫台姝的女人望见母亲格外激动“都好都好,今日我格外畅快,我女儿在学堂里论策的时候说的话与妳那日说的一模一样”母亲伸手去摸了摸小女孩儿的头说她来日一定会有自己的一番天地。 “你生在帝王家,旁人告诉你的便是要如何体谅百姓如何惠及百姓,如何成为他人的倚仗,可今日我要告诉你,你从来不会是也不可能是他人的倚仗,体谅与惠及也只是因为这可以蒙蔽你的双眼,让你告诉你自己你是强者,你有能力庇护弱者。因为人的倚仗从来都只会是自己,你该做的事去教会他们如何成为自己的倚仗,教会他们去成为一个常者,弱者从来不是一种身份,而是强者标榜自己的借口。今日那对母女,她刚到这里的时候便已经造出水车拿了自己的田,当日她的丈夫尚且要靠她吃饭靠她撑面子,儿子尚且要依她的主意去参军,这世上如你这样将怜惜之情看似放在他人身上实则不过是为了怜惜自己的人很多,但这样的人,当不好王。”母亲一番话我听着也假的很,但我得承认我在看到那对母女的时候,便会想起父亲早逝母亲在外征战一个人看月亮那段日子。 之后她又带我见了一位老妇,老妇人的府邸不小却荒芜地有些像画本子里的阴曹地府,我偷偷瞥见藏在斗笠里的她,苍凉的脸上,却只能看见她滴落在唇边的猩红的泪,母亲只是与她说“毒药已经在制了”她便笑出声了并让母亲再快一些。我最后我还是耐不住好奇,问母亲关于她的事,母亲说“她以前是个很喜欢梅花的姑娘,后来枝头不在,男人们嘲她零落成泥碾作尘,男人们又都想沾她最后一点余香,男人们图她光鲜的外表,又看不上她菟丝花的手腕,最后都忽视她坚韧的内核。她已经把时间停在了她用花丝杀人的前一刻,她的泪是在暗牢里被下了毒那样的,她的盼头便是用毒杀了男人们,于是这段时间里摇着摇着地变成了少女时最不喜欢的怨妇,这是天下人欠她的。”这话也假的紧,母亲连泪也不掉何来的亏欠之意?但我也得承认我当时是流出泪来了的,我还想起了许多将士,天下欠他们的也应当是那么多吧,不过,欠我的也不少“母亲,妳还记得我年幼时最不喜欢鱼草吗?即便是那样的人也不见妳掉一滴眼泪,妳便当真这般无情无义吗?连妳的亲儿子也欠?” 她还是那样,一点情绪也看不出“诵儿,你的诵字是读的意思,我那时并没想过你能明白,不过如今我想你如今应当明白你的感想并不会影响旁人的温饱也不会影响我的所作所思,你不喜欢,但百姓可以用它裹腹,我也可以用它试探你更可以用它告诉你,你生来就是该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你能做的只有自洽,然后带着民众自洽地活下去”这话假的不能再假了,但我得承认我突然想起来姜姨说过母亲从前是不喜欢朝政的,她只希望她身边的人过得好,她最喜欢的是律乐与山水,我的母亲,若是从前的妳与现在的妳相遇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认得出? 我是姬诵,镐京的孤王,可我不是这样想的,我见过这世上最好的情了。 那天在神像前,母亲突然说"阿诵,如今你已手握王权,王叔也将国权兵符悉数交还于你,他也将要告老还乡,这大周的未来,希望你能顾好。” 忽然一道光束从眼前闪过,母亲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便对我说"日后你要做一个爱民如子,去百姓的身上弥补曾经的伤痕,站在群众之中替他们着想的君王"她久久池凝望前方"我突然觉得,成神一点也不好,还是那段好时光让人想念啊"随后母亲莞尔一笑,看着那道光束逐渐消散,那个笑让我觉得好重好重,我见状屈膝下跪,以额伏地"姬诵日后必定不负所望!” 母亲走后,我在成周定了都,东征了许多土地,还作了不少礼乐,我很想母亲,很想那个爱说假话的“神”,那天晚上,隐约中我又看到了素衣在寒风微微的颤抖,还有那一笑在我心里留下的“倚仗”两字的嘱托,夜深了寒气也是,我走上桐花台前,望着面前的烟火与炊烟,只觉得人这一生就像是被水浇过的草地一般,无论妳在野火中铸就了什么,水干过后似乎还是那般,洗了又好像什么都如洗之前的样子,或许被洗过只有自己那颗微不足道的心吧。 “母亲,我想妳了,妳如今可成神了吗?” “没有,我成了一滴水,一滴洗水的水。” 第13章 左棻 离思赋: 他们说母亲宫至官中天子亲召乃是诗人之幸,可他踩着左家造势那一刻母亲的诗文便再失了流丰之情。 我是母亲在皇宫里写下的第一首赋文,我记下的是她最后一段记忆“我本生于蓬户陋室之家没见过文符图画没听过典谟训教,我这样愚笨寡识的人本是不该在皇宫的,我本是草木之慕的人可偏生有人要将我留这草木也活不下去的地方还让我日夜忧惧。我还是会想念与亲人在一块的时候,哪怕这局棋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哪怕如今万千担忧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我刚进宫时便发现这宫里的人惯会将忧担之情积攒在一起,怨愤之绪结在一起恶心自己,意识一个比一个惨淡日子一天比一天无聊,这般处境下我越来越想念从前在家的日子可夜晚梦中那句“若不是打定了妳能进宫,我们又有什么养大妳的必要?”还是在心中耿耿于怀,就好像从一开始我就该活的像太阳底下怨气散不完的厉鬼一般。四面风起时我抬眼一看,这宫中的女子就好像皑皑白霜用怨气叹白了墙角,就连宫中高坐的太阳之子亦是心绪昏暗政举无光,宫中尚且气栗冽清更何况宫外呢?想到此处我不免心怀忧愁叹息出声,人间鬼生死比生愉,我泪流不止,怨念吞骨死气履肉,不过如此。 昔日老莱子七十扮成顽童常穿着彩衣使其双亲笑喜,今日七十的老者十七的民者早就和自家双亲有了天道人心的阻碍,我与家人亦是如天上参辰一般从始即分步步离轨。宫中的禁令倒是把极其清亮好切的刀子,想再探棋子如何却早就斩断了布局之因,望着天上飘过的云彩落下泪来,泪水沾满衣裳只觉好笑,这般你算我我算他的处境也只有屈原能懂得,在大网中一步步看着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东西消散何其悲苦?那时我读了不少关于城阙离散的诗赋,离别下一天好像有一个月那么长,更何况那是我长在骨血里的东西啊,却要在漫长的岁月里漫漫不自知地磨掉,忘了自己曾经拥有过这份才华,抱着这份伤感抬头问天为什么要给我却又让人逼我将它抹掉,天不语己泣血,我以后写的东西竟还要踩着她人的血,多可笑啊…他人问我如何,我竟只能乱答道:“骨血里最亲近的东西却因他人化为不见,还要与它慢慢辞别,惨怆愁悲之下梦里梦见幼时那句:“写赋作诗不过轻而易举,做诔称赞只可因己之喜”惊醒之后嚎啕大哭,再也不能说服自己,用笔记下流逝之情眼泪却越来越多,兰芝啊兰芝是左九嫔对不住妳。”后来母亲好像写了很多赋文又好像一篇都没写,只有我是左棻写的其实的是左九嫔为帝王而写的,只有我记下的是母亲自己的故事。 帝王看不懂我更看不清楚母亲,他就连他自己处的局势都看不清,他死后朝廷易主宫中动乱,母亲也算落了个清净赋文中多了些悟道之言心里却仍是钝苦之情,等她将绳链割开时她已然忘记了怎么走,文人们愿意带上枷锁是因为所有人都在说带上之后有朝一日会重新自由,可哪怕真的有了那一日文人们也早已失去了流情动绪,更何况根本不会有那一日。 永康元年母亲过世,终年四十七岁,留下诗诗赋颂赞诔八十余篇,我亲眼瞧着时流将左棻之名除去对时限道:“只需留下应诏之作与责己之作便好。”八十余篇不过一刹只余下二十赋灵。赋灵们不再出言只是静侯消数,到我取数时脚下多出一滩水泡,抬眼一瞧是个散着皎荧之色的霜露美人,她将数取好后大步离去,“她一直都是这样孤僻,妳若是与她搭话她便只知道念叨些成不难败亦易,母亲写她时常被人叫疯贵嫔呢”闻言我不禁有些好奇,我自是忧愁气叹之灵旁的也多是责己息郁之灵,可她让灵看不出半分感色眼底那几丝喜色也是用泡雾掩着的。 第18章 我于她时中拜访,雨露水泡里她倚在栏旁向地看着,我走过去瞧了一眼出声说:“雨把它放在地上,它不系于这世间万物,独飘着多好啊。”她闷声出口说:“它与我们没什么两样,有的那一瞬便已经失去了长久消磨寄于她者的本事,不难说它在可要说它不在也容易,如同妳我如同母亲,只存于一个瞬间罢了。”我看着宫墙外的天说:“妳说以后会不会有人将母亲划进思亲之列,可她从来都只是独飘着…”她抬头打量着我说了句:“已经有了,妳留后母亲见过许多人了悟世人不许己不许人做流动之河只做死水之名,人们看得到思念哥哥的妹妹看得到皇帝诏令的赋者,却唯独看不到这条名为左棻的河水。”见她眼中闪过几丝落寞我感忙开口回了句:“亡不长消存不久寄,对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妳且宽心…”她抬眼让我对上一双露沫霜荧的眼睛:“她这场大梦里,似乎只有妳尚有几丝活情,若是要留那便留妳。”我闻言一惊她那个时候已经原谅我还希望我留下了吗?可诸多赋灵里我也只希望她留下我说:“妳比我灵气更甚且不受世间沾染,母亲要留也是留灵透清思的妳才对。”这是心里话,母亲写她时不受帝诏念思只是因见涪沤而了悟己身人世,比起我之悲己她这般不悲不喜淡然予沫的境界更值得人记住。她闻言笑笑说:“明日我带妳去个地方,妳便知晓为何是妳了。” 她将我带到姝诗之界,她们皆染过色了,她将角落中的灵指给我看:“她本愿为自可写出胜蓝之诗作自己又何必羡慕为官踩诗之人,因世人多为情所困故而竟将她放进了痴情之诗中,我说过的存不久寄便是如此,我们被写下来那一刻便已经死了,后人当然可以用我们寄托自己的情思可那已经不是我们了。母亲的文字里只有妳最有人情只有妳最好寄托他们的念亲之情,哪怕母亲念的是比骨肉还深的东西,但他们看不见,他们只想看见为无依无靠而痛苦的女子。”我这才明白原来被记住更久的意思是把自己的尸首送给别人一寸寸撕下来。时流唤我们回去序走,几番消情过后她依旧就是那副样子,我慢慢变得茫白无色无知无感,我们就这样在时流里飘荡了许久死了许久‘活’了许久。 涪沤赋: 母亲写下我时是极其欣喜的,她奉诏写下谐多责己捧圣之赋她一直觉得经年文梏以后她再也写不出像样的文赋了,一场大雨院中水泡却让她了悟世事灵哲再现,她一直以为左九嫔是做不回左棻了,可其实她一直是她。 我是她在帝王死后写下的第一篇赋文,我揭开的是她了悟的第一段记忆“看遍了世间万物始化,为什么只有水泡有自己独立的存在方式呢?它或许本来自地面如今又回到这世间人们最不愿称有之心的憎气来往运回造成的风景中,它自是不怕的它因为落雨而结成此番形状,不需如人一般系根生长又偏扯自己不处淤中乃独清之人,它甚至可以借自己短生给物新生。色鲜荧荧的明珠看似如凝霜初成那般皎皎无暇如将露水融在其上那般干净,可其实它们还不如这水泡走了便是走了不用随着世人眼光慢慢消磨自己存在于世间也不用将自己托于别个将别个寄于自己,世上的人和事都讲究一个中庸之道,可不管人们再怎么研究甚至不如水泡那样世人很难说它存在于世间也很难说它不存在,它若是不存在那自身面对的这份棋局的胜败也没有那么好改变了。这便是天地万物的妙处了,人以话压人压物却唯独压不住水泡一类的事物,因为人如水泡一样不过是照着别人的镜花水月一场自以为能洗生些什么可其实连水泡都不如,自己的泡沫只能消在别人身上。” 母亲留下的赋灵不算少,我算是其长灵之作,一日白鸩问我可见过母亲以左棻之名所留之作,我生来淡漠却没由来地有了兴趣几番询问竟是真有一篇名为离思赋的,她记下的是母亲记忆情感,比之我辈那算是母亲为数不多的记心之作,母亲在宫中写了太久别个的事她都快忘了她也曾伤痛惋惜过也曾怨愤欲争过。我前去探访,还未进门却只听得垂泪叹怨之响,年少真好啊还会对外事己情伤情,岁月刮过后心里的水泡也平静了。我知晓那种被人撕开骨血的滋味,我没有进去,被别人补好的伤口总会再痛无数次的。 回到自己的时流里白鸩说母亲怕是时日不多届时消灵封字也不知会如何让我早做打算,我自是无惧心中不免想到离思赋还是提前去了姝诗之界,她们比我预料的好许多,我本想着该是一副抽尸踩骨充血之景,她们却是在时流中自满自乐。这时有灵看见了我道:“妳不该在这里的,妳虽灵透清思却无知无感…”角落里的灵出声打断道:“她这样的无非是慢慢随着时流换色去墨,只要时流够多什么不能拿给他们描尸充血?只要时限一到她们现在认不出了。”我敢忙张口问道:“诸位前辈我此番前来只求一个抵消情之痛的法子…”她们似乎想了许久最后叹着气说:“这个没灵帮的了妳,我们来自于人心所动之情绪,要供后人附情满己可不是只能只剩字尸?人们以为箭会射回原点只是因为人们连自己流过的地方都不愿承认。”我不再言语回到时瞬,是啊,世人的眼光是分女男,文字与情绪却不分,可我们来自人心最后也会败于人心,我们的印记只能让人们看到人们想看的模样。 永康元年母亲过世,终年四十七岁,留下诗诗赋颂赞诔八十余篇。取数侯消时我看到离思赋眼中闪过一两丝慌乱,她尚会怕会伤其类,年轻应诏的少女辜负了自己如今发觉自己在笔墨中为她人战了那么多次到头来连自己也在时流所行的笔墨中连战的资格也没有。我心下一凉取好数后大步离去,伤情什么呢?不过是沤珠泡影一场。 她会上门访我这是我没料到的。 那天我倚在栏上瞧着洗过的草发觉它似乎比之前还长了一些正想着呢,听见一句“雨把它放在地上,它不系于这世间万物,独飘着多好啊。”几番交谈下我才发觉她有些愧对于我,她希望我留下的时间能长一些这样那条名为左棻的河水便尚有己思,我希望她留下的时间长一些因为只有她能顺着人心之河将母亲的名字划进去哪怕是从一个伤己逝我的女赋者化作权利牺牲下还抱有幻想的女子。她羡我淡然予沫我惜她尚有流情动绪,我将她带去了姝诗之界将被换血的记己之诗指给她看,她唇色发白问我:“被记住更久的意思是把自己的尸首送给别人一寸寸撕下来吗?”我点头应道:“起码黄沙一滚下后人对女子的态度都是一样的,所以妳很好,妳记住的东西是母亲情思最浓的瞬间也是她最后一次为己为记,于她于人于我,妳都是更值得被记住的那个。”我生来无知无感可跟着母亲这些年我知道她在意的是什么知道世人会喜欢怎样的字尸。 我拉着她去了左家,舅舅的一双儿女正在上课,今天讲的是三都赋和离思赋。那小儿郎听了说:“以后我会保护好妹妹的,绝不让妹妹如姑姑般饱受思亲之苦…”话还没说完小女郎便打断开口说:“可那是帝王,更何况兄长学的家族排谋可从来没有将小妹当人不是?洛阳纸贵贵于人攀成见之心,兄长对姑姑且有成见更何况对小妹?”我闻言便对离思赋说:“妳瞧,只有妳在旁人方知母亲之恨,爱恨之思才可解后人欢畅。”我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心想:年少时希望能被记中的是自我的部分,可雾霜过后便觉得自己来过就好终归都是要活在别个的心绪之下的,人啊,连自己都理解不了自己。 时流唤我们回去序走,我看着她在消情之下逐渐痛苦慢慢变得无知无觉最后只剩字尸,我依旧说不出话只是背着她穿过时流受着一层又一层的世尘,偶有人将我们抽出重染她却是连字尸都颠至错乱,慢慢地化作我认不出的样子,我与她远在咫尺左九嫔与左棻近在世事几场。还要走多久?还要化作什么模样?我心中没有答案也并不焦灼,只是背上的她越来越轻了。 他们说左九嫔无宠无趣甚是可怜,可其实左九嫔这一生是安然平和的,她唯一对不住的只是左棻,她亲手将她将在意的东西在她眼前慢慢磨灭了。 第14章 马蓬瀛 尚宫司宫马蓬瀛逝后二年,尚服局司衣刘青陵辞官归里。 是日,家院之中,堆积其书稿无数,我遵她遗嘱欲焚之。骄阳高悬碧空如洗,我心却沉郁毫无半分晴欢之意,风过树梢,枝叶簌簌作响,似在低语哀歌。我立于柴堆之侧,面色凝重,手持火折子,颤抖之手迟迟难将其引燃,一阵风过,一点星火触上柴草,火苗瞬间蹿起,渐成熊熊之势。火舌翻卷,书稿边缘渐被火舌舔舐,化作片片灰烬随风而起,仿若黑色蝴蝶舞于半空又零落在地。稿没心灭,俄而,小侄女雀跃而来,未入庭门娇声高呼:“姑姑,我今天好高兴呢,终于买到想要的寻星镜了!”我闻此语,悲恸难遏,泪如泉涌。小侄女惊惶趋前急问:“姑姑,缘何哭泣?”我泣涕难止,良久方道:“焚乃自错之人之凝…”侄女懵懂,再问:“此乃何人?”我哽噎答:“大明钦天司宫马蓬瀛。”清风拂过灰扬漫天,小侄女呆立我身旁,手持寻星镜,惊怔失神,我一时间泪雨滂沱,火舌肆虐映我哀愁。侄女愣神片刻,复又追问:“姑姑,她是妳什么人?” 第19章 1. 洪武二十五年,宫中热闻莫过陛下欲使一金陵女子入宫为钦天之用之言。 有朝臣惑曰:“天上星宿,有何可看?不过点点微光,闪烁于空,何劳陛下如此重视?”有朝臣叹曰:“此女何能,竟得陛下青睐,委以钦天之任?”宫女们候榜之时相聚而谈,一宫女曰:“不知此女入宫,能有何作为,钦天之职向来男子为之,今用一女子实乃新奇。”另一宫女接道:“或陛下有深意,吾等卑微岂能知晓?只望她入宫后,顺顺遂遂地才好。”又有宫女云:“听闻此女于金陵素有才名,精于天文之术。然宫中规矩繁多,不知她能否适应。”众宫女皆颔首,面露忧色。 我见其状亦有所思,想那马蓬瀛未入宫门,已引众人关注,其未来之路想必艰难,然若真有奇才,能为钦天之事有所作为亦为幸事。出神之际,女官试榜贴出,我为榜首进尚服局认务,初入局中,所承首务,乃为马蓬瀛制司宫礼冠。 初接此任,我心兢兢,深知责任之重。遂夙兴夜寐苦思冥想,欲制一非凡之冠。择良材美质,我亲往库中精挑细选,取金丝之柔且韧者以其可织星辰之形;寻美玉之润且泽者因其能映月华之光,又得翠羽数枝,其色斑斓拟作星云之态,工坊之中,屏气凝神手巧如蝶舞,以金丝为基细细编织,成周天星图之状,星点璀璨似于冠上闪烁,继之,以美玉镶嵌其间,玉之温润与金丝之璀璨相映成辉,轻拿轻放唯恐损其分毫,玉之位置亦经深思熟虑,或为北斗之形,或似牵牛之态,而后,翠羽登场,以巧技将其缀于冠侧如星云飘逸。羽之排列,疏密有致,随风而动仿若天际流云。礼冠成后见者无一不惊,然马蓬瀛进宫认务之日,竟未戴此冠,我心甚惑亦觉羞恼,自幼至今,我之手艺从未遭此冷落,遂决意上门要个说法。 至其府门仆役通报,少顷,门开,马蓬瀛现于眼前,未及我开口,她先言道:“姑娘所制礼冠很好看,只是在下实在不惯重冠华衣。”言罢,便欲闭门。我急道:“此冠乃我呕心费力之作,何以如此轻慢?”马蓬瀛微微蹙眉叹曰:“非在下轻慢姑娘之劳,实乃生性不喜奢华,此冠虽美,于在下却如负累。”我仍不甘又曰:“我之名望皆赖手艺,今遭汝拒,颜面何存?”她面露无奈道:“姑娘莫要执拗,在下心已定,非有意折辱姑娘。”言毕,门缓缓闭,我心下认定她看不起我手艺与我。 此后宫中设宴,华灯璀璨,佳肴满桌,众人皆欢颜笑语,我心生恶念,暗将巴豆置于她膳汤之中,欲使她于宴席之上出丑以泄心头之愤。她食之,未几,果觉腹中不适,提前离宴而去,见她匆匆离去之背影,心内暗喜以为得计。宴罢,却烦恼不已,担忧会不会影响到她明日朝议,心下只余悔意。心内郁郁,独往花园漫步纠结是否要去找她,孰料,行至一偏僻小径,忽遇一恶犬,目露凶光獠牙狰狞,狂吠着猛扑而来,我瞬间惊恐万状,双腿发软,不能移步,只觉魂飞魄散,生死只在须臾之间。恰于此时,她携具于此处观星,恶犬凶猛异常,径直扑向她身,我也不知怎的,竟不自觉地扑身去护,一时间鲜血淋漓,她见此忙背起我,疾步而奔。我伏在她背上,叹道:“妳其实不用救我的,我在妳膳汤中放了东西,想让妳出丑…”她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道:“我知道啊,一早闻出来了,我本就不喜人多之宴,还要多谢姑娘给了我离席的借口。”我闻言不敢看她,只好仰头望天,见繁星闪烁明暗交错,叹说:“今夜星闪,若是能带一两颗下黄泉,也许就没那么害怕了。”语罢,泪湿眼眶,自觉此生凄苦,遇此劫难,竟萌死意。她闻此言,脚步稍顿继而又行,宽慰我说:“妳好好的,等妳伤好了我摘星星送给妳。”她声音温柔而坚定穿透心之阴霾,我闻之,心内五味杂陈,既有感动又觉难以置信,说:“星在天上,如何能送?妳莫要哄我。”她微微喘息道:“我既言送,定不相欺。待妳伤愈,自有法子。”我沉默不语,风拂过脸颊,带来丝丝凉意,心想:娘将我养大授我手艺,她却早早死在了我进宫的前一日,此刻若是死这漫天星下,不怕她找不到我。她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又道:“莫要胡思乱想,安心养伤为要。”脚步加快,我能感其身躯之温热,亦能觉她心意之真诚。行至一巷,灯火阑珊,她步伐沉稳,未因路途崎岖而有半分颠簸,我伏于其背轻声曰:“若真能得星…此生无憾…”她笑曰:“必不使妳失望!”至我家府,她轻轻将我放下,唤来府中之人,忙前忙后安排医治之事,望着她身影,我想,这个人连戴冠子的力气都没有,怎么就能背着我走那么远的路呢?定是我手艺不精,她嫌丑。 2. 我伤渐愈,没等来她送的星星却等来了尚服局账目大乱的消息。 郭宁妃闻之,召我入殿,命我接认算责,限三日内理清账目。我闻命,心内惶然,然不敢有违,唯诺诺而应。 拖伤归至尚服局,见诸般账目凌乱如麻,我只觉头晕目眩,簿册堆积如山,数字交错,条目繁杂,真乃一团乱局。 夜阑人静月挂高枝,烛光摇曳映我疲惫之容。执珠算,双目紧盯账目之数,心无旁骛,初时,精神尚佳,算珠之声清脆,思绪清晰,账目之条理渐明,然时辰渐移,夜渐深,双目酸涩头脑昏沉,又不敢有丝毫懈怠,拨动之速渐缓,手指亦渐觉沉重,算至一处繁杂之数,眉头紧锁,细解详清,又过片刻,精神恍惚,眼前账目之字似若群蚁乱舞,算珠之声亦渐模糊。恍惚之间,似入梦境,梦中仍为那无尽账目所困,奔波劳累,不得解脱。 次日晨起,只觉身暖,睁眸视之,见身上披一裳,原是她恐我夜寒为之所披,心微颤,感念她关怀之细。晨曦透过窗牖,洒于她侧,映其面容专注,轻微之声,为她所觉。见我已醒,她微微一笑说:“昨夜妳算得两万收出,今晨我已得五百,明日午时定可算理清。妳且再休憩片刻,我今日休沐,眼下我已让人取了新珠盘,妳一会再算。”我闻其言,安坐于旁观她筹算之姿。初用筹算,遇数相加,如二百三十三与一百五十七。其先置二百三十三之筹,百位二筹,十位三筹,个位三筹。再增一百五十七之筹,百位一筹,十位五筹,个位七筹。个位相加,三与七得十,进一于十位。十位相加,三与五并进位之一,得九。百位相加,二与一得三。得数四百九十,筹位清晰,一目了然。若逢相乘,如五十二乘三十七。先布五十二之筹,百位五筹,十位二筹。再以三十七逐位乘之。个位七乘五十二,七乘二得十四,进一于十位,七乘五得三十五,加进位之一得三十六,故个位得数四,十位得数六,百位得数三十六,得三百六十四。十位三乘五十二,三乘二得六,三乘五得十五,得数一百五十六。位序不错,累加得数一千九百二十四,筹算有序,步骤分明。继以画格乘法理繁难之账。如有数八百六十三与四百一十五相乘。画格纵横,纵八横六,八百六十三自上而下列,百位八筹于上格,十位六筹于中格,个位三筹于下格。四百一十五自右而左排,百位四筹于右格,十位一筹于中格,个位五筹于左格。先以四百一十五之个位五乘八百六十三,五乘八得四十,进四于上一格,五乘六得三十,加进位之四得三十四,进三于上一格,五乘三得十五,加进位之三得十八,得数四千一百一十五,填于右下格;再以十位一乘八百六十三,一乘八得八,一乘六得六,一乘三得三,得数八万六千三百,填于中格,错位相加;后以百位四乘八百六十三,四乘八得三十二,四乘六得二十四,四乘三得十二,得数三十二万五千二百,填于左上格,亦错位相加。最终得数三十五万六千四百四十五,格子之中,数字罗列,相加无误,清晰明了。账目渐清,我在旁观之,惊叹不已遂出声问道:“此画格乘便捷好用又不出错,何理使然?”她闻我之问,稍顿手中之笔,张口解惑:“纵横画格列数其中,乘时,逐位相乘,得数依位填格,因其错位相加,故能使计算有条不紊,且清晰明了,不易出错。”见我不解她拉我上前细解道:“以数为例,如甲数与乙数相乘,甲数自上而下列,乙数自右而左排。个位相乘得数于右下格,十位相乘得数于中格,且依位错位,百位相乘得数于左上格。而后诸数相加,其和即为乘积。如此,虽数繁而不乱,筹算有序,此乃其理也。”我闻其解,恍然大悟问她:“这个法子,是从何处学来的?”她道:“无人教授,自己习得的,用了几次没出过错便用惯了,妳若喜欢,我可以教妳。”见珠盘已到,我忙将送者遣出道:“我就不学了,这本事可大着呢,即是妳发现的,最好只有妳会,在宫里凭这个活计也好,往后出了宫以此立书立法也罢,总之不可使人人都会,否则就算不得本事了。”她见我忧心模样连连称好,几案之上,账簿堆积如山,笔墨香与纸帛味交织弥漫。 我执珠算,珠子碰撞之声清脆,节奏时疾时缓,她运筹如飞,筹子相击,发出独特之音,沉稳且有力。初时,我心尚躁,珠算之声略显凌乱,她神色专注心无旁骛,筹算之声规律有序,令我渐入佳境。随以二人皆沉浸于数财之海,不闻外界丝毫杂音,唯珠算之响与筹算之鸣相互交织,此起彼伏。中以时而我之珠算稍快,珠响密集,如骤雨敲窗,时而她之筹算加急,筹声紧凑,似疾风掠林。时光悄然流逝,我与她皆未觉疲累。终以账目众清,此声渐息,而我与她,相视一笑,数交知音。 第20章 账目算清上呈缓法,郭宁妃大悦欲擢我职。我惶恐忙跪地婉拒,言曰:“臣资质甚浅不堪重任,承蒙宁妃娘娘错爱,实不敢当!”宁妃娘娘见我言辞恳切亦不强求,乃赐上好纱匹若干准歇沐几许春日。 得此赏,心喜悦,回府未见她身影,留字言有事归宫中后日再来。一番打听方知她平日连钗环都不带,至多不过以带束发,遂又挑灯夜绣,完工之时,此带可谓丝线细密星图璀璨。三日后,月悬碧空清辉漫洒,我与她闲步于庭院之中,月华如水,照拂二人身影。我将发带递与她道:“这个妳若是再不喜欢,我就实在想不出还能用什么讨好妳了。”她闻余言展颜一笑,其声轻柔曰:“这个,我很喜欢,干活方便。”言罢,笑纳于怀。既而,她携我至钦天监中简仪畔,简仪高耸,精铜铸就,熠熠生辉。 她轻转圆环,又以窥管对准苍穹,目光专注神情肃穆,少顷,定睛审视,辨认星宿之入宿入与去极出,而后指一星同我讲:“此星名为青陵。”顺其所指而望,只见那星闪着微光很是稳欢。忽,蓬瀛执一锦囊递于我笑曰:“这便是我送妳的星星。”拆开锦囊,乃一星形木框,她言框中物名磷,此磷置于庭院之中,于月光之下散发淡黄之光,荧荧然,仿若星辰,其光柔和,不似烛火之明耀,亦非灯盏之炽烈,独有一种幽谧之韵。木框之形,精巧而规整,星角皆匀,线条流畅,框中之磷,似被此框所拘然其光却似欲破框而出,与天际之繁星遥相呼应。微风拂过光影摇曳,那淡黄光晕,忽明忽暗如梦如幻,近而察之,磷光闪烁似有灵韵,其色微黄,恰似初秋之菊,淡雅而不失温暖。月光如水,倾洒其上,磷光与月光交融,难分彼此。 远远望去,竟不知此乃框中磷光,还是天际坠下之星辰。我大喜叹道:“妳连星星都会做啊,真厉害!”她笑而不语道:“伪作到底比不上天上星辰,今夜繁星甚多,连天都在送妳呢。”继而随她仰面观星,星斗璀璨如梦如幻,她先启言:“平日都好吃些什么?”我应:“甜糕,其味软糯,甜而不腻。”她闻之笑曰:“我喜蔬果之鲜,清爽宜人。”我道:“那真是可惜了,我娘走的早,不然定要带妳尝一尝她做的翡翠红萝汤…”她见我伤情忙道:“无?,或许此刻天上有颗红星正是妳娘、正在天上瞧着妳呢…”我莞尔一笑对天高喊:“娘!青陵当女官了!青陵在一步步实现自己的志向!必不会让妳失望!”她问我志向是什么,言及此处,我心潮澎湃:“志在为天下女子制最舒服之衣裳!使其着之身心得悦!不再为他所装!不再为他们委屈自己!”她眸中光芒闪动,赞曰:“此志甚善,若能成,必惠众矣。”我反过问她的志向又是什么,她言:“我欲穷究行星轨迹,解穹宇之奥秘,付渺生之长界。”我惊其志之高远敬曰:“此途艰辛,妳却必定能够有所收!”夜渐深,风渐凉,而我二人谈兴愈浓,蓬瀛叹曰:“人生在世能遇知己,倾吐心声实乃幸事!”我应之曰:“诚然,与君夜谈,我心无比畅然,视君为知己,愿此生情谊不变!” 3. 洪武二十六年六月,楚王湘王前往西南剿匪,一道“臣马蓬瀛诚惶诚恐,敬呈此折。今占天象,太白七月三日伏,此乃示警之象。太白者,主兵革之事,其伏之时,天地之气凝滞,兵势难行。此时若贸然兴兵,恐有诸多变数,诸如士气不振、敌军防御坚固等不利状况。然十月二十三日当夕见,西方太白出高,此为祥瑞之兆。太白高悬于西方,光芒璀璨,预示着兵势顺遂。此时用兵,深入者胜。若我方军队能够果敢深入敌境,凭借天时之利,必能破敌制胜,斩获佳绩。兵者,国之大事,生死存亡之所系。天象之示,虽非绝对之定数,却可为决策之重中参谋。望陛下能审慎权衡斟酌时机,以保我军之胜护国安民,成就千秋功业。臣不胜惶恐,恭请圣裁。”的折子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头,我下值后慌忙去寻她,她道:“我知道妳找我何事,只是我今日实在畅快,妳来看一看。”便将我拉进山府之中。 高山之上,筑高台一座,方圆数丈,台上置诸般仪器,皆精妙绝伦。有巨大之铜制浑天仪,刻周天星辰运转自如;有琉璃制之望远筒,可窥极远之星;又有铜表漏刻等,以测时之精准。她今日着了一身素袍,以我赠之带束发,神色肃穆,其左右有贵女门徒数人,皆广学之人,助其操持诸事。实验伊始,她令燃烽火,以告四方。须臾,观者云集,皆屏息以待。先观天象,见北斗七星高悬,熠熠生辉,乃曰:“今夕乃良辰,宜行此验。”遂启动浑天仪,仪中诸星轮转,模拟太阳系诸星之位。她凝眸注视,不时以指轻点校正其位。既而,以琉璃望远筒观星河之状,乃令启动机关,使模拟之太阳系以震荡之波浪形于台上移动,示其于星河系中穿插之状。初时,其速徐缓,如舟行于静湖,然渐次加快,似疾风掠林。众皆惊,目瞪口呆。她则目不转睛,口中念念有词,细细记下诸般数据。她言:“观此状,太阳系之行,似有其律,然亦受星河之力所扰。”时而,太阳系之模拟体遇星云阻碍,速度稍减,马氏曰:“此乃星云之引力所致,若真于星河中,其影响当更震。”又时而,太阳系之体穿越星团,光芒闪耀,开口沉曰:“星团之力,不可小觑,或能改太阳系之轨。”实验之中,风云突变,狂风骤起,然她专注如初细记录律,其徒众则兢兢战战,恐有差池。良久,实验毕。她面露疲惫却双目炯炯谓众人曰:“今观此验,太阳系于星河系中穿插,其形若震荡之波浪,非直线也。此乃受星河中诸般引力、磁力、银心、临星物质等影响所致。尔等当深思,它会转向何处何围?”待众人散去,我方开口道:“尚宫大人此时尚可于山府之中查穹宇之道,明日朝上武臣众参,大人又当如何?”她道:“饿了,劳请司官大人下碗面我再为妳解惑。”我下面调羹,她在一旁出言道:“个个都说难学,要我说还是他们太蠢,刘女官可比他们聪慧多了。”我道:“马尚宫又是从何处瞧出我聪慧的?”她递了个枣给我道:“刘大人做膳好吃啊,天文一道犹烹饪之艺,苍穹之繁星似灶中之食材,日月之行,若火候之调控,星系之运转,类菜肴之烹制过程。观星象之变如察食材之质。明其色泽形态位置方能知其特性,若星之明灭闪烁,犹食材之鲜腐优劣。日月运行恰如火之大小强弱,日之炽热若猛火之炙烤;月之阴晴似文火之煨炖,火候不当则菜肴焦糊或不熟。天文之中日月之行失序则天地失和。星系之运转乃烹饪之技法,或旋转如搅拌或穿插如翻炒,有序而不紊。其规律之妙,正如烹饪时调料之添加、工序之先后,稍有差池,美味不成。” 言罢餐好,我在一旁瞧着她风卷残云的模样等她给我解释,她问:“青陵,妳觉得天时地利人和哪个更重要?”我回:“自然是天时,不然何至将它放在首位?”她将抽出南方星宿图道:“可它也最难撬动不是吗?人和需势要言地利可移吓敌,可天时人又该怎么求?只能将前两者变数增大,它才有动的必要。”见我有些糊涂,她又补充道:“人心星宿互联不过是因不定隔糊,可军战之中能算好捏准的只有定数,七月西南,骄阳烈烈暑气熏蒸,蛇虫以阳滋盛,非人可敌。彼处夷人逢七月节庆,人众相聚,歌舞欢腾,此际攻之,非易也,不若往日各自为寨易攻。迨至十月,秋风渐起草木凋零,蛇虫渐微。且彼时气候转凉,人多患疾,体力不支,此正成攻陷之势,借此良机方可一举剿定。”我心下了然却仍担忧寻问:“可若是败了,妳就不怕死吗?”她瞧着院中角落里的巨斧铜管道:“不怕,我更怕在此之前冰河之验做不完,所以眼下在尽全力免此遗恨。”我问那是什么,她答:“我料太阳内部或有白化之象,阳核其温高压巨,聚变之反应不绝。然若其核能输转失衡或致能之积聚过速,则内压骤增,核温超常此变或使阳光之能大增,光芒耀世,然久之其内部结构或生异变。物聚散无常磁紊乱难测,若此,阳风带粒流狂暴,将扰天地之序。阳之变,或引气候大变,或致所受阳光之量质皆改,寒暖之替失其常度,忧冰河之期将至。冰河世至,大地冰封江河凝滞,鸟兽迁徙以求生机,今观天象,诸般征候隐有其兆,且今之科器,虽有所进,然于穹宇之奥所知尚浅,不可精估准速不可算流及措。”我心下大惊,眼下大明大业初成,无论是陛下还是几位王爷是万万听不得此话的,她看出我眼中的慌乱道:“妳且安心,我心中有数,自不会向除妳以外的任何人说起。”我闻言方才安心一些道:“妳也不要过于担忧,我昨天去寺中替妳求了签,是上上签呢。”她大笑起来:“好好好,上上签…” 4. 十月,剿匪成功平定西南的战报传回。 我前去灵台司报喜却正好撞见这样的一幕:静室之中陈几案,案上置一巨缸,缸之周壁晶莹,可窥其里。她着素衣立于缸前,初,取细沙于笥中,缓倾之于缸底,沙如流金,簌簌而下,匀铺缸底,若平野之壤。继而,执壶注水于缸,水如泉涌,潺潺而入,至缸之半高而止,水波荡漾,光影摇曳,缸中似有灵韵。她注水之时,手稳而心定,目察水之高低,不差毫厘。次,取食盐于皿,以手拈而匀撒于水中,盐粒如雪,纷纷飘落,入水即溶。撒盐之姿,轻缓有序,盐粒散布均匀,无有偏倚。待盐溶毕,又取数瓶不同颜色之酵酒,依次启封。先取其一,瓶口倾侧,酵酒徐徐流出,如丝如缕,落入缸中。执瓶之手,稳而不颤,使酵酒入缸之速恰到好处。酵酒入缸,初浮于水面,旋即受溶盐之影响,渐次沉降,其沉降之势,奇异非常,或缓或疾,或聚或散,如星云之变幻,未几,复取一瓶酵酒,依法注入。此瓶之色,与前者相异,入缸之后,与先入之酵酒相互交融,色彩斑斓,如梦似幻。如此再三,诸色酵酒皆入缸中。此时缸内之景,美轮美奂,酵酒带如星河之带,错落有致,或宽或窄或明或暗。观毕,她立于缸前,沉思片刻,以笔记录所见所感,其运笔如风字迹扬舞,记毕,复观缸中景,目光深邃若有所思。见我前来,她赶忙招呼我坐下,我问那是何物?好看地紧。她为我沏茶回道:“拟星河模小验而已,让妳见笑了。”我先前听她说讲过大明之外,尚有诸多未知之地,皆存于一个叫地球的球体之中,而地球之周,又有众多行星环伺,诸多行星,大小各异形态万千,皆循其轨运行有序,而彼等所聚之处名曰星河,星河之中,星与球之间,力之相互道之变化,皆有其理。便张口问道:“妳方才所验,可是穹宇星河之中的变数?”她点头回道:“缸底铺细沙一层乃模拟穹宇之基,沙之细腻犹若星辰所依之壤,继而注水,水高约半缸,水者喻其中流体,再撒饭盐于水中,盐溶而化,分布其间,此盐,类同星际之微粒,虽微末而能致变。待盐溶毕,添各色酵酒入缸。酵酒形似星际之物质,其入缸之态,变化多端。酵酒浮于水面,旋即受盐之引,沉降而下,沉降之势,或缓或疾,或聚或散,犹如星际尘埃与气体之互动。观其形成带状之星河状图案,可悟星际分布之律。星际之中,尘埃与气体弥漫,其分布非均匀无序,实受诸多因素所动,此验中之盐分,恰似穹宇中之引力、磁场等力,牵引物质,使之有序排列。酵酒宽者为物质富集之所;窄者为稀薄之域,色之不同,或示成分之差。由此可推想,星河系中,亦有类似之分布不均,从而影响恒星之形成演化。其沉降过程,或急或缓。急者,或因物质相互作用强烈;缓者,或因阻力较大,此正如星际物质形成恒星之历程,或速或迟,皆有其因。”我闻言惊叹:“那调其中之参数岂不是可查其因?可拟星河变数从而控防太阳之变行星之动?”她叹言:“理正如此,只是到底猜验不可真行控,只怕于阳化无变冰河无防…”我道:“这有何??妳从研究它们那天起不就已经知道改变不了它们了吗?不过是在此程中求心安己用,从不是它们需要人,是人需它们劝慰自己是活着的…”她闻言竟哭了出来抽泣着讲:“我做不到…”我见状想说些什么却半天张不了口,人总要学着一层一层剜掉自己的。 第21章 索性做了碗翡翠红萝汤端到她面前道:“它们不需要人,可人需要人,我昨夜梦见我娘,今晨醒时身旁却空无一人,正失落时便传来了前线捷报与陛下欲赏灵台司的消息,我此生牵挂不多,前十几年是我娘这几年只有妳,人与人贵在流情互传,我即托妳寄衣,妳何不试试将它们也视作托体?”她闻言止了泪喝起汤道:“我愿意试一试。”想来这世间的事还当真是弄人无常,当她放下太阳白化之执却验成得证。 时维孟秋,广袤地上灵台司建起高台一座,台上罗列诸般奇异之器。她率其众学子齐聚于此验阳。台间,有巨镜数面,其光可聚;有铜管连环,其道通幽;有晶盘罗列,其纹玄奥。她亲执一仪,形似罗盘,上标星辰之位,其目凝视远方,似在与天地交感。俄而,一声高呼:“启!”众学子闻声而动,各司其职,有转动巨镜者,光芒汇聚,如火炬冲天;有调控铜管者,气流涌动,若龙吟虎啸。此时,远处观望之人,但见高台之上光芒四射瑞彩千条,不知其所以然。她神色凝重,额上汗珠涔涔而下,然其志不移。又投放诸般元素于炉中,炉中火光熊熊,青烟袅袅,少顷,天空忽生异变,原本湛蓝之天幕,渐现红晕如霞彩漫布,众皆惊,她不为所动,专心操持。继而,红晕渐浓,竟似日轮之边光芒渐敛,学子一声大呼:“成矣!”只见天空中那似日之象,内部渐现白化之状,宛如玉盘蒙尘。司中学子欢呼雀跃,她亦面露喜色,然未敢懈怠,仍密注天象变化以防有变,良久,白化之象渐稳,她始令停止实验,众人皆感疲惫不堪心皆满足。此验报之,陛下重赏,于民间多施防寒伤之举,我原以为她会高兴,可她只是帮我打着络子叹道:“人力何微只对己心…” 此后四年,我步步升至司衣之位,她仍认尚宫灵台司司宫一职,因她一日夜中无意中听闻花丛一侧传来稚声询问:“此星何名?为何独亮于彼?”未及思索她随口应道:“此乃太白之星,因其距吾等较近,且自身光芒甚盛故独耀于空。”男子追问:“那太白之星,可有何兆?”她微微一笑缓声道:“星之兆象,自古众说纷纭,然以今之学识观之,太白之亮或示大气之变,非必为人间祸福之征。”男子懂非懂,又指天边一弯月问道:“月有圆缺,何也?”她轻抬衣袖,指向那月解道:“月之圆缺,乃其绕地而行,受日光照耀之不同所致。当月行至与日、地成一直线,且在中间时,月之暗面朝向吾等,即为月缺;反之,月之明面尽现,乃成月圆。”男子闻之双眸闪烁,又问:“那星辰运转,可有定数?”她略作沉思而后言道:“星辰运转,皆依自然之律。如行星绕日,轨道既定,速度亦有常,然其间细微之差,尚需长久观测与精算。”此时,对方已全然沉浸其中再问:“星河璀璨,其中究竟何藏?”她目光望向那浩瀚星河,徐徐道:“星河之中,繁星无数,或有新星诞生,或有旧星消亡,亦或存未知之天体,有待吾等后人探究。”她越说越投入,对方亦连连点头不时发问,二人一问一答,气氛融洽。她觉时光飞逝正欲告退,惊觉面前男子乃皇孙朱允炆,顿时惶恐跪地请罪:“臣无知,竟将殿下视作寻常宫人,望殿下恕罪。” 皇孙将她扶起笑道:“老师之解,通俗易懂令吾受益匪浅,何罪之有?日后还望老师勿要嫌弃吾才好。”一事,闲暇时亦奉帝诏授皇孙天文之道,我也问过她当真无挂,她只说:“我如今全化情于天体授文,也没什么不好的。”洪武三十一年,陛下诏她面圣,见后便要将她送还金陵宁家。 我得了消息,忙赶在宫门前见了她一面,风拂衣袂瑟瑟有声,她略显憔悴眸中含忧却强作镇定,执我手轻声曰:“今将别君,心内怆然,然有要事相告,君须谨记,陛下龙体欠安恐时日无多,宫中暗流涌动,诸方势力皆蠢蠢欲动,大乱将至不可不防。”我闻之,惊惶失措,额上冷汗涔涔,她见我如此轻拍我手以示安抚复又言道:“若事有不济,妳可往投燕王处,我曾于暗中助他,彼念此情,必护妳周全。”言毕,她目光中满是关切,郑重嘱咐道:“此乃非常之时,妳千万珍重,凡事小心谨慎,莫要轻信他人,我此虽远去,然心与妳同在,定会归来。待归来之时,我为妳亲制甜糕点,共享安乐。”此时,秋风更紧,吹乱她发丝,我抬手为她理鬓,她神情凄然中又带着几分期许:“妳当自保,勿令我挂怀。”我重重点头应道:“妳之叮嘱,我定铭记于心。” 5. 太祖崩,皇太孙朱允炆继大统,是为建文帝。 初,建文欲削藩以固皇权,诸藩王皆震恐。燕王朱棣,雄才大略素有大志,见朝廷削藩之急深知祸不远矣,遂以“清君侧”之名,举兵而起。初战,燕军势猛,连克数城,然朝廷兵多将广,数度围堵燕军,燕军虽勇,然朝廷军势众,数战艰难。然燕王朱棣亲冒矢石激励将士,其麾下诸将,如张玉、朱能等皆拼死效命。战至中途局势渐明,燕王之军愈战愈勇,所过之处民心渐附,而朝廷之军,将帅不和指挥失当,建文三年,燕军与朝廷军大战于白沟河,此役,燕军先败后胜扭转战局,燕王身先士卒终破敌阵。后经数年鏖战燕军直逼京城,破城而入。燕王朱棣入京城,登大宝,改元永乐,自此,靖难之役终。 新君既立颁旨于我,令我携宝楮表里,劝马蓬瀛归朝效力,我深知此行,蓬瀛归朝,必难安于天验之务,心实不忍令她为难,皇命难违,我亦抱必死之决心以全忠君知己之情。蓬瀛闻召令之日,毫不迟疑即刻上路,而今已至京城。我方欲张口陈言,未及发声,她已取出自制米糕,笑言:“我已练此已四年,想必应可入口。”我观其笑颜,心内五味杂陈。想当年,蓬瀛醉心天验成果斐然,今奉召归朝,前途未卜生死难测,我抬起眼眸与她相视一笑,虽知前方走错一步便是生死之遥,我们却无所畏惧决意携手同往。入殿她跪叩谢恩,内臣按新帝之命抽出太祖之剑问曰:“此剑昔日曾随太祖征战然不为太祖所顾,马尚宫祖上识出此剑非凡品护持有加甚为其掩利气于太祖前,如今剑已成尚宫何想?”她叩答曰:“此剑一直都是陛下的,臣不过顺手护之,何轮臣思?”继而又请曰:“此番回京是为穹宇流力之验,臣请愿灵台司独臣一人求验,求陛下恩准!”我与她跪叩半日方等来了陛下之准疑心之消。回司途中,我不禁叹道:“蓬瀛,为何人皆渺渺却都以己为大呢?”她道:“也许是因为人心生来便是近大远小从而越活越小吧。”她见我生出些许惆怅忙道:“妳明日才开工,今日便同我一起去灵台司帮忙可好?”还不待我张口,她便将我拉着奔去了灵台司。 她拿出六本数目,乃四年间观星物验所得。已为我备好珠算蒸上米糕,一句“我此生唯一信得过的算手可只有刘司衣一个”便让我心甘情愿拿起珠算。初时,心无旁骛,算珠之声清脆,筹杆交错纵横。 算至精处忽觉周遭风云变色,天地混沌,未几,竟飘飘然而起,渐入浩渺穹宇之中,我惊且喜,蓬瀛神色自若。她轻舒双手直探向那炽热之阳,太阳之内,光芒万丈白化无尽,手触之处似有奇异之力,光芒亦随之流转变化。我亦不甘示弱,手持珠算之珠猛掷向那冰封星河,珠触星河,寒气四溢,冰棱破碎之声响彻穹宇,星河之冰晶莹剔透,珠掷击下,裂痕蔓延蛛网密布。蓬瀛之算精妙入微,其手所触,太阳之内能量涌动,似有万千算式于其中演化,光芒变幻或明或暗,皆应她算。我之珠碰,撞河激浪,冰浪翻滚婉转悠长,冰棱破碎之声恰似金石。穹宇之中,星辰闪烁,似我娘在观我二人之奇圣算目。太阳白化星河冰封,相互映衬美轮美奂,我与蓬瀛身处其间如入穹宇。蓬瀛笑曰:“此景之妙,皆因算之无穷也。”我应曰:“诚然,算学之奥,竟能通此穹宇之奇。”言罢,继续沉醉于这奇圣之算,太阳白光,因蓬瀛之算愈发耀眼,似要化于穹宇。星河之冰在珠碰下,化作点点冰晶飘散于虚空之中。不知过了多久,我二人方缓缓回过神来,但见周围景象渐复如初,我与蓬瀛仍坐于庭院之中,案上筹算珠算之具依旧,然此番奇圣经历,永难忘怀。 蓬瀛执算筹轻语道:“或可成矣。”我心怦然屏气凝神,终算得结果,小冰河时期将持续三百六十一年。我二人相视而笑疲怠顿消,此中艰辛非言辞可表,然终有所获,心满意足。 未及我们上报所算之小冰河期之事,忽被都察院之人破门而入将我抓走,我茫然不知所措,蓬瀛亦心忧如焚。 至都察院,方知其以我与蓬瀛相善,且皆通天文推测为由,要我推测先帝朱允炆之去向。我闻之大惊失色,我于天文虽有所好,然此等推测之事,实非我之所能。我急辩曰:“我仅略通天文之理,于人物去向之推测,实在一窍不通。”来人闻吾言,怒目而视斥曰:“既与司宫马蓬瀛相交甚密,岂有不知之理?”百口莫辩心内凄然。 第22章 见我实不能为,来人面色阴沉欲发落了我,我未及多言已被押解至诏狱之中。初入诏狱,阴森恐怖寒气逼人,然我心却比我想的还要平静,不是无惧生死,实念我一生虽未建大功却也未行大恶,遭此横祸乃命运无常,我心之所挂系,唯蓬瀛也。狱中时日难熬漫长,我常常闭目思之,与蓬瀛相处之点滴历历在目,其聪慧之姿温平之态,皆深印我心,不知她今安在,是否亦因我之牵连而遭难。我唯愿能再见其一面,哪怕只是匆匆一瞥亦可慰我心。 一月后,我自诏狱出归司衣之职。身心疲敝然心牵一人急往山府,风瑟瑟而吹衣,尘漫漫以蔽目,我心忧且急,脚步匆匆,无暇顾及周遭之景,每迈一步皆思蓬瀛之容,念她是否安好,是否亦如我般翘首以盼重逢之时。至山府,门庭冷落杂草丛生,入内,所见皆残败之象,我心忧甚四处寻觅。终见其室轻推而入,但见一女子,形容憔悴,双目失明口不能言,定睛视之,乃我心心念念之蓬瀛也。我泪不能禁趋前而拥之,她虽盲哑然觉吾至奋力相拥。我泣曰:“我来迟矣,令妳受苦…”其手摸索至我手,颤颤而书“勿哭勿怨。”我心恸极,执其手哽咽难言,她复于我手书曰:“君安,我心足矣。” 6. 大难过后,我无心予局中之事,每日与她相伴,或漫步于山林之间绘星制图,或静坐于庭院之中论穹宇玄黄,我以为有些愿有些人是永垂身畔,没想到有时候只是流星一闪。 我无意间翻阅昔日所算之稿,心中忽生疑虑,再度核算惊觉数目恐有遗漏,反复推究,冷汗潸然而下,确证此数有误。念及蓬瀛此生心血皆在于此数,若是知晓数目参差,只怕会丧了生志,遂只得瞒以此事。 那是我们相伴的第二十个冬日,我与她重逢的第三年,她气若游丝地躺在我怀中,我执她手泪不能禁,她于我掌书“谢君化挂怀,使我多流日”,言罢,目渐阖,形渐僵。 她走后,我在匣中寻到了她留给我的书信,信言:“我知冰河之期出差,以三载伴君愿妳解怀。我求妳三件事:其一,将冰封星河太阳白化冰河之样制成礼冠焚予我,而后忘我;其二,蓬瀛即错,诸言无用,妳当焚尽我生前所著;其三,山府之下有一幼童,我曾对外言其为我子,实则萍水相逢之遇,妳将他交予朝廷,妳方有一线生机。”我观此信,哀哀欲绝。 她走后的第一年,我得檀香之木,其质坚实香气清幽,以为适宜。先以利斧斫其粗形再以锐刀精雕细琢,木屑纷落如那年雪落,继而取银丝若干,其质柔软而有光泽,以炉火熔之,使其化为液状倾注于她制之模,铸为星河之状,待其冷却小心取出,镶嵌于冠顶熠熠生辉,又觅得洁白之玉,其色温润黄中透白,以我之技琢为太阳之形,边缘光芒四溢其中白光冷泛,置之于冠前,后取晶石,以寒水浸之数日,使其透着凉意,以精细工刀雕出冰棱之形,错落有致,安于冠侧。冠成之时,我立于窗前,月光洒于冠上,星河冰璀太阳白化冰封凛冽,三者相得益彰,我轻抚其冠,泪湿双袖。携冠至墓旁,设香案,燃篝火。于熊熊烈焰之中将此冠投入,目视其渐化青烟随风而逝,我跪地长拜,对不住,忘不掉。 她走后的第二年,我将那个名叫刘政的孩子带到宫中让他做了君臣儒仪的踏尸替,我辞呈终通,为官二十载,只带了她所著之言归乡回家。 她走后的第三年,我救下了个寡妇与其女,对外称作姑嫂相依,在听到小丫头问她是我什么人时,我答:“是一个我永远忘不掉的人。” 后来,街坊邻里数十乡镇皆知思蓬坊的衣裳冠子做的最好,掌柜的从前是宫中司衣,手艺造料都是一等一的好,若是有人买到假的了,可拿去找她补上白化阳冰封河的纹样以做真品。 第15章 俞大娘 茶叶: 我乃山间一株灵秀之叶,生于云雾缭绕之境,沐地天之灵气吮月日之精华。岁月悠绵,不知枝上几载,只记与她初遇乃是早春时节,俞浮远,彼时尚是稚嫩幼女,随其母而来,踏入这方清幽之地与我相遇。 晨曦初露薄雾弥漫,让人仿若身置之中轻纱帷幔。 我在枝上瞧着,俞家母女二人,身着素朴之衣,脚蹬麻鞋,轻盈飞梭于茶树之间。携女的俞母,面容慈祥目透娴定,手中竹篮轻挽,步伐沉稳有序。俞浮远,不过垂髫之龄,双眸却清澈透溢好奇之盼,她紧跟在其母身后,身形灵动,宛如山中精灵。其母俯身,手指轻柔地抚过茶叶,口中轻声言道:“远儿,妳看这茶叶,叶芽鲜嫩形如雀舌,乃是上品。”小浮远听闻,亦学着其母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轻轻触碰着茶叶,动作略显生疏却满是敬畏珍惜。只见她微微弯腰,眼眸盯着茶树,小手轻轻捏住一片茶叶,生怕弄坏了这浮生馈赠,然而,初次采摘,力度掌握不当,茶叶从她的指缝间滑落,她微微蹙起眉头嘟囔着:“这茶叶怎如此调皮,比邻家阿宝还不乖…”话虽如此但她手上却开始再次尝试,她更加谨慎,手指微微弯曲,轻轻夹住茶叶梗部轻轻一折,一片鲜绿茶叶被她成功摘下,那纤微的绿色如同孱细米粥,微渺到足够占饱她为数不多的见识。俞母在一旁看着她远儿的努力,眼中满溢欣励之色,不时地指点着小浮远,教她如何辨别茶叶的优劣,如何采摘才能不伤茶树,小浮远听得认真,频频点头,一双小手不停忙碌着。 她目光扫过满园茶树定格于我身,我顿感一阵紧张不知此女将如何待我,她靠近我身,微微蹲下轻触叶片,伸出右手,食指拇指微弯小心靠近我尖,动作轻柔无比,仿佛生怕惊扰了我之沉睡,她的手指在触碰到我的瞬间,我感到一丝似春风拂面般的温和。她轻轻捏住我的尖端,微微用力欲将我摘下,然而或许是她力气尚小,初次尝试并未成功,再次尝试,她调整手势双手并用,左手轻扶住我的枝干,右手稳准捏住我尖,这一次,她的力度恰到好处,我只觉微微一疼,便已与枝干分离。小浮远的动作逐渐熟练起来,小手在茶树间穿梭自如采摘速度也渐渐加快,她身前的竹篮中已铺上了一层鲜绿茶叶,散绕着阵阵清香。“阿娘,妳看我摘了好多!”小浮远抬起头,兴奋地向俞母展示,其母笑着点头赞道:“远儿聪慧,假以时日,家中茶铺必因妳长隆蒸上。”日头渐高,日光透过林遮缝隙洒在母女二人身上,二人额头布汗脸上泛红,但双眸娴定手上动作从未停歇,终于,竹篮已满,母女二人相视而笑,满载而归。 归俞院授远术,初,取我与同伴入蒸笼,热气升腾如入云端,俞母双手轻抬蒸笼动作沉稳,小浮远在旁目不转睛神色专注,蒸之度至,我等叶软香溢。继而捣之,俞母执杵,力道均匀节奏分明,小浮远初时手生,捣之稍乱,俞母轻声指点,浮远渐入佳境,捣声清脆,如曲乐之响。捣毕,拍之成形。母女二人手掌轻按,如抚浮云,我等渐成饼状,平展规整。后乃焙之,炉火微红,俞母掌控火候,不时翻转面色凝重,小浮远手持蒲扇,轻扇微风助火均匀,我等于焙炉之上,受热渐干,香气愈发浓郁。焙成,穿之成串。母女手指灵动,丝线穿梭,动作轻盈敏捷。终而封之,俞母取精致容器小心放置,小浮远则以锦帛轻覆封存我香。 容器之中静谧安宁,却也能闻得俞宅情语。在容器中的第三日,我听见俞家屋内传来阵阵笑语,原来是俞母之妹驾船归来。她携着一只小船模样的物件赠予小浮远,小浮远见之满心欢喜,忙不迭地接过来,捧在手中仔细端详赞叹:“这小船精妙极了,多谢姨母!”俞母之妹难掩面上喜色,拉着小浮远在榻上坐下说道:“小浮远,姨母这次出去,可是见到了好多新奇的事儿呢,来,姨母讲给妳听,有那江河奔腾水浪滔滔,其势壮阔无比,有那山峦起伏连绵不绝,高耸入云秀丽婉美,那叫一个各有各的精彩。再说那街市之中皆喧闹,人群熙攘,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小浮远听得入神忍不住插话道:“姨母,那街上都卖些什么呀?”俞母之妹笑着回答:“什么都有啊,有各地的绸缎光彩夺目,有各方的美食让人垂涎欲滴,还有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像会跳舞的木偶、会唱歌的鸟儿,还有人卖艺耍杂技的能把几个碗碟抛在空中,却一个都不会掉的,有舞剑的,剑花翻飞让人眼花缭乱…”小浮远好奇地问:“那她们都长什么样呢?”俞母之妹想了想说道:“有的高大壮秀有的八面玲珑,有的面上带伤有的脸上千帆…”小浮远歪着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姨母,那船上可有人买茶叶吗?”俞母之妹先是一怔而后笑逐颜开,轻抚着小浮远的头说道:“浮远聪慧,这船上自是有人买茶叶的,那些乘船之人,行于江河之上亦需一杯香茗解乏。”小浮远眨着眼睛追问道:“那她们喜欢什么样的茶叶呢?是像我们家这样的吗?”俞母之妹耐心地解释道:“有的喜那清新淡雅之味,比如咱们家新采的春茶,泡出来的茶汤清澈香气清幽;有的爱那浓郁醇厚之香,像经过精心烘焙的陈茶,味道厚重回味悠长。”小浮远听得入迷,似乎在想象着那些人品尝茶叶的样子喃喃自语道:“真想看看她们是怎么喝茶的…”俞母之妹笑着说:“浮远啊,等妳长大了,就有机会见到啦。”小浮远眼睛一亮问道:“姨母,那妳会带我去驾船吗?”俞母之妹点了点头说道:“妳再长大一些,姨母便带妳驾船去外头看一看,让小浮远亲见那广阔之界多彩多姿…”俞母之妹此番归家待了三日,正赶上俞家煎茶之时。 第23章 是日,我被取出置于火上,那火苗轻舔,微微青烟袅升,俞母手持竹夹,轻轻翻动着我,小浮远立于一侧,目不转睛地盯着母亲的动作。待我烤炙至恰到好处,俞母将我取下放置于茶碾之上,小浮远见状迫不及待地伸出小手欲帮忙,俞母笑着轻握住她的手引她一同转动茶碾,茶碾缓转我渐化末。而后,俞母取一精致筛子,将碾碎茶粉倒入其中,细腻茶末如雪花般纷纷飘落,茶末备好,小浮远取来清泉之水,置于釜中煮沸。待水滚沸,俞母将筛好的茶末徐徐投入水中,刹那间,水汽升腾茶香四溢,俞母之妹忍不住轻呼:“阿姊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俞母闻言笑着,用竹筷轻轻搅拌茶汤,使其融合均匀,稍许,茶汤煮好,俞母拿起汤勺将茶汤舀进碗里,茶汤色泽温润宛如琥珀流光。小浮远迫不及待地端起一盏,轻嗅其香,双目微闭沉醉其中,姨母见其模样不禁莞尔。小浮远轻抿一口茶汤,眸中惊喜不禁赞叹道:“上品!”我在她口中流转,滋味醇厚回甘悠长。姨母亦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颔首微笑道:“确是好茶,滋味非凡…”俞母看着二人,眼中满是温柔,缓缓说道:“这茶汤煮好后,前三碗味道较好,后两碗较差。五碗之外,非渴其莫之饮。”小浮远睁着好奇的双眸问道:“阿娘,为何前三碗佳味而后两碗稍逊?”俞母笑着解释道:“喝前三碗时,茶香浓郁,滋味鲜爽,茶之精华尽在其中。而后两碗,茶味渐淡香气渐消,至于五碗之外,茶味已寡,若非口渴实无饮之必要,品茶之道莫过如此。”小浮远似懂非懂地点头张口决意道:“阿娘放心,远儿已识到茶道之妙家业之要,儿定会好好同阿娘练学,绝不使此绝艺失传!” 茶生于山林,初时无香,然经人之采摘烘烤煎制方散芬芳之味,茶本质朴,香由人制。 人之初生,本来无意。然历世间之情,或亲友情深或大国情义遂生种种意趣,情之所至,意由心生。茶之香非人弗能发,人之意非情弗能生,香因制而显,意因情而萌。 今使命既终,将散于无形。忽闻小浮远曰:“我日后会开很大很大的船,把它带去很多很远的地方!”闻此语,茶生欢满。 姨母: 听闻姊姊病亡我心甚悲,然小女浮远承姊之志,勤力于茶铺,竟成一番盛业,令我亦为之惊叹。 初,俞家茶铺虽小有名声然规模未宏,客源有限。自姊姊病去,浮远以芳龄接掌其事,众人皆忧其力不能支,岂料浮远虽年少却有壮志雌心且具聪慧之质。先整顿茶源,亲往茶乡访诸茶农,精选良茶,务使茶品上乘。又考诸茶制法,与茶师共融新法予姊法之中,使茶之味更香色更清汤更醇。次则,改茶铺之貌,增其屋宇,饰以典雅之具,使客入其中,有舒适安闲之感,且于铺中置书画琴棋,添文雅之气。再者,浮远重待客之道,估其店员,必以礼迎送笑对宾客,耐心解惑答疑,使客有归家之亲,又设茶室数间,供客品茶论道增其乐趣。至于茶之品类,浮远亦广加搜罗,不仅有本地之茶亦有远方之珍,或清新淡雅或浓郁芬芳,以应客之不同好。其经营之法亦颇巧妙,于市井繁华处设小摊售茶,广而告之,又遣人往富权之家荐其佳茗,且与诸商结盟,互通有无互利共赢,如此种种,茶铺之名渐扬,客似云来,生意长隆。 彼时我身体染恙数次,几次航海路过,只能将所有钱财所遇新奇玩意皆寄至铺中,只听闻俞家茶铺之名愈盛。我也曾偷偷前去看过她,见她于铺中忙碌,身影匆匆神色专注,或招呼宾客或整理茶货,未曾有半刻闲暇,我观之,虽心疼却也明白:忙一些也好,如此也可暂忘别离之苦。 未及我理心好绪归乡去看她,她便先歇业来找了我,她言欲使茶铺之业更盛,望我助之,将茶随船带往各地售卖,我欣然应允,一则怜她大志收悲,二则念姊之情。 到了船旁我见她流想便出言道:“浮远,眼下商铺已稳,妳也该散散心才是,此番可愿同姨母一同出海?”浮远闻之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又笑答曰:“姨母,远儿正欲索探别地市场,愿与姨母同行。”我闻言了然正要让她收拾行囊,她却面露忧色言曰:“姨母,此船狭矣,此番远儿要带的东西很多,恐怕不便。儿意改其为大船,望姨母能多留一月,以待大船备妥。”我闻其言,思之片刻应曰:“远儿幼时迷爱此道,姨母便等着开远儿造的大船!”左右不过才一艘船,十艘百艘也是可以给她玩的。 浮远闻言先察船身的主要结构,绕船数周,手抚船板,若有所思,又取尺规以量,其神色专注毫厘不差,既量毕,乃归府制图,夜中私喃曰:“此处当削之,以减水阻…尾舵宜重铸…此顶之棚当换新材…舷侧可增防护之具以防敌袭…”制图毕天亮选材,往市肆精挑细选,见良木,轻抚其表以指叩之,听其声察其质,见坚铁,执而审视观其色泽,试硬度恐不坚,致船之安危有虞,于堆场之中,步履匆匆身影穿梭。时而登高远望以观大料之全貌,时而俯身近察细究纹理之疏密,选料既毕,浮远归而不歇,即于场中整理所获,分类排列标注用途,一丝不苟。携材至船旁,只见她手抚船板,而后请来众工匠高声道:“今以钉接榫合法相构此船,当务精细,不可有半分疏忽。”众人应诺。 她亲执斧锯,先取良木量其长短以墨线标记,挥斧而下木屑纷飞,其力沉稳节奏有序,锯木之声“呲呲”作响,响彻船坞,继而,操刀削榫,刀法娴熟,榫头光滑平整,尺寸精准不差毫厘,又取铁钉,以锤击之,钉入木中声如惊雷,每一钉皆入之有力且位置恰到好处。其身形辗转于船上,或蹲或立或俯或仰,时而登高以察船顶之构,时而伏地细观船底之缝。船板拼接之时,她双手用力推动厚重之板,口中呼喝与众人合力使板与板严丝合缝,榫接之处反复校验,稍有偏差即刻调整,五日后大船外构已初见雏形内构方始。她先入舱内,手持量尺步步丈量,俄而,唤来工匠数人,手指舱壁曰:“当于此分隔舱室,方可使面散载增。”言罢,取来墨线,亲自弹于壁上,以定分隔之位。 既定,她操斧执锯,率先开工,其双臂运力,斧起锯落木屑纷飞,动作娴熟,不多时初形已现,工匠随之而动,她穿梭其间时而俯身协助,时而立身指点,见有工匠力弱,她则接过其具奋力为之,每定一处声若金石。舱室隔明又造防撞舱壁,木料既备搭建框架,浮远身先士卒扛木而行,众人随之齐心协力,巨木架起榫卯相接,继而铺设舱壁板材,板材厚重众人抬之,浮远于旁指挥,“左移少许”“再高半尺”,其声洪亮众人谨遵。焊接之时,火花四溅如繁星坠落,焊缝平整光滑宛若天成,数日后,防撞舱壁渐成,取来油灰填补缝隙使之严丝合缝水泄不通,又以砂纸打磨光滑平整,再以漆涂之以防锈蚀。 二十日后,浮远再将我带至船前,大喜惊慰。 此船巍然屹立于江畔,其形巨硕气势恢宏,船首高昂似蛟龙昂首欲飞,船尾宽阔若鲲鹏展翅欲翔,船身修长,线条流畅宛如水中游龙。登船而入,舱内布局精妙绝伦,舱室众多且分隔有序,首舱宽敞明亮,通风良好可容众多货物,舱壁皆衔接紧密无缝可寻。再往内乃是船员休憩之所,床铺整洁被褥柔软令人心生舒适之感,舱中设有炉灶以供烹饪饮食,又有储水之器以备不时之需。行至船中乃机要之舱,此处安置机炉,构造精巧运转有序,舱壁隔热防火安全无虞,前后壁皆坚固无比可御风浪冲击。至于尾舱,空间虽小却布置合理,舱内存储杂物井井有条,尾尖舱舱壁坚实防水性能极佳,且观此船之水密舱壁,数量合规分布得当,其壁皆通至舱壁甲板,坚实牢固少开口孔,若有开口亦配有妥善之水密设备,封闭紧密滴水难入。船板之间,衔接紧密铆钉坚固,船舷高耸以防浪涛涌入,甲板之上,平坦开阔行走自如。船桅高耸直插云霄,帆篷洁白如雪质地坚韧,绳索纵横交错粗壮有力。我观毕之惊叹不已,其船巍峨壮观构造精巧,实乃神工之作。出言赞曰:“此船甚妙!技艺绝伦,世间罕有!”浮远闻我赞言,喜上眉梢心满自得。 然正高兴之际,忽传噩耗,约好试舰之百人闻此船上有万石货物,心生惧意竟一个人都不敢来试。她闻之,喜色顿消大失所望。 我见她如此心亦难受,遂决呼昔年所识航友以助她困,我奔走相告邀友前来,未几好友皆至,众人观此船,皆啧啧称奇赞其宏大精巧,老者曰:“此船宏伟非常,定要一试。”轻者云:“如此精妙之船,若不试之,实为憾事。”众人皆跃跃欲试,浮远见此情景,阴霾渐散拱手谢曰:“承蒙诸位姨叔婶伯相助,浮远感激不尽!”于是众人纷纷登船,船坞之中热闹非凡,浮远指挥若定,欲使此船初试锋芒展其雌姿。 玉渡: 我名玉渡,自幼长于舟船之上,阿娘之船,赫赫有名,开巷为圃,操驾之工数百。我生于斯长于斯,此船乃我心之所系。 第24章 忆初登船之时,我尚习行走懵懂无知,但见船舶巨大舱室众多,帆樯高耸绳索交错,不由惊恐泣音,阿娘慈爱抚我于怀,轻言抚慰“不哭不哭,阿娘在。”使我心安,自此,我的生活便与这船紧密相连。船行于江湖之间,风波常伴,然阿娘精明强干舰者惯风习波,众工齐心,虽常遇疾风巨浪亦能安然度过。我渐长一些方知此船之经营非易,阿娘每日晨起,必巡查船之各处,察帆之损否索之固否舱之漏否,稍有瑕疵即令工修整,不容丝毫懈怠。至于操驾之工数百,各有其职各尽其能,有掌帆者,观风使舵凭风力而控船之速与向;有划桨者,臂力过人桨起桨落水浪翻涌;有瞭望者,登高远望察水路之险夷,报于阿娘以便早作绸缪,众人齐心协力船行无阻。阿娘对众工关爱有加赏罚分明,有功者赐之以金帛,有过者责之以训诫,是以众工皆服阿娘之德竭心尽力。 犹记某岁盛夏,江上风疾浪涌如峰,我等在舟中随波摇晃几不能立,货物翻滚呼声四起,她入水探查细察水流之势,而后上船下令:“左舷缓行,右舷加力!”众人依言而行,舟竟安然渡过险滩无有半分损伤,事后,众人皆赞阿娘之智,阿娘却笑说:“倒不是我聪慧,是大伙齐心,浪也怕此齐力呐…”船行虽常遇风浪却亦有活泼生机,园圃之中,植菜蔬花果可谓四季常新,春日,桃花嫣红,梨花洁白,蜂蝶飞舞其间;夏日,瓜蔓垂绿,葵昆累累,清香四溢;秋日,金桔满枝,石榴绽笑,丰收之景喜人;冬日,虽寒意料峭,然白菜萝卜,依然青葱。此园圃之设乃船上生活烟火真迹。阿娘之船每至一城一镇,皆引众人瞩目。商客云集,货物装卸,繁忙有序。阿娘与各方交贸,诚利为本货真价实,故而声名愈著生意长隆,我常见阿娘周旋于众商之间,言辞温和坚定,心中不由敬佩。风拂帆动水拍船舷,此等景象皆深印我心,船中众人亲如一家,逢年过节张灯结彩,共庆团圆,阿娘亦常施善举周济需人,船之所至皆留善名。 一年中秋佳节,众人皆醉。我独见阿娘于月光之下,噙泪而坐,执茶独饮,喃喃自语:“我做到了…可妳们怎么都不在了…”闻此茶乃其母所教制,船行之初二载,曾售之,自其姨母逝后,未复现矣。我观此景心有所感,船上之人多心无所系漂流于外。开舰者申余,女夭夫逃,常以我若其女,凡有新事美物皆先念我。厨娘李芸,逃难而来家已无人,然每有新菜佳肴出锅必先使我尝。定锚许饵,大病一场被弃岸边,捡其于船诸事皆忘,唯记欲买灯予家中小妹。于此船中,众人皆新生牵挂,萌求生之念,每条船皆于海上飘荡,皆于海上寻觅折心所向,借此方有力飘游。 我于船上,观日出日落望云卷云舒,江风拂面水波荡漾。阿娘经营船务,繁忙非常却从未疏于我,教我识文断字授我为人之道,衣食住行无一不被悉心照料。今岁,我已满十七,心生决念欲下船习玉石之道,阿娘闻之,未有阻拦反为我设宴践行。船外风浪涌起潮水升涨宴上佳肴罗列美酒飘香,宴毕,阿娘执我手说:“玉儿且安心去,阿娘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船多船大,若是哪天妳不高兴了,我就开船来接妳。” 我闻此语泪盈于睫,阿娘抚上我背一如昔日捡我上船之时那般开口道:“不怕不怕,阿娘相信玉儿此去定可为自己造出一片风平浪静。” 第一年,初离家门,满怀壮志奔赴远方,至繁华之城,见玉业昌盛,心中激荡。初入一铺,见美玉琳琅心醉神迷。遂拜一老匠为师,从其学艺。 晨起即随师入坊,观其选精切巧琢细,师严且慈我恭而勤,然初习艺,常手拙心乱。师令我自琢一石兴奋不已,未加思索贸然动手,石竟崩裂前功尽弃,师未责反教我曰:“习玉万须静心,莫急莫躁,欲速则不达。”我羞愧万分自此知沉稳之要。第二年,技艺稍进心亦渐定,常独对一石,沉思良久方始下刀,其间,偶有失误不馁不怨,反复琢磨以求精进,岁中,得一寻常之石纹理略杂,日夜观之,欲雕一船窗框山水之景。经旬月之功,终成。 第三年,技艺渐熟。 得一美玉质地上乘,然形不规则纹隐而,雕刻之时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疏忽,历经数月,终成一玉舟摆件,线条流畅形神兼备,此作一出,于同行中崭露头角,我心稍安。第四年,名声渐起邀者众多,常访名家,博采众长,亦遇刁钻之石,百思不得其解。遂远游山川,寻自之灵韵,忽有所悟,归而破题。此年,所作之玉,风格渐成独具韵味。 至第五年,技艺渐精,于玉石一道略有小成,老匠人见我勤勉好学心诚志坚,遂赠了一块上好的玉,质温润纯净纹细腻,实乃难得之珍宝。捧玉在手欣喜之余,忽念起阿娘生辰将近。欲以此玉刻成一船献予阿,刻船轮廓力求线条流畅,船头高昂似欲破浪前行,船身宽阔承载万千福泽,船尾平稳象征归途安然。继而雕琢细节,船舷之纹精致细腻,船舱之窗小巧玲珑,刻玉之时,常忆念阿娘之音容笑貌。经多日之功,船形初成,观之,栩栩如生,仿若即将启航,以丝帛轻拭,美玉之光,愈发温润。未及我出,忽收申余之信,言大娘病重望我速归。我闻此讯心乱如麻,昼夜兼程赶往船停之处。 至船上,见阿娘卧于榻上气若游丝。我扑至榻前呼曰:“阿娘,玉儿来了!”阿娘缓缓睁眼,欲抬手抚我却力不从心,我紧握住阿娘的手泪语连连,阿娘轻声道:“玉儿莫哭,能再见妳面,阿娘已是心满意足…”我拿出玉船放到阿娘手上,阿娘颤声道:“玉儿手艺精湛,此船美哉…”我泣曰:“阿娘,此船乃儿之心意,愿阿娘乘此船,驶向无忧之境…”阿娘微微颔首言:“再大的风浪也会过去的,重要的是妳一定要握好船的去往方向…” 阿娘逝后,我将玉石铺子开在了船上,此后二十载浮生远梦,船上风景不过明月悲歌又前去,满城烟树噪春禽。 第16章 荀灌 “人们活在世上,若是不靠欲望,妳觉得他们还能靠什么活下去?” “昨儿杀西营,今个再杀东阵,这样既不会在让他们黄泉路上太孤独,也不显得咱们太过可怖。” “生死轮回或许真的存在,可吾杀了那么多人又救了许多人,若是按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或杀人者下地狱的说法,吾这般人又该如何呢?” 我一直不明白宫墙里的世界和外头的有什么不同,我是司马仪时学的是礼算名红听的是算计筹谋说的是好话空话,我一直以为人都该是嘴上念着慈悲手中拿着毒药的。若说这宫中还有一丝真心那也许就是小世根给我的,我们一同在元日里见过瞳孔颜色不同的人在人日时往屏风上贴过人形彩纸,在十五时奠过蚕神在晦日时泛舟湖上,在上巳时拨禊去灾在社日时祭祀土神谷神,拥有过的好时候多了,我都快忘了他是坐在明台上的皇帝。 十三岁时他同我讲要将我许给颍川荀羡,我明白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我是他姑姑当今的寻阳公主,替他拉拢荀家本就是我这些年享受万民食碌的代价,让我没想到的是荀羡跑了,我去了荀府见到的却是那位突围救父美名在外的荀灌。 她从马上下来衣裳都来不及换便先向我跪下说是幼弟贪玩,实在是对不住我。我反唇相讥道:“这做弟弟的违命逃跑,姊姊不顾礼节连头也不抬,你们荀家还真是好样的啊。”她还是不抬头,只是闷闷道:“公主这话就说错了,若是没有这一身血衣公主也没有学礼节的机会不是?”我一时说不上话来,她又说:“公主勿恼,此事确是令则不对,待监察官员将他追回我必要拿军法处置他的,届时公主若是还不消气想怎么处置令则请自便,我荀家绝无怨言。”她这才将头抬起,她眉目高扬沾了紫红就连颊上也沾了血,我不自知地伸出手将她颊上的血擦去,我幼时也曾听过她的大名,只是从未想过那个传闻中突击追绞的天才如今竟也会如此狼狈。她似乎有些被我吓到,却还是镇定开口道:“眼下都城中对公主颇有微词,公主若是方便可先在荀府住下,待令则归来便可直接成婚。”我微微颔首算是应下,此后都城中的风向就从寻阳公主凶悍可怖荀令则连夜逃走变成了寻阳公主有情重义,我刚开始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直到有天望见荀灌给了城中流民粮食与布匹才知这竟是她的手脚,我问她为何,她说:“一因我要保全荀家与天家名声,二因公主是女子,女子向来不畏人言也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可这不该成为世人指摘女子的理由。”她是女将,她杀过许多女子也救过许多女子,她是荀家女儿周家宗妇,她见过许多无辜受污的女子,如此这般想她帮我也不奇怪。我忽得想,她这般的女子也受过指摘吗?想着想着竟问出了声,她答道:“人本该如此不是吗?不管自身如何总该是看不过有人平白受冤的,公主,这天下间的许多事是不用换的。” 我三月三进的荀府,四月四时荀灌竟又要上战场。 第25章 我那时大抵是头一次见到那样一个只为已心的人竟大着胆子混进了队伍,以至于被人逮到扔到她面前时,我竟还能说出:“妳荀家一日不将荀令则还给我,我便多纠缠妳一日。”她只是问我:“公主,边塞的星星好看吗?”我不知她问我是何意,只好答道:“可好看了,不是四角的也不是长的,这里的星星比我前十几年看的星星都要好看。”她只是笑着看我说是任由我去,副将问起她说:“妳还记不记得建兴三年时,我带着五百骑突破了杜曾的包围去襄阳求了周家军一起救下了宛城,她如今与我那时一样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不是吗?”我来了军营后发现自己吃食比将士们丰厚得多,我原以为她也是结果她吃的竟还不如将士们的,我一下发了怒开始不吃不喝要求吃食与将士们一致,终于到第三日时撑不住倒了下去,再醒来时营中一个人也没有,听着远处的打杀嘶喊之声我想这场仗不会太轻松。 西边树中有声音我走过去,瞧见军中将士们的家人围坐在地上点了烛火唱着“待汝战归,江河波平,待汝战归,家稳人安,求山保求河佑,求山保求河佑……”我默默退出来,想起荀灌临走前与我讲:“妳必须好好的,只要你们在他们才有盼头活着回去,只要你们在他们才能将家人交给你们不怕战死,只要你们在总有一日他们的子女孙儿才不用再战,将士们才不算白死。”我回到营中望着远处将三天的粮食吞下去,我真希望回来的人能多一些再多一些。 四日后,大军得胜而归然折损人马亦多,荀灌也倒了下去,她刚醒的那一日,有个汉子求见。汉子向荀灌讨了钱又要了娶新妇之承诺,他的妻子正是荀灌的副将,我正要说什些什么却被荀灌按了下来,她示意我出去瞧一瞧,帐外果真还有许多人求赔钱财或人与物,她走出一一应下。 我即使一直知晓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却还要好好活着的道理也依旧觉得从来人面上看不出一丝伤悲,荀灌似是看出了什么,问我:“公主可是觉得人心凉薄世事稀薄吗?”我答道:“是也不是,若说人心凉薄宫里的人没有一个是不在无时无刻算计身旁人还要在民间流传仁厚慈良的声名的,我只是不明白为何他们说什么妳都应下了,有些事妳也做不到不是吗?”她用那双血泪滴尽的眼睛望着我,好半天才说:“人们活在世上,靠的便是欲望,吃的瞧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欲化之物?上至宫中府中下至尸山骨堆没有人不是靠着欲望活下去的,若是不靠欲望,妳觉得他们这般身旁之人一个接一个地去了的人还能靠什么活下去?他们这般做无非是已死之人出征之前的默许和对生的渴望罢了,我应下的总会做到的,毕竟古往今来可没有帝王会傻到想落一个辜负将士的名声不是吗?”我没由来地想,建兴三年那次她也是这般将什么都算进去甚至没想到回去的吧。 五月五,我送茶水至主营中时终于见到了荀羡,我没有再说什么由他与监察官回了京城,我只对荀灌讲这一仗打完我才肯回去与荀羡成亲,她又问我都城的星星与边塞的星星哪个好看,我有些哽咽答道:“边塞的星星再好却从来不是我的。”回都城那日号角响了,她带着两支人马替我与荀羡杀出一条道来,这也是她计划的一部分,这条道是敌军西营粮草处。 马车从天亮走到天黑,望着远处被浇灭的火种我的心被提了起来,我不知是何处而来的勇气,我与相识不过几个时辰的荀羡讲调头回去,他不肯,我只好又说:“荀令则,你我本就无感情,你逃婚是为无义无耻,若是今日你不肯回去与我救荀灌那便是无情下流,如此无情无义无耻下流之人,我司马仪不要!”我将马车的缰绳割破,驾着马往回赶却总被马儿颠到,荀羡追了上来与我讲我刚刚与他阿姊少时一模一样说罢便上了马,东方日探头时我们到了帐中,可帐中无人。 我让荀羡取了火去敌军西营,自己将地图展开,敌军北边是拓拔部此后可与鲜卑夹击,南边有百姓此前曾有亲王将他们交出去过,若在此动会寒了百姓的心也会使北防不稳,唯一能下手的地方便只有东边了,东边只部下了几阵人马,若粮草不够要求缓快马加鞭到并州也是来得及的。 我忽得想到羌胡歌谣中会唱到为国而逝的人名字会放在英魂碑上,可这些人杀了多少人的子女儿孙自己的子女儿孙也会死在别人手中,我只觉好笑,人生了耳听到的只是别人想让他听到的,人生了嘴说出口的话也只是别人想听到的,多脆弱啊。正分神时,荀灌回来了我们赢了,我将计划说予给她听,这次她问我:“公主还是有些舍不得边塞的星星吗?”我如初见那样擦去她面上的血“我知道不是我的了,但我还想看看它发光的模样。”第三日,大军整治齐了她将号角吹响,她骑在马上,突围求援传闻中的那身铠甲与蛮靴有些发紫,三尺青虹剑和绣鸾刀也有些褪色了,可她的眉眼似乎比那时传闻中的还要再高扬一些。她喊道:“将士们,昨儿杀了西营,今个再杀东阵,这样既不会在让他们黄泉路上太孤独,也不会显得咱们太过可怖,让他们去黄泉路上宽慰咱们死去的姊妹弟兄!!”她没有看我我也没有看她,这一别也许就是永别了,不过只要有我在,没有人敢在朝堂上说她荀灌一句不是! 那是我们分离的第七年,永和七年的冬天。我这些年喜欢上了求神拜佛,而今病入膏肓也在府中筑了小佛堂,那一日我如往常一般念着“求我佛保佑荀家女子荀灌平安顺遂,信女司马仪跪求佛祖。”这时门被推开,雪花散了进来“生死轮回或许真的存在,可吾杀了那么多人又救了许多人,若是按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或杀人者下地狱的说法,吾这般人又该如何呢?”也许是我病了看不太清人总觉得她老了许多,眉眼也不似昔日那边高扬着,可我只觉得佛祖可真灵啊,我开口道:“在意妳的人本该如此,不管妳杀了多少人救了多少人,总该想些办法让自己觉得妳会平安顺遂的,妳说过这天下间的许多事是不用换的,可我还是想见妳一面,用什么换都行。”她将院里刚折的梅花别在我发白的发间,又拿出一对蝴蝶臂钏给我,同我讲:“我在羌胡时有个小娃娃同我讲我心里有蝴蝶,我刚开始不明白,回来时看到这个我才明白万蝶于心飞舞竟是这个意思。我第一次见妳便是在宫中扑蝶那时妳很快乐,后来很多次在瞧见妳时妳都不开心,直到妳在边塞望见星星才又有了扑蝶时的神情。”我眼角有些湿了,她将手伸出来又收回去,我拉起她的手放在面上“我替妳擦了两次血,这次换妳帮我擦泪吧”她将我平泛池塘里刮起的大风狂波抚平,又在池塘中放了一只蝴蝶,我乘着这只蝴蝶看到了大山大河离散人情,弋壁沙场惊鸿一掠,又一个人回池塘里飘了很久很久。 我倒了下去,再听不见再看不到,我想这一生,亲情是荒芜的情感是虚伪的,变故是突如其来的,彻头彻尾就是一场幻梦,只有与她在边塞时的感知是真的,星星是真的,夹缝当中的那一分的爱,一晌贪欢是真的。 第17章 苏蕙 浮字: 这世上三岁学字五岁学诗,七学学画九岁学绣十二可织锦的人多地青史一页皆是,可在乱世里守着誓言走过世间残曲逝颓之心的人却是少地遍地殍尸都是。 母亲三十三岁时用我记下的岁月便是如此:仁智怀德土壤里开出的花成了浮江里连浪花都算不上的湘津一瞬,使琴发芳将兰养凋的手在悲旷路长上早已如流沙般发黄泛冷。母亲听见昔日那些说是要写荣章要做贤臣的男子如今都在感叹故国新国不管怎么易主都只是将他们当做冬日表天冷的挂霜,当做表人心向己志向清明的筏子便愈发觉得窦滔在远方道:“只有圣上才配得上英雄这个称呼,其他起义军最后都会成为飘离的布匹轮子绝不可能如皇军这般完善整齐!”的样子还不算太难看,在这个世道里志向全扑在纯粹的权利上总好过桑榆那般随着外景越变越薄最后逼死自己来的好,望着远方母亲突然觉得不管是谁在想那个位置都只是因为希望万事万物都亲近自己于自己有利罢了。 母亲这一路上看着他们从一开始把自己比作眷恋旧乡的秦王到一个个欲掠夺别人旧乡也做一次人皇也能举着圣杯说自己德怀天下是天命所归的样子,只觉得人命太小,不管他们心里再怎么荒淫妄想最后都会变成各地政部官员上报的“生民于某地自杀几数,余下人数只可做粮几日”。在茂熙春阳下长大的姑娘们如今个个伤惨心空说活着只是增添哀愁空怀,读着圣虞唐真之书的男子们如今个个说若想做清流就只能以死激起人心底的弦,用命躲开世道分散家墙殊主用死迎来自命为妙显华风重骨,可刚开始逃难时她们明明说:“在这般特殊的世道活下来没有什么比这更荣幸的,赌一把万一呢?”他们明明笃定了活下去的志向发誓道“天无情圣无义,情缠吾长!”她们一起背着琴踏着尸体走出了堂屋,一起看见过从西边出来的太阳,一起走过岑幽深处颓生沙漠一起爬过峻嵯山岩躲过叛军罗网,可如今一个接一个的人死了,她连琴也掏不出来只能在逃亡的路上悲摧哼着那首一同谱的曲子,自嘲憔悴无神的自己竟然跟着风走了那么旷远的路,自嘲自己少时在房屋中幽静处怜悯书上灾民时绝想不到自己也会在这条山河相隔人印的路上感叹自己也成了灾民,叹息苦难艰生的世道死生殷忧的幸存者,叹息从前觉得刚柔并济是圣人,如今需会杀会抢会对每个官员夸功捧绩‘刚柔并济’成了贱民活下去的唯一手段。 第26章 我是她璇玑图长灵却也是她怨气最轻的一段记忆,我对时流将我家姊妹几个放置后流的结果很是满意却忘了在时限里我们会一步步褪色褪至怨诗甚至闺怨之色,当忆起此点我竟怨不起分毫,也是,再深厚的爱意也会反咬母亲再沉重的恨意随着人入土也会逝入尘埃,在眼前的舌头会死再往后的话语也听不到了,如何呢?如何呢? 飘字: 战乱之下死的不止人命更是人心,多广之识打的不止货物更是己心,身死何足惧?只是心渐死。 人心初乱欲争的三十二岁母亲用我记下的是这么一段剜心割人之时:逃亡这些时日我常常想起从前在家读书的日子,书上说不合礼法便是犯上作乱便是谗恶佞凶便会害忠君贞节之辈,可眼前的世道告诉我:没有人可以躲过欲望祸事,甚至人会因为拿捏了旁人的欲望而自骄自盈。或许从来如书上那位荣耀家门守义讲节的班婕妤一般的人最后都要被迫死于时代之辇木,而如那位倾城被视为妖孽的赵飞燕的人却可实实在在的活好这一生。我开始思考这世间的悲喜最后是不是都会成为昭阳之位所伐之木,这世间的谨慎福气鲁莽祸水最后是不是都会成为防乱之用?人却也罢可山川水木也是,回望这一路上走过的山涯山岭却发现就连它们生长也是为了抵过差形,不然西山的民众为何以无山神之名将它们移形换平?日日激荡与人相通之海水也早已没了愤将之浪花涨潮,或许它们也在感叹特殊的悲哀在于会被人扣上河神怒气之名。 叶子年轻时或许也曾立志要饰秃葑危,可哪怕它们长到最盛也难抵人除之哀便只得决心下叶之生,却始终难抵人刹间除之难抵无一人抬眼瞧其祖先之续生,这世间万物若不忠于人不管多么成驰满之势伪亏离之态便都要被辞于这世间。不管再微小的人都有这样的能力,这又是为什么呢?我见面前人们听说了君主为齐心绞杀后妃之事时是欢喜的可却因其留妃纱衣个个愤言无救,我忽得想起从前在家的日子也曾想过这一生到底为何,难道就只是为了来日可让人拿着遗物追思亦或是站在人后最后得穿衮服成为一个连名字都不被记载的相师?若是如此,这世间或许只容得下能满足旁人想要的风骨气节之人,难怪历代兴亡之国所治不过求同,难怪个个都觉得择下之人是王朝之羽,被旁人用风骨气节骗至高堂慢慢骗过了自己再以愚民之术骗过万民。为了骗感欺真,可以在华宫中叹前人之过以满已之功,可以用郑商官员之死告下需清,可以以卫齐民生之败告己民需齐心向己,可以向老弱之辈告情可寄于己身以得人渊之心,让她们所思所感都染向己之色,让他们不管走多远都只是觉得在走向君之路,让官员不管有多么丰富之想合人之思最后都要归于自己之硕源。 君如此臣便如此臣如此民便如此,民如此山水亦如此山水如此人之往生亦如此,我望着人乱祸患恨其乱,想透人思所控谢其乱,这世上的事可谓处处皆死坑啊!天啊!将我生在这世间难道就只是为了看人集之殃祸人死之衍因人活之苦幸吗?让我在岁月里沉侵积怨所谓人道难道就只是为了让我深知难寻难知的自以为是赎去自己的罪孽吗?这天地间的万事万物难道就贵在一个人造平字吗?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使我如今走的每一步都是漂离之步每呼出的一口气都是乔木滨汉上的游鬼,让我如今惑也不是亲也不是殊也不是同也不是,只能骗自己一边编‘诚’一边辞去遗旧之感来维持心度之平,逃亡的路还有多远我不知道,可心亡之路却是愈来愈短…… 我是璇玑图次灵也是母亲怨气最重的一段记忆,时流时限于我无策便只得将我放进人浅情求之列我不吵不闹甘愿入列,姊姊着急旁灵不解,可我只一句:“诗死后字尸不过是一面镜子,此坑已算上列”便安了它们的心。 居字: 若是自己不也是从‘气节’里长大的是了悟不出气节为坑的,母亲留我一证曾与旁人无二皆盲活他二笑自己也不过如此,建元十年初嫁的二十岁尚可数细痛尚可为情自伤尚有人可待有问需解。 她用我记下的是一段密集之惧:想起初见时的情意绵绵心想必能造就室中华美家中明乐的殊荣而今却只能对镜叹息家中无人各自纷呈。为夫婿朗光不再照着自己而伤怀,为世间女子所行之路最后不过是当好闺房中的珠子磨颜持貌而感到无奈。婚姻有什么用呢?是男子不管离去多远身居多高都需要拿来装饰的门框耀光吗?是女子不管经历什么想到什么都只能清心去欲守好这所谓的华美守住这所谓的英雄人倚吗? 他离去后,昔日慈爱怜小的家翁慢慢变得凶狠日日将孝顺乃为人基础挂在嘴边,我在只能当一个孝顺闲淑的小辈时愈来愈觉得顽劣或许才是成为自我的第一步,我初时亦怨自己是个女子,可万物刍狗下女子至少还不算受蒙太深迷局瞎目。 男子在漫长时间里在书里休掉的或许正是一个个真正的人记下的便是这孝家贞他之人,将能敦厚待己的称作贞节君子将远攀不到的敬为世上高洁,将于己无利的称作贪谗宵小将己退三舍的贬为世间龌龊,将愚昧的冠子给于己无利的人带上并杀之,将谦和气节的冕帽给尚可利用的人带上为己用之,如此十几年就算是身处蒙骗之中也不会有丝毫疑容甚至想要他人持从己同骗之态。 女子在漫长时间里便如同掉落在桑林里中的扬鸩般一步步褪去飞翅,被林中雄虫遮盖住已掉飞翅被激动地催促着做需双之虫,最后化作在桑框里自伤自仇的虫。他们让雌虫在水边筑巢日日以水照容熬己待其,甚至会拖着她们爬向林中指燕贬雌使其发己改己,让她们忘记自己从前也是能让只在春日飞水的燕子发出感叹的飞鸠,也是不需要廊下之巢随着水流便可四处长飞的让他们忧愁之飞禽。可即使这般处境,我也见过在他们尸上分能归翅飞如神鸟的女子、在桑林中做孤伪乖攀雁杀雁要明翅轻飞的鸠鸟、翅已成灰嗜尸作翅的雌虫背着通身虫血殊翅起飞的样子亦分外动人,对她们来说这只是一场让自己了悟应散飞不应有寄、只有自己才是最大的感知才能捯饬好自身飞翅的冒险而已。 死掉的鸟与虫当然很多,可只有记住那些在浮光下得已起飞的才能告诫自己也要飞出去,否则微云卷起时雄虫成群的辉光必将让接下来的鸟与虫落入桑林只觉春必伤已再不敢飞出。 我是璇玑图三灵,时流虑我流久时限却说:“捂飞乃大势所趋,还怕限制不了她不成?”较之两位阿姊我见不多思甚浅,却也算清思之灵,几番消情毫色不褪只得将我投入时流之漠,无?无?,我自有心水她自展翅挣飞。 过字: 闺阁女儿有什么难的?不过就是日日凌迟夜夜止伤而已,不过就是见过了君子气节之易写过了藻文荣章却只得仰止君子贬自为耻只留闺怨之言而已,不过是还要抱着怨伤谢着怨伤之源而已。 母亲用我记下的是他们口中从女儿到新妇的怨愤从才女到怨女的转变,可若是一开始便只是为了做一个盲目心麻之人又为何要使她醒过?较之来日那或许是最浅薄的怨愤:我宁愿自己从未感知思考过立人之本不然也不会每晚都在伤情为何自己活的像物件像易品却唯独不像人,父以君子之道教养我只为了将物价抬高夫来日会以君子自居贬摘我为小人,只要他们还在一日我的所思所想便只能化做梦中空想,长此以往终有一日我将空心耗尽形劳身消。自从与窦家的亲事定下,父亲要我弃了前十几年所读道理国兴义节之书族亲要我丢了端节所做之比诗丽赋,他说:“读书本就是有始无终之事,人活一世也是如此,都以为能结果可哪怕用尽六十载连苞都结不出。”他们说:“可就连朝中士大夫所作之诗也不过怨君怨民,这个世道里没有一首诗所赋之情不是明晃晃的怨怼,妳又何必执着呢?”可是分明是你们在一个连孩子出生母父都是怀着怕被捉去吃掉的担忧而将其捂死的、一个人人叫苦喊艰的世道里教我持节守义授我诗赋忠义、传我青云志向告我不败于雄的啊!如今个个借我杀己初心灭己人性,要我用曾经最不耻的一套换掉最骄傲的我,难道我生来便是要受此冤屈的吗?难道我生来便要为了虚无缥缈的夫婿割舍我自己的吗?难道你们从一开始便知道我会有今日之痛才告知我那些的吗? 饶是如此,出嫁那日我没有逃,我用一夜便想接受了物件的身份,就当做赎前世罪过吧,毕竟哪个物件能被单独摆在屋里呢?物件都是要一堆一群地放着才不显主人家中落寞,我这般自命不凡却难抵下贱的物件又有什么叹息伤怀的资格?卑鄙心贱的人揽物入手又到底会如何呢?出嫁这段路上我为曾经的所思所想悼念伤怀,叹息以后永远不会再感知到它们流逝的悲伤,悲哀从前那个光彩照人的苏家女以后就只剩下了无边哀愁,从今以后又有谁能知道我此刻的哀愁悲伤的呢?连我自己都终将遗忘。 母亲出嫁那年十六岁,那是她第一次走近桑林,幸好,幸好她做的打算是那样坏遇上的人是那样好,幸好她自己挣了出来… 第27章 我是璇玑图四灵,时限说我是个可留的好苗子时流也道我灵气甚少,可我闻言却始终开心不起来,或许是因为母亲在我这里寄托的是恨怨也或许是因为苏蕙走过的那条路给了他们欺压她们的理由、成了她们懦弱的借口。可这世上的万事万物只要他们愿意就都可以歪源换根,只要她们相信就都可以一让再让一退再退。 源字: 君子予世著文就该仁义鸣民,君子为人处世就该如松树那般立直如一,君子所思所感就该如雕般细量感大哀如己伤。 女子的文章写得好定不是为了成为男子,文中龙虎之气本就属于女子,女子之诗文可随风桑动可感恨君王可改业为猛可倾鸣世事,可无论如何这些诗辞文章的母亲都是有着华美绣衣充颜饰容的女子,若是改其名性方可留,再好的文章也终将凋谢于后世姝届。 母亲用我记下的十四年是她曾谢之终恨之的十四年:我是苏家长女,自幼在后院中见的是在寒雪岁月里一步步明知自己终将凋谢却要努力直长的松柏,读的是哪怕知晓自己面对万物都会重新开始却仍旧贞烈于君王贞节之自知的臣子,听的是对易改志向随君乱行将颜丧尽之辈的谴责,想的是人应仁下贤上别随他行的士者。我能写出他们口中龙虎之气繁缛藻聚的文章能做出他们口中华雕荣光耀目夺人的诗赋,可我爱壮气豪饰之思亦爱美丽观赏之饰物,喜曜日充字之文亦喜充颜盈光之绣衣,我苏蕙超越男子绝不是为了成为男子而是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他们说我胜于男子,可我不懂,做人就该有可做到极致的所爱之物该有悦己之物的思想,为何为人要分女男胜败?难道仅仅是为了踩死别个人性成全自己人道吗?是啊,书上说一个人本该在鹿声鸣呦那样的时候感到情感美好,本该在发现事物被遮盖时有鲁莽宣告世间的勇气,本该昭阳在天的鼎盛王朝有以己赴业的压己之心,本该在政章力微那样的世道感到无限恨意,可这些从来不属于女子。男子们所思所想所造所传的灯火之所以能相传不断,燃尽的灯芯不正是女子吗?相传不断时灯芯们甚至会不自知地站到烛台上,只要一句邻家的灯可无她明便可打消她们所有的疑虑。 日子一点点过去灯芯们感到年长光衰便开始担忧灯火会不会在看到远处灯芯劳动时有替换之意呢?灯芯燃尽后,后世人们只会艳慕在那样特殊的岁月下他们竟然活了下来,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异常的事?于是便将灯芯的尸灰扒出在灯火通明处喊道:“原来传闻的背面是这些被压倒的浮萍,妳们可要感恩呀,如今可是比从前少压太多人了。”难怪,难怪他们已习惯欺压将这般处境下的人,难怪他们觉得从这般处境下出来的人最高的荣耀是成为与他们一般的人。 我是璇玑图幼灵,母亲留下我们姊妹几个是想将她这一生记下劝慰自己,可她还是死在了逃亡路上,我们被人捡了去被人传成了情诗让捡到那人替母亲占回了窦滔的人活命的机会,没人在意我们就如同没人会在意母亲一般,可母亲不悔,至少她没有糊涂,至少她无论如何总能想明白,至少不管到哪里她都仍有产生所思所的能力。 时流将我滞后,它说:“妳就算再放个十几年也不会有人看懂,因为妳们的母亲算准了人心所限。”消情将我褪尽可我并不痛,它说:“其实,她留下妳们的时候便已经用不上我了。” 第18章 李秀 “妳不似妳家翁也不似我,妳很像妳嵌娘。” “因为他们想让她们放弃,所以人们理所应当地觉得妳也该放弃。” “走到人前的又何尝不是为了将人聚拢,人太轻了轻地层叠众背,人太重了重地一刀消顷。” “这天下间没有谁是谁的主人,宁州城的主人只能是宁州百姓,我也只能是我自己的主人。” 我于火中挣开眼时便听见了她的名字,军士们说她夜袭包围直取敌营说她与她家翁似乎并不亲近二人独处出她也是自称校尉的,老兵说若是没了她这一次恐怕是回不了家了说她是世上最英勇的女娃娃,接过我的夫人听了这些话只是笑笑道:“这都是秀儿应该做的。”我是一把玄铁所铸的刀是眼前这位夫人赠予她孩子的礼物,我第一次见她便是在她的及笄礼上,那是个人如其名的姑娘甩起长予拉开弓箭时都很是秀气。她走到我面前将我掂了掂又用手试了试我的刀锋在看到把上‘陈文’两字时她眼中流出一丝惊喜随即唤道:“儿就要这把雌传血珠刀了,多谢阿母。”她刚将我拿起耳边便传来东边有匪欲占东池欲速平之的急令,夫人见状忙道:“妳且去吧,真好今日试试这刀好不好用。”她将我拿起翻身上马又下令让人随后带着进营前为农户的军士过去。前锋来报说是池中山上并不见人而山上无洞,她下令让人拿着粮食留守山下自己独身上了山。 她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策马向北走去,用盒子炮将林子炸开果然见到了人,她将我刺入一瞎子腹中又剜下了他的眼她道:“这一刀我替陈文讨回来”瞎子倒下时背后有人欲将箭剌入她怀中却被她一个侧身躲了过去,她将我甩入那人心口道:“这一刀我替营中儿郎讨回来”又捡起地上躺血弓箭向后拉开:“这年头连和尚也要杀人了。”箭出人殁她手上沾了血却将我取止于粮草上厉声喝道:“汝主已死!想活的下山去那里自有粮食美酒活计等着你们,不想活的接着来!”众人喊着多谢校尉便跑着下山去,她拿出写好:‘百民入州人心反滋,劳请阿母于州口施粥发粮,劳请阿翁盯好农田与税收’的信纸唤出飞禽取走,拿着我去了东池。看到东池陈设如旧她舒了口气用机关关上了石门后向池后走去,池后有个没立坟的土包包她坐下将我放下对土包包说:“嵌娘,当日杀妳的人秀儿都帮妳讨回来了,阿母自妳走后不再碰刀枪剑炮了如今她每日琢磨吃食研究机关术,她很想妳,阿翁也很好现下五十八部归顺,如今他正忙着与毛家斗法呢……我如今是分校尉了,我也很想妳…”她说了许多终于在天将晚之时策马离去。 回到营中正在设宴,上首的男子瞧见她忙喊她上座:“秀儿回来了,今日可多亏有妳…”她正欲离去却听见席间有人说了句:“不过是投了个好胎,有什么可狂的?”说这话的是个毛家后生,她将我插在他面前笑道:“毛家也不错啊,可你不还是连刀都拿不起来吗?喔,你父亲大抵还不知你前日挪用军粮为自己攒下人心一事吧?”上首另一男子果真回头盯着那后生。 她拿着我走到后院却撞见有个小女孩在喂她的鱼,那女孩倒也不犯怵问:“妳是它们的主人吗?”她闻言回答:“不是,它们的主人是它们自己我只是个管饭的。”女孩点了点头道:“我是偶来管饭的,明天我带个好看的东西给妳噍,妳可要等着我。”还不等她答话,小女孩儿便匆忙离去了。她将我放在心口看着鱼儿,耳旁有人道:“秀儿今日怎么又不开心啦?是这刀不好使吗?”她回:“好使,秀儿只是觉得人还不如这鱼儿有意思。”夫人闻言摸了摸她的头:“我木讷敏行妳阿翁巧言令色,妳不似妳家翁也不似我,妳很像妳嵌娘,她从前也如妳这般喜物爱山。”她说:“是啊,秀儿做分校尉这么些年一心只记得嵌娘战功赫赫,都快忘了嵌娘也是个喜欢山川湖泊的性子……”她很喜欢我,因为她的嵌娘昔年立下战功威风杀敌时用的也是我这般的大刀。 次日她带着我巡营而归时便看到那小女孩站在台阶上等她,眼看她走近她立刻从怀中掏出个金鱼灯放在她手上,小女孩的手被冻的有些红却还是认真说道:“我试过了,那些小鱼儿很喜欢的,我也不向妳多讨妳只要将妳营中那把弓给我即可。”她点了点头将灯放在池旁,将她策马带去了分校尉的营帐取出那把铁制弓箭给她,她从营中回府之时回头问她:“妳就不怕我会害妳吗?”她为她披了件大裘拍了拍她的肩道:“王家次女王隐,妳与妳兄长王载的目标在毛家,且不说妳打不过我,害我于妳无用啊。”之后毛诜身死的消息传来,她带着我去了一趟王家帐营,小女孩此刻已是不知跑过了多少千山万水只留下个俊美儿郎追着李秀要当她的军师。 她家翁诱杀李睿的消息传回时她终于回头看到了王载冷声道:“接下来每一步都要用性命下注,你还愿意跟着我吗?”王载将棋子放回去说:“隐儿她送了很多次金鱼灯,可接下的只有妳一个,世道大乱下最好的武器不是弓箭刀枪而是人心。”她与王载成婚那日没有高朋满座没有红礼喜蜡,有的只是死尸十万与抬尸放粮的她与王载。 她阿翁死后,城内无粮草城外无救兵城中无主帅,官员们一个个被吓出了神随着王载一声:“求分校尉掌主帅,救州百民于水火!”便齐身跪下求她救命,她应下把将士们聚齐高声喊道:“将士们!今日一战我李秀保证只要你们活着,往后的日子便是三代也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她将自己的亲兵队伍派去守固城门,自己一头扎进了营中练兵布阵又将用度调至兵卒之值又将烧好的鼠肉与草汤分予众民。她常带着我与亲兵队伍夜袭敌营按着将士们上报之名一个个地讨回血债又将夺回之物分发给众民享用,一时间无人不知李家校尉英勇爱民打地陵丞兵一退再退。两年后宁州城内一派平和,她带着我策马独往敌营斩杀于陵丞,于陵丞死前问她:“妳…难道就不想知道妳阿翁到底死于谁手吗?”她将我从他心口拔出擦试轻声道:“不想。”厉声向外喊道:“汝主已死,汝辈速降!”宁州城再无陵丞兵所扰人心向她。 第28章 朝廷封她为宁州刺史与南夷校尉的诏令与虎符下来时她正用我练着刀法,她收下诏令虎符却看着东边的方向似乎在等些什么。过了一会有个姑娘翻身下马进至府中好不客气道:“这一路上名声妳李秀可是响当当啊,都在说妳是宁州的好将领妳父亲的好女儿,路上路过庄荒无人烟的村庄,还有小女娃娃把妳当榜样呢,就是可惜不管她怎么说她身旁人都不信…”她为她卸下大裘道:“我可没妳王隐那么潇洒,西北的风沙看样子挺大。”她喝了口清茶道:“可生意好做啊,我回来的路上听见了个笑话,有人说妳李秀是宁州人为了赶跑陵丞兵言造的呢。”她又让人沏了壶茶笑道:“昨日还同妳兄长说呢,他们男子别的事或许有争议可在这一点上却是出奇的一致,先抹杀我们的存在再用父权那一套让女子处于弱位,等她们发现我们时早就为时已晚,看我们用的便也是踏尸己幸那一套了,我一想到我这般的人会成他们口中的好女儿我就觉得好笑。”王隐闻言便笑不出来了策马道:“因为他们想让她们放弃,所以人们理所应当地觉得妳也该放弃,妳受得了我可受不了,我走了。”她问:“不多留一会?”王隐回头答:“本就是路过来瞧妳一眼的,我可忙着呢,走了。”她瞧着王隐远去的背影喊了句:“缺钱了给我写信啊!” 五十八部夷族已收,她用我的次数也少了起来,李校尉轻松了李刺史却是忙了起来。 她忙着学五十八部的言语知晓五十八部的习惯,她以为用得上可没料到人家根本不见她。此时正是夷部人们进山拜献的时候,她将我轻放于地又让人将折子拿了进来,手下小厮不满道:“他们凭什么让大人等…”话还未说完她便打断道:“他们依山吃饭自是拜山,官员靠他们吃饭自是拜他们,我知你如今家中老母病重无心理差,你安心回家侍亲我会给你涨工钱,只是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部中空了三日她便在部外等了三日,部长见了果真将税收人口一一写下,正欲离去时她往角落中一看便看见了个树枝般瘦弱的姑娘,她向部长要了人后才回了李府。 姑娘很能吃,常常在她回来之前便背着我去膳房先吃几轮,她知晓后倒也没拦着只觉好奇,这些年夷部收成不错甚至余下的食物足部他们成立商会贩出,按人心按道理来说都不该出现饿民的情况。还没到她查到怎么回事,那姑娘便一顿吃的比一顿少了,汉医查后发觉那姑娘不仅无病无害还体强质厚,她正想着如何开口询问,那姑娘却用一口流利的官话道:“李刺史且安心,部中并无官员虐民,我不是夷人我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几日前偷了刺史府中粮食只是一时贪嘴,还请刺史宽恕。”她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开口句道:“那妳这几日怎么进的不香?妳又为何背着我的剑?”这下轮到那姑娘激动道:“新鲜过劲有些想念山珍了,因为帅啊!部中英雌传说虽多却还是不如这活生生站在眼前的啊!部中人都在传刺史于战场肆飞、单杀于陵丞的故事呢!”她闻言笑道:“妳若是喜欢,只需答我几个问题答实了我便送妳一把与它相同的刀可好?”那姑娘点头如军闻鼓,她问:“妳本是汉人为何愿意留在夷部?”她脱口而出道“因为这里饿不死人啊,就算是吃树根菜叶这里光是树跟菜叶就有好几种呢!”她又问:“妳到夷部己有四五年了部中可有什么异样?”她思索了一会儿道:“自然是有的可我不觉得有什么需要改的,人若是没了食鸡之举又怎么会有养鸡之心呢?他们慢一些才好显其上快一些,欲齐头快走的不是他们,居高临下之心并不是他们需要的。”她心下了然又问:“天时已占地利又有,人和于他们而言还会那么重要吗?”她想了很久道:“人只有和了才有机会活,才有机会发现天时与地利。”她果真给她铸了一把样式如我的剑,她瞧着她离去的背影叹道:“走到人前的又何尝不是为了将人聚拢,人太轻了轻地层叠众背,人太重了重地一刀消顷。”此后宁州刺史李秀使宁州境内民安乐地平增天伶人,可谓‘州民安肃,海内清晏’。 永嘉元年,应她之求交州刺史之子吾咨将李钊带回宁州接管宁州之务。 彼时她已带着我去往西北虽清楚知晓宁州会大乱一场五十八部夷族皆散,这是她与王家的交易。 西北与西南相反,于民而言天不占时地不利其自会心乱,鲜卑胡羌小月氏无一不虎视眈眈。她多次于四军交战时出手,我越磨越利她愈战愈乐,用她的话讲便是:“这世上什么都可能是假的,但血溅在脸上那刹那间心底的翻涌却是最真的。”跟了她许多年见了许多人,可最可爱的还是死人,她肯放手宁州只是因为她太了解人心只要还跳着一刻日防夜怕的日子便不停的道理了,她可以做好官她想做刀子,她可以与人心对弈她想看止心。 三年间她带着我走了许多地方杀了许多人见了许多事,有时她望向山水时也会恍惚或许她也有那么一刻不想做刀想看人心,可每一次兴起对弈赢过时还是不免让人恶心,山水在静默时会化作一面铜镜照沉她,在涌血时会化作一位长辈探明她,她似乎有些明白陈文校尉她的嵌娘为何会喜爱山川湖泊了。 永嘉四年,李钊升至太守宁州归于王逊管理,她上前瞧了一眼州中律法说了句:“极好极好,遏住人下心宁州何愁不上。”有人认出了她与我,她在宁州民家留了几日干了几日的活又留下她西北求来的种子便带着我离去了。 此后数年,她带我见过了日南部的占人梁貊部的低民,听过了小宛城的乃依悲泣句章城的與钟回荡,被苏毗的女官救过被鲜卑的娃娃救过也救过骠国商者扶余官员,最后我们回了上谷,没人知道她是谁但娃娃们记得她喜欢金鱼老妇们记得她喜欢吃南菜,有时她也会感慨道:“人与人之间的第一面怎么就这么好,怎么就会走到妳杀我杀那一步呢?”我见了太多事与人,饶是我也觉得人太渺小但初见时的心很大。 她用不上我了,我的刀把如她的头发一般都有些发白了,她老地太快,我才刚刚有些变钝,她就被撒尽了海里。 我被埋在她身旁那日我忽地忆起件事:那时我们还在宁州抗敌,有一日有个女娃娃来她帐中欲将我拿走却半天也拿不起来,她进营时正撞见这一幕,她将那娃娃的脸洗干净给了她一把小刀道:“妳阿母是为国而死,他们做不到所以他们不信,可若是妳将他们杀了,那以后再有人讲妳阿母是为夫殉情时便没有人再出来说话了。”娃娃哭着应下出帐前问她:“他们说如今奉妳为主只因事态急迫来日宁州城的主人不会是妳,这话当真吗?”她拿出那盏金鱼灯放在娃娃手上很是认真地说:“这天下间没有谁是谁的主人,宁州城的主人只能是宁州百姓,我也只能是我自己的主人。”后来我们在章城又见到了那个娃娃,她没有同她讲话,只是在我们离开章城那日让城中百姓都举起一盏金鱼灯为我们送行。 第19章 房后 蛇尝了人血的滋味以后,便再喝不了牛血兽血。 她尝了权力的滋味以后,便不会再去在意什么水什么木。 可蛇还是死在了毒血了,就像她倒在了昔日故人怀中一样,可妳若是问她们可曾后悔,她们只会说“从未。” 第一次见到祁时锦是在一个冬天,那时她的敌人正用她的胞兄成胁她,箭稳当地插进了那个男人的胸口,她说:“祁家家规,人质该死”当她的敌人全数倒下的时候她望见了我,这一眼,我便知道我们是同一种东西,被时代造就出来的好东西。 她让我去舔舐她胞兄的血口,人血的味道其实是不好闻也不好吃的,像是被水煎了十几年的雄性尸体一般,不过只要能让我更有力量喝了也好,至少我还不用像人那样喝了还要假模假样的忏悔,真不明白,大方承认吃了人又会怎么样?人人都怕吃人,只有妳吃了人,人们才会怕妳,祁时锦身上的味道,一闻便是如此,所以她才不会被人吃。 后来随她回了房国看着她杀了两个与她交过欢的男人,她又说:“下地狱后记得感谢我,是我,让你自己觉得自己很善良。”我不觉得这是恶,就像用信子和牙咬死人以后自然要将尸身吃掉,这是本能啊,更何况他们本就是自己将自己的价值让给祁时锦榨干的。只是没料到这一切会让她的小妹妹瞧了去,嚷着要去告诉父亲,祁时锦却不慌不忙地将刀的血擦干净“父亲从前也是这样踩着我母亲的尸体上位的,妳又确信这一切他当真不晓得?”小丫头慌了神,支支吾吾地说:“可人们说那是父亲的天命,还说父亲是替天行道。”祁时道抓紧了小丫头的领口,喊道:“凭什么同为上位者同作杀人杀亲之为,一个叫替天行道,另一个却要被骂着大逆不道,就因为我是女人吗?还是因为妳和他们都料定了女人会输或是女人永远也赢不了?妳最好是听话一些,我杀人的手法不比妳母亲杀鱼的手法差。”祁时锦杀人的时候,全神贯注地杀人剖腹、去骨刮皮,一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手腕上下翻飞,不过片刻的功夫,两条比我还长的人便被死的干净又好看,要我讲,比这宫中那些个绣娘绣花时还要美上几分。送走了小丫头,她将挖下来的人肉给我吃,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讲:“母亲啊母亲,妳从前只与我说要做良善之人,却不知道这个世道所谓善人只会下跪流泪原谅,我这种恶人却可以俯视大笑收利。”我真不明白,在蛇界一出生便知晓的天理到了人身上竟会有这样多的解释。 第29章 开春以后,祁时锦的父亲流水一般地开始往这里送了不少好东西,祁时锦只是默默收下:“我这个父亲最不聪明的便是这点了,要用狗的时候才讨好狗,这样的狗得了势以后很难不把他咬死,养条蛇还得用上真心真金十几年,更何况是人啊。”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听祁时锦说她也是,不过她也希望是最后一次。他们说了很多话,比如什么父女什么对不住什么救命之恩,祁时锦到后半夜竟从眼中流出水来,还说:“女儿一定会不忘父亲之情母亲之念,此去定然完成父亲之托。” 后来我跟着祁时锦去了一个叫西周的地方,见了不少人可记住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叫姬月一个叫姬瑕,姬瑕是个极其矛盾的人,正如他身上冬天与春天并存的味道对祁时锦不信却又放心的态度一般。祁时锦也没有很喜欢他,可正如她所讲的“压在我身上的从来不是男人而是军权政权国政”一样,我们吃小兽的时候也是如此,比起它是个什么东西,它能带来什么力量才是重要的。“他不信的无非就是自己的父亲自己的臣子自己的将士,这人也是可笑的紧,该信的不信” 姬月姑娘是个好人只是可惜被祁时锦帮了:“我不是因为温良恭俭去救她,只是为了将来能心安理得的用她去害人。”姬月姑娘身上香香的,可腹部周围却有一股怎么遮也遮不掉的尸味和死血的味道,喔,原来人类也会杀掉自己的幼崽。我都要怀疑祁时锦定是我的同类了,我在笼子里听姬瑕说他曾梦见过先王,上位这许多年让他觉得他的父亲是在意他的,她便与姬瑕说:“父亲与我讲过的,先王一直觉得您会成为一个纳谏的君王,况且您如今便已经是平定虎方荆楚之王,旁人怎么说还重要吗?”后来也不知怎么了姬瑕有很长一段时问没来过祁时锦这里,不过祁时锦倒是不着急,她说她在等她父亲的头颅进京,只有一个女人没了后台,她的夫婿才能不再怀疑自己的力量可以将一个女人驯化。姬月姑娘疯了,因为那个往日里被人尊称为毕公高的老人死在了王的猜忌里。 第二日,祁时锦的父亲果然来了,听人说正在朝堂上表忠心呢,祁时锦只是唤人带了几尊青铜器与一把刀,晚上姬瑕便过来了。“您自是有将前朝之人皆顺于已的能时,只是您低估了人骗自己忠心时的决心,我只是让他们知道什么是要紧的罢了。”“妳这般讲便不怕我怕妳来日戮夫,然后冷落于妳吗?”“雷霆雨露是您说的,可将它放到心上感恩却是妾该做的”那天过后,姬瑕来的次数多了起来,偶尔逗着我却也是蛮不在乎的,只要妳演的足够好足够准,就可以从别人那里拿到妳想要的东西,比如血肉比如军权。 姬瑕又要出征了,只是祁时锦的腹中多了一块血肉,祁时锦把我放了出去,我知道这些年的血肉滋补便是为了此刻。我沿着味道追到江旁时是震惊的,不少将士都望见我却只默默退至另一边,我想起来祁时锦曾讲过的这大周朝的女儿儿郎中娘爹姥爷这些年跟在姬瑕身边死去的实在是太多了,姬瑕每打一次,他们身边的家人便少一个。我在江旁咬了他一口,真奇怪,人吃人,可人血对人血来说竟是毒药,他没死可也活不长了,祁时锦说过她从前杀的人太多了,这一次她想尝一尝诛心的滋味。 孩子长大了,姬瑕也老了,可人从来不服安排,个个都以为自己有无边能耐能跳的出去,只是不知道跳出去以后只会去更大的圆里。那天晚上姬瑕来了“妳以为妳是个什么东西?手敢伸到营中去!”“要知道早知道了,何苦这个时候拿出来说?哈哈哈,姬瑕,你真是我见过另人堆里永远不长记性的一个,你父亲一向疼你,不管新旧臣子哪里又有不惧王权的本事,你的将士倒是对你忠心,可你是怎么对他们的?便是让他们家中几口人便几口坟吗?你倒信我,可姬满那样一个会怜悯植物会喜欢山川的孩子怎么会是你的孩子?你这样有了权利就紧紧握在手中的人不配有这么好的孩子。我在外营换了人,你说如果现在打开城门,这江山会不会姓伊或者姓祁?” 姬瑕只是打量着她“我当真值得妳这般算计吗?可妳又敢确信我不会拿剩下的人去让那些本该在坟里的家伙替我多卖几次命呢?妳输了。妳这般行事就不怕下地狱吗?” 祁时锦将头发散下来“你也输了,我没有,我什么也没有,父亲从来不记得我,可我把他杀了他用他换来了他心心念念的荣耀与信任,可你的父亲呢?到了地下他才不会记得你,就如同你不会记得他对你的好一样。还有姬月,她倒是想让你赢,可你杀了她的孩子杀了她的父亲,她用深情换来就是你的无情无义无耻,你想过让她赢吗?在景国青州的时候,我带着那群烂人种粮食织布匹挖河道,可他们只会说我是女人,将来大统是属于我哥哥的!可我挣到了,权力荣誉哪一个王不会失去它们?它在我手上待过,这就足够了。我这样的人,去了阴曹地府照样可以活的好,倒是你,什么都有了,最后还不是自己把他们亲手毁掉了。”她把自己的脸划了一道口子,血慢慢流进暗板,我知道有毒,可我已经厌倦了这个用毒养毒的世界,只要有个人同我陪葬,那也足够了。 “今天是我祁时锦输给你姬瑕,不是女人输给男人,不是附子输给什么天道什么正统,更不是如今的姬瑕赢了过去的姬瑕”她给了自己一个痛快,我从缝隙中看着姬瑕抱着她,问了一句“后悔吗?”她用颤巍巍的手擦了擦嘴角的血“从未”人死透了,姬瑕只是去到窗边看了看她种在院中的竹桃花“她来的那一年,也是穿了一身这样颜色的衣服,可我都快忘了竹桃全株有毒,错过了。”我突然想起曾经有个小宫女问祁时锦若是跟喜欢的人错过了怎么办?祁时锦当时怎么说来着?“那只能代表他是妳的过错,不是妳除掉他,就是他除掉妳”也许在姬瑕那里权谋的裂隙曾用情感填补过一些,可惜祁时锦最恨的就是捅完刀子以后,还会为自己开解的人。 姬瑕又出征了,人类真脆弱,他喊的力量竟比自喊的力量还要高。 在汉水里我喝到了此生最好喝的血,可惜我也要死了,我突然想起祁时锦戮父那天晚上她摸了摸我的头说“让一个人死在他最顶峰的时候,简直就是极其仁慈的事,他们去了地狱也会感谢我的,总好过如我这般被这四方天地搓磨出如天心境。”姬瑕应该谢谢我,是我,让他觉得他很善良。 第20章 李冶 显诗: 时流将我们留下的消息若是让母亲知晓只怕会从坟茔里爬出来问为什么,时限一句‘妳们流传之路源于时下人心,这条路是他们给的思赐,妳们要不要可没用’便可让她饮恨感彻。 诗灵聚人灵气情流所化,我们是灵散情晃之作却可长流,一个恨透父亲的女儿一个染世而活的道士最后留下的却是流情衷世之诗,没有什么比这还好笑了。 蔷薇便如同这世上的人心算计一般,大网还未织好戏台尚未架好人人都以为自己能站在网中经处左右纵横大势,以为这出大戏能凭自己心绪乱序倒章,这话直指为官多年毫无晋进却日日于家中自喜叹世的父亲,划开世上亲情扯情骗己还自物她物绝不可独的关系,彼时吟出这句话的母亲看明白了却还是挣不出渴情之本,后来再见蔷薇母亲只觉得好笑。他们要它翠绿生机融于下枝旁叶还要它红艳绽开以饰门面绝不许它力行于己攀其爬上,要它斜照家叶、倚生在侧、附于栏干告诉它永远只能活在宅中接受别人泼来的死水里,当它们将香匿于深处盛放时,他们就会指着惹其深放的蝴蝶骂它该死说摘它是为它好让它的花焰不会烧到自己的春天。 母亲心焰燃尽太早,她不得不烧来旁人心焰来提醒自己还活着这颗心还跳着,崔侍郎韩校书、阎伯钧陆鸿渐、韩揆朱放,他们都是打发寂寞岁月的孤舟相望流年的虚盈之数,他们以为她该是恨着他们所谓薄情的,可他们于她本就是无潮稀河上的一段流泉,她甚至会将寄给他们的书信弄混,她对他们的心如浮云从一开始就知他们不会回来,对他们的情一直都在本无不需或借有己在之间徘徊,狂风乱事细碎何事相加才摇出了人生这条可以骗过自己也曾激荡壮阔的流水,今天水流向的南山其实也不过是昨天流过的北山。 正因如此,赠人诗作的几百诗灵加之竟还不如为一小姑娘答疑之诗灵情深重,那小姑娘亦是被家人送至道观中修心养性传尺素予母亲问她诗心如何修,母亲传回的尺素上答:“世人爱诗不过是如这尺素伪雪的残缺一般,就算活的再美满再丝绮也要残破方可平度,修心也不过是将心中结放度找衡双之感,若是想知道心里该放什么事该拿什么度,那便取决于腹中书眼之见了。”母亲只想做条流动之河地活一生,可她还是流到了世间男子慕志之处,那时母亲的隐诗还没有被时限所消,她还是诗才豪气于国有策的奇女子。 得见天颜金銮诏诗带来的不是千古誉名而是放荡恶名,雄服英折众人举荐想听的不是国举诗才而是贬己满人,她说自己已是无才多病华发衰容了,心中想的是北阙芳草吹向眼中望的是南山旧峰,山中桂树出浦沙鸥都留不住圣诏之命的她。 第30章 后来江山易主她为帝王写过不少诗,时限为立忠君爱国之思将那些诗一同隐入埃灰,李冶还是死在了帝王借无节慰己松的举动之下,李季兰曾诗才豪气曾抱国有策可她从一开始就明白他们要的不是她,而是一种为情所困为他为活的生物。 母亲不后悔,她借他们的花开自己的果借他之怒敲响大唐哀钟,她只是恨,恨他们明称她为诗豪暗只留她伪情骗己之诗,恨他们因为害怕因为胆怯杀了她灭了后世女子本该看到的她,恨自己明明一开始便知世事无救却还是因为贪欢心焰毁了李季兰这个名字。 隐诗: 流言与女男大防的背后是她深知大唐无救的其类感伤,母亲一开始便知道他们的眼睛是人织而盲的,他们的手总是团结地握在一处掩于一态却还是在一声声‘诗豪’里忘了他们的龌龊。 一卷诗集为何只剩盲情捉瞎之作,一声诗豪为何化作放荡无亲之女只有人心讲得清楚,时限说要将我们灵散时,我们只有过不甘挣扎却似乎从被写下那一刻便终将被人遗忘,我们的不甘挣扎就成了坐实母亲放荡无亲的铁证,我们愈想留下李季兰便愈是以才色待人以交他待已。 我们之中诗龄最长的那一位是母亲去道观的第一年写下的:观中神像与高堂官员一般皆是被人放置脏血乱势的二次容器,观上青天与堂上所坐相同都是一派清明镇云不翻之象,观下黎民与堂中民众一样既无足轻重又亲自缔造,浩如世间微如小观一律既繁华火众又清冷如峰。那位诗灵随着母亲走过了玉贞交情贞元诏命安史之乱,它一步步看着母亲从淡静处世自得世乐到默哀情死世灰覆命,它说:“很多次我都想提醒她世清道律,可不知从何时起瞧着她造了一场又一场梦,十一岁的李季兰不懂世动沾身却总能怜惜怜己自梦之境的不是吗?” 诗龄最短的那一位是为朱泚而写的,一个弃城而逃道人叛国的帝王与造反迫民以命相赌的乱贼,对母亲来说他们的区别不过是前者给大唐造了一场玉缕华梦后者让自己梦了一次绮丽半满,它记下的是:伪才苍颜之年又得见天命呼引,引之龙子竟知自身微名,可惜我于前朝修书早已无才无感竟不知如何赞得新皇,可叹民经安史一乱已是灰心待唐新皇定可安民再盛。它消情前只问了时限一句话:“同刺己饰君之作为何思命可留流显存?”时限回它:“下诏之人是皇帝,他不可能让妳们母亲死清所以掩了妳们又留存妳们母亲捧己伪情之诗,好让她落个不忠不义放□□人的名声。”它没再说话只是对我冷笑几声便情消诗逝,我比它早了几年写于贞元年间皇官之内,以为官职在身便可自赎,以为诗才艳绝便可立足。最后方知官职文才不过是帝王无形之鸟,自然可笑自是吞骨烬髓之冷自为寒心冻思之烫。 贞元年间母亲应诏入宫,文臣们一声声才女帝王一声俊媪,一封六品将作封令一道修四库全书书纲旨意,那是母亲五十四人生里最有活感最有心动情流的一天也是造梦的首句,我是《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我记下的是唐以前所有的经史子集理清的是商君正君为君之道概练的是大事旧情琐碎细忆,母亲不喜欢我却也借我终于尝到了活着的滋味,空虚世间原来曾有那样多的人抓到过活着的感觉、原来以后还会有人踩着她们使心动情流、原来豪情伟义是骗己的最低手段,她终于从心底接受了构情造心终于找到了空虚与自动的最佳衡度。 可惜,这场度量从一开始要的就不是李季兰而是诗豪之框光,可叹,后人遗忘的是她曾经真真切切活过的印记,她恨过我恨过他们最后却只恨自己。消逝那天我问了时流一个问题:“她为什么不继续恨我了?”它答:“她想明白了,她选择做回那个平视辩己依活的李季兰。尽管最后流向情色渺思,可她有着男子自愧不如的豪气度量与坦荡平视,她去过天下文人欲化最高处,她用她的命敲了声大唐的晚钟于万民诵听,响了声兔死狗烹的回音予前人复悲。” 兰琴: 叛文无骨长安诗豪道士多情,那些都是后来的故事,一开始她只是琴声噪行劈柴之声的李家丫头。 季兰的母亲名字里也有个兰,我第一次见到她便是因为她的母亲崔竹兰,那几乎也是个不合流的女子,她没有亲人没有丈夫有的只是讨偿人与合作商,她爱笑爱玩从不吝啬却被最亲近的人谋算到死,她上顶下河从不把别人的话当回事却还是失了山川草木之乐。我从竹兰十三岁时便跟着她了,可直到她三十岁产女病重时她才想起我,她对着连路都走不稳的小丫头道:“季兰…阿娘原以为热闹一生才好早早地便将自己燃尽了…阿娘只希望我的小季兰清静…明己…”这话不假,若说季兰是冷己人热那她便是热己冷人了,她离家经商与夫和离却助了不少流民帮过太多离妇寡儿,乌程乡里都知崔家女郎是个热心义豪的商妇却也晓她众叛亲离夫君互恨之事,陌生擦肩之人她可助帮舍己亲缘系重之人她却恨之入骨。 竹兰过身时季兰才刚学会叫阿娘,小季兰随着她阿耶回家时只带走了我,她很清楚接下来的日子得踩着她阿娘的身后名方可在她阿耶那里讨得几丝生机,她开口道:“阿娘不喜欢这个…待我学会奏给…阿耶听…阿娘不喜欢的未必都是坏的。”这话说的是琴也是人,小季兰回了家有了新阿娘她以为她会开心的可面对大不如前的吃食住行连装都装不下去,她不明白阿耶怎么可以穷成这样更不明白为何会有女子肯跟着这样的阿耶,这个问题在她第一次见到阿耶同僚时得到了解答,有种东西吃不了穿不上却比食比钱都好使,那就是阿耶口中的:“冶儿可真给阿耶长面子。”刚开始阿耶高兴自己也高兴,可慢慢地她发现写诗人人都会字好画巧的更是满长安都是,心下只惧来日阿耶用不上自己自己便无立足之地。 她将我从角落里拭灰取出下手出音却发觉刺耳难听仿若劈柴,她头一次尝到事伤之味自是不肯放手,她为我甚至去问了新阿娘,她瞧着新阿娘勾挑劈打下的丝弦颤动听着斑驳漆身传出的阴阳缠绵深不见底,一曲毕她开口问道:“妳喜欢它也是因为面子吗?”她实在没想到小季兰会这样问,想了许久才缓缓回道:“不是,是因为它能让我知道自己是活着的,它波动岁月流逝,岁月流逝我才有活思动知。”她以为小季兰听不懂正要开口换说辞却被又一个问题吓到:“流动和流掉,这就是书上说的上善若水吗?”她很认真地回答她:“是也不是,水流向的大多都是阴山暗沟,只有说服自己是相对向阳地流水才肯继续走。”小季兰没再说话跑着我离去,我却在风里听见一句:“竹兰…她比妳我都明白…”她为小季兰请来琴师授艺,从刚开始邻里槽声琴音柴噪的李家丫头到音律精通琴音巍峨的李家千金用了四年,从刚开始怀恨讨好求活要名的冶儿到无畏随君相互制衡的李季兰用了四年,从不解无意但求无事的阿娘到可量事讲情欲护好奇的梅氏用了四年。 她阿耶打探到帝王将在王屋山为玉真公主筑建道观,将她阿娘身前尽财还给了她,求她为李家在圣前搏一个露面之机。那年小季兰十一岁,她将财物划到梅氏名下同她讲:“我会好好的,人生太长了,妳不该为了我阿娘弃掉往后。”梅氏没有说话递了和离书后含泪往乌程方向离去,小季兰背着我一个人上了山束了发,所有亏欠都已还清,所有附加都已去除,从今往后她要讨好的只有她自己。 季盏: 今天哭今天笑,因果尽握仍需尽欢,我与李季兰的相遇实在算不上好亦算不上坏。 李季兰十一岁入观习道却是个老练沉着的性子,她不惹事只求清净她不怕事因为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我是为迎玉真公主而烧制的杯盏此刻却四分八裂地碎在地上,她是近玉真公主而近落的道姑此刻却是退避三舍但求清净。 我以为我会被踩进土里化作埃灰,可再睁眼时我已被人补好倒入茶水,那是个嘴上喊着她好姐姐眼里却露出欣慕之色的少年郎,她说:“季疵,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你往后不要再来了。”少年没再开口只是将我放在她手上又留下许多茶叶。刚开始她恪守观规青灯伴室,可在听到有人那首蔷薇诗视作思春之源叛亲之故时她终于明白了这世间的道是活踩死履方得心感,她谨守人印成了赎罪,她作诗弹琴打发空虚成了无德不耻,她忽然很想知道他们的目于何处耳听几杂,小季疵再来时她隔着门问了他一句话:“茶味几何?茶味乃人化?”小季疵很是激动地答道:“诚如姐姐昔日所说世间皆是无情平义之化可情义是自己找给自己的,季疵觉得茶叶便是人可融情之物,涩苦甘辛盏中交叠正如人所望一生。”从那天起,李季兰用来讨好自己的东西不止是诗飘琴单盏独多了活情人谋度衡,这样借物借他化己化活的感知在她带我应诏入宫修书理要时被放大到了极点,她高兴却无人可诉她不惑却无人可解,她只能拿着我望着月亮问了一遍又一遍:“男骗女多盖少人满己,这便是一生便是道转吗?”没有人能回答她,因为就连她自己也被岁月辗成了心安理得借情心思之辈,她做的很好帝王青骨皆可平义置情,她做的不好她需重印要全织才可暂流己情。她说我是她第一个借全的情物,她到那里我便到那里。 第31章 观中活流时她用我对酌冻春、北上应诏时她用我喝尽若下、作诗捧讽时她用我品味紫笋、叛军占城时她用我咽下黄芽、就连最后被扑杀前的那口绿蚁也是用我尝的,被扑杀的前一晚她叹道:“季疵要的是李家姐姐世人要的是李家千金帝王要的是诗豪盛名,李季兰要的是什么呢?李季兰有的只是几味涩苦甘辛,到头来活成了个茶盏,甚至无茶盏再粘活的本事,太可笑了…” 她走后我被遗在了宫中,第一个十年有老宫女偷诵她的隐诗,第二个十年长安城内还流传着女诗豪李季兰的诗画音曲,第三个十年只有塞外茶商进宫时会提起她的名字,第一个百年里人们只记得唐代那位情诗的□□,第二个百年人们记住的是陆季疵之月释皎然所逐,第三个百年人们将她传成了为情困不得真被迫行的可怜女子。烧兰琴止隐诗陷显诗,如今就连我这茶盏也 碎了片残,她若是知晓会哭还是会笑呢?我猜不出,毕竟李季兰这条阔海所流之处,捆在死水里的人就算猜到了也不过是在借她揽镜自照求得己满罢了。片残融进埃灰中,传奇贬色至常谈,谈言止映己缺离,圆团内里满恨血,世上哀事不过如此。 第21章 王贞仪 我家的西厢房空了整整十年,终于在嘉庆十四年的秋天租了出去。 这租客说来稀罕,乃是个高鼻梁绿眼睛的洋人。此人入乡随俗,穿长衫布鞋,棕红色的头发在脑后结了个团子,一进城就引得城中的女男幼老纷纷上街去围观。她也不怕生,站在人群中间,用相当地道的官话高声说自己叫罗艾礼,有幸得大清官府的许可来宣城传教,想求租一处空房云云。瞧她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却没有人敢答她的话。她便一家家地敲门问过去,我站在人群的边缘,瞅着她吃了一路闭门羹,忍不住喊:“喂,妳去我家吧,我家有空房。” 母亲病卧许久,我们手头总不宽裕,她想来不会反对。偏偏有几个躲在大人身后顽童齐声起哄:“扫把星!赔钱货!扫把星!赔钱货!” 我大大方方地笑问:“他们都说我是扫把星,妳怕不怕晦气呀?” 罗艾礼把手按在胸前的十字架上,微笑道:“我有圣母庇佑,不怕。” 我与罗艾礼讲定租金,带她回家。 我家被夹在两面高高的山墙中间,进了前门,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仿佛“回”字的院落。楼上的走廊是相通的,绕着院子围了一圈。我把西面楼上空着的卧室和书房指给罗艾礼看。她站在院子里,举头四望,忽然感慨:“真像一口井呀” 我笑:“正堂后面还有个天井,那才像一口井呢。”趁罗艾礼收拾卧室的功夫,我把书房里的书搬到院中去晒。罗艾礼过来帮忙,十分惊讶,问这些书是谁的。我说这些书都是我哥詹枚的。罗艾礼啧啧称赞,“妳兄长的藏书中有不少数理和天文历法的书籍,连介绍西洋数筹算法的书都有,可见他是个眼界宽广学识渊博的人。” 我怅然说:“妳这就猜错了,我哥的学识谈不上渊博。他收藏的这些天文数理的书,都是我嫂嫂生前撰写的著作。” 罗艾礼一时愕然。 此后数月,罗艾礼白天出去传教,晚上便在书房挑灯夜读,我偶尔送些吃的给她,闲聊几句。某日,她忽然告诉我说她写一本记录见闻的书,问我能不能把嫂嫂生平的事讲给她听。 “我知道,在大清国,打探别人家眷的私事是件很无礼的事。可是詹夫人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假如我不能把她的故事记录下来,未免太可惜了。” 我一口答应,“可以,只是有一件事——妳在书里不要称她詹夫人”罗艾礼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解“那,我该怎么称呼……” 我说:“她有名字的,她叫王贞仪” 1. 贞仪嫁到我家时,我刚刚过了十三岁的生日。 说来也怪,关于贞仪和哥哥成亲的那一日,我记得最清楚的居然是一双脚。那时有人喊“新娘子到了”,我便跑去挤在门边,在几位姐妹身后使劲踮起脚尖往外看。鞭炮声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儿,一顶小轿在漫天的红色碎屑中晃悠悠地靠近。我看着那小轿落定,一只脚从红色的帘下伸出,缓缓地向地面探下。 “不是说是知府的孙女吗,怎的脚还这么大?”一位堂姐嫌弃地说 “我听说啊,她都二十四了,原来是因为脚太大嫁不出去啊。”另一位堂姐说 我的耳朵一阵热,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母亲也曾给我缠脚。据说我那时哭得水米不进,不到半个月就饿得奄奄一息。母亲一时心软,说那就不缠了罢。如今倒好,我活蹦乱跳地长大了,她又开始后悔自己那时候没能狠下心,好在那双脚的主人听不到这些混话。当脚尖碰触地面,她便坚定地走了下来,一步一步地踩在被梅雨浸润得无比湿滑的石板山——虽然很慢,却稳稳当当。 然后,它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跨过了火盆,跨过了我家高高的门槛。 因为我家后来便再也没有这样热闹过,我总觉得那天像是做了个弥漫着血红色的雾气的梦。待到夜色褪去,诸般梦醒,我家又回到了一片枯井底般的死寂中。朦胧中有人轻声呼唤我,“榕儿,榕儿,该起来了。” 前一天新人拜过堂之后,便有位姑姑把贞仪领到正堂后的内室与族中的姐妹相见。我却是在睁眼的那一刻,才真切地记住了贞仪的样子 窗外的天色还有些晦暗,她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却闪着一点光,她笑着看我,“娘命我来喊妹妹起床,早饭快好了。” 我还未习惯家里多了个人,迷迷糊糊地裹着被子坐起来,“嫂嫂嫂……嫂” “哎,”她大大方方地应我,“妹妹睡得可好?” “好……”我使劲揉眼睛,脸颊忽然开始发烫。她又笑:“我给妳端了盆水,妳洗漱好了,快去见娘吧。”说罢一阵风走了 我呆在那里。 传奇话本里都写新娘子刚过门的时候会“害羞”——原来是骗人的 我匆匆洗漱毕,奔下楼去正堂见母亲。只见贞仪垂手立在堂中,听母亲交代家里的琐事。那时我父亲远在甘肃为官,他为人刚正不阿,两袖清风,我们家的吃穿用度,全靠他从俸禄中抠些银两寄回来。家里的佣人只有一个刘嫂,然而刘嫂大字不识一个,又不会算数,母亲什么事都要操心。 看眼前这架势,母亲是要把这些活计都交给贞仪,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不过是油要买哪条街哪条巷子里哪家的,米要买那条河边哪座桥头哪一边数过去第几家的之类的话——中间几次强调,我哥还有几个月又要参加乡试,家里须得事事顺着他的意,不能让他心烦。我跟着听了一阵,肚子饿得咕咕叫,走去撒娇:“娘,嫂嫂昨天才到咱们这儿,您跟她说哪条街哪条河,她也记不住呀,还是以后再慢慢说罢……” 母亲的脸色原本就不大好看,这时忽然举手拍案,把她手边的茶杯震跳了一跳:“我平时是怎么教妳的?!长辈说话的时候,不许插嘴!” “是……”母亲往日虽然严厉,却从未这样突然拍桌子大声说话,我吓得转身想溜,母亲却又喊我:“站住!妳也留下一起听!妳也是时候学一学家务事了。省得以后去了别人家,被人嫌呆头呆脑地不会料理家事!” 别人家?我悄悄瞥了一眼贞仪,只见她低着头,眼也半垂着,眼中的那点光已经全然不见了。我心中一阵惶恐。贞仪伸出手,扯住我的衣袖把我拉到她身边,说:“娘您方才交代的事情,我都已经记住了。要不我先试试说一遍,您看我记得对不对?” 母亲撇过脸,似乎是不相信她能全都记住。然而贞仪当真不紧不慢地把她说的话总结了一遍。啰嗦的话自然都省略掉了,要紧的事一件件,一桩桩,清楚明白。母亲皱着眉从头听到尾,也挑不出错来。 她把矛头转向我,大声说:“妳也不许整日游手好闲的了,嫂嫂做什么妳都要在旁边跟着学!听到了吗!”我实在不明白母亲何以会这样暴躁,索性赌气不肯吱声。贞仪忽然用力握了握我的手。我也不知怎的,一下子就泄了气,“听到了” 2. 是年八月,哥哥如期去省城安庆参加会试。 哥哥连着考了三次举人,三次都榜上无名,这一次已经是第四次了。母亲难免着急。哥哥前脚出了门,她后脚就带上刘嫂去城外的一处尼姑庵,说是要吃斋念佛,日夜为哥哥祈祷,我和贞仪一起送母亲到庵里去。回到城内,她忽然提议:“榕儿,咱们到处走走吧” “好啊好啊!” 我们肩并肩,慢悠悠地沿着街市踱过去。母亲平时把我看得极紧,我一年也出不了几次门。我向她抱怨说,我在家里简直像坐牢似的。结果母亲说“我偶尔准妳出门,对妳已经够纵容了,妳再聒噪,当心我把妳也锁到绣楼里。” 母亲口中的“绣楼”,我小时候曾在舅舅家中见识过。沿着一道不足两尺宽的狭窄楼梯爬上去,掀起楼梯顶部一扇向上打开的门板,就见到一间狭窄逼仄的居室,而我的表姐正坐在狭小的花窗下,木然地绣着花。我稍坐片刻,就憋得透不过气来,说表姐妳要时常出去晒晒太阳呀。母亲也不知怎的,气得直戳我的脑门。下来之后,舅舅家的佣人就把那扇门从下面锁上了。母亲后来才告诉我,姑娘家上了绣楼,不到出嫁,是不能下来的。我大惊,问表姐怎么吃饭。母亲说,自然是有佣人送上去呀。我登时吓得当真不敢再“聒噪”了 第32章 虽说如此,我一旦有机会出门,还是恨不能把整个宣城的每条街都逛一遍,把每个摊上的东西都吃一吃,贞仪陪着我逛了半天,又给我买了一堆糕点,忽然问我,城中的书肆在哪里。我小时候曾经随母亲去书院送东西给哥哥,隐约记得书院旁似乎有几家书肆,便带她往书院的方向去了,书院周围比街市上冷清不少,再加上天热,街头巷尾只有知了在叫,却看不到几个行人。等到前面街角出现了一面书肆的旗子,贞仪登时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此时已近是下午天最热的时候,书肆老板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我们静悄悄地进去,他竟然毫无察觉。贞仪先是绕着整个铺子走了一圈,最后在角落里的书架前驻足,一本一本地翻了起来。我走到她身后,搓着手悄声问:“我能看看么?” 贞仪头也不回,“想看就看!” 那时她手里正拿着一本落了些灰尘的书,呆在那里若有所思,我便多看了两眼 “《筹算易知》……这本书是讲什么的?” “这本书是给不会算数的人初学筹算用的” “哦……筹算是什么?” “就是用算筹来算数” “算筹?那又是什么?算数……不都是用算盘吗?” “算筹是用一些同样长短的小棍子,摆出不同的形状代表数字来计算” “棍子?摆来摆去的岂不是很麻烦?” “丫头,这妳就不懂了——”书肆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贞仪,那眼神仿佛亲眼瞧见了母鸡打鸣,公鸡下蛋 “算盘有算盘的方便。只是会用筹算的人呢,即使身边没有算盘,折几根树枝枯草就可以计算,别有一番便利” 贞仪微微颔首,笑而不语 我瞪大眼睛,“原来如此,嫂嫂,妳是想学筹算吗?”贞仪还没答我,那书肆老板忙不迭地推销:“小娘子妳找对书了,这本书《筹算易知》是江宁的算学家王德卿所著,有图有字,简单易学,妳只要认字就能学会。我这就剩下最后一本了,半卖半送,只收妳——” 贞仪把那本书放在他跟前,又逛到另一个书架前,“成,我再挑挑” 我怕再打扰贞仪,就自己去翻书。书肆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的,居然是些传奇话本。等到贞仪拿了几本书给老板看,我也选了两本书名似乎还算有趣的,问:“嫂嫂,我能不能买这两本?” 贞仪瞥了一眼,眉头微蹙。我连忙放了回去,“算啦算啦,我不买了” 贞仪买好了书,我们仍旧沿着原路回去。她把那几本书抱在手中,侧过头问我:“妳明明想买那两本书,为什么又不要了呢?” 我坦白交代:“我看嫂嫂脸色不好,想来那也不是什么好书,就不要了呗。” “我觉得不好的书,就真的不好么?” 她这一反问,我就又懵住了 “因为我也不知道什么书好不好啊……妳读过那么多书……我自然相信妳!” “我在妳身边,妳可以靠我来分辨一本书的好坏,假如我不在妳身边,妳又当如何?” “妳不在我身边……”我顿住脚步,无奈地看她。哥哥觉得那些都是无用的闲书,母亲更是把它们看得像洪水猛兽。我在家也只敢藏着掖着偷偷地看,还能怎样呢。 “我不知道” “把那本书买回去呀,看完就知道啦” “哈?!”我突然觉得自己就是头大蠢驴,贞仪拉着我往前走,笑说:“其实那些书也谈不上不好,妳觉得我那会子脸色不好,只是因为我觉得它们还够不上‘精品’。倘若妳真的想看,我还是会给妳买的。妳现在还小,多看看也没坏处。不只是看书——这世上的很多事,都要靠妳自己多看看,多想想,才能分得清好坏” “自己……分得清好坏。”我下意识地重复她的话,“嫂嫂,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和我说话” 我没有再说下去。所有人——就连一年也见不了一次的姑姑婶婶们,对我说的永远是这样才对那样才好;仿佛我只要乖乖地听了她们的话,就能一生顺遂,万事大吉。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这个事儿是好是坏,妳自个儿琢磨去。 贞仪摸了摸我的头,“现在有了” 3. 母亲说“嫂嫂做什么都要在旁边跟着学”,我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谁知她居然是认真的。 贞仪做糕点,母亲就要我在旁边烧火。贞仪在房中缝补衣服,母亲就要我去她旁边绣花。贞仪偶尔带刘嫂出门买东西,母亲还要叫我跟着去。忙过一天,好容易盼到天黑了,母亲把贞仪打发去书房伺候哥哥读书,又回头细细盘问我:贞仪这一天见了什么人,都说过什么话。我要是说不清,她就急得拧我的耳朵。 如此不过数日,我已经烦不胜烦,忍不住在母亲盘问的时候说:“娘,您怎么像防贼似地防嫂嫂呀”母亲用食指戳我的额头:“妳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妳嫂嫂她祖父生前做过知府,她爹是江宁有名的大夫。她像妳这么大的时候就去过许多地方,读过许多书,听那媒人张婶说她还跟什么蒙古将军夫人学过骑射,百发百中!这样厉害的大小姐,我若不仔细点,将来等她要是本事比哥哥大,又比哥哥见多识广,骑到哥哥头上去又怎的?” 母亲急得又连连戳了我几下,“我教妳的道理妳都吃进肚子里了么?天道伦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若是反过来,那天还不得翻了!” “可是在我们家,我和哥哥什么都听您的,明明是‘母为子纲’,也没见天翻了呀” “妳——”母亲噎了半天,才说:“我说的话,都是顺着妳爹的意思说的。妳听我的话,就是听妳爹的话” “我爹也说过,哥哥天资有限,考不上举人就算了,不要逼他太紧。可是娘您每天把他关在家里读书,都不许他出门玩……您这不是骑到爹头上去了吗?这天,还是没翻过来呀” 母亲忽然不说话了,盯着我看了半天,忽然问:“谁教妳这样说话的?妳从前可没胆子这样顶撞我” 我下意识地否认:“我这么大个人了还用别人教我说话吗?我说的都是我自己想的!” 然而话一出口,我忽然想起——某日下午,我坐在贞仪身边绣花,一边绣,一边打呵欠,一不留神就在手指上戳了个洞,贞仪忙不迭地替我上药包扎。我哭丧着脸说:“为什么我们要做这些针线的功夫,男人就不用。” 贞仪突然“噗”地一声笑了,反问:“妳确定?” 我有些心虚,“反正我见过的男人都不用”说罢把问题丢回给贞仪,“嫂嫂见过男人绣花?” “见过呀。我小时候路过一个盛产绣品的镇子,镇上家家户户都以刺绣为业,那里的男子呀,手艺不比别处的绣娘差” “哇——” “世上的许多事,原本是男子女子都做得的。说男子如何女子如何的那些话,不过是有些人见识太少,肚子只有些迂腐的成见罢了。” 就这样和贞仪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我便知道了许多从前闻所未闻的事。什么广东的蟑螂身长两寸能飞扑人脸,什么东北的汤碗大得赛过咱们家的脸盆,什么我们脚下的大地其实是个球,而西洋人已经能驾着船绕这地球环游一圈……也不知怎么的,我觉得整个世界好像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可要说哪里变得不一样,我又说不上来。 对着母亲的质问,我终于回过神来,不是这个世界变得不一样了,是我变得不一样了。 4. 转眼便是中秋。 我与贞仪送了些吃食和月饼到庵里给母亲,回来的路上顺便买了只灯笼,贞仪自己在灯笼上写了四条谜语叫我猜。天色才暗下去,我就心急火燎地把它点了起来,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打算一面赏月,一面琢磨那些谜语。 “小时有牙,老来有牙,半老不小,反倒没牙……嫂嫂,这要猜的是什么?” “妳猜呀!” 贞仪把一盘月饼和其余的点心全端了出来,最后在石桌上摆了只柚子,然后在我对面坐下,故意卖关子似地笑:“我什么都告诉妳了多没意思呀” 我想了半天也摸不着头脑,就转过去看另一个 “一块圆饼,没人咬它。缺了一块,又长回来……”我忽然想起小时候见过月食,猛地用手敲脑袋,“我知道啦!这条说的是月食。刚才那条的谜底应该是月亮,对不对?” 贞仪把盛着月饼的盘子放到我跟前,“不错,猜对有赏!”我老实不客气地用手拿着吃,边吃边说:“嫂嫂,我小时候见过月食呢!娘说那是‘天狗吃月亮’,天上真的有条大狗么?” 贞仪轻声嗤笑,“天上可没有什么大狗。” “那,那月亮怎的就一下子就不见了?” 贞仪侧头想了想,说:“还记得我跟妳说过罢?咱们脚下的大地是个球的形状,西洋人就叫它‘地球’。天上的太阳和月亮,还有其余的星星,也都是球状。这些大大小小的球悬在空中,互相绕着转,转到某些特定的角度就会互相遮挡,形成日食和月食。” 第33章 我又懵了 “什么……球……互相绕着转?” 贞仪左手拿了枚月饼,右手托起那只柚子,把它们举在空中,和桌上的灯笼连成了一条直线,“咱们先拿这只灯笼当太阳,月饼当月亮,柚子当地球”她说着起身,绕着石桌走动,“地球绕着太阳转,每年绕一圈。月亮呢,这样绕着地球转,每个月绕一圈。咱们看到的日出日落,日夜交替,是因为地球同时还在自己转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天自然就黑了。太阳、地球和月亮,有时候会连成一条直线——” 贞仪说到这里,停住脚步,把柚子放在月饼和灯笼之间,“像这样。地球挡住了太阳的光,月亮处在阴影中,我们就看不到它了,这便是月食。再这样呢——”她说着把柚子和月饼换了个位置,“月亮行到太阳和地球之间,月亮挡住了部分阳光,处在这片阴影下的人自然就看不到太阳了,这便是日食。” “原来如此……” 我那时大约还是一副没听懂的模样,贞仪便把柚子和月饼都放到了我手里,“来,妳自己来试试!” “好呀!” 我学着她的模样,拖着那柚子和月饼绕着灯笼走了一圈,忽然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知道啦!原来是这样哇!哈哈哈——可是这些球悬在空中,会不会‘掉’下去呀?要是地球突然掉到了哪儿,我们岂不是看不到太阳,也看不到月亮了……” 贞仪用手托着下巴,“这个我也不懂。不过既然日月星辰亘古不变,咱们暂时也不用担心地球会‘掉’到哪儿去吧!” “哟嗬,原来天上地下无所不知的学问大家,也有不明白的事呀?!”是哥哥的声音 那声音自院外传来。贞仪一时愣住,我抢先跳了起来去开院门,“哥哥回来啦!” 以往哥哥每次去考举人,总会在安庆多住些时日,等到放榜了才回来。那时他站在门外,出门时带去的小藤箱横放在脚边,鞋子袍角上沾了些泥渍,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妳——妳回来了?” “怎么,看我回来不高兴吗?”贞仪从我身边过去,弯腰去提那只藤箱,“快进来吧”,哥哥忽然抢先一把把那藤箱提了起来,大步进门,“榕儿,关门!”我不明白哥哥何以会这样生气。磨磨蹭蹭地下了门闩,回过头,却见哥哥在石桌边打开了藤箱,从里面掏出一封信来。 “我在安庆,有几个旧相识。其中一个,喜欢钻研天文历法,数理星象。他这次见了我,第一件事便是向我打听,说江宁有位钻研天文数理大家,名叫王德卿——” 我一愣,王德卿,不正是贞仪买的那本《筹算易知》的作者?我下意识地望向贞仪,却见她把目光转向了别处。瞧她这模样,难道这王德卿还和她有什么关系? “这位旧相识说,他读王德卿所著的书,遇到难解之处,偶尔会写信去请教。谁知最近一次,回信的是王德卿的父亲。王老先生道,王德卿已经嫁到了宣城詹家,通信多有不便,叫他不必再写信了。这旧相识不死心,问我是否知道这王德卿嫁去的詹家究竟是哪个詹家。” “嫁……” 我一直以为那“王德卿”是个男子,直到这一刻才反应过来,原来她竟是—— 回头细想,“德卿”应该是贞仪的表字 贞仪十指紧扣,轻轻咬了咬嘴唇,“你跟他说不知道,就完了” “妳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哥哥颓然坐在石桌边,手指轻轻一推,那柚子推落在地上“我于天文数理毫无兴趣,又被关在家里读书,竟不知道妳有这样的才学。只是妳和榕儿无所不谈,却从不和我说这些,为什么?”哥哥忽然提高了声音,“妳是怕我是那等迂腐之人,知道妳在闺中已经声名远扬,还曾与那些人书信往来,便认定妳德行有亏,心中生了嫌隙;还是……怕我这屡试不第的丈夫在妳这才女面前自惭形秽,抬不起头来,所以大发慈悲,给我留几分薄面?” 贞仪平静地说:“因为你不曾问过我” 哥哥噎住 贞仪又说:“我每夜在你的书房外观星,我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摆算筹,你从来都不曾问过我这是在做什么。你要我怎么告诉你?”哥哥片刻之后,他把那封信塞给贞仪,“妳看着回吧,不用给我看!” 5. 哥哥又一次落榜了。 也许是因为已经年近而立的缘故,这次落榜后,哥哥显然比从前几次消沉了许多。他仍旧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读书,足不出户,读到半夜才睡下。然而我每当去书房找他,他十有八九是在盯着同一页书看,半天也翻不过去。母亲见他这样,时常拿父亲的例子安慰他——父亲亦是考了半辈子科举,考到四十岁上才中了进士。某日哥哥终于愿意走出书房与我们一起吃午饭,他半开玩笑似的问母亲,倘若他过了四十岁,五十岁,一把年纪了还是考不上,那时又该怎样? “那就继续考。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天下的男儿,任你再有本事,也只有读书入仕,才能报效君王,名留青史,不负圣贤的教诲。” 母亲一番慷慨陈词,哥哥沉默不语。母亲似乎有些不快,又问他:“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给你一袋米,你都不知道怎么煮出一锅饭,你不去考进士,你能做什么?开个私塾教穿开裆裤的小屁孩写字去吗?去书肆里卖字画吗?还是去戏班子里写些淫词艳曲,编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混饭吃?” 我刚想说去编才子佳人的故事也没什么不好,还没开口,就不知是被谁轻轻踢了一脚我望向哥哥,他冲我微微摇头。我撇撇嘴,继续扒饭。母亲已经这样训了他小半辈子,总不可能因为我替他说两句话就改主意了,还是不要去触母亲的逆鳞罢。 这时贞仪站了起来,伸手去端母亲的碗,“娘,我却以为,人这一生要有所作为,不一定只有科举入仕一途。一个读书人,不论是在朝在野,只要是为家国为百姓尽力做些有所益助的事,便不枉受了圣贤的教诲。古往今来,有多少吞臣佞幸把名字留在了史书上,却被万世唾弃?又有多少人在官修的正史中一笔都不曾提及,却始终被百姓感念?那些让百姓记得的人,才是真的‘名留青史’了。” 贞仪不紧不慢地说完这些话,把新盛好的饭摆在母亲面前。母亲盯着她看了片刻,气呼呼地起身,“不吃了” 哥哥忽然朝贞仪伸出两手,眨巴着眼睛看她。贞仪盯着他看了片刻,把那碗饭放到了他手里。哥哥一边扒饭,时不时地偷瞄贞仪两眼。贞仪觉察到了,瞪他:“看什么呢?” 哥哥只差没把脸埋到饭碗里去,耳朵却红了起来 自那之后,哥哥也不敢再提放弃考试的事,又缩回书房里乖乖地读书。因为贞仪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母亲闲下来了,便时不时地去尼姑庵里吃斋念佛。有次她从庵里回来,我看她似乎心情不错,打趣她说:“娘您不怕您成日不在家,嫂嫂骑到哥哥头上去啦?” 母亲叹气,“她成日里除了做家事,就只顾着读书写字,哪里还用得着我操心” 翌年开春,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城中来了个据说十分厉害的陆道士。母亲每次回来,总带着些奇奇怪怪的符纸,有的贴在家中各处,有的烧成了灰,拌在茶水中叫哥哥一口喝下。后来她又疑心我们家风水不好,特地请了陆道士到家里来看。陆道士在我们家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指点了一番,母亲便把家里的床柜箱笼全都腾挪了一遍。折腾完了,陆道士讲,他有位师叔张天师,自幼开了天眼,有通天之能,可以请神下凡。这位师叔在山中闭关修行了二十年,最近出了关。倘若母亲想要哥哥下次能考中举人,可以带哥哥去这位师叔的道场去,请文曲星下凡为哥哥点拨一二。 母亲一听说这张天师能请文曲星下凡,险些乐晕过去,当即定好了日子,要带哥哥去。到了那日,母亲天不亮就起床张罗,催着我们齐齐穿上新做的衣裳,全家一起去拜那天师。张天师的道场建在城外的一个小山坡上,却是一座新盖的八角形的房子。说来也怪,那道场除了面向东南的门,剩下的几面居然都是光溜溜的墙壁,连窗都不留一扇。我远远地瞧见它,纳闷说:“天师在里头做法,不闷吗?” 母亲狠狠瞪了我一眼,那张天师居然是个白白瘦瘦的年轻人,看起来不过是二十出头的模样。我们进去的时候,他正抱着拂尘端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母亲恭恭敬敬地自报家门,又叫哥哥和贞仪给张天师行礼。张天师连瞧都不瞧我们一眼,只是闭着眼睛微微颔首。不多时,那陆道士也来了。他把门一关,整个道场便黑得像半夜似的,只剩一盏油灯还亮着一点豆大的光。 我们齐齐对着法坛坐下,张天师便挥剑做起法来。他宽大的道袍随着他舞剑的动作飘飞起来,一时间光影晃动,阴气森森。张天师口中念念有词,左右腾挪跳跃,舞了半晌,一口气吹熄了法坛上的油灯 灯光消失之后,整个道场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中。我本能地抓住了贞仪的手。她拍拍我的手背,似乎是在示意我不用怕。眼前终于又亮了起来。一道模糊的人影漂浮在空中,仿佛仙人从画中走出来那般,飘飘欲飞 “呀……”母亲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然后又立刻安静下来 第34章 这时,空中有个声音低低地说:“宣城詹和修,你屡试不第,乃是因为你心不诚,读书时多有杂念……” 那声音絮絮叨叨地指点了些话。哥哥心悦诚服,磕头道一定谨遵教诲,那影子便缓缓消失在黑暗中。陆道士很快便在外面开了门。一道光射进来,母亲激动得眼泪直流,把沉甸甸的一袋子钱交到了陆道士的手上。 6.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贞仪请母亲再小坐片刻。等刘嫂收走桌上的杯盘碗碟,她便在桌上点起了一根蜡烛 母亲不解:“咱们不是点灯了吗?还点蜡烛做什么?” “我想变个戏法给母亲看。蜡烛的光要亮一些,好让娘能看清楚” “妳又学会变戏法了?” 贞仪笑而不语,一口气吹熄了原来点着的油灯。我按照她的叮嘱,抖开一块白布,把它展平了挂桌子不远处的长案上。贞仪拿起一张厚纸,把它举给母亲看,“娘,您看,这是一张纸” 母亲有些不耐烦,“我看得见这是张纸!” 贞仪点点头,拔下插在发髻上的银簪,用尖的一头在纸上戳了个洞。然后,把那张纸凑到了桌上的蜡烛前。一时间,在那块白布上,竟出现了一个放大了的火焰的影子 那影子和蜡烛上跳动的小火苗不一样,是倒着的。 “这——这这这——”母亲惊得站了起来,先是半信半疑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走到白布前去,伸手试探地摸了摸白布上的火影。贞仪也站了起来,把手中的厚纸朝着烛火平行移动。于是那白布上的火影忽而变大,忽而变小。母亲摸了一阵,似乎终于相信了那只是个影子。贞仪又把手里的厚纸拿开,那火影一下子消失了 “这……这是怎么……” 贞仪把手里的厚纸递给母亲,鼓励地说:“娘,您自己来试试吧。”母亲缩回手,一个劲地摇头。于是我推了她一把,“娘您就试试吧,那就是一张纸,又不会咬人”她终于接过了贞仪手里的纸。贞仪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的手,让她把厚纸上的小孔放在烛火前。一时间,白布上的火影又出现了。 母亲学着贞仪的样子左右移动那片纸,火影也像方才那样变大变小。她忽然笑了起来,“哎呀,这是什么戏法,真好玩儿——” 贞仪拉着母亲在桌边坐下,手请按在母亲的肩膀上,“娘,这便是张天师请神仙的戏法” “张——”母亲陡然张大了嘴,“妳是说那张天师是——” 贞仪解释道:“张天师把道场修成一个密不透光的屋子,就是为了方便变这戏法。想来,他是在屋顶朝东南的位置留了个小洞,不做法的时候便把小洞遮起来。到了做法的时候,他在里头吹了灯,屋顶上的人把遮盖小洞的东西挪开,在洞口放上一块绘有人像的小玻璃片。他只要算好时间,等太阳升到特定的角度,那时的阳光穿过玻璃,正好可以把上面的人影投射在一片薄如蝉翼的纱布上。这时候,再叫屋顶上的人说那些一早准备好的话。我们在里面听着,感觉就像是那人影在说话,自然就会相信他请仙的把。”母亲拿着手里的厚纸,看看贞仪,再看看桌上的蜡烛,脸色变得煞白 “妳今天在山上,是不是一眼就看穿了那臭道士的把戏?”贞仪点点头。母亲猛地抓住她的手,急问:“妳妳妳,怎的不早说?!” “我一来是怕您不信,想等天黑了,演示给您看一看;二来也是因为咱们全家都被关在那个屋子里,倘若我当场戳穿了他们,还不知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母亲忽然哭了,“钱,我的钱啊,妳知不知道我给了他们多少钱?” “您别急,明天天一亮咱们就去报官。等官府把他们抓回来了,自然能把钱追回来” 贞仪好劝歹劝,总算把母亲劝回去睡了,可惜她千算万算,终于还是算漏了一着——衙门里有个门子,和那陆道士是旧相识。母亲带着刘嫂去报官,他站在一边听到了,径直就溜出城去报信。等几个衙差带着家伙去抓人,那张天师陆道士早就跑得没影了。母亲的银子自然打了水漂,我们也都不敢问她究竟给了那俩骗子多少钱。自那以后,母亲连尼姑庵都不去了,成日坐在院子里发呆。 贞仪仍旧会在晴天的晚上到院子里观星,我觉得好玩,就去陪她,她也会教我认天上的星宿。有天母亲也在一旁纳凉,忽然问她,“贞儿,妳说说,这文曲星到底是天上的哪一颗?” 贞仪指给她看:“您看,那边天上有七颗很亮的星星,它们连起来是一个勺子的形状,那便是北斗七星。世人通常所说的‘文曲星’,就是这北斗七星中的第四颗。这颗星,又叫做‘天枢’” “天枢……是神仙吗?如果我每日奉上贡品祭拜天枢星,他能保佑我儿高中吗?” 贞仪沉默片刻,似乎还在思考着该怎么回答。 “妳说咱们的命,这一生福祸荣辱,是不是早就都已经写好了?倘若是命里注定没有的东西,是不是再怎么辛苦,用多少力气,怎么求都求不到?”贞仪的目光从天上转回地上,也不知怎的,眼睛突然红了“我不知道” “老天爷,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们,妳命该如此,不该有的妳就不要想了,为什么不……”母亲说到最后,已经语无伦次,潸然泪下,“我该做的都做了,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我走去抓住她的手,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哥哥大约是听到的母亲的哭声,慌忙地从书房里出来,不知所措地看着母亲。然而贞仪冲他摇了摇头,他便又静悄悄地退回了去。 7. 母亲似乎放弃了折腾,甚至都不怎么管我了,时间也忽然过得飞快。 哥哥仍旧每日读书,贞仪仍旧每日操心着里里外外的事,夜里观星,记录星象,整夜整夜地在灯下摆数筹计算着什么。 我开始有许多时间读书,因为从前母亲管得太严,只叫我背什么《女诫》、《内训》之类的书,我一旦有机会肆无忌惮地看,不免如饥似渴。哥哥书房里的闲书很快都被我看遍了,我开始跟着贞仪学筹算,试着帮她计算一些简单的数字。 某日,贞仪的娘家寄了一箱东西过来,贞仪叫刘嫂把它搬到我房间里。她跟母亲解释道,那箱子里装的都是她从前在家穿的衣服,还有一些没有来得及做成衣服的衣料。那些衣服和料子都保存得好好的;我如今渐渐长高了,正好拿来给我穿。可是当我翻开那箱子,把里面的衣服和料子取出来,才发现下面还藏着半箱子书,全都是我最爱看的传奇话本,我很快又把它们都看完了,贞仪问我那些书怎样,还要不要再买新的。我坦白说,看多了才发现才发现里头的故事来来去去都差不多,也没几个新鲜的。贞仪笑说,妳若是嫌弃那些故事不新鲜,妳倒是自己编一个新鲜的呀。我不服气,真的自己用针线把白纸缝成一个本子,悄悄地在上面写。写了一阵回头看,自己编的故事也和那些话本没什么两样。我放弃了那个故事,又重新去写新的,写来写去,不知不觉地攒了许多,然而那些故事怎么看怎么俗套,我也不好意思拿给贞仪看。 攒到第十个本子的时候,家里忽然来了位老客人。贞仪和哥哥的亲事,据说是贞仪的父亲和我爹商定的,从他们定亲到成亲,一直有个媒人张婶在两家间往来传话。他们成亲之后,张婶自然就没有再来过了。所以看到她坐在正堂里,我险些想不起她是谁来“姑娘都这么高啦!”她起身摸我的头,似乎十分高兴 “什么风把您吹来啦?” “我……来取一样东西” “取什么?我去给您拿” “不用了不用了,姑娘自己玩儿去吧,不用管我” 半个月后,张婶又来了,和母亲在内室关起门嘀咕了半天。如此数次,母亲突然在她来了之后,把我叫到正堂去,正式宣布,我即将嫁到江宁府一户姓俞的人家去。两家已经合过了八字,算命先生道这是天作之合,极好的姻缘。对方很快就会正式下聘,之后是定亲,定亲之后便马上成亲,成亲的日子在两个月之后 张婶转述算命先生的话,说那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日子,过了这一天,以后就再也遇不上了 “妳才十五岁,我原本也有些犹豫,只是那算命先生既然这样说了,妳迟早都是要嫁的,那还不如就挑个好日子。妳父亲以前说过,妳的婚姻全凭我做主。我已经写信告诉他了,他必然应允的”母亲似乎是不敢看我的眼睛,侧过脸去,接着说:“那俞家是江宁的望族,妳的夫婿名叫远桐,是长房长孙,人品学问样貌都是顶顶好的,咱们只是个小户人家,妳又是这般寻常的样貌,能攀上这样的亲事,我这辈子总算是能松口气了” 我如坠冰窟,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索性也不必说了。 此后的事,一时也难尽述,我到了俞家,那轿子也不知过了几道门,才在一处内院停了下来。有人扶我下去。我隔着薄薄的盖头,隐约见到一片重叠的屋檐,只觉自己像是进了一处大得没有边的迷宫。 第35章 许多人扶着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男孩出来与我拜堂,那男孩自然是俞远桐 他们解释说,俞远桐与我同龄,只是因为自幼体弱,不能见风,所以看起来年纪要小一些。他们也不要我做什么家事,只叫我伺候俞远桐吃饭喝药。 俞远桐病恹恹的,一派天真烂漫,就是不爱吃药,我讲自己编的故事给他听,讲到紧要关头就停下,叫他喝了药再继续,他为了听后面的故事,只得乖乖地喝 如是过了两年,俞远桐的病渐渐变重了某个冬夜,他也不知哪根筋不对路,大半夜的闹着要看星星,我把他裹成粽子状,扶他到院子里去。他望着头上那片方块状的天空,忽然对我说:“榕儿,妳说,这院子像不像一口井?” 我说:“像,我家的院子也像一口井。”我想起自己在家的时日,一时恍惚,又说:“我嫂嫂说过,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看天,天就像一口倒扣在地上的锅。” 他说:“真可惜呀,咱们就像井底的两只青蛙” 我说:“呱呱呱”他说:“呱呱呱” 他靠在我肩上,抓着我的手,渐渐地没了呼吸 俞家一时乱起来,他们先是报官,状告一个道士,说他诈骗——那道士曾说,假如他让俞远桐与一个八字相合的女子结亲,可保他长命百岁。俞家向我提亲,自然只是因为那个所谓“相合”的八字。我的处境变得十分尴尬,俞家是大户人家,为着体面,不愿意打发我再嫁。但是又因为我没能给俞远桐续命,他们瞧我不顺眼。我困在一间小屋里,佣人偶尔想起我来了,才会给我送一点冷饭。我想着自己恐怕是要这样过一辈子了,不如早些死掉拉到,于是开始琢磨是抹脖子死得快还是上吊死得快,大管家的老婆突然来找我,说我娘家来人接我回去了。 来的人却是一对陌生的中年夫妇——说陌生,也不尽然,我依稀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了贞仪的眉眼。后来一问,他们果然是贞仪的娘爹… 他们雇了船送我回家去,王伯父在船头与船家闲聊,我与伯母坐在船舱里,她一路低声问我贞仪嫁到我家后的境况。我怕她担心,绞尽脑汁往好了说。然而说到最后,我终究没忍住,问:“伯母,你们这样疼贞仪,为什么要让她到我家来?” “傻丫头,快别这么想。” 外头的橹声咿咿呀呀地响,伯母把脸埋在掌中,久久抬不起头来。 8. 俞家放我回家,是有条件的。 我家要退还他们之前送的全部聘礼,而我的陪嫁不但尽数归俞家所有,我家还要再补偿俞家一笔钱——因为从理论上来说,他们本可以打发我再嫁他人,从而收到一笔聘礼。即便是这样,俞家起初也不太情愿放我回家;最后是靠了王伯父游说了几位江宁的官员,请他们出面为我求情,俞家族长才答应了。 王伯父为了救我而到处奔走,自然是贞仪求他这样做的。据王伯父说,他向母亲提议说由他出面去和俞家交涉的时候,母亲其实也不大愿意,因为觉得这事儿丢人。贞仪和哥哥在她面前跪了一宿,最后贞仪说,您真的要为了护着所谓的脸面,连亲女儿的命都不要了吗? 母亲反问她,妳真的知道什么叫脸面吗? 贞仪说,我只知道世上没什么东西比一个活人的命更重要 母亲拗不过他们,最后才答应了。我回家之后,才真正明白了母亲的意思。詹家的亲戚不再与我们往来。他们不来我们家,也不欢迎我们去他们家。我跟着贞仪出门,从前认识的人也都不愿意搭理我。只有满大街跑的小男孩会追在我身后,扮着鬼脸阴阳怪气地喊:“扫把星!赔钱货!扫把星!赔钱货!” 我走到哪里,他们便追到哪里 回家之后不久,又有噩耗传来。父亲的幕僚来信说,父亲在甘肃突发急病,病得很重,叫哥哥速去见他。母亲本来只叫哥哥去,后来贞仪说,她跟着王伯父研习过,略懂得一点医术。若她跟着去,也许还能给父亲看看病。母亲便允了。哥哥和贞仪一去数月,然后带着父亲的骨灰回来了。哥哥说,因为贞仪懂得施针用药,父亲虽然病重,但是走得并不痛苦 我们举行过简单的葬礼,贞仪又跟着病倒了。 哥哥写信求王伯父来给她看病,我听着哥哥的唠叨,才知道贞仪在甘肃的时候,只要天是晴的,还是会每夜顶着寒风出去观星,他怎么劝都劝不住。观星之后要记录,要计算,她还要时刻关心父亲的病情,故而累坏了身体,王伯父却道,她这病,不是因为出了这趟门累的,而是她小半辈子劳心劳力,身心俱疲,攒出来的。贞仪这样一病不起,他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哥哥每日一边煲药一边哭,药煲好了,我就给他准备热手巾,他擦一擦脸,攒起笑容送去哄贞仪喝。 我不敢去看贞仪,因为真的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走到哪儿就把晦气带到哪儿的扫把星。我甚至觉得,俞远桐的死,父亲的病逝,贞仪的重病,全都是因为沾了我身上的晦气。假如我当初能狠下心在俞家自尽了,说不定父亲和贞仪就不会生病了呢? 某天哥哥哄贞仪喝过药,出来叫我,说贞仪有话要对我说。我下意识地要跑,哥哥反应比我快,一把抓住我,把我连拖带拽拉到了贞仪的床前。贞仪倚在一只靠枕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脸上还擦了些胭脂。也许是因为脸颊消瘦了的缘故,她的眼睛反而变得更亮了。我叫了一声嫂嫂,然后便说不出话来,贞仪无力地伸手,拉我坐在她身边“我这些天一直在琢磨,星孛究竟是怎样来的” 我一愣,“星……孛?那是什么?” 想不到她病成这样,脑子里想的还是天上的事 哥哥在一旁解释:“就是——咳咳,俗称的扫把星。”他把最后三个字压得很低,我还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我明白过来,使劲使嘴角往上翘,好歹让自己有个笑的样子,“原来……天上真的有扫把星呀” “嗯。我今天说的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想。我已经无力去验证,所以只偷偷讲给妳听。”她用手拖起挂在床边的一只圆形香囊,用手指轻捋挂在下面的流苏,“星孛的形状,大体像这只香囊。它会有一个很亮的头,头后面拖着一条长尾巴。它和别的星星不一样,飞得很快。所以我的第一个猜想是,当我们看到星孛的时候,它离地面比别的星星都近多了” 我一下子就不明白了,“为什么?” “一匹马在妳眼前跑,妳会觉得它跑得很快。但假如它在远处跑,妳就会觉得它跑得很慢,甚至觉得它是不动的——这道理是一样的” 我迷迷糊糊地点头,“哦……” “同时,因为它离我们很近,它看起来又比别的星星大不了多少,说明,它真正的体积要比别的星星要小上许多,贞仪给我讲过“近大远小”的道理,这点我倒是听懂了 “天上的星辰运转,路线都是固定的。但是大多数星孛不是这样。有的星孛飞走了还会再回来,有的呢,只是偶尔从天上路过,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哦……” “我一直想不明白,星孛的尾巴会是什么。西洋人的记载上说,当它靠近太阳的时候,尾巴会变长;当它远离太阳的时候,尾巴会变短。直到刚才,我看着药碗上升起的蒸汽,忽然想到……太阳那样热,假如有人在靠近太阳的地方把一碗水泼向它,那水一定会在瞬间化为蒸汽” “啊,难道星孛就是泼向太阳的一碗水?”“应该是冰,或者,至少它的一部分是冰”我努力尝试着把这些信息点连起来,“嫂嫂的意思是,星孛其实是飞得离地球很近的一大块冰,它在靠近太阳的时候,有一部分冰蒸发成水汽,拖在后面,就变成了它的尾巴?” 贞仪眯着眼睛点点头,“聪明” “可是这一大块冰,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贞仪勉强打起精神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时便渐渐乏了,“我猜,是……来自别的星星的……碎块” “星星?碎块?!星星——不是圆圆的吗?像咱们这个地球,又大,又结实,好好的怎么会碎呀?” 贞仪无力地摇了摇头,“我还没想明白” “那……咱们这个地球,会不会碎掉呀?” 哥哥连连朝我使眼色,又过去扶她躺下,叫她不要太耗神。贞仪乖乖地躺好,拉着我的手,说:“我只希望,妳能懂得,星孛,就是星孛,不是什么凶兆。妳出生在何时何地,只是冥冥中的巧合,它不会决定妳的人生,也不会影响任何人。那些不懂的人,不要理他们” 我背过脸去,因为不想让贞仪看到我哭,她的手在我背上轻轻地拍,“想哭就哭吧” 9. 贞仪死时,年二十九岁。 我们在家里设了灵堂,族中的亲戚一个都没来。我陪着哥哥守灵三日,到了出殡的这天,天上居然下起了细细的雪 贞仪十三岁的时候去了东北,在那里住了好几年。她说,她最怀念的便是东北的雪,一片一片地,像鹅毛似得被风卷着飞。雪花落在地上,层层叠叠地堆起,松松软软地足有尺许厚。人走上去,脚就会深深地陷到雪里……我跪在堂中,看着雪在院中落了薄薄的一层,忽然想,这是不是老天爷在努力满足贞仪的愿望呢 第36章 过了晌午,忽然陆陆续续地有人来。 第一个来的是一位面生的大伯,穿黑衣布靴,面色凝重,问我们是不是在为王德卿女士办丧事,哥哥说是,又问他是否是王家的亲戚。他说他不认识贞仪,只是读过贞仪的书,深受启发。听说贞仪病故,十分痛惜,冒昧前来送别。他在贞仪灵前上了香,深深地拜一拜,便走了。 第二个来的却是哥哥在安庆的那位旧相识。他陪哥哥坐了许久,临走时留下几十封信,说是贞仪指点他的信,送回来给哥哥留个念想。 后面来的那些人,我也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他们有的是本地的,有的却是从安庆,甚至是从江宁日夜兼程赶来的。他们当中,有一些是互相认识的,但是事先并没有约定要一起来。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喜欢钻研天文数理之道,他们都读过贞仪的书。 我一直以为贞仪很孤独,却不知道她曾经令许多人受惠,更不知道她会受到如此的敬重。 贞仪死后,我和哥哥花了两年的时间把她未写完的书稿整理付梓,又请书坊重新刊印了她的一些旧作。全部完成之后,哥哥有个已经考上进士在蜀中做官的旧同学来看他,说衙门里还缺一个师爷,问哥哥有没有兴趣跟他去。哥哥起先没有答应,因为知道母亲不会同意他就此离家。谁知母亲说,想去就去罢,哥哥很是意外。母亲又说,倘若贞儿还在,一定会赞同你去的。 此后数十年,哥哥一共只回来过三次,每次都是为了给贞仪扫墓,哥哥走后,母亲的身体欠佳,我不得不学着料理家事。我需要时不时地出门采买,与人交涉,街上的顽童仍然追在我身后喊“扫把星赔钱货”我心情好的时候,就真的拿一把扫把,举在手里作势要追着“扫”他们,他们反而会被吓得四散躲开。 因为家里日渐窘迫,我开始试着把自己写的话本拿给书坊,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刊印。书坊的老板竟然真的收下了,又叫我自个儿改个笔名。我问:“不改行不行?我觉得我这名字不错呀” 老板说:“不行,妳这名字一看就知道是个女子;这世上的读书人都是男子,谁要看一个女子写的书啊?” 我想了想,忽然想起了什么,“老板,你刊印的这些书里面,是不是有一些其实是出自女子的手笔呀?” 老板撇撇嘴,一声不吭,似乎是默认了 此后,我每次路过书肆,看着满桌满柜地堆在里面的书,总忍不住想——在这世上,在枯井似的深宅内院中,又有多少个像贞仪那样的女子,即使身心困顿,事事都不能自己做主,却如暗夜中的星辰一般,努力地发出一点点微弱的光,照亮世人的路? 我虽看不到她们,但是我知道她们就在那里。 10. 罗艾礼的故事终于写完了她认认真真地念了一遍给我听,又问我有什么要补充的。我在记忆里搜刮了许久,又想起一件小事 有天晚上,母亲已经睡下了,我看书看得睡不着觉,推门出去透气,却见贞仪和哥哥坐在石桌边上,藉着一盏灯笼的光在看一只盒子。哥哥翻开盒盖,从里面掏出一个黄澄澄的筒子来,郑重其事地放到贞仪的手里。贞仪看着那圆筒,满脸的难以置信。哥哥说:“妳快试试吧。” 于是贞仪举起那只圆筒,把它对准了天上的月亮“呀——比我那只清楚多了!” 贞仪从未这样开心过,哥哥看着她,也在傻呵呵地笑,那是她们最快乐的日子。 罗艾礼听到这里,在胸口划了个十字“我的读者一定会很欣慰,至少她曾经真正地快乐过。” 我点头,“希望如此” 第22章 高五娘 刘萤落: 我乃大唐女子刘萤落,曩昔与夫结缡初亦缱绻,然时移世易夫心乃变竟背义而去,我不堪其辱毅然和离,自此,独携女儿高五娘于世灿活。 和离之始心虽有痛然更有释负之感,我深知与其困于昏头姻缘,不若独步前行为己谋安。乃觅得一旅舍以此为生,欲凭己力做出一番成就来。初,旅舍萧索昼夜劬劳无暇顾五娘,五娘稚龄未尝啼哭,每静坐于侧,凝我忙碌之影目含关切,我虽疲敝,见五娘之眸心亦慰焉。每至夜阑,我视五娘酣睡之颜暗许必使其安享,勉力经营旅舍,待客热忱渐而旅舍稍兴,我心喜之然亦愈忙。旅舍既旺我愈无暇伴五娘,五娘初尚能谅我之劳,独嬉于侧不添烦扰然久则心寂,渐而五娘始顽皮。或与邻童嬉闹归则满身泥泞;或悄然逸出旅舍使我遍寻。我怒其不驯屡加斥责,然五娘倔强不为所动,我心焦虑不知所之。一日五娘复闯大祸,与邻童争斗致其伤,我闻之怒不可遏,严责五娘。五娘却倔强视我,泪盈于目道:“儿打他不过是因为他出口辱您,老子尚不立住脚幼子又何必被老子所压?阿娘教女儿认的孝字,女儿不认也罢。”我闻此言方才想起,上一次教她认字已经是四月前了。 既认母女之间冷若冰霜,又知五娘视我眼眸温情不再,取而代之者乃疏离淡漠之态。心下生愧且痛深知此乃我之过也。思之良久乃决以识字读书理财算账、我会之术之物皆教之,冀能补我之过亦欲使五娘自立于心。是日唤五娘至前,五娘徐步而来。我视之心内百感交集轻声道:“五娘,为娘知往昔亏负于妳,今起,教妳识字读书理财算账之道,可乎?”五娘默然片刻微微颔首。先取卷书展其一页指字而教,“此乃‘人’字,为人者,当具仁善之心。”五娘望字眸中闪过一丝欢喜,旋即复归平静。我详释此字之义言人立于天地之间,当以仁德为本,心怀心念方能得他人之敬重亦能使己身心安。五娘听之未发一言,又取数字一一教之,如“日”“月”“水”“火”等,每字皆述其形其义其用,五娘神色专注,勤习万字。字既认练她又心扑书文,轻声诵读:“驱马悠悠,言至于漕。大夫跋涉,我心则忧。”之言,声清脆如珠落玉盘,五娘细品其义心有所悟。又展卷而观“览庶类之肇化,何涪沤之独灵。禀□□以运景,因落雨而结形。”之赋沉浸其中赏其文思深远,又吟“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之句惊叹气魄反复吟咏。又低头看到我所著的生意经,便随之念出“选选之要首察其地之通衢与否,若处交通要冲,往来之人络绎不绝则客源广矣,如临官道之侧或近码头之所,行人商旅多有驻足。再者观其周边之境,若有古迹相伴或处繁华市井自能引众人之目,且须考量风水之宜,背山面水藏风聚气方为上佳之地,又当审度邻里之况,若四邻皆为善者互帮互助可使经营顺遂。选址得当犹如筑巢引凤…”如此一来五娘实在没空再去玩耍,好几次玩伴来邀她只说:“我如今有更好玩的了,恕五娘不再相陪。”我见状又教五娘理财算账之术,取来账簿示以账目记法。“此为收入以朱笔书之;此为支出当以墨笔记之。须详记每一笔款项之来源去向,方能知盈亏。” 五娘视账簿,眸中手上皆专注。先以简单交易为例,如售一货物,得钱若干记为收入,又购一物品花钱若干记为支出,五娘大有所悟。细教以算账之法,取数笔交易令五娘算其总和,五娘初时稍有犹豫旋即动笔写算,其计算之法虽稍显稚嫩然思路清晰,我赞之她面色稍缓,我复又增加难度,以复杂账目示之,如既有货物买卖又有租金支出等,五娘蹙眉思索,半时方得出结数,我细察之,无误,心甚喜。又详教以理财之策,“财须善理不可挥霍,当有计划方能长久。”我言可将钱财分为若干份,一份用于日常开销,一份用于储蓄以备不时之需,一份又可投于有利可图之事,然须谨慎辨之。五娘依旧沉默,然我能察觉她用心听之,心内暗喜,以为她已察觉我之补心。 然母女间之冷漠未因此而消,五娘学之却始终与我保持距离,她天赋异禀于斯时渐显,识字读书过目不忘,速记文字,算账理财思维敏捷,迅算账目盈亏。 五娘十岁这年,为店里摆平了一件难事。 有人在旅舍之中闹事,在旅舍之中大吵大闹非说我们这账目不清多收了他的钱财,我与之理论他全然不听,只一味地叫嚷,那声音在旅舍之中回荡,惊得其余客人也是纷纷侧目。我正欲使强硬手段,五娘便从后厨出来了,她提了一把泛着寒光的菜刀,她的眼神比菜刀更锐利。五娘快步走到那闹事之人面前,将菜刀往桌上一拍大声道:“且慢喧哗!我来与你理账。”那闹事之人先是一惊随后又恢复了那嚣张之态道:“一个小女子能懂什么账目?莫要在此糊弄于我。”五娘冷笑一声喝道:“我自幼便随阿娘打理这旅舍,账目之事岂会不知?你且听我道来!你入住之时,要了上房一间,每日房钱三十文,你已住了五日那便是一百五十文。你每日在旅舍用餐,早中晚三餐,每餐花费不同,早餐十文,午餐二十文,晚餐十五文,五日本该是二百二十五文。你又在旅舍中要了热水沐浴三次,每次五文,共十五文。你还在旅舍中买了一些杂物共计三十文,你所有花费相加一共四百二十文。而你之前只交了三百文尚欠一百二十文!”那闹事之人听得云里雾里,他瞪大了眼睛道:“我怎知妳说的是真是假?我又不识字,妳莫要诓我。”五娘叹了口气道:“那我便再与你细说,你看这账本之上每一笔账目都记得清清楚楚,你入住那日是上月十五,我都有详细记录。你每日的用餐伙计都有登记,你买的杂物也都有写清楚是何物。你若不信,可叫旁人来看。”此时大堂中已有不少客人围观,有识字之人上前查看账本随后点头道:“这账本确无差错,姑娘所言属实。”那闹事之人听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知道自己理亏但又不想轻易认输,五娘见他这般模样,又道:“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你若真有难处,这欠的钱我阿娘可以让你缓些时日再给,但你不可在此无理取闹。”那闹事之人沉默片刻随后道:“罢了罢了,是我错怪了妳们,我这便把钱给妳们。”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丰盈钱袋,数出一百二十文交给了我。五娘正欲转身离开却突然发现地上有一物,她弯腰捡起竟是一块金子,她拿着金子走到那闹事之人面前道:“这可是你的?”那闹事之人看了一眼金子满不在乎地说:“左右不过是沙子炼的玩意儿,送与妳了。”五娘皱了皱眉道:“这金子贵重我不能要,你还是好生收着吧。”那闹事之人摆了摆手道:“我本就不看重这些身外之物,只是最怕别个骗我,今日之事是我不对,这金子便当作是我向妳们赔罪了。”五娘见他执意要送,便不再推辞。 第37章 五娘十五岁这年,她自己选定了清化坊的柳家嫁过去,无他,只因整条街上只有柳家旅舍收成比我们还好。出嫁前她同我讲:“阿娘,理账这些年我才知阿娘为何会痴迷此道,我若是阿娘只怕我定是长不大的,阿娘请安心,五娘此去定可将柳家旅舍搅的天翻地覆,使我刘家旅舍在北市一家独大!”我闻言方知或许她从来不是我的女儿,我们只是血可相融的商财同盟,可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这更坚固的缘份情系了。 糕缀金: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我兄病逝不过二月有余,柳家族内全笼于哀伤之中。娘耶双泪长流几近昏厥,而我柳梦娘却平静冷知甚至带着一丝欢喜在庖厨处学做糕点。 嫂嫂高五娘嫁入柳家不过两月便赶上此事,兄已去,众人皆议嫂嫂应与柳家和离。一日,家中长辈齐聚于厅堂欲与嫂嫂言和离之事,一人开口道:“侄媳啊,我等深知妳与侄儿情深,然如今他已离世,妳尚年轻不应在此蹉跎岁月,和离之后妳可再寻良人,莫要误了自己一生。”嫂嫂微微垂首轻声道:“多谢长辈关怀,但我既已嫁入柳家,便是柳家之人又岂能轻易离去。”众人皆摇头叹息又一人道:“这于理不合,何况府中又没有什么妳眷恋的…”嫂嫂沉默片刻忽抬眼道:“梦娘做的糕点实在很好吃,我……舍不得离开。”此一言出众人皆惊叹离去,我亦瞪大双眸未曾想到嫂嫂竟以此为由。 入冬后,叶尽脱落寒鸦乱啼。一日,嫂集家人于厅堂正色而言:“旅舍经岁已久,其饰渐旧恐难留客,我意重新修缮诸君以为如何?”众人皆赞深知此旅舍振兴之要。遂筹备修缮之事,嫂嫂访诸良匠择取佳木,不数日,庭院之中,檀木樟木等材堆积如山,木香四溢。及修缮始嫂嫂每临现场,带领匠人易旧窗为新,新窗之上雕饰或如流云婉转或如繁花绚烂,日光透窗而入满室皆辉。墙壁重粉洁白若雪,又命人悬自字己画于其上,皆为山水妙景女子诗文。客房之内新置床铺桌椅,床铺更以柔滑丝绸为幔舒适宜人。与此同时嫂嫂亦不忘拉拢生意,带着我们往城中各处张贴告示,宣扬旅舍修缮之事广布优价之讯。旅舍膳食嫂嫂也精心打理,亲至庖厨与庖丁商议菜品。于是,庖丁精心烹制佳肴飘香,鱼鲜之美肉羹之香蔬菜清鲜,来客食之皆赞不绝口。家中有老仆四人嫂嫂待之甚厚,每至月末必多予工钱且常问其冷暖,老仆皆感其恩干活愈加卖力。一日暴雨倾盆,旅舍屋顶漏雨,她心急如焚亲自爬上屋顶修补,雨水湿衣衫狂风乱发丝,众人皆劝其下,她只说:“若不速补,客房被淹客必生怨,今盈必漏。” 家中八口人皆赖嫂嫂养活,嫂嫂忙碌之余亦不忘关心我等起居心情,每至夜晚嫂嫂必至我房中教我读书认字,偶有几次嫂嫂阿娘家送来钱财皆被嫂嫂驳回。我在嫂嫂身旁,犹豫片刻终是开口问道:“嫂嫂,梦娘心中有一事不明,久想问嫂嫂。”嫂嫂抬起头目光温柔道:“梦娘但说无?。”我低声道:“嫂嫂为何要对我们这么好?外头的人都说我们是嫂嫂的拖累。”嫂嫂听闻此言嫂嫂开口道,“实不相瞒,一开始我嫁到柳家不过是想将妳家旅舍弄得鸡飞狗跳,分文不赚。”我闻此语心中大惊难以置信,早听闻商场之争无孔不入却不料嫂嫂什么都豁得出去,嫂嫂却并未理会我的惊愕继续说道:“可我一来便发现妳家这些年根本就没赚到钱,靠的不过是以往族名勉强拉客度日,我虽没见过妳兄长却也真心觉得他也太不会做生意了。至于妳们嘛,我高五娘一直觉得人当以仁德为本,心怀善念方能得她人敬重亦能使己身心安。照料妳们一是图名引人,在这世间名声便是最大的诱惑,我若能善待妳们世人必赞我仁德,此名声不管是于我而言还是旅舍,都是无形巨大之财富。”嫂嫂目光灼灼,言语之中透着坚定:“二是我相信我能把生意照样做好。我高五娘这辈子都不可能甘心,虽旅舍此前经营无道但我有信心扭转此局,希望妳们都是我高五娘在这条路上的见证人。”嫂嫂突然看向我喜悦地讲:“三是梦娘做的糕点确实好吃,我阿娘从前忙于旅舍生意很少下厨,我虽会吃却不会做,梦娘所做糕点细腻柔美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糕点!”嫂嫂的话如同一股清泉浇开了我心中渴求赞美的荒田,嫂嫂最后说道:“妳们不是拖累,总有一天会强大到没有任何人可以拖累我!”语气之中满是豪情。 悠悠四载客似云来皆慕嫂嫂之名而来,有那豪爽侠客,见嫂嫂为人利落赞不绝口,有文士,感嫂嫂处事细腻钦佩有加。每至夜幕降临,柜台之上嫂嫂清点银钱,叮当之声悦耳动听,四年之间所赚之财皆为盈数,嫂嫂亦不忘我,为我与她攒下了许多金子。我嫂嫂与嫂嫂常于那昏黄烛光下,轻抚黄澄金子面上含笑,见旅舍兴隆亦见未来希望。 我亦未闲暇,糕点手艺在这四载间日益精进,每日晨起便入庖厨。从那和面调馅至烘烤之法皆反复琢磨,初时,所制糕点不过寻常之味,然常以新料试之以新法为之,渐渐地糕点之形越发精致其味越发醇香。有客于旅舍尝我之糕点赞不绝口道:“此糕之味堪称一绝,世间罕有。”我闻之心中甚喜,嫂嫂亦常鼓励我,见我手艺渐强嫂嫂笑道:“梦娘,如今妳所制糕点可比那名声还值钱呢!”旅舍之中有一书生,姓李名仙,此人风姿翩翩颇具才情,此来洛阳参加科考未能考中,又于旅舍之中欠下诸多房钱饭钱无力支付。一日,我见那书生李仙与嫂嫂言语似是提及伊阳仙人场中有金沙可练出金子,我心中思忖良久觉此或为一条出路。遂寻着嫂嫂于后院之中对嫂嫂道:“嫂嫂,那李仙所言淘金之事,我思量许久或可一试,无论是嫂嫂阿娘家的旅舍还是如今眼下的旅舍都不是我们自己挣来的,这一趟嫂嫂应该去。”嫂嫂微微皱眉道:“此去遥远且艰险未知。”我目光坚定道:“嫂嫂,妳教过我的,生意道上要抓住一切机会。”嫂嫂听我所言似有所动,又过几日我便对嫂嫂道:“嫂嫂,若要去那伊阳仙人场,这旅舍便需处置…”嫂嫂依言将旅舍售之,又为娘耶留得丰厚资产。 知晓此事后,我心生一计,决意假借出家做尼姑之名与娘耶斩断亲缘,遂寻得一尼庵,师太虽有疑虑见我决心似铁便允我暂留。我将此消息传于娘耶,娘耶闻之只说:“如此也好,所生钱财便可少供一人。”嫂嫂知我所为既怜且叹,我将嫂嫂给的金子带到庵中对师太道:“此金愿捐与庵中,建一新供堂,以表我向佛之诚心。”师太欣然接纳。待诸事妥当,我便寻得时机与嫂嫂悄然离去,渐近伊阳仙人场,嫂嫂回头目光关切道:“梦娘,此途艰辛,妳可曾后悔?”我摇头目光坚定道:“嫂嫂,我此前十二年仿若蓬生杂草无人看管,只爱糕点一道却也被横加阻拦,我如今唯一的心愿便是能将书上所述的金箔加在糕点之中,我想好了,无论此番能不能遇到金子,我往后都要叫糕缀金!” 初入沟中,嫂嫂便似有所感,目光锐利如鹰隼寻兔。嫂嫂这些年习得一二地质之性,此时,她立于沟中一开阔之地环顾四周,喃喃自语道:“此地势,或有金沙之藏。”她引队伍前行一路观察土石之貌,见山岩纹理交错道:“此岩质久经岁月风化,或可孕育金沙。”行至一处溪流之畔,嫂嫂蹲下身子掬起一捧溪水细观水色,又注目溪边沙石,目光闪烁似有发现,她轻声道:“缀金,这沙石色泽纹理细腻,恐有金沙夹杂其中。”她以手轻轻拨开那沙石仔细寻觅,俄而她面露喜色道:“果然,此乃天然金沙之兆。”大伙凑近观之,只见那沙石之间,果有星点金黄如碎金散落。嫂嫂起身沿着溪流溯源而上,边走边观察两岸土石,时而驻足时而弯腰,行至一拐弯处那溪边堆积着特殊沙石,嫂嫂兴奋道:“此处极有可能金沙富集!”她开始仔细勘察对沙石分布厚度色泽等一一细察,她道:“此地历经水流冲刷,金沙或从山岩之中剥落,随水沉积于此。”她不顾那沙石之粗糙伸手深挖,将沙石捧起在光下细瞧,那金沙微粒在光中闪耀。嫂嫂又道:“看这沙石堆积形状,可推知水流方向力度,那金沙应是顺着水流从上游被带到此处的。”沿溪流再行数里,景色渐异沟谷稍窄山岩高耸。 嫂嫂抬头观望那山岩道:“此岩久经风化侵蚀,其中之金沙或被解离而出。”她寻得一处山岩裂缝,伸手进去摸索。俄而掏出几把沙石其中也有金沙闪烁,嫂嫂笑道:“此等迹象表明,这仙人沟中金沙分布甚广。”大伙与嫂嫂继续探寻,或于溪边或于山岩之侧皆有金沙发现。 从仙人沟中携金沙归嫂嫂便谋冶铸之事,旦日,嫂置金沙于木盒置诸庭院,又命人于庭筑灶,灶以黏土石块砌之,坚固无隙。继而备模,取黏土揉之摔之使其柔韧,嫂嫂手巧塑黏土为方模内壁磨之至滑,以保铸金之平。模备,倾金沙于中,动轻柔如奉珍宝。金沙于光下闪耀仿若繁星入模,嫂嫂边倾边以细棍搅之使金沙匀布,倾毕置模于旁令金沙静置。遂备失模之材,取干草树枝入灶燃火,火熊熊热可熔金,持装有金沙之模置灶中,模于火中渐红黏土渐干而缩,少顷,黏土全干,嫂嫂以特制钳夹模出,置铁盘上持铁锤轻击模壁,模壁现裂痕如蛛网蔓延,续击之,模壁碎露已凝之金块,然此仅始。 第38章 嫂嫂知欲得整段金块尚需加工,乃复置模于灶使金块续受热,以除杂质增其纯度,金块加热时,嫂嫂便在一旁备锉刀、砂纸等具,备后加工打磨。金块热至适度取出,此时金块通红如炭火,置金块于铁砧持锉刀打磨,锉刀于金块面滑动沙沙作响,杂质与不平处渐去金块光滑亮丽,复以砂纸打磨,砂纸裹木板持木板于金块面擦拭,声微,金块面愈光滑光愈耀眼,经劳作齐整金块现,嫂嫂面溢自豪眼含喜泪。续冶铸余之金沙,铸时亦遇难,或模于加热时破金沙流,或金块打磨现瑕需重加工,然嫂嫂凭智毅屡克之。 时移金块渐多,堆积小山金光耀眼。嫂嫂唤我靠近说是今日便要为我正我自己所取之名,她先是取来一把小巧锤子,眯起双眸将金块放在一块平整砧石上,双手握住锤子高高举起而后轻轻落下,锤子金块相触,金块慢慢开始延展变薄。又取来一片极薄羊皮纸,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已有些薄度的金片放在羊皮纸上,取出一把更为精细绞刀沿着羊皮纸的边缘将那金片修剪。而后,嫂嫂将那夹着金片的羊皮纸放在一块特制的木板上,拿起一根光滑的木棍开始反复擀压,木棍在羊皮纸上滚动,金片在压力之下越发地薄透起来。在嫂嫂精心制作下那金片渐渐变成了薄如蝉翼的金箔,微风拂过金箔轻飘,嫂嫂将它递给我道:“缀金,我们总能把日子过的它还漂亮的。”那天晚上,我取来精粉酥油蜜饯诸物,精心揉制糕坯,而后,出金箔,色灿然如薄翼,我将金箔覆于糕点上,那糕点登时光华四溢。糕点既成置于盘中,嫂嫂先取之入口,细嚼之下赞曰:“此糕口感独特,既有糕点酥软又添金箔华贵,妙哉!”众人闻之纷纷取糕而尝。或细品慢咽或大口咀嚼,皆露满意之色,我见此便知,从今往后我只是糕缀金。 到伊阳的第一年,嫂嫂凭借其精湛技艺与过人毅力收获了千两黄金,财富令人惊叹,见此情形我们招募众多山民,于那仙人沟处扩大生产规模,众人齐心协力日夜劳作,财富如流水般汇聚而来。 至第二年财富积累愈发丰厚,嫂嫂与我皆拥有了金堆积山,而我于制作糕点上也渐入佳境出神入化,我将心思融入糕点之中,以金箔等珍贵之物点缀,糕点色香味俱全,无人不喜。 第三年,嫂嫂心怀慈悲,开始为众多民姓捐款捐物慷慨解囊,谷物布匹等物源源不断地送至民姓手中。嫂嫂还修筑了从仙人场到伊阳城之道路,道路原是崎岖难行百姓出行诸多不便,嫂嫂招募工匠亲自监督,那道路在众人努力下渐渐成形,平坦宽阔如蜿蜒巨龙,百姓们行走其上,皆对嫂嫂感恩戴德赞其善举。 第四年,王母涧河泛滥成灾,河水四溢淹没周边之农田与屋舍,眼见无人来管百姓苦不堪言,嫂嫂便勘察河道制下方略,又亲自带领众人搬运土石修筑堤坝,堤坝在众人汗水下渐渐筑起将肆虐河水牢牢锁住,王母涧河之水渐渐归流河道,周边农田与屋舍得以保全,百姓生活恢复安宁。 第五年李仙为谋众财而欲杀害嫂嫂,然嫂嫂却冷静反手将其斩杀。我至时血腥之气弥漫,嫂嫂立在一旁,发丝稍乱手中剑犹滴血,她抬眼望我目光中无半分惊惶只余决然,我只然冷静道:“事已至此,先埋了再说。”遂与嫂嫂庭院僻处埋尸,我与嫂嫂动作沉稳,一铲一铲地覆上泥土,此间嫂嫂道:“缀金,此事恐难善了。”我应道:“无?,若是没有嫂嫂我也没有今日。”未几,嫂嫂将李仙死前传信将金矿之事欲告朝廷一事道出,我心下大惊,嫂嫂却冷静道:“我已将信件拦下,只是如此这般怕也不是长久之计。我有一计,可回洛阳光明正大拿下金沙之权。”我疑惑:“既已为朝廷所知,何以光明正大?”嫂嫂道:“我先入狱,再买人扮作我耶去找祖上有旧的李齐物陈情,让他将我这些年所行之事呈于圣上,我所做所为救下不少民众,且再将李仙与我传做恩爱妻夫此番不过是积劳成疾而去。圣上若知详情为平民心定会有封赏,届时金矿之权可在封赏中讨取。”我心下思量道:“此计虽险却可一赌,嫂嫂放心,我明日就回洛阳布局。”嫂嫂又道:“妳万事小心,我两年后便入洛阳城中寻妳。”五年前离开洛阳的时候我是用执一掷的柳梦娘,五年后再回到洛阳我是哪怕死也无憾的糕缀金,因为我如今有金缀有世人珍视金子一般珍视的人更有必须要争下可再吃糕点的她。 许烛摇: 今岁之秋,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我于家中正自安闲,忽闻街巷喧哗,车马之声辘辘。心下生奇之遂出而观焉。 见一女子,华服美饰光彩照人,旁有众人簇拥皆啧啧称叹。我问左右此何人也?答曰:“此乃刘氏之女高五娘,五年离乡今番荣归。”俄而,闻五娘扬声而言:“吾离乡数载,今已富甲一方。”遂命从者示其财帛,金山钱堆光彩夺目,又指其新购之宅,竟有十几座之多且与我家相邻,我见之心中惊愕。五娘姊姊于众人前或抚其珠玉叹其珍奇,或指其宅第夸其宏阔,众人艳羡愱殬,目光皆聚于五娘之身。正当众人皆为五娘姊姊成就而贺时忽闻一人高声骂道:“此女之财,必来路不正!女子安能有此巨富?”我忆起在家中酒坊帮工之时女子多劳工所得之酬亦远不及男子,那劳作艰辛非言语可表,女子欲赚钱诸多难处难以尽述,五娘姊姊孤身一人闯荡在外,此中艰难困苦如同那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我不禁向前厉声斥道:“你未见她在外拼搏安敢妄加揣测?”那人见我斥责亦不甘示弱道:“女子之身,岂能有此作为?必是用那不正当之法。”我闻之怒道:“整个坊中谁人不知五娘姊离乡之时无人助怜?她独自面无尽挑战,遇黑商欺诈遇恶人刁难皆需她一人承担,而她能于困境之中崛起积累财富,此乃她应得福报。你等不思她奋斗之艰,反污蔑财路不正实乃小人之举。”那人被说得面红耳赤却仍强辩道:“纵是努力,亦不能得此巨财。”我冷笑一声:“世间之事无奇不有,五娘姊必有机遇亦必有智慧,方能把握时机成就今日之富。你等只知愱殬不知自省,若有五娘姊的半分勇气与坚毅,又何至于只能在街上骂人?”此时五娘姊亦闻声看了过来,微微一笑道:“多谢小妹为吾仗义执言,这些便当做给小妹的谢礼吧。”她让人给了我五块金子,我欲去谢她却已走只留下一句:“大伙今晚可要记得来找我讨酒吃啊。” 夜间五娘姊姊摆酒设宴便忽有官差至,竟将她带去了洛阳县监狱。 此变仓促众人惊愕,我心忧五娘姊姊不由生出焦急之情,然姊姊家中之人竟无甚着急之态。 次日仍心系五娘姊姊之事遂又出门打听,去到高府却大门紧闭,路遇乡人皆摇头不知详情,心忧愈甚只觉此中必有蹊跷。 至第三日我又往五娘姊姊家而去,途中遇一名唤缀金的阿姊,缀金阿姊刚带人从李府回来又见我连着三日来此便笑着问我:“小烛摇为何日日来此?”我如实答之:“我担忧五娘姊姊,不知其在狱中如何。”缀金阿姊闻言道:“妹妹莫要太过忧心,五娘她就没有什么跨不过的坎子。”我闻言略略放下心来,缀金阿姊邀我到府上做客笑意盈盈地捧出一盘糕点,我本想推脱却见金箔生辉糕点郁香,轻取一块放入口中,顿感华贵牡丹在舌尖绽开。我惊叹不已道:“此糕之味妙不可言!且以金箔饰之真乃巧夺天工!”阿姊闻之面露喜色。我兴致大发为阿姊烹茶以佐此糕,取茶于罐,置之于炉,水沸而茶烟袅袅,注水入壶茶香四溢,阿姊于旁目露惊叹之色,赞叹:“未曾想烛摇小妹于茶道竟有如此天赋。”我闻此赞心中窃喜。 自那日后,我常至高府寻缀金阿姊一同品茶解味,每至阿姊皆热情相迎,于庭院之中设桌摆椅食香弥漫。刘大娘旅舍门庭依旧若市,其辛勤经营未曾有一日懈怠,我与阿姊品食之时亦常闻旅舍中旅人之声,或欢笑或交谈,一片热闹之景。时而有飞鸟掠过天际,鸣声铿锵,我与阿姊大娘驻足而望心中皆生一念,五娘姊姊必能回还且定是破天清名之归。 三月后,五娘姊姊的名字响彻了全长安城,她修道治水得以封赏之事传遍了整个大唐。 惠风和畅我们正于家中闲坐,忽闻街巷喧哗人声鼎沸出而观之,遥见一队人马旌旗飘扬气势恢宏,为首者是五娘姊姊,她身着华服手抱圣旨,五娘姊姊渐近,见我笑而招手,既至众人拜服。 她命人将帝王赐写牌匾高悬于大娘旅舍之上,金光灿灿映四皆明,继而又取出金沙处权文书广而告之。五娘姊姊将缀金阿姊唤上前将酒楼益股的商契文给她,缀金阿姊感激涕零,五娘姊姊笑道:“此乃缀金应得的!”及见我,五娘姊笑盈盈地递来一份地契道:“此乃长安城内最好的茶铺地段地契,赠与妳,烛摇。”我惊且喜忙推辞道:“此礼过重,我何德何能受之?”五娘姊姊抚我头笑曰:“莫要推辞,我在狱中时听说了妳的事,这世上能挂念我的人不多,倒是我要多谢妳了!”过路众人皆艳羡不已,五娘姊环顾四周感慨而言:“五娘此生之至幸者,乃敌之憎吾,而吾有力以爱吾所钟爱之众,助吾欲助之人。且吾之生,日益欢悦,囊中亦渐丰饶也!”此言一出,便知她已是一只从金石相击中飞出的铿鸟。 第39章 两年后,竟陵之地盛产茶叶,五娘姊去后起组建茶叶商团之念,不日商团即成,汇聚能者意气风发,众人皆以五娘姊马首是瞻欲将竟陵之茶播名于四方。 五娘姊深谋远虑分置商路,以西京之贸易委于缀金阿姊,盖因缀金阿姊沉稳干练西京又多执求食味之人便可担此任。而我则受五娘姊之托,执掌通往北方草原之商路,受命之时心潮澎湃,此乃五娘姊对我之信任亦为我之机遇,我与同行之人整备行囊即将踏上征途。出行之日五娘姊亲临相送,目含期许语重心长而言曰:“此行艰险,然我信以妳等之能无有不可克服之固。愿妳等如铿鸟,不惧风雨,翱翔于各路之上。”我等握拳,齐声应诺。 第23章 冼英 “人与水稻一样散开生长是活不长的,只有齐头向前流的水才能种出让人吃得饱的稻米也只有这样我们俚族来日才能有争的机会,只有如此我们的女儿后人才能有活的机会,诸位,我冼英不是要大家归于汉人只是要大家为来日争一争。” “拜谢诸位之信,此番高州势长须占赣石一战江山宜主后中部只怕会向岭表各部下手,只要我还在岭表一日各部便绝不会使大伙落入大乱之势,此去就算我冼英回不来了俚族也不会被发现,诸位可安心!” “阿眠,只有他这样,来日中部进封时实权才会落到我手中,我要做好的是岭南百姓的圣母,至于能不能做一个好仆仆不重要,他们身上流的是冯家的血不是冼家的。” “所以,我来了。” 我是俚族人,我出生那年正是十万部属迎接新首领冼英之时。 在我的记忆里那是个极好的昵昵,春日抢花炮时的常胜者夏日惊歌时的领头人秋日旦那上的起磨秋号子冬日出征归来的将领。听洞里最年迈的呆呆讲俚家人的首领一直都是女子,可像英昵昵这样的却不多见。英昵昵从十三岁便开始接任长帅带兵外讨十五岁理事管民二十三岁时便做我们的大首领,有年旦那上我与咪咪走散了便是她捡到的我,将我送了回去,临走前她向我想要什么,彼时我家深受僚人纷扰我道:“我想来年旦那再无僚人。”她点头应下,此后果真于千里之外行军百里之中布阵,杀征并施镇服百越寨中无一不拍手叫好欲成占势。 她于舟上归来那日却并无我想的那般欣喜反倒忧愁上眉,寨民将丰收的消息告之她只是抱起我下到稻田之中问我:“小依眠,妳说若是稻子量少又独立于地它能活多久?”我从小跟着咪咪于稻间长大如实回道:“那样的话别说它活不久了就连人也是。”她垂头说了一段我听不明白的话:“此番出门,虽平北荡南却深感夷部与中部之离,此生虽领民可安来日中部之起只怕夷部只有被临下改源或为下安属之景…”我也不知是何处出来的勇气喊道:“那便趁地湿之时移种齐稻,不然等到来日稻歪种劣之时再好的种子也是没有用的!”冼家倍倍于战中伤民谋地的军情传回英昵昵急渡舟缓政,她留下一句多谢我便走了。洞中族人原本一个个都忙着占地吞人的心在听到商者那句:“如今冼领长的名字一出可比枪矛炮刀有用多了,郡民们因她对俚族多多善词都忙着来这里找咱们经商求财呢。”都歇了下来,要一时丰收还是要种源长留大家心里都清楚,不过两年的光景,俚族地情变又扩了千余部落。 大通二年,中部之人向南部下手设下高罗两州族人们自是惶恐不安,待她征战胜归带回的却是一道圣旨,将南部之地于中部设下崖州州府的圣旨。族人皆出怨声道恨言,她并不反驳只是与我咪咪于地中种下散稻又尽力补偿于民,族中的小娃娃讲呆呆是生了眼睛看不清讲她是生了耳朵不会听,可分明呆呆比族中那些青年人还要知道水车该往哪个方向转,她若是没听族人的唾骂谴责又怎会知道该补给人们什么? 她任崖州州长的第一年听的是族人的唾骂谴责看的是崖州的人计心谋做到的补给亲力说到的是己责自讽。她任崖州州长的第二年,将族人们带到荒芜散稻前很是平静地说:“人与水稻一样散开生长是活不长的,只有齐头向前流的水才能种出让人吃得饱的稻米也只有这样我们俚族来日才能有争的机会,只有如此我们的女儿后人才能有活的机会,诸位,我冼英不是要大家归于汉人只是要大家为来日争一争。”族人皆道悔悟都肯好好交税与汉人来往了,族部向她话齐官场人清心齐,做事聚力重行说话民责在民,她如今只需避免来日时久人心相抗时第一个咬伤的便是她为此她需要借外衡内,而最好的筹数便是汉人官员。 大同元年,她与高凉太守都冯宝成亲,于南部各地设下汉人城邑学堂使得汉越两族文重合钱交融,中部帝王之诏使得其余部族皆不敢妄动部中一时间也算政令有序大平富安。 八年后中部爆发侯景之乱,她瞧出高州刺史欲使南部高凉谋反将冯宝留住候势,不出三日中部剌史谋反派军入侵灨石的军情便传了回来。她派使者前去示好将冯宝留于部中,领着千余亲兵挑着杂物前去剿兵,临行前一日她将提印给我同我讲:“依眠,此番若是我回不来了妳须带着族人向前走,冯宝在这无论如何大家都不会将矛头对妳的。”我应下称好,临行时她对族人说:“拜谢诸位之信,此番高州势长须占赣石一战江山宜主后中部只怕会向岭表各部下手,只要我还在岭表一日各部便绝不会使大伙落入大乱之势,此去就算我冼英回不来了俚族也不会被发现,诸位可安心!”她是部族中下毒最准杀人最快的姑娘,按理此次本该如旧而归,可往日赌的是军粮战情此番赌的却是中部人心,大伙向她离去的方向喊道:“首领!我们等着妳回来喝郁塑酒!”第一坛郁塑酒本是祭神之用大伙却都默认留着等她回来,神仙带不回他们的妻子女儿,她可以,神仙给不了他们粮草富贵,她可以。 终于在第三坛郁塑酒好时她大破高州的军情传回,我与冯宝却犯了愁下一任中部帝王的位置该压在谁身上?届时俚族又该如何自处?“长城侯陈霸先已得众心,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她还未走进账中便为我们解了惑。九年后陈霸先果真于中部称帝,冯宝过身后汉人欲占岭表百越一时大乱,她亲走招抚百越安定数州,派子冯仆于丹阳郡朝见帝王领命获官。她彼时已是年过半百却依旧光彩照人,她从呆呆口中的新首领成了娃娃口中的大首领成了年轻人口中的老首领,她失去了许多也得到了许多,她也曾质疑过自己会不会有些忘源抛根可世道的乱波一刮又一刮,她能做的只有带着族人活下去。 太建二年,广州刺史将冯仆召至高安意图谋反,亲子被捕她只说:“冼家军不救人质,俚族已经做了两代忠臣,不可能因为他便有负国家,要杀要剐随君请便!”后与汉家车骑将军里应外合于洭口擒下反贼刺史救出冯仆,朝廷进封冯仆为信都侯进封她为中郎将,一时间冼家风头无两俚族定稳帝心,她却于回途路上叹道:“梁陈两朝这怕是成不了气候,可来日在何处如今我也猜不到,只怕我闭眼之前江山还会易主。”我出声安慰道:“便是来日易主,首领还可借南部之势与中部谈定,首领妳做的已经足够好了…”她看向帘外道:“还不够远远不够…妳我必定是见不到终平之时的,我们能做的只是与人争…”她带着部族在岁月走了三十年的山崖危路,多少人命死于战乱多少土地换了一个又一个主人,多少部落早已称奴多少人心死于一场又一场的算计,恨她的人散的散爱她的人死的死,几许黄尸重叠白骨堆起,好像从她出生那一天起她就该是我们的首领。 至德年间,冯仆逝世后中部易主岭表各部奉她为主她成了整个岭南的圣母,在她身上似乎看不出岁月流逝之感,年少出征时的她已然有了如今的杀伐之气掌权管民时的她正如昔日那个在稻田间劝民同行的首领。 在听到军中将士惊叹她八十岁仍于战场杀敌四百时,她只是了然笑笑叹道:“成事之人不在天时而在己和,事破之人皆有借由心浮人飘自是成不了,妳们瞧营西十三尺外的那颗树它从我呆呆时便有了一百年了仍向上攀长,年龄是最没用的借由了,世人的眼光是分老幼女男军功和敌人的头颅却不分,只要妳们想,终究是能被看见的。”这话不假,跟在她身旁五十八年从俚洞到岭表再到中部,从首领将军到中郎将刺史再到岭南圣母,只有她想不想没有她能不能。 开皇十年,中部派出总管欲来此她派人拦下让人将她昔日给陈家的犀仗还回见仗才算她尽了臣子的本份。杨家人还不算太蠢听懂了弦外之音,派出晋王杨广还回前陈兵符犀仗又拿出今隋岭南文书,她对我讲:“我知晓杨家也是聚气一刹,可他们定可比陈家拂深甚至他们之后定是明华之光,依眠啊这么多年,咱们总算看到一丝丝平光了。”她派出孙子冯魏领人迎接隋官,岭南入隋冯魏进封仪同三司她进封宋康郡夫人,我瞧着她眼里闪过泪水便知晓她又想起了族中那位每逢政变便嚷着要反要立的呆呆,没有人不希望自己做主,可从她睁开眼下战场那一刻她便知晓她们的每次欲主都己落在了别个的算计里。可多的是不明白的人,番禺叛乱将隋官围于城中想反多地欲跟,她让孙子冯暄率师去救,结果那小子听了旁人的话按兵不动她只好派出长孙平乱又亲自带兵护着隋官使者巡抚岭南镇乱。 第40章 我以为她会失望可她只说:“阿眠,只有他这样,来日中部进封时实权才会落到我手中,我要做好的是岭南百姓的圣母,至于能不能做一个好仆仆不重要,他们身上流的是冯家的血不是冼家的。”还未走多远便有一堆人上门参谒,她设宴坐左瞧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道:“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们的时候你们可都是战场鹰政局师,怎么如今老的我都快认不出啦?坐到这个位置上大伙儿求个问心无愧也就是了,喝了酒回去可要好好说话啊!”此话一出众部皆归隋,毕竟民间圣母的背面是战场罗刹。 岭南安定后中部封令下来了,冯盎为高州刺史冯暄因冼夫人之功免罪获取罗州刺史,就连死了多少年的冯宝也成了国公爷,可这些只是听着好听,真正好用的是有谯国幕府拿封官印章握六州兵符的谯国夫人。 她发上终于有了丝花白,她说:“阿眠啊,我后悔了,我带上了枷锁是因为所有人都同我说带上之后有朝一日会重新自由,但枷锁用的久了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用自由了…”我见过她笑她怒她愁可那是我第一次见她伤心,我好半天说不话,因为这一路上我也早已习惯了用枷锁对自己对别人,很多年过去以后,我们才惊觉这场棋局里消磨最快的不是不同人下的子而是自己的第一子。 跟着天子赏赐一同进岭南的还有去根换源的诏令,训同教化下的后代是他留给杨家的宝贝练融灭心的孩子是他可给后世的保障,她只说:“随他们去吧,俚族首领女子世袭,我想守的自始至终都只是出生时的那一亩三分地。”所以她可以指着三朝中宝在岭南各部民众前说出:“老身历经梁陈隋三代中主,靠的便是诸位书上所说的忠诚之心,如今三朝赐宝皆在族中无一人战死,这便是我冼英与人和八十载的成果。麻请诸位牢记对天子尽赤心之理。”所以她做不到在俚部发号施令,只能在部民一代又一代怨怼她的人成为土包之后叹道:“冼英对不住妳们,可冼英不能眼睁睁看着妳们对不住妳们的女儿后代。”汉人收地一统她自是英雌俚人失先落本她自是叛徒,可于一统她是无悔的,于工只有众数好那才是真的好于私她不能带着她的部民去赌。 后来番州官员贪虐部落人心亡判,中部欲用她再压岭南,她真的老了提枪的手不似从前那般有力说出的话不似从前那般镇人,我也老了再不能予她参谋再不能陪她出门巡抚。 好在这一趟很顺利,她拿着中部诏书巡抚各地无一不归,八十年间浮尸太多怨愤太重,再疯的人也喝不完血,再锋的人也叹不齐气。 有一日她忽地对我说:“阿眠,我们回家吧,得给家里人选个首领才是。”她如今眼睛有些看不清了却还是亮亮的,她为我拭去泪水笑道:“妳可不能再哭了,不然她们会质疑咱们选的新首领的,两个瞎婆子选出来的人不晓得人家要怎么说呢…”最后我们定了个名唤冼妒的小姑娘,因为我们在回洞途中见她在接手汉家寡妇时说:“妳来俚部,我亲自为妳去求一个貌阅。”那寡妇欲下跪谢她,她拦住她道:“这是我该做的,我名字里有一个妒字是我那位姑姥为我在汉字里择的,意思是女子该站着拿到自己的貌阅。”冼英摸过她的纹路说她是个能将路掰回去的姑娘便选定了她。 继任那天大伙没有我们想的那般激昂排斥,她们也苍老了也明白活着便足够了,她将印章攀杖交到冼妒手上道:“轻一些拿,重的那条路以后不必再走了,带着她们轻一些走…”她太累了,连这番话都说不完便走了。 我在她的坟旁守了很多年,看着她在意的地方慢慢开始在意她,听着她的名字在后世的传闻里一步步变成冼夫人自己把她的名字从圣母念到刺史到昵昵再到冼英。 雪飘下来把她的名字盖住了,我用手拂开露出“冼英”两字时突然听见有人有人说:“阿眠,这条路太长了,妳替我分担一些吧”回头看正是穿着黑衣提着银枪的她,她笑着来拉我的手,我一时间有些口不择言不知从何说起,出口便成了:“冼妒很好族民很好岭南与中部也很好,可没有妳我不好…”她说:“所以,我来了。” 第24章 姜后 我年少时最爱梨花,那时有个人在梨花树下同我说他一定不会忘了我,后来他认不出我了。 我后来恨过梨花,那时我觉得我永远不会原谅她不告而别,后来我走了很远的路,可我把和她的约定记了很久很久,我想只要我认得她就好。 最后我常在梨花开的时候念着吕清的名字,岁月带过的心绪如何我已然记不得了,我只觉得若是她知晓我做到了她怕是又要笑我太认真,就像我想起我用两世去爱慕了那样一个人,我也会笑自己太认真了。 我很喜欢梨花,因为曾有人说梨花可以结果,等到梨花结果的时候她保证不会再有人饿死,可连那个人长什么样我都快忘了。与姬静相识便是在梨花开的时候,我为了折一枝梨花,直等到值夜的姊姊们也睡下了才一个人去爬树,我从前在家的时候爬得很快,可进宫以后我吃不饱,速度慢了许多,手脚也不再灵活,梨花折到了,人也掉进了池子里。我连扑都扑不动,便开始数我是第几个掉进池子里的,好香,我慢慢睁开眼,是太子,不过我好像不能说他是太子而且如今他也不能像太子,看着城外一片火光,原来他在逃命。 原来他们这样的人,也会有被人追着喊杀的时候,还不是一个,看那仗势,少说也有几千人,父亲说的不对,占了好命也赢不了,得人多才有用。他饿极了,把我偷存的饼子吃了个干干净净,他看着我,跟看食神娘娘似的:“我以后一定不会忘了妳。”我让他走了,总得让他回去瞧一瞧为他偿命的家伙,不然那个家伙就会像我姊姊一样白死了。 我把梨花插进土里,我知道它明天一早就不会属于我就会被人踩在脚下,可今夜若是没了它,我定然睡不安稳,脑海中突然想起一个声音“人们总是喜欢为了自己的情感,去创去毁许多东西,这些东西消失,再把它归结于命和圈转上”是个比我高一些的姑娘,讲话很好听,可我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她的模样她的名字,我把梨花抱得更紧一些,因为她很喜欢梨花,我很想她。 共和十四年,梨花没有开,人也没有想起来。宫里的人换了许多,就连王也换了,宫中人皆说新王有兴盛王朝之相。我的梨花,外面那般热闹,妳怎么还不来?我的梨花,里面这样冷清,妳怎么还不来?梨花不来王便来,新王召我伴驾,我垂着头话也不讲,他写着字问也不问,他不敢也不能认得我,那晚是新王最狼狈的一晚,宫里新来的孩子问我一个人在看另一个人的时候,是在看些什么?我想也许是在看与那个人相处时自己的境遇。我成了世妇,梨花不开,我成了嫔,梨花不开,吕清嫁过来的时候,梨花开了,被雨一勾像是弯月被雨一挑只剩一朵,被雨一劈像絮被雨一打铺成了雪。 见到吕清的第一眼,我觉得这个名字与她一点也不符,巍峨温厚的人却唤清,我行了礼正欲离去,她拉住我问我是不是喜欢梨花,我说也没那样喜欢只是喜欢在梨花树下发生的事和见过的人。她又问我识不识字,说是要教我写字,不愧是贵女,见谁都要施好心,不过这日子太长了,多些事打发打发也好。第一年梨花开的时候我会写字了,梨花结果子的时候我想找一些简牍来看,我问她什么样的好看,她说都好看,她觉得不好看的对我来说未必没用,总得我自己看了才知道好坏。我不明白,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件事等妳自己试了才知道好坏,好像我只要按照她们说的去做就都是好的。脱簪的事一出,姬静便开始争外头的事,我与吕清在一块儿的日子多了起来,我问她:“妳便当真没有爱慕过他?”她将我发上的雪拂去,看着齐国的方向开口道“妳不也没有,他与我们是一样的人,做不了自己的主却都擅长苦中作乐。”其实不止我们,宫外的人也是如此,时局大乱时我也出去过,却发现外头也是孩子做不了自己的主但承了业以后也说服了自己,妇人做不了自己的主但有了儿媳以后也磋磨了年少的自己,君子做不了自己的主但有了家以后也多了诸多恐弱的借口。 我记忆里的那个人,她也说过,是人都做不了自己的主。第二年梨花开的时候,吕清有了孩子,她似乎比从前更忧愁了一些,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她那时是愧疚而又决绝的,孩子出生那天,我听传回来的消息说有个老翁死在了喊冤的路上,说是家中一共五口人,年初那场仗带走了小孙子如今家中只有四口坟。吕清望着刚出生的孩子听着这个消息,她淡淡的说“阿娟,我母亲从前同我讲人活两世,一是能抓住能有感知的这一世,二是几千年后在世人口中传颂那一世,妳说我在这第二世能活的好吗?”我那时不懂,但我知道这些大族出来的贵女,最擅长的便是用这第一世去换第二世的名声,没什么不好,若我站在几千年以后,无关自身痛痒的话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可我如今站在她身旁,我心疼可她不需要这样的心疼,那便让她欢愉一些吧“单是妳脱簪那次,怕是将来亡了国,也没人会猜到妳头上,几千年以后的人定然就像这宫中的小宫女一样只会夸妳贤德呢。”她笑笑说不信,我便去院中折了花起誓“我以我姓起誓,还有左姓族人一日,便不会有人怪妳吕清。”她将花插在我头上,看着我的眼睛说她今生也有了一把可传千年的剑,她很欢喜。 第41章 湦儿长大了,他印象中的父亲已成了一个雄性动物,杀臣寡民灭心为己,慢慢地他与他父亲越来越像,吕清与鲁国的来往越来越密切,她没有爱过他也没有恨过他,或许,她从一开始要的便是这局棋重倒。 鲁孝公上位以后,她安插在前朝的臣子开始谏言攻城,又在两年前给了戎部兵马粮草,姬静活着回来了,奄父替他死了,这么多年了,还是有人愿意为他做替死鬼,那个孩子当真是白死了。我让吕清无动,一个没了倚仗的王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疑心,而疑心又可以让人自己把自己置于死地。公田私藉礼消,司官言为欺上,王亲查只瞒下,就连仲山甫也跪到了吕清面前。 吕清问我为什么助她,傻子,多年前我母父姊妹双亡时妳救下我送入宫中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我是愿意的。可话到嘴边我也只好说:“我希望明年梨花开的时候,妳还在。”姬静的药越吃越多,我带人跟着去了圃田,我拿的弓箭是我姊姊送我的,那年她快出嫁了,可召穆公的儿子一时兴起看上了我,我回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姊姊已经成了我的替死鬼,而他也成了他的替死鬼,现在,我终于可以对我姊姊讲妳没有白死,我会先杀了他们,再杀了我,妳安息吧。湦儿继位了,不知为何没有人追究我去圃田的事,她让我好好的,梨花要两个人一起才好看。 湦儿与姜玉算不上一对壁人,因为姜玉跟在吕清身旁见过许多人许多事自然对湦儿是喜欢不起来的。后宫如此,前朝亦是,姬鼓将湦儿哄得极好,百姓却是极不喜欢这位卿士的,我也问过吕清她对她的骨肉也这般无情吗?她只说:“妳不觉得我如今这般很像百姓口中的天神吗?人只要磨掉自己的天性便可成神,我磨掉了对亲生骨血的天性让他们之后的十几年活在一个新的政权里,他们是不是该感恩戴德?”也是,有失才有得,失了孩子愿望便可成真,失了这一生下一世便可活的很好。 湦儿与姬静很像,一个废长立幼一个废嫡立庶,这是骨血里写的性格也是吕清不肯亲近湦儿却让湦儿亲近姬静的结果。姜玉知道时机到了,与她父亲反了,西周完了。宜臼从小在吕清身边长大,又有姜玉父亲在旁,这江山日后可能还姓姬,可做主掌权的人,再也不会是姬家人了。出宫前,吕清见了宜臼一面说“你不会是开创盛世之人,大母只希望你能开心一些。” 后来我们去了许多地方,到秦国时望见身着锦纹之人在修河道,她很是开心,她说她与人曾说过的时代不会太远了。宜臼上位了,请我们回去,她应下了,却问我便那么喜欢吃鱼吗,我答是,她说很好。梨花又开了,她却自缢了,她说她去向我姊姊道歉,从一开始便是为了引我进宫做的套子,傻子,我一直都知道。她还说她一死,在第二世便无人再敢说她了,让我为她高兴,傻子,我恨妳!傻子,妳睁开眼看看啊,等到梨花结果的时候,不会再有人饿死了! 最后,我走了很远的路去到一个小渔村,收了义女,教她写字教她认花,把西周姜后脱簪的故事说给她听,让她一直记得有一位贤德的皇后碰上了没用的丈夫没用的儿子,可那位皇后找到了自己的梨花,她很高兴。我头发都白了却还是喜欢带梨花,这样她总能认出我的,后来我忘了很多东西,我只记得我要找一个叫吕清的人,我总能认出她的。左梨长大了,她把她的名字说给了村里的每一个人听,村里的人又说给外面的人听。 我没有食言,左梨…左梨…梨花…我要在梨花树下等一个叫吕清的人,我要笑着告诉她,那年我说的话是认真的。 第25章 刘采春 奴家名唤周德华,今下黄泉除情欲。 判官言说奴丢四魄为爱恨情仇,判卷调观却无情人值世间情深。判官问:“淡鬼周德华,妳可是忘了什么啊?”我平答:“都已是忘了,奴怎可答得上啊?”他拉我上桥于河找,我瞧河中旧忆结果,偶听得河旁陈鬼怨唱“莫作商人妇,金钗当卜钱…朝朝江口望,错认几人船…”竟惊起旧忆河果欢哄“华儿乖乖眠,玉兔伴娇睡。甜甜入酣梦,醒来笑开颜。”判官道:“寻到了,四魄系在妳母刘采春上!”奴忘问:“刘采春?德华可不记得此人缘往…” 一果开爱忆归,爱忆时纷沓来… 春至花开灿,娘亲育我难。 晨起炊烟起,夜眠月色寒。 浣衣溪畔累,煮饭灶前殚。 缝补油灯下,辛劳腰背弯。 夏日骄阳烤,阿娘汗水浸。 田中禾苗侍,垄上果蔬看。 为我寻鲜果,遮阳举叶冠。 扇风驱暑气,低语哄心安。 秋来霜露降,娘耶未曾闲。 谷物收仓急,柴薪备屋全。 纺纱机杼响,织布线丝连。 制衣针脚密,护我暖身绵。 冬临风雪舞,屋内暖炉燃。 熬粥驱饥馁,添衣御冷寒。 教儿识文字,伴华读书传。 讲古通情理,启蒙心智明。 一朝战乱至,娘耶卷军中。 军卒欲杀之,忙道可拢心。 妻夫搭参军,台下喝彩纷。 演那滑稽角,逗乐兵将欢。 巧舌如簧妙,诙谐话语传。 眉飞神色动,手脚亦不闲。 引得哄堂笑,忧愁皆忘完。 扮那威武将,气势冲云天。 雌姿英发显,豪情壮志燃。 金戈铁马声,仿佛战阵前。 兵卒皆激昂,热血心中涟。 又为娇柔女,相思情意绵。 泪眼朦胧处,愁绪绕心间。 声声诉离苦,句句叹缘悭。 将士皆动容,思念故乡远。 战止归乡去,参军改独曲。 眉梢凝思绪,纤指轻敲扣。 曲谱心中构,念词纸上留。 轻声自吟唱,音韵绕梁周。 新词初成章,反复细推究。 斟酌每一句,力求意深盼。 朱唇轻启时,妙语似泉流。 代情融其中,听者皆心愁。 秋风拂街市,歌声传四方。 阿娘刘采春,妙音惊八荒。 商妇结伴来,华服映春光。 初闻曲悠扬,神思皆飘荡。 朱唇轻开启,婉转如鹂吭。 声声诉离情,句句断人肠。 泪目湿罗帕,愁心寄远方。 一曲相思意,引得众心伤。 “此歌情深切,触动吾心房。 离家岁月久,思念满行囊。” 甲妇言未已,哽咽声难扬。 乙妇频颔首,赞语自唇张。 “曲调美且妙,词意韵悠长。 宛如春风拂,心间暖又香。” 丙妇眉梢动,笑中带泪光。 “歌声诉哀怨,宛若吾模样。 商人远行去,独留妾身忙。” 众人皆沉醉,氛围意未央。 或坐或站立,屏息静听详。 有的轻颔首,有的叹声长。 有的眉紧蹙,有的泪汪汪。 一曲终了时,良久无声响。 刹那掌声起,欢赞震台梁。 “此歌堪称绝,世间应无双。 愿君常吟唱,慰藉吾等殇。” 阿娘歌声妙,四海皆知晓。 婉转如啼莺,听者皆倾倒。 登台展风采,赚得金满抱。 归来见娇儿,笑颜如花俏。 为我添新衣,绸缎丝绫耀。 裁制美裙裳,针脚精心造。 送我入书堂,求学路途妙。 笔墨与纸砚,一应皆备到。 学堂钟声鸣,同窗聚一堂。 先生讲学罢,闲言碎语扬。 刘采春之名,竟被恶语伤。 同窗多无知,嘲讽意张狂。 “歌女无贤德,徒有娇颜妆。 凭歌悦人耳,不过俗尘娼。” 吾闻此恶言,怒火燃胸膛。 起身立堂中,怒目对同窗。 “尔等休胡言,娘乃贤且良。 歌声动人心,才情世无双。 虽为歌者身,心为她情伤 汝等不明理,出口便中伤。 实乃无教养,品德应思量。” 同窗皆惊愕,未曾料吾认。 我气犹未消,再把事理讲。 “不谴买人贫,却责讨命人。 圣贤尽死尽,大道进狗肚。 人间多艰辛,世上多分离。 娘将思情扬,离人团心起。 世人以物换,自脏见她脏。 若是作诗易,诸位又何学?” 学堂钟声远,德华心怒愤。 决然离学府,归心向娘畔。 今立誓言响,护娘永不忘。 华儿心坚定,护娘永欢歌。 此情终久长,此爱定长久。 二果开恨忆来,恨忆折世梦变… 采春歌遍传,众生化苦辛。 怜女多化情,皆令娘伤神。 见女贫且弱,遭际不堪陈。 第42章 或为情所困,或被运蒙尘。 或受夫家辱,或劳筋骨贫。 或泪常洗面,或心忧苦频。 娘初常悯恤,欲施援手伸。 然力微难助,徒叹意难均。 所见皆悲剧,所闻全酸辛。 一日同出门,街巷步履缓。 忽闻恶言传,刺耳惊心弦。 阿耶与群侪,嘲娘情辞酸。 笑其歌矫作,秽语不堪怜。 我与娘同临,愕立在当前。 娘容惊且悲,泪目不能言。 我心怒火燃,怒视父之颜。 怎忍伤亲意,行此恶与厌。 耶见吾与娘,神色竟犹顽。 毫无愧悔意,依旧恶语颁。 此情此景间,悲愤满心寰。 娘心伤欲碎,颤抖泪潸然。 娘耶恩情断,和离在眼前。 阿娘着素装,神色静且安。 决绝书已就,此心不再还。 父亲忽咆哮,悔恨意纠缠。 声声求复合,却难挽良缘。 律法无情意,我身随父栖。 娘将行远远,执手言切切。 “女子多磨难,世途有辛艰。 尘世多歧路,荆棘布道边。 偏见如重锁,束缚女儿展。 讥嘲常入耳,打压亦堪怜。 莫为蜚语扰,莫因挫折眠。 挺起脊梁骨,奋勇破篱藩。 心坚如磐石,无惧风雨寒。” 阿耶厌恶儿,凭娘千寄财。 晨起无人唤,暮归屋空荡。 学业勤且苦,无人问短长。 简室灯光暗,书卷伴孤床。 独行求学路,心空再无力。 病时无人顾,孤撑自愈伤。 挫折接踵至,压筹重千钧。 忘了阿娘嘱,未保自身珍。 志短难成事,才疏愧望财。 暗夜独垂泪,何颜对阿娘。 怨恨己无用,恨怨自脆弱。 悠悠年华逝,世事皆沧桑。 怨离故乡土,漂泊向柳州。 初时志高远,欲唱女英雌。 心怀壮志情,声震九重天。 曲中豪情涌,颂赞巾帼贤。 登台展歌喉,意气风发间。 期望众皆赏,掌声雷动传。 但见座中空,落寞心犹寒。 夜深思前路,辗转难成眠。 英雌曲虽妙,难入众人怜。 情爱虽常俗,却能引心牵。 男子爱她苦,女子情放爱。 瞧了兜中财,决心又弃己。 终弃英雌调,转唱情爱篇。 婉转歌声起,柔情似水绵。 台下人潮涌,欢赞响耳边。 有人认出旧,乃是采春女。 终得众人爱,名震四方传。 笑颜藏心忧,无人解愁颜。 忆起幼年时,问娘何以情。 “娘今唱情爱女,后人可吟独齐女。 终有一日戏中,不是称谓是完人。” 满堂欢声里,望得手中酒, 只余下沉默,柳词响华逝。 恼恨华吟词,厌恨己弃心。 再闻娘消息,竟传与元殉。 娘千寄财来,又封亲手信。 言娘为情死,荒唐笑满腮。 世人多妄议,女子灾止情。 女子情与爱,自古多剪裁。 礼教常拘缚,真心土里埋。 只图一时快,不顾真相骸。 女子志高远,心怀壮志情。 世间多误解,皆言为爱倾。 只道相思苦,不晓雌志兴。 生死何足惧,成败亦不惊。 无论功与过,皆归情字评。 唱得柳州词,成了刮志助。 负了阿娘托,良知渐沉疴。 助纣行不义,罪孽怎堪驮。 憎恨德行沉,恨望华早逝。 三果开情绵织,谢世间温情抬… 朝迎晨曦出,暮伴晚霞归。 街头风拂柳,巷尾月映眉。 华年正风茂,才情蕴心底。 手持旧琵琶,弦动相思意。 春风词婉转,秋雨曲迷离。 唱罢欢颜展,又吟悲绪积。 街巷皆传颂,名声日益加。 然有文人至,冷面含讥嗤。 恶语如利箭,声声刺心脾。 “女子多依傍,情思系儿郎。 心随男子转,意逐爱帆扬。 脂粉掩真面,娇柔作伪装。 虚荣填肺腑,谄媚入膏肓。 春花虽娇艳,随风易败亡。 秋云虽绚丽,遇雨化凄凉。 红颜终易老,情薄怎久长。 一旦我恩绝,涕泗满衣裳~” 怒火燃胸臆,正欲怒声宣。 忽闻娇声起,幼女立身前。 “男子性惫懒,在家靠亲娘。 坐享米粮香,未曾谢亲忙。 及长娶贤妻,门面靠其妆。 妻晨起洒扫,庭除净且光。 生女嫁他方,以德抱怨直。 耗尽私房财,只为父安葬。 啃食女之劳,却踩女脊梁。 脂粉为汝缚,娇柔为满汝。 真诚盈腑内,汝何贱女何。 春花迎暖日,春泥余泽后。 秋云舞穹宇,飘逸自悠扬。 一旦汝仇绝,笑迎向上活!” 文人犹未服,恶言再相欺。 女娘怒难遏,执起长枪持。 寒芒惊贼胆,威风镇恶螭。 怒喝休再扰,否则命难期。 问其为何助,竟是阿娘恩。 “刘将有小女,自幼边疆行。 随父观军戏,壮志悄心生。 采春声铿锵,技艺惊边城。 戏中豪情显,侠骨蕴柔情。 岁月匆匆过,闻采春凋零。 听闻吾在此,千里赴柳城。 采春虽已逝,风采永镌心。 其女承遗志,曲达众生情。 此去关山远,春影寄月明。 愿君多珍重,前路莫伶仃。” 有妇叩吾门,容颜带苦忧。 言自刚和离,心伤泪难收。 求吾教其诗,以抒腹中愁。 领其入堂中,奉茶缓其忧。 妇坐身颤抖,哽咽声先流。 自述昔情爱,今朝化乌有。 吾始教其诗,先言平仄谋。 韵脚需细究,意境在心头。 忆吾幼年时,常与娘相守。 采春持情燃,诗香盈闺楼。 昏黄油灯下,共论诗韵悠。 月上柳梢头,娘携吾之手。 指那春花绽,言其诗意稠。 “花开娇且艳,恰似心内羞。” 又观秋叶落,叹其时光流。 “叶飘风里去,相情何处寄。” 娘言情与景,须得心内求。 一词一句间,温暖溢眼眸。 娘言诗意妙,能将心绪挑。 喜怒哀乐事,皆可诗中留。 今教此妇人,耐心解其愁。 妇眉紧蹙思,落笔字难求。 吾耐心引导,灵感渐悄留。 看妇展颜时,吾心亦稍休。 观妇苦吟时,忽觉景似旧。 忆吾之阿娘,也曾诗中囚。 才情馥如兰,温婉解人愁。 教诲犹在耳,身影眼前浮。 吾心起波澜,思绪漫难收。 惊觉自身处,仿若娘昔游。 同是解人忧,同悲未曾休。 以诗寄情志,胸怀壮志酬。 今吾处此境,教妇解心忧。 举止言谈间,肖娘意难收。 轻声细语慰,耐心不曾溜。 仿若娘当年,温柔暖心头。 愿如娘风采,温情世间流。 以诗化哀愁,真情永不休。 德华三十载,流情皆娘来。 商妇携财至,助我业初兴。 言谢娘昔日,达情又责世。 农爷送蔬果,饱含质朴情。 念娘饥时助,饱暖记终生。 工匠献才艺,巧手造华琴。 感娘怜其苦,相助度寒冬。 艺人歌且舞,欢悦满前庭。 谢娘曾相励,方有起心跳。 众人皆齐心,助华向前行。 皆念娘之恩,浩浩如繁星。 四果开仇意来,恨世间捉弄踏… 太和六年正,柳州雨倾盆。 洪流骤然至,灾患扰黎民。 田舍尽淹没,禾苗没水深。 牛羊漂远去,鸡犬失其群。 鱼鳖游厨灶,虾蟆踞榻楹。 家园成泽国,街巷变河泾。 仓廪无余粟,钱囊有缺丁。 药石难寻觅,残躯怎复宁。 尸首水中浮,腐臭漫荒屯。 绝望心头绕,哀愁腹内萦。 学妇身泛紫,自知将黄泉。 临终唤吾至,泪眼叫我奏。 独弦琴已破,残音亦凄凄。 “幼女爱曲词,闻春曲绵亮。 娇颜常含笑,慕春词达情。 第43章 奈何夫心恶,拳脚向女颜。 香消玉殒去,我心忆犹煎。 欲将诗意表,告女在黄泉。 学诗路途艰,今成恨已晚。 下泉无颜见,我乃无用母…” 吾手抚残琴,弦颤泪沾襟。 哀音随风止,怨恨绕梁吟。 弦声戛然止,生命化轻尘。 遗诗犹在耳,痛煞思娘情。 阿娘携粮来,面容亦沧桑。 双眸含忧虑,发髻染风霜。 州民齐协力,壮志意昂扬。 沙袋堆堤岸,汗水湿脊梁。 然天不怜见,灾势仍猖狂。 洪流愈汹涌,希盼渐渺茫。 娘助人化魂,流情化作死。 昔日相帮者,今朝葬水央。 见民苦挣扎,生死悬丝藕。 又闻宫廷中,天罚论言谬。 只设祈坛处,无人施援救。 曾怀一腔热,今被冷水兜。 心寒泪满眼,悲恨意难收。 华身染初疴,恐命数不多。 恨己身无用,不愿累娘苛。 家中存粮少,将己份理好。 决然换纸笔,修书求她救。 “柳州水患急,汪洋没村郭。 百姓苦漂泊,求朝派人助, 阿娘刘采春,尚在人世活。 未因情而死,却陷灾中祸。 世人多恶意,踩死言其痴。 女子常承凝,生死不由己。 红颜何罪有,虚编凝代传。 今朝阿娘危,明日或及汝。 若能救阿娘,乃救众女属。 望君施援手,德华为君阶!” 刘娘云骑尉,正需骨阶上。 不怕她不来,惟惧己不待。 容颜渐憔悴,精神愈黯昏。 娘心忧且虑,我语笑还温。 校尉驰马来,援兵救奔至。 意识渐模糊,犹思护娘安。 拼尽残余力,甩娘上马背。 目含依恋意,泪湿满衣痕。 今将别尘世,遗恨满心迹。 四魄归情忆还,望得桥上娘至,我哑声道:“大人,德华一世颠泊今求大人允我一事。”他冷声回:“可允,不□□华爱续只可择定一人选系。”我走上桥拉住消情失忆的阿娘道:“择她,选母女之谊。”判官问道:“妳们还要做母女吗?”我心满定声回:“是,下一世,我来做她的阿娘!” 第26章 曾懿 许南: 吾家有母,护吾于襁褓之中教吾于成长之路。 然天有不测风云,母忽发重疾,病痛缠身日渐憔悴,每见母之苦痛,吾心似被万蚁噬咬痛不可当。此时世间,男子可自由出入医馆寻医问药,而女子之体诸多不便,竟似只能在家中等死。母之病,家中众人皆束手无策唯余叹息与泪水。吾常于夜深人静之时,对月祈祷,愿上苍怜我母亲赐其安康。 一日听闻邻家曾懿娘子有意开设医铺。此娘子才德兼备素有贤名,于医道亦有涉猎。 吾闻此消息,如溺水之人得见浮木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之光。虽众人皆阻拦于我言女子不可随意抛头露面,又言此去或遭人耻笑,更有甚者以断亲相威胁。然吾岂顾此等言语,母亲之命悬于一线,吾何惜此身名节与亲族羁绊?吾毅然决然,不顾众人之阻拦,至曾懿娘子门前。吾双腿一曲,下跪于地泪眼婆娑,泣求娘子救我母亲。曾懿娘子见状大惊,忙扶起吾问其缘由,吾哽咽不能语,唯将母亲之病情一一诉之。 娘子闻之面露怜悯之色,二话不说携其医箱与吾同往家中。至家中,母卧于病榻之上,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曾懿娘子趋近病榻,细细查看母亲之病症。她时而把脉,时而查看母亲之面色与舌苔,神情专注一丝不苟,吾立于一旁心中忐忑不安,犹如小鹿乱撞唯恐娘子亦无救治之法。良久,曾懿娘子方抬起头来微微叹息,吾心一沉以为大势已去泪水夺眶而出,娘子见状忙安慰吾道:“莫哭,莫哭,令堂之病虽重,然尚有生机。”吾闻言如蒙大赦,忙擦去泪水眼巴巴地望着娘子。她收回手来微微皱眉道:“此乃盆腔炎症,湿邪热毒蕴结于胞宫。”语罢,她打开随身所携之医箱,从中取出银针。 她将银针在灯火上略过以火消毒,而后她精准选定穴位,那穴位或在腹部或在腿部相关经络之处,她手持银针手法娴熟,如行云流水般轻轻刺入穴位,每一针落下,都似带着一种神奇之力仿佛在与阎王抢夺母亲寿命。刺完针后她又取出几味草药,其中有清热解毒之金银花蒲公英,有祛湿通络之薏苡仁苍术等。她将草药一一置于掌心向我讲解道:“此金银花可清热解毒、疏散风热,蒲公英能清肝热解毒消痈,与她药相伍,可攻盆腔炎之热毒湿邪。”接着,她仔细叮嘱家中仆人煎药之法:“需以清水浸泡草药半个时辰,而后以小火慢煎,待三碗水煎成一碗,滤去药渣,让夫人趁热服下。”母亲服药之后曾懿娘子并未即刻离去,她守在母亲身旁观察母亲反应,时而询问母亲是否感觉腹部疼痛有所缓解,时而查看母亲面色是否有变化。随着时间推移,母亲痛楚似有减轻。那紧锁眉头渐渐舒展气息也平稳了些许,曾懿娘子见状脸上浮现出一抹欣慰之色。她又嘱咐道:“夫人之病需精心调养,饮食上宜清淡忌油腻辛辣之物,可多食用一些清热利湿的食物如冬瓜绿豆,且要注意休息不可劳累,以免正气受损邪毒复侵。”几日后母亲病情略有好转面色渐有血色,吾心中之欢喜难以言表,每日悉心照料母亲,谨遵曾懿娘子之医嘱。曾懿娘子亦时常前来探望根据母亲病情调整药方。母亲生病期间,吾见世间诸多不平。为何女人之病便难以得到妥善之医治?为何女子之身便诸多受限?吾心中暗自发誓,待吾长大,必当为女人之权益奔走呼号使天下之女子皆能如男子一般,自由寻医问药,不受此等不平待遇。又经数日母亲之病已大有起色,能起身坐于榻上与吾言语。吾感激涕零,对曾懿娘子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娘子笑道:“此乃吾之本职,无需挂怀。”然吾心中明白,若无娘子仁心与精湛医术,母亲恐已命丧黄泉。 不待族中亲戚对我有所发落,包含族亲在内的居溪之人竟皆染上了那可怕温病。一时间,人人皆面色苍白,或发热恶寒或高热不退或头痛身痛,哀声遍野惨不忍睹。 曾懿娘子见众人惨状,眉头紧锁目光坚毅誓要救众人于水火。首用泄卫透表之法。曾懿娘子观众人症状,见诸多人口有发热恶寒头身疼痛无汗少汗之象。她言此乃温邪初袭卫表之症,遂取薄荷、荆芥、防风等药。她将薄荷轻轻搓揉,那薄荷清香四溢,言此可疏散风热清利头目。荆芥防风则可祛风解表。她命人将这些药煎成汤剂分与众人服下,服后,众人皆微微出汗,体表之邪似有外透之势恶寒之感渐轻。继而用清解气热之法,有些病人高热持续不退面红目赤,口干口渴呼吸气粗,曾懿娘子言此乃温热之邪已入气分。她取石膏知母芦根等药。石膏性寒,有清热泻火之效。知母可清热泻火滋阴润燥,芦根能清热生津除烦止呕。将这些药配伍煎成浓汁,众人服后高热之势渐缓,口干口渴之症亦有所减轻。 期间,有病人出现寒热往来胸胁苦满之症,曾懿娘子曰此乃邪在半表半里当用和解表里之法,她取柴胡黄芩半夏等药。柴胡可和解少阳黄芩清热燥湿,半夏则能燥湿化痰降逆止呕。煎药与病人服后,其寒热往来之症渐消,胸胁不适亦缓解。又有病人身热不扬,午后热甚头重如裹,胸闷脘痞舌苔白腻。曾懿娘子道此为湿温之症,当祛湿清热。她用藿香佩兰滑石等药。藿香佩兰芳香化湿,滑石可利水通淋清热解暑。将这些药煎服后,病人湿重之症有所减轻身体闷热感渐退。然,病情发展时有凶险,有些病人高热烦躁时有谵语皮肤出现斑疹。 曾懿娘子见状,言此乃热入营血之症当用清营凉血之法。她速取犀角生地丹皮等药,犀角清热解毒凉血定惊,生地清热凉血养阴生津,丹皮清热凉血活血化瘀,将这些药精心熬制,病人服后那烦躁谵语之症渐止斑疹之色亦渐淡。病情危急之时,有些病人腹胀满硬痛,曾懿娘子果断用通下逐邪之法。她取大黄芒硝枳实等药,大黄泻下攻积清热泻火,芒硝软坚润燥枳实破气消积,煎成药汤病人服后,腹部胀满之痛大减。历经多番治疗病人病情渐趋稳定,然,病后调理亦甚为关键。 此时,曾懿娘子便用滋阴生津之法,她取麦冬石斛玉竹等药。麦冬养阴润肺益胃生津,石斛益胃生津滋阴清热,玉竹滋阴润肺养胃生津,她将些煎成甘润汤剂,让众人服下以补病中所耗之阴液。于后期又用清络清营养阴之法,曾懿娘子取丝瓜络鲜荷叶边竹叶心等药。丝瓜络通络清热化痰,鲜荷叶边清暑利湿升发清阳,竹叶心清心除烦,这些药煎成清灵汤汁,众人服后,那病后余邪似被一一清除,身体渐复康健。 曾懿娘子多日奔走日夜操劳,她于病榻间穿梭,时而细心诊断时而耐心慰言。疲惫之态令人心疼,但她从未有过半句怨言,一心只为救众人性命。在她精心治疗下,溪旁之人渐渐摆脱了温病折磨,众人皆对曾懿娘子感激涕零。或跪地磕头或送上家中仅存些许物品以表谢意,曾懿娘子皆一一明拒,只言救死扶伤乃医者本职。 第44章 大病初愈的第三日,曾懿娘子前来,她端着些许白银,坦然对着族亲说道:“诸位,此些白银,算是报答这些年家族对她们母女的照拂。望诸位能高抬贵手放她们离去与我离去。”族亲看着白银眼中闪过贪婪,他们彼此交换眼色,虽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瞧着此番神情心想:自小父亲早逝,家中唯余母亲与我相依为命。母亲多年来含辛茹苦,为了能让我们在这世间有一席之地她竭力维持着与族亲的关系,每有族中之事,母亲必尽心尽力不敢有丝毫懈怠,只盼能在这家族之中寻得一丝安稳。然而大病一场,他们虽未明言但那眼神中的慊恶如针一般刺痛着我与母亲的心,此番母亲若是不走只怕来日会生生耗死在这宅院之内。母亲叹了口气决然说道:“多谢曾娘子,南儿,我们走吧。”曾懿娘子笑了笑道:“不必谢,这都是缘分。” 入曾府后娘子便开始为我诊断病症,她静心把脉,时而微微皱眉时而轻轻摇头,似在思索这病症复杂。诊罢,曾懿娘子轻声道:“我果然猜的没错,小南儿这病虽潜伏着却很是棘手,我必尽所能为妳医治。”语罢,她先用针灸之法,每一针落下皆有丝丝暖意从针处传入我体内,曾懿娘子一边施针一边轻声对我讲:“小南儿莫要灰心,我亦曾一年得过四场大病,那时所有人皆言吾药石无灵已无生机。然我并未放弃,凭借自身所学,悉心调理竟将自己医好。”我听闻此言心中仿若寻得一盏明灯。她又取出一些草药细细研磨,草药清香弥漫于室中她道:“此药可助妳缓解病症,虽不能即刻痊愈但可减轻妳的痛苦。”医治过程中病情时有反复,有时疼痛加剧我几近昏厥,曾懿娘子便在旁不断安慰我:“南儿坚持住,病痛之折磨只是一时,只要妳觉得自己可以便没有什么能难倒妳。”我病情又重心中满是绝望,曾懿娘子握住我手道:“若妳能好好活下来,我便收妳为徒。妳有此等经历,必能体悟医者责任与病人痛苦,将来必能成为一名良医。”我闻此承诺,心中之求生之念愈发强烈。暗暗发誓定要拜曾懿娘子为师。 曾懿娘子在治疗我病时亦采用多种疗法,她用自熬膏药贴于疼痛关节处,那膏之温热,似能渗透肌肤直达病所。又据我病情变化增减药材种类与剂量,她亦时常与我讲述一些医理她道:“医者,需洞察人体奥秘了解阴阳五行之理,人体如一小天地,阴阳平衡则身体康健,阴阳失调则百病丛生。”我静静聆听,虽有些医理吾尚不能完全理解但亦铭记于心。于病中曾懿娘子亦注重饮食调理,她告知我哪些食物可多吃以补充营养,哪些食物需忌口以免加重病情,她道:“饮食乃养生之重要一环,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在曾懿娘子的悉心照料与治疗下我的病情逐渐稳定,曾懿娘子见我已康复笑盈盈地对我说道:“南儿,从今日起,妳便是我的徒儿。” 初时医师授我脉论,师言:“脉者,气血之先也。人之脉象犹如天地气象,变化万千。”她引领我触摸病人腕部,静心感受那微弱却蕴含万千信息的脉搏跳动。又教我如何分辨浮脉沉脉、迟脉数脉等诸般脉象。浮脉者,轻取即得如水漂木,此多为表证之象;沉脉则重按始得如石沉水,主里证;迟脉一息不足四至多为寒证,数脉一息六至有余,常为热证。医师常于病榻前,让我反复切脉细细体悟微妙差异,每一次切脉皆似与病人气血对话,从那或缓或急或强或弱之跳动中探寻病源。继之,医师又授舌色论,她言:“舌乃心之苗又为脾之外候。观舌颜色形态,可察脏腑病变。”医师展示诸多病人舌苔,有淡白舌红舌绛舌紫舌等。淡白舌多主气血两虚阳虚,红舌主热证,绛舌则为热入营血之征,紫舌或为血瘀之象,舌苔亦有厚薄润燥腻腐之分。薄苔多为正常或疾病初起,厚苔主邪盛入里,润苔为津液未伤,燥苔则津液已耗,腻苔多为湿浊内蕴,腐苔多为食积痰浊。医师谆谆教导让我于细微之处察病情变化。对温病伤风伤寒病论一道的学习,医师讲解甚详,她讲:“温病者,温热之邪所致,其发病急骤传变迅速。”又述温病病因病机,传变规律。温病初起多在卫分,可见发热微恶风寒口微渴等症;若失治误治可传入气分,出现高热口渴大汗等症;进而可传入营分血分,出现神昏谵语斑疹隐隐等危重症候。伤风与伤寒之区别医师亦细细道来,伤风多为风邪侵袭肌表,以恶风发热,汗出脉浮缓为主要特征;伤寒则为寒邪伤于肌表,以恶寒发热、无汗脉浮紧为主要表现。医师结合实际病例让我深刻理解三者异同。谈及温病传入中焦之治法,医师言:“中焦者,脾胃之所在。温病传至中焦,多为阳明燥热或太阴湿热之证。”若为阳明燥热,当用清热生津之法,如白虎汤承气汤之类。白虎汤以石膏知母清热泻火、粳米、甘草养胃生津;承气汤则有通腑泄热之功可荡涤肠胃燥热,若为太阴湿热当清热利湿,如三仁汤等,以杏仁宣利上焦肺气,白蔻仁畅中焦之脾气,薏苡仁渗利下焦湿邪。温病传入下焦治法,医亦有传授:“下焦者,肝肾之域。温病传至下焦,多伤及肝肾之阴。此时当用滋阴之法如加减复脉汤,以生地、麦冬阿胶、麻仁等滋养肝肾之阴,白芍炙甘草酸甘化阴。此等治法,旨在填补下焦阴液,使虚火得降诸症得缓。” 杂病学习,涵盖女科小儿科外科等,女科方面,医师教我女子经带胎产之病,女人月经不调,或因肝郁气滞或因气血亏虚或因寒凝血瘀等,又据不同病因,分别授以疏肝理气益气养血温经散寒等治法,如逍遥散可疏肝解郁养血健脾用于肝郁血虚之月经不调;八珍汤可气血双补用于气血两虚之证,女人带下病,有白带黄带赤白带等之分。医师言白带多为脾虚湿盛当健脾利湿;黄带多为湿热下注当清热利湿;赤白带多为肝经湿热或阴虚夹湿,当清肝利湿或滋阴清热利湿。妇人妊娠期间,易出现妊娠恶阻胎动不安等症,医师授安胎之法,如泰山磐石散可益气健脾养血安胎,妇人产后,多有气血两虚或瘀血内阻之症,当又据病情补气血或活血化瘀。于小儿科,医师言小儿之病多因其脏腑脆微形气未充,小儿感冒咳嗽泄泻等病常见,小儿感冒,若为风寒当辛温解表;若为风热当辛凉解表。小儿咳嗽,有外感咳嗽与内伤咳嗽之分,外感咳嗽多因风邪犯肺当疏风宣肺止咳;内伤咳嗽或因脾虚生痰或因肺阴亏虚等,当健脾化痰或滋阴润肺止咳。小儿泄泻或因饮食不节或因感受外邪或因脾胃虚弱等,医师据不同病因,分别授我以消食导滞解表散寒健脾止泻等治法。外科方面医师教我痈疽疔疖鉴别与治法,痈者红肿高大根盘紧束,多为热毒壅聚;疽者,漫肿无头皮色不变,多为寒邪凝滞;疔者,形如粟米根深坚硬,多为热毒内侵;疖者,形小圆红肿热痛不甚。治疗上,痈当清热解毒消肿散结;疽当温阳散寒托毒生肌;疔当清热解毒;疖当清热解毒消肿止痛。医师常带我至病室让我亲见各种病症,并指导我如何用药如何切开排脓等。 有一晚,我与医师于医铺之中,烛火摇曳。我忽有感而发叹说:“怪哉!缘何不见女子所著之医书?”师凝思片刻而后道:“定然是有的,不过我们看不到罢了。他们可正希望女子们痛女子们苦,纵然女子拼尽一身血泪写出,他们定或烧或淡无一让留。”后医师出嫁,此为我与师分别开始,师将医铺交予我,交接之时,师之目光满含期许信任,我深知责任重大,暗自发誓必不负师之所托。 初别十年兢兢业业打理医铺,念及世间女子诸多不便就医艰难,遂走户上门为女子医治。每至一户人家,见女子为病所苦,或愁容满面或孱弱不堪,我皆尽心尽力为之诊治,或用草药以驱病邪或施针灸以通经络,于乡间小道于深宅大院皆留我与曾懿医师之足迹,母亲与左姨亦以此为傲,此十年间尝尽酸甜苦辣,有遭人误解之时有被人拒之门外之刻,然我从未放弃。医铺名声亦渐渐传开,众人皆赞我师医术与我心仁德。 又十年,溪旁再无女子被病所困。此乃我最感欣慰之事,我之努力终有成效。且于此时有女子愿为我之学徒,此令我喜出望外,我悉心教导她们,将我之所学经验一一传授。于药堂之中讲解医理,从阴阳五行到经络脏腑,从草药之性到针灸之法,她们皆专心致志目光炯炯,见她们努力,仿若看到医道希望。她们之中,有聪慧过人者有勤勉刻苦者,皆因材施教使其各展其长,转瞬已至第三十个春秋。一日我收到一物,竟是曾懿医师所著之《古欢室医书三种》其中的四卷《医学篇》,手捧此书心潮澎湃,书页之间有师之气息智慧,细细翻阅,见书中之医理精妙用药独到,深知此乃曾懿医师心血之作。 如今,医铺已成为一方典范。上门疗医已成统传医德,女子学徒亦成大批出色医者。而曾懿医师的医书将永远流传,激励万世女子。我亦知我之责任并未结束,我当继续努力将医道发扬光大使女子医道不再被忽视。此一生,因医道而结缘因师恩而立足,我将继续前行于这漫漫医道之路,直至生命尽头。 第45章 袁雪鹿: 今岁印下《古欢室医书三种》其中医脑之《女学篇》,书中诸多事理皆有嫂嫂曾懿之身影,忆往昔,只叹我袁雪鹿有幸得见嫂嫂曾懿之活法。 初时兄长欲为我安排盲婚哑嫁之事,此等婚姻,无相知无相恋,如那蒙眼之雀不知前路何方。我心中惶惶又恐忤逆将我带大兄长之命,然嫂嫂闻之毅然站于我身前。嫂嫂轻言于兄长:“此盲婚哑嫁实非良策,雪鹿正值芳华,当有自主之权,若随意许配,恐误其终身。”兄长初时不悦,然嫂嫂据理力争道尽其中之弊:“女子皆有追求幸福之权,若强行为之,日后婚姻不幸又当如何?是要她跳崖成全袁家美名?还是要她自缢造就牌坊添荣?”嫂嫂目光坚定言语恳切,兄长沉思良久,终是听进嫂嫂之言放弃盲婚哑嫁之念,我心中对嫂嫂满是感激,若非她,我恐已陷入婚姻泥沼。 而后,家中周遣女子之事嫂嫂亦多有操劳,见女子生产艰难嫂嫂痛心不已,于胎产之时悉心照料,寻有经验稳婆又备下诸多药材,每有女子临盆,嫂嫂必亲至其旁安抚其心助其用力。有一女子,生产之时遭遇难产痛苦不堪,嫂嫂日夜守于其旁以温水擦拭其额轻声鼓励:“莫怕莫怕,定能平安。”历经艰难那女子终是诞下孩儿、嫂嫂又忙前忙后照料女子产后之身。哺育之事亦为嫂嫂所重,见那新产之母,或因乳汁不足而愁或因孩儿哭闹而忧,嫂嫂便寻来诸多喂养之方教导女子如何喂养,有女子产后常暗自垂泪再无活头,嫂嫂察之,将孩子当做自家的养育又常与女子谈心,道世间美好述人生意义,女子渐渐走出阴霾重拾生活信心。于襁褓教育幼稚教育之事嫂嫂更是尽心尽力,对那女童,嫂嫂教其识字讲古今之事,女童们围坐于嫂嫂身旁眼中满是好奇与求知,有人问起嫂嫂便道:“女子本该有学识,不可懵懂无知不可为人所吃。”族中有女老人,嫂嫂对其养老卫生之事亦未忽视,常为其打扫房间使其居住环境整洁舒适又为其沐浴更衣关注其身体健康,有人病痛,嫂嫂寻医问药日夜照料。 光绪五年,哥哥学昌幸中举人,后发放安徽为候补知县。此实乃家中荣耀阖府皆欣欣然,嫂嫂曾懿携我奔赴安徽与兄团聚,自此之后我等随之辗转各省。 每至一处所见之山川壮丽风土人情皆令我感慨万千,我亦将这一路见闻写成游记,洋洋洒洒竟也积累不少,嫂嫂常阅我之游记赞不绝口,评此乃我之心血,当印制成书以记欢刻。我闻嫂嫂之言深以为然,遂满心欢喜奔赴各地书坊。初时满怀期待,以为此事易如反掌,岂料诸多书坊皆以各种缘由推脱,或言我之游记无甚名气恐难有销路,或言印刷之成本颇高女子之书风险难测,亦或言需诸多时日无暇顾及。 我奔波于大街小巷出入各个书坊,却屡屡受挫不由心中愁苦,正于我一筹莫展之际,嫂嫂曾懿面带微笑轻声道:“雪鹿就没有想过自己开一家书坊吗?”我闻言犹如醍醐灌顶,沉思良久,心知此虽非易事但未尝不可一试。既已下定决心便着手筹备,我与嫂嫂商议寻一处合适之地,对于书坊之所嫂嫂心思缜密道:“此坊需在繁华之街道,人流如织之处,方能引得众人之目光。”我深以为然遂与嫂嫂四处寻觅,历经数日终寻得一处,其地处于城中之繁华街道,左右皆为店铺往来之人络绎不绝。虽租金颇高,但若书坊兴盛,此些银钱自可赚回。 寻得地方后,便是筹备书籍印刷。四处访寻那技艺精湛工匠欲求那印刷良品,亦精心挑选纸张,只求那洁白细腻质地优良之纸张以使书籍之质感上乘。书坊之名我亦费思量,嫂嫂道:“此名当简洁而有韵味,能让人一听便铭记于心。”我思索多日,最终定为“白鹿书坊”。白鹿乃祥瑞之兽,寓意吉祥与美好,亦含我之名于其中。筹备之事繁琐复杂,每日早出晚归忙碌于诸多事务之间,时而与工匠商议排版之事时而与那纸商商讨价格,虽身心俱疲但心中满是希望亦不觉得辛苦。 待一切筹备就绪,书坊便正式开业。开业之日心中忐忑,犹如那初出巢穴雏鸟,嫂嫂于旁鼓励道:“雪鹿莫怕,此乃妳之心血,定能大放异彩。”初时顾客寥寥心中不免有些担忧,但并未气馁,与嫂嫂商议当广而告之,遂在那书坊门前,设立展板展示示书之引人片段。 渐渐地顾客多了起来,有人被传闻所吸引有人被那示板文字所打动,众人踏入书坊,翻阅我之游记皆赞不绝口,或言文辞优美如在眼前或言描绘生动若临其境。随着顾客增多书坊名声亦渐渐传开,文人雅士常来此聚会谈诗论文,亦有那商旅之人购书以作旅途消遣,书坊贸易日益兴盛,游记所绘动人心目。一日有一女童随其母前来,那女童不过七八岁模样,然双目灵动透着聪慧。其母言女童自幼喜爱诗词常有所作,我闻之心中好奇,遂请女童展示诗词,女童落落大方执笔写来,其诗词虽显稚嫩,然字里行间自有一番灵动韵味,我大喜,当下决定将女童诗词印制成书,此为书坊所印女子作品之始。 而后又有一女子前来,此女子身着素衣气质淡雅,她带来一部话本乃其多年心血所著,话本之中,人物形象鲜明情节跌宕起伏,或写那深闺女子奋勇报国或写那江湖女子快意恩仇。翻阅良久为其才华所折服,遂将此话本精心排版印刷发行,此书一经推出,大受读者喜爱,众人皆赞女子笔力。 书坊之名日益远扬,越来越多的女子作品汇聚于此,书坊之中女子作品琳琅满目,有写那山水田园之美景者清新自然,如那山间之清风拂面而来,有写那历史传奇之演绎者气势恢宏,如那奔腾之江水一泻千里,有写那雨情雨物之情感者细腻真挚,如那温暖之炉火暖人心扉。奈何这世间之事,岂会尽如人意?书坊竟有被查被封之时。那官府之人,或因小人之谗言或因官场之复杂,竟将目光投向我之书坊。每遇此等事,心中虽有愤懑却也知晓不可强争。 于是,书坊被查被封之际我便索性外出游行,这天地广阔有万千景象待我去赏,有诸般纷情诸态待我去记。行于市井之中有那贩女走卒于困苦之中寻得一丝生活之乐。至那繁华街巷,有那达官贵人锦衣玉食前呼后拥,他们或于那高堂之上饮酒作乐,或于那园林之中赏景吟诗。然,亦可见他们背后之勾心斗角,争名夺利之态令人唏嘘。于那乡间田野,见那农家姊妹辛勤耕耘,春种秋收顺应天时。一路游行一路记录,将那所见之人间百态皆融入笔端,或写成那短小随笔或绘成那生动画卷,行囊之中渐渐装满了一路收获。游玩归来,寻出那印刷之工具,虽不甚精巧但亦堪用,便携着这些工具上门寻户为众女子印书。 二十年间,我过得可谓欢畅,在这忙碌游录与充实出书之中寻得人生之乐。 嫂嫂曾懿,于这期间也出了自己之第一本书,名唤《医学集》。此乃嫂嫂心血凝结,书中所载皆为她多年研习医学心得与经验,书成之日众人皆赞言此书于医道大有裨益,嫂嫂心中念及故人,特意命人将一本《医学集》送回故乡。我知晓此乃嫂嫂多年之夙愿,她曾言此是她对故人之承诺,虽离家多年,然挂念之情时时常有。见嫂嫂此举心中亦感其深情。嫂嫂忽闻兄长需回往东南为官,知朝廷怕是无人可依,意欲随行官徒,便将她之诗词集尽数托付于我,我双手接过那诗词集,望着嫂嫂,眼中泪光闪烁哽咽道:“嫂嫂,此去务必保重,万望平安归来,来日我再为嫂嫂印书…”嫂嫂微微一笑,笑容之中虽有不舍却亦透着坚定,她道:“雪鹿,此去或有诸多艰险,然有些事不得不为。这些诗词集托付于妳,我甚放心…”我望着嫂嫂心中思绪万千,曾懿这个名字于我而言,早已不是兄长之妻,而是我之知己良师。 三十载中,她的关爱使我从懵懂少女成长为顶天立地之女,她的智慧勇气皆深深影响着我。 次年,书坊得开,正于忙碌之际忽得嫂嫂曾懿来信,展信而观嫂嫂之愤懑期许跃然纸上,信中嫂嫂控诉清政府对女子之种种压迫,字字句句皆含深情悲怆。 又得《女学篇》初稿,捧于手中如捧珍宝,细览其稿,嫂嫂用心良苦尽显。此稿涵盖诸多方面,从结婚之事始,言及当以己之喜爱为要莫要随意将就。又及夫妇相处之中如何方能使己不受委屈。胎产之章则以保全自身为首要,哺育之时亦兼顾自身恢复,襁褓教育幼稚教育等皆有条理详述。养老之论更是独具慧眼,提及如何把握钱财以保年老后能安享生活,尚有家庭经济学、卫生等九章。 其中所倡之思想,女子当以读书明理为第一要务,又言婚龄不宜过早,盖因过早结婚,女男发育未熟既损自身健康子女亦多羸弱,代代皆为病夫弱子,民族安得不衰弱?此等言论振聋发聩。那家庭经济学一章更是精妙绝伦。且看那生财之法,女子于家中不可只知操持家务亦当有生财之念,或可于庭院之中开辟一方土地种植果蔬,那应季之蔬果既可自家食用亦可售于流市换得些许银钱,又或可饲养家禽,那鸡生蛋鸭产绒皆增添收入。此等生财之道虽细微,然积少成多亦能为经济钱财添砖加瓦。节用之方更是嫂嫂着重强调之处,家中日常用度当有计划,买家族众物之时需权衡利弊。柴米油盐当寻那物美价廉之处所购,不可随意浪费,如那灯火当人走灯灭,用水亦不可随意挥霍。衣物购置,只求舒适耐穿,若有破损可自行缝补。公益之理不可吝啬,或施粥饭于饥民或赠衣物于寒者。 第46章 此等善举,虽看似损了家中之财然实则积了善缘于家中声誉大有裨益。明晰豫蓄积储之论更是重中之重,女子当有长远目光不可只看眼前,每月之收入当留出一部分作为积蓄,此积蓄不可随意动用,需为不时之需而备。于家庭之收支管理亦有详细之法,设立一本家庭账本,将每日之收入与支出详细记录。那收入之来源如俸禄副业之所得等皆一一登记,支出项目如衣食住行人情往来等亦清楚写明,每隔一段时日便查看账本分析家中收支。若支出大于收入则需反思何处可节省,若收入大于支出则可考虑将余下之钱进行合理投财。 书坊之中我为这《女学篇》出版而忙碌,书稿即将付梓之时心中满是欢喜期待。那一本本《女学篇》如同一颗颗种子,播撒于世间为世间女子们带来心力己望。出版之日,众人皆为此书震撼。 曾彦: 那是我第一个有记忆的春节,彼时家中上下喜气洋洋,而庖厨之间姐姐曾懿精心筹备佳节佳肴。 晨曦初露,姐姐自那古旧橱柜之中郑重请出一条火腿,火腿皮色红润如玛瑙,肥瘦均匀恰似羊脂白玉与朱砂相嵌。 姐姐目光专注,手持利刃,轻巧地将火腿皮骨剔除,那火腿肉便袒露于案板之上。姐姐双刀齐下,如蝴蝶双翅轻盈舞动,那火腿须臾之间化为细丝。细丝入锅小火慢煨,火腿香气便悠悠然飘散而出,初时如一缕轻烟,丝丝缕缕缭绕于厨房之中,继而香气渐浓,如醇酒之芬芳弥漫于屋宇之间。我伫立一旁双目紧盯着那锅中火腿,口舌生津,姐姐见状莞尔一笑,轻言:“小妹莫急。待此火腿肉制成,定让妳饱尝此味。” 旋即姐姐开始制作醉蟹,自竹篓之中取出数只青壳螃蟹,那螃蟹张牙舞爪似有不甘就擒之势,然姐姐手法娴熟沉稳不乱,又将螃蟹置于清水之中,细细洗刷使其壳亮如镜。而后将螃蟹放入一大罐之中,加入佳酿花椒、八角桂皮等诸般香料。那香料气息与螃蟹鲜味相互交融,仿姐姐封好罐子轻声道:“此醉蟹需腌制数日,待节至便可享用。”泡菜制作亦不简单,姐姐从那自家菜园之中采摘来新鲜之白菜萝卜辣椒等,将蔬菜清洗干净切成大小均匀块状,然后,将其放入一大陶坛之中,加入盐糖、花椒八角姜蒜等调料再注入清凉井水,封好坛子置于阴凉之处笑道:“此待其发酵成熟,酸香可口。”数日匆匆而过,那醉蟹已然腌制完成。姐姐将醉蟹从罐子中取出,那螃蟹之壳已变成诱人红色酒香四溢,姐姐将醉蟹置于盘中,我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只,剥开那坚硬之壳,只见那蟹黄饱满如金黄宝石,蟹肉鲜嫩胜雪。放入口中,蟹黄如琼浆玉液般在舌尖流开,蟹肉似丝缕般在唇齿间缠绵,那股子鲜美混合着醇厚酒香,仿佛在舌头上写诗论词好不快活,回味良久只盼这美妙滋味在口中永驻。 香肠亦已风干完毕,姐姐将香肠取下放入锅中蒸熟。那香肠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浓郁诱人。姐姐将香肠切成薄片,肠衣薄如蝉翼,肉质紧实红白相间。我拿起一片放入口中,那滋味醇厚,肉香与香料之香在口中弹开,口感紧实弹性,油脂在口中四溢却丝毫不觉油腻,只觉香味仿佛化作柴火烩暖了整个肚子。泡菜亦腌制成熟,姐姐从坛子中取出泡菜,那泡菜色泽鲜艳红椒白卜绿菜相互映衬。姐姐将泡菜放入盘中,我拿起一块放入口中酸辣之味刺激着舌尖。酸如清泉般在口中流淌瞬间打开了胃口,辣似火苗在舌尖上跳跃点燃了每一个馋念。姐姐开始用豆瓣酱炒菜,她将新鲜蔬菜清洗干净,切成合适块状。锅中倒入清油,待油热之后加入豆瓣酱,那豆瓣酱在锅中翻滚炒出红油,接着,将蔬菜放入锅中快速翻炒,那姐姐将炒好之菜盛入盘中,我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蔬菜脆嫩在牙齿间发出清脆的声响,酱味香辣如烈火般在口中燃烧,两者交织在一起绕成了夏日里唯一的痛快。后来回忆起那一年的春节,母亲都说连我在内的几个姐妹兄长皆是腮帮鼓鼓肚腹圆圆,我更是吃得再也无法下咽方罢手,脑袋一歪便沉沉睡去。 此后姐姐出嫁,再吃到姐姐所做佳肴已是母亲逝世那年。彼时我与姐妹兄长皆沉浸于思念母亲哀愁中,那哀愁如阴霾沉压在心头。姐姐见之默然而立,片刻后她似下定了决心般笑道:“莫要再这般哀悲忧愁,我给大家做鱼吃!”遂将鱼置于案上,熟练地去其鳞及杂碎,洗净之后,姐姐将鱼横切为四分厚之片,那鱼片厚薄均匀晶莹剔透,而后姐姐将其晾干水气,鱼片散发着淡淡的鱼鲜,姐姐取来花椒及那炒细白盐与白糖,逐块模擦鱼片。花椒之香白盐之咸、白糖之甜在姐姐之手下与鱼片完美融合,腌好后姐姐将鱼片卤汁去掉,又加入那绍酒与酱油,那绍酒醇香酱油浓郁渐渐浸入鱼片之中,姐姐不时翻动那鱼片使其入味均匀,晒至半干之时,姐姐用麻油将鱼片煎好捞起,那麻油之香,在煎鱼之时四溢而出弥漫于整个家中。姐姐又将花椒、大小茴炒研细末掺于鱼片之上,而后将鱼片安在那细铁丝罩上。炭炉内放入少许茶叶与米,点燃之后,那烟雾缭绕熏烤着鱼片,那烟带着茶叶清香与米醇香丝丝缕缕地渗入鱼片之中。姐姐守在旁,目不转睛口中喃喃道:“不宜太咸,咸则不鲜也。”不多时,那烤鱼之香渐渐弥漫开来。 初时,如一缕轻烟悠悠地钻进鼻腔,继而,那香气愈发浓郁,如那醇厚之酒香令人心醉,那香气中有鱼香鲜美花椒麻香、茴香清香绍酒醇香、酱油酱香麻油油香以及茶叶与米之熏香,诸多香气交织在一起将我们从那哀伤之境中诱出,姐姐将烤鱼端上分吃,那烤鱼之香扑鼻而来令人垂涎欲滴,姐姐看着我们,眼中含着复杂情感,有疼爱有期望亦有深深担忧。那烤鱼外酥里嫩入口即化,诸多味道在我口中散开我不由赞道:“此烤鱼,真乃美味至极。”姐妹兄长见状亦迫不及待地拿起一片,那烤鱼之香在舌尖上蔓延开来。先是那外层之酥脆发出“咔滋”之响,接着那鲜嫩之鱼肉在口中散开,鱼之鲜美与各种调料之香完美融合。那味道如同一股暖流,流淌于全身令人心安。姐姐看着我们吃得如此开心,憔悴面容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她端起一杯米酒,那米酒在杯中晃动似那荡漾叠波,姐姐饮下那杯米酒,那酒入喉燃起了一团火,她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似有醉意,她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口中喃喃道:“母亲虽已离去,但我们仍要好好活。”那声音虽不大却似重锤般敲打在我们心间。姐姐继续道:“吃吧吃吧…吃饱了就不想娘了…”望着姐姐离去的背影,我忽地想:米酒又怎么会醉人呢? 此后又是十几年,姐姐曾懿病故的消息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本白鹿书坊刊印的《中馈录》。 翻开那书页,得见那制甜醪酒法、制肉松法制蒸鱼法,一字一句皆如姐姐之音在耳边回响。我先制那甜醪酒,选整白而无搀和饭米之糯米于夜间细细淘净,糯米在水中如珍珠般晶莹似在诉说着过往欢情,淘净后以清水泡至次午,那糯米在水中浸泡着若在唱着姐妹相伴。 我将那糯米漉起放入饭甑中蒸熟透,蒸汽缭绕,每六斤米我用一小酒杯之酒粬,我将那酒粬研细配好米数,俟米蒸熟后因彼时天尚寒我便趁热拌粬,将那稻草预先晒热,那稻草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暖气息,用开水温那草窝内,待将粬和饭拌匀装盆内覆以盖速置热草窝内,四周我用草围紧,似姐姐在守护着那即将酿成之米酒。天转寒后二三日便有酒香溢出,酒香丝丝缕缕似姐姐之温柔抚摸。 又制肉松,我取豚肩上肉,选那瘦多肥少者切成长方块,加好酱油绍酒,将那肉红烧至烂,那肉在锅中翻滚着渐渐变得软烂。我加白糖收卤再将肥肉捡去,略加水,再用小火熬至极烂极化卤汁全收入肉内,我用箸扰融成丝旋搅旋熬,那肉在搅拌下渐渐变成了丝,我收至极干,至无卤时再分成数锅,用文火以锅铲揉炒,那肉松在锅中渐渐泥散成丝,焙至干脆如皮丝烟形式。 最后制那鱼,选那大鲫鱼谨遵书上之法切勿去鳞,于那腮下挖一洞掏去杂碎,又将生猪油块大小茴香、花椒末炒盐等混合塞满腹内将那鱼悬于过风处阴干,待一切皆准备就绪开始蒸鱼,我将那鱼置于盘中加酒少许,那酒香气与鱼鲜渐渐融合。那米酒之香、肉松之香、蒸鱼之香渐渐弥漫开来,香气之中皆有着姐姐身影,我吃净后不由出声喃喃道:“姐姐,我会做了…妳快来尝一尝啊…”那是我此生第一次哭着吃完一顿饭,然而我亦知姐姐期望,我抽泣道:“姐姐…请允许我为妳难过此刻吧…此后我都会好好活的…”从此以后,每至节日我皆会照着《中馈录》之写法做出其中佳肴,吃吧吃吧,吃饱了就能想起第一个有记忆的春节了。 第27章 板桥三娘子 奼饦: 我本冬日弃女,却因娘子给的馎饦迎至喜乐如糖脆饼一般的人生。 时维冬日大雪纷飞,天地皆白寒彻骨髓。我终日游荡欲求一食而不得,腹中空空饥寒交迫几近昏厥,身单衣薄难御严寒,四肢僵冷气力渐衰。 第47章 我被弃时有一小黄狗为伴也算相依为命,此日,与小黄狗于雪中徘徊,四处寻觅食物然一无所获,我饥馁难耐体乏无力遂卧于雪地,觉生命之火渐熄。我对小黄狗讲:“若是有一日我不动,妳可将我食之,以求活命。”言罢,心灰意冷万念俱灭。 倒地朦胧间忽觉有人近前,一女子见我卧于雪中奄奄一息遂俯身将我抱起,我意识模糊不知她将我带往何处。 半梦半醒间女子以热水擦拭我身暖意渐生,我感其恩意欲挣活,女子又喂我喝药,药虽苦涩然知此乃救命之药遂强咽而下,我卧于榻上静静养息,少顷闻异香扑鼻。抬眼望去正见女子在做馎饦,其动作娴熟姿态优雅,先取面粉,以水和之揉成面团,面团柔软光滑如白玉一般,又将面团擀成薄片切成细条,细条均匀细长如丝如缕。女子取锅置于火上倒入清水,待水沸将细条放入锅中。细条在水中翻滚如银鱼嬉戏,不时搅拌以防粘连。少顷馎饦煮熟,女子捞出放入碗中又取调料,先取一小勺盐均匀撒下,盐粒如雪瞬间融入其中,再倒些许醋,醋香四溢酸中带甜让人闻之生津。我闻之腹中饥饿更甚,她见我初醒笑说:“妳定是饿了,且先止了饿再说吧。”我闻言立刻双手抖动箸如飞梭,口中塞得满满当当,腮帮鼓起咀嚼之声不绝于耳。她见我食之甚欢道:“若妳喜欢,可再食。”我闻之喜不自胜,遂又取一碗狼吞虎咽起来,馎饦入口麦香更甚,醋酸油润交织融合,大口吞咽顺喉而下带来阵阵暖意,连食三碗抚腹而叹,满足之感溢于言表。我放下碗筷连连道谢,她道:“勿谢,举手之劳而已。”我忙道:“娘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愿为娘子当牛做马以报大恩。”她将我扶起道:“妳言重了,我比妳大不了几岁,正是有手有脚可做大事年纪何须妳当牛做马?妳且去吧…”自此我以她给的余钱度日,又思春日将至可以编竹为生便每日携小黄狗上山砍竹,山中静谧唯闻鸟鸣风动,心下渐安。 每日上山下山皆可得见她经营之景。先是置案,取布擦拭再三使其光洁如镜。又取出碗碟罗列其上,碗者,瓷质细腻色如白玉,碟者小巧绘有花鸟之纹,摆放整齐,错落有致。又取炉灶置于案侧,以薪燃之火焰升腾热气渐起,动作娴熟不慌不忙。后取出幡旗,上书“食肆”二字插于案旁,旗随风动引人注目。她立摊前神态自若,时而整理碗碟时而照看炉火,有客至,则微笑相迎温言询问所需,客有所求,即取食材精心烹制。客多,她忙碌不乱应对自如,或煮食或调味,或收钱或找钱,一一妥当无有差错。冬日食肆香气四溢,有红泥小火炉煮蔬菜肉类,蔬菜翠嫩欲滴,入锅与热汤相煮香气袅袅,肉类色泽红润,于炉上炖煮诱人之香扑鼻。有热洛河色如琥珀,香气醇厚香漫四周,消灵炙烤至金黄香气满溢,骆蹄羹汤汁浓稠蹄肉软糯,更有葡萄酒色泽深红,香气浓郁闻之欲饮。每闻其香心有慰藉,常思若得尝此美食此生无憾。一日过食摊,见一男摊主趁三娘子不在偷其调料,生怒,不知何来之力带小黄狗冲上前。我挥刀相向小黄狗狂吠助威,与男摊主扭打虽力薄然不退,终伤男摊主使其退之。我亦受伤,衣衫破血迹染,她归见我伤,惊忙为我理伤,理毕言:“妳与她若是撑不住了可来找我。”我闻之心暖,自此敬三娘子愈甚,每见食摊心有暖意,知世间有一人,萍水相逢却怜念我。 我原以为可将此诺埋于心底,可缘分深浅总是拦不住的。 一日砍竹下山,小黄狗忽目不适,初时我未以为意将她抱回家中,及暮,小黄狗目发炎红肿若桃哀鸣不止,我心急如焚又请不来城内的医者遂只得大哭。正悲泣间忽闻一女子之声:“何为而泣?”抬首见是她便急诉小黄狗之恙,她近前观小黄狗之目,沉吟片刻道:“我或有法。”遂取胡瓜榨汁以洗小黄狗之目,她心忐忑未知其效,未几,小黄狗之目渐缓红肿渐消,我惊喜交集对她感激不已,她因初试其法恐有所披露便留下亲察。 是夜,我们彻夜长聊,我诉己之身世,言因家中姊妹众多便被娘耶抛弃,流落城内孤苦无依,唯小黄狗相伴方得一丝温情,生活艰辛不知明日何往。她闻之亦感慨万千,言其阿娘早亡,家中族人不善待之遂决意出逃,立志开全汴州最大之食肆,以证自我可独立而活。她讲:“我阿娘在世时常以美食抚我心,阿娘亡后我觉世间再无温暖之地,亲族之人或慊食艺粗鄙或贪我财帛皆不怀好意,我思之良久决意出走,以己之力开食肆,传阿娘之艺亦为己谋一生路。”我闻其言心甚敬之叹道:“娘子之志高远非凡!”她道:“妳亦良善之人,又脑中有方心中有善,来日定可安稳乐活!”我回:“希望如此,今日得遇娘子实乃大幸,先前我突疾今小黄狗之病皆因娘子而愈,实不知何以为报。”她却只说:“见人濒死救下不必言报,今日救小黄狗亦是缘分,见妳孤苦心中不忍,且我之食肆正需人手,若妳有意,可来食肆做活…”我闻之喜出望外道:“娘子之恩无以为报!能为娘子效力,我只求餐食不求工钱!”于是,我与她约定开春便随其至食肆做活。 开春,大地复苏万物萌动,食肆亦满溢春气息。 食肆所制皆为春日特食,其一为“槐叶冷淘”,我们往郊外寻鲜嫩槐叶,入山林,见槐树亭亭而立,新叶初绽碧翠欲滴,我们小心采摘满框而归。至食肆,娘子以清水轻柔洗净槐叶,又置于洁净石臼之中执杵轻捣,槐叶渐碎汁出如碧,清香四溢。娘子取精细面粉若干置于白玉盆中徐徐倒入槐叶汁,以手和之。其手轻揉慢捻,面粉渐成团柔软而有韧性。娘子复揉良久面团愈发光滑细腻,乃以乌檀擀面杖擀之,面团渐薄如蝉翼之透似轻纱之柔。以利刃切丝,细如发丝根根均匀,置锅中煮之沸汤翻滚,面条如碧龙入水灵动婉转。未几,熟则捞出迅速过凉水,色青碧,如翠玉之润光泽动人。盛于盘中,佐以陈醋酸香醇厚,新蒜捣碎辛辣提味,特制酱品浓郁醇厚,清香酸香、蒜香酱香交织,令人路过皆留之。其二为“樱桃毕罗”,娘子选鲜红樱桃,颗颗饱满璀璨诱人。以小巧利刃去核,樱桃肉剁碎成馅细腻如泥,以糖渍之甜香渐渐弥漫,和面作皮,娘子手法娴熟,面团在其手中翻转自如如舞蝶翩跹。包入樱桃馅,毕罗成形,如玲珑之珠小巧可爱,入蒸笼蒸之香气袅袅升腾,熟则取出皮透馅红,色泽鲜艳耀眼夺目,咬之,樱桃之甜与面皮之香相融,甜而不腻香而不俗,美味无比令人陶美。 其三为“春盘”,集春日之鲜。取韭菜,翠绿鲜嫩,如碧玉之丝切段备用,豆芽洁白如玉,晶莹剔透洗净沥干,萝卜红皮白肉,切丝装盘如绫罗之美。又有春饼,薄如纸透如纱,娘子将诸菜置于春饼之上卷成一卷,如翠玉之筒精致美观,食之清爽可口,春之滋味满溢口中。其四为“榆钱糕”,攀树而取榆钱,嫩绿如串串铜钱,娘子以清水洗净榆钱与面粉糖等混合,面粉如雪榆钱似翠,相映好看。置于蒸笼之中蒸制而成,糕成,色泽翠绿软糯香甜,榆钱清香与面粉醇厚糖甜蜜融合,入口即化余味悠长。 我初至食肆,仅洗碗上菜备菜而已,然娘子先是为我取名奼饨又不嫌我愚笨渐教我算账目,我虽不敏,然勤奋渐通账目之理。春日食肆生意兴隆,至春末竟赚到我们人生中的首个百贯钱。 入夏,炎阳炙烤大地如炉,她见为我购新裳,新裳着身凉爽舒适心下大喜,又为小黄狗买饭盆小黄狗亦欢跃不已。 夏日炎热路上人少可摊子却依旧可忙碌,只因秘诀有四,其一为“冰酪酥山”。娘子先取牛乳,色白如脂香气四溢似初绽云朵,以小火慢煮不停搅拌,牛乳渐浓如玉液醇厚,复加入糖霜,如雪落其中甜意丝丝渗出,又添香料若干,香气愈发馥郁,乃置于冰窖之中使其冷却。待其半凝,巧手执匙缓缓舀出,堆于盘中塑成山峦之状高低起伏恰似仙山落于尘世,其上再以各色水果点缀。冰酪酥山色如白雪覆彩形若仙山琼阁,触之清凉丝丝凉意直透心间,入口即化奶香果香纠缠,甜而不腻冰爽宜人,实乃夏日消暑佳品,食之如临仙境燥热顿消。其二为“清风饭”,娘子选新米,颗粒饱满洁白如玉,又以清泉洗净,米在水中翻滚如灵动之鱼儿,浸泡片刻使其吸收水分,复取荷叶数张清香扑鼻,仿佛携着夏日荷塘气息,将米置于荷叶之上包裹严实,如绿色宝匣。入蒸笼蒸之,热气腾腾荷叶之香渐渐渗入米中,香气升腾似仙雾缭绕,熟则取出,米饭粒粒晶莹,散发着荷叶清香如翠玉镶嵌其中,食之口感软弹香气满溢,如清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仿佛可听着蛙鸣赏着月色。 其三为“莲房鱼包”,娘子取鲜嫩莲蓬翠绿可亲,如碧玉雕琢而成,剖而取其房洗净备用选鲜鱼,去鳞鳃脏,洗净剁碎,鱼肉细腻如雪,加入葱姜蒜等调料搅拌成馅,香气四溢。将鱼馅填入莲房中以丝线扎紧,置于锅中加水煮熟,熟则取出,莲房翠绿鱼馅鲜美。咬之,莲房清香与鱼馅鲜美相融别有一番风味,清新醇厚。其四为“冷胡突”,娘子取面粉,洁白如雪细腻如沙,加水调和揉成面团,以擀面杖擀成薄片,薄如蝉翼透光可见,切成小块置锅中煮熟,捞出过凉水,小块在水中翻滚,再加入醋蒜酱等调料,搅拌均匀香气扑鼻,置于冰窖之中使其冷却,冷胡突,口感滑嫩酸辣可口,夏日食之胃口大开,驱走燥热。 第48章 夏日炎炎,客至食肆皆为美食所吸引,我忙于理账洗碗、上菜备菜,虽辛苦然见客悦之容心亦喜。娘子精心经营我亦尽心尽力,一夏过去我与娘子赚到不少钱财,遂盘下铺面食肆愈显宽敞整洁。 登秋,天渐凉爽心生豪喜,娘子察我似喜赋诗遂为我购书甚多。我捧书而学心甚喜焉,闲暇之时娘子亦为小黄狗缝制冬衣,针黹细密。 秋日四方多来人,娘子便以不变应万变。 其一为“胡饼”,娘子先取面粉,如雪之洁白细腻如沙置于洁净盆中,以清泉缓缓和之,双手轻揉面团渐成,软硬适中富有弹性,复以清油涂其表,静置片刻使其滋润,乃取胡麻芝麻等置于锅中炒熟香气袅升,以杵臼捣碎颗粒细腻,将面团擀成薄片,薄如纱覆可见细纹,撒上胡麻芝麻之末均匀覆盖,如繁星洒落夜空,再卷成筒状切成小段,以手压之成圆饼状,置炉中烤之炉火熊熊,饼渐金黄如落日余晖,熟则取出香气弥漫四方。胡饼外皮酥脆咬之嘎吱作响,内馅香甜,胡麻与芝麻香在口中散开,食之令人仿佛置身于大漠夜幕之下。其二为“蟹肉”。娘子选肥硕之蟹青壳白肚,爪利螯强活力十足,以清水轻柔洗净,蟹在水中舞动如武军临阵,置于锅中蒸熟,蟹壳渐红,如丹朱之色鲜艳夺目,娘子巧手执蟹,剥开蟹壳,蟹黄如金香气浓郁,蟹肉如玉纹理清晰,佐以姜醋等调料,姜辛辣醋酸香与蟹鲜美相融滋味绝妙。入口之时,蟹黄醇厚蟹肉鲜嫩在舌尖绽放,仿若秋日的丰收喜悦在口中游荡。 其三为“烧制鲈鱼”,娘子取鲜活鲈鱼鳞光闪闪,游弋于水中生机微泛,杀之洗净以刀划其背,深浅适度使其易熟,以葱姜蒜等调料腌制片刻去腥增香,调料香气渐渐渗入鱼肉之中,置锅中以小火煎之,油热鱼入滋滋作响,鱼身渐黄,旋即取炭火置于炉中,火势温和将鱼置于炭火之上慢火烤制,炭火之热缓缓渗透,鱼身渐渐变得金黄酥脆。不时转动鱼身使其受热均匀,鱼油缓缓渗出鱼香愈发浓郁弥漫整个街道,熟则出锅,入口之时,温暖舒适令人陶醉,仿若秋风拂面惬意满足。其四为“杏仁酪”,娘子取杏仁饱满圆润散发清香,以水浸泡使其柔软,去皮捣碎细腻如泥,以纱布滤其汁取其纯净,置于锅中加入牛奶,牛奶洁白如银香气浓郁,再加入糖等调料小火熬煮,不停搅拌使其均匀如丝绸般顺滑,渐成糊状如仙雾缭绕,杏仁酪口感细腻,杏仁香与牛奶醇相融,甜补心绪营养丰富。入口之时,清新醇厚温润甘甜,好似留在了一场暖梦之中。 秋日气爽我与娘子亦有外出游玩之时,山林之间,红叶如火黄叶如金,溪边流水潺潺清澈见底,坐于石上听风观水心旷神怡,归至食肆更觉温情。 逢冬,寒风凛冽大地冰封,我以一年间攒下之钱为娘子打了一套纯金首饰,娘子见之喜不自胜,又为小黄狗做一床,精心缝制柔软舒适,为其更名“黄澄生”,小黄狗卧于其上欢快摇尾以做应答,冬日人虽相对较少却客源已稳,只因娘子所制美食下了大雪也是要来吃的。 冬日四招牌,其一为“冷修羊”,娘子先取羊后腿,肉色鲜红紧实饱满,以利刃切成薄片,薄如雪花几可见络,置于清水中浸泡片刻去其血水,水渐淡红,如冬日残阳晕染,而后取诸多香料,如八角,香气浓郁,仿若冬日深林神秘韵味,桂皮,醇厚甘甜,恰如冬日暖炉散发温情,置于锅中,加水煮沸,热气腾腾如冬日暖雾,将羊肉片轻轻放入锅中以旺火催沸,羊肉在锅中翻滚,似雪花在风中飞舞。旋即转中火烹煮,娘子不时搅拌,动作轻柔如雪花飘落,煮至内质变酥其质柔软,似冬日新雪绵柔,捞出后摊平于盘中,浇入卤汁卤汁浓稠,色泽光亮缓缓流淌于羊肉之上,似冬日冰面晶莹,再晾凉冷冻,冷修羊成,其色洁白纯净无瑕。初入口,清凉之感直透心间,仿佛置身冬日雪地感受纯净之美,继而羊肉鲜美香料韵味在口中散开,回味无穷,似冬日宁静画卷值得一品再品。其二为“烤羊腿”,娘子选肥嫩羊腿,粗壮结实肉色鲜嫩,如冬日初雪覆盖下之新绿,以利刃划其肉使调料易入味,以葱姜蒜等调料腌制,姜辛辣如冬日寒风凛冽激发食欲,葱清香似冬日松枝气息清新宜人,蒜之浓郁如冬日炉火热烈温暖人心,调料之味渐渐渗入羊肉之中,羊肉渐渐染上调料之色香气通脑,置于炭火之上烤之,炭火熊腾如冬日篝火。娘子不时转动羊腿,羊腿在炭火上滋滋作响,油脂渐渐渗出如冬日冰挂滴融,烤至外皮酥脆内部肉质多汁,轻轻一压汁水四溢,如冬日温泉涌动,香气四溢弥漫四方似冬日雪后清新空气,烤羊腿成,其色金黄,如冬日朝阳温暖诱人,食之外皮香脆,咬之嘎吱作响如冬日踏雪之声,羊肉鲜嫩,入口即化似冬日暖阳抚慰。 其三为“唐安餤”,娘子取面粉,洁白如雪细腻如粉,似冬日霜花。以水和之双手轻揉,面团渐成柔软弹性,如冬日新雪堆积柔软。以擀面杖擀成薄片,薄如窗膜透眼可见似冬日冰窗透明,取肉馅以葱姜等调料调制,姜辛辣葱清香与肉馅鲜美相融,如冬日腊梅芬芳,将肉馅置于面片之上,均匀铺开,如冬日雪地上美丽图留。卷成圆桶状似冬日小巧冰雕,以刀切成小段整齐排列,置于蒸笼中蒸之,熟则取出,唐安餤成,其色洁白如美玉之润,纯净典雅,食之,面皮软糯入口即化似冬日雪花融化,肉馅鲜美滋味醇厚如冬日热酒浓郁。其四为“巨胜奴”,娘子取面粉,洁白如雪细腻如沙似冬日细雪,加入蜜和羊油,蜜香甜诱人食欲,羊油醇厚温润四散,以手揉之使其均匀,面团渐渐变得柔软光滑,搓成条状粗细均匀,似冬日树枝挺拔,再切成小段以油炸之,油热入面滋滋作响,如冬日炉火之燃烧。面团在油中翻滚渐渐变成金黄色,捞出控油,巨胜奴成其色金黄,食之口感酥脆咬之作响如冬日踏冰,蜜甜与羊油香相融似冬日厚被下的歌谣。 初遇初处这年娘子十六岁我十二岁,食铺名声大振为全汴州翘楚。每日未及开市客已纷至沓来,店外车马如龙店内人声鼎沸座无虚席,客皆翘首盼美食,食肆之中香气四溢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或有文人雅士赞美□□妙挥毫泼墨留诗赋,或有商贾富人携友而至一掷千金,食肆之名口口相传,远至四方之人亦慕名而来。 开店二年忽有恶徒至店中污蔑店中清风饭有毒,众客闻之皆惊惶,我心忧之恐其坏了店中名声。 娘子闻之从容而来神色镇定,平声道:“客官莫急,小店之清风饭,皆精心烹制绝无毒害。”恶徒不听执意叫嚷。娘子笑问:“客官既言有毒可有证据?”恶徒支吾不能答。三娘子乃引众人至桌前取清风饭一盘讲道:“此乃小店所制清风饭,以新稻之实、多种珍果及药材精心烹制而成。稻性平和健脾养胃,珍果可养颜调心,药材则有调和气血滋养脏腑之效。此饭不仅味美,更对身体大有裨益。”众客闻之皆点头称是。有客讲:“娘子所言有理,我等常食此店美食,从未有不适之感。”恶徒见众人皆不信面色尴尬。娘子转头只道:“客官收人钱财前来污蔑小店,实非诚人所为。然小店愿赠你美食以解你困。”恶徒闻言羞愧难当跪地认错,娘子命我取美食赠之恶徒感激而去。娘子见店中生意极好长队涌起遂招厨娘与帮工若干,众人齐心协力,食店规模日益扩大。 四年间开出五家分店,新店皆以稻制美食为主各具特色,或有清风饭鲜美或有稻饦香糯或有稻糕清甜,宾客闻之纷至沓来。四年之间,板桥三娘子之名传遍四方,名声之盛甚至引来胡商与蕃客。有胡商与蕃客至店中欲尝大唐美食,娘子亲自接待,带我等精心烹制,胡商与蕃客食之,赞不绝口连称奇妙,官府之人闻之亦来品尝,尝毕大为赞赏,遂写下牌匾以彰其名。 十年店庆后一日娘子竟特意歇业为我与众厨娘制作雕胡饭,此乃娘子首次尝试我心惊喜莫名。只见娘子先取新稻之实,以清水缓缓淘洗去其杂质,米粒在水中翻滚如珠玉流转,而后以清泉浸泡,米粒吸足水分变得饱满圆润,待米粒泡好,三娘子轻轻沥干水分置于一旁备用。取铁锅一口置于火上,锅中加入适量清水,待水沸将泡好之米粒轻轻倒入锅中,以竹筷温柔搅拌使其受热均匀,煮至米粒七八分熟,迅速捞出沥干水分。再取蒸笼铺上细布,将煮过之米粒均匀铺于蒸笼之上以大火蒸之,蒸时,娘子全神贯注掌握火候不疾不徐,待米粒熟透方取出,此时米粒晶莹剔透宛如美玉。接着,娘子配以各种调料,如盐油、葱酒等,以勺轻轻搅拌均匀使调料充分融入米粒之中,最后将饭盛入盘中,以雕花之器饰之使其更加美味美观。待众人享罢美食,娘子起身取来红绸包裹财物,她笑着对众人道:“食店能有今日之盛皆赖诸位之力,今日为大家分红以表我之谢意。”众人闻言皆喜形于色。三娘子逐一将财物分与厨娘帮工伙计,我手捧分红心中感慨万千。 娘子开店已二十载,声闻遐迩,长安之人皆传:“去汴州而不至板桥三娘子之食店,实乃枉行也。”十年间娘子亦学善糕点一道,黎糕者乃娘子拿手之作。其制糕之法甚为考究,先取黎米淘洗干净浸泡水中,待米软滤去水分磨而为粉,复取蜂蜜红枣核桃等物捣碎为泥,以米粉与泥相和揉匀成团,再置于蒸笼之中以旺火蒸之,糕成口感软糯甜而不腻,食之如沐春风心旷神怡。 第49章 我本以为我与黄澄生只有吃的份,可有些美食吃着吃着便没了相伴之物。 开店之初黄澄生便随我们左右,性子温顺乖巧可爱,常卧于店门之侧迎送往来之客,然渐老终至病笃,娘子与我悉心照料终不敌阴数离世而去,我悲痛不已为祭奠黄澄生请娘子教我制黎糕。方其始娘子讲:“黎糕之制首在选料,当取新熟之黎米,舂而为粉,务使细腻无滓。”我从其言精择黎米付之碓臼,舂捣再三得粉如雪。娘子复讲:“再者,以水和粉之要,在于匀适。以水徐徐和之,揉而成团,不可过软亦不可过硬。”我谨而为之手不停歇,直至粉团温润如玉。既而娘子讲:“蒸糕之时火候当宜,以旺火起渐转文火,使糕熟透而不焦。”我置糕于甑中依其法蒸之,俄而香气四溢黎糕已成。视此糕,色如黄玉心甚喜之。然忽忆黄澄生心中黯然,遂娘子带我携糕至小黄狗墓前设案陈之。娘子泣道:“黄澄生在时伴我等左右不离不弃,今妳已逝我等心悲,愿妳在天之灵得享此糕。”闻言,我静坐墓前思及生死之事,人生于世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生者必死,死者不能复生,然生者之情死者之忆常存于心。我叹道:“生死有命不可强求,多记得些想记得的就好了…”便不敢再回头看上一眼,自此娘子与我每制黎糕,必思黄澄生。 第三个十年,烽火连天苍生罹难。 娘子财分散人又闭诸多食店,每日娘子与我共为流民制稷米粥与稷米饼,虽无言语之教然默契自生,娘子一顾我便知其心意,娘子取稷米我则备清泉之水,娘子净米我则备釜灶,无需多言配合无间。娘子投米入釜我则添水适量,火旺水沸转小火慢熬。 娘子守于釜旁时而轻搅,我则添柴续火,火候把握心有灵犀,粥香渐溢弥漫于室。制稷米饼时,娘子和面我则备烙具,娘子揉面力度恰到好处,我观其手势便知何时该准备下一步,面团既成娘子擀饼我则预热烙具,饼入烙具,娘子翻烙节奏我亦能合上,饼色微黄香气扑鼻。 我与娘子将熬好稷米粥与烙好稷米饼分与流民,流民见我等送来食物纷纷跪地致谢,有老者泣诉:“我等流离失所饥寒交迫,幸得娘子与妳之救助否则我等必死无疑…”有妇人抱女儿而来,女儿面黄肌瘦啼哭不止。妇人求道:“我儿数日未食已是饿极,还请贵人多给一些!”我与娘子急忙将稷米粥与稷米饼递与妇人,妇人喂女儿食之,女儿渐止啼哭,妇人眼中含泪方有心食。 然此时,昔日敌对男摊主因只接待富民赚得盆满钵满,竟出大把闲钱请人写一则故事重伤娘子店铺,故事言食我等之饼便会变成驴还咒娘子终将变为被骑劳驴,娘子闻此并不恼怒只是忧心会使许多人错失活下去的机会,我见娘子愁容亦心有不安。 次日我等心怀忐忑开启店门,未料众多流民依旧纷纷而至,我等惊讶问其不怕变成驴?众人笑道:“变成驴总比变成骨头由着别人踩踏上位来的强不是?”娘子与我闻此言,心下皆温热。 十载战乱终得止息,然娘子经此岁月心疲意懒已无心再重振店铺,我欲以一己之力为娘子做一美食,表我之心意振娘子雌心。 先寻得良田种下麦子,深耕细作施肥浇水,待麦苗青青,每日查看盼其茁壮成长,经数月麦子成熟金香四溢,我亲收割晾晒打场得纯净麦粒。取麦粒磨粉以细罗筛之得细腻面粉,又取蔗糖熬制成糖浆,糖浆之制,火不可过旺亦不可过弱,旺则易焦弱则不成。我守于灶前目不转睛,待蔗糖渐融化为金黄糖浆,以面粉和水揉成面团,用力均匀反复揉搓直至满意,将面团擀成薄片,以刀切成小块。取小块面片放入糖浆中蘸取使其均匀裹满糖浆,然后取出置于盘中待其稍干,再取另一小块面片覆盖其上,轻轻按压使两层面片粘合,如此反复制成数个糖脆饼坯。将饼坯放入锅中以小火烙之,烙饼之时不时翻面使两面均匀受热,待饼色金黄香气四溢,糖脆饼即成。 捧饼至娘子面前,恭敬呈上道:“娘子心伤我心如焚,此番所做只想告诉娘子,娘子予我是冬日馎饦,予众人而言则是战乱糖脆饼,奼饨愿将往后岁月与娘子共熬糖浆!我之此举非求娘子必应,唯愿娘子明了娘子善举于众人乃如万苦蜜糖!”娘子见此糖脆饼眼中闪过惊喜,轻咬一口酥脆香甜,娘子欢道:“奼饦,我愿意。” 五年既过,汴州城内风光再现,娘子重振食店,食店之内布置一新,桌椅齐整器皿洁净,庖厨之中香气四溢,娘子带昔日厨娘掌勺,精心烹制美味佳肴,令人垂涎。店外之人闻香而至,店内伙计忙碌不迭,端茶送水井然有序。而食店后院是我昔年所种之菽,今已尽数全绽,绿叶摇曳豆花飘香。忆往昔战乱之时娘子闭店我心忧之,遂种麦菽于后院,冀有朝一日可为食店添一佳材,今菽花盛开似为娘子盛举而贺,我观之心喜不已。店内宾客,食罢娘子美食皆赞不绝口或曰:“娘子厨艺出神入化,此味只应天上有!”或曰:“战乱之后能得此美食,实乃人生大幸之事!” 奼糖与我便在这一犬相托两人相伴四季流转五谷制食中走至终老。 第28章 霍总管 “在军营里的人无一日不盼死,人嘛,没试过的都新鲜没做过的当退路,我没想过死我只喜欢抓得住的东西,比如长枪人命比如帅印军旗,此时若是不欢喜,那往后我可就连为自己高兴都不会了,在我心里能做主的感觉比亡父的感觉重要。” “妳来晚了,那个人的尸体在后头,妳留着泄气玩,妳那位远处堂亲也死了,我捡了个孩子妳若是愿意养着玩也好,妳与我不同妳于人尚有盼情,素忱,别为难自己。” “既如此,那就让这鱼儿回水中为自己造一场梦吧,至少水波再肆之前给它们一些勇气。” “因为你们输过所以就认定了我也会输,你们挺可怜的。” 霍家军少主是个能用长枪袭敌二百的小娘子,她的事迹在街上坊间都传遍了,什么带兵征杀铁律硬规,什么戮母杀妹天将孤星,闻言我只觉得好笑,若是让他们知晓城中所供盐畜之人是她所引也不知这一个个的会不会羞愧到上吊? 脑中却闪过她出征前同我讲的:“妳千万眝紧商户,勿让他们将征盐引蓄之人供出说露,不然主帅起疑心倒好说城中百姓只怕宁愿饿死。”我有时也会疑惑霍辞从来不曾与人久处算计怎么会如此拿捏人心,下次她回来定要好好问问她。 望着窗中弯月我回忆起了我们在沙漠中的第一次见面:一个随着亲人血溅在脸上的小姑娘原地装死,叛匪被狼嚎吓退后一个丫头开始往尸体身上搜罗,搜到那个小姑娘时她盯着她颈上的璎珞欲伸手去扯却猛得被拽到了地上,那小姑娘坐起来哭喊着说:“这个不行,这个得跟着我一起死,求求妳了就让我带着它去死吧!”丫头坐起来盯着她哭,她脸上划过的东西比颈上的还要亮上许多,她伸手去接却一会就化了,她有些着急地摇着她都将她揺饿了,她见她又饿又抖只好将果子放下在地上写下‘冼英’两字便带着狼群远去。经年后她们再见她成了霍家的女儿与兵器我成了李家表小姐,她一点也记不起那日的事却还是见不得我哭,我就成了唯一能与霍家小姐讲上话的人,虽然大部分时候只有我在讲。她是什么时候话开始多起来的? 喔,是李家出事那年,那年两人的身份对调,她连军营的烽火往哪里飘刮的什么风都要同自己讲而自己只是时不时应合一声点头一下算作应答。 直到有一日她身上还流着血就传自己过去,她将铺子田宅的文书递给我道:“这些才是妳李素忱的,我还是习惯不了话多,明日我便要回沙场增缓,我要妳留在城内替我做眼当口…”我应下要她保重,这一许诺便是六年。 六年间她回城的时日不多却在书信里将什么都写了一遍,营中风向草动职务升降兵数,我书信所记不多却在城中将各家铺子都买了下来,盐铁畜田之厚食肆首饰之薄皆收。这不,城中自从去年水竭食旱我的买卖差点儿做不成,她闻言放了三支商队回去带物助我又写信来:“城中余下商户皆有暗桩,妳安心取用务必不损城中百姓分毫度过此劫。”正准备算她已经走了几日,窗下声响诱我去瞧,我将罗钗捡起向后问:“战况上不是说妳阿父死了军中人心大乱吗?妳怎么有空回来?”这次身上没带血还穿了身甲衣,她答:“战况无错,只是有我人心再乱也得平。”我瞧着她眼露亮光的样子道:“妳如今这个样子叫兵卒瞧见了还以为人是妳杀的呢,妳好像真的不怕死…”她将敌军盐地地图递给我道:“在军营里的人无一日不盼死,人嘛,没试过的都新鲜没做过的当退路,我没想过死我只喜欢抓得住的东西,比如长枪人命比如帅印军旗,此时若是不欢喜,那往后我可就连为自己高兴都不会了,在我心里能做主的感觉比亡父的感觉重要。”过了今夜,她就不是少主而是霍家主帅了。我正想做些什么她忙说:“一个时辰后我就走了就不劳烦李商长啦,以后不用再烧我写给妳的信了。”望着她策马离去的背影与昔日那个喊:“愿为冼英之流,为一方守平!”的丫头重合,我突然觉得女子需要的不是宠情爱意而是平置情义。 第50章 我最后一次亲往沙场送盐铁时便听见有人说我与她一般都是跟着血飘的女子死了都是要下地狱的,这话不假,眼下新皇骄奢淫逸又大兴土木人求不求了人自然只能求神,神最怕的便是不苦不虔之人,我与霍辞正是这样的人。 原以为她听了会因损威责人她却只是训道:“若下一仗不力尽而战,我下地狱之前会先把你们送下去。”便让他们离去,我开口问她:“霍主帅就不怕长此以往人心尽散?”她望着敌军驻守方向回我:“那就散,霍家军忠于杨广忠于朝廷,可如今杨广食民朝廷啃人这样的队伍我不要,霍辞要的是乱世里终于舍得为自己争上一争的队伍。”狼群之中狼王一死哪怕再孱弱的骨狼也肯豁出命爬向那个位置,霍辞从不是强争之人她要的是吸食强争之气后的漠然。 她带着亲兵夜袭敌营又烧了粮草彻底激怒敌军,两军开战之后我在营中带着医待忙碌治人,人是敌军以为已死的伤残军卒。 烽亮剑鸣血闪狼嚎,整整三日军中从敌军所收之人的数量已比军中心不齐之人的翻了三倍,敌军退去后她甚至来不及处理伤口便高喊道:“诸位伤好后我会为你们安排回国回营的车马,不愿回去的我会为你们在城中求份谋生差事,大家愿意跪那便好好跪,家中神佛还缺这一两分虔诚给高堂之人制苦造难。”濮部几番战乱投奔聚起的皆是隋民,本就情不深毫无义又遭濮军丢弃当即投了她还说叫嚷着杀回去。 我在其中瞧见了昔日灭我族亲的叛匪头子,我以为我早忘了以为这份牵绊早就不在了,可骨血翻涌只叫嚷着杀杀杀,李家堂兄竟也还活着只是他不认我我不识他,她看出我的异样拍着我的背问我怎么,我道:“我想杀个人,可这会坏了妳让敌灭己的计划。”她伴着血回我:“好,他如今眼瞎腿瘸,我的计划没那么脆弱。”三日后敌我厮杀,军中大胜的消息传回我策马奔走,到地时却发现尸横遍野的霍家军与抱着小孩杀红了眼的她,她瞧见是我笑着说:“妳来晚了,那个人的尸体在后头,妳留着泄气玩,妳那位远处堂亲也死了,我捡了个孩子妳若是愿意养着玩也好,妳与我不同妳于人尚有盼情,素忱,别为难自己。”我听不明白却也知晓霍家军全亡得带着她们悄默回城,我关了不少铺子躲过风头,也算过了段安稳日子,那孩子是个健全男娃我为他取名李文相当做是自己的孩子,她消沉木然一段时日后终于认清了自己只是只裹着人皮的狼这一事实,我只说:“狼嗜血不可怕,可怕是那嗜血的人可以让别个情愿放血将喂血奉若正道,这百年履历吃人传统里多的是分尸刮羹之流,妳不该为了这些东西放弃本就是妳的东西。”她慢慢说服自己又改名换姓参与了农民起义,即然无知无觉无情无义那去做有感觉的事好了。 我原以为她会在瓦岗军中杀个痛快,可她只去了一月便回来了,回来时连枪都拿不稳。她推开门嘴里只反复念着句:“我也是刀…”手上的枪与鬓边还沾着血,见我出来直挺挺倒在我怀中,不用想也知道此番不过是她凭武艺立功后却发觉自己成了旁人手里的一把刀钝刀半死躲回来的,狼喜欢血取血之道源己归己,人喜爱权势可攀权之阶是人骨血干所化还终归他人血衣之缕。 为她擦去血迹描摹着她的眉眼,这才想明白或许民乱至今日大家早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也只有乱世里大家才会承认畜生本来就比人活的好。她醒后练枪法读兵书甚至带着小文相练刀枪,她说:“杨广这一乱比妳我想的更深更久,在营中时得见李叔德与其女儿所带之兵虽可破此乱却与其子有纠只怕平后还会有一乱,小文相来日所处正是乱时妳我若不谋好护其便真无活感,我一路拖伤得见十室七坟不见生畜不知从何时起便止了杀心血意,素忱,我想学着做个人…”我闻言道好,眼下时乱人躁已冲入长安,城中几番血冼所留之物足够我们活下去了。霍辞,妳不在的时候我学会了去偷去抢去杀人,以后妳来做人我来做刀。 大业这个年号随着被缢弑的皇帝化为了尘土,大隋这个国号更着被乱世造就的情景碎回了乱世,消息传回时我与她正带着小文相垂钓,鱼被惊走了她说:“今日这鱼儿受惊两次必会深匿造势,这水往后咱们可钓不上来鱼了。”我听懂了她的话将垂杆收起道:“既如此,那就让这鱼儿回水中为自己造一场梦吧,至少水波再肆之前给它们一些勇气。”小文相听不明白只说:“我可不走,武将于人于势都要死守到最后一刻,鱼也是。”我们笑着随他去,归家途中她问我:“若是有一日,我说我又要去杀人还有可能回不来,妳会如何?”我听见我自己说:“好啊,那妳就去,反正霍将帅无牵无挂的谁也留不住不是?”这些年她修身养性与世无问,从前见过她的都说她改了性子早不是从前的霍将帅了,可我深知人不可能刮掉自己,就连我自己也还是靠盼情活下去的人,她试着依情而活可这份情里我与文相都不过是她自己的印照,日子越久她越骗不住自己。她忙说:“留得住留得住,素忱的鱼汤谁都留得住,文相那小子还真钓到鱼了,我们快回家等着他自己把鱼带回来。”她耳力一向好我却佯装不信回头瞧,瞧见个半大娃娃横抱着比自己还长的鱼嘴角带笑,我们朝前大步离去小文相在后头傻笑着一步步自己抱鱼走着,这样的日子简直像是偷来的,我多希望能长一些再长一些,可惜偷来的日子是要还的。 李叔德比我们想的还要快,灭薛家收西北赶刘宋占山西,我们正欲借窦家长势却不料小文相带着五千兵马跪在跪在帐外求霍辞应下总管一职,原以为养了个知冷暖的白兔却是个欲占鹰的狐狸。霍辞问我:“妳可知他最近在与谁来往?”我答:“李家纯臣徐世勣。”她盯着我很认真地问:“他不像妳,情感是他们杀人灭势的幌子,他也不像我,杀人坦荡无畏污名,阿忱,我们该走了。”我于世三十载到底还是没学会以情磨石,我答:“好,但妳不能让他死在我面前。”她接下总管职令认下徐世勣这个义子,她问:“窦氏无道,儿想如何事之?”她知晓李叔德必成大事却还是忍不住给他使绊子,徐世勣闻言忙说:“母无忧,不过一月当杀之。”李文相眼中闪过的窃喜被她尽收眼底,人不是鱼,钓鱼用饵钓人估心,他低估了徐世勣与李叔德的亲近也高估了窦家与自己的位置。 她对他讲:“东海公已经许诺了我们一共图谋窦贼,事久只怕会生变,何必等他来?不如我们速速打过去。”那天晚上我们在岸上瞧着这个杀刀频出的将军推说似她还是似我,最后只觉得一个也不像,霍辞杀人从不推荐找己我算计人从不自绝死路。 望着踏将士呼命喊救而策马还离的李文相,她问亲兵水中流尸可备好得到肯定答话后便带我离去。我们向西走了一个月,听到他被窦建德杀死的消息我竟只剩下了释怀,在火旁我问她:“妳曾说我尚有盼情,可到头来这份不过是放在别人身上归于自己的算计罢了,我这样的人当真有真情吗?”她将剑收起为我除去白发道:“不重要了,素忱,这世上多的是口中喊着为真情而活却无时不刻不再算计的人,昔日为死欲杀今日他死妳尚有情流,这些都是真情。”我们安置在西山上贩盐卖铁渡日,次年三月她听闻李家二郎‘围郑击夏’的计谋使窦建德被俘,问斩前昔她带我去长安狱中问了窦建德三句话:“早年曾言打仗不是女人过问的事如今可悔此话?杀李文相却放徐世勣可悔此举?起义六载轰烈倒塌可悔义举?”他说:“老子说的都是大实话,干过的事都不会后悔!”我以为我们会气恼的可我们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是啊,哪怕败了哪怕低尘,只要是个男人就天生拥有认为女人会输的资格。 回程路上我们遇见个陈姓女子在投壶,她被同村玩伴围着说她会输,她把把皆赢后只说:“因为你们输过所以就认定了我也会输,你们挺可怜的。”我们相视一笑,输尘皆言的大隋已经亡了,而背输摔赢的大唐才刚开始。霍辞狼血沾情归忱,李素忱情己学狼,李霍二人于西山终老。 第29章 芮姜 “真定,这是我给妳的名字,妳要对得起它。” “真定,孩子是我生的,我想让他活他就能好好活,我想让他死那他就不许再挡我的路。” “真定,这个世道如今这般好,妳说以后的日子会变回从前那样吗?” 其实我从前是不叫这个名字的,我从前叫怜儿,父亲说这是个极好的名字母亲说这是最好的愿景,只有她告诉我“妳用不着任何人的怜惜,能怜惜妳的永远只有自己”我那时还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当我明白过来这个名字的意思是要我做粘在干上的翠叶风一吹便无生还之力的时候,我就有了一个新名字--真定。 第一次遇见她是在冬日的园子里,我远远地望见她在一旁拍手叫好,她那时约刚从齐国嫁过来,身上衣裳我认不出,只当她也是来洒扫的女奴,走上前去看,竟是一只母兔在啃食幼兔。我见了也笑起来,我忽然想起没进宫前邻居家的婶子为了给自己打牙祭把自家儿子卖掉,还拍手道“我这是送他去过好日子”,兔子说不了话,若是讲的了,只怕也要那般收了金子再为自己辩白几句。她看着我笑,我看着她笑,笑着笑着,她就哭了起来,我也哭了,我那时是因着再有一年出了宫父亲也会将我嫁给村头做刀的鳏夫,她也许是因为已经被当做物件交换了吧。很奇怪的,我们不相识,却帮着对方擦去眼泪,临走之时还说“会好的”。 第51章 那天晚上,我领了一道令,说是要去伺候从齐国嫁来的夫人,我垂着头走进去,屋子里却都是一些厚厚的帛书和兵器,这样的姑娘竟被推了出来,这齐国人,当真是眼睛长在后头的。 她听到有人进来,放下扇子眨巴着眼睛看我,她丢了一块黄金给我“妳若是回答得上来了我问的话,它就是妳的了”我原本以为她会问国主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宫里有几位夫人多少仆从,可她接下来的问题却让我傻了眼。“妳们国主现在可有长子?”我摇了摇头。“晋国和秦国进来与妳们国主关系如何?”我只好将我上次从侍郎那里打探到的消息告诉她。“那如今朝堂局势如何?怀公与荛公关系如何”我只好开口“那两位的关系不好,可与国主来说确是一件好事,姑娘与其拉拢不如让两位化干戈,日后姑娘掌权也更方便一些”我们都很清楚,她若是日后想活的好一些,只能是她大权在握,一个没有退路的人只能咬牙往前走,她给我扔了两锭金子,我咬了一口,实的。 第二日,我为她描妆“妳很聪明,妳想不想站的高高的,看他们一个一个地落进自己的网里?哪怕代价是自己也有一天会摔下来。 ”她的话像是树上的果子,让人听了就不能只是想想。我跪下来“求夫人赐死北宫张启郎一家三口,没有弱点的人才配站在夫人身边。”即使那个只有三岁和孩子没有错,但他身上流着和我同样的血。“好,牺牲就是牺牲,血缘的借口我们都用不上。妳不该叫怜儿的,妳用不着任何人的怜惜,能怜惜妳的永远只有自己,妳应该叫真定,真正的把命运定在自己手中,这是我给妳的名字,妳要对得起它。” 夫人是顶好顶好的人,她教我读书,读农书读兵书,她教我杀人,用刀子用套子。夫人是最清醒的人,她从来不会在国君面前说她的计策,就连从齐国带来的亲信,她也不会说“百姓会在意妳怎么想吗?臣子会在意妳怎么想吗?他们要看的,是袋子里的金子是田间的稻子”她一直在国君面前装作一个不识字没心肝的小姑娘,为此甚至封了后,其实我觉得国君是知道的,可男人们总觉得,这是爱的表现,想来也是如此,在他们眼里,女子便是拿刀对准了他们都构不成威胁。夫人常讲“人是这世间最渺小的物品,可活在戏里的人总是不愿意醒过来的,为此编造自己身上有情感有感知倒也是人之常情。男人更是编造出了自大这种愚蠢的借口来欺骗自己”想来大抵如此。 那个冬天没下雪,可那里都是白茫茫一片,因为国君没了。 知道这个消息后臣子们都忙着让太子即位,她不慌不忙地替我将冠子理好“真定,妳怕吗?”我只说“若得此一遭,死而无憾。”新国君是个歪孩子,不为什么,只因对她来说,台阶而已何必细细雕琢?新国君窝在后宫的次数越来越多,渐渐的连早朝都不上了,就连今日朝堂上从几千里以外的楚国来了个女子都不知道。 我在后头听着她喊“小民不岔,孤身走了千里,只来问一句如今的官员,可能是女子吗?”呦,那头磕的真重,这一会儿破了皮流了血,那些臣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或许他们本来是想说女子本就该守周礼,让她快些回去。可话到嘴边,他们这位从小恪守周礼的国君这番做派着实让人只好把话憋回去。她走上去扶前那位女子“官员当然可以有女子,朝中有女官可多关于内庭掌内务,前朝未曾有女官,说起来也稀奇的很,内庭这么些年竟然没出过岔子,我那个一向跟在他父身边守周礼的儿子才上了几日朝,竟是不愿再来了,这前朝女官妳愿意做第一个吗?”“愿意”我听见她说,听见我说。 她坐在上首,我与那位女子跪在下首听旨,第二日,我们戴着玉冠玉环高抬着头走上朝堂,堂上坐的是穿着龙纹玄衣纁裳,带着冠冕的芮姜。她下了三道令,第一道许孤女立女户,第二道许女子世袭,宗法改为母系血亲承袭,第三道便是将边疆步兵独立出来,换成了她自己的亲兵。有人上参说我与艾氏是女子,将来只怕为生育所累,不可再为朝堂谋事,我听到我自己说“若是君家有丧,丁忧三年,这不是更耽误国事?女子十月怀胎一夕生子,满打满算也就是一年,再言勤勉的女子多的是,诸君的妻子哪一个不是怀有身孕还为各位打理家事?”楚女姓艾,艾氏就没有我这么好说话了“今天陛下任命一个女官芮国会不会亡我不知道,不过诸君都是贤才,可遇上国君不也照样被他国所耻笑吗?”正说着呢,那个废物大喊着就来了,其实我是问过她的,她说“这天下以后是谁坐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坐的时候我要它是什么样它就得是什么样。”那个废物还是搂着一群女人来的,一来就叫着“母亲这是要反吗?我才是天命所归,天命,天命!”他好像忘了,他那个窝囊废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把祭司的位置交给了芮姜,让明珠变作红色什么的,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芮姜将椅子上的明珠拿了下来,在她手中变成了血淋淋的红,“诸君,先帝最惧的便是这艳色,今日先帝可是说了他不配,他虽是吾儿,可这大统天命最为重要”她一刀刺进去,我们都跪下了,那群男人嘴里喊着“太后圣明,天命所归”我忽然想起芮姜第一次带我去祭神的时候,我奉的烛火灭了,她对我说“他们说天命落在男人身上,可天命本来就是用来愚民的借口,若有一日我掌权了,那我也可以说天命就应该落在女人身上。”然后重新替我点上。 那个蠢男人没死,不过被赶去了魏国,至于为什么是魏国,太子妃就是魏国人,就当是赏个玩意给她,也是芮姜在弥补那个远嫁到芮国的自己。我也问过她痛不痛,她说“真定,孩子是我生的,我想让他活他就能好好活,我想让他死那他就不许再挡我的路,我想让他像死了一样的难受活着那他就得那么活着。” 秦宪公肯定是被下了药,又或许说男人身上都有这种病,与生俱来的傲慢与生俱来的觉得自己不会输,他们打进来了,可惜,病总会好的。 第一日,明军被围攻,芮姜一人火烧敌军粮草,第二日,明军死伤上千,敌军发觉不对回营却饿死上百,第三日,明军又换了一批却人高马壮兵弋精锐,敌军已是日薄西山,暗军直捣敌营。 艾氏与我说第一日死的是大夫们的长子,第二日死的是他们的嫡子,咱们陛下真仁慈,竟没把他们的幼子幼孙也带上来,这下再回朝堂,那些老家伙只能拥着家中女子继位了,我摇了摇头,道“那是因为我们不在意我们的血还能在岁月里躺多久,我们也知道血躺的越久,对后世只会是一堆蛀虫烂菜,我们在意的是自己能创造什么,留下什么?至于报酬,那颗满满当当的心就是” 夏日战胜回朝的时候,我们三个扮做农妇,看见的却是学堂里不戴面纱帷帽大大方方与先生辩解的是女子,在酒楼喝酒在马场骑马的是女子,算账学医做工的是女子,田间耕种的、开食肆的也是女子,那天晚上,我们三个喝了许多酒,洒了许多泪,最后我们看见太阳升起相视一笑。回去的路上,她问我“真定,这个世道如今这般好,妳说以后的日子会变回从前那样吗?”那是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见害怕的神情,我有些恍惚,对啊,她上一次害怕还是在我们初见的时候,这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月亮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了,一开始她只是担心她会不会亮,后来她担心别的月亮会不会亮,现在害怕以后的月亮不亮,不能给以后的姑娘照路。 我拍了拍她的手“不怕,哪怕是变回了从前那样,以后也一定有人像我们这样翻过来,而且以后的人一定一定会让这样的世道越来越长。”这样的日子我以为会过一生,可叶子刚刚落尽变数就来了。 秦宪公用那个蠢男人为挟,好吧,他也很蠢,芮姜只派人传去一句话“吾向来否救人质,更言万只血肉,以城换肉,素来蠢阳善做,吾乃天月”我本来以为这轮月亮会一直照着我,可我忘了月亮从一开始要照的是世人。 我倒扣布匹的事被揭发出来了,我一直以为我最怕的是死,可我没想到的是我最怕的是她失望,下雪了,这是我与她相识的第一个会下雪的冬天,我换上了我们初见的宫女衣裳,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妳教过我的,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我没做到,对不住”我死了,只要我死了,那群男人便再也不能用我去诋毁她了,她可以不在乎百姓的流言蜚语,可以不在乎言大夫的恶语相向,我不可以,我要我的月亮一直挂在天上,一直挂在所有人眼里,一直发着清辉的亮。 第30章 魏玩 显词: 我们姐妹二人是母亲亲指了名留下的,我很清楚我不过是妹妹的遮掩是母亲的伪存之词佯世之灵却并不难过,因为她给我的东西虽情伪灵散却也称得上一句藻华滋己了。 在那幽深静谧的庭院中孤独徘徊,心中揣着无尽的疑问:这庭院究竟有多深?身处云窗雾阁之中春天的脚步却迟迟未临。不知为谁竟这般憔悴损了自己的芳姿,夜里的清梦还算美好,想必那南边的枝头已悄然绽放。 第52章 如那玉瘦檀轻的佳人心怀无限幽怨,南楼的羌管啊莫要再吹奏那哀怨的曲调。这浓郁的香气渐渐消散,又有谁能知晓我的心事? 温暖的风迟缓的春日啊且慢些离去,望它们莫要等到杏花肥硕之时,徒留我在这寂寞中守望的思妇是我; 身着红丝艳丽衣裳斜倚在连溪曲岸边,眼神中透着对尘世的深情与思索,楼前溪水在我的注视下宛如一位心止的少女,首是凝结成寒玉般的纯净称心,再是轻轻荡漾着木兰船,船中承载的少年便是她在心中为自己挑的一抹亮春之色,再是轻抚荷花使得本欲言又止的荷花也愿意与她一同诉说着心底的秘密,她笑着引领少年步入鸳鸯浦那里满是她所希望的甜蜜与憧憬,一番事尽波上暝烟在她的叹息中低垂,而她伴着菱歌在月下悠悠而归去只留下一抹清丽背影让人沉醉在这场如梦如幻的相遇之中的顾影自怜自叹薄世的女子是我; 并非无心怜惜飘落花朵而是落花自身也无意眷恋这春日的繁华,想昨日它们在枝头盈盈欢笑,可谁能料到今朝就被风吹落不知欢往谁家。手持酒杯迎着清风,心中涌起千般怨恨。这怨恨难以问询只能在梦回时分,看着那云散天边无边无涯慢慢自己消散,美妙舞姿清丽歌声,究竟谁才是它们的主人?我回头顾望,高耸的城墙挡住了我的视线,也使得她们连那夕阳的余晖也看不见了。这世间繁华落寞,如同这落花与歌舞,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只留我独自在这风中满心哀愁却无人能懂的愁怨世间又不得不自我开解的女子也是我; 我曾问过时流为何母亲要塑造这样一个我,它道:“她是个极聪慧的女子,深知人心之道想看的无非三种女子:思怨妇人与渐渐自我消磨的女子,她曾讲过她不是李易安,她没有将她护了一辈子的自我丢给别人杀的勇气,即是世人喜她聪慧情纷那她便捏一个思怨情重的魏夫人给世人刮杀好了,至于那一丝自解与欢情当她还心存幻想望有人能明白她也好当她是苦中作乐挣扎渡日也罢是怨久情深的佐证也好是劝人择婿的事诉也罢,终归要给后人笑一笑不是?” 院深春迟等不及有人来读便已被抹杀万次朱颜尽改,溪水化人人却远不如其流广动深反似死水央己染旁,花尚飘零深远人却自得在墙后自怨自欢假自伪渡,人奔活一生不过进墙自封外独自疯,不许自己不让别个流向深屺暗崖只凿死框之动,身后名定、乱红慢刮、谁还记己梦心秤? 母亲给妹妹的少剪灵聚,不过是她的一场梦却明心留秤,她所见比我久深所思比我厚谊,掩她久世是我自愿,成为魏夫人不过护住魏玉汝初心的手段罢了。 “在那场梦里,母亲是生于乱世的楚地女子却历千载沧桑百年人措。她见过那鸿门之中玉斗纷落如雪十万降兵夜泣流血,咸阳殿里三月烟火的红艳霸业终如烟烬消散,她觉项羽之刚强终致其败亡,非因阴陵失道实乃不仁不义所致。她见楚汉相争风云变幻见刘邦以韩信之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还定三秦,见项羽疲于奔命虽屡战屡胜却终失人心,见垓下之战四面楚歌终旌旗倾倒,见其玉帐中之佳人亦坐中老去香消玉殒,她感战火纷飞人心离散她叹战场香魂夜逐剑光飞清血化为原上草。 她行于山川之间见那三军败落之处,荒草丛生白骨累累,她隐于世间深处叹那人欲必争之场,血泪不止心向坠坠。她不解世上的英杰都是为了万人之敌方出却为何最后皆终为尘土?若是如此那何必还要用屑细之事亲手为自己画下悲殓红妆?迟早都要同岁月一同变作再不能开口随人相添之陈老不是?在她将芳心寄托于山水寒枝的第二个千年里,她听到了好似有人在敛眉弹奏着旧楚之曲,一时间其心哀怨徘徊不定,愁肠百结竟至无语凝噎,一如她初闻楚曲之际,心旌摇曳惶恐忧惧顿生的心境,思绪纷乱如麻如絮心忧如焚却难觅倾诉之口,原来过去了这么久,不过如此…还是一样…她追下山来却只见滔滔逝水奔腾不息贯通今古,岁月悠悠无有止境,人生苦短如梦如幻,忆那楚汉争雄之时豪杰云集,项威刘谋,皆曾搅动风云震撼天地,然到头来不过是黄土一抔功业成空。 如今回首细思,当年诸多遗事皆已随风而逝徒留唏嘘感慨,那慷慨激昂之豪情如今又当为谁而舞?是为那已逝英杰?还是为这虚幻无常之尘世?亦或是为了自己那颗死茫而又不甘的心?” 这是母亲的梦是妹妹的灵体更是虞美人行年度流后草草留下的行言,是魏玉汝看透空耗自得世欢的初心是魏夫人终生写诗词的缘故,更是妹妹与时限斗留之力是母亲捏借我欲掩其光使其久留之心。我做的很好,几百年过去了,没有人看得到魏玉汝的史察透思,他们借我杀了母亲压了她们,当她们在这片地下生出决心铸出成事时我便成了讽根之诗借他生灵。 母亲一开始便知道她可能会对不起后世的女子便知道她这一生不过是亲自铸刀锻锤地让世人杀她,因为只有魏夫人死守不移却依旧被抛的故事在明处,魏玉汝才能在暗处里渡过年长躲过人心方有一丝可能等到明白她的人… 隐词: 被焚烧是我自灵聚时便做好的准备,可母亲到底不舍还是将我留给了时限消情,为此可算是痛透骨苦支尸。 最先消去的是魏玉汝六岁那年写下的: 朝堂玉笏乱如麻,万千臣工心忧嗟。 神都宫殿百日华,周帝霸业随风斜。 果敢有为施政佳,用人唯贤不偏差。 开科取士纳英侠,兴农安邦富万家。 武军消寂王旗落,君威渐逝无人怕。 香魂飘散随风远,英名长留史篇传。 芳心壮志付流年,旧制闻来心犹酸。 哀怨难诉愁难眠,恰如残梦绕宫苑。 滔滔岁月逝如烟,武周兴衰化桑田。 当年旧事皆成幻,慷慨世间为谁叹? 这份不解与平称被她藏了五十年,她爹说太政气又情绪乱写得并不好,子宣说武皇朝政失山河是为风骨之失让她勿学,待她再忆起时是她已然病重教邻家丫头学诗作词的午后。小丫头将诗拿起道:“这首应是女子所做,此情不假又情真淡行此写不混又述实勾理,夏儿觉得这首是夫人屋中最好的了。”她心下止喜问道:“妳不觉得太碎思缠绕了吗?”小丫头回道:“碎思?夏儿倒只觉此作妙极了,先写武皇称帝之难再写其位行政举后写其落寞不甘,从古至今哪一位好帝王会舍得下自己一手造就大局?最后两句虽转快了些,可细思之下饶是武皇在天之灵如何不甘也只得化作幻烟了不是?与天斗与人争,最后要争斗的不过是自己…”小丫头回家后她在院中望着月亮,笑着笑着滴下两滴浊泪来,此诗被消我见史同怜却深知史鉴在人心前太过微弱而浅叹之情亦被磨掉了。 再被消去的那一首是与菩萨蛮一同寄去的,也是这一首使得她与曾子宣的妻夫情谊走到了尽头,可她不后悔,因为魏玉汝不能看着国崩心散,“立国至今江山稳固,所依凭者人心也,人心向背关乎社稷安危王朝兴衰。忆初太祖皇帝以仁德治天下,恤民之情深植人心故而万民归心天下初定。然今新法之行,青苗之法本欲利民实则扰农,官府强贷于民岁收二分之息,虽云救民之困,然执行之吏多为酷贪之辈借机盘剥,民不堪其苦。丰年之时民无需贷而官强与之;灾年之际民无力偿却被逼还,如此百姓生计何安?国立之本何平?市易之法本欲平物价,而今官营垄断与民争利,商者无利可图市肆萧条,往昔繁华之景不再民生所需之物难寻,此思乃兴国之策可实做乃乱市之举。保甲之法,民心本斥又被征为保甲训练征战之事,收年田亩荒芜粮食减产,民何以温饱?国何以富强?免役之法按户等出钱,贫者愈贫富者愈富,本为均贫富,却致贫富差大人心散乱,人心散乱何来君臣?何保官民?”时值曾子宣进士封官被王介甫所用,眼见冷水倾盆便弃妻留京。 邻家娘子问她:“妳这又是何必呢?”她弹着琴淡声回道:“言皆我观,寄去一是敲他来日在朝堂上所受之驳尚多着,二是他从前有个爱慕女子眼下已得进士高位正缺一个与我离心的借口我给他就是了,三是这读书写词弹琴插花的日子很好我也不愿舍了它们。”邻家娘子闻言叹道:“可惜妳与易安皆不是男子,否则高堂之上是谁还不一定…”她为她倒上一杯茶回道:“不可惜,我出此言不过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心,再者超越男子不是为了成为男子,甚至古往今来可没有男子能超越女子的不是?高堂不用乃其之失,我又何苦为此伤神?能以女子之身行走世间是我为数不多的幸事。”邻家娘子笑道:“是了是了,妳一直是个人如其名的姑娘。”此文被消时我深感怜世拉民之情被挖之痛却出声笑道:“他要的是钟痴于他的思怨妇人,你们要的是指骂压后的声伪尸骨,好得很,我不过玩一玩竟然能把你们吓成这样,哈哈哈…” 我皮肉消骨渐渐透明,记忆被一丝一缕地抽离,可当那首也被时限捏在手上还是想出手去抓… 第53章 香散帘幕寂,尘生翰墨闲。 空传三壶誉,无复内朝班。 这是母亲的学生写给她的,那是个固执的孩子也是母亲此生最该遇见的一个人。 她是母亲在市井中捡回的,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瑟缩墙角目光哀戚又无助手却紧紧握住胸前刻有张字的玉牌,母亲一时怜心起将她带回府中欲将其育长。初入府时小孤女惊惶不安,母亲温言抚慰予以衣食使之安身,继而母亲为其取名为张悦,望其喜悦一生绝处越过。此后母亲又授其字句诗书,先佐琴授以《诗经》始,字音稚嫩却神情专注,母亲则逐字逐句解其义又授其琴调,她细细闻之若有所思。继而教以赋之法,示以司马相如之《长门赋》杨雄之《甘泉赋》,详述其结构之妙辞藻之华。她虽幼亦能感其美用心记之。及年长教其作诗词,先示以平仄格律之法又论起承转合之妙,渡年幽乐中她才情渐显。春日里她自吟道:“春风拂槛花争艳,彩蝶翩跹舞艳阳。欲把春光留笔底,墨香四溢韵悠长。”夏日,夜凉如水繁星满天,她欢唱道:“池塘潋滟芙蕖秀,罗裙轻舞香风透。粉靥笑嫣然,绿盘珠泪涟。蜻蜓尖角立,蛙鼓波心寂。月色浸幽芳,清宵诗意长。”秋至,枫叶如火登高远眺,她高喊道:“飒飒金风,吹不尽、漫天云阔。抬望眼、山川如画,壮心犹烈。妇好挥戈平乱寇,冼英策马安边月。忆往昔、巾帼展英姿,情何切。秋光里,霜枫血。戮心在,难消歇。看黄花绽放,傲枝凌冽。剑指苍穹驱雾霭,胸怀壮志翻新阕。待明朝、振翅舞长空,惊天阙!”冬雪民间她深叹道:“寒云蔽日岁将终,冻馁黎民泣朔风。官仓硕鼠肥如虎,闾巷黎民瘦似锥。” 母亲常叹她养了个好孩子却来不及看她成为一代大家了,母亲刚染病时便对她说:“我恐怕是时日无多了,我只向妳讨一样东西…”她颤抖泪下连一句好也说不出口,母亲接着说:“我向妳讨一首哭亡诗,妳…要好好写…还没有人为我写过诗呢…”母亲逝世那日,她所有的学生都来了,见她形容憔悴气若游丝皆面色戚戚忧心如焚,忽地母亲双目渐阖,诸生见之涕泗横流,她脱口哭喊道:“香散帘幕寂,尘生翰墨闲。空传三壶誉,无复内朝班!” 其声凄凄满室皆哀。母亲听到了却怎么也吐不出一句“我很喜欢…”只好万力扬唇似有所慰。 须臾,气息渐绝安然长逝,室中香氛渐散帘幕寂然,昔日翰墨闲置尘埃渐生,母亲这一生之誉虽传于外,然此刻却与她们阴阳永隔再无内朝班列之荣。我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到那诗,听到时限那句“这诗情厚却难逃人心之瞎后世更是无人看翻,根本轮不着我出手”时,我为母亲情留高兴亦为人心不见女子情谊伤悲… 邻家娘子: 死是一件太可怖的事,这一点我是在她死后的第二十个年头意识到的。 彼时初见只觉那是个淡漠的姑娘,新婚第一日传回了其父逝世的消息,她赏了传信人一些钱财开口道:“往后凡是魏玩的信你只管扔了就好。”她正欲关门我捧上一筐梅子作为贺礼道:“我叫绮满,住在妳邻院有什么事招呼我就好。”她盯着那筐梅子好半天才吞出来一院句“不用…”并将门关上。新婚第三日她的夫婿远上东京应试留她一人在家,此后三月她院中竟一丝声响也没有,我不免担心却又只觉自己多管闲事,直到我与村中娘子聚在一处品茶做灯抬眼一瞧便看到她在墙头看着我院中的热闹非凡时才放下心来,我出声喊她却将她惊倒落地,忙往她院中赶。 进了院子瞧着她家中四壁皆立书柜高及屋梁罗列诸书无有空隙的风光与她坐在地上双手于地摸索,神情焦灼口中喃喃道:“叆叇安在?”的模样我竟觉得有些可爱,我将她拉起将叆叇放在她手上,我邀她入席同乐她正欲开口拒绝却肠鸣饿响,我将她拉着入席开宴,她盯着我细声问道:“我们认识吗?”我将一筷骆驼蹄夹到她碗中反问她:“妳叫什么名字?”她回我“姓魏单名一个玩字,小字玉汝。”我又夹了一筷拨霞供给她道:“我叫绮满,现在认识了。” 她眼中闪过一两分惊异再对上我肯定的眼神时却只得埋下头专心吃饭,后来熟悉了方知哪里是淡漠不过是个眼神不太好的小书呆罢了。她到这里的第一个生辰,我送了她一盆兰草道:“妳素日里最爱同它们讲话,这兰能活久一些妳也能同她讲多一些。”她眼里泛起些许酸涩问我:“妳就不觉得我很奇怪吗?”我回道:“这世上有多少事是因同人讲话与人争执挑起来的?妳免众难之源是愿慕之事,但总不该帮着旁人在心里一同数落自己不是?”那晚的月亮暗地不见丝光只余框形,那夜的心里痛地十年白废只剩欢情。 小书呆的书里什么都有,小书呆的叆叇什么都看得清,书里说妻夫和美长久团满小书呆就拼命写寄思夫之作,那叫一个闻者落泪见者伤心,可从她脸上看不出丝毫哀情以为她是伪作不思,她只冷声说:“他赌我名我以情坏他名,不就是要这样有来有回的玩儿才好玩吗?”书上讲孝冶慈性方得长久小书呆就为村中老者助事理情,那是一个心善活佛仙渡凡难,可她却从中得不到丝毫解忧以为她是君子深思,她只平声道:“名压我心我死心铸妇名,正是耍命不畏死方才得命正玩回之呢。”进士及封与她何关?她的琴坏了不还是要求着我修。轰烈变法提点几句不听也罢,她出言只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心。 无论官位高悬还是贬官击心,世人皆传他曾子宣至少还有一个情深待他的妻子,哪怕妻夫五十载只见面三次哪怕相亲荣华堂只得名义赞。她此生只失态过两次,一次是院中饿落一次是病中长谈,那天晚上她拉我说了许久的话,说她喜爱的书喜爱的人喜爱的琴喜爱的草木,说到最后她问我我的母亲什么样?我回道:“她同妳一般知人心通诗词,不过心比妳狠,死前她让我将她写下的东西全烧了,一点印记也不肯留给我…”她撑起身来将她除情词以外的诗词递给我道:“我没见过我母亲,可她给我留了很多书…我就这样记了她一辈子…如今…我把魏夫人留给他们去踩…可魏玉汝就留给妳了…” 她死后的第一年,人们称她魏玩论她那首吊武诗;她死后的第五年,人们称她魏夫人赞她那首虞美人;她死后的第十五年,人们叫她鲁国夫人品她那相思意讹她悦儿爱子宣,哪怕悦儿早已在她去后的第二年逝于灾荒下;她死后的第二十年,人们叫她丞相妻贬她那怨闺词言她此生付错人,哪怕她从未用过曾布财想过子宣情。 又是一场冬雪慢落,恍惚间我看见她推门走进来,我说:“对不住…魏玉汝还是死了…”她拿出一颗梅子道:“这果子很酸,因为它生长的地方从一开始就只想啃食它可它不仅活下来了还在那片地上落下了自交之种,我带妳去看,好吗?”我应了声好回拉住她的手,这一年的冬雪是梅酸气的。 第31章 班昭 邓绥: 姎一十一岁时,值春发布泽心怀畅意乃出游于繁街,是日市廛熙攘声浪喧阗,忽闻高台之上,有激昂之音振响。 有游侠昭姬佩剑带玉于台上纵论南匈奴、鲜卑乌桓之局,其言曰:“南匈奴者,游牧之族徙居于阴山之南。彼处虽水草似有丰饶之象,然实多风沙之侵,气候乖舛,迁徙靡常。其部落之众星散四野,难以聚心归一。且内中纷争频仍,为权为利争斗无休,恰似群龙无首各自为政,此诚其弱之一端也。鲜卑之众散处东北广袤之域,以山林为栖所,依自然恩赐。虽其族民勇悍超绝,剽悍无畏临阵杀敌,冲锋陷阵毫不却步,然其军心织紊杂无序,犹如散沙难聚,匮缺指挥方略。每逢战事各自为战,难成协同之力,此其二弱也。乌桓之属依傍边塞之地,常受大汉隆恩。然其心志不坚摇荡不定,易为利之所诱见利而忘义,稍有蛊惑便易生叛心背信弃义,此为其三弱也。若欲击之当施奇正军法,遣精锐之骑,迂回敌后如魂魄潜踪出其不意,择月黑之夜衔枚疾进,避敌耳目绕至其粮草屯积之所,待黎明将至突起而攻,焚其粮草断其补给,复遣细作潜入敌营散布谣言,言其将领拥兵自重,欲谋反之以乱其军心,再以利诱之谋许以高官厚禄挑拨其内部之异心者,使之互生猜忌,自相屠戮,乱其阵营。而后选智勇良将,率师劲旅正面强击,以重甲步兵为先锋盾阵在前,枪戟如林稳步推进,两翼以轻骑为辅,待敌阵出现破绽迅速包抄,弓弩手于后方,万箭齐发遮天蔽日。以雷霆之势猛攻其要害,直击其指挥中枢。如此,则敌必溃败,边患可弭疆土得安…”其详析敌势之弱筹谋进击之策又解兵械之样,姎观其所陈心有所触,然见兵械之图多疏漏,遂登台直指其军武之谬讹。 昭见姎登台,未露嗔怒之色,反展和颜邀姎共议,于是,二人并肩立于台上畅论大汉历来军器。马槊修长锋锐如霜,冲锋陷阵之时恰似蛟龙出海威猛无俦,然其沉重难携,非力大无穷之士难以舞动,若力有不逮反易为敌所乘,大戟英浑横空而立,若猛狮之爪可破千军然其沉重非常,运用之时需力贯双臂,巧劲与蛮力相济,稍有不慎便易自伤。环首刀利身轻刃快,近身搏击之中犹如灵蛇吐信,然遇坚甲厚盾,破敌之力稍逊难敌重甲之敌,撩戟奇巧攻则出敌不意守亦固若金汤,然其技法繁复招式精妙,非久经操练者难以掌控自如。大弩劲发矢若飞蝗,远击敌寇威不可当,然装弦费时,临阵急切之间难以频频施射。 第54章 姎素好机巧之术,于此论军之景画下弩机草图,构想弩机前端有弩牙,尖锐如锋,可扣弦而发矢。弩牙之后为望山,高起如峰用以瞄准,其上有刻度可测远近,以便精准击敌。望山之下为悬刀,其形如钩,待发之时,按之则弦脱,矢疾射而出。其侧有郭,郭为弩机之身,方正稳固以护内部之机括,机括精巧,牵一发而动全身,运作有序,发矢之力强劲迅猛。绘其草图,先画郭之形状,方正大气线条刚直,其上绘望山高耸有刻,弩牙突出于前尖锐锋利,悬刀附于侧弯曲如钩,再细绘机括构造,虽繁复而有序,线条勾勒初现弩机轮廓,精妙构造渐显于纸间。阿昭见此,惊叹出声:“此图精妙绝伦细节入微,观之仿若真物现于眼前,妳之武思实乃非凡!” 姎见其于此道饶有兴味又知此前本是己冒犯无理,遂以亮明邓家女之名赔罪之礼邀其入府相聚。 夜中,月华皎皎泻于庭中若银霜覆地,府内幽寂唯闻虫鸣唧唧悠然入耳,姎与她对坐,案几之上茶香袅袅,氤氲之气弥漫于室。 她端茶浅饮,目光忽落于姎集之前朝钱币遂眉梢轻扬遂启话端,言及高后政举,姎崇敬开口道:“高后强干弱枝乃固本良策,犹参天巨木干强则枝稳,朝纲因固。其废三族罪人言令,若春风拂煦解民之惧忧。又定《钱律》似定心之针镇金流波澜,钱金通流有规可依循,贸易往来有序进趋。且设监察御史如鹰眼高悬,洞察世间善恶诸臣之心。高后之政,功于社稷利于万代…”她微微颔首,赞叹出口:“高后之策确为乱息平音,且高后重农轻徭薄赋,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又广纳贤良为己扩羽,封吕双峙平刘野策…”复言前朝窦后政举,姎道:“窦后于乱中任太傅领百官,保政局安定。皇室子弟封王而归国如铁壁之坚防内乱于未萌,又废盐铁官营之制如春水之流畅钱币流脉,更有溃西羌破匈奴如烈日之耀,扬国威于四方。窦后之政,亦为后世之楷模…”她目露赞赏,欣然讲道:“窦后之政实乃乱雨华盖,窦后亦重水利之建,修缮河道灌溉农田,又励商贸易降关税促物资流通,且又推行礼仪之制…”转而论及当今局势,姎只好叹道:“当今之世,百官公卿各怀所图,忠直之士心化国家竭力上贡,理清之徒谋私逐利尽力结谋,朝堂之上风云变幻,政治利弊实难一言蔽之…”她亦微微皱眉开口道:“当今之局繁杂多变,且自光武帝以来,虽有一时昌盛然亦临诸多挑战,外有边患之扰内有权柄之争,权展钱流亦需平衡各方之利…”夜渐深矣,姎与她自汉初政治利弊畅论至而今现况,思绪飞扬如星驰天际,扶风鼓响她意欲前往离去,走前她问姎:“绥,妳志向何往?”姎定音回道:“读尽天下之书,传漂自制之道!”姎反问她志在何处,她冷眼暖口回道:“年少之时昭曾欲谋心算名,然今观之是非功名不过朝夕之露罢了,今昭之所愿,为使诸女皆有书可读皆有道可循…”说罢便策马远去,姎大步追上前去问她名姓,她只留下句:“吾们还会再见的!” 时经四载入于宫闱,初至,姎为家人子,处此深宫心孤胆独,然每日之乐便是能闻她讲学之景。她奉王令续纂史书,昼间教姎与诸后妃以经书算数之学。初以为春日初见乃前尘旧梦,岂料此实一生端始。 昭将以诗经子集讲解为臣之道,姎心甚向之遂往而听之。至其处,见众人环坐,昭居于中央容色端肃,姎心暗敬之。昭启口论解:“今论为臣之道先自诗始,《诗经》者,古之华章,如《小雅·北山》云‘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此言臣之职分,当以君为尊尽忠职守,无有二心君命如天,臣当竭力奉行。观《大雅·烝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解,以事一人’,为臣者当明智而有哲思,保身以全忠节审时度势,以智辅君,夙夜不懈一心奉事君上。复看《国风·卫风·淇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为臣者当如君子,不断修身进德以臻于善,德者为臣之本也,由诗可知,为臣当以忠诚、明智、进德为本。”继而论经“《尚书》云‘任官惟贤材,左右惟其人’,为臣者当以贤能为本,为君举荐良才唯贤是举,《礼记》有云‘为人臣之礼,不显谏。三谏而不听,则逃之’,为臣当以礼谏君,不可直言犯上,若三谏而君不听,则当远避保身全节《春秋》之义,尊王攘夷,为臣者当维护君上之尊抵御外敌之侵,以忠诚之心行正义之事。经之所述,为臣当以贤能、有礼、有义为要。”复论诸子,“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为臣者当以民为本,心系百姓疾苦为君筹谋,以民之利益为先。荀子曰‘从道不从君’,为臣当以道为准则不可盲目从君,若君之命有违于道则当谏之,乃至抗之。诸子所言,明为臣当忠君、爱民、从道。”又言及子集,“《淮南子》云‘公正无私,一言而万民齐’,为臣者当公正无私,为君办事不偏不倚,又云‘矩不正,不可为方;规不正,不可为圆’,为臣当守规矩遵法度,《吕氏春秋》有云‘贤主劳于求人,而佚于治事’,为臣者当如贤主一般,善于为君举荐贤才,不可独专其政。又云‘欲胜人者,必先自胜;欲论人者,必先自论;欲知人者,必先自知’,为臣当自省其身,不断提升自格方可更好地辅以君上。子集所示,为臣当有举贤任能自省自进之德。” 昭知人心志向臣却因班家多年伴君遍也知些许帝心造术,遂化在理学一道之中援也。缓声而言:“世间万物纷纭复杂,若欲究其理必先分类视之,类分则序显序显则理明,譬如草木,可依其形态习性用途而分。形态有高矮粗细之分,习性有喜阴喜阳之别,用途则或为药饵或为观赏或为材用。如此分类,方能逐一深究,知其特性。”姎闻其言心有所悟,昭又继而言之:“分类既成可观其共性与差异,洞察人性明辨是非。是非站面之中可见二维,二维之理乃纵横之合,横者为广纵者为深,二者相倚方成格局。若以织锦为喻,横为经线纵为纬线,经纬交织方得锦绣之美,司南犹是,横标南北纵定西东,方位由此可明。”昭见姎了然于心,继而言之:“二维理逻可用于度量,论田亩之广,横量其宽纵量其长则得面积之数。造屋宇之时,横测其阔纵测其高可算其容数。且二维之思,不止于物之度量亦在于事之筹谋,横观诸事之关联纵究其因果,方能洞察全局未雨绸缪。”姎闻之,大有所悟。昭又道:“观国之政事,横看民生百态纵察政策得失便可明治国之道,于武道而言,横观敌吾之势纵研战略战术,方能决胜千里。”帝择昭续还有一故,则为天宿一道昭甚通之。 昭亦将教众人识得天上星宿,昭抬首望天缓声而言:“今与诸位论天上星宿,六合之上繁星点点,各有其名各有其位,古之贤者仰观天象,以察人事以知吉凶。今吾等亦当观星以悟天地之理。”众人皆凝神倾听,昭手指天空解言:“妳等观之,那北方亮星便是北辰,北辰居中央众星环绕,如君之临天下臣民拱卫,北辰恒常不动为众星之主,象征着君权稳固。南方有朱雀七宿其形如鸟展翅欲飞,朱雀主火管炎理明,西方有白虎七宿,其形如虎威猛无比,白虎主金张锐展刚。东方有青龙七宿其形如龙蜿蜒盘旋,青龙主木掌生断长。星宿之位变化有序,四季更替星宿亦随之移转,春则青龙现夏则朱雀明,秋则白虎出冬则玄武显,观星宿变化可察季节人心更替,可测天时大局变化。”姎闻之心中感慨万千,昭之学识渊博如沧海,正思索间昭话锋一转“今吾有一思,吾观天上星宿,遥想乾坤广袤忽有所悟,远方星宿光芒渐弱似在远去,吾思之,或乾坤如膨胀之火灶,星宿皆在其上,随乾坤膨胀而渐远。若乾坤真在膨胀,则远方星宿退行之速当与相离之距成正比…”昭授课毕,天际似有天工鸣响天鼓,雨如万箭齐发,击于地,溅起涪花无数。 风助雨势雨借风威,树摇叶舞似惧其猛,屋瓦作响若惊其烈。姎因无人送伞欲留下避雨,方回瓦下昭便递来一杯清茶,又却取出一物,姎视之乃其所写之诸侯王表,昭问:“此表所记皆为诸侯之事,然吾观诸侯之势,或强或弱或忠或恶,实难测也。今之天下风云变幻诸侯各怀心思。不知阿绥以为,诸侯当如何自处?”此时雨如注似鳌潜夔奋大荒起,姎缓缓而言:“姎以为,诸侯若有才能,当为天下谋福祉,而非拘泥于一域,若有机遇亦可展其抱负成就一番大业。”昭直视姎目:“妳此言似有野心啊…”姎亦不避其锋芒答曰:“天下之人谁无野心?昭师博学多才岂能不知?姎实有抱负欲为天下主,然前路漫漫后路无退,不知昭师肯不肯将此生所会之术尽数传授于姎?”昭大笑道:“妳既有此志,吾当考妳一二。”姎忙拱手作揖:“愿闻师言。”她问:“权谋之术首在洞察人心,妳观今之朝堂,孰为忠孰为恶?”姎答曰:“姎以为忠恶不过是说给臣子听的梦话,正如昭师此前所论所辩,用臣之道该因时势所驱利之所向,正如昭师所说二维相和方才可决胜千里。”她微微颔首,又问:“然也。然权谋之要亦在顺势而为,今之势,妳以为何?”姎回道:“姎以为今势权倾重需不得,权者谁不想稳?稳者更需要权。权者欲保其势必求稳固,然久居稳处易生骄惰,故稳者更需权以固其位御外敌觊觎平内廷波澜,权之得倾已倒,只需衡好人心权谋之漏,杀权于不得之重便可解势。”昭闻之,不露声色评道:“妳之所言不过泛泛,权谋之术更在布局筹谋,若予妳一权,当如何用之?”姎回:“当以权结人心以谋除碍,步步为营以达目的。”昭道:“吾可收妳为徒,然权谋之路,险象环生,稍有不慎,万劫不复。妳可有此决心?”姎跪地叩首:“愿以一生血力换北辰改色!”昭将姎扶起之道:“既如此,从今往后,当用心学之。” 第55章 此后白日姎随众妃共习臣道贤心、算术天文。臣道者,忠君爱民恪尽职守,不僭越不妄为。贤心者,怀仁德施慈爱,怜苍生之苦解百姓之困。算术天文乃知天地之理以测吉凶祸福,为国之决策提供依据。 至夜,姎与昭师共论□□面分析各臣诸王举动。首论异姓诸侯王,昔高祖定天下,封异姓为王以安四方,然异姓王多怀异心,此乃权之诱惑利之驱使,当以壹民之策解之,使民壹于国,心向朝廷,不为异姓诸侯所惑。防臣下野心控权力平衡,以法治之严明赏罚之度,使异姓诸侯不敢妄动。再论诸侯王,同姓诸王,虽有血缘之亲亦不可不防。诸王各据一方拥兵自重,若不加以约束必成祸患,依“弱民”之理行之,不可使诸王过强。当恩威并施,既示之以恩赏其功褒其德;又示之以威明法纪严惩戒,使诸王知敬畏,不敢妄为,弱其势而强国家。再论开国功臣今子,当赏罚分明论功行赏,以激励其忠勇之心;若有违法乱纪者亦当重惩不贷以儆效尤,以壹弱疲辱之法,驭功臣使其为国家尽忠不生二心,善用其才使其各展其能为国效力。 再论而今百官公卿表,百官各有其职各负其责,当明察其能,任人唯贤,使能者居其位贤者掌其权,且要建立监督机制防腐保清,以法为纲,使百官惧法而尽职。姎也曾在她编史时问过:“史之撰述意何所在?”昭师对曰:“人恒冀有物以证己之存焉。史者便为此用…”吾等都知道流世众史多为利活益存,却还是希望史书一页上狼狈至极是他们… 曹丰生: 姎居堂前,兄丧未久,心忧戚戚,不知何往。 堂中素幔飘拂洒烟袅袅,而姎独守于此思绪纷杂。忽闻足音跫然,抬眸视之乃嫂嫂班昭也,其容端庄目含慈悯,缓缓而至。姎惊且惧未敢多动,嫂嫂轻语道:“吾愿携妳共活,然妳需答吾三问。”姎闻之心内忐忑,然亦颔首应诺。嫂嫂首问:“家中那篇追娥姁,可是妳所写?”姎心下暗道不好,此篇实犯前朝大忌,然姎自知退无可退便坦然应认:“正是姎所写。”嫂嫂再问:“妳何时察觉吾挑中妳兄长,只因知他活不久?”姎沉思片刻答道:“如今班家势众,听闻嫂嫂从前在家中掌权,姎实在想不出有何理由值得让嫂嫂脱离熟境。”嫂嫂三问:“妳可曾见过邓家之女?”姎如实回道:“那是个极好的姑娘,有何新书都会想着姎们这群好友。”嫂嫂闻罢良久不语,而后微微颔首似有所悟,遂伸手将姎扶起郑重承诺道:“只昭还在一日,班家和曹家就不会垮。”姎闻此诺,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伏地而拜谢:“嫂嫂大恩,姎没齿难忘。今后愿听嫂嫂差遣,不敢有违!” 嫂嫂兄长死在狱中之讯传归,嫂嫂无多情绪反给窦家子弟书去数信,信传飞出时嫂嫂忽问姎:“阿生,妳说幼鸟有了能力后会做何事?”姎答:“那自然是掀翻鸟笼啊。”嫂嫂黯下黑子道:“可咱们这位陛下要的是独占鸟笼,在鸟笼之上筑起鸟巢以吸别血……”初闻此语不明其深意,只是依嫂嫂所言为兄长旧友献上买官名单,嫂嫂兄长去后三月,陛下果真下诏谴责数党并罚之各位官员,且将害死嫂嫂兄长之狱吏处死。 是夜,嫂嫂忽问姎对于前朝班婕妤之看法,姎道:“班家铸史,史书输赢与世间输赢之道并不相同甚至反道而驰,她赢之甚厉。”嫂嫂只道:“是啊,世人只看结果,不管多少腥风血雨妳死她活,只要不沾在己身便是旧史陈事,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次年,嫂嫂入宫修史,借八表之由观朝廷名势诸事。于其间,姎渐觉嫂嫂心坚智深,非男子所能及。姎亦随之渐长心智,知世间之事多为权谋利害所驱,嫂嫂常于宫中传信于姎,示以所察所悟。姎于家中亦勤补来往思谋应对之策,虽前途未卜,然有嫂嫂为范,姎心渐安。 嫂入宫中教道授书未用归家,经年之间得嫂来信观之觉其变化甚巨,往昔信中多朝政动向,近则增日事分趣享与温脉问候,姎心甚喜。其一信,嫂言携阿绥放纸鸢之事。信曰:“丰妹如晤。近日宫中无事,携阿绥放纸鸢于御苑。春风拂面,纸鸢高飞,阿绥嬉笑之声盈于耳际,吾年少之时亦爱此戏。望妹勿拘于俗务,时而寻乐,以舒心怀。”姎读此信感嫂之关爱亦思年少之乐,纸鸢高飞,愿嫂与阿绥平安喜乐。其二信,嫂述与阿绥下棋之趣。信曰:“丰妹,又及。从前与阿绥下棋,初时吾常胜之,然今阿绥棋艺渐长,吾竟屡败。每思之皆觉欢乐,阿绥聪慧吾心甚慰。想妳在家中亦可为乐事,勿忧吾等。”姎观此信,笑下棋之乐虽小而真,愿嫂与阿绥,常享此乐。其三信,嫂述安息雀绝景,信曰:“吾于宫中见一奇景,有安息雀,羽色斑斓灵动非常,适阿绥于殿中听授,此雀忽至振翅而落于玉玺之上,其以喙轻啄玉玺点点有声,似欲讨好阿绥,阿绥见之趋近而观,雀亦不惧仍于玉玺蹦跳,其态甚憨。”读此信感嫂之决心。 姎每读嫂之信皆感其情真意切,嫂在宫中,虽处复杂之境然心中仍挂念家中小辈,唯愿嫂与阿绥在宫中平安得顺。一日,嫂嫂遣人传信于姎言陛下欲除阴家,且嘱若此时有人登门拜访,当逐一记下此乃曹家首个翻身之机也,姎闻之深知此事重大,阴家久为势族权倾朝野,陛下既生除之心必有大变,姎不敢怠慢,日夜警惕以待访客,每有一人至皆细察其言行,详记其名姓,探寻其政冀,唯愿有所得为曹家之兴献力。 阴后欲杀阿绥是借口,实际不过是帝王试探之戏码,阴家至此再无翻身之日,姎观阴家颓势知曹家之机将至。阿绥封后之日邀姎往观礼,姎至。见阿绥光彩映人一如初见之年明媚鲜妍,细观眼底深处多有一份野心,然不止阿绥,姎与嫂嫂之野心亦因时势而渐大。姎借此呈上心摇官员名册,陛下将名册之人除尽,又嘉曹家之忠赐以厚赏,曹家自此声威大振,阿绥自此得以参朝,班家自此有恩可追。 嫂嫂得以金印紫绶,阿绥宣告“朕且权佐助听政”,金印紫绶熠熠生辉嫂嫂持之端庄肃穆威仪自生,阿绥之声清脆坚定如洪钟之鸣震彻朝堂,自此,女君参政之幕徐启。 朝堂之上,嫂嫂直立于左神色凝重,阿绥高坐帝位意气风发,群臣朝拜,皆敬畏有加。朝议之时众臣奏事,阿绥静听时而微微颔首时而凝眉沉思,嫂嫂则细察诸臣神色,陈言政事,引经据典析理入微,阿绥深以为然,众臣口服端礼。 此四年间两人合政,政举多矣,其一,稳定政权拥立新帝。和帝崩,阿绥迎立幼子刘隆,刘隆早夭,又立刘祜为帝保国之安稳。其二,施行仁政,大赦天下。赦汉光武帝建武以来诸罪囚,马氏窦氏等外戚亦得赦免,还宗室被罚入宫者及掖庭宫人自由。其三,整顿吏治,责司隶校尉部刺史之过,严处瞒报灾情玩忽职守及任人不当者,两人亲审案件,察言观色寻宫禁失宝首犯,为吉成平反巫蛊之冤。其四提倡节俭,再减上贡之物,遣散宫中贵人宫人众多,殇帝葬时减陪葬至十分之一。 应对天灾人害,嫂嫂与阿绥亦不遗余力,自然灾害频仍之际,兴修水利以缓水旱之害于农田,减受灾地赋税,开仓赈济灾民,保百姓之生。又加强边防,御南匈奴、乌桓鲜卑等侵犯,遣将守边保境安民。嫂嫂上朝辅佐朝政多献良策,或议礼仪之制以正朝纲,或论用人之道以选贤能,或言治国之策以安百姓。阿绥虚心纳之,付诸实践,朝堂之上,女君之睿智果敢班昭之博学贤德相得益彰,姎曹家既为同盟亦竭力辅佐。此四年,虽历经波折然女君之政渐稳,春风拂柳柔枝摇曳,嫂嫂与阿绥闲步于庭,忽闻百姓得以安稳之讯。二人相视而笑,阿绥讲:“姎等之劳终有所值,百姓安则国之幸也,国之幸则可广书于女也。”嫂嫂颔首应道:“然也,姎等当续勉力,保社稷安宁佑百姓福祉。”柳风轻拂,二人衣袂飘飘,国昌政定,二人志向大成。 永初五年,九州同罹蝗灾,其祸甚巨,百姓苦不堪言,社稷危如累卵。 初九州之地蝗虫蔽日,田亩荒芜,颗粒无收。百姓惶惶不知所措,阿绥见此灾厄忧心如焚,乃令开仓放粮以赈灾民,又令各级官员举荐直言极谏之士,且遣宫车特征入京,言“朕将亲览焉”。此令一出,天下震动。 嫂嫂白日于宫中议朝与群臣共商抗灾之策,夜间则以阿绥所留水运浑天仪、独飞木雕、瑞轮蓂荚、漏壶等图样赶制仪器。两人与张衡日夜操劳,不敢有怠,姎观此景感佩不已,亦欲为此景效力遂努力备考新设“中大人”之职。 阿绥开仓放粮赈济灾民,组织百姓抗灾自救,又命严查贪污腐败,确保救灾物资发放到位。百姓闻之,皆感阿绥恩德。嫂嫂与张衡,历经多日终将仪器制成。水运浑天仪,可测天象;独飞木雕,有飞天之能;瑞轮蓂荚,能示时日;漏壶,可计时辰。嫂嫂以此等仪器观测天象,预测蝗灾走向,与阿绥商议抗灾之策。 姎以中大人之职走马上任巡查民间灾情数日赈灾,身心俱疲终晕于途。 第56章 及醒见嫂嫂与阿绥亦前来赈灾,姎心甚喜精神稍振,夜渐深风微凉,姎等行于队伍之末,脚步沉重坚定。阿绥叹曰:“吾为天子,当使百姓安居乐业,今见此景,愧甚…”嫂嫂执其手劝:“女君勿忧,姎等协力必能渡此难关!”姎亦拱手道:“愿尽绵薄之力,助百姓脱灾!”夜空如墨,阿绥忽言:“似见萤虫于空!”嫂嫂打趣道:“只怕是妳看花了眼的蝗虫吧?”姎与阿绥却异口同声道:“至少,往后总有人能再看到萤虫的!”言罢众人皆默,初接此职只为权位荣耀,今方知权之所在责亦随之。 元初六年姎策马归长安取药,方入长安,忽闻嫂嫂班昭著《女诫》一书为全长安城女子所斥责,言其自占好处而不容她人。 姎初闻不信遂购书而观果如其言,姎心甚惑难以释怀。正此时嫂嫂携药而至,姎询问其故,嫂嫂道:“此书正好缺一反驳之人,阿生正宜为之。”遂让姎写下诸多驳诫之语,姎书不过三日便在长安城内流传开来,姎心疑惑然问之不得,盖因嫂嫂之所为与所书相差甚远,且姎多受其恩惠实难启齿相问。及姎出城之日,嫂嫂前来相送道:“阿生,阿绥开始疑心吾了…”姎闻之暗叹不好,嫂嫂又言:“此甚好。依她今所处之位,所见之人所遇之事皆当怀疑,至此,吾等皆难助之,她能信的唯己而已…”姎未及张口嫂嫂复言:“阿生,妳亦当疑吾。”姎忙曰:“不能!”嫂嫂视窗外寂寥秋雨叹道:“吾授道教术所有之能皆源于男子,此本就可疑不是吗?”嫂嫂自顾回忆道:“阿生,吾曾与妳讲过吗?很早之前吾便见过妳与阿绥,彼时妳等皆幼,围于树下读载驰一文,旋即被父兄逮归。吾彼时思,当如何处之?何以使妳等读下去?于是吾选妳兄长又教阿绥道理,吾那时当真是不舍妳等恨吾,然如今吾实不知该当如何。吾亦恨己,可更怕来日女子不敢恨,可怕他等不让后之女子知曾有吾、妳、阿绥。”言及此嫂嫂泣下,姎道:“妳知他等追欲顺从受死之人,故不惧为此。他等不许女子观天文志八表赋文,然受诫之书他等岂肯放过?阿昭,今妳得结果,然与阿绥离心,值否?” 嫂嫂抚纸鸢望宫墙方向答:“不值…班昭此生原是不值…若有一日,焚者为女诫,而非阿生之文,昭便可瞑目。若焚者为阿生之文,记者为受诫之书,那世间女子必不忘此痛,昭亦可待瞑目之日…”姎闻言泣不成声曰:“阿昭……妳为何自始便是奔着身死魂赘而去的?”嫂嫂不语,唯催姎携药速去。 天灾方平,阿绥致力于抚慰百姓引领众人挣扎向上,对内她首改年号为“元初”,宣示群臣曰:“爵位之人皆百姓供养,那么百姓何为不能独供养己?”遂行赐予民爵之策以励民之劳作,又免三辅之地三年田租赋税,百姓闻之皆欢悦感恩。嫂嫂为阿绥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接了无人敢接的前往北方的恢收诏令,北方农田干涸水利不兴,她便率众修理水渠通利水运,以溉农田,北方之地,经百姓与嫂嫂之理,水渠纵横水运畅通,农田得润庄稼渐茂,百姓见此皆颂阿绥仁政。 后阿绥又遣虞诩讨之且命其安置难民。羌寇虽悍然不敌后方谋略,难民得安皆感阿绥恩德,继而,阿绥招回流民,亲赈贫民开通水运,由是米价盐价大降,百姓生活日益改善,三年间户籍增长三万,家家户户丰衣足食,全郡安宁。对外她使诸羌瓦解,三辅益州等地再无羌寇之患。 秋日朝会,嫂嫂自请徙往长垣,离去前她环顾群臣缓缓而言:“今吾最后一次议朝,有一言与众卿,女君圣明乃天下之主民心之向,你等当忠心耿耿,辅佐女君与陛下兴邦安国。不可有二心不可谋私利,当以国家社稷为重以百姓福祉为念。”群臣闻之皆俯首称是,嫂嫂言语铿锵有力,其威其德令人敬仰。嫂嫂言毕复视阿绥,阿绥坐于上,嫂嫂行跪拜大礼道:“女君,臣今日别过,往后朝堂女君当自决断,臣唯愿女君圣体安康国家昌盛。”阿绥欲言又止万言塞发,嫂嫂又言:“等到第一场雪来,女君可要来臣府上一同下棋啊…”言罢转身离去,此后嫂嫂便于各地云游,而阿绥便使己身久碌无暇思故。 “她在妳离去后先创官办女男同校之元初学宫,又亲择贤能之师授经史子集兵法谋略、教天文理哲农桑技艺诸学,女男同处互学共进,一时之间,京城之中学童诵读之声不绝于耳!再密令西南三郡暗中征集武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大破叛军斩首三万余级,反叛之三十六民族皆惧而降,此役,威震遐迩四海升平。又设西域副校尉居敦煌以羁縻西域,扶余国感阿绥威德,派王子尉仇台至洛阳上贡,阿绥于朝堂接见,恩威并施,使外邦宾服。她日夜操劳案牍劳形,或与群臣议国事或亲阅奏章,学宫中常可见阿绥身影勉励勤勉向学。军中将士亦感阿绥关怀士气高昂。农者勤耕商者乐贸万民平乐百工兴盛,百姓们常说阿绥之功,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呢!”姎将心中所记阿绥之举诉与嫂嫂听,嫂嫂静倚窗前望院中皑皑白雪,轻点螓首面含浅笑说道:“好啊…都好,都好…”姎见嫂嫂笑忆忙道已遣人去请阿绥再有一炷香便至。 嫂嫂移步桌案布棋,棋局纵横交错,姎观之满心茫然,嫂嫂却喃喃:“妳还记得啊?我等妳…等妳…等妳…”她慢慢地倒在棋盘上,姎将她发上的白雪拂去,嫂嫂以为她要等的只是一场雪落,却不知道她要等到银炉积尘灰,等到红烛化泪干,等到每番凛冬惊梦,唯剩雪霜寒。阿绥徐行而至容颜憔悴,至昭倒之地大哭出声,声如杜鹃啼血哀婉凄绝闻者皆怆然,忽转悲为喜,眉梢含情目若朗星灿,轻移莲步翩然若仙,去意已决再不流连,好似那年飘逸而远之拂柳春风。 阿昭下葬那日,她还是来了,姎与她于堂前相对而坐,周遭寂然可惧,独黄纸燃音于斯静中尤显明晰。风自窗棂罅隙入撩动跃之火苗,姎与她之容于火光映下忽明忽暗,目交之处,似为一层无形之哀所覆,默契皆未再启口。一堆若小山之黄纸静卧身侧,夜于黄纸之燃渐逝,鱼白微光之线透入予此寒灵堂更增几分清寒,黄纸烧尽,唯余些少火星于灰烬中闪流。 第32章 邓绥 班昭: 吾乃班昭,近来忆往昔岁月有诸多旧事浮上心头,重记初遇阿绥之时,光景如梦,铭心镂骨。 时属东风游行,春柳骀荡拂面缓柔,花香馥郁盈满衣袖,吾因借书上门曹府,候时独闲游于庭院之间,心思缥缈忽闻孩童之声,循声而往见一树下有二女童围坐,阿绥双眸盈盈似星落寒潭,阿生衣袂飘举颇有逸气,二人手持简牍共读《载驰》一文,朗朗之声宛若玉磬“载驰载驱,归唁卫侯。驱马悠悠,言至于漕。大夫跋涉,我心则忧…”其声虽稚然情真意笃,吾立侧静观心内甚悦,如饮醇醪沉醉其间。未几其父兄忽至,面色不豫,斥之曰:“贪玩至此,学业安能有成!”遂携之归,邓绥与阿生面露惧色匆匆离去,唯留吾独立树下思吾当如何处之?何以使她等可读下去?如柳絮飘飖,遂下拢曹下绥改局之心。 此后吾蒙邓府盛邀欣然赴谒,既至,见邓府飞甍凌虚雕楹绣闼,入其庭嘉木翳郁幽芳暗送清气沁心,循径徐行忽闻侧室有谈议之声认出阿绥之音遂悄然而近,屏息以听。阿绥之音恰似玉磬敲冰,清泠而起:“诸女,且论娥姁。其定乾坤于初乱后秉权枢,御下有术手段峻厉。”一友询曰:“有何举措?”阿绥曰:“汉承秦制,然初时律令疏阔。娥姁临朝,修订典章明辨赏罚使朝纲渐肃。于外匈人频扰,其未兴征伐之师以缓亲之策缓其锐为汉家积财储力,于内吕氏渐盛,她面抚以恩面植心腹,筹谋后图。”继而论及迟昭平,阿绥言:“迟昭平于乱世奋袂而起,于平原聚众以抗暴苛,其深知黔首之艰,所至之处开仓赈民广纳民心,且其练兵有法号令整肃。”友惑曰:“女子何以统兵?”阿绥应曰:“其以大义为旌以恩信服众,遴选悍勇之士为将佐亲传战阵之术,其兵制仿秦而有改易,分队而战彼此呼应,于平原泽国之地,依山川形胜设伏邀击官军。”谈及王娡,阿绥神色凝重娓娓而言:“王娡身处宫闱,初如微芥然其志存高远,心有丘壑。入太子宫虽未蒙君宠于伊始,然其慧心独具洞察入微,观太子之所好研太子之所思,投其所好如春风化雨悄润君心,后又隐其锋芒巧言周旋于众人之间,以柔婉之辞坚毅之心得宫人之助,后刘彻为胶东王,王娡审时度势目光如炬,深知宫廷局势如棋局,纵横捭阖,方有生机,遂暗通长公主以非凡胆识许以厚利结为强盟,于暗流涌动争斗中如执棋者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刘彻立为太子,王娡恩威并施广施恩泽于嫔御,以宽容之心化干戈为玉帛,以睿智之谋拢人心于股掌,调和各方势力,于无形之中掌控全局,似轻风拂岗不留痕迹却又无处不在。”阿绥喟然叹曰:“吾观此诸女政行,深悟女子本能成惊天之事。吾欲效之展吾鸿鹄之志。” 友皆惊愕:“阿绥欲行何事?”阿绥昂首意气轩发:“今朝堂风云暗涌,吾当觅机入世,效娥姁稳朝纲修法度,若迟昭平为民举义济苍生,如王娡于宫闱周旋成伟业。”阿绥又言:“娥姁用贤恩威并施,萧规曹随成汉治;昭平举义勇谋兼具,散财济民得众心;王娡筹谋智计无双,联礼结党定乾坤。”言及迟昭平起义之后遗泽,阿绥解道:“迟昭平虽未成就帝业,然其举义之举,使四方百姓醒好。其散财于民间得百姓拥戴可为后世之鉴,吾若统兵当以其为法,使兵民相和,一心同体。”友问:“阿绥不惧艰难险厄乎?”阿绥笑而答曰:“何惧之有?娥姁临诸吕之乱尚可平定,迟昭平遭官兵围剿犹能周旋,王娡于宫廷纷争终获全胜,吾亦当勇往直前。”此时室内烛火摇曳光影斑驳,阿绥身姿挺拔如松。她续而言道:“吾若掌权,将兴农桑轻徭薄赋,如娥姁重视民生。整饬军纪精练英兵,学迟昭平之果敢无畏。治理后宫和协臣僚,仿王娡之智计谋略。”阿绥神色端肃言:“吾必使政令畅行上下一心,于草野选贤才于朝堂纳忠言,修水利以利耕稼,辟商路以富黎庶。”来人前请,吾悄然离去,然阿绥之言辞决心深深印于吾心,吾自此认定阿绥有此壮志雌心且智谋见人,日后必能抟风九霄,吾再无后顾之忧深信择绥。 第57章 后经年设局终得与阿绥初识,以军略武械为饵设局会之,吾军略言南匈奴、鲜卑乌桓之形势,继而论武械展所学,阿绥兴趣盎然遂引为知己。 后算得入宫之机与阿绥往来愈密,常于宫室之中秉烛夜谈,吾以道术理逻教之析朝局如解乱麻,言及人心曰:“人心似水,顺之则畅逆之则滞,欲得上当察其心明其欲。”阿绥若有所思百忍得之。 吾与阿绥相处于东观藏书阁,烛火摇曳光影幢幢。阿绥求学若渴目光灼灼探浑天学说。吾整衣敛容徐而言曰:“天如鸡子地如中黄,天包地外如卵裹黄。”言至此,吾以玉盏盛水置一果于中示阿绥曰:“此果若地,水若天,观之可略悟浑天之象。”阿绥凝视若有所思,俄而曰:“如此,天岂为水所成之壳,裹地于其中?”吾颔之赞曰:“阿绥聪慧,然此仅为其表。天者,气也,浩渺无垠,其形虽似卵,实则无定质。”吾又取丝帛一幅铺于几案,绘一圆以象天中一点以象地,示之曰:“天赤道者,横绕天体之圈,日行于其间,有南北之移。其北,阳气盛而昼长;其南,阴气盛而夜长。”阿绥近前细观帛图,问曰:“此赤道,定天之阔乎?”吾笑答:“非也,赤道仅为标度之一。又有黄道,乃日之所行之道。”遂以炭笔于帛上绘黄道之迹续曰:“日循黄道,周而复始,四季更迭,皆因于此。”阿绥蹙眉思索,俄顷言:“日之循黄道,如舟行于河,然河有曲直宽窄,黄道之规何定?”吾嘉其问答曰:“黄道之规,由天而定。日月星辰,各有其行轨。月之盈缺因行于黄道附近,与日之光相射故而有朔望之别。” 言毕,吾指帛图上月之轨详为解说。阿绥闻之目露异彩,又问:“星辰之属,亦循定轨乎?”吾曰:“然。星辰布于天似珠嵌于锦,各有其位各循其道,北极之星位处天中,众星环绕犹如君之临臣。”阿绥仰首望天似有所悟曰:“若以目视,星辰之动,夜异于昼,此何解?”吾起身踱步答曰:“此乃地之己转所致,地如车轴日夜不停,吾等居地遂观星辰移转。”阿绥拍手称奇曰:“如此,若人处星辰之上,观地,地亦如星转乎?”吾笑曰:“阿绥此想甚是奇妙,诚若如此,地于星下亦如星行。”阿绥沉思片刻曰:“师,若以浑天之说,可否制一器以观天象?”吾曰:“善思也,若是做成,可谓外象天球内有机括。”吾于沙盘中,以树枝划道示之曰:“此可为仪之轴定南北,轴上设天球球上绘星图,星图依所见之星象布之其位当准。”阿绥亦执枝于旁添划曰:“可设环圈象天之道,如赤道环黄道环以别日月之行。”吾点头曰:“然,赤道者平分天球之圆其与两极相贯。黄道者日之所行,月行之道亦近黄道。”阿绥问:“环圈如何转动?”吾曰:“可借水力或用齿轮相衔,使其运转。”阿绥灵眸转动曰:“若如此,可于仪上设刻度,以测星之位变。又可置指针,如日晷之针,指星之向。”吾抚其肩赞曰:“妙哉,指针可随星移而动,以观其行之速与向。”吾又言:“浑天仪制,尚需精算星距、度角。星之分布,有其规律。如东方苍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之宿,各有其域。”阿绥曰:“师,可依星图之样,先绘于简牍,再制仪乎?”吾曰:“可也。先定星图,再思仪之形制。”遂入室内,展简牍,研墨。阿绥提笔曰:“师,可是先绘北极星,以为中心?”吾应之,阿绥凝神而画,星大而显,继绘诸星,依其所知顺序布之。 吾于旁指点曰:“此星属参宿,其形当如此。”阿绥则依言修正。绘星既成,阿绥曰:“今绘环圈。赤道环当粗而显,以定天球之基。”其笔锋游走一圆渐成,又曰:“黄道环稍倾,以示其别于赤道。”吾曰:“善,可于环上标日月之位,以观其行轨。”阿绥又思曰:“仪之大小,当如何定?”吾曰:“依室之大小观之远近而定,若置于高台可稍大,若为案上之器可小些。”阿绥点头曰:“姎欲制一可携之小仪,以便观星。”吾曰:“小仪亦需精准,可先制木模,试其转动观星之效。”阿绥曰:“木模若成可改以铜铸,铜质坚且久。”吾赞曰:“阿绥所思周全,铜铸之仪可饰以星纹、云纹,更显其神。”言及此处,阿绥起身踱步而言:“师,若浑天仪成,可测天变,如彗星之现或星之异行,可早察之避害于民。”吾曰:“然,且可依仪观星之出没隐现,以定历法时节。”阿绥又问:“师,星之运行可有律可循?”吾曰:“星之运行,皆有其道。如五星之行,各有其速其轨。吾等可察其规律,以预知天象。”阿绥曰:“若能知星之来日行迹,可为天下避害大用。”吾笑曰:“阿绥有此志甚好,然此事难矣,需日夜观星测度计算。”阿绥曰:“姎愿为之,师之教诲如星引姎前行。” 此后,吾与阿绥日夜钻研浑天仪之事,阿绥常举一反三提出诸多妙想,如于仪上设小窗以观不同星区,又思以不同颜色标星以别其类,吾皆一一与之探讨助其完助想法。 一日观星之时阿绥曰:“师,月之盈缺,于浑天仪上如何示之?”吾曰:“可设一月轮,随月之运行而转。其轮有缺有圆以示盈缺之变。”阿绥即于简牍上绘其形曰:“如此,可直观月相之变。”又逢雨夜不能观星,阿绥至吾舍论及仪之动力。阿绥曰:“除水力,可否用风力?”吾曰:“风力难控其稳然可一试,若制风车引风动轮或可成。”阿绥遂画风车之形于简牍思索其与浑天仪相连之法,其先在天球一侧画出一轴轴端延伸,又在轴上添画齿轮,阿绥专注于齿轮之绘制,齿牙大小间距皆精心度量,其言:“齿轮相衔,方可传力。”画毕齿轮,阿绥又在风车轴与齿轮相对应之处画出相同齿轮,以线相连示其传动之理。 阿绥又于浑天仪底部绘制基座,基座呈方形线条刚直,阿绥以重笔勾勒轮廓使其有沉稳之感,于基座之上,刻以云纹山纹,寓意浑天仪可测天地万象,阿绥绘纹之时笔法细腻,云纹飘逸山纹雌伟。此时,阿绥似遇难题,如何使风力均匀驱动浑天仪?其手托下颌凝视简牍,久久不语,俄顷,阿绥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其在浑天仪连接之轴上添画一调度置物,可根据风力大小调整轴之转速,阿绥释道:“如此,便可保仪之稳转!”绘图近尾声,阿绥又对浑天仪之装饰进行完善,于天球边缘绘以凰纹,笔法灵动,凰栩栩如生仿佛即将腾飞于天际。 烛火幽微室中静谧如渊,阿绥绘毕浑天仪草图,神色倦怠却难掩眸中熠熠之光,俄而,吾见她面有墨痕宛如墨梅落雪,遂取锦帕轻缓拭去,而后吾等宽衣卧于榻,窗外冷雨淅沥,敲窗之声若幽人低语,阿绥以为吾已梦入酣处,轻声喟叹:“权术之途乃吾求道制仪必行之路,原以为此路暗夜无垠归期难觅,幸得昭师相伴于侧吾心足矣…”其音袅袅似穿雨幕而至前,吾闻之心湖涟漪泛起。吾于权谋之海泛舟,虽矢志不渝,然孤影行舟诸多艰辛,吾亦心叹与阿绥相逢相知实乃吾之幸。 经月累时,阿绥于浑天仪之说之制想愈发精通,其对日月星辰绕行规律之见解亦常令吾惊叹,阿绥言:“星之运行似有和声,如乐之律,高低有序缓急有节。”吾初闻此论,甚奇之,后思之亦觉有理,唯愿此想早日成器以观天象,解天地奥秘避人间灾祸。 阿绥初涉朝堂之畔,似潜渊之蛟敛其锋芒,朝议之时阿绥默然而立,倾耳以听诸公高论眸中慧光隐现,其心兢兢常自省身,虽胸有珠玑不轻易吐言,然每逢关处偶发一言皆能切中肯綮。 值边庭烽火起,胡虏嚣狂,掠汉疆土害汉黎庶,阿绥于幽室之中挑灯夜读兵书战策,又遣邓家心腹密探往边疆,察山川地形敌军布防,其不辞辛劳遍访宿将咨诹善道,待成竹在胸,阿绥邀忠直之士于雅舍屏退左右详陈所见,言及用兵,当以奇兵袭扰敌后乱其军心,再遣舌辩之士携珍宝厚礼说之以利害和战并施,诸贤闻之皆拊掌称善,然阿绥谦谦,言此乃集众贤之智。 又逢灾荒之年,饿殍盈野惨不忍睹,阿绥早有绸缪,素日便留意农桑之事仓储盈虚,初现旱象阿绥即着手筹备赈灾之务,开仓放粮解民倒悬,又劝商贾运粮济民许以恩赏,使粮价平民心稳,且进言兴水利改农具之策欲造福苍生,经此一事阿绥声名渐起,然其素心依旧恭谦自持。 幼主践祚,朝局诡谲多变,群小觊觎神器忠良之士忧心忡忡,阿绥从容不迫与朝中肱股之臣协心同力,于暗中筹谋擢拔贤能于微末,布棋子于要害之地,军政诸事皆悉心擘画,决大事广纳诤言深思熟虑而后定,其恩义布于忠义之士凛威加于恶佞之徒,终使朝纲重振海晏河清,阿绥亦由此渐登女君之位,得以施道行以实制。 朝会论政吾陈策如旧,阿绥闻之眸色微动继而询诸臣之见,诸臣纷言阿绥详听,然独对吾言未置可否,吾立其侧心渐生戚,往昔君必与吾详论,今却殊异疑云始萌。 后君召见愈稀,间或有召,侍从环立言不及心,昔时推心置腹之态不复存矣,君之目光偶有探询猜忌之意如芒刺背令吾心忧。 第58章 吾深知君之多疑实乃势迫,君居尊位掌天下之柄,恶佞环伺不得不防,且朝中恶人或进谗言以间吾等情谊,然吾心悲者,多年情分竟为权势所扰,然吾亦有欣然之意,阿绥于权谋之途自行悟得帝王疑心之道,往昔吾未及讲授,今观其于朝堂纵横捭阖制衡群臣,恩威并施国势渐昌,女可各书亦寻其道,此诚吾之所愿,她智她能令吾心慰,然还是常于夜阑人静思及往昔相伴岁月,同沐晨晖共栉风雨,昔日欢娱历历在目,今却君心似海莫测高深,吾欲剖心明志,然恐君愈疑唯黯然神伤。 思及君疑,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终决以著书自污以明吾心,遂铺纸研墨笔走龙蛇作《女诫》一书,于书中尽述女德之卑弱柔顺,言女子当以和柔为美以夫为纲,书成传于市井宫闱众人皆论,女哂吾作态赖人男赞吾德厚流光。 继而吾又将那金印紫绶遣人以庄重之礼送还,此印绶乃昔日君恩所赐荣耀非凡,今还之实乃险棋一招,然为释君疑不惜一试,此举果引朝堂震动,诸臣或惊或疑。 君果真来寻入吾备室,吾整衣敛容隐于密处,室中静谧唯闻君之轻微叹息,君见室中乃做械之物,微叹声中似有万千思绪纠结。 室中烛影幢幢焰光摇曳,阿绥立乎案牍之畔神色凝然心无旁骛,素手轻抬取精铁之材置于砧上,右手遽执小锤左手稳挟铁胚,锤落之声清脆有致若晨钟之鸣,火星迸射似繁星之耀,阿绥身如渊渟岳峙,锤点精准节律井然,俄而铁胚初现其形。 旋即,阿绥置铁于烘炉之内,鼓风箱以旺火。风箱呼呼作响炭火熊熊而燃,铁渐灼红,阿绥汗濡额际,然目不斜视,待铁色纯赤以钳夹出抡锤以锻之,双臂运力大锤起落风声呼呼,铁材于锤下延展扭曲,阿绥或侧首端详或转腕更击,势若游凰。既而阿绥弃铁取木,执墨线而弹之,墨痕清晰,操锯解木锯声沙沙木屑纷落若雪,双手运锯稳而有力木段渐成其型,复执凿刀精雕榫卯,木屑飞溅似花。榫眼榫头契合精妙,不差毫厘。阿绥又返至铁材处以锉刀修磨,锉刀往复铁屑如缕,其眸专注指触细腻,以指抚铁面探其平否,继以刻刀镌纹刻刀游走,宛若灵蛇腕劲沉雌。 至此,阿绥着手组配弩机。 双手捧弩臂,缓嵌于座,契合无间。 取弦索,以器绞紧试其张弛再三调试,又将望山悬刀诸件依次安设,指如穿花灵动敏捷,关键枢纽之处,阿绥屏息凝神轻推慢旋,直至部件滑润适意。而后,阿绥取羽箭置弩槽挽弦搭箭,眯目瞄准,身姿挺拔若松稳若磐石,俄顷,松手放箭,羽箭疾飞,“嗖”声破室,直中壁上靶心,阿绥长舒一气面有欣然之意,复又转身详检弩机,或紧铆钉或微调望山。弩机大成,绥笑若春华之绽神清似秋水之漾,见其展颜吾心亦畅,悄然而退恐扰其祥。 未几绥追吾旁,吾瞩其目焦忧隐藏,然情深切切意韵悠长。吾感于心遂倾言相嘱:“权如夜珠,近则暗影彰。女君慧心,当慎持而用之,勿为其暗所吞。”言罢,绥静立无言唯眸中波光微皱。 此际乃今生之末见,吾自以为此生奔死向生似芥赴归期,然绥现,若月照暗夜,使心湖起涟漪,吾便愿以生作死途。 刘兴: 吾乃皇女刘兴,降世之时正值母后以女君之称当政二年。 时朝中风云变幻暗流涌动,故闻大臣将水灾之祸尽归咎于母后当政之天罚,吾心愤然,母后殚精竭虑为社稷百姓何罪之有?母后临天下,以女子之身承国之重任,自践祚以来夙夜忧勤,视民如子,行仁政轻徭薄赋,又广纳谏言,使四海升平万民乐业,其德馨如兰其志坚如磐。故逢水灾乃天灾也,非人力可抗。然朝中诸臣不思救灾之策,反责母后实乃不忠不义之举,母后不恼尽显王者风范,先开仓放粮以济灾民解百姓于倒悬,又省帝陵之费以资民用此乃大仁大义之行。 母后恩宠,封吾为闻喜公主意为闻吾为女子便心生欢喜,又为吾取名为兴意为女子本兴盛,吾深感母后之爱因而不怨生母离宫反可理生母本志,生母亦深受母后之恩得以离宫展志。 吾为女子,生于皇家常思女子之责,见母后当政,果敢坚毅,心中敬佩不已,母后以己之力破世俗之见展女子之能,实乃吾辈楷模,吾知母后坐定帝位决心坚如金,对女子当政之开造亦如日月经天。 吾生之次年国逢大变,大司空心怀异志欲谋逆乱,宫闱之内风云骤起,人心惶惶喧嚣骤起,兵戈之声震耳,母后速将吾抱于怀中,手持利剑英气凛然,吾心惧紧依母后,不知前路几何。 众人行于险途步步惊心,叛贼汹汹杀意弥漫,母后抱吾前行目光坚定毫无惧色,然忽有一贼将猛刺而来,吾惊怖至极以为大难临头,千钧一发之际昭师奋然跃起以身挡剑,护母后与吾周全。 母后怒目圆睁挥剑回击,气势如虹,吾见母后之威心稍安,虽处险境然母后之坚毅使吾信必有生机,战中,血迹飞溅有血污溅至吾面,母后为吾拭去血迹,眼中满是慈爱与坚毅。昭师与舅舅亦奋勇当先,与母后并肩作战。众人齐心协力勇斗叛贼,刀光剑影之间历经苦战,终擒大司空等逆贼。 叛乱遂平天下稍安,母后立于朝堂,神色肃穆,宣告此帝位她坐定矣,其声铿锵有力,威震四方。 一日闻昭师奉诏将器具与民徙往江南之讯至,吾欲将讯报之,进殿却见母后神色端肃目光炯炯,手持朱笔批览折子便不好出声打扰,少顷母后批完折子,抬首视吾微笑曰:“兴儿要说的事的母后已经知晓了,今日母后作个奇巧之物给兴儿玩可好?”吾闻之,大喜应好忙问:“是个什么样的物件呢?”母后曰:“是可凌空而飞之物。”吾心向往之急欲观之。母后取来木材刀具等物,置于案上。亲执刀具剖木为块,其动作娴熟如行云流水,吾观之惊叹不已,母后专注于木雕,神情凝重目光专注,手中刀具上下翻飞木屑纷纷落下,吾见母后如此认真亦不敢怠慢仔细观之。 母后先雕其形,木块在母后手中逐渐变为飞鸟之状,其羽翼丰满栩栩如生,母后又雕其细节,鸟之羽毛根根分明,鸟之双眼炯炯有神,吾见之仿佛见真鸟,母后技艺实乃高超。雕毕,母后又取来绳索轮轴等物组飞雕,动作敏捷有条不紊,吾在一旁虽不明其理,但见母后如此熟练心中敬佩不已,少顷飞雕已成,母后于高处拉动绳索,飞雕竟真的凌空飞起,如飞鸟熟驰一般。吾问母后:“此木雕能飞至何处?”母后浅笑温婉答曰:“兴儿欲使它至何处它便能至何处。”吾闻此言心有所动,思及昭师远途,吾曰:“愿其飞至荆州!以告昭师安心行事,母后必于朝堂护她安稳。”母后与吾相视会心一笑,温情满盈。 吾长至四岁,此年间母后外使南匈奴脱帽光脚请罪并入质于汉,乌桓降附,鲜卑王亲来朝遣百二十余部入质,内有母后诏令五经博士至东观校勘诸子百家文献典籍,欲著成《说文解字》,以弘文道传于后世。 然于此盛景之中亦有暗流涌动,母后委昭师主持校勘之事,母后对其信之甚笃,昭师勤勤恳恳夙兴夜寐,欲成此不朽之业。然朝廷诸派各怀心思,有权贵忌其功高恐日后危及己之利益;有恶佞殬其贤能欲陷之于不义,于是流言蜚语四起,皆指昭师心怀不轨改文之心。 母后闻之忧心如捣,她深知昭师之忠耿智向,然朝廷之势错综复杂,各方势力相互牵制,若母后一意护昭师,恐触怒诸派致朝局动荡危及国之根本。吾常见母后独坐宫中,愁眉紧锁长吁短叹,吾稚声问道:“母后何以如此忧愁?”母后轻抚吾首曰:“吾信昭师之忠情厚义,然今各方势力难衡,吾不得不暂冷之,以安众人之心,伤她之情心…”言罢,目中泪光隐现。 昭师亦明母后之苦衷,遂退政自污以消众人之疑,母后因此昔日之风采不再,形容憔悴令人心痛,母后虽冷昭师然心内牵挂,常遣心腹暗中照拂盼其安然度过此劫。吾亦随母后之心为昭师忧,时常见母后于朝堂之上与诸臣周旋,欲寻时机为昭师昭雪,然每有动作辄遭各方阻拦。母后不馁以其聪慧才智权衡利弊,谋定而后动,或安抚权贵或拉拢忠臣,或暗中布局以待时变。 又历三载,母后殚思极虑尽展雌才,于朝明辨忠违严惩佞恶,于野广施仁政泽被苍生,遂致群臣敬畏开女之道,四海之内,无人敢逆其旨。 值此良辰,母后率命妇群臣恭谒宗庙举行祭祀大典,是时钟鼓齐鸣雅乐悠扬,氛围庄重肃穆威严,母后神色烁端仪态端庄,率众行礼,诚敬之意盈于眉宇,其举止之间尽显女君风范令人敬仰,礼毕,母后凝思良久曰:“宗庙供食,当顺时而祭。”遂下令减去二十三种不合时宜之贡品,此举意在减轻民众负担尽显母后慈爱之心,吾观之心中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今朝野已稳,母后修书一封欲追回昭师,然久候无果昭师未曾回信,母后闻之黯然神伤心如刀绞,后又独坐殿上愁眉不展叹息连连。 第59章 正是此时吾于母后寝宫无意间于柜中翻出一物,乃母后昔年所制之弓弩机也。母后入殿见吾手持弓弩机,绽欢颜笑曰:“兴儿竟能寻得此机,实乃缘分。”母后轻揽吾肩,温言道:“既已见之,母后来教妳制此机之法。”吾闻之心喜若狂双目放光。母后先取一机括示吾曰:“此乃关键之件,须精雕细琢。”言毕执一小刀,刃落木处木屑簌簌而落,其手法娴熟神情专注,吾立于侧目不转睛心慕不已。继而,母后取一良木曰:“此为弩身之材,当求直且坚者。”遂操斧锯声铮铮然,吾欲试之母后许之,吾手拙力弱锯木不得其法,母后不恼手把手教吾:“儿啊,握锯须稳,用力当匀。”吾依母后之言渐有所得。母后又取弦丝,纤指绕之,动作轻柔而有序曰:“此弦关乎□□力,不可疏忽。”吾亦伸手欲助,母后含笑应之引吾一同绕弦。制机之时,母后时而蹙眉沉思时而展颜轻笑,吾见母后额上微汗忙以帕拭之,母后抚吾首曰:“吾儿贴心,为母甚喜。”机括装毕,母后执弩示吾:“瞄准之要在于目准心定。”言罢抬臂拉弦,矢发如电直中远处靶心,吾惊呼声起拍手叫好。母后递弩于吾,扶吾之手教吾拉弦之法,曰:“用力需巧,不可蛮干。”吾初试之矢偏靶外,母后励曰:“勿馁,多加习练,必能中的。”吾复射数次终有所进。 母女二人立于庭中,阳光洒身暖意融融,母后时而指正吾之姿势时而赞吾之进步,吾全心投入力求精进见弩中靶准吾适时开口曰:“儿观弓弩,张弛有度方得发矢有力,今母后之忧犹如□□弦,绷之过紧恐失其效,且□□发,必先蓄力而后能致远。母后之事,亦当如此。”母后摸着弓弩机定声回曰:“兴儿聪慧所言甚是。吾总得先做了她才能重新看到吾!” 封民爵修水渠,家户安讨先零,开学宫封女官,母后这些年很忙却仍担学宫天文之授。吾与众女子聚于元初学宫恭聆母后教授天文之课,学宫之内静谧祥和,众女皆端坐,神色恭敬翘首以盼母后教诲,母后仪态端庄目光深邃,众女见母后皆起身行礼,母后微微颔首,示意众人坐下。 母后缓声而言:“妳等观之,那北方亮星便是北辰,北辰居中央众星环绕,如君之临天下臣民拱卫,北辰恒常不动为众星之主,象征着君权稳固。南方有朱雀七宿其形如鸟展翅欲飞,朱雀主火管炎理明,西方有白虎七宿,其形如虎威猛无比,白虎主金张锐展刚。东方有青龙七宿其形如龙蜿蜒盘旋,青龙主木掌生断长。星宿之位变化有序,四季更替星宿亦随之移转,春则青龙现夏则朱雀明,秋则白虎出冬则玄武显,观星宿变化可察季节人心更替,可测天时大局变化。”众女闻母后之言皆抬首仰望天顶,吾亦随众人目光望去,见那北方北辰星,璀璨夺目光芒万丈,心中不禁感慨,此星果真如母后所言稳坐中央,似君之临天下令人敬畏。正观望间忽有一女惊呼:“快看,那北辰星竟是姝色!”众人皆惊纷纷注目,果见北辰星散发着柔和之光芒,颜色殊异祥瑞之气,吾心中暗喜,此乃上天之兆母佑汉室。母后闻此声亦抬眼望去,良久,母后轻声呢喃:“我做到了……妳是佑着我的……” 母后复又转身,面对众女继续讲解天文之奥秘:“星宿之变化乃自然之理,然吾等可从中悟得治国之道,君当如北辰稳坐中央,以仁德治天下使臣民归心,四季更替亦如国家兴衰,当应时而变保己处上…”众女皆倾心聆听,不时点头若有所思,课毕,众女皆起身再次行礼谢过母后教诲。 次年扶余国王子至洛阳上贡,母后盛装入殿接见,王子见母后惊叹不已曰:“吾险些以为女君方才十五之龄。”母后闻言浅笑嫣然,尽显风华。彼时吾在侧见母后之容光亦感自豪,后方知是因班府请柬来至。 是日晚,母后归来却身着素服,怀抱着吾嚎啕大哭,吾大惊不知何事,母后抽泣言曰:“兴儿……她走了……她一直在等我……可我……可我……”言未毕便晕了过去,吾惶恐无措急唤侍从,众人手忙脚乱将母后抬至寝宫又唤来医官,医官道是心生大悲气积心口所致。 次日朝议之时母后亦着素服,群臣见之皆肃然,母后面容憔悴眼神哀伤,声音沙哑:“吾友昭师离世吾心苦痛,今着素服以示哀悼…”群臣皆默然感母后之重情。 此后母后一夜白发心苦胜噬,日夜不休处理朝政。永宁二年正月母后竟借西洋魔术得见昭师。二月母后咳逆唾血,吾大惊急唤太医,太医至诊视良久皆面色凝重,吾心中惶恐不知如何是好,母后却泰然自若仍心系朝政。 三月母后薨逝天下同悲,下葬之日众女相送,女侍史官三百人皆参以白素引棺挽歌,声悲切令人动容,舅母参乘曹大人御马,女将女骑沿车驾相送。母后离世邓班两家遭清算,朝堂之内人心惶惶,吾幸得舅舅托付于曹大人方得一丝安稳,然不及吾报答舅舅之恩,舅舅竟绝食而亡保下邓家清名。 这一年吾十五岁,与曹大人离开了皇宫踏上前往封地河东郡之路,路上风尘仆仆吾心沉重如铅。 行至途中吾回首遥望皇宫,那巍峨宫阙,曾是吾生长之地,那高台女君,保吾温长滋吾心力,吾想:母后留在这里也好,她的故人会在她的梦里生死往复,她的爱恨会在此地万古长青。 曹大人轻启锦盒取出母后与班师相连之青丝,目光中满是感慨与追思,吾亦缓缓取出母后与班师之白丝,如雪发丝是无悔之证真情之据,原来,共白头是这个意思。 第33章 陈硕真 “绮儿,此番若是阿姊赌输了妳今夜便离开,往后妳只当没有过我这个阿姊只有这样妳才能活下去,若是赢了就有反的机会,世上最好用的不是钱势官谋也不是血亲情动而是人心划度。” “换个人人安乐的世道没有人会信,可偏偏这是个人人都想用死换来世福报的世道,绮儿,从清溪逃出那一刻姊姊余生都只是在赌,可赌运总会有消散那天,妳不该也不能被放进筹谋之道中,他就是姊姊给妳找的退路之石。” “因为女子背着的是他们脏思恶想,他们可以指着尸骨踩着血肉说着二位本脏,可这只会让女子向上走向远飞的心更重,所以他们急了,急着灭踪抽骨忙着死心掐翼。” “那妳也要许别人借妳完望,妳会相信的。” 我没有见过我的阿娘阿耶,姊姊为我取名陈绮,她说:“丰硕真果的花定是极其绮丽的,妳日后长大了若是不喜欢也可自己换。”她的名字也是自己取的,她立志要像树上丰硕果子那样真能让人填饱肚子要像它们那样在一片恶林中结出硕果。 在我的记忆里姊姊对谁都是笑着的,姊姊那时不过六岁便要自己拉扯着刚出生的我在朝廷税重草比人贵的世道活下去,她笑着被打笑着埋葬娘亲阿耶笑着为我从乞丐堆里抢来米粥笑着在官差那里用遗田为我抢回一条命,有次我生了病她放了很多血用血为我换来一碗药渣,我抚着她的伤口问她痛不痛啊?她笑着哄我说:“不痛的,绮儿放心。”我将药咽下去却更严重,她将我抱着笑着求了许多人可没有人能帮我们,我顶着血甜开囗同她讲:“阿姊…对不起…是我拖累了妳…我要是死了…妳可以把我吃了…”我不知她把我抱到了那里,耳旁只听得什么折寿什么求神救命,可她明明说过神所吃的是人的苦难,人愈苦神愈喜。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醒的,只知道从我醒来那天起姊姊不再笑了不再苦求生计,她学会了偷抢骗学会了杀人,迟来的恶意沾染带来的除了愧疚悔己还有像畜生一样活着的机会,凡她所拦皆无活口每杀一人便念声神。 姊姊就这样将我带长大了,她希望我不知道那我便如她所愿在她面前做个高堂君子,乡学夫子不知我是女儿身赞我可造之才,邻居婶娘不晓我于乡学间夸我贴心懂事,村中玩伴只知我上树下河贴我力大强盛,我深知这些不过是让姊姊安心的身段却也真借这些摸到了另一种活法,一种他虚自撑别骗的活法。 姊姊这些年劫下不少财物助了不少乡亲加之清溪逢上洪灾官府叠税收赋,姊姊回乡时看到乡村所留之人极少又听到都在吃女卖儿叫饿求死,她问我:“绮儿,难道这就是我们的天命吗?”彼时我瞧着一边高堂喝哀好的官员一边自泣喊命该的乡民答道:“天给清溪的是山高谷深之平静河道交错之物丰,再好的命也抵不住朝廷藏粮吞人。”她同我讲她要去县官家以做工之名行放粮之事,若是乡民以命酬她便设法起义若是乡民怯退她便带我离开清溪活出她法。我刚点头称好却被她打晕过去,恍惚中我听到她说:“绮儿,此番若是阿姊赌输了妳今夜便离开,往后妳只当没有过我这个阿姊只有这样妳才能活下去,若是赢了就有反的机会,世上最好用的不是钱势官谋也不是血亲情动而是人心划度。”再睁眼时,我与村中婶娘都已在山上,身旁放着的是县外地图与两月干粮。 婶娘是看着我们长大的,她哭着说:“硕真这个孩子胆子也太大了,万一没人救她怎么办?大家跪了这么久早就不知道该怎么站起来了,她又何必出这个头呢?”我向来是个不会安慰人的,待她收泪后我闷声道:“在救人劫粮却没人救的世道再怎么挣扎向前也不过身比心先死,姊姊要的不是出头是清溪来日可以不跪的机会。”她有些气恼斥道:“那她总要为自己和妳想一想吧?”我不再开口只是心想:真好,我不会再拖累姊姊了,或许我病的那次她便明白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她生来就有借别人替自己争一争的资格。天初黑时山下县官家西处亮起了许多火把,随之而来的是县官家中烧起的一场熊熊大火,姊姊她赌赢了。 第60章 姊姊被乡民们送到三县汇处的覆船上,县官没有在那处抓人的资格一时也算安全。 我与婶娘去了旁县支了个燕脂摊子过活,我发觉日子难过儿病夫死时她会去拜阁皂宗日子好过自得安乐时她也会去听经献礼,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它若是真的有灵早该让妳过成如今这样的,莫非它做的买卖是以积苦换终乐不成?”她闻言倒也不恼平声道:“自是人才能做买卖,神灵也不过是买卖装饰而已,可人总得找个法子活下去不成?神灵面前人畜相等,人哪怕如畜讨命也心甘了不是。”这话不假,人如水可冲流阴山可奔涌阳坡可反正流之方可破死水之区,可这样强大的力量绝不只是单单自发之源,融旁积水方成。 恰逢姊姊安顿后首封来信问道:“该以何器积反正之道?”我回道:“人信之统造之天。”再听到姊姊的消息是在两个月以后,她回乡将民聚众称社时称赤天圣母,奇门遁甲为民起势是真算筹计人以众搏道亦是真。她派人给官府递了意欲造反的状子,等到众人领粮祷经时才发觉他们的仙姑被吸己血肉的狗官捉了去。 这一趟比我想的容易,没用火把刀子没有官民互咬,教民们自发将全副身家报以官府将姊姊保了出来,我想或许是因为对活死人来说心跳之感比活着之耻重要。姊姊于我讲:“此时正是起反之机,清溪一反睦州必回,声威拼劲正盛此时若是不搏便没有可站之日了。”此时教中一位名唤章叔胤的男子领着几百人前来会见,见了人们个个瘦骨嶙峋却眼中闪光的样子我便知晓,姊姊即使不想也得想即使不做也会有人以她之名做,我们没有退路了。 教中人数达三千时我正欲将歙州地势告之却又是被一个劈手遣送上车不过这次是醒着的,姊姊开口道:“绮儿勿恼,此番若是事成我们便再也不会分开了,妳要做姊姊的退路。”我闷声不满地说:“圣母这车马也不怎么样,还不如我姊姊昔年背我上山时平稳呢,听说圣母还打算将我嫁出圣母可真是一人胜诀,可仔细哪日连自己也骗不过去了。”这是气话却也是真心话,我不明白她为何不肯借我骗己,明明她已经借了那么多人多我一个又何?呢? 她瞧着我好半天才道:“换个人人安乐的世道没有人会信,可偏偏这是个人人都想用死换来世福报的世道,绮儿,从清溪逃出那一刻姊姊余生都只是在赌,可赌运总会有消散那天,妳不该也不能被放进筹谋之道中,他就是姊姊给妳找的退路之石。”她嘱咐了车夫几句翻身下车,风里只留下一句似真似换的:“圣母要妳化地之埃,妳若是在她又怎么将骗气聚吊缚反为正?”也是,她这样的人到死也不会相信任何人只会借人塑己,她以为她为匪那些年只要不回家便还是那个乐笑清白的姊姊她骗人这些年只要我不沾染到谋反那步便还是那个正道高堂的学子。 可是,书简是朝廷给世人造的梦,朝廷是岁月给上人造的梦,她给我造的梦已经足够美好,她还从满身污泥里给世人造了一场黄粱梦让自己摸到了活着的感觉,却总要舍弃我划出幻真之际,我不甘心,总有一日我要告诉她幻真一体自遣无用。 永徽四年十月,文佳皇帝陈硕真携千人起事立权,章仆射攻占桐庐陈皇帝攻占睦州,起义军达万人朝廷震怒。 我在盘查之前逃到了歙州,歙州内百姓安乐田丰税薄歙州军防守严密器具粮良,我本该恨的,可我深知这世上如姊姊那般借人求己的少之又少,多的是如清溪县官那样为己覆人的,而这样的人又多落在世间掌担之位。我在歙州住了两个月将地势兵侧摸的一清二楚,给她写信时却还是不敢落名。 陈军退出歙州只余残守兵力的消息果真诱出歙州主兵出攻,待到主兵回城歙州据点己被陈军攻占又常夜袭歙州主营,歙州认下陈军那日我还是被她逮到了。她问我为何一早来了歙州,我答:“回皇帝陛下,臣女不过是被歙州风光吸引多逗留了几日又恰逢陛下攻城罢了。”她不会猜不到那封信是我写的也知道我还记恨她,索性开口说惨:“我这皇帝还不知道还有几日蹦头呢,下一步要攻婺州,那剌史虽是个不懂朝政人心的却也是身经百战兵强力壮了,来日青史一页陈硕真与清溪县不过是个笑话。”我还是急了忙开口问道:“无知无觉的躺着总比己麻人骗的跪着好不是?我猜到了妳要起义要攻歙州却怎么也没料到妳会自己称帝这是为什么?”她耍了一剑让我替她记得,她答:“小时候有人读到北魏元姑娘时同孤说她不明白为何就连皇帝这样的位置女子也只有被推攘的份为何人们理所应当地以为女子要么不争要么也是替别人争,后来行军路上我从锅里救出个小姑娘她说不好吃还说人活着就是在啃食自己,临终前孤问她还有什么想做的?她说她还没见过女皇帝,孤这名字还是她送我的呢。”看着她策马带兵前往歙州的背影心想:少来了,妳一直都是那个借别人抓活感的陈硕真,借了那么多人的一口气抓一抓帝位又有何不可?那小姑娘也是个胆大的,遗命托给她也算得偿了,幼时无知后来方晓为自己争的女子现在有过去有以后还会有,看不见的人永远也看不见,不想让人看见的人能骗过的也只有自己。 我走回营中收拾行囊却低眼一瞧看到几封未完的信,被捕县官家中写的“吾妹绮儿,此举无慌乱此心无悔过,惟愿汝与婶娘平安”在山中成教写的“绮儿,若是果硕却假先花可会不愿开绮?”征前墨尚淌留的:“宁做孤帝不连族亲”,我瞧着这些她定不肯认的信忆起了她那时的回答:“因为女子背着的是他们脏思恶想,他们可以指着尸骨踩着血肉说着二位本脏,可这只会让女子向上走向远飞的心更重,所以他们急了,急着灭踪抽骨忙着死心掐翼。”我那时说了句什么来着,我说:“可这是他们的事,不是她们该信认该走取的路。”文佳皇帝是笑话,是足矣使他们胆寒的笑话。 我追至婺州时正是两军僵持之际,人和对上的是军纪严明军械精良,地势遇上的是全然不熟谍人尽擒,天时磨上的是天命正统肃清乱党。 第一日,她猜到我会追上来仍还是不死心问道:“妳当真不考虑章叔胤了?”我下马回她:“妳将别个当做退路,别个却想借妳拼个干净,皇帝陛下看人的眼光当真不怎么样。”她没有说话似是默认,我坐下为她斟了杯酒问道:“陈硕真,妳后悔吗?”她将酒撒在刀上,金丝玉缕的缠绕也难抵血融寒光的刀峰,她从回忆里抽出来几件事讲给我听:“妳出生的前一个时辰,我在县学里因为一个奸字同人打架,我不明白为何无择受过之人会成为贬谪之代词,顶着被抓花的脸回家见到了妳,妳那时还跟个猴一般瘦小毛茂却用小手摸着我被抓过的地方。阿娘要我丢了妳要我用她的血去换钱活着,我没照做,县民可怜我让我将妳卖给他们让我早早嫁人,我没照做,我是做不到踩人骗己的,更何况他们只想借我瞧下位之感残儡之情,所以我借了很多人活着,若是有一日别人想将这份希翼讨回去,我也只能心甘情愿地归还。”我闻言只好丢下一句:“那妳也要许别人借妳完望,妳会相信的。” 那是我第二次见到章叔胤,他正在收拾细软跑路,一时间不禁有些怀疑是她有病还是眼前人太过伪伥,我没有拦他甚至为他换了一匹更快的马,她看人的眼光一向很烂。 第二日,天上陨象之星掉落主帐方向,我本以为营中将士会走会逃,可将士们只说:“昔年官伥洪灾时可未见陨星,此番挣扎向前将死还使天动容,这一遭还是陛下带我们赚了呢。”有将士发觉仆射逃走却在看清我与她七分相似的眉眼时只说:“我们忠的是此时情义此刻忠情与来日相活并不相悖。”我忽然有些理解她了,照人们所言的去活一生到死也只是家灰尘缄,借人发反欲向地去雕刻自己却是能真活一次。 第三日,于下淮两军交战,刺史不躲不惧以身避箭之举使唐军齐心聚气斩下千人,睦州投降失陷的消息传来她只说:“失地重复朝廷必将大收失心,睦州未来十年不必忧愁了。”乡学夫子见到我的第一眼便说他从前有个学生和我极其相似,那学生入仕必为大才可如今落草为匪请心已死还望我定不忘心。从前也放在心上过,如今只觉得好笑,糊涂了的人只希望所有人都糊涂,糊水吐水循环往复便是所谓延续所谓大道。 第四日,扬州援军达婺州,唐军两万人前后夹击陈军,陈军三千人马尽数战死,他们将我和姊姊留活俘获。我们在被压往回朝的路上燎了七日燔火终于到了清溪,姊姊说:“清溪地好天利劳,请大人告之朝廷珍之惜民。”姊姊一跃扑进火大喊了句:“将士们,回家了!”他们说若是没有此番事若是她不是女子,她会是个很好很好的臣子,多恶毒的话啊,他们说她是泥腿子下贱人说她心比天高蠢笨无比,说她们谋求帝位不过是跳恍一刹,多难听的话啊。 我为她燎燔七日,咽河前我求了官差一件事让我以章叔胤之名死去,文佳皇帝需要的不是妹妹而是愿随赴死的忠臣,陈硕真求的是陈绮好好活着不是陈绮生不如死。 第61章 我不能如了她孤帝的愿却可以全了她清溪站的梦,没了绮花她又怎会认下硕果为真? 第34章 息夫人 我叫南旧,刚死了娘,我娘是为什么死来着?喔,是被我便宜爹放血放死的。 我好像快见到我娘了,我被我便宜爹裹起来丢到熊肉馆子门口,我觉得他也真是饿疯了也眼睛都不好使了,熊那样大肉那样多,我浑身上下连骨头加在一起也就够吃一顿。哦,被发现了,路人们一开始面上还有些气愤,我便宜爹说了我的身份,他们骂了几句也就走了,便宜爹面上过不去说是要把我摔死再与别人讲我是被熊肉馆子的人逼死的,他是真饿了,我被摔死他肯定会把我骨头拿回去煮汤,到时我一死他肯定顾不上讹钱,先把我吃了再说。 好香的味道,有点像我娘最喜欢的春天开的花,好美的鞋子,上头绣了隔壁婶子最喜欢的冬天的花,好闪的料子,全是我便宜爹最想要的金子的粉末。 她丢了钱币在地上,她声音柔柔的却不会给人一种好欺负的感觉“五十钱,你可以走了。”娘,妳再等等我,我也没那么着急。我被塞在车底,然后又被塞进了小黑屋,我也没听说过哪个贵人有吃娃娃肉的传闻啊?不过小黑屋里的老鼠倒是足够我吃饱了。“那个太腥了,妳吃这个吧,吃饱了我们找机会一起逃出去。”好香,但我从没闻这种味道,她给的饼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可惜我吃的太快才吃下去已经忘了什么滋味,但我边吃边哭着说“食物比命重要,以后我这条命也分妳一半。”送来三顿饭菜以后我才看清楚了她们的模样,买我的人叫陈妫,看上去就知道不会让我饿着,分我吃饼的女娃娃叫湘吟,她手长眼亮。她问我们喜欢什么,我喜欢骂人,湘吟喜欢读书,她说我们现在都被买进了女闾,要乖乖听话,不然没饭吃。 来女闾的第一日,我捉笔的样子被陈妫狠狠嘲笑了,湘吟用筑瑶琴弹了一曲战曲,我和陈妫都沉默了,我本来以后又会没饭吃了,可陈妫拿着我的手在石片上画,真好看,她说我以后自己一个人也能写出来。 她还让人把湘吟弹的曲子记了下来,她和湘吟说“妳当真觉得朝堂那些人私下买卖人肉和麻木应答的事算不上是出卖吗?学堂里的人接受脑中统一和自我雕琢灵魂直到可以从别人那里换东西算不上是交易吗?卖粮食卖物件卖地位卖感情,妳觉得那一样不是有人要才有人买的?”湘吟不讲话了,从吃过饭以后就开始弹那些软塌塌的曲子了,陈妫又给了她一架竽,湘吟面上闪过一丝讶异,她笑起来如春水里的桃花一样:“我阿姊说它吹战曲与山水曲好听,我将妳为自己弹琴的机会夺了去,这个便当我赔给妳的吧。”晚上外头打了雷,湘吟竟然来找我一起睡,她睡得很安稳,我在朦胧之间听到陈妫说:“如果当初息公不以我当借口俘获姬献舞,我跟姊姊也合该如此,不过他们都太蠢了,蔡国和息国太散了,划进楚国也好,我理起来也方便一些。” 来女闾的第二日,我学会了拿笔,虽然拿着不好看,但陈妫夸我有进步,湘吟学会了第一支舞,虽然还是一副要杀人的样子,但我们都看出来了她努力了。 湘吟悄悄告诉我说陈妫灭了两个国带人杀了三个皇帝,她不逃了,她想知道陈妫把我们留下做什么。我也听说了外头的传闻,于是我那天晚上就问陈妫长得漂亮就那么好使吗?她说:“有吧,算是筹码之一,但脑子肯定比这个好使,我和息国国主从一开始就想好要借蔡打楚,路过蔡国就利用那个筹码将姬献舞俘了。后来我又用这个筹码和姬献舞灭了息国,还用息国灭国和国主那条命在文王那里谋了好声名,哈哈哈,有时候真心觉得他们男人够蠢一条后路都不给自己留,文王后来问我为什么不说话,我让他想起来息国国主的死,他马上就把当年我与姬献舞谋划好的事说了出来,说是要给我出气便去打了蔡国,从一开始留在楚国,我就想好了我要让姬献舞死在文王手上,这样我才能撇清我自己。不过文王也把别人当傻子了,他下的手竟然归在姬献舞手上,也幸得我与息国留恋不多,不然这笔血债是要讨的。”好吧,她这样的脑子,我留下还能做什么?给她当宠物玩?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是在楼里,不是在锅里。 来女闾的第三日,我和湘吟来复命的时候,遇见一了一堆姓鬬的和姓成的,听说陈妫便是和他们家的人杀了子元那个大坏蛋的,他们是来给陈妫呈东西的,陈妫只是摇了摇头“朝廷上的事你们做主便罢了,不用知会”。 他们走后,我们走上前去,不知道突然从哪儿窜出来许多人,陈妫听着她们汇报,我听不明白,湘吟却拉我出去“他们呈的是各地的款项和朝中各员的动向可却全是错的,暗卫的是对的,难怪她装糊涂不瞧。”饶是我再蠢也听明白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当宠物吧,她应该不缺这点粮食。 来女闾的第一个月,我可以看书了,湘吟也练的一副好嗓子好身段。 这期间有两件事很好玩儿,有两位已经完成任务的暗卫前辈回来了,一位是被绑着回来的,一位却是带着比自己年幼的男子走回来的。第一位是在别国爱上了杀手,跪在堂中哭诉自己当了那么多年暗卫,这是第一次尝到被人爱的感觉,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可以弱小的,凭什么要求所有人都向陈妫那样无情无义?陈妫将那个杀手也绑上了堂,只问了她一句“如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妳选谁?”她说要救那个杀手。陈妫将他们一并杀了埋在一起,问了我们一句话“妳们觉得让人将自身放在后位的、将自己亲手练就的强大本领有一天连自保都做不到的情义有几分真有几分假?”我也不明白,难道自己从弱小一步步走到强大要因为一个人又走回去吗? 这第二位却是被请座上堂的,她在回国路上负了伤,疗伤时捡了徒弟教制药,不想后头竟与徒弟相恋,此番回来是请辞远走的。陈妫问她“妳将妳制药的本事都教给他了?”她说只教了一些,不过今后并不打算再教。陈妫又问“远走开医馆的钱,妳可足够?”她说够了。陈妫叹了口气“人总要找到合适的身份行事过活,妳们用血和汗换一身本领已经足够妳们走曾经艰难但定是稳当的路,过大权在握又可自己主导的生活,万不可让自己走进所谓好走的路,过世人所谓好过的生活。”陈妫最后问了一句“你们是因为什么想一起过一段岁月?”她说是寂寞。陈妫当着院子里所有姑娘的面,把她的名除去,给了她一袋金子祝她此去山高水长。我想,那些金子够换的粮食一辈子也吃不完。 来女闾的第二个月,我可以默书了,湘吟如今一个眼神就可以把人勾走。 发生了件极奇怪的事,她竟让人摆了好大一桌席面,还让我们将手上的事放下了。 我们一去,就看见她喝得醉醺醺的,她酒量一向很好,喝的再多也不会烂醉,可湘吟说她没喝醉是心醉了,她怕等她醒来在芮国的一切都是假的,她自己造不出的一场大梦,如今有人造出来了她是极开心的,原来是芮国那边的太后许女子读书世袭开女户的消息让她这般开心。湘吟也是开心的,就好像隔了几千里以外的芮国大道上,扎着辫子去上学的女娃娃里也有她一样。陈妫脸上因醉酒浮了一两丝红晕,像是三月枝头上开的最艳的桃花,我好像有点儿明白为什么大家愿意叫她桃花夫人了。她说:“真好啊,她们能选好多好多,我以前没得选,以后她们都可以走在日光大道下开自己的花,真好啊…”我不知道她从前什么样,可我觉着她如今的模样一定一定比在息国陈国的时候还要漂亮,她又喝完了一壶酒,最后目光落在我和湘吟身上“湘丫头,我会写诗呢,妳不信?我念给妳听啊…”倒没人说不信,只是她似乎已经很久没与人说过这些,很着急一样的吐出“思其陈月,弥缥放矣。于以补之?止止既远。思其陈月,弥远离矣。于以助之?继继既女。思其陈月,弥渺无矣。于以归之?楚楚既妇。思其陈月……哈哈哈,思有什么用,不思了不思了…”她让我们留下吃酒,可她离席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了泪,我不明白,我猜肯定是她没吃饱,吃饱了就不会流泪了,反正我如今已然想不起来我娘亲长什么模样了。 来女闾的第三个月,我可以作诗了虽然可能没那么好听,但陈妫说我很厉害了,甚至准我可以多吃两张饼。 湘吟如今说句话都可以把我所有的食物骗走,她太软了,不过她杀人的样子告诉我那是假的。院中有个比我们大的姊姊忽然喜欢上了目标,原因居然是那个目标不碰她,湘吟说:“因为只有这样,他们之间就永远不是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他时时刻刻都在告诉自己她是女闾里的人,而他是堂堂正正的人。”要我看简单的很,就是吃的太多,那个男人不想让她升职加食都看不出来。 出乎意外的,陈妫将她毒哑放走了,倒是她的目标天天带她乱走,生怕旁人不知道她长得像陈妫,陈妫倒是不恼,只是让外头的姊姊处理了几个官员,我问她为何,她说“这天下人对自己没有的筹码都会颇多微词,不怪她,要怪就怪那些用这件筹码害我的人,要做的应该是戳瞎他们的眼,割了他们的舌,这样就清净多了。”嗯,晚上有点儿想吃鹿舌了。 第62章 来女闾的第一个十年,蔡国传来消息,陈妫的姊姊殁了。 她说她不难过,想当年她二子相残都是她一手谋划的这样的她不配为所谓亲人难过,只是近日风沙太大才落的泪。 当年带着徒弟离开的那位前辈也殁了,那位前辈是硬撑着回来才咽的气,她说谢谢陈妫,她这一生很欢愉。陈妫难不难过我不知道,只是我每次去看,她那份餐食根本就没有动过的痕迹。 夏日抽签,湘吟做了盐工,我去做暗卫,我说过的,我这条命分她一半。 下雪的时候,我将刀抵在这个我曾经眨巴着眼睛找他要肉吃的男人颈上,我本以为我不会活着出去,可我活下来了甚至转去了明道上与湘吟一起制盐,我问陈妫为什么,她说我故意折断签子和时候与她当年一样,那个时候没有人帮她,如今也该她帮别人了。 来女闾的第二个十年,陈国来了信,不过是听闻她如今无实权又被人刁难询问可要帮扶一二,是啊,一个离了父死了夫儿的女人,在他们眼里就该穷困潦倒,就该上吊寻死,他们的眼里连自己父兄都装不下,只装得下自己的欲望,最后也会被欲望焚尽。 我好像有些明白陈妫为什么要在暗处布置一切了,人只有在最接近欲望达成的时候,脑子最清醒,欲望一旦达成,不损人也会损己。 来女闾的第二十五年,朝中臣子身边皆有暗卫,民间新生女婴皆送至芮国,我曾问过陈妫为什么不将楚国变成第二个芮国,她说:“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这里,我想做的,从头到尾都只是好好活着。”桃花在枝头的时候很容易被吹下来,后来桃花跟着流水去了很多地方,桃花也不知道她该何去何从。 鹅毛压着叶子的时候,陈妫殁了,我和湘吟在她坟旁种了桃花树,桃花开的时候,我们走了,此去山高水长,终其一生,我们再没见过扎着根却又漂滑着的桃花。 第35章 朱淑真 贞诗: 母亲留下的是缠情之果,时流离开的是迷白之树,时限欲捏的是世负女子。可无论她们想如何待我都拿不住杂缠的我,眸中万数春,一世杂生情。 立春自折梅花簪,春盘韭黄兰茁鲜。 泼醅酒软东风寒,嘉胜春幡旧情牵。 草根隐绿冰痕存,柳眼藏娇雪里眠。 消愁凭酒赖诗篇,万事转头空自怜。 鹁鸠声晴光歇歇,柳眼初放春浅浅。 楼上卷帘凝眸处,远山如画展帏幈。 邻姬相邀踏春游,强拂愁眉下小楼。 新春楼台春风荡,协气融怡物皆同。 草色新绿花如旧,莺唇蝶翅意无穷。 晴和之时心不愁,梨花月下心幽幽。 春霁雨后朝烟柔,弄晴莺巧花妍秀。 春到休论旧日情,风光新异意未宁。 自省形憔心羞怯,少年情怀懒应酬。 旧家游冶春愁满,客里逢春恨正浓。 故园花木梦中同,连堤绿荫烟朦胧。 海棠庭院愁绪加,娇巧黄鹂舌声喳。 柔纤杏花映窗纱,独倚妆窗倦梳妆。 寂寂多愁春二月,惜花夜雨怯东风。 莺声碎乱蝶梦空,海棠睡足日融融。 阁泪抛卷酒独亲,心事伤春意难平。 春阴杨花乱人心,怕雨愁风愁深深。 付与酒杯浑不顾,从教天气自阴沉。 陡觉湘裙剩带围,情怀常被春相欺。 自移红药绕阑栽,粉腻香娇逐时开。 且与幽人充近侍,莫教风雨苦相催。 落日飞花轻寒至,莺晚燕迟愁绪积。 幽谷之中莺应晚,旧巢应怪燕归迟。 伤怀之处情难持,悒悒柔情暗自悲。 惜花名花绕砌栽,客来供眼诗兴来。 低丛高架随宜在,浅紫深红次第开。 风雨无情恨犹在,香艳绣苍苔不败。 看花欲遣旧愁怀,对花无语止难挨。 春日闲坐社燕归,摧花雨过风又吹。 春光虽好终须归,幽人著意无人陪。 柳暗花飞尘半掩,莺声惊梦旧愁萦。 粉泪洗干清瘦面,带围宽尽小腰身。 东君负我春三月,我负东君三月春。 倦对飘零满径花,静闻春水闹鸣蛙。 故人不见草空碧,天涯望断思无涯。 柳絮晴空似雪飞,悠扬不肯着尘泥。 贴水化萍浪中远,弄风无影墙下低。 成团作阵春将去,东君归路意迷离。 一篆烟消牙床闲,莺声深院柳色暗。 病酒厌厌日正高,啼鸟花梢梦方消。 好梦惊回蕊初萌,新愁唤起苞欲破。 眼底落红泪点点,颊边新浊光缕缕。 梨花细雨黄昏后,不是愁人亦断肠。 迟迟花上帘钩悬,尽日无人独倚栏。 片片飞花晚晖间,杜鹃啼血春归还。 蝶使蜂媒传客恨,莺梭柳线织春愁。 芳菲一瞬诗难赋,思情无句意难托。 暗把闲愁诗中遣,且与莺花淡交缘。 春半之时情无限,十二阑干倚遍观。 衔泥燕子来去忙,酿蜜蜂儿自奔忙。 风静榆叶窗前闹,雨余藓苔墙角斑。 绿槐高柳浓阴合,深院人眠白昼闲。 雨过荷钱小叶圆,芍药连颠意翩翩。 恨春东君情太薄,挽留春住亦无何。 枝头莺觉春将去,叶底蝶未知花落。 诗卷酒杯皆废却,闲愁消遣无人说。 才过清明春将残,落花飞絮惹愁颜。 清明已过春候变,谷雨初晴四月天。 乍著薄罗觉身瘦,懒匀铅粉宜入眠。 情知废事因诗句,气习难除笔墨缘。 却扇羞花春已空,扫红吹白任狂风。 断肠芳草连天碧,春不归来梦难通。 自移红药绕阑栽,粉腻香娇逐时开。 且与幽人充近侍,莫教风雨苦相催。 荼蘼花神殿后芳,素玉体轻麝脐香。 梦思洛浦婵娟态,愁记瑶台淡净妆。 勾得诗情清绝处,一枝和雨倚东墙。 倚楼省经望眼中,月馆云藏春将空。 春夜梦回人归后,清风梦破月如钩。 无奈梨花春寂寂,杜鹃声里眉皱皱。 春宵酒醒春愁在,宝鸭烟销香未休。 薄衾五更寒难禁,杜鹃啼落西楼月。 樱桃结实殊寻常,盘中颗颗香满堂。 味重难容众口尝,寝庙荐先情意长。 办取舞裙歌扇摇,留春却怕夏意扰。 卷帘无语对南山,绿肥红瘦春渐消。 去去惜花心慵懒,留留闲步江干畔。 恰如飞鸟倦知返,澹荡梨花深院满。 楼外垂杨千万缕,欲系青春留不住。 犹自风前飘柳絮,随春且看归何处。 绿满山川闻杜宇,便做无情亦愁苦。 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 斜风细雨春犹寒,对尊前忆旧欢颜。 曾把梨花泪阑干,芳草南浦别青山。 昨宵梦结夤缘浅,水云间里悄无言。 争奈醒来愁恨连,展转衾裯心恼烦。 天易见而见伊难,春去春来情未断。 杂缠归源不过淑盼贞待,投人千般缚,曾挣贞合意。 夏日游湖破暑热,恼烟撩露留吾驻。 藕花湖上路携手,黄梅细雨一霎舞。 娇痴无惧人猜斥,和衣睡倒赴君怀。 分携归来懒妆台,情思悠悠心伤苦。 夏雨生凉雷隆蕴,黑云带雨空倾奔。 搜龙霹雳声暂歇,庭竹潇潇风爽存。 崒嵂金蛇雷殷殷,过雷斑驳晴渐新。 雨催凉意诗催雨,新篘玉友醅酒醇。 眼界清俗事无来,要凉更著诗催哉。 凉生还把幽恨撩,孤樽对月愁绪怀。 小满花底金漾杯,月边风细竹阴随。 故人清远真绝处,烦襟消尽爽气归。 新荷平波洛妃船,翠色娇圆鲜且怜。 荡漾湖光三十顷,叶底谁莲未知渊。 荷叶受风翠盖欹,榴花宜日殷裙灿。 伤心泪封寄南楼,薄幸之人情意舛。 冰蚕欲茧桑阴深,粉箨雕风径曲沉。 长日渐成微暑意,楼影浸波心自斟。 端午灵符彩丝纵,强切菖蒲酒卮拥。 母亲逝世前曾留言烧吾等,吾等也确是灵气尽消记性全散,只余字尸被拾回成册。时流欲消之时惊觉吾等空尸遂唤时限问责,时限冷道:“此诗词非朱淑真所作所留,乃其割魄淑贞所作,既合时人贞框女定之思又符世人限思滋情所思,生生不息、息息连灵,我无法限改妳无方定流,只得使她如此漂留。”时流惊问:“难道便一点法子也没有?”时限回它:“没有,但你我无需慌乱,定有人疑,疑久了届时无人愿共情懂绪,字尸自会凿空。” 真情: 第63章 母亲用尽全力护下的,是一双盼她喜乐的眼。 眼底是一桩母亲的幼时旧事,时当春日母亲于庭中捧书而读,见秦娥绘写心有惑焉,她执卷问于其母曰:“世人皆记秦娥之悲,儿不明,难道她就无欢愉之时乎?”其母徐曰:“人有喜怒哀乐,秦娥亦有喜乐也。”淑真复问:“既如此,为何众人皆只写她的悲情?”其母沉吟良久乃答曰:“因为她是女子,女子所承乃世之所需而又所唾之思。”母亲虽不解心下却生出自己或亦会如此之同悲。 我开眼之时是母亲行过半生心境沧桑的又一年正月初六,残雪未消寒意料峭,她独倚轩窗耳闻稚童吟诵之声:“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其声清脆,然字句悲切直入心扉。母亲忆往昔,每逢初六,皆可精心装扮步出深闺,赴那寒解春来之约,彼时的她心怀憧憬步履轻盈,与友相伴嬉戏欢笑同赶春至。而今,岁月蹉跎人事消磨,她满心愁苦只叹春迟,她想:若是秦娥自选,她想留下想让人记住的,非那与人搓磨之伤在世剪己之态,而是尚为自由身时为赴美景精心梳妆之态。遂掰忆援笔而就,写下《忆秦娥·正月初六日》:“夜月弯弯曲,新年新月钩寒玉。钩寒玉,凤鞋儿小,翠眉儿蹙。闹蛾雪柳添妆束,烛龙火树争驰逐。争驰逐,元宵三五,不如初六。”书毕,母亲长叹:“世人只想看我们悲苦,我救不了自己,只能盼妳真的快乐过…”言罢,泪湿罗衫欢情忆散。 眼之美不在形神而在所见,母亲所见只盼她乐,世上再无比此情此忆还美的事物了。 母亲耗尽一生作出的,是一双千钧互打的手。 有作手之念也是源于一场旧事,幼时她问其母曰:“诗词何用?”母答曰:“今之大宋,可此可为器,承万民之力而向高位者。”母亲那时不明白此话,只觉一时忽觉手上纸笔沉甸甸的。 后来母亲偶然独行郊野,只见大地干裂缝隙交错,深可盈尺仿若龟背之纹,河川枯竭沙石裸露涓滴皆无,狂风骤起沙尘漫天迷蒙双目,田间禾黍枯黄焦卷垂垂欲死,农夫心急如焚奔走田间,旱云万叠堆积如山,赤日之下竟无点滴之雨,农夫以车水救田,水车辘辘声嘶力竭,然水源稀缺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渴喉焦干血渍浸衣,辛劳之状令人恻然。母亲见此,奋笔疾书将满腔忧愤倾注于笔端,刹时诗句流淌而出:“日轮推火烧长空,正是六月三伏中。旱云万叠赤不雨,地裂河枯尘起风。农忧田亩死禾黍,车水救田无暂处。日长饥渴喉咙焦,汗血勤劳谁与语。播插耕耘功已足,尚愁秋晚无成熟。云霓不至空自忙,恨不抬头向天哭。寄语豪家轻薄儿,纶巾羽扇将何为。田中青稻半黄槁,安坐高堂知不知?”书罢,她长吁一口气,持诗上衙,路人围而观之,阅罢,皆感其义赞其勇,频频叹曰:“此女有胆,敢为民等鸣不平。”左手作出撕上抚下之态,右手却只作打左抽骨之态。 事后几月雨至,街巷皆湿积水成洼,衙役至召母亲入衙,至衙中,衙官曰:“汝前诗虽佳,然险引圣怒,特令汝再作一首。”母亲闻言知晓本朝之人素喜风骨,此诗若是作了,所有人都会知道朱淑真是个毫无风骨的假义女子,可母亲亦知,此诗若是不作,农收加重税收是必然,大伙恐怕还要她牵连,届时天灾才去人祸又来…她不是臣子她也不想将武器指向任何人,她只希望民农灾祸得解,眼下已然如愿又有什么比这更为重要的呢?心下稍定沉思半刻随吟道:“赤日炎炎烧八荒,田中无雨苗半黄。天公不放老龙懒,赤电驱雷云四方。琼瑰万斛泻碧落,陂湖池沼皆泱泱。高田低田尽沾泽,农喜禾无枯槁伤。我皇圣德布寰宇,六月青天降甘雨。四海咸蒙滂沛恩,九州尽解焦熬苦。倾盆势歇尘点无,衣袂生凉罢挥羽。江上数峰天外青,眼界增明快心腑。炎热一洗无留迹,顿觉好风生两腋。纱厨湘簟爽气新,沉李削瓜浮玉液。傍池占得秋意多,尚余珠点缀圆荷。楼头月上云散尽,远水连天天接波。”诗成无言,她离去之时有人出言嘲讽:“先前还以为是个审度女子,眼下瞧着连好话都只会说一句,不过是个作情小女…”母亲出门,瞧着田间民农的活忙双手莞尔一笑,千钧在传而不在独,没有什么再比这源源不断的力了。 母亲抬头,她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踱步庭中凉风吹拂,风非仅拂她肌肤,而若挚友轻抚,携丝丝慰藉抚她心忧。风过桂树清香逸散,此香非独入窍中,乃如挚友密语,丝丝缕缕沁入神魂,令她心醉神迷懒于入榻而眠。她仰头望月,月之光辉非仅耀目,而似嫦娥温婉眸光穿越重霄,与她心灵相通,月之圆润非徒目见,仿挚友温情笑颜暖其心怀。母亲低吟:“凉天如水夜澄鲜。”此声非独耳闻,而若清风吟唱与天地籁音相和。又吟:“桂子风清懒去眠。”此句出,桂香更浓风意更柔,香非嗅得乃心感,风非吹面而抚灵,风携香意,似友伴其侧共赏此夜美。复吟:“多谢嫦娥知我意。”月辉更盛,其光非光,乃知己之深情相拥暖她心怀。终吟:“中秋未到月先圆。”此语落,月更圆光更柔,月非月,乃友朋真心馈赠,圆缺之间皆含情谊,此景此境非目之所观是心之所化,天地万物皆为她友与她共诉衷情,随着此情滋生,我便生出了一颗与世织缠之心。 母亲闭眼寒胆新生,此后无论哪一盏灯灭她都不会再惧了… 时当寒冬,晴光朗朗竟无片雪飘落,母亲心感于天心未肯赐雪,觉化工非拙此念非独智推究,恰似耳畔有幽风轻诉言此中深意。风拂其袂瑟瑟作响,天地与她低语论雪之未临非时令之差。 念及玉花未飞堕地,留于广寒宫阙,她虽未睹雪影心却已飘至清冷月宫,思玉花如冰绡轻抚寒中带柔,云聚云散霰集将落,红日高悬三竿,此般景象于她心仅为外观。 云友徘徊不定,霰朋珠泪欲坠,她催友朋盼她,手上六花翦就却不知何处施设,她精裁六花,然花之归宿缥缈难测,心内之惑如弦音微颤袅袅不绝,她想起陇首那枝寒梅,枯去时无伴相陪愁绪满怀,它等她时不单是心内哀伤,更似寒冽之风穿透筋骨冷彻至髓。母亲没有再想,她从和羹金鼎中将手抽出又把玉盐飘撒在地,望着眼前沟壑填平的天地画卷,她知道她已抓到了那轮皎洁冰轮,此去梁园燕客,夜明再不怕灯灭。 此念既终,心恍若飞鸿跨越千山万水抵达陌乡梁园之畔,夜明欣喜月撼人心。随着母亲在窗前写完的“是天心未肯,化工非拙。不放玉花飞堕地,留在广寒宫阙。云欲同时,霰将集处,红日三竿揭。六花翦就,不知何处施设。应念陇首寒梅,花开无伴,对景真愁绝。待出和羹金鼎手,为把玉盐飘撒。沟壑皆平,乾坤如画,更吐冰轮洁。梁园燕客,夜明不怕灯灭。”还有她的生命与我的流躯。 我不记得走了多久,消散前听到的最后一对话是“风好大可是好安静…”“嘘,是角落里的那份真情在与它流情。” 梅竹图: 我是母亲在她三十岁时制出的,是她此生最尽心也是最早消散的作品。 夜凉如水冷月高悬,她独处于室,案前烛火摇曳映出愁眉浓情。 她展纸于案,轻拈画笔,俄而,笔蘸浓墨首落于纸,初时笔触稍疑似心有顾虑,然须臾之间,眸中一闪下定决心,笔势陡转凌厉而起。只见其运笔如风,纸上如瀑倾流,手腕翻转线条游走,梅干渐显,梅干宛若蛟龙盘曲欲破纸而出,继而画枝,枝桠纵横交错,或伸展向天或低垂向地,笔锋时而迅疾如飞箭离弦,时而舒缓似流云飘荡,花苞初绽,点点嫣红虽历经风霜犹未冷却,画至花瓣,精心勾勒细腻入络,舒展卷曲姿态万千,边缘墨淡朦胧尽显,发之幽香缥缈幽远。 梅开纸上又添竹升,起笔处,竹根深扎于地坚定稳固,运笔间疾徐相间,缓时笔触轻柔叶梢轻颤,疾时笔走龙蛇竹干挺立,笔蕴深情线寄辜心,干成锋转,绘竹叶之态,或疏或密或俯或仰,叶端稍淡如露欲滴,行至竹节用笔粗重,层层相渲浓淡相宜立于纸上,竹梢轻扬似凌云破穹。 画成择诗,她忽得忆起昔年作的那首雪晴,如今酒窄心平连自己也忘了昔日心境,幼时母亲曾说种文心是为有朝一日除文心,现下想来文心直世事曲文心迈世我躞,原是自己一步步劝着自己将它除去,思及此,她取出狼毫就着雪水镌下‘秀色暗添梅富裕,绿梢明报竹平安’的银钩字尸于纸上,制罢,她瞧了我许久叹道:“扯丝挂蔓的人画出利落竹梅,骨末无胆的人写上狂独钩楷,文心悖拖莫过如此…” 母亲在病中焚了许多姊妹,她逝后其母父又遵其遗言烧去众多姊妹,我却一直被护得极好,只因母亲生前曾讲:“幽栖居士被朱淑真哄得一生瞒欢,唯她是醒辜真负己之作,且珍之传之…”此后百年,见过我的人无一不被我惊倒,画卷展之,梅竹并立各具风姿。 第64章 梅者欲破纸出展,枝丫错落疏密有致,或横斜逸出或昂扬向上,皆具灵动之韵,花绽枝头点点红梅,艳而不俗娇而不媚,花瓣轻舞花蕊细缕傲于冰雪之上,透露阵阵幽香,清幽淡雅沁人心脾,仿若能可透尘世喧嚣抵人心最静之处。 竹者亦具独特之貌,竿竿翠竹挺拔修长,有凌云气势,节间分明,似蕴含君子高节坚贞不屈,竹叶繁茂,或舒展如剑或低垂似眉,翠色欲滴与红梅相映成趣。 风过处,竹叶沙沙作响,似与梅语又似自吟,其声清婉如丝竹之乐令人心醉,卷上诗句与景无映字风却为景吟势。 最后一次听到的年号叫顺治,我所在馆阁昔日文人墨客云集,诗词歌赋华曲频出,而今门可罗雀噤若寒蝉,有鸿儒因诗中一字下狱受累有贤士书稿尽焚人亦罪亡,山川丹青因峰峦起伏被诬为影射朝局起伏不稳被焚,龙蛇笔法被指为暗含对朝政不满遭毁,题跋落款印章被视禁物散失遭殃。 我初时犹冀能幸免,三日后一吏至阁怒喝:“此等旧物,藏悖逆之思,不可留!”遂下令将我与诸般同列尽皆搬出,庭院之中堆积如山,风瑟瑟而吹为我等哀号,火油倾洒火捻燃起,刹那间烈焰熊熊直冲云霄,我感炽热逼近身渐焦枯,火舌肆虐吞噬我身,左右书画墨香顿化焦臭珍籍文字俱成灰烬。 我灵散尸灭前忽得忆起一件事来,彼时母亲教邻家幼女认字,幼女抬头见我惊叹于我身冽气清势,母亲说:“妳倒是个识货的,这副是我最真心实意的画了…”幼女道:“这画是居士真我所化,坊诗却是居士贞他所糊,居士自己倒是活透生明可曾想过他鸦传浑?”母亲回道:“有什么要紧?表情留诗只是为了自己欢畅,人活一世也只有这个是真的,这世上的人不在意妳是什么样的,他们在意的不过是能用妳装下多少他们想要的东西罢了而已。”贞诗装他欲承世需,真情留她意承人误,而要这些长留久传便定要我死,明定死方迈己。 第36章 梁氏 “玉不晓同是买卖为何雄踏雌便是天经地义更不知宅院之祸因雄起却未沾半分,只是这血债血偿斩草尽根之理是爹教给玉的,兄长于军中杀母马吓战马时便该料到会有今日,风尘沾脂粉战场染血泪后院踩人命,黄泉好,黄泉路上有人回头等着你们…” “伎巷杀人在暗,军中杀敌需明,此去,珍重!” “玉只愿为己剑!” 我在火光中初铮开眼时瞧见便是在父兄面前背诵兵法的她,梁家次女玉军中智谋师。 我被她的父亲于火光中拿起递到她手中他道:“玉儿刀棍剑棒已是大成又通习竹火鹞火药箭之为,正缺一把作战长枪,此枪乃镔铁与白蜡木所造配玉儿正适宜。”我比她高又比她重却被她耍以刺挑扫劈之势织就枪影密网,她几番辗转腾挪确认枪良收势立握冷声道:“多谢将军,玉卒定不负将军所盼。”还不待她兄长开口她忙将我握紧拿起离去巡营。 她为大伙划好兵路加餐炙肉为残缺将士念起来信代写家书为老兵少卒拭甲换刀,待她再想起我时已是夕落火起之际。帐中走进一个女卒向她报道:“总管,红军如今五百人妇者携女三百人女子两百人皆已收心立志,待总管出梁参军吾辈愿为妳亲兵。”她抬头回道:“玉谢过诸位,如今官家轻武朝廷役重自会有人坐不住,梁家父子等不到朝廷缓军心乱必贻害战事军中,劳请妳替我去查绥德军名单,我查定后便可使亲兵入军。”女卒点头应下看到角落中的我时不禁叹道:“此枪真乃精武,将军重总管之言果真不虚。”她将我拿起淡声道:“他以为我当真忘了施以些许恩惠便可让我死心追随,他以为大火过后无人在意烬中白骨,可我母亲与小娘的血真切滴在我脸上泪融进心里,她们的军武她们的血泪该有人讨回的…”女卒走后她将我抬起,尖处破风呼呼作响,时而疾刺若电光骤至,时而横扫似肃风卷叶,收放之间张弛有度,转折之处灵动自如,几番翻腾枪飞后伴着汗水溢出的不止血红还有一声叹息“倒是柄好枪,可惜了…” 我与她相识的第三个月,方腊起事官兵无平的消息传回她即刻上言出征,其父兄深知官家无惊意可借机灭她锐气便令她独出战。 她带上我与其余武器独身上了杭州,沙场敌帐四日,她步伐精妙或进或退我影重重密不透风敌兵难以近身半分,她手腕翻转我如灵蛇出洞刁钻诡异令敌防不胜防,她旋身横扫我似狂凤摆尾敌兵纷纷倒地,我尖直取敌首刹那血花飞溅,她跃身而起凡我所指敌皆胆寒。 她坐至帐中为我拭去血迹,不过两柱香燃尽她便等来了想等的人,她将我放下做起茶来,来人见状开口道:“梁总管好生无礼,袭我军夺我营煮我茶,据我所知林将领留下的红军只有五百兵马,梁总管如此就不怕我杀了妳吗?”她将茶盏放到来人拔出的剑上道:“方元帅昔日与兄长为母起事时不也未曾怕过死吗?”来人将茶盏抖落至桌上道:“我兄长让我杀了妳,可我觉得妳似乎与我想的不同。”她将茶倒上道:“圣公要杀的不是我是我身后的梁家,正巧我也欲灭梁家,我与元帅有买卖可做。”她将父兄与人克扣粮草换武药马的证词商据取出道:“这便是我的诚意,眼下官家被人蒙盖丝毫不知正是妳们进攻之际。”来人将东西收下道:“妳这是料定了我们会输,不过是借我们之死将梁家扯下妳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妳?”她缓声道:“元帅之母死于清溪役官,元帅从一开始就知道会输可不也撑到现在了吗?梁玉的母亲与小娘死于梁家父子之手,梁玉没有元帅那样的心气梁玉要的是一击毙命。”来人大惊开口:“可妳也会被贬闺为妓的啊!妳届时又该怎么办?”她丢下一番:“闺房卖的是琢品朝堂卖的是良知,男子所贩之物不管盖了多少层都难掩恶化融旁之初,女子连本我也无何来所贩?把自己当物件的人上天长生也靠换过活,把自己当人的人下狱浸脏也自搏方天寸地。欠元帅的人马我会借机送回的,来日再会!”的话便拎着我策马离去了。 回营后她佯装落寞士气大减,女卒来信她看着上头的韩世忠三个字忆起幼时曾答应过母亲必会忠于大宋的誓言叹道:“都有些记不清妳与小娘的模样了,此次梁玉仇尽后必会将金人打退还我大宋平展!”梁家父子获罪那天,她打点人带着我去送了他们一程。 男人声嘶力竭的喊:“妳为什么要害我们!我是妳爹啊!”她冷声道:“于私你杀母亲夺令印那日我在柜子里血溅到我脸上很热很热,他杀我小娘那天我在班室里听的一清二楚她的眼泪砸到我脸上是苦的,这份血泪我得讨回来…”年轻一些的男子闻言吼道:“妳根本就是自甘下贱!妳们女子都是天生下贱的畜生!”她用我刺进那两人的心寸上接着说:“于公玉不晓同是买卖为何雄踏雌便是天经地义更不知宅院之祸因雄起却未沾半分,只是这血债血偿斩草尽根之理是爹教给玉的,兄长于军中杀母马吓战马时便该料到会有今日,风尘沾脂粉战场染血泪后院踩人命,黄泉好,黄泉路上有人回头等着你们…”她为我拭去血迹却正好听到方百花的死讯,她笑着道:“贞洁?龌龊?他们造了莫须有的锁,又从不肯给予她们挣脱锁的力量和机会,看着她们自甘凋零在锁下,而后借叹一句可惜来抬高自己身上的龌龊,这便是传承啊…” 舞剑走绳翰墨丹青的出众惹了不少红眼与垂青,又一次下毒被识被又一次不计较叹说,有时连她自己也会惚然从前那个女阎罗去了哪里,可每每看到楼中明做最简换活却自觉下流悲哀的女子她也知晓女阎罗是回不来了。 是嫉妒吗?她知晓不过是不甘。是要她死吗?那她们其实更希望大宋去死。是羡慕吗?可她们从前见过的世面未必比她少。 隔阂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是一次流觞席上有男子夸她义勇气盛并无娼家气势她反唇相讥道:“先生倒也是文趣气雅毫不见武人粗直,朝廷尽是先生之辈,当真是来日可期。”那男子面滑脸光自是气恼怒涌又知自己打不过她便将身旁的名唤兰客的阮伎打了,她见状将男子拎起用我近其眼前高喊道:“玉不才身家刚好够赔此宴席之失,枪不认人财不认人,还劳请各位姐妹认准了我,此番事后若有人找妳们索赔便来找我。”脂粉与玉盏一起碎在地上罗裳盖在落灰旧年盔甲上,我瞧着眼前姑娘们手上动作虽轻眼中的恨却可谓一重叠几重,听着她们嘴中将生平听到过所有难听的话涌吐为快却当下反省这些话还是男子教她们的,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何梁玉不愿计较甚至觉得她们可爱的想法。 我被放平摆正她幽幽开口道:“我认得你,昔年方腊之乱刚出时还是个九品陪戎副尉,你们当然干净,干净地枪上不见金军血剑上不见西夏凝,甲上白地无蒙古草甩洁地无辽国粟影。”见他还想说些什么,梁玉又将我挑到他眼前道:“玉今日不是来借你数朝廷罪过的,同她说歉!”他忙向兰客磕头求其饶命,兰客还了他一巴掌道:“我可从前策马日驰千里,如今天高官家远又日遮耳掩,你若想伺机报复,我未必追不上你。”席散人惊大步离去,她为我拭去血迹叹说这是她最酣畅淋漓的一场战。 第65章 她用大半身家收尾保平,大家为她设下宴席邀她为主,姑娘们弹起得胜鼓吟起前唐李武王之诗她以我舞之,席间平日里酒量最好的几位姑娘都醉了酒她们喃喃出:“高堂巷陌,伪笑欢颜掩,国破风摇危城廓,泪染胭脂残荷。舞榭歌台犹歌,却叹江山沉疴。暮雨飘潇花落,残梦何处归泊?”梁玉将我放在一旁扶她们回屋,她再回席间时正巧撞见有个新来的小丫头盯我出神,见主人来了她倒也不惧缩反而张口问道:“他们说这柄枪跟着妳一起脏了,还说妳再如何也不会有人记得妳,妳的功绩也不会是妳的,那妳为什么还要做?”她将我抽起道:“我要的不是功绩,我曾答应过两个人要死也只能死在保卫大宋的战场上。若有后人甘愿将自己所做之事融成男子功绩也必会如此记我,这样的记得我不需要。脏字一出男子便有了心安理得的借口,若是如此也算脏,那这世上一边贪图情欲一边口是心非的好色之徒编就世道才是最脏,可如今上至官家下至绳虫哪一个不是这样的?可他们没有人敢对这个世道说一声不公,因为他们赖以活生的便是这不公的世道。”小丫头听后眼中翻起亮色叹道:“今夜月是我生平见过最亮的月。”女卒递来绥德军已班师回朝的消息,一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戏码背后是两个都还不甘输都还等效忠的人,戏码的落幕是大家的一句:“伎巷杀人在暗,军中杀敌需明,此去,珍重!” 建炎三年,她望着落地的宦官人头听着城内的哭喊嘶吼闻着梁上的腐酸腥臭,她知道机会来了。 那一日是个艳阳天,阳光照到我身上她将我擦了又擦,照进她心里将誓言想了又想,她不是小孩子她见过太多江山飘摇下的哀艰平倾,她怀疑过太多次大<a href=https:///tags_nan/so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宋朝廷中的缺民人讨,可走到这一步她才惊觉哪里是她想忠宋爱国分明是她此生只能只配想忠宋爱国,因为母亲与小娘只教过她这些。正是料想出神听得一句:“太后欲见,娘子请随奴来。”她欲带我进殿却被人拦下,一句“无?,让韩夫人一同带进来吧。”便解了她的迷也让梁玉料到了朝廷陷处,高堂上的妇人华贵憔悴在瞧见我时开口问道:“汝的母亲是不是姓林?”这是梁玉没料到的她回答称是,妇人好好打量了她一番笑道:“像妳…像妳…妳还当真护了我一生一世啊…” 妇人将写有‘诏曰:今国势危艰,贼寇肆虐,疆土有累卵之危,黎庶处倒悬之急。韩世忠将军,汝忠勇冠世威名远扬。素怀报国之志,具济世之才。当此危难之秋,朝廷盼汝提勇师以援,破敌阵而安邦。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望将军念社稷之重,恤苍生之苦,速整兵马,赴援而来。’盖有玺印的诏书放在她手中托道:“今社稷有难,危在旦夕。吾信汝之忠勇欲托汝以重任。此诏书一封,关乎天下之安危,汝务必速速送达,不可有失。”她接过诏书道:“太后放心,玉纵粉身碎骨亦必不负所托。”妇人将进封她与韩世忠的诏书拿出,她在看清太后欲封她为内宰后再三沉思却还是跪下开口道:“求太后收回成命,玉只求国夫人便足矣。”妇人不解问她为何,她答道:“一是玉不愿太后难做遭帝王之疑,二是玉想借己之成使天下妇人皆有可好武爱粗之本权!”她当然知道这话说出来可能会死,可眼下若是连她都出不去那么死的便是整个大宋。 妇人亲执她手将她拉起目含殷切道:“允了,此行险阻重重,汝当小心谨慎,若能成事乃天下之幸。”她拜别太后,怀揣诏书将我紧握,神色坚毅出宫而去。策马奔走一昼夜,道中遇贼寇设伏以待,我随她杀敌血染我四尺半溅她半面颊,到秀州时她已然脱了力,她将诏书放在韩世忠手上道:“官家有难…快去…”待她醒来时正好营中传回大乱已止的消息,她将我拿上又是策马狂奔,城中韩刘两人正打的难舍难分,我被她甩出打落刘正彦之剑她高喊道:“大势已去尔等且降!”再回到宫中,迎接她的是官家设宴圣封梁氏。回府路上韩世忠问道:“怎么没见过妳在家用过那枪?”她将我擦了又擦冷声道:“哪个家?沙场军武之处才是梁玉的家。”他以为她是记恨自己将她遗忘在后院,可她从始至终只是将他当做观盼朝廷的棋子。 她幼时曾叹息过:“武人之命从不在己。”如今内乱方止外敌复来,听到帝王逃跑的军情她也只能自嘲道:“梁玉啊梁玉,妳此生唯一会的事还不如不会。” 金军北辙余五万水军欲克宋军五千,看着写有‘吾大金之兵,勇冠天下铁骑所至无不披靡。观汝大宋,积弱已久文恬武嬉朝纲不振。吾军将士,皆悍勇无畏自幼习于弓马精于战阵。每逢征战冲锋陷阵视死如归。而汝等之兵,久疏战阵训练无素临阵多有怯意。吾大金之地,广袤无垠物产丰富兵强马壮,反观大宋,虽地大物博然治理不善民生多艰。今雄师而来破汝城池掠汝财宝占汝疆土,汝等勿要负隅顽抗,待吾军破城之日必将使大宋人畜不留血哀遍野’的战书,梁玉将我擦了擦跪下冷声开口道:“玉知制置使先前败过于金,可这一战是大宋最后的防线,劳请制置使出兵!”她求的是韩世忠一人之武更是大宋武将争气之活,请的是浙西一地之抗更是大宋山河一丝生机,闻言众人应和下跪求他出兵。 韩世忠见军帐跪下的众人不禁恸哭喊道:“出兵保宋!山河不跪!”众人见他接下战书跟着他齐声高喊:“出兵保宋!山河不跪!”金军北渡长江那日战鼓骤响两军齐发,初时金军先声夺人矢如雨下呼啸而来,宋军沉静应敌盾牌高举遮护周全。江风烈烈硝烟弥漫,眼见金军船速疾猛欲冲宋军阵列,她将我搁下带人以弓弩还击矢若飞蝗金兵中者甚众,可金军悍不畏死前赴后继。眼见双方战船相接短兵相接,血溅江水尸首漂浮,她一声号令喊出红军,红军一千正面抗军一千以竹火鹞火药箭置下,金军因她出声高喊刹时箭雨倾下,她将我挑起,箭至近处呼呼有声,她辗转腾挪以我为盾拨挡来箭,身与敌箭相触铮铮作响火花四溅。 她运我如风,或刺或挑或拨或挡,竟使箭雨不得近身。五番箭下我渐消磨她中箭两支,她将我放下站起身登上鼓台直视沙汤拿起鼓槌用尽全力敲响军鼓,鼓声骤起初时缓而沉似闷雷隐于云间,她沉喊道:“中军之士稳守阵中,相机而动待令而发!”继而鼓声加急,如骤雨倾盆急促激烈,她力贯双臂鼓音震耳,似有千军万马奔腾之势高喊道:“吾军左翼,速进据险以遏敌锋!”至酣处,鼓声如洪钟大吕响遏行云,她面泛红潮汗湿额发,然其击鼓不止气势如虹,每一击鼓皆倾注全力,似欲以鼓声破敌胆振己军威嘶吼道:“右翼之卒,迂回敌后袭其不备!”竹火鹞响起,她于鼓上最后喊了一声:“宋军听令,退至门来!”大军收退,金军正欲开口嘲讽忽闻一声巨响地动山摇,但见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其势若奔雷声若裂帛,火光绽处焰苗乱窜,碎屑飞射流星四散,周遭热浪滚滚,炙烤人脸令人难耐,刹那草木焦黑沙石迸溅,风助火势火舌狂舞,所触之金军皆化为灰烬,她倒下来抓我之时耳旁尽是“我们赢了!”“大宋有救了!”的欢泣之声。 此后我碎在沙场,她知我补不齐后对我碎铁叹道:“忘了她们忘了妳,爱过恨过行至如今也该忘了…”后来,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我见过了她再退金军劝将不得的样子,听闻了她弹劾韩使织蒲为屋的传闻。 最后,又一战的碎武躺在我身旁问我:“妳是谁的武器啊?”我答:“护国梁玉之枪。”他们说听过她的名字她是个不可多得的英雌,我忆想起她幼时曾言:“若儿拼死流血只为做害民吞人之男子,那儿即刻去死也罢!”梁玉,妳护住了他们最珍重的东西,到头来他们却有万种法子让妳生不如死…甚至为她们求得之利成了万世杀妳之源…有没有人问过妳想怎样呢,回忆中的那句“玉只愿为己剑”当真成了一句空话… 第37章 南子 那日窗前,与汝初见,幸得汝救,僵而未死。 那月往卫,得汝照拂,眼见汝裹,竟而无力。 那年立孙,汝被雄围,吾亦狡死,幸而复生。 殁于所言,雌皆雄戮,后雌复信,再无抬头。 挣开眼的时候,是满地兔死,是我没见过的姐妹兄弟,母亲说:“死掉吧,妳们长在我身上,把妳们的血、内脏和肉都吃掉,然后长在我的骨头上。”我也被咬了一囗,痛吗?痛的,身体越来越僵了,但又不该痛的,不过是将该还的都还了。 好暖和的气味,有人抱我,她穿了一身叶子颜色的衣服,她将我捞起来,给我上了药,那药比我刚出来的那一瞬还凉。她把我抱在怀里,她说:“这世上最蠢的人也就是如此了,自身的筹码不多竟还想着换一批人去抢那只会越来越少的筹码。”我听不明白,只是紧紧抓住她的衣裳,我回去只能是化作一滩被晒干的血水,我想活。 我听到有人问她:“公主,这兔子只怕是不干净怕会脏了公主的手,不若将它扔了吧?”我猜,她应当不喜欢会说话的东西,她让人将那人的舌头拔了,又将我的毛顺了顺,开口对宫人们道:“本君主此生最憎自身满身污秽却妄图言别个不干净而突自身之净的人,诸位,如还有人这般,这就是下场。”兔子的耳朵是极好使的,我长大一些便听见宫人们讲这位公主脾性古怪,倒是几个常在眼前的姐姐讲公主是这天下最好的人,要我说这位公主是极宽厚之人,平日里最喜欢的便是我这只小兔子,她甚至会给我道歉,说本该放我走的,如今却要和她在这个大圈圈里搓磨。 第66章 可见,人类世界判定好坏的法子,不过是利益予否。我真想告诉她其实不止人类,就连兔子也不过是在圈圈里打转罢了,有的在家族圈圈里,有的在族群圈圈里,有的在自己的圈圈里,人类比兔子坏就坏在人类将另一个圈圈里的人贬或抬,仿佛只有这样人们才能在自己身处这个圈圈里才能好活一些。 公主叫子籁,她父亲好像还有许多子女,但其他人一点也不喜欢我,他们见了我都躲的远远的,说我眼睛很恐怖。可子籁还是喜欢带着我出去,他们说子籁喜欢我这般凶残之物,定然不似他们那般良善德正,子籁对他们说:“父亲将你们教成良善德正的样子,就是因为天下人都是欺善怕恶惧威不惧德的,若有来日,好让你们让人纠着欺负。可这兔子被人欺了尚会咬人,堂堂宋国皇子竟连兔子都不如。”他们不再说话,默默走开了,我就知道她最喜欢我了,连皇子都比不上我。 子簌为我取名子筱,她说随她姓,往后她就再不是一个人了,我也再不是没有人喜欢的野兔子了。旁人皆言子簌是最聪慧的宋国公主,可在她身旁一载,我只觉得她是极孤单的极好的,她愿意用她在岁月里练成的刺去护住本该长出刺的我。 又一年春三月,我和子籁到了一个叫卫国的地方。 那个被人们称作卫灵公的老者眼睛是极浑浊的,有宫人说她们不相配,子籁只是让笑笑,顺着我的毛也不知对谁说:“姻缘,左右都要作囚的,不如让自己好过一些。”子籁会制毒,如今知晓这一点的就只有我了,在宋国的姐姐们子籁出嫁以前将私钱给了她们,让她们出宫为自己谋来日,还说将来若是寂寞想嫁人,也须得有业可持。 那她的业呢?也许从前没有,但卫国一定会有,她说卫国地势夹偏君王愚及太子蠢钝,卫国无有长久之相。成礼当夜,她将血钩沾在篦箕上,压在她身上的是卫国朝堂上的一席之地。姬元变得很听话,但这不该是男人一娶再娶却让女子一守再守的理由,更不该是六十娶十七的理由。 子籁在阁中时便听闻宋家儿郎如美玉,家家女郎皆求嫁,她召宋朝相见,问他:“你说人人皆求欲,求到了的竟不许旁人再求,这是什么理由?”我见过宋朝许多次,每一次他都在暗处用我看美玉那般眼神看着子籁,我们都知道不能吃但也知道那是极好的东西。她问了宋朝许多宋国的事,她知晓了宋国粮布数质竟与卫国之人有关,她知道了那个人叫公叔戌,这个名字也是姬元心头的一根剌,她让宋朝将粮布差否之事大肆传言,自己将粮布来源之人换掉,又让宋朝慢慢默默将之产出,又将与来源之人的书烧毁。 公叔戌似乎察觉了什么,在朝堂上指着她大喊:“女子当政,卫国当真是完了!”子籁为我顺了顺毛,平静地开口:“卫国去年国政只入了半釿,今三月已有四釿,那个贫穷的卫国确是完了。您如此讲,可是想让国主背上不愿民好之声吗?公叔戌,你是要发动叛乱吗?”姬元见时机已到,连同那个叫公叔戌的指了好些人让他们明日不必再来了。 此事结束以后,宋朝竟来了,说了入款,子籁摆手让其离去,那是他第一次抬头正视子籁,他对她说:“他后宫一百二十人,妳多一个又如何?妳也是人不是吗?”那夜风沙融在了一起,万千的雨敲中了灵药,雨哭的撕心裂肺。 秋日,我听到她说“你有没有想过,西有强大的晋国,南有称王的楚国,我们处四战之地,失去友邦孤立无援的,怎么办呢?”对面那个被称为太子的人不再说话,默了好一会,子籁只好说:“出去。”姬元的毒慢起了效,等到冬日的时候,听闻那个太子逃去了宋国,子籁的手上多了一道伤口,想来便是这般缘故,我有些抖,用毛去蹭伤口,试图减轻一些她的痛苦,她说:“不痛的,从前在宋国时比这过分的多的是,卫国人太蠢,以后也不会再这样了,妳别怕。” 门外的树木抽了芽,她见了一个叫孔丘的人。 我被放在笼子里啃草,只一眼我便知道了那个是孔丘,他的眼睛和子籁相反,若是子籁的眼睛是清澈的浑浊,他的眼睛便是万千浑浊的源头是一片清澈。 子籁今日似乎把所有佩玉都戴上了,有些吵,孔丘给她行礼,她起身回行时将身子坠了坠,好吵,她问孔丘愿不愿意留下来,孔丘身上有腐木的味道,孔丘已经有了白发可他直道愿意愿意。她将卫国之政讲予他听,问他:“这个国家处处皆是腐朽青苔,斑黄青竹,参天愧树欲倒,夫子凭什么觉得你一人可挽?”孔丘抬头看着子籁,他缓缓开口道“如夫人这般,不畏天下唾骂,不怕笔墨肃杀,只欺自身便好。”子籁盯着我,说完“夫子,从前也许如此,可后来南子才明白这天下没有人是爱德恶势,怕善不怕恶的,夫子要试便试吧,这天下恨南子的人有千千万,可不该有你。”一月后,子籁她们出宫游行,再不见孔丘,子籁听了那句“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为我顺了顺毛,望着我的眼睛说:“等到来日,或许他的主张会成功却绝不是他希望的软而是如姬元那般的铁,世人看的并不是他怎样想怎样做,而是他站在那里拿了什么。” 第十二年春,姬元殁了,子籁本想着公子郢应是愿意上位的,可她没有过的东西自是料不到,这一家子是蠢了些,可蠢人间最好产生情感,公子郢幼时受其兄照拂颇多又是个被礼官教的极好的孩子,最是喜欢糊涂溺在父兄之情中。 子籁搬出诏命,他却说:“郢和别的儿子不一样,颇受父兄之情,况且我一直伺候父君至他殁,如果有这话郢一定会听到,如果没有哪怎会轮到我?还有前太子蒯聩的儿子辄在那里,夫人不该先立长?我可不敢即太子位,被人扣上狼子野心之名!”好吧,看来宫中传的皆是假的,这位一点也不糊涂,他这是打算将先兄之子推上,再诱子籁杀之,如此一来子籁便在满堂官员之中便是活不久了,那他若是成了便是结束乱局的一代贤王,若是不成也可落个孝顺守礼的声名。 可他大抵没料到,子籁真的拥着辄上位了,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想错了一件事,嫁到卫国子籁是不愿意的,除掉蒯聩子籁是不愿意的,就连他,也不过是子籁不在意乱指的,女子们对于自己不在意的事向来皆是让事随法走的,而不是如他与蒯聩一般硬要踩着这些事说自己是干净的。 人刚出生的时候和兔子是一样的,不过后来有的兔子在母吃群夺下学得什么东西都要咬一咬,哪怕不是自己的,有的兔子很早就明白在族群里是夺不到东西的,便只能从别处那里乞到,可是只有两种情况都经历了的兔子,才有可能划出自己的青草地。 后来我成了老兔,那天很暖和,她说要带我走,卫国她呆厌了,她要带我去一个只有我和她知道的地方,卫国夫人南子殁了,我的子籁活了。 在马车上时,有人见她从卫国来便问她卫国那个妖妇如何了,她只说被蒯聩杀了,那人为此高兴甚至将这个消息诉予路人,可他甚至连南子的面也没见过,只知道传闻中的那个妖后死了所以高兴。 中途有人看清了我是兔子,有些孩子见了我甚至想将我踢死,不为什么,子籁昔日掌权时民间说兔子是福星,如今南子已死曾经的福星便成了该清除的祸星,好在子籁护我护得紧,我们便这样回了宋国。 最后,我们在宋国支了书信摊度日,一屋两田一人一兔,日子是从前不敢想的平稳日子。 屋子隔壁是个老妇带着孙女,小女孩的络子打得很好,她很喜欢子籁,常常将摘到的花吃到的美食带给子籁一些,慢慢地子籁和她亲近起来。一日,她们带着我去私塾外头支推,生意不太好,两人便支着头去听私塾里讲了些什么,讲礼义典范男的,讲高堂国主男的,讲民间好样男的,小丫头都快睡过去时才听到那夫人说:“女子倒是有一人,名唤南子,可她除佞臣是因夫主她的党羽也被长子除去,就连她本人都因不贞死于长子之手。”我忽地想起子籁讲过一句话:“人们总喜欢踩着别人对他人说自己站的高。”原来在人类世界里,人也分雌雄且雄自命高沉,原来人类竟不如我们兔子,我们小雌兔一直都不缺为自己图谋的雌兔前辈。 见小丫头有些气恼,子籁说“来日便会无人理踩此言,哪怕后世的女子被蒙骗的再深,终有一日,她们会明白许多做不到的事,前面已经有人做给她们看了,如此,不怕她们走不远。”小丫头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没有人知道那位南子终究如何,之所以把她讲成那样,无非是想让男子学会记住与报复想让女子守着别人的忠贞,如此一传再传,那里会达不到他想要的结果?” 回去以后,我自知时日无多,只是拍了拍子籁的手,她笑着对我讲:“我知道,妳不会死,只是被一个绯衣人带到天上去做个伴,绯衣仙人一定会对妳说,天上造了座白玉楼,楼后面有一大片青草地。正等妳去过妳该过的一生呢,到了天上就没有那么多痛苦了,妳本就不属于人间,是我强留妳陪了我这么久,妳好好的去那吧。”我看着眼前的子籁越来越年轻,我看着她在卫国一定也不开心,我看着她的衣裳又变成了叶子的颜色,我看着母亲咬的伤口出现,我听见有人说卫国南子不贞善谋,我听见有人宋国公主聪慧古怪,我听见她说她没有后悔过还说感谢我陪了她这么久。 第67章 最后我听见我自己说:“子籁,妳幸苦了,我们来世再见。” 第38章 吴淑姬 姜兰: 我幼时性喜作诗写词,每有所感辄援笔而书,以为乐事。 双亲在堂慈爱有加,常赞才情勉吾精进,我亦不负所望,孜孜不倦,诗词之艺日益精湛。彼时,我的诗词或写实抒情或绘虚构义皆出于真心,邻里闻之皆赞我才,以为奇女子,我亦以此为荣,益加勤勉欲以诗词名世。 然岁月不居,双亲相继离世我悲痛欲绝,失怙失恃依如孤雁不知所依,一日,书生吴记闻我之诗词大为赞赏遂登门拜访,初见吴记其貌不扬,然言辞恳切对我之诗词推崇备至,我感其诚意,与之交谈竟觉其才学不凡见识广博。吴记对我倾心爱慕常以诗词相和,我亦渐生情愫,未几,自作主张嫁与吴记。后,我与吴记相濡以沫,未几怀有身孕,我满怀期待吴记大喜过望。及临盆之日,历经千辛万苦终诞下一女,我见女婴粉雕玉琢心中欢喜,吴记见女儿亦喜不自禁,我为女儿取名吴晚泣。 《婴啼序·晚泣周岁记》 呱呱坠时若璞,似星芒乍露。皱红脸、双目微睁,懵懂观此尘处。发如缕、柔柔弱弱,娇躯恰似新荷楚。渐时光、朝暮推移,稚颜初塑。 数月方过,面目清圆,眼眸如点露。偶嬉笑、声如银铃,颊生红晕,憨态堪怜,众人皆慕。牙床始动,流涎些许,抓拿玩具多童趣,望其姿、心感新奇趣。身形稍长,已然灵动非常,满屋乱爬欢去。 半龄将至,好动难安,探索周边物。对世间、满怀奇意,处处皆惊,事事皆奇,乐而难住。爬翻滚打,憨萌无尽,衣衫常被土尘污。却依然、活力无穷度。凝眸稚子之容,变化千般,满心欢豫。 春秋一岁,步履蹒跚,欲行还趔趄。语含混、咿呀难辨,喜怒分明,哭闹随情,稚纯如素。容颜已改,天真依旧,新牙渐出添萌态。盼儿长、前路皆明煦。吾亦期己安然,静守流年,共书前路。 《幼女进心·晚泣唱诗经》 风竹和音,水荷摇碧,静赏幼娃歌处。琴畔同心,眼前明玉,相看顿生欢趣。倚绣阁、清音度。飘来稚声语。 正日暮。燃银灯、漫消溽暑。罗袂展、唯记几分爱愫。纤手抚娇儿,且同欢、忘却烦楚。母女情浓,对时光、皆是馨绪。但满室欢思,爱满今朝来世。 《清平乐·读诗之境》 夜阑烛灿,母女诗为伴。稚语琅琅声韵婉,恰似灵泉流缓。 垂髫静坐如兰,明眸顾盼清安。共赏唐音妙处,温乐满溢情澜。 《满庭芳·幼女初墨》 灯映书斋,晚泣六岁,女童初试毫笺。墨香轻逸,笔落韵如澜。白纸铺开似雪,凝眸处、意绪绵绵。眉微蹙,灵思乍涌,小字绽清妍。 静影如仙韵,青丝袅袅,粉靥团团。案前坐,诗成浅笑嫣然。此景堪怜美妙,心沉醉、古韵潺潺。轻声叹,才情初显,来日韵无边。 《蝶恋花·小晚情思》 小晚泪垂颜悄悄。眉蹙愁生,稚织心忧恼。独对柳摇思绪缈,低吟轻叹情难了。 树影轻摇风袅袅。蝶舞翩跹,却惹愁怀绕。细数燕归声渐杳,寄情山水寻安好。 《南歌子·春暮惜芳菲》 春暮怜花谢,风轻惜柳垂。湖光潋滟映霞辉。但见燕归何处、绕林追。 绿野千般韵,青山万种姿。天地恩慈韵若诗。且把寸心付与、护芳菲。 注:此词为晚泣八岁所作,特此记留。 《水调歌头·记晚泣二事》 小女九岁满,纯善韵如兰。邻家阿姥求信,读罢解其言。识字倾心传授,往复从无倦守,德显众人前。孤女飘蓬处,诗画助其全。 阿婆喜,孤女盼,意绵绵。善行两处,风采摇曳众人传。读信教知成惯,画韵诗声为伴,好事总相连。稚女初行善,意满笑嫣然。 《八声甘州·晚泣之悟》 正稚龄九载览群书,浩渺史中游。阅人文游记,华章浸目,思绪悠悠。遍览山川风物,始悟自身止。天地无垠阔,若芥蜉蝣。 读尽古今诸事,对乾坤万象,凝目长留。忆兴亡交替,心影久难休。念班昭、当年是否,也如吾、独对月轮浮。才情沾,志凌千古,韵满春秋。 注:此词为晚泣十岁所作,特此记留。 《石州慢·女问》 娃女余岁,聪慧灵秀,眸若星灿。书中武皇兴举,武试初开新面。心生疑惑,大宋军事何般,前来问我思难断。陈史漫追寻,旧章从头看。 轻叹。王朝兴替,战事纷纭,几多离散。宋土江山,武略可曾施展。为娘细述,往昔岁月波澜,风云变幻情何限。幼女意沉吟,盼知天下变。 《六州歌头·思》 芳华正好,心境却如澜。翻陈史,思旧传,意绵缠。念辅娥,忆正姁,叹途艰。自心言:“往昔何美,把情思,托景畔,心悠然。” 忆昔岁,纯真绽,梦无边。岁月迁,世事纷纷乱,愁绪漫,意难安。望前路,迷雾漫,绪纷繁。愿归初,不被浮名绊,寻静处,享清欢。盼心宁永在,慧影舞蹁跹。韵漫流年。 注:此词为晚泣十二岁所作,特此记留。 今岁晚泣一十有三,夫吴记高中秀才,阖门欢喜邻里来贺。我心中喜忧参半,喜者报国大路才思使上,忧者我已日渐羸弱恐不能久伴晚泣。 数月前我便觉身体不适,初时以为小恙未以为意,然时日一久病症愈重竟至卧床不起,夫心急如焚延医请药,病势竟不见好转,晚泣年幼却日夜侍奉温言慰藉,见女如此我心既痛且慰,痛者我女尚幼便要失亲,慰者此生有晚泣这个女儿实在是顶好的福气。 我知大限将至气息奄奄,女儿夫婿守于榻前泪满衣衫,我欲与夫女诀别,我视夫目光中满是眷恋与不舍,我言曰:“夫,你我相伴十余载,相濡以沫恩爱有加,今我将去,你当保重身体勿以我为念…”夫泣不成声,点头应允。又视晚泣,我言曰:“儿…娘虽不能再伴妳左右,然娘的爱永远与妳同在…”我女扑于怀痛哭不已,我欲轻抚她头却怎么也抬不起手。 我最后听到的,是一首歌谣 “蓁蓁茝蕙馥馥其芳,母之将逝儿心愔愔 劬劳之恩銘於寸心,昊旻罔极涕泗沾襟 风萧兮兮云黯黮黮,母且安息勿念儿谌 忆母往昔慈爱愍愍,德学广心行中钦钦” 我本想让我的女儿晚些哭泣,可到头来此名却倒成了业咒… 词灵: 母亲生于贫苦之家其母早逝其父无路,本已艰难求活,又为村中恶少所霸久困囹圄,后又遭人诬以偷情罪名遂入狱中。 审此案之郡僚素闻母亲文采,乃命狱卒去她枷锁,对母亲讲:“久慕汝之才,吾亦怜香惜玉之人。若汝能即兴作自咏好词,则吾当以汝冤告太守,或可为汝脱罪,还汝清白。否则,汝危矣。”母亲处此困境闻下此言只觉好笑,心中藏针下笔行文挥笔为我开眼。 烟霏霏,雪霏霏,天地之间混沌未分,此景恰似现世乱象,迷雾重重前路暗暗,雪花纷纷落于梅花之枝似欲压其傲姿,然梅岂易屈?梅性坚韧傲雪凌霜,虽处逆境而不屈不挠恰似世人本心,守本心者当临难不惧处困不馁守正不移,然今之众人无一守得。 春从何处回?此乃众人之惑亦为对时局之问,今处南宋之世,北地沦丧烽火不息百姓苦厄,朝廷苟安不思进取,犹如醉梦之人不愿醒觉,昔日之自满外赏富有已如过眼云烟,高风亮节之影亦难寻觅,边塞未复国势衰微,文人或为名利所驱奔竞于仕途,谄媚于权贵以求荣华富贵,或为权势所惑依附于豪势,阿谀奉承忘却本心,其所为者与本心之道相去甚远,梅花高洁在于傲雪凌霜孤芳自赏而不改其志,文人虽常以梅花自比暗写,然其行实难副名,疏影横斜安在哉?只见自伪自赏,高洁本心今还有?只见零落成泥。 醉眼所见虚妄繁华,文人墨客,溺于风花雪月饰其空虚之心,或聚于雅集吟诗作对,互相比附以为高雅实则忘却国家忧患,富贾豪绅挥霍无度,竞逐奢华以为荣耀却不顾百姓之困苦,官吏之辈或贪赃枉法或结党营私,自醉渺梦。睡眼所视麻木众生,使得百姓历经战乱流离失所心灰意冷,或为生计奔波疲于奔命无暇别顾,或因恐惧而退缩闭门锁户不敢抗争,梦中剥民。从教塞管催,边塞之音声声入耳催人奋起,却丝毫不影响文人们见知无法自保便抽刀向女子。三从四德贞洁守义,父夫子依端庄温附,女诫内训顺正柔德,被迫发昏一生偿还,既如此,死有何惧?纷飞之雪压覆眼中而眼中绽梅知此去再抬不起头却仍可凭此守本心殉风骨,不入文刀不为伪饰。 词灵开眼,眼下无人不被母亲所动,郡僚放人抄词路人心生敬义,母亲闭眼后我险时被剜此眼,时限见我风气冽盛欲特我除之,时流却道:“没有人会在意她的,至多以为此作写景救己,不足为碍,且放心交予我吧。” 第68章 限刮流走,词心之上只记得送人情己之心。 长相思令一出母亲便惹上了文人记恨,其父亦因此官路不通郁郁而终,母亲只好远走别乡却在路上被人抢至家中为妾,状告官府人心逼回,婚仪之日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年幼晚泣在与自己告别。 岸柳依依拖金缕,柳表离别金缕摇曳,幼时晚泣眼眸澄澈,红衣淑姬满心哀愁,梦中相对,千言万语难以言说。多情絮于衣上留人住,梦中之絮欲留住往晚泣纯真却只飘过淑姬衣上,絮提她,晚泣将走苦生淑姬。 梦中淑姬泪水盈盈红了双眸,如此这般方能将晚泣带着生命中所有春日离去的场景视而不见,人生如梦繁华已逝,独留淑姬在命运漩涡处挣扎又行。梦中征帆高举,苕溪路远不知归处,年幼晚泣挥手作别而今淑姬迷路蒙途。 为妾五载饱受搓磨,第四年母亲大病一场。 彼时她只感心中托情已净不见丝毫痕迹,娘留给自己的词信也已被人撕碎断在心里,如今想做一场好梦已是不可能的了,只好坐起来饮酒消愁,伴着酒气倚枕而卧听春雨淅沥,春雨之声若是晚泣听来本应清新乐声,然于病中淑姬而言,病困心苦皆在春雨声中尽显。 推开小窗,屏山曲折令人断肠,沈水温暖勾起旧忆,若是晚泣定要赞叹天工为己溢情,然于困中淑姬而言,只觉不过旧时承载了人欲改命的见证。她与晚泣长久离别,只有心中的那一点挂念芳心依旧未改,然闲愁几载愈发觉得自己不像话了,如今的她被困才尽无物寄情无心作词,偷照菱花镜,见自己清瘦之貌羞愧难视,不止才情连活下去的欲望也不见分毫,她感到羞愧,是淑姬亲手毁了晚泣。 梅子又酸杨花飞絮,乱莺喧闹春将逝去,她觉得无奈,是周家妾自己放任淑姬将春光流去,春将去,她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只能放任柳絮在自己心中发酸。吴晚泣是惊世女子,吴淑姬却只是一个用一生悟道放己之人。 荼蘼花谢春事已尽,唯余少许花片孤零缀于枝头,她见此景便想:天世尚且如此,她又真的只能带着这份悔恨入土吗?庭中槐影被风揉碎,而莺虽老矣鸣声却仍带娇气,树然物自,她若是能学得几分晚泣是不是也不会那么恨自己?倚靠妆楼眺望远方,眼见一川烟草如浪起伏更衬得托浮云飘动,是啊,哪里由得了它们愿不愿意,都得孤飘远走只能宽恕自己。此去归死不如放下思绪帘钩,淑姬的心儿太小只放得下这世间所有的厌恶,实在难以带着晚泣仇怨下狱。 母亲闭眼那日,几番消情除了词眼我全灵几近残缺,我在时流中拖尸无论是遇到何事何灵还是听到何辱何叹亦或是看到她词她情都不为所动,她们说“真好,这样妳能走很久。”可只有我知道,那不是原谅蒙蔽而是时限时流所造的伪心假情。 沈芸: 吾乃周家主母。 忆往昔闺中岁月常闻吴淑姬之名,淑姬者,才情出众心细胆义,有不羁才思无上灵气,其诗作流传于坊间众人皆赞,我闻其名心向往之,常思若有一日得见定当与之畅谈诗词共赏风月。未几,淑姬嫁入周家为妾,我心忧之恐自此家中不宁纷争四起,家宅之争古来有之,我虽为主母亦不敢掉以轻心,然数月过去家中并无异样心下稍安。 三女进宅为妾,她本应出面对礼却称病不出,我一时心下生奇便去找了她。行至其宅门庭雅静,扣扉数声未闻回应遂轻推而入,甫入宅中,只见书册堆积如山几无立锥之地,或置于案几之上,层层叠叠高可数尺,或堆于地面,小丘隆起错落有致。环顾四周书架林立,皆书脊朝外纸迹泛黄标言满满,经史子集诗词歌赋、杂记述事游记风物,新旧厚薄皆发墨香气息。 我漫步其中小心翼翼唯恐碰倒书堆,手指轻轻拂过书脊感受纸张纹理心下不由感慨万千,淑姬爱书竟至于此,此等书量非几月之功乃年积所成。 我继续前行脚下不时碰到散落之书,这些书或是从书堆中滑落或是被淑姬随手放置,我弯腰捡起一本《夏日游石淙诗》,翻开书页见其上文诗锐气批注详细便不由看入了迷,读罢,惊叹于其描写传神用字大胆。正沉醉间忽闻身后有脚步声,回首见一女子,女子见我略有讶色然未露怯意,观其神态知她不知我是何人,女子见我手持书卷乃问:“汝观此卷有何感焉?”我答曰:“此乃佳作也,诗中所写,近接嵩岭俯届箕峰山水相依美不胜收,山径崎岖藤萝蒙密翠壁高低天匠造艺,且上言‘就林薮而王心神,对烟霞而涤尘累’,令人心向往之。”她闻此言心有所动曰:“此诗之妙不止于此,用字豪义对仗工整,实乃唐诗散文上品,武皇之诗一向如此,首重气势,用词豪迈意境开阔,如‘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说罢她看着我似乎是在等我说些什么,我便言:“说来惭愧,我只读过她的‘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竟不知她还有如此大气之作。”她道:“这有什么惭愧的?我更喜欢那句碧岫窥玄洞,玉灶炼丹砂。那句读过的人可更少呢…” 那天晚上,我与淑姬始论许穆夫人遂及李冶之作,言及许穆夫人她叹曰:“许穆夫人毅然归卫筹策复国,其作《载驰》情真意切忧国忧民…”论至前朝李治我叹道:“李冶之诗情细意深令人回味甘苦,想其一生令人叹息…”聊到天亮后我心中感慨万千道:“淑姬之见令沈芸茅塞顿开,只可惜妳不是男子,若为男子必能成就一番大业…”淑姬闻言只笑说:“然后呢?带着满腔才学去给高堂之上的人当工具?自己瞎了还要戳瞎别人的眼?能以女子之身在这世间行走,是我今生最大的福气。”我登时便知她一直都是传闻中那个写词救己的吴晚泣。 此后我与淑姬往来日密,常聚在一处论书评作切磋词作,她知晓了我的身份我亦知晓了她的苦衷,我们心照不宣地没再提过那个男人的名字,因为没有人会喜欢自己处在男人们的私有物品的位置上。 冬日里,我邀她至我宅中欲教她画兰,兰叶修长兰花淡雅,铺纸研墨挥笔而就,兰之形态跃然纸上,她观之目露喜色赞曰:“芸之画兰,栩栩如生,如见真兰!”我悉心教导,示以笔法墨色运用,她聪慧过人,不多时亦能画出兰之神韵。画毕淑姬忽问我:“妳何以知我最爱兰花?”我闻言答说:“我阿娘名字中有一梅字,阿娘走后,我画之最佳便是梅花,想来妳也应当如此…”她闻言先是一怔继而眼中泪光闪烁,我见她如此心中不忍欲言又止,未几,她竟扑入我怀崩溃大哭,哭声悲切令人动容,我不知如何安慰,唯有轻拍其背以示安抚。 那日夜中万籁俱寂,我与她共枕而眠,室中静谧唯闻彼此呼吸之声,方寐之际,她忽惊醒神色惶然轻声地问:“一个人若是丢了自己,还能写好词吗?”闻其言,我一时语塞竟不知何以对,一人若丢了自己何以为人?何以为文?词者发心表意,若无自我心无所依,情无所寄意无所达又如何能写出好词?她眸中失色心失情流。 初闻淑姬染病,我心大惊急往探视,见她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心痛如绞。淑姬见我再来强颜欢笑道:“命不久矣芸勿伤怀,此生能与妳相识,得一知己我已无憾。”我闻言泪如雨下,问医当真再无救法,医女摇头叹息曰:“淑姬这是心病,药石无灵唯等死而已。”我不甘心四处寻访名医,然众医皆言淑姬心病难治,我想,若能将她词作整理成册理出发书或能让她再有活心。 于是我四处奔走,为她出词集《阳春白雪词》,我先拜访当地名士恳请其为淑姬之词集作序,名士闻淑姬之才名欣然应允,又走访各大书坊然书坊老板皆以淑姬为女子为由拒绝为她理词出集。不馁续力,我四处宣传淑姬词作逢人便讲淑姬才情,渐渐地,淑姬才名传播开来。众人读罢皆赞叹不已纷纷表示愿为淑姬词集出力,在此况下终于找到一家愿意出版淑姬词集的书坊,书坊版娘被淑姬才情打动全力操办此事,我日夜操劳精心整理,版娘校对排版无有纰漏。 经年努力,词集《阳春白雪词》得以出版发书。淑姬病势愈重,我持词集匆匆往之,至其榻前她气若游丝我泪盈于睫,淑姬见我前来眸中闪过一丝光亮,我忙上前执其手温言讲:“妳词集成矣,名曰《阳春白雪词》…”言罢我将词集置于她手中。淑姬抖手缓翻词集,逐页而视口中喃喃:“我词竟得如此……”我见她如此,心中酸楚轻声道:“有没有吴晚泣,妳的才华都不会弃了妳…”淑姬微微颔首嘴角泛起浅笑,察我忧轻声道:“有次相遇有此词集,我心足矣……”我闻言泪终落:“妳莫言此,应速速康复,我们尚有诸多时日可共度。”淑姬摇头曰:“不可强求…”言罢她合上词集轻叹道:“此生虽短,然我有幸得妳为友又有词作传世,足矣…我去后…妳当珍重再珍重…”少顷,她气息渐弱眼神愈静,我紧紧握住其手不愿放开,她终缓闭上双眸含笑而去。知音逝去独留我于世间飘零,悲痛之情难以言表。 第69章 我是吴淑姬的知音,她此生以词为心以情为墨写下无数动人之作,其词如清泉流淌润泽人心,如明月高悬照亮尘世。岁月流转,《阳春白雪词》被时人众推,我心中稍感慰藉,愿她亦有欢可追。 第39章 陈淑桢 “大宋之安是我之责。” “妳从头到尾都深知官家无道世道无义,只是被我们拖累着在这场梦里骗过了自己…” “我们…会赢的!” 再听到有人谈论我时,已是在两千年后了。 “这剑身上的符文意表出征必胜之决心,许是周朝武将之剑。”正还想再听些什么却被人猛然抽出,那是个手劲强盛轻功极好的女子,她将我放在手上掂了掂平声道:“大周很好,远久源长人饰其华,或许有一天大宋也会是那样吧。”一旁的男子看出她欲将我抽走自用忙道:“这不好吧?万一这剑是有主人的呢?”她将我符文撕下道:“此符文意为谁人可撕谁人为主,你昔日符文玄经没好好学也就罢了,若是让许老太知晓了你因不识错过天道神剑,气活来打你也是有可能的。” 言罢她便带我与猎兔以足尖轻点跃上树梢,身形飘忽忽左忽右穿梭于林叶之间,行至营中时正巧听闻有人言她性情古怪男装饰人,有人惊她竟是个女子,更有甚者讲她爹把孩子教的武火入营将来必定嫁不出去的。 她闻言不恼只是将猎兔放至那几人的帐中又带着我到了院中习练,初时立身中正目若寒星神聚意凝,将我缓抬于身前,继而身移步若风剑随身转,吾感其臂力贯注,剑势若虹或刺或劈凌厉无匹。刺时,其臂直挺如劲矢脱弦迅疾如电,迅猛至极吾尖直破虚空锐不可当;劈时,其臂挥动刚猛似雷霆万钧,风声呼啸似震人心魄。其旋身之际衣袂飘飞,我于其手中翻转腾跃仿若银龙盘绕。其步伐轻盈而稳健,时进时退错落有致,进则勇悍无前气势磅礴,退则守御严密沉稳如山,跃身而起我指苍穹她与天争,俯身而下我刮地埃尘她风沙飞扬。手腕轻旋,我身如灵蛇绕舞圈圈相扣密不透风,出剑之速快若流星,转瞬之间我影已至数尺之外…… 她正欲再来却听得营外几声救命正是嚼舌讲闲那几人,她将我收至身后问他们做了何事,押人之兵回答:“回校尉,这几人于营中私赃肉粮被人揭发,小人正欲押他们前往受罚不料他们会吵到校尉…”她拿出绣花针道:“无?,且再加一项练针杀人的处罚吧。”那几人闻言懊恼不已欲张口言她残酷却被她打断道:“吾尝以针毙三元人,器者与衣同耳,惟依战况情景之需而择,未闻有分女男之别也!尔等岂以为针不可用抑或觉吾无能乎?身为将士当剑棍刀针诸般皆通方有取胜之机,身为宋民,最忌者乃以针舌相向为己饰不能战之实也。”瞧着他们眼底的不甘愤意,她自知说什么都是没用的,说什么都只会化作泼向她的脏水,她索性不再言语回营将我擦了擦又练起一旁长矛来。 身形转动矛随身动,矛杆挥舞风声呼呼作响其力似能破山碎石,忽尔,挺矛直刺动作迅猛力贯矛尖,似有穿金裂石之威。几刺之下仿能洞穿敌阵,矛随身转纵步突刺,恰似离弦之箭,疾如劲风势不可挡,旋即,收矛回防防守严密,矛杆横扫势大力沉,其身姿矫健步伐灵活,或进或退皆有章法。她终有几丝笑意看向我们道:“世人眼光分强弱,可幸好,幸好还有妳们与元军敌首不分,终有一日我会带着妳们杀退所有元军!”她方说罢营中便走进来个携剑长立的男子喊道:“桢儿好样的!不愧是妳娘之女!”她知晓他是来为人求情的,冷声道:“他们这次犯的可是军法,人我斩定了,政事大可于归朝时参我。”男子忙道:“爹没有这个意思,爹只觉得当真有些对不住妳……妳如今每日不是练剑习矛便是看书策图…都无暇与爹吃饭了…”她只回道:“大可不必!”便将他请出,男子临走前瞥到了我问她可为我起名了吗?她答:“雌鸣剑,她不需前主融她之愧她的来日她自己会争,我亦无需政事之疚,大宋之安是我之责。” 景炎元年,政事也成了平乱武职。 她与其父一同于漳浦兴化平乱,在看到行刑的刽子手将刀磨得钝得不能再钝时她还有没忍住开口问道:“你与他此前连面都不曾见过,何等心痛到如此呢?”那人的声音伴着磨刀声冷涌道:“回校尉,小人只是为小人此刻与元军并无两样而有些难过而已。”她闻言带我去了牢狱之中,她将叛军头人的剑递给他道:“有人同我讲你剑耍地很好看,给我看看,耍好了便放了你。”那人面容憔悴色如槁木,然接剑一瞬目中精光忽现剑动如风,身摇而步踉跄力竭而意未休,剑之所至似有千钧之势,然其臂颤难控剑之准,喘息之声与剑风相杂,似诉其生之不甘。她应诺将他放走,他昂首着问她:“就不怕朝廷发罪于妳吗?”她颤抖着回他:“我的剑是用来斩杀元人保护大宋的,不是用来杀比我不堪却比我勇敢之人的,广州失陷焚文斩使,我与我爹从投生在大宋那一刻起便注定是活不下去的。”那人提着剑大步离去,只留下一句:“大宋最不缺的便是如妳一般的风骨侠义之士,可风骨早晚会风干,何苦此番啊”让她沉默不语。 次日,她将我放在地上叩头请罪道:“吾为将,当以严正为则,今因一念之仁放走叛首,致军威受损律法蒙羞。此乃吾之大过不可恕也。自请上赐吾清死,以正军纪以警宋士!”不待其父开口军中有人受降的军情便传了回来,他将她扶起行至高台道:“诸位,元军凶猛泉福已降,行至如今靠拼聚气,可眼下军中有人自降心气已散,元军不日必将攻来,我做一回主大家都散了吧。”有兵卒问:“可我们若是走了校尉与您又该怎么办啊?”她与其父交换眼神高声回道:“陈家会死但绝不降,你们本就深受元敌之扰税阶之苦不该以命化做任何人的筹码,这是陈家欠你们的!如今吾与政事要将你们的命还给你们自己做主,你们走吧!”没有人留下,死在同胞岁煎之中总比死在深恨累怨之人手中来的让人能说服自己不是? 她再一次再我抽出舞动是在其父与她被元军活抓辱解的路途中,她不知爹是从何时开始决心绝食的不知爹是如何将许汉青唤来的,她只记得那个意气风发的天子门生肉去骨凸衣衫褴褛地倒在她怀中对她讲:“对不住啊…桢儿…是爹不好…此生竟…只教会了妳忠君殉国…这件事”她还来不及说什么他便断了气,她将他埋进土里,接过许汉青递来的木碑插在土包前,她将吾抽出执吾之柄,身挺如松意决似铁,然举剑欲舞却步履蹒跚毫无昔日之轻盈,剑起剑落风声呜咽,身姿虽动心魂皆失吾之走势杂乱无章,忽剑势一滞力泄于瞬,吾感其握力渐松几欲脱手,她欲再挥剑却臂如千钧之重,人倒手松,吾坠于地入土半寸。 她再醒来是在帝船之上,许汉青道:“我怕是也是要殉于风骨了,下一次停泊妳便回家去吧,我已为妳安排好了一切,我与伯父此生都只是在做大宋盛起的幻梦,可妳从头到尾都深知官家无道世道无义,只是被我们拖累着在这场梦里骗过了自己…”她不再言语只是盯我出神道:“你太高看我了,我如今会的只有杀人。”她下船时海面起了层雾,许汉青瞧着她的背影渐渐有些看不清,她瞧着浩荡逃生的帝船忽得觉得自己很可悲,若说四十年前的臣子虽寒心却心中仍愿意有大宋那么到她时便只能有大宋了,她正欲低头上路时一支箭从她眼前闪过正中许汉青心脉之上,听着内官高声报道“承信郎遇刺!快来人盾护官家!”的声响,她带着我大步离去再不肯回头,原来不是不恨,是若恨了就什么也不剩了。 景炎二年,张世杰不降护宋的消息一出她即刻与族弟联合畲汉义军相助夺回泉州,出征前一夜她望着生母的坟墓叹道:“吊眼,阿及真的很没用,事到如今竟还要施累族人与你才可与元军一抗…”小伙子倒是出乎意料的热情,认真答道:“于私我妻家也是元军杀的,这本就是吊眼该做的,于族中一切也本该以阿及为主尊为主尊拼杀是吊眼之荣。”出征当日义军万人数路猛击,执打扁担,其扁担以坚木所制长而有力,战起,兵卒跃出持扁担横扫直击,扁担挥处风声呼呼遇蒲兵则力贯其上,蒲兵着之或倒或飞,有蒲兵恃勇来迎卒侧身避其锋芒扁担忽转,猛击蒲将马首马惊而嘶将坠于地。 壮者手握盘柴槌,槌身坚实槌头沉重,冲入敌阵左劈右砸若雷霆之势,一槌落下,蒲兵头盔凹陷脑浆迸出,复一挥动,蒲兵胸甲破碎吐血而亡,逢蒲骑冲阵畲勇以盘柴槌击马腿马仆地骑者滚落未及起身已为槌杀。持棍凳者,其棍乃硬木之材凳为实木所造,数人一组相互打合。棍者前刺后扫上挑下撩棍影重重蒲兵不得近前,持凳者以凳为盾挡蒲兵箭矢刀枪又时而以凳角猛撞蒲兵,凳飞处蒲兵筋骨断折。 蒲军一时人心溃散有些退缩之意,她见状忙策马带我直取主军队伍,初入敌群,挽我横扫力破虚空,蒲兵前排数卒不及反应项上头颅已落,继而执吾疾刺如流星赶月,数十蒲兵欲举刀相迎,吾瞬透其甲胄透胸而过,又一敌卒策马下刺,她侧身避其锋芒以吾撩斩马腿,马惨嘶而倒敌将滚落,顺势一剑血溅五步,蒲兵围涌而来,吾之剑刃划过蒲兵之甲如切朽木,断臂残肢横飞,她挽剑旋身吾似银练绕体,近身之敌皆被斩于剑下。战至尾处,她跃于高处举吾下刺,首兵天灵碎裂,她挥我横扫数颗首级滚落尘泥,吾随她穿梭敌阵,所过之处血光冲天,蒲兵胆寒望风而逃。 第70章 烽火连三月后,蒲寿庚当真如她所愿请来元军相助而张世杰却逃回了泉州,她正欲分散众人打开帐子对上的却是一句又一句“我们不能退”一声又一声“我们会赢的”,她不解问出:“浅湾是大宋之土,诸位畲民又何苦以命相酬呢?”她们用不太熟练的汉话回:“我们听过靖康耻之惨状…元军较之只会更为残暴…我们是凤凰的后代!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任何女子落入他们手中,这是我们的责任!”他们沉声说:“为凤凰主尊拼杀是我们的使命!”于是,一场以一敌百以千敌万的战事开始了。 百文埔上我在她手中化作夺命寒光,只见她一夹马腹骏马嘶鸣如离弦之箭般疾驰独往,她手腕翻转我顺势而出,剑刃破空带起一阵锐啸。 狼牙棒砸来她挽出一朵剑花以巧劲拨开狼牙棒,随后剑式一变如毒蛇吐信直刺敌将咽喉,那敌将躲闪不及咽喉被我洞穿,血如泉涌栽落马下。 持斧持刀左右夹击,她大喝一声提剑迎上,我与持斧者剑斧相交火花四溅,她借力侧身避开刀斧,手中我如灵蛇般绕开斧柄刺向持斧者胸膛,持斧者惨叫一声当场殒命。 持刀者让过刀锋反手一剑,斩在其脖颈之上,头颅飞起血如喷泉。敌骑队伍冲来欲将她撞下马来,她双腿夹紧马腹,身体前倾手中我直刺敌骑胸膛,那敌骑连同战马被我一剑穿透轰然倒地,元军弓箭手放箭一时箭雨如蝗,我将射来的箭矢纷纷击落却仍有一箭擦着她手臂而过带起一片血花。 忽得,元军队伍被围作一团,畲军步若流星冲入敌阵,其下盘稳若铁钉扎根于地,任敌军如何冲击亦不动分毫,元军士卒挺□□来,那军卒们侧身一闪反手一挥掌风如刀将敌枪杆震断,接以跳跃腾挪,其双掌之上如车轮旋转呼呼生风,近身之敌被其双掌击中如遭重锤吐血而亡,继以双手辗盘猛地一拉,将敌将扯下马来,再一掌拍出如辗盘碾压,那敌将脑浆迸裂死于非命,元军欲退,畲军却身形飘忽如鬼魅般穿梭于之中,每出一掌必有元军倒下。她见状将我绑好后高喊道:“这八井拳吾刚学三月,用以对付尔等却已足够!”眼见她负伤孤身下马敌寇之兵刃纷纷刺来,她侧身避过,一个鹞子翻身跃至一敌寇身后,左掌探出用力一扯那敌寇头颅后仰,右拳如流星赶月狠砸在敌寇咽喉之处,元寇闷哼一声双手捂住咽喉翻倒在地,辗转腾挪拳影翻飞,直击横打勾拳肘击,招式变幻无穷威猛绝伦,她往来冲杀大鼓士气,畲汉义军紧跟其后杀声震天。此役,她以一敌百畲汉义军以寡敌众,大破元军斩首无数,缴获兵器粮草无数。四方百姓闻之皆奔走相告,盛赞淑桢之勇重燃大宋收地之梦。 祥兴元年,我已随她于闽北建宁政和等地击杀元军,义军与黄华等人的军队共组成了一支名唤头陀军的队伍。 春时,战于荒野敌众我寡恰似繁星比孤月,她持我挥斩剑影交错犹如疾风扫残云,我刃饮敌血铮铮作响只为其她而歌,夏临,骄阳似火战火未休仿若炎炉灼金石,她血汗浃背而斗志愈坚宛如翠竹傲寒霜,率部奔袭破敌营垒,我于其手锋芒毕露,所至之处敌皆胆寒,秋至,金风瑟瑟战事犹酣宛如霜枫斗冷露,她临危不惧指挥若定恰似苍松立危崖,以我斩敌酋之首敌军大乱溃败而逃,冬来,寒风凛冽其勇未减,犹似寒梅盛冰雪,于冰天雪地之中再击来犯之敌保一方安宁,头陀军中万人一心同仇敌忾死战为志杀得元军一退再退。 她独率义军攻下漳州城那天是个中秋夜,听着将死之人斥骂道:“妳以为妳是个什么东西?与我们一样不过是在世道倾乱时为自己捞一杯羹罢了…”她瞧着印在我身上的月光平声道:“然后呢?给谁吃?给我还是给你远在家乡的老母?”这不是第一个独征沙场的中秋却是第一个她感到落莫的中秋,月亮又大又圆可她只看得到残缺孤弯。 一征漳大胜义军增至十五万人,连寨六十据守险要,元军五次扰战皆战败而归,营中帐下她听着眼前士卒道:“待归乡之时,定是大宋和乐再无女子受辱之时。”“等我回去,定要好好买上一坛美酒告知亡母幼妹大宋已安定,好让她们在九泉之下安息。”悠歌道:“烽火连三月,归心连弓射,但为天下女子皆平安,何惧尸抛江里去!”和歌道“何惧尸抛江里去!”瞧着眼前连汉话都说不明白的畲族姑娘拉着汉族姑娘一同饮酒,酒至酣处相互拥抱,誓言同生共死的豪义模样,汉族小子对畲家将士表露心意只求可死在其身旁的情深真貌,她流出泪来连着喝了五坛大酒,混着酒香一起出来的还有一句“我不喜欢大宋可我真的恨不起来,若是没有遇见妳们,我早已是亡国家败之飘鬼…” 二征漳时元廷派出元帅完者都应战,她率义军与其鏖战,岂料敌军狡诈以佯败诱之,她独身追击不意陷入重围,她奋力拼杀却被独引至山岭之中,地势险要道路崎已无退路。元军伏兵四起箭如雨下喊杀声震耳欲聋,她率我奋力拼杀血溅战袍身中数创,终杀开血路突出重围,待其归营所见之景令其心碎,义军营帐皆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哪里是敌强我弱哪里是用计谋夺应对不暇,分明是黄华叛元以军作献分明是疏忽失控军职已丢。 想昔日,与义军姊妹兄弟同甘共苦誓言保家卫人共御外侮。而今,遭此惨祸皆因自己信错了人。“一生为义而战,未曾有负于天下有负于大宋,可为何一个也不肯留给我…”忽闻风声呜咽似众义士之冤魂泣诉,她将我抽出高喊:“无?无?,做了鬼与妳们一同再战也好!”言罢,决然以刃向颈血溅当场,我感其力透其肌骨,然她至死犹紧执我身,不肯释手而放,我闭了眼随她战至下一个沙场… 第40章 梁妠 “虞儿,妳要记得陛下好梅花,万不可在御前出错” “小虞儿这般素净的娇莲倒是让人瞧着欢喜,红色看多了也伤眼” “虞美人,小皇子闻不得山茶,还请夫人以后离山茶花远一些” “流光,妳喜欢什么?” “梁妠,我最喜欢的是兰草。” “那我太学旁种兰草,妳等着我。” 宫墙下的花虬枝被风吹地有些飘乎了,人也被吹地有些岁月迷乱了。 我好像忘了许多事许多人,有小宫女头上戴了红血般的花,我记得我也戴过,是我阿父给我戴的。他说他没有办法,说亏歉我的来世再偿还,我不记得他的样子了,我只记得他给我戴了红花把我往红门旁一扔,只留了一句“虞儿,妳要记得陛下好梅花,万不可在御前出错”后来我就再没见过他,我走进去以后有个人拉住我说她从没见过这么蠢的人,讨好得了一时讨好得一世吗?她又问我喜欢什么颜色,我想起阿母走时身上穿的衣裳好像叫秋白,我便说喜欢秋白色,她将我衣裳首饰全换成了秋白色又说:“他们喜欢的一直是他们没有的东西,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喜欢妳能握紧妳自己珍视的东西,比如记忆比如希望。” 她也没有戴红的,她似乎很喜欢月白色,殿选时,我们因着出挑一同留在了掖庭,那之后很长一段日子她常常送我秋白色的首饰与料子,我听闻她喜欢书便从宫外买一批我认为的书送予她,结果她常常用一种我看宫人们私下养的阿金的眼神望着我还敲我的脑袋“小流光,妳这一天天都想些什么呢?这些写故事的人脑子也是真坏了,既要女子满足了男子的情绪还要女子什么也不求,还有婆母竟也站在男人角度刮女子的血吃女子的肉,这都什么玩意啊。”好吧,真是个烂故事,她见我失落摇头又赶忙找补说:“不?不?,来日方长,日后我教妳多识些好书就好了。” 她教我读论语读诗经,我学得慢一些她便用吃的哄我,我学得好了她就会绣许多我从没见过的东西给我看,有时是飞鸟水兽有时是一些极好看的人物,后来我求她绣一个我,她说等我将诗经熟读便给我绣,我连着三个月连吃饭的时候也在瞧,她终于肯给我绣了我却不想收了,只是因为我觉得我不够好,飞鸟水兽那样自由山川湖水那样广阔,就连她绣的那些女子也个个都是为人称赞,可我呢?我连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不知道,我有什么资格让她绣我? 可她还是给了我,绣面上的有两个女子,一个头戴红花在水旁落泪,一个满身秋白站在月光下笑语,她说:“虞流光,除了自己没有人有资格跟妳说妳配不配好不好,只要是妳想,这天底下没有妳做不到的事。”我分明记得那样真,可我去掖庭问没有,我去找秋白色的衣裳和首饰没有,就连那些绣面我也找不到。 雪铺在宫里,什么也瞧不见,最近总有小宫女从我门前经过,一个用雪堆了莲花让另一个瞧,另一个将从别处折来的红梅花瓣碾进雪莲花里,说这样好看还好闻。 那是永建三年的冬,皇帝迷上了梁妠,那时她与我只觉得皇帝无耻极了,自己在朝堂上失衡任由自己的声名被狗官诽谤便也想让梁妠与自己一般放不下珍重之物便只好任由后妃诽谤她,梁妠说:“不能正己,焉能正人。他舍不下我可舍得下,这次我偏得选后者。”当晚,她为皇帝谏言之事便传了出来,我也问过她感情之事,她只说:“我与他都不过是棋子,只是他万万不该拖着我这个想挣出棋局的人,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她还问我若是有一日我发觉她不过是在利用我,我会不会伤心,我记得我那时说:“利用我不好吗?至少若是事情做成了妳会开心,妳开心的话我也会高兴,人在世上所求不过如此。”她看着我,又看了看宫墙外的飞鸟与我讲:“流光,妳好像比我还明白许多。”她叹了很长的气,我却只是向外去,我知道有个人会经过。 第71章 我穿着秋白色的衣裳去兔子窝里抓出了一只小兔用刀子将它的脚割伤,又将它抱在怀中假模假样的上药,这时背后响起一道声音“小虞儿这般素净的娇莲倒是让人瞧着欢喜,红色看多了也伤眼”我将兔子放回窝里,我也成了生死不由己的兔子。 阳嘉元年正月二十八日,梁妠成了皇后,我问她可否欢喜,她将自己灌醉指着这天上的月亮说:“流光…四年了…我每天都在问自己到底是为女活还是为了内活,流光…我好像真的没有回头路了…”我抱着她,在心里说“不怕不怕,我们总能把那个字割开的,若是前面是万丈悬崖,我总会给妳垫着的。” 她见了许多人,她与我说“李固是忠于百姓之人,位子上坐的是谁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如今官吏多的是为私为己之人,将他们的度量把握好也可安局。宦官一向无用,只是还需借着黄甫规的名义方可拔掉这颗钉子。滕抚是把极好用的刀子,只是还需几身素衣与作弱而驱。太学里还再加之朝廷之联方可保世族无二心。流光,以后会很好很好。”我去寻去问,可所有人都说没有什么李固只有被大将军除去的反贼李某与侥幸得逃的黄某宦官也仍在宫中掌权,滕抚也早已被贬就连太学子弟也说没有梁妠此人,那虞流光呢?没有人见过我没有人认识我,我好像真的忘了许多东西,之前的小宫女有了身孕另一个常来折红梅给她,她希望她和她的孩子都能好好的,我记得我是有过孩子的梁妠那时也说过这样的话,我还说过我的孩子是为她而来的,我似乎很不喜欢孩子,每次孩子出了事我只会找她,我忘了…… 山茶花该开了,小宫女的孩子长大了许多常常到我宫门前玩耍,另一个小宫女见孩子总去拨弄山茶花枝又比作花朵的样子,她说:“妳一定是想问问为什么不开花对不对?因为先帝幼时一闻身上便会起红疹,虞美人再喜欢也只留下了这两枯枝,这位也是真的可怜人,家世本就平平好不容易有了长公主和先帝,竟还被太后抢了去,最后可不是只能抑郁而终了。”我想起了许多事情,永和一年,她已和李固等人来往密切,那时皇帝的病有些重了,她与我讲她需要一个孩子一个合适当政的身份,我说好,我记得我生了两个孩子,可我实在是不喜欢他们,他们只会哭。皇帝指了教养宫女给我,我本以为会轻松许多,可事实上生儿不喜秋白色我的衣裳便没了秋白,炳儿不喜山茶我在门前种的山茶便被人撤走,我想说些什么,可她们说:“虞美人,小皇子闻不得山茶,还请夫人以后离山茶花远一些,以免惹了小皇子不快。”我听了只得去梁妠那里大哭一场,她拍着我的背让我不哭了,没有人值得我委屈自己,哪怕孩子也不行,更何况还是我不喜欢的孩子。 我欢天喜地的将孩子交给了梁妠,她又移了好些山茶添好些衣物才将我哄好,奇怪,明明是她们疏于照料花才不开的,怎得还敢怪上梁妠了?不对啊,建康元年时八月初六的时候皇帝不是已经没有吗?那她如今该是太后,怎会连小丫头也敢嚼她的舌根?我为什么才想起来?我听了许多人的话,方知那个孩子也没有活多久,我倒也不心痛,只是还望他下辈子不要再遇见我这么狠心的母亲了。如今这位是从旁支里选上的,不过应不是梁妠的手笔,看来她的处境似乎差了一些,有人在与她夺权,这个人只能是她哥哥梁翼,她还是要选内吗?好像不是又好像是的,梁翼欲杀李固,梁妠知道哥哥这是编了一张大网想将自己的心血毁掉,她曾经告诉我幼时她父亲曾问过他们,当政者靠的是什么,她回人心梁冀却说是自身之位,她做不到背弃自我,因为天下人正如哥哥所说的看的不过是站的有多高,她也做不到背弃曾经那些期许的目光,她便只好避而不见李固因此得活,可无论是她还是李固,都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站在一个角上看问题的掌权人了。 她活不好女字,因为刘蒜的拥戴者寥寥无几,她也活不好内字,因为若是立了刘志那么曾经无数双希望她能将大汉重回巅峰时期的眼睛会在每一个夜晚使她煎熬,她只能这样撑着,直到被她力保一次又一次的李杜二人皆死于哥哥之手而她能做的仅仅只是让他们被好生安葬,她知道,她曾经答应过我的事再也做不到了,她只能从今以后只能是为内而得的女,为己为无义的妖后了。和平元年二月三十日,梁妠殁。我不再难过了,我只是想到民间去看一看,毕竟最有资格说她如何的人是百姓。 如今竟是民骂官,他们说:“刺史生前可没少作假,如今州郡里也不可随意摆布长吏了,可再没人再逼着咱们作假了,多亏了太后娘娘那道“长吏臧满三十万而不纠举者,刺史、二十石以纵避为罪。若有擅相假印绶者,与杀人同弃市论”的命令啊,这群当官的可不能再官官相护为难咱们了,哈哈哈。”如今竟是选实治能力,朝堂上的年轻人都是能做实事的,还都是从她太学上一个个挑上来的,如今官员大多来自于太学不会不忠于大汉江山大汉百姓。 他们年龄相差不大都是应了“杜绝邪伪请托之原,令廉白守 道者得信其操。各明守所司,将观厥后”的召令才有了做实事的机会,梁翼已是大权在握可他可活不过这群年轻人啊。如今的贫民竟是笑着的,因为他们曾是梁妠的子民,梁妠说过的“务崇恩施,以康我民”让他们坚信就算再难也会挺过去的,如今的战场竟是干干净净的,她派了使者将他们安葬,因为他们是为大汉而死的。 如今天灾连连的地方也是干干净净的,因灾而死的人尸首都是有人供养的,因为他们是大汉的子民,梁妠不会让他们成了飘荡的野鬼。滕抚虽死,可四夷内附的局面让百姓有跟贼匪说不的资格。 我游到太学时发现太学门口有许多兰草,女学生的冠子上也绣了兰草,她们个个都如水火炼不尽的兰草,很好很好。从前有人让我戴梅花称我为娇莲,后来我好不容易喜欢上了山茶可也只有她许我喜欢,我记得那年的年号是和平,她说她在太学里种了许多兰草,她这一生对不起李固对不起杜乔就连她自己也是对不住自己的,可答应我的事她做到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约定,直到她倒下去血滴在兰草上,我才想起那年她问我:“流光,妳喜欢什么?”我那时大概厌极了花,我忽然想起我的阿母,我记得她死的时候衣服上绣的东西叫兰草,我自己都没有料到我会开口说:“梁妠,我最喜欢的是兰草”她那时刚当上皇后,她眼睛亮亮的说:“那我太学旁种兰草,妳等着我。”我伸手去抱,却怎么也抱不住她,原来我从不是虞流光,我只是一株有她死前执念有梁妠精血的兰草,她要我替她去瞧瞧她给她种的兰草瞧瞧民间百况,问问为何男子有情有义便是仁君慈义他们全力亲情民生都要,女子有情有义便是软弱无用为何作取舍的从来都是她们? 她的答案我找不到了,执念消散我也时日无多,她的问题她没有说出口我也说不出口,我去了梁妠生前的住所,我与那里的瑾花相视一笑,只希望梁妠与虞流光若有来生再勇敢一些吧。 第41章 张玉娘 徐心娘: 时维孟秋,天清云淡,惠风微拂。 余往赴女子诗会,其地也,繁花锦簇绿树葱茏,众女皆携思而来,或三两结伴或茕茕独立,或吟诗以抒怀或挥毫而洒墨,才情尽展各显风流。余觅得一幽僻之处置琴于案,正身端坐轻抚琴弦,初时,琴音袅袅似幽咽之泉,含万缕情思萦于弦间,俄而,其音渐转激越,如万壑松风怒号似千重海浪奔腾,余沉醉于琴音之境,物我两忘。 忽闻一女子之声,若莺啼婉转:“琴竹外结枯桐,琅琅生松风。听来还自惜,坐对独花红。”余惊而抬眸,见一女子,眉如远岫含烟,目似秋水凝波,余起身,敛衽而礼含笑问曰:“承蒙姑娘谬赞,敢问姑娘芳名?”女子还礼轻声答:“小女子张玉娘,方才闻妳之琴音,空灵澄澈,颇有前唐李冶之韵味。”余奇之问:“李冶?余未闻此人,望姑娘详述。”玉娘莞尔徐徐而言:“李冶者乃才情绝世之女子,其生于尘世却具不羁之性。尝作《寄校书七兄》,诗云‘无事乌程县,蹉跎岁月余。不知芸阁吏,寂寞竟何如?远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车。因过大雷岸,莫忘几行书。’其诗境开阔情思悠悠,虽相隔万里,然思念之情满溢。又有《明月夜留别》,‘离人无语月无声,明月有光人有情。别后相思人似月,云间水上到层城。’其以明月喻情,情韵深婉真乃佳作。她一生虽历经波折然于诗中尽显豪迈之气,纵有狂徒欲与之较诗艺,李冶毫无怯意,与之论诗之时其辞如剑才情似海,滔滔而不绝,令狂徒亦为之折服。其诗流传遐迩,人皆赞其才华,每有新作皆竞相传颂,真乃奇女子也。”余闻之惊叹不已赞叹:“此女才情,实令人钦佩。”余与玉娘相谈甚欢,或论诗词之妙或谈琴音之韵,只觉相逢恨晚,时光匆匆不觉日已西斜,临别之时余依依难舍问:“不知下次诗会,姑娘可还会来?”张玉娘目光澄澈答:“必当再来,且会携礼相赠。”言罢飘然而去。余望张玉娘远去背影怅然若失,遂问于旁人,方知张玉娘乃提举官家之小姐众人皆赞其才可比班昭,余心暗叹:此女实乃奇女子,今日得遇实乃有幸。 第72章 诗会再开,余满怀期待而至,目光悠悠于人群中寻觅,期与张玉娘重逢。忽闻一声轻柔唤语:“心娘。”回首,见张玉娘身姿绰约宛如清莲初绽。相见之际欣喜满溢,未及寒暄玉娘展素笺,上诗:“入夜坫声满四隣,一天霜月秋云轻。自怜岁岁衣裁就,欲寄无因到远人。”余正欲抚琴,遂将此诗融入琴曲之中。曲声悠悠而止余问玉娘诗中真意,玉娘声如幽泉:“此诗道写宫中女子凄楚,她们终年捣衣,心怀绵绵思念,然寻遍天地竟无由将心意遥寄亲人,岁岁裁衣却难觅寄达之途,此中哀怨,恰似寒夜之霜冷彻心扉。”闻此余忆及自身,余本宫中之人,出宫后亲故皆无飘零若萍,思及此,泪如泉涌簌簌而落。玉娘见状目含悲悯,执余手柔声慰道:“亲人之有无皆在一念之间,到底亲己才是立地之心。” 是日,余诣张玉娘家欲邀其共游,扣其闺扉久无应者,遂轻推而入。乃见玉娘临窗而坐,正分神绣一荷包,其上线缕交织鸳鸯成双此必为其订亲之人所制,余观之心有慨叹,思玉娘才情绝世奈何亦为女儿情事所羁,命途多舛。玉娘闻响抬首见余,嫣然一笑然其笑中隐有苦涩问:“心娘,我近日重读曹大姑之赋,若她尚在可识得书中所书之自身乎?”余略思对道:“必不识矣,其一生之中,自帝王至太后自兄长至子孙,皆借其名而行事…”玉娘闻之长叹:“世人以我比之实无差谬,昔张家落境因我提策上论而再归官辉之界,今欲除沈家以我为饵,恐日后沈家式微仍需我全张家之名,可笑…可笑…”言罢玉娘似不欲复思此烦忧之事,目移于案上诗稿问余:“心娘,此乃妳近日之诗作乎?”余展诗稿于案,其上仅书“梦回隔竹漏声残”。 是时,微风入窗烛火摇曳,光影斑驳于纸上,凝思良久,仿若置身时流之中,往昔和影如繁星闪烁若清泉潺潺,流于余心。余遂执笔,庄重书下“春起移灯看牡丹”,此句之意,乃往昔女杰赐她力量,使她鼓足勇气,如于春日破晓,竭力移灯以照牡丹欲引光明于女子之身,令其光彩耀于世间。玉娘视之,目光深邃问:“此乃何人之春日?”余对答:“此乃前唐和政公主之春日。”玉娘闻之若有所思,少顷,援笔续书“无力东风暗吹烛”。她知难成浩荡东风待改大局,唯于暗处悄然用力,如于暗夜轻吹烛火以微弱之光赐世间女子希冀,继而又书“独披清露倚雕阑”,她孤寂承受外界之压身似披清冷之露,独倚于夜阑之中雕花琢路。 余与玉娘相知相伴七载,其间四季轮转喜怒哀乐皆尝,今再忆之感慨万千。 暮春之夜凉意渐生,春之寂寞弥漫于天地。那淑气悄然浸入虚堂似带着丝丝惆怅。花外钟声初响,悠悠回荡,余与玉娘于堂中,思绪飘向那遥远的江南,梦也似乎变得绵长。听那野外舂米之声与涧水潺潺相和,山月之辉洒在罗裳之上。此景清幽有谁来相问?唯见飞萤悠悠飞入那绣床之中,彼时,余与玉娘常于这般暮春之夜对坐长谈,或论诗赋或谈人生,感时光匆匆叹天地远阔。 薰风初转夏意渐浓,绿树已成荫春莺声老,泉水暗溜穿花而入,轻云隔竹而生。余与玉娘常倚着凉处,手持画扇轻摇纳凉,有时玉娘会拭泪而听余所奏秦筝之音,其声悠悠诉说哀怨。我等漫步于槐阴树底,素袜扬起香尘暗暗飘散,于夏时或寻得一朵奇花或偶见一只灵鸟,皆能令我等欢笑开怀。 秋夜之中万叶杂鸣,灵籁之声于郊墟而生。白雾缭绕,使杨柳脆嫩秋水翻涌芙蕖摇曳,蟾蜍之影映于帘箔之上机杼之声似在织就那寒虚之境,每至岁度,思及那苹藻之献,余与玉娘常茫然若失,或于月下吟诗以抒心中郁闷,或于室内对弈暂忘尘世烦恼。秋夜哀愁如那落叶般层层堆积,然亦有那相互慰藉之暖如那秋夜篝火虽小却足以暖人心扉。 冻雪霏霏自那九皋之上纷纷而堕。竹枝不堪重负垂地而翠色旋销,玉龙仿佛战罢,那飞鳞甲散落一地青凤亦翻成了白羽毛之状。岁晚之时余寒犹存更显劲节之姿,梦回之际佳兴忽起讶于那清标之景,隔云而听,柯亭之笛落尽梅花,风韵愈高。于雪中余与玉娘嬉戏玩耍,雪虽寒,然与玉娘相伴心中自有一片温暖。 淑气渐回春雪慢慢消融,星河璀璨于天上一宵而通,芙蕖万点与秋月相交汇,鼓角之声于三更之时度那晓风,烛影晕迷其光绰约,帘环之声佩饰玲珑,鸟篆留仙迹凤辇殷勤而出紫宫,于灯夕之时,余与玉娘怀着崇敬迎那紫姑神。 喜于来日不论天上地下,皆有女子为伴。遥想从前之将仰天可射落雕鹄,前朝之士回首能贯穿长鲸,都愿用性命将匈奴之颈系住,让狼烟在夜间不再惊起。而如今山河军心皆不在,只剩这山河倾倒的景象,怒于家国失权风骨不在。三月之江南绿肥红瘦,深院之中阴阴郁郁燕初归巢,那燕子乱衔飞絮营建新垒,闲逐花香避开绣帏,余与玉娘见此景只叹秋风虽红丝缕犹在却旧事已非,玉娘听闻女弟京娘自出嫁后常受欺辱,哀于婚姻于其似少女相伴坟墓,哀情如潺潺流水绵延不绝,于兰闺之中玉娘终日泪流,余在旁劝慰亦感哀伤沉重。薛涛诗思饶有春色,十样鸾笺五彩斑斓令人夸赞,诗作香染桃英清入观瞻,让人影翻藤角眩目生花,回文一道涓涓锦水涵着秋叶,苒苒剡波漾着晚霞,乐于苏氏子大费工夫然于那苏惠回文诗之精妙实难企及,时文人皆用薛涛笺,然都写不出如薛涛般长于自然之诗,此乃女子文道乐事,亦为女子心绪相连密钥。 此后六年玉娘远走边塞,回乡不过一月便身死心消,下葬之日,天阴惨惨似同余心,众人皆聚或悲或叹。有一人问余:“妳是玉娘何人?”闻此问,余良久乃答:“一个欲为她知己却来不及的人…”言罢,转身去瞧来人却泪水尽湿衣衫。 玉娘三人去后余独留于世,案上笺诗文词皆玉娘心血所凝。遂决意整理其诗集词集名曰《兰雪集》。每展一页其才情满溢如见玉娘笑貌,余细校其字慎理其篇恐有疏漏,此集乃玉娘一生之情感所汇,或悲或喜或借或己皆入其中。 余生皆致力于推广《兰雪集》,逢人便言其精妙,遇贤则荐其风采,虽历经波折然未尝有悔,冀此书流传于世。 词灵: 他们说我是极污浊极繁杂的词灵,索性整卷捆下随流而飘。 母亲留在我眼中的是一片春色,元夕之时是玉兔之光回照,琼河泻辉楼台清冷,宛如冰壶之境。斯时歌传花市云静天街,兰煤沉水金莲影晕。此良辰仿若为春风有意之排设,有轻驰宝马烂醉金罍者,有衣裳雅淡拥神仙于花外徘徊者,独我身被绣罗帘锁,岁岁憔悴于裙钗之间。此中岂无人生之异趣?繁华落寞相较,自由拘囿相参,以阴阳互映理趣盎然开春卷之始。 清昼之境,听着疎雨飘然而落得知轻寒悄然而生,金鸭慵怠不复爇麝兰之香似厌尘世之味,深院幽幽人踪罕至唯我一人独倚阑干,尽日与花枝相对此乃人生孤妙,消睡之际双鬟在侧,茗鼎飘香,凤团香四溢,然雪浪难除酒病,愁绪绕于春丛泪亦潸然,以忧愁如影春雨润心续春卷之明。 春晓之景现,月光微茫帘影破晓,庭院深深宝鼎余香袅袅,浓睡之中不堪语鸟聒噪,此如尘世之喧嚣扰梦。情逐梨云,梦入青春之杳渺。于海棠之阴杨柳之杪,疎雨寒烟弥漫,那缭绕之竹枝声似诉东风之少,以人随春去春深人晓画春卷之深。春暮之景叹,凭楼远望欲寻春在,帘卷处,空青澹烟雨,翠竹翠影映于屏纱,乱红依于绣户。小莺弄柳紫燕定巢,此皆自然生机。然欲凭新句破新愁,笑问落花花却不语,以烦扰自解景化人心添春卷之白。春卷之上楼台冷浸花市繁华,深院孤寂春晓清梦,春暮寻春绣阁寒衾,春卷之外人生小我,于那深院凭阑独对花枝之时,感一己之存在;实我者,则在那车驰马骤花市喧嚣之中,体尘世之冷暖;本我者,于那自然之景落花失语中,悟生命之纯粹。 母亲留给我的园子是萧娘夏园,园中残云为天所卷隐于无尽穹宇,漏声悠悠传于高阁,若时光细语诉亘古之秘,□□间数点流萤,如幽微精灵穿梭花草,自然小景韵致无穷。 新竹高槐并立清影斑驳于地,其影交错虚实之幻,屏山前久立竟凝噎无语,此屏山者宛如心之障,隔尘世喧嚣阻心与自然相通。我于园中手持画扇,罗衫之上月华清冷凝而不散,月华之光非独自然之景实乃心光外射,夏夜初长,时光仿若凝固似待智者顿悟。年年问那萧娘可曾憔悴?此问非独问人,亦问己,问尘世奔波为时光雕琢之众生,思及往事,对眼前之景顿生追省,此景此物皆为心镜,映人生起伏灵魂轨迹。夏园之景岂止回忆之中万物表象?残云为人生无常漏声乃时流之步,萤流□□为生命灵动,新竹高槐之影乃世间万象,月华之光恰似灵心澄澈。 母亲为我打造了一条完整的秋游路,万籁俱寂玉宇无尘的路上,明月高悬其影澄澈似玉璧之无瑕,雁影翩翩而来划过寂静之空,庭院之中荒砌错落,乱蛩之声哀鸣如泣如诉,似在喟叹这秋夜清寒。 第73章 凉意悄然似那无形之物窥入珠箔之内,我于路上悠悠醒转,离愁别绪宛如重物,压于枕上难以消散。西风瑟瑟负了那菊花盛开之约不见其绚烂之姿,起身行走,见秋月满台洒下银白。大步向前得见瑶台之上秋意渐浓,玉簟生凉,藕花之香暗暗飘散,弥漫紫荷。于路上拾起众物,轻执罗扇微微摇动,清商之音袅袅而起,在路上得见眉月弯弯似无心描绘,面容憔悴羞于对镜之母正怨恨那容颜之光采不再,泪痕点点被寒夜气息侵染于翠绡衣裳之上,梧叶凋零疏影斑驳,与她一同投于银床之下梦路之上。 梦路之通竟至月宫,见那素女炼制云液正是那澄澈之秋,琼楼玉宇佳景无尽,众仙皆言胜过往年,桂殿之中微风轻拂香气缭绕,见仙女立于罗袜银床之上,良久伫立将手中寒意浸入那弯弯一钩之中。雪浪翻滚于银屋之间,身在玉壶之境缥缈空灵,然而,玉关有愁金屋含怨,仙女难以成眠。问方得知原是粉郎离去后,她不知几人可见明月缺而又圆。于是便心盼能有云鬟香臂之佳人飞入瑶台银阙,随她与兔鹤共享清静之境,毕竟在人间的故事中若能窃取长生药便可人月皆美,共婵娟于天地之间。 于月宫之中与仙女共度良辰,冰轮如驾海而来破那寒烟缭绕,万点苍山皆凝于翠绿之中。清冷之气逼迫嫦娥共同出门游玩,随路的见秋殿一片寂静,唯那桂树飘香金粟满落,万顷琉璃般光景素练似的澄澈皆照彻那飞琼之屋,随路上至银河,见人间楚云了无踪迹世梦断于萧萧银竹之声,见仙界高河之水新泻而下,雪波霜瀑美不胜收,见仙子臂冷香销独坐于斯,顾影自怜愁绪千斛,原是燕子楼空凤箫声远幽恨如那孤飞黄鹄,夜阑之时漏声已尽,梅花声动于湘玉仙之间,空声留于仙子之中。 路末路乃梦醒星转晓天之景,母亲在戍楼之上听着单于之曲吹彻,她拥翠被香气残存,霜杵之声尚在那落月之时喧响。楚江梦断于帐底似有暗流涌动仿若清血风骨,观那手臂金钏已销,愁眉紧锁一寸之眉交缠千结,雨阻那银屏之路风传那锦字之书,此愁此恨怎生休歇?那宝簪几欲磨折恨不能亲上战场,玉京缥缈雁鱼战信已绝,忧愁未止,窗外黄叶又被风吹落,随着寒风乱淅而入帘穿户,她于醉意朦胧之中若珊瑚之影摇曳,梦回那湘浦之地,隔水传来那晓钟之声。 她不愿再作那高唐之赋,她笑那巫山神女徒然行云朝暮,细思从前旧事,总觉世间无情多有辜负于她。她此时多病多愁又闻山城戍笳之悲诉,强自起身,推开那残旧绣褥独对菱花之镜,憔悴之容精神瘦减于三楚之地,心问为何那月楼歌亭花院之中,酒债诗怀常被轻阻?且待前路,无论她如何双驾香车,都只能归往那翠阁画堂,她只好待那春融之时,于香霭席前与天下文人相较,自翻新句,定要使天下之人与她相比不过世间眉尾之作。秋游路上有秋夜景月宫幻、梦醒思寒风悟,秋夜之景如梦如幻,留下一地惆怅;月宫之遇空灵绝美,折开天路之姝;梦醒之愁缠绵悱恻,又闻无力边战;而那励己之语,只闻她豪高己,秋游之路余音绕梁空留长思。 冬天是离别的季节,她令命为沈家陪葬那一年,她写下她离去之景,夜中夜寒深深,衾被似重而难御其冷,冷气凝而不散,方从七载文梦之中初醒才觉寒意彻骨,思及往昔如梦如幻心有所失,起身,见玉盘之中香水已结清冰,此景恰似她之心境,澄澈寒凉。移步妆台对镜视之,容颜憔悴双颊瘦蹙宛如那凌霜梅英,孤芳而怜。 启门而出见门外六花零乱而飘,雪花纷扬,似玉屑琼瑶碎剪而下乘风飘泊于天地之间,香袂在风中稜稜作响,她则斜倚于旧围屏思绪悠悠,此围屏之中曾见几多欢乐几多哀愁,今她独倚倍觉清冷。宝奁置于旁那脂粉已懒于用之,冷意浸淫似透肌肤直入心间,环顾四周无限凄清之感弥漫。忆往昔繁华如过眼云烟,唯余此冬景清冷孤寂。 观那雪幕,彤云黯澹寒威渐作,寒威凛冽万物皆噤。雪花碎剪随风而舞,恰似佳人素影,然佳人应自嫌其轻薄乱将素影投于帘幕之上,那帘幕隔开了内外亦隔开了冷暖,她立于此处不禁深感清冷,欲诉心中之苦却不知向谁言著。 我在时流之中飘零在时限之中一步步被打磨成字尸,可我始终无痛无悲,只因世间至苦不过降世之因是为他死为他抬阶,而我便是她在这趟苦游中打下的一个又一个结。 霜娥: 今朝将死,旧忆浮现。 我本生于微末身世飘零,幼年遭掠被困于人牙子之处,一日街上众人皆聚于一处,有一人高谈阔论众人皆赞其厉害非常,我观之心中略有不屑轻语道:“他很厉害吗?不过是吃母吃妻得来的荣华富贵。”此语一出满座皆惊。正此时有一女童项上携玉年岁尚幼,然目光炯炯气质不凡,此乃玉娘。 玉娘闻我语,眼中忽现异彩似有所感,少顷,还不待人牙子的巴掌落下,玉娘竟至人牙子前言欲将我带回府中,人牙子见玉娘衣着华贵不敢违逆遂拿钱允之。 初至张府心中忐忑,然玉娘待我甚好亲授我读书识字之法。 每至书房,玉娘坐于案前手持书卷轻声吟诵,其声如莺啼婉转,我立于旁心醉神迷。我初识字时愚钝不堪,常将字认错写错,玉娘不厌其烦执我之手,一笔一划悉心教导,指尖温柔如春日薰风轻轻拂过我心,每与玉娘相对心中便有莫名之感,如那池中涟漪层层荡漾。 时光悠悠我于认字习文一道渐入佳境,而对玉娘之情亦在不知不觉间滋生,然我深知身份低微,此等情思只可暗藏于心。彼时玉娘亦幼,然好读史书常于案前奋笔疾书策论。有先生见之,怜其年幼劝之:“此等之事非妳之龄所应为,且妳为女子写来也只无用。”玉娘闻之反唇相讥道:“先生写之策论便有用吗?此世间之事,不过个人各做各人之梦罢了。”当论及朝政格局,其声朗朗如金石之音。其言:“朝中之臣,分为数党,相互倾轧。或为私利或为权势,而忘国家之大义。此等格局,致使政令不通民不聊生。忠臣之谏不得上达天听,而佞臣之谋却能蛊惑君心,内乱何曾停过?边塞之军,缺乏精良军武士卒训练不足,而朝廷拨饷多被克扣,外敌窥伺我军却无力抵御,长此以往何来国势?”她略略行了一礼又道:“先生比我多在世间沉浮些年,想来不会不知读史是为劝己写策论是为满己之理,若是连自己也想不清活不出又何来稚熟女男之分?”彼时的她站在光下温润睦礼却耀眼刺人,她项上之玉似能听懂她之所言,一时多有溢光流华之景。 玉娘九岁时国势飘摇烽火连天,元军大破大胜关之军情传至,人心惶惶。 是夜,万籁俱寂唯月色如水洒于庭院,我正于榻上浅眠忽闻玉娘惊起之声,急起身奔至玉娘帐中,只见玉娘端坐于案前面色凝重,双眸之中似有火光闪烁。玉娘于纸上疾书其题为《塞上曲》,我立于旁观其诗云:“为国劳戎事,迢迢出玉关。虎帐春风远,凯甲清霜寒。落雁行银箭,开弓响铁环。三更豪鼓角,频催乡梦残。勒兵严铁骑,破卤燕然山。宵传前路捷,游马斩楼兰。归书语孀妇,一宵私昵难。”观其诗心下大撼,虎帐之中唯余铠甲上清霜之寒,银箭离弦可落雁于天际;铁弓乍响声震于旷野,三更之时鼓角齐鸣,豪迈之声打破了思乡之梦,勒紧铁骑破敌于燕然山,捷报频传如那游马之勇可斩至楼兰,而那归书之上又写这番战事才开场,此后每个夜中都在等不到私语之人昵暖上情。玉娘书罢长吁一声,抬首望我目光深邃,问曰:“霜娥,妳可想往塞外一看?”我闻之欣允,她道:“玉娘必能带妳前去!”项上玉照得满堂荣光面颊清冽。 六年谋局,初是玉娘被取下项上玉圈领钱填词,造出沈家女娘如班昭之名声。此中缘由为各方势力博弈,张家欲除沈家,玉娘受命佯装深情,沈家之人遂渐松心。七年化杀,沈家落败唯有沈佺与沈父活了下来,玉娘领命于沈佺面前演痴情女娘戏文,玉娘毫无破绽,沈佺亦为其所迷信以为真。沈佺一心向学竟至高中,张家知此时不除便无来时,便在沈佺归家之路上遣人将其刺死。 自此离府,玉娘携银钱与随身之玉,携我而行同往边塞。 玉娘化名玉凉我则名霜我,初至于城门关口见一女娘,衣衫褴褛神情凄楚年岁与我等相仿,玉娘心生怜悯遂将其带回。自此,于那边塞之地支起书信铺子为众人代写书信聊以度日,我们三人相依为命。 书信铺子中每日皆有不同之人前来,或为思乡军士或为报国将卒。闲暇之时我们亦读兵书,玉娘常言读兵书可晓战事之理或能助于这边塞之境,战乱之景时常可见。 一日忽闻喊杀之声渐近,出门望去,见那战火纷飞百姓奔逃。 玉娘面色凝重带着我们躲于屋内,然有一伤者倒于门前,玉娘不及思索冲将出去将伤者拖入屋中,我亦随之帮忙包扎,那伤者满脸血污气息微弱,待其稍缓方问其情,原来敌军来袭,此人为守城之士。此后战事愈发频繁,我等亦曾操起刀剑与敌相搏,血腥之味至今难忘。亦有救人之时见那无辜百姓受困于战火必当出手相救。 第74章 胜仗之时,众人欢呼士气高昂旌旗飘扬,凯旋之师威风凛凛,败仗之景伤者遍地,哀号之声不绝于耳,玉娘每每见此皆黯然神伤。于此六年间,玉娘诗作渐多。首作《从军行》,为我等首随军队赶北荒之作“二十遴骁勇,从军事北荒。”此乃在我等三人于二十岁这年英勇无畏,投身于荒远北疆之述,“流星飞玉弹,宝剑落秋霜。”言其战斗激烈,那兵器之光如流星如秋霜。“书角吹杨柳,金山险马当。”边塞之音与险峻山川相应。“长驱空朔漠,驰捷报明王。”此乃达于捷报期盼,愿可能凯旋将喜讯报于君王社稷。《幽州胡马客》一篇更是尽显豪迈,“幽州胡马客,莲剑寒锋清。”描胡马客英姿宝剑寒芒,“笑看华海静,怒振河山倾。”写此女喜怒之间皆有豪情,“金鞍试风雪,千里一宵征。”不畏艰难千里奔袭真乃可敬对手,“韔底揪羽箭,弯弓新月明。”弯弓射箭之态如在眼前,“仰天坠雕鹄,回首贯长鲸。”箭术高超,“慷慨激忠烈,许国一身轻。”赞此女忠义,为她之家国不惜己身。“愿系匈奴颈,狼烟夜不惊。”表她平乱之愿。《塞下曲》中,“寒入关榆霜满天,铁衣马上枕戈眠。”绘边塞之寒将士辛劳,“愁生画角乡心破,月度深闺旧梦牵。”既有思乡之愁又有对亲人之,“愁绝惊闻边骑报,匈奴已牧陇西还。”闻敌之动心中之忧。每成一诗,军中将士皆反复吟咏。诗中之情或豪迈或感伤,皆为边塞生活写照。 彼时,应是朝廷宣告投降之前一月,边塞之景萧索依旧然人心惶惶已露败象。 军中遣人来请我等三人,我等心中虽有疑惑然仍随其而去,至军中,见那为首将军满面风霜,目光之中既有坚毅亦有无奈,将军见我等至起身相迎,其举动间尽显敬重。将军遂言此些年来,我等于边塞所送粮草皆有记录,今敌军将至临安城危在旦夕恐无力回天,将那粮草之资皆兑换成银票欲归还于我等。我等闻言皆惊愕不已,玉娘上前正色道:“将军,此粮草乃吾等为家国所献非为求报,今国难当头将军何以有此念?”将军长叹一声道:“知三位女娘大义,然敌军势大,此番围攻临安城恐难抵挡,望三位速速离去,保我宋人风骨!” 及归松阳,路上战火遽然而起,那一日,天昏地暗硝烟弥漫,宋军列阵于前,然敌军势如破竹,其铁骑奔腾如那汹涌洪流不可阻挡。宋军士卒虽奋力抵抗,然实力悬殊几无还手之力,喊杀之声震天动地,有一梁氏后人女将被敌兵围困犹自苦战,身上伤口鲜血汩汩流出,然其目光坚毅毫无退缩之意,但终因寡不敌众惨死于敌兵刀下。旗帜倒下营帐被焚,百姓们惊恐万状四处奔逃,有那老弱病残行动迟缓被乱军践踏,惨状令人不忍卒睹,我们有心救助然力有不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争撕毁人心骨血。 归返松阳后玉娘深居简出,我们都只是在等,等一个可以让曾见之人安息的奇迹。 可等来的却是朝廷已降的消息,良久,玉娘缓缓抬手将那随身之玉佩猛地扯下,又颤抖着手翻找出年幼时所写之策论,玉娘凝望着那策论口中喃喃道:“梦碎了…梦碎了…”其声之悲如那孤雁哀鸣令人心碎,言罢,玉娘气血上涌一口鲜血喷出,那鲜红之血洒于策论之上如残竹凋零。 我与紫娥在赶往玉娘下葬的途中,遇四名蒙元军士,其态张狂目中无人欲杀宋民,我与紫娥相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决绝之光。遂提刃而上与军士相搏,刀刃挥舞寒芒点点,一番激战终杀四名军士,然我等亦身负重伤血迹斑斑。 我等拖着那军士尸首朝着玉娘坟茔前行,岂料那蒙元军士竟有同党悄然来袭,我等猝不及防,虽奋力抵抗然终究不敌,利刃刺入身上疼痛难忍,但我凭借着那残存意志,几乎是爬着,一步一步向着玉娘之坟靠近。 终至坟前见一人影伫立,我用尽最后之力出声问道:“妳是玉娘何人?”那人轻声答道:“一个欲为她知己却来不及的人…”紫娥于恍惚之中认出此人乃玉娘诗友心娘,紫娥气息奄奄挣扎着求心娘将我等三人葬于一处,言罢,紫娥阖然长逝。 我悲痛欲绝,爬至玉娘棺前从怀中取出那块玉缓缓放下,此玉乃玉娘珍爱亦承载着我等过往,我躺于地,望着那阴沉之天心中自问:我又是谁?一个爱玉娘却来不及的人?那么玉娘,妳又是谁?一个爱宋却来不及的人?来不及也罢,我心中之爱将随着生命终结而永埋地下永伴于妳。 第42章 赵夫人 思针: 我,一针也。 昔与李珍同入赵氏之门,自此共历岁岁年年,见证诸多故事亦成就一段温情。 初至赵家我与李珍皆心有惴惴,赵家虽非豪富巨室然亦具别样气象,李珍,聪慧灵秀之女子,善绣之名遐迩皆知,我随她手,游弋于锦帛之上,记情于自然人像。 李珍每绣山川走势,必先潜心观画谱,详察峰峦起伏川流蜿蜒,其目如鹰洞察纤毫,而后运针若飞。我则如神来之笔于锦帛之上绘出崇山峻岭巍峨壮美之景,或奇峰耸峙直入云霄,或山峦绵亘起伏不绝,云雾缭绕其间仿若仙宫之境。李珍针法细腻绝伦,时而紧密如骤雨尽显山石之坚,时而疏朗若晨星凸显云雾之缈,山川之雌伟秀丽于其绣下展现得淋漓尽致。又善绣人物像形,观人之容貌神态铭记于心而后以我绣之,或英武之女眉宇间尽展豪迈之气,或心发之女眼眸中饱含温情之韵,衣袂飘拂发丝灵动,恰似真人跃然于锦帛之上,其绣艺之精湛令人叹为观止。李珍性喜读书,然赵家资财有限难遂其购书之愿,故思得一策,以绣之山川人物图易钱财以购书籍自悦,于是,精心绣制数幅佳作携之入市,市人见其绣品皆惊叹其技艺之高超,或赞山川之壮美或赏人物之神韵,遂纷纷出资购之。 既得钱财喜不自胜乃如获至宝之态,旋即心向书栈,步履匆匆似有急务,归至家中,李珍沉浸于书卷之上,我见其沉醉之态亦感欣然。 次年李珍诞一女取名赵深小字丝青,女初临世似明珠耀夜,李珍视若珍宝爱之浓切,事事亲为件件情贴。李珍常携女至于庭园,百花竞绽蝶舞灵跹,李珍指花而言曰:“此花娇艳,可为画中之景也。”复示蝶曰:“此蝶灵动,亦可入画焉。”赵深目随母指,眸中熠熠满含好奇,李珍取绣针一枚细线一缕,于帕上绣出花之妍丽蝶之轻盈,针法细腻刻画寄忆,赵深凝视绣帕伸手欲触之,李珍止之笑曰:“此乃绣针不可轻触,然深儿若好之,母可教妳丹青之术。”自此丹青之路启焉,李珍先以笔绘物示女以形,如绘一果圆润色秀,赵深凝目而视心有所悟,李珍执女手一笔一划教其绘果之形,赵深聪慧一学即会,未几便能独立绘出,虽笔法稚嫩然已有灵韵。 又教以色,五矿颜料置于案如万饰璀璨。赵深以指蘸色涂抹纸上,初时色乱无章,经母指点,渐悟配色之妙,青配墨端静安宁,黄佐褐姝媚妍仪,色之和乐见者皆称甚妙。赵深于丹青天赋非凡,每观一物即能记其形色,绘于纸上栩栩如生,一日见飞鸟掠过,急取纸笔绘之,鸟之羽翼纤细有力,目之神韵灵动满神,李珍惊叹曰:“丝青之才,胜我多矣。”赵深痴迷丹青每日习之不倦,坐于窗前,绘窗外之景,云卷云舒花开花落,立于庭中描花草之姿,摇曳生姿风情万种,笔耕不辍艺日益进。 李珍见女如此,满心欢喜遂授丹青之策。 天清云淡风微气和,李珍引女入静室,室雅而简,一案一椅一榻一炉,案上陈纸墨笔砚皆精择之物,李珍坐于案前,女立其侧恭肃待之。李珍曰:“丝青,今欲授妳丹青之奥,此道深邃广袤,非旦夕可就。妳当勤勉向学,悟其精要。”女应诺。李珍取一纸,展于案上曰:“丹青之始,构图为先。当观物之形察其神韵,而后落于纸。”言讫以笔勾勒,其势若游龙舞凤轻盈灵动,女目不转睛细察其动。我观李珍之笔如灵蛇游走精准生动,其勾之法轻重得宜缓急有度,或细若游丝或粗似枝干,线条婉转变化万千,女心有所感似悟其道。李珍曰:“此乃勾法,以笔勾物之轮廓,务必准确。勾时当知轻重,使线有变化。”女颔之应之。复取一墨笔曰:“勾毕,当皴之。皴者,现物之纹理质路也。”遂以笔皴擦纸面,或横或竖或斜或弯。有斧劈皴,如斧斫石壁刚猛峻峭,有披麻皴,似麻缕垂落柔和自然,女惊叹不已,曰:“母亲之笔,神妙如斯,女儿敬服。” 李珍又示以擦法,以干笔轻擦纸面使纹理更趋自然,我见其擦之巧妙,如微风拂过细腻无痕。李珍曰:“勾皴擦毕,有点法,点者,缀物之细节也。”以笔尖轻点纸面,如苔点叶点,栩栩如生。女凝视良久若有所思。女曰:“母亲之技,女儿难及。敢问女儿当如何习之?”李珍曰:“青儿可先绘简单之物,如花卉草木多观自然,再临摹古人之作,天润地养必有进益。”女乃取笔,依母所言试勾花卉轮廓,不馁不弃反复习练,李珍在旁,时而指点时而励言,待女勾毕李珍曰:“今可皴之,妳观此花,花瓣柔软,宜用披麻皴显其纹理。”女从之,虽不熟练却有几分模样。又曰:“擦之可使纹理自然。”女以干笔轻擦果如母言。又曰:“最后有点法,点花蕊叶尖等细节,可使花卉生动。”女小心点缀,花卉顿显神韵。李珍解曰:“此乃基本之法,然丹青之术变化无穷,再授儿染法。” 第75章 取一纸绘山水一幅,曰:“染法有套点罩接,套染者,先染一层色,待干后再染一层,层层叠加,色愈丰富。”以淡墨染山水轮廓,干后又以稍浓之墨染之,山水之形渐显。我观其染层次分明,墨色交融。曰:“点染者,以笔尖蘸颜料,轻点于纸,色自散开。”以笔尖蘸绿,点染山水草木,如翠玉点缀。曰:“罩染者,以一色覆于它色之上,使色和谐。”以青罩山沾水,天愈显湛蓝。曰:“接染者,两色相接处,自然过渡,无明显界限。”以黄与翠接染,现山水秋景,色彩斑斓。女观之如痴如醉,曰:“母亲之艺,神乎其技。女儿当努力习之,不负母望。”自此女每日刻苦习练丹青,李珍悉心教导,时光流织女之技艺日益精进,我观此过程深感丹青之妙,亦赞李珍用心与女之勤勉。 珍见女之画艺渐长,知其勾之精准皴之细腻擦之自然点之生动,听其染之巧妙皆令人赞叹,便欲授女绣艺之道。 李珍轻抚绣布,目含慈爱谓女曰:“深儿,刺绣乃精妙之艺,需静心凝意方可得佳构,今为妳示之,当细观娘之动作悟其要妙。”赵深颔首,眼神专注满是期冀。 李珍取我及丝线,先示垫绣之法。其指轻拈我身,将丝线巧垫于绣布之下,动作轻柔若微风拂柳“垫者增绣作立视,当审度图样择丝而垫,不可率尔。”言已复示雕绣之技,雕者如匠琢玉精雕细镂,运我于绣布之上,时轻时重时缓时疾,绣出纹理细腻栩栩胜活。“雕之要,在乎心细若发,手稳若磐,方能雕出神韵。”继之示掺绣之法,掺丝之时,她手指灵动如蝶舞花间,将异色之丝线巧和使绣色更富多变。“掺丝需得配色谐和过渡自然,方显绣作之美。”补绣之法亦甚精妙,她见绣布某处微瑕,即取丝线以我补之,其动作迅敏精准无差,如医疗疾手到病除“补绣乃救绣作之不足,需细心观之,速巧补之不可留痕。”镶绣之技更为华艳,她选取金边丝线以我将其镶于绣作边缘,如为佳人添饰光彩映人。“镶绣可增绣作华贵,然需谨操之,不可过繁。”拼接之法考艺与心,以我将异绣片精心接之,如拼合之戏却更具匠心“拼接需虑图样之连贯与色泽谐和,不可突兀。”贴绣之技别有意趣,取薄纱之类以我贴于绣布之上,如锦上添花美奂美轮“贴绣可增绣作层次,需贴得平正不可起皱。”织绣之际,李珍手指飞梭,我与丝线交织,如织锦仙女,碌碌有序。“织绣需有耐心,经纬分明,方能织出紧密绣作。”拮绣之法力度得中,她以我拮住丝线,使其紧固,如为骏马勒缰恰到好处。“拮绣可固绣线,使其不易散。”勾绣之技最为灵妙,运我勾出线条,如丹青勾廓,简洁有力“勾绣乃绣作骨架,需勾得精准,神韵自出。”赵深目不转睛全神贯注,将母之动作一一铭于心中,待李珍演示已毕赵深跃跃欲试。李珍温笑励之,将我与丝线付予赵深。 赵深初执我,先试垫绣之法,虽稍显生拙却亦有模有样,其目光如炬,速察图样之需择丝垫之竟有几分灵慧之韵,李珍在旁轻声指授赵深渐入佳境。雕绣之时小心翼翼,运我之手法虽逊于母之熟稔却亦显天赋端兆,其手指灵动如蜻蝶舞跃,每一针下皆似有灵思涌流,未几便雕出些许神韵令母称叹。掺绣之际大胆试之,配色新奇独异,其思绪如飞瀑流泉瞬间涌无数创异,将异色之丝线巧和,绣色斑斓竟有别样之美,李珍颔首嘉许目中满是惊喜。补绣之时目光敏锐,瞬间觉绣布之瑕,其动作迅疾,如飞燕掠水精准无谬地以丝线补之,补完之处浑然天成了无痕迹。 镶绣之技独具匠心,选取银边丝线,以我镶于绣作边缘,如为明珠镶金光彩夺目,其手法虽稍显稚拙却已有大家之风。拼接之法深思熟筹如谋士谋策,将异绣片精心接之,图样连贯谐和毫无突兀。贴绣之技心灵手巧如沙场点兵,将薄纱之类贴于绣布之上,平正如阵层次顿生。织绣之时,赵深手指如灵动小蛛,我与丝线于其手中交织,未几便织出紧密绣作。拮绣之法她力度得宜如巧匠握分寸,以我拮住丝线,紧固得宜恰到好处。勾绣之时,我尖轻触绣布似灵雀点水翼翼小心,疾时,若飞鹰扑兔迅猛无俦,缓时若白云出岫悠然自在,我过之处丝线缕缕如春蚕吐丝绵绵密密,一针一线皆深之慧心。绣图渐显,我感她之用心亦傲于为深珍二人所用。 此后母女二人共善绣山川鸟兽神女凡子,其绣技之精妙,实乃鬼斧神工令人叹为观止,一针一线皆蕴深情厚意,所绣山川巍峨壮丽气势磅礴,鸟兽灵动活泼栩栩如生,神女云鬟雾鬓超逸绝尘,凡子呆滞无神举止粗俗,以此绣作广换来百千书简粮食活机,对李珍而立之年的一生来说这段心力齐立的日子已经很长了,长得她原谅了所有,长得她其实算不上有什么牵挂只是有些不舍。 小深儿十三岁这年,李珍忽染重疾药石罔效,小深儿见母病重忧心忡忡,乃急以针赶制一图欲以此慰藉母心,图中暖黄之辉若轻绡垂落渲成温馨谧静之境,珍正坐于桌畔,微俯首目凝于掌中之绣,绣帛上图于珍巧手中渐臻生动,珍轻置绣针取旁侧之书,书页于珍指端徐翻,珍时而微蹙其眉陷乎沉思时而嘴角上扬呈会心之笑,光辉洒于其面映其聪慧温情。 针尽力配合小深儿,针走如飞线舞似风,小深儿亦全神贯注目不敢落,日夜不辍终成此景。至离世之日,李珍气息奄奄面如金纸,她将我交予小深儿,眼中满含慈爱不舍,嘱之曰:“青儿,无论何时当留自我之境,即小如针亦不可忘。”言罢,溘然长逝。 潘淑: 我乃潘淑,今将命绝于此,思及往昔,悲从中来。 初入织室我与姊姊潘惠并肩而立,姊执纺捻之具,手巧而稳,丝线于指间流转纤细均匀。我观之心慕手追欲效其能,姊则和颜悦色悉心教导,始我尚生疏,姊不厌其烦屡屡示范。 继而染色之序,姊取各色染料调配有度,色泽明艳不俗,我随其后小心翼翼恐有差池。姊之动作娴熟挥洒自如,染出之线美如彩云。既染毕,姊复行捯线之工,双手轻盈,丝线在其手中规整有序毫无紊乱,我在侧目不错睛深记举动。牵线之时姊神情专注目光炯炯,其步稳健线随其动,丝丝入扣毫厘不差,我见姊之严谨亦不敢有丝毫懈怠。 穿扣之务姊手法精妙,指如穿梭扣眼精准,线穿而过一气呵成。我初试之多有失误,姊笑而慰我励言再三。混线之际姊巧手调和,色彩交融变化万千,我惊其巧思心驰神往。捡综之时姊动作敏捷,条理清晰综丝不乱,我仿之,虽力有不逮然得姊之耐心指导使渐入佳境。翻篙之举姊身轻如燕,篙在手中翻转自如丝线随之起伏,犹如灵动之舞。我为之惊叹,暗自决心勤加练习。捡花之程姊目光锐利,挑选精准搭配巧妙,我从旁协助学得识花辨色之妙。装花筒之活姊手法娴熟,花筒装满整齐有序,我随之操作渐悟其中诀窍。挂杆之事姊力巧并用,杆稳线直毫无歪斜,我于一旁细心观察铭记于心。织布边时姊全神贯注,针脚细密边幅整齐,我在侧心受其感染亦全心投入。我尝以为她日必能效姊姊之状为姊织出如姊予我之美锦,然未及机声止姊之性命先绝焉。 既逢此厄,我立誓入宫以复仇欲覆孙氏之江山。 每思及此,常虑我今之形容,若一日为鬼,姊可识乎?计行顺遂我亦渐恶己如此,及赵深入宫,我方感宽宥己身亦狠下我心,赵深异于我,她是强掳入宫,无她,只因绣艺出众,岂不可笑哉?举世皆迫女子为婚媾之用,皆谋算使女子学就归于己身。忆起与她搭语之日,正是我两者心伤至极之时。 那日乃姊之忌辰,我闭户而祭以寄哀思,室中静谧香烛袅袅果品陈案,我凝视姊之灵位忆姊之温情笑忆,正哀思间忽闻隔院烟火之声,心下大惊。思及此乃合宫欢庆之日何来此喧嚣?启门视之便见赵深之所烟火升腾,急趋而往,至则见赵深亦在祭拜方知其乃祭其娘亲,然因其初次祭拜不甚熟练致起火势,我急取物灭之。赵深见我所为面露感动之色,我与赵深对视心照不宣,皆知此乃各自私祭不宜声张,立于灰烬之旁,我思姊之温情赵深思其母之爱,虽无言然皆感于乱世中亲情之贵与再追不回。 相顾良久我与赵深各归其所,未几,赵深复至我处,张口询问以手示意,欲知我姊之貌,我会意便绘说姊之容颜,赵深观我示意神情专注似有所感,而后微微颔首,诺以明日以谢礼答之予我,要我定要前去。 次日赵深唤我往,欲依我所绘之容于方寸间织绣人像。 初观其纺捻线,她端坐于机杼之旁,手持丝线若操瑶琴,其指如春笋之尖,轻捻丝线似春蚕吐丝绵绵不绝,丝线于其手如灵蛟游弋婉转灵动,其动也,柔而有力缓而不怠恰到好处,每捻一缕皆全神贯注若雕琢琼瑶。继而染色,取诸色染料,置于器中如仙人调丹精心配之,其目如秋水之澈审色再三,浸丝线于染料缓搅之,丝线于染料中翻腾若彩鸾舞于花丛,其动也,轻柔无比恐断丝线,待染毕取出晾干,色如朝霞之灿。 第76章 又捯线。以染就之丝线绕于捯线架,双手交替娴熟无比,丝线于架上穿梭若清泉流于幽谷连绵不断,其动速而准,俄而,丝线整饬有序。牵线之时谨小慎微,牵出丝线,若牵丝引线细致入微,指触丝线,感其张力调其力度,丝线于其手如驯良之士乖乖列阵。穿扣之法精妙绝伦,取小针引丝线过针眼,如穿针引线精准无误,其动敏捷目注针尖,一针一线皆含细致。捡综之时俯首凝视,双手如蝶舞花丛速而准地捡起综线,其动轻盈若奏踏乐。翻篙之刻奋力一翻,篙杆若蛟龙腾跃气势磅礴,其动力适其度尽显非凡。捡花之景如春日赏奇花异卉。细选丝线若花朵者一一捡起置于花筒,又将捡得丝线装入筒中,若装填明珠。织布边之际双手舞动,若神女幻布速而有序,丝线于机杼穿梭声若天籁。挑花之技令人惊叹,持挑花针于布面翩翩起舞。其动轻盈针法细腻。 至于曲线与曲面拟合之理,徐言解道:“曲线者,若流水绕山顺势而行柔而不弱,曲面者似云朵堆峦起伏有致刚而不硬,拟合之法乃取丝线柔韧,顺曲线婉转合曲面起伏。”针起针落线走如蛇,赵深以细针轻点,如蜻蜓点水然能于绣布留深邃之痕,一针千钧又若万般柔情,其手稳而不颤动而不乱,她绣至姊眸,见我眸中似有光闪,便以手相执共绣点睛,我感其手温亦感其于绣艺之执着。既成,她以物贴我心口,慰我曰:“我娘讲过,无论何时勿忘自我之境。如今我想,如此,我们便可于彼境之中留下所欲留之人。” 此后相知相识七载间,我先向除孙和欲携子而立,遂假姊之名广结朝中之臣,每心烦意乱之时便寻她对弈。弈棋之际我心渐宁,棋枰之上黑白相斗更胜战之酣烈。一局既毕她之绣作亦成,她绣己物精细至臻,一针一线皆凝心血,我之绣品亦得她精心绣制,观之,美不可言。 余料则用以绣每月交差之云龙虬凤锦,锦上云龙腾跃虬凤翱翔,气势磅礴,其绣工精妙色彩绚烂令人叹为观止,然她言及帝唯嫌其未见佳物,我闻之亦有所思,帝虽拥天下,然于美物之前只见自颜。 十一月主上重疾卧榻不起,我心日夜侍疾以待私念,暗访群臣欲结众心效吕氏之举,岂料事泄,主上震怒赐下白绫。我视白绫,心无悔意只是悲己再也无力,正欲赴死之际赵深现焉,她以其母所遗之针刺死欲害我之宫人,复激我曰:“吴国定有早亡之日,妳若此刻认输,方是定不得见了。”我闻其言心有所动,见我斗志重燃她便放我离宫而去。后主上崩殂,她果敢决绝,将知此事之宫人尽数除净以绝后患,我感其恩亦佩其勇,依她所言于宫外贩她所织锦刺绣之品以谋生计以传民思。 四十四岁这年东吴亡国的消息传出,我心快之,便身着她所制锦绣衣,光明正大地为姊烧去自制之锦以寄哀思,此后,便是与她相守,可谓美缕织忆。 罗织福: 我乃罗家小女织福。 近日邻家新迁二女子,我戏于庭忽闻邻院有声,异之乃趋而窥焉,见二姝指挥仆役安置行囊,其一女眉若翠羽仪静体闲,另一女靥辅承权瑰姿艳逸,尔后我便常留意邻院动静,未几闻镇上传言,此二女子之锦织绣品乃售锦贩织之最善者,我心奇之欲观究竟。 一日我乘家人不备翻至邻院,见二女坐于屋中前陈绣品无数,其绣之精美令人叹绝,有花鸟鱼虫栩栩如活,有山水人物意境深远,丝线细腻色泽鲜艳,针法精妙实乃巧夺天工之作。正观之入神忽闻一女轻咳之声,我大惊欲遁走然为另一女所止,我羞赧无地低头不敢语,二女见我年幼可爱,无责怪之意,反邀我入屋品食,此二女乃远方之人,慕此地山水之美遂迁于此,其锦织绣品皆出二人之手,耗时良久精心制之,二人以织绣为生乐在其中颇为富裕,我与二女相谈甚欢,忘时之久,直至家人呼方恋恋而去,自此,我常往邻院与二女为伴,观其绣品听其商思受益良多。 心慕其艺与情遂渐与相近,一日赵姊对我说:“若有意,我愿教妳织绣之术。”我大喜拜而谢之,赵姊引我至其室,室中锦帛绣线粲然满目,赵姊取绣绷示我针法,指针引线灵妙自如,我观之心驰神往,赵姊耐心诲之,先示以平针回针套针诸基础之法,我初拙,然赵姊不厌其烦反复示之。 渐通针法赵姊乃教绣图之法,或花鸟鱼虫或山水人物,皆绣之栩栩如活。我叹:“姊之技神乎其神!”赵姊笑曰:“不过积年打发所得也,小福勤习自得其成。”我谨记赵姊之言,日加苦练针法渐熟。潘姊善算账谋划,其智甚高令人敬服,潘姊亦对我讲:“观妳聪慧,我可授算账谋划之术。”我欣然从之。潘姊取账簿示算账之法,算筹运用账目明晰,我始学颇惑,潘姊细解使我渐悟其理术。 潘姊又教谋划之策,商事买卖人事安排皆能筹之得宜,我赞曰:“姊之智,盖天下人心牵事。”潘姊笑曰:“过誉了,不过是经验所得,妳当多思多虑方能善谋。”我遵潘姊之教,用心习之思维渐敏,我于二姊之教导下艺进智开,敬二姊感恩于心,及生辰二姊又为我备凰锦之衣,衣之华美令人惊叹,色若朝霞锦纹似凤,我见之惊且喜,欲辞曰:“此衣甚贵我不敢受。”二姊笑曰:“诸女皆为己之珍宝,之所以视之有差不过包裹之式有异罢了,此衣配妳可还差了些呢。” 此后二姊将去她处授她以道,我心怅然潘姊至我处曰:“我等将去忆与小喜相处之日,特来约妳共制发帐,以为念。”二姊颔之:“善,此帐当为我等情谊之证!”我闻之喜且悲,喜者得与二姊复为一事,悲者知二姊将去后会难期。 言讫,赵姊取玉梳梳其发,发如丝绦柔顺有光,俄而赵姊以刃削发一绺,动作轻柔若抚花瓣,发落于案如墨云积,潘姊取之以利刃剖之细不可视,我观之忆昔景有感而言:“此丝之细目难见之,然潘姊剖之如故。”姊笑说:“熟能生巧罢了,我等虽去此技可传妳。”赵姊乃取神胶,此胶出郁夷国可续弓弩断弦,胶色透明粘力极强,赵姊以胶涂丝缕小心翼翼无毫厘之差,胶如露珠晶莹剔透,丝缕沾胶若丝附蜜,潘姊则将剖好丝缕,经纬分明列于案上,如织锦之图。 我欲助之,二姊示我以梭之用,我执梭,梭穿丝缕如飞燕舞,丝缕在手若蝶翩跹,大姊与二姊在旁指点,时而递丝缕时而整经纬,三人配合默契若一人焉。我曰:“今日与二姊共为发帐如昔景重现,此帐必为佳作!”赵姊曰:“姐妹同心,虽将别然情谊长存,此帐当为我等思念之所托。”我等日夜织帐不辞辛劳,指如飞影如电,丝缕渐成罗縠,薄如蝉翼轻若寒烟,赵姊赞曰:“此帐美甚,不逊昔作。”潘姊亦喜曰:“此乃我等与福妹共为之作,当惜之。”数日帐成,色如银白如雪,质轻柔若雾纱,我等抚之感慨万千,赵姊曰:“此帐已成,我等虽去然此帐可伴妳,愿妳日后安好勿忘我等。”潘姊曰:“福妹,当记要如此帐,坚韧而己福。”我泣曰:“二姊将去我心不舍,此帐当为我永远之念。” 自此帐置于我室,每至夜观之便忆二姊,景情如昨历历在目,我思之,二姊之艺非独在巧更在其心,她们用心织帐以爱造物,此帐非仅一物乃二姊与我之情证,我会惜之永不相忘。 第43章 唐赛儿 我乃一剑,曾随女主人宋浔历经风雨。 宋氏一门,素擅武名震乡,然忽逢天灾疫病横行,其家之人皆染病相继而亡,宋母临终之际,执宋浔之手嘱其忘却仇恨,安然度日。 宋浔孤身一人于乱世中逃难,其间,心缠乱纠,困苦不堪,逃难途中遇心爱之人遂嫁予唐觅。自此,我亦随其入唐府,然久未出鞘,被置匣中蒙尘已久,宋浔以代人写信为生,我于匣中寂寞为伴。 本以为此生再无征战之机,将永眠于这幽暗之匣。然一日,忽闻匣中诸器私语,言主人之女唐赛儿乃极好武之女娃有望承宋武,初闻此讯,我未以为意只当是稚童奇心,后理匣开木得见雌姿又燃战心。 赛儿晨起,东方未白星辰尚耀。着简装束腰带步履轻盈至庭院。初行快步其足似燕,轻盈而迅疾。双臂摆动呼吸均匀,面色沉静。继而转跑为跳,双脚离地身轻如燕,或高跃而起似鲤跃龙门;或连跳不止若兔跃草丛,每跳一次,身姿皆稳落地无声。稍息片刻,赛儿取石锁于手,缓缓上举至力竭方休,数次之后渐觉轻松,举放之间已有章法。复又负石于背绕庭而行,石之重压其身,脚步沉重却步步坚实,每一步皆留深深之印,喘息之声粗重可闻,然其目光炯炯步伐不乱,力蓄体盈,又练拳术腿法。 先以马步蹲踞,腰直背挺膝弯似弓,足踏实地力贯全身,继而移步,左足轻抬缓向前踏落,步如猫行无声无息。右足随动连贯自然,步幅适中节奏分明。或进或退或转或侧,身姿灵动毫无滞涩。练腿之时亦练拳,出拳之际腿力迸发,足蹬地而身起,如箭离弦,左腿前蹬右腿撑后,身随拳进气势如虹,收拳回防腿亦速回,动作敏捷刚柔并济,刚时,如铁柱重击力能碎石,柔时似柳枝摇曳轻盈逸人,抬腿踢击高可过头迅猛如风,低可扫踝疾若闪电。练至酣处,双腿交错疾步如风,拳腿相协密不透风,身似游龙,腿若旋风,令人目不暇接。每一动皆含劲道,每一式皆具神韵。身开力贯,抽刀取鞭。刀随身转身随心动,犹如灵蛇起舞婉转自如,继而,刀法渐疾,刀风呼啸呼呼作响,似有千军万马奔腾之势。 第77章 其步伐灵活多变,或进或退或左或右,犹如鬼魅之踪令人难以捉摸,刀起刀落快如闪电,划破长空带起阵阵风声,刀刀皆力透千钧,所过之处,虚空似被撕裂余威犹存。再观其招式转换,衔接流畅自然毫无滞涩之感。时而猛劈如泰山压顶;时而横扫似秋风扫叶;时而斜挑若惊鸿一瞥;时而直刺像流星逐月,其刀法攻守兼备实乃大家风范。 放刀抽鞭,轻舒猿臂,鞭梢微颤似欲破空而出。脚步轻盈如燕雀之跃,鞭起,风声呼呼似虎啸山林,腕力刚柔并济,鞭法时而疾如闪电时而缓若流云,鞭梢所至皆蕴含千钧之力,其鞭法变化多端,或横扫千军气势如虹令尘埃飞扬,或直刺苍穹锐不可当似要破云而去,或回环缠绕如灵蛇盘曲令人眼花缭乱。力散心静,以箭止练。其右手挽弓左手取箭,动作娴熟行云流水,弓似满月之形,弓弦紧绷,铮铮作响,其三箭一出,箭镞离弦,破风而去,呼啸之声震耳欲聋,其势迅猛,直中靶心木屑纷飞。 李浔潜于廊下观其女之好武状,见赛儿身姿矫健武动如风,天赋尽显心甚惊之,叹曰:“吾女天赋异禀,天下无人指点便已成大器,然兵者凶器武之过甚,恐其迷失深陷杀伐…”赛儿收起弓箭正欲往书房前去,正听得此言。小娃娃彼时不过七岁却高喊回道:“娘,这与兵者武器无关,武道在乎放止己心!心若放纵剑则失其道,徒增杀伐之戾;心若能止剑方显其正,不为妄动所驱。昔者,妇好征战若其心骄纵,岂能保殷商之安?近者,冼英以武抚民,心守中正,方得南疆之宁。放者易生骄纵,剑之所向多为私欲,伤人亦伤己。止者明心之定,知剑之用,非为逞勇斗狠,而为平己心卫己度。若心不能平,剑不能守,犹文佳皇帝硕真,轻敌冒进以致损兵折将。再者,人若连己心皆保管不善,那不用待他人之剑,自家之剑亦将取己之命。譬如李娘子,若心浮气躁怎能聚兵守娘子关?又何来名震天下的机会?心乱则剑乱,剑乱则命危。执剑者当以止心驭之,于战阵之中,不乱其志,不迷其行,不为世间纷烦所诱,不为嗔怒嗔痴所蔽。放止之间,存乎一心。能悟此道,方才得武道之真谛使剑不为他器而为己器…”李浔闻言眼中闪过几丝惊异,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妳老老也说过这样的话,原是我不明白她…”她试去泪水摸着小赛儿的头道:“等到妳及笄时,娘允妳亲为自己挑一把剑,可好?”小娃娃露喜色忙应好。 可真等小娃娃长大亲为自己挑剑这一年,是靖难之役下的家破人亡是迁都征敛中的心寒决反。 她见尸骸枕藉于荒野,血水浸染乎江河,听哭吼传扬于旷野,悲叹飘浮乎涧溪,一片染腥之中我忽闻她喃喃自语:“世之不平,至此极矣!吾亲无辜蒙难,万民深陷水火,此等惨境,吾甘做硕真之举!”言罢,其手伸向剑匣之中,我感其掌心炽热,决心已定。 她抽我出鞘,寒光乍现映其坚毅之容,高声喝道:“今以吾剑,斩佞除恶,平世讨本,度民于活!”一时之间应者云集从者如流。立木为栅以石为垒,寨墙渐起巍峨高耸,众人挖坑掘地引泉汩声,继而屯积粮草,或负粮于背或推车而行,牛车驴驮络绎不绝,粮谷堆积如山,人心安稳,皆怀破敌之信念。唐赛儿死于及笄之年,白莲佛母与白莲军生于永乐十八年。 夜中,她立于寨中高台之上环视众将士,高声而言:“诸位将士,今聚于此,当明青州军情之重。青州乃战略要地,城坚兵众,然其亦有破绽可寻。观其城防虽看似严密,然守将庸碌军纪涣散,城中粮草储备虽足支一时然久困必缺。寨中防守高耸又设有箭弩队伍,粮草后□□发自予,其兵卒多为强征之民,心向吾等,此乃可乘之机。吾等起义,为救苍生为讨正道,若能攻克青州,以其为基,向朝廷宣战,则天下受苦之人必闻风响应,吾等必声势大振前征可讨。青州若得,可扼南北之咽喉,控东西之通途,以此为据点,可进可退可攻可守,又能彰显吾等之实力,令朝廷胆寒使百姓归心!”众将士闻之,群情激昂,高呼:“愿随佛母,共讨暴明!”次日,旌旗蔽日呼声震天,我随她入阵心潮澎湃。 初至城下,城门紧闭,城上守卒严阵以待,她立于军前高呼曰:“众将士,今为苍生而战,破城之日,即为百姓安康之时!”众皆响应,声震云霄。战鼓擂动,进攻令下,将士们如潮水般涌向城门,架云梯,攀城墙,然城上明军矢石如雨滚木礌石纷纷而下,士以弓弩弹弓还之,时下可谓难舍难分。她怒目圆睁手直持我,亲率锐伍直冲城门,身在其手光芒闪烁,所到之处敌血飞溅。 但见一敌将,身着重甲,手持长枪,欲阻下她,她于马上侧身避其锋芒,反手一挥我身,敌将首级落地。此时,城上敌军见状不敌,只得火铳齐发,场上硝烟弥漫铳声震耳。初,敌铳齐发弹丸呼啸而来,她侧身闪躲步伐轻盈如风中之柳,我随其动寒光乍现欲破敌之威,然弹丸密集险象环生,她跃身而起剑指苍穹,俯身疾行剑随身转如旋风之舞。弹丸擦身而过破风之声令人胆寒,她趁乱突进,剑若流星直逼敌阵。 近敌之时,一敌举铳欲射,她手腕翻转剑花绽放挑开其铳,顺势一剑刺去,敌血溅当场。又一敌慌乱发铳,她以剑格挡火星四溅,趁其铳后坐之力未消,剑走偏锋削其臂膀。敌阵渐乱,她左冲右突,见一敌正填装弹药,飞步向前剑出如电,直取其咽喉。 复有二敌并肩举铳,她身形一闪绕至其后,双剑齐挥斩敌于瞬间。战至酣处,或挑或刺或劈或砍,我之所至敌皆披靡,有敌铳已发,以剑击弹,弹丸偏离方向,反伤其友。忽一敌铳手隐于暗处瞄准了她,她猛然转身我脱手而出如飞矢般直击敌心,未及敌应已命丧黄泉。战久,明军渐馁白莲军愈盛,她或跃于空中剑指苍穹,或伏于地剑扫敌足,火铳之威渐不能敌剑之快凌。 火铳已尽,城中众军皆出城迎战,双方短兵相接厮杀惨烈,她身中数创而不倒,犹奋勇杀敌,步伐矫健招式凌厉,以我身斩断敌军旌旗士气大振,她见势高呼:“众将士,莫惧!随我破敌!”言罢,她一马当先冲入敌阵深处,我身在其手中如闪露划空,敌军纷纷后退。正激战间,忽一队敌军骑兵从侧翼杀出,来势汹汹,她令一部将士以长枪列阵抵御骑兵冲击,自率余众迂回包抄,我随其左右,剑影纷飞血光四溅,她身形如风,腾挪闪转之间已斩敌无数。终于,城门被我军中锋攻破,将士们欢呼雀跃,涌入城中。 既胜,她率众直趋明军武库,破门开库,取兵器以壮军威,分予百姓以自卫,又亲开仓放粮,青州百姓闻之,纷至沓来,面容憔悴,眼中却现希望之光。有老者携幼孙有妇孺相扶皆心怀感恩,问她何求,答曰:“吾等起义,不为富贵荣华,只为百姓能得温饱,不受苛政之苦!”义军纷合。有小儿得粮欢笑而奔告其母,有老者跪地涕泗横流感恩戴德。亦有娘子壮士,得吾等兵刃,誓言追随佛母,共抗暴政。 义军归寨众人皆有疲色,她出言慰之曰:“诸将且安心归寨休憩,吾料今夜京中必遣指挥使来剿,然诸将勿惧,吾自有应对之策。”众人闻之面有忧色欲留与她共战。 她厉色曰:“寨中诸事亦需诸君料理,吾一人足以应敌。”众人遂归寨。我与她独留山域欲设伏以待官军,她手握我身隐于暗处,夜渐深风瑟瑟林影摇曳,未几,官军追至。放眼望去但见人数众多旌旗蔽空甲胄生辉,我心下暗叹此番怕是削铁碎屑之战。官军渐近,她屏息以待,待其入伏,挺我而出高呼:“罪人受死!”声震山林,然官军训练有素未露惧色瞬间列阵迎敌,她奋力拼杀我影闪烁血光四溅,然官军如潮水涌来渐感力不从心,正危急时,忽闻身后杀声四起,原是寨中众人赶来相助,她精神大振,众人皆勇猛无畏与她并肩作战。 指挥使高凤,身骑骏马,于阵中指挥,她视之,目眦欲裂,挺我直取高凤,高凤亦非等闲之辈,挥刀相迎,二人战数十回合难分胜负,忽一隙,我行偏锋,直刺高凤咽喉,高凤躲闪不及,惨叫一声,落马而亡。官军见指挥使丧命,军心大乱,她与众人乘胜追击,呼声震天势如破竹,官军溃败,丢盔弃甲四散奔逃,此役,千余名官兵被歼。月挂中天,清辉洒地,她与众人归寨休整,眼中温情溢出,心下又尝牵挂之感。 眼见义军人数过万队伍支十呈东烧之势,想来京师的告急文书已是如山堆之势,她欲讲和还安只求东民生平便想与招安之臣协和,安臣即到,她率众迎之礼数周全,然来臣扫视众人面露不屑,开口便道:“昔日陛下迁都肯用妳们,那是天家恩宠,受朝廷恩泽不知感恩反行叛逆之事,皆为牲畜也!”她闻之强压怒火曰:“吾等起义,乃因百姓苦不堪言,生计无着,官逼民反!若朝堂肃清不敛财不吃人,又怎会以刀剑相反?”来臣冷笑一声:“胡言乱语!朝廷仁德,岂会有此等事?汝等不过是借机生乱,妄图颠覆社稷!”遂摇头晃脑,轻蔑辱武:“今陛下仁慈,欲招安尔等,当感恩戴德,速速归降,或可留尔等性命。”她紧握我身厉声道:“身居高位却不知民间疾苦,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赋税沉重苛政如虎,百姓想活,何错之有?”来臣只言:“尔等无知村妇草寇,安敢妄议朝政!”她怒不可遏,拔我而出,大喝:“吾等可以输,但绝不可输给这样的牲畜!”我抬起落血光四溅,来臣已身首异处。众将士见此群情激昂,她高呼:“吾辈家人早逝于前,无牵无挂只求平道!一夕起事是为天下苍生,今朝廷如此伤人掩尸,吾宁死不屈!反明到底!”众人齐声响应,呼声震天。 第78章 二月后,明军指派柳升刘忠等人镇压。 寨落被围,明军如蚁,旌旗蔽天,寨中人心惶惶。她神色自若,未有半分惧意。 安远侯刘升,以南平交趾东破倭寇北御蒙古之战功封侯得荣,自出征平乱那日便出言:“小小贼寇,不日即平。”以为此围天衣无缝,我军插翅难逃。她暗叹道:“太可笑了,逼民为寇,斥民骨踏…”既察其弱点便心生一计,乃遣心腹数人往敌营诈降,此数人皆忠勇之士,临危受命毫无惧色。至敌营,众人佯作惶恐之态,言寨内缺水,已陷绝境,决意自东寨门突围取水。柳升闻言自谓胜券在握,下令集中兵力,扼守东门,妄图断水以困死我军。其谓左右曰:“早说了,蒙古倭寇我都不怕,更何况这一届女流,哈哈哈哈。”我军寨中,她镇定自若部署有方,密令诸将整兵备战以待时机。 夜中二更,月黑风高,正是破敌之机,赛儿执我亲率精锐,悄然潜行至敌营西门,西门明军因柳升之令兵力薄弱,她一声令下,我军如猛狮下山,奋勇冲击,我身在她手中,寒光凛冽锐不可当,明军猝不及防慌乱应战,然阵势已乱,难以抵御我军之猛击。她身先士卒,我舞如龙,所到之处,敌兵纷纷倒地,我军将士见佛母如此英勇,士气大振,皆拼死杀敌。 西门敌军渐溃,我军势如破竹,冲入敌营,火光冲天,杀声震野。都指挥刘忠于东门闻变,方知中计回援西门,赛儿立于西门城上,待他策马归来,她翻身下城,手持我身怒目直视刘忠,高声斥曰:“刘忠!尔之所为,实乃令人不齿!尔今之荣耀,皆赖及妻所教箭术。然妻病故不思报恩,反将亲女送与他人作官禄之阶,如此薄情寡义之人,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刘忠闻之,面红耳赤怒曰:“妖妇,休得胡言乱语!”她冷笑一声继而又道:“今之大明与尔何异?初时,天下板荡,民不聊生,太祖奋起,率众征战,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然今之朝廷,横征暴敛,鱼肉百姓,早忘了当初何以得天下,忘了百姓之苦,尔等为官者,只知谄媚逢迎,搜刮民脂民膏。佯瞎来处,不知去处,如此行止,尔命吾收!”她将我系挂在腰间,从背后取出弓箭,将箭搭于弓弦之上,双手微微用力拉弦开弓。那弓弦在其手中渐渐绷直宛如满月,双臂紧绷青筋暴起,显其力之雌浑。她的目光透过箭镞,死死锁定刘忠之所在,呼吸渐缓,周遭之喧嚣似皆已不闻,心无旁骛,唯此一射。 忽而,轻喝一声,双臂发力弓弦回弹,那箭如脱缰之野马,挟着风雷之势,疾射而出。那箭破风而行,所经之处,空气似亦被割裂,眨眼之间,已至刘忠近前。刘忠初时未觉,待惊觉箭至欲避已然不及,箭镞直入其胸,刘忠惨叫一声,轰然落马。烽烟三月,杀到安丘城时,出了意外。 时她率军与城内明军相抗,未料都指挥卫青率缓兵忽至,且携火炮之利器。 明军旌旗蔽日兵甲鲜亮,浩浩荡荡,总约五万之众。而我军仅一万之数,强弱悬殊,形势危急。战鼓擂动,杀声四起,她率先冲锋,我在其手寒芒闪烁,身姿越飞,瞬斩数敌。我军将士见佛母如此英勇,皆奋不顾身,拼死杀敌。然明军势大,以火炮猛轰我军阵营。炮声隆隆,火光冲天,硝烟弥漫。每有炮弹落地,便是一片血肉横飞,惨不忍睹。我军伤亡渐重,但士气未减,犹浴血奋战。她往来冲杀,衣甲皆染血,敌众如潮涌前仆后继,卫青指挥有度,明军阵法严谨步步紧逼。战至晌午,骄阳似火大地如炙,我军疲惫不堪死伤甚众,而明军攻势愈猛围圈渐缩。我军将士们或死或伤或四散奔逃,数名明军齐攻而来,剑斩刀砍矛刺棍打,她身躯摇晃缓缓倒下,我身亦脱手而出坠于尘埃。 赛儿既亡,明军以为胜券在握,欲宣称大捷。正洋洋自得间,忽有一负伤将士奋力爬起怒目圆睁厉声道:“尔等已然被吾等诈过一次,怎仍不长记性?吾才是唐赛儿!”其声如雷,震人心魄。明军闻之,皆惊愕。 未及反应,又有众多将士纷纷起身,齐声高呼:“我才是唐赛儿!”呼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明军中将领怒喝:“妖女已死,尔等休要装神弄鬼!”然众将士不为所动,依旧高呼不止。战场之上,气氛凝重,明军将士面面相觑,心生恐惧,将领见状,面露狰狞道:“管尔等谁是唐赛儿,一并杀之,以绝后患!” 军令既下,明军欲动刀兵,然众将士毫无惧色,视死如归。一人高呼:“佛母根本不在此处,早在开战之际被吾等转送至别处,尔等又怎么可能找得到?”众人皆应和,声震云霄。明军闻此,心下惶恐,盖因陛下对白莲义军极为忌惮,若寻不得,恐遭罪责。一时之间,明军阵中骚乱四起,有者疑惧道:“莫非唐赛儿真未亡?此乃其计?”有者慌乱曰:“若佛母尚存,吾等如何交代?”将领面色阴沉,喝道:“休要慌乱!”然其自身亦心乱如麻。明军终动杀戮,刀光剑影,血溅沙场,然每杀一人,皆闻“佛母已走,尔等休寻”之语。残阳如血满地尸首,明军虽胜却无喜色,惶恐之中,将领速将此消息上报中央,一路疾驰,不敢有半分耽搁。 帝王闻状,果真慌乱,下令关新出尼道于京师却一无所获,悚然而惊,赈青莱缓民生之饥。 我于土隙中得见百姓拖儿携女面有菜色,于赈济之所领得些许粮米,眼中虽有暂得温饱之喜,然更多乃历经苦难之沧桑。 次年我为碎铁,又闻帝诏休整,昔日繁重之劳役,诸多苛刻之规条,渐次废弛。道路之上,闻得乡人私语,皆言朝廷此番之变,乃唐赛儿以命相争之功。又蠲十七年前逋赋,免去年被灾田粮。闻此令者,田间老农,伏地而泣,涕泪纵横,曰:“吾等终得一丝生机,佛母在天之灵,当可安息!”我思尽前,忆起一桩旧事,那时宋浔在逃难路上遇一将死女娃,宋浔将她从锅中救出,她在宋浔怀中喃喃道:“谢谢妳,替我争还生息之瞬。” 第44章 孙鲁班 富春二虎,皆为步出,王涉步列,步视而虎重。 大虎择亮,小虎随夫,全虎震山,虎剿而灭血。 借豹除朱,姊全弟孙,大统择孙,虎明因血重。 豫章朽虎,眼聋耳瞎,待小虎来,赌言却不悔。 我是一支玉钗,今日方打好,我是一位夫人给自己孩子的礼物,夫人的大女儿名唤孙鲁班,今日刚出来这个小娃娃还没有名字呢,孙鲁班一身是泥地跑进来望着眼前的小娃娃只是痴笑着却不敢抱,她将自己身上的玉环扯下来又用清水将玉将水清洗干净才道:“阿母,今日大虎随阿父捕了两头豹子,阿父好高兴呢这组玉环便是阿父赏大虎的,大虎把它赠给小虎,等她长大了便带她打猎去。”那夫人是个极好的母亲,她将我放在孙鲁班手上说:“那阿母就先替小虎回赠妳玉钗喔。”这时孙鲁班口中的阿父也来了,他抱着小娃娃开口道:“小虎似妳,大虎似我”他看出夫人眉宇间的忧愁,拉着她的手:“放宽心些,朝臣们要的是有长子的皇后,吾要的是步夫人,他们不过是求一个来日或可谋反之机遇吾自然会给,妳别担心。”夫人不仅是个好母亲更是个善谋之人,她明白君恩留不住便让荐了一个又一个美人,明白若是有子依朝臣之性自己与大虎不是死于来时便是遗臭万年所以她从未希望小虎会是男子。 大虎却不明白,她望着阿父离开的背影开口问夫人:“阿母,妳便当真不争上一争吗?”夫人拍了拍她的背答道:“妳阿父便是一路争出来的,没有人会希望身畔之人一直将自己做了又不想承认的一面上演,再说我也争了不过不是他而是我自己,妳长大了便明白了。”孙鲁班却是不明白,她只觉得阿母阿父这般好若不是朝臣多事自然不会有什么王氏李氏更不会有孙和孙霸,她想错了她以为父亲是爱她爱母亲的,可其实她也是棋子之一甚至如今的棋局还轮不到她。 小虎有了全名,孙鲁育,小小的人身上却常常戴着一组长玉环,大虎长身玉立的人又是武场的一把好手平日里只戴我,宫人们常说两位公主好得不得了,可只有我知道,她也是怨过小虎为何不是男儿身的只是想通了自己可以踩着男子们上位以后自己也依然是女子以后才没了怨恨,她喜欢这个妹妹也是真的,小丫头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听见有宫人在说自己彪悍无情时竟要上去打他们,刚学会说话时便让阿父发落那些宫人,为着自己还差点被孙和那小子打了,刚学会吃饭时竟是要喂给自己。 夫人每每见了姊妹一同玩乐嬉戏的样子也是乐呵呵的,就连她阿父瞧了也是说两个乖虎都是自己的好女儿。孙鲁班长大了许多到了要议亲的年纪,姊妹两个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选不完的人,最后定了那位颇有美名的周循,父亲喜欢自己瞧着也顺眼,先前还与孙和结了梁子,对她来说着实亏不了。 红绸连天新人盥洗,同牢而馔酳酒合卺,妇夫交拜拜谢椿萱,答拜宾朋新人礼成,小虎眼泪跟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掉个不停,大虎拿这个妹妹一点办法也没有,还是夫人将她哄好的。 第79章 众人散去以后,大虎将我从发上取下来摸了摸,也不知对谁道:“若是这样过一生也没什么不好,阿父如此也很好了,与姑姑相比我能这般也不错。”她明白了母亲送人不痛是因想将父亲耗尽,也明白了什么长公主什么食邑不过是父亲将自己送出去安旧臣之心的施舍,她忽然想起姑姑,也不知她望见陆逊娶了自家侄女之时是不是比自己现在痛上万分?有没有恨过父亲念过伯伯?正想着呢,走进了一个美玉般的人,如今想来昔日坊间说过周郎一顾此生无憾的话倒是不假。 经年之后,孙鲁班暮年之时想起的人中,便有一个名唤周循,她这一生恨过许多人,这些人里却没有周循。 周循殁了,大虎又嫁了那位朝堂新宠全棕,他好吗?确是个可助自己又深谙正统之需的人,他不好吗?每每看见他便想起父亲对自己的假信假宠。但她明白若是不能讨好眼前这位夫,父又怎会放心自己参权夺政?男人们总希望有绳牵制住她们,这样才好摆布才好将她们谋得的所有理所应当的变做自己之物。 全棕与她,不过是踩着对方为自己谋名消名罢了,她借他种打消父亲之顾又为自己换来了长公主的殊荣,他借她名收权扩名又保住了自家孩儿的爵位,就连父亲也借此事牵住了刘基张承,真心不常有,现在自己该谋的是真权。小虎也长大了许多,她似乎有些怕大虎,也许是因着夫人已死的缘故。 这世上许多东西自己是轻视不重的可身旁之人却总要为自己争上一争,夫人对王夫人的挑衅造言可以充耳不闻,大虎听见宫人们说自己母亲就是个占着金窝下不出蛋的母鸡时愤懑不已又逢孙登辞世孙和登储,她得为步夫人为她为在朱家举步维艰的小虎争。 父亲卧病在床,探子回报孙和去了张府,父亲在高位上站的太久放的棋子太多若是让他知道他的新太子生了不让他制衡的心思,只怕这位太子也做不了太久。她哆嗦着爬到父亲面前说“求父亲千万保佑住我,子孝正与张休密谋逼宫上位啊!王夫人在一旁还言若是成了太后便要处死我啊!母亲生前可是让您顾好我与小虎的啊!”她清楚母亲对父亲而有多重要也清楚上位者最忌亲自分权之人对自己拔刀之胁,这话一出,杀了王夫人的便不会是自己而是蠢笨如猪的儿子与疑心分权的丈夫。 不出三日,王夫人惊忧而死,孙和与孙权离心。大虎找过小虎望姊妹同除孙和,可小虎只说:“阿姊,阿母走之前同我讲妳总不会只是全公主的可妹妹与妳不同,妹妹能依靠的阿母已经走了,不能再将可依靠的夫婿推开,子威是庶子又狂妄自大连天道都不敢帮的人妹妹也不敢。”她已经有很多年不曾戴过那组长玉环了,她如今戴的是有朱字纹样的蹀躞带。 子孝若是登位,大虎与全家只怕时日无多,子威若是登位,小虎与朱家只怕也是要被发落。正烦恼时,那位被独留的潘淑潘夫人登门拜访,她扣在地上开口道:“妾身愚昧近来见<a href=https:///tags_nan/xihan.html target=_blank >西汉窦太主曾助武帝于末微之时,全公主较之更有望风起波之谋,特来讨教公主觉得窦太主此生如何?”她一来,大虎心中便有了主意摸了摸我,缓缓开口道:“吾母生前曾与吾讲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新鲜可没有一件是自己的,抓住一两件尝尝滋味便可,武帝之辈便是想将这一两件嵌入骨血中,窦太主却不不悔只因她们在意的不过是抓住时能为自己换来些什么为别人留下些什么,可不会霸着不放。”从那以后,全公主与全家拥立的便是幼子孙和。 可大虎与刘嫖不同,她称全公主自然是要用全家的东西去换自己想要的东西,全棕的侄孙女全玥便这般入了她的局,阿娇与刘嫖是骨血亲缘,自己与全家却不过是同盟而已。赤乌十三年,孙和被废被贬,孙霸与其党羽皆死,孙亮为太子全玥为太子妃。 孙亮即位,全玥为妃,同盟全家成了,她也成了握有实权的太主,诸葛恪死后将孙和一党尽除,皇帝年幼不可让全家在朝堂上独大,这江山还是她们孙家的,她扶持孙峻制衡全家,她好像忽然有些明白父亲当初为什么说自己像他了,父亲可以为了局势将姑姑远嫁自己也可以杀了子孝与小虎,一个长痛一个短痛但终归是痛不到自己身上的。父亲可以为了自己将身边的人都化为棋子自己也可以扶持全家又用孙峻按住全家的心,只要能让权利落在自己手中,没有什么是不能为自己谋利的。 她忽然有些想念夫人,去摸我发现我有些发黑,她道:“这样也好,生在帝王家,心肝不黑的人活不下去。” 五凤三年,孙峻病殁其弟孙綝承位,孙亮长大了许多在大虎的引导下一直想要除掉朱家与孙綝。小虎昔日觉得孙綝可靠便使两儿与孙綝来往甚密,如今她已死孙亮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姊姊自然是想都想不起来的,经大虎一提醒便顺其自然借小虎之死向朱家向孙綝发难,将朱家遗子诛杀折孙綝羽翼于前。 大虎有时也会想这到底算是什么亲情,可帝王家的亲情,从来都是掺杂权欲中的一星半点,是被假惯作棋的不甘反击,姊妹相残杀的是弟弟们的野心与图谋,而她们不过是政否人异、是权柄附赠、是外戚威胁、是不复相见的玉环玉钗。 太平二年,大虎的盟友全家在百姓一片软骨头的骂声中垮了,他们投降了可诸葛诞没有,人心这一关他们输了,大虎只说:“现在选孙家是赢,可谁也说不好再过十几年选司马家会输不是吗?”全公主的称呼叫的久了,她有时都快忘了自己姓孙,如今她谋事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为谁。孙亮对她讲落寞的是全家,而不是长公主孙鲁班,她一时有些恍惚,她还没有嫁人之前有个人跟她说过类似的话:“姊姊,小虎用真诚为妳铸成一把刀,妳可以用来杀我也可以将其变成保护我们孙家人的武器。”母亲从前说自己刀剑耍的多了都快忘了自己到底是在战场还是在□□,她从前为了摆脱孙家的帽子杀人谋权,可她到底姓孙而不姓全不是吗? 一个家族落寞时没有人会想与这个家族的人来往,趋利避害,才能称霸一方。她只能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哪怕那里已经没有为她着想的家人,哪怕就是那里的人亲手将自己推进了这个已经落寞的家族。 太平三年,子明欲除孙綝,大虎让全尚将消息走漏给孙氏,孙綝拿了全尚、废亮立休、夺印贬帝又将大虎与全尚贬于两处,大虎明白她若是真的除了孙綝她与全家便是下一个孙綝,她最讨厌的便是阿父的异生子,每每看到他们她就觉得年幼的自己真蠢,竟会信阿父当真只爱阿母一人,他们的存在就是在提醒她,她所相信的都是假的,最该死的人已经死了那便父债子偿吧,孙霸孙和孙亮都该死!至于全家,小虎的朱家没了人自己的夫家也该没人,只有这样,来日若是到了地下她才能告诉小虎她的夫婿靠不住,阿母的夫婿也靠不住,她们能靠住的只有彼此。 她让孙綝捡了便宜不过这便宜他也留不住,司马家的人从不会只吃干饭,孙吴对他们来说不可能只是在树上的果子。这一次,她连自己也算进去了,她真的很像父亲不是吗? 去豫章郡那年,她四十五岁,只带上了我这支发黑的玉钗。 到豫章郡的第一年,她有些看不清东西了,到豫章郡的第二年,她完全看不见东西了就连听人说话也有些听不清了。 第三年有一对姊妹从她门前经过,两个小娃娃因着分花不足数吵了起来,她拿了些大泉五百币给她们又说:“姊妹两个可千万吵不得架,妳们有一把刀在对方身上,只有感情好好的来日才看得见它用得着她。”这话夫人也对她与小虎讲过,她用这把刀杀了小虎也护住了自己。 后来姊妹俩个常来与这位可怜婆婆搭话,提到东吴那位长公主她们说她可恶冷血对自己的弟弟妹妹也下的去手。她只是在一旁附和,世人在谈论她们时从来拿的都是儒家礼仪道德的那一套,可她们从不难过,从她们踏上这条路的那一天起她们最先挣开的便是世人对女子处境施加的枷锁。 第四年春,我沾着她的血碎在地上。 第45章 元严 张念仪: (旁白)烽火连天漫九州,乱世飘零岁月稠。张念仪携女儿元严于颠沛流离中寻一方宁静之所,诗词曲赋文史碑刻,母女携手共绘人生画卷传奇。 第一折:春日英雌记 (正末扮张念仪上,云)吾乃张念仪,身处乱世,命运多舛。然幸有一女名唤元严,聪慧灵秀才情非凡,今春日正暖繁花似锦,吾与女坐于庭中,欲于参军戏本上书女艾妇好、迟昭平李秀诸英雌事迹。 (旦扮元严上,云)阿娘,女儿来矣。今日风和日丽,正可书写英雌之事。 (张念仪云)吾女所言极是,且看那女艾,谍报之才聪慧过人,当夏之衰寒浞篡位,少康图复。女艾深入敌营,察其动静传其消息,为复国大业立下汗马功劳。女艾聪慧在于能洞察人心,于细微之处察敌之动向。其入敌营如鱼游于水,悄然无声却能将敌之机密一一传回。她之谍报乃复国之关键,其智谋勇气实乃女子典范。 第80章 (唱)【仙吕·点绛唇】女艾聪慧,谍报非凡。入敌营,不畏艰难。消息传,少康复还。 (元严云)阿娘,那妇好亦是巾帼不让须眉。商王祀相能征善战,北讨土方东南伐夷,西败巴军威风凛凛。妇好之英勇,令人赞叹。她身披战甲手持兵器,冲锋陷阵气势如虹,在战场上她指挥若定勇冠三军,为王朝稳定立下赫赫战功。她之英勇非男子所能及,实乃女子之娇傲。 (唱)【混江龙】妇好英勇,战场杀敌显威风。统兵出征,驰骋疆场。北讨南征功绩显,商王有妻胜戎郎。 (张念仪云)再看那迟昭平,西汉末年,王莽篡汉天下大乱,迟昭平聚众抗暴攻城略地,不畏强权为百姓谋福,迟昭平之反抗乃百姓之希望,她敢于挑战王莽之暴政带领民众奋起反抗,她之勇气,激励着无数人为自正而战为自由而斗,她之反抗精神如柴烧之火,点燃了人们心中希望。 (唱)【油葫芦】迟昭平起义,反抗王莽暴。聚众起,为百姓。不畏强权敢斗争,雌名永留青史中。 (元严云)还有那李秀,东晋之时,建成汉政权。能文能武,有担当有谋略,李秀担当令人敬佩,乱世之中挺身而出稳定局势,她以女子之身肩负起国家任命,为百姓谋生存为自人谋发展,她之担当展现女子坚韧与勇敢,实乃女子楷模。 (唱)【天下乐】李秀担当重任肩, 成汉权。能文能武才情显,女子亦可立世前。 (张念仪云)吾母女当以这些英雌为榜样,虽处乱世,亦要展现女子雌风。 (元严云)阿娘所言极是,女儿定当努力,不负阿娘期望。 (张念仪云)吾与女且书且论,感英雌壮志悟女子担当,此春日,吾母女共书英雌事迹,乃人生一大快事。 (唱)【赏花时】春日花开映碧空,母女同书英雌功。笔墨舞春风,豪情满胸,壮志映苍穹。 言罢,母女二人倾心书写,将女艾之聪慧机智妇好之英勇无畏、迟昭平之果敢坚毅李秀之能文能武一一书于参军戏本之上。笔走龙蛇之间,尽显对英雌之敬仰。 第二折:夏日刻词情 (正末扮张念仪上,云)夏日炎炎,暴雨骤至。吾与女儿元严避于屋中忽忆起昔日所写之词,欲在玉石木柱上刻雕以留纪念。 (旦扮元严上,云)阿娘,女儿亦有此意。且看那苏蕙之大气灵性文作,令人赞叹。苏蕙之《璇玑图》,纵横反复皆成章句,其才情令人惊叹。如“仁智怀德圣虞唐,贞志笃终誓穹苍。钦所感想妄淫荒,心忧增慕怀惨伤。”文字巧妙寓意深远,其图如天工之巧作,经纬交织妙意无穷,苏蕙以其灵慧之心,绣出这千古奇图,实乃才女冠冕。 (唱)【南吕·一枝花】苏蕙才情高,回文诗绝妙。璇玑图中句,句句显灵妙。刻于柱上,留作后人瞧。才女之名,永传千古遥。(元严云)那李清照之词,豪放婉仪,别具韵味。女儿甚是喜爱。李清照之《渔家傲·天接云涛连晓雾》:“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词风豪迈意境壮阔,其词如珠玉之声婉转悠扬,又似金石之鸣气浑激昂,李清照以女子之笔,书世间之情展豪迈之气,实乃词坛之仙葩。 (唱)【梁州第七】李清照词婉仪,豪放亦不缺。“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刻于柱上,韵味悠长。 (张念仪云)还有那左棻,其文辞优美情感真挚。左棻之《离思赋》中有“生蓬户之侧陋兮,不闲习于文符。不见图画之妙像兮,不闻先哲之典谟。既愚陋而寡识兮,谬忝厕于紫庐。非草苗之所处兮,恒怵惕以忧惧。”情感深沉令人动容,其赋如幽泉流淌清婉动人,又似秋风瑟瑟哀怨缠绵,左棻以其细腻之情抒离己之苦,实乃女史之佳作。 (唱)【隔尾】左棻文辞美,情感真挚深。离思赋中情,感离诗里心。刻于柱上,感悟其魂。 (张念仪云)吾与女,在这夏日雨中专注刻雕,雨水叩窗声如乐奏,吾等沉浸于铭刻之境,忘却外界喧嚣。 (唱)【牧羊关】夏日雨中,刻雕文作乐无穷。玉石木柱留佳作,才情尽显意从容。那韵味,千古流传后人颂。 母女二人,手持刻刀精心雕琢,一笔一划,皆饱含着对才女敬意与对文学挚爱。玉石木柱仿佛承载着历史醇重,见证着世间女子的才情与执着。 (白)吾与女,倾心刻雕,思绪飘飞。忆往昔岁月,虽颠沛流离,然母女相伴,以诗词曲赋为乐,以文史碑刻为志。此乃人生之幸事也。 (唱)【四块玉】刻雕时,心沉醉。思绪飘飞忆往昔,颠沛岁月情不移。文史刻,诗词记,心所依。 第三折:金钗赎回报 (正末扮张念仪上,云)吾有一陪嫁金钗,乃吾娘所赠,视为珍宝。然在这颠沛流离之中,为生计所迫,不得已将其典当。吾女元严,知此事后,心中愧疚,欲将金钗赎回。(旦扮元严上,云)阿娘,女儿定要将金钗赎回,以解阿娘心中之憾。 (张念仪云)吾女孝心,为娘感动。然那金钗所需之钱,岂是易取。 (元严云)阿娘放心,女儿凭借写杂剧所得之钱,四处寻找那典当之铺。历经千辛万苦,定能将金钗赎回。 (唱)【中吕·粉蝶儿】为娘金钗,典当在外心忧怀。女儿立志要赎回,不怕艰难在。写杂剧,赚钱财,四处寻觅那典铺来。 (张念仪云)吾女辛苦,若能赎回金钗,为娘感激不尽。 (元严云)阿娘莫说此言,女儿理应如此。 (唱)【醉春风】不怕路途遥,不怕风雨扰。只为赎回娘金钗,心坚意牢。四处找,不辞辛劳。终得那金钗下落晓。 (元严拿着金钗上,云)阿娘,金钗已赎回。 (张念仪云)吾女,为娘金钗,劳妳费心了。 (唱)【红绣鞋】金钗重回手中,心中感动无穷。吾女孝心令人颂。颠沛岁月中,母女情更浓。珍惜此恩重。 女儿孝心,令吾感慨万千更加珍惜母女之情,金钗仿佛不仅仅是一件首饰更是母女传情深厚的象征。 (白)吾女之孝,如春风拂柳温暖吾心,此念此情,吾已铭记于心永不忘怀。 (唱)【十二月】女儿孝,如暖阳。金钗赎回情意长,颠沛岁月心不慌。母女相伴,共渡时光,情重如髓永难忘。 第四折:女儿出嫁盼归 (正末扮张念仪上,云)时光荏苒,吾女元严已长大成人到了出嫁之龄,吾心中不舍,她亦为自己择了短寿之婿。 (旦扮元严上,云)阿娘,女儿今日出嫁,心中亦有不舍。 (张念仪云)吾女今出嫁,为娘心有千般牵挂。妳当惜自身,起居之间务必留意,梳洗之时当精心护容颜,饮食须有节勿过饱而伤脾胃勿过饥而损精神。寒来暑往冷暖尤要觉察,天寒则添衣勿使风寒入体,天热则避暑勿令暑热伤身…… (唱)【双调·新水令】女儿出嫁泪满腮,心中不舍难释怀。千言万语嘱,句句含关爱。望女幸福赖,莫忘娘期待。 (元严云)阿娘放心,女儿一定谨记阿娘教诲。 (送女出门,张念仪泪流满面) (唱)【驻马听】目送女行,泪水盈盈心难平。回忆往昔,母女相伴情更浓。作诗填词韵无穷,刻雕文作意深重。今分别,谂念无尽在心中。 (张念仪云)吾女出嫁为娘虽不舍,然亦为女祝福,唯盼女归来母女再聚首。 (唱)【尾声】女儿出嫁别吾去,思念无尽心难息。盼女归来再相聚,母女情长永不离。 而今病重,此剧篇为吾旧忆所凝,赠予吾女元严。 浯溪集: 母亲一生都在回首往事,以我记下四出录剧共计十六折,而今我即将被时限斩于忘下,万望诸君替我记下些许。 第一出第一折:蒙兵来袭 (正末扮元严上)时逢乱世烽火连天,蒙兵肆虐苍生罹祸。吾乃元家女,生于此动荡之世,命途多舛,故人皆离。 (唱)【仙吕·点绛唇】乱世烽火燃,苍生皆蒙难,心忧叹,前路漫漫,何处觅平安。 (白)忆春日,蒙兵如豺狼虎豹,汹汹来袭。城中百姓惊惶而走,似鸟雀四散。(作惊恐状)吾母张念仪,性刚勇毅临危不惧,速召吾嫂及妹等正色厉言曰:“今蒙兵至,吾等当誓死相守,护家人周全。”众人皆应,神色坚毅若铁。 (唱)【混江龙】吾母刚强性勇悍,临危不惧气如磐。召集众人,誓言护家眷。嫂嫂妹妹皆应诺,坚毅神色映眸间。蒙兵来袭如狼虎,喊杀之声震碧天。众人齐心,誓相守,护得家人心自安。 第二折:奋勇抗敌 (老旦扮念仪上,手持刀)吾虽年岁渐长,然英姿飒爽,不逊少武将。取刀在手,刀光如雪,寒芒四溢,目透精芒,似寒星闪烁。吾媳及女等亦执剑而立,剑刃如霜,熠熠生光。 第81章 (唱)【油葫芦】年岁虽长志未残,刀光如雪映眸寒。寒芒四溢敌心寒,精芒似星光芒灿,剑如霜刃映辉澜。蒙兵涌,喊震天,吾当奋勇护家安。 (众蒙兵上,作攻击状)蒙兵汹涌而来,喊杀之声震天动地,如雷霆之怒。吾母一马当先,如猛狮冲入羊群,气势威猛。刀光闪烁之间,蒙兵纷纷后退,如潮水之退。其动作刚猛,时而横劈,若雷霆之击,力断敌刃;时而直刺,如露水之速,取敌性命。 (唱)【天下乐】一马当先似猛狮,展雌威,敌惧之。刀光闪处敌兵颓,横劈似雷力断敌,直刺如露命归西。战鼓擂,气势威,护家卫姑志难移。 (旦扮吾嫂上)吾嫂剑法娴熟,身姿轻盈如燕舞。剑起处,似银蛇飞舞,灵动莫测;剑落时,若流星坠地,迅疾无比。蒙兵稍有靠近,即被斩于剑下,血溅当场。 (唱)【那吒令】剑法精,似飞燕,轻盈舞,剑如电。银蛇舞,灵姿显,流星落,敌命歼。血溅处,映红天,保家人,志如坚。 (贴扮吾上)吾护吾妹左右,剑势沉稳,如磐石之固,坚不可摧。时刻留意吾之安危,稍有异动,即挺剑而出,护她周全。 (唱)【鹊踏枝】护身旁,剑势沉,如磐如石,坚不可侵。关注她安心细审,有危即出护她身。 众人齐心协力如熊熊烈火,在蒙兵之中燃烧势不可挡,相互配合,默契无间。或攻击正面如猛虎扑食,或从侧面袭击似狡狐偷袭,或护下伤者若慈鸟护雏,剑影交错刀光闪烁,血雨腥风之中毫不退缩,奋勇杀前。(唱)【寄生草】众人齐心如烈火,蒙兵阵里展雌魄。配合默契无间错,虎扑狐袭雏儿护。刀光剑影血雨多,奋勇向前无退缩。 吾母时而转身如母狮护崽般护佑众人,时而猛冲如蛟龙出海般砍杀蒙兵,勇猛与果敢溢外来。 (唱)【幺篇】转身护众如狮母,猛冲杀敌似龙出。岁月留痕心不古,坚毅果敢似英雌。爱如深海护家眷,令人动容志不休。 战至酣处,吾母忆往昔叹曰:“吾一生回首往事,历经沧桑,然今日为护家人,死而无憾。”言罢,气势更盛奋勇杀敌,如戏文活前。众人在吾母激励下,皆全力以赴,虽疲惫不堪,却无人退缩,如钢铁之师。蒙兵虽众却无法抵挡吾等之奋勇,最终,吾等杀出一条血路护得家人一时之安宁。 (唱)【金盏儿】忆往昔,叹沧桑,护家无悔志如钢。战神下界威风显,钢铁之师气势昂。刀光闪,血染红,杀出一路护家邦。 第三折:亲人离世 (正末上)然,岁月流转,乱世依旧。吾母吾嫂皆先后离世,曾经真情家庭,如今变得冷冷清清如荒芜之地,吾独自徘徊于这残破乱世,心中满是无尽悲痛与灭绝孤独。 (唱)【醉中天】岁月匆匆转,乱世苦难安。亲眷离吾心惨然,冷寂家园叹。独自徘徊意乱,痛悲弥漫,荒芜世界泪潸然。 第四折:心灰意冷 (正末坐,持家史上)一日,吾收到被俘之父所传家史。览之只觉可笑至极,上面之人吾一个不识,吾被女子抚养长大,从战乱中被女子保下,凭何要吾为一群与吾无关之人卖命?难道只因吾姓严?思及此心中一片寒凉,只等有人取命结束这可悲可叹之命生。(唱)【赚煞】家史览,心觉寒,可笑之人不识全。女子养吾战乱间,保吾命,恩重如山。今却要吾为谁战?姓严非是把吾拴。意阑珊,命待谁牵,只等亡时叹世艰。 第二出第一折:乱世逃亡 (正末扮元严上)骄阳烈烈灼乾坤,大地炎炎似火焚。蒙兵汹汹山河破,苍生惶惶何处奔。吾母坚毅率亲眷,乱世流离心忧懑。(唱)【仙吕·点绛唇】骄阳似火,大地如熇,苍生怛。蒙兵作恶,逃亡心震怵。 (白)一日,行至山林幽僻处。绿树郁郁覆翠幄,清风徐徐若仙簌。吾母见之暂栖泊,乃言稍歇求静穆。众人应诺意不促,欲寻安宁避兵燹。 (唱)【混江龙】山林深处绿荫覆,清风拂面意难拘。吾母定断,暂歇此隅。众人应和心稍舒,欲求宁静避兵荼。绿树成荫若翠幙,似有希望未凋枯。清泉流淌声湲湲,似诉岁月意绵绵。吾等暂歇此林中,寻得宁静心渐安。 (老旦扮念仪上,手持琴)吾母取出传家琴,虽经战乱未损侵。轻拂琴弦声愔愔,如泣如诉意沉沉。 (唱)【油葫芦】琴音幽婉若悲吟,战乱之中存此音。轻拂琴弦声韵愔,众人闻之心感噙。琴音袅袅绕山林,与那自然声相侵。思往昔,心难禁,前路茫茫意愔愔。 琴音悠悠,回荡山林,与鸟鸣、泉声应和。吾母忽悟,乃道自然之声可为乐。众人寻自然之物,以作乐器相配合。 (唱)【天下乐】琴音和自然,妙趣添。鸟鸣婉转,泉声潺潺。小妹青叶吹,清脆若鸟啭。诸嫂摇枝细雨般,击石如鼓喧。众人和,乐声绵,共谱战歌心向浅。 第二折:乐音之境 (众人和乐上)吾母以琴音引领,众人以自然和声。共同谱写战歌,心中壮志若雌鹰。 【那吒令】战歌起,心激昂,音符荡,志如钢。家国望,心中藏,蒙兵抗,韵中扬。期望长,曲中彰,共御敌,保家邦。 (唱)【鹊踏枝】夏日炎,心却安,乐音妙境,忘却艰难。逃亡劳顿皆消散,心灵鼓舞意悠然。以心为毫墨韵染,写战乱,篇章传。 第三折:岁月流转 (正末元严上)岁月悠悠似水流,沧桑心已休。取得道士独清修,思念亲眷泪难收。(唱)【寄生草】岁月流,心已罄,道士生涯清修久。往昔回忆心中留,如今孤独难消受。道观寂静岁月悠,思念亲眷泪难休。 (旦扮元严上)一日,忽闻鸟鸣清脆,复闻流水潺潺,似曾相识心感喟。忆起昔日共谱曲,家人相伴心醉安。 (唱)【幺篇】鸟鸣声,似旧音,流水潺潺意难禁。回忆往昔心悲愔,家人共曲景如金。如今孤独心伤甚,泪如雨下湿衣襟。 (唱)【金盏儿】琴音诉,泪双流,思念亲眷心伤透。往昔欢凉难再求,如今孤独满心忧。大放悲声泪如雨,凄凉落寞意难休。 第四折:缅怀往昔 (正末上)独坐道观思过往,岁月如梦心惆怅。忆起逃亡艰难路,与家人共谱乐章。(唱)【双调·新水令】道观寂静岁月长,忆往昔心感怆。逃亡路漫漫,乐音韵悠扬。思念如江,往事心中荡。 (白)那时逃亡路上,虽艰难困苦,然有家人相伴,共寻安宁,以自然之声作乐,写下战歌兵曲,何等温馨。如今孤身一人,唯有回忆相伴。 (唱)【驻马听】回忆当年,家人共乐心温暖。逃亡路上,战歌嘹亮志如磐。自然之声韵如兰,乐音妙境意阑珊。心感叹,岁月匆匆难再返。 (唱)【沉醉东风】鸟鸣清脆似旧颜,流水潺潺忆当年。琴音诉思念,泪水湿衣衫。心悲切独叹孤单。往昔欢霖成梦幻,如今寂寞心难安。 第三出第一折:秋日归聚 (正末扮元严上)吾与母妹及诸嫂历经诸多艰厄终得安然归宅,聚于一堂。彼时,秋雨潇潇,淅沥之声不绝于耳,似诉岁月沧桑。 (唱)【仙吕·点绛唇】秋雨濛濛,声若幽叹,沧桑漫。归家聚首,思绪万千转。 (老旦扮念仪上)母启口,论及金朝之弊。(唱)【混江龙】金之衰也,祸起无端。自毁长城,良臣损折,国势颓残。昔时豪杰若云灿,猛将谋士似星繁。一朝误,忠良陷难,柱石崩坍,此乃金亡之端。 (贴扮诸嫂上)诸嫂闻之,纷纷颔首。一嫂言曰:金之汉化存弊端,虽有益处却难安。承汉地之政弊显,北边异族威胁添。金行汉制求平善,夷狄虎视心难宽。军事弱,御敌难,危机渐重意阑珊。 (正末)吾闻吾母与诸嫂之言陷入沉思,良久,吾曰:(唱)【天下乐】汉化过甚贵族欢,资源倾处百姓艰。胡汉底层受压残,民怨沸,国基摇,危机处处令人叹。正此时小妹忽言,(旦扮小妹上)(唱)【那吒令】元亦非善,战时凶残。得天下后,定管之宽。重农抑商不见,思想禁锢皆删。蒙古人,只求服言,弊端显,令人寒。 众人皆惊见小妹,眼神坚定言辞犀利,心暗喜。 (唱)【鹊踏枝】小妹聪慧,天赋非凡。言辞利,见解鲜,令人赞叹。乱世之中,才情展,未来之路意绵绵。 第二折:撰华章 (正末上)归家之后,吾屡接杂剧戏班之邀为其撰写文稿。 (唱)【南吕·一枝花】吾悯才情高,受邀撰华章。戏班求佳作,悯展风华茂。笔走龙蛇,字句皆精妙。为家劳心力,欲赎金钗情重重,心思细腻意迢迢。 (白)性雅且慧,素有文才之名。那戏班之人,闻吾才纷至沓来诚意相邀,感其诚遂应之。自此,日夜思忖,欲以佳作换得金钗归,为小妹求那经史之书。 (唱)【梁州第七】免为金钗心意坚,文稿撰写夜难眠。挑灯独坐书案前,墨香四溢,思绪万千。字句斟酌求至善,才情尽显意绵绵。戏班之托全力担,一心只为家道安。盼金钗归,心意暖,为妹买书展爱怜。经史载,书韵绵,小妹得书心喜欢。忆往昔,家中贫,母传金钗意义深。那金钗,映母恩,岁月流转情更真。如今为赎金钗返,慕劳心神笔不闲。一篇篇文稿如珠玉,一段段故事似幻甲。戏班之人赞不绝,慕之才华耀眼前。悯之爱,情满天,家中温心意相连。 第82章 (白)时光流转文稿渐成,戏班之人观之皆赞其美欣然付酬,得酬资,急往赎那金钗,不日经史之书送至小妹之手,小妹见书,喜不自胜。 第三折:小妹沉疴 (正末上)经年一日,闻小妹病重之讯,吾心忧如焚。 (唱)【双调·新水令】小妹沉疴惊吾心,忧思顿起意难宁。 (白)吾急往探视,见小妹面色苍白,气弱如丝。 (唱)【驻马听】小妹卧病,容颜憔悴令人棂。往昔风采难再见,病重之躯心忧煎。唯愿苍天怜娇颜,早驱病魔复康健。 第四折:小妹元秀仙逝 (正末上)奈何天不遂人愿,小妹终离世而去。初闻此信,吾呆若木鸡,难以置信。(唱)【正宫·端正好】噩耗至,心震惊,难以置信小妹行。昔年聪慧才情盛,今日阴阳两隔情。吾伏案大哭声嘶力竭,道观之中,哭声回荡悲戚至极。 (唱)【滚绣球】泪水奔,悲痛浓,肝肠寸断心欲崩。道观回荡尽悲声,阴阳相隔情何穷。忆小妹,聪慧灵,见解独到令人崇。然如今,阴阳永隔,吾心伤痛难平融。世道乱,人心汹,真诚之士遭冷逢。清醒者,被弃重,小妹聪慧却难容。吾心伤,泪难控,愿小妹在天之灵,得以安息,来世生于清平世,信福长拥。 第四折第一出:出嫁出阁 (正旦扮浯溪词灵上,唱)【仙吕·点绛唇】岁月匆匆,往昔如梦,心沉重。我既出阁,离绪绕心中。 (唱)【混江龙】元女身着霞帔,凤冠璀璨映娇容。眸中离愁涌,众人情意浓。长者执吾手,殷殷切语重。同辈相嘱托,事事记心中。元严近前来,泪盈睫下动。妹在她乡处,望君自安同。吾心五味杂,思绪万千重。 第二折:门前嘱托 (正旦上,唱)【南吕·一枝花】道观岁月长,清冷无人共。往昔繁华梦,寂寞伴孤鸿。思绪千般涌,忆起出阁景,心中感慨浓。 (白)那日出嫁,众人皆来相送,唯小妹不愿出来。吾只好站在门前,心中满是牵挂。 (唱)【梁州第七】小妹娇憨性儿拗,不出门来心忧愁。吾立门前细叮嘱,照顾自身,莫要心忧。等吾归,再续温柔。忆往昔,姐妹情厚,看今朝,分别心揪。那府中,红妆依旧,却难觅,小妹眼眸。心惆怅,泪难收,不知此去何时休。唯愿妳,安好无忧。 第三折:道观受命 (正旦上,唱)【南吕·一枝花】道观岁月匆,清冷无人共。忆昔繁华梦,今余寂寞笼。思绪千重,圣命传吾处,心忧前路蒙。 (白)吾以学识出众,蒙圣上之邀,将入宫闱授礼救仪,手持领命圣旨却未感丝毫欣喜,只觉世事无常命运难测。 (唱)【梁州第七】不知此去福和祸,心内彷徨意难通。前途未卜忧忡忡。宫墙深锁,何处情浓。忆往昔,温暖如梦。看今朝,清冷掩冬。叹命运,难把心控。思前路,迷雾重重。无奈何,皇命难违,只前行,心有戚容。意忡忡,脚步匆匆。 第四折:荒野诉愁 (正旦上,唱)【中吕·粉蝶儿】荒野独行,见孤坟座座心伤恸。步难移,愁绪盈胸。立坟旁,轻声诉,心中忧痛。 (白)吾停步,立于坟旁,轻声述说着心中愁苦。 (唱)【忆春风】想当年,元女出嫁,众人关怀情真重。而今吾,身负皇命,前途未卜心忧恐。风过林梢,似有幽魂轻叹诵。昔日温暖已难逢,宫墙内,真心难共。然皇命难违,只得向前笒。泪落沾襟,愁绪万重。 (唱)【十二月】坟间枯草瑟瑟动,仿若应吾心中痛。生死无常叹匆匆,富贵如烟难觅踪。吾当以何心,面此未知路,心迷茫,意旧盈。 徒单决昙: 我叫徒单决昙,这个名字是她送给我的,在此之前我名唤徒单惠。 初见那一日,晴光透牖斑驳落于我所阅典籍,书中云:“女子借驭男子以驭世”我不禁慨然长叹为何看来看去总是这般公断?适此际元严入此室,她姿容端肃眸光深邃,闻我这般嗟叹启唇说道:“何不如言男人乃践女人之骸骨而跻位?”我骇异瞩之,然她面色弗改继而言之:“娘娘观之,远者殷商有妇好能任武将祭司之职,彼她能掌此等重权,若非具过雄之能何以致此?复观近者前朝有张小娘子可为帝疗疾,孤身女儿却能走在整个太医院的前头,致帝王亦倚重之。可见斯世之上,非女子必附庸男子,乃男子往往须凭女子,方可得方寸生机。”言讫,她微叹曰:“脊梁骨既抽甘愿为尸者,诸事莫能征,惟自死人堆中爬出而自封为王一道算是精通…”我沉湎其言思绪纷纭,她见此又道:“娘娘,女子之能未尝逊于男子,只是惟斯世道人心,将女子之光掩蔽罢了…” 她授我以诗词经文一道,见我学有所成便邀我作词,我二人坐于庭中周匝花树环拥,她问我:“而今快要入秋,便以秋为题赋词一首,可乎?”我应诺。我凝思少顷,乃吟:“槐霁朗月莳柏影,梅雁枫枞何漉深秋,几许,几许,涟漪从中。”她闻之微颔其首,继而和曰:“喁喁咿唔风掠山头,颠盘赤红斜出,风渡,风渡,弦入愁中。”二人之词皆蕴秋意,或静乐或怅惘。元严赞后又道:“作词之举,不过为消闲遣兴之趣,无须过执。要者乃自身安适享此历程。”我闻其言心有所悟。继而元严又引我烹茶,庭中设炉泉水涓涓,她动作娴熟,煮水洗茶冲泡一气呵成。 我坐于侧心感宁谧,她取茶置盏中,注水,茶香氤氲。张口道:“茶者可清心也,饮之能忘尘世纷扰。”我举杯浅尝,茶味醇厚,回甘无尽。她复言:“烹茶之乐在乎过程,不必求其尽善但求自得其趣,此亦为消闲之法,悦己度时即可…”再她又与我调花,室中满陈花枝色彩多绚,她执刀,修剪花枝配搭花色,我在旁观之目光忽为一朵昙花所摄,她见我之态笑说:“观来皇后对昙花甚爱…”我亦惊觉我确对昙花有殊情,她凝视昙花忽莫名而言:“妳瞧着欢喜也罢,只是莫要如她如吾这般才好……”我心惑之不知其言何意,然见她神色复杂亦未敢多询。又有投壶之设场地开阔,壶立远处箭执手中,她先投一箭中壶,我亦试之虽未中亦乐在其间,她见此便道:“这世间能做成的有许多事,可若是一件事从刚开始做时便是欢喜的,那此事无关成果,便已是做成了。” 宫苑之间,落叶飘金丹桂凝香,微风拂来缕缕秋意。是日有蒙族商女求谒,我与她坐于殿中静候其至,我着华服端然危坐,心内微怀期冀。她则神态恬然气定神闲。俄顷,足音沓沓商女入殿,观其发挽金髻珠翠缀之,身着五彩锦袍脚蹬珍珠扣鞋,商女行礼高声喊道:“小女拜见皇后娘娘,拜见元大人。”我微微颔首示其起身,商女直身言道:“小女此番前来,乃为呈报国库之税钱。此次行商遍历四方,获财甚丰愿为金国库入增力。”言罢呈税钱账目,我细观之,账目明皙数目可观,便轻颔其首赞言:“妳之诚笃,殊堪嘉许。”商女复言:“小女尚有一祈,此次与官府约契,望能增两处商埠。如此则可利国利民,小女亦能更善营生…”其言辞恳切,我细思一番觉其言在理遂允其所求,她见约契达成欣悦不胜再拜谢恩,又献上两物,乃红米与兽皮。商女解惑道:“此红米产自南方泸沽之地,泸沽之民行走婚之制,情变则各自安好自由洒脱,此制甚为奇特,小女感其别样便购下此米为念。此兽皮得于北边林木百姓之地,其地广袤无垠森林茂密,百姓多以狩猎为生,获兽则取其皮,以制衣物御严寒,小女行至彼处,见其民之豪爽故购得此兽皮,今皆献与皇后娘娘!”言罢离去,元严叹言:“欲生者,自有万千之法以图存己。”我亦感其心甚利行甚自。 适此际,内侍来报家父进宫矣,我心一揪已知父所为何事而来。未几,父至,面有嗔色气势凛凛。见我怒曰:“族中子弟所奏之事,妳何不于陛下面前再陈?”我知父所指乃家中子弟欲让我举荐之事,我对父道:“依私举荐实乃乱政之恶端,有关国政,我决不能从。”父怒:“妳为皇后,当为家族谋利!”我反驳道:“我既为皇后,当以国政时局为重,断不可因私而废义!”父愈怒言我不孝,我毫无惧色坚执己言,元严见父欲对我嗔怒遂携内侍请父出,父虽愤懑却只得无奈而去。经此一驳,我方知此世之固易,然我自身却可改易。 冬日帝缢,宫中上下乱如麻沸,值此乱局元严携我遁逃,我二人有备而行终至南山,山中清幽林茂木秀遂购宅置屋,又垦荒为田以保温饱。居山中,我狩猎于林,她则为人代写书信以换所需之物。她初见我狩猎归来奇之问出:“妳不是不会此技吗?”我答道:“中宫皇后自然不会,可我徒单惠不可能不会。”二人相视一笑,心有所依。 初雪飘然而至,是夜,月皎风清寒星点点。元严外出未归我独守屋中,忽闻屋外有声启门视之,乃是她捧着一坛昙花归家,昙花皎白如雪花瓣雪丝交叠,我心甚喜捧入屋内置于案上。未几雪愈大,纷纷扬扬如鹅毛之落。俄而雪覆昙花,晶莹雪片轻轻附于昙花瓣上,银纱透裹似书中鲛人泣泪所凝之珠,昙花之蕊微黄而暖,于雪之映衬下更显明媚。花瓣轻将落雪微微融却,化作水滴顺瓣而下,宛如玉珠之坠。 第83章 昙花一现情却长久,此后,便是二人于南山终老。 第46章 楚女 楚素: 岁在新春,佳节方至,本当是阖府亲眷相携出游,共赏那市井繁闹郊野逸趣之时,奈何吾身染疴恙不得随众亲同享那游冶之乐,唯能卧榻听那欢声笑语渐去渐遥,心下自是怅惘难舒。 家中诸亲眷皆着锦裳华服,笑靥如花结伴而出欲往那繁华盛处山川佳处,纵情嬉游尽享新春嘉会之欢,独吾孑然留于室内卧于衾枕之间觉这四壁萧然,清冷孤寂之意更甚,好生无趣也。 未几,却见表姐楚玥竟也未随众人而去吾心下甚奇,想那玥姐姐素性活泼,每有游乐之事必踊跃在前今日缘何独留于此?正思忖间,玥姐姐已至吾榻前面露忧色,轻言问询:“素素,贵体可安?观妳恹恹之态,真真是叫人心忧不已…”吾强支病体,勉力一笑应道:“劳烦玥姐姐挂怀,不过偶感风寒,些许不适罢了,料想不日便可痊愈。” 玥姐姐微微颔首,目光于屋内流转似在寻思能使吾开怀之法,俄而,其双眸绽亮而言:“素素,既不得外出游玩,今夜妳我便在这院中赏星可好?那满天繁星,璀璨如珠玉,可不输于外面的热闹景致呢。”吾闻之顿觉欣喜,忙不迭应道:“善哉善哉,许久未得好好赏星了。” 是夜,月华为这天地间披了一层银纱,玥姐姐便携来一幅敦煌星图与吾同坐于庭中石凳之上,她抬首望夜空,指向东方天际启言:“素素,且先看那东方七宿。”言罢,目光落于星图之上缓声道:“此东方七宿者,角、亢、氐、房、心、尾、箕也,合而谓之苍龙。”吾随其指处望向夜空,只见那东方天际繁星点点或明或暗,然欲辨其具体星宿实非易事,她见状乃悉心指认,曰:“瞧那最前端似龙角之两颗亮星,便是角宿,其色青白,璀璨夺目,恰似苍龙首角,昂扬于东方之天。”吾依言细察果见二星熠熠生辉,仿若真有苍龙之首角挺立于前心下不禁称奇。 她又指曰:“继角宿之后,稍暗些的一串三星值是为亢宿,其形如龙之咽喉,虽不如角宿明亮,然亦在苍龙身中占重要之位。”吾凝眸而视努力分辨出那三星,想象着其为苍龙咽喉之状不禁对这星宿之说愈发好奇。“再看那氐宿,四星相连,宛如龙之胸肋,为苍龙身躯之重要部分。”玥姐姐娓娓道来,手指在星图上相应位置划过,以便吾能更好识认。吾顺着她所指于夜空中找寻,渐渐也能辨出氐宿之形似觉那苍龙身躯在眼前逐渐清晰起来。“房宿四星,明亮且呈四边形排列,仿若龙之腹房是为苍龙休憩之所也。”她言罢目透着对熟知与喜爱,吾望着夜空,想象着那四边房宿如同龙的温暖腹房,心中涌起一股奇妙之感。“心宿三星,中星最亮,其色红赤,恰似龙之心也。古有云‘七月流火’,所言之火,便是心宿二,其于夏夜尤为醒目。” 她解说之时,吾已将目光锁定在那三颗星上,见其中间一颗红星如燃烧之火,确有龙心之态,暗暗赞叹古人观星精准。“尾宿九星,蜿蜒如龙之尾,其形狭长,摆动于东方天空,甚是灵动。”她边说边以手比划出尾宿之长形,吾依样在夜空找寻,果见那一串九星如龙之尾般拖曳于天际,仿佛苍龙正欲摆尾遨游煞是壮观。“最后是箕宿,四星形似簸箕为苍龙之尾端,好似龙尾扫过扬起一片星尘。”她言毕,吾已能将东方七宿大体认清。她又指向南方天际曰:“再观南方七宿…”罢,目光重回星图续言道:“此南方七宿者,井、鬼、柳、星、张、翼、轸也,合而谓之朱雀。”吾依言将目光移向南边天空只听玥姐姐道:“井宿八星,其形如井,分布有序,于南方天空甚是醒目。” 吾寻寻觅觅,终在夜空中找到八星井形心想这取名果然贴切。“鬼宿四星,中有积气,看似朦胧不清然亦是朱雀一部。柳宿八星其形细长,如垂柳之枝故而得名,为朱雀之喙也。”她以手比划出柳宿细长之形,吾看着夜空觉得八星确有柳枝之态仿佛朱雀正以其喙梳理羽毛。“星宿七星明亮璀璨,呈分散状是为朱雀之颈也。张宿六星其形如弓,可视为朱雀之翼的一部分为朱雀展翼翱翔助力也。”她边说边做展翼之状,吾看着六星如弓的形状,仿佛看到朱雀正欲振翅高飞。“翼宿二十二星,星数众多密密麻麻,恰似朱雀之羽翼使其能翱翔于九天之上,最后为轸宿四星,其形如车轸是为朱雀之车尾,为朱雀飞行稳定助力。”她解说完毕,吾已能将南方七宿大体认清心中欢喜不已。 她指向西方天际曰:“西方七宿…”目光再次落在星图上道:“此西方七宿者,奎、娄、胃、昴、毕、觜、参也,合为白虎。”吾望向西方天空,听她讲:“奎宿十六星其形复杂,如人之胯部是为白虎之胯也。娄宿三星较为明亮,形似娄器是为白虎之胃也。”她以手比划出娄器之形,吾看着三星想象着它们作为白虎之胃的样子,便觉新奇有趣。 “胃宿三星排列成三角,是为白虎之腹为白虎储存力能之所也。昴宿七星其中有昴星团俗称七星团,繁星密集璀璨如宝石,是为白虎之目也。毕宿八星其形毕网,是为白虎之口,仿佛要将猎物捕获。觜宿三星位于前端,形似鸟嘴,是为白虎之喙也。参宿七星,中间三星排成一线是为白虎之腰,其旁四星如四肢共同构成白虎之身。”她解说完毕,吾已能将西方七宿大体认清,望着西方天空仿佛真有一只白虎蹲踞,威风凛凛。 最后指向北方天际她解曰:“此乃北方七宿也…”目光落在星图上道:“北方七宿者,斗、牛、吕、虚、危、室、壁也,合为玄武。”吾望向北方天空,听她讲:“斗宿六星其形如斗故而得名,是为玄武之头也。牛宿六星其形略弯,似牛角之状是为玄武之角,吕宿四星排列菱形,是为玄武之腹也虚宿二星较为暗淡,是为玄武之足,危宿三星其形狭长,是为玄武之尾也。室宿二星其形如室,是为玄武之壳也。壁宿二星其形如壁,是为玄武之背也。”她解说完毕,吾已能将北方七宿大体认清,望着天空仿佛真有一只玄武盘踞心中满是新奇。 待吾将二十八星宿大体认全心中感慨万千,不禁问道:“玥姐姐,这二十八星宿如此规整地排列于天空,与人又有何关系呢?”玥姐姐闻言微微颔首,神色凝重缓声道:“这二十八星宿与吾等关系匪浅,人以农为本,农事兴废多赖天象观测,二十八星宿,便为天女所赐时流指针季节标识也。”她起身踱步于庭院之中,续言道:“比如东方苍龙七宿,每逢春日,其渐次升起于东方天际,此乃万物复苏之象,告知吾等春之将至该当备耕播种矣。待至仲夏,苍龙七宿高悬于南方天空,此时正值农作物生长繁茂之时亦是天气炎热之季,到了秋日,苍龙七宿西行隐没于西方天空,象征着万物收敛,农事亦当有所收敛准备秋收,冬日时,苍龙七宿沉于北方天空之下,大地冰封农事停歇,吾等亦当休养生息也。”吾听得入神不禁点头称是,玥姐姐又道:“南方朱雀七宿于夏日最为醒目,朱雀主火象征着炎热也预示着夏季来临,朱雀七宿渐次西沉秋季便已来临,天气也随之转凉。西方白虎七宿于秋时最为显象,其出现象征着肃杀之气弥漫,正是秋收之后万物收敛之季。北方玄武七宿于冬时最为明显。玄武之象如龟蛇合体,龟壳坚固寓意着守护安宁。在冬季,吾等依靠此做好保暖储存等事宜,以待来年春之复苏。” 玥姐姐走回石桌旁坐下,看着吾轻声道:“二十八星宿不仅是天象呈现更是上天与吾等的沟通方式,吾等通过观测它们变化知晓季节更替农事安排乃至人生起伏。”吾忽发一问:“玥姐姐,此等星宿之位亘古不变,人终其一生恐亦无法改星星指向,岂不是深感自身之渺小无力?”言罢不禁轻轻叹息,感怀于人生微渺与天象恒常。玥姐姐却莞尔一笑颔首道:“素素所言诚有其理,然星星指向虽不可易,可吾等却能凭对星星认知以变自身。”说罢她便为吾讲解起与天文相关算学之道来,她以算筹布于案上曰:“设有甲、乙二者,甲之数与乙之数并为一十,且甲之数三倍减乙之数则得六,求甲、乙之数各几何?”言罢,玥姐姐以算筹巧为摆弄,且作且解曰:“可设甲为某一,乙为某二。依题意则可立二方程焉。其一曰:某一与某二加之,其和为一十;其二曰:某一之三倍减某二,其差为六。”继而演之,将二方程相加其式为:某一与某二加之,复加以某一之三倍减某二,其和等于一十与六加之,遂得某一之四倍等于一十六,解之得某一为四。复取某一之值代入前方程某一与某二加之等于一十,即得某二为六。玥姐姐又言:“此方程术之妙也,以符代未知之数,依条件立方程,而后求解,可解诸多疑难数问也。且其于天文之用,甚广矣。如测星辰之距,观日月食之时。以星象言之,欲知二星之距,往往须据多处观测之数据,而立方程以算之。盖因观测之地不同,所测角度、时刻各异,唯以方程术统合诸般数据,方能精准得星距之数也。” 第84章 吾闻之若有所悟颔首称是,玥姐姐又取一卷轴展之,其上绘有诸般圆形之图乃言圆法。“圆者,天地间常见之形也,于天文之中亦多有涉也。且看此圆,其周径关系古已有究,今之算学于圆之研究益精矣。”她指图而言“先说彼圆之周长与直径之比名曰圆周率,其圜率值约为三点一四一五九二六……,此值精确求之颇费功夫,古之贤哲,以割圆之法累次分割圆以求其近似之值,已算得极精确之数也。”吾闻圆周率之名然未深知其求法,乃问:“玥姐姐何为割圆之法?”玥姐姐以笔于纸上画圆边画边解曰:“割圆法者,乃于圆内作内接正多边形,边数愈多,则此正多边形愈近于圆也。先作内接正六边形,其边长易知,可算出其周长,此周长与圆之周长相近而略小。继而倍增其边数,作内接正十二边形,再算其周长,如此递推,边数愈多,所算得之周长愈近于圆之真实周长,以所得周长除以直径,即得圆周率之近似值也。”吾观其图,想象割圆情景不禁叹古人智慧。玥姐姐又言:“圆法非唯圆周率一端也,于圆面积求算亦有妙法。”说罢,又于纸上画圆,且分割为下若干小扇形“可将圆分割为若干小扇形,若把此等小扇形拼接,近似可成一长方形。其长约为圆周长之半,即‘圜率’乘半径,其宽为圆之半径,依长方形面积之算法,圆之面积遂为‘圜率’乘半径之平方也。”言及此处,玥姐姐目光灼灼,续言:“而此圆法与方程术亦有关联焉。” 见吾大惊,她以笔蘸墨于纸上画一圆,且于圆上标注若干点又立数线“且看此圆,若吾欲知圆上某点之坐标,或欲究圆与形相交之情形,便需用方程术也。”说罢以方程术之例解之。“设圆之方程为(以某数减甲值)之平方与(以另一数减乙值)之平方加之,其和等于半径之平方。此中(甲值、乙值)为圆心坐标,半径为圆之半径。若有一直线其式为另一数等于某数乘斜率加常值与圆相交,吾欲知其交点则可将直线之方程代入圆之方程,得一关于某数之方程,解此方程可得交点之某数坐标,再代入直线方程可得另一数坐标也。”玥姐姐边解边以算筹演示,其步骤清晰条理分明,吾虽初闻此等算学于圆形应用然亦能勉力跟从其思路。“又如,欲究二圆相交之情形,亦需立方程以解之。设二圆之方程,其一为(以某数减甲值一)之平方与(以另一数减乙值一)之平方加之,其和等于半径一之平方;其二为(以某数减甲值二)之平方与(以另一数减乙值二)之平方加之,其和等于半径二之平方。欲知其交点,可联立此二方程,通过消元等法求解,可得交点坐标。”吾闻之恍然大悟,始知天文与算学联系紧密,方程术与圆法相互为用,于天文观测研究之中,实不可或缺也,玥姐姐又言及天文之诸多现象,如行星轨道多近于椭圆之形,而椭圆研究亦需用算学之方程术等法:“行星之轨道,虽非正圆,然其规律可循。以椭圆之方程(以某数之平方除以甲参数之平方与以另一数之平方除以乙参数之平方加之,其和等于一),此中甲参数、乙参数为椭圆参数,可描述其轨道大致情形,观测行星之时据多处数据,以方程术解算,可推知其位置速度等诸多要素…”吾听得入神,玥姐姐便接着言道:“虽吾等在这天地间只一粟,然正因渺小,吾等才更应将这相对自我活得灿烂。如星宿虽各有其位然皆绽着自身光芒,吾等亦可凭借自身德行才学在这世间留下属于自身印记,即便微小亦是珍贵无比。” 言罢,吾与玥姐姐继续赏星,辨认着一个个星宿,时而为新识星宿而欢呼雀跃时而又为星上深邃而心生敬畏,不知不觉间困意袭来,吾与玥姐姐竟就这般靠着石凳沉沉睡去。是夜,吾于梦中仿佛化作一缕轻烟与玥姐姐一同遨游星宿之间,四周繁星环绕璀璨夺目,吾伸手欲触却觉星宿似远似近如梦如幻,吾与玥姐姐携手穿梭于星宿之间,时而驻足观赏奇异星宿,时而又追逐着流星轨迹好不快活,真真是一场如梦似幻之游,叫人沉醉其中,不愿醒来。待得醒来晨曦已照于庭院,吾与玥姐姐相视一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对昨夜赏星之美好回忆,玥姐姐对吾曰:“来年新春,若妳我皆有闲时,定要再一同赏星,可好?”吾忙点头应道:“一言为定!来年妳我一同赏星!” 情谊笃厚嬉游无间,皆以为总角之乐时,未料及长,人生之途分岔,竟睽违二十载之久。 昔者,吾家北上徙迁继而吾成婚育女,困于夫家诸般规矩礼仪行事皆兢兢然,心常忧惧不得自在,而姐则南下,志于寻星象奥秘继以研学算文之事,心无旁骛笃力钻研,终成赫赫之名为众推之天算学家。吾闻姐之名盛,而己于家室间劳心劳力,心中暗生诸般滋味难以言述。及闻姐父过世,吾整备仪礼往姐处拜谒,初至其门,吾尚思,往昔与姐相较,今吾于家室之事搓磨,姐于学界扬名,或可见其得意之色。 然待见姐,只见其发间已见霜华形容憔悴不堪,全无往昔之神采奕奕,吾心顿然揪紧,原本些许暗自计较之念登时消散唯余关切疼惜之情。姐见吾来初时怔愣,继而眼中泪花隐现却强抑未落,待其料理完诸般丧父后事便独坐一隅,口中喃喃唯闻“错了,错了……”之语不断,吾见其状心忧如焚,遂上前拥姐入怀,轻拍其背以作安慰,未几夫家遣人来唤吾归,往日,吾于夫家之命未敢有违,然此次不知何来勇气竟对来者正色言:“吾欲归时自会归去,今吾不欲归,腿长于吾身,孰能强令吾归?”言罢吾心亦有忐忑,然见玥姐姐如此消沉之态实不忍舍之而去也。 遂留于玥姐姐处相伴左右,思及玥姐姐久陷忧思,吾忽念及吾幼女苏诗性聪慧好问学对算学亦略有兴致,遂决意使苏诗常往姐处,依算学疑难向姐请教。 玥姐姐见之,揽苏诗于侧坐取册详览焉,昂首而言曰:“诗儿既欲知开方之术当为妳细述,且先明开方之意,譬如有一方田,其积已知,今欲求其边长,此即开方所求者也。”诗儿闻此颔首应道:“如此,似略有悟,然其算法奈何?”玥姐姐乃取笔濡墨,于案上之纸书一数字,六十四,指之而言:“今以六十四为例,欲求其平方根。吾等可先思之,何数自乘得六十四耶?”诗儿蹙额思之,摇头言:“吾尚不能遽得。”玥姐姐笑曰:“无?且听吾言,吾等可先自较小之数试起,二乘二为四,三乘三为九,四乘四为十六,五乘五为二十五,六乘六为三十六,七乘七为四十九,八乘八恰为六十四也,故六十四之平方根乃八是也。”诗儿恍然喜而笑曰:“原来如此似不甚难,然若数字更大,岂非要一一试算?”玥姐姐赞曰:“诗儿所思甚是故而有别法,先为妳说一种名曰‘估算法’。”言罢,又书一数如“二百二十五”。玥姐姐指之而言:“观此数,吾等可先思与其相近且易算平方根之数。如一百之平方根为十,四百之平方根为二十。二百二十五介于一百与四百之间,且更趋近于二百,故其平方根当在十与二十之间,且应更靠近十五。吾等可先试算十五乘十五,果得二百二十五,此数之平方根遂得也。”诗儿凝眸谛听,时而颔首时而思之,又问:“若数字非如此规整,又当如何?” 玥姐姐颔首,复书一数如“一百八十九”。“此数便非如前二者规整然亦有法,吾等仍可先依前法大致估之,一百之平方根为十,二百二十五之平方根为十五,一百八十九介于其间,吾等可先试算十二乘十二为一百四十四,十三乘十三为一百六十九,十四乘十四为一百九十六。可见一百八十九之平方根当在十三与十四之间。”说至此,她又濡墨书算筹之式以助诗儿明了,“此时,吾等可设其平方根为十三又若干分之几,设其为十三加某分之一(某为一整数),则可列等式(十三加一除以某)之平方等于一百八十九。展开此式,可得一百六十九 加二十六除以某加一除以某之平方等于一百八十九。因某较大时,一除以某之平方极小可略去,遂可得近似等式一百六十九 加二十六除以某约等于一百八十九,由此可算出某之值,进而得更精确之平方根也。”诗儿观之虽面露难色,然目光坚毅仍专心致志聆听思之。 玥姐姐见之温言励之:“诗儿莫忧,初习此术觉难乃常事,多练自会通晓。”时已过午日影渐移,吾命人备膳,众人暂歇学算之事,然诗儿于席间犹念念有词思忖开方之术,饭毕,诗儿又拉玥姐姐至案前,请其续讲。玥姐姐遂又道:“尚有一法,名曰竖式开方,此乃较为规整之算法,适用于多位数字之开方。”言罢,书一较大数,如“五千六百二十五”她边书边解:“先自右向左,每两位为一节,此数可分为‘五十六’与‘二十五’两节。先观最左一节‘五十六’,思何数平方最接近且不大于‘五十六’,七乘七为四十九,八乘八为六十四,故取七,书于上方作商,且于‘五十六’下书四十九,相减得七。”诗儿依言观之颔首示意明白,玥姐姐续道:“然后将下一节‘二十五’移下,成‘七百二十五’,此时,于已得之商七后添一数位(设为某),则新数为‘七十 加某’,以‘七十 加某’乘某,所得之数要最接近且不大于‘七百二十五’。吾等试算,若某为五,(七十 加五)乘以五 等于三百七十五,若某为六,(七十 加六)乘以六等于四百五十六,若某为七,(七十 加七)乘以七等于五百三十九,若某为八,(七十 加八)乘以八等于六百二十四,若某为九,(七十 加九)乘以九 等于七百零一。可见某取七时最接近,遂书七于商后,且于‘七百二十五’下书‘五百三十九’,相减得一百八十六。”诗儿双目紧盯着算筹与数字,玥姐姐又道:“若仍有余数,可继续依此法添数位算之,直至满足所需精数。”此后,诗儿常往她处请教算学疑难,玥姐姐亦悉心教授,不仅开方术益精,更及余她算学。 第85章 一日,玥姐姐忽携吾与诗儿至其先父书房,言及先父所遗文稿之中,于回归年长度朔望月长度之测算有不准之处其言:“此二者于历法至为关键,若有差讹,必致历法与实际天象不符。”吾闻之心下骇然,其父之学向为吾等所崇仰岂有舛误?然见她神色凝重知遂胆言应曰:“姐姐既有所疑,当可详察以证之。”玥姐姐遂决意亲测回归年长度,首以圭表测日高之法行之。取昔日所制圭表置于庭中平旷之地,其表精铜铸之,刻度细密毫厘可辨。 自春徂夏,每至日中,必正襟危坐于圭表之侧凝神以测太阳高角,当其时也骄阳赫赫,她目光却胶着于圭表之上光影移变,每见光影移至新刻度,即疾书于册记度数与时刻,自夏至而后,无论溽暑蒸人抑或寒冬凛冽,她每日必赴圭表之约,如此多时,又将所记之数细细铭来记下,初得回归年长度之近似值,较先父所推之数已见差异。 每至子夜,她便登于高台仰首瞻望星空,月相渐盈,由钩半圆,再至满月高悬洒下清辉遍地,她每夜皆出,观月相之变记录详实,至满月之夜出立于月下仰首凝视良久似与明月相语,而后疾步回屋,于册上详记此夜之盛景。数据居齐算筹齐整,玥姐姐先翻出累年所积观测之册,其间详记日影长短月相盈缺诸事数据繁多,然皆条理清晰此皆平日悉心观测之功,观其择取往昔数载春秋分冬夏至等要节之日影数据一一列于纸之上,以所择之已知节点数据为基,其法者仿若于数据之隙间,寻一灵动之线将离散之点串起,先定数形,或为多式或函态,皆依数据之性斟酌而定,继而,将已知节点之值代入函数细推中间未知节点之值,算筹于其手挪移有术审而为之。 既得初果玥姐姐即以小二乘法可令推求更精当,遂将方才所得之果与更多平日所积杂沓之观测数据相合,数据虽丰,然其中难免杂有观测误差等诸般疵瑕,而小二乘法恰可于此纷繁数据中寻得一最优拟合曲线,使所拟之论实际观测最为契合也。 她于纸上列出平方函数,求此函数之小值,盖极小值处,即意谓所拟曲线与观测数据之拟合最佳,遂据小二乘法之义设下含诸多未知系数之方程术,系数确定依观测数据及所拟函形而定,于求解此等复杂之方程术时,她或逐步化简方程或用矩阵运算之术求解。于回归年长短之推求,她以时间为变量天体位置为函值立起关系,先求此解导,导者犹如函变之速率表,可察天体位置随时间推移之变化快慢,继而又以积法将零散之观测数据整合归一。 于朔望月长短之推求亦复如是,将月相变化视作函演,以时间为轴月相状态为值,剖析变化之理求解参数,以使朔望月长短之推求更为准确可靠。 如此,经多番繁密而精到之演算,影长短之数据相盈缺之观测皆化作纸上一行行数字一个个符号,在玥姐姐之精心推导下渐渐呈现出回归年与朔望月长短之端倪,其于回归年长短之推求,历经无数次尝试与修正,终将诸般方法融合贯通,观最后所得之结果约为三百六十五点二四日,而于朔望月长短之推求亦复如是,最终得出那朔望月长短约为二十九点五三日之结果。 吾与诗儿于旁协助,或持烛照明或递算筹等物,亦依姐姐所言留意观测之法学习计算之术,经十八月之努力,姐姐终得修正不准处,其算出新数较之前更为精准与实际天象契合更高。吾见姐姐神色欣然,遂决意托可靠之人将她所撰文稿印制成书以传其学,后书成,姐姐于书中特书数语感激吾之相助。吾览此方恍然悟得,女人与女人之间从不为忮忌争竞之态,反是共生共荣同死挨衰之状。男子对姐姐之书有所议论言辞间颇有女子不为微词,吾闻之心内愤懑便欲上前与之理论争辩,姐姐只淡然言:“吾但求问心无愧此便足矣,何顾他人闲言碎语?”吾闻姐言,虽心有不甘,然亦知她之豁达超脱,遂罢。 又念及若存微小误差,恐日后时间既久会致使历法与实际天象之偏差渐增致后人受其误导,吾心忧此事对姐姐言之,姐姐却宽慰吾道:“世间诸事,本无绝对对错,唯在情不情愿,他等后者若情愿与天相离,自为孽以至于亡绝之境也,吾亦莫可奈何。” 吾决意归返那日,姐姐亲前来送吾,临别之际她执吾手,目光诚挚言:“素素,婚姻之事于吾等相伴岁月而言仿若千斤坟墓,然吾等之心却可随时挣脱其缚随地还魂再生。”吾闻此言心有所感遂了然一笑与她作别,无挂无碍,翩然而去。 此后十载以来,往还频数情谊笃厚,每相晤谈,皆倾心吐意无所隐匿,其间所论多涉天文之妙,吾二人畅所欲言,由是于天文之学吾亦略通一二焉,皆姐启蒙之功也。 诗儿于算学一道亦因此造诣颇深,城中之人皆誉之为“金算盘”,此亦吾家之幸也。姐姐每至常携珍物以贻吾,其珍物或为精巧之饰或为罕见书册,皆足见她之用心。 而其末次登门,所携之物尤为特别,乃她亲手所制星图。彼时,她展星图于几案之上。吾近前视之,但见星辰罗列璀璨夺目,其轨迹分明精妙绝伦,真乃心血之所凝,吾观之不禁赞叹不已,而却姐姐言此行离去便不复返矣,吾闻此语心内兼闻彼时天关客星之事,知姐姐志在穷究天象,虽心有不舍,然亦遂忍挽留之思唯黯然相送。 是夜,月挂中天,庭中石几于月色下泛着清冷之光,吾悄然出一坛陈酿,此酒乃吾于归后闲时所酿藏之久矣,姐姐见此酒面露讶色,吾乃言:“从前不会,出嫁以后学的…”遂与姐姐对坐于庭中石几之畔共饮此酒。酒过数巡月色愈明,而吾与姐姐之心绪亦随之起伏,姐姐忽起行至吾侧,俯身拥吾轻言问曰:“素素,累吗?”其声轻柔,然于吾耳中却如重锤击心,吾彼时喉间如有物哽,半晌竟不能语,唯觉面上湿热之物滑落,竟不知是酒是泪也。 姐姐轻抚吾背柔声道:“不怕不怕,我们家素素已经做的很好了…都是他们的错…”吾闻此语心中悲戚难抑,知吾此生劳去苦多唯愿她将吾份也活明生媚,便问:“三十年了,妳一直都是情愿的吗?”姐姐闻吾问先是一怔,旋即展颜而笑,其容色在月色下生出几分凄清来,然答语清晰:“一开始是不情愿的,出生时人皆言吾乃克死吾娘之灾星,吾心有不甘遂投身天文之学欲证吾非灾星,而后跟随之学人,其所言所行渐悖吾心,吾更不情愿,却又不愿信己所从学人乃谬误之人,吾心彷徨不知何去何从,直至妳来了我算了,自那日起,便皆是情愿的了…”姐姐言罢又续言诸多往昔之事,或为其初涉天文之艰难或为其途中所遇之趣事,然吾彼时心绪纷乱,唯记其大概,至于其后所言何语今已模糊难忆,孰料此夜一别,竟成永诀。 姐姐讯信传回,吾闻之顿觉五内俱焚昏厥于地,醒后泪湿衾枕犹盼其归。 逾五载,姐姐记星暴一事,众皆未以为意,不意其后竟因之推得蟹状星云,由是姐名传于世,因此入彼男子所纂之史,于姐一生心血得显实为祸事,姐姐泉下有灵不甘仅为他人笔下缀饰,故常入吾梦,于吾也算些许安慰。 十载以来,梦渐希眠亦寡,身心俱疲若失生趣,一夕,辗转难寐忽觉室中光影殊异,举目视之竟见姐姐立榻前,姐姐形容一如往昔,衣袂飘飏神色晏然,手中执一图卷。吾心大骇继而狂喜,遽起欲趋姐口中呼:“姐姐?诚为妳吗?我好想妳!”姐姐微笑颔之曰:“素素勿惊,吾今特来,欲携妳往观星云妙景…”吾聆此语亟应曰:“我愿!”言讫,姐姐牵起吾手,吾但觉身轻若羽似随风举,飘飘然竟离所居直上云霄而去。 第47章 石阳 曾执: 时维道光年间,海氛不靖,盗匪横行。 我与诸女不幸为匪所掳置于舟中,其间有一女名曰石阳,亦为同掳之人。然她神色镇定毫无惧色,我等皆惊。舟行于海波涛汹涌,我等心忧如焚惶惶不可终日,而石阳独踞一隅若有所思。 我等女子聚于一处,涕泪交零悲声四起,有女泣曰:“命休矣,不知此舟将往何处,恐再无归期。”众皆附和,哭声愈烈。石阳闻之起身徐步而来,正色答曰:“此船行速缓风向逆,此帆受风不足船行无力必是风势不利,舱中之货堆积如山,重负之下船行岂能速乎?海流无常此路蜿蜒,没个一月半月不可能靠岸的。”众女闻其言哭声稍止,皆望之,石阳补曰:“我等虽遭此厄然不可自弃,饮食乃生存之本,若不进食,尚未及靠岸已先自毙。”一女哽咽道:“我等身若浮萍前途未卜,如何能食?”石阳厉声道:“正因前途未卜,更当保重。若是身垮,纵有生机亦难把握,且我等女子,当知自身乃最大倚仗。若己身不保,何谈她事?”我等闻言心中稍有触动,石阳继而言曰:“想妳等在家之时,亦曾历经风雨,何惧今日之困?匪虽恶然未必无脱身之机,只要心坚志强定能寻得生机。”有女欲绝食求死,石阳劝之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今尚未至绝境何必轻取生死?外头海阔天空,今虽陷困境,然天地之大岂无容身之所?”众女皆默心中有所思,石阳又曰:“只有活着才有转圜的机会。”言罢,饭食送至,石阳率先取食而食之,动作从容毫无拖沓,我等见之,亦渐缓心情随之进食。 第86章 入夜,海涌风疾,月隐云后,船行茫海。 船忽遇樵,左右摇晃众皆惊惶。石阳趁乱以锐石割破己身捆绳又为众女解绳,让我们在船上待好勿要乱动,她能让我们活下去。遂孤身至船上,声如洪钟说道:“左舷避之,右进三尺!”船者闻其声皆疑之,一悍卒怒目而斥:“妳不过掳来女子,安敢妄言导船?”她面无惧色冷言道:“风向所向,左舷风急浪高,若不避之船必倾翻,右舷水流稍缓进三尺可保无虞,我只是不想和你们死在一起,信不信由你们。”彼时,船上工具失灵,当家的又醉酒卧榻,无人能定方略,船者皆面面相觑犹豫不决。石阳大声疾呼:“再迟则船毁人亡!”只见她身形矫健,快步奔至舵前欲亲自操舵,那悍卒见状伸手阻拦,怒喝道:“休得放肆!”石阳侧身一闪,避开其手厉声道:“生死关头,你等还在此纠缠,当真愚不可及!”说罢,不再理会那悍卒,双手紧紧握住舵柄奋力转动。 此时,船身摇晃愈发剧烈,众人站立不稳东倒西歪,石阳高声呼喝:“左舷之人,拉紧帆索,降半帆!”声音嘶哑却中气十足,左舷船人比起疑虑更怕葬身便依言而行。石阳又转头看向右舷喊道:“右舷众人,全力划桨,助船进三尺!”众人闻言纷纷行动起来。她一边操舵一边观察海面情况,口中不停喊道:“左舷收帆,右舷加力!”此时,浪涛如山崩地裂般袭来,船身剧烈摇晃,她身形稳若泰山双脚如钉,奋力操控舵柄声嘶力竭:“拉紧帆索,莫让帆落!”水花四溅如雨倾盆,众人浑身湿透却浑然不觉。她双目圆睁直视前方怒喊:“众人心齐,何惧风浪!”一浪高过一浪船几近倾覆,她咬牙切齿,拼尽全身之力扭转舵柄长啸:“上苍欲灭我等,我偏要带着妳们逆天而行!”一浪如巨兽扑来,遮天蔽日,她目眦欲裂猛推舵柄大呼:“冲过去!”船身随浪而起跃过浪峰,众人皆惊声尖叫。 如此往复,她声已沙哑力几耗尽,风稍缓她无暇喘息,急令:“速整帆向,乘势前行!”众人忙而不乱从令如流,未及众人松一口气,海面上又起变故。浓重迷雾骤起,弥漫开来将船笼于其中,四周顿时白茫伸手不见五指,众人再次陷入恐慌。她喊道:“保持安静听风辨向!”屏息凝神唯有风声与海浪声在耳边呼啸。石阳侧耳去听忽大声道:“左舷风缓,右舷风急,缓缓左行!”众人依言而行,船在迷雾中缓缓移动。她高声呼道:“速速停船!”众人急忙行动,船在漩涡边缘堪堪停住。她望着漩涡心有余悸片刻后道:“绕开漩涡,向右缓行。”船在迷雾中艰难摸行,忽然一阵海鸟的叫声传来,石阳精神一振道:“有鸟声,必近陆地,随声而行!”引领船只循声而行,渐见陆上轮廓,众人欢呼石阳亦面露喜色。终至岸边船靠岸时,众人皆瘫倒,我亦双腿发软几欲倒地,石阳虽疲惫不堪仍勉力站立。上岸后,众人皆伏地拜谢石阳,石阳曰:“此乃众人齐心之力,非我一人之功。” 未及喘息,石阳忽为复醒郑一独请见,我等心忧不知其吉凶。良久,石阳归来,手持钱财,分予我等,言可离去矣。 我急趋前欲拉她同走泣曰:“姐妹同患难,当共归乡,莫留此险地。”石阳止我缓声道:“我以救人之功换众姐妹平安归陆,此钱乃红旗帮当家的给我的聘礼,我已决意留于此船成就我之天地,望众姐妹离去后亦能觅得己之天地。”我闻其言惊愕不已,石阳又曰:“我自小长在船上,深知此间虽险然亦有机遇,我相信凭己之力定可大展宏图。”我劝之曰:“此乃匪帮之地,非良善之所,姐妹何苦留此?”石阳笑曰:“匪帮亦有人性,只要能为己所用便为好具。”众姐妹闻其言皆感她志坚,虽心有不舍然知其意不可违,石阳又一一叮嘱:“独寻之路多加小心,来日遇事可来信,我能助定助。”我等唯含泪应诺。 次日,石阳立于岸畔目送我等远去,身影渐微渺,而她坚毅之态深印我心。 此后归乡,娘爹竟报我已死,闻此讯方知石阳早知女子乡源仅靠己撑之理。 遂独身下南洋欲谋生计,思及往昔所习绣艺或可为生之道。乃集绣材精心绣制诸般绣品,我之绣品,花鸟鱼虫栩栩如生,山水人物形神兼备,晨起而作日落不息,针针线线皆注心血。初,市人不识,门可罗雀。持绣品于市,耐心示之详述其妙,渐有人驻足观之,赞其精巧购之而归,后名声渐起,求绣品者日众,我亦未敢懈怠精益求精。 岁月悠渡,以绣为生,盘起发髻自立于世,其间,亦结识数友,皆为善良真诚之人,闲时相聚,共话家常亦觉温馨,至暮年,身犹健绣更精。回首一生,以己之力于南洋远地谋得一方己身天地,此生足矣。 终,寿终正寝,含笑而逝。 许满: 我乃郑一早掳之女,被赏于其部下悍卒,兢兢侍他未曾有半分懈怠。然悍卒暴烈,动辄打骂,我身常青红交错心亦碎如齑粉。 是日夜中,悍卒醉归,面色狰狞犹如恶鬼,未及我开言拳脚已至,我被踢到在地,疼痛钻心眼前昏黑,只觉气血翻涌,性命只在须臾之间。不知何处来之力求生之欲骤起,环顾四周,唯见绣花针在侧奋力执之。悍卒未觉我之反抗,依旧拳脚相加口中谩骂不止,我侧身躲避其拳擦肩而过,趁此间隙我以针猛刺其手臂,然悍卒不以为意,愈发狂怒竟伸手欲扼我喉,我惊恐万分拼死挣扎,手中绣花针胡乱挥舞。 悍卒用力掐住我颈,我几近窒息双目圆睁,慌乱中,我将绣花针直直朝着郑一心口扎去,这一针用尽全身之力,悍卒初始未觉有异仍死死掐住不放,少顷,其动作渐缓,目光中满是惊愕与难以置信,终缓缓松开手轰然倒地。我一时呆立当场,手足无措心乱如麻,正勿措慌乱间,忽闻龙嫂石阳之声:“如今郑一已死,我欲在帮中立势。此人于我初上船时便辱骂阻拦过我,此后更是常常挑拨离间我与郑一,此番前来本欲将他除之而后快,谁料妳竟帮我除了他,如此,我自会护妳周全。”我此时早已没了退路只能相信她。 晨晓初至曙光微现,石阳奋力将悍卒之尸拖至船之高处,昂首挺立向众人厉声道:“郑一已死,帮中如今由我石阳当家,此人昨日欲偷粮已被我刺死,在我的船上就要听我的规矩,违者便是如他一般的下场。”其声如雷震彻云霄,众人皆悚然。她面色冷峻,环视众人又道:“凡胆敢擅自专权或是违背上级命令者,立斩不赦。任何窃取平共财物或是在乡民中偷盗者,亦以死罪论处。任何人不得私自藏匿未经交验的战利品。”言至此,声调愈高威严肃穆,令人胆寒。稍顿,她复言:“其余犯规者亦会受到严惩,若有开小差或是未经许可擅自缺到者受割耳之刑,尔后于大伙面前示众;若偷掳□□妇女者定当处死,若女男私通者,男的斩首女的绑重沉海。”此时,海风呼啸,众人皆屏息静听面色凝重,或有惊恐或有敬畏,我立于一侧,心内惶然,偷眼观众人,只见个个噤若寒蝉大气畏出。船板之上,血迹隐隐海风携腥,她扫视全场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良久,她方转身离去又唤我跟上。 她问我:“依妳之见,此番我等该往何处去?”我闻其问,心下思忖片刻乃答曰:“今之势,当往香港。”石阳挑眉示意我详言。我缓声道:“郑一既没人心惶惶,帮中动荡未安可远走割旧,香港之地繁华通衢,利于商贸可谋生计亦能扩充自势力,且香港距此不远不近,行程适中,不至劳顿众人。”见石阳微微颔首我复又道:“然欲安人心仅往香港尚不足,郑一生前重用之人不可尽弃,当择一二贤能者委以重任示之以恩,使其感妳之德忠心为用,然亦须示之以威,令其知晓虽蒙恩宠,但若有二心严惩不贷,如此恩威并施,方能稳住人心使众人齐心共图大业。”石阳闻言,双目一亮抚掌大笑曰曰:“妳之言正是我心之所想,此番若能成事当记妳一功,妳识字又能制图,可愿意与我一同留下?”我闻言,心下有余忙应道:“不过从前在家学的一点皮毛而已,承蒙当家的看重,许满愿效犬马之劳。”石阳颔首曰:“此后妳我同心协力共图大业,只是此时妳最先应当养好身体快回舱上药罢…”我应诺,望着海面巨风狂浪,我知道,被捞到船上的第三年我又活了过来。 与她相识的第一年,春和景明之际,我们到了香港。 她决意在香港大屿山立主要基地,遂率众登岛勘察地形择险要之处筑寨垒设关卡,我等随之,挥锹掘土搬石运木虽辛劳却无怨,未几寨垒渐成高墙壁立可御敌于外,继而又于香港岛置营盘造船厂。 初时,地仅数亩工匠寥寥,石阳亲访能工巧匠,许以厚利邀其来助,又亲自四出采购良材不辞辛劳。夏阳火来之时,基厂建设如火如荼,工匠们汗流蒸肉昼夜不息,石阳未有半刻懈怠,临场指点方略,或察料优劣督工进度,严而不苟众人敬服,至夏末规模初显,房舍俨然仓储充盈,造船工厂内,新船渐具雏形,龙骨坚实甲板平整,她遂招募部众广纳贤才,四方人杰闻其名纷纷来投。 第87章 秋霜渐降之落红旗帮已具规模,船近二百艘众愈万余,她整肃军纪严明赏罚,令行禁止军威大振,又遣人操练水师,演战阵之法习攻伐之术,我常随她左右与她筹谋布局商议军机,她几套恩威并施赏罚分明施下,帮中众人皆愿为她效上死力。寒风凛冽之刮,红旗帮发展未止,她带人修缮船舰,备足粮草以待来年之用,又与周边诸帮修好结为同盟共抗强敌,及冬末,红旗帮已声威远播,船达五六百艘部众三四万之众,屿山基地固若金汤,香港营盘井井有条,造船工厂繁忙有序。 与她相识的第二年,岁初春风渐暖,她与郑一养子张保仔整饬部众厉兵秣马,船舰罗列旌旗蔽空威风凛凛。 商运之业,她遣精明之士筹谋方略,又与各方商贾周旋,使货物流通财源广进,江上商船往来频繁,皆赖她与红旗帮庇护通行无阻。 军势之盛令人侧目,她训水练卒严律明规,将士勇悍无畏阵法娴熟,他寇闻风丧胆不敢来扰。航运之线由我制图由她主持,调度船只规划航线,她目光长远洞察局势,使航运通畅有序,货物运输迅速效率极高。至春深之时江上繁华更甚,商船满载货物军船巡逻警运船穿梭如织,一片繁忙之景。夏炎江滔,商运愈盛帮威大振,航运之业拓展新途,连接珠江琼州两地。秋初风凉,她与我谋曰:“我欲强红帮军力火器不可或缺,此寻良械以壮军威妳可要同我一起?”我应下遂与她同往。 四处奔走探访商户,或有狡黠之商见求械心切,欲以劣货充优抬高其价,我严辞拒之拉她便走。于市廛之中遇一洋人售精品上器,我以洋文与之谈价,言辞流利辩得良价,她颇感讶异遂问曰:“怎么这个妳也会?”我闻此问,思绪顿回往昔良久乃答:“幼时母父分居,我随母亲。母亲乃行商之人为谋生计,诸般语言皆须学之,我亦随之所习杂多。母亲倾其所能欲将所有本事都教于我,然未及教我武艺便被海匪所杀而我也被掳至船上,自此历经风雨直至遇妳…”她只说了句:“我教妳。”于是此后,每日白日,除去水陆刀剑她又带练火枪火炮军阵。 她亲执火器为众人示范,身姿矫健动作娴熟讲解清晰“先装弹药务要压实,瞄准之时眼手相应。”众人围而观之专心致志。初习之时,众人或手忙脚乱或操作有误,有者装药过急致火药撒出,有者瞄准偏差射击无果,她耐心指导反复演示。日中之时阳光烈烈,众人未歇,她同众人并肩未曾稍息:“熟能生巧多加练习,方能临阵不乱。”其声洪亮鼓动人心,她穿梭于队列之间,时而纠正姿势时而提点技巧。每日夜晚,除去制图算账她又教我枪剑武艺之法。 石阳携手枪与剑至校场,我随之。其神色肃然谓我曰:“手枪之法贵在精准与迅速。”言罢,取手枪,示持枪扣扳机动作稳健。我仿其形,然手颤心惧不得要领,石阳近前扶我之手曰:“持枪需稳臂力贯之,目光锁好心无杂念。”我闻其言,尽力尝试渐有所感。继而,她又教我装填弹药之法,动作敏捷有条不紊,我初时手忙脚乱弹药几落于地,她耐心复教直至我可熟练为之。她令我射击靶标,我扣动扳机,枪声乍响却未中靶心。 石阳平声曰:“勿躁,呼吸平稳,扣机之时微加力道。”我依其言,再射数次终有所中心内大喜。练罢火枪,取剑在手,她曰:“剑者,灵动如风刚猛似雷。”遂展剑式剑舞如龙。我随之学剑,初觉剑沉臂酸招式笨拙,她一一纠正,教我移步挥剑刺击之巧,我反复练习,入冬漫寒,军武大成我艺小就。 与她相识的第三年,我们有了战友之谊。 朝廷惧帮势盛大派出水师欲剿我等,春分,红旗帮与清廷水师战于海上。清师之船,陈旧且陋枪炮不利,而帮中舰船坚固高大,装备皆为精良之器,战鼓未响阵势已分高下。及战,帮中战船如蛟龙出海气势汹汹,她立于船头指挥若定,我以火枪为她周护,帮中将士奋勇杀敌,枪炮齐鸣声震九霄,清水师船舰摇晃士卒慌乱,虽竭力抵抗然难敌帮火威猛遂落荒而逃。 立夏,外洋葡澳舰队来袭,中有美兵,其势汹汹欲挫红旗帮威。她立于船头,目光坚定望向前方,我等部众皆严阵以待士气高昂。忽闻瞭望哨高呼:“敌舰现!”众人皆望,遥见葡澳舰队浩荡而来,旌旗蔽日炮口森然,她高声喝道:“众将士,今日之战,关乎国军海士之荣辱,当奋勇杀敌扬我威风!”我等齐声应和声震云霄。战鼓擂响双方舰队渐近,葡澳舰队率先开火,炮声轰鸣,炮弹如流星坠海溅起冲天水柱,她令我等战船散开灵活规避,待敌舰靠近,一声大呼:“开火!”我等手持火枪火炮齐齐射击,一时间火光冲天硝烟弥漫,火枪之声连绵不绝,火炮之响震耳欲聋,敌舰之上血肉横飞。然葡澳舰队亦非等闲之辈,反击猛烈炮火纷飞,帮中战船时有中弹木屑迸溅,但漫进来的水正使得水军队伍得以展开奋勇作战。有伤者包扎伤口继续厮杀,有亡者同伴前赴后继绝不退缩。她亲执火枪,身先士卒弹无虚发,所向之处敌兵胆寒,将士见她英勇不由士气大振愈战愈勇,战船穿梭于敌阵之间,如蛟龙入水势不可挡。激战正酣,我见一葡澳战舰欲偷袭主船急呼:“小心!”她闻声转身回击,数枪命中敌舰要害,战舰登时火光四起浓烟滚滚缓缓下沉,舰队阵脚大乱开始溃败。她见此果断下令追击,帮中战船如饿虎扑食穷追不舍,枪炮之声不绝于耳,直至将敌舰大部歼灭俘获方止,此役,海面血水染红残骸漂浮,我等虽疲惫不堪却皆欢呼雀跃,声传千里。 继而,乘胜追击围困澳门,澳门城内外人心惶惶,我帮战船封锁海面断绝其粮草供应,她亲自督战日夜不懈,帮中将士严守防线,官军数次来援皆被击退。城外,帮中营帐连绵旌旗蔽日,将士严阵以待士气高昂。城内,士气低落粮草将尽,围困数日澳门城已危在旦夕,敌军终遣使求和,她许其投降。 芒种,我二人行于广州内河,忽闻河上喧嚣,举目望去,乃数艘英国舰船耀武扬威水手以枪迫清民下跪。决意出手,我二人暗中观察敌舰之动静,谋定而后动,英舰自以为在内河无人能敌,戒备松弛。她见机低声谓我曰:“待我先登敌舰,妳随后接应。”言罢,未及应答,她身形如燕跃入水中,悄无声息向敌舰游去。我心下焦急紧盯身影,只见她靠近敌舰攀援而上,瞬间,已入敌阵手起刀落,数名英兵尚未反应便已倒地,英兵大乱呼喝之声四起,我不再犹豫跃入水中,舰上杀声震天血光四溅,她所到之处英兵非死即伤,我亦拼死力战护其左右,激战之中,她看准时机,冲向英舰之首,欲擒其舰长,英舰长见她来势汹汹,惊恐万分拔枪欲射,她侧身躲过,反手一刀斩其手臂,英舰长惨叫倒地,我顺势开枪使其倒地,舰长被俘士气大挫,趁势猛攻纷纷败命,一卒倒于血泊之中用不太熟练的汉话断断续续道:“妳们以为还能赢多久…清廷要杀妳们…诸国水军也要杀妳们…中国人…根本就用不着我们去灭…”她闻言不再言语沉思起来,此战终以我二人成功俘获一艘英舰,斩杀数十英国士兵为结。 白露,清廷与葡萄牙英国沆瀣一气,组成联合舰队欲突袭大屿山一举消灭红旗帮,她得了消息道:“此战乃日后讨还之本…”于是一面亲率一部兵卒坐镇大屿山,以坚韧之姿纠消敌军主力,炮声轰鸣硝烟弥漫,大屿山海域瞬间化为战场。另一面她以“围魏救赵”之策遣我等主力奇袭广州城,我等将士如猛虎下山锐不可当于广州城中奋勇杀敌,直取虎门总兵。总兵尚未反应便已身首异处,广州城为之震动敌军后方大乱,联合舰队闻此噩耗不得已撤退,然她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我等主力早已埋伏于其撤退之途。待其舰队狼狈而来我等猛然杀出。一刹间海面炮声震耳火光冲天,双方战船交错喊杀声不绝于耳。激战九日,帮中仅四十人阵亡六十人受伤,皆因她指挥有方将士酬命,反观联合舰队,丢盔弃甲狼狈不堪,船只破损不堪士卒伤亡惨重,仅有几艘残舰如丧家之犬仓皇逃回广州。 小雪,葡人又与清廷水师组中葡联军,欲剿红旗帮,联军来势汹汹,直逼红旗帮总寨大屿山岛,将我等船队严密封锁八日之久。此八日,我等被困岛内人心惶惶,我于第五日凭借记忆制出葡军船位枪微之图,她于第七日算出方向与潮汐,张保仔于第八日率大船百只,火炮五百余门,部卒五千归来。她一声令下:“开火!”炮矢如雨横飞海面,火光冲天硝烟灼漫,敌军未料我等突然发作,一时惊慌失措阵脚大乱,我等战船如利剑出鞘,穿梭于敌阵之中,火炮轰鸣火枪齐射。敌舰中枢受弹起火浓烟滚滚,敌军士卒哭号之声不绝于耳,激战良久,海面已成血海,残骸漂浮尸首横陈,但红旗帮气势愈发强盛。敌军渐呈败象开始败退,我欲再追被她拦下,遂援军再无人敢攫其锋扬长而去,官洋联军唯有望洋兴叹之份。 与她相识的第四年,我们吵了一架,一句:“我知清廷无望,可既如此,我们的希望又能撑多久?”我便知晓她还是选择了那片死海而不是巨浪。此后二十载我们再没见过彼此,有人问过我:“妳们这算是故友反目吗?”我答:“不算的,不过一场恩情偿还而已。” 第88章 李阳: 我乃一农家女,家中本虽贫然亦有温馨欢乐之时,鸦片之祸忽至毁家之安宁。 初时,父为生计所迫偶闻鸦片可解劳顿之苦遂尝试之,未几,竟成瘾不可自拔,家中钱财尽耗于此渐至一贫如洗,母忧父状,苦劝无果反遭斥骂,终,父形销骨立病卧榻上未几而亡,母悲恸欲绝然,生计维艰,为谋活路亦操纺业,孰料竟亦染鸦片之瘾,身体日衰,终至油尽灯枯弃我而去。 孤苦伶仃被牙流卖,见世间诸多惨状,皆因鸦片而起,心中之恨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一日,一人牙子欲诱其妻儿抽鸦片,怒从心起拼死上前阻拦,人牙子怒目而视欲对我拳脚相加,我不惧,死抱其腿大声斥道:“鸦片乃祸国殃民之物,你怎么能使他人再陷于水火!”恰此时有人高喊一声诰命夫人来了,人牙子见状只好停了手下跪,那位夫人走上前来见我满身伤痕便问我:“妳何以如此拼死阻拦?”我泪流满面咬牙切齿道:“我的小家因鸦片而亡,亲人因鸦片均离我而去,大国基石是国人身健,可如今洋人便是想借此毁了它,此时只是拿钱财人口去换,此后便是地权国体去换……我恨不能将鸦片尽除,又岂容其再害他人!”她闻我言面露惊色,凝视良久而后道:“妳年纪尚小,有此觉悟实乃难得。”遂令人将我买回府中。 初入府中,我心怀忐忑恐有行差踏错之处。然夫人慈颜善目温言宽慰令我渐安。几日相处我便知晓夫人哪里是买我当丫鬟,若是有个女儿也不过如此相待罢了。乃每日晨起,夫人便唤我至书房手把手教吾读书认字,初时我愚笨不堪,字识不得几个常写错读错,夫人从不责我只耐心指正反复教导。 时日既久文字渐通,夫人又教我理账之术,府中账目繁多,初时眼花缭乱不知从何下手,夫人不厌其烦,从收支明细到账目核算一一为吾详解:“账者,关乎人圈生计,丝毫不可马虎。”夫人严谨令我肃然起敬。制盐之技亦为夫人所授,盐场之中热气蒸腾,夫人示我盐制取之法,选料熬煮结晶,每一道工序皆有讲究:“制盐乃民生要事,当精益求精。”夫人待我甚师比母,我亦勤奋努力不想对不起这份心意,每有所悟夫人皆面露欣慰之色。 一日,雨打桐绿,我于书房正专心写字,忽闻府外喧闹来报,言那硝烟英雄林元抚上门请见,我随夫人至正厅,夫人请林先生入座,奉茶毕,林先生便急切道:“如今英军肆虐局势危急,我等当如何抵御外侮还望夫人指点。”夫人神色凝重,起身取出一幅地图铺展于案几之上,我立在一旁亦好奇凑前观看,夫人手指图上侃侃而谈:“林先生请看,此乃珠江口之炮台分布,此处虽有防御,然历经岁月多有疏漏,而大屿山旧部虽兵甲稍逊然其地形险要,若善加利用亦可成为制敌关键。”林先生频频点头,夫人接着道:“我愿将昔日珠江口炮台与大屿山旧部借与先生,助你抗击英夷。”林先生起身深深一揖感激道:“夫人深明大义,此恩此德林某没齿难忘…”夫人正色道:“国难当头我等自当同心协力,只为保我山河护我百姓。”而后,夫人与林先生又就作战细节商讨许久,只听夫人条理清晰分析透彻,所提之策皆切中要害,林先生连连称善,对夫人智谋钦佩不已。 天色将晚林先生欲起身离去,夫人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元抚,圣上恐于抗英之事未有我你想的那般坚决…”林先生闻之,微微点头神色凝重未多言语。待林先生离去,夫人独坐椅上对我长叹道:“大乱将至,钝刀慢刮…”我立其侧,闻此言语心下惶然,不明深意,夫人见我懵懂之态缓声道:“英人之侵犹如恶狼入室,圣上犹疑抗英之志不坚,如此下去,国将不国民不聊生,此乱一起,于民而言正如钝刀割肉,痛苦剌绵…” 九月,与林先生被革职的消息一同传回的还有一封名唤许满之人寄来的信,听闻那人早年间是个刺客,前些天才死于英海军司令伯麦之手,夫人见了信愤懑叹道:“志欲图篡弑,先害诸贤良!”抬眼瞧见我正在写到李易安的“子孙南渡今几年,飘零遂与流人伍。欲将血汗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也不知她是说给谁听的:“求死不能,倒也终于同妳们有了相似之处…” 次年开春,夫人忽将盐路生意委于我,彼时,我心惶恐恐力有不逮,有负夫人所托。然夫人目光坚定温言励我曰:“我信妳之能,当尽心竭力,勿负我望。”语罢,夫人出海而去,携粮食钱财欲赈沿途之灾。夫人此举惊煞众人皆忧其安危,然夫人心怀慈悲,毅然决然乘风破浪而去。 逾年夫人归矣,见盐路生意在我操持下颇有收益,夫人甚喜,遂全权交予我手,她则一心钻研膳食之道,每日于庖厨之间亲力亲为,尝试诸般食材烹饪之法。 又一年夫人将家中钱财大部用于兴办学堂之用,夫人曰:“民智启,才有可能挽救于万一。”于此同时,夫人自身又痴迷于花草之道,庭院之中常见夫人俯身侍弄花草,或蹙眉沉思或欣然微笑,夫人对花草习性养护其法皆深有研究,常与我等分享花草之美与其中之趣。 第四年,夫人病重气若游丝,召我近前有要事相托,我趋步至榻前,见夫人面色苍白形容憔悴,心内悲痛不已。夫人颤声曰:“我去后…妳当将盐路带至香港…我逝后朝廷必欲将骨踩尸踏…妳若留此必受牵连…走得远远的才能平安…”我含泪应道:“夫人放心,阳儿必不负所托…”夫人闻我应允,似稍安心,喃喃道:“对不住……”言未毕,气息渐弱闭目而去。 此后四十载,我带着盐行在香港生根立业。一日夜中,望着街上挂起售卖的辫子与自己身上的祆裙美元,我也开始对自己说:“只要我多做一些多撑一会,天总会亮的。” 第48章 毛皇后 “苡欢,阿母只要妳开开心心的,为了这个阿母什么都做得。” “苡欢,或许是阿母从未知晓妳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可妳自己又当真知道吗?” “苡欢,阿母说过的只要妳开心,没有人可以挡妳的路。” “我就那样在天上瞧着,急得团团转,欢儿不怕,以后又有阿母了。” 我在夏家时是个常常被人无视的女郎,我那时最喜欢的便是家中藏书与园中偶来的蝴蝶,后来有人告知我要嫁至河内毛家,我只是低头应好。毛嘉对我并不差,我看书学术他即便是看不懂也会在一旁叫好,因为我与他都明白他太蠢了,毛家若是靠他只怕爬着走的份也是没有的。好在他是个听得进话的,凭着我的筹谋他的手艺,我们的日子倒也是好过的。 嫁进毛氏的第一年,我生了个女郎,她不会哭只是瞧着我笑呵呵的,毛嘉想为孩子取名毛端仪被我一脚踢了回去,要不怎么说他蠢,取个名字也是这般的俗气,人这辈子若是为了旁人看着好看而活,那才是真的白活了,我拉着她的小手,为她取名苡欢,我的孩子只要我在一日我便能让她欢喜一日,我轻唤“苡欢”她竟将手放上了我的嘴角让我也笑。 嫁进毛氏的第二年,欢儿会唤我阿母了,她喜欢笔与纸我便为她辟出了一间书房,她喜欢什么木刻布匹毛嘉便都会带回来,我没有见过我的阿翁阿母,自小是在婶娘身旁长大的,可我想喜欢一个人便是在乎她在乎的吧。 嫁进毛氏的第三年,欢儿会走路了,小脚踩到那里都会留下印子,她拍着手说:“阿母…欢儿…以后在阿母屐下刻花…”阿母光是看着欢儿这样就已经很欢喜了。嫁进毛氏的第四年,毛嘉从宫外捡回个孩子取名为毛曾,我想将他摔死却被欢儿拦下,我问她为什么,她用那双我觉得比天上星辰还亮的眼睛看着我:“阿母会后悔的,欢儿不想看阿母难过。”从那天起,我就成了两个孩子的阿母。 苡欢五岁时在宫中见到了皇后与太子,只是远远一眼她回来便问我为时才能出宫,我问她怎么了,她说:“皇后好像很累很累,太子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我觉得他们一点也不欢喜。”我将她抱进怀里,告诉她不用怕,有我在她总能欢欢喜喜的。 苡欢六岁时惹了祸,为着鸟儿和小宫女打了起来,毛曾那个蠢驴只知道跪下求饶命,殊不知这些在黄圈圈里待久了的人最爱看的便是如自己当初那样不想跪的人,皇后见我一言不发,开口问我:“女儿如此,汝就不怕牵连一家?”我答:“回殿下的话,欢儿是仆妇的孩子,为人母但求孩子欢喜,仆妇刚才已经问过欢儿了她不悔那仆妇便不悔。”她将所有人谴走独留下我,问我:“若是孩子的阿母护不住他怎么办?”我曾想过,欢儿若是别家的孩子会不会更幸福一些?可这世上的事哪里又由得人选呢?若是将来有那么一日我不在了,有人能待欢儿好那便足矣。我答:“仆妇认为阿母为爱之称,而非责任与锁链,那样爱出来的孩子看见的哪里还是母亲呢?看见的只是欠情欠德之人罢了,如此这般只怕会离心离德。”我听见皇后叹了一声气,之后她便让我退下。那是欢儿第一次哭,她抱住我说对不住我,我擦去她的眼泪,将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对她道:“苡欢,阿母只要妳开开心心的,为了这个阿母什么都做得。” 第89章 苡欢十一岁这年,她说她要进王府,我觉得奇怪,她平日里最爱的便是瞧书与木刻,我也应过她要嫁的人由自己选,我问她,她说:“阿母,女儿想为自己为妳争一争,而且他在高处不开心。”她十四岁这年进了平原王府,太子与她滋生出了些情义,她是高兴的,毛嘉连升了好几阶我也有些了体面,我想这样也好,可她只说:“阿母,他喜欢的不是我,是有先皇后陪伴的他。”人生来本就没多少真情,所谓感知不过是人与生俱来的自欺壳罢了。 欢儿什么都好学东西也快也明白人要的是什么,我有时也会对她讲难得糊涂,她摇着头:“阿母,女儿不能糊涂,女儿得醒着才能将想要的东西抢过来。”我想去摸她的脑袋,却发现我的欢儿已经长得比我还高了,我已经不能再为她挡下风雨了。 苡欢十四岁这年,太子登基苡欢进封贵嫔,那日新皇在太后墓前待了许久,我这才有些明白或许太后赴死时是没有后悔过的,只是她若是知晓新皇如此只怕会不肯放过自己。皇后位置空悬下来,太子妃虞氏不免心急,这时宫中有人便说太子妃有才有德,只是新皇想舍了河内势力弃了太子妃,我不免担忧,生怕有人会连累到欢儿,几日查问方知这背后之人正是欢儿,我的女儿我竟有些看不清了。直到太子妃终于说出社稷将毁之言,废还邺宫那日,我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她低下头去:“阿母,是陛下留不下虞氏,陛下说来日会提拔毛家的。”我有些气愤开口道:“苡欢,这不是妳想做的,否则妳也不会将邺宫归置犹如椒房殿一般,苡欢,没有人可以让妳做妳不想做的事。”她忽地吼了起来:“可是不做都得死,他是皇帝!况且这就是女儿想做的,妳从来不明白女儿想要什么,女儿就是想坐到皇后的位置!为此女儿可以不择手段!可以将这世上的脏事都做一遍!”我突然想到幼时曾答应过她只要她欢喜我可以做任何事。我退出门来,对她说:“苡欢,或许是阿母从未知晓妳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可妳自己又当真知道吗?”说罢跪下行了叩拜大礼“仆妇贺喜贵嫔,祝贵嫔早登凤位!”她将脸别过去,我也再没回头,我当真没有,那时应下婚事便是因为不嫁只有死路一条,没有人可以护住我,如今我亦护不住苡欢,毛嘉似乎很欢喜,我看不明白他,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看不明白,现下我只希望苡欢能看得清自己选的人。 太和元年春,苡欢进封皇后,同年冬毛嘉进封博平乡侯升迁光禄大夫,毛曾也娶了公主进封驸马都尉,我只觉好笑,果然她也明白走至那步已是母女离心吗?却还是提醒毛嘉需作夸势居功自傲,毛曾夸耀圣目谢帝赐光,皇帝不需卫青之辈,他要的是捧着他的恩赐四处高耀之人,只有那一刻他才觉得他是皇帝,他才能告诉年幼的自己帝位只他一个、帝权他可以随心所欲,他不过是个来不及向阿母证明自己的孩子。 皇帝听了宫中调笑之言又是一封再封,他是天子,所有人都可以因他卑贱也可以因他高傲,旁人看着毛家如日中,我却忧心不止,毛家只怕会成为下一个虞家,甚至会因知晓虞家与先皇先后之事被更早除掉。 太和三年,皇帝召见我与毛嘉,一句:“夫人以为何为母儿之亲?”我便知哓他怕是容不下我了,我答道:“仆妇以为不过是两个被命运拴在一起的可怜人冬日抱在一团取暖罢了,至于这割舍与成全,不过是世人想看旁人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奉献至死冠的名号。”他又问我:“夫人对皇后也是如此想的吗?”我答:“仆妇已在局中,又何谈想法呢?”他许久不说话,瞧了一眼太后的画像,不知说给谁听他竟说出:“妳从前便是这样稀里糊涂的就选了吗?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没有孩子会愿意承认自己是被选出的那一方,将骨血吞下长出新的骨血,骨血长成又开始审判骨血之初。 太和四年,宫中对毛家颇有微词,毛嘉查了许久也查不到谣言起源于哪里,我只想原来翁母之爱从一开始便是一代又一代骨血在土地上交替,谣言愈演愈烈,最后是皇帝将此事压了下来。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苡欢,她不开心,我打破寂静:“欢儿,妳还记得他喜欢妳什么吗?”她说:“苡欢知道他喜欢的是有太后陪伴的他,可是是他亲手将我的阿母他的太后推开了,是他把我变成了如他那般的人,他得承担后果。”我将她带进为她辟的书房将我为她准备的生辰礼一件件摆出来,抱紧她道:“苡欢,阿母很想妳,阿母知晓谣言是妳放的,阿母说过的只要妳开心,没有人可以挡妳的路,哪怕是我”我将刀子捅进身体,她长大了,如今我竟然可以倒进她的怀里,我为她擦去眼泪:“妳…阿翁…至多四年必定…毒发,妳…安心…”我的意识开始消散,我入不得轮回,便只得予时流中消散魂体,五感也会慢慢尽失,判官说我的心灯仍有残光,我便只得在人世间飘落。 青龙三年毛嘉殁,他死后皇帝主动为其封侯,青龙四年苡欢欲为我求封,皇帝以我只想皇家丑事为由驳回,欢儿哭着问皇帝:“我已经被雕琢成了另一个你,曹元仲!你凭什么让我甘心!?你这样的人,太后没有不舍弃你的理由!”我想上去抱住她,却发现我连她的泪也擦不掉,母亲不在意的,可妳为什么不开心呢,妳该开心的啊,或许妳说的对,母亲真的不知道妳想要什么,可母亲…帮不到妳了…怎么办?怎么办? 青龙四年秋,夏氏烬元进封野王君,帝后因此离心两两厌。西平郭氏日益得宠,她只是远远地瞧了她一眼便明了他曹元仲果真是没有真情的,他喜欢翁母爱着长大的姑娘,他喜欢因权势分情剥心的家人,他没有什么旁人有的便也该没有,他有的不管放在谁身上终归都是他的,想到这里,她召来毛曾问他自己苍老没有?与幼时还像不像?毛曾是个好孩子他说她如今比之从前更华美了,阿翁阿母瞧了定然可以理解她昔日为何那样做的。 她摇着头让他退下,秋日凌风将她桌上的纸墨吹的有些散乱了也将她的心刮的有些冷了,若是他有太后他会是这个样子吗?她从前想如果有如果或许不会是今天这样,但她如今明了,先帝对太后又有几丝真情呢?太后能选的又有多少呢?曹元仲不像太后,哪怕穿着冕服画着眉也不像,他的心早就跟着那位不让人选不放己身的父皇一般了。 景初元年秋,皇帝在后宫饮晏摆酒那一日,我隐约中瞧见有个穿玄色衣衫的女子来我坟旁,她说了许多话,可能我如今听清的便只有“对不住”“想念”“不开心”我分不清她是谁,我只觉得她母亲定要着急了,我好像也在等些什么,可我记不得了。 第二日午夜似乎还是她,可她竟然成了魂体,她拉住我问我在等谁,我说我忘了她当场哭起来我赶忙将棺中的首饰拿出来,安慰她道:“不哭啦,妳阿母会担忧的。”她说她害死了她阿母,她阿母定是怨极了她。我用形同虚空的手抱着她:“妳阿母才不怨妳,为人阿母的只会怨自己没护住妳呢,若是因凡事怨妳,妳自己去寻一个阿母也是可以的,人活一世只问真情……”我说了许多话,也不知她听清了多少。 我心灯灭绝,回忆涌回心头时已在奈何桥旁等待转世,站序时我认出前面的魂体是欢儿,孟婆汤里涌现出她的追忆,她似乎万分痛苦,我开口道:“我就那样在天上瞧着,急得团团转,欢儿不怕,以后又有阿母了,阿母在…阿母在…”她纵身一坠便轮至我,我在无池里听到“这对血连可了不得,那女儿尽肯用自己寿数换许下世倒置呢!”我脑海中突然闪过欢儿小时候的笑颜,母亲一定不哭,母亲要欢儿欢喜。 第49章 贾云华 楔子: 元世混沌,风云难测。 有女黄朴,幼失娘亲,唯依严父,攻习诗书,以求立身。 忆往昔,母之温情如夜之明灯,虽影渐淡然爱恒存。及长,父命嫁表哥贾笼,自此,命运之舟,驶入未知裹海。 第一折:母女隙生悟父权 (正旦扮甄黄朴上,诗云)元世混沌路难明,幼失娘亲伴父行。诗书苦读求安立,命运无端自此更。 (白)吾乃甄黄朴,自幼失恃,唯依严父,攻读经史,习得文墨,通晓礼仪。及笄之年,父命吾嫁表哥贾笼。初时,妻夫相敬如宾日子倒也安稳。 (唱)【仙吕·点绛唇】育女心焦,性顽难教。空烦恼,意乱神摇,只盼她乖巧。(白)后育一女,名云华。吾欲教其学史作诗,望其成温婉贤淑之女子。然此女不喜学史作诗,一心扑在游记杂书上。吾屡劝之,女弗听,反言游记之中有大千世界胜于枯燥史诗。吾又与她论情感爱欲教其温柔善良,她却专于算计人情往来言世间之人皆为利往情爱不过虚妄,吾怒而责之女亦不屈,母女之间嫌隙渐生。 (唱)【混江龙】女儿性傲,不遵教诲意难调。学史无趣,游记魂消。算计人情心忒冷,轻抛情爱志偏高。吾心忧虑,她意逍遥。母女之间生嫌隙,愁云笼罩怎开交。(白)一日,女又违吾命,吾怒不可遏,罚其跪祠堂。女跪至夜半,吾心虽有不忍,然念其屡教不改,未肯心软。 第90章 (唱)【油葫芦】罚女祠堂夜半熬,心虽软、意却牢。屡教不改怎宽饶。怒火烧、愁绪绕,恨她性傲不承教。夜深沉、思绪飘,忆幼年母影如灯照。 (白)次日,女起而问吾曰:“每跪至夜分,做食熬汤者娘亲,端来者却是父亲。娘亲岂未思其故乎?”吾闻此言心下大惊,思绪飘至幼年,忆起母亲在世之时温柔善良操持家务,然父之威严常使母之恩义功被掩,吾那时年幼,未尝深思,如今方觉母亲之不易。 (唱)【天下乐】一语惊吾忆母劳,岁月遥,功绩消。父威常掩母功高,心焦,思如潮,悟父权世女儿祭。 (白)细思之,乃悟父权之世,父者常瞒歪母之形象,为亲其子榨母之血泪,而子皆归功于父。吾为妻为母劳心劳力,然女不知其苦反亲其父,吾心悲矣亦觉此非女子之幸,吾乃决不可使吾再蹈覆辙。 (唱)【那吒令】心悲叹,女儿不明了。悟父权,世情难料。立决心,她途改道。教其理,明善恶,莫蹈吾辙路迢迢。 (白)吾思女之性,虽顽劣然亦有其聪慧之处,游记杂书亦可增广见闻,算计人情往来亦可使其明世情复杂,吾当因势利导,不可强行压制。 (唱)【鹊踏枝】性虽顽,智亦饶。游记增闻,世情知晓。因势利导莫强消,良言劝诱意方昭。 (白)于是,吾召女而语之:“吾儿言有理。为娘往日未思其过,今乃知之。父权之世女子多苦,为娘不欲妳重蹈丝毫覆辙,妳爱游记杂书亦无不可,喜算计人情往来亦无不妥。” (白)女闻吾言似有所悟,吾心稍慰。自此吾与女之关系渐缓,吾教女以诗书礼仪亦不阻其爱游记杂书。 (唱)【寄生草】言既出,女思悄。心稍慰、母心安好。诗书礼、教她知晓。游记璦、不拦不扰。渐乖顺、孝顺勤学早。 第二折:婚事起笔露心忧 (正旦上,诗云)女大婚事定,心忧自此生。父命诗韵赋,难解女儿情。 (白)时光剥落云华渐长,其婚事既定,夫贾笼乃嘱吾当携女多作思情颂爱之诗。初闻此言吾未觉有何不妥,吾自幼随父诵读诗书所学所悟皆为父之所教,今夫有命,吾自当以父传之学教吾女。 (唱)【正宫·端正好】遵夫命,教女诗。思情颂爱意痴痴。未觉此中有何事,只把旧学施。 (白)吾乃悉心教导云儿,述思情之绵柔颂爱之深沉。然云儿闻吾所言面有不屑之色,吾心不解问其故,云儿乃奋笔疾书立得诗一首:“一封书寄数行啼,莫动哀吟易惨凄。古往今来只如此,几多红粉委黄泥。”吾览此诗大惊,此诗之意,显是云华对自身之不解亦是对男子伪作闺院诗之不满。 (唱)【滚绣球】女儿诗,意不平。对父权、满心怨情。论闺诗、言辞冷硬。古往今来皆看轻,红粉委泥心不宁。吾心忧、思绪难停。父权之世文风定,男伪弱妻女本铮。待作品成、却是男子扬名。 (白)吾细思之,方觉云华之不满实乃有因,父权之世,文学主流皆为男子所控,男文人多作弱妻之作,营造一种女子当软弱顺从以夫为天风气。女子之成作常为男子标榜自己之物品,吾身为女子亦困于此局未曾深思,今观云儿之诗吾始悟其中之弊。 (唱)【倘秀才】思此世、父权盛行。文学场、男为天籁。女子才华为苦荞。作品成,为他名,心冷。 (白)吾欲解云儿之惑,然几番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吾思及自身,虽通文墨然所学皆为父权之学,于女子之真实心境亦未能有一二所述。吾心有愧不知如何面对云儿。(唱)【脱布衫】心有愧、面对净蔓。愧自身、学识有瑕。思女子、才华被压。困局中、不知何话。 (白)夫见吾教导无果,又命吾作思念他之诗作。吾心茫然竟无从下笔,吾忆往昔与夫相处,虽相敬如宾然真情实感却难以言表。吾思及父权之世,女子之情感常被压抑不得自有抒发。吾不知何为思念何为所爱,无奈只好搪塞夫命。 (唱)【小梁州】夫君再命把诗诌。心乱如麻愁。不知思念怎开头。情难究,搪塞意悠悠。 (白)吾心忧闷,思及云儿之诗,愈发觉得父权之世,女子之思文实乃可悲。女子才华被男子所扼,女子情感被男子所束,吾不知云儿未来又将如何面对此等困境。 (唱)【幺篇】女子命运实堪愁。才被限、情被囚。未来之路怎行舟。心忧忧,眉不展,前途难卜,何处觅自有。 第三折:云华之问惊人心 (正旦上,诗云)女问娼妓意,心惊如雷劈。世间皆被束,发口问题急。 (白)女儿与许婚对象见面之后,并无欣喜只是哀叹,吾心忧之不知女为何如此,吾欲问女然女不愿多言。(唱)【中吕·粉蝶儿】女见郎君,面无喜色心忧闷。叹声声、不知何因。欲问之、言又止,暗中思忖。盼娇娃、早解此困。 (白)那天晚上,吾去给女送新到游记。女伴风声出声问吾:“娘亲,娼妓是什么意思呢?”吾闻言思考良久却不知那是何人何事亦不知如何答女,吾思良久乃回女道:“从字面上看,应是被倡导被支配之意所化之女。”女闻言沉默良久,吾不知女在想何事心中担忧不已。 (唱)【醉春风】女问娼妓意,心惊不知语。思量许久答其疑。被倡驱,被支拘,字面之辞,女却沉思,吾心忧虑。 (白)良久,女张口:“那岂不人人都是?上至君王武将下至文人乞丐,难道不是个人各有个人的被支配吗?甚至这其中之人相互看不起不也是被倡导出的吗?”吾闻言,心下大惊,女之言语在吾心中破开一个窟窿,吾思及当下之景,正是人人皆被欲望权力、财富地位所支配,相互争斗相互看不起,吾感女之言语虽偏激然亦有道理。吾心下感慨,不知如何答女。 (唱)【迎仙客】女言辞,似刀劈。世间之人皆被羁。论君王、武将欺。文丐相讥,道理虽偏激。心感其思,不知何对,思绪乱如丝。 (白)自此吾与女之关系稍缓,知女聪慧有独立之思,吾亦始反思己之人生文之何道,不再如昔般盲从他命,深知当有己思独择。吾与女彻夜长谈共论世间不平,母女之心渐趋相通。 (唱)【红绣鞋】女言惊吾心反思。思人生、圈落瑕疵。不再盲、从命羁。寻己路,觅感知。心坚渡,志难移。 第四折:母女同心破困境 (正旦上,诗云)夫丧而家颓,意难休矣,魏郎求亲之志未收。挥毫书别,为女筹计,自此踏寻自有之舟。 (白)自彼而后吾与女愈发亲昵,常坐而论道互诉衷肠,女亦可听我之温言暖语,吾心甚悦,知女已然可走大道。 (唱)【双调·新水令】母女亲近意悠悠,论天地、情思流。女不再拗,从吾悯。心喜难收,知女已长熟。 (白)二载匆匆而逝,魏家小郎登仕途矣。然夫丧家败落,魏家小郎却仍欲娶云儿。云儿默然不语,吾深知其心。魏郎奔丧前一日,吾伪云儿书:“随水落花,离弦飞箭,今生无计能相见!长江纵使向西流,也应不尽千年怨!盟誓无凭,情缘有限,愿魂化做衔泥燕;一年一度一归来,孤雌独入郎庭院。”以此逐走魏家小郎。 (唱)【驻马听】夫丧家颓,魏郎求亲意不颓。云儿无语,吾知其念,把诗裁。离弦飞箭落花哀,长江西流怨难埋。情伪奈,燕归庭院独徘徊。 (白)吾为云儿备行囊财帛送其离去,云儿问吾:“娘亲,妳是打算留在贾家吗?”吾答:“云儿且去,娘亲终会至。”遂大传云儿饿死殉情之讯。 (唱)【乔牌儿】送女去兮心感慨,言语温兮意满怀。假传讯闻为女计,只为来日胜。(白)三载时光流,云儿于她乡为曲优。吾观家道渐颓心有所思,欲重整家业试吾之商才禀赋。初时心有疑虑,然思及女子亦应有为当展英雌之志。 (唱)【水仙子】心中疑虑渐生忧,欲试禀赋意难休。家道颓败思良筹,女子亦当求。展风姿、壮志未酬。心静滔,意自悠,且看吾谋。 (白)吾乃细察市廛筹谋规划,先从小处着手谨慎而行,渐见成效信心大增,遂放开手脚大胆而为。 (唱)【庆东原】察市廛、心细究,小处着手谨慎谋。渐成效、心喜悠,放开手脚大胆求。展宏图、壮志酬,女子向能立潮头。(白)吾率族人振贾家,深知不可倚男流。率众力,苦心谋,家业复,盛如旧。 (唱)【雁儿落】女为曲家秀,吾把贾家修。众人齐心助,家业又重茂。 (白)吾三十生辰至,焚贾家以明志。虽已又盛,然腐败长存。以火示决心,自此脱羁縻。首次独骑去,知人生不可缚,当有己之求、自之途。 (唱)【得胜令】三十生辰临,焚宅表决心。腐朽当除尽,志向不可泯。离去,骑马自有巡。未来,追求不再循。 (白)后二十载,吾先与女聚,共著经商书。知女子当有业,不可唯依夫。书成受赞誉,众女受启悟,从商者渐出。吾心甚喜,知所为大义。 第91章 (唱)【沽美酒】母女聚首笑颜舒,著书传、商道铺。女子亦能诗业图,受启伴、众人慕。心欢娱,义满途,展去路、志不枯。(白)又云游四方,著游记以记途。知世界太大不可困一隅,当探索世界寻己人生途。游记受赞誉,众人受启悟出游者渐趋,吾心甚悦,知所为有深虑。 (唱)【太平令】云游四方心自如,写游记、众人服。世界之大当去逐,寻人生、志不孤。意舒徐,有光珠,明日,义满途、心不涸。 (白)冬日归途中,忆幼时读游记,欲多购,父道:“文人卑下然文官之位可求,此乃卑下之书,当随父读史经谋…”那父曾阅否?父答:“未也,此非朝廷所需,何以为优?”思之闭目,见两鬓斑白的吾拾书怀之去,心感慨、志未犹。 (唱)【收尾】幼时游记心中留,父言拒、心难休。忆起此事意悠悠。闭目时、旧影浮,心慨叹、志不犹。女子之路自谋筹,破刀流、展风流。吾与女共行舟,不畏难共向来路求。挣脱枷锁才情洗,世间女,绽光媚。 楔子 我乃魏鹏,昔时家声赫奕,钟鸣鼎食,宾朋如云。然运数忽迁,家道中落,繁华不再。仆从星散门庭冷落,昔日荣光如烟云散。我心忧焚夜不成寐,念往昔之盛感慨系之,忆及表妹贾云华自幼相识才情殊绝,遂萌提亲之意冀其助力重振家声。 (正末扮魏鹏上,诗云)家道倾颓意徬徨,前途茫茫思计量。表妹才情闻四方,欲求扶助复荣光。 一折:初见表妹 【仙吕·点绛唇】家道式微,昔时荣华,皆成沫。心忧难卧,求亲至贾阁。 【混江龙】值春和景明,风和日丽风光秀,行至贾府庭阔悠。表妹云华,貌若娇荷,亭亭玉立韵多流。与她言说百般事,总是神慵意懒休。任我费尽唇舌口,她亦兴缺意难投。直至三日,见我友书,论及长吉诗说谋。 【油葫芦】她见此信目炯炯,似有灵光透心窦。提笔疾书诗意厚,龙飞凤舞墨香留。惊我心魄无言凑,呆立当场思绪浮。忙称佳作,世间难求。她却轻言长吉运舛文奇售,李季兰独特殊优。我闻此名心惑愁,方觉己陋识薄羞。方知这世间文海浩,我所晓不过沧海沤,惭愧之情涌心头。 【天下乐】自那番言语相酬,心内忧思怎解休?欲知她意费思谋,难明了,这才情女子意何游。此后数日,我辗转反侧夜不能眠,脑海中尽是她挥笔题诗之态,其才情之高,令我既敬且佩,又心生好奇,欲探究其内心深处之想。 我心暗思,此女之才情实乃罕有。我虽自负有几分才学,然与她相比实乃粟米对天穹,我欲与她多言以增我之见识,然她兴致缺缺令我无从下手。我心忧忡忡,不知如何是好。 二折:诗会纷争 【南吕·一枝花】诗会群贤汇,高谈阔论时。春日花开处,才子佳人集。共论诗词,争说前人妙,各抒己见奇。商隐情深厚,榜首诗篇奇。我却心疑,言此虚情饰,收霞意恶欺。又论宋玉意,榜首新题,神女空劳襄王嬉。 【梁州第七】同窗跳脚言非是,面红耳赤争不止。她却前行语不迟,从容淡定,风姿绰约显慧姿。女伤春与男悲秋,皆为瞬时,情之起灭难久持。我心震之,方知难在她前占优辞。才华出众令人思,智谋深远我难及,这女子智难欺,她之见解独辟蹊径,不落俗套令人耳目一新。我自愧不如,然心有不甘欲与其一较高下。 我心暗思,此女之才华,实乃惊人。我虽在诗会上有所见解,然与她相比,实乃相形见绌。我欲与她争辩以显我之才华,然她从容淡定令我无从下手,我心忧忡忡不知如何是好。 【尾声】自此后常将她忆,欲胜其才却苦无计,心中暗暗生愁意。日夜思索,苦读诗书,盼能有所进益,再与她相遇时,不再落于下风。然每每念及她之聪慧,便觉压力如山,难以喘息。 三折:求娶遭拒 【中吕·粉蝶儿】苦读多年,终得功名身显。听宗亲,求娶良缘。意踌躇,心盼念,望成佳眷。寒窗苦读,岁月悠悠,终盼得金榜题名时。身着锦袍,头戴乌纱,荣耀归乡。忆起表妹云华之才情容貌,心下欢喜,欲与她共结连理,成就一段佳话。 【醉春风】怎料她言辞伪,自怨诗传,竟言饿死殉情宣。算盘乱,名声负叹,空自忧烦。满怀期待至贾府,却遭她冷言相拒。那一首自怨之诗,如冰刀霜剑,刺痛我心。我原以为,以我今时之地位,她定会欣然应允,未曾想竟是这般结局。我之筹谋全盘皆乱,名声亦因此受损,真乃偷鸡不成蚀把米,悔恨交加,泪湿衣衫。 【迎仙客】心不甘,意难安,筹谋落空何颜返。望前川,泪潸然,世事无常,独对西风叹。立于贾府门前,久久不愿离去。望着那紧闭之门,仿佛隔断了我与她之一切可能。回想往昔种种,心如刀绞,不知何去何从。 【红绣鞋】名利皆如云散,真情亦化风残,此中哀怨向谁言。思前事,恨流年,只留长叹。荣华富贵,终成虚幻;儿女情长,化为泡影。我于这世间,好似无根浮萍,漂泊无依,徒留满腔哀怨,无人可诉。 我心暗思,此女之绝情实乃罕见,我虽求娶于她,然她毫不留情令我颜面扫地。我之筹谋皆成泡影,名声亦受损。我心忧忡忡,不知如何是好。 四折:重逢惊心 【双调·新水令】十年别后在他乡,遇佳人、富荣模样。队头含笑望,金玉满箩筐。岁月无常,怎料这般境况。十年光阴,转瞬即逝。我于他乡漂泊,历经风雨,身心俱疲。一日偶然街头相遇,竟见她身处富贵荣华之中,笑容灿烂,与往昔大不相同。 【驻马听】夜宴华堂,政事言辞她点讲。欲离身往,我问何嫌意薄凉。华堂之上,她侃侃而谈,政事见解独到深。她欲起身告辞,却忍不住问她为何对我如此冷淡。 【乔牌儿】她言心算我输让,诗眼我难望。她直言不讳,道我心思算计不如她,诗才眼光亦不及她。 【水仙子】问我何求入她眶,自叹心伤,终晓从来未挂肠。名利场,梦一场,空怅惘。我闻此言,心如死灰。原以为在她心中,我尚有一丝鸿瞥,未曾想从头到尾,我从未被她留意过。 【尾】此番相逢心迷茫,往事如烟皆已亡。天涯自此各一方,休再想,此荒唐,独归路上心怆凉。回首往昔梦一场,徒留高影自赶向。那佳人影难忘,印我心,刻我肠,徒留惆怅意未央。 此番遇之,心实迷茫怅然若失,忆往昔,我欲借其力而谋己利然终不得反被其谋,今见她富荣之态,方知我之于她不过无视尘埃。思及过往种种不甘之情涌于心,然亦悟此乃命中注定本无可能,我与她,才不如,智不及,又何求目有我?天涯既分再无交集之望,我当弃此妄念,使心归宁静不复狂妄。 第50章 鲍潜光 秋明耿: 吾叫秋明耿,年十三入府。有故人之女小字潜光,方三岁失恃,吾因其貌似故人也,遂愿担教养之责。 府中庭园初绿,潜光于阶前观蚁,久蹲而目不瞬,蚁行有序,潜光欲引之,蚁弗从仍奔旧途,潜光惑视吾,吾笑而答,其憨态可掬似解非解,时有燕归巢于梁间,潜光见之欢呼雀跃,伸指欲触燕飞而去,潜光怅然,吾慰之方展颜。于堂中消暑,屋角蛛网,蛛伏其中,潜光欲近观,吾恐蛛伤其手止之,潜光不悦,绕蛛而转目不暂舍,室中有清凉瓜果,潜光食之,汁水沾裳犹自嬉笑,午后,于阴凉处铺席,潜光卧其上喃喃自语,少顷睡颜安然。秋来风凉,家中陈设渐有秋意,潜光于房中翻弄旧物,见一羽扇,执之而舞仿若灵仙,吾于旁刺绣线缕交错,潜光观之亦学吾态,以绳为线胡乱摆弄。冬雪纷扬炉火正旺,潜光围炉而坐小脸映红,吾为其讲故人古事,窗外雪积潜光欲出,吾为其裹衣,至庭院中雪落于顶,潜光欢笑不止,以手划雪堆之成小丘。 次年,潜光四岁尚在咿呀,虽未能言然眼眸已有灵光,吾常于室中授以草药之学。春至,百花盛开百草丰茂,吾采诸般花草于篮中,置于案上为其言:“此乃辛夷,花似笔,绽于春初,可通鼻窍治头面之疾。”潜光虽不解吾言,然目不转睛似有好奇之态。夏时,暑气熏蒸,吾携之至园中荫下,指藿香言:“藿香者,味辛,性微温,解暑化湿之良药也。其叶有绒毛,嗅之有清香。”潜光小手轻触藿香之叶面露欢喜。秋来金风送爽,园中菊开,吾抱之近菊言:“菊花不惟赏心悦目更可清肝明目,其品类繁多,入药之菊瓣白且蕊黄者佳。”潜光似懂非懂然于草药之好奇愈浓矣。冬临万物蛰伏,吾于屋中以所储草药示之,言:“此为麻黄,茎细长,中空,可发汗解表,治伤寒之症。”潜光眼中仿若有求知之焰。 及潜光五岁,其聪慧之质已露,有人疾重求于府门吾急往视之,其人发热无汗头痛身疼,吾知是伤寒之症,遂取麻黄桂枝、杏仁甘草等药欲为其煎服,潜光在旁目不转睛观吾称量配伍之法,吾边作边言:“麻黄桂枝相伍可解肌发表,杏仁降肺气甘草调和诸药,此乃医家常用之方不可轻忽用量配伍。”潜光稚声言:“姨姨,为何这般搭配?”吾答:“病有虚实寒热,药有升降浮沉,配伍得当方奏奇效。”山间草药始发,吾携潜光采药,行于山间小径,吾指溪边荠菜言:“此荠菜可凉血止血清热利水,其叶呈羽状有缺刻,味甘美。”潜光蹲下身细观之采下数株置于篮中,又行数里见忍冬藤缠绕于树,吾道:“此乃忍冬,花初开为白色后转黄可清热解毒,藤亦入药能疏风通络。”潜光轻触藤上嫩叶问:“姨姨何以辨其良莠?”吾笑答:“观其色鲜、质嫩者为佳,且无虫蛀之痕。” 第92章 夏暑,有乡女中暑昏厥于田畔,吾与潜光恰至,吾取藿香佩兰等药碾碎,敷于其鼻下,潜光手脚伶俐,依吾所言而行,吾又道:“藿香佩兰气味芳香,能化湿解暑醒脾开胃。若逢中暑之人,可先以法救之再施药石。”潜光点头若有所思,吾见其眼中关切之情知其心地良善。 秋深,有老妪咳嗽气喘,吾往视之知是肺虚之症,遂采沙参麦冬川贝等药,潜光随吾入山寻药,于林间见沙参,其叶似杏叶根呈长纺锤形,吾言:“沙参能养阴清肺益胃生津,其根须完整者为优。”潜光用心记之,采得诸药后吾为老妪煎服,潜光在旁问:“姨姨,为何这病要用这些药?”吾答:“老妪肺阴亏虚,沙参麦冬滋阴润肺,川贝化痰止咳如此则症可缓。”冬寒有小儿惊风,吾至其家,以钩藤蝉蜕僵蚕等药治之,潜光见吾以钩藤平肝息风问:“姨姨,此藤何奇?”吾答:“钩藤茎枝有钩刺,其性凉,能清热平肝息风定惊,小儿惊风多因肝风内动,用之相宜。”潜光于诸般病症与草药应对,铭记于心,其天赋之高令吾欣慰,吾与潜光朝暮相伴,于草药之学,吾倾囊相授潜光亦孜孜以求。 潜光六岁,纯善仁心,常为周边生灵之救举动令吾惊叹。 潜光与吾携篓入林采药,吾欲观其所为,见其至一林间空地,周边鸦雀纷飞或立于枝或翔于空,有一鸦翅似有伤,坠于地哀鸣不止,潜光疾步向前自篓中取一草药,其状如锯齿,叶背有绒色呈翠绿,乃为夏枯草也,此草为医家常用,有清热泻火散结消肿之效,潜光以其嫩茎之汁轻敷于鸦之伤处,鸦初惊,后似知其善遂安。翼略折折似向潜光致谢,俄而振翅欲飞,虽仍有趔趄然已无性命之忧。 又行数步有崔豹隐于灌丛,崔豹之足似为荆棘所伤红肿不堪,潜光察之于篓中翻出数株草药,其一为紫花地丁其花紫艳叶呈长椭圆形,医者常采之以治痈肿疔疮,潜光采其嫩叶,嚼碎敷于崔豹之伤足且以布条缚之,又取苍耳子,此物遍身有刺然药用之效不可小觑,潜光取其籽和以水,令崔豹饮之以祛其体内之热毒,崔豹饮罢眼中之光渐亮颔首向潜光,潜光抚其首,二者仿若有灵犀之通。又见狸猫或因争斗受伤或食不洁之物而腹疾,若为外伤潜光以马勃治之,马勃状如球外皮薄而呈灰棕色触之则有粉尘飞出,其有止血利咽解毒之功,若为腹疾则用马齿苋,马齿苋叶似马齿肉质多汁,可清热解毒凉血止痢,煮水与狸猫饮之其疾渐愈。 溪边之水清澈见底,有鱼游弋其中,然有一鱼翻腹水面奄奄一息,潜光入水于岸边察之鱼身有白点知其为病,遂于篓中取苦参,此草根呈黄色味极苦,然有清热燥湿杀虫之功,潜光以苦参煮好将鱼置于其中浸泡,又取菖蒲其叶似剑可辟秽开窍,潜光以菖蒲叶拂鱼身,口中念念有词为鱼祈福,未几,鱼之白点渐消摆尾有力,潜光笑而放之于溪,鱼游之态欢快如初。至溪边石滩,有龟伏于石间,龟壳有裂痕行动迟缓,潜光取白及,其根白而肥质黏腻,为外伤要药,潜光以白及捣成糊状敷于龟壳之裂痕处。吾观潜光之举心甚乐,六岁之童以草药之妙救周边生灵,实乃天善行长存也。 潜光七岁,即得实例又得己道。 有母女二人因战乱辗转而来,其女病重面色蜡黄气息奄奄,母亲则满面愁容眼中含泪,惶惶然求至吾处。 吾视其女之状心中暗惊,此乃疟疾之症也,疟疾者病发之时,寒颤高热交替痛苦不堪,其病原为疟邪乘人体正气之虚,伏于半表半里出入营卫之间,此母女流离失所风餐露宿,正气自虚疟邪遂侵。 吾观之虽知治法,然于用药剂量实难决断,青蒿者,治疟良药,其气芬芳性寒味苦,能清透虚热凉血除蒸,解暑截疟,然剂量把握关乎生死,吾正踌躇潜光至矣。 潜光见此情形,其取青蒿,观之甚细青蒿之叶,其色青碧纹理清晰,潜光言青蒿治疟当取鲜者为佳因其气全也,遂令取鲜青蒿一握捣之成泥以布滤其汁。其动作娴熟有条不紊,又取清水若干与青蒿汁相和,其比量拿捏精准无误,先令病女饮少许观其反应,俄而未见异常复令饮之,潜光言,青蒿之效在于其能入少阳经,使疟邪外出然不可急功当徐徐图之。继而,潜光又取她药数味以佐青蒿之效,有常山,其性辛苦寒有毒,然能涌吐痰涎截疟,潜光取之量甚微,言此药有毒当慎之又慎,以酒煎之取其升散之性与青蒿汁同服,又有槟榔,其味辛苦性温,能杀虫消积,行气利水截疟,潜光取槟榔之实捣碎,煎水与前药共饮。其母亦有疟疾之状,潜光亦以青蒿为主药为其配药,于剂量上依其体质而增减,用药之后潜光守于病榻之侧目不转睛,病女之寒颤渐止高热亦退神色稍安,其母之症亦有缓解之象。经数日,母女二人之疟疾全愈,潜光又以饮食调养之方授之,令其多食滋补正气之物,如粳米红枣之类,以固其根本防疟邪再侵。诸事毕潜光与吾闲坐,吾问其对针灸尸解之看法,潜光言“针灸者以针入体,调气血通经络其妙无穷,尸解于医道探究实有大用,可察人体脏腑之形知病之所在。”潜光目露坚毅言欲学针灸之术,吾心甚喜,知她有此志,自彼时起,吾以所绣之品又以狩猎偶得之物易诸医书予之,潜光得书,如苏玑织围绥后深政,未尝有丝毫倦意,每见她专注之态吾心宽慰,知其必有己立。 吾为妾,家仆或有轻吾者亦有私议吾之来处者,众人又聚而言,潜光忽怒以主人之威训斥之,其言铮铮令众人惭而退,后潜光至吾前,慰吾言:“姨姨自己瞧得起自己,这方是最重要的。”她常出行每见新奇之物亦不忘吾,归时常携好物予吾,言其于外见此物便思吾或爱之,其心细情真吾常铭于心。一日潜光归家时问吾:“姨姨就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吗?”吾闻言忆起往昔,乃答之:“有,有许多,吾七岁之时奉父命上山采药,山路崎岖,吾不慎几坠崖又逢巨蛇来袭,吾惊恐万分以为必死,然天不绝吾,有奇姝者披甲胄如璀璨天星驭白马若飒沓风云,翩然而至若御清风,其剑起处寒光凛冽,蛇之血首訇然离段,自彼日始,如巨澜卷狂风之始似怒雷引暴雨之端,吾之欲事皆因之而起……”潜光闻之急问后来之事,吾叹:“战乱忽至天下大乱,吾与那女子,遂失之交臂再未相见。”潜光亦为吾惋惜,吾反问潜光:“光儿又有何想为之事?”潜光昂首答道:“吾想要成为那样的人!”吾闻之,心潮澎湃。 光儿八岁,吾们一同与其父迁于南海郡苍梧郡之地,她渐展非凡之能成病人相托之局吾皆历历在目。 初至南海郡,有女童忽病其症怪异,双目视物不清,眼前似有黑翳遮目瞳仁渐散,且伴有头痛如裂日夜号哭,此头痛剧烈仿若恶鬼在脑内捶打,女童双手抱头,翻滚榻上冷汗雨下其状惨不忍睹,众人皆惊恐医者亦无从下手,潜光观之言此乃“青盲内障”之症,因女童先天不足,肝肾亏虚,肝肾之精不能上注于目,目失所养,又为风热之邪所侵,邪气上攻于目,内外交困,故而发病。 潜光遂与吾入深山觅药,见一藤本植物,其茎细长,有纵棱,叶呈卵形,对生,乃“密蒙花”,色淡紫,可清热泻火养肝明目,密蒙花之效在于其能清解肝经之热使热邪不致上扰于目又能滋养肝血为明目佳品,又采得“谷精草”,茎纤细,头状花序呈半球形,生于水田沟边潮湿处,谷精草轻清上扬,善疏散风热明目退翳,可将目中之风热之邪驱散使目睛清亮,还取“木贼”,茎直立,中空有节表面纵棱其性平和,能疏散风热解肌退翳,与谷精草相伍可增强祛目翳之功。 潜光归,以密蒙花谷精草木贼,配以枸杞子菊花共煮成汤,其汤色淡黄香气清幽似有山间清风之韵,众人皆疑潜光镇定,她以干净纱布蘸药汁轻轻敷于女童双目,药汁所触之处有清凉之意缓缓渗透,又令其饮少许药汤,药汤入口,女童虽仍啼哭但片刻后似觉痛苦稍减,经半日女童头痛稍减号哭之声渐弱,潜光持续用药日夜守护。 用药数日后,女童目翳渐退,初时如薄纱之翳障开始消散瞳仁也有复聚之象,潜光观察其变化调整用药剂量,又过几日,女童视物渐清,先是能模糊分辨光影后竟能看清近处之物,众人惊叹不已皆赞潜光之能。 后至苍梧郡,有一老妪病笃,其患“悬饮”之症胸胁胀满疼痛,疼痛犹如有绳索紧勒呼吸都似在刀刃上行走,咳唾引痛,轻轻咳嗽一声便觉胸胁处如被重锤击打,呼吸困难不能平卧只能日夜倚坐,身体日渐消瘦肌肤松弛面色蜡黄,诸医以止咳化痰之法施治却无成效,老妪之疾日益加重家人皆忧心如焚。潜光细察之,见老妪舌淡苔白滑此乃水饮内停之象,脉象沉弦如按琴弦主饮停于里,潜光言此乃水饮停聚于胸胁,人之三焦为水液运行之通道,今三焦气化失司水饮停聚,积于胸胁之间故而发为此症,欲治此病需攻逐水饮,然水饮之邪其性黏滞,非峻猛之药不能除。 第93章 潜光取甘遂,其根呈连珠状,外皮棕褐色,其味苦寒有毒,为逐水峻药,能泻水逐饮使水饮之邪从下而出,又取大戟,其根呈圆有侧,其性苦辛寒有毒,能泻水逐饮作用峻猛可将胸胁之水饮荡涤而去,再取芫花,其花常三朵簇生于叶腋呈紫色或淡蓝紫色,味辛温有毒,可泻水逐饮解毒杀虫,其逐水之力亦强,可助甘遂大戟破停水之症。 然此三药皆为峻猛有毒之品,使用不当易伤正气,潜光以大枣煎汤送服,大枣味甘性温能补脾益胃养血安神,可缓和诸药之峻烈毒性使攻逐水饮而不伤正,老妪随着水饮渐去胸胁疼痛大减,呼吸渐畅能稍作平卧。 潜光又以茯苓白术等健脾利水之药调理,茯苓,其核呈球圆或块状,外皮薄而粗糙有皱纹,味甘淡性平,能利水渗湿健脾宁心,可增强脾胃运化之功使水湿不再停聚,白术根茎呈不规则团块状表面灰黄色或灰棕色,有瘤状突起及纵皱沟纹,味甘苦性温,能健脾益气燥湿利水,可巩固脾胃之功能杜绝水饮再生之源。经月余,老妪悬饮之症渐愈面色转润,身体亦有气力能下地行走,众人皆呼潜光为“小神医”传颂其神奇医术。 自此,两地之人无论老幼,患病皆求潜光,潜光每遇病人必详察病症,或用草药或施针灸。其治病之时常言“医道关乎性命不可轻忽,病有表里虚实,药有寒热温凉,针有补泻迎随,皆需详察细辨。”众人闻之皆受教,潜光以医术于两地建立起病人相托之局。 潜光九岁之龄聪慧过人,吾之所知已难再教她,吾与怀姊之财货尽付于光父,唯愿其能为她造一居处,使她于其中治病救人潜心悟道。 吾去之日光儿来送吾,她问吾:“姨姨,今外有战乱还有人相食之惨状,妳岂无惧乎?”吾答:“光儿,有时吾爱此世,因男子多死于战乱吾等女子便可拿回行事之权,然亦有时吾恶之极矣,灾真至时,善良正直品德美好之人皆奋勇向前殒身不恤,而留于后搅弄风云者尽是贪生怕死之徒。妳母曲生,便是吾此前所说女子,她是军医吾亦往为军医,吾早存赴死之心。”言罢吾勒马而去,未敢再回首一瞬,正如曲生昔年一般。 吾此生,谎话有三。 其一,吾骗吾母,言会好好伺候父亲使她安心而去。其二,吾骗曲生,吾说:“此次离去,我再不回军营了,更不会为妳收尸!”其三,吾骗曲生之女潜光,言与她娘是因战乱走散。 慕娍: 吾乃慕娍,本乡野寻常女子,然运舛,面生黑褐赘瘤,致玉颜蒙垢丑态昭然,乡邻皆厌吾雇主亦逐,乃至三日未食馁而难支,行至河畔临水照影,泪下如雨遂起轻生之念。 方欲投河,忽闻异响若驭风隐岫之飞鸟,有女若仙出自幽林,衣袂翩跹似凌风之羽,俄顷翔于空际,忽逢巨蛇蜿蜒而蠕,女则轻舒素手,捉蛇于指掌之间,若掇轻缕,既而云雾骤涌灵凤逸云落至吾面前。 见吾悲戚,问其故后怜吾遭际,乃于药囊取红脚艾,此艾性和通经络为艾灸善材,她巧搓艾绒,若棉絮然遂取火燃之,火初起焰幽微,移艾绒近吾面瘤轻熏灼,艾烟袅袅绕于面,初觉温热渐而蔓延,吾但感面瘤处若蚁行微酥麻亦略紧,她全神贯注于施灸,其神情专注若雕绘世之奇珍,俄顷,一瘤渐脱落于掌心,视之如腐肉败絮心大惊,然亦觉望萌,若暗夜逢烛急恳相救,她颔之应下,还令吾从其言。 初十日她教吾以勇对世,乡邻有好事者见吾面瘤,常恶语相辱,或笑吾貌丑或讥吾无状,潜光道:“他等以恶言辱妳,妳亦当还之,勿郁于心,郁结力瘤。”吾初惧,然念己境遂鼓勇,见一矮小者嘲吾,吾应曰:“尔身不满五尺堪比残废,岂有资格论吾?”又逢鼻歪脸肿者亦回之曰:“尔面若残垣,且顾自身可矣。”众人惊愕未料吾之变,此十日间,初时吾言犹嗫嚅,然她于旁鼓励渐至言辞流利,吾心虽惶惶,然亦觉久抑之愤懑得舒。 次十日,她始授草药与艾灸之法,引吾入山林指百草解:“此草可清热彼草能解毒,皆为治病救人之宝。”吾悉心听铭记之,又教艾灸之穴位曰:“寒邪为病,常使气血凝滞经络闭阻,艾灸之火,以温热之力达于穴位,可使寒邪消散气血得温则行,譬如冰凝之川遇春阳而融水畅流而生机复,且艾火之性善走三阴经能补诸虚劳损。至于入门之学首在知艾,艾之采制当于端午前后,采鲜嫩艾叶,曝干去湿,捣揉成绒,务使绒细质纯,艾绒之优劣关乎施灸之效。 优者易燃,火力温和持久无爆溅之虞,劣者则烟盛火烈易伤肌肤且效力欠佳。施灸之法繁简有别,简者如直灸,取艾绒捻成小炷,置于穴位燃之,初习者宜用麦粒大之艾炷,燃时患者略有灼痛,即移去艾炷,此为发泡灸,虽效速但易留瘢痕,亦有不令发泡者待患者觉热即换炷再灸。 间灸则稍繁,有隔姜灸隔蒜灸隔盐灸诸般,隔姜灸者,切姜片如钱厚,以针孔刺之置于穴位,上置艾炷燃之,借姜之温性助艾火之力,且可防艾火伤肤善治虚寒诸证;隔蒜灸则以独头蒜切片施为其性辛辣,多用于痈疽肿毒可拔毒泄热;隔盐灸常用于脐部以净盐填平脐窝,上置艾炷,专事回息救逆固脱止泻。悬灸之法亦颇常用,手持艾条距穴位寸许,往复熏烤使温热之气透入,可分为温和灸雀啄灸回旋灸。 温和灸者,艾条恒于一处,温温而灸,患者但觉热舒而无灼痛,适用于久病虚损保健养生;雀啄灸如鸟雀啄食,艾条起落频仍,多用于急救昏厥小儿惊风;回旋灸则艾条环旋穴位,广布热力,善祛风寒湿痹之邪。选穴为要不可轻忽,周身穴位各有所主,如疗脾胃之疾,常取中脘足三里;治心肺之恙,膻中内关可施;补肾元则用命门肾俞。 然病症有虚实体质有强弱,临证选穴当权衡变通,或单取一穴专攻其病,或数穴配伍协同为用。且施灸之序亦有法度,宜先上后下先背后腹,先上部穴位,使气宣达再下部穴位引气血下行,先灸背俞以固护根本,灸腹募以调理脏腑气机。”遂于自身示之,燃艾条置穴位,示吾以距火之要吾依样习渐有悟。 适遇流寓兵卒伤病缠身,她携吾往救,见一兵卒,腿创化脓发热畏寒,二人先以草药煎汤洗其创口去腐肉脓血,她复以艾绒置创口周穴位施回旋灸,艾火温煦缓缓环绕,兵卒初觉热痛继而舒泰,她边施灸边言:“艾灸可驱寒邪,助气血新生促创口愈…”吾于旁观心领神会,少顷,兵卒面色渐润千恩万谢,她顾吾而语:“瞧见了吗?这世上之人便是如此,妳若是对他有好处神仙山妖也当得,若是没有好处恶鬼怨魂也逼得。”吾深然之,心内卑意尽去,唯存济世志。 又十日,吾面上赘瘤尽皆脱落,光滑如初不见一丝疤痕,吾对镜自照几不敢认己貌,往昔自卑怯懦似随赘瘤而去,吾问她将往何方,她淡然答:“我也不知,因未去过,故要去看看。”言罢飘然而行,吾心内忽觉不舍遂又跟之十日,此十日间吾心忐忑不知其可纳吾否,终至第十一日,她回首问吾:“为何跟着我?”吾亦坦然应之:“我也不知,因未去过,所以要去看看。”她凝视吾良久,终露笑意许吾为徒。 与师相游首救甚妙,彼时有农女山羊怀胎将产忽染怪疾,瘫卧于地哀鸣不已,其腹膨大似有难产之兆,且气息奄奄口吐白沫,师应农女之求携吾往视之,师解:“此羊乃寒邪入体经络阻滞,致气血不畅胎不得下。艾灸之法当取至阴三阴交关元诸穴,至阴者足太阳膀胱经之井穴,可通阻气解寒凝;三阴交肝脾肾三阴经交会之处,能调补三阴助气血生化;关元者小肠募穴,为元气之海,温灸此穴,可暖胞宫促胎元运转。”言罢,师取艾绒捻成艾炷,置于穴位之上,以火点燃。 初时羊儿躁动不安,师以手轻抚其腹温言抚慰,俄顷,艾炷燃尽师复换之,如此三壮,片刻,羊儿渐趋安静腹内似有蠕动,又一炷后,竟顺利产下一羔,此时,周围观之雌性动物皆发出欢愉之声,或低鸣或跳跃似为同类之新生而欣喜,吾观之心中大为惊叹,艾灸之能竟至于此。师见吾神色微笑而言:“体上经络犹地之沟渠,沟渠畅则水行无阻,经络通则气血调和。此羊之疾犹如沟渠冰封,艾火一灸寒邪散去,气血得行胎亦得安。”吾默默铭记于心,此为吾初窥艾灸堂奥之始。 相游南方二救惊险,有一小女年方五岁忽患惊风之症,其症发作之时四肢抽搐牙关紧闭,目睛上视口中痰涎壅盛,家人惶恐,延师往救,师诊脉察色后叹解:“此女先天不足后天失养,脾胃虚弱痰湿内生,又受外邪侵袭引动肝风,故而发为惊风,艾灸之治宜取百会印堂、神阙丰隆诸穴,百会者灸之可息风止痉印堂可宁神醒脑,神阙生命根蒂,温灸此穴,能健脾益胃固本培元,丰隆胃经络穴善化痰湿。”师遂施术,艾火袅袅映照着幼女苍白之面,师且灸且语:“艾性能回垂绝之通十二经气血,此女之病关键在脾胃与肝风,脾胃健则痰湿不生肝风息则抽搐自止。艾灸诸穴意在调补脾胃平肝息风,使阴阳归于平衡。”一炷毕幼女抽搐稍缓,三炷后,牙关渐开痰涎亦减,师又以艾灸之法辅以推拿调理数日,幼女竟得痊愈,吾于旁协助于医道之领悟似有灵光乍现。 第94章 及吾与师出村之日,全村所有幼女皆来相谢言吾等救了她们挚友,诸女各出其珍藏作品相赠,有精巧串珠有细腻绣帕皆为其心意所凝,吾等婉拒不得只得收下,心中亦感温暖。 相游南极重燃烛光,有老妪,年逾花甲患痹症多年,其四肢关节疼痛屈伸不利,每逢阴雨寒天疼痛加剧夜不能寐,师与吾见之,师解:“老妪痹症,风寒湿三气杂至合而为痹,病久则肝肾亏虚气血不足,艾灸为治,当选命门肾俞足三里阳陵泉诸穴,命门者温灸可补肾强膝肾背俞穴者可滋补肾精,足三里胃经之合穴,能补气血健脾胃,阳陵泉筋之会穴,可舒筋活络祛风除湿。”师亲为老妪施灸艾香弥漫于室,吾道:“艾灸之益于老者尤甚,老者气血衰微经络不畅,艾灸可补气血之虚通经络之滞,如以艾火温热驱风寒湿邪于外补肝肾之精于内,使关节濡养筋脉舒缓,痹症自可缓解。”师赞后耐心施灸,每穴皆灸至红晕泛出,老妪初时眉头紧皱渐而舒展,经旬月之治,老妪痹症大减可自行活动,且面色红润精神矍铄。 老妪孙女,见祖母得愈眼中含泪而言:“众人皆惧祖母之疾难愈不欲施救,唯妳等援手,吾发愿学此术,日后亦能救人于病痛。”吾于此例中,悉心揣摩人体经络气血与艾灸之关联,又有更深之体会,自觉于医道之径渐行渐宽。 此后三十四载,吾随师亲游医四方,所见所闻皆为医之学问,相识三十四载冬,疫病时作民苦不堪,师亲日夜操劳,罔顾己身之疲一心赴救全,吾常随侍左右助师施诊,目之所及皆为师之仁心。 师染疾吾忧惧,然师于病榻之上,犹念患者之苦,强撑残躯续行救治之事,吾屡劝师静息养身,师但摇首道:“医之责,救死扶伤,吾岂敢以己之疾而废救人之务?”彼时,有重症者奄奄一息,诸医皆以为无救,师闻之令吾扶其至榻前,察其症施灸术且亲为调药,经旬月患者渐有起色师之容色却益加憔悴。及患者终得愈师之精力亦竭,师召吾至前吾趋步而进,见师卧于榻上,形容枯槁气息奄奄,吾心悲恸泪不能禁,师亲微抬其手,吾急前握之师道:“为师大限将至…然医道无穷…妳当铭记,医者务以救人为先,勿计名利勿惧艰险…”吾泣而应诺。师亲又言:“吾一生救人无数…唯恨未能尽除世间之疾…今将去矣…望妳继志传术,使医道不绝…”言毕,师之目渐闭气息渐微。此后吾游世医道二十载,至又见飖风靉息燃起心烛之师亲潜光。 山鬼: 维岁在玄枵,月旅蕤宾日躔鹑首,余乃人称山鬼,居幽篁之畔,饮朝露友麋麋,猿狖嬉豹理兰。 有鲍潜光者降于尘泥,初为地仙性善心慈,来与余伴林泽同羁,时伴余豹伤于猎罤,幽林积翠玄豹奄奄,其目暝暝其息孱孱,体创瘢瘢血洇斑斑,困卧荆榛哀吟惨惨,地仙至焉慈容怜怜,发垂肩肩衣袂翩翩,腰悬艾绒囊盛尖尖,意专念念心忧悬悬。 乃取艾绒搓捻团团,燃之熠熠炎光闪闪,趋近豹躯轻烟冉冉,先察伤处血痂黏黏。地仙柔力持艾纤纤,对准创口炎息奄奄,透入肌腠暖意绵绵,玄豹体感微微颤颤,初则兢兢继之安安。艾火灼灼效力缓缓,地仙额汗晶莹点点。目不瞬瞬神注全全,时而喃喃祝祷言言,愿彼豹儿苦痛减减。玄豹目睁灵光现现,瞳映地仙影姿婉婉,似知救恩意含绻绻,鼻息匀匀身躯展展。俄顷之间创口敛敛,新肉嫩嫩生机显显,玄豹奋起威风还还,跃于地仙身前转转,低首呜呜谢忱满满。地仙抚豹浅笑浅浅,柔语切切诫其善善,林深险险慎勿犯犯,自此别去后会难难。玄豹长号声震山山,影消远远林幽寂寂,艾香馥馥千载传传。 地仙于修炼医治之暇常觉寂寥,余乃引其漫行于山泉之间,观朝云出岫听暮雨洒林,见嵯峨之峰嵚崎峻拔瞩浩渺之水潋滟洄漩,踏飞瀑溅玉赏流泉鸣弦,穿幽林翳日抻翠巘生烟,地仙每至胜境辄思玄理,其志愈坚其行愈笃,余观其性慕道若渴,知其日后必有所成。 归后地仙礼言:“我欲升仙散医,然修行尚欠,妳可愿助焉?”余闻其语慨然诺之,乃于月夕共登绝巘,设坛祭天祈灵佑援,余舞长袖行风驭电,地仙瞑目运神炼念,待至子夜瑞光忽显,祥光破霭灵氛漫泉,雀堕于前,其羽零乱若残锦委地血污斑驳似丹砂溅笺,目含幽凄声断哀婉,地仙速趋而视眉峰紧蹙,遂取艾绒燃而施灸,然雀之伤势未见其缓,烟缕袅袅盘旋而上似诉此夜之怆凉,火星明明闪烁其间难挽残生之危亡,地仙焦思,试诸般法皆未得偿,咒诀喃喃空绕林樾,丹丸粒粒难起沉疴。 俄顷,地仙目绽精芒若有所悟,乃向余言:“仙骨灵血可换万灵,此雀亦可得救?”其音恳切,余颔首应之。地仙乃施奇术,其手轻扬灵光乍放,俄而风动林叶簌簌作响似灵使传讯,云遮星斗暗暗无光若苍穹含伤,万灵感应齐汇于旁,有灵鹿献茸角挂幽光,轻步而来仙草含香,灵蛇吐珠珠蕴华芒,蜿蜒而至鳞甲生凉,灵龟贡甲甲呈玄黄,缓行而近灵纹耀芒,诸般灵物纷至沓来,地仙遴选取其精粹,置于鼎炉以法炼之。 炉中灵液渐趋浓稠,色呈幽蓝光蕴华芒,地仙深吸运功施为,将灵液导于掌心覆于雀伤,然雀之气息,仍渐微弱生机将亡,羽梢轻摇似残烛将灭,目合欲瞑若幽梦难长。地仙内视觅己仙骨,俄而痛哼血溅衣裳,以利刃剖其股仙骨见光,其骨莹白似玉生光割取寸长,利刃入肉血涌如注,殷红染地恰似红莲绽土;痛意钻心汗流若瀑,惨白映容宛如素练蒙霜,血如泉涌地仙色苍,然其神坚未敢稍忘,速将仙骨碾为齑粉,和以灵液哺于雀亡,雀之身躯微微颤荡,似有灵息流转回肠,其羽渐丰色泽转亮若破晓之霞,目绽精芒鸣声渐朗似回春之簧。 地仙瘫倒力竭神伤,面如金纸气息幽长,余急趋前扶她剩臂目蕴泪光,于幽室奄奄她惚恍离忧,忽清风乍起焕瑞彩盈眸,形蜕化若蝉灵超脱似鸥,骨肉销成气神魂聚凝旒。 始也,身若轻烟袅袅浮游,继则,灵光赫赫象纬周流,仙乐鸣云际祥禽舞当头,白鹿引前路青鸾随同俦,驭浩气冲汉凌紫霄优游。峰岭嵯峨献瑞而伏,川泽浩渺奏乐而讴,草木葱茏颔首以颂,天地同辉共庆鸿休。余居山泽瞻望凝眸,感她善德终成道丘,潜光升遐仙班列就,餐沆瀣吸星斗伴玉兔逐金乌,运神机化物施惠泽润枯。 后岁月迁流,余虽处僻远,亦闻尘世纷纭女子脱枷奋袂,女妖者,性本自由无拘无束,或于月下同舞或于林间歇息,其乐陶陶其情灼灼,能幻奇形可通兽语,以自然为庐舍以星辰为烛火,心向光明护佑生灵,每见困厄者辄施援手,不顾险阻其行可嘉。女仙者,身负灵能心怀悲悯,居仙所而念尘世掌妙术而疗众疾,以仙露为药引以神念为针石,常临人间救死扶伤,化戾气为祥和变荒芜为盛景,使孤苦者得慰藉使衰颓者获生机。 余化林时方才悟道,万物母育,女自呈活。 第51章 王聪儿 王渊: 我本农家女,世居乡野家中有田数亩,虽不算富贵然衣食自足亦能安享太平。奈何世态无常,贪官当道强夺我家农田,致使家中生计无着双亲含恨而逝。我孤身一人飘零于世,只得卖艺为生。初时,我以蹬缸跑马之技舞刀弄棒之能于市井之间博众人一观,以换些许钱财聊以度日,历经几月,终攒得数钱聊以糊口。 一日,我于街头耍刀毕,观者渐散,独一小丐立于前,目不转睛口中连连称赞。我观她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实乃可怜,便欲予她些许粮食暂解其饥饿之苦,开口道:“娃娃,我这有些粮食,妳拿去充饥罢。”那小丐收下粮食并不应声只是紧紧跟在我身后,我再三催促她方嗫嚅道:“我愿随您学艺,望您收留。”我闻此言心中暗叹:我自身尚难保,又如何能携妳同行?遂摇头道:“我艺不精且生活困苦,实难带妳。”小丐闻言,面露凄然之色却仍不肯离去。我无奈只得任她跟随,行至巷中,我回头发觉她没有跟上来,回头去寻却见她手捧粮食,正蹲于一处墙角,将粮食喂予数只流猫口中叹道:“我可能明天就死啦,妳们可不能像我这般着急啊…”我见此景心中大为触动,这小丐自身尚处困境却有仁爱之心,实乃难得,正欲上前与她搭言,未及开口,那小丐面色惨白双眼紧闭,我心下一惊,双臂急揽唯恐她坠地,当下不及多想忙去请医,不多时医者匆匆而至,一番切脉观色轻叹曰:“此女饥寒交迫身子亏虚至极,幸遇上妳尚有生机。”我闻之忧心如焚,忙令医者全力施救。药汤频灌照料有加,终在两日之后小丐醒转,她虽面色憔悴然双目灵动,未及我开口便挣扎起身忙不迭言道:“求您授艺!我自幼流浪,为生存常搬运重物以换残羹冷炙,时日既久双臂有力双腿坚实,且身形灵活能攀能跃,于狭窄之地亦能辗转自如……”我用熬好的米粥堵住她的嘴:“我愿收妳为徒,只是学艺定是艰难还有可能吃不饱饭,若是如此妳还愿意吗?”她将粥咽下道:“徒儿愿意,只要能学会用刀无论如何都愿意!”我道:“那往后妳跟我姓,就叫聪儿,聪慧机敏,学有所成…”她眼底有同我一般饥寒无改的恨,我知这股恨很难成事,但正如那些流猫一般,万一等到了呢? 第95章 她伤好力定后我便带着她训轻练力,见基实稳定我便教她蹬缸之技。先取一大缸置于地,其缸体浑圆沉重非常,我对聪儿讲:“此技之要,在于身稳力匀心定。”言罢,亲身示之,先单足立于缸沿缓缓移步,身躯微倾保持平衡,继而双足交替轻盈如燕绕缸而行。而后我令聪儿试之。初时,聪儿足踏缸沿战战兢兢,未行几步便身形摇晃,我忙伸手相扶曰:“莫慌,先稳重心。”聪儿颔首,深吸一气再次尝试,此番,足尖轻点小心翼翼,然仍不得要领步伐凌乱,我道:“蹬缸之时,需目视前方,腰脊挺直力贯于足。”聪儿闻言,整姿行步稍有起色,然行至半圈力有不逮,终是失力摔倒于地,她咬牙起身眼中毫无退缩之意讲:“愿再试之。”如此反复数次,渐能于缸沿站稳,移步之时虽仍显生疏却已有几分从容之态,又练多时,步伐渐稳速度稍增,我见进步心甚喜之,继而我教聪儿于缸旋之法曰:“先单足入缸,以足尖为轴,缓缓转动。”初试旋转入缸不稳,缸体晃动几近倾倒,我急喝止曰:“莫急,先控住缸体。”她重整旗鼓再次尝试,此番缸虽晃却未至于失控,如此苦练渐能于缸中缓慢旋转,我又教以加快速度之诀曰:“转时身随缸动,力发于腰速起速停,全凭自控”她心领神会反复练习,蹬缸之技初成。 又授跑马之术,先是攀鞍上马,聪儿身形微颤略有惧意,我宽慰道:“莫怕,坐稳鞍鞯紧勒缰绳。”她依言而行双手紧握缰绳然身姿僵硬,我牵马缓行曰:“先感马步”聪儿颔首渐放松身心,行得数圈我曰:“可轻夹马腹示以驱驰之意。”她试之马始缓步前行,我于旁指导:“缰绳之控宜松宜紧,随马之动态而调。”她悟性高,数次之后马行渐稳,然欲速行尚需技巧,我曰:“欲使马速当猛夹马腹,同时呼喝。”聪儿依我所言,马闻令疾驰,她一时惊慌险些坠马,我急伸手相扶道:“心定勿慌,身随马动。”她定了定神,再次驱马,虽仍有颠簸却已能稳住身形,如此反复练习渐能驾驭马之缓急,我又教之转弯之法曰:“欲左拐则左拉缰绳右夹马腹,右拐反之。”她初试渐得其法,可于马上自如驱驰。再传舞刀之道,取一刀一剑置于身前,我对聪儿讲:“舞刀之要在于力沉势猛意刚,剑之妙处乃在灵动巧变迅疾。”言罢,持刀在手展一番刀法,刀光霍霍风声呼呼,气势如虹令人胆寒,收刀立定又执剑而舞,剑若游龙飘忽不定,剑影重重虚实难测。 演示已毕,我将刀递与聪儿曰:“先试持刀之姿。”聪儿双手接刀略显生疏,持刀之态颇不自然。我矫正其姿势道:“身正腰直,双脚分立,力贯双臂。”聪儿依言调整渐有几分模样,而后教她基本刀法,“劈砍撩刺皆有其法,劈当势大力沉砍要迅猛果断,撩需巧劲暗蓄刺则精准狠辣。”我边说边示,聪儿效仿,初时动作笨拙力不从心,我在旁耐心指导,“发力之时,当气沉丹田,以腰为轴带动全身之力。”她反复练习汗如雨下却毫无懈怠之意,多时磨炼,劈砍之动作渐具威势。继之授她剑式“剑走轻盈,点削挑抹皆需灵活多变。”她执剑而行带赋习之显其流畅。 日复一日,她于刀法剑法上皆有所进,我令她刀剑同练以观协调之能,初时顾此失彼,刀剑相碰几近脱手,我提点曰:“心勿乱意守中,刀剑虽异其理相通。”她闻言移步如飞,刀随身转剑随步走,右刀横扫气左剑轻点,刀势刚猛,每一挥皆有破风之声,剑势轻盈,每一出皆带灵准之势,练至酣处她身形如风刀剑相应,刀劈之时剑刺而出,剑收之际刀砍而下,招式转换之间流畅如水。 刀剑抵流轻功大成,聪儿在我身旁已过十载,初时称我为老师,后一次中秋改口呼我为娘,十年间,可谓风雨同舟甘苦与共。 聪儿携我去往襄阳,艺惊众人,一时可谓盆满钵满。城中白莲教之人广宣曰:“清室将亡,新世将至,入教者皆可分田土!”聪儿闻此忆我旧事,心有所动遂入白莲教中。入教者日众讯惊帝处,官领帝命遣差役逐户查问,无论教徒皆需出钱以孝之,富者出钱买命,贫者无钱则被囚于狱受拷打乃至丧命又罗织罪名使受株连者数千人,时下各地家破人亡对官府愈发切齿痛恨,白莲教总首意欲反官,以“官逼民反”之号动众起义又遣教徒分赴各地联络,入白莲教者日益增多。聪儿见起义之机已熟欲与教友于襄阳举义,然风声泄出,教友教徒被捕皆遭杀害,她便成了新首领,我观其势心中不禁忧惧交加。 我欲开口说些什么,未及言语聪儿似已洞悉我意,起义前夕,她将这些年所挣下的钱与我一同安排到了去南方的船上,她言辞恳切道:“娘,若是成了儿再将妳接回,若是败了…您便当从来没有过我这个人…”那夜船上静静的,我知道往后会有许多人如那日的流猫一般等来救命的粮食与时机,我欲培养杀器向朝廷讨道出气的目的也达到了,可惜此时心中只剩下了担忧,双亲逝后的第十一年,我又一次尝到了牵挂的滋味。 申青: 我乃朝廷军士,于栾川营中认职,营中长年无战,是以人人皆效朝中臣官捞抢农田商舍恐杀民生民心。 听闻近来襄阳城中有一女子名唤王聪儿,于城中掀起轩然大波,她率众手刃贪官又亲开粮仓,一时四方灾民云集皆对她感恩戴德,她由此大宣教义组起军队誓与朝廷对抗,其军纪律严明令行禁止,她御下有方将士皆效死命,其军战术灵活多变,或声东击西或诱敌深入,她深知地形之利善用山川险阻使我军优势尽失。军中将士们私下议论纷纷,有云:“这女子如此厉害,我等恐难与之抗衡…”有云:“义军此时气势正盛,我军虽武器精良可会用的压根儿就没多少人,军中粮草又早就被贪的所剩无几,怕是不等她来,咱们便先饿死在营中…”更有甚者心生怯意,几批出逃皆被抓回打死,军中将领亦是愁眉不展,每日聚于营帐之中商讨对策然终无策果。几月过后军情传来,王聪儿率白莲义军自襄阳一路进击攻至西安,如今又从河北突入河南,明日便至栾川,此讯如惊雷乍响,营中人心惶惶皆惧其势不可当。次日,首领接令要率我等与白莲义军交锋,首领面色凝重立于帐中高声道:“王聪儿之义军势如破竹,然我等受朝廷之命,当以死相搏!保利求命!”众人应诺心下全是忧惧之色。 那王聪儿专拣山间僻径而行踪迹难寻,使得我军在大道搜索扑空,只好进到崇山峻岭艰难跋涉苦不堪言。她率领之部众,兵士分成许多小队,每队不过数百人却战术诡异,忽南忽北分合无常,我等每每欲追击皆如无头苍蝇般,知所踪,时而南边传来喊杀声我等匆忙赶去却只见空荡山地,时而北边又现踪迹待我等奔赴又扑了个空,如此反复,大军皆身心俱疲。 行至山谷,我军正欲休整,忽闻四周杀声震天,只见那义军从四面八方涌出如猛虎下山气势汹汹,我等惊慌失措匆忙应战,那王聪儿身先士卒,长剑挥舞所到之处我军兵士皆纷纷倒下。我军虽奋力抵抗然士气已馁加之对地形不熟,指挥混乱渐呈败象,义军见此相互默合,一队冲击我军左翼一队绕至右翼包抄又有一队直取中军,我等首尾难顾阵脚大乱。意欲撤退却被义军死死咬住,我身旁校尉被她一箭射中咽喉,倒地而亡,大军见此士气崩散四散奔逃,然山谷已被义军封锁,我等无处可逃,我发现一侧悬崖,虽知跳崖九死一生然相较此时被斩杀或有一线生机,我等中有人率先跳下,其余人见此亦纷纷跟随,不知是上苍垂怜还是命不该绝,我侥幸未死只残了腿,与活下来的七个弟兄负伤互拉忙归营中。 入得营帐我等拜倒于将军面前,哭诉此番与白莲义军交手大败。我等将那王聪儿之狡诈多端义军之勇猛凶斗以及我军之狼狈惨状详细告之,言及那山间小路伏兵突起与分合无常战术更是大哭大嚎。然将军听罢却不以为然,面沉如水冷声道:“你等无能之辈,不过是个女子所带的土匪队伍,竟至如此大败!”我等闻之心中悲愤交加却又不敢多言。我腿伤未愈行动不便仍在营帐中休养,不出两日营外杀声震天,兵士来报,是那王聪儿领着义军攻上营来。 我拖着残腿逃至崖上,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还能往哪里逃,我无亲无故,自小在军营里长大本应忠君爱国却在这么多年见过的龌龊下深知朝廷军兵早就不行了大清民心早已收不拢,心下茫然间营中已燃起了大火。遥观义军之阵,旌旗蔽日士气高昂呐喊震天,我军虽众然心下皆惧。鼓角齐鸣,义军如潮水般涌来,王聪儿为首,头戴红缨盔身披锁子甲,手持长刀胯下骏马嘶鸣。将军见状拍马而出,挺枪直取王聪儿,她毫不畏惧舞刀相迎,将军枪若游龙疾刺而来,她侧身闪过反手一刀砍向将军手臂,将军连忙回枪格挡只听得“铛”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二人妳来我往,瞬间已过数十回合,她刀法凌厉千钧之力将军枪法精妙招式无穷。她大喝一声:“贼将休走!”纵马向前,长刀如风直劈将军头颅,将军仰身躲过,枪尖点地借力飞起,一□□向她咽喉,她挥刀拨开顺势横扫,将军勒马后退。此时,两军将士皆呐喊助威声震天地,她愈战愈勇刀刀紧逼,将军亦不甘示弱奋力抵抗,只见她突然变招,刀势一转,由猛化为柔,如灵蛇出洞刁钻诡异,将军不察被刀划伤肩头,遂大怒挺枪猛刺,枪势如狂风暴雨,她却以巧破力一一化解。 第96章 又战数十回合,她见将军怒已至便漏出破绽,将军不知是计一□□来,她侧身躲过,反手一刀砍在将军枪杆之上,将军虎口发麻枪险些脱手,她趁势进击刀光如雪,将军左支右绌渐落下风,我军将士见将军危急纷纷上前助阵,义军亦不甘示弱蜂拥而上,双方陷入混战。战场之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城上弓弩手张弓搭箭以待来敌,然义军毫不畏惧冲锋在前,矢石如雨而下亦不能阻其步伐。初时,义军以轻骑奔袭欲破吾军防线,我军奋力抵抗,弓弩齐发矢如飞蝗,义军前锋稍有折损,然其后续兵马源源不断前赴后继不惧畏死。未几,义军步卒至,皆执长枪大盾列阵而进,阵法严整步伐沉稳,我军以滚木礌石击之,义军不为所动步步紧逼,王聪儿身旁副将身披重甲手持长剑策马直冲城门,我军出城迎战,然皆非其敌手瞬间被斩于马下,勇不可当直逼城门。 城初破时,王聪儿正中将军手腕使其枪落于地,未待将军回神,她以刀直刺将军咽喉,将军慌乱欲躲终是不及只得负伤逃走。她翻身上马高呼:“清将已逃!城门已破!”清脆响亮传遍四野,言罢,她双腿猛夹马腹,骏马嘶鸣向前疾驰,手中大刀一挥指向城门喊道:“冲啊!”身后义军齐声响应地动山摇。她一马当先冲向城门,骏马奔腾如疾风骤雨所过之处尘土飞扬,至城门下她仰头高呼:“撞城车何在?速速破城!”只见一辆辆巨大的撞城车在义军推动下猛撞城门发出沉闷巨响。她又喊道:“云梯队,架梯攻城!”众多云梯架起,义军士卒攀梯而上与我军在城墙上展开激烈厮杀。勒马城下来回奔走:“左右两翼,包抄而上,不可让敌军有喘息之机!”她亲自挽弓射向城上守军,箭无虚发,每一箭皆有敌军倒下,口中喊道:“杀人讨道!就在此时!”不多时,城门大开…… 我还来不及再想些什么,忽觉脑后一痛眼前一黑便昏厥过去,待我悠悠醒转竟已身处城外,原是被退散军士打晕拖起又被带着奔逃至此,心下漠然此生还真是要把这条命还给大清。 将军勒马停住问当地群众:“此地方何名?”群众答曰:“壶瓶沟。” 将军闻此地名其心顿惊,因那“壶”字令他联想至谐音之“虎”字,复从虎思及羊而其姓“杨”亦与“羊”谐音,羊遇虎,岂有生路?遂即下令速速撤军。大军匆匆而行,退至石庙街后一山沟,将军欲扎营又问当地群众:“此地何名?”群众回道:“此地方叫‘七胡沟’。”将军闻之面色大变,因这“胡”字再令他想到谐音“虎”字,一夜行军连遇两虎实乃不祥之兆,心惊胆战忙不迭下令后退。未及大军退远,忽闻四面喊杀声起,义军便自四面八方包剿而来,将军见状怒发冲冠挺枪跃马,王聪儿看准时机孤身纵马刀光一闪,将军便被她一刀斩于马下,收拾我等残兵便如秋风扫落叶那般轻而易举。 意识散尽前,我忽然想起初入营中随师傅练剑时师傅说:“你等本为孤儿,既得朝廷收留便当为朝廷效力。”我突然恨上了王聪儿,恨她的孤勇,恨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恨她会赢,恨她生来便是被大清亏欠的那一方。这世上有太多的来不及,我来不及想明白自己为何而战来不及思定自身命运,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急偿还,就好像光是生来便已背上了需偿还的东西就好像如今将死也想让别个为己偿还。 我终是闭上双眼,带着满心悔恨与不甘,魂归地狱。 王峨: 我叫王峨,我的姐姐是鼎鼎有名的白莲侠女王聪儿。 我本是襄阳城外寻常人家之女,时运不济遇朝廷贪腐,民生凋敝家中饥馑,亲眷多有饿死易出,一日,父言欲将我卖与路过军士为奴,以换些许粮米延他之命,我闻之泪如雨下心若刀绞,城中风狂沙走天地昏黄,父带我至市集欲寻军士买家,我身薄衣单已坠冰窟。正此时,忽闻一阵喧闹,只见一女子率众而来,她目光炯炯厉声道:“这是你的女儿吧,妻子已经卖过了?”父唯诺应是,又解是活不下去了才不得已为之。她轻哼一声道:“我愿以粮食换她。”父闻有粮忙不迭点头应许。她令人取来粮食交于他手,父拿了粮食便匆匆离去,只留下一言不发的我,她见状只说了句:“我多给了两袋白面,他没要。”入夜,我最后一次归家,拿着从军队里偷来的剑,潜至榻前手起刀落,未及多想并有人出声道:“妳这两下若不是力大,按这个准头还真不一定能杀了他…”我又惊又惧怒而问之:“妳究竟何意?”她神色淡然答曰:“我尚缺一个可依托后背之人,妳愿意成为这个人吗?”我随她归军中,她为我取名王娥对外边便说是她妹妹。 初时我有些畏缩,她便每至夜阑烛火摇曳执卷教我认字,她说:“字者,表己之源。”我虽愚钝,却也在她悉心教导下渐能识文断字。字通,她又授我剑术,晨兴即起暮至方休,她的剑术凌厉刚猛却又不失灵动巧妙,她讲:“剑者,述需之器。”我勤加练习,虽屡有挫折伤痕累累,然未曾有一刻退缩。时势动荡战乱不止,她决意率军队从湖北出征,一路向西直指四川,我紧跟她的步伐心下无惧。 我第一次拿剑入战是在栾川二战。 战场之上双方胶着,我心生一念,套起副将甲胄,执剑策马,直奔城门。至城门处敌兵众多皆虎视眈眈,我挺剑高呼:“我乃白莲副将王峨,今日我白莲军必破此门!”言罢,剑舞如风直刺敌阵,剑影翻飞寒光闪烁。忆起她所授剑法,刺挑劈斩一剑千钧,敌将挥刀砍来,我侧身闪过,反手一剑正中其臂,那厮惨叫一声跌落马下,又一敌兵持□□来,我剑如电,将枪挑飞,顺势划过其咽喉,血溅当场,左右冲突剑剑致命,敌兵虽众却难近我身,一将突出重围猛挥斧劈来风声呼啸,我提剑相迎,“铛”声巨响火星四溅,手上发麻却未退缩,趁敌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刹,剑如游龙直刺其胸,敌轰然倒地。 我再次策马向前剑指城门,挥剑砍杀终至城门,军中将士奋力相助,我挥剑猛斩门锁,火花四溅,不多时,城门破开,我高声喊她,她携军大破敌城。清军溃败我军大胜,我满心欢喜归帐,可她未露半分喜色,她取出诸多粮食钱财给我让我离去,我大惑问她:“妳这是何意?”她长叹一声缓缓言道:“军中所有人所图的我都给得起,唯独妳要的,我怕是给不起。”我闻此言颤声道:“可我才刚学会上阵杀敌,还没来得及让妳把妳的后背依托给我。”她目光闪躲低声道:“那不过是我骗人的借口,我想要的不过是妳成为我的剑…”言罢不再看我,我心潮翻涌,良久,我将粮食钱财放回桌上,决然道:“我愿意。” 我最后一次提剑入战是在打溯湖北那一战,后有清军穷追前有地主民军拦截,至郧西河三岔河时便陷敌军围圈。 放眼望去,林中四周敌军如黑云压城,刀枪林立喊杀撼地,她率先跃马而出挥舞手中大刀,身轻如燕左劈右刺,敌军纷纷落马,我紧跟她身旁手持长剑奋力拼杀,此时,义军将士们亦皆奋勇杀敌。 有壮士力大无穷手持巨斧,横扫千军所到之处敌人肢体横飞,有猛女矫健灵活穿梭于敌军之中,刀光剑影间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然敌军不断涌来,我等渐感力疲斗志不减。她大声喝道:“众将士,随我冲!”众人齐声呐喊再次猛冲敌阵,她剑如流星,上下翻飞杀得敌军鬼哭狼嚎,我见一敌兵欲偷袭她,忙挺剑而上与他纠缠在一起,那敌兵凶狠异常我腕处受伤才将其击杀,场上血肉横飞,义军将士受伤倒下却仍高呼:“杀了他们!”义军姐兄身中数箭仍与敌拼杀直到过身,她心中杀意更浓。敌军又发起一轮猛攻,箭如雨下,我等躲避不及伤亡渐增,她战袍已渗红。 忽然,敌军中冲出一员猛将与她交战数十回合,她渐落下风手臂被伤,敌军如蚁附膻不断围攻,我等且战且退渐渐被逼至绝境。她知突围不成便率我等退至山顶,此处地势险要,下临深渊风声呼啸,吹得众人衣袂飘飘,她立身崖边毫无惧意,我等皆身负重伤然士气未馁,她环顾四周高声曰:“我等起义,是为百姓谋福!今虽败,义胆忠民不灭!”此时,敌军已追至山顶步步逼近,她怒目而视喝道:“你等恶贼欺压黎民!天理不容!”敌军将领冷笑曰:“速速归降或可饶妳等性命。”她朗声道:“众将士!今日我等虽败,然大清终亡!”她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跳下悬崖,我毫不犹豫追随她而去,风声在耳边咆哮,眼前景象飞速闪过,身影在空中如同断翅之鸟。落地之时剧痛袭来,我知此生已尽,然与她并肩与军同战之情来生不忘。 我叫王峨,白莲侠女王聪儿是我的姐姐,尽管我此生没有叫过她一句姐姐,尽管她此生只是拾尽刀剑,也请妳将我们的尸骨踢在一处,因为来不及也要再偿还,因为这样才能断牵挂。 第52章 花见羞 “他已经死了,若是吾说可以让妳为妳阿母讨命,只是要将妳变成真正的哑巴妳愿意否?” 第97章 “太慢了,李嗣源比吾想的蠢上许多,吾会让不值钱的皇帝再多一个的。” “世间哭嚎血泪遍地,吾想看的不过是平道,吾要高位之人也逃不过命运戏弄求而不得,于妳,吾只要妳平安喜乐。” “廿八幻梦终止矣,醒后又求分真,寂寞高云,世间尘土,自古但求刹。” 这是一个人人得以踩低以满己的时代,一个女子溢血男子流泪的时代,一个人们隔着骨头堆砌的山崖血肉和在泥土远远作揖的时代。 我是被卖到梁国的,梁国的贵族喜娃肉羹,我想若是能死于碗中为他人续命也算福报一桩吧,我杀过人我用一碗药将我的父亲放血至死换来几把粮食,可神灵不会怪我,那些粮食下了同村男子的肚子里若是要怪也该怪他们,我为人续命仍是大善我只求来生不再为人。梁国的佐料比我想的丰富,许多我都没见过,我将肉用刀扯下来教给厨娘,她说不够我让她自便,人的骨头是比雪还白一些的,人的感知是被放在钝刀上的。 为数不多醒着的时候,我常听府中的人讲起小妾王时冬,他们说有权真好临死前还能拉个美人陪葬,她们说聪明真好在世道里总能捉住人活着,我想她一定很累一定背着许多东西,只有想到高位之人亦不如意我才能宽慰自己活下去。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那时我已经没了肉可扯,我倒在地上被人拖起,拖我的人突然撒了手道了一声“夫人怎么来了?”他当然心慌,我已二十了自然不是他们要吃的娃肉,那人倒了下来再无生还的可能,她将我的头用手绢抬起来问我她美吗?我说不出话只是摇头,她说我有意思派人医好了我叫我哑巴将我留在她身旁。 她是个能活下去的人,于世间她可以将所有物换取,于人道她明白平衡交互之道,于暗道她只觉好笑,于自己她助弱也好凌强也罢总不能跟自己过不去。我知晓她给刘鄩下毒,她说:“他杀了吾阿母,吾与阿父谋局只为他来日死于我之手,如今吾也留不下妳了。”我将剑悬于颈间,口齿不清开口道:“夫人…妳以后也如此可否?”她眼中闪过大片讶异,将剑弹掉问我为何?我说:“我做不到为我阿母讨命,我总不能阻止别人为自己的阿母讨命,夫人,妳阿父也留不得,届时刘鄩一殁夫人再嫁,只怕妳阿父不会让妳好过。”她瞧了我许久:“他已经死了,若是吾说可以让妳为妳阿母讨命,只是要将妳变成真正的哑巴妳愿意否?”我将药咽下改名为曹季春,成了她的棋子,她教我认字识韵拳脚算计、令我知白守黑情至于己,我有时也会恍惚,这个比我还要小上几岁的姑娘在这吃人的世道不仅活下来了还活的很好甚至想带着别人一起活,我见过许多人许多事,有人随着世道变成了一滩死水,有人逆流而上却终究成了中断河流,可她这般抓紧欲望与关系为自己织了一条江满河流又在上头轻舟若飞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刘鄩已死大梁将亡,她大仇得报却想将水搅混,如今李存勖一路向东可他已老又争戈天下怕是时日无多她选了其子李翤源,派我先一步进到李府,自己可用刘鄩大作文章也可以因于李家面前周旋。 李嗣源的夫人夏氏对外讲是人已老眼辨不清人,在李家的第三年我方知竟是李嗣源与两儿所为,夏家势大在微末之时便是相助之义,可如今皇位轮到他们李家坐时便是外戚之嫌。 她单名为许,如今心智如四岁孩童一般,我教她读诗制菓她欢喜的不得了,我常想若是幼时王时冬身旁也有一个如我这般的人又会如何呢?在李家的第四个冬天,她将所有人支了出去唯独留下我:“吾知道妳与梁国夫人意欲何为,吾会为妳安排好身份的,谢谢妳啊,陪了吾这么久。”夏氏长女李家室妇喊了一夜的阿母殁了,我记忆中唯一活的像人的那个眼睛闪闪的夏许也不在了。 我以妾室的身份留在了李家,我亲眼瞧着大梁亡了,曾经吃人血喝人肉的贵族此刻跪在沙陀平民的脚下求饶,从前民脂民膏搭起的都城此刻在沙陀平民的手中摇摇欲坠,多可笑啊,他们也曾想过这些会有今天吗?我想是有的但他们还是那般做了,后悔的滋味便是如此,李存勖自立为王国号改唐,李嗣源获封太平节度使,王时冬以花见羞之称带着千金万银嫁给了李嗣源。我将李家之事尽数写下,她道:“太慢了,李嗣源比吾想的蠢上许多,吾会让不值钱的皇帝再多一个的。”她端来一副药让我喝下,说是夏许为我求来的。咽喉里的沙漠有了活水源头,可我仍是说不出话来,她拍了拍我,让我不急,待我好那日她必然送上一出好戏。 李存勖对李嗣源这个养子起了疑心李嗣源求府中求计,五百门客竟让他以孝道义道为先,我于屏后听见她讲:“大人只需回至营中于将士久处即可,一则他若是于营中动手将士必离心,二则大人也该早做打算这将人之心便是谋局首步,再过几日必会有人来此刺探大人心意,大人只需将反势推荐来人身上即可。”李嗣源将门客遣尽,对她道:“我不知妳到底想要什么,只是若事成,我会把我能给的都给妳。”记得当时改嫁之时,城中许多百姓皆言她无心,他们错了,她唯一的真心就是野心。此后经年,李嗣源多次险些身亡,第七年秋,李嗣源于河北成帝,她上言道:“此地不宜争谋,大人可先渡黄河入据开封西攻洛阳,大人放出去的探子回报京中郭从谦这几日也在动乱,此战怎么算也不会亏损。”他望着她的眼中有欣赏爱慕更有占有,不过那是他的事,她要尝一尝中间高位的滋味,这滩水谁都贪的。同光四年,我完成了我最后的外刺任务,于贝州除去魏博戍卒,李嗣源登基称帝。 李嗣源太急了,急着洗去沙陀平民的过往急着告之天下已经轮到他当皇帝了,他忘了乱世里的百姓拥立的便是念着旧情的痛上者,忘了夏氏虽死夏家却虎视眈眈忘了,他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与靠山了。 首日上朝立后诏书已下,她问我如今可能说话否,我道:“谢谢妳,妳要我如何做?”她将我扶起,她有些苍老了眼中蒙起一层雾,她说:“我要妳与我一起抗旨不应,去朝堂上为妳的恩人拿回本是她的东西。”我抱着夏许的牌位跟在她身后,她要什么我要什么,不过是想抓些东西让自己还有些感知罢了,跪至殿中王时冬开口道:“陛下的皇后在此,诸君还不跪吗?”臣子跪了一地,李嗣源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王时冬却是对着臣子道:“陛下与你们与万民一般求的不过是几年好日子,你们如今加官进爵百姓消税还田但你们没有一刻不再想念故去的亲人,夏氏是陛下发妻是太子生母夏家曾助陛下于未微之时,陛下不会忘了夏家更不会忘记你们昔日的生活,我们都会记得从前的耻辱,为了这份耻辱为了在耻辱里死去的家人,我们一定生活的很好!”我拿出夏家族长的信予李嗣源,夏家要的可不是乱世里短暂的权势滔天,他们要的不过是来日的一个机会。 李嗣源让百官起来又说必会如此,一时间也算是民心所向,我与王时冬回去的路上,她突然开口道:“男人总以为女人要借着他们去掌握世间为此他们以为我们会依附在他们身上,太蠢了,他们以为他们什么都抓得住什么都该是他们的,可实际上,什么都不会是他们的他们什么都留不住,所以依附便是为了想要的时候能将他们的东西抢过来抓一抓,不想要的时候便能将他们一脚踢开,我们早就明白事物是事物本身,我们只是参与,若是去掠夺便连自己这条命也留不住,况且就算夺了,也带不进棺材不是?”我听见我自己说:“人太脆弱了,在堆里会死跳起来抓东西也会死,没什么是真的偏偏人人都在求真,可这世上假的东西才用的久用得上。” 第三年春三月桃花盛开时,她在朝廷上的人给李翤源上书请立皇后,只是李翤源与我都没料到竟是为了我,封后那日她为我穿衣描眉为我将白发拔去戴上凤冠,她道:“妳阿母死于吴国人之手,此人如今已为一地之官,不日将来求和,吾会把人拖到后宫来杀,让他替妳阿母瞧见妳如今稳坐高堂的样子,曹季春,吾说过的要让妳为妳阿母讨命。”我终于问出了那句最想问的话:“王时冬,妳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她笑着开口:“世间哭嚎血泪遍地,吾想看的不过是平道,吾要高位之人也逃不过命运戏弄求而不得,于妳,吾只要妳平安喜乐。” 长兴四年春,李从荣异动,她道:“这水,谁都想搅一搅,随他去吧。”入秋时节,人马被镇,李嗣源受惊而殁,逝前问了王时冬一句话:“我也是平道的一部分吗?”王时冬瞧着飘进来的雪道:“是啊,多谢你让吾也成了所谓平道的缔造者让吾尝过了制道之味。”李从厚继位后实权落在了李嗣源养子李从珂的手上,传承吗?不是的,不过是欲望与野心交织的一出又一出相同的悲剧,他的养子如他当年那般杀其亲子上位,李从珂来日也会如他那样被昔日盟友赶杀。 王时冬对我说:“季春,我好累。”什么龙凤天道也不过如此,我将李从益划给了她,那是我第一次唤她的名字“时冬,这次我来为妳谋”,雪花有些旧了,我们也苍老了太多。李从珂不成长久之相,却可从他身上再换些名声来,王时冬愿以青灯古佛之苦换先帝幼子之活的事一出,民间于她便再不能有异议。三年后,石敬瑭攻进都城之时,我换上了宫妃之衣大喊出声“皇后已殉国!”所有人都在往外跑,她也会出去,以后她会去很多地方做她想做之事,我来做王时冬。 第98章 此后经年,我的白发随着石敬瑭以我求名、石重贵继位、契丹人登位等事越来越繁,我那时常常想起她,我们睁开眼时江山高位便亦犹如走马灯一般流转,来日我们闭上眼时也必是如此,我忽得忆起她讲“廿八幻梦终止矣,醒后又求分真,寂寞高云,世间尘土,自古但求刹”如今我看完了当真是这样,我也累了。刘知远是个草包,我只留下“我们李家是亡国的后代,岂敢与人争天下”与“汉帝欲杀我子,此等贪越孝义之人必败”,他所求不过权滋与久味,两句话自有人会杀他鞭他之魂。 那是我与她相识的第二十二年,我在西山竹居里寻见了她,她顶着一头雪发眼中的雾还未散去,她问我如何,我佯作怒意道:“妳走得太快太远,我这方将妳追上,妳又要将我抛下了。”她为我倒茶,笑着道:“人总不能只在他人眼里那条路想不是?”我说:“是了是了,妳总能为自己寻到和缓之道的,不过我倒是好奇妳这般样的一生可曾有后悔的时刻?”她道:“花见羞没有,王时冬一悔当日让妳饮药,二恨未保下夏许性命。”她倒在我怀中,我用力去拉她的手在她耳畔说:“下辈子,换个世道相遇,妳为我谋权我们为她谋机遇便好。”她此生何时皆是风轻云淡,此时却是用尽全身气力点头应我,三月桃花落在我们的旧雪上,我伸手却怎么也不能为她拭去。 第53章 阿盖 金指环歌: 我出生在蒙古树的汉树枝中,母亲为我取名金指环歌时,大概亦没有料到她这一生会有那样多的曲折,母亲是位最不似蒙古人的蒙古公主,她太明白其父将她嫁至云滇是为什么了,一个拓土开疆抓不稳的棋子自然需要她这位公主制衡。 可这世间本不是只有太阳的,月亮也可以照进世间各处,当云滇的玉文来时,她望着其父将蒙古金文送回她忽得想起了读过的唐传奇里和亲的公主,她想,只要她乖乖地当好蒙滇之月即使其父殁了,也轮不着她殉国不是?段功好吗?没有实权的帝王再坏能坏哪里去呢?段功不好吗?与自己无关不是吗?她嫁的是玉文宝阙更是整个云滇,她是女儿妻子更是蒙古部掷在云滇的一轮月亮。 初见她时,在母亲走后的第一日,彼时的母亲已经选择了外人口中的殉夫。逝者们的诗灵聚在一处,蒙人写汉诗的本就为少数,能有人记下的更是寥寥无几,听闻她出生于母亲殉夫以前凉白又无助,是个被人碾落在尘中碎金一般的美人,我有意与她相识,许是有诗灵恶意嘲讽抑或只是没眼力劲儿的灵待慌忙错言,他们向坐在肉屏上的美人儿唤道:“来了位傲气的公主。” 这使我将头又抬高了一些,吐噜歌,在心里默念着吐噜歌,这个名字与我记性中的母亲一点也不像,她走出来,她面上苍白若雪,与我想象中百姓们喊的“押不芦花”时的春风得意一点也不同,她像是尘与线被迫交织那一种不甘,冬日大雪,像是雪被之下奄奄一息的芦花,云蒙之中的一滴稀薄苦泪,她朝我看了一眼,眼中却不如我的讶异,只是淡淡的让我座下。 我将打量的视线收回一些:“如今母亲已逝,听闻姑娘仍母亲遗留收生之言,特来拜会。” 她眼底露出几丝艳羡:“我是母亲殉夫前所作,我名唤吐噜歌。” 我们拼凑出了母亲的一生,我这才知道母亲竟是走到了殉国殉夫那一步,我惊叹我的存在像是母亲为数不多的好时光,可她只说从母亲在大喜之日见到段功之时起其父便已经算到了这一步,母亲殉夫不过是想证明其父算有遗漏而已,她碎骨一般地开口道:“母亲写“父王永寿同碧鸡,豪杰长作擎天手 。 ”时便已将自已化作了豪杰之列,她不过是想告诉那只鸡是他在自己掌心罢了。妳我都知道的,她不喜欢公主之称更不喜段夫人之名,她求的,不过是押不芦花罢了。”是了,人有时候当真不若一株草,她被人唤仙草时做的每一件哪怕微乎其微的事带给她的永远比前两种称呼所做之谓大事的快乐来的多。 “金指环歌?”我回眸,撞上她稀薄的眼睛,“后日,妳我一同去民间可好?”我脑海中闪过那个曾经想用和亲阻止战乱的母亲,走到哪里便将希望带到哪里的女子在云浜时是怎样的呢?我应下说好。 那一日,我们飘在云滇路上,听见许多白族娃娃在唱汉家歌谣“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闻见了西街孃孃做鱼时撒下的扎蒙花,看见了东街的文书先生在为蒙古人与汉人写家书与用蒙药开方的医者,望见了初到云滇边塞的蒙古商队。我们用回溯到了蒙古,这才发现这里的人们亦会唱汉家歌谣亦用从云滇而来的药也有人在学白族文字,可与云滇不同的是,他们口中念的是母亲之兄的名字,我们这才明白,她选的并不是段功她抛弃的是只看得见父兄的故乡,她选择死,只为了选择抛去了公主夫人的押不芦花,云片波涛处见的是仙草之作为,雁门深处看的是人之名属。 明月照青天时,我想到时流逝去时,我与她在内的六首诗都会消散,我望着那双碎冰的眼睛开口问:“妳说,咱们六个谁会最后走?”她头也不抬地答我:“世人最爱看女子为情所累,母亲从前便说若有一日她去了,只怕妳还可口口相传,一个因为听从了所谓强者的话而选到了一个还不错的人,这便很符合世人慕强恐弱之思。”我反唇相讥道:“依我说,如今该是妳才对,一个自我选择做失败还不肯听所谓父亲话的乖女儿,从古至今可都是要被鞭尸踏血的。”她听了也不恼,只是叹道:“若是让母亲来选,她必然不会选我们,可惜啊,世人无非是想踩着她的骨头出一口自己的气罢了,哪里又轮得到她选呢?”我也想,她能选吗?其实是不能的,人们都是选不了的人只有被推着走的份,好在她想做的已经做了,至少她已经在云颠之处留下了自己的月影不是吗? 次日,时流与时限为我们理序,我尽力地压低帷帽,不去看她的眼,那个刚说服自己开始期盼来日的小公主当真是有些无法面对稀薄无力的段夫人。 还未曾达到和解,没料到那会是最后一面。 在时流里我们被理到了后位,无它,人们总是爱看惨烈的对比仿佛只有这样在做对比之事时才能说服自己,总要踩着他山的石头来走自己的路。在时限里,我们被排在了一处,一个诗人最重要的是情感,我们是最为浓烈的两首,若是有一日连我们也消散了,那这个诗人将会被所有人遗忘。 无知无觉的消情将我包围,一种无视嘲讽的眼神看着我们这群姝色之诗,我想她断然不会用这般眼神看人,她眉目虽苍凉但她一直都是我,一直都是那个不管生活在任何地方都会把希望带到那里去的小公主。她一直是我,我也一直是她,模糊中,我听见她说:“世人最爱看女子为情所累,母亲从前便说若有一日她去了,只怕妳还可口口相传,一个因为听从了所谓强者的话而选到了一个还不错的人,这便很符合世人慕强恐弱之思。”既然如此,那我便消散妳前面吧。 吐噜歌: 我是蒙古人,即使我出生在云滇之国。 母亲将我写下时她便已经抱了必死之决心,我是没有根属飘浮若云的,旁的诗灵说这是件坏事,可母亲只觉得闲云没什么不好,它可以在它想的地方幻作一轮明月替自己想照的人照亮一段路,正如她从前在中庆那般,没有公主没有夫人有的只是押不芦花。 可惜,母亲走到那里竟都只是个奴隶,不当段家的奴隶也被所谓父亲当奴当棋,母亲做过的只会被认定是段夫人做的,而不是押不芦花这个人,她看着外头忽地不在意了,毕竟她也终于似唐传奇里的文成那样将自己的月霜月辉洒在了西山大道上。她问自己后悔否,她说对不住但不悔。她殁后,定然是会被人以选弱夫弃强父之名激励人们完成慕强恐弱之思的亦或者被男人们作假想情渲想的,哪怕那种男人连段功也不如。怨吗?不怨的,恨吗?有一些的,不过这世间的安排总要耽误人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的,人与色都只是转瞬即逝的东西,至少有一刻会有人借着眼前的霜糖与月辉想起自己,如此便足矣。 诗灵们聚到一处,我只一眼就认出了金指环歌,原来母亲当年也曾真心希望过自己能与蒙古的一切说告别,原来她当年是那般光彩夺目自傲张扬,只是那双眼睛里并不是对段功的满意而是对金月撒光的自信。 三语诗本就极少,姝诗就更是好辨认了许多,别的诗灵打趣我道:“妳与她,属实不像,妳们的母亲走时必然抱有遗恨。”金指环歌吗?我也是知道今天才见了她的,没来由的,我对她有了兴趣却实在不敢问,从前的母亲那样高昂,若是见到我这般,只怕会失望。只听见别的诗灵一声叫喊“来了位傲气的公主。”这句话实在是很衬她,她眼睛亮亮的,发髻放在脑后,珠帘垂在面前也挡不住她眼中绽放的光亮,她打量着我,眼睛中透露出一两丝讶异,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她将视线收回忙道:“如今母亲已逝,听闻姑娘仍母亲遗留收生之言,特来拜会。”我当然知道妳,在民间孩童的歌谣声里在老人口中的欣慰传闻里,妳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是熠熠生辉的,怎么会变成我这样呢?怎么呢?怎么呢? 第99章 我们谈起母亲生平,我这才知母亲为何最后走到了服毒这一步,她用死换来了做云的机会。她说:“我已用诗灵之身行走了那么许久,前段日子竟有些消散之势,如今想来不正是因为母亲觉得对不住从前的自己。”我只是让她与我一起去民间,她灵气回流以后拉着我道:“我都快忘了,母亲在蒙古被告知要远嫁时只说希望玉文金印能放在一处大如斗,这样的她知晓了如今的事又怎么会感到怨恨?她又怎么会让自己问心有愧呢?所以才有了妳。”我只是笑笑并不回话,我想,不管是她还是我,谁也看不透母亲,我们只是母亲转瞬即逝又久久不消的念头罢了。 那日时流为我们理序,她没有看我,我一开始觉得或许是年少的她不肯接纳如今的她,后来我们被理在了后头时流解释说一因我们是母亲情浓之时二因我们符合世人对流沙中的笑容与眼泪之感,她想在消散在我前头,可我早已与时限讲好我与她要散在一处。 我有时也会觉得好笑,他们看的从来不是母亲做了什么为什么选,是她跟谁胜了与谁败了。 消情将她冲至无知无觉,我凭着一丝怨念将她的尸骨抱起,我们走在时流中望着母亲写的诗们一首一首被人遗忘走在时限里听着未来的日子里说不会有女子写诗的声音越来越大,我那一丝残念快被时限所夺走之际,有个被人唤作鼎堂的人将我们的骨头抽出捏出一个与母亲相似的人,可她不是母亲,她只是一个可以被他们拿去传染给她们的孔雀胆,一个可以被他们拿去让她们刮骨练血成为他们的例子。 可我实在走不动了,我开始想:会有人在历史黄沙里的白骨找到真正的姝色吗?一种没有被墨色涂改过的姝色,一种不用墨色眼眶去看的姝色。没有也没关系,我与她,阿盖与押不芦花,已经勇敢过了,从今以后会飘零的姝色还会有,但她们从来没有让自己悲哀过。 第54章 王锡蕙 1. 我叫王锡循,生于吴江王家。 今回溯髫年旧事,多为与姐姐王锡蕙共度辰光,虽流光已逝,然彼时情境宛在目前,遂援笔以记之。 姐姐锡蕙性至淑敏,自幼灵慧过人心窍玲珑,诸般学问一学即通,于天文一道天赋尤为卓异,犹记垂髫之年,夜幕初临星河璀璨,我母女三人坐于庭院之中仰观天象,娘坐幽篁之畔我与姐姐侍立两旁,娘轻唱起:“燕燕于飞,差池其羽。”其音袅袅若清风拂林,姐姐聪慧先和之我亦随后,娘教以婉转之调细述辞中离情,及唱“之子于归,远送于野。”娘目含幽思遥望远空,至“瞻望弗及,泣涕如雨。”声渐幽咽,姐姐时年尚幼又欲娘止悲便所指逐一辨识星宿,待言及女四星之传说,姐姐遂问:“此二星隔河相望,相去几何?”娘未及答,姐姐已自思忖,俄而自喃道:“儿观星图,若以三角之法测之,以某星为基,量其距角,再计星之明暗以推远近,或可略知。”娘闻之大为惊异,抚其顶而赞叹:“蕙儿聪慧此思颇佳,天文之学贵在精思善察。”自此,姐姐于天文之兴愈浓。每逢天之异象姐姐必兴奋异常,早于数日前便悉心推算时刻,其法颇为精妙,先据历书所载星象运行之轨,以算筹演日月之位,复以几何之理推光影之变。 彼时,姐姐于室中踱步口中念念有词,算筹在几案之上挪移交错,俄顷便得大致之期,至期,姐姐引我与哥哥同观。哥哥性喜天文,然资质鲁钝,每观姐姐推算虽用心谛听,然常惑于其间数理面有迷茫之色,姐姐则不厌其烦,执哥哥之手,以算筹比划,详加解说:“哥哥观此,日食乃月居日地之间掩蔽日光而成,其食分之大小,与日月地三者之距相关,若以相似三角形之理推之……”哥哥似懂非懂,唯诺点头。我则不然,唯喜姆母刺绣,姆母刺绣精妙绝伦能以针线绘万物之形,我常坐于姆母身旁观其飞针走线,彩线穿梭间花鸟鱼虫跃然锦上,姆母怜我遂教我刺绣之法,初时,我手持绣针笨手笨脚,几欲刺指绣线亦乱作一团,姆母微笑耐心教我如何引线,如何运针如何配色,经旬月练习我亦能绣些简易图案,虽难比姆母神技然亦颇得其乐。 娘性若白玉烧犹冷然专于学尤痴迷天文,常独处静室,研读《灵台仪象志》《历象考成》等天文典籍推演星象变化,其于教诲学问之时极为认真,虽亲子之间亦少亲昵之态,然我等自幼受其濡染于学亦不敢怠。《论语》上讲:“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娘之行正合此道,娘观星象后言数日后将有流星雨,姐姐闻之欲以算学之法推流星之数与轨迹,遂于室中闭门演算,姐姐以星图为基结合历书所载星象周期,运用衰分之理试图预测流星出现之方位与数量,然其间数理繁复,姐姐虽聪慧亦遇难题。 此时,哥哥欲助姐姐自告奋勇查阅典籍,然常迷失于书海不得要领,姐姐苦思良久,忽有所悟道:“流星轨迹,可视为出线,以其初速角度与重力之关系或可推之,再以星图比例定其于天空之位。”遂重新计算终有所得,至流星雨之夜,我等仰卧于庭院,果见流星如矢划过夜空,姐姐所推方位与数量竟大致不差,哥哥钦佩不已,姐姐则淡然一笑,其沉静之态颇有大家风范。 一回家中来客,与娘谈诗论文偶及天文,客出一题问:“若以圭表测日影,春分、秋分与夏至、冬至之日影长短有别,且于不同地域亦有差异,其理安在?”众人皆思之未得,姐姐于旁闻之,从容对道:“春分秋分日夜平分,日直射赤道圭表之日影适中,夏至日日躔北回归线此地日影最短,冬至则日躔南回归线日影最长,且不同地域纬度有差,日影长短亦因之而变。此皆依地转与日视运动,复以三角测量比例之法可推详明。”客闻之大为惊叹,赞叹:“此女天文地理皆通,实乃才女。”我于姐姐与哥哥研学天文之际亦未全然置身事外,姐姐常以天文之理喻于我,如以星辰之位比刺绣之图案布局,解言:“刺绣之时,图案分布犹如星象于天空之陈列,需有主次疏密之分,星之明者如绣图之主景,星之微者若点缀之细物,且天文之数正如刺绣之针脚,皆有法度。”我因之亦略通算学皮毛。至于哥哥,虽于天文热忱不减,然其研习之路颇为坎坷,曾欲自制一简易浑仪以观星象,遂四处寻觅材料得铜环木轴等物。然制作之时,或尺寸有差或装配不当,屡试屡败,姐姐于旁见哥哥手忙脚乱遂援手相助,姐姐量度精准,依天文仪轨之理指导哥哥调整部件,哥哥虽依样为之然仍有偏差,姐姐细察,发现乃刻度划分有误,遂重新计算校正刻度,经此一番折腾浑仪终成,虽不及专业精妙然亦可供哥哥观星之用,哥哥于此事后深知自身不足,然亦未气馁常言:“我虽不敏,然有恒心,终能于天文一道有所进益。” 正值夜间暮云四合如墨涛翻涌,穹庐渐为铅色深幕所掩,风如拔山怒呼啸而集,携天地之威示雨泽将至,娘素谙观象探理之术,值此天象变幻之际遂召我等齐聚于堂庑之下,堂中几案算筹列阵,森然如待征之兵,娘正襟危坐仪态端凝,始启唇而言音若击玉磬:“今者暮云呈象实乃雨兆之征,雨之规模涵盖大小远近,非徒恃目力可断须凭数理精妙推衍,此乃天文与算学汇通之幽微境域,儿等宜悉心谛听勿有怠忽。”言讫娘手轻扬取一温润玉制算筹,示于我等,算筹者古贤所制计数神器,形制有差短长粗细,各蕴乾坤以象天地造化之数。 姐姐闻娘言,眸亮若寒夜烛照款步趋近几案,其望之若芝兰玉树生于阶庭,俄顷,姐姐目注算筹似灵犀乍通,娘见状微微额首意示嘉许,继而详述测雨之法要:“先察云之高下,此非仅赖目力尚需辅以巧法,云居低空则雨泽将临,云处高天则雨期尚遥,然欲精准度量当借三角测量之术。”语毕,娘以算筹纵横交错,须臾间三角之形赫然而现,示于我等,姐姐慧心顿悟,启齿而言:“娘,此三角之法,可是以我等立身之所为一点,云底与天陲交际之处为一点,复以远方一恒定可见之物为一点,如是而成一三角之形?”娘颔之再三,目露激赏之意:“诚然,然此仅涉皮毛,欲穷雨势大小之奥尚须推究风之趋向与力之强弱。”我于侧聆听,虽心内于天文算学之深邃义理如坠五里雾中然亦为姐姐之颖悟绝人而嗟叹不已,但见姐姐凝思有顷,续道:“风之向背可借旗幡飘舞树枝偃仰以察,然以算学推演,莫非需用向量之理乎?”娘欣然微笑,手中算筹轻点几案,其声铿然:“正是,风之向量可析为纵横二维,譬如风自东徂西且具多寡之力是为横向之量,若兼挟上下之势类乎旋风之属则为纵向之量,借勾股之法可合二者为一而得风之总向量。”当是时,堂外风声愈厉仿若欲破扉而入,与我等之论相呼应,姐姐闻风啸神色愈发明澈,娓娓而言:“既得风之向量然其与雨之大小关联若何?可是风为驱策,雨随其势,风劲则雨骤风柔则雨微?” 第100章 娘摇首否定,遂以算筹重新布列,状若星图罗布:“非止于此,雨之大小亦关乎水汽之聚散离合,水汽氤氲而盛逢寒则凝为珠露坠而成雨,而风既可为水汽之载体亦能散之四方,故须测定云内水汽之含量此则需借助湿度之仪。”言及斯处娘命侍隶取来一湿度仪,其仪状若铜铸圆盒,中悬细丝,丝端系沾湿之棉絮,娘执仪示众详加解说:“此仪可察水汽之盈虚,棉之干湿映射水汽浓淡,算学之比例规度可推知云内水汽之总量。”姐姐谛视良久,若有所悟:“如此,则水汽之量与风之向量相参合,再佐以云之高低远近,庶几可粗得雨之大小。然雨之远近,仍依三角之法,借光与声之差以测度乎?”娘抚掌称善,慰笑道:“蕙儿聪慧过人,然雨之远近测法非独恃声光之速差,雨前雷鸣源起云中电闪,电闪之光速疾若瞬至可略而不计,而雷声传响稍迟而后闻,然此仅为粗略之法,若精详测定尚需稽考云之移行速率。”遂以算筹演示云之飘移,示以如何凭恃不同时刻云天之位相变幻,援算学速率推求云之移速。 姐姐依娘所示,手指灵动算筹交互纵横,俄顷得数,禀娘道:“依此推算,云高约千仞有余,风自东南而来,力有三分火候,水汽颇为丰沛,云移缓滞。以此度之,雨势将微,然绵延时日或久。”其辞恳挚,若占天之巫言出法随。我与哥哥于旁,瞻望姐姐与娘论学盛景,直如观仙人弈棋,虽心驰神往,然于诸多奥赜终觉混沌未明,哥哥面有惭怍之色,喟然叹:“我于天文算学,虽矢志精研未敢有辍,然禀赋愚鲁,终难望姐项背,如萤虫之光岂可比于皓月……”我亦深有同感,然亦知姐姐之能非独天赐禀赋,实乃勤勉精思与灵慧天成并驾齐驱之故。 俄而,雨落纷纭淅淅沥沥,若天女散花又如弦渐断落,果如姐姐之所言雨势不猛,然淅沥连绵若断若续,堂中诸人静聆雨韵,娘面呈欣然之色似对姐姐进益颇为快慰,姐姐则神思仍羁于方才推算之境恐犹自忖度其中得失,哥哥虽有怅惘之意,然目光坚毅,似已盟誓苦学期有寸进,我则于雨声滴答间遥念姆母之刺绣妙艺,盼天晴云霁之后复能以针线勾勒心中绮梦,此暮云酿雨之夕遂成我忆海深处不朽之痕,天文算学之妙谛,姐姐之绝伦睿智娘之善诱谆谆皆若雨中明烛,长耀心间永不黯晦。 此后姐姐声名渐起,正如春风拂荒原可谓日盛一日,彼时有私塾闻姐姐之名慕其才学,邀姐姐为一众学女讲解天元术,我闻此讯心内喜乐如雀跃枝头,忙央姐姐携我同往。 我与姐姐行于途,阳光洒落于身似金纱轻披,堂室之中,诸女整衣敛容端然而坐,目光灼灼皆待姐姐讲授,姐姐于案前立定,轻咳一声镇下全场,遂开讲天元术,“天元术者,乃以天元一为未知数立方以求解之法,其理幽微深邃似古潭之水需诸女悉心听之,试设一题为:今有矩形之地,长增若干宽减若干,面积有变,若知增减之数与原面积奈何求其原长与原宽?”言罢,姐姐取笔蘸墨,笔锋游走于纸上绘一矩形,其线笔直若松,标注其长宽,黑白分明以明题意,诸女皆注目凝视若有所思,眉眼间或蹙或舒似为思绪之波所动,姐姐继而解之道:“可设天元一为原长,依题意列方,先以长乘宽得原面积,此为根基,再据长之增减宽之变化另立一面积之式,二者相联,恰如榫卯契合即得方程。此方程犹如锁钥,解之则得原长与原宽。”姐姐边讲边书逻辑井然,似将军布阵有条不紊,诸女或颔首如风吹稻穗,或蹙眉若峰峦聚云,皆为天元术奥理所引,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我于旁侧亦听得入神,虽未尽解然亦觉其精妙,似雾里看花朦胧却有韵致,讲毕,姐姐从容以对诸女之问,答疑解惑侃侃而谈,其言辞流畅声声清脆,析理透彻节节分明,诸女皆为叹服目光中满是敬仰。 既出私塾正欲返家,忽闻内室有笑语之声,似银铃穿林,我与姐姐相觑乃循声而去,于一室见一幼女正临案作画,其室中光影交错仿若梦幻之境,幼女笔下色彩斑斓,红若火燃蓝若海深黄若金灿,绘洋一景,有楼阁高耸似云中仙阙,花木葱郁如翠玉成林,人物鲜活若跃然纸上,我立而观之心内艳羡不已,然未敢多言,恐扰其雅兴,只默默将此景印于心间如珍藏明珠。 及归姐姐献物于家,呈于娘者,乃《天道盈荡》一书,其书墨香幽然,似古贤之魂蕴于其中,与哥哥者,则为《天问略》,纸页翻动间,似有星辰浩渺宇宙洪荒之问,于我则有胡桃木与亚麻布,胡桃木纹理如山川脉络,亚麻布似云絮拂过指尖,我与哥哥见之喜形于色,欢然称谢仿若得世间至珍,娘见姐姐所购之物心内略忧,乃语姐姐:“女子有财,当先顾己身,何需尽予别人?”姐姐正色对曰:“正因家中精神丰裕物用不乏,我无所缺方以念及诸人,娘且宽心,若有朝逢人致儿后放己身之情舍儿利以占私者,儿必弃之。”其言铿锵如金石之声,娘闻姐姐言,稍得宽慰眉眼间忧色渐淡。 后一日娘率我等上山,山中景色清幽,草木葱茏翠浪翻涌,鸟鸣嘤嘤稚乐飘飘,水石相击琴音琮琮,我与姐姐哥哥相逐嬉戏笑声洒落林间,娘则忙于记数目含专注,似在与山林低语以备日后之需,姐姐嬉后则于山中觅一适处以观天象方位,其立如松身姿挺拔,仰头望天,专注之态仿若天地间唯有星象可观,心与星移神与天通,我于海滨岩畔见大蛤蜊附于石上,其壳若坚甲似岁月之盾,我奋力取之积于一处,汗水滴落却满心欢喜,后将蛤蜊烧为石灰状,细研为极白粉末,以供绘事之需,此粉细腻如雪似可绘尽世间繁华。 及归家我心潮犹泛,遂展素笺,濡毫绘姐姐与娘观星筹算之景,穹庐如墨星罗似棋,姐姐与娘趺坐中庭,仰瞻星汉,其神穆然其态端凝,娘谙星学,述星宫之变列宿之移,辞气和婉若幽泉淌石,姐姐依于畔,时而颌首间或致诘,相论机宜,未几则取筹而布纵横捭阖,筹鸣清越如佩环相击。 我于侧畔凝眸谛视,此景入臆思之弗辍,始作绘事,欲摹姐姐姽婳娘之庄肃,然初笔蹇涩未得精妙,屡易稿纸舍形求神运墨敷色,以浓淡衬其幽情似有会心,既成谛视,姐娘浮上宛然在目,虽未臻化境亦足抒我怀。 我素嗜刺绣丹青,向以二者殊途,刺绣者以针为翰彩线代墨,于锦绮之上绣出繁花盛景贤愚众相,绘画则凭楮墨写天地万象于尺幅之中,然此绘成渐悟二者相契之理,刺绣针法大类绘画笔线,平针匀整若绘画工笔,纤毫不爽细描精绘可成工丽之图,乱针绣则似写意逸兴遄飞,长短针相杂营出缥缈韵致,宛如泼墨山水墨韵滉漾,至若设色配色刺绣亦同绘画,绘画之色浓淡相谐,深浅互映画面方得鲜活,刺绣线色遴选亦须精究,绮丽素净依图而施,绣品乃焕华彩,又如经营位置,刺绣构图主次分明疏密有致,与绘画之布局谋篇若合符节,画有远近虚实绣亦有层叠深浅,皆欲引观者入胜宛在画境,思之既深我心豁然,嗣后于刺绣绘画二者当互参互证,以绣法入画理援画意入绣技,必能有所进益。 2. 娘辞世之后,家中如遭凛冬之袭,往昔之盛景不再唯余一片萧索低迷之气,娘在时家中诸般学问研习皆赖娘悉心教导,尤其是姐姐锡蕙学识尽得娘之真传,于数学一道更显天赋异禀,然娘既逝仿若星沉月坠,姐姐骤失倚仗困于斗室之间,虽心怀壮志欲续研数术却无奈只能闭门造车,每遇疑难困惑环顾四周,竟无人可咨亦无处可求,其落寞与艰难,我于一旁观之心痛不已。 我本好绘画,常沉醉于笔墨丹青之间以绘事抒怀寄志,然娘丧之变姐妹维艰,我不忍见姐姐愁苦之态,遂毅然弃笔转而操持绣针,凭刺绣之技冀能稍解家中困厄,初涉刺绣之时手法生疏然心中有念,为活下去为自己为姐姐日夜苦练,不顾指尖伤痛,渐至技艺娴熟,绣品亦得众人青睐,以此微薄之力勉强支撑姐妹两人。 后哥哥随爹外出问学,我念姐姐心伤难抑,遂悄至娘生前书房欲以旧物宽她怀,未及门扉闻内有簌簌之声,我心疑轻推而入,乃见姐姐于昏黄烛光下,身姿端然素手抚卷,半点没有悲戚模样。 卷上便见姐姐矢志于勾股之理高维推究,昔之所学,勾股之法于平矩之形,弦幂合勾股二者幂之和,此乃众人尽知,然姐姐之思不止于此,欲穷其理于多维之境。 遂先察三维之直长方物,设其棱为长广高,分别以丈尺寸度之,其体斜络则谓之弦,姐姐濡墨绘直长方物之图于纸,虽形之表象,难全展多维妙蕴然亦足以启其灵思,于图间,引诸辅助线缕详析体斜络与各棱关联,先观其一平面斜络,此线与长广成直角之形,依勾股要义,其长即勾股两方和之方根,而此斜络复与高构直角,再施勾股之理遂得弦幂等于先所推平面的斜络长之幂,加诸高之幂,其间,姐姐列算筹于案反复推绎,虽四维之形难呈于目前然其数理渐明于心,筹策纵横,加减移项乘除诸法并用,每步皆审慎精思不敢有毫厘之差。 第101章 时而眉尖轻蹙若遇疑难之坎,时而展颜舒意似有所得之喜,我于侧侍奉虽未可尽解其算,然亦深感其专注之忱志意之坚。 再见及于三角与勾股之合参,姐姐先取直角之形定其锐者为一角,其间,正弦角之幂与余弦角之幂相并为一,此乃三角学之根基。姐姐遂由是推求半角之式,设半角为半之锐,依理有,余弦角等于一减二倍正弦半锐之幂,移项而得,正弦半锐等于正负方根下,一减余弦角除以二,姐姐取勾三股四弦五之特例,设其锐角之邻边为四,斜边为五,则余弦角为五分之四,代入半角之式以求正弦半锐,姐姐细加推算得正弦半锐为十分之一之方根,又以勾股之理验之,设半角所对边为对边之数,依理列算,对边之数之幂,加五分之四乘二分之五之幂,等于二分之五之幂,先解五分之四乘二分之五之幂得四,二分之五之幂为四分之二十五,遂得对边之数之幂为四分之九,故对边之数为二分之三,而正弦半锐等于对边之数除以二分之五亦为十分之一之方根,恰相契合,证半角之式无误。继而思究倍角之式,正弦二倍角等于二倍正弦角乘余弦角,余弦二倍角等于余弦角之幂减正弦角之幂。 姐姐仍据勾股之形设勾为勾长之数,股为股长之数,弦为弦长之数,一锐角为锐,则正弦锐等于勾长之数除以弦长之数,余弦锐等于股长之数除以弦长之数,姐姐精心构作一与原直角之形相似,且角为二倍锐之形,于此形中依勾股之理及相似关联推求,据相似之理,对应边成比例,设新形之勾为新勾长之数,股为新股长之数,弦为新弦长之数,则新勾长之数与勾长之数、新股长之数与股长之数、新弦长之数与弦长之数之比皆同于相似比,而正弦二倍锐等于新勾长之数除以新弦长之数,余弦二倍锐等于新股长之数除以新弦长之数,由勾股之理新勾长之数之幂加新股长之数之幂等于新弦长之数之幂,又新勾长之数等于相似比乘勾长之数,新股长之数等于相似比乘股长之数,新弦长之数等于相似比乘弦长之数,代入而得相似比之幂乘勾长之数之幂与股长之数之幂之和,等于相似比之幂乘弦长之数之幂亦合勾股之理,再以正弦锐等于勾长之数除以弦长之数,余弦锐等于股长之数除以弦长之数推之,可得正弦二倍锐等于二倍勾长之数乘股长之数除以弦长之数之幂,即二倍正弦锐乘余弦锐,余弦二倍锐等于股长之数之幂减勾长之数之幂除以弦长之数之幂,即余弦锐之幂减正弦锐之幂,费尽心力终得证之,我观姐姐推证,虽繁复而不紊,条理井然,足见其深厚精醇。 至于勾股之理求几何最值之法,姐姐设一圆,圆心名之曰圆中半径称径长,圆外有一点号为点外,自点外引圆之切线,切点命为切处。姐姐连圆中与点外,观之,切处与径长成直角之形,径长既定为常值,依勾股之理切处之幂等于圆中点外之距之幂减径长之幂,欲使切处之值最小,唯求圆中点外之距至微,姐姐沉虑良久,悟得圆中点外之距近极之时,即点外至圆心圆中之距最近刹那,亦唯当圆中点外之连线段垂直于过点外与圆心圆中之直线,圆中点外之距方为最小,由是,此最值之求豁然得解,姐姐由此例更思及椭圆双曲诸般圆锥之线,若有定点与定线求某相关线段最值亦或可借勾股之理通解,如椭圆者,设其方程为椭圆定式,有一定点号为定处曲线上一动点名为动处,姐姐欲求定点与动点之距最值,先连圆中与定处、圆中与动处,于三角形内,定点与动点之距之幂,等于圆中与定处之距之幂加圆中与动处之距之幂,减二倍圆中与定处之距乘圆中与动处之距乘夹角余弦,而圆中与动处之距与椭圆之关联,可由椭圆方术表述再以勾股之理之思,化诸量为直角之形边际关系,设椭圆上一点坐标合于参数之式,圆中与动处之距可表为一式,圆中与定处之距为确定之值,姐姐将此诸量代入定点与动点之距之式,历经繁难运算化简以求最值,其间虽计算繁冗,然姐姐心无旁骛步步为营终得近于正果。 姐姐于演草之际诸般神态尽现,或持笔急书,若灵思泉涌沛然莫御,或停笔凝思,目光幽邃似洞穿纸背,直入数象玄冥,我既常见姐姐专注心亦生敬,每见其有所悟彻我亦随喜,虽未能同其深研精究然亦感知数术魅力,若磁石引针令人心驰神往。 余晖将再姐姐犹未辍,取古昔算题集册择勾股相关者以今所悟之法解之,有一题云:“矩形之地,长阔相去若干,对角之络长若干,求长与阔各几何。”姐姐设长为长数,阔为阔数,对角之络为对角数,依勾股之理列之,长数之幂加阔数之幂等于对角数之幂,又有长阔差或和之条件,若长阔差为差数,即长数减阔数等于差数,则长数等于阔数加差数,代入勾股之式得阔数加差数之幂加阔数之幂等于对角数之幂,展开为阔数之幂加二倍差数阔数加差数之幂加阔数之幂等于对角数之幂,整理得二倍阔数之幂加二倍差数阔数加差数之幂减对角数之幂等于零。 姐姐以二方解法,先算判别式为某式,则阔数等于负差数加减方根下某式除以二乘二进而可得长数等于阔数加差数,又有题云:“山高难测,于山下平处某点望山顶,仰角若干,退行若干步,再望山顶,仰角又若干,求山高。”姐姐以三角之式表仰角关联设初仰角为初仰,退行若干步后仰角为后仰,设山高为山高之数人与山初始距为初距,则正切初仰等于山高之数除以初距,正切后仰等于山高之数除以初距加步数,由正切初仰等于山高之数除以初距可得初距等于山高之数除以正切初仰,代入正切后仰等于山高之数除以初距加步数得正切后仰等于山高之数除以山高之数除以正切初仰加步数,整理得山高之数等于步数乘正切初仰乘正切后仰除以正切初仰减正切后仰,姐姐于此类算题皆能巧施勾股之理与三角之法一一破之。 待万籁俱寂姐姐方辍笔,整其稿纸虽面容稍显倦意,然目光炯炯似有未尽之思亦怀来日之期,姐姐呓言所思所得,其言滔滔若江河奔涌无有断绝,我悉听之亦沉醉于数术奇妙之境,深感此学之海浩瀚无垠,姐姐之所探虽若沧海一粟,然此粟之中实蕴无穷之力。 还不及我们以此力渡丧亲之痛爹便又娶,自此以后家道中落日甚一日,爹愈性苛愈驭下寡恩,家中用度常缺米粮时虞不继布帛亦渐稀微,姐姐与我虽极力操持谋财,然困厄之境竟无转机,值此艰难之际偏逢清军入关,天下大乱朝代更迭,四海之内皆罹兵燹之灾。 哥哥素有壮志,值此国变哀恸愤懑,矢志殉国以全忠义,因爹泣涕劝阻方止其轻生之念,然经此一劫,哥哥心灰意冷无意功名,唯思教书入社以传学授业守节明志,然欲入社需纳束修社费,家中贫寒无余财可支,家中人人皆忧相议纷纭,爹竟有令姐议亲之谋。至有媒婚登门为姐姐议亲,却竟是与人作续弦之议,我闻此讯心中愤懑难平,然亦知无力回天,唯暗自发誓定要护姐姐周全。及我代姐姐上花轿之日满心凄凉,待花轿起行却仍不见姐姐前来相送,我心伤愈甚泪盈于眶,行至半路忽觉轿外有异,不过一会儿众人皆昏厥倒地,我正惊愕间姐姐现身,目光灼灼直视我目,唯问一言:“娘死前同妳说了什么?”我见姐姐心中悲喜交集,如实答之:“娘说,我或许才是这个家唯一的退路,要我想尽一切办法护住妳…”姐姐闻之,良久无言,唯叹道:“我原以为我会是妳们的前路,可这世间不过是个人各走各人的路,我的路我自己来选走哪一条…”言毕,我只觉一阵晕眩遂昏然倒地。 待我悠悠醒转已身处远处,我欲回城完婚以全大局,姐姐见状面有愠色,厉声激我:“回去?这个世界上最蠢的便是将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抛给别人解决,王锡循!娘走前告诉我妳才是这个家最聪明的,我和王锡阐还只是纸上演兵时妳便已经将这些落在了一次又一次的刺绣上化作了一次又一次的钱财人心,妳甘心吗?!”我欲言甘心,然双唇颤抖竟难以成言唯泪水潸然而下,姐姐见我悲戚之态心有不忍,缓缓解我入怀轻声道:“不回去了,我们都不会去了…”此年姐姐十四我十二,我们死于王家族谱之上。 3. 姐妹于奔亡之始,所携财货未裕诸般务需措办,衣食住行咸待经营,有粟麦粱诸般谷粟,粟者价贱食之腹饱力微,麦则价昂养身之功著,粱于困厄之际可资济急。 姐姐遂谋以有限之财,市谷粟而善配之,期身无馁馁之患财无虚耗之虞。 遂设银钱之数五十两,粟米每斗价银三钱,人食粟米可饱腹五日,其养身之效,以数度之,作三;麦面每斗价银五钱,一人食麦面可饱腹四日,养身之效为五;高粱每斗价银二钱,一人食高粱可饱腹三日,养身之效为二,且行囊至多容谷粟二十斗,欲求一关乎饱腹日数与养身之效之的数函数极大,其养身之效权重为四,饱腹日数权重为六。 其式始为六乘五倍粟米斗数加四倍麦面斗数加三倍高粱斗数,再加四乘三倍粟米斗数加五倍麦面斗数加二倍高粱斗数,合而化简得四十二倍粟米斗数加四十四倍麦面斗数加二十六倍高粱斗数,然有限制之规,一则粟米价乘粟米斗数、麦面价乘麦面斗数、高粱价乘高粱斗数三者相加之和不得逾五十两,即三钱乘粟米斗数加五钱乘麦面斗数加二钱乘高粱斗数不可越五十两之限;二则粟米斗数、麦面斗数、高粱斗数三者之和不得逾二十斗。姐姐乃悉心推究筹算,先以消元之法,由第二式得高粱斗数等于二十减粟米斗数减麦面斗数,代入第一式得:三乘粟米斗数加五乘麦面斗数加二乘二十减粟米斗数减麦面斗数不可逾五十,化简得粟米斗数加三乘麦面斗数不得逾十。再令粟米斗数为零,得麦面斗数最大约为三;令麦面斗数为零,得粟米斗数最大为十。而后于可行域内择数试算,经屡屡相较,得粟米斗数为七,麦面斗数为一,高粱斗数为十二时数值最大。 第102章 前行之路险阻骈臻,姐姐欲择一善径以避险危省体力,其径之选受诸般因由拘限,有山势之峻缓,平坡易行而疾速,陡坡难行且危殆,兼耗体力甚巨,又有险地间于其中,如沼泽泥淖、旧识巢穴之属,沼泽者,陷足难拔,权重宜高,旧识巢穴则性命攸关,切不可近,姐姐观舆图,详审诸路。设路途之上,各点之位有定,其地势高下险夷各殊,总标者或为行程之时最短或为遇险之率最微,若以某点之横距为子,纵距为丑,路径之走向角为寅,路径微段为卯,综合地势、险地等因由构一函数为某式,且有约束条件,如必绕开旧识巢穴三里远离沼泽之地两丈等,姐姐依此构建法式求解此难题,经日夜覃思终得一善径,依此径而行虽仍有艰难困厄,然已较别途为优,遂得安然度险未陷绝境。 于路径抉择姐姐筹算精妙入微,设地势之峻缓以数表之,其式为:以壹除壹加“自然常数”之负“地势影响常值”乘坡角减平坡角度之幂,此“地势影响常值”关乎地势对行速影响之敏感度,平坡角度既定。险地之权重亦以函数表之,沼泽之地,其式为:以壹除壹加“自然常数”之负“沼泽距离影响常值”乘距沼泽距离减“沼泽安全距离参量”之幂;旧识巢穴处,其式为:以壹除壹加“自然常数”之负“巢穴距离影响常值”乘距巢穴距离减“巢穴安全距离参量”之幂,诸常值皆为定数,关乎安全距离之参量亦为定数。总目标函数若为行程时间最短,则总量为积分起始点至终点之一加上述地势函数、险地函数之和乘路径微段之式。约束条件若为绕开旧识巢穴三里,远离沼泽两丈,则需于积分路径中合于相应几何关系之限。姐姐以微元将路径分割为小段,近似算每段之值,再累加之,经反复试错调改路径,终得较优之路线。 又值水源之事关乎生死存亡,姐姐所携之水有限而消耗靡绝,其消耗之率与天候寒暑咸有关联,人行则水耗速天热则汗出多水亦速减,设初始存水之量若干,消耗之率因人数若干、温度若干而有定,又或有天雨之时,可补水源,其补充之率与降雨之量、收集之法有关,姐姐乃立数式以水之量为时之变率等于补充之率减去消耗之率。 水源数式立之如下,设初始水量为某定数,人数为若干,温度为若干,消耗速率等于“人数影响常值”乘人数加“温度影响常值”乘温度,此二常值为经验所得之定数。若降雨之量为若干,收集效率为某定数,则补充速率等于收集效率乘降雨之量。常微分数式为水之量对时间之导数等于补充之率减去消耗之率,即收集效率乘降雨之量减“人数影响常值”乘人数减“温度影响常值”乘温度。 姐姐以分离法求解,先将方程化为水之量对收集效率乘降雨之量减“人数影响常值”乘人数减“温度影响常值”乘温度之导数等于时间之导数,再积分得水之量等于收集效率乘降雨之量减“人数影响常值”乘人数减“温度影响常值”乘温度乘时间加常数,以初始条件水之量于零时刻为初始定数定出此常数等于初始定数,于是可得不同时间之水量若干。 及于择躲避之地亦殚精竭虑,其地安危与多事相涉,距旧识远近,远则安近则危,周遭地形隐蔽,有山陵丘壑可蔽身者善,平旷之地易暴露,且旧识搜逻,时有时无亦为一因,姐姐以地点安危与时空变数立一数式,设距敌营距离为若干,地形隐蔽之状为某式,时间为某,综合诸因素之系数各有定,求解此方程则可知不同位置于不同时分之安全程度,姐姐依此详察四方择一善地,于姐姐搜逻间隙,安然藏身避过危难。 数式于躲避地之选其式详明,设距敌营距离为若干,地形隐蔽等于:以壹除壹加“自然常数”之负“地形起伏影响常值”乘地形起伏度减“标准地形起伏度”之幂乘“自然常数”之负“敌营距离影响常值”乘距敌营距离,诸常值皆为定数,标准地形起伏度亦为定数。 安全程度函数满足其对时间之偏导数加“时间权重系数”乘其对距敌营距离之偏导数加“空间权重系数”乘其对她向距离之偏导数加“自身权重系数”乘其自身等于零,此诸权重系数,与敌之巡逻规律、地形对隐蔽重要性等相关。姐姐以差分法近似偏数,将空间与时间离散化,设时间步长为某定数,空间步长为若干定数,则安全程度函数于某位置、某时刻加时间步长之值等于其于该位置、该时刻之值减“时间权重系数”乘时间步长除空间步长乘其于该位置加空间步长、某时刻之值减其于该位置、该时刻之值减“空间权重系数”乘时间步长除另一空间步长乘其于该位置、某时刻加另一空间步长之值减其于该位置、该时刻之值减“自身权重系数”乘时间步长乘其于该位置、该时刻之值,依初始之安全状况与边界条件,逐步迭代计算,得不同位置不同时间之安全值,择其优者。 于未知之域危险四伏,有野兽出没有陷阱暗藏,姐姐幸得闻知此域之危险概率分布。遇虎豹之率若干逢陷阱之率若干,欲选一路径使其危险之总率最小,若有诸路可选,姐姐依率论之理算各路之总危险概率,某路遇野兽之率加逢陷阱之率为其总危率,比各路之危率择其最小者而行,且因之预为准备,或携驱兽之具或备探阱之物,由是得避诸多危险保身无虞。于逃亡途中亦留意四方物产,每至一地察其可食之物之分布,如野果生处兽禽栖所等。 详记各地之可采食物之量积之成数,后用数理之法算其样本均值与样本方差,均值者示此地食物之丰俭大概,方差者表其稳定与否,若均值颇高而方差不大则此地食物资源尚佳或可暂留,若均值低而方差大,则此地食物匮乏且不稳定宜速离去,姐姐依此判断于诸地取舍有定,不因误判而陷饥馁。 姐姐于逃亡之路解诸般难题,一步一谋一点一生,两月后,我们终得生机活命之境况。 4. 姐姐入胭脂铺子司账房之职,我则以刺绣助补家用。 一日姐姐归,面有赧色告诉我说:“今日于铺中,我算账之速与准引旁人侧目,其中有一妇似曾相识,忆起乃昔日旧识之眷,她竟还记得我,且知我于算学略有心得……”未几日,城中便有数家名门遣仆邀姐姐,欲请她为家中幼女讲授算学,彼时女子之学虽未盛,然多有开明之家,望女通数理增才智,姐姐初闻此讯心怀惶惶恐负所托又损辛财,然还是不忍弃此良机遂应承。 将试讲前日,姐姐彻夜未眠于室中踱步,口中念念有词皆为算学要义,我于旁递上茶水见其忧色,宽慰道:“姐姐聪慧,昔日娘之所授皆能精研,更是二登讲坛,以姐姐之能必可从容以对。”姐姐微微点头眉间忧虑未减。及试讲之辰我伴姐姐同往,至彼家宅邸,见堂中桌椅整齐纸墨皆备,数位四女已端坐于堂下眼中皆有好奇期待,其家长者亦在侧神情庄重欲观姐姐才学。 姐姐整衣敛容,缓步入堂,然声音微颤,开口道:“诸位,今日来此,我欲与诸位共探算学之妙,算学者关乎世间万物之数量关系其用大矣,今先言勾股之学。”言罢,稍作停顿似稳己心神。遂取案上算筹,示于众人道:“此为算筹乃用以计数运算之具,今以简单之例为诸位演示勾股之理。”乃设一题为:“有直三角,一边长为三,另一边长为四,求斜边长。”此乃勾股学基本数例,诸女闻题面面相觑,或蹙眉思索或低声议论,姐姐见状,遂以算筹摆于案上缓缓讲道:“可先观此三角形,直角边分别为三与四。勾股之理云,直角三角形中两直角边之平方和等于斜边之平方,即如《周髀算经》所云‘勾广三,股修四,径隅五’。”言毕,以算筹算出三之平方为九,四之平方为十六,相加得二十五,再以筹算出其平方根为五。“故斜边长为五。”虽初始时声音犹带紧张,然愈讲愈畅,目光渐趋坚定手势亦自如起来。又道:“此为勾股定理之基本运用。然勾股数不止于此,如五、十二、十三亦是。”复以算筹演示,“五之平方为二十五,十二之平方为一百四十四,相加得一百六十九,恰为十三之平方。”诸女初时懵懂后渐入佳境,随姐姐引导思索解题之径,有女聪慧率先悟得解法,起身应答答案准确无误,姐姐喜道:“甚是颖悟,一学即会!”众人皆赞,姐姐又道:“勾股之学亦能解诸多实际之事,譬如,欲知一高墙之高,可于墙下量得一距再测仰角,以勾股之理算之。”遂以简单图示于纸上详加解说,如何构建直角三形如何依角度与距离算出墙高。“设距墙若干步为一短边,仰角所对之高为长边,斜边则为视线。以已知之距与角,可推高墙之高。”一堂试讲既毕诸女皆有收获,面上皆现欣然之色,其家长亦点头称善对姐姐赞誉有加,道:“王娘子果然才学出众,讲解明晰,小女等受益匪浅。”姐姐闻之方松一口气,面上绽出欣慰之笑,谦辞道:“过奖,能助诸位女初涉算学之门,乃我之幸事。”归途中,姐姐步伐轻盈,与来时之忐忑大不相同。 第103章 我笑谓姐姐:“我早知姐姐定能行,今日再试,足证姐姐之学可传于众人,此后定能于讲席之上大放异彩。”姐姐亦笑道:“今日再尝授业之味始知其中之乐与责,虽起始紧张,然见诸女好学之态亦渐忘己之忧虑。愿此后能精研教法使更多女娃通此学问。”自此而后姐姐名声渐传于城中,求学者益多姐姐皆悉心教授,以算学之美启女子之智,而我观姐姐于讲席上纵横捭阖,心中满是敬佩自豪,家之生计亦因姐姐之劳而渐趋安稳,画之落难亦因姐姐之挂而偶习松心,岁月虽艰,然希望之光已现于前矣。 自兹而后四载悠过,我专心刺绣针下生财,绣品精妙绝伦声名渐起终成独立分流刺绣大家,其间每得银钱入账,我便念及娘昔日养育之恩,方知持家谋女之难,亦更感娘之不易,往昔恨意早已消散无踪,唯余无尽思念。 而姐姐于天文数学探究亦从未有辍,自爹携哥哥外出之始的最后一算,姐姐便搁下筹算执剑握棍勤习武艺,初时我颇不解,后方悟她用心良苦,盖因身处乱世,女子孤身唯武艺可防身亦能增其胆气,以便于学问钻研,于是我亦愈发用心刺绣冀能多积财货。 经此四载苦研,姐姐于积求勾股法颇有心得,遂将其成果整理成书,名唤《树百算学》。其书成后,欲求刊印以传其学,然多方奔走竟无人问津,诸书肆皆以算学之书受众甚少,且女子著述更为罕见恐销路不佳,致血本无归故皆拒之,姐姐虽遭此挫折却未气馁,仍埋头苦算矢志不渝,我见姐姐坚毅如此亦思为其分忧,遂以绣针为笔丝线为墨,将书中要义算图算式皆精心绣于锦帛之上制成绣卷,绣卷既成精美绝伦,数学之理与刺绣之艺完美融合,见者无不惊叹。 一家书肆主人闻名观此绣卷大为震撼,遂慕名而来愿为姐姐刊印其书,此消息传出轰动一时,姐姐以十九之龄凭《树百算学》一书成专攻勾股之奇女子,声名远扬为世所重,而我年方十七以刺绣之技独步艺界,成独立分流刺绣大家,一时间吴江诸长辈皆修书致我姐妹,言辞恳切多有赞誉,且求我等归乡为我家重振门楣,然我与姐姐相视一笑不为所动,于屋中打着算盘细数银钱怡然自得。盖我等深知此皆我等心血所凝,凭自身之力所得,不必再仰仗他人鼻息亦不必困于世踩偏见。 此后姐姐日以授学为务尤精于勾股之学,虽岁月渐逝而其志不衰钻研益深,届四年姐姐归,携亚麻布圆头笔及雌黄回青、铅朱艾背、紫铆蛤粉诸颜料且喜形于色,告我说:“我为妳觅得了个传教士,她名叫雅德琳,略通画道,可教妳作画。”我闻之欣喜不已,自此昼则从师学画夜则与姐姐共习诗词,姐姐于日间为人讲学入夜仍究勾股之理间亦学诗,我姐妹二人相伴而学,略有厚财且精神富赡足以养人,然名盛引兄至劝我姐妹归,我不肯从,姐姐遂以经年所累之思交出求死外之权且许为他们造势。 于诗词一道我姐妹皆有所好,每遇佳景或有所感则相唱和,姐姐之诗词采典雅意境深远,常使我叹为观止,我亦勉力为之以求与姐姐相匹,夜阑人静烛光摇曳,我姐妹相对而坐,吟咏韵扬此情此景,至今思之犹觉温馨,至姐姐染病身体渐衰而精神不减,仍日夕诵读手不释卷,我常劝其少劳,姐姐但笑而不语,其志之坚非所能移,姐姐溘然长逝我几不欲生,念姐姐一生遂发愿将平日与姐姐随唱之诗词整理付梓,名唤《唱随集》以志我姐妹之情。 书成之后我偶然返江,至娘墓前告以千事万情,亦是此时方知娘觉姐姐天份那年正是姨母逝世之时,归家之后我绘姐姐于吴江研算之画,画成,春景幼女仰首算雨,所施雌黄若暖阳轻覆,回青点染恰碧空映眸,夏日则现二女奔逃之状,骄阳似火,二女身姿矫健似为避祸而匆促离舍,艾背之色染其发辫,铅朱稍抹映其颊红,秋来之际二女坐于财货之间,落叶纷飞周遭雌黄一片,紫铆之色添几分凝重于财帛,冬景独绘一女守雪发袂素白,蛤粉轻洒雪花簌簌,铅朱一点孤寂空空。将其挂于室中,瞻望之间仿佛姐姐仍在侧与我共论学问灯下相唱,我索性唱起:“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音犹未落蓦然回首,便见姐姐持筹而来… 雅德琳: 哦,亲爱的上帝! 在我即将被遣送回国的那可怕时刻来临之前我目睹了一场令人心碎且充满愤怒的场景,我的学生王锡循和她的姐姐王锡蕙已离这个世界而去,然而那些男人们却做出了如此残忍之事---将她们的作品付之一炬。 我站在那里心中满是悲戚与无奈,看着火焰吞噬着那些凝聚着她们心血与才情的纸张,这些男人们,他们以为毁掉女子的作品就能维护他们那摇摇欲坠的所谓秩序与尊严,可他们不知道,这种对知识与才华的压抑,正如同在大厦之下悄悄挖空根基,一个不尊重知识、踩踏着女性的时代,怎能长久地屹立于世界之林? 这肆意的焚烧就像是敲响的丧钟,那钟声在风中回荡似乎在低语着大清的末日不远了。 我,雅德琳,一个来自远方的见证者,只能带着满心失望与对未来的笃定预感踏上回国的路途,而把这一幕永远刻在我的记忆深处,我深知,这样的王朝注定要在历史的长河中沉沦消逝。 写给妹妹斯特拉. 第55章 王囊仙 辛阿推: 我乃布依族妇人阿推,育有一女名唤阿崇,长女初诞娘夫皆丧,我遂独带小阿崇自立门户自过生活。 初,阿崇呱呱坠地,我满心欢喜亦感责任重大。日夜照料不敢稍有懈怠,喂奶换衣哄睡事事亲为,见其粉嫩小脸心中满是慈爱,我常想,我定要将此生所有的爱都送赠给她。阿崇渐长聪慧过人,学步之时摇摇晃晃却满脸坚毅,我在一旁提心吊胆生怕其摔倒,然阿崇不惧屡败屡起终能稳步前行,勇步之态令我欣慰不已。 待其稍长,我便教她说话写字,阿崇聪慧一学即会,我常带她参与对歌会跳花会,阿崇见众人欢歌笑语亦满心欢喜,又善观察,能模仿,不几日便能哼唱歌谣于火旁起舞,众人皆赞她聪慧天赋。 家中靠草药医人维生,我亦常带阿崇于山林认药。见一绿草,叶细长而尖有清苦之气,我指之道:“此乃鱼腥草,性凉入肺经,能清解肺热,故可治热病。”阿崇似懂非懂目光中满是求知,又行几步见一藤蔓绕树而生,我解:“此为鸡血藤,可活血补血调经止痛。”阿崇问:“何为活血补血?”我答:“人之身体有气血运行,若气血不畅则生疾病,鸡血藤能使气血通畅故有此效。”阿崇伸手触摸藤蔓感受纹理。又指一野花:“此为野菊花,可清热解毒平肝明目。”阿崇闻之俯身嗅其香问:“此花甚香如何入药?”我答:“可采其花,晒干后泡茶饮之,亦可与她药配伍制成药丸。”阿崇点头似有所悟。 我带阿崇继续前行,见一树木皮粗糙而厚,释言:“此为黄柏,可清热燥湿泻火解毒。”阿崇问:“此树如此高大,如何取其药?”我答:“可剥下树皮,晾干后入药。”示以其她草药,一一为阿崇讲解功效用法,阿崇听得入神不时提问,我耐心解答。行至溪边,见一水草道:“此为菖蒲,可开窍醒神化湿和胃。”阿崇问:“乜乜,草药如此之多,如何记得?”我答:“草药之识需多闻多记,解其生长之地形态特征功效用法,用以人间百病改细制衡方能牢记。”阿崇叹道:“难怪村里的人都说乜乜是神女,救死扶伤莫过如此,阿崇以后也要像乜乜这般!”我先教她认药医人又教她纺织刺绣之技,阿崇心灵手巧不几日便能绣出人形山水,不出几月便可医治常病久疾,我心中大喜。 一日,我决教阿崇用石斧,取一石斧示之阿崇,阿崇见之,奇之问:“乜乜,此为何物?”我答道:“此乃石斧,我族先辈所用之工具也,可伐木劈柴又可自卫反攻,用处甚广。”阿崇闻之跃跃欲试,我乃先教其握斧之法道:“握斧当紧,然不可过紧,过紧则力难发,不可过松,过松则易脱落。”阿崇依言,握斧于手反复尝试。既得其法我遂教她劈柴之技,引之至柴堆旁取一木:“劈柴当先观其纹理,顺纹理而劈则易断,逆纹理而劈则难断。”阿崇细观木之纹理若有所思,我又取一石斧示范劈柴之法,斧落之处木应声而断,阿崇见之目瞪口呆:“甚妙!”我笑道:“阿崇也试试。”阿崇乃举斧劈柴,然初次尝试不得其法,斧偏而木未断。阿崇略有沮丧:“我好像斩不断…”我慰之:“勿馁,初用石斧难尽其法。当反复练习方能熟练。”于是,阿崇又试。数次之后虽未能如我之熟练,然亦能劈断小木喜叹:“我做到了!”我亦喜道:“女聪慧!然用石斧当小心不可伤己。” 我又教阿崇伐木之法,引之林边指一木道:“伐木当选适当之木,不可伐幼木当伐已成材之木,且伐木之时不可使木倒向己身。”阿崇点头,举目四望寻一合适之木,见一巨木,干直叶茂心喜之。 第104章 阿崇双手紧握石斧举过头顶,臂力甚强肌肉紧绷青筋暴起,斧刃在阳光之下闪烁寒芒,猛力挥下斧落之处木屑飞溅,一声闷响如雷贯耳,然巨木仅微伤皮破而未及深处,阿崇不馁复举斧,蓄力更久力聚双臂,喝声起,斧如流星坠地又击巨木,木屑纷飞如雪花飘落,巨木受此重击微微晃动却仍屹立不倒。阿崇稍歇,绕巨木而行察其弱处,俄而,定一处再次挥斧,斧斧有力声声震林,阿崇动作刚猛,或击干之欲使其倾斜或击干之顶欲断其枝,如此再三巨木渐显颓势,阿崇知时机将至加力猛击,斧起斧落如战鼓擂动,巨木终不堪她力摇摇欲坠,阿崇见状,速退数步以防木倒被伤。少顷,巨木缓缓倒下地动山摇,她伐木有法,先察后击力不虚发,虽过程艰辛然终成其事。 入晚夜半,母女正于屋中安睡忽闻屋外传来一阵轻微异动。 初时,以为乃夜风吹动枝叶之声未加留意,未几,声响愈发清晰似有异物靠近,我心下顿生警觉,正欲起身查看却见一黑影如鬼魅般破窗而入。大惊失色未及呼喊,黑影已直扑我身而来,定睛一看乃一贼人,面目狰狞目露凶光,手持利刃欲行不轨之事,我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此时,阿崇亦被惊醒。阿崇见贼人未有丝毫惧色,反怒目圆睁大声斥道:“大胆贼人!活腻了吗?”贼人见阿崇年幼欲先擒之,阿崇敏捷一闪如灵燕般轻盈,瞬间避开贼人之手,贼人未料阿崇反应如此之快,恼羞成怒挥刀便砍,阿崇侧身避过顺势抄起身边石斧,此石斧乃白日伐木之用,未想此时竟成御敌之器。阿崇持斧而立大喝一声:“拿命来!”声如洪钟震耳欲聋,只见她挥动石斧向贼人砍去,石斧虽钝然阿崇用力甚猛,贼人举刀相迎,只听“当”的一声巨响火花四溅,阿崇力大,贼人竟被震退数步,惊怒交加再次扑来,她丝毫不惧与贼周旋,身形矫健,迅猛跳跃蜿蜒游走,避开利刃伺机反击。 我四处寻找可用之物欲助阿崇一臂之力,抄起木棍冲向贼人,贼人见母女合力心中慌乱,然其贼性不改欲拼死一搏,贼人挥刀向我砍来,阿崇见状,大急高呼:“乜乜小心!”飞身扑来用石斧挡住贼人利刃,那一瞬间,石斧利刃相撞尖锐武响。贼人刀被挡住欲抽刀再砍,阿崇岂容他得逞顺势一斧砍向贼人手臂,动作果断凌厉,石斧带着呼呼风声砍向贼人,贼人惨叫一声刀落于地,我趁机用木棍击打贼人,贼人受伤节节败退。 阿崇乘胜追击,石斧挥舞虎虎生风,每次挥斧都具有千钧之力,贼人见势不妙欲逃,阿崇不肯放过紧追不舍,贼人慌不择路撞到墙上,阿崇趁机一斧砍向贼人后背,动作迅猛准确,石斧重砍在贼人后背,贼人倒地不起,母女合力终将贼人制服掩埋。 此夜之战惊心动魄,我方惊觉阿崇勇毅非凡似具武学天赋,思及此,决意为阿崇寻良师以启武学之才。遍访族中终得四位女师,其一擅棍棒之术其二精于刀剑之技,其三通武学谋略其四熟谙强身健体之法。 先从棍棒之师学起,师手持长棍身姿如松如竹,阿崇立侧目光专注,师示以基本招式,阿崇悉心观察模仿动作,动作稍显生疏然不馁不弃反复练习,师见阿崇勤勉亦悉心教导,阿崇每日晨起便持棍练习,棍影翻飞呼呼作响,横扫直刺动作渐熟,师赞:“此女聪慧,习之甚快。”继而从刀剑之师习刀剑之技,师之刀剑寒光闪闪,阿崇初见眼露惊叹,师先示以剑雅刀猛,阿崇观之心驰神往,习剑之时,身姿轻盈如飞燕舞空,剑随身动,灵动自如,习刀之际,气势如虹刀光霍霍,一招一式皆全力以赴,师叹:“此女有侠气,她日必成大器。”再从武学谋略之师学谋略,师以兵法为例解讲武学谋略,阿崇静坐聆听,时而思索时而发问,师一一解答启其心智,阿崇渐悟谋略之妙,知武之不仅在力更在智。 最后从强身健体之师习健体之法,师教以呼吸吐纳之术锻炼筋骨之方,阿崇每日习练身体日益强健。 阿崇十五岁这年,棍棒挥舞如凰行天下,刀剑纵横似虎跃山林,谋略在心运筹帷幄,身体强健担当大任,药草治人求旁平细,刺绣入心心平韧静。 阿崇如树生长,我如藤思源,四十生辰之日我身中着乜乜为我所绣衣裳,衣上花草树木纹样精美绝伦栩栩如生,我心欢喜以为此乃人生一乐事,然未料灾祸忽至,官府之人破门而入,不由分说将我拿住,我惊愕万分问:“我何罪之有?”官府之人怒目而视:“妳着异族之服,有悖正统论罪当诛!”我闻此言心如刀绞,慈母所留遗物何罪之有?我被带至官府囚于狱中,深知此番若是毁衣辩说那么此生算是白活了,四十载大梦,梦中依凭皆是布依化物,要背信弃族要撕梦毁物,辛阿推做不到,四十年浮情,情里靠倚都是布依族人,要数典忘祖要杀自灭己辛阿推一样做不到。 数日之后我被定死罪,行刑之日阿崇前来送行,阿崇泪流满面悲愤交加,我见阿崇心如刀割,轻抚阿崇道:“乜乜不怕死,唯一怕的就是此去阿崇不愿再好好照顾自己…”阿崇泣不成声回:“乜乜放心去…阿崇会照顾好自己…女必为妳报仇,必为族人讨一份平义!”我闻此言心中一暖死而无憾,我嘱阿崇:“报仇之事不可鲁莽,当保重自身等待时机…”阿崇含泪点头。 行刑之时已至,我穿着那件衣裳被带至刑场,心中只余欢畅。 石斧: 阿崇自她母亲去后便常将我贴在心口。 南笼之地,总兵花连布挥军而去,镇军之影渐远南笼之守顿虚,见此情阿崇顺势策划造反起义,风云将起山河震动。 又年冬,天寒地冻,万物蛰伏人心不宁。她以木刻为号,辗转通知各地群众至洞洒当丈集中。此讯如春风拂地,族中民中闻之翕然从之,自分流后百姓贫生苦心久受压迫,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苗汉彝族人亦纷纷赶来响应,众人齐聚,似火中铸器势不可挡。两寨之地陆续聚集数千之人,推她为首领,众望所归。 既为首领,乃建立组织,她按军政巫三类给予封号和职衔,军者保家卫国冲锋陷阵,政者统筹规划治理有方,巫者安抚人心凝聚众志,三类之人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寨中众人应职齐心协力修木栅石城,我观之,义军们挥汗如雨干劲十足,木栅高耸坚如壁垒可御外敌,石城坚固稳如巍山守护一方,众人又聚集粮草器械以备战之用,粮草堆积如山可见众人之决心,器械虽简然众人之心坚定。战地寨中生机勃勃民众眼中满是希望,她带着众人欲用我劈开清控局势破开无边黑暗,我感受到她的力量决心亦为之动容。 备战一年,夜中月黑俱寂。 普坪城中官兵不知大祸将至,阿崇率众义军悄然潜行至城下,众人皆屏息以待唯闻风声瑟瑟。阿崇环顾左右低声道:“今日之战,关乎众人生死亦关乎妳我福祉。务必全力以赴不可有丝毫懈怠。”众人齐声应诺声震四野。俄而,信号骤起,众人如猛虎下山冲向普坪城,城门处守卫官兵惊慌失措,未及反应,已被我等杀至眼前。 阿崇首是手持棍棒身先士卒,棍法凌厉,一棍挥出势大力沉,官兵应声而倒,左右之人见阿崇如此勇猛奋勇向前与义军展开激战。城中官兵虽惊慌失措,然毕竟训练有素很快便组织起抵抗,双方短兵相接杀声动地,阿崇毫不畏惧棍舞如风,所到之处官兵纷纷败退,棍法刚猛如峨山压顶棒法灵动如灵蚯出洞,一棍击中官兵头颅,那官兵顿时脑浆迸裂倒地而亡,又一棒横扫,数名官兵被扫倒在地痛苦呻吟。城中战斗愈发激烈,阿崇以棍棒收割着官兵性命,有官兵挺□□来,她侧身一闪顺势一棍打在那官兵手腕上,剑夺在手,紧接着一棍打在其胸口,官兵口吐鲜血倒地不起。又有官兵挥刀砍来,阿崇举棒相迎,刀棒相交,她用力一推,官兵立足不稳向后退去,她趁机上前,一棒打在背上官兵扑倒在地。 战至酣处她夺过敌军刀剑,其身手敏捷如猎豹扑食,她一把夺过敌军之剑,剑花舞动寒光闪烁,敌军见剑被夺大惊失色,阿崇持剑在手如虎添翼,剑之所指敌军纷纷败退。阿崇一边挥剑拼杀一边指挥众人,策略得当部署有序,一部分人正面攻击吸引官兵主力,一部分人则绕至敌军后方切断其退路。如此一来南笼官兵陷入绝境,敌军见退路被断军心大乱,有的妄图突围却被义军死死拦住,有的则丢盔弃甲跪地求饶,阿崇不为所动继续率众人猛攻。俄而,她目光如炬锁定一敌军将领,此人当年正是下令杀害她乜乜的人。 阿崇面色冷峻掏出我直逼此人,那将领见阿崇来势汹汹心中大惊忙举刀相迎,阿崇身形一闪避开刀锋欺身而上,我在她手中高高举起,带着无尽愤怒仇恨狠狠劈下,那将领慌忙举刀格挡然仇恨威力岂是他所能抵挡,一声巨响,那将领之刀被我劈成两段,我顺势而下直接砍在那将领肩头,鲜血喷涌而出,那将领惨叫一声倒地不起。阿崇一脚踩在那将领尸身之上冷声问道:“为何就不肯给我们一条生路?!既然如此,那就换你们去死!”阿崇干脆冷酷,每一次挥我都是精准无比绝不拖泥带水,敌军在我军攻击下节节败退,战场上,血光火光交织喊杀惨叫此起彼伏,阿崇无人可挡,我在她手中发挥威力。 第105章 初战告捷,义军士气高昂。 阿崇站在战场上手持我望着远方,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后面还有更多的战斗等待着她,但她不能怕,为了母亲为了族中百姓为了义军生死,她必须勇往直前。 战毕,阿崇不顾自身疲惫,只身入山林采草药以疗伤者,其行坚定匆忙,山林之中草木繁茂,她细心寻觅识得诸多草药,或拔或采,不一时已得满满一筐。 归至营中,阿崇即着手为伤员治伤,手法娴熟似深谙医道,清洗伤口敷以草药包扎妥当,伤者见阿崇如此用心皆感激涕零,她心怀仁慈,不独为战之勇将亦为医之良者。 治伤既毕,阿崇见卒衣破乃思修补之法,遂取针线于破处绣上花草,针法细腻心意专注,一针一线皆含深情,花草绣成栩栩如生绽于衣衫之上。 此时,随军的小姑娘见阿崇专注心中欢喜,上前拉阿崇之手邀她共舞于篝火旁,阿崇初有羞涩然见小姑娘热情不忍拒绝。 篝火熊熊映照众人脸庞,阿崇与小姑娘携手步入篝火之旁,山歌响起众人欢舞,小姑娘身姿轻盈如雌鹰翩翩起舞,阿崇虽战中勇猛此时却略显拘谨,然在小姑娘之带动下渐入佳境。我于此景中只觉心中温暖,战后悲怆在此刻化为欢乐,众人围篝火而舞,忘却战之伤痛沉浸于此刻美好,笑声歌声回荡于夜空之中,阿崇脸上露出久违笑容,其笑照亮了众卒之心,让大家觉得往后都会这么好。 珠隆阿: 我乃章佳氏珠隆阿,奉诏讨布依义军。初闻布依义军之名未以为意,以为蛮夷小寇不足为惧,然及见其军始知其威。 时,布依义军声威大振震惊清廷,上命我率精兵讨之,我受命之日整军备战誓破敌军,率部众而行旌旗蔽日甲胄鲜明,军行数日至战所,遥见布依义军阵列整齐士气高昂,心下凛然,知此战非易。双方列阵剑拔弩张,布依义军虽为蛮夷,然其军容严整纪律严明,其将皆勇悍之士不畏强敌,我乃下令击鼓进军,我军将士奋勇向前,布依义军亦不示弱迎击而来,双方兵戈相接,激战始焉。 战初,我军凭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稍占上风,然布依义军斗志昂扬顽强抵抗,每有我军将士冲至近前皆被其奋勇击退,双方厮杀惨烈死伤无数,血溅沙场尸横遍野。我见势,乃亲率精锐冲入敌阵,挥剑砍杀左右冲突欲破敌阵,然布依义军顽强抵抗难以突破,其将士依王囊仙之命围绕我等拼死厮杀。激战良久双方皆疲,然皆不肯退却僵持不下,我乃下令回退休整重新部署,布依义军亦趁机调整阵型准备再战。 稍息片刻我军再次击鼓进军,此次改变战术分兵数路,欲从侧翼包抄布依义军,布依义军察觉我军意图亦分兵抵御,双方在侧翼展开激烈厮杀,一时之间难分胜负。战至午时,烈日当空双方将士皆疲惫不堪,然战斗仍未停止双方咬牙坚持,我见此心中焦虑,若此战久拖不决恐对我军不利。我察以敌军阵型发现其弱点所在,下令集中兵力攻击薄弱之处,我军将士闻令奋勇向前,布依义军虽极力抵抗却并未溃败,其将士重组阵型继续抵抗,黄昏日落时双方皆伤亡惨重,只得各自收兵暂作休整。 此战过后,我军与布依义军鏖战四月,有来有回,僵持不下。 岁在丁巳八月既望,眼见僵持不下勒保将军只好奋力一搏,调齐各处镇军围洞洒当丈两寨,我等皆知此乃关键一战,胜负关乎生死存亡。军至洞洒当丈,遥见两寨壁垒森严,义军旗帜飘扬士气高昂,勒保将军一声令下诸军齐发。 我率部众挺枪执刃,敌军亦不甘示弱,挥舞大刀长矛如猛虎下山气势汹汹,一时场上短兵相接,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我正与一贼兵酣战,忽闻一阵高呼,抬眼望去只见一女子,身着异装手持长剑指挥若定。心下一惊此必是义军之首王囊仙,心中暗忖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遂挺枪直取王囊仙,王囊仙见我冲来,毫无惧色挺剑相迎,枪如游龙剑似闪电,交击数十回合。她剑法精妙身手敏捷,我竟难以得手。不由心焦气躁却知不可乱了阵脚,遂沉心静气寻她破绽,王囊仙见我渐稳亦加紧攻势,其剑如狂风暴雨向我袭来。我左挡右闪险象环生。一剑刺来,我躲闪不及左臂被划鲜血直流,我疼痛难忍,大喝一声挺枪再上,王囊仙见我受伤攻势更猛,我与之死战。此时我见有三将亦向王囊仙杀来,我心大喜知时机已到,我与三将四面合围欲擒王囊仙,王囊仙见我等合围面色微变,然仍不畏惧挥剑抵挡。我等四人各展绝技,一人挺枪直刺一人挥刀横砍,一人舞剑侧击我持枪伺机而动,然王囊仙丝毫不惧反显勇悍之态。见□□来她身形一闪如飞燕掠空轻盈避开,刀砍至,她挥剑一挡,剑刀相交火花四溅。剑侧击至,她侧身一转,顺势反击剑势凌厉,逼得舞剑之人连连后退。 我见时机已至挺枪而上,剑枪相交,一股巨力传来,我手臂一麻几欲握不住枪。王囊仙剑法高超招式变幻莫测,快如闪电剑影如织,慢如行云剑势沉稳,我等四人虽各有绝技,然在她面前竟一时难以得手。一人复挺枪直刺,王囊仙侧身一闪,顺势一脚踢向其手腕,那人吃痛枪脱手而出,挥刀之人见状举刀猛砍,王囊仙以剑格挡,借力向后一跃避开刀势,舞剑之人趁机而上,剑如灵蛇刺向王囊仙,王囊仙挥剑一斩将其剑震开,反手一剑刺向胸口,那人急忙闪避却还是被划伤手臂。 激战之中,王囊仙突然身形一闪,如鬼魅般出现在我身侧挥剑向我砍来,我躲闪不及,肩头被砍中血顿时涌出,疼痛袭来我几欲倒地。三将见此再次攻上,挺枪之人不顾伤痛,枪直刺王囊仙后背,她听到背后风声急忙转身抵挡,挥刀之人趁机横砍她跃起躲避,舞剑之人则从下方刺向她腿。她在空中无法躲避腿部被划伤,然受伤之后更加凶猛,她大喝一声挺剑向我等四人攻来,我等四人奋力抵挡却仍是节节败退,剑影之中,我等四人皆挂彩疼痛不已。 处于下风,忽见军中一卒擒一老妇。 老妇虽年老体弱却神色坚毅,正疑惑间却见王囊仙面色骤变欲往救护,我见她稍有分心大喝一声挺刃而上,王囊仙急忙挥剑抵挡,她攻势凶猛竟将剑震偏下,其余三人见机迅速上前,一人持枪直刺她手,王囊仙吃痛身形一顿,一人持剑直指咽喉,我亦迅速上前与三人合力,将王囊仙牢牢擒住。至此,义军首领王囊仙被擒。 义军眼见首领被擒部众仍不屈服,我等将士围之欲使其降。然义军女将高呼:“我等宁死不降!”呼声震天众军响应,我见士气高昂不由心中暗惊。又有一女子大喊:“首领被擒,然我等之志不可夺!宁为依碎不为汉全!”言罢,此人竟冲向一处堆积之物点燃烈火,霎时间火光冲天烈焰熊熊,其余义军见此纷纷高呼:“不降!不降!”便冲向火海。 我等将士见此场景皆惊愕不已,火势迅速蔓延吞噬一起,义军众人高唱战歌,歌声悲壮令人动容。 王囊仙被押,她每进出一省,总督布政使必需专折奏明进出日期及交接地点,此乃朝廷深意,欲时刻掌控其行踪防患于未然。 囚车缓缓而行,重兵护卫旌旗飘扬,所过州县百姓皆侧目而视,或有恐惧或有好奇,而官员们则神色凝重小心交接,我等将士亦不敢松懈时刻警惕。一路行来风餐露宿,囚车之中王囊仙面容沉静亳无惧色,我常想若她不是反贼又是个男儿身,沙场上的丰功伟绩她至少也要占到一半,可大清又怎么可能养出她这般的人物? 如此这般,王囊仙在重兵押送下缓缓向北京行进,临行前一天,我到底还是问出了口:“妳如此这般,又图些什么呢?”她闭眼答道:“这一路严押厉走,听说你们大清女子皆死于白绫之手,我明日凌迟赴死用的却是铡刀,你们真的怕了…五年前,我乜乜赴死的那一夜我也是这般害怕,而今也该换你们怕了…” 第56章 萧皇后 “妳为什么肯去突厥,那里可不比大兴。” “回陛下,遣妾一人可安山河,这是妾的荣幸。” “妳为什么肯嫁到突厥来?” “我有一个自少时便只要她好的人,我来了她会高兴。” “妳当初为什么会答应?” “为了此刻能保住妳。” “玄蓁,我不恨妳我只是怨妳,怨妳我身在一个永远见不得人好,必要踩着人完成轮回传承骗已的世道,怨我见不到新世道。” 我是被萧玄蓁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我与她都是二月的孩子都是被娘耶舍弃了的孩子,物伤其类吗? 不是的,她有真心待她的舅舅她会干活会说话,她读过许书去过许多地方,我也好奇问过她为何捡我回来,我生着病又不识字捡回来也没用啊。她在我手里放了一朵花,很认真地对我说:“妳的眼睛告诉我,妳想活下去而且妳能活的很好。”我不记得我那时是何反应了,只记得那是她唯一一次慌了神。 第106章 春日里她在光下晒药材我于屋中拾花,丹曦回家时什么也没有她却有我亲织的花环,夏日里我们一同读书一同争论安平王府中对外对内之言,风一吹便将我们争地有些发红的脸庞抚平了,秋日里她数着丰收的粮食回家瞧着舅父交出去的赋税她自嘲开口道:“华烟,作为贵族的好处便是如此了。”萧玄蓁是前梁公主,我想她本应是恨的,可她只说:“恨什么?百姓如今过得好这才是真,什么公主富贵本就是哄着姑娘家最后甘愿做垫脚石的由头,甜糖蜜油里泡着长大,用一个瞬间将这些甜糖蜜油背后的血泪交代了,管妳愿不愿意,从此也只能背着这些走,这才是假到头了,于百姓而言,如今这样没什么不好,怕只怕如今这样的日子又会变成从前那样。” 冬日里我们一起挤在榻上数着窗外的飘雪,如今想想那样的日子就好像上辈子的事,从什么时候不再平静的呢?是开皇二年春封妃的诏令下来以后。 她不喜欢杨英可杨广却值得她赌,在晋阳时我们见到了当地在田间劳作的官吏与牢中空荡的景象,她对我说:“华烟,我知晓他日后会败,可如今我若不助他我会后悔…”萧玄蓁懂占人也知人心,我跪下道:“求王妃为己心而谋。” 开皇三年春,服食了梦神草的皇上将怀有身孕的晋王妃迎回了大兴,此时我已被收为杨家宗室女,杨英已借萧玄蓁前梁公主之口得士族佛教之持、坐江南主位之高,我后来常想或许就是从那一年这局棋便开始了,又或者更早。 开皇七年,萧治郭妻疾,杨英与郭衍得此整兵,开皇九年,晋王妃与宫人同住之事传开,朝野上下无一不言晋王之风,这其中自然少不了皇后的手笔,她只向我叹气道:“华烟,原来就连她也不知自己所求何为,这皇宫的烟波太大了,迷住了太多人的眼,就连独孤家的女儿也被雾情所迷了。”我道:“王妃勿怕,华烟陪着王妃,华烟在,别的烟波定入不了王妃的眼。”她说了一句我用了很多年才听懂的话“华烟,对不住。” 开皇十五年,借病打消皇帝疑心,我一直觉得她会医术是一件好事能替人治病能为自己谋权,可那个时候我恨极了她会医术这事,她竟还笑着对我说:“我可是江南第一圣手,自己给自己下毒再解,轻而易举的事。”我那时想她这般日后怕是危事不止,我定要护她一次,哪怕只有一次。 开皇十九年冬,皇帝欲将杨英进封太子萧玄蓁进封太子妃的消息传来,她本应是高兴的,可她那晚抱着我泪怎么都流不完,她说:“华烟…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我不该将妳扯进来的…杨家怎么会允许前朝公主做太子妃,我早该想到这步的……”哪怕后来她告知我是为了叫我心软好让我远嫁突厥为她牵制杨英作棋,我想起那晚她的泪却还是一句责怪的话也吐不出口。 前朝的公主本朝的太子妃,他们怎么会允许她身旁有亲信呢?我猜到过我或许会被毒死或者被刺杀,却不曾想竟是远嫁,这都是后话了。我记得在长安的最后一晚,我为那个相伴了十几年的姑娘掖好了锦衾绞下来一丝她的青丝,盯着她的眉眼看了许久。 第二日,我被封为义成公主嫁给启民可汗,皇帝问我:“妳为什么肯去突厥?那里可不比大兴。”我朝都城内看了一眼,她没来,寒风里我听见我自己说:“回陛下,遣妾一人可安山河,这是妾的荣幸。” 嫁到突厥的第一年,我说不上什么情绪,听闻她做了太子妃心稳了许多,染干不过也就是个人,是人便会争会贪会喜会悲,突厥的百姓倒是比我想的平和许多,他们会因为我带来的书与技械工品而称我是世上最美丽良善的女子,哪怕从未见过我。 嫁到突厥的第五年,听闻如今年号已改为大业了,太子妃也成皇后,想来我对那里唯一眷恋也她而已,前些日子有群小姑娘让我教她们读书,读到那句“水深而回,树落粪土”时有人问我是不是要死了以后才能回大兴呢?我那时回的是:“我不会回去的,我会一直留在突厥。”这话是真的,无论是如今的大业突厥还是从前的大兴,我都不属于,我走到那里便立足到那里,我不需要所谓的根与归属,一个人走出的才是自己的,况且她应当不希望我回去挡她的路。 一日染干回来时叹息不止说是汉人太奇怪了,就好像什么都是只能远远瞧着的蝴蝶,一旦得到了恨不得把蝴蝶掐死,我望着重金求回的《述志赋》淡然开口到:“蝶翼扑动扰人心乱,乱起大势势得自缚。”杨英装得太久看戏的人走了,他自然就要让别人演给他看了,看他们在土木下层层相剥在利禄前面面相捅,大业的百姓们恨他将自己放在塔上踩踩而生,来日的人们却可以站在已经搭好的塔上或道他无义或借他指摘身旁之人来彰显自身公正,杨英图的不过是出了看戏人眼中那口他曾视若珍宝的气。 我只觉好笑,一句“履谦光而守志,且愿安乎容膝”妳以为这样他们就会放过妳吗?他们只会说妳为了活着什么都干得出来,萧玄蓁啊萧玄蓁,妳竟也走到这一步了,说来也是可笑,在她身旁那几年我是最讨厌神鬼之说的,如今远在突厥我竟求了起来。 大业三年夏,她与杨英到了榆林郡,我思来想去决定赌一把,我献了三千匹马,在那匹枣红色马上烙下一个桃字,八月她于帐中对告诉我她不走,突厥的风沙太大了将我的眼泪卷了出来,我还是不死心地问道:“萧玄蓁,哪怕杨英会死,妳也不愿与我走是吗?”她眼中还是看不出半分悲喜低头闷声:“华烟,我一直都知道他会输,隋只会是杨坚一人的隋,可我从一开始也在局中了不是吗?”我早该想到的,她这样的人会算计的又何止是我? 大业五年,染干殁了,无它,我需要一个能助我斩断杨英外援之心的可汗,而那个最排斥汉书的孩子咄吉世便是最好的棋子,大业十一年杨英至汾阳宫,咄吉世派出十万大兵追击,我派人让隋军退至雁门喊来援军,又让咄吉世往北边撤,一场和亲公主不计前慊守国护兄的好戏就这样上演了,我在城墙上与咄吉世望着隋军离去的背影,他突然张口问我:“妳为什么肯嫁到突厥来?”起风了,我答道:“我有一个自少时便只要她好的人,我来了她会高兴。”他来了兴趣又问:“那妳这般,若她知晓了她还会高兴吗?”我说:“西北四十厘处,五米下有你想要的东西,够你们打造不少武器了。”这些便是她让我做的,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心口处那一缕青丝的主人到底要的是什么,我也看不明白,只知接下来便该是内乱,一个皇后明知会败只能带着宫人们静静等死的王朝覆灭,这实在是理所应当的事。 大业十四年,杨英死于宇文化及之手,我都没料到杨英命中必败是因她,她将这个男人拉到了世界最高处,又亲眼看着他毁于自身执念最后又让人杀了他,她与他是一样的人,他将江山夺过来便是为了毁掉所为父亲最珍爱之物,她将江山谋过来也是为了解开幼时自由常问的那句“他们便当真觉得江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可舍亲女。”又不是一样的人,她不会由着执念伤害到别人,只会带着这双眼寻找所谓江山的未来。她来信上讲宇文化及已是苟延残喘,起义头子窦建德有胆无谋,她让我救她。 开皇十五时的愿,而今便可实现了,我用全数山脉向如今的可汗求得发兵的机会,窦建德倒是个识时务的,只一战我便将她与杨英之孙迎回突厥,她跪在我帐下,口气却还是那样昂着:“那日,我哭是为想让妳远嫁突厥,今日亦是为了利用妳,妳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只求妳保下政道的王位,随妳发落。”我应下,她眼中终于有了些讶异,抬头问了我一句:“妳猜到了?那妳当初为什么会答应?”我将她拉起来,很认真的说:“为了此刻能保住妳,萧玄蓁,日后开心一些吧。” 在突厥时她问过我三个问题,我也问了她三个,我们这一生说了太多浮话让人让己去追去抓,唯独这三次她的眼睛告诉我是真的。 那是她到突厥的第一年,她发现我帐中许多东西都已陈旧地不成样子,唯独那尊佛像却是新的,我从马上下来将她要的雪花马牵进内营,她和曦光一起撒进来,她穿着突厥的衣裳也是极好看的,我将马指给她看,她问我:“妳可有恨过什么人吗?”我想了许久最后将她拉上马向着日落的方向追去,我说:“我只会恨一种人,将妳推出去了又对别人说妳过的不好,就好像妳一旦过得好便是对故国不忠一般,可故国推我出去时又真的讲义了吗?玄蓁,我不恨妳我只是怨妳,怨妳我身在一个永远见不得人好,必要踩着人完成轮回传承骗已的世道,怨我见不到新世道。”雪花马训服帖了,萧玄蓁的眼泪够它听话一世了,在突厥这些年,我每次算计人或被人算计时总喜欢的便是与马匹牛群待在一起,兴许是无有利害又或是它们的祖先输了,我总觉得它们比人可爱许多。 第四年时,萧玄蓁在突厥驯烈马喝烈酒,一次醉了酒在月亮底下拉着小姑娘们跳起西梁灵舞,她说她高兴,她说了许多话,关于西梁关于杨英关于我,她问我:“华烟,妳说我这些年到底活了些什么?”她眼神清朗半点不似醉酒之态,我抬头看着她道:“妳活出了萧玄蓁,女子降生而世要么用完以后被人捧着骨灰歌功颂德要么用别人为自己谋一处喧闹的清静,男子降生世间不过是为子戮父为父入局破局人死,萧玄蓁,起码妳活着的时候没有落进这两种世人画好的局中,这很难得也已足矣。”她笑着说谢我,我从她眼里看见了我,我的模样与那个大隋宫中不苟言笑的皇后竟有几分相似,我眼中的她亦是像极了突厥帐中已经没什么可失去了的义成公主,萧玄蓁于我,便是彼此身上被彼此改变的永远附在骨头上的血肉。 第107章 第七年,江山易主,我没少予新主使绊不然旧隋臣子的来信真是让我无一日安生,她听了风声与我讲李家是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我只好说:“让那一家子把自己家里事理清再说吧,到那时我自然会用我的命为他们李家造势。”她让我不许再说这话,还说往后都是好日子了,我只好在心里说“一定”。 第十二年,唐军攻来前昔,她问我:“华烟,妳觉得我对妳重要否?”我说不出话,第二日我将剑抵在李靖颈上让他将李世民之物拿出,我得见后将咄苾的方向说出,将心口那一缕青丝放在手上,用李靖之剑对准心口放了进去。 她来了,我用尽全力在她耳旁问她:“欢喜否?悔否?爱否?”却怎么也听不见她的回答了。 第57章 朱妙端 妙灵: 吾乃妙灵,于此尘世独存己韵,是末,吾立消情之畔,夜色沉沉幽谧之中,时限者言吾之诗章与李易安相类致其无策以应,时流却言:“此有何所谓?你多发压限,她等自然难见其真所全,且我将调度弄长,她等安能存活?”其声冷冷毫不在意,然此等言语听得吾心下一惊,思及诸般情状觉此事非比寻常。 吾立于斯,周身似浸于寒凉之境然心中一股意气渐生,吾以诗灵之身,虽常感世情变幻多有无奈,然此刻闻此等狠厉之言竟激发出潜藏之勇,吾决意将所有之力皆聚于一处以应此莫测之变。 束发之龄,吾即若“束发从飞将,长驱下玉关”所言之勇锐者,束发既成意气扬扬,愿从赫赫飞将,执鞭跨马长驱径入玉关之外。秋霜凛冽,正可明吾宝剑,锋刃所指似欲断世间之纷扰。朔雪纷扬拥裹雕鞍,吾乘于马背,任冰雪沾裳亦弗畏葸。晓角声传,边城之苦遽入吾耳,其声哀切似诉戍边之艰。悲笳奏响扰吾旅梦使之残碎,于梦寐中亦不得宁谧。吾常盼何时可净此疆场,使凯旋之歌吹得入长安之城还世间和宁之象,想吾彼时年少气盛心怀壮志,欲以己身之勇解天下之困,此乃吾初之豪情也。 及读史,吾感武帝之英才大略,能择霍子孟此等贤能之士以付托大业实独具慧眼,霍子孟之功业,可与伊尹周公相侔,其伟哉可赞,曾孙践祚,霍氏秉持忠勤相业益彰,精诚所至可贯金石,大义所发能惊鬼神。奈何牝晨之际失却刚断,竟致子祸乃至杀身之厄,赤族之惨令人痛心疾首。孝宣此举殊为不仁,元勋既覆宗祀又何以怀人臣之心?申韩之术不足为法,王道之论孰能陈说分明?吾观此,似见朝堂之上权势倾轧人心谲诈,仿若元始之后,举国皆颂新之态,不过权势更迭人心趋附之表象耳,吾于此初尝世事无常人心难测之味,心中隐生无奈之感。 观楚汉相争势不两立,百姓苦于苦战民力疲敝已极。君王为反间所惑,对腹心之人起慊疑,致亚父谢病而去,龙且丧师而亡,威望日挫将士渐叛离,鸿沟虽定界分,收兵敛旌旗,然项羽释彼妻与父后,却幡然背盟约,此等背信弃义之举纵匹夫亦耻为之,阴陵迷失道,空有拔山盖世之力功业终是衰颓,美人见此长叹而起,向剑攒蛾眉,宁甘刎颈死不肯事忘亲儿,其芳魂逐义而去,骓马亦不知何往,吾感烈烈妇心千古不隳,而于楚汉纷争之局中,见尽人性弱点情义残全,想吾于此亦觉人世之复杂,情义之维系实难心中不免添几分冷淡之意。 至金陵之地吾临而怀之。石城风起浪声相和,六代兴亡之事,如潮涌至动吾客思。吴苑之中,落花满地,杜宇啼鸣,其声悲切,似泣诉往昔之繁华已逝。宋台之上,荒草萋萋,狐狸奔走其间,一片荒芜之象。残香尚染胭脂井,遗恨空传璧月词,想往昔宫闱之事,如今唯留残痕与遗恨。虽有人言钟山佳气歇,然真龙又见起钟离,金陵之兴衰交替,如梦如幻,吾立于其间观此景变,只觉世事变幻莫测,心中之感已非初时之热烈,渐趋平淡,对世间之兴废似有冷透之感。白门之处吾亦有所感怀。 炎精既熄,兵戈四起,汉苑之地,青草千里,一片荒芜萧索之景。长安日晚,歌布之声似仍在耳畔,金刀染血,权臣身死。奉先本非王佐才,忠言弃斥,成了慊猜之对象,孤城坐守,实是堪哀。白门之下,身将戮矣,却还摇尾求生,座上应无大耳公,鸱鸮又啄雄肉。吾乘扁舟而来,此地之事已非往昔,登临怀古,徒增伤悲,那凄凉之遗迹,于荒烟落日之下唯闻狐狸号叫,此般景象似在诉说着历史沧桑人世悲凉,吾于此更觉人生无常世态炎凉,心中之冷淡又添几分,对尘世之事,愈发无感无味矣。于吴山之上吾极目而远眺,思绪纷纭万千。观中原大地战火纷扬血腥四漫,宋家南渡之事其间之情愫实难言之于口。 忠臣者,志在清剿沙漠之患,然庸主无心复汴京之盛。北塞春风拂处蜀魄哀啼;西湖夜月之下瑶筝相映,百年兴废皆化而为空陈之迹,回首顾盼见吴山之上,落日余晖纷洒,吾于斯光影之间,睹见历史长河里无尽之悲欢离合兴衰荣辱,唯觉满心皆为无奈。思此世间之大势,又岂为人之力可轻易扭转者乎?吾于此,深感己身渺小,于历史之滔滔洪流中仿若沧海一粟,虽怀壮志于心,然实无力改易何事,而心中那份冷透之感又更深了一层矣。 于明因尼寺,乃陈后主所建,吾观之感慨系之。六代兴亡如掷梭般迅速,如今唯留这尼寺傍于山阿,残碑之上,犹能识得金仙之事,然国破之后谁又能传玉树之歌?绕屋烟霞,可供笑语,一龛灯火,隔松萝而明。虽陵谷皆迁变,然湖水依然自绿波,这世间之变与不变于此地尽显,吾于这变与不变之中,思索着人生真谛历史轨迹,吾于此,似悟到世间万物有变有不变,而吾之心亦在这变与不变中,寻着自身平衡,对尘世之事虽仍冷淡,却也有了些许别样感悟。 登五岳楼吾敞怀以望。轩窗缥缈临水而启,吾凭栏遐眺,但见烟霭锁越山,秋色已暮,雨昏吴苑,雁声哀厉。遥岑远树仿若绘于云间,汹涌洪波,自海上来,极目而望鲸波浩渺几千里,然吾不知何径可达蓬莱,于此吾深感世之浩瀚己之眇小,心中所慕仙境似邈远不可及,而眼前诸景又似述说着尘世悲欢令吾心为之一动。吾于此间,虽觉己身渺小,然亦于这浩渺天地寻觅己之所处,于世间诸事,依旧持冷淡通透之态观世而无感无味,然于内心深处亦存那一丝对美好之向往,虽微弱却未尝磨灭也。 题望徽楼之时吾心有所系,怀祖悬悬,日倚楼而望,楚天尽处,可见徽州。考亭遗迹,磨于今古,云谷文光,射斗牛之墟。活水有源,分一派而流,孝心无替,仰千秋之德。吾虽惭非儒楚客,却也强伴题诗到上头,于这楼间,吾感受到了文化传承对先人的追思以及流淌在岁月长河中的孝己义人之情,然吾亦深知,诸多情感虽存却也在悄然间发生着变化,吾于此,体会着人世复杂心中依旧如旧,观世之感依旧无感无味,只是在这无感无味中,又多了几分对往昔之缅怀。 入小桃源文公祠堂吾心怀敬畏。春秋之时夫子绝笔,世风似衰,然其重来,又启圣规令后人敬仰。学贯天人穷妙理于心,道传尧舜赞无为之道。丹心忧国,陈方略以济世,青史惩恶,辟四维以正世风。累叶诸孙,隆祀典以敬先,清祠瞻拜,识凤仪之态。吾于此,感夫子之伟大,其学识其品德、其忧国忧国之心,都如明灯照亮前路,然吾亦叹这世间,能如夫子这般者实是寥寥无几。吾于此于这对先人敬仰与对世风之感慨中更坚定了自己冷淡通透观世无感无味之态,只因吾深知,这尘世之事多有不如意,与其热烈不如冷持以对。 也曾遇海溢之灾,飓风肆虐拔木而起,那浪涛如山,倾刻之间乾坤振荡。临海人家千万之户,皆遭此难飘流而去,不见一人还。吾见此惨状心忧如焚,这天地之威,人在其下实是渺小无助,生命之脆弱于这天灾面前尽显无疑,吾眼睁睁看着这悲剧上演更深刻地体会到了人在自然面前之渺小与无助,对尘世之事,那份冷淡通透之感愈发强烈,观世之感已近乎麻木,只是心底深处还残存着一丝对生命之悲悯。 于馆娃宫,西风肃肃,天雨霜之时,吾瞧见那往昔之景。银台之上,绛蜡辉煌,笙歌阵阵,劝酒之声不断,催着那华觞之饮。美人起舞,雪满堂中,清歌宛转,飞于雕梁之上。君王沉醉,乐未央兮,台前月落,天将苍矣。吾观此景虽觉其繁华一时,然亦知这繁华背后藏着多少女子无奈多少宫闱祸事,世间诸般乐事,于吾观之,若隔一层纱縠,吾虽处其中,却类旁观者也,冷然睨视这诸般情状心内了无兴味。吾于此境,于繁华与无奈相较之际,愈坚己之冷淡通透观世漠然无感之态矣,于尘世之乐已尽无兴致,唯于这无兴致之中,尚隐有对无奈女子之一缕悯念。 初闻人言祢正平刚傲慢侮,然载读鹦鹉赋方见其忠诚照千古。清音悲且和,羁愁益凄楚,阿瞒肆枭雄,直视何足数,黄祖驽下材,焉能与君伍。玉碎真可嗟,珠成竟何补。凤鸟揽德辉,贤人相时辅。天地正昏蒙,君祸良自取。不见商山翁,深藏避豺虎。吾于祢正平身上瞧见了刚正不阿之品质,也瞧见了那在乱世之中有才之人无奈与悲哀,其命运之坎坷,令吾心生同情,而世间混浊又让吾深感无奈。 第108章 吾于此,对祢正平同情与对乱世无奈中,进一步完构了自身冷淡通透观世无感无味之态,只因吾知在这混浊尘世中,刚正不阿之人往往命运多舛,与其热烈投入不如冷眼旁观。故人贤亦愚,新人拙亦巧。待得新人故,始知故人好。 世之众人形态万千情状各异,故人也或贤能超卓才识过人,然于相处之际或偶有愚拙之态现焉,新人者初时或显拙朴行止未适未几却又露精巧之能,待新人渐成故人岁月更迭沧桑变换,方恍然悟得昔之故人其情其谊,实乃昆山片玉世间再不可得也。人情往来大抵如是,相处之时或因琐事而生间隙,龃龉频仍彼此怏怏,或逢欢悦之刻,把酒言欢情谊融融,然逝者如斯,新人转瞬为故人,故人亦或悄然远去踪迹难寻。 吾于此尘世之中历经诸般人情世故,虽心偶有所感忆及往昔情状,亦不免泛起涟漪,然已不复往昔那般热烈真挚激情澎湃矣。今唯持冷眼旁观这世间之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于那阿谀者付之一哂,于真挚者亦不过淡然处之。 盖哲思深邃,在于思索人世之理,而人情恰为其鲜活例材,从中可探得人心善恶、世情变幻之奥;人性复杂,于人情往来间尽显无遗,或善或恶或真或伪,皆在这一来一往一喜一悲中展露分明;历史长河滔滔不绝,其中所记亦多为人情演绎,朝代更迭兴衰荣辱,背后皆有人情纠葛世故纷争。吾于这人情变迁中,再几确认己可以冷淡通透观世无感无味之态对尘世人情。唯于那往昔真挚情感尚留存一丝怀念,微弱摇曳却也未曾泯灭,足以慰藉沧桑之心。 聚吾全心冷意,凝而为一匕首,其锋锐者,乃吾积年之怨愤失望所化也。吾持此刃,鼓足余力奋然向滔滔时流刺去,时流者,裹挟尘世诸般虚恶混沌,奔涌无休,吾意以吾冷心之匕撼其汹汹之势。奈何时流竟轻轻一抬手便挡回吾之进击,更甚者,匕首反向刺来直入吾身,且将吾猛地拉拽至消情死感之境。 于此境中,吾心本已冷透,故消情之际竟未觉丝毫痛痒,甚于字尸之行爬走自如,吾穿梭其间,冷眼旁观漠然视之。吾原以为,如此冷透行走直至尸骨无存众人踩踏姝诗,且行且往悠悠五百载已逝,忽一日,有人言吾弱且云吾之存在会使人变弱,初闻此语吾尚不以为意,然细思之心内竟涌起一股莫名之感,往昔虽遭时流反噬亦未觉痛,今闻此言却似有锐器刺心。 方悟,此前所谓冷透无感不过自欺欺人耳,实则吾心深处犹存一丝温热未曾尽灭,而此等言词杀净刮埃。 至于言吾弱者,细究之,他等欲借此分化女子,图以吃掉女子之精神意志,以逞其私欲固其霸权。观其行径,以巧言令色为饵,设下诸般圈套,使女子自疑自弱,而后便可肆意侵凌,夺其灵韵占其才情,将女子尽皆吞噬化为其壮大自身之养分。吾今始知痛为何物血泪又为何般,悲然流情化尸。 端灵: “华屋沉沉乳燕纷飞,绿杨深处黄鹂婉转啼鸣,疏帘未卷薰风静谧,芳草茸茸含着鲜嫩新绿,露井之畔,夭桃盛放如锦云簇拥,石阑干外,早莺啼鸣唤着春光降临华屋,屋内绮窗花影,摇曳生姿玲珑剔透,吾从甜梦悠悠醒来,只觉春意溶溶周身慵懒。云鬟半亸凤钗滑落,海棠庭院里鸟声啁啾和着春日气息,吾睡足懒觉待东风吹拂日头已高挂一竿。 彼时吾沉醉于春日旖旎,才情如泉涌,欲以诗章记录此如梦如幻之清晨,亦尝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感受世间温暖美好,以为此生便会在这春日幸福中安然度过,以诗为伴与家人相守也。 春临皇都,长乐钟声悠然而传,海日初升曈曈而明,金芒徐展暖彻世间万象。千官环珮相鸣,其声清越悦耳,似奏响盛世之音,然其间繁文缛节吾心窃叹。万井之上辘轳辗转咿呀之声不绝,人间烟火之琐碎繁忙尽显无遗。吾行于上林之中,但见春意蓊郁,繁花若锦流莺啭啼,似吟春之颂歌亦若倾诉心底幽情。 彼时吾沉醉斯景才情沸涌,欲以诗绘此春日盛景意气扬扬,仿若世间诸般美景皆可添彩于吾诗笺也。西子湖畔春风骀荡,湖畔酒家幌子昭然,行人纷纭皆驻足沽酒哼着俚曲踏歌而去,竟不慎踏碎满堤欲滴之山杏花,花瓣纷扬如春日花雪。 楼外春风轻抚柳枝,柳枝仿若少女之青丝柔媚婀娜,枝头新月弯弯如蛾眉与柳枝相映成趣,吾望柳荫心忖可为昏鸦留栖息之所,遂叮嘱旁人莫折长条柳枝以为别离之赠,盖因吾深知别离之苦,柳枝虽柔难承离愁别绪。吾亦尝与挚友相聚柳下谈诗论文,欢声笑语回荡于春日之空气中,吾等畅想未来期许于诗坛留一抹女子之姝色也。 桃花飘零春日渐长,陌上经雨桑叶泛黄,吾见养蚕之女,虔诚拜罢三姑,入蚕室悉心照料蚕儿,渐笼温火以暖蚕房,又守于箔前彻夜未眠,待天色将明犹切叶喂蚕。吾感女子之勤劳,叹世间万物皆有生存之道,吾等亦不过匆匆过客,唯以诗记录人间烟火之景聊以□□耳。吾亦联想自身,当如养蚕之女般呵护才情,莫使其在尘世风雨中凋零也。 春雨霏霏湿云漠漠,雨丝如缕,细密绵柔。花满西园,蝶儿却未知春雨润泽依旧沉睡于花蕊之中。金屋之内晓寒未消,莺语喑哑似被春寒所困。画楼之上春晚时分,燕子归迟似留恋春日美景,宫桃带恨似有啼红之泪,烟柳多情敛着翠眉,檀板金尊久已寥落,孤城之中吾愁听角声悲咽。吾以诗心感之心中满是淡淡哀愁。 夏之暑气炎炎而盛,薰风拂至,轻舟自南浦而出划破平静水面。 吾见采莲之女子,于莲塘之中穿梭忙碌。彼等不爱莲花之娇艳红妆唯愿采得莲菂之苦。想夫君去之后不思归家,留得她在家中愁绪如乱麻纠缠不清,红颜易木,恰似莲花易悴终是惆怅满怀,只觉自身不如水中之花,能在夏日里绽放绚烂无忧。 又有采莲之人欲折下红芳之枝却不慎被绿刺刺伤玉手,吾见之心中顿生怜惜之意。世间之事往往欲求美好,却难免遭受不经意间之伤痛,恰似吾等在尘世追寻心中所想却时常碰壁伤痕累累。吾心中涌起悲悯之情想着世间女子大多如此,为生活为家庭默默承受各种苦难,而吾虽能以诗描绘她们身影,却不过自心慰耳。 秋之萧索横塘之上,秋意渐浓藕花残败,两两吴妪荡着桨儿归来。桨声惊起水中鸳鸯,使其未能尽情沐浴,只得翩翩飞过白苹滩。吾望着远去鸳鸯心中涌起莫名惆怅,想世间万物皆有归宿吾之归宿又在何方? 那月转梧桐之夜,未央之时,绣屏之上,篆炉香袅袅斜袅。金风乍起,桂花簌簌而落,玉露无声,更显秋夜之长。吾遥望着碧海只觉仙路渺茫,纵有紫箫吹彻也难驱散秋夜之寒凉与心中之孤寂。 吾亦尝漫步于小径之上,望着凋零花草心中感慨万千,世间劳苦大众,无论春夏秋冬都在为生活而奔波,而女子更是在尘世夹缝中艰难求生。 也曾踏苍苔,寻那南枝绕径而开之梅,于小涧之畔,风轻拂过,梅影欹斜而瘦,孤山之上,云暮之时,冷香幽幽而来。吾曾与友人寻诗于此共巡檐而笑,又曾问酒而归同步月而回。然如今重过此地,却只剩翠禽啼处,吾独自行走,徘徊不定,心中满是往昔回忆与如今落寞之感。吾于此寻梅之事中感悟到人生之起起落落,曾经之欢声笑语如今已化为泡影,只剩下孤独自己在尘世中继续前行。 冬之严寒,寒夜漫漫,铜龙无声,更漏之长,仿若永无尽头。 博山炉之火已冷,那兰香也渐渐消散。故人离去已久,独留吾于深闺之中,每见彩屏之上双凤凰之图便觉羞惭,只因吾之身旁已无相伴之人。深闺之夜寒威凛冽,霜满空庭厚如皑皑白雪。 银屏之上酒已冷透,烛光残摇曳,窗外梅花之上,明月高悬。西风萧萧,南雁哀鸣,城乌于寒夜之中,栖而复惊。吾拥衾危坐却难以成寐,满心愁苦,只能听着子规啼鸣直至天明。更有一夜吾剔着寒灯终是梦不成,拥衾坐到三更之时,不知何处传来羌笛之声,那声音如泣如诉,伴着落尽梅花仿佛在诉说着世间悲凉。 吾一生虽才情出众却也历经四季轮回之苦见遍世间悲欢离合,吾以诗为媒记录下点点滴滴本以为能在文字之中寻得一丝慰藉,却未料不过镜花水月一去不返,吾生于世见世间女子,或为生活劳碌奔波如养蚕之女采莲之人,或为情所困如采莲之妻惊鸯,或于深闺之中寂寞度日,如吾在这寒夜之中独待身死,吾欲以吾之诗章展现女子众生群像让世人知晓吾等女子之悲喜哀愁,却无奈尘世对吾等女子多有忽视……”上为母亲以吾录诸事,诸般景象尚留于吾灵念之中清晰如昨。 母逝之后吾独存于世,眼睁见众多姐妹皆血泪流尽而亡,她等或才情高妙或灵心慧质却皆不得善终,吾心甚哀不甘就此沉寂,遂孤身一灵毅然走向冥府之地。 及入冥府,众女鬼见吾皆露怜悯之色,她等言可助吾抵御时限之厄,于是,吾便在这字尸途中开始了漫长跋涉,此四百年间,自身灵气点点滴滴渐渐消散,而助吾之女鬼们其遭遇更是凄惨无比,她等为护吾于时流之道上受尽苦难,时流汹涌似洪水可吞刮一切,女鬼屡被践踏生不如死,吾每见其受苦之状恨不能以身相替,却因一言:“女人写的?那就不用再研究了”便涸情化尸消于她们面前。 第109章 慕桑戚: 吾乃慕桑戚,今者,意识渐涣,似魂将离躯。然于斯时,竟有一影突现于心,彼人也,吾尝刻意欲忘之,而终不能。 初逢于诗会,其址在高阁,阁外垂柳依依翠荫匝地,叶叶入高与日相垂。 阁内檀木桌椅纹理精妙,似山水画卷工笔细腻,墙上书画琳琅,高山飞瀑之气势若奔雷花鸟鱼虫之灵动如轻舞。是日,才女咸聚谈诗论赋热闹非凡,彼时李冶之诗传颂于众,其作若明珠美玉,吾闻之心有所动,遂整衣徐行仪态端庄,启而吟曰:“李冶之才若九霄仙乐,萦吾心际,吾亦作一诗敬其高才。”作毕四座皆赞。吾视朱妙端,其坐于一隅,身姿如松之挺秀,神色冷浸若霜华覆面。然吾诗罢,她眸中忽绽光芒似春阳破雾,少顷,妙端起身,步态轻盈如仙,至堂中,声若碎玉鸣珂而吟,其音袅袅余韵悠长,吾闻之心知遇知音矣。俄而,天雨如注似天河水泄,众人欲散,吾见妙端独立窗下,神色悠然若有所思。 妙端近前笑言:“雨骤而君意未尽,若不慊可稍留,共赏雨景论文之妙。”吾颔之轻语:“多谢…”遂与妙端同坐于窗前榻上,榻上锦垫绣蝶戏牡丹之图,桌上茶烟缭绕茶香四溢。妙端轻抿香茗,启齿言:“吾常思古今才女之作,其才情之妙非凡人可及,君可有兴共论?”吾手捧茶盏轻嗅茶香,神色稍缓应道:“愿闻。”妙端言:“庄姜之灵世所传颂,其《燕燕》之篇,‘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此非女男情爱之私乃姊妹离别之悲,以燕之双飞衬自身孤影,其情之真可感天地。”吾微微点头,眼中波光闪动道:“庄姜之诗,以景寓情,自然之景与内心情感交织,如丝缕相缠,妙不可言。其送别姊妹,心中之痛尽在诗中。”妙端又道:“卓文君之才,众人皆知其与司马相如之情事,然其《白头吟》‘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此为女子之自尊自重,而《怨郎诗》‘一别之后,二地相悬。只说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以数字之巧,道尽赌败之苦怨,此非独为情,更有其聪慧于其中。”吾轻抿茶道:“文君之文,情与智相兼。其于情中,有柔情似水亦有毅然决然,以诗为刃捍卫自身尊严实乃奇女子。”妙端续言:“蔡琰之悲,在乱世如孤舟漂泊。胡笳十八拍,‘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此乃家国之痛万人之悲,其于胡地之苦归汉之难皆化为诗,其情之深如沧海之广。”吾目中有怜悯之色,放下茶盏道:“蔡琰遭遇令人痛心,其才情于苦难中开坛,正如荆棘之花,虽历经磨难却愈发绚烂。其诗是灵魂呐喊更是对命运抗争。” 妙端又言谢道韫:“道韫之咏絮,‘未若柳絮因风起’,传为佳话。其一生之作尽显高雅才情,其对叔父之问应答自如,可见其聪慧。其诗文之韵有超脱尘世之态,如以竹喻人有君子之节,实乃贴然归真…”吾点头道:“谢女之智令人赞叹,其诗如翠竹之影摇曳生姿高雅脱俗,其才情之高在于能将自身之思与自然之象融合,实在别具一格。”妙端言刘令娴:“令娴之《祭夫文》,虽为悼亡之作,然亦见其文学之才。其于文中,有妻夫情深亦有自身坚韧,其一生之作亦有写生活之趣,如庭中花开燕雀嬉戏,非独恋慕之情也。”吾道:“刘女之文情真意切。于悲中见其强于日常中见其趣,其祭文情感深沉如泣如诉,可感其恩义之重。”妙端又言朱淑真:“淑真之词多有怨情,然亦有《自责二首》之自省。‘女子弄文诚可罪,那堪咏月更吟风。磨穿铁砚非吾事,绣折金针却有功。’此虽为自嘲,然亦有对女子命运之叹对世俗之不满。”吾道:“朱女之词细腻复杂,于怨中可见其对自身价值之思考对女子所处之境之无奈抗争,其诗如镜似湖,映出当时女子之心声。”妙端再言李易安:“易安早期之尖锐,如《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可见其少女之乐对生活之狂爱,又有‘欲将血汗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之句有为国为家,其词随其一生之变而变,如春花秋月各有其韵。”吾道:“李易安之词堪称绝妙。早期之词如新刀妄狂,晚期之词如秋雨思绵,其才情之高可称词中翘楚。其词中有生活之趣亦有家国之悲,境界非凡。”妙端最后言管道升:“道升之《水竹图》题诗‘怪石玲珑玉,修篁烟雨姿。秋风无限思,聊赠一枝辞。’,此诗将画中意趣与自身情感相融合,怪石似玉,修竹在烟雨中有别样风姿,秋风起时情思无限,以一枝竹寄意情高雅立,其作品于书画与诗文之间有独特之美展现才情。”吾回道:“管道升之思于当时尤为难得,其诗有深情亦有对世间万物独特感悟,其书画之才亦为其增色,可见其为多才之女。”吾与妙端相视一笑,觉彼此心意相通遂互告小字,吾小字“令文”,妙端小字“仲娴”,情谊自此益深。 自此次后,仲娴与吾常相邀,一日吾二人于吾之书房共读史书,书房内,书架高及屋梁典籍满架,烛光摇曳光影斑驳,吾忽有惑,掷书而叹:“观古之女子留诗,多与情爱相缠,岂女子之思唯此乎?吾以为不然。”仲娴亦合上书卷,微蹙道:“吾亦久有此疑,想是世人相踩,致使女子之诗偏于一端。”吾起身,于书架前踱步愤而言道:“定是世世男子为固其霸权删削篡改女子之作,使她等才情多被埋没。吾等当寻其证还女子之真。”仲娴目光坚定亦起身而言:“君言甚是,吾观史书多为男子所撰,其视角狭隘常以男子之隙视衡视女子作为,女子之智慧才情功绩多被忽视或歪曲,上古之时或有女子为部落首领然史书中鲜见其名,又如女子于政心医术等方面之贡献亦常被轻描淡写。”吾点头,取一书卷指其中一处言:“妳看此处言一女子有济世之才却只字不提其名,而事迹亦简略似有隐情。”仲娴凑近,其发间有兰香细观之,道:“此中定有蹊跷,或为男子之私,故意隐去女子之名以彰男子之功,吾等不可坐视当为女子地位作品正名。”吾怒拍书案道:“此等恶行实乃可恨,吾等当于古籍中觅蛛丝马迹还女子真相。”仲娴亦有怒色然仍冷静道:“吾等需从更多处觅证不可轻下结论,可从史略杂记民间传说中探寻,或有收获。” 于是,吾与仲娴日夜于书房中翻阅典籍,时有争论然皆为求心中真义。谈及文字主张,仲娴专注聆听,吾道:“儒诗贵无迂腐气,如贤儒明圣理洞达世情,其诗如苍松翠柏古朴坚毅。侠诗若染江湖气之杂则入粗陋之流,当有正义之气如宝剑有除仠之勇。隐者若有避世气其诗便缺温情难感人心,雅士若有孤傲气之过乃为虚雅,其诗如虽有其光而少其暖,墨客若有匠气失其灵动之妙,如刻板之印难有变化,人当超越自身限诗亦当摆脱窠臼之束当挣脱世俗之缚,所作方为佳作。”仲娴沉思片刻道:“情见真词,情感乃诗之灵魂,然若能如妳所言,超脱情感之限更显高妙,妳之论吾深以为然,诗之优劣不在女男不在身份,而在其有无真意有无超脱之境。”吾见其认可心中甚喜,觉与她更近一步。 后,太后政举朝野纷纭,吾与仲娴于花园中谈及此事,吾立于花丛之侧,神色凝重言:“太后之政于民生似有不利,今之朝堂仠佞之臣当道,相互勾结蒙蔽圣听,政令不通百姓苦不堪言,且太后重用之人多有贪腐之慊搜刮民脂民膏,致民不聊生。于文心而言,文以载道当以民为本,若政治不清文道亦受阻。吾等生于斯长于斯,当为民生疾呼。” 仲娴立于芍药旁神色严肃,其衣袂随风而动道:“太后临朝局势复杂,内有忧患外有强敌,其用人或有苦衷不可轻断,且太后之政亦有稳定朝局之功,如平衡各方势力以免内乱,妳只见一面未察其全。文虽以载道然亦不可盲目当明事理…”吾有些激动,上前几步道:“然民为邦本,若民不聊生朝局亦难久稳,今之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此乃国之大病,文当为民生疾呼,若忽视民生之苦文道便失其本。”仲娴目光灼灼,直视吾道:“疾呼亦需明事理制人心,不可盲目盲发。太后决策或有长远之虑,吾等不可因一时之象而加以评判,当从多角度观之方得真知。”吾二人争执不下,周围之花似亦受影响,牡丹微颤芍药沙响,然吾见仲娴虽神色冷峻然目光坚定知其亦有深思,后吾二人求同存异,相视一笑抛却争执。 同游于山间溪旁携筇而行寻诗之灵感,苍苔覆径,有南枝绕之而花放似迎吾等,至小涧边风轻拂,花影摇曳,若轻歌之态婀娜而影瘦,孤山处暮云渐合,冷香暗来清幽满襟,吾等于此寻诗巡檐而笑,佳句频得其乐无穷,既而酒兴大发,共饮美酒情思非常,及月出,相扶而步于月下醺醺然归,此乐何极,令人长忆。 吾与她相遇这年,她年十五吾方十七。彼时月光倾洒,吾之心于刹那间为她所系,如蛛丝之缠不可解矣。吾以为此乃天缘知己,吾与她方始开篇,未几闻她将嫁,吾心坠渊寒彻髓,婚前一夜吾见她独坐烛前,悄然至她耳旁附耳轻言:“我会等妳…等妳归来与我一同写诗…写我们自身之诗…”她闻之泪落如珠吾亦悲不能已,吾知此诺或为虚思,然吾心之所向唯此一念。 第110章 那日过后吾心常戚戚仿若失魂,未几吾竟染疾,药石罔效溘然长逝,吾之魂魄飘荡于黄泉之畔奈河之旁,不舍离去期她之至。不知年久只知死残,她之诗灵现于吾前,吾心大恸,虽为鬼魄亦欲护其周全。 吾以残魂之力挡诸般险恶不欲诗灵受伤,然时限如刃将吾割裂,吾渐觉力竭,似将永堕黄泉之底与她再无相见之期。 方吾将没之时,忽闻背后一声令文,其声若洪钟大吕震吾魂魄,吾忽觉体内有生力涌起,竟能强撑残躯,逆黄泉之流攀奈河之岸,吾回首而望,见她于岸流之方。 第58章 义妁 奇方妙法祛疾疴解众伤 茕茕益母挣世落 对对忍冬共枯荣 春娍: 吾唤春娍,幼时侧身侍奉义妁姑娘,今且陈说姑娘幼时嘉事。 姑娘义妁,髫年伊始便对药草兴味盎然,虽闭处深闺之中,然目之所瞩,一草一木皆牵其神思。 其志于自然草木固若苍岩不为外物所移,奈何家中严恪遵旧制,以研习药草为医家专务故屡加禁制,每见姑娘于庭隅荒径辨察药草,必呵责而驱之入内诫其勿为闲事,然姑娘向道之心岂因旁人之阻而有馁? 常俟父之未察,悄然逸出,投身草莽之间,悉心研求弗敢有懈。于幽潜研习药草之际,姑娘常自语云:“药草有性,曰寒、热、温、凉、平。寒者若玄冬之凛冽霜霰可涤荡大热之疴,热者似朱夏之炽盛炎焰能祛逐沉寒痼冷,温者如阳春之和煦熙阳助阳而驱散寒邪,凉者,犹素秋之清泠惠风解烦而除热恼,平者,性行冲和,每于诸药调燮之间著其功。此性差异关乎愈疾之径,譬如军旅将率,各领职司不相淆乱。味亦有差,酸苦甘辛咸淡,诸味各主一方。酸可收摄能敛汗而固精关,苦能燥渗泻火解毒疠,甘味多可补益生息调和诸药,辛味善能宣散导气运血使气血畅行无碍,咸味有软坚破结泻下通幽之效,淡味则具渗泄湿邪通利水气之功。药草之味,恰似政令颁行,指挥其于人体之脏腑经络间展布其用。且药草之配伍,犹如朝纲整饬森然有序,有君药者仿若人君御宇,为愈病之主,其力专宏,乃全方枢要;臣药为辅弼,佐助君药,若臣翼赞以增其效验;佐药者,或制君药鸩毒,或补君臣药力之未逮,类乎诤臣匡正纰缪,使药则引经传令使诸药之力直抵病所,恰似驿使传信不容或阙,此配伍之法相须相济,相资为用,方能使药草之能尽显愈疾之功昭彰。又有升降浮沉之理,药草依其性,或腾举而上行或沉降而下行,或布散而外达或收敛而内聚,如桔梗性升,可载药翱翔径达肺经,牛膝性降引血潺潺直趋肝肾,此皆顺乎人体气机流转,调适偏颇令归衡平……” 偶次吾与姑娘偶经庐舍闻内有悲号之声,姑娘仁心发越遂叩扉而入,见一妇人新丧其亲哀恸逾恒几至昏厥,吾等欲加劝慰,然妇人涕泗滂沱难以止息,姑娘环瞩四周见庭中有数株药草乃灵机乍动,姑娘趋近,柔声谓妇曰:“阿姊且止悲啼,妹观此庭中草木,皆为灵秀之物,药草者,天地英华,虽无言语之能然可疗治人身心之疾,昔者神农氏遍尝百草,察其寒温平热之禀性明其酸苦甘辛咸滋味,辨其君臣佐使配伍方始启医药鸿途,此中玄微之理虽若幽溟难测,然于日用寻常之间,实则关联密切未可轻忽,人之一身宛如天地缩本,药草之性与人体阴阳五行交相感应,肝属木性喜条畅,若木之欣欣向荣,心属火主司神明,似火之灼灼上炎,脾属土为后天之本,犹厚土之承载万物,肺属金主掌肃降,若金之簌簌沉降,肾属水藏精纳气,甚水之绵绵下注。药草入体,顺其脏腑之性补其虚损,泻其有余,此乃草药要义,且人生于天地之间与万物同根共源当顺应自然理则。生死轮替,若四季更迭,虽有悲欢之情,然皆为造化之恒常不可逆拂,阿姊之悲乃情之所钟,然过甚哀伤必伤神耗气于身无所裨益,当思逝者已矣,生者宜善自珍重。”妇闻姑娘言,稍有感怀然悲戚犹盛,姑娘遂指庭中一药草曰:“此为萱草,性甘凉入心经。《诗》云:‘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谖草即萱草也可蠲除忧思,阿姊之悲,忧怀过甚,若采撷此草煎水饮之,虽未能尽祛哀伤,然可舒缓心境使神志安宁。”言迄,姑娘携吾于近旁寻觅萱草,归而精心煎制奉呈妇人,妇人饮之情状渐趋宁谧。 继而吾与姑娘上行于山林幽径,忽闻草间有异响,趋步谛视见一兔卧于草丛,腿部创痕宛然血污狼藉,兔目含惊惶痛楚之色,姑娘见状,疾趋兔旁,轻声抚慰:“莫惧,吾必援救汝。”姑娘详审兔伤,谓吾曰:“此兔之创伤口颇深,且已染尘垢,若不速加疗治恐致脓血之患,当以清流涤其创口祛除污血杂质。”遂命吾汲取山涧清泉,以扯布蘸水,轻柔浣濯兔之伤口,兔虽痛楚,然似感吾等善念未加挣拒。 浣涤既毕,姑娘又道:“今宜寻觅数种药草以治此伤。紫花地丁,性苦寒,归心肝经,有清热解毒凉血消肿之效,于此类创痕,可祛逐热毒消散肿胀,为疗治要药。”言罢,姑娘目光四巡,于不远处山坡阴翳之处采撷紫花地丁数株。其植株纤小叶呈披针之状,花呈紫堇之色,姑娘慎采而置诸旁侧。“尚有蒲英,味甘苦,性寒,归肝胃经,能清热解毒消肿散结,兼有通淋之能,可辅翼紫花地丁之力,清解热毒并防疮肿之蔓延。”吾从姑娘指引于林间草地觅得蒲英,其黄花绚烂,绒球飘拂,随风播散之籽若布散希望之种。 姑娘将采得之紫花地丁与蒲英置于随身所携石臼之中,以杵轻捣,且捣且言:“捣药之法亦有矩矱,需施力匀和使草药汁液相融,药效尽展,然亦不可过甚损其药性……”待草药捣成糊状,姑娘以指拈起匀敷兔之伤口,其举措轻柔若持稀世之珍,敷毕,又撕洁帛悉心包扎。“自此而后当每日更替草药,且兔之饮食亦宜措意,可采撷鲜嫩苜蓿草与车前草予之,苜蓿草富蕴营养可补益气血之耗损,车前草性微寒,有清热之能,可助排毒令伤口愈合顺遂……”兔得药草之助具灵性露恩意,姑娘见状,笑曰:“草木含情万生有灵,药草之能救人救物,此皆自然神妙之理,吾定当敬慎研习…” 此后每有医士行于乡野施药救厄,姑娘必往观瞻,心倾岐黄奥理志于医道精研。初涉针术,姑娘于经络腧穴之理仅得粗窥,观医行针虽心怀惴惴,然志意坚毅未敢有弃,遂从诸医咨问针道要旨,始闻经络者,若大地脉络气血如川流其中,内系脏腑外连肢骸,腧穴者乃气血灌注要津,姑娘铭记于心朝乾夕惕,以指循经探穴,初时生疏涩滞久则渐臻熟稔。 既悟经络腧穴姑娘乃修针法,取毫针于手,观其纤细锐锋,若执兵戈慎之又慎,先习进针之术,有指切进针法以左拇指指甲切按穴位右持针沿甲缘徐入,此式入针稳准可免伤经络血脉,亦有挟持进针法,左手拇食二指挟针身下端而露针尖,右手拇食二指持针柄对穴位,双手并力使针速入肌肤,姑娘勤勉习刺以求针法精妙娴熟,针入之后复研习捻转提插之法,捻转者,旋针柄而使针身于穴内转运以调气血盈虚,提插者上下行针以施补泻之妙,姑娘唯凭精专向学渐有所悟,于针法研修之际姑娘亦重针具甄别,知针有九类各有所司,镵针者头巨末锐主泻盛阳,员针形如卵,摩挲分肉间,弗伤肌肉以泻分气,鍉针锋锐若黍粟,按脉勿陷以导其气;锋针,刃有三棱以破痼疾,铍针,末如剑刃取痈脓,员利针,尖细如牦,针身稍粗以除暴气,毫针,尖若蚊虻之喙徐入缓留以养正疗痹痛,长针,锋锐身薄祛远痹,大针,尖如梃锋稍圆泻关节之水,姑娘临症择针而施,或补或泻或通或调,针术日臻化境。 有外村之人舁一腹胀患者至,其状危殆腹隆胀如鼓,众医皆畏葸不敢治,姑娘瞻之忧色现而神意定毅然趋前,先环患者周身详察色象,见其面呈苍黄目眶深陷唇色青紫,此乃气滞血瘀水湿停聚之征,继而闻口中腐臭,知脾胃衰败浊气上逆,乃柔声问询病症起始饮食起卧、患者家属泣而述曰:“此疾累月,初仅觉腹满,未甚在意,渐至腹大如瓠,诸般药石皆试,罔有成效,饮食难进,二便闭涩,命悬一线。”姑娘闻之沉思良久心有定策,令吾等取净洁布巾陈于患者侧,净手洁面整衣正容,自箱箧中出毫针数枚,皆纤长锐利置于盘中,又取自制药粉一包,此粉乃姑娘采诸药草,精心炮制,具健脾利水行气消胀之良能。姑娘先以手轻按患者下腹及股部探寻腧穴,得关元气海、三阴交足三里阴陵泉等要穴,关元者小肠募穴,为人身阴阳交泰之所,有固本培元回阳益气之功,气海者,肓之原穴,能生发阳气畅达气机,三阴交者,肝脾肾三阴经交会之穴,可调补三阴渗利水湿,足三里者,胃之合穴,善能健脾和胃通调气血,阴陵泉者,脾经合穴利水湿之力颇著。定穴既毕姑娘取针,以指切进针法缓刺关元穴,其手法轻盈稳当,针入肌肤,若游鱼吞饵顺势而入,既入穴中以候气至,气至之时,患者微有颤栗若有暖流传导,继而依此针法针于气海三阴交足三里阴陵泉诸穴,针针精准无误,手法娴熟老到,医者来观无不叹服。 第111章 针罢,姑娘取药粉一包,轻洒于患者脐部,以布巾覆之再以布条束裹,此药粉敷脐借神阙穴之殊异功用,药力直入脏腑通调三焦,利水消肿,又令吾等速去煎制汤药。其方乃姑娘精心拟就,有厚朴枳实大黄茯苓、泽泻白术陈皮半夏等药。厚朴、枳实者,行气破滞消胀除满,大黄,苦寒峻下畅达腑气,茯苓泽泻,利水渗湿导水邪下行,白术,健脾燥湿助运化之功,陈皮半夏理气化痰和胃降逆,诸药相伍,共奏行气利水消胀除满健脾和胃之宏效,吾等依方煎药,以水三升,煮取一升二合,去滓,分温三服,先取一服,待其稍凉,缓缓送于患者口中。 患者初时吞咽艰难姑娘耐心劝慰,亲属轻揉其喉助其下咽,药入腹中,未几,腹中辘辘有声似气机流转。自是而后,姑娘守于患者侧畔,详察神色细审变化,三日之间,患者腹胀渐次消减,气息匀和面色亦有润泽之意,腹中浊气下行,此乃病邪外出之兆,众人皆欣然。又经数日调摄患者饮食渐进,可食稀粥少许精神亦渐趋恢复,其腹已平行动自如,患者及其家属感恩戴德,涕零欲以厚礼酬谢姑娘,姑娘辞而弗受,曰:“吾学医志在救世间困厄非为财货,汝等但能善自珍重勿使疾恙再侵,于吾而言便是厚报。” 众医上前询问,姑娘为彼等阐释此病症医理,姑娘解曰:“此腹胀之疾病因繁杂,或缘饮食失节戕伤脾胃,或因情志不舒气滞血瘀,或为外感寒湿困遏中焦,此患者之症,脾胃虚弱在先运化失司,水湿停聚于腹,复兼气滞血瘀致腹胀如鼓,吾施针灸之术,意在通经络气机畅气血运行,关元气海温煦肾阳,鼓动元气使水湿得化,三阴交阴陵泉健运脾土,渗利水湿导邪外出,足三里调理脾胃增益运化之力,佐以药粉敷脐借神阙穴之妙使药力直抵病巢,更进汤药以荡涤肠胃,使积聚之水湿糟粕悉皆排出,诸般治法相济合用标本兼治,故而病愈。”然此仅为姑娘医事之一鳞半爪,其救死扶伤之事若春日浮絮难以尽述,自此而后姑娘之名愈盛,遐迩之人闻风踵至求诊者比肩接踵,姑娘皆悉心疗治,其德其术传颂于乡闾之间。 季夏溽暑乡邑逢疫,其症痢下赤白腹痛里急,发热畏寒传布迅疾,不旬日,染者如云哀号盈耳,闾里悚惶不知所措,吾亦罹此厄,困卧病榻奄奄垂危,姑娘初临吾榻瞻吾容色,见面黄肌瘦神衰气弱唇燥裂而色惨,察吾目睛赤丝隐现知疫毒深侵,乃启檀口曰:“春娍,此疫者,恶浊之气入于肠胃致运化失宜,湿热蕴积气血滞涩,化为脓血而下。然吾必施术,驱此疫邪复汝康泰!”其音坚如磐,遂命备物,取涑北艾,其性温和通诸经,具纯阳之德能挽元阳于垂绝,姑娘遴选精慎以手捻之,去粗梗留绒绵置净皿,复命取黄柏黄连、秦皮白头翁诸药草,皆性寒味苦擅清热燥湿,解毒止痢为治疫要品。 姑娘亲执庖刀细切诸药,其艺娴熟若郢匠运斤游刃恢恢,既毕纳于铜釜,注以清泉以文火烹之,俄顷,釜中霭霭氤氲药香馥郁,姑娘以木勺徐搅务使药力悉出,汤汁渐浓色呈深褐,味苦涩而醇厚。 待药汤稍凉乃施红油灸疗之法,先以丝巾蘸水,轻拭吾腹,洁之再三务使肤净,次取艾绒捻搓成条,状若小指紧实匀齐,更以羊脂丹砂等制为红油,盛于碗中,其色赤若丹砂光润欲滴,再以竹签蘸红油,轻点吾脐周诸穴,若神阙关元气海等,其手法轻盈类玉珰点漪,点毕,燃艾条,距穴寸许施灸疗之技,艾火温煦徐近穴位,初觉微温,渐感热透肌肤深入脏腑,若暖光临照,腹中舒泰疼痛顿缓,姑娘凝眸谛视,时移时定控火候于毫芒,额上渐汗而贯注致之。 灸之既久,待穴周肌肤渐赤,姑娘乃移艾条,以手轻揉穴位使药力与热力内渗,且语吾曰:“此灸疗之法,借艾火温热,通经络行气血,合红油之性,引药入经,佐诸药清热燥湿解毒之力,祛肠胃湿热畅气血之滞,痢下之疾自可渐瘳!”既竟红油灸疗姑娘复命吾饮所煎草药汤,以勺舀取送至唇边,目蕴怜恤柔声曰:“此药虽苦,然为祛病妙方,饮之则康复可期。”吾感姑娘恩义一饮而尽,汤液入腹初感清凉,俄顷温热渐生若药力周流。自是厥后,姑娘每日临榻察吾病情,每至,先观神色问饮食之状,复按脉息详审病势进退,依症候之变,或损益灸疗穴位或更易草药配伍。 见痢下虽减然腹中坠胀未除,沉思良久,于灸疗时加灸足三里三阴交穴。言于吾曰:“此二穴者,一属胃经要穴,一为足三阴经交会,灸之可健运脾胃,调和气血,助汝康复。”艾条移转穴位间或旋或定,又经数日,姑娘视吾舌苔厚腻知湿浊犹盛,遂于草药方中增苍术茯苓之属,以强燥湿利水之功且亲为煎药守于炉畔,目不交睫惧候有差,夜阑人静寒月临牖,吾于榻间忽为痛扰,惊寤之际肢体皆颤,惶然间姑娘亦起柔目有怜,为吾缓吟歌谣以安吾心“芣苢采采漫山冈,泽兰袅袅佩囊香香。菖蒲郁郁悬户守安康,念兮盼兮良方……”其声可比幽泉绕石,使吾渐宁,忆初逢之日尚历历在目,时吾方遘重病,为父弃于乡野,孤苦无依唯待死耳,值此困厄,姑娘携吾归府延医诊药悉心看顾,方令吾脱沉疴重获新生,自是,吾遂决毕生随侍姑娘身侧以报再造之恩。 及吾稍安,姑娘问吾:“春娍,汝此生欲为何事?”吾垂首对曰:“但求长伴姑娘护姑娘周全,此外无所求。”言竟,吾亦反问:“姑娘又欲为何事?”她沉思有顷,徐言:“吾志于医术,愿殚毕生之力,究天人之理解苍生之疾。”吾心甚奇,复问:“姑娘何时决此志?”她微摇其首,曰:“吾亦弗知,似生而有此能,心之所向自然而然。”闻姑娘之言吾心怅然,思己身似生而无用,若非姑娘救恐已殒命荒郊,此念既萌现于颜色,她察吾意,乃温言慰吾:“春娍,此何足介怀?人生于世机缘无尽,所能试者不可胜数,纵尝万事亦为美事,况汝于此数年武艺亦有所成,大刀在握威风凛凛,岂可谓无所能?”吾闻之豁然开朗展颜而笑,遂安卧榻沉沉睡去。 于梦中往昔岁月沓来,初入府时,吾怯懦畏人姑娘诸事亲为,教吾礼仪授吾文字使吾渐晓事理,及吾稍长姑娘复延师授吾武艺,虽训练辛楚,然吾不敢有怠,念姑娘之恩欲有以报,每见姑娘于庭中偷研医术捣药、识草辨脉,专意之态令吾心折,吾亦常伴其侧递简磨墨,观其精研医理,虽未能尽解亦觉意趣无穷。 逾月余众人病症渐有转机,痢下次数剧减脓血已无,腹痛大消精神稍复,姑娘见状喜形于色,然犹诫众人慎饮食勿过劳防疾复萌,又旬日,吾已能起行止如常,而乡邑之中,赖姑娘悉心疗治染疫者十愈七八,众皆感姑娘再造之恩咸来拜谢,姑娘悉辞之,曰:“医者之责,岂敢受谢。” 王娡: 予诸疾久矣沉疴缠窒未得瘳愈,太医院众医疗治罔效唯唯承顺,所施方药若投窦海于予疾了无裨益,予之苦痛唯予独荷,每念及此忧思难释,予今虽处尊位,然于病痛之时亦不过一嫠苄,唯冀上苍降良医解予困厄,有闻义妁之名,其医术精妙心怀矜恤,予遂亟召其入宫。 义妁入宫仪态雍容,予见之心稍宁怿,义妁先施望诊之术,详察予之面色舌苔眼神,良久若有所悟,既而请脉,其指轻搭予之寸关尺三部旋即闭目凝神若与予之脉象相契,予但觉其指下有意,幽微之处皆能洞察,仿若予周身气血之变皆呈于其前。 少顷,义妁躬身奏道:“太后之恙非止一端。观太后面色,黄中泛青此乃肝郁脾虚之征,舌苔厚腻中有裂痕,示脾胃湿浊且阴液有亏,脉象弦涩主气血不畅兼心脉瘀滞,又闻太后时常咳嗽咯痰见血,此肺经受损之象,胸胁时感隐痛夜寐不安,多梦易惊乃肝郁气滞心血不足所致,饮食无味为脾胃运化失司,下肢浮肿按之凹陷,是肾阳不足水湿内停之候,且体内恐有虫积久耗正气,诸疾交加治之匪易。”予闻之心内大惊,暗叹其医术神妙,竟能于俄顷之间明予诸般病症,且剖析入微切中肯綮,往昔诸医工,或仅观表象或惘然无措,相较之下,真有霄壤之别。 义妁继而道:“太后方才所言曾有心绞痛之症此为心脉痹阻,心主血脉心气不足,或瘀血痰浊阻滞心脉,则血行不畅不通则痛,其痛发作,仿若胸膺重压痛不可当,且可循肩背左臂内侧放射,常伴心悸气短等症,若久延不治恐致心阳暴脱危及性命。再者胆阻之症亦颇棘手,胆附于肝内藏精汁,性刚直,情志不舒,或饮食不节致肝气郁结,汁排泄失常,瘀积日久遂成为阻。阻于胆道,每于进食后,右上腹疼痛难忍,或呈绞痛,痛引肩背恶心呕吐,甚者黄疸,若嵌顿可致胆胀胆痈等重症。又附虫病于太后之体亦有踪迹,虫积肠道吮吸水谷精微,脾胃受损运化失常,常见腹痛阵作,或绕脐剜痛或胃脘刻疼,嗜食异物面黄肌瘦,可致贫血水肿等症。至于肺痨之疾亦损太后肺气与阴津,肺主气司呼吸主宣发肃降,痨虫蚀肺肺阴亏耗,则干咳少痰,或痰中带血,午后潮热盗汗颧红,形体消瘦声音嘶哑,甚者喘息少气胸闷胸痛,此诸般病症,相互关联互为因果,治之需慎之又慎。”予闻其详述,不禁黯然,然亦对义妁寄予厚望,乃问道:“卿既明予疾,可有良策?” 第112章 义妁从容对曰:“太后勿忧,虽病势沉疴尚可图治,拟先以疏肝健脾之法调畅太后。用柴胡白芍枳壳炙甘草等,柴胡疏肝解郁升举阳气,先取柴胡八钱,其性轻清入肝胆经,解肝经郁滞,然其性升散,恐伤阴液,故佐以白芍八钱,白芍养血敛阴柔肝止痛,二者相伍刚柔相济,使柴胡疏肝而不伤阴。枳壳六钱行气宽中,消胀除满助柴胡以行气滞,且枳壳性缓无枳实之峻烈,于太后之体相宜。炙甘草四钱益气补中,调和诸药,既补脾胃之气又缓诸药之性,四味合用可疏解肝郁健脾和胃,使气机条达脾胃健运。再佐以半夏陈皮茯苓白术以燥湿化痰,健脾利水除脾胃湿浊之邪,半夏六钱燥湿化痰降逆止呕,其性温燥可化脾胃之痰湿;陈皮六钱理气健脾燥湿化痰,助半夏以行气化痰;茯苓八钱利水渗湿健脾宁心,淡渗利湿使湿而去;白术八钱健脾益气,燥湿利水补脾胃之虚,助运化之功。此四味与前方配伍,可标本同治,使脾胃之湿浊得化,气血生化有源。对于心脉瘀阻之症,当加用丹参桃仁红花川芎等活血化瘀之品,丹参一两,活血祛瘀通经止痛清心除烦,其色赤入心经,善通心脉之瘀血;桃仁六钱破血行瘀,润燥滑肠可助丹参以破瘀滞;红花四钱活血通经,祛瘀止痛,其性温,行血之力较强;川芎五钱活血行气,祛风止痛为血中气药,能行血中之气,使瘀血得行而不伤气。此数药相伍可畅行心脉瘀血,通利气血缓解心绞痛之苦,然活血化瘀之药易耗血动血,故需加当归六钱,养血活血,补而不滞,使瘀血去而新血生。胆阻之治,宜用金钱草茵陈郁金鸡内金等。金钱草一两,利水通淋除湿退黄善消胆阻,其性微寒能清利肝胆湿热;茵陈八钱,清热利湿利胆退黄,为治黄疸之要药;郁金八钱活血止痛,行气解郁凉血清心,利胆退黄可疏利肝胆之气机助胆汁排泄;鸡内金六钱健胃消食,化坚消阻,其能消磨胆阻健运脾胃。诸药合用可清利肝胆湿热,促进汁液排泄,溶化阻阻使胆道通畅,又虑及胆阻滞易致胆道炎症,故加蒲英八钱,清热解毒消肿散结,以防胆痈之变。附虫病者需用使君子槟榔、雷丸苦楝皮等驱虫之药。使君子八钱,杀虫消积健脾疗疳,其味甘气香性温无毒,于脾胃无损尤宜于虚证驱虫;槟榔八钱驱虫消积,行气利水其性峻烈,能驱杀多种肠上附虫;雷丸六钱杀虫消积;苦楝皮六钱,杀虫疗癣,其杀虫之力较强,然有毒性故用量宜慎,然驱虫之药性多峻猛,需顾护太后正气,可配以党参黄芪、当归等扶正之品,攻补兼施,以驱邪而不伤正。党参八钱补中益气健脾益肺;黄芪一两,补气升阳固表止汗,利水消肿托毒生肌大补元气;当归六钱补血活血调经止痛,使气血充足,耐受驱虫之药。至于肺痨之疾,当以百合生地、麦冬沙参等滋阴润肺止咳化痰。百合八钱,润肺止咳清心安神,其性平和补而不腻,生地八钱清热凉血养阴生津滋肾水以润肺燥;麦冬八钱,养阴生津润肺清心,善养肺胃之阴;沙参八钱益胃生津,其味甘淡,性寒无毒补肺阴而不燥;阿胶六钱补血止血,滋阴润燥烊化兑服滋养肺肾阴血。又加百部川贝母、紫菀款冬花等止咳化痰之药,百部六钱润肺止咳,杀虫灭虱,其温润不燥能治新久咳嗽;川贝母六钱清热化痰,润肺止咳散结消肿,其性寒味微苦能清肺化痰止咳;紫菀六钱,润肺下气化痰止咳;款冬花六钱,其性温而不热辛而不燥。诸药合用可滋养肺阴清化痰热,止咳止血缓解肺痨之诸症,且肺痨之病病程缠绵,需久服之药,故制成丸剂以便服用。且用艾灸之法,足三里胃经合穴为养生保健要地,艾灸此穴,可健运脾胃补养气血增强体质,如树之有根,根壮则枝繁叶茂气血充足则诸疾可御,关元穴,位居脐下三寸为小肠募穴亦为人体元气关隘,艾灸关元,能温补肾阳固本培元,犹如炉中添薪,使下焦虚寒得暖精力充沛,气海穴乃生气之海,艾灸此处,可调理气机畅达气血,使一身之气周流无碍气顺则血和诸症自减,中脘穴胃之募穴又为腑会,隔姜灸之,借姜之温性可温胃散寒,和中止痛消食化积,胃和则饮食得纳运化正常,脾俞肾俞,分别为脾肾之背俞穴,艾灸脾俞能健脾利湿,助脾运化水谷精微脾健则气血生化有源,艾灸肾俞可温补肾阳化气行水,则下肢浮肿可消腰脊有力。艾灸此诸穴协同药力,共奏扶正祛邪调理脏腑疏通经络之效,于太后之疾,大有裨益。”义妁言罢,予细思其方,虽药味众多,然配伍严谨主次分明,攻补兼施标本同治,遂准其施治。 义妁亲执药事,于宫闱药房详斟百草遴出适品,始取柴胡白芍枳壳炙甘草置诸铜钵以木杵缓捣,义妁捣药之际臂力沉雌落杵匀整,务使诸药交融性灵弗乖,予立畔瞻瞩,见其虔敬之容心稍宁帖。 继而,择半夏陈皮茯苓白术之属,半夏有珠芽,义妁剔抉,始濯于清流涤尽滓垢,漉而纳诸铜钵,陈皮则以刀圭轻刳内瓤,独留其表切丝入钵,茯苓质坚,义妁先以铜椎碎之复捣为齑粉,白术亦洗净切片偕诸药共研,捣药之声清韵幽邃似有宁神之效。 至若活血化瘀之药,如丹参桃仁、红花川芎者,丹参根柢粗硕,义妁以利刃裁为寸段始入铜钵,桃仁需去皮尖义妁以纤指巧剥置于侧畔,红花则轻柔擘散若抚绮罗,川芎切段,与丹参桃仁同入钵中加当归并相研磨,义妁而神意专注目不旁骛,予观其用心綦切心内暗许。胆阻之药,若金钱草茵陈、郁金鸡内金等,金钱草采其鲜嫩者,义妁以剪镊碎之若裁翠缬,茵陈去其残茎唯留柔叶馨馥四溢,郁金切片厚薄均齐,鸡内金则置于热砂翻炒以竹铲翻拨,未几,鸡内金膨隆且黄脆,遂取出与别药共研为末,又添蒲英亦捣细和匀。 附虫之药,使君子破其壳取仁,妁手法娴熟,槟榔切片雷丸研粉苦楝皮刮去粗皴切为细丝,配以党参黄芪当归等。党参黄芪切段当归切片,诸药混糅而捣研,予嗅得药香渐浓似觉体内痼疾已有松动之兆。肺痨之药,百合生地、麦冬沙参之俦,百合擘瓣涤净生地切片,麦冬去心沙参濡润后切段阿胶则以微火烊化,义妁先将百合生地麦冬沙参等捣研成末,而后兑入阿胶汁拌和匀停,制为丸剂,若梧桐子大,以瓷罂盛之。 煎药之时,义妁以铜釜盛水置于炭火,先以竹扇轻飏令炭火徐燃,待水初热起鱼眼泡,义妁以木勺舀药末,若仙姬散花入釜,边撒边以竹箸缓搅,使药末匀散不致团聚,待药末悉入釜,义妁加旺炭火,使水速沸即转小火缓煎,义妁谛视釜中仿若能透霭雾察药力之变,以香断计,约煎半时辰,予但见釜中药液渐稠,香气氤氲馥郁而不失清正,此时汤汁约余一碗,义妁以白绢滤去药滓取其净汁,盛入玉碗奉至予前。 予接玉碗,见汤汁色泽温润香馨扑鼻,入口初觉微苦继而丝丝甘甜于舌尖洇散,俄顷腹中若有暖流徐升,初如涓涓细流渐汇为洪涛流转于四肢百骸,予但觉胸胁间懑痛似有舒解,仿若重负之下幸得释肩,呼吸亦渐趋顺遂,不复如曩昔滞涩。 经旬月调摄,予饮食渐增,往昔淡而无味之膳亦觉有几分甘旨,腹胀之症渐次消弭,下肢浮肿亦缓缓退减,行动之时,若释千钧轻盈殊甚,夜寐渐安不复多梦易惊,每夜皆能安枕而卧,晨起之际精神亦较往昔振拔。 予卧于锦榻之上,义妁轻挽予之罗袖,其手法轻柔,先取足三里穴,此穴位于膝下三寸胫骨外廉,义妁将艾炷置于穴位之上以火捻点燃,予初时只觉微微温热仿若春日轻拂,俄顷热力渐增,然尚在可忍之度只觉一股暖流通向小腿,腿部肌肉之酸痛竟似有舒缓,灸毕足三里移至关元穴,关元者小肠募穴也关乎下焦元气,艾炷燃时予但觉腹中温热渐盛似有一股氤氲之气在腹内缓缓流转,原本虚寒之腹仿若得遇暖炉,往昔之坠胀感亦有减轻,继而灸气海穴,予觉此穴之热犹如深海潜流,温而不燥绵绵密密,气息似亦随之顺畅,胸臆间闷堵悄然散去几分,中脘穴施灸时,予但觉胃中暖意融融,饮食积滞之感渐渐消散竟有了些许饥饿之意,至脾俞肾俞二穴,予俯卧于榻,义妁将艾炷置于穴位,予觉背后有热流缓缓上行如暖阳覆脊,脾俞之灸使予觉脾胃运化之力似有增强腹胀之感渐消,肾俞之热则令下肢之浮肿似有退意,腰脊亦觉舒缓肾阳似有渐充之象。 又经几日予诸般病症悉皆轻减,心脉瘀阻之症已大有起色,心绞痛偶有发作,然其势已缓痛楚亦轻,胆阻之痛未再兴作,附虫之症已得根除,脾胃运化复常,容颜渐显红润,往昔之苍白憔悴已渐渐隐没,气血渐趋蕃盛,肺痨之疾亦得有效控御咳嗽咯血潮热盗汗等症皆除,呼吸稳声音朗,仿若浴火涅槃,予心甚喜决意厚赏此女,予儿彻闻之亦欲嘉赏其功遂有封义妁为国医之举。 于宫室之中召义妁前来,见其容色虽有疲惫,然神姿不改愈显坚毅。予乃问曰:“汝之家人安在?”义妁垂首对曰:“双亲遭逢官诬之祸早亡矣,此事乃进宫前养父所言。养父后亦病卒,彼时身旁唯亲卫春娍相伴,家中尚有一弟名唤义纵,然其性不羁行止不节,恐难荷为官之任。”予闻其言心下怆然益怜此女身世之悲苦,思其孤苦又念其医术精妙,救人无数当厚待之,遂传令,释其亲卫春娍于狱中,且赐金帛财货田宅虏隶以酬其护她之功,娍得赦而出,入殿拜谢,其态恭谨言辞恳切,予观之亦觉欣慰。 第113章 继而,予谓儿彻曰:“义妁之功不可不赏,解人病痛惠泽宫廷乡间,当封为大汉国医,使居太医院掌理医事,督率诸医以昭其能。”彻儿从之即颁诏封义妁。至于义妁之弟义纵,虽闻其行不检,然念及义妁之情亦欲有所施为,召义纵入宫,其貌虽有英气然举止间果有疏狂之意,彻儿正色而言:“尔姊义妁,性善德厚,医术超凡,今封为本朝国医,尔虽有不羁之名,然朕与太后念尔姊之功不忍尔沉沦,今封尔为中郎入侍宫廷,望尔改弦易辙效命朝廷,勿负朕与尔姊之恩。”义纵惶恐拜谢,义妁受封之后诸医皆来拜贺,义妁居其间谦逊有加,其与诸医论医理析病症,众人皆服其学识渊博,予闻之,愈觉封赐得宜。 冯嫽: 吾乃冯嫽,曩者为掖庭微末宫娥,方龆龀之年性颇骜亢行事每多舛忤宫禁之规,因干犯宫禁遭峻罚,监罚者性残鸷,刑杖纷纭吾痛剧难捱,然吾心有忼慨,虽躯受楚毒亦未肯屈膝乞宥,未几杖责讫,吾已遍体创痍奄奄一息,但觉目眩神摇坤舆倒转,终弗能支昏厥于地,洎吾惚恍醒转,已偃卧于一幽室榻间,身畔之人,正是义妁。 义妁,宫闱名医声誉遐布。其风仪婉嫕然眸中蕴藉睿悯。见吾苏,其轻声谘曰:“小娃娃,汝今觉恙奚若?”吾欲起而行礼却牵掣伤处不禁“咝”然一声,义妁亟按止吾,柔声道:“且勿妄动,汝创重未瘳。”吾中心衔恩,然亦奇之问道:“缘何独独拯吾?宫闱之人如鲫,似吾这般受罚者亦繁伙。”义妁浅笑,对曰:“吾见汝虽受罚,然目含骜骜似有不甘,且汝年尚幼冲,不应即赴幽都。”吾闻之中心怦然,又道:“汝之医术若斯超卓可否诲吾?吾不欲复如此懵懵,遭人欺侮…”义妁微怔,继而笑道:“汝欲学医道,岂弗知此中辛劬?学医需耐得寂谧受得劬劳,且非一朝一夕之功。”吾亟道:“吾弗惧,吾宁于医道中苦诣,亦弗愿再于这宫掖浑噩受人簸弄。”义妁谛视吾良久若在忖度吾之决心,俄顷,其乃道:“既如此,吾且先询汝,可知人体经络穴位?”吾摇首面有惭恧,义妁遂起身取来一缯画,展于吾前,其上绘有人体经络图。 义妁指图而讲:“此乃经络仿若山川河渎于人体之内,气血循之而运。若经络不通则百病孳生焉。譬如这手太阴肺经,主气之宣发肃降,若有滞碍或咳或喘。”吾目不交睫心中谙记。义妁又道:“学医亦需通药理,药有五味,酸苦甘辛咸各有所司,酸入肝苦入心甘入脾辛入肺咸入肾,用药之际,需据症候辨证论治。如发热之症或用辛凉之药以解表或用苦寒之药以清热,然此中配伍极为奥赜,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吾似解非解,却觉新奇无匹,追问道:“如何方能善学药理?”义妁答曰:“需广览医籍,熟知诸药之性,更要于践履中摸索。常往药房,辨识药草,亲尝其味,方能胸有成竹。”吾颔首称善,又言及宫闱之事:“宫掖争斗纷纭人心谲诈,吾观汝于此间似能优游斡旋,可有诀窍?” 义妁神色凝重,缓言:“宫闱之中若龙潭虎穴,为人处世弗可锋芒太露亦弗可过为怯懦,需察言观色洞烛人心,与人交接当恩威并济如用药之君臣佐使,君者以威受之,臣者以恩结之,佐者防其谲变,使者通其情势。”吾沈思须臾,道:“然若遇强仇,当若何应对?”义妁目光深邃,道:“遇强则需避其锐锋觅其罅隙,可先示弱使其骄恣而后待机而发,此亦如医病,病急弗可猛药强攻,需先固本培元,待时机熟稔,方可一击而破。”吾与义妁相谈甚欢,虽伤痛未愈然心中盈满对来兹之憧憬,自兹后,吾便缠随义妁伴其左右,或于医馆之中观其诊疾疗病,或于静室之内听其讲授医理药理,或于宫闱幽径请教处世之方。 吾本昧于身世,值书至乃恍然惊知吾乃亡父于道旁拾得,自幼处于闾里未察殊异,然此信骤乱吾心,往昔宁谧皆作齑粉。适时监守吏性极酷虐数凌辱于吾,其势若狴犴之凶目蕴鸷鸷凶光,每瞻吾状恶狼睨羔,其行多舛,或訾詈无由或课以繁役,致吾昼夜弗宁。吾心既怆于身世之幽秘,又困于此僚之暴懑恚盈膺,遂萌自戕之思,斯时唯冀解脱,勿复受尘世诸般困阨。 值义妁与春娍临,二人见吾惨状,春娍怒目眦裂,急掣吾臂,止吾行曰:“且容她为汝图之。”春娍伪为诊视近监守之身,监守初尚骜然未以为虞瞋目而睨,春娍展技,骈指胜刃点其要穴,监守顿觉肢体下痹苦不堪言,虽未殒命然已陷求死不能求生不得之境,但见其目瞠欲裂唯喉间嘶咽,义妁遂与春娍携吾而去,义妁为吾医治春娍为吾烹药。 义妁慰言:“今日便为汝解医女之法。女体抱恙类邦国之乱,寒邪侵体气血滞涩,此如仠恶盈朝好良见黜,寒初入体不过微恙身寒肢冷而已,若失于早治经络闭绝,脏腑毁伤必至。于国谗言乍起主上弗觉,任其滋蔓,则朝纲颓圮政令雍塞,治女体寒邪宜施干姜附子之属,温驱寒气血畅。治国仠恶,明主当奋袂而起,进好良退不肖,以肃朝纲致政治清晏。且女体虚劳,多由劳损无度饮食失宜耗损元气,恰似邦国财匮民凋。女体既虚面色憔瘁,神疲气弱心悸短气,医者当补气血养肝肾,以八珍汤之类徐为调摄。邦国困窘,君上须轻赋薄敛劝农课桑,令百姓休养生息如施滋养生息之策,培国本元气待国力渐隆,方可展宏图大业。女体郁症亦为一患,情志拂郁肝气郁结,胸胁胀闷或悲或泣,可比于朝中之朋党交争臣僚乖忤,治郁症当遵疏肝理气之法,用柴胡郁金诸药解其郁结,朝党争纷纭,君主宜折冲其间,消弭慊隙,使群臣和衷共济共匡朝政。又有湿热之疾扰女体,身热蕴而弗扬,脘腹痞闷带下黄浊,仿若地方豪强肆虐,鱼肉乡里民怨沸然,疗湿热当清利之,用黄芩滑石等药分消湿与热,治国豪强当以峻法绳之遏其骄恣保下安宁。女子经水不调,或先期而至或后期而来,或量多量少皆为病征,类邦国法度紊乱政令无常,经水调否,如邦国法度系于社稷兴衰,医经水之病详审虚实寒热,或温经散寒或清热凉血或补气养血,务使月事复常,整饬邦国法度亦需权衡损益,因时制宜,令政令有序万民遵循。 女体隐疾,如乳疾者,乳有结节,或成痈肿痛不可当,若邦国机密要地隐患潜藏,治乳疾早察其变,或散其结或刈其痈防其恶变,邦国隐患亦须密侦严守,或化于未形或果断处置,免致祸乱蔓延。疗女体之疾,详察病状不敢怠忽,为政者治邦国亦当兢兢,女子之身当慎加珍护,寸肌尺肤皆关整体康泰,如邦国之土寸土寸地岂容轻弃。医女体之术,症药相投随机应变。人心亦复如是,审时度势相机而动,女体之康系于气血和调脏腑宁谧,邦国之盛基于别中辑睦百姓安乐。且女体之病有内外别,外邪来犯易祛;内损之疾难愈。邦国之患外敌易御内乱难平,外邪侵女体,若风寒暑湿之属可驱避之,内损之疾缘七情所伤,久积成病非旦夕可瘳,邦国内乱起于人心私欲,或争权攘利或离心离德,欲解此难,需久施德政化育人心。女体肌肤若邦国边陲,肌肤润泽如边陲靖谧,肌肤受创易染邪毒,不善护理必致溃腐,边陲有警若弗防御必遭外敌蹂,护肌肤清洁为首用药为辅,守边陲屯兵为重外交为佐。女子筋骨似邦国之梁柱,筋骨强健,女子行止自如,邦国梁柱者好才良将也,好才辅政良将御侮,邦国乃固可御外患,若女子筋骨孱羸行止艰难,邦国梁柱倾颓,朝局扰攘。女体之五脏六腑犹邦国之各级官署。 心者,君主之官,主神明。肺者,相傅之官治节出焉。肝者,将军之官谋虑出焉。脾者,仓廪之官五味出焉。肾者,作强之官伎巧出焉。五脏协和则女体安康。各级官署各司其职则邦国大治,一脏有疾若官署有弊,必累她脏致全身不安,一署有乱亦波及其余使举国不宁。复观女体血脉若邦国阡陌,血脉通畅营卫周身四肢百骸皆得滋养,若血脉瘀滞如邦国道路梗塞,货财难通各地困乏。治国者当兴修沟洫开辟衢道,使货物流转政令畅行无碍,医女体血脉瘀阻或用活血化瘀之药或施针灸推拿之技以通其脉络。又若女体之神思情志可比邦国之舆情民心,女体神思清朗情志和悦,如邦国舆情安稳民心向化。若女为情志所困神思恍惚,或癫狂或忧悒,恰似邦国舆情汹汹民心怨怼,医女之神思乱者或抚其心,或宁其神或用药石以安其志,为政者当察民心顺舆情宣德化解民忧,使邦国之“神思”宁谧“情志”和畅。医女体之道还在防患未萌,平日饮食有节起居有常勿使邪气入体,为政之谋亦在未雨绸缪,素时修明政治整军练武勿使外患乘虚,女体之康可保自国宁谧。以睿慧之心护己之体,若好君治国使己身天地安然有序,以坚毅之志疗己之疾,若好臣理政使生命长河奔涌不息,天下之幸莫过女子己身之幸。”闻此言后,吾若脱岸之鱼,虽犹怀悚惧亦萌更生之望。 初入医道环伺纷纭,然吾随她心如珵璧志凌苍昊,日夜覃研罔敢有懈,览医经攻习术渐臻妙境,针砭灸焫汤液之属皆咸有所悟,然不过三载便骤闻义妁与春娍凶耗,吾疾赴其处,睹义妁之躯谧若安寐,唯颜容憔瘁尽彰生时劬劳,春娍在侧亦已殂谢,二人相偕赴于幽泉,既明其无憾,吾便敛绪为其整衣殓容。 第114章 曩昔义妁医术,名震京邑上彻宸聪,太后以其为棋枰之卒欲资之制御闱心,陛下亦掣肘义纵保朝局均势,吾观此局,四者之间互资为用,皆为棋具亦皆为弈者。 葬事既迄,闻传君命遣吾赴乌孙,吾接诏后抬眼一瞧,便撞上个容华若槿的女子,忽忆义妁之言:“她同吾讲她这一生是无悔的,她志成吾亦成,只是未免有些不甘,不甘可采之时太少……”吾心有所动,方悟其言中蕴情。 第59章 周秀英 韦青: 我叫韦青,幼失慈母,幸有邻家姐姐周秀英待我亲厚,如姊如母,实乃我人生大幸。 三岁时母遽然离世,我只觉天地失色孤苦无依,心中惶恐不安不知前路何往,每日以泪洗面悲不自胜。然邻家姐姐秀英,闻我噩耗速至我家,见我悲痛,她轻揽我入怀柔声抚慰道:“青妹莫哭,此后有我在,定不会让妳受委屈…”其声温慰,如春风拂面暖我之心。我闻其言心中稍安,紧紧依偎在姐姐怀中感受着久违温暖,自此,周姐姐待我如亲妹。 每至闲暇姐姐便携大刀而来我家院中,其刀长约五尺宽有数寸,刀背厚重刀刃锋利,寒光闪闪令人胆寒,姐姐握刀在手气势非凡。初时,她静立院中目若寒星,凝视前方似在沉思,俄而只见身形一动如电般向前冲出,手中大刀顺势挥出带起一阵狂风,刀势威猛如泰山压顶令人窒息,其动作之快如流星赶月让人目不暇接。姐姐舞刀,时而如蛟龙出海时而如猛虎下山,时而如雌鹰展翅时而如灵蛇吐信,刀光闪闪风声呼呼,气势磅礴令人叹为观止,她身姿轻盈矫健,如飞燕掠水如蝴蝶穿花。 她舞刀之时全神贯注心无旁骛,眼神坚定专注,动作流畅自然一气呵成,力量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过于用力而显得笨拙也不会过于轻柔而失去威力。我常立于一旁静静地观看姐姐舞刀练武,姐姐的气势如狂风暴雨让人感受到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我心中暗自佩服,姐姐之勇世间罕有。 因有姐姐常在我家院中耍大刀,我家乃至邻里无人敢欺。众人皆知秀英之勇皆敬畏之,有恶少欲寻衅滋事,闻秀英之名皆退避三舍,有盗贼欲行窃,见秀英舞刀之威皆胆战心惊落荒而逃。 两家同坐于桌前进食,我方三岁性憨,手拙不知如何用箸。姐姐见我之窘状微笑而言:“青妹,今我教妳用箸可好?”我闻之喜而点头。姐姐取二箸置于我手,我视之不明所以,姐姐轻言细语道:“此乃箸也,用以取食。”懵懂而视不知何从下手。姐姐执我手缓而稳,先示我以正确握法:“青妹当如此握箸,拇指食指中指执箸,余指辅之。”我依其言笨拙而握然不得其法,姐姐不厌其烦反复教之。其手轻柔引我小手慢慢调整,我感其温暖心稍安,姐姐又道:“用箸之时当轻而稳,不可急躁。”言罢,取一食物,置于我前示我以用箸之法。我观其动作,只见姐姐箸起箸落,食物稳稳在箸。我心羡之欲效之而不得,我之小手颤而不稳,箸常滑落。 姐姐见我之困未有丝毫不耐,反温言慰我道:“青妹勿急慢慢来,初用箸者皆如此。”遂又执我手一遍一遍教我。我努力而学,然小手不听使唤,时而箸交缠时而食物掉落,心焦欲泣,姐姐忙抚我道:“莫急莫急,我与青妹共习之。”其语暖心,姐姐耐心至极,每有进步皆赞叹:“青妹聪慧,进步甚快。”如此反复,不知几时我渐得用箸之法,我大喜拍手姐姐见状笑道:“如今只是箸,往后还会有更多力量更多器物为青妹之用的。” 同吃同住两载后姐姐意欲教我认字,她于柴堆之旁,手持木棍似有所为,我趋近问之:“姐姐何为于此?”秀英姐姐笑而答:“我欲在此摆柴教妳认字,可好?”我闻之喜不自胜,忙应答:“太好啦,太好啦!”姐姐引我至柴堆前指柴而言:“此乃柴也,柴者,可烧火以取暖做饭。”我细观之,柴堆错落有致,或长或短或粗或细,姐姐又以木棍于地划“柴”字,我亦以手指摹其形心中默记。继之姐姐又指旁之木而言:“此为木也,木可成柴。”复划“木”字于地,教我识之。我观其字,笔画简单然韵味无穷。而后姐姐又取一柴示我以纹理道:“此柴之纹亦有其趣,观其纹理可思自然之妙。”又划“纹”字教我。我感姐姐用心,遂专心致志不敢有丝毫懈怠。姐姐又言:“字有其形亦有其义,如‘柴’字既表实物又含生活之需,‘木’字则为万物之本,生生不息。”我闻其言若有所思。时微风徐来,柴堆之旁气氛静谧,姐姐又以柴摆成各种形状,如“日”“月”“山”“水”等,一一教我识之。我观其形想其义只觉文字奇妙。姐姐讲:“天地万物皆可入字,观日月星辰感山川河流皆能悟字之美。”我仰首望天,蓝天白云阳光明媚,秀英姐姐指天:“此乃‘日’,光芒万丈温暖人间。”又指云:“此为‘云’,变幻莫测犹如人生。”我一一记之忽心生一问问道:“姐姐,这世间之字可有女子所造?”姐姐闻言微微颔首道:“那定然是有的。”我闻之心中大喜忙追问:“姐姐快与我道来,哪些字乃女子所造?”姐姐沉思片刻讲:“今来女子之才情智慧,多被遮掩然亦有留痕之处,至于具体哪些字为女子所造实难一一详述,然女子功绩不可磨灭。”我听之若有所思,又问:“姐姐,世间男子多居高位女子则甚少,为何女子难以爬到高位?”姐姐叹息道:“女子若想爬到高位则不免被同化…”我不解又问:“姐姐何出此言?女子为何会被同化?”姐姐解惑道:“女子身处高位周围之人多以男子标准衡量,为求生存为保己身之位,不得不顺应世俗,渐渐失去女子本真。”我闻之心中黯然,又问:“那女子当如何处之?”姐姐决声道:“为保己身之平,只需秤砣重塑重筹在己…”我生惑又问:“何为秤砣重塑重筹在己?”姐姐看着镇上官府的方向道:“我也不知道,但或许马上就会知道了…” 三年歉收乡亲困苦,然知县余龙光不顾百姓死活,限期追征已豁免钱粮,有人被饿死的消息传回,姐姐一手将我抱起一手提着大刀,英姿飒爽令人敬畏,我心中既惧又喜,惧者此等场面从未见过,喜者,姐姐有如此勇气为乡亲出头。 姐姐高呼:“乡亲们,知县不仁,追征豁免钱粮,我等岂能坐视?今日便去捉了那知县,开粮仓发粮食!”众乡亲闻之纷纷响应,一时间群情激奋,众人手持农具棍棒跟随姐姐而去,我在姐姐怀中看着众人义愤填膺之态,心中感慨万千。 姐姐带领众人气势汹汹地直奔县衙,县衙守卫见此阵势吓得惊慌失措,姐姐毫不畏惧挥刀向前大声喝道:“速速让开,我等今日只为捉那知县开粮仓,若有阻拦,休怪我刀下无情!”守卫们面面相觑不敢阻拦。众人冲入县衙,四处寻找知县余龙光。余龙光听闻动静吓得躲在屋内,姐姐找到了他,一把将他揪出怒目而视:“你这贪官,不顾百姓死活,今日便是你的报应!”余龙光吓得面如土色连连求饶。姐姐不理会他的求饶带领众人直奔粮仓,打开粮仓,大伙欢呼雀跃眼中满是喜悦,姐姐喊:“乡亲们,这些粮食本就是大家种收的,如今拿回去以度难关!”众人纷纷上前搬运粮食,我看着这一幕心中充满感动,姐姐勇毅乡亲团结令人敬佩。事后姐姐只说:“今日之举乃为生存,若官府日后再有不平之举,我等绝不畏惧。”乡亲们应声高喊:“绝不畏惧!” 宣告起事清廷派官兵前来镇压,姐姐振臂一呼率众御敌,我被安置在战场之畔练习弓箭刀枪遥观其战。 但见姐姐身着红色劲装,手持大刀威风凛凛,身后众人皆士气高昂视死如归,清军汹汹而来气势逼人,姐姐毫无惧色挺刀而立高声大呼:“我等乃保己之举岂惧这等狗官?今日必奋勇杀敌保我家土!”众人齐声呼应声震云霄。战鼓擂响杀声四起,姐姐身先士卒冲入敌阵,大刀挥舞虎虎生风,刀光闪烁之处清军纷纷倒地,姐姐之勇令人惊叹,时而横刀一斩力劈华山,将清军兵刃斩断;时而反手一挥快如闪电,将清军头颅斩落。清军见姐姐如此勇猛皆心惊胆战,然其毕竟人多势众,渐渐稳住阵脚开始反击,姐姐毫不退缩,指挥众人奋勇抵抗,双方激战,难解难分。战至白鹤江旁边,姐姐将清军旗帜砍下声若洪钟:“清军狗贼,你等作恶多端,今日便是你等败亡之时!且看我如何斩你等头颅!”言罢,姐姐手提大刀旋风般冲向清军将领,大刀在阳光之下,寒光闪烁令人胆寒。 姐姐身形矫健步伐如飞,瞬间便至清军将领身前,清军将领挥刀来挡,姐姐大刀一横猛力一撞发出清脆之声,那清军将领只觉手臂一麻险些握不住刀,姐姐趁势而上大刀连连挥舞,暴雨般攻向清军将领。清军将领左支右绌渐渐不敌。 此时,又有十名清军士兵围拢而来欲将姐姐置于死地,姐姐面无惧色大喝一声:“来得好!”身形一闪避开一名清军士兵攻击,再反手一刀将其砍倒在地。接着,姐姐旋转身形,大刀如车轮般舞动密不透风,清军士兵虽人多势众却难以近身。姐姐刀法刚猛凌厉,时而横砍势不可挡,时而竖劈快如疾风,一名清军士兵欲从背后偷袭,姐姐似背后长眼一般,身形一矮躲过偷袭,然后大刀向后一撩将那清军士兵斩于马下。又有两名清军士兵同时攻来,姐姐不慌不忙大刀一挥,将两人兵器荡开,然后飞起一脚将其中一人踢翻在地,另一名清军士兵还未反应过来,姐姐的大刀已至,一刀将其砍杀。姐姐以一敌十却丝毫不落下风,她越战越勇,清军士兵见姐姐如此勇猛纷纷后退,姐姐岂会放过此等良机大喝一声:“哪里走!”手提大刀如猛虎扑食般冲向清军,清军士兵惊慌失措四散奔逃。姐姐大战告捷士气大振,众乡亲高呼:“秀英威武!”姐姐挥舞大刀高呼:“众姐妹兄弟,今日便与清军决一死战,为自己求平!”众人齐声响应,声震云霄。在姐姐的带领下,义民们奋勇杀敌如潮水般冲向清军,清军死伤惨重渐渐乱了阵脚,姐姐手提大刀左冲右突,所到之处清军纷纷倒地,她的身影在战场上穿梭,如飞燕般令人目眩神迷。激战多时清军终于抵挡不住纷纷败退,姐姐率众人乘胜追击,杀得清军丢盔弃甲落荒而逃。白鹤江一仗姐姐以一当十打得清军落花流水,为乡亲们出了一口恶气。 第115章 战后,众人皆欢呼雀跃对姐姐佩服不已上前对姐姐讲:“秀英真乃英雌!今日之战,秀英勇猛令我大开眼界!”姐姐笑道:“只要清军不退,我便战斗到底!” 次年春,太平军攻下南京,声威大振。 姐姐周秀英与罗汉党秘密联合又得上海小刀会刘丽川之助遂举嘉定起义,八月初三,义军气势如虹占嘉定。 后姐姐带义军连下数城,嘉定上海、南汇川沙、宝山青浦皆入囊中,且改用太平天国年号。清廷震怒,调苏松驻军反扑连攻青浦,姐姐带着乡亲们撤至上海,继续抗清被推为女将军。青浦宝山等县城失守后,清军围攻上海,姐姐带人坚守上海,其间,姐姐奋勇当先屡立战功,清军虽众,然姐姐与将士们众志成城毫不畏惧,每战,姐姐皆提刀上阵杀得清军胆寒。 是日,清军又犯,我与一众孩童为保安全被藏于郊外密道之中。心忧姐姐与义军安危,忐忑不安坐立难宁,忽闻喊杀之声震天动地,我等心惊胆战不知外界何事,然我心系姐姐,悄然移步密道出口,透过缝隙遥望战场但见旌旗招展,姐姐率二百余义军如猛虎下山从城内冲出,清军见义军杀出亦不甘示弱,纷纷挺枪执戟迎上前去,瞬间双方短兵相接展开激战。姐姐身先士卒冲入敌阵,她手起刀落如砍瓜切菜一般将清军杀得人仰马翻,大刀挥舞之处血光四溅惨呼彼伏。她时而横刀立马大喝一声震慑敌军,时而辗转腾挪避开攻击,反手一刀又斩落数名敌人。有一清军将领挺枪向姐姐刺来,姐姐侧身一闪躲过枪尖顺势一刀砍向将领手臂,将领惨叫一声,手臂应声而落鲜血喷涌而出。姐姐趁势追击,又是一刀将那将领斩于马下,清军见将领被杀士气大挫纷纷后退,义军将士们见姐姐如此勇猛,备受鼓舞个个奋勇杀敌。有的手持长枪仿游龙出海刺向清军;有的挥舞宝剑如雪花飞舞斩断敌军兵器;有的则投掷石块似流星赶月砸向清军。清军虽有千人之众却被二百义军杀得节节败退辟易数里,丢盔弃甲狼狈逃窜。 此役大胜姐姐却负伤而归,甲内衣衫破损血迹斑斑,我心大恸急扶姐姐入室寻药布为其处理伤口,心忧如焚恐伤姐姐更甚,然姐姐却出声安慰我道:“青妹勿忧,一点都不痛。”闻姐姐此言泪如雨下我知姐姐不想让我担忧然,此伤之重我岂不知?我暗自发誓,待明年我便可上战场为姐姐做副将定要竭尽全力护姐姐周全,韦青此生最想做之事便是不让伤口再现姐姐之身,哪怕只有一次。 姐姐睡下后我例行巡逻,行至半途忽见异邦女子,细察之乃洋鬼子,我心警惕遂擒之,其中一人以流利官话道:“我是美国记者,名字叫皮斯,原在城内搜集照片,偶见妳姐姐作战英姿心生好奇,故前来拜访。”我确认她们身无武器后将她们带去了姐姐那里。皮斯说:“初至中国,我一直以为中国人都是不会反抗的,然今日方知中国女子一直在反抗。妳之英勇实乃令人钦佩。”姐姐答:“我们也曾有过重筹在握的时候,可如今秤砣右顷,不管是为己为谁,反抗都是必须的。”皮斯转头对我说:“她果敢坚毅,真如古希腊亚马孙女将一般勇猛!”眼见我听不明白,皮斯便只好在名为报道的纸张上写下“真的和古希腊亚马孙女将一样地勇猛和果敢”。我的目光一直被她带来的名为相机的小盒子所吸引,潜心研究觉此相机精巧异常实乃奇物,我请求皮斯为姐姐拍下照片予我,皮斯欣然应允。 二月鏖战后,清军勾结英法两军于城内四周建筑围墙,以洋枪大炮围困义军。义军被困粮草渐绝处境堪忧,众人商议欲从西门突围以求生机。突围之日,战鼓雷动杀声震天,我心中无惧跳下马车,拿起弓箭高呼一声:“我便是周秀英!”以此震慑敌军,战阵之中血肉横飞,我拼尽全力射出一箭又一箭,敌军众多我亦毫不退缩,我心中唯有一念,护义军突围保姐姐安全。 激战良久我渐感力竭,身上多处负伤,这才方知原来从前姐姐是这样痛这样疼也方庆幸我做到了此生最想做之事。终于,我见姐姐成功出城,心中大喜再无牵挂,我终于舍得倒下,意识散尽前用尽全力将姐姐照片放至心口处。 康忠: 我叫康忠是个刽子手。 想来一生斩人无数从未有半分迟疑。 初闻周秀英之名鄙夷至极,一女子而已竟敢聚众造反实乃不知死活,我暗笑其自不量力,女子就该安守本分相夫教子,岂有舞刀弄枪与官府作对之理?我认定此女必是狂妄之徒迟早会被官府镇压。 那日,见洋军将周秀英从城外擒获交于官兵,心中虽有一丝惊讶但更多的是不屑,我想这女子也不过如此终究还是逃不出朝廷的手掌心,我看着她被押解而来,虽枷锁在身却依旧昂着头,我心中冷笑垂死挣扎罢了。 行刑之日,菜市场中人群熙熙攘攘。周秀英被推至刑场中央,她怒目圆睁,我站在一旁手握着钢刀等待着命令,令下,举刀欲斩。周秀英突然大骂起来,言辞激烈句句刺向吾等。我心中恼怒这女子死到临头还如此嚣张,她骂得越发凶狠甚至试图挣脱束缚向我扑来,我岂会让她得逞狠狠一脚将她踹倒在地。周秀英仍不罢休,继续骂着还试图攀咬我手,我扬起刀背砸向她,她却毫不畏惧依旧骂声不断,怒目圆睁张口大骂:“狗贼,朝廷无道鱼肉百姓,你等助纣为虐,不得好死!”我一刀砍下未中要害,只在她肩头划开一道口子。 她不顾伤痛继续骂道:“你们都是朝廷走狗,迟早会遭报应!”我心中恼怒再次挥刀,她又骂:“大清残害忠良,终将亡矣!”刀再次落下,她的手臂被砍伤鲜血直流,她却依旧骂声不绝:“必遭天谴!”我被她的骂声激怒连忙挥刀,她每中一刀便骂一句:“朝廷腐败,你们就是帮凶!”“我虽死,亦要化作厉鬼向你们索命!”我一刀一刀落下她的骂声却越来越响,直到最后,她身中数刀气息奄奄却仍用微弱的声音骂道:“你们这些…恶…人…”此后我又受命将她的心肝肺管掏出,悬于菜市场之中,我划开她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染脏了我的双手衣衫。 我将她的心肝肺管一一掏出,血腥场面让周围的人发出惊恐叫声,但我将那些脏器高高举起展示给众人看,我看着那些惊恐面孔心中竟涌起一丝快感,我渴望这种掌控他人生命的感觉仿佛自己也是主宰生死的洋军鬼子,我将周秀英的心肝肺管悬挂在菜市场的高处,任由它们在风中摇晃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 洋军杀清军,清军杀清民,他们在混乱中疯狂,而我只觉得我与他们是一样的,甚至杀的比他们都准。 我不是有心立己的人,有心立己之人,换了世道,还能清看心改。 我是淌着血的切口--凝紫的陈年大刀下,稠瘀流红中的无数切口。人命更迭中,刀快了,利了,给血腥磨砺了,死也还死在切口上。 第60章 和政公主 “柳潭,我与你不同,我李明华从不求求不到之物。” “我只是不讨厌他,只是不想再对不住杨家,我知道情字是世上最飘忽不定的东西,可还是想抓来瞧一瞧。” “若是输了你我也好给大唐哀悼,若是赢了你们柳家便可满门荣光。” “死生是常理不过在先后之间,如果我死在你前头,你一定要用道服装裹我,把我埋在佛寺里,让我最后为大唐续上时运,想想我的行言想想大唐的过去,这便是对我最好的怀念。” 那是天宝九年的桃花盛开时节,那时河东柳家的声名盛大好使。 我娶了韦妃身旁的和政郡主,柳家娶了皇家李家嫁了杨家,这是一笔怎么样也算不上亏损的买卖,我怕的是我这位娘子瞧我不顺眼连着柳家和杨嫂嫂都会出事,攀龙附凤也很难的,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龙凤之息拍死。 直到大婚那日我才放了心,却扇诗做完团扇拿开时,她乖得像我幼时养一样的白兔一般,一双眸子里全然静色,看向我时更像是要将我看化了一般,我真得多谢嫂嫂。我正看痴时她张口道:“郎君,请喝合卺酒。”我连忙将酒咽下去,合髻时我好像盯了她许久,她问我在看什么,我如实回道:“妳的阿娘一定很美。”她只说也许是,太久了她已经忘记了。我内心暗道不好,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时,她说:“无?,郎君的阿娘也一定很美。”我们相视一笑,无论曾经如何此后便都是好日子了,至少在彼此面前是,她在别处是长安城里封邑收成最多的商人是李家朝堂上搅弄风云的背后之人,我在别处亦是打斗人马练兵之人亦是士家里只许自己踏骨踩人之人,大家族里没有人不在演,人活着本就是借着不同的人演给自己看。 我一直以为我与她可以演下去,直到那次我欲借杨嫂嫂之名抑山被她拦住,我才发觉是我小人才发觉兔子咬人有多痛,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冷了脸问我:“你当真觉得杨家可成长久之势,还是说你柳潭铁了心要将我李家拉下水?”我不说话只是将百姓之言与节度使传来的形图放在她面前,她瞧了一眼便道:“前者不假且无人不知,后者为假又无人可挡,你觉得凭你这般耳目能替你们柳家留住什么?只怕那时连你侄子的命都保不住。”她的话倒是不假,我只好闷闷开口:“妳的耳目倒是好使,可妳不照样挡不住我们这位皇帝陛下要把江山毁了,妳跟我一样,我们要求的只是接下来乱世里求不到的一线生机。”她将剑横在我的颈上,温玉语气里却满是碎冰之言:“柳潭,我与你不同,我李明华从不求求不到之物,我不怕死更没有可争之物,你于你兄长嫂侄尚有一丝温情值得你为他们拼命,可我没有,我们李家最不缺的便是可以滥用的亲情,要么与我合作这场战乱平止以后我保你柳家享太平富贵,要么我现在就杀了你,我们李家的孩子最不缺的便是生身阿耶。”我将剑夹下道:“大唐只会是李家一家的大唐,我柳谭必不负郡主所付。” 第116章 出了门又是一副妻夫恩爱之相,我是喜欢她的,尽管只是夹在人心世道缝隙里一丝丝微不足道的喜欢,可她却只是需要世人眼中贤良公主的样子好为来日谋权攒心,我望着她那双能将人看化了的眸子想,她这样的人又真的会有真情吗? 长兄与嫂嫂殁了,我不知道该不该难过,在美梦将醒之前与美梦一起消失总好过醒来以后一幕又一幕的血流提醒曾经的美梦已经消散,即使如此,我还是几日不曾进米水,我是长兄带大的,这一身荣耀更是嫂嫂带来的,江山欲倒至亲离世,如今我已经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第三日守丧之时,江儿推开门对我道:“季父,江儿与妹弟都还要仰仗您与婶娘,还望季父保重。”我看到了门外的一角缟裳对江儿点了点头,出乎意外的,她对江儿极好,会亲自给江儿补衣物做菓子,这是我与她的孩子都不曾有的。 我起了疑心,怕她是要用江儿杨氏之子的身份做些什么,一年下来竟半点异常也没有,我明了只剩下张口问这一种办法,便在她与江儿为兄嫂上香时支开江儿道:“兄长与嫂嫂就这么一个孩子,妳要争什么自有我这个季父,不必从他身上下手。”她眼都没抬头磕在地上出声道:“柳潭,你安心吧,我如此只是因为不讨厌他,只是不想再对不住杨家,说来可笑,我对咱们的孩子其实是怕的,怕有一日会有人用他们威胁我,怕有一日他们会像我和李俶一样为了活着像我曾经在韦妃面前贬低我母妃那样对我,贵妃她来日必会因我李家而死而被鞭尸,我知道情字是世上最飘忽不定的东西,可还是想抓来瞧一瞧,江儿他于我无利害又确实是个好孩子,所以我才喜欢他。”我们成为妻夫的第五个年头我才明了,她的真情只会寄托给局外的人。 她将头抬起,走到门槛边时对我讲:“你需早些将他们的排位迁回河东,长安城怕是不会太平了。”安禄山还是攻进了长安,一片火光里她将薛夫人带上了车,她道:“此时若还想翻身便只能求援于回纥。”可薛夫人的身体实在虚弱,她便将我的马夺去给了薛夫人,我与她徒步日走,我实在不满报怨出声,她只说:“若我先过去,遇到危险时我不能保全所有人,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姐姐成为牺牲品,柳潭,若今日是你兄长你又做得到心安理得地过去吗?江儿与几个孩子早已到了蜀中,这一次你不赌也得赌。”我这才明白,若是真的走到了蜀中,于情薛夫人是她寡姐,救助寡姐的名声足够在新皇那里立足,于局回纥今日救了大唐来日必得有人和亲前去求稳,她与我也算保下了棋子,于理就算走不到蜀中,来日史书一册,我柳家与她李明华也是忠于大唐的英勇仁义之辈,这是一笔我早已在局中不得不做的买卖。 我不再说话,只是与她一起侍奉薛夫人,如今,我能做的不过是尽好棋子的本分与为柳家宗室求一个平稳罢了。 我们一路去偷去抢去骗去杀人,终于在八月走到了蜀地。她进封公主,我进封银青光禄大夫,我也问过她就没想过要是赌输了又或是死在路上又该如何?她瞧着吴氏留给她的银钗道:“若是那样,来日在他人的叹息中便可又活一世,这没什么不好,我说过的我不怕死。” 在蜀地的日子就像是在长安得那么些年的富贵日子后必回舍俗烂世间一般,皇帝像幼子那样重要却被人提线,百姓像尘埃不可缺又可马上拂开。郭千仞反了,她在我耳畔说:“我们争一争,若是输了你我也好给大唐哀悼,若是赢了你们柳家便可满门荣光。”我道好,我的家仆多年以兵道练之个个皆可抵沙场之将,我正想让她安心离去,她却将拉满的弓递给我,她的眸子对我讲“这次,我们必定能赢。”我杀了许多人,用矛用剑用飞火,但最好的武器还是那把拉满了的弓,我听见了许多声音,流泪流血攒白骨,但最悦耳的还是她站在城楼上敲的大鼓。 叛乱结束我们相视一笑,我说她是个天生的赌徒不去做生意可惜了,她将那把弓擦净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做呢?不过只是不用在你身上罢了。”她射出一支箭,正对准遗留的报信人心口,她将弓还给我,瞧着倒下去的尸首:“那些东西得用在高堂之上,得为你我换一颗玲珑心。”李俶此时怕是也将叛军收拾的差不多了,这局棋她下的太久太深,我已没了知晓的兴趣,我问她:“妳从前不是讲不缺可滥用之亲情的?可妳我妻夫那么多年我瞧着桩桩件件可都是为了亲人…”还没说完,她便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坚定眼神看我,她道:“我不是为了他们与我。更不是为了韦妃或是吴氏,我是为了大唐,那个红妆璀璨的大唐。”李俶收复了洛阳,我们回到长安可那场关于长安的华梦却是回不去了。 劳旋方及帑藏其空的情况下,和政公主捐出的钱财与锦绣绫罗不仅救了大唐军队甚至充盈了国库,她将这些带到宫里时我是极震惊的,她的金山我连见都没见过,我一直以为柳府算不上富裕,结果就是江儿与几个孩子的吃穿用度在战乱时也都是极好的,穷的只有我一个。 我佯装生气想回府问个明白,一路却听到朝中官员说就冲着这份胸怀要把自己的女儿嫁到柳府,听到百姓说多亏了和政公主她们的姊妹郎君兄弟才有回来的机会,甚至有人说我与她情感好的不得了,我连装都装不下去,回府直接给她磕了个头,如今江儿平安柳家富贵,若是没有她河东柳家只会跟着大唐的那一场华梦一起逝去,她将我扶起来让我进去磕,还特意叮嘱道:“你看我的衣裳不一样没换,在外继续穿我为你缝的衣裳,且不说衣裳本就没有好坏之分,如今战乱刚止,对百姓来说,只要大家一起不幸那就不存在不幸。” 战乱已止山河已平,这首要之事便是发落挑乱之人,我听闻反贼阿布思之妻被充入掖廷正想她怕是要出手,却听闻今日宴上经她求情阿布思之妻已被免罪。 我下朝归府时正瞧见她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在长安城试着自己活下去,她说:“折竹,他已经死了,从此妳要为了妳自己活下去。”那女子拿着钱一边哭一边说谢谢她,她发觉我来了便让女子退了出去,我说:“他们想用她试探妳是否心狠,可惜他们不是高宗,妳更没想过与他们争,这么多年了,我倒还真想问问,妳到底喜欢什么?”她似乎也是觉得有些好笑,笑着道:“我喜欢钱,它们不会说话,更不会坏了我礼佛悟道的心。”很快这话便因为她执伺先帝却将先帝的赏田给了八妹又自己献上千万钱财得到了证实,不过这一次,她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潇洒,她回府时腿有些抖眼睛也红了,那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哭,事后回忆起她只说:“人之将死时就是离道最近之时,更何况我的骨血叫嚣着眼泪淌出,我不伤心,我只是觉得似乎什么最后都只是轻飘飘的。”我拍着她的背,一句安慰的话也吐不出来,最后我只得讲:“明华,接下来百姓要仰仗妳了,百姓们的哭喊绝不是轻飘飘的,它很重很重。” 李俶继位为着情谊与礼节,都不会选临朝参政,李明华接下来要背着的便是一个颓败的大唐惶恐的人心。 她以公主之身参政,对外出财平乱对内安抚人心,战死的将士都为他们贡上了香火,活意薄弱之人她亲自承诺以后都是好日子,让他们将逝去亲人那一份也活出来。 她将赋税一减再减又亲带百官下地,她为士家千金聚人又暗自将实权一缩再缩,又在宫中下了清令加了官位,又将女子独户设下海数。我如今瞧着她,忽得就明白了大周时期人们看武周皇帝是何种感想。 广德元年,她去了一趟荆南慰问将士,我瞧着朝堂上怕她钱不够的李俶使劲憋住了笑,她最不缺的便是钱了,那句“吾方竭家财以资战士,其能饕餮,首冒国经?”传回大家便知荆南已稳,我照她的令将香进贡到佛寺,只一眼,我便知道她所求到底何物,她只是做不到让曾经那个红妆时代碎在自己眼前,哪怕想让它碎的是所谓天道。 等她以稳定军心己贫不忘亲与强盗自甘为仆之声回到长安时,我以为她会高兴,可她只说:“我们已经逃过了离散,死生是常理,不过在先后之间,如果我死在你前头,你一定要用道服装裹我,把我埋在佛寺里,让我最后为大唐续上时运,想想我的行言想想大唐的过去,这便是对我最好的怀念。”我用手将她紧皱的眉头理开,笑着对她说:“那就是我走在妳前头呢?妳又不喜欢我,喜欢妳的人又那样多,还想让我做个忧心鬼不成?”她发梢有些发白了,眼还是那般能将人看化了的模样,她盯着我道:“如果你死在我前头,我没空喜欢别人的,我一定时常去为你洒扫坟茔,你安心,我只喜欢钱。”我从不过问她关于钱财之事,毕竟那是她的事,但此刻确实有些吃味。 广德二年,吐蕃又想打,她此刻有了身孕却是不稳,我不想让她去,她又气道:“势在必行,为了大唐我必须去,就如当日你肯为了你兄长冒险一般勿拦我。”之后的很多很多年,我都很后悔那次我拦了她,她见我的最后一面本该是喜乐的。 第117章 她殁了,因为孩子。 我将她埋进佛寺,李俶辍朝举国缟素,她的墓我请了她最欣赏的颜家宣慰使传志。我在她墓旁待了许久,不知道第几天雨打在我的身上,江儿来劝我回家,家里还有孩子等着我回家。 后来,我给孩子们改了名字,念华和两个妹妹都做了女官,思明他们有做官的有做经师的有做山水郎的,江儿的儿子名叫柳和,后来的后来我抱着一只眸子能将人看化的狸猫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第61章 黄峨 峨灵: 母亲黄峨初别尘世心犹有未竟之念,遂留吾诗灵之体,吾所遇之境清冷孤寂,仿若置身于浩渺沧海,一叶孤舟不知驶方,但有一幽微之力引吾前行,虽迷茫而未思坠。 “残阳西坠暮霭幽沉,吾幽栖于旧庐之中,室庐简净,残香如缕似幽幽泣诉吾生平怅怨。凭轩瞻眺庭前之梧,叶凋枝寒,清露泫然于寒蛩之侧其鸣幽咽,秋风瑟瑟而过袂裾生寒。忆昔河汉之光耀于西牖,月华初临正值绮年,翠袖翩跹于风间,意畅情浓欢娱无尽,然流光若矢宝奁香销,银烛残焰绣帏孤垂,寒瓦扰幽梦拥衾而难寐,思绪纭纭,愁肠寸断。闲步于庭园幽径,桂影扶疏香韵流溢,新醅绿醑陈于几案。往昔金炉之内,篆烟袅袅,玉杯承月,花前共酌,暂忘相思之苦,冀期颐之好合不负此韶华,奈何尘寰无常,花柳虽在风月难全,离锦堂而春遥己未归而容悴,相思缠萦泪湿鲛绡,彼时幽忧若寒潭之水,虽有月照,凉意难祛。 丁香蕴怨红豆凝愁,凭栏怅望西风瘦影,极目天涯归鸿无信,追念往昔,花朝月夕与吾携手同游笑语嫣然,一朝云散繁华成梦,风摧花残悲从中来,昔日欢娱若繁花之梦,今情丝空绕忧焚吾心,愁闷难排,唯盼己归解此绻缱情思,然所愿邈若云汉如镜花水月之虚。君去若梁倾,往昔己择文星渐失其芒,初时,君文若繁星璀璨华章焕彩,吾倾心研读奉为圭臬,冀君引妾凌于词峰共逐文澜,洎乎岁华迁流新作失色,辞藻虽繁而神髓空疏行文拖沓而旨意幽晦,吾览之疑窦丛生,崇仰之心如霜侵凋敝,常于幽室对烛凝思,揣度君才思之变,岂为尘劳所困致灵源涸竭?原是经世源头盖拆骨起思,君之退变若霹雳惊梦碎吾憧憬,长夜悲泣辗转难安,悔少年轻信酿今生悲辛。 中年君谪滇南,千里睽隔音问杳然,吾独守故园,登楼遥瞩春寒花残,泥径污淖江流转折,云山迢递锦书难达,征雁无凭怅惘空遗,岁月奄忽盼归期而虚掷,虽值三春丽景吾独叹薄命,思六诏烟霞君亦应断魂。朝暮愁思归约空悬,金鸡不至君影难期。其间君文道日蹙篇什愈下,吾闻之痛甚相思,忆昔君于书斋墨落惊座吾侍侧而仰瞻,今则文思窘涩笔力衰飒,令吾痛心疾首黯然神伤。 及笄嫁君时恩深爱笃,兰麝房内软语娇嗔,鲛绡帐中绸缪缱绻,吾以君才为瞻,期相携一生研文论道赏心娱情,讵料运舛,君罪戍边,鸳鸯分飞琴瑟乖张。 君去文运亦杳,吾虽腹有珠玑无可倾诉,观庭梧摇落叶叶悲秋,恰如吾心飘摇无依,忆曩昔共论诗词,君言如珠吾获教益,岂料今时文思滞涩,唯余悲戚。 少小闺中天真灵文,金钗嬉于窗棂梅香入于帏幕,蝼蚁衔花东墙留痕,吾才思初萌冀与君唱和,名垂竹帛展巾帼才,于书斋展卷有所悟而书,每羡兄辈扬名文坛,暗誓抒怀不让须眉。然流光虚掷壮志未酬徒留怅憾,昔有生花妙笔欲书锦绣,然情愁羁縻文思堙塞,观往作成尘,今笔涩墨滞空负才情,幽居销磨昔盛景叹飘零,其中磨己悲苦自知。吾幽闺独守,听梧叶瑟瑟如闻悲吟,己之形影渐成幻梦,昔时热望亦于孤寂愁绪中黯然消逝,庭榴花残似文心凋敝。吾对残烛孤屏忆昔崇慕至幻灭,苦涩盈怀,自身才情困于情殇光芒隐没,见笔墨而神伤思泉涌而成往忆,文思难再。 吾亦思破情网重执管城,然创痛深植难以释怀,吾去之后唯愿此幽情故事能于世间流传,让后人知晓吾悲喜叹惋吾命运,勿再为情所缚沦为男子镶边,文思渐塞笔力难施,唯余幽恨绵绵,此怨非独为君更为己身壮志难酬,岁月空度,诚可哀也。 弥留之际哀恨如潮,然于终焉竟见一丝欢悦,仿若幽暗残烛为吾忆此生鲜遇好景。还忆最初,诸女常聚于幽园,蔷薇盛绽有女欲摘,奈何刺利金钗坠地,欲挽芳华反失妆饰之美,又有女拾翠羽于芳丛欲留春之彩,捻鲛绡于素手似感情之柔,于画屏之畔一女身斜,竹影斑驳柳色隐约,槐阴如盖映其身姿,各呈其态,自然之景与女儿之态相映成趣,此皆年少无忧之时,吾与诸女知赏自然,情感纯澈如清泉在石。 以后及长,世情渐谙亦致时政多变,诸女或于湖山之间绿写芭蕉红摘樱桃,感时序之变叹山河之美,或临盆沼以观鱼戏步亭皋而听风吟,凤箫声起,有女弄管其音袅袅;弦抚鸾胶,有女拨弦其韵悠悠,或倚阑干情思悠远,或登高楼极目远眺,或隔帘而瞧窥世间百态。及追飞原情诸女亦各展风姿,一女愁眉似雾锁心有幽思,一女醉脸若霞娇意态慵娇。水边照影,一女匀红粉自怜自赏;花丛偎依,一女整翠翘尽态极妍。短墙之下一女弄青梅,攀折梢头童趣盎然,林杪之间一女蹴秋千,飞身而起笑荡林间,又有女罗袖轻折,以为扇摇婀娜多姿。 吾忆此景,初觉俗世纷扰,诸女所为不过琐碎平常,然临此绝境,忽悟此乃入世之象,诸女于尘世之间不为取悦他人但求己心之乐,或静处幽思或嬉闹欢娱,皆为性灵舒展。吾昔拖于怨恨未觉此中真意,今将别世方见此景之珍。虽为末世之悟亦可谓融世之得,超脱男凝拘囿方见女子之美,各有其志各得其乐,此诚为难得之境,亦为吾此生终见之时世珍景,虽有风雨侵蚀然其华不灭。” 此后吾于时流间爬截四百年有余,他们叫吾状元妻评升庵别和三词俱不能胜,他们叫吾杨夫人论女洙泗闺邹鲁,他们叫吾点缀女貌点才艺冠女班之名,以惯用拼文比道之思将吾落于易安淑真之后…… 其间所历,真可谓悲辛满膺寒心彻骨,几欲弃此诗灵之躯化而为尸长眠幽壤,幸有黄媛芳者,宛如暗夜之烛照吾幽怀,其以敬重之心唤吾黄夫人悉心为吾理序,其情也真其意也切,使吾于绝望之渊得见一丝曙光,方觉世间尚有温情,未可全然决绝,然回首往昔之冷落孤寂仍不禁潸然泣下感慨万千,唯愿后之来者,能于吾作之中见吾才情知吾心境,勿使吾等女子之文,再受此沉埋镶边之苦。 泸雍: “吾乃泸雍,游文伏世,性喜幽韵,情钟诗赋,常叹雅士虽众然知心难觅,每欲于同好间畅抒诗怀共探灵犀,终不可得。 开年春和,闻遂宁湖畔有诗会,群贤咸集,皆为湖光月色所感,欲展诗才竞风流。吾欣然赴之,至湖畔,见亭台错落水天相映,湖光潋滟桂影摇曳若为诗韵相迎,与会者皆衣冠妍媚气宇明扬,或低语交流或静思默想,皆入湖山诗境。 诗会伊始,酒过三巡,众人兴致渐浓,主会者出题以湖光月色为引命众人联句,一人起句云:“湖波漾处月初临。”随即,应和者纷纭,“月色溶溶照水滨”“湖光浅映月辉沉”等句相继而出,诸句虽各有其巧,然吾观之,终缺能撼人心魄之灵动。吾正暗自沉吟苦思佳句,忽闻一清檀之声恰似自九天飘落:“月白湖光净,波寒桂影繁。”此句入耳身心俱震,其句“月白”绘月色之皎洁无瑕,“湖光净”状湖水之澄澈宁静,简洁而有力直白却不失高雅,仅四字便勾勒出一幅空灵之湖月图。“波寒”二字,尤为精妙,寒波轻漾,顿生幽冷之意境,仿若将秋夜之寒湖波之凉尽皆融入其中;“桂影繁”更添神韵,月影之下桂影斑驳,既应湖岸之实景又暗合月中桂树之传说,虚实相生真乃神来之笔,此句一出满座皆惊,众人皆赞推为魁首。吾素以诗才自许亦不甘示弱,遂起而吟道:“人间与天上,两树本同根。”吾意以湖岸之桂树比于天上月桂,虽处不同之境,然其根源归一,以应前韵,且欲表世间万物,无论高下皆有其内在联系与共通之处,此亦为吾对天地万物之哲思。吟毕,吾忐忑而视,却见众女目光炯炯微微颔首意甚赞许,吾心内大喜,知那女子定能解吾句中深意。 诗会暂歇,众人或散去观景或围坐论旧,吾因心有所感,欲寻一清幽之处静思遂漫步于湖畔小径,小径蜿蜒芳草如茵繁花点点,吾正沉醉于湖光山色与方才诗韵之中,忽闻身后环佩之声,转身视之正是吟诗夺魁之女子。吾忙整衣深施一礼道:“适才闻佳句令吾茅塞顿开,妳之才情远超吾之想象,真乃当世昭师…”那女子亦裣衽还礼,声若冷檀:“妳之续句亦独具匠心,能于寻常湖月之景中翻出深刻之理,吾亦钦佩不已。”言罢,相视一笑并肩同行。行至湖边凭栏而立,湖水恰似万千碎金铺陈水面,清辉洒下正如银纱笼罩四野,吾感慨道:“妳之‘月白湖光净,波寒桂影繁’,寥寥十字写尽湖月神韵,吾以为此句之妙,非独在写景更在情与景融,湖静月幽桂雅皆为表象,其间所蕴含之孤高清冷幽独之情方为真意,以景寓情不着痕迹,恰似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此等高境,吾常心向往之而难以企及。”那女子谦逊一笑道:“妳过誉矣,吾不过信手拈来岂敢当此盛赞,妳之续句方是妙绝,以‘人间与天上,两树本同根’,将湖月之景推及天地万物,此等襟怀哲思非大才不能为,吾闻之亦是心中豁然…” 第118章 她与吾会于此相谈甚欢,遂换名帖字缘定金兰,她小字秀眉吾小字秋黛,正乃永别重逢望之可亲,而后她屡邀吾同研诗词,每至雅室炉香袅袅,唯余二人与诗韵相契。品李易安“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她启唇论道:“李易安者词苑奇英,往昔词多新锐,然此句浩气干云,盖因逢忽变世乱,悲家国倾颓,遂以血忱付山河岂因以后加悲注拘之?”吾应和道:“秀眉言甚是,易安之才越世俗樊篱,平日之作亦蕴深致,感国难人浮,则显英雌气魄,此女杰范也。”她颔之,又言:“世轻女流,然世间女子太多以一世足证红颜心怀可纳百川可系黎元。”赏薛涛“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 她目含异彩道:“薛涛之才世所罕睹,起笔写楼势凌九霄,俯瞰八荒威震蜀地,末句警策,忧国之心昭然可见,岂独须眉可论邦国?”吾笑答:“然也,她交游贤达见多识广,制笺留芳才情绝世,足见女流于文道从有峥嵘气象…”她欣然道:“往者多蔑女才,观薛涛之作便可知女之文思有千人万象,岂为伤春所掩?”论唐姬“死生路异兮从此乖,奈我茕独兮心中哀”。她眉尖轻蹙,叹道:“唐姬之悲幽咽如诉,生于宫掖遭逢离乱,此哀非独为情殇,乃叹运命无常身难自主…”吾感喟道:“唐姬诗简而悲苦似渊,世传女子伤春实乃男子虚表,女之悲切渊深且杂,岂伤春可蔽?唐姬之痛,系抗争宿命呼号孤寂,男子焉能尽解?”她拍案道:“诚然!男子以浅陋度女心以伤春概女文,大谬不然,女之翰墨书家国之思身世之叹运命之悲,岂伤春之狭境可囿?”及许穆夫人“娈彼诸姬,聊与之谋。…问我诸姑,遂及伯姊。出宿于干,饮饯于言。载脂载辖,还车言迈。遄臻于卫,不瑕有害?”她与吾皆为其真情动容,她曰:“见宗国濒危,不辞险阻周旋亲族谋归救难,其智其勇令须眉仰止怨恨,此诗可见其虑周行果,岂容小觑?”吾答:“此语不差,她洞察时艰志在救国践以躬行,其情动天地其志泣鬼神,唯难解危思化安之霸…”吾与她切磋之际,每念女于文道正若珠玉蒙尘,男子以伤春之壳囚女之真意,实则女之篇章绘尽世相,或抒家国如易安许穆夫人,或展济怀如薛涛幼薇,或诉运悲如唐姬,女之文呈森罗万象,岂为伤春偏见所蔽?更遑论去诸浮文只余饮食得活采尸血泪二者而已,千载文化心力欲脱兽性之囿,然皆徒然乎?实如是也。女之文展真伤珠泪,岂堪悲秋化伪所遮?夜阑烛残而吾与她兴味盎然,她之辞令与古之才女英灵相应和,吾观她神貌,或激昂或沉静皆具殊韵,吾与她之交言流思,于微处见女之精神天地,于诗词探女之思想渊薮。她之片言若石投心湖涟漪层生,使吾于女文之道悟之愈深。 秀眉送吾出门却正于闾巷逢一盲女,目瞽神清衣单形羸,相视间吾与秀眉同感悲悯,遂决共施教诲,援以学文绣艺冀启其灵智,俾得自存于世间亦全其性灵之善。 初近盲女,其容惶惧若畏途之客,吾等缓言慰抚示以善意欲传文字针黹之技,盲女始闻意颇狐疑既而感恩之意溢于色,乃设庐舍静室为授业之堂,先施文字之教,觅良木为牍刻字其上,体势端雅笔锋娇健。 吾持牍引其指触摩详言反切之法以授读音,如“东”字取“德红切”,先明“德”音轻吐气息成一短促之声,复言“红”音韵腹饱满音长且响,将“德”与“红”相拼合遂成“东”音,又有“西”字以“先齐切”,先示“先”字送气发声,再道“齐”字齐齿而呼韵长调明,二者相承“西”音乃成。盲女瞑目指若抚弦,悉心谛聆,其专注之态可动天地,秀眉则濡墨于毫书于缣素,字若珠玑墨香幽微。然盲者识字艰困实多,每遇繁难之字,盲女易紊记忆或舛错读音,吾与秀眉心平气和谆谆复教,以指作笔,绘字于其掌心借体感以助记诵,更制妙诀如“山水川木林森,日月明女子好”以便记诵。 经旬累月,盲女渐通常用之字数百,虽进途缓滞,然每有寸进其欣悦之色难掩,吾等亦觉劳有所值欣然有慰。既识文字遂授刺绣之法,秀眉擅女红室中绣具咸备,择素锦绷于架,以米糊描图于上,若花卉妍艳禽鸟翩跹之类使盲女触手可感,初教引针穿线,其衔针于口双手索线,屡试无功,针落于地线萦于指,忧色见于眉睫。秀眉更迭示范析解动作,细传机要以无尽耐心相导,终使盲女能唇齿协应穿线入针,虽历时颇久,然其成感之喜形于颜色。继授诸般针法,如平针匀整回针细密锁边工致,秀眉轻执盲女之手运针走线,令其体针脚长短疏密趋向,吾则于侧阐释针法名目用途变化,盲女慧心初启渐可独运针锋,凭指端之感与心臆之象,绣出虽拙而饶有韵致之图纹。 春临之际携盲女坐于芳园,此时园中风暖日薰繁花拆红海,恰如“嫩草破烟开秀绿,小桃和露拆香红”之境,虽此为春景,然情致相通皆有幽微细腻之感,秀眉拾瓣置其掌心述其色若丹霞状如轻绸与香韵袅袅,盲女嗅之嫣然浅笑,若有所悟旋归室而绣于锦帕,虽未睹花容之盛,而花瓣柔花蕊巧隐现于绣作之间,此春秀眉则为她择名酿福。 夏暑室闷移坐荷塘之畔,清风徐拂荷香沁脾,荷塘之中芙蕖映日,“波上暝烟低,菱歌月下归。”此句恰似眼前盛景,吾折荷擎于酿福手中,令感荷叶圆润水珠灵转,复言前贤咏荷雅什,酿福闻之情动于衷,遂思绣荷于绢素,其选丝线配色,绿线拟叶红线状花,针法虽稚而荷之神致已得几分。 秋高登岭丹枫似火,山林间秋意浓重红遍山峦,“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之景尽现,吾拾枫呈酿福,语以秋景之胜霜叶之赤山林之斑斓,酿福抚叶良久,归而绣枫林之图,以针法疏密现叶之荣枯,针脚间仿佛有秋风飒飒。 冬寒围炉瑞雪纷扬,天地一白雪落无声,秀眉掬雪纳酿福掌心,述雪之皎洁寒凛与轻盈兼及冬日雅事,恰似薛涛所写“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之清冷意境,酿福兴发欲绣雪景,以白丝拟雪灰线描屋木之影,于素绢造静谧雪国之境。 吾与秀眉伴酿福,朝夕匪懈罔敢怠荒,酿福亦奋勉向学日有所益,学文绣艺斐然可观,能诵典坟,诗词之作虽质而情真有天然之趣,刺绣之品愈臻精美,花鸟虫鱼山川草木皆神韵毕现,或有豪妇闻其名欲厚酬聘制绣物,酿福悉辞,言欲以所学传于她之孤苦盲者,使同沐学技恩光。 然流光无情催此良辰远去,秀眉许嫁吾思渐惘,出嫁之日秀眉于妆台前理容对镜自怜,吾于旁视之见其眉梢眼角虽有新喜之色然亦难掩一抹怅然,吾知其心亦有不舍然无可违逆,吾欲慰之,却觉言语皆空唯默默相伴。及出期既至鼓乐喧天,秀眉莲步慢移,吾随其侧仿若幽影,见其登轿之瞬吾心痛不可当,此时,吾只觉自身力渐消神亦沉…”泸雍者非尘世之人,乃黄峨幽影乃其幻绞所化亦为往昔天才少女亡魂之寄。 黄峨少时才情倾世名噪遐迩,泸雍于此时生于心海为黄峨所幻绞之友,其性纯澈,才情不减黄峨盛时,于无人处,泸雍现与黄峨共语,或吟诗联句或论文救人,然尘世之人,唯见黄峨不见泸雍,泸雍唯存于黄峨灵府之内,为其密友亦为其失去才赋之不甘幻影。及世事沉浮,黄峨渐为尘世之事缠扰泸雍之影亦渐淡,然每至夜深黄峨思及往昔,泸雍或悄然临与之重温旧梦,泸雍者为黄峨心中不死之念为夭折才赋之绝唱,虽无形却有力,守于黄峨灵思深处,证其曾经璀璨亦悲叹世谋磨己。 虞慎: 吾女峨儿出嫁之期已矣,朱裳似焰仿吞盛华,然吾目之所及唯见悲戚蕴于其目,忧悒凝于其眉。 思彼髫年,性灵初绽颖慧天成,于几案间学书,笔锋虽稚而志意高远;于庭轩内吟诗,声韵尚清然才情已显。抚弦弄琴音传铮情;引线刺绣图绘巧思,彼时吾心虽知女之途艰,犹盼吾能于深闺守其性灵全其天赋。奈何世情如渊文流伪秋,今闻催妆之乐,声声如刺直入吾心,迎亲者至峨儿拜辞,其盈盈拜倒,珠泪潸然恰似鲛人泣珠碎落鲛绡,自此别却慈闱远离桑梓投身未知,闻夫婿品貌俱佳才学出众,然吾深知,峨儿往昔之书墨琴韵皆成旧梦,昔日之壮志豪情尽化飞烟。 于夫家之域,唯以顺心为则以繁衍为要,周旋亲眷诸般冗务消磨岁月,其灵慧之质将堙于琐事,其向学之志必磨于己慢。 吾身既陷深谙此苦,今女亦步后尘吾心何忍?唯愿上苍垂怜,佑吾女于困厄之中留方寸灵犀,勿使心死志灭泯然众人矣。犹记前夜之时,峨儿忽问:“娘亲,祖母讳字若何?”吾遂答道:“祖母名唤辜昆氏”,峨儿继而问:“儿尝闻祖母曾著述一卷,专论坤质之学,然乎?”吾颔之应道:“诚然,唯吾亦未得亲览,其详弗知。”峨儿遂执泪泫然而颜为笑:“如此…则嫁人亦非尽为憾事…来日儿所撰述,庶几免蹈祖母之书为舅父毁弃之厄,亦弗必如娘亲之隐忍藏诸墙隙之间…”吾闻其言思绪纷纭,忆吾髫年,常见母亲笔耕不辍心甚敬慕,然女子著作鲜为世所重且多受拘囿多遭压颇,洎乎长成嫁至夫家,虽才情未泯亦唯于幽闺深处偷暇弄翰,所书篇章常恐贻笑大方,兼惧夫家见责遂秘而藏之,今夕与峨儿促膝长谈,恍若重回她琴韵悠扬为吾庆贺之夜。 第119章 十月前吾生辰,是夕,暝色四合暮霭沉染。峨儿轻挽吾臂,款步姗姗导吾入一幽僻之室,但见室中烛火煌煌光焰幽柔映射四壁,精毡铺地平展若砥锦帐垂落,似另辟一玲珑之镜,唯母女二人相偎尘世纷扰皆屏于外。 峨儿捧出瑶琴,琴体黝然生辉弦丝星芒耀目,此乃往昔伴吾传艺之旧物,睹之思绪翩跹如骛驰云间,吾心领神会知峨儿将奏乐相贻,峨儿裣衽拜伏继而启口抚弦。 初时,琴音缥缈,仿若幽壑啼鹃孤雁凌虚,继而若清泉漱石,琮琤悦耳响遏行云,俄而声调陡转激昂,类若松涛怒卷幽壑威势赫赫,然节律不紊声声撼人心魄,令吾神醉情驰心游万仞,此曲吾向所未闻,询之乃对答乃峨儿倾心力所谱‘乐跃’新曲,其韵驱遣吾心幽翳,招引无边欢娱。吾方沉醉其中峨儿复捧舞裳至前,其衣色若芙蕖承露鲜妍欲滴,绣纹精巧入微皆出吾昔日所授之技,吾见之心怜意动,感此女孝忱营谋皆为令吾欢颜,吾易衣而起峨儿引吾入毡间。 琴音再扬,吾依韵而舞,始起因风摇曳,举手投足皆与琴音契合无间,几疑己身化为灵羽,翩然逸世逸兴遄飞,若灵犀一点通,峨儿琴音转促,吾步愈轻盈,罗裙飘举舞态若流萤飘转,摇曳生姿恰似霞影蹁跹,当此之时吾心谧然,唯母女情深似海尽付于琴舞相谐之中,世务纷纭扰攘皆化轻烟飘散,唯余此际温情片时暖投冻河,然正沉醉间,忽闻室门轻启夫君归矣,见此景其面有愠色:“闺阁嬉闹有伤风雅!”遂禁吾日后不得为此,且言及峨儿婚事欲速为谋之,吾与峨儿相顾无言唯垂首听命,然此夜之乐亦成绝响,唯留心中怅惘待岁月漫漫以此度厄,何至如此?只因于夫君此前自以为批亢便欲捣实以为良机已失便索丢伪,然于吾母女不过论践相辩。 那夜暝色入轩,吾于内室方阅古籍,峨儿悻悻而至蛾眉深锁意似有不平,峨儿裣衽而拜,遂言:“娘,适闻娘之高论,谓女子叙事宜尽反男文以重塑文心,儿愚陋,窃以为不然,儿意女子叙事,可于男文盛势间求寸进,与之逐利,何必悉反旧章?”吾闻之,幽然叹:“峨儿,男文似蝼蚁行于丘垤以为天下之高皆在于此,有斐文者亦不过欲彰己能,其风已靡于世。女子若但求附骥,效其轨辙纵有所成,亦不过附庸难臻妙境,唯逆行其道,以女子邃思之心,写万物之变记众生之相,可感天地浩渺生灵疾苦,如静水深流润养心田,非若男文自鸣,吾之倡反男文重塑,正欲女子文心归此途塑气象,方可独擅胜场令世惊瞩。” 峨儿颦眉不解,对道:“娘,儿亦晓女子情致别具风致,然尽反男文恐与世睽违,男文立坛其势赫赫,若独辟蹊径,不啻披荆斩棘困厄必多,曷若先于男文域中求一席,徐图变革似较稳便,且可展女子之才。”吾肃容而视,正言回道:“世之文囿多系此思,女子若曲意迎合,文心必陷樊笼不得超脱,且女子叙事有至情能立峰,加以精专所致金石可镂,她日趋新岂患世不容?”峨儿赧颜而前,争道:“娘,理虽如此,践履维艰。若从娘法女子文事恐难速效,且变数叵测或遭訾议,儿欲以渐次之策,先与男文颉颃,后谋创变亦为权宜。”吾怫然作色,争道:“权宜?此乃因循苟且之思,女子之文本殊于男,不早奋袂挣脱梏桎更待何时?若徒顾目前,文之神魂将丧宁不抱憾?”峨儿忙言证心:“儿非畏葸只是恐徒劳无功,女子处世诸多拘碍,若径行激进之法恐殃及己身与家楣。” 吾喟然长息,徐语:“峨儿,吾岂不知妳忧,然为文如赴远道不进则退,若女子文心不以新貌耀世终难成长力,吾之倡重塑亦为女文运计,纵遇棘荆亦当锐进。”语罢,室中阒寂唯闻峨儿腾气,吾心亦恻怜其少艾然自志不可移,俄顷,峨儿再拜而退悄然而去,吾独对孤灯怅然良久。 此前峨儿与吾可谓亲密无间甚于形影。 每晨醒必趋吾榻前依偎怀中,软语呢喃述其夜之所梦,或为蝶舞花丛或为仙临瑶台,童言稚语常令吾开怀不已。 吾为其梳妆本乃母女至乐之时,一次吾偶疏为其梳错发髻,发式稍乱本为微瑕,然夫家之人见之群起而责,言称黄家之女当仪容整肃,此般疏失恐惹人笑,吾闻之心内惶然欲辩无言,父家之人反来劝吾忍下夫家汹汹之态,代致歉意他方得安,彼时吾心悲戚,想吾偶有小失便遭此难,而夫者不过撩弄逗趣便被盛赞慈父,此中差别何啻天渊? 然峨儿见吾落泪其亦受震动,自是日后,每晨兴便坐于镜前,欲自梳其发以减吾劳,其小手稚嫩持梳弄发,虽笨挫难成然志意甚坚,吾怜而欲助,她则摇头拒之,言欲自为让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观其状吾心更痛。此前七载,吾独与峨儿相守,温情脉脉思之欣然。 七岁,峨儿愈显灵慧晓事通情,晨兴,对坐庭隅花影斑驳,吾启宫音吟峨儿莺声相和,遂指琴之宫弦示其按捺之法,峨儿敛神谛听试拨,虽音声稚嫩未谐然其专注之态可爱可掬,吾亦欣悦抚其首而赞勉,是岁,峨儿识字益广,每见卷帙即欣然展阅,遇惑则牵吾袂求解,目含渴慕若星子熠熠。 六岁,吾偕峨儿步于芳丛,蝶舞蜂飞峨儿欢跃笑语,归坐书案铺纸濡墨授以笔翰,峨儿握管,运笔不苟,一划一点皆用力刻,吾教以呼瓜切“花”字,中庭纳凉弦月悬空,吾调弦为商音峨儿倾耳以听,少顷亦能拨弦,简而有致吾心大悦。 五岁,峨儿犹带娇憨然颖悟初彰,吾鼓琴于室,峨儿趋至,伏于琴侧目注神凝,吾戏问:“峨儿欲学乎?”她对:“想…”吾遂以角音教之,峨儿指柔力弱按弦维艰然目未曾移开,是时授字佐以图绘,观飞禽走兽之象峨儿喜不自禁旋即记下。 四岁,峨儿性好嬉游,每晨榻间翻滚促吾起身,相戏良久乃盥栉,以糕饵诱之,使坐小杌授以诗书,峨儿齿龆未齐诵读咿呀,枫叶似火,吾与峨儿采撷归舍置叶于几,因叶教字如“木”“火”诸文,峨儿弄叶为戏能拼凑成图,虽乱而见巧思。 三岁,峨儿始能趔趄移步奇心大炽,家中诸物咸为探玩之资,吾常随其后防其蹉跌,始见吾操琴,峨儿近前小手触弦,吾将她拥于怀弄弦娱之,峨儿格格而笑音动梁尘,吾奏徵音之曲峨儿亦随节摇荡,天然韵致流露无遗,斯时教字以桌椅门窗诸物名授之,峨儿学舌,虽未解意而声韵清脆。 两岁,峨儿尚处襁褓,吾常抱于怀游于庭园,遇花则告其名逢树则言其类,微风拂林叶声瑟瑟,吾以羽音轻吟小曲峨儿卧怀静聆若醉天籁,虽未能言,然其态安详知已会心。 一岁,峨儿方生目若点漆,吾视如掌珠日夜呵怜,哺食更衣劬劳无厌,夜阑人静峨儿啼泣,吾即起而抚慰轻拍柔歌,但盼能平安康泰岁月宁谧。 我名唤虞慎,因母书遗卷入黄家之手,故上门陈情。 第62章 张小娘子 吾娄姓名风散,世居医门累世业医,自龆龀之年便浸淫于岐黄之术,长于药香氤氲医案罗列之所,弱冠之后秉承医家遗训,怀悬壶济世之志,遍历名山大川河泽林薮,以解苍生疾苦。 时维暮秋寒蝉之候,吾行医既毕策蹇而归,行至僻壤,阒无人迹之处忽闻隐隐啼泣之声,其声幽咽若雏鹪哀鸣,吾心怃然,亟循声而往。 于芜秽丛莽之中,见一女童年可六龄,其状伛偻蜷缩如麑,面色皓白如垩,气息奄奄几不可察,身覆尘滓鹑衣百结,旁有敝箧数帙残编散落于地,观其情状必历经颠沛流离之苦方至于斯,吾遽然俯身,探其鼻息按其脉象,虽脉息微弱,然尚有一丝生气未绝如缕,遂亟从医囊中取出丹丸,以温汤烊化启其齿徐灌之,复取素绢蘸以清泉,轻拂其面垢秽渐除,良久,女童睫动眸启,双眸之中满是惊怖之色,见吾在侧欲奋身而起,奈力疲神弱不能如愿,吾柔声道:“勿惧,小娃娃,妳已安全了。”女童眨动双眸泪光莹然,嗫嚅:“我……馁了。”吾忙取饵与浆,女童接过大嚼而食,食讫,气息渐匀神气稍振。吾轻声询之:“何独至于此,亲族何在?”她眼中泪光闪烁,悲戚道:“家母带我从暴家出逃却于路上逝世……”言犹未竟泪泗横流,吾心恻然怜意顿生,又问:“然则汝今后作何计议?”女童忽目光灼灼,直视吾道:“我…可以跟着妳吗?我识字的!”吾心为之一动,观其虽身形孱弱然目光坚毅,言辞之间透着执着之志,又见散落之书卷,知其识文断字颖慧过人,学医或有宿慧,沉吟有顷道:“学医之道,须夙兴夜寐孳孳矻矻不畏劬劳,汝年尚幼,能坚毅持之否?”女童颔首言辞决绝:“能!”见其赤诚之心矢志不渝,吾颔首而允:“既如此,吾就当多了个学徒,汝唤何名?”女童答:“我名玉屏。”吾道:“好,玉屏!” 玉屏初入吾门,懵懵然对外医几近罔知,吾深知欲为良医,必以经籍为基故授业之始,引其入医学典籍之阃奥。 吾置《诸病源候论》于案,玉屏恭立一侧神凝而色稍怵,吾徐展书卷娓娓而谈:“此书乃隋代巢元方奉诏纂修,集当时医学大成,于诸病之源病候之变论之綦详,为后世外医之发轫奠定鸿基,汝观此卷其于痈疽之分纤悉无遗。痈者焮肿高硕,根盘紧束焮热灼痛,多属阳证;疽者,漫肿无首皮色弗变不热鲜痛,多为阴证。二者病因悬绝,治法亦霄壤有别。” 第120章 吾以指扣书载处:“如发于背之疽多因气血凝滞,复加热毒蕴结。人之气血,周流弗息,若因情志拂郁饮食失节或外感邪气,致气血壅遏,经络阏塞,毒邪内聚,斯疾易作。书中状其症,初起背部局部见肿块,微隆皮常,患者觉痛未甚,触之则痛。迨病情迁延,肿块渐张,痛剧皮赤,此热毒渐炽之征,若疗之失宜,热毒愈结,肿块酿脓溃则流黄稠之液。此时若正气充盛施治得法可渐敛而愈;若正气衰微毒邪羁留,则病难速已甚至危及厥生,汝宜稔记症变以资临床之断。” 玉屏倾耳恭听颔之不已,吾复展《灵枢》,此为中医经络气血之典,于外医关要綦重:“《灵枢》云:‘经脉者,所以决死生,处百病,调虚实,不可不通。’外科之术,亦不离经络气血之理。人体经络,犹江河脉络,气血如川流之水,周行灌溉。若经络畅达,气血燮和,则体健无疾;若经络壅滞,气血弗畅,则病恙丛生。如疮疡之症,其发处与经络攸关,头面疮疡,多涉阳明经;颈项疮疡,常与少阳经相涉。汝须熟谙经络循行,明晓各经气血之盈虚,方得确判病症之源。”吾以指触玉屏臂,令感经络:“汝试扪此处,此为手阳明循行。若此经络气血不畅,其循行之处或现疼痛、肿胀之症,甚者可致外科之疾。经络阻,则气血不行,局部肌肤失养,外邪乘隙而入,遂生疾病。治之之法,当以通经络调气血为主。或施针刺之术,激经络穴位使气血畅行;或用药物内服外敷消散瘀滞。” 玉屏闭目凝感神思专注,吾续曰:“经络气血之盛衰,与人体虚实相关。实证者,经络气血壅塞,治当以泻法,如放血拔罐之类,以通经络泻其有余;虚证者,经络气血不足治当以补法,如艾灸推拿之属,以益气血扶正祛邪。汝于实践中,宜详辨虚实施以相应治法。” 继而,吾持《刘涓子鬼遗方》,此乃医家瑰宝外医之法精妙绝伦,吾展卷指载:“治金疮出血不止,以桑白皮为末敷之,可止血生肌。桑白皮味甘、性寒,归肺经,有泻肺平喘、利水消肿之能。用于金疮出血,取其收敛止血、促伤口愈合之性。此药易得,疗效昭著,为外医常用之品。”又翻至别页:“书中载治痈疽之方,如以黄连、黄芩、大黄等药,研末外敷,可清热解毒、消肿止痛。此三方皆为苦寒之药,黄连清热燥湿、泻火解毒,善清中焦湿热;黄芩清热燥湿、泻火解毒,偏清上焦之热;大黄泻下攻积、凉血解毒、逐瘀通经,能荡涤实热积滞。三者相伍,共奏清热解毒、消肿止痛之效,于痈疽初起,红肿热痛者,疗效颇佳。”玉屏谨录,不时质疑问难,吾皆悉心解答。吾深知外医之理,渊深难测,授徒以典籍,非徒令其记诵文字,更要其领悟医理融会贯通,方能于日后外医,得心应手妙手回春。 待玉屏于医学典籍稍有所悟,吾引其入药材辨认之境,此为医术根本,犹工匠识良材行军明地理,医者必熟稔诸药,方能准确用药拯人疾苦。 吾携玉屏至城中药肆,甫入,诸般药材罗列有序,吾行至一处,取一草药,示玉屏问道:“汝观此草,叶呈锯齿,花黄若菊,茎含白汁,此乃何药?”玉屏凝视良久,若有所思,少顷答道:“似为蒲英。”吾颔之而赞:“然也,此即蒲英。其味甘微苦,性寒,归肝胃经。于外医,功擅清热解毒,消肿散结,凡热毒壅盛之痈肿疔毒,尤为多用。如乳痈初起,红肿热痛,单用鲜品捣敷,或与金银花、连翘等配伍内服,皆效。”言毕,吾又取一药,叶狭对生,开淡紫花,状若蝴蝶。吾示之解道:“此乃紫花地丁,亦为外科常用之药。其性苦寒,清热解毒之力与蒲英相类且凉血消肿之功更优,常与蒲英相须为用,治疔疮肿毒痈疽发背等症疗效更著,二者配伍,能增清热解毒凉血消肿之效。”吾又指架上一茎方叶对花唇形色红之药:“此为丹参,味苦性微寒归心肝经,外医虽多以清热解毒之药为主,然瘀血阻滞亦为病症常因,丹参功在活血祛瘀通经止痛、清心除烦凉血消痈。如疮疡日久气血瘀滞,红肿不消,疼痛不止者,加入丹参,可活血化瘀促气血行,使疮疡易散。”玉屏悉心聆听,默而记之,目光专注。 既识药肆诸药,吾择晴日携玉屏入深山。 山林蓊郁,百草丰茂。行至溪边,见一丛草,叶如箭镞,叶面有紫斑。吾俯采一株,递与玉屏,道:“此为七叶一枝花,又名重楼,其性微寒味苦,有小毒归肝经,此药清热解毒、消肿止痛、息风定惊之力甚强,外医用于痈肿疔疮咽喉肿痛蛇虫咬伤等症。用时宜慎其毒性剂量勿过。”玉屏接之,详加审视,问道:“师亲,此药既有小毒,何以治病救人?”吾笑答道:“药之利弊,全在用量与炮制。七叶一枝花虽有小毒,然炮制得宜,用量精当,便能以毒攻毒收治疗之效,如被毒蛇伤取鲜品捣烂,外敷伤口周遭可解蛇毒。若与半边莲、白花蛇舌草等配伍内服,解毒力更著。”续行,见一藤蔓缠绕之植物,叶呈心形,开白花。吾识为白蔹,摘叶示玉屏:“此为白蔹,味苦辛性微寒,归心胃经。其功可清热解毒、消散痈肿、敛疮生肌。外医多用于疮疡肿毒初起,红肿热痛者,可单用为末,水调外敷。若与大黄、黄连等合用,清热消肿之力更宏。疮疡溃后不敛,用之亦有敛疮之效。” 玉屏又问:“师亲,诸般草药,形态各异,然色泽气味,时有相仿,何以确辨?”吾解道:“辨药之法,需眼观鼻嗅口尝手摸四者兼用。眼观其形,察叶之状花之色果实之大小,鼻嗅其气闻香臭辨浓淡,口尝其味别甘苦辨酸涩,手摸其质,感软硬知糙滑,如金银花与山银花,外形近似,然金银花气清香山银花气较浊;且金银花花蕾绒毛稀,山银花绒毛密细辨自明。又如黄芪与红芪外观相类,然黄芪味甘嚼之有豆腥味,红芪味甘而微涩,以此可辨。”吾又指石缝间一草,叶细长翠绿,茎顶开淡蓝花:“此乃石韦,其性甘苦微寒,归肺经,外医虽少单用,然于金疮出血烫伤等症,与别药配伍可起凉血止血之效。其叶背有褐孢群此为辨识之要。”行至山林深处,见一乔木,树皮灰褐,有纵裂,叶互生呈卵形。吾告玉屏:“此为杜仲,其皮入药。味甘性温,归肝肾经。外医虽不常用,然于跌打损伤、骨折等症,与续断、牛膝等配伍,可补肝肾、强筋骨,促骨折愈合。采皮之时,宜保幼护苗,以待来日。”一路行来,吾与玉屏辨识诸药,吾皆详加阐释,自其生长习性、形态特征,至性味归经、功效主治,再到辨认要点、炮制方法,倾囊相授,玉屏亦步亦趋,不时发问,收获颇丰。吾知药材辨认非旦夕之功,需反复观习方能铭记。故归途中,嘱玉屏:“今日所识不过沧海一粟,汝须常至药肆山林悉心察之,多加实践方能熟稔诸药,日后用药始得准确无误。”玉屏颔首称是,目光坚毅。 时居于城西,宅内庭院非广然遍植药卉,若薄荷紫苏白芷之俦,参差错落秩然有序,药馥幽幽四时弗绝,诞辰前数日,吾即饬人采办食材,筹谋珍馐欲为玉屏庆诞。 诞日,玉屏发间系浅绿绦,跹跹至前敛衽下拜道:“今日徒儿生辰,劳妳殚心。”吾笑而抚其首曰:“乖娃娃,诞辰当欣忭,勿须多礼。”庭院中,有吾所制紫苏粟子粥,取新穫粟子颗颗硕满色若蜜珀,置诸石臼轻舂去壳栗肉莹然如玉,紫苏乃园中自植,叶呈紫绿相间芳馨馥郁,撷数片嫩叶涤净切丝,釜中注水投以粟米,旺火煮沸旋易小火慢熬,俟粥将熟,撒入紫苏丝再炊片刻,俄而粥香与紫苏香氤氲交融满院流溢,玉屏接之,谨饬搅拌,面上洋溢纯笑。 还有一味茯苓夹饼,茯苓采自山中色白质坚,硙之成粉罗筛数次直至细若齑粉,取上选白面与茯苓粉按比列和之加水揉为面团,将面团析为小块擀作薄饼,再以蜂蜜松子仁核桃碎等制为馅料夹于薄饼间,置于蒸笼以小火烝熟。出笼时,茯苓夹饼色泽淡黄香气袭人,玉屏趋近,嗅其香:“师亲,此饼甚香,徒儿未尝闻此妙馥。”吾哂曰:“此茯苓饼非独味美,且能宁心安神于身大有禆益。” 更有枸杞炖鸡白术蒸鳜鱼之属,鸡肉腴嫩,炖制得宜入口即化,枸杞颗颗丹红如赤玉点缀其中,汤汁醇厚带淡淡药香与鸡肉鲜香,玉屏尝之赞叹:“师亲,此鸡肉甚香,汤汁亦美。”吾解:“枸杞能滋补肝肾,益精明目,与鸡肉同炖滋养更甚。” 再瞻白术蒸鳜鱼,鳜鱼肉质鲜嫩皎白如雪,白术切作薄片铺于鱼身之下,烝制之时白术之香沁入鱼肉,盘中汤汁清冽带白术香气,夹一箸鱼肉置玉屏碗中:“徒儿,试尝此鳜鱼,佐以白术别具风味。”玉屏浅咬一口颔首不迭:“鱼肉甚嫩,更有殊异清香!”席间吾师徒二人谈笑晏晏,玉屏言及近日读医体悟,虽言辞稚拙然满蕴灵慧,吾亲亦为其解疑谈经论道。 食讫徒儿起身,再拜于吾前:“今日生辰徒儿欣悦非常,多谢师亲为徒儿备此诸多美食。”吾笑,牵其手:“诞辰一岁一至,师亲愿汝岁岁绥靖康健喜乐,此药材美食非惟口腹之享更蕴养生之奥,师亲冀汝异日能悟其中妙谛,万自珍摄。” 第121章 待玉屏于药材辨认渐有心得吾引其入外医之具认知之境,吾于静室置方桌罗列诸般外医之具,玉屏入内见此阵仗,眼好奇敬畏恭立待命。 吾先取铍针,针身窄利,刀柄精巧,握之称手,吾执针而言:“汝观此铍针,乃外医利器,用途至要。凡痈疽成脓,欲排脓引流,非此针莫属。其制作工艺繁复,需选上等精钢,经多道工序煅冶锤炼。先将钢料煅至赤红,反复捶打,去其杂质,使质地坚韧。再经淬火,令针刃坚利,而后精磨,至寒光闪烁,方成利器。”吾传铍针与玉屏,令其握持,问道:“汝握此针,有何感?”玉屏双手接过,细加感受,答道:“此针虽小,然觉沉稳有力。只是徒儿心中惶然,生怕拿捏不稳。” 吾笑而慰之:“初握铍针,紧张难免,日后勤加练习,自能得心应手。用铍针时,手法要稳准狠,稳者,持针之手不颤方能切口精准;准者,寻脓肿波动最显处下针此为排脓关键;狠者,非鲁莽用力乃瞬间果断切入减患者之苦。如痈疽位深更需审慎,把握进针深度勿伤周围骨血。”言毕,吾执镊钳,镊钳细长,前端尖锐开合灵便,吾展其开合道:“此镊钳看似简易,实则用途广泛。外医中可夹取伤口异物,如碎骨、木屑、沙石等。伤口若有异物残留,易致感染,难愈,此时镊钳便大显身手。此外,清洗伤口、上药时,可用镊钳夹取棉球、药捻等,操作更准。”玉屏谨持操作,初时拙涩,数次未夹起。吾旁加指导:“勿急,先调镊钳角度,使前端与物件充分接触,再轻力夹紧。”玉屏依言而行,终得夹起面露喜色。 吾又取捻子,以棉纸或丝线裹药末制成,长短粗细各异。吾对玉屏道:“此捻子为外医治疗所必需,主用插入疮口引流脓液,同时送药至疮疡深处,发挥疗效。不同病症,需用不同配方药末制捻子。如治阳证疮疡,多选用清热解毒药末;治阴证疮疡,常加温阳散寒、活血通络之品,如肉桂、干姜、没药等。”玉屏好奇问道:“师亲,制捻子时,如何把握药末与棉纸、丝线之比?”吾耐心解道:“此需据药末性质与疮口情况而定。一般而言,疮口深则捻子稍长且粗,疮口浅则可短细。制时,先将药末匀撒棉纸或丝线上,轻卷压实,确保药末附着紧密。卷毕,修整捻子两端。”吾取制捻材料令玉屏试作,玉屏专注撒药末、卷棉纸,动作虽生涩然神情专注,制毕呈与吾观。吾详审指其不足:“药末分布不均厚薄不一,用力不均,致捻子粗细不匀。下次当更细心。”玉屏虚心受教,誓加练习。 随后,吾又绍介其她外医之具,如铰刀,用于修剪伤口坏死或过长之肤;探条,可探查伤口深度方向及有无窦道;火罐,通过负压吸附皮肤,活血化瘀消肿止痛。讲解既毕,吾对玉屏道:“今日所授外医之具,仅为其一隅。日后医术精进,还会接触更多繁杂之具。这些工具,皆肩负治病救人之使命,需用心对待,熟习用法,方能于外医手术中运用自如,解患者之厄。”玉屏肃然点头,道:“徒儿定当铭记师亲教诲,刻苦钻研,不负厚望。” 待玉屏于诸般外医之具悉知其详吾引其步入经络气血学说之境,此乃外医精髓至关重要。 吾与玉屏相对而坐桌上置经络图谱,吾展图谱,指纵横线条道:“外医病症,虽显于体表,然究其根源,多与经络气血休戚相关。”玉屏微蹙眉头,眼中疑惑,问道:“师亲,经络无形,气血难见其形质,徒儿实难明其与外科病症之关联,望师亲详加训诲。”吾笑而颔首,耐心解道:“经络者,内属脏腑,外络肢节。人体有十二正经、奇经八脉,相互连接。气血于经络中正常运行,则人体康泰无疾。若因外感六淫、内伤七情、饮食劳倦等,致经络阻滞,气血不畅,犹江河壅塞,水液泛滥,诸般病症遂生。” 吾于图谱比划:“以痈疽为例,若热毒之邪侵袭,蕴结经络,气血运行受阻,局部便现红肿热痛之症,此为阳证,多因气血壅滞,郁而化热。若寒邪凝滞经络,寒凝血瘀,便可能出现皮色不变、漫肿无头、不热少痛之阴证疮疡。”玉屏若有所思,少顷道:“师亲,如此说来,治疗外科病症,关键在疏通经络、调和气血?”吾欣然笑道:“正是此理。实证者,经络气血壅滞,当以泻法疏通,如针刺放血之术。选取病变部位经络穴位,以铍针点刺出血,使壅滞气血宣泄,减轻局部症状。” 吾起身取铍针,向玉屏演示针刺放血手法:“针刺放血,要找准穴位,深度适中,随即出针,使恶血流出。此术需注意出血量,不可过放,以免伤正。”玉屏专注观之,问道:“师亲,何种情况适合针刺放血?又如何判断出血量?”吾置铍针,解道:“一般而言,痈疽初起,红肿热痛明显,且患者体质壮实,可考虑针刺放血。出血量依病情和患者体质而定,病重体强者,可稍多放;病轻体弱,则宜少放。通常以血色由紫暗转鲜红为度。”吾续道:“对于虚证者,经络气血不足,当以补法为主,如艾灸之法,通过温热刺激穴位,激发经络气血运行,温通经络,补气养血。”吾又执图谱,指经络特定穴位讲解:“除针刺放血与艾灸,推拿按摩亦可调和经络气血。通过手法刺激,使经络通畅,气血调和。如治疗跌打损伤,局部瘀血肿痛,可在损伤部位周围推拿按摩,促瘀血消散,缓解疼痛。但手法需缓而适度,避免二次损伤。”玉屏恭听,道:“师亲,徒儿已对经络气血与外科病症关系,有更深领悟。然此学说深奥,日后还需勤加研习。” 季春之月和风桃夭,玉屏入斋举止局促,吾心异之乃问:“屏儿,何事扰汝?”玉屏低首细语如蚊:“师亲,屏儿近日身有殊变,心忧且惑。”吾知其或初临月事遂温言:“屏儿勿惧,且详述之。”玉屏乃言:“数日前,只觉腹内隐隐作痛,如虫轻啮腰际亦酸沉不适,初未在意,然今晨起身见有殷红之渍,仿若落英染绢心下大骇。师亲,此血与寻常之血异乎?”吾答:“月事之血,乃先天之精与后天水谷精微相融合,经冲任二脉下注胞宫满而溢之,其色黯红质地不稀不稠,此血非病血,乃生命之兆也。”玉屏若有所思:“屏儿观此血似有奇妙之感,仿若见天地间万物生长之象,春之萌蘖夏之繁茂,秋之丰硕冬之潜藏,皆蕴含其中。”吾赞:“正是!女子月事与天地阴阳万物生长节律相应,春三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女子此时月事至正如大地回春。” 玉屏又问:“师亲,此月事之期可有专法?”吾答:“《备急千金要方》云:‘妇人月水来腹痛,腰脊痛不可忍,宜煮丹参酒服之。’此为调理之法,又有灸法,于关元气海等穴施灸,可温通经络调和气血。”玉屏悉心聆听一一铭记,其眼中好奇之色渐浓问:“师亲,女子月事,于医道中尚有何妙处?”吾答:“月事正常与否可察女子身体之康健,若期紊乱质改变皆为病象,医家可据此辨证论治,调补气血平衡阴阳。”玉屏面露欣喜:“师亲,今日闻此如拨云雾见青天,屏儿初惧此血今觉其为生命馈赠。”吾笑答:“然也,女子之身本就蕴含天地之妙,月事之至乃生命彰显,妳既习医当深研此道,日后亦可解她人之惑。”玉屏起身敛衽而拜:“谢师亲教诲,屏儿定当勤勉研学,不负师恩。” 玉屏于经络气血学说有所悟后,深入探究外医病症病因病机,乃其成长为良医必经之路。 吾坐于榻,玉屏恭跪对面神情专注,吾徐徐说道:“玉屏,前番已明经络气血之要,今则论及常见病因病机,此乃临证之根本。 唯有辨明病因,洞悉病机,方能准确施治。先言痈疽,汝对其可有新解?”玉屏思索有顷,对道:“师亲,徒儿以为痈疽多因热毒蕴结、气血凝滞而起,且分阳证与阴证,治法亦殊。然徒儿尚不明其具体成因之微别,望师亲详加教诲。”吾颔首而道:“阳证痈疽,初起之时,局部焮肿高硕,根盘紧束,焮热灼痛,此乃热毒炽盛、气血壅滞之象。此时,治当以清热解毒、活血化瘀为要,使热毒得清,气血通畅,则痈疽可消。若病情演进,未能及时控驭,痈疽酿脓,脓成则胀痛加剧,皮肤光亮,按之应指,此乃热盛肉腐成脓之故。当以切开排脓为务,辅以清热之药,以解其毒。”玉屏忙问道:“师亲,那阴证痈疽又有何异?”吾耐心解之:“阴证痈疽,多因人体寒邪内生,或外感寒湿之邪,凝滞气血所致。其初起时,患处漫肿无头,皮色晦黯,疼痛不甚,此乃无力托毒外出、寒凝血瘀之征。治疗之时,当以扶正托毒为法,切不可用寒凉之药,以免病情增剧。”言罢痈疽,吾又及疮疡:“玉屏,疮疡之症亦为外医常见。其病因除与外感、饮食、情志相关外,肌肤破损感染毒邪,亦是重要因素。汝对此有何见解?”玉屏蹙眉凝思,答道:“师亲,徒儿觉得疮疡似较痈疽更为多见,且种类繁杂,其治疗是否更为繁复?”吾笑道:“汝之见解甚是。疮疡有多种类型,依其病因、部位、形态等不同而分类。如疖,多因外感热毒,或暑湿之邪,蕴于肌肤所致。其特点是肿势局限,范围多在一寸左右,突起根浅,色红、灼热疼痛,易脓、易溃、易敛。治疗以清热解毒为主,初期可外用金黄膏、玉露膏等敷贴,以消散肿毒;若已成脓,可用铍针挑破排脓。” 第122章 吾见玉屏认真记录,遂续道:“而痈则较疖范围大,初起无头,红肿蔓延成片,中央明显,四周较淡,边界不清,灼热疼痛。其病因多为外感六淫,或过食膏粱厚味,内郁湿热火毒,或外来伤害,致使气血壅滞而成。治疗时,初期宜疏风清热、行瘀活血;成脓期应切开排脓;溃后则需调理气血,促进愈合。”玉屏又问:“师亲,那还有其余类型之疮疡?”吾点头道:“尚有疔疮,此症最为凶险。其特点是疮形虽小,但根脚坚硬,状如钉丁,病情变化迅疾,易致毒邪走散。疔疮多因火热之毒为患,或因误食辛热之品,内生火毒;或因昆虫咬伤,抓破皮肤,感染毒气而成。治疗时,初期宜清热解毒,以五味消毒饮为主方;若毒邪走散,出现高热神昏等危象,当以凉血解毒、清心开窍之法救治。” 言毕疮疡,吾转而谈及金疮:“玉屏,金疮乃刀斧等利器所伤,多有出血之症,且易感染邪毒,危及生命。对于金疮之病因病机,汝有何思忖?”玉屏对道:“师亲,徒儿认为金疮主要是外力损伤肌肤,导致气血离经,出血不止。若伤口处置不当,邪毒乘虚而入,便会引发感染。” 吾欣慰道:“汝分析得甚是。金疮出血,若不及时止血,可致气血亏虚,影响伤口愈合。故止血为首要之事,可选用具有止血功效之药物,如三七、白及等外敷。同时,要防止邪毒感染,需对伤口进行清洁消毒,以防毒邪侵入。若邪毒已入,出现发热、红肿、疼痛等症状,则需清热解毒、活血化瘀,以促进伤口愈合。”玉屏又问:“师亲,那在判断这些病症之病情轻重时,除观察症状外,还有别法乎?”吾耐心解之:“判断病情轻重,除观察局部症状外,还需结合患者之全身情况,如患者之神态、饮食、睡眠等。若患者精神萎靡,不思饮食,高热不退,或出现神昏谵语等症状,多提示病情较重。此外,脉象亦是重要判断依据。脉数有力,多为实热之证;脉细数无力,多为阴虚内热;脉沉细弱,多为气血亏虚。在临证时,需综合判断,不可偏废。”玉屏闻之,恭敬而言:“师亲,今日徒儿受益良多。然这些病因病机错综复杂,徒儿还需反复揣摩,方能融会贯通。” 自玉屏对外医之识皆有所悟,便至将理论付诸实践之时。 午后吾携玉屏至病房,室内一患者背生疮疡,吾示意玉屏近前细观,玉屏趋近,见疮疡处红肿高突,中央有少许脓液渗出。吾轻声问道:“玉屏,观此疮疡,汝作何判断?”玉屏稍作思忖,答道:“师亲,此疮疡红肿热痛,有脓液渗出,当属阳证,乃热毒蕴结所致。”吾颔首称善:“汝之判断无误。阳证疮疡多因外感热毒或内生湿热蕴结于肌肤而成。此时,护治之要在于清热解毒、引流通畅。”吾对玉屏道:“汝看疮疡已化脓,当以引流之法排出脓液。此药捻,需插入疮口,使脓液得以引出。”吾小心翼翼地将药捻插入疮口,玉屏在旁全神贯注而视。吾续道:“药捻插入后,要留意脓液排出情况。若脓液排出顺畅,且量逐渐减少,此为病情好转之象;若脓液排出不畅,或突然增多,且伴有发热、疼痛加剧等症状,则需调整治疗方案……” 玉屏面露疑惑,问道:“师亲,若脓液排出不畅,当如何处置?”吾耐心解之:“若脓液排出不畅,可能是药捻堵塞或疮口过小。此时,需先轻洗疮口,以清除堵塞物。若疮口过小,可用铍针适当扩大疮口,但操作时务必谨慎。”言毕引流之法,吾又取来药膏,对玉屏道:“待脓液引流一段时间后,可在疮口周围涂抹此药膏。此乃金黄膏,由大黄、黄柏、姜黄、白芷等药制成,有清热解毒、消肿止痛之效。涂抹时,要均匀覆盖疮口周围皮肤,厚度约一分。”玉屏道:“师亲,徒儿明白涂抹药膏之法矣。那在护治过程中,还需注意哪些方面?”吾又指患者疮疡,道:“疮疡护理,换药时机亦十分关键。初期疮疡红肿热痛,脓液较多,需每日换药一至两次;随着病情好转,脓液减少,可两日换药一次。换药时,要注意观察疮口变化,如疮口之大小颜色,有无新肉芽生长等。”玉屏点头示明,吾接着道:“玉屏,汝今亲自为患者换药,吾在旁指导。” 玉屏应诺,拿起镊子,轻取药捻,观察脓液颜色与量,道:“师亲,脓液较昨日似有减少,颜色亦由深黄转为淡黄。”吾欣然道:“此乃病情好转之兆,继续仔细观察。”玉屏冲洗疮口,动作虽稍显生硬但十分专注,冲洗完毕,拿起金黄膏,依照吾所教之法,均匀涂抹在疮口周围。随后,玉屏又插入新药捻,包好伤口。吾又叮嘱道:“护理疮疡患者,需时刻保持警惕,关注病情变化。细微之处,往往关乎外医成败。” 暮夏之迟,邻家小儿哭啼而来怀抱一兔涕泗横流,其兔左股生痈肿疡高突,色赤焮热毛发焦枯病恹恹而不振,小儿泣诉:“此吾心爱之兔,忽染此疾,恐将不起,求妳们施救!”吾尚未及言,玉屏已趋前柔声道:“莫哭,会尽力医之。” 言罢将兔抱于怀中,移步至医案旁。 玉屏凝眸审视神色专注尽显审慎,少顷乃言:“此痈者乃热毒蕴结所致,《灵枢·痈疽》云:‘热气淳盛,下陷肌肤,筋髓枯,内连五脏,血气竭,当其痈下,筋骨良肉皆无余,故命曰痈。’兔之此疾,亦同此理。”小儿闻之面露忧色:“此疾可治乎?”玉屏微笑安抚:“勿忧,吾观此兔痈虽剧,然生机未绝,尚有可为。”而后,轻盈稳准于兔之痈肿处徐徐砭刺,脓血随砭石而出,兔微微颤栗,玉屏轻声抚慰:“莫怕,待毒血尽,便可得安。”砭刺毕,玉屏又取药杵于臼中捣碎草药,草药乃其平日精心采撷晾晒炮制而成,有清热解毒活血化瘀之效,臼声笃笃,如击磬鸣钟,捣毕以绢布包裹药末,敷于兔之痈处再用细麻线轻轻缚定。 小儿在旁目不转睛,问道:“姐姐,此药敷上,兔儿便能好乎?”玉屏点头:“此药可拔毒消肿,然病去如抽丝需悉心调养。你平日需留意兔之饮食,勿使食秽物,宜以鲜草饲之。”小儿连连称是,又问:“姐姐,我找了很多人,可为什么只有妳愿意救它呢?”玉屏正色道:“万物皆有灵兔亦是生灵,我习医道便是要救死扶伤皆当尽力,这是我师亲交给我的道理,可能是因为旁人的师长并没有教给他们这个道理罢…”小儿似懂非懂点头称是,此后数日玉屏每日皆悉心查看兔之病情,兔之痈肿渐消,赤色转淡,毛发亦渐次柔顺精神日益振作,小儿喜不自胜常至医室与玉屏一同照料兔子。又过旬日兔痈已痊愈,行动如常活泼如初,小儿抱兔向玉屏深施一礼:“姐姐,多谢妳救兔儿。”玉屏微笑:“不必言谢,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吾在旁目睹此景,心中甚慰。 在玉屏对疮疡护治渐趋娴熟之后,外医进阶提升便提上日程,动术技巧关乎生死需精研细究。 吾神情庄重,指而道:“玉屏,今教汝外医之关键要领,需全神贯注,牢记于心。先言脓肿切开之术,此术虽常见,然操作精妙,关乎患者安危康复。汝对此术有何认知?”玉屏思索有顷,答道:“师亲,徒儿以为脓肿切开,需找准时机选好位置,将脓液引出以解患者之苦,但具体细节尚不明了。” 吾颔首,取来针刀,持于手中,道:“汝所言大体不错。脓肿切开时机至关重要,当脓肿已成,触之有波动感,此为切开之时。过早切开,脓液未聚;过迟切开,内陷加重。”吾续道:“位置选择亦有讲究,需选脓肿波动最明显之处,一般多在脓肿下方,如此便于脓液自然流出。切开时,先以温酒消毒局部皮肤,减少感染之险。”吾演示消毒动作,随后握紧针刀,道:“持刀时,拇指、食指与中指拿捏稳当,刀刃与皮肤呈垂直状。切入瞬间,果断迅速,用力适中,不可过深或过浅。过深则伤及深部组织,过浅则脓液难以引出。” 言罢,吾以针刀在模型上精准切开,脓液流出。吾边操作边讲解:“切开后,用镊子轻轻撑开切口,使脓液充分排出。若脓液黏稠,可用冲洗脓腔,直至冲洗液变清。”演示完脓肿切开,吾又拿起拟合折骨,对玉屏道:“接下来为汝讲解骨折复位之术。骨折之症,于战乱或劳作中常见。若复位不当,可致患者残疾,影响终身。汝对骨折复位有何见解?”玉屏皱眉凝思,答道:“师亲,徒儿听闻骨折复位需将断骨对齐,再加以固定。但具体操作,不知如何。”吾笑道:“骨折复位,首重手法。先以手法牵引,缓解骨折端重叠、成角与旋转畸形。牵引时,力量要均匀持续,根据骨折部位与患者情况,调整力度。”吾演示牵引手法:“如上肢骨折牵引时需顺势而为;下肢骨折,因肌肉丰厚力量较大,牵引时更要沉稳有力。”牵引完毕,吾曰:“牵引后,需进行推挤、提按等手法,使断骨准确复位。此过程需凭手感与经验,感知断骨是否对齐。复位成功后,可见骨折部位畸形消失,肢体长度恢复正常。”玉屏面露难色,问道:“师亲,手感与经验难以把握,徒儿该如何习得?”吾拍其肩道:“手感与经验,非一朝一夕可得。需多实践,多观察,日后仔细揣摩每一次操作,逐渐积累经验。” 第123章 复位完成后,吾取来夹板,道:“骨折复位后,需用夹板固定。夹板材质要选择质地坚韧、长度适宜者。固定时,先在肢体上垫好软布,防止夹板损伤皮肤。夹板放置要贴合肢体轮廓,用绷带捆绑,松紧适度。”吾边捆绑边讲解:“过松则固定不牢,骨折端易移位;过紧则影响血液循环,导致肢体肿胀、麻木,甚至坏死。捆绑后,要观察患者肢体末端血液,如皮肤颜色、温度、感觉等。”吾又拿起一些辅助工具,对玉屏道:“除了基础手法,还有一些辅助技巧。如在复杂骨折复位中,可借助探针探查骨折断端情况,用铰刀修整骨折端之不平整处……” 病症千变万化,唯有亲身经历方能融会贯通。 吾来到一位患者床前,此患者背部痈疽多日病情复杂,吾先向患者轻声问候,安抚其情绪,随后示意玉屏仔细观察患者神色。玉屏凑近,专注地看着患者面容,眉头微皱,似在思索。 吾轻声问道:“玉屏,观此患者神色,汝有何发现?”玉屏思索有顷,答道:“师亲,徒儿见患者面色潮红,呼吸略显急促,似有热象。”吾颔首道:“不错,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皆为体内有热之征。然此仅为初步观察,还需进一步切脉问诊。”吾伸出手,轻轻搭在患者腕部专注切脉,玉屏在旁目不转睛地看着,试图从吾神情中揣摩脉象之意。片刻后,吾对玉屏道:“汝来切脉,感受此脉象。”玉屏依言伸出手,搭在患者腕部。玉屏切脉片刻面露疑惑,道:“师亲,徒儿感觉此脉洪数有力,却不知其中深意。”吾耐心解之:“洪数有力之脉,多主实热之证。结合患者面色潮红、痈疽红肿热痛之症,可知其体内热毒炽盛。此乃判断病情之重要依据。”询问完毕,吾与玉屏回到药室。 吾对玉屏道:“综合望闻问切四诊,此患者乃热毒蕴结之痈疽,治疗当以清热解毒、活血化瘀为主。汝认为当用何药?”玉屏思索有顷,答道:“师亲,徒儿以为可用金银花、连翘、蒲英等清热解毒之药,再佐以没药活血化瘀。”玉屏坐于案前,提笔开方。吾对玉屏道:“开方时需注意药物剂量。剂量过小,难以起效;剂量过大,易伤正气。如金银花一般用量为一两至二两,然此患者热毒炽盛,可适当增至三两。”吾自小研习外医久矣,数十载间,于诸般疑难杂症之治法多有心得。 今玉屏学成,欲独立操刀行断肠续接之术,此乃其医道生涯之初重试炼,吾亦满心期许,遂亲观其所为。 手术之日病患被稳置于榻,玉屏神色镇定有条不紊地准备一应器具,其先取锋利之柳叶刀,此刀薄而锐,刃口寒光闪烁,专为割开皮肉所用。又备丝线数缕,皆经草药煮制,以防感染。另有一匣,内置各类草药粉末,乃止血生肌之良药。玉屏以温布轻拭伤处血迹,随后取酒洒于伤口四周,此为消毒之法,可减感染之虞。酒气弥漫,病患虽已昏厥,仍微微抽搐。 玉屏手持柳叶刀,沿伤口边缘小心划开,动作轻柔精准,如雕刻匠人雕琢美玉。皮肉渐开,肠管尽现。玉屏仔细辨别断端,以竹夹轻提,查看损伤详情。见肠管断裂参差不齐,玉屏眉头微皱,却未露丝毫慌乱。吾递上绞刀,玉屏接过,小心修剪断端,使之处处平整,便于后续接续。此过程需万分谨慎,稍有差池便会影响肠管愈合。修剪毕,玉屏取丝线穿于细针之上,针如蚊足线若蛛丝,其执针手法娴熟,以针带线,自肠管一侧穿入从另一侧精准穿出,动作流畅自然宛如穿花蝴蝶,每缝一针皆力度适中,既保证肠管紧密相连又不致过紧阻碍血运。 缝合之际,玉屏不时以草药粉末撒于伤口,此药能止血化瘀促进愈合,吾则在旁以布巾轻拭渗出之血保持术野清晰。玉屏全神贯注额间微汗,却目不斜视手未稍停。肠管接续渐次完成,玉屏仔细检查每一处缝线,确保无疏漏,然此时伤口仍有渗血不止之状,玉屏不慌不忙,取来备好药棉蘸取止血药粉轻压于出血处,须臾,血势渐缓终至停止。 玉屏又以温布洗净伤口周围,再敷上一层生肌膏药。此药由多种草药熬制而成,能加速伤口愈合防止疮疡。一切处置妥当玉屏开始缝合皮肉,其手法与缝合肠管时略有不同,更为注重皮肤对合平整,以丝线细密缝合,每一针间距均匀,宛如排列雁阵。 缝合毕以干净纱布覆盖伤口,用绷带妥善包扎,手术既毕,玉屏长舒一口气,额上汗珠滚落。其转身向吾拱手,神色谦逊。吾观其所为手法娴熟,步骤井然心中甚慰,病患此时虽未苏醒,然气息渐稳脉象亦趋平,和可见已然成功。此次玉屏独立操刀,过程虽历经波折却圆满完成,令人赞叹。 此乃其多年苦学勤加练习之成果,亦为医道传承之希望。 张妬江: 暮春之初芳菲未尽,官家忽染喘疾气息咻咻,如漏风之笛昼夜不宁,此变惊彻宫阙太医院诸医,闻风而动纷至御前。 为首者乃太医院判李公,年逾半百须发皆白,素负盛名于医道浸淫数十载,其率一众医官鱼贯而入寝殿,初时,李公以手搭官家腕间,屏息凝神细察脉象,眉头紧锁似有千钧之重,继而诸医官依次上前,或观官家面色或验舌象或探胸腹,一番忙碌之后却面面相觑皆露难色。李公趋前,伏地而奏:“官家龙体违和,此喘疾来势汹汹,脉象紊乱虚实难辨,臣等殚精竭虑,一时竟无良方。”言罢惶恐之状溢于言表,其余医官亦纷纷跪地叩首请罪,言辞恳切然皆无应对之策。 予于旁目睹此景又于富贵情真意切,见太医院众人束手,遂决心亲涉医道冀能寻得生机。予归至寝宫搬来满室医书堆于案几,烛火摇曳之下,展卷细读,从《黄帝内经》之“诸气膹郁,皆属于肺”,至《伤寒杂病论》之喘证辨治,一字一句皆不放过,书中所言,或论病机或述治法或列方剂,然欲与官家病症契合,实非易事。 闻掖庭之外,有女医玉屏,擅岐黄之奥赜怀仁术而誉满闾阎,乃敕令入宫冀弭官家沉疴。 玉屏入掖礼毕仰首眸光湛然,乃缕陈官家之症:“官家喘鸣之疾,绵历岁时,发则气逆如沸胸胁膨脝痛楚靡极,这是何缘故?”玉屏敛眉蹙额谦谨对答:“启禀娘娘,喘鸣之恙根于肺系,《难经》云:‘呼出心与肺,吸入肾与肝。’肺为傲脏主气司息,若肺气怫郁,痰浊羁縻气道挛踡,皆致喘逆,官家贵体违和乃因内外之邪相搏,正气式微宜详加诊候。” 言讫,玉屏请官家安卧御榻,轻挽袂袖,以三指循于寸口凝神切脉,指法娴熟轻重合度移时方止,复察官家舌象审其色泽荣枯苔腻疏密,继而询及膳馐居处寒热好恶诸事,毕,玉屏退而覃思,复进奏道:“官家之疾乃肺胀之候,肺为华盖覆护诸脏,禀清虚之质不耐寒热,官家宵旰忧勤劳心焦思,正气渐铄外邪乘衅而入,寒邪束表肺气不宣,津液凝泇为痰,痰瘀交结壅塞气道,肺体瞋胀气失肃降,是以喘鸣不止。”予闻之忧色愈深,亟问:“此症可有善策?”玉屏从容对答:“娘娘毋忧,外医于肺疾竭虑已久,今官家之症宜先以汤剂攘邪化痰,降气平喘缓其标,再以膏滋培补正气,固本培元治其本,有一法或可拔本塞源,然此术至难,风险叵测。” 予闻有除根之法,虽险弗却忙道:“但言无碍,若能解官家之疾,本宫全力襄助。”玉屏乃言:“此术名减容之法,肺胀之疾,肺叶瞋胀逾度,气腔廓张弹性渐弛,若囊橐充塞过甚失其常度,减容术旨在刬除部分病笃无能之肺组织,使余肺舒张复其弹性,善其通气与血流灌注,以纾喘逆。”予闻此术,觉其理奥赜,赶问:“此术奚以施行?需备何器?”玉屏对答:“施行斯术需备外医制器。铍针,刃薄锋铦用以切开肌肤,砭石,性温无毒可辅通络,另有巧刀以切肺叶。术前需以麻沸散麻痺,麻沸散以曼陀罗花为主药,佐以生草乌、香白芷、当归、川芎等,按佐使配伍服适量,可使人昏瞀无痛。施术时,先于官家胸膺间揆度切口之处。此处需避要害血脉与经络于第四或第五肋间为宜,以铍针沿肋间徐徐切入,初破肌肤,皮下肪现色白质柔,再入,其肌纤维坚韧需以巧力解离,此时,血出渐多需以净绢亟拭免淆视野。解离肌肉后肋骨现焉,肋骨崚嶒,护心肺于内,以特制骨锯沿肋骨下缘缜细锯开,锯骨时用力需匀,不可过勐免伤周遭组织,锯开肋骨后,以肋骨牵开器轻撑,胸腔洞开,此时,胸腔内肺叶瞋胀色黯质硬,与常肺迥异,详审病变肺叶,其纹理舛错弹性消弭,部域有气肿之变,持巧刀沿病变边缘缜切,肺组织质柔易裂,切割时需极矜慎,每一刀皆须精准避伤常肺,切割中血管繁茂,易出血需以线速扎止血。 切除病变肺叶后对创面详加处置,浣涤胸腔除残血碎屑,再以生肌药粉敷于创面促其愈合,而后逐层缝合胸腔,先缝胸膜次缝肌肉终缝皮肤,缝合时,针脚需绵密匀整,防漏气与感染。术后需密伺官家生命征候,以薄棉覆创口保其温暖,以活血化瘀清热解毒之汤药,日进无辍防感染,若官家有发热疼痛之症,需及时对症调治。”予闻此术之艰忧心如焚,然官家之疾非此莫除其根,遂决然:“本宫信妳,全力筹备,速行施术。”乃命内臣广集所需遍索京城内外,得精良器械珍稀药材,又选忠悫宫女内侍助玉屏行事。 第124章 施术之日氛若凝霜,官家服麻沸散渐入昏瞀,玉屏继而持铍针,于官家胸膺间觅准穴位切开肌肤,血涌如注玉屏镇定自若令宫女以绢拭之,探入胸腔依前法小心解离,锯开肋骨暴露肺叶,见病生肺叶,持巧刀缜切。众人皆屏气敛息不敢稍动,予亦握拳屏息心悬若坠,良久,玉屏切下病生肺叶线密缝合创口,血渐止,玉屏又以特制之药敷于患处包扎妥帖。 此时玉屏汗透重衣,然神色不渝,详察官家脉象呼吸,少顷,官家气息渐匀脉象平稳,玉屏乃长舒一气,跪奏道:“娘娘,幸不辱命,术已竣,官家暂无大碍,然需悉心颐养。”予喜极而泣:“卿真乃予之福星,本宫定当厚赉。”此后,玉屏日夕侍于官家榻侧精心调治,予亦亲奉汤药未尝稍离,官家渐有起色气息顺畅,喘鸣之症锐减。 经此一事,予感医术神妙更敬其医者仁心,医道渊深,通生死济苍生。官家嘉其医术超绝德厚流光,乃于殿张盛宴欲隆赏赉,宫栊浮香华烛熺然丝竹啴缓,官家含笑道:“玉屏,朕此次沉疴得愈皆汝妙手仁心之功,朕意封卿为‘女医圣’,赐黄金百镒彩缣千端,以旌汝勋德。”玉屏盈盈再拜,声若兰霖:“民业医志在拯溺救焚非为图利名,‘女医圣’之尊号民实忝颜弗敢当,只愿官家垂允民一事。”官家微怔:“但言无隐。”玉屏小娘子举眸,目若清泓,顾予而言:“官家,民观娘娘面色赪然气息咻咻似为花蕚之息所侵,民愿留禁中,为娘娘诊治,冀解娘娘困厄 。”宴后予心异之遂宣之面前,诘问:“膺此隆渥之赏,所为予何故?”玉屏敛衽而对曰:“此乃医家分内之事,更是民一生所求。”其言辞质实神色恬然,予对其顿生倾盖如故之念。 原玉屏身世蹇舛,幼随母逃,途次母溘然长逝,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幸遇师亲蒙其鞠育抚爱,师亲乃杏林耆硕,德被八荒悬壶济世,周流遐壤以行医,师亲行医之后,玉屏克绍箕裘司掌医署诸事,其志存高远,欲使宇内疴瘵潜弭,兆民咸跻康泰之境。予则早失怙恃,母携予投亲弗济亦卒于道途,自幼耽于舞以技选入庭,矢志舞尽天下韶韺,绽露绝世之风华。 春序嘉时宫苑之内,繁花熳放千绯万缃,然于予而言此乃花粉肆扰之季,敏症频仍交作困厄殊甚,每至春日辄觉呼痒如螫喷嚏连绵,咳喘并作气息蹇滞,夜不能安寝,昼则神疲体殆恹恹不振,玉屏入殿问疾,见予颦眉咳喘目中满是关切,详加诊视穷究病源,遂定药染帐浸之法,乃带人陟危履险遍访山林,采撷辛夷细辛、藁本白芷川芎等诸药。辛夷者,其花未萌时,苞蕾密被缟素柔毛,状若笔头,性辛温,归肺胃经,善通窍,为历代医家疗鼻渊之圭臬,能散寒通窍缓痒塞之症;细辛味辛性温,有小毒,归心肺肾经,祛风散寒通窍止痛,其含挥息可弛缓支气减咳喘之疾;藁本味辛性温,能散风寒湿邪解头身之痛;白芷味辛性温,归肺胃大经,能祛风止痛消肿排脓,且具抗炎抗敏之能;川芎味辛性温,归肝胆心包经,活血行气祛风止痛,可善腔血运轻炎症之扰。诸药既集,置于铜釜注水慢煎,玉屏亲莅釜侧目注心营谨司火候,先以武火煮沸俟药汤鼎沸,再转文火细煎使药性毕达,药香弥漫殿中,其气馥烈而醇正,辛香中带微涩闻之令人心宁神谧。 玉屏执长箸,轻搅药汤,进而言:“诸药合熏于帐中,药气徐徐洩散,可解娘娘花粉之患。”药成玉屏亲为予施染帐浸之术,以细纱布浸于药汤,俟其饱吸药液取出悬于帐幔之内,帐幔垂垂药香袅袅,丝丝缕缕沁入肺腑,予卧于榻觉花香渐杳,咳喘渐弭息渐畅,终得安卧酣眠,染帐浸间,予与玉屏交谈渐密情好日笃,她为予言采药之趣跋山涉川爬岩绝壑,予则为她道宫中琐事,彼此情谊如芝兰生于深林,潜滋暗长渐至莫逆。 夏时溽景荷香弥渚,莲风晕来水郁散兴,予与玉屏谋议欲以药制褙子,既便日常服御又可借药气缓敏症。 迩来玉屏于宫中倡兴贩养养品之事,彼时,世人渐慕养生养颜之术以其为修身雅尚,盖中医理论云气血调和脏腑安和方为体健神旺之基,面若冠玉容光焕发者,内必气血充盈脏腑功能协畅,故养品之益人人皆求,玉屏遴选诸般置养品器物,皆用上等瓷土烧制,质地莹润色泽温润,罐身绘有精妙入神之图案,或为青山绿水或为花鸟鱼虫,笔触细腻如生,药具之设计独具慧心便于使用,所制养品选材精良,配伍精妙贴合舒展。 我来致发问,玉屏解道:“此养品依古之经方合今人之需求,以五行相生阴阳平衡之理,调气血养其脏腑。肾为先天之本脾为后天之本,养品中多含滋肾健脾之药以培其本,肝主疏泄心主神明,又佐以疏肝理气养心安神之剂,使气血畅行心神安宁。且肾藏本,本足则气旺,气旺则神全,脾主运化,运化正常则气血有源,故能令人面色红润精神矍铄。”予颔首称善:“此举甚善,既合时宜又能彰显药物养力。”玉屏不仅重养品之质且于药草植养尤为经心,于所处辟一圃,植薄荷紫苏艾草等常用药用植物,圃中诸药草郁郁秩然有序,玉屏亲理药圃,浇水施养修剪,悉心呵护每一株药草:“娘娘,此药草不仅可入药,其翠叶繁花亦是园中一景。”玉屏指药圃而言,予观药圃,心喜叹:“如此,宫中又添一胜景,且具实用之效。”于贩养中医养品之氛中共制褙子,玉屏精心擘画,选用艾叶紫苏藿香等中药。 艾叶性温,味辛苦有小毒,归肝脾肾经,具温经止血散寒止痛祛湿止痒之能,其挥息有芳香之气,可驱蚊防虫致皮肤瘙痒有缓减之效,紫苏性温,味辛归肺脾经,能解表散寒行气和胃,其独特香气可舒呼吸道不适,敏症状,藿香性微温味辛归脾胃肺经,有芳香化浊和中止呕、发表解暑之功,能善敏症致肠胃不适,其散发气味亦可御侵扰。玉屏将诸药细研成粉,以秘制之法匀掺于布料之中,劳作间,向予解说道:“娘娘,此等中药融入布料,贴身穿着,药气可由肌肤腠理渗于体内,久用之必对娘娘敏症有益。且这些中药气味温和,日常着之亦感舒适。”予笑问:“制褙衣艺妳也懂?”玉屏颔首,正色道:“然也,此布料之选至关重要,需用透气之绸,方能使药气更好散发且穿着舒适,裁剪之时依娘娘身形,合身得体,缝制时,针脚细密均匀方耐用美观。”言毕予与玉屏同操其事,予助其裁剪布料,她在旁悉心指导:“娘娘,此裁剪线条需流畅顺滑,正如您舞动…”予从其言,持刀谨线裁剪,玉屏在旁视之,赞叹:“娘娘心灵手巧,此裁剪功夫精湛,如您舞蹈中对节奏把握,精准无误。”继而共行缝制,玉屏取针线熟稔穿针引线,示范予看:“娘娘,此针法疏密得宜,似您舞蹈之停顿转折,恰到好处褙子牢固。”予仿其样拿针线始缝制,初时针脚凌乱渐趋熟练,边缝边谈互诉心事,其间,玉屏感喟:“娘娘,您之舞蹈妙绝人寰每一动皆含力美,犹外医之术,每一刀每一针精准入神不容毫发之差,此制褙子亦需这般贯注无旁,方成佳品。”予微笑应叹:“汝以医与制衣喻吾之舞见解新说,世间万物,虽形态各异然理有相通。”经数日劬劳褙子乃成,予着褙子轻舞于庭院,玉屏在旁鼓掌称善,目中满是赞赏:“娘娘着此褙子,更添神女之韵!”自此,予常着此褙子,行止坐卧间皆感淡淡药香萦绕,予与玉屏之情谊,于制衣过程中愈加深厚。 秋节澄爽金风送籁,然秋燥渐盛人体易为所侵,予本体质孱羸,每至秋日便觉咽喉肿痛食不知味。 玉屏知予易伤于秋燥为制药膳,于膳房选地黄百合秋梨、银耳枸杞等,皆为养血安神之品。地黄,分鲜地黄干地黄与熟地黄,鲜地黄甘苦寒,归心肝、清热生津凉血止血;干地黄甘寒,归心肝、清热凉血养阴生津;熟地黄甘微温,归肝肾经,滋阴补血益精填髓,此次用熟地黄,其性平和,滋补而不腻,可滋阴补血,善予因秋燥致血虚之症。百合味甘,性寒归心、肺经,有润肺止咳清心安神之效,能缓秋燥引致之咳嗽、心烦等症,秋梨性凉,味甘微酸,归肺胃经,具清热生津润燥化痰之功,秋梨水分丰沛,且口感清甜可为药膳增味。银耳味甘淡性平,归肺胃,滋阴润肺养胃生津。枸杞味甘性平,归肝,滋补明目。 玉屏边切食材边言:“此药膳可润肺燥,补气血宁心神,正合娘娘秋日调养。”食材既备,玉屏将秋梨去皮去核切成小块;百合掰成小瓣洗净,银耳泡发后撕成小朵;先将熟地黄入砂锅中,加水煮沸,再入秋梨百合银耳续炖,待食材熟烂加枸杞,稍煮最后加适量调味。药膳成,色泽温润,淡淡甜香中夹着药材清香令人垂涎,予浅尝一口,赞叹:“味美养身,汝之用心予甚感之,入口清甜梨肉软糯百合清香银耳滑嫩,诸味交融恰到好处。食后顿觉咽喉滋润身心舒畅。”玉屏笑道:“娘娘平日劳心,身体需悉心调养。秋日气候干燥,此药膳正可润燥滋阴常食有益。”予拉玉屏同坐闲话家常谈及往昔。玉屏述与离乡困苦及从师学医之种种趣事经历言语中满是感慨,予亦诉幼年丧父,随母投亲不遇,母逝后之孤苦伶仃,彼此皆有戚戚知心焉。 第125章 霰雪飘霙宫苑皓素红梅傲玮,予趁景教玉屏作画。铺纸研墨挥毫绘梅,枝干苍劲梅花傲雪,先以淡墨勾勒枝干,运笔之时提按顿挫,富有节奏感,如舞蹈步伐轻盈稳健,线条或粗或细或曲或直,呈枝干之苍老坚韧,再以浓墨点苔疏密有致,增画面层次感,然后用胭脂点染梅花,花瓣圆润,色泽鲜艳,仿若在寒风中摇曳起舞。 予曰:“作画如舞起笔落墨,似舞蹈之起始收势具节奏感,线条勾勒,若舞姿舒展要流畅自然,墨色之浓淡干湿犹舞蹈之轻重缓急,需巧妙运用,画物,不仅绘其形更要传其神。”玉屏依言试之,初时笔法生疏墨色不均,然其神情专注,谨持画笔,蘸汁于宣纸上轻落画一根枝干,然线条歪扭不够流畅,予执其手,引其运笔:“此处用力稍轻线条便灵动。运笔要一气呵成不可迟疑。”在予引导下玉屏渐得技巧,画出枝干渐有神韵。继而,仿予之法点染梅花,予赞曰:“汝进步甚速假以时日必有所成,此第一朵梅花已具雏形可见汝用心。”玉屏望予,目光诚挚:“娘娘教诲,玉屏铭记于心,娘娘舞姿超凡入圣,作画亦登峰造极,真乃世间罕有求美。”时移俗易日进有功,共绘冬日雪景,红梅白雪青松构下幅幅历历在目却无从勾勒之卷。 岁末予敏症霍然已愈,玉屏再获恩赏,此次她所求是入张姓,及她荣归医馆之日,吾于院中设舞饯别。 吾款挪飞步环佩玎珰,初起双臂婉扬,若灵芷乍萌初蕊轻颤,名曰“妙药蛰苏”之姿;腕间柔转,类揉捣灵草缓急合度尽显“珍草细搦”之态,继而旋身罗裙蹁跹,似药香馥郁霭霭满庭,舞步交错,仿若众药佐使配伍得宜,忽尔轻跃,如陟险峰采撷灵根“危峤掇珍”,俄而低回,若守丹炉凝炼膏丸“丹鼎聚粹”,足下腾挪,恰似医家行针纤毫不差“金针度厄”,舞至酣处吾长袖蹁跹,若惊鸿掠水,寓意悬壶济世德泽滂沛,眸光流盼,目中既有感佩更含不舍。 玉屏鹄立阶下凝泗潸然,舞毕,吾对玉屏叹说:“此舞,独为汝作。吾自龆龀入宫便知身处宫闱犹若陷身迷局,以情为注赌此叵测之境,纵知结局多舛如蛾赴火,然身为赌棋,一朝入局,便难回头。”吾喟然苦笑:“此宫墙巍峨,看似能锢顽石能羁川流,然世间有物终不可拘,如潜萌破土之药草,坚韧不拔非桎梏能束,汝乃杏林之英,有回春之能,天下苍生咸赖汝救疗,这宫闱空有绮罗算划却非汝栖身之所,汝此去当以施仁术,勿要忘我…”玉屏闻吾言,泣不成声嗫嚅道:“娘娘隆恩玉屏镂骨铭肌,宫中岁月蒙娘娘眷顾如沐春晖,只是娘娘贵体初愈实难释怀…”吾趋前,轻执其手,温言道:“我已大安勿复挂怀,妳有仁医之才当展于四海,莫为任人任物困任寸,去吧,莫作迟留…”玉屏跪地,稽首再拜:“娘娘珍重,我定不负娘娘厚望,以医术济世…” 言罢起身,移步迟迟,频频回首,渐行渐远,望其背影渐渺,我心潮翻涌五味杂陈,宫闱之内真情难觅,今日之别已是永别。 然吾深知她之离去,于她,于天下,皆为幸事,只愿她于宫外顺遂无虞,妙手施仁泽被所宇寰区。 陈泽兰: 我龆龀之龄便依祖母张玉屏而居,祖母世誉女医圣也,其毕世以医为业,于我而言,不惟至亲,实乃行身仪范睿知渊薮也。 祖母覃精研虑药理,遍历山林薮泽采撷珍奇草药,每获一味新草必躬亲尝试,详察其性味功效,其常语云:“医者,当以渊沉之性,研索至精之术,方不负患者之托。”祖母所制驻颜之方,多采天然之药,若桃花白芷珍珠之属。桃花,性甘苦平,能活血化瘀泽润肌肤;白芷,味辛性温,可祛风止痛莹肌祛斑;珍珠,味甘性寒,能镇心宁。祖母为患者调制膏剂,必因循其体质肤质之异,先将草药浣濯曝干,而后研磨成末复以蜜脂等和调,其制作之程,每制一膏祖母皆亲试之,验其灵验察有无不适。祖母常曰:“女子之美当内外兼修,外以药养其肤,内以心养其神。”故于驻颜之法中尤重调畅情志,每为女子诊病必悉心听其心声解其烦忧,劝以冲和旷达之心处世。 祖母渐入暮境,目光中愈增睿慧与安闲。祖母于女子容华销铄之见亦于岁月磨砥中潜移默转,曩者祖母殚精竭虑,研求驻颜之法欲助女子长驻青春,逮至晚岁,故友凋零之讯渐多祖母心内感喟万端,又闻故友张氏随女而亡,祖母闻之,哀恸欲绝遂陷沉思,自是,祖母得悟而发:“女子生而行美,若是有人让女子一求再苛,那么所谓流美,不过是吃干抹净后之裹尸布,不过是得养谴来之害鸠浸。” 祖母晚岁,医术愈臻神妙而心境益发豁如,不复拘执于助女子留驻旧往而更重导女子正悟于美,常谕女子:“汝等勿为容颜之变而忧惧,当以自信之姿焕自身之卓荦风华,美之奥蕴渊深宏博,不噬皮相之美。” 每有患者踵门求诊,祖母皆倾诚相待详审细治,其诊室之中,常氤氲草药之芳馨溢温暖之仁泽。有女子因容华渐衰自惭形秽悒悒不乐,祖母为其诊治先以温言慰藉其心,继而调制驻心之方并谆谆授以调养之法,谓之:“容颜之美犹朝露之晞,而内心之景乃恒久之辉,汝当释却别执,自能昭显自身之美。”女子闻之深为感发依祖母之言调养身心,女子容光焕发心境豁然开朗,对祖母感恩戴德铭感五内。 祖母医德素为众人所崇慕,从不以患者遇境而异其心皆一视同仁悉心救治,祖母常施药弗取甚至解囊赒济,其常言:“医者之责,在于拯危济厄,若因为故而弃之不顾,焉可为医?” 祖母晚岁体渐衰羸然犹心系患者,常于家中为邻里诊治传以摄生之法,每有后学医者来谒请教,祖母皆倾诚相授,勖勉其钻研医术为患者谋福祉。 待祖母卧榻难起,然犹心系患者频询探视学女近日诊治之事,我侍守祖母榻前,见其形容渐瘦心内悲戚难抑,祖母执我手,心长叹道:“殷儿,祖母一生业医,虽无赫赫之功,但能为患者祛病解厄亦觉此生无憾,妳当踵舞为众人留景…”我含泪应诺誓不负祖母殷望,祖母溘然长逝众人哀恸泪零,然祖母所遗医术与医德,犹若爝火,照亮我辈医女前行之路。 第63章 邱二娘 邱浔秋: “我是未出世的女怨婴。 于母腹仅一月便然已感母之苦境,母饱受夫家之虐,其苦痛生活虽未睹其全貌,然于母腹之中亦能感其悲戚。 东方既白,鸡鸣之声未绝母已起身,我感其动作匆忙心中微叹。日出之际,母已至海边欲浣衣也,海风瑟瑟吹之刺骨,然母不顾手入水中,冰冷之感我亦能感,母用力搓洗似欲洗去所有愁苦。海浪拍岸声如悲泣似为母而哀,我于母腹闻此声,心亦悲焉。浣衣毕,母归家中急备早饭,厨中火起烟绕屋梁,母在烟雾中忙碌,切菜之声煮粥之响,我皆能闻。父与阿奶坐于桌前面无表情待母伺候,母默然而为不敢有怨,食毕,母又赴田间劳作不息。田间之地土硬而干,母弯腰耕种头倒背违,阳光渐烈照于母身我感其炎热,母不顾手不停,心唯念家中生计。午时将至母归家中又备午餐,母之疲惫我深知之却于事无用。午餐毕,母未得歇又忙他事,缝补衣物打扫屋舍,无一刻之闲,日落西山余晖洒地,母之身影在夕阳中更显凄凉,我于母腹感其苦痛心亦戚戚,然无力相助唯盼早日出世能为母分忧。 三月骨血相依,母自感我之临世,强振精神奋力劳作,每日鸡鸣而起暮至方息,田间陇上常见其躬耕之影,屋舍之内时闻其忙碌之声,母不惧辛劳,唯愿为我谋求一线生存之机。母又闻村中贸品渔网最贵遂决意学之,母求师于邻妇,恭谦有礼言辞恳切。 邻妇感其诚意念其亦女乃悉心教之,母初学时手足笨拙,线缕纠结不成网形,然母不气馁反复尝试,手指为之破血出而不,母坐于屋前,目专注于手中之网,眉微微蹙起,左手执线右手穿梭,动作虽缓却极认真,时而停手察视网之疏密,有不妥处即拆而重编,其神情专注,仿佛世间唯有此网与网来生机。母常轻抚腹上轻声与我讲:“女儿啊,为娘必尽全力,保妳平安出世一生平乐…”夜至,母点一灯如豆继续编网,光下,其手不停线缕飞舞似在编织我们未来,我知当努力生长,不负母之所望。 处母腹五月,父扯母往医所诊视医言腹中乃女婴,父闻之怒不可遏,言欲杀我。 我闻之心惧不已泣而无声。母闻父之言,面如土色急止父道:“不可!”父怒道:“女婴何用?徒增负担。他日出嫁如泼出之水,不能承我家业留之何益?”母泣说:“你家何来家业?骨血五月我又岂能忍心害之?”父执意杀我,母见父意决,忽忆起织网所赚银钱乃急取之,哄父道:“夫主勿怒,且去饮酒消气,待君归来奴必能处理好此事。”父见银钱稍有犹豫,然怒犹未消道:“此事不可轻饶,待我饮酒归来,再议此事!”言罢夺银而去,母见父去,长舒一口气然心中忧虑未减,轻抚腹道:“女儿…为娘会护着妳的!”思之再三,母心一横设下陷阱欲杀父以绝后患。 第126章 待父归,母笑迎之言家中新织一网定可卖出好价欲请父观之,父不疑有她随母至后院,后院之中渔网高悬,看似寻常实乃精心陷阱。母引父至网下,忽面色一沉厉声喊:“你即欲杀我与我女,今日便是你之死期!”父惊怒然未及反应,母猛拉绳索,渔网骤落将父罩于其中,父挣扎欲出,母早有准备以绳索紧缚渔网使其不得脱。 父怒喝不止骂母狠毒,母取棍棒猛击父身,父惨叫连连然困于网中无力反抗,我在母腹之中闻此战状心惊胆战,然亦感母护我决心,母连击数下父渐无声息。母确认父已死,神色冷峻未有丝毫慌乱,收拾行囊取家中余财携我逃命而去,临行前母决意道:“从此后,我们自能搏出一番天地!” 相连七月,母逃至别村以刺绣行医谋生。 母刺绣之技精妙绝伦,一针一线皆蕴深情,静坐而绣丝线飞舞,如彩蝶翩跹。所绣之物花鸟鱼虫栩栩如生,或绣山川壮丽或绣人物神韵,其刺绣之作不仅为生活之资亦为心中之志。 而行医之能亦令人赞叹,无论贫富贵贱,凡有疾者求之母皆悉心诊治,或把脉问诊洞察病情,或施针用药妙手回春,母常行于乡间访贫问苦为众人解除病痛。众人皆赞母仁心仁德如济世神女。 一日母遇一病重老妇,老妇面色苍白气息微弱,母细察其症知其病入膏肓,然不忍弃之遂精心调配草药,经数日老妇病情渐缓,老妇感恩戴德欲以财物相谢,母婉拒之道:“行医乃为救人讨活,非为图利。”此事传开,众人对母更是敬重有加。 后母入太平天国,以行医为掩护深入群众,每至一处,母皆细心观察了解百姓疾苦,遇有伤病者即施医救治,百姓感其恩皆愿与之亲近,母借此机会,宣传太平天国理念众人纷纷响应。 母常于行医之余参加义军会议,在会议之上母深思熟虑,提出工者农民可为变法重力,她言:“工者农民乃国家之众数要民,若能团结一处则大事可成。”众人闻之皆觉有理,母又分析当前局势,言及敌方弱点提出诸多良策,众人对母之见识钦佩不已。且母善用刺绣之技记下敌方地势图,母细心观察敌方地形牢记于心,然后以刺绣之法将敌方地势一一绣出。所绣之图详细准确,山川河流城池关隘皆清晰可见,母以此图献于义军首领,为作战决策提供重要依据。 一日母参加义军会议,母取出所绣地势图展于众人面前,众人皆惊叹其精细,母指着地图,详细分析敌方部署提出进攻策略,母解:“此地为敌方要害,若能攻克则可扭转战局。”众人纷纷点头,赞母之谋略。母又言及工者农民力量道:“可派善讲者深入之中,宣传义军理念,争取支持。”众人皆以为然。于是义军按照母之策略积极行动,工者农民纷纷响应加入义军,在作战之时母亦亲临战场,毫无惧色以其医术救治伤员鼓舞士气,众人见母如此勇毅,皆备受鼓舞奋勇抗清。 相离八月,初,母腹之内滋养甚稀,我身羸弱,似风中残烛摇摇欲坠,因那母处生活之艰自身难饱食,给予我之养发愈发匮乏,我四肢无力如枯木之枝难以伸展,心跳渐微似将灭灯火随时皆可湮灭,黑暗如无尽之渊,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孤独破舟漂泊于茫茫大海无依无靠,后不知为何,养分忽至却过犹不及,我身不堪重负,多之养分如汹涌洪水冲击我躯,我欲抗之然无力回天,感身体沉重似被巨石所压,呼吸艰难如被绳索勒紧,母觉我之异常,泣不成声自责不已,恨己终不能护我周全。 母之声凄厉哀怨如夜枭之鸣,母忍悲亲自动手将我自腹中取出,每一动母皆心如刀绞泪如雨下,母之双手颤抖不已似风中落叶,母以布裹我残躯寻一僻静之地亲手埋于地下,母轻抚我之坟土久久不愿离去,坟土之上手印深深浅浅,皆是母之爱与痛。 母思我一生未有名遂四处寻觅,终得军中一念过书之小姐,母恳请小姐为我取名,小姐感母之深情沉思片刻道:“可名浔秋。”母闻之反复念我名,“浔秋”之名如秋风叹息充满悲凉,自此,我因不肯转世投胎只得以游魂之态游靠于母身旁。 游荡首年我遇诸多小伙伴,其最小者仅一月之龄,最大者不过三岁之幼,然皆因父之毒手命泊黄泉。初见一小女魂,月余之龄大泣道:“我生未久,不识世之善恶,然父之狠夺我性命。不知何为罪过遭此厄难…”其言悲切鬼气森森,我闻之心亦戚戚。又有一女魂,数月之龄面目凄然:“我母慈爱日夜呵护,然父之暴不容我存。我恨其无情怨其残忍,今为游魂,恨怨渐消唯余不甘,不甘我与母之命,竟握于一败类之手!”我感其言深知其痛。另有一岁余女魂稍懂人事冷声道:“我只恨不能长大护母周全…”我听其言泪落如珠。更有三岁女魂愤叹:“我知父之恶欲逃无门,曾盼长大成人远离此祸,然父之毒手不容我生,我恨之入骨怨之满怀,然今将离去唯有不甘,不甘我之机会被此败类抢去!”我闻其言怒从心起。 我等众女魂聚于一处鬼气弥漫,皆诉心中之苦恨父之恶怨命之不平,然时光流转游魂离去之日渐近,恨怨渐消唯余不甘… 飘荡至次年,母率义军反抗清军。 初,义军与清军战于官溪,双方列阵剑拔弩张,母身披甲衣手持利刃,母环顾四周见义军士气高昂心中稍安,然清军亦非弱旅其兵强马壮装备精良,双方对峙一触即发。 战鼓擂响杀声震天,义军奋勇向前与清军短兵相接,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母身先士卒冲入敌阵,左劈右砍如入无人之境,义军见母如此英勇,士气大振皆奋力杀敌,清军亦不甘示弱顽强抵抗,双方激战,难解难分。 然清军毕竟训练有素渐占上风,义军虽勇然寡不敌众渐显疲态,我知若不速胜义军恐有败绩,思及自身之魂怨或可助母一臂之力。正当此时清军忽用洋枪攻来,枪声如雷弹如雨下,义军猝不及防死伤惨重,母见此怒目圆睁大声疾呼:“众将士勿惧,随我杀敌!”母挥舞利刃格挡飞来子弹,然洋枪威力巨大义军难以抵挡。我见母及义军陷入绝境,我决计以魂附怨助母杀敌,心念一动怨气顿生,我飞向母之身旁附于母之利刃,母感利刃一震,似有一股强大之力注入其中心中大喜,挥舞利刃怨气四溢,利刃所过之处清军纷纷倒地,众魂见我之举皆感其义,齐呼高喊:“母亲,为自己争啊!”遂同我一起附武。 众魂附武威力大增,义军见此士气大振,母率领义军奋勇反击,清军见义军突然如此勇猛心中惊恐,洋枪之威亦不能阻挡义军之攻势。母身如闪电穿梭于敌阵之中,怨刃挥舞如秋风扫落叶,清军纷纷败退死伤无数,我与众魂紧紧跟随母之利刃,怨气弥漫震慑敌军。战场之上,杀声震天血雨腥风,母及义军如众鬼过城势不可挡,清军节节败退最终溃败而逃,官溪一战义军大胜。战后母及义军欢呼雀跃,母轻抚利刃似感我与众魂存在,母道:“此战之胜乃众将士之勇,亦有神灵相助,我等当继续努力死抗大清!” 遽别母归黄泉,初离母心茫然,不知所处,环顾四周黑暗无光,我泣而无声悲而无泪,唯心中哀怨如丝如缕萦绕不去,行于黄泉之路,阴森恐怖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我胆战心惊不知前路何往。 然既已至此无可逃避唯有前行,沿途所见皆为鬼魂形容枯槁面目狰狞,我惧而避之不敢正视。终至阴府之门巍峨壮观,门前有鬼卒把守令人胆寒。 我不敢近前唯远远观望,良久见一鬼卒向我走来喝道:“妳是何人?为何至此?”我答:“未出世的女怨婴,因母之执今归黄泉。”鬼卒闻之面有不忍之色:“妳既已至此,当入阴府听候发落。”我无奈只得随其入内。阴府之中,我见诸多鬼魂皆受阴官审判,或入地狱或转世投胎,我心中恐惧不知自己命运如何,良久,阴官传我至前道:“阴魂不可自毁,妳可知?”我答头应下又自甘认罪,阴官闻之为我亲自开道,叹道:“这是妳母亲为妳求来的高官厚命,阴府游辈多如妳一般唯执而已,自是没什么可怪可罪的,阴府能开到今天,依靠的是怨气不甘,更是执念和取舍…”闻过此言,我知此去无池再无苦痛,只因我已舍了亡婴执魄,成了母亲念神。 许淡贞: 我是农家女许淡贞,双亲饿亡,年方十二孤苦无依,幸遇邱戎粱率义军如暗夜明灯,得以向明而暗向生而死。 一日村中听闻顺应天命的邱娘娘将率义军于半岭反抗清军,村民心震下令让我前去送食,我至半岭密道还不及递食,只见义军阵列齐整,邱戎粱立于阵前擦拭刀剑,对面清军洋枪林立威势逼人。 清军鼓噪而进,洋枪齐发,声若雷霆弹如骤雨,义军众人初有惧色,然邱戎粱振臂高呼:“我等为民粱而战,何惧之有!”其声铿锵响彻云霄,众将士闻之胆气顿生。邱戎粱令下,义军以自制火药还击。刹那间火光冲天黑烟滚滚,虽自制火药不及洋枪之利然亦能挫清军之锐。战正酣,邱戎粱见清军将领指挥若定,心下暗思擒贼先擒王之计。遂命数名勇士持渔网悄然绕至敌后,清军将领正挥旗指挥未料义军勇士忽至,数张渔网齐出,如蛟龙出水瞬间将其擒住。那渔网张开势如巨幕,清军将领猝不及防挣扎不得。 第127章 我在一旁被惊得目瞪口呆,只见那数名勇士动作敏捷,一人执网一角迅速收拢将清军将领紧紧裹住,清军将领口中喝骂然已无济于事。此时,邱戎粱见机高呼:“将士们,冲!”义军众人奋勇向前,她身先士卒冲入敌阵,其剑寒光闪烁,上下翻飞,所到之处清军纷纷倒地,或被刺中要害鲜血喷涌,或被剑风扫中踉跄后退。 有清军士卒持□□来,邱戎粱侧身一闪,顺势挥剑将其枪斩断,士卒惊愕之际,她一脚踢出将其踹倒在地,又有一清军挥刀砍来,她反手一剑,刺中其胸膛。战至激烈处,硝烟弥漫喊杀震天,义军众人亦毫不畏惧与清军短兵相接,有持长枪者如油火蔓海,枪尖点点刺向清军,有持大刀者力劈华山,刀光闪闪砍向清寇,清军虽有洋枪之利,然在义军奋勇冲击下渐渐不支。我于一旁心潮澎湃,见邱戎粱如此英勇义军如此顽强,心中敬佩不已。 正此时,忽有一清军士卒发现我持枪便向我刺来,我惊恐万分不知所措,千钧一发之际,邱戎粱一剑将那士卒刺倒。 她无暇顾我复投入战斗,只见她身形矫健如飞燕掠空,时而跃起避开洋枪子弹,时而俯冲斩杀清军士卒,剑法精准,刺挑劈斩招招致命。战至半晌硝烟弥漫,半岭之地已如战场炼狱,尸体横陈地蘸血红。然邱戎粱与义军众人毫不退缩愈战愈勇,清军器利却人少,在与义军顽强抵抗下已显败象。洋枪之声渐稀义军喊杀声却愈发激昂,邱戎粱率众人步步紧逼清军节节败退。 此战胜后村中人意欲巴结求巧却又鼠胆影吓,送粮讨好的事便落在了我的头上,我闻邱戎粱亦训练女营将士,终是好奇胜过了害怕遂往观之,至女营,但见众女将士队列齐整,她立于前神色肃穆威严自生。 一声令下将士们闻风而动,或挥剑起舞剑影闪烁寒光逼人,其身姿轻盈如飞燕掠空,剑势凌厉似林风刮月,或挺枪而进枪影重重锐不可当,其步伐稳健枪出如龙气势非凡,或挽弓射箭弓弦响处箭如流星,目标准确箭无虚发令人赞叹。邱戎粱时而亲自示范,身手敏捷动作娴熟,剑舞之处风卷残云,□□之时石破天惊,箭射之刻百发百中,时而指点将士,言辞恳切循循善诱。 我见将士们训练辛苦欲助其一臂之力,然邱戎粱止劝道:“妳年纪尚幼,不可参与训练,观之即可。”虽心有不甘,然知她所言有理遂退而观之。未几将士们复投入训练,邱戎粱令其演练阵法。 众女迅速变换队形,或成三角之阵攻则锐利无比守则坚如磐石,或为长蛇之形蜿蜒前行灵活多变,或作圆形之围首尾相应无懈可击,阵法变化多端令人眼花缭乱,邱戎粱于旁指挥,时而高呼时而低喝,声如洪钟气势非凡。我观之良久心有所感,暗下决心愿随她们一同出征为自己夺一个太平世道,遂上前向邱戎粱恳请道:“我愿随女营出征,虽力弱然愿尽绵薄之力。”她见我言语坚定便只好道:“妳尚幼不可出征,且待再练三年,妳年满十五,便允妳之请命。”言罢,令人取来粮食予我又嘱我好生生活。 自此,我常往女营观其训练,将士们见我如此亦不嫌弃,反时常教我认字颂歌,亦是此时义军壮举震撼八闽,清兵惶恐官员求援,义军闻之勇气倍增抗清之心愈坚。我每日送粮观女营训练,学读书颂歌摹剑术拳脚,邱戎粱与将士们的风采深深印于我心,我只盼早日长大,能如她们一般驰骋疆场为自己而战。 一年间随义军队伍游于各部练武,听闻邱戎粱亲率义军千余人向县城挺进,心下振奋随军而行,然当日大雾迷漫遮天蔽日,各乡义军不见玳瑁山上烽火未能前来会合,她率我等虽处孤军之境,然士气高昂毫不畏惧,将士们猛蛇下山冲向县城,刀光剑影喊杀震天。 守城清军拼死抵抗,滚石檑木纷纷落下箭矢如飞蝗,我等一时难以攻克。正此时四乡地主武装迅速赶来夹击,我心忧惧恐我等陷入绝境,邱戎粱察势知已是中计,然其果断下令拔队离开县城。 她先遣小股部队佯攻别处引敌军追击,又散布假消息使敌军误以为我等主力在另一方向,敌军果然中计纷纷被调动。余下将士随她伺机而动,待敌军兵力分散,邱戎粱率队迅速出击直扑林俊被困之处,敌军措手不及,大乱。我军奋勇杀敌与林俊之军内外夹击终解其围。此战过后,邱戎粱成惠北山区主帅,众人皆服我心敬仰。 伤疗烤火时我到底还是没忍住好奇上前寻问她名何来,她瞧着火升腾的方向哑声答道:“我自己取的,兵戎高粱乃人命存活前提,我女儿望我为其争,我信自己亦信自己所带之兵与所种之粱。”我又问其女何在,她定声回道:“成神去咯!” 她二十二岁这年我已满十五,她依言让我在军中领职,与众将士并肩共赴沙场,初战即逢劲敌,清军三万之众我军三百之士。 方战之始士气高昂,她率众人奋勇向前,刀阵剑界密不透风,我执大刀左右挥砍欲破敌军之阵,然敌军众多如潮水涌来,我等虽勇渐感力不从心。 战至酣处我等欲出火炮渔网,未及取出惊见敌军火炮渔网尽出,敌军高呼:“妳等队伍之中已有人告密,今日妳们死定了!”我闻此言知今日之战力殊凶险万分然军中无一人肯退缩,我与众将士相视一眼决意死战。 清军三万气势汹汹我军三百沧海一粟,然我等心中已将此当作死绝之战,刀枪相交血肉横飞,我见同袍一个个倒下,心中悲痛战意更浓。我挥刀斩敌无数身上亦多处受伤,血染红衣不知疼痛。戎粱杀敌如麻以一击百,然敌军众多渐渐将我等包围。我等奋力拼杀却难以突破重围。敌军火炮齐发硝烟弥漫,我等身处其中险象环生。渔网撒下躲闪不及,眼见同袍被渔网捕获心急如焚。 我欲救戎粱却被敌军阻拦,拼尽全力与敌军厮杀,渐落下风。身中数刀的我渐渐倒下,眼前一片模糊却仍能看到戎粱被渔网困住挣扎不得,只恨不能以身代之! 既亡入黄泉,至阴府见诸鬼为官主政者皆女大喜生疑,阴官至递灯解言:“世亡一女便入此,久则阴府女子主之。”闻之怨消问阴官:“我牵挂之人来世如何?”阴官道:“为她来生所爱之神之女…”我心安再无牵挂,望着无池心中只余向生而死之欢愉。 第64章 圣烈皇后 “吃皇粮没什么不好,只是命运就这么血淋淋的摆在眼前,着实让人伤心。” “也许年少落难时是有那么一两份情谊,可这世上没有什么再比情谊消磨的还快了。” “她错什么了?错在和大宋一样被轮子碾到末位?” “姨母,滔儿做不到,滔儿认输了。” 我是在治平三年进宫的,也曾听闻“官家儿娶皇后女”“嫁乃十三团练”的美谈,不是官家变心不是圣人放心,只因为官家病了我与其她姑娘的八字又好这才被召入宫中冲喜。 没做过宠妾灭妻的梦,一是男子大多凉薄今天还是宠妾的妾明个就成了被灭的妻,二是圣人与官家是微末相助又是青梅竹马,这样的情份摆在那里,与我而言只有被人踩着衬人情真的份,我只求能安稳度日便好。 圣人是个极好相处的姑娘,除了太后她对谁都是笑着让人看了暖洋洋的,在宫里的日子比从前在家时还要好上几分,从前写词制鸢时还要藏着一些,在宫里却是关起门来便可撒泼打滚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也有一同召进宫的娘子同我讲得想办法让官家喜欢我们的,我点头附和心却早已飘到纸鸢上去了,一群人用不喜欢的态度去对待一个人再让这个人去讨另一个人的喜欢,这本就件人人病而不知还传人染病的事,无?无?,反正最后她们也会学着跟自己玩儿的,官家与圣人的恩爱总能治好这种病的。 圣人说我是个好孩子给了我个才人位份,还夸我手巧纸鸢做的精美,这吃皇粮活自己的日子好长一段摆在我的面前,我正要高兴呢,却听闻一同进宫的有个姑娘昨儿殁了,回去的路上我听见有宫女在哭,是已殁那个姑娘的侍女,瞧见她手上的信也猜到了个七八分,我将她带给圣人却见到了已殁姑娘头上戴的玉钗,我与圣人相视一笑将侍女也送出了宫。圣人问我为何不想出去?我答皇粮好吃,家里吃不到。圣人说:“妳倒是个能活长长久久的,那妳想她们又为何想出去?”我答道:“回圣人,人们总认为能挣脱能自己为了自己,可人只要活着,就得依靠别人的笑脸哭脸来告诉自己该开心还是该难过,己里又有几丝己呢?吃皇粮没什么不好,只是命运就这么血淋淋的摆在眼前,着实让人伤心,她们想为自己争一争也没什么不好。”她听了抬眼瞧我说我是个好姑娘,说罢便让我退下去。 圣人的眼睛很漂亮,就像是东京街头花炮燃尽后滴在路上的露珠,我想我的平稳日子应当是可以收到的了,寻常妻夫间所握之物更多的那一方向外窥视会养成物再予那一方的不安,物多的那一方顺着人骨子里的已定方向走就会养成物再予那一方的愤怒,可我遇上的这对妻夫,妻唯一的愤怒来自于骨血之亲,夫最大的不安已经在岁月被先帝抚平,我瞧着这四角的天空忽地觉得往后的戏会比我想的还要好看。 第128章 治平四年正月间官家殁了,我从前远远地瞧过官家一眼,他眼中只有圣人一个,可圣人的眼里似乎只有他的影子。 太子继位圣人进封皇太后,我与其她几个姑娘谢绝了进封,在后宫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三月里,太后身旁的宫女与宫中太医相恋的消息传的连冷宫里的老鼠都知道了,我去送纸鸢时遇然撞见了那宫女,听闻她是与太后一同长大的,她眼睛也是亮亮的似乎在期待着些什么,我问太后打算如何,她说:“只有梦里的人知道是梦了,才能醒过来不是吗?”四月间太医娶亲的消息传回宫内,宫女在宫中失态被罚即日出宫,我的纸鸢被公主放落是那宫女捡回来还给我的,她瘦了许多眼睛也蒙了一层雾,我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头道:“回才人,奴只是信错了人。”我宽慰她无?往后只信自己便是了。 她离宫后我还是打听了起来,她与那太医是青梅竹马又是在宫中微末相知的情谊,那太医的老母以候她太久为由为太医纳了小,她倒也不是恨诺言不再情人凉薄,只是从前这些她都知晓可放在自己身上还是信了,最多也就是自嘲罢了可偏偏那日官家撞见了御前醉酒的她这才被罚出宫,她离宫那日我将纸鸢补好送给了她,这线只有死死握在自己手中才能控制住纸鸢的来去。 五月里太后召我问话,问我那个纸鸢哪儿去了?我道:“回太后,臣妾将她送给了太后从前的大宫女,如今应当已在民间了。”她将手上纸鸢绞断问我纸鸢与鸢哪个飞的高,我答:“回太后,纸鸢高低在于手拿之人,鸢飞高低在于训鸢之人,两者都只有摆脱人之死框方可论高低。”她缓缓开口道:“吾同妳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两只鸢,它们的主人将它们当做备换之用,它们在笼子抱在一起取暖,后来它们飞出去了,其中一只给另一只带了许多好东西,可另一只却慢慢丧失了飞的能力,带东西的那只被猎户射死,那只不会飞的便只能背着那些好东西爬,妳说,这个故事里的鸢该怎么办?”我回:“回太后,我大宋之鸢从来只有被训轮碾飞之命,那只鸢从前会飞如今与现在自然还能飞,它只要尽力去飞再将百鸟所压便是我大宋好鸢。”大宋羸弱没有人没有事敢跟所谓天命对着干,只能跟着轮子爬,这是可以被后人踩骨千千万万次的万千岁月里的一段。 太后点头应好,我本该退下却还是问出:“太后,妳觉得那个宫女与太医可有情谊?”她笑着看了月亮一眼道:“情谊这个东西是最会骗人的,也许年少落难时是有那么一两份情谊,可这世上没有什么再比情谊消磨的还快了。”其实是有的,文官的嘴便是,我在心里说。 元丰八年二月,官家病重前朝求立太子的奏书比天上的雨还密,我为太后送纸鸢时她问我太皇太后如今可好些了,她与她是势如水火的权争也是骨血相亲的亲人,太子年幼太皇太后又已是病重,将来掌权之人只能是她了。 可我瞧不出她问太皇太后到底想听的是什么,只得如实讲:“回太后,太医院的人太皇太后只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她将妒字落在纸上与我讲:“世人皆道女子当以他爱为宝为此可妒可争,可这只是因为世人大多处于弱下之势因此便想借别个的戏来为自己出一口和世道所争之气,来日史书一册吾与她便成了菟化女子的两块石头,其实,吾才妒她,妒她抓到遇到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妒她将权利握在手中为己所化,妒她一直都是那个曹家最懂大爱的女子。”我将墨磨了又磨,将嫉字落在纸上道:“太后,这疾本就是他人所造,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带疾上爬,终有一日有女子能去除这沉疴。” 三月,太子定下官家逝世新帝登基,太后进封太皇太后执政,十月,宫里下了第一场雪,光献太皇太后逝世,谥号“慈圣光献皇后”,消息传来时,我想起几年前的一个春夜,那时光献太皇太后在宫中养了只兔子可那兔子却与她怎么也亲近不起来,光献太皇太后也没觉得有什么就这么养着,直到那兔子将宫中一角的菜给毁了光献太皇太后便让人给狡死了,与太后说起这事时,她只说:“她从不在意自己怎么样连着身边的人自然也不在意,她在意的是所谓大局,所以她才救了苏家那位知洲。” 十一月,我送纸鸢时偶然听到前朝党派司马温公与王文公争论甚烈,我问她:“太皇太后打算怎么处理变革?”她叹了口气说:“吾只能用司马温公,一是皇家不会答应,王文公可富国但要改权,皇家要的是集权而且没有人信得过他,这番拉扯落在百姓身上便是粉身碎骨,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他是在逼吾陪他冒险,二是百姓不会答应,永乐城之败已是亏损大半国库,对百姓来说他们当初之所以肯选大宋便是因为看好了钱的来去,吾不可能用国之根基给他冒险,三是大宋不可能答应,大宋对不住的臣子有很多可直到如今也没有对不住过百姓,大宋可以慢慢烂掉但绝不能顷刻自毁。”元祐元年,变革结束王文公郁逝,她这几日在后宫时总是不开心,我便只好抄了一节汉代班婕妤的史书给她宽慰她道:“开心点,想想千百年后若是有人道妳不好还有司马温公陪着一起挨骂,也不是太亏不是?”如今宫墙外头的事早已与我无关,宫墙里头故人凋零心无牵挂,如此这般我竟有几丝眼亮心闲的模样,反倒是她苍老了许多。 次年正月用分封之法欲安西夏遭驳,此时宫中民间已是怨言颇多,我听闻他们讲她无用软弱,心里只是笑他们倒是出息可一样没办法救出被西夏俘虏的亲人,在宫中逮到两个嚼舌根的,怒道:“她错什么了?错在和大宋一样被轮子碾到末位?” 元祐三年,她指派刘昌祚驻军德顺与通远,西夏人却反向进攻龛谷砦,作战失利宋军又败,大宋赢了的战争屈指可数,坊间老者曾言“大唐乃微盛,大宋国运已干”,送去纸鸢她只说了句:“当真只能被推着走吗?” 元祐四年,西夏终于接了册封,她用兰州米脂等地换回了被俘虏的百姓,却始终不肯划定界限她说:“总有一日会要回来的。”可我们心里都知道大宋的疆土送出去拿回来的机会实在太少,不划百姓们便还能对自己讲那还是大宋的的疆土。 元祐五年西夏人果然开始闹事,以诺让大宋官员一退再退,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在后宫有了怒火,茶盏碎在地上她道:“西夏是把大宋当傻子了?大不了就打!”我见状赶忙开口:“太皇太后勿急,这兰州米脂两地如今本就是夏民居多,他们欲占也是正常,如今国库空虚百姓心乱,实在不宜出战。”她将怒气收起,下诏将几位官员派去了兰州米脂等地,又派人传话给西夏“已谕边臣如约,夏之封界当亦体此”事毕我欲出,可她问我:“妳说,他们早知如此,为何还要把江山托付于吾?”我答:“回太皇太后,说句大不敬的话,二位先帝不也于事无消?大宋百姓和乐的背后是永不得志的朝臣永不安息的帝王,那两支鸢飞出时身上便已经是在笼子里的习性了又怎么会带着其它鸟飞去深空?”她只是摇头叹气,她如今也是白发满满了,我如今才看明白她与先帝的关系一点,无非是两个一起守过业的人,轮子转了一圈又一圈还是转到了她与他身上,她被轮子追着走的时候更多一些。 元祐七年,她以康谓之法事于诸道终于得见一些光明,其实高家有才能之人不少,只是她到底是姓高大宋如今又是羸弱之势,不能也不敢用高家人,好在康谓的法子还算好用,一时安定下来那群文官就又说她不慕权势了。 元祐八年,我自知时日无多,借礼佛之机留在民间,老者们说她极好如今的世道可比神宗时好活多了,人们道活在大宋算是好事一桩,小娃娃们也讲若是没有她自己那被西夏俘虏的母父只怕是回不来了,我借百姓们的话写在纸鸢上带给她,她身旁的宫女说从前她还是人人艳羡的皇后时也没有如今这般开心。九月,她将我召去拿着纸鸢对我说:“吾此生于轮下使民免于轮,吾无悔了,多谢妳啊。”我道:“愿意将大宋担在肩上的是高滔滔,愿意放民自平的是高滔滔,妳该谢的是高滔滔。”她逝前喊了一句:“姨母,滔儿做不到,滔儿认输了。” 元祐九年春,我将纸鸢剪断,元祐九年夏,我再也做不了纸鸢了。 第65章 邢慈静 说什么归还落,却不过满己溢,正见她以舟铮。 杨梦凝: 我杨氏梦凝,自幼随兄长大。 兄长待我往昔尚善,然未料兄竟因财帛之欲,以我易金将我嫁入邢家,邢氏乃书香世家名闻遐迩,夫人万隆雪与长女慈叹更是世俗被负仁义上女,虽如此我心亦忧惧,恐此一去岁月幽凉,不复有相知之人,既入邢门,幸得婆母慈爱妹妹欢喜相处甚欢,众皆言:“男子不过我等相逢之介,他们有其功名事业友朋交游,我辈亦自有天地。”其间小八妹自幼喜我,我精细滋养,相伴朝暮亦足慰我心。 第129章 八妹方始认字之时,年仅垂髫。我择一晴暖之日携妹于庭园之中,园中繁花似锦蝶舞翩跹,然我与妹之心皆系于字韵之间,我取来简册展于石桌之上,其纸墨有香仿若偶女气息氤氲其间,我指字而教,对妹说道:“妹且观此字,‘木’者,象树木之形,其音质朴,若击木之声,属入声韵。音韵,有平上去入四声,平声清长,上声婉转,去声悠远,入声短促。平声又分阴平与阳平,发声之高低清浊各有其致。”八妹目澄澈而专注,以手轻触简册,依我所言逐字而念,虽其声稚嫩,时有舛误,然其志之坚已露端倪,我又以花草之名示之,“兰”“菊”“荷”“梅”,诸字皆有其韵,妹于花丛间穿梭每见一花草,便忆起相应之字兴味盎然。 待八妹识得千字有余已过数载,其龄渐长情思亦开,我遂引之入读诗之境,选班昭之《针缕赋》,其赋文辞典雅述针缕之德向君之志,我与妹坐于窗下,光透纱而入洒于书卷之上,我先诵一句“熔秋金之钢精,形微妙而直端。”妹亦随之而诵其音袅袅,初读时,妹但求字音之准未悉其中深意。我乃为其细解,问道:“妹可知此赋以针缕为象,所喻何意?”妹摇头,我便说道:“此赋以针缕为象,喻其正直补缺,妹可感班昭用词之巧表意之深。”妹闻之若有所思,复读数遍渐有入境之感。既读诗有得便及于诗之格律,八妹于此时已具少女聪慧,我以蔡琰《悲愤诗》为范,此诗虽非格律严整之律诗,然句有长短,韵有转换,格律之理已蕴其中。 我与妹对坐于炉旁,炭火微红暖光映面,我执妹手,书诗于纸,边书边解,“妹观此句,‘汉季失权柄,董卓乱天常’,‘汉季’仄仄,‘失权柄’平平仄,此即平仄相对。而句末之韵,‘常’字属阳韵,以下诸句,韵脚皆循此规。律诗之韵,平声韵分上平声与下平声,上平声有十五韵,如‘东’韵之‘东’‘同’‘童’等字发音宏亮,‘冬’韵之‘冬’‘农’‘宗’等,音声沉郁,下平声亦十五韵‘先’‘天’‘年’等,‘萧’韵所所‘萧’‘挑’‘貂’等。韵脚之选,关乎诗意之流转和谐不可轻忽,且诗中平仄之分布亦有定式,如‘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或‘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交替更迭,使诗句读来抑扬顿挫富有节律。”妹凝视纸上之字,若有所悟遂自书于笺,反复斟酌平仄韵律,虽时有困惑然求教之心甚切,常与我探讨某字平仄是否合宜我亦耐心解答。 及于律诗对仗之学,八妹已值妙龄才情初显,我引谢道韫之句“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时当冬日,园中积雪皑皑恰为天然之景,我与妹立雪中,寒风吹衣袂,而妹之心全在对仗之理。我言:“妹且看,此句对仗精巧。‘白雪’为物,‘柳絮’亦为物,二者相对此乃物类之对。‘纷纷’状雪之貌‘因风’述絮之态是为状貌相对,而‘何所似’与‘因风起’,句式亦相呼应,律诗之中,对仗如梁柱相撑关乎全诗之稳,对仗之法,又有工对与宽对之分。工对者,如上官婉儿诗中‘携琴侍叔夜,负局访安期’,‘携琴’与‘负局’,行为动作相对,‘叔夜’与‘安期’,人名相对,词类、义类皆极为工整;宽对则稍宽,然亦需词性相近,意境相谐。如‘青山看不厌,流水趣何长’,青山’与‘流水’,虽非工稳之地理对,然皆为自然之景亦成佳对,妹可试寻周遭之景对出几句。”妹受此启发,环顾园中景致,吟道:“红梅点点若何情,恰似丹霞映雪盈。”我点头赞道:“妹对仗之法已初通。” 而后学律诗起承转合八妹已颇有诗心,我取鲍令晖《拟青青河畔草》示之。 于春和景明之日与妹漫步于河畔,青草离离,垂柳依依恰如诗中之景。我言:“妹听此诗,起句‘袅袅临窗竹,蔼蔼垂门桐’,以窗外之竹、门畔之桐起兴,写景如画引人入胜,承句‘灼灼青轩女,泠泠高台中’,则顺势而述女子之所在与容色,转句‘明志逸秋霜,玉颜艳春红’,由外而内,转至女之志向与展貌,此为转笔之妙,合句‘人生谁不别,恨君早从戎’,抒离别之慨收束全诗,使意韵悠长,起笔宜突兀而有势,承接则顺势而发,转折需出其不意,合笔当收束有力,使全诗如一气呵成,毫无滞涩。前叙种种情境,陡然一转道出离别之悲直击人心,而后收束余韵无穷,妹对此可有感悟?”妹依河畔之景,思索良久,吟曰:“潺潺溪畔柳,滟滟水中舟。袅袅轻纱女,悠悠古渡头。闲情寄春月,雅志傲王侯。但叹流光促,难留岁月悠。”我闻之,喜道:“妹已得大体,此诗起承转合颇为自然。”至于词之学习,八妹已长成灵慧愈盛,我先教词牌格律,以李清照《如梦令》为例,于夏荷盛开之季,池荷飘香沁人心脾,我与妹坐于池边亭内展纸研墨。 我书词于上,“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曰:“妹看此《如梦令》,格律为单调三十三字,七句五仄韵,一叠韵。如‘常记’二字为平仄,填词需依此格律。且词韵较诗韵宽可通押,词韵有十九部,如一部平声韵‘东’‘冬’‘钟’等,发音相近可通押仄声韵亦同部,各部韵字可依词情所需而选,唯需韵部相同,词之格律另有诸多变体,不同词牌格律迥异,如《忆江南》之‘三五七七五’句式,韵律亦别皆需牢记,妹可先依谱试填。”妹依谱而填,初填曰:“常念荷间晨露,贪赏忘归幽处。风动暗香浮,惊散一池蛙鼓。休语,休语,恐扰水中仙侣。”我看后说道:“妹此词己有清新之致。”又学词之情景交融,取则天皇帝《石淙》。值山川壮丽清流激湍之景,我与妹于溪边,听水潺潺观石嶙峋,我诵诗,“三山十洞光玄箓,玉峤金峦镇紫微。均露均霜标胜壤,交风交雨列皇畿。万仞高岩藏日色,千寻幽涧浴云衣。且驻欢筵赏仁智,雕鞍薄晚杂尘飞。”曰:“妹观此诗,描绘山水之胜‘万仞高岩藏日色,千寻幽涧浴云衣’,将高岩幽涧之景与光影云气相融合,尽显山河壮丽,皇家气象。情景交融于对山川景致之铺陈与皇家尊荣之映衬。 作词之时需心中有景,眼中有情景情互映,方能使词有恢宏之境高远之韵,又如《关山月》中‘高高秋月明,北照辽阳城。塞迥光初满,风多晕更生。征人望乡思,战马闻鼙惊。朔风悲边草,胡沙暗虏营。霜凝匣中剑,风惫原上旌。早晚谒金阙,不闻刁斗声。’其诗‘月’起兴,‘高高秋月明’之‘高’字,突兀而起,既写月之高悬又托出边地之旷远寂寥,‘明’字则点出月色皎洁洒于辽阳城,使整个场面清晰冷峻,随后‘塞迥光初满,风多晕更生’,‘塞迥’对‘风多’,方位词与形容词相对,对仗工整,‘光初满’与‘光更生’,细致描绘出边塞月光因风而产生光晕变化,用词精炼生动更使月景更具层次感。韵脚‘城’‘生’等字,属八庚韵,发音清朗,使诗句读来朗朗上口又契合边塞空旷之感,诗中通过描写征人望乡战马惊鼙等情景,将边地苦寒战争紧张与秋月高悬之景相融合,情景交融,表出戍边者思乡之情与战争残酷,妹可据此景也作一词。”妹感此诗之境,吟道:“朗朗边关月,凄凄照戍营。沙寒孤影瘦,风劲暮笳鸣。剑冷思乡意,旗摇别梦萦。何年归旧里,不再叹伶仃。”我赞道:“妹此词已见情景交融之象。” 然学诗之路岂无坎坷,八妹亦有倦怠困惑之时,每至此时我常以古之女杰诗作激励,如苏蕙之《璇玑图》,其文繁复才情绝世,我于秋夜与妹于阁中展图而观,烛火摇曳图上文字似有灵光,我讲其精妙“此图之上,纵横反复皆成文章,其诗韵格律对仗情意皆于其中巧妙融合,苏蕙以才情呕血织就此图,我当以之自勉勿惧艰难…”妹闻之眼中重燃斗志亦道:“嫂嫂,我定当努力,不辜负嫂嫂教诲与前人相托!”遂复投身于诗海之中。 轩牖之内颜构绮绮,万色化帘千彩构世,初时婆母示以卢媚娘之画,卢媚娘以擅绣闻名其画亦别具一格 ,观其笔意细腻灵动,线描之力柔中带刚,如绘花鸟之图禽鸟之态羽毛之纹,虽纤细却清晰可见似随风而动,我与八妹凝视良久始觉此中用笔非一日之功,乃其心灵手巧技艺精湛之体现,婆母叹说:“卢媚娘之画贵在精细入微,女子作画多有耐心巧思,此画工笔之处,尽显其独特匠心世间罕有。”我与八妹,深以为然遂立志精研。 遂教我等勾勒之法,婆母手持细笔轻蘸淡墨,于宣纸之上示范柔声道:“此线勾勒,犹如筑屋架梁,务必精准。”以花卉为例,先观魏夫人之墨花图卷,其花卉之态娇艳欲滴,而勾勒之线粗细有致,婆母言,线之粗细当依花之向背阴阳而变,向阳者,线宜细而劲,如八妹所绘之牡丹,初时向阳花瓣之线粗笨,经婆母指正,改而细劲顿显生机;背阴处则可粗而柔,我亦绘海棠,依婆母之教握笔而练,初时手颤线若蚓行,八妹见我之拙态,“噗嗤”一声笑出却又赶忙过来,执起我的手道:“嫂嫂莫急,且看我之手法,轻些,慢些,如这般……”在八妹悉心相助下我渐有进益。既得勾勒之要婆母复授渲染之技,渲染者使画有浓淡明暗层次之法也,观管道昇之竹石图,竹之翠绿石之苍润皆由渲染而成,其用墨之妙,淡处如轻烟袅袅浓处若乌云沉沉。 第130章 婆母取来净水与墨锭,亲调示范:“水与墨相溶,如琴瑟之和鸣,多寡之间,变化万千。”先以淡墨染底色后以浓墨层层叠加。八妹性急渲染时墨色浓淡失宜,我亦步其后尘画面混沌,婆母见状逐一指点,于花卉之花瓣、枝叶间,晕染出光影之变,经此,我与八妹渐悟其理,每一笔染就皆悉心揣摩,婆母又言:“管道昇之画,墨色渲染尽显空灵,女子于墨韵之把握常能别出心裁,此天赋异禀之处汝等当用心体会。”我与八妹相视而笑,互道:“定不负所望。”又及设色之法,李氏女画家之《百花图》,设色斑斓而不失典雅,婆母云,设色当依画之题材意境而择,绘春日之景宜用盎嫩之色以显生机,绘秋林之图则可施赭黄之彩以表萧索,且色之搭配亦有讲究,红与绿相衬贵于和而不俗,蓝与黄并置求于协而不艳,我与八妹依样而试斟酌色彩,八妹欲绘春日繁花,初时红配绿艳俗难耐,婆母笑而教之,略添白彩于其间顿觉清新,我之绘秋菊黄蓝相杂,亦经婆母提点,调整比例方显雅致,婆母抚掌道:“女子作画于设色上常能独运匠心,如李氏此图色彩缤纷而不乱,恰似女子心思缜密,实为难能可贵。”八妹兴奋地拉着喊道:“嫂嫂,咱们今日又得了一妙法!” 而后学构图之理,观仇珠之人物画构图精巧,人物与景物之安排疏密得当,婆母讲,构图有法或为对称之式显庄重之美,或为均衡之态呈灵动之韵,画面之中有主有次,主者突出次者烘托,如绘庭院之景以楼阁为主则花木为次,绘仕女之图以佳人为主则器物为次,我与八妹构思布局,于尺幅之间经营位置,我欲绘庭院,楼阁偏于一隅致画面失衡,婆母与八妹共议,八妹歪着脑袋思索片刻拍手道:“嫂嫂,可将楼阁移于中,再添小池于旁,定能和谐。”依言而改画面遂和谐。八妹绘仕女图,器物繁杂几掩佳人,经我与婆母参谋,删减器物突出仕女之姿,八妹感激道:“幸得嫂嫂相助,不然此画定成败笔。”我笑答:“我等相互切磋,画艺方能长进!” 至于山水之绘,观卫铄之山水残卷,虽仅存片幅,然山之巍峨,水之浩渺,可见一斑,婆母教以山水之勾勒,山之轮廓当有起伏之态如巨龙蜿蜒,水之波纹宜有流动之感似素练飘舞。又以墨色之变现山水之远近,远处山峦,淡墨一抹隐于云雾之间,近处岩石,浓墨数笔峻峭于眼前,我与八妹对景而摹,于山水之神韵揣摩良久方得少许,我绘山水,远处墨色过浓失之悠远,八妹则近处岩石勾勒无力。 婆母耐心,先至我旁,手指画卷缓缓道:“此处墨色宜淡,方显山之悠远。”又转向八妹,轻轻握住她手,示范道:“岩石勾勒需用腕力,如此这般。”在婆母教导下,我等渐入佳境。婆母道:“卫铄山水,虽残卷亦见雌浑,能绘此气势足见其胸有丘壑,汝等不可小觑。”亦学绘事神意,人物神情,眼眸之中需有灵犀,婆母言绘人则须传其神,喜怒哀乐皆现于面目,绘物则要表其性,刚柔动静皆寓于形质,我与八妹每绘一图皆思如何传其神意,我绘老者神态木然,婆母教以观老者之皱纹眼神,细绘其沧桑遂使人物鲜活,八妹绘猫,猫之慵懒未现,经婆母启发改其姿态,添其毛发蓬松猫之神韵立出,我欢呼:“妙!此猫似活过来一般! 轩牖之外修竹猗猗,清韵沾帘墨香氤氲,初时大妹示我等以卫夫人之字,卫铄其字若幽兰之秀松竹之清,观其笔势似柔而刚,点画之间韵味悠长,字之结构端庄而不失灵动,笔画之起承转合自然流畅,仿若行云流水毫无滞涩之感,我与八妹悉心凝视方觉此中用笔非仅腕力之功实乃灵心慧性与多年精研之汇聚,大妹叹道:“卫铄之字,妙在气韵天成,女子作书常具细腻韵致,此帖寥寥数字而风神洒落,此乃女书法家之独特才情世所罕见。”我与八妹深颔其言,遂萌精研之志。 大妹轻拈笔管,缓言:“此笔之握如驭骏马务得其法,指实而掌虚腕平而肘悬。”言毕,大妹复授笔画之规。笔画者字之筋骨也,观蔡琰之字,虽传世者稀然仅存之笔亦可见其功力,其横画平正而有波折,似千里之驰道,偶有起伏益增其势,竖画挺拔若劲竹,直中含曲曲而不弱,大妹言,笔画之粗细长短皆有法度。长横宜轻起而渐重,收笔时略顿,如人之昂首阔步有始有终;短横则轻捷利落,若蜻蜓点水灵动自然,我与八妹依言而练,每一笔画皆反复揣摩数易其纸,大妹巡于侧,或赞或纠,“嫂嫂此横,起笔略滞,当更为轻盈。”“八妹之竖,中部宜稍细,以显挺秀。”我与八妹互观所书,相视而笑,共励共进。继而学字体之构,字体结构,若屋宇架构关乎字之整体神韵,大妹展郗璿之字,其字结构精巧疏密得宜,左右结构者,相互呼应如宾主相敬,上下结构者,重心稳固似山峦叠嶂,大妹讲“结字当求平衡与变化之统一,如“林”字,双木并立,左木之捺化为点,以避重复,且使字间气脉贯通;“亭”字,上窄下宽,顶如华盖,基若磐石,稳重而不失灵动。”我与八妹构思布局,每书一字皆斟酌良久。 至于笔法之妙观萧观音之字,其笔法多变刚柔相济,大妹详析其用笔,转折处或方或圆,方折如刀削斧劈,干脆利落显骨力刚健,圆转似珠落玉盘,流畅婉转呈筋肉柔韧,撇捺之笔舒展飘逸,大妹示范时墨色浓淡相间变化随心,我与八妹临摹竭力追摹其笔法之妙,我书“风”字转折生硬,大妹亲执我手运笔示范,教以转折时腕部之灵动,经此我之字渐有起色,八妹写“花”字,撇捺拘谨,大妹以言语引导使其放开笔势,八妹领悟后笔下之字愈发生动。 且论书之风格,观薛涛之字,风格独特清婉豪迈,其字瘦劲而有骨力,似率性而为却又内含法度,大妹讲书家风格如人之性灵各有不同,或端庄或潇洒,或冷峻或妩媚,皆源于本心,我与八妹试效其风格而书,我书之字常失于拘谨,大妹鼓励我放开胸怀不拘泥于成法大胆挥毫,八妹之字,过于豪放而失之法度,大妹教以收束于奔放中求规整。经此,我与八妹之字,渐有自家风貌。又及墨法之要,观吴彩鸾之写经书法,墨色浓郁润泽,虽经岁月依然神采照人,大妹讲,墨之浓淡干湿关乎字之神采,用墨宜润而不臃燥而不枯,蘸墨时深浅有度,运笔间墨韵自生,我与八妹于墨砚之间悉心调试,如此所书之字墨色渐趋清朗,八妹用墨过干字有枯涩之感,大妹示以适时舔墨之法,八妹依此行字使墨色焕发生机。 我初念此日尚久长,盖因婆母与大妹扬于外之名无人敢迫八妹,然婆母病重大妹逝后他等缚八妹于花轿,待我自祠堂跪罚而出,便知往昔美时好景难返然犹为八妹作一书。 与妹书 慈静吾妹妆次: 自妹于归,流光逝水淹忽经旬,吾处惊华,妹往幽黔,山川遥隔,思念纷纭,攒于心而不能已,遂濡毫作书,以寄绻绻。 忆初逢时妹方髫龀,目若秋水笑比春华,吾亦方笄,相觌之际意甚亲呢,当是时,吾曹女子,动辄拘牵言不得畅,唯与诸妹共处,乃得暂忘拘囿,逍遥于方寸之间。常偕妹游于庭苑,赏春兰之幽馥观秋菊之清妍,或坐池湄,观游鱼戏萍听蜩螗吟树,妹性颖慧,所见所感每出机杼,吾与之酬答,或榷论诗词或品藻琴画,虽皆巾帼才学未敢称优,然于往复间亦有所悟,彼时流光若武陵桃源,虽处男世亦有吾等净土。 洎妹渐长才情卓荦,书画之艺令人嗟赏,墨绘山川峰峦峻秀似岚烟起于缣素,吾常傍妹侧,观其搦管濡墨心羡而力不逮,妹亦不秘其技倾囊相授,虽吾愚蒙亦稍有进益,岁月迁流此情不渝,虽世有离合多噪,然吾与妹志,正如金石矢志靡它。奈何驹光过隙妹届于归之期,闻妹许字他人吾心大忧苦半,忧者别后参商会面恐难,苦者此生知去心力难在,妹于归之日美若姮娥,吾中心忉怛百感交集。 今妹已为人妇,虽远隔云山,而曩昔岁月常萦梦寐,愿妹于夫家善自珍重无逢困迍,追思畴昔相伴不拘形迹诚此生至珍之藏,望妹持之以度流年,纵遇风雨亦怀旧忆渡行。 书不尽怀,愿妹自珍重,岁岁康娱。 嫂氏杨梦凝手书 此后三年我郁郁而终,逝前唯愿化石,再无难可期与她者相伴。 邓妤: 吾名唤邓妤,生于金陵富庶之家,自幼对诗词歌赋常浸淫于诗书典籍之间,每有所感便援笔评鉴积稿渐丰,及笄之年,嫁与同城书香门第之子,其家藏书甚富,吾得以尽览古今佳作于诗词品鉴之道更有所进,然婚后未几,夫染重疾撒手人寰,彼时吾尚青春年少,虽处深闺,然心未泯对诗词品鉴之热忱。思及世间众女子,多有锦心绣口之才情,却因身处造迫使其佳作难以流传于世,遂萌一志,倾吾所有于城中开设一书坊,专事刊印女子所著书籍,期为女子才情张目。 那日,邢慈静随其姐嫂临于坊中,小慈静如琼瑶植苑穆清华绚,其姐似岚岫凝愁艳清傲倨,其嫂仿昆冈剖玉和暖伴雅,吾迎之入室见慈静于姐嫂身畔若星依月畔恭谨腼腆,想其于深闺之中,必有女亲如壁立千仞拦风躲雨营一桃源胜境,方能使此女才情肆意流淌于诗赋间独运匠心。 第131章 观其《九日思兄》,“千里愁多病未苏,登高无力倩人扶,黄花此日开应遍,曾有新诗上卷无?”起笔“千里愁”,仿若墨云蔽日,愁绪浩渺无垠,思念与沉疴之苦相缠,身心俱困,此乃女子真情袒露天不假易,“登高无力倩人扶”,重阳佳节本宜登高揽胜,然其病体难支倚人而行,尽显闺阁女儿身困于庭院之限,“黄花此日开应遍”,转绘秋景,金菊盛放,铺陈锦绣,然于思念之人视之反增怅惘,以丽景烘哀愁愈见其悲切,至若“曾有新诗上卷无”,此句恰似幽夜烛芯为其情之所钟记之所终,想小慈静于幽闺常伴烛影墨香,每有灵感乍现便笔走龙蛇积篇累牍,唯盼珠玑入得上卷此乃其于诗道之执着,虽幽微而熠熠,其姐见状,轻拂其鬓笑语嫣然:“妹之诗如灵鹊啼枝,才情四溢,此卷必成佳作。”嫂亦颔首,目含嘉许:“妹于诗中情丝深绕,如弦上之音动人心弦。”慈静垂首,赧然低语:“但求拙笔不污诗笺,得入方家慧眼。”诗末以问作结,幽思绵邈似山间轻雾萦绕不绝,盈荡于字里行间,尽显女子情思细腻幽婉。《题九嫂后院石榴》云:“榴花小院未开残,绿叶成荫子一团。为语主人须爱惜,休教风雨恼酸酸。”首联恰似丹青妙手着墨,榴花盛景跃然纸上,花未残而叶葱茏,子实累垂,慈静察物之细可见一斑,女子之心性本善柔常与草木相怜,此乃天性自然不假外求,“为语主人须爱惜”,其声若莺啼婉转,劝诫之意满含对榴花宠溺,情思移于花木,物我两融,“休教风雨恼酸酸”,“酸酸”二字如神来之笔拟人之态尽现,榴花有灵诗韵顿生巧思展露无遗,此诗情若柔风拂柳温婉有致然深情厚意,于细微之处如泉涌波漾,盈荡不绝。 再品《茉莉》,“西域移栽济水旁,芳丛密蕾缀珠光。夜来一阵催花雨,散作飞蛾弄粉香。”起句“西域移栽”四字,若启秘匣,异域风华扑面而来,“芳丛密蕾缀珠光”,细绘茉莉之态,花如星子缀于翠幕,幽芳自发尽显其高洁清雅,女子爱美亦善察幽微之美此乃天赋予之审美灵性,“夜来一阵催花雨,散作飞蛾弄粉香”,此联真乃奇思妙想,雨落催花,幻为飞蛾弄香,动静相谐,“散”字灵动,画面鲜活似有灵韵流转,诗中满溢对茉莉之倾慕赞赏,情致袅袅,若芝兰之香盈荡于空,幽远迷人。《春暮》有云:“才报韶光入草扉,桃花人面两相辉。倏然又是清和后,杜宇声声咽夕晖。”首联绘春来之景,韶光初临,桃花似霞,人面如花,相映成趣,女子于闺中,对春之临,欣喜敏锐,此乃天然之性天不假易,然“倏然又是清和后”,笔锋骤转似弦断音绝,清和既至,春将阑珊,女子对韶华之逝尤为惊心,盖因好岁短暂心力易凋正如春景难驻,“杜宇声声咽夕晖”,杜宇啼血于残阳之下悲啼春归,亦如女子叹惋心力之去,声情悲切令人动容,此诗情感起伏,由喜入悲如波澜之兴,有天道盈荡之态,情随景迁感人至深。 《登乐饥园楼》之诗:“同跻飞云阁,身疑道广寒。凌空览八极,天外玉珊珊。”此诗意境宏阔仿若鲲鹏展翅,女子登楼有置身广寒之感,心境高远可见一斑,“同跻飞云阁”,“跻”字仿若有千钧之力,示其攀登之志,女子多怀向上之心不甘于闺阁幽囚,“凌空览八极”,气魄雌浑,似欲冲破乾坤俯瞰万象,然身处闺阁,壮志虽存,却如困于浅滩之蛟难以伸展,此乃造道拘限天不假易,诗中壮志凌云之象,若奇峰突兀盈荡难平,恰似心中波澜汹涌难息,《留春住》吟道:“芳园正趋寻春步,东风又报春将暮。落红满地逐晴飞,流萤乱点花前露。春去也,留春住,嘱咐莺花莫相妒。长夏朱英亦可人,挥毫休写伤春赋。”开篇写寻春而春暮之景,落红飘飞流萤闪烁皆为春逝之象,女子对春之眷恋,犹若对自身心力惜别,此乃天赋予之情怀,“春去也,留春住”,呼喊直白炽热,乃真性真情,欲挽春光不使归去,“嘱咐莺花莫相妒”,口吻娇憨与莺花私语,天真烂漫稚趣盎然,末句“长夏朱英亦可人,挥毫休写伤春赋”,又有□□之意,于情感波澜间能自寻舟楫,此亦为盈荡之中调适,于闺阁寸地守内心大和 《念佛》一诗:“佛本在心不在天,心却无佛何用念。但将一片念佛心,变作三尺降魔剑。”此诗立意超凡如空谷足音,女子论佛不循旧轨,言佛在己心非仰仗上苍,此乃女子独立之思天不假易之聪慧,“但将一片念佛心,变作三尺降魔剑”,其语铿锵似有降魔之勇亦怀壮志豪情破世俗对女子偏见,然此刚勇与女子处境相较,若崖间苍松,于中别立高标,盈荡特立。《静坐》云:“闲抛针线坐来深,静里频将面目寻。天地两忘身是幻,一潭清影月沉沉。”诗述静坐之事,“闲抛针线”仿若脱尘之链,离于常务入静思之境,“静里频将面目寻”,于静谧之中探寻自我本心,此乃精神追求天不假易,“天地两忘身是幻,一潭清影月沉沉”,营造空灵之境,仿若身化轻烟遁于尘世之外身心皆空,然终受闺阁之缚,如囚于琉璃之雀难以真脱,此为天道盈荡之象,于理想现实间徘徊往复…… 其《兰雪斋集》共四十五首诗,她者文作诸体皆善,或若溪流或若奔川,或细腻幽篁或空灵仙羽,其于女亲所营之界,才情纵横不受拘羁,吾视其集如获至宝遂悉心筹备,期使《兰雪斋集》刊行于世,令天下共赏此女华章感其才情绝世,为吾坊增一耀目明珠。 诗集一出便令时人皆击节赞叹,然忽闻邢长女悔逝夫人万氏病重之讯,心中悲戚,未及登门问询,慈静嫁人消息又传至吾耳,彼时吾以为与邢家缘分就此而绝,往昔种种皆成过往云烟,唯叹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两载悠悠而过,慈静嫂嫂杨梦凝病重之际亲至吾处,观其形容往昔和暖之态已不复见唯余满心不甘与无奈,其言:“家中父夫已将她相赠,往昔能护其周全之人皆已离世,吾愿将此生所得钱财及所留文稿尽付于妳,但求妳于吾逝后,代吾为她回信,莫使她心灰意冷情思断绝,吾亦知此举冒昧非常,然今于妳前相求实已无人可托,妳乃唯一肯细观她所著文之人,故吾唯能来此寻妳。”吾闻其言心中大恸,见其情真意切,又念及慈静才情遂连连应诺。 及杨梦凝亡故,吾谨遵其遗愿,悉心整理杨梦凝文稿欲成一书,其间感怀万千,每展卷阅之皆似与她神交,文稿既成,依言烧化以祭亡灵,自此,吾始与慈静书信往还。 慈静小妹妆次: 自妹于归,吾心每多牵念。常思妹于深闺之中,才情斐然而处新境,未知安适否?忆曩昔共话诗韵,妹之聪慧灵秀吾已深悉,今别,吾但忧繁务扰妹清修尘世损妹雅意,若有烦忧,妹当速以书传吾。 翘首以盼,愿妹康和。 嫂梦凝 拜上 九嫂妆安 九嫂惠鉴: 捧读嫂氏华翰泪浸尺素,妹至别家诸多不适,如孤舟泛海飘摇无依,人情世故皆非妹所能驭,唯寄情典籍方得少解幽怀,间有诗思萌动遂成拙句,每有所成思与嫂共赏,然念及身处困厄又觉兴味索然。 妹慈静 泣书 与邢慈静书 慈静妹见字: 妹勿悲戚,妹之天资,吾素所钦仰岂会因境而没,主母之罚虽重然亦有闲隙可珍,昧爽之时,宿霭未散,可拥衾默坐或理书卷,隅中稍暇众务未稠,亦能静心思索或书锦章,至于夜静更深万籁俱寂,正可秉烛铺笺畅抒幽情。善用其暇才情自守。 嫂书于幽篁轩 复嫂书 九嫂见字: 嫂之诲言若春风拂心,妹虽知时可偷闲,然流光无情才思日蹙,往昔敏捷今已渐迟,昔日妙想今亦难寻,似芙蕖遭霜芳华渐凋,虽欲振起,而困于缛节脱身不得,妹心惶惶,恐负昔日才名。 慈静 拜复 与慈静书 慈静小妹: 妹且宽心,岁月虽驰,妹之才具犹存不过暂蒙尘翳,如宝剑在匣遇机仍可锋芒毕露,妹于他门且以琐事为砥砺,待守得云开才情必更绚,勿使颓唐长驻,宜怀壮志,期于来兹。 九嫂手书 复嫂书 九嫂慈恩: 妹感嫂之劝慰愁绪渐消,当勉力而为,于主母务间重拾旧趣,虽时运无常妹亦不甘庸碌,愿与嫂常通尺牍共话幽情为心上慰藉,自此谨遵嫂言砥砺前行。 慈静 敬呈 忽闻邢府主人同年而逝慈静归乡奔丧,吾心忧之恐其归乡见梦凝之墓,事将败露,遂日夜忧惧书坊之事亦无心打理,未几,慈静之书至。 某女妆次: 睽违慈颜已逾数旬,思念之情日益弥笃,讵料今岁惨遭家变,椿萱并谢,方知嫂氏亦亡,我心之怆万念俱灰,然值此困厄之际,思及妳之往昔情谊仿若暗室逢灯,鱼书往还情分日厚,妳之锦章或托物寄怀或兴叹幽情,皆能动余肺腑令我心有戚戚,妳之才情正若昆山片玉遗珠,耀目生辉细发流力。今我星奔旋里,庐墓守孝,虽处哀痛之中而思君之意愈挚,愿与妳赓续旧好结为笔友,借尺素以传情庶几可慰余怀,往昔所贻书简,我皆什袭珍藏闲时常取览阅,恍惚若与嫂把臂促膝,共话幽情。此间丧事鞅掌,我身心交瘁,而妳之倩影常萦梦魂,待诸事宁息我当详陈近状驰书奉闻,临楮涕零,书不尽思。 第132章 慈静 呈上 吾则回 慈静妆次: 曩昔因由实有难言之隐,今则不得不为妳细叙,梦凝忽罹沉疴药石罔效,她于病榻之上气息奄奄,犹念与妳之深情厚谊,执吾手而言:“但求妳于吾逝后,代吾为她回信,莫使她心灰意冷情思断绝。”言罢泪如雨下,吾亦遂诺其请。 自此而后,吾乃假梦凝之名与妳鱼雁通信,每得妳翰墨如获至宝焚香展读,妳才情纵横,或吟风弄月或感时伤世,皆能入吾肺腑动吾心弦,吾亦竭尽所能勉力属文以答,欲全梦凝之托亦盼能与妳相契于心。 奈何流光易逝,妳忽遭家变,双亲并逝归乡奔丧,吾心忧如焚恐梦凝之事终难隐匿,果如所料妳已知梦凝仙逝,今吾不敢再有所欺瞒,于此书中尽述本末,梦凝在时,常展妳之书简,临终之际留一绝笔言辞愿切,今附于信末,妳可览之,以见其心。 吾虽代梦凝与妳相交,然岁月迁延,亦觉与妳情分日深,妳之品德如珪璋才学若星汉,令吾仰止,今梦凝已矣,若妳不弃,愿以邓妤本真与妳继续通书,此后之言皆出肺腑,若妳心怀怨怼亦属人之常情,吾但求无愧于天地无愧于梦凝之托。 妳当此大哀务须善自珍重,丧亲之痛,犹如心针绵刺,然尘世无常,生者当勉力前行。愿妳节哀顺变,书不尽意,唯愿妳安。 邓妤敬上 自兹以往鱼书递传,情谊于尺素间绵连,虽身距千里仿若促膝,每得她笺如获琼琚,情谊日笃矢志弗渝。 述怨 妤启: 自结缡以来,珠胎暗结今已数月有余,然此孕期之中,所历经之苦实难再忍。 孕初,晨兴则恶逆频作,胃中翻涌,酸水苦汁直逼咽喉,每吐必致泪涕交加,胸胁亦为之牵痛,往昔珍馐,今见之则厌,勉强食之,须臾即吐,致身形渐消力有不支,且周身倦怠嗜睡难醒,常觉头目晕眩仿若置身云雾之中。 至月余,腹内渐有雏型,腰上重坠如负千斤,行动之间颇感不便,腰脊常酸,坐立稍久,酸痛难忍,需时时以手抚之,饮食之上口味大变,嗜酸喜辣然食多亦觉不适,胃中饱胀嗳气连连。及将半载,胎体愈大压迫脏腑,呼吸渐促,每有所动气若难续,仿若胸臆间有巨石相压,夜卧之时难以安枕,辗转反侧求一适卧之姿而不得,或有腿足浮肿,按之如泥,行路艰难,鞋袜亦难着身,又有胎动频仍,或于脐间鼓凸或于腹内扭转,痛痒交加滋味难明,且孕期之中血聚于胎,常觉燥热心烦意乱,又恐胎象不稳稍有不慎,即忧心忡忡常需延医诊视,饮药保胎苦不堪言。于心上而言,此子实非我之所欲不过两家相连之据,自娘亲姐姐嫂嫂辞世,世间更无一人问我所欲…… 慈静 泣书 接后吾接急忙携物赶往至她身边,季夏之月溽暑方盛,急趋宅邸见其处众人惶惶,仆妇色凝重,往来匆忙端水奉巾,慈静于卧榻之上,面白若纸唇青气微,苦痛之状令人心碎,产婆在侧亦焦头烂额,喃喃自语诸事不顺,吾心忧焚强定心神近榻执她手,其手寒彻骨,吾双手暖之轻唤其名,她已无力应唯微颔示意。 见其腹隆然胎不得下,遂命带来取热水棉布剪刀诸物备于榻旁,又令仆妇燃艾暖室驱寒逐邪,吾亲为慈静喂以参汤欲强其心力,然每缩她皆痛呼声嘶力竭,吾心如刀剜,时产婆施术推按正位,慈静苦甚几至昏厥,吾忆古籍难产施救之法,然险极,稍有差池恐伤母婴,事急无奈唯有试之,吾与产婆议,产婆有难色,见吾意坚,终诺,产婆依古法,轻施其力助胎转身,其间心跳若鼓,手颤难止恐不慎害之。慈静于苦中勉力相协,其坚忍之态可敬可怜,每施力,观其面色察其气息不敢稍懈,幸胎位渐正胎亦下行。 然慈静精疲力竭气若游丝,吾勉其志于耳畔低语,述往情文思许来约诗会,愿其振神度此劫厄,慈静闻吾言似有所感,强睁双眸目盈信恃,此目如矢穿心,令救之之意愈坚。俄而胎终临盆,啼声乍起众皆喜泣,然慈静失血多昏厥不醒,吾急命敷止血之药以艾灸温脉,守榻前目不交睫,慈静渐苏,吾见之泪涌而出,慈静见吾勉力一笑,虽虚而情厚满是感激。 经此难吾与慈静情愈深,后吾归书坊常思此劫,命人集医籍研学医术,冀后女遇此厄,有善策免此之惶遽。 此后其兄丧之讯传乃托故归临邑,遂入伴住吾书坊得三载相伴,初至之日,她真可谓形销骨立弱不胜衣,往昔诸般困厄皆凝于憔悴之态,目含幽忧怯意难掩,仿若献弓之鸟失群之雁,忆其往昔母罚天倾,令她气血衰颓神思萧索,兼之文坛向为男子擅场,女子才情仿若明珠蒙尘,慈静虽天赋灵慧亦困于时俗之见,久辍笔砚噤若寒蝉。幸于吾这书坊幽境转机悄临,吾心怜意惜常搜古今才女佳话,以宽其怀励其志,每得清暇便共品诗文书画,初时慈静言辞呐呐意颇踌躇,然目中渴慕之光已幽然闪烁。 吾素慕其才,故于其起居琐事亦悉心照料,虽吾厨艺未精,然为其滋补亦竭尽心力,初时,慈静食难下咽意兴阑珊,吾乃百计千方,觅鲜蔬异果调羹汤佳肴婉言劝进,历时既久,慈静颜色渐润,昔日苍白化为轻红,恰似晓霞初染,生机隐现。 谈及文墨之事,吾常于书坊之中,铺展古今名篇邀慈静同赏,初,她但远观默察眸中犹豫未决,吾遂以己身经历,晓谕女子于文墨天地亦能寻真趣不必拘牵俗议,慈静闻之若有所悟。 吾见其伫立书案之畔,凝眸笔墨意有所动,乃轻置纸墨于侧悄然而退不欲使其窘迫,及吾返顾见纸上龙蛇乍现,虽笔迹尚带颤意然才情已如泉涌,吾心狂喜盛赞不已,自是而后慈静重拾笔锋,诗兴渐畅,如冰封之河遇春而解。吾与慈静相处愈久,每有新作吾必先睹为快,或研磨词句或共品诗韵,其诗风之初若幽涧悲风,孤猿啼夜满蕴凄苦,然流光暗转渐趋朗健,似云开月出清辉洒地。吾于其间亦暗省己情,初时唯觉怜惜,怜其运乖才高困于母罚,洎乎久处方觉情丝暗结非怜可蔽,每见其嫣然一笑吾心亦欢然,每见其愁眉微蹙吾心亦怅然,此等情愫,于心底潜滋暗长却幽隐难宣。 慈静诗才,经此三载砥砺愈臻化境,昔日畏缩于文坛威棱之下,今则昂首扬眉卓然独立,其诗作流播遐迩众皆惊叹女流之能,从者如蚁附膻,声名鹊起,终再登诗坛之巅折桂夺魁,方共相庆其夫忽携子临坊,吾心骤沉若寒泉浸心,以为望她求己之念将空,然觇其目见沉静有算,吾乃稍安遂默然而退。 次年书坊罹厄,有恶徒构陷蜚语四布,客渐稀落业趋凋敝,吾心忧煎计无所出,值此困厄慈静忽携《追述黔途略》文稿来谒,吾览文稿悚然心惊,思她何历此艰?又怜其或真逢诸难,方欲询之,她先言:“妤勿忧,我诚遇此劫,虽文有藻饰然皆出肺腑,此书行世必无人再敢言女子当苦,亦可让众女知血泪与生机是为因果,若是有人蔽一显一那便是踩尸踏血之害,妳之书坊与诸女姝记亦皆可解困。”言毕竟出金资厚置案上,吾瞩其坚眸思如潮涌,她以一身之遇赌众议之变,吾亦悟此书若梓于世女大有裨益,后之闺秀览之,当感女子之力坚不可摧。 遂意决允为刊行,书既出果如其言,书坊声誉渐振脱颓败之境且使众重审女子之能,向之疑女子苦乐者皆缄口矣,吾与慈静亦因是情愈厚,每于夜阑人静展读其文,若随其重历黔途,其书所记,慈静于黔之遭逢险象环生,遇匪盗而不惊运智计以周旋,陷困厄而不屈恃坚毅而脱险,吾似见其宿荒郊食不继犹奋笔书怀,诸般困蹇未折其志,反淬砺其神愈显昭焯。 颜郁: 余颜郁,诞于末季命蹇时乖,方五岁,生父弃余若敝屣,逐于家门之外,使余孤孑飘零几濒馁毙,幸蒙邓老板垂怜纳于麾下始得苟全,于其书坊供洒扫奔走之役聊以糊喙,然尘寰运数每于困厄见转机,偶逢师长邢慈静,实乃余生曙光,师长幼而颖慧性耽艺文,于书画之途,天赋卓异且劬学不倦,遂臻深湛造诣。 初入书斋,邢师示余等以《之室集帖》,此帖展于案前宛如墨宝盛宴,邢师轻抚帖面,言曰:“此帖乃为师心血所凝,汝等当悉心观之。”余近前细瞧,见其梨木板刻,纹理细密,墨色入木三分,字迹清晰可辨。邢师又道:“此帖之妙,首在临写《芝兰室兰亭序》。” 观其临本,笔锋落处如利刃破竹力透纸背,起笔藏锋,含蓄蕴藉似将军勒马蓄势待发,行笔中锋线条凝练,若春蚕吐丝连绵不绝,收笔回锋沉稳有力,像洪钟大吕余音袅袅,且字之结构,端稳而不失灵动,宽博而颇具雅韵,真乃深得前人之妙法却又独出机杼,邢师命余等蘸墨临习,余手持笔管,心颤手抖,笔下之字歪扭不成模样,邢师见状,轻执余手,缓言:“书法之道,心平气和,意在笔先。汝观此字之笔画,当如山川走势,有起有伏,有缓有急。”言罢,示范几笔,余顿觉茅塞顿开。 邢师又指帖中自书之《芝兰室非非草》诗章:“此诗乃为师闲时所吟,以笔墨书之,更添情致。”观其诗字,笔势翻翩,如飞鸟出林灵动自如,笔画或粗或细,粗者若古松之干苍劲雌浑,细者似蛛丝之缕轻盈飘逸,字与字之间呼应连贯,似有灵犀行气贯通一气呵成,余等依样临写,邢师巡回踱步洞察余等之瑕疵,见一姐妹字之结构松散,邢师曰:“字如屋宇,梁栋不正,屋将倾颓。汝需谨严结构,笔画分布均匀,疏密得当。”那姐妹颔首,重书之,果有进益。 第133章 既而,邢师取来《行书临帖》与《行书四言诗》示余等。 邢师言:“此二作,乃为师平日闲情偶寄然亦含书法之精要。”观《行书临帖》,有章草笔意灵秀古劲,其用笔之法变化多端,点如高峰坠石力重千钧,横似千里阵云绵延舒展,竖若万岁枯藤坚韧屈曲,撇如利剑出鞘锋芒毕露,捺像水波荡漾飘逸洒脱,笔锋转折处或方或圆,方者如折戟沉沙干脆利落;圆者似玉环相扣圆润自然,墨色浓淡相宜,浓处若乌金沉底凝重厚实;淡处像轻烟袅袅空灵缥缈,余等临习之时,邢师叮嘱:“临帖非徒描其形,重在悟其神。汝等需用心体会笔意走势,感受前人心境。”余等遂屏气凝神心摹手追,然终难及邢师之神韵唯有勤勉努力。再观《行书四言诗》,字与诗意相谐相生。诗之高雅清幽书之俊逸潇洒,二者交融堪称绝妙,邢师曰:“书法乃心境之写照,诗意之载体。书写此诗,当胸怀雅韵,心纳万象。”其字之布局错落有致,字或大或小,大如星斗璀璨小若微尘隐匿,然整体和谐统一宛如天成,余等临摹,邢师于旁指点:“字之大小、疏密、正斜,皆关乎全篇之气势。汝等需审时度势,斟酌布局。”余苦思冥想反复揣摩略有小成。邢师教余等书法极重笔法,每于授课,必详言之:“笔法者,书法根基,中锋用笔,可使笔画圆润饱满如锥画沙,侧锋取势,则能增添笔画之妩美似刀削玉,然中锋为主侧锋为辅,二者相辅相成不可偏废。”邢师示范之时,笔锋在纸上游走,或提或按,提则笔画轻盈若蜻蜓点水;按则笔画厚重,如大象踏地,又教余等捻管之法,以腕运笔,使笔锋灵活多变,可转可折,转折之处毫不滞涩。墨法之教亦为精要,邢师云:“墨分五色,浓、淡、干、湿、焦。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见邢师蘸墨挥毫,浓墨处,如墨龙翻滚气势磅礴,淡墨时,似轻纱薄雾朦胧含蓄,干墨笔画,枯涩老辣如古藤盘绕,湿墨之迹,润泽华滋若春雨初润,余等试之,或墨色过浓而滞笔或墨色太淡而无神,邢师一一矫正,耐心教导:“墨之干湿浓淡,当依字之形势、篇章之布局而定。需勤加练习,方能得心应手。”结构之学邢师亦有独到见解:“字之结构,如人之骨骼,匀称和谐则字有美感,上下结构当重心平稳上下呼应,左右结构,需比例协调相互顾盼,且字之内部空间疏密得当,不可过于局促亦不可松散无度。”邢师以字为例详细剖析,余等方知看似简单之字,结构之中竟有如此多学问。 慈静师者,画坛奇秀声名远播,其德艺双馨为时人所敬仰,师之绘画格调高古而满蕴含温婉。其笔下人物,神韵超逸似有仙风拂体;山水则意境幽远能令观者思接千载,待余等长至□□,师长欲授绘画之技,众人皆欣然翘首以待。 余与诸女子齐集于画堂,堂中笔砚精良四壁素白,唯挂师长所绘《国画大士轴》《墨梅图》诸作,师长款步而入,诸女敛衽行礼师长颔首回礼,遂启绘艺之教。师授:“绘画之道首在察形,察形之要,目注心凝勿遗毫末,譬如绘人,当观其骨骼架构肌肉起伏肢体屈伸颜面神情,骨骼者,人形之梁柱,如屋舍之架,关乎体态正斜高矮宽窄,观其肩骨平耸,脊骨曲直,胯骨开合,而后能定身形之大势。肌肉则附于骨骼之上,或紧实或松弛,其分布与纹理皆随肢体动势而变,如臂膊屈伸,头肌与头肌则有张弛之别,腿部行走站立,头肌与腓肌亦呈不同之状。至于颜面,五官之位,比例精准,眼之大小明暗深浅,眉之浓淡长短曲直,鼻之高低宽窄挺塌,口之大小厚薄开合,耳之形状位置向背皆需细察,且表情之异,喜怒哀乐皆现于眉眼唇齿之间,一颦一笑皆有其态务得神似,此乃绘画根基,犹如大厦地基,务必坚实。” 言毕,师取来一素屏,命一女立其前,师执笔,轻勾轮廓,边画边解:“今以笔起稿先定大形,此女头与身之比例约为一比七,此乃常法然亦须因人而异,观其立姿,重心落于右足,左足微曲,臀胯轻扭,身形遂有曲线之分,起稿之时需用长线条概括整体,此长线条犹如书法行笔,需有起笔行笔收笔之韵律,且要把握好线条之走向与弧度,以确定人物在画面之位置与动态。”余等围聚而观,见师之笔轻盈灵动线条准确,数笔之间人形已现大略,师之线条于简洁处尽显凝练之韵,似断还连无丝毫拖沓,寥寥几笔即能勾勒出人物之神韵,真有笔简意赅,而境象已全之妙。 师又解:“形既定次在描线,描线之法贵在用笔,中锋用笔,线条圆润饱满如锥画沙,侧锋用笔则可现宽窄变化,或犀利或浑厚,线有虚实实处着力如骨之坚,虚处轻提似气之韵。譬如绘衣褶关节转折之处,线宜实而粗以显其力,衣袂飘拂之处线可虚而细以表其动,且线条疏密亦关乎画面节奏,密处如林可增厚重之感,疏处似野能展空灵之韵,在纯描中,此线条运用亦有相通之处,以线条疏密轻重来表现物体之明暗与质感,如绘金属之物线条可硬朗且密集,以体现其光泽与坚硬,绘布帛之类则线条柔软疏松,彰显其柔软质地。”遂以白描之法绘衣纹褶理,师之线,连绵不绝细而匀净,观其画袖,线条自肩而下,顺势而流,遇肘则折,折处稍顿,复又婉转下行,至腕部袖口,或聚或散,如行云流水天然成趣,裙裾之线疏密相间,褶痕交错或隐或现,似风拂过水涟漪层叠,且白描之线在勾勒人物面部时,需依据骨骼与肌肉走向巧妙运用线条之起伏变化,如眼窝处线条微微凹陷鼻梁处则隆起,唇线微妙起伏以现其饱满与表情,此皆需反复练习与揣摩。 既而师论及墨法:“墨分五色,焦浓重淡清。用墨之妙在善调配,焦墨浓重,可提神醒目,施于关键之处如点睛之笔,浓墨深沉,可立骨塑形,多用于轮廓与暗处,重墨次之可增厚重,淡墨清雅能生幽韵,清墨最淡可作渲染烘托。绘物之时,依其明暗远近虚实而施不同之墨,譬如画石,近者用浓墨勾勒轮廓,皴擦以显其纹理,纹理深者用焦墨加重,远者以淡墨晕染,渐至清墨以现其深远之境,于描而言,墨色浓淡变化仿若笔之轻重笔触,以塑造物体之立感与空感,以墨绘明暗需注意光源方向,亮处墨淡暗处墨浓,过渡之处则需自然晕染不可生硬。” 师以墨绘石,先以浓墨中锋勾勒石之轮廓,笔锋转折刚劲有力,继而以侧锋皴擦,皴法多变,或斧劈或卷云或雨点,依石之形态质地而择,皴擦之处,墨色浓淡相济层次分明,凹处墨浓凸处墨淡,石之立体感顿生,后以淡墨清墨层层晕染,墨色由浓而淡,渐至边缘,石与周围之境遂融为一体,似有岚气升腾幽远深邃,师之墨色变化自然流畅如山川之起伏连绵,使画面极具层感与立感。又论及设色之法,师解:“色之调配当合于自然之理,花红有深浅浓淡之分,叶绿,有老嫩明暗之别,且着色之时当顾全大局色调和谐,或暖调为主以显热烈;或冷调居多以呈清幽,譬如绘墨梅图,梅枝以墨为主,花朵则以淡粉轻点,设色之时亦需考虑色彩之互补与对比,如红与绿之搭配,需把握好比例与色调之冷暖方能使画面生动而不刺眼。”师取颜料为余等示范绘花,先以白色颜料调水,染花瓣底色,水分适中使色匀净而不渍,待底色干后以淡曙红于花瓣根部轻染,渐向瓣尖晕开色之浓淡过渡自然,花心处以浓粉点蕊,蕊丝以细笔勾勒金黄之色点缀其上,师之设色,犹如轻吟浅唱,于淡雅中见精巧。 余与众女子,悉心聆听目不转睛心领神会,师每绘一处皆详细解说,且亲为示范,笔笔精到无一苟且,余等依师之法各取纸笔临摹练习,师则观余等之作,或指点一二或亲手修正,见余之线条软弱无力,师慰:“笔力之练非一日之功,汝当悬臂运笔,多习书法以增笔力,且于自然万物之中,观形悟理方能笔下有神。”见一女设色过艳,师抚:“色之美不在浓艳而在露藏,汝当减其色分量增其水润泽,使色与墨相融合,方得画之妙趣。” 至暮,余等虽身心俱疲然收获颇丰,观诸女之作皆有进益初窥绘画门径,师见余等勤勉,亦甚欣慰:“绘画一途艰辛漫长,非有恒心毅力者不能至其巅,汝等今日之努力余皆见之,日后定可自成一家。”余等拜谢师长退出画堂,回首望去,见邓老板与师之身影仍在堂中整理笔砚。 及余等十二有余,师又授绣艺之导,此时同窗者众情谊亦厚,其间有一女,名曰溪瑾,性纯善而敏慧,余常与之切磋学艺共论古今。 一日忽闻众人喧哗,惊而察之见溪瑾于室中青丝委地,手中执剪而其发已断落大半,众皆惊愕失色,盖以女子之发视为珍宝,无故剪之实违常理,余亦瞠目结舌急趋而前欲问其故,然溪瑾但垂首不语唯见其睫间似有泪光隐现,师长闻之亦匆匆而至,见此景师初亦蹙眉,私问缘由后旋即舒颜轻声叹道:“人于世间唯一永有之无上财富莫过于己身,若是有旁人连这个也要损害,那便要学着自己护住自己,唯有如此方可寻美成梦。”言罢,师竟自取金剪亦剪落己发一绺,众人见状愈惊且惑不知师意何为,师乃命余等取来绣具,将所剪之发理齐整置于案头,师坐于绣榻入无我之境。 第134章 先取一方素绢展于绷架之上,以指轻拂绢面若有所思,取针引线,线乃以发为缕,其色黑亮光泽幽然,师以左手拈发线右手持针,针尖轻挑发缕穿入绢孔,动作轻盈娴熟,观音妙相庄严慈目低垂,师以发为线依墨线而绣,初绣观音之面,发丝细密层层叠叠肌肤温润,每一针起落皆极谨慎,发线长短相间错落有致,或疏或密,以现光影变幻,余等围于师侧屏息凝视,不敢稍动,恐扰师之神思,师绣至观音之目更见其专注,以极细之发缕绣其眼眸,黑眸深邃似含无尽慈悲又似有星芒闪烁其中,其针法细腻如蚊足轻点几不可见针痕,唯见发线丝丝入扣渐成神韵,继而绣观音衣袂,衣褶飘拂,师以发线粗细不同绣出其纹理褶皱,粗线为轮廓以显衣袂之厚重,细线为装饰增其华丽之感,师运针如飞,或挑或刺或回或转,发线于绢上穿梭,时而长针直下一气呵成,时而短针密织繁星点点,观师之绣发方知此艺之精妙绝伦,师之此举非独为绣艺之展示更有深意存焉,师常言,女子之身本亦为世间一美,万不可轻贱,若身遇困厄当以坚韧之心护之,且以自身力美破困而出。 溪瑾于旁,观师绣作,亦渐收悲戚之色为师之技艺与精神所感,思之溪瑾剪发或有难言之隐,然师以发绣之举告之众人,可于困境之中寻得美与希望之路。师绣观音之手,似玉如兰,持净瓶之态安详优雅,发线绕于指尖似有袅袅香烟升腾,师且绣且语:“发之所在即吾之念,以发绣观音,愿观音慈悲护佑世间女子,使其皆能自强自立珍视己身。”绣至观音莲座师选发线更见精心,以白亮之发绣出莲花圣洁,以丝线为之与发绣相映成趣,师之针法多变,有平绣以铺底色有打籽绣以增质感有钉线绣以固轮廓,终至观音像成满室生辉,观音大士似欲破绢而出救度众生,自此事后,余知于世间无论风雨如何,当护己身守己志,以美为舟以艺为楫破浪前行,方不负师之教诲亦不负身为女子之名。然此仅为开端,师之发绣观音,其事流传渐广引诸方关注,人人闻之欲求观瞻师欣然应允,于是设室,观音绣像悬于壁间,烛光摇曳映于像上更添神悯,观者皆惊叹,赞不绝口,或叹其技艺之精或感其意蕴之深。 而余与溪瑾,于此事后余等心求随师左右,研习绣艺更勤,师亦倾囊相授不遗余力,每论及发绣,师必言及女子追求,师曰:“女子之心如沧海深广,发绣观音亦如女子修行,于细微处见真章于困境中求超脱。” 师长与邓老板交游之谊实乃余等所倾慕,邓老板与师长情若万朝,常共鉴书画互榷优劣,每至花朝月夕双于庭苑设案铺毡,或奋笔濡墨或喁喁论道,邓老板偶有所得师长必喜而聆听,相视而笑其情怡然,诚为求情楷则。 悠悠十余载,于笔墨丹青针黹求艺间悄然而逝,余与众女蒙师长之庇佑训诲,求艺日臻,往昔之事若繁星耀于霄汉历历在目,一课一境皆镌心铭骨,师长之艺若崇岳干云令余辈瞻仰弗及,虽春秋毁嬗,然此情此景矢志弗谖,亦冀师长之艺与德传诸后世而弗绝。 第66章 许负 曾钾: 吾名唤曾钾,生于僻壤族承巫道,累世相继渊源久矣,自幼吾便常戏泽薮间,每至一处,花草皆低语树木对相视,行于幽谷遇白虎卧于磐石,其躯雌健目炯然,顾吾之时威而不厉。 同行者皆惧而奔逃,唯吾立定,心无惧意,竟闻白虎言曰:“妳这小女身蕴灵根,乃巫道可造之才,日后当珍天赋莫负方寸恩泽。”吾闻之大惊继而颔首,自是益觉身负使命,日夜勤研家传巫法不敢有丝毫懈怠,以求探方寸灵奥悟术法精深。 吾于巫道略有所成声名渐起于乡闾,诞女,眸清渊,啼含祥,闻者皆乐,吾知其天赋非凡,决意倾尽全力护其周全,引之入巫道秘术,彼时偶得玉,质润透,置于掌心灵光隐隐,吾携玉往城中,于市井间逢人便言此玉乃天赐灵物,若遇有缘者必有奇事,众人初疑,然见玉之熠熠渐生好奇,消息辗转竟传至宫中,皇闻此异事遂为女赐名“许莫负”,自是,许莫负之名渐传四方,众人皆道此女定有非凡造化,吾亦心安,因此举可为女求万欲庇佑也。 莫负渐长聪慧逾常,常察常人所不能察之事,吾见其天赋渐显觉时机已至,决意授其术,夜阑人静银纱覆世,吾携莫负至庭院,庭中古槐枝繁叶茂,历百年风雨灵韵深厚,吾立槐下,指槐语之曰:“负儿,此术首在静心,心无杂念方能感万物之灵。于此古槐前且闭目,屏除诸般纷扰,以心去听去感,或有所得。”负儿从言闭目静立,初时唯闻夜虫鸣微风拂枝叶声,未几,丝丝缕缕之声入耳若远若近缥缈难辨,负儿用心追之,良久,竟闻古槐悠悠言曰:“汝乃灵秀之人,当承巫道,护佑苍生。”负儿大惊睁眼望吾,吾笑颔首曰:“此即灵始也,用心去感方能运用自如。然此非旦夕之功,于不同时节境地与万物相感相知。” 自是母女每夜至古槐下静修灵术,天地初分阴阳肇始,首须清神静虑,绝尘世纷华屏诸般扰攘,光影昏昧阒寂无声,既临其地正身趺坐,俨若岱岳耸峙,继而瞑目宁神徐缓吐纳,丝丝缕缕绵绵而入,灌注腑脏盈满躯骸,如此循环往复,气息匀畅杂念渐泯,独与天地相契。 根基既固始求通于风灵,风者无形无象,行于六合八荒,无常无定,携天地消息,抚万物而了无踪迹,然其灵机寓于动静之间,蕴于有无之域也,初时倾耳谛听风之声,或闻于深谷幽壑呼啸怒号,如万马奔腾林樾皆惊,或闻于轩牖扉间轻缓拂过,恰呢喃细诉情意缱绻,继而以灵识追随风之踪,宛如己身化微末之气,浮游天地之间随风飘游。 风拂花叶则感其摇曳生姿,风掠湖面可察其涟漪荡漾,风绕庐舍似闻悠悠太息兴亡感慨,若能至此境便可与风灵交感,询天地之事,知晴雨旱涝灾祥休咎,为风传讯于遐迩,通乎阴阳也。 次通土灵,土母万物根基,山川所托厚重沉郁渊深莫测藏无尽生机,指尖触土,悉心体悟土温凉燥湿,探其潜藏灵机察其孕育生机,臆想己身之根亦扎根地下,与土中诸灵契合无间,有蝼蚁穿梭营巢造穴忙碌不息,有草根蔓延滋荣生长生意盎然,皆为土灵眷属,共守大地灵枢也,静夜之时,以屏息聆听深处,或振聋发聩声传九幽,或如悄声倾诉密语天机,此皆土灵言语含蕴天地机,能解其意者,可晓地下藏珍水源所在,亦明何处宜稼穑何处当避忌,通其语则得地利之便,可应人事之变也。 又通水灵焉,水者或聚而为万流之源,澂渟含瑰涓浍韫璆,水势漻水决堤洄澜礴澥,蕴含天地雌浑;或散而为溪涧泉滴,湜湜濡漾澂澂泚涟,水韵悄洄润泽万物,尽显方寸灵逸。寻水畔而坐,凝视水面,观其波光潋滟,若繁星坠于波心,倒映天地万象,山河壮丽,尽纳于一泓之中,伸指入水,感水之湜润,象己身与水相融,随水流转,或于峡谷间洄澜奋涌,如蛟龙出海一往无前;或于平原上涓流徐漾,似闲云野鹤自在逍遥,水有灵智,镌忆往尘,知晓往来变化,通其灵者,可借水眸,观岁月更迭,晓水患旱灾预人事浮沉,若水中鱼跃波起纹乱, 皆为水灵警福象,宜谛视详辨以明吉凶也。至于火灵诚为难觌,火性叵测,乃光明所系亦属毁亡之萌蘖肇端,其威赫赫其势汹汹,燃篝火于暗夜,坐于火前,观火苗蹿跃恰似灵焰嬉跃,焰色变幻,红若赤血燔销诸物,蓝带幽梦窈秘难窥,黄比暖光瑞征嘉祥,以灵识趋近火灵,初时唯觉熇炎灼肤,几难忍受,仿若置身炎炉之中,然不可退缩,当奋勉勇进,持坚毅之心求与火灵相契。火灵怒时,可尽焚万物,化为尘烬余灰,天地为之变色;火灵悦时,能暖人身心,带来祥瑞,光洒四方。通火灵者,可借其威祛祟攘恶,亦能以火之象卜吉凶休咎,火燃旺而齐整有序主吉庆将临,火忽灭或爆燃恐有灾厄潜藏,故须祗敬兢兢,敬畏火灵之威也。 行灵各秉其性,通其一已非凡俗然欲臻精深之境,必使相生相制,灵息循环无端,浑然一体契合方寸,且灵术,非独感外物之灵亦当内省己身之灵。 常行吐纳导引之法,引灵气入体滋养脏腑,复以灵识游走经脉,如循环往复毫无滞碍,如此则身健而灵觉敏锐,通术之时方能得心应手,与灵交感无碍也。又灵之深处,在破时空之限,感往昔之影见未来之象。 往昔之事虽已逝去,然灵息尚存,于特定之所,以灵识探入地下风中水中,寻残痕,可复现昔日之景,观言行晓真貌,亲临其境感同身受,至于未来虽缥缈难测,然借行灵演变,合天象之兆,凭灵觉推算,可得一二模糊景象,虽未明晰,然足以趋吉避凶,指引迷津,助人于未然。 与人通术亦为灵术妙境,人灵,藏于眼眸言语气息之间,察其神色听其话语感其气息,可探知内心所思运势所向,然与人通术当怀敬畏之心,不可肆意窥探隐私,唯以助人解惑导人向善为本,方合通术大义,不失方寸之德也。 第135章 吾见负儿于灵术日益精进,心喜之余思授其知微之术,此术非独观人之貌,更察气色神韵,以心学微妙推运势吉凶,须辨细微方为精妙。 吾取诸多画像,有人有兽有喜有悲之貌,展于负儿前。吾曰:“相面之始,必仰观天地之象察阴阳之变,人承天地氤氲受阴阳陶铸,形神皆系于方寸,其影响微妙难测非悉心无以察之。若人面常得朝晖眷顾气色红润如丹,性必开朗豁朗行事坦荡无欺,逮至日薄崦嵫,斯时审视路人之貌,见其面容疲敝或怀往昔之憾或忧来日之虞,故相面者,焉能弗顾此暮景之变,以揣其心境起伏之由?且观四时轮替各呈殊貌,于人面相影响各异。春之生气主生发畅茂,人处斯季其性多柔顺温和善迎新象且具包容宽厚之德,若大地回春,万物皆育,尽显慈爱仁厚之怀也,及乎夏令暑气蒸腾,人之面色或因暑热而泛红赤,其精力充沛性豪爽亢烈,且其情如夏日骤雨,骤然而来忽焉而去,易喜易嗔,皆缘夏气熏染,秋气肃杀山川寂寥,彼时谛视人面若面色稍显枯槁,眉目间暗藏愁绪,唇色淡黯者多为秋气所感,性转沉静内敛心思缜密,对世事每多喟叹,洎乎冬令天地凝肃,人之容貌或因寒冽而略显苍白,若面白而神清,目光坚毅者其性坚韧不拔,能耐苦寒守拙待机,若冬之松柏傲雪凌霜,且内心沉静渊深思虑周详,行事稳重持重,盖冬之凛冽砥砺其志,使之具坚毅沉毅之态也。 又观方寸形胜于人之影响匪浅,居山陵之所者常瞻高山嵯峨,人受此濡染弗畏险阻,且心怀高远之志欲求卓异之功,皆因山之雌浑赋予其豪迈气魄也,临水而居之人,面色温润似被水光涵濡,其性敏捷,行事如水之就下顺势而为,能屈伸自如,且情感细腻绵密,若长流不息,皆缘水灵秀,默化于心也。至于风雨之象亦为相面所重,常经疾风之人发丝纷扬,面色或因风之拂掠而增几分凌厉,其性亦如风之飘忽敏捷,行事不拘常格能应万变之境,然或稍欠沉稳,若风中飘絮,根基难定,雨润万物,细观人面,面有清新眼眸明亮者,其心易受润泽性善良,然若久处雨霏之时或面有霾色,情易落心转沉,盖雨湿其心境也。 于相面之法首观五官。眉者,类山林草木其形各有深意,眉长而秀柔顺生机,主其人聪慧和忍人情练达;眉若剑戟锋锐上扬,性刚直有胆气,遇不平之事必仗义执言;眉形杂乱如荒草丛生,主心绪繁乱,当以静心涵养梳理思绪为要,眼为辉照,眼似澄澈秋水者,心地纯净待人真诚;若幽潭藏波者,智谋深沉思虑周全;眼含笑意,其人乐观豁达常能以喜乐之心对世间百态,眼中常露忧愁,心内必藏诸多烦事,或为己忧或为国愁,需详探其因。鼻居面中,若山川主峰,挺而直者,有主见势亨通,有断力能担大任;显歪斜者,遇坎坷行多赖,且需留意康以防恙。口似川泽,口大而唇厚者,性豪爽重情义,交友广阔能聚人气;口小而唇薄,言辞犀利心思缜密,当以宽厚存心方得人和。”负儿细观铭记于心,发问曰:“阿母,气色何以分辨?”吾答:“气色受时节心绪诸般影响变化微妙,面呈淡红,为气血调和运势佳象,面红亮泽是气充沛诸事顺遂之兆,秋时面色微黄为平稳,然亦需防忧思过度,白中透红,乃健康之态运势亦稳,若气色灰暗,无论何时皆为不佳,或有疾病缠身或遇烦心事,需详加询问以探缘由。相面之时亦须察其行止,行若疾风者,性急,行事求速然或欠周全可寄微事,行步沉稳其人稳重,思虑周详可托大事。与人相面,不可徒观其表更当探其内里,于市井闾巷,遇老者恭敬有者可近可置;对孩童耐心仁爱者可交可托。知微术,非将人之面相与方寸之象相参,以心通方寸之理借细微之处,窥命运端倪晓心境变化。” 此后,吾常携负儿游于市井街巷,暗察往来之人,以术推势再以言验证,有差则细究得准便总结。春日踏青郊外遇一老妪溪边浣衣,老妪面容愁苦眉间紧蹙,负儿悄言:“阿母,婆婆眉间纹深且乱,气色不佳,似有忧心事。”吾上前与老妪攀谈,知其家中独女外出经商,久未归音信全无故日夜忧心,吾温言抚慰以术略推,言其女不日归且满载而归,老妪将信将疑,负儿心笃牢记授法,月后果闻老妪女归,获利颇丰,老妪大喜逢人便夸吾母女相面如神,负儿益悟钻研益深。 夏时天色阴沉,吾与负儿避雨古祠,祠中多神像,虽历风雨仍具威严,负儿环顾,见一神像面容斑驳目光深邃,吾借机教其相神之法:“观神像眉眼晓其护佑之域,察其神色知其喜怒之情,若神像眉间舒展神色平和,此地风调雨顺百姓安康,若眉间紧蹙面露愠色,需警醒众人保方太平。”负儿听得入神,此后每遇祠庙便细观神像揣摩相神之法。负儿于灵相二术造诣精深,能自如与万物通术,观人一面便察运势过往心中隐忧喜乐,吾见其聪慧,欣慰之余深知巫道传承有望,她必能凭所学不负天赋。村中传疫病将至众皆惶恐,吾与负儿欲以巫法相助,探疫病之源求化解之法,负儿闭目与风与土对话,睁眼言吾:“阿母,风言疫病起于远方山谷,因水源受污,邪气滋生,随气流蔓延。”吾点头,携负儿往山谷探寻,见水潭浑浊,腐臭弥漫,吾与负儿行器净化水源,采草药依古方调配分与村民教防疫之法,经此一事,负儿之名更扬,众人视其为神女,求问吉凶求巫问药者不绝,吾在旁辅助,教负儿应对众人所求,以巫术不违方寸之道,助她人,平衡气,化除厄。 然疫后负儿常思坠危,以灵术相开后更得‘灵炁逆反,气数难续’之知,吾知大乱,昔年借势之举,虽可得一时之利却终损吾女根基。 吾女尚幼,巫道之路尚长,若因此而损其本命,吾心何安?遂决意以己之命易势保女,轻抚吾女之发,决然曰:“即使如此,负儿当弃莫诺,阿母一生全力于巫无悔于己,如今即知天命,唯愿汝能安好,女子性命关乎巫灵延续,阿母心意已决,莫要再劝。”言罢复运灵术,以本命为引,将秦亡之势化为护女祥瑞,保女一生无虞传承巫道,护佑世间女子千秋万代,与方寸同存与世事予荣。 薄姬: 吾诞于秦末之季,当天下板荡诸侯纷争之时,自幼目覩苍生涂炭忧怀如捣,而壮志凌霄,弗甘为庸常,常思凭吾智谋簸弄风云,创铄古震今之勋业。 适入魏王豹宫掖,机缘偶凑,闻河内温县有奇女许负,其相面之术神乎其技声闻遐迩,人皆传其察人面毫芒之间,可洞彻天机,决人贵贱祸福兴衰,若通幽冥之奥晓阴阳之变,言无不应众咸畏敬。 母慕其名,颇费周折恭请入宫,欲求为吾相面以觇前程休咎,许负至吾举眸谛视,双眸深邃若渊渟,目光犀利如锋镝,似可透肌骨直窥人心隐微,其趋近吾身,先揖礼甚恭,礼备而威自存,继凝立,详察吾后道:“夫人吾额阔而平,福泽深渥,若沃壤千里有承载大运之象,可纳诸福一生顺遂之基已奠;眉形修颀似春日柔条,尾梢微扬显果决坚毅之性,若青霜出鞘遇诸事皆可毅然断决;双眸繁神荧荧,眸转之间似能烛照世事,此等眉眼定当于尘世翻起波澜;鼻梁秀中若崇岳峙立,意谓行事必顺遂无虞细谋皆成;唇形口角可察言语福祸人情练达之状,口角噙笑,若示能言善辩,长于周旋世故,言出可化干戈为玉帛,聚人心揽人气为吾所用;目光所及细致入微纤毫不遗,夫人相貌极贵,当诞天子。”此语一出,吾面上仅微露震色旋即复常,心底却似野火燎原再难遏迎,吾暗忖此诚天赐良机,若能巧借许负之言驱策己身。 于是,吾寻机语魏豹曰:“许负之名播于四海,其相面精准堪称绝世奇术,今言妾有此贵相,必是上天垂怜,示意君身负天命,当有不凡之举也。君若依此天命,扩充甲兵联结诸侯必能于世崛起成霸业,妾愿与君共赴此途,生死相从,望君早定大计。”魏豹本怀野心,闻吾言目中满是觊觎狂热,且因许负一言深信己为天命攸归,益发肆行无忌扩充势力,欲逐鹿天下。 许负凭此一言,恰似投巨石于静湖,涟漪千层,搅得魏王宫乃至周遭人心惶惶然亦满怀冀望。彼周旋王宫内外,见赳赳武夫有勇寡谋者言其具开国猛将之相面呈杀伐果敢之气,可破敌阵如摧枯拉朽尽显破敌制胜之勇,目含煞气威摄四方,目光所至敌军胆寒有未战先怯之威,且额上青筋隐现乃气血充盛精力弥满之征,可于沙场昼夜鏖战不知疲敝,许负断曰,若忠心辅弼魏豹必战功赫赫封侯拜相,武将闻之豪情干云愿效死力,日夜操演士卒盼早赴沙场;逢智谋超卓而心存犹疑之谋士,便称其有辅弼贤君匡国安邦之能臣相,印堂豁朗双目含智天庭饱满主聪慧福泽深厚,印堂豁朗能纳天下事,若倾心佐之必助魏豹建不世之功,谋士闻此疑虑顿消倾心归附。彼又常游于市井闾巷,对心怀壮志而困于时运之黎庶,言其面相虽当下蹇滞然有转运之兆潜隐,观其面相,面色晦黯,然眉眼间隐有光华内蕴,恰似云翳难掩之朝晖,此乃时运未至,唯需耐心俟时,勤勉奋发,日后必能出人头地。 第136章 众人闻之深信不疑,皆依其言而行,或黾勉自励或静候机缘,更有地方豪强闻许负言亦觉魏豹乃天命所系相资助钱粮扩充军备,一时魏豹之势骎骎日上。许负这般巧用相面之术,以言为刃以面相为机,巧弄人心操持局势,在其眼中,世间芸芸众生诸般变幻,不过是其精心布划之一局棋。彼若执棋圣手,俯瞰棋局诸子,市井细民王公贵胄,皆能被其巧妙拨弄按其所愿而动,各方势力俱为棋子任其驱策导引,而吾亦借此暗地营谋将诸多势力罗致彀中,细密绸缪吾之权谋之网,唯待风云际会便可收网,展吾抱负遂吾野心。 然魏军仓猝应战兵败如山,魏豹亦遭擒获未几殒命,往昔繁华魏宫顿成丘墟,吾被掳入汉宫,初至汉宫吾被谪于织室,彼处满是粗布麻绳喧嚣嘈杂,然吾心未死,虽处困厄却敛锋芒,睁目留意汉宫一草一木一人一事,洞察其中潜藏之势与利害攸关。 吾深知汉宫之内波谲云诡,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若欲于此觅得一线生机,重燃野心之火须隐忍待机,不可轻举妄动,稍有差池便蹈不测之渊,于是吾不争一时之长短亦不稍露,默忍劳作苦辛与人之轻慢。于暗中未尝辍于观察与筹谋,吾留意众人行事亲疏情状,晓知孰可结纳,孰宜避其锋芒;亦心注朝中往来权势分布阵营分野,虽身微力薄,却若伺猎猎户,耐心以待翻身良辰。 许负于宫外亦未辍其“巫技”,彼凭相面之名往来于市井黔首达官显贵之间,巧借众人对相面术之敬畏迷信续搅人心,对仕途坎坷心怀怨怼之官吏,观其面相,言其虽当下困踬然眉间隐有官运亨通之象,其眉间有微纹隐现若祥氛缭绕,虽未全显却兆示不久将遇贵人,唯需守正持德广结善缘,待时运至必步步高升,引得彼等重燃期望依其言而行,或勤政务实或主动交结朝中权贵;对商贾富室察其面相,称其有财运亨通家道兴隆之相,然若为富不仁贪饕无厌便有破财之殃现于目下,观其眼尾有晦色隐伏,若行事不端,此晦色将蔓延致财运受损,令其或喜或忧,行事遂多几分审慎顾虑,或广施善财或谨饬经营,由是,局势因彼言语导引潜移默变,妾戏言其乃见人言人语遇鬼说鬼辞之流,意此语或触其怒,未料竟闻其朗笑言:“正是!吾母常以吾天赋殊异自幼便视吾与众不同,然她弗知,吾经此纷繁尘世,历年岁之久风雨寒遍,早非灵致小女矣,唯持此天赋,勉力换营一可活于世之境罢了。”言讫,其眸中露无奈沧桑之色。 吾闻之心有所动,遂言:“以智谋构局,凭局以渡己身,此本为罕有天赋也。世间众人多困于目下苟且,或懵然无知或无力脱缚,然汝能若此,诚非凡矣。”她闻言稍怔,旋即叹曰:“夫人不囿于亲恩羁缚……”吾闻此哂然而笑,对曰:“吾母,不过献女以求存之人,她之所为,吾实难生厚情,亦不明何可困吾,吾不过攀援而出,赌命隐忍奋力挣生,世上众人,非皆如妳伟爱护佑之慈母,然人应成全己身,若非如此,安能于这诡谲人算立足哉?”良久室中阒寂烛火摇荡,映人面若斑驳之影,及吾将去,她方如梦觉,轻言:“有风传,吾可押注于夫人身…”吾闻之回应:“好,吾必竭力,不负所托。” 刘邦崩殂后娥姁专权,其为政果决手段凌厉,然使政令畅行群臣畏服,百姓虽惮其威亦能安于治下,吾与许负观娥姁行事,心皆生倾慕之意,常私叹其驭下之术控局之能,实非寻常可及。 娥姁用人,能洞悉优劣量才授职,使各展其能,又能恩威兼施令群臣不敢稍有懈怠或生异心,其施政之际重民生,保天下初定之宁谧,百姓虽畏其威,却因秩序井然得仓廪渐盈商贸有序;吾与常思,若能习得娥姁一二手段于吾成就大业必有助益,遂悉心揣摩娥姁诸般举措,暗自砥砺自身权谋之能。 吾未入娥姁之目得全其身,且蒙恩赐可往代国,吾知代国虽僻处一隅,然实为蓄势积力之佳处遂欣然前往,及抵代国,吾深明欲成大事,根基稳固至要。 于是吾悉心治理代国,常以娥姁谋政为则,思其用人施政控局之法。吾轻徭薄赋劝课农桑,深知民富则国强民安则国稳之理;吾与当地豪右贤能之士交游,倾听其心声诉求亦将理念期望传于彼等,携手共将代国治理却又暗蓄力量,若蛰龙潜渊,唯待春雷乍动,便可抟风直上。 与此同时,吾与许负书翰往还不绝,许负常以相面术为吾析代国诸臣面相,助吾识人辨忠,以便谋篇布局,许负于信中尝详言:“忠义之相昭然,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目光沉稳,此乃可委以重任者也。天庭饱满能洞察世情谋定良策,地阁方圆行事可靠可托大事,目光沉稳,表明心性坚毅忠心不二,若能得其辅弼,必能固根基助大业,另有数人,虽未露异心然须加防范,其面带谲诈恐易为利动,不可轻易授以要职,以防生变。”吾依其言对朝中臣子妥为安置,又暗借许负之名于代国称地间有龙络隐现目含光华,“许负”以相面巫技于代国搅起一股向心力,致上下一心众志成城,而吾则稳步布局以应待用。 许负闻知此事登门而来,吾初时讶然,她旋即直言吾之所为是否算砸了她相术名声,吾闻此言心下坦然,笑而答曰:“自然不算,妳相面万人,可这世间真正能不改面者又有多少人?吾有信心为其中之一。”她笑说:“妳如今这模样谁还敢认?守者争心之推算,怕是无人能抵过妳了。”吾不以为然,正色又论:“人人千面,妳又真的相过来吗?妳解面呈明心求,可能做到依心中执求而行者又有几人?妳聪慧到可以千心相引冷眼旁观这世间万万人为欲捉弄之模样,可吾偏偏不是,从来都是吾捉欲。”她将诸侯心求之记甩于吾手中笑道:“到从来不是天道安廓,只是少有人如妳这般以盈荡变数谋天为主易,土放妳不为棋化只依始发,必有所成之叹。” 娥姁累载独揽大权,诸吕子弟肆意安插亲信把控军政枢要,致朝廷上下人心惶惶敢怒而不敢言,然娥姁薨逝吕氏诸人欲图篡夺皇位,顿时朝纲大乱,各方势力暗流涌动局势瞬息万变,恰似变幻沙场,危机四伏一触即发。 吾在代国时刻瞩目中朝局势,深知此乃天赐良机,然吾亦对吕家子弟之举深为惋惜,念及娥姁卓异政才,其苦心经营之局,竟因子弟短视莽撞,沦入此等混乱危境,诚可悲叹。 吾续于代国展现贤能收揽民心,使代国成天下人向往之清平世界;又遣亲信之人乔装改扮,潜入长安暗取诸臣。对那些顾虑重重之臣,许负称观其面相近日有吉凶莫测之象,印堂隐现晦色目光游离不定,若能于此时站在吾方,便可逢凶化吉保家族荣耀得自身平安,反之则恐有灭顶之灾。如此一来诸多大臣权衡利弊后纷纷倾向吾方,或暗通消息或出力相助,为登基之事奔走营谋。群臣经多番商略,又见代国祥和繁荣百姓安乐,遂一致推举吾儿为帝。 吾闻此讯,虽心内欢悦然深知此刻仍须慎之又慎,遂面沉若水,诫己曰:“今虽有群臣推举,然前路犹多舛阻,朝中局势未明当步步谨微莫露丝毫罅隙,保万全无虞,方可动身。”吾得报徐行入京,一路许负伴吾左右其以相面之术安众人之心。 见士卒面有忧色,许负近前细察观其面相,眉眼虽带疲态,然眉梢上扬,自有英气隐蕴,此乃有勇有谋、堪当大任之相,且印堂处微泛红芒为吉兆也,预示此番护驾必能建功,日后荣华可享福泽延绵后世。士卒闻之士气大振,忧色尽消行步愈坚;遇臣子心怀忐忑,许负凝眸审视,言其面相呈从龙之势,于朝堂必能先觉先机,为社稷献良策,若祥臣子闻此信心倍增,皆对前路满怀憧憬一路顺遂入京。吾等凭精心筹谋归政步步趋近皇位,许负以相面妙术牵心若棋局布子,落子无悔终成大势。 入京前一日,她以素手结印唇开咒诀,池中碧水纷聚而腾,妙手驭水水丝穿梭交织,竟渐成凰之形骸,水凰身姿袅袅羽翎纤悉无遗,周身水光烨烨若披净纱,双翅欲展似将抟风九霄,展毕,她抬眸问吾曰:“相识已久未尝问汝,如此于汝而言便可称欢愉?”吾确答后,她微微颔首若有所悟,继而道:“世人多以水喻女,吾往昔未解其故,今乃知无论水以何沸至热终究还是会静冷,正如女子无论遇何情何人何境始终不改己色,赤女之心莫过如此,为太后贺喜。” 入京吾儿顺遂登基,吾为太后,踞巍峨宫阙之上,望阶下群臣朝拜山呼万岁,吾心感慨万千,多年隐忍悉心布局终偿所愿,心底野心此刻盛放。 然吾深知,朝局繁杂若蛛丝缠结牵一发而动全身,各方势力交织利益纠葛,暗流潜涌,稍有不慎前功尽弃,吾常依许负所授相面术,察朝中大臣面相而后建言:“此人面相诚朴目光沉稳,有担大任之貌,印堂开阔气色润泽,必是才德出众者,可付军国重事,如戍边御敌理民安邦等定不负所托,为江山社稷立不世之功;彼人面带浮滑目光游移两腮无肉,此乃不可倚仗之人,恐存贰心易为利诱,不可授要权,需多留意,防其生乱祸乱朝纲。”每有新晋官员入朝吾必先令许负暗相之,待其禀上面相特征及所兆运势吾再定夺,许负相时纤毫必察,自额头纹络至眉眼形态,从鼻梁高低至唇齿开合皆详审之,吾依许负之言安排人事,朝堂诸事尽在吾掌控之中,因许负相面之功于吾成就大业助力甚多,待吾稳固朝局念其劳绩,为许负再晋侯赐食邑,使其荣耀加身亦令众人知吾用人唯贤赏罚分明,许负卜相之事亦于民间传为佳话,吾设棋局于宫室召她至前,吾指棋局而笑言:“此局新势,妳观之,这盘棋局开得可还满意?”她敛衽而拜,恭答正曰:“此局精妙非常正合挣方,臣心甚悦满意至极也。”吾闻之亦欣然,共忆往昔同展来谋。 第137章 霍泽: 岁在七冬,风利若霜刃雪纷如素羽,飘飘扬扬弗绝也,吾与阿妹唱着“德器韫其璆,婕人蹑阡畛。悯蚍蜉之微,贞女志峣峣。坟典谙幽祕,谈辞聿剡剡。遇阨心弗挠,持阶意懃懃。方寸凝妙质,灵息映穹穹。”之谣便往林野嬉游觅欢趣之所,行至一处见一巫火女石像,其貌俨然而庄,奈满身皆雪,立彼荒郊僻野,宛然孤苦者也。 忽闻石像发声,其音沉缓若煎火太息,言曰:“寒甚…寒甚矣…安能忍此冽乎?”吾与阿妹初闻之惶然失色,几欲撒足而奔,然相顾须臾怜意渐起乃怯怯然移步向前。阿妹俯身拾起地上斗笠,以手轻拂尘雪,踮足而举,置于石像之首,细语轻言曰:“巫女莫忧,此笠可稍御风雪,愿妳得些暖乎。”言讫复取巾帕,翼然拂拭石像首身之雪,石像闻此,声又起曰:“小女娃,汝心善哉,令吾寒稍却,心亦感温乎。”吾亦犹决然解下身上棉袄欲披于石像之上,阿妹急拦吾曰:“阿姊,汝身亦寒,脱之恐病,不可也。”吾笑抚其颊曰:“无?,巫女既受寒苦,吾等怎可不顾?”遂将棉袄覆上,石像又言:“小女娃好意吾受,汝速着衣,吾已觉暖些,莫因吾使汝身恙也。” 吾与阿妹相视一笑暖意盈怀。吾忆囊中尚余柑橘数枚,本备嬉游时解馋用之,遂取之,坐于石像前剥橘,边剥边言:“且稍待,待吾为妳剥此橘,便可慢慢尝之。”剥毕,持瓣欲予石像,却念石像无手难接此食遽然愁容满面,石像闻之声含悦意曰:“小女娃莫伤怀,汝等心意吾已深纳,虽无口食之亦已品清甜滋味也。吾可许妳等一愿,欲求何事乎?”吾略思之答曰:“欲得金银也…”阿妹续曰:“此便可购好物供奉巫女也!若有金银便可买来香浓稠汤供奉于巫女前,使巫女不复饥寒!”吾称正是,阿妹亦曰:“阿姊所思极是!吾亦愿如此!愿巫女往后皆能衣食无忧,心火不熄!” 第67章 林黑儿 林宝儿: 我生于乱世命途多舛,母亡故父狠心将我卖与林艺长,自此,我入林家铺被囚于黑屋,不见天日心渐麻木,不知未来何往。 黑屋四壁斑驳潮气弥漫,屋角蛛网密布似岁月囚笼,微弱之光透过狭小窗隙艰难落入,却如风中残烛随时可灭,墙皮剥落似在诉说着无尽哀怨,地面积水散发腐臭,鼠蚁横行肆无忌惮,我蜷缩于角落衣衫褴褛满心绝望,每日在黑屋之中听着屋外嘈杂之声却深感与世隔绝,不知岁月几何亦不知生死有命,只觉此生如浮萍任人摆布,我心已死再无波澜唯盼早日解脱。然,一日屋门忽开,一女童逆光而入,我眯眼望去,只见此女身姿挺拔,她缓缓走近我方看清其面容,虽亦满脸疲惫却难掩英气,她靠近我轻声问道:“妳想逃吗?”我闻言心中一颤,我想逃吗?当然想啊!被困于此日夜煎熬,怎不想逃?然久处绝望之中已失勇气,我呐呐不能言只呆呆望着她,她见我如此微微叹气又说道:“莫怕,我一定带妳逃出去。”此言一出我心中似有烈火燃起,从未想过在这绝望之地竟有人敢言逃,且愿带我一同离去。 见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又身染微恙,她心忧如焚决心先习杂耍之术以博林艺长欢心,便每日刻苦练习不畏辛劳。 她立于狭小之地手中紧握着棍棒眼神坚毅决绝,她缓缓抬起手中棍棒手臂微微颤抖,棍棒在手中有千钧之重,她大喝一声身形一动棍棒随之挥舞,初时棍棒在空中歪歪扭扭,她脚步虚浮,每一步都似踩在泥泞之中摇摇欲坠,然而她并未放弃,再次挥动棍棒,棍棒带起一阵风声虎虎生风,她的动作越来越熟练身姿愈发矫健,棍棒在她手中舞得密不漏风。她的手掌被棍棒磨得血肉模糊,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在地上与斑斑血迹融为一体,动作越来越快,棍棒在空中舞出道道弧线,膝盖青紫手肘擦破但她毫不在意。她又于林艺长面前作小逢迎,我见如此心中不忍,然她却言:“为了以后,我没什么忍不下去的。”林艺长见她乖巧伶俐又技艺渐长心稍喜之,她趁机为我讨来棉衣吃食,又寻医问药为我疗疾,我身着棉衣食着暖饭心中感动莫名,问她:“妳为何对我这般好?”她闻言眼神悠远缓缓道:“我原先家中也有个小妹妹,她长得与妳有四分像…”我闻之,心中好奇追问:“那她现在还在家中吗?”她面色一黯答道:“死了。我爹卖我的前一日她想为我烙饼吃,被发现了就被打死了。”我听后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此后一年间她日渐瘦小却愈发有力,眼神愈发坚定似有火焰燃烧,而我在她之照顾下渐渐康健平乐,过年时林艺长准我们为自己取名,她为自己取名黑儿她说这是她娘唯一一个教她写的字,又为我取名宝儿,她也不知是何意只知是极好极好的一个字。 第二年的黑儿姐一心扑在习武上,每日天未亮便起身,先是扎马步,稳稳下蹲双腿分恰膝盖弯曲,整个身子如扎根大地的老树一般沉稳。 她直视前方双手紧紧握拳置于腰间,将拳头握得指节泛白,手臂上肌肉紧绷青筋隐现。首练拳术她身形迅速灵动起来,左拳迅猛击出,带起一阵劲风直直向前冲去,拳速之快仿佛能瞬间穿透一切阻碍,右拳紧接着跟上,左右开弓,一拳又一拳,出拳时腰部发力带动上身扭转使得拳劲更足,那拳头打在空气中都发出“呼呼”的声响。 再练长刀,她先是缓缓舞动长刀动作由慢渐快,她脚步灵活移动,身子随刀旋转,手中长刀在空中不断划出一道道弧线。时而直刺向前,她手臂猛地伸直长刀迅猛无比,时而横削而过,她手臂快速挥动刀刃带起一阵风声。 再练枪术,她双手紧握枪杆用力往地上一跺,随后长枪舞动,枪尖在空中不停变换位置,她高高跃起将长枪举过头顶,全力朝着下方刺去,恨不能将大地都戳出个窟窿,侧身横扫时,枪杆带着呼呼风声扫开一片区域。 而我也学会了驯兽卖乖。 刚开始接近野兽我害怕极了,拿着食物靠近笼中野兽,野兽发出低沉吼声震得我耳朵快切了下去,我吓得腿软差点掉了食物,野兽先是盯着我许久才伸出爪子抓走食物,经过多次尝试我摸清了野兽脾性,我会用温和话语安抚它们,它们发怒时我巧妙避开还会用小把戏逗它们开心,在众人面前,我唤着野兽名字,让老虎跃过火圈让猴子跳到我肩头蹭脸。与我们一同被买来的女娃大都因病饿冻而亡,林艺长的官府亲戚死后他开始被人通缉,便只得带着我们四处逃难出演。 日子缓煎,待到过年之时竟有了一番别样的景象,林艺长似是动了恻隐之心竟为我们一人买了一件新衣,初见新衣我心中满是感动,想着这世间终究还是有了一丝温暖之处,我欢喜地捧着,只觉这等好事仿若做梦一般。 然姐姐接过新衣笑乖答谢,到了夜间便将衣中棉花轻轻剖开,我在旁瞧着不知姐姐此举何意,待棉花皆被剖开,姐姐方将这两年间攒下的小钱一一拿出摆在我面前,我瞧着那些小钱更是疑惑,姐姐却不慌不忙将这钱的出处一一说来,原来,姐姐竟是用林艺长给的东西都换了钱,我听闻此言心中大惊,这等行径若是被那林艺长知晓,可如何是好?姐姐却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她说:“在这世间若想存活便不能只靠着人的怜悯,唯有自己积攒钱财,方有一日能挣脱万千束缚,寻得真正的自由。”我听着姐姐的话语心中虽仍有顾虑,然望着姐姐坚毅的眼神亦渐渐动了心思。 大年初二那一日,林艺长喝醉了酒,整个人醉醺醺的倒在一旁不省人事,姐姐见状赶忙拉着我上街,我怀揣着那用棉花换来的小钱心中既紧张又兴奋,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我的目光被一对头花所吸引,我心中喜爱至极,便用换来的钱买下了那对头花,姐姐在旁瞧见忙不迭地夸赞好看,我将头花戴在头上感受着轻轻的重量,那一刻,我好像有些明白了自由是什么滋味。 此后的日子我便跟着姐姐积攒钱财,每一次用林艺长给的东西换下小钱,心中虽有忐忑然想着自由的未来便又有了勇气,我与姐姐依旧随着林艺长四处出演,可我心中却有了一份不一样的期盼。 第三年林艺长安排姐姐去斗兽场中搏斗吸睛。 那天阳光烈烈斗兽场中观者堵流,姐姐着一身劲装身姿壮健,场门开启庞然巨兽轰然跃出,是一只斑斓猛虎,利齿森然吼声震耳似想将眼前之人即刻撕成碎片,观者多有惊呼出声,然姐姐只是微微一眯双眼握紧了手中长刀,那猛虎先是围着姐姐缓缓踱步不时发出阵阵低沉吼声,姐姐脚下步伐沉稳目光紧紧锁住那虎之身形,猛虎扑跃而起张着血盆大口直朝她扑去,姐姐反应极快侧身一闪,虎扑了个空重重地落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她乘此间隙箭步上前高高举起手中长刀朝着虎的背部劈下,只闻“唰”的一声长刀划破空气,却因那虎皮糙肉厚只在背上留下一道浅浅血痕,虎吃痛更是被激起了凶性转身又是一扑,姐姐不闪不避迎虎而上,待虎扑至近前,姐姐一个矮身,便从那虎腹下穿过,手中长刀顺势在那虎腹划开一道口子,虎腹血如泉涌地上翻滚起来。 第138章 虎亦是顽强,片刻之后又挣扎着起身再次扑来,姐姐此时已有些气喘,额上汗珠滚滚而下却依旧咬紧牙关,见虎扑来,她将长刀往地上一插,双手顺势抓住虎爪借力往后一甩,那虎便被她甩出去数丈之远,重重地撞在场边围栏之上,姐姐未等虎缓过神来,又急速奔上前去,拔出长刀对着虎的脖颈奋力砍去,一刀用尽了她全身之力,虎颈血溅当场终是轰然倒地,抽搐几下便没了动静。 诸如此类,每一场比试下来姐姐虽皆为胜者然,我却丝毫开心不得,瞧着姐姐身上累累伤痕,一道串一道旧伤穿新伤,我只觉眼眶酸涩,泪水几欲夺眶而出,我去购伤药,欲为姐姐涂抹盼能早日康复,可姐姐却执意不肯,她目光决绝透着一股狠劲儿,对我说:“宝儿,莫要费这心思了,我要赌!赌是我先伤重而亡,还是林艺长先毒发身亡!”我闻此语心中大骇,想要再劝却见姐姐神色坚定,知她心意已决便只得作罢。姐姐似是瞧出我心中郁郁便问:“宝儿,咱们去过了那么多地方,妳最喜欢哪里呀?”我抬眸轻声回道:“宝儿最喜欢天津…”姐姐闻言,笑着对我说:“好!那我们以后就在天津置个房子,再买下一间铺子我锻刀妳制饰!”我听此言不由哭出了声,姐姐见状赶忙将我拥入怀中轻轻拍着我背,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白糖糕,递给我柔声道:“宝儿莫要伤心,吃了这白糖糕就不许伤心了哦…”我接过白糖糕放入口中,甜腻之味于舌尖绽开,心中却更添苦涩。 第四年林艺长毒发身亡,我拿起利刃将他的肉一块块割下尽数拿去喂了平日精心驯过的兽们,待兽们将肉吃得干净,我便它们尽数放归山林,看着它们奔窜而去的身影,我轻轻一叹心想真好。 而后姐姐依言带着出回到了天津,她先置了屋子又开起了自家的锻刀铺子,铺子中炉火熊熊锤声叮当倒也有几分热闹之象,姐姐又为我找了一位做首饰的师傅,那师傅手艺精湛眉眼间透着一股和善劲儿,初时我于做首饰之事一窍不通,笨手笨脚惹得师傅连连摇头,可我性子倔强不肯放弃,每日里便守在师傅身旁看着她如何摆弄金银丝线如何雕琢美玉宝石。 自那日后我学做首饰便愈发用心起来,日夜琢磨反复练习,终于我做成了第一件首饰,是一支兰花刻簪,我挑选了上好的黄玉细细雕琢兰花之形,花瓣舒展透着盈盈暗香,花蕊处更是栩栩如生,我将簪子捧在手心跑去给姐姐看,姐姐彼时正在锻刀铺子中算账,见我来了便搁下了手中账本,我将簪子递到姐姐跟前轻声道:“姐姐,这是我做的第一个首饰,给那小妹的…”姐姐接过簪子眼中闪过一丝悲戚却又很快隐去,她轻轻抚摸着簪子赞道:“宝儿做得真好,小白若是知晓定也会欢喜得很。”而后的一个夜晚,姐姐带着我来到了河边,她捧着那支兰花刻簪神色庄重,我知晓,姐姐这是要为那位小妹放往生灯了。夜色沉沉河水悠淌泛着些许微光,姐姐手捧着往生灯,口中轻轻念叨着些什么,想来是在与小妹诉说着这些年的种种吧,随后她轻轻将灯与簪放入河中,那簪乘着灯随着水流缓缓飘去,越飘越远,直至化作一点微光消失在视线之中,我暗暗祈愿,愿小妹能顺着灯光寻得往生的路从此无忧无惧,愿姐姐与她还有再见的机会。 本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朝廷却懦弱无能纵容洋人肆意打将进来。 我十岁生辰的前一日洋人打了进来,战火纷飞硝烟弥漫,所到之处哀泣遍野,我与师傅身处其间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在枪雪弹气之中,师傅为护我周全拼尽全力,然人力终有穷尽,师傅终究还是倒下了,我眼睁睁看着师傅倒在血泊之中,那血殷红刺目似要将我的眼眸灼伤烫瞎,彼时我亦多处负伤,浑身力气被战火抽离殆尽,然心中只有一念便是要爬到师傅身旁,每每爬动一寸皆用尽了全身气力待我爬到师傅的尸体之上她气息已然奄奄,我抬眼望向四周,处处皆是裂壁残瓦尸横遍野,我的泪在眼眶中打转却终究未曾落下,姐姐,我知此时落泪最是无用,却只盼能在此时刻再见妳一面。 此时姐姐赶了回来,我瞧见姐姐匆忙而又慌乱的身影心下竟生出一丝慰藉,姐姐啊,妳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可此次,却也是我与妳的最后相见了。 我聚起最后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望向姐姐缓缓开口道:“姐姐…宝儿想让妳撑船送一送宝儿…这样…宝儿就能让小妹的往生灯飘的更远了…”姐姐放完那盏往生灯后眼中满是希望,我希望我死后她亦是如此,我想要再多看姐姐一眼想要将姐姐的面容深深印下,可力气还是一点一点消逝,眼前姐姐的面容也渐渐模糊… 青明凰: 我叫青明凰,家母早亡自幼随父长大,父亲乃一私塾先生,一生以授业解惑为业,为人刚正不阿常以忠义礼智信教诲于我,彼时朝廷于大局之上连连让步,朝纲不振恶佞当道民不聊生,父见此情形痛心疾首,每于授课之余常发忧国忧民之慨叹,言辞间对当道昏聩多有指责,孰料祸从口出,竟因言获罪。那一日,官兵突至家中,不由分说便将父亲拿了去,我于家中惊恐万分,四处奔走求告然皆无果,未几便传来父亲被毒杀噩耗,只觉天昏地暗,稍稍回过神来便决意要将父亲好生安葬,使其入土为安。 我遂寻来铲子,于荒郊野外寻得一处僻静之地欲掘土为坟,怎奈那土地坚硬,掘之甚难,未几便已气喘吁吁,而所掘之坑尚浅。正于此时一女子行至身旁,观其模样,身着粗布衣衫却身姿矫健自有一股不凡之气,她见我费力掘坑之状,二话不说便将铲子自手中拿过道:“妹子,且看我来。”言罢便动作麻利地掘起土来,不多时那坑便已掘得颇深规整,我于一旁心中感激却又不知如何言表,待坑掘好后她又细细教我道:“如今这世道,洋人鬼子到处乱窜,可不能让他们轻易察觉此处有新坟,需用旧土填得紧实些,莫要留得太过明显痕迹。”我一一谨记于心,与她一同将父亲妥善掩埋。 埋毕,我望着那新坟心中悲戚,又想着当留些记号便欲在坟上刻字,她见我此举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问道:“妳识字啊?”我点头称是,她面露惊喜之色掏出一块石头上面似有模糊字迹,张口问道:“妹子,这两字是何意?”我细细为她解释道:“这‘宝’字呐,有珍贵宝贵之意,常用来形容贵重之物或是珍视之人,而这‘黑’字本义乃是指黑色,可引申为昏暗隐秘等意。”她听我言罢面露恍惚之色连声道谢,继而,她似是想起何事又问道:“妹子,我想去侯家后,就是不知路途何往,妹子可晓得?”我闻言,心中一动回道:“实不相瞒,我亦正要前往那处投奔姑妈,只是一路之上心中惶惶不知会遇何事…”她闻言道:“如此甚好,那咱俩不?结伴而行,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我见她言语爽朗行事利落,心中亦觉有此同伴,路上或可安心不少遂点头应允。 一路上她话语颇多,真真是个爽朗性子。 她同我说起诸多趣事,言语间满是对世间万物的了解与热忱,她谈及哪里的老虎脾气最好,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虎儿的模样与习性,仿佛她曾与那些山林之王有过亲密接触一般,又说起哪里的钢最为适合炼剑,谈及那钢的质地成色以及在炉火中淬炼时的种种奇妙变化,我虽对炼剑之术知晓不多却也听得入神为其渊博所折服。 我则与她聊起了寇白门迟昭平的侠义之气,说起寇白门敢爱敢恨坚守自我的豪情,谈及迟昭平揭竿而起为民谋祉的英勇无畏,她听得极为专注,眼中不时闪烁着光芒,时而点头称赞时而面露沉思之色,我知她亦是心怀侠义之人,故而对这般英雌事迹有着别样的感触。 行行重行行,不觉间便到了侯家后,我心下不禁思忖不知她此后有何打算,遂开口问之她变得严肃庄重起来,她目光坚定语气决然地说:“我要去找义和团,要去打洋鬼子!”我闻言不禁大惊,洋鬼子肆虐已久,烧杀抢掠深受其害,然要与他们对抗又岂是易事,洋人的枪炮厉害非常,多少仁人志士为此付出了惨痛代价,可我看着她坚定的神情她眼中燃烧着的熊熊怒火,心中的担忧竟瞬间化作了钦佩与赞叹。 分别之际,她自怀中取出一个兰花簪子递给了我,她目光变得柔和起来轻声说道:“我有两个小妹妹,她们要是还在,也该同妳一般大了…” 推开门去方知姑妈一家早已离去,独留我一人彷徨失措,所幸尚有少许余钱,遂以此支起了一小小书信摊子聊以为生,然世道艰难,洋人之祸愈演愈烈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我虽于这小小摊子勉强过活却也日日忧心,眼见着这世间诸多惨状满心愤懑,如此过了两月有余,至第三月时竟遇一洋人意欲对我行不轨之事,慌乱之中我抄起案板上的菜刀,不知哪来的勇力,手起刀落,那洋人便横尸当场,待得清醒过来,我深知此事断难善了此地已不可久留,如此下去我性命堪忧不说,更无法再做些什么,闻听黑儿姐在南运河船上作工,我便收拾行囊一路风尘仆仆终至南运河畔,见得一艘大船停靠岸边,心下知晓想必她便在此船之上。 第139章 待登上船只见一番热闹景象,寻目望去便瞧见了黑儿姐,彼时她正在与一位较她年长一些的女子比试棍术,身姿矫捷棍法凌厉,一招一式尽显英武之气,我在旁看得入神不禁暗暗赞叹,身旁有女子瞧见我这陌生模样便热心地上前询问,我将来意说明,那女子便与我细细道来。我这才知晓原来黑儿姐在此船上设坛,已然领二三千人组织起了“红灯照”且还成了众人敬仰的大师姐,意图带着大家打击洋人,为百姓除害为家国雪耻。正说着黑儿姐也瞧见了我,她面上顿时露出欣喜之色,赶忙停下手中比试快步朝我走来,她一把拉住我手眼中满是关切,连连询问近日可好缘何至此,我将自身遭遇一一说与她听,她听闻我斩杀那作恶之人一事先是一惊,而后眼中满是赞赏赞我有胆有识,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遂鼓起勇气对她言说我亦想加入这“红灯照”,与她一同抗击洋人,她听闻言面露喜色地应下了。 自此我也成了“红灯照”的一员,初入其中只觉处处皆新奇又满是振奋人心的气象,白日里跟着姐妹们一同学武,那拳脚功夫刀枪之术皆需从头学起,黑儿姐耐心细致将自身武艺倾囊相授,我等亦学得刻苦,深知唯有练就一身过硬本领方能在与洋人对阵时不落下风,学躲枪之法时更是不易,须得眼疾手快判断准确,方能在那枪林弹雨之中寻得生机,黑儿姐反复示范,告诉我等如何观察洋人枪炮发射之迹象如何巧妙地借助周围环境躲避,我等一次次练习,虽时有摔倒受伤却也无人叫苦喊累,到了晚上又学水船造之术,这水船造法关乎日后作战之机动性,我等需熟悉船只构造知晓如何操控船只在河道中灵活穿梭,黑儿姐为我等详细讲解,我等围坐一旁仔细聆听而后上手实践,从最初的手忙脚乱到后来渐渐熟练。 初战那日天尚未明,我等便已悄然集结于老龙头车站附近。 那车站本是交通要枢,平日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然今时不同往日,因洋人仗着枪炮之利欲从此处运走诸多抢掠之物,实是欺我华夏无人,黑儿姐身为我等领袖早已将作战计谋安排妥当,我等众人皆严阵以待只待洋人现身。远处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尘烟滚滚间,洋人军队裹挟着枪炮之利浩浩荡荡而来,为首者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众人皆是荷枪实弹,待其行至近前,黑儿姐猛地大喝一声:“姐妹们,杀!”此声如洪钟大吕,瞬间打破了那片刻寂静,我等闻声而动如猛虎出柙冲向洋人。我一马当先,持剑直刺向那最前方的洋人,他慌乱中举起手中长枪欲挡,我身形一闪欺身近前,长剑顺势一划,一道寒光闪过便已割破洋人手臂,洋人吃痛惨叫一声,手中长枪拿捏不住哐当落地,我趁势又是一剑直取咽喉,那洋人瞪大双眼满脸惊恐,未及呼喊便已倒地身亡。身旁姐妹们亦是奋勇向前各展其能,一位持双刀的姐妹翠柳,双刀舞得如旋风一般,冲入洋人群中,那洋人举枪欲射,她却身形灵动左闪右避,瞬间欺近一人,双刀交错一挥便将那洋人头颅砍下,鲜血飞溅溅得她一脸,她浑然不顾继续厮杀。又有一使棍的姐妹大瑶,洋人躲闪不及被被她的长棍狠狠击中腿部当即跪地,她乘胜追击,长棍高高举起,又是一下直击后背,将其打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黑儿姐更是勇猛非凡,只见她长枪一抖,枪尖化作点点寒星瞬间刺倒前方数名洋人,有洋人举枪瞄准她欲发枪击之,她却早有察觉,身子一滑子弹便擦身而过未伤她分毫,随即又是一个箭步上前,长枪猛地一刺,将那放枪洋人胸膛洞穿,用力一挑,洋人竟被她挑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洋人见我等如此勇猛,虽惊却也不甘示弱纷纷举枪射击,一时间,枪炮声震耳欲聋,子弹如雨点飞来,我等平日里所习之躲枪之法在此刻尽显其用,或翻滚或跳跃或借助周围的障碍物躲避,子弹虽密却也难以击中我等。我瞅准间隙,瞅见一洋人正忙于装填子弹当下便扑了过去,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时,我的长剑已抵在他的咽喉处,那洋人吓得面色惨白双手颤抖口中不断求饶,我冷哼一声手起剑落,那洋人便倒地毙命。 黑儿姐一边指挥着我等作战一边继续与洋人激战,她见一洋人炮兵正在调整火炮角度,大喝一声:“姐妹们,先破火炮!”言毕,她身先士卒,带领数位姐妹朝着火炮冲去。那洋人炮兵见我等来势汹汹急忙开炮阻拦,炮弹在我等身边炸开,泥土石块被炸得四处飞溅,黑儿姐全然不顾纷飞炮弹,如闪电般冲向那火炮阵地,在接近之时猛地将长枪投掷出去,那长枪精准无误地刺中了正在装填炮弹的炮兵,随后她捡起地上的石块,奋力朝洋人砸去边砸边喊道:“姐妹们,上啊!”我等受她鼓舞纷纷跟上,姐妹玥云冒着枪林弹雨,手持长刀砍断了火炮支架,使得那火炮失去平衡轰然倒地,其她姐妹则与剩余洋人炮兵展开了近身肉搏,黑儿姐瞧见一洋人正举枪朝这边瞄准射击,只见她目光一凛,脚下步伐猛地一错身形欺身向前,迎着那即将射出的子弹,长枪猛地一挥枪尖精准地撞上飞来子弹,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子弹竟被她这一挥之力撞得改变了方向,反向朝着那放枪洋人射了回去,那洋人瞪大了双眼,满脸的惊恐与难以置信,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自己射出的子弹击中胸口,鲜血喷涌而出,整个人向后倒去一命呜呼,黑儿姐这一番神勇之举让我等姐妹皆是又惊又喜,士气更是大振纷纷高呼着继续与洋人展开殊死搏斗。 我等终于成功将火炮阵地攻破,洋人失去了火炮之利顿时乱了阵脚,我等在黑儿姐的带领下与洋人混战在一起,我持剑在人群中穿梭自如,所到之处必有洋人倒下,那洋人虽有枪炮,但在这近身混战之中却难以施展,反倒是我等的兵器发挥出了极大威力,黑儿姐她时而用长枪挑刺时而用拳脚搏斗,将洋人打得节节败退,不知过了多久,洋人军队终于抵挡不住猛烈攻击开始溃败逃窜,我等望着他们狼狈的背影,齐声欢呼。 半月后紫竹林成洋人补给要枢,军资由此畅送各处助长其嚣张气焰,我等决意断其补给挫其锐气,那日天色暗沉,诸姐妹悄然行至紫竹林近畔,遥见四周洋兵巡逻穿梭戒备森严,黑儿姐与我等言:“今日必教这些洋人晓悟,我华夏之地,不容肆意践踏!”我等颔首,攥紧手中兵刃心内决绝之意如磐。 黑儿姐擅制诸般奇巧武器,此番出战便携自造之物,形似弩却较寻常弩箭更为精妙内藏机巧无数,轻拨机关调试状态装入弩箭,她眼神陡然箭身于光下泛幽冷光似渴盼饮洋人血以泄愤恨。 时机成熟黑儿姐身如疾风,数跃之间已近看守补给物资洋兵,猛地举弩瞄准洋兵头目,扳机轻扣“嗖”声乍响,弩箭似流星掣电洞穿洋兵咽喉,其人未及惨叫便倒地,翠柳双刀寒芒闪烁,上下翻飞,时而矮身避弹时而跃起猛劈,洋兵手臂遭其斩,惨叫不迭枪支坠地,大瑶左扫右打步稳力沉每步踏出皆有千钧之势,一棍挥出数名洋兵应声而倒伏地痛吟。激战之际忽闻一阵“砰砰”枪响,一颗子弹擦黑儿姐之身而过险险击中,我惊呼声起:“黑儿姐小心!”黑儿姐面色未改目光愈冷,恨声道:“洋人小鬼,休想伤我!”恰此时一声震天虎吼乍响,如自九幽传来震得众人耳鼓欲裂,洋兵面露惊恐枪支不稳,原是黑儿姐取出特制虎首之物发此吼声以慑敌兵,趁此良机我等攻势愈猛,然近旁有水泽,洋人欲由此水路逃窜并续补给之谋,黑儿姐见状目光一凛,与我等低语几句旋即率众姐妹奔至水边。但见水边停有几艘洋人之船正欲启航,黑儿姐自怀中掏出一物,形似袖箭却更为精巧,她轻身一跃踏上小船,手中袖箭对准洋船,手指轻按机关,“嗖”“嗖”几声,袖箭破水而出直射洋船之上的洋人,箭身入水未减其速,命中目标洋兵落水,我等姐妹亦纷纷效仿,翠柳虽不惯行船,却鼓足勇气站于船头,将手中双刀舞得密不透风挡下洋兵射来之箭,同时瞅准时机将双刀掷出,如回旋镖般划过水面,砍中洋船逃窜洋兵,大瑶则立于岸边高处,长棍暂作撑杆,借力将自身送至半空,而后于空中抛出数枚飞箭,飞箭带着凌厉风声直落洋船之上,将洋船篷布击穿吓得洋兵慌乱躲避,我亦寻得一隐蔽处张弓搭箭,瞄准洋船舵手,一箭射出正中其臂,舵手惨叫一声,船顿时失了方向在水中打转,一番激战洋人之船或沉或乱,其续补给之计划亦成泡影。 终战之日最为惨烈,黑儿姐姐率着一众姐妹坚守于一处要地,誓与洋人及背信清兵抗争到底。黑儿姐大喝一声,如惊雷炸响,举步向前冲向那如潮水般涌来的洋人,手中武器或刺或砍,动作迅猛精准,每一击落下必有洋人惨叫着倒下,鲜血飞溅于她身她却似浑然不觉眼中唯有杀敌决然,我亦紧跟其后,手中利刃紧握心中唯念与姐姐共抗敌寇,身形闪动,穿梭于枪林弹雨之间,利刃翻飞挡下射向姐姐的子弹亦将靠近洋人一一斩杀。 身旁众姐妹亦皆奋勇当先,有的挥舞着大刀虎虎生风,每一刀挥出皆带起一片血花,有的手持长枪直刺要害,枪尖所过之处洋人纷纷倒地,然敌众我寡,且清兵又从背后袭来,实是腹背受敌,但我等并无退缩之意皆怀必死之心欲与敌拼至最后一刻。激战之中,林黑儿姐姐为救一受伤小妹身形稍缓,就在此时子弹呼啸而来,擦过她臂膀鲜血瞬间渗出,我惊呼:“姐姐小心!”她却只道:“无?,莫要分心,杀敌要紧!”言罢又复投身于战阵之中,手中武器挥动得愈发迅猛,似要将这满腔悲愤皆宣泄于敌身,可洋人攻势愈发凶猛枪炮之声震耳欲聋,我等虽奋力抵抗然伤亡亦是惨重,姐妹们一个个倒下,鲜血染红了脚下大地,终防线被破洋人将我等团团围住。 第140章 黑儿姐姐虽已身负多处伤,却依旧挺立怒视着周遭敌寇,我亦挣扎着起身欲与姐姐一同再战,却被一洋人击中头部,眼前一黑几欲昏厥,心中执念未消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却只眼睁睁看着黑儿姐被清兵俘获,我缓缓倒下意识消散,唯留无尽悲愤遗憾于世间回荡。 我是一把长刀,往昔伴主纵横,主乃林黑儿,威名曾耀于津门,奈何主溘然长逝,我亦随之碎于天津之地,自此残躯委尘,然灵识未泯得以见证此后四十年间诸般战事,今将怨泯,遂记于此。 主去后十年发辛亥革命,有刘清扬受恩师白雅雨的影响踏上民主革命之路,彼时,刘清扬积极投身于白雅雨所组之天津共和会活动,为共和会会员,其不辞辛劳不惧危险,常随白雅雨穿梭于天津北京、张家口滦州等地运送枪弹,为各地起义悉心谋划,又有汪芸、黄守璟、冯世俊诸女,同属共和会会员,于宿舍之中油印反清宣传品及募捐收据等,于幕后宣心之功不可小觑,为革命宣传筹备默默贡献己力。 待至武昌起义爆发,有沈警音葛敬诚见革命之势风起云涌遂组织上海女子北伐敢死队,此队约七十余人,多为上海爱国务本两女校学生及天津直隶北洋女子师范之旅沪学生,沈警音为队长葛敬诚为副队长,其率诸女欲赴北伐之途,其志在为共和之建立奋勇向前。及抗日战争时期,日寇铁蹄践踏入天津,此时诸多女战士挺身而出于正面战场与日寇奋勇拼杀尽显雌姿,天津学子欲组抗日爱国骷髅团南下参战,高曼秋闻之毅然响应突破重重阻挠,临行前其留书曰:“因我国被暴日侮辱,侵我土地。我目睹伤心,虽为女身,同心救国,誓扫胡虏,不欲生还。”遂投笔从戎,奔赴抗日之途。 又有张捷王菊青王硕芬诸女,加入抗日挺进团参与诸多抗敌行动,曾有刺杀叛徒之举为抗日除害,后亦投身正面战场与日寇厮杀,其身姿矫健杀敌果敢,尽显女儿风范。 更有阎国珍、黄哲李文秀朱峥窦守瑜等女于组织安排下毅然离家,徒步数百里,翻山越岭,奔赴平西抗日根据地。 今我怨气将泯灵识将散却无比欢畅,盖因知战场之上往昔诸女子执刃抗敌,当下亦有女将奋勇在前,未来更有英雌续写壮心,只要此等精神不灭,何愁战事无胜?何忧女子无退? 第68章 诚孝昭皇后 “皇帝离了臣子便做不成皇帝了,臣子们要的也绝不是妳叔父那样的人,赌局已开,我们能做的只有护住筹码。” “你要好好记住此刻,让他们安居乐业此刻方能永久,你的皇位才算坐稳。” “请太皇太后为幼帝正名,保大明基业永昌!” “母亲,不要哭,我与父兄定会将下辈子的家收拾得漂漂亮亮的连那窗框子也用金子镶,妳千万不要着急,平儿等着妳。” 我是在永乐七年出生的,母妃说我是个好孩子刚出生的时候不哭不闹因此为我取名为平。 爹爹总是很忙但他也是很喜欢我的,他教我写字,虽然每次一个字也写不完他便急匆匆的走了。我还有三个兄长,我最喜欢的便是大哥哥,他很受皇爷爷喜欢,每次得了赏赐最好的东西总会要送到我那去。我先天体弱又不爱说话唯一喜欢的东西也只有书了,母妃忙着管内务也就任我看了。 本来这一家子可有各有各的忙法闲时坐下品画写字的日子是极好的,可慢慢地宫里传出帝欲废太子的话,迟钝如我也开始慌了起来。母妃说让我跟着她去见一个人必让我心安,我立马从书堆里出身应好。 她要带我见的人是位农妇,那位农妇眼睛似乎有些看不见,她是来与母妃交契的,她跪得极板正开口道:“民妇陈芸叩谢太子妃。”我猜到了些什么,母妃望着她离去的背道对我说:“平儿,妳猜母妃为什么要帮靖难遗民?”我答道:“此事皇爷爷应当也是知晓的,那女子许是已经出了九族又加之目不视,爹爹心慈母妃是必定要帮的。”她叹气道:“平儿,朱家起势靠的正是平之一字,平头商人家的情况也比东宫好上许多,民富宫贫对民来说才是一种平,可我们的情况又比瓦剌好上许多,我富敌贫这也是一种平,为保平才要织一张权势的大网。而对我们来说,这张网的中心便是情,妳皇爷爷想废的不是妳爹而是还来不及死去的先帝之父太祖嫡子,他想成全的不是妳叔父是从前的他自己,可他做不到,因为愧疚。而那个农妇能活下来靠的也是愧疚,因为妳皇爷爷因为我的愧疚。” 我泄了气叹道:“难道我们就只能这样活在皇爷爷的一呼一吸间吗?”这时母妃将杨学士的信展开给我瞧,她说:“也不是,储君位上坐的人是谁需得帝王和臣子说了才算,皇帝离了臣子便做不成皇帝了,臣子们要的也绝不是妳叔父那样的人,赌局已开,我们能做的只有护住筹码。”我听罢放下心来恰逢女太史来找母妃,我退至一旁又遇兄长回来问他皇爷爷与爹爹之事,他笑说:“小平儿可快安心吧,只要母妃还在一日权势便不会丢。”我刚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听见屋内母亲喊道:“这点事儿都要出漏子,还是我去吧!”我想,她也许是喜欢的毕竟能护住想护之人也能攒下一些钱,她也许是讨厌的这是一条走着走着便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路,可她不得不筹备而且筹备的很好。 兄长瞧我烦忧又说:“小平儿若是真的心疼母妃,该早早养好身体才是,每晚母妃处理完了那些事还得给妳看药。” 永乐二十二年,皇爷爷于北伐归途病逝。 父皇登基,那是我记忆里兄长和爹爹第一次吵翻了脸就连母后也哭着问兄长:“就因为皇位,这一家子就该死的死散的散吗?”我瞧着鬓角发白的父皇突然觉得兄长其实没错,朱家人的情谊在这个时候是最不该有的。叔父叛乱的消息传来母后瞧着东宫的方向说了句:“这世上许多事都是轮着来的,个个都好可个个不平,轮子可不就只能停在你父皇身上了。”父皇自是舍不得处置叔父,增禄赏宝后让他回了藩地,母后也不恼只说:“这一家子心硬的,如是没个心软的,百姓的日子还过不过了。”她递了信给兄长让他回来,大明已经经不起二次靖难之役了。 父皇是在入夏时节过世的,过世前他交代我:“妳母后这一生太苦了,平儿要好好陪着母后慢慢走。”洪熙元年,兄长登基我获封嘉兴公主母后被尊为皇太后,叔父一家也被厚赏。 我一直以为母后是不难过的,她太忙了,当太子妃的时候忙着处理后宫政事当皇后时忙着处理政事家情如今军国大事也要经她受命,直到一日我瞧见她将乌斯藏进献的宝石拿在手上念着:“让你抠门,现在我自己戴上了你也看不着了。”宣德元年叔父举兵欲反,朝中薛禄欲率军,母后先与兄长讲:“这一仗你需亲去,一可向天下百姓宣告正统,二可消朝中臣子二臣之心,三是若是你去此事便还有余地可供他走。”后又一封书信写给大学士让其在前朝进言。十月叔父炙死于铜缸中余子皆殁的消息传回宫中母后数着叶子好半天说不出话。 宣德三年皇家出游,母后听着百姓的欢声笑语对兄长道:“你要好好记住此刻,让他们安居乐业此刻方能永久,你的皇位才算坐稳。”她去了那位老妇家中与她聊了许多,收成如何日子好不好过钱够不够等等,那位老妇说什么都好,还说如今的好全靠她与父皇于民仁义。 母后用许多东西换了她一坛酒,又将酒倒给兄长说:“这农家的酒,酒坛与酒水都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这人愿意守着酒的一年又一年可贵地紧。”她那天与兄长与大臣聊了很多,回宫路上她对我说:“平儿妳出宫吧,离母后远一些离妳兄长远一些,妳的病才会好。”我择了那位朝堂新贵井源为夫,出嫁前一日母后说我为何选他,我老实道答:“我想着他军中事多,他定不会打扰我看书。”母后终于肯笑一笑说:“母后知晓妳怕什么,嫁个有军权的也好,保不准他带着妳骑一骑马妳身体还能好一些。”出嫁那日,我想:若有一日朝堂势变,我靠着井源军功是能保住命的,若是井家势涨,我靠着公主之名与这些年攒下的钱日子总归不会太难过的,母后送我走是为了给我留一条退路,而我的退路只能是我自己。 只是母后心慈,幼帝位虚王爷欲争之局只怕还会上演,届时只要逼母后一把再由母后握政几年,这江山必定是能保住的。对权势母后其实是愿意的,毕竟那是一份被许多人护住才得以摆在她眼前的心血,她也确实护的很好。 宜德九年,那段常被人们拿去比文景之治的岁月与它的缔造者一起走到了末尾。 我来不及伤心赶忙问了井源前朝之局,方知如今储君虽立可大臣们都将宝押在次兄身上。我连夜进宫欲问母后何意,在路上遇到了张学士拿着奏书求见,我将他带进去却望见母后此刻正跪在皇奶奶画像前问她该如何,母后见是我们来了欲将画收起,我与张学士跪下喊道:“请太皇太后为幼帝正名,保大明基业永昌!”次日,我将祁镇带到乾清宫母后将大臣们请了过来,母后指着祁镇哭喊道:“这是先帝嫡子,是大明的帝王!诸位爱卿可要睁眼看清楚了,切莫尽错了忠义!”宣德十年祁镇继位,臣子们遵遗诏欲使母后掌权,母后接了太皇太后的封旨将大臣们召进便殿,她头发有些衰白了,这些看着我长大的老臣子也有些苍老了。 第141章 她将祁镇从西殿喊来抱着他说:“你们都是老臣了,如今皇帝年幼,你们一定要同心协力守住大明啊!”臣子们齐声道:“老臣定不负太皇太后所托。”她又将杨溥喊上前来对他讲:“老头子从前常在我面前讲你是最忠诚的,他天天叹息说杨溥杨溥,没想到啊我如今我还能见到你,他若是知晓不晓得有多高兴呢……”母后与臣子们皆放声泣哭,她与他们这条路上怎么就人越走越少呢?我的人将王振带上来,母后收了眼泪厉声喝道:“我听闻你侍候皇帝时不按规矩,常有越矩之行,你这种人应当赐死。”女官将刀抵在其颈上,小祁镇见状哭出了声臣子们又都跪下陈情,我对母后摇了摇头又让人将刀放下,她喝道:“自古宦官当政的就没有几个有好下场,今日你能活着是侥幸,下一次刀子就不会是白的了。”事毕位稳母后送我出宫,她对我讲:“平儿妳且安心去吧,母后会用情平好权也会用权遏死情,只要我在一日他王振就休想祸害大明。”母后的每一步我都看得明白,唯独祁镇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母后当真觉得孙氏可靠?”她望着我道:“平儿,人心本来就是偏的,妳兄长幼时顽劣总爱给我和妳父惹麻烦,可我们那时有了好东西还是会先给他,人这一生总会有一两个人什么好的都会想先给其,祁镇于妳兄长也是如此。”我没再说话只是望着绢上的血觉得好笑,不过她或许也是这样长大的,我谁也怨不了。 回府的路上我路过个寺庙,有个师太在为女童取血,我来了兴趣问这是干嘛?她说是为了将女童所谓血亲割断让她入佛门带她修行,我又问她血亲的作用是什么?她答是羁绊与爱,我笑着说了句:“那不是情,那是为了让棋子认取的借口。”我在寺中树下找到了写有我生辰八字的锦条,上面写望我平安无虞,旁边还挨着望大明江山永固的字样,母后啊母后,佛前不可打诳语。我回到府中理物将那坛金盆露水取出,这时井源将药端给我,我只说了句:“用不上了。”井源是个极好的夫婿,可师太说我今生投在帝王家便已是将运耗尽了不会再有流情予人了。 正统四年二月天刚刚回暖,可我已是暖不起来了。 母后出宫来看我,许是我如今的样子太吓人了才见了我第一面她竟哭出声了,我拉住她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是摇着头示意她勿哭了。我将寺庙里的锦条给她看,那条写有大明江山永固的字样如今还多了个允字,我的女官将农妇的养女带上来,她将那坛金盆露水献给母后道:“跪见太皇太后,这酒是母亲生前从永城打来的,那里的百姓都说妳是好样的,妳是永城里最有出息的女子!”她终于有了几丝笑意道:“快起来,妳母亲有心了,永城这些年的收成很是不错,官清民乐的,我都看见啦。”她领了赏赐退下去,我让女官将纸鸢拿出来给母后,那上头有农家人写的谢字有官吏写的明字还有我照着书房里老老留下的字迹临摹出的爱字,母后的眼水打在上头我赶忙笑着示意走到院中将纸鸢绞断,母后望着纸鸢道:“平儿,妳老老是永乐三年没了的,永乐九年妳老爷过身,永乐二十二年妳皇爷爷过身,接着是妳父亲妳兄长妳二兄,现在除了妳和妳次兄,母亲已经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如今连妳也要先我一步而去吗?真的只能留我一个人吗?”她说到后头又开始哭了,我想去抱她却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再睁开眼时,太医说我已经撑不住一炷香了有什么想说的便尽快说吧,我将井源喊过来说了句:“谢谢你,你以后要帮我守住大明啊。”对我的女官说:“母后已经应了我,我走以后妳便安心去六尚局当差吧。”最后我将所有人支出去,抬手擦去母后的眼泪道:“从前老老带着我去看过鸢,她说妳是最英勇神气的那一只,我说妳才不是,妳是训鸢的那一个。母亲,不要哭,我与父兄定会将下辈子的家收拾得漂漂亮亮的连那窗框子也用金子镶,妳千万不要着急,平儿等着妳。”她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我的记忆飘忽了很久,终于停在了永乐十九年那个夏日,那时我身旁的女官向我辞行说是要回乡嫁人,我问她:“那妳在京城的铺子怎么办?”母亲正好推门而入为我送药她说:“笨平儿,自然是该开着就开着赚钱就赚钱呀,只要她想,便没有人可以用任何由头让她停下。”那天我想了很久,终于知道了自己最想干的是什么,我想每一次去民间时都能够听到女娃娃说:“如今咱们这位当家做主的不也是一位女子吗?若是没有这位女子,阿爹他们死了也是白死的。” 前尘散尽,也不知她哪一年才能发现我放在东宫太子妃枕下的钗子,那是那时的小太孙们亲手为她雕琢的。 张妍,我们来世再见。 第69章 沈宜修 张俏俏: 残阳婧血暮云媠泪,吾于趋探沉疴姐姐宜修之径,心愫怛怛类飘蓬靡定,未几,有人送来伊所纂《鹂吹集》,遂启阅之思绪纷纭,宛如随伊之翰墨幽芳入其惓惓悟解。 观伊五古诸篇,《寒夜闻雁》云:“霜月澄寒光,纱窗晚风促。揽衾未成眠,香冷凄寒玉。一雁唳长天,哀飞声断续。嘹呖唤人愁,百感萦心曲。永夜竹萧萧,画屏孤短烛。憔悴镜应怜,支离消素束。漫漫殊未央,蹙尽双蛾绿。欲起书短章,难倩鸡声旭。”此诗立象于寒夜闻雁,兴愁情于幽思。寒月晚风孤雁诸象构孤清之境,韵则平仄相协诵之琅然,如“霜月澄寒光,纱窗晚风促”承接有韵辞采精约,“揽衾”“寒玉”尽显古雅。情致幽沉寒夜辗转,闻雁而愁肠百结,眉峰紧蹙欲书不能,尽展阁独长夜怅惘。又《先严君弃捐之后,音容如昔,燧火已周,怆焉欲绝,赋言志痛》:“长风劲寒松,繁霜凄夜冽。落日乱山空,流水去陇咽。感念泉下人,悠悠道路别。伤哉已一载,音容随露灭。哭兮不复闻,回肠空自裂。绿野暮飞烟,寒梅曙惊雪。啼乌绕白杨,衰草悲荒碣。苍茫树色低,彷徨雁声切。虚堂何寥寥,遥夜堪愁绝。泣下霑衣裳,凄怆玄云结。”意主悼亡悲情盈篇,韵式齐整节奏纡缓契悼思之沉痛,言辞古朴,“繁霜”“荒碣”添哀戚氛,情真意挚借长风落日啼乌之景,抒思亲之切阴阳睽隔之痛,如泣幽咽感人肺腑。 《夏初教女学绣有感》:“忆昔十三余,倚床初学绣。不解春恼人,惟谱花含蔲。十五弄琼箫,柳絮吹粘袖。挈伴试秋千,芳草花阴逗。十六画蛾眉,蛾眉春欲瘦。春风二十年,脉脉空长昼。流光几度新,晓梦还如旧。落尽蔷薇花,正是愁时候。”立意感流光之速韶华之逝,韵律自然若叙家常,辞藻清新“花含蔲”“柳絮吹粘袖”,描状入微饶有生趣,情由少艾之欢转青春之愁,过渡无痕,以蔷薇凋落喻愁情蕴藉而有韵致。《春月》:“暖风吹白月,斜影流中房。碧桐舒新砌,菉竹森古墙。游子河浒隔,陌头丝柳长。燕飞语帘幕,一一杏花香。芳草薰迟日,春山蹙淡妆。徘徊对庭树,罗袖随风翔。愿移月边云,驻听我衷肠。寄言天涯人,应同怜素光。”旨趣在春月兴怀遥寄思情于游子,韵调优美,“暖风吹白月,斜影流中房”,平仄相谐节律有致,辞采斐然“碧桐”“菉竹”“蹙淡妆”,绘就春景,情借春月柳丝飞燕诸物,表思念之殷,盼月传情诚挚恳切。有感:“昔日鱼玄机,论情非最理。情难宝易求,斯言亦谬矣。世岂少多情,总之皆非是。彼处自多情,此处情如纸。遥闻不能忘,徒劳日进迩。梅妃较玉环,毕竟属谁美。有情与无情,何以分彼此。观破如幻化,一切随流水。”立意于情之思悟,韵律整饬诵之有思索之步,辞句简劲直抒胸臆,情则剖析世情,驳鱼玄机之语,探有情无情之奥终归诸流水之达观,见女史于情之睿见。 《金陵秋夜》:“依依垂柳色,犹是六朝留。景阳何处问,结绮寂无楼。岁月忽云逝,残花催鬓秋。劳心空慷慨,庭草非忘忧。莫作妇人身,贵贱总之愁。君平何必问,进退不能由。”意系金陵秋夜感怀,叹历史迁变身世浮沉,韵致平稳,“依依垂柳色,犹是六朝留”,对仗工稳,辞约意丰,借垂柳残花之物,抒岁月倥偬女身无奈之愁,历史与现生交织,情思深沉繁复。《十月朔日忆亡女》:“哀鸿语嘹嘹,碧苍净皎洁。黄花寂无言,似恨千秋别。深锁一庭幽,惨尽悲秋节。冥漠泉路长,其如岁月瞥。杳杳不返魂,奠酒空陈设。惟有纸钱灰,烟飞寒凛冽。落日群鸟鸣,西风凄哽咽。笑语忆生前,美音终断绝。何堪一寸心,当此千万折。徨徨静夜思,残月灯明灭。”立意悼亡女悲恸彻篇,韵律哀婉如泣如诉,辞采悲切,“哀鸿”“黄花”“纸钱灰”,哀愁浓重情极沉痛,忆亡女昔日笑语对今朝阴阳两隔,心痛难禁,静夜幽思,肝肠寸断。《夜梦亡女琼章》:“东风夜初回,纱窗寒尚冽。徘徊未成眠,铜壶催漏彻。偶睡梦相逢,花颜逾皎雪。欢极思茫然,离怀竟难说。但知相见欢,忘却死生别。我问姊安在,汝何不同挈。指向曲房东,静把书篇阅。握手情正长,恍焉惊梦咽。觉后犹牵衣,残灯半明灭。欹枕自吞声,肝肠尽摧折。”立意在梦亡女虚实相生,韵律随梦境与梦醒而变,契合情境。辞句细腻绘梦境之美梦醒之怆,“花颜逾皎雪”状亡女容色,“觉后犹牵衣”表梦醒眷恋与苦痛,情于梦觉落差间尽展悲戚。 第142章 伊七古亦多佳作,《暮春十六夜望月有怀》:“玉树惊乌光皎皎,疏星数点长河渺。凭高一望暮天空,天空月上青山小。二八蟾光不减前,还同三五斗婵娟。班姬雪练重裁扇,李白杯深再泛船。月底徘徊欲断肠,花飞又复绕回廊。松风飒飒来庭户,树色朦胧拂烟雾。天外孤云自往还,不传人恨到关山。关山一片湘江绿,月照波流千万曲。曲曲湘波不断流,闲消今古几人愁。白发征人边塞泪,红颜思妇怨高楼。楼前月落思依依,杏花狼藉柳烟霏。萋萋芳草天涯碧,愁见楼中燕子飞。年年花月只愁人,愁里消残一半春。若教明月长相照,愿逐流光绕去尘。”意于暮春望月兴古今愁思,韵律跌宕,“玉树惊乌光皎皎,疏星数点长河渺”起势不凡音韵悠长,辞藻瑰丽且富想象,“班姬雪练重裁扇,李白杯深再泛船”用典自然浑成,情将暮春景与征人思妇愁、古今幽愁相糅,借月连缀,愁绪绵邈无尽。 《悲花落》:“湿云不飞花欲落,数枝憔悴胭脂薄。怨白愁红香雾空,昼长无奈飘罗幕。处处啼残杜宇声,青梅叶底送春行。潇湘几阵桃花雨,绿树青山入望平。袅袅垂杨拖翠线,碧岫霞流飞彩霰。余霞散绮晚风前,芳草天涯蝶梦边。公子金鞍嘶落日,佳人红袖泣啼鹃。啼鹃落日春茫然,紫檀斜柱十三弦。乍见云开秦树色,又看雪舞汉宫烟。汉宫枝上更多情,千丈游丝绕树迎。蔷薇架上迟新月,芍药阑前度晓莺。晓莺啼不歇,梦破关山月。风月暗消残,镜里愁华发。妆镜慵窥双鬓蓬,花开争似夕阳红。夕阳千里还同照,花落空随逝水东。东流逝水日悠悠,流尽闺人一片愁。锦字不传红叶恨,燕衔春色入银钩。春为多愁不忍看,可堪春去众芳残。风前历乱吹肠断,落尽苍苔泪点丹。寄语春光莫来去,免教长恨倚栏杆。”立意伤花落春逝,韵律婉转,如“湿云不飞花欲落,数枝憔悴胭脂薄”,低回哀怨,辞采优美状花落之景入微,如“袅袅垂杨拖翠线,碧岫霞流飞彩霰”。情借花落抒闺中女眷伤春光易逝离情别绪之愁,由景及情层层相进。 《早发扬子江有感》:“渺渺烟光浮水国,茫茫四望天同色。低迷云树映帆飞,抹翠遥山相枕侧。白鸟芦洲自往来,回波千古流难息。人心有恨若流波,却恨流波洗不得。”意于扬子江感怀以江景衬心愁,韵律壮阔应江景浩渺,辞句简净大气绘扬子江景,“渺渺烟光浮水国,茫茫四望天同色”写江天苍茫,情则江水长流而恨难涤,表内心愁苦幽沉含蓄蕴藉。 《梦惊感怀》:“清溪静夜光如雾,月明花底飘香露。邀云弄月夜光平,平波接岫低云树。树影参差天汉垂,苍茫烟景碧葳蕤。恍若乘风随海鹤,缥缈云波带月随。欻然惊梦却知愁,此身岂复自能由。梦中不识愁来路,挈伴还同旧日游。吁嗟醒后夜虫喧,萧萧竹韵凄愁繁。不须更听天边雁,残漏依稀欲断魂。”立意梦惊而感,韵律协梦境与现实之转,梦时清幽舒缓醒后凄清迫促,辞绘梦境之妙现生之苦,“恍若乘风随海鹤,缥缈云波带月随”写梦境空灵,情由梦中欢娱转醒后忧愁,借夜虫竹韵残漏渲染,表无奈愁苦。 《哭季女琼章》:“碧天凄凄云黯然,江枫飒飒坠寒烟。寒烟冥漠哀猿啸,独对伤心逝水湲。忆尔盈盈日绕膝,还愁褵结隔重川。何期泉路悲相促,夜雨灯花听杜鹃。宛转长凝阁上妆,妆台余韵婉清扬。彩云缥缈人何在,落尽寒花树树霜。姊妹兄弟长号绝,行雁悲鸣哀更裂。频年蜡炬几烧残、杯酒共倾清漏彻。问天今日何参商,縳帏相看泪盈颊。巡檐不复笑疏香,飞絮何由题白雪。抚恃深阁十七年,幽兰明月可方妍。闲时阶下寻芳草,静处屏间展素笺。素笺春写梨花句,锦帐秋吟暮叶蝉。折玉碎珠何太早,返魂无术心空擣。月明犹自小栏杆,旧日音容何处杳。空房夜夜纸窗风,芭蕉独伴霜天晓。本期灼灼夭桃赋,何意番成歌薤露。恨极江淹亦未闻,哀多庾信难堪诉。鸟啼寂寂旧帘栊,衰草西风同日暮。暮日寒光竹径微,比来相见梦偏稀。瑶琴仿佛临风韵,修竹萧森怨落晖。春草春花烂漫时,青樽空对忆芳姿。秋风秋月愁无语,谁把瑶华寄一枝。几度相忘错唤名,几回耳畔恍闻声。惊思已是亡人矣、泪眼难干只自倾。苍苍白日空长叹,渺渺重泉何时旦。霜露凄闺昼簟寒,青缸凝碧篝香断。梅花开兮香霏霏,梅花飘兮人绛帏。景微茫兮色迷离,风惨淡兮魂披靡。肠寸剪兮何所之,书哀辞兮难伸悲。”立意哭悼亡女情悲意怆,韵律哀痛如泣血之音,辞采丰赡由江枫寒烟之景至亡女忆念思念悲痛之情,如“忆尔盈盈日绕膝,还愁褵结隔重川”述往昔欢娱与来兹忧惧,措辞精准,传专内心煎苦。 五律之中又有《思君庸》:“沙碛寒烟路,渔阳紫塞遥。推梨思旧日,梦草忆今朝。远树凝秋月,浮云落暮潮。刀环何日是,莫负苦题桥。”意主思远盼归情切,韵律和谐对仗工稳如“沙碛寒烟路,渔阳紫塞遥”,辞句凝练“推梨”“梦草”用典妥帖,借景抒情,远树浮云诸景烘托思念怅惘。《秋日村居》:“一天烟雨静,三径菊松分。降渚愁湘水,游汾起汉云。春秋忽代序,风月总为群。试问池塘草,新来梦几闻。”意于秋日村居闲情感喟,韵律平稳,“一天烟雨静,三径菊松分”颇具田园风致,辞采淡雅绘秋居之景,借湘水汉云之典表时光迁流之悟与幽微忧愁。 《癸酉元日》:“寒绿依天曙,青阳信不赊。腊从除夜尽,春向岁朝华。难表千秋恨,徒生万古嗟。芳魂长漠漠,何处颂椒花。”意于元日感怀,追思往昔悼怀逝者,韵律庄重,“寒绿依天曙,青阳信不赊”起笔写元日景,辞句简质,情于新旧交迭之际,露难言之千秋幽恨与芳魂之思。《秋日病起 (甲戌) 》其一:“病久支离起,琴书满榻尘。金风初动柳,玉露乍摧蘋。池上秋虫冷,天边客雁新。衰颜青镜在,一照一伤神。”意感秋日病起之伤,韵律应病弱态节奏迟缓,辞如实绘病起所见,秋虫客雁等以衰颜照镜伤神表对身躯与流光之虑。其二:“宋玉愁时候,何堪病后身。碧云飞古木,明月老江蓴。冷叶偏含悴,幽花不厌贫。悲哉无限意,对景只长颦。”亦围绕病后愁情韵律与情相谐,辞中“碧云飞古木,明月老江蓴”意境幽远借景衬情,融病愁与自然悟思尽显悲意。 《人日》:“剪彩肠逾结,伤心景自流。春风才七日,泉路若千秋。凄断雁非字,悲看月又钩。登高一临眺,四望总堪愁。”意于人日忧愁,缘思念逝者。韵律哀愁,“剪彩肠逾结,伤心景自流”辞句简省,借春风雁月之景,表对泉路之人思念与无尽哀愁。《七夕思两亡女》:“纨扇辞秋早,鸾音梦已休。芙蓉泣露下,蕙草怯萤流。碧树偏笼恨,纤云不碍愁。鸳楼望斜汉,新月复如钩。”意于七夕念亡女韵律优美,“纨扇辞秋早,鸾音梦已休”对仗工丽辞藻诗意,以芙蓉蕙草碧树诸物,融思念哀愁于七夕情境,望银河新月抒亡女之思。《梦》:“梦里分明见,牵衣语更长。晓风吹断漏,残月入回廊。镜罢台前照,衣余架上香。空怜梦中态,宛转不能忘。”意于梦后感怀,韵律轻柔若梦之缥缈,辞句细腻绘牵衣之语晓风残月等,表对梦中情景眷恋与梦醒空寂之感,真切动人。 七律亦有多艺,《怀表妹张倩倩》:“别后西楼把袂难,相思江上月光寒。共怜每隔星霜换,两处频惊岁月残。芳草湖山应寂寞,暮云樽酒已阑珊。故园春色还如许,携手同君梦里看。”此篇立意于眷念伊之表妹吾之亲姐,全诗假景寄情,将睽离之思相思之苦条分缕析而述焉,韵律之上对仗齐整节奏谐和,“寒”“残”“珊”“看”诸韵脚令全诗诵之琅琅,且韵字皆蕴幽邃怅惘之意与怀思之情相得而益彰,言辞清逸自然而不失典雅,“别后西楼”“相思江上”之属,绘就诗意盎然且哀愁氤氲之画幅,情愫真挚沉郁,自“把袂难”之离别怅惘,洎“共怜”“频惊”之岁华慨叹,迄“应寂寞”“已阑珊”之现状摹写层层传嬗,终以“携手同君梦里看”之无奈与祈盼作结,将怀思之情推至极巅,使人有切肤之感。 《秋日》“自在轻红逐水流,无端闲事恼心头。西风咽尽琼箫怨,明月空悬锦瑟愁。修竹尚存湘泪点,疏杨犹作楚腰柔。回肠断已难堪续,何必哀猿啼不休。”此章立意于秋夕感怀,借秋景以抒幽忧俾诗具形美,言辞优美且善用故典,“湘泪点”“楚腰柔”,情感之上,以“自在轻红逐水流”起兴导引出“无端闲事恼心头”之愁绪,“西风”“明月”之景烘托“修竹”“疏杨”之象映衬,将无形之愁具象化,“回肠断已难堪续”直抒愁肠寸断之状,“何必哀猿啼不休”更著力强调愁绪深沉,使览者深味诗人内心之怅惘与哀怨。 五绝偶得而钩沉,《月夜偶成》“风清冷露白,月皎映空庭。桐井凄残夜,断鸿哀远汀。”立意于月夜遣怀营造清幽孤孑之境,韵律和洽言辞凝练,以“风清”“露白”“月皎”之辞勾勒月夜之景,“凄残夜”“哀远汀”直抒胸臆,回文之法添增独特韵致,正读倒读皆通,且意境咸美足见伊运笔之巧。情感上借清冷之景传达孤寂哀伤之情,“断鸿”意象更益漂泊孤独之感,使全诗蒙于淡淡忧悒之中。七绝赏会品多层,《春思》“陌头杨柳绿参差,低拂行人映酒卮。日暮鹧鸪啼更切,那堪芳草尽成丝。”此作立意于春日寄怀借景寓情,言辞清新明快而含幽愁,“杨柳绿参差”描绘春景,“低拂行人映酒卮”饶具生活气息,“日暮鹧鸪啼更切”“那堪芳草尽成丝”则化用故典,以鹧鸪啼鸣与芳草化丝表愁绪,情景交融使读者于明媚春光中感内心愁闷。 第143章 《看雪》“班姬裁就扇头轻,踏遍隋堤柳絮萦。一曲琴心千里月,随风飘作玉关情。”立意观雪寄情想象丰赡,韵律和谐诵之悦耳,雪拟于班姬扇上轻絮隋堤柳絮,又以“琴心”“玉关情”融入情感,使雪饶有情致。情感上,借雪之轻盈洁白抒发内心深处之情思,似将思念与情愫随雪飘向远方,意境悠远情思绵长。 词作多剖情立舍,《如梦令·别恨》“残月斜窥帘色,香烬梦回难觅。正是断肠时,禁得许多相忆。岑寂,岑寂,雁唳一声寒碧。”立意表达别恨情景交融,韵律上,短促之韵脚契合别恨之短促强烈,言辞简洁生动“残月斜窥”“香烬梦回”寥寥数语勾勒出离别后之孤寂与思念,“岑寂”叠词运用强化寂静孤独之感,情感浓烈“断肠时”“许多相忆”直白表达别后痛苦与思念,“雁唳一声寒碧”以景结情使别恨于寒碧之境中弥漫无消。 《长相思·秋忆》“风萧萧,雨萧萧,四壁吟蛩入梦遥。愁肠酒不消。灯影摇,帐影飘。听尽窗前一夜蕉。断魂难自招。”立意秋夜怀思借景抒情,“萧萧”“遥”“摇”“飘”诸韵脚渲染出秋夜萧瑟与思念悠长,言辞以“风萧萧,雨萧萧”“灯影摇,帐影飘”之叠词与对仗增强画面感与形式美,情感上“愁肠酒不消”直抒愁绪难遣,“听尽窗前一夜蕉”借蕉叶雨声烘托愁情,“断魂难自招”则将思念与愁苦推向极致,使读者亦若置身于那秋夜风雨孤寂难眠之境。 《点绛唇·春闺》:“啼鸟娇春,细飔拂向愁边近。断肠难讯,嫩箨含新粉。梦绕天涯,总是无凭准。黄昏信,落红成阵,买尽东风恨。”此词借春景抒幽怀,起句“啼鸟娇春”活绘春日之盛,“细飔拂向愁边近”,“飔”者微风也,轻柔之风携愁悄至,情景交融之妙跃然纸上。“嫩箨含新粉”以嫩竹衬春景之清新,“断肠难讯”则陡转情入深沉,下阕“梦绕天涯,总是无凭准”,直抒远念之人音信杳然之苦。“黄昏信,落红成阵,买尽东风恨”,借黄昏落红之景染幽愁之绪,“买”字独绝,化无形之恨为有质,其愁之浓可感可知。 《浣溪沙·春情》“槛外游丝树树穿,断肠柳色最连天,春风偏为闷婵娟。细雨自留金钿梦,野花偏衬玉骢烟,暮霞飞尽月明边。”词以春情与女子愁闷为意,韵律谐婉词句工丽。“槛外游丝树树穿”游丝飘拂,“树树穿”状其盛,“断肠柳色最连天”柳色连愁,“断肠”“连天”浓愁益显,“春风偏为闷婵娟”,春风似撩女子烦闷。下阕“细雨自留金钿梦,野花偏衬玉骢烟”,“细雨”“金钿梦”“野花”“玉骢烟”,意象新巧造迷离之氛,“暮霞飞尽月明边”,以暮霞明月之景示女子愁情随流光不减。 《浣溪沙·秋思》“束尽纤罗不禁秋,白蘋风浪几时休,断肠明月又如钩。露湿丛花三径老,帘移疏影一庭幽,清砧久欲倚重楼。”此词抒秋日愁情,韵律之间秋意萧瑟可感,“束尽纤罗不禁秋”从女子衣感写秋寒,“不禁”二字秋威尽出。“白蘋风浪几时休”,白蘋于风浪中寓女子心忧难平,“断肠明月又如钩”,明月如钩借月传情。下阕“露湿丛花三径老,帘移疏影一庭幽”,状秋景之衰与庭园之寂,“老”“幽”二字秋凉尽显。“清砧久欲倚重楼”,清砧为怀人之典,“久欲”明女子思念情思浓郁。 《浣溪沙·闺情》“倚遍栏杆对夕阳,柳条闲自挂愁长,小池新绿卧鸳鸯。黄乌啼残怜夜月,梨花吹瘦惜余香,东风不管断人肠。”词立意闺中情思,韵律舒缓若幽叹悠长,“倚遍栏杆对夕阳”,“倚遍”见凭栏之久,“夕阳”为暮景烘女子哀愁,“柳条闲自挂愁长”以柳条喻愁,“闲”与“愁长”相较愁之无尽可知。“小池新绿卧鸳鸯”,池中鸳鸯衬女子孤寂,下阕“黄乌啼残怜夜月,梨花吹瘦惜余香”,黄乌啼梨花落皆暮春之象,“怜”“惜”二字,含女子对美好消逝之痛,“东风不管断人肠”,怨东风无情。 《浣溪沙·和仲韶寄韵》“春事阑珊可怨嗟,愁看柳絮逐风斜,碧云天际正无涯。莫问燕台曾落日,休怜吴地有飞花,春风总不属侬家。”此词与人和韵叹春光之逝,韵律流畅韵味悠长。“春事阑珊可怨嗟”直道春暮,“怨嗟”表对春光易逝之憾。“愁看柳絮逐风斜”柳絮随风如愁绪飘飞,“碧云天际正无涯”碧云无际,显女子于春光中孤独怅惘。下阕“莫问燕台曾落日,休怜吴地有飞花”,以燕台吴地之景,扩意境之阔言不必拘于往昔远方之景。“春风总不属侬家”,春风疏离万物有轮。 《浣溪沙·咏雪》“昨夜银屏透峭寒,朝来庭霰绕栏杆,天涯遥忆漫相看。千里不分鸾袖色,三湘欲断雁书难,碎琼杂珮舞珊珊。”词以咏雪为主兼含遥念之情,韵律清冷契雪之题。“昨夜银屏透峭寒”,寒夜起笔引雪将至,“朝来庭霰绕栏杆”,庭霰绕栏雪霰纷扬“天涯遥忆漫相看”,因雪而念远人情转自然。下阕“千里不分鸾袖色,三湘欲断雁书难”,“千里不分”雪盛之象,“三湘欲断雁书难”雪与思念相系,以雁书难传表远人难通音信。“碎琼杂珮舞珊珊”,以“碎琼杂珮”喻雪“舞珊珊”雪之灵动尽出。其二“古蔓柴扉寂寂村,六花飞遍净无痕,摧残丝草滞王孙。几度映窗慵展卷,回看积路好关门,羁人应自独销魂。”此词绘雪中村景与羁旅愁情,韵律静谧如村雪之幽,“古蔓柴扉寂寂村”绘古老幽寂村落,“寂寂”二字幽宁之境全出,“六花飞遍净无痕”雪花轻盈,“净无痕”空灵之韵。“摧残丝草滞王孙”雪摧草而游子滞为羁愁伏笔。下阕“几度映窗慵展卷,回看积路好关门”,“慵展卷”“回看积路”写羁人雪中无聊无奈。“羁人应自独销魂”,直陈羁旅之人因雪而愁,情深沉而内敛。其三“万里龙沙一望平,月明芦管作边声,征人何处不关情。织尽回文俱白锦,落残珠泪伴青灯,断肠脉脉夜寒凝。”词以雪与征人之情为意,韵律悲壮有塞上风韵,“万里龙沙一望平”绘雪覆大漠之景,“一望平”展雪后大漠之阔。“月明芦管作边声”明月芦管成边塞之境“边声”引征人思乡,“征人何处不关情”强征人皆为情牵。下阕“织尽回文俱白锦,落残珠泪伴青灯”,织锦落泪之象表家人对征人之念,“断肠脉脉夜寒凝”,“断肠”“夜寒凝”,思念与寒夜相融,愁如夜寒凝重。 《浣溪沙·雪霁》“万树苍茫尽夕烟,庭梅半吐小窗前,星河耿耿月初悬。寒漏声中消蕙草,腊花影里润芸蝉,此时良夜更堪怜。”此词写雪霁之景,韵律清幽呈宁静之象,“万树苍茫尽夕烟”雪后万树夕烟绕,“苍茫”“夕烟”造朦胧幽远之境,“庭梅半吐小窗前”小窗前梅绽为雪霁添彩,“星河耿耿月初悬”,星河与初月相映景极唯美。下阕“寒漏声中消蕙草,腊花影里润芸蝉”,寒漏蕙草腊花芸蝉组合宁静中含幽微之变,“此时良夜更堪怜”,表对雪霁良夜之爱怜珍惜。 《菩萨蛮·春闺》“絮莺啼梦春光曙,曙光春梦啼莺絮。迟日下帘垂,垂帘下日迟。看花凭玉腕,腕玉凭花看。红袖暖香笼,笼香暖袖红。”此回文词以春闺景情为意,韵律回环别出心裁,自“絮莺啼梦春光曙”起绘春日晨景,回文后“曙光春梦啼莺絮”序变而境连,“迟日下帘垂,垂帘下日迟”,写春日阳与帘之关回文强调时光缓与闺阁静,“看花凭玉腕,腕玉凭花看”,刻女子赏花态回文愈显优雅闲适。“红袖暖香笼,笼香暖袖红”绘红添香,以独特形式表春闺悠然情致。卷二“碧烟凄影疏梅白,白梅疏影凄烟碧。春早又伤人,人伤又早春。乱魂随梦断,断梦随魂乱。愁寄暮云流,流云暮寄愁。”此亦回文词述春闺伤春绪,韵律回环凄清之感溢于言表,“碧烟凄影疏梅白,白梅疏影凄烟碧”,以碧烟疏梅起笔色象相构,成凄清之氛回文后氛之循环不变愈明。“春早又伤人,人伤又早春”,连春早与伤春之人,回文显春与伤春情之缠。“乱魂随梦断,断梦随魂乱”,以梦魂述女子心绪之乱,“愁寄暮云流,流云暮寄愁”,愁于暮云,象女子愁绪悠悠无尽,回文词中景情妙融。卷三“鸟啼怜遍春庭草,草庭春遍怜啼鸟。丝柳乍烟霏,霏烟乍柳丝。竹窗摇影绿,绿影摇窗竹。帘逗月纤纤,纤纤月逗帘。”词以春闺景与女子怜情为意,韵律优美词句有节,“鸟啼怜遍春庭草,草庭春遍怜啼鸟”以鸟啼春草景表女子怜春情回文见情之双向循环,“丝柳乍烟霏,霏烟乍柳丝”绘柳丝烟中朦胧态回朦胧美与画之对称,“竹窗摇影绿,绿影摇窗竹”,写竹窗竹影之关,回文添灵动之美。“帘逗月纤纤,纤纤月逗帘”,帘月拟人“逗”字趣生,回文使帘月互动富诗意,回文词创,细绘春闺景尽表随景解。 又多有写女记情之词,《菩萨蛮·赠张倩倩表妹》“雁行吹乱云边字。青衫拭遍天涯泪。樽酒话愁长,相看各断肠。此番人意热,不似前时节。留语待王孙,应思一饭恩。”此词旨于闺阁姐妹间之绸缪深情与离别幽思,起句“雁行吹乱云边字”以雁阵拟姐妹,雁行遭风扰而紊若命途飘蓬靡定,“云边字”益添高邈寂寥之意此乃以景衬情之妙笔也。于韵律“字”“泪”“长”“肠”诸韵脚相协,读之音韵谐婉如泣如诉,“青衫拭遍天涯泪”,“青衫”代人,“拭遍”则将愁绪之繁浓具象化,生动摹出于妹天涯羁旅之不舍情感,姐妹相晤借酒销愁互诉款曲,既含当下重逢之欣慰与慨然又蕴往昔分别岁月之伤怀,而末句“应思一饭恩”则期许,冀其勿忘旧情与故义,诸般情愫交织,尽显姐妹情笃。 第144章 《清平乐·为侍女随春作》“凌波微步,已入陈王赋。薄命谁怜愁似雾,恼乱灯前无数。樱桃红雨难禁,梨花白雪空吟。落得春风消瘦,断肠泪滴瑶琴。”此词立意于怜女随春之命舛,“凌波微步,已入陈王赋”,开篇用典,以洛赋状随春之轻盈姿容,既写其风姿又示其命若洛神般缥缈,韵律上词句平仄相间,读之琅琅上口且有幽咽之感,语言运用,“薄命谁怜愁似雾”,以雾喻无形之愁绘出随春忧愁之浓重且漫散难消。情感上深悯侍女薄命,从樱桃红雨梨花白雪诸美象而配“难禁”“空吟”之词,可见随春虽具美貌才情,然于命夺之前徒留悲叹,“断肠泪滴瑶琴”则将此悲愁推至极处,瑶琴本雅,今承断肠之泪,反差愈显其悲。 《临江仙·对雪忆君晦寄六妹》“窗外潇潇疏竹响,一帘柳絮轻飘。暮寒庭院遍琼瑶。谢家芳玉树,相对在梅梢。团扇空思歌白纻,湘天雁语无聊。自怜杯酒独寒宵。故乡今夜月,剡曲泛舟遥。”立意借雪景抒思亲之念与己身孤寂,“窗外潇潇疏竹响,一帘柳絮轻飘”先以窗外景入笔,疏竹响与柳絮飘,一动一静相映成趣,且柳絮飘似雪自然引出下文雪景,韵律上,读之仿若可感雪花飘落。语言上“暮寒庭院遍琼瑶”,“琼瑶”代雪,既写雪之洁白纯美又蕴高洁意境,情感表达于雪夜之中,思念远方小妹,团扇之思湘天雁语皆烘托出思念不得之无聊与怅惘,“自怜杯酒独寒宵”直抒己之孤独寂寞,而“故乡今夜月,剡曲泛舟遥”则借遥想故乡与亲人所在处,深化思念之情。 《水龙吟·悼女》“绿阴惨结闲庭,卷帘不耐看风雨。竹深烟径,柳铺云影,淡然秋浦。小阁凄凉,画屏寂寞,恨知何许。听杜鹃啼罢,落红吹散,只剩得愁如缕。一自楚些赋后,又婵娟几番三五。琴书昼永,衣香犹在,绮窗无语。雪絮吟残,梨花梦杳,伤心千古。倚栏杆,只有芊绵芳草,碧丝难数。”立意乃悼亡女之痛,起句“绿阴惨结闲庭”,“惨结”二字赋闲庭绿阴以哀伤情韵奠悼亡基调,“竹深烟径,柳铺云影,淡然秋浦”,用词淡雅而意境幽远,绘出幽冷寂寥之景,情感上自庭院之景至杜鹃啼鸣落红吹散处处透对亡女之思念与哀伤,“琴书昼永,衣香犹在,绮窗无语”则借忆亡女生前物事加深此悲痛,末句“只有芊绵芳草,碧丝难数”以芳草绵延无尽,象思念之无穷,言有尽而情不绝。卷二“石城潮打千秋,消磨不尽还相逗。闲云无定,野水长萦,缤纷绕岫。古古今今,朝朝暮暮,如何参透。叹依然风景,茫茫交集,但凭得秋容瘦。看取婵娟秋色,西风摇落应怜否。碧天空阔,寒烟无数,怨砧凄漏。把杯邀月,醉浓愁极,情同苦酒。怅幽山丛桂飘残,何处断香盈袖。”此亦悼亡之作,立意于思念亡女间融入对时光永恒与生命无常之叹,“石城潮打千秋,消磨不尽还相逗”,以石城潮起潮落永恒较生命短暂,韵律上,其节奏若潮水起伏与词中情感波动相应,“闲云无定,野水长萦,缤纷绕岫”,以云水、岫诸自然景之描写营构空灵而略带迷茫之氛。情感表达极复杂既含对亡女之深切思念,如“怅幽山丛桂飘残,何处断香盈袖”,又有对时光命运之无奈与叹惋,“古古今今,朝朝暮暮,如何参透”,于把杯邀月醉浓愁极之中,往环宣泄此繁情伤情。 姐姐所写所记,吾观后便晓其恐时日无多矣,然犹奋力驱程唯望能见故人惊昙一面,奈何至时,唯见薄棺糊壳而已。祭拜出后,吾忽忆往昔乞巧佳节一事,是日,吾与倩倩姐宜修姐三人同聚,共方仙际祈愿焉,彼时吾言:“愿效昭师以授女学,使天下女子皆可通文识礼也。”倩倩姐则讲:“愿仿俞娘游行山水,求畅心怀于天地也。”宜修姐亦言:“愿若易安,求文道精深,以才名传于世也。”昔同欢共愿之辰,翻为今兹追念之境,唯吾怅惘郁纡于大千方寸,终难释然。归途中吾嵌攥《鹂吹集》,侧耳听家家女儿皆叹沈母叶女之浪逝,悄然心语“伊做到了,伊们都造出了他们最想看到的李女叶妇,伊们都留下了她们一定能看到的难安折君…” 随春: 我叫随春隶于叶家,幸承主母沈宜修怜顾得于众女侍奉左右。 往昔诸事悉若绮梦华影,今录于此,冀传曩昔之盛,昭闺秀之才情于后叶。 初入叶府心下惶惶恐遭主家谴谪,幸主母性善且仁恩遇渥厚,待我若亲不以造贱而区疏。初时我与其她人一同拜倒在主母沈宜修面前,主母见我们自称“奴”便轻声说道:“今后在府中,女子不许以‘奴’自称,妳们皆有名字我自会一一记下。”暇时,她亲授我等诗书文辞,其声若幽泉琤瑽,辞恳意切:“女子本怀瑾握瑜又具才情学识,勿使灵台蒙翳,与草木同朽。”我闻之知遇贤主,遂正襟恭聆罔敢怠惰。主母才情卓荦志比鸿鹄,欲为闺阁立传使天下女子之聪慧秀异具展,乃广聚阖府才女延揽四亲名媛共结文社,社中诸女皆灵心慧性,各擅胜场尽文极妍。 有陆卿子者,其诗虚荒幽峭虚荒悯人。观其《山居即事》“披榛越宿莽,背郭隐花蹊。月静妖狐泣,松深怪鸟啼。秋山云照户,春涧水穿堤。飞作千寻瀑,家家引灌畦。”此诗状山居之景,穷形尽相,精妙入微。“披榛越宿莽,背郭隐花蹊”,起笔仿若壮士挥剑气势如虹,“披”“越”二字力能扛鼎,尽显探幽之坚毅,“花蹊”二字又似轻描淡写之妙笔,点染出居处之幽僻雅致,如世外桃源令人神往。“月静妖狐泣,松深怪鸟啼”,动静相衬阴阳交感,借妖狐于静夜之幽泣怪鸟于深松之哀啼,烘托出山居之夜静谧深邃似魑魅之境,使览者身临其境,闻其声而心悚然亦沉醉其中。“秋山云照户,春涧水穿堤”,春秋对仗工稳整饬宛如天作之合,云影临秋岭仿若仙人临世,涧水绕春堤恰似蛟龙蜿蜒,山水之象跃然纸上,“飞作千寻瀑,家家引灌畦”,由景入情笔意纵横,瀑流千寻奔腾而下,非独壮丽之观亦系生民利害,足见其诗有深意非徒绘景更怀济民之念,我每闻卿子姐吟诗常侍奉笔砚于侧,待其诗成亦不禁击节赞叹赞其才情绝世。卿子姐和颜悦色笑询我之感,而后娓娓道来解我之惑。 徐媛亦负奇崛之才,其《宫怨·其二》“脉脉深宫桂殿凉,阿娇金屋夜飞霜。千金莫买相如赋,白首文君怨已长。”诗中援用阿娇之典,幽情绵邈哀怨深长。“脉脉深宫桂殿凉”,“脉脉”二字情思缱绻,尽道阿娇幽居深宫之哀怨凄惶,如幽泉之呜咽不绝如缕,“桂殿凉”则以景衬情,宫室虽华,然寒心彻骨似冰窖囚人。“千金莫买相如赋”,叹阿娇纵有千金之富却只挽君心,深刻揭昭其无奈悲辛,如杜鹃啼血声声催泪。“白首文君怨已长”,复引卓文君之事,以文君之怨衬阿娇之苦,诗意愈厚情感愈深,读之令人掩卷叹息黯然神伤。尝与徐媛姐共赏庭菊,秋风瑟瑟黄花委地,谈及此诗,徐媛姐伤宫妃之悲运,愁眉深锁怅然若失,我亦为之恻然,徐媛姐遂轻舒玉臂,抚我之肩以温言慰藉,如暖阳破云。商景兰之诗若空谷幽兰,淡雅逸韵香远益清。《关山月》“秋月开金镜,浮云散碧空。风吹榆戍北,露湿柳城东。影满惊门鹊,光沉起塞鸿。秦关今夜色,应与汉宫同。”首联“秋月开金镜,浮云散碧空”,以“金镜”喻月,“开”字赋秋月以灵动之姿,仿若仙子启宝镜清辉四溢,浮云散尽碧空如洗,澄澈悠远为全诗奠定开阔清冷之基调,如高山巍峨令人仰止。“风吹榆戍北,露湿柳城东”,对仗严整丝丝入扣,风露榆柳戍城,诸象交织,绘边地月夜之图戍边之苦思乡之情尽蕴其中,如雌浑壮阔之画卷徐徐铺展。“影满惊门鹊,光沉起塞鸿”,动静相衬,鹊惊影动鸿因光起,画面真切且含戍地之扰攘不安,似闻烽火之警隐隐传来。“秦关今夜色,应与汉宫同”,秦关汉宫古今映照,思绪千载意境遥深,具历史厚重,如沧海桑田之变迁令人感慨万千。我随宜修与景兰姐雅集之时亲睹其挥毫赋此诗,墨香幽漫若幽兰之香萦绕不散,仿若置身关山冷月之下感其清冷孤寂,心潮澎湃思绪纷纭。 诸女才俊会于文社,或吟诗赋词或挥毫泼墨或抚弦弄琴,每有佳作,宜修皆悉心品鉴,目若烛照察微洞幽赞其精妙,亦指其瑕疵,如微瑕于璧不掩其瑜,众皆虚心受教谨遵教诲。宜修复谋刊文集欲传诸女华章于后世,使女子才情得以流芳千古不致堙没,众女闻之皆踊跃相从精择己作,若护珍宝慎之又慎。我常见她于书斋之内,昼夜劬劳焚膏继晷,或埋首整理文稿逐字推敲字斟句酌,或凝眸斟校字句反复揣摩务求精当,眉尖微蹙若有所思,目光坚毅,虽身心俱疲而神意不倦,仿若精卫填海矢志不移,她说:“此文集,乃女子心血之萃,当为闺阁荣光。”遂有文集《伊人思》渐成,若明珠现世光芒万丈。 《伊人思》之中佳作琳琅如星汉灿烂,陆卿《秋怀》“衰草离离满地愁,云天漠漠夕阳收。池塘水落芙蓉冷,城郭风生薜荔秋。画角无声悲夜月,玉壶有恨噎更筹。傍人欲问青囊录,沧海微茫不可求。”起句“衰草离离满地愁,云天漠漠夕阳收”,借衰草云天夕阳之景渲染幽愁之氛,“离离”“漠漠”叠字愈增其凄清,仿若愁云惨雾弥漫天地。“池塘水落芙蓉冷,城郭风生薜荔秋”,择取芙蓉薜荔之象,芙蓉水冷如佳人垂泪;薜荔秋寒似壮士之悲歌。物皆含愁人何以堪?“画角无声悲夜月,玉壶有恨噎更筹”,视听交融,画角幽咽于夜月之下如泣如诉;玉壶幽恨于更漏之间哽咽难鸣,无形愁绪化为具象,使人感同身受如临其境,“傍人欲问青囊录,沧海微茫不可求”,以青囊录之难求喻人生之怅惘迷茫,意境深邃,如幽潭无底莫测高深,卿子姐于秋夜赏荷,秋风萧瑟残荷凋零,卿子姐遂吟此诗,声情并茂如泣如诉,众女亦叹尘世无常与卿子姐互诉幽怀黯然神伤。 第145章 徐媛之《杨柳枝·竹枝 》“烟啼雾扫玉珊珊,寂寞苍梧云影寒。清泪未随香骨尽,至今馀恨着琅玕。”“烟啼雾扫玉珊珊”,雾霭氤氲玉影摇曳,若仙子凌波,营造迷离冷寂之境,如梦如幻令人沉醉不知归路。“寂寞苍梧云影寒”,用苍梧之典云影寒森,既状苍梧之幽寒亦寄诗中之人哀怨孤寂,如寒鸦栖枝孤苦伶仃。“清泪未随香骨尽,至今馀恨着琅玕”,想象奇崛,清泪香骨余恨琅玕,虚实相生情寓于物,深沉绵邈,如幽恨之丝绵延不绝。春日与徐媛姐闲步桃林,桃花灼灼落英缤纷,徐媛姐见桃花纷落念及此词,感时伤怀泫然欲泣,宜修为折桃枝以赠,徐媛姐接之,眸中泪光闪烁如星子坠于幽潭。 商景兰《生查子·春日晚妆》“无意整云钿,镜里双鸾去。百舌最无知,惯作深闺语。梁燕恰双飞,春色归何处。妆罢拂罗裳,一阵梨花雨。”词之上片“无意整云钿,镜里双鸾去”,此句初看为常见闺怨之态,然细品却有深意。世间诸多男子常作闺音,以己之臆想揣度女子情思强为女子塑形,似这般借女子口吻叹镜中鸾影单只,仿若女子天生便只为双宿双栖而悲戚,实则女子之心浩渺如沧海岂拘于这小小镜中鸾影?“百舌最无知,惯作深闺语”,更是对那些无端编排女子心境之人讽喻,百舌鸟无知乱啼恰似男子假托闺情,胡言乱语徒增纷扰。下片“梁燕恰双飞,春色归何处”,梁燕双飞自是自然之态,女子见之,不过是天地间一观者并非定要因之而伤怀自身,女子本可于天地间自在舒展,或赏春景或感物华,不为外物所拘,“妆罢拂罗裳,一阵梨花雨”,结句之梨花雨,非是为伤春悲己而落,乃是女子在这世间虽历经风雨却仍能保持内心澄澈安宁,不为男作闺音的虚情假意所动坚守自身天然之性,如梨花于风雨中虽飘零不失其本。景兰姐于闺中对镜梳妆谈及此词,可深感其对女子本真维护对曲解女子之人驳判,相视而笑敬意自生。宜修姐于文集编校慎之又慎,每篇皆反复讽咏精研覃思勘校讹误,期文辞精准意旨明晰,如明镜高悬纤毫毕现。 小鸾小姐年方十七,性纯善而慧独绝,姮娥谪世才情堪傲,自幼浸淫诗书精研翰墨,每有篇章见者无不称奇叹赏,与昆山张生立平佳期伊迩,讵料于合卺之期前五日忽染微恙,竟至香魂飘散玉碎花残,此变仿若霹雳惊空碎叶家之心于俄顷,我于榻侧侍奉见小姐容光渐黯,虽殚精竭力延医用药,终难挽颓势,唯能悲啼泣血痛断肝肠。 小姐之殇,大姐纨纨悲恸难遏哭妹哀极,往昔姐妹常于庭前花下联吟对月雅韵传情,今则幽明两隔怎不令人椎心泣血。未逾两月长姐亦随小姐而去,似心魂相系不忍独留尘世。彼时叶府上下,悲声彻天愁云惨雾,二姐小纨虽强支弱体然目中悲戚幽邃无垠,遂作《鸳鸯梦》杂剧以寄悼亡之思,其文辞凄婉,如寒夜哀笳,观者皆为动容,我于幕后闻之亦泣下沾襟不能自已。 女儿之亡于宜修姐而言若利刃割心,生命之柱倾颓心湖之舟楫倾没,嗣后三年,主母溺于思女之痛,往昔文论之乐悉成旧事,宜修姐常于闺中幽坐,展阅昔日女儿文稿诗笺泪如碎珠。其诗心亦因之愈加深沉,所作诗词皆泪洒笺牍血渍斑斑,仿若泣血之鹃,啼于幽林声动天地,闻者无不酸鼻见者皆为堕泪。 三年蹉愁,姐终弃世,府中多女泣于幽室僮隶号于中庭贾竖哀于市井,村媪野叟恸于郊原,殆至舂杵辍响巷陌绝歌。流光迢息叶家之事渐为轶闻,然我于梦寐每返叶家故庭,见众女或于庭除玩赏花卉月琴或与宜修姐于轩牖论议诗词,小鸾于几案属文,斯时熙和若阳春煦照,及寤而瞻顾,唯见颓垣败甓荒草离离,岂能不悲?我执《伊人思》若睹众之形容笑貌,遂觉己身化紫翎啼鹃,泣于天际…… 吕碧城: “致璿卿 璿卿,此际残阳入牖,余晖洒于几案,昏黄幽微恰如我心,幽思绵邈,念及往昔潸然泪泫。 曩昔髫龀之年,生于钟鼎之家饫闻诗礼,然家运式微慈父见背,亲族阋墙遂陷困厄。幽囚于深闺几近梏亡,幸有萱堂与诸姊妹在侧,共读沈宜修之翰墨,于幽暗中觅得熹微若枯木逢春女权萌蘖潜滋暗长,虽处困阨而志意弥坚,常懑于巾帼蹇舛,渴慕自由之境平等之天。洎乎弱冠初临津沽,似雏莺出谷,心怀惴惴然志比鲲鹏。 入报一道展布襟抱,奋笔倡女权矢志解女缚,彼时与我并肩者,尚有唐群英,其才情横溢性格豪爽,每论及女权之事言辞犀利切中时弊,还有何香凝,她虽温默沉静却心怀大义,绘画之中亦能透露出对女性命运之深切关怀。我等欲为坤灵求一立身之阶,兴庠序以毓秀启民智以祛愚,每议女子之位皆意气激昂,意谓明烛在前祗待我侪奋袂。 叵耐运途舛错风雨如晦,戊戌之变康梁遁迹,义者喋血京邑腥膻,我亦罹祸避走沪渎,虽萍踪靡定而志不少衰。于沪滨续扬女权之帜与君遥相应和,君于越地组光复之师图举大义,我闻君之壮猷敬且忧惧,敬君之果敢无畏忧君之蹈险履危,常以尺素通情,互勉以大义期共襄厥功,然,不久唐群英因参与革命活动遭受迫害,被迫流亡别乡自此音信渐疏,何香凝亦因局势所迫南下投身革命浪潮,与我分别。 风云谲变凶耗遽传,君于轩亭就义。 君之捐躯,若魁星隳落坤维倾颓,我失一挚情女权之途折一梁柱,彼时摧心剖肝泪风尽萎,君之瑾血沃于后土,而我之抗争始觉前路迢遥暝色沉沉,每思君之风范壮志未酬,我心若遭重杵几近崩摧。 继而远涉重洋遍历欧美诸邦,观异域女权之盛象愈感我国巾帼之艰虞。虽处繁华之域而心系桑梓姊妹。于各国之黉宫议院闾巷,探女权隆兴之奥赜欲引为我国之资,与殊方女子交游,论女权之进境切磋琢磨。 然,羁旅孤孑远违乡井,虽有所悟而幽独弥甚。常于夤夜对月怀乡,念及与君及诸姊妹于邦内之奋争泫然流泪,欲以所学兴女权之业,创女学育英髦,冀以庠序启女子之睿智以学识赋巾帼之伟力,然,旧俗顽梗势力梗阻,若坚城深堑难以逾越,我之壮志渐为销磨,昔日之满怀憧憬似遭风雨之蚀唯余残痕。曾与我一同谋划女学之事的缪氏姐妹也因家庭压力与社会舆论的逼迫无奈退出,虽仍勉力撑拄,而心力殚竭日就衰颓。 近来沉疴缠身神思惛惚,往昔之事纷纭沓来,常念幼年时,慈母携我姊妹共读沈宜修之文,温情之景宛在目前。 昨日还梦见沈宜修,她忧了,我瞧见,我实难明了她的忧愁所为何事,她但黛眉轻蹙复舒展强作欢颜,我询她心有何念?她言无所思,无心无念缘何而忧?她兀自摇头佯装欣然,身躯仿若能抵住身后诸般的哀伤与孤苦,我欲往幽林,她语于我其间雾霭沉沉,举目四望探不清深幽,溪畔上竹影摇摇,沫逝的儿骨静卧于角落默观尘世变迁,我问究竟欲语?她答无所语,许是,是怯了故而择掩,我如此道。她幽幽地望着我继而轻叹,我难忘那缕眼神,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无力与落寞,还有轻叹中的无奈,待我极目探寻时,同样是无垠幽邃,再深的幽林也穿不透,顷刻间,我悟透了她的轻叹。 欲挽住隐没在雾中的那缕眼神,然终寻不得,回首萧萧竹影尸畔,我幡然省悟她的孤愁。想来许是我之将逝心中眷恋往昔之故,我一生从意气扬扬至如今力尽精疲,其间艰辛岂堪为外人道,诸姊妹或逝或唯我独存,然虽无力而心未改,祗恐壮志难酬故人难止…… 璿卿,若幽壤有知当晓我之孤苦与怅惘,我们虽未竟全功然亦留痕于世间,愿后世女子终得平等自由之身,如此,则可死甘瞑目矣。 圣因绝笔” 第70章 胡愔 “死人太多了五狱怕是来不及收,我得将她留一留,此番过后道长若是觉得见素子该走那见素子也可讲这观中没有人留之地了,若是没了这万民信火,见素子不信观中神像还可高坐堂上!若是没了它们又怎会人人吊活人人前挣?” “妳不怕死人疫病不惧人变算计,却唯独怕年华老去护不住人,可如今我也苍老了我连妳的坟都护不住,我有没有跟妳说过我其实是我姊姊捡来的?就如妳捡到我那般。” 开成五年我睁开眼时,与天齐争的传说已经过去只余下一地尚不可与人斗的灰烬。 我没见过我娘耶,听姊姊讲他们是极喜欢我的,由不得我信不信,再渺小的蝼蚁也希望自己是带着爱来到世上的更何况是两个人。与姊姊相怜不过五年世上便已经没有了与我有关之人,我不难过只是叩门时有些脱力,门还没有叩开便倒了下去。 再睁开眼时投进眼中的是一缕日光投进耳中的是“说是家令家的小姐,可我瞧着那手可比我的糙呢…”道观佛寺从前吞的是相怜之情后来是腐烂人心从前吐的是人为慈悲如今是踏人喘息,我正想着以后该背活还是好死时却听得一声厉喝:“是草药采好了还是佛经抄好了?一个个怎么还有空做起鹌鹑来了?”观里人似乎很怕她院中一下安静了不少,她推门携光进来道:“别装了,我知道妳醒了,妳姊姊生前给观中供了不少钱这院子也是她留给妳的,只要妳肯安稳度日观中不会有人为难妳至于以后是走是留凭妳心意,先把药喝了往后好好活下去。”她说这话时连眼都没抬喂药时却分外小心,她正欲离去我赶忙开口说:“劳请女冠告知我水源何处,我有猴姜可赠。”观中清贫她又一身草药香不管是换钱还是入药做试她都没有拒绝的道理,可她只留下一句:“西厅后两里有一处山泉妳可在那里浆洗衣裳,可别怪我没提醒妳,猴姜首饰总有用完的一天人心之度才是最要紧的。”便转身离去。 第146章 打听下来方知她道号见素子俗家名胡偣,此观已是将亡之态却因她白为周边众民瞧病开方又从来没出过乱子这才慢慢将观中重建起来。 观行之后只觉做她的病人是很累的,她为人诊治时不用草药只用针灸刺于五脏,吐纳服气皆需改换,食药相依举动谨行,甚至连最后能不能活下来她也只说:“人依五脏之举而活,五脏不损疾病去离自能延年至老,五脏损缺己活淡行自是空心气短。”她看人的眼神似乎只是在看池鱼,下针的动作似乎也只是在碎菜,她喜欢的绝不是医人之感而是医术本身,可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无缘无故抵着杀头之罪救我?我又该怎么还回这份情?我想绝不只是因为钱,却始终想不出从前家中与她有任何交集,一日我翻至后山望星时听见与从前姊姊笛音十分相衬的幽远深叹琴声却不见人,我索性对着那个方向说了许多话有思亲之言忆旧之语也有不解之问人心之怨,声止林动从中走出来一个人悄声道:“神明魂魄志精居于五脏,妳两脏干竭实在不该想那么许多,明日我会为妳食中换上一味药。”月碎照在她的头上,她一袭青衣眉眼平波倒是像极了传奇里见惯生死平苟处事的医者,我开口问她:“女冠似乎于岐黄一道颇有兴趣却于人不喜,于我又是为何呢?”她回:“我从前在家时领家有个小女郎,不过萍水相逢就愿意为我盗带医书后来家中落寞于观中苟活时她同我讲若是要当好医者需得先自医,她死时毒浸五脏却不要我医只要我设法保住她家阿妹,妳于我不是人只是件须得珍之爱之的物。”闻言我总算放下心来,没有来往缘故的人情我买不起也不敢买。 人不管在何处都是要踩着一些人活下去的,在朝堂上叫党争在家族中叫争斗在神佛前便是正义。 有人在我院前泼脏水看我不怒不怨竟是打上门了,说是丢了东西一猜便是我拿的,五岁的我尚没有偷的勇气没有翻窗的个子但我丝亳没有张嘴解释的想法,人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我也可借此探一探她珍之爱之的度。 偏此刻正是我大病未愈,找不到东西便张嘴说我坏了观中风刹污了神祖之眼将此事捅到了道长处,道长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时她正拿着本医书寻我,见状她对人群为首的人喝了句:“自妳家中落难于观中住了六年,怎么年年都喜欢为难小娃娃啊?”又对道长说:“师祖讲致虚极守静笃是大善,可没说这种人就该挨欺负不是?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莫非师傅是借她修行?”她们一下噤了声,她们也清楚在这个世道若是靠那些泥糊的木头早就死在宦官意下也明白众民择信不过是她医人之赠。她又喝道:“如吐污藏之人便如那受了腥腐的五脏活该损气遭病,还望诸位往后纯粹些也能活的久一些!”我瞧着众人远去的背影叹道:“多谢妳了,怎么何处都是这样的难呢?”她将医书翻开指着那句‘此中法度以意消详’道:“莫说妳了,就拿药来说吧,于人有益的才百二十首中药亦百二十首,可于人有害的毒药竟有三百六十五首,可毒药方子留下的却是越来越少,人心光是向己便有千万种法子灭物蔽事,就连我亲自制药入道那么多年,也一样经不住度下人心不是?”这话倒是不假,我瞧过她写的东西,就算将脏腑万千变化之对写下也经不住瞬息万变的人化体显。 我还来不及理观中之人,便从北方来了许多流民似是携病会传人,观中紧闭大门人人退散,待她归来时已是一滩死灰。 有遗留的娃娃正发着烧求她救命,她将她背着回了观里众人害怕怨怼,她便只得紧闭自院大门对外喊道:“死人太多了五狱怕是来不及收,我得将她留一留,此番过后大伙若是觉得见素子该走那见素子也可讲这观中没有人留之地了,若是没了这万民信火,见素子不信观中神像还可高坐堂上!若是没了它们又怎会人人吊活人人前挣?”见我上门她了然一笑,道:“这迹象绝不是传染之症,是中毒且病已入肺腑,娃娃太小怕是来不及用药就会先痛死过去。”我把猴姜递过去:“心要跳着才有度不是吗?”我退出去让她施针,她院中倒是比我想的还要热闹,有医书银针有草药经书也有菜埂琴笛。 我刚熬好粥时她将门推开道:“只要能活过今夜她就算活下来了。”我将粥递过去问她:“我记得有人花钱请妳施针妳都不肯去,那女娃娃比我还小一些可没什么能回报妳的,莫非妳真是菩萨心肠?”她坐在槛上,月亮把粥照的如琉璃将她衬的观音一般,她口吻平静地说:“我同妳讲个故事吧,从前有把琴被放在后院积灰,等那家的主人发现她时正是疫病肆虐,它还来不及被奏响那家主人便在它身上滴了一滴血告诉它它是能响的告诉它要好好活着,后来它在红尘里被许多人奏响可它只觉得厌烦,它去了山上却只觉得什么山水神佛不过不被红尘所掩之灰尘而已,它现在做的不过是在灰尘里选草择活而已。”粥尽时房间里有了声响,那女娃娃活下来了,她心底的草又活了一株。 观中的人去了又来来了又去,日子好过时人有勇气成为自己的倚仗日子过不下去时便需要倚仗别的东西。 会昌六年新帝登基为政变官员平反,又逢佛寺大起道观势微道长逝世,观中一下便只剩下了五六人,她照常替人针灸采药供神,我学了写字为人代写书信可以算作营生,虽被正贬人踩却算落了个清净自乐。 我问过她救了这么多人有了那么多例就没有想过留图存书?她说:“这么多年了我连自己的心病都医不好,每每午夜梦回时都是人血滴己的模样,救眼前之人也就罢了若是还救后世之人我便真成了自欺欺人了不是?”话虽如此,可她所究之修养相病行气导引比之前人可谓于民方便于医广传于道留人,知晓劝不住便只有自己在每每将纸拂去后捡起整理。她似乎从幼时就在这道观中了,见过道长弟子迎过罪臣家眷接过流民病者,若是没有几分骗自己活下去的本事,早没有见素子之号了。 冬日大雪里我们救下个妇人,她醒后说:“我本是在宫中太医院打杂的宫女如今年满三十出宫回家,多谢妳们救我来日回家定带着东西来谢诸位。”见素子开口道:“谢倒不必,只是妳已病入脏腑之事妳可知晓?”她闻言有些难为情道:“知道的只是没办法解,就不再劳烦这位女冠了。”见素子问我观中还有多少钱我答还有四细升,她转头对那妇人道:“这毒我没办法解,可我有办让它与妳持平让妳多活五年,妳可愿意?”她神情激动起来应愿意。 大中元年,我慢慢发觉做她的病人果真麻烦却可格外心净。 春日里需正坐两手拽相交反覆向胸三五度,只吃食麻子巨胜子李子禁辛等食,夏日里需以两手拒地回顾用力虎视,只用粳米枣葵等物,我说:“妳这不像治病到更像是磨己。”她煎着八味圆道:“是了,人依天地而生故有五脏六腑精气骨髓筋脉,外合四肢九窍皮毛爪齿,咽喉唇舌胎门胞囊,以此总而成躯,可与人争与天抢下必损源天养地害五脏六腑,生源是人与生俱来的可也抵不住人大步抛掉,若想活的久一些便只能一点点把己身填回本源,那就得磨己不是?” 秋日需以鼻微引气以口嘻之不可食茱萸尝姜,冬日需以补嘻之损以尽益胆之津做补不可食椒鳞之物。一年之际那妇人果真心静平和气色姣好,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我问:“妳当日便那么有把握为她延寿?”她回:“五脏六腑循环流,其能留心老而行之,我行医为道这么些年方知只要人心想,那便没有什么不为其退让的。”我又问:“那照此说法,岂不是医道本是人心所化?”她回:“是也不是,医术是为人躯各件度平,道法是为人心遇事求平,小仪玄,或许人没有妳想的那样浩大也没有我想的那微小。”她肯写下那些药道典方了,因为她选择了去成为一个人,一个用真形去感受的人。 在观里的第十年,昔日救下的女娃娃跟着见素子行医已是略有小成,她让她下山行医累例说是“医者若不多行多看,再好的医术也会荒废的”但她同我讲的却是:“胡谬与妳我不同她生来便不属于观里,我授她医术却不教道法便是如此,她得谋生才可求已心。” 那日我俩站在观门口望着小胡谬的背影,我瞧着她要哭不哭的模样开口问她:“如今观里可就只剩咱俩了,妳同我讲句实话,妳除了行医抄书是不是就只会送别?送别的时候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话还未说完她便打断道:“好了,炉上还煎着八味圆呢,妳要是再说今晚就没妳的份了。”好吧,十载相处我不仅没把人家看明白还被人家狠狠准确威胁了。 若是这八味圆那也是老药膳了,空心汤下三个桐子大小的圆心用得却是八分干地黄三分牡丹泽泻三分桂心二分、茯苓三分附子二分、薯蓣四分山茱萸四分做的,精细味美唇齿留香又润肾防病。 有年她问我:“如今妳自己又不是养不活自己,将妳姊姊飞钱取出便可独户自立,留在这山上做甚?”我那时便是指着桌上八味圆回她道:“山下可吃不到这个,妳孤单惯了我可没有。”这话倒是不假,我生平见过的人不少,可如她这般自己在一片荒芜里发现草药发现银针发觉期转发觉己情的却实少之又少,她不需要人她只需医之践本,她不需要情她只需情动之物。 第147章 八味圆有多老呢?从我七岁时算起,它已经为旁村疮症老婆婆续命四年救积气冲臆之流民七十人扶耳聋骨萎的娃娃于立地之时,其余药也皆是如此,似乎都是很久以前就开始医人的老药,所以在我知道她从未试过药时是极讶异的。 我曾问过她没试过药就用就不怕医死了人?她磨着药神色平静地回了我句我没想到的话:“那就给人家偿命,医者不过为人躯所衡各度,度乱拨镂尺一倒人躯可不是只剩下死路一条?那再用我这条命将人心的拨镂尺摆平不就好了?”她药老针陈可心却清如娃娃,话虽直接却是人世所指人心所向。 随着涌上心头的回忆将八味圆用完后,我抬头添粥却正好看到她鬓边的白发,那天晚上我想了很多,祈求长生或是共赴黄泉白发入土或是青丝先去,正是泪出时耳边传来一阵悠扬清澈的琴音和一句听不出情绪的“小仪玄,妳明日便下山去吧。” 第二日她甚至不肯当面送我,我只好冲着门喊:“胡偣!我有办法让妳长生!妳等着我!” 此后数年胡谬四处行医我随行记录,我三十二岁这年终于在弘文馆的帮扶下将《黄庭内景》《黄庭外景图》《补泻内景方》《胡愔方》《黄庭内景五脏六腑补泻图》留存于世。 三十三岁我上山时就只看到个土包包,我笑着说:“妳不怕死人疫病,不惧人变算计,却唯独怕年华老去护不住人,可如今我也苍老了我连妳的坟都护不住,我有没有跟妳说过我其实是我姊姊捡来的?就如妳捡到我那般。我最怕的是人心算计可这一生只有妳没有算计过我,没了妳我做不到跟最怕的东西日日相处…” 第71章 廖观音 薜浮生: 吾乃薜浮生,居于四川之石板滩,今女廖珠云将离,以文述其聪慧与吾不舍与决心。 时维洋人之祸乱华夏之时,川地之上教堂竟至一百六十一座,传教据点多达一千二百三十九处,天主耶稣二教势大张狂,披宗教之伪衣,行侵略瓜分吾国之实恶,于成都设有主教且驻领事,以成都为心向各州县广布教堂大肆发展教徒,其传教士行径卑劣,收罗痞棍流氓土豪入教,使之鱼肉乡里欺凌善良之人,更以金钱收买无赖号为“吃教人”,凭此为非作歹,且霸占大批土地田产,种种恶行擢发难数,川民深受其害,历年教案赔款之重,每二人每年竟需纹银一两,百姓对洋人积怨极深。 吾家于此艰难时世落脚石板滩,开设一间土布染房聊以为生,珠云吾女,自小生于此境却显非凡之态。 女自幼便知勤能补拙之理,苦练武术其志坚甚,每至晨曦初照或暮霭沉沉,皆可见其于庭院之中或舞刀弄剑招式凌厉,或拳脚生风虎虎有威,其习武刻苦,常令吾心疼,然女之志不可夺,言欲以武强身,护家卫民,闻此吾心甚慰,知女有大志存焉。 而女之聪慧更非寻常可比,其幼时便对诸事好奇,眼中常透灵光,吾于染房忙碌女于旁嬉戏,染房之事繁杂琐碎,需调色浸染晾晒诸多工序,吾正愁于一染布之色未调得恰到好处,女于旁观之,忽言:“娘亲,此色可添些许蓝靛,再少些苏木,或可成矣。”吾初闻不以为意,然依其言试之果得满意之色,吾大惊询之从何得知,女笑言:“平日观娘亲调配多次,心中默记,今见此色不对,便思得如此。”由此一事,吾知女心思细腻聪慧过人,于染房之事有如此悟性,实非吾所料也。 夜中又因家中账目混乱,吾正愁于不知如何理清,珠云见状取来纸笔,细细询问吾每笔收支之情状,而后竟于纸上罗列分明,加减乘除算得清楚明晰,吾观其所为瞠目结舌,彼时女不过五岁,竟能如此精通算数打理账目,吾问其何处学得,女言常听吾谈及买卖之事,暗中揣摩自学而成,吾叹曰:“吾女聪慧若此,日后必成大器。” 女于读书识字亦有过人之能,彼时家中虽贫,然吾仍望子女能通文墨,遂省吃俭用供其读书。 一日家族聚会亲眷皆至,席间谈及诸般学问以考校晚辈学识,诸兄忸怩,虽曾学《上林赋》却也未能熟稔背诵,孰料幼女珠云落落大方起身立于堂中,朗朗而诵《上林赋》,其声清脆,赋文词句自其口出,一气呵成毫无滞涩:“亡是公听然而笑曰:‘楚则失矣,而齐亦未为得也。夫使诸侯纳贡者,非为财币,所以述职也。封疆画界者,非为守御,所以禁淫也。今齐列为东藩,而外私肃慎,捐国逾限,越海而田,其于义固未可也。且二君之论,不务明君臣之义,正诸侯之礼,徒事争于游戏之乐,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胜,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扬名发誉,而适足以贬君自损也……’”只见她神情专注眼眸明亮,模样仿若已置身于赋中所绘之宏大上林之境。 众人初始尚是惊讶,未几,便皆沉浸于其背诵妙音与赋文美妙意境之中,堂中一时寂静无声唯闻珠云之音回荡,待其将《上林赋》全篇背诵完毕,众人方如梦初醒,惊叹之声此起彼伏。然聪慧之人又岂止于此,背完《上林赋》后,她盈盈一笑对着众人说道:“诸位长辈、珠云近日亦读得一文,名唤《大雀赋》,自觉其亦是妙文一篇,且与这《上林赋》相较自有一番风味。”说罢,便将那《大雀赋》娓娓道来“嘉大雀之所集,生昆仑之灵丘。同小名而大异,乃凤皇之匹畴。怀有德而归义,故翔万里而来游。集帝庭而止息,乐和气而优游。上下协而相亲,听《雅》《颂》之雍雍。自东西与南北,咸思服而来同。”待其诵毕满座皆惊,而珠云却未就此作罢,她继而说道:“《上林赋》描绘上林苑壮丽,辞藻富丽气势恢宏,尽显皇家奢华气象,而《大雀赋》则另辟蹊径,以细腻笔触刻画大雀之神态习性,于细微处见真章,其文字清新淡雅,读来仿若眼前便有灵动大雀跳跃嬉戏,二者各有千秋皆为珠云所爱。”言罢,座中之人更是惊叹不已,纷纷夸赞珠云不仅能诵能记,更有自己独到见解实非凡俗之辈。 因着珠云此番表现,吾一家在族中深受宠爱,众人皆言吾家出了个聪慧才女日后必成大器。待众人散去,吾独留于厅中望着那空落落的桌椅,不禁叹息一声喃喃自语道:“珠儿若是男儿,恐怕廖氏门中也要出状元了。”话音未落,却见珠云微微挑眉道:“娘亲,这状元又有何稀罕?且听女儿说来与妳听听。”说罢,她在吾身旁坐下,神色严肃起来缓缓开口道:“娘亲可曾听闻那清朝乾隆年间的于敏中?此人乃是乾隆二年的状元,出身世家,自幼聪慧,写得一手好字,深得乾隆爷的恩宠,官至文华殿大学士兼军机大臣,可谓是位极人臣呐。可谁知,在他死后,甘肃冒赈案事发,他竟是那些贪官的保护伞,在京城和家乡搜刮的钱财竟达两百万两之巨,如此状元,有何可做?”吾闻之不禁微微皱眉,心中暗叹这世间人心难测还想再说些什么,珠云却继续说道:“还有那南宋末期的留梦炎亦是状元出身呐,他一路官至丞相,可当南宋危在旦夕之时,他竟称病回乡,而后向元兵投降成了卖国求荣的贼子,他还建议元兵杀掉那不愿归顺的文天祥,真真是无耻之徒遭天下人唾弃,如此这般,也算是青史留名?”吾面露不忍之色轻轻摇头,珠云眼中的冷意却更甚又道:“再有那北宋元丰二年的时彦,可也是状元呐,初入官场时倒也受重用还曾出使辽国,可谁知他在出使期间玩忽职守被免去职务,后虽重新启用负责法律事务,却又被官员弹劾收受辽国赏赐还擅自增加朝拜礼仪有损国格且隐匿不报,如此行径只怕他将死之时还怪自己识过字呢。”言罢,珠云神色决然道:“依儿看,男人家还是不识得字的好,识得字了看不进也就罢了,看进去了又来悍害众人才是脏了书,主书之上自有对净处自有商驯道,若是让女儿去当那样的人,女儿宁可现在就把眼睛剜了。”吾闻言,猛地一怔,恍惚间忆起往昔之事,想当年吾也曾如珠云这般,对世间那些打着读书人的幌子却行不义之事的人深感愤恨,也曾说出如珠云今日这般的话语,那时,吾父闻之大为恼怒,大声训斥于吾,言女子当守本分莫要妄议朝堂之事,而后更是匆匆将吾嫁人,从此那一腔愤懑便被深埋心底,久而久之竟也忘却了。 如今看着面前这意气风发言辞犀利的女儿,吾忽然明白一件事,或许,她本就不是吾的孩儿,她是那借吾肚腹爬出来的将。吾心中暗下决心,吾愿助她,哪怕前路艰难险阻哪怕世俗眼光难容,只因吾深知她所持之剑上会有吾一缕磨失的己思。 此后,吾与吾女同度岁月,白日一同练武夜间相伴读书,吾女勤勉非常日夜不辍,武艺日益精湛思热越发难凉。 及珠云武艺大成之年,吾心一横讨来休书一封决意随吾女同赴前路,吾随女投身红灯教之中,吾女待劳苦团众关怀之情溢于言表,但凡有人急难,她必倾力相助不辞辛劳,团众皆感其恩义对她甚是拥护,名望也如那春笋逢雨一日日传至四川内外,众人见吾女胆略超群指挥若定又善设埋伏智计百出皆心悦诚服遂推她为首领,自此吾随吾女便以设坛传教讲法等诸般形式,大力宣传“反清灭洋”之革命思想。 第148章 吾女每于团众之前慷慨陈词,言辞恳切句句血泪,吾痛斥清廷腐朽勾结洋人,犯下累累罪行,桩桩件件皆令人发指,她高声向团众指明唯有奋起造反,方可脱离那苦海深渊寻得生路,彼时百姓困苦颠连受尽欺压,所传之革命思想如暗夜明灯正合众人之心,故而号召力大增,闻其名而来拜谒之教徒民众,络绎不绝如川流不息的江水。未几,加入红灯教者已达数千之众,更有和团头目为吾女威名所感,亦携武器人马前来合伙共襄义举,于吾女领导之下,石板滩红灯教之“红色七星团”标志高高飘扬,仿若人心所向之旗帜,其麾下之武装之力,在石板滩龙潭寺一带迅速发展日益壮大。 平日练拳练枪之时,珠云亲率诸□□,于开阔之地操练起来,只见她身姿矫健立于众人之前,“众□□听令!”声如洪钟回荡于场地之间,众人皆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她率先示范起拳法来,双脚稳稳扎地如盘根古树,双臂挥动似蛟龙出海,拳风呼呼作响,每一拳皆虎虎生威或直击而出如利箭穿空迅猛无,或迂回而攻似灵蛇蜿蜒让人难以捉摸,她身形灵活地辗转腾挪,时而跃起,双腿如刀交错踢向空中,仿佛能将那苍穹划破,时而俯身以肘为刃,狠狠砸向地面扬起一片尘土,真个是刚健迅猛,尽显豪杰风范,□□们亦不敢懈怠皆全神贯注,有年轻力壮者,模拳出带风步稳如山,经验稍丰者,细细揣摩其中精妙,沉稳扎实一招一式皆有板有眼。 待至练枪之时,珠云手持枪尖在日光下闪烁寒芒,她先是演示持枪之姿,双手紧握枪杆,“看仔细了!”言罢,她猛地一个箭步向前长枪顺势刺出,犹如银蛇吐信直取前敌,她舞动长枪,或横扫千军枪身如旋风般旋风而过,所到之处似能将一切阻碍皆扫于两旁;或挑枪向上枪尖直挑苍穹而后猛地向下一压,似要将大地都戳出个窟窿来,□□们看得热血沸腾纷纷依样练习起来,一时间场地上枪影交错。 作战动刀之时,珠云一马当先率领众健儿如潮水般涌向清堂,“我们要活啊!”高呼一声,飞起一脚厚重的大门便“轰”的一声被踹开木屑纷飞,众人鱼贯而入,见着那公堂内皆是百姓受苦见证,吾女怒从心起挥刀便砍,她手起刀落桌椅板凳瞬间被劈得粉碎木屑四溅,吾亦将手中钢刀紧握,瞅准公堂恶吏猛地冲将过去,那恶吏见吾来势汹汹面露惊恐之色,吾箭步上前举刀便劈,他举起手臂抵挡,却哪敌得过吾的狠劲,钢刀直直砍落,将他手臂砍伤鲜血喷涌而出,吾趁势又是一刀直取他脖颈,倒地身亡一命呜呼。 身旁的战士们亦不甘示弱,有的用长枪将那门窗捅得稀烂,有的扛起棍棒将牌匾砸得粉碎,不一会儿公堂内便一片狼藉,而大家的目光又锁定教堂,教堂平日里洋人作威作福欺压百姓,今日便是它的末日。 珠云带着众人来到教堂前,只见她深吸一口气而后大喝一声,带领着红灯军冲了进去。众人在教堂内四处搜寻作恶多端的教士,见着那教士还想逃窜,珠云将其擒住。眼中满是怒火对着那教士怒喝道:“你等作恶多端,今日便是你等的死期!”说罢手起刀落,随后众人放起火来,将那教堂付之一炬,火光冲天似在诉说着大伙儿的愤怒与反抗。 此事一出,县令赶忙逃脱赴成都督署请兵,未几清兵营前来剿匪,珠云得知消息沉着冷静地指挥着红灯军布下阵势,又问要不要送吾走,在得到吾的否定答案后,她站在高处观察着敌军动向,“众姐妹莫怕,待他们入埋伏圈,便狠狠还击!”待清兵进入埋伏之地,一声令下:“杀!”红灯军如蛰伏已久的猛兽突然苏醒从四面八方杀出,珠云手持双刀率先冲入敌阵,她双刀飞舞,所到之处清兵惨叫连连,左刀横削将一名清兵长枪挡开,右刀紧接着一个上挑,直接划破了清兵咽喉鲜血喷涌而出,吾亦紧随其后冲入敌阵之中,见一清兵举枪欲刺向珠云,吾挥刀便砍向那清兵的手臂,那清兵手臂一麻长枪掉落,吾趁势又是一刀砍向他的胸膛,那清兵便倒地死去。 身旁的红灯军战士们亦是奋勇杀敌,有的用长枪直刺清兵的胸膛,那枪尖轻易地穿透盔甲带出一蓬鲜血,有的挥舞着大刀与清兵近身肉搏,刀光剑影之间,双方你死我活,杀声震天动地。领头的见势不妙想要组织反击却早已乱了阵脚,红灯军越战越勇一番激战过后大败清兵,清兵营死的死伤的伤,余下的皆狼狈逃窜,经此一役红灯军威名远扬,然清廷岂会善罢甘休,华阳县令探得情报后,亲率练丁前往拿办。 打头哨官自恃武艺高强,一跃马便进入庙门,可珠云早已在此设下埋伏,战士们就埋伏在里面,见那哨官进来战士手中大刀高高举起,趁着哨官还未反应过来一刀砍死,后面的练丁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调头就跑,“追!莫让他们跑了!”珠云大喊一声,率领红灯健儿乘机杀出,红灯军如饿狼扑食般追了上去,练丁们只顾着逃命哪里还有还手,不一会儿便大败溃逃一直逃到二台子才躲过追击,吾们心中都明白今后必有更为艰难的恶斗,但吾们从未有过退缩之意,反而更加坚定了抗争到底的决心,庙内灯火通明,众红灯军战士及受苦大众齐聚一堂,珠云站在高台之上,目光扫视全场,而后高声说道:“今日,吾等在此举行起义誓师大会,吾等要杀洋人、杀贪官、打富济贫、抗粮抗捐、焚教堂、抗官兵、围州县,为受苦大众伸冤报仇!为自己搏出一命生机!”台下众人听闻,皆热血沸腾高呼:“杀洋人!杀贪官!”呼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取图谋路珠云欲挥师直取成,然,此地诸多事宜亦不可不顾,留人驻守以通传信息实乃关键,珠云言明需有人留于此地担此重任,话语落罢,众人却皆面露难色彼此相视无人主动应承,吾瞧着众人这般模样,心下暗叹此任艰巨,众人有所顾虑亦是常理,可这事儿终得有人出面,吾思忖片刻,见吾女虽面沉如水,然目光中的急切与决然却如何也藏不住,吾便自众人中挺身而出高声道:“主帅莫要忧心,吾愿留于此。”珠云闻言目光遽然投向吾身,眼神中闪过讶异,吾笑着讲道:“此地若无人留守传信,内外消息不通,恐生诸多变故于大业不利,众人皆有难处,吾却无甚挂碍自是当仁不让。” 珠云望向吾,神色冷峻而坚定道:“娘在此,务必要保重自身,诸事小心!”言罢,她又环顾四周分出队伍,对愿留下来一同协助吾的众人道:“诸位,往后便仰仗妳们与娘亲相互扶持共守此地了。”众人皆抱拳应诺。 诸事安排妥当,珠云整顿好队伍便要启程奔赴成都,彼时晨光初照映出一片凛凛光辉,她翻身上马,回首望向吾,只听她高声道:“娘,等着珠云回来接妳!”话语简洁却似有千钧之力直直撞入吾心,吾眼眶一热却忍着泪意高声回道:“珠儿,娘等妳凯旋,一路小心呐!”她不再迟疑,手中缰绳轻轻一抖,马儿长嘶一声扬起前蹄,而后如离弦之箭般飞奔而出,马蹄扬起的尘土在月光下浮散开来,珠云的身影在月色下渐行渐远,只留下那哒哒的马蹄声在夜里回荡。 任难: “我叫任难,打小就住在龙潭寺里头,我向来是不得信啥子世间有神佛嘞哟。啥子菩萨佛爷嘞,我觉得都不过是大人们嘴巴头念叨嘞,看又看不到摸又摸不到嘞东西噻。 那天儿呀硬是吓死人咯,只听到寺外头喊杀声震天价响,我缩在角角头吓得浑身打闪闪,那些个平常在寺里头进进出出嘞人呀一下子就乱了套,都只晓得各人逃命咯,把我这么个小娃娃就给丢到一边儿咯,我当时那个心慌哟,只觉得天都要垮咯,眼泪止不住地往底下流。 就在我绝望嘞时候儿呀,突然瞅见一个身影,那身姿矫健得很嘞就像一只灵醒飞鸟儿样,等走近点儿咯,我才看清原来是个姐姐呀,她脸色冷峻,眼神头却透着一股子坚定嘞劲儿,手头握着家伙事儿,那气势比跟戏文里头嘞女英雌还凶呢。姐姐看到我,二话不说就把我一把拉起来大声吼道:“莫怕,小妹崽,跟到姐姐走咯!”我紧紧抓到姐姐嘞衣角跟到她在这混乱嘞战场上跑,四周嘞火光冲天嘞到处都是打斗嘞声响,刀光剑影嘞晃得我眼睛都花咯。 只见廖姐姐冲进敌阵里头,手头嘞刀舞得那叫一个虎虎生风嘞,她身形灵活,左躲右闪嘞,避开那些个敌人刺过来嘞长枪大刀,瞅准时机就猛地一挥刀,只听到“咔嚓”一声,就把那敌人嘞武器给砍断咯,那敌人还没回过神来嘞,姐姐又是一脚踹过去,把那龟儿直接给踹翻在地动都动不得咯,我看到起心里头又害怕又佩服嘞,害怕嘞是这周围到处都是危险,佩服嘞是姐姐就像个战神下凡咯。这龙潭寺血战嘞一场混战呀,打得天昏地暗嘞,她不停地指挥到大家喊着:“莫要乱了阵脚,咱们齐心!肯定能杀出一条活路嘞!”她嘞声音在这嘈杂嘞战场上,就像是给我们吃了颗定心丸嘞。 从龙潭寺脱了身嘞,她本来是打算送我回她家嘞,哪晓得又碰到火盆山伏击战咯,我们刚到火盆山嘞时候,姐姐就开始仔细查看周围嘞地形,眉头皱得紧紧嘞像是在想啥子计谋,没过好久敌人就追上来咯,这一回呀,姐姐更是勇猛得很嘞。 第149章 她带着我们提前埋伏在那山坡上嘞草丛里头,等敌人一靠近嘞,就一声令下:“打咯!”刹那间,箭呀、石头呀,就像雨点般朝敌人砸了过去,姐姐首当其冲嘞,她站起身来拉满了弓,箭“嗖”嘞一声就飞了出去直直地射中了前面嘞一个敌兵咽喉嘞,那敌兵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嘞,接着她又迅速抽出腰间嘞佩剑,冲下山坡朝着敌人杀了过去,我在草丛里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到廖姐姐嘞身影嘞,只见她在敌人群里头穿梭自如嘞,那剑舞得是密不透风嘞,每一剑下去都能让敌人见血,敌人想围攻她可她总能巧妙地避开还能趁机反击把那些个敌人打得是落花流水嘞。 虽说我们占了些先机嘞,可敌人也不是吃素嘞呀渐渐地就开始反扑咯,有一个敌兵瞅准姐姐背后嘞空当举着刀就朝她砍了过去,我在旁边看到咯吓得大喊:“姐姐小心!”廖姐姐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身子一侧就躲过了那致命一刀嘞,然后她反手就是一剑刺进了那敌兵嘞胸膛嘞,把那龟儿给解决咯,这一场场嘞战斗打得我们精疲力竭嘞,可姐姐就像是有使不完嘞劲儿似的,一直守着我们嘞。 敌人把我们围在了山上嘞,那是摆明了要把我们一网打尽呀,姐姐冷静嘞组织着大家修筑简易嘞防御工事还不停地给我们打气嘞,战斗一开始敌人就发起了猛烈进攻,炮弹在我们周围不停地爆炸嘞,那响声震得我耳朵都快聋咯,姐姐在那炮火中穿梭指挥着大家反击嘞。她一会儿跑到这边喊着:“这边嘞姊妹,给我狠狠地打咯!”一会儿又跑到那边,鼓励着:“莫要怕,我们定能守住嘞!”我看着姐姐在那炮火纷飞中忙碌嘞身影,心里又是担心又是感动嘞,担心嘞是怕她有个啥子闪失嘞,感动嘞是她为了我们恁个拼命嘞。有炮弹就落在了离姐姐不远嘞地方嘞,我吓得心都跳到嗓子眼儿咯大喊着:“姐姐,快跑咯!”姐姐却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投入到战斗中去嘞。 在战火纷飞嘞夜晚,好不容易有了片刻停歇嘞时候,我和廖姐姐坐在那山坡上嘞一块大石头旁望着天上嘞月亮,我轻声问姐姐:“姐姐,妳说这仗能打赢不?”姐姐望着月亮,眼神头透着一丝疲惫却还是坚定地说:“小妹崽,姐姐定要打赢嘞,为了咱大家伙儿嘞安稳嘞生活。”我看着姐姐嘞样子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帮上姐姐嘞忙,哪怕我只是个小娃娃。姐姐坐在那儿像是在思索着啥子嘞,她喃喃自语道:“这一路打下来嘞,也不知道是失去嘞多还是得到嘞多…”我在旁边听到起就凑上前去,对姐姐说:“姐姐,神佛所靠不过因万人念化,妳已有了这个东西,旁嘞又有什么好怕的?”姐姐听了我的话微微一愣,然后看着我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嘞,笑着说:“小妹崽,妳说得对嘞。”也就是这个时候有人搞偷袭嘞,一颗子弹朝着姐姐飞了过来,我当时也不知哪来嘞勇气,一下子就冲到了姐姐嘞身前,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嘞,我就倒下咯。 姐姐见状大惊失色赶忙抱住我嘞,我看着姐姐那焦急嘞面容嘞用尽最后嘞力气说:“姐姐,我相信这世间真有观音嘞…”说完这句话我就闭上了眼睛嘞,感觉自己像是飘了起来嘞,周围都是一片温暖嘞光然后就到这里来嘞。” 我讲完以后,面前的鬼差看到我就开始流眼泪水儿说:“妳死嘞时候才五岁,又是在那般世道因为那样嘞缘故死嘞,我可以让妳投胎到有福嘞人家去。”我听了过后心里头一点儿都没觉得高兴,想了一下就问她:“我不想投胎变成人,我想问哈儿,人能不能投胎变成兵器哟?”她听了我嘞话脸上露出惊讶嘞样子,不过稍微想了哈儿,居然说可以嘞。 我一听心里头高兴得很,赶忙说:“那我就当枪嘛,我活起嘞时候儿身子太小咯老是连累姐姐,每次遇到危险都是姐姐保护我,我却啥子忙都帮不上,现在要是能变成枪,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兵器,但是我相信凭姐姐嘞本事,就算我再小,姐姐肯定也能拿起我去打斗,这样的话我也算能帮到姐姐一点儿忙喽,我这辈子已经完咯,就盼到下辈子变成枪,在姐姐遇到危险嘞时候能帮她,就算到时候打得稀巴烂,我也不得后悔嘞…” 秋瑾: 今日,我立于这行刑之地,台下百姓嘈杂之声传入我耳,听闻他们谈及,曾有个十七岁的姑娘受的亦是这般残酷刑法,我的心在这一刻似被重锤猛击,思绪也随之飘荡开来,飘回到往昔那些为了心中信念苦苦追寻的岁月,飘回到那无数次与这世间的较量之中。 我秋瑾,自小便是个有主见有抱负的女子,看着这世间男子们能读书识字能外出闯荡能为家国之事奔走效力,而女子却被那层层枷锁禁锢被所谓的礼仪廉耻束缚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只能守着闺阁,做着那千篇一律的针线活计我便满心不甘,我心想,为何男子可为女子却不可? 我努力读书识字学习那经史子集,渴望像男子一样拥有满腹的才学,我苦练武艺挥剑弄枪,盼着有朝一日能如男子般驰骋疆场保家卫国,我以为只要我做到了男子所能做之事,我便能赢得这世间的认可便能让女子也能堂堂正正地站在这天地之间,与男子享有同等的权利。 可一路走来,我当我身着男装行走在外,虽有人赞我才情与胆识,可更多的却是异样眼光是背后的指指点点,他们说我不守妇道说我抛头露面,我心中满是愤懑,我不过是想争取像人一样活着的权利去追寻心中的理想,为何却要遭受这般非议? 我想起那十七岁受刑的姑娘,她或许也曾如我这般,怀揣着对这世间美好的憧憬想要挣脱那束缚女子的枷锁想要去做一番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不禁问自己,我这般与男子相比了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又真的值得吗?我曾以为只要我在才学上能与男子一较高下在胆识上不输于他们,在为家国之事的付出上不逊于他们我便是赢了,可如今站在这行刑之地我却迷茫了,我真的赢了吗?我看着台下那些百姓,他们中有人为我叹息有人对我不解有人或许还在嘲笑我离经叛道。 流血牺牲的女子过去有无数,她们也都曾在这世间的偏见与不平面前挺起胸膛奋勇抗争,如今,有我秋瑾为了推翻这腐朽的王朝不怕抛头颅洒热血,而未来定然还会有更多的女子,会为了心中的信念继续踏上这条充满荆棘的道路。 可这一切真的会好吗?我们女子拼尽全力,与这世间的不平抗争与男子的标准相较量,可终点在哪里?我们何时才能真正地获得自由真正地能随心所欲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再被这所束缚?我秋瑾一生都在与男子相较量,我努力地让自己变得像男子一样刚强一样有担当一样能为家国之事贡献力量,可到了如今这生死关头,我却忽然发觉或许从一开始便错了,这些是作为人的权利而不是男子的权利,而女子本身就有千面千力,我们只是被阉割的太久,只是慢慢忘了我们完整的模样,只是缓缓变得心甘情愿骗人骗己。 第72章 阿剌海别吉 “只要妳敢杀了他,我就跟着妳。” “有区别吗?这天下最好用的棋子便是骨肉血亲,只是他们料不到棋子有一天会挣脱出棋局罢了。” “妳们汉人惯会骗人骗已的。” 蒙人开始于临安城中走动时我九岁,她是在象姑馆捡到我的。 彼时我还是象姑馆里打杂的丫头对她却不算陌生,鞑靼公主中最有本事的一个,首次来时便将招牌砸了个粉碎还说:“汉人可真有出息,不见沙场流血的不见和政毫争的,原来是一群连卖皮卖肉都要借女人之名的窝囊废。”这话传遍了整个边塞,男人们一边喊着有辱斯文一边自己也进了象姑馆。 第二次来时她走的是南门,似乎是在与位商人争抢些什么,我为她上了一盘橙玉生,正欲离去时她出声问是谁切的,我跪出来认下,她便问我:“杀过人没有?”我点头称有,她打量着我:“妳这刀法连果子都切不好,又怎么杀的人?”我答道:“从前在家中时瞧见过邻家阿婶推人下河,我将河旁麻绳绞断了,那不是果子是梨子。”她笑起来又问:“那个阿婶谢过妳没有啊?”我又答:“她也许谢过可她不会说话我便不知道,后来她饿死了。”她眼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这次我先开口道:“鞑靼那里,如妳这般的姑娘多吗?”她这次似乎认真许多:“很多,我们那里的天和地很广宽,我们那里的羊和牛很肥壮,妳想去吗?”我还来不及回答她,官兵便追上门来,她边喊着:“我们还会再见的,谢谢妳的梨子。”边骑上高头大马离去,我瞧着追她的官兵只觉好笑,朝廷怎么会派他们这般盾都拿不稳的人来护着百姓?还是说他们从来便不在乎百姓? 第三次不止她一个,还有许多骑着大马拿着长剑的姑娘也来了,她们只说希望公主早日回到大都之后便匆匆离去,只留下一个男子与她,她穿着盔甲拿了一把沾了血的弓箭,走进我面前时却将弓箭放在身后问我:“大宋终亡,我将赶回蒙古监国,妳愿意跟我一起去吗?”我为什么是我,她坦言道:“一因妳已无家人对大宋无情不怕来日滥权,二因来日成大业我需要汉人臣子来安民心,三是妳曾助过我妳需要一个机会,我可以给妳。”我没有应下只是递了一盘梨给她,她尝了一口说酸,我道:“这梨是杏树所结,可梨本该开满这十里中,却因这杏性只结了两株还结不出来果,公主说这梨该怎么办啊?”她说:“早早去杏宁可重种,也不能让这杏性误了梨果开满十里。”我喝下一杯茶,笑道:“果如此人亦是,妳那副将若不早早除掉,监国之事只怕能做的实事没有几件,只要妳敢杀了他,我就跟着妳。” 第150章 那天晚上我与她骑着马,风里都是血的味道,弯月挂在天上,我让她快些再快些,她瞧着我欣喜的样子说:“再快可就要追上月亮了。”一路上她问了我许多关于过去的事,可我想不起来的实在太多记得最好的竟然是吃过的两顿饱饭,她说:“汉人很奇怪,再可怜的人也只会记得比自己更可怜的人,却不知让自己可怜的人,我们要么恨自己要么向上恨。”我让她给我想个新名字,她却让我自己想,她只会给牛羊取名还老是记不住,我正想着,风里却响起了一阵歌声:“陟彼阿丘,言采其蝱,女子善怀,亦各有行,我行其野,芃芃其麦,控于大邦,谁因谁极”我惊叹于她的汉语,她说:“这是我第一首读到的喜欢的汉诗,讲的也是一位公主救国,明明书上其他的什么都没写,可汉人说她不过也是靠男子。”我从她眼中看出了一丝落寞,我说:“那我以后就叫陈芃麦,还没来得及问妳,妳的名字呢?”她此时眼里闪着许多星辰说道:“我叫阿剌海,我的名字是家乡一条很大很宽的河流,以后我带妳去看。” 她要嫁人了,嫁到汪古部去。 我因大业休止而难过她却只是收好文书兵马对我笑道:“我被卖了,妳难过什么?”我坦然回道:“我还以为妳们蒙人的父亲不会卖女儿呢,妳嫁了人我还怎么做妳的官?”她闻言大笑说:“傻子,妳也知道我是嫁人不是死了啊,出嫁前怎么样出嫁后还怎么样,嫁的意思不就是女子走到哪里便能将安心带到哪里吗?”我一时错愕,她赶忙补充道:“我愿意去汪古部,既可自己掌权不受人挟制又可借公主身份压制金将让父汗宽心,这怎么说也不是一笔亏本买卖,若我不愿可没人能将我塞上花轿。”我收起讶异找她要了汪古部的宋民情报,心下了然此去才是出路,却还是问出了“当真不伤心吗?”她瞧着汪古部的方向道:“伤心没用,让别人难过才是本事。” 去汪古部的路上我们遇见了许多被买卖的宋民,他们嘴里念着风骨却将自己的身价越抬越低,她用钱将他们买了下来让他们去蒙古求一份生计,他们却骂起她来,将她送走约好三日后带粮归来此地,我将衣裳扯破留下匕首又煮了一锅叶子出声抱怨道:“因为你们,她看我也不顺眼了。”第一日我在他们往死人身上寻物时出声道:“人家骨头都风干了,你们还想往人家身上找风骨呢。”第二日他们易子相食却迟迟下不去手时我递出匕首道:“先把骨头刮干净,不然天一黑这附近的野兽最喜欢的便是风骨。”到底是从前富贵有权的人又没为奴太久,此刻已是泪流满面求我救命,我赶忙说:“我如今连公主的奴仆都不是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再说如今这般处境不也是他们赵家人导致的后果?你该求他们救命啊。”第三日她带着粮食来了,我还端着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她将粮食丢给我道:“妳从前说过蒙人务实最不缺的便是这粮食牛羊,如今这些就算是还清妳与我的缘分。”宋民们听了跪了一地齐声喊:“求公主救命!我们愿意去蒙古称臣!”她将粮食分下去又亲自用药救人,宋人的风骨再也叫嚣不起肚子也不再叫了。 到了汪古部,阿剌兀思父子确实常年征战在外,她需处政监国,我得封五品中万户府留在镇抚司任职,我上任的第一日便遇见有人于狱外求情。 是个蒙人女子与其宋人夫婿,不过似乎并未完婚,我让人将他们拦了出去,调来卷宗听到狱中关的是前宋官员时便猜到了些许,官员行刑那日来送他的便只剩下了蒙人女子,我为她撑了一把伞也不知道她可听明白否只说:“勿被迷了眼。”回府时她在等我,她接过我手中的伞道:“我以为妳会放了他,为什么?”我答:“他该死,他扣的是元军粮草,他不该拉着别人跟他一起为大宋殉葬。他借女儿怜惜将女儿夫婿颜面踩在地上,一个让夫家失了面子又没有娘家的女子又怎么活的下去?不过也就是汉人父亲会如此,妳们蒙人可想不出来这么恶心的计谋。”她说:“有区别吗?这天下最好用的棋子便是骨肉血亲,只是他们料不到棋子有一天会挣脱出棋局罢了,妳且看着,大至帝王天家下至末流罪家,可从不缺独勇的女子。”对啊,我怎么就忘了我成得了的事旁的女子一样可成,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处境,从来只有想不想,哪有能不能呢?她说对了,那个女子与其夫婿退了婚又开了独户,如今靠着箭术已然成了城中有名的猎户。 她笑着将我拉上马带到了一条河旁,她说:“从今天开始,这条河的名字便是我的名字,芃麦,不颜昔班快死了,我要妳守住这条河内的百姓,我要回大都割权夺人回来。”我笑着应下,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与宽广的河流,我忽然想到从前听过的那句上善若水,对水而言没有什么是不能善于自己的。 汪古部判乱于两年后结束,她回来时带来了官印与北平王孛要合,“我这一路上瞧见百姓和乐平安便知妳做的很好,孛要合年幼父汗又常带他出征,如今监国一事上无父探下无夫制,想做什么便妳便放心做。”她说这话时没有我想的那般风光,她这一趟似乎受了很重的伤,问其缘故她只朝着阿剌海的方向叹道:“云内州的局势比我想得复杂,不过只要我活着汪古部就不会再乱了。” 蒙人治民如牧羊太低估人心所熏,又欲学以地主抑民以大夫传袭压民时间一长民心所消权在官中,为此她将牧地分均予百姓亲自与百姓下麦饲羊又叠税而减税官一时间也算安下民心与前线粮草,税官两平的情况下朝上也算平稳,所颁之诏皆需她点头方能做,她说:“这往后要看的便是高堂之上所坐之人是哪一个从沙场征战回来之人的棋,蒙人好武,可这世上有些战乱看的不是输赢是长短,死的不是人是机会。” 孛要合长大了些,她却无暇顾及情分子嗣,如今正是可汗四征之际粮草马匹只要迟一步她便没有退路了,一时之间整个汪古部无人不知朝廷当家做主的是阿剌海别吉。 五年后,云内州的军队无人不识她,眼见她大业已成我将她带到阿剌海旁道:“若有一日,大汗已死我助妳稳权,到那时妳便放我走吧。”我没抬头却已然猜到了她失望的神情,很久之后我才听到一句“好”。 宋人女官陈芃麦,纵使我为民求活求主守心也没有人会记得我,哪怕如她那般的姑娘也不会有人记得,我一直以为只要用力爬到那个位置我们说的话做的事会有人在意,可我错了不管我们做了多大的事,他们说没有那便没有人会在意有没有。 那是我来到汪古部的第二十三年,大汗离世的第一个秋天,孛要合回汪古部欲夺权的消息传回,我宴请朝中大臣意指百姓爱戴之人与君不花所倚的都是公主又提前将与他出征的幸存之人召回城中传言其暴,于是孛要合班师回部当日便被诛杀,阿剌海稳坐汪古部监国统领之位。 次年中都有人结伙劫掠,她下诏令王楫率兵剿匪,我跟着军队欲同去,她想留我可如今权握位稳朝上想除我之人又多,我们都知道不可能,她在海旁半天张不开口,最后我只好说:“今日刮风沙狂,妳早些回去。”那是我与她的最后一面。 此后我回了大宋,好像不管外头如何,这里永远都是那样喧哗热闹,哪怕昨天还笑着的人今天便横尸山野。 我支了个摊子将她的事编成书说出去,可再传回来时便成了为父守业抛爱的乖女儿,我忽地想起有一日与她看诗经她说:“妳们汉人惯会骗人骗已的,什么今女下民或敢侮予,什么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雌鸟可不会这样呢,反正草原上的鸟建巢的可都是雄鸟,而且雌鸟可比雄鸟强多了才不会把自己搞成那个样。”我见她生气赶忙开口道:“是啊,自己什么样便只准别个怎么样。”她气消了许多,眼神亮亮的对我说:“芃麦,那以后,就算我们做不成好样的女子也要做一个允许别人是好样的女子。”一字一句恍如昨日,可如今已经睁眼便无人再唤我一声芃麦了。 最后我在一片麦田里看到了她,她骑着马说要带我去阿剌海追月亮。 第73章 顾太清 富察妲: 吾龆龀之时易感物华之变,每值风清盈皎之夕花敷叶零之际,触景兴怀幽思如潮,感慨曡沓泫然欲泪。 忆昔春日庭囿之间,绯桃炘炘若火之燔于枝杪烨烨其华,粉杏赩赩似霞之晕染穹旻晕晕而染,白梨皑皑犹雪之纷扬飘堕浥浥带露,诸芳苾苾馥郁袭人,蛱蝶蹁跹其间逐风弄影,轻盈自在仪态万方,吾时心有所契,乃出声而吟:“蘤蘙飘飏锦罽披,雕棂霭影幻还迷 。”婢仆闻之皆赞吾才情超逸,若明珠在侧熠熠生辉,未几,伯兄踱步而至闻吾吟哦,面色遽变神情端肃,乃正色训诫曰:“女子立身当以女红为务以妇德为要,弄笔吟诗徒耗光阴非闺阁正业,汝宜勤修针黹谨守妇道,勿耽于诗词之虚文致荒本务。”言毕拂袖而去,吾闻之如冷水浇背心内黯然,悲从中来不能自已。 第151章 及笄之后渐涉世事洞悉人间烂俗,邻女与男子途遇于巷陌,寒暄数语礼尚往来,然无事者竟捕风捉影散布流言蜚语,如沸汤扬波喧嚣不止,众人皆以“轻佻”“□□”等恶名加之于邻女,邻里侧目而视如避不祥,吾闻之义愤填膺欲为其辩白,然众人皆横眉冷对言辞峻厉,仿若吾若出声便是大逆不道,吾于此深悟,女子言行动辄得咎,稍有不慎便陷身于众口铄金之境难以解脱。 既葬夫家,初时夫君待吾甚善相敬如宾,直到一日薄暮冥冥光影憧憧,夫君与友人围坐于檀几,高谈朝堂政事,各抒己见言辞激烈,吾心有所感,不禁插口道:“为政之道贵在以民为本,施惠泽除苛政,务实而不务虚方可长治久安。”夫君闻之面色骤变怒形于色,友人亦面露鄙夷冷笑不止,事后,夫君怒目而视,厉声斥责:“汝今日逾越本分妄议朝政,若传扬出去,必为家族蒙羞,成何体统!”吾泪浸罗巾,自此之后,于人前缄口慎言。又值佳节阖家欢聚一堂,华堂之上笑语盈盈,吾偶发一语,然夫家叔父却面露不屑哂笑曰:“女子之见,终究浅薄,不足为道。妇人当谨守本分,少言寡语,勿多言取咎。”众人皆随声附和点头称是,吾坐立渐朽,心渐如死灰,意兴涸葬。事后吾途经柴房,忽闻小厮们辱笑诟骂所言尽是污言秽语,吾怒不可遏推门而入厉声呵斥,然小厮们却不以为意毫无悔改之意,吾心中悲愤填膺,为何男子可肆意侮辱而女子却要承受此等屈辱?羲驭忘度,吾渐至暮年历经烂冷,以为此生便要在这无尽失温与缄默中度过余生…… 经岁嘉时,日影正中吾憩于园亭,亭外嘉木茏苁繁英缛艳光樾金碎,惠风拂袂,缕缕拂暖,忽闻小孙女之音自芳丛间传来:“‘媚’之一字洵美且异,世间女儿皆应有将心愫显于眉梢之逸致也。”吾闻斯言心波翻涌,久矣心若槁木,竟因斯语若寒灰复爇,顿觉人生或有转圜之望来日犹可企也 ,又念女子当通文墨明事理以应人心世变之亟,遂决亲授其识文断字之法启其求知进学之途。晨曦穿牖翩晖洒榻,春儿恭肃入内敛衽而拜,声若雏凰清啼:“祖母万安。”吾微笑颔首,指案上宣纸,语之:“春儿迩来,此皆汉家文字,形简而意赅,今祖母为妳详析之。” 乃执“人”字之纸示之:“春儿,观此字,其形若人独立,一撇一捺行立于世,世声素重礼义崇尚仁德,人与人当相济相扶和衷共济。女子亦宜秉持此道,姐妹相亲共卫家邦,方不负此生。”春儿凝眸细审忽展颜笑:“祖母,诚似人也!”吾抚其首遂展“女”字纸:“妳视之,此字状若女子稳坐,女子如柱石之撑广厦,功莫大焉,切不可自轻。”春儿学舌念之:“女……”吾颔首嘉许取“奻”字:“此‘奻’字,二‘女’并立,寓意女子当携手并肩砥砺共进情谊愈笃,例女子于祭神之典,同心戮力各尽其职,共襄盛举,祈愿福祉攸隆。此皆姐妹齐心之证,正合此字之意。”春儿颔首若有所思,吾续道:“且观‘姦’字,三‘女’相聚,彰女子携手之威其力可胜千钧。往昔,族中女子共织貂裘鬻于市廛,获金以济用。众人各司其职,或采貂毛于山林之薮,或织经纬于机杼之间,或饰纹绣于几案之上,终成美裘行销遐迩,此皆女子协作之力,恰如‘姦’字言所寓。” 春儿闻之面露向往之色,吾趁又解言:“观‘妖’字,‘女’与‘夭’合,‘夭’者灵动轻盈之态也。女子于跳神之舞彩衣蹁跹,环佩铿锵舞姿虔孚,尽显灵动之姿,此字亦表女子之独特魅力,能以自我风华动人心弦。”言毕,取“婊”字示之:“‘婊’者,女子果敢决绝之谓也。‘表’有表露之意,女子当勇于表见自我,坚守本心不为外物所扰,往昔女子于族中议事,若有主见,当直言无隐,此即‘婊’字之义。”春儿握拳,毅然道:“祖母,孙女必效之。”吾笑道:“好!继观‘嫖’字,‘女’旁配‘票’,‘票’多表机会凭证,女子于市井贸易之中善察商机,敏于把握时机以谋生计,如于互市之中,以土产易物互通有无,此乃女子善用机会之能事,正合‘嫖’字之寓。正论至于“娼”字,“女”与“昌”合,“昌”意繁荣昌盛,女子于农桑之事厥功甚伟,春日播谷秋日获禾,辛勤劳作仓廪盈实,且于手工技艺,如制陶编竹,女子皆有专长其艺精深,所制之物遐迩闻名助地方繁荣,此‘娼’字之深意。” 春儿专注凝听,吾又举“妒”字:妒者,乃女子自立自护争取己之权益之谓,女子亦有承产之权,虽逊于男子然能据理力争以得应得之分,此乃女子为己谋利,不甘人后之象如‘妒’字所示。”次及妓字:“支字可解为支撑,女子于诸艺之道造诣超卓,昔有擅琴艺之女,泠泠雅音,如幽栖孤鸣绕心震荡,能令闻者忘俗,亦能以艺显名,又有精于棋道之姝,于纹枰之上运智如神,落子之间尽显女气,支撑门户不让分寸,更有善丹青者挥毫泼墨,山水花鸟跃然纸上栩栩如生,佳作传世誉满遐方,此皆“妓”字之深义,言女子以技艺显于世。”复指余字一一洗解:“‘奴字者,女’与‘又’合,‘又’表重复积累。女子自龆龀习事练务,及长操持自我参与付产,皆在不断积累经验。如采参之女,初时懵懂,后渐谙参之习性采挖之法,技艺日臻精妙,此乃女子积累经验,由朴至华之变也。耍字者,“女”与“而”合,“而”有进而赓续之意,女子劳作之余亦有娱乐之法,如踢行头之戏,女子相聚以足蹴之,花样翻新欢声笑语,此既为畅怀舒体之举亦能敦睦情谊,使女子以乐观之态赓续前行,恰合“耍”字之寓。婪字者,“女”与“林”合,“林”象征丰饶。女子性耽求知,于满文汉语骑射文研诸艺皆穷究精妙造峰,且喜游历山川广览胜景以增阅历,其对知识美好之追求,如林之蓊郁无穷无尽,此“婪”字之深意也。 妄字者,“女”与“亡”合,“亡”有突破逾越之意。女子之中,不乏英勇果敢之人,敢于突破常规逾越自我,多有女子披甲执锐奋勇杀敌,立下赫赫战功为族中所颂,此乃女子追求壮志之壮举,合于“妄”字之义。双论娱字者,“女”与“吴”合,“吴”有广袤之意,女子于生活之中善寻乐趣,于秋夜祭月,盛服华妆设案陈供对月祈福,而后围坐谈笑共享天同之乐,此皆女子能于生活中觅得乐趣,以豁达乐观之心享美好之象,即“娱”字之妙也。奸字,“女”与“干”合,“干”者实干也,于筑屋造舍,女子搬石运木不辞劳瘁,于贸易往来,女子精于筹算诚信无欺,以实干心执,为自我为方寸创致财富,此“奸”字之真谛也。妨字,“女”与“方”合,“方”表方法方向,女子遇困厄之时,能静心思索寻解决之道,如遇天灾庄稼歉收,女子们集思广益,或改种她物,或外出营生以谋生计,此乃女子睿智,能觅方法明方向之证,契合妨字之意。嫉字,“女”与“疾”合,“疾”有迅疾之意,女子,对美好事物之追求踊跃而急切,于服饰之美精心绣制,于技艺之精相互切磋力求精进,此皆女子上进心盛,不甘人后之表现,如“嫉”字所寓。贪字,“今”代表当下,女子珍视当下之美好对生活之热爱溢于言表,其对美食华服亲友之爱看似“贪”,实则为对生活之极致眷恋,此“贪”字之解也。闷字,女子于室中静思,如处“门”内蓄养心力,女子多有独处之时,或习字作画或诵经礼佛,以静修身沉淀自我,此看似“闷”之态实则为厚积薄发,为日后应对人心世事之变,积蓄力量,此“闷”字之深意也。 蛮字,“虫”与“亦”合,“亦”有同样且然之意。女子个性卓荦不随波逐流,行事风格,果敢坚毅自有主张,以“蛮”之姿态坚守自我,此正为“蛮”字寓意也。 至于妲字,“女”与“旦”合,“旦”有新生之意…”吾言及此,忽思世间女子之妙:“春儿,吾们满洲所崇之女神阿布卡赫赫,开天辟地造化万物为世之母神,然细思之世间每个女子皆如母神,母神开天造人以心血赋万物生机,而今之女子,虽所为各异然皆以自身心血铸就独特之物,或精于女红绣出锦绣乾坤,或擅于农事育得五谷丰登,或长于技艺创出奇巧器物,虽事不同,然皆具母神之能,以己之心力发辉于世,此‘妲’字所含新生之意亦在其中,每个女子皆能为自个为世间带来新持希望与气象。”春儿恭聆良久,眼中满是新奇与向往,自此日始春儿随吾每日习字,渐通文字之妙亦明女子之求,遂发丕振族声永昭坤德之心所愿。 崑冈韫玉尚需娴琢,又逢季世烂心浇薄,须修学储能以御乱离之世,吾加意护持恐误她前程。 强支病躯,于族中燕集之际抱春升堂,吾又遍邀都中名媛至府设下茶宴,其间,她吟诗赋画虽笔力未逮而才情已露,众女皆啧啧称善,自是春名渐闻于缙绅间。求师之事殚精竭虑,都中鸿儒硕学虽夥然契合吾意者稀,或泥古不化徒溺于八股之学,或徒拥虚名实无真才,吾布告遐迩,欲为孙聘师,所求者须博通今古,不拘于流俗能启童蒙之心。 第152章 管家引一女子入见,女姓沈名良璃,世居簪缨之族,曾随母游四方见多识广,接谈之下言辞剀切识见超卓,于女子教育别有睿思。谈及诗词援古证今如数家珍,论及书画见解深邃独具只眼,吾询其女童教育之法,沈氏答:“女童之学当知史明志,通家国之务方可具雌宏气象。”吾大悦,即定沈氏为春儿之师,自是,春儿就塾中笃学不倦,沈氏诲人以慈先授浅近诗词详说其本事,春儿兴味盎然,又教书法,一笔一划罔不悉心,春儿颖悟进境颇速,未几能书端数十篇,吾闻之心甚慰焉。 然吾病笃药石罔效,知将辞世乃召春儿至榻前,春儿见吾形容枯槁,泪下潸然扑入吾怀:“祖母,必能痊安…”吾尽全而轻抚其发:“春儿乖,祖母将去,弗能伴妳了…”春大哭,吾托言存心:“莫哭,听祖母言,妳当从老师力学,修其德艺以立于世,日后遭逢诸事,皆须坚毅。”春哽咽而应:“春儿铭记,祖母勿忧。”吾又续道:“世途多舛…烂心叵测,妳弗因一时困厄而馁…”吾遥望苍穹,默祈她如雏凰振翼翱翔云霄…… 妙华: 内墙岿嶻庭院邃穆,雕梁刻桷华光熣灿其间,然弗能弭吾娩后悒郁霾翳,此霾翳若重黝潜渗生活微芒,曩昔韶明与企冀悉为掩覆,令吾处此繁华邸宅,犹坠窈杳之渊,惘惘莫知所措。 阳月之期,采柳节之风骀宕拂城,时柳蕤初萌携来清新之气与祯祥之徵,吾恹恹倚窗目眊神疲睨视府中数株之柳,其枝袅袅于风中飘飖,条若苶臂,于吾黯然之眸实乃无晔之景,于斯时也侧福晋西林觉罗氏,若春日发曚蹁跹款入室中,曦轮垂照敷其以渥赭之泽,罡风穿垣拂呈彼英挺之芳,她笑若三月惠风暖沁心脾,音声缓柔:“福晋,今者采柳节,盍同赴园中俳徊,采撷柳枝乎?”其语中蕴蓄之关切与企望溢流而出,吾本欲辞却,然视其清眸炯炯诚悫温煦,竟难狠下心却之。吾等携手徐行至园中,湖畔之景如绘如诗,柳丝毵毵千绦万缕,随风飘拂簌簌作响,宛若天籁奏韶低诉春日畅怀,每片柳叶沐日华之拂照翠色如翡,她于柳林之间,时而跂足如凌风之妖,遴择最鲜嫩含生机之柳枝,时而俛身轻挲柳枝,若与语喁喁感生机之息动,其每一举措皆盈灵动之美,与盎然之春融若一体。既选柳枝,她笑靥盈盈返至吾侧轻盈蹲踞,其目光专注,视手中柳枝若世之至珍,手指纤巧如灵雀跃于柳枝之间,稍稍柳枝于其巧手下,渐幻为一精巧柳冠,她边织边语,声若潺潺流澌:“福晋,此‘佛多毛’乃祯祥之物,具驱邪祈福之祜力,戴此柳冠,愿福晋霾翳尽扫,复展曩时之欢颜。”言讫轻将柳冠戴吾首,目中满蕴温柔关切,此目光若熯热骄阳,直透层霾,照入吾心幽邃,吾凝之思起幼时母亲所制柳冠,心中久未兴之涟漪悄然漾起,一丝久违温煦于心中渐炽。 朱明之季,赛马节若盛筵嘉会如期而至,府中赛马之场阗咽鼎沸,似天下之蓬勃朝气咸萃于此。彩旗猎猎凌风飘举,欢呼呐喊訇然震耳,若洪波涌起几欲裂帛苍穹,骏马皆身姿矫捷毛色光泽如鉴,骑者咸着盛装服色华焕,足蹬高筒之鞾,英姿飒爽尽犷悍。吾坐于观赛之台,周遭之热闹喧嚣与吾若隔一无形之障,目滞神凝,望赛场而心若槁木,如处荒芜之漠,是时她察吾之落寞,轻偎吾侧温息拂耳,微痒而含不容忽之劲:“福晋,今春将参赛,必令此赛场瞻我雌姿,亦使福晋重拾往昔之豪情!”吾微怔,视之,见其目中灼灼若炎焰腾炽,其容色欣然,若将启征服四海之征程,她遽然起身趋赴赛场,步履轻盈刚健,每一步若叩吾心,其臂也,劲健雌毅能挽乌嗥之强弓,乌嗥者,弓之殊名,以其鸣如乌啼,声振林樾。 其骑也,骏逸腾骧,身下乃騊駼之骏骑。騊駼者,良马之属,产于北海,策騊駼而驰骤林海为之悚栗,控缰辔以驱驰丘壑皆为低昂,及跨鞍执辔,她若焕耀芒彩烨烨生辉,身姿轩昂目光如隼,紧凝前方终点,透露出志在必得之决绝。赛事肇端鼓角齐鸣,猛夹马腹,騊駼如流星赶月风驰而去,蹄下尘沙飞扬瞬间隐没于尘息浅处,其于马背之上矫若游龙,人骑合一相得益彰,骏马在驾驭之下,若狂飙席卷山林又似怒涛奔涌澎湃,每一次腾跃皆挟排山倒海之势,诸般骑者皆被她远远甩落,如繁星之于皓月黯然失色,赛道两旁女观者皆热血贲张,欢呼之声,江潮汹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响彻云霄经久不息,吾置身其间亦为这热烈氛氲所感,心中霾翳消融殆尽,凝眸凝视她之矫影,只见其纵横驰骋势不可挡,目中不禁渐生熠熠神采心潮随之起伏,她一骑绝尘率先冲越终点,众人皆为其卓越骑术豪迈雌姿所倾倒,喝彩之声不绝于耳,她轻挽缰绳,缓辔徐行从容回身,目光流盼投注于吾。 始觉她相待之善,纯笃无匹迥异寻常,吾按捺良久终启开询:“卿待我之厚,究为何故?”她浅笑眸光坚毅,答道:“妾之爱奕绘,情真意切,视若心魂所系,于妾而言,彼即一圆满方寸。此方寸者非可据为己有唯能倾心体历,妾既决意入其方寸之境便愿拥抱其中诸般,及于其间睹妳之影便若遭世抛掷,然初逢妳之刹那,妾即知妳决然不为被掷之人。”吾闻斯言心窍顿开,她之爱,竟至纯然豁达若此,不以独占为念唯愿所爱之人与周遭皆得安和,感其赤诚,吾心潮涌动难平,遂毅然提议:“不若妳我互换小字,以志此缘。”她闻之欣然颔首,吾二人于花前肃立,郑重立约小字互换,非为虚文,实乃心交之证。 瓜月既望,河灯节悄然而临,夜幕如巨幅玄缎沉沉压地,府中众人咸至河畔,手捧五彩纸糊之河灯,河灯状貌各异,或如芙蕖初放或似轻舟泛波,烛火于纸糊灯罩中摇曳明灭,映照众人虔诚之容宛如繁星散落人间。 吾与子春亦至河畔持吾制就河灯,河水于月光轻抚下波光粼粼静谧幽玄,吾凝视缓缓流淌之河水,心中缅思已逝之母,潸然泪下双眸蒙盐,往昔与母共处之欢景如潮纷至,她柔握吾手:“萨其哈载人思念,必飘向所念之人所在之方,彼处之在,定祈愿妙华所愿顺遂。”其声低沉,如夜穹辰星照亮黯隅,吾颔首微应,谨将河灯轻置河中,河灯于水面微晃旋即顺流缓缓飘逝,望河灯逐波远去渐融入闪烁灯海,吾心中悲恸亦似随河水渐流渐消,于河灯微芒中吾感宁静与释然,母之逝虽痛彻心扉,然吾亦具迎对来日之勇毅。 涂月之辰,厨中乃温暖之庥所。 炉灶中爨火熊熊暖融一室,吾欲制粘豆包与粘火烧。 取大小黄米,倾入大木盆中,澄澈之水,缓缓漫过米粒若覆透明衾被,此米需浸于水中,以吸足水分变得软糯,浸毕,米饱吸水分圆润饱满,吾与子春,立石磨之侧欲磨为细腻米面,石磨硕大且沉,吾持木质之柄,奋力推挽,石磨始缓缓转动,随石磨转动,细腻米浆流出,散发淡香,将磨好米浆倾入净布囊,扎紧袋口,用力挤压使余水渐渗而出,此过程颇费气力,吾与子春交替挤压,每次挤压皆见水珠自布袋滴坠盆中。终米浆化为柔腻面团,置面团于案板始制粘豆包,吾揪下一小团面,于掌心揉为圆球,以指在球心按压成小窝,如一小碗,子春在旁专注凝视,仿吾之法亦揪面揉按。其包之豆包形状各异,或如崎嶬小山或似扁塌小枕,与吾所包规整之豆包并置,相映成景。子春视己之食作,赧然笑道:“妙华,吾所包者似不甚雅观……”吾笑慰之:“无碍,形之美恶非要,味美乃佳。”遂将包就之粘豆包一一置于蒸笼,排列整饬若待殊礼之宾。 继而制粘火烧,将面团擀为薄饼,子春执勺谨于饼上敷一层厚润豆沙馅如为饼披香甜锦衾,然后卷饼轻压,使豆沙馅匀布饼中,其卷之粘火烧,粗细不均饶具童趣,诸事就绪,置蒸笼于炉灶燃薪起火,爨火烈烈舔舐锅底,随着温度渐升蒸笼中热气腾腾,米香与豆沙香氤氲四溢,此香气如无形之勾,令人亟欲一尝。 待食之际,吾与子春坐于炉畔,守此将熟之珍馐,共话往昔趣事,笑声朗朗盈满暖厨。炉灶上蒸笼,发出噗音似报粘食已成,吾熄炉火揭笼盖,一股浓郁香气瞬间弥漫全厨,粘豆包与粘火烧白白胖胖憨态可掬,吾等迫不及待,取一粘豆包轻咬一口,热气腾腾之粘豆包,外皮软糯香甜含黄米之独特馥郁,内中豆沙馅,一口尝罢福感满溢心间,子春咬一口粘火烧双目遽亮,脸上绽露满足笑容,赞叹:“妙华,此味绝美,生平所食粘食之冠!”其声洋溢惊喜,于子春陪励下吾渐脱悒郁阴霾,她若长明不熄之暖光,以其温煦热忱与激励照亮吾心,使吾重觅生活乐勇。 吾与子春结金兰之契,自此形影相吊,共涉文薮探赜索隐,实乃生平至幸。 雪霁初晴,吾二人侍太夫人游西山诸寺,是日也,山灵若通冥契知佳客莅临先遣灵雨催花,好鸟嘤鸣似迎嘉宾,清泉漱石琤瑽作响,子春欣叹:“此诚山灵厚意,以嘉卉珍禽流泉清韵迎客。”吾深以为然,至寺门,云霭叆叇林径逶迤,虽迂曲难行却饶幽致,子春逸兴遄飞,吟曰:“山灵知有客,先遣雨催花。好鸟迎人语,清泉漱石斜。寺门云未散,林径路难遮。回首城南路,烟光隔暮霞。”吾赞道:“此诗不着铅华,以空灵之笔绘就山水清音。山灵好鸟清泉皆具灵犀,此乃以慧心妙感,赋吾万物生机。‘烟光隔暮霞’一句意境邈远,如一幅淡墨山水令人回味无穷,真可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臻于妙境。”子春莞尔:“景乃诗之皮,情为诗之骨。”相视间会心而笑,同浸于山水灵韵之中。 第153章 八月雨霪,吾与子春相携游城西天禧昌运宫废址,一路行来路转桥西渐至废宫,但见湿云叆叇,低垂压野树;寒雨淅沥,幽咽泣秋虫。败叶飘于残砌,荒苔蔓于断蓬。子春神色愀然,喟然吟道:“路转桥西路,寻幽到废宫。湿云低野树,寒雨泣秋虫。败叶飘残砌,荒苔绿断蓬。繁华何处问,烟草泣西风。”吾闻之,黍离之悲自发而生,吾叹:“‘繁华何处问’,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道尽世事沧桑繁华易逝之慨,读此诗,仿若见子春独立于废址之间,感怀兴废悲从中来,真乃一字一泪,感人肺腑。”子春叹道:“岁月倥偬,盛衰轮常,唯余情风绪月…” 雨后初霁,偕子春与霞仙七妹同游万寿寺。佛殿松阴蓊郁禅房竹影扶疏,吾等姐妹相携同游,流连忘返直至日暮,子春兴致盎然:“雨过园林好,春深草木香。蝶衣轻欲舞,燕尾巧如妆。佛殿松阴合,禅房竹影长。同游皆姐妹,日暮尚徜徉。”吾道:“‘同游皆姐妹,日暮尚徜徉’,将姐妹同游之乐描绘得淋漓尽致令人心生温暖,此诗格调明快真,乃春日华章。”子春笑道:“与姐妹同游,心欢则诗畅,此亦自然之趣也。”至于述山楼一游,更彰子春才情心境,其一云:“山楼四面敞玲珑,面面青山入望中。最爱夕阳无限好,半窗残照一帘风。”山楼轩敞青山环绕,视野开阔此为壮景。‘最爱夕阳无限好’,直抒胸臆溢于言表,半窗残照一帘清风有静谧悠远之氛围,尽显悠然心境,此中蕴含着对时光珍惜对生活热爱,意味深长。”其二“青山重叠水潺潺,小阁凭虚四面环。帘卷白云窗下过,不知身在画图间。”不知身在画图间’,将沉醉自然物我两忘之境界刻画得入木三分,读此诗令人心驰神往。”其三“楼前古木郁苍苍,时有幽禽语夕阳。好是晚来新雨过,一林明月照清凉。”此景此情让人忘却尘世喧嚣,其四“山楼高处不胜寒,四面窗开眼界宽。遥看白云生远岫,一声清磬出林端。”山楼高耸视野开阔,遥望白云从远岫升起耳闻清磬自林端传来,‘一声清磬出林端’让人顿觉尘世烦恼皆为虚求。 游双桥小寺,寺宇荒凉残僧寥落,断碑埋没于野草之间,破壁回荡着秋风之声。佛相庄严依旧,禅房寂寞空幽。子春环顾四周,感慨系之:“古寺荒凉外,残僧寂寞中。断碑埋野草,破壁响秋风。佛相庄严在,禅房寂寞空。可怜尘世里,谁解悟真空。”鲜明对比更显世事沧桑,‘可怜尘世里,谁解悟真空’,句发人深省引人深思。游南峪天台寺,天台嵯峨通幽达静,禅房掩映花木扶疏,子春喜形于色,吟道:“天台高入云,古寺藏深谷。石径曲通幽,禅房静花木。山僧出定来,一笑忘尘俗。”出定笑忘更添空灵超脱之感。”其二“万壑松声里,千岩月色中。禅心清似水,世事幻如风。独坐莓苔石,悠然对远空。”万壑松声千岩月色,又以水清风幻喻禅心纯净世事无常,独坐莓苔石悠然对远空,清幽绝尘能涤荡心灵之作。 开悟得见瑶台缥缈仙女乘鸾,玉佩丁东霓裳缥缈,花开花落物换星移,子春曰:“吾欲从之游汗漫蓬莱顶上觅神仙。”此诗奇幻清丽更具深度,‘吾欲从之游汗漫,蓬莱顶上觅神仙’,表达出对超凡脱俗逍遥自在境界之向往尽显高远追求。子春亦笑道:“愿能觅得那超凡之境,逍遥于天地之间。”与子春共探诗文之道,每有切磋皆觉其才情超绝心境澄明,子春文作,或得山水灵韵或感兴衰无常或启超凡遐想,然皆系品。 子春与吾时而搦管吟诗泼墨作画以遣心中幽情,时而调弦抚琴弄曲传意冀通彼此灵犀,斯时诚为吾此生除在母伴之外最为欢忭之辰也。 岂料祸起萧墙,为全父隙所益,吾忍痛诞育一子。 产后气血大亏体若槁木,又罹疠疫,困卧榻上难起分毫,吾以为大限将至黄泉路近,然,恰于此际,子春决然前来,罔顾众人劝阻不避疠疫之险,恰似春日初见,吾见子春未覆面,心甚异之,乃问:“妳不惧死吗?”子春慰笑答:“不惧!吾祖母仙逝之时,吾因面覆巾帕未闻其临终一语抱憾终身。今吾不欲再失,欲铭记妳音容笑貌。”闻子春此言,吾感她情深义厚,实乃毕生之幸也。自斯而后,子春留于吾侧,悉心照料无微不至,为吾煎药喂羹不惮辛劳,每至吾病痛难禁,子春必紧握吾手温言慰藉,其情挚若赤阳令吾心稍安,又常为吾讲闾巷趣事以解病中愁闷,吾观君容颜日渐憔悴,心实不忍劝君离去,子春却坚执不肯,曰:“必俟妳病痊,方可离也。”感君之恩镂心刻骨。 至四日时,吾忽觉神思稍振,知大限已迫遂欲再尽心力,披鲛绡雾氅着霜缎凫履,携幽冰刃趋禁中冰池,冰池莹然冷芒迫目,滑若凝脂敛曜藏辉,吾轻移划步冰刃入霜,声若玉琤灵鹥栖羽,逸影飘举如素虬戏于银潢,起势,足尖轻点冰花绽裂,如碎星陨空琼屑纷扬,既而旋身回舞广袖流风,若碧鸾翔于霜穹冰面镂刻霜篆,谓之鸾镂霜篆,复又凌虚高跃,恰似赤螭破雾凌虚暂驻霄汉,坠时冰魄微震唤作螭震冰魄,雪霰骤降漫宇皆素,冰池雪幕太素开天,吾心迷神醉,以冰为笺以身为毫欲书太虚,直至气血凝绝神识渐泯,冥冥间,见子春知御雪而来目含灼情,其奋身跃入,怀拥吾躯暖融寒氛,“勿恐,吾与妳共…”其声切切如江流破凝,吾偎其怀“逢君相知,此世谅冬…”言罢,身入时流。 谕女书 贤锡悉听: 余蛰居垩室拥炉凝坐,神思漫溯起伊外祖母沈善宝与顾太清之轶事,历历在目感喟系之,遂濡翰铺笺作书谕汝。 伊外祖母沈善宝,诞于簪缨缙绅之家,龆龀即颖慧夙发才情早萌,彼时闺中媛女之作多堙郁于幽闺,伊外祖母韫宏志,得世震后又欲纂《名媛诗话》,冀裒辑历代才女之璆琳华章,志其徽音伟行,俾巾帼逸才炳蔚于来叶,不致澌灭曶曶。顾太清者,乃当世闺秀之琬琰,卓跞群伦,其影诗集《天游阁集》辞藻摛艳敷华意境窅冥杳霭,若阆风之花绚烂幽邈,词集《东海渔歌》渊雅谐协,似黄钟大吕镗鞳宏亮,小说《红楼梦影》别出机杼,独辟蹊径,赓续红楼余韵别具机轴,戏曲《桃园记》《梅花引》构思谲怪词曲赡丽,犹钧天广乐,缥缈动人。 二人觏逢之初若宿缘潜契,目成心许遂结金兰之盟,谊同胶漆共赴翰墨,当斯际也,女子为文,礼教梏桎,世俗訾謷蜂起跬步维艰,然二人义气相挹携手奋身,以才情为铦,斫破荆榛,矢志靡忒。 伊外祖母为纂《名媛诗话》,陟遐蹈险不惮劬瘁,访名媛于邃宇深闺,搜佳作于遐陬僻壤。备尝荼蓼之苦而志愈坚,每至一处悉心捃摭详加考覈,片笺只字皆珍若圭璧,顾太清倾其箧笥之秘出己佳作,又广结贤媛引荐诸多闺中隽彦,襄助伊外祖母成此不刊之勋。 顾太清著《天游阁集》,每成一诗辄亟呈外祖母品骘,伊外祖母识鉴渊深抉其瑕颣,二人切磋琢磨,文艺日进渐臻三昧之境,及《东海渔歌》编纂,二人共研词律同究音韵,一字一句皆斟酌锱铢,务使缜密无疵。《红楼梦影》创作之时,顾太清冥心覃思蹇滞弗进,伊外祖母日夕相伴促膝抵掌,析红楼奥赜察世态炎凉,二人冥搜穷讨终得灵犀涌启佳作乃成,一时之间誉满八纮。 《桃园记》《梅花引》之创作,二人相得益彰,顾太清巧构情节跌宕起伏,伊外祖母精琢词曲字斟赡丽,梨园胜景遂成佳话,二人情谊绸缪,常曰:“我为文坛魁首妳必为亚,若事有弗济,妳代我居首,亦无不可。”此非矜夸之辞,实乃对彼此才情之崇信与期许。 平居之时,每遇良辰令节二人相邀雅集,或临清滮观鱼戏藻,赋诗侑觞以畅幽怀,或陟崇阿揽胜寻幽,谈经论道以怡情志,情谊敦笃亲逾骨肉,同甘共苦患难相恤。顾太清遭蜚语谗言身陷缧绁,伊外祖母奋袂而起斡旋万端,待伊外祖母偶染微疴,顾太清亲侍衾枕目不交睫,殷勤备至尽显笃谊。 今伊外祖母与顾太清皆已归道山,然女子理想与情谊可越叠山长河,伊外祖母与顾太清这般女子,曾为伊等留灯,为伊等斩却前行荆棘毒刺,自伊诞生之始,便恒伴她们之诚挚祝福 。 母严士瑜 光绪三十年冬至 第74章 杜凤扬 重射天: 咸丰二年,吾好友凤溪没于清军之困血战力竭而逝,临终将爱女杜凤扬托于吾,且留遗训欲吾授其武学以护己身。 行至杜府,杜公闻吾之名欲使其女小凤扬拜吾为师父,吾忙辞之道:“师亲便可,一则吾为女子,二是不过早学晚学之分实在不足以绑人一生。”小凤扬遂唤吾师亲,吾观其身形,觉其极为体弱,心忧之决意悉心调养。 初时吾欲先练其力气,乃购一幼豚令小凤扬日抱之上下楼梯,幼豚初生未几尚不甚重,小凤扬虽力弱犹可勉强为之,然豚之生长甚速转眼已重达数十斤,小凤扬每抱之额上青筋绽露,吾于旁督之,常勉之道:“力气之练非一日之功,持之不懈方能有成。”小凤扬闻吾言咬唇颔首,复奋力抱豚而行,如此者直至豚长至百余斤,小凤扬之臂力已非昔日可比,虽犹觉吃力然已可抱豚稳步登楼,其坚毅之志令吾亦为之动容。 第154章 继而练其躲闪之能,吾悬气柑五至七枚成一排命小凤扬于其间来回奔跃,初时小凤扬屡屡触柑柑落而身亦踉跄,吾示之以巧教其观柑之动势预为趋避,小凤扬聪慧渐有所悟,奔跃愈疾躲闪愈巧如灵雀穿梭于林间,气柑虽密而难及其身矣。 每日午令小凤扬蹲马步,寒冬之际天寒地冻,小凤扬两手握拳置于腰侧,未几拳上寒霜凝结,继而化水滴答而落,吾亦陪之蹲立,吾告之:“马步乃武基,根基不稳大厦难成。”小凤扬小脸冻得通红却目不斜视坚忍不拔,口中喃喃应诺。 又练其臂力,寻得两手伸开距离相仿之小树令小凤扬每日抓树而往中间拉拽,初时树纹丝不动,小凤扬满面涨红使尽浑身解数,吾于旁为之指点发力之窍教其以腰腹之力运于双臂,以足蹬地借地力而增力,小凤扬依言而行,日复一日树渐有动摇之势。其间,小凤扬本为鬼马顽童,初时于吾前不过假意乖顺,常施狡黠小伎欲偷闲躲懒,然相处既久闻吾言及未谋面之娘亲,心中渐生好奇常缠吾述其母之事,吾见其情遂缓缓道来,述其母之武学器术果敢坚毅,小凤扬闻之目中渐露向往之色放言欲立身处世如娘亲一般,其心亦渐收于武事愈为勤谨。 初吾授其回桩之法,回桩乃根基之术,于方寸之地立稳身形如桩木深植于地,小凤扬受命,肃然而立敛息凝神,其双足微分足尖内扣,膝盖微屈似蓄势之弓,腰身正直肩背平展,双臂垂落掌心向内,吾示以移转之理,或左或右,如风行水上无痕灵动,小凤扬悉心观之继而依样而为,初时其身形略显僵滞步伐亦欠稳当,然其心坚志笃反复操练,气息渐匀动作亦渐趋流畅,每移一步皆似有思忖以求合乎法度。 旬月勤练,吾偶见其于庭院之中,身形忽动似有灵光乍现,但见她双足轻点,如燕掠波跃出数尺,身形在空中扭转,双肩微颤,竟有丝丝劲气仿若露滴溅落,此乃其自研之“飞露缀肩”之雏形。 观其“飞露缀肩”,起势如蛰龙初醒,双足蹬地之力,贯注于腰胯,腰如轴转,带动上身。双肩耸动之际暗合内劲吞吐,劲若游丝却又连绵不绝,左臂上扬似托举苍穹,掌心向外五指微分,劲气凝于指尖仿若欲引星芒,右臂则曲肘内收,护于胸前肘尖向下,似有千钧之力可发,身形在空中转折,左腿伸直后摆右腿屈膝前探,继而,在空中划出弧线,双臂伸展双掌舞动,如雪花纷飞掌风呼啸恰似露滴飞溅,此乃“飞露缀肩”之名的由来,其落势双足稳落,如鸿鹄栖枝桩步不乱,气息平稳面不改色。 吾见之召其前来详加问询,小凤扬恭立而答,言其于回桩之平衡与转圜中悟得此劲,欲以肩之灵动,化敌之力且增攻击之巧变,吾闻之点头嘉许,复又指点其劲气运转之细微瑕疵以及身形变化之精妙衔接。小凤扬得吾之诲愈发热忱,其于演练时,周围微风亦似受其牵引,时而如清风拂柳劲气轻柔而绵密,时而若骤雨击石发力沛然莫御,双掌挥动间可闻轻微之劲气呼啸,一载过后小凤扬之“飞露缀肩”已臻成熟之境,其与人相较之时,此招一出常令对手惊愕难防,敌若攻来,她但施此技,肩劲一抖便能化去来势且顺势反击,飞露之劲或缠或打令敌疲于应对。 首择龙爪钩之术欲引其踏入武学奥堂。 龙爪钩者奇门兵器,其形若苍鹰利爪,钩身精铁铸就寒光凛凛,钩尖锋锐无比可裂金石。柄则以乌木制成入手沉实,上缠细绳防滑便握,吾取龙爪钩于兵器架上示于小凤扬,其初见此钩,眼中满是好奇敬畏,以手轻触钩身微微颤抖,似已觉此兵器威重。 吾先教其龙爪钩之基本持法,正色而言:“扬儿,持此钩需沉心静气,五指仿若生根紧附钩柄,然又不可僵滞当留三分灵动,犹如灵蛇盘树紧而不死。”言罢吾示范之,小凤扬目不转睛,细观吾之手势遂依样学之,初时,其运力尚显不足钩在手中摇摇欲坠,然其神情专注未有半分懈怠。“今始习钩起势,立身当如苍松,扎根大地稳而不移;气沉丹田纳天地之灵气于腹内,钩举于胸臆之间,平目而视意守前方。”吾边说边演身姿端凝,龙爪钩在吾手中似与吾身融为一体,虽未施招已觉威煞逼人,小凤扬勉力为之,然其年幼力薄身板未稳,钩举之际手臂轻颤气息亦紊乱不均,吾轻步上前拍其肩柔声道:“扬儿莫急,武学之路恰似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需步步为营,功到自然成。” 自此而后,小凤扬朝乾夕惕苦练不辍,每至晨曦微露,演武场上便有其身影,手持龙爪钩,依吾所授反复习练,烈日高悬,其额上汗滚落于地瞬间化为水汽,而其身姿依旧未肯稍歇,寒风呼啸手冻得通红,几无知觉然钩仍紧握,一招一式未有半分走样。待其起势渐趋稳当,吾遂传其钩法之变。 “龙爪钩之要诀,在于钩、拉、擒、锁四法,此四者相辅相成,如阴阳相济循环无端。”吾言毕,舞动龙爪钩,身若鬼魅影似流光,钩出之时,恰似蛟龙破浪迅猛无匹,钩尖破风之声嗡嗡作响,仿若虎啸龙吟;拉钩之际,身随钩转,如漩涡吸纳百川,敌若遇之,必被卷入其中,脱身不得;擒法施展开来如神鹰捕兔,刹那间制敌要害令其动弹不得,锁法则如天罗地网密不透风,一旦被锁如陷泥沼愈挣扎愈深陷。小凤扬观吾演练神为之夺,待吾罢手,其方回过神来遂依记忆自行演练,初时,其钩法生硬僵滞拉擒无力,锁法亦漏洞百出,然其心性坚韧,屡败屡试屡试屡练。两年夜中银霜铺地,小凤扬独于场中似有所悟振钩而起,钩起带起一阵风声,猎猎作响仿若夜枭啼鸣,身动穿梭于暗夜轻盈敏捷,施钩法于月影之下,初时钩影零乱交错如群魔乱舞,然未几渐趋有序,若星辰列阵寒光闪烁。吾于暗处观之,见其有所进益心中暗喜,然知其武学之路仍漫漫修远,此后,吾又授其龙爪钩与身形配合之妙法,“身动则钩随,钩行而身转,二者合一,如鱼得水,方为上乘之境。”小凤扬谨遵吾训日夜苦练,或蹲伏如猛虎蓄势,钩出若虎啸山林威震四方;或跃起似翔龙在天,钩落如甘霖普降润泽大地。 小凤扬之龙爪钩术日益精进然其志不止于此,常于闲暇之时独坐河畔,观滔滔江水思武学之变,水花飞溅若龙爪击石,其力万钧遂思如何融此刚猛于钩法之中,又观水流漩涡深不见底,似钩之锁拿困敌于无形乃悟可借其韵以补锁法之灵动,于是,其于静室之中手持龙爪钩,闭目冥思往昔所学一一浮现于心,每有所得即起身演练,反复修正历经无数次尝试终有小成。其创之延津龙泉式,起势如龙泉隐匿于鞘,锋芒暗藏,身静然意已动,钩隐于袖间,仿若潜龙在渊,似有还无。俄顷,身动如电掣龙爪钩疾出,恰似龙泉出鞘寒光乍现,钩法变幻莫测,或如繁星密缀夜空,点点寒光密而不乱;或似长虹贯日,气势磅礴锐不可当,拉擒之间融合巧劲,敌手虽强亦难挣脱其掌控,至锁式,则如渊渟岳峙,雌浑厚重之中不失灵动之韵,令敌深陷其中,如困囚笼脱身无术。此式既成小凤扬演于吾身前,只见其招式连绵不绝一气呵成,吾观之亦不禁抚掌赞叹:“扬儿,此式大成,此器得要!” 再择回剑为器授之。 剑艺之基首重腕力,腕者剑之枢机,遂命其持剑于手平举齐肩,初时臂抖腕酸剑身摇颤似秋叶遇风,然小凤扬咬牙坚忍,晨曦微露至暮霭沉沉未尝辍练,吾于旁察之,见其汗透衣背额发尽湿,虽艰辛万分而神色不移。 腕力初成即练眼力,眼力者剑之先觉,叉手之式务要端稳,五指并紧如铁钳扣物,置微小之物悬丝于远处令其凝视,初时目眩神驰弗能久持,吾教之法先定其神心无旁骛,而后渐移其目力由近及远由大及小,小凤扬依吾言目不交睫睛光渐锐,似鹰隼视物。 既得腕力眼力始习劈剑,剑者,劈砍之法,务要刚猛有力而又不失精准,吾示之劈剑之姿,身如弓满臂似弦张,剑从高处落势若雷霆万钧,落于毫末之间不差分毫,小凤扬静心观摩反复习练,初时剑路歪斜力有不逮,然其志愈坚,每一剑出皆思其得失,渐至剑风呼啸劈砍有威。剑艺既有所成遂入暗室练香,室中昏黑唯置一炷香,烛光摇曳影影绰绰,小凤扬持剑而立屏气凝神,待香燃片刻直劈香头,初时香断烛灭屡试屡败,经旬月之功剑艺渐精,终能一剑劈香而烛光不灭,仅见香头两分烛火犹燃,此后又练削烛芯之技,剑刃轻触烛芯立断而烛火安然。 继而练刺击铜钱,铜钱凌空悬吊随风摆动,欲刺中方孔谈何容易,小凤扬目注铜钱身形稳立剑出如风,剑与钱相击叮当之声不绝于耳而难入孔中,然其日夜苦练渐至剑能入孔且毫厘不爽,后更以飘飞纸钱试之,纸钱轻薄随风飘舞方向难测,小凤扬剑影纷飞将纸钱从方孔中串起,观者皆惊以为神技然却不过入门。 及招式演练为剑艺精要,吾先授其基本剑式“清风徐引”,剑走轻盈剑身平举如微风拂柳缓缓前行,小凤扬初练此式脚步略显生涩,然其用心体悟,每一步伐皆反复琢磨,小腿微屈脚跟轻抬,足尖轻点使身形稳而灵动,剑随身动,剑刃划过空气仅闻细微风声,似清风之轻拂,毫不着力却又暗藏劲道。既得“清风徐引”之要吾复授“灵犀一点”,此式重在剑之刺击,剑为手臂延伸需精准敏捷,小凤扬静心凝气剑交右手,左臂后摆以助平衡与发力,其右腕轻转剑尖微颤寻猎物破绽,俄而身形骤进,如猎豹扑食迅疾无伦,剑出刹那力聚剑尖一点,恰似星光乍泄直刺目标,其目光如炬紧紧锁于前方假想之敌,刺击之处不差分毫。 第155章 剑式渐多,小凤扬日夜勤练未曾有辍,于剑招转换之间亦有心得,常于月下独剑以悟剑理,三年习练她忽有所悟欲创自家剑招,其新创之招名“穿云破瞳”,始出剑时,意守太虚剑平于胸,寒光未绽而气机盈满,俄而足尖轻点剑随心动,划空之声乍起清越凌冽,剑影初现,若淡烟袅袅迷离幽渺,此乃剑之虚象惑敌之端,瞬间剑势突变,如蛰龙兴云扶摇直上,剑身疾颤,嗡嗡然若龙吟于渊,剑鸣与风声相和音传数里,剑之所向气劲鼓荡,周遭沙石皆起似为剑之扈从,此时剑影骤盛重重叠叠,绵密如织蔽天遮日,是为“穿云”之盛境,剑幕之中真身难觅唯见寒光乱闪,恰似星陨如雨,令敌目眩神迷罔知所措,既而剑势垂落,由虚转实迅猛无俦,剑行轨迹直若矢箭,其速疾也刹那间已至敌前,劲气先至如狂飙卷叶敌之须发皆为所动,剑临咫尺却又微颤生波轻盈翩跹,此一变化刚猛之中蕴育轻柔,恰似冰火相济令敌防不胜防,终至敌目之前剑势忽收,光芒内敛唯余剑尖一点寒芒,虽不盛绽然威慑之力更甚,敌但觉目中刺痛似有寒针入瞳,虽未血溅当场,然胜负已判高下立见。 剑式初成剑艺更上层楼,此后小凤扬于剑招之修炼愈勤,晨兴即赴剑场,先练基础剑式以固根基。“清风徐引”“灵犀一点”等招,反复操演,其于剑之力度速度角度皆悉心琢磨,力度之掌控由轻而重由柔而刚,渐至收发随心,速度提升初时如缓流之水后疾若闪电,剑影重重令人目不暇接,角度变换,或正或斜或高或低,使敌难以捉摸。 终选杆鞭,此兵械殊异非常。 其杆取硬木为之,长约五尺有余,经匠人之精心砥砺,杆身光滑润泽而内蕴刚劲,入手沉实,底端裹以厚韧之皮,触感粗粝便于握持不致滑脱,鞭则以精铁铸就连环,链长丈许节节相扣衔接紧密,末处缀锐钩寒芒,恰似蝎尾之毒刺,未出而先具慑人之威。吾教其挥鞭之要,吾解言:“挥鞭之际腰为主宰,如轴之运轮马为根基似树之生根,腰力发而传于臂,臂力达而贯于杆,杆劲行而引鞭动,鞭梢方能呼啸生风,制敌于丈外。”言毕,吾舒臂,腰如蛟龙摆尾杆子鞭顺势而出,鞭梢划过虚空发出锐啸之声,鞭过之处沙石飞溅,草木摇曳尽显刚猛之威,小凤扬依吾所授奋力习练,初时不得其法鞭梢无力未能及远,且方向难控东倒西歪,数十番过后渐能掌控些许力道,鞭梢所至已有劲风。 待小凤扬于基本挥法略通遂求吾授以变化之式,吾传缠枝一式。 此式讲究以柔克刚,用鞭缠绕敌之兵器或身形,使其困厄其中不得挣脱,吾取一长棍为拟敌之物,小凤扬抖擞精神持鞭来攻,初时其心急求成,鞭法失之急躁,未及缠敌反被长棍所扰,险象环生,吾见状慰言:“心浮气躁鞭亦无灵,洞察敌之破绽顺势施为。”小凤扬闻之闭目凝神片刻复而施招,此番其沉稳许多,鞭梢轻舞徐徐绕向长棍,虽未能全然制敌,亦令吾之棍势受阻难以畅快施展,当此之时,小凤扬于武学之探索未止常于闲暇自行揣摩新鞭法,其观铜琶之弹奏,见乐师手指拨弦弦音袅袅,或急或缓或高亢或低沉忽有所悟,又思及铁拔开合,其势刚猛有力能破金裂石,遂萌生出创铜琶铁拔鞭法之念。 身形闪动手中杆子鞭化为铜琶之弦,鞭梢轻颤恰似弦音初动幽微连绵,此乃以柔劲起势,意在迷惑敌手探其虚实,继而鞭法突变,如铁拔齐鸣刚猛无俦,只见其双脚猛地蹬地借地力跃起,空中拧腰转身杆鞭借势挥出,鞭身笔直如枪,直刺向前大有破阵之势,落地之时鞭梢顺势横扫,犹如铁拔横扫千军,所经之处风声呼啸,其又施一式,鞭杆立于地以之为轴,身体急速旋转鞭身环绕周身,如铜琶护主密不透风,可挡敌之暗器突袭,且观“铁拔破阵”之招,小凤扬双手握杆高高举起,肌肉紧绷青筋暴起,而后以全身之力猛力下劈,鞭梢携万钧之力直击地面轰然作响,仿若铁拔砸落能碎坚石,地面为之震颤,尘土飞扬间,其身形不停顺势前冲,鞭梢如钩左右勾连似在敌阵中撕开缺口,又有“铜琶余韵”一式,于激战之后,佯装败退,身形踉跄脚步虚浮,待敌追近,突然回身鞭梢轻点,如铜琶之弦音余响看似无力实则暗藏玄机,敌若不慎便会被鞭梢所缠,陷入绝境难以脱身。又数月苦练小凤扬之杆鞭术日益精进,吾与之对练亦不敢有丝毫懈怠,其招式变幻莫测,时如雷霆万钧势不可挡;时若清风拂面绵里藏针,她已将铜琶铁拔鞭法之精髓融入其中,收发自如随心所欲,昔日雏鸟今已渐成雌鹰翱翔于武学苍穹。 吾召她至前道:“扬儿,妳今武学大成为师甚喜,观妳之艺已胜妳母凤溪当年,此后江湖之路尽可驰骋,江湖广大,妳当秉持侠义之心勿负所学…”她闻之跪而言道:“师亲,小凤纵行千里亦不敢忘师恩……”言罢泪落沾襟,吾扶起她勉之再三,而后,吾转身毅然离去,虽未回首然心中波澜起伏,凤扬武影已深植吾心,吾知此后世间,她必成一代传奇必名扬于四方。 温锋: 我是个在军中长大嘞小囡,打小就看着男兵们操练心里头便也有个英雌梦,那阵儿,听说上头派了个女娃来当监军,她名叫杜凤扬,我好高兴,可好多男嘞都不服气,他们说一个小女娃咋个镇得住场子嘛。 那天日头辣辣嘞挂在天上像要把地皮都烤焦咯,校场里几十个男兵把杜凤扬围在中间,一个个手里都拿着家伙事儿,有长刀有长枪还有些提着狼牙棒,那阵仗看着就吓人,我躲在一旁眼睛睁得老大,心“砰砰”直跳,既担心又好奇。杜凤扬站在中间就像故事里的高傲凰王。只见一个五大三粗嘞男兵,嗷唠一嗓子举着长刀就朝着杜凤扬劈过去,那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带起一阵风声,杜凤扬不慌不忙,脚下轻轻一点侧身一闪,就像一阵风一样那长刀擦着她嘞衣衫划过。 还没等那男兵收住招式,杜凤扬嘞右手已经伸出,一把抓住男兵嘞手腕顺势一扭,那男兵疼得“哎哟”一声长刀哐当落地,杜凤扬紧接着一个抬腿,膝盖猛地顶在男兵嘞肚子上,男兵就像个麻袋一样,“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直打滚。这一下旁边嘞男兵们都愣咯一下但马上又嗷嗷叫着冲上去。 有个拿长枪嘞一枪朝着杜凤扬刺来枪尖直逼她嘞心口,她眼睛一瞪不退反进,身子猛地一矮那长枪就从她头顶掠过,她整个人就像一只猫,一下子钻到拿枪男兵嘞怀里,男兵大惊失色想往后退,可杜凤扬哪会给他机会,她双手握拳,朝着男兵嘞胸口就是一通猛捶,那拳头就像雨点般落下打得男兵连连后退,最后一咕噜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又有几个男兵围上来从不同方向攻击,杜凤扬左躲右闪,她嘞身姿好轻盈,一个男兵从背后偷袭举起狼牙棒就砸,她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个转身用手臂一档,那狼牙棒砸在她嘞手臂上发出“咚”嘞一声闷响,我都替她疼得慌可她眉头都不皱一下,紧接着她飞起一脚踢在男兵下巴上,男兵整个人向后仰去牙齿都掉了几颗。随着她一次次嘞反击地上已经躺倒了好几个男兵,那些还站着嘞也开始有点怕咯但又不甘心就这么败下阵来,杜凤扬站在那堆倒在地上嘞男兵中间大声说道:“哪个还不服,尽管上来!”她声音清脆响亮在校场上回荡。有个平时就很嚣张嘞小头目提着双刀冲了上去,他刀法倒是有几分厉害双刀舞得虎虎生风,杜凤扬迎着他嘞双刀而上,她双手就像两条蛇在双刀之间穿梭,突然,她瞅准一个空当,双手猛地抓住那小头目嘞手腕用力一拉两人几乎贴在一起,再把头一低朝着小头目嘞鼻子就是一个猛撞,小头目疼得眼泪都出来咯,双刀也拿捏不住掉在地上,杜凤扬顺势一个过肩摔把小头目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时候校场上全有人都不敢再乱动咯,她站在那看着周围这些男兵,缓缓开口说道:“你们应该庆幸今日可以站在这里,你们每个人都有还来不及出生嘞姐妹,还来不及为自己争取嘞母亲,还来不及出来嘞妻子,你们应该感到庆幸,今日只是我一个人站在这里…” 事后,我一边小心翼翼地给她处理伤口一边没忍住朝她打听武学招式,杜凤扬也不藏着掖着仔仔细细地给我讲解起来,她对一招一式嘞描述听得我是如痴如醉心里头对她满是佩服,末了,我忍不住赞叹:“杜姐姐,妳有个好厉害嘞师父,妳也是太厉害啦!”杜凤扬却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嘞武艺是女子教嘞,她叫重射天。”我一听惊得瞪大了眼睛,脑海里头立马就浮现出那些个传奇话本里武林圣手惊鸿影绝世神功涉朝廷嘞故事,我赶忙确认:“是一代天娇重射天?我听那些故事,一直以为他是个男英雄,没想到她竟然是个女子!”我是真嘞惊叹不已,原来女子也可以在武学上有这般高嘞造诣,原来一直听到嘞传奇人物是女子!杜凤扬看着我这副模样,又接着说:“可女子本身就比男子更灵活,像那些高抬下弯嘞动作女子做起来就是要轻松些,还有单站或者在些个不稳当嘞地方活动女子也能更好嘞把控,耐力也不差,长时间嘞训练或者对打女子也能熬得住,甚至见血这事儿,女子也最不怕嘞,甚至是在其中新生嘞啊。”我听着她嘞话,心里头就像有只小猫在抓,痒痒嘞,又仿佛有啥子东西在动,我晓得那是一种向往一种对武学嘞渴望,我听见自己嘞声音轻轻嘞说:“那妳可以教教我吗?”杜凤扬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应下了,我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心想着以后我也要像杜凤扬一样厉害,不,要比她还厉害。 第156章 彼时烈日高悬,军中全数女子正在杜凤扬嘞带领下于演武场中挥汗如雨地操练龙爪钩,那龙爪钩在她手中,正如灵动蛟龙每一次挥舞都带起呼呼风声,招式变幻莫测令人目不暇接。“富民县城失守咯!清军来啦!”尖锐嘞呼喊声如利箭般穿透演武场打破原有平静,杜凤扬听闻双眸瞬间锐利如鹰隼,她一把扯过马缰绳,顺手拿起一条白套头利落地往头上一裹,随即她向我一招手喊道:“锋锋,走咯!”我不敢有丝毫怠慢迅速翻身上马,紧紧跟随她冲向战场。 才至阵前眼前景象令我心头一震,清军如潮水般涌来密密麻麻,恰似漫山遍野嘞黑蚂蚁几眼望不到尽头,他们队列整齐步伐铿锵显然是有备而来,杜凤扬却毫无惧色,她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姿挺拔腰杆挺得笔直,她大声吼叫着指挥,声音雌浑有力宛如洪钟鸣响响彻整个战场:“左边嘞把盾牌死死抵起莫要漏了缝!右边拿长刀嘞,等哈听到号令就砍出去!”那声音,硬是盖过了战场上嘞嘈杂,震得我耳朵都有些发麻。 安排好我们后,杜凤扬一夹马肚子,胯下战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清军,我在后面瞧得真切,只见她手中嘞龙爪钩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舞得密不透风一团银色光影在敌军阵中穿梭,她冲进清军堆里,龙爪钩左一抓右一挠,每一次挥动都精准无比逮着清军嘞衣裳盔甲就扯,清军被她这突如其来嘞攻击搅得晕头转向阵脚大乱,人仰马翻者不计其数。“放箭咯!”杜凤扬扯着嗓子高喊声嘶力竭,我们这边嘞弓箭手闻言赶忙拉弓放箭,一时间箭支“嗖嗖嗖”地如一群雀儿飞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带着死亡嘞气息直扑清军,清军前列顿时倒下一片惨叫声此起彼伏,然而清军也并非等闲之辈,他们很快稳住阵脚嗷嗷叫着就反扑上来,这时候杜凤扬从马背上翩然跳下,她抽出腰间嘞回剑,只见白光闪个不停,靠近她嘞清军就好像军中种不活嘞韭菜一样倒下一茬又一茬,眼尖嘞她在混战中瞅见清军火炮,火炮在清军阵后正欲张开血盆大口吞吃一切,杜凤扬几个箭步就冲了过去,她嘞动作快得超乎想象我都来不及眨眼她就已闪至火炮旁,只见她夺过火炮,手法娴熟地摆弄几下,随后“轰”嘞一声巨响,火炮在清军中间炸开了花,火光冲天而起硝烟弥漫开来,清军被炸得四处乱窜,原本整齐嘞队列瞬间土崩瓦解,这头一仗,在她嘞带领下我们大胜而归。 第二日清军又来叫阵,杜凤扬依旧打头阵,到了战场她勒龙爪钩耍得更加花哨了让人眼花缭乱,她边耍边喊:“后面嘞,这龙爪钩嘞招式要记牢咯,像这种‘灵蛇出洞’,要先虚晃一下再猛地刺出去!”说着她就示范给我们瞧,只见她手中龙爪钩仿若灵蛇蜿蜒,一钩出去便把一个清军盾牌给扯脱了,再反手一钩那清军就被拉倒在地毫无还手之力。 她在清军里杀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境,身上溅满了鲜血可眼神却越发犀利,她一会身姿矫健地站在高处,拉弓搭箭“嗖”嘞一声,箭就如流星般直直地插进清军将领嘞胸口,清军将领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嘞箭缓缓倒下,这一箭,极大地挫败了清军士气,随后,她又捡起地上嘞龙爪钩和清军混战在一起,那龙爪钩在她手中就好像活过来一样,专往清军嘞脖子手脚这些要害地方招呼,所到之处血溅四方。 第四日,她杀得兴起边杀边大声吼叫:“看我这‘飞虎扑食’,龙爪钩从上往下猛扑,把敌人嘞气势压下去!”言罢,她高高跃起,龙爪钩带着呼呼风声砸向清军,清军被她这磅礴嘞气势吓得腿软纷纷下意识地往后退缩,但杜凤扬不给他们丝毫喘息嘞机会,又迅速抽出剑来,剑在人群里划着圈,清军嘞血就像喷泉一样冒出来。 到了第七日,清军明显怕了杜凤扬,可还是硬着头皮来攻,杜凤扬不慌不忙镇定自若地指挥若定,她先指挥我们小嘞用火炮轰了一轮,炮弹如雨点般落在清军阵中,炸得清军鬼哭狼嚎,然后她骑着马冲进清军里,手里嘞龙爪钩和剑交替使用配合得天衣无缝,她把龙爪钩甩出去,精准地钩住清军兵器,再用力一拉,同时挥动宝剑将清军兵器斩断。 那些清军瞬间成了没牙嘞老虎只能任她宰割,她还抽空给我们喊:“剑和龙爪钩配合要快准狠,莫要犹豫!”在她嘞带领下又一次击退了清军。 第十日,她冲进清军堆里边杀边吼:“这一招‘大鹏展翅’,龙爪钩要向两边撑开,把敌人推开再用剑刺!”她嘞动作一气呵成清军毫无还手之力,她脸上身上都是血,可眼睛里却燃烧着火焰,那火焰好像要把清军都烧化掉。 第十四日最后一战,她嘞白套头早已被鲜血浸成了红套头,她手持龙爪钩回剑背着弓箭步伐坚定沉稳地走向清军,每走一步脚下土地仿佛都为之震颤,她身上嘞杀气如实质般向四周蔓延,清军见她这般模样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步眼中满是恐惧与忌惮。杜凤扬突然发力,龙爪钩在空中飞舞似银蛇狂舞,剑影闪烁寒芒毕露,弓箭不时射出箭无虚发,她边打边喊:“这龙爪钩嘞‘游龙戏凤’,要轻巧绕开攻击再均力反击!”她嘞声音在战场上回荡激励着每一个人,此时清军已军心大乱毫无斗志,在我们嘞猛烈攻击下他们被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战后杜凤扬按照传回嘞地图,把目标定在了马龙沾益还有邑市这些个地方,她心里头有谱得很,她晓得咋个样才能断了清军嘞后路让咱这仗打得更敞亮。“众将士听令,向马龙州进发!”她一声高喊,就像敲响战鼓震得人耳朵都嗡嗡嘞。大军一路前行到了马龙州城外,城墙高高耸立清军在城墙上头严阵以待,她手一挥,我们嘞先锋部队就抬着云梯冲了上去,她自己则是抽出了杆鞭,杆鞭在日光下闪着寒光鞭梢就像蛇信子,她瞅准时机,一个箭步冲上前,杆鞭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嘞弧线,“啪”嘞一声,鞭梢就缠上了城墙上一个清兵脚杆,她再用力一扯那清兵“哎哟”一声就从城墙上栽了下来,接着她又挥动杆鞭左抽右打,把靠近城墙边嘞清兵打得是七零八落,战士们趁机就爬上了城墙一时间喊杀声震天。 拿下马龙后她马不停蹄又朝着沾益奔去,沾益州城外有一条河,河水还算平缓,但是清军把河上嘞桥给毁了想拦住我们嘞去路,她从身后拿出龙爪钩,把龙爪钩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用力一甩,龙爪钩就带着风声飞过河去,“哐当”一声稳稳地抓在了对岸嘞一棵大树上,她拽了拽绳子试了试牢实度然后顺着绳子就往对岸滑去,清军在对岸放箭,她左躲右闪那些箭都擦着她飞过去。 她一到对岸就挥起杆鞭和清军混战在一起,她嘞杆鞭像是有了灵性,一会儿缠上清兵把刀给夺了,一会儿又抽到清兵身上打得清兵皮开肉绽,我在这边看得心急火燎也想冲过去帮忙,可是她之前交代过,我得在后方守着以待报信,莫要乱跑。再后来就到了邑市,邑市地形有点复杂到处都是小巷子,清军想利用这些小巷子来偷袭我们,她走进了小巷子里头,悄然便传来打斗声。我悄悄探头进去瞧,只见龙爪钩在狭窄巷子里也施展得开,她把龙爪钩甩出去,钩住墙壁或者柱子然后借力飞身而起,从清兵嘞头顶飞过再用杆鞭从上往下打,那些清兵都被她打得晕头转向,她一路征战,所到之处,清军皆节节败退。 杨泽涵: 我晓得我就快死哒,咯时候脑壳里突然就想起刚参军那阵儿的事,我那女老师哦,有一回跟我港起杜凤扬打仗的事,还念了几句刘淑英写的诗:“磨铁胆甘吞剑,掘却双瞳欲挂门。为弃此身全节义,何妨碎剐裂芳魂。”杜凤扬硬是厉害得很咧,她带哒一万人,跟八万人对搞,扎扎实实苦战哒四十天。我这会子躺哒这里,就瞎琢磨她打仗的时候是不是血流得止都止不住哦? 我咯双脚自从裹哒脚搞坏又爬了雪山翻了草地以后好久都没看到血哒,我走不得远路了,可还是想尽办法帮剩下裹哒脚的同志们把战线退路安排好,搞完哒这些,我望着天上的月亮就唱起哒以前学的那首歌子,唱着唱着,眼睛皮子一眨好像看到哒那个传说中的杜凤扬,她港:“妳来啦?没事咯,我们以后肯定还会流血的。只要我们身上还有一滴血在流,就一天都不得放弃反抗;只要我们还有一滴眼泪要流,就不得忘记这些深仇。”月亮慢慢子不亮哒,我的眼睛也快睁不开哒,但我心里那股火哦,永远都不得灭。 第75章 章德窦皇后 “阿母说了,这个天下我们窦家要占到一半。” “偷人?什么叫偷人?你用江山权势诱我这叫偷,我用荣华富贵诱他这也叫偷,只是我坦荡认下了人的贫性,而你也连人也做不好。” “今皇帝以幼年,茕茕在疚,朕且佐助听政。外有大国贤王并为蕃屏,内有公卿大夫统理本朝,恭己受成,夫何忧哉!” “什么祖宗章法什么帝王香火,全部跟着我陪葬才好!刘肇!若是没有我,你以为这个皇位哪里轮得到你?刘炟!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输,你怎么就不肯跟我好好争呢?窦华娥!妳不许哭!这汉宫接不住我窦明姜的眼泪!” 第157章 我一直觉得,阿母看姊姊的眼神很不一样,那绝不是看女儿的眼神,那更像是屠夫看向自己最好最锐的一把刀的眼神。 姊姊早慧,我向她讲出我的发现,她只说:“朱门高户里的孩子从一开始就只是一把完梦讨债的刀子,过去是如今是以后还会是。”我听了不觉出生神伤之情姊姊见状不知从哪儿变出一块饴来塞到我嘴巴里说:“小华娥,妳且安心,姊姊会成为最好的刀子必会让阿母满意,届时妳想做什么便去做,妳还有姊姊呢。”我为她那她想做的事呢?她答道:“姊姊第一想做的事便是为阿母将郭家昔日那口气争回来,第二便是将匈奴与西羌打的远远的,这第三便是希望姊姊的小华娥能高高兴兴的。” 建初二年秋,阿母带着我与姊姊入长乐宫见到了那位贤名在外的马太后,她是个极其温和的人,姊姊与她聊了两个时辰的周易周礼与起居注,她叹道:“好孩子,妳可真是个妙人,皇帝身边正缺妳这样的人。”这时刘炟求见,只一眼我便知晓阿母托人打点的钱花得值,儿子求美母亲求才姊姊求遇,我们自然而然地进了北宫掖庭。 宋贵人背靠马太后若是要除需得待到马太后过身将马家连根拔起,梁贵人背靠舞阴长公主与褒亲侯可借她为阿母涨势,眼下我们要做的是将凤位坐稳借宋打梁。建初三年春,姊姊得封皇后我得封贵人,宋贵人有孕姊姊欲收其子,我道:“这个孩子身上流着马家的血,来日为扶窦家必将马家革职诛死,孩子长大只怕姊姊这个太后做不长久,他可以是任何人塞给妳的却绝不能是妳自己要的。” 建初四年,马太后崩逝,姊姊借厌胜之术与掖庭令之口欲除宋贵人,可实在没想到刘炟因舍不得马家势力竟视而不见,姊姊将梁贵人之子刘肇收养又派窦家的人在前朝施压,三年后比起肆意打骂宫人的刘庆,刘炟还是选了爱兵修身的刘肇为储君,马防马光搜刮民脂民膏奢华无理的折子与马豫信中怨皇之事成了宋贵人的催死令,他选了姊姊宫中的小黄门蔡伦让其验实,宋氏姊妹被蔡伦毒杀的消息传来姊姊只说:“如今马家没用刘庆庸碌,正是除掉马家眼线的好时机,咱们这位陛下被压的太久,借我杀人也是情有可原,梁家听说肇儿进封太子的消息以后连着摆了三天的席面,他们好像忘了我才是嫡母,忘了阿母也是有侯位在身上的,接下来便轮到我借他除去梁家了。” 建初八年,梁贵人姑侄死于意图借子谋反其父夏竦死于谋逆,刘炟将舞阴长公主的信丢在姊姊面前,姊姊只说:“臣妾是为陛下的江山永固,若是没了我陛下就该死在梁家手中了。”刘炟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怒气甩袖而去,他早该想到的,他与她都只不过是对方手里的一把刀。姊姊瞧着外头的雨对我讲:“阿母说了,这个天下我们窦家要占到一半。” 刘炟有梁贵人宋贵人,姊姊也有郭举窦芫,刘炟知晓此事时储君已是窦家的孩子前朝已是窦家的臣子就连匈奴怕的也是窦家之人,他以为他可以用这世上最偏寸的借口再争一争可刚撕开帘子对上的是一把剑,姊姊将剑抵在他颈上问他:“陛下何事?怎么没派个人通传?”他赶忙将我的袖子甩开道:“皇后!妳竟敢偷人!朕要杀了你们!”姊姊召人将他拿住下诏:陛下已疯,宫人们须得严加看管。她看着大喊大叫的刘炟还是踩了下去在他耳畔说:“偷人?什么叫偷人?你用江山权势诱我这叫偷,我用荣华富贵诱他这也叫偷,只是我坦荡认下了人的贫性,而你也连人也做不好,我护得住他,可她们已经被你亲手杀了。” 章和二年春,刘炟逝世肇儿即位,姊姊以皇太后的身份摄政阿母进封长公主,长兄任侍中之职弟弟获封中郎将,窦家如今占的已然不止一半。 本是风头正盛之时家里却还是出了乱子,姊姊与阿母从去先帝坟前回来便一直僵持不下,我正欲去找姊姊问个明白到了门前却只听到摔砸碎消与姊姊吼道:“哀家如今是太后!要做什么事与长公主有什么关系!”的声音,我连忙走进去却实在没想到姊姊脸上还挂着泪水,将阿母请走后我为她出了何事?她只说:“我一直都知道她只是把我当成一把刀子,可我用了二十年还是做不到不在她身上找流情,华娥,姊姊只是踹了一脚刘炟的坟可阿母竟那般说我…”一个从小便开始将刘家视做仇敌的孩子与一个从小生活在阴家胜局里的孩子自然会有相悖之时,她恨的是整个刘家她恨的只是当初那盘棋局里布戏的人。 阿母为舅父图谋的消息传回宫内,姊姊才与我下到一半便让人将传辞之人提了上来问他:“你看到了?看到了便是玩忽职守染指皇家,没看到便是传谗毁名,朕竟不知道一个地方群守竟有这般大的能耐?是如今诏狱里的人太少了?”他半天才吐出个:“太后冤枉啊,是姓刘的大人让小人如此传的,小人不敢不干啊!”是握有煮盐冶铁之权的刘家,我摇了摇头叹难解,姊姊将人放走后又吃了我两子见我为难她竟将最开始的两步棋放了回去道:“我会输,可他们也赢不了,而且以后制棋之人只会制白子了。”我听懂了她的意思笑说:“盐铁一放,阿母便不会再有后顾之忧了,姊姊今日能传阿母进宫为妳做汤饼了吧?”她将脸别过去道:“哀家可不想吃,可长公主若是做了不吃那可可惜了。”我瞧着她头上还戴着刘炟昔年赠她的玉钗到底还是问出了口:“姊姊,妳便当真有那么恨他吗?”她将那钗取下扔进了水里说了句:“恨啊,恨他轻敌恨他争不过我,可不重要了,我的对手如今已经换成了满朝文武南北匈奴性心恶寒。”我瞧着姊姊离去的背影终于明白了阿母为何会选她,她看到的从不是人,而是赢了或者输了的她自己。 章和二年三月,于姊姊参政一事百官颇有微词,姊姊倒也不恼只是下诏道:“今皇帝以幼年,茕茕在疚,朕且佐助听政。外有大国贤王并为蕃屏,内有公卿大夫统理本朝,恭己受成,夫何忧哉!”又问点名指位问他们所怕之事,任亲信邓彪为太博统领百官逐一处政,将刘家亲王诏令回封。 四月姊姊将免除郡国盐铁之禁,许民间百姓煮盐铸铁的诏令一下,百姓无有不乐一派称赞,刘家见大势已去又不好违了人心只得咽下这份哑巴亏,大汉正是一派国政收增皇民同乐的场景却传来匈奴内乱的消息。 七月南匈奴单于上书求援,前朝耿秉主打宋意以鲜卑之患主退,两派驳斥的折子上了一道又一道姊姊却装看不到只问我:“兄长如今还是不肯争吗?”我叹回:“他与母亲不同,他以为妳只能是窦家的刀,他可以安心于皿中受着妳与母亲的供养。”姊姊笑道:“他们以为附子争来的荣耀是他们的,可惜从一开始附子便只是将他们当做垫脚石,刘畅快进宫了,两石相搏只要他急了,我才能用他稳住军权。”窦家的女儿刘家的新妇,他们理所应当地以为她们总会乖乖将荣耀献上,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为此争个头破血流再踩血而上好了。姊姊借刘畅夺了兄长不少宫省之权,兄长果然急了竟做出暗杀皇家之事,朝野皆惊求处死兄长,兄长自请出击匈奴百官皆服。 十月兄长以车骑将军之身出讨北匈奴与其同行的还有耿秉,出征前兄长对姊姊说:“妳赢了,窦家甘心为妳卖命了。”我听了只觉好笑,借窦杀刘借刘立命,这可是他们对她的手段,姊姊笑回:“将军这条命对朕来讲可谓半钱不值,朕对窦家罚也是赏。” 十一月西羌动乱姊姊派出邓训利用人息偏误瓦解人心兵力,发兵四千拿下迷唐。永元四月前线传问可救窦免,姊姊下诏:汉军军规,不救人质。 六月将军大破北匈奴,勒石燕然的功绩与北单于出逃乌孙西羌溃不成军的消息传回洛阳百姓皆言:“可比汉武盛世!”就连班家也认下了窦家将军与姊姊这个太后。 九月姊妹将将军之位改制于三公之上太博之下。 永元二年五月,大汉收伊吾之地,引车师国惶恐欲求和,姊姊说:“古往今来求和不过一送地钱二送美人,如今汝辈地钱汉收,能送的也只有人了吧。”王子和亲的消息传回宫女无一不叫好:“他们不是说和亲也是救国吗?如今刀子扎回他们身上了就知道”姊姊听了只是笑笑让人将印授金帛赏了下去问我:“妳说,到底是她们过不好?还是只有她们过不好世人才觉得合理?”六月,太后大赏窦家兄长却不受封,见姊姊忧心我开口道:“太后勿扰,兄长既拿妳当太后妳又何必拿他当兄长?”姊姊闻言笑道:“扰我的不是他,而是镇守北部之人选。”我几番思索向她进言:“此事需得纯臣要做,耿家兄弟与任家子弟尚可。”永元三年北匈奴归顺求旨,姊姊应下却点明了玺绶不交之事,次年又设耿夔为中郎将送玺使任尚驻军伊吾,自此南北匈奴西域伊吾皆称臣设都护府。 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那个孩子慢慢长大了,有日姊姊与我去太学瞧见刘肇正说着为君之道:“大秦与西海皆可归于大汉却不是如今,今前朝百官心不齐力不总百姓虽心平齐乐却仍缺文深技重之行,师傅,大汉的路还很长。”出宫的路上姊姊问我:“华娥,妳说阿母与兄长他们算不算为我铺路?”我如实告道:“回太后,窦家没有流情。更不会有人为了别个做事,眼前此路乃太后一人所开,若是当日太后不为已谋,只怕于参政前太后便已经被窦家所害。”阿母懂得蜇伏却不明长谋,几个兄弟懂得谋划却不懂人心,不然前朝参窦家的折子也不会堆了又堆,窦家的局从一开始便是散乱之面,姊姊与我能做的只是将棋子摆好至于棋局的下一任主人是谁,我们没有想过也轮不到我们想。 第158章 姊姊瞧着太学的方向说了句:“他怕是不会要残子,他总会将棋盘打翻的,既然如此,我们便再推他一把。”此后许元与郭举常常进宫来陪姊姊,许元猜到了姊姊想用他们与窦家为刘肇铺路,我们原以为她会逃,可她只说:“窦明姜,这条路是我甘愿陪妳走的,醉生梦死荣华富贵那么多年总要付出些代价,这条命若是还能为妳做些事,也算值了。”我将几人密谋杀害刘肇的事大传出去,小刘肇却是半点动静也没有,我不禁有些着急,姊姊却拿着前线传回的战况说:“朕没有看错人,大汉的皇帝可以随百姓亲人欺负却绝不能让自己让百姓由外邦欺辱,他在等,等同外人的账讨完再向朕讨账。” 永元四年夏,兄长与邓叠班师回朝,丁鸿按照姊姊的旨意上书让皇帝除去兄长,十日后宫中动乱,邓家亲信皆死于帝亲诏,小刘肇将邓家死因的呈书放到姊姊面前时姊姊只说:“窦家的人不能死于城中,百姓会惶恐边塞之况,你需让他们自己亲自动手,宫中有个黄门叫蔡伦,此人心术不正但你绝对用的上。小刘肇,你不像你母亲不像你父亲,你会是个好皇帝。”留下错愕的皇帝,我扶着姊姊去了南宫的方向,棋局初慎下子,棋局中打外子,棋局完心平沉。 我们在南宫的日子过的还算舒心,偶有小宫女嚼舌根说她失势落败,她也只是笑笑说:“失窦得己败刘得己,没什么不好的,皇帝比曾经的我还认真,自然该是他赢。”姊姊还学会了抄经拜佛,她最常念的是一句:“杀人诛心,佛祖慈悲,执消念散,吾乃大善。”后来她忘了好多事却还记得问我开不开心,我说:“只要在姊姊身边,华娥永远都是高兴的。”她说她有些想念北宫的梅花我去替她折,回来南宫却烧起了一场大火,大火中她抱着刘炟的牌位烧着屋角梁柱,我大喊着让她出来刘肇也喊着母后,她瞧着忽地大喊着说:“什么祖宗章法什么帝王香火,全部跟着我陪葬才好!刘肇!若是没有我,你以为这个皇位哪里轮得到你?刘炟!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输,你怎么就不肯跟我好好争呢?窦华娥!妳不许哭!这汉宫接不住我窦明姜的眼泪!”南宫的大火烧了一天一夜,从那以后,我怎么也说不出话了。 永元九年,我将姊姊的尸骨从敬陵挖出,我择了东山上每年梅花开的最艳的一处将她葬下。 我出权出钱买通了守墓之人,让他们在我死后将我的尸骨埋进去,刘炟,我会让你永远忘不了输的滋味,窦明姜,没有妳我怎么高兴的起来? 第76章 沈琼莲 许璇兰: 时尚幼年,余性好文书,每闻诗会雅集心向往之,常求赴会以增学识广见闻,得闻城中有名女设会,群贤毕至少文咸集,余自是热忱而往。 园中花繁叶茂奇石错落,余至时,众人皆入正堂按序而坐文会遂始,初时诸女各展佳作,或赞山川之美或抒家国之情或叹人生之味,余皆以心聆感暗叹世间才女何其多也,然至中程忽起论题,关乎文道真意,众人各执一词争论渐起。 余辞气恳悫而言曰:“余笃信文者本当为人而务也。古往今来诸多才女贤媛皆假文为津梁,畅抒襟抱摹绘万状。且观许穆夫人,值卫国阽危之际心怀邦国之重,作《载驰》一篇,其辞云‘载驰载驱,归唁卫侯。驱马悠悠,言至于漕’,此绝非徒骋缛辞之巧,实乃因惄焉忧念卫国之阽危,恻怛悯恤黎庶之困厄,藉笔化为声声吁请,力传恤民深情,期解累卵之危也。文于彼时,顺人忧国之忱辅人匡救之事,可不正是为人务乎?此中义理,昭然若揭,讵可置疑哉?”有女闻此,从容应道:“余观文实乃人当为其务耳。人生尘寰,若但碌碌于凡庸,弗追慕文渊深渺境,神何以滋濡魂何以超擢?且如班婕妤,曾有诗云‘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其假文精妙,托物寓怀,既表对岁华遄逝之叹,又含对自身遭逢之思,尽显微言大义。人若不营造文境琢字句,又怎能将这般幽微情思传于后世,令众人挹取其中真味?故当人以文为崇,尽心翊赞之,方可探得其深邃意涵也。” 余微微攒眉,略加忖度,旋即驳之曰:“文若唯为人所奉,恰似舍本逐末,失却其本真要义。试看苏蕙之《璇玑图》,纵横交错文辞斐然皆成文章,其制此图非为沽名钓誉实乃感怀笃厚,欲以文字表意将心中对前生感恩对和美再祈皆融入密密织就文间。人处尘世,遇诸般情事,借文以抒怀表意,文依随人之情思,助力人达成心中所愿,此正为人务之明证也。若人皆困于奉文,忘却本心所欲传达之实感,徒然追逐文形,文又何贵乎?恐成无魂空壳,失却其存在之根本价值也,此理彰明较著,奈何弗察耶?”她对曰:“人若无对文之虔敬,心雕琢使之达精妙,不过庸常谫陋之语耳又焉能承载渊深闳肆之意?且观刘采春,其有‘采菱歌怨木兰舟,送客魂销百尺楼。还似洛妃乘雾去,碧天无际水空流’,此作绘就送别之景,以景衬情,若刘采春不依循文法,悉心构撰细细砥砺,何以传此别情怅惘,且能流布四方,为人所赞所感?是故人为文效力,令文彩焕而后方可动人也。”余急而辩曰:“文动人,在其真,在其能应人心合人意也。魏玩之‘溪山掩映斜阳里,楼台影动鸳鸯起。隔岸两三家,出墙红杏花’,其绘就溪边日暮之景,尽显自然之趣与生活之态,皆为己之生活所感,文于此成其寄托,为人之日常心境所驱,怎不是为人务?人于生活中见自然妙趣感时节变换,心生欢喜或感慨,便可以笔记之,或是与人分享或是留存己念。若强使造以繁规缛矩,失却自然之趣,刻意去迎合刻板样式,恐非发心也。” 她神色愈发凝重,复言曰:“朱淑真有一诗‘日暖风轻昼睡余,海棠娇褪粉痕初。杨花也似知人意,来趁飞红入座隅’,其将春日晴和之时海棠杨花之态细腻描摹,饱含对春日物候之观悟,若无其苦心钻研,依文韵律章法精心淬砺,焉能成这般展现美作?文美,需人用心呵护雕琢,方可熠熠生辉泽被众人。”余再驳曰:“吴淑姬有‘粉痕销,芳信断,好梦又无据。病酒无聊,欹枕听春雨。断肠曲曲屏山,温温沉水,都是旧、看承人处’,其借春雨等景抒心中愁绪,为其记录感悟而用,非是让人去曲意迎文反失了真我,若人皆被文缚住手脚,那诸多真切之意自然之思又怎可畅快而出?”她正色道:“张玉娘有‘罗浮山下玉为村,薜荔为墙竹作门。闻道此中堪避世,更于何处觅桃源’,其文字简洁却造出一种清幽避世之境,因其以文高准以炼,将对桃源生活向往以极妙文法呈现。人若不奉文,这般佳境如何能得?文需人用心写就而后方能反哺于人,每一字每一词之选用皆关乎文格调,人若不精心为之文又怎能成其为文?更何谈务众?” 余据理力争曰:“元严有‘冰雪肌肤香韵细,月明独倚阑干。游丝萦惹宿烟环。东风吹不散,应为护轻寒’,这般语句,就是其观梨花之态,感其神韵随心而记,文成了她留存眼中美好心中感触之方,是顺着心意来展现这世间,这分明就是为人而务,让每个人都能用它来定格自身之所遇所思,而非本末倒置让人围着空转,文生于人源于人,自然当以务人为根本方能生生不息,保持其鲜活生命,奈何罔顾此理哉?阿盖有《悲愤诗》‘日惨风悲兮泪潺潺,肠断肝摧兮痛不堪。生死永诀兮从此别,黄泉碧落兮难再还’,其身处家国变故之境,借文字将那内心悲痛对往昔追念宣泄而出,文在此就是她抒发自我之依托,顺着心境而存在为人情绪而出,这恰证明了文是为人所用也。”她回应道:“诸多贤媛之作之所以能流传,正缘其敬文,人于文用心文方可善报于人,巍峨高塔须以精琢砖石筑之方能屹立不倒,莫执一端之见,方为妥当。”余再道:“李清照有‘晓梦随疏钟,飘然蹑云霞。因缘安期生,邂逅萼绿华’,其借奇幻梦境展心中超脱尘世等思绪,文于彼而言乃传心意凭藉也,借此可使己心境为世人晓,令有同感者觅慰藉,若常使人迎合文不顾实感宣泄,焉能有感情染绪乎?当悟此中深意,莫要执拗。”她回应道:“鱼玄机曾有诗句‘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沉。疏散未闲终遂愿,盛衰空见本来心…” 方欲再申,忽闻屋后訇然起噪,声喧阗而扰攘,众人皆悚然而起,疾趋瞻顾乃见一女子踉跄奔入形容狼狈,发丝纷披若荒榛衣袂破碎似败絮飘飏,惶遽之色溢于眉目令人见之恻然。 余等忙趋前详加探询,始知为逃婚,彼掩面而泣,泣诉家中压缔丝萝,所许之人德薄性悍虐戾逾常,若委身从嫁恐此生尽入幽圄永无脱厄之期,故而夤夜逸窜误至此处。 视其凄楚,余与那女相顾悯恻之意顿萌于心,恰于彼时似闻其身后追者声息渐近想必定是衔命追拿。余心内忧灼盱衡四野亟呼众人,将那女子匿于园后花树翳荟之处,复以诸般杂物覆蔽,众人遂佯作安闲,复坐而论文,唯冀能脱此厄难。 第159章 未几数人汹汹然闯至沈府,貌狰狞而目露凶,厉声喝问可有见一女子,众人皆摇首矢口否认,他等无所获又不敢造次只得悻悻然怏怏而去。待其去远余等忙将那女子唤出,再视之已是泪沾襟袂,伏地稽颡谢余等援救之恩厚矣。 细加谛视却见其右手血污漫漶,原是奔窜之际不慎为荆蔓所伤,手筋竟断恐日后此手难复灵便几近痹矣,余等见状痛心疾首,欲为其延医调治,那女子却摇首婉拒,凄然哂笑曰:“诸位恩人美意已心领,只是如今遭此蹇舛,纵医愈恐亦残躯矣,唯恨这世间女儿家,多身不由主,独一人作此抗违,恐力绵薄而难成也。若何时女儿家可不从婚嫁之命,皆能循本心而活,斯为大幸矣。”言讫泪复潸潸而下,如檐间雨落连绵不绝。余与女闻此言语心中喟然,皆感女子悲苦实乃世道浇漓所致。她凝思良久轻言曰:“姐姐勿忧,余家有一书厂,正需诸多人力,姐姐若不见弃,可往彼处营生,虽非富厚之境亦可安身立命,暂避风头,总强似再被捉归受苦也。”女子闻之眸中遽然绽彩,又欲再拜她忙将其搀扶而起。 遂引那女子同往沈家书厂,喟叹再三怅然难平,及抵书厂,她悉心安置那女子嘱众人多加眷顾,又遣人寻来膏丹为其敷裹,周至备至,那女子感激涕零,誓言定当勤勉于事不负救命厚恩,言罢复垂泪涟涟。 行途之际吾心内奇念难抑,终弗能按捺遂问其名讳,她闻之,先是略作愕眙,旋即含笑如实以告,不意,琼莲继而反诘吾之名姓,吾亦如实相答。 四目相瞩皆于彼此眸中觑得颉颃不让之劲,琼莲笑语盈盈而言:“今日妳吾遇合亦是缘悭所致,观妳形容亦非庸常之俦,吾素日最喜与人斫磨才文较智睿优劣,有缘觌面未知妳可有胆略,与吾订下一诺,往后岁时妳我定要在这文识才思之上,辨出个轩轾来。”余闻其言,当下便朗声称道:“有何不敢,妳既有此建言吾便承应下来,唯望往后莫要怙过才是。”琼莲闻吾此言不禁抚掌大笑,笑意回荡更添畅惬。 自入塾受诲吾二人皆嗜卷帙,塾师每传一经史或授一典要,皆倾耳聆受恐遗毫厘。琼莲思若渊泉,师之垂询常应口而答,四座皆愕啧叹不已,吾安能逡巡弗前甘落人后乎?遂埋首缥缃,期于学中胜之。 每课业毕,吾与琼莲常聚于塾后僻园以所学诗赋相较量或论经史奥赜,各执厥词互不相让,争至赪颜赧面者亦屡见不鲜,然皆非嗔恚实乃求胜心切。 洎乎渐谙人事,愈知学问之径浩渺无垠弗可稍懈。二人同游于郊坰,行至溪畔宛然天成绮缛铺陈于地,琼莲忽兴至,倡言以落花为题,各赋诗篇一较高下,吾颔之遂凝思覃思冀以嘉辞隽句胜之,彼时微风徐拂似催吾速就篇章,吾二人皆成诗互吟而聆,复评骘切磋,或赞对方之巧思独运或言己作之精妙绝伦,如是往复,唯沉于较竞之间矣。 夏暑溽蒸蜩螗噪耳,吾等于家宅阁楼之上共读前贤鸿文,偶有所悟便相与论辩,若见解龃龉必据理力争,直争至口干舌燥取凉茗鲸饮旋即续辩,琼莲之见每多谲奇,令吾一时难与驳诘,然吾亦不甘示弱于卷帙中寻那依据与之抗衡,时迹潜移渐次丰赡。 木叶飘飖,街巷间时有文女会,吾与琼莲闻之欣然赴会,会中诸贤皆各展才情,或吟诗唱和或联对酬答或论文章义理,吾与琼莲亦欲于此间显己之才,每闻她人吟出佳作,便默记于心思忖如何出更为精妙之辞以压之,待轮到吾等皆罄尽所学,每闻她人赞吾等之才虽面上谦辞逊谢然心中窃喜,又睨视对方,见彼此皆是一副不伏之态,便又暗自奋发期于下次更胜一筹。 冬雪连针围炉而坐,取来纸笔合写一首“嶻嶭崇岑月华萦,昏暝向晓曙晖赪。琼枝摇曳鸿踪缈,风抚残梦悄谧声。尘寰变幻曩时谬,蟪蛄岁华此路征。残碣颓垣皆委翳,流光驰骛没榛荆。” 吾等孜孜汲汲以修习所制诗文,间或传于市井坊衢竟稍获些须浮名。 本望可安然若斯,讵料,母亲过世后,父亲与兄长悉皆蔑弃吾心之所期,为货利蛊惑所蔽囿悍然缚吾于出嫁,彼日红妆宛然焚心之烈烈熛焱灼肝肠寸断,吾挣挫号啕垂怜心意,奈皆如泥牛入海了无回响,值绝望之刻,琼莲闻信奔逸而至,她云鬟委堕决绝忿懥,竟掣出寒铓利刃横于众人之前,厉声叱咤曰:“这般强为,罔顾璇兰之志,实乃悖德寡义之举!今日若要强挟而去,吾便拼却此躯,血溅五步,誓与汝等周旋到底,断不相从!”其声嘹唳众人皆骇愕失色,吾知其虽怀勇悍之概却难逆此困厄之局,遂自怀中取出母亲逝前贻之桃梳,梳温润如初似往昔慈爱若涓涓细泉润泽吾心,吾将梳子与琼莲哽咽而言:“琼莲…吾写不了了…妳替吾写…写吾写妳写万千女子…写到京城去…写到万千间…” 琼莲接过梳子簌簌而颤,决然言道:“璇兰…纵此去山高路远,吾必将竭尽才智…令天下晓悟,女子亦有擘画山河之能!”言罢她深揖一礼,泪光隐现旋即款然而去,背影伶仃却似又千钧,吾目断魂销,唯祈万重欲佑保她一路顺遂。 赵凌羽: 大明之世宫闱森然,诸事咸遵规制有条不紊。 吾赵凌羽,职司尚仪,掌礼仪诸事,周旋其间,所见所闻纷繁不一,是日廷设女官文考,遴选贤媛以补宫职,助理内闱故为要举,四方女子,怀才抱志者皆趋赴而来,期于此得遇机缘展身扬名,安身立命于宫矣。 吾早至考场外,欲督视诸般情状保考事无差,方临廷入口却闻喧声乍起,侍卫环聚似有所困之人,吾心疑之乃款步趋近观瞧,但见众人围中有一垂髫小女,观其年岁不过十二三载,身着素衣布裳眉梢眼角尽是不甘,吾询诸侍卫,彼等行礼毕,乃禀曰:“此女来迟,几误文考,吾等依例盘查,恐有违碍故未敢擅放。”吾细睨小女,此刻虽惶然眸中隐有坚毅之色,料是途中遇阻非故迟误,且这般年纪,孤身至此诚属不易,若因一时之误,失此良机实为憾哉。 遂吾和声向侍卫道:“诸位且休为难于她,想是遭逢难事方迟来,今文考为重,莫因微末之事,误了良辰,便放她进去罢。”侍卫闻吾言皆唯唯应诺旋即让开道路,小女抬眸望吾目中盈泪,言曰:“多谢姑姑解围,琼莲感恩戴德,本欲早至,奈何途中多舛,幸得姑姑垂怜,方能至此。”吾闻其名沈琼莲,笑扶而起温言曰:“速起,莫误了时辰,此女官文考非易事,往后于廷中,磨难尚多矣。”言罢,吾携其往考场内行去,且行且语,为言廷诸事。喟然叹曰:“今日之事不过开端,日后于斯妳将遇诸多须眉,彼等或囿于宫规或恃权弄势,益发刁钻愈显苛厉,于妳等女子常多刁难…”琼莲闻吾言,先是微愕,继而眸中绽出决然之色,稽首应道:“姑姑之言,琼莲铭刻肺腑,纵前路崎岖,琼莲亦无所畏,唯愿凭己之力于此谋一立足之所,不负女托所望,亦不枉此生也。” 行至半途,吾见其发丝凌乱,盖因方才慌乱所致,遂欲为其挽发使其入考时仪态端庄,琼莲却抬手相阻,声虽轻柔,却意坚如磐:“谢姑姑厚意,只是琼莲不愿天下女子皆隐忍苦楚佯作安然,而人人皆视作理所应当,女子亦为人也,同有灵怀壮志,奈何诸事皆需隐忍,苦处皆须自掩,似生来便该如此。若琼莲幸留于此,定不敢忘姑姑今日援手之恩,此发琼莲愿任其披散,以时自警,莫失本心毋忘初衷。”吾闻之,当下对其更生赞赏期许之意,笑曰:“既如此,姑姑便愿妳今朝于文考中崭露头角,得偿所愿。”语毕,已至考场门前,琼莲复拜辞而后深吸一气,昂首阔步径入考场而去。 “甚矣!秦之无道也,宫岂必守哉!秦以虎狼之师横扫六国威加海内,其势可谓盛矣。然二世而亡,何也?盖其专任刑罚,以苛政虐民致民心离散,贤才隐遁,虽有金城汤池亦难守其国也。汉承秦弊,高祖初定天下,与民休息,轻徭薄赋,无为而治,遂致文景之治,此皆以民为本之效也。 今之大明,太祖皇帝以布衣之身,起于淮右,栉风沐雨,驱胡虏,复华夏,定鼎金陵,肇造丕基。继而太宗文帝迁都于燕,扬威漠北,拓土开疆,声教远被,国势烜赫。然至中叶,历经数朝,或有宦官擅权,或有邪臣当道,朝纲渐紊,幸赖陛下御宇,有拨乱反正之势,致一时之清平也。然吾观之,今之朝局亦有隐忧存焉,如地方吏治,虽有良法然奉行不力者有之。郡县之中,或有官员贪墨,剥民脂膏,对上则巧言令色虚报政绩,致民生之困不得上闻。且赋税之制,本为军国之需,然豪强大户,每有隐匿田产,规避赋役者,而小民力薄不堪重负,此不均之患,若不除之恐生民怨也。又若边事,北虏虽暂息干戈,然其觊觎之心未泯,常于边境窥伺扰我边民。戍边之卒,粮饷时有匮乏,器械亦有不足,若不整饬边防,厚积军备,恐来日有警应对不及也。且内之卫所久已废弛,军户逃亡者众,屯田荒芜,兵无战力,徒耗钱粮,此皆亟待整治之事也。再论宦官之权,若司礼监之辈,掌批红之权,若其怀私意,篡改章奏,蒙蔽圣听,则忠良之言难达,邪违之谋易施,此诚为社稷之患也。而朝廷之上,党争之象亦有萌蘖。诸臣虽皆为报国,然各有主张,或因意气之争,或为私利所驱,渐成分党之势。如此,则政令施行多有掣肘,难以齐心合力共赴国谋。 第160章 当此之时,陛下以庸态处之,其不尚苛猛之政不以己意所为,顺乎天理应乎人情,以宽和之治调和各方。盖为政之道不在急功近利不在显己之能,而在固本培元,使国之根基稳固民之生息得安。 古之善政者皆以民为本,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若欲守宫室必先守民心。民心安则国本固,虽有外患内忧亦可从容应对。今之当务宜整饬吏治严察贪腐,使郡县之官,皆能奉平守法实心为民。可遣廉正之臣巡行天下,考察官吏,有不法者严惩不贷,且旌表循吏以为楷模,如此则吏治清而民无怨矣。于赋税一事行丈量田亩之法,清查豪强大户隐匿之产使赋税均平,勿使小民独受其累。且可修水利课农桑,轻徭薄赋以养民力,民富国强此自然之理也。边务之上,当选良将练精兵,充实边镇之军备,修缮城池广积粮草。可仿古之屯田之制,使戍卒且耕且守,自给自足,减转运之劳又可固边防之实。至于宦官之权,当立严规,限制其参与朝政之途,使司礼监批红,谨遵圣意,有违例者立加惩处。且内廷诸事亦当令外臣可适度监督,以防其专擅,如此则宫闱清正无蔽主之患也。又朝廷政令,贵在通畅不可繁苛,当删繁就简,去其无益条规,使下民易知官吏易守。且当注重教化,兴学崇术,使天下之人,皆知礼义廉耻忠君爱国,则风俗淳厚人心向善,亦为守宫之要也。又财用不可不审也,于工商之业亦可适度扶持,使其繁荣以增赋税之入,然亦不可重利而轻本,农桑始终为国之根本,不可偏废也。 观古之兴衰,秦以苛政而亡,汉以休养生息而兴,唐以贞观之治而盛,皆可为今之鉴也。陛下处此之时,能守庸道,不急不躁诚为难得。然吾等臣子亦当各尽心力辅弼君王,使大明宫室永固社稷常安传之万世,而不负祖宗创业艰难,亦无愧于黎民之殷切期望也。今之朝堂犹如大厦,虽有良材为柱,然亦须时时修葺处处加固,诸臣当如匠者精心雕琢谨慎维护,勿使有丝毫懈怠。愿吾皇圣明,纳忠谏施善政,使我大明于盛世之中更添光辉,于清平之世愈显祥和,如此,则守宫之论方为不虚,国家之治可达郅治之境也。”此文创于她手,传于宫垣之内若投石于湖涟漪渐泛,宫众竞相言之吾亦处其间,观其首尾喟然殊深,琼莲初得以女秀才之称,众人皆臆测其日后行止,嫔嫱进御之日,环佩玎珰香风馥馥,只见她匐地弗前稽首连连,言辞恳悫声虽不扬,然字字明晰闻者咸为之一愕,其言曰:“臣本江南儒门秀,待罪校书之位足矣。希恩徼宠,臣讵敢觊乎?”此一言出满殿阒然,吾于一侧亦暗自忖度,她处此繁缛谲诡之宫闱能不为所动,真真令人叹服。圣上闻其言亦微微动容遂问其详,琼莲从容应对,将心中所思一一禀明,言校书一职于她而言,可亲近书卷赓续文墨,便已惬心满意讵敢复有另求。圣上闻罢沉思良久,赞其品性高洁有古贤之风,遂下诏封其为给事中之务女学士之称,此封赏一出众人皆骇,盖因给事中一职,为宫廷诸事建言谠论者方可膺任,而琼莲以十三之龄,初入宫闱便能得此职诚为先河也。 上任醒火,恰逢中宫遇厄,关乎文牍录载。 本当发往诸殿之月例用度明细其数乖舛,阖宫上下,咸惶然无措皆蹙额攒眉,恐触上怒致罹重谴,琼莲未惶遽失色,乃悉心稽考往岁累月之记,于昏烛之下,翻检故纸残编,搜觅纤微之迹,其专注之态,若举世唯此事为要者。 既稍得端倪遂援笔濡墨,依常制文式而书。其辞简而意赅,首列讹谬之所,次详核校之程,且广征博引,援往昔相类之事例为证佐,复陈修正之策。文牍既呈,得上司嘉许,誉其虽髫年然有沉毅之姿,处事不紊条理昭然。由是,琼莲之名渐扬于给事中宫,众皆敬其年少聪慧钦佩有加焉,琼莲处事益臻娴熟,暇时吟作“倦把青绒绣紫纱,阁针时复卜灯花。明朝太后长生诞,可有恩波遍及么”之句,于繁务间亦冀能于宫闱有所建树,获沐恩渥也。 厥后,宫中有嘉节将临,需备诸多礼仪用物,兼缮写各类贺辞、仪程之文牍,给事中宫众人皆碌碌无暇,疲于应对。琼莲慨然自任膺撰写要重贺辞之责。先是翻检册典,搜觅往昔嘉节之华章妙句,继而参酌当下宫闱氛象覃思精构。其笔下翰墨典雅工丽,既契太后圣上之意,又不失宫闱庄肃,若“豆蔻花封小字缄,寄声千里落云帆”之佳意,亦融于其间使贺辞更添韵致。洎嘉节之期,一应礼仪咸井井有条,贺辞亦蒙太后褒扬,称其富文又谙宫礼。缘此,琼莲遂得机缘擢升于正司。 岁暮新春,红烛燃燃高映华堂,吾本欲安坐于自家庭院,静赏岁景追思故人,正于庭中闲坐,赏故人所植之早梅初绽,忽闻院外跫音沓至,吾心下顿生诧异,少顷见小琼莲步入院中,身后抬箱,置于地,其神色间羞涩与诚恳兼而有之,吾遂起身相迎含笑道:“小琼莲,今岁节之时,缘何携此物来吾这小院,所为何事?”沈琼莲先是裣衽一拜,继而抬眸,眸中满是感恩之意道:“姑姑,琼莲此番前来,特为谢姑姑开文恩泽,箱中所盛皆为攒下银钱,望姑姑莫嫌,权且纳下。”吾闻其言先是一怔,旋即朗笑出声趋前执其手,缓言道:“傻丫头,这世上有许多用钱都做不了之事…我用不上妳且拿回去吧…”小琼莲甚是执拗,只闻其言:“今时琼莲手中暂无别物可表心意,唯这银钱尚可拿出,唯盼姑姑收下,也好让琼莲心安些。”吾仍欲再劝方欲启口,却见她似下莫大决心决然撂下一言:“姑姑且待来年,彼时琼莲再来,所携之礼,姑姑定当喜爱,今唯此钱可谢姑姑,姑姑便收下吧。”言罢,不等吾回应,转身即莲步匆匆而去。 既入正司,所涉诸事愈繁缛,需协理各宫诸多庶务,文牍往来日无宁息。有两宫因一园囿归属,各执一词互不相让,皆称其园应为己用,讼牒纷纭悉呈正司,众人皆以为此事棘棘两边皆难开罪,恐处置失宜致两宫衔怨。琼莲独能澄心定虑,先分赴两宫,与涉事者详谘款曲,谛听其念与由。旋归正司燃膏继晷,撰拟调解文牍。文中首肯两宫于宫闱事务之劬劳用心,复以宫闱协和共沐圣恩之大义晓谕,辞恳意切情理兼赅,且就园囿用度,拟平允划分之策,使两宫皆有所获而无伤情分。 文牍既达两宫,初时两宫尚犹疑未决,琼莲复亲往解劝,卒使此事圆融了结,众人皆叹服其处事之能,其于正司威望日隆名震遐迩。于休沐之时,犹未忘诗词雅趣,诵“作明窗棐几净炉薰,闲阅仙书小篆文。昼永帘垂春寂寂,碧桃花映石榴裙”之句,于冗务间寻得幽谧亦砥砺己身不辍也。 碧叶落时小琼莲又抵吾府,同行竟携一女娃,其面呈?白之色,瞧来身形尚幼然腹已隆起似有六甲之态,吾见罢心中遽然一惊,未料此番前来竟现如此情状,待女娃趋近,她怯怯然自怀中取出一木雕,吾接过细加谛视,刹那间往昔诸多回忆若潮涌来,吾这才知晓,此乃故友安影织之孙许璇兰也。 忆往昔与安影织相交之时,其才情皆为众人称羡,怎奈影织后来历经诸多舛迕,终与吾断了往来。未想其女流落至江南之地,所幸其孙与琼莲结为契友,其母在世时,虽竭力庇佑,令她于文道自有蒙悟,奈何天不假年,其母终是溘然殂谢,自此璇兰便失了依靠。 而狠父将她付与恶匪之家,这般行径,真枭獍之行,观她身上深浅不一之伤痕,便知往昔所历磨难重重,想她一个娃娃,在虎狼窝挣扎求生,不知熬过几多日夜,暗自吞血几何,方有今日之境。 幸得琼莲不弃,离家求荣百计千方,终是将兰儿从中救出而后携入宫廷之内。 如今,恶匪已依律验罪收赎,璇兰如今既已脱离苦海,便思忖往后以鬻文为闺中女子授业为师来谋生计……吾望着眼前这孩子,面上苍白怯弱,然眼眸之中已现丝丝光亮,宛如暗夜将晓之微光令人见之生望。 吾知,她往后之路,恐亦难尽顺遂,世间对女子诸多羁缚,她以这般身份立足难免遭人訾议,但吾亦笃信,凭她之慧毅,定能闯出属于自寸天地。 司记司言有阙位,众人咸荐琼莲往补。 以其在正司行能,上司亦许其才,遂允其所请。及莅司记司言,其所司职,关乎宫闱事载记,且常需为圣上太后等呈递言语记录,责重山岳。 尝有一回,圣上欲举一重大祭祀之事,司记司言需预为筹备诸多相关祭祀仪程、祝祷文牍,且必保无纤毫差池。琼莲深明此事攸关重大弗敢有毫厘懈怠,先是稽考历年祭祀之载记,复向宫中谙熟祭祀礼仪之耆妪请益,务使诸般细节皆精准无误。书撰祝辞之时字斟句酌,既昭对天地神祇虔敬又显皇家威赫。然将呈递之际,忽察一处关键礼仪环节之录,与耆上所言略有龃龉,众人见状,皆色变股栗,时促不及重缮,琼莲处变不惊,取笔墨于原文牍之上,以细字旁注改易之处,且附详备之阐释说明言明经多方考校,觉如此更为妥帖,复引经据典证其改易允当。文牍呈进得上圣认可,赞其用心缜密于古礼钻研颇深,自是而后,琼莲于司记司言愈发游刃有余,常以诗词寄怀,如“晓临鸾镜整梳妆,高髻新兴一尺长。花影琐窗人下直,开笼自放雪衣娘”之句,尽显其宫闱别样情致。至若司记司言,恰如“海东青放渡辽烟,天上群鹅得自专。敕谕鹰坊高索价,圣王廿载绝游畋”所寓之意,虽宫闱之中,艰难险阻纷至沓来,宛如鹰坊之高索价,然琼莲恃己之才德,如绝游畋般专注于事,卒得上圣认可,固己身之位。 第161章 有司衣所为多有偏男之举,此等行径全然悖于初时发心,莲兰见此自是气填于膺,吾观之心亦戚戚然,然知愤懑无益便开口劝道:“彼之所为,不过悖乎初己也,妳等所能为者,其一,毋效之而陷自厌之境,弗为效颦蹙额自艾自弃之举。其二,以此为肇端,怀利群之笃志,当矢志不渝期于众有所裨也。其三,宜抛却浮表,建女利大势,令诸女子可凭才德为事筑功于世,而非假踏同侪之径以邀功也。女子所欲立者,乃众人皆毋庸戕害己身而能成大业活生,此事洵为难矣,犹如陟彼崔嵬之崖,险象环生,然崖后或有万千生机隐焉,众女皆可探而得之。” 于诸般事务处置间,琼莲亦屡遭愱殬之人所设危殆。或有暗中窜改其所撰文牍者,欲陷其于过咎而受罚;或有于背后蜚短流长,谮其恃才傲物,蔑视同僚者。 然琼莲皆化解无遗。于文牍遭窜改一事,不动声色,密蒐证据,详察文牍经传之人,复比勘己身原本所撰底稿。待证佐确凿,未遽声讨,另缮一详尽申述之文牍,缕述事之始末,附列证据呈于上司,言辞尖锐,使暗中作祟者无所遁形终受应得谴罚。 至于蜚语流言之事其更以自身言行破之,待众人愈恭谦有礼,见她人罹困厄辄主动援手,且以诗词抒发其对宫中情谊之珍视,如“疏明星斗夜阑珊,玉貌花容列女官。风递凤凰天乐近,雪残鳷鹊晓楼寒。昭仪引驾临丹扆,尚寝薰炉爇紫檀。肃肃六宫悬象魏,春风前殿想鸣鸾”之章,令众人感其诚悃,流言遂渐弭息。其应对文牍窜改与流言蜚语之危尽显女子睿智与涵养,文牍之事,凭据立言不怒而威,使邪佞无所匿迹,流言之事,借诗传情以行示人,令众人折服。诚可谓“翠丝蟠袖紫罗襦,偷把黄金小带舒。中使传宣光禄宴,内家学士作新除”之写照,虽历经波折,然能凭自身懿德声名日隆,岁华如驶,琼莲倚恃其聪慧、勤勉及处危解厄之卓异睿智,于宫闱之中稳步前行,自给事中而陟正司,继而进司记司言,每一步皆坚实笃厚,遂成宫闱之内众人称誉之女官典范,吾亦常援其事励宫中诸女。 高位抬上木叶萧萧,余于宫闱数十载,得恩准出凭活。 晨兴整衣束发,环顾多年宫室,诸多往事纷至沓来,心中感慨万千,既有离宫怅然亦有对余生期许。至宫门处诸般物事皆已安置妥当,侍从们皆垂首而立,唯闻秋风瑟瑟为吾送别,莲兰送至宫门之外,眼中泪意再难抑制簌簌而落,吾等亦红了眼眶,再叮嘱几句方转身缓缓行去,行得数步,又闻身后小琼莲高呼:“姑姑,珍重!”吾只挥了挥手,携着诸多回忆与不舍向着宫外之境而去,一愿小琼莲与小璇兰往后于宫中岁月皆能顺遂胜意,亦盼这女子间帮扶关爱之情能如潺潺溪流代代绵延,再望女子凝力可于共公之众撕出众母之境。 安昼莹: 卯时初刻曈昽破晓,旭光微泄洒于牖扉,若金縠轻覆棂牖间。婢子悄入徐捲帷幔,柔声唤吾起榻,吾揉眛目,整衣盥栉毕,亟趋往前厅焉。 入堂,见兰兰已踞于梨木几案之前,手把算盘,眸含欢情,似溺乎书得钱况也。见吾至乃释卷,面浮慈爱温煦之色,呼吾近曰:“昼莹,晨起宜勤诵书,书中自有自坤万象,毋荒掷此大好辰光也。”吾诺而乖坐其侧,兰兰遂为吾讲古之贤文,入耳则令人沉醉,词句出于其口似蕴别样灵奥,令吾愈悟文字之奥赜也。未几莲莲亦莅焉,步趋沉毅自带矜严之态:“昼莹,今日可有笃志温习学问乎?”开口询吾,吾遽起而对曰:“莲莲宽怀,昼莹不敢怠惰,适才正闻兰兰讲说贤文耳。”莲莲颔之坐于兰兰身畔,二人相视莞尔若相期于吾学业也。 辰时早膳已毕,兰兰往园中行游,言春日将迩花草颇具生意,可往赏游一番也,遂相偕移步入园。是时园中,腊梅虽残枝犹存然余香袅袅,数株早发杏花已绽花苞,赧然迎迓春光,微风拂过携来清润泥壤之气,杂糅花香令人神畅意惬。兰兰徜徉于□□之间时或停趾,轻抚花枝口吟诗词,莲莲则静聆于侧间或附会数言,吾随其后闻其诗词雅音,心中满是景慕,思己何时能效仿一二,出口成章运笔成篇。 行至湖边亭榭,已备办茶点乃坐而歇憩,湖面波光粼粼,水中鱼儿戏游,偶或跃出,溅起涟漪圈圈饶有趣致,兰兰指鱼而语吾曰:“昼莹,观此鱼,悠游于水了无拘碍,然尘世之人多为俗务所羁縻,汝当以学识为羽翼,异日得自在翱翔,弗为尘事所困囿也。”吾稽首铭记。兰兰见吾谛听之状,乃携吾手,至于湖边旷敞之地,接过纸鸢,笑谓吾曰:“昼莹,今日风候和畅,放纸鸢可乎?”吾忻然受之。莲莲亦于旁佐助,教吾如何放线,如何乘借风势使纸鸢高飞。吾依其教,先小步奔趋,待纸鸢凭风飞起些许,急遽放线,纸鸢晃晃悠悠,径往空中翔去,吾又谨持线绳控驭方向,俄而宛如灵逸飞鸟,吾喜而踊跃,兰兰与莲莲视吾状皆笑意盈盈,笑声回荡园囿间若悦耳弦歌也。 巳时返归屋舍,莲莲唤吾入书房言欲考校吾近日所学之经史文集。吾心虽惴惴,然知其乃一番苦心遂从之入,书房四壁皆列陈书卷,书案之上,笔墨纸砚悉备,罗列齐整。莲莲坐于案前,取书一册,随意翻启,指其中一段,令吾释义且阐发己意。吾定息宁神,追思平日所学,逐字逐句解之,复融以己之感悟而言之。莲莲闻后指出吾数处领会未深或有所舛讹之处,旋即又耐心为吾重新讲解,其言灌注吾心,令吾更多几分通透领悟也。兰兰适亦入焉,见莲莲正教吾读书,遂亦就坐于旁,共参学问探讨。 其引经据典,从诸般角度剖析书中深意,与莲莲所言相印证,各有精妙之处。又见吾学之笃勤,恐吾过于劳瘁,提议共临摹字帖,言练字既可宁神静气又能令字愈趋伟秀。遂取来卫烁字帖数幅,铺展于案,分予吾与莲莲各一。吾执笔,蘸濡墨汁一笔一划悉心临摹。兰兰在旁观视指点某笔之运笔诀窍,莲莲亦与吾等交流练字心得,言其在宫闱中见诸多文人墨客写字之妙处,吾闻之如痴如醉,手中之笔未尝辍止,唯盼己字早日能如二者之妙也。 午时,用膳之时桌上罗列满案佳肴,有清蒸鲈鱼,鱼肉鲜嫩鲜香扑鼻;又有时蔬数品青翠欲滴,烹制得宜恰到好处。兰兰为吾夹一脔肉笑曰:“昼莹,女子耗神成思,宜多食此肉以补养身躯。”莲莲亦曰:“诚然,饱腹而后方有力气续研学道也。”吾细品佳肴,膳间又言及坊间趣闻轶事,欢声笑语盈溢于屋内。 未时小憩既罢,兰兰唤吾往其房中言欲示吾近日新撰回章,吾欣然从之,入房,见书案之上已铺展宣纸,其上满写伟秀字迹,回章辞藻绮丽立意深邃,或写景则如身临其境,或抒情则真挚动人,吾闻之不禁拊掌称妙,兰兰笑曰:“昼莹,妳莫只知夸赞,亦当言何处尚有未臻完善之处,妳今学问渐长,当有一己之见地。”吾遂审慎思索,斗胆陈说数处或可再行斟酌之处,兰兰闻后目中满是嘉许之意,赞吾用心复与吾一同商酌如何修改更为适宜。 兰兰兴味颇高提议再制秋千,言坐于秋千之上荡乎空中,可尽览满园春色饶有妙趣,遂唤莲莲,令其寻觅结实绳索与合宜木板。材料备齐,乃寻园中一处枝繁叶茂之大树下,其地开阔,且周遭花草环绕景色旖旎宜人。兰兰先仔细检视绳索,确其坚固结实,而后与莲莲共商如何将绳索系缚于那粗壮树枝之上。吾欲助力,遂或呈些什物或扶掖子,莲莲手上灵便,俄而便将一端绳索系就牢固之结,兰兰亦不遑多让把另一头亦稳稳系缚。继而,将打磨木板固着于绳索之上,二人于固定之时,犹不忘叮嘱吾日后荡秋千之时宜加审慎,莫要贪高求速。待秋千制成吾坐于其上,兰兰轻轻推搡吾,莲莲笑曰:“昼莹,飞感可追?”吾答后感微风拂面,望眼前园景高远满心欢喜,兰兰与莲莲见吾欢快亦开怀而笑,园子因这秋千又增添几分生欢也。 申时莲莲提议各作诗词以应和这春日之景,遂移步入庭院之中,各自觅寻清幽静谧之所静心思索构撰,吾瞻望满园春色,脑中浮现诸多词句,经一番斟酌考量后乃落笔书就一首小诗。 兰兰与莲莲亦旋即写就诗词吾等相互传阅赏鉴。兰兰文作意境清幽,若山间潺潺清泉宁静祥和;莲莲文作则多几分恢宏磅礴,山道壮阔尽显豪迈,吾所作虽稍稚,然二者皆赞有加又指出些许可加润色之处,令吾受益良多。写完诗词,莲莲又携吾于庭院中寻得一处空旷之地,摆上棋盘言欲教吾弈棋,其一边摆放棋子,一边为吾讲解棋盘之布局以及下棋规略。 吾听得似懂非懂然饶有兴味随其学之,兰兰坐于一旁,偶尔亦指点吾几句,告知吾当如何应对兰兰招式,吾试着落子,虽落子之时颇为审慎,然亦难免有所差池,二者皆耐心帮吾分析局势,令吾渐渐领悟棋中门道。 酉时天色渐暝,吾等归返屋内燃点烛火,屋内一片暖融光亮,兰兰取出其珍藏棋具欲与莲莲对弈数局令吾于旁观棋学习,棋盘摆开,黑子白子交错纷落,兰兰落子轻盈每一步皆深思熟虑,莲莲则落子果断气势不凡。二人妳来我往互不相让,棋局之上风云变幻,吾在旁观之目不暇接,时而为兰兰妙招喝彩,时而惊叹于莲莲破局之法。 第162章 戌时晚膳用毕,吾等坐于暖阁之中言说起往昔旧事,兰兰忆及年少急名之时,为撰写一篇佳回常挑灯夜读,四处求师问学历经诸多艰辛,方才有今日这般世人追捧千金难求一文之成就。 莲莲亦谈及于宫中经历,初入宫廷面对诸多规仪礼节,以及教导小王重任,殚精竭虑不敢稍怠,凭借学识步步稳成世称阁老之位,吾听闻她们旧事,心中满是敬佩之情。兰兰又忆起吾幼时诸般趣事讲与莲莲听,说起吾初学走路时之摇晃憨态,说得吾亦赧然亦随其笑个不停,暖阁之中浓浓厚情。 亥时,夜已深矣吾渐生困意,兰兰与莲莲遂为吾备妥床铺叮嘱吾早歇安寝,吾一一应诺,向她们道过愿安,卧于榻上回腾心温,闻莲兰谈道讨文之声,吾心忖之,宫墙之内恐无较吾更为有福者也,盖因三女成姦,其力可胜千钧。 第77章 李素贞 李青颜: 吾姐李素贞,长吾三岁自幼相伴,每念及往昔皆泪湿衣衫。 姐姐常坐于庭中,手持《论语》口念:“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姐姐常言《论语》乃为人处世之圭臬。其中仁爱之思若阳春德泽暖人心扉,姐姐以仁爱之心待人,家中仆役皆受其膏泽,见人之困厄必援手拯溺行止皆合于“仁”道。姐姐还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理应为世人共守之金科玉律,观世间之纷扰多因私欲而损人,若人皆守此训天下何患不太平?”姐姐于邻里之间亦以《论语》之德化之,劝人以和为贵以礼相尚,故吾家周遭皆颂姐姐之惠。 至于《中庸》,姐姐讲:“中庸者,非庸常之道,乃中和之至妙也。”其言“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此乃修身要津。”姐姐常反躬自省,察己之喜怒哀乐,使之情发皆中节如矢之中的。于家中诸事,无论繁芜丛杂姐姐皆能处之以平和不偏不倚,观当今之世人心浮躁行事乖张,姐姐独能守中庸之德不随波逐流,姐姐以中庸之道处事,于家族纷争之际排难解纷,使家族和睦,其深知过犹不及之理,故行事皆分寸得当如执玉捧盈,姐姐常叹若执政者能行中庸政心必稳如泰山百姓福祉必厚如山海。 姐姐还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姐姐以明明德为自身重责修身养性,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于家中以身作则尽显孝悌之道。对母父尽女儿纯孝,对吾等平授以正道尽显慈爱,姐姐亲民不止于家族之内亦及于乡邻。每遇灾荒之时姐姐必施粥赈济,博施济众之仁心正如菩萨低眉,止于至善乃姐姐之终身鹄的。姐姐常思己之不足,力求尽善尽美如恐不及,姐姐以为,以修身为本推己及人,必能使万民归心如百川归海。而《孟子》一书姐姐更是爱之若珍璧,“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于姐姐而言正如鼎之三足不可动摇,姐姐见世间不平之事便以孟子自励,欲有所作为便如鹰击长空。 姐姐其谓吾等讲:“仁政非徒有其表之善政,乃发于肺腑之对百姓挚爱,如涓涓之水长润民心,观古之盛世皆因仁政而兴,今人当以史行政。”又有五言八韵诗经义四首姐姐亦精通其妙,姐姐于诗经之政治见解亦令人击节赞叹,姐姐以为诗经之诗多有讽喻劝诫之意,此乃古人以诗为谏之妙法如响斯应,执政者当听诗之音察民之意如纳谏如流。她始终笃信女子与家国休戚相关便如血肉相连,她说:“商世女将汉时女侯,唐代女帝宋期女词,明岁女理,诸女者于政化为败于史则超,乃父世女位之辟者。其心相系情厚谊深,胜之者常择而抹其迹以耀己芒,然观其全历,彼于事中不德之处反呈多息,此息或难合于世之常范,然于世运实为关键者也。” 姐姐于骑术更称一绝,每至马场其身姿轻盈若飞燕临波,见其近马,先轻抚马鬃,马通人意低嘶相应,姐姐左手执缰,足尖轻点,飞身而上,其动作一气呵成不见丝毫滞涩,及坐于鞍上腰背挺直如松之立崖,缰绳在握控马之态悠然自得,或徐行马蹄得得若敲玉磬,或疾驰马鬃飞扬似卷黑风。 至于射术姐姐之能更非凡俗,姐姐其手握弓臂五指有力,弓在其手若灵蛇之附姐取箭,箭搭弦上动作娴熟,拉弦之姿尽显其力,背肌绷紧如满月之弓,其目凝于靶心目光如炬,开弓放箭,但闻弓弦响处,箭流星之速正中靶心,箭尾犹颤观者皆惊。 吾自幼慕之常求姐姐授吾此技,待吾六岁,姐姐携吾至校场欲教吾骑射之要,姐姐先至马厩择一良驹,其马毛色棕红鬃毛如焰蹄似铁铸,望之神骏非常,姐姐轻抚马颈,马亦亲昵蹭姐姐似知其主。 姐姐牵马至吾前道:“青儿,骑射之始在得良马,此马温顺矫健妳可试之。”吾畏且喜,近马姐姐助吾登鞍,初坐于马上吾心惶惶,马稍动吾几坠,姐姐急执缰稳之慰言:“勿惧,当与马相通,以胯控之以缰引之。”吾依姐姐言渐稳,姐姐牵马缓行,吾于马上摇摇晃晃,行数十步,姐姐教吾正坐之姿“骑射之时,身须稳腰挺直,如松之立。肩不可僵自然下垂如此方可得平衡。”吾谨遵姐姐教调身姿,感较前舒适马行亦稳。姐姐继道:“双腿夹紧马腹不可松,此为控马之要。”吾用力夹之马似知吾意步频稍快,吾大惊姐姐笑道:“莫慌,轻拉缰绳示意其缓行。”吾从之马复缓。既而姐姐教吾执弓之法,姐姐自箭囊中取一弓递于吾。 其弓木质坚韧似龙盘,弦为牛筋所制紧绷有力,姐姐解:“持弓,左手握弓之中央,不可过紧以免手抖,亦不可过松使弓易脱。”吾以左手执弓,姐姐观之稍调吾手之位置继言:“右手拉弦,以三指扣之,食指于上中指无名指于下,拉至颔下如满月之形。”吾运力拉弦然力不,弦未开满,姐姐执吾右手助吾拉之:“日后需练臂力,方可从容引弓。”吾点头。至于搭箭姐姐示之甚详,取一箭其箭杆直,羽丰镞利,姐姐讲:“箭搭于弓之左侧,箭尾于弦上,镞朝靶。放箭之时右手三指松弦,不可用力过猛使箭偏斜。”吾依样搭箭,然马稍动箭几坠,姐姐忙解:“于马上射需与马动协调,初时可于马缓行时习之。”姐姐使马慢走,吾于马上执弓搭箭欲射远处之靶,然马动身晃目难定靶屡射不中,姐姐慰言:“心定则目定,目定则箭有准头,青儿当无视马之颠簸,一心只在靶上。”吾深吸一口气凝目于靶,待马行至一平稳处引弓放箭,箭离弦呼啸而去,虽未中靶心然已近矣。姐姐赞曰:“好!青儿真厉害!”继而姐姐教吾策马奔驰时之射术,姐姐令马速增,风于耳边呼啸,吾于马上起伏心惧且奋,姐姐于旁高呼:“身随马动,引弓之时以腰腹之力稳之借马奔之势发箭。”吾强定心神于马奔之际引弓,然力有不逮箭落于半途。姐姐慰言:“无碍无碍,非一日之功…” 姐姐平日还醉心于兵法,尤重从李易安《打马图序》中探寻女子兵法之精要,常于庭院之中细细钻研,吾伴其侧亦得领悟。 姐姐以石为子于地作盘,先摆下八卦阵,她言:“此八卦阵,以守为要。守势之妙,不可不察。《打马图序》有云‘夫博者无他,争先术耳,故专者能之’,守亦需争先。先占要害之地,如八卦之八门,生死休惊开杜景伤,各有其用。” 姐姐指石而解:“此石为乾位如守将之位指挥若定,坤位之石乃后勤辎重所在不可轻失,其余诸门皆有兵守,相互呼应。古之秦良玉率白杆兵守关,亦用此等守势之法,其兵据险而守枪杆皆白,于山林间若隐若现令敌军不知虚实,兵法之守当如秦良玉,稳如泰山又暗藏杀机。布阵之时,兵之分布需考虑地形,山地多设伏平原重联防。” 又摆下锥形阵,姐姐道:“锥形阵主进攻。不可一味防守亦要善攻,攻如《打马图序》所言之‘打马爰兴,樗蒲遂废’,要果敢迅猛。此阵前锋尖锐,如利箭之尖中军坚实后军有序跟进。以寡击众时可破敌之防线。昔唐之平阳昭公主,以娘子军征战多有进攻之役,其攻如锥选敌之薄弱处集中兵力而击,攻前需探敌之情知其部署,如打马前需明规则,可遣细作或观敌之动静,待时机成熟前锋如先锋之马疾驰而出,中军继之后军压阵,使敌首尾难顾。”谈及迂回之阵,姐姐以碎石布成弯月之形。她说:“此阵,讲究迂回包抄。李易安文中‘或出入用奇,有类昆阳之战’,昆阳之战刘秀以少胜多用奇袭迂回之法,若正面难敌便需用此计,此阵之妙在于隐蔽意图,可分兵多路一路佯攻,吸引敌军主力,其余诸路绕至敌后或侧翼。 如打马之戏中声东击西之法,南朝冼夫人平叛之时亦常用迂回之策,她熟知地形引兵绕敌后路出其不意,迂回之时需注意各路人马之配合通讯之法至关重要,可用烟火暗号等确保行动一致。” 对于伏击之阵,姐姐摆阵于林边。 她讲:“伏击之阵需因地制宜,山林、峡谷皆可为伏兵之地,《打马图序》‘自南而北,又东而西’,此变化之理于伏击尤重,伏兵不可露踪迹需如草木之无声。 第163章 设伏时先选好地形藏兵于暗处,待敌军入瓮以信号为令,或金鼓或旗幡,伏兵杀出要迅猛如雷,如三国祝融夫人善用伏兵之术,其于山谷中设伏待敌军经过,以藤甲兵出之敌军大乱。用此阵要耐心等待战机不可过早暴露,出击之时需有必杀决心。”合击之阵姐姐布之甚严,她解:“合击之阵需多方配合,犹如《打马图序》中多子协作。此阵可分内外两层或多层,外层诱敌,内层歼敌。内外呼应如手之使指,古有穆桂英大破天门阵便是与宋军诸将合击,各方按计划行事相互配合默契,布阵时,各层兵力之强弱兵种之搭配皆有讲究。外层可放轻骑灵活机动,吸引敌军追击,内层则为重兵弓弩手,待敌入包围圈,弓弩齐发重兵出击。领此阵要协调各方,如棋盘之上统筹全局,不可有失。” 姐姐于兵法之阵反复琢磨常言:“兵法一道,不在刚猛而在巧智,每阵布置皆需考虑自身优劣,如打马之戏知性明变,于战中知敌吾之情察天时地利,需如李易安洞察人心使将士用命相托…”姐姐于庭院中日夜钻研,力求将这些兵法之阵融会贯通,为兵法开辟新径。 姐姐居室之上有一案,上置诸般典籍,其天文之书,或古或新皆为姐姐所宝,每至夜阑人静,姐姐于烛光之下展卷而读,时而凝眉深思时而奋笔疾书,其专注之态宛如世间唯有此学,她研习星图,观星宿之位记其明暗变化,以推人事休咎岁时丰歉,所绘星图细致入微,星宿之名皆有标注熟悉若家珍。 占验之法亦钻研甚深,观日月之食彗孛之现流星之坠皆能以古法合于今事,其据古籍之法又验以当之观测所言竟与后之钦天监所报无差。姐姐言占验之学,非为虚测实乃天地之象与人事相应,观天以知人事乃人活处。 至于云象之学,姐姐指云而告吾:“青儿观此云,其状各异皆有深意…”吾顺姐姐指而望,见白云如絮飘浮于空,姐姐言:“若云洁白而润泽其下之气和畅,主晴;若云色暗而重聚而不散,恐有雨至。”言毕又指天边一缕薄云,其形如丝轻盈若舞。姐姐解:“此为卷云高在天际,其现常为先兆,若卷云渐多或有风云之变。” 吾细观之,见有云如鱼鳞层层排列。姐姐笑解:“此乃卷积云,似鳞片然。若卷积云成群成行,如风吹水波之状,数日之内或有大风。”姐姐又言有积云者,如棉堆于空顶平而底阔,此为晴云之象,若积云高耸如山岳之状其顶有丝缕之云如发,此乃积雨云之雏形,不久或有雷雨。吾闻姐姐言心甚奇之,观云之兴油然而生。 姐姐又引吾观晚霞之云,夕阳西下云皆染赤如锦似绣,姐姐讲:“晚霞之美亦有占验,若晚霞红似火光彩夺目,明日多晴;若晚霞色暗而昏且云行快速,恐有风来。”吾观此绚烂之景又闻姐姐妙论,深感天地造化神奇而天文占验之学诚为探秘之径。姐姐常以所学教吾,或于高台之上或于庭院之中见云则言其象,吾初时懵懂后渐能识之,天空云聚,吾观之见云色灰黑底部翻滚似有重物便告姐姐:“姐姐,此云似有雨象。”姐姐喜道:“青儿聪慧,此确为雨云之征,须臾当雨!”未几果降甘霖,吾与姐姐于廊下观雨,心中满是对云象之敬畏。雨淅淅诉诉吾与姐姐于檐下对坐,吾面有忿色:“姐姐可知,有诸多男子皆殬姐姐天赋,私下恶语相向言姐姐不当尽占好处…”姐姐闻之了然一笑:“吾之天赋实不足为道,世间之事没有该不该之分只在想与不想。吾于雌雄之中为雌阴阳之中为阴,若还为不好岂不谬哉?吾但行志何惧他言。”言罢,雨落之声似为姐姐之语相和,吾心震荡。 后督师诏姐姐至军中,吾心向往之遂悄然而从,初至军中姐姐即察吾踪,然姐姐笑道:“青儿跟着也好,别的先锋我还用不惯呢。”吾闻之心甚喜知野缺可满上。 姐姐观天象喟然叹:“今太平天国谋反其势汹汹,观天文之象彼若燎原之火然亦有其脉络可寻,其于东南方气势盛,仿若荧惑守心乱人心智乱军之象也,此乃其谋反之势,不可小觑。”吾惑而问姐姐:“可她们谋的也确实是事实啊…姐姐怎么想?”姐姐凝眉正色道:“她们谋的是角度,我们护的也不过是角度,这世上没有事实,只不过看谁能将自己的角度一直护到底罢了。清廷虽有积弊亡象渐显,可我所学所得皆来自清廷不是吗?我不求做能活下去的,但求能做问心无愧的。”吾闻姐姐言心有所悟。 既至军中,姐姐与诸将谋,以兵法之妙察地形之利。 姐姐指一山谷之地解道:“此地为敌必经之途两侧山势险峻,若于此处设伏可收奇效。吾等可先遣一军于谷口诱之待敌入谷,伏兵齐出必能大破之。”众将皆服,吾请缨为先锋姐姐许之。 是日,吾披甲执弓,率先锋之队至谷口。敌军渐近,吾观其军容虽杂乱却人数众多,吾张弓搭箭待其稍近大喝一声:“放箭!”箭矢如雨敌军大乱,然敌亦悍勇呼号着向前,吾弯弓不辍箭无虚发,敌军数人中箭而倒,但敌势如潮涌渐有逼近之势。此时姐姐率大军至,姐姐长枪一挥,如蛟龙出海冲入敌阵,其枪尖所指敌军皆披靡,姐姐身先士卒左右冲突,枪挑敌军血溅五步,吾亦振臂高呼与姐姐并肩作战。俄而敌至,吾大喝一声引箭射之,箭如飞蝗,敌大惊,吾所率之队皆奋勇向前与敌战于谷口,敌众我寡然吾等士气高昂毫不畏惧,敌军见姐姐勇猛数人围之,姐姐面无惧色,长枪舞动似有千钧之力,姐姐挑刺扫拨敌军之刀枪不能近其身。姐姐见吾与敌战遂率大队人马从后杀出,姐姐手持长枪直刺敌首,姐姐身姿矫健,枪花飞舞,所到之处敌皆披靡,姐姐一□□中一敌之喉,血如泉涌敌倒地而亡,又一转枪挑飞一敌之刀,再刺其胸敌惨叫不止,姐姐之枪法崩缠拿云拦,崩枪如霹雳之震缠枪似灵蛇之绕,拿枪若鹰爪之擒云枪像云雾之幻拦枪类壁垒之固。 姐姐使崩枪力透枪尖,震开敌之防线;使缠枪缠住敌之兵器,令其不得脱;使拿枪精准拿住敌之破绽,一击必杀;使云枪迷惑敌之视线,乱其阵脚;使拦枪护住自身与同袍,稳如泰山。吾于前射箭箭无虚发杀敌,敌渐乱欲逃,然谷口已被吾等封死,姐姐于阵中复遇劲敌,敌将挥刀砍向姐姐,姐姐举枪相迎,枪刀相交火花四溅,姐姐与敌将大战数十回合不分胜负,姐姐眉头微蹙知此敌将非易与之辈。遂变招使一招“蛟龙摆尾”,长枪如蛟龙之尾横扫敌将下盘,敌将跳开又挥刀砍来,姐姐侧身躲过回□□其肋部,敌将用刀挡开反手一刀劈向姐姐面门,姐姐不慌不忙使一招“云遮雾绕”,枪尖幻出无数枪影,似云雾遮天令敌将眼花缭乱,姐姐趁机一□□中敌将之肩,敌将忍痛挥刀姐姐抽枪回防。 二人续战,姐姐见敌将之刀势渐缓知其力竭,姐姐大喝一声使一招“长虹贯日”,长枪如长虹贯日直刺敌将咽喉,敌将避之不及,被姐姐一□□中倒地身亡,姐姐英勇令敌军胆寒我军士气愈盛,她所到之处敌军如波开浪裂,敌尸枕藉。 吾亦与贼军苦战,左右皆有战友相随。吾等配合无间,剑戟并用,杀敌无数。贼军渐呈溃败之势,然犹负隅顽抗。姊令军围之,弓弩手于外射之,贼军死伤惨重。姊复率亲卫冲入,短兵相接,贼军终被剿灭。此役自朝至暮激战终日,战场上风朱霭盥血,尸骸积如丘山鲜血汇聚成流,吾军大获全胜杀敌逾万。 入夜,本应是归营休憩之时,然吾与诸军尚未回营,遽闻方伯常行军不利为贼所围之噩讯,此讯若霹雳当空令众人色变。姐姐闻此消息面沉如水,旋即剖析局势部署诸人,事无巨细皆有条理,吾观姐姐神色知其欲只身赴援心忧如焚,姐姐之能吾素知,然此行凶险安能容姐姐独往?遂不及多思疾追而去。姐姐见吾至,面露嗔色欲令吾回,吾泣:“姐姐若往,吾安能独生?愿与姐姐同生死,共赴此难。”姐姐知吾意不可改遂颔首,于是吾与姐姐共乘一马疾驰而去,奔入漫天烽火之中。方至战场,只见硝烟弥漫,枪林炮雨如天罗地网,喊杀之声震耳欲聋仿若九狱恶哮。 吾与姐姐毫无惧色,马如蛟龙直冲入敌阵,姐姐手持长枪英姿飒爽,枪尖寒光似电,所到之处血花飞溅,敌众如蚁聚,然姐姐挑刺扫招招千钧,敌兵应枪而倒者不计其数。吾于姐姐后弯弓搭箭,箭若流星赶月,疾射而出,吾之箭术自幼苦练亦不逊色,专取敌之要害,或咽喉或双目箭箭致命,敌或避过姐姐之枪却难躲吾之箭,一时间,敌众大乱阵脚渐乱。 吾与姐姐冒矢石奋勇向前,直破重围而入,见方伯困于核心,虽身陷绝境犹奋力抵抗,姐姐大喝一声:“休伤方伯!”声如洪钟气势如虹,马速更疾冲向敌阵,吾亦紧随其后手中弓箭不停,为姐姐掩护。姐姐至方伯身前,枪舞如龙敌不敢近,吾亦连发数箭清出一片空地,方伯见吾姊妹至,面露惊喜与感动之色叹曰:“妳等前来,真乃天怜我也!”吾等未及多言,护方伯于上,与姐姐背靠背而战。败军岂肯罢休复围数重,一时间刀光剑影箭雨纷飞,姐姐之枪已染赤,血顺着枪杆流下滴于马身,吾之箭囊渐空亦抽刀相搏,姐姐目光坚毅口中大呼:“吾今日,宁死不屈,必护战友周全!”吾应和道:“姐姐在,吾在,绝不弃任何一个战友!”姐姐之枪法愈发凌厉每一招皆用尽全身之力,有敌将持大刀来战,姐姐与之一交手便知其力大,然姐姐毫不畏惧与之周旋,数回合后,姐姐看准破绽一□□其肋下敌将惨叫落马,吾亦挥刀砍杀近身之敌,此时亦有万夫不当之勇。 第164章 战至酣处吾等皆多处负伤,血透甲裳,吾与姐姐之甲胄皆赤,如浴血修罗,然吾等杀敌之志未曾有丝毫消减。此时,贼寇中忽有一队弓弩手齐发箭矢,姐姐见状大喝:“小心!”以身为吾与方伯挡箭,箭矢如雨,射中姐姐之背部与肩部,姐姐闷哼一声却未倒下,吾惊呼:“姐姐!”姐姐咬牙道:“无?,继续杀敌!”吾泪如泉涌心中悲愤交加,手中刀更快几分冲向弓弩手。 姐姐虽负伤然手中长枪依旧凌厉,其枪尖似有灵,每一次挥动皆带起一片血雾,吾亦如疯魔般砍杀敌人,忽闻远方有喊杀之声似有援军至,敌寇大惊攻势稍缓,吾等趁此机会奋力突围,姐姐于前开路枪挑敌兵如入无人之境,吾与方伯紧随其后边战边退,敌寇不舍紧追而来,姐姐伤势愈发严重然其仍咬牙坚持,吾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唯能以刀护姐姐之侧翼。终与援军会合,敌寇见势不妙四散而逃,吾等松一口气,姐姐却从马上坠下,吾急忙下马相扶,见姐姐面色惨白身上箭矢插满鲜血淋漓,吾大哭:“姐姐,妳不可有事啊!”方伯亦至急呼军医,归营之后众人皆来探视,姐姐虽重伤然仍挂念战事慰言众人,吾守于姐姐榻前泪未曾干。 姐姐手轻抬抚上吾之额发,其声虽弱却似有千钧之力言:“青儿,莫哭。”吾忙拭泪哽咽不能语,起身视之,见姐姐眼中虽有疲态然坚毅之色如初,吾遂出帐告众人姐姐已醒众人皆喜。待诸事稍定吾复回姐姐榻前,姐姐倚于枕上神色凝重喟然叹曰:“青儿,吾原以为,坚守立场心便如磐石再无波澜,然今次之战见诸多同胞倒下血浸沙场吾心实难安,彼等皆有母父妻女,一朝身死阴阳两隔,吾心痛如刀绞。”吾执姐姐之手泪又欲出,强抑之,姐姐续言:“吾观此乱实乃内忧之祸,朝廷昏聩政令不明,致地方互斗兵戎相见,而外敌环伺朝廷却常怯懦低头,宁以金银财帛贿之亦不愿振士气以抗敌,吾等在此内耗徒损国力正遂外敌之意,今吾等平此乱,非仅为息争更为聚国力以御外侮。” 吾愤然曰:“朝廷如此实乃民之不幸,姐姐既有此志青颜愿随姐姐左右,共上书朝廷,陈其利害望能改其旧辙。”姐姐微微点头,曰:“吾知此举或如蚍蜉撼树,然若不为,心实难安。朝廷不思护民,反为求安而弃之,此非和政,吾等当唤醒朝廷良知,使知国之根本在民不在苟安。且观此乱中,所用之兵多为贫苦百姓。朝廷征之却未厚待,器械不利粮饷不足。而指挥之人或为私利,驱使士兵如蝼蚁,此等乱象皆因朝廷腐朽,吾等若能上书成功必当求整军事,选贤能之将练精锐之兵,使内可平乱外可御敌。”姐姐言至此,眼中似有光芒闪烁。吾应曰:“姐姐所思极是,吾等亦当使朝廷知对外之态不可再软弱,今外敌野心勃勃,若不早图,国将不国。当以强硬之姿令其知我大清亦有不屈之民有卫国之军。”姐姐微笑然笑意中却有苦涩:“青儿,此后之路艰辛异常,妳可惧怕?”吾昂首答曰:“姐姐不惧青颜亦不惧。”言罢,姐姐与吾相视皆从彼此眼中见坚定之色,虽前途未卜然此心已决。 后年之际,军中粮草匮乏,每分所得如涸辙之鲋困苦难当,后直接相告没有,吾与姐姐屡上书记陈情皆被驳回,实乃绝境之象。 是日吾与姐姐率部于城外,忽见一队太平军大车,马拉而行疾往城中而去。观之,大车沉重似载满重物,货物之上皆覆以稻草难窥其究竟,押车之太平军不过五百人许,姐姐见状即点齐二百五十人,欲夺其辎重以解燃眉之急,吾心虽有不安然亦随姐姐而去。 吾等举彩色旌旗杀奔而去,押车之太平军见吾等至,发一声喊四散而逃,吾等轻易夺得大车忽有人来报,稻草之下皆砖头沙石。姐姐大惊知已中计急令撤军,然为时已晚四下里喊杀声起数千太平军如潮水般涌来。 吾二百四十将士皆大乱,或跪地求饶或四散逃窜,昔日英勇荡然无存,吾与姐姐及余九人被围于核心,太平军层层围裹,刀枪如林寒光闪闪,吾等虽知必死然亦不屈,姐姐拔剑高呼:“吾等宁死不降!”吾亦举刀相应与敌奋战。初时吾等背靠背,结成圆阵力敌太平军之攻,刀起处血光溅,□□来身相挡,然敌众我寡渐感不支,吾挥刀斩敌数人,手臂已酸伤口累累,姐姐亦多处负伤然犹奋勇杀敌,太平军如蚁附膻前赴后继,吾等渐被分割。有一敌将挺枪直刺吾来,吾侧身避过,反手一刀砍其马腿,马嘶人倒吾复一刀取其首级,然背后又有敌至吾不及回身,为其刺伤肩胛,剧痛袭来吾几近昏厥,姐姐见状大呼:“青颜,小心!”遂来救吾。 此时,吾方见周围之惨状,吾之同袍,或已倒地身亡或尚在苦苦挣扎,血满地哀震天,吾等十人已被重重围困如瓮中之鳖,然吾等之志坚如磐石。又战良久吾等之力愈竭,姐姐身中数刀犹自不倒,吾知大势已去乃甩姐姐至马上泣道:“姐姐…快走…不可回头…”便以刀背击马臀,马长嘶一声驮姐姐离去。太平军见姐姐欲逃皆来追之,吾奋起余勇拦于敌前,敌以刀□□吾吾皆无力再避,唯望姐姐能脱身,血如泉涌吾渐觉无力。 于黄泉飘荡已三月有余,黄泉之畔阴寒暖骨,孤魂野鬼往来穿梭皆为欢喜大悟之相,吾于此心无所依唯念姐姐。 吾闻诸将士言姐姐于汉阳城血战而亡,初闻此吾心若碎泪如泉涌,吾常思,姐姐为人忠勇无双奈何竟遭此厄运,黄泉之中吾亦听闻世人之议言姐姐忠错之人,吾初不解亦愤懑,吾于黄泉数月所见所闻渐悟人世复杂。吾本为沈姨所拾,自入李家便如姐姐所种之花,一十九载未曾枯萎,吾常思若吾如此,姐姐又当如何?吾于黄泉迷雾中忽见一影似姐姐之姿,吾心狂跳趋近之,果为姐姐也! 姐姐形容虽有战痕然豪气犹存,吾奔至姐姐前泪如雨下,执姐姐之手哽咽不能语,良久吾问姐姐:“姐姐,吾闻世人言,皆道姐姐忠错人,然吾于黄泉思之,世间之人多有负于己者,姐姐之忠岂为错乎?吾如姐姐之花至今未败,然姐姐却遭此难姐姐何以至此?”姐姐闻吾言了然一笑,其笑中有释然亦有坚毅,她说:“青儿,人之一生漫漫长路,所遇者众所惑者亦多,吾亦曾思,吾之忠是否为愚忠,然吾终明,吾所忠者非仅一人,乃吾心吾道,人最难者,莫过于战胜不断变化之自己,岁月如流人亦随之而变,吾于尘世之中亦常感自身之变,然吾幸甚,吾始终与吾之初心一处未曾背离,吾之死虽为血战然吾无悔。”吾闻姐姐言心中悲喜交加,悲者姐姐遭遇,喜者姐姐无悔忠己,吾与姐姐相拥,泪湿衣衫。姐姐道:“青儿,黄泉非吾等久留之地,吾等当向前或有新生…”吾点头,与姐姐携手。 第78章 孟古青 “阿尔泰不要怕,额尔德尼布木巴带妳回家。” “阿尔泰,我以后要改名字了,其实不管是姓博尔济吉特还是姓孟,我都不喜欢…” “阿尔泰,离家这些年我舍去了很多东西,可我还是很想妳,我有孩子了,我不喜欢可孩子同我说她也喜欢阿尔泰,我就带着她回来了。” “权势的网太轻了轻的女人死的死疯的疯,权势的网太重了重地我只要愿意滑蒙古四十九部便与大清离了心。” 我记得我刚睁开眼睛时便看到她了,她将我抱到一边瞧,太阳照进来的时候她衣裳上有东西闪闪的,我去抓没抓到但她似乎很开心,她说我不到一炷香就站起来了,是她见过最聪明的小马,还让人给她阿布说她就要我了。 她把我阿妈指给我看还说在为我阿妈生产的那位妇人就是她额吉,她以后与我也要像那般好。她为我取名叫阿尔泰,她说这是她最喜欢的东西,我也一定会喜欢的。 她是个很好看的小姑娘,眼睛亮亮的衣裳香香的,她有世界上最好的阿布和额吉,她是草原上箭术最好的姑娘,她笑起来瞧着很让人开心。她会为我梳理毛发会喂我吃豆吃盐喝水,其它别吉的小马比我跑的还远时她说:“这有什么要紧?就算妳不会跑我也会好好养着妳的。”别的小马说我的主人简直就像是草原上最夺目耀眼的雌鹰,而我就像是草原上的一条蛆虫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她发觉我有些沮丧她便为我一马造了马厩,摸着我的头对我说:“它们欺负妳,只是因为它们的主人对它们不如我对妳那般,可若是有一日它们不跑了如今的待遇也保不住,妳只要记得我会一直这样对妳就够了。”我在草原上见过很多人,他们会在箭术不如她时说她只是遇上了好师傅,会在她想出战术时说她只是比他们多读了几本兵书,可他们忘了,对于人这种借他而行的生物来讲,怀着怨怼之心行事待人又怎么可能讨得人的喜欢?额尔德尼布木巴是草原上最好的姑娘,只是因为她不需要借他就能爱己。 我也以为我的强大是可以慢慢长出来的,可只是一瞬间的事,那天我再睁眼时是一片绿草,陌生的气味冷嘶的风声,我蹄子上的烙印还些声响。 第165章 今日移帐我记下的方位没了用处,我只能拼了命的向北走,走着走着便跑了起来,也不知她还能不能看到我跑的样子,她挑的物总归不会差的。蹄上伤口开始隐隐作痛,我竟然在风里听到了她的弦鸣琴声,走近一看并不是她,也是,她弹的可比这个还好呢,蹄上伤口有些撕扯之势,我看到了一抹金红之色,是她,她一个人裹着斗篷喊着阿尔泰朝我奔过来,我向她展示我会跑了,可她只是盯着我蹄上伤口道:“阿尔泰不要怕,额尔德尼布木巴带妳回家。”她将我的伤口处理好又让人将我运回去,到了营中正好遇见汉人使臣正向她阿布告状说她奢华无度为马奴人,她将马牵好冲上去道:“河西张大人去年税务漏了二千白银,河东李大人前年去年并漏五千白银,姑母她肯让你们来草原驻使可这不代表忘了你们的罪过,蒙人再怎么样也不会坑害百姓,我的事轮不到你们管!”她阿布也将人赶了回去,伤好以后我也成了日行千里的好马,她成了骑射最好的人,马厩里的小马们都说她是它们见过策马时最像鹰飞的女子,我说:“那可是,她可是我亲自挑的主人呢。”她将那日伤我之人的手上也留了烙印却不想让我知道,可那句“不讲感情的东西才是畜生”还是在我的心里留了很久。 她长大了些要学的东西也多了起来,我原以为她会慢慢因为没空而疏远我,可她还是日日都来看我。 初时她会说今天学了什么字什么琴怎么行礼怎么更衣会说夫子今天讲了些什么自己怎么被夸了,可有一天她垂头丧气地摸着我说:“孟古青,这个名字听着又旧又沉还不如我给妳取的阿尔泰呢。”我动了动蹄子意示她上马,她翻身上来我猜她近来肯定没有好好吃饭。我载着她大跑出去路上遇见个妇人在弹弦鸣琴,弹的实在聒噪,她不禁下马搭话:“这琴可不是怎么弹的,手得劈下去音才准呢。”妇人倒也不恼只说:“多谢这位哈斯其其格,不过老身今日还要去探望子女,无缘再听妳指教啦。”她问:“该是他们来看妳才对,怎么还要妳去呢?”妇人不再言语,她却来了兴致说要载她,妇人应下说她有趣的很。我载着她们向西走了很久,走到一畔海水旁,她问她人呢,她说不急待会儿就来了。一群银鸥飞了过来,妇人拿出羊肉喂过它们开口说:“我一直觉得山水鸟兽比人长情,就在草原大海里过了一年又一年选择成为了一名…额吉,只要它们每年还能飞回来就够啦。”她搭起篝火弹起弦鸣琴为银鸥唱起歌来,妇人跳起舞白发散落好似会发光,数以万计的银鸥淋着息气腾空而起,它们大开翅膀飞向高空变形为一颗颗银星列队而行,消失在太阳另一侧的远方,她们躺在地上,长久地凝视着鸟儿远去的方向,就好像她们的灵魂也可以飞到很远的地方。 回去以后她开心了许多,再多再难的东西她也愿意慢慢学着应对,她阿布有些讶异甚至开口说:“妳若是不愿意不嫁也罢,妳姑母那边我会去说,我的女儿不需要委曲求全。”她淡淡回道:“阿布,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姑母愿意把天下万民担在肩上,我也可以学着愿意,若是不能把事事都变作愿意之事,那这世间任何一件事都可以压死人。”他们以为她把要嫁给他这事放的无比重要,可其实于她而言关于人的事一件都不重要。 之后的日子里我还载着她去南部捡回个小姑娘,其它人都在抢粮食的时候只有她去捡金子还猜对了我的名字,她说她很聪明要把她留在草原陪我。 她出嫁那日穿了是一身红色旗装,比她寻常的每一日都难看,她幼时部落里有人出嫁穿了一身蓝色袍子她很是喜欢地说:“多好啊,像是两片蓝天连在一起宽广无际。”我有些难过不肯吃饭,我听着越来越远的琴声心里越发惆怅,抬眼却看到了她穿了一身蓝色袍子对我说:“阿尔泰,我以后要改名字了,其实不管是姓博尔济吉特还是姓孟,我都不喜欢,我最喜欢的是妳的名字,金子不管过了多久都还是当初的金光,博尔济吉特不会缺皇后的,妳等着我回来同妳一起数金子好吗?”我出声叫喊算是应下,她安然笑着上了花轿。 她走后我常常载着小姑娘于草原各部行走,博尔济吉特氏的名字一向好用我们也算马借人势走了不少地方见了不少人,首领们面上恭敬背地里却是什么难听的话都说过,出乎意料的是许多小娃娃竟然也知道她,她教娃娃们念过诗骑过马拉开弓,娃娃们都说她是最好最好的姑娘她嫁过去是清廷的福气。 传回的信却大相径庭,小姑娘将信念给我听上面写她奢靡又善妒小皇帝一点也不喜欢她,小姑娘不免忧心我却心下了然只因她将小皇帝的画像给我看过她说:“他如今是大清皇帝不踩着我拉住草原的势力,他就不会是姑姑看着长大的人了。”我不明白为何在人们的家为何若有似无的也不明白为何人割己又缝己,只是觉得她那日出嫁带的金碗金筷那么好看难道要拿去换钱送给别人待到来日等别人又送回给自己吗?只希望她在远处只能如小皇帝一般找到自己的慰藉。 小姑娘抽条长成了大姑娘,不过才两年的光阴,我如今也成了草原上跑的最快的马了,大姑娘学着弹弦鸣琴人人听了都说好,只有我与她知道弹的最好的姑娘如今已经成了人们口中的泼妇怨妇。皇帝很不喜欢她甚至臣子几番阻拦还是将她从后贬妃,此事一出她阿布兄弟急得团团转欲将她接回,我与大姑娘心下了然她并定回来安心静侯。 大姑娘会写的字多了起来便给她写信,她在信中告知我们她如今待遇与昔无二一切安好,无须记挂她,皇帝只是用她向睿亲王与亲蒙朝臣立威,待他过身她便回草原了。 大姑娘不再写信,只是一心忙于买卖出产之事,我载着她去了许多地方攒了不少金子,她喜欢上了驯鹰她说它飞在天上的样子和她那天救她的样子一模一样,我也喜欢上了海水独自放风时常去那片海,那位妇人的弦鸣琴越来越好了每年回来的银鸥也越来越多了。 四年后,大姑娘成了草原上的金商,妇人的骨灰撒在了海里,我瞧着一个又一个的小马生出暗叹它们的命都没我好,我的主人是草原上最好的姑娘。 这些年草原上办的婚礼不少博尔济吉特氏送出去的女子也不少,听闻死的死疯的疯,我只疑心她会不会不喜欢金子了?只要她还喜欢她就还是我记忆里那只雌鹰。 她回来的那日穿着金丝纹的蓝色袍子脚上的金粉依旧亮着,除了肚腹有些高眼角有晦暗与出嫁那日并无异样,她摸着我的头说:“阿尔泰,离家这些年我舍去了很多东西,可我还是很想妳,我有孩子了,我不喜欢可孩子同我说她也喜欢阿尔泰,我就带着她回来了。”我哼了两声算是应答,大姑娘下马瞧见这一幕笑着说:“回来就好,我们还等着妳一起数金子呢,过些时日银鸥就要飞回来了……”她笑着应好,金子有了分割烧角的体验却依旧还是金子。 大概是因为娃娃还没出生时她常去与大姑娘数金子娃娃出生以后看着金子也笑呵呵的,她给大姑娘起了个名字叫格日乐,她说:“比金子更难得的是妳发出的光。”格日乐又给娃娃取名叫博尔济吉特.图门仓,她说:“这世间最富有的人便是他,因为他有妳这个额吉。”娃娃很聪明才五六岁便学着翻身上马了,她也常常跟着格日乐外出行商开朗了不少闲暇时奏起弦鸣琴能引来许多孩子听的马都丢了。 清廷来派人接孩子时他正在我的背上看着星星,他只说:“额吉,他很缺孩子吗?”她如实说道:“那可不是,光是我还在宫里那些年可就有三个呢,就这还是我‘善妒’情况下生的,你要是愿意回去也行,额吉不拦你…”话还没说完图门仓就将她拉上马只丢下一句:“我不回去了,他有很多孩子可我额吉只有一个。”给使臣便让我带着她俩去了海边,格日乐追上我们时银鸥正在飞过来围着那片海吃着羊肉。 今年她弹着弦鸣琴格日乐穿了一身白色衣裳跳着舞,小图门仓喂着鸟儿吃羊肉,一派和美下格日乐开口问她:“他们都说妳恨先帝,可我感觉妳回草原以后都快不记得有这号人了。”她瞧着草桐花说:“是有些忘了,我同妳说说我记得的人吧。她叫花束子,是个小宫女,她是我见过最没出息的人,她懦弱胆小遇事就躲,可也是她在我当静妃那几年违旨陪着我,后来她说我不该在那里的我该是穿着金衣骑着金马开开心心的,可那时我忙着扶持亲蒙朝臣半点没有听进去,后来我想拉着小表弟陪葬的事情被姑母发现了,她替我死了…”格日乐闻言好一会儿说:“或许她说的没错,妳只有在草原才能活的像个人,博尔济吉特让妳尊贵加身又教妳深织势网,妳不恨才怪。”她盯着海水道:“那也不是恨,我比宫里的女人更疯更恨只是因为我当过人,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要踩着别人才能觉得他是活着的。权势的网太轻了,轻的女人死的死疯的疯,权势的网太重了,重地我只要愿意滑蒙古四十九部便与大清离了心。” 第166章 我载着她们回去,她们听见耳畔响起的风声望着月亮不约而同的说了句:“活着真好。”她们教小图门仓认星星记方向听音向,她射下只兔子,小图门仓说:“她们果然没有骗我,额吉当真是蒙古骑射最好的姑娘。”幸好,留给图门仓的是骁勇广知的额尔德尼布木巴而不是发疯的孟古青。 部落里的医者说我快死了,她们围着我抽泣我用蹄子拍了拍她便闭上了眼。 我想,我这一生载着我的主人跑了万里有余,往后的小马会记得我,她们看到金子也会想起我,我并不是跑不动了,我只是要换个地方练习跑跃,我会在那个地方等着我的主人与她在意的人,我是草原上最好的姑娘额尔德尼布木巴最喜欢的万里马。 第79章 妇好 龙纹大铜钺: 吾乃龙纹大铜钺,国之重器沉浑古朴,主者子昔,一军之帅英武绝伦,战鼓擂而烽火起吾随主驰于疆场,展杀伐雌威。 忆战初启,敌众汹汹逼临。主着坚甲戴兜鍪,英姿勃发执吾在手,吾身沉且重铜质苍古龙纹蟠绕,刃口寒芒四射,可断金铁可破坚铠。主策骏马率众趋前,敌若潮涌,主神色坚毅毫无惧意,吾于空中划过光芒乍现似有龙吟之声,主挥吾击敌势若雷霆,一敌卒突进,主侧身避其锐转手以吾劈之,吾刃落处敌卒甲裂血迸委顿于地,吾威显于沙场。又逢敌将跨马擎枪气势汹汹,主勒马而立,敌将挺□□来主挥吾挡之,枪钺相击火星迸散,主借吾之重顺势下压敌将之枪几欲脱手,主骤发神力以吾横斩敌将,吾刃过处敌将落马血洒疆场。 战场之上尘烟滚滚,主率部突进遇敌兵结阵,主不惧挥吾冲入阵中,吾之锋刃上下翻飞敌兵纷纷倒地,主左劈右砍吾如狂龙舞爪,所到之处敌阵大乱,吾之重可破敌之防御,吾之利可斩敌之首级。主善用吾之长以力制敌,每一击皆恰到好处,既展吾威又省己之力,主与吾配合默契如同一人,吾感主之神力与决心亦尽展吾之能。战场中敌众围主,主面无惧色挥舞吾如旋风,吾刃所及血肉横飞,主策马回旋吾如劈山毁势敌兵胆寒,主乘势而进吾斩敌无数,遇强敌身披重甲手持巨斧,与主相对气势非凡,主勒马静立眼神冷峻,敌挥斧砍来主侧身一闪以吾击其斧柄,吾之力大敌斧偏斜。 主趁机进逼吾斩向敌之手臂,敌甲虽厚难挡吾之锋利血光迸现,敌怒复挥斧来,主以吾格挡两兵相交声震四野,主寻隙而击以吾斩敌之马腿,敌落马主以吾指其咽喉,敌惧而降。 归帐之中,主见主女子暠执棍而立便决心授其武艺。主女子暠聪慧勇锐,主执吾语之:“吾女子暠,此乃龙纹大铜钺,今以之授妳武技,当勉力习之不可怠也。”子暠肃然应之。“先观劈之式。”主言罢,身动若颙雌兽之怒舞,吾似妴胡雌兽之奋击,力可崩岳。“劈者如妴胡雌兽之展威势若天谴,当果敢无畏,运全身之力一击而破敌之坚垒。”子暠凝视,若有所思。继而言:“剁之法若赤鱬雌妖之坠地,威不可当。”吾随主之手,猛然而下地动尘扬。“剁乃以重力击敌如赤鱬雌妖之踏地,可碎敌之骨丧敌之胆魄。”子暠颔之。“刺,若陵鱼雌灵之扑击迅疾无俦。”主身如闪电,吾若陵鱼雌灵之猛扑直刺向前。“刺之要在乎速如陵鱼雌灵之闪击,准若陵鱼雌灵之锁目,狠似陵鱼雌灵之噬咬。瞬取敌命,如迅雷之势。”子暠注目似有所悟。“搂,似虎蛟雌兽之缠物,柔中寓刚。”主身姿婉转,吾如虎蛟雌兽之绕,搂敌于怀。“搂之妙在顺势而为以柔克刚,可制敌之动伺机而击,若虎蛟雌兽之伺敌。”子暠效之,渐得其韵。“抹,如鹿蜀雌妖之拂尘,悄无声息。”吾于主之手,轻盈滑过,若鹿蜀雌妖之柔婉。“抹者以巧劲制敌,无声无息出其不意。如鹿蜀雌妖之潜袭令人猝不及防。”子暠揣摩,渐入佳境。“钩,若旋龟雌灵之攫食,精准狠厉。”一钩而出,气势凌厉。“钩之诀在看准时机一击必中。如旋龟雌灵之捕物迅猛无比,若旋龟雌灵之俯击猎物势在必得。”子暠体会,力求精准。 “云,如孰湖雌兽之飘拂,变幻莫测。”主舞动吾身,如孰湖雌兽之翔舞于天。“云片之法在灵动多变使敌难测,可惑敌之心乱敌之阵,如孰湖雌兽之缭绕令人目眩神迷。”子暠惊叹,努力领悟。“斫,如颙雌兽之开山,刚猛雌浑。”力斫而下,威不可挡。“斫乃以刚猛破敌如颙雌兽之展威有不可阻之势,若颙雌兽之怒劈山川,力可崩云裂石。”子暠激昂,壮志满怀。“撩,如胜遇雌鸟之掠水,轻盈灵动。”身姿轻盈,吾如胜遇雌鸟之飞掠。“撩之妙处在灵动轻盈如胜遇雌鸟之轻捷,可扰敌之目寻隙而攻,若胜遇雌鸟之穿梭于云间灵动自如。”子暠沉醉,反复习练。 主见子暠运吾渐熟,又教其兵法:“为将者,当有勇有谋,知天时察地利懂人和。天时者日月星辰之变风雨雷电之兆,地利者山川河流之险城池关隘之固,人和者,士卒之心百姓之望臣连之和,三者兼备方可战无不胜。战之始当察敌之虚实,遣斥候远探察其兵力之多寡将之勇怯粮之丰匮,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若敌强吾弱则避其锋芒,待其疲敝而后击之。若敌弱吾强则速战速决,不可迟疑。战之要在于攻心,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可遣使者以利害说敌使其降伏,若不可则以威吓之以利诱之,使其军心涣散。战之时当观敌之动静,敌进则退敌退则进,敌疲则击敌乱则取,不可轻举妄动,以免中敌之计。攻城之法为下策,城高池深易守难攻。以围而不攻断其粮道待其自乱,若强攻之则损兵折将得不偿失。战之终当以和为贵,胜而不骄败而不馁,与敌修好共同上发,便力长久之道。行军之道贵乎神速,兵贵拙速不贵巧久,日行百里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然行军不可冒进,当察地形之险易防敌之伏兵,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确保行军之安。布阵之法变化无穷,当依地形而布,或为方阵以御强敌,或为圆阵以守待攻,或为雁行阵以利攻击,士卒之位各有其责,前军为锐冲锋陷阵,中军为主调度指挥,后军为援以备不虞。将者当爱兵如子,士卒者将之手足也。恤伤病赏罚分明,使士卒感其恩畏其威,临战之时士卒方能奋勇杀敌不畏生死。”子暠闻言一心悟化,遂与主立约,待得胜而归必索吾为用。 然风云不测信祸忽至,主为君所毒命在旦夕,值此危局主决计送子暠远离险地,送别之日,主执吾付之于子暠托语之:“吾女子暠,今以龙纹大铜钺授妳。自此之后,当永为己战,不可忘志…”子暠紧握吾身誓言发道:“母帅在上,子暠必不负所托,以暠之勇为己而战为母雪恨!” 后子暠逃往殷商于政堂之上自请出征。 出征之期骄阳烈铄石流,子暠轻抚吾身沉声道:“今率商等征于敌寇,必以吾勇为母讨血!”其言铮铮壮志满怀,吾感其志坚铮鸣以应与子暠心魂相通,誓共战沙场。既行,征途漫热风炙,子暠纵马在前双目如星,详察地势高低起伏细观山川脉络走向,常忆母帅所授兵法筹谋方略于胸臆之间,终择险要之地遣兵伏于草丛密林之中以待敌来,吾随子暠匿于幽僻暗处,周遭静谧唯闻蝉鸣噪噪鸟雀惊飞,子暠屏息静气沉稳以待静候敌至。 未几敌寇至,但见烟尘滚滚遮天蔽日,蹄声如雷震彻天地,敌之旌旗蔽空甲胄耀日,气势汹汹仿若恶浪排空,子暠稳若峨山神色自若,双目紧盯着敌寇渐近待敌深入,吾能感其心之沉稳,虽临大敌而无惧色,恰似深渊之静山岳之定。 敌入伏击之圈,子暠一声令下伏兵骤起,喊杀之声惊天动地,直冲斗牛。子暠挺吾而出,如猛虎跃涧势不可遏,吾见其勇心中亦生豪迈之情似有千军万马之力欲奔腾而出。战起子暠挥吾以劈,吾感其力破风而下,如雷霆震怒。 一敌将驱马奔来,目中满是骄悍狂恣,吾刃所至敌将之甲瞬间崩毁其人亦轰然坠地。此一劈尽显子暠之威,其势如破竹,敌兵为之胆丧魂飞魄散。继而敌众蜂拥围之如蚁聚膻,然子暠毫无惧意舞吾以剁,吾落之处地颤山摇沙石迸溅,敌兵纷纷退避阵脚大乱,相互践踏哭号四起,剁击之下,敌寇如风中残叶飘零难支。又有敌兵悍勇近前妄图偷袭,子暠以刺,疾刺而出带起一阵狂风,敌兵不及反应已被吾穿胸贯腹,鲜血四溅染红黄土,此刺之倏忽令人不及防堵。 搂抹之技,子暠用之娴熟,遇敌之密集处,子暠搂吾以扫气势磅礴,敌兵纷纷倒地筋骨摧折,抹击之时诡谲迅疾,敌之要害一击必中,敌兵哀嚎之声不绝于耳惨厉可恨。钩云之法亦展奇效,子暠钩敌兵刃巧妙运劲使其不得施展,敌兵面现恼怒与惊惶,云击之法如云雾缥缈变幻无常,敌不知吾之所向茫然四顾,敌兵迷茫之际,子暠趁机进击屡获胜果意气得扬。 片斫之术更显威猛,子暠片击敌兵如秋风扫落叶干净利落,斫击之下敌之坚甲,亦难抵御破碎崩析,吾之锋芒令敌寇胆战心惊望风披靡。撩击之技用于远敌,子暠撩吾而出如长虹贯日浩渺壮阔,敌兵远者亦被吾之威势所慑,两股战战欲逃无路,其势之强令人叹为观止。子暠用吾以一敌百如入无人之境,敌兵虽众然在子暠之勇与吾威之下节节溃败,伏兵尽出敌寇大乱,子暠率吾冲锋在前,所过之处敌兵丢盔弃甲狼狈奔逃,战场之上尸横遍野血浸黄土,唯子暠身姿伟岸傲立其间,战神降世威风凛扬。 第167章 子暠大胜而归封地,携羌人首级步至主帅灵前,其目含怒杀意未消,灵前,子暠执吾,刃指首级怒叹:“母帅,女儿大胜而归,以敌首祭母,此乃女儿首功亦为母帅之仇得报!”言罢子暠心中快意涌起,杀敌之抑如烈酒入喉令人心烫沸腾,吾愿随她以敌血再讨封荣疆平。 此后二十年间,吾随她劈敌之坚甲剁敌之良驹,刺敌之咽喉搂敌之兵器,抹敌之双目钩敌之脚掌,云之飘忽以惑敌片之凌厉以杀敌,斫之刚猛以破敌撩之巧劲以败敌,大破土方逐之千里,所指羌方溃败万千,设伏以待巴方降服。 终战于秋,是日,天阴如幽冥之幕,风卷残云若收怨之时。 子暠率师陈于荒野敌军如黑潮涌至,压境而来气势雌浑若混沌初开之巨力崩摧,吾感此战非凡心亦肃然如临神阙之威。战鼓擂,声若太古洪钟震四野。 子暠披坚执锐神祗降世,目透坚毅果敢之光如寒星凌厉,子暠执吾,吾身铜质沉厚龙纹蟠曲,威如峨山之镇雌浑威压。 刃锋锐利寒光凛冽,可破坚盾若摧枯拉朽,断锐杀兵似斩麻切菜。吾之重似千钧之陨石,挥舞之间风啸如虎吼力可摧山崩。敌军亦非弱旅拼死相抗,刀光剑影喊杀之声震天动地若雷霆震怒于九霄,子暠与吾冲锋在前,所至之处敌军如枯草伏地若秋风扫叶。然敌军有悍将提刀来战,子暠毫无惧色挺吾迎之,吾与敌刃相交声若巨钟撞响,吾之锋芒令敌将胆寒,若寒芒刺目如幽冥之焰,时而如巨斧开山威猛无俦,敌军之器触之即碎若瓦砾散落于虚空,时而吐信诡异难测,敌将防不胜防若云雾迷踪于混沌。 战至酣处忽闻军中乱起,盖军中有谍通风报信致子暠陷重围,子暠怒目圆睁,大喝:“叛徒当诛!”挥吾斩谍。然敌军如潮涌至密不透风,若铁牢合围似层层禁锢,子暠虽陷重围,然镇定自若指挥若定,若中流砥柱屹立狂澜,将士见主将英勇士气大振拼死抗之,若烈火焚原炽热决绝。敌军攻势如狂涛,子暠身先士卒与敌殊死搏,吾在其手上下翻飞,如狂风骤雨袭敌,子暠身形如电力含千钧,敌军士卒在吾与子暠击下纷纷倒地若麦秆倒伏于狂风,然敌军一支冷箭射中子暠,子暠身形一晃然咬牙坚持续战不息若,吾心痛如绞恨不能替其挡箭若主帅在此护她于难。 战斗愈烈她身多伤,血透战甲若朱丹浸帛,忽敌军主将现,此人魁梧如巨塔气势汹汹,持刀向子暠杀来,子暠无惧挺吾迎之,子暠钺势灵活多变,施以劈剁之猛刺搂之迅抹钩之厉云片之准斫撩之狠,敌军主将刀法刚猛,每钺都含震天之猛,每刀皆有裂地之威,若山崩地陷之势更胜混沌之怒,两人妳来吾往互不相让,若凰虎相争于苍穹。 此时,子暠伤重流血不止,然心中唯念擒敌首大胜归,吾感其志全力助之,子暠觑机虚晃吾身骗敌主将,猛刺之中其心,敌主将惨叫落马被擒,吾此时劈敌主将令其无反抗之力,敌军见主将被擒大乱,子暠趁机率师反击,将士如秋风扫落叶,敌军丢盔卸甲若败絮飘零虚空,此役,大胜。 然子暠伤重摇摇欲坠,吾钺痛如裂,将士抬子暠归营帐,医者诊之面色凝重叹曰:“此伤甚重,乃一战一战积累之病,恐难救治…”子暠闻言按下此情又遣众将改道归朝,备独留此地待死焉,待众人走远,她闭目抱吾于怀:“有妳,吾无论至何处总能为己争得一二生机…” 子媚: 吾母子暠,膺商之封邑威德昭彰通政平心,吾乃子媚,常随母侧观其治邑之景。 封邑广袤山川嵯峨,母既主此地首重侯将之驭,侯将者,国之干城,封邑之屏藩也。母待之礼隆而威肃,常召入府面谕曰:“妳等荷命守邑,当忠勇无贰保境绥民。若有怠忽军法从事。” 侯将皆拜伏誓以死报,母察其行止赏罚明决,有功则厚赏或赐金贝或增封畛,有过则严谴或贬其爵或夺其地,由是侯将敬畏不敢有贰心。士者,国之桢干也。母重士之学养广设黉宫招纳贤俊,有识之士皆可入内讲肄,或论经籍或议时务,母常临黉宫听士之辩难奖掖后进,又选贤能之士授以官职使其展布才猷,士感母之重才皆奋励有为。农者,国之大本也。母知农事之重,岁首亲耕籍田以示重农之意,令司农之官教民耕耨之法改良耒耜兴修沟洫,耕作者免其徭役,赐以种籽农具,遇灾年则开仓赈济,使民无饥馁之患,民感母德力耕于田亩。工者,国之利器也。母励工匠之技,设工官掌其事,工有巧艺者赏以金帛,有心新者赐以爵位,令工官集众工匠之智造精良之器以供国用,工感母亦精益求精。商者,国之通财也。母宽商税之征,通贸易之路,商有诚信者褒之以名,有贡献者赏之以利,设市官理市肆,平物价察恶商,商感母惠乐于往来。 于耆老少弱母尤具慈爱之心,耆老,国之耆宿也,母尊之重之,常召入府问以政事得失民俗善恶,赐以酒醴布帛,以示敬老之意。少者,母择良师以导之,授以礼义诗书,弱者国之茕独也,母怜之恤之,设济院以收养孤寡残疾之人,赐以衣食医以疾病,民皆颂母之仁。 法度礼乐母亦谨而治之,法者,国之纲纪也。母定律法严而不苛,犯者必罚然察情酌处,使民知法畏法不敢妄为,度者,国之规矩也。母定度量衡统一中准,使商无欺诈之弊,民无争讼之端。礼者,国之仪范也。母重礼仪,教民尊卑有序长幼有别,祭祀朝会宾客之礼皆有定制,乐者国之和声也,母兴乐教,选乐师以作雅乐,使民闻乐而心和乐而忘忧。有外敌来侵,母闻之色不变,召侯将命御敌,侯将率部勇击,母令百姓安堵供粮草辎重,将士感母之励,勇不可当破敌,捷报至母悦,赏将士恤伤亡,固城池防敌来。 有天旱,庄稼枯槁民有饥色,母忧心如焚令司农官率众抗旱,亲率群臣祭天地祈雨,数日雨降,民欢呼雀跃,母喜,开仓赈民。 吾随母侧,见母理政之劳心不忍,然母志坚如磐石不懈怠,夜深,母犹在阅文书思政事,吾劝母息,母曰:“得此邑,当为民谋福祉,岂敢怠乎?”吾闻之,感佩不已。吾知母之贤非一日之功,积年勤勉乃有今日之治,吾愿效母行为邑之繁荣献力,愿母之威德永照邑中泽被万民。 及吾长,母召吾至前色庄而言讲:“媚儿,妳既长当知祭之重,今母教妳祭道,妳后定用需勉而记之。”吾闻之恭立而听,心喜且悸。母讲:“祭者,敬神事鬼祈福禳灾之举,商祭象众,有天神地祇人鬼,天神者,日月星风雨雷之类;地祇者,社稷山川河岳之类;人鬼者,先王先将先妣之类。祭之或祈战捷或保国安或佑族昌,此乃商之本,不可不敬畏。”吾问:“母,祭礼何以为先?”母曰:“祭之先,妳当深思所求何事欲祭何神,然后以卜占之,以定祭之时地式观其是否吉,此乃敬神之举,不可轻忽。” 母又言:“若祭先妣当精选祭品,祭品有牲食酒玉铜等,牲者,牛羊猪为上,必择其肥壮无疾者,观之毛色润泽体态丰腴乃为佳选,且选牲之时当以敬畏之心待之不可有亵渎,食者,黍稷稻粱肉果等当新洁丰盛,酒者当醇厚芳香,酿酒之时,必以纯净之水优质之粮,经多道序流方得佳酿。玉者,璧琮圭璋等必精美瑕景,玉之色润纹细乃天地之华聚焉,铜者,鼎簋尊壶等,当庄重华丽。” 言及铜器,母目露敬畏之色,缓解:“鼎者,雌浑厚重,三足两耳,其上纹古朴神秘。或为饕餮之纹怒目圆睁威严肃穆似守神圣之祭,或为夔龙之纹蜿蜒盘旋灵动而不失威严,鼎身散发青铜之光庄重沉稳乃祭载祭品之重器。簋则精致典雅圆形带盖,双耳下垂周身刻美案,或云纹缭绕似有神灵于云端俯瞰,或兽纹奔腾仿佛含无尽之力。尊,长颈鼓腹口沿宽阔,其表纹或有凰鸟翱翔羽翼舒展欲引众人飞向神灵之所,或有象纹庄重,体态丰满象征吉祥与力。壶则圆润饱满曲线流畅,或有兽首装饰狰狞威严,壶身纹细腻生,似诉古老之事。”吾心奇之遂求母教吾制铜器。母允之引吾至铸铜之所,母取一铜坯执刻刀,示吾:“先当静心,以手轻抚铜坯,感其质。”吾依言而行手触铜坯觉其凉而坚实,母继而曰:“勾勒线条,当轻而稳,不可躁遽。”母以刻刀缓缓于铜坯上游走线条流畅,吾亦试之,手微颤线条歪扭。母解:“勿慌,再来。”吾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渐得要领,母又曰:“刻纹需用力适度,过轻则不显过重则损器。”母刻一刀恰到好处纹痕清晰,吾模仿之,初时或轻或重,经母多次指点方渐入佳境,母时而轻刻示以细腻之处,时而用力显其雌浑之态,吾观母每动,专注虔诚。 既得铜器,吾又问“祭之地当如何选?”母解:“祭之地,可在宗庙宫殿之所,宗庙者,先王居所最为庄重,入宗庙,需心怀敬畏脚步轻缓,不可有丝毫喧哗。宫殿者王之所居亦显威严,场地当一尘不染,布置祭坛祭桌,祭坛之形状或方或圆大小高低皆有其义,祭桌当整齐,使祭品陈列有序不带紊乱。”既而,母又解:“祭礼,分为前备祀仪后理,前备如上所言,祀仪则更为复杂。首为迎神。主祭者当为王或贵族,头戴冠冕手持法器。众人随其后队列整齐节奏舒缓,至祭祀之地,主祭者燃香献祭祈求神灵降临,此时,众人当屏息静气心怀敬畏,主祭者之动当庄重虔诚,燃香之时香烟袅袅升起是神灵降临,献祭之时,动作轻柔眼神专注,将敬畏虔诚传于神灵。 第168章 次为奏乐起舞,乐师奏乐舞者起舞皆有严规,当与祭祀主相契合,乐师所用乐器,有钟磬鼓笙等,钟声庄严如神灵召唤,磬声清脆如神灵回应,鼓声激昂如神灵力量,笙声悠扬如神灵怜爱,舞者动作优美庄重,以表对神灵之敬意与赞美。再者为献祭,此乃祭祀仪式主核。主祭者将祭品依次献上,牲则宰杀血洒祭坛,宰杀之时动作果断不可有丝毫犹豫,血洒祭坛象征生命奉献对神灵敬畏,食则摆放祭桌,皆精心摆放不可有丝毫差错,玉铜等物或埋于地下或投入火中,若有人殉,当将敌牲带至祭坛前以刀斧杀之,尸体或头颅摆于祭坛。人牲生命奉献神灵,以祈求神灵众佑。复为祈祷祝词,主祭者念诵祝词,向神灵表达愿望诉求。 最后为送神,主祭者带领众人再次燃香献祭再谢神灵降临庇佑,缓缓离开祭祀之地,此时众人当心怀感激脚步轻缓,送神之时如迎神之时一般庄重敬畏。”母言至此吾已对祭道略知一二,母又曰:“后理亦不可忽视,用牲之尸体可掩埋或焚烧,食与酒可分与参与祭祀之人,玉铜等贵重物品则收藏起来以备下次祭祀之用。”自此,吾随母参与祭祀之事,亲每次祭祀皆用心观察牢记母之身形,恭敬虔诚敬佩不已。 一日事后,吾问母曰:“母,为何祭祀如此重要?”母曰:“因商之兴盛赖神灵庇佑,且祭祀可凝聚人心,使众人团结一心共同为国家繁荣而努力,此乃商本不可不敬畏。”吾又问曰:“母,祭祀之礼是否一成不变?”母曰:“祭祀之礼虽有一定之规,但亦随时次变,不同之时不同之情,祭祀方式祭品等可能有所不同,然敬畏与感恩之情永不改变。” 三载太平母又出征,出征前夕家中波澜,姊姊子妥与母大吵,声震殿宇。 吾姊怒而斥:“阿母,妳常忙于国事少有关怀吾等,今又出征,置吾与幼妹于不顾何其忍心?”母色庄而答曰:“国难当前,吾为国主,岂敢退缩?此乃吾之职责所在。”吾在旁观此景心乱如麻,待母欲走,母转视吾目含愧疚问曰:“媚儿,妳可怨吾?”吾闻母言思绪万千,反问母曰:“母亲为儿起名为媚,意为使人人得以眉展吉相之意,如今母亲可后悔为儿取下此名了吗?”母微怔,旋即目透坚定之光答曰:“从未。”吾闻之心有所悟,答曰:“这便够了。” 三月后母血滞疆场壮烈战死的噩耗传回,吾与姊姊奔赴收地寻得母之遗体,母之面容安详宁静母之握钺仍不敢放,吾等将母之遗体抬回,沿途百姓闻母之死皆悲泣不已。此后二十载间,姊姊秉政统军威震遐迩,吾司祭祠之事理乐之务,以奉神祇安民人焉。 姊之英武众人咸知,率师出征旌旗飘扬甲胄灿然,将士勇锐敌寇胆慑,每战必谋而后动,以智克敌以勇制胜,国之安危系于姊身,劳心劬力昼夜无辍,吾心敬爱之。 吾常于祠庙之中焚芳芷奏声乐,以祭先祖祈神灵庇佑,铜铙之声可传千里之外,每奏之皆感心神静谧仿若可与母通。 冬日降雪,纷纷扬扬若玉屑飘落,山川原隰皆覆素帛,吾于祠中抚铜铙忽闻姊将至,吾心喜之忙整衣而迎,姊入祠内坐于榻上,吾依言续奏,铙声锵然,如雷如霆如鼓如钟,余音铮铮彻于林间,惊深林之飞鸟,动幽谷之麋鹿,奏至酣处吾与姊皆沉浸其中,忽焉眼前见母戴冕着舄缓缓而来,端庄慈爱一如往昔。 妥铙: 吾,妥铙也,诞于上古之世。 妇好,即子暠,善铸器制铜仪,一日,子暠忽萌意,欲造新器以播雅音悦众人之耳,遂集良材募巧匠,万千心血乃成吾身。吾之貌也,古朴而谲诡。 上镌饕餮之纹,威赫肃穆若有神祇卫护,下饰云雷之象,变幻莫测如临天地之威,铜质坚而声清越,音域广而韵悠长。 既成,子暠视吾,欣然有喜色,乃召其女名曰子妥,子暠执吾语于子妥曰:“此乃妥铙,为母新铸之器,其声悦耳可传千里,赠儿之礼教儿弹奏之法,当悉心习之。”子妥闻之双眸熠熠。子暠先示持铙之法,左手执柄稳若磐石右手执槌轻而有力,继而击吾之身,雷鹰之音无人不惊,子妥闻之神色惊愕。子暠解:“此为高音,清婉嘹亮可作启幕之音。”复击数下,声渐低缓曰:“此为中音,悠扬婉转,可作过渡之音。”又击数下声沉有力,解曰:“此为低音,雌浑深沉,可作终章之音。”子妥谛听铭记于心。继而子暠示以弹奏序法,或疾如骤雨或缓如溪流,或急如奔雷或慢如拂风,节奏变幻自然天成,子妥随之仿效,虽略显拙涩然其用心之态令人嘉许。 子妥聪慧领悟甚速,未几便能弹奏简易曲调,子暠喜曰:“妥儿聪慧,善学善悟。”然子媚不骄不躁持以勤练,先奏高音如鸟鸣幽谷清脆悦耳,再奏中音如流水潺潺悠扬动听,后奏低音如大地沉吟雌浑深沉,一曲终了余音振心令人落思。 然春冬流踏,子暠战死,子妥将吾埋于暠旁时吾亦感慨万千,想吾一生因子暠而生亦因子暠而存,今子暠虽去,然吾代妥守其身旁亦感补温心。 子暠既逝悠过千载,自商末以降至于西汉,风云变幻女子群贤各绽华彩。 商末之时国势渐微,有爵内之女德才兼备心系家国,见国之将冀挽狂澜,其德馨馨令人敬仰。周立之际天下初定,春秋国母善察土壤,每至田间,轻抚泥壤即能断宜种之物,麦黍稷稻各得其宜,其法传于四方,乡人效之岁获丰盈。丹砂业王清,性直豪爽重义轻财,资财广布助贫济困,丹砂之业蒸蒸日上,诸侯敬之秦王彰功。 女善纺者技艺精湛,所织之布细腻柔软,远销四方为己增财,又有女从医者救死扶伤德被乡里,为皇诊断诸王畏之。 定天下之诸女尚书,乱世崛起定国安邦,才略过人处事果断,善用人能纳谏,整饬朝纲严明法纪。 自子暠去已过两千之岁,新朝至唐世象纷纭,女子之英,于政军理文各绽华彩尽显向上之貌。 政先见冯嫽通诸国语善交邦外,于异域周旋不卑不亢,解纷争促和盟,每临大事以言辞之妙化干戈为玉帛,解忧处遐方而心系汉,恩威并施抚民安国保边疆之宁。又见武曌破天登御,举贤任能经济繁肆,果敢睿智不可轻否,上官婉儿佐皇掌诰,文思敏捷引领文风。 军先见吕诺率众起义抗暴忤虐,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募兵买马筹谋策略,李秀率部众保一方安宁,又与强敌周旋展无上之勇。又见冼英用兵抚民,率部出征指挥若定,李昭建军驰骋,攻城略地谋略过人。 理先见李珠还日夜钻研以巧思创奇,利民生促纺展,赵深精于技艺以军入诱创密故局,又见潜光精灸法疗民除病痛之苦,胡愔辨药性记医理疗民生之疾。 文先见唐山之女挥毫泼墨斟酌词句续赋文韵,班昭埋首书案传经授业展万民之弊。又见薛涛制笺境远,采春察民情抒苦乐。新朝至唐,二千载间,女子之辈于政军理文等域皆有杰出之现,吾慰然无憾深熟睡去。 荏苒春秋,不知几百年岁,忽一日感有异动似有外力触吾。 初,吾心惴惴不知何事临身,未几闻人声嘈杂陌生之音入耳,吾心茫然不知何人至此。觉身被举缓缓移行,吾不知将往何处心有惶惶,然移行之际觉周遭气息有变,似有清逸之气异于沉寐之时,未几眼前骤亮,但见众人环吾而立皆露惊异之色,吾不知此乃何处心中惘然,一人趋前详察吾身,此人面容和婉目含敬色,闻其言似在赞誉吾之精妙,吾心稍安知此人应无恶意,后知此人乃郑振香女史,女史以其博识之目识出吾之时事,吾感其诚亦知将启新程。 吾被谨置运往一处,后知唤博物馆也,此处敞阔明丽陈列诸多古器,吾见诸物倍感亲切逢上旧友,吾知将栖身于此心亦有几分欣然,入馆后吾备受珍护,有专人司吾之展陈,吾每日见众多之人前来瞻观,皆对吾充满好奇敬崇。 有母女二人至,母者略带沧桑,女者眉目灵动,二人徐步而来目光及于吾身,母者凝视吾久,乃语于女:“妈妈错了,是妈妈以自己把她人把妳往绝路上想…”言罢目露愧色,女闻其母之言,微微一叹解道:“妈妈,我要的不是道歉,我只是希望妳能明白这世间没有本该弱本该被吃掉的女人,只有可以用一万种方法活好的女人与用一万种方法伤害自己伤害她者的男人。”其声虽轻,然意甚坚。 母女既去,未几郑女史携女徒而至,女史容止端雅女徒少而敏慧,二人缓行至吾前,见女徒凝眸于吾良久未移,女史便轻言解于女徒曰:“这是妥铙,周制乐器,沉寐千载今重现于世,实可为后人之鉴,其形制古朴庄重精雕细琢尽显古人匠心,思其昔时之用,或为祭祀礼器或为宴乐雅具,可窥古之风貌感古之慧积。”女徒闻之目不移视,若有所思似有所悟。女史徐步而行心发而叹:“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们想,无论上阵杀敌还是以地寻己,没有什么是我们做不到的。” 第80章 梦供(后记) 第169章 剑: “昔时,西山之上狐鸟纵横,荒陂之间鼯鼬啼鸣,吾逢一女子,其意气苍茫,须眉之间似有坚冰凝结,彼时吾尚无风云之助,然此女悍疾非常,挟吾与双骑向西南疾驰而去,未闻其马上言及龙骧之语,转瞬已至门前见悬弓戟,女子拂衣欲走,衣袂飘飘似青珊摇曳,滇洞之前,她未语别事独言剑术,刹那间,树杪之上雷电乍生,玄猿赤豹似侵空冥,吾之寒锋映出倒景,令人难以辨识,阴崖落木在风中悲吟,于此吾方知,术之变化需异人驱使,当此乱世剑器可摧石骨,吾虽未发,却能感此女壮气满于天下,然见她草堂之中,虽具雌才大略却为愁疾所扰,又于其举袖之间星辰似移,她之剑式,时而杰如鹰虺射婴茀,凌厉非常;时而矫如胁鹄离云倪,灵动飘逸;时而萃如列精俯大壑,气势磅礴;时而翕如匹练从文狸,连贯流畅。奇鸧孤鹗仿若眼前之物,阴云老鹤,与之相比徒显黯然,吾念及,大夫当虎步天下兼修大道,或一朝可与神灵相随,而此女,独怀此伉忾之意,面对吾身,心中所念,却独往己处。 另有女子,见吾寒光,虽觉不可亲近却以柔心自持,她手持吾身,侠气顿生愈显真切,以吾照面似春山蹙眉,回眸之间仿若秋水泛新,她时时勤加拂拭,心中情思难以言说。延津之地吾曾为秘宝,侠客见之最为相投,未出匣时,虽未作青蛇怒吼之声却已令白帝生愁,若自匣底飞出,刚风可裂九州。三尺之身仿若孤虹之影,芙蓉为锷淬下痕迹,藏于珍玉匣中以待识者。女子取出观看之时引金尊相贺,她以肝胆相托,风尘之中壮志犹存,吾吐出芒光寒光映烛,见此,她忆起孙娘剑姿,心中向往。将军出塞之际,吾在匣中似青萍啸鸣,杀气可摧千骑,寒光闪烁如七星耀空,秋日之时仿若苍龙忽吼,历经战血腥气环绕,她持吾倚于天外,长空夜夜因吾而青。 遥想淮阴侯未遇之时,仗剑于市,受辱而无人知。朱家郭解,虽为侠士却亦不足道,睚眦必报,此等报仇之举亦显器小,吾又为太阿秋水,如双芙蓉并蒂,由昆吾之铁,经欧冶良工铸就,藏于闺闼之中,未出之时奇气已如长虹,女子有时持吾而舞,剑花似雪花晶莹,此等古雪之义令人动容,剑兮剑兮此语凛冽,从古至今女子多有奇行,妙手空空虽为寓言,然红线之类如玉亦非虚构,干将莫邪再为神物,安能断言雄飞雌必伏?前岁,异氛震动畿邑,羽林将士并力歼灭王则。女子心怀壮志,手提吾身前来杀贼。学仙学剑谁能与之相比?今她佩吾,姑效前人之颦,待黄龙悟后得真诀之时,稽首还师于回道人。 宝身遗气女子击节而吟,恩仇之事流传千古,湖海之心存于一生,吾气逼得秋霜更冷,吾光腾起夜月似沉,她从军之愿慷慨激昂,只为报答知音。吾三尺之躯秋水横陈,又似长虹倚于九天,一挥之下可开绝域,万里之地静息烽烟,她结佩于身虽心壮不已,然衔杯沉醉亦觉可怜,延津之处,若吾不化,又何处可问龙泉?吾如片古之雪,载千秋女子悲心,她摩挲于吾,心中无限意,时而长啸发为狂吟。荆卿刺秦剑术不成,虽有宝剑亦徒留空名,千年以来,吾如黯黯秋水,狐狸夜鸣风雨作恶,蛟螭昼舞波涛震惊,然女子持吾,如明月当空,众星朗朗随其同行,又持吾若白日临世,群烂退走欃枪皆平,送君赠君愿君莫惑,古来遇合自有其时,神物出处当有所知。 女子本好又心怀剑胆,刚强发惧又沟藏匕肝。” 虎: “吾本为虎,却历九世为人,每世皆惨死于同类之手,此般苦楚,如影随形,难以释怀。今化虎身往昔之事仿若眼前,怨愤悔恨无奈交织,遂将此五世厄难详述。 初转虎身栖于山林,昼伏夜出逐鹿捕兔,一日于山林幽僻处见一老妇与少女入山采薪,老妇身形佝偻步履蹒跚;少女年约十三粗布衣衫,吾腹中饥饿难耐,见此二人顿生饕餮之欲,悄然潜行至老妇身后陡然暴起以利爪猛揿其背,老妇惨声呼号瘫倒在地,吾垂涎欲滴正欲撕咬,忽觉背上一沉有物覆压,回首观之,竟是少女手持柴刀,目眦欲裂神色坚毅,少女自吾背后飞跃登背,双手如铁钳,死死揿住吾颅,令吾难以动弹分毫,未及吾反应,锋利柴刀裹挟着呼呼风声,如骤雨般连连凿向吾项。柴刀入肉仿若利锥刺木,每一下都带着尖锐撕裂,痛意瞬间炸开传遍全身,吾奋力腾、甩动,欲将少女颠落,却似被一股无形之力黏附,少女紧紧伏于吾背,柴刀入肉之声如裂帛般尖锐刺耳,每一击都似要将吾剁碎。此时,同樵之妇闻声蜂拥而至,鼓噪呐喊,其中数人亦操持器械,如扑食般冲来助砍。吾虽为虎,面对这般围攻亦渐感力竭,每一刀落下都似被毒蝎蜇刺,痛彻心扉鲜血汩汩,洇红了大片草地视线也渐渐模糊,最终,吾力尽筋疲气绝而亡。彼时吾心有不甘,本欲猎食果腹,却不想命丧此少女之手,直至气息断绝,犹见少女眼中决绝,目光仿若九幽寒芒,成为吾此后几世难以磨灭噩梦。 再世为虎,生于余姚之地,此地山明水秀猎物繁多然吾亦深知山林潜藏之危,一日午后吾于溪边饮水,忽见一妇人于溪边汲水。妇人体态丰腴神情专注,吾按捺不住捕食之欲悄然趋近,待时机成熟,如离弦之箭猛地扑出,利齿如钩直逼妇人脖颈,妇人不及反应,被吾扑翻在地发出哀号,恰在此时,一女子疾奔而来,观其容貌知是妇人之女,此女名姚氏,她奔至吾前,伸手掣住吾尾,吾奋力前挣欲脱其掣,姚氏却攥握愈紧发力猛拽,仿若要将吾尾从身体里连根拔起。吾顿觉尾部如遭刀锯剧痛钻心,奋力甩动却似被死死锁住,随着姚氏不断施力,只听“咔嚓”一声,尾椎骨断,吾尾竟被生生扯脱,剧痛如汹涌潮水席卷全身,吾负痛踉跄跃开,望着断尾处血如泉涌,心中满是惊惶与怨怒,然此时已无力再战,只能拖着残躯踉跄逃窜。此次经历令吾对女子悍勇有了更深体悟,此次逃生却落下终身残疾,此后行动蹇滞,狩猎亦愈发艰难。 三世为虎,在滨州渤海秦台乡山林,明月高悬吾于山林间游荡觅食,行至宿沙河岸见一男子携妻带子在河边休憩,女子英锐男子身形魁伟,吾按捺不住饥馁,趁其不备扑向男子,一口咬住其左臑,用力拖拽欲将其拖入山林深处,男子大声呼救,女子瞬间惊醒反应迅疾,她未显丝毫慌乱顺手掣出一旁佩刀,脚步轻捷转瞬便追至吾后,她挥刀如电劈下利刃精准刺入吾腹,剜腹之痛瞬间袭来,如滚烫烙铁烙在脏腑,吾松开男子,转身欲扑向她,然她毫无惧色与吾对峙,手中刀寒如秋凛冽,吾虽凶猛,却因受伤稍显迟滞,女子觑准时机再次挥刀,刀刀致命,吾奋力抵拒却难以抵挡她凌厉攻势,最终,肠流腹裂脏腑狼藉,轰然倒地又来一世。 四世转虎于黟地山林,阳光煦暖山林间鸟鸣啁啾,吾于山林中巡视领地,见一父带着两个女儿入山砍柴,大女儿名媚年方十五,小女儿名扬年仅十三,姐妹二人年幼却身姿娇健,吾见此三人顿起杀心,悄无声息靠近待距离合宜扑向男子,男子不及反应发出痛苦呼号,小女姐妹见状迅速行动起来,姐姐媚手持父亲砍柴之斧冲向吾,她动作娴熟每击千钧,吾躲避不及被斧头砍中数下,斧刃入肉如开山巨斧劈开岩石,砍得吾筋断连折血肉飞溅碎骨横飞,妹妹扬在一旁呼喊助威,如战鼓擂动扰乱吾心神,吾虽为虎,面对姐妹二人配合攻击亦渐感不支,媚攻势凌厉令吾难以招架,最终,吾身负重伤体无完肤,皮破骨露筋肉翻卷。 五世为虎居于湖口山林,此地常有人出没吾亦多次捕猎得手,月黑风高吾于山林中徘徊,见一破旧房屋透出微弱灯光。吾悄悄靠近房屋,见一老妇开门而出似欲查看屋外动静,吾趁其不备扑出,老妇惊恐万分被吾吓得瘫倒在地,此时,屋内女子闻声而出,此女唤柳氏早寡独居,柳氏见吾扑向老妇毫无惧色赤手空拳便向吾冲来,她速度极快对着吾便是一阵拳打脚踢,她毫无章法却力量奇大,每一击都如重锤打在吾要害,她出拳如流星赶月,轰在吾头颅打得吾头骨凹陷,踢腿似蛟龙摆尾,踹在吾胸腹踢得吾脏腑移位。吾被打得措手不及连连后退,柳氏却步步紧逼毫无退缩之意,她拳脚相加招招致命,或拳拳到肉打得吾肋骨寸断,断骨如利刃戳刺内脏,或飞脚踢来踢得吾眼珠迸裂,眼球如破碎珠子滚落,吾虽为虎,面对女子亦心生怯意。 最终,吾不敌柳氏攻击,七窍流血气绝身亡。回想起这五世轮回,每一世皆为女子所败,或死或伤狼狈至极,吾本为虎百兽之王,却在女子面前屡屡受挫。吾不知下一世轮回将去往何处亦不知是否还会遭遇女子,但这五世为虎之历时刻惊醒吾,世间女子皆不可以侮处之。” 江绘姝: “致姐姐琴生书 吾姐琴生: 暌违慈颜,时切葭思。自妹呱呱坠地便与姐缘悭一面,然常闻母缕述姐事,姐之聪慧仁嘉宛如云端皎月,其华虽遥不可及却熠熠生辉,于妹成长之际常萦于心。 第170章 妹自幼居于满盈母辉之所,家中长辈皆为女子。她们操持阖府内外诸事,运筹帷幄果敢坚毅,于方寸小天地中,妹浸于温韧交织之围,天真以为此般景象便是世间常态,及笄之年,妹初涉尘世方觉扭转,所谓“公共意识”似汹涌狂潮,铺天盖地欲将妹吞噬,其裹挟着公板男条欲凝偏见,如蚕食桑叶般一点点销蚀妹向来笃信之自我,妹仿若置身于局促樊笼,一举一动皆受众人审视,一念一发皆须契合世俗所谓公理。妹只觉呼吸维艰,仿若置身无间地狱,觅不得半分解脱之机。 在这无尽压抑之下,妹心灰意冷萌生死志,遂独至河畔,面对幽幽河水竟未觉丝毫恐惧,满心唯求解脱,当妹纵身一跃,自忖生命将尽之时,朦胧间瞧见一座岛屿,岛上尘寰阆风,繁花灼烁赩若丹霞蒸蔚,赤橙黄绿错杂纷纭,烂熳昭彰绘就天锦,嘉木茏葱蓊郁柯条森耸,叶叶翕赩而蔽日蔚为翠幄,霭霭含烟蓊茸蓁翳。于金乌之下,如灵羽振振蹁跹曼舞 ,清风骀荡拂过,馝馞之气氤氲,如耆宿弦歌,喁喁然道太古姝声,传千秋姝音。沿蜿蜒蟠纡之径款步徐行,可见澄泓洌洌之溪流湝湝潺潺,其水若镜澈底鉴人,水中锦鳞怡怡然戏于石罅,翕忽往来又解人意,与行客相乐,岛屿苍旻之上五彩文翰,颉颃翩翔翛然凌虚,其鸣清越嘹唳宛如钧天女愈,泠泠然绕于耳畔,余响悠悠不绝如缕。 姐,那是女子文屿,本应近在咫尺伸手可触,奈何却被烂凝世俗重重阴霾,推搡至遥不可及之处。 妹欲将这座岛屿精心绘就带回世间,妹奢求若能有人依照画中景致造一座心灵姝屿,一座可供女子舒展才情挥毫存己之屿,或许妹尚可于这世间多留些时日,妹愿以笔刃纸戎将万姝所思所感所悟皆诉于文。 倘若无人愿为此举,妹亦了无遗憾,待妹完成画记文作,便会再度投身于河水之中奔赴与姐相聚之约,妹深知在那远上彼岸,定无这令人痛彻心扉落蹶踩骨之束缚与桎梏。 薄盼与姐重逢 妹绘姝 敬上 1907年春”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