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在帮皇姐登基》 第1章 [gl百合] 《今天也在帮皇姐登基作者:浅色海【完结】 文案 完结啦,变成了全女世界。 —— 燕辞忧今年有三件糟心事。 第一件是汲汲营营多年,一朝母皇崩逝,皇位仍没能争过皇姐。 第二件是她的姐姐陛下新帝上任三把火,燕辞忧及其党羽被丢去负责母皇丧仪,每日如履薄冰。 第三件是燕弦春被刺杀那天她正好在旁边,为表忠心燕辞忧冲上去挡刀,没想到真死了。 命都没了还不得安生,一位自称系统的不知名光团马上把她拉到了奇怪的地方。陌生而简陋的房间里,一位英气女子向她微笑:“公主您醒了?” 燕辞忧:“啊?” 盛攸淮挑眉,细细打量她片刻,皱眉道:“您不是端荣公主。” 燕辞忧茫然地指着自己:“我?” 谁?什么?本王? 在系统的请求下,燕辞忧开始通过盛攸淮了解这里。 蓦然发现—— 她从伪装成神话的故事,皇宫深处的典籍中见过相似的世界。 子母河的存在,将刺眼的苦痛变成了被掩埋的历史。 装作不知道,就能成为一场噩梦吗。来到这个世界,又是为了什么?感到痛苦……是因为我们拥有相同的命运吗? 你一直知道该做什么,是吗? 来吧,拯救这里。 阅读指南: 1.穿越前是全女世界,穿越后结局变成全女,是真的全女,田力全无,可孤雌生育也可双雌生育(详细点的私设放在第一章作话) 2.出现角色无说明默认为女,田力会用牠。 3.不用带脑子的爽文,不能细想的权谋。 4.欢迎批评和建议,还不够的地方我会努力改正。 内容标签:强强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系统 爽文 古代幻想 主角:燕辞忧,盛攸淮;配角:燕弦春,祁景和,燕锦宁 一句话简介:这世界真是太坏了啊! 立意:做力所能及的事。 第一章 “醒了!” 不知在殿中站了多久,终于听见了太医的声音。 燕辞忧和其她人赶忙围了上去,看着皇帝在她们簇拥下微微睁开眼,苍白瘦削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似是病快要好了的征兆。 守在旁边许久的宜王含着泪去摸她的脸,还未碰到就被燕颉之拂开。 她的泪止不住地流下来,近乎恳求地抓住燕颉之的手:“陛下……” 燕颉之笑了一下,轻拍她的手:“姐姐不必担心。” 此话一出,燕辞忧猛然感到心悸,抬头看向母亲。 宜王同样有了预感,身形颤抖得几乎站不住,她用手捂住嘴,压抑着痛哭起来。 燕颉之眼中泪光闪烁,她撑起身子,在身边人的伺候下靠在床上,垂下眼,疲倦又不失威严地看着身边的两个孩子。 两人都不安地垂下眼。燕颉之心中已大致有数了,环视一周,神色淡淡地转向最信任的臣子:“凌昀。” 凌昀迅速上前,弯腰贴近皇帝;燕辞忧愈发心慌,像是一把刀悬在头上。 她也不清楚到底是对于母亲将要去世的预感,还是对于遗诏内容不会如她所愿的怀疑,她转头看向燕弦春,她的皇姐神色担忧,看不出其她意思。 她还是没有皇姐沉得住气。燕辞忧定神。 燕颉之与凌昀密语几句,沉声道:“弦春,到朕的身边来。” 完了。 燕辞忧感觉头顶上的刀猛然落下来,一时五味杂陈。 皇帝抓着燕弦春的手,目光中好似有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为慈爱和勉励:“弦春,交给你了。” 燕弦春坚毅地回握皇帝的手:“皇姨。” 一切尽在不言中,殿中人皆松口气。 燕颉之微微偏头:“辞忧?” 燕辞忧深吸口气,大殿中温暖如春,帷帐拂面带来香风阵阵,她却如同身在寒冬腊月,嘴唇张合几次也吐不出话,只能颤抖地轻唤:“……阿娘。” 阿娘。燕辞忧在心中苦笑,您向来思深忧远,难道没想过女儿来日该如何自处吗? 燕弦春也扭过脸,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你以后好好辅佐你皇姐,姐妹同心,定能让我大景更加辉煌鼎盛。” “是。”燕辞忧麻木地回答。 “其她都在遗诏里,你、你们咳咳、”皇帝咳了半晌,终于缓过气来,她解决了最重要的事,方才回光返照的精神气便一下消失了,像瞬间苍老了十几岁般,靠在靠枕上发呆。 周围人不敢离开,都紧紧盯着她的动作。 燕辞忧心中升起不切实际的希望:如果阿娘撑过这场病,事情会不会还有转机? 现实很快把她的希望打碎了。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有一刻钟。燕颉之最后看了燕辞忧一眼,声音很轻,像是叹息:“我的儿啊……” 她静静闭上眼睛,手无力垂下,碰到龙床边的黄金雕饰时发出沉闷的一声,宣告了这个时代的结束。 燕辞忧鼻头瞬间酸了,眼泪夺眶而出。其她人的哭声也争先恐后地响起来,将她淹没在绝望的深渊。 几位重臣一边哭得几乎站不住,一边悄悄地看燕弦春的动作,她自然不负众人所望,擦着泪,在周围侍从搀扶下起身。 周围人忙向她行礼:“拜见陛下。” 燕辞忧也随之跪下去,只听燕弦春先说免礼,又叫了凌昀,要她先草拟旨意,诏告天下;再点名了另外几个重臣,谈的是登基和确定先帝庙号。 “还有……”燕弦春转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燕辞忧,曾经的皇位竞争者,今日的手下败将。燕辞忧亦抬起头,她不想显得失态,竭力平静地回应:“皇姐。” 燕弦春那张因为她们两人的泪水而看不清的面容上,似乎露出了一个笑容。 她的皇姐用沙哑的声音说:“二妹,朕知道你难过,但你是朕的妹妹,先帝丧仪的事情朕只能信得过你,全权交给你负责才能放心。”她说完这句话顿了一下,低身去扶燕辞忧。 这是什么意思?燕辞忧有点眩晕。 殿门外守着的禁军都是燕弦春的人,燕辞忧不敢不从,顺着她的力道起身。燕弦春好似姊妹情深般抱着妹妹,温声安抚:“二妹节哀,小心伤身。皇姨在天之灵肯定也希望二妹保重,你我姐妹还当同心共事,相互依靠才是。” 燕辞忧完全说不出话了,连自己是否还在流泪都感受不到,燕弦春接下来的安排也恍恍惚惚听不真切,她满脑子盘旋的只有四个字。 诛心之言! 自从被燕弦春打包丢去负责丧仪,燕辞忧这几日是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每日起床时都觉得头痛欲裂,还要强撑着去处理丧仪事务。 唐择枝来找她报告时,恰好看见燕辞忧在揉太阳穴,她担忧道:“王上,您要是难受不如跟陛下说说。丧仪大事本就繁杂,又忙又讨不到好,还要兼顾这个兼顾那个。再说了,您是陛下亲妹妹,陛下又刚继位,肯定能通融的。” 燕辞忧苦笑道:“可能会通融,但以后怎么办?若是现在辞了,就算不找我麻烦,也要找你们麻烦。皇姐就等着这个。” 唐择枝噎住,她嘴唇动了几下,还是说:“那王上,您这么着也不是个事……” “我没事。”燕辞忧拍拍脸颊,拿起唐择枝送来的文书看起来:“松懈一点,就有挑不完的错处,今年不清算,先帝丧期过后也会清算。”她看着唐择枝不安的样子,保证道:“别担心。有我在,皇姐动不了你们。” 唐择枝顺着她的话笑了一下,完全没觉得安心。 她站在燕辞忧身边几年,对姐妹两个都有了解,只是没想到燕弦春一上位就给燕辞忧安排死局,心中不免怨怼。 燕辞忧同样有怨气。燕弦春这一招不仅给燕辞忧找活干,表示不计前嫌,对前政敌委以重任,还把她踢出了政治重臣的范畴:这几日新帝议事,全拿处理丧仪辛苦的借口把燕辞忧隔绝在外。 况且丧仪是国朝大事,流华殿里躺着的又是燕辞忧的母亲,她不敢疏忽丝毫。 如果痛苦的不是她自己,燕辞忧说不定还会夸一句干得漂亮——若是她登基,同样不会给对方留翻身的余地。 这么想着她的心情也没有丝毫阳光的迹象,差一点便能攻守之势异也,如今真是皇姐为刀俎我为鱼肉。燕辞忧算是真真正正与皇位失之交臂,换谁能咽的下这口气? 再咽不下也要勤勤恳恳干活,燕辞忧藏起所有不该有的心思,认真地跟唐择枝讨论起来:“这件事,别交给知退,上报给李尚宫吧。” 唐择枝点点头:“我也怕陛下嫌我们自作主张,已经写好一份陈表,待明日一起交上去了。” “不错,”燕辞忧赞赏地点点头,忍不住又叮嘱道,“你让知退管好我们的人就好了,其她什么都不要想知道吗?” 第2章 “放心好了,”唐择枝信誓旦旦,“王上你放心,属下若这点都做不好,立刻辞官回开封去。” “你回开封我怎么办?”燕辞忧故作忧虑,“连陪我下棋的人都没有了。” 唐择枝立刻双眼含泪:“王上此等信任,属下真是无以为报……” “好了、好了,”燕辞忧笑得不行,拿起文书卷起来轻敲她的头,“你去办事吧,时间到了,我也该去宫里了。” 唐择枝收放自如,利落地单膝下跪行礼:“属下遵命。” 看着唐择枝离开,燕辞忧刚想吩咐备车,便见她去而复返:“王上,瑞王来了。” “唐大人,不用来回通报了,辞姐姐这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她话音刚落,一道清亮声音就跟在后面响起来,瑞王本人在唐择枝身后探出头,面容与燕辞忧有五分相似,双眸明亮有神,笑起来两颊现出小梨涡,少年气十足。 唐择枝笑了下:“说一句不碍事的,臣先去办事了。” “再见——”燕锦宁笑眯眯地向她摆手。 “宁宁是来找我下棋的?”燕辞忧指指案上棋盘,“我现在可没空。” “天啊,辞姐姐居然不下棋了,”燕锦宁捂住嘴,故作震惊,“看来是真的很忙啊。” 燕辞忧失笑:“可不是嘛。你来的不巧,姐姐还要去宫里处理事务。” “才不是,我来的正巧呢,”燕锦宁眨眨眼,“我正是知道辞姐姐这个时间要去宫里,才赶来和你一起去的。” “和我一起?”燕辞忧愣了一下。 不怪她想不到,燕锦宁虽和她是一母同胞,比燕弦春的关系更近,但今年刚满十八,又被先帝和燕辞忧惯着,今日吟诗作对开赏花宴,明日舞刀弄枪去郊外打猎,一月里有五六次被言官说游手好闲。 别说两个姐姐争夺皇位不带她,就是宫宴上她都要坐小孩那桌。 去年中秋宴上还抢最小的妹妹的糕点,把人弄的哭闹不止。 燕辞忧和燕弦春围在她身边好一顿哄,好不容易月上中天,两人快把自家王府都许出去,才换来小妹妹破涕为笑。 转眼一看,罪魁祸首已经吹着口哨,三两下踩在树上,去赏月了。 燕辞忧与燕弦春对视一眼,竟然难得有同病相怜的时刻。 这样的人,燕辞忧实在想不到为什么燕弦春会非必要召她进宫,难道想要减除所有宗室势力?不对,燕锦宁有什么势力,纨绔少年势力吗? 想着想着,燕辞忧都要被自己逗笑了。 燕锦宁一看就知道她又想歪了:“不是啦!辞姐姐你别多想,陛下找我应该就是警告我一声,少生事,不许想着玩——真是的,那可是我阿娘,我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掉链子……疼!” 燕锦宁捂着额头,气呼呼地叫起来:“姐你干嘛!” “我让你清醒清醒,”燕辞忧无语地收回手,“亏我刚刚还以为你真知道什么,你是真的草包。” “我?!”燕锦宁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姐姐!你!……我?” “就是你。”燕辞忧没好气地回答,她拎过燕锦宁后颈的衣服,把她往外拽,“走了,你也别想了,到时候就都知道了。” “什么啊,”燕锦宁嘟嘟囔囔,“莫名其妙的,说话也不说清楚,还说我想的不对,我看你想的肯定更离谱……不许捏我脸!你手劲多大自己不清楚吗?要是捏青了我们到陛下面前都丢脸!” “闭嘴吧。”燕辞忧把她扔进马车,自己也上去。 车妇扬鞭,马车迅速向宫城驶去。燕辞忧在马车里给妹妹整理了一下衣服:“你是要马上去见陛下,还是等我办完事一起去?” 燕锦宁委屈地扁嘴,但看见燕辞忧的脸色,立刻回答了:“等你办完丧仪的事情一起去就好。” “好,”燕辞忧点头,嘱咐道,“那你就在旁边等着,别乱走知道吗?” “知道了!”燕锦宁双手合十,“辞姐姐你不用说了,我都多大的人了。” “你可别说了。”燕辞忧的心半点放不下,无奈扶额。 作者有话说: 好像有人看于是我来解释一下各种私设: 1.只要是一家里,同辈同姓的都称姐妹,也可以说亲姐妹,除非强调两人不是同胞亲姐妹才会说表姐表妹。 2.皇储也是从下一辈的所有人里选,不仅限于自己亲生,不过大部分人为了稳定还是会选自己亲生女儿。 3.皇帝的姐妹封王后称尊称是王上,皇帝的女儿封王后尊称是殿下(没什么用处的巧思增加了)。 4.生育是可孤雌生育可双雌生育,孤雌大概是诚心感应一下就可以生育,靠的是子母河。 4.1.改下本设定的时候进行了思考,孤雌相当于克隆基因吧(也可能有变异?)只复制粘贴的话是不是会出现,所有孩子都一模一样的情况……这种情况下应该会慢慢变化成可以双雌生育。总之两种都可以。 5.以及谁生的孩子,就随谁姓,算在谁家里,皇家也不例外。 第二章 有燕锦宁在旁,燕辞忧的心情也松快了些许。 冷静下来想想,燕弦春就算同样看不惯燕锦宁,也不可能在此时发难;燕锦宁就算再不着调,也做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来。 至于其她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时逢先帝丧事,新帝登基,宫禁戒严,燕辞忧每次进宫都怀疑宫内驻守的禁军比官署内官员还要多上几成,更别提燕弦春四周,每日出行身后都缀着看不见尽头的长龙,乍一看,倒真像龙尾巴。 燕辞忧想着想着,就笑不出来了。 马车只能在宫门外停下,后有侍从引领她们到灵堂。燕辞忧紧了紧身上外袍,深秋之际,宫城内银杏泛黄,晴朗秋光落入朱墙碧瓦间,颇有几分天高云淡,安逸温馨之感。 燕辞忧熟悉宫城的每一个角落,只是想到这个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已属于燕弦春,再熟悉再美好的景色也变得陌生起来。 燕锦宁跟在她身后下了马车,神色沉郁,到流华殿看见灵堂正中母亲的牌位,更是悲痛难当,不由落泪。灵堂里还有几位长辈,此刻连忙上来宽慰她们姐妹,可越说燕锦宁哭得越起劲,最后只好让侍从扶她去偏殿歇息。 燕辞忧长出一口气,眼前因为泪水而模糊不清。阿娘阿娘,如今贤明的皇姐要拿我来祭旗,您做决定的那一刻想过今日会来的这么快吗? 她哭着哭着,心中倒熟练地扯出一堆“愿赌服输”“落子无悔”的话来安慰自己,安慰着,忽觉得太自嘲,又笑了。 连她都不清楚到底是为了阿娘的死亡悲伤,还是为了繁杂的事务,如履薄冰的未来悲伤。可能两者兼有之。母亲的保护伞消失了,她才发现外面不仅是雨,还是要人性命的刀子雨。 哭得差不多了,燕辞忧强撑着收起眼泪,叫人过来商量丧仪的事情,明日就要大殓,官员、皇子、亲王以及鸾台侍都要瞻仰仪容,并举行入棺之礼。 到时候可能还要跟着皇姐哭一遍。燕辞忧揉揉头,已经开始思考明日大殓可能出现的问题了。 大会小会开完,要报告的几波人都走了,看一眼窗外,天边已擦黑。燕辞忧这半日水米未进,随手拿了块糕点,边吃边去偏殿找燕锦宁。 探头一看,燕锦宁又消失了。只有宜王坐在殿中,眼睛还肿着,心事重重地把玩着一支精巧的玉笛。 燕辞忧掀开珠帘,敲了两下门框:“皇姨?” 宜王闻言一抖,手里的玉笛也掉到地上,咕噜咕噜滚到燕辞忧的脚边,宜王急道:“辞忧!” 燕辞忧本来蹲下身想给她捡,被她一嗓子吼得茫然抬头,玉笛被她顺势一推,向对面滚去了。 眼看着宜王急得又要掉眼泪,燕辞忧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把玉笛拾起给她,赔罪道:“皇姨,我刚只是想给您打个招呼,没想到吓到您了。” 这物件她也认得,正是五年前宜王生辰,燕颉之命燕辞忧忙上忙下,亲眼看着做出来的生辰礼。 在这支生辰礼之前,燕辞忧从不知道一支小小的玉笛能做出那么多花样。 当时教燕弦春兵法的教谕被提拔为禁军统领,对燕辞忧亲近的镇南军还远在千里之外。她心里还埋怨母亲总是让她干些闲事,现在回头一看,燕辞忧只能苦笑。 宜王摇摇头:“是我走神了,不怪你。”她自嘲地笑笑,“这几日眼泪总流不完,我一个长辈,比你们还能哭。” “皇姨与阿娘姐妹情深,我们感动还来不及。”燕辞忧抓住她的手安慰道。 宜王如此,她自己也心有戚戚,想再说两句安慰的话:“皇姨……” 身边窗户忽然打开,随着冷风探出一个身影,打断了她的悲伤。 只见一人抓住窗边树枝,轻巧借力踩上窗边,身姿放肆不羁,梨涡若隐若现,不是燕锦宁还是谁:“辞姐姐,皇姨,你们在聊什么呢唔唔唔!” 第3章 燕辞忧捂住她的嘴,恶狠狠地把她拽进来:“你去哪了?不是说等我一起吗?”她心有余悸,扯着燕锦宁细细看了看,见她没受伤才松口气,“今时不同往日,你要是出事了,我可怎么办?” “等等!”燕锦宁保持住平衡,从袖子里掏出颗圆润的梨,递到燕辞忧面前,“我刚看见这棵树上还有梨,小小一个黄澄澄的,才想着去摘了。”她表情乖巧地指指窗外,“就在这里!我也没出去多久,不信姐你问皇姨!” 宜王点点头:“我作证。” “……”燕辞忧长长叹了口气。 燕锦宁知道自己做错了,忙把那枚梨子双手奉上:“我也知道是丧仪期间,就是想着快点去也没人发现……我错了姐!您大人有大量,看在梨的份上原谅我吧!” 燕辞忧摇摇头,拂开妹妹的手:“我有什么要原谅的?虚惊一场罢了。你把那个吃了,我们就去见陛下。” 燕锦宁严肃地点点头:“这个我要收藏的,我们快去吧。” 燕辞忧被她气笑了。 “二妹五妹来了?快带人过来。”侍从挑起门帘,燕辞忧还没进去就能看见燕弦春坐在殿中,周围有两位臣子,走进了才辨认出是中书令与礼部尚书,这两人不仅一直是燕弦春的人,还跟燕辞忧手下人有点小过节。 说心里不慌是假的。不过以她对燕弦春的理解,燕弦春估计不记得那点小过节,说不定就是随便找的人。 不管是不是巧合,燕辞忧都要笑着回应:“陛下万安。几日不见,陛下似乎消瘦了些?” “嗨,别说这些虚的,你也跟朕客气上了。”燕弦春摆摆手,跟身边臣子笑道,“周王向来心思细腻,除了她,谁会跟朕这么说。” 身旁人诺诺应是,燕辞忧脸上笑容僵硬一瞬,虽然能感觉到燕弦春此话是真心高兴,但听起来实在像阴阳怪气。 看着身边两位臣子看她的眼神,燕弦春还不如不说。 皇姐如果会反思就不是皇姐了。燕弦春拍拍她肩膀:“你最近也辛苦了,方才在灵堂又哭了?” 燕辞忧伸出手摸摸眼睛,似乎是有点肿:“怀念母亲,情难自抑。不碍事的,陛下今日找我和五妹,可是有事嘱托?” 她从身后捞出乖巧如鹌鹑的燕锦宁,做出一副甘愿为皇帝肝脑涂地的姿态来,燕锦宁有样学样,眼神比她还要虔诚几分。 燕弦春忙把她俩扶起来:“你我姐妹,何至于如此生分?先坐下再说。” 唉,场面话;唉,帝王心术。 见众人皆正襟危坐,燕弦春满意地点点头:“今日找你们来,其实是有人提起一件事,说将先帝功绩排成戏文,让黎民百姓蒙受教化,也能作为日后推广朝廷政令的手段。” 对面的中书令和礼部尚书都不作声,燕辞忧硬着头皮说:“尚在先帝孝期,陛下,这……” “不急着做出来,只是找你们几人讨论,看此事是否可行。”燕弦春道。 难怪让燕锦宁过来,她日日看戏听曲,同几位戏曲大家都有交情,确实比其她人更合适。 燕辞忧思量着,对面的二人已经点头了:“自然可行,陛下英明。” “这可不是朕的功劳。”燕弦春失笑。 她们都谈妥了,燕辞忧和燕锦宁自然没有意见。 只是燕辞忧总觉得此事不会如此简单。果然,燕弦春接着说:“这件事交给五妹,她对政事不甚了解,还需要二妹在旁边指点。等大丧过后,你们再商量着来吧。” 燕辞忧眼前一黑。 她强撑着拉起已经僵住的燕锦宁谢恩,所幸燕弦春还有许多政事要办,让她们退下了。 回到周王府,燕锦宁终于动了,她捂脸崩溃道:“姐姐,怎么办啊!” 这件事若放到半年后她都不会如此惊慌。燕锦宁不至于这点机敏都没有,明白燕弦春不单是为了这件事或是敲打她们,肯定另有目的。 “还能怎么办,”燕辞忧也是有气无力,但为了妹妹,还是强打精神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阿娘的功绩怎么选,找人写还是你自己来,找时下流行的戏班子来演还是有什么更好的办法——陛下也说了这事不用着急,你先拟个章程出来吧。” 如果我有罪,请让太初神来惩罚我,而不是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糟心事,还参与不了国朝大事的决策。燕辞忧第一百次向太初神虔诚祈祷。 “章程……”燕锦宁快要晕了,“我、我今晚就去写!” “别慌,大丧还需要一段时间,之后我跟你一起去礼部官署看看,之前应该有事例可以参考的。”燕辞忧拍拍妹妹的头,再提不起一丝力气,“回去睡吧。” 燕锦宁立刻像雏鸟般贴上来:“我今天就睡在这边吧。” “随你。”燕辞忧打了个哈欠。 大殓,出殡,下葬。 文武百官列于皇帝与亲王身后,沉默地低着头,不时传来低低的哭声。 燕辞忧感觉这百日似一场幻梦,直到将母亲的棺椁送入寝陵,才觉得冬日的风当真是刺骨寒冷,连泪水都能吹干,吹的人从里到外都是冷的。 她很久没有再哭了,也许是事务一日较一日繁多,淹没在其中能短暂地忘记痛苦;也许是因为她心里知道,无论再如何恸哭,母亲也听不见了。 她深埋在山石之下,灵魂归于太初神的怀抱中;她则留在人间,继续支撑着。 巫立于寝陵碑前,吟诵着艰涩难懂的古诗歌,烧起槐树枝,再将子母河的水撒在碑上,祈愿着它们为死者引路,直到她顺利地走向终末。 风雪中细烟袅袅升上天空,弥散在刺眼的白日下,碑上鲜红的刻字和密密麻麻的颂文辨不分明,却能感受到死亡接近的刺痛,燕辞忧仿佛感受到忘川河边的冷风,借着母亲的死亡窥见奈何桥的景象,陌生的恐惧感让她的五脏六腑都在身体中绞成一团,她几乎要忍不住呛咳起来。 忽然,她的指尖传来一丝暖意,燕辞忧愕然抬头,竟是燕弦春挪了一小步,微微倾身,将她们的袖子碰到一起。在宽大的朝服袖子和狐裘的遮掩下,燕弦春用手心拢住了她的指尖。 燕弦春轻瞥了她一眼,因隔着风雪而看不清神色。 但她仍然被这一眼拉回人间。燕弦春的掌心温热,她动了动指尖,还是没有抽出手。 燃烧所产生的烟雾传来奇怪的气味,巫唱到哀歌的第二章节,为死者的姐妹与女儿祈祷,她的声音低沉婉转,晦涩的音节从口中缓缓吐出,听起来却像母亲哄孩子睡觉的摇篮曲。 母亲啊,你仍然在看着你的女儿们吗? 燕辞忧微微闭上眼。 她们就那样站着,直到最后的仪式结束。 作者有话说: 可以看到皇姐是一款很好的皇帝(小辞:哪里好了?) 下章穿越哦! 第三章 如果知道会死,燕辞忧一定不会冲上去给皇姐挡刀。 不,如果知道会有刺客,她今天一定不会带燕锦宁来官署。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燕辞忧的魂魄从身体里飘出来,看着围着她尸体的众人。燕锦宁愣愣地抱着她,燕弦春双眼含泪,唐择枝还有几个下属在一旁哭泣,这情景让燕辞忧悲伤又欣慰。 欣慰的是到底还是有人为她哭,她这周王做的也不坏。 悲伤的是她死的太快了,而且听上去也有些窝囊;况且,在她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躺在地上的时候,除了一旁慌乱的燕锦宁,燕弦春震惊、心虚还有愧疚的模样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燕辞忧飘到椅子上盘起腿,心想这件事不会是皇姐的圈套吧? 越想越有可能,借刺客之名铲除挡路的人,燕辞忧仅凭这几年争夺皇位所修炼出来的直觉,都知道肯定是中书令想出来的损招。 她真是受了无妄之灾,昨晚就应该听侍从劝告早点休息,今早也应该多吃两口饭,但凡她的脑子还有一点没昏,就不会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站在燕弦春面前,以表忠心。 现在不仅死了,还死的很窝囊。 只希望她这一剑能保燕锦宁后半辈子顺遂无忧,别掺和进乱七八糟的政事里。 燕锦宁晃着她的尸体,哽咽着喊姐姐。燕辞忧心痛难当,但看见自己的尸体像破布一样倒在燕锦宁怀里,就觉得又怪异又好笑。幸好燕弦春制止了她的行为,说着安慰的话把燕锦宁搂进怀里。 好过分。燕辞忧麻木地想,我还没到地府呢,皇姐你就堂而皇之地拉拢我妹妹。 “真是姐妹情深啊。”不知是谁在她耳边说道。 什么姐妹情深,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的。 不对。 燕辞忧吓了一跳,转头看去,旁边只有一个上下漂浮的白色光团,在她看过来时立刻变成红色,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你好你好!” 真的是“一团”,它看上去很有重量。 鬼差长这样啊。燕辞忧愣愣地想。 第4章 燕辞忧下意识开口:“鬼差大人……” “不不不,我不是鬼差。”那光团重新变成白色,冲到她手边,扯开一道光缠住她的手腕,“事不宜迟,我们先走吧!” 诶不是,她罪过很大吗?阎王这么急着见她……不是不是,这光团说她不是鬼差,会说话应该能算人吧,看着也不像鬼魂。 幸好鬼不会头疼。这是燕辞忧陷入黑暗前最后的想法。 眼睛一闭一睁,眼前景色换了模样。 燕辞忧下意识动动手脚,没有缺胳膊少腿,手指和掌心都有厚茧,手背上一道明显的疤痕——是她的身体没错。 难道她死而复生了?燕辞忧心中大喜,她就知道多年来对太初神的虔诚信仰是没错的,难怪那光团说自己不是鬼差,她说不定是太初神座下使者,幻化为光团形状出现,前来救燕辞忧。 不过这床看上去不像她王府的,也不是阿娘和皇姐喜好的风格,粗略看过,屋子格外简陋,入眼的东西都灰扑扑的。她这是在哪?难道是形状别致的棺椁? 她穿的衣服也不一样。燕辞忧猛然起身,手心一疼,似乎被什么东西扎到了。 原来是一枚成色极好的玉佩,从中间摔碎了,燕辞忧刚才正好按在断面上。 玉佩与简陋的房间格格不入。还待再想,一位身着戎装的英气女子掀开门帘,看见她略有诧异,不过很快笑道:“公主可算醒了。” 燕辞忧:“啊?” 说谁呢? 她左右看看,确定这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人。 盛攸淮看她反应不由皱眉,向前两步,目光从她的脸滑到身形,最后定格在衣服上,迎着燕辞忧茫然的眼神,肯定地说:“你不是端荣公主。” 燕辞忧指着自己:“啊?我吗?” 盛攸淮看上去没话说了:“罢了,先找医师来吧。” 趁她们两厢无话,光团再次出现,轻巧地跳跃到盛攸淮头上,在燕辞忧做出动作之前说:“只有您看得见我!周王殿下,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她的话像是直接出现在燕辞忧脑海一般。 还没来得及惊讶这声音的神奇,燕辞忧就被内容打晕了。 她的脑子停止思考,或者说拒绝思考。 燕辞忧别的不敢说,脑子还是好用的。即便在争夺皇位的最后一刻,她也想翻盘的可能性,更别提她在朝中汲汲营营多年,为了自己的名声和人脉花费多少心思。 但眼前的一切比她经历过的所有事情都难以理解。 她完全变成了一尊木雕,任医师摆弄。 医师简单检查了她的身体,向盛攸淮报告了“端荣公主”的身体非常健康,甚至看得出经常锻炼。 “我知道了,”盛攸淮点点头,她犹豫片刻,又低声嘱咐,“先别告诉主上。” 医师垂首应了,她又看了燕辞忧一眼,不安道:“将军,您是知道这位女子不是……” “别说了,”盛攸淮捂住她的嘴,“我心里有数。” 宋秉秋与她交好多年,闻言不再多问,行礼后就离开了。 燕辞忧终于从呆滞状态中恢复,她问光团:“你是什么?” “叫我系统就好?”系统笑眯眯地回应,“其实我名字不叫这个,不过贴合一些小说还是很有意思的。” 这什么跟什么。燕辞忧暗暗提高警惕:“您能说人话吗?” “好的。那我长话短说,”系统说,“周王殿下,我们用某种神秘力量让您本人在这里起死回生,是有要事相托。” “……”完全没有一句实话。不过,如果是利益交换她倒安心些。 燕辞忧问:“什么事情?” “拯救世界?应该这么说吧。”系统说,“希望您能让一位皇子登基,以及让我们跟在身边。” 这句话在燕辞忧脑中自动转化为了救世,既然要救世,那此时很可能就是乱世,刚才还听见医师称那位女子为将军,有端联想一下,很可能就是要燕辞忧在这乱世中逐鹿中原,称霸天下,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至于皇子,燕辞忧本身就是皇子;就算这边的她不是,她也可以努力一下造个身份。 不管这光团是什么,她让燕辞忧起死回生是实打实的,还认可了燕辞忧的能力,支持她成为皇帝啊! 燕辞忧心潮澎湃,她已经看到自己成为皇帝,名留青史的景象了。 盛攸淮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您……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从盛攸淮掀帘进来开始,所有的言行都表明了端荣公主与燕辞忧面容相似,甚至可能是同一人,但她们之间有许多不同点。燕辞忧本就不打算冒充她人,被认出来也不算坏事,她温和微笑道:“我是燕辞忧。” 盛攸淮却皱眉道:“这……” 她又说错话了?燕辞忧茫然歪头。 系统看起来也不大明白:“发生什么了?” 她看起来很不靠谱。燕辞忧默默给系统下了定论。 面前女子犹豫片刻:“端荣公主生母确实姓燕,主上也……总之本朝国姓是李。” 燕辞忧说:“啊?” 两人面面相觑,盛攸淮率先说:“现在是熙泰十三年十月,我是盛攸淮,现任北大营统领。您究竟是哪里的人?” “我也不敢确定,”燕辞忧说,“我想先问一件事,盛将军怎么知道我不是端荣公主的?” 盛攸淮笑了一下:“气质不同,身形不同。”她指向燕辞忧的手,“手也不同。” 这么多明显的不同,端荣公主真的跟她是同一人吗?燕辞忧推翻了之前的猜想。以及,端荣公主大概与盛攸淮不熟。盛攸淮大概不会听端荣公主的话,但也不能号令端荣公主。 燕辞忧对盛攸淮道谢,转而问系统:“这边的事情你们知道多少?端荣公主如今在何处?” “知道这里同您原本的世界有诸多不同。我们对这边的考究也不太全面,但会尽力为您解答,”系统回答,“端荣公主已经不在这里了。不过……你们也能算同一个人吧,怎么想也是这样。” “真的是同一个人吗?”燕辞忧问。 “也不能真的是同一个人,”系统说,“让我想想怎么跟您解释,怎么都是违禁词……算了,还是两个人吧。” 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燕辞忧觉得头疼。 一旁的盛攸淮看起来完全放弃了把她当成常人,她艰难地换了非常柔和的语气,耐心道:“总之,您现在的身份是端荣公主。” “公主是什么?”燕辞忧问出她从刚来就很纠结的问题。 盛攸淮的表情很震惊,然后缓缓露出一丝怜悯。 她在知道燕辞忧不是本人时都没露出这么明显的情绪,这让燕辞忧觉得自己被看成了傻子。 “啊对!我该告诉您的!”系统激烈地跳动,无比懊恼地大叫。 盛攸淮已经解释了:“就是皇帝的女儿,您是皇帝的第二女,封号端荣。” 明白了。燕辞忧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自己脑子没问题,只是不太明白这边的称呼:“多谢盛将军。我原本也在皇室排行第二,只是皇子一般封王,公主二字应作何解?” “公主……”盛攸淮似乎在消化她的话,燕辞忧又问:“看将军装束我们身在北大营?若我和将军奉皇命共事,那身边属下士兵众多,我与端荣公主差异巨大,如何瞒过她人?” 还有对燕辞忧最重要的事情:“如今天下形势如何?” 盛攸淮不知道惊讶多少次了:“这些……等我慢慢同殿下说。” “我们在北大营,”盛攸淮思量着,干脆破罐子破摔道,“我应该从哪里说起?” 燕辞忧不太理解她此刻的纠结:“就说那些……” “盛将军!”有人在庭中呼喊,打断了她们的谈话。盛攸淮起身:“殿下稍等。” 来人就在庭中,待盛攸淮到廊下问话,燕辞忧听了两句,觉得声音实在奇怪,不由起了好奇心,悄悄起身到门口,掀开一角帘子往外看。 如今是深秋,但随着她掀起帘子,阳光落在身上还能感到暖意。庭中树上叶子落了大半,门外人皆着戎装,唯庭中一人衣着似是朝服,细看处处与她人完全不同,燕辞忧难以置信地盯着牠,心中忽起惊涛骇浪。 喉中有明显凸起,面上有须……她想起泛黄典籍上艰涩难懂的词句和被涂改的痕迹,从来到这里就萦绕在身边的迷雾,终于有了消散的迹象。 想的太投入,燕辞忧忘了掩饰。盛攸淮一回头,就看见她不体面的模样,忙快走几步拉开帘子:“殿下?” “啊?”燕辞忧吓得差点跳起来,“盛盛盛将军?” 不等对方反应,她立刻抓住了盛攸淮的手臂,目光灼灼:“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小辞:恐怖谷啊。 以及全女世界里,排行也是这一辈皇室的孩子一起排,所以小辞说她原本也在皇室排行第二。 第5章 第四章 盛攸淮道:“也就是说,你……周王殿下所在的地方,没有‘那东西’存在?” 虽然知道那吏部侍郎已经走了,她还是忍不住往门帘望了一眼。 燕辞忧点头:“绝对是这样,我完全懂了。” 盛攸淮觉得她完全不懂。 燕辞忧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不信:“将军的表情也太明显了。” “我当然相信殿下说的是真的,”盛攸淮心想她怎么看出来的,嘴上仍然安抚道,“只是我觉得,你是从典籍中隐约了解,从来没见过,肯定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倒没错。燕辞忧点头。 她只能猜到这个世界所经历的,或许也是她的世界的过去。 燕辞忧喜欢看书,各种史书策论读过十几遍,堪称倒背如流;皇宫典籍众多,她少年时困于无法超过燕弦春的桎梏里,常去文渊阁看书散心。她看过许多孤本,有些书封面字迹模糊不清,纸张亦脆到稍微使劲就会碎掉,其中常提到很久以前——甚至远在姜朝建朝几百年前——苦难与抗争的故事。 她们都会默契地隐去究竟在与什么抗争,又为何受苦。因此文章语句常常不连贯,纸页上许多地方也会有污迹,难以阅读。 此事本是巧合,燕辞忧看不懂,也不准备再看;但巧就巧在,那日她找到一本名为《金缕曲》的古籍,此名燕辞忧知道是词牌名,现在不常用了,她起了好奇心,翻开细读。 此书作者写得细致,字里行间亦有她人批注,甚至有“该作传播”等语句,想来作者颇有文采,此书在当时也算是红极一时。 可为什么她从来没听说过?所有史书里也没有出现过一丝相关的词句。燕辞忧翻看半晌,忽将书中故事与自小听的神话联想起来:书中所记是远在姜朝之前的旧事,姬祖抵抗北王、太初神划开子母河以及姚帝辗转立国这些神话,不也是发生在很久以前吗? 细细想来,这些神话作为流传到现在每个大景人都听过的睡前故事,竟然能与那些揭竿而起、建立王朝的记事对应。燕辞忧心头震悚,久久无言。 之后,命人搜罗了好些书,连夜翻看,找寻共同点。燕辞忧凭着古书中的相同点,把觉得是真事的句子都摘抄下来,做出了许多猜想。 后来她出宫开府,又尝试争夺皇位,便把这件事遗忘了。 今日一见,方才从记忆深处挖出来。 燕辞忧同意盛攸淮的话,仍忍不住道:“听上去确实离奇,若非亲身经历,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将军也不必勉强描补。” “倒也不是描补,”盛攸淮无奈地揉揉脸,“编出女主天下的故事,还如此真实,不是常人能够做到;况且,无论是支持主上还是反对主上的人,都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最后,仅我个人而言,是很愿意相信的。”盛攸淮看着她,自信地笑起来,“如果殿下所言为真,那说明我和主上的筹谋定能实现。” 她眉眼锋锐,举止间杀伐之气甚重,但大笑起来顾盼神飞,看上去像谁家潇洒肆意的少年英才。燕辞忧有些晃神,很快也笑起来:“那是肯定的。对了,将军口中的主上是谁?” 盛攸淮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告诉她,很快,她道:“此人殿下应该认识。” 燕辞忧心中忽然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这感觉非常熟悉,熟悉到燕辞忧很想捂住盛攸淮的嘴,让她别再说了。 她手指动了动,没能做到。 于是面前人含笑,轻飘飘地说:“就是你的长姐,晋王李弦春。” 她又补充道:“主上与嘉德公主都和你是一母同胞,主上日后应该也会改姓为燕。” 晋王,主上,燕弦春。这三个词组合起来,在燕辞忧心中投下巨大的阴影。 她的皇位,她以帝王之身名留青史的愿望,尚未创业就崩殂于面前。 燕辞忧恍恍惚惚:“这样吗?太好了啊,皇姐可太好了。” 盛攸淮很是担忧:“殿下?你怎么了?” “我没事,”燕辞忧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对了,为什么皇姐就可以封王。” 不公平啊。而且,这边有亲王,公主又是干什么的? “这算是主上逼陛下封的,”盛攸淮提起,眉眼间隐隐有自豪之色,“三年前湖国大军兵临京城,陛下欲弃城难逃,是晋王站出来阻止,还指挥京城回防,亲自上城楼鼓舞士气,直到我前来支援。” 哦对,这位殿下可能不知道。盛攸淮补充道:“男皇帝。” “男皇帝?”燕辞忧被吓了一跳。那此地已经被攻陷?还是说她们都是质子? 盛攸淮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她觉得有趣,想起燕辞忧为何不知又觉得悲哀,总之,盛攸淮收拾好心情,继续说道:“之后主上就开始把持朝政,提拔官员。” 不管怎么说,皇姐都好厉害。燕辞忧无话可说。听上去公主要比亲王低一级,难道是皇子的代称? 燕辞忧怎么也想不通。 对了,端荣公主应该也不至于很差吧?前来北大营不就是渴望建功立业吗,她是怎么死的? 她这么想着,也直接问了。 盛攸淮面有难色,燕辞忧立刻说:“好了,不用再说了。” 看着面前松了一口气的人,燕辞忧在心底暗暗咬牙:怎么哪个世界的她都死的这么窝囊! 想到端荣公主同是含恨而终,燕辞忧忽然升起诡异的共鸣来。 不过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她问盛攸淮:“将军跟我耗了半个时辰,北大营的事务不要紧吗?还有端荣公主已死,我之后该以什么身份行走?” 盛攸淮目光扫过窗外天色:“用过晚膳后要去议事,时候也差不多了。我还要将此事跟主上说明,在这之前,殿下先做端荣公主。这边人不熟悉端荣公主,随意便可。” “可那位医师是看出来了吧?” “秉秋是之前为公主号过脉才察觉异常,”盛攸淮惊讶于她的敏锐,“其她人应该不会有疑问。对了,殿下有什么想对主上说的吗?” 依现在的形势来看,燕弦春肯定希望能够重用她。 燕辞忧也没有其她选择,现在的她手下无人,别提跟皇姐争皇位,连宫宴能不能跟皇姐坐一桌都未可知。 终究还是成了皇姐的臣子。燕辞忧心中五味杂陈,原来的燕弦春她看不透,这里的皇姐更不知道如何相处,唯一能期待的竟然是日后政务。 说不定她还能把那些神话默写出来,作为参考。这些她方才跟盛攸淮说话时略微提过,她肯定会写给燕弦春,不用再专门说,燕辞忧最后只是低声道:“说……皇姐日后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说便是。” 盛攸淮笑了一下:“好。” 暂时是不可能有什么政务了,她大约还要在北大营待一段时间,在盛攸淮监视下不出问题才能获得信任。 对了,还有一件事。燕辞忧叫住要出门的盛攸淮:“将军留步,宁……嘉德公主在何处?我能去见她吗?” 不知道这里的嘉德公主是不是燕锦宁,燕辞忧总要见到才心安。 “一月后宫中祭祀,晚上宫宴后可以见到。”盛攸淮思考片刻,十分可靠地给出回答,“当然今日也可以回皇宫,只是端荣公主刚来北大营没几日,还是不要着急回去了。” 她这话说的委婉,燕辞忧没太听懂,只明白了她和燕锦宁大概都没有府邸。不过盛攸淮看起来是为她着想,她也不好再麻烦对方。 “好。”燕辞忧点头。她现在什么都没有,盛攸淮没必要害她;她在北大营多待几天,也能够多了解一些事情。 盛攸淮同样点点头,起身走了。燕辞忧看着她离开,整个人的力气终于被抽干,深深吐出一口气,倒在床上。 这半日尽是荒唐事,燕辞忧捂住脸,心想要再死一次能不能回去。 “再死一次我也没办法了。”系统如是回答。 “好吧。”燕辞忧放下手,准备坚强面对世界。 她注意力又回到身边的玉佩,断成了两半,或许是为她们二人挡灾了。不管公主和亲王到底算什么,公主肯定是尊贵的,不然刚见面时,盛攸淮没必要对她如此礼貌;燕辞忧从小到大佩戴过的玉佩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端荣公主应该差不了很多,想来问盛攸淮也没结果。 但她身边没有一个侍从,不像养尊处优之人的习惯。也可能端荣公主是下定决心与普通士兵一般。 那她为什么要带玉佩来? 燕辞忧猜想这可能是重要的人送的东西,来到军营也要带着;那或许是亲人给的,甚至可能是遗物。 燕辞忧越看越觉得像母亲的遗物。说起来,既然皇帝是男的,那她们的母亲在哪?她们现在在何处? 她阿娘那样的人,居然没有当皇帝? 盛攸淮说得对,她不清楚真实情况,无法想象这个世界的生活;只凭着书上经过修饰的只言片语,也无法理解背后的意义。 第6章 不如试试问另一个可能知道的人。燕辞忧拿起玉佩,问系统:“这个是?” “电池原来在这里啊!”系统身形一晃,眨眼间飘到燕辞忧身边,将玉佩吞了下去,“多谢殿下!” 谢谁?刚才发生了什么?燕辞忧愣愣道:“你这……你不是……” “这不是玉佩,只是做成了玉佩的样子,”系统说,“算是我的饭吧。” “你的饭还挺别致,”燕辞忧看了眼手心的伤口,“我还以为是端荣公主的东西。” “你们一人一半,”系统说,“不过端荣公主确实不在这里,也不能在这里了,就像你已经死了,她也是。至于她在哪里,我暂时不能知道。” “我听不懂。” “那算了,”系统在桌子上瘫成饼状,懒洋洋道,“来了就别想那么多。” 这什么话。燕辞忧头疼地想。她还真的只能看看政务了。 天色已晚,燕辞忧起身点灯。 她当年去镇南军历练,许老将军行峻言厉,当时又跟她不熟,很看不上这个一身书卷气的皇子;燕辞忧刚到军营就被她训了一顿,从此不敢喊苦,什么都做。到了这里,周围没一个侍从,也没有太大落差感。 许老将军人虽严厉,但教的东西是实打实的,许多东西让她受益终身。燕辞忧很想念她,想来新帝登基后,许老将军肯定会给她写信,可惜燕辞忧再也收不到了。 迟来的惆怅淹没了燕辞忧的心,她想念起母亲和妹妹,还有王府众人。 要是再谨慎一些,要是……算了,后悔有什么用。 再悲伤也要打起精神,她要搞明白这个世界究竟如何,她又能帮上什么忙。燕辞忧起身环顾四周,如果端荣公主真的是自己,那性格应该大差不差,一些习惯或许也相同。 除了玉佩外,这间屋子没有其她堪称奢华的物品。案上有一副棋,还没下完,残局并不难解;旁边堆了很多书,她到案边,想翻翻简牍,却发现上面并不是移书。 坐下细看,每本书最上面有标注朝代,约是史书一类的典籍。有的甚至没有封面,上面都有很多批注,字迹熟悉,只是比起她的更加锋芒毕露,也许是端荣公主的字。 燕辞忧似乎明白了系统对她们之间语焉不详的回答。端荣公主同她一样,是爱书爱棋之人;但她们二人处境不同,未必能称为同一个人。 多想无益,不如多了解这里的历史。燕辞忧干脆坐下,拿着史书细看。 有些字不认识,但没有非常晦涩的词语,可连起来就难以理解,比古书还难看懂。燕辞忧草草翻了一遍,实在是不明白那些句子。回想起盛攸淮所说的男皇帝,她心跳忽然快起来,翻回去从头开始看。 全部对上了……却与她曾经的猜想完全不同。 燕辞忧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她感觉脑子里有什么破土而出,又有什么断开;回过神来,已经把手中的书扔出去了。 她伏在案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太过荒唐,思绪好像被撕裂成两半,一半说对了这不就和那些书拼合起来了吗,一半说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是现实,那些墨迹落在她眼里,燕辞忧却无法明白那些白纸黑字所蕴含的意义。 送膳的侍从站在门口,被她吓得大气不敢出:“公主?” “我没事,”燕辞忧轻声说,“放这里就好了。” 此刻如同身在一场混乱的噩梦,燕辞忧闭上眼,平复呼吸。 如果装作不知道,就能真的成为一场噩梦吗?盛攸淮的声音还在她脑中回响,侍从离开的脚步声,掀帘时吹来的冷风如此真实,无一不在说明,再睁开眼也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殿下,”系统听起来很担心她,“你还好吗?” “不好。”燕辞忧说。 系统也不知道说什么了,燕辞忧冷不丁地问:“你会不会也是……?” 她想起今日庭中的吏部侍郎。燕辞忧不愿意认为那真的是人,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越想越觉得那张像人又不是人的面容扭曲。 系统一下炸了:“侮辱谁呢!我是女的!” 太好了。燕辞忧也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可能是觉得事情还不算太坏吧。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燕辞忧草草扒拉几口饭,又问:“系统,你还有什么神力吗?” “什么神力?” “让我只能看见人?” “这种要求我做不到,而且我要保存电量,”系统说,“虽然我能够理解您的心情。” 这也确实,燕辞忧不再想了。 那些史书是没办法看了,反正她自己的知识也够用。对了,燕弦春做了亲王,盛攸淮亦成了将军……这里并没有那么糟。 明日她要问问盛攸淮有没有其她书,至少要是女人写的。 作者有话说: 为了贴合小辞的说话习惯,后面会有一点我的自创神话以及自创成语(?)类似愚妇凿石这种……意会一下。 第五章 翌日,盛攸淮为她拿来了书。 她应该听说了昨晚燕辞忧扔书的事,但并不意外,只是对后者说:“这些应该能帮你了解现在的生活,不过,还有很多要你亲眼见证才知道。” 那些也不能说成是书,有奏折,有戏文,有话本,还有的仅仅是一张纸。 燕辞忧废寝忘食地看了几天,今日天气好,她想着出来透透气,也让思绪纷乱的脑子歇歇。 天朗气清,阳光依然耀眼,秋风吹过叶子落尽的树枝,钻进庭中人的衣袖里,燕辞忧打了个寒颤,又回去拿了件外袍。 她手中还拿着一卷策论,问系统:“你知道这些吗?” “知道一些,”系统说,“我也说了我们考究不完全,有些我也没见过。当然有些这上面没写的我也知道,那些事太过分了,说出来你会很生气吧。” “倒也是。”燕辞忧这几日心情大起大落,如今只觉得疲倦。她在寒风吹动树枝的声音中昏昏欲睡,“但生气之后呢?生气也没有用,我也不知道我该有什么反应了。” 生气也好,悲伤也罢。她问:“你要我拯救世界,是指什么?”燕辞忧曾经以为是结束乱世,后来以为是燕弦春登基,如今看来,仅仅这些完全不能解决问题,也谈不上拯救世界。 “让这个世界像你们的世界一样,所以才需要你来做锚点,”系统含糊道,“只是很多无法告诉你……说了你也不懂。总之,你想想太初神划开子母河的故事就好了。” “嗯?”燕辞忧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但她已经不觉得惊讶了:“你的意思,太初神是指你们?” “我怎么知道呢,”系统摊手,“我们也是看到了子母河才想起可以这样做的。” 燕辞忧被她说的云里雾里,只听懂了系统是站在她们这边的,还想再问两句时,余光看见盛攸淮出现在门口。 她身后带着一队兵士,向她致意后就继续向前走,或许是去巡逻了。 燕辞忧住的离普通士兵不远,是燕弦春特批的一间小院,但燕辞忧这两天住下来,怀疑是堆放杂物的地方临时改造的。 不过晋王跟她不熟,还能让燕辞忧住在这里就是仁至义尽了。 噢对,还让盛攸淮监视她。燕辞忧眼睁睁看着门口增加了两位带甲兵士,整得她好像人质。 燕辞忧见她来了,起身去搬小板凳:“盛将军好。” “殿下还在看书?”盛攸淮不客气地在她的位置上坐下来。 一口一个殿下的,看上去也没多尊敬她。燕辞忧默默坐在自己搬过来的凳子上。 亏她刚开始还以为盛攸淮很稳重。 盛攸淮看她手中拿着册子,不由多瞥了两眼,看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备注,眼神瞬间亮了:“殿下看过这个了吗?” 她做出这种表情时,会显得有点孩子气。燕辞忧默默想。也不知道盛将军如今年岁几何。 大约还年轻。不知道有没有成家,盛攸淮处事稳重,性格也开朗,应该很受欢迎……反正燕辞忧是这样想的。 “殿下?”盛攸淮拿起旁边的书在燕辞忧眼前晃了晃。 “哦……没事。”燕辞忧回神,才发现自己竟然看呆了。“对,此论我看过了,很精彩。” 燕辞忧说着,给盛攸淮看自己在文章上写的标注。 这篇文章是一位自号明春女史的人所作的《逐鹿论》,以古时两位公主争皇位的事例开篇,从燕弦春的角度写今日之事的破局法。 此论层次分明,环环相扣,遣词造句亦是精粹简练,读来令人拍案叫绝。燕辞忧昨日晚看到这篇,今天看完了所有书,又忍不住拿出来重读。 她正愁无人分享,此时盛攸淮看着她的批注,脸上满是赞叹之意,让燕辞忧瞬感遇上了知己,欣喜地多说了几句:“句句珠玑,令人发省,做出此论的人定有堪比令姜季兰之才。” “我也这么想,”盛攸淮点头,“你说的令姜季兰是?” 第7章 燕辞忧方才嘴快,说完才意识到盛攸淮听不懂,解释道:“此二位是我们史书中著名的谋士,在姜朝末年的乱世中妙计频出,辅佐各自主上称帝。” “原来如此,”盛攸淮笑道,“殿下说话总如此……”她思量片刻,望着天边的落日,声音不自觉柔和下来,“如此自然。” “嗯?”燕辞忧愣了愣,她倒是明白盛攸淮口中的「自然」,只是察觉到话语中隐含的感情似乎有些复杂,一时捉摸不透。 “怎么了?”盛攸淮转回来,用书抵住燕辞忧无意识靠近的动作,奇道,“殿下表情好奇怪。” “没什么。只是想这些成语我也可以默写下来。” 她猜想盛攸淮自己也不明白。燕辞忧垂下眼。 “那当然好,对了,”盛攸淮转了话题,她指指燕辞忧手中的《逐鹿论》,“此论是祁知州呈上来的,主上看后喜不自胜,立刻要明春女史入仕,明春女史答应了,不日便会到达。” “那太好了,”燕辞忧将那点不知名的疑惑抛到九霄云外,振奋道,“真想见见此般才华横溢之人。” 洛阳知州的官府总有些手忙脚乱,时不时会因为一份简牍闹翻天,恨不得将官署府外的树都掘地三尺。 全因她们的上司实在粗心,虽然这一年成长了很多,但还是免不了忙中出错。钟晚冷眼看着自家上司从下午抓狂到傍晚,终于忍不住开口:“大人,您又丢了什么东西?” 祁钦和哭丧着脸,从满桌的简牍中抬起头:“我把我姐姐丢了!” 祁景和是七天前走的,能证明身份的腰牌和信物,是祁钦和下午在书房角落里翻出来的,算算日子人都要到晋王府门口了。 早知道听姐姐的让她检查一遍了。祁钦和再次把脸埋进公文,颓然地想。本来一月前就该走,但仲冬之际气温骤降,祁景和这个病秧子不过从官府回到祁家,就因为吹了冷风病倒了,之后的行李和交接等事便全由祁钦和包办。 她在姐姐面前再三发誓一定不会出错,找了一队壮妇护送,看着人安稳出城。 日日牵挂是自然,她也得意于自己处事稳重,难得不出错,等姐姐回来了定要让她好好夸奖自己一番——直到她找出腰牌。 祁钦和脑中的戏台已经搭建到祁景和被晋王府侍卫无情赶出,身穿单薄衣袍在京城乞讨的情状,不禁双眼含泪,不知如何自处。她拍桌而起:“完了,真的完了。快给我一匹马,我要去找姐姐。” 钟晚忙拉住她:“大人!”她诚恳劝告:“您先别急,说句不好听的,女史比起您心思缜密多了,还能发现不了没带腰牌,想不到办法吗?况且您将女史诗赋呈上去时,也是说了这是您姐姐所作吧?” “对对……等等!完了!”祁钦和缓过劲,刚想坐下来,却忽然想起这一重失误,绝望地大叫一声,“我没告诉晋王殿下,明春女史是我姐姐……” 钟晚无言以对。 她沉默的功夫,祁钦和已如脱缰野马般向外奔去,她身手矫健,三两下已翻身上马,手中长鞭一挥:“好姑娘,我们去找姐姐!” 钟晚大惊,她喊道:“大人!你还有事务!” “管不了了!”祁钦和扭头大喊。 “大人!” 又有人喊她,这次是信使,正气喘吁吁跑来:“您、您的信!” “给钟长史!”祁钦和勒马,甩鞭指向后面的钟晚,还待再走,却见钟晚似有所感,抢过信翻了两下,看见信封上熟悉的名字简直要喜极而泣:“大人,是女史的信!” 又是一场人仰马翻、鸡飞狗跳的戏码。 月上梢头,烛火摇曳,让庭外也染上柔和的暖光。燕辞忧走到门口向外望,只见两位甲士立于门口,神色严肃,见她出来也未有丝毫动容。 燕辞忧本想打个招呼,看她们这样也不好打扰。远处亦有一队兵正在巡逻,走到她面前,冷淡地行个礼便走了。 看来北大营军容整肃,气氛比这冬夜的冷风还要冷。燕辞忧默默收回想拦她们的手,没想到盛攸淮看着好相处,治军比许老将军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这两日都没有出门,今日也该看看北大营情况。燕辞忧凭着对原先世界军营的了解选了一条路,向前走去。 燕辞忧简单绕了几条路,果真到了北大营门口,门口亦有兵士镇守,再往外看,便是黑暗的夜色和遥远的灯火。 燕辞忧在心中简单估量了一下北大营的情况。北大营此名听上去不伦不类,根据盛攸淮透露的只言片语,燕辞忧猜测北大营或许是由她当年支援的军队所改造,顶替了原先京师防卫军的位置。 只是人数不够,也许还有朝廷官员分量不够重,现在只能称为北大营。 京军至少也该有十几万人,当年皇帝要弃城逃跑,燕弦春指挥京城防御,那时候用的肯定是京军,如今牠们在哪里?盛攸淮的军队无法顶替京军,燕弦春很可能直接把原先京军拆掉,变成南大营,两营共称京营。 很明显,盛攸淮不认可这个解释,这只是缓兵之计。 南大营在燕弦春手底下肯定被养废了,皇帝能调动的也只剩亲军,局面一片大好。 完全没机会了啊……燕辞忧默默想。要印证这些猜测也简单,她问系统:“我想的对吗?” “啊?”系统说,“我不知道啊。” ……罢了,明日盛攸淮有空一问便知。 夜寒风冷,燕辞忧拉拉外袍,准备回去。忽然发现远方出现三团灯火,愈走愈近;最前面的人眉眼熟悉,正是前几日为燕辞忧诊脉的医师宋秉秋。 燕辞忧不由驻足。宋秉秋掏出腰牌,向门口兵士说了几句,俯身下来写着说什么;她身后两人正悄声说话,穿墨绿色劲装的女子稍微高一些,应和着对方的话点着头,同时警惕地看向北大营。 燕辞忧与她对上目光,立时动弹不得。她的嘴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声音,直到唐择枝走到她面前,燕辞忧才猛然上前,死死抓住对方的手:“择枝?” 唐择枝下意识想抽回手,动了一下竟没抽动。她惊讶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燕辞忧神情复杂,似喜似悲,让唐择枝心中涌起莫名的熟悉感,忘了动作。 兵士神情戒备地围向她们身边,宋秉秋不知原因,想上前先把她们拉开,却被另一位女子拦住。 女子上前一步,温和笑道:“你们认识?” 燕辞忧如梦初醒,松开手后退:“只是看这位姑娘眼熟,有故人之姿……是我失礼了。” 不用想都知道这个理由漏洞百出,燕辞忧脑中飞速思考着其她足够搪塞的借口。 唐择枝摇摇头:“无事。”她转头一看,三人竟然都在等她继续说,结结巴巴道:“怎么、怎么不走了?” “没什么,”女子意味深长地笑道,“唐姑娘没有其她想说的吗?” “我……”唐择枝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憋的脸都红了,最后还是说,“我们快去找盛将军吧,女史。” 女史?燕辞忧连忙道:“女史留步,您可是明春女史?” “咦?”祁景和发出疑问的声音,脸上却毫无惊异之色,她淡定回答,“我就是明春女史祁景和。” 越过祁景和的肩膀,燕辞忧看见几位兵士正匆匆向她们赶来,为首的人正是盛攸淮,而在冷肃的气氛中,祁景和缓缓笑起来,对着燕辞忧轻声道。 “端荣公主好眼力。” 作者有话说: 就像这个令姜季兰,文中小辞已经给出了解释,之后还会有两三个。 第六章 盛攸淮坐在主座,笑眯眯道:“殿下,您真有意思。” 刚才当着士兵们的面训她们,回到屋里倒幸灾乐祸起来。 当然,她违反军纪,也是该罚。燕辞忧不敢吭声,盯着手里的茶水,好像突然对那几片茶叶有了莫大兴趣。 她乡遇故知,实在情难自抑。燕辞忧也想辩驳几句,再推荐唐择枝,但对方毕竟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无法担保此人如故交般忠心可靠,这时候还是不要说话为好。 唐择枝左看右看,还是按下好奇心,向着盛攸淮道:“开封唐择枝,护送明春女史前来寻找盛将军。” 盛攸淮已经知道了,意思意思点点头:“多谢唐姑娘。”她看着祁景和的脸,觉得越看越熟悉,恍然道,“女史是祁知州常常提到的……” 祁景和温文尔雅道:“祁钦和正是舍妹。此番洛阳事已毕,舍妹催我上京寻盛将军,又托付唐姑娘一路保护,来到北大营。” 她面容有些病态的苍白,身形单薄,在军帐中还穿着大氅,看上去一阵风就能吹倒,“深夜来扰,实在愧疚,只是祁某忘记带腰牌,晋王殿下恰好不在王府,多亏遇见宋姑娘,先把我们带到了北大营。” 难怪盛攸淮与祁知州同为晋王属下,祁景和来到京城不去晋王府,反而来更远的北大营。燕辞忧闲闲思考,听起来盛攸淮是众人心知肚明的晋王心腹,北大营更是属下优选投靠之地。 第8章 盛攸淮恍然大悟:“委屈祁女史了。”她想到祁钦和的行事风格,笑起来,“大概是祁知州又丢三落四了。” 她看上去好得意。燕辞忧也不自觉弯起唇角。 “也有我失察之过,”祁景和轻咳一声,“我已修书一封告知她不必惊慌。” “那就好,女史一路走来可还顺利?” 祁景和心领神会:“这一路不仅有镖师护送,唐姑娘更是武艺高强,没遇见什么山匪强盗。劳盛将军挂心了。” 两人相视一笑。 她二人打着谜语,唐择枝半懂不懂,但提到她了,总该说点什么。可惜她不善应对夸奖,干巴巴地回应:“是祁女史聪明,一路上躲过了很多事情。” 燕辞忧已经很久没见她这般青涩模样,觉得新鲜。可惜她此时不好开口,只好默默思索。 听她们所言,祁钦和现在做到了知州,控制了洛阳。不过燕辞忧觉得,一个沦落到敌军兵临京城门口,皇帝欲弃城而逃的王朝,不仅京军孱弱,四方驻军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更倾向于整个豫州都在燕弦春掌控之中了。 豫州如此,京城四周的州县大约也控制了,更远的地方形势如何?看来朝廷和地方的官员比她想象中更少。燕辞忧本以为是燕弦春步步紧逼,即将取而代之,今日听她们几句话,似乎朝廷堪堪达成平衡,势力尚在扩张,更远的地方燕弦春鞭长莫及。 正想着,方才认出了她的祁景和,又问了一遍:“这位是……?” “这位是端荣公主。”盛攸淮介绍道。 祁景和眸光深深,唇角微扬:“公主看上去亦是少年英才啊。” 燕辞忧客气道:“女史过誉了。” “祁女史和唐姑娘奔波辛苦,今日就先休息吧。”盛攸淮起身相送,其实几人除了祁景和外精神气都很足,因此祁景和再三道谢,直到被唐择枝拉走。 燕辞忧心中感慨这礼数实在太周到了些。 她留在最后,回头看到盛攸淮又拿起一卷移书,想起也该给对方道谢:“今日、不,这几日真是麻烦盛将军了,多谢。” 盛攸淮略有惊讶,很快故作苦恼,长叹一声:“原来殿下也知道。” “……”这人怎么直接顺杆爬。燕辞忧转身便走。 “等等,”盛攸淮叫住她,“殿下认识唐姑娘?” “她跟我关系很好,办事牢靠,为人清正。”燕辞忧简略道。 “原来如此……”盛攸淮若有所思。 “只是我无法担保,将军还是谨慎为好。” 盛攸淮微微摇头:“我们缺人,非常缺人。况且唐姑娘有殿下和祁女史的赞誉,应该是没问题的。” 若这边的唐择枝亦能在官场中创出一番天地,燕辞忧自然是替她高兴的;只是盛攸淮说的缺人让她有些担忧,正好把盘旋多时的猜测说出口:“听将军的话,似乎朝廷官员要少得多?依我这两日之见,北大营兵士亦有些少。” 盛攸淮比了个数字:“实际能控制的就这些。官员算上原来内廷女官也很少,四周州县或派遣官员或依靠世家大族的女子……例如祁知州这般。” 派遣的官员不仅要能力强,还要有手段服众;既然世家大族的女子可以做官,这世家也肯定被女子控制。 这要求不可谓不高。如此想来,能用之人很少。 不过,现状比燕辞忧想过的最坏结果好得多。她略微安心:“多谢将军解惑。” 这里的女子不能科举,燕弦春放开后时间太短,人才寥寥。眼下最需要的是培养更多官员,否则燕弦春来日登基,根本无人可用。 那燕辞忧不就可以干这个?大景讲究出将入相,文臣武将燕辞忧都当过,周王党更是她的丰硕成果。燕辞忧又道:“盛将军,若是要培养官员,我有些心得。” 盛攸淮困惑道:“心得?” “算是心得……”燕辞忧顿了顿,忽然反应过来皇姐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于是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关于官员升迁调动的考量,这里的标准太随意了。” “殿下想的太长远了,”盛攸淮揉揉眉心,“我应该跟你多讲一些现状的。” 差不多都猜到了。不过她这样说,燕辞忧心中有些暖意,对她笑笑,“其实我差不多也明白。” “不是,”盛攸淮道,“我是怕殿下不懂常识,若出门被当成傻子就糟糕了。” 燕辞忧无语凝噎。她不开玩笑会死吗。 盛攸淮则大笑起来:“也不全是说着玩的,不过也不急,殿下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也是,她们今天经历的够多了。 燕辞忧刚出帐,就看军帐几步开外的阴影处站着一个人,身姿挺拔,墨绿劲装在灯火中很显眼,犹疑地向这边张望,正是唐择枝。 她看见燕辞忧过来,反而不知道说什么,走又走不掉,只能欲言又止地看着对方开口:“唐姑娘不回去休息吗?” “我……”唐择枝犹犹豫豫地开口:“今日殿下唤我择枝,是之前认识我?” 这可不好圆。燕辞忧绞尽脑汁:“是唐姑娘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友,我一时情急,才失礼了。”她笑道,“没想到唐姑娘也名为择枝,真是巧了。” 实在是很拙劣的应对。燕辞忧勉力维持着微笑。 唐择枝也不知道信了没有,她点点头:“我亦觉得殿下很熟悉,当做故友重逢也好。” 燕辞忧心下大安:“求之不得。” 天气晴朗,惠风和畅。 亭中有两人对弈,祁景和看着眼前黑子落下,笑道:“是我输了。” 燕辞忧却真心实意地佩服道:“女史棋风犀利,我也是险胜。” 祁景和笑笑,并不作答。燕辞忧喝了口茶,环顾亭外繁盛开放的花:“忙了十几天,终于能跟着休沐,竟只有三个时辰,皇姐也太小气了。” 那日后,祁景和被燕弦春任命为吏部侍媖,燕辞忧则每天看看书,跟着盛攸淮慢慢了解军营事务。 她完全信了盛攸淮口中的缺人,简直是逮到一个有用的就使劲薅。能给她干的都留给她了,不能给她干的事务就找人教她,难怪宋秉秋不算军医,却频繁往返北大营,没有宋神医在,怕是要累死不少人。 祁景和应该与她差不多,不然也不会休沐时才请她来下棋。 果然,祁景和眉眼间亦有些愁绪,想说什么最后也没说,无奈道:“也是没办法。”她们人实在太少了。 燕辞忧点头,今时不同往日,她也不好抱怨燕弦春,况且她已经上了皇姐的船,有些话现在不宜说。 寒暄完了,燕辞忧话归正题:“女史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盛攸淮已经跟她讲过一些祁家的事,不仅姐妹两个都非泛泛之辈,她们的母亲祁湘,更是一位风云人物——具体表现在她年纪轻轻官拜知州以及春风得意时当众宣布自己有磨镜之好的英雌壮举。 燕辞忧疑惑:“这两个,哪个比较壮举?” “我觉得,”盛攸淮想了想,加重声音,“应该是宣布自己有磨镜之好吧。听说祁家姥太太直接晕过去了。” “真的?”燕辞忧大为震惊,“若说想要成家,不喜欢女人还能喜欢什么?” “……”盛攸淮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也是,我忘了殿下那边不一样。” 这也能不一样?因为看过那些书,她已经有所准备,但实际情况总比想象的要夸张。燕辞忧再一次受到了冲击,甚至觉得如惊弓之鸟的自己也有点好笑了。她猛地倒下去,趴在案上。 盛攸淮被她吓了一跳:“殿下?殿下?” “没事。”燕辞忧闷闷地回答,“我缓一缓。”她嘴上这么说着,大脑还是下意识开始思索,因此又猛地起身,抓住盛攸淮的肩膀:“你呢?” “我?”盛攸淮愣了愣,“你是想问我是不是喜欢女人?” “对。”燕辞忧目光如炬,十分严肃。 “我自然是喜欢女人的,”盛攸淮说,她避开燕辞忧的目光,颇有些不好意思,“现在我觉得,祁大人的壮举应该是当众把这些话说出来吧……” 燕辞忧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忙收回手:“是我莽撞了。” “没事,毕竟对殿下来说这是很正常的事情,”盛攸淮看她尴尬,自己倒乐了,眼神柔和,“对我来说,能够跟谁说出这种话,也是很好的事。” 听起来她们处境很艰难。燕辞忧默默把手放在她的手上,以示安慰。 盛攸淮脸上不由漫起笑意:“殿下好善良,我要感动哭了。” “那你哭吧。”燕辞忧翻了个白眼。 “殿下好无情——” 当时笑得不行的盛攸淮犹在眼前,燕辞忧自然不会认为祁景和只是来找自己聊天,只是不知她想试探什么。 “只是猜殿下应该很喜欢下棋,”祁景和莞尔,她轻轻拿起一颗黑棋,苍白的指尖与莹润的黑玉形成鲜明的对比,很是刺眼,“听说殿下棋风狠辣,今日对弈,可见传闻不真。” 第9章 她知道了。燕辞忧敛去笑容,她垂下眼,平静地看着残留的棋局。她爱下棋,最初是为了赢,后来是为了寻求宁静,处心积虑将对方步步紧逼的习惯,也自然而然消失了。 祁景和似乎感受不到僵硬的气氛,把玩着棋子,微笑等待着。 也是,燕辞忧弯起唇角,写出褒贬时弊一针见血的《逐鹿论》的明春女史,怎么会像表面那般温和无害呢。 “女史既然知道,又何必问我?”燕辞忧亦拿起一颗白子,“世事大梦一场,如今也不过是铮梧梦虎,不知身在何处罢了。” “既来之则安之罢。”祁景和笑道。她拂开棋盘上的残局,将黑棋放在正中,向燕辞忧拱手行礼,“幸会。” 这番豁达倒让人意外。燕辞忧失笑,亦还礼道:“幸会。” 作者有话说: 这个“铮梧梦虎”也是捏她(能这么说吗)了成语,联系语境应该能意会到? 第七章 盛攸淮跟着侍从来亭中时,看见的就是两人其乐融融的景象,不免有些意外:“我是不是来的不巧?” “哪里,”燕辞忧起身,“也该回北大营了。” “噢……”盛攸淮似笑非笑,“可见我还是来的不巧。我一来,殿下连话都不敢让我听了。” 燕辞忧顿住,极为惊悚地看着盛攸淮。这人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啊! 什么既来之则安之。燕辞忧来了半月,不仅和盛攸淮交接事务,还彻夜长谈过;两人之间已经算不上陌生,她也并非开不起玩笑的人,可盛将军的玩笑总让人觉得猝不及防。 也不知道是她太敏锐,总能察觉到一点微妙的异样;还是盛攸淮演的太好,让她根本分不清。 祁景和在她们身后,讶异地挑眉;在她们看来的时候,又立刻以袖掩面道:“盛将军来的是不巧,我久仰殿下才名,刚拉近距离聊上两句,便被将军撞上了。” “连你也……?”燕辞忧简直不敢置信。 那两人笑起来,燕辞忧无奈至极:“你们还是小孩子吗?” 祁景和竟然还认真想了想:“我比殿下小呢。” 盛攸淮是比她大一岁的,但盛将军自然会脸不红心不跳道:“我长得显小。” 她是长得很显小,尤其是笑起来。即便事实是这样,也没人会自己说出来吧……燕辞忧哭笑不得:“好吧,好吧。晚上还有集议,我们走吧。” 她反应不大,盛攸淮反露出了惊异的神色,到了马车上还试探她:“殿下?” “嗯?”燕辞忧奇怪道,“你这什么表情。” 盛攸淮揉揉脸:“我现在是什么表情?” “不可置信的表情,”燕辞忧说完这句话,猛然反应过来,炸毛道,“你就这么期待我生气吗?” “当然没有,”盛攸淮忙道,“只是我没反应过来……给殿下赔不是。” 她这么容易就认错,燕辞忧愣了一下:“啊?” 盛攸淮无奈地看着她的表情,心想自己刚才的样子大约也差不多:“殿下是期待我无礼吗?” “你无礼也没关系。”燕辞忧脱口而出。 话说出口,她自己先反应过来话中的歧义,这话显得更冒犯。在盛攸淮说出什么前,燕辞忧又赶紧描补道:“我相信盛将军有分寸。” 不知为何,盛攸淮看着心情突然好了许多:“那殿下生气给我看?” 燕辞忧:“……”她早该想到这个情况的。 事已至此,燕辞忧也只好在盛攸淮乐不可支的神色中伸出手,狠狠捏了捏盛将军清俊的脸,以示报复。 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燕弦春逐渐对她放下戒心,门外的士兵也从狱卒变成了保护燕辞忧安全的侍卫。 今晚宫宴后,燕辞忧就能见到燕锦宁了。 燕辞忧从早上醒来就很高兴,可惜她没能高兴多久,盛攸淮就带了两个内廷官员过来,要教她公主礼仪。 虽然燕辞忧知道为保平安,她肯定要在其她人面前当端荣公主,但这些礼仪是不是太荒唐了,抬手不就是抬手吗?为什么一个抬手要让人感受到婉约的气质? 盛攸淮坐在案边,看着燕辞忧留下的棋局假装自己很忙:“别看我,是主上要求的。” 我就知道是皇姐!燕辞忧气鼓鼓地想,全然忘记了自己刚才是怎么不可置信地盯着盛攸淮的。 系统不合时宜地有用起来,蹦来蹦去给燕辞忧纠正:“动作幅度要再小一点!” 燕辞忧看得心烦:“你还是像之前一样装不存在吧。” 系统悻悻退开:“我好不容易有资料嘛……” 确实是难为她了。盛攸淮心怀同情地看着燕辞忧的动作越来越僵硬,终于伸手拦住了她们:“算了,你们回去跟主上说,公主在军营历练一个月,有些变化也正常,没必要强求礼仪,这反而是倒退了。” 两位官员与她熟悉,说话并不紧张,上前耳语道:“主上担心圣人要来,那边瞒了几个月。” 盛攸淮明白了:“那这样,由我来教公主,你们与端荣公主不熟悉,只教礼仪也没用。” 两位官员也明白,对视一眼,回宫复命去了。不多时,便有人报信,说是燕弦春同意了。 燕辞忧终于解脱了,坐下先猛喝一杯茶:“真是累死了。” 周王殿下从没吃过这么大的苦。盛攸淮看得好笑:“殿下学到什么了吗?” 燕辞忧有气无力:“我都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正身,将双手放在膝头,并拢双腿,尽力让身姿看着柔软:“这样坐着不是很难受吗?”说着放松下来,“我练的这些居然还是最基本的,真是难以置信。” 盛攸淮笑笑:“那样坐着确实很累,其实现在好多了,不过端荣公主从小是在规矩中长大的,难免要求多些。” “在这样的规矩里长大,还能来北大营历练,不愧是我。”燕辞忧真心实意地叹服。“应该说,你们都很厉害。” 盛攸淮猝不及防听到这句,回过神来不由大笑。 燕辞忧说出这句话是真心的,满心是对天下女子的敬佩,待到盛攸淮止笑,又问:“将军要怎么教我?” “礼仪现在学也没用,我也不会,”盛攸淮已经想好了,“殿下只要保持冷淡的样子,让人感觉你是下定决心彻底改变,因而行动和气质不同就好。” “如果这样就可以,皇姐就不会派人来要求了。”燕辞忧道。她不了解这里的晋王,但系统说过差不多还算是一个人,根据她对皇姐的了解也能猜到,燕弦春绝对有更多考虑。 “那你要继续学吗?” “不要。”燕辞忧坚定地拒绝。 “这不就好了。”盛攸淮点点头,她又小声嘀咕道,“我可不觉得能骗过哪位……” 燕辞忧听见了,但没问。她瘫在椅子上想了半天,忽然想到件更重要的事:“行礼。” 盛攸淮困惑地看向她:“什么?” “你还是先教我礼仪……进宫礼仪吧。”燕辞忧喃喃道。 对啊,她们都忘记了。燕辞忧还没回过皇宫,两个世界官员礼仪都有诸多不同,例如燕辞忧她们只用半跪而不用跪下叩首……下午就要入宫了,这件事更要紧。 反应过来,盛攸淮猛然起身,把燕辞忧也拽起来:“来吧。” “怎么了?”燕辞忧问着,看到盛攸淮在自己案上翻找,又忙道,“别动我的棋!” 棋盘上还有没下完的半盘棋,是燕辞忧昨日同祁景和下的。正下到精彩的部分,燕辞忧记着残局的模样,晚上又继续琢磨。 如果不是盛攸淮打岔,她今天还要自己下完。盛攸淮停下手:“殿下也太爱下棋了。” “下棋多有意思,”燕辞忧绝不容许任何人蔑视下棋,她指指棋盘,“你试试就知道了,就当玩玩。” “现在下棋吗……等等,”盛攸淮继续在一边的书堆中翻找,那堆书都是端荣公主的书,被燕辞忧整理好,安稳放在角落。她翻出一个小小的薄本,把其她书重新摆好归位,“找到了,殿下看这个就好。” 燕辞忧接过,大致翻翻:“这是……?” “之前找公主的时候看见她在写,她说是给小殿下写的,”盛攸淮口中的小殿下就是燕锦宁,“应该也适合现在的殿下。” 燕辞忧细看,果然有各种礼仪的描述,不由感叹那个她真是一个好姐姐,又无奈于燕锦宁真是在哪里都不让人省心,自信道:“有这个肯定没问题了。” “殿下可要认真看。” “当然,”燕辞忧翻着书,抽空指指棋盘,“你试试下棋嘛。” 盛攸淮真想回到之前拍开自己乱动的手。她看着燕辞忧严肃的眼神,也只好硬着头皮对着残局端详片刻,拿起颗黑子放到棋盘上:“好久没下过棋,应该放这里吧。” “不错。”燕辞忧看她落子,兴致盎然地拿起白子,信手放下,“看。” 第10章 盛攸淮放下的黑子连同上面两颗,都被吃掉了。 看来周王殿下话不可尽信,对着这步烂棋都能说不错。她看着棋盘眼花缭乱:“现在怎么下?” “哪有问对手的。”燕辞忧也不催,唤人来上茶。 “可不许笑我。”盛攸淮靠着自己小时候跟母亲下的几盘棋,勉强找了个地方放棋子。 “不会的,”谈到下棋,燕辞忧话多起来,“棋子黑白分明,棋局千变万化,本身就很有意思。跟一个人下棋,看她的棋路,也能推测出来她是什么样的人,而且,也可以跟契合的人消磨时间。” 棋局已经惨不忍睹,盛攸淮收手:“那殿下看出我是什么人了吗?” “你是下棋蠢材。”燕辞忧回答。 “好直接!” “以后多跟我下几局我就知道了。”燕辞忧本想再来一局,可眼下还要加紧看书,只得遗憾作罢。 屋中温暖,气氛正好,盛攸淮感觉心中轻飘飘的,像是有许多漂亮的肥皂泡在身体里漂浮,简直想不到任何不高兴的理由。她故作苦恼:“如果每次都输给殿下,我坚持不下来的。” 燕辞忧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但盛攸淮都这样说了,她自然是回答:“我会让着你的。” 这倒不用。盛攸淮连连摆手:“殿下多教教我就好了。”说出口时还有点不好意思,被燕辞忧这么一打岔,倒显得她很好学。 原来是这个方向。这也很好。燕辞忧认真点头:“交给我,我教人很在行的。” 真像是拜师。盛攸淮忍俊不禁,双手举起茶盏:“那就请师母多担待了。” 明明可以说师傅……燕辞忧感觉脸上升起奇异的热意,举起茶盏与她轻碰:“将军真是折煞我了。” 师母这个称呼,明明没什么。 第八章 宫宴上很热闹,燕弦春坐于主位,眉宇间有淡淡疲倦,但兴致很高;她举杯勉励了几位官员,来回敬酒间气氛热烈起来,席上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不断。 宴上有男官,燕辞忧数了数,发现官员和男官大约六四分,对人才的稀缺又有了新的认识。盛攸淮听她在旁边悄声数数,笑着在桌下拉拉她袖子:“这些男官与主上交好,暂时还有用处。” 燕辞忧如今也能跟盛攸淮说的有来有回:“我在将军心中就是粗俗暴躁的人吗?本以为这半月多有了解,没想到还是错付。” 盛攸淮无辜道:“当然没有。殿下性格文雅随和,心系皇姐,我只是想让您心安。” 燕辞忧哽住了。恰好此时燕弦春看过来,她举杯遥敬,错过了最佳回话时机;盛攸淮在一旁偷笑,笑着给燕辞忧倒满酒:“我敬殿下一杯。” “盛将军……”燕辞忧憋着气,努力翻找着阴阳怪气的词汇,“盛将军能言善辩,燕某不及。” 这种话对武将来讲甚至能算夸赞,完全伤害不了盛攸淮,她乐道:“殿下至情至性,盛某亦不及。” 变着法说她没有城府对吧!简直就是嘲讽! 燕辞忧气闷,她心里牵挂着燕锦宁,也不敢喝多;幸运的是也没人来找她攀谈,如此浑水摸鱼几刻,看时候差不多了,便向燕弦春告罪。 燕弦春似乎还有话想对她说,可燕辞忧屏息等了等,燕弦春反而让她先离席了。燕辞忧有些不安,这个世界的皇姐气质似乎更加阴沉,又不与年幼的燕弦春相似,她觉得这感觉熟悉,几乎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抓不住那点思绪。 系统早已查明燕锦宁所在,燕辞忧跟随她的指引一路向皇宫深处,宫道上灯火煌煌,安静到落针可闻。 寂静适合思考,燕辞忧回忆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猛然想起刚才熟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她在目前遇见的几人身上,看到奇异的相似。 很微妙的相似,她形容不上来。 燕辞忧有些迷茫,这个世界的唐择枝和燕弦春都与原来不同,燕锦宁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唐择枝昨天是第一次见她,燕弦春虽与她成了一母同胞,但燕辞忧很明显没能沾到姐姐的光,在盛攸淮军营里连侍从都没有,感情比原来的她们还差——她和燕锦宁的关系又是什么样? 如此一想,燕辞忧竟有些不敢向前。 她问系统:“这两位公主之间感情如何?” “不知道。”系统给出了意料之中的回答。 刚接触系统时燕辞忧以为是鬼差,后来以为是神使,现在看来,只能算作有点用处的砖头。 不对,砖头还能当武器,系统就是一个看得见摸不着的光团。 系统察觉到她所想,抗议道:“我还能做很多的事情的好吧!” 那她提的都正好是系统做不了的事情咯。燕辞忧不置可否。长亭宫前,一位侍从看见她的身影,欢喜道:“可算是等到公主了!” 看来她们约定过。燕辞忧庆幸自己今天来找燕锦宁,没让她空等。 庭中树下,燕锦宁一身华服坐在桌边,风吹动衣摆,更显气质飘逸。她听到脚步声惊喜回眸,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姐姐!” 两人关系似乎不错?燕辞忧思量着,向前走了两步。 暖融融的灯火下,燕锦宁完全看清了她的模样,与自己有五分相似的脸,眉眼温润,唇边带笑。 但她不是姐姐。 燕锦宁浑身发冷,笑容也凝固了。 待燕辞忧走近,她终于动了,却是喝道:“听雨!” “关好门,”燕锦宁冷冷道。她对着燕辞忧,“你不是我姐姐。” 最坏的结果。燕辞忧不知怎么说:“我……” 她一开口,燕锦宁反而面露迷惘:“你的声音……” “我确实不是端荣公主,”燕辞忧本就不打算冒充端荣公主,立刻澄清,“但我是燕辞忧。” “燕?”燕锦宁更加不知所措了。 “我慢慢给你讲。”燕辞忧此刻对燕锦宁有用不完的耐心,她拉燕锦宁回桌边坐下,安抚般拍拍她的肩膀。 “所以说,我姐姐已经死了?”燕锦宁问。 起死回生,甚至用的还是她原本的身体,不管怎么说都过于玄幻了。可随着她说出姐妹两个成长中的各种琐事,以及燕锦宁一些小习惯,甚至燕锦宁试探几句才发现,她真的对这里的生活一无所知,才不得不信。 那么她就不得不面对姐姐的离开。 这个问题的回答实在太残忍。燕辞忧在交谈过程中发现两位公主的情谊非常深厚,可能比她和燕锦宁还要亲密,毕竟她和燕锦宁还有其她姐妹亲人,而在燕锦宁的叙述中,居然会用相依为命这样的词形容两位公主。 她们的母亲呢?还有燕弦春……三姐妹的关系怎么变成这样的? 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燕辞忧不敢看她的表情:“没看到尸体,也不一定死了。” “但系统不是说,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吗?”燕锦宁目光灼灼,“不管姐姐是真的死了,还是像周王殿下这般去了另一个世界,我们都不能再相见了对吗?” “……对。”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燕辞忧低头看着桌子,上面放了几样很精致的点心,也许是她们约好了今日见面,燕锦宁早早备下的,她心有愧疚,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就这样沉默着,忽然听到了哭声。 燕辞忧慌张地看她,面前的人已经泪流满面,哽咽道。 “是我害死了姐姐。” “什么……?”燕辞忧要给她擦泪的手停在半空。 “是我说不想被牺牲……”燕锦宁忽然爆发,崩溃地缩在椅子上,抱头道,“是我说我们是人质!” “不、等等,”燕辞忧被吓了一跳,看到她泪流满面慌忙起身,用袖子给她擦泪,“什么意思?” 她一头雾水,忽然体会到盛攸淮当时的心情。 在燕锦宁断断续续的叙述中,燕辞忧提取出了一些有用信息。 好消息:燕颉之没死。 燕辞忧知道的时候险些喜极而泣,虽说她也不能拽着燕颉之的一角大哭着说,阿娘你知道吗另一个世界的皇姐她欺负我,女儿从你死了之后日日睡不着觉,短短几个月瘦到形销骨立……而且燕颉之也不会站她这一边。 但那是她娘啊!燕辞忧迫不及待地问:“然后呢?” 然后?燕锦宁歪头,明明是一样的脸,她看起来可比瑞王那个皮猴子可爱多了。脸颊看上去很软,眼睛都圆圆的,让燕辞忧想起燕锦宁小时候的模样;入冬后越来越冷,燕锦宁的衣服上还有毛茸茸的围边,也像她小时候会穿的衣服。 燕辞忧又因为她刚才的哭泣怜爱之情大增,对着这样的妹妹,简直要母爱泛滥。 然后她的妹妹就顶着一张很可爱的脸,吐出非常无情的话:“阿娘不喜欢我们,你去找她也不会见你的,她只见大姐姐。” “为什么?”燕辞忧大惊失色。 “为什么……嘛,”燕锦宁转转眼睛,她看上去并不伤心,“没空吧。阿娘现在生病,还要听大姐姐处理政事时出现的难题,没空看我们。” 第11章 如果只是最近没空,燕锦宁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燕辞忧又问:“一直都是这样吗?” “不,”燕锦宁说,“不过,我们对她来说就是可有可无的吧。虽然我能理解。” 燕辞忧无法理解:“那也不能……” 燕锦宁打断了她:“姐姐就是因为这个才去北大营的。”她过了情绪大起大落的时候,脸上还有泪痕,表情却变得阴郁起来,“是我……说我们留在宫里像人质,姐姐才求了姥姥,让她去北大营。” 燕辞忧从没见过她这样的表情,有些心疼:“那怎么能说是你的错?” “其实根本没事,只因为我害怕,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害怕会被抓起来成为威胁大姐姐的人质,害怕成为被牺牲的人。”燕锦宁越说声音越小,她蜷缩在石凳上,把脸埋进□□,又哭起来。 “这……”燕辞忧也觉得这些担忧很没必要,她目光向上扫过一圈,就能看见好几个人影潜藏在屋檐上和树叶中,很显然都是燕颉之的人。 而且端荣公主去北大营时求了她们姥姥,怎么说也是一家人,如果没有燕颉之的同意,她也不可能出宫。 燕辞忧也能大致猜到燕颉之的苦处,燕家应该是她们姥姥当家主,燕弦春也绝不是凭借一人之力到达如今的地位,燕颉之想要集中精力让燕弦春登上皇位,不让几辈努力付之东流,是很正常的事。 对于两位公主来说,从小到大只有严格要求和侍卫保护,只保证教育和生命,也是痛苦的事情。 但要是真的成功了,两位公主从此的人生也会彻底改变。 燕辞忧充满同情地拿出莲子糖,她和燕锦宁都很喜欢吃,盛攸淮见她爱吃,总是顺手给她塞,“这也不是你的错,你姐姐既然去了,那她肯定也有相同的想法。” 只是燕颉之说不定还以为两个女儿想要帮忙,老怀大慰,速速安排好了。 燕锦宁接过莲子糖,却没吃。 她定定看了燕辞忧几息,垂下头,声音细若蚊呐:“但……我姐姐真的死了啊。” 如果没有她没有死,还有余地可以解释,可以和解。 但她真的死了。 如果真的不是燕锦宁的错就好了,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可能就好了。 燕辞忧定住了,她张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如果一切没有改变就好了。 所有的安慰都不起作用,她不知道还能解释什么,想好的“绝对不是你的错”这样的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她也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 这还是燕辞忧第一次说对不起,这件事非她所愿,她也没有得益,更没有占据端荣公主的身体,燕辞忧思来想去,反觉得系统欠她们一句对不起。 可是她看着燕锦宁,也说不出其她话。 燕锦宁看着她:“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她想笑,却落下声叹息,“我会记得姐姐,永远都会记得。” “我也会记得。”燕辞忧望向天边圆月,轻声回应。 第九章 宴会行至尾声,燕弦春看时间差不多了,向盛攸淮使了个眼色。 盛攸淮起身告退,她带着两个人,七拐八拐来到了天牢。 血腥气浓重,狱卒皆默默行事,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声音。盛攸淮一行人提着灯,目不斜视地从一堆睁着浑浊眼睛的男官面前走过。 从燕弦春封王开始,天牢就作为晋王私人的牢狱,专门用来清除异己。常常是打压下狱重刑以及丢入天牢等死一整套,盛攸淮偶然看到都觉得狠辣,不过乱世用重刑还是很有道理,既然有用,她也不再劝了。 忽然传来一声极尖利的哭嚎,不知是谁又被审问,在天牢是寻常事,狱卒会迅速将受刑人的嘴堵住,只剩隐约的闷响。 盛攸淮却停下脚步:“那是?” 侍从上前低声报出一个名字。盛攸淮眼底晦暗不明,盯着发出惨叫的方向,缓缓轻笑道:“原来是牠。” 她摆摆手,恢复平常神色:“走吧。” 走到天牢深处,盛攸淮示意狱卒开门。 这间房除了限制自由,没有能称之为牢房的地方。目之所及舒适华丽,有足够的炭盆和笔墨纸砚,桌上放着新鲜的水果,房间里该有的都一应俱全,桌边人的身后还有两个侍从。 一只手拿起苹果,袖子被随意挽起,露出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和流畅的肌肉线条。 手的主人咬了口苹果,翘起脚,懒散地问:“晋王愿意放我出来了?” “没错,”盛攸淮道,“你现在要去北大营。” “……什么?”花熙跳起来,恼道,“说好关我三个月就放人的!” 她的反应让盛攸淮想起某人刚来时惊疑不定的模样,不由弯起唇角。但很快,她恢复面无表情:“你也说过,你师母和师妹会很快来找你的。” 花熙脸上有心虚一闪而过:“那你们也不能说话不算话,世人皆知晋王殿下不日将登基,天子金口玉言,岂能违背?” 短短几句话上升到哪里去了。盛攸淮无语凝噎。 花熙看说不动她,换了个方式:“我到北大营干什么?” “你不是想刺杀陛下?”盛攸淮慢条斯理地拿出花熙的匕首,在后者面前晃了晃,“以后还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哦。”花熙拿过匕首,细细打量着,笑道,“原来是我还有利用价值。” 盛攸淮扬起眉:“互相合作。若我不提,花大侠也会再次尝试刺杀的吧?” 花熙默认了,她跟着盛攸淮出了天牢,看着三月未见的天空,心中畅快,哼笑道:“晋王也不怕是与虎谋皮?” 盛攸淮转过头,无语地看着她。 如果眼神会说话,那盛攸淮肯定就是在说“你有什么势力能称得上与虎谋皮”。 花熙不以为意,她转着匕首,忽然手腕一转刺向盛攸淮。 盛攸淮早有预料,脚步不停,避开匕首,手虚握成拳打在花熙胳膊上,让她吃痛后退。 两人都没尽全力,花熙收回匕首,拍手赞道:“盛将军武功不减嘛。” “花大侠这三个月也没闲着。”盛攸淮看着前方,目不斜视,“你若是还在宫中动刀,我只好请你再去一趟天牢了。” “……真烦你们这种人。” 将花熙带回北大营已是深夜。燕辞忧派人传信说在等她,盛攸淮略微犹豫片刻,先遣人花熙带回先前决定好的地方,准备自己去燕辞忧的小院。 花熙被两位比她高出一头的兵士锢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我还要被关着?” “暂时,”盛攸淮敷衍道:“看你之后表现。” “暂时?”花熙恼道,“晋王要求我刺杀男帝,还这般无礼?” “我倒是想以礼相待,”盛攸淮镇静反问,“花大侠自己觉得自己可信吗?” 因不听劝阻,多次尝试刺杀而被关进天牢的花熙略有心虚:“我……” “主上可走的路很多,没必要派人刺杀,给自己留污点,”盛攸淮冷淡道,“若不是体恤花大侠要为母报仇,主上也不至于做出权衡之举。” 花熙噎住:“这……” “各取所需罢了。我能够给你安排刺杀,花大侠也该拿出诚意,不要把我们都当傻子耍。”盛攸淮向她点点头,看花熙忿忿不平地低下头,转向两位士兵,“带她回去。” 北大营灯火稀稀落落,巡逻士兵的玄甲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盛攸淮闭闭眼,又想起天牢中的光景,她说花熙是为母报仇才非听命不可,她自己又何尝不与花熙相同?不过不止是复仇,也有同燕弦春志向相投的原因。 夜空中星子闪烁,母亲的话在耳边回荡:“不要执着于无谓的复仇,上下运作的人那么多,难道你要把牠们全杀了吗?你也会被毁掉的。” 我不会的,阿娘。我会走的足够远,站的足够高,高到看着牠们为了讨好我自相残杀,高到能够走向我想要的世界。 盛攸淮长舒口气,掩去心中因酒意而冒出头的阴霾,转过两个弯,来到燕辞忧的小屋前。 燕辞忧长身鹤立,站在门口,身披大氅,银白的月光洒在她脸上。盛攸淮微微一怔,忙快走两步:“殿下怎么在这里冻着?” “……没什么。”燕辞忧似乎想说什么,顿了半天还是低声说了句没事,侧身让盛攸淮先进来。两人贴近的刹那,盛攸淮嗅到对方身上微弱的酒味,缠着热意呼在她脸上,这不像是方才宫宴上喝多的模样,她惊讶道:“殿下你……” 她没能说完,因为燕辞忧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盛攸淮屏住呼吸。燕辞忧眼神极亮,神色不喜不悲,盯了她半晌,忽笑起来:“将军看上去不太高兴。” 燕辞忧看上去就很高兴了?盛攸淮本想如此反问,但燕辞忧离得太近,她不由自主后退,话在喉咙里卡了一瞬,还是变成了:“殿下借酒消愁,违反军纪,我自然是不太高兴。” 第12章 “真的?”燕辞忧扬眉,她上前贴近盛攸淮,看着对方的眼睛,又问,“将军是为什么不高兴?” 醉了的人力气大,盛攸淮试了几次挣不开,又不能真的跟燕辞忧打起来,干脆不再挣扎,破罐破摔道:“我高不高兴,跟殿下有什么关系?” 盛攸淮觉得自己也醉了,不然不会把话说的这么直接:“我也不想说原因。” “这样啊,”燕辞忧点点头,居然把她放开了,“那来下棋吧。” 盛攸淮猝不及防,力气没收住,险些摔倒:“啊?” 燕辞忧忙扶住她,慌乱下酒都醒了几分:“将军没事吧?” “……没事。”盛攸淮摆摆手。 “是我刚才唐突了。今晚同宁宁又喝了些酒,本想吹风吹得清醒点,结果吹了一会儿,反而更迷糊了。” 听起来燕辞忧没喝太多。盛攸淮后知后觉,为刚才的话难为情起来:“没事。殿下是因为今晚与小殿下见面的事烦心?” “是吗?”燕辞忧居然也发出疑问,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我也不知道。” 谈话间,盛攸淮已经被按到案边,面对棋盘,她犹豫道:“真的要下棋?” “真的。”燕辞忧一本正经地点头。她虽然有些醉了,但思绪还算清明,见盛攸淮心情不愉,想起上次被祁景和请来下棋试探,觉得下棋除了静心和消磨时间,也有这等妙用,不如今夜也试一试。 只是她似乎没能传达到,盛攸淮看着棋盘沉默:“……” 燕辞忧终于反应过来要解释:“下棋也能传达心情,说不定你下着下着就开心了。” 仅下棋这一项就让人觉得毫无趣味了。燕辞忧都这么说了,看来不得不下,盛攸淮拿起黑子,随便放在一个地方,“你找我来干什么?” “没什么,”燕辞忧说,“没什么事情,就不能找盛将军吗?” “当然能,”盛攸淮观察着她的神色,“不过,殿下看上去很烦心。” “盛将军不是更郁闷吗?” 她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盛攸淮在心中腹诽,自己的掩饰很拙劣吗? 没人再开口,室内安静得只能听见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下着下着,盛攸淮的心情也平静下来,投入棋局中。她棋势莽撞,燕辞忧许是有意相让,游刃有余地同她胶着,如此下了半晌,盛攸淮笑道:“放水可不好。” 燕辞忧镇定地落下一子:“但你看着高兴多了。” 盛攸淮无奈道:“我……” “不想说也没关系,”燕辞忧专心下棋,“我也不会说的。” 盛攸淮忍俊不禁:“真的?” 燕辞忧想了想:“假的,你问我就会说。” “我也不会问的。”莫名其妙一通乱聊,盛攸淮心情竟然真的轻松许多,“殿下别放水了,教我下棋吧。” 果然她的经验没错,盛攸淮看上去真的好多了。燕辞忧眼神一亮:“好!” 她们其乐融融,皇宫中却气氛沉沉。 燕弦春坐在仪元殿中,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好似能苦到人的胃里,面前床幔挽起一半,露出燕颉之苍白的脸。 她低声道:“你妹妹死了。” 燕弦春猛然抬头:“阿娘……?” 她早已封锁消息,想着拖多久是多久,母亲尚在病中,若是突闻噩耗,大悲之下怕会不好。她也知道燕辞忧若去找了燕锦宁,这事就瞒不住了,只是没想到燕颉之会这么快得到消息。 燕颉之又不说话了,她靠在被子上,可称得上骨瘦如柴,然而她脸上没有颓然的病气,眼睛亮得惊人,似乎全身都涌动着愤怒。 让人怀疑,连此刻的沉寂都是为了蓄力。燕弦春见惯了,并不害怕,只觉得心疼:“阿娘,别难过了,小心伤身。” 燕颉之无奈地笑了声:“你这孩子,这都不难过的人,会多铁石心肠?” “我不是这个意思。”燕弦春慌张道。在政事上,她知道应该如何去做,也知道手下人想要的是什么,该把她们放在什么位置;于亲人,却总是因为不加掩饰而显得笨拙,露出窘迫。 燕颉之知道她心里也是难过的,安抚道:“我知道。”她看着宫殿上华丽的装饰,眼中似有泪意,“这是我的错。” “我以为暗中保护就能护她们安全。” 燕颉之不往下说了。燕弦春疑惑地抬眼,见她竟落下泪:“我一直知道她们怨我,总是以为我们是亲母女,日后说清楚也不晚……” “妹妹心里肯定也是知道的,”燕弦春手足无措,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她笨拙的安慰让燕颉之也心疼起这个孩子,摇摇头道,“没事的,你先回去吧。年底政事多,你还要听她们对账。” 燕弦春知道她想一个人待着,遂恭敬告退。 她站在殿外,伸手拢拢身上大氅,眼神越过面前层叠的屋檐,茫然地去寻北大营的方向。她与妹妹相处不多,翻遍回忆,居然只有小时候她教妹妹算学的日子可供回味,那时候她还煞有介事地喊“忧妹”,总被燕辞忧说奇怪。 到燕锦宁去尚书房的时候,她已经跟着阿娘和姥姥思考史书策论,试着参与政事了,连燕锦宁小时候长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 她们也会怪她吗?燕弦春忽然想。 侍从看她带着一行人在门口吹冷风,小声提醒:“殿下,轿子备好了,您看?” 燕弦春从思绪中惊醒,她坐上轿子下定决心,挥挥手:“去长亭宫。” 第十章 燕辞忧拿起一根棍子,拨了拨炭火。 烧的通红的炭火下,隐约可见几块黑色的椭圆形东西。花熙在她身边跃跃欲试:“如何?” 燕辞忧无奈地给她塞了块点心:“还要再等等,现在不好吃。” “怎么会,”花熙道,“我以前在怀江山上烤红薯都不用这么久。” “这里的芋头太大了,烤的久一点也正常,”唐择枝坐在一边,接过燕辞忧手上的棍子,戳着那几个芋头,“烤不熟就吃会中螙的。” “诶——”花熙失望地哼哼。 燕辞忧拍拍她的头以示安抚,冷静喝茶。宫宴后,她被委派了许多事务,这两月尤其多。她把军中文职的活揽了七七八八,抽空还默写史书以及有用的策论,忙得脚不沾地。 不止是她,祁景和这个看上去就十分脆弱的病号,冬至时还要在家里看简牍,燕辞忧去祁家拜访她时,看见书房桌子上满满的书,连茶盏都找不到地方放。 祁景和站在书房门口幽幽叹气:“晋王殿下为人大方,京城什么都好,真是想躲懒都找不到理由。” 燕辞忧莫名地共情了:“我懂。” 盛攸淮跟在燕辞忧身后亦点头,三人对视,皆是同病相怜。 事务忙碌,燕辞忧大部分时间仍然在北大营,偶尔才回宫。燕颉之肯定知道了她不是本人,但没说要见她,燕辞忧同样感情复杂,也就当做不知道。 或许是她对于现状还是毫无认识,才会想为什么燕颉之不当皇帝……罢了,燕辞忧的逻辑与她们根本不同,很多事情想不通也没必要想。 唐择枝被塞进兵部后都看不见人,两人时间总是对不上,燕辞忧找过几次也放弃了,想着过年了总能见面。 就连系统,这几日也说要去附近看看,时不时消失一整天。 今日她兴致上来,翻了翻屋子里,居然翻出两个芋头来,她干脆去厨房又要了几个,埋炭盆里烤着吃。 花熙是被香味吸引过来的。她本身就很健谈,在天牢的三个月更是憋得慌,来北大营几天就跟看守她的士兵处成了姐妹,几人吃饭都捧着碗坐门口边吃边聊,乍一看亲姐妹似的。 盛攸淮看不过去,准花熙在北大营走动,这下花熙就像出笼的鸟,原本只在家里闹腾,现在能在全北大营上飞来飞去了。 花熙自认是个是非分明的人,虽然对燕弦春明摆着利用她的行径很不满,但也不会跟她们添堵,更不会为难底层士兵。她除了练武就是闲逛,能呼吸到新鲜空气就很满足了。 这几日她本就对燕辞忧的小屋很好奇,苦于燕辞忧忙碌,门前兵士更是不肯透露一句,花熙连续三日都未能解惑。 今日燕辞忧烤芋头,刚坐下还没有一刻钟,就听见外面有人惊呼,原来是一位人高马大的青年轻巧地从墙上翻下来,急冲冲地走过来,惊喜道:“红薯!” 燕辞忧看看刚放炭盆里的芋头,再看看在她面前叉着腰的花熙:“这是芋头。” “都差不多,”花熙大大咧咧坐到她身边,自来熟地把自己的来龙去脉全说了,最后得意道,“你说,盛将军是不是没料到?她指不定还在懊恼没寻到我的错处呢。” “大约是吧。”燕辞忧捧场道。这孩子,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盛攸淮有没有懊恼她不知道,此人头上隐约的狐狸耳朵倒是能看见。 第13章 两人正聊着,门口忽然出现一个脑袋,唐择枝扒着门框:“殿下?我来北大营交接事务,盛将军说您在……” “殿下?!”花熙震惊地看着燕辞忧,“你是皇子?” “咳,”燕辞忧玩心大起,装出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温声道,“我是。” 花熙神情惊异,她环视简陋的屋子,不知想了什么,表情变成了敬佩,向燕辞忧拱手:“花某佩服。” 她的想法全写在脸上了。燕辞忧哭笑不得,让唐择枝先进来。 进了腊月,京城不怎么下雪,就干冷。窗外寒风凛冽,屋内三人挨挨挤挤围着炭盆,暖和又安逸。 燕辞忧看着眼巴巴望着炭盆的两人,有点担心几个芋头不够她们三个人吃。她再次拨拨芋头:“可以吃了。” 花熙立刻伸手去拿,被烫的嘶了一声:“金尊玉贵的生活过了三个月,连芋头都拿不得了。” “也没必要用手拿。”唐择枝忍不住说。 “不,我就要这么干,”花熙严肃蹲下,“我要让她看看谁才是身体的主人。” 去拿钳子的燕辞忧:“……” 行吧,她开心就好。 花熙试了两次,终于拿出来了,芋头实在太烫,在她的两手间倒来倒去,外面的黑壳全沾到手上了。燕辞忧夹出来一个,吹着气掰开,分给唐择枝半个。 盛攸淮进来就看到了这样的场面。三人脸上都沾了脏,齐齐抬头看她时格外好笑,又因为手心芋头实在很烫,齐齐低头去吹气。 盛攸淮忍着笑道:“我说小唐大人怎么不回来,原来在吃独食。”她长得太高,把门里光景掩的严严实实,祁景和艰难地从盛攸淮身后探出头,像猫一般细细嗅了嗅:“诶呀,芋头的味道。” 小唐大人这个称呼怪可爱的,也没听说过盛将军有姐妹,却这么习惯关照比自己年纪小的。燕辞忧想象了一下皇姐叫谁“小某大人”,景象实在太怪异,她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她肯定是吃不饱了。燕辞忧招呼她们:“先进来先进来,外面多冷。” 盛攸淮挨着燕辞忧坐下了,祁景和听燕弦春提过花熙,对她很好奇,于是坐到了唐择枝和花熙中间,对着埋头苦吃的花熙笑道:“花大侠,久仰大名。” 花熙方才看了她们一眼,不感兴趣就继续吃了,连个正眼也不给祁景和:“别整那些虚的,快吃吧。” 花大侠对人情世故的态度过于直白,让祁景和这个人精都难得无措。燕辞忧失笑:“没想到芋头好吃到这个地步,让花大侠连话都不想说,我都不好意思了。” 盛攸淮捧场道:“那我们可要尝尝。” 她们说什么呢。花熙疑惑抬眼。 祁景和忍俊不禁,接过唐择枝递来的芋头,用手帕垫着小口吃。 不好意思确实是客套话,燕辞忧对自己的手艺很自得,亲自给盛攸淮掰了块:“味道怎么样?” 盛攸淮尝了一口:“不错。”她看着燕辞忧脏兮兮的脸,想说什么,却鬼使神差地伸手给她擦了擦。 这动作太自然,燕辞忧还下意识眯眼配合。 擦完两人都愣住了。 指尖还留着对方脸颊的温度,盛攸淮很快回神,捏捏手指,还抽空向燕辞忧笑了笑。 燕辞忧则慌乱地瞥开眼:“你手也脏了。” “没事,”盛攸淮咬了口芋头,含糊不清道,“吃完都会脏。” ……也是。燕辞忧默默吃手中芋头,可能是刚才没反应过来吧。 大概,只是这样。 “对啊,”花熙插话,“你们平常训练也没在意。” “花大侠,”祁景和把一块芋头塞她嘴里,“你再吃点?” “我不吃了,”花熙含糊不清地说,“我师母要知道了肯定又说我懈怠。” “这倒是,”盛攸淮笑了笑,“那你还是少吃点吧。” 花熙瞪大眼睛:“才不!我要吃!” 月上中天,隐约能听见窗外寒风呼啸,一盏昏黄的灯放在桌上,掌柜的缩在店中,守着炭盆昏昏欲睡。 门吱吱作响,溜进来的寒风拂面,忽然而至的冷意让她惊醒。原来是有两人进店,看打扮似是游侠,中年人在前,扭头对着扭头对她身边的青年说话。 “你师姐在京城指不定多懈怠!”花扶虞把手里的钱递给店家,“一间房,先住三天。” 花叙跟在她身后进房,小声说:“师姐现在被困在北大营……” “哈!”花扶虞关好门,把行李放到地上,摇头道,“花熙是委屈自己的人吗?也就你还信她的鬼话。” 花叙垂着眼,不吭声了。花扶虞看见她委委屈屈的模样就头疼,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多重的话,给孩子吓得不敢回答。 二十几年没一天省心的,花扶虞没好气道:“行了,明天就去找你师姐,她最好是受苦了。” “真的?”花叙转瞬将委屈神色抹了个干净,露出浅浅的笑容,抱住花扶虞,“师母最好了。” “我们都到京城了,还能怎么假。”花扶虞拍拍她的头,“你啊,到时候不许护着你师姐。” “你们打起来我可怎么办,”花叙轻轻摇她的胳膊,“师母,你大人有大量,不跟师姐一般计较。” “可别说了。”花扶虞很受用,但不可能松口。 花扶虞当年捡到这两个孩子时,绝对想不到今天。 怀江山算不上偏僻,山脚的小镇很热闹,离县城也不远。当年花扶虞的姥姥做内廷官员也是春风得意,一朝虎落平阳全家下狱,她带着女儿仓皇逃到怀江山,被怀江堂堂主所救,从此定居在怀江山。 救命之恩,花扶虞母亲当场就拜堂主为干娘,不仅如此,几十年来为怀江堂赴汤蹈火,从学习武功到招收徒生,亲自授课,甚至在堂门口叉腰怒骂想要占怀江堂盖新房的男官,通通包办。 花扶虞天资聪颖,头上还有亲姥姥干姥姥等一溜长辈,顺风顺水长大成了怀江堂堂主。 站在怀江山最高处,花扶虞感人生无趣,遂立志闯荡江湖,走之前踌躇满志,带着自己心爱的剑,长辈们收拾的装满点心和银钱的包裹,立志要成为正道魁首,让怀江堂堂主的名声响彻江湖。 当年她二十五岁,绝对想不到她的报应马上就会来。 没过两年,她牵着两个捡来的小孩,拖家带口的回来了。 一个六岁左右,每天都在地上滚来滚去,滚累了就喊饿,嗓门可大;一个五岁左右,说两句就委屈,哄两下就高兴,变脸极快,给怀江堂众人看得一愣一愣。 花扶虞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被她俩治的服服帖帖,她娘笑得不行,指着两个孩子说该叫灵丹和妙药。 花扶虞说不行,既然两个孩子随她姓,她要取个好听的名字。 她娘啧道,她们还想叫你娘呢。 花扶虞说:“不行!我还年轻呢,这样吧,一日为师终身为母,师傅和母亲取个中,叫师母好了。” 她娘叹口气,说听起来比娘还老。 那怎么了,这也无法掩盖师母称呼的天才之处。花扶虞为自己的聪明才智骄傲。 很快她发现,师母两个字不仅体现在两个崽子的称呼中,还体现在她要干的事情里:真是又当师傅又当母亲。 她脾气不算好,不知道怎么照顾人,教育着两个孩子长大是长大了,看着也不错,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两个忽然就对她说已经两心相许了。 真是荒唐。花扶虞不可置信地对着花熙道:“她是你妹妹!”又对着花叙:“她是你姐姐!” 花熙说:“又不是师母妹妹。” 花叙点头。花扶虞立刻道:“你别说了。” 花扶虞捂着心口好半天没缓过来。姐妹两个在一起后,和之前相处差不多,只是偶尔吵起架来,花扶虞根本没办法管,向着谁说话都不成,说理她们又委屈,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本想着如此下去也未尝不可,没想到有天花熙回来,忽然说要为母报仇,去刺杀男帝。花扶虞不知她从哪里知道的,本想直接把花熙锁家里,但花叙跑来找她谈心,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花扶虞最后还是放了花熙下山。 花熙还能活着就是好结果,她安慰自己。花叙还在旁边迷迷糊糊地说梦话:“师姐,你受苦了……” 姐妹两都是她上辈子欠的债。花扶虞心情沉重,闭眼睡了。 作者有话说: 写的时候有点想吃烤红薯,其实我没吃过烤芋头,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吃。 不过我吃过蒸芋头,感觉烤了很难不好吃。小辞淮淮先替我尝尝吧。 第十一章 燕辞忧说:“盛将军,盛大人,你这馆子保真吗?” 盛攸淮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纸,:“菜还有假?” “我刚说想吃红烧鱼,厨师大姐差点把鱼烤成焦炭了,”燕辞忧犹犹豫豫地看着桌上三个菜,不知道该不该下筷子,“您这情报点伪装得太拙劣了。” 第14章 燕辞忧这三个月基本不出门,除非是有事务去官署或者谁的府邸。 她宁愿被事务淹没,也不想站在大街上糟心。若不是盛攸淮说今日有安排,福泉楼也不在闹市,燕辞忧断断不会来这趟。 结果刚到福泉楼,盛攸淮就要去后厨跟前下属打招呼,看着训练有素的厨子抡起锅铲,险些把燕辞忧的头发烧掉;好不容易坐下,上来的三盘菜里没一个看着能吃的。 “只是卖相不好,”盛攸淮看着面前的一盘炒菜,菜叶边缘变成了焦黑色,看不出是什么,她诚恳地夹给燕辞忧,“味道还是不错的。” ……你看我信吗。 燕辞忧没吃,默默拿起另一张纸:“云州知州死了?”她摩挲着纸上的笔迹,念出了下面的署名,“怀江堂?” 是花熙的师门。燕弦春说着花熙的师母和师妹不来找她,让花熙在北大营等待指令;背地里已经跟怀江堂搭上线,靠江湖门路收集情报,调遣人员了。 真是两头吃。 盛攸淮低着头都能感受到周王殿下谴责的目光:“兵不厌诈。” “不要把欺负傻子说的这么高大上。” “……”盛攸淮沉默了一下,“殿下,您这么说话伤人多了。” 燕辞忧不置可否:“你拿的是什么?” “官员名单,”盛攸淮递给她,“前些日子,几位男官在如意居吃饭,聊了一些事情,牵头人是男帝亲信。” “噢……那家也是收集情报的?”燕辞忧接过来细看,果然几人都是保皇派。在党争多年的周王殿下看来实在不算什么,她们能知道就能解决,她把纸放下,反说盛攸淮,“如意居可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听说饭很好吃,不能拨个厨子过来吗?” “两个酒楼的用处又不一样。” “不一样也要吃饭啊,”燕辞忧道,“这次是定了午饭后见面,哪日邀人正值饭点怎么办?” “那就从对面酒楼买饭。”盛攸淮有点心虚地避开她的目光。 “……你们也太没有饭堂的自觉了。”燕辞忧无奈。 门前响起脚步声,随后是敲门声;木门开了一条缝,得以看见双方的面容。盛攸淮敛去玩笑神色,微笑道,“怀江堂堂主,好久不见。” 花扶虞有些惊讶的挑眉:“盛将军?这位是……” “端荣公主。”盛攸淮介绍道。燕辞忧同样点头微笑,她每次听这称呼都气闷,她一定要尽快帮助皇姐登基,尽快封王。 系统之前说人的底线会放低,燕辞忧还不信,现在看着自己的目标从皇位到帮助皇姐到有个王位就好,也是不得不信。 系统得意:“我说的没错吧。” “如果我不来这里,也不会这么想。”燕辞忧多日不见系统,看她还有几分亲切,“你之前去哪里了?” “去护城河附近看看,我也走不了太远。”系统说,“这边没有像子母河的河。” “像子母河?是指位置还是作用。” “都有吧,”系统上下跳了几下,从窗户飘出去,“我还要找锚点……算了,还是再去看看。” 系统之前透露了她想要两个世界变得一样,入手点就是那些神话。在神话故事中,最开始的世界没有天地,只有一片混沌,女娲出现后,她落下的地方称为地,头顶上的称为天;女娲将混沌塞入补天石中,让补天石与天空融合,使之称为天空。 女娲补天中受伤的血落在泥土中,孕育出独属于人间的神,即为太初。 女娲担心女儿孤单,依据她的模样,用泥土造出许多小人。太初神非常喜欢人类,她将太阳送给她们,希望她们拥有白天,可以尽情奔跑;她将月亮送给她们,希望她们拥有黑夜,可以好好休息;最后,太初神拿起一把剑,从东到西,沿着太阳和月亮升起的方向,在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划开子母河。 希望她们拥有生死,可以掌控世界。 这是太初神赐予人类的三个权柄,在很多祠堂,都能够看到太初神的雕像位于正中,双手持剑,表情悲悯,太阳与月亮的图腾在两边。 燕辞忧看过很多考究,有人根据许多古诗歌,说太阳和月亮代表来月经与否的时间;太阳为阳,宜前进和创造,月亮为阴,宜停滞和思考。 也有人说太阳和月亮只是天地的代表。神话传到现在,也只有主干不变,细枝末节被篡改许多,怎么说都合理。 燕辞忧问过燕锦宁她们听到的故事,听过后回想系统说的话,很轻易锁定了子母河。 这是不同的源头。燕辞忧看见系统近日的动作,更加确信了这一点。她想过皇姐登基后,很多事情不能完全照搬原本世界,现在只能尽快培养人才,占据地位。 系统也在想办法。燕辞忧意识到后心略微安下了些。 “殿下?” “啊?哦,”燕辞忧回神,她对着花叙微笑,“花小友有事吗?” 她不知道怎么称呼花叙,对方看上去比她小,叫小友总没错。 “我在师门中排行第二,殿下叫我花二娘也可以,”花叙忙说,她纠结片刻,抬起头认真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想问问我师姐。她在北大营如何?” 问她?应该去问盛攸淮吧。 想是看出她的疑惑,花叙解释:“盛将军说是很好,师姐性格爽朗等等……都是跟我师母说的客套话罢了。”她眉眼逐渐舒展开,轻轻笑了一下,“我师母也不信,到时候肯定要修理师姐。” 花叙已经说的很小心,可惜她的笑容实在有些明显。 燕辞忧隐约懂了。花叙没把话挑明,她也不再问:“你师姐看着状态很好,每日都在练武,昨日我在北大营处理事务时遇见她,她还说想你们两个。” “多谢殿下。”花叙唇角弯起,向她道谢。 燕辞忧也不自觉露出笑容:“举手之劳,花二娘不必客气。” 她很想看看花扶虞到北大营后,场面会多有趣,可惜她们中一定要有个人去晋王府找燕弦春,盛攸淮必须带花扶虞和花叙回去,此事当仁不让落在燕辞忧头上。 盛攸淮拉着她,悄悄问:“真的没事吗?” 最开始她说出主上的名字时,燕辞忧的表情就有些不对;后来燕弦春又要她拨人监视燕辞忧,宫宴上两人说话也不咸不淡的。 她们聊天时,燕辞忧也会说上几句过去的事,盛攸淮不知前因后果,也大约能感到燕辞忧与原来姐姐的关系不太好,况且燕辞忧又是外来客,跟燕弦春又隔着一层。 虽然都是皇姐,但晋王跟她是一条船上的。燕辞忧没太大心理负担:“没事,你都问几遍了。盛将军对谁都是这么唠叨吗?” 话刚出口,燕辞忧就想,不对,她们共事盛攸淮对其她人怎么样,她当然是知道的。 果然盛攸淮轻飘飘地问:“我对谁唠叨,殿下不清楚吗?” 她语气不太对劲。燕辞忧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那两人在她们身后,燕辞忧不由向后瞥,盛攸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乐道:“殿下在担心什么?” 担心什么……她也好意思说这话。燕辞忧干笑了一下:“反正我没事,你放心吧。” “好,”盛攸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快过去吧。” 若有似无的黏腻气氛也消失了,燕辞忧登上马车,看着盛攸淮同怀江堂二人的背影,却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总觉得很亲昵……燕辞忧拍拍自己的脸。是错觉吗? 她也不清楚自己希不希望是错觉。 晋王府也跟她记忆中的晋王府不一样,燕辞忧一路被侍从引至正厅,燕弦春坐于主位,身边两人模样熟悉,正是皇姐的中书令和礼部尚书。 多么熟悉的场景。燕辞忧面无表情地想。 燕弦春见她来了,就让那两人退下:“二……二妹。” “姐姐。”燕辞忧温和笑道。 两人陷入尴尬。 面面相觑几刻,燕辞忧打破了沉默:“云州的知州死了。” “怎么死的?”燕弦春很快地问。 “前几日染了风寒,似乎是吃药冲突了。”燕辞忧翻翻手上的纸,“她们家四个女儿轮流伺候着,我看大约是……” 她点到为止,不再说了。 此事在燕弦春意料之外,云州没有官员,无法找自己人晋升,其她官员已安排好去向,不好再去调动。 她问燕辞忧:“你觉得该选谁去做知州?” “我们没人可选,”燕辞忧对她们的现状已经很了解了,“我们只能等知州的上奏,看事实如何。” 若是意外死亡,就选晋王党的男官;若其中透露出知州女儿们的野心,她们也可以试试放手一搏。 “没错,”燕弦春赞赏地点点头,几乎能肯定事实与她们的预想差的不多,但两人都不是会提前高兴的人,“之后我交给许慎。” “好,”燕辞忧不多问,她将另一张纸递过去,“这是名单,牠们在如意居定了雅间,说要助常山郡王。” 第15章 “老东西之前逼死一个,现在又想押小的,”燕弦春冷笑不已,“一向是会摘果子的,也不看自己有没有本事。” 这些燕辞忧听不懂,她没做声。 燕弦春看着她,有点羡慕。她想起燕颉之瘦削的脸,不再浪费时间在情绪上,提起精神咬牙道:“且等着吧。” 燕辞忧轻轻应声。其实她有点心疼姐姐。说实话,燕弦春此时身居高位,手握重权,无论如何也轮不到燕辞忧一个公主心疼,可她忽然反应过来,燕颉之在燕弦春身上所放下的,是比前世她所见的器重更加沉重的感情。 从燕弦春展露才能开始,就要背负前人所有的牺牲与努力,像站在尸山尸海上拉着弓弦,靶子遥远而模糊不清,成败在她一念之间。 在燕锦宁口中知道这件事时,她不感到意外;看盛攸淮带来的书时她有模糊猜想,也能够分析这件事的合理性。认识到一件事是很轻松的事情,对燕辞忧来说并非无法承受。可若这件事真实展现在她眼前,人的感受便更加不同。 对着燕弦春,她只能感受到一种莫大的孤注一掷的决心。可她本不必如此。燕辞忧觉得悲哀,但并不同情。 这样的同情像是侮辱,她们不需要。 灰蓝色的天空中白日逐渐沉没,屋里的光线暗下来,侍从在厅中穿行,将灯点上。火光映入两人眼瞳中,燕弦春收起两张情报:“先用膳吧。” 燕辞忧没推辞。饭毕,燕弦春率先提出:“去院中走走?” 月光照在树上,在庭中投下影子,燕辞忧抱着姐姐家的猫,跟着燕弦春漫无目的地走着。 “你也会避开影子走啊。”燕弦春背着手,感慨似的抛下这句话。 燕辞忧微微愣住。她胡乱嗯了一声,看着脚下,可一旦注意起来反而不会躲开影子了,猫在她怀里待得不舒服,挣扎着跳开。 庭中还有些积雪,被旁边石灯的烛光照到,变得亮闪闪。燕辞忧问:“皇姐想说什么?” 从刚见面就是欲言又止的模样。燕辞忧一眼看出来不对劲,本以为燕弦春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她,结果到现在也没提。 燕辞忧从没跟燕弦春有这样……微妙的相处,极不习惯现在的氛围,忍不下去,只好主动问她。 燕弦春被她点破,有些呆呆的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嗯?” 这还是燕弦春吗?这模样也是许久未见了。燕辞忧对她笑笑:“皇姐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燕弦春回神,摸摸鼻子:“确实有。” “我之前去看了三妹,”燕弦春说完这句话,尴尬地哽住了。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她还是无法应对预想的煽情场面,破罐破摔道,“为什么要帮我?” 这话很没道理。燕辞忧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她。还以为燕弦春要吩咐她做一些秘密的事情,或者再试探她。 “很奇怪吗?”她的目光太强烈,燕弦春硬着头皮问,“我知道你也没有其她选择了,我就是想问为什么能够帮我……” 燕辞忧莫名笑了一下。她想,燕弦春称帝登基后,会不会觉得今天的自己很幼稚? 或者换个说法,原本世界的姐姐陛下,会不会觉得燕辞忧恨她? “因为你也是我姐姐,”燕辞忧说,“没错吧?” 燕辞忧自知她的回应很讨巧。盛攸淮她们不清楚往事,她心里也明白她们没多少姐妹情足够爱屋及乌。但回想过去,她和燕弦春争过,算计过;也有看着书畅谈理想,在母亲墓前互相取暖的时刻。若不是姐妹,这一切也就没有缘由了。 为什么愿意帮助燕弦春?这个理由就足够了。 所以燕辞忧说:“就是这样的。” 庭中树的阴影下,燕弦春看着她,似乎在体味其中复杂感情。最后,她将目光移向夜空中闪烁的星子,轻声说:“是这样啊。” 两人说完,方有侍从前来匆匆道起居舍人前来拜会。燕辞忧很有眼色地道别,临走上马车前,燕弦春忽道:“你们都是我的妹妹。” 燕辞忧真心实意地笑出声:“真是荣幸之至,晋王殿下。” 燕弦春抿唇,还未等她再说什么,燕辞忧已经上了马车,探出头笑道:“走了!” 妹妹的面容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燕弦春轻舒口气,压在她身上的大山好像少了一座,让她得以在此刻真心地笑出声:“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原来的皇姐:谁敢恨朕? 现在的皇姐:哇啊这都不恨你们姐妹关系真好。 小辞:…… 第十二章 忙着忙着,春节就到了。自傍晚起,宫中就弥漫着喜气洋洋的气氛,来往侍从皆身穿新衣,交谈间面带笑意,开头结语总要带两句吉祥话;直到夜晚,整个京城依然灯火通明,大街小巷火树银花,家家户户的百姓守着温暖的炭火和家人谈笑,等待着新年的到来。 站在檐下远望,能够看见层层叠叠的宫殿群,一路延伸到如墨的远山,朱墙已融化在夜色中,铜铸的兽头却在烟火映照下隐隐可见。 燕辞忧伸出手,今夜雪不大,却不见停,落在手中只有隐约的冷意。她想起盛攸淮那一眼,犹觉得心悸:“系统。” 系统瘫在一旁的灯笼上:“怎么了?” “真奇怪,”燕辞忧喃喃道,“我有点想见她。” “谁?”系统愣了愣。 “没有谁。”燕辞忧回过神来,摆摆手,去找燕锦宁的身影,后者蹲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点燃一支烟花,自言自语道:“好无聊。” 燕辞忧深以为然。 前世她觉得皇宫节日中规矩繁多,不是祭祀这个,就是上供那个,来回奔波别提多累;现在她闲下来了,又觉得不用笼络人心,思考夺皇位策略以及考虑给皇姐添堵的五个方法的日子,实在无聊。 自己待着也是无聊,不如?燕辞忧咬唇,犹豫地问系统:“若我说要找盛攸淮……” “想去就去呗,”系统打了个哈欠,“这个我可以帮你。” 找到她要做什么?燕辞忧又摇摇头:“算了。” 燕锦宁随手把燃尽的烟火棒塞进积雪里,咬一口侍从递来的点心,难得食不知味:“真没意思。” 这句话就是跟她说的了。燕辞忧知道她们不会再像真正的姐妹般亲密,但既然占了端荣公主的位置,姐姐应尽的责任也要尽到,她回宫的时候也会找燕锦宁聊天,看她的课业。 刚开始有些尴尬,慢慢的关系还算得上可以,也可能是互相取暖。 这时候她就该发挥姐姐的作用,关心妹妹。 “下棋吗?”燕辞忧指指屋里的棋盘。 “不下。” “那对诗?玩飞花令如何。” “这个……不行,”燕锦宁有一瞬心动,但很快否定了,“我们知道的诗词不同。” 燕辞忧觉得挺好:“那不是正好学习吗?” 燕锦宁一听她说学习就头疼。之前燕弦春忽然来找她,跟她东拉西扯聊了半天,最后实在没话说,居然塞了好多书要她看。 其中诗书戏文史书策论皆有,还拨了身边侍从监督她每日读几页,好不容易过年放松几天,燕锦宁连书这个字都不想提。 燕辞忧说了几个都被否决,多少有点生气:“那你想做什么?” 燕锦宁也知道自己太挑剔,怂怂地低头:“诶呀我就是想玩点轻松的……” 看她这样,燕辞忧心里那点气全消了:“打雪仗怎么样?” 燕锦宁抬起头,狐裘上雪白绒毛簇拥着柔软的脸颊,说话时呼出白气:“真的?” 燕辞忧不多说,俯身在身边的雪堆中抓了一把,捏实了向燕锦宁扔去。后者笑嘻嘻地跳开,她穿着厚重华服,艳丽牡丹自腰际开到裙摆,鬓间腕上环佩叮当,然而动作灵巧,从没学过武的情况下,在避开燕辞忧攻势时还能抽空反击。 可惜体力跟不上,两人玩了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好累……” 燕辞忧大惊:“我打到你了?” “不是,”燕锦宁说,她骄傲地仰起头,神气道,“你怎么可能打到我?就是累了。” “你戴的这些太沉了,”燕辞忧看她头上的钗环就觉得沉,“还有衣服,都不方便。” “我只有这些可穿,”燕锦宁干脆蹲下来,抓住燕辞忧要拔她头上金钗的手,像小狗般用热气腾腾的脸颊蹭蹭,“我已经习惯了。” 机会来了。燕辞忧顺势蹲下来,捏捏她的脸,脸上缓缓露出一个温柔似水的笑容:“既然这都能习惯,简单练点基础拳法也没问题吧?” 燕锦宁腿一软,摔到地上:“啊?” 她被燕辞忧拎进——没错她居然能被拎起来——屋里,室内温暖如春,桌案上笔墨齐全,玉瓶中插着香气馥郁的梅枝,旁边小案上还有香炉,香气袅袅。 燕辞忧三两下把狐裘扒了,对着目露惊恐的妹妹淡定道:“来吧,扎马步。先扎一炷香时间。” 第16章 “等、等等!”燕锦宁大声制止,“除夕夜扎马步,你还有人性吗?” 简直是丧心病狂。虽然燕锦宁也有此意,但她绝对不愿意占用休息时间。话说回来,她好不容易从燕弦春的魔爪下得以片刻喘息,还要无缝衔接燕辞忧的严苛训练,八百里加急的马都没有这么累吧! 在她的辩驳下,燕辞忧终于被唤回一点人性:“那你先试试,能扎多久扎多久,不用勉强。”燕辞忧看着她气鼓鼓的眼神,无奈摊手,“总要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嘛,而且就在屋子里,多暖和。” “又不是这个问题!” —— 天寒风冷,盛攸淮独站廊下,看雪花纷飞,积雪压枝。 有侍从匆匆前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盛攸淮神色微怔,随之低声道:“快请她进来。” 有一人踏雪而来,如独行寒鸦。她没撑伞,亦没带侍从,衣袖翻飞间有雪粒簌簌而落,走到近前,掀开兜帽,露出暖玉似的面容:“盛将军过年好。” 还是来了,燕辞忧暗自叹息。 盛攸淮愣愣地看着她:“……殿下。” 燕辞忧歪歪头:“不请我进去坐坐?”她看向盛攸淮身后,盛府亦是灯烛辉煌,却显得有些萧索,灯火跳动间,风穿堂而过,她们话音落下,竟觉得天地寂静。 对了,她为什么从没听盛攸淮提起母亲? 燕辞忧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在盛攸淮回答前抢话道:“今夜除夕,我无处可去,可否求盛将军收留一晚?” 盛攸淮笑起来,心里软绵绵的:“殿下怎么出宫的?”她并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牵着燕辞忧袖子往屋中走,“收留是自然的,不过要劳烦殿下陪我守岁了。” “我有办法,”燕辞忧在心中感谢系统的助力,笑道,“那太好了,人人道盛将军才高行洁,今日一观,果真如此。” “唉……”盛攸淮一本正经地叹道,“殿下说话真似捧杀。” “这就算捧杀?”燕辞忧说,“那你也捧杀捧杀我,我爱听。” 盛攸淮被茶水呛的咳了几声,她接过燕辞忧递来的手帕:“那我想想?” 燕辞忧点头,借她想的时间,环视这间正厅,目之所及毫无奢华物件,简朴至极,只在小案上摆了件香炉意思意思,桌案上堆叠几本兵书,再往上看,就是这间屋子里最值钱的盛将军了。 盛将军对她微笑:“殿下乐于助人。” 燕辞忧前世不缺夸赞,也乐意听人夸她,上有所好,下面文书的好听话便不要钱般撒过来,真正要说的话淹没在华丽辞赋中,生生让燕辞忧每日处理政事的时间多了一个半时辰。 她吃过教训,此后就不爱听了。虽说盛攸淮也不必多吹捧她,但这四个字同她们目前待的正厅一般,实在太简朴了。她假意恼道:“将军要如此捧杀,我可是能长命百岁的。” 盛攸淮露出少年气的笑容:“那我可做了件好事啊。” 她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依稀能听见烟花的声音,两人相对而坐,燕辞忧心念一动:“我有东西要给你。” 盛攸淮露出好奇神色,她看对方在怀中掏了两下,拿出几块点心来放到桌上,又去袖口掏,不由拈起一块:“这个?” “不是这个,”燕辞忧皱眉在身上找,“这是我没收宁宁的……说来,我今晚跟她打雪仗,玩的不到一炷香就喊累;我说她练武吧,从扎马步开始,才练几下就说饿。我把点心没收了,让小厨房给她做了碗牛肉面,结果她吃完就困了,没等我说两句,眼睛一闭居然睡着了。” 盛攸淮笑得不行。她想说“拔苗助长不可取”,话到嘴边又起了坏心眼,变成了:“这么说,原来我是殿下的备选?不是小殿下休息,也想不到来我这里。” 燕辞忧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停住动作,一双桃花眼瞬间瞪大了。她这样更像燕锦宁,盛攸淮忍俊不禁,扶着桌案大笑起来。 燕辞忧看着她笑,也不生气,从袖中摸出一物递过去:“可别这么说,我可是早早想着将军。” 盛攸淮接过细看,外面是朴素的布袋,约有小臂长,捏也捏不动,若是送她,那八九不离十就是匕首一类的东西了。 拿出来一看,竟是把扇子。 她可懂了燕辞忧口中的“早早”……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燕辞忧还催促她:“打开呀!” 盛攸淮不明就里,把扇子打开了,扇骨入手冰凉,开合顺滑,是把好扇子,但最令她震惊的,还是那以洒银纸做成的扇纸上,有漂亮而不失锋芒的字迹写就的十几个成语。 类似“女娲造人”“愚妇凿石”“冯妇搏虎”等等,燕辞忧大约是想想写写,因此扇上墨迹不匀,字迹也有些潦草整齐的分别。 见她看出来了,燕辞忧尴尬地咳了一声:“之前你不是问我令姜季兰是什么意思吗?我还说要默写一些不同的成语。最近闲下来了,也想看看这边的典故如何,正好回宫翻出把扇子,就写上去了。” “我写的都是比较明显的,可以直接跟你讲,有些我们也在用,当然典故不同。本来想之后给你看,但今天来了,我就正好带过来,”燕辞忧说着,想起今日除夕,此物也算是礼,看着过于寒碜,多少有点难为情,“是有点太早了……对了,背面我还画了一幅画。” 扇面一翻,是幅雅致的雪景图,淡淡远山,一泓碧波,渔妇坐在船上安然下棋,留白的洒银底就做大雪飘飞,短短几笔,清雅古朴之感便扑面而来。 盛攸淮对书画没什么研究,但审美是有的,她赞道:“殿下此画可是值钱多了啊。” 姑且也算作赞赏吧。燕辞忧矜持地点点头:“自然,我师傅是齐桓子,最擅雪景。” 盛攸淮唇边带着笑,摩挲着扇柄上的花纹,能看出是劲瘦松枝,粗糙却极有力量感:“这也是殿下刻的?” “随手就刻上了。”燕辞忧不擅此道,那花纹比起画来实在简陋。“我觉得你会喜欢。” 诶、她?盛攸淮愣愣地复读:“觉得我会喜欢?” “不喜欢吗?” “……没有。” 原来她是这样想的。盛攸淮微微闭目,欣喜猝不及防决堤,漫进四肢百骸。她早已打定主意走向选择的路,却没想到会蓦然察觉到燕辞忧尚未明晰的心意,原来对方也有意同行。 这真是一件好礼。盛攸淮轻轻笑起来。 看着对面的燕辞忧装作低头喝茶,用余光偷偷观察着她的模样,盛攸淮突然有了主意,用扇子戳戳对方的脸。 燕辞忧哼了一声,大度地不计较,对方反而得寸进尺,又戳几下。 不得不拍案而起了:“你要干什么?” “我很喜欢,只是忽然有一问,必须要向殿下求解。”盛攸淮定定地看着燕辞忧,在她眼前晃晃扇子:“殿下一直记得?” “记得什么?”她的态度有些严肃,燕辞忧坐下了。 “那日说的话,”盛攸淮扬起一个笑容,换了轻松的语气,循循善诱道,“殿下怎么一直记得?而且还想着要送给我,而不是主上。” 烛火摇曳,灯下看人更添三分,照得面前人更是眉眼清俊。燕辞忧后知后觉感到心跳加速,看着盛攸淮吐出最后一句话,声音轻而缓,仿佛带着热意:“写字的时候想着……刻花纹的时候也想着?” 想着什么,盛攸淮吗?燕辞忧看着她的脸,说不出一句话。 而且还说一直,这才多久?她是为了大义,为了日后方便传播和覆盖好不好?这些话堵在嗓子里,脸却莫名发热起来,结结巴巴道:“这……我刚来印象深刻,而、而且我跟皇姐接触不多,你也会告诉她……” 本来有理的,似乎也被搅成了没理。燕辞忧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辩解,刚因为盛攸淮戳她脸而积蓄的气势也消失了。 明明是盛攸淮要向她求解,却变成了她等待对方的宣判。 “原来如此,”盛攸淮笑意盈盈,声音温柔,“那殿下真是个如清风明月般,举世无双的人。” 燕辞忧的心跳结结实实乱了一拍。 太奇怪了,说出这种话,简直像是,不,这完全就是—— “这捧杀可还满意?”盛攸淮啪一声打开扇子,坏笑道。 气氛凝滞一刹那,燕辞忧忽然松口气,又好像觉得失落。但盛攸淮如此说,她也接了下去:“可太满意了,盛将军能说会道,实在佩服。” “那就好,”盛攸淮笑道,“对了,朋友之间不必提职位,殿下可以直呼我名。” 朋友之间……燕辞忧抿唇,朋友之间吗? 她并非不通情爱,刚才多少察觉到自己的心动,就算盛攸淮说这是朋友间的玩笑,她也无法对自己掩饰真实感受。 在红烛燃尽前的余热里,燕辞忧向外望去,遥远的天边已经出现了一线白,月亮仅有薄薄一片,挂在天边,等待沉没。 第17章 面前的人放下了扇子,含笑等着她的答案。 燕辞忧定定神,温声道:“攸淮。” 盛攸淮点头,看着很高兴:“殿下日后都如此唤我就好。” 燕辞忧的心跳又乱了。 作者有话说: 两个人想表达的就是,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但我们是朋友(诶) 第十三章 日头渐渐落了,早春依然多风,徐慕打了个寒颤,忙裹紧外衣,跟着面前的女子走进晋王府。 晋王府的朱门与高墙,以及身边有条不紊的侍从,都让她感到心悸。徐慕想晋王府并不如世人所言,是堆金砌玉的黄金屋;反而如山水画般,大气威严地矗立着,夕阳西斜,墙的影子将她笼罩,却无法压抑那股逐渐充盈身心的狂喜。 她赌对了。 她与妹妹们合谋杀死‘那个人’,假借晋王威名要求来京觐见,不指望能够世袭牠的官职,只希望能够为自己挣一条青云路。 晋王的权势比她想象中还要强大,接下来就是展示她的才华和能力,让晋王赐她官职。徐慕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厅中温暖,坐于主位的女子应该就是晋王,穿着便服,表情很严肃,让徐慕有些发怵;下首的青年一席月白衣袍,眉眼柔和,看见徐慕来了,还对她笑了笑。 徐慕不敢再看,低头跪下,方才带她来的女子忙拉她起来:“不必跪下。” 晋王亦点头:“半跪即可。” 徐慕感觉自己的脸一下红了,身体动弹不得,僵硬地被侍从压着半跪下去,磕磕绊绊道:“晋、晋王殿下安。” 她又说错话了。此前预想过很多遍,到嘴边还是错了,徐慕感觉自己的勇气被抽了个干净,下面要说的话也乱成一团,想不分明。 “看起来很好嘛,妹妹要向您贺喜了。” 陌生的声音,徐慕微微抬头,原来是坐在下首的青年。她笑眯眯地看向徐慕,替她解围道,“你比我们想的还有勇气,先坐下吧。” 身边的女子低声道:“这位是端荣郡王。” 徐慕忙道:“端荣郡王安。”她像是溺水的人被救起,大大松口气,但不敢做出大动作,拘谨地坐下。 端荣郡王笑着点点头。 晋王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模样:“先别说这些。”看徐慕又想站起来,她伸手做了个坐下的手势,“不用站着。你为何来京城?” 徐慕还是要站起来。她咬咬牙,向晋王一拜:“望晋王殿下恕罪,草民犯下滔天大罪,前联合三位妹妹弑父,后借晋王威名胁迫来使带我进京。”她越说越有底气,不过放手一搏罢了,再差也比任人鱼肉强,“我前来面见晋王殿下,只为求一条生路。” 晋王终于露出一丝兴味:“什么生路?” “燕尚宫创立女学已有四十年,”徐慕深吸口气,朗声道,“当年在殿上舌战群儒时惊世一语,也令天下女子翘首以盼四十年。但话语流传许久,也只有几位京城的世家子女能够入朝为官,更别提四方州县,仍然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她看见两人面容冷肃起来,因为她说对了:“林某得家母教化,自小读的是圣人书,有兼济天下之志,却不能将志向诉与她人,更遑论入仕,仅得闺中美名罢了。看着妹妹们都重走我的老路,日复一日煎心,再听说晋王殿下提拔女官等事,我想明白了,女子一日不登基,女子就一日不能入仕,天下女子也就盼不到燕尚宫口中的那一天。” 徐慕再次郑重拜下:“我想求晋王殿下给我一条生路,更想助晋王殿下,为天下女子求一条生路。” 殿中静悄悄的,没人说话,徐慕亦不敢再言,也不敢偷看。许久,晋王抚掌大笑道:“好!” 端荣郡王也笑道:“此人必成大事!” 从决定要做这件事时就开始紧绷的精神,终于能够松懈下来。她才感到自己出了一身汗,不知是先前被吓的还是激动的,身子一晃,险些摔了。 晋王忙道:“把她扶起来。” 还是那位女子将她扶起,徐慕从入府就麻烦她良多,此时更是将重量全靠在对方肩上,不由对她抱歉笑笑。 今晚她先住在晋王安排的驿馆,之后再看情况。徐慕对官场不熟悉,猜不到自己会到哪里做事,也就不再想了,忙向晋王告退,跟在女子身后出了晋王府。 徐慕身后的两人看她离开,相视一笑。燕弦春脸上的喜意再也遮不住:“是天助我。” 燕辞忧亦是对徐慕心生敬佩,点头道:“是个聪明人。” 能够联合三个妹妹,还能安排好林家,透露给能带她到晋王府的人,最后还敢来到晋王府说出这番话……可谓是有勇有谋,也有真才实学的人,来日必成大器。 燕辞忧今日这趟来得很值,看得心满意足。她看了眼窗外天色:“我也该走了。” 燕弦春有些惊讶:“不在这里用晚膳?也不用这点钱都给晋王府省。”她顿了顿,恍然大悟,“难道是着急去报喜?” “倒也没那么幼稚,”燕辞忧叫停她的想象,眉眼间有几分犹豫,“有个想见的朋友……”姑且还是朋友。 燕弦春不理解她的踟蹰:“怎么?闹矛盾了?” “不是不是,”燕辞忧忙说,“只是我自己有点犹豫,嗨,不打扰皇姐了。” “好,”燕弦春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透出几分孤寂来,不由问身边侍从,“成了郡王不该很高兴吗?怎么现在这般焦躁。” 侍从同样不理解,不过这时候只要安慰晋王就够了:“许是有什么事情呢。” 燕辞忧听到了这句话,但脚步未停,一直到马车上,才闷闷地叹气。 成了郡王当然很高兴。燕辞忧还想着今年好好干,多少争个王位,结果一年开始还没几天,她就成了郡王,可谓是天降馅饼。 复朝这几日,男帝难得在上朝时几次斥责燕弦春,又夸奖常山郡王,隐隐有让牠升为亲王的意思。嗅觉灵敏的官员已经开始站队,又因为吏部选调官员,政事交接,官员磨合间出了不少琐事,扯起来没完。 昨日因为对春耕和赋税的政令,两拨人直接在朝堂上吵起来,最后勉强达成一致,罢免了几位官员,还把另一位皇男扯了进来,薅掉了牠即将到手的郡王王位。 空缺由常山郡王的亲信填了,而燕辞忧荣升郡王,刚建成的公主府还未上匾额,恰好换成郡王府。这主意是祁景和想的,三人上午刚商讨完燕弦春便进宫了,只待明日上朝明发圣旨。 燕辞忧高兴归高兴,但对她而言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没办法驱散笼罩她多时的烦恼。系统见她兴致不高,挑起话头道:“你和晋王的相处好多了。” “嗯,”燕辞忧应了一声,“这几日政事交流,我在晋王府待的时间久,多吃几顿饭就熟悉多了。” 没想到她和皇姐还要磨合熟悉,燕辞忧觉得有点好笑,面上也露出笑意:“我觉得这边的皇姐有点呆。” 系统见过她的陛下姐姐,对比一下,大概明白了燕辞忧想说的:皇帝和晋王虽都不是感情外露的人,但皇帝习惯权衡朝局和感情后做出选择,对燕辞忧有亲情是真的,把燕辞忧算计到无法翻身也是真的,这是出于皇帝本人和□□面的最好结果,也是燕辞忧能够得到的最好结局。 她这么想好了,也就这么做了。可不会觉得燕辞忧恨她——恨也没办法,难道她就会改主意吗? 晋王人就好多了,想把燕辞忧架上去转移朝臣们的压力,还要问问她本人的意见。虽说也不一定会改变主意。 不过燕辞忧有信心能够处理好牠们的质疑,所以还是当郡王的高兴更多一点。 系统道:“晋王还会在意你怎么想,殿下偷着乐就算了,还说出来。” 燕辞忧诚恳道:“我也就趁现在高兴了,等皇姐登基了,肯定不会这么好。” 系统很想说您就那么肯定吗,转念一想也确实如此,悻悻闭嘴了。她沉默片刻,忽然好奇道:“那皇帝以前也跟现在的晋王殿下一样吗?” “以前……”燕辞忧回想道,“要更自信吧,其实皇姐很开朗的,什么都喜欢玩一玩,兴趣比我广泛多了。” 这点系统倒没想到:“难怪你觉得晋王呆。” “不止因为这个,刚刚说的两点都有,”燕辞忧道,“她这样也是为了政事吧,我觉得她很辛苦。” 她们的关系居然好到这种程度了,系统有些惊讶。燕辞忧若是能听见她心中所想,估计会大声反驳。系统想着,笑道:“既然不是因为晋王烦心,难道是为了盛将军?” 系统几乎能肯定这个答案了。 果然,燕辞忧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她意识自己失言,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很好猜。你周围人就那么几个,排除晋王和公主,也就剩盛将军了。当然我也是有分析的,”系统得意地摇摆着,分出一团光变成“壹”字,“第一,自从您除夕去找盛将军回来,独处时表情就时不时变成纠结的模样。” 第18章 “第二,您这几天一直都没有跟盛将军见面;第三,您关系好的也就这么几个人,其中盛将军作为来到这里第一个看到的人,工作交接最多的人,聊天最多的人,最有可能跟您发展更多感情。” 发展更多感情……燕辞忧默默捂脸,系统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让她烦心的罪魁祸首正是盛攸淮,她烦心的事情也正是她们发展出的感情。 也许是将要发展出的感情。 除夕当夜盛攸淮说的那些话,让燕辞忧隐隐察觉到自己的感情,虽然她知道盛攸淮对她也有好感,但对方又亲口说朋友之间——万一她们朋友之间真的会开这样玩笑呢? 这涉及到燕辞忧的常识盲区。 当日她们聊到天亮,燕辞忧有心试探,又几次犹豫,最后谈话被盛攸淮军中亲近下属的拜年打断,回了宫中。 她回去将此事遮遮掩掩对燕锦宁说了,末了问:“你觉得怎么样?她们两个如今算什么?” 燕锦宁神色古怪地回答:“我不觉得这是朋友,你跟盛将军还是顺其自然吧。” 燕辞忧:“……” 除夕后又是拜年和祭祀,燕辞忧不懂这边习俗,全靠之前的积累,混乱地过去了。复朝后几日更加忙碌,两人也没能见面。 回想起来,燕辞忧心中自然犯嘀咕,盛攸淮当时的话好像也没有很暧昧,她就这样把心动拱手相送,是不是太快了? 盛攸淮现在是怎么想她的,燕辞忧越想越头疼。 她很想问盛攸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她脑中另一个声音就说:“多丢人,不许说。” 燕辞忧就想还是不说了。反正总能见面,等看见人了,她再根据盛攸淮的反应,想想该做什么。 就这么在政事之余干等着,过了三天,燕辞忧终于忍不了了。 她很想见盛攸淮,可要是到了盛府,盛攸淮政事很忙,没空理她怎么办?她脑中再次出现了两个声音,一个说:“去看看再说,再忙聊几句的时间也是有的吧?” 另一个说:“她说清楚是朋友了,你还想干嘛?” 我想……我想……她想干什么?说到底,喜欢就是那些事情,燕辞忧看多了书,也听燕锦宁念叨多了那些风月戏文,只觉得没什么新鲜事。 若对方是盛攸淮…… 燕辞忧想到了,她想了解盛攸淮。 那天回去,燕辞忧问过几位内廷官员关于盛攸淮的事情,在别人眼里她是救国于水火的英雌,是战功赫赫的将军,亦是性格爽朗、平易近人的官员。 她知道盛攸淮的母亲盛荣已去世五年,当年做辅国将军,又被贬去驻守边关,后来也算战死沙场。 这都是在其她人口中能听到的。 燕辞忧想要知道更多,盛荣为人、盛攸淮的过去以及来盛家拜年的下属是谁,还有盛攸淮如何看待她。 想要知道更多,不止是政事,不止是对一篇辞赋的观感,想要了解她不会对别人说的话,想要成为比别人更亲近的人。 但是问不出口。就算盛攸淮站在她面前,也是问不出口。 不知道怎么问,以什么身份问,也不想勾起盛攸淮的伤心事。 ……也不知道现在该如何与盛攸淮相处。 燕辞忧烦恼至极,也无意对系统瞒着这件事,不如告诉她,说不定能得到些建议。 系统听完了:“倒也不意外你们的发展。” 有这么明显吗?怎么每个人都知道。 不对,皇姐不知道。燕辞忧心里稍微平衡了。 “你在犹豫什么?”系统好奇,“我觉得小殿下说得对,顺其自然就好,你要是想见盛将军,就去见她。” 她确实很想见盛攸淮。燕辞忧纠结:“可是见面了……” “你会忍不住问她?” “不是。”之前的事她已经想好,那些事盛攸淮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不主动提,燕辞忧也不会问。 至于最担心的事,燕辞忧有些难以启齿:“如果她真的把我当朋友,怎么办?” 如果能像除夕夜那天,安心待在一起,看着她的笑容,说着默契的话直到永远就好了。 系统看着她,忽然很想笑。 说着还在考虑,实际上不是爱到不行了吗?这些可一点也不像考虑,反而是小心翼翼地想要传达心意吧?我们人类真是难以理解的生物啊。 “但是不见面的话,”系统冷静道,“也不会有进展吧,甚至可能冷淡下来。” “那也没错。” “所以至少去见面吧,”系统鼓励道,“说不定见面后就自然而然地相处了,不用刻意想这些。” “……好。”不就是找心上人吗?再可怕也没有许老将军可怕。燕辞忧在心中给自己鼓劲,对侍从道:“去盛将军府上。” 系统变成扁扁的心形:“加油!” “这就不必了。” 作者有话说: 恭喜小辞荣升郡王!事业爱情半丰收(?) 第十四章 燕辞忧下定决心到了盛府,侍从却道盛攸淮不在。 她心中失落,追问道:“盛将军去了何处?”说完才意识到这也不好告诉她,忙说,“算了,我改日再来。” 圣旨还未明发,侍从依旧称她为公主,燕辞忧听了烦闷,挥挥手便上了马车。 系统安慰她:“可见盛将军是真的很忙,你也能再考虑考虑嘛。” 燕辞忧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半点没觉得高兴。 今天正月十五,在街上的人格外多,叫卖声和欢笑声混在一起,燕辞忧听来喧嚣,掀开帘子看了眼,又重重拉上,干脆闭目养神。 “还是看不习惯?”系统问,“我也是这样。” “当然不可能习惯,”燕辞忧抿唇,心情沉重地说道,“有时候会觉得无力。” 无法立刻改变,无法立刻看到成效,走在路上看到形形色色的人,也无法面对她们的笑容和痛苦。 燕辞忧有时也怀疑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实,或者只有她自己是假的。以不同的模样蜷缩在角落里的女人们,穿着漂亮衣裙手牵手的女人们,抱着孩子走在路上的女人们,她们和她,真的是一样的吗? 为什么能够接受,为什么能够生活下来?燕辞忧说不清自己是同情还是愤怒,她有资格替她们愤怒吗?感到悲伤……是因为如今她们已共有相同的命运吗。 相同的命运。燕辞忧感到她们的命运走在一条细细的绳子上,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深渊。 目之所及的人却意识不到。为什么一无所有,还能轻易地说服自己是幸福的? 系统同样心痛,光芒都暗淡许多,她轻声道:“我很快就能找到,只是还需要时间……” 燕辞忧点点头。她猜想大约还是子母河的事,她之前想着找个时间跟系统聊聊,但系统这几天仍然是忙忙碌碌地飘来飘去,偶尔崩溃地自言自语,看起来压力比她还大。 罢了,系统有进展了肯定会告诉她,没必要追问,给系统徒增压力。 如果找不到,她也有许多手段可以呈给燕弦春。 “殿下。” 燕辞忧一惊,她猛然睁眼,盯着挑起车帘的人。 她眉眼间的烦躁还没收回去,表情有些可怖。显然盛攸淮被吓到了,僵着动作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殿下?你怎么了?” “差点睡着,没反应过来,”燕辞忧看清是她,下意识露出笑容,又觉得惊讶,偏头看她身后是郡王府没错,“你来这里了?” “终于闲下来,自然要来找你,”盛攸淮顺势扶着她下车,“殿下……王上不欢迎我?” “怎么可能……不对,”燕辞忧还没来得及为前一句高兴,就为她的称呼惊异:“你怎么知道的?” “下午在宫中碰到主上,她告诉我的,”盛攸淮说起升为郡王的事,看上去比本人还高兴,“恭喜殿下了。” 燕辞忧有些不好意思地眨眨眼:“听说将军也得了不少赏赐嘛,同喜。”她说出口,又暗恼自己说得太客气,像是把盛攸淮跟共事的下属一般而论了。 盛攸淮歪歪头:“那殿下请我吃饭?” “你都来了,我还有不请之理?”说过两句玩笑话,燕辞忧放松下来,想起方才的乌龙,笑道,“你猜我从哪里回来的?” “当然是晋王府。”盛攸淮很有把握,自信道。 “还有呢,再猜。” “北大营?”盛攸淮不明所以,看见燕辞忧含笑不语,忽然明白了,“我家?” “猜对了!”燕辞忧鼓掌,“真是心有灵犀。” 盛攸淮惊讶地看着她,没反应过来:“……确实是巧。殿下找我有何事?” 有什么事可不好说。燕辞忧不敢跟旁边上蹿下跳的系统对上眼神,打哈哈道,“就是那个……对了,我跟皇姐见了云州知州的女儿,确实是她们杀了知州。” “果然。”盛攸淮并不意外,点头沉思。 第19章 燕辞忧忙拉她:“先进来吧,让你在这里等着,是我待客不周。” 盛攸淮回神,笑道:“好。”她顿了顿,又说,“我还以为殿下去找我是想我了。” “!!”燕辞忧被戳中心事,脑子里成了浆糊,语无伦次道,“倒也不是……也不能说不想,其实我就是去看看,我、我想着还是跟你说说。” “那太好了,”盛攸淮低笑,“我洗耳恭听。” 太可怕了。燕辞忧感觉有什么击中了心脏。她僵硬地远离盛攸淮含笑的目光,嘴麻木地吐出话语:“嗯,是啊。” 暮云低垂,边缘晕染出好看的金红色,侍从跟在她们身后点灯,细小的火焰跟在身后,像飘飞的正在燃烧的纸屑,燕辞忧微微松口气,系统恼道:“你你你!你就不能主动说点好听话吗?” “这……”燕辞忧又不是不想说,谁不希望自己能说点文艺含蓄、能把心上人迷得神魂颠倒的缱绻情话啊。她自信自己口才,跟着燕锦宁看话本时也想象过日后如何追求心上人,但现在她明白了,自己根本不是这块料。“又不是我不想说。” “我懂,”系统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那什么爱在心口难开是吧?” “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刻薄的话。” “你争气点我哪至于!”系统恨铁不成钢,向外飘去。 燕辞忧不敢触她楣头,没再辩驳。正好晚膳上齐,饭菜热气腾腾,抚慰了正在冒出混乱想法的心,她笑道:“上次一起吃饭还是那次烤芋头。” 盛攸淮挑眉:“福泉楼不算吗?” “那能吃吗?”燕辞忧白了她一眼,“你就是故意让我吃的。” “绝对没有。”盛攸淮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以示清白,“而且你也没吃嘛。” “绝对有。”燕辞忧一字一顿地回应,换了筷子另一头戳她的脸。 “好吧,”盛攸淮笑着任她戳。“殿下好记仇——” 笑起来孩子气也就算了,性格也有点孩子气。不管是刚见面时从容不迫的模样,喜欢开玩笑的模样,还有如今坐在她对面笑着的模样,都让燕辞忧觉得心动。 值此多事之春,不可避免聊几句政事,两人吃过饭,一路聊到书房。 说来说去还是她们人太少。燕辞忧想起徐慕,将下午的那番话讲给盛攸淮,赞道:“真是有胆识。” 盛攸淮点点头:“确实。是能成大事的心性。” 燕辞忧看着她,思绪忽然拐了个弯,想少年的盛攸淮是否也有一腔孤勇,想要改变整个天下,让江山翻覆,改成属于她们的模样。 她抿抿唇,三言两语将徐慕的事讲完,有些犹豫要不要问。盛攸淮把目光转移到桌案上的纸,写着端荣公主府五个大字,端正大气:“这是殿下写的?” “对,”燕辞忧差点忘了,“之前写的,挑了最满意的一张。不过也用不上了。” 盛攸淮笑道:“那现在殿下又要写好几张郡王府的字了。” “想想都觉得麻烦。”燕辞忧微不可查地叹口气。 “殿下不喜欢写字?”盛攸淮起了好奇心。 “也不至于不喜欢。小时候阿娘总把我的字跟皇姐的对比,说皇姐的字端正圆润,我的字锋芒太过,”燕辞忧早已释然,这些事拿出来讲也不伤心。“气得我天天对着字帖临摹,现在写字很好了。” 盛攸淮愧疚道:“是我又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没有没有,”燕辞忧摇头,“后来我写字好了阿娘都夸我,没再夸过皇姐了。” 盛攸淮失笑:“不愧是殿下。” 燕辞忧得意地点点头,她一瞬间福至心灵:“不如你来写?” “我来?”盛攸淮惊讶地指着自己。 “你来。”燕辞忧简直要为自己绝妙的主意鼓掌了,“就试试,你要是不想用我就不用。” 这熟悉的感觉……盛攸淮哭笑不得,每次她想了解燕辞忧的结果就是自己被架上去,说好听点是心上人不自觉地想着她,说不好听点就是自作自受。 燕辞忧若是真想用她的字,她也无法拒绝。盛攸淮无意推脱,定定神,信手写下。 燕辞忧在旁边看着,眼神逐渐亮起。盛攸淮字迹稳重有力,很有个人风格。她写完吹了吹墨迹:“怎么样?” “很好,笔势刚健,矫若游龙,”燕辞忧越看越喜欢,赞不绝口,“你以前临摹的是谁的字帖?” “是我母亲的字帖。”盛攸淮眸底有怀念之色一闪而逝。 “令慈书法造诣深厚。”燕辞忧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盛攸淮弯弯眼:“我母亲书法是很好,她文武双全,还写得一手好文章。小时候不理解我只对刀枪棍棒感兴趣,总要抱着我跟我讲读书的乐趣,连我晨起练武,也要在旁边读书,试图让我听进去几句。” “盛老将军也是煞费苦心啊。”燕辞忧忍俊不禁。 “是,”盛攸淮沉入回忆中,“她说是读书让她了解更多的世界,才会走到现在。不过对我来说,那些书实在不好看。” 盛荣那时候应该还看不到像祁景和写的《逐鹿论》这样的书,燕辞忧很能理解:“毕竟你与你母亲那时候不同。” “是这样,是我母亲走出去很远,才让我能如此挑剔。”盛攸淮抬眼,看燕辞忧的模样,乐道,“殿下也不用小心翼翼的。” “我……”燕辞忧语塞。 “阿娘靠读书出沙场入朝堂,但那些书也让她困在了边疆,最终战死沙场。”盛攸淮平静垂眸,“我一定会比阿娘走出更远。”让那些打压她们、蔑视她们的男官通通付出代价。 她怀着这样的心情走上朝堂,越向上走越明白,仅仅让与母亲产生摩擦的男官死不够,让所有心照不宣为她们使绊子的男官死也不够。 她站在母亲托举的高度,如果她会有女儿,如果天下还会有她这样的女儿,她们就该明白,只有一种方法能够复仇。 这也是她给予燕弦春忠心的条件。 燕辞忧神色不止是心疼,已经变成了担忧:“攸淮……” “我没事。”盛攸淮心里柔软下来,回以微笑。 所以她会喜欢燕辞忧吧。盛攸淮也有想过为什么,或许就是因为燕辞忧像一抹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色彩,能够自然流露的言行学识让人无可奈何地羡慕,被吸引,想要了解,无法移开目光。 是这样吗?还是因为她的性格,没有距离感,被开玩笑的反应很有趣,总会在很多事情中流露出隐晦的温柔……在盛攸淮意识到之前,感情已经蔓延在眼前人的每一处,简直没有不好的地方。 燕辞忧察觉她的心情沉重,将手放在她手上:“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她神色温柔,“你愿意告诉我这些,我很高兴。” 燕辞忧掌心温热,暖热了她的指尖。盛攸淮慢慢放松下来,长长舒了口气,想活跃活跃气氛,笑道:“说来也奇,天下人皆认为我母亲是去父留子,却没想到,我母亲是独自诞下了我。” “独自?” “是的,”盛攸淮点头,“是阿娘亲口告诉我的,她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撒谎,我之后也问过许多人,竟也了解到不少与我相同的女子。” “那祁湘?”燕辞忧想起来了,当时她没有反应过来,盛攸淮竟也轻飘飘带过,原来是她清楚她们的秘密。 “没错。我后来问过祁女史。”盛攸淮点头。 那不是和她们一样吗?那为什么会变得如此不同,导致不同的源头究竟是什么?燕辞忧愣愣道:“子母河……” “嗯?” “殿下。”侍从小声催促她,“是该回宫的时候了。” “噢,”燕辞忧忙应道,“这幅字先收好了。” 时间紧迫,她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盛攸淮看她的眼神,忽然懂了:“殿下是说这像你们那边女子的生育?” 燕辞忧小鸡啄米般点头。 “虽然是这样,但……” “我会有办法的!”燕辞忧抓住她的手,坚定道,“相信我。” 盛攸淮看着她,眉眼柔和:“我一直都很相信殿下。” 燕辞忧还欲多谈,身边侍从欲言又止,还想再次催促,她只好说:“那我走了。” 盛攸淮笑着点头。其实该燕辞忧送她,却让盛攸淮迎接又送别,实在失礼。燕辞忧上了马车,又从车帘处探出头,示意盛攸淮凑近点,她这样只露一个头出来有点好笑,盛攸淮想伸手戳戳她的脸,不过看燕辞忧表情严肃,她也背着手凑近。 两人离得很近,彼此呼吸都清晰可闻。燕辞忧有点想亲她,可惜不行。她闭闭眼,心一横说道:“我今天去找你就是因为想你,我这几天都很想你。” 盛攸淮应该能够明白,这句话中的意思不止是朋友间的想念吧。 周王殿下平常看上去不经撩,原来是擅长有话直说。盛攸淮脸颊滚烫,所幸天黑了看不清脸,她才能逃过一劫,避免被打趣:“我知道了。” 第20章 燕辞忧耳垂也烧得不行:“那我走了。” 她本就磨到了最后一刻,再晚宫门落锁,谁也无法进出。燕辞忧一说走,车妇立刻扬鞭,须臾只剩飞扬的尘土。 马车在前街转弯后,连车轮都看不见了。盛攸淮也上了马车,捂着脸半晌,才吐出一句:“也太可怕了……” 倾慕之情,也太可喜可怜了。 作者有话说: 最重要的事情出现了。 顺便解释一下,小辞原本的世界类似于感应生育,足够诚心就可以,靠的就是子母河。 但不用动不动喝河水,子母河已经融入她们血脉了,主要是仪式感,比如妈妈丧仪用了河水浇墓碑,来月经也会喝河水,拜太初神这样的。 以及流经皇城的一条主河名为子母河,其支流众多,流向天地四方,所以要喝也不用专门跑来子母河(大户人家规矩多会派人去取子母河水) 第十五章 天蒙蒙亮,吹来的风还微冷,燕锦宁养的水仙花神气地开着,本人则站在殿外,倦怠地打着哈欠练武。燕辞忧在屋中穿着朝服,把盛荣独自孕育盛攸淮的事情告诉了系统。 “你说真的?!” 系统激动至极,看见燕辞忧挥推侍从更是在屋中窜来窜去,快得只能看到残影。她绕了不知多少圈,晃眼飞到燕辞忧面前,叠声问道:“真的吗?你确定?” “确定。”燕辞忧后退两步跟她拉开距离,“攸淮有什么必要骗我?” “好,我信你。”系统立刻回答,又开始转圈:“终于啊!终于!” “终于什么?现在能告诉我了吗?” “我的博士毕业论文终于有救了!”系统大声宣布,她得意洋洋道,“现在我叫你殿下,你叫我洛观曜洛博士。咱们各论各的。” “……原来你不叫系统。” “我当然不叫系统,这个系统也不叫系统,”洛观曜顿了顿,一口气道,“应该叫小型时空穿梭可影响—非观测量子稳定器。” “好吧洛博士,”燕辞忧头都大了,“你能告诉我你究竟要干什么吗?” “就是要两个世界变得相同,”洛观曜道,她变成一个正在思考的小人光团,“之前,大约三个季年前,我在你们世界的子母河找到了一种特殊物质,经过测试,确定此物质可以改造女子的身体,使女子可以独自孕育生命,并且可遗传。我将她命名为初物质。” 燕辞忧慢慢消化完她的话:“所以你才想找子母河?” “是的,这就是我的论文内容,”洛观曜变成一个对钩,“现在的世界其实是我师姐之前观测的世界,能够重塑你们原本的身体进行交换的技术,就是我师姐开发的。” “因为我发现自己无法独自完成这项实验,必须需要锚点,才能将初物质带来。” 燕辞忧缓缓坐下,指尖轻敲桌面。她不仅震惊于洛观曜口中无法理解的名词,更对她们的力量感到惊心。 能够做到这些,想要摧毁她们的世界,不也是轻而易举吗?燕辞忧甚至想不出来她们该如何反抗。 她艰涩出声:“那你们……想做什么都可以?” “当然不行!”洛观曜立刻答,“常规的实验都需要层层批准,别提这些。如果会造成负面影响,最开始我就不会发现,这是神定下的规则。” “神?” “大概是属于我们的太初神,”洛观曜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先让我说完之前的嘛!” “好好好,你继续说。”燕辞忧安心了。 “我现在很纠结子母河的位置,这里没有能够完全满足条件的河流,我找到两条不错的河,”洛观曜蔫蔫地瘫在桌上,“我本想放到水里总能流到四面八方,却发现跨世界的初物质无法直接放入水中,一旦放出就会变成不稳定态,逐渐消失。” 燕辞忧摸摸她:“所以你听到这里也有初物质才会很激动?” “对!”洛观曜一下跳起来,“并且印证了我的猜想——这个世界也是存在,或者说曾经存在初物质的,甚至可能是其她人做过实验。不稳定的初物质无法发挥效用,慢慢消失,但是有一部分与某些东西反应,默默存活下来,潜藏在一些人的身体中。” “你还需要去找可以反应的东西吗?”燕辞忧问。 “不用了,我现在会调整检测方式,让我能够分析到初物质,”洛观曜振奋道,“我只需要检测足够多的人,一个月,不,半个月就足够了。” “祝你好运。”燕辞忧真心实意道。她也希望洛观曜能够尽快找到方法。 “借殿下吉言……对了,”洛观曜忽然扭扭捏捏道,“其实也不是只有殿下能看到我,只是我为了节省电量,才这样的。” “我不会帮你解释的。”虽然燕辞忧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洛观曜话中意思明显。况且兹事体大,洛观曜既然说能让其她人看见她,自然是存了解释商谈的心思;燕辞忧的来处早已说明,加上洛观曜也不过多说几句,才不想陪她一起艰难获取皇姐信任。 不过皇姐肯定还要同心腹商量,燕辞忧定然在其中。 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反正燕辞忧不会管洛观曜。 “咳咳、”洛观曜连连咳嗽,“也不用解释,就是大家姐妹一场,志同道合的,你也要帮帮我啊。” “我能帮你什么?”燕辞忧双臂交叉,动作非常拒绝,“你最好说不认识我。”否则,洛观曜之后会变得极为棘手,时间久了,燕辞忧也有被疑心的危险。 “好伤心!!” “先别伤心,”燕辞忧起身,“我要去上朝了,你想想怎么跟皇姐说吧。” “不要啊——”洛观曜可怜兮兮地跟在她身后大喊。 也许太初神明白洛观曜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洛阳的急报同样来的猝不及防。 今年春日来得晚,并不体谅朝堂上与田野间忙碌的人的心情,自顾自地跟在席卷北方的寒潮身后,自在地露点暖意。反复无常的倒春寒间,不知道有多少老人没熬到暖和的时候。燕弦春虽想过许多可能性,也催促着办事,但没想到疫病的爆发来的这样快,更没想到是洛阳。 看热闹的人多,办实事的人少,朝堂上两派人七嘴八舌间,燕辞忧作为新的集火点,直接被架到了钦差的位置。 燕辞忧能够处理此事,也做好了当上郡王后处理的事务都很棘手的准备,可疫病来势汹汹,周边各级男官均不听指挥,往来文书上言语模糊,联系怀江堂的情报,此事应系祁钦和被算计的结果。 她们心知肚明,但查出证据还需要时间,常山郡王一派喜气洋洋,拿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态度,要燕弦春为识人不清负责;晋王党则人多势众,据理力争间让这件事兜兜转转落不下来,一直到下朝。 结果,才过了两个时辰,宫中就遣人送来圣旨,要求燕辞忧三日后启程去洛阳。 “荒唐!”燕弦春端坐主位,冷笑着把圣旨丢出去。 明黄的圣旨在地上滚了几圈,可怜巴巴地瘫在地上,露出红色的朱砂印与下面的字迹,竟是男帝御笔。 “光明正道一窍不通,先斩后奏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燕弦春犹不解气。 “常山郡王真乃小人。”坐在燕弦春下首的人亦附和道。 燕辞忧对皇姐生气并不惊讶,她将目光从圣旨移到方才出声的人脸上,才露出点愕然,难掩怒意的人正是她认识的中书令,如今的吏部侍媖容烨。 一年前的她绝想不到还有容烨帮她说话的一天。燕辞忧在最初的惊讶后,忍不住露出点笑意。 然而其她人都不如她这般闲适,连向来运筹帷幄,似乎不知道着急是什么的祁景和都眉头紧锁,手中紧紧攥着茶盏,指节发白。 盛攸淮深吸口气:“主上,我……” “不行。”燕弦春想也不想道。 盛攸淮这是要干什么?燕辞忧大惊,忙道:“我一人便可……” “你也闭嘴。”燕弦春同样沉声打断她。 周围人都不敢说话,静静地等着她思考。太阳西斜,日光自窗户照进,将燕弦春整个人笼罩在金色的光芒中。 一片寂静。燕辞忧垂着眼看盛攸淮衣服下摆,活灵活现的豹子绣在紫色官袍上,正伸着利爪,燕辞忧看官袍并不陌生,但盛攸淮穿上官袍,在她眼中就显得很特别,是在一众官员里能显得最贵气冷厉的特别。 说来,盛攸淮平常总穿黑色,在军营里也是和其她人无二的衣服,从未穿过非常名贵的材质。一是要练武和处理事务,二是她仅靠气质就足以让人辨认谁是统领。 这般平易近人亦是她吸引燕辞忧的地方,但偶尔有不一样的感觉也非常新奇。 下次不如看看盛攸淮的衣橱?她们两人身量差不离,燕辞忧有几件颜色柔和的衣袍可以给她比比,看看什么颜色最合适。 不过,盛攸淮这张脸肯定穿什么都好看吧。 第21章 正想着,那片紫色轻轻移了一下,燕辞忧茫然抬头,正对上盛攸淮含着几分无奈的谴责眼神。 燕辞忧弯弯眼,向她表示自己没事。 这点事情她还不至于应付不来,燕辞忧努力用坚定的表情向盛攸淮传达。 盛攸淮被她逗笑了,但很快敛去笑意,重新换上谴责的表情,表示她不吃燕辞忧这套。 哪里用这么担心。燕辞忧冥思苦想着让盛攸淮放心的办法。 燕弦春尚未说话,难以忍受的寂静中,祁景和忽然站起来了。她平时就是一副病歪歪的模样,此时脸色更加苍白,步伐虚浮无力,看着摇摇欲坠,让人揪心。 燕弦春回过神来,忙道:“女史有什么事坐下说。” 祁景和摇摇头,声音沙哑:“还请殿下允许我与郡王同去。” 燕弦春露出困惑的神色,盛攸淮却是马上明白了,她与燕辞忧对视一眼,小声提醒道:“可是为了祁知州?” “是,”祁景和咳嗽两声,“家妹受小人暗算,又亲身去百姓间私访,如今隔离在祁府处理政事……”她咬咬唇,似乎要说不下去了,盛攸淮担心她真的一口气背过去,在燕弦春的示意下把她扶到一边的座上,祁景和冲她感激地笑笑,继续道,“洛阳如今不可缺少指挥,家妹若倒下了,我是最合适顶上她位置的人。” 她的模样让这番话没有丝毫信服力。不知千里之外的祁钦和如何,祁景和是马上就要倒下了。 燕弦春也不信,但她沉吟片刻,还是没直接拒绝请求:“女史先去休息吧,你身体虚弱,现在无法忍受舟车劳顿。” “我可以。”祁景和急促回答,她声音都大了几分,从来到京城还没有如此失态过,引得旁人惊讶侧目。 其她人不明白。盛攸淮却是猛然想起来,心中暗叹祁家姐妹都是一遇到对方的事就昏头,上前一步道:“主上,祁女史这是心病,待在京城也是徒增焦急,不如还是让她去吧。” 燕弦春沉默地看了她们半晌,又低头看看案上奏报:“好,就这样吧。” 祁景和眼神一亮,起身行礼道:“属下遵命!” 燕弦春颔首,并无多余表情。她起身,手撑在桌案上,如雌鹰般锐利的眼神环顾众人,沉声道:“接下来,我来说明其她人要做的事。” 作者有话说: 小洛口中的神其实是指其她人啦……不过跟本篇没有关系,不多赘述。 春疫回来给小辞升亲王。 第十六章 燕弦春布置完诸般事宜,就让她们走了。 入夜风冷,祁景和手心拢着袖炉,看向身边人,感激道:“多谢盛将军。” “没什么,女史不必放在心上。”盛攸淮笑了一下。 祁景和定身,并不说话,盛攸淮亦不离开;半晌,祁景和垂下眼,轻轻呼出一口气:“可否请盛将军到寒舍商谈?” “荣幸之至。”盛攸淮自然答应。 马车上很暖和,盛攸淮脱了披风,看着祁景和依然裹着狐裘,都有些惊讶:“女史不热吗?” “……啊,不。”祁景和犹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缓了一拍才回应,“倒还好。” 盛攸淮点点头。谁也没说话,安静得只有马车的轱辘在车辙上压过的声音,祁景和轻轻地问:“将军要问我什么?” “若是我和钦钦,”祁景和攥紧发凉的指尖,“我……” “只是想问女史觉得洛阳情况如何?”盛攸淮忙道,她也放轻声音,怕大点声就把面前人震碎了,“毕竟是时疫,还是很危险的。” 祁景和动作顿了顿,目光奇异,似乎完全没预料到她的问题,思考片刻方才缓缓漫上笑意:“可是为了郡王殿下?” 盛攸淮噎了下:“是、是这样没错。” “情意相投了吗?你同殿下,”祁景和平淡地问,看着盛攸淮耳垂瞬间如火烧般通红,她讶然地咦了一声,“居然还没有吗?那将军方才……” “那是,我去也正常,”盛攸淮支支吾吾,“真的很明显吗?” “还好,”祁景和闲适地靠后,“将军不必担心。” 精神气稍微好点,就冒出恶劣心思了。盛攸淮其她事还能跟她打个来回,谈到此事只能捂住脸。马车停下,祁景和下车的身姿都轻快几分:“此事说来话长,将军进来喝杯茶吧。” 祁家灯火通明,两人一路走一路聊。洛阳形势倒是明朗,只是敌方出手便紧扣命脉,祁钦和要顶过去,必须将时疫办妥了。 此事绝不可假于牠人之手,但燕弦春主动派人可以,被逼出牌就不行。盛攸淮担心燕辞忧安全也是出于这个,一路上变数太多,实在难以预料。 祁景和同意:“确实如此,难保不会有土匪趁火打劫。” “所以我才想,若一起去也算是安心。”盛攸淮道。 祁景和默默瞥她一眼,心想你部将那么多,难道不是指一个护送吗?也幸亏没把话说完。 这么想着,她也庆幸盛攸淮没有问自己,不,或许都没有察觉到。 真是太好了。祁景和抿了口茶:“不过有唐姑娘在,将军也能稍微安心了吧?” “自然。” “时疫还是要去看看才能确认,现在一定也在控制,”祁景和不仅是对盛攸淮说,也是对自己说,“会没事的。” 即便如此,也无法安慰两人心中逐渐增长的牵挂和不安。盛攸淮勉力笑笑:“一定没事的。” 风穿堂而过,吹不散人的愁绪。 天空中星子闪烁,月亮挂在遥遥一角,将堆金砌玉的宫廷辉映得更加辉煌。 侍从依次为殿中三人上茶,后鱼贯而出,将殿中浓厚的药气和三人的话音隔绝在其中。 “没想到你会来见我。”燕颉之平淡道。 燕辞忧坐在下首,温和客气地笑道:“只是有一事想问。” 燕弦春坐在她对面,看看她又看看燕颉之,不知所措。 她这样客气,坦然地由燕颉之打量,并无怨气,也无窘迫。燕颉之想起已逝的女儿,眼中有痛惜之色一闪而逝,情绪波动下,偏头剧烈咳嗽起来。 “阿娘!”燕弦春忙起身要为她拍背。 燕辞忧下意识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缓缓后退两步,不忍地看着她。 她们都不是彼此的亲人,她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 燕颉之摇摇头,拂开燕弦春的手,哑声道:“问吧。” 燕辞忧看她模样,有些犹豫。 燕颉之轻笑:“不敢了?” “不是。” “那就问吧。” “……我想问,”燕辞忧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您是独自孕育三位皇子的吗?” 燕弦春愣住了:“你说什么呢?” “为什么这么问?”燕颉之指尖敲打着桌面,眼睛紧紧盯着恭敬垂首的人,似要看透燕辞忧。 燕辞忧知道她说对了。再次梳理盛攸淮的事情和洛观曜所言,她不仅更明白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更产生了一个大胆的预感:燕颉之同盛荣一样,都是可以依照自己意愿,独自孕育女儿的人。 “您是聪明人,”燕辞忧对母亲的能力有绝对信心,“您知道如何获取信任,如何最快让女子称帝,甚至,您自己就可以称帝。” 她亦明白母亲对权柄的野心。 “为什么您不称帝?”因此燕辞忧静静反问,“因为您知道女子可以独自孕育生命。” 所以,本欲行武皇之事的燕颉之,才会养精蓄锐,培养继承人,培养官员。 “因为您知道,您相信,男官总有一日会消失,对吗?” 满室寂静。 燕弦春猛然起身,极为惊骇地盯着她们,完全没能消化这些事实。 燕颉之缓缓笑起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笑得再次呛咳起来:“好!好!” “你说对了。”燕颉之肯定了她的说法。 燕辞忧回以微笑,她才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是盛攸淮告诉你的?”燕颉之已经有答案了,看见燕辞忧瞬间有些紧张的神色微微一笑,“罢了,我确实是知道的。” “因为你们的姥姥就是这样的人。”燕颉之拍拍燕弦春的肩,以示安抚,让她坐下听,“她察觉我有野心,告诉了我。” “其实阿娘是希望我能登基的。但当我生下弦春后,我忽然意识到我要的不止这些,我要彻底掀翻这一切。”燕颉之难得露出温和的笑容,“后来的事,你们应该都知道。” 姐妹俩双双点头。 燕辞忧是真的明白了,燕弦春则是习惯性回应,她还未把这些事情消化完,大脑处于混沌中,嗫嚅半天才道:“那你说这些是想干什么?你来到这里……” 燕辞忧摇头:“没什么。我暂时无法保证自己一定能帮上忙,尚不好说。” 燕弦春理解地点头。她这么好说话都让人有点震惊了,还未等那两人露出疑虑神色,她恍惚着起身:“母亲,我还要再想想,今日就先回府了。” 第22章 原是如此。燕辞忧对莫名就被颠覆了观念的皇姐寄予同情。 燕颉之目送她离开,看着那袭亲王蟒袍消失在夜色中,望向下首端坐的燕辞忧。 燕辞忧的勇气已经用完了,此时独自面对燕颉之,还是更加可怕的燕颉之,根本不敢说话,低头喝茶。 “不继续了?”燕颉之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诶,啊,继续、继续,”燕辞忧忙喝完那杯茶,正色道,“我想替一人问,如果天下女子都能如您一般,您觉得,什么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 燕颉之陷入了沉思,她的目光静静看着这间奢华宫殿,从绘着百鸟朝凤的屏风,到壁上的烛台与鲜花,再到角落里的古琴。最后,她的眼神回到燕辞忧身上:“做到这些要多少年?” “最多半月。” “牠们呢?” “女子只能孕育女子。” “我明白了。”燕颉之很快道。 她再次沉默,目光越过殿门,去追寻窗外的月光。她有所预料吗?燕颉之曾经无数次预想胜利的喜悦,但一个改变世界的机会递到她面前时,竟是如此平静的时刻。 “多好的月亮啊。”燕颉之轻轻感叹。 多好的景色,多好的宫殿。 “若衡,”燕颉之唤角落中静立的暗卫,“打开门吧,让我看看。” 燕辞忧愣了愣:“您不能受风……” “不,没事,”燕颉之打断她,“今天的天气多好,一起看看吧。” 随着殿门打开,微冷的风吹拂在她们脸上,一道月光照在她们面前。春夜的皇宫,朱墙安静伫立,琉璃瓦上流转着微光,刚刚生长的绿试图遮蔽天空,有鸟雀在宫道间巡视。 燕颉之扶着侍从的手起身,慢慢向外走去,在经过想要起身拜别的燕辞忧身边时,闲闲丢下一句:“来吧,一起看看。” 燕辞忧拘谨地跟在她身后。燕颉之看她模样忽觉好笑:“盛荣应该会很喜欢你。” “啊?” “真是不得了啊。这种事我也给不了建议,给你讲讲盛荣的事情吧。”燕颉之说,“随便听听,我不知道自己还记得多少。” 怎么谁都知道! 燕辞忧脸一下红了,结结巴巴道:“好、好。” 看她这样,燕颉之觉得有点好笑:“她是因为百姓死的。当然,一个人如果总在沙场冒险,很容易就会死掉。” “我了解她。因此确定,这样的结局对她而言或许算是解脱,她太正直了,不擅长应对牠们的陷害,面对连续不断的攻击和无法改变的事实感到痛苦,只有在军营中,刀尖指向敌人时才能逃脱煎熬。” “听上去,盛老将军的品行很好。”燕辞忧想到盛攸淮的话,心中酸软,辨不清是难过还是心疼。或许两者兼有。 “对,可是品行好是不够的,”燕颉之很瘦,已经瘦到看起来比燕辞忧要矮上一头,但她的眼神瞥过来时,仍然能让人觉得自己在被居高临下地凝视,“为政者行光明正道,可要有心志和手段。” “……”燕辞忧沉默。 她并非反对,只是觉得她们要承受的实在太多。如果有选择,如果换成她的世界,她们需要做这些选择吗? 做出一个小小的选择,就要付出百倍的代价。燕辞忧来了四月有余,感受更加深刻,对比起来更觉残酷。 “当然,她已经做的很好了。”燕颉之察觉自己的话太过苛刻,找补道。对分别已久的志同道合的伙伴,她有许多话想说,但面对小辈,只能再向前回忆:“很久以前,我说要入宫为官时,她还劝我说深宫吃人,让我不要去。” 她说着笑出来:“她可了解我,知道我不只是想入宫为官。” 燕颉之微挑眉,对着辉煌的深宫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当然,我还是来了。” 从一开始,燕颉之就明白有无数人的冤魂在宫墙中沉寂,然而她还是来了。 她不要做特殊的“女官”,她要当皇帝。 她厌倦了笔下充满陈词滥调的文章,厌倦了无休止地拉扯,厌倦了在觉醒中徘徊不定的戏码。她厌倦了独属于她们的死亡。 为什么在奔走呼吁,吐出温和的言论来安抚自己的处境?为什么选择死亡也不反抗,为什么如此软弱? 这个世界无论何时都有人在死,无论何时都有人去决定谁的生死。 而燕颉之绝不可能去死。 她不在乎牠们的言语,绝对不悲哀,绝对不逃避。 她要活下去。 凭什么她和她们不能成为决定生死的人? 凭什么这个世界不能如她所愿,受她掌控? 当她十六岁,站在燕家的院子中,攀到树上追寻宫殿的檐角时;当她二十岁,站在皇宫中,看那些华丽的装潢,那些能够决定人的命途的文书时;当她二十二岁,第一次怀抱新生的脆弱生命时;她无数次地在心中发誓,她终有一日会得到这些。 她们终会得到这些,无论是高悬天空的太阳,还是万物的命运。 少年的燕颉之站在树上,对树下拿着书的少年盛荣呲牙笑道:“你知道了可要帮我!” 盛荣无奈地拿着书,挡住过于灿烂的阳光:“我知道了。” 她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她也帮了燕颉之很多,退无可退也坚守在边疆,直到她去世。 所以燕颉之听到她死讯时,也只是觉得她太累了。 “她只是需要睡一觉。”燕颉之说,“剩下的,交给我和攸淮那孩子就好。” 是指收拾陷害过盛荣的男官?难怪盛攸淮……燕辞忧忽然明了那天她察觉到的,盛攸淮的沉重心情。 “我知道的就这些。你说的事,我要再想想,等那个人确定能够做到后,让她亲自来见我。”燕颉之轻轻闭上眼,“我累了,你也回去吧。” “是。”燕辞忧起身行礼,放轻脚步离开了。 她今日收获颇多,该说的都说了,不敢问的也得到答案了,还稍稍透露了些关于子母河的事,剩下的就等洛观曜的结果。 燕辞忧跨过殿门,还是没忍住悄悄回头,春夜的月光中,燕颉之只留给她一个瘦削的背影。 似是察觉到了目光,燕颉之同样回过头,与她对视。 “走吧。”母亲轻轻说。 作者有话说: 回收了无人在意的伏笔,指妈为什么不当皇帝。 以及妈从没考虑过扶持一个皇女,她只想要自己当皇帝或者女儿当皇帝。 确定她以及还有其她人,都真的可以独自生育后,决定搏一把,给女儿打造全女班底。 燕家是从姥姥辈开始改变女子地位的,盛家还要再早一辈,前面有一笔带过,没有细写是因为对生活在全女世界的小辞来说,根本感知不到。 其实很多事情小辞都不关心,她眼里只能看到女人,只在乎什么时候世界能全是女人……在关于这些事情的地方才会敏锐。 第十七章 三日后,燕辞忧启程。 洛观曜留在京城,她说自己要观察样本,并且也可以离开燕辞忧很远,只是会耗电较多;又信誓旦旦地保证,等到燕辞忧回来她一定能研究出结果。 燕辞忧还是相信她的,顺便寄予美好的祝福:“希望我回来后,你已经跟我阿娘商量好了。” “我可不敢,”洛观曜目移,“你都害怕,我更别提了。” “诶——”燕辞忧失望地叹气。 “别用激将法!”洛观曜骂骂咧咧地飞走了。 燕弦春和燕辞宁都前来送她,还有几位关系较好的同僚,这让燕辞忧多少有点高兴。春风吹得众人衣衫发出猎猎声响,祁景和静不下心,又因为脸色很差,说几句就被宋秉秋塞上了马车。 燕辞忧也要走了,她看向盛攸淮,心知说再多话也无法打消她的焦虑,只能再三保证:“我会很快回来的。” 盛攸淮神色柔和地笑了笑:“我信殿下。” 盛将军征战沙场的时候几年才回一次京城,与燕辞忧相识后,却总是送她离开。燕辞忧看着她的眼睛,伸出手,略微用力地与她相握,低声道:“你在京城可要保重。” 这话该她来说。盛攸淮抿唇,却怎么也说不出话,周围人默契地给她们留足道别的时间,她闭闭眼:“殿下也要……”这种话说出来似乎不详,她又顿住了。 燕辞忧笑起来:“我知道的。”她最后看了心上人一眼,想把她此刻的模样记在心里,“我走了。” “……好。” 马车缓缓离去,花熙凑过来:“咦,盛将军难道没哭?” “哭什么?”盛攸淮平淡道,“这时候哭也不好吧。” 花熙:“这有什么,想哭就哭嘛。我当年下山也是跟叙师妹抱头痛哭……唔?!” 花叙抓住了花熙的胳膊,温柔地问:“师姐,你说什么呢?”她又对盛攸淮致以歉意的微笑:“将军别听我师姐胡说。” 第23章 盛攸淮忍笑:“好。” 花熙忙咳嗽两声,边说话边用最轻的力气抽出胳膊:“诶,什么?我说了什么?叙叙呀,你看师姐是不是病了,怎么觉得冷嗖嗖的,嗓子也哑了呢?” “师姐嗓子哑了?”花叙故作惊讶,接触到花熙可怜兮兮的眼神时又变成担忧,“那师姐脑子还好吧?还记得下山时答应我什么来着?” 花熙眼神乱转,向其她人求救。医者仁心的宋秉秋和不善拒绝的唐择枝都去洛阳了,比较熟悉的盛攸淮装作没看见向前走,师母更是忙于整理酒楼情报和江湖情报,都没空来给燕辞忧送别。 吾命休矣。花熙拽住花叙的袖子,讪讪笑道:“不就是,管住嘴、保住命嘛……” 听到这一句的盛攸淮不由乐了,花叙也太了解花熙,六个字就能囊括花熙保命宝典。 花叙笑眯眯地摸摸花熙的脸:“还有呢?” “还有不会把我们的事情乱说,”花熙心虚不已,“也还好吧叙叙,我也没有跟外人说啊?” 花叙彻底没了脾气,她狠狠地揉花熙的脸:“你可少说两句吧!” 她们说话实在有趣。盛攸淮在旁边听着,觉得轻松了些。 师姐妹两个打打闹闹随她回到了北大营,花熙总是嚷嚷北大营的生活太枯燥,前日盛攸淮转告她燕弦春说最多两月就可刺杀男帝后,才干劲满满地老实练武,昨日比士兵起的都早。 今日也是,同她们回去就跑去练武了。花叙看着她的背影,喃喃道:“师姐好久都没这样认真,我都不习惯了。” 盛攸淮赞同:“简直太勤奋了。花大侠在怀江堂也是刻苦练武的吗?” “是,她总说作为大师姐要起到师门表率的作用。”花叙露出浅浅的笑容。 “花大侠在师门上真是很有担当,”盛攸淮拿了一颗棋子在手里把玩,“之前刺杀的时候被我们截了,也不告诉我们她是什么门派,只说她师母师妹会来的。” “啊这个……”花叙讶然,“这是我教她的,没想到她会这么用……” 花叙教的是适当吐露内情,观察她人想要什么,增加谈判筹码;花熙学的是当一问三不知的愣头青。 盛攸淮想通其中内情,不由笑了。花叙不好意思地低头:“我师姐就是这样,还望盛将军多担待了。” “自然。” 花叙起身,似乎要出帐离去,又有些犹豫,指尖搭在帘上,过了好一会儿还没下定决心。 盛攸淮疑惑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有,”花叙慢慢转过身,认真道,“我是经历过的,当年师姐下山甚至杳无音讯……所以盛将军要是难过,可以找我说说话。” 她说完了,手脚不知道怎么摆放似的,飞快地点点头,离开了。 盛攸淮愣愣地盯着帘子,攥紧手中的棋子。她们怎么看出来的暂且不论,担心她难过倒也不至于,燕辞忧说很快就能回来,她自然相信。 她只是觉得,暂时见不到燕辞忧,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习惯性并肩而行的人没有了,目光不知道放到哪里,想说的话也没有人可说。 她以前是怎么度过的? 盛攸淮将拿着棋子的手放在心口,闭上眼睛。 至于担心燕辞忧遭遇不测……她不会这样想。 一切都会顺利,燕辞忧也一定能够平安回来。 天高云淡,官道平坦,两边树林刚发嫩芽,微风送来淡淡的花香。 如此春光盛景中,燕辞忧一行人毫不意外地遇到了劫匪。 马车被逼停,不知谁放出一支冷箭,直直向车中人飞来。唐择枝持剑格挡,另一只手将早已准备好的暗器甩出去。 燕辞忧骑在马上远望,稍远些的树影中有两道黑影倒下,随行士兵早已同劫匪打斗起来。奇怪的是,这群劫匪看起来并不似训练有素的暗卫,全靠人多势众才能同官兵打的有来有回,手上兵器也各拿各的,连菜刀都有。 燕辞忧心中疑惑,常山郡王养的暗卫这么不靠谱? 马车中的祁景和听的声音不对,掀帘道:“殿下……” 她还未说完,立刻被唐择枝一声冷喝打断了:“她们都是女子!” 此话一出,不仅她们和士兵们齐齐愣了一瞬,对面的劫匪也定住身形,两拨人面面相觑。 对啊!燕辞忧猛然拍掌,她们都是女子,怎么可能是常山郡王派来的人?她们在北大营待久了,还以为全天下都是女子,一时竟都没觉得不对。 思及此,燕辞忧立刻喝道:“别打了!”她面向劫匪身后似是头领的女子:“这位大侠,我们有话好说。” 那女子轻挑下眉,举起手上的剑:“都停下。”她手上的剑寒光闪闪,看起来是这帮人中最好的武器。 燕辞忧温声道:“我是端荣郡王,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她的谦逊态度让女子神情有所松动,她抱拳行礼:“秦遂。” “劫匪”们慢慢聚拢在秦遂四周,戒备地看着她们。冷静下来细看,果真有不少破绽,她们看起来灰头土脸,大多拿着铁锹,有的人高大强壮,有的人矮小瘦削,拿武器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她们看上去不似山匪,像是秦遂集结的流民。两波人身上都有负伤,燕辞忧转头唤宋秉秋,友好道:“我们这边有医师可以为你们诊疗,就当赔罪了。” 宋秉秋闻言下了马车,她身材高挑,长了一张看着就很有亲和力的圆脸,手中提着包裹,悬壶济世的医者气质让场中气氛为之一变,秦遂终于柔和了眼神:“可以,我也应该给郡王道一声抱歉。” 燕辞忧颔首:“不打不相识。就当交朋友了。”她们着急去洛阳,还是希望少起冲突,况且可用的人不嫌少,若能招安,也是好事。 宋秉秋看过一圈,眸中满是疑惑,她转头看向燕辞忧,却听秦遂道:“那放箭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燕辞忧听的怔住:“难道不是你们放的箭?” 秦遂蹙眉:“什么?” 宋秉秋忙道:“唐姑娘方才向射箭的方向扔去三支袖中箭,命中两人腰腹。受伤的人并不在其中。” 燕辞忧心中一跳。箭矢破空声再次响起,秦遂反应极快,避开箭,同时对身后人道:“避开!” 两拨黑衣人忽然冒出,向着她们杀来。唐择枝将剩下的袖中剑甩出,飞身上前,一剑劈砍指向宋秉秋身前的黑衣人,用力把牠甩到身后的同伴上,另一只手则拿起腰间匕首,回身架住偷袭的人。 刀剑相抵声不绝于耳,燕辞忧她们手下的士兵略胜一筹,很快打退了攻击她们的黑衣人。见秦遂她们仍在缠斗,燕辞忧拔剑上前,加入混战。 唐择枝及其她人同样前来支援,秦遂与她们眼神交错,身形微顿,而后剑势更加凌厉。 外面打的不可开交,祁景和坐于车中听完方才的交涉,靠在软垫上,平静地睁开眼。待声音渐小,她掀帘下了马车,与燕辞忧对视一眼,开口道:“秦姑娘可是从洛阳来的?” 秦遂见状也明白了她们是误会:“没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同样被追杀的场面犹在眼前,看着满地哀嚎的黑衣暗卫,她直截了当道:“我手上有常山郡王算计祁知州的证据。” 她指向身后最瘦弱的两人:“她们,就是人证。”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燕辞忧温和笑道:“我们正是要去洛阳治理疫病,秦姑娘,坐下说吧。” 秦遂默默点头。身后士兵训练有素地开始扎营,宋秉秋微笑着为伤者医治。唐择枝如今指挥众人也有模有样,燕辞忧放心她,同祁景和带着秦遂她们来到马车上:“请说吧。” 两个瘦弱女子中,看起来年纪大一些的人开口道:“我们是通判的妹妹。牠瞒报了疫病,并且在患疫病的人还少的时候,偷偷把牠们运出城。”她掏出一张纸递给祁景和,“这是牠瞒下的文书,以及和兖州知州的往来书信,其中有提到常山郡王。” 身怀如此重要的物证,难怪常山郡王锲而不舍地追杀她们。祁景和看了两眼确定没问题,向燕辞忧点点头。 燕辞忧将物证还给她们:“你们为何不找祁知州?”找到祁钦和应该比来到京城更加容易。 年纪稍小的女子解释道:“牠们往来送信在郊外别院,我同姐姐当日去山上祈福,回来在别院休息,发现了文书。我们进城就会被发现,故而不敢暴露行踪;又听说祁知州也病倒了,不知在哪里养病。” “我母亲同她们母亲是旧识,所以她们来了镖局。”秦遂接口,“正好我娘要历练我,遣我护送她们到京城。” 时局如此混乱,秦老板也是放心……燕辞忧心想。 常山郡王说不定还会派更多人截杀她们,燕辞忧她们没办法护送秦遂到京城,祁景和沉吟片刻:“我观秦姑娘麾下并不只是镖师吧?” 秦遂道:“没错。我在路上也救了几个流民,她们都有些本事,我们走到京城还是没问题的。” 第24章 “好,”燕辞忧也不多废话,“我派几人同你们一起,再写一封亲笔信,你们到了,去见城门史徐慕,她会明白的。” 秦遂谢过她们。她们都忙着赶路,休息后匆匆道别,踏上路途。 第十八章 祁景和抽空向妹妹寄出一封信,燕辞忧则往回寄了封信。两天后,祁钦和回信道通判已被捉拿下狱。常山郡王几次截杀大约下了血本,之后一路风平浪静,顺利到达了洛阳。 祁钦和犹在病中,不能接待,钟晚在城门等候,见她们平安到洛阳,大大松口气:“卑职钟晚,见过端荣郡王,见过祁大人。” 燕辞忧听过她的名字,看她身后人也不少,似乎情况不坏,多少也有些安心。祁景和则是惊讶于她瘦了许多,眼眶下还有明显的黑眼圈,担忧不已:“你这……” “女史不必担心,只是近日有些忙,”钟晚骑马跟在她的马车旁边,“大人昨晚退烧了,医师说情况尚可。” 祁景和抿唇:“辛苦你们了。” 她们先同钟晚去了解情况,古来今往疫病并不罕见,她们虽然没有应对经验,但在最初的忙乱过去后,依照古籍和往年记录,也能做出可行的计划。 只在纸上预演,自是可以有条不紊地处理,实行起来却出现许多困难。比如疫病有传染性,官府想尽办法也无法抑制蔓延。之前让患病的人移到医堂中,同健康的人分离,可患病的人还是不断出现。 “这是因为很多人不去医堂,”钟晚说,“官府施粥的粥棚里,就常有患病的人前来喝粥。知州下令发现后立即带到医堂,实行几天后来喝粥的人里虽然没有患病的人了,可有人会在旁边等她们的家人舀粥,之后分喝一碗。” 她无奈摊手:“我们看到了,总不能不管,只好再给粥。” 还有有用的药迟迟配不出来,只能用简单的风寒配方应急。有的百姓家中买不起药,难以医治,死后草草埋了,家里人又染上疫病。 洛阳的疫病便是如此迅猛蔓延。 只是听钟晚描述,那如同炼狱的景象似乎就出现在眼前。 燕辞忧心痛不已,问:“如何能确定自己得了疫病?” “开始症状与受寒类似,只是觉得冷和乏力,三到五日后会头疼和反复发热。”钟晚道,她犹豫了一下,又说,“是祁大人病后详细描述的。” 她和燕辞忧都悄悄看祁景和。 祁景和完全没感受到她们的目光。她在进入官署后,就变得若有所思,听完钟晚报告的近日情况,更是蹙眉问道:“百姓是否受了谁的煽动?” “有可能,”燕辞忧赞同,“如果此事是常山郡王有意为之,提前煽动舆论,使我们位于不利,也是有可能的。” 不如说牠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钟晚一听,面露迷惘,艰难回忆道:“两月前似乎有过流言,但很快平息了……我实在记不清了。” 后来疫病爆发,众人皆是不满疲惫,也看不出什么了。 “就算是这样,也不容易查证了。”祁景和站的太久有些晕,扶着桌子坐下。 燕辞忧也不再想:“查证先放下。你们先去多建几个棚子,让患病的人前来,再找信得过的人跟随在官兵中,留心百姓反应。” “是。”钟晚办事利索,立刻安排下去。 她们讨论至傍晚,用膳后回到了祁家。 祁钦和担心传染,她们只能站在门口遥遥相望,燕辞忧还是第一次见祁钦和,果真与祁景和有七分相似,大体轮廓几乎相同,五官较姐姐更加英气,眼尾上扬,不笑时有点不耐烦的冷淡,与祁景和的柔和气质对比鲜明。 祁钦和礼貌拱手:“端荣郡王安。祁某患病,没能前去迎接郡王,礼数不周,在此向郡王赔罪。” “不必了,你好好养病便是。”燕辞忧点头。她知道这对姐妹定然有许多话要讲,见过后便回房去看文书。 祁景和看她走了,伸手将门关上。 侍从早已跟着燕辞忧走了出去,房中仅剩她们二人。祁钦和近日好了些,面色稍显红润,看见祁景和便笑了,那点冷意瞬间烟消云散,整个人都多了生机勃勃的喜意:“阿姐!” 祁景和在路上想过很多见面的情形,真到这时候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连滴泪都酸胀地泡在胸口,把她的心泡的千疮百孔。 “钦钦……”她喃喃道,这两个字出口,她的脸色唰一下白了,扶着墙才能勉强站立,祁钦和慌张道:“阿姐!” “我没事的!”祁钦和起身,为了证明自己一般,在床边走了个来回,“真的,你放心吧!而且有宋医师在,很快就会没事的!” 她心急起来就变得笨口拙舌,祁景和想哭又想笑:“你先坐下。” 祁钦和立刻躺下了。 她侧身面朝祁景和:“阿姐快走吧,万一我传染给你怎么办?阿姐的身体可让人不放心。” “没事,”祁景和摇摇头,“阿姐不会有事的。” “真的?”祁钦和用撒娇的语气问。 “真的。” “太好了。我知道阿姐肯定会过来,这几日一直很担心阿姐。” “阿姐也很担心你,”祁景和很想摸摸她的头,“这几天是不是很难受?我陪你说说话吧。” 祁钦和发出闷闷的笑声:“好啊。” 一边,秦遂早已到了京城。 徐慕不难找,她将燕辞忧的亲笔信递进去,不多时,便有一位身穿官服的女子前来:“秦姑娘请进。” 秦遂愣了愣,没想到是徐慕亲自来迎接她,不确定道:“徐大人?” “是我,”徐慕友善地笑了笑,“秦姑娘先进来吧。” 徐慕家不大,她们一群人进来,直接把家中填满了,秦遂不自在地坐下:“麻烦徐大人了。” “不碍事,”徐慕吩咐人给她们做饭,“你们赶路很辛苦吧?先吃点东西。我已经遣人向盛将军说明情况了。” 她的态度让秦遂的不安缓缓融化,冒着热气的饭菜更是让她身后的镖师们大快朵颐。秦遂听到盛攸淮的名字,眼睛瞬间亮了:“盛将军?我们能见到盛将军?” “见到倒是能见到……”徐慕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不说家里知道她要去京城的妹妹们,她自己在踏进晋王府前,都没想过真的能见到许多天下闻名的官员们,“但这件事不一定是盛将军管。” 能见到就不错了。秦遂点头:“那我们有没有可能到北大营当兵?” 此话一出,她周围的镖师都精神一振,忍不住挺直身板。徐慕坐在这群虎背熊腰的女人中间头都大了,伸手抹去额角上的汗:“这……我可没办法做主……” 秦遂遗憾地表示理解:“难为徐大人了。” “不至于,”徐慕安慰道,“谁不想到盛将军麾下?盛老将军还在世时不是有一句话:不入檐下,便在军中。” “我阿娘跟我说过,”秦遂眼角眉梢都柔和下来,“当年盛将军刚接过重担,都说她撑不下去,我阿娘还离家出走想去加入盛家军,结果被我姥姥逮回来,关了半个月禁闭。” “比我阿娘好,”徐慕忍俊不禁,“她当年想离家出走,结果当夜翻墙的时候站在墙上不敢下去,生生待到三更天被我姥姥起夜看见,还以为是鬼,当即吓晕过去。” 众人大笑。 吃过饭后,徐慕接到了北大营遣人送来的口信,派了两位士兵带她们去北大营。 两位士兵在旁边骑马护送,后面众人不由自主地瞟她们,又敬畏于那种上过战场的气质,努力挺直背脊,使自己看上去更严肃一些。 辗转到北大营时秦遂还觉得如在梦中,身着软甲、训练有素的士兵们从她们面前走过,吹来的风似乎都要比方才更冷一些。有人将她们带至一间屋子门口,让秦遂同两个证人先进去。 秦遂有些紧张,掀开帘子,屋中只坐着一个女子,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听见声音从满桌简牍中抬起头:“秦姑娘?” 看见秦遂谨慎点头,她露出浅浅的笑容:“我是盛将军身边的副官花叙,身后两位如何称呼?” “我是何彦希,”她指了指身边稍矮的妹妹,“何彦枳。” “好,”花叙笑容不变,十指交叉撑在桌上,“郡王殿下的亲笔信中说你们有何通判勾结常山郡王,故意隐瞒洛阳疫情的证据。你们怎么发现的,证据在哪里,坐下慢慢说吧。” 何家姐妹留在屋中,秦遂则被客客气气请出来去休息,北大营安排得很快,她同其她镖师的住处已经收拾好了,还贴心的配好了笔墨纸砚,秦遂问过带路士兵可以送信,便坐下写起来。 她本想报平安,但不知不觉写了大半感慨,最后自己看见都觉得肉麻,又撕掉重新写,尽量语气简练,显得自己冷静可靠。 不知不觉,晚霞已经燃尽最后的余热,深蓝色的夜幕挂在天上,远处京城点了灯,远远凝望就有喧闹的沸腾感。 第25章 何家姐妹已经去休息了,花叙把记录供词的文书和物证整理好,去见盛攸淮。 盛攸淮的桌上也堆满了简牍,甚至比花叙案上更多,几乎把她整个人埋没进去。不过,盛攸淮已经习惯了,花叙来时,她正与副将谈话,手下还写着明日给燕弦春的回报,见花叙安静站在下首,抽出空游刃有余地朝她笑了笑:“小花大人先坐下等等吧。” 花叙依言坐下,听了几句话,大致明白了她们在说什么。 之前花熙的自杀让男帝几乎成了惊弓之鸟,燕弦春则玩了一手栽赃让牠开始怀疑自己手下的禁军统领,可是顾虑把禁军统领撤职,有资格填补空缺的只有盛攸淮手下的几位将军,最后在燕颉之的建议下还是将牠留下来。 然而疑心不会消失,只会发酵。男帝这种能拿得出手的特长只有疑心的人更是,牠见常山郡王最近春风得意,便想与禁军统领算账,把常山郡王的人推下去了。 燕弦春对禁军统领这个职位无意,但花熙刺杀的时候还是要考虑到这个变数,盛攸淮觉得有道理,跟她提主意道不如在其中制造些绊子。 没人比盛攸淮以及和她一起走过来的人更懂,如何给武将埋雷。她们讨论着,不免对曾经的沧桑岁月追忆几句,不小心就聊多了。 看见花叙来了,盛攸淮两三句结束了回忆,两人简单总结了几个计划,让副将回去总结一下,写个大致章程。 副将的身影匆匆消失在帐外,花叙递上证据:“就是这些。” 盛攸淮低头翻看:“不错,先把这些送到宋侍媖手上,让她从京中任职的两人开始查。” “是,”花叙道,“我今晚再写一份。” “好,”盛攸淮点点头,收起证据,“对了,秦遂她们如何?” 燕辞忧让徐慕带她们来北大营,定然是存了引荐人才的心思。盛攸淮明白她的想法,派人将她们都带到了北大营,又让花叙等人稍稍留意。 花叙在来之前已经问过其她人的意见,总结道:“尚可,手下镖师经验丰富,基本上都在镖局待了五年以上,没有不良嗜好。” “那就是可以,”盛攸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明天让她们考虑考虑,不用着急,可以去信问问母辈们。” 花叙应了。 盛攸淮看了眼漏刻:“都这个时间了,你先去见花熙吧。” 花叙本来还是有些沉默,此话一出,她周身的灯火都暗淡几分,眉眼垂着,不言不语。 盛攸淮本以为她是因为最近事务多,连晚上去找花熙的时间都被剥夺才消沉,没成想好心办了坏事,但事已至此,她也不能视而不见,硬着头皮问道:“你同花熙吵架了?” 花叙看起来马上就要变成一朵乌云,沉入地底了。 第十九章 堆积成山的文书,不见月亮的夜晚。 还有让人头疼的感情问题。 烛火跳动着,影子同样随着烛火的节奏微微摇动,花叙在落针可闻的气氛中,平静道:“都是师姐的错。” “噢……”盛攸淮微微前倾身体,“为什么这样说?” “她一点也不考虑我的心情。”花叙喝了一口茶,语气没有波动,周身气压却低到能看见扭曲的黑影,盛攸淮心惊胆战地坐正了,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最近都不见花扶虞的人影:“不考虑你的心情?她做了什么?” “是很久之前的矛盾,从师姐要下山就开始了。”花叙道。 “我记得花堂主说过,还是你去说服她,花熙才能下山……” “是这样没错,”花叙垂眸,“那是我不忍心看她伤心。师姐的母亲是因为男帝出游时的接驾官员大肆敛财,家中没饭吃,走投无路被逼死的。她知道了,就想去刺杀报仇。” “谁都知道这是浑水,她还偏要走一遭,偏要用这种方法——去找晋王殿下都要更靠谱。” 盛攸淮在她看过来时忙做了一个十分赞同的表情:“当然。” 花叙移开目光:“她有想过要是自己死了,我怎么办,师母怎么办吗?下山半年渺无音讯,若不是晋王殿下查到怀江堂,我怕是这辈子都不知道她有没有活着。” “确实是很欠考虑的决定,”盛攸淮也只能安慰她,“但花熙不提,也是不想你们牵扯进来。” “怎么可能不牵扯进来,我们难道不担心她吗?”花叙重重地叹口气,最后总结道,“她就是不考虑我的感受。” 怎么想到这一层的?盛攸淮有些惊讶:“也不至于这样说……” “不然呢?”花叙撑着下巴,“如果郡王殿下是因为自己的事情,擅自处理你们的感情,就算情有可原,不也是很过分吗?” “……” 盛攸淮沉默了。 这句话确实很有道理,即使她们的情况与花叙她们的不尽相同,却也明确地击中了她的想法。 大概感情就是如此,有时自认已经足够了解对方,有时又感觉离得很远。 她们表现得那么明显,彼此间也知道互相喜欢,燕辞忧有在考虑她的心情吗,会不会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擅自处理这份感情?是她应该更主动,还是这已经是最近的距离了?盛攸淮还是想不清楚。 期待、担忧还有满溢的喜欢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压在胸口。千里之外的人能听到她的心声就好了,能够安全回来……能够做出解答就好了。 “抱歉,”花叙见她露出有些落寞的表情,忙道,“我不是想故意揣测郡王殿下。” “没有的事,我知道的,”盛攸淮笑道,“那你还因为这个生气吗?” “不算是。说了师姐也不改,我觉得生气,又觉得没必要计较,每次吵完架,想到这件事都觉得更生气了。”花叙趴到桌子上,“但我看到她后,气就没了……唉,说到底师姐已经很好了。” 这番话盛攸淮同样感同身受。有点生气,又觉得没必要生气;想着不知道的事情而感到焦虑,看见她的时候又觉得幸福,只要能够在她身边,停在这一刻就够了。 说到底,燕辞忧也很好了。 就算不仔细想,燕辞忧也没有不好的地方。 盛攸淮叹口气,觉得自己有点没救了。 两个人正在怀着难言的感情而沉默时,花熙进来了,她大大咧咧道:“盛将军,叙师妹,你们都在啊。” “嗯,我有事要说,”花叙平淡地点点头,“我先走了师姐。” “好好,”花熙不大明白地看着她离开,喊道,“叙叙!你回去尝尝我放桌上的吃的哈!” 花叙的背影踉跄了一下,然后走得更快了。 花熙盯着门,摸摸下巴道:“我师妹好奇怪。” “你们不是吵架了吗?”盛攸淮说,“她应该还有点生气吧。” 花熙猛然扭过头:“什么吵架?和谁吵架?” “嗯?”盛攸淮和她大眼瞪小眼。 花熙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我和叙叙吵架?” 不然呢。还能有谁。这些话争先恐后地堵在盛攸淮喉咙中,抢先出口的却是:“你不知道吗?” “我又没吵架,为什么要知道?” 难怪花扶虞要躲开她们。盛攸淮再次有了深刻的理解。 花熙放下手指:“那叙叙有跟你说我们是因为什么吵架了吗?” 盛攸淮:“……”等等,好像没有。 她都没发现她们话题偏了,还是说花叙就是因为这件事情生气?盛攸淮默默反思。 花熙不为难她:“算了,我也知道。这种事还是要问她本人。” “……你们两个知根知底的,就不要来祸害别人了好吗?”盛攸淮扶额,真心实意道。 “我们两个知根知底是一回事,遇到事又是另一回事了,”花熙倒反驳起她,“你看这次,我们两个都不明白。”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可以说世界上没有比她更懂我的人了。但只要走下去就会出现不如意的事情,”花熙说,“也会有无法互相理解而造成的误会。” 即便是花熙和花叙,也会有不懂对方的时候? 这番话掷地有声,同样很有道理。 不过……盛攸淮笑道:“你们这是太懂彼此了,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吧。” “这又是什么话。”花熙耸肩,“反正,我等下会直接问叙叙的。” 她转身欲走,掀帘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中还拿着一封信,忙折返回来:“这是郡王殿下给你的信。” “这个?”盛攸淮本想说自己已经看到信了,看到信封不同才反应过来这是第二封信,接过来,“这是刚刚送过来的?” “对,”花熙说,“我看到就拿过来了。” 看来是燕辞忧之后给她寄的信,摸起来也比前面那封稍微厚实些。盛攸淮心尖软软地塌陷下去,盛满一汪春水:“多谢。” “嗨,不用客气。”花熙摆摆手,“我去追叙叙了,盛将军慢慢看。” 第26章 她说完,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盛攸淮拆开信,熟悉的笔迹写着攸淮二字,再往下看,燕辞忧将路上趣事娓娓道来,连她们遇刺的故事都写得很有趣味,最后还提到她们很快就能到洛阳。 应该是她与秦遂分别后写的。盛攸淮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不舍放下,揉揉眼睛准备去睡觉。 在入睡前,她想起今晚花熙和花叙两位师姐妹之间的乌龙,好笑之余又联想到她和燕辞忧之前的问题。 迷茫还存在着,不过,等到燕辞忧回来,好好地向她说出来吧。 不管是想要了解的,还是想要得到的。 盛攸淮闭上眼睛,沉入梦乡。 坚硬的木头抵在脸上,手下的东西被阳光晒得有些柔软。 燕辞忧的意识逐渐清明,大脑突兀地跳出感受,指尖和脸颊微微动了动,才反应过来她趴在桌子上。 她僵硬地撑起身,薄薄的阳光洒在桌上,日头西斜,书房有些浮尘飘动着,一时辨不明今夕何夕。 午觉……她睡到现在吗? 手摸到桌上的文书,燕辞忧打了个激灵,意识彻底回笼。之前她们带来的人控制住了洛阳官署,帮着祁钦和这边的人,一边处理事务一边调查官员,情况已经慢慢稳定下来了。 今天早上,宋秉秋终于配出了药。燕辞忧崩了半月的弦终于能稍微松开些,下午坐在桌前写着给盛攸淮的信,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燕辞忧拍拍脸颊,问身边上茶的侍从:“我睡了多久?” “大约半个时辰。”侍从低声道。 还好。燕辞忧一口气喝完了那杯茶,靠在椅子上微微闭上眼。 她稍微缓了片刻,起身翻了翻还没来得及看的文书,比前几日送来的少了大半:“这是祁知州送来的?” “是,”侍从道,“祁知州说她已经好些了,不能一直麻烦殿下。” “不麻烦的,”燕辞忧说,“你去跟祁知州说……罢了,我去看看她。” 给盛攸淮写的半封信还压在底下,最后一句被墨迹晕染,变得模糊不清,燕辞忧抬手,果真看见袖子底下有大块墨迹。 好狼狈。 燕辞忧把信重新压回去,准备等晚上再誊抄一遍:“先更衣吧。” 更衣后,燕辞忧去找祁钦和。她以为祁钦和在房中,却在路过庭中时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庭中桃花已经开了,满树花雪中,祁钦和同祁景和依偎在一起,不时低语两句。 晚霞灿烂,余晖在她们肩头摇摇欲坠,暗香浮动,微风乍起,两人依偎的模样掩映在粉白的桃花中,像紧紧缠绕的并蒂莲。 燕辞忧愣愣地看着她们。无比和谐的场景,相握的双手,比谁都要亲昵的姐妹,随着风飘来的花香中传达给她的情绪。 她意识到了。在看到她们的下一刻就忽然明白的,对于祁景和这些天的焦急和过分满溢的感情,燕辞忧不敢问出口的疑问,都在这幅美好的画卷面前,徐徐展开了答案。 夕阳自屋檐跃下,目之所及浸没在苍蓝色的傍晚中,枝上鸟雀归巢,从花间飞向天空,惊醒了她们三人。 祁景和扭过头,平静地对她笑了笑:“殿下知道了。” “……是,”燕辞忧不知为何有些心虚,“我也是刚知道……你们放心我会保密的。” 祁景和起身:“无事,我和钦钦也没有刻意瞒所有人,不如说,大家总有一天都会知道的吧。” 她如此平静的决心让燕辞忧吃惊不已,不知如何开口。祁钦和在此时也终于明白了她们在讲什么,她挽住祁景和的胳膊:“阿姐。” “嗯?”祁景和伸手摸摸她的头,两人衣袂飘飞在晚风中,交缠着,脸上是从未见过的温柔神色,“你们要聊聊?” “阿姐真是太聪明了,让我也出一把风头嘛。”祁钦和靠着她,看向燕辞忧,“郡王殿下,可以谈谈吗?” “好。”燕辞忧自然答应。虽然不知道祁钦和想说什么,但燕辞忧也想稍微理理自己的思绪,了解她们两个究竟是如何想的。 “好好,”祁景和笑着放开她的手,“那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她与燕辞忧擦肩而过,脸上仍是惯常的让人安心的微笑。在刹那间,燕辞忧心中一动,抓住了她的手,微笑道:“我们一起聊聊吧。” 祁钦和忙道:“等等……!” “因为你是我的友人,”燕辞忧感到祁景和指尖潮湿的冷意,她认真说,“不管是出于你和祁知州的关系,还是我们之间的情谊,你都该听听吧?” 祁景和脸上的笑容如面具般破碎了,她望向天边的弯月,轻轻叹口气。 月光洒在她身上,白色的衣袍中,祁景和仿若一捧雪,正在被月光融化。她说:“很奇怪吧。” 燕辞忧犹豫一下,点点头:“是的。” 祁钦和猛然跳起来:“喂!” “你说什么呢!”她快速地说着,眼角眉梢都流露出怒气,“你如果要说这些还有什么可谈的,你不就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吗!” “钦钦。”祁景和轻声制止她。 “你们也知道很奇怪,但你们没有分开,”燕辞忧与她对视,坦然道,“我并不是无法理解,也没资格觉得难以置信,希望你们分开。” 祁钦和沉寂下去,嘟囔道:“你也知道……” “作为友人,我只能给你们祝福,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保密还是周旋都尽管说吧。”燕辞忧声音温和,挂在花枝上,依托着隐隐约约的花香,传达到她们的耳中,“如果你们愿意说说你们的事情,我也会洗耳恭听的。” 燕辞忧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你们本来也很想告诉我吧?” 已经是逐渐回暖的春日了。祁景和抓紧妹妹的手:“是啊。” “太狡猾了。”祁钦和瞪着燕辞忧,把脸埋进姐姐怀中。 “狡猾的是谁啊。”燕辞忧无奈摊手,“是指在这里冻得发抖的我吗?” 她们齐齐笑起来。 作者有话说: 可能算过渡章吧,纠结中的感情问题。 第二十章 一刻钟后,她们坐在屋中。 燕辞忧在用膳,对面两人安静地依偎在一起。祁景和似乎在思索着措辞,祁钦和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 祁景和无奈笑笑:“真的要讲给殿下听的时候,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也是,”燕辞忧说,“你们一起长大,呃……要说为什么,也不一定能说出来吧。” “算是吧。” 气氛有些尴尬,燕辞忧低下头,默默吃饭。还是要说点什么,她深谙辞令,但刻意拉近距离明显不太适用当下情景,要说经验,她如今和姐妹的关系离祁家姐妹还有十万八千里,燕辞忧都不好意思提。 她二十余年人生中见到的最感人的姐妹情,大概是母亲和皇姨了。 于是燕辞忧又挑起话头:“我阿娘也和她姐姐关系很好。” 祁景和想到燕颉之的姐妹,忍不住露出疑惑的眼神。还未等燕辞忧解释,她已经想到了是原来世界的事情:“原来如此。” “对我阿娘来说很难得,”燕辞忧说,“她甚至经常说,就希望老了后跟我皇姨一起生活。” 祁钦和忽然道:“殿下和姐妹关系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和燕锦宁还是不差的。 祁钦和得意地笑了:“肯定没有我和阿姐好。” 不,这不能比较吧。燕辞忧大惊。这种关系套在她和燕弦春或是燕锦宁身上还是太可怕了,她们三个肯定都不愿意,甚至在祁钦和说出这句话之前,她根本没想过这些。 祁景和拍拍她的肩头:“钦钦,还是我来说吧。” “怎么了?”祁钦和说,“你们两个都不知道怎么讲,那就我来吧。” 祁景和明显不愿意把这件事交给妹妹,但她没来得及捂住祁钦和的嘴,对方很快抓住她的手,兴致勃勃地说起来:“如果一定要讲为什么的话,那就是,我和姐姐只能一起走下去吧。” “只能一起?” “是的,”祁钦和肯定了这四个字,“殿下知道我们阿娘的事情吗?” “有所耳闻。”燕辞忧抬起头,示意侍从将碗端下去。 对面的祁家姐妹面容相似,衣服颜色也相同,灯火下看着几乎是一个人了。说实话,燕辞忧并不觉得难以接受,之前的话也都是出自内心,来这里之后,她见到的荒唐事情太多了,还逼问过盛攸淮是否喜欢女人。 想到那件事,燕辞忧也觉得有点好笑了。比起喜欢她从未见过的东西,祁景和她们的选择,实在不算大事。 “我们阿娘去世早,阿娘的娘子宋姨也很消沉,她忙自己铺子里的事情还来不及,别提祁家这个烂摊子。”祁景和说,过去了很久的事情,提起时还是有些悲伤,祁钦和抓着她的手也微微一紧。 “这种情况下,阿姐站出来,处理了所有事情,”祁钦和并没有看向燕辞忧,而是用坚定的目光与姐姐对视,“殿下说得对,就算选择跟姐姐过一辈子真的很奇怪,我们还是约定了。” 第27章 “没什么可解释,这就是我想说的,”祁钦和笑得坦荡,“对我们来说,不需要考虑,不需要选择,抓住对方的手就像我们是姐妹一样简单。” 燕辞忧久久没能开口,屋中沉寂下来,安静地只剩她们的呼吸声。祁钦和的话似乎还在耳边回荡,并不是多石破天惊的话语,却像祁景和方才平静地展示决心一般,让她反应过来自己所能说的一切话语都是傲慢。 “很厉害。”燕辞忧轻声道,仿佛担忧惊扰了悄然溜进来的微风。 祁钦和友善地笑起来,很有活力的模样:“是吗?”她起身伸了个懒腰,“说出来也开心多了。” “是这样……钦钦,”祁景和拉住她,嗔怪道,“又去吹风,忘记自己怎么病的吗?” “对对,我之后会注意身体啦。”祁钦和马上举手认错。 两人都卸下一块心病,轻松地笑着聊天。燕辞忧则忽然想起来,去见燕颉之那日,盛攸淮对她说有事要找祁景和,那时候她看出来了吗?燕辞忧想了想,还是觉得没有。 祁景和也想到了:“和盛将军一起回府那日,我本以为是要问我和钦钦的事情。” 果然没发现。燕辞忧弯弯唇角,看来她对盛攸淮的了解还是蛮准的嘛。 “结果还是没有,”祁景和垂眸笑道,“是殿下的事情呢。” “我?” “是的,”祁景和坐正,有些严肃地看着她:“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想问殿下,你与盛将军为什么还不捅破窗户纸呢?” 燕辞忧的脸刷一下红了:“为为为什么?” “这也有点太快了,”她吞吞吐吐地说,“我更想稳定之后,找个良辰吉日什么的……” “……诶?”祁景和十指交叠,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殿下,是这样想的?” “差不多是这样想的,”燕辞忧慢慢变得镇静,“我不想只是趁着一时的热情做决定,还是应该多多考虑几天。” 真让人意外。这句话被祁景和咽下去。确实是燕辞忧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于是她也送出自己作为友人的建议:“我觉得,还是尽快告诉盛将军吧?哪怕只是说出刚才的话。不然,对等待的人来说,不是很不负责任吗?” “是这样吗?”燕辞忧有些惊讶,“难怪你问我……” 祁景和的观察力很强,说出口的每句话必定有原因和想要得到的答案。燕辞忧顺着她的建议思索,明明知道彼此两心相许,而不给出最后明确回应的自己,是将盛攸淮的感受弃之不顾了吗? 好像是的。 那么,她想要和盛攸淮在一起吗? 当然想。她立刻想到了答案。 小时候,燕颉之将她抱在怀里,抓着她的手教她写字:“看,这两个字是成家。” “成家。”燕辞忧清脆地重复,可惜她的手还不会拿毛笔,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比旁边燕颉之带她写的丑多了。 “鬼画符一样。不过没关系,我们辞忧还没到好好写字的年纪呢。”燕颉之蹭蹭她的脸,看向纸上的字,“你知道成家是什么意思吗?” 燕辞忧懵懂地摇头:“不知道呀。” “家人,是世界上联系最紧密的人。阿娘,姨母,姐妹,都是家人。”燕颉之拿来几个黑色的棋子放在她面前,燕辞忧抓住其中一颗:“我要阿娘。” 燕颉之噗嗤一声笑了:“好好,辞忧别的不要了吗?” “拿不住了。”她回答。 “等你长大就能全拿住了,”燕颉之从她手心拿回棋子,重新放到纸上,又拿出颗白色棋子,“然后呢,成家就是和你的心上人成为家人。” 她将黑白棋子放在一起,让燕辞忧做出捧着的动作,细心地让几颗棋子在她手心堆成一座小山:“这就是成家了。辞忧以后可能会遇到想要成为家人的人,可能不会遇到,也可能遇到后又分开……哎呀,阿娘说的太多,辞忧听不懂了是不是?” 燕辞忧捧着棋子乖乖点头。 “那就记住一句话好了,”母亲露出温柔的笑容,“阿娘希望辞忧能够遇到想要成家的人,阿娘希望你幸福。” “好!”燕辞忧立刻答应下来,“我背下来了!” “哈哈哈哈哈……”燕颉之笑着把她手心的棋子拿开,“我们辞忧真是太聪明了!” 燕辞忧回忆着母亲的话,她想要和盛攸淮成家吗? 当然。她想到了同样的答案。希望更加亲密,希望成为家人。 既然如此……燕辞忧看向祁景和,认真道:“多谢女史。” “不必,”祁景和笑着摆手,“殿下对我说的也是发自肺腑之言。” 再多说就太客气了。燕辞忧点点头:“今夜不多叨扰两位,我还有事务未看。” 祁钦和瞬间跳起来:“对了!我也没看!” 门扉挡住了姐妹二人的絮语,燕辞忧雀跃地回到屋中,本想先批完文书,脑子里却都是盛攸淮。 思念不合时宜地将她淹没,想要说的话,想要做的事,在脑中团团转。 提笔半晌,燕辞忧还是抛下文书,拿出下午没写完的信,重新抽出一张纸,写起给心上人的情书。 与燕辞忧的信一同到来的,还有她们启程回京的消息。 盛攸淮妥帖放好信,对面前站着的秦遂笑道:“秦姑娘决定好了?” “决定好了,”秦遂本来很紧张,但想到已经决定好的事情,她目光变得坚定,“我和其她几个姐妹想要到盛将军麾下。” “好,”盛攸淮对她微笑,“跟着花副将吧,她会为你们安排的。” 秦遂学着这几日看到的行礼方式,不太熟练地向她行礼:“多谢盛将军。” 见她离开,盛攸淮拿起证据,动身去晋王府。 在马车上,她忍不住想起燕辞忧那封信,仍然只写了许多琐事,却较上一封信更加情深义重,字里行间明显的牵挂抚平了盛攸淮近日焦躁的思念。 两封信她都看了好几遍,燕辞忧真是文采斐然。 盛攸淮忍不住露出淡淡的笑容。燕弦春见她如此还惊讶一瞬:“今日有什么好事吗?” “查到了常山郡王的证据还不算好事?”盛攸淮把厚厚一叠纸递给侍从,再由侍从转交给燕弦春,“洛阳的疫病也稳定了,很快就能结束。” 燕弦春听了,也弯起眼眸:“确实如此。” 她手中握着证据,能做的可就不止是报复了。燕弦春心中畅快,又问:“禁军统领已被下狱,之后的事情你布置好了吗?” “主上放心,”盛攸淮办事向来利落,“我收买了几人,据牠们所言,新的禁军统领也已经拟定,同我们之前猜的结果一样,其牠名单明日就能上交。” “不错。”接二连三的好消息终于让春日的来临有了实感,饶是燕弦春性格稳重,也在此刻露出点喜意。 “名单交上来后,你去找小殿下,让她办这件事。” 燕锦宁成长很快,想来这点事还是能做成的。燕弦春同样有意提携她,虽然她每次去找燕锦宁也只能问她功课,也不知如何相处,但她们的关系还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是。”盛攸淮不多问。 “还有一件事。”燕弦春思量着那日燕辞忧找母亲说的话,她回去想了想,觉得燕辞忧若想做什么,还是尽早布置为妙。 不过她不确定盛攸淮知道多少,更不确定天下人之后应该知道多少,燕弦春从不打无准备的仗,沉默片刻,在盛攸淮茫然的眼神里把喉咙里的倾诉欲吞了下去:“罢了,之后再说。你先回去吧。” 盛攸淮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没再多问,悄然退下了。 第二十一章 解决了洛阳疫病的大事,拿下了有异心的男官的证据,燕辞忧寄出给燕弦春的简单回报,准备启程回京。 剩下事务交给洛阳官署的众人收尾,祁钦和病好后,燕辞忧才知道她性格跟祁景和比起来简直算得上暴躁,上午写出了男官名单,下午就令钟晚带着一队壮妇前去抓人,晚上亲自去观摩刑讯逼供,一身血腥气敲响了燕辞忧的门,递出供词。 燕辞忧没想到还有这种方式,虽不介意她行事酷烈,但动作太大,多少有些明显:“这是不是有点打草惊蛇?” 祁钦和倚着门框,露出一个很兴奋的笑容:“不会的,牠们都下狱了。洛阳要是能给京城传出一点不对的消息,我提头去见晋王。” “……”倒也不必。 燕辞忧转头看向身后镇定看书的祁景和:“这就是你家活泼可爱的妹妹?” “当然,”祁景和无辜地看着她,“不是很厉害吗?” 祁钦和见姐姐在,收敛了一身戾气,双手合十,乖巧笑着看向燕辞忧:“我不是很厉害吗?” “太厉害了,”燕辞忧扬起温柔的假笑,把姐妹两个扔出书房,“你们都给我出去。” “郡王殿下苛待官员!”门外传来祁钦和的笑声。 第28章 被苛待的是日日看她们两个恩爱的自己才对吧!燕辞忧也跟她喊话:“你们两个合伙欺负我才对!” “好了好了,”祁景和笑得肚子疼,扶着妹妹,“殿下别跟钦钦计较。” 燕辞忧都不敢想她俩现在有多黏糊,这洛阳官署和祁家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 幸好很快就要回去了,了却洛阳事务,所有人都心情轻快地往回赶路。 回程路一日千里,沿途百花盛放。燕辞忧肚子里有一筐话想跟盛攸淮讲,前几日精神振奋,快到京城倒有点近乡情怯的意味,又紧张又期待。 唐择枝快离开时还抽空回了趟家,之后好似打通了任督二脉,整个人也活泼几分,跟认识没多久的宋秉秋都能说上话,几乎和燕辞忧印象中的唐择枝一般无二了。 趁中途休息,她悄悄上了马车,问裹着毯子的祁景和:“这是发生什么了?” 祁景和精神不错,以扇掩唇,语带笑意:“殿下猜猜看?” “是要升官了?”燕辞忧说完,自己先摇摇头,“不像,难道是见到家人很高兴?” 据她对唐择枝的了解,也就这两个能牵动她的心神了。 祁景和仍是含笑:“都不是。” 那真是奇了。燕辞忧看着那边两人谈笑的背影:“那是什么?” 祁景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殿下也有不知道的事吗?” ……这话居然是祁景和对她说?燕辞忧用无声的目光控诉她。祁景和扑哧一声笑出来,压低声音示意燕辞忧靠近些:“是有了一个小表妹。” “表妹……妹妹?”燕辞忧茫然,唐择枝有个很爱护的妹妹她是知道的,上一世她还提携过,没想到今世竟然拖到现在才出生。 她刚才直接算到家人里了,没想到这茬。被祁景和点醒,唐择枝这几日诸多异常也有了答案,难怪唐择枝总找宋秉秋,原来是想了解关于小孩的知识吗?宋医师也是涉猎甚广。 可是,为什么唐择枝要瞒着她们?燕辞忧也不自觉压低声音:“怎么没听她开口?” “人太高兴了,可能就不好意思说,”祁景和倒是理解,“况且洛阳事情忙,我也是听她给家里遣人传信才知道的。” “也是。”燕辞忧转念一想也对,不过没能猜到唐择枝的心事,还是让她有些沮丧。 祁景和靠在软垫上,懒洋洋地笑:“殿下不必伤心,有时候知道的多了,反而成了干扰,这也是常事啊。” “……祁大人,这真是好文雅的揶揄。”比起祁景和拐弯抹角的加柴添火,她还是更喜欢盛攸淮偶尔直白的玩笑。燕辞忧怀念起刚认识时的盛攸淮。 祁景和困倦地笑笑:“殿下过奖了。是不是该启程了?”她看起来精神不济,燕辞忧本想再休息片刻,但看天气似乎要下雨,其她人也差不多休息好了,还是尽快赶到驿站为好。 燕辞忧翻身上马:“走吧。” 祁钦和病愈后,祁景和迅速地病了一场,幸好只是普通的着凉,在她们离开那日又奇迹般好了许多,只是有些无精打采。 “反正我和阿姐总有一个人能撑住。”祁钦和道。她们甚至觉得是常事,燕辞忧不由感慨姐妹间奇妙的牵系。 祁景和先前昏沉睡了一路,方才醒来吃了点东西。动身半个时辰后,马车里仍是没动静,燕辞忧有些不安,到马车旁边悄悄掀帘,宋秉秋探出头,悄声道:“祁大人又睡着了。” “一直睡着没事吗?” “没事,”宋秉秋笑笑,“祁大人这是喝完药犯困,药性如此,殿下不必担心。” “你心里有数就好。”宋秉秋的医术是有目共睹的好,燕辞忧对医理几乎一窍不通,此时能提供的只有信任。 宋秉秋笑着点头,缩回马车中。 “殿下。” 燕辞忧被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唐择枝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身边,正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她。 记得刚见面那夜,似乎也是这样。燕辞忧拍拍胸口,笑道:“什么事?” 唐择枝仍在犹豫,又忍不住地浮现高兴的笑容,脸上便成了一个十分纠结的表情。见她如此,燕辞忧忙道:“祁女史跟我提了。” 唐择枝本就盼着祁景和能替她铺垫几句,听到燕辞忧这句话松口气,话也顺畅多了,眉眼间满是笑意:“那太好了。我来是想请教殿下,小姨说让我给妹妹起名,我在洛阳时想了几个,那日在家时都被否决了,说不够书生气。” 原来是这件事,燕辞忧想起来了。唐择枝之前起的名字确实难以恭维,燕辞忧接过她递来的纸,上面的名字和她见过的几个大体相似,都是一样的简单粗暴。 唐择枝有几分委屈:“倒也没有很差吧。” “我从没见过有人叫高中的。”燕辞忧冷静指出。 唐择枝心虚扭头:“我阿娘和小姨都说希望妹妹能走科举,我才起这个名字的。” “太直接了,”燕辞忧摇摇头,“你难道愿意叫这个名字吗?” “我名字也差不多吧?”唐择枝道,“我阿娘说当年她生下我后,小姨去院子里给她摘橘子,她看着小姨挑挑拣拣,就想到了择枝这个名字。” “……是吗?” “是啊。”唐择枝肯定地点头。 “我觉得你名字听起来还是很好的,鸟雀择枝而栖,是常用来形容找寻明主的比喻,”燕辞忧把她当年夸唐择枝名字的说辞搬出来,心想难怪当时唐择枝表情有些古怪,原来是这个原因。她见唐择枝眼中逐渐出现感动崇拜的泪光,诚恳地拍拍对方肩膀:“你的名字很好。” 唐择枝脸上浮现出与那时相似的激动:“多谢殿下。” 这句话说的真心,燕辞忧能感到她们间的距离似乎也被拉近许多,难道这是打开唐择枝心门的关键吗,她有些哭笑不得,继续提建议道:“至于你妹妹的名字,执砚,执着的执,笔墨纸砚的砚,如何?” 唐执砚,在燕辞忧来到今世的上一年,高中状元的唐择枝的妹妹。她有自信唐择枝会喜欢这个名字。 果然,唐择枝眼神亮了:“听上去不错!等到了驿站我就给家里写信。” “能帮到你就好。” 燕辞忧回京后,率先去找燕弦春复命。 她一踏进晋王府,洛观曜就飘过来:“欢迎回来!” 熟悉的白色光团落在她肩膀上,连洛观曜的声音都变得亲切,燕辞忧努力让表情不在其她人面前露出破绽,只弯弯眼:“多谢。听上去有喜事?” “本博士说过的话就没有食言的,”洛观曜得意洋洋,“成功了!随时都可以投放。” 太好了。 许多感情一闪而过,燕辞忧只能想到这三个字。 默默无声,埋骨于荒山野岭的枯骨;被封于棺木,日夜嚎哭的冤魂;奋斗不休,艰难走出一条路的女儿们,终于能够得到她们应有的世界。 “真好。”她诚恳地说。 “当然,”洛观曜已经沉入功成名就,站上领奖台的美梦中,“等做完这件事,我说不定能拿斯克沃多夫斯卡奖的提名。” 又在说她听不懂的事情了。燕辞忧想问什么时候能告诉皇姐她们,看洛观曜这么高兴,还是决定之后再谈。 侍从掀帘,燕弦春正端坐上位,见她来了,抬眼笑道:“可算回来了,如何?” 燕辞忧俯身行礼,递上记录详细的文书,又将洛阳情况细细讲来。 她平安回来,还顺道找到了对常山郡王不利的诸多证据,可称得上功臣了,不知道能不能封亲王。燕辞忧说完,默默用热切地眼神盯着燕弦春。 燕弦春翻了几页文书,头也不抬道:“我会考虑的。” 皇姐这么说,证明已经有了九成把握。燕辞忧笑眯眯点头:“臣甚感激。” 燕弦春斜她一眼,语气里却有掩饰不住的笑意:“你也太了解我了。” “不不,”燕辞忧确实懂她,才不敢答应,“我是盼着立功,可不敢妄自揣测皇姐。” 燕弦春忍俊不禁:“得了,还是你会说话。辛苦你这么多日舟车劳顿,回去休息吧。” 燕辞忧拜别她。这次她学聪明了,先问日日跟在众位官员身后的洛观曜:“你能帮我看看盛攸淮在哪吗?” 马车上,洛观曜变成了一个薄薄的长方体,正展示自己发现和提取初物质的过程,闻言大惊:“多日不见,你就这样对我?” “不然呢,”燕辞忧打了个哈欠,“我又听不懂。” 洛观曜痛心疾首:“你根本不懂科学的美!” “科学是什么?” “……算了,”洛观曜悻悻开始查找,早知道就不让燕辞忧知道她其实能做很多事情了,现在只能因为愧疚帮她做事,“盛将军在家呢,她应该刚从北大营回去。” “好,”燕辞忧信心满满地出击,对侍从道,“去盛家。” 她已经想好了,这次绝对要说清楚自己的心意。至于怎么说……燕辞忧打了几个腹稿,越想越紧张。 第29章 她原本想着等燕弦春登基后,挑一个良辰吉日约盛攸淮出门,两人花前月下互诉衷肠;如今听了祁景和的劝告,也觉得自己的考量有些没道理,既然她已经决定了,不如就趁着冲动,把想说的都说出来。 燕辞忧闭上眼,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心情,她确信自己喜欢盛攸淮,喜欢到了……想和她往后余生都在一起的地步。 洛观曜觉得她们之间的沉默有些不同寻常:“你怎么了?” “啊?”燕辞忧一愣,“……没什么。” 她短暂的犹豫被洛观曜抓住了端倪,白色光团立时在她面前大吵大闹起来:“你居然对我有所隐瞒!我们之间什么关系,你对我还有所隐瞒?” 洛观曜的声音在她脑中回荡,魔音贯耳也不过如此。虽然没用,但燕辞忧还是捂住耳朵:“你先小声点。” 洛观曜将声量稍稍放小一些:“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 “咳,”燕辞忧正襟危坐,两手相握,有些难为情地把目光移到一边:“我去找盛攸淮……” 洛观曜立刻懂了:“表明心迹对吧?你们还没在一起啊!” “我又没说过我们在一起了。”她们到底有多明显?为什么祁景和同洛观曜都以为她们在一起了,燕辞忧不由反思,这不让她的澄清听起来更像是不负责任的狡辩了吗? “哈,”洛观曜闲闲地趴到她头上,“真该把你们之前的样子录下来,给你看看。” “录下来?” “别管,我们的方言。”洛观曜说。 洛观曜真该庆幸燕辞忧抓不到她,否则今日别想逃过一劫。 第二十二章 盛攸淮让侍从把批完的文书放到书房,她算着燕辞忧今日就能回来,头天晚上就没睡好,积压多时的思念发酵成了诸多话语,堆在心口反反复复地想,饶是政务都没压熄热切的期待。 自然,回府的时间也要晚一些。 她念着之前的乌龙,本想遣人去郡王府问问,面前的侍从还没出门,后面的侍从就道燕辞忧已经先一步到了盛府。 盛攸淮不觉得意外,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有一种安定感:“快请郡王进来。” 燕辞忧早早将碍事的洛观曜打发回府,去写跟众人坦白的草稿,自己则迫不及待地跟着侍从来见盛攸淮,站在她面前眉眼弯弯地笑道:“攸淮,好久不见?” 好可爱。盛攸淮心跳如擂鼓,也笑起来:“殿下,好久不见。” 不错的开头,盛攸淮看上去很高兴。燕辞忧手心全是汗,紧张地想。 有许多话想说,真的见到对方的脸,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两人都有些踌躇,盛攸淮见她还站着,伸手去拉她:“先坐下来说。” “嗯,”燕辞忧应了一声,动作僵硬地坐下。她看着盛攸淮的侧脸,心想自己还在犹豫什么呢?已经决定好了,不过是说出来,说出来就好。 这样想着,紧张慢慢消失了。燕辞忧反握住盛攸淮的手:“我想……” “我喜欢殿下。”盛攸淮说。 “啊?”燕辞忧愣愣地看着她,掌心传来切实的暖意,盛攸淮与她十指相缠,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是殿下的回答吗?” “我……我……”燕辞忧卡壳了,她没预演过盛攸淮先表白的情况,更没想过是如此直白的话,但面前人正在等她的回答,她心一横眼一闭,“我也是一样的。” 想说的话就不管不顾地涌出来:“我想要跟你在一起,想要成为家人,想要长久的以后。我想了很久,现在才对你说这些话许是太瞻前顾后,但我觉得还是要都说出来……”燕辞忧一口气说下来有点犯晕,被自己逗笑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抬头,才发现盛攸淮竟然双眼含泪,燕辞忧慌乱道:“怎、怎么了?” 这番话很奇怪还是很过分?燕辞忧拿了帕子给她擦泪:“是我说的太多了?还是你觉得我说的太晚了,我……” “都不是,”盛攸淮擦擦泪,笑道,“只是觉得殿下也太认真了。” 她认真?燕辞忧瞪大眼睛,抓紧她的手:“你没想过这些?” 一时间,什么冲动行事、始乱终弃的词都出现在燕辞忧的脑海中。盛攸淮被她的模样逗笑了:“当然不是,殿下说这些我很高兴。” “我原本也想说以后的事。”盛攸淮靠近她,两人的肩膀亲昵地靠在一起,刚见面时两人都有口难言,觉得尴尬,现在靠近彼此却好似做过许多遍,极为自然地将双手相牵。 香炉中雾气袅袅,温暖的春夜中,贴近的地方传来心上人的热意,两人安静片刻,忽然都笑起来。 这么简单的事情,她们居然辗转反侧到现在才说。 盛攸淮继续道:“只是我看着殿下,脑子里只有那句话。想着剩下的可以慢慢讲,不过,既然殿下已经说了,我直接说我也一样就可以了。” 她是不是在揶揄她刚才那句“我也是一样的”?这都什么时候了……燕辞忧很想说回去,心间却忍不住沸腾起来,她几乎要忍不住露出笑容了。 盛攸淮捏捏她的手指,催促道:“殿下觉得呢?” “不可以,”燕辞忧故作严肃,“你要把剩下的话都说给我听。” “好霸道。” “后悔了?” “好可怕的话啊……殿下。”盛攸淮把脸靠在她肩膀上,抱怨似的说。 燕辞忧终于忍不住笑出来:“我开玩笑的。还有,也不用叫我殿下,直呼名字也是可以的。” “不会不习惯吗?”盛攸淮说,“周王殿下多久没有被人直呼名字了?” 她说出这种话比名字还让燕辞忧难为情,手都抖了一下。盛攸淮察觉到,立刻坏心眼地继续道:“周王殿下害羞了?” 盛攸淮的呼吸扑打在燕辞忧颈侧,两人紧紧相依,笑声带来的震动也传到她身上,燕辞忧感觉整个人都麻了,下意识后仰:“我才不是……!” “真的?”盛攸淮无辜地贴近她,“周王殿下脸好红噢。周王殿下……诶!” 燕辞忧后仰太过,失去支点,往后倒去。盛攸淮急忙去拉她,却见燕辞忧露出一个坏笑,脑子还没明白,多年从军的反应力已经让她暗道不好。 所幸她们不是坐在高椅上,两人也都习过武,这么摔下去也没受伤。她们衣衫不整地滚作一团,燕辞忧得意地看着她:“盛将军也有遭暗算的一天?” 盛攸淮与她额头相抵:“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还想再接一句“周王殿下”,但话还没说出口,先哈哈大笑起来。 燕辞忧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不满地捏她的脸:“不许这么叫我。” “噢……”盛攸淮把热热的脸颊埋到她怀里,“那,辞忧?” 燕辞忧垂眸,看她烧红的耳垂,伸手碰了碰:“原来害羞的是盛将军。” 怀里的人明显抖了一下。盛攸淮小声说:“殿下也太敏锐了。” “很厉害吧?”燕辞忧笑着抱紧她,“明明让我叫你攸淮的时候好自然,结果自己不叫是因为害羞,怎么有这种人呀?” “可别说了……” “好吧,”燕辞忧扬眉,“那你可要叫我的名字。” 燕辞忧的孩子气也不遑多让,盛攸淮又笑起来:“好好,那辞忧能放我起来了吗?” 两人坐起来理衣服,又唤侍从来上茶。方才盛攸淮决定要表白,没让侍从进来,也幸好没让人看见她们的狼狈模样。茶水清澈,是燕辞忧熟悉的香气,她端起茶盏:“你是不是还有事情想问我?” 盛攸淮茫然道:“什么?” “就是,”燕辞忧曾经觉得自己对盛攸淮了解太少,而她自己的过去也几乎没提,盛攸淮几次欲言又止她记在心里,趁着今天说出来未尝不可,“你对我,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燕辞忧真是总在奇怪的地方直白。盛攸淮被茶水呛到:“我……咳咳咳!” 看着给自己拍背的燕辞忧,盛攸淮眼神复杂地开口:“是可以直接聊的吗?” “当然?”燕辞忧自己也不肯定,“要看你想问什么。” “想问什么……”盛攸淮陷入沉思,之前想过的问题,现在的她绝对回答已经没什么想问的了,正因如此,她才想到真的想问出口的话,“你还能够回去吗?” “诶?应该不能了吧,毕竟我已经死了。”燕辞忧讶异道,“为什么问这个?” “我觉得那里才算你的家,”盛攸淮说,“而且这里比起来,不是很坏吗?你刚来的时候,总是不太高兴。” 可能她想问的,还有燕辞忧在此世开心吗的问题。希望她开心,又希望她过去更幸福。盛攸淮忽然后悔自己问出这句话,不管燕辞忧怎么说她都会心疼对方的吧。 燕辞忧则在思索。 这话说的倒没错。刚来的时候,燕辞忧每天都希望睁开眼看见的是周王府熟悉的床帐,哪怕被皇姐丢出京城去守皇陵,都比穿过来强。 第30章 但那是过去了。如果现在洛观曜对她说,你可以选择回去还是留下来,燕辞忧肯定选择留下。 不是简单地为了盛攸淮,而是她确实开始喜欢上这里的人了。 “这里已经在变好了。就算能回去,我也不想回去。”燕辞忧肯定地说。 “为什么?你以前的生活不好吗?”盛攸淮担忧地问。燕辞忧提起过去好像只有自己喜欢看书和为了得到夸奖努力练字,只看这两件事,她过得好像真的不太好。 “不是不是,”燕辞忧摆手,“我小时候还是很幸福的,当然长大之后高兴的时候也更多,而且我是皇子,比端荣公主的处境不知好了多少。” 许久没听过端荣公主四个字,燕辞忧的话出口,她们两人都恍惚一下。 盛攸淮松了口气,又绷紧弦:“那为什么这么说?” “我是给皇姐挡刺客死的,”燕辞忧撑着下巴,垂眸看着桌子,“而那个刺客是皇姐安排好的——总之,我死的很荒唐。我给皇姐挡刺客的原因又是,我跟皇姐争夺皇位输了,她登基把我丢去负责母亲丧仪,其她政事一概不能插手,我为了表忠心才挡在她面前的。” 她看向盛攸淮:“是不是很惊讶?” 盛攸淮动了动嘴,还是没能说出什么。于是燕辞忧接着说:“我喜欢下棋,因为棋子黑白分明,黑棋是我的,白棋是她的,阵营分明。但是朝堂上我不知道谁才是我这边的,谁是皇姐的,谁又是阿娘的。” “再细分下去,因为一件事的利益就可能分裂,也可能联合,”燕辞忧望向一边的烛火,“她们都说我八面玲珑,温和可亲,言下之意就是我不如皇姐意志坚定,不过这个我自己也知道。” “输给皇姐很不甘心,也是意料之中。”燕辞忧长舒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和皇姐关系如何,但我很了解她;登基后的她不管是皇帝还是姐姐,我都不知如何与她相处。能够在这里重新开始,也是太初神眷顾我。” 只是让燕锦宁伤心了。不过有了燕辞忧一死,她肯定能够平安度过下半生,唐择枝等官员也能够辞官回乡,这样想着,燕辞忧甚至觉得自己的死还是很值得的。 盛攸淮没说话,用很悲伤的眼神看着燕辞忧,她再次靠近,轻轻地抱住她。 “倒让你伤心了。”燕辞忧与她十指相扣,微笑道。 “你不是也为我伤心过吗?”盛攸淮轻声说,“我担心你不开心……” “我知道。”燕辞忧在她怀中闭上眼。 “但哪里能永远开心呢?”盛攸淮用只有她们能听到的声音说,“至少你会陪着我,我也会陪着你。” 燕辞忧弯弯唇角:“……是啊,我们就是新的家人了。” 第二十三章 燕辞忧时隔许久,终于能再次站上朝堂,颇为新奇。 看着燕弦春站在前方,拿出供词和物证将常山郡王说得哑口无言时,她更加期待这里站满官员的景象。 人证物证俱在,即便男帝有心袒护,也做不得抵赖,只能做出处罚。 之后就轮到给燕辞忧的赏赐,男帝是绝对不愿意再出一个亲王的,如果燕辞忧成了亲王,燕弦春怕不是要篡位登基了。 但常山郡王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没能收拢人心展露自己的才能就被人抓住把柄,已经没用了。男帝并不想完全放弃牠,可燕弦春步步紧逼,牠也要想好自己的后路——让晋王做皇帝也不是不行,如果由牠承认燕弦春的正统,燕弦春为了皇位和名声,也不能说牠不好。 所以,借这件事,稍稍向燕弦春透露牠的倾向,稳定晋王党的情绪,也是不错的选择。 燕弦春正是明白牠的想法,才对燕辞忧的亲王之位有把握。 燕辞忧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敢跟燕弦春提起,今日不抓住机会重回亲王之位,燕弦春登基后指不定把她扫进哪个犄角旮旯打白工。 想想就一把辛酸泪。 于是,在双方十分默契的几轮拉扯下,燕辞忧终于又成了周王。她施施然谢恩,起身的瞬间,忽然觉得后背像是被谁盯着,抬眼去看,果然是常山郡王愤恨的眼神。 但没有盯着燕辞忧,而是越过她,死死黏在高阶上。 有意思。燕辞忧碰碰身边人,示意她看。 盛攸淮挑眉,露出一点笑意,向她点点头。 看来她们早料到了嘛。 下朝后,沐浴着初夏温暖的阳光,燕辞忧与盛攸淮并肩同行,微笑接受着官员的贺喜。 盛攸淮背着手笑道:“可算是做回周王殿下了,感觉如何?” “可太好了,”燕辞忧咬了口从盛家顺的糕点,含含糊糊道,“甚至觉得我能再跟皇姐一争高下。” “这玩笑可开不得,”盛攸淮捂着心口,“我怎么办?” 对啊。燕辞忧立刻道:“当我没说。” 盛攸淮大笑。 了却这桩心事,就该聊聊洛观曜的事情了。她昨夜给燕颉之传信,说事已办妥,今早下朝后,就可以带人来见她。 燕弦春知道她封了亲王,还要同官员寒暄几句,先一步走了。早早候着的侍从引领她们去仪元殿,洛观曜挂在屋檐上,见她们来了,马上冲向燕辞忧:“你们可算来了!” 盛攸淮无比震惊:“她……她是?” 燕辞忧也不知如何解释:“算是把我带来的人?” 而洛观曜可能是兴奋过头,也可能是紧张过头,抑扬顿挫地背出了自己的名字:“盛将军好!我是小型时空穿梭可影响—非观测量子稳定器!” 盛攸淮表情空白。 燕辞忧:“……她叫洛观曜。” “啊对对,”洛观曜连续上下晃悠模拟点头的模样,“我叫洛观曜,也可以叫我洛博士。” 盛攸淮被她晃得头晕:“你好你好。” 燕辞忧先前和洛观曜聊的计划是先告诉燕颉之三人,之后她们拟定了章程,再看要不要告诉祁景和等燕弦春心腹。 因此她们还是低调行事为好。在门口站的久了,更容易让人察觉异样,燕辞忧拽着盛攸淮往里面走:“先进去吧,进去了一起说。” 洛观曜也晃来晃去道:“对对,先进去吧。” 盛攸淮下意识跟着她走:“她们能不能看到……” “不能的,”洛观曜清脆道,“我可以挑谁看见我。” 盛攸淮又不明白了。 踏入殿门,燕颉之仍然坐于主位,似乎较上次见面清减几分。她本来病歪歪地靠在小榻上,见燕辞忧肩头闪烁的光团,立刻坐直了:“不必行礼了,这是?” 燕辞忧把还在愣神的盛攸淮按下,看向对面的燕弦春:“这就是,带我来到这里,能够做到我说的事情的人。” 燕弦春觉得燕辞忧说什么她都不会奇怪了,还有闲心对妹妹镇定地笑一下。 洛观曜紧张地上蹿下跳:“我是洛观曜。那个……这是我的博士研究项目,关系到我的毕业,项目就是用初物质……” 另外三人露出迷茫的神色,燕辞忧小声提醒:“你说点我们能听懂的,从你找到我开始说。” “好、好。”洛观曜磕磕巴巴地应道,“是我把周王殿下拉过来的,因为她们的世界有子母河,子母河中有一种叫做初物质的东西,能够让女子独自孕育孩子。” 洛观曜越说越顺畅:“我想做的,就是让这里也有子母河。当然,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不会私自对你们产生影响,也不能告诉你们关于未来不能说的故事,把我当做神使也可以,当做送东西的人也罢,都可以的。” 燕颉之以手支颐:“怎么证明?” “我此前已经用动物实验过。”洛观曜道。燕辞忧心领神会,唤人呈上文书和一窝小鼠,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洛观曜专门找老鼠,但能成功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把这里当成模拟演讲,当成课堂展示。洛观曜深吸口气:“容我为三位仔细讲解。” 她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地说完了所有故事,随着她的讲述,面前三人的表情从迷茫变成激动,待洛观曜最后一句话音落下,燕弦春猛然起身,眼神亮了:“也就是说?” “没错,”燕辞忧对她予以肯定,“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 燕颉之定定看着洛观曜,笑道:“真是上天眷顾。” “谢谢,”洛观曜变成一个小人,做出行礼的动作,“我之前不敢肯定自己能做到,所以拜托周王殿下保密,希望您不要怪罪周王殿下。” “当然不会。”燕弦春忙道,“你做到这些需要多久?” “最多半月,”洛观曜早已进行过周密计算,“我选定的子母河是比较靠北的归河,看流速大概半个月就能流到各地。” “不错……”燕弦春看向母亲。 洛观曜又说:“我还可以让其她人看到我,可以模拟出神迹,告诉所有人。” 这实在是帮大忙了。燕颉之点点头:“选个良辰吉日,送牠们上路吧。” 第31章 燕弦春喜上眉梢:“儿臣遵命!” 燕辞忧松了口气,终于是说出来了。洛观曜能做到的事情比她想象中还要更多,单这两项,不仅为燕弦春想要换回母姓提供合适的借口,还永绝后患,什么都不必再担心了。 之后就是商量如何去做。对面两人垂眸沉思,燕辞忧则看向盛攸淮,动作很轻地牵住她的手,笑着眨眨眼。 激动的心情缓缓平复,盛攸淮慢慢消化着过于大的信息量,母亲的情况,燕辞忧那日说出的“我会有办法的”,通通串起来,变成了一个过于惊喜的答案。 燕辞忧瞒得也是够严实。盛攸淮无奈地笑起来,略微用力,捏了捏燕辞忧的手。 燕辞忧委屈地撇撇嘴,对着她摊开手,表示自己绝对没有隐瞒了。 唉……盛攸淮无声地笑起来,又牵住她的手。 大殿中仅有她们四人,或许在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暗卫。她们两个不敢发出声音,动作极为小心。当然,坐于上位的燕颉之对她们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她懒得戳破,想起盛荣,除了对这两个孩子在一起感到欣慰外,还不由暗叹两句年轻真好。 燕弦春则一直都不知道,就连现在也沉浸在对计划的思考中,完全没注意到对面两人在桌案下手指相缠,大庭广众下眉目传情。 “保险起见,我觉得子母河的事情和刺杀要相差二十天,”燕弦春道,“至于先做哪个……” “先做子母河,首先要把这件事确定下来,”燕颉之建议先定下来最主要的,她看向不由自主立正的洛观曜,“这位……小朋友,你确定什么时候都可以吗?” “什么时候都可以,”洛观曜再次保证,“我完全准备好了。” “那明天就去,让辞忧和攸淮去。”燕颉之拍板。 燕辞忧倒有些好奇她们原来的计划:“如果没有这桩事,本来是要怎么做?” “等,”燕弦春简短道,“等有足够的官员。” 真的?燕辞忧怀疑地挑眉。燕颉之坚持到现在可不是为了等待,她还不了解她们两个吗。 燕颉之撑着脸轻笑道:“可能我会先逼宫?杀了老不死的,再把小的全杀了,然后让弦春改回母姓,再废了我……” “阿娘!”燕弦春急忙打断她。 燕颉之无所谓地闭上嘴。她半倚榻上,用手撑着脸,把这些听起来很残酷的话当做玩笑似的。然而那一瞬间狠厉的野心所散发的光辉,让燕辞忧几乎失语。 ……是啊,这就是她的母亲。 冷酷的,强大的,为了皇位,为了天下,能够看着她们为了皇位机关算尽,选最好的继承者,能够不在乎燕辞忧在皇姐登基后的处境,更能将自己的性命弃之不顾。 幸好她来了。 燕辞忧闭闭眼:“我知道了。——明日我就会和攸淮去归河。” “好。”燕弦春恢复运筹帷幄的模样,她看向盛攸淮,“之后我会安排一场刺杀。禁军统领还是常山郡王的人,我们可以做些文章。”虽然这件事值得骄傲,但燕弦春还是想要自己这皇帝做的更正统一些。 况且,让牠们互害更有意思。 盛攸淮心领神会:“我明白的。” “好。”燕弦春继续思考,尽管燕辞忧此前有所铺垫,这个消息还是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期。很多准备没有必要,她可以腾出人手去安排更重要的事情;一些准备还不够,她需要更周密的安排,确保无虞。 有燕辞忧和洛观曜的帮助,她能够提前几年成功。说内心不激动是假的,但燕弦春时刻记得燕颉之的教诲,越是春风得意,越要沉得住气,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最后,还是燕颉之叫停了她:“好了,先吃饭吧。还有时间慢慢想,等她们把子母河的事情办妥了也不迟。” 就算这样说了,燕弦春也不可能什么都不想,燕颉之是知道她的,回去了连吃饭都记不得:“午膳在宫里用吧,一个个的天天往外跑,回来吃顿饭都难。” 燕弦春不好意思地笑了:“阿娘……” 盛攸淮则看向燕辞忧,担心这母慈女孝的场景勾起燕辞忧的伤心事,结果燕辞忧见她转头,往她嘴里塞了块糕点:“你也先垫垫。” 果然,燕辞忧不知什么时候也咬了一块。盛攸淮觉得好笑:“我还好。” “真的?”燕辞忧奇怪,“我们不是吃了一样的饭吗?你早上还出去练武了。” “真的,”盛攸淮说,“天天上朝,我都习惯了。” 原来如此。燕辞忧心疼地看着她。你们这上朝怎么整的啊!我家将军都饿到没感觉了! 她们在这边窸窸窣窣地搞小动作,终于被另外两人发现了,燕颉之清清嗓子提醒她们:“先用膳吧。” 燕弦春惊讶于她们关系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想想她们的性格确实契合,不过契合到这种程度,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送膳的侍从挡住了她的视线,母亲的催促再次响起,燕弦春忙埋头吃了几口让燕颉之放心,顺便把刚才的问题抛之脑后。 最重要的还是刺杀……燕弦春再次开始考虑这件事。 第二十四章 午后燕颉之小睡片刻,醒来就一直是精力不济的模样,燕弦春担心她,几次让她去休息,都被燕颉之挡了回来:“我心里牵挂这些,睡也睡不好,何必呢。” 燕弦春说话尚且如此,燕辞忧和盛攸淮更没理由劝告了,只能尽快商量出个眉目,好让燕颉之去休息。 在太阳即将沉入地底前,她们终于拟定了计划初案。 洛观曜早在半个时辰前就说她要省省电,消失在众人视线中。燕颉之勉力撑到现在,打了个哈欠:“行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三人起身告退,走出殿门,燕辞忧一个恍惚险些摔倒,盛攸淮忙扶住她:“没事吧?” “没事,”燕辞忧对她笑笑,“天太亮了,有点晕。” “没事就好。”盛攸淮也弯起眼睛,“明天又要出门了,会不会太受累?” “归河也不远,”燕辞忧十分有斗志,“再忙一段时间就轻松了!” 她们牵着手向宫门方向走,后面忽然传来一道惊疑不定的声音:“你们……?” 燕弦春难以置信地从她们相牵的手,看到亲昵地靠在一起的肩膀,再看到两人同样迷茫的脸。 过往所有细微异常和今日所见结合起来,燕弦春已经不能用关系好来说服自己。 她的头有点晕。 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她们其中一个人与她人成家,但若是燕辞忧和盛攸淮凑到一起,场面就变得十分诡异。 面前两人触电般分开相牵的手,燕辞忧干巴巴地笑了笑:“皇姐……” 盛攸淮冷静道:“如主上所见。” “这样啊,”燕弦春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时,脸色就会变得很严肃,“多久了?” 燕辞忧对严肃的皇姐很发怵,结结巴巴道:“两、两天。” “好。”燕弦春没再多说,调转脚步,向长亭宫走去。 算是过去了吧?剩下两人面面相觑。 算了,燕辞忧又牵住盛攸淮的手:“我们回家?” “我们回家。”盛攸淮与她十指相扣。 燕锦宁正在辛苦练剑。 经历过燕弦春布置功课,燕辞忧时常抽查她的武学情况还有教谕日日讲学的燕锦宁,不仅觉得自己完全没什么好怕的,还觉得自己的人生没什么盼头了。 但想想燕辞忧说她和燕弦春,甚至还有另一个世界的她自己,都要比她学了更多的典籍和武学,燕锦宁还是咬牙坚持下来了。 可能不止想要母亲的重视,也不止是有姐姐庇护时想要较劲的孩子气。燕锦宁定心,用力挥出一剑。 也有她不想输给燕辞忧口中的另一个自己,不想输给“瑞王”的原因。 练毕,燕锦宁擦擦额头上的汗,将手中剑随手丢下,走到桌边猛灌了一杯茶。 侍从自角门匆匆赶来:“殿下,晋王殿下来了。” “谁?”燕锦宁把茶盏放下,“上次检查不才三天吗?” 她如临大敌,忙让听雨去取自己的功课,幸好昨日没因为看话本看得太晚,把功课积攒到今晚,如果燕弦春要检查,她也能说出个一二三。 不过,燕弦春的表情虽然很严肃,却没有半分要责怪她的意思。燕锦宁有点害怕:“皇姐?” “你……”燕弦春坐下,欲言又止。 燕锦宁打了个激灵:“我每天都有好好听越教谕讲课,做你留的功课,还听辞姐姐的话跑步练剑!”她指着刚刚丢在地上的剑,“你看!” “不,”燕弦春摆手,“我不是说这个。” 不是这个?难道是更严重的事,燕辞忧不是平安回来了吗,那就是朝堂上的事情?燕锦宁蹭一下起身,整个人都紧张了:“到底是什么?” “是、是燕辞忧的事情,”燕弦春移开目光,“她和盛攸淮……” 第32章 什么啊,原来是这个。燕锦宁坐下了:“她们在一起了?” “你怎么知道的!”燕弦春震惊地看着她。 诶?真的是这个?燕锦宁还想问她怎么不知道:“不是很明显吗?” “明显在哪里?”燕弦春脱口而出。 “明显在……哪里都很明显,她们就没有掩饰过啊!”燕锦宁不能理解。燕辞忧倒是试图掩饰,但实在是太明显了,燕锦宁根本不用思考就能明白她在讲谁。“眼神和表情完全不一样对吧?” “可能对吧。”燕弦春深深呼出一口气,“你功课如何?” 怎么又问到功课了?燕锦宁打哈哈道:“不如皇姐去问问辞姐姐……” “不了,”燕弦春揉揉太阳穴,“她们不是冲动的人,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纠结半日也是无用,“至于你,对了,之前交给你的事做的怎么样?” 竟然绕到这件事上。燕锦宁身体麻了半边。 “还差一点。”她真的能办成吗?燕弦春对她的信心也太大了……燕锦宁不敢看她,小声道。 燕弦春平静地歪歪头:“做不到?” “才不是!”燕锦宁下意识反驳,看着燕弦春平静的眼神又瑟缩了,“……我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 “就是、就是不知道!”燕锦宁把双手放在膝上,低着头,“这不是很严肃的事情吗?该交给谁,该怎么调整,我不知道。” “严肃?”燕弦春轻笑了一声,“你是这么想的啊。” “诶?” “严肃的事,要用严肃的态度去对待,这么想没错,”燕弦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不过,你要是因此畏首畏尾,就大错特错了。——我不是让越璃给你讲过一些事情吗?” “嗯……” “我虽然没有这么想过,但很多人都对我说过这种话。你懂政事吗?你知道该怎么说话吗?”燕弦春仰起脸,抱臂,向遮住天空的树枝看去,“说的好像只有牠们才能明白,说的好像很严肃似的。实际上最懂的是办错了差事怎么跟我求饶。” 燕锦宁扑哧笑出声:“真没用啊。” “是啊,比你没用多了,所以别担心。”燕弦春也笑道,“政事一点也不难,更何况这不算政事。我既然让你去做,就是相信你的能力。” “好!”燕锦宁攥紧拳头,“我会再试试的!” “最晚明天下午交给我。” 燕锦宁立刻被打回原状,赔笑道:“能不能多宽限几天……” “不行。” 辞姐姐,救救我!燕锦宁含泪拿起文书。 站在归河边上,燕辞忧嗅到冰凉的泥土味,河水弯弯曲曲,延伸到天边。 “我还是第一次来,”盛攸淮好奇道,“真让人震撼。” “以后你会经常来的。”燕辞忧俯身,触碰微凉的河水。 带她来到世界上的河,带走母亲的河,又让她死而复生的河,它依然奔流不息,静默地等待着。 “其实我本来觉得会有更帅气的象征,”洛观曜也试着浸没到水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不过这个也很有子母的感觉呢。” “更帅气的……象征?”燕辞忧没有听懂。 “是指太阳月亮什么的吧,”盛攸淮笑道,“或者复杂的占星图?我也以为会是更庞大且不可企及的象征。” “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啊。”燕辞忧无语道。 “我们又没见过嘛,”洛观曜不满地摇晃着,可惜她带不起来水花,否则肯定把水全洒到燕辞忧身上,“算了,我们快做正事吧!” “好,”燕辞忧也想赶快做完这件事,“你要摆阵还是念咒,需要我们离开吗?” “什么?”洛观曜飞到她面前,恼道,“都不是!我说了多少次这是科学,科学好不好?” 燕辞忧捂住耳朵:“我们又听不懂。”她看向盛攸淮,“是吧?” 盛攸淮忍着笑点头。 她们确实听不懂,洛观曜也不能透露太多,只好忿忿不平道:“反正,我们这边习俗不同,不用搞迷……不,摆阵烧符咒的事情。” “好吧,”盛攸淮早就看出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喜欢被顺毛摸,“那洛博士,你需要我们帮忙做什么吗?” 洛观曜听她说话,身心都舒畅了:“不用,你们在旁边看着就行。” 虽然洛观曜现在还是一个光团,并且是没有表情,看不出上下正反的光团,但燕辞忧觉得自己被她白了一眼。 她就是不知道啊!洛观曜知道许多事不能透露,还在这里打哑谜,被误解难道还是燕辞忧的错吗? 一只手抓住她的袖子,盛攸淮忍俊不禁地向她摇摇头。 算了,这次就放过洛观曜。燕辞忧靠近盛攸淮,贴在她身边。 洛观曜大叫道:“你们俩个不许在我面前亲!” “……我们还什么都没做。”燕辞忧忍着羞耻道。 大庭广众之下,燕辞忧感觉自己的脸蹭一下红了。她左右看看,侍从离她们八百米远,都不一定能看见她们,才松了口气。 “你能不能赶紧做事,不要……唔!”燕辞忧话说到一半,唇边传来温热的触感,原来是盛攸淮偏头,轻轻亲了她一下。 盛攸淮无辜道:“都这样说了,我们也不能枉担名头嘛。” 燕辞忧:“……” 旁边的人感受到她脸颊的热度,大笑起来,眼睛亮闪闪的:“殿下生气了?” “没有,”燕辞忧不自在地勾勾指尖,“挺好的。” 她笑起来真好看……色欲误人啊。 洛观曜在旁边发出尖叫:“啊啊啊你们不许!我今年又找不到女朋友了!” “嗯?”盛攸淮奇怪道,“为什么?”这两件事之间有一点关系吗。 “算命的婆婆告诉我的,”洛观曜沉痛道,“说我应该少看女女亲密的景象,会消耗我寻找伴侣的运势。”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句话说的是洛观曜应该少看点那种书?况且这些是她们能听的吗,也太冒昧了。盛攸淮试探道:“有没有可能……” “绝对没有!我没有问题!”洛观曜斩钉截铁。 好吧。燕辞忧道:“你快开始吧好吗。” “你们妻妻两个都是坏人。”洛观曜嘟嘟囔囔地飞到了河边。 “谢谢夸奖!”燕辞忧笑眯眯地喊道。 “没夸你们!” 作者有话说: 很喜欢河的意向,足够亲切又足够可怕,蜿蜒分叉的河道像血管,又像是生长抽条的树枝,对我来说是非常贴合想象中神话里“执生执死”的权柄。 第二十五章 洛观曜说着,整个光团好似融化了一般,变成了粘稠的蓝色液体,缓缓沉入河水中。 燕辞忧和盛攸淮屏住呼吸,看着她消失不见。同时,河水似乎清澈了一瞬间,在波涛中夹杂着蓝色的碎片,随着河水的流动闪烁着。 过了很久,白色光团唰一下出水,光芒暗淡了许多,洛观曜疲倦的声音响起:“好了。” “这就好了?”燕辞忧问。 “对,”洛观曜说,“剩下的,就等它流向四方,河水会流的很快。” 再之后,就可以找人验明,进行下一步计划了。燕辞忧诚恳道:“多谢。” “不谢不谢,”洛观曜昏昏欲睡,渐渐从她们消失不见,只剩下她的呢喃,“我先走了,我电量有点……” 洛观曜走了,燕辞忧垂眸,刚才她们所看见的闪烁碎片已经不见了,像是错觉。归河,或许应该叫新的子母河,如母亲般怀抱新世界,等待对她的女儿们敞开胸怀。 新的子母河,新的未来。燕辞忧感慨道:“真不容易。” 她好像说过很多次了,每一次都是发自内心的叹服,对能够反抗的人,对伸出援手的人,对所有站在女人身边的女人。 盛攸淮俯身,拿起随身的水囊加满,又掬起一捧水:“看上去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明明不一样了。”燕辞忧蹲在她旁边,亲切地盯着水面。 盛攸淮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哪里?” “不是说模样,”燕辞忧严肃道,“你要把她当做你的一部分,和你自己一起看。” 所以燕辞忧的意思是感受不同吗?盛攸淮哭笑不得,她闭上眼,努力感受所谓子母河。 世界一片黑暗,水流声愈发清晰。 澎湃的水奔流到远方,安静的河流依偎在她的掌心。 暴戾与柔和,逝去与新生。依托着水,她们就能够生生不息。 盛攸淮睁开眼睛,河水清澈,能够清楚地看到她们的倒影,影影绰绰,飘摇不定。她低头喝了一口,燕辞忧问:“尝出什么了吗?” “好冰!”盛攸淮偏头,跟她接了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热的。燕辞忧撞她的肩头:“成何体统。” “又没人看见。” 第33章 如果燕辞忧想反驳,自然能说出一堆大道理,但她看着盛攸淮的笑容,忍不住也亲亲她:“好吧,没人看见。” 盛攸淮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勾勾她的手指:“我们走吧?” “走吧,”燕辞忧起身,把她也拉起来,“去真的没人能看见的地方?” “殿下,你可别说了。”盛攸淮耳朵一下红了。 燕辞忧笑眼弯弯:“真的不去?” “……晚上吧。”盛将军还是屈服了,“殿下今天要回王府吗?” 燕弦春应该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还想给她安排事务吧?想到皇姐一贯的风格,燕辞忧还真不敢保证:“应该要回去的,我晚上去找你。” “好。”盛攸淮笑笑,牵着她的手上马车。 燕辞忧靠在她肩膀上,想着回去了应该先把水囊呈给燕弦春,可能还要找祁景和等人说清楚,不算晋王心腹的其她人到成功了再提也不迟,花熙那边有盛攸淮安排……她迷迷糊糊地跟盛攸淮说:“不要捏我的手了。” 正在捏她指尖的手停下了,盛攸淮轻声道:“睡吧。” “嗯。” 醒来已是黄昏,天色未暗,灯烛方点。 燕辞忧睁开眼,盯着精致的帷帐发呆,她在马车上睡着了,到了王府醒了片刻,被盛攸淮劝了几句,又昏沉睡去。 对了,她说好要找盛攸淮的。燕辞忧猛然起身,掀开帷帐,晦暗的房间外,窗外晚霞烧透半边天,有一片云躲在黑影后,她定睛一看,竟是盛攸淮坐在案前。 盛攸淮动了一下,案上忽亮起一盏小灯,在她们二人之间照出小小天地。燕辞忧一时有许多话想说,然而喉咙很干,挑挑拣拣哑着嗓子道:“吃饭了吗?” 话音未落地,她自己都被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盛攸淮上前两步,拿了杯茶递给她。 燕辞忧一口气喝完,随手放在床边,又问一遍:“你吃饭了吗?北大营的事务如何?我们晚上是不是还要去找祁大人……你累不累?” 盛攸淮的表情看不分明,眼睛在黑暗中亮亮的,她坐到床边,倾身抱住燕辞忧,亲昵地蹭蹭颈窝:“好累。想跟你一起吃饭。” 刚睡醒,燕辞忧脸颊都是热的,盛攸淮的拥抱像冷冽的水,突兀地撞过来,散在她怀里。燕辞忧摸摸怀中人的耳垂:“好。” 她扬声唤人,几个侍从前来点灯奉膳,盛攸淮仍然赖着不走,小声回应之前的问题:“祁大人那边我问了主上,她今晚或者明日要集议,到时候我们再去。北大营事务我也处理完了。” 燕辞忧低头亲亲她:“将军好厉害。” 她享受着此刻安宁的气氛,肚子却很不争气地叫起来,盛攸淮扑哧一声笑了:“去用膳吧。” 燕辞忧偏头轻咬她的脸颊:“不许笑。” “我没有笑,你听错了。”盛攸淮一本正经道。 燕辞忧不回答,上手捏她的脸。 “好吧。”盛攸淮终于破功,笑得停不下来。 刚才就该咬的再狠一点,让她明日顶着牙印在外一整天!燕辞忧用亲吻堵住她的嘴。 闹了许久,两人终于坐下来用膳。燕辞忧文雅且快速地吃饭:“不出三刻,皇姐定要派人叫我们过去。” 盛攸淮指指唇边,示意她擦擦:“这么准确吗?” “你觉得呢?” “我也这么想。”盛攸淮点头,“如果洛博士成功了,大概现在就能出结果了吧。” “不用叫她洛博士的,”燕辞忧不满她的敬辞,“太客气了。” “我们也该客气点。” 燕辞忧可以说是被强行拉到这个世界,和洛观曜合作共赢;但盛攸淮她们是真的受到了帮助,自然要尊敬洛观曜。 “也是,”燕辞忧表示理解,“让她听到不定乐成什么样子。” 这也提醒,她应该思考洛观曜之后的事情了,等哪天跟盛攸淮商量商量。 盛攸淮坏笑:“我也可以叫你周王殿下。” “千万不要。”燕辞忧在桌下碰了一下她的腿。 她们正闹着,果真有侍从前来通报,说燕弦春叫她们去晋王府。 燕辞忧也吃饱喝足了:“你还好吗,今天会不会太累?” “我身体没那么脆弱,”盛攸淮笑道, “走吧。” 这怎么可能。盛攸淮下午还在北大营待到现在,刚才还说累,怎么可能不辛苦。 燕辞忧对她的说法很有意见:“可不能这样说,鲜少有武将不落下病根的,更何况你每天军中朝中来回跑,更远的边疆也要你拿主意。现在看不出来,以后要是……”她说到这里,顿觉不吉利,呸呸两声,“以后我看着你,每天可要好好休息。” 盛攸淮没觉得有什么,燕辞忧说的都是事实。只有一点不对:“你以后肯定比我还忙。” “忙也能做到,”燕辞忧率先夸下海口,认真道,“你从前事务太忙顾不上自己,以后可不行,你要跟我一起长命百岁的。” 盛攸淮愣怔,她从前只惦念着母亲和理想,想着把这两件事办好她便没有遗憾了,因此咬牙撑着,长年累月下来几乎习惯了作息,也不觉得疲惫。 现在不一样了。在为母亲报仇,扶持燕弦春登上皇位后,她还有牵挂。盛攸淮眉目柔和地笑了:“那以后可要麻烦你了。” “能麻烦一辈子才算好。” 晋王府中,燕弦春支着头,盯着面前笼子中的小鼠。 她表情晦暗不明,甚至看起来有些严肃,但掌心被揉成一团的宣纸暴露了她焦躁不安的内心。 燕弦春保持这个表情太久,身边的侍从惴惴不安地低着头,不知自家主上又因为什么事情烦心。 纸团快被揉烂了,燕弦春回神,喝了一口刚换的茶。其实她并不太清楚自己做出了什么表情,就像她第一次没能确定自己在考虑什么——或许这样的想法也是一种确信。 从小到大,起早贪黑背的书,案上逐渐增多的奏折,慢慢实现的筹谋,她难得丢下手中蓄势待发的弓箭,漫无边际地回想过去。燕弦春不擅长回想过去,品味说不出的心情,因此她在短暂失神后,再次拾回自己擅长的事情。 那就是拉满弓箭,屏息等待狩猎的最佳时机。 侍从小心翼翼的通报拉回她的思绪。燕弦春揉揉眉心,把纸团扔掉,平静道:“让她们进来。” 燕辞忧掀帘时带起一阵晚风,她也知道前两天给燕弦春带来多大震动,尤其看燕弦春平淡脸色,还是低调行事为好:“皇姐好。” 盛攸淮与她并肩,规规矩矩地向燕弦春行礼:“主上好。” 果然还是不太能习惯。燕弦春的目光从她们头顶扫过,又落回案上。她此前怎么完全没发现呢。 对了,她是有正事要说,不想这些了。 “起来吧。”燕弦春露出一点笑意,“辛苦你们了。” 她这样说,那就是成功了。燕辞忧眼神亮了亮:“可是验明确切了?” 燕弦春点头。 盛攸淮笑起来:“太好了。” “洛博士的事不能张扬,”燕弦春已经想好后续事宜,洛观曜的存在必须瞒住,不仅是太过匪夷所思,泄露出去会造成恐慌,更因为燕弦春无法掌控事情的走向,“明日集议,我会借上天启示等名义先对她们公布此事。之后一月,我会想办法让北大营的一部分将士进京驻守。” “遵命。”两人立刻应答。 最初的喜意过后,便是谨慎思量的时刻。门窗关紧,连一丝风都听不到她们三人的密谋,只有窗纸上映出的影子,静静等待着新时代的开始。 直到深夜,燕弦春才意犹未尽地放她们走,燕辞忧下午睡了一觉,精神头还好,靠在马车上吃点心:“难得见皇姐比我还紧张。” “我也很紧张,”盛攸淮打了个哈欠。“还是第一次逼宫,没什么经验。” “这么说也是……你靠着我吧,”燕辞忧动动肩膀让她靠的更舒服点,“你撑不住了就先眯一会儿。” “嗯,”盛攸淮靠在她身上反而睡不着了,笑起来,“好不容易让你靠我一回,晚上就让我还回来了。” “你我之间,计较这个做什么。”燕辞忧偏头亲亲她。 “不是计较,”盛攸淮说,“总觉得很安心?殿下靠着我的话……” 燕辞忧问:“安心?” 没有回答。耳边传来盛攸淮安稳的呼吸声,睡颜恬静,手还抓着燕辞忧的手。 还说不累呢。燕辞忧弯弯眼睛。 作者有话说: 很轻松的解决了!当然,她们之前已经经历了许多苦难。 因为知道她们的辛苦,我才不舍得再增加困难。 河本身与人本身。母亲、姐妹和爱人,互相陪伴的家人,沿着河道,沿着母辈的脚印,走向远方,走向太阳。 第二十六章 两天后的周王府中,燕辞忧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第34章 祁景和笑眯眯道:“来下棋吗?” “不了。”燕辞忧低头喝茶,假装自己很忙。 昨日燕弦春在集议上用天启和此前亦有先例的说辞说出了子母河的事情,众人被感动得两眼泪汪汪,满是豪情壮志。 当时燕辞忧观察着她们的表情,努力表现得好像第一天知道,但她心知瞒不过祁景和。燕辞忧虽不介意告诉她,但燕弦春已经对她们下了封口令,借燕辞忧三百个胆子也不敢提。 集议刚结束,燕辞忧就拽着盛攸淮跑了,然而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今天祁景和登门拜访,定有猫腻。 祁景和端坐一旁,不动如山,见她如此,更是轻笑道:“殿下,我还没问呢?” “你放过我吧。”燕辞忧无奈。 祁景和眨眨眼:“真不能说?” 燕辞忧摆手:“真想知道就问我皇姐。” “这我可不敢,”祁景和懒洋洋地以手支颐,“主上若是能说,也不至于借上天启示的名头。” 道理祁景和都懂,能看出问题的也不止她一个。不过,若是她人,可能觉得燕弦春能够做到此事,与天选之人也无异了;祁景和则立刻想到燕辞忧,她笃定子母河定然与燕辞忧有关,也知道燕辞忧不能说——那就更要来探探虚实了。 “你这不是都知道吗?”燕辞忧看出来了,祁大人就是来找事的,“下棋可以,其她免谈。” 不行,与祁景和对坐于棋盘两边,她迟早会被这大尾巴狐狸套出话。燕辞忧忍痛道:“算了,下棋也不行。” 祁景和:“……”她也不至于如此狡诈吧! 燕辞忧都说到这份上了,祁景和也不好意思再调侃,起身笑道:“好吧。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北大营?” “好,我马上。”燕辞忧忙批完手下文书,跟着祁景和上了马车。 祁景和一上马车就开始闭目养神,燕辞忧看她模样,不由自主打了个哈欠,抹掉眼角的一点泪水,忽然反应过来:按照祁景和来的时间,她完全没准备要下棋啊! 仔细想想,看祁景和下棋的次数还没有盛攸淮下棋多,抛开盛攸淮不谈,连燕锦宁都比不上。 难道说从一开始就是对症下药?难怪祁景和在燕辞忧撞破她的秘密时,是那种反应。燕辞忧再次认识到了此人心机之深。 幸好她是祁景和的朋友……现在能算朋友了吧? “一个月后的宫宴刺杀对吧!对吧?”花熙兴奋地转圈,再次问盛攸淮。 盛攸淮头也不抬地批复文书:“对。为了不泄露行动,你最好小点声。” “好好好,”花熙凑过来,小声道:“是一个月后的宫宴……诶!” 花叙忍无可忍,把花熙拽回来:“师姐,你不要给盛将军添麻烦了。” 她就是太高兴了嘛。花熙委屈地撇嘴,看旁边脸色平静的花叙和气质稳重的花扶虞:“你们不高兴吗?” “也不至于高兴到现在,”花扶虞斜她一眼,见花熙气势渐熄才满意,“你现在要做的是努力练武,刺杀那日再拿出今天的气势。” 花熙从决心复仇那日就一直在努力练武,来到北大营后更是对着皇城地图日日演武,就算让她现在闭着眼睛去刺杀男帝都没问题。花熙转头抱着花叙的胳膊:“我已经很努力了!叙叙你说是不是?” 她这样把毛茸茸的脑袋蹭过来,让花叙非常为难。当然,花叙也要尊重事实:“没错,师姐已经很厉害了。”她伸手揉揉花熙的头,很小心地看向花扶虞:“师母,师姐嘴上这么说,私底下都是千百倍地在练武。” “就是就是。”花熙附和。 找师妹撑腰成何体统!倒像是我欺负你们一样。花扶虞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面前两个人,花叙不是说好跟她一起杀杀她师姐的锐气吗,果然不能期待她们两个。 等她会了怀江堂,就开始重点培养座下三徒生,绝对不把养老的希望放在这两个崽子身上,现在尚且如此,以后她老了日日相对,怕不是会被气死。 “咳,”盛攸淮含笑道,“怀江堂师门果真是和谐。” 花熙立刻点头:“自然自然。” 快低调点吧。花叙轻叹口气,把她师姐拉到身后。 “哈哈,”花扶虞面无表情地笑笑,“真是和谐啊。” “什么和谐?”燕辞忧掀帘好奇道。 盛攸淮见她来了,脸上笑意更明显几分:“说的是怀江堂各位。” “噢……”真的吗?燕辞忧的目光从面前挤出笑容的三人身上滑过,心想盛攸淮怎么得出和谐的结论的。要说亲密还差不多,刚才肯定不是和谐的样子。 怀江堂三人如果知道她心中所想,怕不是要疯狂点头。 祁景和跟在她身后,对刚才的事情不大感兴趣,只觉得面前三人的古怪脸色有些意思,跟着弯弯唇角:“三位看着就很有母女像。” 花扶虞与她交集不深,听见这话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哪里,让你们见笑了。”她见她们拿着文书,忙起身告退,花熙和花叙紧随其后。 燕辞忧挑眉:“你刚刚是故意这么说的?” “嗯?”盛攸淮歪头,“哪里有故意。” 这么大了装可爱居然真的很可爱……燕辞忧捏她的脸。盛攸淮马上笑得不行:“好嘛,我就是觉得很有意思。” 看来盛攸淮也知道子母河的秘密。一旁的祁景和指指自己:“那我走?” “别走别走,”燕辞忧拿出文书,“这是宁宁给我的。” 燕锦宁累死累活,终于在燕弦春规定期限之前处理完禁军的事。盛攸淮这两日也同她有些交涉,对燕锦宁的印象变化很大:“没想到小殿下还是很像样的。” “她只是没那个心,实际上很聪明的,”燕辞忧十分骄傲,“你看,她书法多好。” “嗯嗯,跟你写的一样好。”盛攸淮不住点头。 哪有这样夸孩子的,简直就是溺爱。祁景和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 燕辞忧对其怒目而视,就许你夸妹妹,不许我夸吗! 夸完自然还要说正事。男帝自从决定稍稍放弃常山郡王,新上的禁军统领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起来。 想到禁军统领随时都能取牠性命,连近日常山郡王一派伏低做小的恭顺都显得刺眼,让牠连责骂都说不出口,无法掌控燕弦春的迁怒也哽在喉咙中,勾连着疑心发酵。 再加上燕弦春派人从中挑拨,不过几日,男帝就隐隐透出想换人的意思。 换是不可能换的,燕锦宁刚做完如何傢祸常山郡王的计划,燕弦春可不想让这步棋白走。但是,告诉常山郡王这件事,挑拨牠说一些大不敬之语,并且在两人其中斡旋,在北大营选出一队士兵进驻皇城,保护男帝,还是可以的。 “万事俱备啊。”祁景和感叹道。 该说不愧是皇姐还是牠们太蠢。燕辞忧看向祁景和:“祁大人洞察人心,实在厉害。” 好狠的一招。祁景和大惊:“殿下,我可不敢揽功,若是让谁听到,祁某只有以死证明清白了。” 她这句话可是真心的。燕辞忧移开眼神。 盛攸淮笑道:“没关系,不会有第四个人听到的。” 你也落井下石。祁景和起身:“正事也说完了,我走了。” 万事俱备,只待一月后的宫宴。 过了半月,洛观曜就恢复了。 也不知道她这半月都待在哪里,燕辞忧刚下了马车就被白色光团糊一脸:“早上好!” 燕辞忧拨拨她,还是触碰不到:“已经是下午了。” “对我来说是早上,”洛观曜很自觉地飘向旁边,“你现在在哪里?” “盛家,”燕辞忧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着,“你这半个月一直在睡觉吗?” “差不多,我太累了嘛,”洛观曜说,“你要找盛将军,我就不打扰你了……等等,我要跟盛将军打个招呼。” 燕辞忧闭着眼都能想到她想听盛攸淮吹捧她,看在她劳苦功高的份上,也不戳破:“好啊。” 天气晴朗,温热的风吹动着树叶,盛攸淮穿戴整齐,见燕辞忧来了,上前拉住她:“走吗?” “走?你们去哪?”洛观曜忽然出现把盛攸淮吓了一跳,“盛将军下午好!” “……下午好,洛博士,”盛攸淮的手已经放在剑柄上,险些没收住杀意,“我们去打猎。” 难怪她们今日都带着弓箭。洛观曜浑然不知自己差点成为刀下亡魂,一听打猎,直接把打个招呼就走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是春猎,还是春狩?听上去好好玩!” “都不是,”燕辞忧摇头,“是我们两个出门。” “而且很危险,”盛攸淮道,“洛博士若没有经验还是……” “我要去!”洛观曜无视了燕辞忧的眼色,兴高采烈道,“反正我又不会被碰到。” 洛观曜敢跟着她们出门,一方面是不会被发现,安全有保证;另一方面,她摸过最危险的东西大概是军训时发的模拟发射器,跟真实的见血封喉的武器还差的远。 第35章 所以看到她们带着的寒光闪闪的弓箭,洛观曜兴奋至极,连带着刚睡醒的困倦都一扫而空。这实在是太酷了好吗!她一定要去见证。 说好的不打扰呢?燕辞忧不满地做出戳她的动作,问盛攸淮:“要带她吗?” “带着我带着我!”洛观曜飞到盛攸淮面前,以超出平常数倍的光芒进行求情。 盛攸淮捂住眼睛:“我没意见,辞忧呢?” 加个人也不至于生气,正好她也有一些事想同洛观曜说。燕辞忧同样伸手挡住洛观曜的刺眼光芒:“我也没有,我们走吧。” “好耶!”洛观曜开心欢呼。 作者有话说: 小洛堂堂复活! 第二十七章 她们一行人骑马至郊外。 燕辞忧在路上跟洛观曜说好了:“我们都小心一点,别让其她人发现端倪,你也不要在关键时刻大吵大闹,万一有闪失,是真的会死人的。” 洛观曜全盘答应:“我明白了!” 她看上去比她们两个精神气还足。燕辞忧神色复杂地继续赶路。 洛观曜在她嘱咐完后的刹那,就飞去看侍从带的猎鹰。她围着笼子观赏猎鹰的风姿,而笼子中的猎鹰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原本还是一副眼神锐利,威猛雌壮的模样,渐渐有些焦躁不安,扑了两下翅膀。 扑翅膀也好帅!洛观曜都要黏到它身上了。 笼子晃了几下,侍从忙检查猎鹰情况,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又知道它秉性凶悍,不敢贸然上手。猎鹰扑腾的声音吸引了盛攸淮的注意,她安抚道:“小白。” 洛观曜震惊道:“她叫小白?” 她一离开,猎鹰远离了若有若无的黏腻感,恢复了神定气闲的模样。侍从看着小白安定下来,不由嘀咕还是主人的话好用。 “是的。”盛攸淮回答她的问题。 洛观曜不能接受:“她这么威风,怎么能叫小白呢!” “顺口就这样叫了,她也挺喜欢的,”盛攸淮沉默片刻,给出答案,“她喜欢独处,你离她远一点。” 原来小白是感受到她才焦躁的吗?洛观曜不再靠近,乖巧答应:“好的。” 燕辞忧:“……”她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吗! 很快到了猎场。面前绿草如茵,桃花谢了,更多的花争先恐后地开放,马蹄踩过小草和不知名的花,让马背上的人得以看见更广阔的图景。 小白明显兴奋起来,侍从打开笼子,她立刻飞到盛攸淮肩膀上,神气地环视四周。 洛观曜内心激动,她也飞到燕辞忧肩膀上:“我来陪你!” 旁边的盛攸淮笑出声,燕辞忧无语片刻:“谢谢,不用。” 她根本不尊重她的感情!洛观曜愤愤不平地飞走。 燕辞忧对身后侍从道:“不必跟来了。” 噢噢!二人世界对吧!洛观曜无比激动,封王速度如火箭般的周王殿下和边疆战神盛将军出行打猎,两人独处是为那般?前台记者小洛持续为您报道! 燕辞忧一看就知道她没想好事:“你不要想太多好不好?” 我就想,你又打不到我。洛观曜无辜地变成一个“好”字。 肯定没听她的话。燕辞忧不再看她,转而与盛攸淮相视一笑,纵马向树林深处。 洛观曜忙操控光团跟上去,系统视野很清晰,也没有产生颠簸,但可能是跟着燕辞忧两人,让她也产生了身临其境的错觉。 洛观曜趁她们停下,伸手把旁边的电风扇和香薰机打开。 很好,更加沉浸了。 她以为两人还要向前走,正跃跃欲试时,就见盛攸淮在勒马的下一刻,搭箭挽弓瞄准松手一气呵成,面前的兔子甚至没能叫出声音,就死在箭下。 “好厉害!”洛观曜惊讶。 燕辞忧没有搭腔,镇静地拉开弓弦,等待着。 是在等什么猎物?洛观曜屏住呼吸,等待她松手。 很快,一道火红的影子从面前闪过,经过兔子犹豫地停了下,燕辞忧抓住机会松开弓弦,一道银光没入红影中,面前传来动物的哀鸣,惊起林间鸟雀。 是一只狐狸。血染红了它漂亮的皮毛,洛观曜不忍心看下去。 小白不知什么时候飞走了,在她们察看狐狸时又飞回来,叼着只小兔子。 盛攸淮轻轻摸她的头:“小白真厉害。” 叫如此帅气的猎鹰为小白果然还是很违和。洛观曜心想,要是我,肯定给她起一个超级无敌炫酷的名字。 燕辞忧满意地抚摸着红狐的皮毛:“这颜色不错,穿在你身上应该很好看。” “我穿红色吗?”盛攸淮意外,“我除了之前的朝服还没穿过别的红色。” “那正好试试,”燕辞忧看看皮毛又看看盛攸淮,越看越合适,“肯定很合适。回去先让人给你做身红的。” “快夏天了,要穿真皮大衣吗?”洛观曜奇怪,“不是很懂你们皇室的情趣。” “不是,”燕辞忧很想让她闭嘴,“只是说说,收了料子冬天再做。” “这样啊。”洛观曜点头,还以为让盛攸淮现在穿呢,怕不是要热死。 不过,先试试也可以吧?还是说皇家会先把皮毛存储起来,等待天冷了再赏人。 见两人上马,洛观曜把对于皇室风俗的迷思抛之脑后,兴奋地跟着她们飞向下一个猎物。 一直到天擦黑,她们方才尽兴而归。 回去路上,洛观曜的兴奋劲还没歇,她在燕辞忧的肩膀上趴一会,就要飞去看看小白,再去看看她们打的猎物,看完喜滋滋地趴回燕辞忧肩膀。 燕辞忧与盛攸淮对视一眼,在她再次飘过来时,出言拦住她:“你先等一等。” “嗯?怎么了?”洛观曜愣了愣。 “之后,你准备怎么办?”燕辞忧直截了当地问,“你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吧?” “当然不能,但常回来看看我应该是能够做到的,”洛观曜对她提这件很正常的事情有些意外,“怎么忽然问这个?难道是这半个月发现离不开我,舍不得我了?” “都不是。”燕辞忧冷漠道。 “你这个无情的人!”洛观曜捏紧拳头。 “我觉得事情办成后,你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皇姐面前。”燕辞忧无视了她的控诉,严肃道。 洛观曜幻视了一些“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女儿”的经典桥段,脱口而出:“你的诚意不太够。” 燕辞忧难以置信:“什么?”她明明在为洛观曜着想好吗? “没什么,”洛观曜讪讪道,“你继续说,是因为晋王对我有疑心吗?” 燕辞忧担心的她很理解,就算洛观曜真的是毫无感情的机械,也无法保证不会产生影响,更别提她是一个大活人,没有皇帝能够忍受一个强大的不受控的存在,游离在世界上。 洛观曜也知道,她的存在跟定时炸弹没区别。 “一部分吧,皇姐不至于那么小心眼,”没有人比燕辞忧更了解燕弦春的皇帝性格,“你能够自由控制别人能不能看到你,行动还不受阻,完全是不可控的人。如果你回来,发生一点小事,都可能引发我们无法收场的问题,你也无法用什么神不允许来让我们放心。” 她说的这么严肃,让洛观曜也认真起来。这些问题她师母也提过,洛观曜还是要寻求她们的意见:“我明白了。什么时候消失是最好的时机?” “看你之前考虑的时机,在皇姐面前消失就可以。”燕辞忧道。 其实在燕弦春面前消失也不保险,洛观曜能做到的事情太让人心惊,没有怀疑是假的,但燕弦春不是会杞人忧天的人,燕辞忧毫无理由地相信,就算忽然出现一个比洛观曜更奇怪的东西要毁灭大景,皇姐也会有条不紊地做出能准备的应对。 再说了,她们还有很多要办的事情,刺杀的准备,成功后可能出现的暴动和政事的安排,等燕弦春腾出处理洛观曜的时间和人手,不知还要多久。 “晋王面前……那等一个月后,我装作上天降下启示的时候消失如何?”洛观曜想到了,“我会事前告诉晋王,我会消失的。以后我有空了会来看看你和盛将军。” “可以,”燕辞忧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安排,只是显得太冷漠,委屈了洛观曜,“麻烦你了。” “我们之间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洛观曜豪情万丈,“而且,最开始是我拉你进来,就当我还人情了。” 这笔账算下来好像是洛观曜有点亏。燕辞忧不禁含笑:“那我就不用谢谢你了。” 是不是不太对劲。洛观曜不满道:“连感谢都要克扣?真是没天理!” 早知道不对她说好听话了! 回到盛家,洛观曜立刻跑了。 盛攸淮笑道:“洛博士生气了?” “不至于,”燕辞忧伸了个懒腰,“她是好心让我们独处。” “那真是谢谢她了。”盛攸淮靠着她坐下,两人在庭中放了炭盆烤兔肉,盛攸淮年少时随母亲在军中,什么都烤过,烤兔肉小菜一碟,今日必定要燕辞忧尝尝她的手艺。 第36章 燕辞忧心想哪怕盛攸淮给她一块半生不熟的,她都能闭着眼夸好吃。 架子上的肉滋滋作响,逐渐能闻到香味。燕辞忧撑着脸问她:“我刚才说的怎么样?” “挺好的。”盛攸淮自然都听着。她也明白,洛观曜必须离开这里。 当然,洛观曜对她们的世界是有恩情的,如果单凭她们自己发展,不知多久才能有子母河。比起这个,连燕弦春登基后可能出现的乱象都不值一提。 然而,她年龄不大,性格单纯,只念着她们听不懂的实验和论文,不似心机深沉之辈。 这样的人掌控着让她们无法抵抗的力量,既没有置身之外,又没有足够的城府与她们平等谈判。 奉为座上宾是自然,但说不在意她的存在是假的,洛观曜说再多神不允许她作乱也无法让人信服。 归根结底,谁也不知道她究竟能做到什么,谁又能利用她做到什么——这也是燕弦春不想让所有人知道洛观曜存在的原因之一。 所以,洛观曜的后路,对她们和她本身来讲,都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离开,并且以合理的方式,完全离开这里。 除了燕辞忧,其她人也不好跟她提。 燕辞忧说出来也安心了:“那就好。跟她说这个,我总觉得自己太不近人情了。” “这算未雨绸缪吧?”盛攸淮喂了她一口烤好的兔肉,“好吃吗?万一日后夜长梦多,你们反目成仇了,不是更难受吗?” “好吃!”不愧是盛老将军传下来的手艺,燕辞忧幸福地蹭蹭她,“反目成仇倒不至于,只是觉得她会难过。” 洛观曜不像是能懂这些弯弯绕绕的人。燕辞忧也不想考虑,更不想把类似白眼狼的话说出口,但是,能把握时机尽早解决,对她们都好。 “既然无愧于心,就别再想了,”盛攸淮继续给她塞肉,“多吃点。” “好,”燕辞忧伸手抹去她唇边的酱料,“我还想吃烤鸡,等下烤着吃吧。” “好啊。” 庭中闲坐,月明星稀,燕辞忧靠着盛攸淮,咬了一大口兔肉,满足地闭上眼。 无论做的对不对,她也做了眼下能做的选择,至少,这对洛观曜是好的结果。 作者有话说: 安排她人的小洛终究被安排(皇姐:我真的很坏吗) 第二十八章 宫宴当日,每个人都很紧张。 花扶虞背着手,不断地走来走去。花叙坐在一旁,手中拿着花熙的信,神色如常:“师母,你喝茶吗?” “我哪有心情喝茶?”花扶虞的心都快走喉咙里跳出来了。“你师姐还写了遗书,遗书!” “是我让师姐写的。”花叙垂眸,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把信攥得皱皱巴巴。 这是在花熙下山前夜她们就说好的,是为了什么来着?她记不清了,也说不清自己拿到后的心情。花叙只能盯着纸上模糊的墨迹,寻求一份安定感。 “你……”花扶虞受不住她,“你也替自己想想!” “师姐已经想好了,”花叙平淡地笑了一下,“我信师姐。” 她比她还疯魔。花扶虞深深叹口气,抱住她:“别想太多。” 怀中人发出清晰的吸气声,含着泪闭上眼睛。 看着花熙进宫的背影,徐慕将晋王的令牌攥出一手汗,不断地深呼吸;身边的秦遂看似不动如山,仔细一看,才发现她抱着剑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们已经封住京城的门,如今在皇城脚下,看着等待落锁的宫门,想到今晚将会发生什么,就止不住地冒汗。 她们尚且如此,其她地位更高的大人一定压力更大。徐慕暗暗想。 低调的马车停在宫门,燕辞忧下了马车:“徐大人,秦大人。” 徐慕快走两步:“周王殿下有何吩咐?” “没什么,”燕辞忧温暖的手落在她的肩上,“你们别担心,做好该做的,别想太多。” 徐慕感激地笑笑:“多谢殿下。” 身后秦遂亦有些动容。燕辞忧向她们露出一个充满鼓励意味的温和笑容,随侍从进宫。 这场宫宴算是皇室家宴,盛攸淮又要准备武力镇压,因此只有寥寥几人,其中大多还是燕辞忧不熟的皇姐心腹,皆屏息以待。 燕锦宁也得了消息,今晚都紧紧贴在燕辞忧身边。 燕辞忧坐定后扫过一眼,面前众人容色严肃,又竭力放松,装作这只是一场普通宫宴。 她露出笑容,等待着今晚的好戏。 夜幕降临,宫中依然亮如白昼,在场的人无论怀着何种心思,都礼仪周全,共同举杯。 刚聊了不过三句,常山郡王举杯向燕弦春:“皇姐,我敬你一杯。” 牠配吗?燕辞忧撇撇嘴。 燕弦春很体面地笑笑:“好。”她举杯了,却没喝,在场人没一个能说她的,都当没看见。 常山郡王转向因为牠的逾矩而面露不虞的男帝,微微一笑,似乎要向牠举杯,而这时,杯子自牠的手心直直滑落下去,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宫宴众人静了一瞬。 要开始了。燕辞忧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向燕锦宁露出安抚的笑容。 殿门大开,一队男兵站在门口,手中剑寒光闪闪。常山郡王起身,冷笑着环视四周。 男帝指着牠,声音颤抖:“逆、逆……” 常山郡王胸有成竹地笑了:“是在骂我吗?” 她们身后,伪装成侍从的暗卫已经上前一步,保护她们和官员。燕弦春神色平淡,抱臂看着这出好戏。 燕辞忧抱住害怕的妹妹,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没事,别怕。” 这才哪到哪,真正的好戏还没开始。 这也在她们的预料中?燕锦宁忽然不害怕了,用余光偷偷看这场对峙。 男帝深呼吸几次,放下颤抖的手:“这就是你的答案?我培养你这么久,这就是你给我的回答?” “对!”常山郡王拍掌大笑,“你培养我?那为什么又放弃我?你已经因为这个疑心逼死我哥了,现在又想逼死我对吗?” 这句话戳中了男帝的悔恨往事,陈年的伤疤又开始流血:“混账!你还好意思提,你自己不争气,连这件事都办不好,还好意思和你哥相提并论!” 常山郡王目露凶戾:“你一直都觉得我不配?对,对,我谁都比不过,从小都不得你欢心,得不到你的称赞,只有你被逼无奈才想起我,还很快放弃了。” 好无聊。燕辞忧很想打哈欠,谁在乎牠们那点破事。 怀中的燕锦宁也听烦了,默默捂住耳朵。 时间也差不多了,男帝冷酷道:“放弃你又如何,你以为自己那点心思谁都不知道吗?” 常山郡王脸色剧变,转头一看,不仅身后的男兵没有再动作,宫宴上的众人都轻松闲适地看着牠。 两个男兵上前,将牠押着跪下。常山郡王猛然道:“你知道?!” “当然,”男帝看看燕弦春,又看看常山郡王,目露嘲弄,“若不是弦春,竟不知你这孽畜有如此心思!” 常山郡王脸色陡然灰败下去,语气颤抖:“你知道,你还看着我……”想到所有人都用看笑话的眼神看牠刚才的表演,常山郡王彻底绝望了。 “扑哧。” 在严肃的氛围中,不知谁笑了一声,她们下意识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竟是燕弦春。 燕弦春终于忍不住了,拍桌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在场人皆露出诧异的神色,燕锦宁好奇地探出头,不明白她在笑什么。男帝似乎也想开口,但可惜,牠的脖颈忽然出现一道银光,在谁都没反应过来前,鲜红的血猛地喷出来,喷了常山郡王满头满身。 常山郡王整个傻了,愣愣地看着男帝在牠身前倒下。 当然,牠和在场的男官都逃不掉,也就顺手的事。花熙手握匕首,身形如鬼魅般轻巧地穿梭在人满为患的桌前,在哪里停下,就有男官软软地倒下去。 燕弦春艰难地止住笑容,施施然起身,感叹道:“真有意思。” 真有意思。 两个蠢材,彻头彻尾的蠢材。 燕弦春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心中还有许多嘲讽的话想说,不过,也不必再多费口舌。男兵身后,更多的士兵围住了宫殿,盛攸淮拾阶而上,鲜血自银甲流下,她利落地行礼:“常山郡王谋反业已镇压,请主上尽早登基,稳定朝局。” 燕弦春自然点头。她信步向前,越过满地尸体,懒得丢下一个眼神。走向殿外,宫中灯火如昼,火把明亮得晃眼,京城乃至更遥远的城池都在夏夜的风中静默矗立着,等待最后的胜者摘取她们。 有人为燕弦春披上龙袍,她并不急于做登基前的准备,而是将目光投向天边皎洁的圆月。 天上的月亮似乎较正常的圆月更亮,甚至,有越来越亮的趋势。 第37章 她们都抬头看去。 花扶虞打开窗户,示意怀中的花叙起身,徐慕拉起浑身是血的秦遂,祁钦和站在洛阳官兵的前方,以及更多的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抬头看向天空中,将夜晚照耀得亮如白昼的光球。 燕辞忧捂住眼睛,心想洛观曜往日还是收敛了。 史载,景太祖登基前夜,李皇失德,引得天生异象,降下惩罚,李朝灭亡。并言,唯女子主政,天下得活。 实际上,她们见到的,远远比史书上寥寥几字要复杂得多。 京城,想来还有其她地方,掀起好一阵风波。毕竟,天上神仙只用说几句,她们可是要真的过日子的,生活天翻地覆,地位截然不同,狂喜者有之,惶恐者亦有之。 在洛观曜精准放了几道白光在不服气的人身边后,紧随而来的官兵立即把敢反抗的东西通通捉拿下狱。 有人扑上去求情,有人对着天空跪下,也有更多的人,默默无语地看着这场闹剧。 她们以后该怎么办?满面泪痕的母亲问身边平静的女儿。 女儿并不说话,她回到屋里,给母亲倒了一碗水。 就这样。她说。 她们总要活下去,人为了活下去能够扭曲自己,自然也能够舒展开。 最初的乱象后,她们再次请求燕弦春登基。 燕弦春不准备做三请三让的表面功夫,只是在登基的说法上有些犹豫。她开始也想过如何解释,是否要延续之前的计划,走个麻烦的流程拿取皇位。为此,还问了燕辞忧。 燕辞忧:“啊?为什么?” 皇姐的风格难道不是直接派兵,谁不爽就杀了吗。 等等,不对。燕辞忧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道:“皇姐在担心谁的眼光?” 燕弦春一愣。 她在担心谁的眼光?牠们已经全部消失了。 如今那套已入土的规矩又不是她们的规矩,燕弦春简单粗暴的切割改姓更是有利于展现她的立场。 况且,燕颉之有先见之明,和许多先辈为燕弦春攒出全是女人的幕僚下属。 燕弦春手下有人亦有兵,已经是最大的正统。 她现在应该担心的,是日后的乱象。 燕弦春豁然开朗,最后决定直接改姓登基,尊燕颉之为太上皇。 有暴动就派兵镇压,反正子母河已经流向各处,不能逆转。 燕弦春登基要忙的事情更多,压榨下属比往日更甚,恨不得把一个人加水揉吧揉吧,捏出一群小人听她号令。 燕辞忧作为首要受害者,每日不是伏案狂写,就是听官员汇报政事,连续四五天都见不到盛攸淮。洛观曜也说耗电太过,不仅在皇姐面前永久消失,有好长一段时间也不能见她们了。 累。燕辞忧批复完今晚最后的文书,把笔一扔趴到桌上,祁景和已经病倒了,她不会累到猝死然后再被拉到另一个世界吧! 想想就可怕。燕辞忧立刻起身,想跑去盛家找盛攸淮,走到门口了,才迟钝地想起来盛攸淮最近吃住都在北大营,手下几位将军还要出兵平叛。 燕辞忧去了也是添麻烦。想到此处,她对着赶来的侍从摆摆手:“罢了,不必去了。” 等燕弦春登基了,她要在俸禄上完全讨回来! 勤恳多日,经历祁景和两度病倒再病愈,终于在把她们累死前,迎来了燕弦春的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也改动许多。看着燕弦春身穿明黄龙袍,气势威严地站于高台上,等待燕颉之为她戴上冕冠,燕辞忧忽然涌出许多感慨。 来到陌生的世界,遇到盛攸淮,再次成为皇姐的臣子……不知不觉,竟然过了这么久。 与她不同的女人,与她相同的女人,时至今日,终于能够成为人。 燕辞忧见证了这一变化。在她原来的世界,这些事又是几千年前发生过的,想想就觉得奇妙。 指尖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原来是盛攸淮悄悄牵住她的手,在燕辞忧看过来时,对她笑了笑。 安心感充盈了心脏,燕辞忧用力回握。想起当年丧仪时与她并肩而立的皇姐,现下看来,何不是一种祝福?对燕辞忧来说,或许这是最好的结局。 等忙完这一阵,再去一趟子母河吧?燕辞忧用口型问身边人。 盛攸淮本想笑着点点头,余光却看见熟悉的光芒,讶然看向右上方。 燕辞忧似有所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一个熟悉的光团飞掠过明黄色的袍角,跃过众多朝服,落在燕辞忧和盛攸淮中间。 熟悉的声音响起:“幸好赶上了!” 燕辞忧不动声色地伸手蹭蹭她,盛攸淮轻声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洛观曜轻快道,“诶呀,新时代的空气都要更清新,简直哪里都好。” 燕辞忧弯弯眼睛:“可不是嘛。” 也不看是谁的成果。她向比她辛苦百倍的盛攸淮投以敬佩的目光,对方不好意思地眨眨眼,捏捏她的手指。 高台上,燕颉之在为燕弦春戴上冕冠后缓缓走下,留燕弦春一人站在殿前,掀袍坐下。 群臣跪拜,高呼万岁。 大抵在将来,她们也会变成神话故事中的名姓,连这场登基大典,都会被赋予与众不同的意义。 然而此时,她们只有一个念头。 从今往后,千秋万代,永远会是她们的时代。 作者有话说: 到这里就完结了。毫无技术含量的权谋,仓促的爽文,简单粗暴地落下了帷幕。 我总是在犹豫,感到彷徨,又痛恨自己的徘徊不定。为了确信自己的想法,为了大声喊出自己的想法,才写出这样混乱的故事。 我想要写出“自然”的故事,不管是穿越来的小辞,还是自发夺权的每一个人,不需要契机,不需要“为什么”,仅仅只是“想要”“我本就应该得到”的心情,热切地追求着权力。 因为笔力原因,或许没能完全传达。我从没写过这么多字,想到什么写什么,笨拙地尝试描绘她们。设定开挂、感情仓促以及小洛背后的故事尚未展开……有许多许多问题。 写到最后时,觉得真是糟糕的剧情编排,支撑着我的只有无论如何都要写完的心情。或许是我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才执着于给小辞和淮淮一个结果。 写完最后一章,面对确定的、发自内心想要的结局,我无可避免地明白了:只要意识到,就无法假装不存在,麻木地活下去。即便仍然受困于现实,不知道该做什么,我也尝试迈出了第一步。 能够写完本文真是太好了,每一个人我都很喜欢,以后说不定会再写一些番外吧,回到我的舒适区写全女同日常。 今后我也会努力写下去,会努力进步。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祝你幸福。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