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医院又穿了》 第1章 [穿越重生] 《我们医院又穿了》作者:流云南【完结】 文案: 《我们医院都穿了》(仿唐制架空)姐妹篇 我们医院怎么又穿了?! 邵院长:上次开会错过,啊,这次终于轮到我啦! 错过上次穿越的医护们摩拳擦掌,时刻准备着! 第二次穿越的医护们很期待,大郢康复的病人们还好吗? 可当他们兴冲冲地跑到外科顶楼,没有飞来峰,甚至没有山,没有水,四周全是沙子! “飞来医馆系统加载完毕。欢迎大家来到大郸,医护们请尽情施展医术,病人和家属们请发挥自己的才能……” 医护们掀桌,坑爹呢这是?!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儿去找病人?! 咦?沙子下面有动静,开挖! 哪里有病人就去哪里! …… 被沙尘暴埋葬的大郢龙卫和十三皇子赵鸿,都以为死定了。 没想到睁开眼却看到天上宫阙般美丽闪耀的地方,这是哪里?自己是死是活? 眼前这些白衣人都是什么人?自己是被强掳了吗?! 不行,一定要从这里逃出去! 误会就这样结下,又被医护们解开。 久病的赵鸿被飞来医馆治愈,开始了拯救群龙无首的大郸。 只是飞来医馆救治病患,不要金银珠宝美玉良田,只要米面粮油? 既不要建生祠也不要立碑,这是为什么呢? 这仍然是个靠医术影响大郸的故事,惟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系统 正剧 群像 主角视角:周洁文 浩 配角:邵明,保科长,王强 一句话简介:啊这……我们医院又穿了! 立意:天生我才必有用 第1章 我们医院又穿了 c市第一人民医院中午12:00 天气预报连续十天报最高温度39,烈日当空,地面烫得可以煎蛋烤虾。 救护车闪着□□停在急诊大楼的专用停车道上,驾驶员小查和120急救人员一起把病人推进抢救大厅,在自动门打开的瞬间招呼道: “中暑病人!女性,72岁独居老人,晕在超市外面。” “放6床!”医护人员立刻围过去,搬病人上床,开通静脉通路,联上心电监护。 心电监护的报警声立刻响起。 “居委会工作人员说她平时没有高血压、糖尿病,身体挺硬朗,家里也收拾得干净……” “上冰毯机!”文浩下口头医嘱。 蔚蓝色床帘拉起,有条不紊地开始抢救。 中午值班的规培医生池敏数了一下,从7床到16床,有小店厨师、建筑工人、交警、钓鱼爱好者……床头牌清一色全是中暑,加上6床已经是24小时内的第十位中暑病人。 还不包括今天早晨六点多送来、没能抢救成功的两位老年中暑病人,一位晚上睡觉不开空调,一位白天不开空调…… 更让人难受的是前天一位产妇和新生儿,夏日炎炎,家中老人硬是不让开空调,不然以后会落下月子病……等丈夫下班到家发现时,产妇和孩子都已经不行了。 120接到电话,第一时间赶到也没能救回来。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气愤又难受,却没能维持几分钟,因为高架上的连环追尾事故的受伤车主们已经在送来的路上。 池敏第三次叹气,都立秋了气温还在上升,中暑病人只会更多,唉……什么时候才能凉快? 偏偏正在这时,听到窗户外面有人嗓门很大的握草了一声:“大中午的天怎么黑了?哦……好冷啊!” 阳光太强,抢救大厅的大幅玻璃窗都拉上了窗帘,池敏掀开一角就楞住,怎么这么暗?要下雷震雨? 还没琢磨出来,就听到细碎密集的拍打玻璃的声音,也没看到雨啊? 正在这时,新护士时萱推着空床回抢救大厅,一进门就清嗓子:“外面又黑又冷,风吹得鼻子嗓子都特别难受。”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都楞了,看时萱的眼神都有些怪异,这么热的天还冷? “真的很冷啊,你们出去就知道了!看我一手鸡皮疙瘩,”时萱急忙解释,“大热天忽然降温,和我们上次穿……啊,不是,不对,和上次日全食很像,就是风里全是沙子。” 2床躺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今年86岁,耳聪目明,特别喜欢拉着医护们闲聊,立刻接了话茬:“小姑娘,沙尘暴风大沙尘多。” 抢救大厅的大玻璃窗发出细微的抖动声,这风是真够大的。 老爷爷继续:“我告诉你啊,要看是不是沙尘暴很简单,天很暗,一吹窗户玻璃又灰又黄的,出去走一圈,觉得眼睛鼻子嗓子哪儿都不对。” 池敏望着迅速变黄变灰的玻璃窗,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楚:“玻璃真的黄了,您怎么知道?” 2床老爷爷乐呵呵地回答:“我在大西北待过33年,遇到过好多次,没错,就是这个动静这个色儿。” 医护们都怔住了,c市可从来没有过沙尘暴,天气预报光顾着报高温预警了吗? 正在这时,护士长周洁带着吃午饭的医护们快速经过自动门,边走边说:“快,每一层都要关门关窗,外面是沙尘暴!” ??? !!! 五分钟后,从急诊到门诊、医技楼、病房楼,所有的医护人员和保洁护工都在关门关窗。 十分钟后,120救护车的驾驶员小查和车上的医生护士又走回抢救大厅:“外面什么都看不见,走不了。” 忽然,因为某种敏感,医生文浩下意识拿出手机一看:“手机没信号!” 一瞬间,所有人拿出自己的手机,信号全无。 紧接着,每个人都感觉地面在微微震动,不时能听到风声里夹杂的什么断裂的响动;抢救大厅的灯光、仪器的亮光瞬间一暗,又飞快地重新亮起来。 文浩看向池敏,池敏看时萱,抢救大厅的医护们互相看了一大圈,每个人的手机都坠着同款彩色丝线缠铜钱的手机链。 同色同款的铜钱,编法不同、但风格相近,没错,这些都出自“飞来医馆大家庭”心灵手巧的手作三人组,还根据个人喜好加了精致小装饰。 这熟悉的配方,这熟悉的味道,难道说…… 不会的,不可能。 哪能穿了又穿? 池敏走回护士站里调病人的检查报告,又发现:“院内电脑也断网了。” 啊这,也许大概有可能说不定…… 7床病人家属很纳闷:“你们医院电脑还能断网?” 医护人员互相交换眼色,视线都落在自己的手机链上,忽然就有些期待是怎么回事? 本该午休的护士长周洁走进抢救大厅,站到风口一通猛吹:“外面妖风大得吓人,又黄又灰,什么都看不清,也是醉了。” 时萱赶紧告诉周洁,手机没信号,电脑没网。 周洁拉着时萱戴上护目镜、口罩和防护衣:“走,我们走出去看看。” 池敏扔了手里的笔:“我也去!” 全副武装的三个人打开急诊大厅灰黄的玻璃门,手拉手走进从未体验过的风沙里,又凭着肌肉记忆一步步地摸到停车场的围栏,听到什么断裂的声音。 这么走走停停,总算摸到了门卫的小屋子,周洁忽然就被人拽住,听到保安队长王强的声音:“别往前走了!” 三个人顺势躲进了门卫小屋,摘掉护目镜和口罩,不停深呼吸。 “王强,你调监控看看,对面的商店、楼盘还在吗?”周洁也想不出其他办法。 王强双手枕在脑后:“我刚才试过了,断网没信号。” “护士长,你说,我们会不会又穿回去了?”时萱戳了戳防护服下隐藏的、扎实的小肚腩,想起之前,自己每天在各科室跑来跑去捎口信,身材可好了。 “不知道。”周洁嘴上不说,内心还是很期待的,桃庄的百姓们,贵女和孩子们,贵妇们,太后,皇后……现在的身体都还好吗? 池敏探出半个身子,惊呼:“风沙停了!” ??? 四个人跑到外面一看,马路对面那个好大的楼盘呢?那些熟悉的商店呢?边看边沿着柏油路跑起来,心里哇凉哇凉的。 好消息,我们医院又穿了! 坏消息,医院周围全是沙子,什么都没有! ……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就算没有手机信号,十分钟后,院长办公室里坐满了各科主任或副主任,护士长或主管护师,挤得满满当当,有些还没来。 一年前经受精神和满仓库贵重物品的暴击,为此开了无数会议,写了海量报告的c市第一人民医院院长邵明,此刻正强打精神坐在办公室里。 感受当初郑院长所经历的一切,比如医护们灼灼的、带着期待的目光,所有人都等待着指示,可偏偏最没经验的就是自己。 第2章 “邵院长,现在是什么情况?” 关键时刻,每个人的手机都响起了短信提示音,下意识点开,不止会议室里,整个医院的手机都是同样的绿底白字屏显: “飞来医馆系统加载中……” 又来??? “系统加载完毕。欢迎大家来到大郸国都城外方沙城,在这里你们将开始一场全新的穿越之旅,只要不断救助大郸病患,良好的空气、水电气医疗用品都会有的……” 会议室里其他人的第一反应不是又穿了,而是大郸国,得,白期待了。 普外科主任刘秋江一拍桌子:“又要停电停水?” 邵院长从震惊回过神来:“大家放心,我们的发电机是以前的三倍,所有楼顶屋顶都铺了光伏发电装置,暂时不会停电。” “半年前,建了储水中心,暂时也不会缺水。” 自从上次神秘事件以后,医院做了额外准备,以防万一。 办公室的大家听了全都悄悄松了一口气,院长威武! 刘主任特别耿直地指着昏黄的窗外和窗台上厚厚的沙砾:“邵院长,刮这么大风沙,光伏发电装置都被盖住吧?” 邵院长不假思索回答:“没关系,可以派人上去打扫,安装的时候考虑过。” 内分泌科张蕾主任慢悠悠走进来:“院长,医院里到处都是沙子,我刚踩过了,能踩进去一只脚。”说完,还特意抬起运动鞋。 邵院长走到窗边一看,确实哪儿哪儿都是沙子和灰尘,整座医院看起来像废弃的一样,这能忍? 但是,这么多沙子要清理到什么时候去? 所有手机又收到新消息:“第一项任务,救助16名病患,开启飞来医馆自净系统,阻隔沙尘,让医馆内始终干净清洁。” 找病人是急诊的强项啊! 所有人第一反应找急诊科蒋建国主任,可是,哎,蒋主任人呢? 邵院长也在找:“老蒋呢?” 办公室外传来噔噔的脚步声。 急诊科主任蒋建国顶着一头新生黑发,脚步匆匆地进门,连门都没敲,作为战斗在穿越找病人的第一线主管,第一时间就到了医院最高楼顶看了又看,才来报告: “邵院长,医院周围全是沙子,什么都没有。” 办公室内瞬间炸锅,全是沙子哪来的病人? 邵院长深吸一口气:“大家稍安勿躁,我们在方沙城,城里肯定有病人。” “我们刚看过了,你们再看一遍,文医生,文浩!”蒋建国在门边大声招呼。 急诊科医生文浩抱着无人机走进来。 办公室每个人都眼睛一亮,上次唐彬彬的无人机可是立了大功,可惜他辞职了;不过没关系,有人用无人机就好。 是的,文浩在损友唐彬彬的影响下也迷上了旅游和无人机,昨天收到的新款,刚拆封。 “文浩,赶紧放出去,让大家也看一遍。” 文浩把无人机放出去,在显示屏上看。 一瞬间,文浩身后围满了人,有些被挡住的还站到了椅子上。 可是,除了沙子还是沙子。 文浩看得眼睛都花了,收回无人机,告诉邵院长:“方圆两公里全是沙子,什么都没有。” 邵院长眼前一黑,怎么和郑院长口述、自己动笔写的报告内容差这么多?记得很清楚,第一次任务救治6名病人就行了,而且是山青水秀的地方。 上一次不是这样的! “邵院长,怎么说?”刘一刀人如其名,单刀直入提问。 邵院长深吸一口气:“和之前一样,先做好病人和家属的安抚工作,收费项目暂停,好好解释。如果有人不听劝或者故意闹事,就叫保安队!” 最近医院保安新添置了一批金属探测器、钢叉、盾牌和电棍,加强医护人员安全保护。 “找病人的事情呢?”刘秋江主任再次提问。 邵院长的视线落在蒋建国身上:“蒋主任啊,找病人的事情还是交给你们急诊,经验丰富。” 蒋主任急了:“不是,邵院长,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去哪儿找?” 邵院长在写报告的时候,从郑院长那里听了王强的很多事情,据说他不管一对多、还是野外生存都是狠人,脑袋里灵光一闪:“保安队长王强呢?” “不知道。” 现在手机没信号,监控不联网,找人可太费劲了。 邵院长急中生智,拉开窗户使出全身力气吼:“保安王强队长,你在哪儿?” 办公室的大家面面相觑,平时都不大声说话的邵院长竟然有这么大嗓门? 走廊又传来一阵脚步声,王强、周洁、池敏和时萱四个人先后走到办公室门口,人太多已经进不来了。 护目镜、口罩和防护服的全副武装,把办公室里的人吓了一跳。 王强一如既往地淡定:“邵院长,我们绕着医院走,像上次一样医院全都穿了,也和上次一样医院在最高处。” “王队长,你慢慢说。”邵院长像看到了大救星。 “医院东和北下面是空的。” 空的? 办公室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方沙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第2章 一样又不一样 王强继续:“空的地方不多,西和南好像联着什么,全都被沙子盖住,没有绳索之类的安全护具不能随便下。” 大家又稍微松了一口气。 王强、文浩和周洁,是院内知名的“找人组”,全院希望全都寄托在他们身上。 所以,邵院长第一反应就是找供应科。 供应科离院长办公室有些远,供应室保科长今天在不在医院都不知道。 走廊外传来推车轮子吱呀吱呀的声音,似乎推了有些重量的东西,吱呀声很低沉。 “邵院长,”供应科保科长又白又胖的包子脸出现在办公室外,“各个科室用的对讲机,探路用的厚实防尘服、铲子和其他工具,我都准备好了。” 下一刻,保科长和王强的手握在一起:“要什么尽管说,这次我们供应科人是全的,还有,今年初还添了不少装备,液压叉车有两台了,挖掘工具和攀登用的安全索具备了五大箱。” 邵院长被保科长感动了,是的,自己只有书面经验,但是他有这么多好下属和人才,有什么可怕的? 清了清嗓子,邵院长郑重其事宣布:“会议正式开始,现在讲三点。” “第一点,我们医院又穿了,还和上次不一样。但,要像上次一样做好病人家属的思想工作。” “第二点,做思想工作的同时,尽快统计全院人才,汇总到我这里。” “第三点,不管遇到什么难题随时找我,我一直都在。” “大家还有什么需要现在就提,没有的话,大家领取对讲机散会。” 于是,一群人排队向保科长领对讲机,意外发现每个科室有三个对讲机,纷纷向保科长竖起大拇指,然后调频道。 邵院长开会向来简单明了,说完以后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有疏漏:“哎,动物园这两天没送动物过来吧?” 之前写报告,邵明听郑院长说医院里有大熊猫和小熊猫的时候,一颗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 “没有吧?”大家互相询问。 “那就好,”邵院长松了一口气,“散会。” 大家领了对讲机回各自的科室,急诊蒋建国也带着人走了。 很快,刚才挤不进人的办公室空空荡荡,邵院长胳膊垫在脑后,闭上眼睛,神情有些痛苦。 后悔啊,真是太后悔了。 邵院长叹气,之前纯书面体验以后,那叫一个羡慕后悔啊。 羡慕郑院长他们的奇特经历,后悔自己那天应该请假,不然去体验的就是自己了。 错过上次的机会,邵院长每次看着医护们和郑院长的特别手机链,各科的特色装饰品,都特别心痒痒。 现在……更后悔了。 没事羡慕什么? 这事真轮到自己身上,只觉得压力很大,没半点兴奋激动。 没时间排解情绪和压力,邵院长抹了一把脸,向急诊走去。 第一项任务就是16名病人,去哪儿找? …… 抢救大厅里,邵院长看到了池敏和时萱,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郑院长转述得特别详细,什么人都记得。 于是,邵院长和蔼地问池敏:“小池啊,怎么穿了以后还能再穿呢?” 池敏梗了一下,弱弱地回答:“可能是快穿?” “快穿又是什么?”邵院长遇到了新难题。 “其实,群穿没有快穿的。”池敏的声音更低了。 “哦。”邵院长完全不明白但也不纠结,既然遇上了就别管它以前有没有,迎难而上才是正事。 16名病人确实很多,但医院这一年的准备也不算白工,能派上用场。 院内院外完全是两个温度,寒风刺骨。 第3章 医院西门柏油路的尽头,一群穿戴非常厚实的人正在忙碌。 供应科的保科长,正在替保安队长王强上安全绳,确定安全扣都系好,又用力拉了好几下。 供应科其他科员努力挥动铁铲,尽可能清理尽头覆盖的厚厚沙土,很快就铲了两小堆出来,铲着铲着忽然就有了新发现: “哎,快看,这是大砖块吧?” 大家立刻围过来,踩了又踩:“唉,还真是。” 这一发现让大家铲得更快更用力了。 半小时后,硬是凭人力铲出了一条向下的砖石阶梯。 王强踩着阶梯下去的同时,还拿把铲子,边下边铲,忽然铲子碰到了什么,哗啦一下,覆盖的厚厚尘砾大片大片滑落。 下一秒,王强就被大家紧急提了上去。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保科长吓得心脏乱动,但穿越就是这么刺激,忽然回来的这一年多时间,老觉得生活有那么一点平淡。 王强随手扯了根树枝,在薄沙上画:“医院可能落在了这个城中心的最高处,刚才沙土崩了一大块,我看到下面不远的地方有个屋顶,还有一段土墙。” ??? “啊?我们医院在什么塔顶?” “不可能,要多大多结实的塔才能撑得住我们医院?” 王强想了想:“你们把我放下去,我让你们拉再拉。”说完,就背了两把铲子下去,边下边敲边挖,沙土层就像预想的,层层崩裂散落。 “放!” 王强每喊一声,就放下半米。 “放!” “放!” 王强的声音还在继续,保科长有点慌了:“放多少米了?怎么还不停?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话音未落,勒在大家胳膊腰间的绳子忽然松了,承重全无。 吓得保科长向下面扯着嗓子喊:“王强?强哥!” 没有回答。 这下都急了,纷纷喊:“强哥!” 保科长赶紧掏出手机,刚要拨号才反应过来没信号,气得差点把手机扔了,忽然,别在腰间的对讲机响了:“保哥别慌,我踩在墙头上,没事。” “真没事?” 对话机的声音很清晰:“你们把绳子全都放下来,我到处看看。” “行!保持联系。”保科长和科员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偏偏这时,好不容易缓和的风又吹起来。 即使戴着护目镜和口罩,飞舞的灰黄沙尘都让保科长眼前一黑的程度,不夸张,风一大,护目镜很快就蒙一层灰沙,过五分钟就要擦一下,不然什么都看不清。 守在上面的科员也一样,好在是医院,口罩护目镜要什么有什么,不然让他们这样守在外面,估计一小时就被活活呛死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尤其下面还有同事在冒险,虽然全院都知道“强哥”的厉害,但这沙尘漫天、沓无人烟的地方太吓人了。 保科长擦了不知道多少次护目镜,被口罩憋得满脸通红,紧张得心砰砰直跳,再看一眼同事们,好吧,都一样,但都两眼放光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们焦急等待的时候,各科医护们都在努力做病人及家属的思想工作。 邵院长根据之前的总结经验,把抢救大厅和二楼留观室的病人全都送入病区,抓紧一切时间进行消毒清理工作,准备迎接新病人。 抢救大厅和留观室的清理工作一完成,急诊蒋主任和护士长周洁已经重新排班完毕,大厅和留观各留两个人,其他人抓紧时间休息。 邵院长坐在办公室里,整理人才统计表,喝了一口茶,暗自庆幸院内增添了设备,不然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病人……不敢想。 忽然,对讲机传出器械科荆科长的声音:“邵院长,现在有件棘手的事情。” “你说。” “我们医院新风系统和层流室的过滤膜三个月换一次,本来下个月才要换,现在外面风沙吹不停,滤芯和过滤膜消耗很快。” “一年换四次的过滤膜和滤芯不会准备很多……” “库存还能撑多久?” “最多三天,”荆科长急得不行,“本来下一批滤膜滤芯后天就能收到。”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 “好,我知道了。”邵院长特别淡然地接话。 对讲机关闭,办公室里静得吓人。 平时习以为常、总是被忽略的事情,总是在失去时才知道珍贵。 医院新风系统有三层过滤,保证医院内空气相对干净;而烧伤病房、手术室和重症监护病房等等层流室,可以减少危重病人感染的机会。 这一切都归功于及时更换的滤芯和滤膜,哪怕像上次一样穿到山青水秀的地方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可这次,偏偏遇到沙尘暴。 也就是说,如果三天内不能开启自净系统,手术室、重症监护病房等科室都将关闭,之后不久,全院就只能呼吸未过滤净化的空气…… 到时候,全院各处的细菌病毒等致病微生物就会集体大狂欢,后果不堪设想。 邵院长摘了眼镜,捏了捏鼻梁,深呼吸,然后拿起对讲机联系保科长。 关掉对讲机,邵院长的头隐隐作痛,好消息是医院下面有城墙和屋顶,保安队长艺高人胆大解开绳子自己下去了,坏消息是一个半小时了还没上来还联系不上。 这可怎么办? 再组织一批人下去?还是静静地等? 当然,相对于邵院长,保科长他们对王强有“最强队长”的滤镜,完全不担心。 事情总是一桩接一桩,尤其是让人头大的事。 五分钟后,邵院长接到更抓狂的消息:“消化内科、骨科和呼吸科共七名病人家属偷偷溜出医院,现在下落不明。” 反应是立刻的,邵院长通知各科室关闭病区大门,没有外出手环,一概不得离开。 第3章 送清凉 下午三点,抢救大厅里只剩蒋主任和护士长周洁留守,看着一张张备用床,既期待又忐忑,不知道王强在下面探路怎么样 ,会不会有危险? 实在忍不住,蒋主任拿着对讲机直接联系王强,试了好几次都没接通,倒是接到了邵院长的通知,如果不能在三天内完成系统任务,后果不堪设想。 两个人那个愁啊。 文浩走进抢救大厅:“强哥还没消息吗?要不,我去看看?” “不用,保科长他们都在等。”蒋主任不同意,文浩所谓的战斗力也就在现代还能唬弄人,放古代也是战五渣。 文浩自从和魏璋在跆拳道馆里过了几招后,对自己的战斗力有了深刻认识,不得不承认面对这种突发状况,王强和魏璋能组个冒险搭档,感叹:“要是魏璋在就好了。” 这家伙文能诗词歌赋还能当译语人,见多识广还战斗力爆表,适应能力超强,在现代过得如鱼得水。 走廊外传来三个响亮的喷嚏声。 周洁有些纳闷,刚接到邵院长通知,各科室严守状态,外面怎么还有人走动? 出人意料的是,剪了利落短发,穿卡通白t沙滩裤运动鞋的魏璋,推了满满一车的奶茶、冰淇淋、慕斯蛋糕,大声道:“夏日炎炎,我来送清凉了,是不是很贴心?” ??? !!! 文浩喜出望外:“你怎么来了?” 魏璋嘿嘿:“带我爸复查,来介绍一下,蛋糕是古丽和小葛警官做的,奶茶冰淇淋是我刚才买的,这辆推车是消过毒的。” “金老也来了?!”蒋主任大喜过望,“复查得怎么样?” “唉,别提了,我给这些装车的时候,我爸在门诊大厅等报告,忽然就通知报告出不了。检验科钱主任悄悄告诉我们,医院又穿了。” “他们有一大堆报告要手工打,反正我们也不急,先等着。” “我爸说要去老年病房转转,不要我跟,我就来送清凉啦。”魏璋说完喜滋滋,这生活可太有意思了。 面对大半车的“送清凉”,周洁突然伸手:“让我检查一下。” 魏璋立刻举手保证:“我告诉店家不要那些水果,还列了清单,绝对不会再有上一次的事情发生!” 嗯,今年立春特别冷,魏璋送金老来复查,顺便送急诊“春天的第一杯奶茶”,意外拉满了所有禁忌点。 玄学就是这么说不清,道不明。 那天120救护车一共送进抢救大厅66名病人,护士长周洁把备班、休假的医生护士都摇来了。 但急诊只是医院收治链上的第一环,连带的,影像科被急诊病人占领,预约ct、核磁共振的病人统一后延;各病人对应的病区、麻醉科忙上加忙。 从此以后,抢救大厅的大家看到魏璋就喜忧掺半。 周洁仔细检查了一遍,叹气:“这次确实没有,可现在缺病人!” 魏璋无语望天,啊这,谁知道呢? 周洁摆了摆手:“言归正传,强哥去探路了,到现在都没消息,对讲机也不通……我们都有些担心。” 第4章 魏璋大笑三声:“强哥比小强还厉害,不用担心。” 抢救大厅一阵沉默,未知才最让人担心。 魏璋想了想:“我以前在边境遇到过沙尘暴,我去看看。” “外面冷,要穿厚衣服、戴护目镜口罩和帽子……”文浩从更衣室里拿出自己备用的衣服,“你穿我的。” “行!”魏璋换好衣服,径直离开急诊大楼。 保科长和科员们在医院西边心急如焚,强哥怎么还不发信号,他在下面怎么样? “嘿,保科长,给我一套安全索,放我下去瞧瞧。”魏璋一拍保科长的肩膀,哥俩好似的摇了摇。 “魏璋?”保科长像看到了大救星,“来,我们给他绑上。” 很快,魏璋也放了下去,一样落到土墙上松开绳子,循着王强的脚印找过去。 走了不少路,不得不佩服王强,凭一己之力硬挖出这么长的路。 魏璋凭借自己出色的方位感和判断力,另开了一条路,半小时后,见到了正在奋力开挖的王强:“嗨,强哥!” 王强的护目镜上厚厚一层沙,听到有人叫自己才抹去沙尘,看到魏璋咧嘴一笑:“来呀,干活!” “干嘛?”魏璋立刻跑过去。 “挖病人啊,”王强利用沙子松散的特性,只是说话的时间又挖出了近两米的屋顶,“能听到屋子里的人声和马匹声。” “好咧!” …… 时间与空间交汇的瞬间,一切都发生得令人猝不及防。 元禧六年雨水 雨水本是春季开始降雨的时节,通常是毛毛细雨或者小点雨,之后会越下越多。 可是今年,国都城距方沙城八十里,双城之间不仅滴雨未下,还时不时飞沙,从早到晚都灰蒙蒙,不辨日月。 国都城长信宫内,晋王与秦王殿下分坐两边,群臣分立左右,尽管人很多,大殿内却安静得过分。 晋王殿下脸颊潮红,说话时微微有些喘,不怒而威地看着跪在下面的天文卜筮官巫汾:“再说一遍?” “回晋王殿下,微臣夜观天相,近月无雨。”巫汾恭敬回禀,声音不自觉地发抖。 “近月是这半个月,还是全月?”秦王殿下向来脸黑,耐心奇差,听到这样含糊敷衍的回复,怒火渐起。 “回秦王殿下,微臣以为是近半个月,但天有不测风云,微臣也不敢保证。”巫汾双手和额头抵地,跪成一团。 满朝文武听这一说,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大郸十年前雨水充沛,近些年雨水渐少,自前年开始天干地旱,粮食减产,情况越来越严重。今年雨水时分不下雨,只怕也是凶多吉多。 自古以来,民以食为天,粮以农为根。 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只盼着每年风调雨顺,春种夏长秋收冬藏能顺顺利利,扣去税赋,一年有个大半年能吃饱饭就谢天谢地了。 去年粮食大减产,辛劳耕种的百姓缴完税赋所剩无几,一年倒有大半年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连孩子都养不活,破衣烂衫的苦不堪言。 国都城附近的百姓尚且如此,其他州府郡县的百姓更加难熬。 于是,朝堂之上关于迁都的争执又一次燃起。 “近日来沙尘更加喧嚣,”一名老臣出列,苦口婆心地劝,“国都城内外昏黄一片,咳嗽声遍布长信宫内外,长此以往,只怕有损殿下身体。” “老臣启禀二位殿下,迁都只是权宜之计,风沙尘土每年逼近,八十里外的方沙城已经废弃,不能连国都城都废弃。” “老臣以为必须想尽办法治理风沙,阻止风沙南下才是正道,请二位殿下三思。” “二位殿下……”第三名官员站起来附议迁都,毕竟离开这里最简单方便。 起初,双方说词还算委婉,渐渐的就增加了些许火药味,一刻钟后,双方剑拔弩张开始掷纸笔……互相推搡。 有掉了官帽的,有撕了宽袖的,还有头发散乱的……一个个不成体统。 正在这时,内侍官高声通传:“二位殿下,刚收到加急信件,方才风沙最盛之时,一队龙卫刚好经过方沙城,须臾被风沙卷走,至今下落不明。” 秦王猛的起身:“至今多少时辰?” “回秦王殿下,距今四个时辰,现下无人回来禀报。” 吵闹的大殿内又一片死寂,被风沙卷走本就凶多吉少,若风沙立刻停止并组织施救,也许还有生还的可能。 可是到现在已经四个时辰了,已然九死一生。 龙卫作为国都城最强的禁军之一,每队龙卫二十人,再搭上他们做工精良的剑弩铠甲,可谓损失惨重。 按理说怎么都应该派遣人手赶去营救,可是被风沙吞没的人基本都是飞沙窒息而死,很难拯救,就算救回来也可能变得痴傻。 更何况,方沙城的飞沙不断,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再起风暴,那样不管派遣多少人去营救都会有去无回。 棘手的问题摆在眼前,救还是不救,救又该怎么救,派多少人去救? 秦王殿下与他坚定的“迁都”意见相统一,宽袖一挥:“不救。” 晋王殿下的态度截然相反:“龙卫骁勇机智,他们定然能在风沙之中找到栖身之所,来人,传本王令,派两队龙卫带上足够的水和食物赶去方沙城。” “不救!”秦王殿下手持令符,蔑视晋王。 晋王不慌不忙掏出令符:“秦王殿下若是不同意,本王用自己的家兵。”说完,将令符掷给传令内侍。 内侍稳稳接住,躬身行礼后匆匆离去。 大殿之内,群臣、两位殿下神情各异,关于是否“迁都”已经吵了整整两年,每提必吵,每吵必出事,出事后又继续吵。 归根到底是先帝离去得非常突然,没来得及宣布储君之位由谁继承。 于是,现在的大郸由晋王和秦王两位殿下分管,偏偏两人性格迥异,观念相左。 一山不如二虎,大郸也是如此,群臣各有打算,朝堂之上经常吵闹不休;什么都可以吵,却什么都决定不了。 忠于大郸的老臣们忧心忡忡,再这么下去,内乱近在眼前,大郸危矣。 第4章 挖出来的病人 风时强时弱,沙时多时少,始终没停过。 蹲守在医院西边尽头的保科长和同事们,远远看去像一座群像沙雕,只有当他们擦护目镜的时候才能看出来是大活人。 两个半小时过去了,对讲机仍然没有声音。 三个半小时,安全绳没动静,对讲机像坏了一样。 “保科长,他们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同事小林换了个蹲姿,活动一下酸麻的腿。 “呸,呸,呸,乌鸦嘴。”这个时候,保科长不允许自己身边发生一点玄学事件。 “啊呸~不会的。”小林也赶紧啐了一下。 保科长不仅是超级社牛,能力还特别全面,没有他搞不定的人和事。 上次非常炸裂的“医院消失大事件”,供应科只有保科长一个人,同事们不知道他是怎么凭一己之力支撑整个科室繁杂的日常事务? 全科只有保科长有充满神秘色彩的铜钱手机链,同事们觉得肯定经历许多事情换来的。 整个供应科的人都对保科长敬佩有加,同时也好奇得要命,绞尽脑汁轮番上阵套话,试图知道“大事件”的一星半点。 一年多了,什么都没问出来。 至此,全科人觉得保科长不仅全能还深不可测。 这次全科又经历“大事件”,同事们兴奋得搓手手,保科长游刃有余地排班、布置、分工。 万万没想到,终于参与到大事件,第一件事情就是费力费人的最强辅助,虽然戴着厚实手套,但手指麻、掌心痛,腰酸肩膀疼,让人想家。 这事儿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这么恶劣的环境可怎么活? 那什么系统的任务还能不能完成? 就在众人的担忧焦躁快到极限的时候,一直空悬的安全绳下端忽然有了重量,但重量并不稳当,时轻时重。小林年纪轻轻就沉迷钓鱼,这种感觉就像有大鱼在咬钩。 只不过,鱼杆鱼线换成了安全绳具,还没有钓饵。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小林脱口而出:“保科长,有鱼!” 保科长看小林的眼神宛若智障:“你醒醒,哪来的鱼?” 小林委屈,但小林不说。 偏偏像印证他的说法,安全绳的承重忽然增加,重到六个人一起吃劲才能拽住的程度,不对啊,强哥和魏璋两个人也没这么重! 这飞沙走石的四周,这不知道什么鬼地方的方沙城,这突如其来的的重量,看惯了悬疑惊悚片的大家,不约而同地脑补出烂俗的探险故事,这安全绳下面不会是什么沙地凶兽吧? 强哥和魏璋两人被怪兽吃了,怪兽顺着绳子爬上来了?! 一时间,往上拽还是松绳子,大家面面相觑。 第5章 对讲机的声音突然炸起:“保科长,拉!快!” ??? !!! 保科长语出惊人:“强哥,一一今天还去输液室挂水吗?” 同事们懵了但没松手,怪兽还没上来,保科长就被吓得胡言乱语了? 王强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保科长,我儿子参加博物馆奇妙夜去了不在家,谁说他要挂水的?” “保科长,我们挖到病人了,情况紧急,赶紧通知急诊接病人!” “多少人?” “二十!” “快,通知急诊,”保科长把对讲机扔给小林,大喊一声:“还楞着干嘛?赶紧往上拉!” “一!二!三!拉!” 大家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往上拉,很快就汗流浃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保科长刚才是辨别王强的真假,这反应真够快的! 安全绳具的半米分隔线一段接一段地拽上来,一刻钟后,大家看到脸朝下的……身上扬尘的病人,这是什么奇怪的姿势? 不是,强哥从下面挖出来的是死人还是活人? 管不了那么多了,好不容易把人拉上来,保科长立刻给他戴上防护面罩,用力一拍小林:“是条大鱼!来,对讲机你拿着。” 小林嘿嘿乐,又立刻反应过来:“保科长,别看我瘦,我力气挺大的!我可以!” 几乎同时,全副武装出来接病人的急诊医护们也到了,三人搬运法抬上车也是费了牛鼻子力气,赶紧往医院送去,这一路风沙一路灰,实在不能忍。 安全绳再一次放下,趁着间隙,保科长又拿了对讲机:“邵院长,病人特别沉,医院西边需要有力气的人来帮忙,分成两组轮换,不然体力跟不上。” 邵院长回答得很爽快:“十分钟。” 十分钟后,轮换组就位,但救人如救火,而且按照保科长之前的经验,这个飞来医馆系统特别难搞,没救活的病人不算数。 于是,轮换组到了并没有轮换,而是两组一起往上拉人。 二十分钟后,又一队轮换组到位,人多力量大,效率翻倍。 天黑以前,二十名病人转运完毕。 最后上来的王强和魏璋,累得几近虚脱,也被保科长他们送去了抢救大厅。 …… 而抢救大厅里同样面对接二连三的意外。 第一位身强力壮、格外高大、胳膊比自己大腿都粗的昏迷病人,医护们有些诧异,这人没1米9也有2米,这是行医遇到过的最沉最结实也是最灰扑扑的病人。 昏迷病人最棘手,既不知道既往病史,也没法问诊,全靠查体和临床经验来判断。 护士们发挥精准的“一针见血”功力和超强的观察力,上心电监护,清理聚集在口鼻部的沙尘、鼻腔清洗、眼球冲洗、吸氧、擦拭血迹、更换病号服……花了些时间,才看清病人的真面目。 满脸胡茬,满脸通红,脖子粗壮,左脸有一条斜向上的刀疤,从眼角到下颌,瘢疤体质的关系,疤痕又红又粗,看着特别吓人。 不仅如此,肩膀、胸膛、腹部和四肢,大小伤疤不少,手指掌心有厚厚的老茧,左肩头有龙纹刺青。 换下的衣服明显是整套的,特别厚实,而且有特殊花纹。 急诊医护们见过大郢的旅贲军、禁军和崔家军,都认为这人应该也是这些类别里的,但身形高大强壮得多,一时无从判断。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全都是这种身长和体型的病人,一样的伤疤不少满身血迹,但没有多少外伤,医护们边忙碌边纳闷,大郸人都这么高这么壮吗? 纳闷归纳闷,医疗护理检查的每一项都有条不紊地进行。 这巨大身形带来的惊讶,从急诊传到检验科、b超室和x光室,各科室的医护们议论纷纷,大郸是什么神秘莫测的巨人国? 医护人员里面有不少资深二次元,顺着某些番剧的故事想了想,这次穿越也太刺激了! 二十位病人,六人手臂骨折,七人腿骨骨折,一人内脏出血;有个人不知怎么那么寸,下颌骨骨裂,一口牙只剩三颗,其他全断。 每位病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结膜炎、肺部感染,鼻粘膜充血带分泌物,以及局部皮肤红肿…… 只剩一位“天选好运人”,看起来最年轻,生命体征平稳,检查结果都正常,就是昏睡不醒。 比较意外的病人是王强和魏璋,力气用尽虚脱,肩膀肌肉拉伤,双手伤痕不少,作为找病人的大功臣,半靠在床头胡吃海塞补充体力。 魏璋缓过来以后,自来熟地拖来抢救大厅的大白板,很快画出挖人区域示意图,顺便解释:“他们骑马经过遇上沙尘暴,进城避险,选的房屋不结实,幸好他们有马。” “房屋倒塌的时候,房梁撑住了大部分屋顶,马匹替他们挡住了最严重的冲击和受压……”马都死了。 魏璋这么一说,急诊医护们恍然大悟,难怪身上那么血却没有明显外伤。 至于“天选幸运人”,王强说他蜷缩在一个特别大的木箱里,木箱有出气孔而且刚好在交叉房梁支撑的空间里。 所以,也是最后一个送上来的。 急诊医护们虽然救治病人的经验很丰富,但因为地域关系,“沙尘暴”相关的疾病却了解不多,刚好趁这个机会攒经验值,各种医护记录尽可能详尽。 新护士时萱再次变成青鸟,给麻醉科送手术通知单,奔跑在各个检查科室里拿检查报告。 检验科在“厚眼镜”钱主任的带领下,又一次开始做大郸人的身体数据库。 规培医生池敏在写完最详细的体检报告和病历记录以后,走到20床“天选幸运人”床旁,病人忽然直挺挺地坐起来,挥舞双手大喊大叫。 床位医生文浩立刻过去,与池敏一起护住病人,不让他乱动以免坠床,同时也竖起耳朵仔细听他在说什么。 有了大郢语加持,肯定能听懂。 偏偏事与愿违,病人这一通词汇量丰富的大喊大叫,全抢救大厅的医护们一个字都没听懂。 ??? !!!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魏璋,魏璋正大口啃苹果,被这么炽烈得一盯,咽也不是、不咽也不行,差点噎到。 好不容易把嘴里的苹果咽下去,魏璋特别淡定地伸手:“对讲机。” 对讲机到手,魏璋摁下通话键:“老年病房吗?请问金老在不在?” “什么?他离开了?” 正在这时,抢救大厅的自动门打开,金老坐着顶配电动轮椅进来。 一瞬间,医护们仿佛看到了天降救星。 第5章 遇袭 “金老!”医护们异口同声行注目礼。 “哎,”金老答得干脆,“发生什么难事了吗?” “听不懂。”又一次异口同声。 “不急,”金老处之泰然,电动轮椅移动到20床旁,望着被强行摁住、满眼恐惧的年轻人,笑眯眯地望着文浩和池敏,“松开吧,没事。” 文浩和池敏犹豫了三十秒,还是乖乖松手。 金老用同样的笑脸面对他,说出了好几种语言。 ??? !!! 面对金老和蔼的笑容,清晰柔和的吐字,大家看出这位暴躁不安的年轻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驰下来。 医护们听得直发懵,真就是各种语言,楞是一个字都听不懂啊。 几乎同时琢磨一件事,是所有的历史系教授都这么厉害?还是金老特别厉害? 毕竟,经历神秘事件的急诊医护们,每个人家里都有一幅金老的字画,并郑重其事地准备当传家宝传下去。 现在网络资讯发达,同样是医生、护士、教授……千差万别,但金老的人品、性格和博学程度,足以担得起大家的敬仰。 一刻钟后,大家察觉出金老说了一段时间相同的语言,这是试出大郸语了吗? 就在医护们暗暗放心的时候,原本缓和的20床突然对金老出手。 文浩和池敏几乎同时保护金老。 而出人意料的是,20床突然栽倒在床上,床旁站着眼神阴森的魏璋,还有招呼大家开绑的王强。 一瞬间,医护们如梦初醒,一分钟不到就将20床妥善固定,保证他既无法自伤又无法伤害他人。 固定完毕,大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王强和魏璋明明是离金老最远的人,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魏璋赶紧把金老上下打量一番:“爸,要不要去做个全身检查?” 金老浅浅笑:“他连我一个手指头都没碰到,不要大惊小怪,惹大家笑话。” “还有,我今天做了很多检查,不想再做一遍。” 魏璋摸了一下自己的寸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倒也是。” 金老脸上的笑意忽然有些改变:“儿啊,你下手是不是重了点?” “啊?”魏璋对自己的出手非常有自信,“不会,敲人我是专业的。” 第6章 顺着金老的视线,池敏最先发现、并下意识看向文浩:“文老师,他……失禁了。” 文浩的视线一扫而过,立刻看向魏璋,又看向蒋主任,欲言又止。 正在这时,抢救大厅的众人清晰地听到,20床边有水滴声,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 ??? 时萱第一时间拿来干净的病号服和床上用品,在护士长周洁的帮助下,在病人没有松绑的情况下换完全套。 这……算不算医疗事故? 蒋主任一拍脑门:“大家看到什么了吗?” 要不是魏璋和王强反应惊人地快,金老很可能就没命了,魏璋出手这叫“见义勇为”。 “没啊,”医护们瞬间清醒,“看到他试图对金老下手。” 金老的电动轮椅在大厅里转了一圈,忽然又停在20床:“我明白刚才他前面说的是什么了?他说他不能睡在这里,让他走,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我就问他是什么人,要去哪里,有什么急事?” “在他动手以前看了其他病人。” 魏璋不紧不慢补充:“爸,这些是什么人?”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国都城最精锐的禁军之一,龙卫。”金老从轮椅的抽屉里拿出纸笔。 “精锐拼命保护的人,绝不可能是等闲之辈,这人的发饰、服饰等等都与龙卫一模一样,但身体的强壮程度、身高和速度,与龙卫完全不能比。” “龙卫这样的精锐保护人,这人还需要改扮,说明他身份不仅高、而且有生命危险。用二十名龙卫换一条人命,这是以命换命的保护法。” 金老微微点头:“还是魏璋考虑得更周全。” 确实,哪怕用尽此生的精力研究得再细致,也不可能与魏璋这样的世家子弟相比,他对权势和名利的权衡更透彻。 “谢谢爸。”魏璋立刻笑得像朵花。 不知道为什么,医护们还是被眼前的“父慈子孝”甜到了,优秀的人互相照料,看着对眼睛和身心都好。 “现在怎么办?”文浩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 “等他醒呗,”魏璋很自信,“最多一盏茶的功夫就能醒,我下手很准的。” 蒋主任想了想:“以防万一,把他们全绑了。”魏璋要照顾金老,王强要主持医院保安工作,不可能一直守在大厅里。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保护医护的安全,其他的都放在后面。” “是,主任!” 平时绑病人这种事情都是护士做的,现在非常时期,医生们也搭把手,半小时后病人们都被固定妥当,既有活动余地又不能伤人。 心有余悸的急诊医护们终于放下心来,病因都明确、救治及时,病人数量也够,剩下来就交给时间。 至于骨折的病人们做好术前准备都被送到手术室、配合x光片和其他检查,打骨钉、打石膏对症处理,以骨科医生们的水平,这些都是小菜一碟。 内出血的病人做好术前准备,由普外科接手,为了保证足够的病人存活数量,普外科主任“刘一刀”带着医生们奋战。 接下来,病人康复就只能交给时间了。 然而,抢救大厅从来不缺意料之外的事情,比如,20床病人在晕倒后又失禁了两次。 这下,不止医护们,就连魏璋都有些怀疑自己的手劲,太久没敲人手艺退步了? 正在这时,文浩看向魏璋:“他的箱子里还有没有其他东西?” 魏璋又看向王强。 王强接过话茬:“箱子里铺垫得很厚实,尤其是类似褥子的东西有不少,而且里面有股淡淡的尿骚味儿。” 蒋主任和文浩互看一眼,开了x光的检查单,不会是脊柱隐裂吧? 文浩又问魏璋:“他大概多少岁?” 魏璋想了想:“最多十六,蓄须什么的,确实看起来年纪很大。”说完还顺手摸了一下自己光溜溜的下巴,感慨电动剃须刀真好用。 当初自己修了短发、刮了胡子,至少减龄了十五岁,现在终于看起来和文浩差不多了年纪了。 “走,拍片去。”文浩主动推床,池敏跟在后面,倒不是抢护士和实习生的活儿,而是医院没网,只能在影像科的电脑上直接看结果。 今天时萱各个科室跑了个遍,也不能让她时刻这么跑。 到了影像科,不出意外的又出了意外,各个检查室空空荡荡,走到最里面一看乐了:“哟,老许,其他人呢?” 资深放射科医生许仁,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就我一个。” “哇,老许,你真是天选穿越人,”文浩打趣着,“那段课文怎么背来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 许仁简单粗暴地抽走文浩手里的检查单,把人推进3号检查室,要拍什么? “脊柱隐裂,如果确诊就交给外科了。”文浩双手一摊,看池敏憋笑得肩膀直抖,刻意轻咳一声提醒。 池敏立刻忍住,规培医生就是这么听话。 很快,片子拍好,结果出来。 文浩对着片子看了又看,又瞄了一眼昏睡中的20床病人:“不应该啊,轻度隐裂大多可以自愈,怎么他……” 文浩拿了老许的对讲机,按下通话键:“脊柱外科,有个隐裂的病人,临床症状与x光片结果不符,急诊申请会诊。” “马上到!”回答得干净利落。 因为有相关规定,医院急诊不能拒收病人,所以抢救大厅经常床位不够,有时候病人甚至要摆到大厅外的走廊上,这时就需要以尽快的速度分诊然后转科。 但问题是,各处科室的床位也很紧张,对急诊随便塞人颇有怨言。 但现在不同了,有了“神秘事件”的经验以后,不管是不是还要吃特供盒饭,各科都迫切希望急诊送病人过来。 于是,文浩和池敏把病人推回抢救大厅时,会诊的医生已经到了。 脊柱外科,上次大事件各科医护们发光发热,刷经验值的,传道授业解惑的……只有这个科的医护们顾好自己的病人以后,啊就没有然后了…… 会诊一个没有,更别提住院病人了,先是吃了最长时间的普通盒饭,然后就是男医生被派到泌尿外科和皮肤科临时进修、见习和实习。 女医生和护士们被分派到其他科室帮忙。 作为“术业有专攻”的明星科室,从主任到医生再到护士,虽然很怄,但好在都有大局观,帮忙也是真帮忙,负责也是真负责。 铜钱手机链也是人手一个,但如果能让自己科室发光发热,那该多好? 于是,脊柱外科的主任崔元洲亲自到会诊,惊掉了急诊医护们的下巴,作为资深大专家,平时大多时候都在外面,这次竟然会在? 崔元洲是个“少白头”,年轻时就这样,秉持医不自医,平时也懒得花心思在头发上,眼镜一戴特别符合病人家属刻板的“大专家”印象。 于是,当规培医生时就常被人误会成大专家,再加上他乐于钻研,在病人家属们的殷殷期待中,用了二十年时间,真的就把自己磨练成了专家。 现在,真实年龄渐渐接近“白头”水准,专家也水到渠成。 崔主任哥俩好似的揽着蒋主任的肩膀,提了不少问题,然后下判断:“看片子确实不严重,会频繁出现失禁的原因……嗯……应该与他骑马有关。” “建议拍个ct或者核磁共振,这样看得更清楚一些。” 蒋主任和文浩顿时反应过来,确实,古代人和现代人的生活方式天差地别,影响先天疾病发展的因素也多种多样。 “法洛氏四联症”的大郢太子能活到成年,原因很复杂,与那两位医师的精心治疗有关,同时也与他是个听话的病人有更多的关系。 “行,我带他去拍片。”崔主任把x光片拿在这里,推着病床向放射科走去。 池敏赶紧跟过去搭把手,毕竟不管怎么说,主任年龄也在了,一个人推车不合适。 崔主任倒也没拒绝,继续往外走。 …… 就在各科等急诊喊会诊接病人的时候,努力“佛”,因为知道急也急不来。 少数没法安心等待的人,比如邵院长就焦躁地在办公室走了四五个来回,外逃的病人家属到现在还没消息,七个人里面还有四个未年人。 如果他们发生意外,尽管有监控作证他们是擅自逃离,但谁也不希望他们有事。 可是,这外面风大沙猛,气温又低,他们没戴护目镜口罩也没有防寒的衣服,不出事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 …… 而满是沙土的医院里,一群灰头土脸、冻得瑟瑟发抖的人,先推门诊大楼的各个门发现都锁上了;只能去推急诊大楼的门,仍然锁着。 他们就是偷溜出医院的七名病人家属,除了西面,已经绕着跑了一大圈,沙尘吃了一溜够,冻得半死不活,别说宝藏美女了,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一个。 第7章 这才明白,生活不是小说,就算有这个机会,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货色。 但他们从不自省,现在医院回不去,一个比一个暴躁,一个比一个狼狈,互相推搡谩骂: “都是你这个xxx,说是我们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好个屁!” “啊嚏!” “冻死老子了!” “怎么和小说里不一样?不是难度越大成就越大吗?” “要不然我们从空的那边跳下去,就会遇到小说里的绝处逢生……啊呀,你们不准再打我,我受够了!” “来啊,单……啊嚏……挑啊……” 正在这时,听到消息的的保安们拿着盾牌、钢叉和电棍一拥而上,把七个牢牢抓住,用扎丝随便捆一下,用钥匙打开门,进入急诊大厅。 保安老李看着这群冻得直流鼻涕、满面沙尘都看不清脸的楞头青,直戳他们的心窝肺管子:“你们一个个不是很牛吗?不是很会跑吗?” “不是出去闯一番大事业吗?回来干什么?外面多好啊?!” 楞头青们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保安老李拿起对讲机:“邵院长,七名外逃病人家属都已经找到。” “老李可以啊,我现在就通知各病区领人。” 第6章 让你们丢掉工作 急诊大厅明亮的灯光下,保安老李训完话,这才看清楚七个人的眼睛,拿起对讲机继续:“邵院长,他们的眼睛不太对劲,要不要先送去急诊?” “行,我马上就来。”邵院长立刻通知相关科室暂时不接人。 于是,抢救大厅的自动门打开,未见其人先听到哧溜哧溜的吸鼻涕声和喷嚏声,过了一会儿才看到保安老李先进门,后面跟着被扎丝捆了双手的七个“灰黄人”。 护士长周洁立刻出声:“等一下,他们是怎么回事?” 老李牙根痒痒的:“这几个偷溜出去闯荡,冻得灰头土脸又回来了,看他们的眼睛……”剩下更难听的话,硬生生憋回去了。 七双通红的眼睛,配上满是灰尘的头发、脸、脖子和脏得分不清颜色的衣服,看起来莫名滑稽又搞笑。 周洁看着他们每走一步都落灰的程度,直接把他们领走,半小时后再回来,好歹衣服和人都干净了,不至于影响抢救大厅的其他病人。 文浩在他们进来以后找了眼科会诊。 眼科派来的是女医生罗绢,熟人见面会心一笑,顺便介绍这七位显眼包的出逃事迹。 罗绢检查完以后,判断眼睛红的原因是风沙入眼,成为异物摩擦眼球表面和内睑,产生红肿痛胀的感觉。 给他们做了冲洗以后,一群人疼得呲牙咧嘴,上了药水以后,在众人的注视下更加不吱声。 罗绢无奈摇头:“是不是还揉眼睛了?” 一个人发出了比蚊子嗡嗡还小的声音:“嗯。” 年龄最小的没忍住:“眼睛疼嘛,肯定要揉。” “幸亏还知道回来,”罗绢戴着口罩,完美掩饰了表情,“你们的眼球特别是角膜,都有不同程度的划伤,如果明天早晨回来,嗯,这辈子都要活在黑暗里了。” 七个人吓得后退一步。 有一个梗着脖子嘴硬:“骗人,手机上说的,医生最喜欢把事情说得很严重,那样就能骗人多用药多花钱……” 医院医护们每天听到的奇葩言论数不清,这话早就不新鲜了。 魏璋过来一把捏住嘴硬的后颈:“那我把洗出来的沙子和灰尘都给你们倒回去,怎么样?” “倒哪儿?”这不太聪明的问题。 “眼睛里啊,”魏璋装模作样拿起弯盘,作势往他们眼睛里泼,“有种别躲啊,躲什么呢?” 七个人吓得四散逃蹿,被王强和保安老李拽住,摁回一处。 “哼,我要投诉你们威胁病人!”嘴硬的大概属鸭子,“让你们丢掉工作!再也当不成医生!” 不论医护们工作时再怎么宽宏大度,听到这样的话都忍不住怒火涨三分。 魏璋上去就是一巴掌:“你投诉啊,快去,我不是本院的!” 巴掌声响彻抢救大厅,连医护们都楞住了,但心情有些微妙是怎么回事? “你敢打我?我爸妈都没打过我!”这下不止嘴硬、脸上还有五指印,尝到了社会的毒打,满脸震惊和委屈,还是没忍住,“哇”一声哭出来。 魏璋又伸手:“给你凑个好事成双?” 立止哭声。 关键时刻,金老出声劝阻:“儿子,差不多了。” 魏璋松手,一脸不屑:“我本来觉得他们有胆逃出去,横竖算半个汉子,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正在这时,蒋主任接了邵院长的通知,为了避免双方致病菌过早交互,这七个人暂时安置在急诊,不急着回病房。 毕竟,医院的目标是保护医护、病人家属的安全,避免未知疾病的传播。 于是,抢救大厅分成左右两部分,左边是大郸龙卫,右边是外逃七人,没办法只能床边隔离。 被教训后的外逃七人,边暗下决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边听从护士长的安排,让站就站,让坐决不站着,很快就安顿好。 蒋主任有些意外地看着罗绢:“罗医生,你怎么对沙尘暴红眼病这么了解?” 罗绢勉强挤出一些笑意:“我小时候住在沙化地区,每年都要经过好多次沙尘暴,外婆的双眼就是因为沙尘暴而失明的。” 这是她拼命努力考医学院的原因,也是她学医时努力钻研的动力。 可惜啊,等她结束漫长的学习时间,开始见习实习时外婆去世,到死也没能等到复明的那天。 这是罗绢心里过不去的坎,从来没对人说过,只是把所有的痛苦都变成动力,为一名又一名病患治疗眼睛,恢复光明。 医护们恍然大悟,又觉得可惜。 病患处理完毕,罗绢向大家告辞,心情沉重地回眼科去了。 留下七个外逃人躺在病床上后怕,他们的眼睛也会看不见吗?如果真的看不见该怎么办? 正在他们胡思乱想的时候,魏璋轻松惬意地经过,顺便向他们比了个“盯着呢”的手势,一群不知好歹的毛头小子。 被魏璋这么一吓,他们直接蒙头就睡。 第7章 龙卫的原则 魏璋的嘴角勾起不起眼的弧度,自己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又熟门熟路地搬来屏风,把这七个怂蛋隔开。 急诊的医护们见怪不怪,等着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魏璋难得严肃:“我来解释一下龙卫的行事原则。” “龙卫的衣服轻易不离身,所以,这队人总数应该是二十,牺牲一人改扮20床那个孩子,根据他们在房屋坍塌时的选择,哪怕他们都死,20床也必须活。” “龙卫的任务有连续性,这队龙卫没完成的任务,会有另一队龙卫接手完成。所以,一定会有龙卫在沙尘暴停止后进入方沙城。” “根据龙卫死去的马匹和房屋的位置,最终找到医院来。” “而且按照这种任务的隐密性,意外知情人会被灭口。” “如果灭口行动失败,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龙卫上山,直接任务完成为止。” “……” 急诊的医护们一脸懵,先是被这种惨烈的以命换命保护法震惊,紧接着就意识到了自己身处险境,这破系统到底是怎么想的? 王强毫不客气给了魏璋一拳。 “哎哟!”魏璋差点摔倒。 “你一天天的不吓唬人会死啊?”王强抽出挎在腰间的电棍,“他们哪一个能扛得住?” 医护们长舒一口气,看魏璋的眼神都变了。 “我说的是事实嘛,”魏璋委屈巴巴,“躺在这里的龙卫只要醒了,第一桩事情就是找20床,按现在这种绑法根本拦不住他们,发现20床不在,很可能有新误会。” 文浩反应最快:“麻醉科复苏室的医护会有危险。” 医护们心头一凛,他们身强体壮的、半醒不醒的时候非常危险,专注救人的医护根本不是对手。 蒋主任立刻用对讲机告诉邵院长,与此同时,周洁通知麻醉科医护们。 王强拉着老李到大厅外的走廊上,重新安排了巡夜和轮值、尤其是医院西段,见老李点头离开,又站在门口向魏璋比划了两三个手势,然后向麻醉科跑去。 金老问出了大家的困惑:“你们比划了什么手势?” “我留在这里,他去麻醉科,”魏璋不怀好意地看向文浩,“文医生,想不想试试身手?” 蒋主任望着文浩跃跃欲试的样子,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文医生,你可想清楚了!” 正在这时,邵院长走进来:“文医生怎么了?什么要想清楚?” 文浩瞬间收敛眼神:“院长,没什么。” 邵院长赶紧到电动轮椅前打招呼:“您就是金老?我姓邵名明,您叫我小邵就行。” 第8章 金老浅浅笑:“邵院长,您太客气了。” 邵院长注意到眼神警惕的魏璋,又走近几步上下打量:“你是……魏璋?” “邵院长,您好。”魏璋哪怕一身现代装,但只要愿意,可以儒雅有风度和拉人打架之间随意切换,现在一副三好市民的样子。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只觉得没眼看,魏璋这货太能装了。 邵院长见到“沟通桥梁金老”,和“来到现代并完美融入的魏璋”,这两位是报告里极为重要的人物,到内心雀跃不已。 三个人一起说了简短但并不客套的话,邵院长听得后背出汗,该怎么对付这些龙卫?还有,如果真的有其他龙卫冲进医院灭口可怎么办? 全院医护、病人家属只要有一个出问题,自己的院长之位就不可能坐得住! 邵院长那个愁啊。 金老笑眯眯地将写完的书信递到邵院长手里:“用书信说明我们这里只是医馆,一切误会都可消除的可能,我已经试出了他们的语言,不用太过担心。” 一瞬间,邵院长激动地握住金老的手:“老年病房的病房已经安排好了,您和魏璋住在一起……” 金老还是浅浅笑、并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谢谢院长,等这些龙卫醒了,事情都处理完毕,我再去病房休息,不急。” 正在这时,第一位送到的瘢痕体质的龙卫悄无声息地睁开双眼,深褐色的眼珠没有半点情绪,观察眼前的一切。 第8章 十三皇子赵鸿 虽然龙卫行事隐秘,睁眼悄无声息。 但作为床位护士的时萱却看到了1床病人的睁眼,并在两人视线相触的瞬间,无缘无故地被吓了一激灵,这是什么情况? 也只是须臾,1床病人又闭上双眼,好像刚才的睁眼是时萱的错觉。 冷不丁的,时萱想起大郢桃庄的病人们,苏醒后因为害怕而装睡,灵机一动,走到金老身旁,小声问了些事情。 很快,时萱拿着蘸水的棉球,往1床病人干裂得过分的嘴巴里滴水,立刻看到他明显的吞咽,拿了装一半水的吸管杯,将杯口靠在他的嘴边,轻声说郸语:“别动,张嘴喝水。” 1床病人惊讶地睁开双眼,满脸震惊,因为脸特别明显的疤,看起来特别吓人,但也很明显,他不会用吸管杯。 时萱迅速退后,先示意他别动,紧接着把床头摇高,把杯子放到他手中,又做了个喝水的动作。 即使语言不同,但真挚的眼神和比划也能猜出大半意思。 1床病人一气喝完,示意还想喝。 时萱又给他倒了一杯,还是示意他慢慢喝。 等到1床病人喝到打水嗝时,时萱在24小时护理单上写下“摄入1500毫升生理盐水”。 也是在1床病人喝水时,负责其他床的护士们发现,各自的病人们都在吞咽,好嘛,一个个都装睡。 但奇怪的是,她们端来水杯摇高床头,他们却不喝,就算挤带水棉球,他们都抿紧嘴唇任水滴沿着嘴角淌下。 啊这……医护们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 魏璋冒出来一句:“1床是试毒的,他们在等他毒发。” ??? !!! 文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们为什么要下毒?” 魏璋哥俩好似的拍了拍文浩的肩膀:“所以我说嘛,你们这些医护们除了医术,其他方面破绽百出。” “目前看来大郸比大郢凶险得多,以后不论是躺在医院大门外的病人,还是呼救的老弱妇孺,不经过我和王强检查一概不得放入。” “我们与大郸天差地别,龙卫担负的是死命,他们有戒心是应该的。还行,没直接动手。”魏璋稍稍放心。 “你怎么知道?”这下连金老都忍不住好奇。 “这熟悉的阴谋和党争的味道,”魏璋皱了皱鼻子,拿走金老手里的书信,走到1床旁边,比了个大家都不明白的手势,等1床的回应。 1床尽管满身管子、左手血氧仪、右手留置针输液,反复打量魏璋后,还是努力行了礼,还没碰到伤口,双手接过书信。 种花家的文字传承数千年,尽管时空不同,但很明显,并不影响1床看信。 1床生怕遗漏似的,将这封书信反反复复看了三遍,困惑地打量四周,一双眼睛根本不够看,尤其是扭头看到身后超大幅玻璃窗,震惊得差点双眼脱眶。 然而,在现代医院里的古人,注定要接受一波又一波从未见过的震撼,比如金老的顶配全自动轮椅。 1床望着慢慢靠近的金老难得失态。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1床不知怎么的就挣脱束缚下了床,恭恭敬敬地向金老行了郑重其事的、繁复冗长的大礼。 魏璋捂脸,只是在现代生活了一年多,再见到这样郑重、漫长的礼节,第一反应和大郢的相似,再悄眯眯环顾四周,医护们又一副随时准备逃进护士站里的样子,忽然又很想笑。 自己作为日常需要行礼、也接受别人行礼的人,魏璋可太清楚这看似恭敬周到的礼节背后,隐藏了多少算计与嫉恨。 反观医护们,也许日常戴口罩遮着脸,总给人不好接近的感觉,可他们真心为病患考虑,还经常被误解。 魏璋每次陪金老复查,遇到这种事情,特别想大声喊:“有这么好的医生护士你们还想怎么样?放在大郢,根本不可能!” 但转念一想,不管哪个朝代哪种职业,归根结底都是人在做,人与人的差距挺大,医院之间、医生之间、护士之间都一样。 渐渐的,魏璋就看淡了。 目前看来,飞来医馆的医护们,从古至今,无敌可爱!虽然他们日常也会有争执与小摩擦,但大局观都很好,最关键的是他们最宝贵的救死扶伤的真诚。 尤其是他知道在“大事件”以前的一年多,医护们用自己的身躯对抗那场猝不及防的疫病,敬佩之心无以复加。 所以,魏璋每次陪金老来复查,都会买不少吃食,“送温暖”“送清凉”。 现在,保护好医护、与金老一起与大郸沟通就是最重要的事。 很明显,1床就是这批龙卫的领队,他下床行礼后,其他凡是清醒、能动的病人也纷纷艰难行礼,被医护们七手八脚地拦住。 即使拦得这么快,也没挡住心电监护仪接二连三地报警声。 行礼五分钟,重新安置特麻烦,半小时以后,抢救大厅才恢复安静。 1床把金老的亲笔信递给2床,就这样,所有人都看了书信,再次向金老行礼,医护们不约而同退开。 金老淡然地问1床:“现在他们可以喝水了吧?” 1床向同僚们比出复杂的手式,看得医护们一脸懵,这是大郸手语? 效果立竿见影,龙卫们拿着水杯一气喝完、再喝第二杯第三杯,杯子在他们过大的手中显得有些像过家家的玩具……终于不再口渴难耐时,肚子又发出了强烈的抗议声。 安静的抢救大厅里,肚子咕噜噜的响动格外明显,任龙卫们如何忍耐都没用。 蒋主任用对讲机通知食堂:“抢救大厅的病人们醒了,共六位,送些吃的来。这些人胃口特别大,先按一人三份盒饭送。” 很快,大食堂的樊主任和盒饭小推车一起进入抢救大厅,把盒饭交到蒋主任手边,又拉着小推车走了。 护士们翻出床前餐板,把饭盒摆在上面,打开的瞬间就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几乎同时听到更猛烈的饥肠辘辘的声音。 金老伸手示意:“慢些吃。” 今天的饭菜很不错,加了肉丁、花生碎和青菜的菜饭,五香大排和鸡腿各一,外加蕃茄炒蛋和青椒土豆丝…… 金老坐着电动轮椅,在床位之间穿梭,给他们介绍菜色,并保证:“我们这里飞来医馆,绝对不会下毒。” 医护们听了又是一阵无奈,好吧,习惯就行。 当然也有实在没法习惯的,医护们吃饭是出了名的快,但是龙卫们吃饭更快,十分钟吃完三份盒饭。 而且非常明显的是,龙卫们确实尝到了食物的味道,每个人都很喜欢。 没错,种花家除了文字,美食也是相通的。 水喝了,饭吃了,龙卫们你看我、我看他……最后一致看向1床,等待下一步指令。 魏璋目前还没法随意交流,也只能眼巴巴地等金老的指示。 不出所料,1床开口就问柜子里的少年郎在哪儿? 金老温和地回答:“他身体有不小的问题,现在去做检查了。”紧接着又告诉他们是如何被王强发现、又怎么在一大群人的帮助下被送进飞来医馆的。 1床始终很谨慎,即使金老的字苍劲有力、看着和蔼可亲,都没放下心中的警惕,直到看见20床被崔主任和池敏推回原位,这才放心下来。 20床见到1床先是诧异,然后就是兴奋,一直叽哩哇啦地说,接过1床递来的信后,又收了话痨,认真看信。 第9章 1床很诚恳地开口:“奴相信飞来医馆。”艰难险阻、围追堵截见识过不少,这样不计后果救人的医师们实在少见。 20床的视线在1床、金老和魏璋身上来来回回,最后一咬牙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还处在变声期的嗓音清亮:“某是大郸十三皇子赵鸿,他们是大郸龙卫,这位是龙卫长。” 抢救大厅里的医护们并不奇怪,1床看起来就像队长,没理由,全凭直觉。 “飞来医馆医师们的救命之恩,必定铭记在心。” 龙卫们的神色变了又变,在20床的带领下再次行礼,并且说什么都不能推辞。 终于感谢完毕,20床赵鸿略不无遗憾地轻叹:“生死有命,其他龙卫……”连飞来医馆都救不回来,肯定是真死了。 偏偏正在这时,急诊的对讲机响:“抢救大厅,这里是复苏室,大郸人的手术都很顺利,再过两小时,病人就可以送过去。” 赵鸿和龙卫们被对讲机里发出的声音惊呆了,这是什么?里面为什么有人说话?这话是什么意思? 金老继续解释:“其他龙卫伤得比较重,去做手术了,一个时辰以后就可以回到这里,请你们不用担心。” 赵鸿和龙卫们的嘴巴略略加大,看起来有点震惊过度,大家都活着?! 也是在这时,金老拿起对讲机:“邵院长,抢救大厅里有大郸禁军之一的龙卫,还有十三皇子赵鸿,您要不要来一下,告诉他们怎么付诊疗费?” “啊?这……”邵院长又遇到了新问题,上一次飞来医馆缺什么,诊费就收什么。可是现在缺清洁的空气,大郸也给不了。 其他的暂时不缺,系统任务也没发布,这可怎么算? 第9章 抵押 邵院长赶到财务部,讨论了不少时间,决定还是按照之前的,将诊费折算成米面粮油这些实物,一来是日常用量最大的消耗品,二来是为了应对可能的系统任务,三来方便流通。 半小时后,邵院长把最新版诊疗收费明细带到抢救大厅,见到了全医院都在传的“巨人病号”,以及“脊柱隐裂”的十三皇子赵鸿,受到了隆重拜首礼的惊吓。 医护们颤着肩膀,特别快乐地围观邵院长明明想逃却硬撑着不动的样子,双倍的快乐有没有? 接下来,金老和魏璋相对而坐,把繁体字版的“诊疗收费明细”,手抄成大郸版,手机拍照保存后再郑重其事地转交给赵鸿。 赵鸿和龙卫们对飞来医馆的一切都好奇又觉得可怕,环顾四周,除了纸张、床帘等少得可怜的几件物品还算眼熟外,其他的都是第一次见,实在太可怕了! 会发光的屋顶、巨幅透明琉璃窗、各种各样说不上名字的灯(无烛而亮)、柔软舒适的颜色统一的床榻垫褥…… 龙卫属于禁军之列,平日训练艰苦、为完成任务不死不休,但日常用度也有很高的水准,即使这样,对他们来说,飞来医馆的奢糜铺张已经远超长信宫。 而作为皇子的赵鸿,感觉与龙卫差不多,并且因为做的检查项目相对更多,看到的新奇事物也比龙卫多得多。 凭心而论,赵鸿甚至觉得,飞来医馆比巫传仙传里的天上宫阙都美上几分,甚至不需要什么繁冗而漫长的仪式,就这样看得见、摸得着。 按说,他们手拿“传音器”、坐椅无人自动、手中的笔无墨却能写字……还有许许多多,分明是仙人才有的手段,偏偏自称医生。 在大郸,医者并不是什么受人尊敬的行当,就算能入宫当御医,也是人微言轻、任人摆布的角色。 可能今日在宫中行走看病,明日国都城爆发疫病就要立刻出宫、去给染上疫病之人看诊……也许过几日就会成为新病人,染时疫而死。 这些仙人们做什么不好,跑到大郸来行医? 还有,仙人们施展了这么多法术,救了自己和龙卫的性命,要多少奇珍异宝才能付药费和诊费? 一时间,赵鸿与龙卫们心里都有点慌。 要是付不起的话,会不会被质押在这里? 不行,他们肩负大郸存亡的重任,绝对不能被关押或扣留,要真到那一步,只能把救命之恩远远抛在脑后。 做了充分的心理建设,默默拟了无数出逃方案,赵鸿恭敬地接过“收费明细”看了又看,只觉得眼前一黑,脑袋瞬间空白。 啊这…… 为何与那么多预想没半点关联? 赵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诊费药费是米面粮油? !!! 赵鸿又一阵眼前发黑,现在正是全大郸青黄不接的时候,新粮因为干旱无法播种,旧粮已经吃完,官仓经过一次又一次放粮,现在已经无粮可放。 按国都城黑市价,清单上的米面粮油全都折算成金银珠宝,也是一笔足以惊到赵鸿的款项。 可是……现在哪里都缺粮,从南方调运而来的米面粮油能让百姓们坚持多久?一切都是未知。 龙卫们眼巴巴地望着清单,他们日常在国都城内明查暗巡,知道这座城的一切动身,比如米市早就歇业了…… 他们不约而同看向赵鸿,希望他能有应对之法。 赵鸿急中生智:“邵院长,我们现在暂时无法筹到足够的粮食,不如先用我的物品抵押,等米面粮油筹措到位以后立刻送入医馆,绝不抵赖!” 金老还是笑眯眯的:“十三皇子,请问您打算拿什么物品抵押?” 赵鸿看了看自己十根手指,一时半会真的想不起来,最后像下了重大决定:“邵院长,请允许我返回方沙城,箱子里还有更贵重的物品,去去就回。” 金老听懂了,放还是不放?!脑海里蹿出无数念头和可能性,最后也只能妥协,当初在大郢救治桃庄百姓,不是一样没收钱吗? 邵院长没听懂,经过金老的解释才恍然大悟,寻思着,反正之前也是先救治病患再收米面粮油,赵鸿的脊柱隐裂还需要后续治疗,打了石膏和骨钉的龙卫们也一样。 恭敬的赵鸿观察金老与邵院长交谈,琢磨他们的意图和可能的行动。 生于帝王家,戒心是一切生存的根本,算计与权衡是生长的必须条件,做什么都要三思。 与此同时,魏璋打量赵鸿,发挥景和帝外置眼线的超强观察力,在心里对他的言行举止进行多面评价。 直到邵院长向金老点头,金老向赵鸿同声传译:“院长同意了,但龙卫们都身负重伤,没法与皇子同行,你看……” 赵鸿不假思索地回答:“那就拜托这位与我一起,快去快回。” 为了表示自己的真心,赵鸿还借用金老的纸笔,郑重其事地写了一份药费诊费“欠条”,落款处留了自己的名字。 金老和魏璋互看一眼,赵鸿16岁,行十三,按说已经过了封王的年纪,偏偏自称“十三皇子”而不是“本王”,留自己的名而不是王号。 看来,他真的不是自谦。 这事情有些蹊跷,除非德行有失或有重大问题,不然怎么样都按品行学识封了王号,不论是有属地有俸禄的实权王,还是空有虚名的闲散王,横竖都该有一个。 还不是王的赵鸿,背后隐藏了什么样的事情? 金老收好赵鸿的“欠条”转交给邵院长,又和魏璋粗略讲解了大郸语的发音特点,并横向对比大郢语。 魏璋在各地游走惯了,学人说话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简单,与金老一年多的相处下来,学习能力更胜以往,听了这么多交谈,已经可以把赵鸿的话猜个七不离八。 金老看了抢救大厅的电子挂钟一眼,明明才下午六点半,外面却已经黑透了,还不时能听到妖风摩擦玻璃的声音,告诉赵鸿: “明日一早再去方沙城,小心为上。” 赵鸿作为被龙卫拼死保护的人,没有半点任性的权利,向金老点头表示同意,同时又摘下挂在胸前的白玉坠。 金老有些纳闷:“十三皇子,你这是做什么?” “这是阿娘家传的坠子,也是她的遗物,暂且当作抵押,”赵鸿双眼的瞳仁很黑,比寻常人看起来要大一些,更显得炯炯有神,“飞来医馆愿意相信我,这是我的表示。” 金老与魏璋交换眼色,双手接过转交到邵院长手中:“放保险箱。” 邵院长又受到了“贵重抵押物”的暴击,写下一份收据,签字拍照后交给赵鸿。 赵鸿接过“收据”贴身放好,向邵院长、金老和魏璋点头示意,这事情就算定了。 作为龙卫誓死保护的皇子,赵鸿拼尽全力也会将筹集到足够数量的米面粮油送到飞来医馆,这关乎大郸皇族的颜面,即使没能封王的皇子也不能失了担当。 邵院长收了“抵押”后,赶回办公室放到保险柜里,又赶往麻醉科。 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直等到旁边的脊柱外科崔主任,在金老和魏璋的翻译下,向赵鸿讲解之后的治疗方案,平时衣食住行等方面的禁忌。 第10章 赵鸿边听边记,非常认真。 龙卫们即使躺在病床上,也始终警惕着周围的一切。 不知不觉,交班时间到了,抢救大厅换了一批医护,一切都井然有序。 正在这时,蒋主任的对讲机忽然响起:“蒋主任,麻醉科有急事!魏璋在不在?” 魏璋瞬间接过对讲机:“我是魏璋,什么事?” “4床病人攻击医护人员,被王强阻止了,你能不能和金老一起过来?” “马上!”魏璋推着金老离开抢救大厅,直奔麻醉科。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面面相觑,怎么回事? …… 麻醉复苏室里传出阵阵野兽般的嚎叫,听得人胆颤心惊。 戴着帽子口罩穿着手术衣的王强,难得用尽全力把4床病人强行压制在床旁。 护士们绑住其他病人,医生在开镇静剂的医嘱,一辆治疗小推车撞在墙边,一名实习生正在清点物品,一名正趴在地上寻找可能遗漏的物品,护工则在清理地面…… 一针镇静剂下去,狂暴状态的4床病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渐渐瘫软,倒在病床上。 王强等病人确实妥善固定住,这才松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只觉得左肩剧痛,疼得直皱眉头。 麻醉科段主任赶紧过来:“强哥,怎么样?哪里疼?要不去拍个片?” 王强轻轻摇头:“主任,先看护士长。”生怕自己情急之下一推把她推出个好歹来。 麻醉科护士长姓姜名蔓蔓,是出了名的“洋娃娃”,个子娇小却气场强大,坐在复苏室大门与二门中间的办公区域,一颗心跳乱了节拍。 护士们在忙,所以她就推着治疗车给她们递东西,怎么也没想到躺得好好的4床,突然暴起,治疗车被王强拽走、自己被推开。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大家都没意识到怎么发生的就已经结束了。 姜蔓蔓透过玻璃窗,还能看到治疗车的把手被撞得变了形,如果不是王强反应及时,自己现在很可能已经晕在地上了。 第10章 方沙城 喝了半杯水,护士长姜蔓蔓自查结束,重新戴好帽子和口罩,右手刚搭上复苏室的玻璃门,就被科里的主管护师强行带回值班室休息: “护士长,大家都在,不需要你一个人硬抗。” 与此同时,备班护士已经穿戴完毕进入复苏室。 五分钟后,魏璋和金老赶到复苏室外时,连撞坏的治疗车都已经更换完毕,处理速度快得惊人。 王强忍着右肩的剧痛,恶狠狠地瞪着呼呼大睡的4床病人,恨不得揍他一顿,正生着气忽然想到自己当初手术后神智不清的时候也闹过这一出,打的还是郑院长。 呃……这就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这么一想就有些哭笑不得,同时也警觉地发现,除了4床其他病人都醒了,处在极度震惊和恐慌中。 王强难得摆出了攻击的姿势,正在这时,左后方有极细微的响动,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地发动进攻。 魏璋格挡的瞬间出声:“是我!” 王强没有丝毫松懈,轻声说:“都醒了。” 金老用上课时特有的温和又松驰的嗓音:“诸位,这里是飞来医馆,是这两位把你们从沙堆房屋里挖出来的,请放心,医馆只负责救死扶伤。” “你们的药费诊费,十三皇子决定自己承担,不用担心。” 医护们一对一盯着自己床位的病患,对王强、魏璋和金老的敬佩比以前更甚,极度紧绷的神经很快松驰下来,太好了。 金老拿出对讲机:“急诊,我是金老,把对讲机给赵鸿。” 很快,对讲机里传出赵鸿清晰纯正的大郸官话:“龙卫听令,不得伤害飞来医馆医护,配合治疗,违者自裁。” 复苏室里的医护们听得一脸懵,不是,这完全陌生的方言是怎么回事? 紧接着,医护们发现各自的病人听完这些话,纷纷松开了紧握的双手,那些捆绑用的绷带也松了不少…… 金老的嗓音里带着笑意:“行啦,解释清楚了。” 麻醉科段主任率先提问:“金老,我们是不是要学大郸语?大郸国个个都是这样的巨人吗?” “是的,大郸语与大郢语有不小的差别,但大家有之前的经验,掌握起来会比以前更快。我也在准备录教学视频的事情,慢慢来,急不得。” 金老有些无奈,学语言这种事情,人和人差别很大,人在不同年龄段的学习能力更是千差万别,比如之前怎么也学不会的郑院长。 听了金老的解释,医护们悄悄松了一口气,金老在真是太好了! 金老继续:“我问过十三皇子赵鸿,他说只有龙卫才这么高大强壮。如果龙卫按两米算,神卫大概在一九八五左右……” “龙卫神卫都是大郸国都城的禁军精锐,百里挑一甚至于千里挑一。另外,大郸的平民百姓与大郢人差不多,会比我们略矮。” 医护们彻底放松下来,太好了,很快,他们检查完苏醒病人的身体状态况,陆续把生命体征平稳的病人送回抢救大厅,只留了4床病人。 魏璋打量4床病人:“这人说不定是龙卫的副长,抢救大厅里有个龙卫长,也不知道他们到底领了谁的秘令,二十条命换赵鸿一条命。” 又过了一小时,4床病人彻底醒了,听完对讲机里赵鸿的命令,脸色变了又变,却语气平淡地问:“某是否自裁?” 金老直截了当地抢话:“十三皇子,他当时神志不清,并非存心。”好不容易救回来的龙卫,刚醒就自我了断,医护们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魏璋的手已经在4床病人的枕头旁,随时准备捏晕他。 赵鸿犹豫片刻,回答:“不用。” “是!”4床病人的嗓子哑得不能再哑,还是恭敬回复。 检查完毕后,4床也送回抢救大厅,至此,复苏室的大郸病人已经出清。 护士们抓紧时间更换复苏室的床上用品,按规程消毒各类机器,并对复苏室进行消杀,时刻准备迎接新病人。 离开麻醉科后,魏璋把王强摁在手术等候区的椅子上,开始给他的右肩按压。 “啊!”王强疼得没忍住,“我挖了那么多沙子,抬了这么多病人,还挨了一下……这才第一天!” “万事开头难嘛,以后就不会再有……”魏璋的话忽然停住,边指尖用力,边听王强哼唧。 “明天有事?”王强哼归哼,敏锐度半点没减。 “明天我俩要陪赵鸿回方沙城取东西,说是在柜子里。”魏璋和王强的交情很深,到无话不谈的程度。 “草!”王强又没忍住。 “你在一一面前也这么说话?”魏璋满脸嫌弃,“别把俩孩子带坏了!” “我只在你面前说,”王强毫不掩饰自己的多面性,为了俩儿子,烟都戒了。 两人边聊边活络筋骨,两刻钟后,王强满血复活,两条胳膊动起来毫无阻碍,自己在等候区上蹿下跳了一番,瞎说大实话: “魏璋,一对一,我也没多少胜算。” “四两拨千金的招式还能用,其他的估计够呛。”魏璋从不让任何人的话掉在地上。 金老望着黑漆漆的窗外:“这沙尘暴真够厉害的,把外墙灯都遮了。” 三人站在窗边向外看,好嘛,别说外墙灯了,停得满满当当的停车城,蒙灰的车看起来像一个个土墩墩,只有模糊的轮廓,看着特别碜人。 自净系统赶紧开吧,不然这医院得脏成什么样儿?! “爸,我先送您回老年病人?”魏璋心目中的父亲,就是金老的模样,而不是魏家老家主那样的。 “你去复印室给我拿点纸来,时间还早,我们带着纸去抢救大厅写大郸语的学习资料。” “我现在就去。” 王强向他们挥了挥手:“金老,我去巡逻了。” …… 第二天一大早,沙尘暴终于停了,天还是灰蒙蒙的,能见度比昨天高了不少。 医院柏油路西段尽头,保科长带着科员和安全绳具待命。 几乎同时,魏璋、王强和赵鸿三人戴着护目镜和防护装备,穿着厚实的衣服,出现在保科长身后。 “保科长辛苦了。”魏璋嗓门很大。 “不辛苦,”保科长乐呵呵的,“昨天我们收工回去,中医科的医生们替我们推拿,让我们晚上睡了个好觉,他们是真厉害。” 供应科的科员们整齐点头,推拿摁压的时候是真的酸痛,摁完以后就越来越舒服,要不是亲身体验,他们还不知道中医科的推拿这么厉害! 一行三人穿戴好保护工具,王强先下,探察后才让赵鸿第二个下,魏璋第三个负责断后。 三个人望着眼前高低不平的沙子路,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昨天挖出来的沙路,被妖风吹了一晚,楞是给吹平了。 很快,接到对讲机通话的保科长,给下面送了三把铁锹。 第11章 三个人分三段开挖,终于挖出一条隐约的路。 “幸亏昨天做了很多标记,不然,今天连路都找不到,”王强在沙子里摸到第一个标记,“走。” 三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被沙土盖住的屋顶,完全凭印象摸索着走,走了不少时间,连续摸了七个路标,终于找到了龙卫藏身的残垣断壁。 三个人望着似曾相识的残桓断壁,都有些犹豫。 王强轻轻踢了魏璋一脚:“你问问他,方沙城有没有什么潜藏在沙子里的猛兽?或者有没有什么食腐食肉动物?” 魏璋边说边比划,努力向赵鸿提问。 赵鸿有些茫然,终于明白魏璋的意思后,语出惊人:“我六岁那年离开国都城,这是第一次回来,不知道方沙城里有什么。” 得,白问。 王强叹气,在断壁附近找了又找:“没有动物脚印。” 魏璋也转悠了一大圈:“没发现动物痕迹。” 然后两人问出了与赵鸿一样的困惑:“那二十匹马的尸体,总不能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吧?” 是的,残桓断壁下的龙卫良马的尸体,二十匹马尸,一点骨头渣都没剩,只有隐约的脏污血痕。 要么他们找错了地方,要么马尸凭空消失,没有第三种可能性! 魏璋忽然看向王强:“沙虫?” 王强白了他一眼:“没事少看电影!” 赵鸿听不懂他俩说什么,径直进入断壁的空隙。 “喂,你等一下!”魏璋想都没想就跟进去,王强也紧跟进入。 赵鸿拿着铁锹挖开断壁之间的沙土,终于看到里面杂乱堆叠的房梁和自己藏身的柜子,顾不得考虑危险,径直爬进去。 “这小子一点都没有团队精神!”王强不满。 “你在外面守着,我跟进去。”魏璋拍了拍王强的左肩,跟着爬进去,顺手打开了额灯,照亮了昏暗的一切。 顺见赵鸿用力打开柜门,钻进去好一会儿才爬出来,背上有个很大的包袱。 魏璋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就在王强耐心耗尽的时候,赵鸿爬了出来,魏璋紧跟其后。 “东西都拿完了吗?”王强觉得脚下的沙土有些浮动。 魏璋和赵鸿一通比划。 赵鸿点头,不用再回来了。 就在三个人准备离开的时候,王强脚下的沙土又开始动了。 “你们快跑!”王强抽出电棍,用力戳进沙子里,一摁电钮。 一阵滋滋的响声,伴着奇怪的声音。 赵鸿吓得整个人都懵了,但举止却维持得极好,不明白王强在做什么,更不明白魏璋为什么要拉着自己跑? 魏璋拽着赵鸿一路狂奔,找到放绳索的地方替他穿戴好,用力摇了系在绳索中段的铃铛:“用力拉!” 很快,赵鸿就被拽离地面,悬在空中,越来越高。 魏璋确定他快要到路边时,才转头向王强跑去,边跑边在心里默念:“你这个老小子可千万别出事!” 沙地里奔跑本就是件艰难的事情,魏璋跑得一身汗,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之前雪夜爬飞来峰只为了能见魏勤最后一面,不想还好,一想跑得更快了。 好不容易见到王强时,意外发现他安然无恙,身边还多了两个人,看那身破衣烂裳应该是大郸穷苦百姓。 魏璋难得皱眉,方沙城不是废弃了吗?怎么还有人?那些马尸是他们俩挖走的? 不是,他们挖马尸做什么?吃? 第11章 不能出院 魏璋还没理出清晰的头绪,就看到王强突然掷来的钢叉,身体比大脑更快反应,一个斜手撑地避开又稳当站住。 钢叉深深扎进沙堆里,按这样的力度和角度估算,如果刚才魏璋没能及时避开,钢叉应该叉在他身上。 魏璋的质问还没来得及出声。 王强脚下忽然就开始奇怪的震动,倒在地上的大郸人掉进沙堆里,很快就不见踪影。 魏璋大喊:“楞着干嘛,快跑!” “草!”王强三两步跑到魏璋面前,捡起钢叉,撒腿狂奔。 但沙地里又滑又难跑,两人鞋子裤腿里灌满了沙子,跑得跌跌撞撞,最可怕的是,每一步的脚下都不结实,好多次两人摔倒又爬起来。 而守着的保科长和科员们更是焦急万分,赵鸿上来了,王强和魏璋呢?他们怎么还没上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保科长,要不要下去看看?”有人沉不住气了。 “不行!”保科长知道王强和魏璋的能耐,如果他俩都会遇到危险,就算整个供应科都下去也无济于事。 是的,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整个医院连医护带病人家属,攻击和防守最强的只有王强和魏璋两人。 就像系统发布的第一条任务,能救的都救了,接下来就只能等。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悬挂的绳子上,风沙时强时弱,因为空旷的周围和奇怪的地形,听在每个人的耳朵里都有些怪异。 每个人都努力克制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但只有保科长最坚定,如果王强和魏璋回不来,其他事情就别指望了。 就在所有人的耐心即将耗尽的瞬间,保科长的对讲机忽然发出王强的声音:“保科长,我和魏璋一起上!” “拉!”保科长一咬牙,“一!二!三!” “拉!” “一二,拉!” “拉!” 所有人都用上了拔河的姿势,随着口令,绷紧的绳索以极快的速度向上……可是,为什么还能听到尖锐物体撞击的声音? 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大家越想越着急,越拉越快,直到把魏璋和王强拽上来,才看到王强用防暴盾牌护住了自己和魏璋。 王强解了绳索,连蹦几下跳到了身上的沙尘,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幸亏今天下去的时候带了钢叉和盾牌,不然我今天非被射成豪猪不可!” 听懂的大家都惊了,下面这么危险?! 保科长赶紧把王强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下,确定没受伤才松了一口气,差点爆粗口:“上次好歹人人把你当守门仙尊敬的,这次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不对啊,不是说方沙城只有龙卫吗?不是,怎么还有人射箭攻击你们呢?” 王强无奈地摆了摆手:“先回去再说,外面又灰又冷的。” 魏璋皱紧眉头一个字都没说,视线落在勉强维持镇定的赵鸿身上,看着他手背手腕上明显的红色勒痕,就知道刚才拉人时他也尽了一份力。 这个大郸和方沙城也太危险了,不行,必须找赵鸿好好聊一下。 王强看向保科长:“麻烦供应科把之前的蓝铁皮都拿出来,把医院所有栅栏门都封起来,我会让保安们加强巡逻,必要的话再找些身强力壮的志愿者。” “行!”保科长和同事们收拾好安全绳索,“我们马上去拿。” …… 器械科荆科长和科员们,正按图纸寻找每一个过滤膜的安装处,看到换下来的已经灰黄的滤膜,忍不住叹气。 “荆科长,新滤膜可以撑多久?” “不知道,”荆科长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清了清嗓子,“先换了再说。” 等所有滤膜都更换完毕,荆科长看了一眼运动手环,抓紧时间和科员们回到科室里,再用对讲机向邵院长汇报情况。 邵院长现在明白,为什么郑院长和金老每天从早到晚都在医院转悠,实在是因为每时每刻都有问题,解决一件还有一件,根本没有安稳的时候。 比如现在,邵院长正在抢救大厅,用对讲机通知科室护士长来领外逃的病人家属,尤其是那四个未成年的,看着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当然,邵院长对他们也没半点客气:“如果你们再往医院外面跑,就别回来了。另外,急诊的清洗眼睛等等治疗费一分都不能少。” 七个人像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地离开抢救大厅,敢怒不敢言,医院外面太可怕了! 这群人走了没多久,抢救大厅的自动门又开了,魏璋、王强和赵鸿三个人走进来,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差。 邵院长赶紧迎上去:“拿东西还顺利吗?发生什么事了?” 王强走到金老旁边,提高嗓门:“方沙城还藏了不少人,我们差点中他们的埋伏。您问他们有没有方沙城的地图,还有那群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运走马尸?” ??? !!! 王强的每句话都像重磅炸弹,听得医护们脑袋嗡嗡的。 金老看向赵鸿,把王强的话翻译成大郸语又问了一遍。 赵鸿解开大包袱,铺在地上,在各种纸页和用物里面翻来找去,最后抽出一个纸卷恭敬地交到金老手中:“方沙城地图。” “城里那些人,某真的不知道。”说完以后,赵鸿又走到1床龙卫长,小声说了不少话。 第12章 龙卫长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视线在赵鸿和金老身上来回,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那些是去年出现的流寇,来路不明,藏匿在方沙城中,靠劫掠为生。” 魏璋和金老不动声色地打量赵鸿和龙卫长,不得不承认,哪怕赵鸿不知道什么原因没能封王、还打小就被带离国都城,即使比龙卫长矮,但自带不怒而威的气场。 魏璋特别小声地说:“他会不会因为自小失禁被视为耻辱?如果身体健康,也许就不会离开国都城,一走就是十年。” 金老一怔,也不是没可能:“可是,在大郢太子……”随时可能死去,不照样被封为太子? 魏璋轻轻摇头:“陛下特别看重皇后,殿下自己也足够争气。”二者缺一不可。 以此类推,这位十三皇子的阿娘很普通,至少不得恩宠,给自己儿子的遗物也只是个白玉吊坠。 很明显,赵鸿与龙卫长的话并不打算让医护们听,说得又轻又快,还不时看向魏璋和金老,最后赵鸿回到金老面前,恭敬有礼地问: “请问,我们何时可以离开飞来医馆?” 向来淡定的金老都忍不住诧异:“龙卫的伤势不轻,需要静养,绝对不能离开。不然,轻则伤口愈合缓慢;重则有性命危险。” 金老看到邵院长比了一根手指,又补充道:“至少静养一个月。” 赵鸿急了:“我们有重任在身不方便明示,但真的急需赶回国都城。” 金老翻译给邵院长听。 邵院长差点当场跳脚:“他们不是打石膏就是打骨钉的,有几个还没脱离危险期……现在就要出院,连命都不要了?” ??? !!!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都惊了,就算龙卫身强力壮、身子底子逆天得好,满打满算,有一半刚脱离危险,竟然现在就想出院? 偏偏正在这时,文浩穿着厚厚的衣服拿着无人机走进来:“邵院长,蒋主任,方沙城东面,有一队人马赶过来,好像是冲着医院来的。” 医护们立刻想到魏璋说的,龙卫为了完成任务不死不休,文浩说的人马是不是后面赶来的龙卫? 自从穿越以来,每个人的心路历程都像坐过山车,起伏不定,第一项任务还没完成,病人就急着出院,偏偏还有龙卫往这儿赶,这都是什么事儿?! 魏璋捏了捏鼻子:“他们暂时上不来,就算随身带了工具能上来,也是两三天以后的事情了。” 医护们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担心也没用,还是省点力气吧。 金老打开方沙城的地图,王强和魏璋围着一起看,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邵院长凑过来:“怎么了?” 金老用笔勾了一个大圈:“我们医院下面是个非常大的祭台,就在方沙城的正中心,也是城中最高的建筑。” 医护们的神情各异,什么样的祭台才能撑得住医院?听起来怎么这么不安全呢?万一祭台是个豆腐渣工程,医院会不会把祭台给压垮了? 不想还好,一想人人自危。 邵院长立刻出声:“大家放心,祭台如果会塌早就塌了,哪能等到现在?” 王强接了话茬:“医院西边的石阶又厚又重,结实得很,勒了那么多绳子,边缘连磨损都没有,挺安全的。” 赵鸿听完金老关于“不能出院”的解释,犹豫再三,还是点了点头:“恭敬不如从命。”龙卫体力跟不上是事实,更重要的是离开飞来医馆还需要不少人拉绳索。 最重要的是,龙卫的良马全灭,他们只能走去国都城。 只能耐心地等。 邵院长走出抢救大厅,走到急诊大门边向外看,沙尘遍地,根本看不出之前医院的样子,看了一下运动手环,再结合器械科荆科长的汇报。 如果26小时内不能开启无限自净系统,医院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 第12章 谁去? 抢救大厅里,床位护士更换病床用品、补充各种医疗用品,医生们检查各自的病患情况,下各式各样的医嘱,护士们校对、纠错后再执行。 除了病患们特别高大健壮、都是长发以外,与平时的工作没有任何差别,硬要说有差别的话,那就是窗外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 邵院长前所未有的焦虑和烦躁,可是看着有条不紊的医护们,又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毕竟着急上火也没有任何帮助。 向蒋主任点头示意后,邵院长离开抢救大厅,先后去了中心大药房、食堂、供应科和器械科…… 不走不知道,边走边打滑,一路上沙尘堆积,灌木丛和大树都蒙着厚厚的灰尘,站在小公园里环视四周,邵院长都以为自己走在什么废墟里。 万恶的沙尘暴! 邵院长走上急诊大楼的天台,眺望远处隐约的城墙,以及灰蒙蒙的地平线,按十三皇子赵鸿介绍的,国都城与方沙城遥遥相望,也不知道消息有没有传过去。 国都城长信宫内会有什么反应,方沙城内藏匿的流寇会不会对医院下手……问题一个接一个,一切都是未知。 邵院长叹气,责任重大。 …… 虽然沙尘暴来势汹汹,经过两天两夜的狂风呼啸,也终于渐止了,站在国都城的高处,视野也比前两日清晰得多。 国都城很大,由长信宫、内城和外城三部分组成,长信宫处于中心位置,宫外是内城,最外。 天干物燥,百姓的民居和主要建筑都有大量的木结构,防火成为重中之重的日常。 整个国都城各街坊都设有高高的望火楼,楼下驻扎军队,楼上每日巡视不断。 这天,位于国都城西水门附近的望火楼,巡逻军士发现遥远的方沙城变高了,虽然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但还是写了份文书送进长信宫。 与此同时,长信宫文德殿内,不出意外的,晋王和秦王殿下又发生了剧烈冲突,不过这次冲突与迁都无关,与方沙城祭台上多了一座建筑有关。 晋王派出的私军赶赴方沙城时,看到了矗立在祭台之上、几乎被沙尘覆盖的雄伟建筑,当即派人回国都城报信。 而秦王则是收到了望火楼的快信,同样知道了方沙城的惊天变故,说出来谁信啊?祭台之上飞来一座高达二十多层楼的建筑群! 不仅如此,飞来的建筑里还有人、夜晚时分还能发光…… 文武百官们听到消息,当场就炸了锅,这是怎么回事? 天降祥瑞?! 又或者,文德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天文卜筮官巫汾的身上。 巫汾听到震惊得人都麻了,偏偏二位殿下还盯着自己要结果,就算他耗尽毕生所学的占卡与星象,也没有一件可以说清方沙城那座突如其来的建筑。 面对众人质询的眼神,巫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明说自己也不知道?这话一出口,不出三秒,他就会被暴脾气的秦王殿下拖出去刺配或庭杖。 可是,如果对此事撒弥天大谎,巫汾就会得罪最痛恨欺骗的晋王殿下,是,晋王殿下性情温和、赏罚分明,但对于敢隐瞒和欺骗的朝臣,会罚得令人心惊胆颤。 巫汾心里明镜似的,就算自己谎话说得滴溜圆,找不出任何破绽,除了二位殿下,还要面对太师、太傅和太保的多方询问,不被问倒是不可能的。 巫汾汗涔涔地想,今日只怕无法善终。 晋王殿下和颜悦色地问:“巫汾,你说说。” 巫汾跪倒在地,话说得半真半假:“不瞒二位殿下,某从未见过此事,方沙城的祭台位于最高处,也是近日举办燎祭的地方。” “办燎祭是为了求雨,而这座未知之地盖住祭台,想来既是警示,还预示着未来有剧变。” “某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变故,只是觉得若此地果真如密报所奏,想来建筑内的人必定不是寻常人物。” 晋王和秦王破天荒地异口同声:“结交还是围剿?” 巫汾一身冷汗还没干,又是一身鸡皮疙瘩:“二位殿下,某只能推算出此地会使大郸发生重大变故,其他的,会随着二位殿下的举措而改变。” “某以为,面对天降之人,先礼后宾最能体现大郸气魄。” 晋王站起身来:“不知谁愿意替本王走一趟?” 秦王嗤之以鼻:“来人,摆出仪仗,本王亲自走一趟。” 此话一出,震惊朝野。 忽啦啦跪了一拨人:“殿下不可!” “秦王殿下,您万万不能去啊。” “殿下,接待迎送素来是礼部事务,交由他们去办最合适不过。” “殿下三思……” 正在这时,礼部侍郎宁温书站出来,躬身行礼:“二位殿下,微臣不才,愿率人赶去方沙城,见一见那高高在上的飞来之人。” 晋王微一点头:“如此甚好。” 秦王的手指轮流点着书案,盯着宁侍郎不少时间:“也罢,多带些礼物,也多带些禁军,快去快回。” 第13章 “是,殿下。”宁温书恭敬行礼后,退出文德殿,张罗礼物去了。 正在这时,晋王又收到一封密信,是晋王府上家仆送来的,详说晋王军赶到方沙城未能救出一名龙卫,却把城中飞来的建筑详细描述了一遍。 晋王的眼神复杂起来,神情也高深莫测,这次龙卫出城执行的是先帝遗命,据说与被贬出国都城的十三皇子赵鸿有关。 秦王没忍住:“晋王殿下,那队龙卫现在何处?晋王家丁有没有把他们救出来?此等要紧之事,你那比蚌壳还紧的嘴巴也该松一松。” 晋王不怒不愠,只是深深地看了秦王一眼,似笑非笑:“秦王殿下,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当然,本王说的话,想来殿下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的。多说无益。” 满朝文武再次噤声,行吧,二位殿下日常明争暗斗,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再这么斗下去,大郸危矣! 第13章 刺配之徒 急诊大楼的天台,文浩趁着风小又放了一次无人机,看着看着,忽然“咦”了一声。 魏璋也喜欢无人机,偷溜上来,刚好听到:“怎么了?” “那支队伍绕着方沙城外转了一圈,掉头回去了,”文浩不太明白,双手不得闲,顺势踢了魏璋一下,揶揄着,“说好的,龙卫保护不死不休呢?” 魏璋在小屏幕前看了又看:“看衣服和马,好像不是龙卫的……” 文浩怔住了:“这么久了,龙卫还没出现,说好的不死不休呢?” 魏璋捶了文浩右肩:“那只是推测好吗?!这里又不是大郢,我就不能说错的时候啊?” 文浩想了想:“所以,总感觉大郸没有大郢靠谱,看来大郸的禁军主事管理能力一般,搞不好还很差。” 魏璋像遇到了知己,立刻就激动了:“我也这么觉得,只是当着赵鸿的面没好意思说。” “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大郢,别说旅贲军,就连驻城禁军和崔家军都会赶过来。” 两人互看一眼心有戚戚,大郸还有救吗? 无人机绕着方沙城飞了不少时间,直到电量耗尽前十分钟才收回来,文浩还是不放心:“今天袭击你和王强的那群人,是不是很厉害?” 魏璋点头:“擅藏、擅逃、多变,目标明确……训练有素得很。王强和我上来的时候,如果没有防暴盾牌,我俩就被射成豪猪了。” 到现在都没法忘记悬在半空时当“人形箭靶”的恐惧,这帮家伙的箭术好得过分! “……”文浩欲言又止,沉默地收好无人机,“我去交班了。” “等我。”魏璋追了过去。 …… 风虽然停了,但天黑得仍然很早,等外面黑透了的时候,保安队长王强的对讲机突然响了:“强哥,你看一下医院最西侧的监控,有情况!” “马上!” 看了监控以后的王强,以极快的速度调集了夜班保安,向保科长要了不少东西,在医院最西边的马路周围设了埋伏,一群人各藏各的,完美隐身。 保安们努力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第二次大事件,终于可以和强哥一起抓人了,深呼吸,不能乱动。 很快,他们先听到了爪钩勾住栅栏的声音,夜深人静,吓得一激灵,大郸流寇这么强吗?看来那些电影电视剧也不是完全虚构的。 紧接着他们听到抓勾反复摩擦的细微响动,应该是有人顺着绳子往上爬。 王强刚好窝在太阳能路灯的侧面,手握电棍,盯着爪钩。 没多久,甚至比王强预估的时间短了不少,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蒙面人跃上柏油马路,五分钟后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直到第十个。 黑衣蒙面人迅速整理队形,然后非常明显,他们被路灯和所有发光的事物震惊了,楞住片刻,轻手轻脚地沿着围墙边缘的阴影处向医院大门走去。 王强吹了声口哨率先出手,保安们从纸箱、垃圾桶等各处掩护中跳出来,手中的电棍和钢叉毫不客气地招呼上去。 一刻钟后,十名黑衣蒙面人倒了一地。 王强比了个手势,保安们拿着扎丝,把十个人的手脚捆扎完毕。 保安老李可激动了,上次遇到狼群闯医院,全是强哥出手;这次,终于也能派上用场了,真不错! 王强打开对讲机:“邵院长,抓了十个潜入者,放哪儿?” “什么?!”对讲机里传出邵院长破音的回答声,以及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响动,“十个潜入者?!” “等会儿,你们在哪儿?我马上就到。” 事实上,邵院长五分钟内就到了医院最西边,望着黑衣蒙面人有些茫然,很快恢复镇定:“先把他们抬到急诊大厅去。” 保安和供应科合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运到急诊大厅里,看着躺在地上、排列整齐的蒙面黑衣人,既兴奋又紧张。 毕竟,以前只有电视电影里见过。 “把他们的蒙面布摘了吧。”邵院长这么说,但没动手。 王强和保科长互看一眼,忽然就开始“石头剪刀布”,一局定胜负。 输了的保科长清了清嗓子,半蹲着,手指微颤地伸向离自己最近的蒙面人,用力一拽黑色蒙面巾,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啊这……蒙面人的额头和两侧脸颊上都有字,看得说不出的难受。 王强随手扯掉一个蒙面巾,一样的脸上刺字。 众人动手一起扯,不由退后一步,不是吧? 大郸流行在脸上刺字?这纹身在脸上是怎么想的? 正在这时,听到消息的魏璋推着金老到了大厅,两人围着这十个人转悠了一大圈。 金老吃惊不小:“大郸的刺配如此之多?” ??? 大家伙不明白,齐刷刷看着金老。 金老叹气:“这些不是纹身,也不是我们以为的纹在脸上。这些人是犯错受罚,名为刺配,在脸上刺字以后再发配到荒芜之地。” 这……脸上刺字是一辈子的事情,伤害和污辱性都很强。 有那么一瞬间,每个人不约而同地庆幸,生活在现代文明国家真好。 魏璋琢磨:“这些人脸上刺了字,然后发配到方沙城?这么近的距离也算发配?” 金老拍了一下轮椅扶手:“这些人都是刺配之徒,方沙城被沙尘覆盖,缺水断粮,发配到这里就是等死,成为流寇也只是为了活下去。” 古代刑罚的残酷,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明晃晃的让人想装瞎都不行。 邵院长望着这些人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刺配之徒生病,救还是不救? 大厅忽然有脚步声,大家循声望去,十三皇子赵鸿沿着墙边慢慢走来,望着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刺配之徒们,脸上笼着莫名的哀伤。 魏璋和金老交换眼色,赵鸿认识这些人? 邵院长招呼着:“行了,安保和供应科都回去休息吧,早睡早起。” “是,院长。”保科长带着科员们回科里打地铺。 保安们巡逻的、守在门卫小屋的……各司其职,消失在各个走廊。 赵鸿小心翼翼地将手指伸到一名黑衣人的鼻尖处,隐约有温热的鼻息,悄悄松了一口气。 第14章 无限自净系统 虽然前置准备还算充足,但邵院长决定还是开始“节水节电和节约垃圾”,毕竟就目前的观察,大郸的情形比大郢恶劣得多。 于是,黑暗中的医院看起来更像废弃建筑,到处透着莫名的阴森感,仿佛随时能窜出什么吃人的怪物来。 急诊大厅只留了两盏应急灯,十三皇子赵鸿从抢救大厅借了张陪护小凳子,守在昏睡不醒的刺配人旁边,向来从容自带威严的脸庞上,难得流露出些许稚气和难抑的痛苦。 魏璋走过去,递了瓶矿泉水,拧开红色瓶盖给赵鸿:“喝点水,打算守夜的话,再去拉张床。” 赵鸿已经领教过飞来医馆食堂的美味,矿泉水还是第一次喝,只觉得这个水囊精致又方便,没有大郸水囊的皮革味儿,一口水咽下去还有点甜。 魏璋见赵鸿只喝水不说话,继续劝: “飞来医馆和大郸没有利益纠葛,在这儿你大可放心。” 赵鸿盯着脸上刺了五个字、满脸胡茬的中年汉子,一言不发。 正在这时,护士长周洁推了一张床,床上摆着十卷薄被,示意魏璋帮忙暂时给他们盖上。 急诊大厅其实冷暖适宜,但人睡着时更容易着凉,盖个薄被意思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魏璋把薄被逐一铺开,把被电晕的刺配之人像饺子馅一样包在薄被里,一个又一个,包到第三个时,赵鸿也来帮忙。 万万没想到,在包最后一个人时,那人忽然睁开双眼,茫然又惊恐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没半点刺配恶徒该有的嚣张跋扈。 直到赵鸿站在那人的眼前,居高临下地俯视。 第14章 只是一瞬间,周洁和魏璋就看清了刺配恶徒眼中的惊喜和激动,强烈程度大概可以类比久旱逢甘霖。 尽管被扎丝带捆了手脚,刺配恶徒还是尽可能地、极为恭敬地向赵鸿行了大礼,双眼里满含近乎虔诚的喜悦。 偏偏这时,赵鸿斜向后退一步,让大礼扑了空。 恶徒抬头时一脸错愕,眼神里满是失落和遗憾。 也许是不甘心,又也许是仍然保留着一线希望,恶徒艰难调转方向,再次行礼,扎丝很细、勒得又紧,只是一会儿功夫,恶徒的双手双脚就勒出极深的血痕。 然而……赵鸿又避开了。 周洁诧异地看向魏璋,这算什么事儿? 紧接着,意外再次发生,恶徒用罚一磕头,额头结结实实地碰在坚硬冰冷的瓷砖上,发出好大一声响,之后就是声嘶力竭地质问: “晋王秦王只顾着争夺帝位,方沙城废了,又为了迁都而争执,反正他们每日奢靡无度。” “咚”又一声响,周洁忍不住移开视线,这头磕得太惨了。 “可那些失去了土地的百姓们呢?他们连口干净的水都喝不到!该缴的税一文都不能少,良田一天比一天少,孩子养不活生下来只能溺死,天不降雨,人和庄稼都会干死。” “十三皇子,这是官逼民反啊!我们神卫豁出去了,有什么用?” “大闹一场的结果就是我们被刺配,方沙城百姓生活没有半点改善,现在这座城已经废了。他们却只想着迁都……哈哈哈,没人在意百姓的死活,没人在意啊!” “您是十三皇子,大郸王室之一,现在回国都城了,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吗?” 每一句话都伴着一声响头,问得令人出奇愤怒又心酸。 偏偏赵鸿再三避让。 最后一声响头,刺配之人满眼绝望,刚才那一连串问题仿佛耗尽了他的心血,慢慢的,眼神变得空洞又木然,像被什么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具空壳。 赵鸿依然站得笔直,连下颌扬起的角度都没变,应急灯的光线打在他身上,他的影子笼罩着木然的刺配之人。 大厅里静得可怕,令人窒息。 周洁下意识看向魏璋:“你听懂了吗?” 魏璋轻轻摇头,眼神示意:“录下来了。”回去慢慢听。 周洁微一点头,推着空车回到抢救大厅,扭头一看魏璋也跟进来了。 魏璋给正在编写教材的金老戴上蓝牙耳机,打开录音给他听。 金老原本写教材写得飞快,听完以后却直摇头,把录音的内容翻译给魏璋听:“躺在外面的那些是大郸神卫。” 魏璋闭上眼睛又睁开,以前觉得大郢风雨飘摇,现在觉得大郸是个大筛子,哪儿哪儿都漏风漏雨,烂泥扶不上墙,心累。 金老轻轻拍了一下魏璋的肩膀:“大郢现在挺好。” 六个字,狠狠戳进了魏璋的内心,刚才边磕头边提问的神卫,像极了当初为大郢奔波的自己,世间虽然没有感同身受,但也能体会五六分的悲愤。 是啊,大国最怕分裂,若是旗鼓相当的双方斗得死去活来,这个国家只有内乱和外敌入侵两个结局,最惨的仍然是平民百姓。 好处什么都没有,内乱也好,御敌也罢,“一将功成万骨枯”,百姓无论如何拼命求生,最后也只是无人知晓的累累白骨。 无人在意,也在意不过来。 金老提醒:“魏璋,这里不是大郢,飞来医馆只能救死扶伤。” 魏璋点了点头:“爸,手酸吗?我换你。” 金老没半点客气,把笔扔给魏璋。 于是,抢救大厅的角落里,金老和魏璋在赶教材;两墙之隔的急诊大厅里,赵鸿守着神卫,脸上的神情高深莫测。 到了晚上十点,护士长周洁出来提醒:“十三皇子,该休息了。” 崔主任要求赵鸿每天规律作息,不骑马、不负重、不狂奔……睡前套一个成人纸尿裤,保证一夜安睡到天亮。 赵鸿第一晚很不适应,第二晚就很放心了,毕竟比起失禁来都是小事。 此时,距离器械科更换的过滤膜失效,还剩六小时。 …… 抢救大厅的夜班比白班更加忙碌,夜晚迷走神经兴奋,危重病人的夜晚比白天更加危险。 医护们紧盯心电监护,只希望这些“巨人”病患能赶紧康复,完成系统布置的第一项任务。 毕竟,现在只要往外看,哪儿哪儿都是沙尘,到处灰蒙蒙,连停车场看起来都非常怪异。 习惯性下班出去透气的人,早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不戴口罩帽子和防护面罩吧,眼睛痒、呼吸时嗓子痒、哪里都不舒服。 全副武装吧?还不如待在科室里,至少只要戴个口罩就行。 医院里的每个人都有同样的心愿,无限自净系统赶紧开启吧,不然就算滤膜没失效,人都要憋出病来。 医院所有科室都指望着急诊,时不时用对讲机询问病患情况。 周洁坐在护士站里,看医生们勾选的病患评价,总共20名病患,赵鸿一时半会儿没法痊愈,只能算19名病患。 19人里,脱离8小时危险期的有16人,还有3人的生命体征不稳定,这样算起来,系统的第一项任务说不定能很快完成。 可是,按之前的经验,这系统不讲理的时候也不少,很难说。 时间总是在忙碌中走得飞快,在焦灼中漫长。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忙着各自的病患,不知不觉一个夜班就这么值完了,病患们小状况不少,好歹没出什么大问题,算是平安的一夜。 这时,不知道谁问了一句:“大郸早晨不敲钟鼓吗?”听了足足一年时间,最开始嫌吵嫌烦,现在竟然有点想念是怎么回事? 医护们的视线立刻聚集在休息的金老和魏璋身上,但很快又移开,毕竟方沙城和国都城之间,说近也不近,说远还真有点远。 就算国都城也会鸣晨钟,医院这边估计很难听到。 睡了个冲锋觉的魏璋,一睁眼就弹射出去,到急诊大厅里看赵鸿和被刺配的神卫们。 赵鸿和神卫们都醒了,不知为什么都倚在巨幅玻璃窗边,齐刷刷地望着什么出神。 魏璋凑过去看,特别嫌弃地“噫”,小声抱怨:“这沙尘暴还有完没完?怎么又在扬沙?!” 真等哪天沙尘暴彻底停了,整个医院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清扫干净?万一再下个雨……到时处处湿滑泥泞,啧啧啧……完全不能想。 偏偏在这时,赵鸿略有些兴奋地拉着魏璋:“快看,外面的沙子正在清理干净,真不可思议。” 顺着赵鸿指的方向,魏璋赫然发现,无数沙尘旋转向上,积沙最少的停车场护栏渐渐显出了绿白相间的本色,各式各款的车顶也能依稀看出原有的颜色。 虽然有些缓慢,但积沙真的在减少。 魏璋激动起来,这是……无限自净系统开启了?!这样想着,他一溜烟跑到抢救大厅,把金老推到急诊大厅。 “爸,您快看,沙子在变少!” 金老摘了老花眼镜,望着正在变得清晰的大玻璃窗和玻璃门,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长舒一口气,太好了! 抢救大厅里,周洁掀开大窗帘的一角,看到灰扑扑的绿化灌木丛的积沙正在变少,甚至看到了椭圆形的绿叶,以及正在绽放的红花酢浆草。 一时间,视野里有了色彩。 第15章 第二项任务 半小时后,抢救大厅的窗外,可以清楚地看到灰色的大理石台阶、黑色的柏油马路、干净整洁的停车场、五颜六色的各种车辆,和远处的黑色的铸铁花纹医院围栏,攀爬的蔷薇开着姹紫嫣红的花朵,围栏还封了一层蓝色铁皮…… 这才是c市第一人民医院该有的样子嘛。 紧张得守了整晚的器械科荆科长和科员们,望着恢复整洁的医院,明显洁净的空气……心中高悬的巨石终于落下,太好了! 无限自净系统恢复了,不用担心新风系统失效了! 荆科长兴奋地小跳了一下。 正在这时,所有人的手机都收到两条短信:“飞来医馆系统恭喜您!第一项任务完成,获得无限自净系统。” “无限自净系统开启后,医院区域内将自动阻隔沙尘暴,净化空气,人人都可以自由呼吸。” 仿佛为了验证系统声明的真实性,大风带着沙尘重新刮起,医院仿佛有无形的屏障,内里像刚才那样干净整洁,不落半点灰与沙。 不得不说,无限自净系统的效果真心不错! 一瞬间,医院各处各个楼层都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各科icu的医护人员长舒一口气,太好了! 不然,安静躺在病床上的危重病人们都会因为严重感染而失去性命,苦苦支撑的病人家属们也会落得人财两空。 在急诊大厅的赵鸿和刺配的神卫们震惊得失去了表情,飞来医馆到底是什么地方?沙尘在外翻卷,医馆围栏甚至外面的地面干净如新,这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第15章 神卫们的脸上有了梦幻般的笑容,一名被扎丝绑得结实的神卫高兴地像个孩子,蹦到赵鸿面前:“十三皇子,虽然您没有封王,却也应该一诺千金。” “您昨晚说,若要您去争王位,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可飞来医馆如此奢华之地,满眼都是神奇的事物,这眼胖胖的一切不比太阳从西边出来更令人咋舌吗?” 赵鸿整个人比木头都僵硬,神情从震惊到愤怒:“晋王和秦王两方实力相当,不是有私军,就是有禁军,满朝文武都是他们的拥趸。” “某自幼被贬出国都城,权势没有,财富也没有,军队更没有,某拿什么与他们争王位?你们说愿意肝脑涂地奉陪到底,可是你们才几个人?” “再退一步,就算某螳臂挡车去争,十之八九会败,到时候你们会死无葬身之地!你们的家人亲友都会无辜受累!你们于心何忍?!” 这名神卫哈哈大笑,笑得很大声,又笑得特别苦:“晋王秦王斗起来根本不顾大郸的将来,发生内乱和外敌入侵是早晚的事!十三皇子,乱离人不如太平犬啊……” 赵鸿望着神卫们脸上一个个墨黑的字,个个声败名裂沦为流寇却充满期待的眼神,好几次移开视线又重新迎上,深吸一口气:“此事需要谋划,让某好好想想。” 与此同时,全院的欢呼还在继续。 器械科的荆科长却发现另一个不妙的大事,拿出对讲机呼叫:“邵院长,自净系统开启了,但上次换的高滤膜也快失效了……” 谁能想到沙尘暴把高滤膜的使用寿命缩短了这么多?!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而且集中,根本不让人有喘息的机会。 全院所有人的手机又收到第三条短信:“飞来医馆系统第二项任务,救治32名病患,开启无限新风系统,从此不再需要更换滤材和高滤膜。” 荆科长的对讲机不断传来询问声,他也只能实事求是地讲述真相……很快全院的欢呼声停了,只剩医院外叫嚣的风声。 邵院长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急诊,就看到赵鸿周围全是刺配之徒,最外面是魏璋和金老,也不知道他俩站这儿多久了。 金老向邵院长比了个稍等的手势,操控着电动轮椅到了偏僻的走廊上:“新风系统还能坚持多久?” 邵院长急得原地转了个圈:“最多一周,最少三天。” 魏璋很晚才知道飞来医馆系统任务,现在回忆起来,难怪当初医护们总有种说不出来的紧迫感,这次真的体验到,觉得这系统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20名病患就差点废了自己和王强的胳膊,现在突然要求32名病患,全是沙子的方沙城,沙尘暴还没完没了,让他们上哪儿去找啊? 金老先向魏璋使了个眼色。 魏璋独自琢磨了片刻,走向赵鸿:“十三皇子,你能担保这些人不在飞来医馆生事吗?” 赵鸿一怔,立刻保证:“他们都是国都城神卫里的好手,不仅身手不凡,而且忠诚机警样样不缺。某可以替他们担保。” 魏璋坦然浅笑:“他们这样尊敬十三皇子,你不如问他们方沙城还有没有其他人?既然都到了飞来医馆,他们若是有什么不适,尽管开口就是。” “如果方沙城还有其他被困的百姓,若身体有恙,也可以到飞来医馆医治。毕竟,医馆开在这儿,就是治病救人的。” 赵鸿与神卫长说了不少时间的话,又犹豫地走向魏璋,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开口:“某进国都城需要帮手,他们就是极好的,可刺印太过明显。” 魏璋听得有些挠头,又看向金老。 金老看向邵院长:“院长,他们想消除脸上的刺字,请皮肤科的医生过来瞧瞧?” 很快,皮肤科主治医生花茹雪到了急诊大厅,她和麻醉科护士长姜蔓蔓一样,个子不高、业务水平拔尖的类型。 赵鸿和神卫们看到花医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飞来医馆的医者还有女性?啊这……大郸除了稳婆和极少数为医师打下手的医女,根本没有能独立诊病的女医生。 花茹雪抬头看着个子很高的神卫们,一弯眼尾表示友好,毕竟口罩帽子眼镜齐全,全身上下也只能看到一双眼睛,要求:“能不能让他们坐着?” 金老实时翻译。 神卫长心不甘情不愿地坐着,任由花茹雪反复地看,同时也意识到,如果飞来医馆都没有法子,他们只能顶着一脸的字过完这辈子了。 第16章 硬肿症 上次大事件,皮肤科女医生花茹雪刚好休年假,所以,热闹都是同事们的,和自己没半毛钱关系。 而这次,皮肤科主任开会去了,副主任出医院吃午饭,而同事们秉持热闹要一起,听到急诊请皮肤科会诊,就把机会给了花医生。 于是,花茹雪第一次见到纹身纹在脸上的人,还都是齐刷刷的高壮汉子,他们见到自己前神情悲壮,见到自己后却打心底里不信任,还挺明显的。 作为经验丰富的皮肤科医生,在评估了病人的体质、肤质和刺青的深度后,花茹雪茫然地看向金老和魏璋,这两位在医院里很有名,但她也是第一次见。 一时间,花茹雪不知道要和谁谈论治疗方法,出于日常习惯,直接对病患说:“可以先用激光把这些字打掉,然后看皮肤恢复的情况,再用药物……” 这番话说完,病患毫无反应,花茹雪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语言不通怎么办? 坐地轮椅上的金老开启翻译模式,与花茹雪一起,把初步的治疗方案订下来,却在解释“激光”治疗的时候花了不少时间。 最后,还是魏璋直截了当地解释:“就是用精准的火把字烧掉,等新皮肤长出来。” 这话一出来,神卫们明白了。 站在旁边听了许久的赵鸿,拳头握了松、松了又握紧,最后像是鼓足勇气看着金老:“请问,这些神卫烫字需要多少花销?” 说出这个问题时,赵鸿已经把国都城可能属于自己的地契、良田等等全都盘算了一遍,还觉得不够,最后不得不小声问: “金老,如果某拿不出那么多米面粮油,又该如何?” 金老和魏璋互看一眼,又坦然微笑着回答:“十三皇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把病症治好,其他的有欠条也行。” “某对飞来医馆铭感五内,欠条也一定会打,”赵鸿说完又看向神卫长,“你们在方沙城还有什么人,若是病了尽管送来,药费诊费一概由某来承担。” 实在不行,只能把自己库房里的生辰礼和所有值钱的物件都拿去卖了,再折换成米面粮油送到飞来医馆。 神卫长和神卫们面面相觑,又瞬间激动起来,齐刷刷地向赵鸿行礼。 几乎同时,魏璋和金老看出了赵鸿转瞬即逝的慌乱神情,不得不感慨,这位十三皇子是真的很勉强。 神卫长恭敬回禀:“十三皇子,两年前被流配到方沙城的神卫共有六十人,现在还能战斗的只剩我们十个人,其他五十人病的病,死的死,目前还剩三十人。” “也是这两年,被迫逃离国都城的、因为生病而被驱逐的平民百姓,共有六十七人。现在还能动的只有二十二人,等死的十六人,其他的都死了。” 赵鸿也只是攥紧了双拳,正色道:“某会请飞来医馆把你们的手脚解绑,立刻把病人都送上来,能救一个是一个。” 慌乱的人很容易逃跑,而赵鸿虽然慌乱却咬着后槽牙硬撑,想来本质也是位非常坚定的人,同时还能体恤下属,真不容易。 魏璋和金老对视一眼,对赵鸿的评价又高了一些。 金老向花茹雪简单介绍了神卫的情况,他们接受所有治疗,但现在要先下去接其他病人,暂时先不能去皮肤科。 花茹雪点头,回皮肤科等通知。 魏璋拿了剪刀,把神卫们手脚上的扎丝都剪断,通知供应科协助他们下城。 赵鸿又写了一份欠条,因为病人数量和病情都未知,干脆连米面粮油的数额都没写,等着结总帐。 把欠条交给邵院长以后,赵鸿第一次感受到“身无分文”和“负债累累”。 而金老和邵院长讲了未来会有不少病人,至少暂时不用担心第二项任务的完成情况。 邵院长松了一口气,离开急诊,开始日常的巡视工作。 事实上,直到供应科保科长和科员们一起,亲眼见到神卫们是怎么样利用自带的绳具,鱼贯下滑,短短十分钟就下完十个人,震惊了在场所有人,包括王强。 这是神卫们的标配操作?还是他们的能力上限? 只有魏璋很淡定,他们和崔家军比起来,好像还差一点。毕竟,崔家军,尤其是崔家铁骑是大郢最强战力。 更重要的是,神卫们谢决了王强和魏璋下去帮忙的打算,保证用最快速度把病人们送到飞来医馆。 半个小时后,第一位送上来的病人,是个还在襁褓里的婴儿,情况差得让接病人的急诊医护们震惊。 第16章 婴儿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呼吸微弱不会哭,小小的身体显出异样的肿胀,皮肤没有弹性,又硬又肿。 上心电监护的同时,就连护士长周洁都找不到一根能打的静脉,试了又试,只能看向文浩:“做静脉切开。” 急诊用对讲机紧急摇来了儿科女医生丁娇。 丁娇推着保温箱从儿科病房跑到急诊,看到奄奄一息的婴儿,有一瞬间人都是懵的,这……只出现在教材上的“硬肿症”就这么突然出现。 放进保温箱时,静脉切开已经完成,温热的营养液极慢地滴进婴儿的身体。 文浩第一次接诊到状况这么差的婴儿,甚至没法判断天数,只能问丁娇:“什么状况?” 丁娇满眼都是心疼:“硬肿症。” 更令人难过的是,硬肿症一旦发生很难救回来。 丁娇习惯性地看向护士长周洁:“病人家属呢?” 周洁找到魏璋,把要问的都写在纸上,让他去沟通。 魏璋得到的答案令人绝望,三日前婴儿的阿娘难产死了,方沙城的百姓把所有的柴火都集中起来,努力不让婴儿冻着。 但沙尘暴来了,刮开了屋顶,百姓们没办法只能轮流用自己的体温来保暖……可是缺衣少食又狂风大作,大人的体温也维持不住,新生儿的哭声越来越弱…… 急诊的医护们听了直叹气,可是送来就已经是重度硬肿症了,已经出现器官衰竭,没有什么办法。 十分钟后,丁娇宣布新生儿死亡。 魏璋艰难地说了最后一句话:“神卫长第三任妻子,三任都是难产死的;这是他第六个孩子,嗯,现在他一个家人都没了。” 医护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任妻子六个孩子一个都没活吗? 大郸的医疗卫生条件和水平这么差?! 第17章 恶液质 因为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病人需要抢救,急诊蒋主任与护士长商量以后决定,把抢救大厅病情平稳的病患,全都转到急诊二楼的留观室。 这样,可以把抢救大厅的床位全都空出来,准备迎接新病人。 医院是最讲究科学的地方,同时又有某些不可言说的玄学,第一位病人就抢救无效,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将近二十位病患要移去留观室,是不小的搬运量,有许多事情要做。 医生们把龙卫病患们往二楼转移。 周洁带着时萱和其他护士们,抓紧更换床上用品,补充消耗品……有条不紊地忙碌着,随时准备接收新病人。 就在抢救大厅人来人往、穿梭不止的时候,十三皇子赵鸿走到保温箱旁,望着做好尸体料理的小婴儿,被装进相对过大的尸袋,两点水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金老和魏璋在治病救人方面帮不上什么忙,倒是有更多时间观察赵鸿,然后就发生了大家互相观察的尴尬。 赵鸿走到金老面前,特别黑的眼瞳还蒙着薄薄的水汽,神情带着说不出的哀伤,恭敬地问:“金老,请问飞来医馆的孕妇难产多么?胎死腹中的多么?夭折的多么?” 金老被难住,这问题超纲了,拿出对讲机:“妇产科吗?有个问题,目前产妇死亡率、新生儿死亡率是多少?” 对讲机那边传出谭主任的声音:“金老,最新数据统计,孕产妇死亡率是15.1/10万,新生儿死亡率是3.1/1000。” 金老仔细考虑后才翻译给赵鸿,希望他能听明白。 赵鸿后当场石化,整个人像被震惊得灵魂出窍一样。 魏璋与金老低语:“这孩子以前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 金老清了清嗓子。 赵鸿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急切地抓住金老的手:“真的吗?可是,父王的孩子们也只活了一半啊!父王的嫔妃们难产而死的十五位,包括阿娘。” 一瞬间,魏璋和金老有些不忍,高度发达的现代医疗水平和技术,放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降维打击。 帝王的孩子夭折率这么高,妃子难产死亡率这么高,大郸的情况未免也太惨烈了。 金老想了想,又问:“大郸平民百姓分娩也这样?” 赵鸿闭上眼睛,神情更痛苦地点了一下头。 短暂的沉默后,赵鸿离开抢救大厅去医院西边看有没有新病人,魏璋和金老留在大厅里准备翻译。 奇怪的是,抢救大厅的病患们都转移完毕,医护们连治疗护理记录的文字工作都做完了,第二位病人还没出现。 又过了半小时,随着推车轮的轻响,抢救大厅的自动门打开,推车上是位头发灰白、一时分不清男女的伛偻老人家。 随着病人越来越靠近,戴着口罩的医护们闻到了难以言说的异味儿,一阵阵的,很快就充满了整个大厅。 从推车移到1床时,医护们都怔住了,怀疑自己刚才抱过来的是不是一堆衣服,而不是一个真实的病人。 赵鸿向金老介绍:“这位女子二十有二,三个月前难产,胎死而她侥幸活着,一直发热出血,毫无食欲……” ??? !!! 1床病人才22岁? 医护们粗壮的神经再次受到了重击。 护士长周洁抱起病人进了急诊内科诊室,站上了健康秤,又抱着病人小心翼翼地放回1床,替她换好病号服后又看向时萱:“体重31.4kg,身高约一米五,体温38度。” 时萱在病人评估表上刷刷地写,病人“极度消瘦”…… 池敏拉上床帘,在周洁的帮助下替病人查体,感觉在检查一具活着的骷髅,两眼空洞,头发稀疏而灰白,两颊凹陷,骨骼上仅包裹了薄薄一层皮肉,身上共有十三处褥疮,也是恶臭的来源。 时萱给1床病人建立静脉通路,花了不少时间却找不到一根可以打留滞针的血管,最后在周洁的帮助下才穿刺成功,两人连拍带挤压,终于凑够了血生化、血常规等检查项目需要的血量。 在此期间,病人都毫无反应,任人摆布。 急诊是最真实也最残酷的地方,急诊医生们经常一眼就能推测出病患的愈后,很明显,1床病人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接下来的病情发展可能会让人非常头疼。 文浩开了静脉营养能量合剂,与池敏一起查体后,又叫了妇产科会诊。 十分钟后,妇产科女医生裴莹走进抢救大厅,问:“几床?” “这里!”文浩掀开床帘招呼道,“难产后并发症。” 裴莹掀开薄毯时倒吸一口凉气,这病人怎么瘦成这样?瘦成这样还能活着?还有,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褥疮的病人。 不论对医护,还是对病人,都太难熬了。 赵鸿见围在1床旁的医护人员越来越多,每个人都专注地观察或思考,从不因为素昧平生、也不因为1床病人身上的异味,显露出半点不耐烦或厌恶。 不由的,他想到了阿娘难产那日,围在她身旁的御医们窃窃私语,带着各种考量和算计的眼神,让他小小年纪第一次体会到不寒而栗。 一整套检查流程下来,裴莹说出自己的判断:“产道撕裂、反复感染、持续发热、褥疮感染、恶液质样貌、病人神情淡漠、心跳呼吸脉搏都十分急促……下个病危通知书。” 这种病人能救回来的机会少之又少,但偏偏病人的求生欲还很强,在静脉补充了营养液后,心跳呼吸脉搏都趋于稳定。 一时间,医护们喜忧掺半,喜的是病人年轻、求生欲强;忧的是病人恶液质,连带内里的脏器有多种损伤。 这位病人就像深秋时坠在枝头颤抖的落叶,要掉不掉,但当一阵风刮过,掉得飞快,病人很可能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裴莹看了看自己的小圆手和胳膊,再看1床病人的爪形手和只包了层薄皮的胳膊,落差大得惊人。 裴莹微微叹气,如果是现代社会遇到这样的病患,肯定非常和善地暗示病人家属,尽快做好准备。 第18章 不能再等了 文浩反应最快,拿起对讲机塞给魏璋:“转告神卫们,救人如救火,不论什么样的病人抓紧时间送上来,越快越好!” 急诊尤其是抢救大厅,天天和阎罗抢人,争先夺秒地抢,看谁更快。 可谁能想到,又等了半小时,第三位病人送进抢救大厅,是位营养不良伴腹泻的孕妇,刚十八岁,脸庞和四肢都很瘦小,肚子挺得很大,衣衫很薄,口唇都冻得发青。 建立静脉通路、上心电监护,医护们正要散开的瞬间,心电监护发出刺耳的报警声,显示心跳呼吸骤停。 几乎同一时间,恶液质的病人情况急转直下,守在一旁的裴莹立刻开始抢救。 可两名病患,心外按压无效、静脉推注药物无效……经过半小时抢救,也没能救回来。 文浩和裴莹只能咬着牙宣布死亡时间,每个字都说得那么艰难。 抢救大厅里一片死寂,医护们心里五味杂陈,不管是因为寒冷而得硬肿症的新生儿,还是产道受损继发感染的产妇,又或者是眼前这位孕妇一尸两命…… 第17章 不论是哪一位,放在现代都不会有性命危险的,偏偏就这样死在眼前。 愤怒、不甘、憋闷……每位医护心里都憋了一口恶气,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文浩牙根痒痒的:“按他们运送病人的速度,我们能救几个人?” 偏偏这时,急诊对讲机不断响起各科的询问: “蒋主任,听说方沙城送病人来,有我们骨科的吗?” “蒋主任,如果有普外科的病人,吱一声,我们立刻就到。” “蒋主任,神经外科时刻准备着!” “……” 各科的热情,不为食堂的“特供盒饭”,而是为了各科室的重病人,也是为了各自的自由呼吸。 正在这时,有三个人溜哒进了抢救大厅,不是别人,正是暂住急诊值班室的120救护车司机小查、护士王蓓和医生穆松,也是“天选穿越人”。 上次只有司机小查发光发热,王蓓和穆松只是在急诊搭把手,并没出诊。 他们本来是想进来看看,这次有没有什么能搭把手的,却在自动门打开的瞬间,听到对讲机响个不停,同时看到三个等待转运的黑色尸袋,怎么回事? c市第一人民医院抢救大厅的实力响当当,怎么…… 蒋主任只能不厌其烦地回答“暂时没有”,摁掉对讲机,满腔愤懑:“这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天亮吗?救人如救火啊!” 医生穆松走到文浩身旁,眼神示意。 文浩有些沮丧:“运送病人太慢,硬肿症的新生儿,产后感染恶液质的产妇,一尸两命的孕妇,唉……” 抢救大厅里继续沉默,等待的时间更加漫长难熬。 最让医护们难过的并不是危重程度,而是“本来可以活着”的却没抢救回来。 穆松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向护士王蓓投以询问的眼色,然后掷地有声:“抢病人谁有我们120专业?我们去!” “不行!”蒋主任下意识反对,“魏璋和王强下方沙城都有危险,更别说你们了!” “那就在这儿干等啊?”120护士王蓓也是个急性子。 医生穆松拿了周洁的对讲机:“邵院长,大郸运转病人的速度太慢,120申请出发!” 两分钟不到,邵院长火烧火燎地走进抢救大厅:“不行!方沙城下面太危险了!救治病人,最先考虑的就是医护安全,你们要是出事了,还有谁能救病人?” “邵院长,您看看!”穆松的手指向尸袋,“第二项任务又那么紧迫。” 而在医院西侧和急诊两头跑的魏璋,脚步噔噔地跑进来:“邵院长,神卫们体力不支,抬病人也抬不动,病人数量又太多。我和王强下去!” 穆松上前一步:“我们也去!” “啊?”魏璋楞住了。 穆松笑了:“论抢人还有谁能比120更专业?!我们有足够的急救知识和设备。” 魏璋咝了一声,忽然就笑了,拿出对讲机:“小葛警官,带上你们所有的装备,赶紧来抢救大厅发光发热!” “有医闹吗?嘿,现在谁还这么大胆子?!我马上就到!” 两分钟都没有,全副武装的小葛警官带着一身正气冲进抢救大厅:“谁这么大胆?!” 忽然,抢救大厅的气氛轻松许多。 魏璋哥俩好似的揽着小葛警官的肩膀:“120去方沙城抢病人,我们负责随行保护,怎么样?” “没问题啊!” 狄警官镇定从容地跟进来:“魏璋,先让我们看一下方沙城的布局图。” 魏璋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卷:“这是神卫长给的,上面标了他们居住的地方,我们医院的方位是新画的……您看看。” 穆松、王蓓和小查也围过去。 魏璋解说道:“方沙城的沙尘特别大,而且神卫他们还沿路做了不少机关,机关都标出来了。所以,下去以后,我在前面探路,120在中间,狄警官你们在后面,王强垫后。” “我们从这里下去,然后走距离最短的路,我和强哥会带上铁锹,边走边挖,神卫们会沿路铺木板,这样推车就可以走。” “保科长他们在上面接应。穆医生,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穆松和王蓓互看一眼点头:“这样就可以了,我们去救护车上拿东西。” “强哥有电棍、钢叉和盾牌,两位警官的装备更全面……” “邵院长,您觉得呢?” 邵院长的尴尬顿时消解许多,上前和两位警官打招呼:“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 “现在换衣服,还要戴面罩,十分钟后出发!”魏璋估算了一下时间。 …… 天已经黑透了,医院围墙外的太阳能路灯很亮,“120抢人团队”全副武装带着设备走到柏油路的西面尽头。 保科长他们看得楞住了:“你们都下去?” 魏璋把“抢人计划”里需要配合的部分告诉保科长:“这样,往上面运病人的效率就能大大提高,就是辛苦你们了!” 正在这时,邵院长紧急召集的“身强力壮志愿者们”也戴着面罩和口罩,穿着厚实的衣服,与保科长汇合,一起拉人。 就这样,按照预定计划,“120抢人团队”带着各自的装备,逐一下到方沙城的破城墙上,魏璋戴着非常亮的额灯,拿着铁锹边开路边铲沙子。 小葛警官和狄警官警惕地注视着四周,护着120三人组,在他们不小心滑倒的时候及时拉一把,在沿途身体虚弱的神卫们的指引下,顺利到达他们的暂住地,也是整个方沙城所剩无几的没有坍塌的屋子。 即使120三人组做好了心理准备,进屋的瞬间就被里面的惨状给惊到了,身形不一的病患们几乎全都躺着,能站的不超过三个,一个比一个严重。 再看着站立行走还能勉强支撑、但没力气搬人抬人的神卫们,三人组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难怪运送病这么慢,这么艰难。 穆松和王蓓两人用最快的速度,将病人按轻重分类,把最重的病人放上担架,魏璋和王强运送病人,两位警官警戒。 分工合作的效率明显提高许多。 半小时后,第四位病患被拽到路边,直接送进抢救大厅。 第五位,第六位…… 因为配合得越来越默契,运送病人的速度明显加快。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接到病人,立刻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同样两边跑,负责与金老沟通的赵鸿站在急诊大厅里,望着跑来跑去的志愿者们,以及接二连三送进来的病患们的凄惨模样,心里五味杂陈。 赵鸿又去抢救大厅站了片刻,被医护们的医术水平和对病人一视同仁的态度所折服,回到急诊大厅后,长叹一口气。 金老仍然和蔼:“十三皇子,累么?” 赵鸿挤出一个极为勉强的苦笑:“金老,这些是大郸的子民,大郸国君毫不在意他们的生死,飞来医馆的医生们却为了救他们甘愿下脏污的方沙城。” “金老,某实在无地自容,羞愧至极。” 金老微微笑:“十三皇子为了救他们写下巨额欠条,也已竭尽全力,我们也都看到了。现在,早过了崔主任让你睡觉的时间,你还在这里守着。” 赵鸿的笑容更苦涩:“无用之举,只求心安。” 金老不再说话,只是把视线投到玻璃门外的远处。 赵鸿继续:“金老,大郸讲究入土为安,某希望那些死去的病患能安葬在方沙城,某也希望方沙城不会一直沙尘漫天。” “我会转告诉邵院长,”金老点头,“为了避免方沙城发生尸体腐败引发的疫病,还是建议火化后再下葬。” 赵鸿一怔,忽然眼睛一亮:“金老,您是说,腐败的尸体会引发疫病?” “是啊。”在金老看来这是医学常识。 赵鸿缓缓点头,显得更加心事重重。 …… 天刚蒙蒙亮,“120抢人团”坐在柏油路的最西边,保科长和供应科同事们、忙了整晚的志愿者们,两位警官以及虚弱不堪的神卫们,一起瘫坐在地上仰头望天。 “走,回医院去。”魏璋手脚微颤,走路都有些蹒跚,没什么就是累的。 “走!”穆松撑着膝盖站起来,“抢人任务完成。” “120威武!”志愿者们和供应科全员齐声高喊。 神卫们望着他们,热泪盈眶。 第19章 抢回来的病人 医院外高高的路灯还亮着,蓝铁皮围墙挡住了试图窥探的视线,有三两枝特别长的、开着红色、粉色的蔷薇花探出围墙。 整座医院映着晨曦的微光,显得宁静又整洁。 黑色柏油路上,“120抢人团”挎着急救箱、推着移动担架走在最前面,两位警官左右伴行,供应科全体和志愿者们,最后是筋疲力尽的魏璋和王强。 并不强烈的阳光里,每个人额头上翘起的面罩上都反射着阳光,衣服灰扑扑的,鞋子上全是沙子,每走一步都很慢但很坚定,还会掉些沙尘下来,与衣服上的沙尘一起被自净系统吸走。 第18章 这是被刺配的神卫们铭记一生的场景,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守门仙和许多素昧平生的人,为了救治方沙城的病患们忙碌整晚,没有半点嫌弃与鄙视。 神卫们努力记住每个疲惫的身影,尤其是王强和魏璋,之前还被他们攻击过,却不计前嫌地运送方沙城每一个人。 这些人够神卫们记一辈子,大恩不言谢,哪天需要他们的时候,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走着走着,魏璋忽然回头招手:“走啊,去食堂吃早饭。” 已经不记得上顿饱饭是什么时候的刺配神卫们怔住了,呆呆地望着魏璋,一时反应不过来。 魏璋大声喊:“神卫长,跟上。” 刺配神卫们瞥了一眼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破衣烂衫,又实在抵不住食物的诱惑,齐刷刷地向魏璋和王强行了拜首礼:“之前拿箭射你们……” 魏璋知道这是神卫们表示感谢的方式,拉着王强一起受了:“行了,走吧。” 于是,一群顶着浓重黑眼圈的人,走进医院小门,穿过停车场,进入急诊大厅,转去了盥洗室,解决大小问题,洗脸洗手……然后一起去食堂。 当“120抢人团”走进食堂,厨师、志愿者们、吃早饭的医护们给了他们三人最热烈的掌声和最响亮的“120威武!”“120最牛!” 穆松、王蓓和小查三个人手足无措地表示感谢,内心喜滋滋的,只是脸上不显。 “小葛警官最帅!狄警官更帅!”掌声和欢呼声一阵又一阵。 小葛警官昂首挺胸,一副“让掌声欢呼声来得更猛烈些吧”,狄警官老脸一红,上扬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住! 保供长带着科室同事走进食堂时,也是一样的掌声和口号:“供应科威武!”“供应科牛叉!” 志愿者们同样听到了掌声和欢呼声,每个人脸上带着疲惫又灿烂的笑容,第一次觉得医院也这么可爱。 欢迎仪式结束,大家坐下吃早饭。 忙碌整晚的大家都有特供早点,每人一个五香茶叶蛋、杂粮粥、炸得嘎嘣脆的大油条…… 食堂大厨一挥手:“管够啊!多吃点!” 整晚的体力活儿,每个人的胃口都好得惊人,直到他们吃完离开,魏璋才带着刺配的神卫们走进食堂。 一来是因为要带他们洗脸洗手;二来,因为他们吃得特别多,食堂有针对地准备了更容易饱腹的早点。 刺配的神卫们一路走来,时不时掐一下自己的大腿,出现在视野里的一切都没见过,什么都新奇又特别好看,到处都绿树成荫,还有养了金鱼的池塘…… 飞来医馆实在太美了,连带的,神卫们生怕弄脏了这里,走路都小心翼翼。而这些拘谨在看到一笼又一笼粗粮馒头,水煮蛋和一碗又一碗杂粮粥时,都化为乌有。 食堂见多识广的大厨们和樊主管,也是见过大郢桃庄百姓们吃东西的样子,却第一次看人吃饭觉得心疼。 每位神卫对食物充满敬畏、吃得格外珍惜,没吃几口就混合泪水一起咽下……让人不忍心多看一眼。 连魏璋和王强都看得鼻子发酸。 就在他们每人一个大馒头、水煮蛋和一碗杂粮粥快吃完时,魏璋果断叫停:“各位,你们饿了许多没能规律进食,不适合一次吃太多,就这么多吧。” 神卫们不敢不听,赶紧掰了最后一点馒头把粥碗刮得干干净净,太好吃了!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魏璋又按照邵院长与赵鸿协调后的决定,把神卫们领到门诊大厅,清一色的地铺已经打好,室温也合适,说道:“忙了整晚,在这儿凑合休息吧。” 神卫们再次恭敬行礼,小心翼翼地钻进薄被里,闻到清新的洗涤剂味儿,脑袋沾到枕头就睡了。 …… 早晨七点半,急诊白班的医护们走进抢救大厅,被躺得满满当当的大郸病患给惊到了,紧接着又被五花八门的病症惊到了,怎么这么多病危? 就连二楼留观室都塞满了,还在走廊加了床? 文浩和蒋主任医生交班,周洁和护士们交班,每个人都累得够呛,离开大厅时都拖着脚步,一步一挪地上楼,好不容易走到值班房就全倒了。 白班的医护们开始了高强度的救治任务,盯着各自床位的病患,真是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败血症、高热惊厥、出血、剧烈疼痛……男女老少一应俱全。 又因为大厅和二楼留观室都是危重病患,所以今天白班的医护数量也创了新高,有将近一半是从各科室抽调过来的,保证每一名病患都能受到良好的观察和治疗,尽早康复。 相较之下,站在角落与金老一起写大郸语教材的赵鸿,显得格外健康。 金老看了一下老年机:“时间不早了,十三皇子该去吃早食了,今天是崔主任带你针灸和理疗的第一天,吃饱很重要。” 赵鸿将纸笔还给金老,边走边回头:“等我治疗结束再来。”飞来医馆对大郸的恩情实在无以为报,所以他准备拼尽全力还人情。 金老微笑着挥手,望着赵鸿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知怎么的,想到当初在医院到处奔走的魏璋,不论哪朝哪代,总有那么一些人愿意为民请命、也愿意拼尽全力去争取。 虽然不知道赵鸿要用什么手段,与国都城的晋王和秦王抗衡,但金老觉得并不是完全没希望,因为赵鸿是非常聪明。 赵鸿去食堂吃过早食,走到半路就遇到了脊柱外科的崔主任,两人从门诊大厅抄近路去做理疗。 就这样,赵鸿见到躺了一地的刺配神卫们,即使天光大亮,他们仍然睡得很香。 赵鸿跟着崔主任在医院里到处走,边走边震惊,边走边思考,不知道飞来医馆的针灸与大郸的有什么差别?也不知道理疗到底是什么疗,会不会疼?会不会有效? 正琢磨得出神,赵鸿就这么直直地撞在突然停住的崔主任后背,吓得他急忙道歉,偏偏两人言语不通。 崔主任微微一笑:“吓成这样?” 赵鸿装傻,在走进理疗科的瞬间,惊得目瞪口呆。 第20章 棋子还是棋手? c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理疗科全称是康复理疗科,很多外伤和大小中风的病人都会在这里进行康复治疗。 康复理疗科规模很大,沿墙分了许多隔间,正中央还有一片极大的空地。 空地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康复器械,包括但不限于活动全身各关节的器械、水中行走监测等等设备,凡是第一次走进这里的人都觉得进了科幻世界。 对现代人况且如此,对于赵鸿更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尤其是迎面走过来一个配戴机械臂、拿着盛了水的杯子慢慢行走。 赵鸿惊讶地合不拢嘴,第一次把皇家礼仪抛到脑后,就这么追着看,来不及发出惊叹,又看到一位装了订制假肢的少年,正握着长长的扶手走路。 又走了几步,赵鸿惊讶地发现左手边,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用四腿支架,在康复医生的保护下,颤巍巍地练习挪步,虽然每走一步都很艰难,但始终坚持着。 右手边,一位小女孩子正试着用3d打印的假手抓握铅笔,并努力在纸上写写画画。 不远处的隔间里,有骨折手术后的病人躺在治疗床上,康复医生正在替他活动小关节,疼得额头冒汗,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但也咬牙坚持着…… 到处都是第一次见的事物,赵鸿觉得两只眼睛根本不够用,恨不得追着每位病人看到结束……莫名觉得,困扰自己这么多年的失禁一定能治好。 崔主任戴着口罩,耐心很好地陪着,几乎每位需要康复的病患进来的第一天都会这样,看的人越多,聊的越多,自信心就越强,这是好事。 对赵鸿也是这样,但万万没想到,这位好奇心极度爆棚的十三皇子,能追着每个人看,看了一小时还舍不得移开眼睛。 不得已,崔主任轻轻拍了一下赵鸿的肩膀,示意他继续往里走。 赵鸿的头发浓密、胡茬也是,被这么一催顿时有些尴尬,是的,自己是来治病的,怎么就在这儿看热闹看得忘了时间。 走进针灸室,赵鸿看到墙上挂着经络图彩页,每个穴位标注得清楚明白,终于反应过来要针灸。 崔主任早就和针灸医生讨论过赵鸿的病情,针灸方案也已经定下。 赵鸿在崔主任的示意下,脱掉宽松的病号服躺在治疗床上,针灸医生拉上床帘,给了他很多安全感。 第一次针灸结束,赵鸿感觉到了巨大的差异,自己打小针药不断,可是……飞来医馆的针灸不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比大郸要好不少。 然而,让赵鸿吃惊的远不止如此,因为之后崔主任带他去了急诊药房,取了口服药。 赵鸿望着只有半个手掌大的药盒很困惑,这是什么?用什么做的? 崔主任和药房姬主任两个人比划了好一会儿,发现赵鸿完全不能理解,没办法只能用对讲机摇来了金老。 第19章 听了金老的翻译,赵鸿的眼神都梦幻起来了,飞来医馆的药和大郸的汤药根本是天壤之别,这药只有绿豆大小,而大郸的汤药动辙满满一大碗,苦得让人干呕连连。 可是……这么小的药丸真的有效吗? 赵鸿看着药丸楞神的时候,忽然就想到了昨晚医护们下方沙场转运病患,今天在康复科看到的一切…… 瞬间把多疑的心思狠狠摁死在脑海里,就像魏璋说的那样,在飞来医馆什么都不用怀疑! 赵鸿掌握了服药方法和时间,向崔主任和姬主任行礼道谢,和金老一起回抢救大厅继续编写教材,并主动提出学习飞来语。 金老教了一辈子历史,工作生活之余的空闲时间都用来钻研精进,所以才有现在的能力,当老师的一怕没学生,二怕学生不愿学,对于主动求学的来者不拒。 用之前与郑院长闲聊的一句话来说:“我这辈子桃李满天下,万万没想到,到老了还能教大郢人学普通话。” 如果还能像上次一样回去,金老与郑院长再聊天,那必须再加一句:“我教了大郢,又教大郸,大郸第一名学生还是个愿意为民奔忙的皇子……” 所以,金老打开电动轮椅的储物格,翻出一直丢在里面没收拾的、当初给大郢教普通话用的教材,放到赵鸿手中,乐呵呵地嘱咐:“先看,可以问我,也可以问魏璋。” “哦,对了,拼音这个还有教学视频。忙过这阵子再看。” “十三皇子,你可以先从《常用医术相关300句》这本开始,在抢救大厅学以致用,这样学得又快又好。” 金老只觉得有意思,怎么也没想到,当初大郢编的教材,大郸又用上了。 赵鸿先被金老轮椅自动弹出的储物格吓了一跳,然后就被他的慷慨不设防深深感动,打心底里尊敬他。 但赵鸿的感慨并没能持续多久,抢救大厅满满当当的心电监护机接二连三地报警,医护们来回穿梭,开医嘱,核对医嘱并执行,反复“三查七对”。 金老坐着电动轮椅在抢救大厅和二楼留观病房来来回回,直到魏璋补觉回来,才固定在留观病房。 赵鸿捧着普通话教材,跟在魏璋身后当尾巴。 而魏璋作为大郢第一译语人,为了减轻金老和自己的压力,教赵鸿也不遗余力。 一方愿意教,一方有天赋还学得特别认真,大半天的高强度学习下来,赵鸿的进步非常惊人。 魏璋对赵鸿刮目相看,从他身上依稀看到了大郢九皇子年少时的影子,可惜他不像九皇子有皇后当靠山,也没有父皇的偏爱。 联想到这里,魏璋皱起眉头,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赵鸿离开国都城时只有六岁,如果他真的不被看重、或者被大郸皇帝厌弃逐出国都城,他阿娘死于难产,是谁照顾抚养并教导他? 六岁离京,父母不在身旁,天性聪慧又机敏,如果没人悉心教导、时时指引,是非常容易长歪的。 可赵鸿进入飞来医馆后的言行举止与待人接物,分明是受到了最好的教养;看事看物,也是极有眼界并有能力谋划的。 想当初,九皇子还很年幼,就和皇后一起离开了国都城,在离城外极远的农庄成大,周围都是德高望重、品行兼备的名师。 魏璋望着赵鸿坚毅的眼神,忽然嘴角上扬,麻蛋的,哪个被弃的皇子能被龙卫护送回国都城?还能担负重任? 可是,既然这么重视却偏偏不封王? 不怕赵鸿进国都城长信宫的那天,被晋王秦王生吞活剥了么? 帝心难测,这大郸皇帝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 赵鸿天生直觉敏锐,感觉到异样就扭过头来,刚好与魏璋对视,立刻向他点头示意。 魏璋绝对不会让任何人起疑,从口袋里掏出一粒薄荷糖,撕了包装纸塞给赵鸿:“尝尝这个,飞来医馆才有的。” 赵鸿的眼神闪了闪,犹豫片刻还是张嘴吃了薄荷糖,清凉的寒意从舌尖蔓延整个口腔,干哑多日的嗓子舒服了许多,赶紧向魏璋点头致谢。 魏璋浅浅笑:“防人之心不可无,应该的。” 赵鸿有些许不自在,但很快说出自己的疑惑:“不知为何,某觉得你像飞来医馆的客人,言行举止很像,但有说不出来的差别。” 魏璋心中一凛,这小鬼的直觉简直无敌了,转念一想,这样也挺好,不论大郸皇帝把他当什么样的棋子或是让他当棋手,观人于微非常重要。 忽然,魏璋开始期待赵鸿以后的成长,就像当初期待九皇子一样。 …… 下午五点,邵院长经过门诊大厅时,看到被刺配的神卫们睡得正香,听了金老的介绍,知道他们过得非常艰难,特意放轻了脚步,让他们好好休息。 偏偏正在这时,有人忽然剧烈咳嗽,咳得不仅坐起来,还双手撑地蜷成虾状,神情特别痛苦,大厅空旷,咳嗽声听得有些吓人。 其他神卫被吵醒了,纷纷起身,围了过去,拍背的,询问的…… 邵院长下意识戴上口罩,大步走去,发现咳嗽的正是神卫长,意识到自己不会说大郸语又停住脚步,该怎么交流才好?要不,先把金老请来? 正在犹豫,邵院长眼角余光瞥到靠墙的推车,赶紧拉了车向神卫们走去,刚要说话,只听到一阵剧咳紧接着“哇”一声。 一大口鲜血从神卫长嘴里喷出来,一口接一口,染红了大厅的浅色地砖。 “快,把他抬上车!”邵院长大喝一声。 神卫们虽然没听懂,但因为整晚转运病人,对推车很熟悉,立刻把神卫长抬到车上。 “跟我来!”邵院长把神卫长的头偏向一侧,同时拉着车头以最快的速度向急诊走去,边走边拿出对讲机通话,“蒋主任,神卫长吐血,量大概有半瓶矿矿泉水。” “是,院长,”蒋主任放下对讲机,把抢救大厅的备用厅也开了出来,看向规培医生池敏,“神卫长吐血,不能排除呼吸系统传染病的可能,把他放到备用厅隔开。” “是,主任!” 池敏和时萱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好床位,抢救大厅自动门打开,邵院长拉着推车大步走进来,鲜血沿着推车边缘淌了一路。 池敏眼急手快,直接给金老戴了口罩外加一个面罩,必须保护好飞来医馆的“镇馆之宝”。 时萱也递了口罩给赵鸿,看他不知所措的样子,直接给他戴上也加了一个面罩。 赵鸿不太明白,但还是和金老一起到了床边。 神卫长的头被偏向一侧,嘴边垫了弯盘,枕头和床位上半部分都已经铺好了一次性中单。 赵鸿向其他神卫了解神卫长的病情,然后告诉金老。 短短几分钟,神卫长的静脉通路、心电监护都已经上好,常规检查项目的血都已经抽完,时萱拿着长短不一的血样管往检验科送。 池敏请金老转告满眼惊惧的神卫长:“吐血不可怕,千万不要憋,止血药很快就会用上,不要害怕。” 金老和赵鸿成为医护与病患的“沟通桥梁”,合作得越发默契。 神卫长知道飞来医馆的医术水准,听了金老的转告,很快平稳情绪,虽然还是吐血但已经不再害怕,只是觉得疲惫。 同时,池敏记录下金老的沟通反馈: “神卫长半个月前起热、咳嗽,方沙城没有医者,没吃任何药,也没能吃到一顿饱饭,全靠自己扛,咳嗽变得很严重,尤其是这两天晚上咳得特别厉害,整个人会咳得坐起来。” 第21章 支气管扩张 神卫长所在的临时床位,其实是后来新辟的储物与病床两用的空间,就是为了隔开可能的传染病人而设置的,可以容纳三张病床。 对于神卫长这种病因不明确的危重病人来说,再合适不过。 心电监护的数据没有一项正常,呼吸、心跳加速,血压时高时低;血氧仪的血氧数值一降再降。 虽然已经抽血送检,但检验科出结果需要时间,又因为神卫长的生命体征非常不平稳,甚至不能推他去放射科拍片。 还因为抢救大厅夜班医护们的工作量已经饱和,所以已经下班的蒋主任穿上工作服又走进大厅里,专门盯神卫长。 一是身为主任职责所在,二是因为之前三位病患没能抢救回来,三是因为神卫长最了解方沙城,以后找病人也许还要靠他。 诸多因素混合在一起,神卫长的床旁站着赵鸿和魏璋,坐着金老和蒋主任。 短短五分钟,蒋主任已经把神卫长可能的疾病都想了一遍,因为血是鲜红色伴着咳嗽喷出,并没有消化道的症状,立刻判断为急性呼吸道出血。 又因为神卫长实际年龄也才二十五岁,正值青壮年,加上病史询问的结果,推测支气管扩张的可能性最大。 所以,蒋主任先对症治疗,静脉点滴抗生素、止血药,给病人吸氧等等措施,如果放在现代,支气管扩张的病患口吐鲜血,那也是看着吓人。 第20章 但神卫长一米八几的个子,体重却只有60kg左右,营养不良又体力耗尽,再大口吐血,谁也不知道诸多因素撞在一起,他的病情走向会是怎么样? 输注药物以后,生命体征能不能尽快平稳? 一切都是未知数。 时间缓缓流逝,一小时后,神卫长咳嗽和吐血的频率开始下降,只是脸色腊黄、嘴唇没半点血色,呼吸费力而急促,偏偏还支撑着爬起来,甚至还有下床的意图。 赵鸿一把将神卫长摁回去,隔着口罩和面罩都能看出严肃的神情:“这么多人为救你而奔忙,你这是做什么?” 神卫长双拳紧握,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又赶紧比划出一个方方的东西。 在场谁都不明白。 神卫长双眼暴睁,满脸焦躁,似乎在他心里,方方的东西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 蒋主任脑袋嗡嗡的,现在是晚上,支气管扩张病人最需要平静,剧烈的情绪波动很可能诱发下一波大出血,赶紧请金老转告神卫长,绝对不能这么激动。 金老安抚神卫长,用格外温和的语气让神卫长保持安静。 偏偏神卫长像不要命一样,始终看着赵鸿比划,非常努力地比划。 可就是没人看得明白,他到底要什么?还是要说什么? 魏璋皱着眉头看了又看,小声嘀咕:“他是不是要方沙城的地图?”说完从衣服里掏出地图给神卫长看。 本来就是随便一试,神卫长看到地图顿时两眼放光,拉着赵鸿一直在指方沙城西南位置。 赵鸿百思不得其解:“你要某去方沙城西南找什么?” 神卫长嗓子里忽然有奇怪的响声,脸色比之前更难看,魏璋瞬间抢走地图。 一大口鲜血喷出,染红了神卫长病号服和薄被,第二口、第三口……神卫长晕了过去,心电监护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心跳停了,呼吸也微弱得几乎没有。 无论赵鸿和魏璋怎么喊,神卫长都毫无反应。 蒋主任立刻用吸引器清理神卫长口鼻部的余血,又拿了木板垫在他的后背区域,开始两人心肺复苏。 魏璋把金老推得远一些,父子俩交换担忧的眼神,神卫长会不会像之前的病人那样救不回来? 毕竟消瘦、肺部感染、吐血、情绪激动……随便哪一项都能夺人半条命,偏偏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一刻钟后,心电监护不再报警,心跳、血压和脉搏达到安全范围。 蒋主任的双手都在发抖,不是害怕,而是心外按压按的,这一下一下硬摁,既是体力活还费关节。 不过,神卫长到底是抢回来了。 金老和魏璋早就习惯抢救场面和各种手段。 赵鸿惊得难得仪态尽失,嘴巴张大得可以塞一枚鹅蛋,这是什么救治之法? 神卫长暂时没事,魏璋把赵鸿拽到一旁摊开地图:“方沙城西南以前有什么?” 赵鸿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冷不丁被问,一时楞住:“某不知。” 魏璋拿着地图离开隔间,抓来一名在外面试图偷看的神卫,问:“方沙城西南有什么?” 神卫脸色变了变,急忙摆手:“不知道。” “真不知道?”魏璋不信,顺便看向隔间里的赵鸿。 赵鸿立刻走到魏璋身旁:“什么事?” “他不说实话。”魏璋使坏。 神卫吓得急忙跪在赵鸿眼前:“十三皇子,属下确实不知,方沙城废弃许久,西南区域我们从来不去,因为有传言……也有人亲眼见过……” “什么意思?”魏璋和赵鸿异口同声。 赵鸿虽然年轻,气场却强得有些离谱,只是非常平静地看了神卫一眼:“若有隐藏之心,立刻离开飞来医馆。某不需要这样的神卫。” “十三皇子……某不说是因为……”神卫的脑袋垂得更低,犹豫片刻才继续,“三个月前,一队人马在神卫长的带领下在各处探路找吃食,误入西南地界,差点死在那里。” ??? 魏璋和赵鸿互看一眼。 神卫吞吞吐吐地往外蹦字:“子不语。” 魏璋不由想到了方沙城以前凭空消失的“龙卫的良马尸体”,这城被沙子覆盖,下面是不是真的藏了什么? 容不得他们细想,魏璋和赵鸿两人被叫进隔间,神卫长的脸色有了些许好转,但更显得憔悴疲惫。 蒋主任又观察了半小时,神卫的生命体征还不错,拍了一下魏璋的肩膀:“走,把他推去影像科拍片。” 蒋主任和池敏把神卫推出抢救大厅后,径直向影像科走去。 影像科内外空荡荡,许仁医生望着亮晶晶的大玻璃窗发呆,忽然就看到了蒋主任,赶紧迎上去。 一小时后,肺ct片出来,有支气管扩张的典型阴影,蒋主任高悬的心终于落下。 第22章 琼楼玉宇 蒋主任再次核了一遍血常规和其他检查项,再结合肺ct特征,请了呼吸科会诊,都确定是支气管扩张。 出诊的呼吸科医生胡景福,因为头围大配一对耳朵也特别大,很像某著名动画片里的淘气包成年版,科里医护送外号“图图”医生。 大家伙儿都知道以貌取人是不对的,偏偏“图图”医生不止长得像,还是个深藏不露的二次元,脱掉工作服走出医院,绝对没人信他是医生。 因为急诊医护连备班都出了,所以呼吸科主任派“图图医生”负责神卫长,还另外调了两名呼吸科的护士来帮忙。 和上次一样,各病区抽调人手支援急诊,而病区的空缺由医务处和护理部补位,保证医护人员有足够的休息时间,间接减少因为过度疲劳可能引发的医疗事故。 就这样,连轴转了三天两夜的蒋主任终于又下班了,悄悄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肺结核,也不是其他呼吸道传染性疾病。 而赵鸿和金老把医生嘱咐的注意事项,以及简短的沟通用语材料交到“图图医生”手里,就离开隔间。 魏璋把金老送回老年病房,然后自己守在抢救大厅里,拿着手机复习白天的所有录音教材,同时也没忘记赶赵鸿去休息。 关心上官的神卫们都坐在抢救大厅外的走廊座椅上,身材颀长又消瘦,个个没精打采的,像被霜打了的长茄子,见赵鸿拿着一卷纸页出来,立刻原地弹射围过来。 赵鸿向他们解释了神卫长的病情,又说了其他人大概的情况,只能说没一个乐观的,但飞来医馆就是这样一个总让人觉得充满希望的地方。 赵鸿先把他们领到门诊大厅的盥洗室,教他们开关水笼头,用水杯接水,怎么用现代蹲坑和冲水,同时提醒: “在飞来医馆看来,我们代表所有大郸人,言行举止不能有半点错失。” “是!”神卫们洗漱完毕后,望着干净得能照出人影的地砖,深刻的不真实感怎么都挥之不去。 不止神卫,赵鸿也是,飞来医馆简直是谜雾一样的地方,还是能治病救人的谜雾。 “怎么还不睡?”赵鸿也找个地方躺下,但因为大脑太兴奋,睡不着,扭头一看,好嘛,一个个的都两眼放光。 “十三皇子,我们真的还活着吗?”一名神卫脸上满是谜之微笑。 赵鸿随手给了神卫一个爆栗子,看他疼得皱眉:“要不再揍你一顿?” “不了,不了……”神卫连连摆手,“就还是很难相信,这里太好了。” “赶紧睡,我再看会儿书,”赵鸿望着全透明的活页书皮,夹着满是字的清晰纸页,自小爱看书,竹简帛书都有,“大郸什么时候能有这么白的纸?” “为何这个能这么透明,摔不坏,还不容易脏?” 神卫们在方沙城经历了绝境和整晚的营救,现在对赵鸿打心里亲近,有一名神卫趁机插嘴:“十三皇子,您也不信是不是?” 一记眼刀甩过去,神卫立刻闭嘴。 赵鸿单独去了盥洗室,熟练地穿上成人纸尿裤,只是短短三天就习惯了这个,可以一夜安睡到天亮,不用每天早晨睁眼就面对尿骚异味儿和湿透的衣物被褥。 尤其是脊柱外科崔主任的态度更让他安心:“十三皇子,你是病了,生病不是罪过,也不需要觉得羞耻,病好以后就不用这个了。” 天知道,这句话轻易就击碎笼罩了赵鸿整整十年的阴霾。 不仅如此,崔主任还拿出了其他脊柱隐裂病患的资料,讲解得非常仔细……赵鸿独处时每每想起都能红了眼圈。 赵鸿关掉了门诊大厅的灯,躺在地铺上,回忆着天黑时飞来医馆闪闪发光的样子,琼楼玉宇也不过如此吧? 但隐隐的,赵鸿闲不下来的脑子又捋出了一个问题,飞来医馆座落在方沙城的祭坛上快四天了,国都城怎么还没派人过来? 晋王和秦王两人再怎么意见不和,也应该派人到方沙城一探究竟! 思来想去没有结论,赵鸿所有的困惑和不好的预感都化成一声叹息。 第21章 …… 夜深人静,长长的官道和两旁的沙地,见证了沙尘暴袭卷之后的狼狈。 长长的官道上,一队亮着火把、马灯和灯笼的车队,正缓缓向方沙城驶去。 礼部侍郎宁温书坐在马车里,家仆们有些骑马,有些跟在马车牛车两旁,满载礼物的沉重车辆在满是沙尘的官道上赶夜路,可太难了。 马车轮时不时会打滑,行进速度不及平日的一半。 宁侍郎的原计划是天黑前进入方沙城,夜宿一晚,天亮后再登祭坛,现在可好,都半夜了,刚看清方沙城。 “家主,家主!”骑马的家仆赶来禀报,“看到方沙城祭坛上的……” 宁侍郎坐了一天马车,颠得腰酸背痛,偏偏现在坐不直也躺不平,只能活受罪似的忍着,家仆禀报还只说半句,气不打一处来,怒目相向:“上的什么?” “禀家主,小的没读过书,实在说不清楚……”家仆赶紧下马请罪,“还请家主亲自看上一眼。” 宁侍郎更生气了,但又实在没力气耗着,挑开马车帷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 天上宫阙落在方沙城的祭坛上,在漆黑的夜里发出柔和的珠玉光芒,这,这,这……难道就是琼楼玉宇? 宁侍郎惊得胳膊一歪,脸就这么砸在了帷裳边缘,哎哟一声,又急急地说:“快,来人,下车……” 车队停了,家仆摆好马凳,扶着宁侍郎下马车。 琼楼玉宇不仅亮还特别干净,与被沙尘覆盖的方沙城真是云泥之别。 宁侍郎看得有些痴傻,为何琼楼玉宇连墙都发光? 不止宁侍郎,整个车队的人都看呆了,天爷啊,这,这,这……到底是什么?天上宫殿掉下来了?宫殿掉下来没半点损坏,里面是不是住了神仙? 出去探路的家仆回来了:“禀主公,方沙城的城墙五面塌了四面,一面半倒不倒,城中房舍毁损十之八九,城中空无一人,水井干涸……” 宁侍郎激动得根本等不及听完,一声令下:“快!天亮前进入方沙城!” 停止的车队再次行进,马车轮仍然打滑,但速度明显比之前快了些,虽然夜晚冷极了,但车队的人人心里火热,快,再快一些,去瞧那天上宫殿! 车队只在夜色最浓重的时刻稍作休息,其他时间都在赶路,终于天蒙蒙亮的时候,赶到了方沙城仅存的东墙外。 车队随行还有工部的工匠们,敲了敲堪称酥脆的东墙,立刻禀报:“宁侍郎,这是危墙,再刮两次风就会倒。” 没办法,宁侍郎只得下令:“找片空地,反正有马车牛车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凑和还能怎么样? 于是,车队从东墙进入方沙城,在高大的祭坛东面、日常安放祭品的广场上停车,赫然发现,给牛马拴绳的木桩都被平了。 连牛马都拴不了,这可如何是好? 宁侍郎今年四十有三,主持过大小祭礼、各种大型活动不下百次,是经验极为丰富的官员,也遇到过无数意外。 但桩子都没了的事情,还是生平第一次,不由地在心里暗骂,但也无可奈何。毕竟方沙城周围寸草不生,更别说大树了。 “这样,两名牵马人一组,每组看管五匹马或两头牛,把牛马的饲料和水都给足。方沙城已经破败成这副模样,不能再节外生枝!” “是!” 正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宁侍郎手下也是训练有素的,很快就把牛马们收拾好,也就意味着看住了马车和牛车。 太阳冲破云层照亮整个方沙城,将破败的城内照得一览无遗,也包括“琼楼玉宇”。 宁侍郎连饥渴都忘了,不停地向东墙边退,只希望能把“琼楼玉宇”看得更清楚一些,然后看得连呼吸都忘了。 这,这,这……被照得反光的大片大片的……莫非是琉璃?! 琼楼玉宇的外墙竟然是暗红色的?为何有一座楼是圆形的? 宁侍郎继续退后,从随身行囊里取出珍贵的远目镜,看了又看,受到了再三暴击,琼楼玉宇用了这么多琉璃? 天爷啊,这是什么样的仙人居所?! 为何仙人居所的墙还是蓝色的?难道那里的石头是蓝色的?! 宁侍郎混乱了,更令人困惑的是,到怎么样才能到达琼楼玉宇? 探城的家仆又回来禀报:“家主,方沙城城西有条特别的沙路,似乎可以通往那上面,但需要挂绳爬上去。” “什么?”宁侍郎用最快的速度走到方沙城西,用远目镜看了又看,确实可以爬上去,可是他们带了这么多礼物偏偏没带绳索,该怎么爬?! 随行工匠们也没想到会有攀爬的问题,绞尽脑汁后视线落在了马车牛车上捆绑礼物的麻绳,只要是绳就行,可是绳怎么扔上去,又该怎样才能挂住? 第23章 飞来医馆 c市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的夜晚从来不平静。 但从穿越以后的每个夜班,心电监护报警和各种大小抢救就没停过,可即使这样,好不容易等到早晨七点半交班。 抢救大厅走了三名病患,二楼留观室走了两名病患,医护们对饥饿、干旱和沙尘暴对身体的摧残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邵院长一大早就从抢救大厅走到二楼留观室,听完急诊蒋主任的工作汇报,又转去门诊大楼。 但今天的脚步还算轻快,方沙城所有病患都在急诊躺着,没能救回来的病患都转去了太平间,满打满算,病人数量能满足第二项任务的要求。 不容易啊,邵院长想起当初做记录时问过郑院长:“每天睁眼会不会压力很大?” 当时郑院长笑了:“难题没有进展就会压力很大;解决以后就会心情很好。关关难过,关关过。” 邵院长现在终于感同身受了,走进门诊大厅,与正在看教材的十三皇子赵鸿打了招呼,本来只打算互相点头微笑。 万万没想到,赵鸿点头微笑还打了招呼:“邵院长,早。” 邵院长张了张嘴,终于发生声音:“十三皇子早,普通话说得不错啊。” 赵鸿自从感受到医护们的关心以后,就变得愿意说话了,更何况学习语言就必须多讲,觉得楞住的邵院长特别和蔼:“多谢邵院长夸奖,还在学习。” “邵院长,可否冒昧提个要求?” “好……”邵院长好字说了一半又生生咽回去了,“什么要求?” “某想请邵院长以后每日早晨闲聊两刻钟,”赵鸿也怕打扰,“不,时间由邵院长订,您看……” “行。”邵院长一口应下,这么谦虚好学的皇子。 “多谢邵院长。”赵鸿赶紧恭敬地行了拜师礼。 邵院长又一次受到了大郸隆重大礼的暴击,逃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好不容易撑到礼仪结束,赶紧把赵鸿扶起来。 赵鸿特别认真严肃:“邵院长,等我回到国都城,会派人把束脩费送上来的。” 邵院长一楞,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到赵鸿一连串问题:“邵院长,这些都是琉璃吗?价值几何?” “邵院长,飞来医馆的水为何不用挑,只需拧开就有?” “邵院长,飞来医馆的茅厕为何如此好用,干净又省事?” “邵院长……” 邵院长听得头都大了,意识到必须自己掌握聊天的节奏和主导,浅浅一笑:“十三皇子,不如这样,每日早晨,我可以带你看飞来医馆,再讲解一些事物。” “多谢院长。”赵鸿不假思索地同意,只要能答疑解惑,怎样都可以。 于是,邵院长带着赵鸿在门诊大厅转了一圈,粗略讲了感应灯、自来水、抽水马桶的原理。 赵鸿仿佛一下子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好奇心和求知欲前所未有的旺盛,有了内驱力,学习普通话(飞来语)更加认真。 与此同时,连吃了三顿饱饭的神卫们终于睡醒了,一言不发地看邵院长和赵鸿讲课,虽然他们一个字都听不懂,但不妨碍他们更加尊敬邵院长。 是的,飞来医馆对比等级森严的大郸,这里实在太特别了,有些人明明看起来官职很高,可是下属见到完全不行礼只是打个招呼,言语简洁到让人难以想象。 当然,飞来医馆哪怕是位做打扫的人,见到十三皇子也不会行礼。 如果在大郸,别说十三皇子,就算是刺配前的神卫们,哪个平民百姓敢不行礼?这可是大不敬。 邵院长闲聊结束,回头看到神卫们已经把地铺都收拾完毕,正在盥洗室排队洗漱,用的是志愿者们友情提供的洗脸巾。 下一秒,邵院长就看到神卫们大口大口地猛灌自来水,这可不行! 再然后,邵院长发现,不止神卫,连赵鸿也喝自来水,啊这…… 思来想去,邵院长还是和赵鸿说:“要喝水,那边有开水箱,边上有一次性纸杯,不要喝生水。” 第22章 赵鸿很困惑:“邵院长,水这么清澈,为何不能喝?”毕竟赶路时,溪水河水能喝就行,干旱的时候泥水也不是没喝过。 魏璋溜哒过来解围:“邵院长,我那时也没少喝,这里的水比大郸的要干净太多了。”周围全是沙尘,常常一碗水半碗沙。 就……行吧,邵院长尴尬地笑了笑:“最好别喝。” 魏璋拍了拍赵鸿的肩膀:“没事,求同存异。” 赵鸿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劲头:“为何?” 魏璋只能非常委婉地解释:“飞来医馆的寻常百姓,生活都过得极好,只喝熟水。” 赵鸿立刻想到大郸百姓的日子,眼神一黯又很快振作:“某去抢救大厅了。”说完走得飞快,好像后面有人在追。 魏璋刚想说什么,对讲机忽然传出王强的声音:“带着赵鸿到西边来一下。” 对讲机的声音很大,赵鸿也停了脚步:“有事找……我?” “走,去看看。” 五分钟后,柏油路的西边尽头,王强带着保安老李正在向下看,魏璋打趣:“哟,强哥,一大早的发现什么宝藏了?” “有人在往上面扔绳子,接还不接?”王强看着逗你玩似的、却很结实的麻绳套,一下又一下地往上扔。 西尽头的边缘与祭坛的砖石并不是对齐的,边缘略突出有一个坡度,所以上面往下扔绳子很方便,但从下向上扔就非常艰难。 这要是放在军事进攻上,就是妥妥的“易守难攻”之地。 魏璋下意识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茬,而赵鸿真的摸了自己的胡须,两人都陷入沉思。 王强补充:“这下面的总该是大郸人吧?”再像之前那样,跑上来两三个想偷警务室红□□的昆仑奴,就太搞笑了。 魏璋嘿嘿一笑,显得特别高深莫测,拿出对讲机:“我是魏璋,食堂洪师父吗?” “哎,魏璋啊,你找我什么事儿?还是找食堂什么事儿?”食堂洪师父正在窗口忙着盛杂粮粥,魏璋对讲机说话,实在是头一回。 “洪师父,对讲机声音大吗?” “大啊,不然我哪能听得见?”洪师父笑着回答。 魏璋深吸一口气,冲对讲机大喊:“文浩,醒醒,沙虫入侵啦!需要你的无人机!” 对讲机里传出食堂非常整齐的“噗”和洪师父特别无奈的干笑。 王强随手给了魏璋一拳:“你有点正形!” 魏璋绝不生气,乐呵呵地解释:“急诊夜班很累的,不这么喊,说不定文浩吃着早饭就睡过去了。” 赵鸿瞪着黑亮的大眼睛,既紧张又兴奋,模仿刚才听见的声音:“沙虫是什么?” 魏璋煞有其事地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天机不可泄露。” 果然,一刻钟后,文浩顶着硕大的黑眼圈、腮帮子鼓鼓的正努力嚼着什么、拎着无人机特别木然地走到魏璋身旁,毫不客气地一脚踹过去。 魏璋右手撑地,大长腿腾空划出一个半圆,敏捷避开并稳稳落地,笑得特别自然:“有人往上扔绳子,瞄一眼?” 文浩先观察了一下风向和风力,然后才放出无人机,先稳稳地在医院上空盘旋了三圈,才慢慢地降下去。 赵鸿看得完全呆住了,这是什么仙人法器吗?然而还没等他从震惊中回神,听到文浩“咦”了一声,“这些是大郸官员吗?赵鸿你看看?” 赵鸿看到文浩手里的小屏幕,可以清楚地看到下面站了不少人,正卯足了劲向上面扔绳子,可惜屏幕小了点,看得不太分明,勉强可以辨认: “下面是大郸人和礼部侍郎,可能是国都城派来的使臣,想上飞来医馆拜访。” 魏璋和王强一致看向赵鸿,上下沟通这事儿非他莫属。 赵鸿拿出纸笔,写下两行文字:“此地乃飞来医馆,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所为何事,详细说明。” 王强眼急手快地拽住麻绳结。 …… 几乎同时,一名工匠拽了一下,激动得大喊:“挂住啦!” 早等得不耐烦的宁侍郎立刻冲过去,迭声问道:“挂得牢吗?现在可以爬上去了吗?来一个擅爬绳之人!” 可还没等工匠再次确认绳套是不是牢靠,绳子就这么突然挂住又猛的掉下来,引发工匠们一连串的惊讶:“哎,哎,哎,怎么回事?” “绳子上绑了东西!”一名眼尖的工匠发现,绳套被拽得极小,套住了一个小纸卷,赶紧送到宁侍郎手里,“请过目。” 宁侍郎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纸卷又胆颤心惊地打开,先看正面就惊得合不拢嘴,这样奢华的建筑竟然是座医馆?! 紧接着更加震惊,飞来医馆用大郸文字? 宁侍郎又看向纸卷的背面:“某是大郸十三皇子赵鸿。”纸卷里还有一张空白纸页,明显是给人写回信的。 “主君,主君?”宁家管事最先发现自家主人的不对劲,“您怎么了?” 宁侍郎脑瓜子嗡嗡的,国都城一直有个传闻,十三皇子赵鸿因为病重不治在六岁那年离开国都城,算算时间,应该死去十年了! 死去十年的赵鸿出现了,而且还写了这封简短的书信? 宁侍郎迎着刺眼的阳光,只觉得浑身发冷,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主君!” “宁侍郎!”一大群围过去,惊慌不已。 第24章 空中花园 ??? 文浩、魏璋、王强和赵鸿看着小屏幕里晕过去的礼部侍郎,四人面面相觑,这是怎么情况? 文浩第一反应:“黄金抢救时间四分钟,先把他拉上来?” 王强觉得没希望:“现在摇保科长带绳具和人过来,全部摆开至少一刻钟,放担架下去……没半小时上不来。” 正在这时,文浩看到小屏幕里,一名中年男子取出小瓷瓶拔掉瓶塞,在礼部侍郎鼻尖下晃一下、两下、三下…… 礼部侍郎如梦初醒睁开双眼,被围在眼前的焦急脸庞吓了一跳,声音发颤地问:“本官怎么了?” 宁家管事赶紧收了小瓷瓶,将自家主君扶起来:“主君想是车马劳顿累着了,先吃些东西垫垫?” 宁侍郎勉强起身,努力回忆晕倒前发生了什么,冷不丁就看到手中紧攥的纸页,又正反看了一遍,冷汗倾泻而下,呼吸急促,心跳快得受不了。 “主君,要不先喝点水?”管事递来水囊和烧饼。 烧饼就水,宁侍郎连吃了三块才停住,满脑子纷繁思绪渐渐理顺,仰望天空被阳光刺了双眼,终于冷静下来。 哪有鬼魂能青天白日地写信? 宁侍郎深吸一口气,又被空气里的浮尘呛得咳嗽:“来人,笔墨伺候。” “是,主君。” 也是在这时,不再担心宁侍郎的家仆和工匠们,听到奇怪的嗡嗡声,声音忽近忽远,循声望去,一个黑色的“十字”物体正在空中飞。 可一眨眼,“黑十字”就飞得很高,再也看不见了。 宁家家仆和工匠们眨了眨眼睛,那是什么?不是,刚才……是错觉吧? …… 文浩收了无人机,强打的精神瞬间耗完,打了个巨大的呵欠:“你们继续,我回去睡觉了。”说完,拖着脚步,一步三晃地走。 王强整天巡逻,最清楚下夜班医护们的状态,亲眼见过他们边走边睡撞到树,推了魏璋一把:“你把他送回去,别撞……” 抱着无人机的文浩离路灯桩只差一根手指的距离! 魏璋闪电般冲出去同时伸手,还行,文浩的脑门撞在了自己的手上,然后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 “行啦,走吧……”魏璋拉着文浩,把他送回急诊值班房。 赵鸿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但魏璋不在,自己和王强也聊不起来,只能干等着。 魏璋回到医院西的时候,礼部侍郎的回信已经扔上来了。 赵鸿打开纸页看了又看,稍微松了一口气但又有些为难:“大郸礼部侍郎宁温书,奉晋王秦王之名,携礼物拜访飞来医馆,商榷诸事。” “商议何事?”魏璋总觉得事情不简单。 赵鸿只能实话实说:“国都城和方沙城地界,春雨一滴没下,占星卜筮官巫汾提议在方沙城祭坛上摆盛大的燎祭求雨,现在……飞来医馆就在祭坛之上。” “哈哈哈……”魏璋笑得好大声,“上次把夏宫选址给填了,这次把祭坛给盖了……这系统真会搞事……” 赵鸿一脸懵,完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王强的手比嘴快,直接给了魏璋一拳:“差不多得了。” 魏璋终于停住,说出更严重的问题:“燎祭是所有祭祀中花费最多的。” 从古至今,祭祀的本质就是交换,要求的越多、付出越多,缺水关系到无数人的生死,也关系到国运,燎祭是让国库都为之颤抖的花销。 “是,”赵鸿点头,“非轻易不燎祭。” 第23章 魏璋拿出对讲机摇人:“老爸,大郸礼部侍郎带礼物求见。” “邵院长,大郸礼部侍郎带礼物求见。” 很快,邵院长和和金老一起出现在柏油路的尽头,先看信再听赵鸿的解释,足足沉默了三十秒。 邵院长真是哭笑不得,要是医院能随心移动,不早就穿回去了吗?谁愿意窝在这到处是风沙的地方? 金老也一样,只能对赵鸿说:“移动整座飞来医馆,如果是我们那里确实可以,需要许多装备和专业工程与施工队。” “但落在大郸,这里什么都没有,飞来医馆也不可能移到其他地方去。” 赵鸿又一次震惊了,整座建筑竟然可以移动?这是连话本子里都未曾出现过的事,飞来医馆到底从哪里来?那里又是什么样的地方? 邵院长和金老短暂地商量过后,又摇来了供应科全员,这次的目标很简单,把大郸的礼部侍郎拽上来就行。 赵鸿又写了一张简短的纸条,飞来医馆的笔就是好用,既不用磨墨又快得飞快,书信收好想直接扔怕被风吹走,用绳索又大材小用、还怕绳子放下去以后,下面的人全都爬上来。 这种时候,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 邵院长拿主意:“先不放绳,把纸条送下去就行。” 保科长的科员拿出空了的口香糖小铁盒:“装这里面扔下去,保证不会被风吹走。” 赵鸿把纸条折好,塞进绿色印花的小铁盒里,只觉得做工精巧、花纹美丽、还耐摔耐磨,每天都会被飞来医馆的物件惊讶到。 小铁盒在众人注视下扔出去。 …… “宁侍郎,有什么掉下来!”眼尖的人立刻看到。 沙土飞旋的地面,绿色印花小铁盒格外惹人注目。 宁侍郎亲自捡起来,只觉得没什么重量但又出奇地精巧,翻来覆去地看时,小盒轻响,原来里面有纸条?! 急忙拿出纸条后,宁侍郎看到赵鸿的回复,激动不已,飞来医馆会放绳具和担架下来,不用攀爬,只要躺在上面就能上去,而且只让自己一个人上去?! “来人,更衣!”宁侍郎到底是礼部官员,对仪容依表、衣饰服装非常重视,尽管水囊的水有限,但代表大郸进飞来医馆是何等重要的事情,半点不能马虎。 宁家管事和家仆围着宁侍郎一通整理,终于在担架放下来的同时,把家主打扮得极为光鲜,送了上去。 宁侍郎小心地躺在担架上,在离地的瞬间,紧张得连嘴都不敢张,生怕一张嘴心就蹦出去。 但上升速度比较平稳,担架两旁还有护栏,对宁侍郎来说,这可比爬绳索要体面十倍! 然而,在宁侍郎的视线与飞来医馆的柏油路面持平时,最先看到是路两旁的荫荫绿树、灌木丛和绽放的蔷薇花,还有几只鸟儿掠过。 天爷啊! 方沙城缺水到处都是黄土沙尘,绿意盎然的飞来医馆却鸟语花香,这哪里是医馆?分明是座“空中花园”! 然而,宁侍郎的震撼远不止于此,满眼都新奇,尤其是看到与自己一样蓄发蓄须的十三皇子赵鸿,以及他身后那么多笑得自然、眼中有光的飞来人。 久经考验的神经,实在受不了这么多强烈的冲击,宁侍郎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噗!”供应科全员都傻了,我们是什么凶神恶煞的全员恶人吗?就这么吓得晕过去了? 魏璋眼神有深意地再次打量赵鸿:“你是不是和他有过节?”很明显,这位大郸官员两次晕倒,都和赵鸿有关。 赵鸿连连摆手:“我不是,我没有!我也是第一次见他!” 供应科保科长把担架从绳索上拆下来,和科员一起拉高担架:“邵院长,就这样送去急诊?” 邵院长多年前是神经外科主任,迅速探了鼻息、心跳和颈动脉搏动:“不是休克,送过去就行。” “是,院长!”供应科推着担架飞快走向急诊,赵鸿紧随其后。 邵院长拿起对讲机通知急诊:“大郸的礼部侍郎太激动晕过去了,现在正在去抢救大厅的路上。” “急诊收到。” 金老等邵院长摁了对讲机,打趣道:“如果我们不按要求搬医院,晋王秦王震怒,派军队来怎么办?” 邵院长当场噎了一下,随后从口袋里掏出《飞来医馆人才目录》:“我们医院人才济济,化学专业就有好几个,到时候让大郸人瞧瞧什么叫知识就是力量!” 魏璋和金老相视一笑,邵院长威武! “走吧,我们回去。”邵院长迎着阳光,大步向前,身后跟着一大群人。 第一次,医院让人有家的感觉。 …… 事实上,宁侍郎的晕倒来得快去得也快,担架车刚进急诊大厅,人就醒了,看着阳光透过琉璃窗和琉璃门,以及映入眼帘的一切,又晕了过去。 “哎,哎,哎!”保科长急了,这算怎么回事?激动就激动嘛,怎么老晕呢?怪吓人的! 赵鸿也急,礼部侍郎上飞来医馆代表大郸颜面,这老晕老晕的,可如何与邵院长金老商榷事宜?这不成了笑话吗? 所以当邵院长走进急诊大厅时,赵鸿赶紧解释:“邵院长,大郸官员身体强壮的多,像礼部侍郎这样老是晕的,实在不多。” 邵院长微一皱眉:“几次了?” 赵鸿算了一下:“六次了。” 邵院长沉默片刻:“保科长,走,送他去影像科拍个片。” “好咧!”保长科和科员调转推车方向,向影像科走去。 第25章 文德殿惊变 祭坛旁,宁家管事和家仆们原地休整,喝水的、吃烧饼的、出去解手的、看马车、看牛车的……四五十人聚在一起,在衰败的方沙城中格外显眼。 只是烧饼很干,带的水本就有限,还被宁侍郎洗漱更衣用了不少,每个人的水在重新分配以后,吃烧饼都觉得费劲。 但这就是当下人的日常,尤其今年,许多百姓家现在瓮里没米、缸里无水,除了硬挨还是硬挨,税赋半点没减,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过。 相比之下,宁家家仆们虽然吃得有些噎,但也格外香甜。 …… 国都城长信宫文德殿 文武百官又开始水深火热的一天,虽然大部分都有自己的阵营,但每次朝会都要争辩、吵架甚至互掷东西,也是劳心劳力的事情。 更别说,看似温和实则阴鸷的晋王,暴躁易怒的秦王,两人随时能找准机会处罚大臣,只最近半个月,已经先后责罚了八名官员,文武都有。 上个月处罚得更多。 雨水到现在,仍然滴雨未下,吵了将近一个月的晋王和秦王难得同意举行燎祭。 燎祭作为最大的祭祀之五,程序繁琐,不仅要准备大量价格高昂、稀有的祭品,还要将被沙尘覆盖的方沙城打扫干净,大量人手、车马等等物资。 礼部首当其冲应该先忙起来,偏偏那座不知道是什么的建筑把方沙城祭坛盖了个严严实实。 祭坛被盖了,国都城与方沙城地界也没有其他适合举行燎祭的场所,所以问题来了,是等宁温书拜访结束再定,还是趁早找个合适的地方新建一座高大的祭坛。 不论选哪项,都需要很多时间,而干涸的土地、春耕时节、无水无粮的百姓……哪个都等不起。 所以,群臣们按轻重缓急商议对策,哪知刚开始没多久,晋王与秦王又莫名其妙地起了争执,大吵起来。 正在这十万火急的时候,一封急报送到晋王手中,打开看完扔进旁边的炭盆里,顺便瞥了一眼虎视眈眈的秦王:“宁温书进去了。” 秦王半信半疑,然后又出言讥讽:“晋王殿下,请问,就算举大郸工匠之力能搬走任何一座建筑么?” “您是如何想到让宁侍郎去拜访加谈判的?谁能搬?退一万步,就算他们同意搬,那要等多久?等到夏日,秋日,还是冬日?” “大郸等得起吗?” 大殿之内,晋王被秦王这样责骂,脸都没红一下,反而虚心求教起来:“不知秦王有何高招?” 秦王冷笑:“直接攻进去,所抓之人皆为人牲,礼部直接在上面主持燎祭。这些从天而降的人够稀有贵重了吧?” 文武百官发出不小的商议声,但又立刻安静,这招还真符合秦王酷爱杀伐的性子,但如果燎祭真不能再等了。 晋王立刻反对:“秦王殿下,你越发暴戾了,本王决不允许发生这种事!” 秦王呵呵:“巫汾出列!” 占星卜筮官巫汾走出来行礼:“秦王殿下。” 秦王声色俱厉:“告诉妇人之仁的晋王殿下,最迟何日前必须举行燎祭?” 巫汾两腿抖个不停,秦王要的不是燎祭期限,根本是要自己的死期,这种时候不论他回答什么日子都是个死,因为秦王打算用这招置晋王于死地。 第24章 “说!”秦王大喝一声。 巫汾立刻跪倒,额头抵地,憋得满脸通红:“回秦王殿下,近日风云变幻没有休止之时,絮下官愚钝,实在算不出来。” 虽说非必要不撒谎,可碰上秦王这样起了杀心的,撒谎只会死得更快更惨。 说与不说都是死,巫汾绝望地想,今日回家的可能是自己的尸首,不知还有没有全尸? 秦王负手站在巫汾一步远的地方:“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你是如此无能之辈,来人啊,拖出去……” 巫汾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且慢!”晋王看穿了秦王的路数,“秦王殿下,春燥如此严重,实在称不上宅心仁厚,明日就是二月二,不宜见血闻惨。” 秦王轻蔑回敬:“这世上本王最瞧不上两种人,一类人惯于假惺惺地装宅心仁厚,背地里阴暗手辣;另一类,不顾家国天下,整日拖延塞责。” “晋王殿下,你刚好两样都占齐了。” 文武百官习惯二位殿下每逢朝会必定吵架,骂人也会,但总觉得今日有些不同,因为两人眼中的杀意根本掩饰不住。 尤其是秦王的双手一直袖着,似乎抓着什么。 离秦王最近的大臣们心里直打鼓,今日不会血染文德殿吧? 大殿内鸦雀无声,群臣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视线不断在秦王和晋王身上来回。 晋王不慌不忙,端了茶盏悠闲地啜饮:“秦王殿下,医者常说怒伤肝,肝火旺而上行于双目,您今日双眼通红,是不是眼睛疼?” 秦王一怔,没错,一夜起来,两眼睛都长了极小的火疖,眨眼睛时疼得厉害。 “殿下,清茶去火,多喝几盏,免得火气旺盛到七窍流血。” 秦王懒得搭理,重新回座。 文武百官低头,担心各自的主子,当然也有始终不站位的大臣们,更加慌得不行。 “一山不容二虎”,只求二位殿下明争转暗斗,不要斗到动摇大郸根基,可现在……有人阴暗地想,两位殿下赶紧先走一位吧,不然崩塌的就是大郸了。 人的念想多是虚妄,偏偏造化弄人时,虚妄偶尔会成真。 秦王先是觉得鼻子有些痒,然后有温热的液体淌下,急忙拿了帕子捂,拿开时惊愕地发现帕子上沾了鲜红的血,并且血滴还在增多,单侧变成双侧鼻子出血。 不仅如此,浑身燥热难当,头疼欲裂,就连视野都一片血红。 正在这时,有人惊恐大喊:“秦王殿下七窍流血,快传御医!”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立刻从这惊人的事件里回神。 而秦王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也许中了晋王的奸计,怒而直指他:“晋王!你做了什么?!” 晋王似笑非笑:“本王只是提醒,每日道不同各奔东西,食不同,寝不同,车马衣饰皆不同,上朝各坐一方……什么都做不了,自然什么都没做。” “你……”秦王只觉得喉头一股难闻的腥味儿,张嘴时发现有什么正沿着嘴角淌下,低头看到月白色的衣襟上满是鲜红的血滴,浑身的燥热正在消退。 秦王能看到围拢过来的人,却看不清他们的脸;能听到有许多声音,却听不清任何一个字,眼皮越来越沉,呼吸越发费力,直到闭上眼睛。 御医院离文德殿有些距离,等御医提着诊箱跑进殿中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秦王不止七窍流血,连皮肤都在渗血…… 内侍官不停地喊:“秦王殿下,殿下,您醒醒,殿下……” 来不及细想,御医扑过去翻眼皮、把脉、上金针、塞保命药……可所有急救措施都用过,并未起任何效果,秦王的出血反而愈发严重,全身衣物都被鲜血浸透了。 群臣吓得退也不是,站也不是,尤其是秦王党羽,被眼前发生的惨剧吓得浑身哆嗦,“树倒猢狲散”,本以为攀得很牢的大树就这么倒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御医职责所在,必须抢救到最后一息,可偏偏这时,秦王气息全无、心跳已停。 从御医进殿抢救到现在,一刻钟都没到。 秦王的双手微微松开,右手一柄极小的匕首,左手腕绑着袖弩。 群臣们的双眼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心跳快得吓人,秦王是真准备今日动手杀晋王吗?!天爷啊! 晋王始终不动声色,起初是打量秦王,在看到掉落在地的匕首和意外暴露的袖弩时,更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镇定自若地令人敬佩。 御医沾了满手鲜血,用帕子也擦不干净,只能向晋王下跪行礼:“晋王殿下,某才疏学浅,未能救回秦王殿下,请殿下恕罪。” 晋王的脸上并没有怒意:“御医可曾见过这种病人?医书上可有记载?” 御医额头触地:“回殿下的话,某从未见过,也未在医书上看过。” 晋王缓缓起身:“既未见过,又未听过,如此短的时间里要把人救回来,实在是强人所难,退下吧。” 御医猛的抬头,一脸惊愕,根本没反应过来:“殿下!您……” 晋王笑得温和:“起身退下,换身衣服再回去。” “谢晋王殿下。”御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大声道谢后,生怕晋王反悔似的匆匆离开。 晋王只是在御医跨出殿门回头的瞬间,眯了一下眼睛,然后极为婉惜地开口:“来人,送秦王下朝,礼部筹备殿下丧仪,择日下葬。” “是,殿下!”内侍官和内侍们一起,抬来架子把秦王运走,沿途还落了不少血滴。 之后,内侍官又带着内侍拿着扫帚、盆和水桶,将文德殿内的血迹洗刷干净,可是无论怎么洗,殿内始终有极淡的血腥味儿。 这血腥味只有刚进殿的人能闻到,在殿中站立片刻就再也闻不到了。 那日后,群臣皆云,秦王殿下突然发恶疾暴毙,晋王殿下离开文德殿时悲痛欲绝,泣不成声。 第26章 二月二 秦王殿下在早朝时暴毙,满朝文武都惊骇莫明。 礼部上下更是脑瓜子嗡嗡的,只是准备进度过大半的燎祭就忙活了将近两个月,秦王就这么暴毙了,是立刻准备大葬,还是要转交调查死因? 调查秦王死因这么大的事,交刑部还是交禁军?或者二者联合? 不仅如此,秦王死了,晋王就是名正言顺的登基之人,新帝登基是更更大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礼部能单独包揽的,都需要各部联合,满朝文武都有差事。 更有第一头痛的事情,国都城、方沙城等地界仍然没下雨…… 五年前,国都城与方沙城的雨水一样多;四年前,国都城每次下雨,但方沙城却常常无雨;三年前,这种情形越来越明显,尤其是春季,方沙城还总有沙尘。 五年时间,方沙城由一座繁荣的郊外城,废弃到现在的空无一人。 同样的不下雨,国都城内外绿树野草只是有点蔫,每日沙尘浮灰比以前多,凡是有条件的人家都装了;而方沙城内外一片黄土,以两城之间的小山丘为界,青绿与枯黄分隔明显。 而司农寺的官员和农户们更加着急,初春干旱意味着发生蝗灾的可能性大大增加,而蝗虫是连窗纸都吃的可怕虫类。 于是,秉持着预防在先的原则,司农寺官员组织下属农户和国都城内外的百姓们,从护城河、水井甚至农田附近的浅滩中取水,努力灌溉农田。 每个人每日一睁眼开始各自的奔忙,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惟一愉悦的,只有称帝在望的晋王殿下了,第二天就愉快地在长信宫后花园里过起了“二月二”。 在大郸的诸多节日里,“二月二”代表新春之始,尤其重要,为了祈求新年风调雨顺,上至皇亲国戚、后宫嫔妃,下至平民百姓,不论尊贵卑贱,都要出门挖野菜。 挖到的野菜品种越多越好,能说出正确的野菜名那就更好,意味着新年好运也多。 当然,在等级森严的大郸,不同阶层自然有专属的“挖野菜”地域。 比如,皇亲国戚、高门大户会专门驱车出城,去狩猎的围场;后宫妃嫔则聚集在御花园里;平民百姓会去郊外,无论如何都要挖到野菜,越多越好。 因为先帝去得突然,既没遗诏又没口谕,最有希望成为新帝的晋王和秦王因此争斗不休,许多事宜都需要新帝来定,只能一拖再拖。 还是因为先帝去得突然,帝陵还需要三个月才能峻工,本该在守陵的后宫妃嫔们也只能暂时居住在长信宫,侥幸能在御花园里再过一次惬意的“二月二”挖野菜。 后宫的内侍们,早在“二月二”前就备好了数量可观的木斛,将这些口小肚大的方形木盒上色,然后盛入湿土,将挖来的野菜栽进土里。 女使们找好看的绸布,裁切成条,分别写上野菜名,布条做成小卷,系上红色丝线,压在斛底。 内侍女使们在“二月二”这天,把这些都摆在御花园,等妃嫔、皇子、公主们入园。 第25章 最后入园的自然最尊贵,往年是先帝,今年自然就是晋王殿下。 是的,在等级森严的大郸,即使人人挖野菜,长信宫内挖野菜的也只是内侍和女使,尊贵的妃嫔、皇子和公主们,只需要猜对野菜名即可。 神清气爽的晋王迈着方步进入御花园,像往日一样向妃嫔们请安,再等着皇子公主们向自己行礼,最后才郑重其事地宣布:“挑菜开始。” 按品级高低,贵妃走到一斛野菜前看了看,极有自信地说:“这必是荠菜。” 早有女使走来,取出压在斛底的绸布条卷,打开一看,“果然是荠菜。” 晋王朗声道:“贵妃一猜即中,赠北珠一颗。” 很快,鸽蛋大小的北珠盛在锦盒之中,由内侍交到贵妃身旁的女使手中,“恭喜贵妃拔得二月二头筹。” 贵妃春风满面:“谢晋王殿下。” 接着,猜“马齿苋”、“茵陈”、“蒲公英”等等野菜名,猜中有奖,猜不中也不罚,还能再得一次猜菜机会,主打一个人人有奖、其乐融融。 今年“二月二”的奖品尤其丰厚,上赏有金器、珠翠、玉器等等;稍次的也有银器、酒器、翠玉、段帛、笔墨等。 一场御花园的“二月二”花销,足够国都城内贫苦百姓们十年的花销。 除了御花园,高门大户们喜欢的围场内又是别样的奢华。 国都城向东行三十里有座小山,延绵的山顶隐约有琵琶形,又名琵琶山,山顶有座连廊,周围绿树成荫。 高门大户喜欢去连廊登高望远,这两年沙尘越发大,家仆会预备轻薄的纱幔,挂在连廊两侧,既可欣赏山景又颇为幽静。 今日也不例外。 连廊内频频传出茶香味,偶尔有棋子落盘的声响,纱幔随风摇曳,光影浮动,偶尔能看到品茶下棋之人,偏偏都戴着帷帽,无法看清面容。 双方并不言语,只是书写:“先帝之死、秦王之死颇为蹊跷,暗中调查后,晋王可疑。” “晋王并非明主,可如何是好?” “三个月前,一队龙卫奉密令出城,下令之人未知,但这队龙卫回城时遇到沙尘暴,或逝于方沙城。” “龙卫用时一个半月,足够穿过整个大郸。” 短暂的静止后,笔继续写: “三个月前,正是先帝身体安康之时。” 每张小纸条在双方看过后都会丢进薰香炉中,香炉有火足以将纸条燃成灰烬,而书写的间隔又能让纸条充分燃烧,混合着墨香的独特香气,弥散出纱幔就被山风吹散。 这次的静止时间很长。 停顿许久的笔终于动起来:“某去年得到消息,十三皇子已然长成,相貌俊逸,品行兼备,温润又不失锋利,谦逊又足够自信。” “现在何处?” 正在这时,一只红眼长尾山雀红眼,撞进纱幔,停在笔端,伸出蓝色脚爪。 一只苍老的、色斑点点的手,取下脚爪上绑的小管儿,倒出一张极细的纸条,上写一行极小的字。 另一只更苍老干瘪的手,接过纸条,翻来覆去地看,发出极低沉的笑声:“飞来医馆。” “极好。” “继续调查晋王与秦王。” 一刻钟后,连廊的纱幔连同内里的人都消失无踪,连香灰都没剩下一星半点;山风吹过连廊,廊旁的花草树叶沙沙作响,飞檐挂着的铜铃发出悦耳的声响,一声接一声。 国都城新曹门向东,满目青翠;国都城万胜门向西,树木茂盛,在经过玉屏小山后,渐渐由绿变黄,荒地变黄土,一直向西行,就能看到方沙城。 一名戴着帷帽、身形不辨的人骑着一匹快马由东向西,直至停在能看到方沙城的位置,又放飞一只长尾山雀后才继续向西,近到足够看清方沙城西侧祭坛附近,席地而坐的宁家家仆和车马队。 …… 赵鸿不能久坐、久站,所以在编写教材或学习普通话的时间稍长,就会被金老或魏璋赶去小花园。 花园有小池塘,里面有许多红金鱼游来游去,有荷叶荷花,池塘中心有凉亭,而赵鸿有特权,带着一次性中单可以躺在凉亭里。 今天是“二月二”,整个飞来医馆完全没有过节的气息,只有赵鸿躺累了围着池塘踱步,顺便找野菜,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株都找不到。 赵鸿可不是轻易放弃的人,树丛、灌木丛和花草里面都不放过。 于是,推着治疗车经过的护士,在病区大楼间穿梭的医护们,人来人往都看到赵鸿在找东西,找得特别专心。 终于,魏璋推着金老出来透气,都到赵鸿身后了,他还没反应。 “你丢什么了?” “啊?”赵鸿这才反应过来,迅速抱树绕一周,轻松站在魏璋前面,特别真诚,“没丢,真的。” “哎,对讲机响了十次,告诉我你在小花园里找东西,找不着还挺着急。”魏璋有些无奈,十六岁和十六岁的差别也挺大的。 “哦,将我一手养大的老妪曾经说过,二月二挑野菜,国都城长信宫里也挑野菜,热闹非凡,奖赏颇丰,我特别想亲眼看一下。” “现在,就想找一株野菜而已。” 魏璋噗哧乐了:“哎,大郸二月二,飞来医馆可是夏天!荷花都开了,你找野菜?!” 向来镇定自若的赵鸿,脸上难得有一丝尴尬。 金老随手一指:“十三皇子,沿着小路走到尽头,那里有不少蒲公英长了小球,你可以吹。” 赵鸿先是一怔,意识到这里是飞来医馆,不用三思而后行,顺着金老所指的地方大步走去,很快抓着一支蒲公英球,单手护着,开心地像个孩子。 正在这时,一阵风吹过,蒲公英球就这样被吹散了,留下笑容凝在脸上的赵鸿手足无措。 魏璋看着晴转多云的赵鸿,忽然扭过脸去,肩膀颤动努力憋笑,这样的赵鸿实在太傻了,惨不忍睹啊! 第27章 先天脑血管狭窄 抢救大厅和二楼留观室都满了,没有多余的床位接收病人。 拍完ct片的宁温书,躺在推车上,思绪涣散,眼神恍惚……还处在飞来医馆的震撼之中,吓得三魂七魄也不知道还剩多少。 在大郸,所有能发光的全是宝物,比如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所以在光线下闪闪发亮或晶莹剔透的也是珍稀之物,比如各色玉器、珍珠、北珠等等…… 而所有的这些,体积大的绝大多数都在高门大户家里收藏,当然还有更多的在长信宫和地库里,体积小的插在头发里、戴在手上、挂在胸前…… 是地位、名誉、富有和特权的象征,地位越高的人,拥有越多越珍贵之物,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自古以来就是这样。 然而,飞来医馆的一切打碎了宁温书自出生以来的所有认知。 因为不断晕倒又醒来,眼前的种种甚至让宁温书怀疑生死,脑袋里混沌不堪怎么都无法说服自己。 而一墙之隔,邵院长正拿着ct片与金老谈论这位大郸礼部侍郎的“晕啊晕”,赵鸿拿着金老编的普通话教材上强度,三个人说了不少时间。 金老这时候特别想念大郢的“译语人组”,聪明好学,记忆人惊人,而现在……只能靠自己和半调子魏璋,以及刚摸到皮毛的赵鸿,医护刚开始《日常问话一百句》。 三人交谈结束,赵鸿率先推开急诊外科诊室门,金老坐着电动轮椅进入,邵院长最后一个进。 宁温书又一次打量惟一身穿大郸衣饰的赵鸿,这身服饰根本不配十三皇子,可是周围也没其他人,刚要说话。 按照三人商议的,赵鸿率先自我介绍:“宁侍郎,某是十三皇子赵鸿,初次见面。不要激动,也不要下床行礼,免得再晕过去。” “……”宁温书紧握双拳,压抑着激动又紧张的情绪,难掩羞愧之色,努力不让自己再晕过去,“十三皇子,礼数不可违。” “恭敬不如从命。”金老到底是多年教授,必要时也可以非常严厉,比如现在。 宁温书身为使臣的重任,不容许自己再出任何闪失,飞快地想判断这位坐在轮椅上精神?烁的白发老人是什么身份?该以什么样的语气对他说话? 金老不紧不慢地开口:“某姓金,识得大郸文字、能说大郸官话,就是个传话人。” 宁温书再次打量,传话人?他是有多瞎才会认为这位老人是传话人? 金老继续:“这位是飞来医馆的馆长,姓邵。” 宁温书平躺在推车上,恨不得立刻找个洞钻进去,是的,飞来医馆邵馆长和传话人亲自出迎,而自己作为使臣却躺着……太失礼了! 邵院长见过许多病患的各种神情,像宁温书这样复杂的还真不多。 赵鸿倒时很清楚,小声对金老说明。 金老微一点头表示了解:“宁侍郎,你的大脑里有一根血管先天狭窄,血运不畅,近来过度疲劳,又因为你有渴饮症(糖尿病),血液粘稠度增加等关系,所以导致你现在不断晕倒。” 第26章 是的,他是个腆着肥肚腩的中年胖纸,糖尿病初期、暂时没高血压,血管先天狭窄的血运时好时坏,幸亏来到飞来医馆,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真的醒不过来。 宁温书听完金老的话只觉得眼前一黑,根本不信,可飞来医馆实在太过华美神奇,医疗手段匪夷所思,又半信半疑。 金老三连问:“是否常觉得口渴,每日饮茶极多?近日饮水少了许多?一年内,已经短暂晕过不止三次?” 宁温书震惊得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大郸医师靠把脉就能知道病情,可……飞来医馆的医师不把脉也能知道?!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件更可怕的事,邵院长怎么知道自己的脑子里有一根血管先天狭窄?! 不对,不经测量怎么会知道哪个宽哪个窄?难道…… 太不可思议!也太可怕了! 宁温书快被自己无法控制地想法吓死了。 赵鸿眼睁睁看着宁温书又要晕厥的样子,身为大郸皇室的骄傲占了上风:“宁侍郎,汝为大郸使,怎可如此软弱?” 半晕不晕的宁温书忽然就清醒了:“是!” 邵院长惊愕地看向特别冷静的金老,这也可以?! 金老注视着宁温书:“宁侍郎,飞来医馆座落在此,无法移走。” “为了表达歉意,国都城高门大户也好,平民百姓也罢,但凡身体不适,皆可来看诊。诊费药费皆按标准收取,童叟无欺。” 宁温书悬了一路的心,在亲眼见到飞来医馆的时候就死了一次;而现在听金老表示飞来医馆不可能搬走,高悬的心彻底死了。 该如何回国都城复命?! 晋王和秦王二位殿下对此会有什么反应? 回忆起素来温和的晋王殿下背后的手段,以及暴躁易怒的秦王殿下当面责罚大臣的场景,宁温书内心惊惧万分。 可偏偏就在这时,金老却说出了更让人心惊的话: “宁侍郎,你的身体出了不小的问题,建议暂时留在飞来医馆治疗,控制血糖、减轻体重,调理身体。否则……” “会怎样?”宁温书没忍住,立刻追问。 “你的血液粘稠,通过狭窄处极为勉强,如果放任不理,你回国都城的路上就有可能……中风。” !!! 宁温书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彻底崩了,有那么一瞬间心如死灰,想要尽快振作起来,可即使十三皇子赵鸿在旁边注视着,也没法做出正确回应。 邵院长怕宁温书情绪波动太大直接中风,赶紧对金老说:“告诉他有足够的时间考虑要不要接受治疗,纯属自愿,并不勉强。” 金老立刻翻译,同时让赵鸿想办法安慰宁温书,然后带着邵院长一起离开急诊外科。 赵鸿虽然从没见过宁温书,但对大郸的时政、现任大小官员了若指掌,在飞来医馆这极为简短的相处与记忆里的评价合二为一。 要问整个大郸谁对礼制最了解、同时还恪守实行、甚至能做到“慎独”的官员,就只有宁温书,用老师的话来说,他就是行走的礼法律,从不出错。 同时,他也是最不受待见的官员,因为他认死理,是个特别倔的人,但同时他也是把大郸的利益时刻放在第一位的人。 为君为帝,用这种人需要仔细斟酌,三思而后行。 赵鸿万万没想到,国都城还没进,自己遇到的第一位官员竟然是宁温书,更关键的是还要劝解他。 “十三皇子……”宁温书说话声音都低沉许多,不错眼珠地盯着赵鸿,虽然极为无礼但非常急切,“您觉得飞来医馆抗旨,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赵鸿完全不担心:“飞来医馆深不可测,不是大郸可以对抗的。” 宁温书惊讶地又一次失态。 赵鸿闭上眼睛又睁开:“宁侍郎,想知道某为何在飞来医馆么?” “想!” “那就听某细细说来。” “洗耳恭听。” …… 一窗之隔,邵院长和魏璋通过门上的小窗观察急诊外科,一是怕宁温书的病情忽然发生变化;二是想更了解赵鸿。 金老坐在轮椅上看不到,听他俩形容。 魏璋看了没多久就放弃了,自己能读大郢唇语,读不了大郸语,随意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我觉得赵鸿离开国都城的十年里,被人万分小心地守护。” “就他看什么都新鲜,见什么都有趣的样子,他在户外的时间可能并不多。” 金老想到赵鸿吹蒲公英就忍不住捂脸,堂堂十三皇子、身形颀长的蓄须少年郎,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一朵接一朵地吹,笑得那么单纯明朗,实在难以形容。 魏璋大概能猜到金老在想什么,忍不住跟着一起微笑。 邵院长不太明白:“你们在笑什么?” 魏璋又向里面看了一眼:“走吧,赵鸿肯定能说服宁温书留下来治病,而且还能把对策都想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走。”金老特别爽快地操控电动轮椅。 “你们觉得这病人多久能被说服?” “半小时很够了。”魏璋非常笃定。 邵院长立刻掏出对讲机:“内分泌科,急诊会诊。病人在急诊外科诊室里,大郸的礼部侍郎宁温书,高血糖,有先天脑血管狭窄,今天短暂晕厥十二次。” “不着急,还在做病人的思想工作,半小时后到急诊就行。” “收到,邵院长。” 不出所料,半小时后,宁温书一脸平静:“多谢十三皇子,下官愿意接受飞来医馆的治疗,现在就修书一封命人送回国都城。” 赵鸿点头:“不需提某的名字。” “是。”宁温书双手拉着护栏,试图坐起来。 正在这时,内分泌科张蕾主任推门进来,看到宁温书因为用力而憋红的脸立刻阻止:“不要动!不能起来!” 赵鸿立刻制止宁温书,然后向张蕾主任点头致意:“你好,我是大郸十三皇子赵鸿,目前可以简单地传一些话。” 张蕾主任慈祥地点头回应,从口袋里掏出一粒玉米糖:“尝尝。” 赵鸿在飞来医馆被投喂过很多次,特别自然地道谢,然后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 宁温书看得惊诧不已,十三皇子不怕被人下毒吗?他和特别惜命的晋王秦王真是天壤之别。 第28章 张蕾主任看向宁温书:“你血糖高, 就不能吃了。” 宁温书完全不明白,听了赵鸿的解释,又看他吃得美滋滋的样子,忽然就有些遗憾是怎么回事? 然而,宁温书只以为张蕾主任是位矮小普通的老妇人, 当听说她是飞来医馆大医者的时候, 双眼瞪得差点脱眶。 大郸的医者都是男性,极少有的医女也只是煎药熬药的差使, 而这位老妇人不仅是医者, 还是大医者, 飞来医馆与大郸有太多的不同。 赵鸿不着痕迹地挡宁温书吃惊过度的脸,人不可貌相,男女也是一样,不能让张蕾主任感到冒犯,同时清了清嗓子提醒。 只一个平静注视的眼神, 宁温书就感受到了赵鸿施加的压力,回忆起刚才的劝说, 只是极短暂的相处, 就对传闻中“死而复生”的十三皇子有了全新的认知。 赵鸿拿着普通话教材,努力和张蕾主任交流,还认真记录。 张蕾主任离开以后,宁温书眼巴巴地望着赵鸿,内心惶惶。 赵鸿把饮食方面的要求对宁温书详细说清楚:“严格控制饮食、按量吃, 少油、少糖,按时服药……减少你中风的概率。” 宁温书先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忌口打击,之后又小心翼翼地问:“恕下官冒昧,请问十三皇子学习飞来语多久了?” 赵鸿不解:“第七日。” 宁温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十三皇子的学习能力竟然这么强?不是,这样聪慧机敏的皇子,为何要在年幼时离开国都城? 一时间,宁温书察觉到了许多“不可说”,藏在衣袖里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然而,对他来说,摆在眼前的事情,控制饮食、从此放弃最爱的大肥肉事小,不能起身写书信给晋王和秦王二位殿下事大。 自己的生死事小,在飞来医馆丢了大郸的颜面事大,偏偏还要依赖这里的大医者替自己诊治,这分明就是渎职! 可偏偏十三皇子那番劝说,让宁温书实在难以拒绝,是的,如果他去当一名说客想来也非常可怕。 “宁侍郎,”赵鸿气度仪态都非常好,“某有事需要离开,你若有任何不适,可以摁这个铃。” “是,下官恭送十三皇子。”宁温书说完,又一阵晕眩,始终坚持着没再晕过去。 …… 急诊大厅里,邵院长、魏璋和金老三人又一次核算病患的数量。 邵院长终于问出自己的困惑:“生病是人之常情,晕倒清醒都不是人能控制的。为什么赵鸿一番话,那位宁……侍郎就能真的不晕?” 第27章 “哦,对了,好歹在输液,总能有些效果。” 魏璋不合时宜地哼了一声。 邵院长有些纳闷:“魏璋……” 金老把之前在大郢时,被救护车连夜送到抢救大厅的赵国公,还有那些病重的老臣们眼看着不行了,硬是被老皇帝一段话给拽回来的事情说了一遍。 邵院长知道金老没必要骗自己,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魏璋补充:“邵院长,我知道你们一直很厌烦现代的医患关系,但真要说恶劣,那必须是之前的任意朝代。” “医生,医者或医师,除非能进尚药局这些地方,否则就是三教九流最末流。给高门大户看病,也是提着脑袋去的,说打就打,说杀就杀。” “就算进了尚药局这些地方,薪俸少不说,要是遇到一位性情暴烈的皇帝,稍不如意就是自己没命还会拖累家人的下场。” “记得之前陪老爸找书,就翻到一本书,短短几行字讲了杀医事件,好几百人就那么没了。没人为此受罚,更没人为他们抱不平。” 金老叹气。 邵院长沉默,确实。 魏璋继续扎心:“群臣也一样,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不死即为不忠。不仅如此,还可能牵连全家。高门大户,每户少辙一百多人,多辙数百人甚至上千。” “一人行事连累全家,只要不是真死了,无论如何都要起来。” 金老逗魏璋:“还是飞来医馆好,是吧?” 魏璋盯着脚尖调侃:“那是当然。魏殷两家八百多人的性命,怎么都特别划算。” 邵院长却在发愁:“金老,急诊的病患都得到救治,系统怎么还不发通知?” 金老摊手:“不知道,可能这系统也有拖延症,哦,还有,上次死亡病人不算。” “……”邵院长无语望天花板,再一次感受到沉重的压力,难怪郑院长瘦那么多。 金老像之前那样提醒:“邵院长,现在急诊两层楼都满了,如果再有新病人要放哪里?或者,让二楼留观室的龙卫们先出院回国都城静养?” 毕竟龙卫们都脱离危险两三天了,只要回去静养,合理膳食营养,以他们出众的身体素质,医护们觉得一个月后都可以完全康复。 邵院长点头同意:“但他们这样怎么下去?据说他们的马都死了,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走回国都城吧?” 事实上,金老只负责提醒:“邵院长,我和魏璋去抢救大厅了。” 留邵院长一个人再次无语望天花板,思来想去,实在不行,只能把留观室的龙卫们暂时转移到门诊大厅里,和身体还算可以的神卫们一起打地铺。 还是像上次一样,在病区的病患和家属清空以前,尽量把大郸病患们局限在门诊和急诊,以免某些未知的传染病在院内蔓延。 主意已定,邵院长拿起对讲机,通知门诊护士长金燕和加床科的工作人员,外加供应科的保科长,把门诊大厅临时改造一下。 一刻钟后,门诊大厅的人多了起来,叮叮当当地格外热闹。 …… 赵鸿做完治疗,经过门诊大厅与急诊相连的走廊,看到特别宽敞的大厅被一分为二,靠近门诊药房的那边,成了刺配神卫们的住宿区;而另一边,躺了护送自己回国都城的龙卫们。 “十三皇子?”有名龙卫发现了赵鸿,惊喜地打招呼,算起来已经三四天没见了。 “你们都躺着别动!”赵鸿立刻出声制止龙卫们行礼。 龙卫们听令躺下,同时诧异地都看向大厅的另一边,那些刺配之人,不约而同地腹诽,飞来医馆哪儿都特别好,可为何要收刺配之人? 而被刺配的神卫们,也看着对面的龙卫,其实双方都有认识的人,但都缄默不语。 龙卫长问赵鸿:“十三皇子,事不宜迟,何时回国都城?” 赵鸿有些无奈:“你们这样如何离开?良马都死了,尸骨无存,就算强行离开也无法走到国都城。” 龙卫长楞住,这才是最奇怪的事情,送十三皇子回国都城是最高等级的任务,就算他们这群人死在方沙城,第二队龙卫收到消息也会尽快赶到。 到时,不论是人手还是良马,都能安全无虞地将十三皇子送回国都城去。 可直到现在,都没有二队龙卫的消息,难道任务有变?任务有变,自然有渠道把消息传到他们手中,偏偏什么都没有。 这事太过蹊跷,处处令人生疑。 但事到如今,除了在这里养伤以外,也没有其他办法。 忽然,龙卫长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十三皇子,为何良马会尸骨全无?” 这些良马是龙卫最好的伙伴,就算死了,他们也会好好安葬,只是被压在房屋下,怎么就尸骨无存了? 赵鸿下意识看向另一边的神卫们,他们缺衣少食,挖良马尸体充饥也不是不行,但问题是,他们有马肉吃怎么还会饿死好几个人? 一个从未想过的问题,就这样突然出现。 赵鸿走到神卫副长面前,轻声问:“前些日子,龙卫们被压的房舍下面有马匹,你们是不是……” 神卫副长正处在多年朋友相见、却没脸见人的状态,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龙卫马匹?” 赵鸿把龙卫们被困房舍下面、马匹都被压死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以及后面再下去找病人的时候,马匹连骨头渣都没剩,却被神卫们袭击了。 神卫副长差点跪了,为了不引起旁边龙卫的注意,特别小声:“十三皇子,那些马匹不是我们运走的!如果还能吃马肉,也不至于……” 赵鸿看了一眼神卫副长,又转头去看龙卫长,又想到神卫们过于虚弱的身体,只有最后一种可能,方沙城还有其他人! 冷不丁的,赵鸿想起了神卫长吐血濒死前大喊的:“方沙城西南……” 很明显,神卫副长也想到了这一点,看向赵鸿时明显有些惊慌,可那里只是谣传,没人真正地见到过。 什么样的人或动物,能在一夜之间运走那么多马尸? 想到这里,神卫副长又想到了以往的一些事情,脸色越来越难看。 正在这时,龙卫长忽然质问:“你们是不是吃了我们的马?!我们的马背上都是龙卫标记,连龙卫的马都吃?你们还要不要脸了?” 神卫副长额头青筋暴跳,因为脸上刺字的关系,更显得面目狰狞:“都说了我们没吃!你们不要血口喷人!” “敢做不敢当,神卫的脸往哪儿搁?!” 三声怒吼以后,神卫和龙卫凡是能走动的,都站在隔段的两边,你一句我一句,眼看着就要动手。 赵鸿站在中间,不怒自威:“这里是飞来医馆,都住口!” 两边立刻哑火。 赵鸿的威严从来不需要提高嗓门:“龙卫听令!他们以前是神卫,为护住被冤的同僚才被罚了刺配,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不得轻视!” “龙卫和神卫同属步军司,都是守护国都城最精锐的禁军之一,自今日起,你们齐心协力共探方沙城西南方位。” 神卫龙卫一起摆出听令的手势,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消解,门诊大厅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神卫副长犹豫片刻,还是向赵鸿禀明:“十三皇子,方沙城西南有许多流言,无人敢靠近。” 龙卫长听了,有些不安地眨了一下眼睛,难道有什么鬼神之说? 赵鸿倒是镇定得很:“这么荒废的方沙城,只保有祭坛的功能,却还传出流言让人不敢靠近,无非是为了掩饰什么。” “毕竟这世间,人伤人害人听得许多,被鬼神所伤却寥寥。” “如果你们心中畏惧,某可以向飞来医馆借守门人的防护工具。” 刺配神卫们可都领教过飞来医馆守门人的神勇和难以相信的武器,不论是嗞嗞响着就让人意识全无的神秘武器,还是箭矢都穿不透的琉璃盾,守门人能愿意借? 事实就是,哪怕神卫们历经考虑,又被医护们连夜救人的情景感动过无数次,但每每看到守门人经过,还是会不自觉地紧张,尤其是…… 偏偏就在这时,保安队长王强和老李巡逻经过门诊大厅,视线从每个人身上扫过。 神卫们的脸色一凛,不知不觉地站直。 事实是,王强看到这群神卫们也有些紧张,这帮家伙饿得都快站不住了、射出的箭准头还非常好,这辈子都忘不了差点被射成豪猪的那天。 而与神卫们完全相反的,龙卫们见到王强的反应要亲切得多,还努力学习了“强哥”的发音,方便见面打招呼。 能动的也纷纷迎上去向王强打招呼,毕竟是救命恩人,没有守门人的搭救,他们早就憋死在倒塌的房屋里,连带着护送任务也宣告失败。 王强才1米7,龙卫们就没有2米以下的,他们不仅迎上来还特别恭敬地喊“强哥”,这身高差、这不自在和特别恭敬,哪儿哪儿都有巨大的反差,看得保安老李一直憋笑。 第28章 被刺配的神卫们都惊了,龙卫怎么与守门人关系这么好?不是,这群心高气傲的龙卫,怎么能这样尊敬有点矮的守门人? 赵鸿看出神卫们的困惑,低声解释:“是守门人他们把我们从坍塌的屋子里挖出来的,没有他们,我们早就憋死在里面了。” 神卫们又一次震惊了,看向守门人的眼神更增添一分敬意,真是“人不可貌相”。 王强笑着和龙卫们打完招呼,又和老李一起去了门诊二楼。 赵鸿反复打量神卫们,飞来医馆一日三餐只短短两三日,他们的气色就好了许多,再加上吃了睡,睡了吃,隐隐又有了意气奋发的神卫模样。 但龙卫们外伤严重,骨折的占了大半,恢复的时间更长,也更需要静养,免得落下病根。 赵鸿每天上午跟着魏璋和金老当译语人,下午去理疗康复科针灸、推拿外加吃药,自然知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道理,生病急不得。 今天只是让神卫龙卫们合作,再次下到方沙城并搜寻西南区域,需要等他们的身体恢复得更好才可以。 接下来,除了静静等待,赵鸿也没有更好的方法。 邵院长一直惦记着新风系统的滤膜与耗材,外表镇定自若,内心倍受煎熬,病人也救了,数量肯定达到,偏偏系统一点动静都没有。 正在这时,皮肤科的花茹雪医生用对讲机联系:“邵院长,脸上刺青的男病人,现在有时间做治疗了吗?” “可以,他们都在门诊大厅,我让魏璋把人给你领到皮肤科去。” “谢谢院长。”花茹雪关掉对讲机,拿了钥匙,在办公室大白板上留言“花出门诊”,然后离开病区。 十分钟后,花茹雪刚进门诊大楼,魏璋已经等在那里,身后站着排列整齐的神卫们:“你们好,现在可以开始治疗,治疗都是自愿,绝不勉强。” “你们可以自行决定先后顺序,但为了我记录方便,这个序号手环麻烦戴起来。” 花茹雪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保科长友情提供的、上次特供眼科使用的号码牌,本来是留作纪念的,没想到这次又用上了。 这下,不止神卫,就连龙卫们都伸长脖子仔细看,花医师手里的布袋为何是透明的?这么轻薄不会破吗?还有,一个号牌而已,竟然如此精致,系绳还有弹力…… 飞来医馆的事物都太神奇了! “这是塑料袋,大郸没有,”魏璋生怕他们不够惊讶似的,慢悠悠补充一句:“这袋子还能装不少水,不会漏。” 整个大厅的人都睁大了眼睛,这真的不是神仙之物? 魏璋从花医生那里接过号牌,给神卫们示范套在手腕上:“为了使用方便,你们自己的名字写在号牌的反面,这是笔,共九人,按号牌顺序上三楼。” 是的,治疗还没有开始,神卫和龙卫们麻了一次又一次。 赵鸿了解飞来医馆的就诊秩序,让其他人留在大厅等,免得吵到花医师。 神卫副长被推成第一位大郸皮肤科病人,被魏璋带着走上自动扶梯,根本不敢走,坚持要走楼梯。 魏璋也不勉强,带着他去了楼梯间,只第一步神卫副长就惊呼出声:“这台阶竟然镶嵌金饰?” “快走,别让花医师等。” “是!”神卫副长一步接一步地爬楼梯,每踩一下,心里就发紧,飞来医馆真是太奢华了。 “这是铜条,别动歪脑筋。”魏璋才不愿意承认,当初自己也被吓了一大跳,还动了撬一条下来瞧个究竟的心思,好歹忍住了。 “那是自然!”神卫副长用了十分钟才到门诊三楼,沿路只觉得在飞来医馆里,眼睛怎么都不够用。 进入皮肤科门诊的治疗室,神卫副长发现花医师换了全绿的衣物、除了口罩帽子,还戴了一整片极薄的琉璃镜,太奢侈了。 花茹雪招呼神卫副长半躺在治疗床上,感觉到他极度的紧张,只能看向魏璋:“麻烦你告诉他,会局部敷麻药,不会疼得难以忍受。” 魏璋却笑了:“花医生,他们可扛造了,不用麻药也可以。” 花茹雪诧异地看了一眼魏璋,给病患敷了麻药,确定没有过敏等情况,首先选了相对最不起眼的字来做试验区,用皮秒激光覆盖刺配的字。 只能说,刺配不幸中的万幸,神卫们脸上的字是单一黑色,而不是红、黄、绿等颜色或是复杂色彩,可即使这样,也需要多次激光和妥善护理,才有希望最大可能的消除。 还有一点,即使敷了麻药、消毒局部,清洗时的疼痛都难以避免。 所以,花茹雪边操作边观察,令她惊讶的是,神卫副长像痛觉神经消失了一样,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让她不得不更加谨慎和小心。 神卫副长沉浸在刺配的回忆里,每个细节都清晰地刻在脑海里,阴暗潮湿冰冷的刑亭,空气都弥漫着各种臭味和血腥味,行刑手无情又不耐烦地割刺,每一刺都那么疼,屈辱、悲愤和绝望混杂在一起。 这惨痛的场景无数次出现在他午夜梦回时,常常大汗淋漓地惊醒,挥之不去。 可现在,治疗室里干净整洁,光线柔和,还有淡淡的花香味,花医师温柔细致,轻声询问还敷了麻药,据说可以减轻疼痛……每分每秒似乎都在取代以前的回忆。 神卫副长可以闻到皮肤烧灼的气味,但完全可以忍受,毕竟受伤是常有的事,治伤常常比受伤更疼更难熬。 所以,神卫们都做好了准备,刺字疼,去字更疼,但只要能去除掉,再疼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神卫副长躺在治疗床上,第一反应是,花医师不该给个木塞或者布卷让他咬着吗?可是左等右等,只等到了脸上放了一块湿布。 忽然他就慌了,不拿什么堵着嘴,到时候疼得受不了哇哇乱叫就太丢神卫的脸了!不行,不可以,一定要找什么把嘴堵了。 然而,直到第一个字已经完全覆盖,神卫副长都没反应过来,就这?不及刺配十分之一的痛感,真的可以把脸上的字都去掉吗? 花茹雪用激光烧掉神卫副长脸上的五个字,算上收尾工作,也只用了二十分钟。 神卫副长直到走出皮肤科治疗室,人还是恍忽的,虽然脸上一直有刺麻灼热的痛感,但这就结束了?除了不要沾水、不要晒太阳、不要乱摸脸……还要涂一些药,真的就这么简单? 花医师手里甚至连把刀都没有? ! 所以,当神卫副长游魂似的回到门诊大厅一楼时,就看到弟兄们像一群伸长脖子的大鹅,眼巴巴地盯着自己。 “怎么样?疼不疼?!” “黑字变白了!” “都不流血的吗?!” 魏璋在三楼扯着嗓子喊:“二号牌的,赶紧上来!” “来啦!”二号神卫同样不敢坐电动扶梯,冲进楼梯间惊呼一声,一路发出各种细微的声音,跑到三楼。 魏璋把他摁在诊室外的等候区座椅上:“把汗都擦了。” “是!” 大郸龙卫、神卫等因为特殊原因,平时并不直呼姓名,往往使用代号,而代号通常又非常贴合本人特质。 二号神卫的代号是“蛮牛”,因为特别高又特别壮,浑身肌肉纠结,耐力和速度特别强,所以有了这个名字,潜伏、偷袭样样精通,惟一不太好的就是又倔又急躁。 就在“蛮牛”走进皮肤科治疗室的瞬间,一楼神卫大嗓门提醒他:“再疼也不能对医师动手!” 魏璋当然也听到了,懒洋洋地靠在三楼玻璃围栏上,呵呵一笑:“放心,他要是敢动花医师,我把他的手剁下来!” 蛮牛听得瑟缩一下,按照要求躺在治疗床上,惊讶地发现,自己没被绑住,花医师手里也没刀……既困惑又紧张。 花医师给二号病患皮肤消毒、然后敷麻药。 魏璋守在一旁,随时准备胖揍蛮牛,也不知道这人有什么样的父母和家人,饿这么久这么虚弱了,体格子还很强壮。 幸好,如果换成蛮牛神卫的颠峰期,魏璋肯定要把王强叫来,二盯一才放心。 事实上,最紧张的反而是蛮牛,烧灼疼痛不算什么,反而被花医师的温柔细致给吓到了,这样的医师真能去掉脸上的刺字? 直到,一面镜子交到蛮牛手里,他真切地看到脸上由黑变白、微微高于皮肤的刺字,虽然还是很明显。 因为花医师解释过,这是第一次,还需要第二次,第三次,字的颜色会越来越浅…… 蛮牛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一阵阵地发酸,以后也能不遮面就可以从容地走在外面,不用再畏惧旁人的指指点点。 花茹雪做完收尾工作,心里有了点数,又惦记飞来医馆的系统消息,于是拿起对讲机摇人: “门诊有九个治疗室,五个可以用激光,再来四位医生。” “早些把神卫脸上的字洗完第一遍,说不定第二项任务就完成了!” 第29章 蛮牛惊讶又好奇地盯着对讲机,他见过飞来医馆的医师、坐轮椅的金老和魏璋使用,却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里面有人声,还能准确问答? 一刻钟后,皮肤科门诊又来了四位医生。 花茹雪向同事们介绍:“大郸的刺青手法很残忍,刺得深浅不一,还反复染色。在激光烧灼时注意把握深浅就行。” “另外,这些大郸神卫非常能忍,我刚做完的两人都没哼一声。” 魏璋走到三楼围栏,向一楼大喊:“三号,四号,五号和六号都上来。” 神卫们虽然不明白,但楼梯爬得飞快,同样的惊讶,也同样地恭敬,先后进入皮肤科的治疗室里,视野的一切都那样陌生又神秘。 但没关系,只要脸上的字能消退,哪怕颜色能变浅,再疼都值得。 一小时后,临时开启的皮肤科门诊治疗结束,九名神卫在魏璋和赵鸿的带领下,到急诊药房领药,记住花茹雪嘱咐每一条注意事项。 最后他们又回到门诊大厅一楼的临时休息区,望着各自脸上的发白皮肤,眼睛和鼻子忽然就很酸。 沙尘暴来临时,他们以为二十多年的人生到此结束,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在飞来医馆里,更不敢想,这里的医师会为他们去除脸上的刺字。 坐在地铺上,神卫们都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时不时就跑去盥洗室照镜子,飞来医馆连镜子都比大郸的清晰许多,可以看到脸上烧灼过后的疤,开始期待这些疤掉落时的样子。 而隔壁的龙卫们,但凡能动,都悄悄走过来,和赵鸿一起观察神卫们的脸,看了许久才回到原位。 赵鸿当然知道龙卫们在想什么,却也只是说:“你们好好休养。” “是!”龙卫们重新躺好,满脑子疑问,神卫脸上的刺青真的可以治好吗? 毕竟,大郸从未有过能去刺青的医师,一位都没有。 阳光从门诊大厅的玻璃墙撒进来,将临时隔断照得光影斑驳,也照在每个躺平的人身上,驱散围绕他们的黑暗。 正在这时,一只红嘴蓝尾山雀扑楞着翅膀,从门诊大厅的玻璃门飞进来,歪着头跳跳停停,最后站在十三皇子赵鸿的脚边,瞪着黑豆眼与他相望。 赵鸿记得老师教授的一切,包括红嘴蓝尾山雀,慢慢蹲下身,伸出手指蹭了蹭它的脑袋,山雀伸出一条系了细管的腿。 赵鸿取了细管,倒出里面藏的纸条,摊开就看到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看完后足足怔住三秒才回神。 龙卫们离赵鸿最近,偏偏每个人都躺着,看不到他的神情变化。 赵鸿拿出纸笔写了回复,把纸卷好塞入细管里,又抱着山雀走到大厅外,准备把它扔出去。 万万没想到,天空传来阵阵鹰鸣,鹰是山雀的天敌之一。 赵鸿赶紧把山雀抱回大厅,自己站在停车场旁边,仰望天空许久,终于等鹰飞远以后,才把山雀放飞。 两刻钟后,被放飞的红眼蓝尾山雀,飞到了站在方沙城外独行的骑马人身上。 骑马人看到十三皇子的亲笔回复,先是激动地跳下马背,原地转了好几个圈,然后才若无其事翻身上马,若无其事地离开方沙城。 神卫,龙卫都很清楚,不该窥探皇子的喜好与结交,一个个眼睛闭得比谁都紧,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当然要好好保护。 赵鸿站在能映出自己脸庞的玻璃幕墙边,眺望极为模糊的远处,短暂的迷茫后,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 和同事们一起回到病区,花茹雪用对讲机汇报工作: “邵院长,皮肤科五位医生开门诊,九名神卫已经完成第一次激光治疗,接下来就要看他们个人的身体状况,再决定第二次治疗的时间和方法。” “病患们已经领了药,回到门诊一楼。” “好!皮肤科立大功!”邵院长关了对讲机,又一次盘点急诊和门诊的病人数量。 第一项任务,包括赵鸿在内的病患,病情平稳、都在顺利康复中,已经转移到门诊大厅里。 第二项任务需要救治32名病患,“120抢人团”共抢回45名病患,先后死去6名病患。 这些病患因为长期饥饿、负面情绪与突然的沙尘暴,身体状况非常差,同时合并肺部感染等慢性疾病,需要长时间的身体调理和恢复。 再加上刚结束第一次治疗的九名神卫,早就超过第二项任务要求的病患数量。 邵院长算了一下时间,又赶到新风系统的滤膜和滤材更换处,器械科荆科长和科员们正急得团团转,是的,没时间了。 “邵院长……”荆科长只来得及打招呼。 邵院长直截了当:“还有多少时间?” 荆科长满脸无奈:“最多三小时。” 三小时后,滤膜和滤材将达到报废标准,新风系统功能失效,空气里将充满各种致病微生物,到时第一个遭殃的就是icu重症监护病房里的危重病人。 邵院长眼前浮现出在神经外科上班时,监护室外总是围着病人家属,按照探视规定,他们不能进入icu ,但又关心家人,只能守在外面。 邵院长已经不记得,多少次看到病患家属默默流泪再悄悄擦干,又多少次听到因为医药费太高而发生的争吵, 这些争吵特别常见,有时一天都听到好多次。 有些人能活着离开icu ,恢复健康,重新开始工作和生活;也有人躺在那里面,也躺着离开,留下无助又绝望的病人家属。 近年来更多见的,病患家属意见不合发生争执,秉持要管大家管的想法,凭什么让我一个人吃亏的念头,各自离开,完全不管躺在里面的人。 医院是最容易让人清醒的地方,可以一日看尽别人一生的悲欢离合。 荆科长望着一言不发的邵院长,即使谁也不说,但谁都能看出来邵院长的疲惫。 邵院长给荆科长打气,也是给自己打气:“第二项病患救治任务,我们已经完成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数。” 荆科长坐着一动不动,自己真的与同事们想了许多平替的方法,却没能行得通,比如拿科学实验室里的高滤膜? 但实验用的高滤膜与新风系统的小很多,根本不配套。 邵院长抬头仰望医院各楼天台上的太阳能与屋顶光伏,因为沙尘暴都被清得干十净争,暂时不用担心断电问题。 更想不到的是,这次穿越比郑院长参加的那次难多了。 “邵院长!”更急更响亮的喊声,从他们的身后传来。 邵院长荆科长扭头一看,是保安王强正在跑过来:“邵院长,总务处说,蓄水箱里的水最多还能撑五天。” 一道晴天霹雳! 几人面面相觑,除了邵院长,其他人都回忆起上次臭气弥漫的医院,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又要来一次吗? ! 这破烂系统真的是不让人有喘息的机会,为什么第二项任务还没完成? ! 邵院长拍了拍荆科长的肩膀:“快了。”说完,镇定自若地向办公室走去。 保安老李跟着邵院长,反正话已经带到,巡逻任务还没完成,两人走到门诊大厅就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分开了。 邵院长回到办公室,关上门,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 器械科荆主任并没跟着邵院长离开,而是和同事们一起守着,怎么说呢?就算知道可能是多此一举,也总觉得自己的坚守会有那么一点意义。 是的,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荆主任和同事们绞尽脑汁想了各种办法,却没有一个新点子能用的,有种越努力越辛酸的感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而器械科守了三天,每个人都觉得度日如年。 不约而同的,每个人都拿出手机,生怕错过任何新消息。 手机没网后,大家的可支配时间忽然就增加了。 等啊等,谁也不不知道这漫长的等待什么时候才是头。 忽然,一位同事提醒:“荆主任,上次系统也这样,像有拖延症似的。要不,我们把滤材和高滤膜再检查一遍?” 荆主任看了一下手机,痛快回答:“行,再查一遍。” 一群人忙活起来,很快就看到了……咦?怎么回事?是眼花吗? “荆主任,滤材和高滤膜都是全新的!真的,不骗你!”有位同事激动地跳起来,“太好了!” 荆主任对崭新的滤材和高滤膜看了又看,怕自己判断有误,还狠狠地抑了自己的大腿:“太好了,是真的。” 查了一处又一处,等全院的更换口都查了一遍,荆主任这才确定,滤材和高滤膜确实都换过了。 “太好了!” 正在这时,全院的手机都收到了飞来医馆系统发来的消息: “飞来医馆系统恭喜您!第二项任务完成,获得无限新风系统。” “无限新风系统开启后,将不再需要更换滤材和滤膜,配合无限自净系统,让整座医院无论哪个角落的空气都变得清新。” 第30章 医院各icu的医护人员看到消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终于……自己的病患们算是保住了,虽然还有未知的难关要闯,但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至少在空气方面,没有任何可以担心的问题了! 邵院长看到消息,差点从办公室椅子上滑下去,太好了!实在太好了!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邵院长立刻想到王强所说的,医院超大水箱只能坚持五天,五天后就要断水了! 不知道第三项系统任务是什么? 又会要求治疗多少名病患,才能满足要求? 这一件事情刚结束,另一个大问题又迎面而来的感觉实在非常不好,邵院长愤愤地盯着手机,既紧张不安又有隐隐期待。 第三项任务,最好是无限供水系统! 第29章 “飞来医馆系统第三项任务,救助64名病患,开启飞来医馆无限供水及污水处理系统。该系统供应包括日常用水、实验室用蒸馏水等各种用水需求,符合各项国家标准。” “无限处理系统,将处理包括生活污水、医用污水和实验室污水等各种需求。” 医护们放下手机,激动的心很快冷却并疯狂吐槽, 64名病患啊!医院落在连鸟都不飞的方沙城还能有其他人吗? 掀桌!这系统就喜欢强人所难! 不出意外的, 寻找病人的压力再次来到邵院长和急诊。 抢救大厅里,邵院长左手边站着急诊蒋建国主任,右手边是急诊的医护,曾经的“双芒组合”医生文浩和护士长周洁,身后站着“ 120抢人团” ,这就是全院的指望。 不,还要算上保安队长王强, 正在病床之间来回穿梭的魏璋和赵鸿。 蒋建国主任摸了满头黑发, 从邵院长的眼神里感受到不小的压力, 也不知道自己花了不少钱成功植入的头发,能不能扛过这一波又一波的压力?要不要提前喷点药? 医生文浩把手机塞进口袋, 说出自己的想法:“要不然, 我们再下去一趟,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其他病人?” “不行!” “不行!” 赵鸿和魏璋异口同声。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诧异地望着他俩,怎么回事? 金老看向魏璋:“你说说?” 魏璋双手一摊:“说不上来,但感觉很危险。” 赵鸿先是回避金老询问的视线,低头盯着脚尖看了不少时间,最后狠狠皱了一下眉头,说了普通话:“邵院长,金老,魏璋,我们能不能单独聊一下?” 邵院长不假思索地同意:“急诊内科诊室是空的,去那儿。” 急诊内科诊室一道活动门,与抢救大厅相连,进出非常方便。 赵鸿最先走进诊室站在门边等人齐了,才把门关上,向来明朗的脸庞上,难得阴郁,再加上刚好站在储物柜与桌子的夹角,整个人都被阴暗笼罩,说话时嗓音也有些低沉: “邵院长,金老,容许我先向你们讲一下大郸和国都城的现状。” “请说,”金老当然很欢迎,“十三皇子,飞来医馆全力救治大郸病患,医护们都真诚相待。” 赵鸿浅笑点头:“金老,某知晓您的意思,不会欺瞒半点。” “现在是大郸元禧六年二月初四……”赵鸿开始介绍大郸和国都城的情况,尽可能准确又简略,因为自己知道得非常详尽,讲述起来得心应手。 当邵院长、金老和魏璋听到晋王和秦王在朝堂斗争不休时,都难免叹气,但他们听到秦王在早朝时七窍流血暴毙而亡时,脸色都非常难看。 魏璋经历过许多生死关头,看过人性最丑陋和最善良的一面,也知道高门大户极力隐藏的阴暗角落,凭直觉就知道这事有蹊跷。 邵院长纯粹从临床经验判断,秦王暴毙的背后有许多疑点。 而金老只是一声叹息,教历史、钻研史料,这种看似意外的事情背后隐藏着太多的利益纠葛和争斗,全然不顾国家兴衰存亡,才会有这么多朝代更叠。 赵鸿继续:“龙卫良马的尸体不见了,没有被刺配的神卫们挖走,但确实不见了。另外,神卫长吐血濒死时一直说方沙城西南……所以某觉得,方沙城还有一批人。” “是的,方沙城没有大型猛兽出没,所以还是人。” “二十匹马尸非常沉重,运走的那些人,能避开神卫的机关和耳目,行动迅速而隐秘,手段凌利。他们用什么武器,擅长什么,弱点有哪些,我们却对他们一无所知,这时候去方沙城实在太危险。” “飞来医馆救了这么多大郸人,某身为十三皇子,不能对你们说这里很安全。” “当然,某知道飞来医馆有太多神奇之物,但你们并不是神仙,也是血肉之躯,不然也没必要建这么大的医馆,收这么多病人。” “会生病就是血肉之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就是某不同意的原因。” 邵院长、金老和魏璋面面相觑又哑然失笑,好聪明的十三皇子! 在这样现代化的医院里,数千年的时间和空间的差距,赵鸿天天被现代工业制品震惊,接受医疗设备的诊断和治疗,却没有萌生出“神仙论”,反而用自己的观察和思考,发现医护们也只是血肉之躯。 金老眼中满是笑意,这就是赵鸿的措辞讲究,说好听点是血肉之躯,背后隐藏的大实话这里都是凡人,不管谁都要注意安全。 魏璋想的却是赵鸿这小子非常不好骗,他老师又是什么样在世外高人?像大郢国子监卢祭酒那样在?毕竟整个大郢谁也不知道,殷富是卢祭酒的关门弟子。 邵院长养成的习惯,看着赵鸿听金老翻译,但这时忽然反应过来,赵鸿全程说的都是普通话,这不是妥妥的语言天赋拉满? ! 赵鸿说完,低头示意:“这些就是某要说的。” 邵院长微一点头,率先离开诊室,郑重通知:“出去找病人的事情暂停,等通知。” 很快,全院各科室都接到邵院长通知,节约用水。 各科主任和护士长商量后,日常洗手清洁这些绝对不能少,所以第一项措施就是下班后洗澡,每天一次改成每两天一次。 病人和家属听到消息,同样主动配合。 文浩和周洁,120抢人团,你看我,我看他,他看她……看了一个来回,谁也没追出去问个究竟。毕竟后面出来的金老和魏璋,看起来都有点严肃。 而赵鸿从急诊内科诊室的正门离开,向康复理疗科走去。 魏璋向文浩使了个眼色,比了些手势,然后继续去当专属译语人,在抢救大厅里忙来忙去。 下午五点交班,文浩下班后只洗了手,换掉工作服,直接走到医院最东边的警务室门前,敲了敲门。 警务室门打开,小葛警官特别热情:“啊,文医生,你下班啦?” 狄警官向文浩点头:“进来。” 除了两位警官,交班完毕的王强也来了。 最后进来的是魏璋,一进门就关门,张嘴就是王炸:“方沙城还有一批人,大郸神卫们都没发现过,聚集在城内西南方位,可能守护或者藏匿了什么。” “他们的战斗力或者说隐藏技巧,比神卫都高;我还问过龙卫长,他说进城时没发现。” 小葛警官支着下巴沉思:“你的意思是方沙城还藏了一批高手?有多高?比我和狄警官还高吗?” 魏璋难得认真:“不开玩笑,他们一夜搬空了二十匹马尸,大郸龙卫的良马,每匹算0.7吨重,还要搬开压在马尸的坍塌房顶…… ” “龙卫基本都是2米以上的大体格,良马应该也挺强壮的,所以,那些人其他的不说,至少力气很惊人。” “我们正面遇上他们,没什么胜算。” ? ? ? ! ! ! 小葛警官惊了,看向王强:“强哥,你也觉得没胜算?” 王强点头:“之前我在麻醉科复苏室,就为了防止龙卫们醒麻醉的时候攻击医护人员,交了一下手……如果他们完全清醒、没有受伤的话,我可能要拼命。” 小葛警官再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认,古人的身体素质,尤其是这些血里风沙里挺过来的将士,赤手空拳硬杠,真就是被摁在地上摩擦。 狄警官表示同意,这没得说。 小葛警官立刻垮了脸:“那怎么办?我还想早点完成系统给的任务,像以前一样赶紧回去。古丽会想我的……说好三天后送她去参加表演的。” 一群突然被强行塞狗粮的人不干了! 王强立刻接话:“一一和明明等着我回家呢!” 狄警官老脸一红:“我老婆和女儿也想我,上次可把她俩吓坏了。” 魏璋这只18k纯纯单身狗受到了一万点多方位暴击,气得咬牙切齿,偏偏又无可奈何。 只有文浩毫不在意,强行把劈岔的话题给拽回来:“所以,我们要不要想办法下去?他们力气再大,也吃不消电棍。” 第31章 “刀箭再锋利,我们有防暴盾牌。” “实在不行,医院里还有化学专业的人才,让他们在医院实验室里做点东西出来防身。” “这才第三项任务就卡住,既然都有人盼着,还不赶紧想办法?!” 魏璋向文浩竖起大拇指,文师威武! 狄警官忽然有了新的念头:“如果他们真的那么强悍,又何必在方沙城东躲西藏?” “什么意思?”一群人都盯着狄警官。 “你们下去的时候,马尸周围有爪印、脚印、拖拽痕迹吗?” 王强和魏璋互看一下,同时摇头。 王强提出不同的意见:“当时沙尘暴还没停,时有时无,我们前一天留下的脚印也没了。” 狄警官打小喜欢动物,本来立志要当兽医,却阴差阳错当了警察,举例:“森林里,凡是大型动物从来不藏,一是藏不住,二是自身很强。而那些从来都看不到的野生动物,要么夜行,要么挖洞。” 文浩赞成:“这个思路说不定是真的!” 魏璋拿出顺来的方沙城舆图,摊开后压住:“那个洞,或者那个窝,就在方沙城西南位置,是他们的藏身之处。” “他们布下迷局和流言,让人心生畏惧。那样城西南就不会有人去,省掉许多麻烦和力气。” “又因为有那些迷局和流言,就算哪天礼部赶往方沙城举行祭祀,为了尽可能保证仪式顺利,也会避开城西南。” 第30章 “为什么会避开?”文浩不明白。 魏璋一脸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你们以为的祭礼, 啊,就是准备点供品,搭个台子?” 一群人用诧异眼神回应, 不然呢? 魏璋叹气:“祭祀是大事,事前沐浴更衣、薰香祷祝是基本,择良辰吉日准备事宜,祭品还分三六九等,挑选出发路线,路边屋舍植物都有讲究……不然设礼部和钦天监干什么?” “……”大家面面相觑,好像似乎也许……有道理。 魏璋补充:“大郸的礼部侍郎宁温书就躺在急诊外科的诊室里, 你们不信可以去问他。” 文浩想了想:“我去问。” 半小时后,文浩回来了:“宁温书说,方沙城西南是煞地,任何祭祀线路都不经过那里,他不清楚原因,看起来有什么隐情。” 魏璋挑眉:“现在信了?” 王强是行动派:“现在第一桩事情,做一架移动梯, 不然每次上下都要供应科和志愿者们一起出动, 关键是费时间。” 文浩同意:“我去看过医院西边的马路尽头,最好把突起部分敲平, 那样用移动梯连接祭坛的砖石台阶,既稳定又方便。” 狄警官点头:“用的时候放梯子,不用就收走,这样最安全。”免得有人摸黑到医院来,又是一项安全隐患。 魏璋拿出对讲机:“保哥,我是魏璋,想问一下医院有没有可伸缩的移动梯?” 对讲机传出保科长的回答:“有一架是坏的, 我们修了四天还差点意思,修好了通知你。” “好咧,谢谢保哥!”魏璋摁了对讲机。 所有人都望着魏璋,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完美融入现代社会,还社牛得让人自愧不如的?不愧是大郢顶级人才。 事实证明,供应科在保科长的带领下,人人都是六边形战士,不仅把之前为寒冬上屋顶铲雪的移动梯修好了,还在两头加固并延长。 天色渐暗,保科长和同事们就用大推车把移动梯送到医院西门边,擅长电焊和固定的志愿者们因地制宜,给移动梯做了防坠保护装置。 行动派们决定动手,在没完工前就不会停下。 晚上9:33,保科长拿起对讲机:“邵院长,移动梯已经安装固定完毕,锁梯装置也做好了,就等文浩用无人机来看,柏油路边缘到底要敲掉多少?” “保科长辛苦了,”邵院长特别高兴,“我马上通知文浩。” 安全起见,文浩看了风向和风速,准备放无人机好好观察一下,该怎么样才能安全有效地砸断路面。 魏璋一路狂奔过来:“文浩,停下!” 文浩诧异地抱住无人机:“怎么了?” 魏璋见文浩停手才减速,继续说:“宁家家仆、礼部下属的基层公务员,还有大郸送的礼物共十六箱,都在下面!” 是的,赶了一路筋疲力竭的宁温书,进入飞来医馆后只记得要听回复,然后就是没有止境的震惊、反复晕厥以后,把自家家仆、随行人员和大郸国礼忘得一干二净。 躺在急诊外科诊室里的宁温书,刚才小心翼翼地找邵院长请教,有没有能坐起身写回信又不晕倒的好方法,毕竟家仆们还在下面等着呢。 刚好在旁边当翻译的魏璋猛地想起来,可不是吗?下面还一堆人、马车、牛车,怎么就给忘了呢? ! 宁温书说完就把自己给吓到,又一次失态。 经魏璋这么一解释,王强、文浩和保科长也是哭笑不得,是的,一睁眼事情那么多,大家都忘得一干二净。 经过邵院长和保科长两人的商议,对讲机的距离有限,最合适的方法就是,把宁温书推到医院西门的尽头,放一下人下去,给宁家管事一个对讲机。 这样,宁温书就可以把事情都交待下去,关键问题是天黑了。现在下去会不会有危险,宁家管事会不会有误会? 所以,派什么人下去很关键。 …… 方沙城祭坛西面 天已经黑透了,夜风很冷,宁家管事举着火把仿佛塑像,直直地盯着家主被送上去的地方,只能看到一大片突起的黑色岩层,心里七上八下的。 家主上去已经一日一夜了,怎么还不下来?出什么事了吗?还是没谈妥,家主被扣下了? ! 当然,慌的可不止宁家管事,礼部随行官员,工部借出的工匠们,一个个都慌得不行,一日一夜了,宁侍郎怎么还不下来? 更重要的是,水囊都空了,带的干粮也都吃完了,方沙城的夜晚寂静,夜风呼啸……再这么空等下去,不是饿死渴死就是吓死。 风很大,越来越大,吹得沙尘起伏,每个人裹紧了自己的衣服,有马的抱着马,赶牛的抱着牛,能躲车里的躲车里……风总能把每个人都吹得透心凉。 这世间,还有什么比一座荒废的空城更让人心惊胆颤的? 正在这时,宁家管事听到上面有动静,甚至隐约能看到亮光,越来越亮,紧接着看到一架梯子正慢慢向下延伸…… 忽啦啦一下,所有人都跟在管事的身后,踮脚挤肩地看。 直到梯子的底部稳稳地支撑在宽宽的砖石台阶上,身着大郸服饰的英俊少年,腰上系着绳索,顺着梯子走下来。 “宁侍郎身体不适,现在飞来医馆医治,某代为传话,宁家管事何在?” 宁家管事差点跪了,赶紧上前行礼:“管事请问宁侍郎安好。” 为了安全起见,赵鸿身份仍然保密,所以只把对讲机放到管事耳边:“对讲机已到位,宁侍郎可以说话。” “管事,某是宁侍郎,不要行礼,听某吩咐。” 宁家管事真的跪了,这是什么神仙物件,恭敬地捧着对讲机,双手止不住发颤:“是,主君,您说……” “飞来医馆守门人放下的移动楼非常结实,你带人把十六箱国礼全都送到飞来医馆西门,守门人会接收。” 对讲机的声音很清晰,震撼着下面的每一个人。 “是!主君!” 宁家管事一挥手,立刻就有人把箱笼从马车牛车卸下来,训练有素地从远处运到移动梯的下方。 移动梯上站了四个人,就这样源源不断地往上传递包装仔细的大郸国礼,很快就把医院西门旁的空地摆得满满当当。 等礼物全都送到飞来医馆,宁家管事又带着礼部官员和工匠们从移动梯爬上来,不为其他,送到飞来医馆的礼物,必须当面拆封,如果有破损的,必定要加倍补偿。 邵院长穿着厚棉衣,望着一个又一个木盒、锦盒,光看盒子就觉得很贵了,于是火速用对讲机摇来了金老。 当宁家管事一行人刚走到医院西门外,就看到明亮的路灯、干净的路面,一棵又一棵枝叶繁茂、排列整齐的大树……以及坐着电动轮椅向他们靠近的金老。 在无水的方沙城上方,路灯无烛自亮,路面干净得可以躺人,郁郁葱葱的大树,伸出围栏的红花绿叶,无人推动却能自行移动的轮椅…… 一切的一切,都给了他们难以形容的震撼,直接表现为恭敬无比地行了拜首礼。 保科长和志愿者们第一次受到了拜首礼的震撼,瞬间躲得老远。 但邵院长、金老、魏璋这一行人不能躲,硬生生地受完礼。 宁家管事又带人和工具,动作干净利落地拆箱核对。 邵院长又一次经受了清点和接收国礼的暴击,强作镇定地看向金老。 第32章 魏璋在接收礼物和清单时发挥了前所未有的作用,行止有度,镇定从容,哪怕他全身上下与古人不沾边,但刻在骨子里的世家公子的优雅和淡然,在此刻显现无疑。 魏璋按国礼清单核实完毕,十六件礼物完好无破损,从金老的电动轮椅储物格里取出纸笔,写好一份收礼单,请邵院长签字盖章。 事实证明,魏璋的一手好字,就连金老都会惊叹的程度,更别说邵院长和其他人。 平时笑闹惯了的大家,尤其是文浩王强小葛警官,第一次看到魏璋身为世家公子外交时的优雅和淡然,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声“握草”想讲但都憋着。 邵院长签字盖章后,对保科长说:“把这些都放到供应科的小仓库里去,小心点。” 宁家管事收好收礼单,又赶紧让人把包装复原,方便飞来医馆收去仓库,送礼完成后正准备带人下去。 魏璋出声:“宁家管事且慢,飞来医馆有回礼。” 正在这时,宁家管事一行人分明闻到了极为诱人的食物香气,只一瞬间,饥肠辘辘的声音此起彼伏。 食堂樊主任和大厨二厨们,推着大车穿过医院西门:“邵院长,两大锅胡辣汤,肉放了不少,辣味儿刚好可以驱寒,还有压缩饼干和三箱矿泉水都到了。” 魏璋笑着先盛了一碗,递给宁家管事:“饿了吧,吃一碗暖暖。” 宁家管事惊了,在接与不接之间犹豫。 魏璋笑着解释指向食堂推车:“这些都是回礼,宁侍郎也同意,请收下。” 宁家管事可激动了,径直从移动梯爬下去,招呼道:“飞来医馆做了吃食,在下面等好!” 热腾腾的两大锅,用绳索绑好,放到下面,早就有人稳稳接住。 宁家管事拿着不锈钢大汤勺,每人一大碗地分发,香味被夜风传得老远。 每个人都觉得一口热汤下肚,又热又有些辣,从嘴到咽喉再向下,一路暖下去,快冻成冰的五脏六腑就这样化冻了,就这么大口大口地吃,太好吃了! 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食物? ! 第31章 一大碗浓稠的热汤下肚, 每个人这才发现手里的碗不是陶、不是瓷、也不是木质,而是薄薄的近乎透明的碗,这……还是第一次见。 正在这时, 宁家管事吃完一碗,站起来吆喝:“吃完再盛, 这儿两大锅呢。” 忽啦啦一大群人又排了一次队,再蹲回各自的位置,呼噜噜地喝美了,整个人都暖洋洋的,配上凛冽的夜风,还有那么点畅快是怎么回事? 两大锅汤都分发干净后, 连锅一起送上去。 宁家管事按照赵鸿说的,拿了两个黑色垃圾袋, 小心翼翼地把用过的碗和筷子分开装好, 通过移动梯往上运。 之后,又按人头把压缩饼干和矿泉水分下去,宁家管事教了怎么开饼干袋、怎么拧开矿泉水瓶盖,只这些东西,就让下面的人围着研究了很久。 “这到底是什么做的呢?”礼部的一位随行官员,摸着压缩饼干的包装袋, “难道是银的?哪有这样柔软的银呢?” 工匠们有更多的疑惑:“这样一块真能扛一天都不饿吗?” 怎么可能? 但见识过了飞来医馆的外墙、那高高矗立的路灯、那样明亮的灯光……又觉得他们实在用不着骗人。 反正,扛不扛饿的,明天一早吃了就知道。 有人太激动了, 手中的矿泉水掉了,砰的一声响,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好不容易有瓶水, 这……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啊这…… 瓶子就这么掉在地上,既没碎也没裂,水一点没撒。 这……怎么可能? ! 众人目瞪口呆,这瓶子看起来轻薄如蝉翼,竟然摔不碎? 赶紧捡起来的人,拿着瓶子翻来覆去地看,不忘感叹一句:“这是神仙才能用的东西吧?” 宁家管事轻轻摇头:“这样拧开,把水喝完,再把瓶盖拧好,都放到这个黑袋子里,谁都不许私藏。” 事实上,他们已经一天一夜没喝水了,听管事这么一说,拧开盖就开始喝,这水真清洌太干净了,没半点沙土味儿,但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一瓶水就这么不知不觉地喝完了,喝得一滴不剩,再把空瓶放进黑袋子里,咦,这袋子也这么薄啊?装这么多都不破的吗? ! 太多疑问和困惑,但架不住吃饱喝足就犯困,想到一觉醒来,明早就可以吃这块压缩饼干,大家又有点期待。 宁家管事是极为细心的人,清点了垃圾袋里的空瓶数量后,把袋口扎紧,再顺着移动梯把垃圾袋送上去,凡是宁侍郎交待的事情,都完成得很好。 再次回到祭坛下方时,宁家管事嘱咐着:“家主有令,尽快休整。” “是!”宁家家仆各司其职,一路守护的国礼终于完好地送出去了,所以今晚可以放心地睡个好觉。 很快,祭坛西侧的空地上,只剩了六支火把值夜,没多久就传出高低不一的鼾声。 宁家管事忍不住抬头,看到移动梯慢慢向上收,直到再也看不见,心中难免有些遗憾,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上去,要是能走进蓝色围墙看一眼就更好了。 但飞来医馆这样的地方,哪能让他们这些家仆随意进出呢? …… 深夜十一点半,邵院长在供应科的小仓库里走来走去,整个人既兴奋又紧张,手里也有一份收礼清单,是为了回去以后对帐用的。 清单写得很详细,白玉雕一座,青玉雕一座,红珊瑚一对,北珠两斛,纯金镶嵌彩宝佛像两尊,彩绣屏风两架……共计十六件。 不仅如此,用来盛装这些礼物的木盒、锦盒也价值不菲,足够看出大郸的诚意和重视程度。 邵院长紧张地搓手手,用宁温书的话来说,大郸外交讲究“先礼后兵”,这么多贵重的礼物就是想让飞来医馆搬走。 可现在,礼物收了却回信说不搬,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但赵鸿却有另一套说辞,并不是飞来医馆不搬,而是力之不及,想搬却不能搬。只飞来医馆派人进入方沙城救出龙卫和大郸子民,这些国礼应该收。 同时,赵鸿表示,自己该担负的药费诊费一分都不会少,这是他该有的担当。 而宁温书同样表示,自己的药费诊费会按照飞来医馆的标准,择期送到飞来医馆,一文都不会少。 正在这时,金老坐着电动轮椅来提醒邵院长:“方沙城找不到人,但宁侍郎的一众随扈还挺多的,让他们到飞来医馆做个体检呗。” 一语惊醒梦中人。 邵院长哎了一下,却立刻想到了语言不通的问题:“像上次那样开门诊,可是医护大郸语培训还没开始。” 门诊停了,医护们都调回各病区,而各病区的病人本来就满满当当,白班倒夜班,也没多少学习时间。 而病人和医生语言不通,根本没法看病开检查,万一双方会错意,还可能出医疗事故,现在不是重开门诊的时候。 急诊医护们更别说了,病人爆满,危重病人占了大半,也就龙卫们身体底子特别好,现在转到门诊大厅躺着静养。 目前可以全程做译语人的,只有金老、魏璋和赵鸿三个人,他们还要在急诊两层楼来回跑。 邵院长那个为难啊,忽然想到之前整理郑院长的口述资料,中医科出门诊的那部分特别精彩,而且因为是大郢人熟悉的看病流程,相当高效。 病人来之不易,医院储水箱的水也有限,他们来都来了,当然不能就这样放过!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邵院长就到了中医科病区。 中医科护士长刚把病区门打开,向外开的门差点撞了邵院长,吓了一跳:“院长,您没事吧?” 没撞着就行,邵院长完全不在意:“你们主任在吗?” “秦主任在,安主任也在……”护士长憋笑得有点明显。 “安主任也在?”邵院长有点吃惊,不是人才表里可没有啊。 安主任,赫赫有名的“平安老帅哥”在经历了上次大事件以后,成为全院医护心中的神,但谁也没想到,他把手边的事情交一交就愉快地退休了。 忽然辞职的安主任,给邵院长一个措手不及。 中医科新主任姓秦,是邵院长从其他医院挖来的,实力很强,脾气很急,行事和安主任是两个极端,但有一点倒是很像,也是位老帅哥。 邵院长既诧异又惊喜:“他们人呢?” “主任办公室。”护士长打了招呼就去忙其他事情了。 邵院长直奔主任办公室,就发现秦主任和安主任一个脸向左,一个脸向右,互不搭理,这算怎么回事? 安主任的脸刚好朝外面,看到邵院长一怔:“邵院长,早。” 秦主任扭头一看,干巴巴地打了声招呼:“院长。” 邵院长才不管他俩生什么气,开门见山地提议:“秦主任,我想临时开中医门诊,现在不是缺病人嘛,大郸宁侍郎的家仆、礼部随行的小职员和运货的脚力都在方沙城。” 第33章 “反正来都来了,开门诊给他们做个体检,有病治病,金老、魏璋和赵鸿轮流翻译,你看怎么样?” 秦主任想了想:“有多少人?” 邵院长回得干脆:“七十九。” “院长,只要翻译靠得住,可以在门诊开三到五个诊室,半天时间就能看完。”秦主任同意。 安主任一言不发。 大郸病人不能轻易放过,创造了很多奇迹的安主任,邵院长当然也不可能放过。 邵院长笑得爽朗:“安主任,有没有兴趣瞧瞧大郸和大郢病人有什么差别?” 安主任回得也干脆:“行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但是看多少病人、看多久,什么时候看,由我自己决定。” “行!”邵院长悄悄松了一口气,“秦主任你安排一下,什么时候可以开门诊,对讲机联系。” “院长,慢走,”秦主任把邵院长送出中医科病区,转头去了医生办公室,“大郸七十九名病人,门诊体检,想去的报名。” “秦主任,去了就可以领特供盒饭了吧?” “那肯定的。” “可以要团餐吗?” 秦主任一楞:“什么?还能点团餐?” “对啊,上次我们中医科立大功,安主任直接要了团餐,外加大果盘,可好吃了。” 秦主任反问:“你们的《常用大郸语一百句》学得怎么样?” 医生办公室短暂地安静,然后异口同声:“滚瓜烂熟!” 为什么呢? 中医科的女医生谢瑾,今年三十一岁,未婚,相貌平平又沉默寡言,平时在科室里经常隐形,却是位平平无奇的语言小天才。 她在比对了大郸、大郢和普通话的发音和组词特性以后,把常用语分切成许多顺口溜,全科医护学起来嘎嘎快。 只此一项,谢瑾就成为中医科闪闪发光的存在,人人尊敬。 顺口溜全科通用,秦主任和安主任都有一份。 秦主任用对讲机和邵院长说了将近一刻钟的话,然后扭头对医生们说:“中医们,准备好了吗?” “时刻准备着!” 半小时后,门诊中医科的五个诊室全开,门诊护士长金燕带上了小蜜蜂,带着预诊分诊导医们,严阵以待。 而食堂的樊主任和大厨们,听到对讲机里邵院长的要求,沉默了不少时间。 樊主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想到没水的日子,立刻抹掉脑门的汗,拿出小冷库的钥匙,第三项任务就指望中医科了,没问题,可以的! 大厨们哭笑不得,不止要团餐和水果,还要各种小零食。 第32章 就在樊主任和大厨们默默抓狂的时候, 方沙城祭坛西的临时营地里,却是一片宁静又祥和的气氛。 一大早,临时营地的人都醒了,原因嘛也很简单,因为惦记昨晚飞来医馆送的“压缩饼干” ,特别想知道吃起来是什么味儿。 而宁家管事正耐心地教每个人拆“压缩饼干”的包装纸, 看似很硬实的银质纸,撕起来还是有些费力的, 但好歹都逐一撕开。 包装一拆开,食物的香气就弥漫开来,每个饥肠辘辘的人都下意识咽口水。 “吃吧, 吃完包装纸都交到某这里。”宁家管事平时很严厉,但遇事也能扛, 深得家仆尊敬。 压缩饼干如果是现代人吃,难免要就着水,不然就有点噎;但对于吃惯粗糙食物的大郸人来说,实在是太对胃口了。 不知不觉, 每个人的饼干都吃完了, 连手指上沾的细屑都没放过,吃饱后也都把包装袋放到管事手里的黑色袋子里。 没人问为什么,反正飞来医馆要求的,照做就行。 没多久,站在移动梯上的赵鸿又出现在众人视线里:“飞来医馆邵馆长,为了感谢你们运送国礼一路奔波,特邀所有人进飞来医馆,凡有不适者,皆可医治。” 这下, 连宁家管事都楞了,飞来医馆那样奢华神秘的地方,只让主君进入那是理所当然,竟然邀请他们这群人上去? 这……怎么敢相信? ! 但很明显,站在移动梯上的赵鸿极为认真,没半点诓骗的意思,再说骗他们这群跑腿下人做什么? 宁家管事立刻行礼:“是,稍后就到。” “还有,你们所有人都后退三十步,某说停你们才能停。”赵鸿其实有点恐高,但在飞来医馆这样的地方,哪怕惊慌也不能表现出来。 管家立刻带领下人们后退,一退再退,直到赵鸿喊停:“没我的命令,不能靠近!” “是!”一行人远远地回答。 很快,赵鸿顺着移动梯上去,一阵奇怪的嗡嗡声伴随着“十字形”物体出现在半空。 宁家管事和家仆不约而同地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这是什么?这是上次见到又忽然消失的物件? ! 原来那天不是错觉,真的有这样一个东西? !是神仙器物?不然怎么能飞? 只见“十字形”飞上飞下,左绕右转,又很快向上消失。 紧接着,“砰!砰!砰!”一连串的声响,伴着不明物体坠落又发出一阵闷响,扬起不少尘土。 好不容易尘土消散,宁家管事已经麻了,掉落在地的不是别的,而是昨晚去飞来医馆看到的黑色的马路……这明显是故意砸下来的,为什么? 过了不少时间,赵鸿重新出现在移动梯上:“你们顺着梯子向上走,在飞来医馆西门处等候。” “是!” 宁家管事踩着移动梯的时候,瞬间明白,这样做是为了梯子固定得更稳当,扭头招呼:“你们都跟上,去飞来医馆!” …… 躺在门诊大厅的龙卫和神卫,在赵鸿的劝解下和平相处,平日训练出任务忙得不可开交,受伤和带伤出任务都是常有的事。 可偏偏在飞来医馆,病患竟然一日三餐、水管够、觉很足,两三天下来他们就有点闲得发慌,这日子过得太惬意了,浑身骨头痒。 就在他们闲得发慌的时候,忽然有三位杂役模样的人,开始清洁地面,用的也不是笤帚,而是圆形或者长方形的清扫用具,看着就很轻巧,而且清洁得特别干净。 唯一不足的就是,清扫得特别快,离开后还有一股清爽又奇怪的味道。 紧接着,门诊护士长金燕带着预诊分诊和导医,戴着口罩、帽子、穿工作服,开始擦拭桌面、整理接诊用品。 神卫和龙卫们再次惊讶,飞来医馆的女医这么多? 作为“老穿越人”的门诊护士们,面对大郸男性惊讶、质疑等复杂眼神,早就习惯了,看了一下大厅新布局,立刻从仓库拿来移动屏风,一扇接一扇摆好。 护士长金燕通过对讲机:“院长,门诊预分诊和导医准备就绪。” “好,中医科秦主任已经带人过去了。”对讲机传出回答。 神卫和龙卫们听出这是飞来医馆邵馆长的声音,同时纳闷那个小黑盒子里为什么能传出声音,还这么清楚? ! 没多久,清一色白大褂的中医们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门诊大楼,见一楼大厅的改装,以及身形特别高大的病患们,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 终于见到让人误会的“巨人病患”,确实有些震撼,不知道一会儿的门诊病人们都是什么样儿? 金燕立刻介绍:“秦主任,这边是大郸龙卫们;那边是被刺配的神卫们。他们生命体征平稳,静养就行。” 秦主任微一点头:“嗯。” 金燕意外看到走在最后面的安主任,有些惊喜:“安主任,您也在啊?” 被迫成为老穿越人的安主任明显不高兴,但也点头示意。 中医科的门诊诊室在五楼,各诊室已经打扫完毕,各类门诊用品已经摆放完毕。 “上去吧。”秦主任粗略看了一下或坐或躺的病患们,情况都不错,没什么需要担心的,招呼安主任一起上去。 门诊大厅因为玻璃幕墙用得多,还有全透明的穹顶,整个空间非常亮。 他们走上自动扶梯,一层又一层,最后到五楼。 在神卫和龙卫的眼里,一身白衣的中医们气度非凡,淡然从容的气场比大郸许多官员都要好得多。 等秦主任他们进入诊室,神卫和龙卫们难得慢半拍反应过来,这种不用自己走的楼梯……怎么能这样便捷又稳当? !不对,现在想体验还来得及吗? 事实上,没有后悔药这种东西。 因为听到宁侍郎的最新传话,医院西门众人放下移动梯以后,宁家管事就带着家仆等一行人踏上了坚硬干净的柏油路面。 更令他们惊讶的是,灰头土脸、风尘仆仆的自己,眼看着袖子衣服上的沙尘腾空后消散,不仅如此,甚至连裤腿和鞋面上的沙尘都很快消散。 仿佛有位看不见的仆役,在精心替他们整理和打扫,这是什么样的神仙之所? 黑色路面旁还有彩色花砖路,桔黄色的砖块上还有凸起的纹路,脚踩在上面很不舒服,这是为何?围墙为何是少见的蓝色? 第34章 方沙城都干成沙土了,为何飞来医馆绿树成荫,还有那么多水可以分发给他们? 飞来医馆墙外的一切都太过新奇,以致于有位礼部随行官员伸手摘了一片香樟树叶,到手才发现是真的,面对保安老李诧异的眼神,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保安老李无所谓,早见怪不怪了。 等他们经过门卫小屋旁的小门后,进去的每一位大郸人都忍不住惊呼出声,这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宏伟建筑到底是哪里的能工巧匠才能造成? 还有,栏杆左侧,大大小小、各种颜色、带车轮镶琉璃的方盒子又是什么? 宁家管事再训练有素,面对眼前的一切还是错愕不已,医馆里怎么有这么多花草树木,像花园一样。 直到在门诊大楼前停住脚步,宁家管事和礼部随行小官员再也控制不住大张的嘴巴,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大幅的琉璃,竟然用来当门? ! 震惊远不止这些,飞来医馆不仅用大幅琉璃当门,还用来当窗、当护栏……走进门诊大厅的瞬间,只觉得这里面亮得过分。 偏偏这时,门诊护士长金燕和导医们开始引导他们进门诊大楼,避开神卫和龙卫的临时病房,往自动扶梯方向指引。 进来以后,宁家管事和礼部小官员更觉得眼睛不够用了。 大郸没有哪座宫殿或房舍,内里能有这么明亮的,抬头一看,连最高处穹顶都是透明的……天爷啊! 大郸国都城的长乐宫和飞来医馆比起来,逊色不少,不,其他差距挺大的。 礼部随行的小官员姓陆名淳,候补六年才有机会进入礼部,也只能做些日常整理等琐碎又繁杂的事情,连正经官职都没有,这一做就是三年。 一眨眼快十年了,还是个默默无闻,就连到飞来医馆来,也是因为礼部上下都不看好这个差事,才把他给踢来的。 陆淳下意识摸了摸饱饱的肚子,不由地叹气,朝中无人莫当官,真是至理名言。 在国都城做摘抄记录赠送的国礼时,还觉得太浪费,根本没必要准备这么珍贵的礼物;现在心里很慌,国礼可能入不了飞来医馆馆长和医者们的眼。 不管怎么样,陆淳打定主意要先找到宁侍郎,但又不知道人在哪儿,只能跟在宁家管事身后,万分小心地踩上了“自动扶梯”,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这看似梯子,更像机关,人可以不动却不断向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医馆就是治病救人的地方,可偏偏飞来医馆奢华得难以形容,有那么一瞬间,陆淳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境,美好得让人不愿意醒来的梦境。 这里的医者们一定医术精湛,手段出神入化吧? 在1号诊室出诊的不是别人,正是女中医谢瑾,用熟练掌握的大郸交流:“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宁家管事脸上的神情变化十分精彩,大郸没有女医,只有给医者打下手的医女,做的都是琐碎小事。 所以,大郸百姓是不可能找女医瞧诊的,毕竟女医能看什么病? 宁家管事见到谢瑾,脚步有些迟疑,内心天人交战后,还是迈进诊室。 第33章 谢瑾只用了三句话就打消了宁家管事所有的顾虑, 第一句:“请静坐十分钟,然后诊脉。” 宁家管事小心翼翼地坐下来,大郸无论长信宫还是寻常百姓家,都是趿坐,没有这样的高脚家具,坐下来三分钟后就发现,这样坐着相当舒服。 十分钟后,宁家管事把手放在软枕上, 一言不发。 谢瑾把完脉后, 说道:“吃饭前经常胃疼?” 宁家管事因为一路来的震撼太多, 表情都有些控制不住, 既惊讶女医者会说大郸语,还惊讶她都说对了, 自己确实常常胃疼, 吃饭后能缓和许多。 出诊前, 秦主任的意思是快速分诊,遇到疑难的找各科医生出门诊, 但各种侵入性检查还是尽量避免。 所以, 谢瑾初步判断宁家管事有十二指肠溃疡,按以往常规会开胃镜检查, 但知道他们都刚吃过早饭,没法做胃镜。 宁家管事的溃疡并不太严重,所以谢瑾也只是嘱咐:“以后尽量三餐规律, 实在太饿就吃些零食,实在没吃的就多喝水。” 水不能当饱,但可以冲淡胃酸。 “三餐?”宁家管事怔住了,小心回答, “这位医者,我们大郸是一日两餐,两餐之间饿的话加一些小食。” 这个轮到谢瑾诧异,毕竟现代日常是一日三餐,还有很多人有吃宵夜的习惯。 习俗不同,也不能勉强。 谢瑾略加思索,嘱咐:“随身准备方便储藏的吃食,觉得饿就吃一些。如果哪天吃了以后还是疼,就需要回到这里来做检查。” “多谢医者。”宁家管事恭敬行礼。 飞来医馆外面很冷,宁家管事一行人都穿着厚实的冬衣,进了飞来医馆就觉得热,现在更热了。 谢瑾开始询问并记录。 宁家管事报出自己的姓名年龄等一干情况,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问:“女医者,为何要记录这些?” 谢瑾低头边写边回答:“以后,如果你来复诊,就可以知道你今天的身体状况,可以判断病情发展,不论看诊的是不是我,都能心里有数。” 就这样简短的三句话,宁家管事对飞来医馆的女医者服服贴贴,恭敬行礼后退出诊室,刚好看到墙上的电子显示屏字体变化,这下没有震惊只有感叹。 飞来医馆是神仙之所么? 五个诊室全开,中医们用了最高效的面诊和把脉结合的方式,以极快的速度过滤病人,刚开始都是像宁家管事这样有慢性肠胃疾病的病患。 只要注意饮食,不过分挨饿,病情都能控制得比较好。 渐渐的,随着衣饰越来越粗减,病人的病情就复杂多变起来,最开始的一小时过筛了半数病人,之后每个病人看诊的时间越来越长。 中医们高效地筛查后,秦主任用对讲机找邵院长:“院长,现在需要眼科、消化内科和内分泌科出门诊。” 对讲机里传出回答:“翻译怎么办?” “让他们直接到中医科出门诊,我们来当翻译。” “我先把金老、魏璋和赵鸿暂时调到门诊来,免得忙中出错。” “是,院长。”秦主任利落地摁掉对讲机,然后挨个科室摇人。 接到出诊邀请的科室医生们当然很开心,开心不过三秒,就盯着几乎没动的大郸语教材发愁,犹豫再三,把教材揣口袋里向门诊出发。 一刻钟后,各科出诊医生直奔五楼中医科诊室,在听了中医们的简单介绍以后,正准备对着教材急中生智的时候,又听到他们相当熟练的大郸语,顿时楞住。 ? ? ? ! ! ! 幸好,口罩、帽子和眼镜是医生们的标配,而且个个都特别擅长表演镇定自若,大郸人根本看不出来他们什么表情。 不是,这才多久?中医们的大郸语就这么好了? !都可以当翻译了? ! 特别像学校宿舍里,大家一起疯玩特玩,上课忽然抽考,那个玩得最疯的偏偏考得最好,这复杂至极的心情,这叫一个郁闷啊! 但病患还是要看的,随着交谈和解释得更多,中医们也渐渐招架不住了。 好在,金老和魏璋很快赶来,五个诊室轮流翻译,总算把病情解释清楚。 渐渐的,在1号、 2号和3号诊室来回的魏璋感觉不对,问中医谢瑾:“十三皇子赵鸿没来?就是大郸的一位蓄须少年,大概这么高。” 谢瑾摇头:“没看见。” 魏璋又去了4号和5号诊室,问了一圈都没看到赵鸿,拿起对讲机问抢救大厅和留观,都说没看到,奇怪。 魏璋又用对讲机找邵院长:“院长,今天早晨赵鸿和你聊天了吗?” “聊了,聊完一起去的食堂,之后他去急诊,我去供应科,怎么了?” “赵鸿没到中医科当译语人。”魏璋说完就摁了对讲机,又迅速到围栏边俯瞰龙卫和神卫的休息区,都没看到人。 正在这时,邵院长的声音又从对讲机里传出来:“魏璋,我去找,你先把门诊的事情做完。” 魏璋扭头回到诊室继续当译语人。 安主任在五个诊室间来回踱步,像上次一样做病患生活背景分析和调查: 首先,大郸即使寻常百姓也用牙刷和牙粉清洁牙齿,所以口腔问题虽然普遍但不严重。 其次,大郸只吃早饭和晚饭,但两餐饭的量都不少,饿的时候有条件还可以垫一下,也算得上生活规律,除了偏瘦也都还行。 当然,这些只能说明宁侍郎没有苛待下人,并不能代表大郸的普通百姓。 毕竟,方沙城第一批病人的惨状,震惊了全院医护。 再次,宁家这些人普遍有下肢静脉曲张和慢性胃肠炎,应该与久站和日常随侍有关。 最后,这些人最突出的问题反而是眼睛,经过眼科医生罗娟的检查,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慢性结膜炎。 第35章 宁家的一位马车夫,起初躲在队伍的最后面,看着飞来医馆的医者们替其他人诊治,认真又细致,终于鼓足勇气说: “双眼起初有些痒,之后就有些疼,疼了两个多月,家里人翻开眼皮看过,没看到什么,能不能请医者瞧一眼?” 于是,被对讲机摇来的眼科女医生罗娟,先翻开他右眼的上眼睑,就看到上面有针尖大小的眼结石,学名“睑结膜结石”,由眼内分泌物、炎性物质和进入眼内的沙尘混合而成。 这些眼结石已经突出明显,需要局部手术挑出。 等双眼上下眼睑都检查结束后,罗娟有些纳闷,以前得“睑结膜结石”的多数是老年人,因为长期的慢性结膜炎等原因,更容易得这种病。 现在,随着美瞳、眼线笔等化妆用品使用的增加,“睑结膜结石”在年轻女性中的发病率有所上升,而且摘除后如果不改善眼部卫生状况,也很容易复发。 可眼前这位马车夫自称二十九岁,两只眼睛的上下眼睑内都有结石,而且还都突出表面,都需要局部手术,他怎么会长这么多眼结石? 没想到的是,这些等候检查的人都要求看眼睛,啊这…… 罗娟点了一下病人数量,看向秦主任:“主任,把我们科的医生都摇来吧,把眼科诊室都开出来。” 秦主任先通知了邵院长,然后把对讲机给安主任:“摇人。” 安主任接过对讲机:“喂,花主任,把眼科门诊出来,把你们科医生都带出来吧,门诊所有病人都要查眼睛。” “一刻钟!”花主任回答得特别干脆,本来还羡慕中医科立大功,万万没想到啊。 半小时后,三楼的眼科门诊,六个诊室全开。 眼科花主任带着医生们像往常一样,镇定自若地从门诊大厅坐电梯到三楼,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正在静养的神卫和龙卫们身上,真是好大个子! 金老把等候检查的大郸人集中起来,向他们详细讲述了看眼科的注意事项,确定他们听懂以后,魏璋把他们从五楼带到三楼。 当这些大郸人站上自动扶梯时,每个人的神情都很梦幻,飞来医馆实在太不可思议又太神奇,更重要的是,这里的医者们耐心细致、医术高超! 正所谓“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其中,六人有麦粒肿需要局部手术,更惊人的是,六十三人有眼结石,其中三十九人像马车夫一样,双眼上下眼睑都有。 于是,眼科六个诊室一下子就忙活开了。 记录病人姓名等基本情况的,给他们排队分诊的,给需要手术的滴麻药的,拿着探针准备取眼结石的…… 魏璋和金老两人更加忙得不可开交,偏偏到中午休息时间,都没看到赵鸿的人影。 眼科花主任秉持“多、快、好、省”的原则,飞快吃完特供盒饭,就带着医生们继续手术。 罗娟在替一位大郸车夫取出眼结石后,随口问了魏璋一句:“食堂没准备他们的午饭,会不会饿?” 饿时间久了,出现“晕血”“晕针”等情况的病人也会增加。 魏璋丝毫不担心:“他们早饭吃的压缩饼干,而且大郸一日两餐,本来就不吃午饭。你就别担心了。” “那就好,”罗娟戴上额镜,打开小立灯,示意病人别动,“先给你上麻药,之后等会儿,就可以把眼结石取出来了,有些疼痒,但千万不要动。” 魏璋照实翻译。 而在五楼的安主任继续写背景资料,大郸沙尘多,寻常百姓家凡有积蓄的,都会装窗纱和竹帘用来挡灰尘,也是这个原因,眼睛生病的百姓格外多。 第34章 “取眼结石”是精细小手术, 对眼科这群手稳、耐心足够又日常细致的医生们来说毫无难度,关键是病人配合不要动。 尤其是在针尖挑结石的瞬间,病人害怕避开就会落空,病人随便一动就可能戳出血……所以,每个眼科医生都有些紧张,生怕病人乱动。 而事实是, 他们听了金老的讲解,知道利害关系, 不让动的时候就真的一点不动, 任凭摆布。 所以, “取眼结石”的手术出奇得顺利, 但这些病人的“眼结石”出人意料地多,估算一下每个病人至少半小时起。 因为取眼结石的治疗过程同时会造成损伤,每取一点都会给睑结膜造成微小伤口,眼结石多,就意味着伤口也多。 担心睑结膜受损部位太多增加感染机会,医生们决定部分眼结石过多的病患们要分次分批取出。 花主任粗略估计, 眼科门诊至少要开三天, 才能把这些病人的“眼结石”都清理干净,而且术后的用眼卫生也非常重要, 不然很容易感染。 所以,手术以后,这些病人还要滴各种眼药水预防感染和出血。 金老在三楼帮忙, 而滴眼药水的宣教工作就由魏璋担当,毕竟当初大郢国都城“红眼病”大流行的时候,魏璋积攒了足够的经验值。 因为每个病人都要滴眼药水,而且眼药水的种类相似, 同时毫无悬念的,每个病人都不会给自己滴眼药水。 花主任又用对讲机摇来了眼科的护士长刘思琴,安排在门诊一楼的药房取药等候区,和魏璋一起专门给做完手术的病人们滴眼药水并做记录。 五个诊室全开,做完手术的病人下楼滴眼药水,谁也没想到“取眼结石”的治疗过程硬是整成了流水作业。 门诊大楼各层的忙碌,在大厅静养的龙卫和神卫们都看在眼里,既惊讶又震惊,飞来医馆的医者这么多?而且女医怎么这么多? 更重要的是,女医们的医术比起男医者似乎毫不逊色,与大郸有特别明显的不同。 魏璋滴完眼药水,溜哒到龙卫那边,随口一问:“见过十三皇子了吗?” 龙卫们互相看一眼:“只在早晨见过。” 魏璋又问神卫,回答和龙卫一样,不由地小声嘀咕,这小子跑哪儿去了? …… 邵院长放下对讲机,先去急诊楼上楼下转悠了一圈,又去门诊各层没找到,再右转去了病区,路上遇到巡视的保安老李,也说没见过赵鸿。 想到赵鸿日常会被金老赶去小花园放松,邵院长又绕着小池塘走了一圈,顺便去了附近的行政楼和食堂,还是没有。 奇怪,因为翻译的关系,赵鸿的理疗和针灸都在下午,所以,上午不见人完全没道理;思来想去,又到门卫小屋转了转。 王强赶紧开了门:“邵院长,您怎么来了?” “看到赵鸿了吗?”邵院长已经有些紧张了,堂堂十三皇子要是在飞来医馆不见,那可不得了的大事! “没啊,他从不来门卫,都在门诊和急诊。”王强虽然坐在小屋里,也是日常能见到赵鸿身影的,毕竟医院到处都是玻璃窗。 邵院长记得郑院长对王强的评价,决定坦白:“赵鸿不见了。” “啊?”王强想了想,“院长,最后一次有人看到赵鸿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魏璋发现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邵院长也不知道。 王强拿起对讲机:“魏璋,你最后一次看到赵鸿是什么时候?” “上午九点,骨科医生在门诊查完房以后。”魏璋记得很清楚。 “知道了,”王强结束通话,“院长,别急,我现在去看监控,有发现就告诉你。” “行!”邵院长悄悄松了一口气。 王强离开门卫小屋,直奔医院警务室,把闲得发霉的小葛警官和狄警官拽出来:“找赵鸿,我们分头去看监控。” “赵鸿?”小葛警官很纳闷,这人是谁? “大郸十三皇子赵鸿,这么高,留胡须,今年十六,看起来有三十,束长发,晚上穿病号服,白天穿大郸衣服。我现在去监控室。” “行,有事对讲机联系。”狄警官向外科楼走去。 “我去看其他的。”小葛警官向内科楼走。 半小时后,三人重新回到门卫小屋,查来的消息非常惊人,赵鸿竟然在十点半离开医院,最关键的是,他走的还是医院西边的小路。 这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门诊的眼科医生们还在做“眼结石”清除手术。 魏璋从对讲机里听到消息人都麻了,这臭小子偷摸离开医院干什么?对他来说,整个大郸除了飞来医馆还有安全的地方吗? 他脑袋瓜里到底装了什么? 魏璋咬牙切齿地说:“强哥,拜托了。” 王强打小就不是省油的灯,对赵鸿这种“出格”行为的反感并没有其他人这么大,但担心倒是真的,毕竟方沙城西南那片未知区域对他来说还是挺危险的。 方沙城与飞来医馆有连结的地方,只有医院西边的移动梯,而梯子下方就是祭坛的西面,离西南区域有点距离,却实在算不上有多远。 王强、小葛和老狄三个人互看一眼,得,追吧,好歹是个皇子。 王强拿出对讲机通知邵院长,然后取了各自的装备,带上防身工具和口罩,三个人一起从移动梯下到方沙城的祭坛西侧。 第36章 “上次你们来的时候是晚上,”王强非常自觉地带路,“神卫们把机关都卸了,但现在是白天说不好,还是小心点。” “狄哥,你走中间,我断后!”小葛警官可是参加大比武得头奖的人。 “这里的路很滑,沙多灰多,你们小心。”王强提醒着,边看向宁侍郎他们的临时营地,马车、牛车什么的都在。 两位警官执行任务时,这样的沙土路也走过不少,所以走起来还挺轻松,不远不近地跟在王强身后,边警惕地注视着周围。 走进宁家的临时营地,小葛和老狄看着正在悠闲吃草料的牛和马,再看着荒芜到寸草不生的方沙城,两人不约而同地摇头,太荒凉了。 三个人分开在营地转悠,小葛忽然出声:“强哥,狄师傅,这辆马车的马没了!马蹄印向那边去了!” 王强循声赶来,直接拆了另一辆马车,拉着缰绳准备上马。 小葛警官惊讶:“强哥!” 王强扭头:“怎么了?你们会骑?” 小葛和老狄两人一致摇头,他俩什么车都能开,但骑马真不会。 “我去追!”王强翻身上马,可这马不服,不断地抬前蹄,挨了两鞭以后仍然不服贴,但跑起来飞快,就这么一路拱着跳着跑远了。 “哇靠,强哥太帅了!”小葛警官的表情有点梦幻,“狄师傅,要骑多少年才能骑到这种程度?” 狄警官呵呵:“不知道。” “我们就在这儿干等吗?” “你跟着跑?”狄警官打趣。 小葛看了看已经跑远的王强,又打量了自己的双腿:“还是一起等吧。” 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方沙城的夕阳西下。 “师傅,强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小葛耗光了所有的耐心,开始琢磨怎么把马从马车里解开。 “来了,那边有烟尘。”狄警官非常淡定。 “哪儿,在哪儿?”小葛拿出心爱的望远镜一看,“师傅厉害,强哥更厉害!” 王强骑着马,拴着另一匹马、马背上有人,正向营地这边赶。 又等了不短的时间,小葛终于把王强等回来了,看他熟练地下马、拴马,既佩服又奇怪:“强哥,你学过骑马?” 王强“嗯”一声,然后把充满敌意的赵鸿从马背上拽下来,把他双手绑在背后:“我们回去吧。” 于是,三个人轮流推着赵鸿向医院走。 这不长不短的路上,赵鸿摔倒三次,试图逃跑六次未遂,眼神从敌意到仇视,终于在第七次要蹦下移动梯的时候,被王强一掌敲晕扛在肩上。 小葛警官差点惊掉了下巴:“不是,强哥,这好歹是什么皇子,你就这么敲啊?” “总比他在移动梯上蹦哒,害我们一起摔死要好。”王强扛着赵鸿爬上移动梯,两位警官紧随其后。 当王强到达移动梯顶部时,看到了邵院长、魏璋、金老和脊柱外科的崔主任,好嘛,真是惊动了一群人。 好不容易都站在了柏油路上,邵院长这才长舒一口气,又立刻发现不对:“赵鸿这是怎么了?” 王强一脸无辜:“被我敲晕了。” 魏璋拿起对讲机:“急诊,送一辆推车到西门。” 十分钟后,下班的文浩推来一辆车,魏璋和王强把赵鸿搬上车。 邵院长既无奈又困惑:“崔主任,这孩子早晨还挺好的。” 崔主任一样懵:“昨天下午去康复科也好好的。” 王强补了一句:“他骑着马跑,我骑马追,那一路上,好像我要残害他一样。被我抓到以后,真是拼了命地跑。” 魏璋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实在想不通:“医院里有什么让他这么害怕?”当初他看遍了整座医院,连地下车库都没放过。 金老调转轮椅方向:“走吧,回医院,等他醒了再问。” 现在这样干巴巴地猜,肯定什么都猜不出来,毫无意义。 推车进入急诊大厅后,把昏睡的赵鸿放哪儿成了问题,邵院长想了又想,决定把他放在急诊内科诊室里,以防万一,自己盯着。 崔主任也不放心,索性搬了张凳子坐在诊室里,这孩子怎么回事? 第35章 文浩本来也想守着,被邵院长赶去休息了。 事实上,赵鸿醒来的时间,远比大家预期的要晚。 当然, 如果不是魏璋拿针扎赵鸿,他还没打算醒。 赵鸿睁眼就怒视一切,如果眼神能变成实物,围在推车旁的所有人都会在瞬间被他扎成刺猬。 魏璋开门见山地问:“你看到了什么?” 赵鸿所有的怒气瞬间都集中在了魏璋身上,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如果四肢没被绑的话…… 魏璋没好气地打量赵鸿:“飞来医馆和大郸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你亲眼见到的也未必是真实的, 也未必是你所想的。” 赵鸿平时喜怒不显, 一双黑眼睛很亮,观察仔细的人可以看到内里的情绪, 但现在明显绷不住, 逃不掉又躲不开, 像掉在陷阱里的困兽: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大郸有何企图?”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楞住了。 只有魏璋被逗乐了:“看到什么直说,有什么不明白也直说,你在这儿好几日了,飞来医馆什么样,这里的医者们什么品行,你还不清楚吗?” “什么都憋在肚子里,也不怕憋死了。” 金老正色道:“十三皇子, 飞来医馆到大郸实属巧合,到这儿来也无非就是治病救人收取诊费药费,各取所需罢了。再无其他。” “十三皇子,你在飞来医馆生活、学习和治病, 这些日子看到听到的,足以让你有自己的判断。” “你这样惊慌失措地逃命,无非就是见到了自己无法理解或者惊恐的事情,但说无妨。” 赵鸿的眼神闪了闪,欲言又止,但在邵院长和金老看来,他松动了。 金老继续劝说:“十三皇子,你这样无非就是怀疑我们图谋什么。图谋二字,意味着你有我们需要但得不到的东西,但你身上没任何我们需要的。” 魏璋噗哧乐了:“图谋嘛,总要图点什么,你有什么可以让我们图的?图你的样貌?图你的人?” “我们飞来医馆,从不缺英俊的男子,你连我都比不过。” “或者,你觉得可能放长线钓大鱼,图你以后的权势和地位?事实就是,你连王都没封,就这样子回国都城生死难料,还欠了一大笔药费诊费没付。” 赵鸿本就是个极为聪明的人,被魏璋扎了这么多次,直接给扎透了,脸色和眼神复杂至极、变了又变,最后紧绷的身体总算放松下来。 急诊内科的诊室一片寂静,偶尔能听到一门之隔的抢救大厅传来的心电监护的响声。 赵鸿的视线从邵院长、崔主任、金老和魏璋身上逐一扫过并对视,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能发出声音,最后虚弱地说:“我看到了扎着金属条的人,不止一个,神情痛苦。” 扎金属条? 邵院长的第一反应,金属贯穿伤? 崔主任问得直白:“你在哪儿看见的?” 赵鸿面无表情地讲述一切。 今天早晨六点多被尿意憋醒,赵鸿冲进了盥洗室,一阵水声后,拿着用了整晚、却像没用过的纸尿裤,意识到自己第一次在夜晚熟睡时没有失禁。 这个发现让赵鸿激动又兴奋,因为下午才能见到崔主任,而身边没什么可以分享喜悦的人,索性绕着门诊大楼跑了三圈才稍微冷静。 赵鸿完成早读和院长晨聊,去食堂吃早食,再回到急诊和门诊协助查房和交班等事项,忙完这一切后,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雀跃。 于是,赵鸿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立刻去找崔主任,告诉他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于是,他拿着普通话教材,沿着的指示牌和路标,顺利找到了外科楼,然后顺着指示牌,上了电梯,到楼层走出去,就找到了十二楼的脊椎外科病区,可门关着。 赵鸿确认病区没错,先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四处张望,最后站在玻璃幕墙边俯瞰,不自觉地和大郸比较。 据说,国都城最高的除了塔,就是一座五层楼,比较下来,算了,没法比。 又等了不少时间,病区门还是没开。 赵鸿很泄气地走回电梯,算了还是回门诊去帮忙,离开外科大楼,想抄个近路,就从康复科经过。 怎么也没想到,就看到里面有一排穿着病号服的人,头上后颈都有金属条穿出,个个走路艰难、神情痛苦…… 活生生的人、皮肉里扎着金属条,赵鸿只是看着就觉得哪里都疼。 一瞬间,自小被灌输的观念发出前所未有的警示:“鸿儿,无论何时何地,感觉到惊恐和危险,哪怕毫无理由,哪怕周遭的人再亲切温和,逃!快逃!” “鸿儿,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赵鸿立刻顺着理疗科的墙根,穿过半幢大楼,沿着围墙根走到医院西门,趁着保洁打扫的开门瞬间,逃了出去。 第37章 这时候,赵鸿根本顾不上崔主任不能奔跑、不能太过用力、不能骑马等等嘱咐,用尽全力把移动梯放下,顺着梯子下到方沙城,找了一匹马骑上就跑。 可万万没想到,跑了一段路,腰背就酸胀得难受,马匹也认主,一路都想摆脱赵鸿,奔跑的速度越来越慢。 更让他惊恐的是,王强骑着马从后面追来了,边追边喊:“赵鸿,你要去哪儿?赶紧回来!” 接下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赵鸿被王强抓住、强行带回医院。 赵鸿说完了,认命似的面无表情,仿佛没有灵魂的躯壳。 金老看着崔主任:“康复科穿金属条的病人,是做了什么手术的?找他们医生来解释一下?” 崔主任叹了一口气,站起来俯视赵鸿:“还跑不跑?” 赵鸿梗了一下,没有出声,被崔主任盯得没办法,轻轻地摇了摇头:“反正也跑不掉。” “嗯,还行,没伤人,”崔主任说着,开始解赵鸿手腕和脚踝上的约束带,“走,去看看那些扎着金属条的病人。” 赵鸿一脸不可思议又震惊:“你要对某做什么?!” 魏璋凉凉地插话:“”你在这儿快十天了,相信我,如果崔主任想对你做什么,嗯,一小时你全身器官都可以摘除;三天时间,你就能成为标本室的大体老师。 ” 崔主任好气又好笑:“行啦,魏璋,别再把他吓出个好歹来。” 魏璋忽然话锋一转:“你是不是有至亲被人害死了?” 赵鸿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发颤。 “行了,行了,”魏璋伸手呼噜赵鸿的头,“快下来,崔主任忙一整天也很累的!” 魏璋转头看向金老:“爸,你先去吃晚饭,我陪着就行。” 金老操控着电动轮椅走了。 崔主任领着赵鸿和魏璋离开急诊大楼,走进外科楼,一直走到脊柱外科病区,然后解释:“赵鸿啊,他们是我们科的病人。” “人吃五谷杂粮都会生病,他们比较不走运,生的病让人特别痛苦。” “什么病?”魏璋还没反应过来。 崔主任一脸恨铁不成钢:“强直性脊柱炎,你陪你爸来复查这么多次,就没发现这个?” 这下轮到魏璋懵了:“不是,崔主任,我爸一直都挂你的专家号,看病也在门诊,没进过病房啊,我冤枉。” “也是,”崔主任领着他们进了主任办公室,知道医学术语的讲解他肯定不明白,从电脑里找出一段强直性脊柱炎病人手术治疗的视频,“赵鸿,你坐下好好看。” 赵鸿小心地坐下,就被视频开头的病人给吓了一大跳,他整个人胸腹相贴、脑袋朝下,只能扶着墙慢慢移动,因为看不到老是撞,旁边站着一位哭泣的头发花白的女性。 魏璋也是第一次看到,因为金老也是这个病,所以看得比赵鸿还要认真。 半小时视频的最后三分钟,病人昂首挺胸靠自己的双脚、不用任何搀扶,走出病房,开始时哭泣的女性笑颜如花、不断向崔主任表示感谢…… 赵鸿几乎瘫坐在椅子上,被震撼得脑袋一片空白,这就是飞来医馆医师们的神技吗?这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能做到? 崔主任示意魏璋翻译:“金属条插入皮肉甚至骨头,只要人活着就很疼,但这些在身体康复后可以去掉,可以像寻常人那样抬头挺胸走路……” “虽然手术既危险又复杂,还可能有许多并发症,但为了能像寻常人那样生活,值不值得,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考量,但最终的决定都大同小异。” 赵鸿听完魏璋的翻译,过了片刻才缓过来,用力点头:“如果是某也愿意!” 魏璋毫不客气地讽刺:“十三皇子,你是不是该说其他的?” 赵鸿如梦初醒,立刻站起来,向崔主任躬身行礼:“崔主任,是某恶意揣测,实在对不起,某错了,请崔主任原谅。” 崔主任笑得慈祥,解释清楚就行。 赵鸿再次躬身,一揖到底:“某实在惭愧。” 崔主任把赵鸿拉起来:“听话就行,今天为逃跑,马也骑了,也负重了……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像昨晚那么好。” 赵鸿的脸涨得通红,连耳朵和脖颈都红透了,吱吱唔唔地问:“崔主任,某还能再看一遍么?” “看吧,”崔主任还想说什么,被魏璋示意离开办公室。 走廊上,崔主任很纳闷,魏璋忽然这么恭敬是怎么了:“有话直说。” 魏璋看了看左右,小声问:“崔主任,麻烦您和我说实话,以后,我是说以后,我爸也会这样吗?也需要做这么大的手术吗?” 第36章 崔主任的回答很肯定:“强直性脊柱炎分很多种, 你爸的是最不严重的那种,而且现在药物控制得很好,放心吧。” 魏璋后退一步, 向崔主任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 崔主任笑着打趣:“给点实际的嘛。” 魏璋故作惊讶,又特意后退一步:“崔主任, 您是向我索要红包吗?” 崔主任就喜欢没事逗魏璋玩儿:“你有钱啊?” 魏璋像挨了一记无形刀,痛得捂胸口:“崔主任,您明知道我啃老。不对,您难道还对我有什么企图?”偶尔也接点鉴别文物的私活儿。 “你个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崔主任阴沉了脸,眼底却暗藏笑意。 魏璋半真半假地继续:“崔主任, 只要您不图我的命, 也不图我的人,其他的都好说。” 崔主任伸手就要捶魏璋,眼角余光看到赵鸿正在看,只能收了手:“我生日,你给我画幅什么,或者写点什么。” “吓死我了, ”魏璋演戏向来演全套, “崔主任,您喜欢猫蝶(耄耋,祝长寿),还是石榴蝙蝙(多籽多福)啊,还是南瓜蟋蟀(人丁兴旺)啊……” 崔主任满意了:“这个嘛, 就看你的心意啦。” 魏璋的笑当时就凝在脸上,内心咆哮,心意这玩意儿最难了好不好:“不是,崔主任, 要不,让我爸给您画?” “金老的字画我都有,”崔主任回得那叫一个傲骄,“你的没有。” “就,行吧,”魏璋假笑,“崔主任,你看医院里没纸没笔没墨的……” 话还没说完,崔主任一指办公室笑得像老狐狸:“抽屉里要什么有什么。” 魏璋立刻明白,崔主任这是图谋已久,就行吧:“等某有时间。” 赵鸿看着崔主任和魏璋两人谈笑风声,又看着电脑上的反反复复回看了十几遍的最后三分钟,特别黑的眼睛忽然就亮了! “君子一言,”崔主任用力拍了魏璋肩膀,“走,去食堂吃晚饭。” 魏璋向办公室里招呼:“赵鸿,走了。” “这么晚了,估计食堂也不剩什么了,”魏璋没好气地瞥了一眼赵鸿,“你……”算了了,懒得说。 赵鸿好不容易才正常的脸色,又刷的一下红透了。 出乎三人所料,食堂人还挺多,除了他们,其他全是眼科的医生护士,正激动地吃团餐,边吃边聊天,内容让人喷饭。 罗娟挟了块笋片,眨了眨眼睛叹气:“要命了,我现在看笋片都是眼结石的样子……” “我也是,刚挟了一块红绕肉,还特意看了下毛孔,也是醉了?” “别提了,我刚吃根玉米笋,第一反应,怎么这么多眼结石……” “我闭上眼睛都能看见眼结石,太惨了……” “啊……”圆桌边一片哀嚎声。 花主任老神哉哉地挟了块红油面筋:“眼结石还可以啦,去年我去口腔科拔智齿,钟主任,给一个多牙症病人拔牙,那才叫一个刺激,特别小的一颗又一颗。” “花主任,你又满嘴跑火车,那次回来以后钟主任就退休了。” “是啊,那个病人辗转跑了好几家医院,最后托人找的钟主任,是的,那是她最后一班岗。” “啊?那不是……”好惨两个字硬咽下去了。 “钟主任本来颈椎病就严重,下班时候是哭着走的。不明真相的,还以为她舍不得退休。” 一阵不厚道的笑声。 “花主任,拔智齿都不忘看热闹,真有你的。” “那是,就活这么一次,有热闹不看王八蛋。” “噗哈哈哈……”一阵爆笑。 赵鸿把眼科的聊天当听力练习,听着听着就问:“魏璋,眼结石是什么?” 魏璋把宁家家仆眼睛有问题的事情说了一遍:“你这个臭小子,没事跑什么跑?害得我和我爸两个人快忙死了!” “跑完门诊跑急诊,总共七层楼,跑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 “对不起。”赵鸿道歉态度特别好,也特别真诚。 正在这时,邵院长也到食堂吃晚饭,看到他们三人,就愉快地坐到一起。 赵鸿立刻起身,恭敬地向邵院长道歉。 邵院长很爽快:“误会解释清楚就行,不明白就多问,别跑。” 第38章 “是,邵师。”赵鸿更加恭敬,心里的不安和惭愧却越积越多,飞来医馆的医师们这样大度能容,反而显得自己特别无知。 下一秒,赵鸿看着邵院长手里的普通饭盒又楞住了,身为飞来医馆的馆长,为什么吃得最差?不该吃得最好吗? 邵院长以为赵鸿又有什么事:“还有什么疑问?” 赵鸿第一次觉得提问需要勇气却还是问了:“邵师,您的盒饭是最简单的,还不如我的。” 邵院长乐了:“我脂肪肝要减脂,真的,快吃吧,食堂也要下班。” 赵鸿脑袋里又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观念里理所当然的事,为什么飞来医馆就这样不同? 魏璋却看出来了,因为自己也曾经有过同样的困惑和不解,但这事需要赵鸿自己去琢磨和比较。 吃完晚饭,忙碌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但夜班的医护们还在各自的岗位上辛勤工作。 赵鸿洗漱完毕,躺在门诊大厅的地铺上,望着熄灯后不再那么亮的穹顶,一而再、再而三地发呆光。 跑了大半天,明明已经没有力气,上下眼皮也打架得厉害,可大脑却特别清醒,不知道为什么,仰躺的赵鸿翻了个身,改成趴睡,就那么盯着外面的路灯。 外面的路灯很亮,路灯旁的树影摇曳,不知道为何看起来像十年前那晚的烛光,也是那么高,摇得那么厉害,也和那晚一样有点热。 不,那个屋子更热,因为还有火盆,一时间,赵鸿恍惚地分不清现实和回忆: 很热,汗水粘在脸上、颈子和后背,薰香的气味很浓,浓到呛人却盖不了浓重的血腥味,赵鸿也是这个姿势,只是悄悄地躲在阿娘床榻对面的柜子后面。 有很多人在说话,说什么却听不清,却能听清阿娘低低的哭泣…… 一切都停在这个瞬间,哭泣声充斥赵鸿的耳朵,徘徊不去…… 第二天清晨,赵鸿迷迷糊糊醒来就觉得大事不妙,冲进盥洗室后,满脸沮丧地捧着洗漱用品出来。 没错,被崔主任说中了,纸尿裤又一次满了。 赵鸿第一次深刻体会到“医者父母心”的意思,昨天闹了那么大的误会,崔主任不怒不愠,反而担心他的病情会反复。 “十三皇子,您怎么了?”龙卫长小声地问,“哪里不舒服?” “无碍。”赵鸿迅速调整好心态,拿出普通话教材开始晨读,同时又忍不住琢磨,这样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以后都不能负重和骑马? 早知道,昨天直接问清楚多好;不,只有飞来医馆是可以直接问的地方。 赵鸿收拾好地铺,像往常一样找邵院长聊天,聊天结束以后,忽然想起躺在急诊外科诊室的宁侍郎。 走进诊室,就发现宁侍郎正撑着推车的护栏,慢慢地起身,旁边站着一名礼部最低级的官员,小心翼翼地护着:“宁侍郎,小心。” 宁侍郎撑得吃力,好歹还算稳当,哪知一抬头就看到了赵鸿,立刻就想把之前欠的礼数给补上。 赵鸿立刻出声阻止:“宁侍郎,在飞来医馆不必拘泥于小节,不用行礼。” 宁侍郎赶紧低头:“谢十三皇子体恤。下官正准备写书信发去国都城,耽搁太久怕晋王秦王殿下怪罪。” 赵鸿的视线扫过宁侍郎和陆淳最后停留在诊室墙上的电子挂钟,忽然有了个念头:“宁侍郎,等某两刻钟。” “是……”宁侍郎应下,等赵鸿离开忽然反应过来,现在大郸的掌权人是晋王和秦王,自己没必要听十三皇子的。 赵鸿离开诊室,再次找到邵院长:“院长,飞来医馆处处领先大郸,不知你们可有天文卜筮官?” 邵院长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官?” 赵鸿“天文卜筮官”说的是大郸语,随后换了种问法:“邵师,请问飞来医馆可有夜观天象、预判云雨之人?” “天气预报啊?”邵院长想了想,又问,“你想做什么?” 赵鸿的眼睛很亮:“某想知道最近会不会下雨?如果会下雨,就不用燎祭,节省下来的钱财人物可以做许多事情。” 邵院长从口袋里掏出《人才统计表2.0》迅速找了一遍:“你先回门诊帮忙。” 赵鸿难以克制地激动起来,这是真的有吗? …… 与此同时,医院西门的移动梯再次放下,昨晚回到方沙城临时营地过夜的宁家一行人,迎着朝阳的光,走进飞来医馆。 门诊大厅里,金老、魏璋和赵鸿,门诊护士长金燕和导医们也已全部就位。 而眼科花主任又安排五名医生,吃完早饭,像往常一样准时到达门诊,诊室门打开的时候。 眼科护士长也和魏璋一起,开始给病患们“流水线滴眼药水”。 金老和赵鸿在门诊三楼的各个诊室里来回帮忙。 眼科医生与“眼结石”的战斗再次打响。 没多久,邵院长的对讲机响起:“邵院长,水箱里的水还能坚持48小时。” 邵院长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大步走回门诊大楼,看着忙碌的眼科诊室,又看向静养中的神卫和龙卫们,心里既紧张又期待。 医院有这么多出色的医护人员,还有愿意出力的病人和家属们,作为院长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第37章 国都城长信宫 二月初六朝会时,文德殿内的格局已经变了,最高位的两个位子只剩一个,晋王虽然还穿着晋王袍,但言行举止已经是一国之君的风范。 而晋王本人就很“君心难测”,谁也不知道他温和的笑脸后面,藏着什么样的用心和企图,哪怕是秦王出事之前都是这样。 但也是秦王出事的那日,群臣尤其是元老重臣们看出一些端倪, 尤其是秦王血流不止、惊恐万分之时, 晋王那张格外温和的脸庞, 没能掩饰掉眼神里的残虐和喜悦。 外露的眼神转瞬即逝, 可重臣们还是心头一凛。 秦王意外去世后有许多事务要忙,即使晋王之后的应对都无可挑剔, “晋王谋害秦王”的流言还是像风一样刮遍长信宫以至整个国都城。 都说“谣言止于智者”, 但有时谣言起于智者, 因为这则流言起于长信宫内。 愿意相信和传播流言的人,是因为本身就有那样的想法, 属于一拍即合。 秦王意外去世, 最震惊痛心的自然他阿娘,最受先帝宠爱的淑贵妃, 本来运用家族势力替儿子谋划,只等一朝上位尊为太后。 可万万没想到,儿子忽然就这么没了,几十年的筹谋泡汤,听到消息当场晕厥。 哪知道好不容易醒来,就是“二月二”挑野菜的日子,御花园里嬉笑玩闹好不热闹。 好不容易才醒来的淑贵妃发现,床前连个探望的人都没有,想到此前自己偶尔有个风寒,前来探望的人连卧房都挤不下,礼物更是动辙堆半个库房。 现在,热闹了几十年的宫殿,一夜之间就凉透了。 悲痛欲绝的淑贵妃,望着铜镜里迟暮的自己,原本只是有些许白发,已然灰白,眼神也黯了,但心不能死,就算死也要让敌手痛上五分。 先帝撒手,儿子死了,再没有能让淑贵妃忌惮的人。 晋王的阿娘是明妃,不如淑贵妃得宠,但母凭子贵,现在是后宫里众星捧月的第一人物,偏偏“二月初六”是她的生辰。 “二月二”的热闹在御花园,“二月六”的喜庆在明妃的春禧殿里, 淑贵妃素装大礼前往,被女使和内侍婉拒在殿外,还是听到消息的明妃命令放行,才能进入平日都懒得进的春禧殿。 春禧殿热闹极了,有花样频出的百戏表演,有乐师斗乐,舞伎群舞…… 淑贵妃一身素衣在百花争艳的妃子里格外扎眼,在笑意盈盈的群贺声里横眉冷对,又拿出令人咋舌的厚礼,又在晋王下朝赶来祝贺的时候,用一枚金簪挟持了明妃。 满堂皆惊! 这枚金簪是先帝所赐,后经工匠改制,簪子尖锐,在众目睽睽之下,划破了明妃的右颈,殷红的血珠一颗颗沁出,汇成细细的血线,滴落在衣襟上。 妃子们花容失色,纷纷怒斥淑贵妃。 淑贵妃嘴角微扬,和颜悦色地与晋王对峙:“调查秦王之死,或者让明妃去陪秦王,选一个。” 即使这样的生死时刻,晋王都未有分毫的慌乱,镇定自若地问:“淑贵妃可有调查秦王之死的合适人选?” 淑贵妃挟持明妃的手劲丝毫未减,不慌不忙地要求:“前刑部尚书梅敬竹。” 晋王嘴角向下:“淑贵妃,梅敬竹六十二因病告老,每日缠绵病榻,只怕有心无力。” “戚修明。”淑贵妃的手劲不仅没松,还将簪尖更用力地抵着明妃。 晋王的眼睛微微一眯:“戚修明去年参加围猎,摔下马背,现在半身不遂。” “晏敦。” “淑贵妃,晏敦因为痰喘病早就不理政事了。还是本王替淑贵妃指派人选吧。” 第39章 “晋王殿下,你把我当三岁孩童哄呢?”淑贵妃略一施力,明妃颈侧的血流得更多,两张迟暮的脸因为愤怒和恐惧,显出同样的狰狞模样。 只不过淑贵妃显得面目可憎,而明妃显得楚楚可怜。 “宁温书!”淑贵妃咬牙切齿地选人。 其他妃嫔们早就被吓得瑟瑟发抖,可偏偏这种情形之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甚至不能轻易动弹,每分每秒都格外难熬。 晋王轻嗤一声,嗓音仍然温润平和:“淑贵妃,宁温书是礼部侍郎,没道理让他做刑部的事。更何况,宁温书作为使臣去了方沙城,至今未归。” 淑贵妃的手不易察觉地颤抖,忽然凤目圆睁,悲嚎出声:“晋王殿下真是好谋划,可以替秦王申冤的大臣个个都被你们算计完了!” 晋王眯起双眼,微笑的面具有了裂纹:“淑贵妃,谋害朝中大臣是什么罪,诬告本王又是什么罪?你还分得清么?” 春禧殿正在对峙时,晋王只一个眼色就已差人离开后宫,去文德殿附近的廊下寻人,淑贵妃挟持明妃要查秦王死因的惊天消息,立刻传遍长信宫。 后宫是外臣禁地,就算官位如太子太傅,司空,司命等位高权重的大臣,也不是进入。 但此事非同小可,不多时,大臣们聚集在文德殿旁的朝阳阁,七嘴八舌,真正的群龙无首,一盘散沙。 偏偏这时,阁外传来内侍的禀报声:“禀,使臣宁温书派宁家家仆送来书信一盒。” “宁温书人呢?”礼部曹尚书急忙问。 “禀曹尚书,宁家家仆说盒中有飞来医馆馆长的回信、宁侍郎给曹尚书的书信,还有宁侍郎给二位殿下的书信……” 曹尚书把书信盒还给内侍:“还楞着做什么,直接送去给晋王殿下过目。” “是!” 于是,宁温书的信盒像凭空落下的救命稻草,被送进春禧殿中。 殿中所有人都听到内侍的通传:“启禀晋王殿下,礼部侍郎宁温书派家仆送来书信一盒,请殿下过目。” 只是一瞬间,明妃的女使和乳媪不顾一切地扑向淑贵妃,夺金簪、摁倒。 内侍们一拥而上将淑贵妃拖开,捆绑妥当。 嫔妃们吓得心突突乱跳,赶紧向明妃围拢,有个眼尖的忽然大喊:“明妃娘娘出血啦,好多血!” “来人,快传太医!” 一时间,拿帕子压迫止血的、扶明妃的、押淑贵妃的……登时乱作一团。 被摁在地上、披头散发的淑贵妃却笑了:“本宫只是挟持、没想要明妃的性命,这金簪是特制的,你们不该拖开本宫……强行拖开,伤口变大,人很快就没了……” 话音刚落,明妃瘫软在地,昂贵的贺寿礼服上满是鲜血,脸色苍白,眼神涣散,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就闭了双眼,手腕落地时,腕上的镯子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也碎了一地。 淑贵妃被牢牢摁在地上,喃喃不止:“是你们杀的,你们硬要拽开的……不拽不会有事的……” 太医紧赶慢赶进入春禧殿后,一探鼻息全无、脉搏摸不着,再看着这骇人的出血量,跪倒在晋王面前:“殿下,明妃娘娘……已经去了。” 晋王一个趔趄,差点跌倒,扑到明妃面前:“阿娘!阿娘!醒醒,醒醒啊……” 众嫔妃赶紧跪到明妃身旁,拿着帕子不断抹眼泪,哀伤从每个人的眼中流露出来,而垂着的眼睫遮住了最真实的情绪。 谁也想不到,贺寿会变丧事,每个人的心里都七上八下的。 太医边磕头边劝:“殿下,晋王殿下,人死不能复……哎哟……” 淑贵妃还喋喋不休:“秦王殿下死了,明妃娘娘也死了……唔唔唔……”一块帕子堵了嘴。往淑贵妃嘴里塞帕子的不是别人,而是刚站起、平静得吓人的晋王殿下:“太医,请起。” 太医又磕了一个头:“晋王殿下,请节哀。” 晋王站得笔直,声音有些发抖很快嘶哑:“来人,给明妃娘娘更衣、修容……” “是……”女使和内侍们迅速架起屏风,遮蔽众人视线。 各妃嫔们也赶紧起身,找角落站着,毕竟晋王不说散,谁也不敢先走,因为总是温润的晋王殿下收敛了笑意,双眼布满血丝,平静得吓人。 晋王跪在屏风的另一边,轻声说道:“阿娘喜欢热闹,今儿的百戏、舞和乐都还没停完就这么走了……这怎么可以呢?” “来人,把他们都送去陪阿娘。” “是!”内侍立刻出去传话,殿外悦耳的歌与乐瞬间停止,只一片“饶命”声,但又很快消失。 妃嫔们怔住,互相张望,却没人上前说一个字。 太医撑着地面的双手哆嗦得止不住。 “太医,阿娘进宫后就是你在看护,阿娘生本王时,你也竭尽全力,这么些年来颇多辛苦……本王心存感激。”晋王的声音有些平板。 太医立刻低头:“不敢,这是下官本分之事。” “既然是本分,为何今日没能救回阿娘?之前明明救过很多次啊……”晋王轻轻叹气,“太医,你退下,带上全家在黄泉路上继续照看阿娘,别忘了精进医术……” 太医瞬间瘫坐在地上,惊恐地望着晋王殿下,人面兽心大抵如此。 “来人,先送太医回家,再送他们上路。”晋王字字清晰,令殿内所有人毛骨悚然。 淑贵妃瞪大了眼睛,秦王性情暴戾,令朝臣心生畏惧,反而容易偏向温润如玉的晋王殿下,可是现在才知道,晋王心狠手辣、擅于伪装,比秦王胜出许多。 “还有,淑贵妃刺杀明妃,人证物证俱在,赐白绫一条,”晋王说完,继续端端正正地跪着,“阿娘,儿不能随您去,暂且派这些人路上陪着您。” 太医被内侍们拖出春禧殿,被在后宫外等候消息的大臣们看到。 第38章 群臣惊愕地看着被拖出来的太医,纷纷围过去:“郑院使,怎么回事?” 是的,今日一路狂奔赶来救治明妃的, 不是别人,而是刚擢升太医院院使一年的郑津, 刚过完五十九生辰没几日, 太医院的名医们有一半都是他的学生。 不论是国都城瘟疫,还是宫中重疾, 甚至是群臣生病或是家人病倒, 但凡病情危重, 郑津都迎难而上。 不要说旁人,明妃入宫后几次重病、生晋王难产、甚至于晋王自出生以后,无论大病小恙都是郑津全心医治。 可以说, 没有郑津, 别说明妃就连晋王也没有今日。 群臣望着被拖行出去的郑津,又听到内侍悄悄传出的消息,明妃割颈而死,晋王不仅要郑津的命,还要他全家性命,甚至连今日庆贺的百戏、舞伎和乐师们都难逃一死。 绝情、嗜杀、不知感恩与体恤……晋王的本性暴露无疑。 一时间, 惶惶不安的秦王党,与孤臣们更是心惊胆寒。 但都没有晋王党那么惊惧,郑津那么多次的照顾和医治在晋王眼里都是浮云,扪心自问,自己能给晋王带来的利益无论如何都比不上救命之恩。 如果郑津玩忽职守,晋王悲愤而发怒,那还能让人宽心。 可是, 就连不是医者的群臣们,不,就连寻常百姓都知道,割颈是救不回来的! 医者如履薄冰一生,毫无错处,偏偏落得全家灭门的下场,升温的春风吹得每个人心头冰冷。 晋王还未登基就如此狂暴、不尊法度,以后登基又会是何等模样? 所谓“兔死狐悲”,就连晋王党羽的心都有了不小的松动。 可是,该怎么办呢? 保啊,保不住郑津,以后又怎么保得住自己的脑袋和全家性命? ! 于是,中书门下平章事、参知政事、监察御史们跪了满地,郑津一生治病救人、从未懈怠,恳请晋王收回成命。 一刻钟后,跪在屏风外的晋王,极不耐烦地杀了一名御史。 瞬间,点燃了所有官员的危机感,后宫外跪着的官员越来越多,“请晋王殿下收回成命”的呼声越来越高。 然而,在悲愤癫狂的晋王眼里,这是群臣的不忠,以及对帝位的挑衅。 两刻钟后,又杀了一名御史,而此时,凡有资格入文德殿参加朝会的官员们,已经悉数跪在后宫外,并且不再呼嚎。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墙内早已疾风骤雨。 就在晋王要杀第三名御史时,前内侍官高声禀报:“启禀晋王殿下,魏国公求见。” 伏在地上的官员们浑身一颤,视线齐刷刷地望着远处的宫门,心里的不安并未减少。 魏国公久未露面,他一出现,别说晋王殿下,就连先帝都是要亲自出迎的;只要他愿意,可以出现在长信宫的任何地方,后宫除外。 所以,哪怕没有晋王的应允,魏国公也站到了后宫外。 魏国公的出现,意味着警示,而这种警示远比御史们的抗议有效得多。 第40章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晋王殿下并未立刻出迎,而是让众人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才一身素衣地出来,迎着阳光,视线先扫过跪了满地的众人,最后才落在等在宫门边的魏国公身上。 明媚了多日的天空,起初云很白,但很快越来越越多,又大又厚重的云遮蔽阳光,也阻隔了温暖,风一阵阵地刮,越来越冷。 阴影将魏国公和宫门笼罩成灰色,无论他布满皱纹的脸庞、勉强算得上清明的双眼,以及靠手杖的支撑才能挺直的腰背,由内而外散发着令人婉惜的衰老。 当年那个纵横沙场、令敌军闻风丧胆,只用一个月时间就击退敌军、收复十一州的魏晁,虎背熊腰的大将军,如今也拄着手杖才能站稳,实在令人唏嘘。 “见过魏国公。”晋王生得非常好看,一身素衣更是衬得出众惹眼,仿佛自带阳光,外形越出众,视线越令人心惊胆寒。 跪在地上的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叹,是的,晋王只是说“见过魏国公”却没让他进来,如此傲慢无礼,实在令人震惊。 魏国公倒也在不在意:“晋王殿下,听说方沙城的祭坛顶飞落一座无名建筑,这可是前所未闻的大事,小老儿前日派人去方沙城转悠了一圈,说是处处神奇。” “不知晋王殿下了解多少?” 晋王忽然伸手:“信来。” 一旁的内侍赶紧捧着信盒递过来,却不知道是直接给盒子、还是把盒子打开,只是极短的犹豫时间,就挨了晋王一脚,信盒就这么飞出去又掉在地上。 信盒掉在地上又弹了起来,发出奇怪的响动,盒子没损坏半点,也没被摔开。 众人已经紧绷到极点的神经,随着声响动摇了一下,视线都盯着信盒,这时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大郸能做出来的盒子。 内侍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直接跪倒在地:“殿下恕罪。” 晋王又是一脚,眼睛却盯着信盒。 内侍被踹翻在地,疼得蜷缩成一团,冷汗涔涔,又立刻爬起来跪好,顺着晋王的视线看去,再连滚带爬地把信盒捡起来呈上,心里残存一线庆幸,盒子没坏也没裂开。 晋王接过信盒,试了几下发现打不开,最后在侧边发现一个搭扣,轻轻一摁,盒盖弹开,里面躺着三封书信,一封是飞来医馆邵馆长的亲笔信、一封是宁温书写给礼部尚书的,还有一封是宁温书写给两位殿下的。 “礼部曹尚书。”晋王吩咐一声。 曹尚书赶紧起身,到晋王面前双手接过书信,再退回原地,打开书信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 晋王先打开邵馆长的亲笔信,信纸雪白得扎眼,最上面是“c市第一人民医院”红字,书信的内容倒是很容易懂,简单概括就是: “飞来医馆欢迎国都城的病人去方沙城看病,药费诊费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医馆搬不了,但三日之内会有大雨,不需要燎祭。” 晋王刚要撕信,魏国公忽然开口:“晋王殿下,能否给小老儿瞧上一眼?” 晋王脸色阴沉的瞥了魏国公一眼,许久才吐出一个字:“可。” 内侍立刻双手托信送到魏国公手中。 而另一边,礼部尚书看完书信后大声禀报:“晋王殿下,礼部侍郎宁温书身体有恙现在无法起身,在飞来医馆医治,身体一经好转立刻回国都城述职。” 晋王拆开最后一封信,打开以后就是宁温书对飞来医馆的种种描述,最后说了信盒其实是飞来医馆用来装饧和点心的盒子,铁皮制成,图案艳丽而且耐摔,饧吃完后常用来存放物品。 魏国公看完第一封书信后就发现了问题,这书信的纸笔墨迹都不是大郸能有的,笔迹极细极黑,虽然与大郸文字极为相似,又有许多差别: “晋王殿下,另一封信能否给小老儿看一眼?” 晋王看向魏国公的眼神恭敬不足、嘲讽有余:“允。” 内侍又把书信送到魏国公手里。 此时,虽然有许多人,但却静得可怕。 魏国公把书信翻来覆去地看了三遍,然后爽朗一笑: “晋王殿下,二月二前夜,秦王殿下暴毙,今日才二月初六,长信宫内就染了这么多血,别说文官,就连小老夫这样的武夫也觉得不祥。” “晋王殿下,您还未登基称帝,凡事留有余地为宜……” 当啷一声,信盒再次掉落在地,晋王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却让众人感觉他的怒火更盛:“本王最烦几类人,倚老卖老也在里面。” 魏国公毫不在意,眼神慈祥地像看无理取闹的孙儿:“啊,小老儿的意思是,晋王殿下孝心可嘉,悲愤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样将一干人等送上路,太过仓促。” “不如,等到明妃发丧那日,好好妆扮,搜罗她喜爱之物,一路歌舞百戏,郑津全家相伴随行直至陵寝……那样才是真热闹。” 晋王嗤笑:“这样甚好,只是呢,人心向来多变,能保证发丧之日一人不少么?少一人,本王都怕阿娘不悦。” 魏国公当然知道晋王的打算,郑重其事地回答:“晋王殿下,若当日少一人,国公府出人垫上。若有其他闪失,惟国公府是问如何?” 晋王意味不明地与魏国公对视,仿佛在估算他这把老骨头的价值。 魏国公上前一步,但未过宫门:“若晋王殿下不嫌弃的话,小老儿全家相随也行。” 伏在地上的众臣齐刷刷地起身,惊诧莫明、近乎惊恐地望着魏国公,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晋王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允。” 魏国公仍然很恭敬:“多谢晋王殿下,请节哀。”说完,拄着拐杖摇摇晃晃转身。 “魏国公,且慢,”晋王出声阻止,“飞来医馆说三日之内必然有雨,如若不下雨,本王就派禁军踏平方沙城、攻入飞来医馆,意下如何?” 魏国公既不说不好,也不说好:“若晋王殿下信得过,小老儿可以先去方沙城等下雨。到时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回国都城。” “燎祭花费巨大,能省则省。”说完就走远了。 而晋王也拂袖而去,满眼不耐烦,动不动就跪,既然这么爱跪就跪着,只有肚子空了、膝盖疼了才会长记性。 这些人呐,说到底也是活物,像驯马驯鹰那样驯,很快就能服贴。 晋王走远了,众臣互看一眼,内心百感交集,至少有那么一点安慰,帝陵峻工还需要不少时日,郑院使全家的性命算是暂时保住了,还是魏国公作的保。 是啊,郑院使还有魏国公出面做保,却不知道以后会有什么人来保自己? 可偏偏就在这时,明明走远的魏国公又折回来:“请问晋王殿下,如若国都城有人想去飞来医馆求医,不知殿下是否应允?” 晋王毫不在意:“允。” “多谢殿下。” 第39章 晋王踱步回到春禧殿, 招了招手,立刻有内侍小步上前:“盯住梅敬竹、戚修明和晏敦三家,有任何动静立刻来报。” “是, 殿下,”内侍迈出的脚步迟疑一下, “殿下, 若他们离开国都城?” “拦住他们。” “若是硬闯?” “封门。” 内侍在晋王耐心耗尽前迅速离开,一路急走到御花园才稍稍松了口气, 总说“伴君如伴虎”, 可兽苑的猛虎们只要吃饱喝足都在睡觉。 然而,等内侍绕着国都城跑了大半圈以后,内裳都湿透了,心惊胆颤地赶来回话,话还没出口,就被一阵风刮了个透心凉:“启禀晋王殿下,梅、威、晏三家像平日一样大门紧闭,无人进出。” 晋王的眉眼像明妃,仿佛天生带着笑意:“无人进出,还是空宅无人?” “回殿下,有人应门和日常打扫,与平日无异,”内侍能在晋王身旁待这么多年,凭的就是事无巨细的调查能力,以及极强的察颜观色,“房前屋后没有车辙印。” 宁温书信中的飞来医馆着实神奇,可再神奇,医术再高,也不是什么病都能治的。 就算魏国公去飞来医馆耗尽家财,也不能让他多活十年,其他人也一样。 晋王满意了,挥挥手,又继续守在屏风旁,琢磨把飞来医馆的医者调到太医院来,也不知道这些医者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 下午六点,天已经黑了。 门诊三楼眼科诊室的灯都亮着,眼科医生们的“眼结石”战斗的最后一天还没结束。 医生护焉们都有一个特点,就是边说话边干活两不耽误。 平时特别安静的诊室却有点热闹,花主任在5号诊室里报数:“我这儿还排2个!” “4号诊室还有3个。” “3号诊室1个。” “2号诊室2个。” “ 1号诊室结束!”罗娟眨着酸胀的眼睛,将病患送出诊室,瘫坐在椅子上,“我今天再也不要看到玉米笋了!” 罗娟是眼科出了名的“快手”,出手又快又稳,就算早结束也已经帮同事们分担了病人。 第41章 “三天了,病人数量总算够了。”花主任很欣慰,手下的医生、规培医生和实习医生这么多,罗娟就是天赋型眼科人选,既有天赋又努力勤奋,这样的好苗子可不多。 “红烧肉我还是要吃的,闭着眼睛吃。” 2号诊室开始给倒数第二位病人做术前准备。 “吃归吃,做归做,人妇科开那么多巧囊(巧克力囊肿),也没说不吃巧克力啊。” 眼科门诊挂在墙上的电子钟显示下午六点半,最后一位病人终于处理完毕。 大家收拾清扫,上报明天要用的器械包,最后关灯关门。 赵鸿推着金老离开门诊,向急诊走去。 忙碌的三天终于结束了。 花主任和眼科医生们经过一楼大厅,望着巨幅电子屏,有点怀念:“哎,还是上次显示进度条比较好,上班下班都能看到。” “走吧,去食堂,饿瘪了……” 而宁家一行人等最后一位滴完眼药水,在王强的带领下走到医院西门的移动梯口,有序下到方沙城,回到临时营地,照看牛马和车队。 而礼部陆淳则守在急诊外科诊室里,昨天上午宁温书写回信还边晕边写,到了下午坐起来已经不晕了,甚至还到门外走廊转悠了一圈。 今天早晨精神更是明显好转,喝完热热的米汤,脸上有了血色,说话也有力气。 用宁温书的话来说,一个时辰晕厥四五次,到现在可以下床走动,也只是四天三夜的时间。 如果不是宁侍郎自己说,陆淳是绝对不信的,毕竟国都城医者常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早晚三次汤药不断,也要喝上许久才能痊愈。 这就是飞来医馆的医治速度? ! 陆淳在飞来医馆里大开眼界,每天都受到层出不穷的震撼,同时又有许多困惑和不解,尤其是十三皇子每日跟着邵院长和金老东奔西跑。 就算十三皇子还未封王,但好歹也是大郸皇子,怎么可以整日像随从一般? 陆淳在礼部打拼这几年,把所有的棱角都磨平了,当初意气奋发的状元郎劳碌成为生计奔忙的芝麻官,每日在党争的旋涡里艰难生存,幸好还有宁温书这样的孤臣,日常对事不对人。 这也是陆淳主动要求留下来照顾宁温书的原因,现在更是唯命是从。 宁侍郎都对此不置一词,他有什么置喙的余地? 就在刚才,内分泌科医生查房后,通知宁温书明天早晨开始要多多走动,也是十三皇子传的话。 没多久,金老再次进门,拿了一张极长的纸页,是宁温书和宁家家仆的药费诊费详单,条目清晰,折合成米面粮油这些,就宁温书来看真的不贵。 “有劳,”宁温书双手接过清单,小心翼翼叠好,忽然想到一件事,“金老,那些受伤的龙卫和神卫们的药费诊费……” 金老浅浅笑:“十三皇子会支付。” 宁温书哦了一声,又下意识地问:“听说龙卫和方沙城游民的伤都很重,想来药费诊费都会贵上不少吧?” 金老点头:“是。”大概是宁家帐单的十几倍。 宁温书还想继续问,但又觉得打探皇子消息本身就是逾距的事,脱口而出另一个问题:“不知某何时可以回方沙城?” 金老回答得特别干脆:“等通知。” 时间到了晚上十点,能治的病人都治了,算算人数肯定够了,就看他们恢复的情况如何,这个飞来医馆系统能不能给个明确的标准? 从晚上八点到十点,邵院长手里的对讲机一直响,属于每天都有层出不穷的事情,但努努力还都能完成,但惟一让人着急的是,储水中心的水快没了。 其实,食堂也好,新辟的储水中心也好,或者中心大药房等等部门,因为有之前积攒的经验,从医院穿越的这一刻,就已经开始有计划和针对性地节约使用。 因为医保改革的关系,现在就算是外科手术病人,也就是入院检查一天、开刀一天和再观察一天,顺利的话,“三天”时间就能完成病区里的病人周转过程。 这些日子,麻醉科的手术也没少做,所以,除了部分慢性病人,外科各科室除了部分化疗病人,其他都是等待康复的病人。 医生护士,病人和家属,谁都不希望发生“穿越”这种事情,但真的发生以后,因为思想工作做得好,再加上保安和志愿者们的全力配合,病人和家属都非常配合。 不管是垃圾分类并减少垃圾生成、还是节水节电,在全院范围内的推进都还算顺利。 储水中心的存水告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属于能做的能做了、仍然无法避免。 邵院长想起郑院长当初口述时说的,医院无论哪个角落都弥漫着卫生间浓烈的气味,听着就已经浑身不适了,亲身经历只会难受加倍。 可是眼前能做的都做了,除了等,也实在没其他办法。 邵院长毫无睡意,去储水中心也是干等,实在憋得慌,索性去了外科楼的天台看星星,虽然方沙城沙尘多,但沙尘暴停止以后,天空越来越干净,夜晚就能看到平日少见的璀璨繁星。 但今晚一颗星都没有,不由想到医院人才说的“三天内必然下雨”,看着大片大片的乌云连绵不绝,把月光遮得严严实实,低得似乎触手可及。 邵院长稍稍放心,毕竟要下雨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国都城,如果能应验,对医院有利无害。幸亏院内人才多,不然…… 天台的风很大,风似乎从四面八方刮来,邵院长被吹得睁不开眼睛,就离开了天台,重新回到办公室坐着,然后对讲机又响了:“邵院长,停水了。” “嗯,知道了。”邵院长的心头一凉,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好歹提前做了这么多准备,怎么还会落得一样的下场?唉…… …… 国都城最高处 天文卜筮官巫汾站在满是幡旗的高台上,望着阴沉得像要砸到地上的乌云,看着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幡旗,知道很快就会下雨,心情格外复杂,惟独没有喜悦。 一旦下雨,礼部准备了将近三个月的燎祭就会停下,那么多人终是白忙。 这其实无所谓,关键是这场燎祭本是利益交换,六部都牵扯其中,暗里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那些口头的承诺、贵重祭品的贪没等等,都无法实现。 到时候,朝堂之上那样忙活却毫无收益,六部官员还不知道会吵成什么样? 这些都不远不近的,最可怕的是,雨水那日,巫汾对秦王和晋王殿下说“近来无雨”,这场未能占卜到的大雨,就会成为巫汾失职无能的证据。 巫汾很庆幸自己今日没资格去朝会,不然,现在肯定还和官员们一起跪在长信宫内。 轰隆隆的闷雷声在远处响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更近地响起,紧接着就是特别骇人的闪电,一次又一次划破漆黑的夜。 又一声惊雷以后,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眨眼间就将干了许久的地面都浸湿了。 巫汾躲闪不及,淋得半湿,慌张地跑回屋子里,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或者雨水? 长信宫内跪了满地的官员们,望着忽然降下的大雨,起身吧,晋王没有命令;不起吧,这么冷的天淋这么一场大雨,十有八九要染上风寒,风寒可是要人命的! 春禧殿内静悄悄,无人出来传话。 第40章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没人说话,但有千言万语。 很快就淋成落汤鸡的文武官员们冻得瑟瑟发抖,心里都很清楚, 这是白天违逆晋王的惩罚,是的, 怒气上头的晋王是不管不顾的, 所以他们除了顺从没有其他选择。 这时候想要不再淋雨,除了求饶别无他法,除了习惯日晒雨淋的武将们,文官尤其是年长的,根本受不住这样淋雨。 更何况,他们除了朝会前随便垫了吃食,之后滴水未进,更别提份量扎实的晚食了,现在饥寒交迫得非常难熬。 求饶?不求饶可能要丢掉半条命。 不求饶, 又能撑多久。 可是,这么多人,谁先喊出“晋王殿下,下官知错……”这种话,谁以后就在朝会时抬不起头来,文臣风骨都丢了,还有什么颜面见人? ! 于是,每个人都希望别人喊第一声, 没人喊就硬撑,谁都别想走。 相形之下,满腔热忱的晋王党羽心凉得更透,这样暴戾无常的晋王,根本不值得托付全家几百口的性命,可现在又能怎么办? 雨越下越大,到处白茫茫。 正在这时,一队仪仗顶着风雨出现在宫门外,众臣们齐刷刷地扭头,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样规模的仪仗,难道是大长公主? ! 大长公主是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是满朝公认的巾帼英雄,曾与魏国公一起出征收复失地,但也因为征战沙场几次受伤差点殒命,落了一身伤病,潜心修道,一生未嫁。 第42章 虽然久未露面,但她绝对是连晋王都要毕恭毕敬出来迎接的第一贵女。 仪仗越来越近,拄着朱雀手杖的大长公主从步撵上下来,满头银丝,衰老的脸庞已然看不到年轻时的模样,只是行走之时仍然透着英气,一身玄衣,轻声说道:“来人,摆步障!” 很快,身着蓑衣的女使和内侍们,以最快的速度搭好了防雨防风的步障,还在群臣之中摆了数个炭盆,大长公主的举动对群臣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又有一队内侍抬着大木桶走进来,打开桶盖,就闻到浓浓的姜味,群臣们都快哭了。 大长公主:“分而饮之,有病告恙多耽误正事。” 话音刚落,一身素衣的晋王从春禧殿出来,带着平日温润恭敬的模样:“大长公主,您怎么来了?” “晋王殿下,”大长公主拉着晋王的手,很是慈祥,“好孩子,这些日子实在苦了你,带姑母进去见你阿娘。” 晋王的眼泪瞬间落下,扶着大长公主往里走,哽咽着:“姑母,小心路滑……” 大长公主拄着手杖走路,边走边说:“本宫一路行来,到处都是人……你阿娘喜欢热闹,却厌烦无谓的嘈杂,不得清静。” 晋王身形一顿,推开内侍撑着的伞,大步往回走了几步,冲着群臣怒喝:“燎祭取消,祭品重入国库。所有人都退下!暂停朝会七日!” 群臣们怎么也没想到大长公主竟然能安抚晋王,纷纷行礼后匆匆离开,堪称劫后余生,同时也记下了大长公主的救命之恩。 只有晋王党们,一步三回头,前路比茫茫雨中更令人找不到方向。 与狼狈不堪的官员们截然不同的,是国都城及附近的百姓和农户们,被雷声惊醒后就满心欢喜,听到雨点声,就赶紧把家里的盆盆罐罐搬到外面囤水。 农户们更是喜笑颜开,太好了,春种虽然迟了些,但这几日抓紧也能赶得上,终于不用再天天往地里运水了,一年到头地脸朝黄土背朝天,不就盼个风调雨顺么? 之前浅了许多的护城河水正在恢复原有的水位,矗立在国都城的望火楼上,昼夜不停巡视的军士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暂时不用担心火灾了。 …… 时间倒退一些,夜深人不静,躺着的赵鸿明明很累,却怎么也睡不着,因为惦记邵院长带来的“三日之内必定下雨”,而且还随着宁侍郎的书信送回了国都城。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今晚已经是三日之内的最后时间了,如果还不下雨,不知道外表温润、内心癫狂的晋王会对飞来医馆做出什么事情来。 不管是邵院长,还是医院的其他人,看起来都若无其事。 只有赵鸿有些不知所措,翻了第十三个身以后,去盥洗室意外发现没水了,给警觉的龙卫们留话,然后才离开门诊,站在停车场的仰望夜空,什么时候才能下雨? 赵鸿先看到黑暗中有什么亮了一下,紧接着就是雷声,仿佛就在飞来医馆的楼顶,巨大的响动让人发懵。 下一秒,赵鸿就被魏璋塞回门诊大厅:“雷那么响,你站得像根杆子似的,等着被雷霹么?” “……”赵鸿难得反应不过来,隔着巨幅玻璃门,继续向外张望,电闪雷鸣以后就是大雨倾盆,满脑子都是“真的下雨了”,怎么会? “傻了?”魏璋觉得不至于,不就是下场雨嘛,手机上的天气预报下雨时间有时候准得只差一小时。 赵鸿好不容易缓过来,不管怎么说,下雨了就不需要再举行燎祭,省下的钱物和人力就可以用到其他方面,比如兴修水利、架桥铺路……改善民生的方面,哪哪儿都需要钱和物。 紧接着又有一个念头,明日一早就去找邵院长,要真诚向飞来医馆的能人贤士虚心求教,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愿意教? 魏璋提醒:“外面雨下大了,不要出去。” 赵鸿认真点头,开始期待明天。 魏璋再三确认赵鸿会听话,这才离开门诊,向老年病房走去,这一路凡是经过盥洗室附近,都能闻到浓郁的气味,暗自庆幸现在是睡觉时间,不然……不敢想也不能想。 只是这一停水,可苦了值夜班的医护们,只要尽量不喝水不吃东西,能少去一趟都是好的。 凌晨三点,急诊抢救大厅的规培医生池敏,又一次巡完自己床位的病患,回到护士站坐在电脑椅上,听到不远处的洗手池正在滴水,嘀嗒嘀嗒,在安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 池敏叹气,这个水龙头总漏水,总务处来修了三次,说再修不好就只能换新龙头,现在这个点肯定也不能找总务来看,只能听着水声到天亮了。 护士长周洁的反应截然不同,直接把水龙头拧大,嘀嗒的水声忽然就变成水流声,医护们齐刷刷地盯着水龙头。 周洁浅浅笑:“来水了,可以不用再憋了。” “终于……”池敏把头靠在电脑椅的椅背上,“我交班到现在就没喝过水,晚饭连汤都没敢喝……” 周洁笑着打趣:“赶紧的,都喝水去。” 五分钟内,值班房里的杯子都装满了水,医护们偷空就去喝点水,来水了就是好。 紧绷的神经就这样松懈下来,池敏举起右手:“有奖竞猜,第四项任务能得到什么?” “什么奖?” “十元纸币一张,”池敏从口袋里拿出珍藏版人民币,“可以去自动柜员机买东西。” 周洁逗乐子:“我觉得这系统也是个拖延症晚期,水都来了,短信还没发。” 时萱最先回答:“我觉得的是食堂食材、垃圾处理系统和超市系统……三选一。” 周洁举手:“最近药品消耗得厉害,说不定是无限药房系统。” “我觉得是供电系统,外面下雨了,那么多太阳能发电就供不了电……” “食堂食材吧,再这么吃下去,我们可能要开始吃压缩饼干了……” “我觉得是垃圾处理,虽然医院里新建了好几个垃圾分类处理房,但容量总是有限。” 各有道理,也是最真实的需求。 “关键是第三项任务要救治多少病人?我们还能去哪儿找病人?” 这个问题一出,抢救大厅又恢复安静,没人能回答。 偏偏正在这时,每个人的手机都有新消息提醒,点开一看: “飞来医馆系统恭喜您!第三项任务完成,获得无限污水处理系统,包括但不限于实验室、医用和生活污水等处理。” 每位医护都如释重负,但又紧张地等待新任务,都默默祈祷,病人数量不要太多。 “飞来医馆系统第四项任务,救助128名病患,开启无限垃圾处理系统,该系统会自动分类处理生活、医用和一切垃圾,处理标准都符合国家规定。” ? ? ? ! ! ! 医护们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又看, 128名? ! 周洁闭上眼睛:“总不能让我们冲进国都城抢病人吧?” 池敏生无可恋地拿出唯一的十元纸币,交到刚才猜垃圾处理的急诊内科医生,一连叹了好几次气。 “池敏,你舍不得可以不给,别哀声叹气的,”说是这么说,但接纸币的动作特别流畅,同时不忘兴奋搓搓手,“哎,我去自助柜机上买什么好呢?” “怎么忽然有种暴富的感觉?” “才十块钱,你至于吗?” “至于,真的,我好久没拿过纸币了。” 第41章 大雨滂沱时, 国都城通往方沙城之间的小山坡,驶出一辆又一辆马车,足足有三个马车队, 另有牛车队三个,还有一队装备精良的黑衣蒙面人骑马护送, 在一盏又一盏灯笼的光亮里行进。 无论是马车的规制,还是良马的数量,甚至随行的护送黑衣人,都能看得出车主有权有势,只是让人不明白,为何要连夜赶路? 天黑路滑, 官道泥泞,即使马车前后都挂了灯笼, 亮度也实在有效, 偏偏车夫们的水准相当惊人, 车队行进得又快又稳。 如果有百姓或农户看到,一定以为是国都城哪个高门大户出远门, 或者某位高官离京上任赶时间, 可车队行驶了两个时辰后进入了残破的方沙城,并且直奔城西。 最先发现这列反常车队进方沙城的,是医院巡夜的保安老李,站在外面的柏油路上,这么大规模的车队不用望远镜都能看清,啊这……手机显示时间凌晨三点半。 因为方沙城的路况特别糟糕,坑坑洼洼不说,沙土湿滑,而且被刺配的龙卫们还在城里设了不少机关和陷阱。 按保安老李的估计, 车队进城以后十有八九不是侧翻就是陷坑,天亮前到医院西边,基本不可能。 偏偏车队进城后的速度虽然减了,但行进得却很流畅,好像一个机关都没碰到,一个陷坑都没经过…… 保安老李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这么多辆马车牛车,到底暗藏了多少高手? 第43章 大雨下到早晨六点才停,保安老李就盯到六点,万万没想到,七点半时,车队已经进入宁家的临时营地,一眼望过去,场面很是壮观。 七点半,不仅是医护们的交接班时间,也是保安的交接班时间。 王强睡了个好觉,走到门卫小屋一看,老李不在,立刻拿起对讲机:“喂,老李,你在哪儿?” 对讲机里立刻传出老李激动的大嗓门:“强哥,方沙城来了三十九辆马车和四十辆牛车,都在医院西门的下面,快来看!” “马上来!”王强又用对讲机通知邵院长和金老,边走边说,“不知道什么来头,老李说是凌晨进方沙城的,现在宁家临进营地附近休整,看样子是要到医院来的。” 十分钟后,王强和魏璋站在移动梯旁向下张望,整齐的车队阵列,强壮的良马,以及训练有素的黑衣护卫。 王强看完下面,又看着魏璋:“按你大郢的经验,都是什么官儿?” 魏璋轻轻摇头:“不好说,每个朝代,同一个朝代初期中期和晚期,规制一直在变。就眼前的看,怎么都要是一品大员这种。” 王强先是惊讶,瞬间平静下来,在大郢的时候,连皇帝、皇后和太子都上山了,一品大员也不会怎么样的,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不慌。 魏璋看了一眼运动手表:“不慌,等他们上来送名刺。” “明刺?名赐?”王强不明白。 “哎呀,强哥,你该多看点书了,名刺,相当于名片,上面有姓名、姓氏、官衔这些的。”魏璋有点嫌弃,“你这一问三不知的怎么教两个儿子?” 王强不以为然:“学校师会教他们,我负责陪他们吃喝玩乐。” 魏璋一时竟无语以对。 正在这时,宁家管事在移动梯下面打了约定手势,表示要上去。 医院西门的移动梯,经过供应科的改造,现在已经方便到一个人就能操作的程度,于是,王强将移动梯架到合适位置固定好,然后向下放梯子。 趁着放梯子的间隙,魏璋用对讲机通知急诊,让宁侍郎身旁的礼部官员到医院西门来。 很快,陆淳就匆匆赶到医院西门,向魏璋点头示意,看到移动梯下方声势浩大的车队,整个人都惊呆了,这…… 魏璋问:“认识?” 陆淳明显震惊过度,有些懵地点头:“没亲眼见过,但听说过。” 时间不早不晚,宁家管事已经从移动梯爬上来,怀里抱着半人高的东西,难怪爬得这么慢。 宁家管事先向陆淳行了简单的礼,然后郑重其事地将半人高、包着布巾的物品,呈送到魏璋跟前。 “这是……”魏璋话还没问完。 宁家管事恭敬回禀:“陆文书,魏国公、前太子太傅晏敦、前刑部尚书梅敬竹和前参知政事戚修明,携米面粮油、名刺与拜贴,向飞来医馆求医。” 王强被这一长串名字给绕晕了。 陆淳立刻捧着拜贴和半人高的名刺,看向魏璋:“是不是请邵馆长与金老过目?” 魏璋却听出了宁家管事禀报的蹊跷,看向陆淳:“他们第一次到这儿来,怎么会预先带米面粮油?” 陆淳带上招牌假笑:“魏国公消息灵通,他们四人皆是隐世好友,互通有无也是人之常情。” 不仅如此,陆淳还简单向魏璋讲述了他们因病告老的事情—— 魏国公年轻时战功显赫,有“天降神兵”的美誉,但沙场上刀箭无眼,数次有性命之危又奇迹般地醒来,每次死里逃生,先帝就给他加官进爵,一直到四十九岁那年,实在封无可封。 魏国公当时还是神勇大将军和一等公,参加围猎时摔下马背,当时就动弹不得。 先帝立刻找当时还是太医院医师的郑津精心诊治,结论是旧伤老伤一起发作,先保命然后才能想办法慢慢康复,但不管以后能痊愈到哪种程度,以后再也不能骑马、负重和习武操练。 谁都知道,大郸第一将军就此折损,几人欢喜几人悲。 郑津向来有话就说,把自己的判断如实上报,先帝听了既痛心又婉惜,当即加封至魏国公,同时向各州府郡县征集擅长骨伤科的名医,包括驻守军医。 谁能让魏国公不再瘫在床榻上,立刻召入太医院;若不愿意进太医院,立刻颁“名医牌”送回原地;若是军医,立刻官升三级。 虽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谁轻易敢接魏国公这样位高权重的危重病人? 最后,还是郑津踏踏实实诊脉用药,之后一年,魏国公勉强可以坐起;两年后,魏国公终于可以下地行走,但也只是如此。 两年时间,物是人非,朝堂官员更叠了不知多少,魏国公再也没上过朝会,也不再参加任何议政问事……淡出朝野,整日养花草、看书习字,闭门不出。 简单来说,魏国公一身是伤,但权势似乎并未受影响。 另外三人也是如此,都是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辞官隐退。 他们三人先是文人相轻,互看不顺眼,之后就是三人一致对待功高盖主的魏国公,也不知道怎么的,生病以后个个心平气和,无官一身轻后反而成了好友。 魏璋听完陆淳的简介,又一字不落地告诉了邵院长和金老,嗯,毫无预兆的,在第四项任务公布,连“120抢人团”和急诊都愁没病人的时候,大郸这些老臣们求医来了。 不愧是位高权重的老臣们,虽然退了,消息始终是最灵通的,只怕他们手里连飞来医馆的收费目录都有一份。 这话说出来,现代人可能不信,但魏璋很清楚,绝对有这种可能性。 于是,陆淳捧着名刺和拜贴,送到在急诊大厅的邵院长和金老面前,去掉包裹在外面的布,是四块半人高的名牌,上面有姓名、年龄、籍贯、从官经历等等,因为笔迹比较粗,所以写了这么大的“名刺”。 邵院长一脸懵,啊这…… 经过金老的介绍,邵院长终于知道这四块闪闪发光的是大郸高官重臣的“名片”,想到现代人用的薄薄一张小纸片,简直是天壤之别。 病人忽然就有了,当然值得高兴,但问题也随之而来,他们四位病人的随从肯定比宁侍郎多得多,怎么安排这么随从,又怎么让随从变成病人,都需要好好安排。 正在这时,暂时得空的赵鸿正准备去门诊,路过急诊大厅,看到高门大户的名牌,忍不住过来看了一眼,顿时激动起来:“邵馆长,金老,魏国公在哪里?” 这下换邵院长和金老惊讶了,赵鸿和魏国公很熟吗? 陆淳赶紧恭敬回答:“禀十三皇子,魏国公一行在移动梯下方的方沙城。” “邵馆长,金老,我现在就下去瞧瞧。”赵鸿说完就大步走出急诊大厅,脚步前所未有的轻快。 还在医院西门的魏璋,就这么看着赵鸿熟练地从移动梯下去,像快乐的小鸟一样走进宁家的临时营地,走向最大最宽敞豪华的马车。 大马车动了动,一位年迈的老者撑着拐杖,在随从的搀扶下,踩在马凳上,看到赵鸿明显僵住,但很快就握紧了他的双手。 特别明显的“久别重逢”情节,魏璋和王强看得都难掩嘴角的笑意。 忽然,魏璋脑海里浮出一个念头,难道说,赵鸿离开国都城以后,老师是隐退的魏国公? 但听陆淳说的,魏国公连马车都没法坐很久,只能躺着,带着赵鸿东奔西跑的可能性不大,应该不是他。 如果不是魏国公,赵鸿又为什么会这么高兴? 魏璋很快把继续探寻的念头给掐了,自己早就远离了这些阴谋诡计,像现在这样愉快地当个旁观者多好,有医院,有金老,一切都那么美好。 过了不短的时间,赵鸿兴冲冲地上来,眉眼俱笑:“魏璋,麻烦转告邵馆长,牛车上的米面粮油是某借来的药费诊费,暂时先这么多,多退少补。” 魏璋嘴角上扬的弧度更明显,拿起对讲机通知:“邵院长,下面牛车上的米面粮油是十三皇子借来的药费诊费,让食堂到医院西门来领。” “不是,”赵鸿赶紧阻止,却没能阻止成,“魏国公说,如果我的失禁没好,这些米面粮油就不送上来。” 啊这……魏璋有些挠头。 第42章 陆淳的脸色有细微的微妙变化,即使在国都城,也是看诊抓药付诊费药费,银钱两讫,毕竟没哪位正经医师会拍着胸脯保证药到病除、包治百病。 魏国公此举放在国都城是要被人垢病的,这是为了……刁难飞来医馆? 魏璋直视赵鸿的双眼:“你们大郸的医师们, 治不好就不收钱?” 赵鸿不假思索地回答:“不是。”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劲。 魏璋冷哼一声, 拿起对讲机:“邵院长,大郸那几个老不死的家伙, 给飞来医馆下马威呢, 说治不好十三皇子就不给米面粮油。” 邵院长听楞了, 郑院长口述的时候提过, 大郢富户尤其是高门大户送米面粮油可迅速了,不仅如此还各种送礼物, 要不是医护们再三强调不要再送了, 全医院的库房都放不下。 第44章 大郸老臣们上来就给下马威, 无非就是眼高于顶、还想控制医院。 邵院长以前是医生,行政工作做了这么多年,还搞不清楚这帮老家伙的心思? 先是意外在方沙城救了十三皇子赵鸿和龙卫们,他们对医护们十分尊敬;之后,宁侍郎带着晋王秦王的书信来拜访,一样恭敬有嘉;这几位老人家就这么摆上谱了? 邵院长做行政这么些年,不可能忽视这种倨傲无理的外交态度,毕竟他们现在能提出“不治好不付钱” ,之后进入医院,搞不好会要求医护行大郸礼。 这只是试探和控制的第一步而已,医院确实缺病人,但这种嚣张跋扈的病人拒之惟恐不及。 思索片刻,邵院长举起对讲机问:“十三皇子,你怎么说?” 赵鸿听完就楞住,不知为何,就下意识看向魏璋。 魏璋可太知道高门大户,尤其是曾经权倾朝野的老家伙们什么德性,换成大郸邻国的使臣也许就认了,可这是哪里?这可是飞来医馆! 医护们是自出生以来除了祭祖、就不知道下跪是何物的天之骄子,见到大郢太子、皇帝和皇后都不行礼,绝对不吃大郸老东西这一套。 魏璋想了下,如果赵鸿拎得清,就应该立刻下去和他们说清楚,让他们改变态度;如果赵鸿看不清现在的局势,不能摆出该有的态度,相信邵院长和金老会有很大的改变。 向来“先礼后宾”的飞来医馆,就会显现出强悍的另一面。 魏璋很拎得清,所以借飞来医馆的力量,把风雨飘摇的大郢由衰转盛。 这散发着腐朽衰败气息的大郸,如果连赵鸿都拎不清,这个国家十之八九危矣。 赵鸿左右为难,但还是向魏璋点头,向移动梯走去。 魏璋补了一句:“和他们说清楚,飞来医馆的医护们是不会向他们行礼的。” 赵鸿脚步一顿,顺着移动梯下到方沙城。 魏璋环着双臂冷眼旁观。 陆淳思来想去:“魏璋,某去告诉宁侍郎。” “不急,等他们确定要上来再说,”魏璋有些期待,老东西们发现赵鸿并不受摆布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更何况,飞来医馆也不是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 陆淳忽然觉得牙齿有点凉,自己看到魏国公等人的拜贴,吓得腿都软了,偏偏飞来医馆的人无动于衷,他们真的不畏强权吗? 正在这时,对讲机又响了:“魏璋,赵鸿怎么说?” 魏璋一脸看好戏:“邵院长,赵鸿去方沙城了,如果那些老家伙们执意这样,您打算怎么办?” “走好不送。”邵院长回得干脆利落,在现代不能拒收病人,到大郸还不拒收? 魏璋笑得好大声。 陆淳被魏璋笑得莫名其妙,虽然没听懂,但感受到了他眼神里的不善和蔑视。 过了不短的时间,赵鸿才回到医院西门,望着魏璋欲言又止,把他拉到一旁小声问:“如果他们执意如此,飞来医馆会如何?” 魏璋把邵院长说话的样子和语气模仿十成十:“走好不送。” 赵鸿顿时一梗,刚才的沟通并不愉快,作为大国的大郸重臣,自恃甚高是通病,上了年纪还变得固执和多疑,很难被说服。 最关键的,自己只是十三皇子,以后不论是封王还是取代晋王登基,都只能靠这些人的支持,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魏璋虽然是超级社牛,但看事看人有自己一套原则,对赵鸿点到即止,一个字废话都没有。 赵鸿的视线盯着脚尖,抬头深吸一口气:“某再去方沙城。” 魏璋望着赵鸿离去的背影,轻叹一声,这孩子也不容易,想要称帝就必须靠下面那四位的支持,称帝后没有自己可以倚靠的大臣,必定受他们挟持,可能连政务都插不了手。 对赵鸿来说,现在也是个开始,如果他没法制衡老臣,以后一辈子都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这样想想,相较于赵鸿,大郢太子有父皇母后的支持,还只有锦王和贤妃这组对手,政局上会轻松许多;当然,太子的身体比赵鸿差得太多了。 各有各的难处,但遇到飞来医馆后,赵鸿的难度要大得多。 当然,赵鸿要连眼前的小事都解决不了,趁早死了进国都城的心。 魏璋的脸上泛着冷意,最是无情帝王家,但众人很少想到,这无情也可能是被逼出来的,帝王偏弱就会被群臣觊觎,多方制衡四个字能做到的又有几个? 所以,赵鸿的父皇用了与先帝完全不同的策略,看着皇子们争斗,从皇子斗到封王,留到最后的就是最强,惟有强者才能统治大郸,不被群臣左右。 不知道赵鸿再次去方沙城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反正他回到医院西门时既疲惫又暗藏雀跃,冲着魏璋说:“麻烦转告邵馆长,魏国公等人对之前的倨傲致歉,不会再提任何条件,米面粮油即刻送上来。” 魏璋面上不显,心里给赵鸿点了个赞,然后看向陆淳:“站得靠边些,保科长会开着大铁马来。” “铁马?”陆淳不明白。 赵鸿也不明白。 一刻钟后,保科长开着黑黄相间的液压叉车,伴随着低沉的轰鸣声,亮着桔黄色的小灯,行驶到医院西门。 紧着跟着液压叉车的,是征集的志愿者们,拖着液压转压车走来。 走在最后的是供应科的其他人,三人各拽一辆推车,车上装着电机、操纵杆、遥控器、皮带、金属履带和挂钩等等物品,三辆车都装得满满当当。 陆淳惊愕地张大了嘴巴,这,这,这…… 魏璋有点好奇:“保科长,你们准备改装移动梯?” 保科长笑得神神秘秘:“给大郸人一点小小的震撼,我们飞来医馆人才济济,工程师有三十多位,不用多可惜。” 于是,移动梯经过一小时的改装,成为悬挂式自动转运机。 不仅如此,保科长还在魏璋的同声传译下,教会赵鸿怎么使用这台机器,怎么装货等等事宜。 赵鸿的学习能力有目共睹,学什么都快,用安全绳索降到方沙城,然后指导大郸人怎么利用这个机器。 以防万一,保科长系上安全绳索降到中间段,实时操控机器运转。 眼看着一袋又一袋的米面随着转运机自动送到医院西门,陆淳不得不用手护着自己酸胀的下巴,还腾出一只手来生怕自己震惊得两眼脱眶。 太不可思议了,飞来医馆的物什怎么能如此精妙? ! 袋装的米面都被志愿者们放在预设的木架上,一层又一层堆放得整整齐齐,很快就堆成一个大大的正方体,将近一个人。 陆淳忙提醒魏璋:“是准备就地堆放,随用随取吗?粮食可要仔细保存!” 魏璋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志愿者里有一位是大超市的液压叉车驾驶员,运送这些实在易如反掌。 陆淳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志愿者,跳上叉车,启动、后退、瞄准,这么大的正方体就轻而易举地举了起来,轰鸣着驶入医院。 太匪夷思议了! 这是怎么办到的? ! 魏璋说的大铁马实在太惊人了! 麻袋装好的米面粗粮都堆成垛,被液压叉车铲走。 而油装在罐子里,并不适合堆叠成垛,都被摆到液压人工转运车上,满满一层油罐就被一个人拽走了。 陆淳的下巴越来越酸胀,双眼越瞪越大,这么重的油罐还这么多,怎么可能一个人就运走?而且这人看起来既没有龙卫高大强壮,也没神卫孔武有力,怎么做到的? ! 一趟又一趟,魏璋和陆淳共同清点运到飞来医馆的米面粮油。 很快,魏璋拿着纸笔正在沙沙记录,很快就发现陆淳忽然就不说话了,抬头一看,他捧着下巴正惊恐地看着自己,边用帕子捂住嘴角,努力遮掩自嘴角淌下的口水。 “呜呜呜……”陆淳惊恐万分,下巴忽然就动不了了。 魏璋拿出对讲机:“邵院长,礼部官员陆淳下巴好像脱了,让他去急诊?” “行,让他到急诊内科诊室。”邵院长见多了各种病患,早就处变不惊了。 陆淳听完魏璋的话,还是坚持到清点完成以后,才着急慌忙地向急诊跑去,顾不上君子端方,也顾不上什么方步,能把下巴装回去才最重要! 不是,怎么就会下巴掉了呢? 老有人说“下巴笑掉了”,陆淳敢保证自己只是惊讶到了极点,绝对没笑。 急诊内科诊室里,骨科医生已经在等陆淳,金老在旁边充当翻译,确保他们沟通没有障碍。 陆淳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望着陌生的医生,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下巴还能接吗? 第43章 与此同时, 第一批米面粮油运送完毕,保科长又去食堂和樊主任核实清点。 按照邵院长的要求,护士时萱推着轮椅把宁侍郎送到食堂的仓库里,有人脖子上挂着go pro全程跟拍,不为其他,就是防万一。 第45章 因为之前穿越的经验,大郢米面粮油的储存和卫生条件实在不怎么样,所以当时,樊主任和食堂志愿者们接收以后,都会拆掉麻袋或者其他不知道什么的袋子,用真空泵和储物袋重装入库。 为此, 邵院长还特意给食堂仓库添置了更大功率的真空泵和储物袋,这些平时也能用, 也不算浪费。 然而,就在樊主任拆开米袋,当时就惊了:“来,小王,你对着这里拍一下。” 人形跟拍机小王立刻走过来,只一眼就有些愤怒:“这米怎么这么脏?又是灰又是砂子的。他们是故意的吗?” 宁侍郎自己滚着轮椅的轮胎凑过去,惊愕的表情转瞬即逝,整个人都不好了,但碍于自己的身份,只能一言不发。 樊主任连拆了五袋米, 每一袋都这样,拿起对讲机:“邵院长,这次送来的米也太脏了!您来看看?” 很快,邵院长就来了,一起来的还有魏璋、金老和赵鸿,围着米袋看了又看。 赵鸿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拳头握得死紧。 樊主任又当场拆了面袋和杂粮袋,也是一样,灰乎乎脏兮兮,在场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宁侍郎赶紧自己转着轮椅到邵院长面前,特别诚恳地解释:“邵馆长,金老,大郸近些年风沙越来越大,近两年就连俸禄发的官粮也是如此,决非故意怠慢。” “真的,某家的米袋也是如此。” 邵院长、金老和樊主任一干人等互相张望,这是……错怪了?不是这些老人家故意恶心人? 呃……把病人硬拽过来,偏偏错怪人,这可有点尴尬啊。 魏璋伸手掏了一把米,仔细地摸了摸,又放回袋子里,拍了拍手上的灰,满眼鄙夷:“啧,要不是殷富也收米卖米,我就信了。” 赵鸿也伸手抓了一把又放下,脸色出奇难看。 ? ? ? 邵院长楞了:“魏璋,你这是什么意思?” 魏璋走到宁温书面前:“宁侍郎,你家的米什么开始变成这样的?” 宁温书想了想:“三年前米还算干净,但确实是各地风沙大了以后,米就越来越脏了。” 魏璋温文尔雅地世家公子再次上身,不紧不慢地说,视线却盯着赵鸿:“想来,宁侍郎出身极好,并非农户之家。” “此话怎讲?”宁温书一怔。 魏璋的脸上绽出格外灿烂的笑:“你敢听么?” 邵院长、金老和樊主任面面相觑,魏璋这是唱的哪一出? “有何不敢?”宁温书撑着轮椅扶手。 “你一定会后悔的,但已经来不及了,”魏璋的笑意变大,“晒场的灰极细而易扬,多扬两次总能干净,但这样的灰,是把米淋湿以后裹上去的,装袋以后在转运时不断摩擦挤压,就是现在这样。” 宁温书的脸上露出毫无防备被人捅了一刀的表情,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魏璋瞥了一眼震惊中的宁温书:“我有一好友是富商,做生意非常精明,把里面的门道摸得特别清楚。” 食堂仓库里静悄悄。 无人在意的赵鸿脸上血色尽失,魏璋这是说给自己听的,大郸有人正把沙尘天灾变成人祸。 整个仓库,除了宁温书,其他人都在琢磨魏璋的话,反应过来以后忽然就佩服起来,他就这么笑眯眯地捅了大郸一个窟窿。 魏璋最后才看向赵鸿,眼神里没半点笑意:“十三皇子,宁侍郎,飞来医馆救治大郸病患一视同仁,竭尽全力,可你们送来的米面粮油却是此等掺沙掺灰的劣等品,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解释?” “若飞来医馆算是外邦,这已经是可以宣战的程度!” 赵鸿的脸色变了又变,脸侧的肌肉小幅颤动,胀红的脸色反而恢复正常:“邵馆长,金老,某会给飞来医馆一个交待。”说完,转身离开,身体前倾,脚步匆匆。 魏璋望着赵鸿离去的背影,有一点可以肯定,教导他的老师另有其人,不是下面的任何一位。 金老叹气,连礼部侍郎领的米粮都是这样,大郸还有救么? …… 医院西门移动梯下方,宁家临时营地的宁家管事和家仆们,在进过飞来医馆后,以为对所有新事物都不会感到惊奇,万万没想到又见到了自动转运机,每个人都楞在原地。 而刚到的四位老人以及随从,包括黑衣护卫在内的所有人,则惊讶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平日要少要整天才能卸完的米面粮油,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运完了? 魏国公双手拄着拐杖,满脸垂着的皱纹已经让人看不出表情,没错,四个人一起来的,但还能站着的只剩自己,交涉的重担也全都压在自己肩上。 本以为凭自己的权势,摆布区区飞来医馆肯定易如反掌,可万万没想到,却因此与十三皇子起了两次冲突,更可悲的是,自己竟然落了下风。 英雄气短,不过如此,更何况自己实在是老了。 等了没多久,魏国公就站不动了,旁边早有随从搬了将军椅过来,只能慢慢坐下,心里纳闷,已经如此服软,飞来医馆怎么还不放移动梯下来?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终于,在魏国公沉不住气的时候,移动梯慢慢降下来,梯子上站的不是别人,而是十三皇子赵鸿,虽然还是少年郎的模样,但眼神阴沉得吓人。 是的,魏国公怎么也没想到,有一日会被十六岁少年郎的眼神给吓到。 而赵鸿开口的第一句话,温和且有礼,嗓音压得很低:“魏国公,这些米面粮油可是精挑细选?” 魏国公一怔:“十三皇子,此话从何说起?” 赵鸿耐心尽失:“魏国公,米面粮是淋水掺沙的,这三年来分发的官粮也是如此……还需要说什么?” “魏国公,飞来医馆医术精湛且深不可测,以外的实力仍然卓绝。他们救治大郸百姓尽心尽力,大郸却如此对待,其心可诛。” “什么?”魏国公是存心给的下马威,但米面粮油却是命人从库中出的,怎么会? “魏国公,某亲眼所见,亲手触之,”赵鸿怒意不上脸,只偶尔从眼神中透出,“您是真的老了,可曾想过,若是两邦往来,现在已然开战了。” 魏国公的老态仿佛又瞬间增加了十岁,原以为自己掌握各路信息,却万万没想到,官粮和自家仓库里竟然会有掺沙米粮,真是岂有此理? ! 赵鸿极平淡地说:“魏国公,请回国都城,这些米面粮油某会按原价给你。” “不,十三皇子,”魏国公难得的慌了,“某立刻回国都城,另选米面粮油送来,只是梅敬竹、戚修明和晏敦三人实在受不了马车颠簸,能不能请飞来医馆暂且收下?” 赵鸿的眉眼都透着不耐烦:“魏国公,若您是飞来医馆馆长,您会收?某绝对不会去开这个口。” 魏国公一咬牙:“行,某这就回程,只盼着十三皇子念及旧情,能稍稍照看三位病人。” “魏国公,麻烦您给大长公主带句话,十三皇子赵鸿在飞来医馆。”赵鸿说完,转身就走,眉头拧出疙瘩,大郸从内到外的弊端,比老师预估得还要严重。 “十三皇子且慢,”魏国公追问,“可有何信物?” 赵鸿转过头来,笑得有些凄凉:“大长公主若是问起,您就说飞来医馆救了大郸百姓包括某在内,信物已经作为药费诊费的抵押之物。” “还有,某不会娶国公府的任何一位女子。” 这下,魏国公连自己的表情都控制不住了,怎么会? 可事已至此,魏国公只能腆着老脸回头,在黑衣马队的护送下,腆着老脸重回国都城,一路上几次气到胸口疼。 马车经西水门进入国都城,魏国公直奔长信宫才知道朝会暂停七日,又转而找到御史台,直接在门口写了一份奏章交给御史,又带人去了城内各大米市和米行。 不仅如此,魏国公就这么沿路串门,仗着自己的身份,用各种方法去了国都城内各级官员家的粮库。 在粮库里,魏国公都随手抓一把,装进小布袋,袋上写明谁家米袋,很快离开,渐渐的,马车上就堆了小山似的布袋。 魏国公就这样走遍国都城,最后重新回到长信宫门口,求见大长公主讨一把米。 大长公主所在的宫殿很大,但她一心修道,布置得与道观无异,自从抚慰过晋王殿下,又深居简出不问世事。 忽然听到有人来报,魏国公求见时,难免有些惊讶,听说来讨一把米,更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毕竟是大功臣,哪怕退隐以后,偶尔做点怪事也无妨,大长公主就命人传话,请魏国公一见。 于是,坐在矮几旁看书的大长公主,就看到魏国公拄着拐杖进来,身后两名内侍端着极大的托盘,盘里全是小布袋子。 魏国公乐呵呵的:“小老儿今日心血来潮,想吃百家饭,来讨一把米,不知大长公主可愿意?” 第46章 大长公主曾与魏国公拼杀在不同的沙场上,为大郸赴死也再所不辞,一把米而已,刚要命人传话。 魏国公忽然要求:“大长公主,小老儿想跟去库房亲手抓一把米。” 大长公主可不是等闲人物:“那就一起去?” 第44章 大长公主修行的小道观建得有些高,只为了方便她清晨赏日出,傍晚看夕阳,深夜赏星月,建筑的每一处都透着简朴之美,外围一圈竹林,是长信宫独特的存在。 又因为大长公主年轻时受了极重的伤,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一直气血两亏, 补气补血的药吃了不少, 收效甚微。 之后是太医院的郑津, 建议大长公主静养为主, 但保持血气运行也很重要,所以这座小道观内平路较少, 亭台楼阁很多, 只为了让她平日能在这僻静之处活动一二。 此时已是黄昏,绚丽的晚霞连笔墨都难以描绘,余晖映得整座国都城都显出红黄的颜色,像被火海吞噬。 还是为大了长公主日常走动变成活动,库房都在楼上,这可苦了要亲自抓米的魏国公,行走已然艰难,爬楼登高实在是要老命了,每走三个台阶,就要拄着拐杖喘息。 大长公主是个急性子,平日这些路都走惯了,看魏国公这样实在嫌弃:“当初你伤得还没我严重,现在怎么如此这般?” 魏国公喘得厉害, 还不忘替自己辩解:“小老儿走平地可以,登高实在不行。” 好不容易到了大长公主的小厨房,打开三道门以后就是小库房,里面堆着米粮袋子。 魏国公迫不及待地过去,打开米袋,看完就怔住了:“大长公主,您这儿的米粮从何而来?”这些米真干净。 大长公主不明所以:“自然是封地的农户秋收后送来的,本宫连同女使随从也没多少人,所以收的佃租比规定的少很多。他们感激在心,每隔几日都会送蔬果鲜食山过来,前几日还送了新鲜的野菜。” 魏国公连叹了三口气,大长公主终身未嫁,膝下无儿无女,封地的良田倒有很多,不仅对佃户相对宽容,对身边的亲随也非常体恤。 大长公主平日修身养性,只是不愿意理睬俗事,看着魏国公手里装米的小布袋,想到他进门时随从搬来的两托盘小布袋,极平淡地问:“米出事了?” 魏国公讪讪地笑:“哪有的事?只是……” 大长公主冷哼一声:“换个认真些的谎话。” “小老儿只是想吃百家饭……”魏国公的话还没说完,再次被打断。 “今日行了不少路,拄着拐杖两条腿还直哆嗦,拼命成这样,就为了吃口百家饭?”大长公主回到花厅的蒲团上坐下,“本宫只是老了,不是死了。” 魏国公被噎得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忽然又改口:“大长公主,小老儿来借米面粮油,写欠条,日后可以折算成任何您允许的钱或物。” 大长公主因为气血两亏,头发早就白了,但女将军的气场一直都在,平日不笑的时候,在旁人眼里都带着杀气,至于有些本来就心虚的,根本不敢与她对视。 魏国公这两日既疲惫又操劳,本就气力不佳,到大长公主这里来更是走完了一年的楼梯,完全没精力与她对视,不是不说实话: “借了米面粮油,送去方沙城的飞来医馆,是十三皇子赵鸿向小老儿借的。” 大长公主浅浅笑,上扬的嘴角也有了皱纹:“只有赵鸿一人在飞来医馆?” “是,”紧接着魏国公把去飞来医馆发生的事情倒了个底朝天,“奏章已经递了,能查的都在这里,偏偏晋王殿下暂停朝会。” 大长公主听得都楞了,听完以后既无奈又生气:“魏国公,你到底怎么想的?怎么能做出治不好就不给诊费药费这样的事情来?” “如果你不知道飞来医馆救了赵鸿和二十龙卫,还在方沙城救了那么多人,那也算说得过去。可是你明明知道,你老糊涂啊?!” “你,说你什么好?!无礼在先,送去的米面粮油都是最次的品相,飞来医馆的馆长没发脾气真是好涵养。” 是的,如果说大郸还有谁能这样责怪魏国公,魏国公还低声下气认错的,除了大长公主,不作第二人想,就连晋王殿下也别想。 就像之前,晋王盛怒之下也只是晾着魏国公,从春禧殿出来仍然是恭敬的。 “小老儿知错了,”魏国公讪讪地接话,“长公主,这些米面粮油您有么?某还要赶紧送去方沙城。” 大长公主招来贴身女使妙言,吩咐道:“领魏国公的随从去库房搬运米面粮油,装满魏家车以后,再从私库里挑选十件最贵重的礼物装好,带上本宫的名刺和拜贴,用最快的马车一起运到方沙城去。” “是,大长公主。”妙言领命而去。 “魏国公,请稍等,本宫写个拜贴。”大长公主的字如其人,横平竖直,笔锋锐利,字体大气。 万万没想到,大长公主写完拜贴等笔迹干的时间,魏国公已经窝在角落里打起盹来。 大长公主又拿出一枚令符,招来侍卫长:“你去一趟望月庄园,告诉那里的人天快亮了。” “是。”侍卫长拿着令符离去。 大长公主开始看堆满了大托盘的小布袋,小到望火楼的驻军长,大到大司空和大司命,都是一样的掺沙米,难免觉得有些奇怪。 许多有品级的官员们都有封地,封地自然有良田,把这些田地租给农户,每年收取规定的租粮,足以供应官员全家的米粮,想来这些小布袋里的多半是官粮。 是啊,大郸的官员们不论品级大小,发俸前几日都要清扫自家的储粮仓,因为到时候领回家的绝大多数都是米粮,然后才是金银之物。 连官粮都掺了沙,这后面牵扯了方方面面的利益,宛如弥天蛛网。 无论是谁捅了这天大的秘密,轻则惹来杀身之祸,重则连累全家。 大长公主看着疲态尽显的魏国公,不同在心里苦笑,这老头儿怎么睡得着? 看了一眼窗外,夜已深,夜禁早开始了,大长公主知道,魏国公睡在这里才能见到明日的朝阳。 …… 转眼又是清晨,赵鸿像平时醒得一样早,睁眼就冲进盥洗室,没多久又脚步轻快地走出来。 脊柱外科的崔主任说得没错,自己就是在康复中,上次是因为随便乱跑、骑马才导致的病程改变,吃一堑长一智,赵鸿现在听话得很。 时间还早,龙卫和神卫们还没醒,赵鸿穿过停车场,经过门卫小屋向右转,再走一段路就是医院东门,吹了几声唿哨后等了不少时间,才飞来一只圆乎乎的山雀。 赵鸿给它的腿上绑了小管儿,然后把它放走,连招了三只山雀,连放了三次。 回到门诊大厅,赵鸿像平时一样洗漱,然后找邵院长聊天,之后就自己去食堂,进去以后敏锐地发现众人的眼神和视线都透着些许蔑视? 蔑视? ! 赵鸿立刻想到了掺沙米粮的事情,想解释却觉得这里不适合“口说无凭”,强作镇定,像平日一样打招呼、点早食;又走进后厨,绑上襻膊,和志愿者们一起洗米。 因为人心易变并不可控,所以邵院长嘱咐过,掺沙米事件要保密,所以樊主任只是对志愿者们说:“唉,大郸风沙大,还有沙尘暴,这米不洗干净没法吃啊。” 所以,志愿者们淘洗米粮很认真,同时对赵鸿来淘米又很好奇。 幸好,食堂备有中型清洗机,志愿者们的工作量并不是特别大,只是按照樊主任的要求拆开米袋,倒进机器里,然后等着倒下一批。 赵鸿看到这样高效又省力的机器,悄悄松了一口气,要是像大郸那样清洗,飞来医馆的志愿者们肯定吃不消。 尽管赵鸿想帮忙,但樊主任知道他在急诊门诊当翻译,上午的时间很紧张,所以直接把他赶走。 赵鸿没办法,只能回到门诊大厅,却诧异地发现王强、邵院长、金老和魏璋都在,而且明显是等自己的。 邵院长有些严肃,问:“大长公主是什么人?” 赵鸿不假思索地回答:“大长公主是父皇的亲姐姐,上过沙场杀敌,但因为年轻是受过重伤,勉强救回来却落得所以现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得多。” “现在,国都城能安抚住晋王殿下的人,只有大长公主。” “能助力彻查掺沙米案的,也只有魏国公。” “邵院长,您为何这么问?” 邵院长有些哭笑不得:“方才王强在医院西门巡逻时,发现又有车马队进入方沙城,数量没减,反而还增加了不少,尤其是马车牛车上装的大件物品……” “宁家管事递来一封书信,是大长公主亲笔写的拜贴,她要上山。” 赵鸿有些不敢相信:“邵院长,您确定是大长公主?” “书信,哦不,拜贴还在我手里呢,怎么了?” “可是,大长公主深居简出很多年,怎么要上飞来医馆?” 第47章 邵院长把拜贴递给赵鸿:“你自己看,是不是她的字?” 赵鸿再不信也只能信,这的确是大长公主的笔迹,只是她上山做什么? 邵院长用对讲机传话:“将移动梯准备好。” 第45章 “邵院长, 移动梯可以暂时不管,”赵鸿经过一晚的琢磨,已经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按大郸礼数,您要写封回信让送礼的女使带回, 信上注明您何时有时间, 这样大家都方便。” “啊?”邵院长下意识看向金老,得到肯定的眼神以后, “行, 我写。” “并附上收礼的清单,一并带回, ”赵鸿想了想又继续,“若飞来医馆坚持不收,请说明理由。大长公主非常通情达礼,什么事都好商量。” 邵院长当然知道“礼尚往来”, 反问:“需要回礼吗?” “大长公主是注重心意之人,同时也有好奇之心。”赵鸿努力回忆老师教的关于“大长公主”的一切,眼神带着愁怅。 邵院长想了想:“这样,我邀请大长公主到飞来医馆做个体检,她来了以后,如果喜欢这里的东西,能送的当然不会吝啬。” “多谢邵院长,”赵鸿郑重其事地一揖, 又赶去急诊帮忙了。 邵院长问金老:“礼物收吗?” 金老看向魏璋。 魏璋嘿嘿:“邵院长,只有飞来医馆收了贵重的礼物,大长公主才能提各种要求,也许她有一批疑难杂症的病患求医无门。” “礼物越贵重, 病人越多也越严重。” 邵院长和金老有些不明白:“你哪儿看出来的?” 魏璋故意叹了一口气:“赵鸿听说大长公主要到飞来医馆来那个震惊的样子。” “不问世事很久的大长公主,名利地位什么都不缺,只听说飞来医馆就第一时间赶来送礼物投拜贴,不是自己生病就是牵挂的人生病,就这么简单。” “还有,大长公主一定见过魏国公了。” 有道理,邵院长特别庆幸魏璋和金老两人在医院,不然得踩多少坑? 正在这时,邵院长的对讲机响起来:“邵院长,保科长他们已经把移动梯改成转运机,方沙城有很多东西要送上来。” “行,保科长,”邵院长提高嗓音,“注意安全,仔细清点。” “好嘞!”保科长立刻回答。 昨天是方沙城第一次见识转运机,今天就“一回生,两回熟。” 魏国公的随从们像昨日赵鸿那样,一袋接一袋往传送带上放物品…… 而医院西门的志愿者们,也熟练地把物品堆在木架上,速度比昨天的更快。 一小时后,邵院长的对讲机又响了:“邵院长,米面粮油已经运完了,方沙城往上送的物品又大又沉,看起来又特别贵重。” “我马上就来。” 邵院长赶到医院西门,接过大长公主贴身女使妙言双手呈来的礼单,只觉得眼前一黑: 沉香木雕一套十二件、白玉嵌七彩宝卧佛一对、紫檀木彩绣山水屏风一对、古籍字画若干、七色彩宝镶嵌如意一对…… 和上次的大郸国礼一样,每件礼物已经足够贵重,外包装的木盒一样价格不菲。 于是,邵院长又到了一波“贵重礼物”的冲击,人都麻了。 又一个小时后,邵院长和金老在库房核对礼物后,回到办公室写邀请信时,忍不住问:“金老,你是真不知道这些东西值多少钱?” 金老笑着摇头:“这事情要让魏璋来说,他更清楚。” 魏璋脸上的笑意扩大:“邵院长,还记得之前那两座玉雕吗?” “嗯,记得。” “运回去的话,玉雕没成以前,拇指大小做成玉坠,大概卖两万还算便宜的,那是作为玉雕胚子的价钱。仓库里的雕工精湛、构思奇巧,再算上人工。” 邵院长想到比八仙桌还大的玉雕群,以及上面栩栩如生的佛像与罗汉,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魏璋比画了着继续:“当玉雕底座的木料,做这么小的一个笔筒,人情价五千块,市面价一万。” 邵院长瞳孔地震:“那以前大郢送的那些?” 魏璋想了想:“差不多吧,但年代比大郸久一些,应该更贵。” 邵院长捂着胸口,以后绝对不再问价钱了,冲击太大心脏有点受不了。 魏璋可没打算停:“邵院长,大郸和大郢应该都是多产玉石,但彩色宝石几乎没有,全靠波斯等地的商人千里迢迢运来,价格也比玉石高昂得多。与现代人造宝石估价是两码事。” “行,知道了,”邵院长赶紧拿起对讲机找食堂樊主任,“老樊啊,这次送来的米面粮油怎么样?” “邵院长,这次送来的和之前大郢的差不多,已经算很干净了。”樊主任的声音里有遮不住的喜悦,真是太好了。 邵院长结束通话,在金老的指点下写好邀请信,措辞也很用心,又在礼单收据上签字,分别装入信封并用双面胶粘好封口:“魏璋,把这些交给大长公主的……人。” 嗯,说贴身女使总觉得有点怪。 魏璋拿着书信走了。 邵院长推着金老离开仓库,又用对讲机找保科长多要了两把锁,锁上仓库门后稍微放心一些,还是有些担心。 金老完全不担心:“这些礼物没人要,一是搬不动,二是就算能偷出去也没法变现,三是就算有人能偷得出去,谁敢接手?这些礼物都有戳记的,一出现就会被抓。” 邵院长觉得很有道理,又状似随意地问:“魏璋怎么连掺沙米都知道?” 金老笑着回答:“魏璋在大郢也是功高盖主的人,他的好友是第一富商,是个特别有意思的胖子,一进医院就全院大会诊,搁置的减肥门诊就是为了他才开设的。” “魏璋才多少岁就能功高盖主?”邵院长对魏璋的了解并不多,金老也基本不说。 “他的发小是九皇子,然后变太子,最后登基,”金老双手一摊,“他是人形眼线,对,就是俗称的间谍组织一把手。” 邵院长又一次捂胸口:“他还叫你爸?次次复查都是他跑前跑后。” 金老有点无辜:“他主动要求的。” 邵院长不捂胸口,改捂双眼,终于理解什么是“凡尔赛”。 …… 与此同时,经过连续的对症治疗,宁温书已经可以在走廊上自由走动。 经过内分泌科和神经内科两位医生的会诊,给宁温书列了每日三餐的详细清单,让他去药房取药就可以出院了。 宁温书喜出望外,原来是到飞来医馆当使臣的,却怎么也没想到反复晕厥、最后还在这里捡了条命,领了药,又在药剂师的嘱咐下学会了吞药和吃药时间。 这是宁温书近两年来,头脑最清醒的一天,又找到金老,特别恭敬地问:“不知道药费诊费需要多少,可有详单?某立刻让管事差人回去运送。” 金老操控电动轮椅,带着宁温书去了结帐处,打出了长长的费用明细。 宁温书收好明细,对金老说:“某立刻派人把足够数量的米面粮油送来,您放心,这些收讫后某再离开。” 金老想了想,拿起对讲机告诉邵院长。 邵院长接到消息后,因为魏国公生的气就这么顺了,一个大郸人讨厌,并不意味着所有大郸人都讨厌是吧?宁温书、陆淳还有大郸病人们都挺好的。 既然宁家家仆要赶回去运米面粮油,对于这么诚信的病人家属,飞来医馆当然也会有点表示。 宁温书写好纸条,又拿出自己珍藏的飞来医馆糖果小盒,把纸条塞进盒子里,走到医院西门,用力一掷,不偏不倚刚好落在宁家管事眼前三步的地方。 下面的宁家管事一怔,立刻捡起来,因为飞来医馆的工匠们把突出的部分敲断了,现在抬头就能看到自家主君在挥手,顿时长舒一口气。 正在这时,保科长和志愿者们用液压转运平车拖了两大箱矿泉水到医院西门。 宁温书听到车轮的声音立刻回头,保科长拿出对讲机示意他听好。 对讲机里传出金老的声音: “宁侍郎,这些水分给他们,免得路上干渴。当然,水瓶这些还是要收回的。宁家管事很聪明,把黑色垃圾袋一起放下去,他就知道了。” 宁温书拿着对讲机,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立刻回答:“多谢送水。”这么干净的水,除了飞来医馆哪里能喝得到啊? 宁家管事打开铁皮盒子,看到上面列出的米面粮油数量,以及要求送达的时间,立刻召集宁家家仆和随行工匠们收拾临时营地。 等他们收拾完,保科长他们已经把矿泉水和垃圾袋都用绳索吊下去了。 宁家管事看到后立刻明白,大声招呼着:“快,拿各自的水囊来接水!” 宁家家仆们立刻拿着各自的水囊,像之前领压缩饼干一样排起长队,拧开瓶盖倒水装好,再把空瓶放进黑色大垃圾袋里,井然有序。 第48章 等装满空瓶的大垃圾袋被吊回医院西门后,宁家管事大喝一声:“出发!” “是!”很快,马车牛车一辆接一辆离开临时营地。 宁家一行人虽然疲惫,但个个精神抖擞,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在飞来医馆的所见所闻,够吹一辈子牛了,不说别的,这水是真干净! 事实上,停在宁家临时营地附近的梅家、戚家和晏家的马车牛车队,所有人都看见了在上面的宁侍郎、飞来医馆的人,还有他们送下来的水以及收回的物品。 在方沙城等了许久的三家家主都在车轿里躺着,并没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管事和仆从们可都看得清清楚楚。 在国都城,他们三家出行,不说横着走,至少也是无论到哪儿都有人礼让,受人尊敬的。 谁能想到,他们家家主到了方沙城,递了名刺和拜贴,本以为能很快就进入医馆。可万万没想到,一等再等。 飞来医馆派了一名大郸人下来,似乎与魏国公起了不小的冲突。 更没想到的是,没多久,魏国公就带着魏家车队离开,嘱咐三家静待回音,就这么走了,把他们三家人给撂在这里。 虽然三家出行时,带了足够的水和干粮,可这样等着总不是办法。 可现实就是这么离奇,飞来医馆不仅给礼部宁侍郎的家仆送水,还和宁侍郎关系不错的样子。 区区宁侍郎,怎么在飞来医馆眼里,比他们三家都更受尊敬?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温书望着自家车队离开,就被营地那么多马车牛车给惊到了,示意保科长把对讲机给他。 保科长反应最快,直接用对讲机找金老:“金老,那个……宁侍郎好像有话要说。”然后才把对讲机递过去。 宁温书有些着急:“金老,下面方沙城还有三位病人,他们怎么不到飞来医馆治病?” 金老在对讲机里把魏国公的所做所为简单说了一遍,最后也挑明了:“飞来医馆欢迎大郸病患们来看病,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但要是自视甚高、总想着要压飞来医馆一头,那就请好不送。”宁温书听完人都麻了,斟酌再三才开口:“金老,据某所知,他们都是缠绵病榻许久的病人,以前是大郸的肱骨重臣,想来昨日只是魏国公一人言行,他们并不知情。” “金老,某以官帽担保,他们与魏国公不同,都是刚直不阿的老臣。” “金老,药费诊费的米面粮油都算在某的帐上,能不能请飞来医馆先让他们上来?” 金老拿着对讲机,看向刚好在旁边的邵院长:“你怎么说?” 邵院长思索片刻:“既然宁温书保证,那三名病人也确实严重,不如就让他们上来先看着?” 魏璋想了想:“让120抢人团先下去看一下,真的严重就先送上来治疗,但也要事先和他们说好,飞来医馆也只是治病救人,并没有什么仙丹妙药,不包好。” “让宁温书先下去和他们说清楚就行。”赵鸿在急诊两层楼里忙得不可开交,暂时脱不开身。 …… 一刻钟后,宁温书从移动梯上走到方沙城,径直奔向梅家车队的主车,挑起帷裳,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梅家家主,前刑部尚书梅敬竹,两人寒暄过后,简单说了魏国公的事。 宁温书又去见了戚修明和晏敦,向他们讲明了被晾在这儿的原因。 三人本来就生病不舒服,听完魏国公干的好事,差点被气得厥过去,这老东西怎么回事? 宁温书又向他们说明自己生病和治病的全过程,又说明飞来医馆并不是什么神仙之所,只是救死扶伤,并不能包治百病。 三人本就通情达理,飞来医馆已经是目前唯一的指望,如果这里也不行,那就是命。 沟通完毕,宁温书这才爬上移动梯,借对讲机通知金老和邵院长。 很快,“ 120抢人团”集结完毕,针对三位病人的大概情况准备药物、氧气枕等医疗用品,装进急救箱,带着推车,从移动梯下到方沙城。 小葛警官和狄警察全幅武装,魏璋和王强也跟着,将以防万一贯彻到底。 一行人从移动梯下来时,立刻吸引了方沙城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论是120的纯白工作服、还是他们背着的急救箱、推车上的医疗用品,脸上的口罩、防护面罩和帽子;还是他们身旁穿着警服、戴着头盔的两位警官;甚至是魏璋和王强身上的衣服,手里的盾牌和钢叉…… 他们虽然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走路时的挺拔与坚毅的眼神,都不输给带路的宁侍郎。 要知道,论仪态恪守这些的,宁侍郎可是典范。 这,这,这……就是飞来医馆里走出来的……人?与大郸的差别也太大了。 不论是头上戴的、还是身上穿的、肩上背的……视野里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价值不菲的样子,最抓人眼球的是王强和魏璋手里的透明盾牌,勾起所有人的好奇心。 这么大块的琉璃是怎么做成弧形的? 难道飞来医馆的能工巧匠们都不是人? 120的穆医生按就近原则,最先进的是痰喘病很严重的晏敦马车里,他只能坐着不能平躺,但身体实在无力,所以坐着也很辛苦。 穆医生一看这口唇的颜色,再看了心率、测了血氧,立刻给他接上了氧气枕。 晏敦日常呼吸非常用力,但仍然胸闷得厉害,一到阴天下雨,那更是苦不堪言,一年也不知道能睡上几个安稳觉。 面对完全陌生、甚至莫名让人敬畏的飞来医馆的医生,晏敦很紧张,尤其看着他从急救箱里取出一样又一样从未见过的物品时,更加觉得呼吸困难。 看到穆医生拿着透明软管往自己头上戴的时候,晏敦几乎下意识地躲避,但就在戴上以后,尤其是枕在蓝色软枕上以后,极短的时间就觉得舒服了许多。 晏敦瞠目结舌,刚才宁温书还说飞来医馆不能包治百病的,这明明是立竿见影啊,这是什么样的仙丹妙药啊? 穆医生和驾驶员小查一起,把晏敦从马车里搬到推车上,固定好氧气枕和病人后,就向下一辆马车走去。 驾驶员小查和晏敦的管事一起,把推车尽可能平稳地推到了移动梯下方,保科长他们早就把悬挂索具准备好。 驾驶员小查把推车设置成担架,又把悬挂绳勾住担架的四边,妥善固定后又检查了一遍,用手势示意他们往上拉,同时自己沿着移动梯同频往上爬。 晏家的管事急了:“某不能上去吗?某不上去,家主可怎么办?” 宁温书在边缘探出一个头:“你别急,在下面等着,先安顿好晏太傅。” “是。”晏家管事这下不急了。 等在医院西门的医护们和赵鸿一起,接住晏敦后,就往急诊方向去。 晏敦只觉得舒服,实在太舒服了,看什么都新鲜有趣,甚至忽略了一直在旁边的十三皇子赵鸿。 “晏太傅,您感觉如何?”赵鸿见他上来不说话,只是睁大了眼睛,以为哪里不舒服。 “嗯?”晏敦这才把视线移到赵鸿身上,“你是……” “晏太傅,某是十三皇子赵鸿。” ? ? ? ! ! ! 如果没有氧气枕,晏敦能立刻晕过去,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十三皇子,你还活着?!” “是。”赵鸿也不知道为什么,每位官员都以为自己死了。 “好,好啊,”晏敦笑得合不拢嘴,“好……” “晏太傅,某正在学飞来语,有任何不适或不明都可以告诉某。”赵鸿知道晏敦的所有经历,但不知道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推车从医院西门经过长长的马路,从门卫小屋旁的小门进入,经过停车场,再从圆弧坡道进入急诊大厅,自动门打开,再进入抢救大厅…… 一路上,晏敦就乐呵呵的四处张望,只觉得就算自己病入膏肓无药可治,能在死前进入飞来医馆也不枉此生了,这里太神奇整洁也太奢华了。 抢救大厅里,急诊内科女医生邵忆秋负责接新病人,嗯,插着鼻导管吸着氧进抢救大厅,还能眉开眼笑的病人,不论男女老幼,这位晏敦还是第一个。 把晏敦安置在抢救3床,医护们一起把他从推车移到病床上,开始建立静脉通路、抽血、吸氧、上心电监护。 事实证明,病人心态好是好事,但晏敦身体是真的很差,接上心电监护后,就开始报警…… 医护们好一通忙活。 120驾驶员小查迅速把推车拉走,向医院西门走去,也不知道下一个病人能不能有这么好的心态。 …… 120穆医生一行人离开晏家车队,走了不少路才到达梅家车队所在的位置,上马车一看,前刑部尚书梅敬竹口角靡烂、开裂还有湿白斑,红眼睛,面部一块块红斑还掉皮屑,贫血样貌,十分虚弱。 尽管梅敬竹连抬头坐着都有些费力,还是努力向穆医生他们点头致谢,心里既紧张又期待,双手紧抓袖口,外露的指节苍白。 第49章 穆医生和护士王蓓互看一眼,这一时还真看不出是什么病人? 马车空间待两三个人还可以,再进两三个就有点转不开身。 穆医生示意,先把病人从马车里出来,躺到推车上再做简单的检查。 等梅敬竹躺到推车上以后,穆医生清楚地看到他的颈部和外露的皮肤都在掉皮屑,而且这皮屑明显不是因为天气干燥的原因掉落的。 王蓓也注意到,一样有些纳闷。 穆医生观察了梅敬竹的生命体征,非常虚弱,加强了保温措施后,把他妥善固定在推车上。 时间刚刚好,驾驶员小查推着两用推车走过来,又和梅家管事一起,把梅敬竹往移动梯转运。 第46章 方沙城的路, 在现代人眼里看来根本算不上路,所以要尽量平稳地转运病人,对驾驶员小查是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尤其帮手还是语言不通的梅家管事。 梅家管事既紧张又期待,家主真的病了好久, 药针汤石无数, 时好时坏,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 身体越来越差, 不仅如此, 家主还容易疼痛。 卧房床榻上真是铺了垫,垫了再铺,冬日还好,夏季尤其头疼。 铺多了热,铺少了,梅敬竹就疼得受不了,真是怎么样都不行。这次要不是魏国公亲自登门劝说,梅敬竹根本不愿意上飞来医馆。 怎么说呢?虽然还没开始医治,但飞来医馆走出来的人、奇怪的服饰和用物,就是让人不由自主地想信任。 这推车看起来垫得不多,梅家管事其实很担心,一是怕梅敬竹叫疼得太大声,有失颜面;二是怕他着凉。 没想到, 飞来医馆的医者给家主盖得很严实,管事悄悄摸了一下,绿色薄被不可思议地柔软,家主的脸上难得没有痛苦模样。 真是太好了! 转运的过程,尤其是驾驶员小查把推车四面吊起,不知道摁了什么,下面的轮子全都收好了,这推车实在太方便了! 不仅如此,在梅敬竹被平稳向上运送时,小查同步在移动梯上爬,注意观察病人的情况。 梅家管事眼巴巴地看着家主被送上飞来医馆,鼻子忽然就有点酸,天爷啊,看在家主一生刚直不阿、为国为民的份上,让飞来医馆治好的他的病吧! 于是,抢救大厅迎来的第二位大郸重臣梅敬竹,就以掉皮屑、红斑和差得离谱的全身状况,出现在急诊内科邵忆秋面前。 相比起之前龙卫和神卫那强壮的大体格子,梅敬竹真就是一条竹竿,目测1米76的个子,体重才55kg,虽然说“千金难买老来瘦”,但这瘦得也太离谱了。 建静脉通路的时候,这么瘦的“竹竿”病人可难坏了时萱,一般来说,瘦的病人,血管相对会显得更明显,但梅敬竹的血管更细。 最后实在没办法,文浩给他上了腔静脉置管,并嘱咐了注意事项。 梅敬竹一路都在飞来医馆的震惊中,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上腔静脉置管都已经好了,指夹血氧仪和心电监护都已经装好,这…… 对比大郸医者出诊背的药箱,软枕(把脉用来放手的)、金针包(装针灸的针)、软毛小刷……林林总总刚好装一箱。 梅敬竹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如果飞来医馆出诊,这些都带上的话是不是得拉上几马车? 时萱拿着一大卷血样小管送去检验科,走得飞快,第一百零一次盼望医院赶紧有网络,就不用这样急诊门诊到处蹿。 抢救大厅的病床不仅可移动,还都是气垫床,不仅对梅敬竹这种特别瘦的病患非常友好,对晏敦这种胖老头也一样。 所以,当晏家管事和梅家管事先后赶到抢救大厅时,发现家主们都很舒适,心中大喜。 病人和家属都很高兴,医护们却发愁得厉害。 …… 120穆医生也一样,望着马车里半躺的戚修明,尤其是他外露的发黑发干的双下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按说,从马背上摔下来半身不遂,最差的就是截瘫,但戚修明肯定不是。 更麻烦的是,戚修明也好,戚家管事也好,就连跟来的宁温书也一样语言不通。 穆医生没办法,看病人的生命体征还算平稳,就比划着要把病人转到推车上。 好在,转运过程还算顺利,一直闷在家里的戚修明却无比兴奋,反复握着光滑的推车床栏,先摸再敲,总之就是看什么都有意思,最关键的是飞来医馆的医者们没嫌弃自己散发的臭味儿。 于是,一刻钟后,抢救大厅的医护们就经历了一波“气味暴击”,胖乎乎的戚修明和发黑的双下肢,足够成为“令人此生难忘”的病人之一。 不管是胖的还是瘦的,或者这种上胖下瘦的病人,建立静脉通路对护士来说都是考验,考虑到后来治疗的相关措施,还是决定用腔静脉置管。 除了抽血化验,晏敦先拍了胸片和肺部ct,梅敬竹先做内脏b超,而坠马的戚修明做了全身ct。 等啊等,终于三位病人的检查结果都出来了。 晏敦是典型的老年慢性支气管炎并发了肺心病,在没有抗生素的大郸,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能活着? 戚修明有糖尿病,不仅有双下肢坏疽,还影响了眼睛的血管。 而梅敬竹全身情况极差,贫血、各脏器功能都差,先找了“风湿科”医生会诊,排除了系统性红斑狼疮以后,竟然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病因。 于是,邵忆秋分别邀请了呼吸科、皮肤科和内分泌科联合会诊,比对着检查结果,结合病人的精神状况,再问日常的生活和饮食习惯。 在赵鸿的翻译下,梅家管事大倒苦水,梅敬竹偏食得非常严重,尽管太医院郑院使再三嘱咐要“品类多样”,餐餐不同,但病人不听啊。 医护们见过偏食挑食的孩子多了去了,还有许多擅长伪装的成年人和老人家,这位能偏食到哪儿去? 接下来,梅敬竹的饮食习惯给了大家不小的震撼,喜欢吃白粥拌糖,白米饭拌猪油,其他的一概不吃。 起初,梅家管事被医护们看着还有些紧张,但随着赞许和恍然大悟的眼神越来越多,就倒起了苦水,郑院使是国都城第一名医,不听他的听谁的? 为此,管事绞尽脑汁,把鸡肉或鱼肉剁碎煮成靡掺在白粥里,用鱼汤鸡汤煮粥,煮好的粥或白饭,上面点缀似的撒些肉末或者梅子等等,诸如此类。 即使这样,还经常被梅敬竹发现,轻则绷着脸,重则摔碗摔筷子发脾气。 真是一把辛酸泪,三日三夜都说不完。 皮肤科医生和内分泌科医生听完无语望天花板,这种老人家得什么病都不奇怪,有多少奇奇怪怪的症状也都不奇怪,这纯纯是营养不良引起的! 而这种营养素缺乏的病人,脾气也会越来越差。 医护们都向梅家管事投去同情的目光,同时又有些敬佩,这么细致用心地照顾病人可太不容易了。 急诊内科女医生邵忆秋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立刻开了维生素检查和尿检单。 皮肤科和内分泌科医生互看一眼,又看着邵医生,不约而同开口:“脚气病?!” 说完,戴着口罩的三个人都出现了笑纹。 但血清维生素化验出结果要3~4天,所以商量后决定先用基础支持疗法,等结果出来后再定。 皮肤科医生可以走了,内分泌科医生还要会诊双下肢坏疽的戚修明,真是压力山大。 这时,自动门打开,被骨科集体投票投来的“天选之子”姚杰,他和邵忆秋一样,因为轮休在家,错过了神秘大事件,在看到同事们的铜钱手机链,以及某些心照不宣的默契,真羡慕嫉妒恨啊。 于是,急诊请骨科会诊,大家心领神会地把机会投给了姚杰,好吧,其实也许有那么一些些的……私心。毕竟糖尿病坏疽的治疗是个动态连续的过程,而异味伴随着整个病程,配合降血糖第一位。 同样是糖尿病,躺床上的戚修明与可以出院的宁温书完全不同,首先他不能行走,其次他不听话。 戚家管事与梅家管事一样,憋了满肚子委屈要说,梅敬竹是疯狂的纯碳水爱好者,而戚修明是狂热的肥肉爱好者,顿顿要吃肉,还要吃大肥肉,怎么说都不听。 两人不同的极端,一个特别瘦,一个特别胖,使劲折腾的结果倒是差不多,真不知道说他们是幸运还是倒霉,都活着,也都活受罪。 虽说这倒霉是咎由自取,但梅敬竹的脏器功能受损很严重;而戚修明则必须截肢保命。 戚修明实测血糖22.6,没并发酮症酸中毒也是个奇迹。 但也因为血糖太高,截肢手术只能延期。 可即使这样,戚修明听完赵鸿翻译的一系列注意事项,以及截肢这条相当严重的后果,仍然乐观地令医护们眼前一黑: “某都这把年纪了,活一日就是赚到,截肢以后可以坐木轮椅,反正某日常也不喜走路和登山。” 第50章 赵鸿再次劝说,如果不尽快把血糖降下来,不仅不能做手术,还可能引发其他严重的并发症,这样不仅坑害自己,还拖累身边关心的亲朋好友,劝到后来已经生气了。 戚修明脸上的笑忽然就凝住,大声问:“十三皇子,某请问您,连续三年收到的官粮都掺了沙,以前开遍大郸各州府郡县的慈幼局也关了。” “农户们起早贪黑劳作整年,衣不蔽体,食不裹腹。寻常女子拼死生下的孩子都养不活……相较于某这种还有官粮可以领的老不死,没了双腿又怎样?” “双眼看不见又怎么样?某还希望哪天连耳朵都听不见,这样才好!” “十三皇子,某随时都可以去鬼门关的人,可即使这样房前屋后仍有人监视窥探,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医护们没听明白,只知道整个抢救大厅里的病患们脸上都笼罩了一层悲愤,梅敬竹是,晏敦也是,之前从方沙城抢回来的危重病人们都是。 几乎同时,七台心电监护疯狂报警。 医护们立刻忙活起来,他们这是怎么了? 第47章 原本打开的床帘纷纷拉上, 即使这样也能看到医护们忙碌的身影。 半小时后,心电监护的报警声陆续停了,而梅敬竹的心电监护还在疯狂报警, 仿佛刚才戚修明的话夺走了他的求生欲望,病情急转直下。 正在这时,赵鸿拉开床帘,对梅敬竹说话,字字清晰:“心里苦闷就天天吃糖,整日自怨自艾,把身体糟踏成这样。现在要你去调查秦王之死,调查先帝之死,你怎么去?” “梅敬竹,你的命是父皇和阿娘救的, 阿娘去了, 父皇也去了, 现在你的命是某的,快些好起来!大郸需要你!” “十三皇子,你说什么?!”晏敦猛的坐直,不小心扯掉了鼻导管,时萱手急手快立刻接好,还拿了胶布固定。 戚修明吼完就脱力躺平,听赵鸿这么一说,又努力撑起来,可偏偏两条胳膊却使不上力气,只能:“十三皇子,你拿什么和晋王斗?满朝文武能有几个听你的?” 赵鸿微笑似春日暖阳,特别黑而亮的双眼闪过一丝狡黠:“第一, 大郸人才济济,只要能给机会还怕没人可用?蒙尘明珠太多,并不是没有明珠。” “第二,晋王性情暴戾嗜杀,从不念旧情。秦王党羽惶惶不可终日,晋王党羽也一样……加以手段,他们也能为某所用。” “第三……”忽然停顿。 “第三什么?”戚修明追问,晏敦伸长脖子。 赵鸿笑得温和:“等你们好转以后再说。”说完,转身就走。 梅敬竹的心电监护忽然就不报警了,降到六十多的血氧,慢慢升到七十二,还在往上升。 医护们又一次被古代大臣的坚持震惊了。 …… 赵鸿走出抢救大厅,郑院长、金老、宁温书和魏璋四个人都在走廊上,想到自己刚才的急中生智,在他们四人的注视下,难免有些心虚。 宁温书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离开国都城整整十年、被传了死讯的十三皇子,他似乎什么都知道,只是平日隐而不发。 金老率先打破沉默:“大长公主来了,大概天黑以前能到方沙城。” 赵鸿心头一跳,来得这么快? 魏璋出声提醒:“你是不是该好好洗漱一番?” 赵鸿立刻跑去找急诊护士长周洁,他有满箱的衣物都请她临时保管,向她要了更衣室的钥匙,平常头发随便一束,发饰一概不戴,但大长公主来,自然不能随意。 抢救大厅外,邵院长看了看天色,有些不可思议:“半个小时过去了,一套衣服还没换完?” 魏璋坐得非常放松:“等着吧,一小时能出现算快的了。” 邵院长惊讶地看向金老,不是,这洗脸换衣服的速度,怎么好意思说女生慢的? 金老带着笑意:“不知道吧?当初大郢官员 ,不分文武,不问年龄,他们都敷粉。还有讲究的,全身敷粉。 ” 邵院长不敢相信。 “哦,对了,要不是我们及时指出来,他们就会因为过度使用铅粉而慢性铅中毒。”金老的笑意更深,自古以来的事情怎么说,都是那些拥有话语权的人留下的。 细算起来,古代男子化妆的时间可不比女子少,尤其是全身敷粉的那些。 邵院长深呼吸看向魏璋,同时也有点困惑:“你好像从来都不……” 金老立刻戳穿:“他也有护肤品。” 魏璋很无辜:“唐医生和文浩医生送的,盛情难却。” 胡吹乱扯的时间也能过得很快,当赵鸿再次出现在他们眼前时,完全焕然一新。 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赵鸿的样貌本就很好,再加上身形高挑(虽然被龙卫衬得有点矮,还有点瘦弱),但即使穿寻常衣服,都让人有种衣服很不错的感觉。 所以,当赵鸿换上薰香过后的皇子常服,梳正经的发饰,配上日常的衣饰,一下子从温润如玉的少年公子,直接转成贵气逼人的年轻皇子。 魏璋没评价,只说:“时间不早了,去医院西门。” …… 绚丽的晚霞映着荒凉的方沙城,以及梅、戚、晏三家家仆和车马队,连马车顶棚都被映成红色。 沿途滚动铺设的步障,骑马而行的女使,特别宽敞豪华的马车,还有随行的护卫和车队,浩浩荡荡,绵延了足有一公里的样子。 大长公主的仪仗早已进入方沙城,向着登天祭坛的西面行进,随行之人都戴着帷帽,很好地阻隔了一路的沙尘滚滚。 邵院长和金老在柏油路上,遥望着行进的仪仗,第一次亲眼见识到皇家尊贵。 金老当然知道史料里皇帝、皇后、公主出行等等规制,但亲眼见到还是相当震撼,但隐约又有些奇怪,诧异地看向魏璋:“在大郢没见到仪仗。” 魏璋笑了:“起初也有,后来半路遇袭,相较之下,还是派更多的护卫更安全。至于后来嘛,路途遥远,再加上都想坐天梯,出行基本都不用仪仗。” “陛下说,上飞来医馆用仪仗,实在不恭敬。” “所以,魏国公的行径实在小家子气,完全不够看,走吧,差不多快到下面了。” 等他们到达医院西门时,大长公主已经踩着马凳走下马车,隔着帷帽打量位于祭坛顶部的飞来医馆。 赵鸿按照迎接礼仪,先从移动梯下到方沙城,然后走到仪仗前面停住,恭敬行礼:“恭迎大长公主,邵馆长和金老在医馆西门等候多时。” 大长公主拄着手杖,扶起赵鸿:“十三皇子,本宫该如何上去?” 赵鸿扶着她,边走边介绍:“医馆另外准备了吊篮,大长公方坐着就能上去,很安全,请放心。” 大长公主又一次看了这接近十丈的高低差:“不如找些工匠来修建石梯?” 赵鸿小声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移动梯也算方便。” 大长公主微笑着点头,一次次地打量赵鸿,末了还是忍不住叹气:“十三皇子,当初是本宫坚持要送你离开国都城,你可有怨言?” 赵鸿怔住,老师推断的没错,被送到远离国都城的地方长大,果然是有人安排,却不曾想这人是大长公主,一时间,有些难判断她的立场和意图。 “现在你既然回来,自然该有皇子的担当,不要令本宫失望才好。” “鸿儿必定努力,不让大长公主失望。”赵鸿六岁离开国都城后,十年里唯一见过的皇室成员就是大长公主,最初几年她身体还行,会每年赶来替他过生辰,会和他讲阿娘的事。 后来身体不行了,赵鸿每年仍然会收到生辰礼物,所以大长公主对他来说更像是阿娘的影子,有说不出的喜欢和敬意。 两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就到了移动梯下方。 保科长从上面放下吊篮,等赵鸿扶着大长公主坐好,并系上吊篮的固定绳以后,才示意志愿者们启动电机,看着缓慢平稳上升的吊篮,高兴地想,这就是工程师多的好处。 大长公主起初还有些紧张,很快就欣赏起远景来,不得不说,在夕阳里缓缓上升,真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和惬意。 而当大长公主第一次踩到柏油路上时,眼前的一切令她惊叹不已,方沙城寸草不生,飞来医馆绿草如茵,绿树成林,围栏处开着各色鲜花。 更让她惊讶的是,帷帽与裙摆上落的灰沙正在消散,这……是如何做到的? 金老操纵着电动轮椅慢慢靠近:“飞来医馆邵馆长,感谢大长公主的拜礼,礼物实在贵重,不知当如何感谢?” 这话是魏璋和金老两人,根据赵鸿对大长公主的了解,斟酌了不少时间才定下的。 大长公主是极聪慧又勇敢的女子,自然能一眼看穿虚情假意与虚礼,不如开门见山,各自省些力气,用在更需要的地方。 大长公主隔着帷帽微笑,这样的招呼正合心意,视线却粘在金老的电动轮椅上,这……是如何做到没人推就可以行动自如的? 第51章 邵院长虽然接待过各级领导的视察和参观,这接待古代公主还是第一次,力持镇定:“大长公主请。” 大长公主拄着手杖,任由赵鸿搀扶着,边走边看,很快就注意到柏油路上的人行道,那一条格外清晰、并有凸起纹路的桔黄色路面,随口一问:“鸿儿,这是什么?” 赵鸿扶着她走上人行道:“大长公主,您闭上双眼,踩着这个走。” 大长公主先是一怔,然后发现,闭着眼睛也可以走得顺利又安全,可以避免盲人们的磕碰,想法实在巧妙。 走一路,也问了一路,比如围墙为何是蓝色的,为何到处都是琉璃窗,停车场那些颜色不同的车真的可以使用吗……诸如此类。 等大长公主走进急诊大厅,又被自动贩卖机、医疗自助机等机器吸引了目光,随意用手指向了贩卖机上的茶饮料:“这是蝶恋花?” 赵鸿知道但没喝过:“大长公主,这里面装的是茉莉花茶,您可愿尝尝?这是冷茶。” “算了,本宫只喝热茶汤。”大长公主颇有些婉惜,然后又牵着赵鸿到处走,逛完急诊又逛门诊。 门诊大厅本就静养着战损的龙卫们,还有一墙之隔的刺配神卫们,忽然见到赵鸿扶着一名女子进来,几乎同一时间认出是大长公主,立刻跪倒一大片。 大长公主只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免礼。”又继续和赵鸿到处走。 跟在他们后面的邵院长和金老,不动声色地跟着。 邵院长仗着大长公主听不懂,小声问:“他们到底在看什么?” 第48章 正在这时, 大长公主友好地问:“请问飞来医馆馆长,可不能去之处?” 赵鸿翻译给邵院长听。 邵院长答得干脆:“十三皇子平日去的地方都可以。” 魏璋示意邵院长和金老先去办公室,很热情地给大长公主和赵鸿带路,边走边讲解,参观完门诊,又领着他们去了小花园,喂了些鱼粮。 半小时后,魏璋又把他们带进垂直电梯, 直奔院长办公室旁的会议室。 邵院长和金老, 也都是观察力极强的人, 注意到大长公主眼中的惊喜, 给她沏了热的茉莉花茶。 大长公主先嗅了茉莉香气,由衷地轻叹:“好香。” 邵院长喝铁观音, 金老日常喝乌龙茶, 赵鸿喜欢喝矿泉水, 魏璋喜欢运动饮料。 于是,会议室的长桌上, 每个人喝的都不同, 但互不影响。 大长公主双手捧着朴实的马克杯,只觉得洁白的茉莉花在绿色杯中特别雅致,在赵鸿和金老的翻译下,相互问候,客套地闲聊了一刻钟的时间。 大长公主放下喝到半杯的茶, 看向邵院长:“听闻邵馆长也是医者,想来疑难杂症也见过许多吧?” 邵院长听了翻译,脸色如常:“是不少。” 大长公主总得笑意浅浅,眼神少有的清透又平和, 眼角鱼尾纹很明显,虽然满头白发,但给人精神极佳又年轻的印象:“那,邵院长可知道饕餮?” 有赵鸿和金老两人翻译,对话进行得很顺利。 邵院长也点头微笑:“知道。” 大长公主从宽袖里取出一个纸卷,从桌面递给邵院长:“请过目。” 邵院长接过纸卷摊开,是张清单:“早食,炊饼二十,胡饼十五,索饼三大碗,环饼十条,糖饼五,乳饼十一……” 啊这,怎么都是饼? 整个纸卷,记录了早食晚饭和中午的食物汇总,奇怪,带这纸卷来医院干什么? 大长公主见邵院长沉默许久,示意赵鸿去讲解实物,炊饼相当于飞来医馆的包子、胡饼像小麻糕、索饼是面条、环饼是炸油条、糖饼是发糕、乳饼是奶豆腐…… 邵院长很纳闷,大长公主到飞来医馆来交流大郸饮食文化? 大长公主语出惊人:“这是八岁男童一日之食,真不是饕餮转世么?” ? ? ? ! ! ! 除了邵院长,其他人听了第一反应是,这小孩没撑死? 邵院长已经在脑子里过筛可能的相关疾病,甲状腺功能亢进,垂体瘤病变或者糖尿病…… 大长公主眼神透着一丝困惑,除了赵鸿,其他人的反应都有些奇怪,不是恐惧,而是惊讶或担忧? 赵鸿追问:“邵院长,金老,你们有饕餮转世的说法么?” 金老委婉表示:“我们这里有饕餮的传说,也有转世的说法,但没有饕餮转世的事情。十三皇子,要不你解释一下这种说法?” 因为从神情判断,赵鸿明显知道这种说法。 原来大郸一直有种传言,尤其遇上天灾,相信传言的人就越多。 饕餮好吃,每隔多少年就会转世成凡人降生,就算生而为人也改不了能吃的特性,首先会吸干阿娘的乳汁、透支她的身体,致使阿娘虚弱而亡。 阿娘死后,会吃穷家里,致使阿耶和兄弟姐妹饿死,家破人亡,但他会安然无恙。 紧接着,他又会为祸邻里或乡间百姓,偷窃或抢夺同村的食物,因为他吃得多长得格外高壮,力气也大,同村都不是对手。 所以,从早到晚吃个不停,直至把他们储存的粮食都吃完,村民不逃跑就只有饿死一条路。 祸害掉整个村子后,饕餮转世的胃口还会继续增大,所到之地颗粮不剩,最后会发展到引发天灾,毁掉州府郡县,直至“吞噬掉”整个国家。 一经发现,不论何时何地,都必须想办法处死他,以免祸害人间。 听完赵鸿的讲解,不止邵院长和金老,就连魏璋都怔住了,这……也太扯了。 魏璋直接问:“这孩子现在还活着么?” 金老第一反应就是皱眉,这莫名其妙的流言和“野兽之瞳”一样,除了坑害人没其他用处。 幸亏当初古丽来到医院治好了眼睛,从胡姬酒肆的舞姬成为现代的古典舞领舞和编舞,有飞来医馆大家庭的帮助,还有小葛警察的照顾,过着比之前幸福百倍的生活。 邵院长不假思索地问:“大长公主,这名男童现在哪儿?方便到飞来医馆做些检查吗?” 大长公主听了金老的翻译,紧握着马克杯的手指缓缓放松:“邵馆长,关于饕餮转世还有另一种说法,凡是关心或照看他的人,都会当街横死。” 邵院长微笑着摇头:“大长公主,我不信这个。” 金老附和:“我也不信。” 魏璋笑得温和:“以前我将信将疑,现在……半个字都不信。” 大长公主握紧了马克杯,眉眼舒展,笑意盈盈:“邵馆长,听说梅敬竹、戚修明和晏敦三位都在飞来医馆?他们身体如何?” 魏璋想到那三个老家伙就很无语,纯纯“自作孽不可活”的典型。 “可否前去一见?”大长公主。 “请。” 十分钟后,一行人进了抢救大厅,并排3张床上的瘦子、胖子、上胖下瘦,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动门打开后,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大长公主。 好半晌,晏敦才从震惊中缓过来:“大长公主,您怎么来了?” 一个边问边挣扎着要下床行礼,另外两个也一样,被眼急手快的邵忆秋和时拦住。 大长公主向赵鸿伸手:“你这次回国都城一并带回的盒子呢?” 赵鸿一怔,随后反应过来:“请大长公主稍等。”说完就直奔护士站,找护士长周洁,很快取来一个套了黑色塑料袋的筒状物,把塑料袋去掉。 大长公主的视线逐一从三个人身上扫过,尤其是双下肢发黑要尽快截肢的戚修明,语气冷膜且带着失望:“你们三人把身体糟践成这样,还如何为大郸效力?” “借酒消愁,只吃糖拌白粥,吃大肥肉……遇到一点事就自怨自艾,真是白活这么多年岁了。” “若不是魏国公软磨硬泡还施了障眼法,你们就打算烂死在屋子里是么?” 三个人被骂得只有低头认错的份儿,头越来越低。 大长公主接过赵鸿手中的细长筒,揭开一头纸盖,倒出纸卷,递到晏敦手中:“你瞧瞧。” 晏敦低头弯腰双手接过,打开一看,目瞪口呆,嘴巴动了好几下才发出自己的声音:“大长公主,这是遗诏?!” “什么?”戚修明和梅敬竹两人也呆了,不是说先帝走得太突然没留遗诏么? “遗诏?”更令人惊讶的是,连赵鸿都一脸茫然,“大长公主,这明明是您前年送某的生辰礼物之一,怎么会?”当时打开明明是幅名家字画。 大长公主拿着细长筒:“这是按本宫要求定制的机关盒,外表与字画筒没有二致,但内里有机关,可同时放入两卷,平常打开只有字画。” “遗诏分成三份,每年一份以生辰礼物送给十三皇子。” “现在大郸风雨飘摇,你们三个却病成这样……”大长公主平和的脸庞,难得拧了眉心,“老了,老了,真是一点事都禁不起。” 第52章 三个人互看一眼,只觉得鼻子酸。当初“告老”之时,本以为能安享晚年。 梅敬竹心里苦啊:“大长公主,三人宅外日夜有人窥探,吾儿和吾孙春试、秋试屡屡不中,几经辗转托人寻问缘由,回说因为他姓梅,是梅家子孙……” 晏敦更惨,儿孙反目,待字闺中的孙女至今无人上门提亲。 而戚修明只一年时间,失去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三位老人先是不得离开国都城,又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今年初,之前三人在朝堂之上订的律令或准则全都被废,就连当初耗尽心力才建成的、收养弃儿的慈幼局都在关闭。 秦王和晋王完全不顾百姓生计,整日为迁都而争吵不休。 多少人的一生努力都化为虚无。 赵鸿翻译得非常准确,抢救大厅的医护们听了都觉得难过,邵院长和金老换位思考了一下就受不了。 大长公主却一针见血:“百姓们劳作一整年,尚且吃不饱穿不暖,还要缴苛捐杂税。你们好歹高门大户,夏有凉冰,冬有炭盆,有白糖和白米吃,有大肥肉可以吃……” “每年还有官粮可以领,比起百姓来不知道舒心多少。” “慈幼局关闭了,就想法子再开起来,瞧你们这一个个的样子?” 赵鸿一时不知要不要继续翻译,这听起来像是大郸的丑闻。 三个老人家听了,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却也不敢反驳。 大长公主就连训话都很温和,让人听着非常舒服,万万没想到,下一句话又令人吃惊不小:“方沙城慈幼局确实关了,本宫都养着呢,还养得都不错。” 整个抢救大厅都震惊了。 赵鸿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低声问:“大长公主,可是安置在方沙城西南角的地下?” 第49章 “不。”大长公主脸上有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话一出,抢救大厅里的龙卫和神卫们长舒一口气,西南那样诡异的地方怎么能收养孩子? 邵院长之前不明白慈幼局是什么,对大郸有什么影响,听了这么久才反应过来,大概相当于现代的福利院,收养弃婴和孤儿的地方。 赵鸿向大家解释, 大郸没有男女可服的避子汤药,男女成亲以后基本就是不停地劳作和生育, 平民百姓养不起不得已只能遗弃。 戚修明、梅敬竹和晏敦等大臣, 促成了慈幼局的创办。 慈幼局会雇佣乳母和教养阿娘, 还有身强力壮的粗使婆子们, 一起照顾弃养的孩子。 弃婴会交由局中雇用的乳母喂养,养到断乳再交到教养阿娘手里, 供养饭食和衣物, 养到成年离开慈幼局, 从此自立更生。 慈幼局全靠户部拨款,从国都城试点成功后, 向各州府郡县推行, 算各地官员考核的一项。 谁也想不到,国城都及周边的慈幼局, 只开了十二年不到就纷纷解散,实在让人唏嘘。 而大长公主收养了慈幼局所有的孩子,实在令人意外又钦佩。 赵鸿介绍完慈幼局, 忍不住问:“大长公主,孩子们不在方沙城西南,又在何处?” 被刺配的神卫们在方沙城里设了许多机关,只有西南没去过,城内如果真有孩子,怎么可能瞒得过他们的眼睛? 大长公主行事从来不拖泥带水,留了话给三位老臣:“遗诏你们已经见过了,该如何做,又该如何布署,可以先谋划起来。” “是,大长公主!”被训得灰头土脸的老人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大长公主看向越鸿:“本宫还有事要与邵馆长商议,哪里适合?” 赵鸿想了想:“还是回楼上的会议室。” …… 会议室 大长公主饮了半杯茉莉花茶,才看向邵院长,柔声问:“邵馆长,请问飞来医馆医者出诊么?” 邵院长听了翻译,立刻想到大郢茅厕下面养猪的惊悚故事,不假思索地回答:“最好到飞来医馆医治。”看大郸的情形,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毕竟抽水马桶也是近现代才有的。 赵鸿向大长公主解释,飞来医馆许多检查设备都不能搬动,而这些检查可以大大提高疾病的确诊率,能到飞来医馆医治才是上策。 大长公主不是“何不食肉靡”的上位者,明事理且善解人意,听了解释表示了解,才慢慢说出原因:“邵馆长,不瞒您说,慈幼局共有一百七十九名孩童,最小的两个月,最大的也只有八岁。” “日常要抱的,呀呀学语的,学走路的,占了三分之一。” “这些孩子的衣食住行都比寻常百姓家的略好,照顾他们的人也是精挑细选,负责能干的,单乳娘就有十六名,还不包括负责洗衣煮饭的婆子,负责照顾生活和教习的女师,共三十四人。” “国都城近来很不太平,方沙城附近也常有流寇,所以,他们生活的地方很隐匿,只怕被人盯上。再加上带这么多孩童到飞来医馆,实在不便。” “本宫也知道,飞来医馆的生活整洁方便,医者们平日里也算得上养尊处优。实在是没其他法子可以想。” 会议室里安静极了,听完这些状况,大家都觉得出诊可能更好更方便。 邵院长又问:“孩童们的住所离飞来医馆有多远?” 大长公主想了想:“有一条明路,一条暗路,明路绕得比较远,暗路相对近一些。暗路就在方沙城西南。明路可以骑马或坐马车,暗路先在地下走一段之后回到地上。” 赵鸿按照大长公主所说,拿出方沙城舆图,又在城西南补了一大张白纸,画出附近的地标、良田和建筑,最后画出隐藏的慈幼局。 画完以后,赵鸿把地图呈给邵院长和金老看,又问道:“大长公主,某记得来时经过附近,那里是大片农田还有山丘和林地。” 大长公主微微点头。 魏璋想了想:“不知明路的路面可还平整?”是的,穿过来快两周了,除了去过方沙城的角落,其他还没顾得上去。 赵鸿仔细回忆之后:“三分之一是官道,三分之一是小路,最后只能勉强骑马。” 魏璋作为大郢人,特别了解医护们,真就除了仁心仁术以外,漏洞相当多,怕吵、怕颠、怕脏……思来想去,看向金老:“爸,我先骑马探一探路,回来以后再决定如何出诊?” 金老望着魏璋许久,轻声说道:“其实,你不用做这么多事的。” 魏璋笑得开怀:“不是我吹,整个飞来医馆还有谁能比我更适合探路?而且,回来以后还能制订出行方案。别和我说强哥,这货就不是人;也别说文浩,他在医护里也很非人。” 金老想了想:“行,让二位警官和王强跟着一起,人多视线好,注意的方面也多。” 魏璋又笑:“小葛警官和狄警官不会骑马。” 邵院长的嘴角不着痕迹地抽动一下,魏璋作为一个大郢人,怎么能对医护们这么了解?融入得还这么好? 不行,堂堂c市人民医院,连医护带病人和家属,人才济济,怎么可能缺探路人? 可偏偏邵院长对着人才统计表3.0找了一遍,还真没找到。 最后,魏璋和王强又是全副武装,从医院西门下到方沙城,大长公主的贴身女使妙言骑马带路,他俩驾着马车驶出破败的东门,直奔慈幼局。 …… 妙言轻装上阵,只有一顶帷帽挡尘遮脸,背了水囊和干粮,其他的就没了。 而魏璋和王强口罩和护目镜是标配,还有两位警官友情提供的防弹衣和防弹头盔,以及防暴盾牌和电棍,运动饮料、自热小火锅和方便饭盒等等装了一箱。 于是,同样三匹良马,妙言那匹因为负荷轻,跑得飞快,甚至于每跑一段路就要放慢速度,甚至停下来等会儿。 魏璋和王强的心理素质强大得很,边驾车边观察顺便聊天: “强哥,你被姑娘鄙视了。” “说得你好像没被鄙视一样。” “我觉得这段路可以开车。” “我……什么路都可以开。” 两人一路上话唠似的,说个不停。 妙言听不懂他们说的飞来语,又因为是大长公主请来的,态度还算恭敬,但眼神里的鄙视还是露了不少,两个男子汉话怎么这么多?还有,他们怎么这么娇气? 路程经过三分之二,进入林地和山丘后,马车就进不去了。 没办法,魏璋和王强拆了马车,搬下随身物品装在马背上,两人开始骑马。 骑着,骑着,满眼都是树林和草地,最远处隐约可以看到良田,就是一座房舍都看不到。 魏璋拿出望远镜,又看得更远,除了深浅不一的绿色,什么都没有,思来想去,用胳膊肘捅了一下王强:“强哥,大长公主不会把那些孩童都种在地里了吧?” 王强随机踢了魏璋一脚:“让你少看恐怖电影,废话真多!” “真的没房子啊!”魏璋把望远镜扔给王强,“你自己看,能看到一座茅草屋就算我输!” 第53章 “你输定了!”王强接过望远镜,调了又调,不由地皱紧眉头,真就什么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妙言这下不止勒马停住等人,等来等去实在不耐烦,只能折回来找他们,吹了声响亮的唿哨,提醒他们快一点。 魏璋皱紧眉头:“强哥,防人之心不可无。” “嗯,”王强预估了一下,“那位姑娘一对二有点难,一对一,还真不好说。”看妙言骑马的背影就知道是位久经考验的女子。 又跟着骑了一段不短的时间,魏璋和王强发现妙言骑马速度变慢了,以为她会有什么措施,就看到她勒马停住,向下指了指,然后大声说:“到了!” 魏璋和王强纵身下马,距离妙言五步,向下一看,目瞪口呆,这规制整齐、建造精良的房子怎么会在地下? ! “这是地坑院,”妙言知道魏璋能听一些大郸语,“坐北向南,背靠山丘,建在林地之下,与农户劳作的良田隔着一片林地,无人知道这里。” “地坑院?” 魏璋和王强看着结实的石阶通向地下,砖石筑就的屋子,可比普通百姓家的牢靠多了,“下雨下雪怎么办?” 妙言率先踩着台阶向下:“事先修了引水渠,不用担心。” “万一下暴雨,不怕坍塌?”王强有些困惑。 魏璋随意抓了些土,用手指搓了搓:“这土有粘性。” 妙言继续介绍:“这只是最外面的房舍,就算百姓寻找放养的牛羊到这里,也只会当成采药人或猎户过夜的屋子,里面的更好。” “这些都是大长公主和工部巧匠们合计出来的。” 魏璋和王强穿过最外面的院子,打开隐藏在屋内墙壁里的大门,就听到孩子们特有的嬉闹声、尖叫声和咯咯咯的笑声。 让这片寂寥的林地深处增添了许多人气和热闹。 王强还特意回到地面,即使相连的大门开着,这边林地树叶沙沙声完美遮盖孩子们的声音,这个构思实在太巧妙了! 然而,王强再次进去的时候,就被魏璋伸手拦住,仔细一看,不由的后退一步,眼前满脸脓疱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大孩子后面还跟着三个小孩子,脸上脖子上手背上全是红疹,看着像是发烧的样子。 “不会是传染病吧?”魏璋和王强几乎同时有了这个念头。 第50章 就在魏璋和王强两人驾着马车跟着妙言驶离方沙城时,大长公主和赵鸿都站在窗边注视,坐电动轮椅的金老也摁了“抬升键”,可以看到和邵院长一起看着他们离开。 直到看不见, 四人才回到会议桌前。 大长公主浅浅笑:“妙言是上过战场的奇女子,她带路不会有事。” 金老笑着回答:“大长公主请放心,魏璋和王强是飞来医馆的传奇,他们不会让妙言奇女子有任何闪失。” 邵院长还是听不懂大郸语,只觉得大长公主和金老之间有说不清楚的暗涌。 大长公主拿起装热水的白壶, 往马克杯里注白开水, 好奇这壶是如何保温的, 同时也提出一桩事情:“邵馆长, 本宫在门诊大厅见过龙卫们,据说那里是新辟的静养区, 实在太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们执行任务也需要回国都城覆命, 本宫这次也带了许多车辆, 可以把他们接走。” “至于,那些被刺配的神卫们, 本宫已嘱咐他们留在方沙城, 保护飞来医馆的外围。” 金老翻译给邵院长听,同时还有问题: “大长公主, 方沙城的屋舍都已毁损,除了被刺配的神卫们,还有平民需要静养, 他们缺衣少食的……”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刚好投在大长公主身上,丝丝白发闪着银光,微笑时眉眼慈祥又温柔:“这些本宫都会安排,只需飞来医馆在他们离开时帮助一二。” “鸿儿说过飞来医馆的医者们深夜去方沙城抢救病人一事,本宫听了实在惭愧,明明是大郸子民,以父母心救他们的却是飞来医馆。” “邵馆长,本宫每月都会派人送米面粮油上山,以示感谢。至于鸿儿自己欠下的帐,本宫就不管了,让他自己想办法。” 赵鸿立刻表示:“大长公主,某已经有了筹措之法。” 邵院长听完翻译,看向金老,觉得这位大长公主对赵鸿还挺严厉,转念一想,他一个要当帝王的人,连这点事情都搞不定,大郸还能有什么指望? 于是,邵院长点头同意:“让可以静养的病患们出院,如果身体不允许,那还需要暂住一段时间。” 大长公主也好,医院也好,双方都是行动派。 急诊抢救大厅和留观室里,各科室立刻联合大查房,十九名龙卫都可以出院,当然基本都需要带药离开,于是中心药房的药剂师们也忙碌起来,结帐处的打印机哗哗响。 被刺配的神卫们,在医院一日三餐地投喂下,身体以肉眼可渐的速度恢复起来,脸上被刺配的激光疤痕也在渐渐脱落,等完全脱落后,看他们个人情况,再做一次激光后再观察。 就在各科室联动时,大长公主在赵鸿的搀扶下,先看了给龙卫们做出院宣教的护士们,又看了给他们发药并介绍服药方法的中心药房药剂师们,之后又看了给神卫们挨个检查恢复状况的皮肤科医生们。 最后,他俩索性坐在了门诊大厅药房区域的蓝色金属质的洞洞椅上,大长公主看着各个窗口忙碌的医护们,颇为感既:“鸿儿,带本宫去见一下替你诊病的崔主任。” 赵鸿看了下时间,又领着大长公主去了康复科,在进门前提醒:“大长公主,这里面的一切都不可思议,您……” 大长公主点头:“本宫心里有数。”飞来医馆在大郸人眼里,甚至在自己眼里,话本里的天宫也不过如此,甚至还不如这里。 好巧不巧的,脊柱外科的崔主任正带着进修、规培和实习的医生们,围着一位做了强直性脊柱炎手术的病人,讲术后恢复等等注意事项。 “崔主任!”赵鸿在康复室外恭敬地打招呼。 “哎……”崔主任闻声站起来回头看,围着他的医生们立刻让出一条路。 一瞬间,连医生带病人都被大长公主给惊到了,即使拄着手杖,华美的头饰和服饰,从容优雅的仪态,哪怕满头白发,都未减损她半点美貌与英姿。 大长公主挣开赵鸿搀扶的手,径直走到崔主任面前,用刚学的飞来语字字清晰地道谢:“多谢崔主任,有劳了。” “不用谢,应该的。”崔主任赶紧回答。 赵鸿赶紧小声向崔主任介绍:“这是大郸的大长公主,父皇的亲姐。” 崔主任点头表示知道。 大长公主从宽袖里抽出一个卷轴,缓缓展开,上面手书四个字“妙手仁心”,左上角有单写崔主任姓名,右下角有自己的落款和印章。 崔主任双手接过:“多谢。” 大长公主又从宽袖里抽出一个卷轴,缓缓展开,上面手书“杏林春暖医者仁心”,字的边缘还画了好看的花草,左上角有单写脊柱外科,右下角是自己的落款和印章。 崔主任还是双手接过:“多谢,多谢。” 也就是说,大长公主感谢了脊柱外科全科和崔主任。 一时间,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不自知的笑容。 “叨扰了。”大长公主扶着赵鸿的手离开康复室,走得很慢。 “等一下!”崔主任追出来,问赵鸿,“大长公主的腰是不是受过很重的伤?” 大长公主听完赵鸿的翻译楞住了,自己已经努力走得正常,崔主任怎么还能一眼看出? “留下来做个全身检查,方便对症下药。”崔主任向赵鸿建议。 出人意料的是,大长公主不同意:“本宫这样也挺好,鸿儿走吧。” 崔主任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被这突如其来的拒绝给怔住了,回过神来强行自洽,就行吧,治疗自愿,谁也不能逼着人做检查。 回到康复室,崔主任发现大家都在看字画,大手一挥:“拿回病区,装到电梯间外面的宣传窗里。” “是,崔主任。” …… 赵鸿扶着大长公主回会议室,大长公主借了纸笔,写了一份“慈幼局孩童药费诊费全理”的文书,同样签字盖章给了邵院长。 文书内容很简单,慈幼局的孩童所有花销都记在大长公主府的帐上,每月初一和十五送粮,若有花销超过立刻补足。 邵院长用彩色复印机,一拭两份,各自保存。 大长公主望着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文书,连签字盖章都看不出任何差别,眼神复杂极了,飞来医馆哪怕最寻常的事或物都令人难以想象。 正在这时,邵院长的对讲机响,接通后传来保科长的声音:“邵院长,大郸龙卫们和神卫们已经在医院西门,不能爬移动梯的,我们打算用吊篮或者担架放下去。” “可以,注意安全。”邵院长叮嘱,眼下什么事都重要,安全最重要。 第54章 大长公主吃惊地望着黑漆漆的对讲机,小声问赵鸿,邵馆长和谁说话? 赵鸿把大长公主领到会议室的西窗台,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医院西门的一角,保科长正带人准备悬吊提担架:“方才和邵馆长通话的人在那里,这是飞来医馆的传音术。” “邵馆长说这种黑盒子的通话距离有限,大家手里的彩盒子可以千里传音,但现在用不了。” 简单来说就是黑盒子是彩盒子的暂时替代品。 大长公主原以为今日的震惊已经够多了,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只是开始。 赵鸿提到这些就有点停不下来:“大长公主,您也看到了,这里不用蜡烛,但灯都可以亮。邵馆长说,这些物件都用电,与电闪雷鸣的电同源。” 大长公主的手杖一歪,差点摔倒,与雷电同源?这怎么可能? 赵鸿像个急于现宝的孩子:“大长公主,飞来医馆的知识还有许多,郑馆长每日早晨都会与某闲聊两刻钟,不论问什么都可以。” 大长公主拍了拍赵鸿的手:“好,很好,陪本宫到医院西门走一走,你替本宫传个口令。” “是!”赵鸿扶着大长公主离开会议室。 会议室里弥漫着混合的茶香味,邵院长和金老喝着各自的茶,琢磨各自担心的事,其实是同一桩事情,不知魏璋和王强什么时候回来,又能带回来什么样的消息? 事实上,时间刚刚好。 龙卫们坐上大长公主府的随行车驾,在公主府的管事带领下,离开方沙城向东而行。 而探路回来的魏璋、王强和妙言三人则从方沙城西门而入,三个人身上满是尘土,但魏璋王强有护目镜和口罩,摘掉就清清爽爽,妙言摘掉帷帽还是一脸一脖子的灰尘。 魏璋收好装备,勾着王强的肩膀:“我们又被鄙视了。” 王强很不以为然:“被多瞪两眼又不会少一两肉。” “和你说正事呢,直觉告诉我,这位妙言姑娘不简单。” “我也很认真,赶紧回去,人有三急!” “你不说还好,一说我也急!” 两个人背着大小装备,异常敏捷地爬上移动梯,完全没顾上后面的妙言,就这么一路狂奔,从医院西门冲进门诊盥洗室。 等出来以后,魏璋和王强看着空荡荡的门诊大厅,哎,那么多病人呢? 两人又去了急诊的抢救大厅,发现大厅里的病人也少了很多。 文浩告诉他们,大长公主带走了已经康复和需要静养的龙卫和神卫们,现在急诊床位空出来很多,上班的工作强度低了不少。 魏璋用力拍了一下文浩的肩膀:“文医生,抓紧时间休息。” “你什么意思?会有很多病人?”文浩有些惊讶。 魏璋嘿嘿一笑,又勾着王强走进电梯,直奔楼上会议室。 邵院长、金老、赵鸿和大长公主都在,魏璋二话不说开始介绍探路情况,去的时候走了明路,回来的时候走的是暗路,前后总共用了一个半时辰。 魏璋根据各分段的路况作了详细的评估,最后给了出行建议,可以开车的哪段路,可以骑马的哪段路,要步行的又是哪段,各有哪些要注意的,说得非常清楚。 王强的表达能力远远没魏璋强,但在讲述慈幼局孩童的情况时却立了大功,因为自己“喜当爹”凭空多了两个上小学的儿子,有段时间两孩子轮流生病,对怎么有效描述孩子的状况特别得心应手。 “一个全身小脓疱,活蹦乱跳的,疱红豆大小……三个红疹并且起热……有一个头发眉毛和眼睫毛全白……妙言姑娘已经转达过,起热和身上有疹子的孩童要单独房间。” “对了,为了识别方便,妙言也已经对女管事说了,给他们每人手腕上系布条,布条上写好名字和编号。” 不仅如此,王强还给感觉比较重的孩子们拍了照片,包括红疹、先天畸形等等。 一个探路,一个意外地做了初诊,慈幼局的概况已经非常清楚。 大长公主听完赵鸿的翻译,颇有些诧异地看向王强,这样貌不惊人的男子,心还挺细,然后开口提问:“邵馆长,您觉得是把孩子们运到这里来,还是医者出诊?” “请稍等,我先去一趟儿科,”邵院长向王强借了手机,问了开机密码,然后用塑料袋封装,“给他们看完照片就还给你。” “行。”王强答应得很爽快。 …… 邵院长拿着王强的手机到了儿科病区,发现这里比平时更闹腾。 为了减少生病孩子们的恐惧感,儿科病区装修是费了心的,顶灯是有蘑菇、月亮、星星等形状,墙上满是欢笑的卡通人物,连病房门上都有。 不仅如此,儿科医生的工作帽、甚至连听诊器的扁形听头上都带卡通图案,工作服是粉蓝色的,别着亮闪闪的小徽章。 儿科护士们的工作服是粉红色的,也都别着各种亮闪闪的徽章。 第一次进儿科病区的人,多半以为是这里是什么儿童乐园。 减轻孩子们恐惧的效果肯定有,但有多少就不好说了。 以前是孩子不舒服哭闹,疲惫的家长们努力安抚,现在……这么多天下来,病都已经治好了,孩子们无聊时更闹腾,家长们的耐心耗尽开始教育。 医生办公室还能关门,护士站连门都没有。 邵院长直奔医生办公室,就看到儿科主任张乐言和儿科医生们,每个人都戴着蓝牙耳机生无可恋。 对孩子们而言,张乐言主任是位胖胖的和蔼可亲的奶奶,口袋里总有各种小零食,一点也不凶,耐心特别好。 医生们接二连三地叹气:“什么时候才能开出院?” 被吵得生无可恋的儿科医生们谁也没发现邵院长,直到邵院长敲了敲张主任的桌子:“嘿!” 张主任正无聊地吃饼干,抬头看到邵院长差点噎到,情急之下也不忘拿一小包曲奇饼干塞到院长手里。 邵院长收得哭笑不得,拿出手机说:“来吧,儿科立大功的时候到了!这些都是病人照片,王强拍了带回来的!” 张主任拿起卡通茶杯猛喝一大口,立刻拿过手机,开始划照片,同时招呼:“耳机都拿下来,看病人了!” 呼啦啦一下子,张主任身边围满了儿科医生,七嘴八舌的评价: “这是麻疹还是小儿急疹?” “这里也有白化病儿童啊?” “哎哟,这孩子的门牙撞断了……” “……” 照片都刷完,儿科医生们有些激动,纷纷看向邵院长:“病人呢?”能去门诊清净一天也是好的。 邵院长又拿出魏璋画的探路图:“是这样,这是一家慈幼局的孩子,相当于我们这里的儿童福利院。” 介绍完慈幼局的基本情况后,邵院长问:“最近那里有不少发热的孩子,也有出疹子的,你们愿意去那里出诊,还是在医院出门诊?” 天啦噜,儿科竟然也有出诊的机会? “出诊的话,考虑让检验科跟着你们去采血,背医疗箱、简单器械和一次性耗材,马车换步行,可以去见识一下大郸特色的地坑院。” “地坑院是什么?” 邵院长又划开王强的手机:“喏,建在地下的院子,格局和北京四合院挺像的,造得也结实。” 张主任想了想:“邵院长,那里的卫生间什么样儿?” “说句大实话,魏璋和王强两个人憋回来的,”邵院长向来实事求是,“好在路程不算太远,单程一个半小时。” “不能像上次那样开新电能源车去吗?反正这里荒郊野外的,也不怕有人看见。” “魏璋预估过,开车只能到一半路,接下来就只能走路。” 医生办公室一片沉默。 儿科医生们,尤其是当爸妈、送孩子去过医院的都知道,带小孩子出门有多麻烦,要带水带奶带纸尿裤和纸巾湿巾,越小的孩子带的越多……这还是有各种一次性物品的前提下。 大郸的医疗卫生条件这么差,奶粉纸尿裤不可能有,能陪能送的人手总共三十多个人,年龄段不同的孩子吃的东西还不一样,现在外面风沙大还冷…… 这么多孩子送到门诊,尿布这些她们能准备多少?孩子一急一哭就容易尿和拉,到时候别说儿科门诊,说不定整个门诊大楼都会有孩子的尿或者便便。 想到说不定正在看诊或听诊,就被孩子尿一身或者沾便便,再想到现在全院开始堆积的垃圾袋和各种医疗垃圾。 儿科医生们一咬牙:“我们出诊!” “行,”邵院长点头,“你们合计一下,治疗车也可以带上……” 于是,张主任和医生们一起,开始计算要带的东西。 邵院长又去了检验科,钱主任正和同事们往数据库输血生化等项目的数据,从穿越那一刻开始,他们比穿越前还要忙。 钱主任透过厚厚的眼镜片张望:“邵院长,您怎么来了?” 第55章 邵院长又把慈幼局孩子们生病的事情仔细说了一遍:“儿科准备出诊,带一名检验士和采血器这些的,需要什么尽管说。” 钱主任扭头问里面:“坐马车到慈幼局出诊,有大郸特色地坑院,你们谁愿意出去?” “我!” “钱主任,我我我!” 之前,检验科从来就没出诊机会,听到地坑院和坐马车,可比对着各种仪器有趣多了。 “提醒一下,”钱主任慢条斯理地说,“最小的两个月,发热的孩子基本都在一岁以内,最大的八岁。” “我!我!我!”声音此起彼伏。 钱主任想了想:“石头剪刀布。” 于是,一阵热闹的石头剪刀布以后,最终的获胜者是主管医技士乔雅,干练的漂蓝短发,外号“蓝妹妹”,一张鹅蛋脸,大眼睛,正职以外还是个coser,有机会就参加漫展。 乔雅特别干脆:“邵院长,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一大早,”邵院长想了想,“放心,魏璋和王强会跟着一起,大长公主的贴身……女使妙言姑娘也会陪着,你们安全最重要。” “喔?”检验科全员恍然大悟,原来之前在门诊大厅里走了几个来回的白发美女就是大长公主啊? 钱主任有点纳闷:“邵院长,大长公主又是什么公主?” “已经死去的皇帝的亲姐姐,上过战场杀过敌。” “哇,巾帼女英雄……”检验科一片赞叹声。 钱主任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大郢的崔五娘老了以后,会不会就是这样?”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同意,那肯定是,只是好久不见,有些想念是怎么回事? …… 第二天一大早,儿科主任张乐言,女医生丁娇和男医生杜远,戴着帽子口罩和护目镜,穿着厚实的衣服,背着巨大的出诊包,站在医院西门。 检验科乔雅,同样装扮,提着满满一大袋血样管、采血器和消毒棉签等等,准时出现在医院西门。 早到一步的魏璋和王强乐呵呵地向大家挥手:“吃的喝的,我们背着,放心吧!” 妙言望着晨曦里闪亮的眼镜、护目镜,神情有些复杂,明明都是善良的人,怎么老是这一身拒人千里之外的打扮? 大家没想到的是,下到方沙城时,赵鸿也跟来了。 “魏璋,某和你们一起去!” “你去干嘛?”魏璋不明白,人已经够了,赵鸿来凑什么热闹,“急诊还需要译语人,我爸他一个人忙不过来!” “是金老建议某来的,让某看看慈幼局的样子。”赵鸿一身常服,手里提着帷帽,背上有水囊。 毕竟,急诊的抢救大厅只剩三位老臣,留观室也只剩下需要用药的重病人,翻译的工作量并不大。 “行吧,走。” 一行人上了马车,这次的赶车人都是大长公主府的马夫,经妙言挑选,个个精干。 坐过马车的魏璋和王强,和没坐过马车的医护们,神情截然不同。 第51章 魏璋的一大乐趣, 就是看医护们坐马车,尤其是第一次坐马车。 他们上车都很兴奋,在马车行驶时会激动, 五分钟后,脸颊就会颤抖, 十分钟后就会扶额……说话时带颤音, 能坚持十五分钟不抱怨就是青铜,坚持半小时是白银, 一小时是黄金…… 但人和人有差别, 有时候天壤之别。 不管是儿科张乐言主任、丁娇和杜远,还是检验士乔雅,先是拿掉了护目镜、口罩和防护面罩,然后就闭目养神,个个都是抗震狼人,楞是坐了一路面不改色,还睡着了。 魏璋简直不敢相信,“由奢入俭难” ,自从坐了公交车、地铁和高铁这些交通工具以后,现在坐马车都很不适应,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受得了的? 在马车的颠簸中,坚持到最后没睡着的,除了马车夫,只有魏璋、王强和妙言三人。 魏璋想到金老说的,其实你可以不用做这些的,是啊,大概也只有飞来医馆的医护们,能在陌生的马车上、去往完全陌生的地方,还能睡得这么香甜。 怎么就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呢? 等马车停下,妙言跳下第一辆马车,挨个儿拍车轿,让医护们下车改步行。 万万没想到,医护们下车后拿出折叠小推车,把医疗用品都堆在上面,一人拽一人推,跟在妙言身后,走进林地里。 林地是真的不好走,魏璋和王强偶尔搭把手。 走着走着,魏璋和王强说悄悄话:“就他们平时嫌脏嫌出汗太热,可是,怎么个个都这么……扛造?在马车上也能睡得着?” 王强呵呵:“你不知道吧?有段时间,他们都被抽调外派过,早晨四点多集合,晚上九十点到家,防护衣全套一穿就是很久……他们什么苦没吃过?” “人嘛,有得挑当然得挑,没得挑就硬扛,那时候医护们都瘦了很多……” “他们很能吃苦,但别当成理所当然就行。” 就这样,魏璋和王强轮换,步行半小时终于到了地坑院的外围。 妙言出手拦住大家,比了个自己先进的手势,刚从石阶走到院子边缘,扭头就看到医护们拿着各种颜色的小方盒子,对着树、对着地坑院、对着自己……嘴里还在说什么。 魏璋自己就是深度手机捆绑用户,虽然现在没网,但手机变相机也是一种乐趣。 最让妙言不知所措的是,招呼他们下来时,他们把小方扁盒往口袋里一揣,动作迅速统一地像训练过。 眨眼间,医护们已经背着各自的大背包,整齐地站在妙言身后,仿佛磨练过的军士。 妙言按约定的暗号要求,用指节在紧闭的屋门上有规律地敲击,一次,两次……敲到第三次时,门内传出孩童咯咯的笑声。 屋门仿佛被什么抵住,只开了一条缝隙,在光影斑驳的门缝里,有一只粉红色的眼睛。 粉红眼睛里透着的戒备,在看到妙言的瞬间就变成了笑意,紧接着屋门打开,一名头发全白、眼睛粉红色的小女孩,梳两个小揪揪,穿着粗布衣裳和鞋子,头顶只到妙言的腰带处,围着她又蹦又跳。 儿科医生杜远,作为资深惊悚片爱好者,悄悄说了句:“如果我们不是预先知道有白化病儿,晚上到这儿,只这双粉红眼睛就能吓得人心脏停跳一拍。” 儿科医生和检验士乔雅并不知道方沙城西南的传闻。 但魏璋和王强很清楚,顺着杜远的设想展开,如果晚上神卫们在西南位置,黑暗深处,灯笼的光照着一双粉红的眼睛,不大叫一声“鬼啊”都说不过去。 白化病,在动物界很常见,比如白化袋鼠、白化的黄金蟒、白狮、白兔…… 而人类作为地球上动物的最高级,一样有白化病的概率,只是人种不同概率不等而已。但在大郸见到白化病小姑娘,是儿科医生们万万没想到的。 白化儿有个好听的名字“来自月亮的孩子”,以全白的头发、眉毛和眼睫毛,特别白晰的皮肤,在人群里引人注目,但也因为缺乏黑色素,他们存在不同程度的畏光和视力减退。 而在医疗水平和知识都特别欠缺的古代,如果没有父母和家族强有力的保护,基本都会被当成妖异被人围攻或残害。 这位小姑娘对妙言很亲近但不谄媚,头发梳得整齐、外露的皮肤干净、衣物整洁,笑起来甜美可爱,眼神自信,看起来被照顾得非常好。 王强说道:“哎,她左手腕上系着布条,上面写了的是编号吗?” 张乐言主任说道:“赶紧的,我们进去。” 话音刚落,小姑娘探出头看到飞来医馆的医护们,立刻躲到妙言身后,惊恐万分地盯着。 妙言赶紧把小姑娘抱在怀里,安慰:“他们是飞来医馆的医者们,替生病的弟弟妹妹看病来了,不用怕。” 医护们打量自己的全副武装,临走时邵院长反复嘱咐“安全最重要”,“未知病患和未知区域,口罩帽子护目镜一定要戴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好在,妙言有的是办法,五分钟后,医护们顺利进入第二道门,惊讶地发现,里面的屋舍更结实牢固,而且屋子功能分隔明确,虽然都在地下,但每隔十步就有自然采光。 与外面相连的院子里,晾晒了许多尿布和孩子们的衣服。 孩子们住的都是大通铺,打理得干净整洁。 每个或好奇或害怕的孩子们左手腕上都系了布条,而按照之前的建议,发热与健康的孩子们分在两个区域,中间还有分隔。 乳母、洗衣妇、教养等等分工不同的女子,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看起来都温柔纯良,就算呵斥调皮捣蛋的孩子,也只是严厉而不是暴戾。 医护们在妙言的带领下,穿过一间又一间卧室,最后到达生病孩子们的屋子。 屋子里有淡淡的艾草香味,照看孩童的看妇们基本都是“一对三”这样看护,有些孩子烧得脸蛋通红而昏睡,有些因为不舒服在哭闹,看妇们都在挨个儿哄。 第56章 医护们放下装满了医疗用品的大包,把保科长友情提供的折叠椅和可变形小推车,安装成了临时的抽血台和看诊台,还拿出了电子秤。 魏璋和妙言两人通力合作,给看妇们说明医生看病时需要做的配合,以及这些检查都不会给孩子造成什么伤害,哪怕是后面的抽血。 看妇们听完妙言的解释,明显放松下来,看向医护们的眼神里充满期待。 丁娇和杜远分工合作,用耳温枪按照顺序,给每个孩子都测了体温,称重后做好记录。 张主任在他们后面,用一次性压舌板看咽喉,再用听诊器听每个孩子的呼吸音,再结合体温和询问病史,在记录单上标注需要抽血检查的项目,再交给检验士乔雅。 “流水线式诊疗”就这样有序地进行。 一个半小时后,所有发热的孩子都测了体温、听了呼吸音,需要的也都采了血样。 记录单上,体温38~39度的32个,39~39.5度的24个,39.6~40度的7个,40度以上的3个。 其中,39度以上的孩童都根据体重喂了适量的退热药。 幸运的是,所有操作结束,医护们身上都没沾到“意外之水”,因为看妇们换尿布换得勤,而且照顾得十分细心。 只是这样再寻常不过的操作,妇人们都已经看傻了,之前她们给孩子喂药,喂一个吐一个,怎么硬灌都不行。 怎么也想不到,飞来医馆的药,只需要一点点,而且是甜的,会说话的个个都想再吃药,不会说话的也咋着舌头努力舔。 妇人们更傻眼的是验血,大郸传统观念里血十分宝贵,尤其是孩子们,损失一点都不行。 检验士乔雅边采指血,边和丁娇调侃:“在她们眼里,我是不是可以和邪魔比一比?” 丁娇安慰道:“解释过了,医者父母心,验血只是为了更快更准确地找到病因。” 乔雅把所有的采血管按要求收到采样箱,又把采样箱放到减震箱里:“我现在就把这些送回医院,然后带检查结果回来,你们先留在这里?” “好,来都来了,我们再看看其他孩子。”张主任很爽快。 “我骑马送你!”王强提起大箱子,跟在乔雅后面穿过一排又一排屋子,最后走出地坑院。 回到地面,两人抬着箱子穿过林地,走到了停放马车的地方。 乔雅望着空空的马车轿,却不见一匹马,当时就傻眼:“马呢?没马怎么回去?” 王强一怔,立刻爬到附近最高的树上,四处眺望,连续吹了好几声唿哨。 没多久,两匹健壮的良马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王强熟练地把马套上车辕,再和乔雅一起把箱子抬上马车,拿起马鞭甩了两下:“驾!” 急驰的马车飞快离开林地,朝着方沙城一路狂奔。 乔雅满肚子疑问:“你怎么会这些?” “我家很偏远,那边养马,”王强看了一下太阳的位置,又看了运动手环上的时间,把马车赶得又快又稳,“你先在车里休息一下。” 其实,坐这么颠的马车很累的,舟车劳顿四个字可不是闹着玩儿。 乔雅倚在马车的帷裳边,用手机拍了一路风景,良田、绿地、树林……绿色渐渐变成黄土色,既纳闷又好奇地问:“为什么只有方沙城内外寸草不生?其他地方都还不错。” 第52章 王强和乔雅离开地坑院后, 从进门就不见踪影的赵鸿终于出现了。 原来趁着医护们看诊的时候,赵鸿走进每个屋子到处看,厨房、卧房、库房和看妇房等等,哪个房间都没放过,就连孩子们睡的大通铺,都摸了一下铺垫褥子的厚度和柔软度。 赵鸿知道当下大郸的贪腐相当严重, 某些偏远的郡县官员加税到了“雁过拔毛”的地步,树苗长高要缴税, 添丁加口要缴税, 甚至于猎户每猎一个动物都要按个体大小缴不同的税。 种种这些,赵鸿亲眼见过百姓苦不堪言隐入深山,亲耳听过家中唯一值钱的东西被强抢时的哭嚎,老师让他都时刻记着“虎兕出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所以,赵鸿从离开国都城的那天起,像“人形手札”那样生活,什么都看,什么都记,把老师教的记在心里。 直到有一天, 老师说“眼见不一定为实,耳闻也不一定为虚”,寻找快速甄别的方法更加重要。 赵鸿被旺盛的求知欲驱使,在辨别真伪的过程里学习,期待在明显精进后得到老师的表扬,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年。 然而,隐藏在地坑院里的慈幼局,帐目收支清晰、雇用的乳娘、看妇和教习都能在当月最后一日领到月例,她们做事认真、对孩子发自内心地关爱和照顾,孩童无论大小,吃得饱穿得暖…… 赵鸿纳闷的是,这里有一半孩子还在呀呀学语,连完整的话都说不了一句;最大的、能说最多话的就是那名白到发光的女童。 这里的女工们哪怕有点私心,减少孩子的口粮或做衣服的布类,根本没人会知道,但很明显,她们没有。 是不敢,还是生性纯良,不得而知。 赵鸿迫切想知道原因,于是他找这里的女工们攀谈。 事实上,不论男女老幼,哪怕这里的孩子都特别喜欢赵鸿,尽管他一身粗布衣服,但问什么答什么,尤其是头发眉毛全白的小姑娘月儿。 只一刻钟时间,赵鸿就了然于心,不得不感叹一句,大长公主威武。 …… 在医院缺病人的情况下,待在地坑院干等化验结果,肯定不是张主任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换了全套工作服以后,他们开始替健康的孩童们体检,测量身高秤体重。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张乐言主任听出了两个先天性心脏病的孩童;丁娇发现一个先天右手六指畸形,先天左脚掌外翻的;这些孩子无一例外都需要手术矫正。 杜远比较炸裂,差点和胖乎乎的八岁男童打起来,因为这个小鬼抢其他孩子的吃食,抢不到还动手打人,不止打孩子,还打看妇。 杜远哪能容忍自己眼前发生这样的恶事,上前一把扭住男童的右肩,压制他,让他不能动弹。 事实上,身高178、体重75kg的杜远,与这位小胖孩童对峙时并没多少优势。 属于是文明人拿野生动物毫无办法,因为这孩子拳打脚踢、吐口水、满地打滚……什么都做得出来。 如果不是有一身隔离装备,杜远都没法保住自己的衣服裤子和鞋子。 最后,三名看妇赶来用绳子捆住这名孩童,绑在了一个小房间里,怕他受伤,还用软布裹住了他的手腕和脚踝。 所以,当妙言找到四处游走的赵鸿,赶到这边看体检结果时,两个人望着杜远一次性隔离衣上的各种印记,听看妇说明后,当时就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最顽劣的孩童竟然对飞来医馆的医者大打出手? ! 看妇们不像妙言和赵鸿那样见多识广,只觉得飞来医馆的医护们是宛若救世神仙一般的存在,自己看管的孩子打人,还不止一两次,早就吓得双腿发软,看到妙言和赵鸿铁青的脸色,当时就吓得跪下了。 “是奴看管不利,请恕罪。” 杜远本身是个挺斯文的小伙子,自己从小就是孩子王,也喜欢和孩子打交道,也从小病人和家属身上收到了很多赞扬和正面反馈,顽劣的孩子也见过不少,但凶悍到这种程度的还是第一次遇到。 医护最怕病人或家属扑通跪下,看妇一跪,三名医生立刻避开,完全是肌肉记忆。 张乐言主任看着杜远:“你觉得呢?” 杜远打量被捆住的男孩儿,他先是特别愤怒地瞪着自己,然后在妙言进屋的瞬间,所有的注意力都到了她的身上,准确的说应该是在她手上的一块胡饼。 想了想,杜远回答:“我觉得不太正常。” 儿科医生们和赵鸿算得上是第一次见,平时从来没打过交道,前段时间忙着治疗小病人们,大郸语教材也没时间啃,现在望着看妇,只恨没好好学习。 但丁娇认识魏璋,招呼道:“帮忙翻译一下?” “好说。”魏璋一直很感谢丁娇医治了南风和北风的孩子饼儿,还给他开了钙片。 “问一下看妇们,这男孩平时吃什么?” 魏璋先说了“免礼”,然后把跪着的看妇拽起来,和善地问了不少事情。 看妇见一众客人都没生气,双手也不抖了,回答得非常认真,并带着怨气。 听看妇说话,又听了其他人的说法,魏璋立刻明白,当初大长公主拿出来的纸卷,数量惊人的各种饼和吃食,问的应该就是这个男孩儿。 这男孩儿,确切地说,八岁长出了别人十六七岁的样子,高个子,胖,粗鲁……没有饱的时候。 不是大家常说的“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那种,而是真的没有饱的时候。 妙言对这孩子非常了解,向魏璋讲述了他的由来。 第57章 魏璋又转述给医护们听,令人无比唏嘘。 这孩子在吃东西的时候就非常专心,脾气也好,如果有人能不断地给他送来吃食,他可以一直吃,吃个不停。 但如果他在吃东西时,有人不停地打扰,或者抢他的东西,那他的反应就会非常激烈,愤怒,大吼大叫,抢回自己的东西,然后动手打人。 因为慈幼局的看妇们,都有明确的职责,进来的第一天就分配到了自己需要认真照顾的孩子,这位看妇姓潘,大家都叫她“潘婶儿”。 她遇到这孩子真就只能自认倒霉,因为这孩子说不听、爱动手、吃不饱……不论哪个缺点都够让人发愁的,偏偏他占全了。 最讽刺的是,这孩子除夕夜被遗弃国都城外六十里的冰天雪地,手脚冻得通红,嗓子都哭哑了,要不是长得胖,早就冻死了。 大长公主给地坑院的孩童们送新年礼,半路看到他吓了一跳,到底是一条人命,就带回了地坑院。 第二日,也就是大年初一,大长公主就听到高门大户邹家意外夭折了一个五岁嫡孙的消息,小名满儿,大名邹怀,取“心怀天下”之意,全家上下悲痛得连大年初一都没过好,其他人听到以后纷纷安慰。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国都城也是如此。 大长公主稍作打听,“饕餮转世”的传闻就这么扑面而来,一时措手不及,就听到潘婶儿找来,这孩子吃不饱,还没离开小帐房,就听到不远处的大呼小叫。 大长公主亲自管地坑院的花销帐目,对一个五岁男童吃多少清楚得很,但亲眼看着邹怀吃东西却极度震撼,最后不得不把他单养在一间屋子里,每日控制三餐食量。 大郸律令:“故杀子孙,徒二年。” 还有一条:“杀子之家,父母、邻保与收生之人,皆徒刑、编置。” 这两条让大长公主很犹豫,邹家是高门大户用夭折宣告邹怀的死,如果把他送回去,这不是打脸,而是撕了邹家所有人的脸皮,涉及的人都会被处罚。 邹家自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必定当众否认,最后的结果不用想也知道,闹得不可开交,还会给激烈的党争制造事端。 思量了两刻钟,大长公主专门给邹怀划了一笔款项,让他有吃的不闹事,但也不能让他一直这么吃,同时把他交给了最资深的看妇潘氏,也就是潘婶单独照看。 相比起其他看妇一人照顾三四个孩子,潘婶只要盯住邹怀一个,但比照顾五六个孩子还要累。 真是从睁眼忙到闭眼,一刻不能轻懈,潘婶心里那个苦啊。 大长公主也知道其中辛苦,还给她涨了月例。 就这样,一看就是三年。 幸好,看妇、乳娘她们日常生活在地坑院,双耳不闻窗外事,也不知道“饕餮转世”的说法,孩子们就更加不知道,所以没人刻意为难他。 事实上,只要邹怀不抢其他人的吃食、不打人不骂人,就谢天谢地了。 可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大长公主私下找过国都城的诸多名医,拐弯抹角地询问,得到的回答都是“断无此可能,吃食都能节制,不然会撑死。” 之后发生的事情,医护们尤其是魏璋就知道了,大长公主听说了飞来医馆,先送礼物和拜贴,约好时间再赶到方沙城,为的就是这些被遗弃的孩子们。 第53章 张主任又看向杜远:“说说吧。” 这明显就是现场考试。 杜远完全不怵:“小胖威利缩合症, 是15号染色体异常导致的遗传性疾病,肥胖是最显著的特征,小手小脚, 外加生殖器发育不良。这三种比较常见,如果不严格控制饮食, 很少能活到成年。” 张主任微微笑, 这个邹怀不论是与常人不同的眼睛、还是略显怪异的头颅形状,再结合他为了吃的不择手段的样子, 即使不做其他检查, 也基本可以确定。 杜远有其他的担忧:“但是, 张主任, 他已经八岁了,早发现早诊断早治疗哪个都没赶上, 现在这样的状况还治吗?” 张主任的心情有些复杂。 小胖威利综合症无法治愈, 而且普遍智力低下, 只能用靠注射生长激素促进身体发育,并严格控制饮食, 尽量延迟他得高血压和糖尿病的时间。 邹怀是弃儿,生长激素治疗很昂贵,大长公主了解这个疾病以后,会为他付这么多米面粮油吗? 无解。 大家看了眼时间,正常的话,王强和乔雅要一小时后才能赶过来。 万万没想到,两刻钟后,乔雅拿着厚厚一撂化验单出现在大家眼前:“报告结果出来了。” “这么快?”丁娇吃惊不小。 “拿到报告,我们骑马来的。”骑马比马车快得多,而且步行的时间短。 “你会?”杜远有些诧异。 “我不会,但强哥会,他带了三匹马轮换。”乔雅说完忍不住扶腰捶背,看剧的时候觉得骑马可帅了,英姿飒爽,事实上,谁骑谁知道。 当然说归说,骑马照也没少拍。 于是,张主任、丁娇和杜远拿走报告单,回到发热生病区域,围坐在一起看报告,边看边记录,同时由魏璋和赵鸿翻译,教会看妇们怎么样给孩子喂药、喂药时间和注意事项。 为什么儿科医生们出诊背的包都特别大,因为连儿科常用药都带出来了。 一番对照下来,麻疹患儿有六名,风疹三名,水痘七名,支气管炎咳嗽的十二名,急性扁桃体发炎二十三名……简单来说,因为他们被照顾得很好,并没受沙尘暴的影响,得的还是儿科常见病,小胖威利综合症和白化病除外。 接下来就是医护们的难点,发药、喂药、喂药时间和方式方法。 生病区孩童的看妇们被妙言召集起来,认真学习。 问题来了,看妇们都不识字,药名一个都看不懂,看各种药盒都很迷茫。 于是,在医护们亲自喂了第一次药,因为现代儿童药物是各种各样的水果味和甜味,而大郸的糖是奢侈品,平日只有除夕冬至和春节才能可能吃到一两块。 所以,喂药的过程相当顺利,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嫌药太少。 看着一双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医生们觉得压力有点大。 之后,为了给药准确,三个人做了一大张喂药给药时刻表,执行人除了妙言不做第二人想,她聪明细心,一点就通。 为了给药时间准确,丁娇把自己的运动手表取下来,戴在了妙言左手腕上,告诉她使用方法。 妙言惊诧莫明,直到魏璋详细解释后,才赶紧低头表示感谢,再表示自己一定能按时把药喂好,不出任何差错。又因为运动手表薄薄的琉璃片,以及里面的特别精美的动画。 这样精妙又珍贵的物什,飞来医馆的医者用来看时间,妙言再一次震惊了,好奢侈!连带觉得自己的左手腕也金贵起来,可千万不能磕着碰着。 也是这时候,妙言才知道为什么要求给孩子们绑上统一的布条,上面要有编号和姓名,就是为了看诊、检查和喂药时不出错。 这一刻,“医者父母心”在妙言心里有了具象。 …… 而另一边,乔雅和王强看着被捆住的邹怀满脸问号,这孩子怎么回事? 虽然邹怀被捆着,潘婶还是很耐心地给他喂水喂吃的,一边絮絮叨叨地安慰。 而完成沟通任务的魏璋,溜哒过来,看这格外难搞的邹怀。 王强随脚一踢:“哎,她在说什么?” 魏璋仔细听完,不由叹气:“因为昨晚赶工做布条,再加上生病的孩子太多,看妇们实在忙不过来。潘婶时不时就去搭把手,忘记给邹怀吃东西,他本来就饿,等久了更饿,就爬窗出了自己的房间,看到有孩子在吃东西,一见到就抢……” “所以,也不能全怪他。毕竟就算是我饿了也会很暴躁。” 王强楞住:“再饿也不能抢别人吃的。” “不是,他生病了,那个什么小胖病,治不好,吃多少都不会饱……哦对了,刚才张主任考杜远,你们不在。”魏璋眼神复杂地望着邹怀。 只要大郸相信“饕餮转世”传闻的人足够多,大长公主就会因为收留邹怀受到攻击,而这个地坑院一旦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难怪,大长公主能想到建地坑院来安置这些被遗弃的孩子,有勇有谋还有智慧,不由地让他想到一个深藏心底的人。 正在这时,白化病小女孩月儿颠颠地跑过来,往邹怀嘴里塞了一小块糖,两孩子互相看着笑了。 潘婶儿嘱咐了月儿几句,又赶去帮忙了。 不知道为什么,邹怀看到月儿以后,被捆时浑身炸毛的愤怒就没了,看起来就更一个憨厚的哥哥。 月儿喂了糖以后,又怯怯地望着眼前的三个人,似乎经过一番思考,径直走到了漂染蓝发的乔雅面前,上下左右地打量,怯生生地摸了一下她的手。 第58章 乔雅作为医护人员身后的隐形人,从上班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被小姑娘主动示好,总觉得应该有些回应,然后惨兮兮地想到,自己从上到下的口袋里,就没有一个能给小朋友当礼物的东西。 这样绝对不行! 于是,乔雅向月儿晃了晃手,然后直奔生病区,小声问:“丁娇,你那儿还有没有哄小孩的东西?” “啊?”丁娇一怔,“哄男孩还是女孩?” “月儿,那个白化病小姑娘刚才牵我的手了!”乔雅激动的心砰砰跳,“你有糖或者其他什么的吗?” 丁娇开始翻里层工作服口袋,掏出动物图案的牛奶糖:“路上吃的只剩一粒了。” “谢啦。”乔雅接过糖就走回邹怀的屋子,还没进门就看到诧异又担忧的粉红色眼睛,赶紧拿出牛奶糖来。 一粒牛奶糖就足够化解所有的担忧,月儿含着糖球满脸惊讶,怎么这么好吃? ! 下一秒,就勇敢地拉着乔雅的手,还大声地说了什么。 上次穿越,乔雅所在的检验科根本没学大郢语,这次当然也一样,谁能想到检验科也出诊啊?忽然就有些后悔。 魏璋好心翻译:“姐姐,虽然你手和我的、邹哥哥的都不一样,不要不高兴,不一样也没关系。” 王强没忍住“噗”了出来,还以为月儿挑人是因为乔雅漂染的头发,这实在没想到。 乔雅有些哭笑不得,高兴的是月儿被照顾得很好,想哭的是……这是手套啊喂! ! !不是真手! 偏偏正在这时,有位看妇见月儿在吃东西,吓了一大跳,赶紧追问,问到后来月儿瘪着嘴快哭了。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人不能接受。 魏璋倒是听明白了,替月儿解释,是飞来医馆带的糖,不是什么脏东西,也不是…… 看妇先是一脸错愕,回过神来就吓得脸色发白,之后索性扑通跪下了,磕磕绊绊的开始解释。 月儿是妙言姑娘的亲姐姐所生,生完当天,亲姐就难产走了,这孩子被妙言接回来养到现在,纯白的孩子对大郸而言与妖异没有任何差别。 妙言为了不让月儿被人发现,把她带到地坑院养着,定期来看望,同时非常注意培养她的警惕心,不和陌生人说话,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 看妇们起初见到月儿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地坑院的工作实在难得,再加上妙言和大长公主的压制和调教,她们的口风也很紧,对月儿也很上心。 刚才看妇见月儿吃东西,就是因为这个,这孩子太容易相信旁人,随便吃人东西,实在不好。 魏璋、乔雅和王强三人互看,啊这……好像是应该这么教育,这就有点尴尬了。 好在,终于把喂药学通了的妙言,走进屋子看月儿,听了看妇的话,立刻明白这满得都要溢出屋子的尴尬是怎么回事。 一起进屋的还有忙完的儿科医生们,以及赵鸿。 因为知道邹怀是先天生病,所以妙言抱着月儿问:“这也是先天生病么?” “是,”张主任听了魏璋的翻译后回答,“其实白化病也分很多种,月儿是完全黑色素缺失型,会有比较严重的畏光、视力减退等表现,需要日常注意。” 妙言听了长舒一口气,又愁眉不展:“可是,其他人不这么认为,都说她纯白妖异!”如果姐姐不是临时起意回娘家,在娘家生了月儿,只怕她早被婆家的一群人给溺死了。 魏璋呵呵:“如果猎户在山野里发现一头白鹿会怎么样?” 妙言不假思索地回答:“发现白虎和白鹿视为祥瑞,立刻报与县衙,差人活捉然后作为贡品上呈。” 魏璋笑着回答:“哦,纯白动物皆为祥瑞,但山野里纯白虽然少见,但也总能见到。但纯白人更加稀有百倍,为何不是祥瑞?” “十三皇子,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赵鸿看着魏璋,沉默片刻,终于点头:“是!” 妙言第一次在医护面前笑了,真挚又开怀。 第54章 医护们不得不佩服魏璋的好口才。 赵鸿望着月儿正色道:“放心,即使出去,某会护你周全。” 妙言瞬间红了眼圈,赶紧拉着月儿道谢。 张主任把排查出的先天畸形、邹怀的小胖威利综合症等等事情,都详细嘱咐了妙言,然后注视着手机上的时间,提醒:“我们该回去了。” 出人意料的是, 赵鸿打算留下来帮妙言完成喂药重任,直到地坑院的孩子们完全康复。 医护们收拾好东西,穿过一间又一间坑屋,最后沿着阶梯向上,回到地面,听林地里沙沙作响的松涛声,内心难得的宁静。 不得不说, “地坑院”三个字听起来土得冒烟, 但整套建筑的审美非常在线, 墙上用天然碎石的颜色铺成简单的图案,窗台也用碎石铺就, 配上树枝做的花窗, 有自成一派的简约美感。 正在这时,乔雅下意识回头, 不同木料拼凑的木门缝里伸出的一只格外白晰的小手,正努力地挥呀挥,立刻提醒大家:“月儿向我们挥手呢。” 于是,戴着手套还没来得及脱、脱了一半的,各种大小、肤色的手也挥着回应,直到门缝紧紧合上。 脱掉手套、口罩和帽子,一行人走在林地里,看树根附近新长的白色小蘑菇,听林子里不知名的鸟叫,树叶迎着夕阳余晖,看向远处开阔的良田和绿色的山丘。 “哎,树林徒步也就是这样嘛。”张主任作为资深野外运动爱好者,由衷地感叹,真的很舒服。 一群人回到马车上,意外发现车轿里塞了干净粗布缝制的软垫,咦?这是怎么回事? 直到魏璋从软垫下面找到一张纸条:“奉上艾草金盏花苦荞塞成的软垫,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感谢飞来医馆。”署名:地坑院所有人。 “这是妙言的字。”魏璋一眼看出来。 大家愉快地进了马车,厚毪配上软垫,果然坐起来没那么颠得厉害,回程时比来时舒服了不少。 张主任从帷裳里探出一双眼睛,欣赏夕阳美景,也不忘关心重要话题:“我算了一下,今天处治的病人数量,应该够系统要求。” 丁娇拿着手机翻记录单:“系统评判标准不清楚,可能要等孩子们都好了才算。” 杜远叹气:“医院新建的超大垃圾中转站,是不是已经堆满了?” “不知道啊……”乔雅除了睡觉吃饭一直窝在检验科,“但我们科室的医疗垃圾已经堆好几大包了。” “幸亏住院部的病人们都不怎么需要再做检查,不然……检验科早被医疗垃圾淹了。” 张主任微笑:“你们不知道吧?住院部的病人家属们,还有志愿者们都在做垃圾细分回收的事情,尽量减少垃圾产出,同时能在本院消耗掉部分垃圾。” “食堂现在基本没有厨余垃圾,切菜洗菜的那些边角料,也被志愿者们拿去做肥料了。” “不然,医院现在连停车场上都是垃圾袋。” 大家脸上浮出不自知的笑意,是的,每次医护们冲在前面时,病区的志愿者们就会想方设法地发光发热。 王强忽然嘿嘿一笑:“你们说,医院里统计出来那么多工程师,他们能不能把移动梯直接做成那种宽大的金属梯?我爬移动梯无所谓,你们看起来够呛。” 丁娇不同意:“金属梯多弱呀,那必须是大郢天梯来一套。” “你怎么不说,直接让系统把方沙城变成医院员工宿舍和病人家属宿舍?” “没有想得美,哪来实现的可能?” 大家有说有笑,在夕阳映照的归途里,诉说着每个人的无限憧憬。 …… 等马车驶进方沙城时,天都黑了,只有飞来医馆熠熠生辉,像黑暗中的指路明灯。 可是,飞来医馆够亮,但“灯下黑”也是真黑,马车就算挂上大小灯笼,照明亮度还是不够,一天下来,大家的手机基本都没什么电了。 “停车!” 三辆马车都停下。 王强拿出了照明利器狼牙手电,扔给第一辆马车的车夫魏璋。 魏璋可太喜欢现代工具了,一摁开关,前路大亮:“走吧!” 马车队又向前行进,偏偏这亮光冷不丁就照到了一张惊吓过度的脸庞和高壮的身躯,不是别人,正是回到方沙城的刺配神卫长。 “握草!人吓人会吓死人的!”魏璋吓得牙根痒痒,差点就动手了有没有? 神卫长也吓得够呛,看着魏璋的手电,说话都结巴了,但非常恭敬:“您是光明神使吗?” “不是”,魏璋望着被吓呆的傻大个儿,一时有些想笑:“有话直说。” 神卫长上次特别吓人的支气管扩张,经过抗生素的对症治疗,再加上他们本来就有些逆天的身体素质,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浑身透着一点“我害怕”。 “走吧,上车,我们都饿了。”魏璋招呼。 第59章 神卫长特别拘谨地上了魏璋的车,刚进车轿就撞了头,嗯,个子太高的日常。 而这车里坐着张主任和丁娇,原本挺宽敞的,神卫长一进来哪怕坐角落,都觉得一半空间没了。 “……”张主任和丁娇从来没错过急诊门诊的任何消息,但都是第一次看到神卫长,被他特别壮硕的体格惊到了,简直就是连环画里的黄巾力士。 丁娇小声问魏璋:“神卫和龙卫他们,说起来武艺超强,个个看起来有肥肚腩,真的那么厉害?” 魏璋大笑出声:“哎,就那些社交平台上嗷嗷叫的体脂低,什么薄肌……他们要是像神卫龙卫那样天南地北执行任务,一晚上就冻死了好吗?” “呃……”丁娇沉默,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魏璋又一次看向神卫长:“有话快说,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 神卫长执着于在方沙城西南巡夜时见到的各种妖异,磕磕绊绊地问:“你们见过红色眼睛的人么?” “红眼睛的人?什么样的红色?还是粉红色?” “火把照亮,就是红色!”神卫长特别严肃。 一瞬间,大家想到了月儿的红眼睛,好吧,月儿没吓到他们,把神卫长吓得够呛。 魏璋点头:“我们见过,她只是生病了,不是什么妖异。”多可爱的小姑娘。 神卫长先是一怔,见张主任和丁娇都是肯定的眼神,似乎卸了心中一块巨石,但还是努力描述:“个子这么高,小小的,手特别白……” 不是月儿还能有谁? 魏璋又笑:“见过,八岁的小姑娘,天生特别白。” 神卫长紧绷的庞大身躯总算放松下来,然后对戳着手指,忽然就语出惊人:“那头上长着头的人呢?” ? ? ? ! ! ! 魏璋刚好驾着马车到达移动梯下面:“下车,回医院了!不是,哪有人头上长头的?!” “张主任,您见过吗?” 张乐言踩着马凳下车,摇头:“我们先上去。”幸亏早饭吃的压缩饼干,不然这样硬憋一天还真是憋不住。 “我也上去了!”丁娇也下车了。 只剩神卫长一脸懵的窝在车轿里,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 魏璋一时哭笑不得:“楞着干嘛?有事就追上去问嘛,问清楚就行了!” 神卫长这才下了马车,默默地跟着魏璋身后,也爬上了移动梯。 魏璋心里有数,被刺配的神卫们现在已经投到大长公主麾下,负责巡视方沙城周边,间接保护飞来医馆,所以他心里有事或有疑问,一定要问清楚。 神卫长终于放下心来,就这么一路跟着,最后跟进了食堂。 时间刚好,食堂里满满当当,被限制在各病区的医护们,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特别壮硕的、被刺配的神卫长,尤其是他额头和左右脸上,疤痕还没完全脱落,一个人要坐两个人的位置。 可是,明明非常有气势、脸上带痕会显得狠戾的神卫长,眼神却异常平和,而且带着旺盛的求知欲。 出诊的一群人围坐在一起,端着特供饭盒,吃得特别香,边吃边聊。 张主任吃了一块鱼香茄子,告诉魏璋:“先天畸形有不少,但是头上长着头的,我没见过,参考资料里也没有。” 丁娇咬了一口五香鸡腿,表示同意。 神卫长听了魏璋的翻译,有些失落。 刚好,资深神经外科主任,现在的邵院长和金老坐在隔壁桌,也在吃晚饭。 张主任扭过头去:“邵院长,你见过头上长着头的人吗?” 邵院长见过小头畸形、脑积水大头、甚至于连体婴儿的两头相连,想了又想,问:“什么样的头上长着头?” 魏璋问神卫长。 神卫长比划出一个大头,上面围着长了六个小头。 这下,张主任、丁娇和邵院长三个人都恍惚了,这还是人吗? 邵院长最先回神:“理论上来说,这不太可能。现实里,也不太可能。在大郸没有剖腹产的前提下,这种胎儿必定难产,一尸两命,根本没机会活下来。” 神卫长听了翻译,赶紧摆手:“活着的,这么高,这么宽,能跑能走。” 医护们最喜欢在吃饭时听八卦和聊八卦,神卫长的嗓门大,个子也大,一进食堂就是所有人的视线交点,再加上这一串提问,每个人的好奇心都极速膨胀,然后积极参与。 “邵院长,大郸不会真的有恶鬼吧?”资深灵异恐怖片爱好者最先接话。 “真是恶鬼的话,肯定是个鬼王!” “这鬼不会就在方沙城里吧?” “……”食堂里热闹得快翻天了。 邵院长清了清嗓子:“大家安静,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 “哈哈哈……”医院里作为恐怖故事的常用场景,大家对玄学这种东西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邵院长这么提醒,立刻笑声一片。 第55章 医护人员笑得出来, 神卫长愁容满面。 魏璋走到窗口,拿了一份普通盒饭,放到神卫长面前:“吃吧, 吃完才有力气想。” 神卫长拿起筷子,恭敬又大口地吃起来,风卷残云般消灭了,非常标准的“光盘”行动。 邵院长也知道神卫长现在负责方沙城的安全,安慰他:“可能我临床经验不够多, 真的没见过。但有些特别的角度, 或者周围有镜子、或是类似的物体, 确实容易看错。” 神卫长用力点头, 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现在也确实有了。 “多谢。”神卫长郑重其事地行礼, 然后默默走出食堂, 向医院西门走去。 儿科张主任已经吃完, 把地坑院分诊和治疗的情况,简明扼要地向邵院长汇报完毕, 就打算回去。 丁娇、杜远和乔雅也是, 坐了小半天马车,个个都很困, 刚打算回值班房睡觉,就被科里的同事们围住了。 “你们坐马车去的?” “嗯,还骑了马。”乔雅实话实说, 顺便展示手机里的骑马风景照,还有地坑院的照片。 “哇!!!” “喔,照片好看!” “这马好高啊!”羡慕声此起彼伏,本来窝在各科室里就挺憋得慌, 能坐马车、骑马出诊,想想都很美好。 魏璋咬着糖醋排骨嘀咕:“要不是我骑马骑到破皮流血,我都信了。” 王强憋笑,努力干饭:“看破不说破。” 魏璋吐了骨头:“你觉得神卫长看到的是人还是什么?” 王强想了想,瞎说大实话:“你看了那么多恐怖片,最后不都是人吓人?可能是有人用了什么服装道具。” “怎么说?”魏璋继续啃排骨。 “你想啊,顶着那么大颗头,头上还长了一圈头,还能跑能跳,除了唱戏的还能有谁?” “你的意思是……用了道具?”魏璋日常“光盘”,搁下筷子。 “所以我觉得,方沙城西南确实藏着什么,不只进入地坑院的暗道,而是其他的。”王强收拾好餐盒,起身走出食堂。 “有道理。”魏璋串起神卫长说的零散细节,深以为然。 …… 邵院长和金老吃完,照例在医院各处转悠一圈,路过新建的垃圾分类处理中心,看到里面堆得满满当当,散发着混杂的异味儿,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从今天下午开始,就通知各病区保洁和护工,不要再往处理中心转运垃圾袋了,新产出的垃圾,各科都已经规划出暂时存放点,每栋楼特别宽敞的天台,以及医院停车场。 再加上病人家属的全力配合,开动脑筋不扔或少扔,这样,应该还能再支撑几天,两天,三天?谁也不知道。 至少,今天出诊任务完成得很不错,大家也平安回来了,这样就够了。 邵院长也明白邹怀就是传闻里的“饕餮转世”,就是大长公主在会议室递食物清单的“根源”,现代还有不少人信各种偏方和所谓传统。 大长公主把他收在地坑院,也是冒了相当大的风险,养他一个堪比养十个同龄的孩子,如果她需要这里的治疗,那花销更大不说,效果也不好。 唉…… 不知怎么的,邵院长就从“饕餮转世”想到了郑院长说的“野兽之瞳”,随兴地问了一句:“金老,大郢那位野兽之瞳的姑娘,手术以后到现在不知怎么样了,应该挺好的吧?” “是挺好的,每天都乐呵呵的。”金老脸上浮出不自知的笑意。 “不是,那几位不是身份保密吗?你怎么知道?”邵院长当然知道穿过来的大郢人,但只是知道而已。 金老抬头,路灯下,眼神在眼镜片下闪了闪:“哦,她叫我爸,现在是舞蹈家。” 邵院长懵了,魏璋就算了,怎么连那位姑娘也是:“不是,为什么?” 金老很无辜:“我也不知道啊,她要求的。” 邵院长握紧了拳头,这是赤果果的炫耀! ! ! 第60章 …… 与此同时,国都城的大长公主收到了妙言派人送来的书信,信中详细说明了飞来医馆医者们的看法,对邹怀的治疗方案以及令人惊诧的预估花销。 真的治疗起来,邹怀一人抵上其他孩子药费诊费的总和,而且每个月都是如此,仍然无法治愈。 三年相处下来,大长公主已经能明白邹家遗弃他的原因,这分明是家族耻辱。 以前还担心他真是“饕餮转世”,但现在确定他只是病了;还有妙言的心病,白得发光的月儿,也只是一种罕见的先天疾病而已。 大长公主长舒一口气,更令她惊讶的是,一起捎来的赵鸿书信,他认定月儿是与白鹿白虎一样的“天降祥瑞”,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赵鸿长得很好,也被教养得很好,虽然暂时还没有兵权和实权,但戚修明、晏敦和梅敬竹会站在他这边,自己当然也会助一臂之力。 所以,现在就等三位老臣身体好转,带着各自的门生们一起,冲破晋王秦王布下的诸多阻力。 当然,赵鸿与晋王必定有针锋相对的一日,若想要大郸能摆脱眼下风雨飘摇的境地,只有也只能是赵鸿。 大长公主忍不住叹气,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赵鸿的“老师”又能不能撑那个时候? 这样想着,大长公主将赵鸿和妙言的书信烧了,扔进薰香炉里。 偏偏正在这时,外面传来通报声:“大长公主,晋王殿下召您入宫。” 大长公主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麻烦转告晋王殿下,近日可能有雨,本宫旧伤隐痛,夜不能眠,实在行动不便。” “是!”女使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两刻钟不到,女使又在门外通报;“大长公主,晋王殿下召您入宫,铺了软垫与厚毡的马车已经停在大长公主府外,两名太医也候在府外。” 大长公主拄着手杖慢慢起身,一步步走到门边,朗声道:“晋王殿下,请进。” 雕花木门吱呀打开,一身素服的晋王果然站在门外,神情悲戚,低头行礼:“大长公主,您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大长公主很自然地挽起晋王的胳膊:“殿下,快请进。来人,上茶。” 晋王生性多疑,直到大长公主扶住自己,才意识到她真的病得有点重,看似稳当的手微微颤抖,如果没有手杖,脚步虚浮得可能连路都走不了。 “太医!”晋王下令。 大长公主轻轻摆手:“晋王殿下,本宫喝太多药伤了肠胃,不打算再见太医了。” 晋王脸上除了悲戚又笼罩了一层清愁,嗓音温和:“想来,大长公主在飞来医馆已经寻到良医,瞧不上大郸的太医。” 大长公主眼神慈祥,与平日无异:“本宫是去了飞来医馆,为其他事。” 晋王有些迟疑,忽然就有了笑意:“大长公主,长信宫里最照顾皇子皇女的就是您了,每个孩子您都喜欢,本王也喜欢您。” “儿时,多希望您只喜欢本王一个孩子。” 大长公主怔了一下:“都是阿兄的孩子,手心手背都一样,哪能偏爱?” 晋王笑得比小时候还要乖巧,但眼神却透着恨意:“大长公主的心也是偏的,不然,那么多皇子皇女,为何只有赵鸿被送出长信宫?” 大长公主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和这样的时刻,轻声安抚道:“他没了阿娘,又生着病,从小就像个漂亮人偶似的,成天哭哭啼啼,惹你父皇厌烦,所以才送走了。” 晋王眼神幽深,轻叹一声:“大长公主,您说话向来留半句。他既然被送走了,为何又回来?” “那队龙卫收到的密令是大长公主发出的吧?用一队龙卫把他接回来,这可不是厌弃,这是拥立啊,姑母!” 烛光下,大长公主与晋王对视,谁都没移开视线。 大长公主语气仍然温和:“大郸以礼孝治天下,陛下葬入帝陵时,为人子女,总是要亲送的。” “啊,是啊,”晋王神色如常,但脸颊两侧的肌肉不易察觉地颤动,“大长公主做事果然滴水不漏,可是,魏国公上了飞来医馆,怎么戚、晏、梅三家的家主也不见了?” 大长公主向来从容:“晋王殿下,这本宫就不知了。”是的,谁也不知道魏国公用了什么手段,能避开监视,把三位死倔的老臣哄上飞来医馆的。 晋王松开了扶着大长公主的手,搓了搓指尖:“本王以一片真心敬爱大长公主,偏偏您处处隐瞒,上飞来医馆,不为自己,就是为旁人。” “什么样的旁人,能让大长公主离开久居的府邸,奉上贵重至极的礼物,操劳数日?” 大长公主浅浅笑:“晋王殿下,本宫不需事事向你禀报。” 晋王脸上浮出“果然如此”的笑意:“大长公主,本王近日听到一个关于大郸国运的传言,之前饕餮转世的孩子没死,现在还活着,活得还不错。” “谁保护这样的妖异,真是其心可诛!” “大长公主,你我姑侄一场,真就什么都瞒着本王,什么都与本王对着干吗?” 大长公主在晋王的注视之下,缓缓坐回蒲团:“晋王殿下,身在高位者,最忌人云亦云,最该警惕三人成虎,您该有自己的判断……至少,该了解一下。” 晋王横眉冷脸,抬脚踹翻薰香炉,火星四溅又瞬间熄灭:“大长公主,十年前你藏了赵鸿,三年前你藏了饕餮……不把大郸江山毁得干净就不甘心是么?” 大长公主垂首闭目,声音没了半分慈爱:“晋王殿下,你知道官粮掺了沙吗?” 第56章 晋王颇有深意地一瞥:“大长公主,本王这几年发出多少宴会邀请,您都借故推辞,一副要困死在这小道观里的作派,为何知晓这么多事情?” “想来那日,您到春禧殿安抚本王节哀只是表相, 保那些倚老卖老的臣子们才是正事吧?” 大长公主坐在蒲团上, 纹丝不动。 晋王的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不再迂回: “大长公主, 官粮掺沙一事, 不劳您费心。” “但本王今日倒是听了许多事情, 赵鸿在地坑院, 饕餮转世也在,哦, 还有一个据说白得发光的妖异……今晚乌云遮蔽, 风很大, 真是个好日子。” 大长公主睁眼,手指抹平衣裙下摆的皱褶, 又闭上双眼。 晋王的微笑渐渐扩大,眼尾也有了纹路,眼神却充满经历背叛的怒意:“大长公主,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今晚很黑风又大,难得有这么合适的日子。” 然而,大长公主只是静静坐着,这次连眼睛都没睁。 夜空有极厚极沉的乌云,遮蔽星月,狂风刮过屋脊,震得窗棱一阵阵地响,连带着屋内的烛光都大幅晃动,好几次都几近熄灭,但又缓缓燃起。 惯于复盘和谋划的晋王殿下,脸色忽然又变得很难看,对峙总是如此,谁先开口就落了下风,哪怕看似胜券在握。 屋内寂静无声,晋王盯着大长公主,仿佛要用眼神戳她十几个窟窿。 偏偏大长公主毫不在意,连眼睛都不睁。 对晋王而言,这是不屑,是无视,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大长公主,你就这么笃定本王不敢动手?” 大长公主浅浅笑:“以晋王殿下的个性,应该提着鸿儿的头颅扔进来,质问本宫为何偏心?” “或者带着地坑院一干人等被烧焦的尸骸,扔在本宫眼前,看本宫悲愤难当。” “但你没有,而是在这儿干巴巴地耗时间。本宫能请人造出地坑院,就能护住那里,毕竟那一大片地的地契也是本宫的。” “晋王殿下还未登基,先要太医院郑院使全家陪葬,惹得群臣以死相逼;现在又派人残杀慈幼局孩童,甚至对本宫下手,这样的消息传出,群臣必定再次死谏。” “到时你又如何应对?” “晋王殿下,群臣背离,您就算坐在高高的龙座上又算什么?” “即使你现在对本宫下手,本宫仍然如是说。高高在上的帝位,华美大气的龙椅,背负的是整个大郸国运和百姓生计,而不只有你的私心。” 晋王的眼神变了又变,最后别有深意地看了大长公主一眼,嘴角又有了笑意,态度大转变:“大长公主,您说对了,大郸以仁孝治天下,阿娘的心愿,当儿子的总要想方设法实现。” “至于本王自己的心愿,不论阻碍是什么,自然要扫清。” “不送。”大长公主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 晋王大步流星地离开,头也不回地踏入黑夜,等他上了马车以后,大公主府内走廊上的灯笼逐个摘下吹灭,整座府邸越来越暗,直到与黑暗融为一体。 …… 凌晨两点刚过,王强拿着手电沿着医院外墙走了一大圈,刚走到门卫小屋准备进去,就看到东边的远处有跳动的亮光,亮光再近些就发现,是一列车队夜行。 王强观察车队来的方向,正想分辨是从国都城来,还是从地坑院来,还没分清时发现,车队竟然有两支……这是怎么回事? 第61章 没有多想,王强进屋拿了望远镜,调对焦看清后有些吃惊,立刻拿出对讲机:“急诊,大长公主的马车和地坑院的车同时往这边来。” “按他们行进的速度,大概一小时可以到这里。但我不确定他们是不是要进飞来医馆?” 对讲机里传出文浩的回答:“我们又不能开车下去看个究竟,有什么好办法?” 王强把望远镜挂在脖子上:“我去打听。” “你怎么打听?”文浩不明白。 “不用打听,我们下去看。”对讲机里又传出120穆医生的声音。 “啊?”王强楞了,“现在还不确定,你们就出发?” “等我们十分钟。”对讲机通讯中断了。 王强立刻拿出防护装备,事实上根本没用十分钟,六分钟不到,穆医生和王蓓护士背着急救箱推着两用推车,出现在他面前。 王强有些不可思议:“不是,万一跑个空,人家不是来医院的呢?” 穆医生拉着望远镜看了又看,就和王蓓把车推得飞快:“你知道吗?如果半夜,出租车司机路过住宅区,隔老远看到大人抱着孩子,他们会立刻停车等。” “这个点的人都睡得正香,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离开温暖的被窝?只有孩子病了才十万火急。” “听崔主任说,大长公主拒绝脊柱外科的体检,她的车驾这时候出现,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还有,儿科张主任说今天一早会去地坑院复查,没有万分紧急的情况,谁会三更半夜随便驾车到这里来?” 说完这段话,他们三人已经到了医院西门,戴上头灯,放下移动梯,爬梯子到了方沙城。 没走多少路,就惊动了被刺配的神卫们。 神卫们看着穆医生拿出《常用大郸语一百句》,边比划边说大郸语,瞬间秒懂,对他们来说,飞来医馆的医护们提出的要求,就算赴死也要完成。 于是,一名神卫牵了匹良马给王强,另外一名神卫驾着马车到穆医生身旁,示意他们上车。 两三下清脆的马鞭声,王强驾着良马就冲在最前面,神卫驾着马车紧随其后,最后面是神卫们组成的临时护卫队,一行人声势不小地驶向方沙城的东面。 …… 公主府车驾特别华美而且宽敞,就连套的马匹都异常高大、肌肉发达,马车前后都挂着防风的灯笼,赶车的不是别人而是衣裳被鲜血和污渍浸透的妙音。 “驾!”马鞭声带着击破黑夜的凌利,马蹄铮铮震动地面。 马车里传出女使哽咽的呼唤声:“大长公主,您不能睡,不能睡啊……” 妙音的双眼满是怒意,牙齿咬得咯咯响,不断挥动马鞭,强劲的夜风吹乱她的长发,在剧烈晃动的灯笼光影里,仿佛深夜寻仇的恶鬼。 不远处是另一辆马车,赶车的是同样身上带血的赵鸿,车轿里不时传出看妇的抽泣。 赵鸿双眼布满血丝,额头青筋暴起,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糊住眼睫,只是用袖子胡乱擦掉,马鞭声此起彼伏,车身后面卷起滚滚烟尘。 看妇的抽泣声断断续续:“月儿,月儿乖,不要睡,快到飞来医馆了,那里比天上仙宫还要美得多,看不到的话,你肯定会哭鼻子。” “月儿……婶子抱着你就不冷了,嗯,不止婶子,妙音女使就在前面,我们都陪着你……” “胖墩墩,你最勇敢,一定要撑住,月儿也撑着呢!你说过要一直陪着月儿的!” “月儿,不能睡,千万不要睡,你快睁眼看,飞来医馆在晚上是会发光的,那么亮!” “胖墩……你不能睡啊……胖墩……” “天爷啊,您睁开眼睛看看吧,胖墩没气了呀。”悲凄的哭腔在黑夜中令人心惊。 妙音和赵鸿赶车赶得红了眼,飞来医馆矗立在黑暗中那么亮,可马车还要不少时间才能赶到,还来得及吗? !怎么才能来得及? ! 只剩绝望…… 正在这时,茫然无望的黑暗中,忽然冲出一匹快马和一辆马车,不是灯笼的光,是飞来医馆才有的、可以驱散黑暗的强光,所照之处亮如白昼。 赵鸿和妙音同时看到,也看到了! “驾!”两人异口同声,用力挥动马鞭,向着亮光急驰。 当王强手电的亮光照到妙音和赵鸿时,呼吸一滞,这两人怎么像从战场下来的? 很快,三车交汇,穆医生背着急救箱冲进地坑院的车里,王蓓进了大长公主的车里,血腥味扑面而来,不止车内,妙音赵鸿身上也一样。 王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长公主右肩和左腿上两处极深的刀伤,尽管已经用布巾压迫,但鲜血仍然顺着布巾的边缘不断渗出。 移开压迫的布巾,判断受伤的是动脉还是静脉,立刻用止血带勒紧,写好扎紧时间,效果是立即的,血止住了。 王蓓迅速建立静脉通路,上血氧仪等等操作,然后掀开帷裳,问:“强哥,有没有更快上医院的办法?” 王强随手一指:“有,保科长他们已经在医院东门边放升降绳索了,我刚试了一下,大概是比较空旷,对讲机竟然能用。” 顺着王强手指的方向,医院东门那边有不少晃动的亮光,结实的绳索正在往下放。 王蓓伸出大拇指,这种合作无间的感觉真好!退出大长公主的马车,取出两用移动车放进去,和女使们一起把大长公主搬上推车,抬起护栏固定,然后再推着车向医院东门下方的巨大空地一路小跑。 绳索勾住推车,缓慢而平稳地向上。 身上也带伤的女使们仰望着亮光聚集的地方,憋了许久的眼泪流个不停,老天终于开眼了,大长公主有救了! 穆医生进了马车,只觉得呼吸都停了,小胖墩,胖胖的小脸比纸还白,全身六处利箭贯穿伤,包括前胸与后背,厚实的衣服都被鲜血浸透,听心音、摸劲动脉搏动和呼吸,早就没了呼吸和心跳。 月儿身中两箭,一箭贯穿左上臂,另一箭贯穿腰腹,箭还阴森森地插在她身上,还在缓缓渗血,映着她本就白晰的皮肤,触目惊心。 第57章 妙音目送大长公主被平稳送到医院东门,不知是黑暗中的亮光特别晃眼,还是怎么的,眼前一阵阵发黑,等空推车迅速放下时,忽然栽倒。 偏偏正在这时,穆医生抱着月儿一路小跑过来,就看到妙音倒在地上,立刻大喊:“强哥,快来帮忙!” 王强扶着体力不支的赵鸿深一脚浅一脚过来:“赵鸿也受伤了!就连看妇和女使们身上都有伤!” “穆医生别管了, 把月儿和妙音一起放推车上!能送几个是几个!” “行!” 王强腾出一只手拿对讲机:“保科长, 伤员很多, 一推车会有两个,辛苦了!” 对讲机传出保科长坚定的回答:“来吧!” …… 凌晨3:05, 抢救大厅里月儿、妙音、大长公主、两名看妇、三名女使和赵鸿……占了九张床位, 值班医护们忙得不可开交。 3:10, 检验科值班医生被电铃声惊醒,一脸懵地看到满满一篮子的血样, 三秒清醒后火速开始操作。 3:16, 普外科医生办公室的对讲机响个不停,在值班房睡觉的医生和护士们, 不断被摇出来。 刘秋江主任用冷水冲了一下脸,向值班房里喊道:“利箭贯穿伤,谁上?!” “我!我!” 3:26, 寂静的麻醉科办公室,对讲机忽然响起:“普外科剖腹探查手术一台!” “行,马上准备。” 3 : 32 ,骨科医生办公室的对讲机忽然响起,值班医生和备班医生弹射冲出病区,直奔抢救大厅,看着浑身是伤的病人们。 3 : 37 ,医学影像科的对讲机响起,把一人顶全科的许仁医生吓得摔下窄窄的值班床,粗暴地拿湿纸巾擦了把脸,开始拍x光和ct 。 3:45,麻醉科第二例利箭贯穿伤,麻醉医生、巡回护士和器械护士,都做好准备。 但在病人推进来的一瞬间,日常冷静的医护们怒火蹭的起来,白化病小女孩才八岁。 月儿小小的身体,只占了推床的四分之一,支着膝盖侧躺看起来更弱小,即使输液架上的血袋正不断往静脉里滴注血液,她的皮肤和嘴唇仍然苍白。 本就瘦弱的胳膊和身体,在利箭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细弱,从利箭射出的角度看,这是恶意射杀,对生命的践踏。 为了节约手术时间,所以骨科和普外科同时进行取箭手术,一时间,手术室里挤得满满当当。 救人如救火,医护们努力压制愤怒,最后一次核对x光片,在麻醉医生插管全麻准备就绪,喊:“开始。” 心电监护的嘀嘀声,呼吸机的气囊按呼吸节律一起一伏,医生们开始铺各种布巾…… 而手术前评估并不理想,刘主任的声音非常平静:“他们是拼死从血与火里逃出来的,也是拼尽全力把病人送来,这是对我们的信任。” 第62章 既然病人来了,那医护们就要和阎王正面硬杠抢人了。 …… 抢救大厅里,为了顾及大郸“男女有别”,骨科和烧伤整形科的女医生们赶到抢救大厅,缝合伤口、处理烫伤。 大长公主经过抢救和加压输血,生命体征已经趋于平稳。 每张病人床旁的输液架上都挂着输液瓶,一滴又一滴透明的水珠从输液器的茂菲氏滴管落下,从针头进入静脉,支持他们耗损的身体。 大长公主三处刀伤,身体右侧胳膊和腿都有浅二度烫伤,后背还有一块深二度烫伤。 妙音右腿和左肩胛两处刀伤,左肩背浅二度烫伤。 赵鸿左脸颞骨骨折、鼻根骨折、右前臂刀伤、全身大片皮肤挫裂伤和表浅烫伤。 两名看妇和三名女使,都有至少两道刀伤,浅二度烫伤,还有多处骨裂。 医生们见过各式各样的病人,能忍疼痛的病人总是少数,而抢救大厅的病人们绝对是他们见过的最能忍的。 不论是烫伤的伤口处理,还是缝合伤口前打局部麻醉药,连哼一声的人都没有。 大长公主这样,赵鸿这样,妙音也这样,看妇和女使们都一样……哪怕他们额头挂着豆大的冷汗,把拳头握得特别紧,硬生生地挨着,满眼悲愤又带着希望。 凌晨四点半,缝合伤口缝到最后两眼发花的外科医生们,终于缝完最后一针,开始收拾东西……同时有些纳闷,这么多刀伤,他们是怎么做到都避开要害的? 收拾完结,外科医生们开始下各种医嘱。 而烧伤整形科的医生们也已经处理好伤口,包扎完毕,也在开医嘱。 因为电脑不联网,所以医嘱也都是手动开,窄扇形的护士站被医生们各占一个角,认真在开医嘱,而护士们在核对医嘱。 医生开错医嘱,而护士核对时没发现执行了,造成的医疗事故,护士也要担责。 于是,护士站时不时就传出询问声,这个点没睡的人,脾气通常都不会太好,询问渐渐变成质问: “曾医生,静脉推30毫升□□,是打算让我陪你一起进去蹲吗?” “刘医生,你看你都开了些什么?太困的话,我这儿还有咖啡,或者你去冲个冷水醒一醒。” “……” 被追问的医生们强作镇定改医嘱,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被惊动的邵院长和金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抢救大厅,挂在墙上的电子钟显示5:00,就看到护士站里外都是人,以及重新满了的病床。 正在这时,受伤很重的大长公主缓缓睁开双眼,又很慢地环顾四周,像单独开了0.2倍速的人,然后才开口:“有劳了。” 邵院长和金老立刻走过去,看到大长公主的伤不由地暗暗吃惊,昨日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事? 大长公主满脸歉意:“多谢救命之恩。” 金老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事?” 大长公主因为疼痛而皱眉,嗓子也因为吸入浓烟而沙哑: “府邸先是起火,救火时忽然遇袭,本宫的身体大不如前,只能勉强接三招,好在身边的女使都上过战场,她们豁出性命来保护本宫,晕倒后方才醒来……竟然还活着……” 医护们都竖着耳朵听完金老的翻译,都听懵了,是谁要杀大长公主? 赵鸿硬撑着想起来,试了三次都没成功,只能歪歪地斜躺,避免压到烫伤的伤处,呛咳了好几声才能勉强发出声音:“邹怀呢?月儿呢?” 文浩过来安抚:“月儿在手术室抢救。邹怀在隔壁,长箭已经剪断,擦拭干净……装好了。” 金老和邵院长面面相觑,足足五秒才回神,那个被传“饕餮转世”的小胖墩死了? ! 赵鸿的拳头捏得咯咯响,声音哽咽:“月儿中箭,邹怀急着保护妹妹,扑过去挡了。” 大长公主的手指都颤抖起来:“怎么回事?” 赵鸿连牙都咬得咯咯响:“大长公主,地坑院被人淋了火油,一根火把掷进来,火油不能用水灭,我们只能带着孩子逃离,刚到地面就遇到埋伏在林地里的弓箭手。” “幸好潜藏的军士及时赶到,可是……” 身体明显好转的梅敬竹、戚修明和晏敦三位老臣震惊得胡子都翘飞了,晋王怎么可以如此肆无忌惮? !连慈幼局的孩子都杀? ! 医护们听完,好不容易平复的愤怒又轰的起来。 赵鸿咬牙切齿地低语:“可是,没有证据。” 大长公主的声音很低,在机器声不断响起的抢救大厅掷地有声:“鸿儿向飞来医馆借的物什,一直在本宫的裙子里。” 护士时萱最近恶补大郸语很有成效,一下就听懂了,赶紧去把沾了血污的裙子取来,从里面摸出一个……怎么可能? ! 众目睽睽之下,时萱摸出来一个录音笔,这是怎么回事? 须臾,医护们想到之前魏璋借了好几个手机回国都城拍摄罪证,没想到赵鸿也用了这一手。 邵院长脱口而出:“打开听一下。” 录音笔放出大长公主与晋王闲聊的对话,一直录到晋王离开才停止,大概是放得很近的关系,录制的声音特别清晰。 尤其是:“大长公主,您说对了,大郸以仁孝治天下,阿娘的心愿,当儿子的总要想方设法实现。” “至于本王自己的心愿,不论阻碍是什么,自然要扫清。” 赵鸿听完都傻了,因为实在新奇,所以借来给大长公主解闷用的,万万没想到,大长公主聪慧至极,竟然录了与晋王的对话,不假思索地问: “大长公主,您怎么想到的?” “急中生智罢了。”大长公主一贯谦虚,就像当年从战场回来,面对众人的询问,也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运气好。 晏敦的痰喘病在抗生素和袪痰治疗后,现在已经可以自然平躺,只是还需要吸氧,听完这些,大声说道:“大长公主请放心,某已经想到制约晋王的方法。” “也请大长公主保重身体,我们也会尽快康复,为大郸尽自己的微薄之力。” 大长公主关心的事情很多,又问:“邵馆长,月儿怎么样了?她还能不能活?活了以后会不会落下病根?邹怀呢?” 金老安慰道:“刘主任是名医,手术顺利结束,他会给我们消息。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大长公主躺回床上,静静地等,知道急不来,却牵肠挂肚地厉害。 直到早晨六点,急诊的对讲机响起,传出刘秋江主任的声音:“白化病小姑娘手术顺利结束,输了2个单位的血,现在转麻醉科复苏室,我调自己科的护士去照顾。” 医护们听到后,用力一握拳,刘主任威武! 第58章 大长公主问:“其他孩子呢?” 赵鸿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大长公主, 他们在通往飞来医馆沿途都有埋伏,我们被追杀时,老师带人及时赶到, 把追兵都射杀了。” “老师让我们放心赶路,他会照看其他人。” 大长公主惊愕不已, 好半晌才发出声音:“他……愿意回来了?” “嗯!”赵鸿眉眼俱笑, 笑意忽然消失,“大长公主, 某想厚葬邹怀。” 大长公主微微点头:“选个依山傍水花草不断的地方, 愿来世能健康聪慧、一生安好。” 至此, 除了邹怀以外, 深夜急诊病人生命体征都相对平稳,没有生命危险。 …… 早晨七点二十, 儿科主任张乐言, 医生丁娇和杜远, 再加上检验士乔雅四个人准时在停车场集合。 偏偏魏璋和王强两人都没出现。 张主任拿起对讲机:“强哥,你在哪儿?” “等会儿到。” 于是, 出诊四人组开始闲聊, 很快就聊到小胖威利综合症的治疗和愈后,不得不叹气, 基因病暂时没法根治,科学技术还需要更多的进步。 杜远一想到小胖墩就有点头疼,可怜是真可怜, 无奈也是真无奈。 乔雅却想到可爱乖巧的月儿,笑得甜甜的,还有昨天临走时努力挥动的小手,真的好可爱啊! 然而,这一等就是不短的时间,直到王强用小车推着一个大纸盒出来,魏璋背着个特别大的包跟在后面,两人没了平时的笑容和轻松。 惊讶还在后面,他们还看到了烧伤整形科的女主治严春芳医生,也背着很大的包,这是怎么回事? 张主任问:“带这么多东西?” “嗯。”王强点头,双眼熬得通红。 魏璋小心地扶着推车边缘,一言不发。 四人组立刻注意到两人的反常,也注意到严医生有些疲惫,像值完夜班出来的。 然而,等他们走到医院西门时,全副武装的小葛警官和狄警察也在,明显要同行。 医生们出诊的机会并不多,昨天出诊强哥跟着也勉强还算正常,今天明显就有防备升级的感觉,而且大家看起来都心情沉重的样子。 第63章 因为出行人多了,带的东西也更多,这次总共出动了五辆马车,而且赶车人都是披甲的黑衣卫士。 儿科三人进了同一辆马车,张主任觉得气氛有些怪异,还免不了感慨:“等哪天回现代,我们会不会不习惯?” 丁娇点头:“现在我们不管去哪儿,都有强哥和魏璋,现在竟然还有黑衣护卫。” 杜远是资深武侠迷,激动的心,颤抖的手:“从没觉得我这么重要过!” 更奇怪的是,马车上路没多久,丁娇习惯性掀开帷裳看风景,发现马车后面跟着护卫队。 “张主任,这么多人保护我们吗?”丁娇惊了,清一色的高壮黑马十匹,身穿铠甲、背着箭囊,腰佩长剑的健壮卫士,不远不近地跟着。 马车没行进多久,就有两匹黑马卫士超过马车,改成在前面开路的阵形。 张主任二话不说,掏出手机就开始拍。 激动又兴奋的情绪只维持到了半路,很快丁娇就发现不对,沿途有许多焚烧过的痕迹,树干上插着利箭,草丛里隐约还有弓箭和箭囊,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的味道。 越靠近地坑院,沿途断裂掉落的树枝越多,甚至还有衣物的碎片,有些树干和树叶上还沾着凝固的血迹,野草一丛丛地贴地。 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马车停下后,黑衣护卫们围在一圈,王强在前,小葛警官和狄警官在两侧,魏璋垫后,医护人员在最中间。 林地里,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隐在草丛或树荫深处的箭,甚至还有大片早已凝固的血迹。 即使从没经历过,出诊组也知道这里被攻击了,天杀的,到底是谁对地坑院的孩子们下手? ! 而当他们走到地坑院入口时,下面一片焦黑。 一名黑衣护卫沿着台阶向下走,用奇怪的节奏敲门,很快里面也传出回应。 几乎被烧焦的木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一队粗布衣裳的壮汉,在看到飞来医馆一行人时,先是惊讶,之后就特别恭敬地行了拜首礼,口中念念有词。 站在最前面的壮汉,郑重其事地接过王强手中的大纸盒,低头表示感谢后,和另外两个一起把纸盒带走。 出诊组看着他们凝重的神情,张主任忍不住问:“强哥,纸盒里是什么?” 王强说得有些艰难:“昨晚大长公主府和地坑院同时遇袭,月儿身中两箭现在麻醉科复苏室里,小胖墩为了保护月儿身中六箭,在纸盒里。” ! ! ! “什么?!”张主任后退一步,丁娇和杜远瞬间鼻子发酸,乔雅红了眼圈。 魏璋走近:“邵院长说,抓紧时间救治,等他们完全康复以后,就会搬离地坑院,去更安全的地方。” 张主任清了清嗓子:“上班不能带任何情绪,先穿好防护再进去。” 只是戴帽子口罩的时间,大家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走进生病孩童们所在的房间。 “像昨天一样,”张主任的声音有点抖,“按照昨天的记录,先测体温,然后开始复查同时作好记录,最后再喂药。大家记住,眼前活着的更重要!” “是!”出诊组异口同声地回答。 潘婶恭敬地送来了妙音留下的服药记录单,张主任发现她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喂药工作。 儿科医生们再一次忙活开了。 复查结果令人喜出望外,不论是哪种病的孩子都有明显好转,只要继续按时吃药就行。 烧伤整形科的严医生和检验士乔雅一起,被潘婶领去了另一个屋子,里面或坐或站或躺,全是昨晚受伤的看妇、打扫妇等人,共有十三人。 乔雅主动要求打下手,并承担了做记录的工作。 严医生拿着《常用大郸语一百句》有些紧张,从随身包里取出带编号的手环,给每个受伤的人都戴上加以区别,只是这个过程就意外发现沟通挺简单,常用语加手势,她们就能心领神会,非常配合。 一番检查下来发现,伤口有大有小,烫伤度深浅不一。 于是,严医生也开始了“流水线式”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同时开口服药医嘱,乔雅记得飞快。 在这一切都完成以后,两人又一次核对医嘱,然后从大背包里拿出了常用口服药,就盯着潘婶送来的热水,看着每个人吃完药,又顺手处理她们脸上手上的一些小伤口。 出诊五人组看完病人们,又把其他人都检查了一遍,这才长舒一口气,但强行压制的情绪又翻涌而来,大家不约而同地记挂装在纸盒里的小胖墩。 丁娇忍不住问魏璋:“他们会怎么处理?” 魏璋想了想才回答:“大长公主说找一个阳光好、有花有草的好地方下葬,愿他来世健康聪慧。” “我们去送一下他。”张主任忽然开口。 于是,魏璋向领头的壮汉说了几句话,出诊组又看到了惊讶的表现,但很快,壮汉恭敬地在前面带路,走了不短的时间后,眼前忽然就有山有水阳光刚好的小天地。 壮汉们已经挖好一个深深的土坑,往里面垫了木料和草絮,上面放了大纸盒,准备火葬。 有一名壮汉背对大家站着,手里似乎捧了一个大帽子,大家能看到左右突出的帽檐,走近后发现,帽檐上还有小型头颅的样子,头颅上还有眼睛。 ? ? ? ! ! ! 张主任绕到壮汉身前,看到一顶圆形半头颅型的帽子,黑底白点红纹,帽檐一圈还有突起的头颅造型,帽檐长方缝着粗糙的流苏,如果人戴上这个帽子……远看就是“头上长着头”。 丁娇、杜远和乔雅三个人几乎同时注意到这顶奇特的帽子。 张主任看向魏璋:“你能不能问一下,这帽子是谁的?有什么意义?” 魏璋问了带路的壮汉,很快带着答案回来:“他们说,这是大郸傩舞的帽子,寓意比较复杂,孩子戴了这个帽子,夜晚出行时鬼邪不侵。” “这帽子是小胖墩的,月儿晚上想出门的时候,他就会戴着这个陪她出地坑院。有时也会从暗道那边走到方沙城西南,进城看看热闹。” “大郸的风俗,孩童夭折不操办,但会把他常用的衣服等物一起烧掉,父母亲友会在葬坑里放些孩子用的小饰物,期待来生还可以相聚,并有祝福的意思。” 魏璋话音刚落,葬坑里就点了火,火焰很快就填满了整个坑内。 领头壮汉向魏璋说道:“有飞来医馆医仙们相送,小胖墩来生路定是坦途,请回去歇息吧。” 一行人听完,瞬间心里堵得慌。 张主任从口袋里掏出小男孩都喜欢的英雄徽章,丁娇拿出了卡通贴纸,杜远拿出一辆迷你版玩具小汽车,交到领头壮汉手里。 魏璋微一点头:“聊表心意。” 壮汉瞬间跪下道谢,并做了请回的手势。 一行人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空气里弥漫着燃烧的气味,烟雾缓缓上升,阳光撒满这个小天地。 再次回到地坑院,大家发现壮汉们在清扫焦痕,修补或替换损毁的门窗或家具,看妇们也尽量搭把手,也有挑水冲刷地面的…… 魏璋招呼:“走吧,明天再来。” 大家迅速收拾东西,魏璋又把医生们的嘱咐转告给看妇们,确定她们都清楚了,这才离开。 出诊组回到地面时,大家都下意识回头,发现地坑院外站满了人,都非常恭敬地挥着手。 第59章 清晨第一缕阳光从棉絮似的的乌云缝隙里镂出,天有些阴沉,风吹在身上还挺凉,守了整晚的军士们靠打赌提神: “我赌, 两天内一定下雨!” “不,今天就会下!” “那我就说明天能下!” “……” 不止这座望火楼, 全城九座望火楼的军士们都特别盼望下雨, 农户和平民百姓们也一样,春雨只嫌少不嫌多。 而位于国都城最西边的望火楼军士们却有点不安,因为昨夜在楼顶可以看到城西外小山丘林地的火光,甚至隐约能见到马车和追兵。 不仅如此, 还有位于旧城东的望火楼军士还看到大宗正司(管理皇族事务机构)的豪华车架连夜出城, 至今未归。 表面上望火楼的军士们们只管城中灭火不管其他,但实际上可以是任何人的眼线, 毕竟提供一条可靠的消息, 得到的奖赏甚至可能是一家人两个月的口粮。 从去年开始, 城里所有的米市店铺,每天都只卖一个时辰的米粮, 黑市的米粮价高得令人咋舌。 除了每月领官粮的,其他人都盼着米粮赶紧降价,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降,无解。 所以,米粮成了最好的打赏和行贿物品,没有之一。 事实上, 发愁的远不止望火楼军士,国都城的官员们更愁,因为今日是晋王恢复朝会的日子。 要不是大长公主及时出现,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有几个能照常上朝?现在个个恨不得都请病假,但病假哪有这么好请? 第64章 但“君权神授”,文武百官又在天不亮出门随便垫巴点吃食,在规定时间以前一刻钟赶到宫门外签到,一想到晋王用最温和的嗓音下最狠毒的命令,个个都觉得十分难熬。 愁啊,每日有命上朝,不知道有没有命下朝? 也不知道晋王今日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出格事情? 文武百官踏进宫门的瞬间,脸上的表情和奔丧差不多,只是不知道今日朝会结束,自己是奔丧之人,还是躺平之人? 就在百官们艰难入宫时,不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马蹄声,扭头就看到魏国公家的马车缓缓驰来,咦?魏国公怎么又来了? 不对,百官们难得这么盼望魏国公出现,虽然晋王殿下对他也没客气到哪里去,但至少有这位德高望重的皇亲在,他们能稍微安心些。 没多久,又来了三辆少见的马车和一列马队,护卫们既不是龙卫也不是神卫,一眼望去全然陌生。 文武百官,尤其是礼部官员们仔细一看,马车分明是大宗正司(掌管皇族事务的机构)的服饰与装束,而紧跟在后的分明是殿前司的军士们。 走进宫门的刹那,大司空抬起头,望着堆积得越来越多的乌云,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在参知政事,低声一句:“天要变了。” 参知政事也看了一眼天,太阳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眼看着就要下雨,又看了一眼宫门外的稀客,点了点头:“也许,这天真的要变。” 文德殿朝会时,晋王殿下一如往常的明媚与温润,可越是这样,官员们越心惊胆寒。 果然,开始了才一刻钟,晋王殿下就借故处置了五名官员,降职的,减俸薪的……简单来说就是,晋王殿下不爽,正在找出气筒。 满朝文武禁若寒蝉,生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可是堆了七日的事务,哪能避得开? 文德殿内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就算没掉针,所有人都能清楚地听到各自的心跳和呼吸声,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正在这时,内侍官在殿外禀报:“晋王殿下,魏国公和知大宗正司事求见。” 魏国公和八皇叔? ! 大司命和参知政事两人面面相觑,八皇叔管理大宗正司多年,现任知大宗正司事,是为了沟通皇帝与宗室之间的正常联系,比如皇帝的诏令或者裁断,由大宗正司来传达执行。 当然,宗室的诸多请托事宜,传达给皇帝的也是大宗正司。 简单来说,八皇叔忽然在文德殿外求见,那一定是皇族出了大事。 众臣们的好奇心旺盛爆棚,特别期待能发生什么。 晋王殿下难得冷着脸,随口问:“所为何事?” 内侍官恭敬回禀:“回殿下,只说是急事,还带来了一个人。” 一个人? 晋王冷笑:“宣!”他倒要看看,魏国公把八皇叔拖来是为了什么。 很快,魏国公拄着拐杖走进文德殿,而知大宗正司事也就是八皇叔身后还跟着一位身形修长的少年郎,穿着最朴素的皇子常服。 ? ? ? ! ! ! 满朝文武都惊了,先帝所生的儿子现在只剩晋王殿下一人,这位穿皇子常服的少年又是谁? 知大宗正司事朗声说道:“鸿儿,这位是晋王殿下,也是你的三皇兄。” 一直低着头的少年郎缓缓抬起来,脸上和脑袋上裹着纱布,一条胳膊用三角巾系在胸前,身上带着浓浓的药味儿,看到晋王殿下时,也不知道出乎什么原因,怯生生地招呼: “某是十三皇子赵鸿,见过晋王殿下。” 十三皇子? ? ? 文武百官们惊愕不已,十三皇子不是早就夭折了吗?这时候冒出来的又是谁? 假不假的可以调查,但这位少年郎怎么还把自己搞得这么浑身是伤? 晋王殿下立刻意识到这两位老臣想做什么,直接问:“你们说他是十三皇子,可有证据?” 魏国公浅浅笑满脸褶子,而知大宗正司事却无视这个提问,直截了当:“晋王殿下,十三皇子现已经满十六周岁,却仍然没有封王。” “按常理,若陛下不在,身为兄长的晋王殿下应该给十三皇子赵鸿封王,号由礼部在三日内提出,七日后办封王仪式。” “不知晋王意下如何?” 晋王如果到这时候都不明白,这么多年的“殿下”就白当了,瞬间气急:“你们说他是十三皇子赵鸿,那就拿出证据来!” “若拿不出证据,某就定你们欺君之罪!” 知大宗正司事既是晋王的皇叔,也是郑国公,语气委婉地指出:“按大郸律,任何皇子、封王在登基以前,都不能自称君,还请殿下慎重。” 自从秦王死了以后,晋王在文德殿横行惯了,忽然被自己皇叔当众提醒,脸皮非常挂不住。 文武百官连大气都不敢叹。 “晋王殿下,本王身为知大宗正司事,已先行调查并确认信物,确认无误,所以先行接十三皇子郑鸿回国都城,在他府邸建成以前,暂住本王府中。” 郑国公一脸痛心疾首:“晋王殿下,您看看小十三这满脸满身的伤,加害之人其心可诛!” 晋王的脸色变了又变,但到底立刻作出反应,和颜悦色地上前一步:“十三弟,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为何音信全无?就连父皇生辰都没参加过一次,为兄的可要好好数落你。” 魏国公和郑国公分列两旁,而告假许久的礼部侍郎宁温书今日也销假上朝,就站在他们身后。 赵鸿的眼泪立刻在眼睛里打转:“启禀皇兄,父皇生辰不敢忘记,但每次返回国都城的途中都会遇袭受伤,后经父皇特许改成送生辰贺礼。” 如果说,前几日的晋王像披着面皮的凶兽,那今日就是撕掉脸皮、露出满嘴尖牙的恶兽,一步一步走向赵鸿,站在高位的阴影将他笼罩。 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赵鸿生吞活剥。 郑国公再次提醒:“晋王殿下,朝会事务繁多,还请尽快草拟封王文书,免得耽误正事。按大郸律,皇子满十六长成,按品行德性取名封王,这是常理。” “殿下,大郸以仁孝治国,兄友弟恭才是天下之表率。” 晋王哪会不知道郑国公和魏国公的打算?这俩老狐狸就在借众臣给自己施压,赵鸿封王只是第一步,不知道还有多少后招等着? 他们真当自己傻吗? ! 晋王向来白晰如玉的脸庞,缓缓泛红,直到耳缘都红得明显,面对郑国公和魏国公的注视,对峙许久,忽然想到了大长公主的那句话,脸庞退红,堪称凶恶的眼神又收敛起来。 “郑国公,本王与十三弟许久未见,实在相见恨晚,为表示兄长情谊,让本王替小十三好好寻一个封号。” 文德殿的文武官员心里明镜似的,晋王面对魏国公和郑国公的攻势,后退一步,从拒绝改成拖延。 如果让晋王拖成,就错失了这再好不过的机会。 然而,郑国公是块老姜,微微一笑:“晋王殿下有这番心意,本王什是心慰,不过名号已经着礼部拟好,请殿下过目。”说完,从宽袖里取出一份纸卷递过去。 晋王从半夜得知夜袭大长公主府和地坑院失败就心气不顺,上朝后更是压着怒火,还没能肆意发作,就被魏国公和郑国公两人施压要给赵鸿封王。 用大郸律、满朝文武和权位施压,步步紧逼,实在欺人太甚! 晋王拉了脸,双手负在身后:“郑国公,魏国公,文德殿这么多事务要处理,那边堆起的奏章要批阅,你们就一定要用封王这样的小事来干扰朝政么?” 郑国公只问一句:“晋王殿下,你是真不接?” 晋王坦然对视,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神色。 郑国公从宽袖里掏出另一份纸卷,高声说道:“本王身为知大宗正司事,现宣读先帝遗诏!” 哗啦啦一下,文德殿内跪了满地大臣,包括十三皇子赵鸿,只有晋王像棋杆一样站在大殿前面,满脸错愕。 遗诏?竟然有遗诏? ! 一刹那,晋王完全失控怒吼:“郑国公,你伪造遗诏,该当何罪?!” 第60章 郑国公像位容忍晚辈胡闹的慈祥长辈,安慰道:“待本王宣读完遗诏,自会让群臣甄别真伪。” “此遗诏共有三份,每份都写有打开的条件。” 先帝身敌后,大长公主会发密令调动龙卫,将赵鸿接回国都城参加葬礼。这是第一步。 若先帝身故后,秦王与晋王能通力合作处理政务,并能认清自己和对方的优势,渐渐形成主从关系,能者居之,那遗诏将不发动。 如果秦王与晋王整日争斗不休,不顾大局、形成分裂之势,大长公主将从赵鸿那里取回遗诏。 若秦晋两王相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一人将另一人杀掉,若得胜者残忍嗜杀,大长公主会将遗诏交给郑国公,以知大宗正司事的身份宣读。 第65章 若得胜者置疑,大长公主会找魏国公、梅敬竹、戚修明和晏敦四人,这四个出了名的互不卖帐的老家伙,验明遗诏真伪。 郑国公说完这些以后,才清了清嗓子:“晋王殿下,跪听遗诏还需本王提醒么?” 晋王咬牙切齿地慢慢跪下,仿佛有一部分生命都被抽走。 郑国公的视线扫过整座文德殿,才正式开始宣读:“……封十三子赵鸿为齐王……” 第一份遗诏宣读完毕,众臣内心复杂,遗诏才封赵鸿为齐王?这不还是没定储君么?这算什么遗诏? 晋王盯着自己垂着的手指,只觉得自己像掉进蛛网的飞虫,也许刚粘上还能挣脱。 众臣刚要起身,郑国公又抽出一个纸卷:“本王宣读第二份遗诏!” ? ? ? ! ! ! 文武们难得没绷住脸皮,一个个惊讶地像青天白日活见鬼,还有第二份? ! “若大长公主遇袭,则立刻公布第二份遗诏。”郑国公先读完遗诏背面的注解。 魏国公的手杖铛的触地:“昨夜大长公主府先是起火,然后是夜杀,到现在府内还遍地是焦痕,墙上地上到处都是利箭!” “大长公主现在国都城外,方沙城顶的飞来医馆,刚接到的消息,经过飞来医馆医者们的全力救治,暂无性命之忧。” “本王已报于国都城府尹,刑部,以及三司。现已展开调查。” 文武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人竟敢对大长公主下手? !幸亏没事。 晋王的脸色却越发古怪,抵在地上的指尖似乎控制不住地颤抖,指尖泛白。 郑国公又清了清嗓子:“……即日起,齐王将在太师、太傅的指导下处理一切政务,勤恳务实,公平端正……” 百官们听完后叩拜毕,纷纷起身。 郑国公向外面招了招手,早有一名内侍出现,领着一身皇子装束的赵鸿去更衣。 两刻钟后,一身齐王服的赵鸿回到广德殿,先见过晋王,然后在魏国公和郑国公的介绍下认识群臣。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赵鸿每见一位大臣,就能说出他的年龄、喜好、出身等事情,并寒喧几句。 众臣们立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是的,换上齐王服的赵鸿,哪怕脸上带伤、挂着胳膊,但从内而外透出的毫不在意与坦然,仿佛天生王者。 就在这时,安静但又似乎随时会暴起的晋王,忽然当众质问:“郑国公,您该如何证明这些遗诏和说明是真的?” 郑国公向魏国公递了个眼神。 魏国公立刻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手机,哆嗦着点开手机,播放一个视频。 视频里是穿着病号服的梅敬竹,躺在舒服的病床上:“某是前刑部尚书梅敬竹,现在飞来医馆治病,某以梅家上下一百零七口人的名义起誓,三份遗诏皆为真实,绝无虚言。” 文德殿一片死寂,满朝大臣们都瞬间石化了一样,这是什么? !这就是飞来医馆的物什吗? ! 不对!三份遗诏? ! 大臣们被这一系列的转折给震惊麻了,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木,又在努力回神中。 视频的镜头一转,是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戚修明,正靠坐在床头,正色道: “某是前参知政事戚修明,去年参加围猎时摔下马背,现在飞来医馆治病,某可以证明三份遗诏皆为真实,陛下用心良苦。” 镜头再一转,同样穿着蓝白病号服,晏敦的脸上还挂着透明的小管子,挂在耳朵上,还有两小截插在鼻子里,脸色红润,以前没法一口气说完一句话的人,现在竟然非常轻松: “某是前太子太傅晏敦,多年痰喘病,夜不能寐,现在飞来医馆医治,某可以证明魏国公与郑国公带回的遗诏都是真的,绝非伪造。” 视频播完后,魏国公立刻小心翼翼地拿着手机:“现在,分成六队,都来看仔细了。” 于是,三人的视频被重播了六遍,每播一遍,晋王的脸色就难看一些,到最后已经面如土色。 郑国公仍然是慈祥长辈的态度,问:“晋王殿下,可还有疑问?” “没有。”晋王像毫无防备被人敲了一闷棍,疼而愤怒。 郑国公满意地点头:“现在本王将宣读第三份遗诏。” 哗啦啦一下,文德殿又跪了满地,这次也包括晋王,谁也没注意,赵鸿已经在晋王身旁。 郑国公高声宣读:“……若查出谋害大长公主为皇室族人,一经证实,立刻收押,夺去所有封号,任由新帝处置。” 晋王的眼神无意识地在找赵鸿,哪知看了一圈赫然发现赵鸿就在左手边盯着自己,视线相交的瞬间不禁感到一丝寒意。 是令他心惊的是,在悄悄四顾后发现,殿外来回巡视的都是陌生军士,自己安插在文德殿的人手一个都没了。 也就是说,原以为布下天罗地网的自己,才是在网中的那个,顿时如坠冰窟。 一阵风刮进文德殿,晋王身上每个毛孔都颤栗,呼吸都艰难起来。 “晋王?晋王殿下?”郑国公宣读完遗诏,注视着僵在原地的晋王,以及起身到一半的群臣,当然知道看似平静的文德殿里暗流涌动。 “皇叔,侄儿在。”晋王起身后变得毕恭毕敬,但内心还有一丝侥幸,自己只是幕后主使之人,谁都抓住自己的把柄? 赵鸿要理政就理,要学就学,以后要处置他有的是机会。 晋王自洽以后迅速回神,浑身又充满力量,变回昔日那个温润如玉的晋王殿下,看向赵鸿的眼神充满了兄长的关爱之情,而看向郑国公则是发自内心的恭敬。 遗诏是真的,那又怎么样?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自己今日能平安离开文德殿就行。 “晋王殿下,大长公主遇袭一事,不知你作何打算?”郑国公和蔼地询问。 已经说服自己的晋王立刻回答:“本王会选定能干公正的官员着手调查,并立刻准备礼物赶往飞来医馆探望姑母。” 郑国公摇头叹气:“不劳晋王殿下费心了,魏国公出示证物。” 魏国公又从宽袖里取出另一个纯黑亮闪闪、一指半宽的物什,又是小心翼翼地摁了一下,里面立刻传出晋王的声音: “大长公主,您说对了,大郸以仁孝治天下,阿娘的心愿,当儿子的总要想方设法实现。” “至于本王自己的心愿,不论阻碍是什么,自然要扫清。” 文德殿内,众目睽睽之下,低着头的晋王好像石化了一样。 郑国公高声质问:“晋王,你有何想说的?”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突然,晋王毫无预兆地撞向旁边的殿柱! 谁也没想到,赵鸿更快更突然。 群臣们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赵鸿把晋王踹翻在地,单手把他牢牢摁住。 “放开本王!”晋王拼命挣扎。 “来人!”郑国公高声命令,“把晋王赵济拿下!削去封爵,摘冠夺服。” “是!”大殿外冲进一队军士,小心地扶起齐王,眨眼间,赵济只着内裳站在文德殿内。 “带走,”郑国公再次下令,“小心看护。” “是!” 赵济被捏住脸颊检查嘴里有没有毒药,然后用帕子塞嘴防止自伤,又仔细搜身以防万一。 这一番操作下来,白晰的赵济被气成了红色,此等奇耻大辱还不如杀了他! 赵济想激怒赵鸿,得一个痛快,可是嘴巴被塞得很紧,一串愤怒的咒骂在旁人听起来也只是“呜呜呜”。 倒是赵鸿一句话让赵济悬着的心死了又死。 赵鸿指着赵济,不顾脸疼得直皱眉头,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你一心求死,本王岂能如你所愿?!” “你派人火烧大公主府,对她痛下杀手;还派人夜袭地坑院的孩子们,杀本王,杀月儿,杀小胖墩……” “阿兄,你自小有娘亲和父皇陪在身旁,你有臣弟羡慕的一切。但臣弟有的很少,你连与本王亲近的大长公主,甚至连臣弟的命都想要。” “在做这些以前,你有没有想过困果报应?” “你既然做得出来,就准备好承担一切后果。” 赵鸿对赵济怒目相向,说出这些话以后,群臣们就知道,新封的齐王并不好拿捏,凡事三思而行。 郑国公拍了拍齐王的肩膀:“本王带赵济回大宗正司,告退。” “送郑国公。”齐王亲送到文德殿外。 魏国公把手机和录音笔收好,重复邵院长的嘱咐:“齐王殿下,记得晚上回飞来医馆换药吃药。” “有劳魏国公。”齐王又把魏国公送到殿外。 文德殿内的群臣,在齐王返回大殿时,再次恭敬行礼:“见过齐王殿下。” 一个时辰,文德殿易主,群臣几家欢喜几家愁,这天变得太快了! 第61章 第66章 傍晚时分, 赵鸿卡点回到医院西门,和魏璋王强打招呼,既疲惫又兴奋:“我回来啦!” “真准时!”魏璋呵呵,再晚点崔主任就要发飙了。 “说到做到嘛。”赵鸿一路小跑冲去康复理疗科。 魏璋和王强松了口气,看着一整套齐王服饰的他欢呼雀跃仿佛倦鸟归林的样子,忽然就有些感慨。 “他这一脸兴奋像回家的样子,是不是不太对?”魏璋摸着不存在的胡子。 王强日常逗魏璋:“哟,不知道谁当初赖在医院不走, 还跟来了。” 魏璋才不尴尬:“你不懂。” “走, 吃晚饭。” …… 赵鸿在康复理疗科做完针灸, 又走去食堂吃晚饭, 一路上不断遇到拿自己练“大郸语”的医护们,打招呼内容包括但不限于: “哟, 新衣服好看。” “换了新发饰啊?不错, 好看。” “赵鸿, 今晚食堂有东坡肉,再不去就没了。” “…… ” 简单来说,没人拿赵鸿当齐王,也没有阿谀奉承的嘴脸,这让他很自在。 吃完晚饭,赵鸿端了一小杯鲜榨橙汁走进抢救大厅看望大长公主,大伤未愈,脸色还很差,但精神和胃口都有好转,正靠坐在床头小口喝着米汤配肉松。 大长公主看到焕然一新的赵鸿,眉眼有了笑意,虽然已经知道结果,仍亲口问:“还顺利么?” “幸得郑国公和魏国公的鼎力相助,赵济已被押回大宗正司。” 其实,赵鸿心里很清楚,没有魏国公和郑国公豁出身家性命,半夜换掉赵济在国都城内外按插的心腹,尤其是长信宫各宫门的内侍和禁军。 再加上飞来医馆的手机和录音笔,堪比“天眼”和“千里传音”的神效,震慑住满朝文武,紧紧掐住晋王七寸,根本不可能这样顺利。 赵鸿胜,郑国公和魏国公能活。 赵鸿败,不止他俩家所有人,包括暗中传递消息的内侍、女使,禁军等等所有人,一定会被晋王杀光。 看似“顺利”,背后是多少运筹帷幄和精准调度,和大量准确的情报。 赵鸿单手拖来一张陪护椅,摆在大长公主的床边。 大长公主刚要婉拒,就被赵鸿堵了话头,心里百感交集。 即使再不愿意承认,大长公主也很清楚,自己对晋王和秦王的重视远超齐王,然而……造化弄人,秦王翻脸不认人,晋王要取自己性命。 而只是看顾了几次的赵鸿,现在搬来陪护床,要替自己守夜。 大长公主喝完最后一口粥,搁在床头柜上。 正在这时,抢救大厅的对讲机响了,里面传出普外科刘主任的声音:“急诊,月儿小姑娘脱离危险,再观察24小时,就送回抢救大厅了。” 赵鸿瞬间笑开了花,太好了,月儿暂时没事了,可刚笑了三秒忽然就想到死去的小胖墩,又瞬间垮了脸,内心的怒火熊熊燃起。 大长公主知道,赵鸿其实是众多皇子里胆子最小,最心软也最爱哭的,还有夜失禁的毛病,按大郸皇室的标准,他绝对不是皇储人选。 她之所以会每年赶去替赵鸿过生辰,纯粹只是因为顺便,毕竟是阿弟的骨血。 万万没想到,离开国都城十年,赵鸿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究其原因,护送他离开国都城、一路相伴的“老师”功不可没。 赵鸿看向墙上的挂钟,把半纸杯橙汁端到大长公主嘴边:“姑母,酸少甜多,很好喝。” 大长公主轻啜一口,觉得顺口得很,不知不觉地就喝完了。 赵鸿虽然很累,但因为经历了自出生以来最惊心动魄的一天,大脑兴奋地转个不停,就是想和大长公主说话,思来想去,问:“姑母,本王想把老师接到飞来医馆治病。” 大长公主一怔:“你老师病了?” 赵鸿明亮的眼神忽然就黯了:“病了八年,虽然医治过……姑母,其实本王已经有一年多没见到老师了,他虽然还授课,但都隔着屏风,屏风后面还有幔帐。” “老师的声音也变哑了,越来越低沉。” 大长公主忽然觉得伤口疼,疼得有些难以忍受。 赵鸿立刻察觉到异常:“姑母,你怎么了?伤口疼吗?” 大长公主轻轻摇头,装作无事:“那……老师愿意来么?” 赵鸿摇头:“老师说不用医治,现在挺好的。” 大长公主沉默。 忽然,赵鸿兴奋过度的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不用医治。” 这句话大长公主在康复理疗科对崔主任说过,老师也这么说过,这莫名其妙的巧合。 赵鸿刚想说什么,就被大长公主打断: “齐王殿下身边需要有贴心的人,值得信任的人,还要有得力的护卫……这些姑母和皇叔,都会替你安排,但人心隔肚皮,你也要好好甄选。” 赵鸿想了想:“老师替本王选了一些,只是这次出来得仓促,现在应该和老师一起在照顾地坑院的孩子们。” “也好,你看着选用。”大长公主说完就慢慢躺下,像睡着了一样。 赵鸿记挂月儿,问了麻醉科的楼层,就一个人找过去,出急诊穿过门诊大楼,到达外科楼,走进电梯,摁了6层。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赵鸿惊愕地看到麻醉科复苏室外,有个头发全白的成年女性背影,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服饰,旁边还有一位女性是儿科女医生丁娇。 两人正隔着玻璃窗,举着彩色气球做的两朵花,向里面打招呼。 没多久,两人惨遭麻醉科护士长姜蔓蔓驱逐:“行了,行了,月儿激动得不肯睡觉,她是我们手术抢救了三次才抢回来的,等她再好一点!” “好吧。”丁娇抱着半人高的气球花朵,扭头就看到了嘴巴张大得可以塞鸭蛋的赵鸿,嗯,一身新衣服还挺好看。 “月儿,乖,快点睡觉,明天早晨我再来看你。”cos成白发狐妖大美人的乔雅,郑重承诺。 赵鸿望着转身过来的乔雅,呆成一只大鹅。 丁娇和乔雅向赵鸿微一点头,就走进电梯。 护士长姜蔓蔓望着赵鸿,问:“你也来看月儿?” “是,”赵鸿立刻回神,“月儿她怎么样?那些伤会不会影响她以后的生活?” 姜蔓蔓微笑:“命暂时保住了,还有很多关要闯。” “有劳了!”赵鸿特别恭敬地向护士长行礼,“我能去看一眼吗?” “别了,今天上午妙言坐着轮椅来看过,下午穆医生和儿科张主任来过……”姜蔓蔓有些无语,是的,出诊组一个不落都来过了。 “月儿需要情绪稳定,不然容易出血或发生其他意外,你就别看了吧,再观察24小时就能回抢救大厅了。” “是。”赵鸿向来听话,走进电梯。 回到抢救大厅,赵鸿发现大长公主还睡着,又看了妙言和几名看妇,她们因为惊惧和受伤都睡着了。 赵鸿躺在陪护床上,琢磨着“不用医治”这句话,翻来覆去睡不着。 当初,六岁以前,太医院郑院使就替自己诊治过,药喝了不少但没什么效果,汤药极苦,每喝必吐。 阿娘先是千方百计地哄骗,时间长了耐心尽失,每次喝药都会挨骂。 时间一长,赵鸿就特别讨厌郑院使,每次见到他就哭,如果强行靠近,就会像凶恶小兽那样,对郑院使又踢又咬。 现在想想,喝药是真的苦,但郑院使却是真正的“医者父母心”。 当时自己也是又哭又闹:“我不治了,我不要治了! 深藏已久的记忆,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浮现,赵鸿的脸一阵阵地发烫。 忽然,赵鸿眼睛一亮,所谓“不治了”“不用治”,其实是病人失望甚至绝望,觉得医药无效,没必要再增加额外的痛苦,才会拒绝。 如果没有飞来医馆,赵鸿知道自己到现在肯定还是一身异味儿。 赵鸿闭上眼睛,细细地捋出十年里关于大长公主和老师的记忆,越想越觉得可疑,比如,大长公主来给自己过生辰,老师总是阴差阳错地不在。 又或者,赵鸿提到老师时,大长公主的神色总有些不同。 如果没有飞来医馆,前晚那场夜袭以后,有几个人能顺利逃脱,又有几个人能活到现在? 飞来医馆的医术和医护们的“父母心”,让赵鸿有了许多其他想法。 比如,哄骗也好,软磨硬泡也好,一定要把老师诓到飞来医馆,好好做个全身检查,查出病因,就能对症下药。 老师守护地坑院的孩子,暂时脱不开身。 赵鸿又把视线移到熟睡的大长公主身上,明天早晨就去找邵院长,借着她在抢救大厅的机会,把全身体检做了,找出病因以后,就能说服她接受医治。 赵鸿对阿娘的记忆已经很淡了,反倒是偶尔出现的大长公主更像阿娘,而一直陪伴在身旁的“老师”就像阿耶,他俩对自己非常重要。 第67章 怎么样能让他们陪自己久一点,再久一点,赵鸿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偏偏正在这时,大长公主睁开双眼,刚好看到在琢磨什么的赵鸿,问:“齐王殿下,怎么还不休息?明早还要去国都城。” 赵鸿不想让大长公主看出什么,转移话题:“姑母,本王明日一早就把太医院郑院使、参加春禧殿表演的舞伎乐师歌女们,都赦免了。” “您看可好?” 大长公主非常欣慰,肯定地回答:“好,越快越好。” 现在看来,心善不是坏事,只要善良有界限,对大郸也好,对百姓也好,都是幸事。 第62章 飞来医馆静静矗立在方沙城的最顶端, 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似玉石雕刻而成。 “文浩,你看看哪里还能再堆点垃圾?”邵院长那个愁啊。 垃圾处理中心、医院所有建筑的天台、员工用停车场和外来车辆停车场等地方, 都堆满了没处理过的分类垃圾袋,各病区告急, 邵院长不得不另外找地方。 文浩高高举起右手, 测了一下风速,放飞无人机后开始在各楼层间巡视, 看看还有没有遗落的平地可以堆放垃圾。 无人机飞了一大圈, 嗯, 不看不知道, 一看……垃圾堆成山。 文浩想了想:“邵院长,实在不行, 在方沙城找个地方堆。” 邵院长有些犹豫:“这……不太好吧。” “我们医治的病人肯定够了, ”文浩忍不住吐槽, “就不能像上次一样显示进度条吗?” 邵院长焦头烂额地同意:“就是,有进度条多好。” “我再飞一圈。”文浩又放了无人机,绕着医院一圈后,就飞下方沙城找寻合适的垃圾堆放处。 然而,医院西门移动梯下方, 不仅有戚、晏和梅三家的家丁,还有巡视的神卫们,更远处还有大长公主的亲卫队。 亮着红蓝绿三色光的无人机呜呜地飞下来,在大郸除了鸟和风筝,所有能飞的事物都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于是,这一大群人都举着火把看,交头接耳地问: “梅家管事,你见过吗?这是什么?怎么能飞?” “没见过,戚家管事,你呢?” “没啊,从未见过。” 三家管事又看向骑马而来的神卫长:“神卫长,你是进过飞来医馆的,可曾见过这个?” 被刺配的神卫们已经被大长公主收为亲卫,现在的任务就是保护飞来医馆、清理方沙城内一切潜在的危险,这忽高忽低的东西,看着就很危险。 反应是立即的,后面的神卫们纷纷瞄准,把弓拉满准备把这个射下来。 神卫长盯着看了又看,向后面比了个且慢的手势:“飞来医馆很大,某只去过急诊和门诊。但那里有许多东西能说话,要不问一问?” ? ? ? 听完这些的人都麻了,飞来医馆到底是什么地方?仙人洞府吗?听起来法器很多的样子。 问题来了,谁问呢?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他,没人敢吱声。 最后三家管事把神卫长推出去。 神卫长望着忽高忽低的无人机,紧张得咽了下口水:“是飞来医馆的物件吗?” 文浩正和邵院长讲进度条的事情,哪知一扭头就看到小屏里显示齐刷刷瞄准的弓箭,立刻解释: “神卫长,我是急诊文浩医生,这是无人机,不用担心。” 为了让方沙城的人消除疑心,文浩立刻跑到医院西门,拿着打开手电功能的手机,远远地向他们挥手。 “收!”神卫长一举手,后面的神卫立刻撤了弓箭。 三家管事也学着文浩的样子,使劲挥手。 神卫长一颗心差点蹦出嗓子眼,幸亏问了,不然要真把这个射下来,杀了神卫队也赔不起啊。 文浩也长舒一口气,幸亏神卫长问了,不然无人机被射中就完蛋了,全医院只有这一架! 三家管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他,三人看了一圈,小心地问:“神卫长,那就是飞来医馆的医仙吗?怎么如此年轻?” 神卫长点头:“是的,飞来医馆的医者们都很年轻,没见过几个有白发的。” “那,神卫长,你和医仙很熟吗?” “你们要做什么?”神卫长立刻看出他们有事。 “我们……想知道主君如何了。” 神卫长想了想,拿着火把挥舞,无人机立刻靠过来:“文医仙,他们想见自家主君。” 文浩想了想:“是梅、戚和晏家的管事吗?” “是的,就是很惦记。” “等一下。”文浩撤回无人机,然后消失在高高的医院西门。 三家管事惶恐起来:“医仙这是生气了吗?” 神卫长不假思索地回答:“等着。”说实话,飞来医馆的医仙们,真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温和的人了。 等了不短的时间,三家管事又紧张起来。 正在这时,文浩踩着移动梯下来,向神卫长一行人走来。 三家管事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望着越来越近的、如此年轻的医仙,忽然就跪了。 文浩掏出手机,问:“戚修明家的管事是谁?” 戚家管事立刻起身,看到文浩手机的小屏里,戚修明乐呵呵地吃着不知名的绿色圆条,边吃边说:“管事,某好得很,不用担心。你们先回国都城,等齐王殿下的通知再来接某。” 管事激动得红了眼圈:“是,主君,现在夜禁,明日一早就回。” 小视频播完了,戚家管事再三向文浩道谢,激动得像个孩子一样走回自家营地。 文浩又选了一个视频,问:“梅家管事是哪位?” 梅家管事赶紧起身过来,认真一揖。 小视频开始播放,梅敬竹正靠坐在床头喝汤,说:“管事,你们先回去,留一人等在方沙城传递消息,天晴以后把某书房里的书拿出去晒。” “是,主君。”梅家管事从没见梅敬竹的精气神这么好,只觉得飞来医馆肯定有许多灵丹妙药。 还没被叫到的晏家管事充满期待地望着文浩。 文浩又选了一个视频,晏敦正戴着鼻导管抓着床沿慢慢行走,额头汗水亮晶晶的,气色好得像换了一个人,边走边说:“管事,明儿一早你去把晏瑞那个不孝子叫来。” “他要是不来,死了也不准入晏家墓地。” “是,主君,您别生气,您……”晏家管事把后半句咽回去,嗯,晏敦一口气说了两句话,中气十足,和之前说一句话喘三次的模样截然不同,好得太多太明显了。 飞来医馆必定是医仙云集的地方,不然眼前的文医仙怎么会如此年轻? 文浩完成了传话工具人的事情,向他们挥了挥手,爬移动梯上去了。 刚到医院西门,就看到眉开眼笑的邵院长:“文浩,垃圾分类处理中心空了!” “邵院长,你等着。”文浩又放了无人机,到每幢建筑亮灯的办公室外喊话。 邵院长还是第一次用无人机向全院发消息,既兴奋又新奇,感觉老了老了又增加了一项技能。 于是,各科室的医护带着志愿者们,把自己科室的垃圾袋集中堆好,放到推车上,按照科室编号的顺序,把垃圾投进分类垃圾处理中心的各个窗口。 截止晚上十点半,所有堆积的垃圾全都投放完毕,各科室恢复了往日的干净整洁,皆大欢喜。 邵院长又让文浩飞了一遍无人机,确认各天台、停车场等等地方的垃圾也都清理干净了,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颈肩,嗯,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偏偏正在这时,邵院长的对讲机响了,传出分管发电的杨主任的声音: “邵院长,我们发电用的油还能五天,算上铺在屋顶的光伏设备和太阳能设备,最多还能撑十天。” 邵院长刚舒展的眉毛又拧在一起,这事情真是一桩接着一桩,没完没了。 文浩抱着无人,看着邵院长,一时不知道能说什么。 邵院长忽然又笑了:“至少今晚能睡个好觉!” “文浩,走!” 正在这时,全院人的手机都收到了短消息: “飞来医馆系统恭喜您!第四项任务完成,获得无限垃圾处理系统,该系统会自动分类处理生活、医用和一切垃圾。” “飞来医馆系统第五项任务,救助256名病患,将开启无限能源供应系统,包括电、燃油、煤油、局域网等维持设备运行的所有能源。” 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文浩刚好经过门诊大厅,就看到巨幅电子屏以前的价目表都没了,显示着红色亮眼的大字: “飞来医馆第五项任务,救助256名病患,已完成26/256,完成进度10%。” 好吧,进度条有了,无限能源供应系统也挺诱人,问题又来了,256名病患去哪儿找? 正在这时,刚帮忙转运完垃圾的赵鸿,洗了手从盥洗室走出来,困惑地看着忽然改变的巨幅电子屏,歪着头看了又看,又看向文浩:“缺病人?” 第68章 文浩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医馆嘛,当然需要病患。” “哦。”赵鸿把飞来医馆日常的语气词学了个十成十,连摊手都学会了。 文浩看着赵鸿走进抢救大厅,嘿,这小子已经能看懂巨幅广告屏了,不赶紧贡献点病患?好歹安排文武大臣来这里体检啊。 邵院长不放心,转悠一圈回到老年病房,金老正躺在床上看智能机,是的,在魏璋和古丽的要求下,用了好几年的老年机被淘汰了。 金老看着邵院长,打趣:“垃圾都清干净了还不高兴?” 邵院长想了想:“大郢的任务,完成一项都只给一部分,这第五项任务给得是不是有点多?” 金老意味深长地回答:“很简单,憋大招呢。” 邵院长忽然就有点紧张:“能憋什么大招?上次最后都有地震了?这次不会发洪水吧?” 两人都被三连问给惊了。 “呸!呸!呸!”邵院长强行挽尊,“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什么好担心的?” 金老点头:“担心没用倒是真的。放心吧,抢救大厅那三位老臣被治好的消息传出去,我们就不用愁病人。” 邵院长终于放松下来,在病房卫生间里刷牙洗漱,洗着洗着又探出头:“可是,完成这次任务只有十天时间!十天后,医院会停电!” 金老脸上的笑容凝固。 第63章 与此同时, 月光撒满国都城内外,只不过方沙城的飞来医馆亮过月光,而国都城内, 月光是惟一的亮度。 前太医院郑津院使窝在牢里,盯着小窗外的月光,只一会儿就眼花了,此前头上只有三五根白发,短短七日就全白了。 如果是在太医院, 忙碌的日常, 七日只是一晃眼。 但自从春禧殿惊变以后, 郑津都是浑浑噩噩的, 先是活不过二月初六,后来就听说大长公主出面, 把郑家老小的死期延后到了明妃下葬的那日, 之后就全家收押在此。 因为春禧殿寿宴的排场很大, 只舞伎、乐师和百戏团就有九十九人,寓意长寿久久;而郑家上下老小连家仆, 共有六十三人。 郑津知道这种临时牢狱会非常拥挤, 但真正走进时才发现,猪圈都比这里干净整洁百倍, 脚下草泥墙上全是说不清的污秽,恶臭直冲天灵盖。 被关进来就听到周围的干呕声,一刻钟后, 只觉得五感尽失才能活下去。 “士可杀,不可辱!”可这样屈辱地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郑津窝在脏污的角落扪心自问,从行医那日起就谨遵师命,对每位病患都竭尽全力,不论结果如何都问心无愧,无论是疑难杂症还是烈性疫病从不推辞,多少次自己也落到性命垂危的地步。 不是“好人有好报么?”为何落得如此屈辱的结局? 可郑津并没能思考多久,就被对面牢笼里的一声惨叫吓得抬头,只见一名中年男子抱着瘫软的孩子嚎啕大哭,哭了没多久就大喊:“孩子别怕,阿耶这就去陪你……” 紧接着就是“砰”的一声,中年男子撞墙而死,父子俩倒在没到脚背的污秽里,周围的人只是下意识避开,甚至没人探一下鼻息,也没人叫看守,更多的只是平静的疯癫模样。 “人命如草芥”这五个字浮现在郑津的脑海里,隔着两层牢门,隐约能看到将来的自己,不是病死就是不堪受辱自尽。 郑津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妻子儿女,还有生活在一起的叔伯子侄,满满当当一家子什么都没做错,只因为自己没救回明妃,就落到这种田地。 一时间,郑津心中的悲愤到了极点,可这时,除了悲与怒,什么都做不了。 等了又等,狱中看守终于慢吞吞地走过来,愤愤地啐了一口:“真晦气!”然后把郑津对面牢笼里的父子俩拖走,一路都是渍渍的水声,异味儿更浓了。 郑津忽然就有些羡慕这对父子俩,大概是家里仅剩的两人,所以了无牵挂地去了,可自己不行,按大鄣律,全家定罪,若有人脱逃或自尽,其他人受罚。 郑津对家人满满的歉疚涌上心头,即使身为太医院院使也不过正六品,薪俸也只够勉强维持全家生计,过的日子实在很寻常。 尤其是青梅竹马的妻子,操持着一大家子,总想着能带她春日踏青、上巳戏水,却始终未能成行……现在,因为自己也困在污秽里,郑津把牙咬得咯咯响。 傍晚时分,看守推着车来发吃食,在阴暗的光线里,每人一块胡饼和一碗水,都带着令人难以明状的恶心感觉。 郑津根本吃不下,反倒是牢里的其他人把这些一抢而空,连碎渣都没放过。 窝在角落的郑津就这样度过整晚,思绪仿佛被异味吞噬,只剩混沌,牢里吵架打架的不在少数,动静很大但看守不管不问。 第二天一大早,晨曦从小窗透进来,照着飞舞的微尘,落在郑津身上。 不知怎么的,郑津听到看守走进来,脚步声干脆利落,与昨天懒洋洋的完全不同。不仅如此,不止一名看守,而是一群。 郑津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提全家上路,虽然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但随着整齐的脚步声,心不由地提到了嗓子眼。 原来,即使落到这种田地,自己仍然不想死。 为什么呢? 出乎意料的是,看守们只是找了一间通风最好的牢房,这间牢房与其他牢房的距离也略远,把里面的人都赶到其他牢房里去,提着水桶和扫帚、蒙上面巾,开始打扫。 用了不少时间,这间大牢房的地面和墙壁都被清扫干净,看守们又搬了平整的木架摆进去,还在架面上铺了厚厚的稻草,一层又一层,最后摆了恭桶和一张桌案,还有一架屏风。 桌案上摆了厚厚的粗布衣物、一套又一套,还有鞋子。 整个大牢里顿时像煮沸的熟水锅,闹得不可开交: “什么样的人物要进来这里?” “就是,凭什么只那一间布置得这么干净?” “也不知道看守收了多少好处?” “……” 正在这时,一名完全陌生的看守打开了牢房大门,高声说道:“郑津和郑家人都出来!” 郑津的心彻底凉了,慢慢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气无力地回答:“是。” “屏风那边有个浴桶,洗一下换上衣服。”看守的声音比寒冬的夜风更让人发寒。 “哟喔,就是死之前换得干净体面点嘛。” “难怪了……” “哎,郑院使啊,当初你不眠不休照顾病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一天?” “住口!”一名看守出声阻止。 郑津笑了,笑得非常苦涩:“医者父母心,哪能想这么多?”说完,一头钻进干净的牢笼,把身上的脏衣服脱了,泡在浴桶里清洗干净,全身都换上了粗布衣服。 随后,郑家男丁们也个个走进去,浴沐更衣,收拾干净。 郑津站在他们面前,一揖到底,鼻子发酸:“郑津对不住各位。” 看守们提了两个大木桶,一撂粗碗,把桌案上摆满了水和胡饼:“吃吧!” 有个尖酸的咯咯直笑:“哟,断头饭也只有胡饼,真寒酸。” 郑津和家人们一言不发,默默地吃完早饭,却发现牢笼已经锁上了,大家面面相觑,不是要上路吗? 看守们一句话都没说,像往常一样分发早食,清点人数。 郑津和家人楞住。 直到看守们压制了牢笼里的吵闹和打架,有一名看守走到大牢笼旁,轻声说:“郑院使,您千万别灰心,有人正在替您想法子。” 郑津茫然地打量看守:“您是……” “您放心,都是自家兄弟,您需要什么尽管说,”看守憨憨地笑了笑,“只要我们在这儿一日,您就不会有事”。 郑津和郑家人听完都懵了,这是怎么回事? “郑院使,去年疫病时您救了我们全营的兄弟,我们这些粗人大字不认一个,但都记在心里。” “郑院使,您放心,女牢那边也有人去了。”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郑津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你们这是违令的……”万一被晋王知道不仅会掉脑袋,还会累及家人啊。 看守还是憨憨地笑:“那又怎么样?”说完就没事人似的出去了。 “哎……”郑津简直不敢相信。 然而,令郑家人更加不敢相信的事情还在后面,当晚,看守们不仅送来了胡饼和水,还要肉、鱼和麻饼……小桌上摆得满满当当不说,还提着两个大食盒。 郑津看着都傻眼了,被晋王拿了全家,朝中大臣和太医院同僚们肯定避之惟恐不及,有谁不怕触怒晋王而冒这么大的风险来照顾? 不仅是郑津,整座牢笼的犯人都惊呆了,回过神以后就吵翻了天:“我们为什么没有?” “你们到底收了郑家多少好处?” 看守手中的铁棍一敲牢笼,发出不小的响动,大喝一声:“这些是国都城百姓听说郑院使全家被抓,下午自家做好送来的,有鱼有肉,还有新挑的野菜……” 第69章 “去年疫病时,郑院使带着太医们走街串巷救了多少人,他们愿意送吃食来,按大郸律,看守不能拒收。你们有什么可嚷嚷的?!有人给你们送,某也给你们端进来!” 郑津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怎么会? 看守小声劝:“郑院使,吃饱了才有精神。” 就这样,郑家人先是有了干净的牢笼,之后就是一日两餐,中午还有百姓送各种吃食进来,天气热了还有送夏衣的。 郑津被感动得难以言哈,却不由想到自己在太医院照顾的那么多皇子皇女,是啊,自己付出最多心血的是晋王,然后是秦王……结果呢? 真是世事难料。 终于在等了一日又一日,时间久到郑津都忘了天数时,看守又脚步匆匆地进来,满额头的汗,连制服都没穿整齐,趿着鞋子: “郑院使,快,收拾一下。” 睡眼惺松的郑津和郑家人吓得一激灵,这次是真人要上路了吗?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郑津和家人迅速从大通铺上爬起来,整理仪容,努力保持镇定。 看守用钥匙把笼锁打开,激动得红了双眼:“郑院使,齐王殿下亲自来接您了!” “齐王殿下?”郑津楞住了,没听说过。 看守也楞了,然后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齐王殿下就是以前的十三皇子,他带着郑国公府的护卫们候在大牢外面呢。” 郑津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十三皇子?!” 偏偏就在这时,齐王已经走到牢笼外面,眉眼俱笑地拉住郑津的袖口:“郑院使,本王赦免了您和郑家人,还有春禧殿寿宴时的舞伎乐师和百戏人。” “本王送你去太医院。” 郑津整个人都麻了,慌张得有些结巴:“齐王殿下,使不得啊,这样污秽之地,您怎么可以轻易踏入?” 第64章 赵鸿就这样半扶着郑津,在囚犯们震惊、羡慕和嫉妒的目光中,穿过一间又一间牢房,从灰暗走向明亮的大牢外。 “郑院使, 慢一些,不急。” “郑院使,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您放心, 郑家屋子被看护得很好。” 郑津整个人僵得像木头,走路像踩着棉花,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跟在后面出来的郑家人,望着长得如此俊逸的十三皇子,只觉得这是一场美好得舍不得醒来的大梦。 大牢外的阳光很好,排着一队来送早食的百姓,饮饼、胡饼、 百姓们见到郑津又惊又喜:“郑院使出来了!郑家人也出来了!” 然后,郑津就看到从女牢走出来的妻子,两人视线交集就有些移不开,紧接着就是一大家子人相拥而泣。 赵鸿离开国都城以后,偶尔能在寺庙里看话本戏, 最喜欢大团圆的结局, 眼前的一幕实在太动人,于是他立刻改了主意:“郑院使, 本王批你六日假,六日后再去太医院复职。” “来人!” “有!” “用马车把郑院使和家人安全护送回去。”说完,赵鸿刚走两步就被郑津叫住。 “齐王殿下!”郑津追得步履踉跄, “请受郑家一拜。” 赵鸿赶紧把郑津扶起来:“郑院使,免礼,回家好好休养。本王还要去赦免春禧殿被牵连的无辜百姓。” “郑家恭送齐王殿下!”郑家人齐刷刷地对着赵鸿离去的背影行礼。 赵鸿抬起右腿,忽然又回头,径直走向大牢门边站着的看守们。 看守们望着步步走近的齐王殿下,不知为何,明明很年轻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立刻恭敬行礼:“见过齐王殿下!” 赵鸿打量领头的看守,似笑非笑:“天武军值夜时赌钱被抓个正着,两队人被贬到这儿当看守,个个还都喜滋滋的……” 看守们当场就梗了一下,不是,说好的齐王殿下六岁就离开国都城,刚回来没几日,怎么能这么清楚? 赵鸿的声音很严厉:“杨功!” “是,齐王殿下!”杨功在心里叫苦不叠,完了完了,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哪知道一个字都没说呢,就被戳穿在当场。 “天武军是马军司的精锐,与神卫龙卫并列最强,你们就准备在这儿看一辈子大牢?”赵鸿知道这些看守的名字。 杨功瞬间跪倒,破罐子破摔地回答:“启禀齐王殿下,郑院使对我们有救命之恩,不能作壁上观。现在郑院使安然脱险,吾辈没有遗憾!” 赵鸿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成为齐王亲卫;二,就在这儿看到老死。给你们六日时间考虑,考虑清楚后,本王希望到时能在万胜门入城时见到你们。” 杨功惊讶地差点扭到脖子,不是晚上,是大白天,这是做了什么样的白日梦?虽然天武军地位不低,可是……比起齐王亲卫,说不定以后就是陛下的亲卫…… 看守们听完都晕乎乎的,怎么也找不到北,齐王殿下是认真的么? 不对! 齐王殿下没必要逗他们玩儿! 可……怎么就这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呢? ! “郑津率全家,谢过天武军军士们,老夫在大牢之中根本没认出来。”郑津也觉得不可思议,自己落到这步田地,他们竟然为了过来看着自己故意犯错受罚。 想到他们奋力打扫牢笼时的模样,想到百姓们轮流送来的丰盛的早食和晚食,再想到忽然出现的齐王殿下……郑津积存在胸口的恶气和愤怒一扫而光,只剩满满的感动。 “郑院使,千万别,我们已经不是天武军了。”杨功有些尴尬,赶紧扶起郑津。 很快,国公府的管事请郑津全家上马车,然后驾着马车把他们送回郑家。 杨功目送马车队渐行渐远,然后挠着头问:“弟兄们,怎么说?” 看守们你看我,我看他,他看他,就这么看了一圈:“就……万胜门见?” 不管怎么说,跟着齐王殿下,总比在这儿看大牢好上千百倍! “行!干活了!”杨功身为前天武军甲队队长,一声令下。 “是!”看守们回到男监,各司其职。 …… 世事无常,郑津全家被关押,天武军甘愿被贬到大牢当看守,本就拮据的百姓们,每日轮流来送吃食,只为感谢郑津这些年来的“医者父母心。” 相形之下,先是因为能入春禧殿表演而高兴,无辜受累的乐师、舞伎和歌姬,以及杂耍百戏人,在这样的无妄之灾面前,运气远不能与郑津比。 当赵鸿赶到另一座大牢,立刻发现了看守的“阴暗面”。 因为礼部的齐王印还没准备好,封王典礼也还没举行,所以,这座大牢的看守们并不认识齐王,只认识崭新的王袍。 直到国公府护卫前去传话:“齐王殿下到!” 站成棋竿的看守们才行礼,这位齐王殿下既没手谕、暂时还没实权,齐王府还不知道在哪儿,就连护卫们都是国公府的……面上不显,却把敷衍塞责表现得入木三分。 “回齐王殿下,请问您可有大理寺卿的释放文书?没有的话,您要说出释放的人名……没有人名可不好找,那日押来了许多人……” 赵鸿一眼看穿:“把你们的收押名录拿来!” “回殿下,没有大理寺卿的文书或令牌,不能随意调看收押名录。”看守非常恭敬但坚持,反正殿下们都一样金尊玉贵的,没有谁会直接进大牢找人。 赵鸿的脸色转冷:“本王进去!”说完,头也不回地穿过大门,直奔女监。 “齐王殿下!殿……唔唔……”看守的嘴里被塞了破布。 赵鸿夺了看守挂在腰上的钥匙,打开女监大门,没走几步就听到惨叫声和哭泣声,立刻大声说:“齐王来找春禧殿无辜受累的舞伎乐师歌姬与百戏,共四十七人,把手伸出牢笼,让本王看见!” 国公府的护卫们紧随其后,抽走墙上的火把替赵鸿照亮。 “齐王殿下救命!” 赵鸿循声急走,很快就看到伸出牢笼外的血迹斑斑的手,几乎没有干净、皮肤完好的手……顺着手望进去,个个披头散发、衣裳凌乱……都是饱受摧残的模样。 不用问都知道,这群看守对她们做了什么! 赵鸿把钥匙扔给国公府护卫:“开门,带走!” 紧接着,一位勉强走出牢笼的舞伎跪到赵鸿面前,不住地磕头:“殿下,请救茵小娘子……求殿下救救她……她被看守们带走整整两日了。” “她全名是什么?”赵鸿努力克制怒意。 “陈茵茵。” 赵鸿转身走出女监,抓住看守的衣领问:“陈茵茵在哪儿?” 看守毫无防备地被勒了咽喉,一张大脸涨得通红:“回齐王殿下,女监里没有陈茵茵这名女子…咳咳咳……殿下……” 赵鸿一声令下:“来人,剁了他的右手!” “是!”护卫们押住看守,摁手挥刀。 第70章 看守吓得魂飞魄散:“齐王殿下,饶命啊,陈茵茵被两日前被监司带走了,在后院!” 护卫将看守踹翻在地,直奔后院,只听到隐约的咆哮与求饶声,很快,护卫抱着已经昏迷的少女大步走出来,面露难色: “齐王殿下,她也许挨不过今日了。” 赵鸿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把男监女监共九十九人都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护卫们分头行动。 两刻钟后,九十九人全部找到,全都遭到无理殴打,饱受欺凌,所有人都带伤,其中昏迷六人,重伤四十九人…… 赵鸿大步走到后院,把衣裳不整的监司拖出来,连同看守领队一起,扔进马车里,嘱咐道: “你们立刻把他们送去飞来医馆,转告邵馆长,本王傍晚会回去签手术同意书,他们的药费诊费本王会结算。” “快!” “是,殿下!”护卫们按伤势轻重,让人进不同的马车,很快,车队启程向飞来医馆驶去。 …… 长信宫文德殿 文武百官经过了惊心动魄的白天,以及毫无睡意的晚上,今儿一早又准时到文德殿参加早朝。 出人意料的是,早朝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时辰,齐王殿下还没出现。 太子太傅和大司命互相使眼色,才有封号第二日就不早朝,也没提前通知,齐王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昨日学习处理政务时,专注又认真,颇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今天就这样不守时? 百官们站得脚都麻了,开始窃窃私语,说什么的都有,然后有人说出了惊天大消息,别看齐王殿下生得比晋王更俊美,但他的身体有顽疾,就是睡眠时会失禁。 这消息顿时在文德殿里炸开了锅,这样的齐王殿下如何成为储君? 就在文德殿越来越吵闹时,内侍在外面通传:“齐王殿下到!” 群臣们立刻站好队形,只见齐王殿下负着双手走进大殿,身后跟着一名不起眼的看守,以及临时狱的监司,两人面如土色,似乎随时都能晕厥过去。 “见过齐王殿下!”群臣齐声道。 “免礼!”齐王坐在大殿的高处,俯视群臣,眼中蓄满怒火。 …… 与此同时,抢救大厅墙上的电子挂钟显示上午10:06,蒋主任手里的对讲机响: “喂,急诊吗?小姑娘月儿可以转到抢救大厅了。” 蒋建国主任立刻回答:“收到,已做好接收准备。” 金老操控电动轮椅先后告知大长公主和妙音,她俩先是惊愕,之后就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妙音平日很沉默,连冲洗伤口和换药都能一声不吭地硬抗,在听完金老的解释以后,泪水忽然就决了堤。 护士时萱看到后,递了一包纸巾给她,拍了拍她完好的左肩。 妙音的泪水更多了。 躺在推车里下来的月儿醒着,一进抢救大厅就激动不已,但在推车来到一个五彩床位时惊得睁大了双眼,小声问旁边的小姨妙音: “姨娘,墙上的是什么?真好看。” 是的,儿科医生们把妙音隔壁、给月儿预留的床位,按儿科卡通风格装饰得非常花哨,不管是谁走进抢救大厅都忍不住要自拍一张。 普外科刘秋江主任紧跟着进了大厅,把这两个夜晚的抢救治疗做了一个床边交班,直到月儿的心电监护显示的生命体征都正常后,才离开。 月儿只是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因为伤口长且深,所以身上还有引流管,再加上心电监护的导联线,picc的管子,整个人躺在病床上只占四分之一的位置,但各种线和管子占了另一半。 妙音握着月儿的手,轻声问:“疼不疼?” 因为全麻插管的原因,月儿的嗓子还有些哑,但还是开心地回答:“现在不太疼了,护士姐姐给我打了止疼针。” 这时大家才反应过来,月儿在麻醉科的时候,金老、魏璋和赵鸿都忙得不可开交,也不知道谁和她沟通,又是怎么说明各种治疗的? “……”妙音望着全身是管子的月儿,心一阵阵地疼,但还要提醒自己,不能哭!绝对不能哭! “姨娘,月儿不疼,你别难过,”月儿开心地摸着床栏上的毛绒玩具挂件,状似随意地问,“胖墩哥哥不在这里吗?” 这一问,整个抢救大厅都安静极了。 医护们不约而同地看着妙音,希望她能按预定的说法圆回去。 胖墩不在人世的消息,绝对不能让月儿知道,免得她悲伤过度引发身体的应激反应,活着的人更重要是第一原则。 哪怕编谎话也是善意的谎言。 文浩刚好走进抢救大厅,立刻向金老使眼色。 金老又轻声提醒妙音。 妙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按大家讨论出的结果回答:“胖墩哥也做了手术,在这儿待了一整日,被他的家人接回去养病了。” “啊?胖墩哥哥不是孤儿吗?”月儿好奇心特别重,凡事都要追根刨底。 妙音当时就梗住,又迅速回答:“胖墩哥哥的阿耶阿娘找来了,你也知道他一直想自己的阿耶和阿娘对吧?所以,他就跟着回去了。” “放心,胖墩哥哥的家境非常好,带了随行医者,只是家住得很远。” “有多远?比去国都城还远吗?”妙音身体还很虚弱,这一连串的提问就像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我们以后还能见到吗?” 妙音浅浅笑:“比去国都城远多了,要从大郸的一头到另一头那么远。如果有缘,以后自然能见到。” “姨娘,月儿会想胖墩哥哥的。”月儿还想说什么,却闭上眼睛睡着了。 妙音替她掖好薄毯,眼泪一滴又一滴地落在衣襟上,抬头时发现大长公主也红了眼圈,医护们的眼神里充满悲伤。 月儿睡多醒少,一觉就睡到十一点半。 去地坑院复查的出诊组已经全都回来,听说月儿已经转到抢救大厅,立刻换衣服洗手,拿着各自的玩具先后去了急诊。 出人意料的是,月儿在拉上的床帘里睡得正香,出诊组只能把小玩偶这些的放在她的枕头旁,再次看了眼小小的月儿和大大的床,去食堂吃饭。 张主任在自动门前,与邵院长对个正着,说道:“院长,刚才我们回来的时候,好像有个车队从国都城方向过来,车队还挺长。” 邵院长正在为病人发愁,冷不丁听这一耳朵:“不会是来这儿的吧?” 张主任回答:“马车行得有些慢,还真不好判断。” 正在这时,邵院长的对讲机响了,里面传出保安强哥的声音: “邵院长,一队马车正往方沙城来,共十五架马车。” 张主任想了又想:“就是他们。” 毕竟方沙城是绿洲中的沙漠,虽然连续下了几场雨,但干旱程度仍然数一数二,往这儿来的,基本都是为了飞来医馆。 十分钟后,邵院长的对讲机又传出王强的声音: “邵院长,马车队进了方沙城,正向城西转入。” 邵院长立刻拿对讲机开始摇人,包括但不限于保科长和志愿者,以及轮休的120抢人团。 墙上的挂钟指向中午12 : 15 , 120穆医生和驾驶员小查推着一辆平车进来,怒容满面:“陈茵茵,女,十八岁,舞伎,疑似受到侵犯,正缓慢出血。” ! ! ! 急诊内科女医生邵忆秋立刻接过平车,放到12床,护士时萱用最快的速度建立静脉通路、抽血、了解病人基本情况…… 五分钟后,邵忆秋拿起对讲机:“急诊请妇产科会诊,撕裂伤需要缝合。” 十分钟后,妇产科女医生裴莹一路小跑过来,听邵医生介绍完情况,立刻把12床推去了急诊内科诊室,把陈茵茵放到妇科检查床上,用流利的大郸语轻声说道: “你受伤了,现在我们需要先给你缝合伤口,然后再用药。” 陈茵茵眼神涣散,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双手握拳握得很紧,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裴莹操作尽量轻柔,但缝合到底是针线上阵,再怎么轻柔也有限。 同时,邵忆秋握着病人的手,一直安慰:“我们都是医者,这里是飞来医馆,别怕,你在这里很安全,没人能再伤害你。” 陈茵茵除了偶尔皱眉,一言不发。 裴莹用最快的速度缝合完伤口,下医嘱使用止血、抗生素等药物,时萱核对完医嘱并执行。 在药物通过输液器进入陈茵茵静脉时,三人都看着她,不禁有些心疼。 时萱打破凝重的气氛,故作轻松岔开话题:“不是说有个很大的车队吗?怎么只有她一个病人?” 当她们把陈茵茵推回抢救大厅时,急诊的对讲机又响了,再次传出王强的声音: “急诊,魏国公府的护卫们一共送来了99名病患,如果你们做好接收准备,我们就开始放行。” 第71章 ? ? ? ! ! ! 急诊主任蒋建国拿着对讲机追问:“大概有什么样的病人?” “我下去看过,每个人都有外伤,还有六名昏迷病人,好像也是被打伤的……”强哥如实重复。 结束通话,蒋主任又拿对讲机摇人:“骨科吗?急诊请会诊。” “检验科吗?有99个病人,是的,没骗你们。” “神经外科吗?急诊会诊。” “……” 摇完人,蒋建国看向邵院长:“院长, 99名病人,抢救大厅最多26张床,算上留观室的床位32张,急诊床位不够,怎么办?” 邵院长思来想去,只能妥协,拿起对讲机:“中午12:30,门诊开放,以最快的速度筛选出最严重的病患。” “是,邵院长。” 不断进入飞来医馆的病人们,以及随行的魏国公府护卫们,被这里的明亮奢华的一切所震惊。 中午12 : 30 ,所有的轮椅和推车就位,门诊护士长金燕带着预分诊和导医们,在各自的位置就位,骨科、妇产科、检验科和医学影像科等等科室全部就位。 魏国公府的护卫们望着人来人往,忽然就有些着急上火,第一次来这里,意外发现齐王殿下的手信一时不知道交到谁手里比较合适。 正在这时,邵院长走进门诊大厅,金老操控着电动轮椅向护卫们靠近,嗓音清晰地问:“有何书信或承诺,都可以交给我。” 护卫们被这电动轮椅惊得说不出话来,没人推的轮椅为什么会动?而且他怎么知道他们有书信,于是忙不叠地双手呈上。 金老把书信来回读两遍,转交到邵院长手里:“病人虽然多,但不占地方,赵鸿晚上回来时,会带来军队使用的帐逢安置这些病患。” “我们只管治病,药费诊费都由赵鸿交付,而且我们不用操心病人晚上住哪,这里离方沙城不远,赵鸿会带来军用帐逢,做成临时营地,病人可以白天上飞来医馆,晚上住方沙城。” “这样最好!”邵院长松了一口气,“其实吧,金老,我们要不要建议赵鸿把方沙城好好改建一下,多造建筑,多收病人。” 第65章 金老一点不急:“赵鸿自有打算,我们只管收病人就是。”赵鸿刚封为齐王,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慢慢来,不着急。 抢救大厅原以为陈茵茵算是伤情严重的,没想到后面不断有重病人送来,不论男女身体都很虚弱,普遍处于脱水状态,皮肤弹性很差。于是,急诊蒋主任用对讲机摇到邵院长:“院长,这些病人是哪来的?身体状况差得离谱,而且……” “而且什么?”邵院长不太明白。 “精神状态都很差,还处于非常防备的状态,对医护极度不信任……”蒋主任望着乱作一团的抢救大厅,太阳xue突突地跳,别说换病号服了,有些根本没法近身,这可怎么抢救? “我来问问。”邵院长摁了对讲机,又走到门诊大楼门前,看着接二连三送进来的病患,每双眼睛里除了恐惧就是戒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老看完赵鸿的书信递给邵院长:“这些人是从牢狱里抢出来的……” 邵院长难得没控制住面部表情:“他们都是囚犯?哦,对,他们穿的是……囚衣?”不是,赵鸿为什么要送这么多囚犯到医院来? 金老叹气:“他们是国都城最顶尖的舞伎、乐师、歌者和杂耍百戏,被召进长信宫给妃子祝寿,妃子遇刺身亡,下令让他们陪葬,暂时将他们收押。” 正在这时,魏璋走来,顺便看了一下书信,一样的无奈。 金老忽然出声:“魏璋,你说古丽与他们相比,谁更顶尖?” 魏璋不假思索地回答:“古丽最多就是胡姬酒肆的头牌,大郢的胡人地位不高,她没有资格入宫表演;这些人的技艺应该远高于古丽之上,套用现代的评价,他们算艺术家。” 金老用力一拍电动轮椅的扶手。 邵院长气愤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最后才愤愤地骂:“什么混帐东西!不对,只是收押怎么会伤成这样?” 魏璋直接挑明:“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现代吗?在现代,哪怕是最贫穷的平民百姓,也可以毫无顾虑地走在大马路上,遇到天灾,会有军队和志愿者们来营救……” “大郢不是,大郸更不是。至于他们收押为什么会伤成这样,很简单,他们平日出入高门世家,看守也好,监司也罢,都没机会看他们的表演。” “现在沦为陪葬,落到那些人手里,他们也想像世家贵族那样享受,这些人自然不同意,看守们折腾人的手段层出不穷……” “毕竟,到时候收拾干净送他们上路,谁会听将死之人的喊冤和求助?” 金老从来没这样无力感,知道许多史实是一回事,但真的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事情比想象中的严重太多,另寻话题:“要不要通知食堂给他们每人准备一份容易消化的半流?” 邵院长拿起对讲机:“樊主任,来了99位新病人,身体很差,能不能准备些半流食物?一半量就行。” “邵院长,现在是午餐时间,蛋羹行不行?其他的都太慢,”樊主任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刚好前两天送来的米面粮油里还有不少蛋。” “可以!”邵院长摁掉对讲机,看向金老,“走,我们先去急诊看看。” 急诊的抢救大厅从没这么混乱过,不仅是当班的医护,就连休息的也都赶来帮忙,大厅里全是人,有踉跄着逃离的,有缩在床头柜边的,还有挥舞着双手不让人靠近的…… 本来每个人身上都带伤,这么一通折腾以后,大厅地面、床头柜和病床上都沾了血迹,可即使这样,没一个病人停下,个个都像掉进陷阱的困兽。 结果只能是伤上加伤。 蒋建国不得不使出杀手锏:“每个人都加一针镇静剂,再这么折腾下去,命都要没了!” 可偏偏囚衣厚实、脏而且宽大,隔着衣服实在不怎么好下针,时萱拿着抽好药剂的注射器,追着病人跑了两个来回,连衣袖都没到碰到。 偏偏大长公主、妙音和月儿都是脱离生命危险需要静养的,被吵得都睁了眼。 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刻,谁也没想到大长公主自己下了床,走向浑身血迹最多、反抗最激烈的男病人,嗓音轻柔:“韩乐师,可还记得本宫?本宫是大长公主。”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私下里都觉得,不知是不是修道的关系,大长公主不急不缓的声音有抚慰人心的效果,与她说话很容易就心平静气。 万万没想到,只是一句简单的问话,这名叫韩乐师的病人忽然就不跑了,涣散的眼神慢慢聚焦,直到看清大长公主的模样,忽然就跪下了。 其他躲藏、逃避的病患们也都静止了。 大长公主的身体还很虚弱,说话的音量也不高,但就是能让每个人听清楚每一个字。 “是本宫请齐王殿下赦免你们,不会让你们陪葬。” “这里是飞来医馆,再安全不过的地方,你们尽可放下心来,本宫也在这里治病。飞来医馆的医者们都是极好的人,且医术精湛。” 大长公主看向时萱,递了个眼神,又说:“韩乐师精通乐理和乐器,各种乐器信手拈来,本宫近来琴艺退得厉害,你说是不是年纪大了的缘故?” 时萱趁着他静止的瞬间,一针镇静剂注射完毕。 韩乐师仿佛没感觉,只是怔怔地望着大长公主,满眼虔诚和悲痛:“大长公主,何时吾辈才能不被任意欺凌?” 大长公主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韩乐师嗓音沙哑,缓缓抬起双臂,藏在宽袖里的双手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伤痕累累青紫交加的双手,眼神里满是绝望。 大长公主小心地扶着韩乐师被摧残的双手,看向金老和邵院长:“这双手还能治吗?” 骨科医生肖宇立刻走近,看过每根受伤的手指:“可以手术,但愈后很差。最好先去拍个片子。” 韩乐师歪倒在地。 “镇静剂终于起效了!”时萱长舒一口气。 刚放松下来的病患们又警觉起来。 大长公主轻轻摇头:“你们身上本来就有伤,还这样躲避医者,韩乐师只是暂时睡了,不会有其他事,皆可安心。” 病患们这才放心下来,有一名百戏轻声问:“大长公主府真的被烧了么?” “无妨,”大长公主笑得云淡风轻,“只要本宫还在,大长公主府烧多少次就能重建多少次。” 接下来就像往常一样,护士们先完成建立静脉通路、抽血、上心电监护等事情,各科室医生们按照病人的症状开各种检查单,每位病人都开了x光检查。 于是,本就忙碌的检验科,不得不面对,不断送来的血样。 而医学影像科的许仁医生,在x光室、 ct室和核磁共振室三处来来回回地跑,因为医院没网,所以各科医生也追到影像科去,拿着手机拍检查结果。 第72章 经过多科医生们的快速筛查和查体,送来的病患们以最快的速度获得针对性治疗: 六名昏迷病人被确诊是硬膜下血肿、颅骨骨折等等脑外伤,被神经外科医生接走做术前准备。 神经内科留观了八名颅脑受伤、但未能达到手术指征的病患。 骨科医生全员出动,确定了七名需要紧急手术的病人,以及三十九名可以择期手术的病人,一跃成为全院最忙碌科室。 普外科接走了五名腹腔出血、准备做剖腹探查和修补的病人。 眼科接走了两名眼球破裂的病人,送到手术室紧急手术。 妇产科也接走两名女病患,在急诊内科诊室里做修补缝合。 邵院长默默在心里叹了第一百零一次气,所谓“不幸中的万幸”,一是赵鸿抢人抢得够快,送诊也够及时;二,病患们都饿了不少时间,可以做手术。 麻醉科在休息了十天以后,面对一张又一张手术通知单,全员行动做各种准备。 就在其他病患忍受皮肉伤的痛楚时,就闻到极为诱人的吃食的香气,食堂主管樊主任推着大餐车进入抢救大厅:“邵院长,炖蛋到了。” 病患们面对透明小碗里的黄澄澄、冒着热气的炖蛋,眼睛都看直了,双手捧住,看了又看。 很快,小勺也发给他们,意思再清楚不过。 于是,病患们在大长公主的解释下,小心翼翼地用小勺挖了一勺,再更加小心、生怕掉在地上,迅速塞进嘴里,立刻被滑嫩的口感征服。 每个人都吃得不抬头。 樊主任又推着大餐车走去门诊,魏璋向他们解释炖蛋和吃法,然后逐一给他们派发。 急诊门诊都充满了食物的香气。 而每位病人都忍不住想,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滑嫩的吃食?把自己的一份吃完,饿了许久的肚子当然不满足,只希望再来个十份八份的。 半碗炖蛋吃完,病患们的心和身体都暖和起来,却也因此感受到伤处更多的疼痛。 樊主任秉持垃圾要好好分类的原则,收走每人手里的塑料碗和小勺,装进分类垃圾袋,之后才推着大餐车离开。 病患们眼巴巴地看着推走餐车的樊主任,又纷纷把“能不能再来一碗”的话憋回去。 魏璋向他们解释:“你们饿的时间有些久,暂时先吃这么多,等过一个时辰,还会有其他吃食。” 病患们先是死里逃生,然后就被送到飞来医馆,躲避医护们,闹了大笑话不说,最后还是被大长公主劝服,才能安心地留在这里,顺便捡回了一条小命。 这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望着格外明亮、奢华得难以言喻的飞来医馆,病患们忧心忡忡,这后福是不是太大了? …… 傍晚时分,忙活了一整天的赵鸿坐在马车里掐点驶出国都城,径直向飞来医馆急驰,后面的马车和牛车上堆满了大郸的军帐,可以让病患们晚上好好休息。 想到大长公主和月儿,以及早晨救出的那些人,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 当然,赵鸿从不怀疑飞来医馆的高超医术,只是想了解他们的病情。 大长公主和月儿能不能好好吃东西?妙音的烫伤有没有恢复一些?以及受伤的看妇们。 一想到今早冲进监狱时的情形,赵鸿特别明亮的双眼仍然带着怒意,今日早朝先是狠狠惩治了关押临时监狱的监司和看守,以及他们的上官。 因为赵鸿自己就是实证,所以大臣们无话可说。 但在处罚的程度上,朝臣们给出的意见却严重偏轻,这让赵鸿愤怒不已,但脸上不显,仍然与他们周旋,好在最后的处罚还算公正。 赵鸿满脑子要处理的事情,除了大长公主,最想见到的人是老师,不知道他在地坑院保护孩童们能不能习惯?又或者,自己还没想出让老师无法拒绝的看病理由。 想什么理由呢? 正在这时,一匹快马急驰而过又扭头冲着马车而来,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马匹围过来,把赵鸿的马车围得无法继续赶路。 赵鸿与崔主任有约定在先,必须按时回到飞来医馆,把治疗方案的最后部分完成。 偏偏拦在马车前面的是现任太傅凌辽,作为这两天悉心教导自己的新老师,赵鸿只能下车相见: “凌太傅,您有何事?” 凌太傅行礼后、递上邀贴:“今日是家父八十寿宴,不知殿下能否赏脸饮一杯薄酒?” 赵鸿望着其他围住马车的人马,意味深长地微笑:“凌太傅,只是一杯薄酒而已,您何必动用这么多人手?” “爽快!”平日不苟言笑的凌太傅露出大长辈式的慈祥笑容,同时伸手,“齐王殿下,请!” 赵鸿随手招来护卫:“你将后面的马车都带去方沙城,转告崔主任,某今晚不回飞来医馆。” “齐王殿下……”护卫有些迟疑,毕竟郑国公和魏国公下的命令是护送齐王按时往返飞来医馆,这半路赴宴。 赵鸿哪会不知道一杯薄酒后面的深意,这是群臣的试探,如果能极好地融入寿宴,完成第一次与群臣的私下集会,就能探出他们对自己的接纳程度。 而于情于理,自己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赵鸿催促:“快去!” “是,殿下!”三名护卫骑马离去。 此时,赵鸿身边还剩九名护卫,即使如此,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只能硬着头皮闯。 “凌太傅,请。本王调个车头,立刻跟来。”赵鸿镇定自若。 三刻钟后,赵鸿的马车在凌太傅家宅前停住,下车时还带了礼物。 凌太傅的宅子建得极为气派,门前车来车往,送礼的官员们多到排队的地步。 赵鸿一眼扫过,这些官员大多数是秦王和晋王的党羽,事实上,这些人对自己都有明显的敌意。 不仅如此,赵鸿还发现,凌太傅请了许多官员,但没请魏国公和郑国公,这就意味着,凌太傅做了个很大的局来试探自己。 然而,对于凌太傅来说,阿耶寿宴能请到齐王殿下,实在是莫大的荣幸。 所以,赵鸿走到官员们的身后排队,立刻就被人簇拥到最前面,交付完礼物,说了喜庆吉祥的话,就被凌太傅亲自迎进凌家大门。 而此时,夜禁开始了。 凌太傅先恭敬地带着赵鸿参观宅子各处,然后又领着自己的阿耶见过齐王殿下,客套话说了很不少,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齐王殿下的到来令凌宅蓬壁生辉。 赵鸿知道凌太傅最喜欢夸人,所以只是按礼数回答。 凌太傅的阿耶拉着赵鸿说了不少话,核心内容就是凌家上下忠心耿耿。 不管他们父子俩怎么说,赵鸿的回答都符合礼数,而且没半点不耐烦,显出极好的耐心和教养。 等赵鸿都饥肠辘辘的时候,凌太傅父子才领着他去了宾客满座的花厅。 赵鸿刚一走进去,就看到官员们齐刷刷地行礼,说了“免礼”后,被凌太傅送到贵宾位上坐着。 随着凌太傅的三下拍手声,凌家女使们端着食案走进花厅,给每个食案上摆放菜品。 大郸无论是宫宴还是家宴,都是分食制,上的菜品视宾客身份地位各有不同,赵鸿的桌案上摆的都是山珍海味,而坐到花厅边缘处的客人们菜品就略差一些。 凌太傅又拍了一下手:“上酒!” 随着家丁们捧着酒坛而入,有些宾客们忍不住惊叹,凌太傅家宴竟然准备了玉冰烧、羊羔酒和雪花酒三种佳酿。 事实上,不仅是官员们,就连赵鸿都有些惊讶,他对酒的了解完全来源于老师,也知道这三款酒价格不菲,且都是用粮食做的。 玉冰烧,先用大米酿出黄酒,再用黄酒蒸出白酒,再把白酒和熟猪肉混合,封缸半年后开盖,滤掉所有肉渣,才有这样透明清亮的酒。 羊羔酒和雪花酒的酿造比玉冰烧更费粮食和手工。 毕竟大郸普通的酒都是绿色的,有些好酒的官员们还没喝到酒,脸庞和耳朵都红得像喝过两坛的样子。 看着粮食做的酒,赵鸿却想到方沙城那些骨瘦如柴、即使送到飞来医馆都没能救回来的寻常百姓。官粮三番五次告急,凌太傅家却有这么多佳酿,真是极大的讽刺。 酒已经是上品,菜肴更是如此,用料讲究而精美,宾客们吃着喝着,轮流敬酒、模仿七步成诗的样子说祝寿的话。 凌太傅的阿耶年纪确实很大了,没撑过半场就提前告退,说是觉多已经困了。 老寿星一离开,花厅内的气氛更加随意。 于是,行酒令的、猜谜的、小赌怡情的……三两聚首,都已经玩开了。 只有坐在尊位的赵鸿和凌太傅两人,仍然不动如山,讲着各自觉得客套的话。 凌太傅用觥接了玉冰烧,然后又命人给赵鸿也倒上,笑得特别从容:“齐王殿下,老臣干了,您随意。” 第73章 赵鸿不是第一次饮酒,却也是第一次喝到如此昂贵的酒,好酒的口感也是上等,但喝酒只是为了融入寿宴,并不是真的好酒。 而他俩周围都在大玩行酒令和猜谜,放松的样子个个都像在自己家里。 赵鸿装出不胜酒力的样子,向凌太傅抱歉:“太傅,本王酒量实在小,已然上头上脸,不知哪里可以小憩?” 凌太傅脸上的笑容又增加了:“齐王殿下,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先在左厢房歇下。” “殿下,老臣送您去,您小心。” 赵鸿走得东倒西歪,而且越走歪得越严重,等躺到床榻上时,只听到凌太傅轻声提醒:“殿下,您还好吗?醉得厉害吗?” 赵鸿索性就坡下驴,顺着凌太傅的话,一副“已经醉死”的模样。 凌太傅替赵鸿盖上薄被,又命两名女使值守在厢房外。 等凌太傅的脚步声走远,远到听不见的时候,赵鸿缓缓睁开眼,眼神清澈又冷静,不知道是谁把自己夜晚失禁的事情捅出去。 而现在,赵鸿更清醒地意识到,凌太傅造了这么大一个局,只是为了知道自己是不是夜失禁?更重要的是,因为最近几日都没有失禁、再加上已经说好每晚回医院。 想当然的结果就是,赵鸿没带一次性纸尿裤,几乎不敢想象明日一早,自己醒来会是什么情形?最关键的是,崔主任再三嘱咐不能喝酒,但现在喝了。 在厢房外守夜的女使,身影倒映在花窗上。 赵鸿有些绝望地躺平,这样就意味着哪怕晚上不睡、或者找机会溜去更衣处,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映着她们的脑海里。 如果以前,赵鸿也许能熬整晚,但现在,每日早出晚归,主持的事务非常之多,一躺下就觉得眼皮很沉,现在也是一样。 在睡觉和不睡两个念头的拉扯下,赵鸿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然后做了个特别奇怪的梦,自己站在野外的水塘里,水忽冷忽热,令他十分难受。 睡梦里的赵鸿同样喜欢谜题和挑战,在梦里努力思考,忽然发现不对,自己明明借宿在凌太傅的厢房里,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水? 第66章 赵鸿猛的惊醒,直挺挺地坐起,下意识摸褥垫,摸了又摸才起身去更衣(上wc ) ,之后又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奇怪,为何梦里会站在水中?醒来时,厢房里的薰香还袅袅生烟,不见半点水迹。 借着屏风外点的一豆烛光,赵鸿失笑,好嘛,自己把薄毯踢到地上,就这么给冻醒了。 “齐王殿下, 可要醒酒汤?”候在厢房外的婢女听到动静立刻询问。 赵鸿直觉要拒绝,转念一想,自己装得那么醉,不喝醒酒汤还怎么精神抖擞地去早朝?更何况,凌太傅不就是想试探吗? 闭门不出让他们怎么试探?必须开门啊。 想到这儿,赵鸿刻意让嗓子有些低沉, 说话略微含糊:“多备一些, 本王晕得厉害。” “是,齐王殿下。”婢女行礼的身影印在窗格上, 以极快的速度离开。 赵鸿躺在榻上毫无睡意,说来也奇怪,自己到过许多地方、睡过农家的草席、也睡了凌太傅家的华床, 却都比不过飞来医馆的陪护椅。 很快,婢女又候在门外:“齐王殿下,醒酒汤来了。” 赵鸿拉开门栓,让婢女进入,自己坐到凭几旁,撑着脑袋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 婢女将醒酒汤摆在案上,又非常自然地去整理床榻。 赵鸿借着案上的铜镜看着婢女的小动作,确定她将床褥都摸过以后才开口:“退下吧。” “是,齐王殿下。”婢女退走到门边,转身出去后也不忘带上房门。 赵鸿仔细地闻了醒酒汤,确定里面没加额外的料,拿起汤盏一饮而尽,这才躺回床榻上,没睡多久就被叩门声吵醒: “殿下,齐王殿下,该去早朝了。” 敲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凌太傅。 事实上,赵鸿总藏在宽袖的左手腕上戴着魏璋友情提供的运动手表,一是为了能看到精准的时间,保证能按时赶往国都城不迟到,并掐点赶回飞来医馆,避免被崔主任训话。 手表上清晰地显示,时间还早,凌太傅是故意提前来叫自己的。 赵鸿装着呓语两声,又故意慢吞吞地起身更衣,磨了一刻钟才把房门打开:“凌太傅,早。” 凌太傅立刻拍手:“来人,齐王殿下要洗漱。” 六名婢女捧着圆盆、热水、布巾等器物鱼贯而入,正要精心伺候,却不曾想,齐王殿下自己动手,根本不让人有插手的机会。 昨晚守在房外的婢女也好,眼前准备帮忙的也好,姿容皆为上等,眼神柔媚,轻声细语,只要赵鸿显露半点有兴趣的样子,凌太傅立刻就会巴巴地送上。 不,确切地说,这些婢女就是凌太傅为自己准备的。 赵鸿心里很清楚,也因为清楚所以目不斜视,他可不是自幼长在长信宫里、穿衣服就要六名婢女的皇子。 洗漱完毕,赵鸿没错过凌太傅失望的眼神,心里冷哼一声,这位新老师和自己的老师真是天壤之别。 “凌太傅,走吧。”赵鸿率先走出厢房,头也不回地赶路去了。 “齐王殿下,花厅另备了早食。” 赵鸿从宽袖里拿出一个裹了透明包装纸的树年轮小面包,向凌太傅挥了挥:“太傅,这是飞来医馆的糕点,尝尝?”说完,拆了包装递过去。 凌太傅当时就梗住了,小心翼翼地接过,咬了一口就惊了,从未吃过如此松软的糕点,还散发着浓浓的奶香味,这……哎,怎么三两口就吃完了? ! 赵鸿又从宽袖里抽出一条速溶咖啡,再从随身布包里取出一个杯子:“凌太傅,可有熟水?” “有,齐王殿下,这边请。”凌太傅被赵鸿手里一件又一件物品惊呆了,这些……都是飞来医馆的? 然后,赵鸿先烫了杯子,然后撕开咖啡条倒进去,再装满熟水,拧上杯盖用力摇一摇,在凌太傅面前打开:“香不香?” 凌太傅第一次闻到咖啡香气,整个人都震撼了:“这,这,这……” 赵鸿随手拿了茶盏,用熟水烫过,然后倒了三分之一咖啡进去:“凌太傅,尝尝?” “谢……齐王殿下。”凌太傅双手接过,吹了又吹,轻啜一口,丝滑甜润的口感让他忍不住一口接一口,一盏饮完,昨晚彻夜招待宾朋的疲惫就这么一扫而光。 怎么能如此神奇? ! “凌太傅,走吧,不然早朝就要迟到了。”赵鸿深刻体会老师对凌太傅的评价,确实如此。 “齐王殿下,请。”凌太傅很恭敬地伸手。 赵鸿走出凌宅立刻上了马车,在车内守了整晚的护卫急红了双眼: “殿下,您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无碍,”赵鸿特别大方地在马车里转了一圈,“毫发无伤,你们昨晚如何?有没有被人刁难?” 护卫就这么怔住了,又很快回神:“昨晚凌太傅派人送了暖炉和许多吃食来,我们没有受冻挨饿。” “走,入宫!”赵鸿倚在轿厢壁上,挑起帷裳向外看,一辆又一辆马车正向长信宫驶去。 “是,殿下!”护卫一甩马鞭,马车挤入长长的车流。 赵鸿望着黑暗中发光的灯笼,又想到了同样在黑暗中、却能照亮得如同白昼的飞来医馆夜灯,不知道昨日送去的病患们,伤情如何?现在怎么样? 忽然,赵鸿搓了搓手指,他们在飞来医馆还用得自己操心吗?还有比飞来医馆更让人安心的地方? 而在滚滚的上朝车流里,几辆马车正在交换消息: “齐身体康健,不胜酒力。”“太医院陈旧秘档内确有此事,可曾调查清楚?” “昨夜饮酒,歇在厢房内,有婢女守门,半夜饮了醒酒汤,确认无疑。” “如此甚佳。” “据传,齐未进国都城以前都在飞来医馆,莫非……” “多半是飞来医馆之功。” “毕竟梅、戚和晏三人也在飞来医馆,身体比以前好了许多。” “若家中有疑难杂症,尽可送去飞来医馆。” 只是从凌宅到长信宫点卯处,齐王殿下身体康健的消息已然传开。 赵鸿率先进入长信宫,向文德殿走去时,等候多时的郑国公从暗处跟上:“齐王殿下,昨日护卫送郑院使回家,郑院使送了一个食盒给本王。” “食盒?”赵鸿觉得这不像是郑院使能做出来的事情。 郑国公无意中与赵鸿撞了手,快速退开:“本王先行告退,等殿下召见。” 赵鸿走出回廊,搓着刚才郑国公硬塞的纸卷,放进宽袖的暗袋里,昂道阔步走进文德殿。 等众臣齐聚在文德殿时,赵鸿注意到有些大臣的目光已经变了,而群臣之间的暗流涌动比以前更激烈,而自己只需以不变应万变。 第74章 “早朝开始。”随着内侍官特有的声音响起,忙碌的一天也开始了。 …… 与此同时,飞来医馆绝大部分人都在熟睡中,除了魏璋,谁都不能理解大郸凌晨三点早朝的习俗。 麻醉科的复苏室躺满术后观察的病人,医护们满员值夜班,仿佛又回到穿越以前的忙碌工作状态。 虽然他们都经过大长公主的安抚,但可能是手术后的疼痛与不适,勾起了某些阴暗痛苦的回忆,所以即使躺在病床上也睡得不踏实,每隔两三小时就会吓醒。 众所周知,手术后有出血、伤口裂开和感染等等风险,随意大幅乱动,很容易增加发生概率。以防万一,医生们开了镇静剂的处方,保证他们能处于深度睡眠中,让身体以最快的速度康复。 而护士们给他们做了保护性捆绑,以免在乱动中发生引流管拖拽等意外状况。 两项措施以后,复苏室才真正安静下来,值班护士们每隔半小时巡视一圈,做各项护理记录,观察有没有出血等意外状况。 急诊的抢救大厅和留观室也是满满当当的病人,为了尽可能照顾到大郸的“男女有别”,蒋主任把女病人安排在了二楼留观室,男病患则在抢救大厅。 这里的病患和复苏室的完全一样,即使睡着也容易惊醒。 同样的,为了保护病人安全,除了梅、戚和晏三位老臣,医生们也开了镇静剂,护士们给病人增加了保护性束缚,以免发生意外。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些病患们的身份、受伤原因,很快就被各科医护们知道,凡是听过的人都特别愤怒。 “陪葬”二字,以前只存在历史故事和教材里,短短一行字,而现在,刷新了医护们的三观和认知,真正体会现代社会这样那样的诸多好处。 相对于需要紧急手术和择期手术的病患们,症状较轻、需要持续观察的病患们则安置在方沙城的军帐里入睡。 有了飞来医馆的吃食、止疼药和保守治疗,就算是晚上平躺也不会因为浑身疼痛而难以入睡。 军帐外有神卫们的巡逻,国公府护卫们的守护,病患们睡得非常安心。 熄灯后的门诊大厅黑漆漆,巨幅电子屏上醒目的红色字体显示:“飞来医馆第五项任务,救助256名病患,已完成96/256,完成进度37.5%。” 早晨七点半是各科室交接班时间,八点查房。 抢救大厅查房的呼吸科医生,在看了晏敦新拍的x光片,听了他的呼吸音和心音后,给他下了出院通知,可以带药回家,注意保暖、适当运动并避免感染风寒,一个月后复查。 晏敦听了以后既激动又兴奋,转眼就显摆上了:“嗨,戚老儿,梅小弟,怎么样?某可以回家了!” 隔壁床上,梅敬竹的诊断是b族维生素缺乏引起的“脚气病”,不仅有皮肤改变,内脏和神经功能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所以各科医生还根据梅敬竹的检查报告单,制定了高蛋质高纤维素的营养餐、补充b族维生素和适当运动的治疗方案,除此以外还对各脏器的损伤针对性治疗。 效果非常好,瘦成竹竿条的梅敬竹在飞来医馆胖了八斤,瘦削的脸颊圆润了一些,颧骨也不再高耸得吓人。 所以,等医生翻看最新的检查报告后通知,梅敬竹也可以带药出院,三餐均衡并要增加运动,每个月来复查一次就行。 梅敬竹激动得拍病床围栏,像个皮孩子地斜眼挑衅晏敦:“梅老儿也可以出院,哼!” 戚修明脸上不显,百爪挠心似的难受,这两老头回国都城那肯定是披荆斩棘大闹一番,看了一眼黑漆漆、干瘪的双下肢,第一百零一次痛恨自暴自弃的自己。 医生们看了戚修明的24小时血糖记录,因为严格的控糖饮食,经过药物治疗,血糖已经控制住了,身体各项指标也达到了做截肢手术的标准。 “戚修明,明天可以做截肢手术。”骨科医生宣布。 “好,”戚修明知道手术要签各种同意书,“老夫立刻签字。” 很快,一叠同意书就摆到戚修明吃饭用的小桌板上,医生用大郸语向他逐项讲解。 戚修明很恭敬地听,拿着中性笔签字时忍不住地抖,签完最后一张,把纸笔都交到医生手里,是的,截肢手术有各种风险,但比起保命来说仍然是值得的。 毕竟,如果飞来医馆这样神奇的地方,医术精湛的医者们,都没法治愈自己,整个大郸又有哪座医馆哪位医者可以? 更何况,自暴自弃时也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查完房的医生们离开抢救大厅,前往二楼的留观室。 晏敦憋半晌,终于走到戚修明面前:“戚老头,我们斗了大半辈子,临到老死才算和好,你得撑住了,咱还得比!” 戚修明一脸不屑:“比就比,谁怕谁?戚老儿没了双腿,一样油盐不浸。” 梅敬竹从病号服里掏出一个护身符,塞到戚修明的枕头底下:“戚老儿,撑住了,咱受了大长公主和齐王殿下这么大的恩情,粉身碎骨也要报答。” “不稀罕,”戚修明把护身符掏出来还给梅敬竹,从病号服里掏出一个小香囊,正反两面都绣了精美的花纹,“老夫有小女亲手绣的,只有儿子的你没有吧?” 梅敬竹牙根痒痒的,哼了一声收回护身符,坐回床上开始收东西。 戚修明补了一句:“梅老儿,刑部危险得很,你眼睛耳朵都放亮些!连夜路都别走!” 梅敬竹回头,望着戚修明欲言又止,故作生气:“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戚修明哈哈大笑。 晏敦正想圆场,却发现有人进来了。 抢救大厅自动门打开,晏家管事身后跟着一身华服的中年男子走进来,中年男子跪到晏敦床前:“阿耶!儿接您回家。”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晏敦恨铁不成钢的长子晏瑞。 晏敦满脸不悦:“飞来医馆不兴跪拜礼,你快起来,别挡医者们的路。” 晏瑞只能起来,和晏家管事默默替父亲收拾东西,想拜见梅、戚两位长辈却被晏敦拦住。 一刻钟后,梅家管事也来了,替梅敬竹收拾完毕,却发现自家主君走到护士站里,正犹豫着想说什么的样子,咦?主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扭捏? 直到梅家管事听主君问:“女医仙,某能不能去食堂买些吃食带回去?” ? ? ? ! ! ! 梅家管事惊呆了,啊这……这话要让梅家厨子听见,会不会气得离家出走? 梅家厨子是远近闻名的樊楼名厨,为了报答家主救命之恩,才到梅家当厨子。 梅家厨子以前想法子翻花样地做吃食,家主偏偏只喝白粥拌糖;嗯,现在好不容易家主什么都吃了,厨子正开心呢,要是看到家主捧着一堆飞来医馆的吃食回家,只怕要撞墙。 要不要提醒家主? 梅家管事忐忑地望着护士站,心里碎碎念,不卖,不能卖! 护士长周洁诧异地看着梅敬竹:“飞来医馆的吃食暂时不外卖。”现在食堂都定量,再加上那么多新病人,食材库存已经很紧张了。 梅家管事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胸膛,太好了! “啊,这样……”梅敬竹想了想,又问,“飞来医馆的厨子收学徒吗?” 梅家管事想捂住自家主君的嘴,小声提醒:“主君,东西已经收整完毕,该动身了。” 周洁有些混乱,喜欢飞来医馆吃食的很多,想学飞来医馆厨艺的也很多,但是吃到想让自家厨子来学的,梅敬竹还是第一个。 思来想去,周洁拿起对讲机找邵院长,把梅敬竹原话问了一遍。 邵院长楞住三秒才回答:“不可以。” 周洁如实转告:“邵馆长说不行。” “啊,有劳了。”梅敬竹这才放弃,但在心里留了个念想,下个月复查再问一次,问到同意为止。 梅家管事如释重负,赶紧回去。 等梅敬竹转身时,意外发现晏敦一行人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连个招呼都没打,立刻找戚修明吐槽:“晏老儿连礼数都不讲了?” 戚修明叹气:“晏瑞是秦王党,之前闹得父子失和,按晏老儿的脾气,父子没和好以前是不会让他打招呼的,嫌丢人。” “行,告辞。等你也能出院,路过寒舍,一定要进来喝盏茶。”梅敬竹挥了挥手,和管事一起离开抢救大厅,办理结帐出院的事。 门诊大厅结帐处,晏家和梅家先后领到了收费明细详单,每项治疗使用的耗材都记录得清清楚楚,既没因为他们是大郸老臣而减免,也没随意增加任何一笔款项,真正的童叟无欺。 晏敦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走进门诊大楼,看什么都新鲜,直到无意中遇到了导诊机器人,白色的圆柱体,有一双蓝色会变化的大眼睛……这,这,这是何物?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导诊机器人很有礼貌地问,声音是柔和的女声。 第75章 晏敦听不懂却大为震撼,无意看到不远处的魏璋,像看到了什么救星,大声招呼:“魏璋!!!”可怜见的,住院这么多天,也只记得魏璋的名字和发音。 赵鸿一夜未归,出诊组要去地坑院例行复查,按照“医护安全第一”的原则,魏璋和王强必须同行。这个点,其实是魏璋骑马回来送血样,听晏敦这么激动地叫人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魏璋赶紧走过来问:“何事惊慌?” 晏敦指着导医机器人,既紧张又不安地问:“这,这,这是飞来医馆的精怪么?为何能口吐人言?还是女子之音?” 魏璋这从晏敦身后看到同样困惑的导医机器人,回答:“这是飞来医馆的看诊助手,会提问,会带路,飞来医馆这么大,有它能方便许多。” 此时,机器人正在问第五遍:“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机器人等了五秒,通过自带的处理器,变换了问题:“前面障碍,请避让。” 晏敦眼睁睁地看着机器人的蓝眼睛变了图案,忽然就紧张起来:“魏璋,她在说什么?” “有何贵干,请让路。”魏璋不由地想起遇到自动送货机器人时的反应,就……行吧,晏敦还算比较冷静的,他差点和送货机器人打起来。 “原来如此,”晏敦只觉得无比新奇,“飞来医馆怎么如此奇巧?” 魏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药品清单,摁了机器人的按键,说道:“我要取药。” 机器人的蓝眼睛转了转,忽然转身:“取药,请跟我来。”说完,就把魏璋往中心药房领。 晏敦惊得嘴巴都合不拢,只觉得见多识广的自己,在飞来医馆只能算孤陋寡闻,果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是,飞来医馆里特别多。 魏璋是赶回来送血样、同时也是来取特效药的。 地坑院例行检查很顺利,孩子们恢复得很好,就在他们要离开的时候,一位玩得特别开心的男孩忽然大喊肚子疼,疼得脸色发白还一脑门的汗。 张主任和丁娇立刻仔细检查,奇怪的是,男孩的身体检查结果和症状不符,完全没道理这么疼。 正在这时,男孩开始剧烈呕吐,不仅吐出了大量的早食,还吐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东西——蛔虫。 张主任结合男孩子的化验报告和血相,决定给他开驱虫药,所以把药方交给魏璋,送完血样等结果的时候,顺便把驱虫药取了。 所以,魏璋才会出现在门诊。 魏璋在晏敦的注视下取了药,向导医机器人道谢。 一路尾随的晏敦,还听到机器人回答:“不用谢,能帮到您是我的荣幸,祝您早日康复。” 晏敦只觉得今天把这辈子的惊讶都用完了。 第67章 “魏璋,它又说了什么?”晏敦楔而不舍地追问。 “祝您早日康复,”魏璋翻译完,又抬头看了一下时间, “告辞。” “最后一问。”晏敦可喜欢自己现在想怎么动就怎么动的状态,“除了米面粮油,飞来医馆真的不收其他?” “你想送什么?” “古玩字画, 金银珠玉,笔墨纸砚……”晏敦的眼角余光瞥到大厅的巨幅琉璃就忽然闭嘴了, 飞来医馆应该瞧不上这些, “敬请赐教……” “赐教什么?”梅敬竹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把魏璋和晏敦吓一跳。 “没什么, ”晏敦恶狠狠地瞪了梅敬竹,“你个老不羞还听壁角?” 两个老人家像两头互看不顺眼的牛, 边走边互瞪一眼, 就这样一路从门诊大厅一直到方沙城, 完全不在意旁人诧异的眼神。 魏璋翻身上马一路急驰,心中暗暗好笑,他在大郢时什么样的老臣没见过?但好斗成这样的……确实第一次见,正想着,忽然意识到后面一辆马车飞快靠近。 马车追快马? 自己竟然还被追上了? 魏璋勒住马缰回头看,一定是现代生活太惬意,骑马退步了。 晏敦从帷裳里探出头来:“魏璋,敬请赐教。” 赐教? 魏璋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医馆只收米面粮油, 但也没限制生还是熟。” 是的,据他观察下来,医护人员面对病人时个个苦口婆心,戒糖戒零食多运动不要久坐……诸如此类, 要多健康就有多健康,偏偏轮到自己的时候那是相当放飞自我。 另外,高强度的工作压力也让身体更容易有饥饿感,所以医护们是奶茶烤串油炸食品的忠实客户。 金银珠宝、古玩字画这些送到医院来,除了充库存以外真没多大用处;远不如各种吃食来得实在。 魏璋心想,已经提醒到这种地步,晏敦总该明白了吧? 晏敦稍一琢磨便恍然大悟:“多谢。” “客气。”魏璋双手抱拳。 没多久,晏家车队和魏璋奔上各自的路。 魏璋带着血生化报告和驱虫药到达地坑院入口时,发现不远处的林地阴影里有个不大不小的箱笼,附近还有护卫在巡视,箱笼上的编织纹理和当初赵鸿藏身的那个大箱子有些相像。 最近雨多太阳少,除了干燥得像风箱的方沙城,这里的空气都带着湿气,根本不适合晒东西,也不知道护卫们、哦不对、也不知道哪位主君指使的。 正事要紧,魏璋三两下跃到地坑院门口,熟练地敲门,等门打开走了进去,就听到孩子们在做打扫、整理等事务。 在出诊组和地坑院全员的努力下,所有发热的孩音都已经恢复健康。 在夜袭时受伤的孩子们也都妥善处理,脖子上挂着三角巾的、脑袋缠着纱布的、脸上贴着创可贴的……只要不疼得厉害,就不影响他们在一起嬉闹玩笑。 有烧伤的看妇们同样因为处理及时遵医嘱,没有发生伤口感染,都在稳定恢复中。 在地坑院长大的孩子都早熟,面对受伤的看妇们,孩子们都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包括收拾床铺、整理房间、收整衣服…… 随着出诊次数的增加,地坑院全员对“出诊组”从好奇、尊敬和期待,到现在近乎盲目的信任,尤其是孩子们,起初还有些怕“全副武装”的模样,现在……一言不合就抱大腿。 每个人都被孩子们粘得走不了路,身上至少有四个“人形挂件”。 这些日子的“出诊”这么顺利,一是组员选得好;二是病人发自内心地信任;三,是妙音和潘婶能严格遵守医嘱给孩子们喂药。 就像张主任说的,儿科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家长,包括粗心大意、丢三落四的,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妙音读过书认识字,一点不出错是胆大心细。 最让人想不到的是“潘婶”,一位目不识丁、专心照顾小胖墩、相貌极为普通的寡妇,在妙音重伤后接过了给孩童们喂药、给看妇们换药的重任,完成得非常好,一点差错都没出。 儿科张主任曾经问过潘婶,怎么记住这么多孩子的吃药时间和方式方法? 潘婶笑成一朵花:“我知道这里所有孩子的名字,也记得他们吃什么药、什么时候吃、怎么喂……医仙要问为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医仙每天坐马车走路赶来赶去,救了月儿、妙音和大长公主她们,还送礼物给小胖墩祝福……我从没见过这样好的医者,当然每句话都要记得牢牢的。” 这么朴实的回答,让“出诊组”无言以对,但自己的辛苦和努力被人看到并记住,不管是谁的心情都会变得很好。 经过最后一次集体大体检,除了送到飞来医馆等待手术的孩子们,地坑院的所有人都可以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换句话说,明天就不用出诊了。 又一次搬家对地坑院的孩子们来说并不算新鲜事,也谈不上难过或开心,但对他们来说,难过的是“出诊组”以后就不会再来了,也许再也见不到。 离别在即,凡是能走路的都送到了地坑院外。 魏璋灵机一动,拿出自拍杆架上手机,指挥所有人排队站好,用每个人都能听懂的话:“来,一二三,茄子!” 一张阳光下的大合照就这样拍好了,地坑院所有人看到手机的照片时都惊呆了,除了神仙还有谁能做出这样的事? !可是,他们坚称自己不是神仙。 嗯,神仙们都谦虚。 为了安全考虑,他们不能出地坑院。 于是,“出诊组”一步三回头地向他们挥手,孩子们、看妇们尤其是潘婶都努力挥着手,直到双方再也看不到。 走进林地时,儿科张主任鼻子有点酸:“好久没遇到这么听话的孩子们了。” 丁娇也很感慨:“是的,他们害怕但是一动不动,一个个可萌了。” 杜远猛的举起右手显摆:“看,他们用野花给我编了个手环。” 虽然很粗糙但满满的心意有没有? 魏璋似笑非笑地戳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们一直戴着口罩帽子……你被当成了女医生?” 第76章 “噗哈哈哈……”一阵大笑毫不客气。 杜远先是垮了脸,然后就开始自黑:“这有什么?我之前出去做核酸,不知道多少人叫我姐姐、阿姨!” “哈哈哈……”笑得更加大声更不客气。 丁娇戳穿他:“哟,不知道当时谁气得和孩子较真,我是哥哥,哥哥!” 魏璋五官天生比常人敏锐,眼角余光忽然瞥到“挥手”的胳膊,又很快消失在来时发现的箱笼里,咦?那里面有人? 什么好人白天躲在箱笼里啊? ! “你发什么呆?”杜远用力一拍魏璋肩膀,“走啦。” 魏璋立刻跟上,磨磨蹭蹭地走到王强身旁:“你看到了?” 王强微一点头。 “你不觉得那条挥动的胳膊有点奇怪么?” 王强又点头。 魏璋表达强烈不满:“你倒时说话啊!” “你能管?”王强怒回去。 “不能。”魏璋选择闭嘴。 穿过林地,魏璋硬要和王强同一辆马车。 马车上,魏璋躺着、坐着、斜着……怎么也模拟不出那个从箱底伸出的挥手姿态,真奇怪。 王强看着魏璋有些无语:“你每天操那么多心不累?” “你行,你倒是模拟一个看看啊。” 王强先躺在马车的长凳上,然后弯腰变成胸腹相贴、脸贴膝盖的体位,向后挥动手臂:“有什么难度吗?” “……”魏璋傻眼,“哥,不是每个人的柔韧度都像你这么好的?” “之前葬小胖墩的时候,那个头上长着头的谜底,就是那什么跳大神舞的帽子,他们用来装帽子和礼物的盒子,外面的图案就和那个箱笼很像。” “什么跳大神舞,那是傩舞!”魏璋话一出口,忽然觉得没法反驳,很可能就这么回事,瞬间释怀。 那个箱笼里很可能是某个耍百戏的,窝在箱子里练基本功。 马车内一阵安静,忽然,王强开口:“不过,那条胳膊可真够细的。” ? ? ? 魏璋惊讶地抬头,直视王强双眼:“是你让我不要少见多怪的!不对,挥手的是袖子,你怎么看到胳膊粗细的?” “咱俩站的位置不一样,我刚好看到袖口滑落的一瞬间,然后被树和草挡住了。” “行了,别瞎猜了。”魏璋把脑子里蹿出来的无数念头给掐死。 “……”王强顺势靠着车轿闭目养神。 而其他马车里,大家都靠在马车里睡觉攒体力,终于明白古人的“舟车劳顿”有多累了。 张主任已经完全适应在马车里说话的方式了,摇来晃去,说话带颤音:“也不知道古代人坐马车出行一坐三五个月是怎么熬的?” “不知道骑马会不会好一点?” 检验科的乔雅转了一下大眼睛:“张主任,下次要不要试试?” 张主任笑得可慈祥了:“蓝妹妹,如果还有出诊的话,我们坐马车,你骑马?” 乔雅赶紧摆手:“不了不了……骑马除了适合拍照,剩下的都不行。” 马车队驶出没多久,后面就有两队黑马黑衣人紧随其后保护,一直将马车队护送到进入方沙城才转头。 而马车队一进方沙城,神卫们就骑马迎来了。 大家掀开马车的帷裳,看到高高的医院西门和移动梯,内心欢呼:“明天终于不用出诊啦!” 等他们走进医院西门,立刻围着魏璋要大合照,没网可以用蓝牙,只要有电就行。 急诊大楼天台,邵院长和金老正远远地看着他们。 邵院长看了看天色,难掩内心的焦灼:“飞来医馆的名声应该传遍国都城了吧?怎么还没病人来呢?” 第68章 时间倒退一些, 晏敦和梅敬竹两家的马车队,前后回到国都城,两家住得很近, 只隔了个街坊,确切地说, 只隔了一道坊墙。 于是, 两家马车从不同城门进入,几乎同一时间停在各自的家门口。 受到各自家眷喜出望外的欢迎后, 回家沐浴更衣, 立刻起身赶往长信宫, 又几乎同一时间到达宫门外。 “哟,晏老儿,这么巧?”梅敬竹迈着方步,悠闲地像逛集市。 “呵。”晏敦惬意地享受行动自如的快乐。 “你猜,齐王殿下现在是什么情形?” “礼部肯定准备挑选齐王妃、建齐王府这些事情;刑部分成两派为秦王死因吵得不可开交, 但没人愿意建头功;至于官粮掺沙这件事情足够让三司翻个底朝天……” 一件件都是大事,都需要许多人手, 最关键的是“能独当一面”的能臣忠臣来坐阵。 也因为每件都是大事, 本该徐徐图之,但眼下形势比人强, 留给齐王殿下的时间所剩无几。 “所以,咱们赶紧去看热闹。”梅敬竹等不及了。 晏敦赶紧跟上,万万没想到, 两把老骨头在廊下走得飞快,忽然就被郑国公拦住。 “郑国公,您这是……”晏敦楞住。 “能和本王说说飞来医馆么?”郑国公有些犹豫但似乎又像下了很大的决心。 梅敬竹想了想:“飞来医馆可是三日三夜都说不完的好地方!” 郑国公瞧了瞧四下里,小声问:“去飞来医馆求医,需要什么文书?还是需要齐王殿下推荐?是不是要像大长公主那样备下厚礼?” 晏敦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用!马车出行,带上病患和米面粮油,投一封拜贴即可。” “对了,飞来医馆与大郸任何地方都不同,不要行礼。飞来医馆馆长姓邵,还有一位坐着电动轮椅的老者,自称译语人,非同小可。” “他们都很和善,不,医者们都和善,尽管去就是。” 郑国公这才放心:“多谢,不叨扰了,请。” 两把老骨头继续向文德殿走,直到候在殿门外听宣,才知道事情要复杂得多。 事实上,晏敦和梅敬竹两人只猜对了三分之一,齐王殿下在今日早朝时,忽然命令魏国公和郑国公两人负责核对户部库房里为“燎祭”准备的所有贡品。 此令一出,群臣里有不少官员的脸色骤变,这…… 脸色最难看的自然就是户部官员们,个个呆若木鸡。 本来官场里利益勾连、盘根错节,应该在此刻上演“官官相护”的戏码,但今日参加早朝的官员们从点卯开始就发现,长信宫值守和巡逻的卫士又换了一批,包括守在文德殿外的全是生面孔。 这种阵仗与晋王束手就擒的那日一样,整个国都城全都由郑国公和魏国公两家把持着,谁敢第一个站出来明着或暗着阻止“查库”,就会成为“儆猴的鸡”。 而此时,大殿里的秦王党、晋王党、孤臣和墙头草们,互不信任还互相猜忌,并再次被齐王殿下的“突袭”打个了措手不及。 昨日刚“变了天”,现在……户部尚书只觉得脚下的地面在震动,眼前一黑,毫无征兆地晕倒在地。 文德殿群臣皆惊,只有齐王不慌不忙,探了户部尚书的鼻息、颈侧和手腕,然后说:“无妨,只是晕倒,想来是未进早食的缘故。” “来人,去取两块胡饼。” “是!” 殿内的群臣们只觉得牙齿嗖嗖发凉,户部尚书晕倒,齐王亲自探察,既没让人扶下去,也没耽搁时间,只是命令去库房查验的要谨慎坦荡。 之后,齐王殿下又若无其事地驳回了礼部选齐王妃的事宜,早朝继续。 群臣第一次感受到齐王殿下“快、狠、准”的行事方式,就连凌太傅都被他的周全和耐心震惊。 事实上,只有赵鸿自己知道,脸上的镇定自若是装出来的,因为按这个速度,今晚都没法回飞来医馆接受治疗,一想到崔主任慈祥又严肃的脸庞,心里就一阵阵地发怵。 …… 事实上,不仅是邵院长和金老,全院医护们也都在为迎接病人做各种准备。 这些日子金老与魏璋合作,把《常用问诊大郸语两百句》和《医用大郸语》都整理出来,送到复印室,按每个科室各六套的数量,分发下去。 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中医科掌握大郸语最快,医护们基本都有其他科室的好友或同学,私下聊天难免会透露几句。 于是,中医科女医生谢瑾的“大郸语记忆专用顺口溜”,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遍全院,为全院医护的大郸语水平飞速提高做出了巨大贡献。 领回厚比板砖的新教材,骨科主任灵机一动,拿起对讲机:“喂,中医科吗?请谢瑾医生来骨科出个会诊。” 对讲机传出秦主任拒绝得很清楚:“我们科其他医生随你挑,谢瑾不行。” “还有,你已经是今天第六个聪明人了。”说完就摁掉对讲机。 中医科医生办公室里,医生们围在最里面的办公桌前,都从口袋里掏东西往桌上放,放完以后再走开,直到最后一名医生走开后,“语言天才”谢瑾望着满桌子的零食哭笑不得。 第77章 秦主任嘱咐:“从今天开始,吃饭必须和同事们一起。” “秦主任,真没这么夸张。”谢瑾把桌子上的零食都放在小推车上,连“狠贵”的进口巧克力都能铺一层,更别说各种坚果、风干牛肉、猪肉脯这些的,还有形形色色的饮料。 零食小推车摆满后,谢瑾总算打开了刚领到科室的新版大郸语教材,同时打开电脑准备编“顺口溜”。 偏偏正在这时,护士长拿来了腰托一体座垫和颈椎按摩仪,强行给谢瑾装备上。 没错,同事们为了谢瑾能更好地编顺口溜,特地腾了一辆治疗车给她放零食,摆在办公桌旁,主打一个全方位贴心服务。 谢瑾刚打开文档,下意识转了一下脖子,就看到同事们殷切盼望的眼神,忽然就卡住了。 “小谢啊,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秦主任问。 谢瑾回答得有点干:“被你们这样盯着,我编不出来。” “ 我有办法。”五分钟之内,护士长用科室最干净的屏风给她隔出一个私密性特别好的独立空间来。 更妙的是,五分钟后,中医同事给屏风内面贴了一张非常有深度的、很适合放松眼睛的巨幅风景画,让谢瑾仿佛独坐山顶俯瞰山景。 同事贴好还不忘问一句:“谢医生,风景可以吗?不喜欢的话,我给你再换一张。需要bgm吗?” 谢瑾捂脸:“可以了!不用了!” 就在大家努力安静不打扰的时候,秦主任手里的对讲机又响:“中医科,出一个女性、大郸语讲得好的中医来会诊。” 这次是急诊蒋建国主任的声音。 嘿! 秦主任脸都木了:“蒋主任,你个浓眉大眼也搞这一套?谢瑾不出诊!” “啊?不是,你们中医科也不止一个女医生啊,随便下来一个就行,”蒋主任还真不挑医生,“刚才郑国公送来一位郡主,十六岁,长得特别好看,就是……” “啊,下来就知道了,好歹是病人隐私,小姑娘脸皮薄。”说完,蒋主任果断摁掉对讲机。 抢救大厅里,一位特别美貌的嘉宁郡主郑凝,面红耳赤地坐在急诊内科的诊室里,身后站着一位女使和一位乳媪,三个人都有些局促不安。 护士长周洁和急诊内科邵忆秋两人戴了n95的口罩,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急诊最容易遇到千奇百怪的病人,这不,今天又遇上了。 邵忆秋到走廊上摘掉口罩深呼吸,直到舒服多了才又戴好口罩,走进诊室。 十分钟后,中医科来出诊的女医生谢瑾,是的,还是她,因为坐了一整天实在编不下去了,主动请缨来会诊。 “谢医生?”邵忆秋打完招呼,就开始介绍这位病人的基本情况,“赵凝,女,十六岁,身体健康,我用手电筒照过,一口小米牙挺干净,扁桃体不发炎,也没有蛀牙和牙齿发炎的情况,但口臭严重。” “本来想给她抽血,但她们不同意有创的检查,秉持知情同意原则,就只能请中医科会诊了。” “口臭?”谢瑾楞了一下,提着诊箱,从里面取出小软枕和常用检查用物,摆在郑凝眼前。 郑凝复杂又紧张的眼神,在看到相对熟悉的软枕,立刻把右手腕摆上去,对衣着与自己完全不同的谢瑾充满了期待。 谢瑾假意在整理物品,同时与邵忆秋交换观点,确定磨足了十分钟,才开始诊脉。 中医诊病讲究“望、闻、问、切”,西医也有“视、触、叩、听、嗅”,两者有不同又相近。 诊完脉以后,谢瑾摘了口罩,撕掉一次性压舌板的包装,示意公主张嘴“啊……” “啊……”郑凝学得挺像样。 一股臭味蹿进谢瑾的鼻子,味道难闻得超乎想象,没有口罩控制住面部表情难度加倍,好不容易缓过来,确实像邵忆秋说的,口腔内还算干净。 临床上,嘴里有异味儿,优先排除口腔问题,接着考虑胃炎或肠道问题…… 但赵凝脉相平稳有力,充满了十六岁少女该有的体力,同时脉相并未显示胃肠道疾病。 谢瑾微微拧了眉心,接下来用流利的大郸语与赵凝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询问饮食和生活习惯等等,问完后发现,赵凝真的算身体健康。 虽然这番谈话没能找出病因,但把两人的距离拉近许多,因为谢瑾足够的尊重,赵凝特别强烈的防备心渐渐消散,话也多了起来。 问着问着,谢瑾忽然想到,有口臭的人是不自知的,只有近距离说话时,身旁的人才能闻到。 于是,谢瑾问郡主的贴身女使和乳媪,大概多久以前闻到口臭? 两人回忆了不少时间。 女使回答:“许是一年前。” 乳媪说:“一年半以前。” 啊这……这时间跨度有些大,谢瑾又问:“这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吗?比如,大病一场?或是家中发生过什么变故?” 两人又被问住了。 郡主本人也楞住,冷不丁被问一年或一年半以前发生过什么,还真答不上来。 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谢瑾站起身很客气地说:“我去拿些东西,马上回来。” 事实上,谢瑾只是去抢救大厅找护士长要了一个n95的口罩,还在里面塞了一层纱布,保证自己能顺利检查完。 于是,回到诊室,谢瑾又把了一次脉,看了郡主的舌苔,在她伸出舌头的瞬间,只觉得臭味加倍! 忽然有个念头从脑海里一闪而过。 第69章 谢瑾还没来得及整理忽然蹿出的念头,赵凝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掉眼泪,贴身女使和乳媪见了赶紧围着哄,却怎么也哄不住,哭得越发厉害。 谢瑾觉得口臭确实影响社交,就目前的检查来看,对赵凝的身体没什么影响,怎么就哭成这样? ! 这就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吗?哭起来梨花带雨,看着更娇美了是怎么回事? 谢瑾很快回神,给三人都递了纸巾,安慰她们总能找出原因,不要着急。 赵凝终于止住了眼泪,说出隐情。 大郸流行厚嫁之风,陪送的嫁妆越多, 后女儿在婆家越有地位。 如果男方本身条件极好, 那女方父母就会准备更多的嫁妆, 身为郡主的赵凝出嫁也不例外。 郑国公疼爱赵凝,刚满十岁就开始四处寻摸品行端正的好男儿, 最后终于在世交好友家里寻得, 互相表示诚意,真正的郎才女貌, 自然也攒了足够厚实的嫁妆。 去年开春,借着给郑国公贺寿的机会,男方携重要家眷们呈上精心准备的各种礼物,并递了极为正式的聘书,并附男儿生辰八字等等。 两人八字相合,生肖相配,双方长辈看着他们长大,知根知底满意得不得了,约定赵凝十八岁生日过后的黄道吉日就正式成亲。 哪知那次寿宴以后,赵凝出门礼佛染了风寒,起初高热不退,嗓子哑得发不出声音,郑国公立刻请来了太医院的郑院使出诊,喝了半个月的汤药才有了好转。 但那段时日,天气忽冷忽热,赵凝的身体时好时坏,常常咽喉疼痛,好不容易好转,又被邀请参加魏国公家的春茶宴。 也是那一次,郑国公家千宠万娇的掌上明珠口臭的流言,瞬间传遍整个国都城。 郑国公又请了太医院郑院使出诊,结论是赵凝身体已经痊愈,芳香漱口的药喝了不少,但没有效果,全家上下都急得团团转。 就在这时,先帝忽然撒手西去,大郸国丧三年,禁一切婚嫁喜庆欢娱之事。 这下流言传得更厉害,大郸婚嫁都很早,有婚约硬等三年,男女双方都耽误了,而且更没有悔婚的可能。 流言越传越烈,从赵凝口臭传到她可能品行不端等等,不得已,男方父母又带着厚礼登门拜访,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郑国公有些犹豫,因为赵凝咽喉肿痛刚好还没几日,但既然对方登门,也不能不见。 赵凝被贴身女使和乳媪拽起来梳妆打扮,含了清香的漱液,出来见男方长辈,一如既往地行止得体,只是因为生病清减了许多。 赵凝为他们烹茶时,男方阿娘看着心疼不已,赶紧拉手过来嘘寒问暖。 就在赵凝回答“多谢关心”四个字时,男方阿娘阿爷的面部表情没能绷住,落实了并非谣言。 好在,男方父母通情达理,对赵凝知根知底,直接言明想来是大病初愈,请名医好生调理就是,并且因为事先准备,人参鹿茸以及珍稀药材也装了好几盒,连其他礼物一并送进来。 至此,赵凝口臭成了两家的心病,一直到现在。 按郑国公的说法,男方裴家到现在都没半点悔婚的意思,自家更要抓紧。 于是,原本的一家关心变成了两家关心,而承受重压的只有赵凝,汤药喝得更多,人更清减了。 这下,赵凝的阿娘更急了,大郸女子以丰腴为美,女儿瘦成这样,那怎么可以?每日亲自做各种吃食,盯着女儿一日三餐都要吃好吃饱。 第78章 于是,赵凝更苦了。 郑国公看到飞来医馆的堪称神奇的医术,顾不得失仪,直接在长信宫拦了梅敬竹和晏敦询问,消息打探完毕,立刻着手准备,正午就派管事和家仆把赵凝送到飞来医馆。 这里是最后且唯一的希望了。 赵凝看了太多名医,对医馆和医者都非常抗拒,从见到高高矗立在方沙城顶的飞来医馆后,就只剩震惊和恐惧。 进入飞来医馆,赵凝只觉得双眼都不够看,不说大片的琉璃和棕红色墙面,停车场上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铁马”,就连花草树木都没一株是大郸有的。 赵凝是在众多规距约束下长大的名门贵女,第一次见到这些,恐惧居多,万万没想到,在急诊内科诊室里第一项检查就是抽血,吓得她大惊失色。 直到谢瑾出现,赵凝看到了熟悉的垫手腕软枕、针灸针等等才终于安心,但在第一次“望、闻、问、切”后,谢瑾没能找出病因还准备查第二次时,她彻底绝望了。 累积了将近一年的心理重压,内心终于在这一刻崩塌。 等赵凝说完这些,情绪渐渐稳定。 谢瑾听一半猜一半,安慰:“首先,你拒绝抽血和有创检查,给查找病因增加了难度。” “其次,目前来看,就算你仍然坚持这些,也请放心,飞来医馆的名医多的是,我一个人不行,还有我们主任,主任不行,还有其他科室的同事,总能找到原因的。” 赵凝、贴身女使和乳媪哭红的双眼里都满是喜悦。 谢瑾拿了对讲机开始摇人:“口腔科吗?急诊内科诊室会诊,赵国公的小孙女,嘉仪郡主。最好来个女医生。” “收到。”对讲机传出回答。 赵凝三人吓得都后退了三步,怔怔地望着黑色有红绿亮点的盒子。 很快,口腔科女医生杨歌到了急诊内科诊室,打量赵凝三人的同时,问:“谢医生,你都没找出什么病吗?什么情况?” 上次穿越大事件,中医科在门诊把脉分诊的场面让大家记忆犹新,谢瑾都摸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谢瑾有些无奈:“口臭,但胃肠道健康,拒绝有创检查包括抽血。你要是也查不出来,就劝她接受医院常规检查。” “行!我先看看,帮我翻译,”杨歌进门就戴着口罩,让赵凝坐在椅子上、头向后仰、嘴巴张大,“啊……” 谢瑾全程解释。 赵凝跟着:“啊……” 杨歌被薰得晃了一下,又看着谢瑾:“没有蛀牙,有牙石但不多,应该和牙齿没关系,但可能和扁桃体有关。” 杨歌又问赵凝:“平日咽痛吗?刷牙会容易恶心吗?” 赵凝赶紧点头,自从去年风寒以后,咽喉处就没舒服过。 “走吧,跟我上门诊三楼的口腔科诊室,”杨歌特别爽快,“谢医生一起啊?” 谢瑾楞了:“啊?” 杨歌身形娇小但干练、梳个马尾,不穿工作服看起来像大学生,笑得开朗又带着小坏:“带你现场看挖扁桃体结石,可解压了,顺便帮我录个视频,要不要?” “是的,田主任让我实名在平台开口腔科普号,需要素材。” “也不是不可以,”谢瑾只犹豫了一下,就抛弃回科室编顺口溜,选择了解压。 于是,她俩带着赵凝从急诊走到门诊,为了哄她开心、拉近医患关系,从自动售货机上买了一小包膨化食品。 当赵凝看着大红色售货机里五颜六色的物品时又一次震惊,然而听到一声响,杨歌从下方掏出一包零食塞给自己时,双手无措地不知该接受还是拒绝,但身体比大脑更快地接住了。 杨歌边走边说,顺便把赵凝拉上自动扶梯,安慰: “走吧,大概原因找到了,所以不用担心,但是呢,治疗过程需要你配合,是的,张大嘴巴不要动……全都取出来以后呢,这包豌豆脆就归你了。” 谢瑾全程翻译但比划,沟通非常顺畅。 “真的?”赵凝根本不敢相信,内心情绪短时间内剧烈起伏,一时间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只觉得自己应该很不温婉,直到看见三楼的全金属电梯门的反光—— 有位和自己同样服饰、长得很像的大郸贵族少女,双手捧着一包浅绿色物品,震惊又开心的表情。 赵凝走进口腔科诊室的治疗床上,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这一年来终于有了笑容的自己! 杨歌详细地向赵凝讲述了取扁桃体结石的过程,并且说了各种注意事项。 赵凝听明白后用力点头:“我保证不动!” 杨歌取出两个防护面罩,一人一个,打开治疗床的灯,让赵凝闭上眼睛张大嘴,并看向谢瑾,问:“准备好了吗?” “来吧!”谢瑾举起手机开始录屏。 杨歌拆开治疗包,拿出工具,先伸到赵凝的左侧咽喉部,轻轻抬起慢性肿胀的扁桃体,在咽隐窝处看到显露出的黄白色颗粒一个又一个:“果然!” “哇……”谢瑾惊了,“这么多?” “嗯,她是急性扁桃体发炎,反反复复,所以悬雍垂和扁桃体都处于慢性炎症状态,还伴有慢性咽喉炎……” “这些炎性分泌物和食物残渣混合在一起,就形成了扁桃体结石,藏在扁桃体隐窝里……越积越多,就变成现在这样。” “自己是闻不到臭味的,只有靠得很近的人才能闻到,”杨歌边解释边把取出的扁桃体结石都粘在纱布上,“她在一年多的时间里长这么多,也是少见。” “对了,她之前说,妈妈为了让她长胖会逼她吃东西,晚上还会喂宵夜……有没有可能是不想吃,躺着被硬塞的?” 杨歌和谢瑾互看一眼,好吧,这不是有点惨,是太惨了! 取扁桃体结石的时间,看病人的配合程度、结石数量和体积,以及病人的身体状况,最关键的当然是医生的技术。 半小时后,杨歌把双侧扁桃体结石都取干净,又给咽隐窝处做了冲洗,完毕后把取出来的结石指给赵凝看。 赵凝没戴口罩,还没凑近就被薰得够呛,忽然就明白自己和人说话时、对方的感受了,真的好臭,脸色一阵阵地变,最后总算强作镇定:“医者,嘴里为何会长石头?以后还会再长吗?” 杨歌把治疗包收拾好,拿出手机播放“扁桃体结石”的动画视频,谢瑾同步翻译。 扁桃体结石是因为扁桃体反复发炎肿大,食物残渣卡在扁桃体隐窝深处,日积月累,混合了分泌物、白细胞碎片等等特质,结成的黄白色小颗粒,质地偏软且臭味明显。 看完视频后的赵凝震惊得好半晌没有表情,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在前所未有的大梦里。 “走吧,去药房领一瓶漱口水回去,回家后早晚刷牙、饭后漱口、不要躺着吃东西……还要根据天气冷暖及时加减衣物,避免过度疲劳和扁桃体发炎。” 其实杨歌的大郸语学得很不错,只是拉着谢瑾觉得更踏实一些。 从三楼到一楼,杨歌带着赵凝到急诊药房领了一瓶漱口水,解释了用法,并确定她听懂这不是喝的,愉快地说:“行了,回家吧。” 等在一楼的贴身女使和乳媪,见到自家郡主,急忙回过来。 谢瑾看着郡主赵凝宝贝似的一手拿漱口水,一手拿膨化零食,转头问杨歌:“多久可以吃东西?” 杨歌看了一眼时间:“今天晚饭就可以正常吃了,注意休息,不要过度疲劳就行。” 赵凝终于缓过来,郑重其事地问:“请问,要去哪里结算药费诊费?” 因为郑国公出发前把结算的事情也说得很清楚,并准备了满满当当六车米面粮油,如果不够就让管事回国都城取。 杨歌到结帐处问了一下,把急诊请中医科出诊、请口腔科出诊、“扁桃体结石取出术”和一瓶漱口水,折算成米面粮油,是五袋米。 赵凝听到五袋米时,又一次呆住了,又问:“除了五袋米呢?” 杨歌掰着手指回答:“一共五袋米,没有其他的。” 赵凝、贴身女使和乳媪三个人瞬间僵成木雕,这么便宜? ! 赵凝赶紧走到医院西门,从移动梯下去,命管事送了五袋米放到门诊大厅里。 谢瑾忽然想到一桩事情:“还有,不要再吃任何补药,对身体有害无益。” “好,”赵凝点头,仍然有些迟疑,“那……就此别过,多谢医者。” 杨歌教了赵凝吃膨化食品的方法,以及吃完以后包装袋的处置,然后愉快地挥手,转身离开。 赵凝在贴身女使和乳媪的搀扶下走出门诊大楼,瞬间满身阳光,忍不住回头,看到杨歌和谢瑾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进长廊,直到再也看不见。 赵凝觉得今天的所见所闻足够铭记一辈子:“走吧,我们回家。” 贴身女使和乳媪都惊了:“不用抓药吗?” “不用。”赵凝仰望天空,口臭的时候觉得天都是灰的,现在,天原来这么蓝,云朵这么白。 第79章 …… 傍晚时分,郑国公府的马车队从万胜门回国都城,马车牛车上满满当当的米面粮油非常引人注目。 而国公府门前,赵凝的阿娘望着宽敞的街坊大路,看一辆又一辆马车经过,偏偏就是没有自家的,盼啊盼啊,好不容易盼来一辆自家的,下车的是郑国公,赶紧去迎:“阿耶!” “你不在家好好待着,站在门口做什么?”郑国公也急,但国都城现在的局势非常紧张,只能留一点心思在赵凝身上。 “凝儿怎么还不回来?阿耶翁,您为何不让儿媳跟去?这大半天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郑国公走进大门,正色道:“别说凝儿,就连大长公主、晏敦和梅敬竹他们去飞来医馆,都只有一个能照顾的跟着,其他人只能留在方沙城里干等。” “等着吧。” “啊?”立刻没了抱怨,大约飞来医馆有特别的规定,“可是这样的话,凝儿晚上住哪儿?也睡方沙城的马车吗?那如何使得?” “不会的,金老和邵馆长会安排病房睡下,据说那里比咱家都奢华得多。”郑国公压低嗓音。 ? ? ? 正在这时,有人一溜小跑过来:“禀家主,刚接到飞报,嘉宁郡主的马车刚进国都城。” 郑国公惊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马车上的米面粮油呢?” “回家主,米面粮油俱在。” ! ! ! 郑国公身体一晃,堪堪扶住墙才没摔倒。 郡主阿娘吓了一跳:“家翁,您这是怎么了?” 郑国公轻轻摇了摇头:“据说,飞来医馆药费诊费明码标价……车队的米面粮油俱在,难道说凝儿连飞来医馆都没办法?” 像一记晴天霹雳,打得郡主阿娘措手不及,眼泪瞬间落下:“凝儿怎的如此命苦?这……以后又该如何向裴家交待?这可如何是好?” 郑国公一记凌厉的眼刀,止住了之后的哀泣,两人特别沉默地回到花厅里。 郑国公是极有威严的一家之主,家主脸色不善,在附近日常打扫和路过的家仆们连大气都不敢叹一声,而陆续回家的儿子们听到消息也立刻赶到花厅。 几乎前后脚,嘉宁郡主踩着马凳下了马车,整个人被夕阳余晖映得脸色红润,带着仿佛被晚霞精心装扮过的美丽。 因为一路上,郡主的贴身女使和乳媪反复试过,口气还有一些,但真的一点都不臭了! 于是,内心欢呼雀跃的赵凝,迈着轻快的步伐,自带阳光走进花厅,被里面格外严肃沉闷的气氛吓了一跳,迟疑地迈出右脚:“阿爷,您怎么了?” 郑国公猛的站起来:“凝儿,来。” 赵凝知道国都城最近风云剧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赶紧走到近前。 “凝儿,别怕,郑国公府都保你一生衣食无忧。”郑国公当众保证。 赵凝楞了一下:“阿爷,发生何事?” 赵凝的阿娘红了眼圈,紧紧握着女儿的手:“凝儿,别怕,阿娘护着你,国公府护着你。” 郑国公叹气:“唉……”自家这么好的小孙女,怎么就生这种怪病呢? 赵凝的叔伯们也表态,没事没事,就算裴家退亲也无妨。 赵凝的眼圈忽然就红了,原来一直承受重压的不只自己,还有这么多关爱自己的长辈,立刻甜甜地笑了:“阿爷,凝儿好了!” “孩子,你别担心阿娘,用不着强颜欢笑的。” “真的好了,啊……”赵凝对着阿娘哈了一大口,然后拿出漱口水和零食,“看,这是飞来医馆的女医者们给的。” “真的不臭了!”阿娘喜极而泣,开心极了。 花厅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惊呆了,直到看见赵凝手里的东西才意识到,困扰全府近一年的大事就这么被飞来医馆解决了? ! 一时间,所有人都激动起来。 赵凝把漱口水放到矮几上,然后去净了手,按杨歌教的、顺着锯齿袋口撕开,就闻到了清新的香甜味,里面满是浅绿色的小长条,第一条当然塞到郑国公嘴里:“阿爷!” 郑国公年轻时征战四方,年纪大了仍然耳聪目明牙口也好,一口下去只觉得从未尝过这样清脆的吃食,咸鲜口还有些甜,两条寿眉挑得高高的:“嗯……好味。” 赵凝把豌豆脆条按年龄大小,挨个分了,最后的才自己尝。 “鲜美!” “脆!” “好吃!” “……就是有点少。” 郑国公也觉得,看着鼓鼓囊囊一包,每人两三条就分完了。 赵凝把包装袋抻平,想到谢瑾嘱咐的扔火堆里烧了,思来想去决定好好珍藏。 零食分完了,大家彻底长舒一口气。 郑国公忽然想到一桩事情:“凝儿,送去的米面粮油怎么又带回来了?” 赵凝伸出五根手指:“阿爷,药费诊费算起来,一共五袋米。” “才五袋米?!” 整个花厅的人又一次惊呆了! 赵凝解释:“本想让管事把米面粮油都送上去,当作国公府的心意,但是医者问了邵馆长,说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不能因为是郑国公府,就平白收这么多。” 一时间,郑国公先是惊讶,然后是捂脸,最后一声叹息:“儿啊,你们有机会都带着自家子女上飞来医馆一趟,去见识什么是真正的鬼斧神工,什么是妙手仁心。” “是!”六个儿子齐刷刷地行礼。 “今日晚食不用等本王了。”郑国公说完就匆匆离开花厅,头也不回地向大门外走去。 “您去哪儿?!” “不可说!” 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赵凝拉着阿娘走出花厅,沿路说着悄悄话:“飞来医馆的医者说了,补药不能乱吃,有害无益,女儿再也不要吃了。” “行!听你的,听飞来医馆的!哎哟,阿娘香香的心肝宝贝又回来了,可太高兴了!” “阿娘,医者还说了,身体健康就行,太胖了不好,女儿不要再吃那么多了!” “好,好,什么都好……” 第70章 郑国公离开国公府, 看了眼天色,头顶一半乌云,一半晚霞如火, 遮蔽半个国都城,这天还真是变幻莫测, 也不知道飞来医馆是如何知道何时下雨何时晴的? 不知飞来医馆是否愿意教观天之术? 正想着呢,郑国公踩着马凳的左脚忽然停住,哎呀,齐王正在文德殿忙得不可开交,不知他亲自营救的郑院使全家怎么样了?要不要去看看? 还挺巧, 同样忙得不可开交的魏国公府马车刚好经过, 帷裳撩起,魏国公招呼道:“赵国公, 快夜禁了还出门?” “不放心。”郑国公的眼神难掩担忧。 郑国公、魏国公、先帝和大长公主是多年搭档,是四人里最没上进心的,不知为什么,明明是有勇有谋的郑王殿下,偏偏就带着莫名其妙的颓废。 直到大郸南北受敌,两名骠骑大将军奉命出征,偏偏户部补给军马粮草辎重不利,眼看着双军即将断粮断军饷,大郸处于危急关头。 郑王殿下临危受命,一改平日“活着挺好,死了也行”的颓废,亲自带人重整补给线,出色完成各种调派事务。 以至于大长公主和魏国公出征,都请先帝让郑王当自己的督军, 而先帝却打算派他当钦差查盐税之事。 争执不下的结果就是,郑王殿下先给大长公主当了督军,然后又在魏国公出征时当督军,班师回国都城后只休了一个月,又当了钦差查盐税。 再回来以后,先被封了郑国公,再被封为“知大宗正司事”,掌管大宗正司事务,专心打理皇族内部事务,完全不理朝政,除了宫宴很少露面。 郑国公像之前那样,在大郸风雨飘摇之际,又一次站了出来,与魏国公和大长公主一起,合力将十三皇子赵鸿推到了齐王的高位,还会将他推上帝位。 现下,秦王和晋王党羽众多,虽然秦王已死,但晋王还活着,危险时刻都有,意外也随时可能发生,不能有半点放松。 郑国公向魏国公比了个手势,又交换了眼色,仿佛重新回到把后背交给对方的时候,两家马车在国公府门前交错而过,在外人看来只是打了个招呼,仅此而已。 马车匆匆停在长信宫门外,郑国公踩着马凳下车时,意外发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不是很肯定:“郑院使?” 背影循声转来,正是被收押入狱又获得特赦的郑院使,短短几日时间,头发灰白,仿佛老了十岁,但眼神却像往常一样坚定,恭敬行礼:“见过郑国公。” “本王记得齐王殿下命人将郑院使送回家去,六日后再到太医院复职,今儿才第三日。” 也不对,郑院使穿的不是院使服,而是自家常服,看起来与寻常百姓没有任何差别。 大郸官员待遇极好,但仅限于三品及以上的,像郑院使这样的五品京官,日常生活与百姓并无多少差别,顶多就是有官粮可以领,再无其他。 第80章 所以,郑院使除了在长信宫内替皇族成员看病,也会在国都城范围内应邀出诊,赚些铜板贴补家用。当然,如果他充分利用手中职权谋取私利,也不至于普通成这样。 因为郑津凭借出众的医术、竭尽全力的医心和双袖清风的为官之道,在连栽了六名太医院院使后,才被众人推上了院使的职位。 事实证明,即使坐上院使之位,郑津还是那个郑津,毫无变化,在位一年有余,半点好处没为自己捞,遇上晋王那个杀神,差点断送了全家性命。 郑国公在心里叹气,郑院使在大狱时可曾后悔? “郑院使,快要夜禁了,还不回?”郑国公觉得郑院使心里藏着事,而且事情还不小,但长信宫的宫门向来是非多,耳目眼线更多,不能问得太直白。 “啊,还没上年岁就有些糊涂了,”郑院使向郑国公行礼后,“就此告退。” “郑院使,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本王这几日有些头晕,不如你上本王的马车诊治一二?”郑国公忽然出声阻拦,身形也跟着晃了晃。 “郑国公,请。”郑院使不疑有他,立刻停住脚步。 郑国公的马车再次行进起来,不快不慢。 马车里,郑国公直截了当地问:“郑院使,你找齐王殿下有事?” 郑津一怔,然后低声问:“郑国公,齐王殿下的身体其实是飞来医馆治好的?” 郑国公不点头也没摇头。 郑津心中了然,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听说,今日嘉宁郡主也去了飞来医馆,速去速回,归来也已痊愈。” “哟,”郑国公打趣,眼神却极为危险,“郑院使的消息也着实灵通。” 郑津据实相告:“某今日陪拙荆去西市买菜,刚好见到国公府的马车,嘉宁郡主从帷裳内打招呼,说是去飞来医馆,还送了某三匹布料。回来时,也遇到了。并非刻意打探。” 郑国公的眼神又变得平和,据晏敦和梅敬竹说,别说郑院使,就连太医院都无法与飞来医馆相提并论。 郑津满脸疲惫地叹息:“某才疏学浅,实在不能胜任院使一职,惭愧。” 郑国公又拽回话题:“为何想见齐王殿下?” 郑津从宽袖里抽出三份纸卷却又放回去:“郑国公,您当年离开国都城南征北战时,有没有觉得危险或蹊跷但又说不出理由的时候?” 郑国公笑出鱼尾纹和满脸褶:“这可太多了!” “那您会如何对待才不至于无中生有,如何处理才不会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郑国公收敛了笑意:“有话直说。” 郑津像下了重大决心:“齐王殿下接某的时候,某给他塞了纸条,请他小心长信宫的吃食……不,某只觉得宫里……不安全……” “有人要毒害齐王殿下?!”郑国公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此事万万不得发生! 郑津把刚才塞回宽袖的三份纸卷又抽出来,郑重其事地呈到郑国公手中:“请过目,只觉得可疑,但某实在没有证据,也不知该如何对齐王殿下说?” 事态紧急,郑国公一目十行将纸卷看完,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你也敢猜?!你不要命了?!” 郑津坦然地注视郑国公:“某在大狱里以为会很快就死,却没想到死期延后,在里面看人疯癫看人触墙而亡……除了对死的恐惧、对家人的歉疚,还有两桩事情,。” “现下太过多变,某只担心齐王殿下,毕竟当年,某对他远没有对晋王秦王二位殿下那般用心,也没能照顾很多年。万万没想到,十年时间,物是人非。” 郑国公刚起身又坐回原位:“齐王殿下现在吃的喝的都来自飞来医馆,长信宫内的一概不碰。” “那就好,”郑津这才放下心来,再次看向郑国公,“今年初,某收到来自林州府医馆的求助书信,有这么厚,里面讲述了林州王母山附近的石雕工匠得的一种怪病。” “他们都在二十至四十岁,没有外伤,也未感染风寒,就是渐渐地呼吸困难,有人甚至就在石刻崖边活活憋闷而死。” “当地谣传四起,说他们整日凿岩挖山触怒了王母山的山神,受到了惩罚。石刻工程就此暂停,其他石刻工匠听到这样的传言,根本不敢去那里做工。” “经过林州府医馆的医者们详细检查,他们似乎得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肺病,最后憋闷而死。” “因为此事实在怪异,林州府经驿站送信到太医院,问是否需要送两三位病患到国都城来?但因为事关山神惩罚的事,某也不敢轻易答应。” “此前,某向晋王和秦王二位殿下禀报过,他们没听完就拂袖而去,此事也就此搁置。想来,林州府听回话已经等得很急了。” “郑国公,您看?”郑津除了医术,其他都很平常。 郑国公对那两位殿下失望透顶,思来想去:“这样,你把那些书信都交给本王,本王命人送到飞来医馆,看他们如何回答?” “这……”郑津当然同意,“那些书信是否需要重新抄录两份?” 郑国公摇头:“不用,晏敦的肺病也是看了许多医者,到飞来医馆短短数日就有了极大的好转,他们有非常厉害的医者,还有检查手段,放心。” 郑院使当然放心,忽然有了个念头:“郑国公,明日一早能否由下官将书信送到飞来医馆?与那里的医者当面交谈,探讨病人?” “这样最好!”郑国公一拍膝盖,把纸卷塞回郑院使袖子里,“如果他们能把林州肺病解释得清楚明白,你就回信让林州府把病人送到国都城来。” “如果他们对治愈那些病人,就把这三份纸卷也交给他们。”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郑国公双拳紧握,“晏敦说,飞来医馆有一种机器,可以看清活人肺和其他脏器的样子。” “还有一种机器,可以看清人头骨里的所有物什,神奇得很!” 郑院使的心里非常忐忑,飞来医馆这样厉害? ! “郑国公,去飞来医馆需要注意什么?某去送书信是否要递拜贴或名刺?” 郑国公用力一拍马车,车很快动起来,两人一路说话,终于赶在夜禁前把郑津送回了郑家,还额外赏赐了米面粮油这些可以进肚子的东西。 郑津正妻在家左右等不到人,还以为夫君又出事了,急得欲哭无泪,差人在附近四处寻找,却怎么找都没有。 冷不丁就看到自家夫君抱着一袋米站在门前,脚边还有面粮油之类,忽然就哭了。 第71章 “主君, 你去哪儿了?为何不事先说一声?”妻子蒋大娘子问得稀松平常,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始终没落下。 郑院使边解释边往家里搬东西:“原本只是随便走走,不知怎么的就遇到了郑国公,他说近来有些头晕,就上了他家的马车……” “这些都是郑国公赠送, 足够全家吃一个月了。” “……”蒋大娘子接过郑津手中的油罐,放心下来就忍不住高兴, “刚才点过了, 齐王殿下不仅派人把郑家保护得很好, 还把咱家的库楼都给填满了, 满满当当的。” “够我们吃用一整年。” 夫妻二人把东西都搬进屋,关上门。 郑津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成亲三十年了, 都没带你出去游玩过, 明日, 明日一早,带你去飞来医馆, 据说那里与大郸截然不同, 比长信宫还要奢华美丽十倍!” “此话当真?”飞来横祸以后,郑家人的心境都有了极大的改变。 “今晚沐浴更衣, 明日一早就出发。” “行。”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郑津把满满一箱书信搬上马车, 又把妻子扶进马车,给她后腰放好靠垫,还在小桌上摆了蜜饯和小点心。 夫妻二人在坊门打开后就上路了,一路上,郑津先买了串在铁签上烤熟的馉饳三串,又买了两碗热腾腾的馎饦,两人细细品尝。 虽然出发早,但并不觉得冷,吃完后两人再次上路,马车驶出万胜门,径直向飞来医馆驶去。 郑津平时小心谨慎惯了,马车也行得慢,出城没多久就隐约听到整齐划一的马蹄声,扭头一看是魏国公府的马车队,以极快的速度超过自己又停住。 仔细一看,掀开帷裳的竟然是齐王殿下,赶紧下马车和妻子一起行礼,却被“免礼”。 齐王殿下明显赶时间,寒暄两句就匆匆赶路。 郑津夫妇望着急速行进的马车队,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谁能想到当年总是哭哭啼啼、对自己拳打脚踢的孩童竟然长得极好,还有悲天悯人的好心肠,实在太难得了。 …… 一大早,金老和邵院长刚到抢救大厅,就听到对讲机传出崔主任火烧火燎的询问声:“院长,我们能不能带上发电机出诊?” “有新病人?”邵院长一时没听明白。 “邵院长,赵鸿的治疗还剩最后两次,他已经两晚没回来了……”崔主任实在怕他在最关键的时候前功尽弃。 第81章 邵院长在脑海里飞快回忆郑院长所说的“开车下山”,立刻拒绝:“崔主任,大郸的路况不太能开车,而且国都城到处是牛羊马,忽然开车进城,很可能会引发国都城的恐慌。” “那……怎么把赵鸿叫回来?!”崔主任那个急啊。 正在这时,金老的对讲机响了:“金老,赵鸿回来了,车队后面隔得很远,还有一辆马车。” 崔主任不由提高了嗓音:“让赵鸿立刻到理疗康复科来。” “好嘞。”王强愉快地回答。 很快,赵鸿就出现在抢救大厅,唇红齿白的英俊少年郎,肤色本就偏白,所以脸上那对硕大的黑眼圈格外引人注目。 金老忍不住问:“你两天没合眼了?” 赵鸿不好意思地点头:“又困又饿又渴。” ? ? ? 抢救大厅的众人惊了,堂堂齐王殿下,在偌大的国都城长信宫里竟然又饿肚子还口渴?说出来谁信啊? 赵鸿更不好意思地回答:“郑院使提醒我,小心长信宫的吃喝之物,带去的小面包和咖啡都没了,就……”饿了一天。 ! ! ! 抢救大厅的众人第一次感受到古代权势争斗特有的危机四伏,第一反应是长信宫竟然也不安全,第二反应就是拿出各自珍藏的小零食和饮料,给他塞了满满一大包。 赵鸿拿着大背包感动得难以言喻,刚要说些什么。 金老提醒:“崔主任等着你呢,赶紧去。” 赵鸿的感动瞬间变成恐惧,背上包就一路快走离开抢救大厅。 崔主任在康复理疗科的小办公室里生气呢,就听到敲门声,紧接着就看到两眼皮打得难分难解的赵鸿,一时间,生气变成担忧:“怎么会这么忙?” “请崔主任原谅,”赵鸿一揖到底,“君子一言九鼎,某未能做到。” “赶紧的,躺治疗床上去,背包放下来,没人会抢你的……”崔主任可不管赵鸿是什么身份,毫不留情地一通念。 然而,崔主任的碎碎念并没能持续多久,只是安放理疗仪的时间,赵鸿刚躺到治疗床上就睡着了,一直到所有治疗结束都没醒。 崔主任拉上治疗室的窗帘,关了灯,放轻脚步离开治疗室,顺便把门关好,走回病区。 …… 而巡查完急诊,刚和金老一起到门诊大厅的邵院长,对讲机再次响起:“院长,有个老头递了名刺,但我听不懂他说的话。” 金老在旁边插了一句:“魏璋马上就到。” 很快,魏璋把郑津夫妇和一箱书信带到门诊大厅,介绍:“左边这位是飞来医馆邵馆长,右边坐电动轮椅的是金老。” 郑津夫妇从官道上仰望飞来医馆像空中花园的那一刻开始,就没停止过惊诧,马车离方沙城还有二十多里,就被神卫们骑马围住了。 然后,郑津就看到了神卫们脸上已经消退许多的刺配,当时就震惊了。 神卫长认识郑津,简单把飞来医馆女医者替他们消除刺字的经过说了一遍,又顺嘴提了一句,飞来医馆的女医者非常多。 郑津听到女医者时,再次惊了,全大郸都没女医者。 神卫长带路,郑津驾着马车紧跟在后面,驶到方沙城西南时,又被魏国公派来的黑护卫震慑住,下了马车捧着一箱书信跟在神卫长身后,又看到高高在上的移动梯。 保安队长王强和魏璋从移动梯下到方沙城,郑津赶紧恭敬递上自己的名刺,说:“在下是国都城太医院院使郑津,听闻飞来医馆医术精湛,堪称鬼神之技,特来求教。” 魏璋与郑津相对行礼:“请!” 对大郸人来说,自己的服饰爬移动梯其实很不方便,而郑津夫妇爬起来更是吃力,好不容易看到医院西门,就被一路的花草树木、雕栏蓝铁皮门等等的一切惊呆了。 就这样,郑津夫妇二人相互搀扶,走进飞来医馆,本以为外面已经是极致,没想到进入的瞬间,受到了最强烈的冲击,这里……真的美伦美奂,到处都是奇思巧技! 魏璋按邵院长的指示,把他们带进门诊大厅,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地砖、三层高的透明穹顶和所有的装饰,郑津夫妇俩要掐着自己的手才觉得这一切不是做梦。 正在这时,金老操纵着电动轮椅到了郑津面前:“郑院使,我是飞来医馆译语人,这位是飞来医馆邵馆长。” “你有任何要求,都可说来一听。” 郑津夫妇俩又被电动轮椅惊麻了,差点就跪了,被眼明手快的邵院长扶住。 郑津足足楞了五秒才回过神来,深深一揖:“大郸林州府多山,王母山最大,最近石刻匠人患上奇怪的肺病,有三人已经活活憋闷而死。” “肺病?”邵院长拿起对讲机,“呼吸科,门诊申请会诊。” 很快,呼吸科医生胡景福,顶着他两个硕大的招风耳朵,带着听诊器,就这样走到门诊大厅,用“胡图图”招牌式提问:“邵院长,我是呼吸科主治医生胡景福,病人呢?” 邵院长一指郑津捧着的箱子。 “啊这……”胡景福作为资深二次元,对紧闭的、尤其是上锁的箱子有种莫名的抗拒,总觉得里面藏了什么凶神恶煞。 郑津赶紧打开箱子,捧出所有的书信,轻声说道:“病人身体极差,从林州到国都城坐马车至少要一个半月,所以先送来了这些描述肺病的书信。” 胡景福看着装满的箱子,环顾四周,随手指向药房外的等候区,蓝色金属椅都是空的:“不如,我们坐到那边去,慢慢看,好好聊?” 一行人到了等候区坐下,郑津有些心神不宁,飞来医馆竟然有如此高脚的椅子,坐着还真舒服。 胡景福听金老讲解现代简体字和大郸文字的区别和共同点,就这样看了起来,边看边拿颜色笔在上面做笔记,一封又一封地编号,直到全部看完。 郑津又一次麻了,飞来医馆的医者们看书信都这么快吗? 胡景福看完后,又重新装回箱子,用流利的大郸语问:“请问,您去林州亲眼见过这些病人吗?” “没,”郑津向来实事求是。 图图医生问:“他们这些石刻工匠,平日雕刻时可曾用布巾捂住口鼻?” 郑津想了想:“老夫多年前见过一批石刻工匠,天气炎热,完全没遮口鼻。” 图图医生又问:“他们平日雕刻时可曾用水冲洗,边冲边雕刻?” “没有。”郑津很肯定。 图图医生看向邵院长:“我怀疑是矽肺,工作环境很像,晚期更像。” 第72章 郑津虽然听不懂飞来语,但行医多年,知道医者之间相互讨论时的语气和神情,第一反应是欣喜,飞来医馆对这个病很有经验;第二反应是沮丧,因为胡图图医生的神色不太妙。 魏璋和金老互看一眼,尘肺这一整套资料,因为不常用,所以根本没翻译,这可怎么向郑津解释? 胡景福医生几乎同时反应过来:“金老, 尘肺没有翻译资料哇。” 金老忍不住皱眉:“专业名词就用现在的, 能解释通就行。” 这是最快也是最高效的办法。 胡图图看向邵院长:“院长, 这病可防不可治,在一期是人工干预可以恢复得很好;二期及时干预和治疗, 也可以延长寿命;三期没有任何办法, 我们科也没做过洗肺。” 矽肺其实是职业病尘肺的细分项, 常见于采矿、石雕等与石材加工相关的职业,临床经验和相关的检查治疗设备, 一般都在专门的职业病治疗医院。 而这类专科医院都开在矿业、开采、棉纱纺织、石雕等行业聚集的区域, 地域性很强,c市几乎没有这样的病人。 尘肺病是进行性加重的疾病, 临床分为三期。 根据资料显示,尘肺病一期没有明显的症状,有些病人容易疲惫,有些容易感冒,根本不会有人往尘肺方面想。如果能早期发现,及时采取防护措施,或者离开工作环境,不会对生命质量产生影响。 二期时,病人会有明显的呼吸道感染症状,咳嗽、咳痰、活动耐力下降,甚至有咯血、眩晕,体重下降明显等等,因人而异。 三期时,病人双肺功能严重受损,会有一系列严重的并发病,最后呼吸衰竭死去。 哪怕c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呼吸科综合实力很强,但治疗尘肺经验值为零,一期二期还可以对症治疗,遇到三期病人就束手无策。 因为细微的石尘,即二氧化矽微粒,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进入肺部,这些微粒只进不出,渐渐地把双肺的肺泡全都填满,形成真正的“石肺”,当双肺失去代偿功能,就没有任何办法。 邵院长想了想:“郑院使说,那些病人送到这里至少一个半月,重病人很可能会死在路上。既然防大于治,我们先向他说明病因、病程和防治办法,避免更多的新病人才是正解。” 郑津非常专注地看人说话,却听不懂,魏璋和金老也不翻译,只能继续眼巴巴地看着,最后实在忍不住,轻声问:“这是什么病?不是触怒神灵?” 第82章 胡医生忽然打了一个响指:“我们科有尘肺矽肺的学习资料和视频短片,先让他看明白,然后再讲结合书信讲解清楚,怎么样?” 于是,郑津夫妇在魏璋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走进了电梯,被忽然的晃动惊到,两人的手紧握在一起,在“叮”一声走出电梯后,又看到了更加明亮的走廊和安放的绿植,以及墙上的装饰画。 这一刻,他们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比长信宫都奢华美丽的存在。 魏璋打开多媒体会议室的门,按扭放下自动投影幕布,给郑津夫妇拿来矿泉水拧开盖递过去,胡医生回科室拿来自己的笔记本,联上投影仪。 郑津夫妇望着全透明的矿泉水瓶,清澈得难以想象的水,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清甜甘冽,有种说不出来的气味。 魏璋坐在他俩旁边,递了纸笔给郑津:“我会和你们解释,有不明白的可以写下来,看完以后再讨论。” 郑津看着雪白的纸页,拿着中性笔,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笔尖怎么这么细?不用磨墨?” 魏璋随手写字,又一次看呆郑津夫妇,就……实在太方便了。 尘肺的视频将近一小时,内容包括病因、工作环境、分型和治疗、以及最后的转归,有动画、视频和采访等等,即使不学医的人也能看明白。 郑津边看边听边记根本来不及,视频播放结束后,忐忑地问:“能不能再看一遍?” 结果这一看就是三遍,记了满满当当两大张的问题。 就在郑津还想看第四遍的时候,食堂樊主任推着餐车来送午饭了。 胡医生把保温饭盒送到郑津夫妇面前,用自己那份盒饭示意打开方式,又拆了一次性筷子给他们:“吃吧,这是飞来医馆食堂做的,希望你们喜欢。” “今天是杂粮饭,酸辣土豆丝,蕃茄蛋汤,炸鸡腿,还有一个流沙小猪包。” 饭盒打开的瞬间,郑津夫妇就被食物的香气给吸引住了,看着从未见过的菜色,楞是忘记说“平日不吃午饭”的事情,拿起筷子向胡医生点头致谢,就细细品尝起来。 酸辣土豆丝清脆爽微酸,炸鸡腿外皮酥脆鸡肉鲜嫩多汁,蕃茄蛋汤酸甜口……两人胃口大开,吃得干干净净,连米粒都没剩,之后就对着粉粉的小猪包,有些不忍下嘴。 胡医生挟起小猪包解释:“趁热才好吃。”其实挺想给示范捅猪鼻子看流心淌下来,但又觉得有些不雅,别把他们给吓到。 “内馅有些烫,小心!” “咝!”几乎同时,郑津被流心馅给烫了,可是虽然烫,但松软可口、流心细腻甜润,真的好吃。 蒋大娘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可爱的小猪包,左看右看怎么看都喜欢,最后在郑津的催促下才轻轻咬了一口,温热偏烫的流心进嘴……欣喜得不知该有什么表情。 “好吃吗?”郑津笑眯眯地看着妻子。 “好吃。”蒋大娘子笑得比小猪包还甜。 正在这时,魏璋拿出拍立得,对着郑津夫妇说:“看这里,一,二,三!茄子!” 郑津夫妇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看着魏璋手里的粉色拍立得满眼新奇,更奇怪的是,粉色盒子下面吐出一张照片,直到照片近在眼前才发现,拍的是自己? ! 这是……什么仙人法器,自己怎么就到照片上了呢? 郑津夫妇两人翻来覆去地看,根本舍不得放开。 魏璋收走空饭盒才说:“要不要休息一下?或者四处转转?后面有个小花园,花花草草不少。” 郑津看着自家娘子:“去转转?” 蒋大娘子却说:“还是学如何诊病吧,那些病人实在可怜。”能见识飞来医馆这样的地方,吃到这样美味的食物,再好不过了。 接着,胡医生、魏璋和郑院使三人,摊开带着编号的书信,对照着郑院使的问题草稿,开始逐一解释。 首先是郑院使作为中医,对人体的解剖有基本了解,但对肺组织的微细结构一无所知。 胡医生拿出放大镜向郑院使解释,不断放大到单个肺泡结构,来解释微粒只进不出的原因。 其次,郑院使对呼吸循环的全过程只有中医的理解,胡医生从呼吸系统基本结构和原理,解释了经鼻呼吸,鼻毛的第一层过滤功能开始,整个呼吸过程。 两项解释清楚后,郑院使对尘肺的发病原理、经过和愈后就有了直观且明确的了解。 在此基础上,胡医生再讲解尘肺病的预防和早期治疗,就容易得多。 郑院使边听边记录,对胡医生充满尊敬又敬佩,也有困惑,看起来最多二十五六,医理知识丰富得让人惭愧。 全都解释完毕,胡医生问:“所以,戴厚实布巾蒙住口鼻,湿式雕刻,轮班制等是预防的重点。预防措施最便宜也最有效,真到最后,我们也没办法。” “一定要告诉他们,戴布巾确实闷,但那是为了活命。” “明白,”郑院使如释重负,拿着纸页沙沙地写,“某现在就起草回信,争取能赶上明日出发的邮差,这样,五日后就能送达林州府的医馆。” 这一写就是不短的时间,傍晚时分,郑津总算写完,忽然想到一桩事情:“胡医生,如果像您所说,开矿、采洗等等行业都有,是否也该把书信给其他州府发一份?” “当然。”胡医生对郑津也很佩服,一眼就能知道是位脚踏实地的好医生,也许受眼界和科技发展水平的局限,但对病人的事一丝不苟。 郑津揉着酸胀的手腕和手指,这么厚的书信至少要抄十二份,这得抄到什么时候去? 胡医生看着面露难色的郑津:“郑院使,您准备发多少份?” “十二份。” 胡医生拿起厚厚的书信,说了句稍等,就离开了多媒体会议室。 魏璋拉开窗帘,收起投幕,晚霞从玻璃窗透进来,把郑津夫妇俩渲染成绯色,顺便介绍:“从这里可以俯瞰飞来医馆的其他地方,瞧一眼?” 郑津立刻拉着妻子走到大玻璃窗前,看着楼下大片大片的树木花草,以及形状各异的建筑物,根本移不开双眼,飞来医馆怎么能如此美丽? 等他俩看够了回头,发现胡医生捧着厚厚一撂纸页走进来,用五颜六色的“条杆”把书页装好,一刻钟后,十五份“尘肺病”防治方案就已经装订完毕。 红黄蓝绿白的各色抽页条,配上完全透明的书皮,那样即使翻上许多遍也不会卷残破损。 郑津不可思议地抚摸着书皮,拿起来翻看一页又一页,整个人都梦幻了,这飞来医馆其实是神仙聚集之地吧?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法器才能做的事物? “多谢,”郑津和妻子深深一揖,是啊,三十年未曾出游,飞来医馆一日游胜却无数,只觉得此生能见识过这些也算无憾了,“今日所学甚多,感激不尽。” “胡图图”咧嘴一笑特别卡通:“客气。”平白赚了一整天出诊,还没有麻烦的病人,可太舒服了。 郑津走出两三步,又折回来:“下官才疏学浅,还有许多疑难杂症,不知明日能否再来请教?” “来呀,欢迎,如果病人比较近,可以直接来。”胡图图立刻邀请,十天期限已经过了两天,如果这次任务完不成就会停电。 这么大医院停电……后果不堪设想。 “感激不尽!”郑津激动得热泪盈眶,和妻子一起捧着厚厚的复印件,走出会议室却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儿走,这里太大了。 正在这时,睡饱了的齐王殿下,背着医护们的爱心背包,走出电梯,刚好看到茫然的郑津夫妇:“郑院使?” “齐王殿下,”郑津夫妇立刻恭敬行礼,“您对下官的照顾,铭记于心。” “飞来医馆不用行礼,”齐王把郑津扶起来,立刻看到他们手里的“尘肺防治方案”,“这是……什么新病么?” 郑津赶紧把林州府王母山石匠得病的事情简单说完,然后禀报:“齐王殿下,飞来医馆的医者们不吝赐教,下官要在夜禁前赶回国都城,请邮差分发至大郸各州府医馆。” “明日一早,下官还会来这里请教疑难杂症,只是有一点,飞来医馆如此干净整洁,送来的病人该如何安置?” 赵鸿当然知道飞来医馆缺病人,同时也知道这里床位紧张,郑津只来了一天,就惦记着送危重病人来,真不愧是最踏实的太医。 “郑院使,本王已经与大长公主、魏国公和郑国公商定重建方沙城,城中格局将请飞来医馆设计、出图,会先建砖木结构的简房,让国都城百姓来这里看病有歇脚之处,若是需要住院,也方便照顾。” “方沙城重建的勘探工作,已经命工部着手开展。” “如此甚好,”郑院使听了连连点头,可是城中百姓贫苦居多,就算家中有病人,也出不起看病的米面粮油钱,就算咬牙凑齐了,却连运送病人的马车牛车都没有,“只是……” 第83章 齐王殿下的想法很好,可惜…… 郑院使这次总算忍住没说大实话,却也低估了齐王的观察力。 “郑院使,本王希望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齐王这两天和文德殿一群老臣斗智斗勇,在飞来医馆才能卸下心防大吃大喝一觉睡到自然醒。 兴高采烈地来打招呼,却发现郑院使有意隐瞒,当然不高兴。 郑院使看着手中的复印件,又看向隐藏不悦的齐王殿下,忽然就明白了,齐王殿下的性子完全不像先帝,却像他的阿娘慧妃,外柔内刚,坚定执着。 齐王毕竟是救了郑院使全家的人,只坚持了五秒,他就败下阵来,把自己的顾虑和婉惜都告诉了齐王。 “殿下,百姓饥苦,税赋严苛,能活着已是万幸,根本不敢去想治病的事情。有病就忍着,熬不过去的都是命数。” 齐王等到了郑院使的大实话:“放心,税收多了可以退,佃户的米粮收多了一样可以退!百姓们吃饱穿暖自然就会想看病。” ? ? ? ! ! ! 郑院使有些恍惚,退税?退租? 这……怎么可能? !又从哪里退? 齐王迎着余晖的光,眉眼俱笑,眼神却带着杀意:“那些哄抬米价、囤米不卖的米商们,赚了那么多,总该吐出来一些,免得撑死了。” “郑院使,本王先行一步。” 郑院使和妻子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两人脸上忽然有了难压的笑容,这才是百姓们盼望的殿下! “走,我们回家,明日再来!” “告辞!” …… 一队马车驶出方沙城,径直向国都城急驰,齐王坐在车里翻看带出来的奏章和各种各样的密信,正在这时,神卫长骑着良马追了上来:“齐王殿下,殿下……” 齐王用力一拍车轿,马车很快停下,挑开帷裳:“何事?” 神卫长翻身下马,凑到齐王耳畔低语:“三日两夜的挖掘,发现方沙城西南的地下,囤积大量粮食,都是未掺沙的官粮。看守是一群被刺配的机关师和侏儒,现已悉数被抓。” “经查,当初拖走龙卫良马尸体的就是他们,但身体状况很差,经不起严刑拷打。” 齐王抽出一个纸卷,用中性笔写了出诊请求,交到神卫长手里:“立刻转交给邵馆长,请飞来医馆的医者们出诊,费用全都暂且计下。”反正债多不愁。 “神卫全程守护,若有一名医者因此受伤,你们提头来见!” “是,殿下。”神卫长收好纸卷,翻身上马,向方沙城驰去。 齐王放下帷裳,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脑海里渐渐浮出一个全新的计划。 神卫长一路骑马回到方沙城,将缰绳系在拴马桩上,从挖开的暗门走进去,穿过一段又一段暗道,钻进一个新开的地下洞窟,一股刺鼻的排泄物的气味,薰得人呼吸困难。 这次发现纯属意外,开挖的起因是神卫长在方沙城,遇到接郑院使上山的魏璋。 用现代观点来看,神卫长这人属牛,很可能是金牛座,性格倔强,十匹马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因为亲眼见到“人头上长着头”,所以,方沙城西南始终是神卫长不愿踏足的地方,得空就会问魏璋和王强,医仙们有没有回答? 这次王强实在扛不住,对神卫长说了这里有通往地坑院的密道和暗门,小胖墩会在晚上带着傩舞帽陪月儿外出散步,以及自己亲眼见到那顶帽子和小胖墩的死讯。 魏璋点头表示千真万确。 神卫长听完足足楞了三秒,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退避三舍的恶鬼,只是两个生病的孩子牵手外出,害怕被人发现戴了傩舞帽而已。 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自己死去的孩子和妻子,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王强和魏璋知道神卫长的脾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节哀。”就爬移动梯上去了。 神卫长掩面而泣,哭够了就一抹袖子,带着属下,直奔当初发现“恶鬼”的地方,搬开坍塌的屋顶和破烂的土墙,真的找到了一道暗门。 从暗门进去,边走边敲,听回声辨别方向,走了不少路,忽然敲到右手边的回声特别空,好像有另一个地下空间。 二话不说,神卫长带人开挖,就在挖通的瞬间,三道利箭迎面射来,铁锹把利箭拍开后,用布巾捂了口鼻,往里面丢了薰烟,又用土块暂时封住挖通处。 几乎立刻就听见里面猛烈咳嗽的声音,以及奇怪的金属相碰的响动,等了片刻,里面就安静了。 神卫长再次挖开,等烟雾散尽,火把照亮,就看到另一边地上横七竖八地倒了十三个人,挺巧,每个人脸上都刺了字。 于是,他们直接把这个小洞挖成与地道等大等宽,举着火把就冲了进去,然后膝盖大腿就糟了殃,这时才发现有一群身形矮小却长着成人脸的怪物。 论干架,大郸很少有人是神卫的对手,尤其他们还经过飞来医馆的精心救治,现在更是以一挡百。 一刻钟后,这群小矮人就被神卫们打翻在地,等到火把照亮里面一看,不由的心头一紧,不好,下手有点重,这可怎么办? 冲在最前面的神卫却大喊一声:“好多粮!” ? ? ? 神卫长可太清楚现在的国都城有多缺粮,方沙城更不用说了,怎么可能有很多粮? ! “神卫长,如果我骗人天打雷霹不得好死!” 于是,神卫们高举火把鱼贯而入,循声找到探路的神卫,仰望堆得极高的米粮袋,一个比一个晕糊,怎么可能? ! 神卫长拿出匕首随意戳了一袋米粮,干净的米粒像流水一样泻在地上,在火把的亮光下格外显目。 “你们在这儿守着!任何人不得进出!” “某去去就来!” “是!”神卫们立刻摆开攻守阵势,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同时还摁住了两名从黑暗处冲出来、意图纵火的小矮人。 两名神卫继续探路,发现了更多的米粮,按目前规模来估算,方沙城西南的地下可能都是米粮。 神卫们当时就炸了:“那么多百姓饿肚子!竟然囤在这里?!” “你们还记得之前差点闹起来的掺沙米吗?” “老子问候他们十八代祖宗,方沙城和附近到处都是沙,掺沙米很可能就是从这里发出去的!” “我把他们都捆结实了,一个都别想逃!” 很快,晕在最外面、脸上被刺字的人都被捆住,之后就是那群小矮人…… 神卫警惕地注视着他们,忽然有人说:“哎,他们是不是百戏团的?” “我想起来了,五年前国都城来了一个百戏团,戏团里有不少小矮人,后来……好像出了什么事……” “对,那个百戏团的机关也是一绝……”神卫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最外面的那群刺配的人,不知道怎么的,自己脸上已经明显消退的刺字处,又隐隐作痛起来。 听说那个百戏团冲撞夜禁,全都被抓了,冲撞原因不明,去向成谜。 第73章 邵院长拿着赵鸿亲笔写的“出诊请求”纸卷,在金老的指点下终于看明白了,不禁皱起眉头:“又出诊?还是在地下?” 事实上,每次出诊邵院长都紧张, 这次……嗯,更紧张了, 因为那群人都是犯罪嫌疑人。 医院其实经常见到犯罪嫌疑人,警察带着罪犯或嫌疑人到医院做检查,一般都戴手铐,少数还会带脚铐,极个别甚至带嘴套,旁边都有警察盯着。 现在,全院都凑不出五副手铐,而出诊病人共三十七。 更重要的是, 这群人长期生活在地下, 很可能携带某些未知的病原体, 冒然带进急诊和门诊,风险很大。 神卫长是跟着魏璋进来送出诊书的,见邵院长和金老神情严肃,就困惑地看向魏璋。 魏璋知道他俩的担心,直接提议:“邵院长,大郢国都城地震,飞来医馆在四门建的临时医院救了很多人,当时医护们按时交接班轮换休息,医院外面有虎贲军巡逻,非常安全。” 邵院长刚想同意,忽然意识到另外的问题:“院内所有发电机都在工作,还能撑八天。” 一声叹息。 魏璋想了想:“邵院长, 我去找个人。” 很快,魏璋带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小伙子走进院长办公室:“邵院长,这位是做光伏工程的汪奇锐,他车上有光伏设备,供全院电肯定不行,但供个临时医院没问题。” “当时他们工程师讨论的是,如果全院停电,就用来保障没法离开机器的危重病人。” 邵院长大步走过来握手:“汪工,你好,你好。” 汪奇锐名字很勇,却是个社恐i人,特别拘谨地回答:“邵院长,你好……呃,嗯……那个……根据我们之前的测试,方沙城东面有一片区域非常适合摆放光伏设备,就近设临时医院,应该没问题。” 第84章 “好,好,好……”邵院长赶紧拿出对讲机,“保科长,召集志愿者在方沙城东面区域摆开临时医院,安装光伏设备的汪工会指导你们摆设的位置。” 魏璋一拍神卫长的肩膀:“走,我们搬病人去。” 邵院长同意:“去吧,急诊的推车肯定够用。” 魏璋和神卫长一起下到方沙城,与神卫、魏国公的黑骑、大长公主的护卫们一起,用极快的速度组成了运送团队。 团队分出一半人手进入地下,把病人们都运出来。 另一半则在移动梯下面,等着运送光伏设备。 …… 保科长、工程师和志愿者们一起,把移动梯改装成了移动货梯,还另外安装了悬吊支架,保证能把光伏设备安全高效地运到下面的方沙城。 半小时后,医院停车场里一辆很大的工程车缓缓驶出东大门,开到医院西门,掀开车棚,包装严实的大片光伏板排列得整整齐齐,支架也包装得很好,列在车厢两旁。 魏璋和汪奇锐在移动梯下面,指挥黑骑和神卫们把一块又一块光伏板接住,每五块放一车,运送到之前计算过最合适的安装地点。 每一步都需要时间,都需要众人的配合,很快,整个方沙城的人都忙碌起来。 两小时后,光伏设备全都运到方沙城中,保科长、工程师和志愿者们也都带着移动医院的设备从移动梯下去,时间刚好,神卫们也把病人们从地下运出来。 移动医院在方沙城东区初具雏形,尤其是各种便携灯具挂上,折叠病床一张张摆开时,在一旁搭把手的神卫、黑骑和大长公主护卫们都惊呆了,这可比中军大帐都要坚固宽敞得多。 距离移动医院一百米不到的地方,汪奇锐、工程师和志愿者们同步安装光伏设备,没有打桩设备,他们灵机一动找了配合度很高的马匹,利用它的自重把支架牢牢地钉到标准深度。 而“120抢人组”作为先遣队进入移动医院,检查病人们的基本情况,用对讲机摇人,包括但不限于骨科、普外科、神经外科等科室的医护,他们带上科室常用的药物和便携设备,赶赴方沙城。 而就在他们开始治病救人的时候,黑骑和大长公主的护卫们已经在方沙城外巡逻。 就像神卫们所说,病人们的情况很差,营养不良、长期缺乏光照、维生素蛋白质缺乏、电解质紊乱、陈旧性骨折、急慢性感染等等。 护士们建立静脉通路,医生们下医嘱补充电解质维生素等等,当然,最重要的是,补充营养。 听神卫长讲完地下情况时,医护们都不明白,他们就生活在米堆旁,怎么还能把自己饿成这样? !不对,如果长期只吃米,“脚气病”肯定跑不掉。 这一通忙活,等病人的检查基本结束,天已经黑透了。 时间刚刚好,移动医院接通了新电源。 魏璋和神卫长守在移动医院的西门,有些纳闷:“他们以前是百戏团(杂耍),就算被人算计受罚关在地下,他们为什么不跑?” 神卫长摸着脸上还未完全消退的刺字:“脸上有字,他们就不能再演百戏了,就算他们机关做得很好去铁铺、木工铺寻短工的差事,也不会有人要他们。” “大郸有律法,不能舍弃家中生病的亲人,违者处罚很严重。侏儒对平民而言就是累赘,百戏团管事出点铜钱,说是招他们做工,亲人求之不得。” “他们离开百戏团,做工没人要,自己没田没地的,路途遥远也回不了家。” “除了偷盗强抢,他们很难靠自己活下去。” 魏璋沉默,大郢也没好到哪里去。 神卫长继续:“我们以前看过他们的百戏,很出彩,但是地下没有百戏团的管事,多半是被作为人质扣押了,这样他们才能老老实实在地下守着那些米粮。” “至于更详细的,要等他们醒了以后才能问,但基本问不出什么。” 魏璋有些诧异。 “以往抓到那些偷盗强抢的侏儒或是刺配人,他们知道严刑拷打难扛,一有机会就自尽。而操控他们的人也吃准了这一点,一旦被发现,脱罪也很容易。” 魏璋听了立刻起来,提醒护士把他们都固定好,免得自伤和伤人。 在移动医院附近转了转,魏璋翻身上马驰出方沙城外,找到每个在城外巡逻的护卫嘱咐一遍,绕城一周后才回到城里。 王强有些纳闷:“喂,你在忙活什么?” 魏璋一勾王强肩膀:“强哥,我们去干点高科技才能做到的事!你手机电满吗?” “满啊。”王强不明白但还是跟着魏璋戴了口罩,走进神卫长发现的暗道。 “我们进来干什么?”王强一脸问号。 “赵鸿满肚子理论,实践经验不足,我们替他分担一点。” 这样说着,魏璋拿出手机,边走边拍,两人一直走到米粮存放区域拍了不少照片,又接着继续寻摸,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方沙城西南地下全都是米粮存放区,一垛垛地摆放非常整齐,在存放区外是机关师和矮人的生活区,他们操探着各种机关,阻止一切靠近这里的人事和物。 事实上,机关师和矮人的生活区与存放区是完全隔开的。 如果不是神卫长带人追根刨底地在地下疯狂开挖,直至挖通了这两片完全隔空的区域,这些米粮根本不会被人发现。 而那些机关师和矮人在饿肚子的时候,肯定也想不到一墙之隔就是米粮。 两人拿着手机各种拍照,彻底摸清了地下区域的结构和布局后,才穿过长长的暗道回到地面。 王强以为这下肯定没什么事了,哪知道魏璋又一溜小跑到了移动梯下面,眨眼间就爬回了医院西门。 “这小子神神秘秘地搞什么啊?”王强完全不明白。 半小时后,魏璋又下来了,身后还跟着人才统计表里的化学人才,人才们都背着很大的背包,向移动医院走,最后面是全副武装的小葛警官和狄警官。 王强打小学习不好,但也见识过学霸们,在部队的时候,更加见识到了化学的威力。 这群化学人才们文质彬彬、个个书生气,待人也客客气气的,实验室里做出来的东西,分分钟能要人命,他们可以用很简单的几样东西弄出规模惊人的爆炸来。 王强摸了摸寸头,有些担心地问:“你们要干嘛?夜袭国都城?这不太好吧?” 自从上次参加大郢国都城地震抢险以后,王强知道古代建筑多为木结构,个个易燃,以化学人才们的手段,一晚上把国都城变成火海也是分分钟的事。 魏璋叹气:“有没有可能是为了保护方沙城?” “就……行吧……”王强持怀疑态度。 之后,魏璋就驾着马车,让他们上城,径直奔向方沙城的四周,尤其是城东和城西南这两个区域。 …… 移动医院里,因为魏璋的提醒,医生提前下了镇静剂的医嘱,又为了保护他们的眼睛(长期在地下,光线微弱,忽然回到地面,双眼可能会失明)又缠了一圈绷带。 几乎每个人的输液架上都挂着抗生素、止血药、电解质维生素等等液体,全部挂完差不多要到明天早晨,只希望他们能撑得住。 与此同时,医生们利用短暂的空闲时间,聚在一起讨论更合适的治疗方案;而护士们则在床边巡视,看有没有病人药物过敏。 等所有病人的抗生素都挂完,医护们又巡视一遍,拿出手机看时间,已经是夜晚十一点。 方沙城的夜风很大,刮着移动医院最外层的蓬布哗哗作响。 夜风吹过倒塌的房屋和残断的围墙,发出各种各样的奇怪的声响,恐惧效果直接拉满。 “嗖!”一声响,一支带火的箭射进移动医院的入口。 医护们被电影电视剧里才有的场面震惊了:“哇,这箭真的有火啊?!” 紧接着就是第二箭、第三箭,神卫们冲进医院里,用自己当盾护住了每一位医护人员。 第74章 贴身保护和舍命相护这种事情, 都是电视或电影里的情节,医护们被神卫们摁头整个护住时才反应过来,这是火攻, 是杀人灭口! ? ? ? 他们治病救人有什么错?要被灭口? ! 可偏偏这时,外面凌厉得足以刺破夜空的嗖嗖声越来越多, 也越来越密集, 移动医院的窗外不断有火光划过。 医护们第一次感受到被围攻的恐惧,紧握双拳也无法抑制身体一阵阵地颤抖, 以至于脚下明显的震动都没能发现。 只听到一记响亮的鸣哨声,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伴着金属触地的响动,一声又一声,移动医院外被迅速聚集的长盾牌紧紧围住。 “叮当!”箭尖射中盾牌的响声, 比雨点都密集, 听得人头皮发麻。 神卫个个像巨人,力气也很大,见外面的盾甲阵已经摆好,立刻稍退一步,左手利剑、右手盾、背上还有弓箭和箭囊,生怕把他们给闷着或者扎着。 第85章 医护们惊恐地互相张望,而不大的医院入口处,能看到银光闪闪的铠甲和映在上面的火光,想出去看被神卫拦住。 而医院入口外、盾甲阵内站的不是别人, 正是魏璋、王强和神卫长。 神卫长连续扭头看了三五次,小声问魏璋:“医仙们为何不害怕?”尤其是医院里面,护士比医生多,连声惊恐的尖叫都没听见, 都特别勇敢。 魏璋捏着鼻子点头,看破不说破:“嗯,他们向来如此,不分男女。” 有没有可能,他们平时安逸惯了,傻得没反应过来有危险,不然哪个好人能说出:“哇,这箭真的有火啊?!” 有那么一瞬间,魏璋特别想装不认识这群人。 一刻钟后,外面的马蹄声、射箭声和其他声音渐渐平息,又恢复了深夜的宁静。 一声特别的哨响后,神卫长在医院门外下令,里面的神卫们个个站得笔直、收剑入鞘、盾牌归位,排列整齐地走出去。 像鳞片一样重叠排列的盾甲们,在听到第二声哨响后,昂首挺胸站得整齐,有序退场,边走边捡起地上的长箭,箭身有粗有细……箭尖锐利闪着寒光。 正在这时,外面两个人抬着一名黑骑进来,右胸被一支利箭穿透、箭尖还滴着鲜血,病人已经出现明显的呼吸困难,同伴用期盼的眼神望着医护:“请医仙救他!” ! ! ! 此刻,医护们后知后觉的后颈发寒,如果没有神卫和盾甲的保护,刚才那一通乱箭,现在呼吸困难的就是自己! 呼吸科胡图图医生立刻推来一辆平车,用清晰的大郸语回答:“他要立刻送往飞来医馆!跟我来!” 三人把中箭的黑骑搬上推车,胡医生拉着车头离开移动医院,径直向医院送去。 胡医生拿着对讲机边走边通知麻醉科和呼吸科,再通知检验科,病人被平稳地送到医院西门,急诊的医护推着受伤的黑骑往抢救大厅赶去。 急诊手术不分昼夜,新一轮与阎罗抢人又开始了。 经过清点,这次夜袭共有黑骑三名、大长公主护卫四名、神卫两名身受重伤,另有十七人受皮肉轻伤,而被重点保护的医护们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掉。 医护们被保护得很快,并以最快的速度治伤,保护与被保护的关系瞬间转换。 好不容易下到方沙城的邵院长,看着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沿着马蹄车辙印一路小跑到移动医院,外面不止有烧灼的痕迹,还有血迹,只觉得眼前一黑,径直冲进医院入口。 医护们正忙着处理伤员,抽血的、清创的、缝合的……有条不紊,以至于谁也没发现火烧火燎赶来的邵院长。 “你们……大家还好吗?有没有人受伤?”邵院长说话破音,声音在抖,手也在抖。 这时才有人反应过来:“邵院长,您怎么来了?”从移动梯到移动医院,也要走不少路呢,看邵院长脑门上亮晶晶的汗,医护们有些感动。 “院长,我们没事。”医护们齐声回答。 邵院长一下就握紧了移动医院里的支撑架,双腿一阵阵地发软,要不是靠毅力在撑,早就一屁股坐地上了,没事就好,医护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这时,魏璋和背着空包的化学人才们聚集在移动医院门外,聊天的声音太大,连高度紧张和脱力的邵院长都听见了。 “魏璋,你们有没有怎么样?没受伤吧?”邵院长活到现在,都没今晚这么刺激连连,担心医护,再担心人才们,只觉得心不够用。 “邵院长,我们也没事,”魏璋先报平安,然后一拍化学人才的肩膀,“化学组立大功,他们把夜袭的骑兵都挡在了城外。” 否则就不是一阵火箭雨能善罢干休的。 而铺设光伏的汪奇锐、保科长和志愿者们,在大长公主护卫们的保护下也安然无恙,刚好从移动医院门前走过,顺便向邵院长报个平安。 这下,邵院长心中一块巨石总算消散,太好了。 在此之前,化学人才们在方沙城东南西北四门设的埋伏,在被马蹄冲破的瞬间,四道瑰丽的火墙照亮黑暗,夜袭的马匹受到惊吓,四散逃蹿,队伍溃散无法入城。 这才是他们在城外射火箭的最终原因,而当他们轮换射完四批火箭,就被魏国公调派的步兵司捧日军全部活捉,无一脱逃。 而在方沙城西门外十里,另一拨试图通过暗道潜入城中的米商们被捧日军援军围捕,无一脱逃。 米商只说是要外出采买,否认试图进入方沙城,魏国公冷眼旁观,看他们的眼神仿佛在看一群死人。 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东西,之后有他们哭爹喊娘争相认罪的时候! …… 几乎同时,国都城长信宫文德殿,户部从上到下的官员悉数被抓,前太子太傅晏敦暂领户部尚书一职,并与凌太傅、吏部一起,选举户部各级官员。 前刑部尚书梅敬竹到文德殿后,带着仵作,直奔停尸处,发现秦王殿下死得蹊跷,回到文德殿向齐王如实禀报。 齐王当场宣布,梅敬竹暂领刑部尚书一职,与郑国公合作调查秦王死因。 第75章 而利箭贯穿肺部的黑骑被紧急送到抢救大厅, “胡图图”医生先做了胸穿、放引流瓶,病人呼吸困难有所改善,但引流瓶内的液体很快增多, 初步判断血气胸。 护士同步建立静脉通路、抽血送验等等术前准备。 就在大家焦灼地等待血生化报告的时候,忽然有人慢悠悠地说话:“不应该呀,今儿可是二月里最好的黄道吉日,难得的百无禁忌,怎么会这样?” 循声望去, 戚修明仰面朝天地嘀咕。 大长公主拄着手杖没好气地说:“确实百无禁忌。” 要不是飞来医馆能人极多,现在肯定没一个活口,什么破吉日? ! 戚修明掐指一算:“大长公主, 齐王殿下在长信宫里,现在也挺百无禁忌。” 查“燎祭贪腐”、“官粮掺沙”、“调查秦王死因”、“清理敌对党羽”等等事情都迫在眉睫, 但调查这里的任何一件事都需要大量的时间人力和物力, 而最后能不能做成, 关键在于做事的人。 齐王在国都城内没有任何势力,现在只有“三连遗诏” ,满朝文武暗地里不服他的多了去了,如果没有魏国公、郑国公和大长公主的鼎力支持,再加三位老孤臣,总算可以施展开来。 “晏老头和梅老儿肯定已经在文德殿大展拳脚……咝……哎哟……”戚修明的截肢手术不疼,麻药过了倒也不疼,但到了深夜就不知怎的觉得双腿疼。 大长公主和妙音两人本来都要回留观室了, 听到戚修明强忍的声音,难免有些担心。 因为术前宣教的时候,她俩也非常认真地听了,血压高的病人容易伤口出血, 而血糖高的病人伤口不容易好,手术后八小时是第一个关卡。 “戚老,你怎么了?”大长公主算过,现在刚好是手术后的第八个小时,“哪里疼?” 戚修明一张圆脸硬是疼得起了褶儿,犹豫片刻,还是选择说实话:“腿疼。” 大长公主还没来得及说话,文浩就走过来问:“伤口疼?” 戚修明望着膝盖下空荡荡的薄被,望着大长公主和妙音关切的眼神,又看着文浩检查截肢断端,最后不好意思地说:“我的小腿疼。” ? ? ? 大长公主和妙音要不是了解戚修明的个性,肯定以为在讹人,小腿已经截了怎么还会疼? 戚修明很诧异,小腿明明已经不在了,怎么还疼?还疼得这么厉害? 大长公主特意打圆场:“你是不是伤口疼?误说成小腿疼?” “伤口当然有些疼,还能忍受,”戚修明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小腿疼得厉害。” 文浩皱了一下眉头,拿起对讲机摇骨科医生:“戚修明,是的,今天的截肢病人,说他小腿疼……额头出汗、双拳紧握、说话咬牙,应该是真疼。” 对讲机里骨科医生的说话声很低,除了文浩,其他人都听不清。 “行,我知道了。”文浩听了不少时间,摁掉对讲机。 大长公主和妙音特别紧张地盯着文浩。 文浩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向戚修明解释:“是这样,你现在觉得小腿疼是因为手术截断了很多神经,术后觉得疼也是正常,我给你加一点止疼药?” 戚修明听不懂神经是什么,但知道“止疼药”,问:“也是山茄花和大麻花做成的?” “山茄?”文浩是特别纯粹的西医,并不了解草药。 大长公主接话解释:“大郸也有止疼药,多年前,军医们给伤员喂乳香酒后再做手术;现在,有医者用山茄花和大麻花混合制成药,可止疼和镇静。” 文浩有些吃惊,虽然知道古人战争多,军医们肯定也有不少厉害的手段,但大郸就有麻醉药甚至全麻药这个消息,对现代人来说还是很震撼的。 第86章 “不是,”文浩注视着戚修明的眼睛,“是肌肉注射的药,化学合成。” 戚修明很惭愧:“有劳了。” “我们这里的药,止疼功效非常好。”文浩下了医嘱,等护士校对医嘱后,戚修明挨了一针。 大长公主和妙音对文浩深信不疑,见戚修明挨过针后,就放心地回去休息了。 而戚修明因为糖尿病自带的乏力,在挨了一针后,渐渐睡去。 文浩和时萱观察了一会儿,互相递了个眼神,其实刚才打的不是止疼药,而是小剂量生理盐水,欲称的“安慰疗法”。 因为戚修明诉说“小腿”疼,并不是孤例,在截肢手术后的病人里很常见,称为“幻肢痛”,明明小腿已经没了,却还是觉得小腿非常疼。 根据现代医学的统讲数据,截肢手术后的病人有四成甚至七成会出现“幻肢痛”,一般来说,经过心理疏导和安慰,都可以缓解,有些严重的则需要药物治疗。 文浩只希望今晚的“安慰剂”能起效。 事实证明,个体差异会出现在每个病人身上,小腿疼的戚修明挨完一针后,一觉睡到大天亮,整个人都是放松状态。 即使如此,早晨交班时文浩还是提到了戚修明“幻肢痛”的问题。 戚修明一觉醒来精神抖擞,在戚家管事的照料下洗漱净手,吃完早食后又隐约觉得小腿疼,但昨晚已经打过止疼针,今日就很想保住老脸,免得被晏敦和梅敬竹知道后取笑到老死。 偏偏事与愿违,戚修明越想忍就越觉得疼,等到骨科医生肖宇来抢救大厅查房时,已经疼到忍不住的程度。 肖宇看了交班记录,用非常可以的大郸语问:“昨晚睡得好吗?” 戚修明立刻点头:“昨晚打了止疼针,睡得极好。” 肖宇看到“生理盐水”注射记录,用商量的语气问:“如果疼得无法忍受,要不要再打一针?” 戚修明有些犹豫:“一直疼就一直打?” 肖宇微笑着回答:“不,止疼药也有副作用,不宜多用;最好能想办法转移注意力,不总想着小腿,可能会好一些。” 戚修明轮流握着手,搓来又搓去,然后问:“老夫能否像齐王殿下那样早出晚归?” 肖宇不同意:“戚老,你有糖尿病,伤口愈合本就比别人慢,今天才手术后第一天,还有日常的治疗要做,没法出院。” 戚修明叹气又叹气,怪谁?除了怪自己还能怪谁?可这世上也没后悔药可以吃。 肖宇见戚修明像斗败了的公鸡,补充:“当然,如果你能恢复得很好,提前出院还是有可能的。还有,康复科的医生会来找你商量,以后出行要不要安装假肢?” “假肢?”不仅是戚修明,就连大长公主和妙音都看着肖宇。 肖宇拿出手机,给他们放了一段“安装义肢视频”。 三人目不转睛地看:“一位年轻男性在篮球场打球,转身灵活动作敏捷,直到比赛结束后坐到休息的长椅上,大汗淋漓地撩起裤腿,右膝以下全是假肢。” 另一个视频,“一位中年女性像平时一样提着篮子出门买菜,下楼梯,出楼道,走出小区门口,穿过马路到达不远处的菜市场……回家以后把菜分别处理好,掀起裤腿后,左侧脚踝是假肢。” 三人又一次受到了飞来医馆医术的冲击,戚修明激动得直搓手,眼巴巴地看着肖宇:“请问,老夫何时能装?” 肖宇见过太多这样求好心切的病患:“首先,要伤口完全愈合消肿,三至六个月后才能订制假肢,之后就是大量的练习……如果伤口恢复得慢,可能要半年到一年……” ! ! ! 戚修明脱口而出:“这么久?” “这位医仙,实不相瞒,其实老夫真的有大事要做,拖不了这么久的时间,”戚修明很着急,“其实,如果能助齐王殿下一臂之力,哪怕以后不用假肢再也无法走路,我也心甘情愿。” 肖宇作为现代人,当然一切都以病人为重,戚修明这样一心想出院做大事的病患也有,思来想去:“如果你的伤口恢复得好,可以先坐轮椅。” “轮椅?”戚修明又一次叹气,忽然又两眼放光,“老夫能有金老那样的轮椅吗?” 肖宇轻轻摇头:“金老那样的轮椅,我们医院没有,但有其他的电动轮椅,不能爬坡。” 戚修明惊了:“金老的轮椅能爬坡?!”什么样的能工巧匠才能做出来? “是。”肖宇有些想笑,金老的电动轮椅是国际大品牌顶配版,价格不菲;而国产电动轮椅会便宜很多,“我们科还有五台电动轮椅可供选择,但是有些贵。” 戚修明激动的心、颤抖的手:“老夫真的可以买吗?” 要知道在大郸这个等级森严的国度,有许多东西再有钱也买不到。 “可以,等你伤口恢复后,可以到骨科来挑选,”肖宇边说边观察,在看视频和聊天时,戚修明的脸上完全没有痛苦的神情,身体也很放松,也就是说当他的注意力从截肢上移开时,幻肢痛就停止了。 这就意味着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对戚修明很有用。 第76章 戚修明激动不已, 追问:“请问医者,买轮椅要多少米面粮油?” 肖宇忽然反应过来:“抱歉,你不能买电动轮椅。” 戚修明楞住, 失望很明显:“为何?” “大郸没电,电动轮椅按时充电才能使用。”肖宇暗骂自己大意,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戚修明在飞来医馆住了这么长时间,也隐约明白这里的“电”,绝对不是大郸能有的,立刻垮了双肩,像一大坨漏气的皮球,忽然就觉得小腿又疼了。 肖宇赶紧打圆场:“可以暂借几日, 让大郸工匠们按样打造,有了图样, 就能让大郸需要的人也能用上。当然, 在飞来医馆时, 你也可以借用电动轮椅。” 戚修明瞬间满血复活:“真的?” “真的。”肖宇非常肯定地回答。 戚修明大力地拍戚家管事的肩膀:“快,快去找工部尚书, 不, 快去找魏国公或郑国公,让他们多带些巧匠来学做轮椅。” “是。”戚家管事立刻应下,主君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赶紧的。 管事刚离开抢救大厅,邵院长和金老就进来了。 大长公主和戚修明一见他俩,立刻行礼,为昨晚飞来医馆遇袭一事道歉,并表示将赔偿医馆所有的损失,同时感谢医护们救治伤员。 邵院长的日常巡视已经扩展到方沙城的移动医院, 刚才巡视的结果,昨晚救治的机关师和侏儒症患者已脱离生命危险,目前以营养支持和抗感染治疗为主;而昨晚受重伤的护卫们,还有六人病危中。 尤其是利箭贯穿肺部的黑骑,因为箭尖带火焰,给受伤部位造成了双重伤害,手术时,先是拔箭时大出血、之后心跳骤停了两次,又两次被麻醉师救回来,还在麻醉科复苏室里,情况不太乐观。 邵院长把这些都简明扼要地转告大长公主和戚修明。 他们的脸色都有些凝重。 邵院长又说了更令他们震惊的消息:“方沙城西南地下全是未掺沙的米粮。” ! ! ! 邵院长继续:“昨晚神卫在方沙城外数里的地方,抓住了国都城的一位米商和随从,虽然经过神问,但此人拒不承认要进入方沝城,也否队米粮是自己的,并不知道这些米粮是哪些米商的。” 简单来说,就是块滚刀肉。 大长公主吩咐:“妙音,你先去清点囤粮的准确数量,然后将米商和随从押去国都城,转交给齐王殿下。” “是!”妙音离开抢救大厅。 不知道怎么的,医护们听完这些嘱咐,觉得国都城现在肯定比昨晚更热闹也更危险。 事实也是如此,因为国都城所有城门都由魏国公和郑国公麾下把守,官员及家属不得擅离。 如果有官员觉得自己官小不显眼或女眷们可以携物潜逃的。 哦,那不好意思,郑国公作为皇亲,不仅管皇族事务,还操办过不同规格的宫宴,家中管事对朝中大小官员及子嗣都了如指掌,从不认错。 大郸有男女之防,如果有人觉得郑国公家的管事是男子,对女眷们不可能认得全,啊,那不好意思,管事的妻子们也是颇为能干的,对官员女眷们也是心里门清。 想溜?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所以,每日官员赶早朝,临出门时都像生离死别,谁也不知何时能回家?是因为公务繁忙加班,或者再也回不了家? 人的悲喜并不相通这件事,自古就有。 新近不断被提拔、擢升的年轻官员们,每日都朝气蓬勃地奔赴早朝,而替他们在各种迷障和花招前引路的不是别人,正是差点被赶出家门的晏敦之子晏瑞,前秦王党。 除了他们,每天斗志昂扬的就是晏敦和梅敬竹,把户部和刑部收拾得井井有条。 第87章 而押送米商和随从进入国都城的妙音,给本就已经焦灼的早朝,又加了一把火。 而之前查“燎祭”库存时,已经有将近相当多的户部、礼部官员、兵部官员牵涉其中;大部分已经入狱收押。 齐王、晏敦、梅敬竹、魏国公和郑国公,在看到持大长公主令牌站在文德殿外的妙音时,不止他们,殿内官员们也都暗暗吃惊,只觉得悬在头上的刀没落下、又添了一把利剑。 妙音代传大长公主令,并呈上了清点后的地下存粮详尽数量,还带上了魏璋和王强友情提供的手机照片和录像。 尤其是魏璋边走边解说的长视频,将地下存粮的位置、保护存粮雇用百戏团成员、掺沙的工具以及外面的机关等,明白清楚地摆在文武百官眼前。 满座皆惊! 齐王殿下立刻宣布原地解散,但官员们不得离开长信宫,改去廊下吃早食或点心。 文德殿内侍和女使关闭门窗,退出殿下值守在二十步远的位置,捧日军将殿外团团围住。 “官粮掺沙”像个恶性肿瘤,不治会很快把病人拖走;要治,不能只切掉肿瘤,还要清扫附近的组织器官和淋巴结,并在术前术后配合化疗。 齐王、大长公主、郑国公和魏国公意见一致,不仅要治,还要下狠手。 于是正午时分,国都城长信宫门外、旧城和新城所有张贴栏里都有一则奇怪的告示,有人拿着长筒大声宣读: “方沙城西南地下发现大批无主存粮,粮袋无标记无字,请粮主尽快到国都城康安府报失,若三日内无人认领,存粮将归康安府所有。若有人蓄意冒领,定严惩不怠。” 这份告示一出,整个国都城的百姓们都沸腾了,米市每日限购两年多了,米价疯涨,米商一直说没米,现在知道不仅有米,还有不少,这简直是春日喜雨以后的又一大好事! 然而,百姓们的欢呼雀跃都没超过一柱香的时间,很快又为各自的生计奔走。 米市米商都说缺米,但高门大户从来不缺,这些米粮就算没人认领,就算最后归康安府所有,又与百姓有什么关系? 百姓们“吃饱穿暖”的愿望,总是很难实现,这么多年了,一向如此;这年能实现吗?谁知道! 这份告示引起的波澜不在百姓,而在米商以及官商勾结的官员,还有许多官员家眷参与其内,甚至包括了一部分皇亲国戚。 …… 而刑部尚书梅敬竹,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仵作查验需要至亲同意。 而大郸“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观念根深蒂固,所以,以往只有凶杀或死因不明等情形,仵作才有机会验尸,而现在,需要验尸的秦王殿下。 梅敬竹年轻时,耿直果敢,得罪了不少人,经过三次降罪外放又三次被提拔回国都城,直至告老居家,都觉得自己没错。 但经过魏国公的劝说和飞来医馆目睹的一切,梅敬竹的观念有了很大的改变,尤其是医护们为了能让病人配合听话,各种“善意的谎言”张嘴就来。 谎是说了不少,效果也很不明,治疗目的达大了,医患关系缓和了,皆大欢喜。 所以,梅敬竹从“脚气病”生死大关走了一趟,愉快地把这烦人的事情带回文德殿。 “禀齐王殿下,秦王殿下死得蹊跷,若要寻找确实的病因,需要仵作验尸,而验尸需要至亲同意,更何况秦王身体金贵,等闲不能动刀,请殿下定夺。” “不仅如此,就连陛下与慧妃的死因也有蹊跷,要不要查?合起来还是分开查?能不能验尸?” 短短两句话,把文德殿的几个人轰得脑瓜子嗡嗡的。 慧妃已经去世十年之久,开棺验尸? 陛下与秦王虽然还未入棺,但是…… 一向泰然自若的齐王,第一次有些慌乱地看向郑国公和魏国公,这可怎么办? 郑国公和魏国公也懵了,啊这…… 开棺验尸、仵作剖尸这两项不可能秘密进行,礼部官员必然像当初御史们那样死谏,在朝堂之上闹得不可开交。 查验一事必须秘密进行,可仵作也是肉身凡人,既没有神仙的慧眼,也没异于常人的手段,哪里都不让动,又怎么验尸? 郑国公和魏国公又回望齐王,三个人忽然眼前一亮,有飞来医馆啊! 飞来医馆的设备可以看清头颅内里、胸腹腔脏器……滴血化验能知道身体状况,预知疾病转归。 郑国公问自己也问其他人:“飞来医馆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也验尸吗?” 这话一出,文德殿内安静极了。 梅敬竹喜欢看别人苦恼,看到魏国公和郑国公两人苦恼得恨不得要抓头发,内心相当惬意。 齐王思来想去:“晚上本王回飞来医馆,向邵馆长和金老讨教一番,毕竟他们那儿连夜观天相定十雨的人都有,说不定就有能替死人申冤的奇才?” “按飞来医馆的习惯,先替本王备一份他们死亡时的模样,最好带上太医院的秘档文书。” 这下,众人的眼睛都亮了,那就必须带太医院郑院使,他是行走的“医秘档案”,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傍晚时分,郑家小屋前,停了魏国公府的车马,刚从飞来医馆回家没多久的郑院使,就被齐王请上马车,沿着街坊行驶,直奔国都城万胜门。 马车内,齐王一言不发。 郑院使有些困惑:“齐王殿下,您又带老夫上飞来医馆做什么?” 齐王比了个安静的手势,保密。 郑院使心领神会,巴不得快些到飞来医馆,坐马车容易思绪发散,望着对面格外年轻的齐王,发现他的双眼与慧妃很像,悲伤难过时特别像。 只是,向来英姿勃发的齐王殿下为何这么悲伤? 第77章 天黑透了,魏国公府的车马挂着灯笼行驶在通往方沙城的官道上,不论是夜袭燃烧的焦痕,还是散落的利箭,又或是受伤的偷袭者,都已清理干净。 马车经过山坡最高处时, 掀开帷裳就能看到黑暗中熠熠生辉的飞来医馆。 郑津舍不得移开眼睛,忍不住叹气,不知魏璋那个咔嚓一下就能出画像的小机器,能不能把夜晚的飞来医馆也拍一张,让自己好好收藏。 齐王也在看, 没有叹息只有感慨:“郑院使, 你知道吗?前天本王才知道,飞来医馆在省电, 如果按他们来大郸前的日常, 飞来医馆在夜晚会更加明亮, 月光都只能当陪衬。” 郑津惊愕地注视着齐王。 “本王看过夜景照片,比现在亮多了。” “郑院使, 本王小时候对不住您, ”齐王特别真诚地道歉,“打人, 骂人,还咬了你。” 郑津赶紧起身行礼,却被摁住:“齐王殿下, 这可使不得,下官才疏学浅,没能治好您的身体,愧不敢当。” “郑院使,是您让阿娘别给本王乱吃补药,也是您在父皇面前说了好话,本王才免受责罚。”齐王觉得自己小时候确实让人讨厌,动不动就哭,能哼哼唧唧哭小半天。 本质就是有恃无恐,因为被阿娘疼在心里,又被父皇宠爱,虽然每次都会因为哭被责罚,但也因此不用再做自己讨厌的事情,比如与几个哥哥一起写字听讲。 所以到最后,自己被送出国都城,在外人看来是被厌弃,但只有自己知道,这是为了更好地保护。 齐王从大长公主那里得知了一些事情,对阿娘和父皇有了全新的认识,比如虽然送出去,但配了很好的老师们,以及明里暗里的保护。 出发时有许多老师,随着不断遇袭和各种变故,现在只剩一位了。 想到这里,齐王握紧双拳,如果有人以不易察觉的手段谋害阿娘和父皇,即使再难再多人反对,他也会一查到底,不死不休。 马车驶入方沙城后,齐王先去移动医院看了机关师和矮人们,之后才踩着移动梯到达医院西门,闻着夜风吹来香樟树叶的清香,只觉得精神一振,压在肩上的沉重瞬间抛开,又成了大郸少年。 “郑院使,走,我们去蹭食堂的晚饭!”齐王愉快地带路。 “这……”郑院使连婉拒的词都挤不出来,只想更多地了解飞来医馆,哪怕是食堂,也会与长信宫的有很大差别吧? 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邵院长、金老和魏璋都在食堂,看到赵鸿进来就挥了挥手。 赵鸿带着郑津特别熟练地取餐,然后走过去一起吃。 郑津几乎下意识要行礼,却发现自己格格不入,只能硬着头皮坐过去,还是惴惴不安地打了招呼。 魏璋是最让人无法拒绝的“社交恐惧分子”,招呼着:“郑院使,这是肉末炒茄子,海带冬瓜排骨汤,虾仁炖蛋,杂粮饭。不知道够不够?” “够了,很够了。”其实郑津也觉得奇怪,大郸一日两餐,每餐都吃得非常多,到正午还要加点心,但飞来医馆的餐量不大,但很顶饱。 刚好,崔主任查完房也到食堂吃饭,刚进餐厅就看到了赵鸿和郑津,也端着餐盘坐到一起。 第88章 郑津知道崔主任就是诊治赵鸿失禁的医者时,立刻不顾飞来医馆的习俗,恭敬地行了大礼:“多谢崔主任救治齐王殿下。” 崔主任赶紧把郑津扶起来,才发现他已经泪流满面,啊这……不至于吧? 魏璋凑到崔主任耳边,把赵鸿救了老郑家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崔主任恍然大悟,谁说学医救不了国家?救能振兴国家的病人,也算得上“曲线救国”是不是? 有魏璋和赵鸿两个话痨,晚饭的气氛非常好,有说有笑,天南地北地胡扯,也是很好的放松。 晚饭结束,崔主任领走赵鸿做最后一次治疗,郑津围观全程被康复理疗科太过科幻的画风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治疗结束,崔主任习惯性嘱咐:“不要过度劳累,不要骑马、不要负重……” “多谢崔主任。”赵鸿这才带着郑津去找邵馆长和金老。 院长办公室里,赵鸿把门窗关好,然后才郑重其事地开口:“邵院长,飞来医馆能不能在不损伤人体的情况下验尸?” 邵院长有些诧异地问:“验哪种尸,死亡多久,验死因还是验毒?” 赵鸿深吸一口气:“先帝与秦王还未下葬,阿娘已下葬十年……因为郑院使觉得他们死因蹊跷,所以想请飞来医馆的能人异士相助。” ? ? ? ! ! ! 邵院长、金老和魏璋三人面面相觑,魏璋最先质疑:“就算你能说服魏国公、郑国公和大长公主,你能说服满朝文武同意验尸?” “满朝文武过半不同意,就国都城现在的紧张局势,一旦闹起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很多时候,“正确”也不能畅通无阻。 赵鸿点头:“邵馆长,飞来医馆能不能无伤验尸?能不开棺的话更好。” 邵院长虽然没当过法医,但以前做过伤残鉴定,知道大概的操作流程,对赵鸿也没打算瞒着:“飞来医馆确实有法医,但只要是验尸一定会有伤,一定要开棺,没有其他方法。” 赵鸿可怜兮兮:“真的不行吗?” 邵院长想了想,从抽屉里掏出飞来医馆人才统计表3.0,然后拿出对讲机摇人:“骨科吗?麻烦11床病人家属,对,刑警老秦到院长办公室来一下。” 金老和魏璋互相看一眼,没说话。 邵院长继续摇人:“内分泌科吗?请26床病人家属靳南到院长办公室来一下。” 一刻钟后,刑警老秦精神抖擞地走进院长办公室,和魏璋金老相视一笑,好吧,天选穿越人。 魏璋憋着笑问:“怎么回事?” 刑警老秦既无奈又尴尬:“我爸半夜起床不开灯,在卫生间摔了一跤,股骨头骨折,打了骨钉。” 魏璋拍了拍老秦的肩膀。 老秦刚坐下,一位戴细黑边眼镜书卷气的女性走到门边,敲了敲门:“邵院长,您找我?” 邵院长赶紧出迎:“靳法医快请进,这边有事要麻烦你。” 然后,靳南是有十年工作经验的女法医,浑身上下没任何地方能和法医联系起来,常常被人误认为老师,进门就被大郸两位大活人给怔住了,啊这,身为法医见识过无数人,古人还是第一次见,就有点激动又有些意外。 赵鸿身为齐王殿下泰然自若,只是单纯问好,在飞来医馆见多了独当一面的女性,见到靳南也没多少惊讶。 郑津作为太医院院使,只觉得这里任何一位都比自己官阶要高得多,每进来一人就起身相迎。 魏璋介绍:“靳法医,左边这位年轻人是大郸齐王殿下,右边这位是太医院院使郑津,他们有验尸相关的问题求教。” “齐王殿下,郑院使,这位是秦警官,有丰富断案经验的刑警,相当于大郸的巡检、警检。” “这位是靳法医,工作日常相当于大郸的仵作。” 在介绍刑警老秦时,双方还平静地相互致意;但介绍靳法医时,赵鸿和郑津都没能控制住表情,目瞪口呆地很喜感。 靳南早就见怪不怪了,免不了小声嘀咕:“不是说古代人都很含蓄么?” 老秦努力憋笑。 魏璋把需要查验人的身份和大郸习俗简单介绍了一下,询问他俩的专业意见:“能不能验?” 刑警老秦和靳南是工作上的伙伴,时常见面,两人简单讨论过后,决定尊重大郸习俗。 老秦最先提要求:“能不能把他们死前吃喝日常,死时的表现,都细说一下。我们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疑点。” 郑津听了魏璋的翻译,立刻凭着记忆,把慧妃、先帝和秦王三人的饮食起居等细节都写在纸上,并标注三人的死亡时间、起始、救治过程中的意外状况……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 最终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困惑:“下官反复思量过许多次,他们三人除了都是出血而死,生活起居等方面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慧妃是难产大出血而死,先帝是大口吐血而死,秦王是七窍流血而死,死因都是失血过多,但归结因果却各不相同。 郑津说完这些,老脸一红:“各位,实在对不住,齐王殿下,许是某多疑过虑了。” 靳南听了翻译,问:“郑院长,哦,不,郑院使,大郸常用的能引起出血的中草药和毒物有哪些?能不能向我们细说一下?” 郑院使又拿起纸笔,沙沙写了满满一大张纸的药类,还有半张有毒类。 金老拿起纸页,向靳南和老秦细说了大郸文字和现代文字的差别,他俩很快就自己看完了这些纸页。 靳南拿着纸张反复看:“同一种药物或病因,也可能引起不同部位的不同症状;相反,很多不同的疾病最终死因是同一种。只眼前这些材料不足以证明,还需要做许多检查。” “如果大郸验尸真的不能损伤身体的话,我们只能逐步筛查,可以先查头发和指甲。” “真的?”赵鸿激动得站起来,“飞来医馆真的可以无伤验尸?” 靳南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齐王殿下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受到了不小的天赋震撼,立刻回答:“我们尽量尊重大郸的习俗,如果头发和指甲能查验出死因,那当然最好。” “但如果查不出,就只能损伤尸体。” 魏璋发出灵魂拷问:“慧妃都去世十年了,不开棺的话,从哪儿去找头发和指甲?” 第78章 赵鸿忽的站起来, 两眼放光:“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找到送来。” 郑津望着连“本王”都忘了说的齐王,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他对父母双亲的爱,以及对真相的执着,与晋王秦王的自私根本天壤之别。 赵鸿拉起郑津:“郑院使, 我们回国都城。” 郑津不假思索地回答。 “邵院长, 金老,魏璋, 告辞。”赵鸿逐一打招呼。 “刑警官,靳法医,多谢。”赵鸿深深一揖,拉着郑津头也不回地走了。 啊这…… “请问复印室在哪儿?”靳南拿着郑院使写的纸页站起来,“我想带回病房再看看。” “靳法医,我也要一份!”刑警老秦嗓门特别大,上次穿越回归后写了n多份报告解释子弹丢失的原因,把各级上司看得一楞一楞的,最后都成为秘档。 一回生, 二回熟, 幸好这次没佩枪,少了许多烦恼。 秉持着“来都来了” , “天生我才必有用”,又关系到皇家秘事,老秦的好奇心膨胀到了极点,准备好好侦查一番,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出门右拐第三间。”魏璋回得最干脆,活脱脱的人形地图。 靳南和老秦拿着复印件走了,原件好好地放在邵院长的桌子上。 金老望着魏璋打趣道:“怎么觉得赵鸿比我的好大儿还聪明?” 邵院长习惯地捂了一下胸口,嗯,金老真是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老这么炫儿女,让人真心不舒服。 魏璋一脸无辜:“啊,给老爸丢脸了。” 金老的指尖点着扶手:“还没满18岁,就已经把飞来医馆利用到这种地步,我总觉得赵鸿登基以后,也会派大批学生到这里来学习。” 魏璋嘿嘿:“收米面粮油嘛,不收白不收。” 邵院长佯装淡然地站在窗边,无意间瞥到赵鸿离开方沙城的阵仗:“他现在这么多人保护?” 魏璋凑到窗边一看:“这还多?邵院长你要不要夜巡一下,看看方沙城内外有多少兵马在保护?” 邵院长还真没注意:“多少?” “神卫、龙卫、黑骑和大长公主的护卫,差不多就三百了;还有一支潜伏在城外,具体多少不清楚,但从他们的装备来看可能隶属三司。” “什么司?” 魏璋打了个比方:“相当于国都城外驻军,调拨来守方沙城。这就是我喜欢和武将打交道的原因,有力他们是真出。” “现在国都城的局势非常紧张,多半是魏国公的手笔,把飞来医馆当国都城一样守。” 第89章 邵院长呆了足足五秒,一想到此前的夜袭忽然就很安心,并自我催眠,至少今晚先睡个好觉,船到桥头自然直。 …… 早晨八点,抢救大厅和留观室,医护大查房。 赵鸿从大狱里抢出来的乐工、舞伎和百戏共九十九人,重伤四十九人,其中外科手术的二十四人,把急诊两层楼塞了个满满当当,走廊里全是加床。 就这么三四天的时间,皮肉伤的已经能跑能跳了,动作敏捷地好像从没受过伤。 而手术成功的二十四人,也都度过了危险期,现在麻醉科复苏室。 其他打了石膏的,也都自己洗漱,完全不依赖别人。 这群人送来时,医护们觉得重伤里能活一半就是万幸了,万万没想到……包括蒋主任都被大郸百姓的皮实程度惊到了。 而地坑院遇袭被送来的病人,妙音押送米商和随从到国都城后立刻返程,像没事人一样。 就连抢救大厅团宠“月儿”恢复速度都很惊人。 只有大长公主恢复得最慢,她修道但不吃素,只是每日控制食量,在见识了晏敦、戚修明和梅敬竹三人的治疗后,一日两餐改成一日三餐。 可即使这样,她的伤口也比现代人恢复得更快。 有那么一瞬间,医护们特别想去检验科问钱主任,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基因?事实上,真的有人去问了。 钱主任回答得特别干脆:“医疗卫生水平极度低下,能活下来全靠命硬。” 但对医护来说,没什么比病人生命体征稳定、正在康复更好的消息,满满的成就感有没有? 看着门诊大厅的电子屏,医护们的心声:让病人来得更多一些吧! …… 天气晴好,气温回暖,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春困”也如影随行。 辰时,正是贩夫走卒摆摊,茶馆酒肆开门的时候,大街上挤挤挨挨的全是人,混杂在一起的还有牛、马和驴,堵得实在厉害。 郑国公长子赵潜骑马赶路,要去国子监上课。 郑国公也好,魏国公也好,功成身退后,为了自保也为了大郸政局稳定,都把儿子们往文官路上引,比如长子赵潜就是国子监教法学的老师,也是国子监祭酒的热门人选。 赵潜教导学生守时,自己当然要以身作则,可不知怎么的,今天绕了三个路口都很堵,不得已又调转马头从集市里穿。 正在这时,一匹背鞍的黑花马撒丫子乱跑乱跳,马缰断了,拖在地上,就这么一路掀翻了两名歇脚菜贩搁在地上的背篓,绿油油的菜被甩得到处都是。 背篓的绳子挂在马蹄子上,逮啥套啥,到处是行人的惊呼声。 菜贩子捡都来不及,边捡边骂:“谁家的马不拴好啊?” “赔我菜钱!” “哎,停下!” 说着,两名菜贩就开始追马,只要追上马,今天的菜钱就能讨得回来,背篓也要追回来。 正追着,黑花马又是一大跳,冲着赵潜的马狂奔而去。 赵潜听到马蹄声看到马,想避让已经来不及了。 “快闪开!” 在行人的惊呼声中,赵潜连人带马被惊马撞翻,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有人受伤啦!” “快找医者来!” “郑院使就住在隔壁街坊,快去找他!” 于是,跟着齐王奔波整天、只睡了一个时辰的郑津,被人咣咣敲门喊起来:“郑院使,不好啦,国子监的赵师被惊马撞了,您去瞧瞧吧?浑身是血啊!” 郑津一骨噜爬起来,随手披了件衣服,提了诊箱趿着鞋子就出去察看,把脉、探鼻息,心里咯噔一下,把赵潜几处出血扎紧,嘱咐赵家仆从:“快,送飞来医馆!” “还有,速去告知郑国公,赵师情况危急。” “是!”管事一声唿哨,带着家丁强行开路,通过万胜门后,驾着马车一路急驰。 …… 上午十点半,抢救大厅里病人的输液和治疗刚告一个段落,蒋主任的对讲机忽然就响了:“有一个车队正向方沙城驶来,马车有郑国公府的标记。” “要不要去接?” 蒋主任楞了下:“强哥,你怎么知道是病人?” “马车跑得很快,有人的手伸出来,手上有血。”王强现在日常带望远镜,看得特别清楚。 “外伤?!”蒋主任拿着对讲机走出抢救大厅,冲着二楼喊,“穆医生,王蓓,有外伤病人,去不去?!” “马上!” 外伤病人,尤其是出血病人,抢救起来争分夺秒,而马车的颠簸又会加重出血。 蒋主任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直接到医院东门下面?像上次一样,放推车和绳索下去,这样更快!” 王强沉默三秒:“文浩,你飞无人机去通知他们?” 文浩是正常上班时间,看了一眼蒋主任。 蒋主任挥手:“快去,快!” …… 赵潜家的管事把马车赶得飞快,每隔一段时间就问:“郑院使,我家主君怎么样?” 马车里,郑津把对症的治疗方法都用了一遍,赵潜都没有醒来的征兆:“快赶车!” “驾!”管事把马鞭挥得啪啪响,这已经是马车最快的速度,可高高矗立的飞来医馆看着还是那么远!目测一下,怎么还要半个时辰才能进入方沙城。 不知道自家主君能不能撑得住? 也不知道飞来医馆能不能救治主君? 正在这时,管事听到不远处的嗡嗡声,起初以为是什么蜂类,抬头一看直接惊呆,下意识勒住缰绳:“吁!” 这飞在头顶上的黑色十字形是什么? !怎么飞得忽高忽低?仿佛在打量人。 管事赶车赶得一身是汗,被风一吹汗毛倒竖,后颈一阵阵凉意,大声问:“郑院使,这是什么?!” 郑津从帷裳探出头,看到跟着马车的黑色十字形,第一反应就是飞来医馆的东西。 正在这时,黑色十字发出声音:“来者何人?是不是受了重伤要去飞来医馆?” 郑津激动得热泪盈眶:“请问是魏璋吗?某是太医院郑院使,昨晚还见过的,郑国公长子赵潜被马踢伤了,伤势很重,十万火急!” 魏璋的声音继续:“好,让车夫将车赶往方沙城东面,在飞来医馆东门处会放绳索和推车下来,你们把病人抱上车,固定好。” “好,好,”郑津大声呼喊,“管事,从方沙城东面进入,从那里可以看到飞来医馆东门,那条路最近也最快!” “是!”管事调转马头,驾车直奔方沙城东。 等他们行驶到飞来医馆东门下方时,悬吊索具和推车已经等在沙地里。 “快,把赵师搬下来!越平稳越好!” 郑津和管事两人合力把赵潜转运到推车上,因为不会用卡扣,就把绑带系紧,然后大声呼喊:“绑好啦!” 赵潜家的管事仰望慢慢上升的推车,激动得变成话痨:“郑院使,我们刚到方沙城地界,为何飞来医馆就知晓了?” 郑津呼哧呼哧喘得厉害,双手撑住膝盖:“飞来医馆有望远镜,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赵家管事惊了:“千里眼?!” 第79章 国都城长信宫文德殿 齐王殿下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凌太傅为首的一众老臣替贪腐之人求情,核心内容是“法不责众”,毕竟“官粮掺沙”一案牵涉太广,若都按大郸律判决,满朝文武损毁太多,会引发国之动荡。 凌太傅与三位阁老, 又一次慷慨陈词,试图把“官粮掺沙”大事化小。 魏国公和郑国公站在大殿内一言不发, 无视群臣求助、愤怒等诸多目光, 颇有隔岸观火的意思。 这确实是两难境地, 而这齐王参政以来的第一个考验, 他会如何应对?妥协还是继续?又会信任哪些大臣?如何与群臣斡旋?一切都是未知。 即使齐王站在高处身姿挺拔,也很像被唇枪舌剑全方位覆盖到无法呼吸的斗士。 魏国公和郑国公旁听, 都恨不得一脚踹翻凌太傅这个惯于装腔作势的老狐狸。 过于年轻的齐王殿下本人, 似乎毫不在意, 吩咐:“今日就不廊下食了,改成文德殿食, 来人, 上些简单的早食先垫一垫。” ? ? ? 文德殿内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凌太傅简直不敢相信,四个火力全开的两朝老臣这么说,怎么像重拳打在棉花上,完全使不上劲呢? 魏国公和郑国公诧异地看了一眼齐王, 没言语。 很快,一大群内侍端着低矮的食案走进大殿内,文德殿有多大,食案就摆得有多满。 紧接着,女使们提着餐具往食案上摆,最后才提着沉重的食盒进殿。 齐王殿下的“简单早食”,确实非常简单,每人一碗粥。 官员们面面相觑,个个心里七上八下的,齐王到底想做什么? 第90章 齐王殿下从宽袖里取出三条面包,自己一条,魏国公和郑国公各一条:“诸位,请!” 心里有鬼的官员们太多,望着发黄的粥里混杂了灰黑的小粒,还带着尘圭味儿,见此情形,不约而同地想,难道这位“后来居上”的齐王,比秦王晋王更心狠手辣,准备用一碗粥毒死群臣? ! 齐王咬了一口松软的面包,奶香味充斥鼻腔,向魏国公和郑国公示意,可好吃了! 两位国公当下学了齐王撕开包装纸,狠狠咬了一口,喔……香、软、甜,里面还有果仁和葡萄干,好吃,真好吃!但这是何物? “魏璋说这叫大列巴,”齐王轻声说完,转头看向群臣,“诸位,请!” 凌太傅望着粥碗,眉头紧锁:“齐王殿下,臣年事已高,饮下这样的粥汤,只怕胃肠不适啊……” 齐王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凌太傅,你们方才慷慨激昂,仿佛本王不念众臣之功,不让他们将功补过,就是不仁,就是不慈。听着是苦口婆心的劝说,背后句句是威胁。” “你才六十就年事已高,喝不下是吗?看我和二位国公吃飞来医馆的食物,更加难以下咽是吗?” “你现在怎么看我们,国都城乃至大郸百姓们就如何看你们!” “你们个个劳苦功高的,就是用这样粥食、用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把百姓们逼得食不果腹。天冷了穿不了寒衣,买不起炭火,新生的孩子冻死的,产妇出血而死的……” “凌太傅,听说你家喜添曾孙是么?” 凌太傅作为三臣元老,“伴君如伴虎”的经验丰富至极,偏偏琢磨不透这位刚满十八的齐王殿下,他到底要做什么? 齐王收敛了笑意,走下一层台阶:“凌太傅,饮下这碗粥,本王和你讲讲硬肿症。” ? ? ? 凌太傅年纪大了,脸上的皮肤有些松驰,一紧张就会微微颤动:“殿下……” “凌太傅,硬肿症是新生儿才会得的,连飞来医馆的医仙们都救不回来的死症。” 凌太傅这时还听不懂就是真的老糊涂了,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咽下,嗓子被磨得生疼,牙还被小砂砾硌了好几下。 群臣们见状,不管是不是心里有鬼,也跟着大口喝起来,个个被咽得直抻脖子,最后一口咽下,满嘴沙尘和土腥味可太难受了。 齐王再次拍手,内侍和女使们迅速收走餐具和食案,很快挤得满满当当的文德殿又空了许多。 “刚出生的小婴儿在寒冬里,包被太薄,屋内太冷,特别细嫩的皮肤慢慢就会变硬,身体会变肿……换句话来说,就是活活冻死。” “产妇千辛万苦才把孩子生下来,产妇大出血死了,孩子冻死了……”齐王走到凌太傅面前,“太傅,看着你家的小世孙慢慢变肿变硬,哭声越来越弱,你受得了吗?” “还有刚才三位,高门大户之内,暖屋锦衣,仆从成群,日日山珍海味,库房里米粮堆得满满当当都要溢出来了吧?” “你们肯定要说,男子汉大丈夫该替产妇和孩子准备厚衣暖屋,该……该什么该?国都城米粮涨到天上去了,好不容易买到手还要再加两倍价钱,他们把家里所有的钱财都用来买了米粮!” “吃到嘴的,就是这种你们看都不想看一眼的粥!” “官粮能掺沙,兵器就能偷工减料,就能私吞戍边将士的军饷,就能做更多贪赃枉法之事。到时,邻国来袭,还指望这些硕鼠们奋起反抗保家卫国?” “他们会逃,会降,会为了保住私利卖国!” 阳光透过文德殿的花窗照在齐王身上,锦缎织就的王服反射细碎的金银光芒,照得他更加神采奕奕,真就是先帝最俊美的儿子,没有之一。 心系百姓和国运的大臣眼里,齐王是真正可以挽救大郸的储君。 但在更多大臣眼里,齐王是比秦王晋王更加恐怖的存在。 齐王走下高高的台阶,绕着群臣慢慢踱步,字字清晰且掷地有声: “凡事皆有起伏,凡物皆有兴衰。你们瞧不起平民百姓,认为他们生如草芥,肆意搜刮,中饱私囊。” “到了那时,有谁登高一呼,苦不堪言的百姓们争相呼应,大郸必亡!” “世事多变,有谁能保证世代高门大户,家道中落之时,你们也只是平民,一样会冻死饿死!也能见到子子孙孙的硬肿症,连喝这样难以下咽的粥都是奢求!” 这些话像晴天霹雳,震得文德殿内阵阵倒吸气声,有些官员面如土色,有些已然湿了裙裾,齐王虽然年轻却并不好糊弄,何止不好糊弄,根本是蜇伏猛虎。 凌太傅的脸色变了又变,太难应对了,太难掌控了! 齐王刚好停住脚步,语气未变:“凌太傅,您说是不是?” “殿下!”凌太傅眼前一时亮一时暗,勉强站住但实在坚持不住,“臣……微臣……身体不适,请殿下准许告老还乡,微臣必定携全家离开国都城。” 心里有鬼的大臣们一听,不好,千年老狐狸要跑,那怎么可以? ! 立刻有人站出来:“齐王殿下,凌太傅三朝元老,门生遍布大郸,留在国都城内,才能更好地为殿下分忧。” 凌太傅像被架在火上烤的家畜,两面焦酥,心如死灰地哀求:“殿下,臣真的年事已高,臣……” 正在这时,有名内侍在殿外悄悄向郑国公比手势,神情焦急。 郑国公向齐王微一躬身,立刻走到殿下,听内侍俯耳细说,听完就倒退一步,挥了挥手,又大步走进殿内,盯着凌太傅的眼神阴鸷地想咬死他。 凌太傅本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被郑国公这么一盯,更是大气都不敢叹。 郑国公声如洪钟:“辰时,西市集惊了一匹黑花马,一路撞伤行人、毁损货物……吾长子赵潜被踢中,伤情危急,现在送往飞来医馆的路上。” 文德殿内窃窃私语,群臣生怕自己家眷也被伤到。 “经查,黑花马是凌太傅家的,你家十七孙凌睿吵着要骑马离开国都城游玩,被阻拦后拿黑花马和家仆撒气,两名家仆被活活打死……” “黑花马将两人撞成骨折,撞翻十一个摊位,毁损财物无数。” 凌太傅只觉得脑袋里像有十八面鼓在敲,右手捂住剧痛胸口,左手的大拇指几乎要掐进手掌里,不仅眼前发黑,还耳鸣得厉害。 郑国公被魏国公拽得很紧,才不至于冲过去真的踹死老狐狸:“凌太傅,你总该给郑国公府和集市百姓们一个交待吧?” 围在凌太傅身旁的大臣瞬间闪避。 凌太傅努力看向齐王,又转头寻找郑国公,却什么都看不到,身体越来越沉,就这么摔倒在地,老骨头与文德殿砖石硬碰硬,摔得好大声。 “凌太傅!”站在一旁的内侍们赶紧围过来,把他扶起来。 偏偏正在这时,刚才凌太傅一起直谏的孟阁老瘫坐在地上,满眼惊恐,捂住口鼻的指缝里不断渗出鲜血,滴落在地,紧接着双眼也开始流血,惊得周遭的大臣们争相逃离。 “传太医!”齐王镇定自若。 内侍迅速离开文德殿。 可惜,文德殿离太医院有些距离,等太医院梁医丞提着诊箱赶来时,凌太傅已经气绝而亡,而孟阁老也大出血而死。 孟阁老的死状与暴毙的秦王一模一样,这下众臣再也忍不住了,纷纷嚎叫: “殿下,这是有人投毒啊!” “请殿下明查!” “齐王殿下,饶命!” 一刻钟后,梁医丞宣布孟阁老死亡。 如此重压之下,终于有朝臣受不了,跪到齐王面前:“殿下,臣有罪,臣认错!”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不多时,更多的大臣跪到齐王面前,争先恐后地认罪。 按大郸习俗,凌太傅和孟阁老苦心经营多年的两大世家,精心培养和提拔的孝子贤孙们需要立刻操办丧事,并“守孝三年”。 但大家心知肚明,这两位老臣子孙众多,都是强行捧上去的庸才,没一个出色到能让“齐王”夺丧的,也就意味着这两棵大树倒了,树上的猢孙们不散也得散。 不用怀疑,他们守孝腾出的空位,大郸春试秋闱选拔出来的人才们,都会迅速补到位。 三年后,“守孝”结束,这两家的子孙们能否重回国都城和朝堂,看齐王也可能是国君的心情。 他们穷尽一生的谋划,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与此同时,这两位的门生们也不得不另寻出路。 一个早朝,两位老臣就这么没了,文德殿成了前所未有“阴森恐怖”的存在,而起初不被看好的十三皇子,现在的齐王殿下,风评已经完全改变。 朝会结束,魏国公陪在齐王身旁,而郑国公告假离开长信宫,带了十辆马车牛车,浩浩荡荡向飞来医馆赶去。 第80章 郑国公从小就是个异类,既不像大长公主和魏国公那样精专武艺、可上阵杀敌,也不像先帝那样运筹帷幄、操控人心,明明才能智慧什么都不缺,就是莫名颓废。 第91章 虽然没身染鲜血、杀敌如砍瓜切菜,但郑国公给两次大战当“最强辅助”时,亲眼目睹了太多的人间疾苦,更明白党争和内乱的残酷。 所以,郑国公离开自己家,带着车马上路时,把沿途受伤或医馆无法救治的无辜百姓也带上了,反正飞来医馆“治一个”和“治一群”没差别。 驶出国都城万胜门, 再经过琵琶小山,郑国公家长长的车马队渐渐变得断断续续, 原因也很简单, 郑国公挂念长子心急如焚, 从马车换成骑马,越骑越快, 渐渐变成领队。 等郑国公豁出老命,骑马到医院西门的移动梯下,还没来得及大呼“请放下移动梯” ,移动梯就慢慢降下来了,梯子上站着魏璋,手里还拿着纸页。 “魏璋,郑潜如何了?”郑国公双手撑着膝盖,以非常不雅的姿势抬头看魏璋,只觉得嗓子眼里冒血腥味儿。 魏璋见郑国公整个人红得像煮过了一样,“郑国公, 郑潜受伤确实严重,但飞来医馆的大医仙们正在抢救,瞧你这脸色,先保住自己,齐王殿下和大郸需要你。” 郑国公快蹦出嗓子眼的心终于回到原处,但还是喘得厉害。 魏璋拿出指夹式血氧仪,夹在郑国公的手指上:“来,吸气、再吸气,然后呼气……对,吐纳调息,你别出乱子就行。” 十分钟调息后,魏璋看着血氧仪上的92% ,拿出对讲机通知文浩:“郑国公血氧92 ,心率103 ,先送抢救大厅?” 郑国公听不懂飞来语,胖胖的蓄须脸上很多困惑,魏璋的神色语气不太对劲。 魏璋一把将他拽上移动梯:“走,先上去。”签字的事情先扔了。 郑国公自我感觉非常良好,沿路也顾不上看风景,一直拽着魏璋打听赵潜的伤情。 魏璋把郑国公带进抢救大厅,按文浩示意把他领到7床,等他靠坐在床头,然后才开讲:“硬脑膜下血肿,对,头磕在砖石上磕得太狠了,一个很大的包,不用担心,可以手术。” “右肋和右肩骨折,对,被踢断的,放心,可以手术打钢板,恢复得好,完全不影响日常生活。” “最后,就是脸摔得有点狠,鼻梁断了,口鼻部撞瘪了,也可以手术。” 郑国公每听一句话,心就凉一截,听完整个人都懵了,这么多伤这么严重还能活? 魏璋拿出手术、麻醉、输血等一堆同意书给郑国公。 郑国公的手比大脑更快,拿着笔很快签完:“潜儿现在何处?” “在手术室,神经外科医生在给他做手术,”魏璋把同意书收好,全都交给文浩,“就是在头颅血肿的地方,钻个孔,把里面的瘀血取出来,然后……” 郑国公听得双眼都直了,哆嗦着:“头,头上?钻……孔?” “虽然有风险,但为了保命嘛,哎哎哎……”魏璋扶住直挺挺倒过去的郑国公,顿时破音,“文浩,他晕过去了!” 文浩和时萱冲出护士站,直奔7床,探了呼吸、脉搏、心跳,又看了血氧,确定郑国公只是暂时晕厥,以防万一还是建了静脉通路,抽血送检。 在缓慢滴完一小瓶生理盐水后,郑国公缓缓睁开双眼,肉眼可见的憔悴:“魏璋,人头上开个洞,怎样才能活?” 魏璋耐心地打起比方:“有根利箭射穿了胳膊怎么办?把箭拔出来,清洗伤口,敷药,等着愈合;头也一样。” 郑国公下意识捂着胸口:“莫要诓骗本王。” “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魏璋一面对郑国公,就是世家公子的言行举止,扭头看向文浩,“是不是?” 文浩微一点头,总觉得魏璋是“变色龙成精”,不论什么样的环境和情境,总能完美融入任何环境,并在不同时刻无缝切换,真不是人! 郑国公这才稍微放心,没输液的右手轻轻放在床栏上努力吐纳调息,还有疑惑:“可是,可是就算能活,心智不会受损么?” 虽然没上过战场,但年轻时为了给受伤军士筹措药材和良医那是不择手段,凡是伤了头的,横竖都是死;偶尔有命大能活的,不是痴傻就是疯癫。 郑潜是国子监的法学名师,变得痴傻可怎么办? 郑国公不琢磨还好,一想就觉得心口疼,又不自觉地捂胸口。 文浩盯着郑国公的血氧仪,拿来对讲机:“急诊请心内科会诊,大郸郑国公的心脏有杂音。” “啊?”魏璋一脸懵,视线从文浩移到郑国公身上,不是,这位大郸老传奇哪里像心脏不好?心脏不好,不都是大郢九皇子那样的吗? 据魏国公和大长公主说,战时,郑国公为了保障补给线畅通,三四晚不睡是常有的事。 支持完魏国公的大战,又助力大长公主一战,中间只休了一个月又当了盐务钦差,回来以后身体就垮了,被太医勒令静养六个月。 六个月后,郑王就被封为郑国公,自此不再过问政事,开始闲云野鹤的日子。 现在,许多人只知道郑王是大郸史上最年轻的国公,却不知道他全家上阵多少次豁出性命又死里逃生,完成了旁人甚至先帝看来都无法完成的重任。 “我不可能拿病人寻开心。”文浩瞥了魏璋一眼,把对讲机放回护士站。 很快,心内科傅秋华主任走进抢救大厅,一眼就看到靠坐着的郑国公,以及夹在他手指上血氧仪的数值,招呼道:“我是心内科傅秋华医生。” 郑国公就看见傅主任拿出听诊器,这……飞来医馆的物件为何与大郸的如此不同?不,这里的每一件物品看起来都特别昂贵。 傅秋华听了一下就收好听诊器,去门诊做个心脏超声就能确诊。 魏璋傻眼:“真有啊?” 傅秋华和魏璋打过交道,听到后就笑了:“送郑国公去b超室,我来通知申主任。” 一刻钟后,魏璋和傅秋公元推着郑国公离开抢救大厅,向门诊走去。 郑国公一路上满是新奇、惊喜和感慨,直到进入b超室,先是被要求掀起上衣,之后忽然淋到胸膛的冰凉液体,把他吓得一激灵。 申主任什么难搞的病人都见过,但身形强壮得像头熊、还吓成这样的,真就是第一次见。 魏璋看着郑国公瑟瑟发抖的样子,忍不住移开视线,连打针都不怕的人,做个心超而已…… 心超当场出结果,魏璋看着白纸黑字配插图:“动脉导管未闭。” ? ? ? 魏璋拿着单子一脸懵,傅秋华一脸果然如此的神色。 郑国公胡乱把自己擦了擦,问魏璋:“如何?” 傅秋华接过魏璋递来的单子:“回抢救大厅细说。” 三人离开b超室,刚好经过空旷的门诊大厅,就看到有位坐电动轮椅的大郸人,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只看背影都觉得此人兴致盎然,并沉迷于此,不仅如此,声音还不小。 大郸人? 三个人都楞了一下。 “呜喔……”电动轮椅从药房等候区的深蓝金属椅前掠过。 “嗨!”电动轮椅分毫不差停在门诊收费处人工窗口前。 “呀呀呀……”轮椅又滑到彩色的自助机前面。 只有郑国公反应最激烈:“戚老儿!” 电动轮椅非常风骚地旋转大走位后,戚修明带着一脸“天上地下老子最大”的嚣张,慢慢向他们靠近,顺便行礼:“郑国公,好久不见。” 下一秒,戚修明的神情全都凝在脸上,视线先落在自己的留置针上,再落在郑国公的左手背上,惊讶莫明:“郑国公,您身体有恙?为何会在飞来医馆?” 事实上,戚修明从肖宇医生那里借到电动轮椅的那一刻,就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命令戚家管事把推到空旷、没人的地方,让他有时间好好练车。 从大早到现在,戚修明一直在门诊大厅“练车”,根本不知道国都城发生了什么事。 相较之下,郑国公的震惊更是溢于言表:“戚三十五,你的腿呢?” 戚修明嘿嘿一笑:“得渴饮症(糖尿病)发黑了,到飞来医馆求诊,为了保命只能截肢。”醒来后“幻肢痛”一直没缓解,但也没加重,对此他满怀感激。 “啊……”郑国公只觉得婉惜,现在朝堂之上急需戚修明,可他的身体偏偏在这时候出问题。 戚修明却乐观得过分:“郑国公,某现在听话得很,再过几日就可以出院。您呢?” 郑国公牙根痒痒的:“潜儿被马撞翻,在手术室抢救。本王只是觉得胸闷心口疼,刚做了检查,好像是有心疾。” ! ! ! “心疾?!”戚修明傻眼,“郑国公,还请赶紧治疗,听医仙的话!” 郑国公微一点头。 两人都以为就此分开,然而,前后进了抢救大厅发现,一个6床,一个7床,那可就有说不完的话了。 也是因为很聊得来,郑国公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而戚修明的“幻肢痛”也不再那么明显。 第92章 很快,戚修明因为拿电动轮椅玩飘移,被肖宇医生严重警告,暂停轮椅使用两天。 等肖宇医生走了以后,戚修明像斗败了的公鸡,臊眉搭眼地看着郑国公。 郑国公看着快哭了的戚修明,只觉得这老小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越来越像小孩儿。 傅秋华主任拿着手机,打算给郑国公做基础的科普。 第81章 可偏偏在傅主任拿出手机时, 发现郑国公对手机的兴趣远大于心脏问题,于是用对讲机摇来了可拆卸心脏模型。 事实上,对大郸任何人、哪怕是最见多识广的郑国公来说, 飞来医馆一切都很新奇,尤其傅主任手里那个五颜六色的心脏教学模型。 “这?”郑国公忽然词穷。 傅主任作为内科医生, 有的是耐心和观察力:“这是教学模型, 不是真心脏,可以拆开也可以拼起来。” 郑国公也不知自己为何就这么舒了一口气。 傅主任从心脏的基本结构开始讲解, 再引到胎儿成形、器官发育等等基础医学知识, 讲得浅显易懂, 魏璋也在旁边辅助讲解。 郑国公是何等聪明的人, 一下子就明白:“所以,本王的心脏这里没长好, 有个洞?而且这个洞很小, 但可以补上?” 魏璋和傅主任不约而同竖起大拇指,聪明愿意听讲的病人,沟通交流就是这么愉快。 郑国公发出最后的灵魂提问:“怎么补?要把心剖开?” 戴着眼镜口罩和帽子的傅主任,眼尾笑出细纹:“以前是,但现在有介入手术,损伤小、恢复快。” 郑国公又听傅主任详细讲解了介入手术, 听完震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觉得飞来医馆的医术堪比鬼神之技! 一激动,郑国公又捂了心口:“本王到飞来医馆本就是看潜儿, 潜儿至少要做三次手术,可偏偏……” 儿子还生死未卜,郑国公实在顾不上自己。 魏璋笑了:“郑国公年轻时能屡建奇功,想来国公夫人也是极为出色的。” 郑国公的脸上立刻有了谜之笑容:“那是, 如果妻子是男儿,必当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偏偏在这时,窝在一旁看了不少时间的蒋建国主任也走过来,加入聊天:“那必须是,郑国公,傅主任是我老婆,特别优秀!” 郑国公和蒋主任相视一笑,傅主任有些哭笑不得。 “千年单身狗”魏璋,冷不丁被塞了古今双份狗粮豪华套餐,差点被噎死。 蒋主任笑:“哎,魏璋,你爸不催你?” 魏璋的眼刀嗖嗖扔:“老爸说我怎样都可以!” 这下轮到蒋主任心塞了,都是爸,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魏璋“有仇当场报了”,即使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但整个人看起来就是很得意。 傅主任不打算掺和幼稚鬼游戏,直接问:“郑国公,你打算什么时候做手术? b超显示,动脉导管未闭口5毫米,还伴有其他问题。” “虽然不需要紧急手术,但还是尽快手术为好。” 郑国公身为大宗正司事,每日要操心的事其实不少,现在又增加了长信宫巡防、陪齐王上朝会的事,要不是赵潜重伤,一时半会儿还不会上飞来医馆。 “傅医师,能留给本王多少时间?本王实在有太多事要做。” 傅主任想了想:“郑国公,如果你能保持情绪稳定,不是强压怒火和急躁,是真正的内心平和,不剧烈运动,可以先观察一个月再说。” “这一个月内,如果再有胸口闷痛、咳嗽或感染风寒,要立刻到飞来医馆。” “是。”郑国公立刻同意。 傅主任带着心脏教学模型回心内科去了。 正在这时,抢救大厅的对讲机响,传出麻醉科护士长的声音:“赵潜硬膜下积存的血肿比预估得还要多,血肿正在清理,但颜面部修复手段只能择期进行。” “不能按预计的同时做。” 郑国公听完魏璋的翻译就心里咯噔一下,手术竟然做完了?只是,做完了怎么还有手术要做? 就这么呆楞了好几秒,郑国公终于回神,是的,魏璋说潜儿如果想要尽可能痊愈,需要做多次手术……真是“事不关己,关己则乱”。 “有劳各位医仙。”郑国公作为教导皇族血脉的仪表老师,自己的礼数从来不缺。 “不用谢。”麻醉科护士长放下对讲机,现代社会车祸是马路上意外丧命的重要原因,而在大郢和大郸,马匹受惊是重要原因。 说实在的,郑潜的身体底子很不错,不过胖也不过瘦,中等身材,既没高血压也没糖尿病,不论在大郢还是大郸,都算得上少见的身体健康。 但凡身体差一些,在从国都城送到飞来医馆的半路上就没了。 一个半小时的紧张手术后,生命体征还算平稳的郑潜被推到复苏室严密观察。 …… 但是,比郑潜先受伤的两名平民,不仅是身体、运气也差了不少。 先是躺在路旁,等家属闻讯赶来找医者时,个个都束手无策,只能躺在路旁垂泪,直到郑国公的车马经过,才得以上车。 因为伤得重,拖的时间太长,即使从医院东门下方用悬索直接送达,接诊的医护们也只来得及宣布他们的死亡时间。 在方沙城中的伤者家眷们,听到消息,放声大哭。 郑国公在抢救大厅,看到推车出去接病人的文浩和时萱,又空车回来,才知道带来的病人没撑住,叹息一声,向魏璋借纸笔。 魏璋不明所以地看着郑国公,只见他写得飞快,然后把纸张叠成小块:“请你转交给郑国公府的管事,他应该还在方沙城待命。” 魏璋郑重其事地点头,把纸张小块拿到医院西门,从移动梯下去,果然,郑国公府的管事保持着恭敬的体态,正眼巴巴地等消息。 管事接过纸条时没有任何诧异之情,读完后小心收好,又向魏璋道谢:“烦请您回禀郑国公,某会尽力办好。” 魏璋知道郑国公的吩咐,两位没撑住的病人,人死不能复生,丧事由郑国公府管事负责,家中若有妻儿或老人需要照顾,还会领到适当的补偿。 也许,这在现代人看来就是“博名声”,但魏璋知道,能做到这些、给足寻常百姓死去的体面,就是了不起的事。 毕竟,不论在哪个朝代,办丧事都是项花销不菲的大事。 魏璋望着管事离去的身影,在自己的恩怨分明小本本上,给郑国公单独加分。 再回到抢救大厅时,却看到大长公主和蒋主任在争论。 走进了解后,魏璋楞在当场,大长公主向蒋主任要求出院! 理由简单粗暴:当年郑国公为了保障大长公主战时的补给,连命都不顾;现在,大长公主听到郑国公有心疾还需要手术,却因为各种事情走不开,就要求立刻出院。 当初郑国公怎样为自己和大郸拼命的,现在,大长公主也可以! 郑国公先是一怔,近乎本能地反对:“不行,你伤口还未痊愈,怎么可以奔波劳碌?本王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只要稍加注意,再忙过这段时日,无妨!” “飞来医馆的医仙们一向求实,如果没有危险,不会让你尽快手术!”大长公主说得特别现实。 郑国公一时沉默,但很快就权衡出了轻重缓急:“医仙也说了可以缓一个月,而你在飞来医馆好好养伤,短则七日,长则半个月,总能痊愈。” “等你痊愈出院,本王就来这里做手术,如何?” “齐王是仅存的储君,在他能完全掌控大郸以前,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我们要拼这副老骨头为齐王铺路,也得让老骨头够硬实,是不是?” 大长公主皱紧眉头,明亮的双眼里情绪复杂:“一言为定!” 郑国公的脸色缓和许多:“你知道的,本王从不轻易许诺。” 大长公主仰望着身形壮硕的郑国公,难得流露出小女孩看可靠哥哥的信任眼神。 郑国公却忽然咬紧牙关,在原地走了两圈,挺拔地站到心爱的小妹面前:“那个……有件事情瞒了你很多年,本王还是要说。” “什么?” “他还活着,既思念又逃避……本王一定说服他来见你,你,要好好保重身体,未来的路还长。” 大长公主身形摇晃一下,伸手握紧了病床护栏才没有太过失态:“你没骗我?” 郑国公特别严肃地点头。 大长公主的眼睛里很快积蓄泪水,却始终没掉下来。 郑国公说完就把大长公主往抢救大厅门外推:“别动不动就乱跑,既然是个病人,就好好在床上静养。以后有我们拼老骨头的时候!” “本王还在劝,你赶紧的!” 大长公主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眼神里满是震惊与期待。 ? ? ? ! ! ! 抢救大厅里忙碌的医护们,虽然各忙各的,但耳朵都没闲着,喔……好像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长公主恋情呢? 第93章 刚才一步三回头的凄美眼神,真的只一眼就让大家感受到这段爱情的刻骨铭心。 再看郑国公拧得快打结的浓眉,医护们疯狂脑补了包括但不限于“旷世绝恋”、“国仇家恨”、“世仇虐恋”等等版本的爱情故事…… 以大长公主堪称完美六边形战士的大女主形象,什么样的男子才能让她心动?什么样的人格魅力才能让她倾心到这种程度? 医护们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内心小人疯狂呐喊尖叫……啊……好想知道啊,有没有? 啊……好想问郑国公啊……可是,啊……可没人敢问啊…… 医护的职业素养非常过硬,开医嘱的、核对医嘱的,补充治疗室内用品的……个个都沉着冷静,毫无破绽。 郑国公长叹一口气,仿佛历经了沧海桑田,坐在病床上极为沉默,被窗外的光线照得像座古佛。 医护们忙完手里的事情,有意无意地看向郑国公,完……好像是个超级虐恋。 啊……不要啊…… 第82章 抢救大厅病人的悲喜, 与其他科室病人的完全相同,即使在不同时间空间穿越,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要说真有不同, 那就是邵院长请院内人才设计的方沙城规划图,已经有了初步雏形, 设计和规划师们有重大且不可调和的矛盾和冲突, 那就是下水道系统。 要不要放,能不能做出来,这些都需要与大郸负责修筑的人讨论。 争执不下时,大家果断摇来了邵院长和金老。 邵院长听了一脸懵, 超纲了呀! 金老慢悠悠地提醒:“邵院长, 郑国公和戚修明在抢救大厅,一个是两场恶战的后勤保障负责人, 一个是在六部轮转过的前参政知事, 都是大郸顶尖的综合型人才。” 于是, 正闲得两眼望天的戚修明,担心赵潜又努力平复紧绷情绪的郑国公, 就看到抢救大厅的自动门打开, 邵院长和金老像平日那样进来,但身后跟了六个完全陌生的飞来医馆人。 从他们走入抢救大厅的神色和拘谨的肢体语言, 郑国公和戚修明就知道他们不是医护人员。 邵院长一伸手:“ 6床病人是大郸郑国公, 7床是戚修明,有什么问题尽管提,金老替你们翻译。” 郑国公和戚修明虽然对飞来语一窍不通,但自己名字的读音听着耳熟,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些人是来找自己的。 咦, 被飞来医馆人找,还是头一次。 其实翻译这种规划设计图,专业名字也多得让金老头秃,所以他摇来了魏璋,秉持能翻就翻,不能翻就比划,比划不明白就转文字……多种多样,总有一款能讲述明白。 经过不少时间的讲解,郑国公和戚修明终于知道他们的来意,原来是打听大郸工匠水平的。 当他们把特别大的图纸摊在郑国公床上时,戚修明急了:“哎,那是什么,让小老儿瞅一眼。” 没办法,飞来医馆新奇的事物实在太多,戚修明知道自己肯定看不过来,但能多看一眼或多看一件新奇事物也是好的。 郑国公就把图纸摆到戚修明的床上,反正他截肢以后只占病床的二分之一,围在一起看图纸非常合适。 然后,沟通交流的第二个阻碍又来了,计量单位不统一,所以,大家又在下水道大管的口径和每节长度问题上热烈讨论起来。 但现代也好,大郸也好,但凡是匠人、又或者是匠人管事,能做得非常好的都实在又踏实,或都有求实的一面。 所以,反正已经讨论了,那必须有收获。 之后,郑国公和戚修明得到了飞来医馆的神器,红色外壳的10米卷尺,那叫一个收放自如,精准测量,可是上面的字符完全看不懂。 但好在,不管在哪个时间和空间,文字流传千年,大同小异。 金老又向他们讲解两者文字的细微差异,半个时辰后,他俩就能读懂图纸上标注的文字,同时也 把自己脑海里大郸“壹贰叁 肆伍陆柒捌玖零”,换成阿拉伯数字“ 1 2 3 4 5 6 7 8 9 0” 。 郑国公很高兴:“邵院长,金老,你们放心,本王一定找来大郸最好的工匠、最优质的材料,保证重建后的方沙城与你们设计的完全相同。” “多谢各位!”郑国公特别认真地想行礼,被金老和魏璋心急手快地拦住。正在这时,抢救大厅的对讲机响了,再次传出麻醉科护士长的声音:“赵潜的手术顺利结束,现在已经转送到复苏室,为了病人情绪稳定,暂时不能探视。” 紧接着又传出麻醉科段主任的声音:“我和神外的医生商量了,赵潜伤得太重,就让他留在麻醉科过后面的关。” 魏璋向郑国公讲完赵潜目前的状况,虽然暂时保住性命,但还有许多关要过,所以,还不能探视。 郑国公的嘴唇有些哆嗦,看着魏璋良久:“能不能看一眼?只看一眼,本王就回国都城准备地下水管制造的事情。” 各方沟通以后,郑国公得到了时萱从麻醉科取来的手机(护士长赞助),点开视频后,看到剃了头发以后的赵潜,唇色苍白、鼻青脸肿、颜面部变形但仍然努力说话: “阿耶,潜儿还活着,郑院使一直陪着,您放心。” 是的,郑院使被特许跟进了麻醉科,陪在赵潜身旁。 郑国公一连看了五遍,还手机道谢后,冲到大厅外的走廊里泪流满面,潜儿还活着,手术后也没痴傻,认识人还能说话,还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 五分钟后,郑国公走回来,除了眼圈有点红以外,声音洪亮、深深一揖:“吾儿就拜托了!” 一刻钟后,郑国公拔了留置针,和戚修明告别,离开抢救大厅,许多事情都迫在眉睫,悲伤愤怒等等情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不如多做些实事。 郑国公走到医院西门,刚好看到保科长驾驶着液压叉车运送满满当当的米面粮油,又一次震惊了。有这样的飞来医馆,赵潜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郑国公从移动梯下到方沙城,上了国公府的马车,暂时把赵潜抛在脑后,眼下最紧急的事,是文德殿内与秦王死得一模一样的孟阁老,究竟是谁下的毒手? 郑国公一阵阵地后怕,如果郑院使没能凭直觉提醒齐王小心长信宫的食物,也许死的不是孟阁老,而是齐王殿下! “快!越快越好!”郑国公用力一拍马车。 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国都院一路急驰。 郑国公努力舒缓再次紧绷的神经,却始终放心不下齐王,不知魏国公有没有好好照顾? …… 而齐王在郑国公告假离开长信宫后,就一直站在大殿里,孟阁老已经被抬走,群臣也回各部开始日常的工作,内侍们正在刷洗地面的残血。 “齐王殿下,您且去歇下,等这里清洗干净、薰了香以后再……”内侍官毕恭毕敬地劝。 齐王让开五步距离,拿出飞来医馆的纸笔就是一通猛写,记录下孟阁老从身体不适到七窍流血而亡的所有细节。 秦王这么死可能是意外,但孟阁老也这么死,意味着最令人讳深莫测的“下毒”出现了。 魏国公一声令下,把尚食局今日当值的所有人、负责传菜搬食案的内侍和女使们全抓了,只等齐王来夺度。 因为有约在先,不论谁在齐王身旁,都不能擅自专断,必须逐层询问:“齐王殿下,您打算如何处理?” 齐王问:“以往发生这样的事是如何处理的?” 魏国公一时语塞,齐王殿下与以往任何一位殿下都不同,该如何回答? 一旁的内侍官躬身行礼:“启禀齐王殿下,没有刺配,一律问斩。” 齐王吃惊不小,寻常内侍和女使有两点,一是努力钻营,争取能为自己和家人谋求更多的钱财;二,日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做不错。 所以,“下毒”这种一经发现对自己有害无益的事情,一,可能为了入宫寻仇;二,受人指使。 受人指使的根源无非是“威逼利诱”,不然,何必冒这么大风险? 现在抓了眼前这么多人,就像郑院使说的“治标不治本”,如果按照过往的经验,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了,但真正的“幕后黑手”根本无从查起。 齐王凭借过人的记忆力,从这群人中间挑了出现在孟阁老周围的布菜女使和内侍,共四个人,一人摆桌案,一人放碗碟,一人盛粥,一人端上前。 被点到的四个人,个个吓得腿脚直哆嗦,跪在齐王面前哭个不停,连冤枉都喊不出来。 魏国公暗暗吃惊:“齐王殿下,您怎么知道这几个人在孟阁老身旁?” 齐王不以为然:“摆桌案的,左手腕有一道很深的伤疤;放碗碟的,左手食指上有一道深长的疤,看样子是今早才受的伤,可以说说是何原因么?” 不等人回答,齐王继续:“盛粥的右脚微跛,不仔细看难以发现;负责呈上的人,身上没什么伤口,但他右手腕上有小小的胎记。” 第94章 正在齐王打算继续唬人的时候,内侍官却忠言逆耳地提醒:“齐王殿下,他们今日敢“下毒”,明日就能做出更出格的事,请殿下严惩!” 齐王阴森地转过脸:“内侍官,你想做什么?” “请殿下不要妇人之仁,当断则断,以免留下祸患。不是每一次都能这样幸运的。”内侍官急得都快跳起来了。 齐王知道,这时候沉默,会让内侍官得寸进尺。 所以,就在内侍官打算继续的时候,被齐王扔来的眼刀,打了个措手不及。 “你先退下。”齐王不动声色,任由内侍官劝说。 内侍官怎么也没想到,齐王殿下反问:“如果把这些人都错杀了,以后就不会有下毒了吗?” “被错杀的人也有亲朋好友,如果他们今日枉死,又该如何向他们交待?” 内侍官再次忠言逆耳:“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齐王回答:“来人,把内侍官捆住!” 第83章 内侍官猝不及防地被牢牢摁在地上, 狼狈不堪,满脸震惊,声音发颤:“齐……齐……王……王……殿下?!” 齐王双手负在背后俯视,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静静地观察。 这下,内侍官被盯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因为齐王看自己的眼神像看死人,一时间,恶寒从后背传遍全身,如此年轻的齐王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眼神? 殿外一群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魏国公完全不明白齐王在想什么,又或是知道了什么。 跪着求饶的四人更是不知所措,连求饶声都停了。 齐王忽然出声,把周遭的人吓得一哆嗦:“其他人怎么做,本王不议论。传刑部尚书梅敬竹。” 梅敬竹来得特别快, 原因也很简单,文德殿内出人命这样的大事, 刑部官员还傻乎乎回去办公务, 那真是脑子里缺根筋。 一个“不循任何常理”的齐王殿下,已经把内侍官吓得半死不活。 当梅敬竹迈着方步走近时,内侍官连气都不敢喘。 “臣梅敬竹,见过齐王殿下。” “免礼,”齐王单手将梅敬竹扶起来, “梅尚书,本王命你调查孟阁老暴毙一事,调查时不枉不纵,这殿外涉事人等共一百六十一,为避免提狱看守加害或凌虐,临时收押在长信宫东北角的偏殿内。” “梅尚书,本王已经记下他们,若有一人被调换或意外死去,惟你是问。” 梅敬竹一怔,又立刻回答:“是!” 方才哭哭啼啼的一大群人,离开时明显镇定下来,不用被下入大狱可太好了!不枉不纵也太好了! 齐王又嘱咐:“魏国公,内侍官劳苦功高,把他送到大宗正事司的大狱里。” “是!”魏国公秒懂齐王的用意,那里有身陷囹圄的晋王。 很快,殿外只剩巡视的军士,齐王注视着军士们整齐的步伐,抬头就看到一群鸟儿飞过。 …… 下值时间到,从捧日军贬到狱卒的杨功交了钥匙以后,麻溜地离开大狱,直奔最近的集市,盘算着晚上吃什么,毕竟他是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国都城到处都有茶肆和酒馆,而路边卖吃食的摊贩也可以挑着担进店里做生意,店小二不会赶人。 杨功走进城南一家饆饠店,店里的伙计正把醒好的面皮铺到大碗里,往里面加蒜末很多的馅儿,然后把面皮捏合拍扁,放进热腾腾的油锅,嗞啦啦地开炸。 “掌柜的,来俩儿炸脆一些,再来一碗汤。”杨功习惯性找角落的位置坐下,招呼着。 “好咧!”长长的筷子从大油锅里挟出两个滴油的饆饠,放在荷叶盘里,外加一碗汤。 杨功看着荷叶盘和大汤碗,唾液腺疯狂分泌,眼看着还有三步远,毫无防备地右肩被拍。 作为捧日军的精锐,身体的肌肉记忆快于一切,杨功肩膀向左横移,瞬间转身出拳一气呵成,拍了拍手看着躺在地上的……人,立刻傻眼。 一身平民服的齐王殿下捂着挨了重拳的软肋,伸手阻止魏国公府的护卫,勉强站起身来。 店小二赶紧搁了手里的吃食走过来:“这位客官没事吧?要不要去请郎中?” 可店小二连齐王的衣袖都没碰着,就被魏国公府的护卫不着痕迹地隔开了,立刻明白这是位隐藏身份的贵客,微一点头又继续送吃食。 杨功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嘴巴张了张,楞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现在国都城局势如此紧张,齐王殿下竟然只带了一名护卫就这么大摇大摆地闲逛? ! 他不要命了吗? ! 下一秒,杨功就被齐王搂住了肩膀,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颤,都能听到自己的牙关响。 齐王却像妖邪低语:“按大郸律,捧日军袭击诸王,该当何罪?” 杨功整个人都僵住了,却还是回答上来:“死罪。” 齐王用力一拍:“没错,所以,现在你的命和人都是本王的了。” 杨功差点就跪了,接着就真的跪了,又被齐王拽起来:“免。”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杨功都是懵的,三个人一起吃了九个饆饠、三碗汤外加肉条子。 然后,齐王结了帐,是的,齐王殿下结的帐。 这下,杨功脑瓜子嗡嗡的,然后就被齐王带去了通往大宗正司的巷路,哪怕他吓得后背出汗,都不敢说个“不”字,但总感觉齐王殿下在图谋什么。 果然,就在巷角,齐王问杨功:“你身为捧日军的精锐,可以摸到国都城的任何角落……” 杨功忽然就回过神来,这是对自己的试练,反正打齐王是死罪,所以,再危险的事情也不过是掉脑袋,没什么可怕的。 “你想法子带本王溜进大狱……”齐王饶有兴致地要求。 突发急事心里慌再正常不过,但能在最短时间反应过来才算有能耐,而杨功属于后者,不假思索地回答:“是,殿下。” “但是,殿下,您这身衣服……是进不了大宗正司的。” “然后?”齐王在飞来医馆待久了,特别喜欢聪明人,交流起来格外轻松,杨功就很聪明。 一刻钟后,换了身衣服的杨功拿着腰牌,把同样换了衣服的齐王领进大宗正司的大狱里。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们刚好看到养尊处优的晋王殿下和刚进来的内侍官眼神交集,很明显他们有交集。 晋王冷笑:“你也配关在这里?” 内侍官披头散发、狼狈不堪,被摔进牢房里,硬撑了三次都没能撑起来,在散乱的头发缝里阴森森地笑,没发出一点声音。 奇怪的,晋王的冷笑嘎然而止,瞬间变成愤怒:“他知道了什么?!又在谋划什么?” 内侍官像个戴了假笑面具的人,眼神闪烁,窝在脏污的角落。 两人看似毫无交集,可每隔一段时间,晋王的情绪就有明显波动,在旁人看来他像魔怔了一样…… 半个时辰后,齐王和杨功两人离开大狱,上了魏国公府的马车,而马车径直向万胜门驶去。 要不是杨功光棍一条,不怕拖累亲朋好友,今天能被齐王吓死八百回,现在索性把心一横靠在轿厢内闭目养神。 齐王忽然提问:“杨功,他们用的手势你认识吧?” ? ? ? ! ! ! 杨功目瞪口呆:“齐王殿下知道?” “听说过,今日第一次见,”齐王皱紧眉头,“你能轻易带本王混进去,其他人也可以。” 杨功一怔:“齐王殿下,快转回去!” 齐王没反应过来。 “殿下,如果内侍官在大狱里自尽,下毒案就结案了!” 马车立刻调头,再次驶向大宗正司…… 当然,为了节药时间,齐王、杨功和护卫从大宗正司狱的大门进入,杨功抢了狱卒的钥匙冲进去,一连打开了五道门,终于在内侍官实在耐不住口渴饮水的瞬间,夺下水碗。 内侍官双手颤抖:“你……你究竟是何人?” 晋王忽然暴怒:“放肆,你私闯大宗正司狱,好大胆子!” 杨功凑到水碗边闻了闻,实在没闻出什么味儿,但以防万一就这么端着,等齐王进来发落。 齐王没有杨功的速度,十分钟后才负着双手走进囚室里,在昏暗的烛光下打量晋王,刚要行礼忽然想起来他现在什么都不是了,想了想,仍然向他微一点头。 这一举动,似乎更激怒了晋王,哦不,赵洑。 齐王走进内侍官的牢房里,从宽袖里取出一根取样试管,取了半管水样拧好盖子,又拿出马克笔在试管上写好取样时间和地点。 不管是近在眼前的内侍官,还是隔间的晋王,又或者是赶来保护的郑国公护卫……都被这一幕惊呆了,这,这,这…… 不仅如此,齐王还拿出一把迷你剪刀,剪了一小撮内侍官的头发,走出牢房后又去了晋王的那间,同样的操作,但赵洑完全不配合。 第95章 像被激怒的困兽,出拳踢腿招招要夺人性命。 杨功三两下格挡开,然后对着赵洑的右肩就是一记掌刀。 赵洑惨叫一声,抱着右肩缩回牢笼的角落,惊恐地面对自己是阶下囚,谁都可以对自己下手的绝望境地。 齐王顺利取样完毕,同样做好标注,不紧不慢地开口:“都退下。” 护卫们纷纷退走,但仍然保持着随时能救人的距离。 齐王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本王与洑哥有话说。” 杨功坚定地站着,赵洑像丧家犬,说不定又会冲上来咬人。 齐王把采样试管交到杨功手里,又从另一侧宽袖里取出一个小布包,最后给了一块令牌:“好马随便挑,铠甲随便选,刀剑弓箭随便挑,天黑以前送到飞来医馆的王强或魏璋手里。” 随后,齐王拿出一个手机,给杨功看了他俩的照片,又吩咐护卫:“你们跟着一起。” “记住,任务要完成,你们都给本王活着回来!” “是!”杨功对齐王无条件服从,贴身放好这些物品,头也不回地走了,护卫们紧随其后。 很快,牢房内外再无其他人。 窝在角落里的赵洑忽然站起身来,发出阴森的嘿嘿笑,一步步向齐王走近:“本王记得……” 一声闷响。 猝不及防的赵洑腹部挨了一记重拳,惯性的后退直到抵到木栏,以不可思议的语气与眼神盯着齐王,仿佛面对的是什么忽然出现的妖邪。 齐王比晋王还高半个头,一高一矮,齐王袍在微弱的烛光下都有波纹的光感,而被他的阴影笼罩的晋王赵洑蓬头垢面、与街上的乞儿没有差别。 齐王轻声问:“洑哥,本王给你一个说实话的机会。” 第84章 赵洑忽然大吼一声:“此时不上更待何时?!”之后就疯了一样扑向齐王。 隐在暗处的护卫们听到声音抢进牢区,就算他们再快,一百步也快不过三步! 眼看着齐王就要被赵洑掐住颈项,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兹兹声,赵洑就这么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全身小幅抽搐着。 ? ? ? 护卫们惊得下巴差点脱臼,这……这是什么? 不是, 齐王殿下在飞来医馆学了医仙法术吗? 齐王把魏璋友情提供的□□收进宽袖里,回头看向惊得几乎要厥过去的内侍官:“本王也给你一个说实话的机会。” 内侍官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又膝行靠近:“殿下, 齐王殿下……” 齐王瞬间避开, 又在他突然出手的时候精准回击, “砰”一声。 内侍官整个人都镶进了木栏之间,卡得动弹不得。 ! ! ! 护卫们要摁内侍官, 偏偏齐王挥手让他们都退下, 只能离开。 “没本王的允许不得入内!”齐王声色俱厉。 内侍官两眼一翻白就晕了过去。 事实上,即使是魏国公或郑国公的护卫也不是铁板一块,但他们明明离得不算远,楞是什么都听不到,根本不知道牢笼之内发生了什么。 另外,他们对齐王殿下有了全新的认知。 …… 而杨功领着令牌出了大门,直接挑了最精壮的良马,一跃而上,骑马急驰到百姓聚居的街坊,边骑马边高声大喊: “齐王殿下有令,家里有重病患的、久病不愈的、疑难杂症的,都可以去飞来医馆医治。” “飞来医馆的医者们仁心仁术,医术高超。” “想去飞来医馆的, 都从万胜门出发向西……” 总有为了家人愿意搏一下的人,有一个就会有两个……有阿耶阿娘把孩子装进背篓、带上环饼就出发的,也有三两户人家租一辆马车或牛车的…… 杨功就这样喊了小半个国都城,身后跟了不少病人,但还是不够多。 于是,杨功又骑马跑了一圈:“家中实在贫穷的,齐王殿下会代付药费和诊费!” “再说一遍,想去飞来医馆的,赶紧跟上!” 没有哪个百姓能拒绝“看病不要钱”的巨大诱惑,一时间凡是能走动的病人和家属们都在准备动身的物品。 很快,病人和家属们气势不小地聚集在万胜门,后面跟着的人越来越多。 事实上,这一大群里,除了病人和家属,还有和杨功一起降罪看大牢的弟兄们,用他们特有的方式聚集起来,向飞来医馆进发。 紧跟在杨功身后的护卫们彻底懵了,齐王殿下明明说的是挑选最好的铠甲和兵器,他这是在干什么?以这慢吞吞的大队行进速度,天黑以前根本到不了飞来医馆! 一时间,护卫们气得想打人,但没办法还只能硬跟着。 万万没想到,杨功还有后招。 在众多病人和家属中,杨功看到一名背篓里装孩子的女子,明显体力不支,但孩子的小脸烧得通红,双手还一抽一抽的。 杨功忽然伸手:“把孩子给我,骑马更快!” “你上那位的马,跟在我后面,时不时喊一声,让孩子别怕!” 护卫们立刻明白,还有比这更能掩人耳目的法子吗? 一名护卫立刻伸手:“来,上马!” “病得特别严重的,都可以坐我们的马!快!上来,都上马!”护卫们骑在马上,找寻重病人。 很快,护卫们的身后都坐了病人,为以防万一还和病人绑在一起。 杨功高喊一声:“大家不要慌,重病人我们先带走,其他人跟在后面……驾!” “驾!去飞来医馆!” 一列马队以极快的速度驶出万胜门,马匹之间互相追赶,很快只剩下远远的小点,消失在官道上。 一路上,孩子与阿娘互相呼唤和打气,病人再三感谢,即使经过琵琶山,百姓们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毕竟,这些骑马人现在有多和善,当初就有多凶悍。 以前行在路上稍有不注意,就可能挨这些人的鞭子,为什么现在就不同了呢? 魏国公府的护卫长不甘心,快马加鞭追上杨功:“你完全没听齐王殿下的话,不要命了?” “要啊,驾!”杨功骑得更快,“就是要才这样。” “此话怎讲?” “好马随便挑,铠甲随便选,刀剑弓箭随便挑……”杨功重复齐王的吩咐,“驾!你们就没想过,别说三者都备好,只挑最好的马这件事,天黑以前就不可能完成。” “嗯?” “你不想想马营在哪里?根本来不及!” “还有,精造局的坚固铠甲和锋利耐用的兵器,需要三司齐审才能获批,三五天能进入精造局都算是快的。” 护卫长不得不点头,确实如此。 杨功丢了个眼神过去,自己体会。 齐王殿下这段话是“一石二鸟”的计谋,如果在场的护卫和狱卒听到以后去传话,立刻就会被发现。 而如果三司的某些官员听到这个消息,就会立刻派人守住精造局或者沿途设路障,保证杨功一行人在天黑以前都出不了城。 而最后,也是齐王殿下的核心意思,不惜一切代价送达并活着回来,这些物品如此重要,如果能平安送达,回到国都城必定有赏。 所以,杨功才敢喊“齐王殿下会代付药费诊费”,原因有二,其一,如此关心内侍女使们的齐王殿下,不仅有仁爱的心、还有凌厉的手段;其二,自己已经背了死罪,正所谓债多不愁。 如果因此触怒齐王,顶多就是脑袋搬家,这话喊出来,齐王就骑虎难下了。 杨功早就在脑海里推演过,如果齐王不付药费诊费,就是失信于民,最后的最后,大不了自己节衣缩食慢慢还飞来医馆的药费诊费。 迎着夕阳余晖,通往飞来医馆的路上,一个庞大的三角形人形阵,正以头部最快、中间最稳定、尾部最松散的状态慢慢正成长箭头的形状。 杨功边骑马还不忘给病人们打气:“快,前面就是飞来医馆!” …… 与此同时,方沙城东的移动医院大帐里,那些被注射地了镇静剂、还被绑住四肢的病人们,经过补充营养、电解质、抗感染和消肿等治疗,生命体征已经趋于平稳。 今天下午查房过后,医生们决定停止使用镇定剂,以免对他们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造成影响。 于是,在他们醒来的同时,已经准备好随时摁人的医护们却没有发挥的余地,就是……他们怎么这么冷静? 吓傻了?或者自以为在梦里? 更令人吃惊的是,他们环视四周后又沉沉睡去。 哎?药物过量了? ! 都是按体重给的药,不太会出现这种问题。 医生们赶紧上前检查,不管是瞳孔对光反射、还是其他所有的检查项,他们除了身体虚弱消瘦以外,还真就没查出其他问题。 正在这时,刚走进的魏璋慢悠悠解释:“他们饥寒交迫,还严重缺觉,本质上就是长时间高强度压力之下身体透支严重。” 第96章 “他们是每两个时辰轮值,从早到晚都是这样。” 医生们这才放下心来,行吧,不就是又饿又困又累嘛,尽管休息! 正在这时,魏璋的对讲机忽然响起:“有一大波,少说有三百人,骑马,坐马车牛车,还有步行的……似乎都要进飞来医馆。” “强哥,你看一下,他们大概是什么身份?” “魏璋,百姓居多,骑在最前面的是魏国公家的护卫,每一名护卫都带着一个人,有些还用绳子绑在一起……这些,可能都是病人!” 这么多? 魏璋看了一眼满满当当的移动医院,方沙城重建还在筹备中,从方沙城到医院西门又非常不方便,现在最快最高效的方法就只有再建一座移动医院。 于是,魏璋拿出对讲机找人:“院长,有一大波新病人,您准备把他们放哪儿?” 对讲机里传出邵院长的回答:“魏璋,你骑马跑一趟打探这些病人的消息,他们到底什么来头?” “行。”魏璋收好对讲机,一路小跑离开移动医院,跑到临时营地随手牵了一匹马,很快就冲出方沙城的东门,向着远处有人影的地方狂奔。 而邵院长收了对讲机,一路溜达到了门诊大厅,和巡视的保安组打了招呼,抬头看到巨幅电子屏上显示:“飞来医馆系统第五项任务,已完成188/256 ,完成进度73% 。” 而这些数值都意味着,离全院断电还有六天。 邵院长再次拿起对讲机:“保科长吗?还能再建一座移动医院吗?” …… 骑马狂奔的杨功,忽然发现有名男子正骑马赶来,反复地看,觉得他特别眼熟。 正在这时,魏国公府的一名护卫提醒:“杨功,前面过来的是飞来医馆译语人魏璋。” 魏璋? ! 杨功狠狠地一甩马鞭,更快地奔去会合。 魏璋挥着手打招呼:“来者何人?!” 杨功高声回答:“我背篓里的孩童正发高热,一路上都在抽动,请问我们可以进飞来医馆求医仙救命吗?” “我身后马背上的都是病患!” 第85章 “稍等!”魏璋骑着马沿着长长的队伍跑了一圈,拿出对讲机,“邵院长,什么病人都有,目前点了六十七人,后面还有一大群步行的。” “行,保科长已经带着志愿者和悬吊设备赶到医院东门, ”邵院长以前觉得对讲机不好用,现在觉得这也是个神器,隔这么老远竟然也能通话, “魏璋啊,病得很重的话,就带他们去东门。” “是!”魏璋仿佛又回到了为大郢奔波的岁月,要识别每个主动靠近的人是敌是友?还要按事件轻重缓急作相应的处理。 虽然相似, 但又不同, 因为他作为飞来医馆的一分子, 有很多可以信赖的朋友们,互相分担。 魏璋坐在马上, 把危重病人们往医院东门方向带, 其他病人则在守卫方沙城的护卫带领下,慢慢向方沙城走去。 因为光伏板数量有限,只能供应一座移动医院的用电需求,所以院内工程师带领志愿们在方沙城西搭建的第二座移动医院,将收容不需要机器监护和用电的病患休息处。 所以, 医院急诊抢救大厅和留观室、移动医院里,医护们把稳定康复、但仍然需要观察的病人都转移到第二座移动医院。 转移病人需要时间、精力和体力,医院出动了最多数量的志愿者,帮助医护们转移病人。 这样, 腾出的病床位就可以用来收危重病人。 而“ 120抢人团”已经背着诊箱,推着车赶到医院东门,接上来的第一个病人竟然坐在背篓里,是个脸烧得通红的小男孩儿,脸小小的、衬得眼睛特别大,四五岁模样。 王蓓用耳温枪一量,40.2c,小男孩咳嗽时有痰音,立刻把他从背篓里抱起来放到推车上,边推边说:“这里是飞来医馆,别怕。” 很快,小男孩被推进了空空的抢救大厅,并放在1床,是的,其他病人不是去了留观室,就是去了移动二院,戚修明也不例外。 王蓓说了小男孩的体温,把他交给了急诊内科女医生的邵忆秋,又推着车离开抢救大厅。 邵忆秋抱起小男孩秤了体重,下了注射退热药的医嘱,等注射完毕,夸他勇敢,给了一粒玉米糖。 哇哇大哭的小男孩含着糖立刻止哭,忽闪着眼睛左看右看,像小考拉一样挂在邵忆秋的身上,一放下就哭,连听诊器听呼吸音都不行。 邵忆秋没办法,只能抱着他去拍x光片,结果是“细支气管炎”,继续下抗生素的医嘱。 与此同时,第二位病人被穆医生用推车送进来,是位成年男子,出奇地瘦弱,嘴角溃疡出血,脸颊凹陷,四肢微微发抖……心跳、呼吸和脉搏都很弱,血氧也低。 啊这,难道和梅敬竹一样是维生素b族缺乏引起的“脚气病”,但又感觉有很大的不同。 事实上,诊断治疗可以评估和推断,但确诊绝对不能靠猜。 医护合作把这位病人搬到2床,护士迅速建立静脉通路,抽血化验送检。 紧接着,第三位病人送进抢救大厅,第四位,第五位……直到抢救大厅的床位重新满员。 令医护们觉得奇怪的是,像2床那样全身虚弱的病患,只抢救大厅就有九位,都是成年男子,看手指老茧和擦划伤的样子,似乎是做手工制品的。 他们是接触了什么?还是另有病因? 邵忆秋大声问他们:“你是做什么的?” 病人也只是很茫然地望着她,几乎没什么反应。 邵忆秋看出来了,他不是不愿意回答,而是既听不懂也反应不过来。 问一个两个三个都是如此,什么病会降低中枢神经系统功能?还有九个人一起得? 传染病? !不像。 那还能是什么? 邵乙秋心里咯噔一下,用对讲机摇来了神经内科和神经外科的男医生会诊。 两名医生二话不说,就开始评估病人,并在他们吸氧后,努力与他们沟通,一刻钟后,终于有一位男子回答他们的问题: “我们是做鎏金的。” 什么金? 三名医生都有些懵。 邵忆秋没听明白,但还是认真记录诊疗情况。 刚好魏璋从住院部过来,一看他们愁眉苦脸的样子,问:“怎么了?” 邵忆秋不得不很大声地再问一遍:“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另一名病人努力提高自己的音量:“我们是工部精造局里专做鎏金的……咳……咳……咳……” 三名医生仍然没听懂,下意识地看向刚来的魏璋。 魏璋想了又想:“你说的是鎏金工艺?” 病人终于点头,不断比划着各种手势,最后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魏璋。 魏璋简单解释,鎏金是一种给铜银器具特殊区域做局部上金的工艺。 先把敲成薄片的金箔剪成细碎的小条,然后让它们溶于水银,会形成金汞齐的合金,再用手或专用器具,把需要展现金色的部位涂抹上汞齐化的合金。 等合金里的水银蒸发以后,铜银器的表面就会有非常美丽的金色图案,在阳光下显得特别美丽和高贵。 “会不会是汞中毒?” 邵忆秋立刻回答:“血生化和血常规已经做了,现在等结果,十分钟后能出结果。” 神经内科凌医生说:“这样的话,非常有可能患上慢性汞中毒。” 神经外科医生倒也干脆:“等结果出来再联系,我再去看一下9床和21床。” 邵忆秋和凌医生开始聊急慢性汞中毒的病例,越聊越觉得有些艰难,这些病人有非常典型的慢性中毒症状,也说明他们的病情很可能已经非常严重。 …… 而医院东门下的方沙城,杨功运送完最后一位危重病人,再次打量忙前忙后、拿着黑盒子说话的魏璋,慢慢从怀里掏出两个小布包。 刚忙完危重病人的魏璋终于能好好喘口气,就发现自己被这位叫“杨功”的大郸年轻男子盯上了:“还有何事?” 杨功从怀里取出两个小布包,在走近魏璋的瞬间,塞进他的衣服口袋里,大声说道:“辛苦了,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 ? ? 魏璋脸色平静如常,心里有些纳闷,这人上来就塞东西是几个意思? 杨功特意借着向魏璋行礼的瞬间,低声说:“齐王殿下命吾等不惜一切代价都要送到飞来医馆,亲手交到魏璋或王强手中。” 魏璋不动声色收好,在转运病人的推车再次放到方沙城时,毫不客气地躺平用嘴形说:“放心。” 杨功如释重负:“有劳。”说完转身就走。 魏璋就这么躺到了医院东门,不忘拍保科长的肩膀:“最后一趟,辛苦了。”说完一路狂奔进医院。 保科长和志愿者们面面相觑,这魏璋可太狡猾了。 魏璋穿过停车场直奔抢救大厅,没看到邵院长,又坐电梯直接上了行政区域,奇怪的是,邵院长和金老不知去了哪里。 第97章 情急之下,魏璋直接跑到住院部,把刑警老秦和靳南法医找出来,当着他们的面,把两个小布包拿出来,一共八根试管,上面都写了标注,清楚明白。 靳南逐根试管查看,问:“慧妃是谁?” 魏璋逐一解释:“慧妃是齐王的生母,十年前难产死了;先帝是齐王的生父,去年底死了。也不知道齐王是怎么收集他们头发的?隔了这么好几天,想来也挺难的。” “交给我们,你去忙吧。”老秦和靳南一起往医院实验室走,按之前的约定,他俩可以任意使用医院内所有的检测设备。 “有劳!”魏璋脚步轻快地离开。 第86章 实验室里亮了三分之一的灯, 刑警老秦和法医靳南在灯光下忙碌起来。 检测这桩事情一旦开始,什么时候结束都是未知,靳南已经做好通宵的打算,却有些纳闷地问: “老秦,时候不早了, 你还不回去照顾老秦叔?” 老秦的鼻子里哼哼两声:“他好得很, 比我还年轻!” “又吵架了?”靳南叹气。 “没!”老秦回答得特别快。 靳南心知肚明,大家在医院里确实挺闲的,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父子俩吵得不可开交, 所以老秦才会躲实验室里帮忙。 “可能会到天亮。”靳南友善提醒。 “没问题, ”老秦非常笃定, “今晚大家应该都挺忙。” …… 天已经黑透了,矗立在方沙城最高年的飞来医馆今日显得格外明亮, 不仅如此, 就连城东、城西和城北都有亮光。 方沙城外有举着火把夜巡的军士,城内有卸了铠甲帮忙转运病人的护卫,不断有医护从移动梯下去增援,一样子收了这么多病人,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抢救大厅先满,然后是留观室,之后又领进门诊大厅一楼,最后才是送到方沙城下面的第二移动医院,各科备班随时出动。 忙的不仅是医护,连食堂大厨和志愿者们都在加班,原因也很简单,这群病人真的太瘦弱了,“人是铁饭是钢” ,不管库房里有什么,先做些出来给他们垫肚子。 做什么好呢?大厨问了邵院长以后,煮了好几锅杂粮粥,毕竟都是虚弱的穷苦病人,没什么比粥更合适、也更暖人的了。 很快,大厨和志愿者们就推着装满粥锅的车,先送到急诊,再送门诊,最后从医院西门放到方沙城下,用一次性塑料碗和勺子,分发给能进食的病患们。 因为百姓对巡视护士们的恐惧,以及对飞来医馆的尊敬,分发时井然有序,没出任何乱子。 事实上,大厨低估了杂粮粥的诱惑,大郸百姓们连塑料碗底和小勺都舔了一遍,才万般不舍地把这些扔进黑色塑料袋里。 虽然在医护眼里这多少有些不雅观,但百姓眼中的珍视和感激仍然给了大家不小的震撼。 医护们最关心的就是什么时候能完成第五项任务,但不论检查、诊断和治疗,都需要时间,希望天亮以前能忙完。 而抢救大厅里,医护的备班已经在上班,他们穿梭在病床之间,各司其职。 邵忆秋实在等不及,直奔检验科领到了厚厚一撂化验单,看到各种向上和向下的箭头,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怎么办? 没等她用对讲机摇人,神经内科和神经外科的医生们就已经进了抢救大厅。 邵忆秋把化验单递给他们,看完以后直接无语望天花板,他们血液里汞含量这么高还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不是,古代人都这么扛造吗? ! 刚从留观室下来的魏璋,看到医生们的表情,接过化验单就看到向上或向下的箭头,难得皱眉:“特别糟?” “如果是现代人,应该已经死了。”神经内科凌医生回答。 魏璋可不好骗;“你们别逗了,我看过老爸的历史书,鎏金工艺从战国开始出现,大郢也有,没怎么见过中毒的,我也做过,现在也好好的。” 邵忆秋回答:“是,你做过,但你不会一直做,这是慢性积蓄中毒。” 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救人第一重要! 神经内科凌医生拿起对讲机:“喂,中心药物姬主任吗?抢救大厅有九名汞中毒的病人,需要二巯丙磺钠注射液和丹参注射液,外加硫软膏。” 姬主任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稍等,一会儿全都送来。” 接下来,邵忆秋和神经内科医生分别下医嘱,护士刚核对完毕,姬主任就推着车把注射药剂和软膏都送来了。 很快,所有吸着氧气的汞中毒病人都开始输液,而魏璋很有耐心地向他们讲解,不用害怕,这是救命的药,累了就睡,不累就聊一会儿。 两刻钟后,魏璋真的问出了他们慢性汞中毒的原因: “燎祭需要九十九件鎏金器,命他们二月二以前完成,并且,还要给明妃准备寿礼,一套十二件的鎏金生肖瓶。” 而且,这些鎏金器都是新样,库房里没有存货,只能赶制。 大郸的汞是从辰砂矿中提炼的,有两种方法,如果急用会直接在开口的容器内烧朱砂,得到水银;便更多的会用封口容器,在里面放朱砂和堿。 精造局的汞存量也算足,但架不住工期短、鎏金器多,所以水银总是不够用,常常只能用第一种方法获取。 魏璋听完牙根痒痒的,这样不中毒才怪! 事实上这九人是幸存的,此前已经有六人死亡,一样的口角溃疡、牙龈出血、食欲不振,从手指开始震颤……就这么全身疼得昏昏沉沉地死了。 事实上,这九人轮流说完这些,就因为体力不支睡了过去。 魏璋简单和医护们说完,每个人都被气得不轻。 医院是最尊敬生命的地方,那什么精造局根本就是草菅人命! 医护们互看一眼,为了抢人竭尽全力,整个抢救大厅都充满了心电监护运行的“嘀、嘀、嘀……” …… 与此同时,国都城长信宫文德殿内,睡着的齐王忽然连打了三个喷嚏,醒来以后就看到殿外有禁军等着禀报。 齐王从宽袖里掏出一根能量棒,咯吱咯吱地啃完,又拿出一瓶矿泉水喝了半瓶,这才看向殿下:“有何事禀报?” “启禀齐王殿下,杨功和魏国公府护卫已经安全抵达飞来医馆,目前还未离开方沙城。” “启禀齐王殿下,杨功骑马在街坊号召百姓去飞来医馆治病,还说药费诊费您会代付。” 齐王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问:“还有么?” “启禀殿下,从国都城到方沙城沿途确实有伏兵,但因为杨功带了三百多人,不知何故,他们没有动手。” 齐王的鼻翼皱了一下,还能因为何故?方沙城离国都城太近,方沙城有重兵把守,杨功沿途带了这么多人、还有护卫,属实不好下手。 “启禀殿下,那三个街坊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断。” 齐王挥手让禁军退下,又拍了一下手,殿外走进一名黑衣人,单膝跪地后恭敬行礼:“启禀齐王殿下,新米铺已经准备就绪,明日一早就可以开店卖米粮。” “这样甚好!告诉前来买米的百姓,到明年开春以前,这个米价都不会变。” “是!”黑衣人很快消失在殿外。 齐王在矮几上点着手指,今晚那三个街坊就让他们尽情热闹吧,明日一早看还有几个人能笑着走出来。 第87章 二月二十四辰时,国都城东市和西市各多了一家米粮铺,迎风招展的幡旗上写着“飞记米铺”,宽敞的门面,掌柜坐在柜台后面,店小二殷勤地吆喝: “新店开张,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进来瞧一瞧看一看啦!” “飞字米粮铺,干净不掺沙的米粮, 卖的是良心价啊!”“买得放心, 吃得安心。” 对过往百姓来说, 米价飞上天的两年里, 新开一家米铺等于多一个选择,但只要家里还有米, 就不会多看一眼, 因为米可太贵了。 店小二再脆亮的嗓音都抵不过“不掺沙的米粮”的诱惑, 刚好要买米的百姓们在铺子门前探头探脑。 店小二热情招呼:“这儿有敞开的粮袋,进来瞧一眼,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啊, 进来,进来……” 总有愿意尝试的百姓,黑瘦的中年汉子一脚走进铺子里,就像店小二说的,一袋袋米粮摆得整整齐齐,每一种米粮袋都有敞开可供检查的,真就干净不掺沙,让人瞧着特别舒服。 天爷啊,有多久没见过这么干净的米粮了? ! 很快, 第一位进门的“勇士”就发现了问题,所有米粮都没挂价牌,心里立刻凉了半截,都是好米好粮还不掺沙,没价牌不得贵上天? 不买不买,赶紧溜。 “哎,这位客官,我家米粮不好吗?”店小二赶紧问。 “没价牌,谁知道我秤了以后卖什么天价呢!”黑瘦汉子有点慌,毕竟其他米铺的店小二比酒楼茶肆的小二厉害多了。 第98章 店小二满脸堆笑:“啊,客官有所不知,飞字米粮铺开张酬宾,卖当日市价的一半。” 黑瘦汉子恍惚地眨巴眨巴眼睛:“啊?” 最近饿得有点狠,连话都听不明白了? “是的,你没听错,就是当日市价的一半!”店小二反应特别快,“客官,买点儿?” “还有这样的好事?”黑瘦汉子吓得倒退一步。 “这位客官,这大清早的,都为了生计,不骗人,真的!”店小二耐心特别好,“本店可以零卖,石、斛、斗都和其他米铺一样,是真便宜!” “我买……”黑瘦汉子把身上的铜钱都摸了出来,说话声音都在抖,因为其他米铺都按石卖,不零卖卖还不许看米,“能买多少?” 店小二扭头把铜钱送到柜台上:“掌柜的,三十三个铜钱。” 掌柜的拿起算盘摇了摇噼哩啪啦地打起来:“今日米市每石四贯,一斗米四百钱,三十三铜钱……可以买我们这里的海碗平口一碗生米,再加一小盅生米。” 掌柜话音刚落,店小二已经麻溜地端好一海碗和一小盅生米:“这位客官,你有口袋吗?没有的话,店里的米袋可以借用,记得还过来就行。” 黑瘦汉子傻得只知道点头:“好,好,好。” 店小二把米都倒进小布袋里,系好绳子,布袋上有大大的“飞”字:“客官,咱钱货两讫,这米若是好吃,以后常来!” 黑瘦汉子像揣宝贝似的紧紧拽着小布袋,走出去时双腿直发飘,脸上的笑容和嘴角怎么都压不住:“买到了!真的买到了!” 这短短的时间里,虽然进店的只有黑瘦汉子,但外面被看热闹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三十三铜钱买了多少米、米干净还是掺沙都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黑瘦汉子前脚刚走出去,后脚就冲进来满满当当一店的人: “我五十四个铜钱,也要买米!” “我!我!二十一个铜钱!” “我三十七个铜钱!” 店小二眼明手快地在他们冲进来以前,拉起了栅格,保证米粮袋不被撞翻,距离又刚好让他们可以看但够不着着: “客官不要拥挤,排队,开业第一日,米管够,会一直卖到东西市休市。” “明日还是这个时候开店,”店小二接过铜钱,放在柜台上,高声唱道,“五十四个铜钱的白米咧!” “来,这里有手牌,一手交铜钱,一手领手牌,手牌一试两份,绝对不会出错。领完手牌到那边排队,凭手牌领米粮哎。拒绝插队,想抢是不可能的!” “没带米袋的,可以回家去取,也可以借用本店的米袋,但记得要还。” 就这样,店小二甲收钱发手牌,掌柜算帐,店小二乙称米装米,店小二丙往返库房添米添粮,有条不紊,忙而不乱。 只半个时辰,东西市就有不少百姓抱着印有“飞”字的米袋,兴冲冲地往家里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气,比过节都高兴。 “飞字米粮铺”开业半价卖米的消息,还因为真米粮不掺沙,所以几乎是市价的四分之一,而这正是三年前米市的价格。 能买到百姓心中的“地道米”,谁还会去买“丧良心的高价掺沙米”? 一个时辰后,东西市里,“飞记米粮铺”门前大排长龙,不仅从其他米铺面前蜿蜒而过,甚至排出了东西市,到了隔壁街坊,甚至再隔壁。 平时只开上午半日的米粮铺前,一个人都没有。 不仅如此,最初排队的只是平民百姓,渐渐的,有五品以下的官员家眷们开始排队,临到正午时分,就连六部门下的刀笔吏都开始排队。 虽然,两家“飞记米粮铺”的店小二说了,可以先带着手牌回家做其他事情,忙完了再来凭手牌取粮,绝对不会弄错,也不会领错。 当然,不愿意排队的,可以明日赶早,不用这么等。 但不管是领了手牌的,还是排队等交钱的,楞是没一个人走。 整个国都城热闹得像煮沸了的粥锅,而东西市原有的八家米粮铺店小二和帐房一看不对,立刻跑去找自家掌柜的。 而昨夜一直花天酒地的掌柜刚入睡没多久,被吵醒了立刻一通骂,等真正醒了以后就挣扎着起身,连自家门前都是排队的买米人,连家门都出不去,气得牙根痒痒。 不对啊,怎么自家大掌柜一点声都没出呢? 这些米粮铺小掌柜们如梦初醒,按照“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惯例,没了方沙城的巨量囤米,这样打米粮价格战,自己就是最早被吃的虾米啊! 疯了,真是要疯了,小掌柜们抱着脑袋只觉得杀头似的痛!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赶紧去找大掌柜们。 但是,等他们好不容易出了自己家门,从排队的人群里杀进杀出,终于摸到大掌柜的门前,心急如焚地敲门却没人应。 当初为了囤米粮可是把全部家当都搭进去了,进价都是现在售价的两倍不止,一时间,他们明明站在正午大太阳下,个个却如同置身冰窟,控制不住地发抖。 …… 同样站在大太阳下的,还有散朝后在御花园里散步的齐王殿下,这几日每下一场雨,气温就升高一些,这时候散步最舒服。 是的,飞来医馆的崔主任也说,让他不要久坐、适当运动,多晒太阳,免得像话本子里的小白脸。 像话本子里的小白脸? ! 齐王听得一楞一楞的,思来想去,只能当作崔主任说自己长得太好看,嗯,一定是这样的。 正在这时,一名内侍近前,凑到齐王耳畔低语几句又匆匆退走。 泰然自若的齐王负着双手踱步,没走几步就看到魏国公大步走来,双方见礼。 “齐王殿下!”魏国公笑得爽朗,说话倒是小声,“米袋还是没准备够,好在不断有还回来的。” 齐王微一点头:“魏国公辛苦了。” 是的,继魏国公、郑国公和大长公主,先向齐王贡献了自家护卫以后,又贡献了自家库房包括私产良田庄子的囤粮。 但,国都城百姓缺好米粮实在太久了,缺口实在太大,所以,齐王把视线投在了别处。 比如,之前迫于无奈向齐王认罪的那些官员们,既然是认罪,那就必须有良好的认罪态度,先事无巨细地把罪认清楚,然后把自家囤积的米粮拿出来。 至于相当一部分想玩“阳奉阴违”的贪官污吏们,齐王殿下带着真诚的微笑说:“啊,那本王就命人去你们家做客参观吧。” 一瞬间,这群人又跪了,嚎啕大哭着求饶。 齐王向来给人机会,但给了机会不珍惜还试图当“滚刀肉”的,那就等着礼部尚书宁温书和陆淳上门做客。 对了,宁温书和陆淳两人挺忙的,做客不吃饭,房前屋后,书房库房什么的,随便逛一逛就走。 当然,不止他俩,还有捧日军的军士,常常是他俩还在,陪在一旁的官员乌纱帽已经摘了,再然后,家中库房里的米面粮油就被牛车马车拉走。 不论官员或家眷哭也好,嚎也罢,降职削官或刺配,总有一款适合你。 所以,齐王听到内侍来报“东西市买米大排长队”丝毫不慌,米粮有的是,但平民百姓们手里的钱却很有限,就是在这两三年之内被抽空的。 想到这里,阳光下的齐王眼神阴暗起来,正在这时,又有内侍来报:“齐王殿下,戚修明在宫门外求见。” 齐王一怔:“他什么模样?” “回殿下,戚修明坐着轮椅,气色极好,背着很大的包,戚家管事陪着。”内侍如实禀报。 “戚修明自己背的大包?”齐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别问了,肯定是戚老儿执意要求出院,医生们没办法只能让他带药下山,说不定连换药包都有。 “宣!” “是,殿下。”内侍退出御花园。 一刻钟后,戚修明坐着轮椅精神抖擞地近前:“齐王殿下,小老儿征得飞来医馆医仙们的同意,保证按时吃药、换药、测血糖……” “小老儿只盼能为殿下做些事,为大郸做些事!” 齐王一眼就看出戚修明的轮椅是照着金老的电动轮椅仿制的,除了不是电动,材料略有不同以外,几乎一模一样。 “殿下?”戚修明见齐王不开口,心里有点慌,这是被嫌弃了吗? 齐王微笑着问:“梅敬竹在刑部,晏敦在户部,你想去哪里?” 戚修明激动起来:“还能任选?” “说来听听?” 先帝在时,戚修明知道自己不讨喜,和同僚处得也不行,可以任选,但细想之下,任选以后也是大事小事一箩筐,索性耿直到底: “殿下,小老儿只剩半截,只愿成为大郸基石。” 耿直得非常明显,不怕死,什么人都敢惹,留不留名无所谓,能派上用场就行。 齐王望着戚修明,半晌才开口:“本王替大郸百姓谢谢你。” 第99章 “不敢当!”戚修明神色凛然。 “戚修明,明日早朝不得迟到!”齐王正色道,“保重身体,本王向来喜欢给人机会,前提是大活人。” “谢殿下!”戚修明扶着椅背原地转圈,然后被管事推走。 齐王目送他们离开,眼神里带着尊敬和婉惜,不知怎么的就想到多日未见的老师,不知道他把地坑院的孩子们带去了哪里?现在过得如何?身体有没有好一些? “齐王殿下,”魏国公赶来提醒,“户部尚书晏敦有事禀报。” 齐王立刻回头。 魏国公又凑近递给齐王一个小纸卷。 齐王打开纸卷看完,眉心拧成一个结,从宽袖里掏出纸笔,随手写好折好,塞到魏国公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书房,齐王就看到神清气爽的晏敦:“晏尚书,何事?” 晏敦拿出一本帐册双手呈上:“殿下,前几日偶得一份秘帐,与精造局有关。” 齐王就知道,以晏敦的经验和个性,户部的水再深,他也能挖出了不得的东西来。 内侍把帐册递到齐王手边,立刻退出书房,守在外面。 齐王一页一页翻看,脑海里思绪纷飞,抿了嘴角:“昨日有不少百姓前往飞来医馆求医,医馆又开了一间移动医院,医护们着实辛苦。” “抢救大厅里收治了九名慢性汞中毒的病患,如果他们没去求医,凶多吉少。汞就是水银,平日极少有人能接触这些。” 晏敦却是知道的,有些困惑:“国都城附近没有辰砂矿,也没有其他开采,怎么会?” “他们是精造局辞用的鎏金匠人,”齐王的话像从嘴边挤出来,“此前还有六名鎏金匠人因为中毒更严重而死去,精造局归工部管辖,工部尚书和侍郎此前因为贪没燎祭祭品一事收押入狱。” “魏璋询问过,他们为了赶制燎祭的九十九件鎏金器皿和明妃生辰礼物十二件才会中毒;但是,以前本王看到燎祭物品清单上和生辰礼单上没看到任何鎏金器皿。” “工部尚书和侍郎抄家物品名录里也没有。” 晏敦眼神一闪,按大郸规制,只有皇室宗亲才能使用鎏金器皿,部分功高至伟的重臣可能得到赏赐,如果工部尚书和侍郎家中都没有,那会在哪里? 齐王用晏敦不可思议的速度翻完了这本册子,垂着眼帘似乎处于放空状态。 晏敦以为齐王最近几日筹措太多事情累着了,继续还是悄悄退出去?这是个难题。 两人都不说话,书房里安静极了。 思量片刻,晏敦悄悄后退一只脚准备告辞。 万万没想到,齐王的声音就这么传来:“晏尚书,这本册子从哪来得来的?” “工部侍郎家中抄得,看似一本帐册,但没有一件实物名称也没有数量,哪里都对不上。”晏敦盯着这本册子翻到半夜,什么都没看出来。 齐王把帐册推到桌边:“如果本王猜得没错,工部尚书家有一本,户部侍郎家也有一本,三本合到一起就知道里面究竟记录了什么?” ! ! ! 晏敦震惊了,知道齐王博闻强记,但他终究只是十八岁的少年郎,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偏偏在这时,齐王又补了一句:“不对,应该是四册,其中一册可能在鸿胪寺,带人走一趟。” ? ? ? 晏敦整个人都傻了,但还是下意识应下,立刻拿着帐册离开,走到门边迟疑了脚步,但强烈的好奇心和旺盛的求知欲还是忍不住回头。 齐王就在这时挥手:“快去,晚了就没了。” “是!”晏敦走得飞快。 齐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望着花窗外喳喳叫的鸟儿,忽然提高嗓音:“来人!” “齐王殿下!”守在门外的内侍应声而入。 “传令下去,最近七日公务繁忙,四品及以上官员在六部值守不得回家,忙完这阵子再好好过三月三。” “是,殿下!”内侍匆匆传令去了。 官员不得回家的消息瞬间传开,一时间,几人欢喜几人愁。 午时三刻,官员们都聚集在廊下吃点心,有三两聚的,也有单独吃的,更多的是围一圈的……新晋升的官员们疲惫但兴奋,而有些官员则显得魂不守舍。 每日都有官员被贬或被收入大牢,也每日都有官员晋升,原本斗得你死我活的秦王和晋王党,在这样快速的更叠下所剩无几。 收押入狱的官员,尤其是三品大员数量不少,以前建立的高效消息传递,也在这一波晴天霹雳的审查中受损。 消息进出长信宫的速度和效率大打折扣,即使这样,官员们也知道国都城发生了大事,东西市的“飞记米粮铺”大卖特卖好米,让全城八家米粮铺上午分文未收。 凡是参与到哄抬米价、囤积米粮中的官员们都战战兢兢。 而负责彻查“官粮掺沙”的官员都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吃完去办手里的事情。 宫门外,官员的马夫管事等等始终候着,与往日不同,到现在什么消息都没从长信宫传出来。 内侍官却来传令让他们回去,每日早晨来送换洗衣物即可。 这下,国都城与长信宫的消息传播途径,彻底被切断了。 第88章 按大郸上朝的规距,官员的亲信或随从会守着自家马车,候在宫门外。 “今晚不回去,都散了吧。”这句话对某些官员的亲信来说, 堪比晴天霹雳。 “飞记米粮铺”开业大卖的消息一传开,国都城八大米铺的掌柜们肯定坐不住, 必定明里暗地来打探消息, 要自家主君拿主意。 想来,自家主君也是心急如焚, 可偏偏被困在长信宫里。 若是以前, 宫墙再高再长都挡不住消息传递, 可是现在……不论是宫门看守, 还是巡逻禁军,全都换了好几轮。 偏偏“人心难测” ,就算宫墙内有消息要传出来,别说一时半会儿,就算再过几日都找不着能托付消息的人。 “飞来米粮铺”的影响实在太大,如果每日都如此卖米, 国都城的八大米铺只有死路! 部分官员的亲信们牵着马车边走边回头,前几日是官员及家眷不得离开国都城,今日怎么就忽然变成官员不能离开长信宫了? 这可如何是好? 亲信们安慰自己, 好歹府中还有主君的幕僚,他们一定与主君有许多谋划,可以应对这瞬息万变的局势。 万万没想到, 等他们匆匆回府,幕僚们却不见踪影,这还了得?必须尽快告知主君,可现在消息也传不进长信宫, 真是急死个人! 而国都城八大家米铺的掌柜们像热锅上的蚁群,急得团团转却无济于事,一日吃了三次闭门羹,连人都没见着,更别提有什么应对的良策。 无奈之下,平日互看不顺眼的掌柜们,难得在傍晚时分围坐在樊楼,偏偏各怀心思,又怕自家吃亏,说来谈去都没能有结果或对策,又各自散去。 大不了明日一早开市,把米价放低一半,后天再降一半……看“飞记米粮铺”能撑多久? ! 走着瞧! …… 国都城的紧张局势,邵院长、金老和魏璋也非常关心,原因特别简单,十三皇子赵鸿,哦不,现在是齐王殿下,也是将来大郸的国君,正处于权利风暴的中心。 比起秦王晋王,齐王是大家心中最合适的人选。 所以,得空的时候,他们三人也会讨论一下,三人中又以魏璋了解得最清楚。 目前魏璋的推测如下: 秦王和晋王两党编织了强大的关系网,“燎祭物品清点行动”,清理掉礼部、户部和兵部相当数量的官员们,虽然两张网都被严重破坏,但重臣还在。 以他们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替补上去的官员,很快就能把关系网重新修补起来。 但是,“米粮掺沙案”和“哄抬米价”会罢黜关系网上的大量官员,牵连的皇室成员一并被罚,这时吏部选出的替补官员显得尤为重要,“半截孤臣”戚修明是最合适的吏部尚书人选。 戚修明会把近年来倍受打压、心系大郸的底层官员选拔起来,还会把埋没多年的状元、进士和解元们都用起来。 假以时日,以齐王为中心,大长公主、魏国公和郑国公三位皇室大长辈的坐镇,再加上戚修明、晏敦和梅敬竹的全力相助,国都城甚至于整个大郸的局势才能转危为安。 邵院长不禁纳闷,魏璋每天急诊门诊和移动医院到处跑,不是忙着翻译,就是被金老抓着整理教材,有时还和王强一起出诊出任务,除了医护人员,最忙的就是魏璋。 他哪来时间和渠道来了解这些? 但邵院长也不好意思直接问,就忍不住看向金老,发现他脸上的笑意有些明显,那骄傲又欣慰的眼神,简直了。 事实是,金老和魏璋在样貌上一点都不像,但言行举止却又有三分相似。 第100章 有一次,邵院长甚至鼓起勇气问金老,魏璋到底是大郢的什么人? 金老淡然微笑,老花眼透出的骄傲连厚厚的眼镜片都挡不住:“他是我儿子啊。”说完比了个“嘴巴上拉链”的手势,签了保密协议的,一个字都不能说。 邵院长只能捏捏鼻子,如果自己有这么个“便宜儿子”,一定狠狠晒! 经过魏璋这样一番分析,邵院长和金老心中大石落地,齐王当大郸国君,飞来医馆不愁没病人! 邵院长格外轻松:“走,再去转一圈。”现在的飞来医馆像扩建了一样,新占了三分之一的方沙城,所以每天转的地方更多了。 金老坐电动轮椅上下移动梯非常不便,所以,日常的巡视是邵院长和魏璋。 两人通过移动梯下到方沙城时,神卫长正带着队员在临时营地里操练,他们即使被扔在方沙城自生自灭两三年,经过飞来医馆营养师和医护们的努力,体质恢复得很快,体力已经和以前不相上下。 每个人都拿着长棍做各种各样的训练。 他们见魏璋和邵院长走近,立刻上前打招呼。 魏璋盯着他们上下打量,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面小镜子,在他们惊愕的眼神里递过去:“瞧瞧。” “啊?”神卫长不明白,被刺配的神卫们也不明白。 魏璋笑了:“这是飞来医馆的镜子,你们好好照一下。” 圆镜本来就小,但神卫们都是大高个儿,拿在手上真怕摔碎了,看的时候更是小心翼翼,看了又看以后,神卫长开心地大吼一声:“太好了!” 这小镜子照得真清楚,比大郸任何一面镜子都清楚百倍! 神卫长看完递给自家兄弟们传着看,一个又一个传看完毕后,小镜子又回到了神卫长的手里,而发自内心的喜悦都在他们脸上。 经过皮肤科女医生的两次激光治疗,再加上神卫们的超强体质,他们脸颊上激光疤已经掉痂脱落,如果不凑近仔细看,几乎可以忽略。 也就是说,从这一刻开始,除非事态紧急,他们不用再蒙面,也不用再背负过往的屈辱,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列队!”神卫长勉强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召齐队列,“致谢!” 一队神卫齐刷刷地向邵院长和魏璋行礼,声势惊人:“多谢飞来医馆!” 邵院长本以为自己经过“拜首礼”“大郸国礼”和“大长公主礼”的惊吓以后,再没什么能吓到自己,冷不丁就被“神卫感谢礼”吓到。 神卫们都是一米九的大个儿,全身束甲,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个个声音洪亮,而邵院长本人一米七。 相较之下,魏璋只是收好小镜子,没事人似的向神卫们一拱手,招呼着:“邵院长,我们去方沙城南的大郸军帐看看。” “走。”邵院长跟着魏璋向前走。 神卫们目送他们走远才继续训练。 方沙城南的大郸军帐里,安置着齐王从大狱里抢出来的舞伎乐工百戏们,当时送来九十九人,重伤四十多,分别在急诊抢救大厅、留观室、麻醉科复苏室,其他人都暂时安置在这里。 他们多少都有些创伤应激,营养不良和软组织挫伤。 军帐很大,两条长通铺,中间用油毪隔开,男左女右这么睡,布置得干净舒适。白天可以掀开帐顶晒太阳,晚上封了帐门能睡得很香。 医护们每天到这里交接班,医生开完医嘱,护士们核对执行,治疗结束以后,医护们回医院,他们就在这里静养。 方沙城南非常安静,大长公主派了府中仆佣们来照顾饮食起居,等他们可以活动就可以离开,所有药费诊费都由齐王殿下支付。 所以,他们铭记大长公主和齐王的救命之恩,同时对飞来医馆的医护们发自内心的感激和尊敬。 见到邵院长和魏璋来,凡是能起床的都硬撑着起来,不管之前医护们怎么解释不用行礼不用起身,他们总算不行礼,但起身相迎是绝对的底线。 邵院长依次看他们的伤,又给他们带来了好消息: “韩乐师的两只手都做了手术,手术很成功,现在麻醉科复苏室,十根手指的供血还不错,但到底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就看他怎么配合康复科进行锻炼。” 魏璋同步翻译后,看到他们脸上终于有了一线笑容,又说道:“其他人的手术也都很顺利,等度过危险期,就能转移到这里来。” 不约而同地舒气,汇成一声叹气。 这时,有位少女小心翼翼地问:“陈茵茵姐姐……还好么?” 魏璋拿起对讲机:“喂,妇产科吗?陈茵茵在哪儿?她的同伴有些担心。” 对讲机里传出一阵阵响动,但都听不太分明,直到陈茵茵颤抖的声音响起:“医仙们对我很好,我每日都要换药……” 明明是加油打气的话,却不知哪个人先忍不住掉了眼泪,有一个就有两个,很快,除了少少两三个还在硬撑,其他人的脸上都挂着泪珠。 邵院长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却发现言语都太过苍白无力,根本没法安慰他们,和魏璋轻声离开,只愿时间能冲刷他们心里的苦痛。 夕阳余晖照在军帐上,红霞照着每个人的脸庞,让他们显得气色很好,但眼中的悲愤更加明显。 第89章 邵院长和魏璋来到第二座移动医院, 这里虽然没有光伏可以供电,但好在院内温度适宜又安静,是静养的好地方。 大郸病患的适应力非常强, 完全不受昨天折腾的影响,早晨醒来时每个人的精神都不错, 并在身体许可的前提下, 洗漱、下床活动、整理床铺…… 见邵院长和魏璋走进来,立刻停了手里的事情, 努力想要恭敬行个礼。 “免礼!”邵院长说得特别清楚的大郸语就是这个。 邵院长和魏璋在里面转了一下, 很快离开, 去了第一座移动医院。 这里相当于急诊抢救大厅和留观室的延伸,什么样的病人都有,哪个科的医生护士都在,在门诊护士长金燕的调度之下,忙而不乱。 大郸的疑难杂症多半与感染有关, 比如慢性支气管炎、外伤的反复感染……这些对拥有抗生素的飞来医馆根本不是问题。 而对病患来说,飞来医馆绝对是可以药到病除的神仙之地, 话本子里的仙宫也不过如此。 邵院长只是在医院外的窗边看了一眼, 就和魏璋再次离开。 医院本来就不小,方沙城更大, 都巡视一圈的运动量拉满,最近气温回升得有些快,邵院长走得满头大汗, 但内心很轻松: “增加这么多病人,第五项任务肯定能完成。” 这样说着,两人回到门诊大厅,巨大的电子屏上显示:“飞来医馆系统第五项任务,完成进度250/256 ,完成进度97.6% 。” 距离离全院停电还有三天,肯定来得及,邵院长彻底放下心来。 魏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大早起来先搞定老爸的洗漱,然后就各种陪逛,饿得前胸贴后背,现在终于可以去食堂了。 两人一起穿过急诊与门诊的共用走道,忽然就听到女童的歌声,清脆又柔软:“三月三,桃花开,我们全家去踏青,阿姊走在前,柳枝花冠头上戴,纸鸢手里牵,我在后,吹开蒲公英一朵朵……” 魏璋和邵院长循声找去,抢救大厅外宽宽的长廊上,终于可以下床活动的月儿,正扶着候诊椅一步又一步地慢慢挪,左手边是亲姐妙音,右边是检验科出诊的乔雅。 今天乔雅轮休,听说月儿终于可以下床活动,一大早扮成了银白长发蓝长裙的冰雪女王,来陪她散步。 月儿穿着改小的病号服,长长的白发被编成冰雪女王同款,戴着儿科小病人友情提供的人造宝石项链和手链,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非常好,唱歌的声音也不低。 月儿虽然年纪小,但因为样貌和此前的经历,非常早熟懂事,与儿科小病人们比起来,是暖心小天使般的存在。 还因为她乖巧懂事又勇敢,被急诊、儿科、普外科、麻醉科医护们宠上了天,每天都有礼物,天天快乐得像只小文鸟。 “邵院长,早。” “魏璋哥哥,早。” 邵院长差点没忍住,月儿怎么会叫魏璋哥哥?魏璋还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月儿看到认识的人,都会用飞来语逐一打招呼,粉色大眼睛弯弯的,笑起来甜甜的。 “月儿,累了就休息。”邵院长心情大好。 谁也不知道魏璋怎么做到的,掏出一个细长的树枝点燃,走向月儿:“来,吹一下。” “啊?”月儿不太明白但还是照做,用力吹一下。 火焰被吹灭的瞬间,魏璋虚晃一下,细枝变成一朵红色玫瑰花:“送给勇敢的月儿。” “哇……”月儿惊喜地瞪圆了大眼睛,“魏璋哥哥,你是天上的仙人吗?你会点石成金吗?” 魏璋煞有其事地比了个安静的手势:“佛曰不可说。” 第101章 月儿像听到了天大的秘密,特别认真又小心地点头。 “来,”魏璋作了个邀请的手势,让月儿扶着自己的胳膊,“转一圈就回去休息。” “好。”月儿压着胸口咯咯笑。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向长廊的另一边。 妙音瞬间红了眼圈,在飞来医馆的这几日,月儿笑容最多最开心,身边每个人都发自内心地喜欢她,鼓励她,尤其是努力把她从阎罗手里拽回来的医护们。 乔雅注意到妙音难得的情绪波动,总觉得她心里藏了许多苦,倒不出也不敢倒,于是小声说:“月儿唱的是大郸的童谣?” 妙音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落下。 “你们三月三出城踏青,好玩吗?”乔雅不想太冷场。 妙音先是点头,然后难得迎上乔雅的视线:“其实,你可以看出我撒谎,对不对?” “呃……”乔雅在试探里保持真诚,“可以看出一点,但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事情。” 妙音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那年我九岁,月儿三岁。有人看中了样貌独特的月儿,扔了十贯钱就要把她带上马车,阿耶阿娘捧着钱大喊着不卖女儿。” “幸亏那天是三月三,周围很多人在前面拦车,月儿才被从马车上扔下来。” “阿耶阿娘接住了,吓得立刻带我们走回家,家被烧了,去报官没人搭理,只能在邻居家窝一晚。第二天阿耶阿娘东奔西走借了两贯钱去集市采买木料。” “我和月儿等了两天两夜,阿耶阿娘都没回来,左邻右舍都是农户,每日早出晚归。我把月儿包好带她去集市,然后就迷路了。” 乔雅倒吸一口凉气,两个小女孩在大街上迷路可太危险了。 妙音短暂地停顿后,才继续:“大长公主救了我们,我跟着她东奔西跑,她保护月儿。” 乔雅立刻看出妙音隐瞒了一些事,但看破不说破。 妙音笑得凄凉:“你又看出来了,是的,比你想象得更糟。” 乔雅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真诚微笑:“都过去了。” “嗯。”妙音忽然落下泪来,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飞来医馆特别容易落泪。 魏璋扶着月儿走完一圈,又把她领回妙音面前:“行了,回去躺好,下午再走。” “嗯嗯,”月儿拿着魔术玫瑰花,眼睛笑得弯弯的,握住妙音的手,“阿姊,月儿累了。” 妙音抱起月儿走回二楼留观室,乔雅和月儿挥手告别。 邵院长最喜欢看“完美的医患关系”,这一幕可太美好了。 魏璋也喜欢月儿,不停向她挥手,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能中三箭还活下来,简直是奇迹,当然,也是多科医护联合创造的奇迹。 偏偏正在这时,邵院长的对讲机响:“邵院长,您在哪儿?魏璋在不在您旁边?” “我们在门诊大厅,”魏璋听出了刑警老秦的声音,内心充满期待,“出结果了吗?” “你们能不能来一下实验室?”老秦声音里完全没有“水落石出”的兴奋。 邵院长和魏璋交换眼神,这感觉不太对啊,难道是坏消息? 十分钟后,他们到了实验室门口。 刑警老秦和法医靳南两人顶着硕大的黑眼圈,满脸疲惫。 法医靳南努力注意措辞:“邵院长,魏璋,这些样本会不会被人调包过?” 调包? ! 向来笑脸迎人的魏璋,难得严肃:“杨功送到我手里,我就立刻送来了。” “结果怎么样?”邵院长问。 “我们根据大郸的毒药和中药材,怀疑是重金属中毒,比如汞、砷、铅等等,女性样本显示有少量的汞和铅含量,但不足以引起中毒反应。” “我们推测应该和她们使用的敷粉和唇脂有关,敷粉含铅,唇脂原料是朱砂,提纯工艺不发达,里面很容易含汞。” “男性样本也是如此。” ? ? ? 魏璋急着直搓手:“齐王取的样本有问题?他给样本时被调包了?” 邵院长下意识摇头:“齐王心思缜密,应该不会。” 四个人面面相觑。 “真是意外?”靳南托了一下眼镜。 四个人谁都不信,如果样本是真的,为什么查不出中毒呢? ! 实验室门口静悄悄,谁也不说话。 魏璋拍了拍老秦的肩膀:“走吧,去食堂吃早饭,你俩都饿了吧?” 不说还好,一说老秦和靳南两人的肚子就咕咕抗议。 邵院长催:“快去吧,别饿着,查不出就查不出。我相信你们的能力。” 魏璋一大早起来也没吃早饭,勾着老秦:“一起去,再晚可能就不剩什么了。” 靳南和老秦被一次次实验失败磨得怀疑人生,魏璋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三个人一路走走停停,好巧不巧的,就在食堂门口遇到了郑院使。 郑院使赶紧低头行礼,双眼充满期待:“魏璋,二位,早,可是有结果了?” 靳南和老秦不约而同梗了一下。 魏璋赶紧解围,推着他们一起走:“啊,快进去,不然抱蛋煎饺就被抢完了!” 老秦瘪了一下嘴:“我体检有脂肪肝,医生让少吃油炸食物。” 靳南笑了笑:“食堂的煎饺肉太少,我更喜欢吃茶叶蛋。” 郑院使有些尴尬:“下官喜欢豆腐汤,不放香菜多放榨菜。” “搞半天只有我喜欢吃?”魏璋乐呵呵的,“挺好,没人和我抢了!” 各有各爱吃的,也各有各讨厌的,都是自己与别人不同的地方。 老秦一看到郑院使这身大郸装扮,说话就忍不住文绉绉:“这就是那什么蜜糖和砒霜?” 靳南的思绪因为“没查出毒药”绕成死结,听到砒霜立刻回答:“砒霜是□□,没查到啊!” “行了,行了,赶紧吃早饭。”魏璋抢到了煎饺,美滋滋地开吃。 第90章 四个人埋头开吃, 只用了十分钟就“光盘”,吃饱了真舒服。 郑院使特别认真地看着老秦和靳南,满眼充满期待,又怕自己催促得太唐突,所以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 老秦和靳南太熟悉这种眼神了,那些受害人和家属总是这样眼巴巴地看着,注视着,小心翼翼地开口问结果…… 好不容易等到结果出来, 与预期相符的再三感谢;得到的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 受害人或家属就会愤怒并充满猜忌…… 医院里每天都能见到生老病死;而刑警和法医每天都见到极致的人性, 有善有恶,都令人难忘。 老秦和靳南与郑院使视线交集时更加气馁, 两人内心激烈交战片刻, 靳南决定说实话:“郑院使, 所有样本没查出任何中毒的可能性。” 魏璋同声传译。 郑院使惊愕地望着靳南,满头白发在灯下发光,满是皱纹的脸和苍老的眉眼,神情复杂至极,有不甘有不信,但又对飞来医馆极度信任,不得不怀疑自己。 郑院使的眼神变化,让老秦和靳南有些心酸。 老秦想了想:“我们觉得, 样本可能被调包了。” 魏璋说完,郑院使急忙摆手:“齐王殿下心思缜密,不会发生这种事。” 魏璋迅速调整思路:“此前有约,如果毛发和指甲的样本查不出原因, 下一步就只能尸检了。” 而目前尸检最方便的是秦王和先帝,因为他们都没下葬。 郑院使一个劲地摇头,不行,使不得,真的不行。 靳南很不解:“当初约好,查不出就尸检,就不想知道真实的死因吗?” 郑院使又急着摆手:“大郸和飞来医馆完全不同,齐王殿下现在很危险,秦王晋王党羽还不死心,如果他们借验尸发难,大郸很可能会内乱。” 魏璋深以为然,看向老秦和靳南:“真的没其他办法了吗?” 四人桌静悄悄,郑院使知道自己给飞来医馆出了大难题,可形势比人强,大郸好不容易有了心怀天下的齐王,不能再出乱子了。 老秦和靳南先后沉默,抓心挠肺地想,除了验尸还能有什么办法? 正在这时,交班完毕拖着两条腿下班的文浩和周洁,刚好经过四人桌。 魏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立刻招呼:“嗨,来这里呀!” 五分钟,文浩和周洁端着各自的早饭坐在了魏璋旁边,看到慌乱的郑院使、沉默的老秦和靳南,强撑着所剩无几的精神问:“怎么了?” 老秦挠头:“我没遇到过无缘无故大出血的案子!” 靳南半撑着下巴:“我经常遇到过外伤大出血死掉的受害人。” 文浩和周洁不知缘由,下意识看向魏璋。 魏璋把事情简单扼要地说明一下,然后双手一摊:“大郸不愿意验尸,就这样卡住了。” “无缘无故出血?”文浩和周洁停顿一下忽然指向魏璋,“他前年有过一次,要不是安主任发现得早,也没他什么事儿了!” 第102章 “哦,对了,事后安主任带着中医科医生查验过,他为了提神当饭吃的补药完全无毒,但因为身体的长期损耗,刚好当天吃了其他食物,一起诱发了大出血。” ! ! ! 这一指,仿佛重重谜雾中的一束光,瞬间击穿大家钻进牛尖角的思绪。 魏璋面对众人困惑的眼神笑得尴尬,但也只能承认:“我当时以为死定了!” 没想到能活下来,事实上,他在飞来医馆拼命的时候就完全没想过活命这件事,以他一条命,能换大郢周全再划算不过了。 靳南最想反应过来:“也许他们的死不是中毒,而是无毒之毒。” 郑院使很努力地听魏璋的翻译:“这是何意?” 靳南继续:“举个例子,花生、海鲜和芒果,都是很多人喜欢、也吃了很多年的食物,但对于严重过敏的人来说,严重过敏、来不及抢救很快就能致死。” “之前遇到过一个独居病人有糖尿病,听信谣言,用医保卡刷了很多降血糖的药物,但降糖药的消耗是一定的,眼看着那些很贵的降糖药要过期了,他就加量服用,然后严重低血糖休克死了。” “因为独居,三个月以后才被发现……” 听得一众人纷纷捂脸,三个月后才被发现,那家里得成什么样儿? 不能想,完全不能想。 老秦忽然想到经手的案子: “有一个小男孩5岁,体质很差,每到秋冬季就咳嗽,支气管炎到肺炎,家人听信了偏方,给他吃了熊胆粉。家人早晨叫他起床的时候已经硬了。” “男孩家人很崩溃认定是下毒,检测机构结果是无毒,家属在机构里大闹大叫。但其实,熊胆粉有许多人在吃,并不算毒药。” “男孩确实是因为熊胆粉死的。” 文浩想到自己经手的病人: “高血压的病人听信保健品宣传,吃保健品就不用吃药,一个月后突发脑溢血死亡。经过相关部门调查,保健品的胶囊里装的全是面粉,无毒无害。” 靳南点头:“所以才有无毒之毒这种说法。” 魏璋拿出对讲机转告邵院长和金老,三分钟后,邵院长拍板:“请郑院使到院长办公室,我把中医科秦主任请来,魏璋、老秦和靳法医旁听,一起核实他们此前的诊疗记录。” 文浩和周洁一听,立刻挥手:“你们快去吧。” …… 一刻钟后,邵院长把办公室隔壁的会议室打开,秦主任与郑院使面对面坐,老秦和靳法医分坐两旁,魏璋和金老当翻译,靠病程记录来推测各种可能性。 郑院使自从萌生出“下毒”这个想法,就把慧妃、先帝和秦王的诊医记录翻来覆去地看过无数遍,每次诊病、每一单药方都记得清清楚楚,纯粹是“人形病案”。 第一个讨论的就是慧妃。 郑院使在飞来医馆始终有些拘谨,但到讨论病例时就会滔滔不绝。 慧妃自确定怀有身孕以来,就完全避开大郸所有的孕妇禁忌。 郑院使首先举例:《卫生家宝产科备要》第六卷 ,“食兔肉令子缺唇,食雀肉令子盲,食鸭子令子倒生,食鳖肉令子项短,食螃蟹令人横生,食驴肉令子过月。” 除了金老和魏璋,其他人都要认真多看几遍才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大郸把动物的特征毫无理由地按放到了胎儿身上,兔子三瓣嘴,孕妇吃兔子肉生出来的孩子会兔唇。 麻雀对光线不敏感,到了晚上就回窝不飞,孕妇吃了雀肉生下来的孩子就会有夜盲症。 大郸做烤鸭的时候,把鸭子倒吊进烤炉里,相当然的,孕妇吃了鸭肉,胎儿分娩时就会脚在前、头在后,特别容易难产。 鳖范指龟、甲鱼等等,因为它们平日遇到危险只会把头缩进壳里,所以,孕妇吃了它们的肉,胎儿的脖子也会很短。 螃蟹横着走,孕妇吃了蟹肉,胎儿分娩时就会横位难产。 驴子孕期比人类多两个月,母驴怀胎要一整年才会分娩,所以,孕妇不能吃驴肉、喝驴汤和驴肉火烧,如果谗得太过吃了,那孕期就会延长。 听完郑院使的解释,除了魏璋,其他人都一脸问号,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 秦主任的脸色很难看:“怀孕要补充各种营养,这不能吃那不能吃,吃什么?” 郑院使赶紧解释:“也有指导孕妇吃喝的,比如开花馒头。” “啊?”老秦和靳南听了魏璋的翻译直皱眉头,这大郸实在太抽象了。 魏璋也不明白:“为什么是开花馒头?” 郑院使又一番解释。 大郸的馒头,不是飞来医馆这样的实心没馅的,而是有馅的包子。用发酵面团做皮,碎肉或者糖料做馅,包的时候特意留一个口,上锅蒸完小口变大口,开了花似的,就是“开花馒头”。 孕妇快临盆的时候,一定要多吃开花馒头,产道开了口或者尽可能快开口,孩子更容易生出来。 听完这些,邵院长捏鼻子,老秦和靳南默默翻白眼,魏璋觉得如果妇产科苏主任听到这些,能把桌子都掀了! 邵院长叹气,馒头就是纯碳水,总要加点其他的吧?不死心地问:“还有什么吗?” 郑院使接话:“有的,有的,大枣和栗子。” 按大郸风俗,孕妇临产,娘家人会送一批“催生礼”,其中就有枣和栗子。 枣必须生吃,取“生枣”之意,寓意生得早,不会难产。 至于,栗子,利子也,吃了就能顺产。 听完,大家的脸色更难看了。 郑院使看看这看看那,急着挽尊:“还有蛋,很多很多蛋。” 大家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行吧,好歹是优质高蛋白,对孕妇和胎儿都好,不对,很多很多,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魏璋问:“很多是多少?” 郑院使比划:“一百二十个。” 大家傻眼,啊字…… 郑院使继续解释:“多吃鸡蛋,生起来更有劲。而且真能吃一百二十个蛋,寓意孩子长命百岁,可以活到一百二十岁。” 苍天啊,大地啊! 古代与现代的生育观念,如此鲜明地摆在大家面前,邵院长满满的无力感,只能另寻话题:“慧妃孕时,除了遵守这些,还有其他的吗?” 郑院使听了翻译又正色道: “《妇人大全良方》中有记载,胎教、产图之书,不可谓之迂而不加信……孕妇须行坐端严,性情和悦,常处静室,多听美言,令人讲读诗书,陈礼说乐,耳不闻非言,目不观恶事。如此,则生男女福寿敦厚,忠孝贤明。” 邵院长听了金老的翻译,脸色总算缓和一下,这和现代胎教的内容有些相似,总的来说对孕妇和胎儿确实有益。 秦主任是个急性子,问:“慧妃难产时,你们用了什么方法?” 郑院使又说了当时预防难产用的方法: 首先,按《旅舍备要方》,以蝉蜕蛇蜕入药,加少许麝香研成粉末,用醋汁和匀,临产时让产妇喝下,预防难产。 其次,按《圣济经》,以葵花籽、榆白皮、猪滑、滑石粉、车轴润滑油入药,用米酒和匀,也可以预防难产。 慧妃产前问诊把脉都不错,所以当时以为这两项预防之法,可保万无一失,但没想到还是难产。 郑院使的手心全是汗,用宽袖擦掉,继续说:“慧妃难产时,第一时间按《圣济总录》,将弓弦剪成五寸长的小段,与箭杆一起烧成灰,用酒冲服。” “准备得及时,喝得也很及时,但并未见效。” 大家听了都深吸一口气,强行咽下一千字脏话,医疗科技水平不发达就是这样,不生气,也不能怪郑院使,可是,可是…… 郑院使又补充:“之后,按《圣济经》,取来一弩,将弩牙取下烧红,在半碗醋里浸泡,让彗妃服下。据说这方甚是有效,无论多难生的宝宝都会顺利生出。” 大家不约而同抚额,苍天啊,大地啊,幸亏生在现代,可为什么就忍不住生气呢? ! 邵院长闭上眼睛足足五秒才睁开,问秦主任:“这些东西有没有可能引起大出血?” 秦主任的脸色更加严峻,思来想去,这些物品虽然荒谬,但没有引起出血的可能性,又把慧妃孕时所有的滋补药方看了一遍,回答:“这些最多引起胃肠道反应,不会引发大出血。” “邵院长,不如叫妇产科来听一下。” 邵院长拿起对讲机摇人,十分钟后,妇产科医生裴莹来到会议室。 郑院使见到裴莹时,着实楞了三秒:“这位是飞来医馆的稳婆?不对,相当于稳婆?” 飞来医馆与大郸最大的不同是,有许多女医生,更别提护士绝大部分都是女性,哪怕看起来年纪再小,再好看,都可能是医术极高的医者。 比如貌美如花的裴莹,不仅在大郢,放在大郸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儿。 第103章 裴莹与郑院使互相问候,然后坐下。 魏璋望着有些失态的郑院使,下意识憋笑。 裴莹看完大家综合处理过的资料,问:“郑院使,请问慧妃孕时手臂和手指,是否会在用力按压后出现瘀青?” 郑院使仔细回忆,非常笃定:“没有。慧妃孕时容易小腿抽筋,女使就会替她捶腿、也会热水泡足,女使照顾得很仔细,并未发现异常。” 裴莹想了想:“如果排除慧妃贫血、白血病的可能性,按照产后大出血的记录状况,排除中毒的可能性,最后就只有弥散性播散性血管内凝血,简称dic 。” 郑院使听了一头雾水,转而看向中医科秦主任,这是什么病症? 秦主任料想中医翻成大郸语,实在为难金老,干脆不说话,这沟通难度实在太大了。 裴莹想了想,拿出纸笔画草图,先画一位临盆孕妇,在肚子上画了一个死胎: “一种是胎儿死腹中,正常情形就会流产排出体外,但这时强行使用保胎药,使死胎无法排出持续留在身体里,称为稽留流产。” “因为死胎无法排出,免疫系统会认为这是入侵身体的有害物,会针对死胎发生攻击,结果就是身体最先处于高凝状态,这时候给孕妇抽血会抽不出来,过一段时间就会全身大出血。” 郑院使听了金老和魏璋的翻译,震惊极了,飞来医馆对人体的了解竟然如此透彻?连发生经过都这样清晰?赶紧用纸笔记录下来。 半晌,郑院使终于回神,殷切地问:“慧妃当时并没有流产迹象,脉相如常,这位女医仙,是否还有另一种情况?” 裴莹惊讶于郑院使的学习能力和接受新事物的能力,讲解第二种情形: “当胎儿娩出的过程中,胎盘半剥离状态,血管末梢处于开放状态,这时候羊水因为挤压逆行进入血管,再进入血液循环系统,就会发生羊水栓塞,诱发dic 。” “还有一种罕见的情况,分娩时脂肪微粒进血液循环系统,造成脂肪栓塞,同样会诱发dic。” “我知道的,难产引发全身大出血的,这三种情况相对常见。” 郑院使又是一通强记,纸页消耗得飞快,最后发出灵魂请教:“请问,这两种发生以前有什么征兆?” 裴莹想了想:“羊水栓塞的病人会咳嗽。” 嗞啦一下,郑院使手里的中性笔把纸页划了一长条,怔怔地望着裴莹:“慧妃当时确实咳嗽了,但只咳了一声。” “当时屋里有两位稳婆,六名女使,再加上十三皇子的哭声,非常嘈杂……下官一直以为是听错了。” 紧接着裴莹又把羊水栓塞的主要症状与郑院使逐一对过,最终叹了一口气:“那就是了。” “羊水栓塞的发生不可预测,随机性很大,也没人能用手段促使发生。” 所以,慧妃难产引发全身大出血,不是下毒,纯属意外。 郑院使握笔的手微微发抖,怎么会这样?慧妃之死是意外,先帝和秦王之死也是意外?那自己岂不是随意揣测,犯了欺君之罪! 在坐所有人,只有魏璋能体会并感觉到郑院使的恐惧,轻声安慰:“先帝、秦王和孟阁老,先后不到半年,出血完全相似,这确实非常可疑。” 郑院使如梦初醒,起身向裴莹拱手致谢:“感谢赐教,铭记在心。” 裴莹赶紧站起身摆手:“不用客气。” 被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这样感谢,换谁受得了? 紧接着郑院使又发出灵魂一问:“这位女医仙,请问,飞来医馆临盆,产妇生死有几何?” 裴莹想了想:“大郸母子平安有多少?” 郑院使的嘴唇有些颤抖:“产妇平安十之四五,新生儿活到十岁也是十之四五。”以前觉得都是如此,但进入飞来医馆以后,震碎了郑院使固有的三观。 裴莹想到之前的统计数据,回答:“最新数据统计,孕产妇死亡率是15.1/10万,新生儿死亡率是3.1/1000 。” 郑院使双腿一软坐在椅子上,满眼恐惧与无奈,忽然就湿了眼眶:“吾妹亦是难产而亡,某惭愧得很,呜……”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郑院长向裴莹摆了摆手。 裴莹明白,刚移开椅子转身,忽然就听到郑院使的恳求:“邵馆长,不知飞来医馆的医仙们是否愿意教习大郸的弟子?” 来了,来了,大家互看一眼,最后看向魏璋,所以,不管哪次穿越,最后都避不开传播医术的重任吗? 邵院长想了想:“此事需从长计议,需要许多条件,到时会与齐王殿下好好商议。”现在大郸政局多变,最好是齐王能安稳登基,有了稳定的内外部条件,再教也来得及。 不然,刚教没几天,国都城又有了什么大变化,就是白忙一场。 “是,邵馆长考虑周全。”郑院使也觉得自己唐突,但至少听得出来,飞来医馆愿意收大郸弟子,这对大郸而言绝对是天大的好事。 裴莹和大家打过招呼,回妇产科去了。 老秦和靳南互看一眼,站起身:“如果确定不能验尸,又有无毒之毒的可能,我们也回病房去了。”毕竟这种事情,医生们更擅长。 邵院长站起来送他们:“如果没有你们熬夜蹲检验结果,就不能排除中毒的可能,辛苦了。” 这样,会议室就只剩秦主任、郑院使,邵院长、金老和魏璋五个人。 魏璋起身提议:“秦主任很忙,郑院使也要回麻醉科,不如明天再凑个时间,讨论其他几个案例的死因?” 秦主任把郑院使提供的病案资料收好:“邵院长,郑院使,这些我先带回去琢磨一下,如果有新发现会联系你们。” 郑院使赶紧退到椅子后面,郑重其事地向秦主任行了大礼:“有劳医仙,不胜感激。” 在飞来医馆的这些日子,古籍里行正方圆、仁手仁术等等字眼,有了具象,而且更加鲜明生动。 慧妃之死是在所难免的意外,就此揭过。 无论如何,郑院使仍然觉得先帝、秦王和孟阁老之死,疑点颇多。 双方各自告辞,离开会议室后回各自的地方。 郑院使从电梯下行,到达门诊大楼,再从长廊到外科楼,坐电梯到麻醉科,一路绿树成荫,鸟语花香,怎么也想不明白,飞来医馆是怎么美得像天上宫阙的? 大郸长信宫与飞来医馆一比,不,完全不能比。 也不对,长信宫和飞来医馆各有不同的美,但飞来医馆的医术宛如神技是不争的事实。 这样想着,郑院使暗下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太医院的学生们送到飞来医馆学习! 第91章 中医科秦主任与安主任医术水平相仿, 还都是老帅哥挂的,但两人有很大的不同。 秦主任性子急要求严苛,安主任性子慢对医生们相对温和, 但又一点完全相同,那就是花样考核医生的时候, 堪称套路王者。 而中医科的医生们在这两位主任的套路中, 医术提升得飞快。 秦主任带着郑院使提供的诊病资料回到中医科,挑了个大家都挺空的时候,开始未知病患病历讨论。 给一张药方,让医生们畅所欲言,以判断病人的症状与体征,讨论得非常热闹: “啊,不用多问, 肯定是失眠。” “不止失眠, 还忧思过度, 脾胃失和。” “这是位老年人又不服老……” “哎,这不是同一个病人, 这位年轻气盛、肝火旺, 哟,某方面欲望也非常强烈……他是对自己的某些方面表现不满, 所以才坚持要加人参吗?” “这么年轻还天天吃参,啧啧啧……” “啊,这里有一张药方是用来抵消人参效力的……” 正讨论得最热烈的时候,秦主任回到主任办公室拎了一大包返回医生办公室,在众目睽睽之下,解开大口袋,水果、巧克力、各种零食应有尽有。 不仅如此, 秦主任还当场写了不少奖励在小纸条上,比如“特供午餐一份”、“带薪休假三天”、“除夕夜免值班卡”诸如此类,整整三十条。 秦主任当众把纸条塞进金属糖果盒里,正色道:“你们猜得没错,这里共有三位男病人,刑警老秦和法医靳南没查出中毒,所以现在倾向于查无毒之毒。” “我们中医科卧虎藏龙,能不能让西医们刮目相看,就看今天了!” 有零食有休假还有扬名的机会,中医科的医生们瞬间满血,充满期待地看着秦主任。 秦主任继续:“这里,一位病人临死前喝了红枣莲子银耳汤;一位临死前喝了大酱汤式的茶汤;最一位死前喝的掺沙米做的粥。” “他们都是七窍流血医治无效而亡。” ? ? ? ! ! ! 中医们都懵了,哪一位都没道理死啊? ! “秦主任,真不是什么鹤顶红、苗盅之类的毒药邪术吗?” “如果是的话,就没必要到飞来医馆寻找真相,”秦主任是这么认为的,“我和邵院长初步讨论以后认为,凶手是学医之人,甚至可能是名医。” 第104章 “所以,今天的考题是根据这三人的身体状况,你们每个人针对性的制定一套让他们七窍流血、却不用毒药的方法。” 中医们先是震惊当场,又面面相觑,最后兴致勃勃,这不就是一场模拟杀人吗? !这既不真杀人,又能过谋划的瘾,多有意思? ! 正在这时,忙着“编顺口溜”的谢瑾实在待不住,从围得严严实实的办公桌后面探出脑袋来:“秦主任,我也要参加!” 反正就做什么事都比“编顺口溜”有意思! 秦主任提着零食大包和铁皮糖果盒:“你不用参加,奖品随便抽!” 谢瑾与秦主任对峙五秒就败下阵来,随便抽了三个零食,还抽了三张纸条。 中医们个个脖子伸长得像大鹅,零食什么的无所谓,纸条吸引力很大呀! 秦主任宣读第一张纸条:“除夕夜不值班。” “哇……”谢瑾作为菜鸟医生,除夕夜不值班的概率为零,瞧这运气。 第二张纸条:“带薪休假十天。” 嗷呜……医生们羡慕嫉忌恨啊,这也太爽了吧? ! 第三张纸条:“任意心愿卡。” 医生办公室瞬间炸锅:“秦主任你放水!” 秦主任呵呵:“糖果罐的盖子是盖死的,纸条是倒出来的,来,你们给我演示一下怎么放水?” 主任威压,医生们不服不行。 “行了,赶紧想。”秦主任说完就要离开。 “秦主任,等一下,这三位病人的生活环境也很重要,一样可以利用!” “皇帝,秦王,阁老……锦衣玉食,奢侈到没边,”秦主任难得摊手,“因为不能做尸检,所以才这么伤脑筋。” “好了,天将降大任于中医科,你们加油!” “有任何想法或者要问,都可以找我,我用对讲机直接问麻醉科的郑院使,大胆想,反正不用承担任何后果。” “是,秦主任!” 秦主任走出去又折回来:“期限48小时。” “啊!”医生办公室又一次炸了锅,秦主任是魔鬼吗? ! 然而,每个科室总有那么一两个显眼包,扯着嗓子问:“秦主任,您想出来了吗?” 秦主任笑得神秘莫测:“你猜?” “猜不到。”显眼包急得抓耳挠腮,是的,别以为医生们私底下有多成熟稳重,显眼包一大堆。 秦主任再次微笑:“你的期限24小时。” 办公室里一阵倒吸气声,还好还好,秦主任只是严厉加魔鬼,但他不计仇,有仇当场就报,从不隔夜。 中医科办公室里静悄悄,除谢瑾以外每一位都在思考“无毒计划”。 两小时后,医生们开始烦躁。 四小时后,有医生发出哀嚎。 也是在这时,谢瑾开始感谢有“编顺口溜”这个任务,毕竟一直想着怎么拯救病患的人,忽然要谋划杀人,实在不容易。 …… 就在中医们绞尽脑汁的时候,留观室却传来好消息,大长公主的伤口已经痊愈,妙音正在办理出院手续。 大长公主因为长期饮食单一,为了伤口能尽快愈合,用了不少营养剂、也包括白蛋白,所以结算时药费诊费称得上高昂。 此前带来的米面粮油硬是没够,妙音下到方沙城,嘱咐等候在城内的大长公主府管事再回国都城另取。 妙音传话回到门诊大厅时,刚好遇到邵院长和金老:“大长公主的药费诊费如此之多,那月儿……” 邵院长想了想,回答很肯定:“月儿经过手术和两次大抢救,还输了血……药费诊费更多。当然,你不用担心,大长公主以前就承诺,地坑院孩子们的药费诊费都记在大长公主府的帐上。” “这些是地坑院所有人的药费诊费详单,你可以转交给大长公主。” 谁也没想到,大长公主就在他们身后,浅浅笑着:“邵馆长,金老,这些纸张珍贵,以后不用再打这么长的名录了。告诉妙音需要多少米面粮油即可。” “在飞来医馆住了这些日子,医者们的品行医术,本宫再清楚不过,三日之内,所有米面粮油都会送到。” “以前承诺每个月的米面粮油,一分都不会少,请邵馆长和金老放心。” 邵院长听完金老的翻译后,不放心地嘱咐:“大长公主,记得一个月后来复查,还有,你要带许多药离开,麻烦你和妙音去中心药房取药,并牢牢记住服药时间和方法。” 中心药房的姬主任给每个药盒上都贴了服药方法和时间,并画了一张简图,保证一目了然。 妙音接过一大袋子药,并承诺一个月后复查时会把空药盒全都带回来。 而大长公主接过简图时,随手摘玉镯套在了姬主任手上:“有劳了。” 姬主任当然知道此前裴莹和急诊护士长周洁两条胳膊挂满手镯的“笑话”,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事情会落在自己身上,反应也是立刻的,赶紧褪下来要还。 大长公主却微笑着摁住姬主任的手:“略表心意,请一定收下。” 姬主任硬是一个字都没挤出来。 万万没想到,大长公主又补了一句:“这镯子有两只,另有一副耳坠和一条项链,下个月复查时,本宫一并带来。很配你,不要推辞。” 说完,大长公主就和妙音一起走远了。 ! ! ! 其他药剂师和姬主任一起目送她们离开,然后争相看这只特别温润的白玉镯,哇,这是什么品种?还能配上一整套! 姬主任小心又努力地把玉镯从手腕上撸下来,找了个盒子装好,直奔抢救大厅外的走廊,交到邵院长面前:“院长,我要上交。” 邵院长一看就明白,想到此前郑院长的处理方式,又把玉镯推还给姬主任:“好好收着。” “啊?!”姬主任惊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魏璋走过来,瞧了一眼玉镯:“哟,姬主任,要不然等一整套都凑齐了再上交?” “你怎么知道是一整套?”姬主任不明白,这镯子上什么都没有啊。 “对光看,上面有戳记的,这是大长公主的嫁妆之一,肯定是全套啊,”魏璋说完,笑得特别狡猾,“姬主任,放到科室的保险柜里,挺贵的。” 姬主任梗了一下:“有多贵?” “全套的话,”魏璋故意慢条斯理,“一套房吧。” “咳咳咳……”姬主任忽然觉得双手沉了许多。 “不过,不用担心,”魏璋乐呵呵的,“毕竟大郸不在正史里,博物馆和历史学家也不认。” 姬主任牙根痒痒的瞪着魏璋,说话要不要这么大喘气? !很吓人的好不好? ! 紧接着,魏璋凑到姬主任耳边:“但黑市上,不在正史里的文物更值钱。” 姬主任小心翼翼地捧着盒子,心砰砰跳着,感觉自己需要速效救心丸。 邵院长用力拍了一下魏璋:“姬主任心脏不好,不准吓唬她!” 魏璋嘿嘿笑着溜之大吉。 邵院长安慰姬主任:“别听魏璋胡扯,这是大长公主的心意,你尽管收着,别担心。之前医护们多少也收到过谢礼,没关系。” 用郑院长的话来说,没有医护们和病人家属的全力配合,飞来医馆极有可能变成人间地狱。 第92章 夜幕降临, 第一移动医院的病人们经过抗生素和营养支持“二合一”的治疗方法,病情都很平稳,又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比国都城优渥得多, 病人们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物钟,都睡得香甜。 对医护们来说,很久没遇到这么省心的病人了,心情愉快。 第二移动医院的病人们,生命体征平稳, 能吃能睡, 再加上“优胜劣汰”的严选体质, 恢复力也是杠杠的, 顺利的话,少则五天, 多则十天, 病人们都可以带药出院。 抢救大厅的病人状况时好时坏, 但好歹都有应对方法,值夜班的医护们神经绷得很紧, 观察得很认真。 全院最紧张的科室, 是麻醉科的复苏室,郑国公的长子赵潜, 在做完神经外科的开颅手术以后,还有颜面多处骨折的修复,和全身多处骨折的矫正术要做。 赵潜的身体底子很好, 但架不住全身是伤而且太重,48小时内心跳骤停了2次,又被抢救回来。 每次都把在一旁照顾的郑院使吓得魂不附体,又在转危为安的时候,对飞来医馆的精湛医术仰慕至极,随身小抄记得飞起。 时间一点点地过,医护们的神经绷得非常紧。 但到晚上赵潜的生命体征又很平稳。 郑院使坐在赵潜的床边,这几日发生的一切让他有深刻的认知,赵潜有突发状况,自己完全插不上手,而且还会碍手碍脚。 倾尽半生的临床经验和翻遍古籍的学习,在复苏室里毫无用处甚至有些多余。 郑院使闭上眼睛,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过去和未来,如果可以的话,他一定全力推荐飞来医馆的医仙们担任太医院院使,但这几日的观察下来发现,他们……完全瞧不上。 第105章 正在这时,有两层门的复苏室外响起了轻轻的敲玻璃的声音,大家循声望去,发现是中医科最年轻的医生沈桥,嗯,是的,就是那个被秦主任限期24小时的显眼包。 护士长看着他贴在玻璃窗上的小纸条:“能不能请郑院使到中医科去一趟?” 郑院使被护士长轻声提醒后,想了想,推开门换掉隔离衣后,直接走出去向年轻中医沈桥点头致意,表示愿意前往。 于是,郑院使跟着沈桥去了中医科的医生办公室,发现办公桌上摆了饮料和零食,还有一大块白板以及五颜六色的记号笔。 是的,自从上次穿越以后,医护值班房里就有了囤零食饮料的习惯,万万没想到啊,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郑院使喜欢飞来医馆的一切,尤其是吃喝,那些五颜六色的包装袋和塑料瓶,看着格外诱人。 “郑院使,请坐。”沈桥热情招呼。 郑院使看着比自己孙子还小的沈桥,既觉得亲切,又觉得自己太放肆,坐在椅子上拘谨地问:“不知医仙有何事?” 沈桥先给郑院使开了一瓶茶饮料,然后又拆了一包虾片:“郑院使,您能把这三位离去前的情形重新描述一遍么?” “他们平日喜好什么食物,有没有服用什么偏方,或者有没有恶习?” 郑院使犹豫了一下:“某只能记得一个大概,特别详细的记不得。” “您尽管说。”沈桥刚拿出黑色马克笔要记。 紧闭的医生办公室门开了一条缝,先探出一双眼睛,紧接着第二双,第三双……门缝越来越大,索性直接走进来一位、两位、三位…… “沈桥,你值班时候开小灶是几个意思?” 沈桥那个冤啊:“秦主任只给我24小时……我苦啊……啊啊啊……” 秦主任就踩着沈桥的“啊啊啊……”声走进来了。 ! ! ! 大家瞬间立正站好,行注目礼。 沈桥直接梗住,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哭丧着脸扮可怜:“秦主任,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人死,有十种方法让人七窍流血而死,可是……时间卡不到这么准啊……” “也没法做得那么隐匿啊……” 中医们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 秦主任一开口就出乎意料:“别把路走窄了,也许下毒与吃食无关。” ? ? ? 中医们面面相觑,又一致看向秦主任。 秦主任继续:“别被古装电视剧骗了,以大郸现有的医疗与制药水平,要做出完全无色无味的毒药,这药还能让人血流不止……完全不可能。” “大郸一日二餐,正午时分都有吃点心的习惯,间隔大约在一两个时辰,那么就会让人以为是食物中下毒。事实上,可能前一晚,甚至更前的几天里就已经中毒。” 郑院使听完翻译,惴惴不安地回答:“下官只知道先帝的情形,秦王殿下与孟阁老并不是下官出诊……不能给各位医仙详尽的消息。” “为什么?”秦主任不明白。 郑院使只能把自己没能治好晋王母亲明妃而被降罪关大牢、差点陪葬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既无奈又悲愤,但也都过去了,只能过去。 ? ? ? 中医科的大家震惊不已,沈桥问出心中困惑:“没能治好秦王的那位医生也死了?” 郑院使一怔:“没,据说晋王殿下命令他走了。” 沈桥想了想,向大家说:“晋王这货杀人不眨眼,连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郑院使都杀,还想杀他全家,凭什么就放过了这位医生?” 沈桥这清奇的脑回路又一次震惊了大家。 粗一听只觉得“凭什么”,但仔细一想,确实,这不符合晋王的个性。 郑院使听完翻译苦笑:“秦王与晋王虽然是亲兄弟,但斗得太厉害……”剩下的话都咽回肚子里。 大家都明白,晋王巴不得秦王死,所以连带着也放过了赶来急救的医生? 沈桥忽然语出惊人:“有没有可能,晋王与下毒之人认识?那人是晋王的手下?你们别忘了,流血意味着是活人,而死人是不会流血的!” “秦王还血流不止,医者说无法救治,晋王就让人把秦王抬走了。” “但凡是医生看到病人流血不止,总要做些什么吧?中医的止血法也不少!” 中医们听完不寒而栗,包括秦主任和郑院使。 郑院使藏在宽袖里的双手握拳,仍然止不住地发抖,内心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鼓起勇气:“诸位某要回一趟国都城,告辞。” 中医们望着郑院使匆匆离去的背影,你看我,我看他,他看她……最后一致看向秦主任。 秦主任与每个人对视:“行了,明天再说,都去休息。” “是,主任。”中医们纷纷离开。 秦主任站在窗边,看到郑院使刚出大楼,以极快的速度往医院西门走。 虽然不知道郑院使为什么这样着急,但希望他担心的事情不要发生。 …… 郑院使气喘吁吁地赶到医院西门,扶着铁栏杆喘得腰都直不起来,又很快顺着移动梯下到方沙城,在城西走了不少路,才找到了巡夜的神卫长。 神卫长被喘得厉害的郑院使吓了一跳,急忙问。 郑院使忽然抬头:“麻烦神卫长把下官送到国都城,越快越好!十万火急!” “好,上车!”神卫长把郑院使扶进马车,一甩鞭子,马车飞跑起来,越跑越快。 郑院使靠着马车轿厢,脑海里飞快地筛选有效信息,先帝忽然撒手前五日磕了膝盖,秦王在死前三日划破了手肘;而孟阁老死前曾在御花园摔一跤。 孟阁老有没有请医者,郑院使不知道。 但先帝和秦王受伤时,都宣了太医院医师,巧合的是同一个人,也是宣布秦王无法救治的太医院丞刘天成。 就像中医沈桥说的,中医也有许多止血方法,救治病人必须到最后一刻。 刘天成到底做了什么事? 郑院使不想还好,一想就烦躁到了极点,自己不在国都城,刘天成就是太医院的主管。 万一齐王殿下有什么不舒服,替他诊病的人就是刘天成,实在太危险了! 郑院使想到这里,只觉得后颈一阵寒意:“神卫长,还能再快些吗?” 神卫长知道郑院使着急,但也要面对现实:“郑院使,国都城现在已经夜禁,您如何进得去?” 郑院使下意识摸腰牌,却发现自己走得急,腰牌落在家里没带出来,没有紧急腰牌闯夜禁是重罪,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郑院使听到外面的马蹄声,掀开帷裳一看,是魏国公的护卫们刚好经过,情急之下大喊:“下官要见魏国公!” 护卫们已经与马车有一段距离,听郑院使这么喊,又调转马头追上来:“郑院使,所为何事?” 郑院使从马车里连滚带爬地下来,完全顾不上仪态:“魏国公是否在国都城内?请立刻带某去见他,十万火急之事,不便相告。” 护卫长当然知道郑院使在飞来医馆的事情,犹豫片刻:“郑院使可能骑马?” 郑院使一咬牙:“可以!” “上马!”护卫长让出自己的备用马匹,“驾!” 郑院使爬上马背,深吸一口气:“驾!” 神卫长不放心,也骑着马追了上去。 第93章 国都城长信宫书房 亥时一刻, 齐王批完最后一份奏章,瘫在座椅上。 是的,郑国公找了工匠, 按照崔主任的要求,替齐王订制了符合人体工学的高足桌椅、封闭式推移门文件柜、仿制飞来医馆的轮椅…… 这群工匠是最早一批跟着礼部侍郎宁温书到达飞来医馆的,真是什么都见过,什么都想仿制,能仿的都做了,实在仿不了的也画了图样,等大郸制造工艺水平提升以后继续仿制。 因为之前孟阁老血染文德殿,御前的内侍、女使包括御膳房不少人手都被控制着,而齐王已经在计划裁撤内侍和女使的数量,先放了一批年老的女使和内侍出宫,现在正准备放第二批。 目前书房内外, 连内侍和女使总共六人。 因为眼下非常时期, 齐王殿下自己吃喝,不假他人之手, 批阅奏章时更是把人都撤走, 相形之下,现在有一种在飞来医馆的自在。 伸完第三个大懒腰,齐王从零食大礼包里随便取出一包拆开,又拿了一瓶水,享受完工的快乐。 其实, 齐王更喜欢飞来医馆自动贩卖机里的可乐,俗称“肥宅快乐水”,曾经喝过一瓶,那黑漆漆的液体在舌面上跳舞的感觉实在太奇妙了。 就在齐王喝到第三次时被崔主任发现, 撂下一句“喝多了长不高”,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齐王三口把一瓶矿泉水喝完,正打算再开一瓶时,眼角余光瞥到窗外人影晃动,眨眼间,原本立在外面的六个人影都不见了。 第106章 就在他吓得浑身一激灵的时刻,一行人影有高有矮飞快移动甚至可以听到赶路的喘息声,紧接着花格木门被叩响,传来魏国公的声音: “齐王殿下,您在吗?” 齐王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但藏在宽袖里的手还握着□□:“魏国公,本王半未召见,因何入宫?” 门外传来郑院使的声音:“启禀齐王殿下,是下官恳请魏国公紧急入宫,十万火急。殿下,您近五日可曾受伤?有没有宣太医院丞刘天成?” “并未受伤,也未宣太医,”齐王边走边回答,打开门就看到魏国公和郑院使额头上亮晶晶的汗珠,“免礼,快请进。” 魏国公和郑院使站在门边上下打量齐王,异口同声问:“真的没磕着碰着?” “未曾。” 郑院使仍然不放心:“连刺都没扎着一小根?” “未曾。”齐王向来急智,回答得十分简短。 “没有就好。”郑院使长舒一口气,刚迈出右脚就绊在高高的门槛上,忽然就失去平衡,眼看着就要磕在地上。 魏国公大手一捞,将郑院使牢牢拽住。 齐王则撑住郑院使的双肩。 郑院使好不容易站稳,吓得赶紧行礼又差点摔倒,如果是以前是断不敢想的,现在……同样不敢想。 “何事?”齐王的思路非常稳定,从不会因为随机事件被打断。 郑院使关上书房门,凑到齐王耳边压低嗓音如此这番禀报完毕。 齐王听完足足怔了五秒:“那些样品绝对不会出错。” “是,”郑院使小声回答,“所以下官在医仙们的点拨下发现破绽。” 齐王额头隐隐透出一根青筋,“无毒之毒”已经防不胜防,“医者杀人”更是让人心惊胆寒。 魏国公向齐王比了手势,郑国公已经带人围了太医院,怎么审或者让谁审,还需要齐王定夺。 很快,书房外再次传来消息。 太医院丞刘天成被缉拿当场、去围刘家小屋却发现空无一人,但按此前亲属登记,刘天成明明有父母儿女一起在国都城生活。 这消息实在令人意外,似乎又理所当然。 魏国公警惕地护着齐王。 郑院使则在书房转悠,努力寻找每个使齐王受小伤或出血的可能性。 书房外的国公府护卫也在四处搜寻。 可最关键的问题是,他们连哪些人事物的疑点都找不到,现在这样也不过是等待审讯结果,为了不闲着而进行的“大海捞针”。 而事实上,这样难以置信的事情,即使有人怀疑或东窗事发,要找到证据也是极难的事情,所以最关键的就是嫌犯证词。 在场的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嫌犯横竖都是一死,证词也不好拿。 半个时辰后,书房外又传入消息:“刘天成一字不招。” 魏国公一把抓住郑院使:“你说,可能在哪里寻到证据?” 郑院使吓得一激灵:“魏国公,下官才疏学浅,仍有许多未知之药与未知之毒,下官这几日在飞来医馆仔细回忆能引发出血的所有药材,但都不得其法。” “这几人的身体截然不同。” 齐王坐在高足书桌前,随手转中性笔,一圈又一圈,笔从指尖滑落,掉在桌面上“叭”一声。 三个人都在考虑可能性,但怎么也想不到。 齐王的笔掉在桌面第三次时,忽然抬头:“郑院使,平日刘天成行事如何?” 郑院使捏着袖口的指节泛白,望着齐王张了张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因为发现端倪的是自己,可是当上太医院使以后发现,刘天成真是再好不过的太医院丞了。 “怎么了?”魏国公觉得郑院使站得摇摇晃晃。 郑院使终于发出了颤抖的声音,后背汗涔涔的,做好了接受一切惩罚的心理准备: “请殿下恕罪,刘天成平日行事严谨,品行端正,与下官一起诊治疫病,什么苦都吃得,什么累都受过……” 齐王和魏国公盯着郑院使上下打量。 “你方才那番话可是当真?”齐王脑子里想到老师曾经说的话,非常好看的黑眼睛注视着瑟瑟发抖的郑院使。 “是,”郑院使躬身行礼,“同僚十二载,下官不能说昧心之话。” 齐王极短暂的沉默后:“魏国公,停止对刘天成的拷问,派人寻找他的家人。” 老师曾经教过,能熬得住严刑拷打的无非是名利,比如死士可以得到丰厚的报酬留给家人;又或是至亲好友被威胁,性情之人就能硬扛至死。 郑国公也好,魏国公也罢,他们只是老了、手段可半点未减。 “是!”魏国公什么样的人心险恶都见过,倒是对齐王如此通达刮目相看,也被郑院使日益膨胀的胆量惊着了。 不论是等审讯结果,还是等寻找刘家人的下落……每分每秒都非常煎熬。 郑院使既担心齐王责怪,又总觉得事有蹊跷,不死心地继续找寻,听到巡值更声时,终于在齐王殿下最常站的窗边侧面,发现一排极细小的倒刺。 最初发现时以为是意外,毕竟齐王殿下就算常在这边,也不可能伸手摸窗框,但紧接着郑院使就想到了齐王习清退身旁内侍和女使的习惯。 每发现一处,郑院使就用飞来医馆的粉笔勾一处,一刻钟后又在书桌左右侧面发现了细如牛毛的一排针…… 等魏国公传令回来,郑院使在书房里发现了五处带针或带倒刺的地方,这下连齐王都隐隐后怕。 齐王冷静如常:“郑院使,这倒刺和针尖浸过药?” 郑院使盯着书桌边缘出神,却没闻到任何药味儿,也试不出任何蘸毒药的迹象。似乎只是单纯的想让齐王有点儿小划痕,只能实话实说: “殿下,下官才疏学浅,辨不分明。” 魏国公传令彻查藏针之事又回到书房,见郑院使像一头钻进了牛角尖,忽然用力一拍手:“针无毒,但处理伤口的太医带的清洗药有毒?” 郑院使脑海里纷乱的思绪忽然就串起来:“划伤后起初不在意,过一晚便会肿痛,宣太医来诊治,太医自然会清洗伤口……想来,毒便是那时所下。” 毒药入血,因各人体质不同,发作时间有长短。 正在这时,书房外又有来报:“刘天成的家人们已经找到,但都死了,伤痕累累……” “听左邻右舍说,刘家人去年夏就不见了,刘天成去告过官,也找过一阵,但没找到,此后每日回家都魂不守舍,见人连招呼都不打……” 魏国公和齐王一怔,就听郑院使“嗷”了一声。 郑院使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踉跄着起身,却挣扎了三次才爬起来,跪到齐王面前:“殿下,殿下,下官等人才疏学浅,可行医救人总是竭尽全力,为何要落得如此下场?!” “殿下,请您明辨是非,请您,请您……” 郑院使伏在地上,再也说不下去了,即使停了严刑拷打,刘天成肯定遍体鳞伤,以后……以后还能行医么?又要让他用怎样的心去救治病患? ! 好人被逼成恶人,太医被逼杀人,天理何在? ! 齐王把郑院使扶起来,轻声说道:“走,带刘天成去大宗正司狱。” 魏国公眨了一下酸胀的双眼,刚要说话。 齐王又开口:“魏国公,本王也该与赵洑好好见一面,就带这些倒刺和针当见面礼。” …… 天很黑,月光被乌云遮得严实,一点光都没有,大宗正司狱廊下挂着的白灯笼,散发着极暗的幽光,一阵风吹过,吱呀作响。 大门外戒备森严,巡逻的、瞭望的、打更的……每根高举的火把都比灯笼明亮,仿佛串起长长的珠链,将大狱牢牢地围起来,这里是国都城戒备最森严的大狱没有之一。 现在的气氛更加紧张。 先是郑国公带了人进来秘审,两个时辰不到,魏国公和齐王殿下亲临,想也知道会发生非常了得的事情。 尤其是齐王殿下在众守卫行礼时经过,披着的大麾仿佛黑色火焰带着灼人的热度,直奔关押赵洑的牢房。 一片黑暗中,睡得迷迷糊糊的赵洑被光亮惊醒,半夜三更绝对没好事! 牢房外,齐王俊秀挺拔地俯视窝在角落的赵洑:“来人,送他一份见面礼,让他亲自试用。” “是!” 赵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看守押起来强行摁在木栏上,双手被牢牢控制住,一支火把忽然凑近,吓得他下意识地拼命挣扎。 与火把一起出现的,还有用厚布包裹的细针和倒刺。 “放手!本王是晋王殿下!放开本王!” 魏国公冲过去就是狠狠一巴掌,特别清脆的巴掌声响彻牢房。 赵洑被扇得直接撞了木栏,眼冒金星还满嘴血腥味儿。 不由分说,赵洑脏得难以辨认的手背上,被细针和倒刺扎入,发出骇人听闻的惨叫声:“赵鸿,你怎么敢?” 第107章 魏国公怒吼:“这里是大宗正司,而你只是赵洑!” 谁也没想到,赵洑就这样隔着牢笼与魏国公对骂起来,甚至还有些得意:“大宗正司又怎样?无凭无据的,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 一道阴影笼罩在赵洑头上身上,是高大的郑国公,眼神里充满愤怒。 后面躺在排榻上的是太医院丞刘天成,已经用了续命的药,换去了脏污的衣服,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地望着赵洑,透着茫然无措。 郑院使小心翼翼地摸了刘天成的脉相,顿时老泪纵横。 齐王上前一步:“太医院丞刘天成,本王已命人厚葬你的家人,你还有何要求?” 这一大群人里面,除了齐王,就是刘天成年龄最小,可他最像濒死的老人,用了不少时间才反应过来,满是凄凉和悲愤:“齐王殿下,下官想要赵洑死……您能做到么?” “都说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下官想看见。” 赵洑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疯了: “这话你也信?!就因为我姓赵名洑,就算犯下天大的事,也不会丢了性命!都快死了的人,别痴人做梦!” “哦,还有,你死也要记得,把你关押秘审的人可不是我赵洑,是这里的一群人。人呐,还是要明辨是非……” 一块破布堵了赵洑的嘴,牢房里一阵呜呜声。 而郑院使俯身到刘天成耳边,一直说着什么。 齐王看向郑国公和魏国公:“本王原本想留赵洑一条性命,可是近几日发生的事情简直人神共愤,逼迫太医院函刘天成制做稀有药物残害先帝,这事无论如何都过不去!” “呜呜呜……”晋王拼命要吐掉嘴里的破布,却只是徒劳。 正在这时,刘天成断断续续地提要求:“齐王殿下,郑国公,魏国公,下官可以做证……下官会说出所有事情……” “只求与庶民同罪!” 第94章 郑国公和魏国公齐刷刷看向齐王, 私心里希望他不要轻易承诺。 齐王略加思索,面沉如水,望着牢笼里面目狰狞的赵洑,一字一顿:“赵洑如今已是白身,只要人证物证俱在,所做恶事皆按大郸律令处置,绝不姑息。” 刘天成却坚持:“空口无凭。” 齐王立刻从宽袖里取出纸笔,沙沙写下, 署下姓名, 展示在刘天成眼前:“这样如何?” 刘天成伸出没了指甲、鲜血淋漓的手指, 接住了齐王保证书, 已经咬烂的嘴唇动了动,挤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这才缓缓开口。 去年春末夏初, 郑津和刘天成两人试图研制活血化瘀的复方汤剂, 希望活血效果更好,而且能不伤肠胃。 试了许多药材和配比, 效果都不分明, 两人的闲暇时间都泡在这份汤剂上。 不仅如此,两人的家人也帮着寻摸更好的药材,搜集更多的古方。 他俩在古方基础又出了一份改良版,可偏偏在三月,郑津被擢升为太医院院使, 而刘天成也成为太医院丞。 俗称“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俩上任一把火都没来得及烧,就全力应对每年一次的医师考核,从早忙到晚, 不在太医院,就在各医馆里,根本没闲的时候。 试用药方的事情就这样无限搁置了。 直到忙完医师考核已经是盛夏,刘天成顶着硕大的黑眼圈、拖着脚步回到刘家小屋,屋前屋后都空无一人,父母妻儿不知去向。 家里灶台上烧好的饭菜已经放臭了,引来许多苍蝇。 刘天成“大睡三日”的困意瞬间消失,一转头就去报官。 新任太医丞家人失踪,府衙派人找了两日就停了。 刘天成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门前没有嬉闹的孩子,屋子里没有妻子与父母,看到门槛内的带字纸条“用新药做成无人能识的毒药来换家人。” 他扶着门框就这么晕过去了,幸亏左邻右舍看见,赶紧扶进屋子里。 等刘天成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他发着高热赶走左邻右舍,又去太医院告假两日。 两日后,刘天成拿起此前搁置的试验药方忙活起来,对郑津的关心表示感谢,对他的劝说完全不理…… 郑院使听到这里都懵了,抓着刘天成的手腕:“你为何不说?” 刘天成苦笑:“那时开始一直有人监视我,绝对不能再把你牵扯进来,所以我和你吵、对着干……在监视的人看来,那份药方就是我的。” 郑院使听了又一次老泪纵横,他们太苦了,真的太苦了…… 刘天成笑得无比凄凉,说出更令人震惊的后续。 好不容易交了药方、提供了合适的给药途径,然后刘天成就在回家路上被人套麻袋打晕,睁眼见到了消减许多的家人。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家人成为最终的试药人,在挨了毒打、反复试药的过程里,一个又一个死去。 这时,崩溃的刘天成见到了常服出行的晋王和随从,再次晕了过去。 醒来后才知道,晋王下令三日后入宫替先帝清理伤口,如果反抗就将刘家人锉骨扬灰洒在荒野。 身为太医院丞的刘天成,就这样被迫成为“杀人凶手”,每天都麻木又绝望。 赵洑缩在牢笼里得意地笑,笑够了才吐出几个字:“皇家颜面。” 魏国公听完这话,气得走进牢笼提起赵洑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禽兽不如的东西,弑父杀姑母……” 齐王拽住魏国公,又看向郑国公,强忍怒意到脖颈的血管粗得很明显:“本王原本打算留赵洑一命,现在改主意了。” “赵洑不死,党羽就不会擅罢甘休。他们能在书房里做手脚,自然能在二位国公府里、马车上以及任何令人想不到的地方做手脚。” “他们又会逼迫更多人做这些手脚,他们一党制造的冤屈、杀的人,全都要审查出来,按大郸律法严惩。” “是!”魏国公、郑国公同时低头。 刘天成听着他们交谈、听郑津的呜咽,缓缓闭上眼睛,手指紧紧捏着齐王的保证书,鲜血浸透纸页后蜿蜒落下,一滴又一滴,像血泪。 郑津再次把脉后,跌坐在地上,失神地望着保证书粘在刘天成松开的指尖。 魏国公、郑国公和齐王交谈完毕,转身就看到这一幕。 郑津恭敬又虔诚地向他们三人行了拜首礼,一次又一次,白发在火把的照亮上像会发光,刺着三人六目。 齐王把郑津扶起来:“郑院使,本王改主意了,手起刀落实在太便宜赵洑。” 赵洑听得浑身一抖:“你,你,你想对本王做什么?” “郑国公,平民百姓自称本王该当何罪?” “按大郸律属大不敬,掌嘴二十,刺六字,配一百里。” 齐王字字清晰,带着无比的愤怒与悲伤:“配多少里暂且记着,把掌嘴二十和刺六字先罚了。” 郑国公一挥手,一名拿竹板掌嘴、一名端着墨碗进来刺字的看守走进牢房。 两人合力把拼命挣扎又惊叫的赵洑牢牢绑住,立刻响起了清脆的竹板声: “一!” “啪!” “二!” “啪!” “三!” “……” 数到二十时,赵洑满嘴的牙都被打掉了,脸颊上血肉模糊,鲜血顺着嘴角撒在衣襟上,与牢房外滴在地上的血迹仿佛镜像。 紧接着就是刺字,赵洑虽然忍着剧痛拼命闪躲,嘴里被堵了破布,把一切怒骂伤痛都变成“呜呜呜……” 因为脸颊伤得很重,六个字都刺在了赵洑的额头上,容貌尽毁。 这时的赵洑与玉树临风的晋王殿下,任何人都无法将他们联系到一起。 赵洑吐了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齐王看到了一下运动手表:“今日暂且如此,好生照料与诊治,他欠的血债太多,以后的日子还长。”说完就走出大狱。 魏国公和郑国公神色凝重,大郸以仁孝治天下,怎么就出了赵洑这样禽兽不如的东西? 赵洑竟然真的逼刘天成先杀先帝、再杀秦王和孟阁老,又对大长公主府和地坑院下杀手,这是弑父杀兄和杀姑母的极恶重罪。 赵洑将尝遍大正宗司所有的刑罚,并昭告世人引以为戒。 可皇族出了这种极恶重罪,颜面荡然无存,又怎么能让世人信服? …… 与此同时,国都城还有另外一大群人无心入眠,比如八大米粮铺的掌柜们、被拦在长信宫内不能回家的群臣们。 五日前,“飞记米粮铺”忽然开张,以半价、不掺沙、称量准确可零卖、所买即所得这些碾压式的优势,销量爆好。 国都城八大米粮铺的掌柜们难得团结,第二天就把本店米粮价下调一半,价格战就此开打。 万万没想到,这前所未有的销量,“习记米粮铺”不仅扛得住、还真的像开业时宣传得那样,保证是米市的半价出售。 这样一来,第二天国都城再次呈现“万人排队买米”的壮观场景。 第108章 第三天,八大米粮铺又挂了隔天的半价,而“飞记米粮铺”在此基础上继续半价。 于是,那些囊中实在羞涩的百姓们,终于凑给买米的钱,壮着胆子去排队了。 第四天,八大米粮铺再次联合挂半价,飞记完全不受影响,仍然如此应对……百姓们一样排着长队、喜滋滋地等着买米,一碗也好,两碗也好,小半口袋也行。 毕竟,这是两年来能买到的最好也最便宜的米,有时候路过正在煮粥或做饭的人家,凡是闻着味儿的人都要狠吸几口米香。 可偏偏就在排队人最多的时候,陆续有五名男女捧着家里的破碗,给还在排队的百姓看碗里的饭或粥,边展示边大声嚷嚷: “这家的米有问题!到手看着好好的,回家一洗一泡再煮上就变成这样了!” “不要买啊,这米……呜呜……哎,别推我……” 卖惨的戏码还没演完,就被排队买米的百姓给推远了,捣什么乱?有多远滚多远! 还哭还要闹? 那就别怪百姓们不客气了,信不信能把你们赶出两条街去? ! 没多久又出现一队马车,把街坊大路堵了个严严实实,领队的人踩着马凳下来,傲气十足地插队并开口:“都让开,我要买一千石大米,有没有?!” 店小二招呼着指了指今日新增的挂牌:“每家每户每日限购一百钱的米粮。” 挂牌的最下面还有一行字:“吃完再买不生虫,每日都有别担忧。” 店小二笑得真诚:“这位客官,这是今日新添的,还请见谅。” “你们这是有生意不做?!”领队粗着嗓子、气势汹汹地问。 店小二不卑不亢,面对比自己高大半个头的壮汉厉声质问,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仍然有笑容:“这位客官,瞧您不愁吃穿的,也犯不着与穷苦百姓抢米粮了……” 万万没想到,壮汉忽然就动手抢砸。 就在百姓们要发出惊呼的瞬间,只见店小二格挡握拳、攻守兼备,只三个回合壮汉就被扭了双肩、动弹不得。 “好身手!”排队的百姓们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太好了,这样就能一直买到好米了。 &飞记米粮铺”卖到第五日,八大米粮铺一粒米都没卖出去、并且没继续降价,而是有一大批来者不善的人围在了飞记的门外,不让百姓进店买米。 “让开,我们要买米!” “对,我们要买米!快让开!” 这群人执着要拦,推搡之间越闹越凶,眼看着就要打起来。 正在这时,一列黑骑威风凛凛地出现,车队有大长公主府的徽记,还传出妙音的声音:“大长公主在此,不打扰百姓买米,你们还有机会活着离开这里,否则……” 话音未落,黑骑们将弓拉满,瞄准了闹事的人群。 几乎瞬间,闹事的人呈鸟兽散。 大长公主在妙音的搀扶下走出马车,接受百姓拜首礼后保证:“飞记的米粮充足,大家可以不用排这么长的队……” “领到号牌的继续等,没领到的明天赶早。” “是!”百姓们听完后,看了看长长的队伍,排在最后面慢慢散开。 第95章 有大长公主和黑骑做背书, 想大闹飞来医馆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在满弓利箭下作鸟兽散。 飞记米粮铺恢复正常营业,再也没人敢来闹事。 于是,八大米粮铺的掌柜们再次聚集在樊楼的雅间里,讨论如何对付飞记,可因为利益多少不一,愿意承担的亏损也不同: 有两家表示不用担心,飞记撑不了几天。 有三家心急如焚,大长公主都出面了,那就是未来新君的态度,背后大掌柜们的权势再大,但“一朝君子一朝臣”,三月初春闱就要张榜了,到时候大掌柜们自顾不暇,他们这些小掌柜们就是马前卒,早死早超生。 有一家表示,这样干等着不是办法,总要商量出一个对策,怎样止损并全身而退。 最后两家是规模最大、囤粮最多的,也是联系长信宫最积极的, 可惜宫门森严,根本没法取得联系……冷眼旁观大家心怀鬼胎的样子,觉得还是早做打算。 只是, 国都城的宫门森严,各大城门也森严,大家都被困在这里,无路可逃。 一个时辰后, 掌柜们面红耳赤地各自散去,步覆沉重。 第六天,规模最大、囤粮最多的两家米铺,又挂出了半价挂牌,而其他家的米也有不同程度的降价,残酷的价格战就此开打。 事实上,飞记米粮铺是每天开张最早的一家,挂价牌的时候,其他八家还没开张,等卖了半个时辰的米粮,才听到各大米粮铺降价的消息,算了均价后立刻再打五折。 米卖得越来越多,排队买米的百姓也更多。 可即使八大家米粮铺再三降价,百姓们都没在铺子门口停下脚步,家家门可罗雀。 气温上升明显,阳光和煦,百姓们个个嬉笑颜开,而这些米粮铺的掌柜们个个愁眉苦脸,即使明知道自己无法逃脱,但都幻想着事态能有转机。 …… 飞来医馆麻醉科复苏室 赵潜打量忙碌的医护们,以及自己身上粗细不一的管子,感受全身各处的疼痛……高兴的是自己还活着,但疼也是真的疼,所以总是清醒少,昏沉多。 复苏室的玻璃墙外,神经外科、骨科和整形外科三科医生会诊的结果,如果生命体征能再稳定七日,就考虑做全身多处骨折的固定术,只有把断端都打上骨钉,医生们才能稍微放心一些。 而整形外科已经把颜面部的受伤模型做出来,随时可以手术。 三科评估后的结果是,骨折固定和颜面部手术还是不能一起做,只能慢慢来。 赵潜望着只露一双眼睛的医护,又左右看了看,嘀咕着:“郑院使去哪儿了?” 护士长看出赵潜的困惑,解释道:“郑院使昨晚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离开了飞来医馆,并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那样慌张的郑院使,医护们也是第一次见。 因为颜面部受伤的关系,赵潜能不说话就不说,只能干巴巴地点头示意。 护士长迅速评估完赵潜,刚要走。 赵潜忽然眼神一闪,想到另外一桩大事,含糊不清地问:“我的牙……” 清醒时刻,赵潜用舌头舔遍每一颗牙,发现自己少了六颗,整个人都呆住了,只是那时候根本说不了话,现在才勉强能发出声音。 护士长迅速反应过来,安慰道:“飞来医馆可以种牙,不用担心。”为了赵潜能听清楚,还特意连说带比划说了两遍。 赵潜懵了,种牙?是像庄稼那样播种浇水施肥? ! 啊这……不会吧? ! 如果真是这样,那飞来医馆就是天上医仙下凡拯救大郸的! 护士长说完去巡视其他病人了,现在复苏室床位满员。 双手十指都骨折的韩乐师,今天在康复科医生的帮助下,开始做小幅度活动了,虽然很疼,但他非常配合,看向医护们的眼神里充满感激和敬佩。 护士长巡视完一圈,走进医护办公室,拿起对讲机却看到手表上的时间,等天亮以后再打,也不知道第五项任务算完成了没?这系统怎么这样慢吞吞? ! …… 食堂库房里,樊主任和大厨们正强撑着眼皮盘库,才一个月不到,装得满满当当的大仓库里,各种食材已经所剩无几。 啊这……一群人算了又算,各种食材精简着用,最多还能撑半个月;半个月后如果系统不开无限食材和调味料系统,大家就只能一起喝粥吃白饭了,连盐都快用完了。 这可怎么办? 盘库几乎用掉了所有的脑细胞,大家你看我、我看她、她看他……现在是凌晨两点半,就这么着急通知邵院长? 樊主任思来想去:“算了,还是明天一早去找邵院长,他肯定会想法子。” 一名来自四川的大厨说:“要不要早做准备,把蔬材都做成酸菜或者腌菜,味道咸,消耗起来就少得多。” 樊主任笑了:“医护们吃腌菜的不多,别想了。” “医护们天天忙得脚打后脑勺,为了完成任务忙活的也是他们。他们守护病人,我们负责让他们吃好喝好,对吧?” 大厨苦着脸:“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也变不出食材啊!” 樊主任忽然想到一个主意:“上次大长公主送来的米面粮油里还有不少新鲜蔬菜,味道可以。实在不行,明天一大早和邵院长说,咱俩去国都城的菜场买点儿。” “真的?”四川大厨兴奋地搓搓手,上次穿越没在,听说大厨们在大郢国都城里卖吃的、还收了学徒,很羡慕有没有? ! 他也要成为逛过国都城的人! 樊主任又笑:“哎,你就没想过,马车和骑马看着舒服惬意,坐起来其实很难受的。更何况,方沙城内的路都不好,马儿们容易陷落也容易摔。” 第109章 “就咱俩的骑马水平,就算对马磕头,那些马大爷都不见得搭理我们,不高兴就撂蹶子摔我们一个大马趴。” “啊?”对骑马坐马车跃跃欲试的大厨立刻没了兴致。 “行了,还能睡四小时,赶紧的。”樊主任招呼他们赶紧散了。 …… 几乎同一时间,方沙城东,负责维护光伏的工程师们,因为穿越以后医院所有区域都禁烟,烟瘾被强摁到现在,实在受不了都围在一起分享辣条瓜子之类的小零食。 说话不停,嘴巴吃起来也不停。 有人问:“汪工,你说到时候真停电了,这里面的病人……”会不会有事? 汪奇锐看着围了一圈的脑袋,实话实说:“不知道。” 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也只能靠运气。 有人表示反对,明明是靠医护们救死扶伤才能完成的任务,哪来的运气? ! 现在医护们可忙了,病人不是疑难杂症,就是严重营养不良……一个个的可棘手了。 汪奇锐绕着两座移动医院走了一大圈,看着值夜班的医护们,心中满是敬佩。 第五项任务赶紧完成吧,有了局域网,医护们那些没必要的跑动就可以成为过去式! …… 几乎同一时间,熬夜达人魏璋躲在被窝里玩手机小游戏,玩着玩着就眨了眨眼睛,过了会儿又眨了一下眼睛,哎,没看错啊。 魏璋手机右上角的信号竟然满格了? ! 于是,魏璋带着坏笑,摁了拨号键。 凌晨两点,保安队长王强正在医院的门卫小屋里睡得正香,手机就这么突然响了,在寂静的夜里特别大声。 “哎……”王强是直觉型人类,身体反应远比大脑快得多,手快地接住掉在半空、离地还有两厘米的手机,嘀咕着,“谁 这个点打电话? !损不损啊? ” 这时大脑终于反应过来,哎,怎么能接到电话的?第五项任务完成了? ! 手机铃声还在不依不饶地响,来电显示“魏璋。” 王强摁了接听键,就听到魏璋非常欠揍的声音:“强哥,你醒啦?” “滚!”王强没好气地回答。 “好嘞!”魏璋立刻挂断,一秒都不多说。 王强挠了挠头,这些天忙得像坨螺,第五项任务是什么来着? 偏偏这时,手机又响,接通后再次传出魏璋的声音:“是不是忘记第五项任务是什么了?” “滚!”王强很不爽,因为真的被他说中了。 “好嘞!”魏璋又火速挂手机。 王强醒来以后,照例到柏油路上巡逻,意外发现有一个大规模商队正以极慢的速度靠近方沙城,咦?现在是凌晨,需要这么拼命地连夜赶路吗? 王强拿出望远镜仔细看:“这哪是商队,分明是个规模庞大的大郸施工队,就连牛车和马车都比普通车大不少。” 按这个行进速度,天亮以前就能进入方沙城的东门。 有意思,不知道他们在方沙城准备做什么? 正在这时,手机提示有新消息,点开一看: “飞来医馆系统恭喜您!第五项任务完成,获得无限能源供应系统,包括电、燃油、煤油、局域网等维持设备运行的所有能源。” “飞来医馆系统第六项任务,救助512名病患,将开启无限食材系统,所有食材(包括肉蛋奶四季蔬菜和调味品)都符合国家相关行业标准,敬请期待。” 王强看了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512名病患?这么多人? 第96章 飞来医馆的位置够高、望远镜也看得足够远, 但架不住黑漆漆的夜,总觉得这支庞大的队伍仿佛看不到尽头,而且行进的速度也太慢了点儿。 按这速度, 天亮以后能进方沙城都够呛,王强放下望远镜走回门卫小屋蒙头大睡, 明天再说。 事实上, 王强没能睡多久,凌晨四点多又被沉闷的夯土声吵醒, 一骨噜爬起来, 拿起望远镜就跑到医院东门眺望。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怎么感觉这浩荡得快把官道塞满的队伍越来越长了? 王强很肯定,沉闷的一声又一声就是随着队伍前进而越来越清晰的,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思来想去,王强从移动梯刚下到方沙城,就看到骑马的神卫们匆匆回来,张嘴前忽然意识到自己不会说大郸语,借马怎么说?完! 万万没想到,神卫长操着生硬的普通话,一个一个往外蹦字:“守门仙,铺路,送米面粮油和、还有很多肉……” 神卫长式普通话,nl不分,前鼻音后鼻音也不分。 王强连蒙带猜的, 只明白了个大概,嗯,应该对飞来医馆的安全不够成威胁,那就这样吧, 挺好,琢磨完拍了拍神卫长的肩膀,摇了摇手又从移动梯回医院了。 到医院西门,边拍手边嘀咕:“唉,什么时候能像大郢有天梯呢?” “也不知道系统任务有没有?” 正在这时,一只手毫无征兆地搭上王强的肩膀,身体比大脑更快反应,抓手反拧却扑了空,不用想肯定是魏璋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一转头,果然! 魏璋笑得苦哈哈:“给你打电话把老爸吵醒了,然后就被踢出来士活了。” 王强乐呵呵地竖起大拇指:“报应!” “滚!”魏璋毫不客气地还了,“说正事,现在有网了,医护们不用跑来跑去看报告,轻松多了。” “废话,有网有电当然方便。”附送一个大白眼。 “老爸把我赶出来的时候惊动了邵院长,邵院长先看到飞来医馆系统的消息、又看到食堂樊主任发来的食材告急,让我想办法去国都城买点儿。” “人随我挑,这不第一个就来找强哥了嘛。”魏璋特别理直气壮。 “行啊,”王强不假思索地同意了,“还有谁?” “食堂樊主任、两名大厨,我们俩,外加文浩和周洁,”魏璋假模假样地掰手指,“借方沙城的马车和牛车,能买多少是多少。” ? ? ? 王强脸上浮现谜之微笑:“文浩和周洁两个人都不会做饭,他们跟去干嘛?” 总不能是之前出诊,他们保护医护;去国都城采买,换医护保护他们? 魏璋比了个别说话的手势,挑了挑眉毛:“懂的都懂。” 王强琢磨过味儿来了,看破不说破:“什么时候出发?” “七点半准时出发。”魏璋边说边走。 “买菜团”组建完成,团员们抓紧时间休息。 但有不少人因为有电有网的好消息而激动。 方沙城东的临时休息区,负责光伏的工程师汪奇锐,望着信号满格的手机,一拍大腿:“弟兄们,有网啦!” “有网就不用担心停电啦!哦耶!”年轻的志愿者们都特别开心。 “手机能用,我们就不用再方沙城东南西北地到处跑了。”天知道,这两三天的时间里,他们跑了多少地方。 除了方沙城的人以外,全院最开心的就是检验科了,感天动地啊,终于不用再被医护们盯着出报告了,有网了,医院系统就能恢复如常,再也不用跑断腿。 再好的事情都有两面性,比如各科室指望靠跑腿减肥的医护们,只能另寻他法了。 无论如何,能提前完成系统任务怎么都好。 …… 早晨七点半,“买菜团”在医院西门集合完毕,一个接一个从移动梯下到方沙城时,神卫长把一封厚厚的书信郑重其事地交到魏璋手中。 魏璋望着空白的信封诧异地问:“给我的?” “是郑国公夫人的贴身女使送来的拜贴,”神卫长一字不漏地禀报,“她还在那边等回信。” 魏璋从信封里抽出拜贴,一目十行地看完,拿出手机拨号:“邵院长吗?我是魏璋,郑国公夫人递来拜贴,正午,哦不对,中午会送儿子赵潜的药费诊药的米面粮油。” “为了报答飞来医馆对赵潜的救命之恩,还会送来已经杀好的牛五头、羊十五头、猪十头、鸡鸭鹅各五十只,全都已经去毛分割好。” “还有山珍海味之类的各十箱,希望飞来医馆不要拒绝。” 邵院长听魏璋说话,终于明白郑院长说的“就像一切都安排好”,经常会有缺什么就出现什么的巧合,现在……这巧合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了,真神奇。 魏璋的手机里传出邵院长的决定:“你们先别去国都城。” “哎,邵院长,国公夫人的女使在等您的回信。” 十分钟后,邵院长拿着盖好印章的回信交到魏璋手里:“我已经通知保科长,中午以前他们会把移动梯改成传送带。” “是。”魏璋再次下到方沙城,互相见礼后,把回信交到国公夫人女使的手中。 国公夫人女使收好回信后再次行礼,恭敬有礼地转告:“主君召集了一大群工匠从昨夜开始,在铺国都城到方沙城的加宽石板路……” 第110章 “主君说,少则七日,多则十日,必定能铺好。” 魏璋点头示意,目送女使离开后,转身就抢了王强的望远镜从移动梯爬上去,一直跑到医院东门,从望远镜里看,果然! “还给我!”王强跑到魏璋身旁,作势要抢。 魏璋把望远镜还给王强:“好说。” 王强立刻用望远镜眺望,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草,基建狂魔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吧?” 望远镜里,四台人力夯土机正结结实实地轧着地面,每隔一段时间,人力会轮换;而在夯到结实后,就有另一组工匠从马车牛车上抬石板,平整地放在夯平的泥土路上。 所有的车和人都是滚动又高效的,只一个晚上就已经铺完三分之一的路程,不愧是基建狂魔的老祖。 “买菜团”还没出发就原地解散,每位团员还都挺开心,毕竟之前去大郢国都城都憋得厉害,想来大郸国都城应该也差不多。 …… 正午时分,郑国公夫人的马车牛车队满载着米面粮油、山珍海味和各种肉类,终于穿过方沙城破败不堪的城门,转而直奔城西南。 当郑国公夫人一行浩浩荡荡到达医院西门下方的方沙城时,已经下午一点。 保科长的液压叉车、志愿者们的液压转运车等都已经就位,而连接上下的传送带也已经安装调试完毕,邵院长和金老在医院西门,魏璋和王强在下方的方沙城。 豪华的、带有国公府徽记的马车停得非常稳当,马夫放好马凳,女使伸手撩起挡帘,护着郑国公夫人下了马车,排在后面的十六辆马车上都有人下车。 下车动作整齐划一,每位女子都带着帷帽,风沙吹过,帷帽纱轻轻浮动,似乎都带着仙气。 下过人的马车都纷纷驶离,排在后面、格外宽敞的大牛车上堆得满满当当。 魏璋粗略一扫眼,只觉得来信上写的可太保守了,立刻上前:“郑国公夫人请。”也就是低头意思一下,跪是绝对不可能跪的。 郑国公夫人从宽袖里取出一份清单,立刻有女使双手接过,呈到魏璋手中。 魏璋接过清单,用清晰的大郸语介绍:“烦请把米面粮油都搬到传送带上,每隔装一份,等全部清单完毕,邵馆长会给详细的收礼单并盖飞来医馆的戳记。” 女使离开传话,很快国公府的仆从们开始往传送带上搬大小不等的麻袋。 说来也怪,太多大郸人被移动梯和传送带惊讶感慨,偏郑国公夫人连嗓音平稳,只是极有礼貌地问:“不知能否见吾长子赵潜?” 邵馆长凡事有预案,家属想见病人天经地义,前提是病人病情允许。 于是,魏璋取出手机点开微信发出视频邀请:“喂?郑国公夫人带了很多米面粮油和各种食材,现在只要见一下赵潜。” “嗯,是的,病人家属情绪稳定,理智有分寸。” 魏璋说完,又提醒夫人:“赵潜脸上的伤挺重,需要尽快择期手术,现在颜面部肿胀,您可能认不出来。”说完,就把手机放到她面前。 郑国公夫人被手机里的影像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掀起帷帽的双层纱,声音颤抖起来,似乎瞬间失去了相见的勇气:“潜儿?” “阿娘?”赵潜喜出望外,可惜两只眼睛都肿成一条缝,整个颜面部都不太能动,尤其是整形科医生再三嘱咐别动。 郑国公夫人的指尖轻轻拂过赵潜在手机上的脸,眼神温柔,指尖都在微微颤动,一次又一次哽咽,最后才招呼大儿媳:“来,快来看一眼潜儿。” 大儿媳立刻走上前,看到手机里努力活着的赵潜,泪水像决了堤:“夫君?” 三个人努力沟通,直到麻醉科护士长过来夺走了手机,同时嘱咐:“魏璋,赵潜的病情还不稳定,刚才心电监护报警,关掉。” 魏璋的手机忽然就显示“视频断开”,变成黑漆漆的一片,原以为他们这样聊一下天,能给赵潜打点勇气,这下……明显是气打过了。 可意想不到的事情还在后面,魏璋觉得非常冷静自制的她们,忽然就相拥而泣,此前一直悬着的心落了一半,七上八下的,根本不得安宁。 魏璋清了清嗓子,安慰: “赵潜目前处于易感染期,所以你们今天来到方沙城但不能见他,一旦发生严重感染,就可能诱发出血、伤口肿胀等等问题。” “所有的治疗方案和照料方式都与郑国公沟通时完全相同,现在他颅内出血已经止血,之后还有两次大手术要做,请放心,医护们一定竭尽全力。” “多谢。”郑国公夫人出发前听了郑国公警告,所以她们和一群女眷整齐行礼,言行举止都像经过精心培训,太优雅端庄了。 这时,魏清才注意到这群女眷们个个红了眼圈,一时间劝也不是,不劝又好像不太行,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赵潜的病情有反复,还请你们回国都城去。” “等他颜面部手术完成以后,慢慢就能恢复以前的样貌。” 郑国公夫人有些犹豫,片刻后又问:“潜儿能好好活着的吧?” 魏璋笑得很抱歉:“对不起,我不是医师。但能以人品和项上人头担保,哪怕你们不在他身旁,在麻醉科复苏室里,赵潜也被照顾得很好。” “如果赵潜的病情忽然恶化,我们会想办法及时通知您。” 不知是不是魏璋诚恳的语气和眼神,或者还有其他,郑国公夫人犹豫再三,最后仿佛下了毕生最大的决定:“叨扰许久,告辞。清单交给女使迎夏就行。” 郑国公夫人率先走向马车,其他女眷们轮流上车仍有忍不住频频回头的。 医院不说再见,魏璋微笑又诚恳地向她们挥手告别,望着她们离去时悲伤的背影,只能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赵潜福大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服。” 尽管有传送带,但架不住米面粮油这些实在太多,还有那么多肉类、蔬菜等等,等所有的物品都送到医院西门时,保科长已经开着液压叉车往返了三趟。 志愿者们搬得双肩发酸,好不容易搬到传送带上终于出现了空格,心里一块巨石落地,啊……总算搬完了。 最开心的就是樊主任,乐得合不拢嘴:“太好了,食材暂时不缺了,又可以松口气。” 樊主任和志愿者们整理好清单,交到邵馆长手里,与魏璋手里的那份完全相同。 邵馆长签单以后,交给魏璋,魏璋又转交到女使手中。 万万没想到,第六项任务公布的第二天,食堂库房就被塞了不少食材,虽然都来自大郸,但确实是精挑细选的优质食材。 大家都很开心,但有人开心,必定就有人不开心,比如儿科已经完全康复的小病人和家属们。 如果小病人们放开嗓子大喊大叫,整个儿科能成为全院最吵的病区。 原因也很简单,家属们先找护士长再找儿科主任,说明他们希望孩子在飞来医馆也能好好学习的心愿。 儿科主任听完又找到邵院长,如此这般地说了一下。 邵院长刚好在院长办公室,赶紧拿出《飞来医馆人才统计表4.0》,果然,找出好几位病人是c市各学校的老师,还在老年病房找出了三位退休老教授,再算上教历史的金老。 因为上次穿越的关系,医院也有自己的图书馆。 邵院长决定把图书馆开放给孩子们上课,并拿着人才统计表亲自去病区邀请,一位,两位,三位……教语数化政史生等课程的老师都有,再加上四位老教授。 这个“教师天团”阵容可以称得上非常华丽。 老师们敲定完,邵院长拿出手机,通知儿科主任:“老师的事情已经解决,授课地点在图书馆,你们可以自己排个课表。” “好嘞!”儿科主任可开心了,这群孩子们去上课,病房就能安静许多,炸了好些日子的耳朵就能得到解放。 于是,儿科主任和护士长一起,只用了一小时就排出了课程表。 儿科病房的孩子们却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97章 邵院长挨个儿说服老师们上课,再三保证不追求教学质量、不用布置作业、愿意怎么教都行,遇到熊家长和熊孩子不用客气,直接踢出图书馆…… 画大饼的领导见多了, 老师们生病或者陪家属本来就心情不好,较真起来连邵院长都不信。 没办法,邵院长还草拟了一份“飞来学校须知” ,针对熊孩子和熊家长的三条规定: 1、管不住自家孩子的,别进图书馆; 2、逼孩子进图书馆的, 在里面大吵大闹影响他人的, 立刻出去; 3 、蛮不讲理、胡搅蛮缠和脏话不断的熊家长,干扰图书馆教学轶序的,连人带孩子去方沙城。 负责监督和执行的是方沙城的神卫。 老师们看完“飞来学校须知”,又从望远镜里看到了在方沙城内骑马巡逻的威武神卫们, 终于同意了。 第111章 邵院长通知儿科以后, 如释重负地坐回办公室椅子上, 不容易啊。 可惜刚坐三分钟,手机又响了,传出儿科主任的声音:“邵院长,现在全院禁止随意活动,医院里病原体很多,还需要给他们开体育课,缺体育老师。” “……”邵院长一时楞住,“老师们不都可以兼课的吗?” “邵院长, 我刚才了解过了,他们大多是康复后需要静养的病人,病人家属只有一位,平时身体也不好。” “行, 我会想办法。”邵院长牢记郑院长说的,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邵院长把手机扔桌子上,就看到刚好路过的魏璋:“哎,进来一下。” 魏璋立刻举手申辩:“邵院长,我很忙,我才不要当那群小屁孩的体育老师!” “王强呢?”邵院长盘算人选。 “强哥保安任务很重,只对两个儿子有耐心。”魏璋不能让王强踩坑里。 “你推荐一个?”邵院长的眼神里充满期待。 魏璋想了想,随手一指:“神卫长,体力精力都很不是人,不怒自威,可以在马背上玩转体一百八,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会说简单的普通话。” “生性耿直,不知道儿科病房的利害关系,对孩子们肯定一视同仁。” 邵院长趴在窗台上,看着黑衣黑马的神卫长,愉快地点了点头。远远的,马背上悠闲自得的神卫长莫名其妙连打了三个喷嚏。 十分钟后,魏璋到方沙城拦住神卫长,递出一张特别官方的聘书,顺便翻译:“那群需要上体育课的孩子,最小的8岁,最大的17岁,你只要每天带他们运动就行。” “哦,对了,不白教,飞来医馆会付钱,你用钱换飞来医馆的物品,吃的喝的,衣服也可以。” 神卫长听完都傻了,捧着聘书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这,这……可是……飞来语不熟……” 魏璋用力一拍肩膀,开始忽悠大法:“人出生时连饭都不会吃,不会就学嘛,你这么聪明对不对?这是课表,你收好,今晚我们来讨论一下体育课的具体安排。 “谢……”神卫长忽然就有了信心,但也只是这么一点。 魏璋走远,一直探头探脑的神卫们立刻围住神卫长:“什么事?” “这是什么?” “神卫长,你的手怎么在抖?” “……”神卫长打断他们无数问题,“某要给飞来医馆的孩子们当武师,这是聘书。” 全体神卫发出前所未有的惊呼,天爷啊! …… 魏璋完成了邵院长交的差使,轻松愉快地经过急诊大厅,再到门诊大厅,就看到巨幅电子屏红字已更新:“飞来医馆系统第六项任务,已完成136/512,完成进度26.5%。” 嗯?完成这么快? 魏璋立刻反应过来,是大前天来的三百多病患,绝大多数都没进飞来医馆,直接在第二座移动医院外诊治,因为各种感染很多,使用抗生素的治愈率非常高,开始一批接一批得出院。 每一笔诊费药费全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只等齐王来结帐。 国都城的病患和家属,愁云惨雾走进方沙城,惊慌失措地接受飞来医仙们的检查,甚至来不及惊讶他们的服饰天差地别,就被抽血、吃药等等治疗方法惊呆了。 与大郸医师完全不同的诊治方法,却有着话本子里“灵丹妙药”的奇效。 被治愈的病患们回到国都城,第一件事就是大肆宣扬飞来医馆的神奇医术,并鼓动当初犹豫不决的左邻右舍赶紧去。 整日“哎哟喊疼”或者“卧床不起”的,就这么自己走回家,对左邻右舍和亲朋的冲力是巨大的。 如果说一人是个例,但接二连三痊愈回家的病人可不止一两个,而是有许多,再加上“一传百”的光速传播。 飞来医馆的神仙医术,已经是国都城内,除了“飞记米粮铺”的第二大热闹话题。 想去飞来医馆治病的人越来越多,打听诊费药费的也有不少,问飞来医馆什么样儿的更多。 痊愈的病人们说起飞来医馆那是滔滔不绝,虽然没能进,但是在方沙城仰望时,飞来医馆分明就是一座建在空中的花园,郁郁葱葱的树木花草都能看见。 方沙城确实缺水,风一吹就扬尘土,但飞来医馆却不是,所以必定是神仙使了什么法术。 打探的人听了更加想去,结果却让他们吃惊,分文未付,还吃了飞来医馆大厨做的杂粮粥,那个香甜啊……都记在齐王殿下的帐上。 ? ? ? ! ! ! 齐王殿下是哪位? 国都城不是只有秦王和晋王两位殿下吗?齐王殿下又是打哪儿来的? 但无论如何,齐王竟然这样体恤百姓,好风评以极快的速度传遍国都城。 一直在长信宫的齐王,还没经过正式的封王庆典,就以这样不可思议的方式被百姓知晓。 贫苦百姓能指望的不多,忽然有这样一位仁善的齐王殿下,谁都想指望。 怎么也没想到,当初骑马喊遍国都城的人,竟然没诓骗人,真的是齐王殿下付帐? ! 那现在呢?是不是只有那晚跟去飞来医馆的病人,齐王殿下才会付帐? 痊愈的病人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啊,要不要去飞来医馆问一下? 那晚骑马传话的人是谁?能不能找他问问? 毕竟百姓在购买了“飞记米粮铺”好米以后,手里荷包里都空了。 就在满城都议论“怎样才能去飞来医馆看病”,各街坊里长纷纷敲锣聚集辖区里的百姓,“快来听,赶紧听一听,某讲完还有很重要的事……” 百姓们听到里长敲锣声就头皮发麻,每次敲锣都是抽税,今天有这个税,明天又有什么税,名目多得怎么都记不过来,现在家里所有的钱都买了米,好不容易喝了一天香喷喷的粥,哪还有钱抽税? 本来兴高采烈的脸立刻变成苦瓜,不情不愿地循着锣声走去。 里长们一改平日的严厉,手里都拿着很长的纸卷,大嗓门喊:“听到名字的走过来。” “里正,又怎么了?!还抽税就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一个中年汉子连鞋都没有,衣服全是补丁,被逼急了。 里正倒是难得温和:“传齐王殿下口谕,去年税赋过重、百姓潦倒难以度日,现删掉二十八名目的税额。” “按照去年缴税目录,听到名字的,走过来领多缴的税钱!” 什么? !领多缴的税钱? ! 百姓们瞪大眼睛,太阳从西边出来都没这样震惊,以前总是一抽再抽,完全不顾人死活,现在……天爷啊,梦里都不会发生这种事! 里正望着呆若木鸡的百姓,嘴角一抽再抽,谁说不是呢,当里正大半辈子从没遇到过:“快,老陈家,五百三十四钱。” 老陈家当家的是陈老头儿,因为腿受伤溃烂躺家里小半年了,去飞来医馆两天就好了一大半,带药出院刚到家,因为一文不花,刚感慨过齐王殿下的仁善。 现在又是齐王殿下,不仅不加税,反而要把去年多缴的退回来,这是,这是……苍天终于开眼了吗?贫苦百姓们终于有盼头了吗? “陈老头儿,快点!”里正催促,“点清楚了收好,在这儿摁个手印,回家再说错了我可不认。” “哎哎,”陈老头儿一五一十地点清楚,小心翼翼地收好,喜滋滋地回家去了,走时蹦哒得像个孩子,“对的,对的,领走了。” “来下一个,老李家,四百五十三钱。” “来了,来了,”李老头儿先拧了自己的大腿,然后兴奋地直搓手,“我来点,一五一十……里正,对的,没错!” 里正扯着嗓子喊:“王家大娘子,六百七十五钱。” “来了!”王家大娘子一路小跑着出来,苍老的脸笑成一朵花,嘴里念念有词,“感谢齐王殿下,好人有好报,嗯嗯,有好报的……” 只是短短的一天,齐王殿下在国都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威望就这样立了起来,成为百姓敬重的殿下。 百姓不敢想谁当皇帝,但又暗暗希望,齐王殿下成为大郸新君该多好? …… 大长公主府正在重修中,大长公主和妙音都窝在小道观里,魏国公和郑国公也在,讨论齐王突发奇想退税的事情。 郑国公本来忙着调度铺路和重建方沙城的各种方案,临时被拉到这里来,人都麻了。 魏国公也一脸不理解,但也没言语。 大长公主倒是全盘接受:“分发给百姓,总比被贪了好。” 郑国公和魏国公异口同声:“分发时想贪也能贪!” 大长公主浅浅笑:“齐王不知从哪儿找的亲卫,每一道都盯着。” 两位国公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一国之君的人选极为重要,遇上昏君,有再多能臣贤士都是摆设,反之则不然。 大长公主很是欣慰:“新任户部尚书是晏敦,刑部尚书是梅敬竹,吏部尚书是戚修明,再加上我们仨,新任兵部尚书也是忠直老臣,戚修明举荐的。” 第112章 “都是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怎么也没想到,还能在朝堂上大放光彩。” “戚修明截了双腿,每日坐轮椅上忙得不亦乐乎。” 郑国公半白的寿眉抖了抖,有件事情忘了说:“赵洑逼太医丞刘天成谋害先帝、秦王和孟阁老……齐王先是打算尽快处死他,之后又改主意要他活受罪。” “本王赞成,但为了皇家颜面最好不要宣扬。”魏国公很怕齐王公知于众。 郑国公看向大长公主:“找机会劝劝?” 大长公主再三思量,仍然点了点头。 “行,我们好歹也为大郸做了些事,”郑国公感慨,毕竟先帝晚年也好,秦王晋王也好,只把他们三人供着,“挺好。” 他们只要想插手,就是另有所图,如果强行干政,就是大郸内乱。 为了大郸,越是手握重权的人,越不敢轻举妄动,起争端容易,但若是真起了,结局实在难料。 郑国公起身:“本王还有许多事情要调度,告辞,你好好躺着静养,别乱动。” 魏国公也起身:“本王巡城去了,你躺好不准送。” 大长公主目送他们走到门外、消失在廊下的转角,夕阳余晖照进道观内,被墙、门和窗挡了不少,镂出了分明的黑灰橘色。 相较之下,飞来医馆的黄昏又美又亮堂,国都城的室内真暗淡。 楞神片刻,大长公主后知后觉地磨牙,郑国公也好,魏国公也好,一点都没透露“他”消息的意思,他俩一定是故意的! 但此刻,大长公主明白了齐王退钱的真正用意,飞来医馆只收米面粮油,百姓们拿到钱又可以去买米,就可以带米去飞来医馆治病。 百姓们也意识到这件事,“飞记米粮铺”外再次大排长龙。 …… 第六项任务虽然已经出来了,但医院医治病患数量不受限,但容纳病患却是个大问题。 此前在大郢,时间紧任务重,任务要求数量比现在低得多,病人病情也普遍没这么严重,门诊大厅可以安置,诊室也可以容纳,挤挤也能住得下,但现在……完全没办法。 邵院长和金老在医院里转悠,边走边聊:“第二移动医院的病患们陆续出院,食堂库房也有了补充,暂时没那么紧急了。” “魏璋和王强说,郑国公派人在铺石板路,等路铺好,我们的车也能出去了。” “实在不行可以像之前一样,在国都城内设医馆,轮流派医生出诊,当日往返。” 金老点头:“方法总比困难多。” 偏偏正在这时,邵院长的手机响,接通后传出儿科主任的声音:“邵院长,儿科家属闹事!” “有没有医护受伤?”邵院长脸色一沉。 “如果神卫长不在,受伤的人就多了。”儿科主任的怒气直接从手机话筒里冲出来。 “啊?神卫长?”邵院长边听边走。 十分钟后,邵院长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儿科病房,就看到一对父子俩缩在墙角,一身黑衣战甲、异常高大的神卫长居高临下俯视他们,地上还有一把堪比匕首的水果刀。 神卫长身后是魏璋,之后是伸展双臂像护崽老母鸡的儿科主任,再往后是举着凳子的医生,最后是拿着拖把的护士。 所有病房的门都紧闭,隐约传出家长安慰孩子的声音。 在到处都是温馨卡通画的儿科病房,神卫长像只从天而降的黑鹰,如果没有魏璋拽着,儿科主任劝着,杀父子俩是分分钟的事。 “你就是院长?我要投诉!我们被打了!”缩在墙角的父亲鼻青脸肿的,嘴角破了还淌着血,捂脸的儿子放下手,两颊上鲜红的五指印,两人的衣服都有裂口。 神卫长向前半步,像高傲的猛兽盯着嗞哇乱叫的猎物,努力听懂“恶人先告状”,见到邵院长进来,也只是点头致意。 邵院长慢慢走到父子俩面前:“这刀是谁的?” 大喊着要投诉的父亲梗了一下,终于闭嘴了。 魏璋一脚把水果刀踢得更远,然后拿起手机:“喂,狄警官吗?儿科病房病人家属持水果刀攻击医护人员。” “谁攻击了?攻击成了我还能这么惨吗?” 魏璋用看死人的眼神盯着父子俩:“就因为像你们这样作妖的病人家属太多,走廊办公室护士站都有监控,你什么话都不用说,凭监控就能定你的罪!” 两分十三秒,全副武装的狄警官和小葛警官冲进儿科病房,看到地上反射灯光的水果刀,赶紧掏出证物袋把刀装好:“你们其他人没碰吧?” “没有,就等你们来取证。”儿科主任声音发抖。 小葛警官冲过去把缩在角落里的父亲反手拧住,铐上银手镯,摁在墙上。 “爸爸!不要抓我爸爸!”小男孩窝在角落里飙泪,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魏璋冷笑:“是,最先拿刀的是你!” 邵院长惊了:“魏璋,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神卫长被队员们起哄得非常紧张,刚好魏璋去移动医院送器械,就说想在上课前先见一见孩子们,知道他们大概的身体状况,才能制订合适的锻炼方法。 魏璋二话不说就把神卫长带到儿科病房,向报名上体育课的孩子们介绍:“这位是大郸步军司神卫长,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骑马高手,以后他就是你们的体育老师。” “来,叫老师好!” 孩子们乖乖照做,魏璋非常满意:“你们想学什么都可以,直说就行。” 孩子们只在电视上见过古代军士,这样高大威猛、一身黑衣黑甲站在眼前还是第一次。 男孩们激动得直跺脚:“真的吗?我们真的什么都可以学吗?” “我要学射箭!” “我要学功夫!嘿哈嘿!” “我要学骑马!” “老师,老师,我要学” 女孩们也很开心:“哇,老师好高啊!” “哇,老师你姓什么呀?” “老师,你的力气是不是很大?” “老师老师,你穿的铠甲吗?重不重啊?” 神卫长紧绷的神经在孩子们充满敬佩的眼神中放松下来,有些能听懂,只觉得飞来医馆的孩子们都这么好看又可爱,眼睛都亮亮的,肯定都很聪明。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又令人意想不到。 曾经大闹儿科的19床病人,蛮不讲理的小男孩朱阳,拿着水果刀就冲出来,对着孩子们一通乱挥。 孩子们吓得直哭。 一瞬间,神卫长一巴掌过去。 朱阳一头撞在走廊上,水果刀掉在地上,疼得放声大哭:“爸爸,救命啊,有人打我!” “爸爸,好疼啊,爸爸快救我!” 魏璋招呼家长们赶紧把孩子领走,医护们听到声音全都从办公室里跑出来:“怎么回事?” 谁也想不到,朱阳的爸爸朱家旺忽然冲出病房,捡起水果刀就对着医护们乱挥乱砍,医生们赶紧拿板凳,护士们拿拖把。 儿科主任举着凳子把医护们拦在身后,厉声呵斥:“把刀放下!快放下!” 就在这个瞬间,神卫长忽然纵身跃起,脚尖踩墙面借力,仿佛万有引力失效,跑到天花板再翻身跃下,一脚把朱家旺的水果刀踢掉,同时给了他一拳外加一脚。 朱家旺像断线风筝一样腾空摔倒,先撞走廊的墙,然后摔全身,疼得完全动不了。 就在神卫长准备捡起水果刀时,儿科主任大喊:“不要拿,会留下指纹,那是物证!” 魏璋一把拽住神卫长,小声解释。 神卫长盯着蜷缩着却互相靠近的朱氏父子俩。 之后就是主任打电话给邵院长,魏璋打电话给两位警官。 现在所有的人证物证都在,讲起来也方便得多。 邵院长和二位警官听完,如果神卫长和魏璋没出现,今天肯定血染儿科病房!这是多骇人听闻的事情! 朱家旺蜷缩在地上,被一群人居高临下地俯视,吓得语无伦次:“我,我,我没伤到人!我,我我……凭什么那些孩子可以上老教授的课,凭什么我儿子就不能上!” “爸爸,我不要上学!我真的不要上学!”朱阳脸疼肩膀疼,听到上学两个字真是浑身都疼,之后就扯着嗓子鬼哭狼嚎,“我就是不要上学!我不要……” 魏璋出手了,狠狠一巴掌扇在朱家旺的脸上:“子不教父之过。” 朱家旺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打人啦!救命啊,打人啦……” “啪!”又一巴掌。 魏璋举着右手:“我,不是医院的工作人员,你尽管投诉,谁看到我打你了?你但凡能找出一个人证来算我输!” “我,我不要人证,有监控!”朱家旺吼完以后抬头,发现这里刚好是监控盲区,一时间汗如雨下。 第98章 邵院长冷脸:“你们现在就去办出院。” “现在办出院?那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外面那么冷,我们出去不就冻死了吗?!我儿子还小,你们按的什么心?!”朱家旺扯子嗓子喊。 第113章 魏璋抬手就是一巴掌,看向朱阳:“你哭一声,我就扇他一个耳光。” 连扇了三个耳光后,朱阳畏畏缩缩地闭嘴了,吓得浑身发抖。 “以为普天之下皆你妈呢?”直到魏璋真正横起来,医护们才见识到什么是眼神能杀死人,绰号“变色龙”真贴切。 “你们吃的喝的, 医护们靠治病救人赚的!” “你们还能在病房里有住有穿, 还是医护们赚的!” “欺软怕硬的怂货,立刻办出院去!反正出去以后,不受现代法律,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出去!”魏璋直接上脚, “哎,那个谁帮他们收拾一下东西,大庭广众的,别到时候说医护啊病人家属啊偷他们家东西!” 很快, 同病房的人收拾了两个塑料袋的东西, 往他们面前一扔,啐了一口:“不知好歹的东西!” 父子俩被两位警官提溜出儿科病房, 一路连拉带拽,死活不肯出院,但他俩哪是警官的对手? 一直被提溜到医院西门,看到下面沙土飞扬的方沙城时,朱家旺就这么麻利地跪:“二位警官,我知道错了,我就是混帐无赖!我知道错了……” “我保证再也不闹事了!放我们回去吧, 求你们了。” 朱阳从来没看到自己的爸爸这么低三下思,这么懦弱无能的,忽然就明白什么是“纸老虎”和“烂吹牛的”,低低地哼了一声,把头扭了过去。 “啪!”一巴掌声响。 朱阳的脸上手指印更红了,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你干嘛打我?” 朱家旺一伸手就把朱阳摁在地上:“从今天开始,我们主动当志愿者,再也不骂骂咧咧了……只要让我们留在医院,做什么都可以!” 这时,狄警官的手机响,接通传出邵院长的声音:“我们通的是局域网,他们结不了帐……” 朱家旺急了,近乎大吼地道歉:“邵院长,我们错了,不要赶我们走……让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于是,凶悍了五分钟的朱家父子俩,夹着尾巴回到儿科病房,却被整个病房抵制了,护士长给他们在电梯间里安排了一张床,想睡就睡,不想睡就麻溜地离开。 朱家旺特别谄媚地道谢,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遭受了“社会毒打”的父子俩从此服服贴贴,每天和保洁一起打扫卫生,做垃圾分类,换一日三餐。 而神卫长每天把孩子们从图书馆接走,到医院小花园里锻炼身体,第一堂体育课是完全没有伤害力的“投壶”,为了孩子们的安全,利箭都去了箭尖。 投壶是大郸非常风行的游戏,有块场地就行,摆个壶就行。 投入壶口,穿过壶耳……都有不同的奖励,如果有哪个孩子可以三箭穿壶耳,就可以骑着神卫长的大黑马拍照片,还可以绕方沙城一圈。 孩子们不论男女都激动得又蹦又跳。 神卫长继续:“投壶是个全身运动,需要好的眼力,精准地身体控制力,尤其是手腕,所以现在开始练习定力……” “好!” 孩子们在神卫长的带领下,在小花园里运动开了,专注又充满热情。 儿科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不用再戴降嗓耳机的医护们长舒一口气,孩子家长们站在窗口疯狂拍照,轻松啦!放假啦! 朱家父子只敢偷偷趴在楼梯间的窗口看。 “爸爸,上课还能这么好玩吗?”朱阳的嘴撅得老高。 “啪!”一巴掌从天而降。 朱家旺气呼呼地骂:“老子想方设法把你往里塞,你偏要跑!现在好了!” “明明是你教我的,出门在外就是要凶要狠,这样才不会被人欺负!”朱阳捂着脸特别委屈,“你那么凶那么狠有什么用?警察一来你就那副怂样儿,还怪我?!” 朱家旺又一巴掌:“老子斗不过他们,还教不了你这个小兔崽子?!” 朱阳一屁股坐在地上:“我要回家!我要找妈妈!” 正在这时,保安队长王强站在楼梯上盯着他们。 朱阳和朱家旺瞬间变脸,一副“我们很乖,我们没闹事”的样子。 王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转身走了。 朱阳和朱家旺吓得坐在楼梯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 邵院长在办公室里接到王强的电话:“邵院长,监控中心也盯着他们,这两天拖地、做垃圾分类还挺认真,挨了几顿胖揍,老实多了。” 邵院长终于放心了,有网真好! 金老亲手写好“见义勇为荣誉证书”,等字迹干透了,递到邵院长面前:“盖个章吧。” 朱家旺和朱阳父子俩身材敦实,一身横肉,拿着大个水果刀,如果不是神卫长及时出手,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飞来医馆的钱,神卫长也用不了,礼物可以送一些,荣誉证书必不可少。 邵院长从保科长那儿挑了几件装进小箱子,给神卫长当作谢礼。 所以,上完体育课,学着孩子们挥手再见的神卫长,一转身就看到了花廊下面,邵院长、金老和捧着小箱子的魏璋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神卫长下意识收整步态,就看着他们已经走来了。 邵院长清了清嗓子:“神卫长,感谢你在儿科病房制服持刀闹事的病人和家属,这是见义勇为荣誉证书,这是送你的礼物。” 金老全程翻译,魏璋先把红色丝绒质地、烫金大字“见义勇为荣誉证书”郑重其事地交到神卫长手里。 神卫长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打开证书,看到金老特意写的繁体字,鼻子一酸,既骄傲又感动,立刻向三人行礼。 邵院长抢先一步把神卫长拽住:“免礼。” 金老笑眯眯地看着高大的神卫长给自己投的阴影:“在飞来医馆别动不动行礼,有礼物,魏璋会和你慢慢说。” 神卫长目送他们离开,眼角余光瞥见魏璋正在开箱子,赶紧凑过去,飞来医馆的礼物会是什么? 魏璋嘱咐:“你坐下!” 神卫长默默坐在花廊的椅子上,就看到魏璋往头上套了个东西,还挺沉,紧接着就被拽进昏暗的地方,啊这……要做什么? 魏璋教会神卫长“开灯”,昏暗处瞬间被照亮。 “关灯。”又恢复昏暗。 神卫长直接傻了,这,这……以前住门诊大厅的时候,确实羡慕过夜晚特别亮堂的灯光,万万没想到,竟然还能戴在头上! 魏璋打量激动到发呆的神卫长,转了转眼睛:“不喜欢就算了。” “喜欢!”神卫长立刻护住。 魏璋又从箱子里取出护膝护腰、保湿水壶和方便食品,示范了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后,连箱子都交给了神卫长:“先试用,有问题尽管来找我。” “多谢。”神卫长捧着箱子,离开时的背影像快乐的孩子。 魏璋默默移开视线,没眼看。 …… 邵院长坐在办公室里,抽空和金老闲聊:“第一移动医院里面的那些侏儒和机关师,身体状况有了明显好转,是时候转交给赵鸿了;第二移动医院再过三日,就能全部清空。” 金老点头:“挺好。” 邵院长格外庆幸:“金老,你知道吗?自从上次大事件以后,中心药房扩容了。” “所以,这次不用担心药品不够的问题?”金老还记得之前药品和血液告急的时候。 邵院长轻轻点头:“市一院每日门诊和急诊病人数量全市最多,每天的药品消耗量其实挺惊人。但到了大郸,虽然任务数量比上一次多,和以前的日诊量还是没法比。” “上一次治病进程慢,主要是沟通和病人安置的问题,医院是有了职工宿舍和病患家属楼以后,才算真正恢复该有的水平。” “地震救灾那次,全院从医护到病人家属轮流出动。” 邵院长又一次想到第五次任务完成给的丰厚奖励,连汽油柴油这些都给了,而国都城通往方沙城的石板路正在铺,忍不住又问:“这次有没有可能……” 金老补充:“任务数量减少,治愈病患数量会大幅增加?” 邵院长低头又突然抬头,信心十足:“只要方沙城能把病人和家属的住宿安排好,病区床位空出来以后,我们医院还会怕收病人?” 金老竖起大拇指:“去看看路修到哪儿了?” 毕竟沉闷的夯土声从早到晚都在响,就是不停换人。 邵院长从办公室窗口向外看:“奇怪,铺路队伍怎么有点散?” “什么意思?”金老诧异地问。 邵院长拿起小小的望远镜:“铺路队伍在给马车队让路,这马车队看着有些眼熟啊?” 金老也从望远镜里看:“赵鸿往返飞来医馆都是这种车马队,马特别高大健壮,速度很快,马车很宽敞,有非常特殊的徽记。” 办公室忽然安静。 邵院长看向金老,控制不住地紧张起来:“赵鸿出事了?” 第114章 第99章 金老拿出手机:“王强, 去医院东门看一眼,带赵鸿往返的车队在赶路。” “马上!”王强结束通话,下意识想打给文浩, 再一想他今天白班,又打给魏璋。 五分钟后,魏璋翻身上马, “120抢人团”坐进马车,向着车队急驰。 十分钟后, 保科长和志愿者们开始安装悬挂系统。 半小时后, 魏璋一行人与车马队汇合, 最先下马的竟然是赵鸿。 哎?魏璋和抢人团面面相觑,赵鸿一点事没有,那有事的是谁? 赵鸿握紧了魏璋的胳膊, 激动得语无伦次:“老师, 老师……” “生病的是你老师?”魏璋一猜即中, “穆医生,快!” 穆医生踩着马凳掀帘进车轿直接傻眼,没有病人,只有一个符纹奇特的大盒子,赵鸿的老师是个盒子? ! 天啦噜,大郸是个什么神奇的地方? ! “穆医生,你快点……”护士王蓓挤进来,两人一起傻眼。 “老师在盒子里!”赵鸿在外面干着急。 穆医生和王蓓差点没绷住,出诊那么多次,第一次遇到“盒中病人”。 穆医生扯高嗓音:“是被困在盒子里出不来了吗?” 以前遇到过勉强类似的,一个“猴皮猴皮”的小男孩钻进储物柜的夹缝里,进不去出不来,眼看着就要窒息,最后119上门破拆储物柜总算把孩子救出来。 “盒子能打开!”赵鸿在外面回答。 “怎么开?”穆医生急了,“黄金四分钟啊,赶紧的!” “他不愿意出来,”赵鸿掀起帷裳向里看,“你们能不能劝一下?” ? ? ? ! ! ! 穆医生和王蓓傻眼,这位病人是怎样清奇的脑回路?精神病患者?这必须要把心理门诊的莫医生摇过来! 魏璋呵呵:“我们把箱子直接抬走,医院里什么设备都有,直接破拆!” “行,走!”穆医生和王蓓一使劲就把大木盒抬起来,“魏璋,推车!” 大盒放在推车上,只有一半人体的长度,这…… 不管了,先送过去。 …… 医院东门,保科长和志愿者们“一、二、三”,一摁电源,担架平稳上移,不再费力,直到画满符纹的木盒出现。 “握草!”志愿者们都很年轻,大部分都是灵异惊悚作品爱好者,这木盒可太刺激了! “保科长,这不会是那边铺路挖出来的吧?” “里面真的有人吗?” “啧啧啧,看这奇怪的符纹,看这木盒的颜色……这可太刺激了!”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忽然从木盒里传出。 保科长和志愿者们吓得后退了三大步,里面真的有人?听这咳嗽完呼哧带喘的声音,病得不轻啊! 紧接着,赵鸿也从悬吊系统上来,一边喊着“老师,老师”,一边推着放着木盒的平车,一路向急诊大厅狂奔。 …… 现代通讯的便捷之处体现得淋漓尽致,两位消防员志愿者去器械库找了破拆工具,正等在抢救大厅门口,看到木盒眼神有一瞬的呆滞。 啊这……这里面真的有人?不会是被那啥啥的尸体吧?一点声音都没有。 赵鸿抱着木盒使劲劝:“老师,您出来吧,飞来医馆的医仙们都特别厉害,某也是这里治好的……您都咳晕过去了,快出来……” 正在这时,金老坐着电动轮椅过来,贴着木盒说话: “大郸内忧外患,分争不断,齐王和一群老臣支撑,连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大长公主都提前出院去帮忙,好不容易有了转机,身为帝师岂可轻言放弃?” 木盒里没有回音。 金老用力一拍木盒:“飞来医馆医术高超,拆箱能力也高,你再不出来就直接破拆!” “齐王殿下立刻回国都城去。”木盒里终于传出回答,周围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赵鸿可委屈了:“老师,您病得这么重,本王如何能离开?” “你不离开,为师就死在这里!” 魏璋一把拽过赵鸿:“走,走,走……人带到这里,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赵潜伤得只剩一口气,现在复苏室里还活得好好的,郑国公舍得走,是因为信任飞来医馆。” “我……本王不是不信,只是担心……” 魏璋和赵鸿的声音就这么走远了,直到听不见。 木盒里传出一阵咔咔的响动,看似浑然一体的盒子慢慢有了清晰的缝隙,紧接着一股刺鼻的异味冲出来,把周围的人薰了一个跌倒。 直到盒子完全打开,一个被折叠的中年男子畏缩又慌张地低头四处看,像被强行从壳里拖拽出来的蜗牛身体,除了双臂可以活动以外,似乎连脖子都动不了。 也不知道是过度紧张还是怎么的,中年男子忽然剧烈咳嗽却因为身体活动受限,痰音很明显却一点都咳不出来。 穆医生试图把他拉起来,只试了一下就立刻松手:“动不了。” 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冷气,折叠人在现代已经够苦的了,在大郸只能这样生活吗? “来,把他移到6床上。”当值的文浩戴着口罩很淡定,其他人也立刻行动起来。 6床的床帘迅速拉起,医护们忙碌的身影时隐时现,偶尔传出声音: “他手上和胳膊的血管太细了,打不了留置针。” “他这个姿势也没法做腔静脉置管。” “看看脚上呢?实在不行头皮也可以啊……” 然后,文浩被叨了。 “心电监护怎么贴?吸氧管怎么戴?” 没办法,这位老师的胸背与大腿膝盖完全相贴合,和折纸一样平整,说话力气微弱,呼吸急促,留给医护们的可操作空间很小。 …… 而抢救大厅走廊外,去而复返的魏璋和赵鸿配合做病人基本情况调查,护士长周洁拿着表格,边问边填:“姓名,年龄,身高,体重……” 赵鸿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一个都回答不出来。 周洁叹气:“之前说你们一起生活十年,怎么能一问十不知的?” 赵鸿有点冤:“我见老师第一天就这么叫,从没问过他姓什么,祖籍哪里……” “第一次见他就是这样?” “不,不,不……”赵鸿双手摆得像在摇花手,“两年前他行走自如,后来本王受伤静养有一段时间没见,一年前他感染风寒,说不能把病气传给本王,说话都隔着窗户。” 周洁瞥了一眼空空的表格,再看着一脸懵的赵鸿,无奈叹气:“他是男的吧?” “那是当然!”赵鸿立刻回答。 “就……行吧……”周洁刚写了一竖,忽然抬头,“你确定?” 赵鸿急得脸都红了:“一定是男子,不会有错,本王亲眼见过。” 周洁性别栏已经填完了,继续问:“高血压、糖尿病,其他疾病有吗?服用过什么药?” 赵鸿沉默:“老师一直喝药,具体是什么,本王并不清楚。” 周洁把表格收起来:“得,等全身检查结果吧。你老师长什么样儿,总该知道吧?” “当然知道,”赵鸿可骄傲了,“大长公主说,老师身形高大、而且比我俊逸得多。” “……”魏璋和周洁互看一眼,6床病人狼狈又脏污的样子,很像与赵鸿所说联系起来,这会不会是学生对老师的滤镜太厚? 与此同时,6号床帘里,留置针终于打上了,验血管一支又一支,不论医护如何操作,病患都很配合,可惜身体的配合度几乎为零,因为实在动不了。 魏璋用车一拍赵鸿:“既然你们已经有一年多没见,你怎么会知道老师病重?” 赵鸿的脸色变了又变,一直蓄在眼眶里的眼泪要掉不掉:“老师秘密照顾离开地坑院的孩子们,今早仆妇没看到他,只听到屋子里咳嗽声非常厉害,然后他就吐血晕厥。” “是以前地坑院专门照顾小胖的潘婶,听到声音不对劲,喊了又不回答,就这样一路跑进国都城,跑到长信宫外……” 赵鸿当时正在朝会,准不丁看到文德殿门外张望的潘婶,他一身冷汗倾泻而下,急忙宣布休会,带着跑掉了两只鞋的潘婶赶回秘密之所。 当时老师还没醒,赵鸿急了,不由分说就把大木盒装进马车,才有今天让所有人惊讶的事。 而金老翻译完成后,拿出手机通知邵院长:“盒中人,值得你下来一趟。” 十分钟后,邵院长看到了6床病人,一时间既心酸又难过,拿起手机摇人:“崔主任,抢救大厅急会诊。” 崔主任赶到抢救大厅时,刚好在走廊下看到不停站起、坐下的赵鸿,瞬间紧张起来:“你怎么了?” 赵鸿犹豫片刻才回答:“是本王的老师。” 崔主任大步走近6床病患,即使再经验丰富,折叠难度这么大的病人还是第一次见,看到文浩刚的检验单以后,拿出手机:“喂,小许吗?抢救大厅6床病人要做全身ct 。” 第115章 “放心吧,崔主任。”放射科许仁,满口应下,心里却在嘀咕,大郸病人有几名能做全身ct的?病人是不是很严重? 第100章 事实总是比想象得离奇, 许仁看到崔主任亲自送来的“折叠人”,足足楞了五秒。 崔主任边走边打招呼:“小许啊,目前不确定是骨结核、强直性脊柱炎, 或是血液病引发的骨关节消融……他四肢可动,其他部位都动不了。” “幸亏有你在, 要换个年轻点的, 肯定搞不定啊!” 许仁凭空戴了顶高帽子,连“可能有些部分拍得不太清楚”都没来得及说, 脑海里迅速盘算最佳的拍片方法…… 足足折腾了一个小时, 总算拍出了崔主任和自己都满意的片子。 两人在里间讨论的时候,许仁嘀咕;“崔主任,这病人好像没什么求生欲望。” 崔主任呵了一声:“他是赵鸿的老师,就是传说中的帝师。今天要不是金老劝, 他还不会出来。” 许仁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他平时把自己装盒子里,对,就是类似棺材的那种,外面画满了奇怪的花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行了,我们走了。” “崔主任, 我给你一起推回去。”许仁客气地陪了一路。 他们到急诊大厅时,发现保科长和两名消防员正围着木盒神情严肃,不知在讨论什么? 崔主任诧异地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保科长抹掉脑门上的冷汗:“崔主任,这木盒夹层里灌满了火油,幸亏消防员小伙子们发现了, 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正在这时,赵鸿拿着周洁要填的病人基本情况表过来,刚好看到消防员在清理火油,捏着拳头跑到崔主任这边,冲病人大喊:“老师,您为何要这样做?” “您为何要给自己安排火焚的结局?为什么?!” 病人无动于衷,好像又聋又瞎。 “老师!”赵鸿脸涨得通红,颈项的动脉清晰地跳动,手指几乎要掐进推车的护栏里。 正在这时,文浩拿着厚厚一撂化验报告单走过来:“崔主任,他的基础情况特别差。” 不调理个一两个月,都没法做手术。 “老师,您说话啊!”赵鸿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为何您病得这么严重都不让我知道?!为何一个字都不说?” 崔主任、文浩和两位消防员,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不怒自威”的凌厉气场,才几日不见,赵鸿像蜕变了一样。 文浩一把拽住赵鸿,扭头喊:“魏璋,把他拉走,病人全身情况很差,说话都费力。”免得吵出个好歹。 魏璋几乎立刻出现,特别友善地给赵鸿选择:“齐王殿下,您是自己回国都城,还是我把你打晕让人送回国都城?” “既然他是你的老师,除了听话,你还能做什么?” “我想把这些问完……”赵鸿哽咽了,“然后交给护士长。” “周护士长的大郸语很好,她自己能问,你赶紧的,”魏璋抢了纸笔扔给文浩,“我先把他送走。” 赵鸿就这样被魏璋强行拽走,刚迈出三步就听到微弱的声音响起:“我姓贺,名延年……活够了,就想把自己烧干净,齐王殿下,不行么?” 赵鸿的脚步一顿,直接被魏璋拉出急诊大厅。 崔主任叹气:“走,回去。” 文浩在记录表上照实写了姓名,其他仍然不知道。 推车径直向抢救大厅去。 许仁和两名消防员一样打量木盒上的诡异图案,却始终看不出什么,只能回影像科。 抢救大厅里, 6床病人很淡然,医护们却不淡定了,身体这么差,一场风寒就能带走的人,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贫血、消瘦、营养素缺乏、合并肺部和其他脏器的炎症……卧床病人该有、不该有的,他都有。 护士长周洁先向病人戴了吸氧管,之后做自我介绍,然后让他回答关于生病的所有问题。 在吸氧十分钟以后,病人开始回答。 贺延年头脑清晰、回答简明扼要,配合度出人意料地高,但体力奇差,只是回答问题,身体就肉眼可见地更加虚弱。 周洁换了更快速直接的询问法,终于明白这艰难的病程,再见多识广的医护们听到这些都忍不住叹气。 起初,贺延年感染风寒卧床不起,胃口很差,长期汤药伤害了胃肠道,之后不是容易吐、就是会腹泻……渐渐的,他感觉到腰背剧烈疼痛,尤其是在低头取物等等动作,做起来有些艰难。 病程发展得很快,他吃东西都成了难题,一年前他自己设计了这个木盒,为了吃东西方便,吃饭时把自己摇起来,在木盒里坐得像个u形,这样吃饭不容易吐,喝水也不容易呛。 等吃喝完毕两刻钟,他调整位置又躺回木盒里,腰背越来越疼,直到不活动都会感觉到疼。 他找了个理由,阻止赵鸿与自己面对面交谈,同时请著名的巫女在大盒上绘下“祝福”图案,希望能借此减缓病程的发展。 事实证明,毫无益处。 崔主任开医嘱交给文浩,补液、补电解质、维生素等等,先把这瘦得皮包骨的身体维持住,然后再想法子补身体。 回到脊柱外科医生办公室,崔主任把贺延年的照片和检查报告一起摊开给医生们看:“你们有什么好办法?” 脊柱外科也算是什么样的病人都见过,这么严重的“折叠人”叠得这么整齐,倒是第一次见。 一位医生问:“他是怎么做到关节变形,但还能这么直与贴合的?” 崔主任解答:“他躲在一个特制木盒里,把自己叠成这种形状,就是为了方便吃饭喂和照料。” 问题一个接一个……贺延年成为脊柱外科医生们最关心的病人。 忙碌的时光总是特别短暂。 …… 抢救大厅里忽然传出手机铃声。 邵院长立刻接电话,却听到王强说:“邵院长,大长公主府的车马队正在往这边赶,车队装满了米面粮油。” 医护们一瞬间头皮发麻,不会吧?出院是还好好的,大长公主怎么又来了? ! 又过了半个时辰,大长公主出现在抢救大厅门外,不论自动门是开还是关,都站在门边一动不动。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虽然忙着各自的病患,但大长公主忽然出现又不进门,迅速联想到前段时间的“旷世绝恋”的各种揣测,几乎立刻猜到,这位盒中人贺延年就是大长公主口中的“他”。 大长公主身体很差,这位……更更差,不论他俩曾经发生过什么,都不可能愉快,甚至虐心虐身的悲惨。 贺延年从回到抢救大厅开始,就要求医护们把床帘拉s ,真就是一个人都不愿意见的封闭状态。 而平时淡然惯了的大长公主,现在连眼神情绪都那样直接而分明。 急诊内科女医生邵忆秋走进护士站,与护士长周洁耳语:“她看6床的眼神,看得我心都要碎了。” 一时间,大家你看我,我看他,他看她,很明显,大长公主想进来;更明显的是,贺延年谁都不想见。总不能让大长公主就这么一直站着吧? 周洁把笔收进口袋,径直走到自动门边,用清晰的大郸语招呼:“大长公主,您总算到飞来医馆换药了,瞧您这脸色差的,当初您要求出院,我们就不乐意。” “您身体本就很不好,烫伤也难长,外伤还缝了十几针。” 周洁扶着大长公主向换药室走,边走边招呼:“邵医生,要准备几个换药包?” “两个。”邵忆秋不动声色向周洁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大郢贵女贵妇们最爱的护士长,充分照顾病患心情,让大家都能自洽。 换药室的房门打开又关上,抢救大厅里的医护们虽然都忙着自己的事情,但一得空就下意识看向6床,嗯,怎么就这样安静? 邵忆秋的声音刚好从换药室里传出来,语气里没半点恭敬,责怪倒是很多:“大长公主,您的伤口还是出院时的样子,您有没有静养?有没有按出院食谱好好进食?” “您要是回国都城不听妙音的,今晚就住留观室,直到拆掉最后一根线再出院!” “大长公主,月儿都比您听话,真的!” 大长公主一个反驳或解释的字都没说,纯纯地躺平任嘲。 妙音自打跟在大长公主身旁,印象里就没人敢这样对她说话。 但飞来医馆的医护们真是“医者父母心”,管你是郑国公,还是大长公主,或是齐王,该说说该训训,没半点畏惧。 更让妙音不敢相信的是,大长公主竟然点头:“邵医生说的是,确实是本宫的疏忽。但也是因为国都城要操心的事情,郑国公的身体又欠佳。” “一忙起来就顾不上这些,等这些事情忙完,有的是时间休息。” 邵忆秋和周洁交换眼色,行吧,认错态度很好并坚决不改。 邵忆秋更加直接:“大长公主,今晚就住留观室。您也别想溜走,移动梯和悬索系统晚上都是固定上锁的。” 第116章 淡然的大长公主诧异地看了邵忆秋一眼,刚想说什么。 周洁直接魔法对轰:“大长公主,郑国公只有一个月的宽限期,您不尽快好起来,对他来说每日都是危险。” 邵忆秋又默默给周洁点了一个赞。 第101章 邵忆秋和周洁用大郸语数落大长公主, 声音不大,刚好让抢救大厅的每个人都听清楚。 换药结束,邵忆秋走出换药室毫不客气地嘱咐:“大长公主, 让妙音送您去二楼留观病房,完全康复以后再出院。不用担心, 我们会通知齐王殿下。” “您带来的柴米粮油, 飞来医馆会照单全收。” 妙音赶紧回答:“是。” 周洁不放心:“大长公主,我带你去。” 邵忆秋还不忘嘱咐:“妙音, 大长公主再不听话, 就让月儿哭给她看。” “是。”妙音先是一脸错愕, 之后就莞尔。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同时闷笑, 邵医生真是活泼开朗小天才。 …… 与此同时,魏璋强行把齐王塞进马车, 熟门熟路地从他的宽袖里掏出藏好的手机, 教他正确的使用方法:“没错, 这就是话本子里的千里传音,你可以按这个打电话, 也可以视频通话。” “打电话, 能听人声看不见人;打视频,能见人能通话。” 齐王这才不挣扎, 仍不愿回国都城: “魏璋,本王离开国都城时有很多老师,这十年里本王一直被追杀, 每次本王受伤后醒来,都会有一位老师不见。” “魏璋,本王只剩这一位老师了……” “然后呢?”魏璋直视齐王,眼神语气都特别平静。 “不是,你怎么这样?”齐王错愕地回望。 “如果我是你老师,没扇你一巴掌就够客气的了。” ? ? ? “我得了无药可医的病,天天在疼痛和煎熬中渡过,只希望你能成为把大郸放在心上的明君,赶紧结束现在的纷乱局面,让百姓们的生活好起来。” “结果呢?你在这儿哭哭啼啼,磨磨蹭蹭地不肯走,啊……你是我唯一的老师了……” “他无所谓穿什么衣服,无所谓成天蹲盒子里,只是偶尔出现晒个太阳,不要名不要利,不计回报地教导你,连挫骨扬灰的死法都想好了!” “要的是你床前尽孝?” “想通了没?!” 魏璋难得露出深藏的严厉和不耐烦,与平时判若两人。 齐王怔怔地望着魏璋,默默点头:“本王回国都城去了,魏璋,你能劝劝老师吗?” “他是你老师,又不是我的,干我屁事?!”魏璋怼起来很不客气。 “不是……”齐王怒了,一字一顿,“魏璋,本王可是未来的国君!” 魏璋毫不在意:“我又不是大郸人,就算是,阳奉阴违的也很多,不然你怎么会遇上那么多次暗杀?” “你……”齐王在国都城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一回飞来医馆谁都不把自己放眼里,这奇异的差别,但自己好像并不在意。 “快走。”魏璋用力一拍马屁股。 马车向方沙城外跑动。 而魏璋回到抢救大厅,听到大长公主重新住回留观室的消息,却只当不知道,因为眼前还有更麻烦的问题,贺延年拒绝进食。 病人拒绝进食,为了更快恢复和保命,医生会下医嘱让护士插胃管。 贺延年闭着眼睛听完周洁的解释,左右扭头,完全不让人碰。 文浩、邵忆秋、周洁甚至崔主任四个人轮番劝说,贺延年就是不听。 插胃管需要病人配合吞咽才能插得进去,贺延年因为脊柱强直的关系,蜷在床位上连脸都看不见,没有一点正常的生理弧度,即使主动配合都很有难度,更别说他完全不配合。 极端情况,医护可以用镇定剂强迫病人,但贺延年“纸糊脆皮身体”,医生连镇定剂的医嘱都不敢轻易下。 周洁提醒:“健康成年人禁食禁饮最多坚持三至五天,他这样的……”说不定明天就挂。 病人想活、听医生话,哪怕是绝症晚期,医护们也能为病人拼一下。 病人不想活、根本不听话,医护们医术再高超也没用。 崔主任气得把全科讨论的十几版治疗方案(大郸语版)扔在护士站里,回病房去了。 抢救大厅里除了心电监护仪的嘀嘀声,静得让人心烦,气氛也异常沉闷。 医护们都有多年的工作经验,尤其迅猛发展的资讯时代,做医学相关内容、良莠不齐的自媒体一批又一批。 几乎每天都能遇到强行出院、拒绝留观、拒绝手术的病患,有时候一天能遇到好几个……每遇到一个,医护们尤其是医生,也只能安慰自己“莫生气”。 尊重每个人的选择,承担最终后果的也只能是病人和家属。 周洁把崔主任扔掉的治疗方案收好,放进贺延年的病历夹里,叹了口气。 邵忆秋再次想到一个人:“要不要请心理门诊的莫医生来会诊?” 事实上,心理医生的诊疗过程里,病人的信任和配合同样重要,贺延年这块油盐不浸的石头,莫医生搞得定吗? 文浩直接打座机摇人。 十分钟后,莫医生走进抢救大厅,一脸无辜:“上次我没学大郢语,这次……我也没学大郸语,护士长能不能帮个忙?” “没问题。”周洁很爽快。 在医护们充满期待的眼神里,莫医生拉开紧闭的床帘,很明显,双方都被对方吓了一跳,但好歹都没失态。 鉴于贺延年的身体状况,大家倒也不担心他怒极伤人,毕竟没人帮助的前提下,他没法翻身。 床帘再次拉上,莫医生大方地自我介绍,整整一刻钟,贺延年一个字都没说。 莫医生拉开床帘又拉好,把窝在角落看热闹的魏璋拽走。 “哎,哎,哎……”魏璋莫名其妙,但还是离开了抢救大厅。 十分钟后,魏璋手里拿着满满一页纸的问题,独自掀开床帘又拉上。 过了一会儿,莫医生才悄无声息地走到6床附近,听他们的对话。 又是一刻钟的自说自话,就在医护们以为魏璋也落败的时候,竟然听到了贺延年的回答,语速快但声音弱,但语气非常恶劣。 虽然听不清贺延年的回答,但医护们听到魏璋毫不客气地提问,不约而同地看向莫医生,这样真的可以吗? 偏偏众目睽睽之下,莫医生走出抢救大厅,五分钟后又回来,递了一罐可乐给魏璋:“我向来说话算话。” ? ? ? 医护们一脸问号。 直到魏璋撂下话:“我敢打赌,你见不到明天的落日!”掀了床帘拿着可乐,径直离开抢救大厅。 ! ! ! 医护们一脸懵。 很快,交班时间到了,医护们冲澡结束直奔食堂,七嘴八舌地讨论怎么劝贺延年。 挺巧的,莫医生和魏璋也在食堂讨论。 医护们毫不掩饰即将爆炸的好奇心,把莫医生和魏璋围在座位上,叠声问:“劝动了吗?你们是打赌了,还是怎么的?” 莫医生看向魏璋:“是不是?” 魏璋点头:“他非常骄傲,爱惜羽毛,但对女性非常抵触,甚至带着恨意。” “莫医生,我猜得没错,不吃不喝是因为死要面子。飞来医馆很干净、不论男女都气质出众,用他的话来说,那是泱泱大国才能有的大气。” “不是,我们大气和他的面子有什么关系?” “吃喝以后就要排泄,不论大小,在飞来医馆这样的地方,对他来说都毫无尊严。他知道这里医术高超,但从没想过能治他自己的病。” 医护们沉默。 魏璋一摊双手:“人心人性都差不多。治不好,时刻都疼,日常就是活受罪,反正现在齐王有众多老臣的倾力辅佐,他就觉得死了也挺好。” “反正以他的身体,不吃不喝两三天肯定死了,一了百了。” 就像“叫不醒装睡的人”,神仙也救不了“一心求死的人”。 莫医生向魏璋了解过齐王和贺延年的关系,以及所有细枝末节的联系,忽然抓到了重点:“不对,如果他真的一心想死,那齐王一回到国都城,他就可以死了,为什么没有?” 魏璋顺着莫医生的思路推:“因为不放心?” “行,他这样的身体躺木盒里,坐马车回国都城非常痛苦,为什么没死?” 魏璋想了想:“当时赵鸿提过,地坑院和大长公主同时遇袭,大长公主住院治疗,地坑院的孩子们需要人照顾……” “如果他没有忽然晕倒,地坑院的潘婶没跑到长信宫报信,他还在照顾那些孩子们……” “他是进了飞来医馆才一心求死的。” 医护们完全理解不了贺延年这清奇曲折的脑回路,脑瓜子嗡嗡的。 莫医生看向周洁:“我刚才看到他有个很厚的病历夹,检查一点没少做,至少他进来的时候,抽血做检查都很配合,拍全身ct很不容易。” 第117章 医护们思来想去,确实……哎,等等!等一下! 周洁一拍手:“大家都想到了,大长公主来看他以后,他才一心求死的。” 医护们莫名地呼吸一滞。 莫医生幽幽开口:“如果大长公主是他的仇家,以他的性子和现在的身体状况,应该更加配合治疗,好早日报仇。” 魏璋慢吞吞地补充: “他心里有大长公主,份量还挺重,多年未见,自惭形秽。齐王为了他连国都城都不回,他就是百无一用的累赘,死了最好。” 医护们每天都看生离死别、人间冷暖,都特别喜欢你情我愿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大长公主和贺延年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还能不能解? 周洁提醒:“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长桌的人迅速“光盘”,归还餐盘后还在琢磨。 莫医生皱着眉头:“我回去再想想。” 魏璋补充:“我晚上打电话问问,以前发生了什么?” 周洁抬头:“你打电话问谁?齐王?” “嗯。”魏璋不明所以。 周洁笑了:“他连贺延年的名字都不知道,你能问出什么来?除非你找郑国公或者魏国公,他俩会不会说都是问题。” “啊这……”魏璋忽然觉得齐王就是个猪队友,干啥啥不行,哼唧第一名。 忧心忡忡地提醒:“我之前询问基本情况,贺延年是因为昨晚忙着处理事务忘记吃喝,今天上午晕倒的,送到医院来马车最快四小时……” “也就是说,贺延年不吃不喝到现在已经快二十个小时了。” 邵忆秋想了想:“幸亏之前还输了一千毫升液体,包括抗生素、维生素等等,不然……”可能现在又晕了。 “自从听到大长公主的声音,他就拒绝输液与吃喝,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很难说。” 医护们一致点头,本来就是“纸糊身体”,换成其他人可能早就挂了,贺延年每天处理很多事情,能顺利活到现在,概率与“法洛氏四联症”没做手术活到成年差不多。 每个朝代都有各自的“生命奇迹”。 不论何时何地,文浩都处在热闹的边缘,很少主动参与话题,但又听得认真,这次很难得接话:“如果大长公主既是贺延年的心病,肯定也是心药。” “我觉得直接问大长公主最快。” 大家都看着文浩,不得不说,自从上次穿越事件以后,他没以前那么“独”了。 “我赞成。”周洁立刻发声。 “确实。”大家纷纷点头。 那么问题来了,谁去? 你看我,我看他,他看她……最后一致看向护士长周洁。 周洁的兴奋瞬间凝在脸上。 …… 很快,同事们脑洞大开,模拟了许多可能性和交谈方式,两刻钟后,周洁换上全套工作服出现在留观室门前。 正深呼吸,准备敲门进去时,手还没来得伸出来,门就悄无声息地开了,钻出笑得特别甜美的月儿:“周护士长!” 大长公主坦然看向门边:“请进。” 好嘛,十版敲门进屋方案就这么废了。 周洁走进留观室,先问大长公主是否还需要添置其他物品,接着又习惯性环视四周,看有没有薰香、明火之类的。 “护士长,能闲聊片刻么?”大长公主温柔地看着周洁。 周洁搬了陪护椅靠过去:“大长公主,您说。”六版提问方法又废了,谁能想到大长公主会主动聊天? 大长公主拍了拍周洁的手背:“如果本宫当年成亲生养,如果有个女儿的话,真希望是你这样的。” 周洁噎到了,这评价也太高了,微笑着回应:“多谢大长公主。” “可曾婚配?”大长公主打心里喜欢周洁,不管是她在抢救大厅查到出错医嘱吼医生,还是有条不紊安排护士们工作,又或是鼓励月儿,温柔坚定又强大。 “大长公主,我和离了。”周洁很少说自己的感情问题,但不知为什么,在大长公主面前谈这些非常容易。 大长公主有一瞬的错愕,然后非常笃定:“你会遇上懂得珍惜的人,你这么好这么难得。” “谢谢。”周洁一直都鼓励同事,照顾病患,安慰病人家属,锦旗收过三次;事实上,自己却没什么机会被其他人安慰,忽然被这样肯定,内心像绽放了一朵又一朵烟花。 “大长公主,您呢?”这样的提问可太轻松了。 大长公主笑了,嘱咐道:“妙音,去把门关上。” 妙音带上门退了出去。 “你就是特意来问这些的?”大长公主笑意满满,却也一针见血。 周洁觉得“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但真诚是必杀技”,特别大方地承认了:“您怎么看出来的?” 大长公主笑着拍了一下周洁的手背:“现在是你的休息时间,而且你平时巡视手里都拿着小本子记录,今天空着手来的。” 周洁深吸一口气,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可大长公主绝对不是等闲的别人。 “本宫喜欢和光明磊落的说话,说吧,何事?” 周洁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贺延年拒绝治疗的事情:“刚到飞来医馆时,他很配合,直到……” 大长公主的脸上仍然有笑意,但双眼隐着泪光,视线仿佛透过周洁看到了曾经的过往: “虽然本宫不愿承认,他并非因本宫而拒绝,是他心高气傲,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 “当年都年少气盛,互相亏欠又共对生死,再认定死生不再相见……万万没想到,沉不住气的还是本宫。”大长公主自嘲。 周洁怎么也没想到大长公主竟然愿意说,还说到这种地步,一时间连呼吸都停了。 大长公主仍是笑着,仿佛回到那年的阳春三月:“你听说过榜下捉婿么?” 周洁点头,之前听魏璋说过。 大长公主继续: “你别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当年国都城春闱放榜,他是榜下捉婿的第一人选,骑马游街时人山人海只为看他,一路不知被投了多少香囊,一个没收。” “父皇要选他当附马,他也拒了,问他为何?他说已有意中人,大丈夫行事不能违心。” “他还说,若有一次见异思迁,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父皇当场命本宫出迎,与他比文采,比君子六艺,我们打平了。” “之后,本宫的小七妹因为被他数次强行拒绝钻了牛角尖,自缢身亡。父皇大怒降罪于他,将他踢出天子门生,夺去功名。” 第102章 周洁先是震惊之后就是愤怒,凭什么?还有,那公主脑子里装的什么?死缠烂打不行就自寻短见? !神马玩意儿? ! 大长公主神情复杂:“七妹自小骄纵任性,上吊只是为了逼父皇赐婚, 未曾想假戏成真,被人发现时已经硬了。金枝玉叶, 二八年华(十六岁), 死时却那般丑陋不堪。” 周洁没接话,那公主是自找的, 冤的是贺延年! 大长公主的嘴角带着一丝苦笑:“七妹近身女使六名,一等女使六名,粗使女使八名,再加上乳媪,昼夜不离人……谁能想到……” 周洁默默吐槽, 机械性窒息缺氧, 缺氧四分钟后大脑就会出现不可逆的损伤。 大长公主端详周洁的表情,发现她没半点奉承的打算,说出了连郑国公和魏国公都不知道的事情:“七妹凡事都要与本宫争抢,贺延年也是一样。” “当年父皇拒绝七妹,是因为已经拟好了本宫与贺延年的赐婚圣旨,她出事,引发了后续无数变动,把他害惨了。” “贺延年不是拒婚了吗?怎么还赐婚?”周洁怔住。 “大殿连试未能分出胜负,之后又有数面之缘, 贺延年是坦荡耿直之人,有次私下闲话时吐真言,他家祖上攒了恶疾,只传男丁, 他的祖父、叔父、伯父都被病痛折磨而死,无比凄凉。” “他就决心此生不婚配,对外说已有意中人,这样既保住家族颜面,又能让自己免受拒媒的烦恼。” 这实在戳到周洁的医学之心了:“不是,他们既然知道恶疾,为什么还要结婚生子?” 大长公主握着周洁的手:“你这孩子看着温婉,也是个急性子。他们出生时与常人无异,直到子女都已成年才偶有身体不适,发病卧床不起时基本都有了孙辈甚至重孙辈。” “大郸人寿数普遍不长,无法与飞来医馆里的人相比,戚修明、梅敬竹和晏敦,甚至郑国公和魏国公,在大郸都已经是高寿之人。” “没人往攒恶疾方面想,只有贺延年发现这件事,之后就用意中人推托,此生不打算有子嗣。” “他坦率,本宫也真诚,因为本宫无法生育,两人觉得既然如此,那就惺惺相惜一起过日子,至于孩子,领养也好,收养也行,以后再说。” “啊?”周洁楞了,“大长公主您为什么……” 第118章 “你知道石女么?”大长公主感受过飞来医馆医护们的照料和关注,所以才愿意说这件事。 “知道,”周洁听完心里乱糟糟的,“所以,你们同意赐婚,贺延年可以当众说意中人就是你。” “是,这些事我们是在父皇面前仔细商谈的。但七妹不知,一直闹,”大长公主叹气,“自从父皇知道本宫是石女,十二岁以后就把本宫当皇子养,练得可上阵杀敌,也可主持殿试。” “这里的辛苦只有本宫自己知道,但七妹却觉得父皇太偏心,独宠本宫一人,什么好的都是本宫的……” 周洁点头,腹诽那什么七妹公主一万字脏话,那是大长公主唯一的幸福机会! 大长公主又握住了周洁的手:“长信宫内的事,是非对错背后都是权势和利益,只是贺延年无辜受累,背上恶名,还被七妹的阿娘处了私刑。” 周洁努力忍住骂脏话的冲动。 大长公主的语气虽然平和,但也难掩愤怒:“七妹是她流了六胎以后才有的女儿,她恨贺延年入骨,恨本宫,恨父皇。” “要不是郑国公闻讯赶去救人,贺延年已经死了。” “父皇权衡之下废了赐婚的圣旨,夺了他的功名,此生不得为官。这是本宫对他的亏欠,也是长信宫对他的亏欠。” “为了后宫安稳,郑国公对外宣传贺延年病死。” “因为贺延年一事,文德殿吵翻了天,表面上是为了人间正道,内里都是为了更多的名利。” “……”周洁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听这些,只能默默骂人。 “郑国公把他接回府中,用了大半年时间才把身体养回来,重金聘他做幕僚,一是他真的有才,二是怕他愤懑难当被奸人所用,做好了养他一辈子的打算。” “他意志消沉,一计不出,一言不发,与其他幕僚的关系极差,轻则争执;重则动手。” “他一个文弱书生哪里是旁人对手?好在其他人知道他大病初愈,动手也只是点到即止。” “直到有一日,府中设宴饮酒玩投壶,贺延年的双臂落了病根,投壶玩得很差,一直被罚酒,喝到后来都神智不清了,从投壶改成射壶。” “刚好本宫、郑王和魏王从此间经过,如果不是本宫躲得快,也就无今日之事了。” “满座皆惊,贺延年当时就被押进柴房里锁起来,按大郸律,刺杀、刺杀未遂或误伤皇室,皆是死罪。” “本宫等他清醒以后,明确告诉他,本宫不会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过去恩怨一笔勾销,留在这里当好幕僚。”说到这里,大长公主停顿片刻。 周洁听着听着,觉得时间过得既慢又飞快,大长公主与贺延年的故事太曲折起伏了。 “三个月后,边境战事骤起,大郸不得不联合起来对抗战争。” 周洁听大长公主说了许许多多,才知道大郸的战事非常多,好不容易各边境都平定下来,大长公主带伤回国都城,郑国公大病一场,魏国公有一年半都在养伤。 大长公主的身体时好时坏,未能护住赵鸿的阿娘,始终心存愧疚,所以听说赵鸿要被送出国都城的消息,与郑国公魏国公一起寻摸可以随行教导的老师。 真正出行的那日,将赵鸿抱上马车的就是贺延年。 虽然他不打算生儿育女,但真心喜欢孩子。 国都城万胜门外,贺延年抱着赵鸿坐在马车里渐渐行远,大长公主站在高高的城门上,知道这一别死生不再相见。 大长公主说完,眼神和脸庞都没有任何微小的变化,但周洁能看出她内心的感慨和喜悦。 急诊是个一天看尽悲欢离合的地方,周洁当“树洞”听病患和家属心事也很多年,就连在大郢都能为贵女贵妇们排忧解难,现在……只有“词穷”二字。 “树洞”也累了。 大长公主凝望沉默的周洁,自己都有吃惊不小,那些深锁在记忆里、无法向外人吐露的爱与恨,竟然可以这样轻松地说出来,没有半点疑虑和隐忧。 留观室内很安静,月儿睁着大眼睛却懵懵的样子很可爱,小女孩儿哪能听懂这些,见大长公主和周洁都不说话,也乖乖地坐在一旁,顶着检验士乔雅编的新发型,像精致可爱的娃娃。 许久,大长公主松开周洁的手,五十多的老妇,还提当年情事,太冒昧了。 周洁迅速理清思绪,给自己和大长公主加油打气:“见见贺延年?至少让他把崔主任制订的治疗方案看完。” “只要他愿意治,整个飞来医馆都能为他忙碌起来;如果他不愿意,也就这两三天的事了。” 大长公主慢慢起身:“走,去见他。” ! ! ! 周洁震惊得扶着大长公主:“您……” 这么快就决定了?都不用再犹豫一下? 大长公主笑得轻浅:“战事瞬息万变,哪容得半点犹豫,本宫自知年岁无多,虽不及当年五分,两三分还是要有的。” 周洁最欣赏“遇到困难想法子解决的人”,最烦“遇到困难只想发泄情绪的人”,而大长公主是她特别敬重的人,大郸奇女子。 …… 抢救大厅自动门打开,医护们都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也只是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周洁掀开6床的床帘,好嘛,贺延年不仅蜷成一团,还把自己埋在薄被里,看上去就颗巨型蛋。 大长公主站在床边,轻声细语:“你还活着,本宫很高兴。” 薄被里伸出一只愤怒的胳膊,不断地挥舞,咋一看特别像恐怖灵异片里“变身前一秒”。 大长公主声音沉稳地开口:“飞来医馆治好了鸿儿,脊柱外科医生们觉得也可以治好你,方案也已经拟好了,是大郸文字译本,你瞧一眼。” “飞来医馆有千里传音,你想问什么,医师们都可以随时回答。” “飞来医馆的药很小,也不太苦,医术堪称鬼神之技,本宫去康复理疗科送过感谢信,不是亲眼所见根本不敢相信。” 周洁从病历车上拿来了治疗方案,交到大长公主手里,拉上床帘,默默退出去,然后向医护们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医护们心领神会,努力不当“电灯泡”,但忙完手里的事,都想从周洁那儿打听点什么。 床帘里一直很安静,能听到翻纸的声音。 医护们巡视完三圈以后,床帘里终于传出贺延年的声音,很轻,很低沉,谁也听不清,但大家心中的巨石忽然就落了地。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做到的,一直在慢慢交谈,旁人不论离得多近就是听不清,这也挺神奇。 于是,医护们的视线落在了周洁身上。 周洁又比了个“封口”的手势,离开抢救大厅,“多年树洞”当然知道哪些可以说,哪些说不得。 第103章 心病还需心药医, 心药对了,治疗方法和效果谁也想不到。 反正,第二天一大早, 贺延年就主动说肚子饿。 抢救大厅的床都可以任意调节,贺延年终于靠自己以异常艰难的姿势吃完早饭, 之后非常努力地体验了飞来医馆卫生间;最后, 借用文浩的手机向崔主任郑重道歉。 崔主任挂断手机有些懵,贺延年这病人有点神奇, 昨天像个紧闭的大河蚌, 让人恨不得把他给砸了;一大早就特别郑重道歉。 不是贺延年有点神奇,是急诊医护们特别神奇,怎么劝的?怎么做到的? 崔主任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带着年轻医生和笔记本电脑去了抢救大厅,更令人惊讶的是,贺延年把床帘掀开了一部分,努力活动四肢,呃……这么积极向上? 贺延年从奇异的角度看到崔主任, 再次道歉。 崔主任特别直截了当:“你的道歉我收下了,但是, 丑话说在前面,你的病非常难治,风险很大, 治疗和康复过程也非常痛苦,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考虑清楚。” 魏璋同步翻译。 贺延年有些楞住:“有多痛苦?” 崔主任把笔记本电脑里的手术前宣教、治疗过程、康复等等科教片,都给贺延年放了一遍。 贺延年连看了三遍, 尤其是最后病人可以自由地直立行走,反复看,舍不得结束,兴奋得眼睛像在发光:“真的可以医治?!” 崔主任觉得贺延年这两天反差太大,提醒:“你不怕疼?康复训练其实挺难熬的。” 贺延年笑得很放松:“崔主任,我是挨过大郸酷刑的人,昨日你们还说我旧伤多。” 病人如此坦诚,医生们自然就有攻克难题的准备。 崔主任拿来制订的治疗方案:“听说你昨晚看过了?” 贺延年费力点头还有些自豪:“大长公主替我翻的。” 上班的周洁忽然就鼻子一酸,视线模糊,之前猜得没错,大长公主和贺延年就是个虐身虐心的大虐文!玻璃碴里都找不到糖的那种! 崔主任拿着治疗方案一项又一项地讲解,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出血、手术并发症……注意事项、要闯的关卡,如果用纸笔整理起来,绝对非常厚一撂。 第119章 魏璋翻译得认真,贺延年听得专注并不断提问,在得到解答以后继续。 贺延年了解所有的危险和意外,下定决心:“崔主任,什么时候可以手术?要做哪些准备?” 这下轮到崔主任笑了,拿出手机直接和麻醉科段主任视频:“老段,我昨天把他所有的检查结果都发给你看了,你什么时候能让他进手术室不退回来?” 段主任笑:“先长胖十五斤吧,电解质和生化指标都要达标。老崔,磨刀不误砍柴工,先好好养,你们可以的!” “他气管插管很难,但是老崔你放心,手术那天我亲自上。” “一言为定!”崔主任立刻同意。 魏璋实时翻译结束,看向惊愕的贺延年,顺便解释:“不止崔主任和段主任,邵馆长还找了营养科的医师……一大群人在为你一个人忙。” 贺延年无法完全抬起的脸,神色变了又变,好半晌才哽咽着开口:“大恩不言谢,有劳,某定当全力配合。” 正在这时,麻醉科段主任又向崔主任发出视频邀请,接通后的人像是等待第二次手术的赵潜,说话也很费力,看到蜷缩的贺延年,特别大声: “姓贺的,某被惊马踢翻还活着!” 贺延年双手撑着床面,努力抬头,笑咧了嘴:“以后……一起玩投壶啊……” 每一个生命都很独特,在自然和意外面前格外脆弱,但生命自有韧性,就像他俩。 手机和抢救大厅里都有会心的笑声,音量不高却有奇特的感染力,让医护们忍不住嘴角上扬。 来吧,既然病人无条件配合,医护们就能撸起袖子大干一场! 抢救大厅的自动门打开,邵院长和金老进来,而崔主任刚好看到隐在门外的大长公主,招呼道:“不考虑一下?” 大长公主走进大厅,特别大方地点头致谢:“多年前坠马导致的腰伤,有劳崔主任了。” 崔主任笑了:“外面的推车随便挑一张,拍片去。”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又开始各自的日常工作,中午交班时,大家都看着周洁。 周洁想了想,压低嗓门:“虐得我昨晚都没睡好,你们想听吗?” 医护们一致摇头,生活工作已经够辛苦了,还遇到穿越这种糟心事,只想听小甜饼故事,比如刚才大长公主看贺延年的眼神就有一点甜。 而贺延年看大长公主的眼神,真的很让人心动啊。 一瞬间,医护们开始憧憬贺延年完成手术,昂首挺胸走向大长公主的情形了! …… 邵院长和金老离开抢救大厅时长舒一口气,贺延年吃饭了,大长公主也愿意接受检查,不容易。 接下来就是好消息,今天早上,国都城到方沙城的石板路已经全部铺完,工匠们正在进行最后的调整以及相关的维护。 石板路铺好的消息迅速传开,车马队源源不断地从国都城万胜门出发,向方沙城行进。 正午时分,大长公主府、郑国公府、魏国公府都送来了大量的米面粮油、各种兽肉、蔬菜野菜等等,排在移动梯下方等待转运。 早就接到消息的保科长、工程师和志愿者们,就地取材,在正午以前,准备了两条自动转运带,液压叉车和转运车在医院西门待命。 说起来可能有人不信,天黑以前才全部转运完毕。 不仅是食堂的库房,就连供应科的大库房也被占用了一部分。 食堂樊主任写清单做交接,忙得连口水都没时间喝,望着满满当当的仓库,开心得合不拢嘴,太好了!暂时不用操心了。 第二天上午,在各科医护的努力下,第二移动医院的病患们都痊愈出院了,一部分活蹦乱跳自己走石板路回家,还有一部分是牛车马车送回国都城静养的。 而第一移动医院里,那些被困在地下的侏儒和机关师们,身体情况大为好转,刑部尚书梅敬竹派来囚车队把他们运回国都城。 两座移动医院终于清空了,医护们也不用每天跨区域上班,尤其方沙城里时时扬沙,和医院环境没法比。 移动医院迅速拆分重新运回医院,光伏设备搬运不便,暂时存入地下。 因为按照郑国公传来的消息,重建方沙城的大工程正式开启,接下来的好几天将是城内最混乱的时期,残破塌坍的破屋要拆掉,房屋地基要重打……方沙城将成为最混乱嘈杂的大工地。 因为方沙城的居民所剩无几,所以方沙城的重建核心就是收纳病患和家属的超大悲田坊,成为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城。 与此同时,郑国公再次展现卓越的调度能力,重建方沙城的第一批砖石运达城外,按所用数量整齐堆放在各城门外。 而各城门附近不远处,也搭好了砌墙工匠们的临时住宿区。 越来越多的建筑材料被马车牛车运送到方沙城,包括此前飞来医馆提供图纸的“下水道大管”。 按照设计规划,城中会建大批廉价屋舍,供病患和家属在飞来医馆求医时居住,同时会有配套的成衣铺、布店、米粮铺和酒肆茶肆等等,走薄利多销的路线。 不仅让看病更便利,同时可以大大减轻医院收治病患的负担。 同时会加强方沙城的绿化部分,而“沙地种植”的经验,由飞来医馆人才库中年龄最大的86岁老人家提供,也就是最早发现窗外沙尘暴的抢救大厅2床病人。 不仅如此,老人家在与郑国公、工部官员交谈时,一针见血地指出,方沙城附近或者顺风路途上一定有荒废的大量沙地和水土流失地。 那里是风沙和沙尘暴的症结所在,建议郑国公带人去认真勘查,禁止乱砍滥伐、植物造林等等预防措施。 毕竟,大郸就这么大,沙地和水土流失会蔓延,迁都肯定不是办法,不趁早治理,整个大郸以后就是荒地。 “飞来医馆人才库”的年轻人贡献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拿出现代治理沙漠和水土流失的视频,让郑国公等人一次又一次目瞪口呆。 环保和绿化的理念种子就这样在大郸埋下了,至于能不能生根发芽,会不会有收获,能坚持多久,完全未知。 但至少,大郸高层官员们的眼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种花家深藏的基因隐隐觉醒。 因为国都城到方沙城的路畅通无阻,方沙城还在重建,魏国公召集国都城车马行的掌柜们商量,开拓一项新业务:“飞来医馆看病接送”。 约定接送地点,满六人就发一辆车,按路程收费。 “接送业务”走薄利多销的路线,所以往返车费,百姓们也能勉强负担得起。 这样一来,拿着退税购买米面粮油的百姓们,就可以租车去方沙城看病。 对寻常百姓来说,家里所有人都是劳动力,有人生病就有损失,不如咬咬牙去飞来医馆求医,毕竟那里的医术甩国都城医师们好几条大街,不,甩他们几座城。 谁也没想到病人来得这么快,刚拆了没几天的移动医院再次搭起来,但是搭在了方沙城外,避免了重建的嘈杂,也缩短了往返距离。 移动医院作为临时门诊大厅,先预检分诊,严重的病患送进医院,不严重的就在移动医院里。 因此,医院门诊大厅的巨幅电子屏,进度条行进得很快。 第104章 两座移动医院里, 全院各科医护们走马灯式地处理各种各样的病患,急诊、手术室和骨科也都有各自的忙碌。 邵院长照常和金老巡视医院,第一站总是抢救大厅和留观室, 月儿像平时一样在长廊慢慢挪,一步又一步, 虽然走得慢却很稳, 充满活力。 住在留观室的慢性汞中毒的鎏金匠人们,经过这段时间的解毒和营养支持治疗, 身体状况有了明显好转—— 口腔和鼻腔粘膜出血已经停止,牙龈肿胀正在消退,不再一张嘴就亮出肿胀渗血的牙龈;肺部感染已经痊愈,偶尔会习惯性咳两声。 但,他们的肢体震颤和不可逆的脑功能损失, 并未减轻多少。 对于有完美主义倾向的医护们来说, 慢性汞中毒的后遗症很多, 他们以后的生活有些艰难。 至少,命保住了。 邵院长:“不知道大郸精造局的工匠们有没有什么伤残补助,或是特殊人才津贴?” 金老抬头瞥了一眼,有些无语:“邵院长,大郸是封建社会,你想多了。” “也是。”邵院长叹气。 两人又去了外科大楼。 脊柱外科医生办公室里,崔主任带着医生们开第二次会,这次的重点讨论病患是大长公主, x光片显示腰椎间盘突出压迫神经。 证实了崔主任之前的猜测,当初大长公主到康复理疗科送感谢信,从她走路姿势一眼就看出来。 腰椎间盘突出到压迫神经,在这里很常见,之所以围在这里讨论,最主要的原因是大长公主的右肩和左腿的肌肉组织里有小金属片。 大家看到这些的第一反应,大长公主拍片的时候,头上身上首饰没摘? 第120章 最大的像绿豆,最小的芝麻粒儿,但都有小小的锐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受得了的?大家站在x片前面数了一遍,共有七片。 办公室里静悄悄,大长公主怎么这么能忍? ! 所以,大家围在一起的讨论重点是,这些金属片取还是不取?手术取出时,怎么才能不伤到周围神经? 这可太伤脑筋了。 邵院长和金老悄无声息地离开,去了麻醉科和骨科。 与穿越大郢不同,拜丧心病狂的晋王秦王之争所赐,外伤病人特别多,又因为病人基本状况都很差,只能先保命再手术,这无疑增加了手术的难度并提高了并发症的概率。 所以麻醉科和骨科出乎意料地忙,每天都有紧急手术和择期手术。 而麻醉科复苏室天天满员,比在大郢的时候忙多了。 邵院长和金老巡完整座楼,嘀咕:“让食堂给医护们加个餐,加点什么呢?” 正在这时,金老的手机响,传出王强的声音:“金老,国都城有一个规模很大的车队正往方沙城来,和以前的完全不同。” 按这个行进速度,到达方沙城最快也要一小时。 邵院长诧异地看向金老,以前有什么事,王强都是直接找自己的,今天怎么回事? “你怎么不打给邵院长?”金老没回答,看向邵院长才问:“怎么说?” 手机里传出王强喊冤:“金老,邵院长的手机无人接听,魏璋的手机占线,我就只能找您了。” “哎?”邵院长摸遍全身口袋也没拿出手机,“啊,昨晚放办公室抽屉里了。” “王强,你等着,我们马上过去。” 十分钟后,邵院长拿着手机站在医院东门边,从王强的望远镜里向远处看,这个车队的阵仗和规制实在太大了,怎么回事? 偏偏这时,金老的手机又响了,传出魏璋的声音:“老爸,邵院长的手机没人接听,今天赵鸿登基,赏赐了一大堆东西给飞来医馆,按外交礼,我们要准备份量很足的回礼才是。” 新帝登基? !这么快? ! 金老暗暗吃惊。 邵院长立刻点开手机一看,人都麻了,未接电话34通,未读消息21条,示读群消息更多,听魏璋这么一说,立刻有点慌:“魏璋,新帝登基要送什么?” 金老略加思索:“邵院长,你先别慌。大郢太子府设宴相邀,我们没去,送了一个果篮当回礼,赴宴宾客和主人家都很高兴。” “物以稀为贵,飞来医馆的物品送到国都城去,每一件都价值连城,没事。” 邵院长深吸一口气,收礼时心惊胆颤的,回什么礼也很伤脑筋啊。 金老淡定得很:“邵院长,我们去食堂库房看看?” …… 食堂里,樊主任、大厨、二厨和志愿者们,在准备午饭和晚饭的食材,冷不丁看到邵院长来,立刻起身迎接:“院长,有什么事打个电话就行了,何必亲自走一趟?” 金老想了想:“江山社稷,新帝登基,把库房里不管粗粮细粮都装一份,包得好看一些,就算一份礼物。” “小花园里凡是开着花的,都剪一枝,找心灵手巧的插个花篮;嗯,再准备一个果篮。” “我那儿还有一支礼盒装钢笔和配套的本子,有礼袋,也算一份。” “再把飞来医馆的各种零食装一盒。” 邵院长不假思索地接话:“金老,您再写一幅字?” 金老很爽快:“行啊,好歹六份礼物。” 樊主任听了立刻带人去准备。 …… 事实上,这列车队的行进路线和王强预估的不同,直接停在了医院东门下方的方沙城内。 啊这……王强和魏璋看着下面的车队,谁教他们抄近路的? 好在,为了争分夺秒抢救病患,医院西门和东门都安装了悬吊系统,所以,车队停在下面也不影响什么,直到他们看着马车车轿里搬出一堆又一堆盖着纱笼的圆柱形。 杨功翻身下马,向王强和魏璋打招呼,示意把这些圆柱形运上去,并努力表示尽量轻拿轻放。 咦,这是什么? 于是,魏璋又摇来了保科长和志愿者们。 忙活了好一阵,当第一个盖了纱笼的圆柱形放在推车上时,魏璋立刻伸手:“慢,先看一下里面到底是什么?” “挺沉的,”帮忙搬运的志愿者说出心里话,“像搬实心圆木。” “以防万一,”魏璋掀开纱笼才发现是又高又深的大蒸笼,“还是热乎的,但是送蒸笼上来干嘛?” 王强掀起蒸笼盖傻在当场:“太……好看了……” “金银珠宝?”魏璋随便乱猜,“但也不用蒸笼装吧?” “是吃的!”王强立刻把蒸笼盖好,告诉保科长,“赶紧的,送食堂去,今天中午有大餐。” “真是吃的?”保科长用湿巾把手擦干净,掀开笼盖倒吸一口凉气,“哎哟娘哎,这么精致?这,这是,这,传说中的失传名菜?!” 志愿者们个个伸长脖子,像好奇的一群大鹅,都想掀盖却被保科长阻止。 “快,下面还有很多,赶紧的,送食堂,小心,别碰坏了!” 两名志愿者一组,把圆柱形向食堂送。 保科长在等第二格的间隙,打电话给食堂樊主任:“老樊啊,中午的食材用量减半,国都城送吃的来了,很多,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老樊,你还记得上次太子妃送食单和吃食那次吗?” “记得!那天可真是大开眼界!”樊主任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你们和上次一样,把食堂布局改成自助餐厅那样的,东西特别多,而且很占地方!” “真的?行,马上!”樊主任正把六件回礼往推车上摆,这时间刚刚好。 就这样,一份又一份圆柱形源源不断地送入食堂。 中午,白班的医护们交班后,陆续走进食堂,每个进去的人无一例外:“哇,这也太好看了吧?!” “好精致啊?!” “为什么有一种吃博物馆的感觉?!” 食堂面对面摆的四人桌全都排成长龙,桌上摆着大郸的宴会常用吃食——插山。 每张四人桌都放着一个大圆形山水风格的木雕,走近看才知道,只有木雕底座是真木头,上面的山水树木等等都是食材搭建而成。 青、红、橘、翠绿等颜色的各种蔬菜和烹饪方法各不相同的肉类,摆成多彩的山川河流、瀑布、溪水、湖泊……精美得让人舍不得动筷子。 每座木雕由近及远,层次分明,立体感很强,散发着食物的香气。 “谁说我们没有美食奢侈品的?”有位终于从震惊中回神的医生高呼,“不是没有,是我们平常都看不到,这摆盘、这卖相、这些食材,哪个不是顶尖的?” “别动筷子!先拍照啊喂!”这话提醒了医护们。 一时间,手机的咔嚓拍照声此起彼伏,这绝对不是“手机先吃”,而是“物以稀为贵”,如果没有穿越,谁能想到还有此等美食? ! 好不容易照片拍够了,医护们这才拿起筷子和碗碟,边走边从“插山”上挟取自己喜欢的菜色,伴随着各式各样的问题: “这是牛肉吗?哇,牛肉片做成梯田的地基,真是太有才了!” “哎,这瀑布流水是白萝卜丝?!哇,这也太像了吧?!” “这雕工可真好!” 把贺礼安全送出的金老坐着电动轮椅回来,没错过每位医护眼中的惊喜,正式介绍: “今天是赵鸿登基的日子,他送了插山到飞来医馆表示感谢。” “什么山?”好多人没听明白。 “还是叉烧?”还有人听岔了。 金老笑着摇头,正色道: “我这是大郸隆重宴会上才有的插山,本来插山食屏是一起的,考虑到我们的吃饭习惯,只送了插山。” “大家还楞着干嘛?赶紧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时间,热闹得像菜场的食堂忽然就安静下来,大家都专心品尝美食,不再说话。 第105章 如果说食堂里大家都在拿手机拍照, 那食堂大厨和二厨们就是拿手机当摄像机,把“一年四季”“二十四节气”“山水风景”等主题的插山,全方面360度无死角地拍摄, 生怕哪个角度有遗漏。 厨师们怎么也没想到,在见识过大郢的宫宴菜以后,还能见识到大郸的“插山”菜,太荣幸了有没有? ! 去食堂吃午饭的每个人都眉开眼笑。 医院医护是三班倒,中午值班的医护十一点前就吃完午饭上班了, 好不容易忙完一阵拿出手机回复群消息, 就看到刷爆朋友圈的大郸“插山”。 医护们内心山呼海啸, 啊啊啊……我与失传古菜的距离只隔了一个上班, 啊……屏蔽朋友圈可以让上班社畜内心平静。 下午三点,中午值班医护们交完班, 垂头丧气地离开时, 就被护士长或主任叫住:“去食堂。” 第121章 ? ? ? 医护们洗手换衣服,匆匆走去食堂,只看到排列得很整齐、清洗干净的大圆木墩子,什么山水,什么花草树木都没有,眼神瞬间黯了,连片菜渣渣都没留啊? ! 食堂大厨和志愿者们把四人桌位恢复原样,招呼着:“快坐呀。” 大家不明所以地坐下,大厨还点了一下人头:“人齐了!” 座位上的医护们, 你看我,我看他,他看她……看了一大圈都是懵的,还有菜? 正在这时,志愿者们推着小车,给每个人都发了正经八百的大郸食盒,食盒有红有黑还有带花纹的,统一都是圆形。 胡图图医生小心翼翼地捧起餐盒,忍不住小声说话:“你们说,博物馆里的古老,还是这个更古老?哪个更值钱?” 大家都努力压住各自的嘴角,直到食堂大厨分发完餐具,问:“快打开啊,趁热吃。” 一个接一个餐盒打开,每个人都发出了惊叹声:“哇……” 胡医生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真正的秀色可餐吗?我这是湖景哎!这让人怎么下筷子?” “我的是秋景……” “我这盒是春景……” “哇……”赞叹声中混杂着手机嘁哩咔嚓的拍照声,“太好看了!” “舍不得吃怎么办?” 大厨听到了,一本正经瞎说大实话:“天热啊,舍不得吃会馊,馊了就只能倒掉。” 那是暴殄天物! 大家立刻开动,边吃边感叹,这才是真正的“色香味意形”俱佳。 胡图图医生问食堂大厨:“你们做这样的菜要多久?” 食堂大厨直挠头:“真没做过,要试了才知道。” 医护们吃完,食堂志愿者们收拾餐具,小心清洗擦干,与大实木墩子一起,用推车送到医院东门,通过悬吊系统还给等候多时的车队。 …… 与此同时,国都城长信宫文德殿,走完登基简礼流程的赵鸿端坐在龙椅上,接受百官朝贺。 其实今天说是登基,但因为政局动荡未稳,六部官员不断更叠,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赵鸿选用了简礼。 百官朝贺完毕,十九岁的赵鸿改年号为“景佑”。 因为年轻,赵鸿行动力满分,立刻宣布:“待国都城时局稳定以后,再举办符合礼部要求的登基仪式,到那时再大赦天下!” 朝贺的官员们心里都咯噔一下,某些对“大赦天下”心存幻想的官员个个面如土色,景佑帝根本不打算放过之前抓进去的官员。 最可怕的是,郑国公和魏国公,阁老们,甚至包括戚修明、晏敦和梅敬竹这一大群重臣,无一人提醒应有“大赦天下”这件事。 连平日里处处较真的礼部官员和御史们都一言不发。 原因嘛也很简单,因为新任官员都是老狐狸戚修明层层筛选提拔出来的,深知民间疾苦,怀才不遇多年,但又因为内心坚定并未丢失本心。 最关键也是最重要的是,他们足够年轻,学习能力极强,做事高效,甩脑满肠肥、声色犬马的老臣们十条街。 虽然陛下暂时不会“大赦天下”,但今日简礼结束,群臣就可以回家,是的,终于可以回家了! 不论年轻或年迈,不论文官还是武将,只要想到最近持续高压的工作状态,都恨不得哭一鼻子。所以这时候,谁敢逆陛下的意,谁跳出来高呼“大赦天下”,谁就是文德殿公敌! 终于,所有程序结束,群臣默默长舒一口气,坚持住! 正在这时,文德殿外的通传声越来越近:“启禀陛下,飞来医馆魏璋携贺礼求见!” 飞来医馆派人来了? ! 还送来了贺礼? ! ~ “宣!”景佑帝异常平静地吩咐。 很快,魏璋在新任内侍官的带领下,气宇轩昂大步走入文德殿,先向景佑帝微笑点头,然后看向郑国公和魏国公,随后伸手半转身,六名内侍捧着礼物鱼贯而入。 魏璋朗声开口:“鄙人代表飞来医馆全体,祝贺陛下登基,特送来贺礼。” “第一份贺礼,是飞来医馆所有的谷物,大米、小米、玉米、乌米、芸豆、黄豆、赤豆……各一瓶,祝大郸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群臣们个个伸长颈项赛大鹅,只见各种谷物都装在全透明带瓶塞的琉璃瓶中,呈彩虹色顺序排列,煞是好看。 “第二份贺礼,是飞来医馆所有的水果,苹果、橙子、柚子、石榴、桔子、香蕉、火龙果、人参果、美人指葡萄、阳光玫瑰、西瓜、樱桃……祝大郸国泰民安。” 没去过的群臣忍不住发出唏嘘声,飞来医馆实在是神仙之所,水果种类繁多、色彩绚丽,盛装的果篮造型简约又精致。 去过的大臣们就格外想念飞来医馆的食堂。 “第三份贺礼,是飞来医馆内所有盛开的鲜花凑做花篮……祝大郸繁荣昌盛。” “第四份贺礼,是飞来医馆内所有的点心各一,祝大郸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第五份贺礼,是飞来医馆特有的钢笔套装,有笔有墨,书写流利。这份贺礼是飞来医馆邵馆长赠送陛下,愿陛下笔力强劲,入木三分,不枉不纵。” “第六份贺礼,是飞来医馆金老亲笔字画,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六份贺礼逐一展示后,内侍们将礼物端正地搁在景佑帝的桌案旁,之后悄悄退下。 景佑帝起身吩咐:“众卿辛苦,可回家矣。” “谢陛下!”刚才还急着走的群臣,见过飞来医馆贺礼以后,又眼巴巴地希望景佑帝再说些什么,或者再做些什么。 事实就是,景佑帝言出必行,让回就回,别耽搁! 群臣潮水般退出文德殿,内侍官也带着内侍和女使退出,转眼间,文德殿内只剩一帝二国公和魏璋。 魏璋拿出手机,先放到郑国公面前,点开小视频,是在做二次手术准备的赵潜,虽然头发都剃光了,颜面部仍然变形严重,但精神和气色明显好转。 即使赵潜不说话,郑国公也能感觉到他的变化。 “阿爷,别担心,医仙们对儿极好。”赵潜说完努力挤出一个变形的笑容。 郑国公先是舒心地笑,紧接着就是心疼,之后就是悲愤,右手控制不住地反复点开这个只有十五秒的视频,直到魏璋把手机拿走。 魏璋乐呵呵地回答:“郑国公,回个视频啊,赵潜也很惦记。” “啊?”郑国公结结实实地怔住。 魏璋这般那般地细说一遍,开启摄影模式:“来吧,对赵潜说些什么。” 其实有网就能直接视频,但赵潜太容易激动,所以才用录视频的方式传达。 郑国公年轻时曾在文德殿辩倒群臣,面对小小的摄像头颇有些手足无措,一刻钟后终于录了五分钟的问候。 魏璋又把手机给景佑帝:“金老让你有空的时候打个语音。” 景佑帝一直想体验“千里传音”,虽然自己身上有手机,但实在忙得没时间,总是错过。 魏璋向金老发出视频请求,接通后就说:“老爸,礼物已经送上,您有什么话就直接对陛下说。” 景佑帝接过手机,就听到金老不紧不慢的开口: “陛下,《荀子·王制》中有一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平民百姓是水,水可以送船只顺流而下,也可以逆少而上,也可以一个巨浪打翻它,治理国家也是如此。” “陛下,这句话被一名君王反复提及,他不仅经常提,并坚定作为自己处理政务和纷争时的第一原则。他开创了繁荣与稳定的统治时期,百姓安居乐业,录进史书里。” “谨记于心。”景佑帝命人将金老的字画送去装裱,决定以后挂在书房里,时刻提醒自己。 魏璋送礼、送贺词等事务都已经完成:“陛下,请留步,您打算去哪儿?” “去看赵洑,”景佑帝神色严肃,走出几步又折回,“你要一起去么?” 魏璋平时就好奇心爆棚,虽然见过大郢的监狱,可大郸的没见过,那还等什么? 两人大步离开文德殿,一路被簇拥到宫门外,上了黑骑护卫的马车,向大宗正司狱驶去。 第106章 大郸新帝登基虽然只行简礼, 但消息传遍国都城,并在大郸范围内迅速传播。 国都城各监狱内的囚犯们热切盼望着“大赦天下”的圣旨,偏偏苦等了一天,只等到了稍加改善的两餐吃食,就没了下文。 尤其是此前犯下重罪的官员和待行刑的死囚,都不错眼珠地盯着牢门,从早到晚都没等到狱卒来传消息,黄昏时分,残阳照进大牢的小窗里,把他们照得像一群餐肉饮血的浴火饿鬼。 不仅是囚犯, 连狱卒们都很纳闷, 也在等传说里的“有薪假期”,同样等到晚上, 一样的心中空落落。 大宗正司狱却完全不同, 门外不仅有浩荡车马和君主仪仗, 下马车的还是景佑帝本人。 第122章 像一道晴天霹雳! 陛下竟然来了? !不是口谕,而是亲临? ! 瞬间,随着内侍官消息的通传,景佑帝所到之处,狱外狱内纷纷跪倒。 更奇怪的是,在黑骑的围护之中,除了景佑帝还有一名奇装异服的男子,看不出年龄,不蓄须,背着一个大包,默默跟在景佑帝身后,在踏入大狱门时,掏出一个口罩戴上。 跪倒之人不能抬头,只看到一双与众不同的棕色鞋履从自己眼前经过。 大宗正司狱内戒备最森严的一排牢房里,赵洑窝在脏污草垫的边缘,被突如其来的火把亮光照得睁不开双眼,蓬头垢面,形容狼狈而脏污。 好一会儿,赵洑才看清景佑帝身上的龙袍,眯着眼睛就这么直直地看,仿佛魂魄已经脱离身体,钻进那身华丽的衣袍里,连时间都静止了。 赵鸿容貌身形本就极好,被华美龙袍衬托得仿佛自带万丈光芒,令人敬畏。 赵洑的眼睛越睁越大,疯魔般盯着赵鸿,手臂伸出围栏,努力想够到龙袍,手臂上有许多青紫伤痕,连指缝里都有细小水疱,与街上的乞丐没有任何差别。 即使是皇室宗亲专属的大狱,气味也好不到哪里去,魏璋戴着口罩都被薰得皱紧眉头,暗想着早知道换个n95戴。 这样无声的对峙,是一场内心的较量,谁先开口就是谁沉不住气,也就是心虚了。 赵洑本来就心虚,现在知道大势已去,只想要个痛快;但赵鸿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弟弟,让他完全捉摸不透,就像现在,此时此刻。 哪个帝王会在登基之日走进大狱? 就算来也会很快离开,毕竟这里不祥又晦气。 可赵鸿不仅来了,还极为淡定在这里耗,到底有什么企图? 有那么一瞬间,赵洑觉得站在眼前俯视自己的是严苛的父皇,而自己又变成内心充满恐惧的孩童,害怕父皇,害怕阿娘,害怕长信宫里所有的一切。 火把照不到的黑暗,伴着扑面而来的窒息感,连日的训问和幽闭让赵洑分不清回忆和现实,终于在一身龙袍的赵鸿面前失控,双眼血红地瞪着,咬牙切齿地低吼,撞得围栏发出声响: “凭什么你可以离开长信宫啊!!!” “为什么被送走的不是我?!” “这是为何啊?!” “啊……” 赵洑的双手紧握住围栏,发了疯似的捶、砸、撞,骨骼撞上硬物的闷响一声接一声。 “拉开。”景佑帝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狱卒们把赵洑压制在地上,大宗正司的囚犯最容易发疯,早就见怪不怪了。 “孤是因为阿娘没了才被送走的!”景佑帝望着赵洑,有些难以理解。 “哈哈哈……”赵洑即使被强摁在地上,还在歇斯底里地大笑,声音又闷又刺耳,还想说什么。 “堵了他的嘴!”郑国公忽然吩咐。 很快,赵洑只能“呜呜”有声,并被强行从地上拖拽起来,面对牢房外。 景佑帝从宽袖里掏出手机,点开视频,放到赵洑眼前,不带一丝情绪地问:“这人是哪国的细作?” 视频里,这人频繁多次出入晋王府邸,与门房管家甚是熟悉,每次两手空空入府又大箱小箱地搬着离开。 赵洑双眼圆睁,瞪得几乎要脱眶的程度。 景佑帝收好手机后补充:“你的回答决定你的死法,给你三个时辰考虑。”说完就转身离开。 魏璋不明就理地跟进又跟出,走出大宗正司狱的大门,都没想明白,景佑帝让自己看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目送景佑帝上了车驾,魏璋打算自己骑马回飞来医馆的时候,却被郑国公邀请上了国公府的马车。 “陛下这是何意?”魏璋不得不承认,在现代轻松愉快地生活了一整年以后,对现在这种需要反复揣摸和猜测的事情,实在静不下心来做,干脆直接问郑国公。 郑国公一声叹气,说出最近掌握的情报。 秦王和晋王为了争夺帝位,与邻国勾结,引了许多细作到大郸。 秦王死后,党羽大多被清算,极少数为景佑帝所用,细作已无利可图也就销声匿迹。 晋王及党羽却大不相同,虽然被一遍又一遍地清洗,但短时间内没法分辨那么多细作,敌国投入甚多,不会擅罢干休。 而昨日获得密报,这些细作将有一次毁灭国都城的行动,却不清楚具体内容。 情急之下,景佑帝才想请魏璋出谋划策。 魏璋听完足足楞了五秒,一时不知道该骂人还是该吐槽,面对郑国公恭敬的眼神,也只是摆了摆手:“某才疏学浅,并不熟悉大郸和国都城的情况,实在想不出应对之策。” 这不是闹吗? 飞来医馆里的许多人事物,确实像神话故事,但魏璋很清楚,这是高科技的加持,无论如何都做不到预言这种事情。 “郑国公,最了解国都城的,必定是生活在此地的人。” “想毁掉一座城,无非就是天灾人祸,飞来医馆都没力量发动天灾,那就只有人祸。人祸能做的事也只有那几件。”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飞来医馆了。” 魏璋跳下马车,一声唿哨招来神卫长的大黑马,急驰而去。 郑国公也下了马车,走到景佑帝的马车旁,轻声禀报:“陛下,不谋而合。” …… 魏璋在夜禁关门前五分钟,驰出万胜门,回到方沙城还马,直奔院长办公室。 天已经黑透了,邵院长和金老正在下棋,其实就是等魏璋。 魏璋敲了敲门:“贺礼已经送到,赵鸿很高兴,然后……” 邵院长和金老同时看向魏璋,异口同声:“怎么了?” 魏璋把晋王引狼入室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邵院长听完都傻了:“不是,这是他们自己的国家,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金老准确落子:“邵院长,哪朝哪代都有这种事情,平时我们当故事看,现在……偏偏就在故事里,如果被他们得逞,系统任务肯定是完不成了。” ? ? ? 邵院长楞住了:“那不行,全医院几千人,我们得回去!” 忽然,金老把刚落的棋子又抠回手中,在指尖来回传递,皱着眉头不说话。 邵院长嘀咕着“毁城”“怎么个毁法?” 大概在医院待久了,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招天灾是不可能的,人祸机会大。 所以,邵院长和金老两人又不约而同想到:“火灾?!” 魏璋摇头:“赵鸿他们应该也想到了火灾,我回来经过三座望火楼,巡防严密,加派了人手和水车。” 自古只有水火无情,就国都城这地方也发不了大水,还能怎么着? 邵院长琢磨一分钟:“投毒?” 魏璋还是摇头:“以国都城现在的防卫,投毒成功的机会很小;给全城投毒,更是别想。” “不论大郸还是大郢,毒药都价高而难得,毒全城完全不可能。” 邵院长挣扎了一下:“制造多起恶性事件,百姓人心惶惶,搬离国都城?” 金老纠正:“只有我们才是一张身份证走全国,大郸或大郢都有过所之类的物件,除非行商,否则不能轻易离开。” 魏璋的指节叩着桌面,突然手指一顿:“如果是疫病呢?” 邵院长和金老互相看了看,又看向魏璋:“大郢能人为制造疫病?” 魏璋想了想还是摇头:“大郢有过几次大疫病,动辙死亡数千上万人,但都不是蓄意而为。大郸应该也没人有这样的手段。” 得,能想的都想了。 金老嘱咐:“行了,赶路很累,你赶紧休息。” 等魏璋离开以后,金老还在搓棋子:“邵院长,飞来医馆系统一向很抠,完成第五项任务给了电、网、燃油等等。” “事出反常必有妖,当时我们就开玩笑,这是要整大活。” “你看,大活好像很快就会对应上。” 邵院长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对金老越来越了解:“你又想到了什么?” 金老停顿一下:“古书上记载,攻城久攻不下,就会有人在水中投毒,或者把死于时疫的病人衣服丢进水里,污染水源。” 邵院长立刻想到了“人祸”:“有些消化道传染病,是可以通过污染水源而大面积传播的。” “所以,古代掘井以后,为了防止投毒或污染水源,井上会加盖。” “不知道,大郸国都城会不会也这样做?” 第107章 医院病房严格执行晚上九点熄灯的制度, 魏璋先搞定金老的洗漱,然后摘了他的老花眼镜搁在床头柜上,再替他按摩双腿, 才让金老躺平。 九点半,魏璋也洗漱完毕躺在陪护床上,脑袋枕着胳膊两眼望天花板,无数思绪在脑海里飞萤似的乱舞。 如果硬要说飞来医馆里最了解魏璋的人,那非金老莫属。 第123章 金老慢条斯理地问:“打算插手?” 魏璋没点头也不摇头:“老爸,不论哪个民族或国家,要想真正变好,把希望寄托在外邦人身上,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是赵鸿登基后的第一大考验,难度还挺高, 但这是他们必须面对的, 哪怕国都城真的被灭, 我们能做的也只是治病救人。” 金老呵呵笑,魏璋就是只嘴硬的死鸭子,之前明明有机会向崔五娘表明心迹,就是憋着;现在,明明担忧大郸,死活不认。 金老作为资深历史教授,既知道古代文明和科技远比现代人想象中的发达,更加敬佩像魏璋这样, 无法在史书上留名的“无名英雄。” 当然,意外白捡了魏璋当便宜儿子,金老根本没想过,也不敢想。 如果魏璋留在大郢,绝对是一人之下的权臣,每天都在权势争夺的漩涡里。 贪恋权势的人,肯定会留下。 魏璋清醒又通透,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因为积累多年的操劳,他刚进金家的前三个月睡眠非常不好,有一点声音就会惊醒,用脑过度,慧极必衰。 金老把这些看在眼里,从不对任何人,提到魏璋必定是炫耀,但天还是可以聊的: “现在你是郑国公或魏国公,会怎么做?” 魏璋演技无死角:“老爸,我操那份心干什么?” 金老在床上低声笑,病房里非常安静,哪怕再低沉的笑声都特别清晰。 “把赵鸿教成第二个你,还借出去好几个手机、录音笔和移动电源,恨不得把大郢向飞来医馆学习的事情也照搬一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把教材加印了好几份,给赵鸿带回国都城了。” “目前为止,赵鸿还没提国子监或太学的学生来上课,我猜他们已经在学飞来语了。” “……”魏璋装死,金老之前在大郢一眼看破自己的真实身份,可太厉害了。 “说说吧,反正你也睡不着,”金老不问则矣,既然开口那必须打破砂锅问到底,“自古以来,天灾人祸,情报搜集都差不多,你肯定有想法。” 魏璋知道装死没用:“老爸,换成是你会怎么做?” “我是个读死书的人,操弄权谋不行,只会冷眼旁观,”金老瞎说大实话,“但如果你想帮忙,赵鸿也愿意接受,那就去做。” “虽然不知道这是种花家的哪个时空,但能历经上下五千年传承不绝,没有无名能人异士出手是不可能的。” 魏璋清了清嗓子:“老爸,能做的都做了,其他的我也帮不了。”在大郢他是秘密情报机构负责人,但在大郸人生地不熟,没任何优势。 “成或不成,灭还是生存,关键还是大郸人。” 偏偏正在这时,魏璋的手机铃声响了,接通以后传出赵鸿的声音:“孤想与大长公主说话。” “去吧,”金老愉快地结束聊天,“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睡什么睡啊?起来嗨!是不是?” “……”魏璋有那么一瞬间,后悔把金老的老年机换成智能机了,“爸,我去急诊。” 十分钟后,魏璋的手机递到大长公主面前,申请视频通话,很快接通,然后愉快地走出留观室,打算找值夜班的文浩。 万万没想到,还没走到电梯口,大长公主就在妙音的搀扶下走出留观室:“魏璋,带本宫去看大狱里救出的乐师舞伎他们。” “本宫有话要和他们每个人说。” 魏璋不假思索地回答:“大长公主,明天吧,现在肯定都睡了。” 他们分布在抢救大厅、留观室、麻醉科复苏室、骨科病房和妇产科,有些已经回国都城静养了。 大长公主轻轻摇头:“魏璋,国都城危急,一刻都不能耽搁。” 魏璋看着大长公主的缕缕白发,比了个手势:“长大公主,您还是躺床上吧?在飞来医馆里,用不着东奔西跑,有手机啊。” 大长公主先是一怔,之后恍然大悟:“妙音,扶本宫回去。” 妙音先把床摇到半躺的舒适位置,才把大长公主扶上去坐好,两人一起看魏璋用手机摇人: “喂,裴莹吗?你们科里的那位舞姬陈茵茵和其他几位都睡了吗?” 裴莹因为陈茵茵的伤总是不会,死了不少脑细胞,对魏璋这种扰病人睡觉的行为,很是反感:“哎,快十点啦,她已经睡了。” “大长公主有急事找她们,不是我。”魏璋赶紧辩解。 “稍等,”裴莹拿着手机走进陈茵茵的病房,开灯,打招呼,“大长公主要见你。” 陈茵茵震惊起身,望着手机震惊加倍,看着里面的“大长公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与此同时,魏璋和裴莹很默契地走出病房,让她们有通话隐私权。 一刻钟后,大长公主才结束通话,招呼道:“魏璋。” 魏璋应声而入,看到妙音正紧张地记录着什么。 妙音见到魏璋,立刻把记录好的纸交给他,轻声说:“麻烦你转交给陛下。” 转交? ! 魏璋想了想,直接把景佑帝也拉进来:“直接说,这样最快。” 大长公主、妙音和好奇的月儿三人目瞪口呆,千里传音已经够神奇的了,怎么还能传多人呢? 魏璋又从大群里拉了手术室护士长进来:“护士长,方便让韩乐师与大长公主说些话吗?有急事!” 很快,韩乐师恢复了一半的脸庞就出现在手机屏幕里,看到大长公主和景佑帝时,吓得浑身一激灵,急急忙忙地就要下床行礼,被护士长摁住了。 “免礼,只是有些事想问。”景佑帝只想抓紧时间。 几乎同时,魏璋又一次走出留观室,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这才是真正的打探消息的方法。 如果潜入大郸的细作都是小角色,充其量就是血溅五步,伤人可能,毁城想都别想。 要达到毁城的力量,细作必定是国都城巡防里担任要职,也可能是官员,甚至可能地位显赫。 这三类人都是寻常百姓接触不到的,大郸喜好乐舞歌吟,乐师舞伎和百戏时常出现在达官显贵的家宴或宫宴之中。 他们只是平日里尽量把自己当摆设,不听不语不看,其实无所不知。 同时,他们是大长公主和景佑帝一起救下的,也只有他俩问,他们才可能说出所见所闻。 这次问的时间格外长,等他们问完换骨科病人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 就这样,魏璋作为“工具人”替大长公主手机摇人,在他们说话时离开留观室,而到第三人时,妙音也走出来。 魏璋赶了一天路已经很累了,偏偏又被抓壮丁,四下无人就很没形象地斜靠在墙上,冷不丁就对上了妙音特别美丽的大眼睛,呃…… 妙音特别隆重地向魏璋行礼,被他一把拽住,但还是特别真诚地说了:“多谢。” “客气了……”魏璋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在心里吐槽,前中医科安主任真是铁口直断,说他以前太拼命,身体会老得飞快。 想当年熬几个月都行,现在…… 妙音平日沉默得像个假人,其实是生性耿直,多说多错,所以非必要不说话,但现在很想说些什么,比如:“不知道为何,总觉得你不像飞来医馆的人。” 魏璋楞住,用文浩王强的话来说,变色龙看到自己都会惭愧,怎么妙音就能看得出来?虽然被说中,但他是谁?哪可能就这么认了? 妙音的双眼亮亮的。 魏璋懒洋洋地反问:“口说无凭,用证据说话。” 妙音的嘴角微微上扬:“你独自一人时,与在人群里完全不同,尤其是你坐下时,会无意识地压膝盖上的衣物,飞来医馆其他人都不会。” 魏璋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她真不愧是大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女使,察颜观色的能力真强。 为什么坐下的时候会压膝盖上的衣物,因为大郢趿坐,只要坐下必定压衣物,因为……鲜为人知的事实,大郢人里裤无论男女都是开口的。 是的,没错,魏璋一直没好意思说;现代人们又特别有边界感,根本不会往这方面想。 其他人不知道,但金老知道。 魏璋会主动要求和金老一起生活,一是因为尊敬,二就是因为他一直看破不说破,允许自己有非常大的个人空间,给了从未想过的安全感。 “我说对了,”妙音有些小激动,“所以,你到底是谁?” 魏璋先是笑而不语,被妙音再三追问后,不紧不慢地挤出回答:“我可能是你的先祖。” 妙音一怔,随后听到大长公主的召唤,立刻走进留观室,关门的瞬间恶狠狠地瞪了魏璋一眼。 魏璋无奈摊手,看吧,说大实话容易得罪人。 第108章 魏璋以为妙音很快能出来, 哪知等了又等,等到他准备开溜的瞬间,留观病房的门忽然打开, 传出大长公主的声音:“请魏璋进来。” 第124章 ? 魏璋不明所以地走进去,就看到大长公主很难看的脸色,查细作这种事不仅劳心劳力而且费神,不仅费神有时还吃力不讨好,经常查着查着就查到了难以置信的人物身上。 那时就能深刻体会“最亲近的人捅刀最痛”, 看大长公主的样子, 就知道事情进展得不顺利。 “大长公主, 有何吩咐?”魏璋微一点头。 大长公主伸手拢了一下耳畔的发丝, 眼神里透出杀意: “三司巡夜禁军发现国都城中有九处火油藏匿点,不论这些火油是分别燃起, 还是一起点燃, 大火都足够吞噬整个国都城, 包括长信宫。” “但却像方沙城的地下囤米仓一样,查不到主人是谁?” 魏璋很有自知之明, 不打算掺和:“查到就好, 火油价格高昂,也是不小的收获。” 正在这时, 手机里传出郑国公的声音:“火油品质极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买不起,已经派人在火油仓附近蹲守……” 魏璋垂着眼帘不说话,能搞出这么大动静的细作,肯定早就把家眷送离国都城,还找了一群毫不知情的替死鬼执行密令,想抓住他们谈何容易? 大长公主打量魏璋脸上最细微的神情变化:“本宫也觉得主谋已经离开国都城。” 魏璋没想到大长公主和自己想得一样。 景佑帝却忽然开口:“大长公主, 自从孤回到国都城那日起,各部官员及家眷就被围在城内,无一人离开。” “此前秦王晋王两虎相争,他们没必要离开;而这样同归于尽的法子,应该是下下策。所以,孤认为他们正想法子逃离国都城。” “白日城门皆有看守,晚上夜禁,孤想不出他们如何逃离?” 魏璋小声嘀咕:“看守可以放水,夜禁也不是绝对不能动,家人得了急症或病得危重……” 偏偏吧,手机内外的人们听力都极好,听得清楚明白,不约而同沉默。 像是为了印证魏璋的想法,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起,接通后传出王强的声音:“魏璋,方沙城外有急诊病人,马车规制不小,随从众多!” “我已经摇了保科长他们,黑骑已经出发,老样子,把他们引到医院东门,最快。” “120抢人团也通知了,还要干嘛?” “我马上到医院东门!”魏璋说完,急步如飞。 “妙音,保护魏璋。”大长公主不假思索地下令。 “是!”妙音紧随而去。 …… 医院东门 保科长和志愿者们吭哧吭哧把病人摇上来,眼看着快到路面时,焦糊味扑面而来,隐约能听到低弱的哭声。 穆医生心里咯噔一下,拿起手机摇人:“急诊,婴儿烧伤,烧伤整形科急会诊!” “收到!”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穆医生有透视眼吗,病人还没上来呢! 两分钟后,大家望着移动推车上的竹编摇篮里,脸色嘴唇都苍白的婴儿脸,以及被软布包裹的、不断渗血渗液的小小身体,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穆医生小心提起篮子向急诊走去,几乎同时听到下面喊:“还有两位老人!” 保科长赶紧把移动推床放下去,和志愿者们一起更加小心地把病人摇上来。 凡是医学相关专业、或者对医院比较熟悉的人都知道,大面积烧烫伤的治疗过程都极为痛苦,炼狱里重生真的一点都不夸张。 第二位病人,是位年龄很大的老年男性,一样浑身用布匹包裹,同样的呼吸微弱,脸色煞白,浑身都是汗水。 第三位病人,是年龄很大的老年女性,头发全都被燎完,露出血肉模糊的头皮和脸庞…… 大家推车时努力平稳,生怕再增加他们哪怕一丝疼痛,可是……烧烫伤就是很疼,非常非常疼…… 烧伤整形科医生听到消息,推着三张翻身床直奔抢救大厅,即使医护们见过许多烧烫伤的病患,也被他们仨的伤情震惊了。 回过神来,立刻开静脉通路,但是他们全身烧伤的情况实在太严重,浅表静脉一根都找不到,胳膊上的皮肉稍稍用力就能掉下来的样子,心电监护导联都没地方贴。 小女婴六个月,全身96%深二度烧伤,表皮和肌肉脱落,鲜血和渗血很浸透了床单和敷料。 老年男性,全身60%深二度烧伤,20%三度烧伤;老年女性,全身75%烧伤,深二度60%,三度烧伤15% 。 出诊的烧整科医生不是别人,正是妇产科裴医生的丈夫甄舟,在烧伤群里发了病人情况,又拿手机二次摇人。 可惜,他们伤得太重,拖的时间也长,腔静脉置管刚穿刺成功,两刻钟内,三人先后没了心跳呼吸。 注射药物,抗休克……并没起到任何作用。对医护们来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也有出人意料的部分,比如,送医时间实在太晚了。 正在这时,三人的家属们终于在王强的带领下,穿过急诊大厅,看着自动门打开,那些人都楞住了,加快几步,只来得听到普通话宣布他们的死亡时间。 一时间,这些人都瘫在大厅光滑的砖石上,痛哭声此起伏彼,以至于医护们交流工作都不能开语音。 在魏璋的追问下才知道,这些人是前户部尚书的儿孙辈,躺在地上翻滚的是他的大儿子,用力捶护士台办公桌椅的是他的两名女儿。 整座抢救大厅的安静被彻底打破。 魏璋立刻出声:“安静!不得打扰飞来医馆医仙们救治病患!请暂时离开大厅!” 然而,没人理睬,他们仿佛听不见也看不见,又过了五分钟,他们终于安静下来,眼巴巴地望着魏璋,以及刚才宣布病人死亡时间的甄舟,眼神复杂又悲痛。 可偏偏这时,甄舟的话像一道晴天霹雳:“他们昨日就烫伤了,为何拖到现在才送来?!” “因为家父被抓,家宅被围,根本没法出门!我们以命相搏才来到飞来医馆!” “请让我们见大长公主!” “我们要见大长公主!” “……” 抢救大厅里的医护们先是面面相觑,紧接着就被震天响的哭喊声吵得耳朵疼,起初医护们还努力安慰劝他们冷静,可偏偏劝又劝不动,赶又赶不走,之后兴能看住各自床位的病患。 这种时候就连魏璋都不能轻易出手,但谁也不可能带他们去见大长公主,尤其是他们特别夸张的哭嚎嗓音和神情,让原本自然流露的悲痛蒙上了诡异的反常。 医护们身经百战积攒出来的直觉开始示警,邵忆秋向时萱使了个眼色,甄舟立刻打电话给邵院长,魏璋摇了王强,大家各自警觉。 就在病人家属开始歇斯底里的时刻,抢救大厅的自动门忽然打开,大长公主拄着手杖在妙音的搀扶下走进来,身后跟着全副武装的神卫们。 身形异常高大健壮的神卫们,黑布蒙面,刀剑箭囊铠甲一应俱全,像一尊尊铁塔般,强行把病人家属与医护们分开。 被推开、撞开、掀开的病人家属仰视神卫们的瞬间,格外嚣张的气焰忽然就没了一半,正要开口斥责的时候,神卫们齐刷刷抽出一小截佩剑,金属在灯光下反射出无数虹光。 家属们你看我,我看他,他看她,最后走出一名中年男子,向身后一挥衣袖,朗声说道:“求大长公主公正处事!” 大长公主素来平静的面庞,透着一股明显的怒意,嗓音平缓地吩咐:“神卫,把他们全家都抓起来,不论飞来医馆还是在方沙城中等候的,全都抓起来。” 神卫们按剑行礼后迅速出手,眨眼间,病患家属们个个被擒,全被反绑了双臂摁在墙边,特别强硬顽抗的被摁在地上,再怎样拼命挣扎都无法动弹。 有名中年男子扯着嗓子喊:“大长公主,当年您出兵征战时,我家全力支持,您不能不讲情份!” “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一拄手杖:“你们多方勾结往官粮里掺砂的那一刻,就应该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如果真没旧情,你们根本进不了飞来医馆!” “胆敢在抢救大厅公然咆哮,罪无可恕,带回方沙城收押!” “是!”神卫们用粗长的麻绳把他们拴起来,连推带搡地拎走。 偏偏总有人负隅顽抗:“大长公主,那我们曾祖父母和曾祖母,还有小女婴又该如何?逝者为大。大长公主,我们还要扶棺回老家!” 大长公主浅浅笑外加嘲讽:“家国天下,礼制法度才是治国根基,你的孝义与扶棺只是走个场面,外逃才是根本!” 顽抗的人听了目瞪口呆,疯狂回怼:“大长公主,您血口喷人!” “来人,把三具遗体也送回国都城!” “是!” 大长公主拿出手机:“你们眼里只有利益,却不知道天外有人,方才已经联系了望火楼,已经确认你们的祖宅并未着火,附近也没有火灾。” 第125章 第109章 大宅没起火,三个人怎么能被烧成这样? 抢救大厅的医护们都擅长一心多用,这事情不简单啊。 同样震惊的还有被大长公主怒斥的病人家属,就这么被神卫们压制,嘴里仍在不停求饶。 大长公主捏着手机,强压愤怒:“他们三人衣物与皮肉融在一起,死得如此惨烈。你们衣冠楚楚,衣裳干净,连发丝都未凌乱……哪里有冤?!” 医护倒吸一口凉气, 个个都想报警, 却在摸到手机时反应过来, 这里是大郸, 狄警官和小葛警官管不了。 大长公主一挥宽袖,病人家属全都被神卫们带走;同时, 三位烧伤不治的病患被装入尸袋运走。 医护们望着空空的最小号尸袋,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脑海里浮现出硬肿症死亡的新生儿、被装进尸袋时的情形。 两个孩子,一个投胎到高门大户,本以为此生荣华富贵无忧,却被家人算计烧死;另一个出身低微,父亲负罪含冤,母亲难产而亡,被寒冷冻死。 谁能想到,在等级森严的大郸, 他俩都死得这样凄惨。 此时此刻,封建社会的种种无清晰地刻在医护的记忆里,现代社会的优越性前所未有地鲜明。 王强带着保安队员们匆匆赶来,刚好看到神卫们押走病患家属们以及三个大小不一的尸袋,两支队伍迎面遇上。 王强和神卫长互相点头示意,又带队去不同的地方。 几乎同时,邵院长踩着手机铃声走进抢救大厅,看来电显示怔了一下,还是摁了通话键,传出郑国公的声音: “邵院长,国都城西一家八十四口人,忽然全身瘙痒、满身红疹,起热,呕吐无力,已有十七人把自己挠得出血……这是什么时疫?” 医护们面面相觑,起热、身上出红疹的传染病有许多种,现代常见的有风疹、麻疹等等,大郸说不定还有天花……没见到病患就隔空诊断是不可能的。 大长公主却忽然插话:“郑国公,国都城西哪一家?” “囚犯之家。”郑国公答得飞快。 大长公主又问:“邵院长,能否装病?” 啊这…… 刚走的那波人为了外逃,连自家人都可以随意烧死;好像为了外出就医,装病的可能性也很大。 医护们顺着装病的思路想了一下,有许多草药可以令人身上起疹子,也有药可以让人发热、呕吐和腹泻…… 得了,这就更难判断了。 邵院长听完金老的翻译,脸色微妙起来,紧接着问:“如果是时疫,郑国公打算如何应对?” 邵院长这个问题,让医护们想到了各种小说和灵异故事里面,突发时疫的大背景下,许多病人被活埋或焚烧的惨烈情节。 一时间,大家的心都不约而同地悬了起来。 邵院长的手机却传出奇怪的嘈杂声,像是有人在很快地走路不时碰到什么东西,片刻却传出了郑院使的声音,大概是蒙了口鼻,声音很闷: “已经封了各院门,将起热与未热的人群分开安置,起疹与未起疹的分开,年老体弱的分别安置……所有人都蒙了口鼻……吃食与住宿分开……” 医护们边听边想,这中西医的处理方式差不多啊,大郸的中医消毒和隔离观念完全正确,这可太厉害了。 “各位医仙,某不才,并不能确定是风疹还是麻疹;某在这里已有一个时辰,并未感觉到不适。” 之后又传来郑国公的声音:“邵馆长,能否在最短的时间内诊断?国都城人口众多,若真是时疫,需要尽快处置,否则传遍全城可是大事!” 医护们很清楚,确诊需要病人症状和体征、检验报告和关键项,三者缺一不可。 只听郑院使的描述,不与病人面对面,误诊的概率非常大。 不论是风疹、麻疹或者天花,甚至于医护们都不知道的大郸本土传染病,在没有疫苗加持、无法及时诊断治疗的情况下,很有可能引发大规模病人死亡事件。 现在出诊? 120抢人团穆医生、王蓓和小查三人组,迈着沉稳的脚步走进抢救大厅,三个人都全副武装。 驾驶员小查说:“我们可以像上次一样趁着夜禁,把救护车开到国都城,天亮前回来。” 穆医生也说:“我们可以像上次去地坑院一样,先出诊测体征,采样采血,再把试管都带回来,检验科一查就知道。” “如果有疑问,我们可以用手机远程医疗,至于安全问题……” 魏璋和王强异口同声:“我们一起去!” 妙音不假思索地站到了他俩身后,满眼都是对医护们的尊敬和期待。 邵院长内心天人交战得非常激烈,只觉得白头发又要多好几根,那些可是被困的罪犯家眷,刚才被带走的那波可是为了逃生连自家亲人都可以牺牲! 万一穆医生他们到达那里,被当成人质要挟可怎么办? 一时间,完成系统任务和医护们的安全像架在邵院长内心的天秤两端,完成任务是为了回家,可是医护们的安全才最重要。 郑国公似乎明白邵院长的担忧,提高嗓门:“邵馆长,若能有医仙来国都城,国公府护卫必定保证他们安全。” 大长公主几乎同时开口:“公主府护卫会随行保护。” 一瞬间,穆医生也好,王蓓也好,立刻想到当时去地坑院,马车前后两旁乌泱泱的护卫,知道的是出诊,不知道还以为是哪位高官出行呢。 大长公主的话,也让大家想到方沙城和移动医院遇袭的时候,神卫黑骑护卫们拿自己挡火箭的情形。 当时麻醉科护士长发了一条语音在医护大群里,是她问一名紧急手术才抢回一条命的神卫: “不怕死吗?” 神卫虽然虚弱却很坚定:“怕,更怕保护不了医仙们……” 医护们都听了这条语音,感动得鼻子眼睛酸胀了一整天。 穆医生提醒:“邵院长,我们快去快回。” 邵院长拿了金老的手机,摇来了病房里的刑警老秦。 老秦到了抢救大厅听了邵院长的嘱咐,忽然又有些后悔,要是像上次那样配枪该多好?谁知道啊? “出发!” 一行人头也不回地离开抢救大厅,邵院长送出了急诊大楼,经过停车场,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哎呀,路倒是通了,可救护车下不去啊!” 啊这……这可怎么办? 驾驶员小查的脸上没有任何诧异,只是默默拿出车钥匙。 也是在这时,传来保科长的声音:“邵院长,供应科、工程师和器械科一起,做了加强版悬吊系统,把救护车放下去了!” ? ? ? ! ! ! 顺着保科长的指向,果然,医院西门的方沙城下方,救护车停得稳稳当当。 大家齐刷刷地向保科长竖起大拇指,厉害了!太强了有没有? ! 于是,邵院长和保科长两人,目送背着大背包的大家从移动梯下去,紧接着蓝白红三色相间的120救护车顶,□□开始闪烁,慢慢向方沙城外驶去。 而训练有素的大长公主府护卫们,在妙音的带领下,骑马随行。 120救护车的车灯在黑暗中特别亮,伴着闪烁的□□,缓缓驶离方沙城,离飞来医馆越来越远。 妙音骑马随行在救护车后面二十步距离,下意识回头望—— 同样的黑暗中,矗立在方沙城祭坛顶的飞来医馆,外墙装饰灯全都打开,红色“c市第一人民医院”景观灯璀璨耀眼。 妙音迅速扭头,望着都戴上了头灯的公主府护卫们,深吸一口气,他们在,飞来医馆的医护们连根头发丝都不能少! 还是在这片浓稠的黑暗中,根据魏璋一路的沟通和协调,国都城万胜门城楼上方巡视的天武军士们,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跃与期待,伸长脖子提着灯笼和火把看了又看。 刚接到消息,飞来医馆的大铁马会进入国都城,他们早知道那里是了不起的地方,不知道大铁马是什么样? 和大郸战马一样?都长着很大的眼睛? 不,听杨功说,飞来医馆里的东西不论大小都会发光,巡逻的军士们听了只觉得那厮肯定是吹牛! 可再一想,天武军里进过飞来医馆的,还真只有杨功一个! 如果他没吹牛,那大铁马是不是也会发光? ! 可是,大郸夜晚会发光的只有夜明珠! 难道说,大铁马是夜明珠做成的? ! 天爷啊,不敢想,也实在想不出来。 等啊盼啊等啊……终于,黑暗中有了亮光,非常亮,蓝色闪烁的光正在慢慢靠近,越来越近。 天武军士们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巴,惊讶地看着蓝色顶灯、白昼光似的大铁马车身,以及坐在里面穿着纯白衣服、只露一双眼睛的……人?医仙? 妙音骑马急驰,亮出大长公主府的腰牌,大声说道:“飞来医馆医仙入城,快把城门打开!” 第126章 一阵沉默,紧闭的城门纹丝不动! 妙音的声音更响亮:“快把城门打开!” 看呆的天武军士们如梦初醒,立刻跑下去开城门,几乎同时,他们这才发现,城门内,郑国公府的护卫们策马以待。 分明是赶来迎接飞来医馆的大铁马和医仙们的! 城门开到最大,郑国公府的护卫们看到了大长公主府护卫们戴的头灯,羡慕之情蹭蹭往外冒,但不敢耽搁正事,齐刷刷下地恭敬行礼。 妙音与国公府护卫长交接完毕,大长公主府护卫们留在城外休整。 小查驾驶着救护车在妙音的带领下,平稳地向病人聚集的大宅驶去。 第110章 郑国公府护卫举着火把骑行带路,马蹄声整齐划一,震荡国都城西的深夜。 马蹄声掩盖了救护车的动静,直达病人所在的街坊。 救护车门厢门打开, 魏璋和王强最先下车,然后是穆医生和王蓓, 后面是刑警老秦和妙音。 而他们又被护卫们围了一圈, 以至于候在门外多时的郑院使和两名太医都无法上前相迎。 医护们全副武装,也没忘记给郑院使和两名太医准备全套。 好在, 郑院使和太医都是实战派, 衣服清一色窄袖而贴身, 所以穿隔离衣、戴口罩和护目镜毫无压力, 如果广袖还真塞不进去。 着装完毕,郑院使和太医再三表示感谢,内心激动不已,此前暗藏的恐惧就这样一扫而空。 就这样,大家先后踏上台阶,刚迈进高高的门槛,就听到隐约和压抑的哭泣声,在看着房前屋外挂着的、亮度不高的灯笼,到处都透着凄凉和恐慌。 是的, 即使是三进的大宅子,满宅都是人,也能因为可能的疫病而令人心生恐惧。 “穆医师, 这边请。”郑院使恭敬带路,没走多久就停在一间屋子前面。 还没进门,就听到有人在里面哭喊:“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我们?” “好痒啊!” “郑院使说了不能抓, 不然会皮肤溃烂的!” “你滚开!” “咣啷……”有什么被推倒的声音。 郑院使刚迈出一步,打算好言相劝时,郑国公护卫长用力拍开屋门,怒喝:“吵什么吵?!” 只见屋内清一色女病患,女童到老妪都有,每个人都在用力抓挠自己的胳膊,几乎每条手臂都满是血痕。 医护们虽然什么都见过,但看着这么多人疯狂地抓胳膊,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看她们惊惧的眼神,仿佛胳膊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虫子正在啃食血肉。 啊这……又超纲! 穆医生立刻打开手机的视频通话,把这里的一切都呈现到抢救大厅,边走边解说:“她们脸色潮红十指有力,按这种抓挠速度,最多两刻钟能把肉抓下来。” 穆医生又把郑院使和太医拉到一旁,如此这般地说。 郑院使走到屋子中央,大声说道:“陛下请飞来医馆的医师们替你们诊治疾病,有什么不适都可直说。” 偏偏屋子里的人都像没听见,只自顾自地这里抓那里挠,仿佛声音传不到他们的耳朵里。 穆医生和王蓓试图阻止她们抓挠,不料被大力推开,要不是魏璋和王强及时护住就被推翻在地了。 这是什么情况?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穆医生问郑院使:“每个人都这样?” 郑院使直摇头:“起初还能把脉,渐渐的越来越严重……” “想办法把她们先捆一下,”穆医生深吸一口气,“去看其他病人。” 郑院使吩咐,恭敬伸手:“请。” 很快一屋子人都被控制住,王蓓拿出额温枪不记名测了屋子里的人,没人发热,连低热都没有。 三小时后,穆医生和王蓓检查完八十四名病人,其中二十七人没有任何不适,共有三名女童发热起红疹但不超过38.5,其他人都觉得双臂疼痒难当。 而最早被绑住双手的那一屋子人,在医护们检查完毕后,双臂上只有抓痕没有任何红疹,既不发热,也不胡闹。 其他屋子里的人被强行冷静后,双臂也只有抓痕,全身没有红疹。 不过,即使是这样,以防万一,王蓓还是按计划,在护卫们的强力压制之下,按每个人手上的号码布条抽了常规血样。 能查的都查了。 穆医生在和邵院长通过电话以后,和王蓓一起背着血样储藏箱走出大宅,其他人紧随其后。 郑院使和两位太医一直送到大门外,眼巴巴地看着,但很克制地没有追问。 一行人坐回救护车上,驾驶员小查启动车子,在郑国公护卫们的带领下驶出国都城西的万胜门。 …… 穆医生靠坐在椅子上,摘了口罩一通喘气,然后吐槽:“怎么说也是国都城啊,为什么满大街的卫生状况那么差?” “天气越来越热,夏季可是消化道传染病的高发季。” 一进城就闻到隐约又混杂的异味儿,直到现在仍然觉得鼻子里还有残留。 妙音最着急:“穆医生,是疫病吗?” 穆医生没有直接回答,反问妙音:“如果是以前,这家发生的事会被人怎么传?” 妙音想了想:“高门大户会传这家中了邪,而百姓会说现世报。” 魏璋直接胳膊肘一捅:“别卖关子了,大郸发生时疫,会比现代社会传播得更快更广。你们不是经常说,早发现早诊断早治疗。” 穆医生仍然没回答:“等检验科出了报告再说。” 王蓓看向穆医生,总觉得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而驾驶员小查有自己的困惑:“上次在大郢开车进国都城,马匹都需要循序渐进的训练才能与车同行,这次为什么不用?” 妙音解释:“大郸军士有龟甲阵,所有盾牌堆起来比铁马还要大,护卫们的马匹都配合过龟甲阵的排演,所以不用提前熟悉。” 王强只问了一句:“穆医生,到底是不是传染病?” 穆医生被追问得没办法:“两种可能,一是未知的传染病;二,群体行为。” ? ? ? 车内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穆医生的脸上,特别热情地注视着。 “传染病的早中晚期,化验报告会体现,所以要等报告出来才能确定,”穆医生说完,闭上眼睛,脑袋枕着椅背,嘀咕,“你们不困?” 穆医生不说还好,这一说大家都觉得困了。 “什么是群体行为?”妙音不放过任何一个学习机会,与累得东倒西歪的大家完全不同,眼神炯炯。 穆医生是特别沉稳的性格,没有把握绝对不说半个字,看着妙音充满求生欲的双眼,有一瞬的冲动想让她学医。 而医院抢救大厅隔壁的急诊内科诊室里,邵院长、内科主任和呼吸科主任都在,他们全程通过手机观看穆医生一行人的就诊过程。 本意是当穆医生的远程外观,如果他有困惑或其他问题,他们可以现场指导或一起寻找答案。 可是偏偏这次,大家都没什么好主意。 …… 一小时后,救护车被护送回方沙城,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与此同时,住在方沙城外临时工棚里的工匠们也醒了,洗漱后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吃早食,就看到昨日从飞来医馆运下来的大铁马闪着□□从眼前经过。 ! ! ! 工匠们的双眼睁圆,昨日与飞来医馆的工匠们一起,把“大铁马”降到方沙城西,大家围着看了不少时间,又为用处争到现在。 直到亲眼看见,不是人骑“大铁马”,而是“大铁马”里面装人,不需要马匹拖拽就能向前,哎呀,不仅能向前还能向前后左右,这可太灵活了! 小查熟练地把车停在预定车位,拉好手刹,忽然就看到另一批刚到的马车队,每辆马车后面都挂着一个又大又粗的圆形“备胎”,满脸问号看向魏璋: “是我眼睛出问题了吗?” 魏璋顺着小查的视线看去,也注意到车队每辆马车后面金黄带褐色的“大备胎”:“我也看见了。” 小查作为资深驾驶员,问号更多:“不是,大郸连车胎都没有,怎么出门还带备胎啊?” 他俩的谈话被其他人听到了,也纷纷凑到车窗旁看热闹,啊这……穿越真是时刻有新鲜事。 妙音时刻注意穆医生,直到他都去看热闹,她才反应过来,是的,飞来医馆深夜出诊的这群人,不急着回去休息,盯着大郸马车后面的“环饼”看。 “环饼”有什么好看的? 下一秒,妙音就被大家伙盯上了。 魏璋随手一指:“马车后面挂的是什么?” 妙音哭笑不得:“环饼,出远门的干粮,离开越久准备得越大。” 魏璋脑海里浮现出大郢的环饼,和医院食堂的油条很像,一般在寒食节吃,和大郸的环饼差别有点大。 第127章 妙音补充:“面粉加水加盐和成大面团,把面团拍扁后在中间挖孔,伸手进去搓摸,就变成这样了。” “寻常平民出远门,怕遇到盗匪劫掠财物,会带木棍用于防身,环饼可以一个接一个套在木棍上,携带很方便。” “如果坐马车,环饼就会做得更大更厚实一些,像这样挂在马车后面。中途休息切一段下来吃。” 得,大家陆续下车,有趣的向来是猜谜的过程,答案这么直白又无趣,就没了乐趣。 一行人从移动梯到医院西门,经过停车场时,魏璋让妙音看左手边一辆越野吉普车,示意她看车后面。 妙音看到相似大小、却又厚实得出奇的、黑色“环饼”正挂在车后面,大吃一惊,但看着少有的黑色以及吉普车的车轮,忽然就明白大家为何那么诧异了。 “如果车胎破了,就换上这个,又可以继续前行。”就连魏璋都觉得这奇特的巧合,太有意思了。 妙音反复打量备胎和车轮,又问:“这些可以装在大郸的马车上吗?”毕竟大铁马行驶得又快又稳当。 如果此前打仗时有这样一辆又快又稳定的大铁马,说不定有些人就不会死。 “不行,大郸的科技和制造水平太低,这些都是大工业化社会才有的产物,”魏璋毫不留情地把妙音的新打算扼杀在摇篮里,“别想了。” “……”妙音的满腔热忱顿时被浇灭,无可奈何地跟着魏璋去食堂吃早饭。 食堂里,检验科的检验士们向来早出晚归,这个点都已经吃完,刚好接过穆医生和王蓓带回来的采样箱,开启忙碌的一天。 第111章 一刻钟后,检验科外围的等候区,坐着消化内科、皮肤科医生和邵院长。 检验科的窗口里,检验士乔雅和同事们忙得不可开交, 除了出诊带回的两大盒血样,还有大早赶到方沙城求医的平民百姓。 恍忽间, 检验科又回到了穿越前的繁忙日常, 不停叫号抽血和取样化验。 医院没网的时候,乔雅已经习惯医生们伸长脖子等报告的样子, 然而, 今天还要面对等报告的邵院长, 还是压力山大。 四十五分钟后, 报告终于有了结果,消化内科和皮肤科医生们飞快地看完报告后若有所思。 候在一旁的妙音赶紧过去行礼,特别恭敬地问:“医师,是疫病么?” 两位医生互看一眼, 拿起手机摇人。 一刻钟后,多媒体会议室的大门打开, 中医科秦主任、皮肤科医生、消化内科医生、检验科钱主任……一群人鱼贯而入, 跟在最后的是妙音、大长公主和魏璋。 会议室里坐得满满当当,邵院长旁听。 投影上是检验各项的综合分析, 各科医生的意见,以及中医科秦主任与郑院使的语音聊天详情,最终认定, 国都城八十四人的大宅子并未发生时疫。 发热的三人也只是感染风寒。 妙音和大长公主听完结论,着实长舒一口气,却在瞬间感觉到气氛不对,医师们的神色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魏璋拿出手机发出视频聊天邀请, 于是,景佑帝在国都城也能参加这次会议。 景佑帝一出现,立刻向医生们点头致意:“感谢飞来医馆深夜出诊,礼物已经出城门,夜暮时分就能送达。” 邵院长点头示意:“陛下,客气。” 医生们有些惊讶才几天不见,眼眸深沉、气宇轩昂的景佑帝似乎与赵鸿完全剥离,与在医院睡门诊大厅时判若两人。 景佑帝脸上隐约有些喜色:“不是时疫就再好不过,孤不明白,为何那么多人都会抓挠双臂?” 正在这时,心理门诊的莫然医生站起来:“陛下,如果一个群体面临着巨大的精神压力,或处于可怕又极端的环境,可能出现群体癔病。” “群体癔病?”景佑帝困惑地侧转脸庞,看向郑院使。 莫然继续解释: “比如,这么多人里,有人因为高热出红疹可以暂时离开那个环境,不再担惊受怕,其他人就非常有可能模仿这种情形,让自己有更多机会离开。” “这就是群体癔症产生的基础,这座大宅的人突发也并不是偶然,据我们了解,这家人在前几日被愤怒百姓砸门投掷污物入内……” “昨日还有各种咒骂,他们熟知律令,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心理防线就崩溃了……” “陛下,这些是我们的结论。”莫然说完就坐下了。 在现代社会的实际病例中,群体癔病多发于青少年,没想到大郸可以全年龄段发作。 景佑帝与郑院使说了些悄悄话,又看向莫然:“所以,他们装病?” “可以这么说。”莫然点头。 景佑帝微一点头:“了解。” 消化内科廖医生却站起来补充:“陛下,是这样,我们综合分析了所有大郸病人的检验数据,发现得寄生虫的病人非常非常多。” “寄生虫?”景佑帝有些困惑。 “是的,陛下请看。”廖医生放了一部寄生虫病的科教宣传片,时长三十分钟,详细讲述了寄生虫的传播途径、中间宿主、对人体的危害和预防方法。 “感染了寄生虫病的人,有少数会起皮疹伴随瘙痒,所以那座大宅的人并非都是装病,只是高度紧绷的神经会让瘙痒更严重,他们也会抓得更厉害。” “原来如此。”景佑帝点头。 廖医生继续:“陛下,根据郑院使所说,国都城甚至整个大郸都吃一种叫鱼脍的食物(生鱼片),虽然会配八种调味甚至十八种调味料,但这种吃法非常容易染上寄生虫病。” “生活在大宅里的人,几乎人人吃鱼脍,国都城的私宴、官宴甚至宫宴都有这道菜,甚至还有一种叫骨泳(快刀片活鱼只剩骨架,鱼还活着可以在水中游)的菜,同样会染上寄生虫病。” “寄生虫病会快速耗损体力、病倒甚至死亡,如果一个国家全是病人,那所有邻国都可以肆意劫掠和抢夺。” 景佑帝深深赞同,说出自己的担忧:“飞来医馆能医治寄生虫病吗?” 邵院长接过话茬:“陛下,可以医治,但因为大郸百姓的身体与我们略有不同,药效只有用下来才知道。因为国都城病人太多,驱虫药不够用。” 景佑帝沉思片刻:“邵馆长,只要孤能做到的,您尽管提。” 邵院长这时觉得赵鸿还是赵鸿,一样的聪慧又牵挂百姓:“陛下,病从口入,预防的成本最低也最高效,您可以做到,只是需要时间和不断的投入。” “您说。” “上医治未病之病,国都城甚至大郸的州府郡县都像方沙城一样有下水管道,百姓养成喝熟水、饭前便后洗衣的良好习惯。” “这可以大大减少得寄生虫病的概率,但需要坚持甚至几代人的努力。” “就像大郸正在筹备的治沙工程,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与坚持。” 景佑帝沉默了更长时间,才极为笃定地点头:“孤愿意做这个上医,只是需要时间。” 一旁的妙音和大长公主旁听了全程,两人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太好了。 谁也没想到,景佑帝提出新要求:“邵馆长,孤能不能借用方才的教学,让太医院、国子监的人都看一遍,哦不,看许多遍。” “孤能否购买飞来医馆的医书,作为国子监或太医院的教材?” 邵院长努力控制住嘴角,医院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教材:“陛下,学医之人最重要的是医心,否则学得医术伤人更容易。” 景佑帝同意:“孤会命令郑院使多方考核挑选合适的人选来学习,邵院长,还有什么话?” “陛下,良禽择木而栖,越是人才越有选择权,如果行医仍是卑微不入流的行当,除了被严格限制的医学世家,还有谁会愿意学医再行医呢?” 全院医护先是知道了郑院使的坎坷经历,后来在金老的讲解下才知道,大郸各行各业都是世袭制,行医的必须是医学世家不得改行。 也就是说,当医生吃再多苦、受再大委屈、拿微薄的薪资,都没有说不的权利,想改行?重罚! 当然,其他行当也是这样,毫无人性可言,意味着人出生那刻起,就能看到人生的尽头,没有任何变化。 渔夫的孩子只能做渔夫,木匠的孩子一辈子都要做木工,绣工的孩子除了刺绣什么都不能做……没有读书的权利,也不能参加春闱秋闱。 而高门大户的孩子们,不论天资如何都能进入国子监读书,长大成人可以被选入宫中当差,薪资丰厚,按步就班地加官进爵。 “等级森严”四个字从没这样具象过。 景佑帝真诚地看向邵院长:“邵馆长,孤会招览天下贤士,不问出身,不论门第,让百姓安居乐业,吃饱穿暖……” “邵馆长,孤要去大臣,先行告辞。”说完,视频通话结束。 多媒体会议室里静悄悄。 第128章 邵院长招呼:“散会。” 大长公主在妙音的搀扶下慢慢走出会议室,走走停停,最后还是走去了邵院长的办公室。 刚坐下的邵院长起身相迎:“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微微欠身行礼,非常有礼貌:“邵馆长,本宫能不能派人到飞来医馆学习稳婆之术?不白学,送米面粮油。” 邵院长听了金老的翻译一怔:“陛下说国子监的学生会学。” 大长公主眉宇间笼罩着极淡的忧愁:“实不相瞒,国子监全院都没有女学生,男子是不会愿意也不能学稳婆之术的。” 单一个“男女大防”就足够了。 “大郸女子生孩子实在太过凶险,”大长公主不由想到了赵鸿的阿娘,“如果不嫌弃,本宫让国都城愿意学稳婆之术的都到飞来医馆,任选。” 邵院长忽然想到一桩事情,大郸医生地位特别低,稳婆是不是更低,认真提问:“大长公主,国都城女子愿意学稳婆?” 金老闲聊时说过,三教九流里,稳婆是下九流。 大长公主立刻明白邵院长的意思:“邵馆长,请您放心,本宫定能找到合适的、学习稳婆的人。” 金老考虑得更多,比如系统任务数量增长很快,是不是也意味着回到现代的时间可能缩短? 也许,不能用在大郢的教学方式和时间来教医学“门外汉”,所以…… 邵院长见金老连大长公主都在发呆,提醒:“金老,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金老很喜欢从镜片后面看人:“可以让稳婆到飞来医馆学习,边学边记忆……?” 大长公主退出办公室,兴高采烈地走去医院西门,向守在方沙城的公主府护卫们传令。 妙音在一旁都快看傻了,好久没看到大长公主心情这么好。 …… …… 邵院长结束会议以后,回到办公室看到金老只是长叹一声。 金老有些纳闷:“赵鸿关心社稷民生,愿意努力改善百姓生活,有逐渐稳定的政局,你叹什么气?” 邵院长沉默许久,说出了深藏的想法:“大郸也好,大郢也好,现代科技和制药技术差距太大。” 金老怀疑邵院长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整个人都处于低气压状态,元气还不如自己这个整天坐轮椅的人:“到底怎么了?” “一年前我替郑院长做穿越记录整理,那些大郢的慢性病人,飞来医馆给的药再多,总有吃完的一天,之后他们又该怎么办?” 金老先是诧异地看了一眼,之后就明白,邵院长这是被大郸的寄生虫病人数量惊得钻了牛角尖。 邵院长继续嘀咕:“所以,我们来了和不来,拼命救治病人和放任不管,又有什么差别?” 寄生虫病治疗时间长、容易反复感染、愈后还不太好,别说飞来医馆像以前那样穿越一年,就算是五年十年,都不见得能改善多少。 金老用衣袖抹了一下电动轮椅的扶手:“邵院长,就算在现代,也有许多慢性病人,明知生病不吃药也不控制饮食,不定期复查,还不听负责任医生的话。” “对我这种本来就不抱什么希望的病人,现代的仁心仁术意味着求生时的希望,医学一直都是因为病人希望疾病痊愈而提升的。” “至于那些对自己的健康冷漠无视的人,不论在哪个地域或时空,医术的先进还是落后都与他无关。” “当时郑院长说,哪怕能救一个病人,或者让那些生病的人知道病因、该如何与疾病相处……就是穿越治病救人或者说是医学的意义。” 为什么总要找出个高大上的意义? 邵院长怔住不少时间,忽然笑了:“也是,想那么多干什么?” 偏偏正在这时,邵院长的手机响,来电显示保安队老李,接通后就听到他粗旷的大嗓门:“邵院长,监控里看到有人在追病人,我们拦还是不拦?” “什么意思?国都城有人阻止病人到飞来医馆看病?” “不是,”老李提高嗓门,但描述和讲解的能力急待提高,“那个人穿的衣服和郑院使挺像的,追他的人也穿了差不多的衣服,拦还是不拦?” 金老也听到了:“这是太医们起了争执?我们只管治病救人,不管这些。” “收到。”老李干脆利落地结束通话。 ? ? ? 还没来得及出声的邵院长一脸懵,收到?收到什么?他明明还没下令! 金老乐呵呵的:“走,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去医院东门凑个热闹。” 十分钟后,医院东门站着三个人,轮流拿望远镜看了又看。 金老的手机响了,接通后很意外的传出了郑院使的声音:“金老,抱歉,有个太医未经充许,擅自跑去飞来医馆,就多多恕罪。” 恕罪? 金老很纳闷,看向更纳闷的邵院长,和完全不明白的保安老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12章 老李突然出声:“邵院长, 那人被摁住了,哎哟,摔得可真惨。” “都是太医,不用这么下死手吧?”金老微微皱眉。 “人就这么捆回去啊?这有点过分了!” 金老拿出手机摇人:“魏璋,你去看看那群太医是怎么回事?” “老爸, 我到了!”手机传出魏璋的回答。 “魏璋真的到了!”邵院长伸长脖子,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到他带着神卫从方沙城外满满的石块堆前掠过,拦住了打成一团的太医们。 …… 魏璋勒住缰绳,向神卫们比了个散开的手势,面无表情地盯着前面: 两名年轻太医正对一名中年太医拳打脚踢,拳脚长眼睛似的全冲着要害去,在分明是下死手。 中年太医的帽子掉了、披头散发盖着脸,双手抱头蜷缩身体,左翻右滚躲避拳脚,同时不忘护住怀里鼓鼓囊囊的东西,叫嚷着:“某是来求医的!” “陛下有令,任何人都不能阻止病患到飞来医馆求医!” 眼看着一名年轻太医的拳头蓄力向中年太医的心窝。 魏璋皱紧眉头, 用大郸语大喝一声:“住手!” 两名神卫紧随其后一左一右拽走两名年轻太医,毒手落空! 一名年轻太医挥舞双臂,努力高喊:“我等奉太医院郑院使之命, 把他抓回去,他是个疯子!” “真的,某可以作证!每次有新院使上任,他都会拿着所谓发现和文书,向人求证,看似虚心求教,实则内容荒诞不堪!” “他起初是求教, 被指责后就暴怒粗鲁、以下犯上,害同僚一起被罚!” “每次都是郑院使力保他,总共被扣了十二个月俸禄,有一次还因为他挨了板子。” “……” 而中年太医哑着嗓子喊,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某是诚心来求医的!” 魏璋看向神卫:“把他送到急诊去。” 神卫二话不说,把中年太医捞起来放马背上,急驰而走。 “哎,哎,哎……”年轻太医急得乱蹬乱踢,“不行,不能让他进去!” 魏璋冷哼一声:“太医院上下都忙着认飞来文字,十日后就要院试了,你们准备好了?” 二位年轻太医像被点了哑xue,张了张嘴,硬是一个字都没发出来。 是的,最近不止太医院,国子监也都在学飞来语,动辙考试,如果考核不通过,立刻辞退。 “还不回去准备?”魏璋掉转马头,向方沙城内驰去,神卫紧跟其后。 年轻太医看着他们渐远的身影,又眺望国都城的方向,一咬牙还是回去了。 …… 如果说,有大郸人对飞来医馆的一切都不感到惊奇的话,这位披头散发、满身鞋印的中年太医就是,且只有他一人。 魏璋把他带进医院是有原因的,这货熟练挨揍躲闪的姿势、以及绝不放弃的嘶吼模样,像极了当年遇见殷富时的情形。 就算他在邵院长面前疯言疯语、胡说八道,魏璋顶多挨金老一顿说;但他挨揍时充满期待盯着飞来医馆的样子,实在让人动容。 于是,邵院长在急诊内科诊室,看到了这位被揍得不轻的中年太医。 中年太医虽然形容狼狈,但在魏璋介绍后,知道眼前站的正是飞来医馆馆长时,吓得立刻冲出门去,束好散乱的头发,戴好发冠,重新整理好衣物…… 十分钟后,中年太医鼻青脸肿、但衣冠整齐地再次进入诊室,恭敬地行了拜首礼,郑重其事地介绍: “鄙人姓孟名鸿才,自幼学医,从医十七年,其中军医十二年,太医五年,擅刀针。” “多谢邵馆长愿意亲自接见鄙人,感激五内,没齿难忘。” 邵院长只能尴尬受礼:“听说,你是来求医的,哪里不舒服?我可以替你找医师。” 孟鸿才一直垂着眼睛,听完魏璋的翻译才敢抬头看,望着邵院长、金老和魏璋三人平和的眼神,忽然像个憋了满腹委屈的孩童,湿了眼眶。 第129章 “对不起,”说完就扑通跪在地上,“鄙人撒谎了。” 邵院长赶紧把他拽起来,这穿越一趟要折多少寿啊:“有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跪。” 孟鸿才勉强起身:“病的不是鄙人,他们都已经死了,鄙人想找寻他们的死因。” 啊这…… 邵院长、金老和魏璋三个人都有些头疼,上次中毒事件前后费了多少人才和精力,这次怎么又是找死因? 魏璋在心里默念,靳法医、老秦,真是对不住! 邵院长凑到金老耳边低语:“告诉赵鸿,查死因找仵作,别到飞来医馆了。”验尸又不让验,什么检查都做不了。 谁知,孟鸿才从怀里拿出一个软布大包,解开层层包布,里面是一个木盒,打开盒盖,里面全是有编号的纸卷,足有十二卷。 软布大包从外到内都非常干净整洁,纸卷上连半点脏污都没有,和他本人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 孟鸿才用诊室桌上的电话机、压舌板筒等等重物当镇纸,把十二卷按顺序放平整,特别郑重地开口:“请过目。” “这是一名四十七岁男子,戍边军士,起初是咽不下胡饼和环饼,费力得很,混水喝能好一些……渐渐的,胡饼环饼泡水,也咽得艰难。” “军医给他用温补药,他还是瘦得很快,吃食越来越困难……直到在夜袭中丧命,某替他收尸时,看到他的食管里长了很奇怪的东西……” ? ? ? 邵院长三人面面相觑,就算是尸体,食管里有什么是随便能看到的吗? 魏璋皱眉:“你剖了他?!” 孟鸿才浑身一激灵:“鄙人有证据!”说完,翻到纸卷背面,露出一截粘上去的、巴掌宽的纸片,上面有陈旧的大拇指印。 “他过得很艰难时,是鄙人一直在照顾,他每日都疼痛难当,有次夜里疼醒,要求鄙人在他死去以后,看看他到底生了什么样的恶疾?” “所以,鄙人替他收尸时,仔细看了,画了下来。” 邵院长用手机给消化内科的廖医生:“急诊内科诊室会诊,带上消化器官模型。” 很快,廖医生抱着半截人模型走进来,因为模型有点大,挡了他的视线,与保持恭敬迎接姿势的孟鸿才撞在一起。 孟鸿才看清模型的瞬间,吓得后退好几步,之后又小心翼翼地靠近,忽然反应过来,这是邵馆长请来的医师,又立刻恭敬行礼,显得特别忙乱。 廖医生抱着模型一路走的同时,听魏璋在蓝牙耳机里讲这位孟鸿才,所以进来时,直接看桌子上的图解和文字。 孟鸿才小心翼翼地打量廖医生,想伸手摸模型,又觉得太唐突而收手。 廖医生看完第一份图解和记录,当时就惊了:“食道癌出现得这么早吗?” 金老淡然地多:“癌这个字,南宋时期的《卫济宝书》里第一次出现。” 廖医生继续看,边看边评价:“他的字工整,画得仔细,描述也得当,嶙峋状堆叠。” “这位,怎么着也是太医院翘楚了吧?” 魏璋同时向孟鸿才翻译廖医生说的话。 孟鸿才不停地苍蝇搓手,听到后面都开始搓鞋了,忍不住抬头,泪流满面。 金老有些纳闷:“据我所知,古时候不管哪个朝代,中医不这么生剖的,你怎么会?” 解剖是个精准的体力活儿,可不是谁都能干的。 孟鸿才胡乱抹掉了眼泪:“鄙人家以前是当仵作的,刚接过阿耶的刀,全家就死于疫病,鄙人幸得医师相救,侥幸活着,拜医师为义父开始学医。” “此后,为报答义父救命之恩,主动当了军医,因为对人体结构十分了解,特别擅刀针,救了不少人,包括两位将军。” “后得将军极力推荐,进太医院成为刀针医,本以为能救治更多人,或者将刀针医教给更多学生,哪知道……” “太医院院使提倡温补之法,需要太医医治的病患不动刀针,一味汤药进补,鄙人据理力争,总是败落。” “先是不能再教学生,之后连出诊都没了,最后只能做些杂役之事。” 之后,孟鸿才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邵院长四人面面相觑,又感慨,熟悉人体解剖结构、又通中医理论和方术……就因为理念不同,落到这种地步,实在可惜。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这句话背后的思想,真的阻碍了医学进程。 廖医生注视着孟鸿才,用大郸语清晰明了地赞赏:“你画得很好,非常用心,这确实是一种恶疾,我们这里称之为食道癌。” “你应该把这些整理成书册,让更多医者知道。” 孟鸿才内心雀跃不已,一直高悬的心终于落回胸膛,没人居高临下指责自己背逆人伦,没人训斥他心狠手辣…… 行医十七年,进入太医院五年了,第一次听到了夸奖,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孟鸿才的眼泪流个不停,他真的只想找到每个人的病因,让病人们能早日康复,可是……这五年的每一天都过得太难了。 第113章 孟鸿才好不容易平复情绪, 赶紧指向第二份纸卷。 大家围过去看,纸上描绘的病人古怪得很,怎么说呢,病人的脸像和了太多水的面团,顺着指缝流淌落下的即视感。 “啊这……”每个人都觉得后颈一凉, 这可太棘手了。 廖医生只看了一眼, 立刻开口:“院长,这可不是我的专长。” 邵院长作为曾经的神经外科主任看出了端倪, 点头示意, 拿出手机拍下照片, 发到各科大主任集结群后, 还发了文字: “病人已去逝,但需要解释这个疾病。” 孟鸿才在太医院被排挤到没资格上飞来语课, 所以, 沟通不畅容易造成误会, 下意识举手起誓: “鄙人虽然才疏学浅,但谨遵义父教诲实事求是, 绝无半点虚假!” 魏璋立刻告诉孟鸿才:“邵馆长找擅长此科的医生, 稍等。” 孟鸿才目瞪口呆,像被人忽然关机,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悲喜交加:“真的?!” “骗你有什么好处?”魏璋斜了他一眼,“憋回去,别哭了。” “哎!”孟鸿才努力压抑激动的心情。 很快,神经外科、神经内科和眼科医生一起到达急诊内科诊室,用模型和教学视频向孟鸿才讲解“颜面部神经纤维瘤”这个疾病。 孟鸿才看到视频最后,病人脸上垂下的纤维瘤被手术切除后, 并未落下明显的疤痕,基本恢复原有样貌后,震惊得合不拢嘴。 飞来医馆的医术医理真是鬼神之技,医者们既耐心又温和,与太医院的势利眼们截然不同。 孟鸿才又一次跪下了:“邵馆长,鄙人能否留在飞来医馆学习医术?鄙人当军医的那些年,病患们都说某的手很稳、缝得好……” “鄙人愿意从学徒重新开始!” 大家有些婉惜地看着孟鸿才,听说大郸重文轻武,太医院重内科而轻外科,离开军营的孟鸿才像被束之高阁的物件,蒙尘积灰惹人厌弃。 邵院长和金老交换眼色后又沉默许久,问:“飞来医馆的医术众多,你想学哪个?” 这下又轮到孟鸿才惊呆了,先是惊讶于飞来医馆的医术博大精深,之后就在思考到底学哪个? 半晌,孟鸿才小心翼翼地问:“某想精进刀针之术,此前某曾悄悄切过瘿瘤,可病患未能活下来。” 瘿瘤?大家一时没反应过来。 金老补充:“甲状腺结节或者肿胀,都称瘿瘤。” 外科医生们倒吸一口凉气,这孟鸿才胆子怎么这么大? !不是,没麻药没有足够多手术器械的情况下,这手术要怎么做? 金老问:“手术最疼的是病患,你有何妙法止痛?” 孟鸿才不假思索地回答:“某在边关时,让伤员服用乳香酒,然后处理伤口甚至截肢,用晾凉的汤药清洗伤口或创面,他们可以能忍得住。” 大家惊了,中医的刀针科这么厉害? ! 神经外科医生不死心地问:“那用什么线缝伤口?” “桑皮线,”孟鸿才答得飞快,“可惜此次偷溜出城,没带诊箱来,里面都有。” “还有,太医院任职前,某与其他军医发现倒挂金钟的花朵和枝条的毒性,可以使人缓解疼痛,可惜没来得及制药就被召回了国都城。” “另外,某还在边境集市买到过米囊花,花朵、汁液有解痛的效果,可惜没能带回国都城,也未能制药。” 这下轮到金老和魏璋伤脑筋了,米囊花是什么花? 孟鸿才看出大家的困惑,把最后一个纸卷背面翻过来,指着一丛花草:“这就是米囊花。” ? ? ? ! ! ! 大家吃惊不小,米囊花怎么这么像罂粟花? 邵院长被孟鸿才的务实打动了,还是选择把丑话说在前面:“飞来医馆的医术博大精深,学起来极难,你需要通过考核才能学习医术。” 第130章 “什么样的考核都可以!”孟鸿才毫无惧色。 金老忍不住问:“军医手术或是其他动刀的项目,活下来并康复的有多少?” 孟鸿才毫不掩饰:“十之二三,绝大多数都会在手术后三日内起热,之后不论喝什么汤药都收效甚微,慢慢死去。” 邵院长嘴角微微上扬:“那就先学无菌技术,熟练掌握并通过考核,才能继续留在飞来医馆。” “多谢邵馆长!”孟鸿才不断鞠躬,开心得像个活蹦乱跳的孩子。 正在这时,邵院长的手机忽然响起,意外发现来电显示是赵鸿,大郸新任景佑帝,“陛下,你有何贵干?” “邵馆长,孟鸿才是太医院最擅刀针的太医,没有之一。若他能在飞来医馆求学,学费杂费都由孤来承担。” 邵院长下意识看向金老。 金老笑眯眯地阴阳怪气:“陛下素来直率诚实,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言下之意嘛,送人来学外科就爽快点,写封推荐信就行了,干嘛演这种奇奇怪的苦肉计?怪没意思的。 景佑帝的脸上难得有了些许纯真:“邵馆长,金老,太医院这棵参天大树有不少枯枝败叶,孤需要时间修剪清理,先把好枝苗送到飞来医馆存着。” 邵院长和金老互看一眼,心中明了,景佑帝肯定是在飞来医馆受到了大外科的震撼,回去后打算大力发展大郸中医的刀针术。 这就对了,授人鱼不如授人以渔,赵鸿不仅看得清还是行动派。 金老微微笑:“陛下,有学生尽管送来,但如果达不到飞来医馆的要求,还是回国都城的好。” 毕竟,c市第一人民医院可是大三甲,不是谁都能来学医的,也不是谁都能通过考核的。 “多谢。”景佑帝结束通话。 金老问邵院长:“让孟太医去哪里学无菌操作?” 魏璋先一步溜之大吉。 邵院长好好琢磨一下:“按我们的学习进度时间太长,不如先让急诊护士长周洁或者文浩,教他无菌里的各种概念?” 金老招呼孟鸿才:“走,先去见无菌老师。” 十分钟后,轮休的文浩站在急诊大厅里,望着年龄和自己差不多,但看起来比自己老很多的孟鸿才。 孟鸿才看到特别显年轻的文浩,先是满脸震惊,听了金老的介绍,就特别恭敬地行拜师礼,却被文浩一把拽起来。 文浩直接把孟鸿才带去了多媒体教室,先给他看了病原体、条件致病菌等等科教片(配大郸语字幕),让他明白干净的手术区域和安全高效的消毒方法,对外科手术来说有多么重要。 而孟鸿才这位天选外科人,在看到清澈的水、普通人的皮肤和衣物在不断放大以及潜藏的各种病原体时,一直“哇”“哇”“哇”个没完。 也是在这时,他特别长的反射弧终于反应过来,飞来医馆是多么神奇又不可思议的地方。 文浩很纳闷,急诊特别是抢救大厅,救人时争分夺秒,很多时候的操作都违背无菌原则,主打一个怎么快怎么来。 按理说,自己不适合当这个老师。 正在这时,邵院长和金老走过来,停了脚步:“文医生,苦着脸做什么?” 文浩在金老面前向来直接,在邵院长面前会收敛许多,倒也问得直截了当:“要不要换手术室的当他老师?” 邵院长笑了:“文浩,大郸只有生石灰,连含氯消毒剂都没有,更别说碘伏和75%酒精这些物品,所以,大郸的洁净度非常有限,连最乱时候的抢救大厅都比不了。” “所以,我们能做的只有让他们了解无菌,为孟鸿才树立正确的观念,这样他才能明白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文浩,你在大郢当过老师,有经验,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 说完,他俩就回了办公室,而文浩也只能回多媒体教室。 邵院长刚坐下,又接到了景佑帝的视频通话请求,点开后看到一家特别简单的小屋里,特别大的灶台头正烧着热汽腾腾的水…… 金老看了一怔:“陛下,这是……开水房?” 景佑帝心情不错,拿着手机摆了好几个角度:“这是按照飞来医馆的建议,在国都城每个街坊里新开的熟水铺。” “熟水铺只管烧水和放晾,价格很低,保证百姓们能在种地或赶路到家后直接喝上温度适宜的熟水,无论寒暑。” “熟水铺由各街坊的里长监督和管理,定价非常公道。” “如果能让百姓们养成喝熟水、吃熟食的习惯,想来每逢夏季或季节交替时,可以大大减少他们患病的机会。” 邵院长向来欣赏行动派:“陛下,按理说,确实如此。只是费用花销不少,而百姓需要缴许多税,不知能坚持多久。” 景佑帝也只是微微一笑:“生病花钱和人死下葬花的钱都很多,孤会继续努力,让百姓们手里的钱、房里的粮、身上的衣裳都越来越多。还有最后一件事。” “什么?”金老觉得景佑帝笑得有深意。 景佑帝正色道:“三月三那天,邀请你们参加上巳节,不管去多少人,礼部都会好好款待。” 第114章 “陛下, 等我询问后再答复,如何?”金老觉得医护们大概率不去,直接拒绝又太驳景佑帝面子, 就周旋一下。 “等回复。”景佑帝挂电话也格外干脆利落。 “怎么了?”邵院长望着沉默的金老。 金老不紧不慢地编辑了一条消息发到医护大群里:“三月三上巳节(后天),赵鸿邀请大家去国都城踏青游玩, 礼部高规格接待。想去的在群里接龙。” 邵院长还是第一次听说:“上巳节是干嘛的?” 金老很有耐心地解释—— 上巳节在春秋时期就已经有了,当时是道教的节日,随着朝代更叠和重视程度的不同,最后成为日常必过的大节日。 因为上巳、清明和寒食三个节日挨得很近, 大郸的习惯就是三节一起过, 百姓们祭祖、踏青、游船、玩水……为新一年找个好彩头。 所以, 景佑帝邀请飞来医馆医护们过上巳节,大概行程就是宫宴和游船。 邵院长看了手机的新消息, 非常笃定:“他们不会去。” 医护们最怕麻烦, 尤其是大郸和大郢一样, 二便不方便,更重要的是, 医院花园虽小, 绿化非常好,完全没必要去国都城踏青。 邵院长的视线落在窗外, 有些迟疑:“如果一个人都不去,好像不太礼貌。” 金老把魏璋摇到了办公室,如此这般说了一遍,最后才问:“一个人都不去,会怎么样?” 魏璋一针见血:“赵鸿能说让礼部招待,基本就是大郸迎客的最高规格,要准备很多事情, 劳心劳力地忙活不少时间。然后,飞来医馆一个人都不去。” 换位思考一下,任谁都受不了。 魏璋不忘补刀:“如果是两国外交,这基本就是开战的节奏。” 金老心里有数,只是抓魏璋来确定一下。 而邵院长却是真的被吓到了,赶紧发了一条消息到医护大群:“如果没人报名,将采取抽签方式,抽到的立刻调休。一小时后开始抽签。” 寂静无声的医护大群忽然就热闹起来:“不要啊!为什么要抽签?” “我不想去!” “不想去+1!” “不想去+2!” 莫名其妙的,报名接龙变成了“不想去”接龙。 自从有网以后,医护们又恢复了手机联络的日常,所以医护大群里的消息弹得飞快,但事情总有意外。 比如,忙碌的检验科全员,一上班就把手机扔口袋里,忙到能想起来喝口水就是万幸,更别提刷手机了。 邵院长用反向筛选法,挑出了没出现在“我不想去+数字”排列里的人,不反对就是同意嘛。 中午十二点,邵院长公布上巳节游玩名单:检验科、抢救大厅和麻醉科复苏室的医护们。 检验科、抢救大厅和麻醉科复苏室的医护们,上班忙得脚打后脑勺,一直到交班后才拿出手机,立刻被医护大群的“未读消息99+”惊到了。 点开医护大群,就被整齐排列的、乌泱泱的“我不想去+数字”组合霸屏,啊这…… 不想去哪里?医护和检验士们一脸懵,直到回看最早的消息才明白,大家到底错过了什么? 等他们弄明白时,每个人盯着手机的眼神都变了,晴天霹雳啊!科室里每天的事情都忙不完,怎么还要他们这群牛马去国都城过上巳节? 当然,意外常有,与意外形影不离的必定还有医护守护组,魏璋、王强、刑警老秦、狄警官和小葛警官,他们将全程保护。 这样算下来,飞来医馆去上巳节的名单共有三十六人。 三十六人里,几家欢喜几家愁。 中午食堂里,这三十六人占了好几排座位,个个无精打采,连话都懒得说。 第131章 魏璋端着餐盘走到他们身旁:“高兴也是一天,难过也是一天,上巳节没那么差,至少大郢的就不差。” “哦……”医护们特别沉默地吃着饭。 小葛警官倒是兴高采烈:“魏璋,要带哪些东西,你说一声。” 正在这时,文浩领着学生孟鸿才走进食堂,介绍:“这里一日三餐,现在是午食时间,吃或不吃都在你。” 小葛警官一把勾住魏璋的脖子,特别小声:“文医生认了位干爹?”其实他想说他们看起来像父子。 魏璋用力推开他:“那是文浩的学生,来这里学外科。” “外科?”小葛警官楞了,“中医还有外科?” 魏璋往小葛警官嘴里塞了一块鸡肉,又抬头招呼:“坐!”说着,就给取了餐盒的他俩挪地儿。 孟鸿才非常拘谨,但对食物的香气很敏感,肚子被勾得咕咕叫,下意识捂肚子,内心天人交战得十分激烈。 文浩对食堂很有信心,补了一句:“外科学习非常消耗体力,不吃饱哪有力气学习?” 下一秒,孟鸿才拿了餐盘,紧跟在文浩身后。 食堂大厨拿着大勺,一眼就看到了大郸装扮的孟鸿才,乐呵呵地望着,饭菜非常有自信。 孟鸿才不懂普通话,也不知道这些菜是什么食材做的,看文浩要什么也要一份,走到“上巳节观光团”旁边,忽然意识到这里全是老师,立刻行礼。 魏璋一把拽住孟鸿才:“飞来医馆不是大郸,不用行礼,赶紧吃饭。” 检验科的乔雅长舒一口气,动不动被跪太吓人了:“文浩,那个什么节你去吗?” 文浩一脸懵:“什么节?” 人吧,自己倒霉很难受,但有人一起倒霉就能舒服很多,大家忽然就不沉默了。 乔雅眨了眨眼睛:“你一上午都没看手机?” “我今天休息,被邵院长打电话叫醒赶到急诊大厅,然后就莫名其妙多了个徒弟,在多媒体教室上课一直到现在。”文浩被大家复杂又雀跃的眼神惊到了。 魏璋特别直接:“不用问,文浩也在名单里。” 大家忽然就有了笑容。 文浩这才拿起手机刷新消息,看完通知整个人都麻了,转头问徒弟:“国都城上己节好玩吗?” 孟鸿才一抬头,就被大家探究的炽热眼神吓到,想了想,半晌才说话:“回恩师的话,某到国都城才五年,每年上巳节都留值太医院,没去过。” 大家的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从古至今的医学打工人都想到了逢年过节值班的自己,唉…… 孟鸿才有些无措地找补,绞尽脑汁地挤出几个字:“据说……非常热闹。” 对现代人来说,非常热闹就意味着人从众的人山人海,到哪儿都人挤人,上洗手间都要大排长队,得,这下更没兴趣了。 唉…… 孟鸿才的老孟家,一直都是被人瞧不起的仵作,从小就学会察言观色小心度日,家人因为一场疫病全灭,拜了义父后就活得更加谨小慎微。 所以,他立刻感觉到医护们的情绪低落,按照太医院过去的经历,接下来的日子他都不会好过,吃饭时筷子都在发抖。 抢救大厅、麻醉科复苏室的医护们,早就练就了超强观察力,即使吃饭,眼角余光都能注意到孟鸿才的手抖,尤其是坐在他旁边的文浩。 “哪里不舒服?”文浩觉得孟鸿才不像生病的样子。 孟鸿才吓得一激灵,筷子掉在了地上,挟的饭粒甩在了自己和文浩的衣服上,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医护们惊了,这人怎么回事? 魏璋一把将孟鸿才拽起来,直接带到食堂外面,正色:“何事惊慌成这样?” 孟鸿才磕磕巴巴好久,才把刚才的担忧说清楚。 魏璋听完乐了:“飞来医馆与大郸天差地别,你尽管吃,别浪费食物就行。” “医师们不生某的气?”孟鸿才心惊胆战地问。 “这里不用小心翼翼,”魏璋拍了拍孟鸿才的肩膀,“如果真的生气,也只会因为你学得太慢或不听要求,不会有其他原因。” “多谢。”孟鸿才快蹦出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胸膛,长舒一口气,又向魏璋深深一揖。 医护们吃饭的速度飞快,已经陆续离开食堂,路过时都点头示意。 孟鸿才强忍住行礼的冲动,目送他们离开,最后才在魏璋的带领下回到食堂。 文浩刚好收拾餐盘送到回收处,向魏璋投去探询的视线。 魏璋无声唇语:“吓得,一会儿我带他去找你。” 文浩顺手给了孟鸿才一个橙子:“餐后水果,挺甜的。” 孟鸿才像忽然得了个稀世珍宝,走路都有些飘,好歹捡起筷子放在桌上,接过了魏璋递来的干净筷子,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出神。 “再不吃要冷了。” “多谢。”孟鸿才拿起筷子大吃起来,吃得热泪盈眶,鼻子酸胀。 小葛警官托着下巴很困惑:“魏璋,我刚听文浩说,他是大郸外科名医,怎么和医院里的医生差别这么大?” 走路像怕踩到蚂蚁,特别胆小又拘谨的样子,是个i 人? 魏璋嗤之以鼻:“他的痛,你们不懂。” “哦。”小葛警官兴致勃勃地闲聊,“后天,我要带手机和移动电源,看到好吃好玩的就拍下来,回去以后给古丽看。” “魏璋,国都城会不会有很多有意思的旅游纪念品卖?如果想买的话,我们该怎么付钱?我想给古丽买生日礼物。” 魏璋斜了小葛一眼,只吃得半饱的胃忽然撑得厉害。 偏偏狄警官也接话:“哎,是啊,我也想买点带回去给老婆和孩子。” 魏璋彻底饱了,没好气地回答:“按赵鸿的性格,只要你们看上立刻带走,不收钱。” “真的?” “这不太好吧?” 魏璋真是被他俩打败了:“回来可能每个人都有很多礼物。” “喔?!”警官们开始期待上巳节了。 第115章 孟鸿才吃得头都不抬,只觉得飞来医馆什么都好吃,归还“光盘”的餐盘以后,从袖子里掏出橙子细细端详。 魏璋不由分说, 把橙子划开剥皮,又递还给他。 孟鸿才被入口的甜给惊到了,不论是仵作家还是医家,都只能勉强糊口,应季的水果偶尔买几个尝尝鲜,大多酸涩味重,这么纯甜清香的水果还是第一次吃。 魏璋以前也被飞来医馆的种种震惊过, 尤其同是西瓜, 大郢的白瓤白水味儿,飞来医馆的红瓤甘甜, 妥妥的天壤之别。 自己吃惊过,也喜欢看别人吃惊,然后就看到孟鸿才捧着手心里的橙子籽,挑眉问:“想种?” 孟鸿才连连点头:“不知可否?” “想种就种。”魏璋一脸无所谓, 现代农业的发达, 不是大郸或大郢可以复制的,说完还掏出一张手帕纸给他包种子用。 孟鸿才赶紧把种子包好, 小心翼翼地收入袖子里,激动不已。 然而,等他跟着魏璋走进抢救大厅,哪怕见识过多媒体教室和教学片,还是被里面各式各样的机器和病患震惊到了。 事实上,飞来医馆的震惊是没有尽头的,比如孟鸿才看到普外科医生给月儿拔引流管, 完完全全地看呆了。 孟鸿才知道大长公主府遇袭,也知道地坑院的孩子们受伤,但怎么也想不到,身中数箭的月儿竟然还活着,而且正在稳定康复中…… 孩子学语言总是格外快,月儿既紧张又兴奋地问:“医生,以后我都不用带着这个袋子了吗?” “我算完全好了吗?” “……”叽叽喳喳地像只快乐的小鸟。 大长公主和妙音守在一旁,眼神里的喜悦怎么也挡不住。 “是的,是的……”儿科医生丁娇努力安抚月儿,“这两天你先别活动了,好好躺着。” 月儿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特别认真地问妙音:“阿姐,月儿以后也想当医师。” 医护们的脸色微妙得可以,上次穿越事件以后,儿科病房的孩子们几乎个个立志要当医生、检验士、护士…… 这次似乎也一样,医护们内心百感交集,劝人学医天打那啥啥,怎么也说不出来,唉…… 病人康复总是好事! 尤其是月儿这种,反复抢救才保住的孩子。 原本按照计划,是要让月儿在医院养到完全康复再出院,但考虑到她年龄小、正长身体、医院各种病原体实在太多,还有孩子社交和成长的问题。 丁娇、普外科刘主任、妙音和大长公主商量过后,最后决定还是把月儿送回新建的慈幼局,那里有更多人照顾,还有人暗中保护。 月儿乖巧得躺在床上,忽闪着粉色大眼睛满眼都是不舍,白银色长发、眉毛和眼睫毛,被窗边的光线映得仿佛会发光。 伤好了,就意味着要离开。 第132章 月儿实在太喜欢飞来医馆,望着妙音和大长公主,瘪着嘴,眼泪大颗颗地掉。 医护们向来都保持适当的医患距离,可偏偏月儿太可爱又太听话了,真就是舍不得啊……看着她这样哭,实在有些忍不住。 丁娇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个电话手表,戴在了月儿手腕上,轻声说:“这个送给你,遇到危险或特别情况的时候,就摁这个键。” “我就能听到你的求救声。” 月儿两眼放光:“真的吗?” 丁娇点头:“只要我们还在方沙城,你还在国都城范围,都可以。” “但一定要是遇到危险的时候才用,比如上次地坑院遇袭。” “好!”月儿特别严肃认真地点头,然后躺回床上,嘴角挂着难以抑制的笑。 妙音和大长公主向丁娇点头致谢。 丁娇向月儿挥手:“睡吧,我走了。” 月儿立刻闭上眼睛。 如果孟鸿才在大郸任何地方看到月儿这样的,第一反应都会觉得她是妖异,不知为何,在抢救大厅里看着她,只觉得她是个重伤初愈的小病患,需要精心呵护和照料。 飞来医馆实在太神奇了。 孟鸿才看着看着就红了眼圈,原来数箭贯穿也可以活下来,还能活得这般自在。 一瞬间,以前当军医每逢恶战到处都是伤患和尸体的一幕幕萦绕在眼前,如果大郸有飞来医馆这样的医术……该多好! 那样,有多少人能避免成为孤寡? 可惜,没有如果。 这样的医术和器械,只在飞来医馆。 一瞬间,孟鸿才此前所有的怀疑、顾虑和茫然,统统抛到脑后,余生就在刀针领域扎根到老死。 文浩了解孟鸿才的心情,轻声提醒:“救治严重外伤的病患,争分夺秒,只靠一人的力量不行。” “是,弟子明白。” 凡是听到的医护们努力压住嘴角,同时庆幸戴着口罩,不然笑意太明显了。 文浩也很无奈,但没任何办法。 …… 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三月初三大早,三十六人在食堂吃了早饭,带上各种礼物,坐上方沙城的马车,径直向国都城出发。 被马车颠得东倒西歪的同时,适应力超强的检验士乔雅,已经新建“上巳旅游团”大群,大家在群里各种苦中作乐: “就当全程自动按摩座椅,到国都城的时候,全身关节都松过了。” “带薪假期,又不用上班,还能好吃好喝好招待,也没什么不好。” “……” 你一言我一语的,秉持“就算是土坯房似的人生,朋友圈必须精装”的原则,大家掀了帷裳准备拍照,赫然发现随行保护的黑骑队列。 不得不说,黑布巾蒙面的黑骑们,背着箭囊,腰佩短刀和长剑,骑着大黑马的样子,真的非常帅!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大家纷纷举起手机伸出马车外: “茄子!” “微笑!” 乔雅随手发朋友圈—— 九宫格的窗外景色与黑骑合照,配文字“以后出门,没人护送总觉得不太安全。” 每隔半小时,发一次朋友圈。 于是“上巳旅游团”大群里就有人问:“乔雅,你怎么发这么多朋友圈?” 乔雅秒回:“昨晚我被人酸了,正在酸过去。” 群里瞬间弹出各种“大笑”表情包。 是的,有人的地方就是社会,医院也一样,同科室或不同科室的矛盾不少。 什么这科室里谁和谁不能一起搭班啊,某科室和某某科室主任不合呀,再或者科室护士长是死对头啊……诸如此类非常多。 好不容易挨到国都城万胜门外,马车队终于停住。 大家靠着车轿内壁长舒一口气,终于看到城门了,拿出手机又是一通拍照。 万万没想到,礼部负责迎接的官员不是别人,正是礼部侍郎宁温书,特别恭敬地请“飞来医馆医师们下车,换成骑马。” 乔雅随手在群里发了个“纳尼”表情包,还要骑马? ! 没骑过马的清一色“好呀,好呀”,骑过的,嗯,都在心里呵呵。 下了马车,大家就被披红挂彩的高大良马惊到了,哇,这马也太帅太好看了吧? ! 不管,先拍照再说。 事实上,礼部准备的“骑马”,每匹马都配有一名禁军护卫牵着,属于坐在马背欣赏国都城的风景,主打一个“松驰与优雅”。 进城后,旅游团四周的护卫们更多了。 大家骑着马被带到一座名叫“都亭驿”的驿馆外,被护送下马后,立刻有仆从们出来迎接。 事实上,三十六人里,除了魏璋是真淡定,其他人心里都有些打鼓,好大的迎接阵仗! 原来“真贵宾”是这种感觉? 宁温书边走边介绍:“各位医师,陛下在知贤殿设宴,这边请。” 魏璋和王强并列走第一,其他人自动组队跟在后面,迈进驿馆大门,不自觉地抬头挺胸,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慌。 原以为仪仗排场这么大,肯定有很多大臣,大家走进去却只看到了穿戴整齐的景佑帝、郑国公和魏国公三人,啊这…… 不管头上戴的、还是帽子或任何衣服,都有暗纹或精美的刺绣,更别提颇有些繁复的饰品,与他们在飞来医馆时完全判若两人,气场特别强大。 魏璋先上前表示感谢,将礼盒送到宁温书手中,其他人也捧着礼盒送过去。 礼盒里装的都是实用物品,反正飞来医馆的物品对大郸来说都非常贵重,保证赵鸿设宴不会亏本,还有得赚。 双方点头致谢,然后分席而坐。 大家望着光溜溜的地榻,以及方方正正的垫子和长长的矮桌案,嗯…… 每个人都在魏璋的示意下,学着他的样子趿坐。 趿坐不到五分钟,就觉得脚踝和膝盖有些发麻,早知道每人带个小板凳,也比趿坐好呀。 刚落座,就有女使端着食案鱼贯而入,往每个人面前的矮桌案上摆果盘,每个盘中都放着造型精美的果实。 大家互看一眼,好嘛,现代吃筵席时端来果盘就表示上菜结束,大郸还没吃就先摆果盘。 果盘摆好后,女使们又摆上各种形状的酒具和碗碟筷子。 原本有很多事情要问、有不少话想说的大家,以及想嘁哩咔嚓拍照的,面对这样的排场瞬间安静,正襟危坐,生怕出点什么洋相。 这时,景佑帝、郑国公和魏国公起身离开宴厅。 上巳旅游团的大家悄悄松了一口气,但连坐姿都不敢松懈,生怕丢飞来医馆的脸。 魏璋是按年龄大小排坐,所以刚好坐在文浩旁边。 文浩看着镶银的筷子,极小声地问:“这筷子……” “象牙雕花包银筷。”魏璋对这些非常了解,一眼就能看出来。 魏璋的声音不大,刚好让每个人听见。 一阵清晰的倒吸气声。 魏璋低头笑得有些恶劣,继续介绍:“黑玛瑙酒杯,描金红漆纹酒盘,白玉高脚杯……随便拿一个回现代都挺贵的。” 这下连倒吸气声都没了。 魏璋笑了:“我们送的保温杯,一个就能抵所有餐具和食具。你们戴的运动手表和手环,也都价值连城。” “老爸说了,我们心怀敬意,举止文雅即可,太紧张就会显得小家子气。” 这下大家都轻松了一些。 很快,景佑帝、郑国公和魏国公三人一身常服,带着微笑走进宴厅。 景佑帝笑着用普通话打趣:“你们在飞来医馆看我的眼神不是这样的,不能只认衣衫不认人好吗?” 这下大家彻底放松了,“没有,没有,我们都很放松(才怪)。” 景佑帝继续:“你们平常都喜欢用手机拍照,今天不拍吗?” 大家不自觉地笑了,纷纷拿出手机。 钱主任觉得这把年纪还能体验宫宴,很有意思,拿出手机:“要不,我们先拍个大合照?” 乔雅立刻拿出自拍杆装好手机:“来,摆好位置和手势,看手机……一二三,茄子!” 于是,前排景佑帝、郑国公和魏国公三人,后面是分站三排的旅游团,超级大合照完成。 “乔雅修好图立刻发朋友圈,再发到大群里。”魏璋率先拿出手机,对着桌案餐具果盘酷酷一通拍。 景佑帝等大家坐好,继续:“按大郸习俗,应该先上酒,但我也知道,你们不怎么饮酒,所以改成了你们说的鲜榨果汁。” “不喝果汁的,还有清茶,请大家随意取用。” 立刻有内侍捧着大罐的果汁,从钱主任开始往酒杯里倒;另有女使捧着清茶,低声询问。 很快,每个人的酒杯都满了。 景佑帝举起酒盏:“欢迎飞来医馆的医师们,准备不周,请多见谅。” 魏璋立刻起身高举酒杯:“多谢。”然后一饮而尽。 第133章 大家喝果汁,吃果盘,嗯,是真正的酸甜味,每个人都忍不住皱眉,发自内心感谢现代农业的改良技术。 正在这时,女使们逐一撤走果盘。 宁温书高声介绍:“第一道菜,肉咸豉。” 大家的反应出乎意料地一致,肉嫌耻是什么? 等女使们一盏又一盏端上来,摆到桌案上,浅尝一口发现类似酱汤煮的羊肉,好在,味道还不错。 郑国公起身敬了大家一次果汁。 第二道菜“爆肉角子”就呈上来了。 大家看着长碟中狭长形的包子,眨了眨眼睛,这一个下去就饱了吧? 不管,先吃,吃不下再说。 接着大家就发现,每喝一次果汁,女使们就会撤走前菜,再上一道新菜。 第三道菜“莲花肉油饼”。 第四道菜“白肉胡饼。” 第五道菜“太平毕罗。” 基本都碳水包各种肉。 第六道菜“假鼋鱼”呈上来时,大家都楞住了,啊这……外形看起来怎么这么像甲鱼? 宁温书介绍,这是一道象形菜,鸡肉做鼋鱼肉、黑羊头的脸肉做裙边、大片木耳拼成背壳,揭开这些以后,最下面是类似粉皮的东西作为鼋腹。 做工精巧、摆盘也非常美观,算一道功夫菜。 第七道菜“奈花索粉。” 第八道菜“假沙鱼”,也算一道象形菜。 第九道,也是最后一道菜,是“水饭咸旋酢瓜姜”,闻着有股发酵的味道。 魏璋问了宁温书以后才知道,这是用半发酵的米汤调制的泡菜,还算清爽解腻。 正在这时,宁温书补充:“陛下说,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吃得精细量小,一日三餐,不像大郸一日两餐,每餐量都很大。” “所以,今日设宴只备了这九道菜,稍后请各位医仙们稍作休息,午时过后,乘上游船嬉水时,还有各色民间小点头,敬请品尝。” 魏璋站起来,大家也都跟着起来,特别真诚地向景佑帝道谢。 景佑帝、郑国公和魏国公三人再次离开宴厅,让旅游团的大家可以放松休息。 等他们三人走远,魏璋率先揉脚踝和膝盖,才到现代一年而已,一顿饭的趿坐都快吃不消了,真是由奢入俭难。 魏璋都受不了,旅游团的更加受不了,各种活动缓解麻胀感。 而钱主任不紧不慢地拿出晕船药,就着果汁喝了,顺便招呼:“还有谁晕船的,我这里有药。” “我!” “钱主任,我也要!” 十分钟内,晕车晕船的都吃了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拍照、发朋友圈,点赞数量惊人。 乔雅小声嘀咕:“你们撑吗?” “撑……” 魏璋开始解说:“这是陛下考虑了大家的饭量,不然,按照迎接贵宾惯例,应该一酒四肴这样换。” “什么意思?”乔雅成为旅游团的嘴替。 魏璋的眼神有些嚣张:“敬一次酒,换四道菜,敬九次就是三十六道菜。”肯定没人吃得完。 ? ? ? 大家觉得更撑了,真诚感谢景佑帝的体谅,太吓人了。 从门外走进一群女使,要替大家捶肩按腿,旅游团每个人都婉拒了,但都拍了合照。 主打一个不管遇到什么都要合影。 与此同时,另一边厢房里,景佑帝、郑国公和魏国公听了宁温书的禀报,三人相视一笑,不愧是飞来医馆的医师们,随兴自在但尊重每一个人。 没多久,杨功赶来禀报:“陛下,城中河面的所有船只都已经清查完毕,未发现火油,船公和船上游客都已查询完毕。” “画舫准备完毕,捧日军已就位,随时可以登船。” 景佑帝挥手。 杨功立刻退下。 很快,又有人向郑国公禀报:“水龙队已上船,各点已安置就位。” 也有人向魏国公禀报:“河边酒肆茶铺都已清查完毕。” 景佑帝清了清嗓子:“走,请他们上船。” 一刻钟后,上巳节旅游团的大家,又在护卫的搀扶下上了马,沿着主街向护城河面缓缓而行。 沿途有百姓认出来:“快看,是飞来医馆的医师们!” “飞来医馆的医师们到国都城来了?!” 随着一声又一声,沿街房屋的窗户打了些许缝隙,看骑马而行的飞来医馆医师们。 他们不论男女头发很短,衣饰简单,镇定自若,气度不凡。 一样是魏璋和王强双马并行,后面两两排开。 忽然,有一个香囊不偏不倚地打到了文浩的头。 “咝……”文浩疼得皱眉,没什么高楼的国都城怎么也高空坠物呢? 魏璋看似放松,其实戒备得很,循声望去就乐了:“文医生,你怎么能把桃花给丢了呢?” 文浩摸着头:“什么桃花?刚才明明是个很小的包,还有点香味。” 魏璋更乐了:“那是有小娘子看中你投的香囊,什么很小的包?难怪你单身这么久!” 文浩傻眼,几乎同时,丁娇的左肩同样被砸中,也哼了一声,问魏璋:“我怎么也能被砸?!” 魏璋没控制住乐出了声:“谁让你长得帅呢?” “啊?”丁娇天生身材高挑,是那种男女都可的长相,剪清爽短发看起来就是男大学长,留长发就是利落学姐,嗯,最近刚好是短发。 魏璋边拱手边高声说道:“飞来医馆的医仙们都已有意中人,请小娘子们手下留情。” 下一秒,魏璋被砸了头。 大家都噗出了声。 护卫们极快速地抽剑又收回,警告还想扔香囊的姑娘们。 这下,骑马旅游团终于安稳了。 护卫们把马匹牵到城南河边停住脚步,扶大家下马。 乔雅看到河边停的两层画舫,立刻出声:“我们坐这艘?” 大家望着河面来往如梭的船只,见惯了堵车,却第一次见到“堵船”,难免纳闷,百姓们坐在河边看“堵船”? 船有大有小,形状各异,但一直看总会腻的。 宁温书向魏璋伸手示意:“请走这边登船。” 魏璋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跟上,率先走上船板,扶每个人上船,同时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钱主任被丁娇和乔雅两人扶着上船,坐在船头靠里的位置,其他人按晕船程度随便落坐。 等全部坐好后,大家发现,画舫两边都有小船跟随。 宁温书介绍:“这些小船是保护画舫的,船公都是戏水好手,若有人不小心落水,瞬间就能救起,各位医仙尽管放心。” 三艘画舫就这样慢慢启程,大家也不客气,拿着手机又是一通拍,不得不说,蓝天白云,游船如织,也是极好的风景。 一刻钟后,大家就有些腻了,手机放回口袋。 钱主任的晕船药开始发挥效果,在吱呀吱呀的船橹声中昏昏欲睡。 大家吃饱喝足,颠了一路马,现在又上船,睡意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袭来,也不知道这船要坐多久? 窗外传来清脆悦耳的歌声,两男两女四名孩童,站在一艘采莲船上载歌载舞,纯净的童声被微风传得很远。 大家精神一振,咦,还有表演船? 第116章 眼前是一艘翘头翘尾的小船,船身装饰着大小相连的荷叶与荷苞,圆脸的孩童梳着双髻扎彩绸,穿彩衣,像莲叶里长出的荷娃娃。 女娃歌声软糯,男娃歌声清亮,大大方方地唱着歌谣,随着歌词扭腰摆手踢腿,在阳光下,比年画娃娃还可爱。 除了画舫,周围还有几艘船,有人向小船里掷铜板赏钱的,有人鼓掌叫好的……船与船之间都保持着安全距离。 一曲歌结束,荷叶小船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渐行渐远, 去另一处继续唱歌。 直到此时, 大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所谓游船,就是把整条河当作移动舞台, 表演的船只按顺序划动, 尽可能让所有船只上的客人都看得清、听得到。 忽然一阵鼓点声渐渐靠近,缓缓驶来一艘大船,船上六名身穿彩衣的鼓手斜挎着长鼓跳舞,敲得整齐划一,舞动的手腕和双足,像勇猛的战士,站在摇晃的船上也如覆平地,激烈又昂扬的鼓声传得很远。 鼓声把大家有瞌睡虫彻底赶跑了,有拿手机拍照的, 也有直接录像的,主打不放过任何精彩的瞬间。 钱主任从厚厚的镜片里望去,这长鼓两面蒙皮、中间细,并不是寻常能见的平敲大鼓,小声问:“这是什么鼓?” 宁温书立刻恭敬回答:“钱医师,外夷羯鼓,传入大郸已有些年头。” 钱主任转身,拿起手机自拍自己和大船的合影。 其他船上的人爆发出一阵又一阵喝彩声,而医护们并不习惯这种大声叫好方式,只是安静地听,等鼓乐停住,一起鼓掌。 宁温书补充:“大郸歌舞有三十余种,乐器二十多种,今日游船都能看到。” 第134章 大家正看着,画舫内走出一名女使,趿坐在长桌案前,取出整套茶具,逐一摆放后点燃小泥炉煮白水、抹茶、烫茶盏…… 文浩和周洁望着整齐摆放的各种小罐,一种不好的预感慢慢升起,想到了穿越大郢时喝的那盏五味杂陈大酱汤。 不是吧? 周洁走到长桌案前,欣赏貌美女使的纤纤玉手,在心里赞叹,现代社会纵使有再多套汉服,与真实的古人古装一比,实在太逊色了。 红衣素手,美人如画,就在眼前。 魏璋悄无声息走到周洁身旁:“收敛点眼神,别像个女色魔。” 文浩听到了,抿嘴笑。 周洁剜了他一眼,又走到打开的花窗前,一艘百戏船正缓缓靠近,立刻打开手机录像: 有人不断抛接沉重的大缸,也有人举着又长又沉的幡杆看起来毫不费力,有人踩着高跷在船上踱步……不论船怎么摇晃,他们都没半点失误。 小葛警官把手都拍红了,厉害! 百戏船表演完毕,特别恭敬地向两艘画舫里的医护们行礼,还投了不少梅花、桃花、杏花和香囊,投得还特别准。 小葛怔怔地看着飞到手中的香囊,困惑地看向魏璋:“不是说,演得好,观众向出演者投掷鲜花或铜钱吗?” 百戏们是不是投反了? 大家望着准确飞到手中的鲜花枝条、甚至花环,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宁温书赶紧过来解释:“医仙们是这样,这艘船上是国都城百戏社的社员们,他们感谢医仙们救治了重伤的百戏们。” “啊?”医护们每天救死扶伤,一时间想不起来救过什么百戏? 魏璋好心提醒:“就是那群大郸的艺术家,重伤四十几个人的那次。” 宁温书话还没说完,百戏船上的众人恭敬地行了拜首礼,起身后,带着真挚的笑容挥手而去,准备下一场表演。 医护们拿着鲜花和香囊,望着渐远的船只心跳加速,每个人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住,怎么办?怎么办?好感动有没有? 尤其是检验科,病人康复出院都只感谢医护,从来没他们的份。 只有小葛警官把手里的香囊像烫手山芋一样扔给魏璋:“古丽说,我不能拿任何人送的香囊。” 魏璋给了他一个眼神自己体会,顺手把香囊揣口袋里。 狄警官默默把香囊给了文浩:“我有老婆了。” “……”文浩把香囊又塞回去,一本正经瞎说大实话,“我没老婆也不要。” 魏璋笑得特别大声。 狄警官没接住,香囊掉在地上,捡起来时原本收紧的口袋绳松了,露出一截布料,往里塞时却发现上面有图案,递给魏璋:“这是不是大郸文字?” 魏璋把布料都掏出来,铺开看到一个字“快”,这又是怎么回事? 周洁皱了一下眉头,转头问:“一共有几个香囊?” 很快,所有香囊都打开了,“上”“有”“逃” “油” “岸” “火” “快”“船”“舞”。 大家望着地上的字完全摸不着头脑。 宁温书也楞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璋把这几个字排了很多次,最后排成“舞船有火油,快上岸。” ? ? ? ! ! ! 医护们吓得后退好几步,刚才的感动和喜悦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恐惧。 “画舫附近有禁军和水龙队,一定保证医师们的安全,”宁温书一拍船头,嘱咐:“船工,快上岸!” “是!”经验丰富的船工们立刻转头,画舫在水中改变方向。宁温书又从小船跳上第二艘画舫,赶去传话。 文浩坐到船头甲板上放出无人机,升空后以极快的速度搜寻可能的舞船。 魏璋第一时间用手机通知了赵鸿、郑国公和魏国公,思来想去寻摸到了一点线索: “文浩,舞船对场地要求高,船舷两侧会有可支撑放下的木板,完全打开就是一个圆形舞台,找那样的、装饰得特别好看的船就行。” 几乎同时,周洁阻止美女烹茶,熄灭小泥炉。 小葛警官和狄警官从背包里取出灭火毯和便携灭火器,戴上帽盔全副武装。 王强把大家聚拢在一起,与刑警老秦分别守船头和船尾。 而魏璋从船头跳到小船上,又跑到另一艘画舫上,迅速把医护们聚集到一起,保护他们的安全。 不断有游船从画舫附近经过,却看不到一艘舞船。 几乎同时,魏璋和王强看到不远处,水龙队的船只在河边行进,而数十艘水军船在河面巡游,勒令各船上岸。 而画舫在小船的簇拥下,离岸边越来越近,正在这时,文浩忽然出声:“找到了!但不止一艘舞船,共有六艘。” 宁温书刚好返回画舫,听到文浩说的,详细问了一番,又离开画舫传令去了。 而第二艘画舫上,妇产科女医生裴莹和烧伤整形科医生甄舟两人的手紧握在一起,他俩是极少数期待上巳节旅游的医护。 可谁能想到会有火油这种事情? 好在,医护们平时装镇定装习惯了,即使心突突地跳,手心已经紧张地出汗,外表也看不出半点惊慌。 魏璋安慰:“放心,没事的,国都城的禁军已经去追船了。” 甄舟护着裴莹,眼睛也没闲着,看着画舫离岸边越来越近,镇定回答:“真发生了什么,就凭我们带来的急救药品和医疗器械也能救不少人。” 是的,昨晚,上巳旅游团三十六人,因为毫无期待又闲着无聊,大家除了带零食和水,还觉得国都城政局动荡,为了自身安全考虑,还带药物和器械防身。 毕竟,医护们出去玩,不管什么都想着以防万一。 最夸张的是麻醉科段主任,连aed(自动体外除颤器)都带了一台出来。 不夸张的说,就凭这两艘画舫上的急救药品和器械,不仅能救回休克病人,连气管切开都可以做几个。 正在这时,郑国公大步流星地从小船走到画舫,抽出腰上佩剑:“放心,本王定能保护你们。” 郑国公已经六十五岁,银剑银发,眼神坚定,中气十足,兼具了儒雅的气质和武将的杀意,两种气质既矛盾又融合。 就在画舫靠岸的瞬间,麻醉科段主任最先发现郑国公的脸色和嘴唇颜色不对,出声提醒:“郑国公,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本王没事。”郑国公努力压制想捂胸口的手,身体越来越重,呼吸费力,胸口一阵阵地发闷,眼前偶尔会一片黑,但又很快恢复。 段主任才不理睬郑国公的“硬撑”,劝道:“郑国公,先上岸再说。” 于是,船公护着上岸的医护们,段主任和护士长护着郑国公,事实证明,如果没有他们的搀扶,只怕郑国公已经倒地了。 段主任拿出手机摇人:“喂,120吗?你们赶紧开车到国都城门外,郑国公心脏病发作了。” “五分钟就能到。”驾驶员小查回答得特别干脆。 120穆医生和王蓓互看一眼,眼中有些许笑意,因为怕医护们遇到什么危险,所以他们已经把救护车开到国都城西。 郑国公端坐在岸边,喘得更厉害。 段主任是看过郑国公体检报告的人,心里有数,问:“你多久没好好休息了?” 郑国公欲言又止,自从回到国都城,每天从睁眼到闭眼一刻不停地忙碌着,有时晚上如果能收到郑潜发来的小视频,能开心到后半夜。 而这两天为了能让飞来医馆医护们吃和玩都能舒心,反复拟菜单再推翻,尤其是这两天担心偷袭,比之前更忙碌。 第117章 郑国公的眼前忽明忽暗,连传入耳朵的声音也忽近忽远,却拼尽全力握住扶着自己的手,努力吼出声音:“陛下,还有河面上……” “保护……陛下……” “保……” 郑国公的眼前彻底黑了,残留的意识偶尔能听到声音感觉到震动,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好想去飞来医馆看郑潜最后一眼。 …… 时间倒退一些。 上巳旅游团出发以后,全院医护大群里静悄悄, 上班的上班, 睡觉的睡觉, 直到……乔雅发了一条朋友圈: “以后出门, 没人护送总觉得不太安全。”九宫格配图,蒙面冷静自制的黑骑黑马, 全方位各角度帅照。 阳光下,高大健壮的黑马皮毛顺滑得能发光,蒙面黑骑虽然只能看到眼睛,但睫毛浓密极长,眼神沉着又警惕,让人安全感爆棚。 尤其是离开工地似的方沙城以后,渐渐有了荒野和树林, 车马队浩浩荡荡,黑骑护卫们气势惊人。 随便一张照片都是大片的即视感。 ? ? ? ! ! ! 偶尔得空拿起手机回复消息的医护们都楞住了,啊?这也太帅了! 疯狂点赞。 五分钟后, 喜欢动物的丁娇连发了三条朋友圈,第一套九宫格图清澈明亮的黑马大眼睛特写,配文字“啊,黑马好帅!” 第135章 “马车里好漂亮!”配图马车的全景与豪华内饰。 第三条是车内医护笑意满满的大合照, 配文字“在路上!” 一分钟,两百二十赞。 点完赞以后的医护们感觉到不对劲,不是,邵院长也没说“上巳节”这么好玩啊? 想到自己在医护大群里争先恐后地“不愿意参加”接龙,看着自己的手指,忽然就有点微妙的不开心。 然而,这还只是开始,乔雅、丁娇、钱主任、周洁、裴莹等人,轮流发朋友圈,360度无死角展示“上巳旅游团”的日常。 出门上马车,有黑骑护送;到了国都城,马车换马,有禁军护送;到了驿馆,景佑帝、郑国公和魏国公三人亲自陪的高规格宫宴,九道菜。 刚好中午,医护们刚进食堂,大厨们就打招呼:“各位,库存食材要省着点用,今天的菜色少了一点。” 于是,大家全程围观宫宴,先是大合照,然后是雕花象牙包银筷,黑玛瑙酒杯……不停来往倒酒的美丽女使…… 医护大群里的小视频,还能听到宫宴时悦耳的器乐声。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不止医护,就连邵院长都忍不住摁了手机,曾经有一次体验“大郸贵族”生活的机会摆在面前,却亲手点了“不参加”,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 然而,爆击没有尽头。 周洁还发朋友圈:郑国公说,本来“一酒四肴”,知道我们饭量不行,改成了“一酒一肴”,好撑啊…… 钱主任也发朋友圈:先上马,再上画舫,配图,“药不能停,晕车药管够。” 于是,平常午休的医护们又在手机上看“游船直播”,莲花船好漂亮,唱歌的男孩女孩好可爱啊……一边惊叹,一边点赞,一边后悔。 直播到百戏船上投掷香囊、鲜花,医护们的情绪到达了高潮啊,为什么要点“不参加?” 太好玩了有没有? ! 后面又来一条船,船身装饰成山水主题……哇,这又会是什么表演? 偏偏在这时,直播忽然断开,不停更新的朋友圈动态停了,医护们急了,这怎么可以? !明明后面还有很多船要过来! 于是,纷纷发消息,但全团三十六人,没一个人回,打语音也不接。 这是怎么回事? ! 就这么干等了半小时,午休时间都过了,大家回各自科室继续上班,抢救大厅上班的邵忆秋,忽然接到120穆医生的电话: “十五分钟医院东门接病人。” 邵忆秋有点懵:“啊?” 因为以前都是王强魏璋通知抢救大厅,忽然变成穆医生通知,还真有点不习惯,邵忆秋追问: “什么病人?” “郑国公,烧烫伤三名,溺水六人,骨折十人……” 邵忆秋为了大家准备物品方便,手机开了免提,穆医生的话让医护们目瞪口呆,怎么回事? 难怪他们都不回消息! 邵忆秋短暂的震惊后迅速回神:“他们都还好吗?” “没人受伤,都在抢救病人。”穆医生说完就结束通话。 说好的上巳节旅游,怎么就变成紧急救援了? ! 十五分钟后,躺在担架上的郑国公被挂到医院东门的悬吊索具上,紧急出发的保科长和志愿者们小心翼翼地接住他,立刻向急诊大楼转运。 大约过了三刻钟,不断有重伤的病患从医院东门被送到急诊的抢救大厅。 两小时后,“上巳节旅游团”三十六人从移动梯爬到医院西门,就看到急得团团转的邵院长和金老。 除了王强和魏璋浑身湿透,头发滴水以外,其他人都只脏了衣服。 医护们平时遇事最淡定,但“事不关己,关己则乱”,遇到亲朋好友出事,一样会慌得六神无主。 邵院长挨个看了一遍,确认每个人都没受伤,长舒一口气,撑着医院铁门的栏杆,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 脸色发白的金老一把拽住魏璋,从头到腿都拍了一遍,确认他没受伤才坐回轮椅上,呼哧呼哧地喘气,好一会儿脸色才缓过来:“赶紧回去换衣服。” 魏璋就这么怔怔地看着金老,望着紧握在一起的双手,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被视如己出的感觉非常温暖,大郢的阿耶都没这么担忧自己。 大郢的阿耶对自己从来都是厌烦的,知道自己三番两次被刺杀,也只是淡淡抛下一句:“你自己选的不要后悔,也不要累及家门。” 当时疼得快晕过去的魏璋,咬紧牙关回应:“放心,儿会死在外面。” 现在,都一把年纪了,被金老关心得像个孩子,魏璋老脸一红,但也没挣开手,只是轻声说:“好。” 说完,两人就这样离开了,像天下所有感情很深的父子。 邵院长挥了挥手:“王强,你也赶紧把衣服换了,然后去食堂喝点姜茶,你们都回去好好休息。” 医护们背着各自的包,三三两两地走,怎么也没想到,刚走到急诊大厅,就遇到了大长公主、妙音和月儿,啊这…… 这是怎么回事? 月儿慢慢挪到丁娇面前,一把抱紧她。 丁娇一脸懵:“怎么了?” 月儿哭得头都抬不起来,好半晌才被妙音拉开,仍然抽噎得停不住。 “月儿,该走了,”妙音抱起她,向大家告别,“一个月后复查,又能见到。” 医护们把月儿床位的装饰物都取下来,准备打包给她带走,但一想还是不对,应该尽量不让飞来医馆的物品留在大郸,而且月儿已经有了电话手表。 就这样,各种装饰又送回了儿科病房。 丁娇和医护们一直把月儿送到了医院西门,目送她下移动梯,上马车。 这一整天的心情像坐过山车,大起大落的,比值大夜班都累,好不容易走回值班房,明明很累却都睡不着。 “上巳节旅游团”群有人不停发消息。 小葛警官精力最旺盛,消息发了一条又一条:“医护出门都带那么多药吗?你们今天救人真的太帅了!” “说到帅,王强和魏璋两人和禁军联手沉火船,真的太厉害了!” “是的,如果火船没及时沉没,受伤溺水的人只会更多,我们根本救不过来。强哥无敌!” “文浩用无人机指船也特别帅!文医生,你能教我用无人机吗?” “魏璋?魏璋!” “呼叫文医生,文医生……” “钱主任?段主任?” “行了,别发了,”狄警官警告,“忽然来这么多病人,检验科和急诊肯定都帮忙去了,麻醉科要准备手术,谁有空回你的消息?” 小葛警官把手机扔在一旁,心不甘情不愿:“啊……为什么我们分到的是守卫任务?我也好想跟着强哥和魏璋去沉船啊……” 狄警官移开视线:“我们的任务都是保护,是他俩擅离职守去沉船。” “不过话说回来,没有他们的帮助,景佑帝的船就很危险了。” “幸亏他们没受伤,”小葛警官点头如捣蒜,这可太刺激了,“但我也没想到,除了船工都不会游泳,连坐船护卫的禁军也不太会。” “要不是今天去了这么多医护,根本救不过来!” 狄警官把装备都放回原位:“如果我们没去,大郸就完了。” 小葛警官仔细回忆了当时河面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六艘舞船在各个河段顺流而下,目标分别是景佑帝、阁老重臣以及新上任的官员。 擒贼先擒王,这些人主导着大郸的未来。 火油遇水不灭,沉船是隔绝空气灭火,船只数量众多,靠得太近根本来不及躲避,这些船只全都起火,他们又都不会游泳,非死即伤。 小葛警官点了点头:“不过,他们发现有异常,第一时间护送我们上岸。”这挺不容易的。 “还有,那些禁军们不会游泳,划船过去拼命沉船,佩服。” 狄警官笑了:“这才是王强和魏璋去帮忙的原因,人家有情我们有义。最关键的是,他俩有实力。”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甘心,但他俩的身手、水性和急中生智,不服不行。 小葛警官先在警务室转悠了两圈,然后坐在值班床上,脑袋枕着胳膊:“郑国公会不会有事啊?” “啊呸呸呸!” …… 郑国公分不清生死,动弹不得,偶尔能听到“嘀,嘀,嘀”的声音,左前臂有点凉还有点疼,睁眼和闭眼全黑,偶尔有光感,时常失去知觉,又再次苏醒。 身体时轻时重,浑浑噩噩,总在生死沉浮。 身体很重,重得连呼吸都要使出所有的力气,好累,这辈子只想当闲云野鹤,偏偏总不如意,怎么不干脆死掉算了? 什么时候能两腿一蹬? 正在这时,有人在喊:“阿耶!阿耶!” 喊声忽近忽远,而且声音很奇怪,像被人掐着脖子,哦,也可能是捏着鼻子,反正不是个完人,喊什么不好喊阿耶,害他又惦记儿子赵潜。 第136章 可是赵潜在哪儿?在飞来医馆,太远了。 “阿耶!我是潜儿。” “郑国公,醒醒!” 郑国公依稀觉得有人在握自己的手,还有人许多次往干裂的嘴唇上滴水,口渴得厉害,又热得厉害…… 不对,也不是不对,郑国公试图睁开眼睛看个究竟,但眼睑像铸了铜一样沉重,根本掀不动。 “阿耶!阿娘就在外面,您睁开眼啊……” 郑国公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活着,忽然觉得肚皮一疼,紧接着就是各种疼,但奇怪的是,体力慢慢积聚起来,终于可以回握一下手。 “医师,阿耶握我的手了!” “阿娘,阿耶握我的手了!” 郑国公感觉到另一只手也被握住了,很熟悉的手指和触感,以及更熟悉的手背上滴血,先热后凉,心里顿时明白,是妻子。 努力积攒更多力气,身体却不怎么受控制,使劲说话却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 有什么奇怪的“嘀,嘀,嘀”声响得非常快,郑国公又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快醒了。” 往事一幕幕出现在脑海里,“郑国公,你必须尽快手术。” “郑国公,先把体检什么都做了,以防万一,可以节约很多时间。” “郑国公,事情永远都做不完,手术以后休养好,还能继续做。” 似乎一直飘浮着的郑国公,忽然就落到地面,力气似乎也一下子就多了,努力睁眼时可以看到柔和的光,能听清更多的声音。 试了又试,再试,继续试,郑国公终于睁开了双眼,看到完全陌生的飞来医馆场景,看到了握住自己双手的人……哦,也不是。 郑国公努力转头,终于看清握住左手的人半躺着,两张床靠在一起,整个面部都裹着纱布,只露一半眼睛的人是…… “阿耶!我是潜儿!”赵潜努力平复情绪,一激动就头疼脸疼哪里都疼,冷静! 郑国公刚攒的力气瞬间用完,脑袋无力地搭向右肩,勉强看到一个全身浅蓝衣服的人、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熟悉又美丽的眼睛。 就这样看着,郑国公没力气说话,眼角却有液体不断落下,没力气擦,也没打算擦。 握在一起的双手都控制不住地颤抖。 郑国公大娘子太了解自家主君:“陛下很好,大长公主刚来瞧过你,是飞来医馆的医仙们救了你……” “他们说……他们说……你的心已经补好了……” 段主任和心胸外科夏主任不约而同长舒一口气,不容易啊,整整六天,终于醒了。 为了病人身体考虑,夏主任不得不打断这动人的场面:“国公夫人,赵潜,你们都松开手,郑国公刚醒,不能太激动。来日方长……” 国公夫人轻轻拍了拍夫君的手,泪水打转:“明日再来看你。” 紧握在一起的手,慢慢松开,郑国公费力地抬头想多看一眼,哪怕一眼也好,偏偏身体不允许。 国公夫人离开复苏室,脱掉防护服,慢慢走向电梯口,最后却走进了楼梯间。 麻醉科护士长姜蔓蔓日常四处巡视,听到楼梯间里的哭泣声,循声进去一看,国公夫人形象全无地坐在台阶上哭成了泪人。 姜蔓蔓悄悄退出去,在哭声终于停了的时候,递过去一杯自己泡的茉莉雪梨茶,放到国公夫人手中。 国公夫人怔怔地望着护士长,任由她替自己擦掉眼泪,然后大口大口地喝茶,蜷缩的身体渐渐坐直。 “多谢,”国公夫人将玻璃杯还给护士长,眼角的笑纹很清晰,温柔又笃定,“这是我喝过的最好味的茶汤。” 护士长接过杯子,很真诚:“您也是我见过的最柔韧美丽的老人家。” 国公夫人眼角的泪痕未干,但整个人的精神好了很多:“听说飞来医馆只收米面粮油这些吃食,金银宝物一概不收。” “我儿赵潜是你们所救,现下,我夫君仍是你们所救……没有你们,我就是孤寡老妇人……感激之情难以言喻。” “此次一起送来的病患们的药费诊费,全都由郑国公府承担。另外,我们也像大长公主那样,每月一日送米面粮油到飞来医馆。” “若有贫苦百姓付不起药费诊费,也都记在郑国公主府帐上。” 说完,国公夫人向护士长恭敬行礼,又握着她的手,硬退了一对红宝石镶金花镯在她的手腕上。 “你肤白如玉,衬得很,不要推辞。” 护士长惊了,连连摆手:“国公夫人,是这样,救治赵潜和郑国公,不是我一人,是很多人的功劳。” 国公夫人微笑着回答:“我知道,这是一盏茶的谢礼。”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啊这…… 护士长走进值班室,就听到一阵惊呼声:“哇,护士长,您发达了呀,这么大的金镯子还镶红宝石……” 护士们,连麻醉医生们都围过来看,七嘴八舌地议论: “这是足金吗?多少克啊?” “护士长,让我点点有多少颗红宝石?” “护士长,我能摸一下吗?” “护士长,能让我戴着拍一张照片吗?” 麻醉科段主任也赶来凑热闹:“你们说,这一对能卖多少钱?”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看他,没人能猜。 段主任看热闹不嫌事大,拿起手机摇魏璋:“魏璋,你在哪儿呢?到麻醉科来鉴宝。” 魏璋的声音同时从手机和门外传出:“马上就到。” 话音刚落,魏璋推门而入:“让我瞅瞅……哇……” 所有人都盯着魏璋。 魏璋接过金镯子看了又看:“这是郑国公夫人封一品诰命的赏赐,上面还有戳记和说明……” “别卖关子了,多少钱?!” 魏璋嘿嘿一笑:“只能在国内展出的程度,还有可能被国家博物馆召去然后不还的程度……” 大家倒吸一口凉气,满脑子都是几十万,几百万…… 魏璋把金镯还给护士长:“郑国公夫人非常注重礼制,不会轻易把这个送人,你做了什么让她这么感动?” 姜护士长很无辜:“我给她泡了一杯茉莉雪梨茶,某宝买的1袋10小包,二十几块钱的那种。” 值班室里安静极了。 几块钱一包的茶,换了个未来国宝?这是什么天降横财? ! 姜蔓蔓戴上手镯:“来,给我拍个照片。” 拍完以后,姜蔓蔓拿出手机打给邵院长:“院长,我刚收到了郑国公夫人送的红宝石金手镯一对,要上缴。” 手机里立刻传出邵院长呛到的声音:“啊……咳咳……送到办公室来吧。” 姜蔓蔓双手一摊:“十分钟富婆体验完毕,我去上缴了。” 值班房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笑声,十分钟后,姜蔓蔓回到值班房时,全院都知道她一茶暴富的事情,各种消息发过来。 姜蔓蔓把戴手镯的照片发到朋友圈,配文字:“曾经拥有(已上缴,勿念)。”配了泪流满面、心痛无比的表情。 五分钟三百赞,急诊护士长周洁和裴莹都发了个抱抱的安慰表情,懂的都懂。 正在这时,食堂樊主任打电话给段主任:“主任,好消息,现在开始可以点菜了。” 段主任正准备评论:“我应该也戴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天天都吃定餐,点什么菜啊? “段主任,食堂需要志愿者串竹签。” ? ? ? 魏璋最先反应过来:“系统任务完成了?食堂现在很多食材?” 樊主任哈哈大笑:“是的,食材仓库满满当当,今晚可以吃烧烤,但要人来串肉。” 段主任立刻点了一下人头:“麻醉科志愿者七个,我们要原味、微辣、中辣和重辣四种味道,所有食材都要!” 樊主任补充一句:“饮料管够!” 值班室一片欢呼声,啊……志愿者们立刻小跑奔向食堂,烧烤,饮料,我们来啦! 食堂后厨,不锈钢大盆装着各种肉类、蔬菜、水果……清洗房靠墙摆满了整墙的整箱饮料。 邵院长望着热闹非凡的食堂,心里直嘀咕,奖励给了,但第七项任务怎么不发布呢?莫名其妙地有点慌啊。 魏璋推着金老来参观:“我就说吧,烧烤是系统的额外奖励,不是每天都有,所以今晚必须吃得尽兴!” 谁知道下一次烧烤是什么时候? 谁又能知道下一项任务有多艰难? 第118章 晚上七点, 食堂烧烤炉架传出诱人的复合调料香气、以及滋滋作响的烤肉味…… 医护多,有些是资深烧烤爱好者,有些是烤肉爱好者, 反正各种肉类、调味料和饮料管够,大家各取所需, 吃得非常热闹。 邵院长站起来举起一杯果汁, 高声说道:“今晚只敬三杯酒,第一杯敬上己节旅游团三十六人。” 食堂里所有人高高举杯:“敬旅游团!” 第137章 旅游团一行人赶紧拿起果汁杯开喝:“谢邵院长。” 邵院长示意大家都坐下:“穿越以来, 感谢你们对我工作的支持!”说完, 一饮而尽。 食堂响起热烈的掌声。 邵院长又倒了一杯, 坐好后才说:“特别感谢金老和魏璋, 辛苦了!” “敬金老和魏璋!”医护们一饮而尽。 金老和魏璋并排坐着,微笑着表示感谢。 邵院长笑了:“穿越到现在, 大家都辛苦了, 吃好, 喝好!” “谢邵院长!”医护们回敬。 烤羊肉串、牛肉串、虾、鸡翅、鸡爪、鸭肫、鸭爪、韭菜、香菇、生蚝……轮番上阵,医护们吃得开心, 喝得畅快。 吃饱喝足后, 再按值班同事们的口味带回科室里。 而抢救大厅里完全康复的溺水病人们,也就是上巳节不管不顾去沉船的捧日军们,围坐在一起,望着不锈钢盘里一串又一串,还有一个个香喷喷的石块,手足无措。 好巧不巧的,杨功也在其中,作为唯一到过飞来医馆的人,也非常懵。 大郸有许多烤制的吃食,比如馉饳,各种肉类串签烤也不少见,惟独这一大盘石块似的、里面还有极细的透明丝、点缀红绿小点……闻着有些腥又非常香。 其他人都望着杨功,吃不吃?怎么吃? 杨功抓耳挠腮的,刚好看到王强,赶紧站起来眼巴巴地挥手。 王强走进来,先拿了一串牛肉,张嘴就咬,挑眉示意,这总会吃吧? 反应是立即的,每个人都拿了烤肉串开吃,吃完又看着王强。 王强把竹签一掰二,瞬间变成筷子,夹生蚝肉吃,吃完把壳放在回盘子里。 杨功咬了一口蒜蓉生蚝,出人意料地鲜嫩多汁,两口吃完。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吃得有滋有味儿,吃完后两眼放光,飞来医馆真是神仙之所,连石头都如此美味? ! 两大盘里的烧烤迅速“光盘”中,魏璋就这样走了进来,见他们吃得很欢,右手拎起一扎桔子汽水,放在地上。 杨功立刻打招呼:“魏使,您吃么?” 魏璋的脸色变了又变,特别温和地回答:“你们吃。” 王强噗哧没忍住,其他人都不明白他怎么了,想了想,就跟着他一起笑。 魏璋的脸色瞬间变了:“喂,你别太过分了!” “你海鲜过敏不能吃生蚝,关我什么事啊?我又没笑你!”王强笑意特别明显,也没打算隐藏。 是的,魏璋这个大郢糙汉海鲜过敏,每当有海鲜上桌都只能眼巴巴地看。 杨功一行人看他俩拌嘴,觉得很有趣。 因为王强和魏璋在上巳节那天帮忙沉船,也是他俩把快溺死的一群人拽出水面,是杨功一行人的救命恩人。 杨功看到他俩就特别亲切,什么都敢问魏璋:“为何飞来医馆的石头都能吃?” “什么石头?”魏璋怔住,怎么可能? 杨功赶紧指着生蚝壳:“这不是石头吗?” 魏璋笑着拿出手机,点开一段采蚝人的视频,同时解释:“此物长在海里,附于礁石之上,其实是活物,类似河边田螺。” “哦……”杨功和捧日军们围了半圈,伸长脖子看,生蚝有趣,手机更有趣。 手机看完,大家都不说话,杨功这才想起来,他们十个人杵在急诊大厅是为了告别的。 魏璋却笑眯眯地给他们每个人开了一瓶汽水:“慢慢喝,喝急了容易腹胀。” 杨功先喝了一口,清凉甘甜又有些扎舌头,喝到第三口就爱上了,要是以后出任务也有这样的饮料可以喝该多好? 其他人喝完,只觉得整个人都凉快又清爽,又不约而同地“嗝”了一声。 下午医生交班的时候宣布,他们已经痊愈可以出院。 想到这六天的神奇经历,杨功一行人想好好感谢王强魏璋再走,没想到临走前还吃了这么美味又新奇的食物,很是不舍。 尤其是他们还被领到淋浴房沐浴,沐浴乳和洗发水好用又好闻,吹风机吹干头发的过程也让人不可思议。 当他们穿上洗干净的捧日军衣物时,好闻的花香味扑面而来,太舒服了!让他们这群脏兮兮的臭男人既开心又很不适应。 医院西门外,杨功率人特别恭敬地向王强和魏璋行了拜首礼,然后依依不舍地从移动梯下去,上了神卫早就备好的马车向国都城进发。 即使马车驶出方沙城,他们还探出头张望,使劲挥手。 今日一别,后会有期。 魏璋和王强目送他们离开,又走到警务室,小葛警官和狄警官刚吃完一大盘,正在喝饮料。 魏璋开门见山:“我们刚把杨功他们送出院。” 小葛警官竖起大拇指:“他们有命是真拼,硬拼狠人不会游泳,那天真把我给吓到了。” “要不是你俩在,我们在岸边想救都来不及。” “你俩也够猛的,凿船真狠。” 魏璋怼他:“不狠,死的就是我们啊!” “佩服,佩服!”小葛警官特别真诚。 魏璋开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郑国公夫人临走前说,她家小女儿还未婚配,说是瞧上你了。” “噗……”小葛警官一口汽水喷老远,然后就把自己给呛到了,看到笑得特别邪恶的魏璋,立刻意识到被骗了,“你,你,你……” “我什么我?”魏璋忽然冷脸,“你小子骑马游街的时候收香囊,你还盯着上菜的女使看,游船的时候要不是我盯着也收了。” “我冤枉啊……”小葛警官特别严肃地举手发誓,“我此生只爱古丽一人,看女使只是因为她长得和古丽有点像,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像就可以多看啊?”魏璋胡搅蛮缠。 “魏璋,我真心的!”小葛警官快哭了。 “行啦,放过你了,”魏璋比了个手势,“我看着你呢。” 狄警官要被两活宝笑死了,继续刚才聊天的话题:“系统到现在都没发任务,是不是我们可以回去了?” 警务室内忽然安静。 魏璋摇头:“这系统日常刁难人,会这么容易放过我们?想想上次最后一项任务把我们折磨成什么样儿?” “我才不信系统会大发善心呢。” “强哥,你信吗?” 王强自认是个没文化的粗人:“不太信,但想回家。”上次只是一个午休时间,这次不知道是多久。 谁不想回家似的? “我觉得系统在憋大招。”魏璋的直觉向来很准。 “你别乌鸦嘴!”王强毫不客气地反驳。 魏璋立刻闭嘴。 仿佛要印证魏璋的担忧,四人的手机同时收到新消息提醒,互看一眼然后点开: “飞来医馆系统恭喜您!第六项任务已完成,获得无限食材系统;因为上巳节出行救了许多人,特意开启欢渡烧烤夜的奖励,希望大家吃得开心,喝得尽兴。” “飞来医馆系统第七项任务,成功救治10000人,将获得超值惊喜大奖,敬请期待!” 小葛警官随意瞥了一眼:“果然憋大招呢,人数直接翻倍, 1000啊。” 狄警官提醒:“你把0数清楚了。” 小葛警官开始数:“个,十,百,千,万……什么?!一万人啊?!” 王强直接给了魏璋一横肘,你个乌鸦嘴! 魏璋格挡的瞬间飞快跳开:“我也很冤好吗?谁知道这招这么大啊?这系统疯了吧?!” 狄警官拿出记录表:“飞来医馆最多一天来了两百不到的病人,按这个速度算,要五百多天,而且国都城的人口好像和大郢差不多,好像还少一点,真要凑满至少两年。” “我们也不能盼着国都城的百姓都生病吧?” 最怕空气忽然安静,不用怀疑,第七项任务就是纯纯刁难,不爽!太不爽了! 果然,医护大群里一片哀嚎,各种“痛不欲生”的表情包大雨似的掉。 坐在办公室里的邵院长,也特意数了一下0 ,无语望天花板,看到金老坐电动轮椅进来,立刻抬头:“你看手机了吗?第七项任务一万人啊!” “看了,按狄警官的估算,除非有突发灾难又不影响飞来医馆,否则至少在大郸待两年。” “疯了吧?”邵院长一个头两个大,这日子没法过了。 金老却把桌上的手机塞到邵院长手里:“这种时候,你得说两句。” 邵院长沉思片刻,在医护大群里发了消息:“忙而不乱,时间过得最快。我们一定能完成任务平安回去。” 医护大群里疯狂增长的消息忽然就停了,半小时后才陆续恢复日常闲聊。 金老安慰道:“大不了像之前那样,派医护每天到国都城出诊。反正我们现在衣食无忧,医院小超市扩建以后,生活用品也不用担心。” “船到桥头自然直。” 第119章 第138章 天已经黑透了, 国都城万胜门城楼上挂满了灯笼,夜禁早就开始了。 郑国公夫人坐的马车缓缓停下,守城禁军察看管事递来的腰牌和文书, 赶紧拉开两排拒马放行。 马车从城门下经过,驾车的管事看到魏国公府的马车赶紧勒住马缰,禀报:“大娘子,魏国公来迎了。” 郑国公夫人踩着马凳下车,看到了同样下车的魏国公大娘子,两人相视一笑,赶紧挽起手紧握在一起。 “阿姐,怎么样了?”魏国公大娘子急切地问。 “潜儿已经做完所有手术, 可以说话,可以握手, 还唤醒了主君, ”郑国公夫人话没说完就哽咽了, “主君也做了手术,心的缺损也补好了, 真的……” “太不可思议了……医术精湛又有仁心,还在上巳节救了那么多人……明日一早,就会让管事带着米面粮油去。” “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魏国公夫人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阿姐你也要保重身子, 回去好好休养。” “放心吧,明日大长公主就回城了,我们肩上的担子能再轻减些。” “很晚了,回家去。” 魏国公夫人不好意思地微笑:“不瞒你说, 我家那几个在国子监上学的孙子曾孙们,看到医仙们救人的情形,都要学医。” “不止我家,这六日,有好多家都来提,连国子监祭酒也来,想请飞来医馆的医仙们来开课。” “阿姐,你看?” 郑国公夫人轻轻摇头:“孟鸿才太医已经在飞来医馆学习,日日在那里观摩学习,据说他也旁观了郑国公的手术。” “我也问过邵馆长,他说飞来医术精深艰涩,非常难学,对学生要求极高,首先要有仁济之心,还需要聪慧刻苦,门第反而不重要。” “后来,邵馆长又说,会让孟太医回一趟国都城,挑选适合的学子;我也问过孟太医,他说还需要精良工匠仿制工具。” 魏国公夫人倒吸一口凉气:“飞来医馆连国子监和太医院的学生都瞧不上么?” 郑国公夫人轻轻拍了拍闺中蜜友的手背,凑到她耳畔:“飞来医馆需要真正的好学生,而不是靠祖荫护佑的学子。” “而且言语中,邵馆长对世家子弟似乎有些成见,我现在想来是事实。” “医在大郸是下九流,但在飞来医馆不是。” 魏国公夫人一脸懵,这可如何是好? 郑国公夫人熬了一日一夜、又车马颠簸,实在乏得很,松了好姐妹的手:“不早了,我们都回家歇息吧。” 两人上了自家马车,沿着漆黑的街市向前。 郑国公府门前灯笼高挂,因为景佑帝特别灵通的消息,国公府家眷都在门口等着,看到自家马车时都松了一口气。 郑国公夫人下了马车,看到出迎的孩子们,疲惫的脸庞终于有了发自内心的笑意:“主君醒了,潜儿也醒了,都需要留在医馆治疗。” “虽然难关还有许多,但至少都醒着。” 一大家子相顾无言,泪眼朦胧,簇拥着当家主母走进大宅,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国公夫人回到寝室,任由女使拆卸钗、宽衣解带,忽然传来敲门声:“阿娘,您歇下了吗?” “凝儿,进来。”国公夫人最疼爱小女儿。 赵凝进屋,先让女使们退下,拧了帕子替阿娘洗漱,又替她揉肩捶背,最后才扶她躺到床榻上。 国公夫人温柔地看着最贴心的女儿,微微笑:“说吧,又想做什么?” 赵凝笑得特别可爱:“阿娘,女儿想去飞来医馆学医。” “不行。”国公夫人的笑意凝在脸上,“女儿家的,岂可做如此不雅之事?” 赵凝转了转大眼睛:“阿娘,女儿学医后可以治女医,不看男病即可。” “阿娘,女儿的口臭、阿兄被惊马踢翻、阿耶心疾,如果没有飞来医馆,根本不敢想,是不是?” 国公夫人这一生经历太多事情:“凝儿,即使你是郑国公的女儿,国子监、太医院都不收女弟子,你识字读书都是阿耶亲教的,这世俗成见根本无法打破。” “凝儿,你想做其他的,阿娘都依你,学医不行。” “阿娘,那明日女儿想去探望阿耶和阿兄。” “不行,医仙说最近五日很是关键,暂时别探望,每晚向陛下报平安。” 赵凝瘪了憋嘴,替国公夫人盖好薄被、放下帐幔,点好安睡香,“阿娘,女儿退下了。” 国公夫人叹一口气,挨着枕头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 第二天夜禁开禁时,赵国公府家浩浩荡荡的马车队驶出万胜门,满载着米面粮油、瓜果蔬菜,向飞来医馆进发。 上午十点,郑国公府的马车队就进入方沙城,到达医院西门下方,管事熟练地递了清单,等候传送带启动。 医院保科长带着志愿者们,开着液压叉车、手动转运车等在西门,分工明确,配合得特别有默契。 魏璋从移动梯下去,和郑国公府的管事闲聊片刻,又上来吉祥物。 一名科员望着方沙城下方:“保科长,我觉得基建狂魔和种花家的基因是刻在骨子里的,你看方沙城改建得多快?” “再过半个月就能完工了吧?” 保科长点头:“应该可以,我前几日看到他们的图样,还准备在这里用巨石堆成斜坡,方便我们的车下去。” “还别说,他们的构思和施工真的可以。” 一袋又一袋粮食被传送上来,堆到预备的木架上,正在这时,忽然有声“哎哟……” 保科长念叨:“还没搬呢,哎哟什么呀?” 下一秒,众目睽睽之下,有袋粮食动了。 ? ? ? 保科长用力眨了眨眼睛:“小李,你看到了?” “我……看到那个麻袋动了。” 魏璋一个箭步过去,把扭动的麻袋搬到一旁,避免被后面的麻袋压到,厉声质问:“你是谁?报上名来,不然就把你扔下去!” ! ! ! 在场所有人都惊了,不是,麻袋只是动了一下,不至于吧? “我,我是嘉宁郡主!” 保科长懵了:“魏璋,郑国公府连丫环都送来了?这……不太好吧?” 魏璋呵了一声,拿起手机打给邵院长:“院长,郑国公府的嘉宁郡主把自己装麻袋里,送上来了。您打算怎么办?” “咳咳咳……”邵院长又一次被呛到,“什么意思?装麻袋里送来了?这是郑国公府表示的感谢吗?” 保科长和一众志愿者惊掉了下巴,连传送上来的麻袋都忘了接。 魏璋无语:“大概是和家里闹了什么别扭,或是想念家人偷摸来的。毕竟郑国公和赵潜都在复苏室里躺着。” “我是来看望阿耶和阿兄的!”嘉宁郡主偷摸苦练飞来语,说得特别清楚。 魏璋呵呵:“郡主,你觉得我们傻么?谁家探望病人把自己装麻袋里?” 扭动的麻袋忽然僵了一下,没有反驳。 “我不回去!”嘉宁郡主努力发声,自从上次就医,她就知道,飞来医馆的人会认真聆听她每一句话,“我-是-来-学-医-的!” 五分钟后,邵院长火烧火燎地赶来,望着扭动的麻袋吃惊不已:“魏璋,不打开吗?” 魏璋皱了一下眉头:“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嘉宁郡主已经有婚约了,按大郸的习俗是不能随便见外男的,偷跑出门更是大忌。” “不解麻袋还能保住颜面,要是解了,如果家中有老古板长辈,能把她活活打死。” 邵院长、保科长和志愿者们神色一凛,第一次见识封建礼教的厉害。 “邵院长,我给陛下发了消息,现在把麻袋扛下去交给郑国公府的管事,应该能在事态恶化以前遮盖掉。” “我不回去!我不要回去!我要见阿耶和阿兄!”嘉宁郡主继续扭动。 魏璋无语望苍天:“你阿耶和阿兄现在需要静养,平心静气,不能有任何情绪波动,知道你这样来,能立刻气死,你要不要试试?” “呜呜……”麻袋里传出抽泣声,“我不想整日是被困在高门之内,我想学医,想像飞来医馆的女医仙那样救死扶伤……” “我很认真的……呜呜呜……” 魏璋无奈地看向邵院长,双手一摊,您拿主意吧。 邵院长想了想:“陛下现在早朝?” 魏璋点头:“应该是,不知道方不方便接电话?也不知道他手机还有多少电?” 邵院长思来想去,发了一条长长的文字消息过去,然后对魏璋这样那般地细说后,又嘱咐:“好好劝劝她。” 魏璋挠了挠头,蹲到麻袋旁边:“你听好,十日后,飞来医馆会派医师和孟鸿才太医去国都城选弟子,不论男女和门第,也不问家里行当。” “只要聪慧坚定,肯苦肯学,都可以报名,当场选拔。这个消息会在明日一早贴遍国都城。” 第139章 “看在你很有胆量的份上,先透个底,到时需要现场按要求杀鸡杀鱼并绘图,你可以先回家练。” “如果练不成,就死了这条心。” “我现在把你送下去交给管事,今日之事不会有任何人说出去。回去了吗?” 麻袋一动不动,好半晌才问:“你没骗我?” 魏璋的耐心快用完了:“欺骗不是为了财就是为了色,论财,飞来医馆多的是;论色,女医仙们貌美的更多,骗你有什么好处?” “好,我回去。” 魏璋又拿起手机:“喂,周洁吗?到医院西门搬个麻袋,很正经的事。” 十分钟后,护士长周洁到了医院西门,看到偶尔扭动的麻袋,听魏璋把事情说清楚,噗哧乐了,但还是把麻袋扛起来,在他的帮助下送到方沙城下面。 郑国公府的管事始终觉得,能到飞来医馆送米面粮油是三生有幸,自己是整个国都城来得最多的管事,更是无上光荣。 正仰望自动传送带呢,忽然就看到女医仙扛着一个麻袋下来,顿时就楞住了,怎么回事?麻袋里的米有问题? 周洁轻声对管事说明。 管事听完整个人都傻了,身形一晃,重重地撞在马车上,疼得呲牙咧嘴,又立刻恭敬站好,向周洁行礼。 为了避人耳目,周洁还提高了嗓音:“这是邵馆长所赠,还请收下。” “多谢!”管事赶紧把麻袋装进马车里,脸色先是发白然后转红,别问,问就是收到回礼激动的! 周洁微一点头,径直走向移动梯回医院。 管事佯装镇定,直到所有货物卸完,才回到马车上,带领车队掉头,赶回国都城。 …… 正午时分,郑国公府内静悄悄,女使们像平日那样打扫,国公夫人被女使扶着遛弯,把府内每个角落都转悠了一遍。 柴房内,嘉宁郡主的贴身女使、乳媪等一行人,窝在角落欲哭无泪,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国公夫人平日都温婉端庄,现在眼神凶恶得恨不得扒了她们的皮。 正在这时,大管事脚步极快地进来:“大娘子,您看。” 国公夫人正在气头上:“何事?” 大管事凑过去:“陛下命人送来六箱名贵药材,这锦囊藏在盒中。” 国公夫人颤抖着手打开锦囊,只一眼就差点晕过去,天爷啊!寻了大半日的嘉宁竟然藏在麻袋里去了飞来医馆? ! 这是造了什么孽? ! 日暮时分,郑国公府管事带领马车队回到府上,招来两粗使婆子将一个麻袋搬到国公夫人卧房里,高声禀报:“大娘子,这是飞来医馆的回礼。” 麻袋轻轻放在地上,管事和婆子们立刻退出去,将屋门带上。 国公夫人赶紧将麻袋解开,看到头发散乱的赵凝,差点晕过去:“你,你,你……好大的胆子!” 赵凝赶紧钻出来,立刻端正跪好,迅速整理头发和皱巴巴的衣物,满脸羞愧状,低头不语。 “你,你……”国公夫人满脸通红,浑身发抖,“若不是飞来医馆行事周全,国公府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 “你想活活气死你阿耶和阿兄吗?!” “咕……”饿了一整天的赵凝,肚子大声抗议,但张嘴没要吃喝,只有一句话,“阿娘,我要参加国都城的选拔考试。” “不行!”国公夫人离开卧房,关门上锁。 “咕……” “咕……” 赵凝忽然很想念飞来医馆的酥脆绿条,万万没想到,不想还行,一想就饿得难受,但知道犯错,犯错要认,跪多久饿多久都要自己担着。 跪到阿娘气消了,就去厨房杀鸡杀鱼画画。 然而,国公夫人低估了小女儿的执着,从小到大都乖巧懂事、聪明灵利的赵凝,倔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动。 就这么生生不吃不喝跪了整晚。 这一晚,赵凝饿得前胸贴后背,平日粉嫩的嘴唇都裂开口了。 国公夫人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整晚都没合眼。 第二天,也就是三月十六清晨,国都城各街坊都张贴了告示,将于三月二十三这天开始全城选拔去飞来医馆的学生,不论男女年龄,不问门第,聪慧刻苦即可。 告示还说,飞来医馆医师和孟鸿才太医,共同选拔,全程可围观。 这个消息在国都城上空炸裂,震撼了每个人的内心,门第世家惊了,竟然不从国子监和太医院选拔?怎么可以全城选拔? 消息很快传到长信宫文德殿,几轮清扫和替换下来,老臣们除了戚修明、梅敬竹等几个,还能出声并日常上朝的还剩三位老臣。 事关世家威望,老臣们再不愿意都要出声:“陛下,自古以来都无女医,男女授受不亲……” 景佑帝非常自然地接话:“《景岳全书》第三卷 ,宁治十男子,不治一妇人;宁治十妇人,不治一小儿。因此,大郸才更需要女医。” 老臣们被噎得够呛,但不死心又继续:“陛下,太医院医师医术高超,何需派人去飞来医馆……陛……” 景佑帝直接打断:“这些日子,孤派人巡查太医院,弟子整日游荡不思学业,太医考核作假,良莠不齐……徐阁老,孤既不聋,也不瞎,你这话如何说得出口啊?” “上巳节那日游船,若不是飞来医馆的医仙们,你们哪家不要挂白办丧事?!如此颠倒黑白,你们这是欺君!” 老臣们扑通跪倒,新上任的景佑帝比秦王晋王更加难测,大臣说抓就抓,说贬就贬,替补的臣子个个耿直,这早朝一日比一日艰难凶险。 简单来说,景佑帝只用了一刻就驳回反对,继续早朝。 文德殿一切如常。 而国都城的百姓们,在见识过飞来医馆医仙们的高超医术,尤其是河上救人的情形,现在忽然听说可以报名参选,而且学杂费由太医院支付,立刻心向往之。 就这样,消息传遍国都城每个角落后,又传进了郑国公府,包括夫人的卧房。 对郑国公府来说,今年算是吉星高照又波折不断,就在国公夫人拿硬跪了一天一夜的赵凝没办法时,又有贵客登门。 不仅是贵客,而且是赵凝未来的婆家,先是经历了上巳节火船惊魂,又听说郑国公被送到飞来医馆急救,立刻颠颠地投了拜贴,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来探望。 既然是未来的婆家,两家相见当然少不了赵凝相伴在旁,于是国公夫人咬着牙把小女儿扶起来,嘱咐:“来人,带去沐浴更衣,进些餐食。” 赵凝起身的瞬间,还是很坚定:“阿娘,女儿要参加全城选拔。” 国公夫人听了,一时不知道该按头还是捂脸,家门不幸啊,还要强撑去迎接贵客,三巡茶食下来,脸都笑僵了。 万万没想到,贵客登门除了探病安慰,也问一件事情,好巧不巧的,自家在国子监上学的宝贝儿子,这两日也坚定地要学医。 不仅悄悄学飞来语,还按告示要求,准备杀鸡杀鱼绘图,真是要了老命了! 赵凝静静地陪在旁边,低头垂眼,心里乐开了花。 郑国公夫人真是哭笑不得,因为国丧三年内不得成亲,赵凝这对准夫妻只能拖着,现在还都想学医,真应了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首。” 双方心里各有打算,更重要的是,大郸医者下九流,但谁家都抵挡不住生命垂危时有名医诊治的诱惑。 郑国公府就是最好的例子,先有赵潜,后有郑国公,没有飞来医馆,两年之内就会家道中落。 未来的婆婆拉着赵凝的手,实在满意这未过门的媳妇,不由地诉苦:“凝儿好孩子,你能不能去劝劝他?” 赵凝只是微笑得看着,并不回答。 “凝儿,你介意他去学医吗?终究有损身份和颜面呐,唉……” 赵凝眨了眨眼睛:“若有一日,亲朋好友病危,他若能救治得当,我高兴都来不及呢,而且,我也想去学女科医,女子多病,女医却没有。” 像一道晴天霹雳,炸得在场所有人都头顶冒烟,天爷啊,这是怎么了呀? “若是将来能选上,我和他一起学习,互相切磋!” 屋子里很安静,静得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郑国公夫人咬着牙说:“行,你现在就去厨房杀一只鸡和一条鱼,再绘两张图,不能有任何人帮手。” “如果做不到,就此作罢!” “一言为定!”赵凝兴高采烈地告退,头也不回向厨房走去。 两位阿娘握着手,无语凝噎,怎么办啊?为什么啊? 半个时辰后,赵凝哭着回来了,厨子厨娘谨遵夫人命令,一点都不帮忙,是的,忙活了这么久连鸡都没抓到,更别说杀了。 郑国公夫人长舒一口气,祖宗保佑。 赵凝边哭边说,没想到却把未来婆婆逗得乐呵呵。 “凝儿,乖,不哭了,”未来婆婆安慰,“学医又脏又累,哪有贵女杀鸡杀鱼的?不学了!” 第140章 赵凝呜呜哭完,擦掉眼泪:“选拔前,我一定可以的!” 两位阿娘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可已经答应了又不能反悔得太厉害,只能由着她去,只怕着她知难而退。 与此同时,全城想报名参加选拔的人,都在家按要求杀鸡杀鱼,为考试那天作准备。 毕竟机会是给准备好的人,无论男女老幼。 也因为上巳出游那天,打定主意去飞来医馆看病的人更多,也更坚定了! 第120章 三月二十三日这天清晨,飞来医馆的“考官队”出发,分别是急诊外科文浩、中医科秦主任、妇产科裴莹、心外科夏至和儿科丁娇。 还有“考官护卫队”,王强、小葛警官和狄警官,魏璋则作为飞来医馆代言人随行。 又因为救护车只能坐7人,所以, 王强和魏璋只能骑马, 太医孟鸿才坐马车。 和上次一样,黑骑随行。 赶在国都城夜禁结束以前, 救护车从万胜门进入, 最后停在国子监的侧门外, 并用棚布好好盖住, 以免被动物排泄物弄脏。 国子监全体学生列队出迎,双方点头致意, 没有行礼。 魏璋检查过考场后, 立刻宣布:“先到先考, 不用等。” 五位主考官和孟鸿才一起巡考,大长公主镇场, 连国子监祭酒和太医院郑院使都不能插手。 一刻钟后, 第一批三十六名考生,只有三人进入第二轮。 原因也很简单, 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都嫌杀鸡杀鱼太脏,以为选拔时可以通融,但学医尤其是学外科, 不能怕脏,更不能怕血。 第二批考生,只有四人进入第二轮,原因也一样。 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第二批被淘汰的考生里,有人用家世威胁孟鸿才,被扔出考场,还除了国子监的学籍。 半时辰后,国子监报名的四百三十一人,只有二十人进入第二轮。 一刻钟后,二十人还剩五人,这五人里就有赵凝的未婚夫婿。 国子监祭酒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但大长公主在,根本不敢发作。 紧接着就是立志学医的贵女们参加考试,一百二十九人,只有三人进入第二轮,赵凝也在。 大长公主望着硕果仅存的二十三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等寻常百姓把自家孩子送来选拔时,结果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累计一百四十三人报名,却有一百三十九人进入第二轮。 这些人里有不少是屠户、渔夫、柴户家的,从小就学着杀鸡杀鱼,而且因为家境贫寒,杀得非常有分寸,又稳又准,虽然图画得差一些,但可以补足。 这样的结果,大长公主都有些不知所措。 第二轮分别是验色盲、色弱和考记忆力。 国子监学生五人剩四人,贵女还是三人,而平民被筛掉一半,还剩七十五人。 第三轮是打外科结,以及让所有人都不明白的考核项—— 一海碗杂粮,让考生将所有种类用镊子挑出并分别放置,再用这些拼贴成一只鸡或一条鱼,意外与第一轮考试闭合。 有三分之一的人看到大碗杂粮就放弃了,其他考生有一半中途放弃,最后剩下的从天亮分捡到天黑。 夜禁后,就是救护车带着考官队离开的时候。 临走前,秦主任与魏璋耳语片刻,抛出了更炸裂的要求:“考场不提供浆糊等用物,明日一早,拼成的鸡或鱼要能随意翻转而不散落。” 考生们听完,手里的镊子都掉了,不提供浆糊可怎么粘?只是平铺不粘的话,怎么能随意翻转不散? ! 当场又走了一半人。 太医孟鸿才和大长公主继续监考。 黑骑在前面带路,与救护车保持合适的车距。 救护车亮着□□缓缓行驶,主考官们都累得东倒西歪,车里安静极了,时不时能听到呵欠声。 小查将救护车开过两个拐角,万万没想到,拐过第三个街角的瞬间,车前方突然出现一个人。 “哧嘎!”一脚刹车踩到底,救护车都震了一下,把里面的人都吓醒了。 “怎么回事?”秦主任紧握双拳。 “吓死我了,不是,他怎么还走过来?”小查惊魂未定,又受惊吓。 一名捧日军旋风似的过来,把忽然出现的人摁在地上,大喝一声:“你乱闯夜禁该当何罪?!” “救命,我不想被烧死,救命……”这人紧紧抱住捧日军的小腿,“他们追来了……他们要烧死我啊……” 捧日军怒喝:“胡说,国都城怎么可能故意烧死人?眼中没有王法么?!” 像要印证这人的话,转角的另一边忽然有了亮光和脚步声,一群壮汉高举火把冲过来,目光凶恶地要杀人,看到捧日军和飞来医馆的救护车吓得连连后退。 “大胆!”抓人的捧日军一挥手,这群举着火把的壮汉就被团团围住,“国都城内,有律令有王法,你们要抓此人做什么?” 领头的壮汉立刻跪倒:“此妇人是妖异,即将化蟒,不赶紧烧死,将会为祸国整个国都城。” “她胳膊腰背上都是蟒纹,一看便知。” 这些对话严重超纲,救护车里的大家都眼巴巴望着外面骑马的魏璋。 魏璋连懵带猜了七七八八:“那是位妇人,身上有奇怪的斑纹,像大蟒的纹路,他们要把她烧死以绝后患。” ? ? ? 救护车里的大家互看一圈,没有皮肤科医生,时间不早了,继续赶路还是出去瞧一下? 魏璋在外面听出了问题,叹了口气:“拼死拼活生了四个儿子,现在要被自家孩子烧死,糟点太多我都不知道该先吐槽哪个?” 医生们在医院见多了不孝子女,但不孝到这种地步的还是第一次见。 马车外的禁军兵长过来,先行礼,然后恭敬请示:“妇人想到飞来医馆求医,但她的儿子们认定她要化蟒,还请各位医仙拿个主意……” 兵长从天亮入城就开始陪同,知道“主考官们”这一天有多累,不敢随便拿主意,除了请示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医生们听了,互相看了看,最后一致看向中医科秦主任,年龄最大资格最老,还是邵院长费尽心思挖来的。 秦主任问:“如果我们不理,她真的会被烧死?你实话实说就行。” 兵长听了直挠头:“大郸严禁私刑,尤其是火刑,但……总有例外。就算现在拦住了,明日,后日……” “闯夜禁是重罪,他们敢闯,那是下了决心的。” 秦主任不假思索地回答:“这个病人,飞来医馆收了,能不能给她找辆马车?” 来的时候,孟鸿才坐马车,但回的时候他还在监考,所以现在没车可用。 “是!”兵长听令,向不远处的同僚比了个手势,“医仙们收她,带她上马车!”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那群壮汉拦在了救护车前面苦苦哀求:“化蟒那日就会降下大雨,引发疫病,祸及全城!” 医生们既气愤又无奈,封建迷信害s人呐! 秦主任站起身:“小丁啊,我们下去看看。” “好。”丁娇立刻跟在秦主任身后,打开车门走到挣扎不休的人群中。 秦主任大喝一声:“住手!我们现在就诊,都让开!” 国都城百姓因为上巳节火船事件后,对飞来医馆医仙们有极厚的滤镜,听到秦主任严厉的声音就纷纷退开。 丁娇与老妇人简单交谈后问:“能让我看一下你身上的纹路吗?” 老妇人泪流满面,既感动又害怕,赶紧走到避人处,掀开外衣和里衣,虽然已经开春,但昼夜温差大,忍不住发抖。 丁娇望着老妇人胳膊外侧、腑下、腹部等部位的皮肤纹路,啊这……确实与动物园里展出的蟒纹很像,难道老妇人真是传说中的化妖之人? 这么短时间,还真不好说 秦主任大声问:“小丁,怎么样?” 丁娇拿出手机给不同部位的皮肤纹路拍照,然后替老妇人把衣服整理好,又小声嘱咐:“你去那边把个脉。” 妇人抹去眼泪又落下,向秦主任走去。 丁娇回到救护车里,给大家看妇人的皮肤纹理照片,每个人都先震惊后皱眉,这需要排除不少疾病,排除需要时间。 刚好,兵长牵了一辆马车过来,秦主任带着妇人进去把脉。 不管是救护车里,还是马车外,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等结果。 一刻钟后,秦主任和妇人下了马车。 妇人的儿子们立刻围过去:“医仙,怎么样?!” 禁军们怕这群莽夫伤到秦主任,赶紧隔开双方的距离。 秦主任浓眉紧锁,厉声斥责:“她不久前感染风寒,整日浑身发冷,病到起不来的程度,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却要被你们活活烧死?!” “生你们不如生块叉烧!” 妇人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第141章 妇人的儿子们怔住,医仙怎么知道阿娘前些日子病得很重? 秦主任向前一步,逼近领头高举火把的壮汉:“母亲生病,你们有没有好好照顾?” 壮汉被问得梗住:“我们媳妇轮流照顾,无微不至,阿娘不愿意请医丞上门,也不愿意出卧房走动,一直待在里面。” 秦主任冷笑,这放现代不就是“孝心外包”么?可在大郸应该是常态。 壮汉又问:“医仙,阿娘究竟是怎么了?到底是不是化蟒?邻里们都说,冬日蛇蟒不喜动,怕冷喜热……” 卫长抬腿就是一脚。 壮汉被踢得连退三步。 每个人都觉得一脚太少,应该多来几脚。 秦主任的脸上连冷笑都没了:“你们母亲现在仍然病得很重,要去飞来医馆救治。你们明日送米面粮油到飞来医馆。” 第121章 壮汉们面面相觑,领头的问:“要多少米面粮油?” 秦主任拿起手机打给皮肤科主任:“老熊啊,我老秦,国都城有个低温烫伤的, 面积不小,完全治好大概要多少钱?折算成米面粮油要多少?” 救护车里的医生们内心咆哮,全车没有皮肤科医生,大家还靠着自己残存的非本科室知识猜测,银屑病?鱼鳞病?非特异性皮炎? 秦主任已经确诊低温烫伤了?要不要这么全面? 手机里传出主任梗到的声音:“老秦, 不知道低温烫伤的面积和部位, 病人的体质, 我哪知道要多少钱?” 秦主任沉默, 就在大家以为谈崩的时候,又继续说:“病人营养不良, 轻微驼背, 消瘦, 之前染上风寒差点没命,低温烫伤面积大概有体表的四分之一……” 手机那边直接沉默, 大家又听到手机里传出询问的声音:“哎, 你,你, 你……对,就是你,问一下会计, 没有医保十万起,折合米面粮油是多少?” “啊,熊主任,稍等, 我马上问。” 手机那边不时传出声音,但都非常琐碎又嘈杂,还夹杂脚步声。 禁军们不是第一次见到手机,但仅从这么多或近或远的声音就能猜到,“千里传音”的范围有多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大郸也有这样的技艺该多好? 就在大家等得有些焦灼的时候,熊主任终于回答了:“起码十车米面粮油……因为低温烫伤在消瘦老人家那里,会越来越严重,这还没算可能的抢救费用。” “谢啦,老熊,”秦主任直视领头的壮汉,一字一顿,“先备十车米面粮油。” 壮汉们几乎同时后退两步,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秦主任:“十?十车?我们哪来这么多米面粮油?” “不是说,贫苦之家到飞来医馆求医都不用花销么?”壮汉像被人骗光家产那样悲愤,“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 ? ? 医生们有点懵,起初是以为他们被“化蟒”封建迷信荼毒,才没带老娘去看病,可是现在,他们明知她生病也不带去,还一副飞来医馆骗钱的样子。 这副嘴脸在现代见了不少啊, “放肆!岂可对医仙不敬?!”禁军兵长怒喝一声,“里长何在?!” “某是这个街坊的里长,见过兵长,”一名干瘦小老头儿,“这是做米粮生意的刘家四兄弟,以前是街坊的富户,不知为何,现在亏得厉害。” 禁军们一听,眼神都变了,怎么不知道这个街坊还有米粮商户? 老妇满是皱纹的脸变了又变,望着儿子的眼神从伤心难过到悲愤难当,抬手指着他们,手指直哆嗦: “我……一个人把你们拉扯大,现在病重需要救命,你们却这样推脱?” “十车米面粮油而已,我们家出不起吗?” “你们眼睁睁地看着我死?” “是不是?!” 兄弟四人扑通跪下,不断磕头痛哭流涕,就是不说回家筹粮的事情。 老妇的手瞬间垂落,浑身无力地瘫倒,却猛地抓住禁军兵长的衣摆,颤着声音问:“是报应吧?一定是报应吧?” 报应? 医生们一脸懵。 老妇苦笑着捂嘴,然后又说:“我家在方沙城下面有那么多米粮,却不肯拿出来给我治病……” ? ? ? 禁军们的四肢比大脑更快地摁住了四兄弟,兵长从袖子里拿了一截小炮凑着火把点了,用力扔到半空。 兵长正色道:“医仙请上车。” 秦主任和丁娇互看一眼,立刻回到救护车上,关车门前,兵长补了一句:“禀明陛下后,若情况允许,自会将妇人送去飞来医馆。” 救护车门关上后,禁军们一直护送到万胜门,与候在门外的黑骑们交接后,原地掉转马头急驰而走。 黑骑们又把救护车送到方沙城西门。 累得东倒西歪的大家互相搀扶,爬上移动梯看到了熟悉的医院西门,忽然就有了回家的感觉。 不容易啊! 终于到家了! 邵院长站在门边,挨个上下打量,确定大家除了少几根头发哪里都好,长舒一口气。 一群人以最快的速度奔向洗手间。 皮肤科医生拉着推车过来,望着呼啸而过的人群:“哎,那个特别严重的病人呢?” 魏璋头也不回:“病人没来。” “啊?怎么回事?”皮肤科医生看着已经跑没影的一群人,莫名其妙。 邵院长招呼:“走,去食堂等他们。” 皮肤科医生求之不得:“邵院长,那我回去交个班。” 欧耶!没有新病人就可以愉快地下班啦! 两刻钟后,邵院长和金老一起进了食堂,等“放松身心”的大家都到齐,已经晚上八点半。 食堂大厨可太知道在国都城趿坐和上洗手间的滋味了,特意加了硬菜,给每个人的餐盘都装得满满当当。 大家围坐在一起,埋头狠吃。 大厨又抱来两大罐金桔青柠水,用一次性纸杯装好,放到桌子上。 十分钟时间,一秒都不多,餐盘“光盘”,纸杯“光杯”,大家舒服地叹一口气,这又忙又乱但好歹没出大妖蛾子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秦主任看着魏璋:“那个女病人,你知道什么?” 魏璋故作惶恐状:“秦主任,您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对她没有半点想法。” 秦主任直截了当:“你当我三岁?” 魏璋和王强互看一眼,不得不得迎上大家炽热的视线,不紧不慢地又给自己续了一杯水:“还记得之前移动医院里的侏儒和机关师吗?” “特别听话配合,除了治疗,就是吃和睡,很省心的那群,后来被囚车接走了。” 大家点头,这群病人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他们被迫看守方沙城西南地下的优质米粮,数量庞大,赵鸿知道以后就在米粮的真正主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查的,反正一直查不到。” ? ? ? 刚吃饱饭、全身血液优先供应胃肠道用来消化吸收食物,再加上奔波了一整天,都处于“饭饱+疲惫”的状态,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大概就是,国都城以前一直缺粮,这群人囤积米粮,高价限量销售,赚了很多黑心钱。可能是他们家,也可能是他们联合了其他卖家。” “不仅囤在方沙城下面,出米还掺沙子,米非常贵而且还很难吃。” “赵鸿把国都城米价打下来以后,他们囤的米粮就砸在手里,所以说最近有点穷。” 丁娇补充:“这位老妇人也是帮凶,所以才会觉得这是报应,被儿子们追的时候,她大概也只是想到这里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才突然拦车。” 小查无语望苍天:“差点吓死!” “国都城查米粮案查得非常紧,高门大户皇亲国戚都折了好几个。儿子们怕她嘴巴太快,故意借“化蟒”想烧她灭口,没想到撞上我们。” “老妇人想活命,四个儿子却坚定地要她死,双方撕破脸,谁都别想活。” 大家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应对,在“饭饱+奔波”的作用下,面部表情都有些僵硬,眼神也有些木然。 秦主任轻轻摇头:“她的脉相忧思悲恐惊过度,气血两亏……来这里还能多活一阵,不来,也就是这两三天的事情。” “好啊,你个老秦,给我挖了这么大的坑?!”闻讯赶来的皮肤科熊主任先是生气,然后就是释怀,嗯 ,幸好没送到医院里。 秦主任微微一笑有点神秘:“放心吧,我知道他们不会送病人来,只是请你问一下医药费,低温烫伤面积这么多,我不会坑你的。” 熊主任呵呵。 丁娇既敬佩又好奇:“秦主任,您怎么能迅速诊断低温烫伤的?” 秦主任撸起左胳膊的袖子,露出手肘附近的陈旧疤痕:“我小时候烫过,治了很多时间才好。” 低温烫伤大多不起水泡,有些甚至烫伤部位都不明显,但其实因为“低温慢烘”的方式,烫伤处的皮肤组织甚至更深处都已经被烫熟了,所以治疗起来很有难度。 第142章 “那妇人畏寒时,冲着儿媳们大发脾气,命她们取来六只铜壶装热水裹了衣裳放进被子里,这样才能入睡。一觉醒来,烫了不少地方。” 邵院长却饶有兴致地问:“你们这次最后选了多少学生?” “明天早晨才能知道结果,反正,不太乐观。世家子弟不论男女都很拉胯,都不如大郢。” “那行,你们都早点休息。”邵院长打完招呼就离开了。 …… 与此同时,国都城的某处大牢,关押着刘母和刘家四兄弟,各部联合夜审才刚开始。 而国子监的考试隔间里,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放下镊子,眨着犯酸的眼皮,望着大海碗里刚过半的杂粮,只觉得眼前一黑,这要分到什么时候去? 不仅如此,完全分好还要全部粘上,拿什么粘?如何自制? 孟鸿才绷着脸在考场里巡视,望着这群学生,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他们以后都是自己的学生,刀针科后继有人了。 担心也是真担心,陛下交给自己这样艰巨的任务,能否好好完成? 孟鸿才又转了两圈,嘱咐考场杂役们将夜宵呈上来,每人一份,吃完赶紧继续,明早医仙们要来核查。 第122章 夜深人静,国子监外的大幕帐中,大长公主和魏国公两人望着案上堆积的试卷和考核成绩,双双掩面。 大长公主满面倦容, 语气冷漠还暗藏怒意:“阿弟,飞来考官们的脸色从最初的杀鸡杀鱼开始就没好过, 明明给了时间准备, 为何一个个都不知珍惜?” “阿弟,国子监和太医院报名的学生, 已经是大郸最拿得出的人才了, 你看看现在还剩几个?” 魏国公纵使闭上眼睛, 川字眉头仍然深得能夹死蚊子:“若是邻国如此, 我们能大笑一场,庸才遮蔽良才, 国运危矣。可偏偏是大郸, 嘿呀!” 桌案一角被魏国公掰断后随手扔掉,当啷啷地撞了矮柜低足,发出一声闷响。 下一秒, 帐门掀起, 修长的手指捡起“倒大霉”的桌角,景佑帝走进来:“大长公主, 魏国公,选拔得如何?” “你们不用起身,孤也要随意些。” 景佑帝在早朝结束后就知道了选拔不顺利的消息, 但飞快翻完试卷与考核结果,整个人都有些阴沉。 三人相顾不言,却不约而同地双肩微垂。 片刻后,景佑帝拿出手机与魏璋视频通话:“考官们什么反应?” 魏璋干笑两声, 给你一个眼神自己体会,无可奉告。 景佑帝单刀直入:“孤听说你不是飞来医馆的人,老师也提过一嘴,你身份家世惊人,说实话,孤受得了。” “并无君臣关系,无需这般小心。” 魏璋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 “以前我也经过这样的选拔考试,当时是另一种丢脸,但至少世家子弟不论男女都刻苦求学,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持续了将近两个月。” “大郸太刻板守旧了,我听说国子监有不少神童,自幼记忆力惊人,现在看来都是徒有虚名。” “英雄不问出处,既然国子监和太医院的学生不行,就从百姓百业中选拔,至少杀鸡杀鱼他们不用学,如果能有学习的机会,他们一定拼命抓住。” 这话也许在现代人听来,只算是实话实说;但对景佑帝、大长公主和魏国公三人来说,这不是刺耳,这是生剥脸皮,颜面尽失。 魏璋说的是大郸语,所以三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魏国公的眉头夹得更紧:“百姓多愚昧……” 魏璋毫不客气地打断:“魏国公,您可以无差别选择各行各业皇亲国戚中的同龄孩童,一样读书认字,一样教习礼仪,最后公平选拔,您看谁家孩子更出色?” 大长公主看向魏国公,又看了一眼景佑帝,三个愈发沉默,但是…… 魏璋继续:“我有个朋友姓殷名富,是个大商户,他自小受尽欺凌,在十五岁以前完全不认识字,更别提写文章。” “我俩阴差阳错有同一位老师,国子监卢祭酒,殷富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字写得比我好,心算比我强百倍,学什么都只是一瞬。” “我五岁开蒙,练字绘画学棋骑马……”魏璋回忆起来相当心塞,也是在那时候他意识到,百姓愚昧粗鄙只是借口。 忍饥挨饿,不让读书认字,不教礼仪,换谁不愚昧粗鄙? ! 如果殷富是世家子弟,肯定受到家主的全力栽培,可他偏偏是个随时可能饿死或被打死的孤儿。 可即使殷富成为国都城首富,仍免不了被官府欺压。 “陛下,大郸不缺人才,孰轻孰重,您心里很清楚。” 结束通话后,景佑帝把手机搁在案上,五彩丝线编成的铜钱手机链小幅晃动,像他天人交战的内心。 大帐内安静极了。 许久,大长公主重新挺直腰背:“陛下,虽然世家子弟不行,但还有不少人愿意跟着孟太医学刀针。” “现在反倒是女子生育和生病,缺女医和好稳婆。世家子弟不行,不如把全城稳婆召集起来,择优选拔,请飞来医馆的女医来教习。” “稳婆们有实操经验,有胆识,将此前种种疑问向女医请教,提升起来比从未做过的人要快得多。” 魏国公不同意:“稳婆下九流,粗鄙贪财搬弄是非的很多,听怕飞来医馆的女医们瞧不上。” 大长公主反而笑了:“阿弟,你老了也变得古板,让稳婆也参加医师年试即可,考核结果公布于众。” “好稳婆,让更多人知道,接生多,收入也多;技艺低劣的稳婆,不准再接生,或要经过学习提升才能继续接生。” “这样一来,好稳婆才能越来越多。各行各业皆是如此,不再把出身框死,做得好尽管做,做不好就另寻出路。” 魏国公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点头:“行,只是考官们到国都城很是辛苦,不知他们会不会愿意……” 大长公主问妙音:“飞来医馆的谢礼可曾送到?” 妙音恭敬回禀:“大长公主,小巧的白玉青玉雕正在制作,小金饰也在打造,五日内必定完工。” “今日大早,梅、戚和晏三家管事,已经把国都城三月三的特色小吃,送到飞来医馆,邵馆长已经派人收下了,并送了一筐绿蔬作为回赠。” “绿蔬不多,三家都未私自带回,连筐送到司农寺去了。” “绿蔬内有书信,说此作物名为红薯,茎叶根都可种植,旱涝保收,产量高,根茎叶都可食用,人畜皆宜。” “梅家管事说,途中有辆牛车坏了,停下修缮,马匹争相抢食,幸好发现得早,不然都吃完了。” “刚传来消息,司农寺已经带到农田里栽种完毕。” 大长公主、魏国公和景佑帝喜出望外,旱涝保收对大郸来说可太重要了! 正在这时,又有内侍来报:“启禀陛下,工部传来三条消息,第一,按飞来医馆图样烧制的下水管道已经造成,请陛下明日拨冗一望。” “第二,方沙城重修已完工七成,待下水管道安装完毕,三月底就能峻工。” “第三,三月底,帝陵亦可峻工。” “太好了!”景佑帝用力握拳,看向大长公主与魏国公,“孤希望百姓安居乐业,大郸国富民强,百姓不用把许多钱财都用在看病和丧葬上。” “按飞来医馆提议修建的国都城熟水铺,也都建成并使用,价格低廉,百姓们也愿意一试,因为不需要在自家劈柴生火,反而方便得多。” 大长公主与魏国公相识一笑,他们都老了,大郸的未来已经在景佑帝的双肩上,能为他多分担一刻都是好的。 景佑帝豁地起身:“走,去看看考生。” 布置考场时,没想到会考这么久,临时添了许多烛架只为了考生们能看得更清楚。 孟鸿才在考场来回穿梭,满脑子都是在飞来医馆学习的画面,因为被医师们教导过,忽然就明白临时增加考核内容的原因。 飞来医馆不论医师还是工匠,技艺精湛得甩大郸好几条大街,所以工部仿制飞来医馆的器械太有难度,需要结合实际,打造适合大郸的工具。 不让用浆糊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孟鸿才又想到了麻醉科手术室里的一幕幕,医师也分许多种,面对不同的病患,分工明确又配合默契,尤其是郑国公剖心手术那天的记忆,此生难忘。 另外,当考官前一晚,邵馆长曾经来找,飞来医馆的考官有自己的侧重项,作为大郸名医也要有培养外科团队的意识。 孟鸿才原地转悠了三圈,高声宣布:“分捡完毕的考生可以相互合作,共同破解最后一项试题。” 考生们一人闯这么久,个个身心疲惫,听孟师这样一说,立刻寻眼缘好的考生组队,组完以后就开始讨论并动手做浆糊。 果然“三人行,必有我师。” 第143章 因为考生来自不同的家庭,而家庭各有所长,很快就琢磨出了具有自家特色的固定方式。 从天亮到天黑,又从繁星满天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学生们终于交出自己的考卷。 孟鸿才晃动学生交上来的纸页,使劲晃动,杂粮铺成的鱼真就是纹丝不动,怎么样都行。 学生们考试时全神贯注,越战越勇,眼睛瞪得像铜铃,却在孟鸿才一声声“通过”里,先是觉得眼皮有些沉,五秒后觉得四肢沉重,再走回考室就直接躺倒。 大长公主悄无声息地走出来,径直走向正在收拾纸笔材料的嘉宁县主赵凝,轻声问:“如何?” 赵凝瞬间被吓醒,急忙禀报: “大长公主,我用米粒熬煮做成了浆糊,然后把杂粮贴成了鱼的形状,干透以后,孟师随意挥动,一粒未掉。我通过啦!” 大长公主牵着赵凝的手:“走,去帐里歇息,飞来医馆的考官们应该已经出发了。” “谢大长公主。”赵凝刚迈出三步,忽然听到孟鸿才的“未通过”,扭头就看到未婚夫正蹲在地上捡杂粮。 大长公主轻笑:“走吧,男子汉大丈夫,还需要你我操心么?” 赵凝在走进大帐前,向未婚夫挥了挥手,笑颜如花。 又困又累的未婚夫,忽然双眼就有些发直,未来娘子家世相当,冰雪聪明,自己的运气实在太好了。 不对,凝儿会不会嫌弃自己? ! 第123章 三月二十四早晨六点 国都城万胜门的城楼上,军士们迎着晨光在巡逻,远远看到熟悉的救护车,先是惊讶怎么这么早,仍然迅速大开城门。 而救护车上,医生们正在闲聊提神。 丁娇翻开手机相册, 欣赏照片: “昨天上午国都城有马车队送了许多小点心来, 护士长给我留了,那些花朵做得太精美了, 我拍了照都没舍得吃。” 心外科的夏至主任也拿出手机:“哎, 我拍完照就吃掉了, 还挺好吃的。也不知道是谁家送来的?” 秦主任的消息总是特别多, 但说不说取决于心情:“是之前在抢救大厅的晏敦、梅敬竹和戚修明三家厨子一起做的,据说备料都准备了不少时间。” “哇……厉害。” “金老以前说,古代并不像我们想象中那么落后,穿越以后我信了。” “哦,对了,我们今天早晨为什么要从医院东门走?不生病坐悬吊系统总觉得怪怪的。”丁娇不是很明白。 主任们的消息格外灵通, 心外科夏主任接话:“说是医院西门的长斜坡快收工了, 所以从东门走。” “啊?我们昨晚从西门回去只看到堆了很多石块,一个晚上就这么快?” “像我们一样三班倒, 今早出发前我去看了一眼,确实快完工了,建得又宽又稳固。” 大家在心里第n次感叹, 基建狂魔,名不虚传。 秦主任提醒:“到万胜门了。” 大家立刻正襟危坐。 而围绕在救护车四周的黑骑们掉转马头离去,城内禁军已经作好迎接准备。 让禁军们奇怪的是,救护车没有直接进城, 而是停车拉开了车门。 军士和禁军面面相觑,这是要做什么? 车门打开,王强和驾驶员小查抬了三个大保温箱和一个不锈钢大桶下来。 魏璋下马介绍:“这是飞来医馆的早食,请大家尝一尝,鸡蛋饼包油条,茶叶蛋和豆腐汤。” “请列队来取。” 虽然已经是初夏温度,但早晚温差还有些大,军士们在冷风中巡了半夜,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可还需要撑一个时辰才能吃早食。 怎么也没想到,飞来医馆竟然会送早食来,所以才这么早来? 军士们齐刷刷看向自家领队,可以吗?可以吗?飞来医馆都没过去呢,好想知道早食什么样?又是什么滋味? 领队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大好事,搓着手,上扬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住,犹豫片刻:“那,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拿自己的碗来,列队!” 于是,军士们轮流走到魏璋面前,领鸡蛋饼包油条和茶叶蛋,再看着大碗里装满的豆腐汤,一直忍不住深呼吸,好香,真的好香。 魏璋招呼:“趁热吃,凉了味道会差一些。” 军士们站得笔直,努力想坚持到换岗。 这意思很明显,救护车里的大家也都明白,于是,又把保温箱和不锈钢桶抬回车里,关门上车,驶进城门内。 军士们立刻关闭城门。 魏璋上了马背,再次招呼:“城门都关上了,赶紧的。” “还有,饭前洗手!” 军士们平日里糙惯了,赶紧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咬上一大口,哎哟,这满满的鸡蛋、这肉、这浓郁的酱料味儿…… 哎,这鸡蛋真有茶叶味儿,好吃不噎。 还有,这豆腐汤,明明只喝了一口,怎么就半碗没了呢? 军士们吃东西向来风卷残云,早食吃完,被冷风黑夜冻透的肠胃,开始温热回暖,精神都好了许多。 列队在城门内的禁军们眼睛都直了,一门之隔而已,飞来医馆不会区别对待吧?每个人都想好吃有没有? 救护车缓缓驶入城门后,越过列队的禁军们,又开了十米远才停车。 魏璋乐呵呵地招呼:“你们不饿吗?” 禁军们非常耐操,饿肚子是家常便饭,眼睁睁地饿肚子也不是没有,就是吧,今天怎么这么难忍? “不饿!” “咕噜噜……”每个人的肚子都抗议口是心非。 魏璋一拍手:“列队来领啊,我们特意提前出门,预留了你们的早食时间。” 王强和小查又把保温箱和不锈钢桶抬下来,昨天进城已经打听过了,城门守军自带餐具,禁军们一般不带,所以又拿了一次性塑料大碗出来。 魏璋分发保温箱里的,王强盛豆腐汤到大碗里,小查发塑料汤勺……合作默契,井然有序。 禁军们挨个领完,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开炫速度同样惊人,边吃边感慨,飞来医馆果然一视同仁。 救护车里的丁娇把分类垃圾袋取出来,告诉禁军们该怎么放。 而魏璋又从车上拿了一大包麦芽糖,撕掉包装纸,喂给禁军的马儿们吃。 禁军们惊了,连马匹都有。 较弱的晨光已经变成明亮的阳光,照亮国都城每个角落,万胜门城楼上军士们来回巡视,城内禁军们正往垃圾袋里放鸡蛋壳和塑料碗勺,魏璋喂马…… 等候的时间,大家都下了车,古城墙可以,阳光可以,蓝天也可以……拿起手机就是一通拍。 秦主任扭头问:“小丁啊,你今天带自拍杆了吗?来张大合照?” 魏璋催促禁军们:“快,准备拍照。” “啊?”禁军们懵了,虽然不理解但支持。 秦主任看了看小丁的手机镜头框,心血来潮:“还有马!” 禁军们又一通忙乱,牵马列队,整理仪容。 魏璋向城楼上招呼:“快点,拍照啦,都站好。” 城楼上的军士们都见过手机,完全不明白但还是停了脚步配合。 丁娇上车拿自拍杆儿,装好手机,看好阳光方向,调整角度。 魏璋熟练地指挥:“哎,你,左边一点,喂,上面的,都看这里。” 丁娇很大声:“一,二,三,茄子!” 以城门为背景的大合照就拍好了。 照片最前面是半蹲的丁娇,第二排是站着的考官们和小查,左右两边是魏璋和王强,第三排是牵住马头的禁军,最后是城门楼上的军士。 每个人都在笑,有的紧张,有的慌张,有的懵圈傻笑,连正在大嚼麦牙糖的马儿们看起来都是笑的模样。 最搞笑的是,有匹特别高壮的马儿把大脑袋搁在魏璋肩膀上撒娇,还想再要一块糖。 丁娇把大合照发朋友圈,配图:“又是美好的一天。” 合照完毕,禁军们没有立刻动身,而是眼巴巴的看着丁娇。 丁娇手机联pad,把照片放大了给他们看。 禁军们看照片也很节制,但看得特别认真,尤其是看照片上的自己。 …… 救护车停在国子监广场外,夜禁正式结束。 考官们下车时发现,广场外停了不少马车,还围了不少百姓。 禁军两边开道,考官们直接走进考场,孟鸿才正窝在一个考室里呼呼大睡,留下的考生们也睡得不省人事。 啊这…… 今天来得太早了?怎么大长公主和魏国公一个人都不在? 孟鸿才那么拘谨的一个人,四仰八叉地睡成这样? 大家左看右看,也不知怎么回事,直觉事出反常必有妖,不约而同想到了“上巳节旅游”,第一反应不会又出事了吧? ! 医生们的默契很神奇,互看一眼,分头行动。 第144章 秦主任率先走到孟鸿才身旁,探鼻息把脉。 丁娇直接走进大帐,意外的很暗,烛火全灭,还闻到一股有些刺鼻的味道,以为火盆燃到了什么,走近一看火盆已经熄灭。 打开手机的手电功能,掀开更内层的门帘,一脚进去差点踩到人,妙音趴在靠门帘的地方,其他人都睡在榻上,嘴唇樱桃红色。 丁娇立刻拿出口罩戴上,随手挂起大帐的所有侧帘和门帘,让外面的空气进来,同时跑到外面喊:“小查,一氧化碳中毒,要氧气瓶。” 禁军们听不懂飞来语,诧异地看着驾驶员小查一路狂奔。 丁娇又看向围在附近的禁军,用大郸语喊:“快,帮忙把人抬出来!” 禁军兵长随手向空中掷出一个响炮,又派一名禁军快马去长信宫报信,再派一半人驱赶围观的百姓,其他人冲进大帐把人抱出来。 而早早停在附近的马车,其实是郑国公夫人和惦记家中考生的贵女们,听丁娇这么一喊,立刻在仆妇们的簇拥下走来。 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贵女们,家仆把考场周围守住,不放走附近任何一名可疑之人。 郑国公夫人安排妥当,才深吸一口气,大步走进考场,看到被搀扶着吸氧的大长公主、妙音和赵凝等人,只觉得眼前一黑,狠掐了手心才勉强支撑住。 走上前去,瞧了这个瞧那个,越看后颈越凉。 如果医仙们没有提前来,他们是不是就都没命了? ! 秦主任连把了六个人的脉搏后,招呼同事们:“他们也中毒了。” 医生们望着眼前满满当当的病人,脑瓜子嗡嗡的,就背包里那点药,检验和抢救仪器一件没有,这可怎么救? 秦主任深吸一口气,嘱咐小查:“你把车窗都打开,先把煤气中毒的送回飞来医馆,越快越好。” 魏璋看向禁卫兵长:“救人如救火,这里离哪个城门离城西最近?” 现在外面大小街道都是人车马,就算禁军开道也要不少时间,最快的方法就是出城,城外开车能快一些。 禁军兵长不假思索地回答:“万胜门,我们现在就去清路。” 秦主任见缝插针地要求:“魏璋,你想办法把太医院郑院使和他们信得过的太医调来,多带灸针。” “他们只能就地抢救,我一个人来不及。” “收到。”魏璋微一点头,拿起手机发出视频邀请。 …… 长信宫文德殿 殿内的气氛比平日更加阴沉上几分,因为景佑帝一大早宣布“国子监和太医院,要加收百姓子弟”这个决定,遭到了诸多大臣的反对。 反对方的观点非常正义“高门生而尊贵”“百姓愚昧麻木,不可教化”诸如此类,甚至用长此以往大郸危矣这种言论来对抗。 景佑帝脸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平静地叙述事实:“昨日国子监学生被飞来考官们淘汰到只剩几人,生而尊贵在哪儿?” “除了日常目中无人,才情品性勤学苦练一样不沾!” “大郸颜面都快丢净了!”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因为被淘汰的学生们,基本都是众臣子孙,从他们灰溜溜走进家门,而郑国公家的嘉宁郡主却留到最后,就已经颜面扫地了。 景佑帝发出连招:“即日起,国子监将招收女弟子,择优而录,不论男女,学业懈怠就立刻清退。” 一瞬间,文德殿里炸了锅。 “祖宗法制”被反复强调,不少大臣跪地请“陛下三思。” 你来我往,双方僵持不下,景佑帝不得宣布再议。 谁也想不到,他又传下口谕: “全城稳婆将与医师一样,实行每年考核,优胜劣汰。” “只要稳婆愿意,五日后都可以报名参加飞来医馆的妇科学习,提升接生技艺,以便有更多的母子平安。” 这两条群臣们倒是没有异议,毕竟受益的也有自家人。 对群臣来说,景佑帝其实是太难猜了,日常出奇不意,让人防不胜防。 万万没想到,景佑帝又宣布: “连续三年全城稳婆考核最优且品行良好的稳婆,可以进入太医院,参与教学,以及医书编写。” 这一石又激起了千层浪。 太医院这个全是男医的地方,怎么可以让下九流的稳婆进入?这是不遵祖宗礼法的极恶之事! 众臣们又是一番反对,无非是“头发长见识短”,“违背祖宗之意”等等,吵得不可开交。 正在这时,坐轮椅的戚修明慢悠悠出来:“飞来医馆,女医数量众多,且德行兼备,对待病人和善,同样医术精湛。怎么?大郸女子就不行?” “别忘了,生老病死无可避免,能好好活着,谁想死?” “半截小老儿支持陛下。” 不出所料,三名大臣将火力集中在戚修明身上,偏偏他虽然只剩半截,战斗力却很强,以一敌三毫不示弱。 忽然,不属于大郸的“嘟嘟声”在大殿内响起,群臣们循声寻找,却发现声音在高处,最后看到景佑帝从朝服宽袖里取出手机。 “暂时退朝,”景佑帝起身,走入内殿屏风后面,刚听了两句话,又高声嘱咐,“且慢!” 群臣们又回到大殿内,不知道这位年轻的陛下又有什么意外之举? 下一秒,景佑帝吩咐:“除万胜门外,关闭所有城门,所有人不得离城,开启攻城防备。” “是。”内侍官立刻下去传令。 群臣面面相觑,发生了什么事? 景佑帝又吩咐:“梅敬竹,你亲自带人去国子监门外考场走一趟。” “是!”梅敬竹立刻带着下属离开。 “来人,传孤口谕,太医院郑院使立刻带领太医赶去国子监门外考场,多带灸针,越快越好,到达以后一切听飞来医馆秦医师的吩咐。” “是!”又一名内侍飞奔出去传令。 景佑帝下令完毕,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被透窗而入的阳光照得宛如神祇,但眉宇间带着杀意的杀神。 文德殿内的群臣,每个人都有种被景佑帝盯住的错觉,这突如其来的危机感,令人内心惶惶不安。 景佑帝努力平复内心翻腾的情绪,强忍着要把眼前的一切都砸烂的冲动,原以为上巳节出游的意外,已经把晋王党羽清洗一空,从此高枕无忧。 刚才魏璋打来的视频电话,等于狠狠地扇了景佑帝的耳光。 景佑帝俯视群臣,已有半数换过,更别说捧日军,神卫等等部门的防御力量,怎么还能防不胜防? ! 是啊,只要赵洑不死,这种事情还会发生,永无宁日。 “来人,将死囚赵洑带到万胜门边,戴重枷绑在拒马之上。” 阳光下,景佑帝非常平静,连脸庞的皮肤都没有任何改变。 群臣们倒吸一口气,赵洑可是晋王殿下,这…… “陛下,”戚修明推门轮椅出列,“请三思,否则史官记录在案,可能影响后世对您的评价。” 皇室颜面最重要,手足相残虽然是日常,但都不能摆在明面上,更不能让百姓看到。 景佑帝朗声继续:“直到有人把毒害孟鸿才太医和最终当选学生的毒药和解药都交出来。” 戚修明没有双腿都在轮椅挣了一下:“下毒?!” “是,昨晚监考的大长公主、魏国公,郑国公家的赵凝,夜宿考场大帐,被人蓄意烧炭毒害。” 群臣慌乱,这可如何是好?却没人敢问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因为他们明显感觉到景佑帝平静得可怕,没人敢发出声音,更没人敢问。 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毒害皇亲可是诛灭全家的重罪! 一刻钟后,文德殿内仍然静悄悄。 景佑帝再次出声:“来人,去锯掉赵洑一节手指。” “如果没人交出毒药与解药,每隔一刻钟,孤就让人截去赵洑的一部分!” 大殿内又是一片死寂,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比一年更难熬。 很快,内侍端着一个蒙了布的漆盘走进大殿,极淡的血腥味随着他的行走,钻入附近人的鼻翼,当众掀了布,盘中赫然装着一截人指。 “让众卿见一见,此人是何等歹毒?!” 内侍端着漆盘在每位大臣面前停留一分钟,不快不慢,脚步刚好。 每位大臣都屏住呼吸,竭力控制住仪态与表情。 景佑帝又毫无征兆地打破死寂:“参知政事何在?” 新上任的参知政事扑通跪倒:“陛下,臣在。” “孤方才见你几次欲吐,是身体不适么?” “多谢陛下关爱,臣惶恐,身体无恙。”参知政事高声回答,中气十足。 “一刻钟到了,”景佑帝不紧不慢地吩咐,“烦请你去带回赵洑的一只眼睛。” 大殿内再次鸦雀无声,群臣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 ! 第145章 “陛下!”参知政事保持端正的跪姿,“赵洑即使贬为庶民,终究是赵氏血脉,怎可当街屠戳?!陛下,三思啊……” 景佑帝冷冷一瞥:“今日起,他便不再姓赵,宗谱无他姓名,连同他的阿娘一并剔除。” “陛下?!”参知政事的跪姿不再端正。 “还不去?”景佑帝追加一句。 “是,陛下。”参知政事连续两次挣扎着起身,都没能起得来,终于在第三次才晃晃悠悠站直。 “且慢,孤改主意了,要一双眼睛。”景佑帝此刻如同地狱出来复仇的恶鬼,与平日判若两人。 “陛下,大郸以仁孝治天下,您如此作为不怕被后人耻笑么?”参知政事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陛下,皇家颜面,天家威严!” “御史台的诸位为何不劝阻殿下,你们这是渎职!” “你抗旨?”景佑帝的语气更加严厉。 “非也,臣要忠言逆耳!”参知政事径直走向景佑帝,满脸悲愤,“御史不言,臣不可不语!” 被左右内侍拦住。 “陛下,您无视祖宗礼法,专断独行,对手足当众行刑……您……”参知政事的话还没说完。 群臣却听到他同时说了其他话:“孟太医,你与考生们都辛苦了,某特意带些宵夜来,趁热吃……” “多谢大人,这么晚了,小医惶恐,实在不敢当。” “孟太医,这是哪里的话?” 这段对话是景佑帝手机里传出来的,众臣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拿下!脱掉官帽官袍,押入大牢!”景佑帝一声令下。 参知政事瞬间就被摁倒在地,被扒了官帽官袍,掉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清脆的落地声,激得群臣浑身一激灵。 “孤给了你三次机会,拖出去。” “赵鸿,我宁死不交毒药与解药,你又能拿我怎样?你不是要遍选贤才吗?选谁死谁,看谁还能为你卖命?!哈哈哈……” 景佑帝拿出手机播放一段视频:“飞来医馆的秦医仙,已经带着郑院使和太医们,在国子监考场内施针救治,孟鸿才已经醒了。” “那又怎样?大长公主、魏国公、郑国公的掌上明珠都死了!如此年轻的你,拿什么和群臣斗?” “拿什么和我们斗?” 景佑帝微微一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机关算尽,却没想到飞来医馆考官们今天提前进城,大长公主一行人从已经坐救护车离开国都城。” “他们没死。你一个邻国奸细,就别在文德殿上装忠肝义胆了。” “押走……” 参知政事双眼暴睁,怎么也不敢相信听到的一切,拼命挣扎却被堵了嘴。 群臣们望着地上闪着寒光的匕首,又望着被拖走的同僚,每个人都在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 参知政事是敌国奸细? 这怎么可能? 可偏偏飞来医馆的手机视频证明一切,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景佑帝继续:“戚尚书,你带人清查余党。” “是!” …… 国都城的百姓日常为生计奔波,怎么也没想到,这天刚开始,就要清路,听到禁军的长鞭声立刻避让,却第一次听到飞来医馆救护车的“嘀嘟嘀嘟……” 禁军平日严厉的吆喝也改成了:“有病人,让一让!” “病得很重,让一让!” 是的,禁军按魏璋的要求喊话,总觉得今日清路比平时更容易也更快一些。 “嘀嘟嘀嘟……”百姓们悄悄抬头,原来除了声音,救护车还闪□□,即使阳光下都这样醒目。 救护车顺利平稳地驶出万胜门。 万胜门再次因禁令而关闭。 一出城门,小查瞬间提速,救护车以最快的速度,闪灯加鸣笛向方沙城急驰。 …… 时间倒退一些,邵院长接完魏璋的电话,就跑到急诊抓了上班的文浩:“快,像上次一样拉个车队群。” 文浩立刻照做,同时回答:“院长,一共有多少病人,我已经在医院大群里发征车和驾驶员的消息,他们正在接龙。” 邵院长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二十七人,小查先送病人回来。” “邵院长,还要做什么吗?”文浩自己也加入车队群,同时找保科长要车内铺垫用品。 “文浩,你跟我去医院西门。” 两人一路狂奔,找到正在西门做斜坡加固的工匠。 文浩问:“你们管事呢?飞来医馆有急事商量!” 工匠一听,立刻把他们带进方沙城,找到管事。 邵院长问,文浩翻译:“这个斜坡还要多久才能用?” 管事光着膀子,满头大汗地要行礼,被邵院长拦住:“最快,半个时辰,已经完全架好,还要等泥水再干透一些,更牢固。” 邵院长很急:“是这样,救人如救火,国都城有一批病人急需转运到飞来医馆,共有十三辆车要下斜坡。” “只要下去就行,病人从医院东门接上来,十三辆车可以和救护车一样停在方沙城外。” 管事的一听,原地转了两圈:“邵馆长,等我们一刻钟,您放心,保证铁马平稳下城。”说完就吹了声唿哨。 正在做事的工匠们立刻围拢过来,听了管事的话,迅速散开,沿着斜坡点燃柴火,等柴火全都烧尽,再用扫帚清扫干净。 一刻钟后,十三辆车,每辆车都有一名驾驶员和医护人员,带了铺垫等物品,以及秦主任要求的药物,缓缓驶出停车场。 文浩开着自己的车,率先驶入斜坡,缓缓向下,控制好速度,顺利通过停在方沙城临进营地旁,下车指挥后面的车辆。 工匠们站在斜坡附近仰望,每个人都瞪圆双眼,生怕错过每个瞬间,本以为红白蓝的救护车已经很惊人,没想到飞来医馆有这么多大铁马? ! 白色,黑色,朱红色……闪着很亮的灯,顺利下斜坡,停在临时营地区。 半小时后,十三辆车集结完毕,在文浩头车的引导下,径直驶向国都城。 …… 国都城万胜门城楼,值夜的军士们还没来得及换岗,就收到消息要管制城门,任何人和马车都不得随意进出。 一名军士叹气:“幸亏飞来医馆的医仙们惦记,不然得饿成什么样儿?” 领队咳嗽一声,让他们心里有数,不要乱说话。 没多久,轮换的军士们来了,听说他们吃到飞来医馆的早食,那个羡慕嫉妒恨啊。 没多久,就有禁军快马送来消息:“飞来医馆车队要入城接病人。” 车队? 军士们面面相觑,很快反应过来,有更多救护车要进城? ! 天呐,更多是多少? !车与车,会像马车那样都差不多吗? 不对!接病人?城内发生了什么事? ! 两名领队都一言不发,脸庞紧绷,视线不断瞥向城门内,绑在拒马上的半死不活的重囚。 第124章 国子监广场上, 考试大帐内“考官组”忙得不可开交。 秦主任带着郑院使和太医们,在给昏迷的学生针灸、灌药催吐等。 夏主任和丁娇搜集学生身旁可疑的含毒食物或药物,采样入箱, 努力给秦主任打辅助,同时与飞来医馆保持联系。 魏璋和王强在帐外警戒,发现禁军们与广场东侧的百姓起了冲突,咦?大郸等级森严,百姓怎么敢与禁军动手? 魏璋向王强使了个眼色,就溜达到附近察看,走近以后才知道,这些怎么也轰不走的百姓们,是爱子心切的考生家人。 他们满心欢喜地等着放榜消息,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孩子竟然中毒了? ! 考生家人们听到消息急着进考场找自己孩子,偏偏禁军收到消息不得放人进入,而且他们也不知道大帐内具体是什么情形,就这样起了冲突。 魏璋站在旁边听了个大概,忽然就有百姓跪在他面前:“飞来医馆的医仙,我家孩子还活着吗?请救救他,我们现在就回去拿米面粮油……” “啊,对,对,对,我们家孩子怎么样了?” “我家是渔夫,孩子是不是没人管?” 百姓们与禁军的冲突瞬间化解,全都围到了魏璋面前,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 魏璋举起双手:“安静, 听我说!” 百姓们立刻闭嘴,眼巴巴地看着。 魏璋指向附近靠墙随意乱溜达的马匹:“你们看到郑院使和太医们骑马赶来了是吧?” “是啊,是的。” “飞来医馆的考官们都是医师,他们和太医们一起抢救中毒的考生,目前为止,还没人中毒而亡。” “因为这里治疗条件有限,他们正尽量保命,飞来医馆的车队正在赶来的路上,不会等太久。” “还有,中毒是选拔突发事件,陛下会承担治疗所需的药费诊费和食宿,你们不用担心,更不用回家拿米面粮油。” 第146章 “某不是医师,只知道这些。你们若实在心神不宁,就回家给孩子取一套干净整洁的衣物来,他们到飞来医馆可以穿。” “哎,好,我这就去。” “我也去。” “多谢。” “……” 考生的家人们纷纷离开,硬撑着摇晃的背影,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 禁军们原本已经做好强行驱赶的打算,没想到魏璋三言两语就化解了一场冲突,就是……反正目的达到了。 魏璋给景佑帝发了消息,得到回复后去考试大帐里,取出孟鸿才熬夜写出来的录用名单,拿了一本便利贴和中性笔,站在禁军旁边安静地等。 两刻钟后,考生的家人们带着装了衣服的大布包陆续赶来。 魏璋先问考生姓名,然后在录用名单上寻找,在便利贴上写“屠九”,“王十一”,“张七”等,把名字贴在大布包上,再把布包放进蓝色塑料袋装好。 每人一袋,清清楚楚,不会出错。 考生亲人听到自家孩子录用自然高兴,可眼下孩子中毒生死不明,既揪心又难过,活了半辈又第一次被这样认真对待,心情复杂地向魏璋道谢行礼,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很快,魏璋脚边的周转箱里整齐地码放着所有考生的替换衣物布包,惟独没有孟鸿才的,连来问候的人都没有。 哦,对了,据说孟鸿才是孤儿,还是单身狗。 正在这时,魏璋的手机响,摁了接听键传出秦主任的声音:“孟鸿才醒了,你那儿有没有容易消化的吃的?” “秦主任,我这儿还有一保温杯豆腐汤,能喝吗?” “可以,拿进来。” 魏璋走进考试大帐,望着满头大汗、嘴唇发白的孟鸿才,从背包里拿出保温杯拧开:“喝吧,热乎的,慢一点。” 孟鸿才怔怔地望着魏璋,直到手里被塞了不锈钢勺子才反应过来,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送,不知不觉地就吃完了,还下意识地想舔碗,还是忍住。 “车队应该快到了,你要不要躺一会儿?” 孟鸿才张了张嘴,有千言万语想对魏璋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半晌才挤出四个字:“有劳,谢谢。” 自从养父去世以后,第一次生病醒来有这么多人守着,有人提着热腾腾的吃食送到面前,好开心! 孟鸿才望着忙碌的秦主任、郑院使和太医们,却看不到躺在隔间里的考生们,捏着衣摆的指节泛白,终于鼓足勇气问:“学生们怎么样了?” “暂时还没死人,其他的要问秦主任。” 魏璋话音刚落,手机传出新消息提醒,点开是文浩的语音信息:“看到万胜门了。” …… 国子监到万胜门最短的路,都已经清干净,只等车队进城。 万胜门城楼上,伸长脖子张望的巡逻军士们像一群大鹅盯着远处,兵长忽然大吼一声:“来啦!” “天爷啊,这么多?!” 军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都在心里默数,“一、二,三……” 原以为救护车大铁马已经够惊人了,远处的车辆颜色不同、大小各异,速度却非常快,真的是车队! 真就是眨就几下眼,车队已经停在城门外。 除了日常的巡逻军士,还有紧急调来的捧日军杨功,作为到过飞来医馆,见识过停车场的大郸人,觉得他们真是少见多怪。 杨功拿出腰牌:“开城门!” 城门很快打开,杨功翻身上马向文浩挥手:“跟我来!” 文浩的纯黑新能源车缓缓驶入城门,一辆又一辆。 城楼上的军士们觉得再多长两只眼睛都看不过来,这些大铁马太好看了!为什么没有马匹还能前进得这么快? ! 站在大街两旁让路的百姓、茶肆酒馆的掌柜和小二、马车牛车里的人,望着纯黑色、天蓝色、白色甚至还有彩色画的大铁马,无法形容心中的震撼。 其中有些百姓,是刚给自家孩子送完衣服的考生家人,个个热泪盈眶。 自家世代平民,家里牛马都没有,命如草芥地活着,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有这样的大铁马赶来接自家孩子。 道路清得彻底,车队很快开到了国子监附近。 文浩下车,在杨功的带领下走进考试大帐:“秦主任,我们到了。” 秦主任正在针灸,一心二用:“甲帐、丙帐、丁帐里的考生最严重,先把他们抬上车。” “好!”文浩袖子还没撸起来。 大家通力合作,按“重病人优先”原则,上车即走。 很快,令人难忘的铁马车队装好病人和更换衣物,半小时内走得干干净净,一起带走的还有秦主任、郑院使和孟鸿才。 三月二十四这天,国都城大街小巷全都在讨论“大铁马车队”进城接病人的义举,城内的画师们迅速回家开始作画。 这太值得画了,不,值得大画特画! …… 中午饭点,抢救大厅6床,帝师贺延年左胳膊输着营养液,右手拿着汤勺在吃今天的第三顿。 因为贺延年弯曲变形的脊柱,日常蜷缩的体位使内脏受压严重,胃口很小,所以营养师为他安排一天七顿,高蛋白高热量富含纤维素的营养餐。 在静脉输注营养液和营养餐的加持下,瘦骨嶙峋的贺延年长了不少肉,身体的各项关键指标也在好转。 他还很要强,坚持日常自理,虽然慢,但保持了每天不小的运动量。 但事情总有意外,这不,当啷一声响,贺延年手里的不锈钢汤匙掉在了地上。 护士时萱刚替他捡起来,忽然就听到蒋主任接电话的声音:“什么?!一氧化碳中毒?!好,知道了!马上准备!” 医护们只觉得当头一棒,谁中毒? ! “上巳节出游”变成了生死营救,这次只是去核对考试结果,怎么又有中毒? ! 蒋建国大声说道:“大长公主、妙音、赵凝、魏国公和他家管事,五个人一氧化碳中毒,救护车还有一刻钟到达医院东门。” 医护们悄悄松了一口气。 蒋主任继续:“另外,孟鸿才和考生共二十七人中毒,秦主任带着郑院使和太医们在急救,中毒原因暂不明确,邵院长组织的车队已经到达国都城。” “准备!” 医护们迅速散开,准备抢救设备和各种器械,一切就绪又拉着推车到医院东门等病人。 半小时后,五人被安置在抢救大厅,医生飞快地下医嘱,护士用最快的速度建立静脉通路,放置吸氧管,上心电监护,抽血气…… 所有采样管第一时间送到检验科加急。 呼吸科、神经内科的医生赶来参加会诊。 然而检查结果却让医生们直挠头,这五位病人不止一氧化碳中毒的症状和体征,似乎还有其他的致病因素。 蒋主任打魏璋电话:“秦主任有没有查出来,考生们中了什么毒?” 魏璋找来秦主任接电话:“考生中的是大郸特有中药的毒,症状和体征类似于肌肉松驰剂过量,怎么了?” 蒋主任骂了句脏话:“他们五个不止一氧化碳中毒,还中了其他毒,生化指征异常项很多。” 秦主任沉默片刻:“我马上叫我们科里的中医去急诊,他会对症处理,你们稳住病人,等我们回来。” “行!”蒋主任结束通话,“先治疗一氧化碳中毒。” 一声令下,医护们再次忙碌起来。 谁也没注意到, 6床贺延年的手指握着床栏发抖。 第125章 国都城大牢刑亭 相较于其他刑亭的凄厉惨叫和咒骂,这个围了最多人的刑亭却很安静,刑架上的参政知事整个人都在淌血,却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蔑视所有人: “你们能查出来的所有事情都是我做的,那又怎样?” “陛下, 飞来医馆就算他们能救孟鸿才和考生, 也救不了大长公主他们,您知道为何?” “因为他们同样是昏迷不醒, 但中的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毒;更何况, 大长公主身体本来就不行, 更加救不回来。” “赵鸿你从小就是个软弱的哭包,就算穿着帝袍也改变不了,怎么?还不哭吗?” “哭啊, 怒吼啊, 乱刀扎死我啊……” 高低不等的火把光亮照着他瘦削的脸庞,同样照着景佑帝。 刑部尚书梅敬竹连大气都不敢叹,行刑手和狱卒们也一样,景佑帝处理政务再怎么干练果断,毕竟才十六岁。 谁也想不到,景佑帝能如此平静地说话: “为你提供药的黄太医、放你进入考试大帐的禁军、日常跑马的车夫以及其他的同伙, 传递消息的幕僚,悉数被抓,一个都没逃出城。” “另外, 你家中藏匿的密信也都被查抄,这几日奏章大力举荐的官员也都抓入大牢。他们已经把密信说得清楚详细。” “你们费尽心思安插在国都城内的所有人,都已缉拿完毕。” 第147章 “孤自小就不断看人离世一直到现在,生死不分善恶忠奸, 都是命中注定。如果大长公主和魏国公就此离去,孤自当按国礼厚葬,铭记他们对孤的照顾。” 参政知事的微笑有了明显的裂纹,谋划了这么多年,却在一年之内接连败露,这么年轻的景佑帝是如何做到的? ! 景佑帝仍然平静,只是眼角偶尔会稍稍皱一下,吩咐:“来人,带赵洑。” 很快,赵洑被带到刑亭,一见到景佑帝就怒目圆睁,在被绑的时候嘶哑着嗓子吼:“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如此轻贱本王?!” 景佑帝随手抽出禁卫挎在腰侧的短刀,架到了赵洑的颈项上,却看向潜伏在大郸整整二十三年的参政知事: “你挑动秦王晋王对立,将大郸政局搅得势如水火;策划上巳节出游火攻;这次又策划毒杀国之重臣和未来名医。” “若孤是你的君主,不论成败,必定给你记上大功无数。可是啊……” 参政知事的笑意消散,面上不显,眼神里暗藏的恐惧无法掩饰,原本油盐不浸的模样,现在却显得比纸还要脆弱。 景佑帝开始诛心:“你现在受刑而死,消息传回去,哪怕任务失败,仍是国之功臣,惠及亲朋子嗣。” “孤想知道,设置在大郸的细作们被一网打尽,你的君主会如何看待并处置你甚至你的家族?” “毕竟,殚精竭虑策划,耗费无数财物和人的打点,硬推的晋王没了,三次暗杀都失败……孤还活得好好的,大郸也在好转。” “你,你,你……想做什么?”参政知事被景佑帝盯得毛骨悚然。 “孤会把劳而无功的废物还回去,买一送一,赵洑也和你一起回去,还有你严苛培养的细作们。” “啊,为了防止你们半路逃跑,来人,手筋脚筋全都挑断!” “是!”行刑手立刻执行。 景佑帝安静地看完全程:“十日后,你们的使节会到国都城,到时孤就把你们当作回礼送出去。” 说完,景佑帝离开大牢,改换马车,在仪仗的簇拥下回到长信宫。 当晚,景佑帝与魏璋、邵院长、金老打了一个时辰的视频通话,最后正色:“拜托了。” …… 急诊在车队回医院以前,再次清空了二楼留观室,做好了迎接新病人的准备。 等车队回到方沙城时,意外发现,大郸工匠们用砖石在城东和城西都铺出大面积的停车场。 这样,车辆不论是外出还是回城都非常方便。 晚上六点,急诊的抢救大厅和留观室再次满满当当,病人多,医护更多,检验科再次忙出了新高度。 郑院使和太医们坐在抢救大厅外的候诊椅上,先是焦急又无措地看着医师们不断走进大厅,又有护士提着试管盒走出大厅……没多久又看着大长公主、魏国公、赵凝和妙音先后推去了其他地方。 太医们只觉得双眼都不够用,围坐在郑院使旁边,忧心忡忡地问:“郑院使,真的能救回来?” 郑院使对飞来医馆有盲目地信任:“大郸最有希望把人救回来的就是这里。” 抢救大厅里,秦主任和中医科的医生们有针对性地调整治疗方案,从化验报告和拍片结果来看,这种植物毒素单纯影响神经系统。 先给病人们使用了肌肉松驰剂的拮抗药,等他们的身体机能不同程度恢复后,在没有针对性特效药的情况下,加快身体排泄出药物的有效成分。 这套系统地治疗方法,效果最明显的就是孟鸿才。 因为他只顾着核对学生名录,又实在困得不行,吃着吃着就睡过去了,是中毒症状最轻的,在国都城就被救醒了,半夜十一点已基本恢复,可以下床走动。 其他考生们无一例外,都在医护们的精心照料下,呼吸、心率、肪搏等等指标,都在逐渐恢复…… 这次病情最严重的是一氧化碳和药物双重中毒的,大长公主、妙音、魏国公、国公府管事和赵凝五个人。 因为秦主任坚持“望闻问切”结合生化指标,回到医院就发现,大长公主他们中的植物毒与考生们的不同。 甚至于,两者的治疗方法也截然不同。 所以,给他们做了最详细的全身检查后,才与夏主任、蒋主任一起制定了治疗方案,原理也是加快身体代谢。 夜深人静的凌晨一点, 6床的贺延年一直侧躺着,双眼看着5床仍然昏迷的大长公主。 心里很清楚,“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还是急得一夜无眠。 …… 三月二十五凌晨5:10 平日里身体强壮的平民考生们陆续醒来,睁眼又闭眼,心电监护的报警声此起彼伏。 医护们迅速查看以后,发现他们应该和大郢第一批进医院的村民一样都是纯紧张,于是,蒋主任找孟鸿才和他们解释。 经过孟鸿才的讲解,效果立竿见影,他们不是死后到了另外的境界,而是被飞来医馆的医师们救了。 没多久,过度的紧张又变成了雀跃和惊喜,考生们努力控制情绪,不至于显得太失礼,可是当他们看到自己身上干净的换洗衣物时,又忽然怔住。 孟鸿才指着放了脏衣服、贴了名字的蓝色塑料袋:“你们家人守在考场外,听说你们中毒就急着进考场看,与禁军起了冲突。” “是魏璋安慰你们家人,让他们回家取干净衣服,又贴了名字装入袋中,不至于混装出错。” 考生们劫后余生,又有些诧异,既然是下毒,为何他们都还能被送上飞来医馆并获救? 孟鸿才把秦主任、郑院使和太医们联合施救,飞来医馆铁马队进国都城接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完。 还额外补充一句:“下毒之人已经悉数被抓,大家不用整日提心吊胆。” 考生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关注重点却是天爷啊!他们竟然是坐大铁马来的? ! 一瞬间,考生们的心态崩了,为什么昏迷了什么都不知道啊,明明坐过了,完全不记得! ! ! 孟鸿才继续安抚:“考核通过以后就是艰苦的高难度学习,没有强壮的身体可支撑不住!” 考生们努力平复着崩溃的内心,考核通过就是正式的太医院学子,很期待有没有? ! 孟鸿才安抚结束,又躺回自己床上沉思,以前觉得刀针起效快、根治彻底,可现在也不得不承认,当初确实偏颇。 正在这时,躺在12床的妙音大喊一声“大长公主快跑”,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来,大汗淋漓地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这里是……飞来医馆? 池敏快步走过去,看着妙音恍惚的眼神,轻声细语:“这里是抢救大厅,大长公主在5床,魏国公在9床,嘉宁郡主在11床……” 妙音的提问断断续续:“大长公主,他们,他们……还活着么?” 池敏点头:“都活着,只是因为中毒较深,醒得会比你晚。” 丁娇送人来的时候提到过,一氧化碳无色无味,而大帐中还有刺鼻的味道,妙音就在帐门边缘,最接近流通的空气,可能醒得比较早。 果然,妙音第一个醒来,而大长公主还没任何动静。 池敏安慰自己,急不得,并且要赶紧准备交接班的内容,这么多中毒病人,床前交接班的时候,各科主任轮番上阵,准备不充分肯定过不了关。 事实上,七点还没到,邵院长和金老就到了抢救大厅,因为他们接到王强的消息,又有一个规模庞大的马车牛车队,正向方沙城驶来。 第126章 半小时后,改扮成禁军的景佑帝坐在食堂第一排,顶着俩硕大的黑眼圈,充满期待地望着正在现包小馄饨的大厨,忍不住直咽口水。 魏璋端着新出炉的热腾腾的小笼包,搁在景佑帝面前,招呼:“趁热。” 景佑帝立刻两眼放光, 倒醋,蘸小笼包, 轻咬一小口啜里面的汤汁, 虽然烫, 但真的人间美味。 食堂大厨急了:“当心烫!” 魏璋又端了抱蛋煎饺、豆腐汤过来一看, 桌上只剩空空的小蒸笼,忍不住问:“不是, 你饿几天了?” 景佑帝竖起三根手指, 向煎饺发起猛攻。 魏璋咽下其他话, 又去拿来一根油条和一枚茶叶蛋,桌面又清空了。 大厨最见不得人饿,给小馄饨大碗里撒了葱花、榨菜碎、小虾皮和香菜,端到景佑帝面前:“慢点吃,当心噎着。” 景佑帝吃了整整半小时,给什么吃什么,直到再也吃不下,才抬头,眼泪汪汪地看着魏璋。 “靠!”魏璋就知道,“大长公主他们的病情还算稳定,虽然还没醒,但情况比昨天好。” 景佑帝忍不住瘪了嘴, 也只是一瞬间,又恢复了平静的样子。 大厨又端了两份蛋黄烧麦,直接打包放在景佑帝桌上:“带着路上吃。” 景佑帝的眼泪夺眶而出,瘪着嘴问:“唐师傅,你愿意跟我回国都城当厨监吗?食材餐具都随你用,直接封尚食局管事,手下两百多个人。” 第148章 “咳咳咳……” 不止大厨,其他吃早饭的医护们也呛到了。 景佑帝的普通话说得很好,大厨却惊恐地看向魏璋:“什么监?太监?!” 天雷滚滚啊,我把你当可怜孩子照看,你却想让我去长信宫当太监? ! 魏璋白了大厨一眼:“大内御医总管,最高级的厨师,不用阉。” “噗……”吃瓜群众有人没忍住,勉强忍住的全都肩膀发抖,这早饭吃得太有意思了。 大厨清了清嗓子,在围裙上擦了手:“啊,那个谢谢,我不去。” 事实上,套着景佑帝外壳的赵鸿从不轻言放弃,拿纸擦掉眼泪:“唐师傅,你愿意去长信宫教御医吗?” 大厨一想到之前去大郢国都城的情形,立刻摇头:“主要是那里的东西吧都用不惯,我这人认死理,离开这些,我连菜都不会烧。” “那我派御医到这里来学行吗?” “那要问邵院长。”大厨回答得特别干脆。 魏璋提溜着打包盒:“走吧,去找邵院长。” 景佑帝闷闷不乐地跟着离开。 …… 院长办公室里,邵院长、金老先是看到了保科长拿来的超长收货清单,现在食材每天源源不断,燃油电源网络全都不用操心。 加上大长公主府、郑国公府、魏国公府每月定时送的米面粮油,以及这次送来的,正式不用担心吃饭问题了。 邵院长只觉得肩膀上的重任卸了不少。 没多久,魏璋又带着吃撑的景佑帝进了办公室,这样那样一说。 邵院长表示同意,但有条件:“最多十人。” 景佑帝点头示意提着打包盒起身:“多谢,我走了。” 邵院长惊了:“不用探望大长公主?” “今日早朝已经迟了,”景佑帝头也不回地离开,“魏璋,你也不用送,我自己走。” 三人站在窗边,目送景佑帝消失在医院西门。 魏璋叹气。 邵院长有些不解:“怎么不去急诊打个招呼?” 魏璋乐了:“大长公主像他妈,贺延年像他爸,郑国公魏国公像他大伯二伯……看了根本走不了。” “他已经在食堂哭过了,化悲痛为食量。” 邵院长和金老不约而同地笑了,这孩子可太不容易了,大郸有这样的少年天子实在是运气不错。 不得不说,贺延年经历了那么多至暗时刻却没黑化,还把赵鸿教导得很不错,是个内在温暖又阳光的人。 邵院长忽然想到另一桩事情:“贺延年虽然体重还没增加到预期,但生化指标都符合要求了。” “因为我们不知道会在大郸待多久,贺延年的术后康复需要很长时间,所以,崔主任考虑提前手术的可能性。” “今天查房应该会说到。” “我去看看。”魏璋离开办公室,直奔抢救大厅。 …… 抢救大厅里, 6床的贺延年像块望妻石一样注视着拉着床帘的5床,看不到人,就听心电监护的嘀嘀声。 即使这样,在魏璋走近时,贺延年忽然开口:“今天你晚了。” 魏璋切了一声:“为了哄你家哭包和饿死鬼。” 贺延年放松的神情明显一僵:“他的确爱哭,但也很容易哄。” 正在这时,脊柱外科崔主任带着医生们来查房,开门见山:“贺延年,今天开始做牵引,为手术做准备。” “好!”贺延年半个疑问都没有,同时伸手,“据说有很多纸要签,给我。” “一会儿给你。”崔主任还打算亲自解释一下牵引的方法、注意事项,话还没出口就被打断。 “崔主任,我已经看完所有手术相关的视频,知道牵引是什么,开始吧。” 是的,贺延年这个天生学霸,躺抢救大厅的日子里,先把普通话学得七七八八,还嫌无聊,又找了查房医生想了解更多。 医生们都很爽快,给贺延年调整好体位,放手术前后的科教片、也包括手术影像。 崔主任知道以后有些哭笑不得。 半小时后,贺延年先签完厚厚一沓同意书,然后把术前检查都做了一遍,吃完第三餐后,就开始做牵引。 反正,贺延年记忆力惊人,只要医生说过的就不会忘记,配合度特别高。 秦主任下午来巡查过两次,发现贺延年还眼巴巴地守着大长公主,安慰:“她身体本就不好,又大病初愈,到国都城忙活了好几天,让她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 被牵引架固定得像提线木偶的贺延年“嗯”了一声。 而相对症状较轻的孟鸿才和考生们,在经过一天一夜的治疗后,身体已经没有大碍,考虑到他们后面有非常紧张的高压学习,所以再留观一天。 与此同时,门诊药房开了四个窗口,有很多病人等着领药出院。 这些日子,心外科完成了地坑院先天性心脏病患儿的手术。 穿越以后一刻都不闲的骨科,终于可以出院一批病人。 晋王母亲寿宴无辜受牵连的舞伎、歌姬、百戏和乐师们接受各种手术后,在飞来医馆静养了这么长时间,今天统一带药出院。 对医护们来说,救治病患是工作,最大的愿望就是病人痊愈出院,自己下班后能睡个安稳觉。 他们送来时,每个人的状况都很差,治疗起来更加费心。 好在,都在稳定康复中,包括一直在妇产科的舞伎陈茵茵和韩乐师。 他们排队领药以后,药剂师还要教他们日常吃药的时间和方法,并在一个月后复查时把药的包装都带回医院。 医护们救了他们性命,而他们也利用自己的人脉提醒了“上巳节游船”的安全问题,属实是双向奔赴了。 每个相关科室都派了一位代表把他们送到医院西门,因为有了又宽又稳固的大斜坡,所以去方沙城不再需要走移动梯了,对他们反而是好事。 医院里的分别一般不说“再见”“后会有期”,但有很多人都不在乎,比如今天出院的这些“艺术家们”,站在方沙城还执着地向上面挥手。 医护们也笑着挥手,看他们奄奄一息进医院,现在脸色红润、活动虽然受限但在康复,成就感油然而生。 附近的高楼上,邵院长和魏璋刚好看到这一幕,不由感叹:“以后不管大郸有什么活动,我们都不要参加!” 每次去国都城都遇到危险,经受了两次惊吓的邵院长实在受不了了。 魏璋微微一笑:“哦,今天赵鸿临走前说,过些日子会有外国使臣去国都城纳贡,他希望邵院长或金老可以赏脸去一趟。” “我?”邵院长惊了,连连摆手,“不行,我没学大郸语,换个人。” 金老很淡定:“邵院长,你不去就只能我去了?” 邵院长立刻看向魏璋:“还是你去。” ? ? ? ! ! ! 魏璋哭笑不得:“邵院长,您别忘了,我都不是医院职工!我不去!大郸的国都城还不如大郢。” 说完,魏璋逃也似的溜走,直奔门诊大厅,金护士长和导医们正在给国都城的病患戴号码牌,分诊,并带他们去对应科室。 魏璋抬头看向大厅里的巨型电子屏,红色字体显示:“飞来医馆第七项任务完成进度, 137/10000 ,完成率1.37% 。” 大家心知肚明,如果国都城不发生点什么惨烈的大事,这个任务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完成? 这样一起,魏璋拿起手机:“邵院长,我去。” “啊呀,这可太好了!”邵院长的开心都快从手机屏幕里溢出来了,“到时,你想带什么都可以。” “一言为定。”魏璋等的就是邵院长这句话。 第127章 三月二十八抢救大厅早晨六点 最年轻、恢复得最好的妙音,下床去盥洗室,回来时路过赵凝的床位时,发现她睁开了眼睛,正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郡主醒了!”妙音喜出望外,太好了! “妙音,好饿……”嘉宁郡主虽然还没明白为什么又在飞来医馆,但执着与这里各种好吃的,来都来了,应该能吃点吧? 床位医生邵忆秋立刻走过来, 确定赵凝已经清醒, 刚要说话, 就被赵凝拉住了手,条件反射想抽回手。 赵凝可着急:“医生,考试通过了吗?!” “过了。”邵忆秋知道国都城选拔的事情, 因为紧急运回来的都是通过考核的学生。 赵凝献宝似的伸出满是划伤的手:“我把库房里的鱼和鸡都杀了。” 邵忆秋看着伤痕累累的纤纤玉指:“既认真又勤奋,所以呢,我当然不能让你的手指留疤对吧?” 赵凝两眼放光:“真的?” 邵忆秋退后一步:“先靠坐一刻钟, 然后再下床去洗漱, 很快就有吃的。” “好。”赵凝在飞来医馆特别自在,这里没有礼数束缚,想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 第149章 洗漱完毕后,赵凝因为中毒而变得有些迟缓的大脑,终于以平时的一半速度开始转动, 问妙音:“大长公主呢?” 妙音把中毒的事情简单说完:“大长公主,魏国公还没醒。” 赵凝瞬间僵住,然后慢慢下床,掀开床帘,看到脸色苍白的大长公主,想握她的手,可是左手和自己一样打了留置针,右手夹着血氧仪,浑身都是管子。 “妙音,我要找陛下!” 妙音安抚:“陛下已经处置了,无需多问。” 赵凝想了想,搬张凳子守在大长公主身边,静静地守着,好不容易回神,才意识到旁边6床有个特别奇怪的人像提线人偶一样被架着,正往这边看。 大长公主岂可被人这样窥视? 赵凝直接拉上床帘。 邵忆秋在护士站下医嘱,谁都看出贺延年的挣扎和失落,但感情这种事情,谁都帮不了。 七点,食堂送来了病患的早餐。 赵凝吃上了心心念念的桂花赤豆元宵,还有糯糯的肉松青团,吃完以后就对大长公主絮叨: “大长公主,赤豆元宵甜得恰到好处,一点也不腻,您要不要尝尝?” “大长公主,青团也好吃,哦,对了,还有,悄悄告诉你,旁边那张床,有位男子挂在架子上,像百戏团里的人偶,可怪异了。” “他一直往这边看,烦人。” “大长公主,我刚才去问了,那个人要准备手术,据说手术很大,您知道是什么样的手术吗?我能不能去看?” 赵凝的嗓音清亮,声音不大但刚好让每个人都听清楚。 贺延年因为长年缺乏阳光而格外白晰的脸,一点点地泛红,最后干脆闭上眼睛装死。 走来走去的医护们被赵凝逗乐了,她这是故意的呢?还是无心的呢? 反正,崔主任带人八点准时走进抢救大厅时,贺延年已经是全身都红的状态。 崔主任拿了特护单一看:“脸怎么这么红?身体不舒服?” 贺延年只能摇手表示不是:“我挺好的。” 崔主任和医生调整了牵引架,然后嘱咐:“循序渐进,不要心急。你坚持得很好,按这样的调整进度,再过七天就可以做手术了。” “有劳了。”贺延年慢慢地开始吃自己的早饭。 忽然,床帘里传出赵凝惊呼:“大长公主,您醒了?!” 呼啦啦一下,医护们都围过去。 大长公主的床头摇高以后,第一眼看的就是挂着的贺延年,明明两人都没说话,眼神似乎诉说过千言万语。 赵凝后知后觉地发现一桩了不起的大事,刚想说什么,就被妙音示意离开。 两人走到了魏国公的床边,说来也奇怪,这老人家脸色红润,心电监护的指数健康得不行,就是不醒。 今天连身体虚弱的大长公主都醒了,魏国公还没醒。 事实上,一氧化碳中毒可能造成大脑功能损伤,以防万一,医生连脑电图都查了,一切正常。 是的,魏国公除了不醒都挺好,身体素质也比大长公主、郑国公强得多。 来查房的医生们讨论过后,除了等,也没其他办法。 赵凝坚定地要留在大长公主和魏国公身旁,完全不想回家。 大长公主虽然醒了,但本就有病根的身体又伤了一些,身体更加虚弱,也实在没力气与赵凝纠缠,也只能随她去。 赵凝在抢救大厅待得久了,就去了急诊大厅和门诊大厅,毕竟上次来去匆匆,根本没时间好好逛。 谁也没想到,赵凝从门诊大厅转悠到检验科,被里面琳琅满目的设备吸引住了,尤其是放大镜和电子显微镜。 因为好奇,所以想了解,再加上她本身就是选拔出来的学生,所以不管她问什么,检验士乔雅都会回答她。 …… 三月二十九,抢救大厅里的大郸考生们完全康复,经过各科医生确认,他们可以出院回家,连药都不用带。 考生们按孟鸿才的要求排好,恭敬地向秦主任、夏主任等医护们行礼,怎么也劝不住。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孟鸿才接到邵院长通知,是景佑帝用手机直接发送的“方沙城重建完毕,带领录用考生住在城东的学舍内,每日学习与苦读。” 孟鸿才立刻带领考生,从医院西门走下方沙城,规划整齐的街道,全新的屋舍,宽敞平整的石板路,以及一口又一口加锁的水井…… 方沙城东是特意规划的学舍区,有食堂、教室、教学实验区和宿舍,宿舍每间四个人。 学舍区像国子监一样,配有厨子和杂役,食宿全免,学费杂费也全免,全年无休。 从考生变成学生,莫名其妙中毒又获救,学生们望着比自家条件好太多的学舍,激动得热泪盈眶。 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孟鸿才又补充一句:“飞来医馆的考核多如牛毛,如果有三次考核不通过,立刻退学。” 学生们倒吸一口凉气,好严格!真的不是为难人吗? 孟鸿才不紧不慢地继续:“某也是学生,都一样。” “是!”学生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事实上,景佑帝比任何人都更心急,他们入住当晚,就让孟鸿才教他们识字。 高强度学习正式开始。 下班后的医护们偶尔会站在窗边俯视方沙城,再也不是黄沙漫天,也看不到断壁残垣,取而代之的是整齐的街景和屋舍。 更重要的是,也不知道大郸工匠们是怎么做到的,在街坊的屋舍前后都种了小树苗,虽然看起来瘦骨伶仃的,只有几片小绿叶,但就是看起来生机勃勃。 邵院长站在窗口指着城内的小树问:“魏璋,这是什么树?” 魏璋诧异地扭头:“杏林春暖里的杏树……” 邵院长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全是?” “这是赵鸿的意思,等杏树全都长成以后,方沙城会改名为杏林城,就是为了纪念飞来医馆的医师们在大郸救死扶伤。” “哦,还有,大郸有一种风俗,会为功勋卓著的将领、为百姓着想的官员、修桥铺路开设粥铺的义士建生祠。我替你们拒绝了赵鸿的好意。” 邵院长很困惑地看向金老:“什么意思?” 金老不紧不慢地微微笑:“就是给活人做牌位、修墓、建碑,是扬名的好机会。” 邵院长立刻向魏璋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 魏璋假模假样地客套:“哪里哪里。赵鸿这小子还想了很多事情,不得体的我都拒绝了。” …… 事实证明,景佑帝哭归哭,吃归吃,像天降力士率领众人,坚定不移地推进民生事务的进程。 其中,自然也包括稳婆培养和学习计划。 飞来医馆的邵馆长同意女医们到国都城来教学,并且会带着特有的器械和教具来。 拿什么当谢礼呢? 景佑帝把这桩事情交给宁温书办理。 文德殿上的官员们反复撤换了大半,但礼部侍郎宁温书站得稳稳当当。 之所以这么稳当,原因有二,第一当然是他没有贪赃;第二,是他特别能揣摩景佑帝的心思,又了解飞来医馆。 可是,飞来医馆只收米面粮油和吃食,偶尔收些小饰品,其他的还真不知道能送什么? 宁温书琢磨了整整三天,想到上巳节出游时,医护们对舞伎舞服和乐器特别有兴趣,忽然就有了好主意。 国都城三月三十 天已经蒙蒙亮,但国都城夜禁还没开,救护车又悄无声息停在万胜门。 万胜门打开,救护车缓缓驶入,放下三个保温箱,这次在禁军的引领下行驶到太医院门前。 太医院门前也搭了很大的军帐,因为郑院使和部分太医还在飞来医馆,所以这次由太医院丞徐智率人在帐前迎接。 救护车门打开,魏璋和王强先下车,中医科谢瑾,妇产科谭主任和裴莹,三位女医先后下车。 双方互相点头示意,走进帐中,三位女医明显楞住,这么多人? ! 飞来医馆在国都城本就名声在外,上巳节无差别救人,前两日又派车队到国子监转运平民考生……对城中百姓而言,是如同菩萨般的存在。 所以,当“飞来医馆女医教授接生术”的告示贴遍城内大街小巷,各街坊的稳婆们争先恐后地跑到太医院报名。 谭主任、裴莹和谢瑾面前,是国都城内所有的稳婆,高矮胖瘦,各年龄都有,除了生病下不床、正在接生的,全都来了,共二百九十七人。 裴莹先在大帐里挂起了妇产科专用的解剖图,摆出了分娩用的模型,护理用婴儿模型以及常用的、大郸也能使用的妇科器械,和木质胎心听筒。 裴莹把器械箱交到徐院丞手中:“尽量请工匠们按实放打造,以后都会用得到,尤其是脐带夹和剪刀。” 徐院丞恭敬接过,直奔太医院专属工匠们待的院落。 第150章 三位女医把各种各样的图挂了一面墙,模型摆了整整三张桌案。 因为都是专业人员,所以裴莹先讲解怀孕到分娩时,胎儿的大小和变化,分娩前后的准备物品以及剪断脐带的注意事项。 裴莹有讲课的经验,每到难懂的知识点都会询问,尤其是如何尽可能地保证分娩过程清洁,以及后续处理,对提高新生儿和产妇的生存率至关重要。 如何正确处理脐带、照顾产妇,尽可能减少“七日风”的发生,只这一项就至关重要。 稳婆们从最初的忐忑不安到踏实听讲,一堂课结束以后还能根据自己攒的经验和教训提问。 在国都城讲课有很多好处,比如稳婆们都有预产期临近的孕妇,遇到棘手的可以直接提问,有时候课堂讲不清楚,可以直接去孕妇家中。 甚至有时候正在上课,外面忽然有人来请稳婆,家里的孕妇忽然要生了…… 有人严格指导的实际操作,最能提升经验。 不论是产前量骨盆尺寸,还是预估胎儿大小,稳婆们的能力迅速提升。 高兴的不止稳婆,就连最近快要临盆的孕妇们也格外安心,稳婆在学习,飞来医馆的女医仙也在,还有什么可怕的? 夕阳西下,第一天讲课结束,约定了七日后讲第二课,稳婆们依依不舍地行礼准备离开。 万万没想到,内侍官忽然带人到达太医院,当众宣读圣旨: “飞来医馆医师的接生学习结束以后,稳婆将与大郸医师一起参加年底考核,连续五年考核为优的稳婆,将进入太医院成为女医,数量不限,列七品。” 稳婆们听完都呆住了,觉得一定是耳朵出问题了,三教九流,稳婆最下流,怎么可能与医师相提并论? 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是,优胜者可以入太医院成为女医,列七品? ! 天爷啊! 这,这,这……是真的吗? ! 内侍官高声提醒:“还不快快谢恩?!” 稳婆们七嘴八舌地谢过恩以后,激动地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而太医院丞和太医们的脸比锅底还要黑,文德殿的老臣们都不反对的吗?怎么可以让陛下颁布这条圣旨? ! 但面对手段凌厉的景佑帝,太医院上下都没这个胆。 内侍官清了清嗓子:“太医院丞徐智何在?” “徐智在!” “自明日起,你每日未时正,在太医院门外的大帐内,教稳婆们认字,学不学由她们自愿。” “微臣谨遵陛下口谕。”太医院丞硬着头皮领口谕,气得快把牙都咬碎了。 国子监从不收女弟子,太医院也从来没有女医,偏偏他这个太医院丞竟然要教稳婆们认字? ! 这分明是奇耻大辱! 徐智这样在太医院混水摸鱼这么久的人,立刻暗下决定,每天都能找出理由不教或少教。 内侍官特意走到徐智身旁,吐出几个字:“有人看。” 徐智像被人点了xue位,怔得一动都不敢动,怎么会这样? 内侍官又轻声说:“你不教,有的是人来教。” 为什么是徐智留在太医院值守?为什么不在飞来医馆学习? 这厮如果连这点事情都看不透,太医院丞也就当到头了。 徐院丞面如土色,想给内侍官塞点小意思,没想到他坚决不收,更紧张了。 三位女医点头告辞,上了救护车,小查在夜禁后开车,在禁军的护送下到达万胜门。 出了万胜门,小查一脚油门踩到底,目标方沙城。 谭主任、裴莹和谢瑾三个人坐得歪七扭八,啊,好累啊,好饿啊,好想回家…… 小查忽然减速:“你们快看,这是大郸百姓做的路灯吗?” ? ? ? 大家贴着窗边向外看,远远看见特制灯笼堆放在地上,三五成群地摆放在官道两旁,一直向方沙城延伸过去。 正在这时,裴莹的手机响,里面传出甄舟的声音:“看到路边的滚灯了吗?” “看到啦,谁做的?” 大郸灯笼的亮度完全没法和飞来医馆的比,但这三三两两的亮光,让野外的路显得不那么荒凉和单调。 “地坑院的孩子们做的,做了不少时间,今天把灯摆在路边,他们才坐马车离开。” “他们说这是滚灯,可以被风吹着跑,怎么都不会灭。” 一瞬间,三人心里涌出的感动难以言喻。 谭主任轻声说:“好感动有没有?” “嗯嗯……”裴莹和谢瑾一起点头。 “快回来,郑国公和魏国公府又送了礼物到医院,每个人都有一份。” 又有礼物? 裴莹眨了眨眼睛:“主任,以后回去上班会不会有心里落差?”老这么收礼物可怎么办? 谭主任拿出手机,望着五彩丝线手机链笑了。 谢瑾指着远处的方沙城:“重修以后的方沙城也很漂亮啊,比现代的仿古城真实多了。” 天还没完全黑,修葺一新的方沙城半隐在晚霞余晖里,古朴里透着祥和。 裴莹看着看着就笑了:“我们刚来的时候真是一片废墟啊,现在……呃……一起拍照!” “对,拍下来!” “全新的方沙城!” 魏璋和王强两人枕着胳膊装s ,完全不掺和。 谭主任打趣:“看不上啊?这可是真古城!还不用门票。” …… 也是这一天,郑国公府接到了嘉奖圣旨,表扬嘉宁郡主从选拔中脱颖而出,由郡主擢升为嘉宁公主,并赐七宝嵌玉如意一对,红宝石新娘头面一套。 郑国公夫人率领全家下跪接旨,自家主君、儿子、女儿都在飞来医馆,面对隔三岔五送来的赏赐,也只是强颜欢笑。 今日宣读完圣旨的内侍官并没有急着走,而是示意郑国公夫人让人都退下。 夫人不明所以还是照办,等人都走远了,就看到内侍官从衣袖里取出一只手机,小心翼翼地点开一个按键,听到嘀嘀声。 郑国公夫人知道这是飞来医馆才有的手机,特别小心生怕摔了。 黑色的手机屏忽然一亮,里面是已经拆了绷带的赵潜,脸虽然还有肿胀,但青紫已经消得差不多了,胳膊腿上都有石膏,但脸已经无限接近原来的脸了。 “阿娘,儿已经做完所有手术了,正在恢复,医仙说,短则七日,长则半月,儿就能回家休养了。” 郑国公夫人苍老的脸庞微微颤动,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又张了张嘴才勉强出声:“哎,哎,哎……好,真好。” 手机屏幕忽然就暗了,但又很快亮起来,郑国公出现了:“医师说,本王已经脱离危险期,但还需要静养不少时间,这段时间实在辛苦你了……” 郑国公夫人哽咽着:“等你……回来。” 郑国公笑了,有点温柔。 郑国公夫人拿了帕子拭泪,这一生,她总是在很多地方等着郑国公回来,但与许多等夫君回家的妻子不同,她总能等到他,这次……也没例外。 内侍官提醒:“夫人,还有呢?” 郑国公夫人惊愕地问:“是郡主么?” 内侍官也笑了:“夫人,您忘啦,已经是公主了!” 手机屏幕出现了赵凝姣好的脸庞:“阿娘,凝儿没事,阿娘……你这几日有没有好好吃饭和休息?阿娘,不要担心我,我在飞来医馆学习,过段时间才回家。” 郑国公夫人一直轻轻点头:“好,好……” 赵凝笑得比阳光还灿烂温暖:“阿娘,凝儿想你了。” “阿娘刚收到圣旨,陛下赐了你一对玉如意,还有红宝石头面,封你为嘉宁公主……好好学。” 内侍官等手机屏幕暗了才收回宽袖里放好:“夫人,奴现在回宫。” 郑国公夫人塞给内侍官一个小荷包:“有劳。” 内侍官实在推托不过才收下,带人离开国公府。 郑国公夫人下令紧闭大门,谢绝所有访客。 夜深人静时,郑国公夫人在卧房里准备歇息,贴身女使来禀报:“夫人,国公府外巡视的禁军又换了一批。” 夫人微一点头,多亏了陛下派人保护,不然因为政务树敌太多的郑国公府,只怕早就被烧成灰烬了。 第128章 三月三十晚上十点半 王强在柏油路上巡逻, 忽然皱了一下眉头,咦? 从来都是国都城方向有车队过来,今晚是怎么了? 竟然有大规模车队向国都城方向进发, 穿越到现在还是第一次。 王强刚掏出手机,忽然想到, 这车队只是从方沙城外经过去国都城, 没必要通知。 可十一点多,车队的速度明显慢下来, 似乎是打算进方沙城。 现在的方沙城,城墙高大坚固,城外有整齐的停车场,黑骑们也不用再骑着马绕城巡逻了,只需要在城楼上走就可以。 城楼门不打开, 任何车队都进不来。 第151章 然后, 王强就看到车队停在了方沙城西门, 啊这…… 不一会儿,神卫长骑着马冲上医院西门的大斜坡,将一封非常厚的书信交到王强手里。 王强拿出手机打给魏璋。 十分钟后, 魏璋走到医院西门,打开信封看完, 直接打电话给邵院长:“院长,上次到医院来请教土地沙漠化的那群人回来了。” “画了勘探图,那边的土地、水、植物、动物和百姓都带回来了……人车马都在方沙城外面。” “这么晚了,再把那位病人叫起来琢磨这些不太合适吧?” 王强嘀咕:“怪不得那么多车呢。” 手机里传出邵院长的纠结:“要不然这样,请神卫检查一下,如果没有什么可疑就让他们到方沙城先住一晚,我记得城北造了很多旅站。” “行。”魏璋结束通话, 对神卫长这样那样嘱咐一翻。 神卫长骑马回方沙城去了。 “赵鸿和手下官员行动力可以啊,这么快?”魏璋忍不住感叹。 第二天一大早,魏璋和邵院长一起在老年病房找人,那位在大西北待了三十三年的老人家。 老人家睡眠少,醒得早,已经洗漱完毕在吃早饭,见邵院长和魏璋,乐呵呵地打招呼:“院长,早。” 邵院长笑着打招呼:“陶老,您真是太低调了。” 陶老笑得满脸皱纹:“我已经告老还乡了,就不需要太招摇,而且医院条件很好,各方面也挺照顾的。” 邵院长向魏璋介绍:“陶老,参与西北干旱区沙漠化与荒漠化危险性评价及防治技术研究项目,有丰富的治沙和防治水土流失的经验。” 魏璋有一瞬间的失神:“您好。” 邵院长把昨晚马车队住进方沙城的消息,详细地告诉陶老。 陶老一听来了兴致:“走,瞧瞧去?” 邵院长有点为难:“陶老,医院整个都有净化系统,方沙城虽然已经重建,但空气里的沙尘还有些严重,怕您老的身体吃不消。” 陶老是老慢支并发肺心病的病人,日常活动受到限制,有时晚上还要吸氧,不能感冒,去方沙城指导有不少风险。 魏璋作为“英年提前退休”闲散人员,也觉得陶老还是在病房待着最安全:“陶老,要不然这样,我带着笔记本去方沙城,您在病房远程指导怎么样?” 陶老迟疑一下,还是同意了。 …… 重建后的方沙城,规划布局合理,街坊墙也非常多,从医院到城东有不少距离。 城内马车牛车也不少,还有骑马巡逻的神卫们,开车肯定不合适。 魏璋向来“能躺着不坐着,能坐着不站着”,拿起笔记本电脑,直奔急诊大厅找护士长周洁。 周洁无奈贡献了文创布包和电动车钥匙,魏璋还顺走了值班室冰箱里的饮料。 就这样,魏璋拿着车钥匙去了职工停车场,戴上头盔,骑着电动车出发。 神卫们都见过大铁马车队,却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粉蓝色电动车。 电动车上还贴满了小可爱动漫贴画(周洁女儿的爱心守护贴纸),电动车头盔还有黑色猫耳朵以及随风旋转的迷你竹蜻蜓,以及完全不符骑车人魏璋。 神卫们一个个盯着看差点扭了脖子。 方沙城里除了日常巡逻的神卫和黑骑,还住了不少国都城病患的家属,粉蓝色电动车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此次出去探查的队伍管事是工部水利使,带去的也是经验丰富的水事匠人,一大早就盼着再次见到陶老。 万万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魏璋就这样骑着电动车来了。 ? ? ? 水利使和匠人们都看傻了,啊这,这,这……飞来医馆的事物实在神奇! 魏璋把昨晚收到的书信还给水利使,同时说明:“陶老不方便离开飞来医馆,所以我来这里开远程,你们有什么事尽管对陶老说。” 水利使很诧异,陶老不来怎么说?这不是耍人吗? 一行人进了旅舍大堂,魏璋找了个便于展示的位置,打开笔记本电脑,联网,发出视频邀请,然后翻转笔记本,向他们介绍: “陶老能看见你们,也能听见,说吧。” “陶老,我已经联好了。” 陶老在笔记本里向水利使挥了挥手:“你们说吧,魏璋会替我翻译。” 水利使和匠人们倒吸一口气,天爷啊,这是什么宝物? !这已经不是千里传音了,这是异地传人啊! 震惊归震惊,水利使紧张地清了清嗓子,拿出大家精心绘制的舆图,抖开后找两个人举着,向陶老介绍。 探查的结果与陶老估计得差不多,上游因为森林砍伐造成山体滑坡和水土流失,水质浑浊含大量沙石,下游的水比以往少得多。 而上游过度砍伐是因为百姓生活拮据,冬日买不起碳,砍树烧柴取暖;以及赋税太重,百姓上山捕猎。 山体滑坡有一半是因为森林砍伐严重,还有一半原因是过度开矿。 水利使把探查到的情况逐一介绍,然后又让当地百姓抱着家畜一个接一个地展示,之后又把上游各区域的土壤、水样、植物等等逐一展示。 当地百姓又向陶老讲述了最近五年家乡春夏秋冬的变化,风越来越大了,沙尘也越多,土壤不再肥沃,庄稼收成也变少了…… 整场汇报从上午开始,一直到下午两点才结束。 就连魏璋都必须承认,赵鸿派出的水利使做事认真而高效,一丝不苟,考虑得非常周全。 陶老在结束视频以前要求:“魏璋,你把土样各带一小袋回来。” “行。”魏璋从文创包里找出了纸巾,每种包一点并标注名称,然后收好笔记本,带上土样,又骑着电动车回医院了。 水利使和工匠们目送魏璋离开,七嘴八舌地讨论: “小铁马好看,这样小小的,还挺方便。” “马要吃草,这小铁马吃什么?” “小铁马连嘴都没有,怎么吃?” “好想骑一下……太好看了,这得价值连城吧?” 水利使清了清嗓子,工匠们立刻闭嘴,接下来就是吃饱睡好等陶老的答复了。 魏璋回到老年病房,只见陶老靠坐在摇高的床头,吸着氧,在小桌板上写了很多笔记。 邵院长和金老陪在旁边,劝陶老稍微休息一下。 陶老却毫不在意。 魏璋拿出录音笔递过去:“陶老,您说,说完我来整理。我替老爸整理过很多资料,放心,整理完会给您再看一遍。” 陶老想了想,才点头说好:“我先眯半小时,然后起来再说。” 他们一起退出陶老的单人病房,邵院长再次上下打量魏璋:“你是怎么做到的?” 魏璋不太明白:“什么?” 邵院长压低嗓音:“你怎么能适应得这么好?学得这么快?”难怪文浩说他是六边形战士,太全面了! 魏璋回答得理所当然:“只要想学,没什么学不会的。” 邵院长失笑,谭主任和裴莹在给国都城的稳婆们上课,孟鸿才带着学生们在医院和方沙城学习,赵鸿派了宫中御厨到食堂学做菜做面食,赵凝在检验科扎根,都在学习并努力学得更好。 …… 也是这一天,邵院长收到来自国都城的消息,帝陵已完工。 大郸君主的葬礼过程非常讲究,下葬前就有严格复杂的流程,现在帝陵完工,景佑帝要率领文武百官开始繁复冗长的葬礼。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意外,葬仪队伍同样要经过方沙城。 所以,邵院长按金老的建议,准备了各种谷物种子、飞来医馆特有的蔬菜和食物……认真包装,在葬礼队伍经过方沙城时,郑重其事地献上。 这一天,凡是有空的医护们,都在窗边目睹了浩浩荡荡的葬礼队伍。 …… 三天后,陶老根据水利使带回的消息,制订了完整的上游水域修复方案,由魏璋整理出来,经过陶老三次小修后定稿。 魏璋和金老把方案转成大郸文字后,装订成册。 这份水土修复方案制订得非常详细,包括了矿坑修复、森林复种、水土保持等等方案,可操作性强,是现代治沙人经验和智慧的结晶。 魏璋总共复印了六份,医院留存一份,一份送给闲得无聊的郑国公,一份给大长公主,一份给景佑帝,骑着电动车把最后一份送到水利使手中。 水利使收到厚厚的塑料抽条夹保护的方案,一页又一页地看完,整个人都呆住了,不由分说率领众人跪倒感谢。 魏璋什么话也没说,又骑着电动车回医院了。 回到老年病房,陶老挺高兴,但又有些担忧:“大郸能把那么多人力物力用在治理和保护环境上吗?” 这项工程一旦开始就需要大量人力物力,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大郸百姓寿命比现代人短得多。 第152章 邵院长安慰:“陶老,事在人为,就算他们暂时做不了这项决定,但知道了水土流失的后果,现在开始减少破坏也是好的。” “您已经为大郸尽力了,接下来就看赵鸿和大臣们的抉择了。” 陶老微笑着点头,眼神里像撒了阳光。 邵院长和魏璋离开老年病房后,收到了急诊发来的消息:“魏国公也醒了!” 太好了! …… 日升月落,时光匆匆。 等景佑帝和百官们再次回到国都城时,收到了陶老的修复方案完整稿,当下又命人送了嘉奖圣旨和三十车米面粮油到飞来医馆。 国都城及附近州府郡县的日常气温已经与夏天无异,天亮得早,黑得晚,白天拉得很长。 景佑帝回到长信宫,还没来得及看完修复方案,又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司农寺试种的红薯苗在农手的精心照料下全部成活,并爬了满地的茎叶。 茎叶可以做蒸菜、可以喂牛马,利用价值非常高。 正午时分,文德殿外的廊下食,文武百官就尝到了清炒红薯叶这道菜,清甜爽脆,味道极好。 景佑帝也吃了,有飞来医馆食堂的味道,难掩喜悦之色。 如果说有什么不顺心的,那就是使团,此前说好十日内会到达国都城的外邦使团,一直都没出现,并送来消息,说是使团成员水土不服,身体抱恙。 对于大郸人来说,去特别远的地方,水土不服可太常见了。 所以,景佑帝收到消息也只是回了“天气多变,注意身体”就算完事。 这已经是明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你死我活的外交颜面而已。 同样收到了使团耽搁的消息,对被迫答应进国都城的魏璋来说,绝对求之不得。天气这么热,医院里多凉快,还有干净的卫生间,各种各样的饮料。 然而,四月初九这一天,出现在了通往方沙城的官道上。 王强穿越以来,巡逻时见过各种规模的车队,外邦使团的车马队还是第一次见,原来使团的规模也可以这么大。 从望远镜里,可以看到一辆又一辆马车蒙着厚布,难道车上装的是传说中的贡品? 王强是知道魏璋被邵院长抓壮丁的,一个手机把人摇到门卫:“看,使团来了。” 魏璋没好气地接过望远镜看了又看,吐槽:“这群人搞什么?” “什么搞什么?”王强不明白。 “我刚看到马车上有人向外面吐了……” 王强皱紧眉头:“晕车?” 其他人不知道,反正检验科钱主任晕所有车,包括马车,所以常备晕车药。 魏璋勾着王强的肩膀:“这群人一路奔波,车马船不知道换了多少,都快到国都城了还晕车?” 真晕车还没晕车药的,只怕早就死在半路上了。 这种事情在出使远地,也是常有的,什么水土不服,什么染上瘴气,什么马车摔下山崖……反正在大郢,出使也意味着生离死别。 王强作为经历过疫情的人,第一反应竟然是:“哎,他们就这样吐在路边啊?天这么热……” 魏璋又拿望远镜看了看:“靠,不止吐,还冲进附近的草丛拉肚子?!” 王强作为家有二娃的爸爸,第一反应:“急性肠胃炎?诺如病毒感染?不管是哪个都有点惨。” “哟,这么了解?”魏璋打趣。 王强哼回去:“去年一一学校里感染诺如病毒的孩子很多,我那么小心,一一还是传上了,那个上吐下泻啊,一一病好的时候下巴都尖了。” “一一刚好两天,明明也得了……那两星期,我家卫生间天天消毒。” “哎,你说大郸会不会有诺如病毒?” 魏璋给了他一个大白眼:“我哪知道?” 空气忽然安静。 魏璋想了想,拿起手机摇人:“邵院长,外邦使团经过方沙城外的官道,有人不太舒服,又吐又拉的……会不会是什么疫病?要不要去消毒?” 邵院长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我准备一下去看看。” 王强纳闷:“不是吧?肠胃炎而已,怎么也算不上疫病吧?” 魏璋结束通话,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王强:“没有输液和抗生素的年代,剧烈的上吐下泻很快就会死人,如果会传染的话,可能会死成百上千人,甚至上万人!” “大郢颍州多地发生疫病,仅颍州就死了两万三千多人,其他地方更多。” 王强的下巴差点掉地上。 魏璋又拿起望远镜看了又看:“他们不经过这里,已经往国都城方向去了。” 使团的行进速度还真不慢。 一刻钟后,邵院长穿上了全套隔离衣、戴着n95口罩和防护面具,拿着采样小箱,走到门卫:“魏璋,骑电动车载我去采个样。” “行,我去拿钥匙。”魏璋一路小跑进急诊,要了周洁的电动车钥匙,骑着电动车到门卫,给邵院长戴了头盔,一路骑下医院西门的大斜坡。 神卫和黑骑都见到医护全副武装的样子,也都见怪不怪,只是有些惊讶,这小铁马还能载人? 不知道为什么,神卫和黑骑看着自己的爱马,心里忽然有了微妙的变化,也不知道价钱不菲的爱马能不能换魏璋的小铁马? 关键是,魏璋的小铁马骑起来很平稳,座垫看起来特别软和,好想试一试。 咦? !不对,魏璋怎么骑着小铁马出城了? ! 神卫长立刻骑马跟了出去。 黑骑见状,立刻阻拦:“出城保护是我们的事!” 神卫长勒住马头:“快去!” 刚下马休息没多久的黑骑们翻身上马,跟着小铁马径直驶出西城门。 第129章 黑骑们平日在方沙城外巡逻, 风沙大,骑马速度也不快。 万万没想到,魏璋的“小铁马”速度还挺快, 带一个人都不影响速度,飞来医馆的事物果然神奇。 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骑着黑色良驹追“小铁马”并不轻松。 魏璋开电动车正起劲, 忽然听到邵院长大喊:“接电话!” 电动车刹车停住,魏璋扭头一看差点笑出声, 邵院长全副武装的时候, 忘记把手机拿出来, 得, 先脱再穿。 好不容易手机拿出来,铃声已经停了。 邵院长只能回拨,接通后问:“钱主任,什么事儿?” “邵院长,我们科小乔说你穿全套防护服拿了两个取样杯就走,要留什么样本?”检验科钱主任只是觉得奇怪。 “钱主任是这样,刚才有一个外邦使团路过方沙城,有人不太舒服又吐又泻,魏璋怕是什么传染病,所以我拿了取样杯出来。” “邵院长,你们是把人拦住了?” “没,我打算就在吐和泻的地方取样。” “邵院长, 最好是病人直接取,就地取样本容易污染。” “这……关系到两国外交,不太合适吧?我们也只是怀疑。”邵院长有些为难。 “那怎么办?”钱主任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复杂。 邵院长又问:“魏璋,这样强行拦使团取样本,会怎么样?” 魏璋嘿嘿一笑:“如果大郸够强大,使团就称之为入乡随俗,客随主便;如果大郸不够强,或两国实力相当,甚至于大郸更弱一些……” “毫无疑问,就是开战。” 邵院长梗了一下:“都骑到这里了,去看一眼。” “行,上车。”魏璋等邵院长重新坐好,又开着小电车继续向前。 黑骑听不懂,但始终骑马跟在左右,越跟就越想试坐小电车。 之后,魏璋连停了五次车,让邵院长看个够。 哪知道,邵院长看着就不走了,杵在那儿一动不动。 “院长?”魏璋觉得奇怪。 邵院长忽然问:“魏璋,你确定他们是吐出来拉出来的吗?不是用什么容器泼出来的?” 魏璋被这么一问还真有些楞住,想了又想:“肯定不是。” “魏璋,你让这些……黑骑,装些生石灰把草丛里的污物都埋了。”邵院长说完又坐回电动车上。 魏璋立刻转达,又载着邵院长回医院,停车的时候顺便问:“院长,是传染病吗?” 邵院长直接找检验科钱主任:“灰绿色。” 钱主任怔住:“这……您怀疑是伤寒?” 邵院长点头:“如果是伤寒病人,就这么一路过来,可能已经感染了不少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拦人采样,但魏璋说相当于宣战。” 魏璋停了车过来,刚好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院长,找我?” 钱主任说出严重性:“伤寒是乙类传染病,要上报的。” 魏璋之前和金老一起编教材的时候,知道伤寒的发音,猛地听见吓得一个激灵:“院长,是伤寒?” 邵院长点头:“只是怀疑,需要采样和其他检查。按你说的,我们也不能随便截停使团。” 第153章 魏璋摸着没胡须的下巴:“邵院长,这里可以治伤寒?” “如果为了尽快完成任务,我们应该装什么都不知道,让伤寒传播开来,现在已经是夏季,怕热喝生水的人到处都是,不用多久就会传遍全城。” 邵院长摇头:“我问过礼部宁侍郎,大郸国都城有近一百三十万人,两条护城河,别说传遍全城,就算只有一万人染上伤寒,都能把医院挤垮。” “就像上次大郢国都城地震那样,我们从来都是预防在前,不会为了完成任务而不顾百姓死活。” 魏璋直接拿起手机,一键拨号:“喂,陛下,怀疑进国都城的使团有人得了伤寒,需要做检查和采样,您打算怎么做?” …… 国都城长信宫文德殿 景佑旁正在殿侧书房里批奏章,忽然听到手机响,接通后将笔搁在笔山上,听完魏璋叙述,只是平静地说了声:“让孤想想。” 大郸刚摆脱风雨飘摇的境地,正是触底反弹的时刻,此时与使团发生冲突,尤其是拦停采样后转去飞来医馆做全面检查,很可能引起整个使团不满,非常不明智。 但“伤寒”是传染性极强的疫病,万一被使团带入国都城,到时会如何传染,传染得有多快,景佑帝完全不敢想。 该怎样让使团改道去方沙城,让使团全员接受各种检查是令人挠头的大事! “陛下?”戚修明正汇报工作,意外看到景佑帝走神,寻思着也不知道飞来医馆发了什么消息过来,让陛下这样心神不宁。 景佑帝回神:“啊,戚尚书,今日暂且到这儿。” “是,陛下。”戚修明摇着轮椅到门口,两名内侍把他连人带车抬出殿外。 景佑帝负着双手走到花窗外,穿过长长的游廊,嘱咐内侍官:“宣礼部侍郎宁温书。” “是。”内侍官赶紧去传令。 游廊的尽头有小景,青竹瘦石碧水潭,潭中有红鲤鱼,一阵风吹过,水波粼粼,红鱼沉底。 景佑帝每日都殚精竭虑,现在忽然得闲,只望着水潭发呆,思忖着自己这一路走来。 总是身不由己,本来有阿娘疼爱,阿娘却难产而死,再三被皇兄欺侮,惶惶度日;被父皇厌弃离开国都城只希望平安度日,却一再遇到暗杀;以为早晚会死在暗杀中,却又被一道诏书送回国都城…… 回国都城以前都在失去,失去熟悉的护卫、老师、仆妇……总在追杀中逃命。 国都城没能回,却意外陷落方沙城,更意外地得到了很多,和善安全的环境,一大群仁心仁术的医师,全然陌生又神奇的飞来医馆。 之后,赵鸿拥有了梦想中的一切,健康的身体,大长公主的关爱,郑国公和魏国公以及诸多老臣的支持,甚至连梦里都没出现过的皇位也有了。 坐上皇位后的赵鸿才知道,这张龙椅有多巧夺天工、多华美细致,权力有多大,承载的重任就有多大。 一句话、一个决定或口谕,就能定无数人的生死。 登基后景佑帝每天都如履薄冰,每个决定都思量再三,而现在又一个选择摆在自己面前,使团可能有人染上伤寒。 大郸国库多年亏空,虽然有燎祭的庞大贡品,还有处置的众多贪腐官员的抄家所得,可相形之下,军备辎重欠缺,战马数量不足,军士也需要操练。 军备辎重采买打造,战马育种繁殖,召蓦军士加以操练,各州府郡县还需要忠诚得力的官员们来治理……每一项都需要金钱、人才和时间,急不来。 大郸想与派出使团的北狄一较高下,至少需要十年时间。 所以,景佑帝明知道知政参事是北狄细作,知道北狄就是晋王秦王相争的幕后黑手,也是米粮掺沙大案的元凶之一,也只能命礼部官员用心招待使团。 现在的北狄兵强马壮,两军开战,大郸毫无胜算,只有亡国这一条路。 “陛下。”宁温书匆匆来见。 “宁侍郎,”景佑帝上下打量,“你的身体现在如何?” “启禀陛下,飞来医馆的医术精湛,微臣身体好得很,”宁温书说的是真话,“微臣听医师的嘱咐,每日按时服药,已经减重十五斤。” 景佑帝微一点头:“确实。”以前宁温书的肚子是个球儿,现在都有腰了,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提升不少。 文德殿内的文武官员,在一波又一波的大力清查、连轴转的高强度工作里,病倒了许多,病逝了十几人,但宁温书越忙精神越好效率也高。 宁温书使劲点头:“飞来医馆的医师们要求微臣每日运动,控制餐食,荤素搭配均衡……见效甚快,现在坐立行走都轻松许多。” 景佑帝微微笑:“方才魏璋打来电话,邵馆长和钱医师怀疑使团有人染了伤寒,所以,孤命你将使团拦在万胜门外,不得进城。” “使团管事是北狄枢密使萧益,此人智勇双全,对大郸极为了解,是不可小觑的人才。” “陛下,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宁温书在礼部多年,见多了各式各样的使团。 景佑帝的眼神一闪:“你想说,萧益是故意的?” 宁温书垂了眼睫:“陛下,微臣想到此事。但伤寒传染性很强,他们若是故意,只怕已有不少大郸百姓染上伤寒,这可如何是好?” 景佑帝还是有些底气的: “大郸各州府郡县都已经收到修建熟水铺的文书,按医师们所说,只要不吃生食不饮生水,就可以杜绝许多疫病。” 宁温书点头称是,却还是提醒:“可是陛下,天气渐渐炎热,大郸百姓都有吃冰消暑的习惯,尤其是农田劳作、房屋修葺的这些人,一定只喝生水。” “国都城内的茶肆已经摆开漉梨浆、皂儿水、乳糖真雪和蜜沙冰这些,每日生意都极好。” “酒肆的雪泡梅花酒也已经开售,制作时加入冰屑直接入口,清凉解暑,品尝的人络绎不绝。” “前些日,在飞来医馆的郑院使和太医们,还派黑骑送了书信到太医院,嘱咐他们要特别注意吐泻的病人,一样嘱咐要喝熟水吃熟食。” 景佑帝沉默片刻:“宁温书听令。” “不论用什么方法,不能激怒萧益,把使团送去方沙城,让里面的病人去飞来医馆检查。若能出色完成此项重任,下一任礼部尚书就是你了。” “是!”宁温书行礼退出去。 景佑帝又对内侍官说:“备车,孤要去太医院走一趟。” “是,陛下。”内侍官立刻准备。 第130章 使团一行,马车二十四辆,牛车三十二辆,官员及随从一百多人,马三百多匹……声势浩大。 “萧主使,”在前面探路的护卫来报, “万胜门城门紧闭, 城楼巡防是平日的三倍。” 萧益皱眉,闭门羹? 大郸小皇帝好大的胆子! “萧主使, 礼部侍郎来了。”另一名护卫来报。 宁温书带着礼部随从骑马绕行到万胜门外,又骑了些路,终于成功把使团堵在进城前。 出使前的萧益对大郸国都城的情报了如指掌, 出发了半个月后,消息越来越少, 反而不断收到细作被抓的消息。 又过了七日, 使团终于行进到离国都城最近的滑州时, 忽然音讯全无,萧益在滑州借口身体有恙休整十日后, 才费尽周折地得到参知政事被抓。 一道晴天霹雳! 参知政事是北狄在大郸埋的时间最长埋得最深的细作,怎么会? 起初是借口,但万万没想到, 消息发出没多久,使团就有人真的上吐下泻。从一人到五人,现在有十二人。 萧益是见惯生死的人, 行军打战水土不服的大有人在,但前日死了一人,昨日晕厥两人,这时他就有些纳闷。 出使大郸不是第一次,随行人员也是精挑细选的,怎么能病得快死得也快? 今日一早,上吐下泻的人更多,临到通往国都城的官道上,萧益也不得不直奔草丛泻了一次。 “疫病”二字就萦绕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诸多不顺就这么横在萧益眼前,现在万胜门紧闭,而礼部侍郎明显是从其他地方绕过来拦路的,隐隐的不安袭上心头。 萧益知道礼部尚书位置悬空,礼部侍郎宁温书亲自来接,已经是大郸迎接的最高规制,自己再不下车就有怠慢的意思。 但萧益是谁,堂堂北狄枢密使,也是出使官员的最高阵容,怠慢一下又如何? 宁温书见萧益没下马车,视线在护卫和牛马之间反复打量,客套地说了长篇迎接的话,带着职业笑容等他下车。 但等了十来分钟,萧益还是没下车。 宁温书不得不再次邀请:“主使为何不下车?” 萧益坐在车里,只是派人传话:“国都城万胜门紧闭,这是迎客之道么?” 宁温书平日固执又死板地恪守礼节,但为了大郸,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功夫也练得如火纯青,特别恭敬地回答:“主使是这样,国都城都亭驿暂时停用,以后接待来使都在方沙城。” 第154章 “今年陛下特意翻修了方沙城,作为新的都亭驿,客舍全新,场地更大,住得也更舒适,还有跑马场。” “请主使调转车头,跟随本官前往。” 萧益出发前还不知道飞来医馆,半路收到消息,只觉得是细作胡言乱语。 滑州到国都城的官道,离方沙城有些距离,只能远远看见。 方才经过,看到压在方沙城祭坛最高处的建筑,萧益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 这……怎么可能? 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但作为使团,临近国都城,也没有中途再进一座城的道理,所以只是泻了一下又重新上车。 萧益琢磨着,那高高在上的建筑是大郸能造得出来的? 怎么可能? ! 分明是飞落而至,所以才叫“飞来医馆”。 但飞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又或者是不是人? 不过,那座破烂方沙城确实修得不错,既然宁侍郎如是说,萧益也没有理由反对,刚好去瞧个究竟。 “带路。”萧益传令。 事实上,飞来医馆这座空中花园似的建筑,不论是大郸还是北狄,又是大郸的其他邻国,只要来人都会惊叹。 毕竟,琉璃这物件不论在哪国都是贵重物品,而飞来医馆就是完全无所谓地拿来做窗做门,随便镶嵌。 远远望去,空中花园还闪着玲珑剔透的光,仿佛什么仙人的法器悬空,带着令人向往的神秘感。 使团规模庞大,调头也费了不少时间,等使团行至方沙城东门外,天都快黑了,骑在最前面的护卫们忽然听到嗡嗡声。 一架黑色十字闪着红色和绿色的小灯,正缓缓向使团飞去。 使团全员震惊,这是什么? 使团忽然停住,马车里的人纷纷掀了帷裳来看个究竟,有些直接跳下马车。 护卫们连座骑都吓得够呛,反应过来立刻搭弓射箭。 宁温书知道无人机,立刻向北狄护卫高呼:“诸位,这是飞来医馆的传声器,想来是找本官的。” “宁侍郎,从城南门进。”魏璋的声音响起。 “是,”宁温书向北狄护卫示意,“请从南门进城。” 不止北狄护卫,连下车的萧益和随行官员们都怔住了,这……这是什么仙人法器?不是……大郸有仙人相助? ! “萧正使,请使团从南门进城。”宁温书更加大声地提醒。 两刻钟后,再次行进的使团又停了下来,北狄护卫盯着特别大的停车场,以及大小各异、颜色不同的“大铁马”发楞。 这……又是什么? ! 萧益强忍住肚子里的翻江倒海,硬是踩着马凳下马车,围着停车场转了半圈,这绝对不是大郸能造出的物件! 只能是飞来医馆带来的,到底是群什么人? ! 萧益完全不能忍:“宁侍郎,飞来医馆到底是何邦何地而来?” 宁温书温和一笑,朗声且自豪地回答:“飞来医馆的医仙们是大郸挚友,他们仁心仁术,医技堪比鬼神,在方沙城治病救人,深得百姓爱戴,群臣景仰。” 这样的友人,独一无二,仅大郸有! 你们北狄是没有的! “这些是大铁马,不吃草料,日行千里,还曾入城转运生病的百姓,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宁温书逐一介绍。 “那匹蓝白红色相间的大铁马,又名救护车,专门接送危重病患。” 偏偏正在这时,魏璋戴着头盔骑着小电动车停在宁温书身旁,掏出一封书信和一个塑料袋递给他:“宁侍郎,邵馆长给你的。” “有劳。”宁侍郎和随行的户部官员们可骄傲了,看到了吗? !这是天助大郸! 魏璋瞬间把小电动车调头,特别安静又快速地离开,没办法,文浩的无人机只能传话,不能运东西。 萧益一行人都看傻了,这,这,这……又是什么? 宁温书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住,清了清嗓子:“萧正使,这是飞来医馆的小铁马,不吃粮草,也可以日行千里。” “不论是大铁马,还是小铁马,飞来医馆多的是。” 事实上,宁温书只是见过大铁马,这小铁马是他随口胡诌的。 萧益率领的使团,连牛马都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 萧益又问:“方才那人……” “是飞来医馆的译语人,他精通许多语言,君子六艺件件拿得出手,学识渊博,还是位勇士,常伴邵馆长左右,是天纵奇才。” “陛下多次诚意邀请,都被婉拒了。” 宁温书实在不想说,陛下邀请飞来医馆食堂大厨到长信宫当御厨,都被拒绝了,唉……就是瞧不上啊。 萧益所在的北狄,与大郸一样有仙人仙境和法器这些说法,但略有不同。 北狄更偏信预言和神迹,神明高高在上冷酷无情,动辙降罪降祸,极少会显灵或帮助平民,只偶尔通过灵婆传递一些消息。 北狄境内寒冷居多,春夏略短,牛羊追逐草木为生,所以平民也好,贵族也好,每年都要迁徒。 每次迁徒前,灵婆都会有一些话要说。 多年前,北狄与大郸一战,两国元气大伤,接壤边境有了数十年的安宁,当时就有流言,也有说是灵婆之说。 北狄想攻破大郸易,想占据难;派细作搅局易,想颠覆帝位难。 若二十六年后,北狄出使大郸,遇眉发皆白之少女,则预示大郸国运昌盛,有异人相助之相。 灵婆留下这些话就跟随平民迁徒离开,再也没见到人。 此次出使,北狄结合神谕细算一下,刚好是停战的第二十六年,此前出使非比寻常,所以派了重臣萧益作出使团的正使前来。 一路行来,尤其是听说了飞来医馆,萧益整个人都不好了,这难道就是“异人相助”? 但宁温书又说,那个骑小铁马的译语人并不愿意为大郸所用,那所谓“友人”,也只是虚言,“相助”大概也只限于治病救人。 然而,萧益的猜测还没结束,使团到达南门时,就看到一群衣饰样貌都与大郸天差地别的孩童们鱼贯而入,负责看护他们却是大郸神卫。 这些孩童的衣饰和举止,与飞来医馆的译语人很像,就只能是那座空中花园里的孩童。 不论何时何地,一族也好,一国也好,孩童都需要额外保护。 若不是朋友,谁会轻易把自家孩子交付给大郸神卫? 想到这里,萧益只觉得胸口发闷,腹痛剧烈,不好……这是……又要泻? 宁温书观察着萧益的一举一动,看到他在马车内慌乱的样子,赶紧提醒:“萧主使,您可有不适之处?” “方沙城重建后修了许多公厕,您若是需要,可以下车走过去,这附近二十米之内就有一处。” 第131章 宁温书见萧益忍得额头青筋都出来了, 继续卖力介绍:“方沙城是飞来医馆给的图样设计,由大郸工部全力重建的,公厕都是飞来医馆样式……” “萧主使, 使团诸位,男左女右, 请便。” “人有三急”“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一眨眼的功夫,萧益和使团不少人都去了公厕, 确实按“男左女右”进的。 宁温书赶紧候在公厕外, 介绍:“飞来医馆的医仙们说, 便后用纸, 便后洗手,洗手有皂液, 洗完自然晾干。” 说实话, 宁温书也想进公厕看个究竟, 飞来医馆安排得实在太精妙了,这波配合天衣无缝, 萧益根本感觉不到冒犯, 反而生怕轮不到。 公厕外有宁温书,里面有神卫长恭敬指点。 三刻钟后,使团一行人依依不舍地离开公厕,每个人都受到亿点震撼,这公厕可比以前都亭驿的好上一百倍! 宁温书等人到齐,又殷勤带路:“萧主使,客舍就在前面,请随本官前往。” 在他们察觉不到的地方,无人机悄悄跟随,虽然飞行时有嗡嗡声,但方沙城内车马声等响动很大,根本无人在意。 …… 医院西门,文浩实时向检验科钱主任报告进展: “钱主任,他们进城南的公共卫生间了,宁温书在外面守着,神卫长在里面盯着……是的,全程非常愉快。” “他们去城南的旅舍区,神卫长已经戴了口罩帽子和手套,在搜集样本。” “钱主任,神卫长一共搜集了两百十一份样本,正骑马送过来。” “钱主任,我撤无人机了。” “文浩,我们也准备好了。”钱主任看着严阵以待的同事们。 两刻钟后,神卫长把样本箱送到医院西门,检验科乔雅把样本箱放在小推车上,推回检验科。 魏璋拿着手机向国都城发了一条消息:“采样完毕,开始检验。” 邵院长和金老同步接收消息,多方第一次配合,效果却出人意料地好。 当初在规划方沙城时,考虑到大郸疫病多,各区屋舍都通风透气,城南屋舍的排水系统按消化道传染病房设计,还有便于消毒的各项设备和设施。 第155章 没有疫病,就当成病人家属短租房,减少病人和家属的奔波往返;如果发生疫病,就把国都城的传染病人都安置在城南屋舍里。 设计者当初也没想到,第一批住进城南屋舍的竟然是北狄使团。 不仅如此,城南区还设有大食堂,为疫病患者和家属提供餐食和熟水,现在刚好为使团提供餐食。 原都驿亭的厨师和帮厨们已经在食堂忙碌起来,只觉得这里择菜、分切等等功能区分明确,使用起来特别顺手。 北狄使团把车马都安顿好,走进屋舍一看,每间屋舍都有独立厕所,房前屋后都有树苗,真就是住得舒适又方便。 宁温书带领礼部官员,把使团安排妥贴以后,正式告知:“陛下有旨,北狄使团车马劳顿,先在城南驿站休整,待身体调息如常,再商议国事。” “另外,陛下有旨,为保证使团安全,城中有巡逻,使团可以在城内活动,但不能上飞来医馆叨扰。若有违背,后果自负。” 萧益又泻了一次,还是翻江倒海地不舒服,听宁温书说“后果自负”就不爽:“宁侍郎,这是何意?” 宁温书知道飞来医馆的战斗力爆表,好言相劝:“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喜静,对待病患温和有礼,但如果清静被扰,有些医仙的脾气不太好。” “他们救人与伤人也只在一念之间。” “大郸魏国公曾因为无礼吃过闭门羹。” 萧益着实怔住,就是当年魏国公举大郸之力与北狄殊死一搏,是他真心敬重的大郸重臣,飞来医馆连魏国公都不放在眼里? 心里再震撼,萧益这种老谋深算的重臣,脸皮都不会皱一下,打趣:“魏国公性格暴烈,他能忍?” 宁温书浅笑着回答:“魏国公就回国都城了。” 萧益第一反应是魏国公老得快死了,所以没对飞来医馆发怒;再一想,魏国公这脾气到咽气前都不会改,只可能服软。 一想到魏国公那个老不死的服软,萧益心里一阵恶寒,怎么可能? 宁温书继续:“萧主使,请稍歇片刻,吃食很快就会送来。” …… 两小时后,检查科的大便常规报告出来了。 一百八十二份发现有寄生虫卵,一百七十三份大便隐血阳性,隐血检查项容易受饮食影响,所以只能当作参考,只能说使团的大多数人都不健康。 这一点,与大郸百姓的数据库相当,北狄的寄生虫病更普遍。 而检出伤寒需要做细菌培养,需要1~3天时间。 守在检验科的魏璋又把结果发给了景佑帝,现在能做的不止等待。 北狄使团被严密监视,限制活动区域。 景佑帝已经派出一拨人手与带上手机的太医同行,沿北狄使团的来时路,寻访有没有伤寒病人,如果有会在第一时间上报国都城。 同时,太医会严格按照飞来医馆发布的伤寒防治方案,治疗并隔离病患,并且可以用腰牌和密旨督促当地官员做好传染病的防治。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 为了照应方便,宁温书率领礼部官员也住在城南,表面上是殷勤接待,其实就是盯住他们。 事实上,作为日常迎来送往的礼部官员,什么样的使团都接待过,什么样的外邦人都较量过,做什么准备都不过分。 不出所料,夜幕降临时,使团主使萧益开始作妖。 萧益先是在房舍内转悠,之后就在小院里,没一会儿就走出房舍区,抬头望着高高矗立、光芒四射的飞来医馆,皱眉凝望。 白天看的时候已经足够震撼,夜晚仰望时的震撼再加倍。 大郸也好,北狄也好,想要发光全靠火油、蜡烛和灯笼,总要防止跳跃的火焰烧了灯笼的纸,或者烫了旁人。 可是……飞来医馆是如何做到整座建筑都能发光,还不用火烛的? 难道说,医馆连墙壁都是夜明珠做的? ! 荒谬!太荒谬了! 萧益百思不得其解,生性多疑的他,忽然就有了隐隐的不安,比怀疑自己染上疫病更加不安。 北狄针对大郸国情设了长达二十多年的阴谋,安插了五百多细作,环环相扣的阴谋堪称天衣无缝,为何会一朝失败? 挑动秦王和晋王争斗多年,为何坐上帝位的是早年被驱逐的赵鸿? 尤其是针对大长公主、魏国公和郑国公等人的多次下手,却屡屡失手,不,明明已经身受重伤,怎么到现在一个人都没死? 不只他们,就连已颓废数年的戚修明、梅敬竹和晏敦都精神抖擞,这些老不死的团结一心只为了托举景佑帝。 怎么会这样? 萧益不由自主地又看了一眼流光溢彩的空中花园,难道说,这些人不死都与飞来医馆有关? 不说其他,就这座建筑,大小铁马,重建后的方沙城……飞来医馆是令萧益毛骨悚然的存在。 为何大郸国都城有?而北狄的高更高,草原更开阔,为何就没飞来医馆落下? 萧益不甘,甚至有些愤懑,此次出使是为了挑起祸端,哪能这样安稳渡过? 可偏偏这次派出的宁侍郎,安排得非常周全,房舍布置得极好,无论坐着躺着,洗脸或沐浴,都让他挑不出错处。 但是,鸡蛋里挑骨头,谁不会啊? 没多久,宁侍郎就听到萧主使的传话:“夜深人静,不安排歌舞解乏,就是存心怠慢。” 宁侍郎拍了拍手,从国都城送来的舞伎、歌姬、乐师等等就进入房舍的小园里载歌载舞。 萧益边看边嫌弃:“乐器不够多,乐师吹奏的技艺略差,舞伎的舞姿不够妙曼,歌姬的歌喉逊色,晚食种类不够多……与去年出使时的没法比。” “这不是存心怠慢又是什么?” 宁温书边听边记录,拿出所有的耐心来解释,实在不巧,国都城内顶尖的舞伎歌姬和乐师病的病,倒的倒,还有些不在城内。 萧益年龄与魏国公相仿,身体却健壮得多,平日骑马赶车都不会觉得疲惫,但不知道这次是怎么回事,下午越歇越累,看歌舞都有些厌烦。 不上萧益,随行的其他官员也是一样,个个没精打采。 宁温书留在这里当人形监视器,观察使团每个人的身体状况,今天的晚食准备得很丰盛,按以前的标准,应该要上三次才能吃饱喝足。 但是今晚,他们每个人的胃口都不太行,去年痛饮的玉冰烧都只喝了几碗,菜吃了两口就饱了,饭菜还有剩。 这就和飞来医馆评估的一样,使团这些人都不太健康,长途跋涉后更觉疲惫,可能是生病的前兆。 所以,宁温书边致歉,边让舞伎歌姬乐师一行人就退出房舍回马车上待着。 眼看着熄灯的房舍越来越多,宁温书已经做好萧益闹腾整晚的准备,看他们这么早就散了,总觉得还会整什么妖蛾子。 意料之中,后半夜时,安静的城内屋舍溜出一队人,黑布蒙面,黑衣夜行。 换成以前,宁温书一定会害怕甚至恐惧,可现在,憋笑都有点困难。 目前,方沙城能通往飞来医馆只有一条路,是从城西经大斜坡进入医院西门,但现在西门上锁。 虽然飞来医馆各种各样的门,都防君子不防小人,但是“回溯重现”(医院监控)的力量可太强大了。 这群人从城南摸黑到城西,就要用不少时间,但飞来医馆的“黑眼”(摄像头)延伸到了方沙城。 只怕他们还没走出城南,飞来医馆的门仙们就已经看到了。 唉,宁温书一声叹息,就算是北狄枢密使又怎样?在飞来医馆众医仙面前,什么都不是! 想到这里,宁温书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住,好想笑有没有? 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萧益一行人吃瘪的样子,如果他们撞上了王强门仙,那就更精彩了。 …… 萧益一行二十人,为了避开神卫的巡逻,没有骑马,硬是贴着墙根急走,赶到方沙城西时,累得呼哧带喘,再看向长长的斜坡道,双膝一阵阵地发软。 “萧主使,走不动了。” 萧益汗如雨下,蒙着布巾更加闷热,厉声喝斥:“住口!本官已经六十有三,你凭什么喊走不动?” 正在这时,无人机闪着红色和绿色的灯,呜呜飞近:“警告,不要上斜坡!否则后果自负!” “你们已经被发现!请立刻后退!” 萧益和其他人面面相觑,这个找宁侍郎的东西在说什么? 忽然无人机又传出压低的交流声:“哎,魏璋,大郸和北狄的语言相通吗?他们听得懂吗?” “他们只顾着盯无人机,明显听不懂啊。” “那怎么办?” “把妙音摇来。” 很快,无人机的声音由男变女,嗓音清亮,重复刚才的提醒。 这下,萧益听懂了,但和随从们更加惊慌,这声音还能变男变女?这到底是什么神仙法器? 第156章 “斜坡上通了电,别上来……” 萧益和随从面面相觑,通电又是什么东西? ! 但身为北狄枢密使多年,位高权重,优越惯了,根本听不进去。 于是,这一行二十人以极快的速度冲上斜坡,滋滋滋声响,一阵刺痛后就人事不省。 无人机传出汇报声:“黄工,都倒了。” “天热,也不怕他们着凉,就这么躺着吧,顺便体验一下方沙城的大蚊子。” …… 第二天一大早,斜坡上撒满阳光,照着每一个昏睡的人。 萧益被阳光照得眼前一片鲜红,下意识伸手遮眼睛挡光,醒来后惊恐地发现,昨晚偷溜出来的人都昏在斜坡上。 怎么会这样? 发生了什么? 萧益回忆了好长时间,才想起昨晚只有一个会飞的传声器,会变男声和女声,以及不顾劝阻冲上斜坡,然后就意识全无。 如果在北狄昏死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萧益一阵后怕,偏偏就在这时,宁温书带着官员装模作样地在附近找人,喊得还特别大声: “萧主使?您在哪里啊?” “萧主使……” 第132章 昨晚,宁温书一直不停收到神卫传来的消息,连萧益一行人谁先晕倒都知道,只是确定他们人事不省以后,他带着随从美美地睡了一觉。 天刚蒙蒙亮,宁温书就带着随从,一路特别吵闹地找人,找得那叫一个“演技炸裂”,那个忧心忡忡啊,那个心急如焚啊…… 不出一刻钟, 整个方沙城都知道北狄使团有人夜半出逃。 萧益作为使臣自然听得懂大郸语,见宁温书越来越近,立刻爬起来,可万万没想到,伸手一撑,撑的不是随从的肩膀就是腿,二十人乱七八糟地倒了一斜坡。 即使北狄民风彪悍,不像大郸这样守礼, 但人都怕比较, 相形之下,这副模样还真是粗鲁无知。 萧益伸腿连踹三人, 吼道:“再睡老夫剁了你们喂狗!” 忽啦啦一下,所有人都被吓醒,懵懵地半坐着,有些人能回忆起来,有些人就像痴傻了一样。 宁温书看到斜坡上的人,演技又上了一层楼:“萧主使!找到萧主使了!” 礼部官员从没觉得接待使团能这么有意思,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等他们看清斜坡上奋力起身的“夜行二十人”, 一个个憋笑憋得咬牙切齿,把这辈子最难过的事情都想了一遍,但肩膀还是颤个没完。 是的,方沙城虽然相对缺水,但奇怪的是有蚊子,而且蚊子个儿大,叮人也特别厉害。 “夜行二十人”,凡是外露的皮肤,清一色全是大红疙瘩,额头、脸颊、鼻尖、手背、手指……唉,都肿了,个个像猪头。 二十人感受到礼部官员异样的眼光,后知后觉地有些痒,痒这个念头一起,视线再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刹那觉得全身都痒,越来越痒。 所有北狄人都开始猛抓,配上半脸大胡子和蓬乱的头发,再加上手背胳膊上过长的汗毛,活像一群大马猴挠痒痒。 “啊呀呀……”宁温书惊得瞪大了双眼,赶紧奔上斜坡双手掺扶,“萧主使,啊呀,呀呀呀……您是萧主使吗?” “哎呀,不好,认错了,您是副使吧?” “萧主使啊,本官昨日离去时再三嘱咐,不要离开城南,更不要进飞来医馆,您这是,哎呀……” “哎呀,就是因为方沙城晚上蚊子多嘛。” “诸位,诸位,听本官一言,不要抓,不能抓啊,越抓越痒,方沙城的蚊子相当厉害,红疙瘩抓破会溃烂的……” 已经晚了,“夜行二十人”脸上胳膊上手背上都抓出了血痕。 “萧主使,副使,请跟本官回城南区,那里连蚊虫叮咬的药都备好了。消肿止痒非常快,走吧,请上马车。” 昨天被刁难得够呛的礼部官员,内心别提多爽了,一会儿啊,等着,上药水的时候再好好怠慢一下。 …… 五辆马车停在方沙城南的屋舍区,“夜行二十人”心不甘情不愿地下车。 把使团留守人员吓了一大跳:“主使,副使,你们这是怎么了?!中毒了吗?!” “宁侍郎,方沙城是如何待客的?若主使副使身体有恙,你们该当何罪?!” 宁温书装了一天一夜的孙子,面对使团这样的无理指责,瞬间挺直腰板:“使团诸位,是宁某招待不周么?” “方沙城夜晚蚊子厉害,屋内薄纱轻帐防蚊极好,所以才请诸位深夜不要离开屋舍,你们不听劝阻,半夜离开。此是其一。” “其二,本官昨晚也再三嘱咐,飞来医馆的医仙喜清静,不要冒然进入,医仙救人杀人只在一念之间。你们半夜离开想上医馆,不听劝阻。” “这也是大郸怠慢?!” “你们颠倒黑白,事非不分,这是污蔑!” “本官从天亮找到现在,把萧主使和副使一行人送回来敷药,你们还要如何?!不要欺人太甚!” 若是以前,萧益早就一脚踹翻宁温书,可是从昨日到现在都被飞来医馆种种震惊,尤其是斜坡上毫无防备晕了半夜。 也就是说飞来医馆想杀他们易如反掌,没动手还是留了余地,敬畏之心就这么生出来。 被宁温书这样一通抢白,只觉得老脸都没地儿放,转而怒视随从:“住口!” 候在街上的使团集体闭嘴,小心地搀扶“猪头二十人”回屋舍。 宁温书转身低头的瞬间,眼神变了又变,随后命人取来郑院使亲配的“花草浆”,亲自送到萧主使和副使的房内,还体贴地送去刚磨好的铜镜,方便他们上药。 五分钟后,屋舍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是的,这些蚊子包没抓破上药,那就是清清凉凉,消肿止痒。 但如果抓破了,啊,那就不好意思了,很疼的。 宁温书和随行官员默默在心里骂,活该! 很快,厨子们又往屋舍里送早食,种类繁多,还复刻了飞来医馆的豆腐汤、茶叶蛋、赤豆元宵…… “夜行二十人”倒是吃了不少,尝了一份又一份。 但是,有十几人只吃了半碗就说吃不下,躺榻上休息。 “昨晚偷溜、昏睡、咬得满脸红包”,北狄使团用完早食,全都窝在屋舍里。 宁温书演技收放自如,不断派人去问“是否需要茶点,是否要逛方沙城,是否需要歌舞,是否需要沐浴更衣,是否……” 简单来说,就是找个理由继续当“人肉监视器”。 昨晚的闹腾非常有效,每个人都服贴了,包括老当益壮的萧益,躺上榻上一觉睡到下午。 第二天还是窝在屋舍里休息,每个人都处在长途奔波以后的疲惫期,安稳得让宁温书都有些不适应。 可越是这样,宁温书越勤快地观察他们的身体状况,记录每个人的食量、精神状态……每隔两个时辰,神卫长就带走一份送到飞来医馆。 第三天,城南屋舍区发生了更离谱的事情,萧益等人从吐泻变成了便秘。 与此同时,飞来医馆检验科的细菌培养报告出来了,十九人确诊伤寒,包括萧益和副使。 魏璋第一时间把消息发去国都城。 景佑帝又把消息发语音给一路寻病人的太医们。 太医们收到消息,立刻加快速度进沿途州府郡县,召集当地医师,询问腹泻病患的数量和情形。 各种消息不断往返国都城、方沙城和沿途州府郡县,碾压大郸最快的消息传递系统。 飞来医馆的“千里眼和顺风耳”,发挥重要作用。 …… 方沙城,守在城南的宁温书收到“确诊伤寒”的消息,立刻带人按照飞来医馆给的预案,把屋舍区团团围住。 萧益和副使听到消息,勃然大怒: “宁侍郎,你好大胆子!竟敢派人围使团?!” 宁温书不紧不慢,拿出神卫送来的书信:“飞来医馆,确诊使团中有十九人得了伤寒,包括萧主使和副使。” “伤寒,是大郸最忌讳的疫病之一,请你们配合大郸管理。” “陛下有旨,请北狄使团配合飞来医馆的查诊和治疗,若有违背,格杀勿论!” 萧益和副使两人身形一晃,近乎本能地撑住廊柱。 晴天霹雳! 不止大郸,北狄在伤寒也是九死一生的疫病,可是自己出使前身体都很好,怎么会? ! 难道是在大郸染上的? ! 萧益老谋深算,只是倒吸一口气,就恢复镇定:“宁侍郎,我们出使前身体安康,一路行来也无任何不适,怎么到这里就染上伤寒了?” “北狄诊治伤寒也是有良医的,伤寒易泻,我们可都有两天不泻了。” “你们这是以伤寒理由禁锢我们?!” “大郸这是打算与北狄开战?!” 宁温书早就知道萧益会来这一说:“萧主使,副便,你们若是不信,可以拒绝飞来医馆的救治。” 第157章 “医仙们说,早发现早诊断早治疗,你们确实老当益壮,可伤寒病来如山倒,你们已经在屋舍里躺了两日,身体到底如何,自己最清楚。” “到时候,只怕飞来医馆的医仙们都无能为力,那可怨不得别人。” 说完,宁温书拿出一只录音笔,把刚才这段对话重播了一遍。 萧益和副使惊骇莫明,差点站不住,这怎么可能? ! 这,这,这……又是飞来医馆的器物? ! 宁温书收好录音笔: “萧主使,人证物证俱在,大郸仁至义尽,若北狄颠倒黑白,执意进攻,大郸也可以像二十多年前那样殊死一战!” “我们有飞来医馆的帮助,你们北狄有什么?!” 偏偏就在这时,三辆马车从屋舍区经过,不是别人,正是地坑院大病初愈的孩子们去飞来医馆复查。 一辆马车缓缓驶过,帷裳忽然掀开,头发眉毛脸庞都白如月光,双眼粉红色的小女孩子,诧异地望着萧益和副使,惊讶地问里面的潘婶: “这就是使团吗?” 潘婶赶紧放下帷裳:“月儿,不要随意张望。” 三辆马车离开城南,向城西驶去。 萧益和副使瞳孔地震,硬撑着廊柱的手抖个不停,身不由己地瘫坐在地,望着马车的眼神都呆滞了。 怎么会? ! 怎么可能? ! 萧益绝望了,派人怂恿秦王晋王夜袭地坑院,收到的消息是月儿身中两箭必死无疑。 她怎么还活着? ! 真的天助大郸? ! 宁温书知道北狄使团里有不少响当当的狠角色,萧益是主使,副使是耶律侪,萧氏和耶律氏是北狄最负盛名的两大家族。 但很明显的,宁温书看到了他俩脸上掩藏不住的震惊和绝望,奇怪,刚才过去的三辆马车是回飞来医馆复查的孤儿,这有什么能让他们惊恐的? 北狄重臣怕大郸孤儿? 离谱到说出去都没人信的程度。 思来想去,宁温书作为人形监视器,还是把这个意外记录下来,交给定时来到城南的神卫手里。 觉得不可思议的不止宁温书,还有北狄使团的其他人。 萧主使和耶律副使都是征战沙场的北狄壮士,驰骋沙战出生入死,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可是他们为什么一副惊恐绝望的神情? 主使副使是使团的主心骨,他俩慌成这样,使团众人也跟着惊慌失措,因为不知道为原因,反而更加慌乱,很快就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 宁温书趁机正色:“这是飞来医馆的号牌,每人一个,一个时辰后,飞来医馆的医仙们会来城南为你们诊治。” “当然,如果你们拒绝也行,但横死大郸的罪责,我们不担。” “同样的,如果你们拒绝治疗,自签一份重责免除文书,签字画押即可。” “来,左边领号牌,右边有纸笔,可以来写免责文书。” 使团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他,他看主使和副使…… 萧益和耶律侪犹豫再三,还是去领了手环牌。 使团其他人早就被伤寒吓得够呛,见主使副使都领了手环牌,一拥而上,生怕领晚了就没了。 早有文书按使团花名册逐一登记,填写号牌,方便抽血和治疗。 号牌领好后,宁温书又重申了一遍号牌不要交换,回各自屋舍躺好,等待飞来医馆医仙们的检查。 …… 查出十九例伤寒,医院检验科算不上如临大敌,也格外小心。 而扎根在检验科的赵凝,经过这些日子的旁观和学习,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三千小世界”有了真实的具象。 接下来,检验科面临的问题就是派谁和消化内科结成“伤寒诊疗组”,去方沙城南治疗北狄使团。 钱主任正对着排班表点兵点将。 赵凝自告奋勇地要求参加。 钱主任难得严厉:“你在这儿才几天?不行,你不能去。” 赵凝不开心。 魏璋恰到好处地飘来一句:“钱主任,北狄和大郸的语言不通,我昨天问了老爸,他也不太懂。” “目前,整个医院懂北狄语的,能活动的,只有妙音。” ? ? ? 检验科全体傻眼,这怎么办? 赵凝在检验科扎根,偶尔去看小朋友上体育课,学会了说话先举手,把手举到钱主任眼前: “钱主任,我,我会说北狄语,真的!魏国公也会!我阿耶阿娘都会!” “钱主任,您派我去嘛……” 事实上,软萌甜妹男女老少通杀,古今中外都一样。 钱主任没招:“行,你跟着乔雅一起去城南,保护好自己。小陈,小刘,你们俩和乔雅三人组队。” “是。”赵凝喜出望外。 乔雅悠悠地补充:“你的发型和衣服都要和我们一样,不然隔离衣套不进去。” 赵凝没反应过来。 乔雅拿出全套装备:护目镜、口罩、帽子、隔离衣、手套、脚套…… 特别明显,赵凝这身郡主常服和夸张的发髻饰品,根本罩不进去。 赵凝无语。 乔雅好心提醒:“飞来医馆里四季如春,方沙城已经很热了,你这一身就算能套进去,半小时内一定中暑。” 魏璋打电话给周洁:“钱主任派赵凝去城南当译语人,你帮她把头发收拾一下,再教一下穿脱防护服?” “行,你让她到急诊值班室来。”周洁利落地结束通话。 乔雅塞了一套检验科工作服给赵凝带去:“学得不行,你就去不了城南。” 半小时后,赵凝梳着麻花辫,穿着工作服,特别轻巧地回到检验科,兴高采烈地回来了:“钱主任,可以出发了吗?” 钱主任嘱咐:“小乔,小陈和小刘,你们三个带着赵凝,按北狄使团三百五十人的数量准备采血器、采血管和垃圾袋……” “最重要的是先保护自己,你们每个人都好好的,才能救治病患。” “是!”检验士们开始清点物品装箱。 赵凝这时候才发现,大家取用的物品有很多自己都没见过,这……这是不是意味着在检验科的这些日子,根本算不上扎根,只能算参观? 一瞬间,赵凝满腔热忱受到了沉重打击。 与此同时,消化内科正在动员。 因为消化内科主任出去开会,副主任当考官去了,所以,消化内科推选廖医生代主任,也对着排班表点兵点将。 半小时后,廖医生带领三名医生和三名护士,“消化内科出诊组”就此集结。 医护们的反应都一样,将需要使用的药物、一次性医疗器械、防护装备等等装箱打包,在规定时间内到门诊大厅集合。 而保科长和工程师志愿者们,把发电机、小型医疗设备装在皮卡上,在王强的带领下,离开医院,停在方沙城南屋舍旁的空地上。 守着城南的礼部官员们又一次惊呆了,这,这,这些又是什么? 一小时后,所有设备安装完毕,随时可以使用。 两小时后,检验科和消化内科出诊组,魏璋和妙音,坐着救护车和电车离开医院,到达方沙城南的屋舍区。 在大郸,成为礼部官员熟知礼法是根本,另一项重要技能就是熟悉邻国语言,比如宁温书等官员,就精通北狄、南越等国语言。 虽然礼部有专用译语人,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有限得很,尤其在两国暗流涌动之时,官员们个个能要学邻国语言,只为以防万一。 宁温书等人面对设备组是看都看不明白,更别说帮忙了。 但检验科和消化内科出诊组一来,礼部官员立刻有了用武之地。 医护们先给他们发了口罩、护目镜和手套。 官员们虽然知道飞来医馆对病患一视同仁,但医护一到,先保护他们,仍然很感动,然后就努力成为沟通桥梁。 北狄使团再怎么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等阵仗,飞来医馆的医仙们这是要做什么? 一想到,北狄对疫病病患的粗暴解决方式,个个心惊胆战。 好在,礼部官员按照医护要求逐一说明,反复沟通之下,使团一众人才明白,这是保护医者不被疫病所染的方法。 一瞬间,萧主使和耶律副使两人再次愤懑,为什么飞来医馆不去北狄?北狄哪里不好? 首先,按照腹泻与否,将病患屋舍分区;然后要病患配合检查,包括但不限于查体、抽血等等;最后是告诉病患饮食生活日常的注意事项。 晚上七点,北狄所有人采血采样完毕,检验组坐救护车回医院,一小时带着血生化常规的报告回来。 医护们先忙完分区和初步体检,根据报告,给腹泻严重的病患补充液体和电解质,观察其他可能处于潜伏期的病患。 因为有发电机,方沙城南的屋舍区都是亮的。 第158章 被分到传染区屋舍的萧主使和耶律副使住一间屋子,望着高挂的输液袋和胳膊上扎的针,一阵又一阵地恍惚。 全套防护的医护们着重观察这十九名伤寒病患,魏璋和妙音则负责医护们的安全。 屋内屋外一片寂静,有对伤寒的畏惧,也有对医护们暗搓搓地期待,北狄使团破天荒地没有再作妖。 毕竟生死面前都是小事。 …… 医院多媒体会议室 郑院使和其他太医,都在认真观看“伤寒”科教片,非常认真地做着笔记。金老和中医科秦主任为他们讲解。 金老问了魏璋才知道,大郢也有伤寒,在没有输液和抗生素的年代,每次流行都会夺走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伤寒由伤寒沙门氏菌感染引起,经消化道传播,喝了被污染的水和食物,就有可能染上。 但伤寒沙门氏菌不耐高温,养成饭前洗手等卫生习惯,喝熟水和吃熟食,可以大大减低感染率。 感染伤寒后,会有潜伏期、前驱期、极期和恢复期四期,极期会有持续性高热、玫瑰疹、肝脾肿大等症状,也是肠出血、肠穿孔多发期。 在现代可以使用头孢类抗生素治疗,结合补充液体和电解质,加快病患康复的进程。 而大郸没有抗生素和补液措施。 所以,第一项就是教他们配制补液盐,及时补充因为吐泻失去的液体和电解质,以免发生脱水和电解质紊乱而失去生命。 第二项就是,伤寒沙门氏菌会造成肠粘膜的广泛性损害,腹泻常伴有血便等症状,吃清淡容易消化的温热食物,少量多餐,可以减少肠出血和肠穿孔的发生。 因此,在没有抗生素的前提下,正确的隔离方式和饮食指导可以大大减少病患的死亡率。 看完科教片,郑院使又和秦主任讨论了大郸现有诊断和治疗方式、药物使用等各方面,最后总结出适合大郸的中医诊疗方案。 而这套方案也经由手机,发送到了出诊的大郸太医手中。 …… 夜深人静时,郑院使和太医们到达方沙城南,望着北狄使团明亮的屋舍,以及忙碌的医护们,内心充满感激。 同样套上了全套防护服,结合中医诊疗方案,观察病患各期症状和表现,同时考虑预防性服药的可能性。 现在,只能盼望使团沿途经过的州府郡县,没人染上伤寒。 第133章 福宁殿 矮几上摆着大张舆图,上面勾画了北狄使团在大郸的行进路线,沿途的州府郡县都标了停留时间。 龙榻上,景佑帝辗转反侧, 忽然听到手机新消息提醒,点开就收到两条消息: “贺延年手术已结束, 手术很成功, 现在麻醉科复苏室。” “郑国公和赵潜病情平稳,现在从复苏室转到抢救大厅。” 景佑帝一骨噜爬起来, 从矮柜里拿了一罐可乐喝个了痛快, 太好了! 畅快地打完嗝, 景佑帝在殿内转悠一圈, 手机又有了新消息,确切地说是刘医丞的语音消息: “陛下, 陛下……滑州城外十五个村庄, 有十三个全村都病了, 已病死一百十一人;另外两个村子病倒了半数,病死八人。” “陛下, 滑州知州李念谷已经把全城的医师和药师都集合起来, 按伤寒诊治方案,在城西辟了病患治疗区, 可全城医师只有四十九人,病人已有九百余。” “陛下……”刘医丞还想说什么,被人喊走了。 景佑帝在桌案前转了两圈, 拿起手机打给魏璋:“滑州爆发伤寒,明日一早,捧日军护送城中太医和药材去支援,你让郑院使和太医们天亮时在方沙城北等候上车, 孟鸿才和学生们继续学习。” “好。”魏璋答得干脆,挂电话更干脆。 景佑帝一拍矮几:“把所有太医都召集起来。” “命他们按伤寒诊治方案准备药材和各种物品,天亮后集结在城西万胜门,向滑州进发,不得有误!” 内侍官斗胆提醒:“陛下,国都城也有这么多人,把太医们都送走,只怕……” 景佑帝停顿一下:“且不说还有孟鸿才带学生在方沙城学习,有飞来医馆在,怕什么?” “是,陛下!”内侍官立刻传令。 景佑帝走到殿外,大喝一声:“杨功何在?” 杨功立刻从暗处现身:“陛下。” “滑州伤寒爆发,你带捧日军五百精锐,带上全副装备,天亮时护送太医和药材出城直发滑州。若中途或到了滑州有人劫药劫医,格杀勿论!” “是,陛下!”杨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慢着,”景佑帝嘱咐,“天气再热都要喝熟水吃熟食,不要染上伤寒。” “是!”杨功退下。 很快,原本寂静的国都城,一队人马举着火把冲向太医院,很快,太医院内又有火把分散向各街坊,没多久,全城的药铺灯笼都亮了…… 天刚蒙蒙亮,太医院门前的广场上停满了装着药材的马车牛车,太医们也带了近日赶制的防护服口罩和帽子,等太医院内的物资也全部装齐。 捧日军整装齐发,护住太医队从城西万胜门离开,又在经过方沙城北门时,接了郑院使和其他太医。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飞来医馆还送了防护用品、瓶装矿泉水和方便食品,当然还包括分类垃圾袋。 杨功率捧日军,郑院使率太医们,特别恭敬地向飞来医馆行了大礼后,继续向滑州进发。 …… 文德殿早朝 景佑帝拨打滑州太医的手机,从昨晚到今天早晨已经拨了第十七通电话,发了十二条语音消息,始终无人接听,上朝时都心神不宁。 然而,在早朝开始半个时辰后,景佑帝的手机忽然有新消息提醒,是刘医丞发来的。 “早朝暂停。” 群臣立刻退下。 景佑帝点开手机,就听到刘医丞气喘吁吁的回答:“陛下,请恕罪。昨晚微臣正站在大树下与您通话,忽然电闪雷鸣,很快就下起了大雨。” “现在雨已经停了,李知州已经全城调派人手,将腹泻病人聚集在城南悲田坊,筹措人员去照顾病患,一切都按伤寒防治预案进行。” “陛下,微臣去忙了。”刘医丞结束通话前喘得更厉害了。 景佑帝收好手机,继续早朝。 可谁也没想到,未时一刻,刘医丞又发来语音消息:“陛下,滑州近日多雨,百姓家中囤的柴火都湿了,熟水铺烧水有些难。” “陛下,大郸逝者多是火葬仪,一直下雨也葬不成。” 景佑帝安慰:“刘医丞,捧日军已经护送太医们和药材向滑州进发,三日内必定到达滑州,你们一定要竭尽所能坚持住!” “多谢陛下!”刘医丞的声音里难掩激动,“陛下,太好了……” 语音忽然就中断了。 刘医丞把手机放宽袖的小口袋里,兴奋地冲过去,完全顾不上自己被淋湿:“李知州,陛下另外派了太医来,再等三日,三日就好。” 李知州赶紧作揖到底:“多谢陛下!” 刘医丞和李知州站在滑州城东门,长而高大的围墙内,病患越来越多,而原本聚集在城门外、等待火葬的病患尸体堆成了一个小坡。 每次在准备放火时,雨就下个不停。 天阴沉得像要塌了一样,滑州城内外都格外阴沉。 李知州咬紧牙关:“刘医丞,走,去州府衙的食堂,去配您说的补液盐。刚才传来消息,又有二十三名病患不治身亡。” “走!”刘医丞跟着李知州翻身上马,身上的蓑衣和斗笠都在淌水,补液盐不配,粥铺不建起来,就会有更多人死去。 与国都城周边不同,滑州地界很大,水域众多,春末夏初雨水充沛,本来春耕春种结束,“春雨贵如油”是好事,但今年雨量特别多,眼看着就要农田不保。 可是眼下,别说农田,人都要不保了。 李知州心急如焚,当即命人快马加鞭向国都城送信,怎么也没想到,信还在路上,刘医丞就到了滑州。 刘医丞虽然只带了两名随从和两名护卫,但他带着据“飞来医馆”才有的“千里眼”和“顺风耳”,把滑州发生的一切瞬间传达给景佑帝。 李知州不明白但大受震撼,刚才又听刘医丞说三日之内太医携带药材由捧日军护送到滑州,真是边骑马边控制不住地哭,反正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谁也分不清。 春雨冰冷,李知州浑身是干劲,却意识到更严重的事情。 现在,滑州城附近村庄几乎全都生病,城内病患数量激增,每隔一个时辰就能听到病患死亡的消息,真的能撑过三日吗? 滑州城占地不少,城内官员和杂役凡是身体无恙的,全都骑着马在各街坊市集高喊:“太医院刘医丞已经赶到,嘱咐乡亲们喝熟水吃熟食……” “凡是呕吐腹泻者,暂时禁食立刻送往城南悲田坊集中治疗,刘医丞带来了太医院的药方。” 第159章 “若家中病患太多无力转运,可将扫帚插在屋门前,将有转运队上门送吃食和水,不能惊慌,不要乱跑……” “各街坊里长,召集辖内百姓,收捡干柴堆到各熟水铺,将各家餐具放到熟水铺煮开后再使用……刘医丞会去配药液……” …… 滑州府衙的食堂里,因为处处有屋檐,所以大锅灶烧得很旺。 刘医丞正拿着瓢和桶,在量取盐和糖,按比例配补液盐,一锅配好立刻烧开。 另一边烧开的大锅内,厨子们正往里面放餐食厨具,加盖煮沸,虽然不明白这天湿得厉害,这样煮有何意义? 天气闷热,雨没完没了,这种湿热让人憋闷得慌。 没多久,就有人絮叨起来,转运病人就够烦够危险了。 刘医丞举着手机:“飞来医馆医仙刚发来的消息,病原在煮开的沸水很快死去,从现在开始,所有人的餐食具都要在沸水中煮烫过才能使用。” “是的,本官也知道大家伙闷热,忍一下。各位大人和各位差役,我和你们都不能倒,全城百姓们都指着我们了!” 这里的每个人都见过病死的百姓,知道死时的惨状,听刘医丞这样一说,瞬间安静下来,满头大汗地烧柴,烧一锅又一锅的补液盐。 刘医丞先是被大雨淋湿,现在衣服被火烧干了,但因为太热又一次汗湿,如此反复。 李知州又发愁:“刘医丞,这补液盐如何送给城外的百姓?” 城内经过一番又一番的喊话,百姓们已经聚集在各街坊的熟水铺里烧水煮餐具,但城外的百姓病的病,死的死……烧水是肯定烧不了了。 刘医丞想了想:“招蓦兵勇或身强力壮的男子,征调城中车马把病患送到城南悲田坊,吐泻污物洒生石灰;若雨天实在无法火化,就洒生石灰包裹尸体。” 李知州无语望苍天,这雨何时才能停? 偏偏正在这时,有差役小跑来报:“禀知州,城东地处低洼,积水不退,已经没至百姓脚踝,雨污遍地,无处可躲。” 李知州和刘医丞同时长叹,这么多年了,每逢水患之后紧随疫病,庄稼被淹,百姓病的病死的死…… 一旦开始淹城,后果不堪设想。 李知州当官数十年,从未有过例外,天公之力非人能所及,这是天要亡滑州吗? 正在这时,刘医丞的手机响了,这次是视频通话:“陛下,微臣在滑州府衙的食堂内,正在配补液盐,这位是滑州知州李念谷,这位是判官,是……” 食堂内每个忙碌的人,为了不中暑,衣服能脱的都脱了,真正的衣衫不整,包括李知州,就这么毫无准备地从“手机”看到了年轻俊逸的景佑帝。 啊这……一群人呆如木鸡,啊这……这……这…… 景佑帝毫不在意:“诸位爱卿辛苦,天气忽冷忽热,注意身体。李知州,现在你向孤如实禀报滑州情形,越详细越好。” 李知州慌乱间连官袍的系带都找不着,就这样敞着怀,双腿发软地介绍城内情况,病了多少,病死多少,有哪些难处…… “陛下,没电了!”刘医丞慌乱地看着手机屏幕变黑,然后关机,小心翼翼收好。 食堂一大群人再次懵圈,电是什么? 刘医丞慌了,移动电源也没电了,这可怎么办? 第134章 两日后的清晨, 滑州的雨终于停了。 第三日大早晴空万里,阳光洒满整个滑州城。 杨功率领捧日军以急行军的速度,将郑院使、太医和各种物资安全送达滑州城东,本以为陛下已经提前通知,会有官员在城门口迎接。 然而,滑州城西的城门大开,门外没守卫,门内看不到人,既没人赶着牛羊出城,也没车队进城。 一眼望去, 像个空城。 风尘仆仆的杨功和郑院使面面相觑,出发前知道滑城危,但再怎么危也不至于三天就空城了? ! 正在这时, 一名探路的捧日军来报:“城南、城东和城北各门外都有浓烟升起, 城内也有炊烟……” 郑院使吊到嗓子眼的心又放回胸膛,行医这么多年,他亲眼见过“十室九空”的惨烈瘟疫,城内有炊烟就还有人在,有人在就不会绝城。 “为何各城门外有浓烟?” 探路回禀:“郑院使,滑州连日大雨无法火化,今日放晴在火化。” 郑院使的眉头紧锁,可以闻到隐约的臭味儿,这么闷热潮湿的天气,病患尸体堆积五六日……根本不敢细想。 此外,滑州城近在眼前,可滑州地界非常大,横跨两百里, 下辖十四个县,这场疫病传播得多广,目前为止没有详细数据。 郑院使思来想去,看向杨功:“不知道,能不能麻烦捧日军一件事?” “请说。”杨功回答得非常爽快。 “能不能派人去打探一下,滑州十四县里有多少出现疫病?哪里最先出现?比如高热不退,身上起红疹,腹泻便血……” 杨功随手指了一人:“小心些。” “得令!”一名捧日军骑马急驰而去。 “郑院使,这么多药材和物资,打算放哪儿?”杨功知道这些马车牛车装了哪些物品,必须小心保管。 “先入城。”郑院使从背包里拿出口罩,准备分发。 正在这时,有人骑着马冲出城门,望着城门外的郑院使两眼放光,大老远就招呼: “郑院使!” 郑院使和杨功好半晌才认出打招呼的二人,身着常服的李知州和刘医丞,两人蓬头垢面,活像在泥地里打了滚。 “郑院使,李知州。” “郑院使,下官刘医丞。” 伤寒蔓延起来如同大火,郑院使和杨功都是务实又爽快的人,免去双方见面的寒暄与繁文褥节,跟着一起进城。 进城的路上,郑院使和杨功才明白,李知州和刘医丞这三日都带人在滑州城外的村镇和下辖县里忙碌。 李念谷从外地赶到滑州上任也才一个月,刚够把滑州城内大事摸清楚,连下辖十四个县的知县都没来得及认识,就遇上伤寒这么大的疫病。 熬了几宿没睡,又从黄县连夜赶回来,一路上骑着马连摔了好几跤,仅存的干净衣物全是泥浆,但也找不着其他干净的衣服。 属实是失礼到了极点,又无可奈何。 简单商议过后,决定把所有物资一分为二,一半放在府衙的库房内,便于管理和分发;另一半直接送到城南悲田坊。 杨功带一半捧日军先往库房内搬运货物;然后再带另一半直接上马,在府衙主簿的带领下往城南悲田坊进发。 而郑院使走进府衙时惊讶地发现,食堂里一半大锅都用来烧水配补液盐了,厨子们正往马车上搬装满补液盐的大木桶;另一半大锅里还剩了点粥渣。 简单来说,炉灶空空,什么吃的都没有。 李知州望着炉灶尴尬得想挖个洞钻进去,这可如何是好? 郑院使从背包里取出压缩饼干拆开递过去:“李知州,一起吃早食?” 话音未落,李知州和刘医丞的肚子发出高亢的“咕噜噜……” 半点客套都没有,李知州和刘医丞接过饼干大嚼起来,可明明很饿却有些咽不下去。 郑院使又取出矿泉水拧开盖,递过去:“慢点吃,别噎着,再喝些水。” 成人手掌大小的饼干,李知州三口就吃完了,矿泉水一口气喝光;刘医丞也一样。 等肚子饿得没那么难受了,两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郑院使,这……这……” 郑院使见怪不怪:“临行前,飞来医馆邵馆长所赠,再三嘱咐先保住自己才能保病患。” 李知州和刘医丞累得反应不过来。 “医师在,才能诊脉开方救治病患;医师都病倒了,病患还有什么希望?” 刘医丞狠掐了大腿一把,明明使了大劲却只有一点点疼,索性撑着眼皮禀报:“郑院使,今日滑州城内和附近村庄没有新增的病人。” “街坊,村庄,包括辖下有伤寒病人的县郡,城南的悲田坊和城西的伤寒病人治疗区,都已按照预案进行分诊、补液、退热……排泄物也严格按要求处置……” “滑州城内的药材已经用完,李知州昨日下午就派医师和药铺掌柜出去采买……郑院使,悲田坊和城西的病患实在太多……” “城中昨天死了一百十七人,老弱妇孺居多。” “补液盐……”刘医丞忽然停住,茫然地望着郑院使,脑子里一片空白,张了张嘴,整个人就这么直挺挺地往前倒。 李知州眼急手快地伸手,却在用力扶住的瞬间,同时倒地。 “刘医丞!” “李知州!”留在食堂的厨子和帮佣把他俩扶起来。 “好烫!”厨子惊呼,“李知州起热了!” “刘医丞也是,摸着烫手!”厨子和帮佣一阵慌乱。 “郑院使,李知州和刘医丞也染上疫病了吗?”大厨眼巴巴地望着。 第160章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好些人不由自主地退后,染上疫病可不得了! 郑院使示意大家都退后并保持安静,戴上口罩,独自替他俩把脉。 伤寒有个特性,高热时脉搏相对较缓。 而寻常细菌病毒感染引发的高热,病人的脉搏都会变得很快。 郑院使反复把握后告诉大家:“他俩因为反复着凉和过度劳累而染了风寒,并非伤寒。” 在场所有人悄悄松了一口气,又齐刷刷地看着郑院使。 毕竟这两日的人心惶惶可都是李知州和刘医丞压制的,他们四处奔波的身影映在许多人的心里。 郑院使拿出飞来医馆的纸笔,沙沙地写了药方,交给随行太医,太医去库房按方取了药材,一并交给厨子:“煎煮成汁,给他们服下。” 厨子环顾四周,大灶都被占着,一刻都不得空闲,从墙角扒拉出小泥炉,才接过草药包:“是。” 郑院使又嘱咐:“你们把他们送到温暖又安静的地方,先让他们好好休息,等汤药煎好,再叫他们起来服下。” “是!” 厨子和帮佣把他们抬到书房里,关好门窗,放下帘子,悄悄退出去。 郑院使又把随行太医和药材分成两队:“来人,带路去悲田坊和城西病区。” “是!” …… 郑院使原以为李知州和刘医丞冒雨四处奔忙染了风寒,才起热病倒。 等他们去了悲田坊和城西才知道,情况比预想得更恶劣。 滑州城内药铺掌柜、伙计和医师们,将近一百人,都因为看诊、雨天转运病患、分发药材、给病患喂药等等事情连轴转,病倒了一大半。 没病倒的四十五人,也是艰难硬撑。 病倒的里面,又有大半起了高热。 郑院使这次带了三十六名太医,可悲田坊和城西收拢的病患有两千多人,更让人头疼的是,全城还有两百多孕妇临盆在即。 太医们立刻戴了口罩、穿上仿制的防护衣,接手了两边的治疗,让硬撑的医师们抓紧时间休息吃东西。 郑院使望着满眼惊恐的病患们,只能默默在心里叹气,这还只是城内的,城外的重病患更多更紧急。 景佑帝知道智能机的待机时间不长,移动电源充电次数也有限,向邵院长打听到了待机王者——老年机。 所以,这次郑院使一行人带的全是老年机,反正只需要通话。 而杨功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带回了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卫河永济渠贯穿滑州城,地势西高东低,因为连续下雨,水位暴涨,城东的四条街坊已经被淹。 滑州城附近有大河经过,同样因为连续下雨而水位暴涨,伤寒疫病勉强得到控制,水患忽然就近在眼前。 不得已,杨功只能带领属下去河道旁,准备用河泥灌麻袋,堆筑起更高的防水堤,以免河水泛滥涌入滑州城。 郑院使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都麻了,无奈之下拿出老年机,向景佑帝如实禀报,声音都发颤。 景佑帝的声音很平静:“孤知道了。” 郑院使怔怔地望着老年机,还是小心收好,这些都是从飞来医馆借来的,以后还要归还。 反正人已经在这儿了,医师嘛,看诊治病,救死扶伤,来都来了。 这样想着,郑院使戴上口罩,捏紧鼻梁两侧,戴上护目镜和防护服,走进危重病患的屋舍。 悲田坊,城西病区,医师们虽然倒了大半,但被调来的劳力们仍然努力地熬粥、配补液药,不为其他,只希望生病的家人能快些好起来。 第135章 月黑风高夜, 方沙城静悄悄,神卫在城楼上巡逻,黑骑在城外营地休息。 城南屋舍的每扇窗都有亮光, 夜班医护们在临时开辟的治疗室内,看所有人的伤寒报告、血生化和血常规。 三天治疗下来, 没有新增的伤寒病例。 萧益和耶律侪等伤寒病人,因为用了退热药和抗生素,又及时补充□□和电解质,日常吃温热流质……身体虽然虚弱,精神却又好了起来。 虽然四天前在飞来医馆的斜坡上出了大糗, 但不妨碍他们蔑视大郸, 尤其是飞来医馆的医师们全力救治,莫名有了一种优越感。 而这种优越感甚至让他们忘了神谕显现这样重要的事情。 萧益和耶律侪躺在榻上闲聊: “你看他们住得那般奢华,衣食住行都是何等好物,不照样围着我们团团转?” “原以为擅闯飞来医馆, 他们就不给我们治病……不但来了,那叫一个轻声细语, 体贴周到, 没半点血性。” “……” 宁温书就在屋外,听到这些话恨不得冲进去把他们打一顿! “哎, 他们虽然从头套到脚,还戴手套,但总感觉有些是女子, 不知道脱掉那些碍事的衣物,是何等美貌模样?” “是啊,明日一早就对外面的哈巴狗说,等我们商议完国事, 带几个回草原,既能治病救人,还能取乐……” 妙音也在屋外,撸起宽袖就要往里冲,被人摁住,扭头一看,惊得立刻行礼,压低嗓音:“陛下?” 景佑帝一身帝袍,负手而立,俊逸的脸庞在跳动的微弱光线下晦暗不明,但周身的戾气令周围的人隐隐不安。 景佑帝身后是内侍官,魏国公和大长公主,每个人的眼神都久违地阴鸷。 景佑帝挥了一下手,分列两队的御前带刀护卫戴着口罩推门而入,内侍官朗声高呼:“陛下驾到!” 萧益和耶律侪两人先被涌入病房的口罩护卫怔住,很快又懒散地挥了挥手:“陛下,我们病重,就不起身了。” 不过十六七岁的小皇帝,何惧之有? 更何况之前听秦王晋王说,赵鸿小时候是个哭包窝囊废,被送出国都城的弃子。 宁温书在窗外第一次挺直了腰杆,高声说道:“陛下驾到,尔等使臣连榻都不下,这是何等怠慢无礼?” “病重嘛,伤寒啊……” “哎哟,你们干什么?!” 两声什么重物掉落在地的声音,紧接着就是萧益和耶律侪狼狈的吼声:“放肆,你们好大胆子,竟敢拽我们下榻?!” 伴随着“住手”的吼声,萧益和耶律侪被护卫们提溜到屋外,摁在地上,使劲挣扎却挣不开。 萧益扯着嗓子大喊:“大郸皇帝,你污辱北狄使臣是打算与北狄开战吗?!”话音刚落,忽然就怔住。 魏国公恶狠狠地盯着萧益,一字一顿:“区区手下败将也敢叫嚣?” 景佑帝居高临下俯视着在地上挣扎的两人,喜怒不形色:“听说北狄使团在行进途中死去一名随从,你们如何处理?” 萧益和耶律侪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嗤笑:“死就死了,处理什么?” 魏国公上前一步,把景佑帝挡在身后,走到萧益跟前:“你们把病死尸体扔在了黄县段的卫河里?安的什么心?!” 萧益仗着自己是枢密使,耶律侪是皇族,现在大郸势弱,根本不把同样老了的魏国公放在眼里:“哎呀,他去河边取水一头栽进去了,水流湍急……” “你们也知道,我们北狄人都不会水,怎么捞是不是?” 在场大郸人的额头都隐隐爆起几根青筋,包括妙音,只有景佑帝不动声色。 景佑帝特别平静地吩咐:“来人,把厚礼奉上。” 很快,四个人搬着两个大麻袋放在他俩眼前,解了系绳露出两个脸色惨白、披头散发的男子。 一名已经老了,另一名还非常年轻。 两人看到萧益和耶律侪双眼圆睁,既像白日见鬼,又像见到仇敌,可惜两人软面条似的,瘫在地上。 萧益和耶律侪也一副活见鬼的模样,不停地张大嘴巴又闭上。 “多年老友见面,不寒暄几句?”景佑帝皮笑肉不笑,“北狄太后也挺舍得,让自己的四儿子到大郸当细作,一待就是二十多年。” “北狄副使,你可认得自家皇叔?” 四个人都以怪异的姿势互相打量,很快又各自移开视线,仿佛互不相干。 “萧主使,耶律副使,北狄使团送的礼单和礼物悉数收下,来而不往非礼也,大郸的回礼就是这两人。” “此次相见,相谈甚欢,”景佑帝略一停顿,“萧主使身为北狄枢密使,老当益壮,必然急着回去处理政务。” “宁侍郎?” “微臣在。”宁温书应道。 “孤赐你宝剑一把,命你领一千捧日军,即刻将北狄使团送离方沙城,十日内送出大郸边境。若中途抗命,可先斩后奏!” “是!”宁温书跪倒,举起双手接过长剑系在腰间。 “捧日军就在城外,即刻起程,”景佑帝又停顿一下,“赶路途中,不得下车,一切都在车上自便。” “小皇帝!你怎么敢的?!”萧益大吼出声! 景佑帝俯视萧益,像看将死之人:“你们敢随意抛尸在卫水,造成滑州城内外数千人染上伤寒,孤为何不敢?!” 第161章 耶律侪急了:“我们的病还没好!” 景佑帝抬腿就是一脚:“飞来医馆的医仙为你们治病,是孤的委托。你们居然敢对她们心生歹念?” “来人,把北狄使团与回礼按人牲打包,缚于箱内,尽快离城,不得拖延!” 赵洑歪在地上,气急败坏:“赵鸿,你放肆!我可是大郸皇室!” 景佑帝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你是皇室?孤怎么不认得?魏国公和大长公主都不认得,你算什么皇室?” “哦对了,北狄使团有十九人染上伤寒,你自求多福。” “你……你……呜呜呜……”赵洑被人装回麻袋,袋口扎紧,直接抬上北狄马车。 萧益和耶律侪两人同样被堵嘴套入袋中,封住袋口,和赵洑细作一起,四人在同一辆马车里。 城南屋舍里,不断传出人挣扎的嘈杂,一辆又一辆北狄马车驶离方沙城。 阵阵马蹄声冲破方沙城的宁静,火把的光亮在黑暗里连成一线。 一个时辰后,城南屋舍区开始消杀。 …… 景佑帝仰望着高高矗立的飞来医馆,始终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比北极星更亮,可以与圆月争辉。 魏国公轻声问:“陛下,少女月儿的画像和陛下的亲笔信都已交给宁侍郎。” 景佑帝微一点头:“孤想在飞来医馆待一晚,您和大长公主先回吧?” 大长公主不语,只是跟在景佑帝身后。 魏国公跟在大长公主身后。 三人从城南走到城西,坐在大斜坡旁的长椅上,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 没多久,魏璋打着呵欠打开医院西门:“邵馆长有请。” 事实上,景佑帝的仪仗行到半路,就被巡夜的王强发现了,只是没想到他直接去了城南。 起初,王强以为景佑帝是去找北狄使团的,没想到他们在城南忙活完又走到城西。 来都来了,也不敲门,三个人笔直地坐在长椅上。 这么晚来访肯定有急事,坐长椅上等天亮是因为知道邵院长和金老早睡早起,不敢冒然打扰。 所以,王强一个电话把魏璋摇起来。 魏璋把三人领进医院,开门见山:“发生了什么事?” 景佑帝眨着酸胀的双眼:“滑州城内有十万人,下辖十四县的百姓更多,现有两千多伤寒病患,还有数百孕妇临盆或却将临盆。” “郑院使带去的太医和药材,杯水车薪。” “滑州城附近的卫河水位高涨,可能会冲破堤坝造成水患。” “孤已经派工部侍郎、水利使携大量物资赶往滑州,也命人急驰通知滑州邻近州府的医师们赶去支援,可是……” 魏璋睡意全消,恨铁不成钢:“你傻啊?这么紧急的事情,在下面干等什么?” 话音刚落,魏璋又补了一句:“当我没说。” 景佑帝苦笑:“魏璋,滑州离方沙城,不停换马也要三日才能到……离得这么远,病患这么多,还有水患危险,孤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可是,疫情如火……” 三个人脚步沉重,从医院西门走到急诊大楼这么短短两百米,感觉像千山万水那样遥远。 魏璋同样觉得沉重,飞来医馆在大郢时救死扶伤,预测地震,还在地震发生后第一时间进行救助,可那毕竟还在国都城地界。 当时,妇产科医生唐彬彬和荣华公主在途中翻车,被紧急送回医院时,抢救大厅里的医护从来没那样慌乱过。 郑院长和金老在麻醉科外面守了整晚。 现在,滑州城离这里更远,路况更差,被“上巳节出游遇火”吓掉半条命的邵院长,为了医护安全考虑,肯定不会同意救助。 急诊大厅里的光线很亮,夜晚也如同白昼,景佑帝坐在抢救大厅外的椅子上颓了双肩,把脸埋在掌心,从来都很挺拔的腰背塌了。 第136章 邵院长和金老到急诊时, 就看到虾米似的景佑帝。 景佑帝听到脚步声立刻起身,眼巴巴地望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次求救就是强人所难。 金老扫了一眼景佑帝硕大的黑眼圈,淡淡地问:“多久没合眼了?” 景佑帝强撑的不动声色瞬间崩裂:“知道伤寒以后就没睡过。” “这几天吃了什么?” “三块胡饼, 一点汤。” 邵院长听了魏璋的翻译后看向大长公主和魏国公:“他们也一样?” 大长公主解释:“本官与平日一样,妙音监督着。” 魏国公撇了撇嘴:“本王能吃能睡。”陛下还是太年轻,没经历过大风大浪。 金老看向魏璋:“带陛下去康复科的治疗室里睡一会儿, 把灯都关上, 食堂娃供应早饭的时候再把他叫起来。” “走啦,先睡再吃, ”魏璋招呼着,“就你现在这傻样儿能想出什么好主意?” “可是……”景佑帝想反驳, 但魏璋说得没错。 大长公主和魏国公直觉魏璋没说什么好话,但这里是飞来医馆,就随便吧。 金老又招呼:“茶否?” 大长公主和魏国公跟着金老走了。 …… 三个时辰后,躺在治疗室睡得天昏地暗的景佑帝被魏璋叫醒, 茫然地睁开眼, 根本不想动。 “吃早饭去。” 两人去了食堂,一路上医护们都望着格外俊逸的赵鸿,也只是点头示意。 不出所料,赵鸿又在食堂吃得停不下来。 魏璋用调料瓶撑着手机,悄悄与贺延年视频。 是的, 贺延年两天前进了手术室,手术难度很高,创面也大,现在正处于严密观察期, 浑身插满了管子,各种仪器都快把他给淹没了。 这位把心操碎了的帝师,硬要看宝贝徒儿吃早食,眼神那叫一个欣慰。 魏璋也是手术后才看清贺延年的全脸,暗搓搓地想,又病又逃地苦了这么多年,也不影响他是沧桑帅大叔的事实。 难怪当年那么多人想榜下捉婿,连公主们都为了他抢破头。 赵鸿放下筷子,望着桌上的一撂空碗和好几屉空蒸笼,有些尴尬地望着魏璋和来往医护。 魏璋关了视频:“走,去多功能会议室。” …… 多功能会议室里,笔记本电脑投屏已经就位,超大幕布上九个人正用某著名会议程序和金老说话。 赵鸿虽然见识过飞来医馆许多新奇事物,但多人在线会议还是第一次,不由地怔住,但帝袍在身容不得失仪。 大长公主和魏国公跟在赵鸿身后,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幕布上的九人,各年龄段男女都有,每个人都自带专注气场。 “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金老扭头问,“陛下,有没有滑州段卫河流域图?要经过勘测后准确绘制的,并标注地形高低落差。” “有!孤立刻派人去取。” “陛下,过来详谈。” 赵鸿三人在前排坐下。 金老字字清晰:“陛下,大长公主,魏国公,这九位是飞来医馆各领域的人才和专家,包括爆破、治沙、治水、修建工程、种植等方面。” “他们在看过滑州水域图以后,会给出各自的建议。” 赵鸿三人立刻起身以示尊敬。 金老继续:“陛下,大长公主,魏国公,我谨代表邵馆长说一些话。” “首先,飞来医馆并非天外飞仙,也不是大郸百姓口口相传的医仙,我们来自某个空间的未来。” “是的,如果大郸以后能国富民强,不断战胜外敌,对抗天灾人祸,数千年以后就是现在这样。” 赵鸿三人倒吸一口凉气,是震惊,还是震惊,只有自己知道。 “大郸也好,飞来医馆也好,各自的文字相近,许多字形和字意都是相通的。” “陛下,自古以来就不缺天灾人祸,疫病水患。您作为一国君主,要做的不是忧心忡忡不思茶饭,而是作为一名棋手布下棋局。” “大郸是棋盘,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满朝文武都是您的棋子。” “这时候,您擅于发现并将人才收为己用,让术业有专攻的人尽情发挥自己的才能,并找到相应地限制方法,才能更高效地处理政务。” “您之前说,工部和水利使已经派人赶去;但是陛下,据老夫所知,各地驻军才是最有力量最迅速也最能令行禁止。” “军士们出生百姓之家,出则抵御外敌,守则护佑百姓,每年的巨额军饷才用得其所。” 赵鸿怔住:“飞来医馆……不会伸出援手?” 金老微一点头:“如果路途没那么遥远,飞来医馆可以一试。” “飞来医馆的铁马虽然不吃草料,可不间断地行进数千里,但受路面所限。路面越平坦,行驶越快;若遇到坑洼泥泞、森林茂密,往往寸步难行。” “稍有不慎就车毁人亡,铁马沉重,救援艰难……” 第162章 金老难得哽住,唐医生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回去以后没多久就辞职的事情让大家太难过了。 一个高分考生考入医科大学,短则八年,多则十年博士毕业,见习再实习轮转,毕业后规培,住院医到主治……十几年甚至更多,才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医生。 多年的刻苦学习和钻研,健康的身体,被一次车祸断送。 邵院长和金老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金老继续:“陛下,飞来医馆收治所有病患,但医护安全最重要。” 景佑帝眼神微黯,但也明白。 正在这时,第一次进入飞来医馆的内侍官捧着精准舆图,停在会议室门前:“启禀陛下,舆图已送到。” 景佑帝接过舆图在会议长桌上摊开,根据标注回答九位专业人士的各种提问。 很快,九个人轮流发表意见,从各抒己见到发生争论,再集体讨论,最后终于决定可行性最大、最安全的方案。 但赵鸿、大长公主和魏国公听完金老的讲解,难得目瞪口呆,第一反应是这……怎么可能? 想了又想以后觉得,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这套方案就是在卫水流经滑州地界的区域,找一大片荒无人烟的低洼之处,人为将河道炸开,就是泄洪。 只有这样,才能保住滑州城和辖下十四县的百姓性命。 …… 赵鸿三人知道飞来医馆堪称神奇的力量,比如电,汽油、灯等等,但爆破实在有些难以想象。 毕竟大郸最厉害的兵器也只是大型弓弩,而最强的三弓床弩,射程远而穿透力强,攻城战时射出的箭矢甚至可以没入城墙,作为军士攀墙的强力支撑。 但也只是如此。 可飞来医馆的爆破,竟然能破河道? 大郸最近新出的“梨花枪”,枪头装有小火药筒,两军交战时可以喷射毒烟,影响敌军视线,引起他们呛咳;也可以烧伤敌军。 但梨花枪的攻击范围很有限,最多烧伤三五个。 炸塌河道这样大的破坏力,他们想都不敢想。 金老和诸多专家见赵鸿三人不明白,就放了一段爆破小视频集锦。 第一个小视频就是在市中心定向破拆废旧大楼,几声连续的闷响以后,大楼断裂坍塌,巨大的烟尘腾起,但等烟尘散尽,大家就看到一路之隔的其他建筑完好无损。 赵鸿三人再次严重失态,每个人的嘴巴张大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们见过的最高楼就在飞来医馆,但视频里的大楼明显更高更大,天爷啊……太可怕了! 金老示意魏璋暂停视频播放,别把他们给吓着了。 而提供这段视频的人,是某爆破公司工程郭承力,该司承接各种高大建筑定向爆破、荒山野岭改造的爆破等等。 郭工四十五岁,本人和团队有丰富的爆破经验,也包括炸河道这种事情。 郭工清了清嗓子:“金老,时间紧迫,先派我们组里的人带必需物品实地勘察,医院停车场里有我们的专用车辆,里面什么都有。” 这下,轮到邵院长和金老大受惊吓,什么都有? ? ? 郭工掩饰尴尬地微笑:“邵院长,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接了一个项目,从南往北赶基本要穿越大半个中国,最近全国天气多变,一路上升温降温太多次,到了c市都感冒了,还是感冒胃肠型,一个个上吐下泻。” 没办法,搜到了c市第一人民医院,一群人跑来挂急诊。 胃疼、上吐下泻的事情可大可小,邵忆秋给他们补液治疗,又开了对症的感冒药。 其实,输液到第三天大家都好得差不多了,准备吃个午饭,再买些干粮零食,就可以继续赶路,忽然……就穿越了。 邵院长和金老真是啼笑皆非,好吧,至少什么都有,凭空多出一个“爆破团队”,简直像冥冥之中安排好的。 郭工直截了当:“邵院长,金老,你们说得对,医护们的安全第一重要。我们在荒山野地里工作惯了,也算荒野求生的专业人士。” “这样,我们现在就开车出发去刚才选定的低洼地爆破,顺便沿途探路。” “我们的车又大又宽,再借我们三辆电动车,一定把去滑州的路探得明明白白,保证医护们出诊安全。” 邵院长和金老异口同声:“不行!太危险了!” 郭工却正色回答:“早些完成任务,我们才能穿回去按时到达,不然……” 一万名病人的任务,就只能暂时搁浅。 这话说得大家都很沉默。 郭工再三保证:“邵院长,金老,我们都是经验丰富的成年人,车辆又扛造,我们一定会高高兴兴出去,平平安安回来。” 事实上,这是惟一的机会。 第137章 邵院长和金老还是不同意。 郭工笑了:“邵院长, 去停车场看看我们的装备?” 邵院长犹豫片刻还是去了停车场,三辆特别普通的厢式车。 一车里面有摆放整齐、琳琅满目的各种工具,包括但不限于登山、上树、潜水等等专业设备。 二车是个小型工作室, 有好几台电脑和发电机。 三车,嗯, 这里面装的就是炸药。 郭承力边带着邵院长参观,边介绍工具的用法,同时安慰:“院长,我们都有十年以上的工作经验,爬过悬崖峭壁、游过湍急江水、走过森林。” “放心, 我们可以。” 邵院长还在犹豫。 魏璋和120抢人团走过来:“院长,我们跟他们一起去。一来可以当翻译,二来,有什么紧急情况可以立刻救治。” 邵院长倒吸一口凉气。 120穆医生气定神闲:“邵院长, 某省水灾的时候, 我们120也去增援过,经验也算得上丰富。我们听程工的调度, 同时守护他们的安全。” 邵院长又是一阵沉默:“好, 我让保科长准备东西,你们也多带点矿泉水和干粮, 必需的生活用品。” 半小时后,保科长带着科员们把三辆电动车塞进厢式车里固定好,又放进去六个头盔,还有各种必需用物。 邵院长不放心,再三嘱咐:“景佑帝会派人带路,你们人多,不要疲劳驾驶……尤其是晚上, 开车一定要小心!” 于是,方沙城内巡逻的神卫们,忽然看到城西大斜坡上,连续开出三辆大铁马和救护车,咦?医仙们这是要去哪儿? 郭工开车打头阵,救护车垫后,驶出方沙城时,原以为是一队护卫带路。 万万没想到,景佑帝派出了五百天武军随行,不仅有备用的几百匹马,还有十六辆满载的马车和牛车。 天武军指挥使姓焦,率众军士齐刷刷向四辆车行礼。 爆破组受到了亿点点震撼,大郸军士的压迫感好强!本来还有些担心路上的安全,现在……呵! 天武军焦指挥使然后骑马到郭工的车窗旁,恭敬地递来一块腰牌。 郭承力楞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副驾驶座位上的魏璋:“这是要干嘛?” 魏璋接过腰牌,用大郸语说了声:“焦指挥使这边请!”说完就摇下车窗。 焦指挥使不太明白,还是骑马换到车的另一边,然后在魏璋的示意下低头,紧接着耳朵里就被挂了一个东西,啊这…… 魏璋浅浅一笑:“顺风耳,前方有任何事,你直说就行,我们这里就能听见,去试一下。” 焦指挥使有一双大牛眼和半脸大胡子:“是!” 很快,魏璋就看到他骑到最前面,听到他紧张地直哆嗦的声音:“魏使,听到么?” “很清楚,水患危急,立刻上路。”魏璋一直都是惯于下令的人,声音里暗藏威严。 “是!”焦指挥使立刻让天武军变换保护队形,“驾!” 浩浩荡荡的队伍就这样起程了。 郭承力望着整齐的天武军士,嘴角怎么也压不住,太刺激了有没有?谁能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一瞬间,全身肾上腺素飙升,整个人按捺不住地兴奋。 而焦指挥使原本担心骑马颠簸的时候,顺风耳会掉,前行一段路以后发现挂得很牢,嘴角怎么也压不住! 谁能想到话本子里才有的“顺风耳”,有一天能挂到自己耳朵上,天爷啊,运气太好了!这次任务结束,可以吹一辈子牛! 就这样行驶了半小时,之前赶制的石板路面彻底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尘土飞扬的官道。 郭工边开车边和魏璋聊天:“我有个想法。” “什么?” “方沙城和国都城这么干,滑州那边却一直发水患,我们可以调整炸点的方向,再配合人力物力,把那边的水引一部分到这边来。” 魏璋诧异地望着郭承力:“你们飞来医馆怎么人人都想造福百姓?”他只在资料里见过“南水北调”“北气南输”的超级大国工程。 怎么也没想到,只是炸个河堤,郭工竟然想得这么长远? 第163章 郭工颠得声音开始抖:“方沙城最早的样子我们也见过,太惨了!大郸虽然不是我们的祖先,好歹也是华夏平行空间的一段。” “而且,治理上游的水土流失需要很多时间,引水相对来说比较高效。” “方沙城栽种的小树苗动不动就发焉,这里真的太干了,如果不及时引水,又会变成以前的样子。” 魏璋拿出景佑帝给的最详细准确的卫水滑州段舆图,仔细地算了一下:“哎,郭工,你还别说,滑州高,方沙城低,有地势差,说不定还真可以。” “引水河道修好,滑州一有水患,水就往这边来,一举两得。我和景佑帝说一下。” 于是,魏璋拨通了景佑帝的手机,把郭工的想法详细说了一下,也把可操作性提了一遍。 手机连着蓝牙耳机,一只在魏璋耳朵上,另一只在焦指挥使耳朵上,三方都能听见。 焦指挥使作为祖辈曾生活在方沙城、自己却不得不逃离的孩童,听完魏璋的提议,眼圈都红了,如果真的可以那就太好了! 虽然飞来医馆的医仙们都自称医师,但他们真的为百姓着想。 感动的结果就是,焦指挥使的行进速度又提升了不少。 与此同时,景佑帝在会议室现场草拟了九道圣旨,一道给滑州附近的驻军,一道给赶去滑州的工部官员…… 命令他们全力配合飞来医馆的调度,若有违逆刁难,按不敬上官重罚。 事实上,天武军在大郸任何地方都自带威压,一路行进,百姓见了自己避让,行商马车队和牛车队远远看到就开始避让。 所以,一路都非常安全,安全到魏璋和120抢人团都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不仅如此,队伍沿途经过的驿站,都接待得非常好,提供热水、相对干净的茅厕和床铺,对第一次见到的四匹铁马既好奇又震惊。 然后,更震惊的是,天武军护送的竟然不是当今陛下,而是飞来医馆的医仙们。 更夸张的是,四辆铁马在天黑以后,天武军和驿站都派了专人看守,生怕被磕着碰着。 就这样,天亮就赶路,天黑就住驿站,以最快的速度向滑州附近的德县荒地进发。 …… 时间倒退一些。 邵院长和金老站在急诊大楼的天台上,眺望方沙城外的官道,直到车马队完全消失才转身,既担心又有些自豪。 景佑帝、大长公主和魏国公三人和仪仗一起赶回国都城,准备了更多的精美小礼物,和春日食单上的吃食,一趟又一趟地往飞来医馆送。 邵院长望着满满当当又空了的官道,忽然看向金老:“您说,这医院都穿第二次了,为什么?” 金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谁知道呢? 邵院长又想到如果这次也能顺利回去,岂不是又要写很久的报告、开数不清的会议? 这样一想,邵院长又不那么急着回去了。 金老见邵院长的神情变了又变,冷不丁有了一个念头: “哎,你说,我们帮助平行空间里的大郢和大郸,是不是也有人或者一大群人在帮助另一个平行空间里的我们?” 邵院长就这么楞住了:“呃……放科幻小说里就是时空旅行,还真不好说有没有。” 金老又看向国都城:“不知道妇产科谭主任和裴莹教课是不是顺利?” 事实上,国都城每天都有飞来医馆相关的消息,或夸大或神化,一天传三版不重样,但最近倒不是流言,而是令人震惊的事实。 国都城的稳婆们都在太医院外上课,飞来医馆的医师们经常现场讲解,以至于最近临盆的孕妇们非常安心。 因为但凡有人要分娩或难产,家人快马加鞭冲到太医院门前呼救,稳婆就会和医师一起上门。 短短半个月,所有临盆的孕妇都母子/女平安,没有一例难产死的。 而大郸之前夺走无数产妇和新生儿性命的“七日风(破伤风感染)”,只要是请了听课稳婆的,都相安无事。 这是什么样的惊人消息? 飞来医馆对国都城百姓来说,只有神奇,更神奇,天爷啊,根本找不到其他语言能形容到位。 大前天,一名请了学假的稳婆接生,孕妇是富户人家,也是第一胎,胎大肚子也大,稳婆折腾了整整一天,就跑到太医院外求救。 谭主任带上器械箱就上了马车,到了孕妇家中,先判断骨盆和胎儿头部的适衬情况,确定是胎儿偏大卡住,眼看着孕妇的情况变差,直接侧切。 又一次母子平安! 稳婆听裴莹讲解如何做侧切伤口的护理,每天都要注意的各类事项……沉着冷静的老师好像会发光。 新生儿嘹亮的哭声从国都城南的街坊里响起,谭主任在给她做评分,然后温和地对家属说: “抓紧时间休息,吃好喝好,孕妇和新生儿都需要观察,好好照顾,我们还要赶回去上课。” 第138章 等谭主任一行人回到太医院外面的教室时, 工匠们把按实样复刻的骨盆测量仪送来了。 稳婆们看到木制的测量仪激动不已,因为谭主任说过,再过两天会有一场考试, 考核优胜的前五名,就能得到测量仪和听筒(听胎心)。 谭主任和裴莹早就教过测量仪的使用方法, 木制测量仪既能考稳婆们的使用、又能让稳婆们试用出测量仪的准确度, 一举两得。 一番试用下来,稳婆们的测量方法完全正确, 木制测量仪得出的数值也相对准确。 稳婆们因为随堂小测顺利通过而高兴,如果后天能通过考试,就能得到奖励,一想到这些内心就忍不住地雀跃。 正在这时,谭主任的手机响铃忽然响起,看了一眼来电人,只能拿着手机对稳婆们说:“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稳婆们看着谭主任说了不少时间的话,虽然听不懂,但明显感觉到主任的沉重。 结束通话后, 谭主任又和裴莹说了不少时间,最后才回到教室, 清了清嗓子:“原本定于两天后的考试暂时取消。” 啊? 稳婆们脸上的失望太过明显。 谭主任继续:“滑州发生疫病伤寒,现在城中有三百多孕妇即将临盆或正在临盆,却只有十名稳婆还能接生,完全应付不了。” 稳婆们在听到“伤寒”两个字就楞住,听完以后面面相觑,这…… “滑州医师们病倒大半,郑院使和太医们赶去救治病患, 现在征集附近的稳婆六十人,有人愿意去吗?” 稳婆们你看我,我看她,她看她……伤寒是大郸最可怕的疫病之一,动辙绝户灭村,这谁敢去,不要命了吗? 谭主任解释:“滑州已经按飞来医馆的治疗方案处置病患,与健康百姓分隔开,那些孕妇也提前保护起来,替她们接生并不会染上。” 交头接耳的稳婆们明显不信,不会染上就不叫疫病了。 裴莹补充:“去或不去都是自愿,并不强迫,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后天的课暂停。” 稳婆们整齐划一地行礼,感谢医师,然后各自散去。 谭主任和裴莹两人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很能理解。 在大郸,三教九流稳婆最下流,出身低微,处处被人嫌弃,既没公正平等,还要抽缴不少税,平时也是艰难糊口。 而且稳婆们也都上有老人要赡养,下有子女要照看,万一染上疫病死了…… 夜禁开始,谭主任上了裴莹可爱风的天蓝色新能源车,行驶在大街上。 裴莹忍不住抱怨:“太医院的杂役、留守的太医,还有很多人,打量稳婆的眼神像看什么恶臭的垃圾,他们怎么想的?” 谭主任闭目养神:“我只希望皇帝言出必行,从本质上提升稳婆们的地位,让她们成为太医院的女医,凭实力挣得一席之地。” “到时,他们的眼神只会更加精彩。” 裴莹同意: “谭主任,我们给她们编些教材,首先辟谣各种先天疾病,别动不动就归在怪力乱神上;然后针对大郸初产妇瘦弱、年龄小等特点,展开针对性治疗和处理方法……” 谭主任表示肯定:“结婚年龄太小,身体和心智都没发育全,难产率也高,再加上感染等等因素,难怪初产妇存活率只有45% 。” 教稳婆们怎么做产前检查的时候,看着一张张稚嫩、因操持家务而疲惫的脸庞,好想报警有没有? 当然,大郸百姓的平均寿命也比现代短得多,没办法。 “要是稳婆们都不愿意去,是不是就要我们出诊了?”裴莹想了想,又继续,“滑州在哪儿?离国都城远不远?” 初夏时节,下雨水灾,外加伤寒大流行,三百多孕妇临盆,滑州真是buff叠满了。 谭主任睁开双眼,望着万胜门高高的城楼:“ 120抢人团和三辆爆破公司的厢式车去探路了。” “他们探路安全,我们才有可能去滑州。” 第164章 “啊?”裴莹开车驶出城门,瞬间加速,“我们医院还有爆破组?” “回去就知道了,专心开车。” …… 滑州李知州缓缓睁开双眼,眨了又眨,发现自己躺在书房里,五步远的地方,刘医丞睡得正香。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躺在书房里了? 李知州脑海里闪过一幕幕,瞬间爬起来,整理好衣服就离开书房。 正在这时,一身泥水的杨功进来禀报:“李知州,滑州城附近的河堤都筑高了,只要最近不下雨,应该能撑得住。” 李知州双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太好了! “多谢!”李知州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望着夕阳余晖,长舒一口气。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最近应该都是晴天。 “李知州,您的高热已经退了?”杨功小心询问。 “是。”李知州不明所以。 “陛下,陛下这两日多次打电话给郑院使询问情况……您还是找郑院使回个电话。” “郑院使在哪儿?”李知州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这可是大不敬啊。 杨功短暂地沉默过后:“李知州,德县县丞昨日来报,新增了四百伤寒病患,郑院使和太医们立刻出发,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要是每个人都有飞来医馆的“千里眼”和“顺风耳”该多好,现在就能知道德县到底是什么状况? 飞来医馆真好! 李知州差点跪了,刚清醒不久的脑袋隐隐作痛,眼冒金星,又想到之前与自己一起东奔西跑的刘医丞: “刘医丞呢?也去了?” 杨功摇头:“刘医丞病得很重,咳得厉害。郑院使说,为了避免风寒交替传染不止,把他移到打扫过的厢房里,定时送药送吃食进去。” 李知州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吩咐照看的杂役,好生照顾。 杨功看李知州走路都在晃,赶紧拿出一个布包:“这是郑院使留给李知州的,里面有需要煎服的药方,还有飞来医馆提供的强身健体吃食。” “郑院使说,李知州必须在滑州府内运筹帷幄,调动周旋,及时应对。” 李知州望着布包里纯透明的水瓶、沉甸甸的“八宝粥”、能量棒……既惶恐又困惑,这怎么吃? 杨功熟练地拧开瓶盖:“喝水。” 李知州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冒烟,咕咚咚地一气喝完还意犹未尽:“这水真甜,一点沙粒都没有,真干净!” 因为水土流失的关系,整个大郸一年四季都风沙不断,哪怕在雨水充沛的滑州,家家户户都要挂帷幔,喝水也要防微尘。 杨功掰开八宝粥的塑料盖子,取出折叠塑料小勺掰直,递给李知州。 李知州不明所以地接过小勺,看了又看,小心翼翼地问:“这是……勺?和大郸的差别也太大了,怎么能如此小巧轻薄?” 杨功拽开易拉盖,把罐子递过去:“请用。” “这是……” “八宝粥。”杨功也给自己开了一罐,好吃又饱腹,再加上能量棒,真的可以撑很久。 两人风卷残云般地吃完,杨功又把这些装进分类垃圾袋里。 李知州吃饱以后,头也不晕了,双腿也不发软了,整个人了精神多了,脑海里又浮现出郑院使拿着“手机”让他们见陛下的情形。 难道说,飞来医馆是神仙聚集之地,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法器? 就连盛装吃食的器物都如此精美,味道好得令人此生难忘。 正在这时,一名在府衙做工多年的老杂役,慢慢走来,恭敬行礼:“李知州,杨指挥使,沐浴的热水已经备好,你们可需要?” 杨功上下打量泥猴似的自己,李知州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馊味儿,不约而同点头。 等两人沐浴后,好不容易把自己收拾出人样时,听到另一名杂役来报:“李知州,太医院郑院使回来啦!” 两人一听,赶紧出迎。 郑院使激动得语无伦次:“李知州……喜事……大喜事……”万万没想到,走廊与院门之间有两个小台阶。 杨功和李知州两人眼睁睁地看着郑院使绊在台阶上,冲过去只来得及把摔倒的他扶起来,几乎同时,一个什么物件摔得老远。 三个人循声找去。 郑院使爬起来下意识摸袖口,瞬间吓得脸色煞白:“手机摔了……” 三个人像挨了一闷棍。 郑院使连滚带爬地过去,颤抖着手把摔在角落的老年机捡起来,哆嗦着嘴唇惊恐地望着他们:“摔坏了可怎么办?”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咽了一下口水,心突突地跳,呼吸急促,没人敢说话。 郑院使觉得别说赔偿,就算拿自己和全家的命都不够抵这个“千里传音器”,欲哭无泪,这可怎么办? 偏偏正在这时,老年机忽然响起铃声,把三个人直接给吓一大跳。 “快接啊,没坏!”杨功最先反应过来。 郑院使只觉得刚才几乎停跳的心脏又活了,赶紧接听:“陛下?魏使?” 李知州和杨功两人瞬间竖起耳朵偷听,只见郑院使的脸色迅速由阴转晴,很快就有了发自内心的笑意,咦? 郑院使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手机没摔好可太好了,更让他开心的是:“魏使,你们真的来滑州吗?” “什么?炸河道是什么?泄洪?” 郑院使倒吸一口气,走进府衙这极短的时间里,情绪几次大起大落,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发闷,现在整个人都听懵了。 李知州和杨功也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什么?炸河道又是什么? 第139章 魏璋结束与郑院使的通话,望着明显减速的快马,问:“郭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郭工呵呵:“有话就说!” “好消息, 滑州城附近的河堤已经堆高, 只要不继续下雨……” 郭工反问:“滑州下次大雨什么时候?” “反应真快啊,郭工!”魏璋由衷佩服。 “短则三天, 长则七天, 卫河在滑州上游区域可能再次下雨, 而且是大雨。” 郭工满脸问号:“我们的天气预报在这里也能用?” “不能, 但赶到卫河永济渠上游的水利使一行人发现,附近河塘的蛙类在往高处搬家, 位置很高。” 郭工一个急刹车:“告诉焦指挥使, 实在不行, 把地图给我们,我们自己走!” “我们赶到孝县也不可能立刻炸河道, 要先勘测做评估制定爆破方案, 同时疏散附近居民,时间很紧。” 魏璋比出知道的手势:“焦指挥使, 有突发情况,你把耳机给副指挥使,你到我们车上来带路, 越快越好!” 于是,前进的队伍暂停。 焦指挥使调整保护队形,郑重其事地把耳机拿下来,挂到了副指挥使的耳朵上, 试用顺利后,上了郭承力的车。 副指挥使呲着大牙花率军士紧跟在后面,行进速度快了一倍。 行到最后四分之一时,又停车换了电动车带上装备,留一列天武军保护车辆,车马继续前行。 电动车又开了两小时,终于抵达孝县段最适合布置炸点的狗爬野地,郭工和魏璋爬到大树的最高处,先俯瞰地形。 紧接着,又放出一架无人机,看更广阔的区域。 魏璋望着无人机惊了:“不是,当初全院找无人机的时候……” 郭工嘿嘿:“这个可载重的无人机是公司的,万一坏了,我们要赔钱。” “而且,那时候我们虽然好了,但还是一阵阵地想上卫生间,根本没法操纵无人机去察看地形。” 魏璋乐了:“现在就不怕弄坏了?” 郭工凑到魏璋耳边:“金老再三说,有飞来慈善基金会,只要我们平平安安的,坏了的设备都可以全额赔偿。” 魏璋失笑,没错,飞来基金会成立以后第一桩事情,就是给唐医生买了新车和新的无人机。 无人机飞了一大圈以后,郭工兴致勃勃地说:“魏璋你看,两边是山,中间这一块低洼林地,一户人家都没有,简直是天然的泄洪区。” 一小时后,天武军骑马赶到,这里树林茂盛、藤蔓缠绕,完全看不到人。 郭工请魏璋转达诉求:“要在最高处留一片开阔地,可以搭四个露营大帐篷,供人休息、摆放各种设备。” 在天武军闯林地以前,郭工拿出了野外作业专用的袖套和驱虫喷雾,给天武军们做好了各种防护。 焦指挥使和军士们既激动又开心,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太会照顾人了。 不仅如此,郭工团队还很大方地拿出了油锯,和天武军们一起开路。 天武军按魏璋的描述,用砍刀硬生生开出一条能供两人并行的路,并在最高处砍出一块大空地,还按照大郸的习惯做了驱虫驱蛇等等处理。 油锯的威力非同小可,让开路的速度提升了五倍不止。 第165章 不论是砍下来的大树还是小树,天武军都逐一利用,搭树屋、搭大帐,晚上烧树枝做篝火。 大家有条不紊地忙碌,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似乎一眨眼天就暗了。 郭工团队,120抢人团,魏璋和焦指挥使聚在大帐蓬里,和天武军一起吃干粮喝矿泉水,分吃牛肉干、果冻和各种零食,吃完以后再把包装袋分类收拾好。 爆破团队有条不紊地在建爆破模型,计算最佳爆破点和炸药用量。 帐篷内很安静,账外是天武军搭建的营地,将大帐牢牢护住,保证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郭工看了看时间,问魏璋:“我记得你说,大郸水利局的人也会来?人呢?他们不是先出发吗?” 魏璋似笑非笑:“哎,我们开车啊,他们骑马……天武军是天子随扈,骑大郸最好的良驹,才勉强跟得上。” “水利使,不是水利局,他们骑的马根本没法比,拼了命也不见得能赶上。” 郭工已经见识过马队了,只能默默点头:“嗯,有道理。希望他们能亲眼看到爆破。” 正在这时,副指挥使通过耳机禀报:“禀魏使,水利使一行人星夜赶路,距山下还有十里。” 魏璋看得郭工:“真的在拼命了。” 如果没有天武军当最强辅助,只靠魏璋这么几个人,至少三天后才能测探。 一个时辰后,副指挥使又报:“禀魏使,水利使等人求见。” “允。”魏璋很干脆。 郭工团队悄悄打量魏璋,这家伙活脱脱一个现代人,只要和大郸人打交道浑身上下充满威压,这气质真的独一份。 120抢人团抓紧时间休息,但也不由多看魏璋两眼。 连续赶路,不论是谁都非常累,但事情特别多,大家毫无睡意,就日常胡闹提神。 驾驶员小查看了看魏璋,又看了看,凑过来小声问:“你以前官是不是很大?” 魏璋打了个哈欠,秒变高深莫测:“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小查就这么硬生生地哽住了。 “噗哈哈……”穆医生给了魏璋一胳膊肘,“差不多了,再装就过了。” 魏璋一脸无辜,看吧,一本正经瞎说大实话就这待遇:“如果还在那里,你的胳膊肘就没了啊……” 穆医生抬腿就是一脚:“来,比划一下!” 魏璋精准格挡,表情仍然严肃,眼神却充满挑衅:“不要拿你的爱好来挑战我的专业,后果自负。” 三秒! 穆医生倒在地上,满眼震惊,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 ! ! ! 焦指挥使站在帐外,亲眼看到魏璋一招放倒穆医生,整个人呆住。 王蓓眼观六路,清了清嗓子提醒。 大帐内所有人立刻恢复原样,快得仿佛刚才过招是焦指挥使的幻觉。 水利使一行十六人,恭敬地候在大帐外,万万没想到,飞来医馆的众人年轻得不可思议,一时看不出谁是魏使。 魏璋掀开帐门:“请问,哪位是水利使?” 水利使赶紧出迎,双方点头示意。 水利使姓温,五十不到,须眉皆白,脸色红润,拼命赶路也只是有点疲态,根本不像大郸同龄的老人们。 魏璋三两句话寒暄完,就直奔主题,请温水利和焦指挥使进帐,按照郭工的要求,一起讨论疏散居民的范围和警戒区域。 沟通内容跨越千年的时差,涉及社会制度和传统习惯,专业术语不明白的就比划,再不行就画下来。 因为事关重大,直接从天黑讨论到天亮,记录的纸页厚厚一撂。 另一边,爆破团队的最终方案也出来了。 这一大群人,没一个能把眼睛睁到平时的大小,干脆倒头就睡。 两个时辰后,每人一瓶咖啡外加足够热量的食物,让每个人都精神抖擞地投入到各自的工作中去。 终于有空闲的魏璋,拨通手机,把沿途路况逐一报给邵院长。 确定方案到实施,需要更多的专业人士和辅助,于是天武军再次成为爆破团运送炸药和安装的最强助力。 事实上,再专业的团队,在树林与河堤附近凿炸药孔,都可能会受伤,常常一天下来,胳膊青大腿肿,这儿划伤,那儿擦碰…… 天气渐热,尤其是正午时分常常热得汗流浃背,受伤再加上汗水浸渍伤口,不及时妥善处理很容易发炎。 发炎后如果没有对症的抗生素,往往会有局部溃烂,甚至更严重的后果。 但在这里完全没关系,因为120抢人团随时随地处理伤口。 只有一点让人难以忍受,穆医生和王蓓护士手里的消毒液冲洗伤口时,实在太疼了! 但效果也显而易见,三天下来,天武军挂彩的军士们,没有一个伤口发炎,都恢复得特别快。 以至于,天武军的焦指挥使数次想索要处理伤口的消毒液,话到嘴边又忍住了,毕竟,飞来医馆的所有物品都有价无市,不能儹越。 温水利使带人全程跟随,不论是山顶还是林地最低处,甚至跟到爆破安装点……总之,飞来医馆的一切都前所未见,必须好好记录,到时向陛下汇报。 日出到日落,天黑到天明,一群人为着同一个目标奔忙,实在困得不行就眯一会儿,吃饱喝足再继续干活。 不仅如此,爆破区域的隔离、泄洪区域的居民疏散工作也顺利完成。 终于在第五天的清晨,晨光给厚重的乌云镶了一层金边,风很大,每个人都觉得闷热。 一切都为了安全,水利使众人在附近的山顶上盯着河堤。 天武军的军士们在附近各高点巡逻。 郭工要在大雨倾盆前炸开一段河堤,所以飞了无人机做最后的检视,以防有人误入这个区域被大水冲走。 人命关天的事情,不能有半点闪失! 很快,天空落下稀疏的雨点,一切准备就绪。 无人机在飞到最后四分之一圈时,郭工说话破了音:“魏璋,有人!还不止一个!” 爆破团队的每个人都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直冲后颈,家人们,谁懂啊,爆破前发现有人闯入! 天武军,你们一个个浓眉大眼的,到底是怎么做巡视的? ! 魏璋立刻通知焦指挥使和副指挥使:“西北角山林里有人,正往东南方向逃蹿!你们到底是怎么清场的?” 天武军士们也一身冷汗,怎么回事? !明明巡视至少三遍了!连大型动物都驱赶了,怎么还会有人? ! 郭工盯着无人机显示屏:“六个人,穿大郸衣服,两名女子,四个孩子……”强行咽下一万字脏话,幸亏发现了! 有无人机的指示,天武军士们憋着一口气在树林里飞奔,足足用了两刻钟才把六人都摁住。 要不是无人机还在上空飞着,军士们早一顿拳脚伺候了,个个磨着牙,怒火中烧,凶神恶煞地盯着吓得直哆嗦的六个人,大吼出声: “各路都已经封了,你们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从磕磕巴巴的回话才知道,他们是邻县一路逃过来的,完全不知道最近的禁令。 …… 卫河滑州段上游,大雨倾盆,水面飘着一阵又一阵水雾,哗啦啦的吵得厉害。 滑州府李知州,郑院使,捧日军杨功和军士们,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望着河水慢慢上涨,心一点点地往下沉,再涨河水就要淹没滑州府了! 郑院使急得原地团团转,飞来医馆向来说到做到,为何还没听到爆炸声? 不对,这里谁也没听过爆炸声,会是什么样的?会不会地动山摇? ! 李知州望着郑院使,好几次欲言又止,再看向淡定的杨功,心里七上八下的,飞来医馆物品如此神奇,肯定言出必行对不对? ! 杨功望着慢慢上涨的水位线和开始漏水的麻袋,一咬牙:“飞来医馆说到做到,孝县那边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但我相信他们!” “弟兄们,为了滑州府,我们拼了!” “拼了!”军士们继续挖土装麻袋,能多堆一包是一包,多一包也是好的。 在观望的不止他们,还有城中还算健康的百姓们,拿着耙犁和自家仅剩的麻袋,推着独轮车往河堤这边聚拢。 “李知州,我们也来!” “不行!你们都退后!去城中高处!万一决堤,会被大水冲走的!”李知州和郑院使苦口婆心地劝。 正在这时,大地微微颤动,沉闷的声响一声接一声,仿佛谁在地下放爆竹。 李知州抓着郑院使的袖口:“郑院使,是这个声音吗?” 郑院使惊愕地环顾四周:“下官也不知道,但能做出这么大动静,除了飞来医馆,不作他人想。” 站在河堤上的杨功大喊:“水位不再涨了!” 李知州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河堤,亲眼看着水位停滞,甚至能感受到脚下的震动,心跳得突突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第166章 等待的时间总显得格外漫长,仿佛凝固了一般,每个人都盯着水位线。 直到杨功再次高呼:“水位下降了!真的下降了!滑州城保住啦!” 围聚的百姓们挥舞着手中的工具,在大雨中欢呼,农田保住了,滑州府的家也保住了,真是太好了! 杨功望着身旁的郑院使:“好想知道孝县那边是怎么做到的?” 郑院使抹掉了脸上的雨水,无比赞同:“我也想。” …… 孝县狗爬野地 浑浊的河水从河堤破口倾泻而出,伴着轰鸣的哗哗声,几个眨眼间,就淹没了低处的林地和坡地,源源不断地淹没更多区域。 被天武军抓住的妇女儿童,望着巨大的洪流,一个个的脸色发白,满眼惊恐,如果没被抓住,现在早就不知道被洪水冲到哪里去了! 在安全区的水利使拿着纸笔,努力写画爆破的全过程,太不可思议了,太令人敬畏了! 魏璋拿出手机,直接拨给郑院使,接通后就问:“水位退了吗?” “魏使,水位真的在下降,真的……”郑院使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行!孝县这边多了一个泄湖,湖面正在扩大。”魏璋结束通话,长舒一口气,带着不自知的微笑,内心欢呼雀跃。 郭工又飞了一次无人机搜巡了一遍湖面,这才放下心来,向同事们宣布:“定向爆破河堤成功!我们可以收工回去了。” 同事们发出欢呼声,并动作迅速地收拾各种设备,终于可以回去啦! 郭工和魏璋在山顶空地的大帐内汇合,郑重其事地向水利使交接完毕。 接下来怎么利用这个泄湖,怎么把这里的水引去方沙城和国都城,这个被炸开的河堤是维持现状?还是做成方便控制的水闸等等事宜,都要看大郸水利使如何接手。 一个时辰后,滑州大雨停了,乌云渐消,天空渐渐亮了起来,一阵风吹过,空气潮湿带着土腥味。 而郭工的爆破团队、魏璋和120抢人团,又在天武军的护送下,踏上了回方沙城的路。 被天武军救下的六个人,由水利使众人代为看管,以后会交给孝县县丞。 …… 余晖将方沙城映成火红色,晚霞绚烂极了。 邵院长和金老,站在大楼天台上,四处张望,没错,他们劝说景佑帝大事当前,一定要吃好喝好休息好。 这完全是“事不关己”的态度,比如他俩就连续几晚都没睡好,知道爆破团肯定非常忙,魏璋做译语人,也没发消息或打电话。 毕竟,有些时候,没消息也是好消息。 正在两人心神不宁的时候,金老的手机响了,接通就听到沙哑而疲惫的嗓音:“爸,我们在回来的路上了,一切顺利。” “你嗓子怎么了?这几天忙得连水都没喝?还是话说得太多了?”金老一通连环问。 “老爸,我们都没事,先睡一会儿。”报完平安的魏璋秒睡。 邵院长高兴地绕着天台走了一圈,没事就好,没事可太好了! 金老也笑眯了双眼,忽然指着远处的天空:“哎,你看,那是不是鸟?” “哎,还真的是!” 第140章 四月初六 爆破组和120抢人团四辆车,在天武军的护送下,迎着朝阳行驶在通往方沙城的官道上,进入方沙城地界时听到庄重悦耳的礼乐声。 没多久,郭工和魏璋就看到官道两旁搭着长长的棚子,乐师乐工或吹或敲,舞伎或跳可舞,歌姬引吭高歌,百戏们喷火、蹿火圈、舞枪…… 热闹得像路过传统庙会, 当然, 不论是歌舞还是器乐, 包括百戏杂耍, 规格都比庙会高出许多段。 车辆经过时,他们依次行礼后继续。 大家一头雾水问谁都不知道,最后郭工看向副驾驶上的魏璋:“百事通,怎么回事?” 魏璋习惯性摸了摸胡渣乱冒的下巴:“礼乐相迎, 大郸迎接贵宾的最高仪式。” “想想也是,泄洪救了整个滑州城, 还有受水患威胁的地域, 发大水时因为被冲走的百姓不计其数,更别说水患以后必有瘟疫……各种损失不可估量。” “爆破组首功!” 魏璋这通语音发到“滑州远行群”里, 没一会儿底下就有“哎呀,这样被夸太不好意思了……” “不好意思+1”开始接龙。 郭工开着车,和着礼乐,吹起了口哨,上扬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住,四辆车里的其他人也一样。 更想不到的是,远远看到方沙城西城门, 门外聚集了大批欢迎的人群。 魏璋拿出望远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除了邵院长、金老和轮休的医护人员,心脏手术康复的郑国公、国公夫人和赵凝也在列队里。 魏国公骑马,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马车牛车队,掐点似的赶到西门,每辆车都蒙着厚厚的布毪,明显都是礼物。 随着车辆越来越近,车上的大家看到这么庞大的欢迎队伍,内心欢呼雀跃,脸上却略显局促。 大家只是像穿越以前一样认真准备和工作,怎么也没想到,会被大郸这样感激。 天武军焦指挥使加快了进度,郭工等一行人把车开进西门外的停车场,望着车外这么大阵仗,一时不知道是待在车上还是走出去。 魏璋拍了一下郭工的肩膀:“下车啊,你不憋得慌吗?” “砰,砰,砰……”的关车门声,大家站在车门边,有点迈不开腿。 魏璋特别坦然地拱手:“邵院长,老爸,郑国公,魏国公……那个,我们先去更衣。很快回来!” “更衣?”大郸人都懂了。 “更衣?”正在犹豫的大家都不太明白。 魏璋招呼道:“wc啊……” 每个人都学魏璋拱手,以最快的速度冲进西门,向巡逻的神卫们招手。 “嘿,神卫长,能不能送我们回医馆?” 神卫们有事是真上,二话不说伸手拉上马背,“驾!” 神卫们把大家送到医院西门才挥手离开。 一小时后,大家清清爽爽、毫无负担地走出城西门,想到让人等这么长时间还真不太好意思。 万万没想到,等在城门外的医护、病人和家属都带着微妙的笑意,特别热情地打招呼:“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爆破组牛叉!” “120最棒!” 至于魏璋嘛,听到金老向郑国公、魏国公的显摆:“我儿子!怎么样?厉害吧?” 魏国公从宽袖里取出第一份圣旨,大郸众人立刻跪倒听读,飞来医馆的大家都站得笔直。 当众宣读后,魏国公命人送出礼物,爆破组每人一块镶金嵌彩宝的白色玉佩、一盒刻福字纯金小元宝和一盒刻寿字银锭,以及“火仙再世”的匾额。 爆破组一群人受宠若惊,在魏璋的示意下表示感谢,连同圣旨一并收下。 魏国公又从宽袖里取出第二份圣旨当众宣读,是景佑帝对120人抢人团的真诚感谢。 再次送出谢礼,每人一座镶金嵌彩宝的小玉雕、野山参五盒和鹿茸三盒,外加每人一套摆在桌上的玉雕四连屏风,并赐“妙手勇士”匾额与工笔画。 穆医生、王蓓护士和驾驶员小查三个人,抱着满满当当的易碎贵重礼物,个个心跳太快觉得血压高。 就在大家以为快结束的时候,魏国公取出了第三份圣旨,刚起身的大郸众人又跪了。 第三份圣旨是景佑帝颁给飞来医馆的,感谢飞来医馆全体医护医治大郸百姓的仁心仁术,以及魏国公身后的牛车马车上全是谢礼。 这些谢礼包括但不限于米面粮油、漆器、玉器、古籍、字画……,还有尚食局赶了大半个月做出来的大郸特色糕饼、果子等等。 出人意料的是,景佑帝既没给魏璋圣旨、也没谢礼,却给了他足足三箩筐的画卷。 盛情难却的魏璋打开第一个画卷,就看到美女画像;第二卷 ,第三卷……都一样,景佑帝这是要干嘛? 魏国公特别大声:“魏璋,这些是大郸适婚贵女画像,陛下请魏璋、文浩医生和飞来医馆所有单身适婚男医生随意挑选。” “若你们有意,可在十日后的宫宴上见面,若两情相悦,陛下立刻赐婚。” 最后,魏国公又补充一句: “那边还有大郸适婚贵族男子画像,请飞来医馆的单身适婚女医护随意挑选,若有意,十日后的宫宴上见面,若两情相悦,陛下立刻赐婚,所有嫁妆都从宫中出。” 趁休息来看热闹的都是单身医护,怎么也没想到一大早当吃瓜群众忽然变成了瓜,被大郸惦记上了,这可怎么办? 我们只是努力完成任务早日回现代,一点都不打算在大郸过完这辈子啊喂! 一瞬间,医护们的脸色都有些绷不住,这算什么事儿啊? ! 邵院长听完金老的翻译,脸色变了又变,但就这样直截了当地拒绝,又似乎不太近人情。 第167章 金老看向魏璋,父子二人非常有默契。 魏璋婉拒:“烦请魏国公转告陛下,魏璋心领了,这些画像请收回去。” 魏国公和郑国公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就这么看不上吗? 金老乐呵呵地解释:“陛下有所不知,大郸不论男女十二三岁就定亲,十五就成亲。但飞来医馆的适龄是二十四岁至三十以后,年龄相差得太悬殊。” “对飞来医馆的人来说,大郸适婚男女都是未成年,按我们的律法不论是否自愿都是重罪。” “君子和而不同,陛下的心意飞来医馆领了,其他礼物都收下,这些画像还都请带回去。” 在场医护们恨不得大声鼓掌,金老太棒了!金老威武! 魏国公和郑国公倒吸一口凉气,这乌龙可实在太大了,陛下招揽飞来医馆人才的计划算是泡汤了。 既然如此,魏国公只能尬笑两声,将礼单交到邵院长手里:“本王告退,礼物请一定收下。” 邵院长通知保科长带人收礼物。 魏国公留了管家做交接,就与郑国公一起回国都城,赵凝坚决要留在飞来医馆。 爆破组和120抢人团捧着贵重礼物回到医院,就收到邵院长“礼物不用上缴”的信息,个个既兴奋又激动,然而终究是熬了好几个大夜,躺平后秒睡。 邵院长和金老挥手送走两位国公,望着长长的礼物车队,喜忧掺半。 喜的是,大家平安归来,爆破组和医护的认真负责得到了认可和尊重;忧的是,这么多礼物可怎么办? 库房里还堆得下吗? 保科长开着液压叉车到西门外一看,好家伙,这么多? ! 多归多,运还是要运的。 保科长拿起手机,摇来了科室里的所有人,还有志愿者。 一群人齐心协力,从早上一直到傍晚,才把所有礼物运回医院。 邵院长在礼单上签字,只觉得手里的笔有千斤重,三份圣旨,塞满礼物的库房,回去以后要写多少报告,要开多少会啊? 唉…… …… 傍晚时分,补觉成功的爆破组、 120抢人团和黄金单身汉魏璋,又在食堂碰面了,拿着餐盘点菜时,激动得热泪盈眶: “大厨,我们在滑州孝县好想你们啊……” 因为有系统每天及时补给品种丰富、数量充足的食材,大厨们的心情都非常好,做起菜来那叫一个色香味俱全,听他们这么一说,打菜的大勺挥起来。 结果就是每个人的餐盘都堆成小山,饶是如此,大厨们还热情地招呼:“不够再来加!” 当他们端着餐盘围坐在一起时,发现前后左右都不吃饭了,就这么盯着看。 郭工是个技术宅,被这么盯哪受得了,在桌子下面踢了一下魏璋,怎么办? 魏璋大方惯了:“说吧,想听什么,能说的绝不隐瞒。” 忽啦啦一下子,他们被围起来,医护们深藏内心的八卦之火熊熊燃起,七嘴八舌地问: “滑州怎么样?你们在那儿吃什么?” “定向爆破很成功吗?” “滑州的伤寒被控制住了吗?病人都治愈了吗?” “……” 魏璋呵呵:“停!先让我们把饭菜吃完再说!” 行! 医护们围坐在附近的座位上,静静等他们吃完,然后听他们回答问题。 听到滑州城内病患已经基本控制,没有新增病患时,大家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 但听到滑州下辖的十四个县,病患数量还在增加,尤其是几个县增加得特别厉害时,一颗心又揪起来。 偏偏就在这时,魏璋的手机响,来电人是郑院使。 郑院使的声音有些哆嗦:“魏使,刘医丞和滑州城内的医师们病得很严重,他们染了风寒咳得非常厉害,昨日就开始咯血了,身体很差。” “能不能……能不能……” 医护们心知肚明,滑州的医生们撑不住,伤寒病人数量会不断增加,病情也会越发严重。 去滑州出诊这个难题,还是摆到了医护眼前。 第141章 正是食堂晚餐高峰时间, 魏璋开的又是免提,大部分医护们都听到了,每个人的神情都有微妙的变化。 滑州远, 路况不好,汽车还要换电动车, 天气热, 环境差,连像样的厕所都没有……条件艰苦, 病患数量还多。 现在医院有水有电有网络, 吃喝不愁, 就算只能挤值班房, 但好歹卫生间和淋浴房自由,不论哪方面都比滑州优越太多了。 就算不去滑州, 国都城每天都有数十甚至上百名病患和家属租马车赶来看病, 完成第七项任务也只是时间问题。 并不是非去不可。 正在这时,邵院长和金老拿着手机进入食堂,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们身上,会不会强制医护赶去滑州支援?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食堂, 现在静得可怕。 邵院长清了清嗓子: “我刚收到的消息,滑州城内病倒二十七位大郸医生, 赶去支援的太医病倒六名,德县和黄县有六名医生感染伤寒,其他县的医生也有感染……目前为止, 滑州地界的伤寒病人已有五千余人。” “与太医同去的捧日军冒雨装袋筑守河堤,病倒了一半。” “夏季是大郸疫病的高发时段,虽然景佑帝已经从其他地方调医师和草药过去,也是杯水车薪。” “要不要去帮忙?怎么帮?帮到什么程度?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里不确定因素太多,作为院长,我要大家平平安安地回到现代,所以不会强制要求你们去滑州支援。” “根据郑院使的统计,滑州急需消化内科、呼吸科、儿科、妇产科和骨科医生护士支援。” “景佑帝会派天武军和捧日军随行保护大家的安全,滑州城内和各县都在建飞来医馆式的茅厕,也在清理屋舍。” “自愿去的,若大郸有任何礼物相赠,都归个人所有,无需上缴。” “不去的,留在医院一样治病救人。” “这次支援滑州,保科长会带人做后勤保障,食堂大厨也会抽调一部分带上各种食材和干粮,黄工会带着光伏发电机和设备随行,我会跟着一起去。” “我刚新建了一个支援滑州群,群名片放在全院医护大群里,从现在开始接受报名,注意,女医生女护士例假期或临近的不要报名。” “明天一早,我会清点报名人数,准备相应数量的医疗器械、药材和耗材,然后征集有车的志愿者们,争取快去快回。” 满满当当的食堂里,没一个人说不去,但也没人说去,大家就这样看着邵院长和金老开。 食堂又安静了五分钟,医护们纷纷坐下,该吃吃该喝喝,吃完继续闲聊,也有吃完就回值班房躺平的。 …… 医院警务室,小葛警官和狄警官两人望着手机发呆,飞来医馆大群里正在征集赶赴滑州支援的志愿者,要求身强体壮、会开车会骑电动车、有自己的特长…… 小葛警官看了看狄警官,又看了看手机,鼓着腮帮子像个生气的河豚,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大声说:“师傅,我去吧,你和王强守医院。” 狄警官斜了小葛一眼,下意识摸口袋里的烟,这时才发现早抽完了,属于又一次被迫戒烟,想了想还是嘱咐:“古丽等着你回去。” “嗯,知道,我会小心的!”小葛警官在手机上点了报名,开始收拾东西。 收拾完毕,小葛警官溜出警务室,走进急诊大楼后,在抢救大厅门外转悠。 邵忆秋从食堂回来要回值班室,文浩从淋浴房洗完澡,刚好都从走廊经过,看到原地乱转的小葛警官。 “你不在警务室思念古丽,溜出来干嘛?”文浩打趣。 “哇,文医生,现在很怀念我们当初不熟的时候,”小葛装模作样扮娇羞,不忘放冷箭,“你们去滑州吗?” “我已经双休过了,明天开始上一周班。”文浩摊手,国都城的病患们每天络绎不绝地赶来,急诊还是很忙的。 邵忆秋眨了眨眼睛:“我也是,去不了。” 小葛警官嘿嘿:“我报名了。” 邵忆秋和文浩没半点惊讶,以小葛警官的性格不当志愿者才奇怪。 文浩拍了拍小葛的肩膀:“多加小心,看好你哦。” 小葛很嫌弃:“文医生,请保持你的高冷,还有,你的零食分我一点。” 十分钟后,文浩提着两个装满零食的塑料袋递给小葛:“全给你了。” 小葛惊得合不拢嘴,顺势就想要熊抱:“文医生,你怎么这么好啊?” 文浩不动声色地避开:“我回去睡觉了。” 邵忆秋拿了一大包口罩给小葛:“注意安全。” 小葛连连点头:“我也回去了。” …… 如果说全院哪个科室比较闲,那必须是儿科,国都城送来的病患儿童,清一色都是各种感染,给他们用小量抗生素就能超出预期的治疗效果。 第168章 儿科医生办公室里,主任问谁愿意去滑州,立刻重新排班。 丁娇站起来:“主任,我出诊过,我去。” 齐刷刷的,又站出来三位医生。 而护士站里,护士们也在报名,护士长根据报名人数,重新排班。 …… 呼吸科医生们都聚集在护士站,因为是医院的明星科室,之前疫情也奔赴外省支援。 有出诊和应急的丰富经验,医护们报名的人很多。 科里肺心病等慢性病人不少,痊愈可以出院的病患只占了整个病区的一半,为了科室的正常治疗顺利进行,最多只能派一半医护出去。 派谁去,让主任和护士长有些挠头。 …… 院长办公室的挂钟,显示晚上九点半。 邵院长和金老坐着,谁也不说话。 邵院长的手机不断提示有新消息,“支援滑州群”不断有医护和志愿者申请加入,通过需要人工审核。 魏璋撑着下巴,很没形象地倚在大沙发上,望着金老:“爸,我现在路也熟,人也熟,再去一趟滑州也不是什么大事。” 金老微笑:“都随你,多加小心就是,不用担心我。” “倒是你这样关心天下苍生,实在少有。”之前为了大郢出生入死,在现代也努力学习,到了大郸一样关心。 魏璋嘿嘿:“爸,和医护们比起来,我算哪根葱啊?” “他们啃最多的书,参加最多的考试,救治那么多病人,为病人操那么多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连一个安心工作、不用担心自己安危的环境都没有。” “现在医院虽然设了安检,但闹事的还是有,他们只是想平安上班而已,这要求不过分吧?” 邵院长皱紧眉头,长叹一声:“魏璋,送你爸回老年病房去,明天记得在急诊大楼门口集合。” 魏璋推着金老离开办公室,向老年病房走去。 …… 四月初七 早晨八点,急诊大楼门前聚集了不少人,有背着包的各科医护,保科长和志愿者们,魏璋和邵院长。 爆破组成为志愿者,而120抢人团再次出发。 爆破组的三辆厢式车经过半夜的改装,腾出了最多的空间装电动自行车和头盔,保证医护们有足够的交通工具可以使用。 停车场上,滑州车队的志愿者们正在往车后厢装随行物资,医疗耗材、药品和药剂等等将近二十大箱。 食堂大厨和志愿者们,把一箱又一箱便于保存、营养丰富的食材往车上装。 保科长按照报名清单,给每一辆车都贴了醒目的编号贴纸。 八点半,所有物品都装车完毕。 救护车最先启动,一辆又一辆车跟在后面,各种颜色、各种大小。 救护车驶出方沙城西门时,有车辆还没出停车场。 而方沙城外,天武军和捧日军士各一千,马车牛车近百辆,已经远远地等在官道上,道路也提前清理过。 正在这时,又一队马车牛车自国都城方向极速驶来,停在方沙城西门附近,下车的清一色全是大郸女子。 坐在车里的妇产科谭主任和裴莹看到她们后,立刻下车迎接,并高声介绍:“ 这些是国都城稳婆们,她们将和我们一起赶往滑州各县,帮助孕妇临盆。 ” 一瞬间,所有车内都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稳婆们难得红了脸,又回到各自的马车里。 就在大家继续动身时,城西门里又跑出一队人,太医孟鸿才带着太医院的平民学生们背着大铺盖卷和干粮也来了。 孟鸿才走到邵院长车前,率领学生们恭敬行礼:“我们愿一同前往滑州。” 邵院长听了魏璋的翻译,点头同意,同时高喊一声:“出发!” 浩浩荡荡的队伍,整齐地向滑州进发。 为了赶时间,天武军的焦指挥使再次坐上了飞来医馆的车,在最前面带路。 金老在急诊大楼的天台上,望着楼下空荡荡的停车场,以及远处望不头的前进队伍,眼睛里闪着泪光。 学了一辈子历史,知道太多真实的悲欢离合,虽然穿越了两次,却是第一次看到两个不同时空的医护们白衣出征,共抗疫病。 金老拿出手机,循环播放着自己最喜欢的歌,能看到并经历这些,此生无憾。 …… 四月初八 不论是卫河上游,还是滑州城的永济渠段,时而大雨倾盆,时而万里晴空,但不论卫河的水位如何上涨,滑州城内外都安全了。 没有了最令人惊惧的水患,滑州城内的李知州坐在书房里,处理着城内外的各项事务,尤其是不断来报的伤寒新增病例,医师染病不起的数量…… 李知州没有感染风寒,但起了满嘴火疱,因为连续熬夜,双眼布满血丝,怔怔地望着一份份急报。 忽然,管事来报:“李知州,郑院使的急件。” 李知州立刻起身,却忘了趿坐久了腿麻,整个人就这么直直扑倒,鼻子磕在了矮几上,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勉强挤出一个字:“进。” 管事捧着急件送到李知州手边,又退下。 李知州的心里直打鼓,难道还有更坏的消息?一瞬间,他很想取下官帽,或者把急件扔得远远的。 可是不行,滑州城内外都指望自己,而自己已经没有指望。 能派的医师们已经来了,来了又倒;能运的药材也都发下去了,数量还是不够。 李知州近乎绝望地拆开信封,望着上面的字,眨了眨眼睛,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李知州,飞来医馆医师们已赶往滑州,国都城稳婆、太医院平民学生同行,共解滑州之危。郑院使留字。” 李知州连续看了三遍,激动地收好信纸,楞是塞不回信封里,大声问道:“管事,此信从何而来?” “回知州,说是黄县快马送来。” 李知州听郑院使说,飞来医馆的大铁马不食草料却日行千里,比大郸良马快许多,是不是会更快赶到滑州? 飞来医馆医师们前来,他肯定要出城相迎,什么时候去呢? 还没等李知州算明白,管事再次禀报:“知州,城西门外十里,有极浩荡的车队,前所未见!” 李知州手脚并用爬起来:“来人,更衣!” 一刻钟后,李知州带人等候在滑州城的城西门,就看到怪模怪样、贴了大块琉璃、有四个轮子的大铁马车队正快速靠近。 这下,不止李知州和随从们都看呆了,这,这,这……就是飞来医馆的神奇之物吗? ! 不是,这神奇之物怎么这么多?又怎么这么快? 就这么几眼的时间,一辆大铁马已经停在李知州面前,车门推开走下来一名年轻男子。 李知州强忍住伸手摸大铁马的冲动,高声介绍:“下官知州李念谷,不知来者何人?可有名刺?” “魏璋,飞来医馆译语人,”魏璋伸手向后介绍,“飞来医馆邵馆长,率医师来到滑州城。” 邵院长也下了车,面带微笑走近。 李知州率领随从,特别恭敬地行礼,被魏璋一把拦住,“救人如救火,请长话短说。” 李知州脑袋里一片空白,直到狠掐了自己的大腿才回过神来:“邵馆长,孕妇都安排在城南悲田坊,急需稳婆。” “伤寒病人都安排在城西,染上风寒咳嗽不止的医师们都在滑州城府内。” 车一辆接着一辆停下,不断有换好防护服、全副武培训的医护下车走向邵院长。 李知州和随从又被从头裹到脚的医护们惊呆了,这,这,这……又是什么? 魏璋介绍:“伤寒有传染性,这身衣服可以保护医生。时间不等人,请带路。” 于是,呼吸科的医护们直奔滑州府衙;妇产科医护们去城南悲田坊;消化科医护们去了城西街坊,捧日军和天武军分头随行。 同样穿了防护的小葛警官犯难了,跟谁走? 魏璋随手一指:“你跟城西,有任何情况立刻打电话通知。” “好!”小葛警官立刻跟上去。 …… 城南悲田坊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霾,孕妇们心里七上八下的,城中流行伤寒,亲朋好友被迫分开,又要面临自己的鬼门关。 因为地方不大,孕妇们人数又很多,稳婆严重不足。 于是,还没生的孕妇们窝在原地,听正在临盆孕妇的惨叫声,以及稳婆不耐烦地责骂:“别叫了!力气都花光了可怎么生?” “叫,叫,叫什么叫?全天下女子都生儿育女,怎么就你喊个没完?” “使劲啊!你生又不是我生!” “……”叫声渐渐变低,转而变成哭泣。 原本孕期情绪就容易低落,既担心自己,又担忧亲朋好友,孕妇们个个愁眉不展,十个有九个在抹眼泪。 有个孕妇忍不住问:“稳婆就这么几个,万一临盆的人多可怎么办?” 第169章 稳婆也担心自己家人,又被勒令留在悲田坊不得离开,既害怕又紧张,想逃又逃不掉,所有怒气都撒向孕妇: “怎么办?凉拌?你们自己生啊!” 这么一说,孕妇们连呼吸都有些不顺,偏偏就在这时,有孕妇大喊:“稳婆,我的羊水破了……” 整个悲田坊总共十一个稳婆,除开眼前这些暂时不生的,现在一个人要管十二个孕妇临盆,一直跑来跑去,早就累得快不行了。 忽然又听到一个要生,稳婆们也快崩溃了,七嘴八舌地喊: “快去地字号房,躺平!” “凭什么到老娘的地字号房啊?想累死我啊?啊呸呸呸!” “天字号也满了……去丙间!” “丙间也没空位啊!” 于是,稳婆的骂声,孕妇们的啜泣,临盆产妇的痛呼……整个悲田坊像进水的大油锅,吵闹得令人头大。 滑州府管事大步走进悲田坊,高声怒斥:“稳婆,你们都是什么态度?”刚才还非常愤怒嚣张的稳婆们,见到管事立刻闭嘴,赶紧行礼。 管事受了她们的礼:“这些是飞来医馆的医师们,她们先来替你们分担一些孕妇,傍晚时分,国都城的稳婆们就赶到了,不用太过担心。” 稳婆们望着全副武装的医师们,个个目瞪口呆,但因为管事格外恭敬,也都向她们行礼却被拦住。 谭主任径直走向羊水破了、惊慌失措的孕妇,向后面招呼:“来,把她扶到空地上,拉上屏风。” “你不用怕,我们替许多孕妇接生过,来,听我说的,躺好,双腿撑起来,深呼吸……” 谭主任的声音沉稳,再加上自身的冷静,慌乱的孕妇们非常容易听进去。 “你是第一胎,还是第二胎?” “第一胎。” “好,第一胎的时间有些长,疼的时候不要大喊大叫,保存体力……” 十分钟后,孕妇就按谭主任的要求呼吸,在宫缩时用力,在疼痛稍减时饮水吃东西,与大郸分娩时完全不同。 “我真的可以吃东西吗?可是,呜呜呜……”孕妇的疑问还没问完,嘴里被塞了巧克力,一瞬间,双眼圆睁,真好吃啊! 第142章 与此同时, 城西专辟的伤寒病区,收容、医治伤寒病患,先是连续大雨, 现在又是暴晒,病患数量越来越多, 此前城内的医师们不是风寒就是伤寒。 城中百姓虽然惦记自己的家人, 但经过都要绕道,生怕自己染上伤寒。毕竟按大家庭利益来说, 染病一个和染病数人, 后果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 城西伤寒病区收容病人开始, 完全无人探望。 起初,频繁便血的病患既痛苦又绝望, 无论是汤药还是米汤入口很快就拉出去, 人的脸色变黄、脸庞变消瘦, 撑不了多久就会死去。 每个时辰都有人死去。 对病患来说,没什么比亲眼看到同病相怜的人死去更可怕的事情。 整个城西伤寒病区都充斥着死亡的气息,每位病人都恐惧而绝望,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第二天?第三天? 城中医师们也非常焦灼,病人不断增加, 药材却所剩无几。 就在病人们等死的时候,医师们陷入绝境的时候,太医们来到这里, 带来了全新的防治方案,和一车又一车的药材,以及补液盐的配方。 算不幸中的万幸,因为李知州调度有方, 病患一日两餐、补液盐和汤药都没断过,还有专门处理排泄物的杂役。 太医与滑州医师们一起守在这里,眼看着死亡人数下降,危重病人数量减少,得到有效救治的病患们症状减轻,虽然还是腹痛厉害,但便血数量和次数也减少了,治愈的希望就这样降临。 滑州城内外连续大雨,城内的部分医师也开始便血,还有一些染上风寒起了高热咳嗽不止。 病人们眼看着医师越来越少,查诊的次数随之减少,再次陷入绝望。 绝望时,人性的阴暗面就会抬头,有病人互相咒骂甚至动手,也有人试图逃离这里…… 幸好随行的捧日军出手,严惩了带头闹事的几人,这里很快又恢复原样。 太医们劳心劳力,现在还要做病患的思想工作,反复强调,有一些人的上吐下泻已经停止,补液盐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没再出现虚脱而亡的病例。 只要保持现在的状态,继续喝汤药,是完全可能康复的。 有人好转的事实摆在眼前。 病患的绝望愤怒,渐渐平息,又隐约燃起了一丝希望。 医师们比他们更加不安,没日没夜地熬制汤药,药材消耗得非常快,眼看着库房的药材即使见底,而病患们还不能停药,头大如斗却还要佯装镇定。 就这样,病人也好,医师们也好,望着晴朗的天空,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正在这时,他们先听到了街坊土墙外的车马声,真稀奇,之前连人声都听不见的,发生了什么事? 紧接着出去看究竟的太医听到了李知州的声音,紧接着就看到飞来医馆才有的物件,确定自己没看错的瞬间,眼泪哗哗的掉个不停。 李知州也戴了口罩和护目镜,亲自带领飞来医馆消化科的医护们来到这里,介绍这里的情况。 消化科廖医生和主管护师卢芳带队,共十六人,上次医治北狄使团积攒的治疗经验刚好用得上。 时间紧,任务重,非常时期只能用非常手段。 还是一样,魏璋告诉李知州,给这里每个人都挂上编号布条,严禁互换、遗失不补。 廖医生等人在太医的介绍时评佑每位病人的身体状况,主管护师卢芳带领护士们给病人建立静脉通路,为后续补液、电解质和使用抗生素做好准备。 太医们见识过飞来医馆的手段,但李知州、本地医师和病人们都没见过,虽然不至于恐慌但有种莫名的恐惧…… 这针看着没有针灸的金针长,可是为何扎得浅还要贴住?这些透明得像琉璃的物品到底是什么?虽然像琉璃却是软的? 一个又一个疑问充满他们的大脑,望着从头裹到脚、只能看到一双眼睛的白色医护们,眼神坚定又专注,没有半点害怕与慌张。 同行的天武军忙着0.9%生理盐水、 5%葡萄糖水、 5%糖盐水等等一箱箱往病区里搬,在卢芳的要求下摆好。 魏璋只是戴了口罩和护目镜,冷不丁看到一个两眼放光的“大白”,乖乖站在角落里,眼神既委屈又充满期待,咝,事出反常必有妖。 魏璋大声问道:“廖医生,这人是谁?” 角落的大白顿时慌张起来,使劲向廖医生摆手,并试图躲起来。 偏偏廖医生刚好跟着太医走进病舍,完全没听见。 推着治疗车的主管护师卢芳刚好经过,大声呵斥:“赵凝,乖乖站那儿!哪儿都不能去!” 魏璋差点双眼脱眶,赵凝怎么来了? 卢芳叹气:“魏璋,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躲我们车上,快进城的时候才发现。她真的是大郸公主吗?” 能窝在车后厢那么长时间,硬是不吃不喝不吭声,也是个狠人。 魏璋立刻退到病区以外,拿出手机就接到邵院长的来电:“魏璋,赵凝不在检验科值班房,郑国公夫人一大早来送东西,值班房没人……正在调监控……” “邵院长,赵凝在滑州城,被廖医生和卢护师盯着。” 手机里传出一阵嘈杂,似乎有一大群人围在邵院长身旁,好不容易吵完,忽然又听到中年女性的声音: “魏使,能不能让嘉宁公主接……电话?” “稍等。” 魏璋重返病区,对着站在墙角的赵凝,眼神威胁。 赵凝晃了晃,小心翼翼地走到魏璋身旁,又紧张兮兮地接过电话,第一次接有些慌,但还是学着飞来医馆接电话的标准样式:“喂……” 郑国公夫人的怒吼声就从手机里冲出来。 魏璋下意识后退一步,环着双臂看赵凝立正挨骂,并在心里默念活该。 好一会儿,赵凝恭敬地把手机还给魏璋。 紧接着,魏璋又听到郑国公夫人优雅地表示感谢,听到不耐烦的时候,不得不得打断: “医护们来滑州本就冒着生命危险,这边救治任务繁重不堪,她如此胆大妄为,若真的出了什么事,让飞来医馆怎么办?” “有学医之心是好的,但若能力与心愿不符就是累赘,只会给医护们添乱。” “请立刻派车马来把她接回去。” 魏璋挂断手机,走到赵凝身旁,五句话就把她骂哭了,一句警告又让她强行止哭,乖乖地站在墙角当装饰。 医护们第一次见识到魏璋的严厉,虽然知道他深藏不露,但没想到他能言词这么激烈。 于是这一天,赵凝先挨了廖医生和卢芳的训话,又被阿娘痛骂一顿,紧接着又挨了魏璋的训斥,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 第170章 接下来的时间里,赵凝向卢芳借了纸笔,窝在角落罚站的同时,体会医护们穿防护服的闷热、口罩的勒脸,以及呼吸的憋闷。 即使这样,赵凝还是拿着纸笔,记录下病患的情况、大郸医师们的勇敢和坚持、飞来医馆医生的诊断和医嘱、护士们校对并执行医嘱的情况…… 事无巨细,方方面面,当安静的人形记录仪,观察并记录城西病区的方方面面。 天武军按卢芳的要求到城外竹林砍合适的竹子当输液支架,一车又一车地运往城西病区。 廖医生和同事们初步看完所有病人后,先按他们不同的脱水程度补液、补电解质、止血药,然后根据北狄使团的抗生素用量,再结合滑州伤寒病人的体重给药。 医生们下完所有医嘱就能稍微喘口气。 护士们的忙碌开始第二轮,核对并执行医嘱,给这么多病人配药、换水、观察药物反应…… 李知州面对前所未见的一切,即使又累又困也舍不得眨眼,生怕所见所闻都是累极时的幻觉。 虽然听郑院使说过飞来医馆的神奇,也在府衙吃过飞来医馆的速食,但面对如此高效的医治,还是忍不住再三倒吸气。 只有话本子上的“药到病除”,就这样发生在眼前。 一个下午的时间,病人们因为便血腹痛而严重萎靡的精神很快改善,腹痛减轻、腹泻便血基本消除…… 李知州暗想着,这飞来医馆就是医仙聚集之所,一定是! 下完所有医嘱的医生们,开始诊治此前染病的滑州医师,染上风寒咳嗽不止的都送去滑州城府衙,高热不退的先给退热药。 疲惫的太医们像负重前行的驮夫,忽然就卸下所有沉重的背负,这么多天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哦,虽然飞来医馆的口罩戴着有些憋闷,但还是太好了! 傍晚时分,所有输液都已经结束,医护们用垃圾袋收好所有的输液器、一次性输液针头等等,准备吃晚饭。 医护们婉拒李知州一起回府衙吃晚饭的邀请,带着赵凝离开城西病区,径直出城回到临时停车区。 赵凝跟着结束治疗的医护们脱掉防护装备,塞进超大垃圾袋,洗手消毒,回到车上补充水份。 每个人渴得五分钟喝完两瓶饮料,然后努力深呼吸。 正在这时,远远看到一辆马车驶来,越来越近才发现,车夫旁边坐的是小葛警官,特别热情地招呼: “廖医生,肖护师,大家吃晚饭啦!” 每个人都累得不想动,挥手意思一下。 很快,小葛警官和车夫抬着一个大竹筐走过来,给每个人发特供盒饭。 廖医生这人吧,长得很有特色,像某动画电影里的人物,平时说话走路都慢吞吞,特别符合内科医生的刻板印象,但工作时处理事情的速度飞快。 高强度工作这么久,整个人处理余电状态,慢慢伸手接过盒饭,慢慢打开,慢慢拿筷子,慢慢吃…… 卢芳也没好到哪里去,但疑问还是要提的:“食堂大厨在哪儿做的饭啊?总不能在城外搭土灶台吧?” 小葛警官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你们不知道吧,食堂大厨报名,在食堂进修的大郸厨子也跟来了。” ? ? ? 大家一脸懵,不是,滑州城是什么好地方吗?连大郸厨子也跟过来? ! “李知州知道大厨们也来,派人把他们安排在滑州城内最大的羊饭店,给我们准备一日三餐,幸亏大郸厨子们,一个下午就理顺了,才能按时出晚餐。” 小葛警官光顾着显摆,冷不丁看到离自己最远的一名医护,吓得直接弹了起来:“不,不对,她不是那什么郡主还是公主来着?” 魏璋一记眼刀biu过去。 小葛警官立刻闭嘴,默默过去递了一份盒饭。 魏璋吃完自己的,往大竹筐里瞥了一眼:“怎么还剩这么多?天气这么热容易坏啊。” “大厨说大家太辛苦了,按每人两份盒饭准备的。”小葛警官自己也要吃两份。 医护们吃完一份发现,再吃一份嫌多,吃一份半刚好,在滑州城这样的地方浪费粮食太可耻了。 卢芳提议:“这样,我们两人吃一份,剩下没动的送到城西病区,给那里的太医和医师们当宵夜。” 本来是要留人值夜班的,但太医和医师们坚决不同意,所以大家才能一起离开。 “也行,”魏璋吃饱后,把大竹筐抬上车,从车夫手里接过马鞭,戴上口罩,“我去去就来。” 于是,城西病区的太医再次听到马车声,出去察看时,意外见到魏璋赶马车,瞬间又惊到了,他这也太熟练了吧? 魏璋搬下大竹筐,招呼道:“飞来医馆的盒饭,你们尝尝?” 太医才三个人,盒饭倒有十份。 魏璋向里面招呼:“滑州城的医师们,都来尝尝飞来医馆的盒饭。” 呼啦啦一下,医师们都出来了,望着从未见过的浅黄色饭盒,既期待又无措地搓搓手:“这……怎么好意思?” 魏璋给每个人都分了一份,然后拿出垃圾袋:“趁热吃着才香,吃完把筷子盒子都扔进来。” 饭盒一打开,食物的香气就直扑鼻尖,太医也好,医师们也好,接过筷子就大吃起来。 飞来医馆的物品真是件件神奇,明明累得好几天都没胃口,也刚吃过晚食,闻到食物的香气瞬间就饿了,一筷子入口,立刻感叹怎么能这么好吃? 十分钟后,吃得特别干净的饭盒和筷子都扔进垃圾袋里。 魏璋一点都不奇怪,听大厨说,高强度工作压力、出汗多的人,就是更喜欢重口味的饭菜,这是生理性需求。 魏璋带上马车向他们挥了挥手:“辛苦了。” “有劳!”太医和医师感动得热泪盈眶,觉得又能再撑三日。 魏璋赶着马车回到城外,把马车和竹筐还给车夫。 就在大家讨论该怎么洗漱时,李知州骑马赶来,郑重其事地邀请大家去滑州城内最大的旅店滑州驿休息。 如果是平时,大家肯定拒绝,但天气热又出了不知道多少汗,不洗澡实在不能忍。 于是,魏璋带领医护们道谢,入住滑州驿,发现呼吸科的医护们已经入住,大家热情地打扫呼,进入厢房后发现大浴桶时,每个人都喜出望外,太好了! …… 李知州安排医护们入住后,又赶回府衙,府衙后面的大校场,已经临时辟为风寒治疗区。 染上风寒高热、咳嗽不止的滑州医师、保护太医们的捧日军以及其他冒雨奔波的府衙差役,全都住在这里。 呼吸科的医护们中午到达后,同样是编号牌条,检查病人情况,听肺部呼吸音、判断是否有上呼吸道感染…… 全都排查一遍后才下医嘱,给退热药,给抗生素治疗。 感染风寒的病患数量远低于城西的伤寒病区,所以,一下午的时间,所有治疗全都结束。 退热药使用后一身大汗,立刻退热。 第一次使用抗生素的病患们,效果出人意料地好。 傍晚时分,咳得几晚睡不着的病人们,吃过晚食,喝过水,又按要求吃了止咳药水,只觉得咽喉清凉呼吸畅快,一个个倒头就睡。 李知州回到府衙去校场时,就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正在这时,管事匆匆来报:“李知州,国都城的稳婆,太医院孟太医又领了一批人过来援助,还带了许多草药。” “他们说是因为马车比不上大铁马,所以来迟了。” 李知州痛快地长舒一口气,早晨还觉得自己这个知州要到头了,只是短短的一天时间,因为飞来医馆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走,把他们都领入城,同住旅店,看飞来医馆如何安排?” “是!”管事带人出去。 李知州走回书房,毫无形象可言地摊开在地榻上,激动地大喊:“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 滑州驿是大郸的官方馆驿,平日招待来往的各级官员,设施和服务都是滑州地界最好的。 夜幕降临,医护们舒服地沐浴过后,虽然累但睡不着,于是三三两两窝在厢房内闲聊。 没多久,滑州府衙管事又送来了国都城的稳婆,太医孟鸿才和学生们。 稳婆们入住后,就急着找老师,谭主任和裴莹干脆给她们排好了接下来七天的悲田坊值班表。 既可以让悲田坊的稳婆们休息几日,又能让接生这项大事高效地进行。 相形之下,太医孟鸿才和学生们就有些尴尬,他们主学外科,但很明显的,滑州城的病患们主要是内科,不怎么需要用刀针。 所以他们一时不知道找呼吸科还是消化科。 刚好两科的医护们聚在一起聊天,讲到支撑到现在的滑州医师和太医们,干脆给他们也排了工作表,明天开始给滑州城百姓们义诊。 第171章 据医护们的观察,滑州城连续大雨和抗洪,随行的捧日军也好,共同守城的百姓也好,身上的外伤都不少,现在天气炎热不及时处理伤口,后果会很严重。 孟太医的眼睛忽然就亮了,刚好带学生们动手,毕竟实践积累是成长最快的路径。 未来几天的安排结束,医护们放心地回房休息,明天只会更加忙碌。 …… 景佑元年四月初八这天对滑州城百姓而言,宛如话本子里的天降神明拯救苍生。 先是飞来医馆的大铁马一辆又一辆,停在城西门外,走出一身白衣的飞来医馆医仙们,他们分头去了城南悲田坊,城西伤寒病区和府衙大校场。 百姓们知道这三个地方有什么人,这些人是自己的父亲、母亲、妻子和孩子,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惴惴不安,到傍晚时分都成为过去。 飞来医馆的医仙们,用堪称鬼神之技的医术,和前所未见的法器。 只是一个下午的时间,先是悲田坊传出二十位“母子/女平安”的好消息,震惊了整个滑州城的百姓。 以往是一脚踩进鬼门关的临盆,怎么能如此顺利和平安? 紧接着,在城西负责清扫的杂役又传出消息,伤寒病区的病患们都用了飞来医馆特有的药物,便血的人少多了,高热的也在退了,虽然很多人浑身疹子但精神变好了。 最后是府衙大校场外,频繁的咳嗽声少了许多。 一时间,百姓们提到嗓子眼的心默默落回胸膛,这还只是第一天,还有明天和后天,虽然此前根本不敢这么想,连梦都不敢做,可眼下怎么就成真了? 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城东关闭多日的医馆就开了,挂出义诊的旗幡,是擅长刀针的孟太医和学生们,给这些日子受伤的百姓们处理伤口。 这让多日没有医师开诊,有病痛全靠忍的百姓们惊喜连连。 没多久,百姓们就在医馆外大排长队,同时看孟太医的手段,判断自己要不要继续等。 事实是,擅长刀针绝不是乱吹的,孟太医和学生们出手就知有没有。 于是,等看病的百姓越聚越多。 没关系,孟太医又请人在医馆外摆了许多矮几,增设看病位,毕竟学生多,摆得开。 百姓们一看更高兴了,滑州城的生活忽然就有了盼头。 第143章 滑州城东的医馆外十个诊位, 按病情严重程度给百姓拿号牌排队;隔壁的药铺按孟鸿才的药方给百姓抓药,或者给外伤用药,都免费。 而城南的悲田坊, 留守值夜的稳婆们不仅盼来了飞来医馆的医师们,还意外看到了一大群从国都城来的稳婆。 详细的交接班以后, 忙碌了整整十六个日夜的滑州城稳婆们, 意外得到了三日假、额外的食物和干净的水,以及李知州特别下拨的接生费。 但她们看着分发给自己的物资时,第一反应不是道谢,而是怀疑这一切都是累极了的美梦。 国都城稳婆沈氏, 与滑州城的几名稳婆相识, 见她们都站得一动不动、满脸茫然的样子,赶紧小声提醒:“道谢啊……” 稳婆们如梦初醒:“多谢!”行礼后领着各自的吃食和水,走出悲田坊却看到更加意外的惊喜,有马车可以载她们回家。 天爷啊!如果这是一场梦就别醒了! 而滑州府衙后面的大校场, 一大早的惊喜也不少,都说“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抽丝”, 尤其是战力很强的捧日军们。 最近几日发热的、咽喉肿痛的、咳嗽咳痰的……抗洪时有多勇猛,病倒时就有多惨烈。 此前,李知州望着爬不起来的捧日军们,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是陛下的近卫,倘若折损在滑州可如何是好? 幸好有飞来医馆! 一大早,呼吸科医护们到达滑州府衙,与李知州、管事和主簿们打过招呼,直奔校场的呼吸病区查房。 首次使用抗生素的效果确实非常惊人,捧日军也好,滑州感染风寒的医师们也好,不到20小时,精神状态截然不同,只要继续治疗,就能很快康复。 但有个人例外,捧日军指挥使杨功高热不退,呼吸音弱,咳痰铁锈色,整个人像煮熟的螃蟹一样红,皮肤上还有出血点。 不仅如此,杨功的扁桃体和悬雍垂肿胀得厉害,几乎要把咽部都堵死了,扁桃体表面有分泌物。 呼吸科大耳朵“胡图图”医生收了听诊器,盯着杨功发绀的嘴唇和指四颜色,从背包里拿出血氧仪夹在杨功的食指上,显示血氧89 。 胡图图医生拿出手机:“黄工,麻烦你到滑州府衙后面的校场设临时医院,带上发电机、氧气瓶和心电监护仪。” 手机传出黄工的回答:“好嘞,可是从城西门到府衙怎么走?车能不能开进去?”不然搬那么多仪器够呛。 胡图图找到李知州,忽然意识到不知怎么称呼地方官,憋出一段话:“呃……这位大人,杨功病得严重,我们需要在这里建临时医院,有大型设备要搬过来。” “不知您能不能让人把城中的主路清出来,我们的车要开进来。” 李知州只听懂了“病得很重”,完全不明白“”临时医院、大型设备和车开进来”是怎么回事。 呼吸科医护的大郸话学得都不错,但架不住李知州对飞来医馆的事物毫无概念,沟通得非常费力。 最后胡医生只能打电话摇来魏璋。 可惜魏璋的解释也没好多少,无奈之下,直接拉着李知州上马直奔城西门外,指着实物解释。 李知州先是被发电机等一众设备惊得维持不住仪态,好不容易明白后,立刻吩咐城中护卫开道。 半小时后,黄工和保科长开着厢式车进了府衙后门,停在大校场飞快地搭好临时医院,再卸下一台又一台设备。 发电机的声音响起,设备安装调试完毕,大家一起把杨功搬进去,吸氧、打留置针……可惜检验科和放射科没法跟到滑州。 胡医生下医嘱,再给退热药并加大抗生素用量,监测生命体征。 一时间,不论是大郸的什么人,连李知州都想走进超大帐篷里看个究竟。 中午十一点杨功终于退热,但到十二点半,体温又冲到39.8度,几乎同时,心电监护报警,心律异常每分钟182次,呼吸困难更加明显。 胡医生找了一名捧日军详细询问杨功生病前的经历以后,果断拿出手机向心内科傅秋华主任发出视频邀请: “傅主任,捧日军指挥使杨功肺炎体征,扁桃体肿胀三度,高热不退,心律异常,经抗生素、补液补电解质治疗,效果不明显。” “怀疑合并心肌炎或感染性休克前期。您觉得呢?” 傅主任从视频看心电监护数据,又看了24小时特别护理记录单,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他以前是不是住过医院?” 胡图图医生立刻找到其他捧日军询问,五分钟后回来: “傅主任,上巳节出游的时候,他和其他几个人先有外伤然后溺水,被送到医院抢救过,住了一星期才出院,回家休息了三周刚上岗就奉命赶到滑州。” “到滑州城以后就冒雨赶路以后,又挖泥土填麻袋,踩在泥水里连续好几天没睡……” 两边医生同时短暂地沉默,这是buff叠满了呀,他不危重谁危重? !而且这些大概率只是刚开始,之后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傅主任难得皱眉,望着手机屏幕里的胡医生:“你们这次带了哪些心血管药物?” “稍等,我去找。”胡医生从折叠桌抽屉里翻出药品清单,给傅主任看。 傅主任从视频里下医嘱,增加心血管系统的药,两人商议后改换广谱抗生素,无论如何先稳定病人的生命体征。 医嘱下得快,护士校对执行得也快,半小时后,杨功的心率减慢、血氧渐渐上升,体温也下降了。 可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一小时后,杨功床前的心电监护忽然长鸣,心跳骤停,血压消失,病人失去意识。 胡医生随手拿来除颤器:“除颤准备!” 肖护士立刻准备。 第二次除颤后杨功才恢复自主心跳,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望着胡医生,以及周遭陌生又熟悉的一切,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说。 一番忙碌后,大家暗暗松了一口气,终于救回来了。 以防万一,傅主任联系120穆医生:“趁杨功相对稳定,用救护车把他送回医院,把各种药物带上,保持联系,越快越好。” 胡医生再次找李知州进行协调,半小时后,救护车载着杨功驶离滑州城西门,在天武军的开道下,向方沙城驶去。 …… 傍晚时分,杨功被救护车送走,黄工和保科长望着空空的临时医院,没有危重病人发电机还开着,要不还是拆了吧? 然而,滑州城处处有意外,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听到保科长的手机铃声响,接通后传出妇产科谭主任的声音: 第172章 “保科长,城南悲田坊有三名初产妇不能顺产,我们这儿也没有麻醉医生,也没有手术器械,只能把她们送到医院去。您看?” 保科长不假思索地回答:“谭主任您放心,城西有很多车和志愿者,没有救护车也能送。我立刻安排。” 保科长和魏璋,再次与李知州协调,三辆私家车从南门进城,接走三名初产妇,有两名稳婆同行。 半小时后,城西伤寒治疗区又打来电话,要送两名病人去医院。 保科长一行人再次协调派车,在傍晚时分把两名病人接走。 原以为可以按部就班渡过的第二天,好不容易熬过去,更让大家没想到的是,回滑州驿躺下没多久,魏璋接到郑院使的电话: “魏使,德县医师全都病倒,目前只有连下官在内的五名太医还在支撑,但伤寒病患足有一千多……” “经过捧日军调查,发现有人刻意污染德县水源,此人已经捉拿收押。可是……” 通话忽然中断。 魏璋一骨噜爬起来:“可是什么?” 手机里传出嘈杂的响声,似乎是郑院使发生了什么意外。 魏璋皱紧眉头高声问:“郑院使,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手机里传出发颤的回答:“魏,魏使,郑院使他晕倒了……鼻息、脉相都很虚弱……现在给他扎针……” 空气像凝固了一样,每分每秒都慢得令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魏璋再次听到回答:“郑院使醒了,但还是虚弱得很。” 紧接着又听到郑院使的声音: “魏使,下官只是有些累,无大碍,只是药材快用完了,病患越来越多……德县离滑州有些远,沿途有近三成的道路只能骑马……” “下官已经将德县实情告知陛下,但不敢轻易打扰邵馆长,所以……” 郑院使当然知道自己这样的再三要求过分,可眼前起着高热、浑身疹子的伤寒病患们,真的来不及救治。 病患太多,德县的药材快用完了,医师远远不够,再这样下去,每拖一个时辰就可能多死几个病人。 “我知道了。”魏璋结束通话,拿着手机走出厢房在廊下张望,看到每个房内还都有烛光。 “滑州支援群”正聊得热火朝天。 按谭主任和裴莹的估计,短则三日,长则七日,悲田坊的孕妇们都能顺利分娩,到时妇产科的任务就完成了。 消化科的估计也挺乐观的,毕竟抗生素和止血药效果惊人,不发生意外,病人们按要求定时定量地吃东西,短则七天,长则十四天,都能恢复。 呼吸科更加乐观,如果今天杨功不病危,会相当顺利。 魏璋把德县的现状发到了“滑州支援群”里,热闹的群聊瞬间结束。 好半晌,群里才有人提问:“滑州城到德县多远?” 魏璋找来滑州驿的店小二问了又问,才发信息回答:“路程是方沙城到这里的二分之一,但路况不好,后三分之一只能骑马。” 群里又一阵安静,没过多久,就有人在群里发言:“也就是说,如果明天天一亮就出发,以我们的速度,最迟中午就能到德县。” “为了诊治更高效,可以让德县的捧日军先准备竹竿和带编号的布条,我们一到就能开始按病情用药。” 这下魏璋反而沉默了:“你们这样连续赶路不会累吗?” “累啊,但我们可以见缝插针地休息,前两年到处支援做核酸就是这么过来的,上车睡觉,下车干活。” 魏璋又在支援群发消息:“明天一早需要八辆车带上电动车头盔,医疗器械和药物,出发去德县。野外驾驶经验丰富的优先。” 几乎瞬间,爆破组就抢到了三辆车的名额,三分钟内抢完。 魏璋怎么也控制不住表情,往群里发消息:“那我肯定要舍命陪你们这些真君子了,早睡早起。” 十分钟后,厢房内的烛火都灭了,滑州驿内静悄悄。 第144章 阴沉的天空布满乌云, 风大沙尘重,德县小城,城外村庄、良田和被大雨冲毁的官道, 一片灰蒙蒙。 捧日军分成三队,一队守着熟水铺、一队给城内水井开盖让百姓取水、另一队则帮着郑院使配补液盐。 德县县丞蔡珲今年四十五,本就是芝麻绿豆似的小官,先是遇上连日大雨,几乎同一日就有伤寒病患……撑到现在,整个人像老了十岁。 草药还剩最后一锅, 出去采买药材的药铺掌柜迟迟未归;德县医师全都染了伤寒, 只剩郑院使和四名太医硬撑。 之前陛下亲口所说, 会调集滑州地界以外的医师来帮忙,到现在别说医师, 连匹马影子都没看见。 蔡珲带着县衙上下,既要安抚百姓,还要防止伤寒病患外逃,更要保证伤寒治疗区的饮食……每一天都头大如斗。 明明已到正午时分,越来越阴沉的天空隐隐有下雨的样子,蔡珲真的绝望。 偏偏就在这时,邮差快马从县衙门前经过,见到蔡珲赶紧行礼:“蔡县丞,有没有书信要发?” 蔡珲看着邮差鼓囊囊的包有些纳闷:“你这是收了谁的书信?” “啊,回县丞的话, 是郑院使和太医们的书信,”邮差有些为难,“说是他们以防万一准备的遗书。” 蔡珲的脸色一僵,随即挥了挥手:“快送去。” 邮差骑马踩着泥路走了。 蔡县丞站在县衙的二楼, 眺望德县东门方向,眼角余光看到郑院使走过来,急忙转身,两人相视苦笑。 因为太医院最新的疫病防治方案,日常只喝熟水、吃熟食,如果大雨成灾或被淹过以后,哪怕洗脸都要用熟水,不然容易生眼疾。 德县很穷,蔡珲也没什么油水可捞,全县日常喝水都靠熟水铺,但天气渐热,经年喝生水的习惯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的,所以水源被蓄意污染后,伤寒病患激增。 现在,病患多,能干活的少,还有一部分要帮病患。 熟水铺烧水从早到晚,还要配补液盐,身体好的基本能不喝水就不喝,至于洗漱的水都能省就省。 所以,蔡珲早起抠了眼屎,连脸都没洗,反正大家都一样,谁也别笑谁。 “禀蔡县丞,”郑院使爬到二楼,走得气喘吁吁,“您可看到官道上有人来德县么?” 蔡珲早就见识过郑院使的“千里传音器”,听他这么一说,立刻两眼放光:“郑院使,您是不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郑院使叹气:“下官昨日先向陛下报告了德县实情,后来向支援滑州府的魏使求救,也细说了实情。” 蔡珲激动起来:“飞来医馆的医仙们会来吗?真的吗?” 郑院使眼神一黯:“魏使只让砍竹子、给病号戴编号布条,但没说何时会来。” “竹子砍了么?布条戴了么?”蔡珲只听得到会来,其他的全当没听见。 “捧日军忙了一个通宵,现在都备好了。” 蔡珲麻了,然后肚子里咕噜噜响,哦对了,米粮也都尽量供给病患们,早食还没吃。 郑院使从宽袖里掏出最后两片猪肉脯,拆了包装递了一块过去:“蔡县丞。” 蔡县丞学着郑院使的样子,把猪肉脯放进嘴里,反复嚼出好味道,特别不舍地咽下:“郑院使,本官是不是也应该准备一份遗书?” 郑院使诧异地望着蔡县丞,他的眼神比阴沉的天空还要暗:“蔡县丞,大可不必……” 蔡县丞苦笑:“按大郸律,本官保不住伤寒病患也保不住乌纱帽,还出了细作污染水源一事,如果病患们死去太多,本官的小命也难保。” “还是写吧,谁知道能撑多久?” 前后撑了有半个月?还是更多日子?不,感觉像硬熬了三年。 郑院使望着越来越低的乌云和更猛烈的风沙,绝望更深重地压在心头,从贴身的里衣取出一张照片。 蔡县丞又一次看向昏暗的远处,这下彻底绝望了,医师都病了、药材没了、病人越来越多,救援迟迟不到,能做的都做了,还能怎么办? 一转身,就看到郑院使红着眼圈看手里的纸片,忍不住凑过去看上一眼,当时就惊讶到破音:“郑院使,这是什么?” 郑院使老脸一红,递给蔡县丞:“下官带拙荆去过飞来医馆,魏使给我们拍了照片留念,那里真的特别好看……是不是?” 蔡县丞看得眼睛都直了,这是什么仙人法器?怎么能把人放在小纸片上,人还一模一样? 郑院使把照片重新收好:“下官问心无愧,死而无憾。蔡县丞,下官告辞。”然后迈着坚定的步伐准备下楼。 忽然,郑院使的老年机又响了。 蔡县丞赶紧跑过去:“是不是有新消息?!陛下还是魏使?” 郑院使摁了接听键:“魏使?” “郑院使,你们现在在哪儿?我们看到德县东门了。” 郑院使的身体比大脑更快反应,跑到城楼东面,只见远处,一个又一个特别明亮的光点冲破阴沉,沿着官道越来越近,激动到飙高音: 第173章 “蔡县丞,医仙们骑着小铁马来了!快看!” 蔡县丞跑丢了一只鞋都顾不上捡,直奔郑院使身旁,被远处的亮度惊呆:“什么样的烛光能这么亮?” 铺天乌云裂了一条缝,金色的阳光倾泻而下,官道也亮了,仿佛替人引路,一直照亮前方。 郑院使兴奋地大喊:“蔡县丞,我们去迎接?” “接,一定要接……”蔡县丞激动得小跑了两圈才意识到光着一只脚,捡起鞋子跳着穿好,飞一样跑下楼。 …… 蔡县丞和郑院使骑着马冲出县衙大门,穿过城内主道直奔东门城外。 十辆粉蓝粉红粉绿的电动车、骑车人戴着五颜六色的头盔,背着大大小小的背包,亮着大大小小的车灯,在天空泻下的亮光里,飞快地驶向城东门。 越来越近时,蔡县丞和郑院使才发现,每辆电动车都载两个人,其中有几个人还是天武军。 而电动车队后面很长一段距离是骑马前行的天武军士,马背上有大小不一的包裹,队排得很长。 蔡县丞傻眼,小铁马比天武军良驹还快? 还有,驾驶小铁马的都是飞来医馆医仙?就是,他们穿的全是白衣服……看起来有点闷是怎么回事? 铁马队越来越近,近到第一位的人挥手大喊:“郑院使!” 郑院使不顾一切地跑过去:“魏使!” 蔡县丞完全不明白,但也跑过去。 终于,双方只有五步距离。 蔡县丞真切地惊呆了,远看已经够震惊,近在眼前才明白震惊得远远不够。 铁马比□□的劣马小了不少,却能载两个人和各种物品,还能有如此惊人的速度。 飞来医馆的医仙们……从上到下只能看清一双双眼睛,其他部位全被白衣包裹,连眼睛外都有一层透亮如纸的琉璃裹住。 郑院使去过许多疫病之地,曾见过无数双充满恐惧与期待的眼睛,却是第一次期盼医仙们的出现,而他们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 “魏使……”郑院使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魏璋直截了当:“郑院使,事不宜迟,先去伤寒病区。” “好!”郑院使激动得连互相介绍都忘了,调转马头带路。 “哎,哎……”蔡县丞望着一辆辆电动车从身边急驰而过,急得调转马头猛追,“等等下官……” …… 临时伤寒病区,捧日军在外面围了一圈。 五名太医手拉手,抱着必死的决心,手拉手堵在大门前:“任何人都不得离开这里半步!” “除非从我们身上踩过去!” 凡是能走动的病人都围挤在大门前,互相搀扶着,满脸绝望,充满敌意与五名太医对峙。 有位身形高大但消瘦的病患,嗓门很大:“哼,郑院使跑了,蔡县丞今日也没来!” “药没了,早食越来越少,连水都变少,你们就是打算让我们在这里等死!” “连医师都染了伤寒,这病根本治不好!以前德县就死过数百伤寒病患,别骗我们!我们又不是三岁孩童!” 太医们有五个人,想逃离的病患五十个都不止,越解释声音越大,然后嗓子很快就哑了: “向你们说过多少次了,滑州城的伤寒病患都在康复,没有继续死人!” “我们守在这里,一个人都没逃,生死与共,你们为何就不信?!” 又一位病患大吼出声: “你们连夜运来这么多竹竿,又让我们带这些布条做什么?” “就是别有用心!就是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让我们走!” 因为此前连日大雨,死去的伤寒病患只能堆在附近,好不容易有个晴天,就那样烧了,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那日的浓烟和空气里弥漫的焦臭味,白天萦绕在病患的脑海里,晚上出现在梦里,折磨着每位病患。 被恐惧与猜忌逼疯的伤寒病患们,现在看到任何人事物都心生怀疑,只想从这里逃出去,好歹能见家人最后一面。 双方对峙,互不相让。 第三位病患越走越近,直到站在太医面前,眼神充满杀意,像陷阱里的困兽一样疯狂:“让开!” “不让!”太医们身心俱疲,但出发前收到景佑帝口谕,不能让任何伤寒病患逃离,否则按渎职严惩。 大郸所有行当都是世袭制,没有任何改行的可能,太医们的孩子也都是医师,如果太医渎职,自家孩子的前程也都完了。 所以,就算豁出这条命,太医们也要死守到底,殉职好歹能让孩子们的前程敞亮些。 一位病患动手推搡太医,紧接着第二只手,第三只手…… 太医们紧紧地勾住胳膊,誓死当人形围栏。 随行保护的捧日军搭弓射箭,副指挥使高喊:“陛下有令,伤寒病患擅自逃离病区者,一律射杀!” 推搡的手瞬间少了,但又有人高喊: “射杀是死,困在这里也是死!横竖都是死!有什么可怕的?!” 话音未落,推搡的手更多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郑院使高喊:“都住手!飞来医馆的医仙们带着药来了!” “骗什么人?” 紧接着病患们就被前所未有的亮光闪着了双眼,纷纷闭眼后退。 太医们几乎跳出嗓子眼的心,突突狂跳得胸口发闷,疲惫憔悴的脸庞却有了笑意,太好了,终于等来了! 太好了! 捧日军们回头,看到小铁马队和铁马上的天武军,当时就楞住了,羡慕嫉妒恨啊,他们几个为什么可以坐小铁马? 魏璋停住电动车,凌厉的视线从每个病患眼前扫过,高声说道: “我是飞来医馆驿语人魏璋,陪医师们到这里救治伤寒病患,治病自愿,如果有不想治的,解了布条现在就走!” “我是天武军指挥使,想治病的赶紧回病房,不想治的去那边火化坑待着。” “回家?回家把病传给家人,要死死全家?!” “来人,把闹得最凶的病患抓起来!” 十分钟后,临时病区的空地上,只剩被抓的四名病患,其他人都回病房去了,是的,没人想死,伤寒是瘟疫,没治好就回去,会死全家。 廖医生和肖护师带领医护们停好电动车,背着各自的大背包,径直走进伤寒病区的大门,按病房号开始检查病患、并向太医们了解病情。 他们轻声细语、诊治高效,病房里的病患很配合,安静有序地仿佛刚才的生死冲突是场幻觉。 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天武军跟在医护身旁随行,警惕着进出经过的每一个人。 而当医护们在高效诊断时,落在后面的天武军马队赶来了,卸下绑在马背上的各种医疗器械和药品,一箱又一箱搬进医师们专用的库房。 病患们躲在病房里,偷偷观察飞来医馆的人和物,从未见过,但看起来就是非常昂贵,而且很明显这些都是用来治病的。 从郑院使和太医们的恭敬程度来看,飞来医馆医师们的医术想来非常高超。 医护们给北狄使团治疗攒的经验,在滑州城很好用,而在滑州城积攒的诊疗经验、与天武军的默契配合,用在德县更加高效。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而天武军和捧日军一起,骑马不断接力往返,一趟又一趟地往德县运送药物和医疗器械。 半个时辰后,天字号病房的病患们已经躺平,望着竹竿顶部挂着的透明输液袋和扎在自己身上的针发呆,啊这……与大郸医师们的诊治方法天差地别,但又忐忑。 而病倒的德县医师们,在看到并亲身体验了飞来医馆的医治,内心几乎是崩塌的,这是什么神仙法器?又是什么样的治疗方法? 尾随到伤寒病区的蔡县丞,双眼已经空洞了,太匪夷所思,太高深莫测。一时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傍晚时分,所有的补液、止血和抗生素都已经到位,病患们也喝上了容易消化的米粥和调理胃肠的汤药。 夜深人静的子时,所有治疗结束,医护们与太医们轮换休息。 伤寒病区里静悄悄,飞来医馆的灯一盏又一盏地亮着,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 第二天清晨,阳光出奇得好,与昨日的阴沉截然不同。 德县伤寒病区,病患们有序排队领各自的早食和汤药,觉得飞来医馆的医术好得天上有地下无。 只是一晚治疗,今日的精神好多了不说,沉重的身体都轻快了。 蔡县丞听到外面有差役兴奋的高喊: “蔡县丞,德县药铺掌柜们带着药材回来了!” 好不容易休息了小半日的郑院使和太医们听了长舒一口气,太好了! 没多久又有差役来报: “蔡县丞,有一大批医师们,坐着马车牛车正在陆续抵达东门,说是从其他州府赶来的,是否要去迎接?” 第174章 蔡县丞用衣袖抹了一把脸:“迎!本县丞现在就去!” 郑院使、太医和病倒的德县医师们,听到这个消息,一直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 郑院使和太医们骑马,追上蔡县丞,一起去城东迎接风尘仆仆的医师们。 而他们进入伤寒病区后,整齐划一地向飞来医馆医护们行礼。 医护们也向他们鞠躬。 从古至今,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的医者们,在这样奇妙的时刻相遇、互相尊敬、并肩作战。 魏璋拿着手机,将这一刻记录。 至此,德县的医师数量充足,药材库存颇多,伤寒病区病患情绪稳定、身体情况大为好转。 所以,上午的治疗结束,双方交接完毕。 飞来医馆的医护们收拾完所有的医疗垃圾,骑上电动车,和天武军们先后离开伤寒病区,踏上去滑州城的路。 大郸的医师和病患们,站在病区大门里,目送他们的身影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也不愿散去。 这一别,何时才能再见? 又或是,再也不见。 …… 傍晚时分,滑州城的城西门楼上,灯笼架提前点亮。 李知州焦躁地来回踱步,飞来医馆的医师们怎么还没回城?路上顺利吗?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呸呸呸! 有天武军保护,不会有任何危险! 邵院长也站在门楼上,虽然一直收到魏璋的实时消息,也在看滑州支援大群里的消息,但始终心神不宁。 直到天都黑了,才看到远处小小的亮点以极快的速度靠近,后面还有一长串火把。 “回来了!”邵院长赶紧往走下门楼,转眼就到了城门外。 李知州也赶紧跟下去。 第一辆车停在临时停车场,魏璋和廖医生最先下车,第二辆第三辆紧随其后,十分钟后,八辆车到齐。 邵院长高悬的心放下一半,走过去就开始叨魏璋:“说好下午五点就能到的,现在都七点了!” 魏璋嘿嘿:“本来是的,还没出德县城门,就被百姓拦住,死命往我们车里塞东西。” “电动车很容易被拦啊,天武军也被拦了,不拿他们的东西根本走不了。” “竹筐装好的鸡蛋鸭蛋鹅蛋,看我们电动车装不了,就往天武军的马背上挂。” 脱掉防护服的医护们纷纷点头,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吓人,忽然就围上来一大群人争先恐后地放东西: “邵院长,可吓人了!” 像为了印证大家都说了大实话,突然一声特别响亮又突兀的鹅叫:“昂……” 邵院长被吓得一楞,循声张望:“蛋也能叫?” 爆破组的郭工打开厢式车的后车门:“邵院长,来看一眼?” 邵院长走过去一看,倒退两步:“这么多?” 是的,三辆厢式车里塞满了蛋筐,还有活的鸡鸭鹅各二十只,两对大雁和一对梅花鹿。 除此以外,其他车的后备厢也塞得满满当当,包括但不限于,德县的时令蔬菜、分割好的猪牛羊肉、装在木桶里的活鱼和米面粮油。 邵院长向魏璋使了个眼色,小声问:“不是说德县很穷吗?” 魏璋耸了耸肩:“救命之恩嘛。” 邵院长迅速把每个人都看了一遍,终于放下心来:“赶紧的,回滑州驿好好休息,早点睡。” 郭工问:“邵院长,这些放哪儿?” 邵院长看向魏璋:“要不留在滑州?” 魏璋立刻回答:“会被认为嫌弃,瞧不上。邵院长,我们带来的东西消耗很快,这些都装得下。” “行吧,那就带回医院,”邵院长又催,“赶紧回驿馆洗澡吃饭休息。” 说来都没人信,医护们回到驿馆洗澡吃饭都精神抖擞,回到房间秒睡。 在每层楼巡视的店小二都放轻了脚步,生怕吵到他们。 …… 与此同时,城南悲田坊,谭主任用清水洗手,然后再擦消毒液,看到大群里报平安的消息,顿时安心了,顺便问国都城的稳婆们: “当日在国都城里,你们明显不愿来滑州,为何还是来了?” 忽然跟来了,各项知识点学以致用,这几日的接生手段有很明显的提升。 稳婆杨氏特别严肃:“谭师,您说的对,这是难得的机会,一定要抓住。” “凭自己的术业说话,才能在太医院站得住脚。” 谭主任微笑着点头:“廖医师他们已经平安回到滑州城,你们在悲田坊这几日的表现极好,所以,这几日我们会先回飞来医馆。” “你们的表现与评价,我会如实向陛下禀报。” “多谢谭师!”稳婆们既高兴又激动,从出生就被瞧不起,怎么也没想到还有被陛下钦点进太医院的机会。 而且大家凭真本事参加考核,机会难得,岂能轻易错过? 谭主任望着雀跃的夜班稳婆们,悄无声息地离开悲田坊,回滑州驿休息。 第145章 消化科驰援德县的三天, 孟鸿才留一半学生在城东药铺继续义诊处理外伤,自己带另一半学生到城西伤寒病区帮忙。 是的,孟鸿才确实很专注刀针, 但内科也能看,尤其是伤寒病人们经过抗生素、补液等治疗, 病情已经平稳, 只剩下退热退红疹和胃肠调理这些问题。 孟鸿才在太医院倍受冷落,但在滑州城的医师们来看, 仍然是不得了的太医, 倍受尊敬。 与此同时, 正是春末夏初时节, 先大雨再暴晒,反复降温又升温, 全城孩童生病的不少, 但全城医师都在伤寒病区忙活, 根本找不到医师。 李知州把情况转告邵院长,在消化科奔赴德县的同一天, 儿科医护们在城内的欧阳学院门前的广场上开辟了儿科门诊义诊。 一大早,儿科医生就从春季高发的结膜炎(红眼病)、扁体桃发炎、支气管炎、腹泻等常见病开始,很快就发现了伴随贫穷而生的疾病。 衣着单薄的孩童和母亲,以及陪伴的大人,手上的冻疮还没痊愈,又因为泡水发生溃烂。 营养不良的孩子一个接一个, 瘦得皮包骨的也不少。 可这些都不是医护们能解决的问题,只能把心疼和诧异抛在脑后,解决眼前的各种疾病。 飞来医馆的眼药水、退热药、口服药等等,都颠覆了滑州百姓对药的概念。带药回去,不论是病童家长还是医护,谁都不放心。 所以,儿科护士就按医嘱,结膜炎的滴好眼药水,扁桃体发炎、上呼吸道感染、中耳炎、鼻窦炎的肌肉注射或者口服抗生素,每个小病人都吃完药再回去。 晚上,各科医护们聚在一起,聊令人印象深刻的病人,最后就聊到了滑州城平民百姓的贫困,但又爱莫能助。 大家都知道滑州城的情况,社会制度与习俗不同,即使是邵院长也不能要求李知州给百姓分发米面粮油。 大家也清楚,李知州为了救治伤寒病患,连官粮都拿出来煮粥汤。 医护们有大厨随行,吃喝完全不受影响。 这种前提下,“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力感,笼罩在每个医护心头。 直到消化科医护们从德县回来,还带回了各种食材。 于是,第二天晚上,回驿馆休息的医护们和邵院长坐在一起,一致同意用这批食材与粗粮、干果等搭配,做成营养相对全面的吃食。 这些吃食专门给城南悲田坊急需营养的产妇,和每天到欧阳书院看病的孩子们。 再结合现在越来越高的气温,这些吃食要方便携带、分发和储藏,并且不容易坏。 但是吧,医护们会吃不会做也没空做,邵院长打电话摇来了食堂大厨。 食堂大厨听完,又带上了长信宫的厨子们。 在滑州驿大堂里,用矮几拼成大桌,一起讨论。 晚上巡视全城的李知州,经过滑州驿看到烛架以外,还亮着飞来医馆的灯,就进来一探究竟,刚好与魏璋撞个正着。 魏璋示意李知州安静,小声翻译给他听。 食堂大厨和御厨们讨论:“反正蛋很多,把蛋打进面里,做成饮饼……” “还可以把干果剁碎或磨成粉,也加进面里。” “再加些香油……” “肉可以做成肉松。” 正在这时,谭主任忽然出声:“哎,我忽然想到了五仁月饼,糖油混合物,高热量高蛋白高脂肪。” 大厨一拍大腿:“对,我们可以按照五仁月饼的思路来做,内馅放肉干什么的,不,有什么放什么。” 一群务实的行动派,讨论起来就是这么大胆,有结论以后各种延伸,讨论结束后也不睡觉了,赶去试做。 邵院长阻止:“想要帮忙别人,先照顾好自己,你们都回去休息。明天一早再说。” “大厨们每天从早忙到晚,供应这么多人的饭菜,不要通宵琢磨这些事。” 这次讨论以后,医护们每天都在滑州城各区忙活,大厨和御厨们则守在灶台旁,各司其职。 第175章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两天后,消化科医护们带回来的各种食材,被大厨们做成巴掌大的圆饼,运到城南悲田坊和城中的欧阳书院。 孕妇也好,产妇也好,每人每天早晚各一块,当场吃完不能转送给其他人。 生病的孩子们除了还在喝奶和胃肠有问题的,每天都可以领一块,孩子妈也可以领一块,同样是当场吃完不能转送。 这个消息瞬间轰动滑州城,飞来医馆的医护们不仅医术精湛,还关爱孕产妇与孩童,实在是菩萨心肠。 只大半天时间,这种特制的饼,就被滑州百姓称为“飞来饼”,尝过的都说好吃,有些没吃过的就动了某些心思。 事实是,仁心总要铁腕相伴。 当天中午,巡逻的捧日军在悲田坊附近抓五名硬闯抢饼的男子,天武军在欧阳书院抓了七名小偷,小葛警官和魏璋在大食堂附近抓了六名打食材主意的贼。 李知州听到消息后,气得胡子都歪了,把这群人装车游街示众。 …… 四月十一 天刚蒙蒙亮,滑州城门大开时,妇产科医护率先出城,坐车离开。而国都城的稳婆们正式接管城南悲田坊。 守城门的军士们看到后,急忙去禀报李知州。 等李知州赶到城门外时,车辆早就不见踪影,又调转马头去滑州驿找邵院长,医仙们离开怎么不吱一声? 邵院长微笑摇头:“百姓生活不易,德县如此,滑州城也如此,不需要劳师动众。” 四月十六 呼吸科和儿科医护们也一大早启程离开。 滑州府衙后面的大校场,风寒病患痊愈,临时病区拆除。 四月二十 城西伤寒病区的病人们,经过消化科医生的认真检查,可以停用抗生素,注意日常饮食,让倍受损伤的肠道慢慢恢复就行。 而调养身体是中医最擅长的事情之一。 伤寒病区由滑州城内的医师接手。 查房结束后的消化科医护们、带上邵院长,直奔城西门外,早就等候的志愿者车队接人离开。 大厨和长信宫的厨师们,打包好午饭,直奔城门外,坐上志愿者的车子离开。 整天忙得脚打后脑勺的李知州,听到城西城东的守城军士来报,整个人都懵了,这……不可能! 李知州骑马赶到滑州驿一看,店小二正在打扫厢房。 厢房内床榻铺盖摆放整齐,收拾得干净清爽,像没住过人一样。 这分明就是有计划地撤离! 等李知州垂头丧气地回到府衙时,有人来报,天武军送来了十一箱“飞来饼”,并留有书信,请按时按量分发给悲田坊的产妇们。 是的,天武军也不见踪影。 李知州又骑马逛奔到城东门楼上,眺望远方,曾经停在城门外的大铁马一辆不剩;而城内各处,连飞来医馆的物品都没留下一件。 飞来医馆的医仙们浩浩荡荡而来,解救滑州城百姓;事了拂衣去,悄无声息。 李知州看了又看,也没从远处看到半点大铁马的影子,无奈又怅惆,而转身看向城内,已经由伤寒最初时的冷清死寂,重新变得热闹,又有了许多炊烟。 滑州城伤寒病患保住了,自己的官帽也保住了。 可是自始至终,连好好与邵馆长说话的时间都没有,连声“后会有期”都没机会说。 不,李知州整了整官帽和袍带,滑州城的感谢必须好好表达。 …… 此时此刻,“飞来医馆大群”里热闹非凡,不断弹出新消息: “顺利离开滑州城,不拿百姓一蛋一鸡。” “兵贵神速!” “归心似箭!” “方沙城,我们回来啦!”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大群里各种“我特别牛”的表情包,和各种“欢迎”的表情包,争奇斗艳。 还有嘱咐“开车小心,注意安全”等等温暖关心。 邵院长斜靠在车窗上,拿着手机窥屏,嘴角忍不住上扬,平安真好。 …… 四月二十二清晨 方沙城通往滑州城的官道两旁,再次搭起棚帐,张灯结彩,器乐舞乐与歌声此起彼伏,百戏表演精彩纷呈。 而这次等在方沙城西门外的,不是郑国公,也不是魏国公,而是景佑帝仪仗与文武百官。 金老第一次操纵着电动轮椅离开医院,和轮休的医护们一起等着大家回来。 上午九点二十 天武军马队率先出现,紧随其后的就是铁马队…… 车上的医护们也好,司机和志愿者们也好,都被这惊人的“礼乐相迎”“景佑帝率文武百官出迎”的最高规格给惊呆了。 what?至于嘛? 虽然震惊,但很开心有没有? 九点半 车队停住,所有奔赴滑州的人员下车,在邵院长的带领下,与大郸官员相对行礼,说是行礼,其实就是点头示意而已。 客套完毕,金老驾着电动轮椅就到了魏璋身旁,上下打量。 魏璋嘿嘿一笑:“爸,我好着呢,什么事都没有!” 在邵院长的示意下,其他人都开车从城西进入方沙城,沿大斜坡把车开进医院西门,空空荡荡的停车场再次停得满当当。 下车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急诊大楼和门诊大楼挂着巨大横幅“欢迎回家!” 正在这时,护士长周洁站在急诊大厅门边招呼:“还楞着干什么?去wc啊!” 呼啦啦一大群人冲向急诊门诊的各个盥洗室,闻熟悉的气味,看墙上泛黄的瓷砖,听哗哗的冲水声,回来的感觉可太好了! 大家都爱抽水马桶有没有? ! 第146章 方沙城西门外, 景佑帝和文武百官再次送来大批礼物,琳琅满目的小金饰和玉雕玉饰(人人有份),还有一大批大郸端午节的节礼。 双方互道感谢,文武百官回国都城,景佑帝、参知政事、六部尚书和阁老们跟着邵院长进方沙城。 一路的“礼乐相迎”跟着景佑帝的仪仗进入方沙城,在礼部的安排下分散在四方城门内,每隔半个时辰轮换休息,礼乐不停。 保科长又带着志愿者们一趟又一趟地搬礼物,痛并快乐着。 …… 医院多媒体会议室 到过飞来医馆和没到的过,只进过急诊或门诊、但没进过会议室的,大郸众臣从医院西门走进来这一路,都在反复震惊和赞叹,一直到落座。 大投幕缓缓放下, 魏璋手机投屏, 播放驰援滑州、德县伤寒病区、悲田坊、欧阳书院、百姓及各行当等等的实际情况。 将近三小时的视频和照片,不论是形容憔悴狼狈的知州李念谷、县丞蔡辉、郑院使和太医们,还是滑州城和国都城的稳婆们,抑或是连医护们都不知道名字的滑州城医师们…… 还有更多无名的百姓们,在伤寒病初期,听从调派;或是水患近在眼前,操起工具赶到河堤旁的男女;甚至是熟水铺里,往灶里添柴的半大孩童…… 全城每一个人的努力与配合,才能将伤寒与大雨对全城的伤害降到最低,才有滑州城及下辖各县的稳定。 可是,百姓如此纯良努力却仍然贫穷,这才是大郸国君与百官该努力改善的事。 他们的贫穷与飞来医馆的寻常百姓形成了天差地别的对比。 播放结束,景佑帝向邵院长道谢,一句话都没说,又和众臣离开飞来医馆,回国都城去了。 魏璋代替金老和邵院长送到方沙城西门,望着众臣上马车前微妙的脸色就知道,这三小时的视频,只“赏罚分明”这一项就够他们忙活大半年了。 邵院长特许出诊的医护们放三天假,在值班房补眠。 阳光真好,回去睡觉。 但是这人吧,上班时候想休息,休息时间一长又想上班,不为其他,只为了早日完成系统任务回现代。 穿越前,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穿越后,自己的狗窝比金窝银窝好得多。 邵院长这趟驰援回来,忽然觉得开会写报告一点都不苦了。 真的,如果现在能回去,有多少会都开,有多少报告都写,什么?报告要改?改!改多少次都行! 邵院长走进门诊大厅,这次出诊治愈的病人可太多了,抬头看向巨幅电子屏,哎?这是怎么回事? 巨幅电子屏上红色字体显示:“飞来医馆第七项任务完成进度,137/10000,完成率1.37%。” 字体那么红那么清晰,但是,这破系统怎么一点都不涨? 难道说,在医院外救治的病人不算数? 不对啊,替郑院长写报告的时候,院内院外、国都城的治愈病人都算数。 金老驾着电动轮椅过来,指着电子屏:“一直没对你说,找了志愿者汪工程师来看过,说电子屏没坏,投屏什么也都可以,说可能是……系统坏了。” 第176章 邵院长惊愕地转过头:“还能这样?!那我们还能不能回去了?!” “不知道。”金老也很无奈。 邵院长麻了,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这样困在大郸了?有这么坑的吗? ! 突然就很想摔点什么听个响! 魏璋也走过来,瞥了一眼电子大屏,又看向金老:“爸,知道的人多吗?他们什么反应?” 金老摇头:“为了国都城百姓看病方便,现在城东设了临时医院接诊,门诊平时没人来,第七项任务要治愈一万名病人,大家都忙……” “目前,除了我们,就只有赶来检查电子屏的汪工,他说也可能是电子屏里面的小组件坏了……总之他不会说出去。” 全院大几千人,每个人背后都有一个家庭,也都是为生活奔忙的社会人,绝大多数都上有老下有小,有房贷车贷,是家庭的支柱。 更可怕的是,这次系统还没开无限药房、无限超市和员工宿舍这些任务,药房的药物和器械会有用完的一天,超市里的商品也会被买空…… 这么大的医院回不去,根本不敢想。 金老的手指来回轻点,这可怎么办?又能怎么办?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双眼从厚厚的镜片后面盯着魏璋。 魏璋被金老异样的视线盯得心里发毛:“爸,你干嘛?” “你上次除夕夜怎么就能猜到我们会回去?”金老的指尖来回搓,“两个孩子本来就在,荣华是无意中闯来的,只有你是主动跟来的。” 邵院长被金老这么一提醒,也盯着魏璋。 魏璋嘿嘿:“这个系统明显是来帮忙的,医治能扭转局势的病患,改变大郢的衰败颓势,任务完成以后就能回去。有五成可能,我就敢赌一下。” “事实证明,我赌对了。” 邵院长追问:“现在呢?” 魏璋掰着手指点:“不给无限药房和宿舍这些任务,也就是说这次的时间比大郢短得多……” “当然,也是因为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地帮助,仅伤寒一项就保住了几万生命,更何况爆破组还改了河道,一场水患能带走无数生命。” “这绝对不是完成任务,是超量完成。” 邵院长伸手:“我赞成赌一把。” 金老没反应过来:“赌什么?” 邵院长想了想:“所有车辆回医院停车场,医学资料、教具模型也都留给他们,争取早日让医院里的大郸病患康复出院。” 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魏璋一眼。 是的,这货让自己多写了好几份报告,安置他的时候也特别伤脑筋,现在是金老的宝贝儿子。 魏璋一脸无辜。 邵院长主意一定,在“飞来医馆大群”里发一条又一条消息,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多、快、好、省,救治大郸病患。” 于是,第二天,术后闯过重重难关的帝师贺延年,开始接受床上复健。 在经历了颅脑、四肢骨折和颜面部矫正手术的赵潜,闯过了一道又一道难关后,终于处于稳定康复期,口腔科医生给他做牙模,准备装脱卸式假牙。 位于城东的临时医院,继续接收每天赶来看病的国都城病患和家属。 飞来医馆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麻醉科复苏室里,生命体征平稳多日的手术病人,逐步转移到急诊留观或抢救大厅;急诊处于康复期的病患,也逐步出院。 之前被紧急从滑州送到医院的病患,需要剖腹产的孕妇们也都康复出院了。 转眼就到了四月二十八这天,急诊抢救大厅就只剩贺延年和杨功。 贺延年开始下床行走。 而杨功也被医护们从鬼门关强行拽回来,血气血氧都恢复正常,整个人虽然瘦了一圈,但精神非常好,吃嘛嘛香,恨不得一天吃八顿。 邵院长和金老在抢救大厅转了一圈,两人嘀咕,不知道郑院使和太医们现在滑州怎么样了? 滑州的伤寒病人们有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和治疗? 正在这时,邵院长的手机传出视频请求声,接通后看到王强的脸: “邵院长,医院西门有一群人求见。” 王强的手机换了一个角度,身后真有一群人,为首的正是风尘仆仆的郑院使。 邵院长有些纳闷,这些太医们不回国都城太医院,直奔这里是几个意思? 金老凑过来问:“所为何事?” 郑院使立刻像看到了大救星,赶紧解释,李知州派了滑州的舞团跟到这里,要向驰援滑州的所有人献舞。 邵院长想了想:“行,我来通知他们。” 虽然不明白,但还是照做。 两刻钟后,去滑州的医护、志愿者、大厨等所有人,都站在医院西门的大斜坡上,随着乐工们一阵又一阵鼓点,二十四位撑伞的男女舞伎踩着云步走向斜坡附近。 大家纷纷拿出手机开启录像模式。 阳光下,伴着鼓点,水绿色衣裙的舞伎们撑伞起舞,伞面绘有绿叶粉荷,或随风摇曳,或顾盼生姿,水绿裙和伞面袍映着泛黄的沙地,像早春新芽一样充满生机与活力。 独唱到合唱,单鼓到群鼓,舞伎们在节奏变幻时组成各种形状,高高抛起手中伞,凌空跃起后旋转,再稳稳接住抛出的伞。 而伞似乎有生命和默契,随意地从舞伎们的左手腕,经肩膀滚到右手;或从手掌经过前倾舒展的后背,停在脚尖。 一曲舞毕,舞伎们列队向斜坡上的大家整齐行礼。 大家热烈鼓掌,把手都拍红了。 郑院使这才郑重解释:“这是大郸滑州地区独有的伞舞,平日只有大型祭礼偶尔出来表演,倘若有为民出力的贤士,为表示感谢就会跳伞舞。” “代表滑州百姓对你们的真挚谢意。” 啊这……大家面面相觑,被这么认真地感谢,怎么就有点不好意思呢? 嗯,一定要注意形象,即使心里再高兴,也不能笑得太夸张。 大家想了想,点头表示感谢,心里乐开了花。 保科长不愧是六边形战士,火速冲回食堂库房,提着两篮大樱桃又冲回来,塞到魏璋手里。 魏璋提着樱桃交给领舞:“这是飞来医馆的樱桃,作为谢礼。” 领舞望着大又圆的深红樱桃当场楞住,急忙摆手,礼物太贵重了,不能收。 魏璋直截了当:“恭敬不如从命,如果你们吃樱桃算逾制,那就在这里吃完再走,反正也不多。来来来,那边洗手,洗完手过来吃。” 这下轮到郑院使和太医们面面相觑。 金老问郑院使:“为何舞伎们不敢吃?” 郑院使语出惊人:“在大郸,这样大小、颜色如此深红的樱桃,只有春闺试中脱颖而出的状元们,参加宫中樱桃宴才能品尝。” “我等吃也算儹越。” 保科长听了魏璋的翻译,又火速拿来一篮大樱桃:“来,一起吃,都有,吃完再走。” 魏璋笑着招呼:“郑院使,楞着干嘛?洗手去啊,一起吃。” 大郸人你看我,我看他,他看她……来回看了好几圈,最后不知道谁先伸手,反正两刻钟后,只剩了樱桃梗,樱桃核都没剩。 魏璋眨了眨眼睛:“你们不会吃太快,把核都咽下去了吧?” 郑院使不好意思地摊开双手,手心里有六个樱桃核:“想带回去种。” 魏璋找来小瓶小罐给他们装:“想带就带,飞来医馆就是这么大方。” 郑院使、太医和舞伎们道谢后,带着樱桃核离开。 直到他们再也看不见,金老才慢悠悠地解释:“这个伞舞演变到最后,就是清末官场泛滥的万民伞。” “四舍五入,你们也是被赠送过万民伞的人了。” “哇喔……幸亏拍下来了!” 没人能在危险面前不害怕,就像赶去滑州支援的大家,明明害怕却选择面对;也没人能拒绝真诚的感谢,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 于是,回医院的大家,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嘴角怎么都压不住,太高兴了有没有? 四月三十 装好脱卸式假牙的赵潜,终于带药出院,遭受重创的身体还需要很长时间恢复,但至少性命和脸庞都保住了。 五月初三,太医孟鸿才带着学生们回到方沙城的学舍区,就着飞来医馆新给的教材和模型,继续上课。 六月初二,赶去滑州的国都城稳婆们,再次见到了国都城的万胜门。因为谭主任的大力推荐,凡是考核优良的稳婆都可以进入太医院成为女医。 景佑帝给太医院招了五十六名女医,给官袍俸禄,还教识字写画,这项决定在文德殿掀起千层浪。 哪怕群臣在文德殿吵翻了天,也架不住景佑帝当场发怒,老臣也好,年轻的大臣也好,这时才意识到,景佑帝虽然年轻但已经让群臣信服。 六月初七 焕然一新的帝师贺延年,经过度日如年的辛苦复健,现在终于抬头挺胸不用任何倚仗,全靠自己走出抢救大厅的自动门,经走廊到急诊大厅,望着外面炽热的阳光。 第177章 景佑帝早就安排内侍官来接老师回长信宫。 与内侍官一起来的,还有大长公主。 六月十六,急诊抢救大厅和留观室已经空了,大郸没有病人住在医院里。 傍晚时分,景佑帝派人送来了超大量的宫宴菜品和特别长的礼单。 保科长又带人运了好多趟才算搬完。 医院食堂再次摆开了豪华宫宴自助,每位走进食堂的人都忍不住掏出手机拍照,有吃有喝谁会不开心? 吃饱喝足回值班室躺平,医护们像平常一样进入梦乡,没多久就开始做梦,眼前的一切忽明忽暗,等完全亮起来以后发现是一行又一行文字: “十三皇子赵鸿被龙卫带回国都城,途中遇沙尘暴,陷于方沙城,无一生还。” “大郸群龙无首,秦王晋王势如水火,晋王勾结北狄,毒杀秦王……” “秦王母妃怀恨在心,在晋王母妃寿宴时行刺,血溅春禧殿,太医院郑院使未能成功救治,晋王下令郑院使全家陪葬。” “群臣求情,郑国公魏国公与大长公主出面相劝未果,三日后郑家全灭,大长公主府遇袭失火,大长公主、女使妙音葬身火海。” “大长公主庇佑地坑院孩童被射杀,白眉白发的月儿中箭身亡。郑国公魏国公悲痛欲绝。” “国都城与方沙城始终无雨,晋王登基改年号天威,后下令在方沙城举行燎祭求雨,燎祭耗费大量珍奇异宝,焚烧时熊熊黑烟笼罩整个方沙城,数日不散。” “求雨失败,天威帝下令迁都,郑国公魏国公极力阻止,群臣在文德殿内争执不下,郑国公突发心疾不治身亡。” “天威帝嗜杀冷血,凡有违逆者皆可杀,战功赫赫的将军连杀三员。” “北狄使团出使国都城,途中病死五人,到达国都城后生病数量众多,五日后,国都城各街市都有伤寒病患,每日死去数百人。” “十日后,滑州传来急报,城内伤寒肆虐,连日阴雨,死亡两千多人……” “天威帝驱逐城中伤寒病患,未派太医与药材赶往滑州。” “同年四月,卫水流域连日暴雨,水位暴涨冲垮河堤,滑州城被淹,百姓被冲走数百人,城内外伤寒大暴发……共死亡三万五千余人。” “伤寒肆虐,遍地堆尸,天威帝下令迁都,北狄来袭,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地,半个月就兵临国都城下,要求天威帝禅让。” “天威帝与北狄一战,战败求和,交付巨额赔款,并将郑国公之女赵凝嫁到北狄和亲……” “半年后,赵凝不堪受辱自尽而亡……” “……” 如果大家没穿越到大郸,看到这些文字只会觉得残酷,但当这些文字里包含着认识的人,尤其是印象颇佳的人,只觉得心痛难当。 这些文字太可怕也太痛苦,医护也好,已经康复的病人和家属也好,一个个被吓醒。 睁眼看到窗外熟悉的高楼大厦,咦? ! 我好大好新的方沙城呢? 五秒后,医院传出一阵又一阵欢呼声,我们回来啦!太棒了! 医护们特别淡定,该干嘛干嘛,只悄悄长舒一口气,终于终于啊…… 病人和家属激动得乱转,经过一番指点后立刻办出院,终于可以回家了!太好了! 邵院长先是大喜,站在窗边再三确认,看到医院各门外聚集的媒体、自媒体,消防车,swat,警车……一时间,头大如斗。 金老被魏璋推进院长办公室,乐呵呵的:“邵院长,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邵院长那个愁啊,要开多少会?写多少报告才能过关? 穿越以后盼着回来,现在……忽然又有点想念在大郸的日子,不用开会,不用写报告,其实也挺好的。 忽然,邵院长抬头盯着魏璋,特别紧张:“这次没人跟过来吧?” 魏璋摇头,防范措施做得好,没人跟来。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