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你我枉花光心计》 第1章 [穿越重生] 《笑你我枉花光心计》作者:甜狮子【完结】 简介 男主是个三十六岁的顶级明星,性格自负轻浮。在一次受邀前往江湖大佬的行宫中小住时,他看上了大佬的金丝雀,大红的他其实并不懂娱乐圈里真正的规则,也不曾思考分析其间的暗流涌动。多年后的他回想起来会承认这一点,但是当时他只觉得“呵,女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一番做作之后,大佬放出藏獒,醉酒的他跟经纪人慌不择路落水。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重生了,回到了十年前,他当时刚签约一家小经纪公司,正式成为了一个三四流演员。 生命重来一次,他能再次到达人生巅峰,并将意中人从风尘中救起吗? 书名、章节名引用自金庸小说回目、《天龙八部》主题曲粤语及国语版本歌词以及唐诗宋词,向我喜欢的作者们致敬。 第1章 怪大地众生太美丽 方嘉酩是一个三十六岁的顶级明星,性格轻浮,书读得少人又自负,快四十岁了依然迷失在繁华场。原生家庭普通,换句话说,父母都是普通人,无法给一个做明星的儿子提供真正有用的人生建议,要说迷惘,二老其实比他更甚:他们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读书成绩不好的儿子能如此出名,赚到他们从来没有梦想过的金钱。 十多年来,他们见过儿子在电视上出演贩夫走卒,出演和尚道士,镜头一扫而过,他们都能认出来那是他们从小养大的儿子。然后又看到他开始出演律师医生,出演侠客情圣,然后忽然有一天,他红了。 他改了名,从前他叫方家明,现在他叫方嘉酩,音同字不同,方家爸爸看到电视屏幕上大写的“领衔主演:方嘉酩”还挺诧异的,他问老伴:“这个方嘉……方嘉……什么的是谁啊?” 老伴走到电视前站着看了半天,也很疑惑:“这个人是咱们家明,他现在不是主演了?这个方嘉什么的是主演了?” 方家爸爸大笑,颇为得意:“老土了吧?不懂了吧?咱们儿子不仅会主演电视剧,还会去其他的剧组做友情出演,你等下仔细看演员名单。这种娱乐圈的事情啊,你还是不懂。” 儿子的人生与事业已经远超他们的认知范围,事实上,也远超了方家明,不,现在是方嘉酩的认知范围了。现在的他,飘得很。 方嘉酩在自家的露台上慢慢喝酒,绯闻女友卢曼曼给他发了两条微信问他今晚是否方便过去一聚,他看着手机屏幕亮了又黑,始终懒得伸手打开回复。 卢曼曼是新晋二线女明星,从前是个不入流的小歌手,去年开始转行拍电影,一共参演过他主演的两部戏,算是在电影这一行里出道即拥有顶级资源,说是嘉女郎也不为过。观众喜欢方嘉酩,也顺便喜欢上了这个精巧秀气的卢曼曼。卢曼曼对方嘉酩可能是有点真感情的,她在跟方嘉酩的对戏中展现出了不属于她本身的演技:她的含情脉脉似乎是真的,这更增加了观众的好感,也让通稿发得更加通畅,一时成为全网通吹的“天才级的演技”。方嘉酩看过通稿,只是一笑。 他的经纪人邵如实打电话来了,他接起电话:“喂。” 邵如实说:“嘉酩,明天早上我们飞 a 市录综艺,我和司机九点到你楼下。” 方嘉酩答:“早就说过了啊,我等会就去睡觉,你放心。” 邵如实犹豫了一下,说:“娱乐圈大佬严敦文这段时间正好也在 a 市,他说想邀请你下榻他的庄园。” 严敦文的大名,方嘉酩是知道的,据传闻他掌握了大半个娱乐圈的经济命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旗下女明星无数,个个都跟他传绯闻。之前方嘉酩拿过几次大奖,严敦文要么是评委,要么是颁奖嘉宾,算半个老熟人。 方嘉酩说:“能推吗?我更愿意住酒店。” 邵如实诚实地回答:“当然能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是推不开的?”他又缓了口气说:“嘉酩,用什么理由推呢?拒绝之后以后还见面不见面呢?花花轿子人抬人,我劝你也别太骄矜了,小心驶得万年船。” 方嘉酩笑骂一句后说:“知道了,你直接说必须去不就完了,废话这么多。” 他挂上电话,喝尽杯中酒,原地做了二十个俯卧撑,开始洗漱准备休息。 邵如实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叹了口气。这个方嘉酩,三十六岁的人了,还这么天真愚钝,也真是难为他了。他正式做经纪人已经十九年,单是做他的经纪人也七年了,论我行我素任性妄为,方嘉酩在整个娱乐圈里也是独一份。观众宠他,他虽然计较片酬金额但是毕竟心不坏,名气又这么大,人们甚至开始尊称他为嘉大了,因此圈内也没几个人跟他硬杠。目前来看,一切顺风顺水,但是老江湖邵如实也清楚,娱乐圈残酷至极,暗流涌动,他只希望方嘉酩红得久一点。 大红,本就是对方嘉酩最好的保护,也顺便成就了邵如实的职业履历。 第二天,方嘉酩携经纪人邵如实、四名助理、公关团队人员三人、造型师三人、化妆师三人以及司机保镖一行共二十人乘飞机前往 a 市,十一个小时后飞机落地,邵如实已第一时间收到信息,严大佬家的司机团队已在等候。按照严大佬管家王尧的指示,他们顺利避开大批的野生粉丝,走专用通道,仅接受了三位粉丝的接机和献花就顺利登上了严大佬的车队,方嘉酩与邵如实坐主车,是一辆稳重的劳斯莱斯魅影。 车上的陪同正是管家王尧,他大约三十多岁,精干寡言,始终带着礼貌亲和的微笑。方嘉酩上了车打过招呼就开始假寐,全程不曾摘掉墨镜。邵如实心下暗叹一口气,翻出千百个话题向王尧搭讪寒暄,王尧对他的善意颇为领情,但是言语仍然简洁。 到了严敦文家,花园足有六个足球场那么大,里面的树木不是正方形就是正圆形,日日修剪之功可见。方嘉酩嗤的一声笑,邵如实一直分心关注他,刚听见他的笑就立刻反应过来,他摁住了他的手。管家王尧始终微笑,只做不闻不见。 大厅陈设倒是简洁,只有一排雪白沙发,面对着落地窗前的千杆竹,沙发背后亦是一整面落地窗,则是对着私家泳池。整座厅堂墙上无字画,几上无一物,方嘉酩大喇喇地挑了一张侧面的沙发坐下。王尧和邵如实都站在一旁。过了片刻,严敦文走了进来,他大说大笑,责怪管家怎地不早些请人来通知自己,又赶紧招呼邵如实入座。 邵如实半侧着坐下来,女佣捧上新鲜瓜果,方嘉酩喜吃芒果,刚要动手,邵如实瞥了他一眼,他只得寻了一块青瓜放入口中,心下暗骂。 做个明星就是这般不自由,邵如实不用开口,他都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会说:“芒果是感光水果,会刺激黑色素,这就导致你的医美计划表需要改动。但是这张计划表已经经过许多专家商讨过,一致认为是副作用最小效果最好的,不修改为宜,因此还是要请你多注意饮食,时刻克制,保持完美状态。” 好,好,好,吃青瓜,淡不拉几的,你满意了?方嘉酩瞪了邵如实一眼。 邵如实正在全神贯注地陪严大佬寒暄,没有空搭理他。偏生严大佬看见了,他笑眯眯地问:“嘉大,邵如实又怎么讨你的嫌了?” 正在这时,方嘉酩看到大厅左边的泳池边出现了一个少女,她眼如点漆肤光胜雪,穿一套比基尼,外面披着一层轻纱,俏生生立在跳板上,微风吹起她的纱衣,整个人似被笼上一层青烟,飘然若仙如魅似幻。 美女他是见过不少的,但是这个女孩跟她们都不一样,到底是有什么分别,他一时说不出来。 邵如实咳了两声,方嘉酩仍没听见,他一直看着她,忽然想起自己少年时的初恋女朋友。 也并没有什么新奇之处,少年的他爱她,她也爱他,后来慢慢长大了,她遇到了更好的对象,而他还在群众演员和兼职司机之间来回切换身份,她哭着离开了他。他颤抖着在街头坐下,放声大哭。 他也并没有立刻大红大紫,仍然爬了一段不短的崎岖路,一直到三年前,拍了一部史诗级的票房大片《非你不可》,才忽然大红了。 红了之后,她也不曾来找过他。他听共同的朋友提起过,她生了一儿一女,她的丈夫颇爱惜她,也年年加薪,日子算得上安稳幸福。再后来,连共同的朋友也都疏远了,她终于消失在人海,从此,只有她能在电视里见到他,他已经不会再见到她了。他想着,也挺好,就这样吧。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少年时受到的情感创伤原来一直都在,他原来仍然那么深切地记着她,而且有意无意间美化她,她与这个泳池外的少女本只有三分相似,但是他竟然认为是她回来了。 严敦文也注意到了,他偏了偏头,管家王尧立马将耳朵凑上,他低语了两句,王尧领命而去。 王尧打开长窗,向窗外的少女走去,轻轻说了一句什么,少女没有答复,径直跃入泳池。片刻后她游上岸,王尧仍在岸边等她,她抹了一把脸,跟着管家进得厅堂里来。 第2章 刚要进门,女佣已经赶上来给她披上了毛巾浴衣,尐忄亡整王里浴衣立刻把水珠吸干,且遮盖得严严实实,她点头致谢。 严敦文大大方方地向客人介绍:“这是沈霓蕙,这是大明星方嘉酩。” 沈霓蕙点点头,方嘉酩痴痴呆呆地站起来,看着她秀气脸庞上的一颗颗小水珠,有点出神。真的像舊莳咣苻曊襡鎵,她们有一模一样的笑和浓眉长睫。 邵如实已经站起来架住方嘉酩,他笑着说:“沈小姐好。”一边悄悄地掐方嘉酩。 方嘉酩吃痛,不满地瞪了邵如实两眼,才恢复了神志,他向沈霓蕙伸出手去:“沈小姐好。” 沈霓蕙伸出纤纤玉手,像伸手试水温那样轻轻触碰了方嘉酩的手掌,旋即收回。方嘉酩晚了两三秒才舍得收回手。 邵如实在心中呐喊“方嘉酩你是不是不想混了”,至此,他也不敢多说什么了,只能强装看不见。 严敦文哈哈大笑,拍着方嘉酩的肩头:“小老弟也是个性情中人啊,不错,不错,后生可畏。” 沈霓蕙已飘然而去。 第2章 爱竞逐镜花那美丽 寒暄过后,管家王尧亲自领路,带领一行二十位客人们住进了“水榭”。水榭独立于主宅之外,两面环水,亭台轩榭全属中式建筑,共十五六间客房,均带有独立洗手间和开阔露台,依山傍水而建,山涧中还有一条清澈小溪,甚是清凉雅致。 在“水榭”的大门口,邵如实送走了王尧,黑着脸走到方嘉酩的主屋中来。 方嘉酩还躺在大床上发呆,邵如实没好气地拉他起身:“你看你像什么样子。” 方嘉酩的白日梦被打断,也自恼火,他大声喝道:“你做什么!一天天的横挑鼻子竖挑眼,看不得我高兴一会。” 邵如实气得笑了:“你那是高兴吗?你那是作死啊!”他压低声音说:“那个沈小姐是什么人?是严老爷力捧的甜心哪,她跟严老板相好了不短的日子了,正式搬进这座行宫来住才几个月,算是他心尖上的人了,你去惹她做什么!” 方嘉酩鄙夷地哼了一声:“什么甜心不甜心的,你这个人真的心思龌龊,人家是借住在这里的侄女外甥女不行啊?” 邵如实忍住了到口边的脏话,他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低声说:“我不管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严家的人你看都不能多看一眼,更别说打什么歪主意。连这里打扫卫生的阿姨你都要加倍客气,别一副眼睛里没人的模样。” 方嘉酩哈哈大笑起来:“哦,哦,我想起来了,她姓沈,不可能是严大佬的侄女,那应该是外甥女咯。这里打扫卫生的阿姨们也都是严老板的情妇吗?严老板胃口挺好啊,哈哈哈哈。” 这是真正的把轻浮无聊当有趣。邵如实长叹一声,不敢再多说,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别再逗引得这方傻子说些更加不成体统的话出来。严敦文是娱乐圈大佬,正想延揽方嘉酩挂名入驻他旗下的娱乐公司,所以才会如此礼贤下士。方傻子任性做作愚蠢孟浪上不了台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两个人今天算是头一次密切接触,如果等会真把严敦文得罪了,不要说方傻子后果堪忧,自己的职业前途只怕也要受牵连,从此连下家都找不到。 邵如实盘算了一下自己的个人资产,心稍微安定了些,大不了就此退休,回家收租过日子,老婆孩子还是养得起的,要像今天这样身为顶级明星的唯一经纪人在小圈子里叱咤风云那是不可能的了。 如今的钟鸣鼎食人家也没有大钟了,快到饭点,水榭里已经默默来了一队电瓶车,女佣们拿出电瓶车上的食盒,一一展开在水榭大厅里,排设出六十道菜的自助餐,请方嘉酩的工作人员用餐,同时管家王尧亲自来邀请方嘉酩和邵如实前往主厅用膳。 方嘉酩高兴地乘上电瓶车,刚要问沈小姐会不会一起吃,忽然想起邵如实的话,心里也有点赞同,他自行闭上了嘴。邵如实则全程看着庄园外的远山,眉头深锁,陷入了沉思。 到了主厅,沈霓蕙已经在座,方嘉酩身不由己走到她身边坐下,沈霓蕙正专心致志地看着长窗外,忽然间她长睫闪动,方嘉酩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一个清秀青年进来了。 他约莫二十八九岁,身穿白色长袖衬衣和深蓝色长裤,戴着一副眼镜,斯文秀气。王尧已经在一旁介绍:“这是太太的侄子,表少爷唐立铮,剑桥的博士,回来过暑假的;这是大明星方嘉酩,应该都认识的哈。” 唐立铮伸出手来相握:“久仰久仰,幸会幸会。”方嘉酩忽起轻浮之念,他慢慢站起来,学着沈霓蕙将手高高抬起,轻轻触碰到唐立铮的手即刻收回。唐立铮淡淡一笑,浑没在意,沈霓蕙却笑出了声。 方嘉酩自以为讨了佳人欢喜,精神一振,重新坐下,想要搭讪着跟沈霓蕙说句话拉近距离,沈霓蕙率先问坐在对面的唐立铮:“表少爷今天下午在做什么呢?怎么没看见你?” 唐立铮眼观鼻鼻观心地回答:“沈小姐好,我在房间里看了会书,没有出门。” 邵如实心里暗叫不好,果然方嘉酩笑着插嘴:“表少爷看的什么书啊?书里的颜如玉好看吗?”他读过一句俗话叫做“书中自有颜如玉”,此时便显摆了出来,只是毕竟在人屋檐下,他不敢直接问是书里的人好看还是面前的沈小姐好看。 唐立铮笑道:“见笑见笑,是看了两本教材。” 方嘉酩刚要说话,管家已经朗声说:“严先生今天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就不过来了,请各位慢用。”随后出了厅。 邵如实见管家已经出门,忙坐到方嘉酩身边,低声哀求他:“安静吃饭吧,别说话了。” 方嘉酩不理他,他笑嘻嘻问身边的女佣人:“你们太太呢?也不来吃饭。” 女佣低声答复:“太太在巴黎陪小姐读书呢。” 方嘉酩“哦”了一声,又向沈霓蕙说:“沈小姐,咱们加个微信不?” 沈霓蕙莞尔一笑:“婉拒了哈。” 方嘉酩面上一时下不来台,此刻是他最红最红的时候,最嚣张最不可一世,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他其实不大知道自己是怎么红的,他其实主要靠的是运气,是玄之又玄的观众缘,他不清楚娱乐圈里真正的规则,也完全没有深入思考分析其间的暗流涌动。多年后的他回想起来会承认这一点,但是当时他只觉得“呵,女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终于安静下来吃饭。席间自此安静,没有人再说话。 饭毕,沈霓蕙第一个站起来,施施然走开,方嘉酩目送了半日,回过神来见唐立铮也已起身向他告辞。对于方嘉酩的失态和沈霓蕙对自己若有若无的关切,唐立铮一直只当看不见,因此方嘉酩更想逗逗他,他笑嘻嘻地说:“唐先生,你觉得沈小姐是不是个大明星胚子?” 唐立铮微笑:“我不懂得这些,我先走了,方先生您慢慢吃。”非礼勿听,他走开。 方嘉酩犹自在后面说:“唐先生,严夫人是你的姑姑还是姨妈啊?你要劝她老人家多留心点家里的人和事啊,哈哈哈。” 唐立铮脚步不曾停留,他出得门去,在没人看到的花丛中,他默默地吁了一口气。 邵如实则是痛苦地闭了闭眼,轻浮浪子他见得多了,娱乐圈明星他也见得多了,一边吃着大佬赏的饭一边调戏着大佬的女人,还挑拨着大佬家事的傻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外头谁不知道严敦文靠着妻子唐如意的娘家发迹,如今虽然励精图治将岳家家产发扬光大到了另外一层境界,但是仍然对原配妻子礼遇有加,每年都有固定三个月时间前往法国与她夫妻团聚,在团聚其间也属实是一心一意,出则同车,入则同房,面上不露一点花花肠子,一副情真意切老来伴的十佳丈夫形象。一来固然是严敦文对财势不算小的岳家感恩尊敬,二来他也确实对老妻唐如意仍有感情。唐如意出身名门,饱读诗书,性子温婉,为他生下二子一女,子女们也都受到良好教育,个个优秀出众,将来妥妥地是他严家万贯家财的事业接班人,就连她娘家的侄子侄女外甥子外甥女也都一表人才,聚是一团火,散作满天星,是大都会里的青年才俊。 人家的侄子唐立铮从剑桥回来过暑假,姑父盛邀来家里居住度假,你一个外人夹在里面内涵人家还内涵主家的夫妻感情,是欺负人家家里没人了吗? 人家家里养个金丝雀,你看见了就走不动道,口水吧嗒吧嗒掉一地,沈霓蕙是什么人?是,她是个美人儿,也更是个花钱买来的货色,她能有什么好处,值得你抛家舍业地去贴冷脸?三番五次提醒你,你还笑着胡拉扯说是人家尐忄亡整王里严老板连自己家里打扫卫生的阿姨们也不放过,胃口好,你是不是傻? 邵如实一句话都没有说。 晚上,方嘉酩在房间里拿出冰箱里的冰块,又拿出书架上的威士忌,喝了两杯,越喝越开心。他用手机查询了一下自己初恋女友的名字,查出来的舊莳咣苻曊襡鎵两三条信息都不是她本人,一个是大学的美术老师,一个是获得了优秀作文奖的初中生,她就这样永远的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过着她的幸福生活。他又查了一下自己的大名,显示有九千多万条信息,他心满意足放下了手机,又喝了一杯酒。 第3章 沈霓蕙现在在做什么?她会去游夜泳吗?他起身走到水榭的外面,极目远眺,仍看不见泳池。 酒劲上来,他要到主宅那边去看看。 老好人邵如实跟了上来,他心里已经把辞职报告打好草稿了,这个活他无论如何干不了了,以后跟方嘉酩就做个江湖上有照应的朋友吧。方嘉酩确实对他有恩,对金钱一贯计较的他唯独对邵如实却是例外。六年前邵如实的小女儿心脏有病,当时邵家刚刚置下大屋豪车,钱不凑手,惶急之下是当时尚未大红的方嘉酩出钱助她即刻进行心脏移植手术,并派了自己的助理和司机全程陪伴照顾她,手术一切顺利,全家都放下了心。虽然邵如实后来用自己的薪水抵扣偿还了这笔钱,但是这个恩情他一直记着。三年前方嘉酩忽然大红,也不曾说过要更换经纪人,硬生生把他从二三线的经纪人带到了顶级经纪人的位置。 今天晚上,他也没有理由不陪着他,他忽然有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感。 第3章 拈花把酒,偏折煞世人情狂 两人步行了一段路,来到了主宅旁边,邵如实抢先走到小岗亭里主动向保安提出求见严敦文,保安也第一时间致电了管家,管家王尧回答,已遣男仆前往领进来等候。 方嘉酩心里暗怪邵如实何必如此惊动旁人,自己找到沈霓蕙说两句话不就行了,一边又说要谨言慎行,一边又到处报备,真的有点搞不懂他。他对着邵如实翻了一个白眼。 慢着,他看见了沈霓蕙,她在一座透明的舞蹈练习场,正在练习芭蕾舞,旁边的应该是她的芭蕾舞老师,距离她五米开外的严敦文则正在把酒欣赏。 方嘉酩一阵高兴,他三步并做两步地越过带路的男仆,恨不得立刻就走到沈霓蕙面前来鼓掌奉承。邵如实见状也快走几步欲跟上,带路的男仆也只得快走两步。 不是不好笑的,安静的庄园里忽然有三个成年男子越走越快,过了片刻,竟然开始跑起来。王尧眼神中闪过不悦,严敦文则继续微笑相候。 方嘉酩赶到严敦文面前,喊了一声“严大佬”就立刻转过眼睛盯着沈霓蕙看。王尧走上前一步,严敦文轻轻摇了摇头,王尧又退到一边。 邵如实看得真真切切,他定了定神喘匀了气,恭恭敬敬地向严敦文说:“严大佬您好,嘉酩说他想来陪您喝喝茶聊聊天,趁着住在这里的机会多多向您学习。” 严敦文笑道:“好说,好说。”然后向着方嘉酩问:“小老弟,你今年贵庚啊?做哥哥的有点想不起来了。” 这已经有责怪之意了,偏偏方傻子还在呆呆看着,口里学着芭蕾老师的轻轻提醒:“巴特芒汤纠”“埃扑鲁芒”,看着沈霓蕙穿着小小纱裙千娇百媚香汗淋漓,浮想联翩,只觉心旷神怡。 严敦文涵养功夫再好,看着他这丑态也不禁皱了皱眉,他低声说了句:“散了吧。”起身就走了,王尧也跟了过去。 舞蹈老师即刻闭嘴,过去扶起沈霓蕙,沈霓蕙跟严敦文和王尧二人一样,都是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就离开了。邵如实又气又囧,手都有点颤抖,勉强拉着醉酒的方嘉酩走出了主宅区。小门岗附近停了一辆电瓶车,方嘉酩一眼看见上面挂的钥匙,他坐上驾驶位,邵如实想从车头绕到副驾驶位置,方嘉酩已经将车开动,幸好这款电瓶车并没有车门,情急间邵如实快跑两步赶上了驾驶座的后座。 电瓶车时速有限,虽然方嘉酩已经喝多了酒,但是庄园里地广人稀,开开还是不妨事的,回水榭是一条笔直的路,路程也不算远。坐上车的邵如实这样想着,他想着明早一定要找借口搬出去,就说是节目组要求驻组好了,怎么说严大佬都会相信的,他绝对愿意相信。 谁知道方嘉酩借着酒劲,把车掉了个头就往主宅方向开,他把车开到最快的一档,犹嫌不过瘾,口中大声怪笑,声音划破了宁静的夜。老话说得好,真是“宁养千军,莫养一戏”,这方嘉酩太也乖张离谱,邵如实一只手紧紧抓住扶手,一只手覆额长叹,他不断呵斥嘉酩:“掉头,掉头,咱们回水榭去,你喝多了。” 像平常一样,方嘉酩根本不理会他的诸多管束和忠言逆耳,更又大声唱起来:“寻常一对到头来,毫无乐趣,然而呼喊痛哭拉扯可是对?为何烧到猛火里,我都不介意伴随?话我知,这生醒了又再醉;问苍天,有几多快活儿女。” 邵如实一边不停拍打他的座位靠背,一边低声喝道:“别吵,别吵,快十点了。别人还要休息的。” 忽然眼前身后的路灯集体亮了八个度,后面一阵狗叫,邵如实回头看了一眼,话都结巴了:“藏獒,是藏獒,藏獒来了……” 方嘉酩开着电瓶车,耳听得群犬越吠越近,心慌意乱一个转弯,整车掉进了人工湖里。 他会游泳,但不是在这样酒醉后,不是在这个半明半寐的状态下,他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随着电瓶车坠到湖底才醒悟,用手向上抓了几下,忽然头咚地一声碰到了电瓶车顶棚,他也不觉得痛,继续往上浮又继续被顶棚挡了回来。 醉酒的他在慌乱中完全反应不过来应该要从车的侧面离开车子,他只是一下下地往上浮,又一下下地被撞回来。恍惚中,他想起身后还有邵如实,他慌里慌张回过头伸长手臂摸了几下,也没有碰着老邵。他终于惊恐起来,他,光芒万丈不世出的大明星,今晚要意外死在这里了?在这个异国他乡的人工湖里? 他有点想哭,他想起父母,想起自己声色犬马的生涯,他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嘉酩清醒过来。他缓缓睁开眼睛,天花板是一面略略有点发黄的墙,头疼欲裂的他勉力侧了侧头,看到了从前经纪公司的合伙人王美溪坐在床前,多年不见,她倒是还是当年的模样,一点不见老的,算算她如今也是四十五六岁的人了,她保养得倒是真好,他又是一阵恍惚。 王姐看见他醒了,也松了一口气,口里却不饶人:“又喝多了是吧?刚签了合同个把月就飘起来了啊,昨天白天开始打你手机都不接,害我今天跑一趟,喊门都喊不开,还得麻烦物业叫了开锁的来,你看看你醉成什么样子了?我告诉你,以后夹起尾巴做人,少跟你那些司机朋友们喝酒胡混……” 什么?他几时又跟司机朋友们喝酒了?那还是他做兼职司机时候的事情,休息日喜欢约着哥几个一起坐在街头的大排档喝喝啤酒吃吃羊肉串,自从出演的角色开始稳定有五句以上台词后他就自觉放弃了这个爱好。此时的他听着王姐的数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还有,什么叫“刚签了合同个把月”?签了什么合同?邵如实呢? 王姐继续说:“公司安排的活动,没有喜欢不喜欢的,都要打起精神高高兴兴地上。闷着喝大酒算什么本事?谁没有压力啊?我还怕黑怕鬼呢,不也天天陪你们在片场熬到三更半夜才回家。” 他继续张大嘴巴诧异地听着,这个房间好眼熟,窗外还有着护栏,这场景倒是有好多年不见了。猛然间,他醒悟过来,自己是做梦了,梦到了自己过去的家。 他笑嘻嘻地在王姐眼前挥了挥手,又在她胖胖的胳膊上掐了一下,贱兮兮地问:“王姐啊,你是不是在做梦啊?我掐你你能感觉到疼吗?”王姐吓了一跳,口里说“你要死嘞”站了起来。 他能在自己的梦里被别人欺负了吗?他不能,他大声对着王姐说:“我告诉你,我最不满意的就是以前跟你们那什么什么扬帆公司签的合同条款了,凭什么公司拿八我拿二?还有啊, 你们公司三年一共保证我六部戏的拍摄我也嫌太少了, 起码每年都要有五部顶级制作的电视剧电影你晓得吧?而且每一部我都必须是绝对的男主角,女主角女配角还都得由我来挑。”他越说越高兴,本来嘛,现实中的他现尐忄亡整王里在每年电影电视剧综艺加起来七八部,都是顶配,没有任何一家公司能从他手上抽成,在一半左右的剧组里他对于女配角有一票否决权,在三分之一的电影里面,他对于女主角有绝对的选择权。 王姐气极反笑:“方嘉酩啊方嘉酩,你是一朝身安泰,就忘却当舊莳咣苻曊襡鎵年流落时。我懒得说你,你别再喝酒胡说了,注意点形象,明早十点公司见。” 她拿起手袋出门而去。 方嘉酩继续躺在床上,等着自己从梦中醒来,过了一会儿,他觉得饿了。 他对着床头柜喝一声:“羊肉串。”然后定睛一看,桌上并没有真的出现羊肉串,他有点失望,梦里也不能心想事成。他起身向窗外看看,那是一条熟悉已极的路。 在十年前,他就租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窗子正对着马路,白天晚上都有人与车的声音,他忽然回忆起,过去的家里洗手间的墙上有一条深深的裂痕,他走了进去。 确实有那样一条裂痕,他走过去,把脸贴在上面,这一刻他心里充满了温柔,他心疼当年那个年轻却贫困的自己。他走到镜子前,忽然呆住了。 第4章 只有他和极少数人知道,他的脸进行过微调,他将山根提高了 2mm,眉骨提高了 1mm,就是这一点点变化,显得他鼻梁更挺眼睛更深邃,更精神更有轮廓,气质更好。但是镜子里的他,还是他原来的样子,整张脸显得略微有点扁平,眼睛也显得有点肿。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梁和眉骨处,没有外伤,没有疼痛感,但是也没有增添上的那一点点。 他茫然地走出洗手间,看到大门口的地上放着外卖盒饭,还附着垫桌子的报纸,他打开,上面印着日期 2008 年 6 月 3 日。 2008 年?奥运会那一年吗?他演过穿越剧,他不是没听说过这个词,但是正是因为听过,他更不敢相信。 像剧中被穿越的男女主角一样,他冲到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怔怔地落下泪来。他抬头看到了大屏幕上的奥运会倒计时,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报刊亭,颤抖着说:“买一份今天的报纸。”老板娘抬头看了他一眼,把报纸递给了他,他接过来,今天是 2008 年 6 月 9 日,跟奥运倒计时牌子上的日期一致。 他忘了付钱,老板娘看着他这个失魂落魄中仍显出清秀的样子,也没有追出来讨要。这是他的颜值红利,一块钱两块钱的事情,人家会算了不予计较。 他拿着报纸站在街头发呆,心里充满了茫然不解、愤怒悲哀,重生前的他是万人仰慕的大明星啊,他不是个穷途末路的倒霉蛋,这不符合电视剧里重生的“基本原则”啊。 他一直站到晚上,一直站到淅淅沥沥的雨落下来,他像狗抖毛似的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苦涩地回到自己的小屋门前。 在门口他发现自己没有带钥匙,他已经冷静下来,这种生活中不如意的常见小事还能打击得了一个穿越来的人吗?他相对镇静地摸了摸口袋,连手机都没带出来,然后他走到物业,问了开锁电话,打给了开锁师傅。 开锁师傅问明地址后也好笑:“中午是不是也是这家叫开锁啊?” 他无从回答,如果他所猜测的不错的话,中午时候的“他”还不在这个时空里。 他坐在物业办公室一边等开锁师傅,一边跟保安闲聊,说得越多他越肯定,这不是梦,他是真的穿越了。此时的他,还不叫“方嘉酩”,他还是“方家明”,刚才的王姐也不是保养上佳的四十五六岁,而是此时的她本来就只有三十五六岁。 即使是在此刻的 2008 年,他的初恋女友也已经结婚三年,隐没在人海里,在他接触不到的一个温暖平凡的小家庭里。 他迷惘困惑,甚至很哲学地想:自己是真的穿越了吗?还是现在其实就是 2008 年,过去十年所谓大红大紫的记忆其实才是他的梦,黄粱一梦。 在梦里,他梦见自己红了,梦见自己去了大佬严敦文的行宫,梦见了沈霓蕙,梦见了藏獒,梦见掉进人工湖里了,然后梦醒了。 他摇了摇头,他不知道,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进自己的家,好好理一理现在的生活,明天早上十点去公司见机行事。 他要找到“过去”的经纪人邵如实,他会替他挑剧本,会帮他揽戏,会辅佐他重回人生巅峰。 他要再红一次,要走得再稳一点。 2008 年,你好,我终将王者归来。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第4章 吞风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1) 他没有睡着,翻来覆去半明半寐间他想起了许多人与事,他爬起来看了一眼手机,是一只直板的诺基亚,他想起来了,这个老手机应该不具备上网的功能,在 2008 年,落魄的他租来的房子里也没有电脑。 父母家中倒是有一台老旧电脑供他们上网玩牌,但是他能够在半夜两点回去吗?会吓着他们的。 他四顾房间,跟他所记得的一样,果然没有一本书,没有一个本子,没有一支笔。 他打开手机,在草稿箱里编写短信当做备忘录,他写上“邵如实、严敦文”两个名字,想了想,又写上自己在 2015 年一战成名的电影《非你不可》的编剧岑画楼的名字,他也要去找到他,曾听说岑画楼在写这个剧本前也落魄失意,他要去赞助他,鼓励他,让他能够提前写出这个剧本最好。最后他写上了“沈霓蕙”这三个字,心中泛起微微心酸,这个此时只有十多岁的小女孩竟然是他重生命运的导火索。他明天也要上网搜索一下她,万一能找到点线索呢。 他安下心来,明天,明天他一早就会去网吧查询这些人这些事。 第二天早上七点,他买了一杯豆浆推开了楼下小网吧的门,开始查询。 资料显示邵如实目前是艺人苏糯糯的经纪人,苏糯糯……他好像有点印象,是个二三线歌星,歌倒是有几首还蛮好听的,但是好像后来也一直没有大红。他继续查下去,苏糯糯目前所在的艺人公司是聚艺公司,比他所在的扬帆公司高大上很多。 他深呼吸了一下,输入“严敦文”三个字,说来奇怪,重生前的他虽然同样的汲汲于名利,却好像没长脑子一样,他从来没有主动地去了解这个娱乐圈的大佬,旁人讨论起严敦文,他就随意听一听,听过就算,也从来没有往心里去。 现在他所搜索到的不过是公开资讯,而且是十年前的旧新闻,他却如获至宝,读几行琢磨一会儿,读几行又琢磨一会儿。 严敦文,现年四十三岁,是宇宙集团的总裁,旗下有唱片公司、电影公司等等,他本人有魄力有眼光有实力,亲手栽培了无数超一线的影星和歌星。宇宙集团在行业内有口皆碑,是无数少男少女梦想的造梦工场。 他的妻子唐如意出身名门,带着丰盛嫁妆嫁给了当时籍籍无名勤奋上进的他,是十多年前的一段佳话。 唐如意的父亲拥有唐氏集团,也拥有看人的眼光,他没有嫌弃穷小子严敦文,他看出了他必成大器,女儿的盛大婚礼中,他亲手挽着女儿将她交到严敦文手里。 这是当时各大娱乐报纸上面都报道过的,方嘉酩却是第一次听说,他仔细看了那张婚礼照片,男才女貌,唐如意一脸幸福,严敦文则是满眼的诚恳与惊喜。 严敦文成功了,他从裁缝店起家,用多年来辛辛苦苦攒下的 25 万元再加上妻子的嫁妆 3975 万元,一路高歌,终于开创了属于他的辉煌时代。 多年前的方嘉酩也幻想过能成为宇宙集团的签约艺人,多次努力无果后他认识到差距,在一两个月之前签下了目前所在的扬帆公司,而且做为穿越过的人他确切地知道,扬帆公司在他的合约到期离开后不久就宣告破产了,那是 2011 年。 他低下头思考。平心而论,在 a 市的严敦文庄园里,严大佬对他宽容有礼,展现了十足的涵养,相比之下,自己才是那个粗鄙冒昧的野人。方嘉酩以手覆额,他在经历过一次死亡后,在不如意中学会了反省。 藏獒当然是严敦文指挥家丁放出来的,至于是要把自己和邵如实直接咬死还是只是恐吓,方嘉酩确实不知道。 落水也不是他的直接死因,喝醉了酒才是。他查了一下,一个人溺水五分钟就可能死亡,如果说严家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到他落入水中,因此救援不及,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 他对自己苦笑,方嘉酩啊方嘉酩,你不是看到了严敦文的财势后胆怯了吧?昨天晚上不是还喊着口号要“王者归来”,要向他复仇,要英雄救美的吗?怎么今天尐忄亡整王里查完他的财力之后,忽然替他找了这许多借口?一心为他开脱,直接把他划出了仇人行列? 但是怯是怯,一想起纤柔如烟般出尘的沈霓蕙,他似又有了勇气和信念。沈霓蕙,我要将你从泥坑中救起。 从严敦文手里抢人不现实,即使是最红时候的自己也不过是资本的一颗棋,舊莳咣苻曊襡鎵严敦文才是资本。但是此时的沈霓蕙才十多岁,他完全可以先了解一下她的情况,等她十八岁的时候再出现在她的面前,那时候的他已经成为了超级大明星,他会以霸道总裁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沈霓蕙,你是我的人。” 他搜了“沈霓蕙”,没有任何记录,也很正常,他并不确知她的年纪,此时的她应该还只是一个初中生甚至可能是一个小学生。如果她没有参与什么唱歌跳舞书法画画弹琴比赛的话,他确实看不到她的名字。他黯然地住了手。 他开始查询“岑画楼”,能查到,他心中一喜。岑画楼应该也在他所在的 s 市,因为他常在 s 市的都市报里发表豆腐块。在 2008 年的时候,都市报已经没落了许多,剩下的一些也在考虑转型,印象里岑画楼成名后在访谈中提到他自己是在地下室里啃着馒头创作出《非你不可》剧本的。 他要去找到岑画楼,他要赞助他,启发他,让他提前写出这个剧本,然后自己再去主动拉来剧组资源,他要比从前红得更早,赚得更多,他要提前布置好一切,在严敦文发现沈霓蕙之前就找到她。 就这么定下来了,今天他十点要去自己的公司扬帆公司,然后去邵如实所在的公司聚艺公司,最后再去都市报找岑画楼的地址。如果还有时间,他要回父母家吃晚餐,他想好好看看年轻了十年的他们。 第5章 要说方嘉酩之前能成为一个顶级明星,也是自有他的过人之处的,重生才十多个小时,他已彻底接受这件奇事,而且开始觉今是而昨非,对未来充满信心,也充满规划。 他到达扬帆公司的时候是九点五十五分,他走进商住楼里的这间艺人公司。这座楼比他印象里要矮小狭窄许多,内墙甚至有些斑驳,他有点唏嘘,十年前的自己应该是志得意满的,从来不曾停下来看看周边的风景。这样一家只有十来个艺人的小公司,签约的那天他真是像擒了反叛凯旋的将军一样,一路吹着口哨回家。 如今看仔细了,见过大场面的方嘉酩不由得苦笑,这个扬帆公司小而破,里面的艺人们还天天菜鸡互啄争风吃醋,抢资源抢风头就算了,连两周前公司周年庆提供的现金红包都抢得吵架。方嘉酩回想起十年前扬帆公司周年庆那天的争吵,哈哈哈笑起来。 当时的自己是不觉得好笑的,当时的自己前程茫茫路漫漫,刚刚签约半个月,全部精气神都在讨好王姐上面,听到有艺人吵架的声音,王姐冲出去喝止,他赶紧追出来给王姐摇扇子,口里温言哄慰:“王姐,您老人家别生气。”王姐白了他一眼,一把拉开吵架的莺莺燕燕,把她们手里的现金红包夺过来,数了数,平分成了两份,又往两位事主手上一拍,再骂了两句大家也就散开了。 处理纷争的方式如此粗糙,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依旧巴巴地跟在王姐后面,想多套两句近乎,多问问下一部戏的事。 他推开扬帆公司的玻璃门,前台咪咪看见他打了个招呼:“方家明,你来了,前天晚上喝多了酒起不来床吗?” 他胡乱点了点头,走进了王姐的办公室。 王姐看着他:“今天状态还可以啊,看来昨天晚上没喝酒。明晚陆导一行会来 s 市,你准备一下,有可能的话我带你和甜儿一起去见个面。” 他想起来了,十年前陆导确实来了 s 市,他也确实做了十足的准备,但是没有见着他,连王姐都没有机会去觐见。 他温和地点点头,有点怜悯地看着王姐。 王姐抿了抿碎发,看着他忽然有点失神,好看的人她见得多了,但是刚才的方家明好像跟平时不一样,他的眼睛里好像有点温柔。 这小子将来可能要红,王姐忽然有了一种直觉。她决定要将手头为数不多的机会更多地倾斜给这个二十六岁的小子,他年纪也不算小了,这两年再不红,以后机会只会更少。 想到这里,王姐的声音也转柔和了,她有点歉意地开口:“这个周末,某某大型连锁超市搞活动,你去当个嘉宾吧,就出个场就行,唱歌跳舞的人我都已经安排好了,都是艺术学院的学生。” 这种出场,他也是很熟悉的了,出场站个台,按照 2008 年的行情,他能到手 5000-10000 元,经纪公司大概能拿到 20000-40000 元。 这笔钱对此时的他和这间小经纪公司而言,当然不无小补,但是对于他的演艺事业,却是完全没有任何帮助,甚至常常让他感觉到尴尬。 他当然同意去,他太需要钱了,他还要去挖邵如实,他还要去赞助岑画楼,他还要去找到沈霓蕙。他的心又一次被这个名字温柔牵动。 王姐松了口气,旗下这几个艺人,个个眼高手低好高骛远志大才疏,一门心思只想拍电影录唱片做主角,一听说去这种不入流的商演都要推三阻四撒娇卖痴,肉麻当有趣,她看了就烦。其实一个个的唱也唱不得,跳也跳不好,她还得去艺校找学生来唱歌跳舞,当然了,学生比他们这几个货便宜听话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她心里也有数。方家明这小子还行,不挑活,回头她要跟舞蹈课声乐课老师打个招呼,让多关照下,搞不好他能学出个样子来骗骗外行也是好的。 第5章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出了扬帆公司,方家明按照网上查询到的地址找到了聚艺公司,这家公司位于地铁站附近的写字楼里,足足占了三层楼,窗明几净,一看就比扬帆公司高了几个档次。 他去了前台找邵如实,前台小姑娘叶珠儿问他有什么事,他随口说自己是邵如实的表弟,今天正好路过这里,姨妈让他来跟邵如实讲一句话。 叶珠儿看着这个样貌清隽的年轻男子,心里也有点疑惑,她说:“那你先给邵先生打个电话吧。” 邵如实的手机号码他记不住,十年前的旧手机里当然也没有存,正沉吟间,邵如实匆匆从外面进来了。 当着前台小姑娘的面,他硬着头皮对邵如实打招呼:“表哥。” 邵如实抬头看见他,也是一怔,刚要开口,方家明已经一把揽住他,拉扯着到了公司的门外。 邵如实似笑非笑:“贵姓啊表弟。” 方家明老老实实地说:“邵先生您好,我是方家明。”邵如实不发一言,继续等他往下说。 这是个厉害角色,方家明暗叹一口气,只得自己又接着说:“邵先生,我也是一名演员,我拍过一些电影和电视剧,你看这是我的履历。”他拿出自己印制精美的艺人履历,他所在的扬帆公司就是这样不上路,连旗下艺人小学五年级时曾代表学校迎接知名校友都写在了上面,几十张搔首弄姿的照片密密麻麻印满了整本 16 开全彩 80g 铜版纸册子。 邵如实就他的手瞥了一眼履历,仍然不说话,也完全没有接过来细看的打算。 方家明咬咬牙,富贵险中求,他诚诚恳恳地说:“邵先生,我知道您现在是苏糯糯的经纪人,我,我没有钱替您出违约金,但是我一来想请问您跟苏糯糯的合约是到什么时候结束,二来我仰慕您的为人,想跟您做个知己朋友。” 邵如实笑了笑:“方先生,您是从哪里得知我的呢?” 方家明不敢说实话,怕被当成疯子,他只得讷讷地说:“圈子就这么大,我,我听到许多人都说你很好,所以特意来拜访一下。” 话音刚落,有个小姑娘急匆匆从电梯里出来,在他们身边路过时看见邵如实就喊:“邵大哥,苏小姐已经在里面开始化妆了,你怎么还不进去?” 邵如实答应了一声,那小姑娘一边推着他走,一边叽叽喳喳地笑:“您的感冒恢复得挺快啊,不是流感吧?苏小姐等会要赶飞机去拍戏,您可千万别把感冒传染给她了啊。” 邵如实顺势就进公司里去了,方家明尬在当地,还不忘礼貌地对着邵如实的背影挥了挥手。 也不是全无收获的,至少跟邵如实讲了几句话,至少这里的前台小姑娘算是相信了他是邵如实表弟的身份,下次来找他要容易得多。 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走到地铁站,往 s 市都市报刊社而去。 到了都市报,他发现发行部和广告部窗明几净,尐忄亡整王里男的身着西装,女的化妆明艳,人人带着职业的灿烂笑容,而新闻中心和编辑部则桌椅老旧,人们要么风尘仆仆,要么严肃沉默,个个来去匆匆。 方家明犹豫了片刻,向着编辑部走去,他跟一位斯文秀气白净的年轻女子打招呼:“您好,请问您认识作者岑画楼吗?” 斯文女子扶了一下眼镜舊莳咣苻曊襡鎵,说:“您好,岑画楼是我的作者,请问您有什么事?” 方家明决定实话实说:“我是扬帆艺人公司的,我叫方家明,想请岑先生来帮我们写剧本。” 斯文女子伸出手:“我叫许颖,是副刊的编辑,岑老师算是我们的老作者了,常来投稿的。” 方家明握了握许颖的手,许颖没来由的忽然飞红了脸。 方家明看得真切,只作不知,他继续展现他的好笑容:“许小姐,遇见你真是太好了,请把岑老师的手机号码给我行吗?我想跟他约个时间面谈。” 许颖收回手后略略定了定神,她说:“方先生您好,我们不方便透露作者的个人信息,但是你这么有诚意地来了,我愿意为您转达,请您把名片留下来,并写一张便条,您放心,我会把它们转交给岑老师的。” 方家明立刻放下自己的名片,许颖递给他一张纸和一支笔,他也微微有点脸红,他的字丑,他自己也知道。他写完便条,签下自己的名字“方家明”,无论是“方家明”还是“方嘉酩”这几个字都经高人指点过,他又下过苦功练习的,写得笔走游龙力透纸背,跟他的原生字拉开了很大的距离。许颖拿着欣赏了一会儿,亦明其理,她轻轻笑了,双颊如同抹了一层胭脂。 方家明向她道别,许颖送了两步路,又站住,她轻轻挥了挥手。 方家明对清秀斯文的许颖印象挺好,他相信她一定会完成自己拜托的事情,他也相信生活困窘拮据的岑画楼会跟他联系的。 可惜邵如实所在的艺人公司不吃他这一套,大家都是长得好看的人精,吃过见过,好看这张牌自己内部就互相抵消了,不予计分。 才下午四点半,他不打算乘车,想要慢慢散步回父母家,顺便仔细看看十年前的街景。 第6章 他当然还记得父母的家住在哪里,距离这家都市报大约有一个小时的步行路程。在路上,他细细看着街头十年前的广告牌,听着小店铺里放的十年前的流行音乐。 他路过了一所学校,正是放学的时间,想起此时年方十多岁的沈霓蕙,他的心温柔地牵动了一下。有个小男生举着一支冰淇淋朝他迎面走过来,冰淇淋蹭到了他的衣服上,他只是微笑着揉了揉小男生的头。小男生站住了,认认真真地对他说:“叔叔,对不起啊。” 他问:“小朋友,你几岁了?” 小男生答:“我十岁了。”然后又跑跑跳跳地走开。 沈霓蕙应该比他要大一些,他四顾看了看,然后又往家的方向走。 路过巷口,他想起爸爸爱吃烤鸭,就停了下来指了架子上的一只,烤鸭店的老板跟他们家认识多年了,一边称重一边跟他打招呼:“明仔啊,回来看爸妈啊。” 他笑着说:“是啊,刘伯。”道了谢,提起鸭子继续走。 刘伯在后面喊:“几时演了电影告诉街坊一声啊,我们集体去给你捧场。” 他笑着答应了。 这些人间烟火气,其实十年前的他从来不曾体会过。他很少穿过巷口的这个小菜场,他也很少出来买烤鸭,偶尔被父母差遣着出来或者跟父母一同进出巷口时被小贩们打招呼,他也总是不发一语地露出礼貌的疏远的微笑,然后加快步伐走开。 成名之后,他甚至很少回来这所老宅,他给父母另外买了豪宅,父母天天抱怨说新居没有老邻居聊天,又没有方便的菜场好去逛逛,他都笑笑不说话,心里想的是:就是为了让你们离三姑六婆远点呀,人红是非多,口舌多,他情愿清清静静的。 现在的他,心态有点两样,随和一点也是一种人生境界。他要多观察多体会不一样的人和他们的生活,这样对自己的演员生涯有帮助。 读书甚少的他,虽然无法准确形容自己此时和光同尘的优良意境,但是终归还是有点满意的。他觉得自己已经见过了极大的世面,但仍然对把冰淇淋抹到自己身上的小男孩宽容爱惜,仍然对街头小贩、业绩始终平平脾气始终火爆两三年后就要失业的经纪人王姐以及岑画楼等人有一种悲悯之心,是很了不起的。也许是重生后精神脆弱,更多关注自我内在,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被自己感动了。 这是一次寻常又不寻常的家庭便饭。方父方母看见儿子回来,喜笑颜开,方父喊着:“多做几个菜啊,把那咸蛋黄挖出来,蛋白太咸了,不吃就算了。”方母也大声回答:“知道了,哪次回来不是这样的啊?”她从上到下仔细打量儿子:“你昨晚没睡好吗?” 方家明答:“哪里啊,妈妈你这是没得说了,见了面不是说我瘦了就是说我没睡好。” 方母这才放下心来,坐在矮凳子上准备摘菜,方家明也去客厅里搬了个矮凳子来,对面坐着,看方母干活。 方母喜得手都没有地方放,只推他:“你坐在这里干嘛?坐沙发上去看会电视呀。”她还当他是小孩子。 方家明温柔地说:“妈,我陪陪你。”又细细看他的妈妈:“妈妈,人们都说我长得好看,我看啊,主要应该要感谢你,你比我还好看。” 方母笑骂:“神经病,妈妈老了,还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你就是说话不老实。”忽然顿了一下,儿子好像从来不会这样,到底有什么变化,一时也说不上来。 她停下手,又一次仔细地看儿子,方家明微笑着跟她对视。她看了一会儿,放了一些心,又还是不太放心,她拉住儿子的手:“明明啊,你没什么事不?” 方家明拼命想要忍住要掉下来的眼泪,他不能在父母面前哭,父母会被吓坏的。他重生了是好事,他不应该委屈,他要好好努力,重回巅峰,他也要有勇有谋,将来他要平静地告诉沈霓蕙:“我已经爱上你很久了,比你能够想象到的还要久远得多。”沈霓蕙当然不会相信的,那也没关系,他自己心里清楚知道就行了。 想起心上人,他平静了下来,他微笑着抚着妈妈的肩:“妈妈,我就是想你们了,平时老也不回家,忙起来打电话都打得少,有点内疚。” 他妈妈看着儿子发自内心的笑容,也放下心了,她用围裙擦了两把手,跨过地上的青菜,径直往里屋走。 方家明走到客厅,对着看电视的爸爸说:“爸爸最近膝盖怎么样?”方父看了他一眼,回答:“早就好了啊,看过医生,做了两次理疗,现在上楼下楼都没有问题。”家明点点头,也有点内疚,自己是一贯不大认真关心父母的,才会导致现在想对父母好点都关心不到点子上。 方母从里屋里出来,拿出一个手绢包,放到家明的口袋里。家明用手按住,他知道里面是现金,他拿出来说:“我不要。”这个口气,这个姿态,又跟十年前一模一样了。他连忙转了口气,温和地说:“妈,我不能拿你的钱,我现在有钱,我已经签了合约了,这个周末我还有工作呢,至少能到手五千块。你放心。” 方父拿起手卷包,一把塞到他的口袋里,不容分说地:“拿着,你有钱是你的,我们做爸妈的钱也是你的,给你你就拿着,爷俩还这么客气做什么。”又展颜一笑,皱纹都舒展开来:“明天你没什么活动不?咱爷俩喝一杯?” 方母已经一边笑着一边进了厨房,她说:“那我再准备一个下酒菜。” 家明全心感受着这天伦之乐,父母跟十年前没有任何变化,他却懂事了,变得更敏感更领情更怜惜他们了,在这种寻常的烟火气里,他感受到了十足的幸福。 这种幸福跟拿最佳男主角时的幸福感当然不一样,但是此时的他在感动中竟一时也无法区分出高下来。 吃过饭跟父母道别的时候,他伸手在父母的肩头拍了拍,有点尴尬的,但是发自内心的,他知道自己是很爱父母的,他很高兴。 第6章 人淡如菊 接下来的两天,方家明在报纸上读到了陆导一行来 s 市的新闻,他所在的扬帆公司跟十年前一样,不得其门而去。方家明不再因此而失望,仍然每天下午都去扬帆公司学习声乐和舞蹈,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将来并非因唱跳成名,只是闲着也是闲着,他还是相信艺多不压身的,在他的心底,也想十年后出现在沈霓蕙面前的自己才艺更多,身材更尐忄亡整王里紧实。 何况,公司唯一的经纪人王姐的日常状态又是那么焦虑,她看到旗下的几个艺人天天来集训求上进,多少会获得一些心理安慰的。此时的王姐才三十五六岁,眉间纹却很深,嘴角也常常上火起泡,好好一个女人,口头禅居然是“你要死嘞”,动不动就开骂。方家明从前是一心讨好她,此时却是着实舊莳咣苻曊襡鎵有点怜悯她,他反正已经知道自己的锦绣未来会着落在邵如实和岑画楼两个人身上,反正他此时也无处可去,就日行一善来上上课吧。 都市报副刊编辑许颖在方家明回去后第一时间就联系了岑画楼,她告诉他扬帆公司签约艺人方家明想找他写影视剧本,人都亲自上门到都市报来找他了,可见诚意满满,请岑画楼老师方便的时候回个电话给方家明。 岑画楼倒也不是不心动的,写剧本这个事情当然没有写诗歌散文那么高大上,但是收入高他也是有所耳闻的。顶级的剧本能够卖到一百万甚至几百万,他当然不敢想要那么多,但是几万块十万块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 他强自镇定地挂上了许编辑的电话,他边抓着自己的头发边在狭小的地下室出租房里打转转,对于这件远远没有落听的受邀写影视剧本的事情发自内心的激动期待。 终于他平静了下来,走到老旧的电脑前开始查询扬帆公司,嗯,是一间很小的公司,成立只有两年多,代表作……没有什么代表作。目前旗下艺人一共九个,唯一持有演艺经纪人资格证的人是一个叫王美溪的女人,她也是该公司的股东之一。公司助理人数不详。 他继续查询方家明,嗯,这个人倒是拍过几十部戏,但是都是一些台词极少也没有太多展示自我机会的角色,和尚道士捕快小商小贩,属于那种人们记不住他的本名,也记不住他的角色,但是因为对这张脸看得多看得熟了,能勉强觉得眼熟的那类演员,放在他们扬帆公司,算是屈才了。 扬帆公司派出他们小小公司里最得力的一个人来找自己邀写剧本,也充分体现了对自己的看重,搞不好他们公司为了留住方家明这个人才,要让他技术入股成为股东合伙人也不一定。那这就是股东亲自出面邀请自己了。 岑画楼想入非非,连带为方家明也设想了属于他的美好前景。他决定稍微矜持一些,等三天再联系方家明。 方家明没有着急,许颖却有点着急,她想着受人之托,理应关心一下进程。她在第三天下午打了一个电话给岑画楼:“岑老师您好,请问您给方家明先生回电话了吗?” 第7章 岑画楼对许颖一贯是很尊重的,她是一个年轻好看的女人,更重要的是,她是他的责任编辑,间接的衣食父母。但是今天他稍微有点矜持:“许老师啊,我这几天约稿有点多,电视台有个老同学也天天喊我去吃饭,还没抽出时间来呢。” 许颖在电话那头翻了一个白眼,这种穷酸文人她见得也多,说是说贫无立锥之地,这个文人的清高自许那是万万丢不掉甩不脱的,别人她可能还不够了解,岑画楼可是找她“预支”过稿费交房租的。都市报的副刊,发一次豆腐块结一次账,哪里有什么预支不预支一说?她是看着岑画楼可怜,而且也确实觉得这个人写稿水平还行,能屈能伸,说多少字就是多少字,能给她填版面上的空窗,而且写得快,发挥稳定,愿意对他好一点,所以自掏腰包给了他两千块钱,既然根本不从单位走账,也就不存在说从他后续的稿费里扣除,因此岑画楼是在一个半月后亲自来报社找到许颖当面还的钱。许颖拿到手也没多说什么,岑画楼心里也应该大概有个数。 许颖仍然声音轻柔语气礼貌:“岑老师,我知道您写得好,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来约稿的,只是这位方先生也还一直在等您的消息呢,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或者我把您的手机号码告诉他,请他来跟您联系?” 岑画楼说:“也行吧,你把我的手机号码给他,让他有时间打电话给我吧。”实在是忍不住又加了一句:“要不就这周吧,下周我得写另外的约稿,只怕没时间接电话了。”他这是急不可耐,欲擒故纵。 许颖好脾气地说:“好的好的,谢谢岑老师,那我把您的手机号码给他了。提前祝您大作长销畅销,红遍全球。” 岑画楼挂上电话,心想小妮子不知道世道艰难,还红遍全球呢,自己写的这些有地方特色的绝世好文如果要翻译成其他国家的文字将全失了地气,失了那许多精微奥妙之处,也就失了优势,能够红遍全国嘛,那还是可能的,红遍全球就算了,就不指望那些洋人懂得欣赏了。 许颖挂上电话,在心里打了一遍腹稿,然后按照名片上的号码拨打给方家明,她有一点点紧张。 方家明正在上形体课,看见放在一旁静音着的手机亮了屏幕,又看了一眼教室外,并没有站着紧锁眉头一副“恨铁不成钢”模样的王姐,赶紧起身拿了手机就往外走。是个陌生手机号码,他接起来:“您好。” 许颖落落大方地说:“方先生您好,我是 s 市都市报副刊的编辑许颖,岑画楼老师说请您自己联系他,让我把他的手机号码给您,您现在方便记一下吗?” 方家明反而有些尴尬:“我,我没有笔。” 许颖仍然温柔:“没关系,等会我会把他的手机号码发给您,请您自己跟他联系影视剧本约稿事宜。” 方家明连声答应,又说:“谢谢你啊,许小姐,有时间我们出来喝杯咖啡?” 许颖轻轻地笑了:“不了,我这是举手之劳,方先生您不用客气,希望您的事情一切顺利。”她轻轻地挂上了电话,又开始编辑短信,写上了岑画楼的名字和手机号码后又输入了一行文字,想了想,又删去了,只留下简单的岑画楼的姓名电话。 片刻后,收到了方家明的回复短信:“收到,谢谢许小姐,有缘再会。”她笑了笑,没有回复。 是的,二十二三岁的她对他有特殊好感,她喜欢他干净不油腻的长相,喜欢他潇洒明快的笑容,喜欢他的剑眉星目,喜欢他在白衬衣下倒三角的体型,喜欢他一米八三的大长腿,但是在这一切之上,她更喜欢她自己。 读过书的女人,是有着一份矜持和清醒的,她明白她与娱乐圈里的方家明不是一类人,她仍然期待爱情,期待一生一世一双人,她期待有一个能完全了解她她也能完全了解的人出现,互相体恤互相尊重,体面地携手走这人生路。 当然,这不妨碍她在若干年后跟丈夫孩子一起看电视看电影,看到方家明的时候扬起嘴角,默默地在心里甜上片刻。是她先认识他的,比他身边的莺莺燕燕都早。 方家明给岑画楼打了电话,岑画楼看见陌生电话就有点心跳,他装模作样不耐烦地接起来:“喂。”好像写稿被打断那种不耐,但是仍然有着对来电方起码的尊重——毕竟他没有骄矜冷漠到写作的时候直接关机嘛,他这样给自己立着人设。 方家明的回应则是完全的一片热忱:“您好,您好,岑老师您好,我在报纸上读过您的大作,很崇拜您,想邀请您为我写电影剧本。” 岑画楼有点感动,也实话实说:“电影剧本嘛,我还没有写过的……” 方家明当然知道这一点,他有个大概印象,好像岑画楼成名后接受访谈说起过自己是怎么怎么受了谁的启发开始创作电影剧本,第一部 就写出了《非你不可》剧本,方家明此时的任务就是做这个启发他的人,激发他的潜能,将他的创作提前,也提前自己的成名时间。 方家明诚恳地说:“我知道的,您的写作水平我有数,肯定行的。我们约个时间见一面细谈好不好?” 落魄文人受到的虚伪奉承都不多,几时受过这种实打实的礼遇?岑画楼胸中热血翻涌,士为知己者死,他痛快地回答:“好,方先生您看你什么时候方便,我都可以。” 方家明也是痛快人,何况此时还有什么事情比他要早红早发迹的大事重要?他们约在了岑画楼住所的附近一家羊肉火锅馆子里,两个小时后见。 方家明挂上电话后长吁了一口气,谢谢许颖,谢谢岑画楼。他走到公司外的花店,挑了一束花问店员这是什么,店员告诉他这是铃兰和马蹄莲,他付了款,请店员将花束送到都市报副刊编辑部给许颖小姐,以示感谢。他想她会喜欢的,她有一种脱俗的落落大方与温柔,适合这种特别的花。 第7章 丈夫尐忄亡整王里贫贱应未足,今日相逢无酒钱 在岑画楼挑的羊肉火锅馆子里,方家明早早到了,坐等岑画楼。他嫌小店桌子油腻腻的显得不大干净,找服务员要纸巾来擦拭,服务员指了指墙上挂着的纸巾盒子,示意他自行去取。 他扯了几下纸巾,包住手掌然后回到自己的桌子前开始用力擦拭,才发现原来不是桌子脏,而是桌子旧了,有舊莳咣苻曊襡鎵点掉漆,油光渗了进去,擦是擦不干净的。他四顾看了看,店堂里桌椅安排得相当密集,牺牲的是食客们的舒适感,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线,端上来的牛羊肉颜色都有点深,似乎不太新鲜的样子,他看了看贴在墙上的菜单,心算了一下,两个人大概八十元左右能吃饱,算是个极廉价的火锅店了。 他看了看隔壁桌子的盘子大小,点了三份牛肉三份羊肉,另外点了土豆和油麦菜,酒水先不点吧,等岑画楼来由他做决定。 岑画楼来了,在剧组和节目组见过他多次的方家明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他来。他比自己印象里要瘦一些,要矮一些,甚至要苍老一些。比十年后瘦还可以理解,怎么可能会比十年后矮和苍老呢?方家明一转念间已经明白,原来一个男人的失意不仅会体现在他的钱包上,更会体现在他的体态样貌上的。此时的岑画楼应该是四十出头,但是看他的神态和步态,却像是一个五十来岁的人了。 方家明不由得想到自己,如果万一自己没有红,一直在不入流的小经纪公司里混,等到自己四十岁时会是什么光景?岑画楼与邵如实和严敦文都是同龄人,他们之间的差别只怕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方家明再三细看,终于确认了东张西望的来人就是岑画楼,他一动不动,等着岑画楼给他打电话,否则他无法向他解释自己是如何认出他的。 岑画楼却没有立刻给他打电话,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机上的时间,然后走到了大门口内侧,边看着面前的一株绿植边等待。他没有找个桌子坐下来,看他的意思,应该是决定如果素未谋面的方家明失约不来的话,他不会独自在这家小馆子里吃饭。他,应该是舍不得独自下馆子。 此时方家明的心里已经充满了怜惜,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的小时候,家里一位有钱的表姨回国,请整个大家庭去全聚德吃大餐。他的父母带着他,穿上过年才穿的新衣服新鞋子,又穿上成对的洗得干干净净的袜子,拎着平时舍不得买也舍不得吃的名贵水果搭乘公交车前往。到了地头,爸爸看了看手表发现到早了一点,一家三口不敢进全聚德里面去坐,只在大门口外站着,妈妈还不时地低声喊他:“明明,你别乱跑,看把衣服弄脏了。你别跑一头的汗,多么难看。”当时年纪小,不大觉得,后来长大了,也不曾回想起过这件事。但是此时在岑画楼的畏缩面前,他忽然懂了。 他有点鼻酸,说不上来是怜惜自己怜惜父母还是怜惜岑画楼。他拿起手机看着桌上写的小桌牌给岑画楼打电话:“岑老师,我是方家明,我已经到了,在店里的 6 号桌上等您,您不着急,慢慢来。” 第8章 岑画楼转过身,向 6 号桌走来,他看到了高大的方家明,以及他温和谦虚的笑容。岑画楼的心里安定了很多,他坐在了方家明的对面。 方家明加了两份排骨,又再添加了四份蔬菜,岑画楼看着长长的单子有点惊慌,他站了起来连声说:“不要了,这太多了,方先生,您点的菜太多了。” 方家明按住他的手:“岑老师,您别客气,我这是代表扬帆公司请您吃饭,我们公司很仰慕您的文笔和才华的,想请您帮忙写电影本子。” 岑画楼又是感激又是惶恐,他有点语无伦次地连声说:“唉,唉,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我也没写过电影本子啊。” 方家明诚恳地说:“没关系的岑老师,您真的能写,而且能写好,您相信我。”他是真恨不得通过眼神把这份信心传递给这个能改变他命运的大神,恨不得让他今天就开始写。 他看着墙上的酒水单,问岑画楼:“岑老师,您平时喝什么酒?” 岑画楼讷讷地答:“我平时喝二锅头,方老师您喝得惯吗?”他已经将“方先生“的称呼改成了“方老师”,下意识地将他当成了同道知己。 方家明笑道:“有什么喝不惯的?只是我酒量不好,等会喝多了岑老师您别笑话我才好。还有啊,我是个什么狗屁老师了?岑老师千万别这么喊,你要是看得起我啊,就喊我一声小方,把我当个弟弟。” 岑画楼也笑了:“不可以的,那不可以的,方先生是做大事的人,我怎么能把你当弟弟看呢。” 酒过三巡之后,岑画楼已放松下来,他隔着小桌子隔着热气腾腾的火锅拉着方家明的手,连称“小老弟”。 方家明提到自己参演过的几部相对热门的电视剧,自己分别出演了里面的男三号男四号男五号以及群众,岑画楼也提前查询过他的资料,是知道这些电视剧的,还偶尔点评一下他所在戏中人物的角色亮点,直说得方家明眼前一亮,深觉岑画楼果然是天赋尚未觉醒的影视剧编剧大佬,天生该吃这碗饭的,这种坐而论道也直接提升了自己的演员素质。两个人越说越热络,酒逢知己,喝到后来,方家明也不再控制着喝了,重生前他就是个好酒贪杯之徒,酒量也不错,此时处在他所以为的人生转折点之中,自然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了。 方家明吃肉倒是吃得不多,他毕竟是个资深的演员,节食是写进了骨子里的,何况他所在的大剧组杀青的时候是常常跟主演们一起吃大餐庆功的,精精细细一小碟一小碟,食材好,味道上佳,一小碟的价钱比这一整桌都贵,他吃过见过,不以这一桌不新鲜的肉为意。 岑画楼却是一口菜一口酒,吃得极香,愁苦的面容都好像被撑开了一样,红光满面地泛着油光,方家明欣赏他的才华,也怜惜他暂时的困窘,因此他转过脸不直视他的面孔,外貌协会的他觉得岑画楼这副样子实在不好看,这是他的贵人,他不忍心多看。 这一顿酒饭直吃了三个小时,晚上九点半,店里已经没有客人了,服务员在多次来添汤加水之后一次比一次举止粗重,他们也要下班,也要休息。 方家明注意到了,岑画楼却没有,他沉浸在自己的文学世界里,也沉浸在方家明给他描绘了影视世界的大饼里。他是真不敢相信啊,但是一颗心又忍不住躲不开地要兜回来仔细地听,认真地幻想,是停也停不下来的。 方家明笑着对岑画楼说:“岑老师,咱们今天就到这里,我送您回家,顺便认认门,以后咱们常来常往。” 岑画楼手舞足蹈地说:“又说错了,什么岑老师岑老师的,叫我大哥,我就叫你兄弟。” 方家明笑道:“是,是,是做兄弟的说错了,大哥咱们走吧,人家这里要下班了。没聊尽兴,咱们改天再约。” 岑画楼伸手掏钱包:“多少钱?” 方家明一把按住,他瞥了一眼钱包,黑色的,薄薄的,四边都有脱了的线。 岑画楼也感觉到了他的这一瞥,分外地要强起来,他打开钱包给方家明看:“老哥哥是穷,但是今天咱们哥俩第一次见面,应该做哥哥的买单的。你看,我有钱,这里有三百多块,足够了,足够了。我银行卡里还有钱,有钱,有七八百……不对,不对,应该还有三四千。马上还有一大笔稿费要到账的。你认识的那个小许编辑啊,她人很好的,文学欣赏水平很高啊,人长得也好,老哥哥看着你们俩倒是一对,她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你知道的吧?” 方家明一手按住他的钱包,口里连连称是,一手拿出自己的信用卡给一旁的服务员。 服务员看腻了酒醉疯子,有点不耐烦地回答:“我们店里刷不了卡。” 方家明从口袋里掏出现金买了单,暗忖自己并没吃几筷子,相当于岑画楼一个人在这种小店铺里一顿吃了将近两百块,也算是大胃王了。他对这落魄文人更增怜惜,扶着岑画楼步行送他回家。 岑画楼租的地下室果然离这里不远,拐个弯也就到了。一下楼梯就觉得狭窄阴暗潮湿,在这初夏时节倒也有点凉快。方家明把岑画楼放在单人床上,床单是老旧的大花款,八十年代的国民床单,方家明感觉触感极软糯,好像旧得有点溶了边的样子。 整个地下室不过五六平米,牵着一根晾衣绳,上面胡乱搭着两三件尐忄亡整王里 t 恤,在这没有太阳的地方也干得透了,不知道多久没收拾。房间里只有一扇对着过道的窗,窗外也是黑黢黢的,窗前有一张桌子,上面有一台旧电脑,显示器是那种厚厚的接近正方体形状的老款,键盘是发黄的白色,上面的字母已经磨得看不清楚了,鼠标的旁边有一条折叠起来的毛巾,也是旧得卷了边的。 方家明看着已经呼呼入睡的舊莳咣苻曊襡鎵岑画楼想,今天是不可能给他剧本提示了,改天吧,改天他再来拜访。 他后悔自己居然并不记得自己那部成名作的所有情节,他甚至都记不清楚自己这个角色的所有情节,更别提台词了。他只能将那部影片里自己所演的剧情讲个大概给岑画楼听,而且是粗枝粗叶丢三落四的大概。 他临走前在电脑键盘下放下了五百块钱。 第8章 吞风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2) 第二天是个周末,方家明得去公司安排的某某超市周年庆现场。 早上六点他就如约到了公司,王姐早已在等他,一见到他就火急火燎地把他往化妆间里推,一边跟化妆师絮絮叨叨:“给小伙子化精神点,鼻子要化立体一点……” 方家明坐下来任化妆师摆弄,忽然间他灵光一现,他记得自己应该是在 2014 年做的微调手术,随后没多久就出演了成名作大红了,那他为什么不现在就开始做微调呢?他倒还记得当时主刀的医生叫做陈达,印象里这次手术是邵如实托关系找的。陈医生是出了名的好医生,技术过关审美在线,而且缄默可信,他将家明的山根提高了 2mm,鼻翼也微微缩小了一些,眉骨提高了 1mm,脸部更有轮廓感,眼神也更深邃,整个人精致了许多。 费用嘛……算上中间人的礼金以及对整个手术室医护人员打点请客的保密费,应该是花了五十来万的。2014 年的自己当然比此时的自己宽裕得多,当时方家明已经拍过几部长篇电视剧的男三号,甚至戏份较少的男二号也是拍过的了。手术做得很成功,恢复得也快,最最难得的是整个娱乐圈没人听到过一点风声,就连最最毒舌的八卦杂志主笔翦稻在他术后第一次人前亮相时,也只是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多次,疑疑惑惑地问:“你这是瘦了?眼睛是涂了眼影吗?好像也没有涂,但是一点都不肿了,挺精神啊。你换化妆师了?” 他放了心,回到公司后也很快换了化妆师,从此不会再有其他人质疑了。 方家明默默地想,自己要抓紧时间攒够这笔钱,然后去找陈达医生进行微调。他已经查询过自己此时的银行卡账户,加上两天前去父母家时妈妈给的一万块,自己一共还有七万多块的现金,这笔钱实在不算多,再加上偶尔需要置两件衣饰,房租水电,打车聚餐,算来甚至有些紧张。再想想也不知道邵如实跟苏糯糯的合约到底还有多久,违约金却又从哪里来?就算合约明天到期,邵如实的薪水他出得起吗?他自己在扬帆公司赚到虽然少,但是合同是到 2011 年的,如果要提前走,违约金数目可不低,他又赔得起吗? 他发出一声叹息,化妆师没有理会,继续给他画眉。王姐却站起来看了看,瞪了他一眼:“注意形象,注意形象。没事叹什么气,挺胸,坐直。” 他听从了她的要求,刚要微笑回应一下,化妆师叹口气:“动什么动,坐好了。”他拿出一支棉签把没画好的眉毛擦去,擦了两下觉得擦不干净,换了支新棉签然后把棉签头放到他自己喝水的杯子里蘸了点水继续擦。 方家明一一看在眼里,不敢出声,不敢露出嫌弃的样子。 第9章 他继续想自己的心事,邵如实现在应该在苏糯糯的片场陪她拍戏呢,自己印象里苏糯糯是个歌手,什么时候又去拍戏了?完全不记得了,估计戏也不红戏份也不多,就是随便出了几下镜就回来了,那自己下周还得再去找找邵如实,现在挖是挖不来的,培养点感情还是必要的。 说到感情,他当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沈霓蕙,但是他克制住自己继续想下去。沈霓蕙此时只有十多岁,他不该多想。 从感情上,他也想到了岑画楼,岑画楼不仅窘迫,而且孤独,他现在受了自己的鼓励和奉承,认他是个知己,一定会听他的好好打磨剧本的。等岑画楼写出了剧本他再去找邵如实应该会更有把握吧?邵如实有眼光有能力,应该能一眼看出这个剧本具备大红的潜质。 如果女主由邵如实此时跟的艺人苏糯糯来演有没有可能呢?不行,方家明果断地否决了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大红这件事是玄学,差一点点可能结果都有大不同,他不能冒这个险。 这部电影原先的女主角是林芷,拍戏时是 2015 年,当时她是二十四五岁,那么现在是十七八岁?方家明长长叹息,这又到哪里去找。 王姐又站了起来,方家明赶紧举起两只手示意投降,他不敢再在她面前叹气了。 好容易化完了妆,王姐走过来细细检查,又用小眉梳帮他梳理了一下眉尾,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说:“走吧,车子已经在等了。” 方家明向化妆师道了谢,化妆师略一诧异,答了句:“不用客气。”方家明知道从前的自己是不会主动道谢的,他对现在的自己更满意。 王姐在前面风风火火地走着,方家明赶上她,忽然看到她头顶上有一根白发,他伸出手来替她拔去。 王姐怒目圆睁,脱口而出:“你要死嘞。”又赶紧四下里看看,生怕被人看见她呵斥方家明,损害了她旗下艺人的形象。 方家明宽容地笑笑,小声说:“没人看见,被人看见了也没关系,我拿你当自己的姐姐一般。”从前的他对王姐也是一样的奉承,但是句句油滑,目的性明确,此时的他心智成熟,对一切人事物都有不同的体会,对身边真心希望他好的人,他统统都有一定的真心回报。 王姐对他翻了个白眼,忽然看到他诚恳真挚的眼神,她有点感动了。她三十五六岁,已婚,有老公有孩子,老公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就是看电视,油瓶子倒了也不扶,前几年她做艺人助理,后来做宣发,家庭收入普通,请不起保姆带孩子,只得请婆婆来帮忙,婆媳间许多明争暗斗,她老公是装聋作哑不闻不问,生怕影响了他自己看电视的休闲时光。她心累了,发狠考到了演艺经纪人资格证,带着三五个未成名的艺人到这家新创的经纪公司里技术入股做了合伙人,每天十四个小时呆在公司里,全年无休经常出差,白了中年头。就这么日夜辛劳,家里渐渐宽裕了一点,花钱请了保姆,婆媳关系才没那么紧张,夫妻感情却因为受此重创,始终无法恢复,孩子从小缺少父母陪伴,跟她也不亲,早早去读了寄宿的中学。 她在家里,也不过是一个合伙人,出一半的家用和房贷,出一半的保姆钱,夫妻间有时候一周都说不上什么话。 现在这个阳光大男孩对着她温柔亲切的笑,她看到了他满满的真诚。如果他是真的关心她,不用说把她当姐姐这么肉麻,就是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跟她有交流,对她有基本的关心,她都很开心欣慰了。如果他不是真的关心她,只是在做戏,那她更开心,这说明她旗下的艺人方家明演技大进,很快就要鹏程万里了。 她伸手拍了拍方家明的胳膊,表示感谢。方家明笑了笑,跟她一起走进电梯。 八点半,司机准时将车开到了活动现场,王姐安排的三个水军一看到方家明就激动得大喊:“方家明!方家明!”方家明含蓄地点点头,一一跟他们握了手。他们拉开一个横幅“方家明加油!我爱你!”然后站到了观众席的一边。一个小时后,他们就会默默离开,横幅则会一直放在这里,王姐会在活动结束后悄悄地收走带回公司,以便下次再用。 方家明面上微笑,向他们点头致谢,心下叹息,王姐便是这般粗浅直白,不懂含蓄,此时的自己哪里担得起这个? 王姐瞥了他一眼,方家明自从知道这是公司花 150 元雇的 3 个水军后,总是不屑一顾地表示他才不要这个,他只要公司多给自己接戏,让自己真正有粉丝真正红起来。今天的他表现有点不同,他随和多了,敬业多了。她很欣慰,如果他能稳定地成长为一个二线明星,那他们这家小公司就有奔头了。 超市活动是在八点半开始,但是这里一个小时前就已经挤满了老头老太太,他们拿着超市相关的三份剪报要尐忄亡整王里求兑换鸡蛋,然后抽奖。一等奖是一台空调,只有一个名额,他们都担心自己来晚了就没有机会了。你推我搡间,有人口角起来。 方家明站在舞台旁边的阴凉处,远远看着有人被推倒在地上,四个安保人员一拥而上,地上的老太太不依不饶地大哭起来,她的鸡蛋都打碎了。 旁边等着跳舞的艺校生啧啧连声:“就这点事还能打起来?丢人不丢人啊。”一舊莳咣苻曊襡鎵个女生撇着嘴抱怨,她四下一看,看见了方家明。 她有一对好看的酒窝,她大大方方地笑道:“你就是那个演员吧?方家明对吧?我叫杜芊芊。” 方家明点了点头,笑了一笑。 杜芊芊不由分说跟同伴换了个位置,贴到方家明身边,抬着头笑吟吟地说:“方大哥,你经常拍戏的吧?下次带我去参观参观?” 方家明答:“读书的时候好好读书。” 杜芊芊笑得眉眼弯弯:“当然好好读书了,我是舞蹈专业的,你等会看我跳舞啊。” 方家明看向远方。 以前遇见这种奉承他的小姑娘,他都是很乐意多搭讪两句的,闲着也是闲着嘛。也不是说完全不能带外人去剧组,小姑娘如果肯装成他们公司的艺人助理,表现得乖一点,遇到管理宽松的没有什么名角的剧组进去参观一会儿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想要见到大明星扑上去签名合影那是不可能的,即使是真正的艺人助理,招聘时对他们提的第一条要求也是“不能追星”。 但是他比从前沉稳了许多,他不再理会杜芊芊。在初夏的太阳下面,在喧嚣的街头,在有人为了几个鸡蛋倒地哭喊拉扯的这一刻,他想的是“沈霓蕙在做什么呢?她在写数学题吗?她成绩怎么样?” 他无论如何想象不出来。他有点心酸地笑了。他掏出自己的诺基亚直板手机,把里面那许多无谓的莺莺燕燕的电话号码、暧昧短信和照片彻底删除了。 也许沈霓蕙永远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他并不清楚什么是永远,但是此时此刻的他诚心正意地等她。 这是很长的一个上午,喇叭声音很大很吵,台下的观众关注点根本不在他身上,只是一次次地大声回应主持人:“抽奖!抽奖!”他仍然一直维持着微笑,笑到嘴角都发僵。每次去洗手间时都想躲着不再出来,但是仍然神采奕奕地走向舞台。 他没有台词,不需要讲话,只需要站在宣传板前就可以了,但是就是说不出的累。 王姐坐在观众席里,她一直在看方家明,说不出他哪里不一样,但是确确实实让她少操了很多心。她放松下来,在折叠椅子上一下一下地点着头,然后仰着脸睡着了。 第9章 昔时因,今日意 枯燥疲累的周末过去了,方家明星期一上午就再次去聚艺公司找邵如实。 邵如实果然已经随同苏糯糯拍戏回来了,正好在公司开周会,方家明跟前台小姑娘说自己坐在门口的沙发上等他就好,不用给他打电话了。叶珠儿认真看了他一会儿,似乎还是觉得有点眼熟,只是说不出名字来。方家明慌得捧了一本杂志遮住脸,耐心地坐在门口沙发上等邵如实。 一直过了三个小时,邵如实才开完周会,他路过前台准备出门,叶珠儿喊住了他:“邵先生,您的表弟来找您。” 邵如实这才发现捧着杂志的方家明,他面色一沉。家明立刻起身,殷殷勤勤地喊了一声:“表哥。” 叶珠儿一双妙目流转,看了看两人,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来,才放心地重新又坐下来。她是聚艺公司老板的外甥女,邵如实算是他们公司资深的经纪人,他很有江湖阅历又有工作经验,人品也值得信赖,舅舅一贯很看重他的,目前把旗下最有发展前景的艺人苏糯糯交给了他,希望他能带出点名堂来。这个清秀的陌生男子最近来找过他两次了,真是他表弟就没问题,要是竞争对手来挖角,那她也不能善罢甘休,一定要提前帮舅舅发现苗头,及时遏止。 方家明搂着邵如实的肩膀便往公司外面走,一离开前台小姑娘的视线,邵如实就把他的手臂推开了。 第10章 方家明有点尴尬地笑道:“邵老师您好,我是方家明,上周来找过您,您还记得吗?” 邵如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记得了。” 方家明叹口气:“邵老师,我想请问您和苏糯糯的合同还有多长时间?” 邵如实不答。 方家明恳切地说:“邵老师,您或许不相信,我,我有预感你我会成功。” 邵如实轻轻笑了。 方家明说:“您听说过岑画楼吗?” 邵如实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方家明心中一喜,他好像有点兴趣了。他急切地继续往下说:“岑画楼是个电影编剧……嗯,他主要是个作者,他写诗歌散文的,我知道……嗯,不是,是我估计他写剧本也写得很好,想邀请他写一个电影剧本,要是您跟我们一起就好了,我们仨在一起一定能成功的。”这一番话实在是不伦不类,破绽百出。方家明有点绝望了,他自己也知道这无法说服邵如实。 邵如实果然无动于衷,毫无表情。方家明哀求地看着他:“邵老师,邵大哥,你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吧,你们这里的前台一直探头出来盯着我看,我害怕。”重生前的他没有这般敏锐的观察能力,更不曾害怕过什么,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这个差异,心内暗暗慨叹。如果,如果他一直这样谦虚谨慎细致敏感该多好,也许很多事都不会发生,也许也不用伤人伤己,坠落在异国他乡的人工湖里。如果自己真的死了,父母该是多么的伤心。 邵如实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前台小姑娘是我们老板的亲戚,确实挺警惕的。我的手机号码就不给你了,方先生,你好自为之,不用再来找我了。咱们有缘再见。” 方家明伸手拉住了邵如实,一脸的哀恳。邵如实又叹了一口气:“方先生,你这是要做什么?” 方家明深吸一口气,忽然没头没脑地说:“邵老师,您有几个孩子?” 邵如实不答。 方家明犹豫了片刻:“我,我想去看看您的孩子们。” 邵如实挑了挑眉,戒备地看着他。 方家明眼见无望,横了一条心,好人做到底,他鼓起勇气胡诌道:“我,我会看相,您的小女儿有可能心脏方面不太好,您有时间带她去看看医生。” 邵如实盯着他。 方家明诚恳地说下去:“邵老师,您千万别误会啊,我没有恶意的。我就是憋不住话,我真的会看相,就是您信不信的都带孩子去做个体检什么的就最好了。您,您也不肯给我您的手机号码,我也不方便再来您公司找您,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您,我,我就只好直说了,您千万别见怪啊。” 邵如实轻轻点了点头。 方家明放了心,他苦笑着把自己的名片放在邵如实的手上:“邵老师,这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您有时间就联系我。”他又壮着胆子说:“嗯,如果您需要帮助的话,请您打电话给我,我,我一定尽全力来帮助您。” 此时他的江湖地位和经济实力都比邵如实差很多,这番话真是不知从何说起,说完也不免一阵脸红。邵如实却没有笑,他似体会到了他的真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抱了抱拳,走了。 方家明立在原地,一直目送着邵如实走开,看着邵如实并没有把他的名片丢弃,他略觉宽心。他出不起邵如实跟聚艺公司的违约金,邵如实又不可能相信他的未来会大红,再找他也没有用,也许,也许将来他会来找自己,在自己红了之后。 那自己也一定会善待他,会好好报答从前他对自己的关心和宽容。方家明暗暗下了决心。 方家明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十来分钟,重新鼓起对自身大红的勇气,他掉转头返回到聚艺公司楼下的地铁站,搭乘地铁前往岑画楼的家。 岑画楼在家写稿,开门看见了是他,也是惊喜。他热情地将方家明迎进房间,拿出一个纸包,里面是上次方家明放在他键盘下的五百块钱。方家明按住他,说:“这是我们影视公司给您的礼金,想要请您给我们写一个电影剧本的,稿酬另算的。”岑画楼又惊又喜,又有点不好意思,他收下这钱,慎重地放到电脑桌的抽屉里,又讪讪地从桌面上拿了一个拌饭酱的玻璃罐子,从热水瓶里倒了一杯水,捏着杯口递给了方家明。 方家明刚要伸手接,岑画楼说:“烫,烫。”他继续捏着杯口,放到唯一的一张桌子上,指给方家明看,表示是他的水。 方家明道了谢。岑画楼又指了指唯一的一把椅子,让方家明坐尐忄亡整王里在电脑前。方家明坐下来看着面前的拌饭酱玻璃罐子,洗得干干净净,里面的水却仍然似带着一些若有若无的油腻味道。这便是岑画楼日常使用的水杯了。 方家明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岑画楼,赶紧又重新站起来,请岑画楼坐下。 岑画楼按住他,有点尴尬地解释:“这里没有来过客人,没有多余的椅子也没有杯子。”他忽然有些意兴萧索,他的家乡距离 s 市只有一个小时舊莳咣苻曊襡鎵的车程,可是日常生活却如此孤单,算得上是“穷在闹市无人问”了。他与前妻所生的女儿就在这附近上学,他常常步行去女儿学校迎接她放学,父女二人边走边聊天,大概走个五六百米的距离,他目送女儿上了公交车再自行回家,这一段短短的路程是他精神力量的源泉。只是女儿学习忙时间紧,很少有机会来他的屋子里看他。 他想起女儿,心里一阵温暖一阵惆怅。 方家明则只得继续坐着这唯一的椅子,有点坐立难安的,岑画楼拍拍他的肩,转身坐在自己床上,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方家明打破了沉默:“岑老师,我想了一个梗,您发挥一下,写一个电影剧本出来行吗?” 岑画楼倒是很有兴趣,他用手拖拉着单人床移动到方家明面前。 方家明继续说:“咱们写个剧本,就叫做《非你不可》,主要写两个人恋爱的故事,嗯,男主角很喜欢女主角,女主角却不知道,还以为他喜欢的是另外一个女孩子……” 岑画楼却打断了他:“俗啊,小老弟,你知道《红楼梦》里曹公借石头的话是怎么说这些庸俗爱情小说的吗?这叫胡牵乱扯忽离忽遇的才子佳人。” 方家明愕然,《红楼梦》这部电视剧他是听说过的,男主角叫什么宝玉,倒是好清秀模样,其他的他就一概不知了。他努力把话题扯回来:“这另外一个女孩子呢,嗯,另外一个女孩子……”他的成名作《非你不可》里面其他角色的具体情节,他实在是记不真切了。 岑画楼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看方家明实在说不下去了,才挥了挥手:“小老弟啊,你看书还是太浅啊,太浅了,所以看着这通俗浅近的就爱上了。我跟你说,严肃的文学作品不是这样的,讲究的是人物立体,多面多角度,逻辑得自洽啊你知道吧?……” 方家明好脾气地沉默着。好不容易等岑画楼高谈阔论完一个段落,有了一个短暂的停顿,他赶紧插话说:“岑老师,您听我说两句,这个男主角呢看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好像越离越远,也打算尊重祝福她的决定,他手写了……” 岑画楼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小老弟啊,这都是无病呻吟,为赋新词强说愁啊,你有女朋友没有啊?你如果有女朋友,她喜欢你还是不喜欢你,你不知道的哇?” 方家明心里真有点着急了,感觉此番纯粹是鸡同鸭讲,他急于把自己记得的剧本中的情节都说出来,他按着岑画楼的手,恳切地说:“岑老师,你就当是为了我吧,为了我,把我心里的这一点故事写出来。我没法把它们变成文字,我读书少。” 岑画楼被他的诚恳打动了,他摇摇头叹口气,充满怜悯地说:“好吧,少年维特,我们好好聊聊你的心事,聊透了就好了,就都过去了。来,你跟老哥哥说说心里的烦闷,老哥哥给你开解开解。” 方家明张口想要解释这不是他的切身故事,忽然又住口,就这样让他误会吧,不然他一定要不停地批驳下去,想想也是好笑,这个故事的梗概在岑画楼这里如此不受待见,但是又确确实实是几年后的岑画楼独自一个人创作出来的。这几年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方家明环顾这间十足寒酸的小屋,心里似已有答案。 方家明又一次在心里把记得住的情节过了一遍,不无遗憾地想,不知道记住的可有五分之一?他后悔当年演戏时对电影本身不够全心全意投入,竟没有站在全局的角度审视过一遍电影。他按照记得的顺序从头到尾地跟岑画楼讲了一遍。 岑画楼听了会儿,感觉这个故事内核不丰满,几乎没有细节,又实在不像一个真实发生在方家明这种二十五六岁未成名演员身上的故事,他试探着问:“这真是你想要创作的虚拟故事?” 方家明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他看着岑画楼。 岑画楼细看了看他,一时间又觉得他跟这个故事里的男主有些神似的地方,他也有点恍惚起来。 第11章 这次谈话对于方家明的大红之路,当然比上次在火锅店里对岑画楼的单纯致敬有所推进,但是岑画楼仍然表示方家明所说的这个故事矫情媚俗,情节单薄,也不好提炼立意,整个只有鸡汤和糖精,没有深度,没有回味,如果照此写剧本,拍出来只怕比最爆米花的电影还不如。 他拍了拍方家明的肩,安慰鼓励他:“小老弟,你别急,等老哥哥再想想,保证给你写一个好剧本,让你交差。最好啊是让你来演男二号,嘿嘿,那老哥哥可就真为你高兴了。” 方家明只得苦笑。 第10章 青衫磊落险峰行 星期四,方家明被王姐安排着去周边一个贫困学校捐赠图书,校方有位管理人员是王姐的远房亲戚,校方愿意接受扬帆公司捐赠的 2000 元码洋的图书到他们的图书角并拍摄新闻视频。 娱乐报应邀来了一位记者一位摄影,扬帆公司则是王美溪和方家明二人前往,所捐赠的图书已经由商家提前运送到学校,几个高年级的男生搬进会议室拍照摄像,然后又再搬去图书角。小小的捐赠仪式上,方家明和王姐各执着捐赠条幅的一角拍了几张照片,摄影师也是王姐的好友,他承诺会将照片先发给扬帆公司,由扬帆公司自行修图后再回传给他。百忙之间,方家明看了一眼那些图书,主要是《红楼梦》《三国演义》一类的精装书,他不喜阅读,并不知道这些书到底有多好,但是仍希望孩子们能好好阅读它们,那这次小小的作秀行为也就不枉了。 出了会议室的门,他看见有一个小男孩在院子里疯跑,随后跌倒在地。他过去拉他起来,小朋友的手湿滑油腻,掌心却似有茧,他一怔之间,孩子已道了声谢走远。一旁的王姐递了张纸巾给他擦手。 出校门时,方家明在车里往回看,只看到没有铺上水泥的院子和一些穿着朴素不合身衣服的孩子们,大的十三四岁,小的七八岁。家境普通的他从小在 s 市城中心长大,来往的都是市井小民,他与父母都见识有限,也很少有机会细细观察不同收入人与事的生活细节。他默默地想,沈霓蕙的家境如何呢?她算是家有病母弱弟的陋室明娟吗?还是家道中落的千金小姐落了难呢? 他对她,实在是宽容偏爱,始终意存怜惜,虽然不至于指鹿为马认为美人儿堕入风尘这件事是正确的,但是却十分恳切地愿意给她设想出无数理由来。想起自己这一番没来由的痴念,他也是苦笑。 王姐在一旁默默看着他,方家明似乎不像从前的方家明了,两个月前他来签约的时候,感觉就是个比较有经验的演员,其他方面跟旗下几个不入流的艺人一样,浮躁油滑功利心重,对公司安排的活挑三拣四好高骛远,对人不真诚,对事不敏感,缺乏共情能力。现在的他,无论做什么都好像从容了很多,人笃定了,也沉默了很多,好像忽然成熟了。 王姐在娱乐圈待的时间不算短了,成熟这个词她很少用在艺人身上,有的艺人四五十岁了还是那样,他们不是不成熟,而是受其个人素质所限,他们成熟起来也不过就是这个鬼样子。 方家明,好像真的跟其他人不一样。 车子开远了,方家明回转头正迎上王姐若有所思的目光,他展颜一笑:“王姐永远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王姐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眉间和眼尾,暗暗希望少生皱纹,家明看在眼里,神色间更见温和,他笑道:“王姐永远这么年轻漂亮。” 王姐哑然失笑:“你们多用点心,让我少操心担心就最好了。”她偷偷瞄了一眼手袋上挂的镜子。 方家明还是多少有点魔力在脸上的,她想,平平常常一句奉承话,他说出来就自带三分真诚。 看王姐心情好,方家明问她:“王姐,咱们公司有没有能力组建一个小成本的电影班子啊?言情片那种,也不用花太多成本。” 王姐没好气:“怎么没有?多了不敢说,两三百万还是能拿出来的,但是好的导演在哪里?好的剧本在哪里尐忄亡整王里?好的演员又在哪里?” 方家明吐了吐舌,王姐忽然对他诉起了衷肠:“公司里这几个艺人,你也看见了,个个都是三脚猫,除了瞪大双眼什么都不会,喜怒哀乐都是这个表情,角色的想法从来不重要,别埋没了他们脸上的一双大眼睛最重要。猪油蒙了心一样,天天琢磨的都是怎么偷偷整容惊艳所有人啦,怎么让公司倾斜资源买热搜买水军啦,怎么忽然一下子捡个好本子好角色就飞舊莳咣苻曊襡鎵上枝头变凤凰,从此专心接代言财富自由上买天下买地啦,你看有一个琢磨着怎么把戏演好的没有?” 方家明尴尬地笑,王姐也醒悟了过来,啐了一口笑道:“我也是被太阳晒昏了头了,对着你吐起苦水来了。你跟他们倒是好像有点不一样的,哈哈哈。” 方家明也附和着笑了两声,从前的他跟王姐说的毫无分别,现在的他呢,他不清楚。也许,遇见了沈霓蕙,是为了让他变成更好的人?他又是心酸又是骄傲地胡思乱想起来。 王姐拿出手机给公司修图师打电话,请他跟娱乐报的摄影师联系发照片事宜,她特别交代:“拿到照片后,你把方家明老师的鼻子稍微修高一点点,要自然,皮肤自然的肌理一定要保留,将来方老师红了之后这些照片都是要被粉丝挖出来的,不要留了话柄。” 方家明听了忍不住好笑,他默默对王姐比了一个大拇指。王姐点点头表示看到了,继续讲电话。 方家明想掏出自己的手机看看,却发现手机不在口袋里。他上下口袋摸索了一气,确实没在身上。 王姐也发现了他的异样,把嘴边的手机话筒捂住,小声问他怎么了。 方家明摊摊手,说:“我的手机找不到了。” 王姐吓得自己的手机都快要掉到地上,她飞快地跟手机里说了一声:“我现在有点事,先挂了。”然后大声对司机说:“掉头,掉头,把车开回学校。”司机没听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王姐语气急促中带着几分凄厉,连忙找机会掉头。 方家明也被吓住了,他讷讷地软弱地说:“旧手机也不值什么钱,丢了就丢了吧。” 王姐怒目圆睁:“你是不是傻!你那破手机值什么钱!是你手机里面的东西值钱啊!”她缓和了一下口气,尽量以循循善诱的口吻说:“家明,你跟我们公司里甜儿和咪咪那点事,不要以为我不做声就是不知道,你手机里杂七杂八的人和事还少得了吗?你自己好好想想,手机到底丢在哪里了?在捐赠仪式前我还看见你拿出来看的。” 方家明这才反应过来,他暗叫侥幸,老老实实地说:“王姐息怒,我的手机里真的什么都没有。” 王姐不敢相信:“你老实点,应该就是丢在学校了,你不是扶过一个小孩子吗?也许就是那个时候从口袋里滑出来了。我们过去一起找找,你也好好回忆一下,手机里还有一些什么内容是不能给人看的,万一有什么事,你提前想点应对之策。” 方家明确确实实在上周末超市做周年庆活动的间隙,仔仔细细把手机里暧昧的人与短信照片以及茫无头绪钻营谄媚的话语全部删了个干净,他可以肯定手机里现在干干净净,事无不可对人言。他按住了王姐的手,发现她居然慌得有点发抖,他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王姐,你相信我,手机里面什么都没有,你别担心。” 王姐半信半疑地看了他片刻,又重新向窗外张望,看车子距离学校还有多远。 三分钟后,飞驰的车子开进了学校。方家明提醒司机:“师傅,慢点开,这里有好多小孩子。”王姐怔怔地看着他,他太镇定了,她已经有点相信他,手机里也许真的什么秘密都没有。 手机果然落在了学校,是一个小男生捡了,他第一时间就交给了班主任,班主任交给了教务处,教务处估计着是刚才来的一行人落下的,正要给王姐打电话呢,王姐就回来了。 王姐一把接过手机,按了两下,发现有密码的,心里稍微放了点心,她自己的手机也是诺基亚,她尝试着在方家明的手机上输入初始密码 12345,居然解锁成功了。她一阵愠怒,恶狠狠地瞪了方家明一眼。 方家明好整以暇地在离她一米远处看着她微笑,也不伸手接过手机,只淡淡说:“密码都解开了,王姐顺便帮我检查一下手机呗。” 王姐也实在是好奇,难道这小子演技精进至此?她可别中了他的空城计,她仔细检查手机里面的内容,口里仍不闲着:“我跟你讲,今天是你运气好,一下子就找回了手机,不然舆论分分钟教你做人,原地退圈、社死的人就是你。你文凭学历怎么样啊?有什么其他工作经验啊?家里有田有地能养得起你不?我告诉你,你活到快三十岁了,今天是你这辈子最险的一次,还跟我在这里装没事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她无比惊骇地发现,方家明的手机里居然真的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没有暧昧,没有一夜情,没有复杂的男女关系,也没有阿臾奉承,没有钻营,没有暗度陈仓。 第12章 他甚至没有女朋友,没有暗恋他的人,也没有他暗恋的人。 他的生活竟如此简单。 原来外人传的话竟不是真的,原来自己亲眼看见他与甜儿咪咪的打情骂俏也仅仅是打情骂俏而已。 王姐怔怔的,想得出了神。方家明轻轻笑了笑,感谢沈霓蕙,她在冥冥之中确实保护了他的名誉,他是因为她才删去一切过往暧昧颠暖倒凤,他也感谢自己的重生,是因为对未来成功方向的笃定才删去一切不必要的钻营阿谀,他如今是王姐心目中的圣人了。 王姐把他的手机仔仔细细翻阅过一遍,心中五味杂陈,她默默把手机还给方家明。方家明接过来随手放进口袋,问教务处老师:“请问是哪个小朋友捡到了我的手机?” 教务老师答:“是四年级的张柱子同学。” 方家明点了点头,他现在手上没有任何文具玩具零食,如果拿出现金来感谢只怕不雅,先把名字记下了,回头再来感谢。 他愿意再来一次这个学校,以前的他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些人与事,他听说这个学校里多数孩子都是留守儿童,他想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王姐也在一旁颔首,这次丢手机的幸亏是方家明,手机里这么干净,如果是其他艺人,那真的是要给救命恩人磕头行大礼的。艺人丢失手机这件事,真的险过剃头,她直到此刻额角还有涔涔冷汗印记。 第11章 待江湖事侠义事心中标尺 两人回到公司,刚在王姐的办公室坐下不久,就听得外面一阵喧闹声。 方家明透过玻璃墙往外看,见一伙人拿着红色油漆进来,一边口里吆喝着:“虞蕊!虞蕊!”电光火石间,方家明想起十年前的事情,几个人进来说虞蕊是小三破坏别人家庭,将她的头脸都泼上了许多红色油漆,又推倒在地,拍下了许多照片而去。 当晚,虞蕊的狼狈照片就被发到了网络上,引发了许多对她的谴责。她灰头土脸从此就在公司里失了踪迹。方家明跟她不熟,也从来没想过要问王姐她去了哪里,是否需要帮助。 虞蕊从里间听得呼声出来,一见来者就吓得面色惨白,竟站在原地不知道要逃跑。方家明心下不忍,他对王姐大喊:“报警。”然后冲了出去。王姐呆了一呆,立刻拿出手机报警然后打物业电话。 对方见到虞蕊,举起油漆桶就要往她身上泼洒,方家明大喝一声:“你们要做什么!”他挡在了虞蕊的前面,一边推虞蕊:“快,你到里面去。” 虞蕊被他一推,才从惊吓中清醒过来,她往王姐办公室跑去,刚跑了两步,又被对方一个穿黑色 t 恤的男子拉住。 眼看油漆桶又再一次被举起,方家明大力拉扯黑衣男子,见拉不开,他合身扑到虞蕊身上,为她挡住了绝大部分油漆。 对方大哗,为首的黑衣人随身竟携带有水果刀,他掏了出来往方家明身上扎去。 方家明吃痛,身不由己蜷成一团,放开了用身体保护着的虞蕊,正在这时物业保安一拥而入,将他俩与来人隔离开来。百忙中黑衣人往虞蕊脸上狠狠打了两拳,他手上居然事先套好了金属制拳击指环,虞蕊脸上立时鲜血直流。几个保安又吆喝着把他拉扯到一边。 五分钟后,警察已赶到现场制服了凶徒并要带所有人回去问话。方家明腰部中刀,鲜血缓缓流出,与浑身红色油漆混在一起,只吓得他都感觉不到痛了。救护车随后赶来尐忄亡整王里,他被抬上担架时忽然拉住王姐的袖子低声哀求:“等会出门时你记得把虞蕊的脸遮住。”王姐心乱如麻,拍了拍他的手,回身对警察说:“我是这里的二老板,我先带他俩去医院。”顺手拿起小茶几上的桌布挡在了虞蕊的脸旁,警察点点头,让他们先走。 在医院里,急诊医生大赞方家明幸运,对方本来是要刺他腰部,结果恰好扎在他厚厚的皮带上面,滑到一边,虽然也流了不少血,但是毕竟伤口舊莳咣苻曊襡鎵不深,也没有伤到要害地方。虞蕊反而不乐观,她之前已经做过两次鼻部手术,此番又打碎了鼻骨和填充物,估计需要重新进行整形手术,而且术后鼻部塑型情况也不算乐观。换言之,生命危险是肯定没有,但是要回到从前的姣好模样却是不容易了。 方家明被注射了麻醉药,缝了七针,静静躺着。十年前他没有反应过来,也没有今天这样的勇气和无私冲出来护佑同事,但是当天也没有见到血,没有人身体受伤。他冲出来是对的吗? 他仍相信他是对的,他保护了虞蕊的名誉,他想起沈霓蕙,忽然鼻酸。他要好好努力,要一手将她从风尘里捞起,让她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远离这些纷纷扰扰自由自在。 五天后,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他带着一篮水果去一家私立整容医院中探望虞蕊。虞蕊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脸上蒙着厚厚的纱布,看见方家明,她眼圈红了,拥抱住他。 方家明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慰:“没事,没事,不怕,这里很安静,外面不会有人知道你的事情,王姐都打好了招呼的。” 虞蕊抽抽噎噎,半晌说不出话来,方家明把果篮放在地上,双手扶着她走到床边坐下,回身关上了房门,把果篮拎到茶几上,又来到床边仔细看了看她肿胀的脸与眉眼,安慰她道:“还是那么漂亮,你放心。” 虞蕊噗嗤一声笑出来,又落了泪,她已知道她从此难复旧观。 方家明拉着她的手,诚诚恳恳地说:“虞蕊,大红靠命,观众如果喜欢你,容貌上略有瑕疵只会让你更具识别性,观众如果不喜欢你,十全十美也没有用。”他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虞蕊凄然一笑:“我是没脸再在这个圈子里待了。”根据方家明重生前的记忆,虞蕊在这件事情后确实没有再从事这一行,但是方家明默然不语,他知道成为光芒耀眼的大明星是他和她共同的梦想。 正在这时,房门被推开,虞蕊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体,她捂住了脸。 进门的是王姐,她看了看方家明:“护士说有人来探望她,我一猜就是你。”又走到虞蕊的床边:“让我看看,几时拆线?” 虞蕊低声说:“医生说后天拆线,然后就可以出院了。” 王姐拉了张椅子放在床边,示意床沿边的方家明坐过去,然后她坐到床沿,拉着虞蕊的手:“出院后有什么打算?” 虞蕊低头不语。方家明忽然插口:“出院后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等脸上的淤肿都消了再做决定不迟。” 王姐点点头:“也好。你还需要什么私人用品吗?我请咪咪去你的家里帮你取来?” 虞蕊声若蚊蝇:“我等会把钥匙给方家明吧,他帮我去取。” 方家明一怔。 王姐答:“也好,出了院你还打算住原来的地方?” 虞蕊低头不语,她也害怕对方再来她家找她。方家明亦明其理,他朗声说:“出院后你住我家吧。”又赶紧补了一句:“王姐,我去住公司,你办公室门外不是有一张沙发吗?我对付几天就行,舞蹈教室里也有浴室,还挺方便。” 虞蕊惊讶地看着他,方家明坦然与她对视。 王姐心里有无数疑团,只是不好出口,她看了看方家明,又看了看虞蕊,说了声:“那行,等会你把你家的钥匙给方家明,让他帮你去取行李,我先走了。”她拿出一个装着现金的薄薄信封放到床头,又对方家明说:“方家明你送我下楼。” 方家明应声站起,对虞蕊笑了一下示意别担心,等下自己就回来拿钥匙,然后随同王姐出门。 到了走廊上,王姐压低声音说:“平时没见你跟虞蕊走得近啊。” 方家明苦笑,他之前确实没有跟虞蕊说过几句话。 王姐又说:“找上门来的是什么人?虞蕊真的是给人当了小老婆?还是竞争对手要来搞臭她?” 方家明摊摊手,表示自己一无所知。 王姐想了想不放心,又说:“你救了虞蕊,她现在很信任你,你问清楚了来答复啊。要是她自己在外面行止不端做了小三自作自受也就算了,要是有竞争对手怼着咱们公司旗下艺人来作践,那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方家明苦笑,不做声。 王姐又推了推他:“你搞什么,公司里沙发不好住人的,你父母不是本市的吗?你回他们家去住啊。” 方家明笑:“瓜田李下,虞蕊住我家,我就住在公司,人人都看得见,对我对她都有好处。”又看着王姐:“你多心了是不是?” 王姐叹口气:“我劝你有便宜也莫占,现在还不知道来人是什么路数,你多保重。 那天真的好危险,没想到你这么勇敢仗义,对着刀子都敢挺身而出。你是不是傻?”她越来越欣赏方家明,慢慢真有点把他当弟弟看待了。 方家明也不敢说实话,十年前这一场闹剧里可没有看到有刀子,他还以为对方只带了油漆呢,不过,他也没后悔,毕竟自己受伤不重,毕竟他确实保护了虞蕊。 第13章 方家明送王姐上了车,挥手道别,他独自回到虞蕊的病房。 虞蕊从手袋里拿出自己家里的钥匙,郑重地交给他:“你把我衣柜第三层的睡衣拿两套出来,再拿一些内衣内裤,还有梳妆台上的所有东西都拿来,床头有一个笔记本电脑你也帮我拿一下,我看电视剧要用。对了,还有门口的拖鞋和茶几上的水杯。行李箱在床底下,你拖出来就好。”她说出了自己家的地址。 方家明把地址记在手机上,又写上:“两套睡衣、内衣、梳妆台上化妆品、笔记本电脑、拖鞋、杯子。”他问:“外出服不需要吗?上次那套被泼了油漆,晦气,扔了算了,我帮你找两套外出服和一件外套出来吧。其他你还需要什么的话我下次也可以再去拿,没事。” 虞蕊点点头,拿起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脸颊旁一会儿,又放开。方家明拍了拍她的肩膀,走了。 方家明按照地址乘地铁赶到,是一间小小公寓。打开门一看,里面是粉色的世界,地上铺着厚厚的粉色地毯,连小小冰箱竟也是粉色的,不知道是房东的还是虞蕊自行购置。方家明脱下鞋光着脚径直走到衣柜前,忽然脸红。 衣柜里有许多蕾丝内衣,薄如蝉翼。方家明拿起第三层的两套睡衣,闭着眼抓了几件内衣内裤,用睡衣包着,找出行李箱放进去,又再胡乱拿了几条外出穿的裙子和一件外套。他看了一眼手机上记下的备忘,梳妆台上琳琅满目,他果然无法分辨出哪些是休养期间用得着的,只得全部放入行李箱。笔记本电脑、拖鞋、水杯,齐全了。 他又走到窗前,把开着一丝缝的窗子关上,看到窗边桌子上有一张照片,是虞蕊与父母的合影,照片中的虞蕊很罕见地没有化妆,笑得娇憨。他轻轻放下照片。 屋子里好像并没有男人生活过的痕迹,方家明拖着箱子锁好门,边走边想。虞蕊也曾是父母膝下爱娇的小女儿,这次被人如此作践伤害,她的父母如果知道了该多么伤心。 为人子女,真需谨言慎行,以免一着不慎连累父母痛苦,方家明暗暗下了决心。他将虞蕊的行李拿回病房,又约好后天上午十一点来接她出院。虞蕊泪盈于睫,方家明笑:“傻女,以后乖一点,别让爸妈担心。早点休息吧。”虞蕊连连点头,方家明挥了挥手,走了。 第12章 解不了,名缰系贪嗔 方家明回到家,稍微收拾了一下,他把抽屉里未拆封的安全套直接扔进了垃圾桶,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他是用不着它们了。 他环顾这间租来的小屋,其实也没有什么隐私物品,他当然没有记日记的习惯,抽屉里衣柜里也都没有从前的莺莺燕燕们留下的衣物口红,算得上坦坦荡荡了。他坐在床沿,掀开衬衣检视腰部伤处,只见伤疤处仍是深红色,轻轻触碰会有不轻的疼痛感,今天来回跑了好几次医院,他也累极了,没有关灯更没有沐浴更衣就躺倒睡着了。 迷迷蒙蒙中,他梦见了沈霓蕙,她一袭白衣飘逸如仙,站在泳池边看着他。他向她伸手,刚要说尐忄亡整王里什么,就惊醒了。 他起身关灯,心中酸涩之余竟有一丝甜蜜,他又再见到了她,即使是梦里,即使两人不发一言,即使片刻就醒转,也仍然叫他欢喜不舍。 他摸黑躺下,想要重新入梦,却是一觉酣甜到天亮。 第三天上午他把清理出的垃圾拎出去扔掉,然后去接了虞蕊出院,王姐也在,她代表公司垫付了医疗费用,沉默地看着已经拆去纱布的虞蕊。 虞蕊脸上的假体已经取出,仍有淤血肿胀,没有化妆,脸色黄黄的,舊莳咣苻曊襡鎵倒是比往日显得年轻亲切。方家明拉着她的手表示安慰,他把自己的帽子和墨镜让给虞蕊,虞蕊的鼻梁此时还不能承重,她用手轻轻扶着墨镜。王姐让他俩赶紧去车里,然后嘱司机开车到方家明的出租屋。 这是王姐第二次来方家明的家,短短十几二十天,她对他的印象已经大为改观。上一次她来是因为打不通他的电话,猜他必是酗酒任性,借酒劲发泄对生活和事业的不如意,心里嫌他志大才疏百无一用,怕他耽误公司的业务才不得不跑一趟。这次重来,他却俨然是个见义勇为的英雄,而且慷慨让出自己的私人生活空间给平时没有深交的落难同事居住,扪心自问,她王美溪是真做不到。 简单安顿下来,方家明打了附近一家小餐馆的电话叫了几个家常菜,招呼着虞蕊和王姐一起吃了,还问要不要邀请楼下等候的司机大哥一起来吃,王姐说不必了,让他拿餐补更好。方家明从未关注过司机的饮食,此时还是头一次听到“餐补”这个词,他点点头,表示满意。 王姐看着他,又一次觉得方家明似乎不像自己从前以为的那样轻浮自负嚣张愚蠢跋扈谄媚眼里没人,相反他一直在往大圣大贤的路上走,仗义、勇敢、洁身自好、体贴,简直是娱乐圈一股清流。她暗下决心,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她要找机会跟大老板提出多花钱给他买热搜,这一瞬间,她已经决定牺牲虞蕊的名誉来成就方家明。 方家明吃过饭,拿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日用品行李箱,他把房门钥匙交给虞蕊,安慰了她几句,又说她现在脸上还没消肿,不方便出门,如果需要什么东西的话打他的电话,他来买给她。虞蕊点点头,王姐往虞蕊手上放了一个超市袋子,里面是一些女性卫生用品,然后就跟方家明一同出门返回公司了。 到了公司,王姐打电话给大老板,大老板已经知道了虞蕊的事情,也知道是方家明见义勇为挺身而出保护了她,听王姐说要找记者宣传方家明,他表示同意,并说一个小时后他来公司商量。 方家明这几天并未完全恢复好,他到公司后抱着薄毛毯躺在王姐办公室外的沙发上,戴上大大的眼罩确保外人认不出自己后就迷糊着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听见了公司杨老板的声音:“就这么办吧,方家明的病历呢?回头让记者去急诊室采访一下当时的医生,你提前安排一下,看能不能把伤情稍微说严重一点。” 方家明不算聪明人,他没有第一时间反应出这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彻底清醒了,专心继续听。 王姐的声音很低,他听不清楚,就听见杨老板说:“挺好,虞蕊的医药费就不要她还了吧,方家明见义勇为上新闻,虞蕊做小三的事情肯定也瞒不住,算是我们给她的补偿吧。她年纪也不小了,这么多年都没混出个名堂来,看来不是吃这碗饭的材料,有点黑料也没关系了。毕竟是她自作自受。” 方家明闻言吓得坐起来,他把眼罩往上一扯就冲进了王姐的办公室。 杨老板看见是他,满面笑容:“家明啊,你恢复得怎么样啊?听美溪说你受了伤,吓得我晚上睡觉都睡不好,一直说要去看你,张导王导天天喊我打牌,硬是没有挤出时间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方家明忍不住打断他:“杨总,您可千万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媒体啊,那虞蕊就完了。” 杨老板仍是笑眯眯的,指着王姐对方家明说:“你看,你看,美溪天天说你好,果然她眼力不错。家明啊,虞蕊这个事情咱们怎么瞒得住啊?警察和律师天天找我们问话呢,当时就抓了动手的那几个恶人,也是要审问清楚的啊。在你住院的那几天,报纸上都报道过了的。你看,你看。”他翻出报纸给方家明看。 方家明打开报纸,还好还好,只是简简单单说某商住楼发生持刀行凶案件,没有提名道姓,也没具体说是为了什么事。他放下心来,又恳切地说:“杨总,虞蕊她……我求您再给虞蕊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吧。” 杨老板又打了一个哈哈,暧昧地说:“家明啊,你年轻不懂事啊,虞蕊……”他压低声音说:“娱乐圈有多么残酷你是知道的,虞蕊年纪不小了,现在脸上又破了相,是不可能再在这一行混了,我打算替她出了这笔医药费,再额外给她一笔钱让她回老家做点小生意,她跟你是好朋友,也算是成全了你的美名,你看,这不是双赢的事吗?年轻漂亮小姑娘嘛,将来你大红了之后要多少有多少。” 方家明坚定地说:“杨总,我不想踩着别人的名誉出风头,我方家明不是那种人。” 杨老板目光一寒,又打着哈哈说:“家明啊,你讲话怎么这么难听呢?这怎么是踩着别人的名誉出风头啊?这是你应该得到的好名声啊。你确实见义勇为了对吧?你是不是第一时间冲出去护住了你的小情人?是不是被刀砍伤了因此住院那么多天?” 方家明哭笑不得,他看向王姐:“王姐,虞蕊不是我的女朋友啊,我,我跟她没什么的,你跟杨总解释啊。” 一直沉默的王姐说:“家明啊,你这就是见义勇为,虞蕊不是你的女朋友,所以你的行为更加难能可贵啊。咱们身为公众人物,是不是要成为大众的榜样?是不是有这个社会责任?你见义勇为挺身而出救援同事,这可不是我们演的假新闻吧?这是实实在在发生的真事啊,我们当天也都照实跟警察说了,物业保安和隔壁公司的看客都是人证啊。现在市里要表彰你,你说我们能撒谎说这件事是假的吗?至于虞蕊,我们跟她和平解约,再给她一笔出于人道主义的慰问金,让她平平安安回老家做点小生意,这对她也是好事啊。你怎么知道那些亡命之徒不会再来打她杀她呢?你怎么知道她还愿意在娱乐圈里混呢?你要知道,她都破相了啊,年轻漂亮的时候都红不了,现在她落得这个样子,本身又行止不端,有仇家守着她闹,她反而能红?” 第14章 方家明讷讷地说:“不,不,我要去告诉虞蕊。” 王姐还要再劝,杨老板反而拦住了她:“让他去说,他是个傻子,虞蕊可不是傻子,你看虞蕊会怎么说。” 方家明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家门前时,已经华灯初上了。 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虞蕊的声音:“谁啊?” 方家明答:“是我,我是方家明。” 虞蕊惊喜地开了门,看见方家明一额的冷汗,也是吓了一跳,她扶他进门。 方家明定睛看了看虞蕊,发现她竟穿着他的白衬衣,只遮到了臀部以下,却没有穿裙子,他转过脸不再看。 虞蕊也有点羞涩,但是没有回避,也没有进洗手间换衣,她给方家明倒了一杯水,坐在他旁边。 方家明端着杯子的手轻轻颤抖,虞蕊握住他的手,问他:“你怎么了?” 方家明悲哀地说:“杨老板说要让记者来采访我的见义勇为。” 十八九岁时就出来跑江湖卖艺的虞蕊如今已经算个老江湖了,心明眼亮,只这一句话她立刻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她怔怔地在一旁坐下。 方家明反而过来安慰她:“不怕,不怕,虞蕊,我已经想好了,我绝不接受采访。我这个当事人不出面,不说话,他们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也没人看。” 虞蕊凄然笑道:“我,我没关系的,采访你是好事情,我,我也愿意接受采访夸夸你的勇敢。” 方家明坚定地说:“虞蕊,你放心。男子汉大丈夫做人的道理,我跟杨老板是讲不明白的了,但是我一定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虞蕊把头靠在他怀里,轻轻问:“你不问我别人为什么要来打我杀我?” 方家明叹了口气:“一看就明白的事情,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又放柔了口气,说:“虞蕊,你做小三是你不对,但是也不应该被这样欺辱作践,大男人打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而且,就算你犯了法,也应该由法律来判你的刑,不该由私尐忄亡整王里人上门任意打杀,随意毁灭你的前途和梦想。你是渣女,那出轨的男人也是渣男,怎么只见你吃亏,不见那渣男出面呢?我替你不服。”他想起沈霓蕙,清秀的脸上忽然笼上一层坚毅与怜惜,他一阵心痛。 虞蕊如痴如醉地看着他,泪如雨下:“我,我之前不知道他有老婆,后来知道了,也没舍得立刻就断……” 方家明拍拍她的肩:“以后学乖了哈,你是大女孩子了,要保护自己,远离渣男。” 虞蕊连连点头,出事以来从未见过“舊莳咣苻曊襡鎵男友”任季,她早已将欺骗感情的他放下,如今更是在不知不觉间已移情方家明。她已默默决定,要成全方家明的美誉。 第13章 找不到色相代替 当天晚上,方家明再三对虞蕊保证,绝对不会屈服,绝对不会接受采访,更加不会公开虞蕊的任何个人信息。 虞蕊微笑点头,心中早已做了决定。 方家明起身告辞,虞蕊刚想留他,忽然想到自己面目红肿难看,便让他去了,临别时,她把头又一次轻轻搁在方家明的肩上。方家明拍了拍她的肩,回公司去了。 到了公司,杨老板和王姐仍在办公室里,方家明赌气,也不跟他们打招呼,径直去了舞蹈教室内的浴室沐浴更衣,然后躺在沙发上睡觉。 还想着再偷听点什么,谁知道一躺下就立刻睡着了,梦里并没有沈霓蕙,他半夜醒来后有点惆怅,发现杨老板和王姐已经走了,办公室空空荡荡的。 他翻来覆去了一会儿,也继续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虞蕊打了杨老板的电话,告诉了他方家明的地址,请他前来商量。 杨老板心知其理,立刻答允前来。 虞蕊开了门,一脸的端庄严肃,杨老板进得门来,四下看了看,忽然伸手摸她的脸。虞蕊避开,冷冷地说:“杨总你好,听说你要丢车保帅?” 杨老板笑嘻嘻放下手,语带讥讽:“虞蕊啊,你演戏不行,谈恋爱挺快啊,这方家明才来了咱们公司多久啊?你就有本事哄得他豁出命来对你好啊。” 虞蕊心里涌起一阵骄傲,她轻蔑地说:“男子汉大丈夫做人的道理,便是跟你说了,你也听不明白。我就这么说吧,我愿意配合你全力宣传方家明,你愿意付多少钱?” 杨老板更加欣赏面前这个江湖儿女,他打了一个哈哈:“痛快,痛快,虞蕊,你比那个虚情假意沽名钓誉的方家明高明多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眼光不错。” 虞蕊冷笑一声,不说话。 杨老板继续道:“这样吧,你的医药费 2 万多块不用还了,你的个人信息和在老家的详细情况我一定保护好,咱们和平解约,另外再给你 5 万块现金,你回家乡去开个小店子,找个人嫁了,忘了这里的事,重新做人。” 他又嘿嘿笑着,怪腔怪调地说:“也忘了方家明。” 虞蕊听到“忘了方家明”这五个字,心中一痛,强自忍住眼泪:“忘不忘的不劳你费心。还有,我要 50 万。” 杨老板又笑了:“虞蕊,你把我当傻子是不是?你自己做了这丢人的丑事,被人家老婆找人堵在我们公司闹,我还花了不少钱压住花边新闻呢,没找你赔偿是客气的。现在是你要帮你那个情哥哥方家明出风头,为什么要我出钱?我是你的瘟生吗?你也配?”他忽然伸手,将虞蕊一推,虞蕊立足不定,后退了两步险些跌倒。 杨老板冷笑道:“怪只怪我心太软了,到现在还没有改变主意,你一个外地来的小姑娘,我也不想逼着你上吊跳河。你再继续脑子不清楚,惹恼了我,我们法庭上解约去,看最后是你赔钱给我还是我赔钱给你。” 虞蕊怯了,她说:“好,我答应你,你说要怎么宣传方家明?” 杨老板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虞蕊的脸,捏了捏她仍有些肿的腮,这一次虞蕊没有躲开。杨老板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看了几集电视剧就学着到我面前来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了,什么玩意儿。你自己打电话问王美溪怎么宣传你的情哥哥吧,我懒得跟你废话。” 他扬长而去。虞蕊坐在沙发上捂着脸又一次大哭起来。 虞蕊哭过后,主动给王姐打了电话,王姐前来教她如何答记者问。 虞蕊说:“我是被小三的,我有短信证据,是渣男欺骗了我,他说他早已离婚,我也要将这些一并公开,为我自己洗清冤屈。” 王姐诧异道:“你一直不知道他已婚?” 虞蕊低下声音:“后来,后来知道了,他说他一定会离婚的。” 王姐嗤一声笑了,那就还是知三当三呀,前面被骗以为对方已经离婚了就算了,后面发现对方没有离婚了为什么还不离开?这还是虞蕊自己贪心呗,多少还是活该的。她放了心,这样她们公司踩着虞蕊捧方家明她个人就没有心理负担了。 虞蕊轻轻说:“王姐,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女人……我,我从前是不太好,我现在已经变好了。” 王姐笑着颔首:“后面遇到了方家明,动了心,想重新做人呗。” 面对王姐的嘲笑,虞蕊毫不在意,她认真而坚定地点了点头:“是的,遇见他之后,我想变成一个好女人。” 王姐有点被她的诚意和好眼光打动,她也诚恳地说:“方家明……他跟你不是一对。” 虞蕊叹了口气:“我知道,我配不上他,可是我还是喜欢他,喜欢人不犯法,对吧?” 王姐看了她一会:“很好,咱们来商量商量怎么面对记者吧。” 虞蕊早有准备,她侃侃而谈:“我要求开一个记者会,一来对好同事好演员模范市民方家明表示感谢,二来我也要为自己出一口气,我要公开渣男给我的短信做为证据,我最开始确实是不知道他还没离婚的。” 王姐想了想:“那渣男是谁?你把他的个人信息告诉我,我请人去打探他的底细。” 虞蕊冷笑:“王姐你放心,咱们公司这几个欺弱怕硬的人我还不了解,这渣男如果是一个人物,我也不敢对你提这个要求。他是个酒楼的老板,资产不多,更加没有什么名气,我跟他闹起来对贵公司毫无影响,你放心。” 王姐受了她的奚落,倒也不恼,她也知道今天这番谈话本就是她在代表公司恃强凌弱。她只是详细问明了对方的姓名,又从虞蕊的手机上抄了他的手机号码和饭店座机,然后就离开了。 虞蕊从冰箱里拿出冰块敷脸消肿。想了想,她又给王姐打了个电话:“我还有要求。” 王姐不出声。 虞蕊继续道:“第一,记者会要三天后再办,必须等我的脸彻底消肿才行;第二,记者会当天我要求公司额外出钱请外头更好的化妆师来给我化妆,这很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了,我要求以最好看的样子出现,是为纪念。” 王姐心下暗叹了一口气:“行。” 第15章 王姐回去后多方托人仔细查了虞蕊“男友”的情况,他叫任季,任季酒楼的老板,身家三千万到五千万之间,原配妻子育有一女,据传闻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在外面偷情了。王姐也是女性,也愿意在能力范围之内支持一下最起初被欺骗感情的虞蕊,她跟虞蕊以及电视台和一些媒体约好了记者会的日子。按说无论是扬帆公司还是虞蕊都撑不起一个新闻发布会的规格,但是这件事情里有“原配雇人当众殴打小三”“青年演员见义勇为”等吸睛元素,因此还是吸引了一些当地电视台和媒体记者的到来。 记者会前一日,虞蕊细细看镜子,眼睛和脸部的肿胀已经消退了,略略还有淤青的痕迹,用遮瑕膏也可以遮住了。她打电话给王姐,要求公司派司机接她回从前租住的屋子收拾行李,司机全程陪同她在房间里,丢弃了绝大部分东西后,她收拾出了两个大拖箱,司机替她拎回方家明的住所,然后走了。 是夜,她对镜细细描画了一番,然后打方家明的手机。 方家明正坐在公司沙发上发呆,看到虞蕊的手机号码,连忙接起:“虞蕊,有什么事吗?” 虞蕊轻轻地笑了:“方大哥,你到我这里来一趟行吗?” 方家明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他困惑地问:“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 虞蕊说:“这两天杨老板和王姐都在不停给我打电话,我想当面跟你说说。” 方家明暗叫不好,他简短地对手机说:“我马上到。” 到了家门口,方家明敲门,发现门没有锁。 他推了推门,看见里面没有开灯,桌上却有两三支蜡烛发着微弱的光,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反而担心虞蕊遇到危险,他边鼓起勇气往里走边颤声喊:“虞尐忄亡整王里蕊,虞蕊。” 大门在他身后关上,一个温暖纤巧的身体从身后抱住了他。 方家明此时的实际心智已经三十六岁,重生前又大红大紫过,风月场上见得多了,一转念间已明其理,放下心来。他轻轻拉开环抱住他的手臂,转过了身。 烛光下,虞蕊仅着内衣,双眸粲粲如星。 方家明忽然轻轻笑了,不,这不是她,不是沈霓蕙。无论多暗的夜他都分辨得出。 他走到门边,开了灯。 这算是很坚定的拒绝了,虞蕊面红耳赤,又羞又恼:“方大哥……” 方家明舊莳咣苻曊襡鎵拿起沙发上的薄毯,轻轻裹在了虞蕊的肩头。 虞蕊把毛毯裹好:“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方家明温柔地说:“虞蕊,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我兄妹之情,皎如日月。” 虞蕊忍不住好笑:“你我怎可算做兄妹?出事前我们甚至都没有说过几句话。” 方家明目光深邃:“不,你或者你们,都是一样的,我是男人,我愿意保护你们不受伤害。” 聪敏过人的虞蕊立时便明白了,方家明心里有人,这个人不是她。 她反过来拍了拍方家明的手背,安慰他。 方家明也感受到她的善意与安慰,他忽然落了泪。在这一刻,他第一次把重生之后的惶惑、求之不得的痛苦展现在他人面前。他与虞蕊一同出生入死,算得上是战友,他不怕被她看见笑话。 他的眼泪让虞蕊心疼,她温柔地替他擦去,两人依偎良久,不发一言。 过了一会儿,方家明轻轻推开她,准备出门。 虞蕊在他身后幽幽地说:“方大哥,我买了明晚的机票,要回家乡去了。”她指了指靠墙放着的两个大行李箱。 方家明百感交集,也不知道该如何劝,他拿出钱包,把所有现金都交给虞蕊。 虞蕊笑了,她帮方家明收好现金,又重新放回他口袋里,轻轻说:“我不要。我有钱。” 方家明按住她的手,重新把钱拿出来给她:“虞蕊,你回去也好,有什么需要给我打电话,我都会帮助你的。” 虞蕊满眼是泪,她笑着说:“好,你放心。”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方家明点了点头,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明晚几点的飞机?我来送你。” 虞蕊摇头:“不,我们就这样道别。我,我明天上午要送给你一件礼物。” 方家明看着她:“我有机会去你家乡看你,你是哪里人?” 他一点也不关心她要送给他的礼物,虞蕊暗暗叹息,她答:“我是福建宁德人。” 方家明噗嗤一笑,很轻很轻地拧了拧她的脸:“你普通话倒说得这么好。”他笑着走了。 虞蕊含着眼泪带着笑目送他。 明日,明日又隔天涯。 第14章 枯井底,污泥处 当天晚上方家明没有睡好,等他第二天被前台咪咪拍醒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他懵懵懂懂地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发呆。咪咪向墙上挂的大电视指了一指。 电视里正放着地方台的记者会,方家明瞄了一眼,脑中轰轰作响。是虞蕊,她穿一身合身的黑色职业套裙,将黑发盘起,脖子上手上不戴任何首饰,仅左腕上一块白金薄款女表,细看似乎是王姐平时所戴的。虞蕊今天的整体打扮像一个高级白领,也远比平时清丽端庄,竟隐隐透出有一种不容侵犯不容置辩的圣洁感。他再细看她面容,她的鼻梁比平时矮了些,五官也没有那么立体细致,反而显得比从前年轻。 她正侃侃而谈:“任季一直约我出来吃饭,我问他是否单身,他说他三年前离婚了,孩子归前妻。”她向摄像机展示自己手机上的短信内容。 “我跟他约会后不久,他就提出要后要全力支持我拍戏,要让我带资进组来捧红我。” “为了多赚钱,他告诉我他是为了我而到处跟人喝酒应酬,希望能获得投资多开分店,因此他经常忙得无法接我的电话,我也相信了他。” …… 有记者打断了她:“虞小姐,请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有妻子的呢?” 虞蕊看向这位记者,她犹豫了一下,深呼吸后说:“我是在三个月之前,偷听到他打电话才知道他有老婆。” 举座哗然,一时闪光灯亮成一片,虞蕊有些睁不开眼睛。 方家明一阵心痛,又有点为她骄傲。她说的都是实话,她能有这样的勇气,一定是已经完全设想好她的未来了。也许她的人生里再也没有璀璨明星梦,但是一定会有她自己认真踏实生活的小确幸吧?他由衷地祝福她,得以脱离娱乐圈这个大泥坑,过上自己的小日子。 记者们纷纷发问:“那你怎么不离开他呢?”“那你不还是做了小三?这没冤枉你啊。” 一旁的王姐给虞蕊递了一张纸巾,虞蕊擦了擦眼泪,平静地说:“我确实是错了,之前我受了他的欺骗,以为他真的早已离婚,后来在一起久了,有了感情,我,我也对自己的职业未来有了不切实际的欲望,以为可以依靠他实现梦想……是的,我知道他没有离婚后,没有第一时间离开他,是我错了。” 她连着说了两遍“是我错了”,说得言辞恳切,现场慢慢安静下来,继续听她说。 她又擦了擦眼泪,续道:“我错了,我认错,我愿意退出娱乐圈,退出这个我十八岁就来的城市,我愿意永远放弃我的演艺梦想,这是我应该得到的惩罚。” 台下有稀稀拉拉的掌声,她含着眼泪微笑示意感谢,接着说:“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了,我对我的所作所为感到很抱歉,但是我也想说,任季,你欺骗女人感情,到处告诉别人你早已离婚,这算不算你错了?你的妻子找人来打我杀我,还用刀去捅冲出来保护我的无辜同事,你却始终龟缩不出,你是对的吗?我是渣女,我已经得到了应得的惩罚,你呢?你不是渣男吗?你的错误不比我更多更大吗?你对得起你的妻子你的孩子,对得起见义勇为的方家明吗?我今天站出来,豁出这张脸来把你的恶行公之于众,是不想要再有无知女孩受你的骗,也想提醒各位女孩子,被追求的时候多留个心眼,一旦发现了他是欺骗你的感情,一定要坚定地离开他,不要像我一样,付出这么大的身体代价和名誉代价,不值得。”她语气渐渐激昂起来,展示了自己被医生拍摄的受伤照片和验伤报告,人群中又再次喧哗起来,夹杂着许多掌声。 王姐打开自己面前的话筒,侃侃而谈:“我叫王美溪,是扬帆公司的经纪人,我今年三十六岁,已经结婚也有孩子。我的老公如果敢背着我在外面偷情,我一定把他赶出家门,让他净身出户,我要跟孩子一起继续好好生活,我要教育孩子将来不要成为他爸爸那样背信弃义的人,我也要努力工作,善良对待他人,好好赚钱,将来一定要比渣男过得好,要亮瞎他的狗眼。我也恨小三,恨同样是女人为什么要去破坏别人的家庭,但是小三跟我本无感情,背弃了和我之间相爱誓言的人是我丈夫,因此我更恨渣男,尤其是这种欺骗外面的女孩子说自己早已离婚的渣男,更是罪不可赦!我也希望在此呼吁大家,这是一个法治社会,私刑不可取,大男人找上门来用刀捅女人更不行。伤人凶手现在已经全部被抓,我们也相信他们会受到应该有的惩罚。虞蕊在今天早上正式向我们公司提出解约,我们公司一贯尊重崇尚良好的社会风俗伦理规则,对于破坏公序良俗的艺人零容忍,同时我们也愿意同情小姑娘跟任季交往开始时候的受骗上当,因此决定不按照合同规定的赔偿条款向虞蕊提出索赔,我们愿意无偿的、和平的跟虞蕊解约,我们公司杨总也出于善心愿意个人出资 5 万元资助小姑娘回到家乡去做点小买卖,算是给走了弯路的年轻人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吧。同时,杨总个人出资 20 万元奖励我们公司的签约演员方家明,来表彰他的见义勇为。方家明在事发之前刚刚从慈善捐助现场回到公司,一听到来人凶狠,第一时间就奋不顾身地冲了出去。面对来人的刀和拳击指环,他毫不畏怯退缩,拼命保护同事。他的腰部被刀扎伤了,一身都是血,这是他当天的急诊病历和验伤报告单,当时是上班时间,隔壁一家文具公司的所有员工闻讯赶来,都是见证。” 第16章 她向镜头展示病历本和报告单,以及公司内摄像头拍摄到的画面,一时间记者们纷纷提问:“请问这位方先生现在出院了吗?他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可否出来讲两句?” 虞蕊续到:“方家明先生不愿意我公开这件事尐忄亡整王里情,怕对我影响不好,他说我为了拍戏吃了很多苦,有权坚持自己的梦想,继续按照自己原定的人生轨迹生活下去。我思考了很久,决定向方先生学习,做一个纯粹的诚实的好人,也做一个勇敢的人,我怎么能因为自己做了错事害怕承认就把别人拼命保护我的见义勇为也隐瞒下来?” 席间又有掌声,方家明隔着电视听着也觉得受到了感动,虞蕊对他的心意竟是这般重,他另有所爱,当真受不起。 王姐用手遮住合同详细条款,向镜头展示出方家明跟公司签订合同舊莳咣苻曊襡鎵上落款的时间,她说:“方家明先生签约我们公司还不到三个月,在这三个月时间里他也一直受到各位制片人和导演的邀请四处出席活动以及商谈剧本事宜。他很少有时间呆在公司,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他甚至都没有跟虞蕊见过几次面,完全没有说过一句话,更谈不上什么交情。他的这次舍己为人是完完全全的利他行为,换言之,是任何一个人在他面前遇见危险,他都会无所畏惧地面对着刀子冲出去救人。在危险面前,他只考虑别人,不考虑自己。这,就是他的行为方式和道德层次。” 方家明听了苦笑,王姐这番话不尽不实,扬帆公司哪里有那么多演出机会?进公司以来,他的工作基本都是超市商场做活动一类低端商演。更重要的是,他哪有那么无畏那么无私,真正见义勇为的英雄们大多数都是事起仓促来不及思考自身安危,舍命扑上去,那确实是怎么褒奖都不为过的,是真的值得人们永远铭记。他却是十年前已经见过这件事,以为来人只有油漆没有武器、只是拍照不会伤人才扑了上去的。虽然同样是帮助了他人,但是他自己心里知道他距离真正的英雄还很远很远。 此时发布会现场观众席里的甜儿大声地哭了出来,她边哭边说:“我是段甜儿,也是扬帆公司的演员和歌手,我是方家明的同事,我可以作证,方家明真的几乎都不认识虞蕊,他,他真的就是这样的好人,我也要向他学习。”她哭得梨花带雨,面容楚楚,一时间许多镜头对准了她。 方家明感谢她拉回了自己心虚惭愧的情绪,他宽容地看着电视里的段甜儿,心里有点好笑。 坐在台上的王姐则是心下暗骂她瞎出风头,她顿了一顿继续说:“方家明先生现在已经出院,我们公司早已付清他和前签约艺人虞蕊的所有医疗费用,并且请了专职人员照顾他,他年纪轻,身体底子好,恢复得也很快。我们也在事发后第一时间请了最好的外科医生给他缝针,等彻底恢复后腰部不会留下一点伤痕的,这肯定不会影响到他将来的接戏,请大家放心。” 她站了起来,虞蕊也站起来,她们一起向观众席鞠躬。观众席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是为了勇敢的方家明,也是为了勇敢站出来说出真相的不完美受害人虞蕊。 虞蕊出了一口恶气,她胸中舒畅,同时又有许多离愁别恨涌上心间。她知道王姐提前安排了咪咪让方家明看现场直播,她对着镜头微笑,愿此刻的她永远留在意中人的心间。即使他不爱她,也请记得她。 方家明戴着帽子和墨镜在下午六点赶到机场等候虞蕊,等到七点多,看到虞蕊瘦小的身影独自拖着两只大拖箱远远出现,他心里五味杂陈,今天她们在镜头前说的是事实,又不是事实。 他真的没有那么好,但是扬帆公司比他们想要表现出来的坏很多。他们的主旨并非为弱女子虞蕊寻求正义,他们甚至没有派个人跟着她保护她,送她到机场这最后一程。 也许娱乐圈真的是这样残酷,你红你美,你做什么都可以,重生前他方家明红的时候任性妄为,嚣张跋扈,但是谁不添几分容忍在里面?像虞蕊,稍一露败相,立刻被人敲骨吸髓,被当做阶梯,当做弃子,捧着另外的人踩着她往上走。虞蕊已经爱上自己,所以心甘情愿舍己为他做到了十足十的诚恳真挚,也不过落得一个曲终人散龃龉独行的下场,如果她仍然想继续自己的梦想,继续做一个演员呢?公司会怎样逼她?她又有什么法子应对? 娱乐圈里只有赢家,人们只看得见赢家,输家不是一个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统统都隐入尘烟里,连发言露脸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方家明第一次对娱乐圈萌生退意,在他已知自己未来必定会大红大紫的结局之后,他仍然有一种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不寒而栗感觉。 第15章 怕幸运会转眼远逝 方家明向虞蕊迎了过去,他接过虞蕊的箱子,虞蕊扑入他的怀里,一语不发。方家明默默站着,手松开了拖箱把手,拍了拍虞蕊的肩。 虞蕊随着他一起往值机柜台走,半路上忽然停住,她拉住方家明到一边,悄悄在他耳边说:“方大哥,我的真名不叫虞蕊。” 方家明先是一惊,随后会意过来,他怎么没想到,许多人进娱乐圈都换了艺名,身份证上的名字可不一定都会去修改。他咧嘴而笑,真心为虞蕊高兴。 虞蕊也懂他的好意,她笑笑,给他看自己的身份证:“我的真名叫虞青青,青草的青,扬帆公司昨天给了我五万块钱,我打算回家开一个美甲的小店子,就叫青青美甲。我从小就喜欢看着五颜六色的指甲油玩,回头店开起来了再雇一个小姑娘干活,我就算是个老板娘了。你放心,再小的城市也有喜欢捯饬自己的女郎,我凭手艺在小地方糊口没问题。” 方家明是真心为她欢喜。 虞蕊又偷偷地笑:“你别为我担心了,你也看见今天我在电视上的样子了,艳光四射是不是?回到家乡之后,我不可能再以那样好看的模样见人的,我化妆技术和专业能力都不行,你知道的。” 方家明嘴角含笑,连连点头,这是今天他郁闷整天以来真正高兴的时刻,他紧紧拥抱虞蕊,第一次喊她的真名:“青青,多保重。” 虞蕊点点头,兄妹俩在机场笑着挥别,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送走虞蕊后,方家明在机场看着天上的飞机来来往往,发了一会儿呆。沈霓蕙当然不会在这些飞机上,她要读书写作业。他去地铁站搭车回市区。 手机响了,是他的妈妈,他一接电话就听到他妈妈哇啦哇啦的哭声,吓得他腿都有点软,他对着话筒大喊:“妈,妈,你怎么了?爸爸怎么了?” 他爸爸接过电话:“你妈没事,我也没事,听邻居说看电视新闻你见义勇为受了重伤?你现在在哪里?” 方家明一颗心才放下了,他简短地说:“哎,我没事,一点皮外伤,早就好了,我现在在地铁站,马上回家去,你等着我,别担心。” 他爸爸还不放心,要多问几句,想着儿子是公众人物,早就多次跟家里说好,他在外面接打电话不是那么方便,他不说的事情就不要多问,等他回家了自然会细说的。 方家明怕他等着心焦,抬头看了一会站牌数量,大致估算了一个时间:“爸爸,我最迟一个半小时到家,你放心啊。” 他的爸爸妈妈连连答应。 方家明坐在地铁上,想着重生前自己的轻率孟浪,幸亏是重生了,不然留下老父老母他们哭也哭死了。这次重生机会自己一定要如履薄冰事事小心,一定要保护父母和沈霓蕙平安,也要让他们对自己放心。 想想这一次受伤,他也后怕,真没想到对方带了刀子来,幸亏第一下是刺在了皮带上面,刀尖滑到腰部才受伤不重的,否则血肉之躯怎抵挡得住?他是真的害怕。 正发着呆,王姐打他的电话,他有点不想接,把声音调到最小,只是看着手机。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动停了,然后复又响起。 王姐这个人,他还是有点了解的,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真有事找他的话,很快就会赶去他租的房子甚至是他的身份证住址所在地,也就是他父母的房子。 他接起电话,王姐似笑非笑:“怎么了,送虞蕊上飞机送出感伤来了?工作电话都不想接了?” 他勉强打起精神:“又是什么工作?” 王姐说:“你走狗屎运了!乔导过两天要到 s 市来,他指名要见你。”乔导是指乔如风,比之前来 s 市却拒绝见王姐的陆导又要高一个层级了。 方家明有些愕然,十年前他可没有机会见乔导,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姐得意洋洋:“怎么不说话了?高兴傻了吧?我说见义勇为这件事要宣传吧?你还装清高不肯呢,现在知道你王姐的功夫了吧?” 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方家明内心感慨尐忄亡整王里,他一语不发。 王姐又道:“你赶紧来公司一趟,我们商量一下后天见面时的话术。” 第17章 方家明答:“我得回父母家报平安,他们听邻居说了电视新闻里的事,吓得不轻。” 王姐也为人子女,如何不理解?她只得柔声说:“好的,你先去吧,早点回公司来,我等你,虞蕊把你的家门钥匙放在我这里了,你也得来拿了钥匙和你的行李才开得了门回家啊。” 方家明答应了。 到了家,方家明安慰过爸妈,二老掀开他的衬衣,仔仔细细看了伤处,方妈妈推老伴去拿手电筒和老花镜来,又舊莳咣苻曊襡鎵用手认认真真摸了一遍缝针处,方爸爸一把把儿子的外衣外裤全部脱掉,自己也戴上老花镜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看过后,方家明一边笑着一边穿衣,问:“这下放心了?” 方妈妈喝道:“你坐下。”她指了指厨房门口的小凳子,方家明依言坐下。方妈妈把手电筒交给老伴,示意他举着,然后自己伸手在儿子浓密的头发里细细地摸索了一遍,一直确认了确实没有其他伤口,才算放下心来。她又一次掀开儿子的衬衣,重新视察腰部的缝针,心疼得连连叹气。 方家明心下触动,又一次提醒自己一定要谨言慎行,注意安全。 方妈妈一边抹眼泪,一边低声骂儿子:“你不要命了,人家有刀你也敢往上冲!”她拧儿子耳朵,方爸爸也照着儿子的背部狠狠地打了几下。 方家明坐在矮凳子上,抱住了妈妈的腰:“妈妈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冒险了,我会时刻注意安全,会好好保护自己。我再也不会让你们伤心。”他的语气诚恳至极。 方爸爸方妈妈感受到了儿子的真心,他们搂着儿子,一时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方爸爸说:“儿子,你今天住家里吧,你那间房一直空着,你妈都给你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你在家里住几天,你妈妈好彻底放心。” 方家明刚要答应,忽然想起王姐说的乔导要见他的话,心里实在是有着对未来热切的期待,他说:“下次吧,这次公司里有个导演要来,我得去看看。”他不想先把话说满了,怕徒增失望。 方爸爸方妈妈也知道儿子大了,勉强不得,他们送儿子出门,一直到他进了地铁站,老两口才慢慢走回家。 方家明赶到公司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王姐仍在她的办公室等他。 他也有点内疚,王姐有家有口,也算全心扑在工作上的,他总感觉,王姐比杨总的人品还是要好很多的。 他推门进去,王姐的脸上难掩疲倦,却仍是带着欣喜的笑:“家明,你回来了。” 方家明看着她,在这一刻他对王姐有点谅解,他坐在王姐对面。 王姐细细看他,她也知道,今天的方家明对她有敌意,但是她也有她的无奈与苦衷,扬帆公司自创始以来一直处于风雨飘摇中,有任何一点亮相机会她都不会错过的,何况这本身是一件天大的好人好事,而且旗下艺人方家明的见义勇为是完全真实发生的,她认为这种正能量确实应该得到表彰。她早已从内心深处彻底放弃了名誉不佳容颜不再的虞蕊,她完全没有考虑过虞蕊自作自受被逼退圈时的内心感受,也因此她认为自己的咄咄逼人穷追猛打揭人伤疤没有一点错,她相信方家明在这件事情中真正获利后会反过来感激她,而不是现在这样怪责她。她愿意给这个人美心善又天真的五好青年一点消化梳理情绪的时间。 她展现出亲切宽容的笑容,眉飞色舞地说:“家明啊,后天乔如风导演会到 s 市,中午将在青绿山庄请客,他的助理应婉儿专门打电话给我,指名要你去,后天早上八点半你来公司,化妆后我跟你一起出席。” 家明点点头,乔导指名会面这件事情并没有在十年前发生,他的好运气要提前到来了? 王姐继续说:“乔导这次来 s 市,是为了他的一部长篇武侠剧《大侠洪阿牛》选角,据说制片人也会在场,这可是你天大的好机会。” 家明至此也不得不心动,他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部连续剧他当年听说过,口碑挺好。男女主角自然不用提了,印象里是由此时正红的纪伦和姚蓓主演,他们发挥得也好,好像还因此各种拿奖,这部戏对他二人的演艺事业算得上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此时的自己不可能争取到男一号这个角色,再说凭他此时的演技,也未必接得住戏。剧中还有几个男女配角性格出彩,男三号豆宝和女三号如眉的爱情悲剧尤其观众们唏嘘不已,念念不忘。 十年前的豆宝是由谁来演的?方家明努力回想了一会儿,想起来了,是吕力演的。女三号是个娇俏的小姑娘,好像是当时只有十六七岁的温茉演的?小姑娘戏份虽然不多,但是把角色的娇憨温柔灵俏诠释得入木三分,一鸣惊人,后来她好像是出国留学去了,方家明当时还替她觉得有点可惜,是棵好苗子。 方家明暗暗下了决心,要尽力争取吕力所出演的豆宝一角。豆宝这个角色无论是外在形象还是性格都跟他后来在电影成名作《非你不可》里的男主角很像,可以看做是对他演技的一次磨砺,也能借此让观众对他产生真正的亲切感,能够为他将来争取自己成名作的主角奠定各方面的基础。这是他人生中真正的也许也是唯一一次的“高考”前模拟考试。 他没有退路,必须全力以赴。他的眼神渐渐坚定,他看向王姐,语气已经不再有怨怼之情:“王姐,你教教我,我该怎么争取到角色?” 第16章 盛名长恐见无因 王姐看在眼里,心中也为他觉得既紧张又兴奋,她说:“乔导的助理应婉儿随请柬传来了一份剧本的简纲和人物小传,我们看一下,看看主要争取哪个角色,次要争取哪些角色,再根据这个来重新制定你的演员简历。” 方家明拿起这份仅有十来页的简纲和人物小传,他翻了翻,很坚定地说:“我们选男三号吧。” 王姐更加喜欢,方家明算谦虚的了,没有好高骛远张口就是男一男二,而且他确实有选角眼光:“嗯,我之前已经仔细看过了,男三号豆宝和男四号项驹其实戏份差不多,但是人物形象大不同,观众缘也会不一样。男三号这个角色有更多的发挥空间,也容易讨巧,选他没错。” 方家明点点头,当下两人拿出方家明所有履历资料,挑灯夜战,尽可能地把他往最合适出演男三号的角色上靠拢。 当晚,王姐陪着他整理资料一直到凌晨三点才下班,两人苦苦思索,又从过往拍摄乃至试镜履历中多方拼凑,硬是要从沙砾里淘出金子来。终于把准备交给剧组的剪辑视频一一标注清楚,也完整标记好了时长和顺序,第二天一早就好让剪辑师照着剪辑出来。王姐揉了揉早已酸涩的眼睛,把虞蕊交给她的钥匙还给了方家明,又告诉他明天上午杨老板会从他的个人账户上把 20 万元见义勇为奖金转账给他。方家明心里甚喜,送王姐进公司楼下车库看着她开车远去,然后仍然返回公司,在沙发上胡乱凑合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九点,王姐已经到岗,她催着剪辑师赶紧剪出光盘来,然后继续讨论见面会的午餐该如何发言,如何争取乔导和制片人的好感,如何争取男三号这个角色。王姐问他,如果谈得好 ,在乔导和制片人均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和好感的情况下,是否要再努力一点,尽全力争取男二号的角色? 方家明十分坚定:“不,即使乔导非常欣赏我,愿意给我更好的机会,我也不想更改,我还是出演男三号豆宝,这个角色最适合我,而且观众肯定更喜欢他。” 王姐点了点头,重新拿起简纲仔细看,她越来越欣赏方家明的藏愚守拙,不改初衷。在这十来页的简纲里,确实是男三号性格要比男二号出彩一些,但是二者在戏份上差了不少,方家明不起贪念,不做妄想,实属难得。何况,以扬帆公司和他方家明目前的地位,能争取上乔导的大作已经是十足十的高攀了,确实不该得陇望蜀。乔导如果欣赏他,以后只会陆续有戏来,又何必此刻一定要有风使尽帆?只怕吃相也不好看。在座的都可算是江湖大佬,能吃得了这碗饭的谁不是人精,谁还能不知道争戏份那点常见小心思?方家明这样憨憨笨笨老老实实的就很好,也更符合戏里男三号豆宝这个角色的性格特点。 方家明却没有这样的辛苦窍玲珑,他只是“预先”知道了这部戏上映后观众们一尐忄亡整王里边倒的喜好而已,他在这一项上占尽了先机,是以不迷惘不困惑,默然不语,静等命运的恩赐。 中午,两人扒拉了两口盒饭,将光盘看了两遍,又一直讨论到下午三点,王姐起身说:“行了,你先查询一下银行卡,20 万奖金汇款应该已经到账了。然后去健身房做一组运动,洗澡,今晚吃饭记得少甜少咸,早点回家去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八点半到公司来做妆造。我已经找车行租了一辆好一点的车,另外也跟咱们的司机说好了让他务必穿长袖衬衣打领带戴手套。咱们明天好好发挥。”他们击掌舊莳咣苻曊襡鎵。 第18章 方家明一一照做,晚上八点半就躺在了家中的小床上。 他有点睡不着,他对明天充满期待,又有点担心会抓不住这次千载难逢的良机,这份幸运会离他而去吗?这件事情对于他将来找到沈霓蕙有帮助吗? 一定会有的吧?只有成功的人才有更多选择更多可能。他一遍遍念着沈霓蕙的名字,心里一阵酸楚一阵甜蜜。他只见过她寥寥数面,但是所失甚多,她已经慢慢变成他心中的“我执”了。世俗常常会觉得男性在恋爱中没有损失,不,不是这样的,方家明在心中轻轻呐喊。 他的手机响了,是从前做兼职司机时认识的朋友大牛,他听其他司机说起方家明救人受伤,专门打电话来慰问,方家明心里十分感动,聊了几句之后说好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吃饭细聊。 挂上电话后,他忽然想起岑画楼,怎么不见他打个电话来慰问一下自己?也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这段日子里他受伤住院,诸多纷扰,把这未来的大贵人竟完完全全放在一边了。岑画楼每天的生活就是伏案写稿和接女儿放学同行一段,简陋的出租屋里连电视都没有,朋友又少,他是不会知道自己的新闻的。 等签了《大侠洪阿牛》这部剧的合同,心就彻底安定下来了,到时候可一定要去看看岑画楼,再给他一些生活费。方家明暗暗下了决心,前段时间忙乱,这几天因为有了这个盼头心里也实在是静不下来,再等等吧。 他终于慢慢睡着了,在梦里,他成功出演了男三号,与女三号的演员小姑娘温茉配合默契,举手投足间情切切意绵绵,就像十年前一样,许多观众都期待在下一部大剧里再看见他二人携手,弥补这部剧里爱而不得的遗憾。 这个梦,充满了十年前的事实元素,让他深信不疑。他一颗心砰砰而跳,他想,他即将实现自我,提前接近人生的巅峰。 第二天八点他已经到了公司,发现王姐也已经到了,这两个名利场上的俗世男女不禁相视而笑。 十分钟后,化妆师和造型师也都到了,他们一行人走进化妆间的时候,表情肃穆,大家都知道今天午餐会的重要性。 方家明坐在椅子上,王姐盯着化妆师,仔细看他的每一个动作。造型师则跟王姐挑选讨论确认今天的着装,然后亲自熨烫衣物,低温热气在织物上升腾。他们挑选的是一件白底浅灰隐条纹的短袖无领衬衣和一条亚麻深蓝直筒裤子,有三分松弛感,不会显得过分刻意拘谨,当然也不孟浪随意。一身简单衣物更衬得方家明肩背挺直身高腿长,确实是玉树临风神采奕奕。 方家明在心里默念着跟王姐事先准备好的说辞,王姐则看了一会儿化妆师,又拿起笔在纸上写些应对之策,然后思索半天,再划去。 她写了两三张纸,都不满意,又起身将它们撕碎,然后去洗手间冲入马桶里。 那许多炙热的功利的心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涌入城市下水道。 终于妆造完毕,已经是十点二十五分了,王姐再一次上上下下仔细看了方家明一遍,轻轻说:“好了。” 方家明看见她庄严慎重的样子,心下好笑:“王姐,你结婚的时候有没有这么紧张?” 一句玩笑话让王姐失了神,结婚的时候,她和新郎官都不算紧张,但是也是这样互相看了又看,又惊又喜,犹恐婚礼是梦中。那么美好的感情也会过去,当年那个事事以自己为重的青年去了哪里呢?为什么身边明明是同样一个人,却相看两厌,一身疲倦?有时候午夜梦回,真要以为是有什么妖怪吃了他,然后装成他,漠不关心地继续跟自己一起凑合着过日子。 司机电话王姐,租来的车已经停到公司楼下停车场。王姐定了定神,把游走的神思扯了回来,掩饰着拉了两下方家明的袖子,把本来就平整的衣物再扯直了一会儿,也就跟他一起出门了。 在车上,王姐低声在方家明的耳边说:“如果万一等会聊得非常好,你就向他举荐两个同事,不讲究角色,烹茶扫地有没有台词的都行;如果不是百分之百的顺利,你就自保为主,不用为任何同事争取了。” 方家明慎重地点了点头,表示会见机行事,如有可能一定不负所托。 王姐自己想了想,又改口了:“还是只管你自己吧,只要你能上他的戏,那就什么都好说,以后你想要报答公司拉扯同事,有的是机会。” 方家明又点了点头。 王姐不放心,又再次叮嘱:“千万别推荐任何人啊,这次午餐会你只管你自己,要是能成,以后你讲话就有人听了。对了,手机要静音,来,把手机给我,我来设置。” 方家明好脾气地把手机递给她,她关上两个人的手机声音,又再三检查是不是真的静音成功了。方家明想要拍拍她的手背安慰一下,觉得自己手心也有点微微出汗,他哑然,谁无痼疾难相笑。 到了青绿山庄,他们被穿着汉服的服务员领到一座小凉亭中等候,虽是夏天,露天的凉亭却不算热,屋檐下吹出细细凉风。方家明抬头细看,原来在凉亭四边藏有空调扇,幽幽吹出冷风,王姐轻轻扯了扯他:“别仰着头,你鼻翼有一点点宽,平时不觉得,这个角度就不太好看。” 方家明连忙低下头来,再往远处看去,只见悠悠荷塘,哪里又有什么人了。 又再过了二十分钟,服务员前来邀请他们进入主厅,他们捡了离餐桌最远的木质沙发坐下,服务员端上果盘,他们也都没伸手拿取,只隔着纱幔看着窗外的荷花,默默无语。 第17章 何时忘却营营 再过了十分钟,乔如风、制片人余语迟、副导演宁飞、纪伦和姚蓓等一行人大步进了主厅,方家明和王美溪两人连忙起身相迎,乔如风的助理应婉儿在乔如风的耳边说了句什么,乔如风迈开大步前来跟方家明握手:“幸会幸会,方先生勇敢侠义,是我辈楷模啊。”制片人余语迟也来跟方家明握手:“方家明,久仰久仰。” 方家明没有想到行业大佬们对待籍籍无名的自己如此亲切,一时间颇多感慨,但愿从此顺风顺水,能真正与大佬们平辈论交。 王姐是不清楚方家明的“未来”的,她可不敢做此妄想,她拘谨恭敬地打招呼:“余老,乔导,两位好。宁老师好,应老师好,纪老师好,姚老师好,吕老师好,周老师好……”功不唐捐,此间的圈内人士她竟认得十之八九。 果然娱乐圈等级森严,标准统一,并不需要什么推让,大家便都自行坐了下来,王姐和方家明当然是忝陪末座。 乔如风和余语迟举杯向方家明致敬,称他为“真正的英雄”,是“我们大家学习的榜样”,然后乔如风点评了方家明演出的两三个角色,令他感动不已。目前方家明所演的角色统统都是配角,乔如风能够从沙里淘出金子来,并在诸位行家面前稍加赞誉以及点拨,可见对他的偏爱和厚待。王姐却知这是应婉儿收集整理的功课,不由得又对她高看一眼,心想自己几时有能力有排场雇一个如此能干的可人儿助理就好。 余语迟听得连连点头,他也知这是应婉儿提供整理的素材,但是乔如风的做人功夫可见一斑,他对乔如风举了举杯:“乔导啊,你这是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了不起了不起。方家明,乔导对你的这番指教就好像是洪七公指点了穆念慈两天功夫,你以后演技大进,里面就有乔导的功劳啊。” 方家明双手举杯,站了起来:“乔导,我敬您三杯,您从此以后是我的师父了。”他一饮而尽,旁边的王姐早已重新给他满上。 乔如风哈哈笑,连连摆手:“客气了,客气了,咱们互相学习,互相切磋。”他也没有偏爱他到要认师徒的程度。 方家明也不失望,他此时确实地位寒微,高攀不上是理所应当的。三杯饮尽,王姐又再给他满上,他敬了余语迟三杯,又按座次一一尐忄亡整王里敬过,空腹喝酒有点急了,他的心砰砰直跳。 王姐陪着喝了三杯酒之后,情绪放松下来,她款款走到各位大佬名角面前,一一敬酒。这其实也是她和方家明两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到乔、余二人以及纪伦和姚蓓两位大明星。王姐细看之下,暗暗感叹果然大明星跟普通人之间似乎有壁,应婉儿在圈外是个一等一的才貌双全女子,在姚蓓面前一比就立刻黯然失色,感觉饱读诗书留洋归来会三门外语的她连外在气质都远远不如仅高中毕业的姚蓓。这姚蓓算得上钟灵毓秀,老天爷赏饭吃的典型人物了。 方家明看见姚舊莳咣苻曊襡鎵蓓,却是第一时间想到了心上人,沈霓蕙气质清冷,姚蓓笑靥如花,其实难分高下,但是他偏心,总觉得沈霓蕙才是天下第一等的人物。 酒过三巡,王姐和方家明终于都坐了下来,聆听大佬们聊天。乔如风与余语迟却不再聊娱乐圈中事,只是说起最近在某某博物馆里见到的新藏品如何如何,某某美术馆里的镇馆之宝又如何如何,哪位行家收藏的书法作品又如何如何。王姐和方家明完全听不懂,也不知道这二位大佬是附庸风雅呢还是当真有着独到的眼光,只见他们越说越兴奋,一副酒逢知己模样,应婉儿在旁抿嘴而笑,间或说一句两句话,也引来他们的击筷赞叹。自己二人不敢面面相觑,只得在旁各展演技连连点头赞叹。 第19章 好在两位大佬根本没再看他们一眼,否则他们诚恳殷勤的点头和空洞虚无的眼神将被一览无余。在座其他名角的演技则明显技高一筹,姚蓓一双星星眼妙目流转,巧笑嫣然,引得乔、余二人更增谈兴,纪伦则是一副“原来这幅画的好处在这里,晚生真是胜读十年书”的恍然大悟又惊又喜又感佩的表情,也毫无破绽。 方家明枯坐之余,想到沈霓蕙,心中兴味更加索然,他希望她不仅不用去严家,最好远离这个圈子,成为一位教师、医生、建筑师都好。其实他身边并非没有现成的知识女性,比如说从事斯文工作的副刊编辑许颖,但他基本没有想到过她。许多女性都是很好很好的,但是他惦记的总是没有那么好的她。 话题终于又转到公事上,乔如风、宁飞两位导演向余语迟介绍《大侠洪阿牛》的男女主角分别是纪伦和姚蓓,余语迟连连颔首,称赞乔如风眼光过人,说是有这两位大明星加盟,这部片子不火是不可能的了。 乔如风对宁飞的助理说:“等会我让婉儿把扬帆公司的联系方式给你,你们找个机会约方家明来试镜,我看他演豆宝或者项驹都行。”方家明刚要说话,乔如风又细看了看他,笑眯眯地说:“我看他更适合演豆宝,人物能量接近,形象性格也接近。” 宁飞沉默寡言,却是十足的行动派,他认真看了看方家明,直接相邀:“方家明你明天下午有没有时间,到我们酒店房间来试镜?”他的助理在旁立刻打开记事本,指着日程表给宁飞看,宁飞继续说:“四点十五分吧?”助理起身把从酒店取的名片拿给他,并写上了房间号码。 方家明和王姐两人四手接过名片,连连点头。他们心下庆幸,这种情况下连为自身开口都找不到机会,精心准备好的履历材料和挑选剪辑好的光盘都根本没有机会递出去,哪里还有可能带挈他人?整个午餐时间都是惶恐不安七上八下的,这颗渴望名利的心,始终在熙熙攘攘的尘世中汲汲奔走。 散场后,王姐和方家明乘坐特意租来的豪车回到公司,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圈内人士看到他们的车,但是即使是精打细算如王姐也觉得这两千块一天的租金花得值。没人看见就没人看见,万一有人看见不就赚了吗?这波不亏,下次还来。 方家明刚进公司门,前台咪咪就告诉他有人送花来。他走过去一看,竟有十来束鲜花,都是看了记者会后自发送花来褒奖鼓励他的热心市民吧?他走到花篮花束前,一一翻开贺卡。 “方家明叔叔,你真勇敢,祝你早日康复。某某小学三年级全体同学敬赠” “方家明,好样的,你是我们 s 市的骄傲,期待看你的新戏。” …… 王姐已经挥了挥手,摄影师赶紧拿出相机来拍照,王姐说:“慢着,方家明你去找造型师换套衣服,发型也稍微修改一下,别跟今天中午一模一样,回头那些大佬们万一看见了这些照片还以为我们公司没有衣服穿。” 方家明贺卡都没有看完就被打断了,也不以为意,他兴兴头头地进去找造型师换衣改妆,这里摄影师已经在门口架好了灯光。 方家明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又一次走到花篮花束前一一细看,满脸的感激幸福。他拾起一个花束,深呼吸然后轻嗅花香。摄影师咔咔咔不断按快门。 王姐还不满意:“你一只手扶着腰啊,表现出伤处还有一点点痛,但是看了这些支持鼓励之后很欣慰,都感受不到痛了。咱们把几张照片按顺序发布出来,可以表现出一定的情节的。” 方家明一想有理,便依言而行。 足足拍了两个小时,花篮的位置换来换去,灯光调节了无数次,前台咪咪出镜两次,王姐出镜两次,甜儿出镜三次,最后拍出了四五十张照片待选,王姐让摄影师悉数发给修图师,另外找宣发来写文案写通稿,一番扰攘,方家明才有机会继续细看贺卡。 有一束小小的花是许颖委托花店送来的,上面写着:“方家明,早日康复,谢谢你那么好。许颖” 短短几句,这种含蓄又洒脱的情谊令他感动,也有点歉意,她是在谢谢他的好他的值得,没有让她白惦记一场吗?方家明此时真实心智是三十六岁,而且久经情场,他不是呆子,他知道这个清秀的女孩对他有一点意思,但是他也知道,已经心有所属的自己不去招惹她答谢她才是真的对她好。他默默地在心里祝福她早日遇见她的真命天子,珍惜她懂得她,如果她邀请他观礼,他愿意去做她婚礼的主持人,以此来报答她在自己微时给予的善意和好感。 哪怕自己已经大红大紫,最好是当时的自己已经大红大紫。 不能怪人的名利心啊,越成功的人才越有能力给自己关心的人更多支持。 方家明终于真正成熟而且温柔起来,他悄悄拿起这一束花回家,找了一只广口瓶子放在窗前。 第18章 夜阑风静縠纹平 第二天下午的试镜是很顺利的。方家明和王姐再次租了豪车提前五分钟达到酒店房间门口,等到约定时间敲门进入。在场的只有宁飞副导演和他的助理以及摄影师等三四个人,现场早已架好了摄影机,看看桌上的一次性纸杯的数量应该在此之前也已经面试过几个演员了。王姐赶紧把方家明的履历材料和精心挑选剪辑好的光盘放到小茶几上,宁飞看了一眼,他的助理过来收好了,王姐忙又深深道谢。 方家明深呼吸之后走向镜头前做自我介绍,宁飞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又转头跟自己的助理低声说了两句,助理说:“方先生,你也看过豆宝的人物小传了,请你演绎一下他初出山门的情景和他在结局时失去如眉的感受。” 方家明早有准备,将豆宝的状态和心理活动已揣摩多时,他在豆宝新下山的新奇高兴中夹带了一点点怯意,然后又演出他的羞涩——豆宝强自抑制住自己的青涩和羞怯,竭力观察他人学习他人,生怕出丑落人笑话。他带入的是昨天午餐会时的自己,乡下人进城。 宁飞轻轻点了点头,喊了一声停。 方家明心下更定,他低头酝酿片刻,想起 2016 年忽然大红的自己,想起 2018 年去严敦文家丑态百出不可一世的自己,想起白衣胜雪飘逸灵动的沈霓蕙,想起落水时的恐惧,想起无辜被自己连累的邵如实,想起自己长年累月的孟浪浮躁以及其实并不算上佳的口碑,想起父母的慈爱,短短两三秒间,他抬起头来面对镜头时已经热泪盈眶。 他说:“如眉……”大颗眼泪扑簌簌而下,他略略别转了脸,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再次哽咽道:“如眉……” 宁飞有一点惊喜,他带着笑意点了点头。大多数演员要哭是都可以哭出来的,但是某些演技较差的演员总给人一种“快来看我啊,我是真的哭了,我可没有滴眼药水”的感觉,这个方家明却是悲伤得眼泪都已经不受控制地落下来了还要把情绪收着藏着,生怕别人看透了他似的,在这一段里演出里表达出了他深不可测的感情,没有一尐忄亡整王里点做作装腔,更没有一点炫技,好像悲痛欲绝都出自真心一般。 这一段哭戏里的真实与竭尽全力的克制,也同样打动了王姐,她心里是说不出的高兴也说不出的诧异。方家明竟像一个宝藏,时时让她觉得惊喜,原来他演技已经如此精进,他们扬帆公司只怕此番真的要起飞了。 一直到简短的试镜结束,方家明的情绪仍陷在那一段演绎里。他恍恍惚惚似悲还喜,不记得是怎么跟副导演等人道别的,只知道在租来的车子上,王姐高兴得唱起了歌。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王姐唱歌,有些走调,高的地方上不去,低的地方下不来,但是他舊莳咣苻曊襡鎵不自觉地露出了宽容幸福的笑容。 沈霓蕙,请你等我,我遇到了比十年前的自己当时更好的机会,我会好好经营你我的命运,我会来救赎你。 到了公司,王姐迫不及待地打电话给杨老板汇报了情况,又说:“他们让我们先回来等消息,根本没有让方家明试男四号的戏,估计是很稳妥了。没有约试妆的具体时间,估计会让助理再电话联系我们吧。” 然后又对着手机说:“知道,知道,给方家明加表演课形体课,让他别出去瞎玩,每天健身跑步,早睡早起。”她看向方家明。 方家明哑然失笑,他几时出去瞎玩了?再一细想,十年前的自己在外面玩得确实不少,有点羞愧,忙着点了点头。 等王姐打过电话,方家明说:“王姐,我明天不来公司了,我想去感谢一下上次捐书活动时捡了我手机的孩子,他读四年级,叫张柱子。” 王姐一怔:“也行,路上那么远,来回三四个小时呢,我让司机送你去吧。”方家明还没有买车,他正有此意,愉快地答应了。 王姐又迟疑着开口:“去看看就回来,买点好吃的好玩的就行了,用不着牵扯进去太多的精力……”她也有点说不下去,那个朴实憨厚的孩子能把他们公司的未来之星怎么样呢? 第20章 方家明笑笑:“再说吧,我了解一下他家里的情况,看看需不需要捐助他继续读书什么的。” 王姐刚想反对,忽然一想,这不也是个正面宣传的好材料吗?捐助个孩子读书能花多少钱?只是现在宣发先不动,存着这条线,将来再捡个好时机发出来,这种好人好事跟见义勇为不一样,不需要趁热打铁,讲究的是日子有功细水长流。她暗暗佩服方家明在功利场中成长得挺快,细细看了一会儿,又觉得他不像心机这么深远的样子。她懒得去想他是城府深重还是大圣大贤,今天她已经高兴得不想多花无谓的心思了。 第二天,方家明拎着他提前买的一大袋子文具和零食,上了公司的车。 王姐本来想陪着他一起去,但是公司为甜儿接了一个淘宝商家拍摄玻璃保鲜罐平面模特的活,她得陪同前去,所以只好让方家明一个人去了,想着校方跟自己也熟悉,司机早段时间还开车去过,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差池。 到了学校,方家明在教导主任的带领下找到了课间在院子里疯跑的张柱子同学,他的小脸黝黑,一双小眼睛却黑白分明极是灵动。方家明认真向他道谢,他忽然有点腼腆:“没什么,这真的没什么。” 方家明挺喜欢他,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小朋友,你将来想做什么呀?” 张柱子想了想:“将来去卖西瓜吧,我爹说只要人勤快,背多少卖多少,不愁吃不愁穿。大西瓜谁不爱吃呢?你说对吧?”他一脸的高兴,认真地跟这位城里来的大哥哥探讨起生计来。 方家明倒是一怔,然后哈哈哈笑起来。教导主任有点不好意思,笑着:“这傻小子。” 上课铃声响了,张柱子大声地对方家明说:“方哥哥,我去上课了。”刚要转身,方家明拉住他,把手上拎的袋子交给他:“小朋友,这里面是哥哥买的一点文具和零食,你拿去吃吧,里面还有一张哥哥的名片,你有事打电话给我啊。” 张柱子不想收礼物,他小脸憋得通红:“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能拿,我要去上课了,方哥哥再见。” 方家明一时竟没扯住这个敦实的小男孩,教导主任拎着大袋子,追着张柱子到教室。张柱子在教室门口,仍然鼓起勇气拒绝了两下,然后不得不收下了,小小的他拖着大大的袋子慢慢往教室里面走。 方家明远远看着,倒也好玩好笑,他打算问清楚张柱子的家庭情况,再看下一步怎么办。 教导主任回到院子里,笑着对方家明解释:“乡下留守儿童,都是这样,容易害羞。” 方家明说:“他爸爸妈妈去哪里了?” 教导主任明白他的意思,一口气说下去:“他家里倒是不穷的,他爸爸妈妈在广东打工,后来就跟人合伙开了水果店,天天从早忙到晚,自己都顾不上按时吃饭,没法看管他,就把他扔老家了,爷爷奶奶看得宝贝一样的,就是读书上面总差了点勤奋,成绩很一般。孩子是个好孩子。” 方家明也点点头,这孩子不缺钱,但是缺人带着玩带着见点世面,他想自己回头拍戏闲了,来接了他去城里的游乐场玩一天倒是好。 他的心里充满了幸福和爱,恨不得分享给许多许多人,这是他重生后独有的感受,他慢慢开始觉得重生是命运对他的馈赠,而沈霓蕙当然是其中最最命中注定的一环。 回程的车上,他又一次想起了岑画楼,并决定等签了豆宝这个角色就去找他,从角色的角度出发请他写跟豆宝类似性格的男主,这样可能说服力更强一些。 他想,下次要仔细问问岑画楼的女儿读几年级,喜欢什么,给她买一份礼物过去,岑画楼一定更开心。 他又认真回忆了一下十年前出演如眉的温茉,小姑娘很有灵气,不知道通过她家父辈的什么途径,又是怎么进了演艺圈拍了这一部戏,出道即巅峰,获得了满堂彩之后却又潇洒退出娱乐圈去国外留学了,好像学的专业也跟电影电视表演都不相关。记得当时还有记者采访她,表示遗憾和惋惜,小姑娘只是微笑:“我的人生目标并不是成为一个演员,这次拍摄电视剧是利用暑假时间完成的,戏份也不多,没有影响到我的学习和生活。我有我的人生梦想,我要去实现它。”她的人生梦想是什么?他当时要去赶飞机,没有继续往下听。重生前的他好像生活在一个巨大的透明罩子里,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和事都隔了一层,对他人的世界漠不关心,他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有点可惜。 他的手机响了,是王姐关心地问他怎么还没有回来,几时回来。他一一回答了,让王姐放心。 他可以肯定的是,十年前的此时,王姐对他也绝对没有今天这么好,就当是大家都在“这一世”里慢慢变好吧。他开心地想着。 等会他要回父母家去吃晚饭,路上要买一束花回去给妈妈,还要买烤鸭。 第19章 待兔只疑株可守 过了整个周末,也没有接到《大侠洪阿牛》剧组约试妆的安排。 王姐心里有点疑惑,把事情从头到尾细想了一遍之后,又觉得还是放心的。她想给方家明打个电话聊两句,互相鼓励安慰一下,正犹豫间,方家明来公司健身了。 王姐在健身房外看了他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推门进去:“你给宁飞副导演留了名片的吧?”方家明有点莫名其妙:“留了啊,你我当时都在,我们的名片都给了他的啊。” 王姐低声嘀咕:“是啊,但是怎么一直没有约你去试妆呢?” 方家明也有点紧张,但是回想了一下试镜时自己的表现,他立刻又信心满满:“王姐你放心,我试镜的时候表现得挺好的。我感觉能成,宁飞副导演当时的样子你也看到了。” 王姐又重复了一遍:“是啊,但是他们为什么一直不联系我们呢?肯定有很多人都想在乔导的片子里出演角色,但是我想来想去豆宝这个角色跟你的形象最符合,最近在现实生活里见义勇为的演员可不就是只有你嘛。” 方家明心里好笑,见义勇为这张牌真的能打到自己大红大紫为止吗?他安慰王姐:“别吓自己了,再等等,乔导的剧是肯定要开拍的,大制作可能准备时间长一点,跟咱们之前接触的网剧啊小制作啊都不一样。有的大制作光是试镜都要试三五轮呢。” 王姐笑:“说得好像你去过那种试镜都要三五轮的大制作一样。”她也没去过,两个从未发迹过、现在好像有点苗头要发迹的人相互嘲讽了一番,心里多少安定了一点。 方家明认真地完成了当日的健身功课,沐浴更衣后准尐忄亡整王里备回家。 他打算散散步,毕竟如果真的从此红了,这种安逸闲适的散步机会就会大大减少,他现在常觉得这种街巷间的烟火气十分亲切,愿意享受走在人群中的感觉,重生后,他由一个普通小市民家宠溺大的任性幼稚男孩,长成了一个能感受、会享受简单生活的接地气的成年人。 路过一家文具店,他进去了,在售卖笔的柜子旁站了一会儿,挑了两支浅色的荧光笔。他之前在电视剧里看过,勤奋好学的学生用它来划记重点,敬业的演员也用它来将自己的那部分台词标注出来。他一直想要买它们,可是大多数情况下他的台词都太短了太少了,舊莳咣苻曊襡鎵拿出笔来标注会很奇怪,那些二三十分钟的小成本短剧里他倒是做过男二号的,台词量也不算太少,但是他又提不起劲头来。 现在好了,他要把豆宝这个角色演出彩,他之前就看过一点原演员吕力的演出,如今一颗心沉淀下来了,经历过生死一瞬,又增加了许多对人对事的敏感度,应该都会帮助他更好的把握这个角色才对。 收银台的小姑娘看到他,说:“十二块钱。”她低着头,耳根却慢慢有点发红,方家明装作没有看见,付了钱道了谢,把荧光笔插在口袋里,出门了。 他已经收到了杨总的 20 万转账,目前账户上一共有 25 万多元,距离去找陈达医生还有不短的距离,可惜他不喜欢体育项目,对于足球篮球都不懂得,从前也没有看过,身边不乏有买足彩的人,但是他不喜购彩,都是听过就算,法国队巴西队德国队意大利队当然都听说过的,但是实在记不清楚这些队伍具体在哪一场比赛中夺了冠,如今当然不敢凭着模糊的记忆就把血汗钱投入。跟电视剧里的重生者不同,他想靠重生后知道比赛结果来赌球发家那是不可能的了。不过,身为一个重生的人,他也有他的秘密武器,他得意地想。 他 2014 年做了脸部微调手术,差不多恢复好后邵如实为他接了一个德国日化用品的代言,拍摄日程定下来之后,他的右边眉骨处还有一点点发红,为了避人耳目,他跟邵如实比拍摄团队提前三天去了德国,赶上了德国人民庆祝世界杯夺冠,一时间满大街张灯结彩欢声雷动,他们两人都不会说德语,却依然被街头热情的德国人民在脸上画上了德国的国旗,手挽手在庆祝的队伍里陪他们同行了一段。这件事情发生的时间和地点他都肯定不会记错,等到这一次的 2014 年,他会尽全力一早买下德国队夺冠的足彩,应该足够将他的资产翻几倍的了。 第21章 至于大赢之后要如何?他还没想好,那时候身边肯定已经有沈霓蕙了,可以跟她商量呀。他心里一甜。 父母会喜欢沈霓蕙吗?当然会,她是一个那么美的女孩子,而且只要是他喜欢的,他们就一定喜欢。方家明边走边想入非非,他傻笑起来。 第二天,他又按时去公司上形体课,段甜儿也在场。她把长发盘到头顶,额头上露出好看的心字形发际线,运动使她的脸上红粉菲菲,她忽然转头,一双丹凤眼似喜似嗔,嘟着唇往方家明的脸上轻轻吹了一口气。 她事先肯定含过薄荷桃子味道的糖,这气息甜甜的,方家明笑看着她,心里暗赞这一招其实挺好,哪个少年人看了闻了不迷惑啊,好在自己的实际年龄已经三十六了,好在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而且是一个比她美得多的人。 甜儿悄声说:“今晚去你家还是我家?” 方家明想起来了,十年前他们是有过一段露水情缘,他“呀”的一声。 教练已经拉下脸,咳了一声。 方家明赶紧面向教练,认认真真地跟上。 甜儿哪里理会教练,她轻笑一声,忽然往方家明脸颊上亲了一口。 方家明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推她,甜儿面子上下不来,忽然恼了。她气恨恨地说:“怎么?感觉自己要红了?看不起人了呗?当时谁说我是扬帆公司第一美人儿的啊?”现场立刻气氛紧张起来,其他三四个女演员都停止了练习,看向这里。 方家明张口结舌,他曾经说过这种话吗?真是不记得了。他现在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了。 甜儿见他语塞,更是得意:“我劝你收着些,事情又没定,合同都没签的,现在就看不起人了?谁红谁不红,都还不好说。” 公司实在是有点小,王姐在办公室都听见了喧哗,她走了进来:“干什么?干什么?”方家明在尴尬之余,忽然发现王姐脾气好像好一点了,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说她从前的口头禅“你要死嘞”了。 王姐看着方家明,口气又柔和了一点:“你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方家明有点窘,刚想解释两句,甜儿已经开口:“王姐,谁不知道你现在天天捧凤凰一样捧着方家明,我跟他闹起来,可不是自找没趣吗?我回去了。”她往教室外走去。 王姐拦住她:“慢着,我在这里说清楚啊,公司签你们进来,是一视同仁的,到了后来谁努力一些,谁学全了本事,谁红了,没红的人也用不着嫉妒,多反省反省自身,看看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课也不好好上,天天妖妖乔乔的打扮给谁看?你连运动的时候都化这么浓的妆,真要是皮肤底子好我也不说什么了,去洗个脸看看自己的样子吧,年纪轻轻的,毛孔粗大得能插秧,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淘宝小店的化妆师说的!” 一句话戳着了甜儿的心,她昂起头:“你们做的那些背着人的事也多,哪里瞒得过我去?还特意租了豪车去摆排场,人家因为租来的车高看你们了吗?人家要是看见了不笑话你们吗?演出合同寄给你们了吗?我跟你们说,还没定的事情也别太得意了,别到时候让大家看了笑话去。也不想想,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天天把气撒在我们这些没时运的人身上,也不会为他带来合同的。” 王姐听她这番话夹枪带棍的,像是在嫉妒,又好像是有点显摆自己知道内幕,话里有话的样子。她冷静下来,拍拍甜儿的肩,叹了口气:“到王姐姐办公室来,跟你说几句话。” 然后又对着其他人说:“好好练功。”挽着甜儿走了。 甜儿轻轻甩脱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也不敢十分给王姐没脸,仍然跟着她走进了办公室。 王姐给她倒了一杯水:“甜儿,你今天怎么不高兴了?” 甜儿心里实在不喜欢这个又凶又吝啬的二老板,但仍然佯装撒娇:“王姐偏心。” 王姐哑然失笑:“我哪里偏心了?上次陆导来 s 市,我是不是第一时间就打算带你和方家明去的?人家没给觐见的机会,才只得罢了。这一次是方家明见义勇为,新闻发布会我也带你去了,人家乔导的助理指名要带他去午餐会,我还能再多带一个人去蹭饭吗?” 甜儿垂头半晌:“那你也不给我找找拍戏机会,天天就是做低端商演,拍一些筷子脸盆的淘宝店小广告。” 王姐叹了口气:“这些低端商演和小广告啊,其实养活的是你们,公司是倒贴钱的。” 甜儿打断她:“我才不信呢,公司要拿八成,我们才到手二成,公司还能倒贴钱吗?我饭都快吃不起了才是真的。” 王姐继续哄她:“甜儿你看啊,公司租办公场地要钱吧?这些形体课健身课健身器材要钱吧?教练的时薪是多少?你也出去打听打听。还有化妆师、造型师、摄影师、灯光、司机、助理、前台等等,这些人天天围着你们这些少爷小姐转,是不是都是公司要出钱的?公司出去谈项目,无论是演戏还是超市做活动,公司是不是都要出人、车和衣服,你去拍淘宝小店的模特照,一般都是 200 块一个小时,每次就按照 8 小时算吧,1600 块,你拿 320 块,公司拿 1280,看上去是比你多不少是吧?可是公司里的司机送你去,司机等你回来,公司里的助理陪着你跑前跑后,怕你热了怕你冷了,助理要么拎着你的大衣要么就手拿个小电扇对着你吹,公司收过你的钱吗?我们代表你去谈业务谈价格,让你维持你的小仙女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为了你的那一点点钱吵架的掀桌子的扮丑角的不都是我吗?” 甜儿默然不语,她有点绕不过这个弯来。 王姐看效果不错,继续胡诌:“甜儿,你实在是个好模样的,这扬帆公司啊,女演员里面你是个尖儿,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任性呢你是有一点的,但是我把你当妹妹,骂了就过了,之后还是一样尐忄亡整王里的偏心你。方家明这次是走了狗屎运了,谁能想到他会见义勇为呢?谁知道一个地方台的小型新闻发布会正好就有乔导看见了呢?要说,我还真为你不服,你也在新闻发布会里发言了,而且你哭的那个小模样儿,是真的楚楚动人我见犹怜,乔导估计没有从头到尾地看这个发布会,否则应该不会错过你这颗明珠的。咱们啊,耐心点,好运气总会来的。” 甜儿受了几句捧,终于觉得身心舒畅了,她幽幽地看了一眼王姐:“王姐,我也知道你对我好,我就是想说,方家明最近怎么不来甜言蜜语哄着我玩了?每天出出进进的就像没看见我似的,他这是要拣着旺处舊莳咣苻曊襡鎵飞了?那个什么豆宝的角色,我看也未必保险,他兴头得也太早了些,太看不起人了。哼,要不是他,要不是他……”她忽然不说下去了。 王姐的心咚咚直跳,她摁住性子,柔声说:“甜儿,你是听说了什么吗?” 甜儿小嘴一撇:“王姐,我跟你说,我虽然不成器,倒也有几个兄弟姐妹在大制作里当些体面差使,我听说乔如风想让吕力演豆宝。” 第20章 求鱼方悔木难缘 王姐反复跟甜儿确认这个消息的来源,甜儿说是她以前一个学化妆的姐妹在跟组,已经做到了化妆大助,上周末乔如风带着助理应婉儿来探班,应婉儿正好晚上临时决定要出席一个宴会,便请她的小姐妹给化了个淡妆。化妆期间,这小姐妹听到了应婉儿接电话说还是让吕力演豆宝,然后过了两天这小姐妹跟甜儿打电话闲聊无意间说了出来。 这番话实在是不尽不实,哪里有这么巧?而且应婉儿会这么不谨慎吗?当着外人的面把还没有最终公开宣布的事情在电话里讲出来?偏偏化妆师就是段甜儿的小姐妹?她俩还偏偏又在闲聊中说到这件事?王姐心里更加起疑,但是想着继续追问甜儿也不会说,目前当务之急是赶紧和方家明商量是否要想办法确认一下消息的真伪,如果是真的,那他们是否需要再争取一下。 王姐心乱如麻地点点头:“嗯,原来是这样,那真的要谢谢你的这位小姐妹了,回头我们公司需要外聘化妆师的时候你记得推荐她来呀。” 甜儿随口答应了,看王姐神思不定,便趁机说:“王姐,那我先回去了。” 王姐点了点头,她吐了吐舌头,走了。 王姐一直透过她办公室的玻璃墙看到甜儿拿着手袋出了公司门,才又走到健身房的门口,示意方家明来她的办公室。 方家明看到王姐严肃的表情和略略下垂的嘴角,心里暗叫不好。他赶紧出来,问:“怎么了?” 王姐头也不回地直接往办公室里面走,方家明在后面跟着,像一个委屈的孩子。 到了办公室,王姐压低声音问:“段甜儿怎么知道你要去演豆宝的事?” 方家明立刻收起微笑,认认真真地回答:“我绝对没有跟她说过半个字。” 王姐低头琢磨了一会儿,选择了相信他,方家明二十六七岁的人了,又不是个孩子,怎么会把这种还没有定的事情去跟甜儿这种人说?说了有什么好处?吹牛是为了哄甜儿高兴吗?现在明显是方家明不想继续跟甜儿好啊。 第22章 她想了想,又说:“你听到什么风声了没有?” 方家明两手一摊,他如今的生活简单得很,早早就回家发闷然后睡觉,根本没有出门跟圈子里的人喝酒吃饭,他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王姐说:“甜儿说,豆宝这个角色还是由吕力来演,还说乔如风已经决定了。” 方家明睁大了眼睛:“什么?真的吗?段甜儿怎么会知道这个?”他心里已经有几分相信了,因为十年前这部连续剧真的是由吕力出演的豆宝。 王姐不耐烦地说:“我目前听到的是这样,我也不知道真不真。段甜儿说话不尽不实,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她在圈子里也不会有什么过硬的后台人脉,搞不好是她自己偷偷出去试镜,想避开公司的提成,结果看到了吕力,再联想咱们这段时间加班啊剪辑啊什么的,咱们公司的剪辑师修图师都是男的,她跟哪个男的没话说?偷听个一点半点的,再根据咱们公司最近忙的这些事情,推想出这些来也不难。”她叹了口气,目前最重要的事还是方家明的角色问题,小老鼠偷油的事情回头再说。顿了顿,她缓和了一下口气,又说:“你觉得咱们要主动打个电话问问乔导的助理应婉儿吗?还是问问宁飞副导演试妆的时间?” 方家明已经大失方寸,他手足无措:“我不知道啊……要不我们先问问宁飞副导演?”他还记得试镜时不苟言笑的宁飞对他展现出的欣赏笑意。 王姐也觉得是个办法,她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三点钟,我们现在打电话?” 想起自己那天的试镜表现,方家明忽然有了勇气和信心,他冷静地说:“也许他要午休,我们过半个小时再打电话给他。” 半小时后,方家明拨通了宁飞副导演助理的电话,王姐则扶着桌子踮着脚把整个耳朵都贴到手机背面仔细听着,方家明连忙坐下来,打开了手机的免提。电话很快接通了,方家明镇定地开口:“老师您好,我是方家明,之前来试镜过豆宝这个角色的……对,对,您还记得我。不敢当,不敢当,帮助同事是应该的……哦,哦,是这样啊……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他失去了豆宝这个角色,电话里宁飞的助理说宁飞和自己都觉得他那天试镜的表现很精细很有层次,但是跟角色“长得没那么像”,还说乔如风看了他的试镜视频和吕力的试镜视频,觉得他似乎演得更好一些,但是人物形象不如吕力那么贴合。还说宁飞甚至把他的试镜视频给吕力看,让他观摩学习,争取达到他这个水平。宁飞的助理还说宁飞对他的演技非常欣赏,有意向让他来出演男四号项驹,问他后天下午是否有时间来试镜和试妆,具体的时间和地点等明天会统一发短信通知。 一个演得很好的人长得不像原著小说里的虚拟人物,他还能说什么呢?方家明非常无奈,只得连声称谢然后苦笑着挂上电话,并表示非常期待后天下午的试镜和试妆。 他俯在桌上,半天不想抬起头来。 王姐全程都听到了,她也觉得失望,但是再一想想,旗下艺人能在乔如风的长篇大作里出演男四号已经是小小的扬帆公司里程碑般的胜利了。她拍了拍方家明的肩,见他仍然不动,又拉了拉他的手臂。 方家明呻吟一声,坐了起来。 王姐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你心气也太高了吧?男三号和男四号的戏份差不多的,宁飞副导演对你印象这么好,你好好表现,说不定还会加你的戏份呢,对吧?” 方家明不语,戏份是差不多,但是观众缘可不一样,他吃的是暗亏。 他有一种巨大的无力感,他没有办法改变这个结果,但是往好的方面想,此时的他实际上已经比十年前进步多多了——十年前的他可没有机缘到乔如风的长篇电视剧里出演男四号。 他站起来,拍了拍王姐的肩:“你放心,后天我会去的,进了组之后也会好好表现。”他出门去了。 王姐目送着他,心里为他高兴的成分多于为他委屈,毕竟能在乔如风的大作里出演男四号也很好了。 方家明走到街上,太阳直射进他的眼睛,他用手挡住了阳光,站着发了会儿呆,他决定去看看岑画楼。 到了岑画楼的房门前,他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女人,上下打量他:“你找谁?” 方家明赶紧陪笑:“您好,我找岑画楼岑老师。” 那女人把眉头一皱:“不认识,你找错人了。”她关上了门。 她关门关得太快,方家明没来得及看见屋内的情况,他也有点疑惑有点恍惚,附近是有几栋这样的楼房,地下室又都差不多样子,他是不是真的找错了门?他退了两步,又仔细看了一下,不会错啊,这间房间隔壁的木门右下角缺了一块,在地下室里居住只要醒着就得开灯,每次方家明路过这里都会看到破门里漏出灯光来,如果他刚才找错了门,怎么可能隔壁房门的破损都在同样的地方? 方家明再次敲门:“您好,我想找岑画楼岑老师。” 那女人又一次开了门,满脸怒容地压低声音说:“说了不认识你的老师,你老在这里叫什么,孩子睡觉呢。” 方家明用手撑住门:“您是嫂子吧?岑老师住在这里,我知道的。”他用力推开门,却吃了一惊。屋子应该还是那间屋子,里面的陈设却大不一尐忄亡整王里样了。多了一个婴儿摇篮,里面有一个双颊红扑扑的婴儿,小身体一起一伏的,好梦正酣,桌子也改了个方向,上面放了一台笨重的老旧电视。最最重要的是,屋子里没有了电脑,也就没有了岑画楼的吃饭工具。 这是怎么一回事?方家明呆住了,他上次来也不过是二十多天之前,岑画楼还说要好好帮他想一个剧本好让他交差,还说能让他在剧本里出演男二号就非常为他高兴了,现在人到哪里去了?岑画楼遇见了什么难处吗?为什么不联系他呢? 他的失魂落魄不像是假的,那个女人也看出来了,她说:“你那什么岑老师不住这里,你找错地方了。” 方家明一颗心直沉下去舊莳咣苻曊襡鎵,他忽然有一种直觉,重生后的他可能距离成功还有一段很不短的路程,也许比从前走这段路程要花的时间精力还要多,说不定要多很多。他甚至有点模糊的猜想,岑画楼搬家都没有告诉他一声,也许就不是他打一个电话能联系得上的。 他迟疑着问:“您是刚搬过来的吧?能把房东的电话号码给我吗?” 那女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刚要本能的拒绝,忽然看到方家明眼里真切的困惑和哀伤,她被打动了,她探出身来指了指走廊的尽头:“从那个楼梯上到三楼,房东住在 3076 房间。” 方家明向她道谢,然后飞跑上三楼,他在昏暗狭窄的长长楼道里寻找 3076 这个门牌,昏头涨脑看了好几次才确认。 他敲门,里面有声音:“谁啊?” 不知怎的,方家明的一颗心本来似聊斋里的书生出门一趟看见人去楼空连屋子都是乱葬岗般凄惶,一听到房东家里有人立刻就笃定多了。他一定要再次找到岑画楼。 房东是个中老年的男子,他问:“你找谁?” 方家明赶紧说:“您好,我是岑画楼的朋友,请问他是搬走了吗?他去哪里了?” 房东抬起眼睛看了方家明一会儿:“岑画楼搬走了,搬了十几天了。屋子里的东西都不要了,还拜托我帮他扔掉的呢。” 又穷又窘又节俭的岑画楼竟会如此潇洒?方家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问:“他连电脑都不要了吗?” 房东连连摆手:“我可没有拿他的电脑啊,他自己找了个收废旧电脑的,不知道多少钱卖的,你自己去问他。他给我东西都是些日用品,我让其他的房客们挑了挑,也没有剩下几样东西,直接扔了。” 方家明忙问:“您知道他搬去哪里了吗?” 房东答:“那我怎么知道?他欠你钱?” 方家明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我们是朋友,他跟您说过留什么话吗?我叫方家明。”他也知道这不太可能,岑画楼又不是没有他的手机号码,何必请别人传话? 房东有点同情他:“他没说什么,就是说不租了,然后就走了,也没带什么东西走。” 第21章 佳客偶逢如有约 方家明向房东道了谢,慢慢地下楼。 他拿出手机拨打岑画楼的号码,果然他的手机已关机,他是换了手机号码吗?他回老家了?他家里遇着什么事了吗?他连电脑都不要了?以后不再写作了? 方家明听说过,在工地搬砖的话一天也有两三百块钱,但是岑画楼的小瘦身板,能去搬砖吗? 如果不是彻底地丢弃了写作这个行当,他又何必离开得如此迅速,没有一句话给他,也不再开手机呢?他又为什么要放弃写作? 方家明困惑极了,看看时间,已经到了下班时间,明天,明天他去找许颖问问吧。 第23章 第二天一早,方家明已到了 s 市都市报的门口等许颖。他带了一个三明治和一杯咖啡给她。 大约八点二十分,许颖出来了,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裙,外搭一件小小的薄针织披肩,背着一个简单的帆布包,从地铁站里走出来。 方家明先看见了她,向她展露了大大的笑容,她刚要停下来在早点摊上买豆浆油条,忽然看见了方家明的好笑容。方家明冲她指了指手上提着的早餐纸袋。 她又惊又喜,也有点悲哀,人是万物之灵,她想着自己大概很难忘记这一刻了。以后到了四十岁五十岁,即使丈夫再体贴子女再听话,她也许仍会偶尔想起这一刻,她喜欢的人在一个清晨站在她的办公楼下面给她带了早餐等她。 也是因为这份喜欢一定不会开始,更加不会有结果,因此她才会念兹在兹吧?想到这里,她又镇定下来。她笑着来到方家明的面前:“hi.” 方家明把早餐递给她,他克制住自己想要揉乱她秀发的冲动。十年前的自己便是这般油腻无聊,见了年轻好看的女性就想展示个人魅力,无情无义,像只雄孔雀,以俘获女性芳心为荣,也顺便被各路女性俘获。 他如今灵魂已获洗涤救赎,心内清明一片,他仍然懂得欣赏女性,也确实欣赏许颖的斯文清秀与潇洒,但是他已经不会再造次。 许颖接过,道了一声谢后又问:“你伤口已经完全恢复好了吗?找我有事吗?” 方家明答:“是的,我早已恢复好了,谢谢你的花。”许颖一只手轻轻握住另外一只手,仍然克制不了飞红了脸。 方家明只作不见,继续说:“我想请问你最近联系过岑画楼老师吗?” 许颖抬头想了想:“他最近一次交稿应该就是半个月前,这半个月没有联系,有什么事吗?” 方家明说:“他忽然搬了家,而且手机也关机了,你有他的新号码吗?” 许颖摇了摇头,诧异道:“啊?我完全不知道这些,我打个电话试试看。”方家明体贴地帮她接过早餐袋,让她从帆布袋中取出手机拨打电话。 她把听筒放在耳边一会儿,困惑地移到方家明的耳边:“他确实关机了。” 方家明问:“你还有其他的联系方式能找到他吗?你知道他老家的地址吗?” 许颖摇头:“我只有他的手机号码,他的身份证地址还是集体户口的地址,估计也不好找。如果他联系我的话,我第一时间告诉你,而且请他来找你?” 方家明点点头,他实在是有点失望,如果岑画楼不主动联系许颖或者自己,又不再创作写稿的话,他却去哪里找他?他勉强笑道:“谢谢许颖,你要到上班时间了吧?我就不打扰了,再联系。” 他们挥手而别,方家明离开后在街头拐角停下来发了半天的呆,许颖则拎着早餐袋来到办公室,她不好意思去摄影组借单反相机,只得用手机仔仔细细 360 度地拍摄了整套他带给她的早餐照片,才坐下来慢慢吃,有所思。 方家明发了一会儿呆,打算中午去曾经跟岑画楼一起去的火锅店吃饭。 他并不认为会在那里偶遇岑画楼,但是事已至此,他无法什么都不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好。他后悔之前没有问岑画楼他的女儿读几年级,在哪所学校。 果然火锅店里并没有岑画楼,肉菜也还是那样稍微有点不新鲜,方家明没有吃几口就结账走人了。出了店门他路过一家报刊亭,想了想,他买了一张地图。他打算回去以岑画楼的家为圆心画一个两公里的圆形,把里面所有的中小学都圈出来,然后在放学时间一一去等岑画楼,一次去一家学校,想来最多几个月时间就一定能等到他。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他苦笑。 拿着地图刚要回家,他的手机接收到了剧组的短信,请他第二天下午去某某摄影棚统一试镜试妆。他把地图折叠好,搭乘地铁往公司而去。 王姐仔细把他收到的短信轻轻念了一遍,又殷勤鼓励了他一番,让他去健身房做一组运动后马上回家休息,明天下午先来公司让化妆师给皮肤打一个底,然后就出门等剧组按角色来做妆造。她会陪同他前往,这一次也不用租豪车了,租个比自己公司略好的车就行。 方家明诺诺连声,去运动了。 按照约定的时间,方家明和王姐准时到达了试镜现场,大厅里人头攒动,男主女主男二女二当然是不在此间的,但是那几间独立的化妆间仍然关着门不让人进去,他们所有人都在公共化妆间靠墙的椅子上排队候场。 方家明举目四顾,几乎没有认识的人,但是这里确实是俊男美女集中营,在街头屡获路人赞誉目光的方家明在这里也就是泯然众人。 王姐却认识不少经纪人,她暗暗在心里数着:“橙橘电影公司、慕容模特公司、安琪文化传媒公司、聚艺演艺公司、行云唱片公司……”她觉得有点压力,因为现场的演员似乎个个都比他们扬帆公司的其他演员要好看一点,气质也要大方一些。不过,他们扬帆公司好尐忄亡整王里在也还有方家明可以勉强撑场面,还有段甜儿也算是个妖精了。 段甜儿到底是怎么知道男三号角色终于归了吕力的呢?是她偷偷来这个剧组试过镜吧?想来想去,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她知道,吕力是聚艺公司的签约艺人,本身聚艺就比自家公司强了不止一点半点,而且吕力已经演出过不少电视剧中的角色,应该已经有独立的经纪人了?不像他们扬帆公司小猫两三只,司机助理的数量少于艺人数量,所有艺人的经纪人更是她王美溪一人担任。吕力的经纪人是谁来着?之前查了一下,说是跟原经纪人合约到期了,没有具体说是谁接手,等会打起精神来看看,也向同行前辈学习学习。王姐谦舊莳咣苻曊襡鎵虚谨慎又斗志昂扬地想着。 方家明忽然看到了邵如实,他赶紧打招呼:“邵老师。” 邵如实微笑点头,王姐也认识这位同行前辈,也笑着来搭讪:“邵老师好,您辛苦了,苏糯糯老师也来友情客串吗?” 邵如实跟王姐握手:“美溪老师你好,我现在是吕力老师的经纪人了。” 方家明有点懵,想想又释然了,重生前的他从来不把别人的事放在心上,邵如实在跟他之前做过哪些艺人的经纪人他当时当然是知道的,但是早已忘光了。再说,此时跟他非亲非故的邵如实换了更优质的明星来做经纪人也用不着提前来报备呀,偶尔在工作场所遇见了问起来说明一句也就是了。只是他心下仍忍不住暗叹,哎呀,老邵呀,咱们才是亲兄弟一起上山打老虎啊,你现在跟的艺人吕力抢了咱们两人的前程你知道吧?他想象着有一天他和老邵再度携手共赴前程时,老邵一定会为了今天的抢戏而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他也一定不会客气,一定要继续数落他攻击他报复他,好好欣赏老实人尴尬脸红到无地自容的模样。想到以后的大红,他忍不住笑。 邵如实看了他一眼,笑着跟他握手:“幸会幸会,方家明老师见义勇为,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啊。” 方家明握着他的手舍不得放下,口里连声谦虚,说还要多多向邵老师学习。 王姐始终在旁边站着,方家明不方便问候邵如实的小女儿,也不方便当着她的面问邵如实要名片,他只得又用力握了握邵如实的手,然后放下。 只要吕力还在这个剧组,他就总有机会跟邵如实私下会面的,也许,就在这个剧组里他们就能建立起亲密的私交。 过了一会儿,摄影棚里走出了吕力和邵如实,吕力一身精悍短打,确实跟豆宝的形象极其贴合,方家明看了默然无语,王姐也一直盯着吕力看。邵如实在吕力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吕力看向方家明这边,抱了抱拳,过来打招呼:“方老师好,王老师好。” 方家明和王姐同时站起:“吕老师客气了,吕老师您好。”又再次向邵如实抱了抱拳。 吕力笑着说:“副导演宁飞让我看方老师的试镜视频学习,我看了好多次,心里对方老师是佩服得很的,刚才邵老师告诉我你们二位在这里,我赶着过来拜见。” 方家明和王姐连称:“不敢不敢。” 双方又友好商业互捧了一番,然后吕力和邵如实告辞而去,相约剧组见。 方家明和王姐坐了下来,方家明悄声对王姐说:“谁说咱们娱乐圈没有真性情的人,同行之间全是辗轧和嫉妒?你看吕力和邵如实两个人多谦虚。” 王姐笑,压低了声音说:“怎么,受了两句奉承就要发好人牌了?你人微言轻,又是输家,人家为什么还要辗轧嫉妒你?咱们这个圈子里的人是坏,可不是有病的疯狗,见谁都咬一口。” 方家明醒悟过来,哈哈笑起来,他心里当然仍然相信邵如实的人品,他是真的跟他朝夕相处过整整七年的,他也顺带相信谦和的吕力是个好人,就算他现在不是,将来也会被邵如实感化成好人的,他确定。 第24章 王姐用手肘撞了撞他,悄声说:“别傻乐了,看仔细点,等会女三号就从摄影棚里出来了。” 方家明赶紧端坐,一瞬不瞬地盯着摄影棚,等温茉出来。 片刻后,摄影棚里果然先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推开厚重帘子,然后是长裙纱衣,待得方家明看见了她的脸,不禁呆在当地,作声不得。 第22章 欺山赶海践雪径,也未绝望 女三号演员竟不是小姑娘温茉,而是另外一个小姑娘,方家明也认识,是他电影成名作《非你不可》里的女主角林芷。 怎么回事?温茉呢?印象里多年前她接受采访时说起退圈留学读书时主动提过她是依靠父辈资源在暑假偶尔上镜拍戏,出演如眉这一角色纯粹是因为家中叔伯爱惜,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让她在暑假里体会不一样的人生,当不得真的,她的人生理想是读书什么什么的。 方家明已经在网络上查询过,娱乐圈里姓温的大佬是宇宙集团旗下娱乐公司的经纪人总监,这个人是温茉的叔伯吗?他们家发生了什么事吗?小姑娘怎么不来演如眉了?方家明重生到十年前,难道对这件事情会有影响? 最可惜的不是温茉,而是自己。林芷跟温茉差不多漂亮,也差不多聪明,镜头感很好,如眉这个角色戏份不多但是极有观众缘,林芷会红的。 林芷红了,就未必肯听他的,也未必还有机会跟他这个没有观众缘的男四号搭戏。 最关键的是,吕力也会因为这部戏而红,他与林芷饰演一对鸳梦未遂的情侣,经纪公司都不是傻子,一定会在观众的呼声中趁热打铁,再推出新作让他二人携手联袂演出,到时候籍籍无名的他还有机会跟林芷合演自己当年的成名作吗? 蝴蝶效应如同给了他兜头一桶冰水,他的手都轻微颤抖起来。吕力出演男三号对他的打击都远远没有林芷出演女三号对他的打击大,毕竟十年前他并没有在这部电视剧里出演任何角色,但是林芷可是他成名作里的女主角啊,她,她还能跟他携手再谱荧幕传奇吗? 王姐立刻发现他的异样:“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刚刚造型师助理已经喊了你的号码,马上就要轮到你试妆试镜了啊。”敏感如她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本来嘛,女三号由谁出演不都是演?跟他们扬帆公司有何挂碍?她不知道未来的这许多事,所以完全没有一点忧虑担心。 方家明勉强收摄心神,他苍白着脸摇了摇头:“我没事。”然后挺直了背脊,看向了手上的号码牌。 果然过了几分钟,就听到有人大声喊他的号码,他起身向化妆台走去,竭尽全力让自己步履平稳。 在椅子上坐下,他闭着眼让化妆师给他化眉眼,心如死灰愁肠百结,他甚至都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倾诉。 岑画楼也找不到了,真去蹲守那许多学校最终找到了他又怎么样呢?他现在一声不吭地搬走,也许就是不想方家明再找他,如果是为了别的人别的事,何至于对方家明没有一字一句交代? 之前不知道邵如实跟苏糯糯的合约还有多久,现在他刚刚跟吕力签了合约,而且他方家明明确知道,无论是他还是吕力出演豆宝,都会因为这个角色本身的观众缘而红。那么邵如实就更加不容易离开已经红了的吕力了。 方家明一下子失去了两个贵人和强援,他只是一个不入流的演员,他还能独立在娱乐圈中闯荡出一片天地来吗? 不,他不能,他颓然。娱乐圈不讲究单打独斗,何况他并非天纵奇才。他已经回想过千百遍,实话实说,他仍不真正清楚从前的自己是因何而大红。他茫无头绪,深感无法复制当初的成功。从前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都是落魄倒霉的人重生了,有了预知未来的能力呼风唤雨,从此登上人生巅峰,他呢?他重生后几经折腾,如今几乎失去了所有成功的可能性。 他苦苦忍住眼泪,化妆师在旁说:“眼睛往上看。”要替他往眼下扑粉了。 他赶紧装成蜜粉落入眼睛的样子,轻轻哎呀一声,用手指抵住眼泪。 化妆师也一呆,赶紧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 方家明立刻展现出愉快的毫无破绽的笑容,一边轻轻用纸巾吸掉眼泪一边说:“没事,没事,我的眼睛是比较敏感,给你添麻烦了。” 化妆师点点头表示明白,他取出另外一款蜜粉:“眼睛往上看。”方家明嘴角微微翘起表示感谢,领命而行。 化妆师不过是一个忙碌的工作者,刚才那场“我眼睛敏感,可不是在哭”的半分钟短戏他都未必仔细观赏了,而且他在这行时间不短了,也见过不少演员的崩溃大哭,早已懒得去证实尐忄亡整王里或者证伪。可是方家明仍然被自己的演技所感动。这是极近距离的临场发挥,他对自己很满意,觉得毫无破绽。没错,他是想要红,想要拥有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想要救赎心上人沈霓蕙,但是在这一切的最起初,他是喜欢表演。一个非科班出身的人要走多远的路才能登上屏幕,一路支持他的并不是他在民办大学学的会计学专业,也不是他那背不全“两个黄鹂鸣翠柳”的浅陋学识,甚至也不是对他充满慈爱但是对他的演艺梦想始终忧心忡忡的父母,而是他心中对表演的热爱,没错,在很多时候他确实将自己的表演热情误当成了表演才华,但是在许多灰暗的日子里,表演热情甚至比才华更有用,那是他从舊莳咣苻曊襡鎵事这一行的初心。还没有从民办大学毕业的他就已经开始到处跑剧组看通告当群演,一路走到今天有台词有合约有发挥自己爱好的舞台,已经过了多少关,受了多少委屈和辛劳,说得出的辛酸还不到说不出的一半那么多。 方家明,你要谨记来时路,他默默地鼓励自己,然后在化妆师一声“可以了,下一个”的声音中对着镜子灿烂地笑了。 妆造完成后,又等了四五十分钟,才轮到方家明进摄影棚。 这次的试镜难度比上次低了很多,宁飞副导演很可能已经决定了由他来出演男四号,只让他走了几步,笑了一下,愤怒地喝了一句“住手”,考验也就结束了。当然,男四号项驹在这部剧里虽然戏份不算太少,但是出彩的地方以及需要用演技的地方也是真不多。他一板一眼地按照要求完成了简短的试镜,又礼貌地向现场的各位老师们道谢,然后出了摄影棚。 他跟王姐一起回公司,王姐此番收获不小,她打探了许多行业内的小道消息,她笑着对方家明说:“你知道吧?文睿跟鲁菲根本不是一对,他们拍完了戏也就散了,这都是炒作。还有啊,你知道王之怎么不出席上次的颁奖礼吗?他整容失败了,紧急住院修复呢。”方家明不置可否,他在想,这个圈子里一直是这样八卦无聊浅薄,为什么今天的他觉得这样难以忍受。 王姐继续兴奋地说:“我跟你说,我打听清楚了,段甜儿真的来这个剧组试镜了,连初试都没通过,我今天心情好,懒得理她,哪天她惹火了我,我全给她抖出来,给脸不要脸,天天搅得公司不得安宁,就是多了她,显得咱们这里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她嘿嘿嘿笑了起来。今天她当然心情好,按照惯例,这部剧方家明的片酬大概是 50 万,扣除税和司机助理等开销,公司应该能拿到 20 多万,他方家明日夜驻组,辛苦拍摄 4 个月,大概到手只有 5 万块。 王姐对甜儿不满已久,继续抱怨:“一天天的掐尖要强,以为自己是个晴雯,将来是指定要做姨娘的了,她做梦。天天把公司里的新人当小丫鬟使唤,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自己行得正走得直也行啊,还偷偷跑剧组试镜,想要绕过公司避免被抽成,猪油蒙了心了。”方家明不知道什么是晴雯,他仍默然不语。 王姐终于觉出他的不对劲:“你怎么了?还在为没有出演男三号失望啊?” 方家明长叹一口气:“吕力确实长得更像豆宝,他面相比较憨厚。” 王姐同情他:“唉,你长得比他好看,这次吃了亏了。” 方家明问她:“聚艺公司里邵如实是最好的经纪人吧?” 王姐有点警惕:“他想要挖你过去?” 方家明忍不住苦笑:“王姐啊,他怎么会来挖我,今天他一共才跟我说了几句话,你不都在场吗?”他也不傻,没说是自己想要挖邵如实。 王姐仔细回想了一下,也没见有什么破绽,再想一想,方家明跟扬帆公司的合同还有三年到期,就算聚艺真觉得方家明是明日之星,按照他们的违约赔偿合同来看,方家明未必值得聚艺出这个天文数字,万一聚艺真的肯出这笔违约金,那扬帆公司也足够吃好多年了,怎么算都不亏。她笑吟吟的,不去多劳神了,当然她也不会详细向方家明介绍她所了解的邵如实。 之后的半个月时间,方家明天天在公司上表演课、形体课,晚上则回家看剧组随后寄来的剧本背台词。他沉默了许多,也瘦了一点点,回父母家吃了三次晚餐,终于等到了进剧组开工的时间。 第25章 许颖则是自从那天早上方家明来找她之后每天早晚拨两次岑画楼的手机,一直听到的都是“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她也给岑画楼的邮箱了发过几封邮件,委婉地问他目前的情况,也没有收到回复。与其说她是想帮帮方家明,不如说她只是想为她喜欢的人尽一份心。她看得出方家明的惶惑和恐惧,她有点担心他,但是确实无能为力,只能每天按时拨打一个一直关机的电话号码。坚持了半个多月,她忽然放下了。如果岑画楼此时联系她,她一定飞奔去告诉方家明,但是如果岑不联系她,她也没有别的法子,她毕竟不欠方家明的,她毕竟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第23章 天阔阔雪漫漫,共谁同航 剧组终于在郊外集合了,第一步先发放房卡归置行李,自方家明出演的角色以上,都在酒店里安排有独立房间,这还是方家明第一次在剧组享用到独立房间,尽管每个晚上只有六七个小时能待在酒店里,尽管只是郊外一百多一晚的酒店,尽管其他的名角大腕住的是其他的好酒店,方家明仍然觉得这对于他个人而言是一个里程碑般的进步。他偷眼看到,邵如实主动要求跟一个住在更远酒店的摄影组掌机换了房间,理由是他在这里待不了几天,这家酒店比较近,掌机平时辛苦了,住这里比较方便。掌机连连称谢,邵如实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跟方家明从前待过的小成本电视剧不一样,这次的开工仪式感十足,红布不仅遮盖了摄影机和案桌,连地上都铺上了红色地毯。供奉的烤乳猪和水果都质好量大,依次上香后由主创人员一起宣布开机,人人精神饱满,充满兴奋的期待。 方家明偷眼看林芷,心里一阵苦涩。这本是他成名作里的女主角。吕力则喜笑颜开,剧组生活助理分到他手上的烤乳猪,他道谢后第一时间就递给了邵如实。 方家明在开拍后的候场中多次发现,吕力确实很尊重邵如实。助理递给他的水他也会第一时间先递到邵如实手上,邵如实跟他说话时,他一定会放下手机或者水果,第一时间专注地听,每次回到酒店里,他也一定会跟他的邵老师专门打招呼说再见。 方家明心里更酸了,种种迹象都表明,吕力不是个草包,他会抓住这次出演豆宝的好机会。身为聚艺公司目前力捧的艺人,吕力完全清楚邵如实的江湖地位和好口碑,他也勤慎努力,全心全意愿意往更红的前程上走。 方家明当年可不是这样的,诚然他在邵如实小女儿心脏病突发需要巨额医疗费的时候没有推脱迟疑片刻,但是日常工作中,他可没有给予邵如实足够的面子和优待。他经常讽刺嘲笑老邵的周到谨慎温厚,以为他不潇洒不直率,甚至对人不诚恳。重生前的方家明以为自己的任性妄为不可一世才是真性情,才值得称颂。 现在方家明回想起来,可怜的邵如实,完全是在昏君旁边做了七年劝谏之臣,忠心和才智都没话说,可比诸葛之亮关云之长。他最后得了什么好结果了吗?没有,在异国他乡严敦文的行宫中,无辜的他被嚣张跋扈醉后癫狂的方家明连累,一同坠入漆黑的人工湖里。在坠落的那一刻,他在想什么呢?他恨自己吗?他也有父母妻女,他会充满不舍得不放心吗? 当然会,方家明默默决定,以后自己大红之后一定要全力提携帮衬邵如实,无论他是不是自己的经纪人,无论他在“这一世”有没有帮助过自己。 邵如实在剧组陪着吕力待了一周多,就回聚艺公司去了。在这一周多时间里,方家明对他有愧,每次看见他都热情打招呼,老邵也都回之以礼。方家明总想要找机会单独跟他说一句话:“你的小女儿去体检了吗?情况怎么样?”却不可得。他是真的关心,也真的担心邵如实根本不相信他会看相这种胡扯,当时不过是面上敷衍他而已。 恰好有一天晚上他们收工后一起搭乘剧组小巴返回酒店,邵如实在车上给他的妻子打了一个电话,声音虽然轻,但是坐在他前座的方家明听得清清楚楚,了尐忄亡整王里解到他女儿心脏部位刚做了一个小手术,恢复得很好。他放心了。重生前他的小女儿应该是在 2012 年左右做的手术,当时方家明也并没有红,跟邵如实也才合作一年。彼时市道好前景好,邵如实刚把所有积蓄买了大宅豪车,他的小女儿便心脏病发情况凶险,邵如实来向他请假之时,他能看到一个父亲的恐惧伤痛,立刻被打动了,得知邵如实要将房产和车子以超低价急售之后,他拦住了,不仅将手头所有能取出的钱全部交给了老邵,而且还向父母亲友筹借了将近三十万现款,一共一百一十万元,直接拎到了老邵家中,并派出自己的助理和司机,全程照顾接送陪护的家人。 后来在老邵女儿的康复期间,他刚好收到一舊莳咣苻曊襡鎵笔五十多万的片酬,也直接转给了老邵用作康复、营养和聘请专职护士照顾。 老邵也没说一句谢谢,他用行动表示了,他不仅在后面的几年时间按月还款给方家明,而且附上了千金难买的“利息”——在接下来的六年时光里,他几乎全年无休的工作,跟经纪公司谈判,跟各路制片人导演副导演建立良好关系,陪伴方家明生活起居,出得厅堂下得厨房,他半为工作半为报恩,可以说是在呕心沥血地栽培方家明。 可惜方家明不甚上路,他不欣赏老邵的稳重和周全,他只是懒得去寻找人品和才能两方面都更值得信任的经纪人。 在严敦文的行宫里,老邵已经害怕,决意回家后就向方家明辞职,从此做个江湖上互相有照应的真朋友,但是他看到要去夜探沈霓蕙的酒醉疯子方家明,仍然义无反顾地跟着去了,从此坠入人工湖。 方家明为自己心痛,恨自己不知自爱,不珍惜自己的声明前程,甚至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同时,他也为老邵心痛,老邵是无辜的,他如果是老邵,就这样受牵连意外殒命,丢下父母妻女,一定不能瞑目,化成厉鬼也要来报复他方家明。 还好,在“这一世”里方家明提前告知了他预防风险,2012 年时他女儿做的是一个超大型心脏手术,此次却经他提醒后提前了四年查出隐患,只需要施行一个小手术就行,少花了很多钱还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人不受罪,治疗效果也好。方家明想起当年老邵的惶急心疼,又想起他在小巴上打电话时的云淡风轻,心里很是喜慰。 邵如实当然不知道这些,但是他方家明知道,他又默默地做了一次好人好事,往大里说,他挽救了一个家庭。他挺喜欢现在的自己,愿意冒着被误解的风险帮助他人,愿意施恩不望报。这个帮助其实不比当年出钱出人的帮助小,承担的风险更大,获得的收益则几乎没有——邵如实只会认为他是恰好说中了,邵如实仍然力荐自己管理的艺人吕力抢了本来很有可能属于他方家明的演出角色。 在得知了邵如实女儿已经做过手术后,方家明放下一定要找机会跟邵如实私聊的念头。在片场候场时,方家明始终认真背台词和观摩其他演员的表演,他不再额外争取跟邵如实私下聊天的机会,他深觉此时的自己还不配有这样的良师益友。 剧组开餐的时候,领衔主演、导演副导演、现场制片等主创人员当然是在小帐篷里吃保温盒盛的特餐,吕力、方家明等主要演员则是坐在长桌旁一起吃食堂餐盘里事先分好的饭菜,邵如实这种有头有脸本身又有资源的资深经纪人,自然也跟他们一起,不用领个盒饭到处找阴凉地。吕力总是会帮邵如实挑水果以及往酸奶上插吸管,单看这个场景,吕力更像邵如实的经纪人助理。 邵如实离开剧组的那个下午,方家明想要买一篮水果送给他的,又没有买。他成熟了许多,会为他人考虑了,买一篮水果没什么,吕力看了未必不多心,其他聚艺公司的人看了或者剧组的人看了,这个话未必不传到聚艺公司或者扬帆公司去,他不想多招事端。 他只是站在吕力身后五六米的地方,向邵如实展开了大大的笑容并且挥了挥手。邵如实正跟吕力握手并低声叮嘱着什么,并没有看到他的举动。 方家明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也没有说,邵如实上车后,他立刻转过身来,默默地走了。他并不讨厌吕力这个人,但是对他的好运气实在有点妒忌,他不想跟他说话。 王姐身为扬帆公司唯一演艺经纪人,忙得团团转,剧组距离市中心大约两个小时的车程,她只能每周挤出时间过来看方家明一次,买一大堆水果饮料分发给其他艺人和经纪人,也顺便帮方家明和扬帆公司拉拉关系。方家明的戏份不算太少,她也恰好旁观过一两场,事后她私下对方家明说:“你演得不错,就是这个角色本身问题很大,去纠缠女主的样子真的很像贾瑞去调戏王熙凤,没脸没皮的,尬得很,观众一定不会喜欢他。” 方家明不知道谁是贾瑞,但是他也知道自己这个角色的不讨喜,剧中项驹去向女主示好的样子,连曾经的情场浪子花花肠子方家明都觉得有点猥琐难堪。他还一直安慰自己说,也许是重生后的自己道德标准比常人高了许多的缘故,也许项驹并没有那样惹人反感,但是听到王姐也有如此观感,他忍不住有点沮丧。 第26章 王姐也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的心直口快,这其实不是她的性格,可见得身为经纪人如果对自家艺人有太多的欣赏,太过站在他的利益上考虑问题确实会有不小的弊端。她暗暗告诫自己,情感上要疏远点方家明,要继续公事公办地对待这棵未来的摇钱树——虽然他目前替公司赚的钱还不多,但是毕竟也是公司顶梁柱一样的人物了。 想到这里,她笑靥如花,亲切地揉了揉方家明的头发:“没事,我也看过剧本了,后来他不再纠缠女主,出去建功立业了,观众们一定会对他重新改观的。”想了想,她又提醒方家明:“这部剧场景设置繁复,估计跳拍的时候比顺拍多,你每天晚上看通告的时候仔细一点,第二天演出时注意人物形象气质心态的转变,肯定没问题的。加油。” 方家明苦笑,他不太认为观众会喜欢后面的项驹,他前两天已经被安排着跳拍过接近结局部分的戏,项驹仍然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人物形象。如今多说也无益了,他只能苦闷地天天打起精神工作。在片场里候场的时间远远比演戏的时间长,对非一线演员来说,演戏还不算累,等戏更痛苦。别人在演的时候,自己就全套戏服加妆发在一边苦等,常常一等就是七八个小时,又闷又热又无聊。上进如他把这些时间当成了另外一场默剧演出,演出的中心思想就是“我很努力,很敬业,还很有天赋,我很有潜力。我不喜欢闲聊,不喜欢看手机,不喜欢跟女演员、女群众演员打情骂俏”,在他自导自演的默剧里,他要么背台词要么认真观摩其他演员的表演,就算是要发呆,也是对着剧本发呆,一副琢磨沉思的样子,他希望导演副导演执行导演能注意到他,从而衍生出其他的演出机会。 现场的大佬们有没有注意到他是个疑问,但是他明显比其他人更疲倦更心累是肯定的,这些内耗天天积累下来非同小可。他未必卷到了其他演员,但是首先把自己的心态都卷得焦虑异常了。 方家明还发现,在大制作中更容易暴露出他身为非专业科班出身演员的不足之处,远景、中景、近景、特写,一段戏往往要拍个十几遍,甚至几十遍,他那几十个字的台词居然并非越说越顺,而是越说越忘,情绪也从饱满到单薄贫瘠。科班出身的吕力则不会这样,他大概是一边演一边在心里自省,往往还能越演越好。 方家明不得不服气,也因此更加郁郁。 第24章 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 剧组在 s 市远郊拍摄的三个月时光倏忽而过,戏份不多的方家明体重虽然没有上升,肌肉率却下降了不少,整个体态肉眼可见的松弛下来。他缺乏规律有效的锻炼,他觉得自己在角色不够理想的苦闷中,在日复一日的候场等待中,在天天早上七点开工一直到晚上十一二点收工的缺觉中能克制住自己不吃零食和水果已经很了不起了。 但是他也知道,不说一线明星男女主角纪伦和姚蓓的生活作息如何自律,就说他天天能看到的、一直在关注着的比他层级略高的吕力和电视剧新人林芷,都比他要克己不少。吕力几乎只吃牛肉、鸡蛋和青菜尐忄亡整王里,每顿饭只吃半个拳头大小的米饭,却一日三次的带着妆发戏服在棚子外面做俯卧撑,还拎着剧组里的大箱电池箭步走,被场务喝止并夺回电池箱子才作罢。 方家明也想过跟他一起做俯卧撑,但是一来这是在棚子外做,大佬们看不见,有点耽误他的“戏外戏”演出,二来他也怕别人笑话自己学吕力。 倒是没看见林芷运动,或许也会在酒店房间里做做瑜伽一类,但候场时她从不乱走乱动,永远在执行导演旁边仔细看别人拍戏,一副好学模样。不过,她吃得极少,有时候一顿只吃几片黄瓜,方家明大感佩服,也觉得年轻人是真的精力充沛,没得吃没得睡,刚满十八岁的林芷一样天天青春洋溢,巧笑倩兮,尤其是跟大佬们讲话时那份清纯舊莳咣苻曊襡鎵和乖觉,反正他方家明是看不出任何破绽的。演戏这件事是老天爷专门赏给她一个人的饭,指日飞升,方家明只能徒唤奈何。 收了工回家俯卧撑吧,方家明实在没有那个体力和精力了,他勉强沐浴然后就一觉黑甜,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想念沈霓蕙。 父母到他所住的酒店看过他两次,给他带换洗衣服,还带着保温桶,里面有自家炒的他喜欢吃的菜,其中的一次二老在简陋的酒店大堂等他等到半夜一点多,他再三请求他们不要来,否则自己精神上负担更重,他们才勉强答允了。 接下来,剧组将前往大西北取景,拍黄沙漫天,也拍皑皑白雪。 在剧组出行的前一天,下午五点就收工了,王姐一早带了司机来等着接回方家明。在车上,她低声问:“大佬们对你印象怎么样?” 方家明喟然长叹,大佬们有没有注意到他的“戏外戏”他不清楚,也不敢太着痕迹地一双眼睛在几位大佬的身边打转转,但是他对这次拍摄真的是说不出的不满。心仪的有广大观众缘和远大发展前景的角色被人横刀夺爱,自己所饰演的角色在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一个向女主角示好的油腻男,不是一个坏人,但是作为一个工具人,从他的身上引出了许多不好的事情,这一切都会让观众骂这个角色乃至骂他这个演员的。与其演这么一个磨磨唧唧头脑简单台词油腻的正面工具人角色,真的是远远不如痛痛快快地演一个心机深重性格鲜明的反面角色更招观众欣赏喜欢。 他感觉出演这个角色对他这个演员本身带来的坏处,恐怕需要几年时间才洗得脱,十年前的他没有完整地看过这部电视剧,所以几乎对项驹这个角色没有什么印象,现在他演也演了,看也看了,还对比了豆宝角色的演出,他更深地感觉到这个角色创作的失败。 搞不好戏份会剪去很多?也许自己十年前看的这部电视剧就是已经剪了许多项驹演出片段后的成果?所以自己才几乎对这个角色没有什么印象? 刚才还在担心这部剧播出后角色形象不佳会影响自己后续演艺道路的方家明又开始担心被剪去太多戏份了,毕竟这是乔如风执导的长篇大作啊,毕竟这是一部热度很高的连续剧,以后在履历里写上这一条,其他那许多凑数的历史成绩就可以一笔带过了。 是进亦忧,退亦忧,方家明颓然。 王姐看方家明不出声,想着他这几个月也累了,再说成年人的世界里,不回答其实就已经是回答了,方家明没有主动眉飞色舞地提起大佬对他的关注与厚爱,那应该就是没有。 一时间,她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只得拍拍他的肩:“你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吧,我让司机送你去你父母家。”她看了看手机上的备忘录,对司机说了个地址,方家明点点头,闭目休息。 当晚方家明在父母家吃过晚饭,一家人其乐融融,爸妈问他去西北需要待多长时间,又问了他拍摄情况和进度,是否顺利,是否太疲劳。方家明一一胡乱答了,父母见他有点累,忙着催他赶紧打个车回家收拾冬衣等行李,多带厚衣服,飞机落地记得打电话报平安,就赶紧催着他出门了。老两口陪着他走到路口,帮他拦了一辆出租车,看着他上车远去,才又一起慢慢回家。 方家明回到了暌别已久的出租屋,也无暇去擦镜子上的灰尘,把带回来的一些脏衣服放洗衣机里洗了,又收拾出两件羽绒服两件毛衣,两条牛仔裤和两套秋衣秋裤,不到九点半也就睡下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王姐和司机在楼下等他,送他去机场跟剧组集合。机场大厅里,他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大墨镜和帽子,站在吕力不远处向王姐挥手道别。王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吕力,几乎一样的大墨镜和帽子,几乎一样的白衬衣和牛仔裤,但是就是能看出来谁身上散发着自信和笃定,谁则是得过且过黯然神伤。 王姐也实在是不清楚,娱乐圈里的玄学到底是怎样的,她只是困惑沉默地回了公司。 邵如实没有来送吕力,听吕力跟林芷说,他出差去了。方家明羡慕地想,一定是去为吕力争取下一个角色了。他默默地跟着队伍排队往前走,一抬头看到纪伦和姚蓓正跟主创人员一起进了专用的摆渡车,片刻间踪影都不见了。他看了看排在他前面说笑不停的吕力和林芷,下一次,他俩应该也是头等舱选手了。 到了飞机上,方家明发现经济舱的第一排位置坐的就是吕力和林芷以及制片主任等一行,这一排的位置比他所坐的间距要大不少,他知道这是超级经济舱,剧组里其他工作人员跟方家明一样,都看得出来这一对荧幕情侣要红了。 头等舱与他们所在的经济舱之间隔着帘子,空姐的每一次进出都会很及时地拉上,方家明心里很感激她们的体贴。他知道,如果不拉帘子,他就会不小心看到各行各业的翘楚们被优待生活的冰山一角。他知道头等舱的空姐会弯腰帮助他们换上棉质一次性拖鞋,知道她们会蹲在每一位旅客耳边低语,知道她们会像老朋友见面一样情致绵绵的微笑,也知道头等舱的乘客们可以随时点单喝香槟吃新鲜水果和小羊排,宽大座椅旁边瓷杯子里还有永远冒着热气的茶水。 第27章 他吃过见过,红过紫过,现在重来一次只有比当年更难熬。 他默默地合上了自己的鸡肉饭,只吃了三个圣女果。 下了飞机,主创人员早已走特别通道登上专车而去,方家明跟着大部队搭乘公共摆渡车然后排队取行李,再由剧组助理举牌子带队走去停车场坐上大巴赶去酒店分房间时,他已饥肠辘辘,拖着行李去房间里冲了个澡换了件衣,便走上街头打算吃点东西。 他在一家小面馆叫了一碗拉面,对着落地玻璃窗吃起来。刚吃了两口,他看到了戴着大墨镜的吕力和林芷路过,他们没有牵着手,但是举止亲密,后面跟着一个摄影师拍了拍他们的背影,又跑到他们前面拍了几张照片。 他们两人浑若不觉,继续边走边说笑。 方家明黯然,这两个人的经纪公司都不傻,他们已经开始筹备炒作绯闻了。而且,进可攻退可守,你说他俩有什么吧?出差拍片到了新地方,工作之余出来走走,大家都住同一个酒店的,在大堂遇见了也没理由回避吧?一起出来在街上走两步还不行了? 你要说他们俩没什么吧,这可是未来的热播剧,人人都看过一集两集的,两人在剧中扮相出众,角色性格出彩,剧情中爱而不得引起无数感慨和同情,谁不希望看着他俩在生活里或者其他剧里携手?人总是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 他方家明出演的角色则是一只癞蛤蟆,据王姐说,像什么贾瑞。他苦笑,轻轻推开面碗。 如果他从此不做演员,离开这个圈子,他能做什么呢? 他是在民办大学学的会计学,还在大学读书期间就跑出来到处当群演,为了凑路费还当兼职司机,到底学会了多少会计学的知识?能凭着这些知识找到一个对口的工作吗?他连会计证都没有,又能考得上吗? 他能去剧组里当助理,这个肯定没问题,但是那是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外一个火坑,而且更没有前途。 他听说许多横漂最后凑了钱在横店开了个小吃店,专门赚这些有演艺梦想的人的饭钱,单价不贵,薄利多销,一个硬币一个硬币地存起来,也比当群众演员挣得多不少。他愿意去开小吃店吗? 无论他通过什么渠道赚钱,到了 2014 年世界杯的时候他都会倾尽所有地一早买下德国队夺冠的足彩,他的资产会翻几倍,到时候拿着这些“重生福利”把小吃店扩大吗?尐忄亡整王里 十年后,他会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小吃店老板,天天蹲在门口炸油条,如果遇见严大佬的女人沈霓蕙来横店拍戏,他要说些什么呢? 不,再失落再失意,他也要鼓起勇气继续钻营,总有一天他要脚踏七彩祥云,救意中人于水火。 第25章 凭这两眼与百臂或千手,不能防(1) 西北的风光确实与别的地方不同,漫漫黄沙中女主角姚蓓一身红色骑着快马飞驰,镜头感十足,执行导演连连颔首。黄昏时的湖边,少女林芷一袭白衣清丽绝俗,身边一匹骆驼伴着她慢慢行来,看呆了的人不仅是剧中的豆宝,还有方家明。 他几乎不想再打电话给岑画楼了,他已经失去了原定的女主角。 又过了一周,许颖打他的电话,在片场中一直静音的他没有听到,等到吃晚饭时候舊莳咣苻曊襡鎵他才看见,吃了几筷子风干的鸡肉和蘑菇,他起身走开回复许颖。 许颖很快接了他的电话:“方家明你好,我联系上岑老师了。” 方家明那一颗钻营心也没那么容易熄灭,所谓的思考不做演员去做什么也是出于对自己脆弱自尊心的保护,他一听找到岑画楼,忍不住一阵惊喜:“太好了,他在哪里,他在干嘛?” 许颖说:“他今天用邮箱给我发了篇稿子,我……我问他有没有看到我写给他的几封邮件。”她忽然有点害羞,她不想方家明听出来她在默默帮他用各种能想到的方式联系岑画楼。 方家明却没有听出来,他问道:“然后呢?” 许颖顿了顿,又说:“岑老师回复邮件说他看了,最近很忙,他在写电影剧本,不想被人打扰。” 哎呀,原来是文人的怪癖,他已经在写他的剧本了,他只是不想人打扰他所以关机。这是社交恐惧症吧?方家明不自觉地笑了,声音也很温和:“那你把他的邮箱发给我,我等会借剧组的电脑给他发个邮件。” 许颖略一迟疑就答应了:“好的,我等会用短信发给你。”她一直记得他不会随身携带纸笔,她总是肯迁就他。 方家明道了谢,没有再多说什么,就轻轻挂上了。自持守礼是他对她最大的温柔,他已立地成佛。 许颖也很矜持,她没有问方家明此时在哪里,在做什么,为什么如此开心。她只是把岑画楼的电子邮箱发短信给方家明,没有夹带任何的私人关心。 当晚,方家明借了剧组的电脑给岑画楼发了一封邮件:“岑老师您好,我是方家明啊,我知道您现在在写电影剧本,好期待啊哈哈哈,您真是大才子,是个守信用的人。我现在在西北拍戏,大概还有三周就会回到 s 市,你把你的新地址发给我,我回来了后就来找你。方家明” 他又拨打了一次岑画楼的手机,仍然是关机的。 跟文人相处原来是这样的,他们就像武侠剧里的大高手一样需要闭关的,做大事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会不提前解释一下就直接搬家并且把手机关了。晚上躺在酒店房间里他枕着自己的手臂想,哈哈哈,以后要把这一段奇事分享给沈霓蕙听。 他没有想过,拮据穷困的岑画楼搬家去了哪里,为什么家里的东西包括旧电脑在内都不要了。 这部戏终于杀青了,告别晚宴上,方家明脸上带着真挚的笑容。他要回家了,最重要的是他要去找岑画楼。 男女主角和主创人员当然不必说了,人人衣香鬓影笑逐颜开,吕力和林芷也不断出双入对,眉眼含情。幸好有了岑画楼的消息,在这冠盖满京华中,方家明才没有斯人独憔悴。 大合影时,方家明也是被安排站在了第一排的,说他没有一点骄矜,那也不客观。这次拍得再失意再沮丧,也是他的一个巨大进步了,比十年前的此时是要成功不少的。 只是,他知道他跑不过身边这两颗已经冉冉升起的新星。算了,先拿到岑画楼的剧本,再去找清纯好看有镜头感的新人吧。温茉肯定不可能,娱乐圈里姓温的大佬是宇宙集团旗下娱乐公司的经纪人总监,无论温茉是他的女儿还是侄女,都不是他差遣得动的。 他们扬帆公司的几个女演员他倒是勉强差遣得了,但是形象气质演技都差太远了,他苦笑。 他重生已经大半年了,现在已经是 2009 年初,他虽然不是一无所得,但是失去成名作女主角林芷这件事对他的打击仍是不可估量。 飞机上,他依然没有吃饭,回到 s 市后,他取了行李第一时间上了扬帆公司的车,直奔父母家而去。 他明明没有瘦,父母却一口一个“怎么瘦了这么多”,一连说了好几次,他不再像从前那样不耐烦,只是微笑听着。 跟父母也渐行渐远了,他说的他们早已听不懂,他们说的他也不怎么爱听,唯一不变的是他们之间永恒的亲情与牵挂。 吃过饭,他打开父母的旧电脑,查了一下邮箱,岑画楼没有回复他。 他心里轻轻咯噔一声,便推说累了,要回出租屋休息,父母留他住一宿,他也只说下次吧,明天一大早公司车要来接他去出席活动。父母送他出门,又慢慢回去。 在出租车上的他从后窗往外看,好像父母的腰更佝偻了,他不忍心再看,赶紧坐正。好像只要他装作不知道,他们便不会老去一样。 回到出租屋,他放下行李,看了看时间才八点半,他打了许颖的手机。 许颖接起:“方家明。” 方家明语气有点急:“许颖,岑画楼又联系过你吗?” 许颖很肯定地答:“他在元旦那天给我发过祝福邮件,后来在 1 月 7 日他还给我发过一封电子邮件,里面有一篇投稿,我们报社把它刊登在了昨天的副刊上面。”如数家珍,对于方家明的事,她算是相当上心。 方家明有点感动于她的细致,但是仍然装成不知觉,他继续问:“你们是怎么付稿费给他的?” 许颖对于方家明的迟钝,既有点失望又觉得放下心来,她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回答:“他有一张银行卡接收稿费,我们单位财务部门会把稿费转账给他。” 方家明犹豫了片刻,终于提出不情之请:“许颖,岑老师的手机还是一直关机的,他也没有回复我的邮件,你可不可以帮我用邮件约他见面?别说是我,就说你找他,然后我来跟他见一面。”他已经预感事情不会像他想的那么简单,这不是单纯的文人的怪癖。 许颖稍一迟疑,立刻答应了:“好,之前他说过想找他女儿出生日那天的旧报纸做生日礼物给他女儿,我去问问。” 第28章 方家明心头一热,他尽量用平静的口气说:“好,那就拜托你了。” 许颖挂上电话,在自己的手机备忘录里找了半天,没有看到岑画楼女儿的出生日期,看来她当初是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她有点惭愧,又打开邮箱翻找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岑画楼的一封邮件里提到了这件事,他的女儿是 1994 年 3 月 7 日出生的。她打开淘宝网,在上面搜了一会儿,发现指定日期的旧报纸中全国大报的价格反而比地方小报的便宜不少,她又咨询了一下店家,得知并没有 s 市都市报这一款旧报纸,所以也就下单买了一份全国性的报纸,说好大约两天之后快递送达。她给方家明发了一条短信,说报纸会在两天后到手,届时她邮件约了岑画楼后再告诉他时间地点。 方家明打了许多感谢的字样,又一一删去,他简短地回答:“好的,谢谢许颖。”这是他能想到的对许颖最温柔最不打扰的回复。 三天后,收到旧报纸的许颖约了岑画楼在报社楼下的一家咖啡厅见面,方家明提前坐在了许颖桌子后面一张桌子上等着,旁边有一棵大的发财树,方家明把它移到自己面前,挡住自己。 服务员看见了这个举动,过来制止,方家明用一双星目看着她,温柔地说:“我把树搬过来看一会儿就放回去,保证不给你们添麻烦,行吗?”工作日的下午,来的客人不多,领班又不在,服务员看了看方家明不像是神经病的样子,便默默点了点头走开了。 到了约定的时间,岑画楼进来了。方家明隔着发财树看着他,默默吃了一惊。 他胖了不少,脸上泛着红光,人也显得自信了好多,离得老远就向许颖打招呼:“许老师您好。” 许颖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往身后桌子上看了一眼,岑华楼也看到了方家明,他有点羞愧有点想跑,但是终于走到许颖的桌子面前坐下了。 方家明把发财树搬回角落里,走到许颖的桌前跟她并排坐下,直视着对面的岑画楼。 岑画楼有点尴尬:“方……方老师。”他已经不再称尐忄亡整王里呼他为“小老弟”。 方家明笑笑:“岑老师您好,我读书少 ,您喊我一声老师我可不敢当。” 许颖看了方家明又看看岑画楼的尴尬微妙神情,忽然有点高兴,她参与了方家明生活中或者工作中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 岑画楼掏出钱夹,数出五百块钱,顿了顿,又再数出五百块钱,他把这一千块往方家明的面前推:“方老师,这是你们公司给的五百块礼金,还有请我吃的那一顿火锅,我,我还给你们。” 方家明看了看他:“岑老师,我不是找您要钱的,我是来问一声为什么。”他目光炯炯,盯着他。 岑画楼张口结舌,他的老脸慢慢红了,又转苍白,他轻轻说:“请你跟我去一趟我的家。” 方家明站起来:“走吧。”他把桌上的一千块现金叠起来,放入岑画楼的羽绒服舊莳咣苻曊襡鎵口袋里,然后招呼服务员买单,三个人之中只有许颖点了一杯柳橙汁,他和岑都还没来得及点单。 许颖刚要拿出钱包付账,忽然又停住,让方家明为她买这杯柳橙汁的单吧,她挺享受这个待遇。 方家明结过账,问许颖:“你要跟着一起去吗?” 许颖微微有一点迟疑,真的要去吗?像郭襄在风陵渡跟着大头鬼去见神雕侠杨过吗?真的要牵扯进方家明的生活和工作里那么深的地方吗? 去这一趟容易,自己的心收回来会不会不那么容易?985 毕业的她读书靠的是三分天赋七分努力,够聪明也够有意志力,她心里一片澄明,没有结果的事情何必呢? 她轻轻说:“我不去了。”垂下了头。 方家明点点头,说:“那你回办公室去吧,路上小心点。”然后就要往外走。 许颖把淘宝买来的旧报纸交给方家明,方家明接过道了谢,跟着岑画楼走了。 许颖继续坐下来,发呆。她不跟着去是对的,方家明好像也根本不希望她去,他对她太有礼貌太有距离感了,比杨过对郭襄要友善很多。真的挺好。 她心里一阵欣慰,她用情不深,又步步谨慎,她有大把机会可以退步抽身,再找到属于她的真爱,这一点点绮念会成为她美好的回忆,没有伤痛的那一种。 第26章 凭这两眼与百臂或千手,不能防(2) 岑画楼领着方家明搭乘出租车回家。方家明一路默默无语。 到了地址,岑画楼掏出钱包付了车费。方家明看了一眼他鼓鼓的钱包没有动。 下了车,岑画楼当先领路,去了旁边的一处酒店式公寓楼里,他刷房卡进电梯,然后打开门。 这是一个两居室的套间,大大的落地窗对着窗外的街景,楼层很高,与马路上的喧嚣完全隔离开来,有一张大大的书桌对着窗外,书桌上的电脑似乎很新,旁边还有打印机和打出来的几张 a4 纸。方家明走过去一看,页眉的标题正是《非你不可》。 方家明怒极反笑:“你在写我给你讲过的故事?” 岑画楼嗫嚅道:“你没讲什么具体情节……对,这个标题是你说的……” 方家明控制不住怒火,他大声问:“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岑画楼没想到斯文的方家明会如此失态,他沉默了一会儿:“你看到这间屋子了吗?” 方家明忽然有点明白他的处境,他坐在沙发上,解开了羽绒服的拉链,疲惫地说:“你说。” 岑画楼告诉他,橙橘电影公司有编剧上门请他写电影剧本,并且跟他说了一个大概情节,他把方家明说的电影“非你不可”告诉了该编剧,他们很满意。这间屋子是橙橘电影公司提供的员工宿舍,橙橘电影公司不仅承诺会以高价收购这部剧本的影视改编权,还在他写作期间给予他每个月四千五百块的生活补助。这间免费宿舍也是水电网络物业暖气一应全包。 方家明当然知道橙橘电影公司,是行业内的顶级品牌之一,姚蓓便是这个公司的签约艺人,乔如风也是其中的一个小股东,橙橘电影公司综合实力当然没有严敦文的宇宙集团下的娱乐公司那么强,但也是数二的角色了。 橙橘电影公司为什么来找岑画楼?他们怎么知道他会写电影剧本?方家明十分困惑。 岑画楼见他不出声,叹了口气老着脸继续说:“方老师啊,你看这间宿舍是有两个卧室的,这样我女儿就可以在这里度过周末了,她甚至还带同学来写过作业……一楼是橙橘的免费食堂,六个菜外加水果酸奶的自助餐……”方家明懂了,是他实力不行,技不如人。 他无法再责怪岑画楼,他确实是第一个向他提起写电影剧本的,但是他也确实没有讲清楚《非你不可》里面的故事情节。 他点点头,把许颖给他的生日报丢在沙发上,踉跄出门。 岑画楼想要留住他,再诚心诚意感谢他在自己极落魄的时候对自己的帮助和鼓励,再跟他坐下来喝一杯酒,但是他的嘴巴张了张,终于没有开口。方家明的失望心痛他都看到了,他们不会再是朋友。 他看着沙发上的女儿出生日期的报纸,再想想女儿,他知道他没有做错。他下楼买了 10 张 100 块面值的手机充值卡,把这 1000 元礼金充值到了方家明的手机号码上,借着小卖部的灯光,他仔仔细细地核对了好几次。 方家明收到了 1000 元的手机话费充值,他略一思索已明其理,岑画楼算是不欠他的了,连同那笔 500 元的礼金,甚至包括火锅店的饭费还有余。他不想再返回跟他算细账退多余的钱了,就多拿着这点电话费吧。 随后他闷闷不乐地过了一段日子,深居简出,隔一天去公司健身一次,其他时间都在家里发呆。 扬帆公司的业务慢慢好起来了,上次见义勇为的口碑慢慢展现出来,各种合作和曝光量都增加了不少,王姐帮甜儿接了一部网剧女二号,又帮公司另外一个女模特接了淘宝一系列平面照,忙得脚不点地,也无暇照管他的情绪,偶尔在公司遇见了,不过口里泛泛地鼓励两句,又匆匆离开。 这段时间,她没有安排方家明去做低端商演和淘宝男模,她有点为他爱惜羽毛,出场费不能太便宜,但是现在的方家明又没有上得了台面的作品,价格也实在是上不去。等《大侠洪阿牛》上映了就好了,她这样打算。 2009 年的除夕就这样来了又去了,方家明拿到了一万元奖金,在过去的一年里,从前口停手停在娱乐圈里打零工的他终于有了签约的公司,还有了年终奖,算是在许许多多不如意不得意的事情中的惊喜了,他给父母换了一台新电脑,又给自己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这样他可以在家看看娱乐新闻也查查资讯,他毕竟也出演过热播剧了,再去网吧上网不太方便。 他看了看自己租住的房子,没有客厅,洗手间没有窗子,桌椅床统统不同颜色式样,对比一下岑画楼现在所住的橙橘电影公司宿舍的宽敞明亮,家具整齐划一,装修简洁明快,他对于岑的背弃有了更多的谅解。都是人,都有弱点,是他技不如人,他自己住的尚且是自掏腰包租来的茅草屋。 第29章 在“上一世”他做得最正确的事情之一应该就是在 2011 年与扬帆公司合约到期后,立刻跟邵如实合作,双双独立出来,邵如实个人拥有比扬帆公司多许多的资源,在邵如实的建议下,他将自己的名字改为方嘉酩,他们携手建立起他方嘉酩的个人品牌。最开始发展缓慢,后来却越来越快,在将要在观众面前混个脸熟之前的 2014 年,邵如实又恰到好处地帮他找了整形医生进行微调,他五官更立体,神采更飞扬,一直到邵如实 2015 年买下岑画楼《非你不可》剧本的版权,并拉来投资,又找到新人林芷担任女主角与方家明搭戏,最终在 2016 年上映,赚足欢笑与热泪,可以说是电影界的方嘉酩时代到来了。 现在呢,他还不是方嘉酩,他也彻底地失去了编剧岑画楼和女主角林芷,邵如实还会按照“上一世”的时间点来到他的身边吗?还会像《大话西游》里面给至尊宝脚底三颗痣的紫霞那样给他一个新名字“方嘉酩”,从此两兄弟携手一起开创电影界的方嘉酩时代吗?他非常怀疑,邵如实现在是吕力的经纪人,林芷是吕力的荧幕情侣,是吕力“偷窃”了他在“这一世”的所有好机缘吗? 好像也不是的,吕力应该跟橙橘电影公司毫无关系。 慢着,这个事情里最奇怪的难道不是橙橘电影公司吗?他们怎么知道岑画楼会写电影剧本?并且在他根本没有开始写一个字的时候就给他提供挺不错尐忄亡整王里的员工宿舍员工食堂,还提供每个月四千五百块的生活补贴?方家明依稀记得,在“上一世”里岑画楼应该是在 2014 年左右才在他身边什么人的撺掇下开始写剧本的,邵如实也是看到了他写的初稿才第一时间拍板说购买版权,“这一世”里是什么人拥有提前预知的能力吗?能够提前这么久找到他,为他的生活买单让他专心创作? 不可能,方家明哑然失笑,这是疑人偷斧,小时候听寓言故事听过的,自己心里有什么,就看着别人都像是什么。重生这种事情,比中彩票可还要难得多,自己身边怎么可能还有重生者? 全是机缘巧合罢了,比如说温茉忽然不来这个剧组演戏,这难道也是其他重生者的力量?如果这个重生者能够影响得了宇宙集团旗下娱乐公司的经纪人总监,能够对他舊莳咣苻曊襡鎵的侄女进剧组说“no”,那能量得有多大?在娱乐圈岂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说捧谁就捧谁?还用得着白手起家先从落魄文人岑画楼这里鼓励出剧本来? 开春后,百无聊赖的他又一次去了张柱子的学校,约他星期六去游乐场玩一天,张柱子又惊又喜,连连点头,还激动得在学校的土院子里尝试着侧手翻,他没有翻过去,摔倒在尘土里,仍然高兴得大笑。 方家明笑看着他,心里对他的快乐充满了羡慕。 到了星期六早上,方家明六点就到了公司跟司机一起去张柱子给的家庭地址接他,他带了一篮水果预备送给张柱子的爷爷奶奶,这算是对“见家长”仪式的演习吗?他又一次想起沈霓蕙,心里充满了甜蜜的期待。 等《大侠洪阿牛》上映了就好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许在“这一世”里他另有机缘。 张柱子的爷爷奶奶早两天就听张柱子说了有“专门做好事的方哥哥”会来接他去游乐场,他们难以相信,再三追问详情,张柱子也实在是说不清楚,最后急哭了,当天下午就把爷爷带到学校让他见了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解释清楚了这么一回事,并且拍胸脯担保说方家明肯定不是坏人,他有单位的,他们单位的领导王美溪正是自己的同学。 “有单位”这句话说服了老人,他相信了教导主任的话。星期六一早方家明果然和司机一起来了,还送来了水果。爷爷摩挲着张柱子的头,送欣喜雀跃的他上车,又一直挥手到看不见才作罢。 在车上,张柱子不认生地把胖乎乎的小脑袋扎在方家明的怀里磨蹭了两下表示感谢,然后他坐直了身体,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离村子越来越远的风景。 他是去过游乐场的,他的爸爸妈妈两年前过年时回家乡,特意带他去了,后来爸爸妈妈的水果店生意越来越好,他妈妈又怀了孕,才连续两年都没有回家乡来看他。他们寄了足够的生活费,又额外寄了路费,让爷爷奶奶带他去广东过年,爷爷奶奶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不由得有些怯,便找出各种理由不肯去。小小孩童委屈又想念父母,哭过好几次。 方家明不知道这些细节,他看着张柱子脚上的新鞋子,问他:“这双鞋子是谁给你买的?” 张柱子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子,骄傲地说:“我妈妈买了寄来的,她夸奖我说我的脚长得快。” 能够夸孩子的脚长得快的父母想必是不那么穷的。方家明又看了看张柱子的衣服和背包,都是新的,教导主任没说错,张柱子不缺钱,方家明也放下了心。 在游乐场玩了一天,方家明累得在车上就睡着了,到了张柱子家门口被张柱子推醒,他张开眼睛,张柱子在他耳边喊了一声“方爸爸再见”,然后就害羞地跑下车了,剩下他一边抹着流出来的口水一边发呆。 他这就算有儿子了。他忍不住好笑。 第27章 凭这两眼与百臂或千手,不能防(3) 春去夏来,方家明只参加了公司内部的各种活动,去各种学校捐了两次图书,捐了一次书包,还捐过十套学生桌椅,这些活动为他维持了最低限度的曝光量,体面清闲,却无法带来一分钱的收入。 他的积蓄在慢慢减少,内心对于《大侠洪阿牛》上映的期待也在慢慢增加。等到开播了就好了,王姐常常讲,到时候要让他重新回到大众的视野里,以更新更好的身份。 他重生已经一年整了,在这段时间里,他交到了一个真心朋友虞蕊,然后又很快与她道别。虞蕊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他们都很关心彼此,也一直在鼓励对方,但随着生活方式与圈子的截然不同,终究是渐行渐远了。 虞蕊的“青青美甲”早已开业,也雇了一个小姑娘帮手,生意不温不火,衣食不愁,距离“客似云来”也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方家明一直在关注上次的伤人事件,终于看到伤害他和虞蕊的人已经入刑,他告诉了虞蕊,安慰她这些都过去了。虞蕊也最终将这件事放下了,她现在远离娱乐圈,但仍一直很期待他的大作。 《大侠洪阿牛》定档在八月播出,方家明忍着心酸带着期待在公司跟王姐一起看了两集。在两集里他只出现了十几秒,连王姐都觉得有点不对劲,她疑惑地问:“我看简纲的时候好像不是这样的对吧?项驹应该在一开始就有个背景说明的,这一块戏份应该就跟吕力差不多。” 方家明的脸色已经煞白。他的戏被剪了,而且是在完全没有通知他的情况下。在前两集里,吕力已经出场二十多分钟。更为常见的删除戏份是指在拍摄过程中就直接不拍摄,以此节省整个剧组的人力物力和时间,他明明记得台本上跟自己相关的部分每一段都拍了,为什么播出前又删除这么多? 吕力与他不再是男三号和男四号的关系,他们是主角之一和配角的关系。 在等待上映期间,方家明未始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无论是从剧情上考虑还是观众缘上考虑,他所出演的项驹整个角色都不值得占有跟吕力同等的篇幅。 如果全部删掉,甚至也不会影响剧情走向。 王姐起身去打了几个电话,方家明独自坐在公司大厅里,他不知道该做什么或者该说什么。 过了一个多小时,王姐回到公司大厅,看到方家明仍然像傻子一样呆坐着,她轻轻走过去推他:“家明,你是否得罪了主创人员?” 方家明忍住眼泪,茫然地抬头:“啊?” 王姐瞬间心软了,他不会,他是一个聪明又上进的人,汲汲于名利,他不会在剧组得罪人。她安慰地拥抱住了方家明拍了拍他的肩,方家明趁她看不见,落了泪。 等他平静了一会儿,王姐坐下来告诉他:“应婉儿说是编剧组的意思,说看了成片效果,觉得项驹这个人物形象有点单薄,不如省下时间突出吕力和林芷的表演,会让剧情更有吸引力。” 方家明哽咽道:“全部都删除了吗?” 王姐简直不忍心告诉他:“删除了很大一部分,但是没有删除你向女主角表白的那一段。”也就是之前王姐说像贾瑞的那一段,项驹在剧里变成了一个纯配角,而且形象猥琐难看。 方家明起身出门去了。王姐也没有拦着他,让他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 她更担心的是扬帆公司和自己。扬帆公司成立只有三年多,一直在赚钱与不赚钱之间风雨飘摇,大老板杨帆如今来公司的次数越来越少,不知道是否在忙新的投资项目,如果他宣布破产,那么三十六岁的自己又将何去何从呢? 她虽然一心扑在了工作上,奈何并没有带出有成绩的艺人,如果要换工作,大的经纪公司未必会收留她,小的经济公司也不过跟扬帆公司一样不稳定,艺人也不成器,最主要的是,她未必还能技术入股成为合伙人。 第30章 本来方家明见义勇为这件事情他们公关宣传都做得极好,最让人惊喜的是居然行业大佬乔如风看到了,也指名要求会面了,也提出过让他出演理想角色的意向,最后是怎么又更改了心意呢?然后一步错步步错,眼看着当初只比方家明段位高一点点的吕力现在要蹿红了。 王美溪忽然想念孩子,她跌跌撞撞起身,拿起车钥匙就要回家,幸好现在是暑假,初中就开始寄宿的孩子会在家,她开车快一点就能赶在他睡前好好拥抱他。 方家明走在街上,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他边走边想,项驹整个角色确实不出彩,但是毕竟在剧里也承担了工具人的角色,许多的戏剧冲突都由他引出,他也担心过观众因为这个角色给主角招来了许多烦难坎坷事而加以唾弃辱骂,乃至上升到对演员本人的尐忄亡整王里厌恶。如今剧组删除了他的绝大部分戏份,情节难道还会连贯吗? 再不想看这部剧,只怕也得再看看,他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当然知道他没有得罪任何人,那么是谁在针对他这个无名小卒吗? 十年前的自己,负过心薄过幸,枝枝蔓蔓莺莺燕燕,是其中他早已忘记的旧情人如今得了势,在暗处默默耍得他团团转吗? 他值得女人的恨吗?在她得势之后,难道不是应该赶紧跟他拉开距离划清界限吗? 他模糊记得,在“上一世”签约到扬帆公司后不久就与前台咪咪和段甜儿各有一段露水情缘,此时的段甜儿天天嘀嘀咕咕郁闷烦躁有劲无处使,不像是打脸虐渣登上人生巅峰的样子,不会是她。难道是一直无声无息的咪咪?人家聚艺公司的前台是他们大老板的什么亲戚,难道咪咪背后也有娱乐圈大佬?想舊莳咣苻曊襡鎵了想,他又哑然失笑,那怎么可能?咪咪是沉默的,更是有点小心翼翼的自卑的,她之前看到方家明天天和王姐风风火火到处钻营,自惭形秽到根本不敢靠近,一副生怕被人笑不识相的小模样。不,咪咪也不会是他的“大恶人”。 那会是谁呢?他困惑极了,在暗夜的街头走了又走,一直走到了住处,然后在楼下的小店里搬了一箱啤酒回家。 不过了,好吧?喝啤酒长胖就长胖咯,谁在意啊?他在心里发着狠。 岑画楼在新电脑上敲下了最后几行字,吁出一口长气。他完成了《非你不可》的创作。 明天一早,他就会打电话给橙橘电影公司编剧部,等他们上门验收过,会跟他正式签订版权协议,按照他们之前说好的,他将得到十万块。 然后,他还可以继续在这里住下去,因为他提出还要另外写一部剧本,叫《是你也行》,橙橘电影公司与他接洽的编剧部张主任也表示很有兴趣,愿意看过大纲之后再行议价。 他问过橙橘电影公司,为何要主动来找自己这个在副刊上写诗歌散文的人做编剧。张主任说,他有眼线,知道扬帆公司的人在尝试找他写剧本,就赶紧抢占先机跟他签了合约。岑画楼心想,扬帆公司可不单是在尝试找他,而是他们公司的方家明已经找到了他,还代表公司请他吃过火锅又给过他五百块的礼金,但是他默不作声,没有告诉张主任。 还是有点羞愧的,橙橘电影公司的编剧们当然也很尊重他,张主任更是为他争取到了附带免费员工食堂的宿舍,他第一眼看到这套房子,就想起了女儿。有了这个临时居住的两居室,他的女儿就可以在这里度过周末了。前妻与自己早已离异,也早已再婚并又生了一个儿子,青春期的女儿随着母亲住在继父家中,时常觉得他们才是一家三口,自己是个外人。她自幼懂事,并没有向父亲倾诉过这种寄人篱下的心态,但是岑画楼鉴貌辨色,还是多少有点了然。这也就是他作为自由职业者明明可以回老家创作,节省下房租和生活费,但是却一定要在市中心租住地下室的原因——他想经常陪女儿聊聊天。前妻日常需要应酬现任丈夫,还有工作,还有一个刚上幼儿园的儿子需要照顾,对女儿再细心又能有多细心? 他第一时间就同意了签约,橙橘电影公司为了让他安心创作,还每个月给他发放四千五百块的生活补贴,他几乎悉数存了起来,将来也许用得着。他换了新的手机号码,他想躲着方家明,不是为了那五百块钱的礼金——他是肯定会还给他的,而且他已经通过充值话费的方式还给他一千块钱了,他是觉得愧对他的信任。 敏感的他还是能察觉出这其中的分别:橙橘电影公司对他是公事公办的尊重,方家明对他是尊重之外,另有一种真挚的亲切和友谊。 可惜,这份真挚的亲切和友谊换不来他对女儿的照顾,他需要这个住处。他喟然长叹,穷人没有选择。 暂时安顿下来衣食无忧的他仍然偶然写一些诗歌散文发给都市报副刊版,蚊子肉也是肉,他穷怕了,有这细水长流的稿费,他心里比较不慌。等女儿读大学了,有了更广阔的世界,他就可以放心地回老家吃点粗茶淡饭,写点自己理想中的鸿篇巨著了。 第28章 仰天大笑出门去 方家明强忍着痛苦看完了这部剧,不,这是一部好电视剧,方家明的痛苦是遮遮掩掩的,是无法为他人的成功发自内心高兴的痛苦,也是来自于自身失意的痛苦。很难说他有没有在期待,被删除戏份后有人提出情节逻辑不连贯的质疑,进而攻击剧组愚蠢无能,然后由他的经纪人兼危机公关王美溪女士力挽狂澜,替他出头运营委屈人设,建立美强惨形象。 他隐秘的期待落空了,而且可说是一败涂地,他被删除了绝大部分的戏份,因此而导致情节不连贯的地方也由吕力和林芷补上了镜头和情节,也就是说,他们二人被重新召回了剧组,补拍了一段不算太短的时光。 增加了那么多的戏份,剧本又经过精心的修改,他们虽然引发了故事中的诸多坎坷,但是比原著更加情有可原,引起观众更多的怜爱“啊,这一对小可怜儿”。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专门与方家明作对的“大恶人”,方家明真想戏剧性地摇着 ta 的肩膀,大声地喊:“你赢了。” 虞蕊也追着看完了整部剧,她也没想到播出后方家明的戏份那么少,她很想打个电话安慰安慰他,但是终究还是没有。 他已经很受伤了,自己的电话安慰太无力了,反而会让他更尴尬不适。她默默忍着对他的关心,失眠了好几次。 在这样灰暗抑郁的日子里,有一个剧组主动与扬帆公司接洽,指名想要邀请方家明出演男一号。 王姐心里先是一喜,待收到详细邮件,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一部跟风的仿剧,人设情节都跟《大侠洪阿牛》有点像,只是删除了原男二号女二号男四号的角色,将原男主角和女主角的戏份与原男三号和女三号的戏份调整到不分轩轾,成为齐头并进两对情侣的爱情故事剧,把原来男三号和女三号的悲剧结局改成了喜剧结局,又在里面穿插了一些古早的笑点和老梗,不伦不类,更谈不上任何立意。 换言之,方家明接拍这部剧可能会有声誉上的损失。 那么,这种垃圾电视剧有没有钱赚呢?答案是有的,她从经验可以推导出此片制作成本极低,一切追求省和快,趁着观众对《大侠洪阿牛》的热度未降,趁着观众有着对豆宝和如眉鸳梦未谐的强烈遗憾,推出一个粗糙的但是圆满的结局,一定也会有许多受众。 而且,骂名也是名,有人骂,就会吸引人来看,制片方赚一波快钱和流量,无论如何不能算吃亏。 对演员也未必全是坏事,有足够的曝光量总是好事,剧不好,也未必能全部怪到演员身上,说不定方家明是金子总会发光,以一人之力拯救拉胯的剧本、剧组和立意也未可知。 如果方家明不能逆风翻盘,那是他的命,扬帆公司无论如何不会吃亏,钱是一定会赚得到,无论怎么骂也很难骂到经纪公司头上来。王美溪已经决定接下这一单。 她起身去健身房看了看,没有方家明,她心里有点不满,给他打电话时却又是温柔亲切的:“家明啊,在哪里呢?” 方家明正在街上发呆,慌忙答:“正在跟个灯光师闲聊拍摄角度问题呢,王姐你有事吗?” 王姐懒得戳穿他,仍然笑意满满:“家明啊,你的好运气来了,有个剧组点名邀请你来出演男主角。” 方家明怅然:“王姐,你别拿我寻开心了,我……唉……” 王姐大笑:“少年人怎么如此没有志气?一点小挫折就抬不起头来吗?我跟你说,是乔如风导演介绍你去的。” 如她所料,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重新激起了方家明的斗志,原来是乔如风推荐的,乔导有一双慧眼,他知道他方家明是可造之材,他知道的。 方家明忙说:“啊,我马上来。”电话都没来得及挂,他已经扬起手喊:“出租车。” 王姐笑笑,说了声:“我在办公室等你。”挂了电话,心里暗笑一声,哪里有什么灯光师,方家明分明是在街头不务正业瞎逛。 第31章 方家明兴兴头头赶到公司,临到门口,又停下来站定脚步深呼吸了两次,才较为从容的进门。 他不想表现得太猴急,即使是在自己公司。 王姐在办公室等他,一看见他就迎上来:“家明啊,这次你要出演男一号了 。” 即使在刚才的电话里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方尐忄亡整王里家明仍然有点眩晕,他要出演男一号了,而且是乔如风推荐的。 他有点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啊”的回应一声。 王姐也知道他的心意,将这句话又接连说了两遍:“你要出演男一号了,家明,你要演主角了。”她拉他到沙发上坐下,给他看《兄弟出山》简纲和人物小传。 方家明的手有点发抖,他快速翻了一遍简纲和人物小传,又重头细看。咦,这个剧情怎么这么眼熟?这不就是《大侠洪阿牛》的完美结局版本吗?嗯,只是没有了男二号,也没有男四号和女四号角色了。 他这次出演的是男一号,即纪伦出演的那个角色。 他的阅历当然远远不如王姐丰富,又没有什么文学素养欣赏水平和版权意识,但是他也多少觉得有点不对:“王姐,这部剧怎么那么像《大侠洪阿牛》啊?” 王姐春风满面:“像,怎么不像舊莳咣苻曊襡鎵,都是乡下少年出来闯荡江湖,遇见了爱恨情仇,打出一片天,赢得美人归。要我说,武侠电视剧都是一个套子的,郭靖不也刚出江湖就遇见了黄蓉吗?”她昧着良心拿大师作品打比方。 方家明倒是有点相信,他想了想,说:“乔如风会是这部剧的导演吗?” 王姐细看了看他,有点不敢相信他会这么单纯,然后回答:“乔如风不是这个剧组的,他的档期排不过来,据说是他向剧组推荐的你。”她想,确实是方家明在乔如风的电视剧里露了脸,这个草台班子剧组才看见了他,才来指名要他出演,说是乔如风“推荐”的,好像也不能算百分之百的空穴来风。 方家明又问:“女主角是谁呀?” 王姐笑:“这个剧组想完全启用新人,女主角是个跟你一样的新人,叫做岳梨。”岂止方家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王姐自己都没听过这个名字。 方家明点点头,说:“那挺好。”他继续细看简纲,心里重新滋生出细细密密的欣喜和期待,这是他第一次出演主角。 王美溪看着方家明的不忍释卷,几张薄薄的打印纸被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神情既慎重又有着难以抑制的欣喜,她暗暗叹了口气,唯愿他逢凶化吉,在这个不算太好的平台上打出他的一片天。她决定以后还要对他好一点。 这次的合约签得极其顺利,《兄弟出山》剧组要趁着热度未降赶紧拍完审核然后播出,第二天他们就正式约了王姐和方家明一起谈合同,讲定拍摄时间为一个半月,地点就在 s 市的郊外,跟《大侠洪阿牛》的拍摄地点几乎一样,但是不用去大西北取景了。也即时报出价格,方家明的片酬是 20 万。 算下来,拍摄时间短了一大截,又不需要远赴西北取景,片酬不比方家明在《大侠洪阿牛》低。 只是方家明在上一部剧里出演的是男四号,这一部剧里出演的却是男主角。可见得两个剧组之间的差异。 但是方家明愿意欺骗自己,他愿意相信他们所说的“这一次我们都是启用的新人,行业片酬标准差不多都是这样”。 他更愿意相信他们所说的“家明老师你一定会红,你比原剧里的男主角纪伦还要好看,演技也好”。 方家明说:“乔如风老师……” 王美溪立刻笑着打断他:“乔导也常常夸方家明演技好,你们剧组眼光真是不错。” 《兄弟出山》的导演杜山满脸大胡子,却没有头发,日常一副高深莫测若有所思的表情,他接口道:“我勉强可以算是乔导的学生了,他老人家看中的人那哪里还有错的?我们这部戏肯定要大火了。家明老师你真是少年才俊啊。” 这迷魂汤一碗接一碗灌下来,方家明量浅,已经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王美溪见过无数幼稚的艺人,此时的她认为方家明算是其中的一个典型了。她轻咳一声:“片酬是分段支付是吧?尾款会在拍完之后立刻结清对吧?” 杜山毫不犹豫:“您放心,一共 20 集,45 天拍完,签完合同我们先转 10%给您,第 20 天我们转 30%给您,杀青后我们把尾款全部转给您。” 王美溪低头想了一想:“行,我们请法务看过合同没有问题立刻就签字。”他们握手,剧组方又一一来与方家明握手。 出门之后,算下来到手片酬只有两万多元的方家明踌躇满志,他尽量克制着即将出演男主角的激动心情,一路都强忍着笑容,嘴角仍然时时翘起,又被他轻轻拉平。 王姐在旁边看着他,心里多少有点恻然。她心里忽然想起一句不贴切的诗“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方家明当然不是她的孩子,但是也是她一手带出来的艺人,愚且鲁的他会无灾无难跻身一流艺人行列吗?她认为不。 不算天生聪颖的方家明没有意识到,其实他已经偏离了十年前的航道。重生前的他是大红过的,在重生前的 2009 年此时,他其实已经进入到另外一个正规剧组《逍遥剑》里出演男三号了。他并没有忘记《逍遥剑》,他只是在乔如风的《大侠洪阿牛》以及这部草台班子中出演男一号的美梦中,迷失了方向。他不具备对剧组的辨识能力,也容易被虚荣心砸晕头脑,他自以为可以走的捷径,可以提前取得的成功,也许永远不会到来了。 在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最保险的方式其实是按照重生前的原定轨迹运行,如果发现有偏移,及时矫正,确保最终能达到同样的结果才是上策。 当然,在原定轨迹的路途上他仍可以尽心寻找他的女神沈霓蕙,然后按照自己的意愿在严敦文发现她之前将她保护起来。 但是此时的方家明并不懂这些,他只想另辟蹊径,更快更轻松达到目的,他仅仅有着对成功的迫不及待,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实力与运气。 第29章 归来倚杖自叹息 《兄弟出山》剧组很快集合准备开拍了。方家明这一次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虞蕊,他想等上映后获得好评再说。 开工仪式很简陋, 一块小小的红布盖着摄影机,方家明看了看案桌上供着的烤乳猪,总感觉颜色有异,仔细一瞧发现竟是租来的道具,并不能吃,不由得大为骇异。 演员到齐后,方家明发现加上自己也只有六个人,分别饰演两对好人情侣,一对反派情侣,制片人孔方用方言夹着普通话讲了两句话,导演杜山微笑点头,然后带头热烈鼓掌,并向制片人再一次郑重介绍主要演员,方家明和岳梨是一对荧幕情侣,另外一对仿豆宝和如眉角色的演员是袁兴和金愉。方家明从他满口的溢美之词中听出来,除了他自己,其他三个正派角色都新入行不足一年,两个反派演员倒都是演戏十年以上的老配角了,不过,算上他方家明,这六个主演都不是科班出身。 孔制片人大赞杜导演有眼光,尤其称赞金愉青春靓丽清纯动人,是演艺界未来的大明星。金愉有点羞怯有点欣喜,她微微欠身:“谢谢孔总。” 孔总平易近人地大笑:“叫什么孔总,叫孔大哥。” 金愉笑了笑,喊了一声:“孔大哥好。” 方家明偷眼看孔总,觉得他十分庸俗油腻,他有点为这部剧担心。 正式进组后,每一天都在刷新着方家明的心理底线。 首先是住的地方,明明这是郊外,附近也有一百多一晚的正规酒店,但是剧组非要安排大家住在当地农民家里,方家明分到的房间是跟男二号一起睡一张超大床,他们各卷一套被褥,倒是互不妨碍,方家明偷眼看别人分到的房间,这样尺寸的大床往往需要睡三四个人,这算是剧组对主演的优待了。 剧组的一日三餐也由当地的农民来做,后来农民嫌弃他们开工太早,不愿意五点半起来烧水做饭,就剧组里大家轮流早起煮面吃。这还是方家明第一次煮面,要提前一个多小时起来煮三大锅才够吃。他在清晨的微光中系上老乡的油腻围裙站在院子里烧水时,心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惶惑。 午餐和晚餐都是农民做的,每天都是一模一样的菜——肉丝炒圆白菜,另外一大碗土豆排骨汤,就图圆白菜不用洗,切了直接下锅,土豆也不洗,刮了皮也是直接下锅,肉和排骨分量都不多,算是个点缀,说起来也是有荤有素有汤。剧组里主创也好,主演也好,贤愚美丑一律都是一份菜一份饭一碗汤,菜式上倒是无分彼此。 吃饭的地方则是晴天搬了许多桌子集合在大院子里顶着大太阳吃,雨天分散开来挤在附近十几家农民家里吃,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不要说水果酸奶,剧组连矿泉水都不买,直接用尐忄亡整王里早上煮面的锅,洗干净后烧了水放在院子里让大家舀到自己的杯子里喝,没有带杯子的可以去领一只陶瓷缸子,上面用记号笔写上名字。 说来也是奇怪,吃菜的时候总觉得放少了油,清汤寡水的,等到用这口大锅烧起水来喝,又觉得洗都洗不干净似的,水里总是有或多或少的油星子,在太阳下闪着粼粼波光,方家明在有空的时候总情愿走到村口的小卖部买十来瓶矿泉水, 拎回来自己拿两瓶,其他的放在这只锅子旁边任其他人自行取用。 第32章 这里村民家洗手间的数量也极少,村里有一两个公共旱厕,散发着恶臭。可供洗浴的地方也少,需要提前报名给场务组,由他们安排洗澡的时间和场次。方家明苦苦忍耐,他心里更加同情剧组里女演员女工作人员的种种不方便。 开拍后,更多不靠谱的事情发生了。剧组舍不得去找行情价 80 元一舊莳咣苻曊襡鎵个的专业群演,只愿意在剧组里找工作人员来演群众,30 元一人,好在这些场记啊化妆小妹啊灯光助理啊等工作人员天天耳濡目染,换上衣服化上妆倒也还有点像个样子,到了后来,需要的角色越来越多,工作人员们脱下道士服装就穿上保镖衣服,演完丫鬟又演村姑,整个剧组几乎所有的工作人员都上场饰演了两三个角色,导演杜山都出演了和尚一角。 方家明看着花枝招展的老鸨刚给他化完妆就转身进场拍戏,看着一身保镖服装的摄影掌机,看着满头珠翠的小妹拿着纸笔来问明天轮到谁早起煮面给大家吃,他一阵又一阵的恍惚,自己重生了是不假,难道现在又穿越了? 剧组的服装和道具也是多次重复,换件上衣或者换条裙子就给不同的角色穿,一条翠绿色的锦被给所有出场的人都盖过,一支造价大概五块钱的珠钗,三个女主演都佩戴过,一柄八块钱的扇子,每个男主演都拿着扇过两下,然后往旁边一扔,卷起袖子打起来,镜头外事先安排了场工轻轻接住收好,以备下次使用。 搭景就更不用说了,几乎全是在棚子里拍摄,演员身后就是一卷一卷的背景布,脏、旧、土,好不容易有个外景也是因地制宜,没有瀑布连水也舍不得放置,直接用一块大塑料布模拟出瀑布的效果。 没有马,没关系,后期会做。没有黄沙漫天,也没关系,后期会做。连小舟都没有,全靠后期制作。 火烧山门那一场,在《大侠洪阿牛》剧组里是何等壮阔的大场景大制作,这里却不让后期制作了,就拿红色的灯泡照红了在场演员们的脸,让他们目瞪口呆地感叹了几句:“好大的火啊,这可怎么办?”然后镜头一转,继续往下演。 剧里的角色们吃饭,也永远是肉丝炒圆白菜,认认真真端上来,演个半天,然后端下去倒回大锅里,等会开饭的时候吃。 后来有些无所事事又喜欢热闹的农民也愿意来参演群众,制片主任还真跟他们谈好了价格 20 元一人,演得群魔乱舞惨不忍睹,导演嫌太耽误工期,大声喝止,从此不准农民来演群众演员才作罢。 方家明更加沉默憔悴,深夜和男二号各抱一床棉被缩在大床两头的他,偷偷哭了。 这一次进组,王姐只给他打过两次电话关心他的拍戏和生活,并没有上门来探过班。 他再迟钝再愚蠢,也知道是上了王姐的当,他不相信王姐对这些一无所知,他不相信这会是乔如风导演推荐他来的剧组。但是他也没有多说什么,事已至此,抱怨已经没有用了。 他想起了“上一世”的此时,他应该已经在拍摄《逍遥剑》了。在这次的人生中,在早起烧水煮面的清晨,方家明惶惑地想,他是否距离过去的成功越来越远了? 终于拍完二十天了,大家的演艺公司都如期收到了 30%的片酬,出演女反派的演员居然生意不错,她的演艺公司替她接了一个较为正规的剧组拍戏,她不顾一切地要走,情愿不要尾款了,反正也没多少,别耽误她接下来的进组。导演跳脚威胁恐吓无效之后,让她最后再演了一整天,补足了之前跳拍过的一些必要镜头,又临时修改剧本,让她被男二号杀死,也就不追究她的违约金了。方家明在一旁候场,始终苦笑,此番他真是涨足了见识。 再过了十来天,女二号也要走,满场子都传闻她跟制片人孔方好了,因为这一次导演没有跳也没有骂,反而笑眯眯地给她举办了饯别宴,祝她鹏程万里。 她的角色怎么办?副导演另外在圈子里找了一个跟她有几分相似的小姑娘,化完仿妆接着往下演。 当天晚上方家明睡觉的时候,男二号演员袁兴跟他嘀咕:“导演跟我说,看这个新来的小姑娘会不会演,如果根本不行,干脆换个有经验的大特约来演,长得不像没关系,戴个面具就说她被反派毒得毁容了就行。” 方家明忍不住问:“新来的小姑娘演技到底怎么样?” 袁兴翻了一个白眼:“并没有比金愉差,都是新人,都是非科班出身的,有什么差别。” 方家明不敢再说,袁兴和自己也不是科班出身,袁兴也还是一个新人,他别多了心才好。 杀青宴也是在老乡家里请农民做了饭菜大家一起吃的,好在没下雨,一堆人挤在院子里吃鸡吃鸭,居然也算得上其乐融融。 王姐还是来了,她带来了许多水果和酸奶,分给剧组里所有的人。方家明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也不主动跟她寒暄。 王姐也觉得这小伙子似乎又成熟了一些,对自己也生疏了几分,她有点惭愧,挽着他的胳膊一边往外走一边亲切地问:“这段时间拍戏辛苦吗?杜导演他对你印象怎么样?” 方家明没好意思挣脱她的手,也没好意思直接质问她,他只是闷闷不乐地说:“这个剧组是真的不行,拍的戏不知道能看不能看,女二号拍到一半换了个人。” 王姐也听说了女二号角色金愉如今跟了制片人孔方,据说要开始筹拍电影了,她更加体谅方家明的委屈愤懑了。 方家明胡乱编了个由头问她:“王姐,我听剧组有个工作人员说他下一场要去什么《逍遥剑》剧组做工,那是部什么戏?” 王姐一怔,心想这方家明闭居在这荒郊野外,耳目倒也灵通,前天晚上刚传出消息来说是吕力和林芷接下来要去《逍遥剑》剧组里出演男一号和女一号,他这边就已经知道了?她也知道方家明对吕力多少有点隔阂,但是这个事情也犯不着瞒他,再说又怎么瞒得住?她如实说:“是的,《逍遥剑》很快就要开机了,吕力和林芷会出演男主角和女主角,副导演是我的一个好朋友,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忙着向他推荐角色试镜,所以没时间来看你。” 方家明眼冒金星,重生后,原来的事情改变了好多,他错过了这部剧,“上一世”他没有拍《大侠洪阿牛》,也没有拍过这部什么《兄弟出山》,王姐成功推荐了他去《逍遥剑》中出演了男三号。当然,“上一世”里这部剧的男主角和女主角也并不是吕力和林芷。 王姐看他脸色煞白,忙扶着他:“你怎么了?” 方家明定了定神,勉强笑道:“我没事。后面你推荐了谁呢?” 王姐见他如此紧张这部根本还没有什么人听说过的戏,也有点奇怪,但仍是如实回答:“还不是推荐了我们公司的几个艺人,最后他们选了段甜儿出演女三号。” 方家明的手又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问王姐:“男三号是谁出演的呢?” 王姐回想了一下:“他们最后签了安琪文化传媒公司的沙立群,也演了几年的戏了,你认识他?” 方家明不认识他,那也不重要了。他已经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谈话间,两人已经走出了村口,上了车回家而去。 当天晚上,王姐就让公司把方家明的酬劳转账给他了,两万多不算多,但是多少可以安抚他的失意吧。 方家明回家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就直接上床睡觉了,收到了片酬的到账短信,他看了一眼,关上手机。 暗夜里,他的眼泪一直哗哗流。 第30章 白首相知犹按剑 第二天,方家明没有去公司健身,第三天也没去。王姐兴兴头头捧着段甜儿,准备送她进剧组,也没时间来管他。 方家明想着周五晚上回父母家吃饭,然后周末带张柱子去游乐场玩一天,看看孩童那容易满足容易快乐的样子,来救赎一下利欲熏心惆怅失意的自己。 他给张柱子的爷爷打了电话 ,约好星期六早上八点来张柱子家里接他,又给王姐打电话想尐忄亡整王里约司机:“王姐,我星期六早上六点十五分想约司机送我去张柱子家,然后去游乐场玩一天再送他回村里去,您看哪位司机那天方便?” 王姐身处嘈杂的街头,她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捂着另外一边耳朵:“家明啊,我听不清,星期六怎么了?” 方家明忽然醒悟,这不是公事,他又不再是公司的红人,星期六安排司机接送不相关的小孩子去游乐场玩,王姐就算不说什么,司机难道没有怨言?自己这是把从前公司对他额外的优待当成了必然的福利,多少有点自取其辱了。 他赶紧对着话筒大声说:“没事,我是说,星期六我要回父母家吃饭,就不来公司上健身课了,你好好忙吧。” 王姐哦了两声,挂上了电话。 她其实听清楚了,这个方家明脑子实在是有点不清楚,连车带司机从早上六点多玩到晚上八点多,市面上行情是多少钱一天?带留守儿童张舊莳咣苻曊襡鎵柱子去游乐场玩,诚然可以算是在做好事 ,但是这是他自己要做的好事,跟公司又有什么关系? 第33章 从前公司不计成本地对他好,他还能将这个当常态了?她不自禁地摇了摇头,又忽然大喊:“甜儿你怎么回事?挺胸,走着走着就耸起肩来了,最看不得你这个样子。” 甜儿白了她一眼,却依言站直了,两个人手挽着手亲密无间地向一家餐厅走去,今晚王姐的圈内好友过生日请客,王姐特意带了甜儿出来赴宴。 周五晚上,方家明回父母家吃饭,他略略提了两句开始演主角了,父母问了两句,见他没什么太多兴致,想着他这段时间太累了,也就作罢。一夜无话。 他还没有买车,得自己叫车去张柱子家,能够打电话跟他的爷爷说有事去不了吗?当然不行,他不忍心让孩子失望。 第二天一大早,他直接拦了一辆出租车去张柱子家接了他出来又去了游乐场,两个人疯玩了一天之后,又搭乘地铁到了离张柱子所在村子最近的一站,然后再打车送他回村子,方家明不下车然后由这辆出租车带着方家明回地铁站,他再乘坐地铁回家。即便如此繁难的路线,一天的出租车费和空驶费,再加上两个人门票的三百多块以及园内昂贵难吃的午餐,方家明花出去了小一千,晚上回到自己的家,他一边吃泡面一边心疼。 看着孩子欣喜的双眼,也不能说不值得,但是方家明决定以后还是先带着张柱子去爬他们村子附近的小山玩儿,最重要的是要努力赚钱,等以后有了钱,这都不是事儿。 《兄弟出山》如期在视频网站上映了,方家明看了几集,拍戏时导演三句话不离“没事,让后期加工一下就行”,展示出了对剧组后期工作的充分信任,没想到后期的效果是如此的粗制滥造,有的地方几乎是直接抠图粘贴的,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火烧山门那一段不让剧组后期加工了,因为他们是真干不了这个活。 他也看到了自己的表演,他自认为木秀于林,他颜值算过得去,拍摄时跟其他的新人一样认真,又较有工作经验,算得上是该剧为数不多的一个亮点了。 但是没想到,网友们并不这样认为。 他一直在搜索这部电视剧,制片方并没有做太多的宣传,只有一句俗滥的广告语:“侠侣再牵手,江湖任我行”,在刚开始也没有什么观众反馈,估计是根本没人看到。 播放了几集之后,制片方请了水军疯狂刷“看《大侠洪阿牛》时的遗憾被这部好剧填补了”“好甜,感觉是豆宝和如眉又在一起了”“爱了爱了,我喜欢的人都在一起了”等等。 确实招来了许多网友,也招来了同样多的骂,然后网友的骂招来了更多的关注。 有一位网友把剧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文思泉涌翻着花地臭骂了一通,居然引来了一家娱乐公司的关注,他们合作剪辑了一部讽刺这部剧的短视频,在视频网站上的点击量达到了三十万。一时间人人笑骂。 他们也翻出了方家明的拍戏履历,说他原来就是《大侠洪阿牛》剧组里的猥琐配角,眼红男女主角的潇洒美貌,眼红豆宝和如眉爱而不谐获得的关注度,因此四处拉赞助,攒出了这样一部仿剧烂剧。 《大侠洪阿牛》制片组也发现了这部剧,他们着手状告《兄弟出山》侵权,在长长的原告名单中就包含了乔如风,被告名单里倒是还轮不到非著名演员方家明。 方家明双手发颤,他冲进王姐的办公室。 王姐从玻璃墙里早看到了他,她镇定地说:“你先坐下。” 方家明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你看到别人怎么骂我了吗?” 王姐诧异道:“想做明星又不想挨骂?方家明你在想什么呢?” 方家明喉头哽咽:“你说过这是乔如风导演推荐我去的。” 王姐很警惕:“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方家明一听之下更混乱迷惘了:“你,你……”他忽然明白了,王姐是怕他在录音。那么,王姐有没有可能在录音呢? 他冷静了一会儿,认为自己无法彻底冷静下来,只得默默出门去了,等随后准备好了再来跟王姐理论吧。 王姐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把文件夹下面的录音笔关上了。她也累了,以手覆额撑在了办公桌上。 一切都像她之前设想过的那样,这部剧口碑很差,制片方却赚到了钱,扬帆公司也提成了十几万块。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大侠洪阿牛》把《兄弟出山》告了。 《兄弟出山》里其他的演员还勉强可以说不知道这是仿剧,但是方家明可是在《大侠洪阿牛》里面出演过角色的,他难辞其咎。也因此,他彻底得罪了橙橘电影公司以及制片人余语迟与导演乔如风等大公司和大佬们。 方家明现在已经二十七岁了,算下来没拍过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角色,跟扬帆公司的合同是三年的,将于 2011 年 5 月到期,距离现在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他之后还能接拍到什么戏呢?或者说,扬帆公司要怎么再从他身上赚到钱呢? 直接放弃他不理他了吗?反正他又没有底薪的,合同上公司承诺的三年一共为他接拍六部戏也很容易完成,毕竟戏份再少的戏也得算,合同上又没有说有没有台词。但是之前在他身上的各种健身、声乐、舞蹈、表演课程的投资,以及见义勇为的 20 万个人奖金岂不是就打水漂了? 让他接着去做捐书捐文具等等小慈善活动吗?不,那些该由甜儿来做了,之前安排方家明做这些虽然没有向他支付酬劳,但是也是为他开路为他铺垫为他好。 让他凭缘分接一些特约和淘宝模特拍摄吧,然后一些地市级商演啊婚庆活动啊都可以接一接,小地方的商演虽然看着丢人寒碜,其实算下来收入真不少。再说公司提成占比这么高,一年多时间还是有不少利润的。 那就这样决定了,这侵权官司还没有打起来,《兄弟出山》已经吓得自己停播了,估计也榨不出什么来,而且无论官司打不打,怎么打,对扬帆公司横竖是没有影响的。 至于方家明要闹什么,她是不怕的,只要别给他落下话柄就行了,如果他要解约,那正好,按照合同向他索要天价解约金好了。 方家明从王姐的办公室出来,走到大街上,他已经很肯定王姐说的乔如风导演推荐他拍摄《兄弟出山》是百分之百的欺骗,他甚至怀疑王姐早就考虑过这个结果。那么,王姐是那个一直隐藏着的“大恶人”吗? 他认为不是,因为王姐在指望他发达指望他赚钱的时候,对他可谓是一片真心。她整个人都温柔从容了一些,她甚至在不知不觉中改掉了从前的口头禅“你要死嘞”。 虞蕊事件中,确实显示出了她的冷酷无情,但是他仍能从她眼中看到对自己真正的关心。 或许可以厚着脸皮说一句,在那短短的片刻间,她已被他的人格魅力所征服。 现在她已经在防备着他,他也实在是被网友们冤枉着骂惨了,她还会为他四处钻营接戏吗?他又还有机会出头吗? 他能离开扬帆公司吗?他非常不愿意留下来,但是他肯定付不出几百万的天价违约款。在合同到期前,他只能继续忍耐。 他已经不想再跟王姐去理论争吵,她比他大了十来岁,经验丰富,一心赚钱,他斗不赢她的。她应该不是他的“大恶人”,这已经很好了。 公司从此会将他雪藏的吧?那也好,清清静静的,他还可以继续回去当兼职司机赚点生活费。 2014 年世界杯快点来吧,他要发财。 不对,2014 年世界杯慢点来,等他像针挑土一样尐忄亡整王里攒了足够多的钱,再购买足彩一举翻七倍,从此退隐江湖才好。 第31章 奈天昏地暗,斗转星移 官司的事情不了了之了,《兄弟出山》自行停播,导演、编剧公开道歉,《大侠洪阿牛》制片方也就没有再追究。 网友们笑骂了许久,一直到对这部粗制滥造的剧翻不出新的段子和梗了,也就丢开手了。 《兄弟出山》的原女二号金愉是真的跟着制片人孔方好了,她穿着礼服挽着孔方参与宴会的照片登上了娱乐版的绯闻篇,还巧笑倩兮地摆着手对记者说:“我都不知道这些谣言从哪里来的,我跟孔大哥是好朋友,不是他们误会的那样。清者自清啦。” 孔方也笑:“金愉这么天真单纯的姑娘,你们是怎么忍心泼她污水的啊?”他们笑吟吟地让记者拍合影,各自暗暗调整面部表情,孔方又将鼓出来的大肚腩勉力往里收了收,两人都希望上镜时好看一点。 方家明的生活舊莳咣苻曊襡鎵却无法回到过去了。 他并没有被扬帆公司抛弃,相反,扬帆公司似乎是立志榨出他的所有潜力。几乎每个周末他都被安排了一到两天的商演,去过县城的星级酒店主持婚礼,也去过镇上新开的三轮摩托车店剪彩,还在一家中档的火锅店里为人演唱过生日快乐歌。 他的唱功并没有什么进步,除了火锅店那种现场零距离的表演之外,他在舞台上都是假唱,由他本人事先唱过录好,润色后再放出来。 第34章 他也一直只会跳那一两支舞,侧手翻都翻不了,更不要说倒踢紫金冠了。 主持的词也不是他写的,都是套路模板,也没有遇见过什么需要临场发挥锻炼人的事儿,按部就班声情并茂地照着提词器念就行了,做为曾经的演员,他的普通话当然一直维持在一甲水平。 换言之,如今的他是一架赚钱机器,是一颗螺丝钉,但是他的业务水平并没有随着繁重忙碌的工作得到相应的提高,人脉也没有得到扩充,观众缘更是完全谈不上。 这一年间,在被公司提成八成的情况下,他竟也赚了不少钱。每个周末平均下来按照一天半的活动来计算,他能到手 2000-7000 不等,一个月差不多有 18000 的商演收入。 平时工作日,他还会按照公司的要求去做淘宝模特,这个价格比商演低不少,但是比淘宝女模特还是要高不少的,综合平均下来,有工作的日子里收入也有 600-1000 一天,一个月拍摄的日子大概有个五六次,也是一笔进项。 他没有时间也不需要去做兼职司机,但是他也几乎彻底没了翻红的指望。 他只是默默地攒钱,早已不再添置新装,生活也极其简朴,加上之前的积蓄,他如今已经存下了五十万元。他偶尔也会在不经意间看到甜儿参演的电视剧,她从青楼女子小丫鬟演到了小姐公主,网上的剧照则永远是同样的角度几乎一样的表情,她微微低着头,嘟着嘴。 如今是她不肯搭理自己了,方家明苦笑,已经被迫淡泊了名利的他有时候想想也觉得好笑。 终于熬到了 2011 年春节,跟去年一样,方家明没有得到一分钱年终奖。还有三个多月,他与扬帆公司的合约就要到期了。 他已经很久不去公司上课了,要去也只是去跟司机汇合,然后一起到目的地,工作完毕后走人。 他有时候看着街头匆匆走过的白领会想,一个人如果只是打一份寻常的工,从来不会有人问他们几时做总裁,但是一个人如果进了演艺圈,不管是他本人还是身边的人,都会不停地问:“什么时候演电影主角啊?”在演艺圈里做一线明星,不比做其他行当的总裁简单啊。虽然,他知道自己在“上一世”曾经是顶流明星。 他也会看着街头吕力和林芷的剧照以及广告代言照片发呆,他们二人如今已经是一线明星了,两个人都似乎比两年前一起拍戏的时候更好看了。他们的面部是做了什么微调吗?方家明站在巨幅照片前默默看了很久,他看不出来。 在网民的欢呼声中,他们官宣了在一起,偶尔一起出来参加活动时总是十指相扣,说不尽的甜蜜依恋。 邵如实仍然是吕力的经纪人,方家明在娱乐新闻里经常看到他的身影,低调地专注地站在吕力的右后方,一脸的诚恳。老邵应该已经不记得一个叫做方家明的人尴尬地去找过他两次想挖他出来做自己经纪人这件事了吧?方家明颓然地想,希望他忘记吧,如今的自己已经成为了十八线边缘艺人,与他云泥有别。 从新闻中得知,跟聚艺演艺公司的合约到期后,老邵和吕力并没有独立出来自己做,而是联手去了橙橘电影公司。 吕力已经成为了一线明星,应该只是在橙橘电影公司挂个名了,那样巨额的片酬也完全不需要被公司抽成了。或者,他俩已经参股了橙橘电影公司?几乎被娱乐圈边缘化的方家明无从得知这些细节与内幕,王姐也已经许久不与他闲话了,偶尔见了面,双方都维持着体面与礼貌。 他还看到了沙立群的新剧照,他自从取代了“上一世”的方家明出演了《逍遥剑》男三号后,又拍了一些新剧。如今的沙立群慢慢获得了观众的喜欢和熟悉,事业算得上是稳步前行中,从新剧照中也可以看出他日益自信。 方家明自己没有做微调,没有钱,也似乎没有必要。他也没有钱去医美抗衰,二十九岁注重防晒的他看上去也就是一个二十六七岁身材颀长模样不错的男子。 他的腹肌也不如早两年明显了,但是出于工作需要,他仍然没有长胖。 春节过后没有被公司安排工作的一天,他买了一些水果去看张柱子,这一年多的黯淡时刻他闲着常去看柱子,已经知道这条路线的省钱走法,先乘地铁到汽车站,然后 10 元大巴车一个小时到他们村附近的一站,再走十五分钟小路就到了。 张柱子看到他,仍然亲亲热热一头扎上来撒娇,他搂着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心里也是一阵开心。 张爷爷也已经对他很熟悉了,他拿出白酒跟方家明喝了起来。 张爷爷告诉方家明,张柱子的父母下个月要带着他的小妹妹回 s 市开水果店了,他们打算把张柱子转到市里的中学读书。 方家明连喝了三杯,他是真心为张柱子高兴,他终于将要与父母团聚了。他问张爷爷:“柱子将去哪个学校读书呢?” 张爷爷矜持低调又难掩自豪地告诉他张柱子将要去 s 市育才中学读书,那是 s 市知名的好学校,能买得起那个地段的学区房,可见张柱子父母的境况也是大好了。方家明更是为张家开心,他搂着张柱子的胖脑袋:“你下个学期就要到城里读书了,而且你知道吗?你的学校距离方哥哥的家走路只需要十五分钟呢。” 张柱子高兴得蹦跳:“我要去方哥哥家里玩儿。” 方家明摩挲着他的头:“等会吃过饭就带你去方哥哥家认个门?” 张柱子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张奶奶笑着拽开他:“老实点,让方哥哥好好吃饭。” 饭后,方家明带着张柱子回了自己家,张柱子完全不觉得方家明前两次来有车有司机,之后开始乘坐出租车,然后就是现在的地铁加长途汽车的方式有什么区别,他仍然一样的兴高采烈,时时把胖脑袋蹭在方家明怀里撒娇。 这也是他一次次去看张柱子带他到小村附近爬野山玩的原因,与这个小胖墩的忘年友谊里最治愈方家明的地方就在于天真憨顽的张柱子看不出来他的境况已经大不如前了,他就是单纯地看见他的方哥哥就高兴。他不知道他的方哥哥在午夜梦回悲观失望的时候,甚至不敢睡着,生怕再梦见沈霓蕙,他惆怅失意得不肯去面对哪怕梦中的她。 不思量,自难忘,是她的美与魅让他陷身在这一场重生中,先是坠入深湖,然后又一步错步步错地成为了娱乐圈的边缘人。 如果他现在遇见了沈霓蕙,他会说什么呢?他想不出来,他无法像《喜剧之王》里那样大声又自信地说出:“我养你啊。”他养不起。 有心,但确实无能无力。 张柱子在方家明的家里好奇地到处翻看,他发现这里没有一本书,甚至连娱乐杂志和报纸都没有,他在电脑旁边找到了一张地图,高兴地看了一会儿,指给方家明看自己即将转入的育才中学。 方家明都差点忘了这张地图,这还是他买了来想去岑画楼女儿有可能就读的中学寻找岑画楼的,后来岑画楼被许颖引出来跟他见了面,又怎么样呢?螳臂挡车,不自量力,尐忄亡整王里这一世斗转星移,人生的车轮滚滚而过,把他的梦想碾压得稀碎。 《非你不可》电影已经在宣传造势了,预计很快上映,由乔如风执导,吕力和林芷出演男女主角。相比“上一世”,导演换人了,男主也换人了,只有编剧和女主角没有变。方家明痛苦得几乎不想再呼吸,这一切本是他的成功与荣耀。 张柱子没有察觉到方家明的异样,他一双小小的黑眼睛骨碌碌地看着方家明傻笑,要他陪他玩,方家明打开电脑让他看动画片,然后默默坐在一旁发呆。 张柱子看完两集动画片,方家明便送他回去了,出门前,他把地图扔了。 回家后他空腹喝了几杯酒,倒下睡着。 第32章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春暖花开,张柱子顺利转学,第一个周末他就带了父母和襁褓中的妹妹来方家明家中向他致谢。 方家明连声客气,伸出手指逗了逗小女婴,并不觉得有多大乐趣,他喜欢的还舊莳咣苻曊襡鎵是张柱子这个憨顽的孩子,因为只有他会把毛茸茸的胖脑袋扎入他怀里蹭。 他问了问张柱子的学习情况,知道这个憨孩子成绩仍不算好,已经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家教培机构周末两天补习语数外课程。 张柱子黑眼睛极是灵动,他骨碌碌地看着方家明:“方哥哥,妹妹老是在家里哭闹,天天晚上醒来好几次,我周末可以偶尔住在你家吗?”他其实是想在这里玩玩电脑游戏,刚读了一周的书,他已经听城里的同学们说过好几次电脑游戏的事情了,缠着父母要买电脑,父母要求他期末考试考入班级前二十五名才会买。他等不及,且又对自己没有信心。 方家明说:“没问题呀,你周末补课几点放学?我收工后就去接了你一起回来。” 张柱子挤进方家明怀里:“好的好的,我等会让妈妈把补习班的地址告诉你啊,我下午六点半就放学了,晚上的课是高中生的,我不用上。” 第35章 柱子的父母连说不好意思,看得出来他们也很高兴,夫妻俩在城市里新开一家水果店,百废待兴,另外再带一个上中学的儿子与一个婴儿,确实也是终日劳碌。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方家明周末收工早的话就会打电话到水果店告诉柱子的父母一声,然后他步行去补习班接柱子,晚餐就一起吃楼下小馆子的饺子或者面,再一起回家。柱子每次来都会在他的电脑上打游戏到晚上十点,他甚至为柱子专门买了一张二手的单人床,放在窗边供柱子过夜使用。这张单人床占据了本就不多的空间,房间立刻就显得拥挤逼仄起来。 反正他也没有女朋友,没有人看得到这份乱,他苦笑。 柱子的父母没有想到竟有这样热心可靠的人,他们带着柱子的铺盖过来,柱子的妈妈颜红又借着过来拆洗被褥床单,次次都带着店里最新鲜的水果上门。每次换洗床上用品时,颜红总会把方家明的床品一起换洗了,还顺手打扫一遍屋子,方家明受了感动,从此称呼她为红姐。 柱子仍是叫方家明为方哥哥,全家人都不觉得这奇怪的辈分称呼有什么不妥,红姐自觉从此是他的姐姐了,想着要给时年 29 岁的方家明介绍个女朋友才好,只是思来想去,身边的、村里的珠儿翠儿都是很好很好的,却也只怕他都不喜欢。 方家明的父母也来他家里看过他,当时张柱子正好在家里打电脑游戏,红姐一边念叨他读书不勤奋一边手快脚快地把方家明床上的床单换下来,方家明的父母拿着备用钥匙开门的时候,双方都大吃一惊。 方爸爸和方妈妈万万没想到,一直没带过女朋友回家的方家明竟然在出租屋里过起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方妈妈看了看这个三十多岁身材壮实抱着一堆脏衣物的女人,又看了看打游戏打得头都不抬的敦实小男孩,颤声问:“你是谁?” 红姐稍一迟疑,已明其理,她笑着说:“是方爸爸和方妈妈吧?我叫颜红,是张柱子的妈妈,我男人今天在水果店里忙着没有一起来,方家明他刚下楼去买冰淇淋去了。” 正在打游戏的柱子听见了“冰淇淋”三个字,他兴奋地说:“耶。” 说话间,方家明已经开门进来了 ,他向父母介绍了彼此,红姐笑:“柱子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跟他方哥哥这么投缘,每个周末都期待着方哥哥接他来住一晚。我今天来换换孩子的被褥,顺带手也给家明换洗一下。” 方爸爸和方妈妈这才稍微放下一点心。 善解人意的红姐继续投其所好:“方爸爸方妈妈,你们是怎么教出这么热心可靠的儿子来的呀,你看看我们家这个,一天到晚只知道玩和吃。我是一心想着给家明介绍个好媳妇儿,但是我们这种底层劳动人民不认识什么好人家的小姐,真的是配不上,配不上。” 方爸爸方妈妈连声谦逊:“哪里的话,我们家这个儿子啊,就是人品好,靠得住。他也不是个公子啊明星啊什么的,你要是看着身边有什么岁数合适的没有结过婚的好姑娘,你就放心给他介绍,我们做父母的是真感激。”他们还是有些不放心的,特意加了一句“没有结过婚的”。 方家明心里暗笑,小市民环境下长大的他耳濡目染,这些妈妈经他倒也懂。红姐自然更是心领神会,立刻说:“那肯定的,家明一表人才,本身又没有结过婚,年纪轻轻的,当然得找个比他小几岁的未婚姑娘啊。结过婚有了娃的女人啊,终归是有二心的,她自己有娃,还能全心全意对咱们家的家明好吗?想都不要想。” 方爸爸和方妈妈听了这句撇清的话,算是彻底相信了。他们反而要拉着红姐和柱子一起吃带来的保温桶里的家常菜。 红姐笑:“方爸爸方妈妈,下次我来请客,咱们去餐馆里好好讨论一下家明的择偶要求,您二老给我指个方向,我好照着这个模子去帮着找找看。今晚是真不行,我老公一个人看店,吃不上饭,我得回去跟他替手。” 她又对正打着游戏的柱子大喝一声:“还在玩?该回家了,明天还上学呢。” 方爸爸和方妈妈拉着柱子的手,一直送他们到了电梯口才回来,一路上无非是说起方家明如何如何人品好,如何如何有上进心,为了事业耽误了找女朋友,如今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是一个人,真是让人操心。 方家明站在门口听着他们四人远去,心里苦笑。等到父母返回来,他关上了门,开始食不知味地吃着父母给他带来的家常菜,随口回答着他们的关心。父母见他精神不好,想来也是工作累了,看着他吃光了菜,又叮嘱他早点休息,才起身互相搀着要回家去了。 方家明送他们到了地铁站然后回来,关上门直接躺在了新铺好被褥的床上。 他并非没有恋爱机会,从小到大,他的女人缘可以说是相当不错,走在路上也常被陌生少女要手机号码的,就算是在被娱乐圈严重边缘化的现在,商演唱跳主持又或者在片场拍模特照片时也常被圈内的十八线艺人邀约一起出来玩,他都是礼貌拒绝,他已经不再出去游荡。 都市报副刊编辑许颖、“青青美甲”的老板娘虞蕊等人,都曾对他有过或深或浅的情愫。他有足够的经验来识别出她们的真心,也有足够的意志力用沉默来劝退她们。 她们都不是她,他也不敢说自己仍在等着她,但是他永远记得那一双宝光流动的大眼睛,永远记得是那一天的动心,使他万劫不复。 这个人、这件事放在他心里已经三年了,翻来覆去也想过,一把丢在脑后也试过,终究还是变成了他日常思考的一部分。这是爱吗?他有点疑惑,他爱她什么呢?他对她一无所知。他爱的是她的样子吗?三年过去了,他当然还记得初见面时她那惊心动魄不容分说的美给自己带来的情感冲击,也记得她跟自己的初恋女友有几分神似,但是记忆中她的面容终究是逐渐模糊了。 他用电脑搜索“沈霓蕙”三个字,仍然是没有任何讯息,她现在多大了?人在哪里?此刻正在做什么呢? 他再见到她会是在严敦文大佬的盛会上吗?不会的,严大佬跟他的生活已经不会再有交集。 会是在拍淘宝模特照片的大型片场吗?那倒是有可能的,但是如果他认出她来,向她诉衷肠,她会说什么呢? 她会以为自己是个神经病。 而且,如今的他又能给她提供什么支持呢?他现在确实有五十多万元的积蓄,但是这笔小钱养得起她吗?最重要的是,养得起她的野心与梦想吗尐忄亡整王里? 方家明不是傻子,三年过去了,他早已经想通,她不会是一个清新脱俗无欲无求的白莲花小仙女儿,她比严敦文年纪小了接近三十岁,在明知人家有老婆有孩子的情况下不避忌地住进他的行宫,与他成双成对,她当然有她的目的。 方家明对她仍有不小的滤镜,但是也知道无论如何,她的品性算不得毫无瑕疵。 这样一想,他又觉得自己对她的感情可以算作是真爱了。他并非不知道她的过失,但是他愿意体谅她,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为她找出许多借口理由,还愿意在这一切发生前,尽全力拉她出火炕。 只是,他可能已经没有能力拉她出火炕了。他已被重生后的种种坎坷击倒。 真的,沈霓蕙,我已经尽力了,我愚蠢贪心,又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总有人跟我作对,总有人抢了我的机会,我营营役役忙忙碌碌却搞砸了许多事情,我可能已经没有能力救你出风尘了。种种不如意,种种求不得,舊莳咣苻曊襡鎵种种怨憎会都一股脑地涌上心头,他把身体蜷成一团以此徒劳地抵御着心里的痛苦。 第33章 君子贵人贱己,先人而后己 四月的一个星期天,方家明上午在一个小县城商演,下午四点就已经到了公司楼下,他搭乘地铁回家,在路上已经给红姐打了电话,说好他一会儿去接柱子。 到了柱子的教培学校,时间还早,他一间间教室找过去,想看看柱子的学习状态。刚上了二楼,就听见一阵吵闹,孩子们大叫:“救命,救命。”他心跳加快,站在原地大声问:“怎么了?” 孩子们如见救星,大喊:“老师晕倒了。” 他见没有危险,放下了一大半的心,问:“在哪里?”掏出手机就要打 120。 柱子也看见了他,他奔过来拉着他的手:“快来,快来,沈老师昏倒了。” 他跟着柱子进了他的教室,培训学校的工作人员也进来了,他们已经拨打了 120。柱子仍拉着方家明的手扒开同学,指给他看:“这是我们沈老师。” 这位沈老师很瘦 ,头发长长的遮住了半边脸,露出来的半边小脸苍白,眼睛紧闭,嘴唇也毫无血色,轻轻颤抖。 他拍了拍柱子的肩膀,意示安慰。 过了一会儿,120 来了,他们把她抬上担架时她已悠悠醒转,迷惑地问:“你们是谁?” 第36章 她的同事告诉她:“你昏倒了!我们帮你叫了救护车,你去医院看看,没事的。” 救护车工作人员问:“谁跟她一起去?” 她的同事面面相觑,民营教培课时费收取得非常高,对老师管理严格,身为老师离开课堂将被罚款,何况,每个教室都还有那么多的学生,如何商量后续的补课时间也是一个大问题。 方家明见她大大眼睛流露出茫然和恐惧,心生怜惜。他拉着柱子的手往前一步:“我们陪她去吧。” 其他班的老师如释重负,道了谢又叮嘱了两句,立刻就赶着学生们各自进教室了。 许多同学羡慕地看着提前下课的柱子,依依不舍地回到教室。柱子笑嘻嘻,不时地轻轻拍拍沈老师的手背,模仿大人的口气说:“没事的,沈老师,没事的啊,不怕。” 沈老师点了点头,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到了医院,她已经好多了,方家明和柱子一人一边扶着她慢慢坐下,急诊医生看过,说她是劳累过度,而且有点营养不良,晕倒应该只是因为低血糖,没有什么大碍。具体的情况要等其他检查的结果出来才知道。 方家明看了看她,脸色很憔悴,人也很瘦,越发显得下巴尖尖,她有一只优美修长的天鹅颈。 医生开了葡萄糖和营养素输液,护士来打针时方家明问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护士回答输液完毕估计都要到第二天清晨了。方家明拿出钱给柱子,让他去楼下找个小餐馆买份排骨以及鸡汤上来。 柱子拎着菜和汤上来,方家明帮沈老师拆开一次性筷子,又摩擦了许多下,以免留有倒刺扎伤她。沈老师已经输了一个多小时的液,又喝了两口热汤,精神恢复了好多,她再一次向方家明和柱子道谢。 柱子笑嘻嘻地边啃鸡腿边说:“沈老师,你别客气,你下次多给我打几个‘优’就好了,不然我回去老是挨骂。” 沈老师笑了,一张憔悴疲累的脸忽然就如同春花绽放一样,方家明想,这个沈老师秀秀气气的,笑起来倒还挺好看。 吃过饭,方家明把自己家的钥匙给柱子:“你自己回去睡觉吧,打游戏最多打到晚上十点就必须睡觉,我明天早上回去喊你起床上学,如果你起不来我就知道你肯定是睡太晚了,下次就不让你来我家过夜了啊。” 柱子把钥匙慎重地收到书包里层,高兴地说:“好的好的。方哥哥再见,沈老师再见。”他一溜烟跑回去打游戏去了。 沈老师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窗外,又睡着了。方家明坐在一边,明天没有工作安排,他不着急。他看了看输液瓶上护士的手写字“沈妮,18 岁”。原来她年纪这么小已经在当老师了,方家明倒是有点诧异。 到了十二点,他也靠在床头睡着了。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打他的电话,也没有一个人打沈妮的电话,她跟他一样是单身而且不与家人同住吗?半睡半醒间,他迷迷糊糊地想着。 第二天早上七点,沈妮输液完毕,他扶着她去医生办公室给医生看了一眼,得知所有检查结果都没有问题,可以回去休息了后,他陪着她出了医院,在大门口问她:“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沈妮客气地谢绝:“谢谢你,不用送我了,我已经没事了,拿了书包就要回学校上课。” 方家明大为惊讶:“你不用好好休息的吗?补习班周一还要上课?孩子们都在学校里上学啊,谁来给你们当学生?” 沈妮知道他误会了,耐心向他解释:“我是说回我的大学上课,我还是一个在校学生。” 方家明看了看她的穿着打扮,心里有点明白了:“你走读的?我送你回家拿书包然后再送你去学校吧。” 沈妮好像有点不情愿,她犹豫了片刻,仍然拒绝了:“不用了,我妈妈在家……嗯,看到你送我回去不太方便。” 啊,那倒是的,方家明点点头表示理解,沈妮笑着向他挥手:“方大哥再见。”她留心听到了柱子对他的称呼,知道他姓方。 清晨的阳光透过树荫照在她脸上,跟方家明一样整夜待在医院已经蓬头垢面的她面容忽然莹亮起来,方家明心里感慨,年轻真是好,劳累虚弱得昏倒了,整夜不得安睡,笑起来仍然熠熠生辉。美人儿都多少有点相似的,他看着她,总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 不,她不是沈霓蕙,沈霓蕙的面部细节虽然已经在记忆里逐渐模糊起来,但是她站在泳池跳板上,眼如点漆肤光胜雪,披一袭轻纱飘逸出尘如仙如魅的清冷样子,他忘不了。 沈妮的眼珠颜色并非黑色,而是蜜棕色,阳光下看仔细了,竟还有一点浅绿色的影子。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方家明有时候对自己的执念真的很无奈,自己是那样不好骗,满大街的美女,他偏偏看得出她们都不是她。 他苦笑着说再见,转身而去。 独自回家的路上他忽然想到,真的吗?走读的她昨晚在医院通宵输液没有回家,她妈妈一个关心的电话都没有,早上自己送她回家能有多不方便呢? 不过,别人的事情,他不用管那么多。他要回家把小胖墩叫醒让他去上学,然后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早上还要拍模特照片。 第二天是星期二,方家明按照约定到了片场准备拍摄一款平底锅广告,他看到了段甜儿。 她虽然还没有独立的化妆间,但是已经能进入到一个只有三个座位的化妆间候场了。她的身后跟着公司给她配置的专属助理小朱,一只手提着她的长裙,一只手拿着玻璃杯和她的个人化妆箱,跟进跟出,殷勤周到。一看就是王姐特意嘱咐过的。 段甜儿是来拍一个祝福短片的,她跟其他公司的拔尖艺人们一起穿着同色不同款的礼服,举着香槟杯一起欢呼。候场中的方家明隔着幕布看着她,她的下巴更尖了,显得眼睛更大脸更小,神情中有七分热切,三分矜持,就是这复杂情绪增添了她的魅力。 咔咔咔拍了不知道多少张,又开始拍单人照片,她排在队伍末尾,但是方家明看得出,她不是久居人后的人。 过了一会儿,方家明的摄影助理大声地喊他的名字,他小声答应了一句,赶紧前往拍摄。 摆了许多姿势,摄影师终于点头:“下一个。” 方家明抱着试尐忄亡整王里穿过的一大堆衣物自行送还回服装部,迎面遇见了段甜儿和她的助理。她径直走过来,助理仍旧拎着她的礼服裙尾,不小心撞到他。 他绅士地道歉,侧身让开,段甜儿似没有看见,脚步始终不曾停留,高跟鞋笃笃笃地走过。助理歉意地看着他,说:“对不起啊。”段甜儿冷冷地说:“小朱,干嘛跟不相关的人说话。”助理赶紧快走两步跟上而去。啊,原来她看见了他,又刻意无视他。本来嘛,他们不见面才多长时间,怎会认不出?精神上的他当然是落魄了很多,但是毕竟是出来拍摄模特照片的,妆造后仍是一表人才,与旧日难分轩轾。是她不愿意再理会他而已。 方家明好脾气地笑笑,不然呢,他还能追上去跟她撕打起来吗? 只是真的没想到,重生的人是自己,打脸虐渣的人却是她。 片场的影棚是供出租使用的,在这里遇见谁都不奇怪,但是遇见骄傲如孔雀的段甜儿,看到她对自己的无视和漠然,还是多舊莳咣苻曊襡鎵少有点刺心的。 不过,好久没见到她,这次有机会细看她,有机会观察到她的工作细节,倒是帮助他下了一个决心。在上一世,他合约到期后立刻与邵如实携手自立门户,而扬帆公司很快衰落下去宣告破产。如今的段甜儿拿到了本来属于他的《逍遥剑》片约,事业稳步向前,最近又跟扬帆公司续约了,因此扬帆公司应该不会在短期内破产了。 方家明与扬帆公司的合约也即将到期,他几乎是在此刻下了决心,要再续签三年。 她的签约条件当然有了许多变化,受到了更多的优待,也一定有更高比率的片酬落入她自己的口袋。自己的合约呢?再努力跟王姐谈谈吧,应该能维持三年前的条件,毕竟那已经是他所了解过的条件最差的合约了。 不管怎么样,再赚三年钱吧,到了 2014 年世界杯来了就好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无论是扬帆公司还是他方家明,都是在仰仗着段甜儿吃饭了,今天受她的脸色,是他咎由自取。在段甜儿的理解中,他何尝不是一个势利小人?刚刚看着要有点运气,立刻就撇下她不理不睬。 段甜儿怎么可能想到,他只是忽然心里有了真正喜欢的人,忽然觉得露水情缘毫无价值,徒增空虚。 在她的世界里,也许每个人都没有灵魂。方家明自我安慰道。 第34章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 第二天,方家明一早去了扬帆公司,他推开王姐办公室的门。 王姐笑:“家明,好久不见。” 方家明也笑:“王姐,我来跟你商量合约的事情。” 第37章 王姐早有准备,只装成刚刚想起来的样子:“哦,你不说我还忘记了,你是下个月合约到期对吧?有什么打算?是哪几家公司在挖咱们的角啊?” 方家明再不想理会她的奚落,看她这样气定神闲,一副吃定了自己没地方去的样子,也是有点生气。他顿了顿,苦笑:“王姐,我这三年也没有做出什么成绩来,哪里会有人来挖我?” 王姐回思一番,想想他见义勇为的高光时刻和后来的失落,也有点感慨,她叹了一口气,放弃了做作:“家明,你我是自己人,我也不兜圈子了,你要续约也容易,咱们把从前的合约照样打出一份来就是了,只有一条,三年保证六部电视剧可能有点困难,你也知道,咱们公司这个阶段主要接的工作是拍模特照和短视频,电视剧方面的工作少了很多。删去这一条吧,你能接受吗?” 方家明点点头:“谢谢王姐,那就这样说定了。”他轻轻开门,走了。 他现在只想赚钱,他目前赚的每一块钱在 2014 年世界杯之后都会变成七块钱,这样一算下来,他赚得未必比嚣张骄傲的段甜儿少,他这样安慰自己。 到了周六的晚上,方家明仍然去柱子的补习班接他。 柱子一看见他就扑上来,他从书包里拿出一盒巧克力:“看到没?沈老师送给我们两个人的,她说谢谢上次的照顾。”他又拿出五百块钱:“这也是沈老师给的,她说这是你垫付的医药费。” 方家明笑笑,摸了摸他的脑袋,把钱放进自己口袋,把巧克力放进柱子的书包,说:“走吧,你今晚想吃什么?” 柱子认真想了一会儿:“沈老师下课后经常在补习班外面的一家小店吃面,我们也去试试?她吃完面还要去给高中的学生上英语课呢。”他似乎对沈老师很有好感,言语间有许多自豪。 方家明看着他期待的目光有点好笑,他点点头答应了。他想起一个粗鄙刻薄的笑话,说是看着刚进入青春期小男孩爱慕成年女性,就像看着一只狗追逐一辆车一样,即使追上了,它又能怎么样呢? 他愿意尽量友善地对待这个小男孩短暂的迷思。 出了补习班的大楼,往左走三间铺面就是那家小店,他们两人刚到片刻,还在双双仰着头看价目表的时候,沈妮果然推门进来了。 她白净的脸上没有丝毫化妆,蜜棕色的眼睛宝光流转,她笑着又一次向方家明和柱子道谢。 方家明看了一眼柱子,向她搭讪:“沈老师好,你吃什么,我一起买吧。” 沈妮笑着摇了摇头,等他们点完单付过款,她掏出自己的钱包来点了一小份凉面,只比她的手掌心大一点点的碗,她端着转身,已经坐下的方家明和柱子向她招手,她走过去坐下。 方家明只点了两只煎蛋,柱子点了一碗牛肉面,另外一笼叉烧包,他狼吞虎咽地吃着,沈妮若有所思地看着方家明面前的鸡蛋,又看了看他。 方家明不愿被她看出自己日渐走下坡路的职业,他夹了一只柱子面前的叉烧包,慢慢吃了,偶尔晚餐吃点碳水化合物也好。 三个人沉默着吃完了饭,方家明带着柱子起身向她道别,她点点头,也随即起身打算回到教学楼里继续上课。方家明有点好奇,十八岁的她周末时间竟安排得这么满。 回家的路上,方家明问柱子:“你们那沈老师讲课水平怎么样啊?”刚问出口他就有点好笑,以柱子的成绩只怕还看不出人家的教学水平。 果然,柱子连连点头:“她讲课水平很好,有时候把长头发披散下来,有时候挽在头顶,都特别好看。” 方家明忍着笑:“那就好。” 柱子想了想又说:“我听说她是个外国人。” 方家明仔细回想了一下:“不会吧,不过她的眼睛倒是挺深邃的,鼻子也挺。”想到她的眼睛,他又想起沈霓蕙那一双剪水双瞳的深黑。 柱子急了:“真的是外国人,我听见教务老师说的,还说她小时候在国外长大的,普通话倒是说得还行,不然课时费要打个八折才好。” 方家明笑:“外国老师教英语不是要加钱的吗?” 柱子神气地喊:“你知道什么,她又不是英国的,我听说她是希腊的。” 哦,方家明又点了点头。 回到家,柱子把书包一丢就开始打游戏,方家明捡起他的书包放在电脑桌旁边的地上,然后坐在沙发上发呆。 下周就要去提前续签合同了,之前想着签约的条款不可能更差了,没想到还是把“三年保证六部电视剧的拍摄”这一条去掉了。 公司的抽成真的太高了,但是凭着自己近乎于无的人脉却也决计找不到这么多活来接,所以也只好认。 忍着吧,等到 2014 年就退隐江湖,在那之前,他要尽可能多的攒钱。 顺利签了合同,王姐跟方家明握手,告诉他:“过两周就是扬帆的周年庆了,你要准备个歌舞节目吗?” 方家明实在是不想参加,此时以甜儿为首的全公司艺人都踌躇满志,期待着更多的出镜机会和更美好的未来,只有他已经心如死灰,只想赚商演的钱买足彩然后退隐江湖,粗茶淡饭过一生。 不要说杨总和王姐看着他这副样子觉得丧气,他自己都不看好自己。娱乐圈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可能是唯一的咸鱼。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没有能力转入其他行业,他又急着在 2014 年世界杯之前赚快钱,他真不想再在这里续约。 王姐看着他,心里忽然有点同情,她低声说:“这样吧,等到了那天我帮你安排个单价比较高的商演,大家都好下台,杨总也会为你高兴的。” 方家明感激地点点头,黯然离开。 公司周年庆的晚上,居然舍得花钱请了许多其他公司的艺人们来捧场,一个比一个好看,大家互相搂着喊对方为“亲爱的”和“宝贝”。 王美溪也是一袭黑色晚礼服,她微笑着频频向艺人们举杯,心里却想起了缺席的方家明。在第一次签约的时候,她还以尐忄亡整王里为他不过是一个轻浮油滑的男艺人,没想到他的手机那么干净,没想到他能为了不熟悉的虞蕊冲出来面对凶徒手上的刀。 据自己那位在贫困山村小学当教导主任的老同学说,自从张柱子捡了他的手机后,他几乎每个月都去小村里看他,带他玩,现在张柱子到城里来读中学了,他也常常收容小男孩住在自己的出租屋里。 王美溪仍然认为,也许方家明真的是一个长情不滥情又勇敢正义的好人。可惜,她太忙了,一心钻在钱眼里,没有时间多关心这个好人,也没有多余的力量和资源向他伸出援手。 网友刻薄地损过他,笑骂过他,从他身上找到了许多乐子,然后又淡忘了他,但是乔如风和余语迟可不会忘记,纪伦姚蓓吕力和林芷也都不会忘记,在这些行业大佬的心里,方家明是一个挖他们墙脚的丑角。 王美溪徒唤奈何。唯一的安慰是方家明这一两年间应该也为自己存了一些傍身钱,但是他年纪也慢慢大了,广告商都不是傻子,舊莳咣苻曊襡鎵年轻好看的男模特女模特一茬一茬的,即将三十岁的方家明日渐失去优势,在未来的几年时间里,也将失去工作。 换言之,这一次签了他,三年后就未必签他了。王美溪黯然。 方家明则在片场里为一个多月后的七夕拍摄一个爱情短片,与他搭档的女主角芙儿神态有几分像虞蕊,他因此对她格外耐心。 连妆造带拍摄一共九个小时,最后剪好播放出来也只有五秒钟。 方家明饥肠辘辘,仍然表演着阳光青年的深情款款。芙儿言笑晏晏,仰着头看他。 导演终于满意喊了“cut”,芙儿仍然依偎着他的胸膛不动,他轻轻咳了一声。 芙儿笑:“等会我们去看电影,《非你不可》上映了。” 他胸口忽然一阵闷痛,他刚想勉强笑着委婉拒绝,已经身不由己捂着胸口蹲在地上。片场的场工看见了,奔过来问:“低血糖是不是?” 方家明赶紧点头,场工熟练地拿出片场常备的廉价水果糖给他吞下,方家明的难受已经好了很多,他缓缓站起。 芙儿见他没事,也为他高兴,向他挥了挥手,潇洒地走开了。她已经不愿意与他同看电影。 方家明走到街上,看到了《非你不可》的巨幅宣传照,不,他今晚不能回到自己那拥挤的小房子,他需要有个人陪他说说话,说什么都好。 虞蕊吗?好久没有好好聊天了,两个人隔了这么远,他的情绪化会让她担心无措的。 父母吗?不,他也许会忍不住哭出来,二老会更担心更无措。 去柱子家吧,跟他爸爸喝一杯,或者跟红姐聊聊水果店的生意。 第35章 寻片刻芳踪若惊鸿 方家明没有乘坐地铁,他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他要尽快看到熟悉的人,他需要拯救。 第38章 到了颜红水果店,他下车走了进去,红姐看见他很亲切:“家明来了啊,想吃点什么?”一边说,一边麻利地切了一盘凤梨递给他。 他接过来边吃边说:“张哥呢?” 颜红答:“他今天跟老乡们聚会去了,估计吃过饭还要打会儿牌。你找他有事?” 方家明摇摇头,他继续问:“柱子呢?” 颜红忍不住要骂:“这小子写个作业磨磨唧唧,偷工减料,我让他回家补写去了,等会我回家检查,要是再偷懒,你看我不打他。” 方家明安慰了几句,又聊了几句水果店生意,红姐也笑吟吟一一回答了。时间还只过去了十分钟,现在才八点半,这一晚好长。 方家明想起了沈妮,估计此时的她正在补习班教高中生英语,他去找找她吧。 想到这里,他向红姐告辞,向柱子的补习学校走去。 到了补习学校的楼下,方家明又犹豫了,柱子又不在这里上晚课,他以什么理由进去呢?他手上倒是拎着红姐临走时送给他的水果拼盘,但是贸贸然去人家上班的地方送水果,岂不叫人误会? 他颓然,算了,在街头瞎走会儿吧,走得实在累了再回家,倒头便睡也就是了。《非你不可》必然上映,这是他早已知道的事情,又何必如此矫情如此哀伤。 独自在街头走来走去转了两个小时,他忽然看到了刚下课的沈妮,她背着一只帆布袋,急匆匆地向他的方向走过来。 他笑着迎上去:“沈老师,这么巧?” 一脸疲惫的沈妮第一反应就是后退了一步,然后才在路灯的照耀下看清楚了他:“是你啊方哥。”她倒是有点惊喜的样子。 方家明笑:“刚下课啊?你是走路回家的吗?” 沈妮忽然有点窘:“嗯,随便走走,我家住得近。” 方家明笑着说:“我正好出来散步,送你回去吧,这么晚了。” 沈妮仍要推拒:“不用……” 方家明已经不由分说闪身让开 ,跟她并肩,就等她迈步了。她一时觉得不安,快步往前走起来。 方家明也知道今天唐突了佳人,但是他心里的痛苦实在无法言喻,正如《围城》中所说,他的心像和心里的痛在赛跑,要跑得快,不让这痛赶上,胡扯些不相干的话,仿佛拋掷些障碍物,能暂时拦阻这痛的追赶。他一边快步跟上沈妮,一边闲扯:“沈老师,你明天一早又要回学校上课吗?你学什么专业的?读大几了?” 沈妮总不理会他,只是默默往前走。 方家明停下脚步:“抱歉啊,沈老师,我可能喝多了,冒犯了你。”他已准备转身离去。 沈妮回过头看着他,大眼睛里又是哀伤又是困惑,她看了他一会儿,低头说:“你为什么一直想去我家?” 方家明心内大叫冤枉,他几时想去她家了?上次她生病了身体虚弱,所以他想着送她回去比较安全,今天,今天则是他实在不想一个人回家面对自己的一败涂地,所以才在街头散步了两个多小时,遇见了她之后又想要给自己找件事情做消磨一下时间而已。不过,他完全理解沈妮的误会,站在她的角度,自己实在是有点死缠烂打有点不体面。他张口结舌,答不出话来。 沈妮眼睛里的难过转为了坚定和决绝:“方哥,你实在是想去我家,那就去看一次吧,也好……也好让你死心。”后面这一句轻若蚊蝇,方家明没有听清楚,只听到她同意让他去她家。 她似有许多秘密,方家明心生怜惜,又有着实在不想回家的心思,便说:“好,走吧。”他曾帮助过她,在医院陪护过她整夜,这是她欠他的,在今晚帮他打发一个小时难熬的时光也是好的。 这一次沈妮仍然不回答他的闲话,只是默默地走着。 方家明侧头看着她,总觉得她有些眼熟。 再走过了一条街,也就到了沈妮的家。 她深呼吸了一下,当先引路,进了一条小巷,她走到一间平房门口,取出钥匙打开门。 方家明紧跟两步,随着她进门,手上仍拎着红姐给他的水果拼盘。 这是一个单间,没有其他的门,那么洗手间和厨房都在外面? 房间里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双人床,单人床上睡着一个中老年妇人,她看到陌生男子方家明,坐了起来。 方家明忙毕恭毕敬地称呼:“伯母好。” 沈妮在旁边介绍:“妈妈,这是方家明,是我补习班学生的大哥。” 沈伯母仔细打量方家明,温和地说:“方先生好,我们家里太小了太乱了,真不好意思。”她作势要起床收拾收拾。 沈妮摁住她:“没事的,妈妈,你不用起来了,你今天好些吗?” 方家明也连忙说:“伯母不用客气,我是在街上散步遇见了沈老师,顺便送她回家。”他看了看手上的果盘,轻轻放在饭桌上。 沈伯母也留心看了看红姐给他切的一人份杂烩果盘,语气渐渐严厉起来,声音却仍是很轻,生怕邻居听见似的低喝道:“妮儿啊,都半夜了你还把不三不四的人往家里带?邻居看了该怎么说你?你妹妹今晚上还给你留了绿豆汤,说你回来一定高兴,等了你半天不回来,她刚出门洗澡去了,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沈妮有点手足无措,她的手轻轻从沈母的肩头垂下,低头不语。 方家明也是十分尴尬,想来这句“不三不四”的奚落当真好没来由。他唯恐沈妮难做,不敢露出不高兴的样子,礼貌地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沈老师你和伯母好好休息吧。”他欠了欠身,走了出去。 出巷子口的时候,迎面一个女孩提着洗浴篮与他擦肩而过,他在不经意间闻到了她的发间幽香,电光火石间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沈妮与沈霓蕙同一个姓,样子颇有几分神似,沈妮还有一个妹妹,那么这个妹妹是否就是沈霓蕙? 他立刻回头,那个少尐忄亡整王里女已经推开家门进去了,正是沈妮的家,她确实是沈妮的妹妹。 刚才匆匆擦肩,他并未留心她的样子,此刻想到这种可能性,不由得一颗心怦怦乱跳。他越疑越真,已经决定明晚一定要再去接沈妮放学,一定要把她妹妹的芳名问清楚。 在这一刻他已经把《非你不可》上映的痛苦失落感受抛在了脑后,他也没有想到,以他和沈妮的不熟悉程度,要如何请教她妹妹的芳名,沈妮都只有十八岁,她的妹妹可不是未成年吗? 第二天晚上,他又去了补习学校,这次他毫不犹豫,一层一层一间一间教室找过去,竟没有看到沈妮。 他不放心,怕是看走了眼,又重新找了一遍,一共只有七间教室亮着灯,他仔仔细细看过了,三位男老师,剩下四位女老师中有一位是老太太,另外两个是中年女人,还有一个小姑娘,短头发,圆圆脸,她们都不是沈妮。 他十分踌躇,不知道要去哪里打听一下才好,正迟疑间,迎面过来了一个带着培训学校工作牌的男人,他舊莳咣苻曊襡鎵忙打招呼:“你好,我想请问沈妮老师去哪里了?” 那人本来匆匆走过,见他问教课老师的事情,忙放缓了脚步,满脸堆笑:“不好意思啊,请问你是?” 方家明答:“我是你们这里学员张柱子的大哥,想找一下你们这里的沈妮老师。” 那人听说是学生的大哥,忙伸手相握:“张大哥是吧?你好啊,我是这里的负责人,沈妮是我们学校里的老师,她今晚重感冒请假了,我们代课的老师也很棒的,他是英语专业的硕士……”他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沈妮重感冒?方家明心里有了主意,他现在去她家里看望她,不就可以顺便看见她的妹妹了吗?这次一定要看仔细了,八成是她。昨天晚上慌里慌张,连沈妮的妈妈都没有看清楚,生得出那样一对玉雪可爱的女儿来,她们的妈妈肯定也是绝色美人儿了。 想到这里,他打断了这名男子对代课老师的溢美之词:“您误会了,张柱子晚上没有课,他是周末白天上课的。我先走了,老师再见。”他转身离开。 那名男子呆了一会,低声说了句:“好色之徒。”摇了摇头,走了。 方家明几乎是一路向沈妮家飞奔而来,自从三年前重生以来,他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她,一想到今晚可能会在沈妮家见到她,他就一阵狂喜一阵激动。 昨晚与他擦肩而过的少女乌发满盈,她就是沈霓蕙吗?他一颗心忽喜忽悲,他见过灯火通明不夜天,见过笙歌曼舞寻欢宴,但是心心念念的就只有那一个天外飞仙。 奔到巷口,看见那间平房上小窗里透出的温暖灯光,他忽然热泪盈眶,喉头发硬,说不出话来。 深呼吸了三次,他终于一步一步走向那扇门,沈霓蕙,我来了。 第36章 有女长舌利如枪 方家明敲了敲门,里面传出昨天那妇人的声音:“谁啊?” 方家明鼓起勇气说:“是我,我是昨晚来过的方家明,我听说沈妮感冒了,想来看看她。”他今天一整天都恍恍惚惚,竟没有准备任何礼物,空手上门。 第39章 那妇人沉默了片刻,轻轻打开了门,让方家明进去了。 方家明昨晚亲眼见她低声刻薄自己和呵斥女儿,知道她让自己进门未必是欢迎自己,实在是屋檐浅窄,她怕邻居听见。 他也顾不得那许多,抢着两步进来,却是愕然。沈妮不在家,沈妮的妹妹也不在家。今天看得仔细了些,屋子里一大一小两张床已占据了大部分空间,除此之外只有一个旧衣柜,一张饭桌,三张椅子,另外靠墙有一只画架。 他讷讷地重复了一遍:“沈妮重感冒请假了,我来看看她。” 沈母冷笑一声:“多谢你了,以后你不用来这里了。沈妮很忙的,要打工赚钱又要读书。” 方家明温和地问:“沈妮是去医院了吗?她的妹妹陪着她去的?哪家医院?” 沈母却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厉声说:“我们沈家的女儿不是好欺负的,你没事问她们两个做什么!”她的声音稍微大了一点,但是仍不是正常人说话的音量。 方家明忽然有一点同情她,是怎样逼仄的环境让她如此小心翼翼?看家里的摆设,应该就是她们娘仨同住,沈妮的爸爸呢?她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也是不容易,难怪她如此暴躁易怒。 他心里更加怜惜沈妮,怪不得十八岁的她素面朝天,工作日的白天自行上学读书,晚上和周末全天都出来给学生上课直到深夜。 沈母已下了逐客令:“方先生,你也看到了,我家里没有男人,实在是不方便,请你从此以后不要再来了,不然我要报警了。” 方家明毕竟不是真的无赖,他一阵羞惭一阵害怕,连忙答应着出门去了。 门在他身后轻轻地关上了,沈母无论多么气愤,总是记得怕邻居听见,她和她的两个女儿,应该是生活在不太宽松的邻里氛围里的吧?方家明无法想象,父母双全的他从小在和睦热闹的邻里氛围里长大,重生后的他更是觉得这种人间烟火气十分温馨,他不清楚为什么在这个狭窄的小巷子里不是这样的。 他决定要继续跟沈妮接触下去,但是在确定她的妹妹是沈霓蕙之前不再登她家的门。 接下来的白天,他去片场拍了几张羊毛衫照片,晚上又来到了沈妮的教培学校等她。 他透过教室的窗子看到了正在上课的她,她的长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正在领读单词。连轴转的她虽然疲惫,但是年轻的面容仍然晶莹,她一抬头,看到了窗外的他。 四目相对,方家明看出她今天似乎有化妆的痕迹,看惯浓妆淡抹的他已经可算是半个专家,他能分辨出她眼睛上并非一开始就化着似有若无的淡妆,而是化过浓重眼线后没有擦除彻底,断断续续的,贴的假睫毛也还有几小簇没有完全扯落,脸上倒是不见一丝脂粉痕迹,一张小脸越发显得幼态。 他默默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他更关心的问题是她妹妹的芳名。 等她下了课,方家明迎了上去,他温和地问:“沈妮,你感冒已经好了?” 沈妮一边收拾讲义一边回答:“好多了,谢谢你关心。” 方家明顿了一顿,又说:“我昨天晚上去你家看你来着。” 沈妮立刻心慌,她急忙把所有资料一股脑儿塞进帆布包,往前快走了两步,一直出了教室门才低声说:“我,我昨天晚上出去了。”她又向四周看看,似乎很担心昨晚的请假被人听出问题来。 方家明懂她的意思,心里怜惜她对这份兼职工作的看重,也不出声,一直到出了校门才问:“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沈妮咬着唇,不说话。 要依方家明的性子,恨不能直接去她家翻户口簿来查她妹妹的芳名,但是他忍耐住了,他继续说:“昨晚你妹妹也不在家,我还以为她陪你去医院了呢。” 沈妮勉强笑道:“没有。”她却不接口说她妹妹的事。 方家明又问:“你妈妈怎么不告诉你说我来看你了呢?” 沈妮垂下头,轻轻笑了笑,没说话。 方家明受尽冷落,难凉热血,他仍在为了寻找他的沈霓蕙而努力:“沈妮,我是你的好朋友,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我,我比你的年纪大了好几岁,你有什么为难的地方我或许可以帮你一起想想办法。” 沈妮默然片刻,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当我是朋友。” 方家明无法再说下去,眼看着距离沈妮的家越来越近,他只得站住脚:“沈妮,我明天晚上还来等你下课,陪你走一段。” 沈妮轻轻点了点头,快走了两步,独自回家了。 方家明站在街头,苦思良久,对她的许多秘密仍然不得要领。 他最最在意的当然是沈妮妹妹的芳名,但是在这之后,他也是真的关心沈妮,她好像有许多心事许多秘密,而且柔弱但是倔强的她似乎已经不堪重负。 他一声长叹,他也没有什么法子能帮到她,重生后的他屡屡受挫,越折腾越平凡。 没想到就在第二天上午,他竟然在片场遇见了沈妮,同时遇见的还有甜儿。 一开始,他并没有认出沈妮来,只看到甜儿在大发娇嗔:“你瞎吗?踩着我的裙子了你看不见。”她仍不解气,竟拎着大摆长裙追上来两步怒喝道:“你听见了吗?说你呢。” 方家明没有看到那个女孩的脸,也没有听见她说什么,就看见甜儿忽然扯她的长发:“你聋了吗?” 方家明怒往上冲,他一把走过去抓住甜儿的手:“放手,你干什么!” 那个女孩惊恐地抬头看着方家明,方家明一怔。 甜儿见机挣脱开方尐忄亡整王里家明的手,又一掌打到方家明的肩头:“你多管什么闲事?吃饱了撑的?老娘的事也是你管得了的?”她的态度实在嚣张,方家明却无暇计较,他只是看着那个女孩发呆。 那个女孩轻轻喊了一声:“方哥。”她正是沈妮。 甜儿本来弃他如敝履,就算看见他饿倒街头也未必会伸手相扶,但是忽然见他当面维护年轻好看女子,面子上下不了台,这燃起了她的好胜心,不由得又气又妒,冷笑道:“哟,在见义勇为上尝到了甜头是不是?又想做好人好事开记者会捡篓子上乔导的戏啊?乔导,乔导,你在这里吗?”她故意装成四下张望寻找乔如风的样子,咯咯娇笑,一派做作夸张矫情。 方家明懒得理她,只是看着沈妮,她今天化了浓妆,扇形睫毛忽闪忽闪,看仔细了,上面还镶嵌了一些细碎亮片。 甜儿看在眼里,又冷笑一声:“呸,矫情!小姑娘,我跟你说,装柔弱装无辜这一招很好,我也会,但是我不在这种人面前装——”她一指方家明又对着沈妮说:“你舊莳咣苻曊襡鎵这柴火妞还是见少了世面啊,这种天天到广场上去唱跳搞商演的男人也值得你眼泪婆娑演一场大戏?真的是既蠢又贱。幸亏你没机会进剧组啊,不然的话岂不是连剧务场工都能潜得了你?哈哈哈。” 长舌利如枪,沈妮小脸苍白,她一声不吭离去,方家明冷冷地看了甜儿一眼,连忙去追,刚走开两步又想起自己还得候场拍模特照,只得恨恨地停下来瞪着甜儿。 他竟然一直没有想到要问沈妮的手机号码,他有点内疚。 甜儿笑着看方家明,一字一顿地说:“你可别后悔。”助理小朱已经从里间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甜儿姐,你没事吗?” 甜儿手指纤纤,她指着方家明:“我没事,有事的人是他。” 方家明讪笑,他可不怕她,但是他也不愿与她起无谓的争执,他转身走到自己的摄影棚门口坐下候场。 甜儿一离开这里就立刻打电话给王姐,撒娇卖痴,添油加醋,只说得好像方家明为了一个外头的狐媚子动手打了她一样。 她用哭音说:“王姐啊,我的裙子都被他撕破了。” 王姐倒是有点不相信,公共场所,方家明怎么把她的裙子撕破?但是也只得耐着性子哄慰她:“甜儿乖,方家明心情不好,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 甜儿继续用哭音说:“他哪里心情不好了?他看见一个学生妹,眼睛都直了,花痴!神经病!” 说来说去,原来是争风吃醋,王姐心内暗笑:“好了,好了,你都已经快是个大明星了,要有个样子,可不能在外面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的啊。” 甜儿连忙收敛了,但仍不依不饶,她降低音量委屈巴巴地说:“王姐啊,我气得胸口都痛起来了,我要回家,我今天拍不了了。王姐啊,你要给我出气啊。” 王姐心里暗骂,忙又堆砌起千般好话,苦劝她排除万难,继续如期完成拍摄工作。 甜儿也知道任性归任性,万万不可真的得罪了金主爸爸,必须如期保质完成拍摄工作,她佯装心悦诚服:“嗯,王姐你说得对,我最听你的话了,我现在就去摄影棚拍照,这个事情你得帮我平了啊,不然我最近可不能接活了,我得去看看医生,我心脏不舒服。” 第40章 王姐只得连声答:“好,好,好,你先拍,回来咱们姐俩好好商量,看看我怎么外惩狐媚子,内罚登徒子。”她心想,段甜儿你才是个狐媚子,搅事精。 甜儿笑着挂了电话,进了摄影棚,小朱等在外面,她刚才去化妆间帮她找假发片,才离开了一会儿就听见起了冲突,现在甜儿一状告到王姐那里了,回头王姐一定要骂自己没有照顾好甜儿,她愁眉苦脸地站着。 第37章 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 方家明好容易拍完了照片,匆匆换了衣,妆都不曾好好卸,就跑到了街上,举目四望,哪里还有沈妮的影子? 他不放心她,又暗悔自己对她关心不够,竟始终不知道她就读的大学是哪所。 去她家找她吗?大学生也未必每天都有课,她受了委屈,可会回家? 方家明一来是害怕去她的家,二来也是真的觉得沈妮未必会回家,她的家似乎有许多压力许多负能量,不见得是一个好的避风港。 她们两姐妹似乎都不算快乐,如果她的妹妹真的是沈霓蕙,那么方家明对她委身严敦文的谅解会更多一些。 沈妮似乎对自己有些好感,但是此时实际心智年纪接近四十不惑的方家明已经能分辨出,这未必是爱意的萌芽,更多的可能是她在负能量的家庭压力下深感孤独无助,而方家明在医院彻夜照顾过她,对她好,她的一颗少女芳心便不自觉地对他生出依恋来。 方家明深深叹息,他的能力实在太有限了,帮不到她。即使是他的心,他也是全然地做不了主,远兜近转总是要去寻找沈霓蕙,总是无法全心全意对其他女孩子好。 他无权无势无钱,只有一颗不专一的心,年轻姣好的沈妮要这颗千疮百孔的心来做什么?即使他愿意舍弃自己的情之所钟、抛下心心念念的沈霓蕙来对她好,又能配得上她吗? 如果她的妹妹就是沈霓蕙,那全心全意的自己又配得上她妹妹吗?不用说把她从严敦文手中救起,即使现在她还没有遇见严敦文,自己能撑起她的家庭,照顾好她的妈妈和姐姐吗? 方家明并不这样认为,他站在街头,苦笑起来。就在离他五米远的地方就有电影《非你不可》的巨幅海报,可是他已经视而不见。他的痛苦已经转了方向,从钻营功利的失落转为更深的怜人怜己。 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王美溪的电话,她已经许久不曾给他打电话了,他知道必是甜儿告了状,冷笑一声戒备地接起:“王姐。” 王姐却是如从前一般的亲切热情:“家明啊,刚拍完照片吧?今天累吗?这一家拍摄要求多,可是辛苦你了。” 方家明明知她是联络一下感情,铺垫一下,却也松懈了自己的防备,他主动替她打开话头:“甜儿跟你告状了吧?” 王姐一声叹息:“家明,甜儿的品性跟你不能比,公司捧她的这一段时间,我也受足了她的气。” 方家明倒是有点相信,他笑了起来。 王姐继续向他诉苦:“真的,甜儿抓尖要强,嘴巴刻薄不饶人,连她的助理都怕了她,天天求着我要换岗,情愿去服侍别的人。不像你,那么大方宽容,有口皆碑。” 方家明哑然失笑,其实重生前的他也嚣张跋扈,比起甜儿不遑多让,只是不会当真动手拉扯攻击他人而已。 王姐听见他轻轻的笑声,又犹疑地开口相求:“家明,你能不能去向甜儿道个歉……”她语声低微软弱。 方家明本想立刻答应,一转念间又改变了主意,他在扬帆公司毫无前途可言,也并非是王姐有意刁难,实在因为他拍摄了仿剧《兄弟出山》得罪了一众大佬的缘故,现在他如果不肯道歉,王姐其实也没有什么办法再惩罚一个运气背到已经无以复加的他,不让他再出来参加低端商演和拍摄淘宝广告照片吗?公司可是靠着从他这里抽八成赚了不少钱的。他了解王姐,王姐绝对不会跟钱过不去。 至于说因为他不肯道歉,导致甜儿不肯再接活,那也是绝无可能的,王姐和他都清楚,甜儿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要红要赚钱的,也是无论如何要不惜一切代价提高自己在观众面前的曝光率的,她才舍不得为了跟一个小小的方家明赌气而停自己的工呢。 无非是为了甜儿的面子,无非是为了让王姐少受甜儿的气罢了,那么他试图跟王姐谈个条件如何? 想到这里,方家明轻笑道:“王姐,这件事情我没有做错,做错事的人是甜儿……” 王姐忙不迭打断他:“是,我知道,所以我来求你让着她这个姑奶奶一点,全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请你去向她赔个礼,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妹,你对虞蕊那么好,命都能舍给她的,你对甜儿也宽容一点吧。” 方家明笑了笑,继续说:“王姐,你人脉广,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王姐只得答:“你说,我尽量试试。” 方家明说:“我有个朋友,叫做沈妮,今天也在片场拍片,被甜儿欺负挤兑得跑了,我还不知道拍摄工作完成了没。你帮我查查她在哪家公司拍片,替我向那家公司说个情,解释解释,别让她被冤枉成放了拍摄方的鸽子,名声坏了,就再也没有活接了。” 王姐痛快答应:“没问题,但是有一条,这件事情你可千尐忄亡整王里万不能再让甜儿知道了。” 方家明连声答应,并且表示今天下午就可以来公司当面向甜儿道歉,以后遇见她也一定让着她。 王姐心里感激,暗暗下了决心要帮他把沈妮的事情办好。要重新捧红他已经不可能,对他在意的人好一点吧。 下午,甜儿被王姐约来了公司,她用哭腔重新把方家明和沈妮冤枉了一遍,一双妙目盼顾生辉,只是没有半滴眼泪。 王姐暗叹她这个演技不行,又想或许只是自己还不够分量,不值得她拿出十分演技出来对付,这个小妮子心眼多,一直都喜欢偷奸耍滑蒙混过关走捷径,心中对她更是不喜。 她搂住甜儿的肩,口中柔声哄慰:“甜儿乖,不生气了,看到你这么委屈,做姐姐的也心疼啊。” 正在这时,方家明负荆请罪来了,他一见到甜儿,就过来拥抱她:“甜儿对不起,今天惹你生气了,全是我不好。” 甜儿装腔作势捶打他,要挣脱他的拥抱,他趁势松开手,又诚诚恳恳地说:“甜儿,你我同在这家公司三四年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舊莳咣苻曊襡鎵吗?我头脑简单,但是我对你和对虞蕊是一样好的,你要是有什么危难,我一样会保护你的。” 这句话说得王姐和甜儿都动容了,换个其他人说会保护她,甜儿一定不会相信,但是这个人是方家明,他确确实实面对凶徒的刀冲出来保护过跟他没有说过几句话的虞蕊。 甜儿拉了拉他的手:“家明,我知道你对我好。”她轻轻把头依偎在他胸前片刻。 王姐松了一大口气,她对方家明点点头,示意她接下来会去完成他的嘱托。 方家明也放心了,他轻轻拍了拍甜儿的肩,一切为了沈妮,还是值得的。 王姐出门打了几个电话,问了几位相熟的圈内朋友,得知原来甜儿竟已经找过沈妮的拍摄方。 沈妮这次是来拍一个厨房用热水龙头的广告,这是一家小微企业,刚给沈妮做完妆造就没看见她人了,当然恼火得很。甜儿打电话来添油加醋,说起沈妮怎么嫌这家公司片酬低,怎么嫌工作环境恶劣,她段甜儿好意上前劝了几句,反而被她踩坏了纱裙裙摆。 这家广告公司倒也常在同行的淘宝广告中见到段甜儿的照片,也知道她出演过不少电视剧配角,许多观众虽然叫不出她的本名但是对她的模样比较熟悉,也不敢怠慢,连声感谢她为行业主持正义,跟她一起申讨挑三拣四临阵逃跑不敬业的沈妮。 甜儿心里得意非常,又说自己情愿以同等酬劳取代沈妮上次未完成的工作。论年轻漂亮她当然远远不如沈妮,但是论观众眼熟程度与名气,她却是远远高于初入行的沈妮,广告公司求之不得,惊喜异常,也算是彻底地了解到了他们的甜儿姐对这个新人沈妮的痛恨程度,连声表示欢迎。 今天,沈妮失去了这份临时工作,而且得到了许多行业内的非议。 在这个圈子里,口碑大于一切,几百块一天的酬劳,你不做自然有人做,妆造做完了,摄影灯光都架好了,模特却跑了的事情发生得不多,性质也确实恶劣。 甜儿得到了什么呢?大大降低了自己的酬劳只为出一口气,但是她依然得意洋洋喜上眉梢。王姐不由得感叹她也算是娱乐圈里较为天真的那一拨人了。 王姐已经不敢再多说什么,这个圈子只有这么大,她如果替沈妮说话,早晚得传到甜儿的耳朵里,那时候更不好收拾。 她只得又托了其他人从旁打听沈妮的情况,凭直觉,她知道这个女孩在方家明的心里占据一定分量,她也有好奇心。 第41章 多打了几个电话,也就打听到了这个新人小透明的基本信息,沈妮,今年刚满十八岁,弘毅大学法律系在读大一学生,五岁开始学芭蕾舞,小时候在德国长大,父亲是一名外科医生,博士毕业于海德堡大学医学院,回国后在 s 市人民医院担任外科副主任医生,已在 2008 年生病过世,母亲是一个希腊女人,另外,她还有一个妹妹。 她是医生的女儿,算得上是书香门第。而且,她是一个混血儿,王姐没想到方家明喜欢洋妞。 王姐继续追问,对方表示对她并没有过多的了解,手头只有一张沈妮自己向娱乐公司中介填写的履历表,所有的信息都来自于此。 王姐请求对方拍下这张履历表的照片,她打算发给方家明,多多少少为他做点事。 收到这份履历表的照片时,王姐放大了她的几张照片细看,倒是不像一个混血儿,只是眼睛比常人深邃一点,面部轮廓较为分明。全身形象照里的她脖颈手足俱都修长,即使在芭蕾舞演员里也算是个翘楚了。 弘毅大学是个 985 大学,法学院又是他们的最强学科,常有学生在外宣称该校的法学院单科不让清北。 一个海归博士外科医生的女儿,从小学芭蕾的女孩子,弘毅大学法学院大一的女生,怎会沦落到拍摄淘宝照片赚钱的地步?自幼学芭蕾是何等的开销?不菲的学费、纱裙、练功服、大袜,以及只能穿两三次就得更换的足尖鞋,样样都是钱。看着沈妮的形象照,王姐眼前浮现出小小的她穿着纱裙练习舞蹈的样子,她也是父母心中的小公主吧?好家世好背景好学历好成绩好身材好相貌的她是遇见什么为难事了吗?家道中落了? 王姐也觉得费解。 第38章 身世悠悠何足问 方家明的手机收到了王姐发来的这张履历表照片。 这份履历表解释了他心里的一些疑问,但是涌起更多的疑团,这张表格描述的好像是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似乎只有照片和名字是他所认识的沈妮。 弘毅大学他是知道的,那是顶尖的大学,法学院的具体情况他不清楚,他打开手机查询了一下,原来弘毅大学的法学院这么强,算得上是一流大学里的超一流专业了。 学习芭蕾舞的成本他也大概知道,在“上一世”中他交往过一个芭蕾舞演员,据家境优渥的她说:“穷人学不了这个。”他至今都记得她语气里的理所当然与优越感。 从小学习芭蕾舞的沈妮住在窄巷的平房里,除了自己读书上学,还要从早到晚地打两份工,几乎要白了少年头? 她并没有在简介中写自己的父母和妹妹的姓名,只写了“父亲”“母亲”和“妹妹”。她的妹妹今年十六岁,比她小两岁。 她在简介中提到她的母亲是一个希腊人,真的吗?他可看不出那个中老年妇人是一个西方人,她有着那么地道的中文,说着那么刻薄的话,不,她不会是外国人。 那么,她其实并不是沈妮的母亲? 方家明心里一片混乱,好在他昨晚已与沈妮约好今晚去接她放学,陪她走一段。 好容易到了黄昏时间,方家明已经在补习学校门口等着沈妮来上课。 她果然匆匆忙忙地来了,一边低头吃着手里的包子一边赶路,没有一分半点像一个傲娇的芭蕾舞演员。 但是她低着的脖子修长白腻,尽管边走路边时不时低头咬一口包子,腰背仍是挺直。 方家明看着她努力生活的样子,想着她今天受到的委屈,心里忽然涌起强烈的保护欲。他闪身让在一旁,默默看着她匆匆进校门,快到七点了,他不想耽误她的上课时间,他知道她对这份兼职工作的看重。 上次晚上说重感冒请假,也是去拍片去了吧?一个在校大学生打两份工,真的会不影响学习吗? 之前晕倒住院输液通宵,她的家人一个电话都没有,是她也曾经通宵拍过片,无暇看手机吗?小小的她,柔弱的肩上负担甚重,而且,这件事情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她的家人似乎并不那么关心她。 不过,她称之为“妈妈”的这个女人,似乎又对她十分看重,两次三番当面刻薄奚落方家明,声色俱厉,令心智年龄已经四十岁的方家明都忍不住心生畏惧,他直觉她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拦他对沈妮的追求。 为什么?短短两次见面,几乎没有任何交谈的情况下,她从何得知他方家明没事业没出息,一定会配不上沈妮? 因为他没车没房吗?他确实没有,但这是连她的女儿沈妮都不清楚的情况,她怎么会知道? 得罪了行业大佬这件事情,更是从来没有人摆到明面上来,她一个卧病老妇,又如何得知? 方家明对自己的外在还是有一定的自信的,剑眉朗目身高腿长,兼之还有许多人都认为他气质大方,她的慧眼从何而来,是怎么看出他的落魄的? 是第一次进她家门的时候,红姐送给他的水果拼盘露了底吗?那份果盘体积极小,是红姐切给他尐忄亡整王里一个人吃的,里面有车厘子蓝莓与芒果,都是他的心头好,市场价大概四五十块钱,拿来送人当然是显得寒酸,但是若是自己买了自己吃,生活也不能算太窘迫。 方家明想得出了神。 方家明在沈妮上课期间,去一家中档饭店打包了一份海鲜汤,拎着站在补习学校旁边等她。 十点过十分,沈妮缓缓出得门来,满脸疲惫。 方家明迎了上去,接过她的帆布包,包里装满了她法学院的教材以及补习班的讲义,比他想象的要重很多。 他把汤递给她,沈妮已经没有力气婉拒,她坐在街边,打开饭盒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大口。方家明也坐在了她的旁边。 汤还是热的,热气氤氲,她的面容慢慢红润起来,力气也好像恢复了一些。 在此时的方家明看来,穿着牛仔裤和白衬衣坐在街头捧着饭盒喝汤的她,比一切公主明星都要美。 会不会比沈霓蕙更美?方家明不清楚,在这个空气中飘着不知名花香的安静夜里,他一时竟没有想到沈霓蕙。 沈妮喝完汤,忽然轻轻笑了一下:“你也是艺人?” 方家明想起今天舊莳咣苻曊襡鎵白天的片场偶遇,苦笑:“是的,我是个很糊的艺人,不为梦想,纯为赚钱。” 沈妮想了一下:“我也是纯为赚钱。” 方家明想要拉着她的手,又不敢。他温和地问:“沈妮,你是个混血儿?” 沈妮先是诧异,然后又恢复了平静,呵,出来讨生活哪里还有秘密? 她点点头:“我生母是希腊人。” 她用了“生母”这个词,方家明也不意外:“你家里的那位女士是……” 沈妮答:“她是我的继母,是我妹妹的生母。” 方家明的心仍然会为她妹妹是沈霓蕙的可能性而怦怦直跳,他有点生硬地转换话题:“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沈妮有点没想到他居然对这个问题最好奇,但是仍然如实回答:“我妹妹叫沈娥。我们姐妹俩的名字谐音‘你我’,爸爸希望我们友爱。” 方家明有些失望,但是这份遍寻不得的苦涩情绪比他预想的要好很多,此刻的他关心沈妮多过关心自己内心的执念。他小心翼翼地问:“你的母亲呢?还在希腊吗?” 沈妮苦笑:“我的母亲生我时难产而死。” 可怜,竟没有享受过妈妈的爱,方家明替她难过,牵着她的手。 以后,也许可以请自己的妈妈给她织一条围巾,安慰她一下。 沈妮没有挣脱。过了一会儿,她哭了。 方家明拍拍她的肩,然后搂了搂她。 沈妮点点头表示收到了他的好意,坐直后哽咽道:“今天下午模特中介公司把我踢出群了,以后我接不到活了,怎么办?” 方家明也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她才好。 沈妮说:“妈妈有尿毒症,每周都需要透析,我们的积蓄已经快要用尽。” 方家明一时意气,差点脱口而出:“我借钱给你。”他忍住了,先看看情况再说,他的所有钱都是要在 2014 年购买足彩翻七倍的,他已经厌倦了现今这种被边缘化的工作,那将是他的退休养老金。 他只是温和地问:“你妈妈的病每个月大概要花多少钱?你们的积蓄还有多少?” 沈妮抽抽噎噎地说:“几年前,我的爸爸生病过世了,把积蓄全部用尽了,还欠了一些钱,妈妈去一家私人的食堂给人帮厨维持生活。后来妈妈也生病了,无法再去打工,我们就把房子卖了,拿出一部分售房款把欠债还清了,然后租住在现在住的房子里。这笔钱一直在妈妈手里,我不是太清楚具体数目,花到现在,我想应该还剩下二分之一或者三分之一吧,不过,最近医生说妈妈的病情加重了,透析次数必须增加。” 方家明立刻明白,这个无底洞凭他的那五十几万的积蓄是填不了的,救急不救穷,他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惭愧内疚,他握住沈妮的手。 第42章 沈妮今天已经见识过方家明的工作状态了,她也知道三十岁左右还在拍淘宝广告照片的方家明并没有能力帮到自己,她只是压抑得太久了,想要倾诉:“爸爸跟我生母结婚的时候还在德国读医科,是个穷学生,我的生母是一名舞蹈专业的毕业生,刚结婚就怀孕了,也不方便找剧团上班。生我的时候遇到了羊水栓塞,不幸过世了,我的外公外婆在希腊,他们不赞成他们的女儿刚毕业就嫁给我爸爸这个外国穷学生,也伤痛女儿的早夭,病倒了。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家里也穷,无法飞来德国,更无法在德国租更大的房子长住并带大我,爸爸没有办法,只得考虑把我送回国交给爷爷奶奶带。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给他介绍了唐人街出身的继母。当时我的继母还是个大姑娘,算得上当地唐人街的一枝花。她仰慕我父亲的才华和书卷气,愿意嫁给一穷二白的他,愿意一进门就当后妈。” 方家明默默听着,不出声。 沈妮的小脸苍白,她继续说:“妈妈对我很好,如果没有她,爸爸应该不能安心完成他的博士学业。妈妈……妈妈跟我的生母不一样,她没有上过大学,但是她勤劳善良,边打工边拉扯着我们两姐妹长大,我们在德国的时候,可以说是她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她的目光渐渐坚定,方家明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觉得她的小手渐渐冰凉,轻轻颤抖。 沈妮轻轻抽回手,方家明不敢继续握着,松了开来。 沈妮又默默坐了一会儿:“方哥,我先回去了,明天早上还要上课呢。” 方家明有点愕然,但仍点了点头。 沈妮站起来,把吃剩的饭盒轻轻放入旁边的垃圾桶里,然后径直走开,她竟不向方家明看一眼,更不出声打招呼说再见。 方家明呆立片刻,举起的手对着沈妮纤弱挺拔的背影无力地挥了挥,目送着沈妮远去。 第39章 长恨此身非我有 沈妮一边走,一边落了泪。 她从小称呼继母为妈妈,继母对她不错,也嘴碎。她拉扯着不到一岁的自己长大,很快又生下妹妹沈娥。 在沈妮的父亲继续学业期间,沈家几乎可说一贫如洗,继母带着两个孩子给自己娘家的小饭店洗碗赚钱来维持生活,亲生的女儿永远穿继女剩下的衣服。她当然善良勤劳,但是也不是不精明,她能嫁给沈妮的父亲,算是在他毕业前的“抄底”,如果他家中有人能来德国帮他带娃,如果他能等到医科毕业后再找续弦,是不可能看上她的。 随着沈妮父亲的毕业、回国、工作,家境慢慢好转,沈妮和沈娥都获得良好教育,她们姐妹一个学芭蕾一个学油画,都是勤奋努力的好少女。沈娥没有混血儿姐姐那样深邃的五官,也不如姐姐白皙修长苗条,但是她自有她的天赋,她对油画很有感觉,又得遇名师,小小年纪已经崭露头角,获得过一些分量不算轻的奖项。 继母当然不再需要出门打工,她开始养尊处优享受生活,不变的是她仍尽心照顾丈夫,对两个女儿也都很好。 两姐妹的父亲在三年前生病,花掉许多积蓄,还欠了一些债款,继母也一直细心照顾,两年后,他依然医治无效撒手归去,两姐妹的生活费和学费自此没有了着落。 沈妮清楚地记得,爸爸在过世前几天,在一个本子上抄写过一句纳兰容若的诗句:“鸾胶纵续琵琶,问可及、当年萼绿华。” 她彻底地释怀了长久以来对父亲隐秘的怨怼,她的生母尸骨未寒,他已再娶,但是他毕竟一直念着她。她甚至会有点替继母委屈,从此更加温顺,算是为父亲向她赔罪。 父亲过世后,继母的年纪其实也不小了,仍得出门去一家食堂帮厨。本来这样艰苦却一家人齐心协力慢慢还债的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等到两姐妹毕业后找到工作,家用上未必不能渐渐从容些。 但是继母也生病了,多年的劳碌导致了尿毒症,如今需要透析或者换肾。此时沈妮只有十八岁,同父异母的妹妹沈娥十六岁。 沈妮沈娥的爷爷奶奶早已过世,她们娘仨孤立无援,只得卖掉了唯一的住房,租住到现在这间没有独立洗手间浴室和厨房的平房里来。 当时房价还没有大涨,卖掉的房子虽然还了债也解了燃眉之急,价钱上却仍然是她们吃了亏。穷人没有选择,不存在择机一说。 沈妮刚上大学,学的是法律系,为了节省下本就不贵的学校宿舍费,也为了更方便兼职打工,她选择了走读。又去教培机构应聘补习老师一职,周末从八点开始,一直上到晚上十点,疲倦不堪,却对于家庭帮助不大。 继母屡经变故,心态有些失衡,时时拉住沈妮泪眼婆娑尐忄亡整王里上演苦情戏:“妮儿啊,我从你出生几个月开始天天抱着你,落下腱鞘炎,我对亲生女儿都没有对你这么周到,妹妹从小穿你的旧衣服……”她说的全是事实,所以沈妮无法辩驳。而且,她不是她的亲生母亲,这份恩情她不得不报。 一个十八岁的法学院在读少女,靠着周末打工全年无休的辛苦,想要奉养一个患有尿毒症的母亲和一个学油画的妹妹,那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惶惑中,她偶遇了低端的星探,她的混血儿底子极有辨识度,他为她争取到了第一个淘宝小店的广告。 慢慢入行,整体收入缓缓增加,但是距离继母的手术费仍有巨大差距。她的芭蕾课和妹妹的油画课当然早已经停掉,她在很多个晚上都听到同床的妹妹在小声哭泣。 那是天赋,也是梦想,更是一个少女的人生。 隔三差五接到模特拍摄工作的她仍不敢放弃周末的教培工作,当平面模特虽然收入较高,可惜实在不稳定。 但是就在今天,她被踢出了所有的模特拍照群,是否意味着她从此再也接不到类似的高时薪工作?她心痛得泪如雨下。舊莳咣苻曊襡鎵 此时的她,根本没有资格恋爱,她已经对方家明产生了依恋之情,从此要远着他一些了。 第二天中午,沈妮步行出学校大门去吃面,她知道校外巷子里有一家面馆,比街边的要便宜两块钱,并不比弘毅大学的食堂贵,却额外有许多免费的香菜等佐料可以自行添加。 进了小巷,有一行男子与她擦肩而过,她形象气质出挑显眼,一行人中有几人都看到了她,她并没有在意,更没有注意到其中一名灰色西装的年轻男子在交错而过后还回头看了她两眼。 坐到小店里,她叫了一碗面,又添上许多香菜和香葱,坐下来慢慢享用。 她当然不知道,刚才那位回头看她的年轻男子正低声向旁边的人说起她:“去查一下,下午把资料发给我。” 身边人应了一声,然后恭恭敬敬退开了。 下午三点,灰色西装男子已经拿到沈妮的所有个人资料,他拿着这几页薄薄的 a4 纸给刚才同行中一位较年长的男子看,低声说:“老板……” 那名男子看也没看这份材料,只说:“你去办吧。” 灰色西装男子点头出门而去。 沈妮的好运气来了,下午四点四十五分,宇宙娱乐公司数二数三的经纪人陶珍珍便来到了她的学校门口等她,手里拿着她之前拍摄的一些作品:淘宝店碎花小裙照片、淘宝店 99 元一件还包邮的棉衣照片等等。 沈妮五点出校门时,陶珍珍迎了上去:“hi。” 沈妮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看向圆脸短发笑嘻嘻的陶珍珍:“请问你是……” 陶珍珍拿出自己的名片,宇宙娱乐公司经纪人副总监陶珍珍,她也拿出自己公司拍摄的一些电影海报,又打开手上的文件夹,里面正是沈妮给淘宝小店拍摄的照片。 沈妮没来由地有些脸红,她的“作品”在宇宙公司的大制作旁边,真是相形见绌。 陶珍珍温和地笑:“沈同学,你有十五分钟时间吗?我想跟你聊一聊。” 沈妮连连点头,她信任这位可亲的大姐姐模样的精英女性,初涉娱乐圈的她还未听说过陶珍珍走江湖的诨名——鲨鱼珍。 她们进了旁边的一家冷饮店,沈妮点了一杯无糖冰柠檬茶,陶珍珍点了一杯冰奶昔,一共十五块钱,沈妮抢着付了账,陶珍珍只微笑看着,也不跟她争。 陶珍珍说:“我看了你拍的一些照片,想请你来出演电影,请问你对宇宙娱乐公司有所了解吗?” 沈妮跟其他十八岁的少女一样,对宇宙娱乐公司的了解就是他们旗下的那些超一线的明星和大制作的电影。宇宙娱乐公司是最好的电影公司,没有之一,无数明星包括纪伦等人都在他们旗下,风头无两。 沈妮一边喝着冰茶,一边心里热热地沸腾上来,无来由地红了双颊。她情绪激动,紧张无措。 陶珍珍瞥了她一眼,温和地继续说:“合同你先不着急签,回去请家长和老师都看看无妨,对了,沈同学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沈妮强自镇定:“陶老师,我学的是法律。” 第43章 陶珍珍咯咯笑起来,花枝乱颤:“那多好,你自己细看一下条款,也请你们专业老师把一下关,反正之后你拍戏也是要向校方请假的,签合同前先请教一下老师更好,也体现出了你对老师们的尊重和信赖呀。” 她又笑:“沈同学啊,弘毅大学的法学院是真了不起啊,都说是单科压清北,你看看如今顶尖的律师,一大部分都出自于贵校啊,了不起,了不起,你将来既是电影明星,又是律政俏佳人,去嫁一个真正的王子都有余。” 她嘻嘻笑着,把脸贴到沈妮的耳边,语气轻佻暧昧:“沈同学,你有男朋友吗?心里有喜欢的人吗?” 沈妮认真回答:“没有,没有。”她心里好像有点空空落落的,又好像被锦绣未来填满了,说不上来什么感受。陶珍珍的暧昧语气也让她有点不适,她坐得离她远了一些。 陶珍珍却毫不在意,她抿嘴而笑:“你这马上就进入了事业上升期,少想着情啊爱的,等到将来功成名就,天下的好男孩子多着呢,由得你挑选。” 沈妮正襟危坐,低声问:“前面你说公司会提供宿舍?” 陶珍珍大笑:“对的,对的,刚才一下子扯远了,我们公司会向你提供宿舍的,按照这个合同上的标准,你应该要入住华府的顶楼,一共 240 平米,三间带独立浴室的套房,这样的宿舍我们有好几套,你喜欢什么风格的?北欧风?” 她的生母出生在希腊,并不是北欧,她从小居住的国家是德国,也不是北欧,但是对于这几个字总有些亲切感。 她怔怔地看着滔滔不绝的陶珍珍,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陶珍珍觉察到了她的疑惑,她笑了笑:“沈同学,你把合同拿去给你们法学院的教授们把把关,明天上午十点,我们还在这里见,我带你去参观你的员工宿舍,你看看喜不喜欢。对了,我们公司对员工以及家属都有良好的医疗保障,合同上有这一部分,你可以提前了解一下。” 她放下合同,潇洒地离开,沈妮默默坐着不动。 陶珍珍真的不知道她所学的专业吗?明天早上她有两节课,快十点下课,然后就要到下午才有课,陶珍珍直接说十点见面是巧合吗? 方家明都知道了她是混血儿,以陶珍珍的江湖地位,知道她学的专业,甚至拿到她的课表也不会是什么难事。 那她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自己是学的什么专业呢? 她又为什么要用那样暧昧的语气问自己是否有男友,是否有喜欢的人呢? 她为什么要特别提到对员工家人的医疗保障呢? 她充满了疑惑和不安。 不,她不觉得合同会有什么问题,她也知道宇宙娱乐公司的大名,她是觉得整件事情有问题。 家境一波三折屡生变故又生性敏感的沈妮,无法像一个普通的十八岁少女那样天真,一件事情如果好到不像真的,那么大概率就不是真的。 她忽然想念方家明,此时的他,还在摄影棚里拍淘宝照片吗?她垂下头,有一颗眼泪默默地滑出眼眶,她捂住眼睛,低声喊:“妈妈,妈妈。” 她想念从未见过面的母亲。 第40章 伫倚危楼风细细 陶珍珍直接说第二天十点见面,又特别提及员工家属的医疗保障,并非是失言。 为大老板延揽天下绝色这种事情她当然不是第一次做,怎么说呢?开头总还是要让人大概有点疑虑的,可以筛选淘汰出意志力太过坚定的人。不就是为色吗?何必搞得直烈遭危巾帼惨于羽野,华堂血溅三尺呢?如果真有清高女孩威武不屈富贵不淫,那也没必要往下走流程,大家各干各的不就完了?好看的少女满大街都有,性格柔婉千伶百俐的也多,你情我愿互取所需不香吗? 陶珍珍接触到的大部分少女其实都像沈妮这样,懵懵的,充满喜悦,也充满了不敢置信,回去仔细想想还是多少能想领悟到事主通天的财势和其间隐藏的条款的。 法学院的沈妮只会比其他人更机敏,她在研读合同的过程中就一定已经明白了大半。 她会打退堂鼓吗?陶珍珍轻轻笑了,她看死了沈妮没有地方去,她认为沈妮的家境是这些迷途羔羊里最复杂烦难的。也因此她在沈妮的面前特别失礼,提及是否有男友时语气特别暧昧不尊重。 她从车里的小冰箱里拿出一小瓶香槟,满满倒上一杯慢慢喝下,嘱咐司机:“明天早上九点二十分到我楼下等,尐忄亡整王里我们十点要到弘毅大学门口。” 沈妮把合同收在帆布包里,在冷饮店里又呆坐了半个小时,然后走出了小店。 她今晚不想去补习学校授课了,一个人或许可以独自咬牙背着重担走九十公里、九百公里,但是当有人告诉她马上可以解脱的时候,她往往立刻就泄了气。 无论如何,明晚再去给学生上课吧,她今晚只想安静地研读一下合同。她当然知道这几张纸也许会改变她的人生。 她给补习班的办公室打电话请假,对方口气很不好,再次强调按照事先约定好的规矩,这种临时请假要扣掉她五天的课时费。 她毫不迟疑:“好的,我知道了,明晚见。”然后轻轻挂上了电话。 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忙音,对方也有点诧异,上一次她重感冒请了一个晚上的假,当时的她声音是何等惶急无助,她心疼被扣掉的钱,他隔着电话也听得出来。 这才短短几天,她已经对这几百块钱的罚款淡然处之了,自认为老于世故的他忽然像是明白了,沈妮长相清秀鹤立鸡群,这就叫莫欺美人穷。他嘿嘿笑了几声,把电话扣上。 沈妮不能回家去细看这份舊莳咣苻曊襡鎵合同,她甚至都不想将合同带回家,她真的害怕。当她回家后再出门去公共厕所的时候,当她去洗漱的时候,继母和妹妹也许会看到。 她没有地方去。她不想在学校门口人来人往的冷饮店里看这份合同。她茫然地走进地铁站,去了城市另外一头的图书馆自习室。 进了图书馆自习室,挑了最里面的一张桌子,她坐下来细看。合同的条款很优厚,违约的处罚也几乎没有。 像其他艺人一样,她也并没有底薪。她所有的,是一套 240 平米的大平层,还有一名助理,一名清洁阿姨和一名司机,还有一辆一百多万的大奔可供她驱使。 当然,这一切都并不在她的名下,当她离开这家公司,仍然只能提着自己的行李箱走。 她每年会有一次详细的体检,她的家属也有,如果身体有病,可以向公司申请补助,甚至有可能得到海外就医的机会,公司也将派出得力助理陪同前往充当翻译。 什么情况下能得到这样的机会呢?合同里并没有列出,大红大紫万人迷当然是可以,但是她沈妮有这个命吗?如果不能大红大紫为公司赚取足够的收益,那么她要靠什么拿到这样的机会呢? 合同中说,公司会尽力为她争取电影和电视剧角色,她需配合公司的工作安排。换言之,出差熬夜都是寻常事,这也难不倒她,她本身也需要赚钱养家。 不过,她还是一名在校学生,她不想放弃弘毅大学的文凭,请假太多是否会影响毕业?她有些畏怯。她没有好的娘家,文凭学历是她唯一傍身的利器,她损失不起。 如果对工作时间要求多多,比如说只在寒暑假期间出差拍摄,其他时间尽量周末和晚上拍摄,有没有可能呢?公司为什么要迁就她这么一个新人?或者说,如果公司如此优待她,她打算拿出什么来交换呢? 公司将从她的收入里提成百分之十,这好像比她听说过的要少很多,在为淘宝拍照的时候,她只是从模特中介手中拿微薄的固定时薪,但是听其他小公司的签约艺人说,公司往往提成百分之六七十,据说还有一些成立不久的小型艺人公司比如说扬帆公司荔枝公司什么的,要从自己的签约艺人身上提成百分之八十。 如果她与公司解约,她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沈妮往下翻,合同要求她在提出解约后的两周时间内交还宿舍钥匙与车匙。 有这样的好事吗?沈妮从前在娱乐新闻里看到的可不是这样。她借用图书馆的电脑查询,她的记忆无误,艺人解约往往需要付出沉重的金钱代价,其中就包括了宇宙娱乐公司的多名艺人。 她忽然像觉得纸张烫手般合上合同,一双手轻轻颤抖。 她可以现在就起身,回补习学校上课也好,回家睡觉也好,就当没有这件事。 不见得会有人到街上拉扯了她去卖笑。 她的继母尽管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但是终归是从她手上拿钱补贴家用,她总是有一个地方吃饭睡觉的。 再过三年多,她就大学毕业了,不信找不到一个好工作,不信没有出头之日。 是真的吗?一个刚毕业的本科生,赚的薪水就可以负担母亲昂贵的医疗费用和妹妹学油画的费用? 第44章 她一直都很努力,生母的舞蹈天赋也遗传给了她,学了十年的芭蕾,三年前停了课,至今没有好好的练习过几次,她已经没有闲钱再购买易耗品足尖鞋了,以后十年二十年可能都没有余钱去现场观赏芭蕾演出,更不要说继续芭蕾课程的学习。 她文化成绩也很好啊,但是她等得及慢慢升职加薪,慢慢改善家人的生活状态吗?就算她可以咬牙忍耐,她患病的母亲和十六岁的妹妹能等吗? 妹妹的油画课也早已经停了,放弃美术艺考,走普通高考的路子,一直专心画画的她文化成绩并不好,眼见必然失利,她会成为一个民办大学的学生?或者是一个工厂的女工? 一个人也许可以放弃自我,可以放弃尊严,唯独放弃不了的是穷和病,不,不是放弃不了,是逃不脱挣不开。 真是逃不脱挣不开也就算了,现在明明好像有一条路,铺满了鲜花,她如果聪明一点,就可以装作没有看见鲜花下的荆棘,笑吟吟地走上去。 享得了福,也受得了苦。 她忽然想念方家明,她没有他的手机号码,他也没有她的,但是她知道他一定会去她的补习学校门口等她。 她看了看时间,现在才八点半,她赶过去还来得及。如果他今晚没有工作的话,一定会在等她。 她把合同收好,放在帆布包最里面,走向地铁站。 就在她的身后,那天偶遇她的灰色西装男子若有所思地放缓了脚步,拐了个弯,登上了自己的车。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沈妮了,他很肯定他老板的眼光,这个女孩似乎比之前的许多女孩都更清丽更独立。 现在可以回去向严敦文报告今晚的见闻了,王尧这样想。 沈妮赶到补习学校大门口的时候,才九点半。 方家明当然还没有来,不想被补习学校的师生看见,她躲进旁边一家商场。 商场一楼售卖的是化妆品和珠宝,尽管已经接近打烊时间,柜姐们仍然很热情地招呼她:“新款香水要不要来试试?”“这款口红颜色特别适合你。”“要不要来看看红宝石手链?” 她轻轻地笑了,不,她需要的不是这些。 她需要的是什么呢?当然她需要报恩,她需要照顾好妈妈和妹妹,父亲临终时把妹妹的手放进她手里,嘱咐过要她们姐妹相爱,互相支持,还叮嘱她俩一定要好好对待妈妈。 她也需要自我,她想继续芭蕾的学习,想安安心心读完四年本科然后考研,甚至去欧洲深造,她的生母是希腊人,幼时的她在德国长大,她想再去看看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她还想拥有一个私人空间,像她五岁到十五岁之间那样,拥有独立的房间和浴室,浴室里有粉色的肥皂盒与粉色的香皂。 当她拥有了这一切,也许她还会希望有爱情,很多很多的爱,方家明会是她理想中的爱人吗?她其实不确定,但是她知道在此刻,他对她最温柔宽厚。 在他的面前,她比较不拘谨。 才几个月大就由勤劳忙碌性格强势的继母一手带大,继母对她并非不好,但是每一点好都要絮絮地向她的丈夫表功,幼小的她听过许多次比如“今天把妮儿的被子晒出去了,晚上肯定睡得很舒服的”“妮儿这条裙子穿不下了,妹妹接着穿”“这两块蛋糕留给妮儿吃一块吧”…… 沈妮一直没有听习惯,或许,没有幼儿会习惯身边没有真正的妈妈,却有拿照顾她当政治资本与筹码的人——天晴晒被子,是晒所有人的被子,可是继母却只单提出她一人的名字,似乎不晒她的被子是本分,晒了反而是情分。 沈妮的爸爸是个老派书生,心里并不如何通晓人情世故,本身他又仰仗着续弦的劳动力维持着这一头家,他听不厌这些絮絮叨叨,他觉得很放心,而且替女儿沈妮高兴。 沈妮五岁时全家回国,父亲找到理想工作,生活境遇大大好转,她开始拥有独立房间,后来随着父亲事业的进一步顺遂,搬去了更大的房子,重新装修后她与沈娥都拥有独立的浴室,她一直记得每天晚上关上房门反锁后的放松感觉。 她从前就不算一个特别快乐的孩子,现在,也依然不算一个快乐的青年,能够在方家明面尐忄亡整王里前较为放松,已经是很舒适美好的体验了。 她站在商场大门里面,长长叹息。 第41章 偶学念奴声调,有时高遏行云 方家明在父母家吃饭,今天是他妈妈五十八岁大寿。 也没在亲友间声张,一家三口高高兴兴地在家做了几个爱吃的菜,父子俩喝了一瓶酒,又一个敬老妻,一个敬母亲,让方妈妈也喝了两杯红酒。 方妈妈看着高大挺拔的儿子,心花怒放,在旁人看来这是个潦倒落魄工作不稳定收入也不稳定,没车子没房子没老婆没孩子,一事无成的大龄男青年,但是在方爸爸方妈妈眼里,他形象气质都属上佳,性格温和,为人仗义,对父母又孝顺贴心,是百分之百的大好男儿。没有车子和房子,那是他运气不好,也不是说长得好演技好就一定能大红大紫赚下天文数字片酬的,没有老婆和孩子,那是他为人太正经太自爱了,眼光又高,工作又忙,被耽误到如今。 当然,为人父母也有失责之处,方妈妈内疚地看着儿子:“家明啊,是爸爸妈妈对你关心不够,你三姨家有个邻居……” 方家明笑着打断妈妈的话:“妈妈,我现在事业未成舊莳咣苻曊襡鎵,不想相亲。” 方妈妈还要多说,方爸爸已经拦住了:“今天不说这个,今天高兴。”他又向方家明举杯,方家明一口饮尽,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这顿饭边吃边聊,这会儿都快九点了。 他走进厨房,拿出下午拎回来的生日蛋糕,点上蜡烛,边唱生日快乐歌边走了出来,方爸爸方妈妈已经抢先把餐桌上腾出一大块地方来盛放蛋糕。 方妈妈早已经见识过这种生日仪式,她闭上眼睛,默默许了愿,又一口气吹灭蜡烛。 方家明看着父母的笑脸,心里也很温暖,是的,重生后的他没有再次功成名就,但是他仍然拥有父母,父母也仍然拥有他,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 沈霓蕙呢,她也得到了命运较好的安排吗?他闭了闭眼,不,他仍为她担心,一颗炙热的心仍然会因为想到她而轻微刺痛。 切蛋糕时,方家明想到等会还要去接沈妮,他看了看蛋糕,把“快乐”两个字切了下来,放在一旁,预备等会带去给她吃。 他没有能力向她提供世俗的快乐,蛋糕上的“快乐”两个字也算是一句祝福吧。 方爸爸方妈妈慧眼如炬,他们看得出儿子切蛋糕时的手法,是小心翼翼认真挑拣过的,单切了“快乐”两个字去,不像是打包回去明天自己当早餐吃的样子,他们相视而笑,这一天以此时最开心。 方家明找了个纸盒子拎着那一块“快乐”蛋糕去了沈妮的补习学校,他九点五十五分就到了。 刚在大门口站了片刻,沈妮已经从旁边的商场出来了,她看着方家明不出声。 方家明望着补习学校的大门出神,他并没有看见跟平时不同方向过来的沈妮。 有那么一瞬间,沈妮想奔向他拥抱他,又想立刻逃离这里,永不回来。 如果还要继续做朋友,那以后的事情也很难瞒住他,他会怎么想自己呢? 如果就此分开,不再相见,也许反而能在他心中留下一个完美的印象。 正犹疑间,方家明已经看到了她,他向她走来。 沈妮凄惶地笑了。 方家明没有注意到她笑容里的悲伤,他笑着问:“今晚没上课?累吗?”他以为她又请假去拍照片去了。 他好像觉得,即使她没来上课,也应该在有时间之后来一趟补习学校,因为他会等她。 沈妮笑笑不说话,方家明也察觉到了,她今晚好像特别累。 他打开手上拎的大纸盒子,里面只有一块小小的蛋糕,努力切成了一个边角不整齐的长方形,上面写着“快乐”两个字。 沈妮笑了,她拿起旁边的塑料叉子,就着方家明捧蛋糕的手吃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呜咽起来,不知不觉停了手。 方家明轻轻把蛋糕盒子放在地上,搂住她,轻轻拍她的肩。 她的秀发没有香气,但是柔软丰茂,方家明有点恍惚。 沈妮哭了一会儿,轻轻推开方家明,默默走开。 方家明心中怜惜,捡起蛋糕盒子扔进三步远的垃圾桶,然后快步跟了上去:“沈妮,我陪你回家。” 他想,沈妮要么是在片场受了委屈,要么就是模特中介公司还在为她上次的不辞而别生气,根本不肯给她提供工作机会。他看得出沈妮不想多说,他只想送她到巷口,确定她安全到家即可。 沈妮没有拒绝他的陪伴,只是面色冷峻了许多,她小脸苍白,默默前行。 方家明搭讪着说:“今晚是我妈妈生日,这是她的生日蛋糕。” 第45章 沈妮听到妈妈两个字,心里倒又是一痛,转念想到,是,人人都有妈妈,她才是例外。方家明的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无论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她一定待他亲切而真心,而且,可以想象得到她一定会对自己不满意——不怪她势利,实在是自己的家庭负累太重了,方家屋檐浅窄,容不下自己与妈妈以及妹妹。 他的母亲越是对他慈祥,也许对她就越多苛责。不,她不想拥有不爱她的婆婆,她已经拥有不那么爱她的继母了。 也许,她唯一的出路就是努力赚钱,还了恩义,赎回自身,才有可能拥有尊严。 爱情,是她的奢侈品,此时的她根本无力拥有。 她已经下了决心,明天十点会去学校附近的冷饮店门口等陶珍珍,去看看合同上的员工宿舍也不错。 她没想过把合同给学校的老师们把关,老师们经验比她丰富,看到这样条件优厚到反常的合同立刻就会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方家明见她不说话,只当她是心情不好,又搭讪着说了两句,也就快到她的家了。 方家明笑着说:“沈妮,你到家了,明晚见?”不知怎地,他觉得需要确认一下,他其实已经有了她的手机号码,就在王姐发来的履历表上,但是因为不是直接问她要来的,总觉得不方便拨打。 沈妮也一直没有问过他的手机号码,她对他更是一无所知,连他的年纪也不肯定,更不用说其他。她始终淡淡的,但是又偶尔展现出软弱与依恋。 沈妮低下头,默然片刻,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她回家去了。 这是她第二次一声不吭地离去了,方家明站在巷口看着她的背影想。 回家的路上,方家明忽然想起了好久没有想起过更没有见过的许颖。她比沈妮要简单潇洒很多,她的喜欢她的情绪他看得清清楚楚,而且她拥有好学历好工作,如果带她回家,那是他方家的光荣。 他哑然失笑,不,他是视觉动物,他明显更偏心真正的美人儿。 沈妮进了家门,她不敢露出任何异样来。 向妈妈问候了今天的身体状况,又跟妹妹闲聊了两句,她收拾衣服出去洗澡,趁她们不注意,她把已经折成小块的合同夹在衣服里,用塑料袋子装好带去浴室。 洗澡回来后,她没有再出门,辗转一夜不曾安睡,睡衣的口袋里贴身放着合同,暗夜里,她的一只手总是有意无意间捂在该处。 第二天一早,她轻手轻脚起来换好衣服,把合同放进薄外套的内侧口袋里,又穿上这件藏着她巨大秘密的外套才出门洗漱。 十点,陶珍珍在冷饮店门口等来了沈妮。 她端着一杯这家店里买的无糖冰柠檬茶,看到沈妮后递给她。 这种无法密封的茶怎么可以从陌生人的手上接过并喝下?可是一贯谨慎细致的沈妮却毫不在意,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从此她也许就住进了大平层,里面做饭的阿姨也要防着吗?她只有一双眼睛两只手,她防得过来吗?她所有的,也不过是她自己罢了。 冰凉的茶喝下去,心神倒是安宁了些,她笑着随陶珍珍上车。 在车上,陶珍珍跟她说:“等会我会叮嘱你的阿姨,今晚做饭不可太油腻,明早你们全家要去体检。” 她已经很肯定今天沈妮就会搬进去,沈妮直视前方,不予回答。 到了华府门口,车牌早已录入过,门档无声无息地开启,车子驶入到专属停车位,小区里人车分流,一路人并不见其他人。 乘坐电梯到了顶层,第 88 楼,打开门的那一刻,前外科医生的女儿也忍不住在心里“哗”一声。 全尺寸的落地大窗正对着中心公园,可以看到湖与草地。晚霞满天的时候,肯定是另外一番美景。走近了,从窗子往下看,可以看到若隐若现飘着一些云,这套房子是云中的楼阁。 陶珍珍笑吟吟的,招呼里面的阿姨出来:“这是沈小姐,这是喜姐。” 喜姐大约四十来岁模样,看上去忠诚且温柔,她笑着端上果盘:“沈小姐,这是我刚切的。” 沈尐忄亡整王里妮点点头,不说话也不动,陶珍珍替她接过果盘,放在一边,继续带她参观豪宅。 沈妮的主卧正对着中心公园的湖,跟客厅一样,都是整块大玻璃制成。卧室附设有洗手间、浴室以及宽敞的露台,浴缸上旁边的毛巾都折叠成天鹅形状,大中小一共六只天鹅,洗手间旁边还有一间 12 平米的衣帽间,里面挂着十多件衣裙,沈妮到底忍不住走过去翻开,跟她在电视剧里看到的情节一样,上面都有未拆的吊牌,尺码正是 0 号,展架上还有十来双鞋子,尺码也是她的尺码。 也许屋主只喜欢窈窕纤细的美人儿,一次性购置下许多同尺码的衣物鞋袜,沈妮讪笑。 第42章 蜀锦缠头无数,不负辛勤 陶珍珍看着窗外的美景,她知道她很难凭自己的财力住进这个小区,也因此她看不起沈妮这类讨生活的人。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她的一切都来自于它们,从读书开始她就是优等生,她没有告诉沈妮她们是校友,她自十年前弘毅大学研究生毕业后应聘进入宇宙娱乐公司,从宣发做起,她的老板赏识她的工作能力,她也全心全意对待工作,一度全年出差两百多天,每舊莳咣苻曊襡鎵个除夕都跟着不同的艺人在直播现场盯全程,一路升到经纪人副总监的位置。也许她的老板赚过不干净的钱,也许有一些少女通过她的牵线赚到了她老板私人给出的钱,但是她仍然认为她自己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 她仍未遇到合心意的男子,她看得上的人不大看得上她,中意她的人她又实在看不上,生活当然有点落寞,但是掩饰得很好。 她运动她健身,除了出门应酬,她偶尔也在家喝上一点酒,她知道自己不再那么年轻,但是她仍然为自己骄傲。残花败柳从来不是指一个努力读书认真工作的女性,它只用来形容沈妮这样的迷途羔羊,现在十八岁的沈妮当然还年轻,但是走了弯路后,人就会失去灵魂,可能酗酒可能赌博,一天天堕落下去,很快就成为人们口中的“残花败柳”。 她陶珍珍当然不如这些入住华府严宅的少女们美而魅,但是她觉得自己的花期比这些少女要长很多。 想到这里,她对沈妮更亲切:“沈同学,我再带你去看看你妈妈和你妹妹的房间。”她不再避讳她对沈家所有人的个人信息全部掌握这件事。 沈妮轻轻的但是坚决的说:“我有点累了,再说吧。”她从外套内口袋里拿出折叠好的合同,摊开来放在桌上,眼尖的陶珍珍已经看到末页并没有签名。 她还没有决定,如果妈妈和妹妹知道了这间豪宅,一定会央求她立刻搬进来。 她还下不了出卖自己的决心。 陶珍珍见过眉开眼笑生怕变卦当即就舍不得离开这处豪宅的少女,也见过清清冷冷犹犹豫豫如同沈妮一般的女孩,她们的共同点是大眼睛尖下巴,有着晶莹的小脸和柔软纤巧的腰肢。 她不以为意,把钥匙放在沈妮的手上:“这里已经是你的家,你随时可以回家来,喜姐会一直在这里待命,司机和助理芜儿则在二楼的 201 这一间工作室里等你吩咐。对了,客厅的那一头有一间舞蹈室和一间美术室,舞蹈老师和美术老师每周一和周三晚上八点会上门来授课,一周两次。”她把一张手写卡片递给她,上面有喜姐、芜儿和司机的电话,也有二楼工作室的门牌号码。 沈妮不接,陶珍珍把卡片放在小桌上,笑着问她:“需要去参观其他的宿舍吗?”这样景观和大小的空房子还有几处,都在华府这个小区不同楼栋的顶层,装修风格上有很大的差异。 沈妮挑衅地问:“有什么分别吗?” 陶珍珍默然片刻,也说了实话:“不,没有分别。 沈妮轻笑,都是吃人的屋子,都是暂时住一段时间,装修风格不一样,中心思想是一样的,值得跑来跑去挑拣吗? 陶珍珍把钥匙放在手写卡片的旁边,说了声:“沈同学再见。”便轻轻走了。不知怎么回事,今天她也有一点累,她对于这项工作忽然也有说不出的厌恶。 沈妮没有住下来,更没有通知她的妈妈和妹妹,她在房间里发了一会儿呆,去了客厅的另外一头。 几乎跟她设想的一样,舞蹈室的和美术室都有大窗对着景观,比她预想的还要好,舞蹈室里有落地镜和把杆,还有十来双 gaynor minden 芭蕾足间鞋,以及各种全新的纱衣纱裙大袜,美术室则有大小画架,书桌上摆着整套伦勃朗油画颜料木质礼盒。 她去了另外两个卧室套间,也都有衣帽间,也都有十来套全新的衣服和鞋袜。 屋主是个老手,或者说,有一个团队在为他运作,做惯做熟,标准化流程化。 沈妮霍然而惊,她匆匆奔出大门,没有人拦住她,她一直跑到大街上,才放下心来。 第46章 当晚,她没有去补习班上课,也没有告诉方家明。想必是劳他空等了一场,她苦笑。她早早回了家,只说是补习班突然停电收工了。妈妈和妹妹正在家就着一碟子油炸花生米和一碟子咸菜吃饭,看见她脸色不好,也没有多问。 沈妮没有吃晚饭,她早早躺下,昨晚没有睡好,此时居然睡得甚是安稳。 第二天是个周末,一大早,一辆黑色的大奔已经停在了她家的巷口。 刚起床正捧着脸盆漱口杯出门洗漱的沈妮看到从车上下来正走进巷子的司机和芜儿,不由得大惊:“你们来干什么?” 司机笑:“小姐,这是芜儿,是你的专属助理,你出门的事情主要是由她来张罗。今早我们来接你和老太太还有二小姐去体检,怕来晚了你们吃过早餐了,体检需要抽血不方便。” 芜儿有一双灵动的眼睛,她微笑着看着沈妮:“沈小姐好,我是芜儿,徐芜,是你的私人助理。” 沈妮张口结舌,跟着出来洗漱的妹妹也看见了,她问:“什么事?” 沈妮赶紧对妹妹说:“我参加活动中奖了,我们全家今天可以去免费体检,你去叫妈妈起床,等会早点体检完了早点送你们回家来。” 妹妹连声答应着去了,芜儿和司机都听见了“中奖”以及“早点送你们回来”的话,他们都默不作声表示认同。沈妮刚放下了心,忽然又更揪紧起来,他们是如此的温顺听话,当然是因为在他们心里自己已经是他们的主人,因此无论她说什么离谱的话,或者提出什么要求,他们都不会当面驳斥。 至于他们心里到底怎样看待自己,热锅上的沈妮已经无暇顾及了。 体检安排在一家私立医院,跟公立医院的人多嘈杂有很大的分别,她们一家三口每人身边跟着一名护士照顾。沈妮偷眼看妈妈,只见她竭力做出一副习惯人服侍的样子,满脸病容却又忍不住的唯唯诺诺。沈妮心里涌起一阵怜惜,走过去拍了拍她的手背,让她放松一些。 妹妹则是闪着精灵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她对姐姐小声说:“姐姐,这是个什么抽奖活动啊?你好厉害啊!” 沈妮摸了摸妹妹的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沈娥一人跟她有血缘关系了。 补习学校打了沈妮的手机,问她为何迟到。沈妮充满歉意,说今天家里有急事,无法去上课了,对方大声斥责,沈妮在羞愧之余,也忽然对自己的人生有了一点底气与傲气,她走开两步,小声对着手机说:“我下午晚一点会来辞职。”随即把手机挂上然后关了机。 人就是这样堕落的吧?沈妮苦笑,自己刚有了一点转运的指望就狗仗人势,狐假虎威,不想再从早站到晚。 当沈妮单独在大厅等候时,她冷冷地对助理芜儿说:“我今天下午会去华府签合约,但是全家都不会搬过去住,希望公司尽快给我安排工作,你看到了,我需要赚钱养家。”她仍无法为妈妈和妹妹牺牲到底,她如果一味怜惜她们,谁来怜惜自己呢。 当她成为人们脚下的泥,妹妹会不得不对她敬而远之,因为妹妹还是个干净清白的少女,还需要与世俗之人结婚成家,她所有的婆家人都会对自己有偏见。 沈妮热泪盈眶,她辜负了父亲的嘱托,她能力有限,无法在不伤害自身的情况下照顾妈妈和妹妹。不过,她相信父亲也爱她,绝不会希望她卖肉奉母亲养孤儿。 体检完毕,两姐妹的身体状况都良好,还有一些数据要晚一些出来,想必也没有什么问题。妈妈的身体则进一步恶化了,透析次数每周需增加一次,同时应该立即考虑换肾手术了。 继母以哀求的眼光看着沈妮,她或许知道了一些实情,或许在她这个尐忄亡整王里年纪,已经不大相信中奖这种说法了。都是拿什么东西出去交换而来的,天上怎么会白白掉下奖励? 沈妮装作没看见,转开了头,司机和助理芜儿已经迎上来接她们三人上车,司机将她的妈妈和妹妹送到巷子里破旧的出租屋,沈妮并没有下车,她随同车子回到华府。 喜姐在家已做好了四菜一汤,正往桌上端,是不奢侈也不敷衍的家常菜。 沈妮劳心劳力惊惧交加了一上午,此时坐下来就吃,土豆烧排骨、清炒菜心、东安鸡和永州血鸭,另外一道乌鸡汤,她手挥目送间已经吃了不少,今日的苦已经受够,无法再受节食的苦了。 米饭是粗粮饭,即使在家境不错的少女时光里,也从来没有人对她这样细心照料。 沈妮沉默着独自吃饭,对着窗外的湖,今天是阳光灿烂的周末,本来她应该去补习学校从早上八点站到晚上十点的。往往不到下午五点,脚背就会有点肿,碰到鞋子边缘都觉得疼。 以后,可能不用吃这种苦了吧? 昨天晚上没有去补习学校,方家明空等了她一场吧。 没关系,以后他会对她更失望的。 吃过饭,沈妮蜷在沙发上打盹,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薄毯,帘幕低舊莳咣苻曊襡鎵垂,她坐起来,喜姐已在旁边用遥控打开电动窗帘,手上捧着一盘新切的瓜果。 她当然不会劝沈妮去卧室休憩,因为沈妮才是这里的主人,她愿意待在哪里就待在哪里。喜姐将一切都做得这样舒服熨帖,沈妮不认为她是第一次服侍屋主的金丝雀。 看看时间,竟已是下午四点半,沈妮在合约上签了字,然后一语不发地出门。她要去补习学校,等柱子,等方家明。她觉得自己应该要跟他们说清楚。 到了补习学校,她先去了办公室,为今天的旷课道歉,并提出了辞职,这种不正规的补习学校往往扣着授课老师的课时费直到第二个月才发放,因此扣除这两天缺课的罚款,也总还有一些剩余。 工作人员也知道沈妮这种名校在读的廉价老师不好找,他们试探着问:“马上要放暑假了,到时候你有时间来授课吗?每个课时可以加 15 元。” 沈妮笑笑,一口回绝:“不,暑假我也很忙。” 第43章 升沉应已定,不必问君平 办妥了手续,沈妮出了大门,坐在台阶上等。 六点半,方家明来接柱子,看到了她。 他多少也有点明白吧,才两天不见她,她已经消沉了那么多。她安静地看着他。 方家明默默坐在她身边,这时正赶上补习班放学,许多学生从里面走出来打打闹闹越过他们,他们却都不想站起来。 柱子也从教学楼里出来了,他从背影就认出了方家明,高兴地跑过来:“方哥哥,我跟你说啊,今天沈老师没来上课……”他忽然看见了方家明身边的沈老师,更是高兴得哈哈大笑。 他问:“我们今天晚上去吃什么。” 方家明看向沈妮,沈妮勉强笑道:“你想吃什么?” 柱子毫不犹豫:“我想吃必胜客。” 沈妮点点头,起身往前走,方家明跟上,柱子挽住沈妮又用另外一只手挽住方家明,这两个人都是他喜欢的。 必胜客里有红酒,沈妮点了一支,方家明没有拦着她。两天不见,他已隐隐约约猜到了一点,他黯然。这样美貌且贫穷的少女,在娱乐圈的边缘混着,只怕难免要上他人的当。 沈妮喝了两杯酒,小脸已酡红。方家明轻轻把酒杯移开,然后对柱子说:“你吃完了?回去打游戏吧。十点前必须睡觉啊。”他把家门钥匙给柱子。 柱子欢呼一声,喊了句:“沈老师再见,方哥哥再见。”已经一溜烟跑得没了影。 柱子走了,沈妮情绪放松下来,忽然间她泪盈于睫。 方家明看着酒杯,不说话。他酒量好,就算喝下这一整瓶红酒对他也没有用,不像沈妮,喝两杯酒已经醉了。 沈妮说:“我跟宇宙娱乐公司签了约。” 方家明一怔:“是宇宙娱乐公司?那很正规啊。” 沈妮苦笑:“是很正规,我得到了极优厚的条件。” 方家明默然,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按理说得恭喜她,可是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开心。 沈妮继续说:“合同上说,从今天开始我有了一间 240 平方米大的宿舍,里面有保姆和司机,我的妈妈和妹妹都可以搬去住,芭蕾老师和油画老师每周会上门来授课两次。” 那么,这是一个圈套,方家明已经可以肯定。 沈妮忽然说:“我想去游泳,我小的时候,爸爸总带我和妹妹去游泳。” 方家明站起来:“走,我们去游泳。” 沈妮凄然:“我没有泳衣,从前的泳衣尺码都已经小了。” 方家明也觉得恻然,无论她最后变成什么样子,他总会体谅她的难处,总会有一双好耳朵听她倾诉。 他确切知道她受的苦,也知道她的难处,因此无法苛求她。 以后她自然要面对自己人生中的风浪和苦楚,方家明爱莫能助,但是至少今晚可以带她去游泳。方家明温和地说:“有一家健身房的泳池在顶楼,可以边游泳边看到星星,楼下还有个商场,我们可以去买泳衣。” 第47章 沈妮点点头,她站了起来。 方家明在“上一世”是青湖健身会所的常客,这家会所收费昂贵且需要推荐人,因此客人不多,他认为很适合带沈妮去。 他带着沈妮打车到青湖楼下,去商场运动店买了两人的泳衣和泳帽,他细心地替沈妮买了一副泳镜,自己则打算能省则省,家里还有泳镜。 沈妮始终不出声,她很诧异方家明替她选购的泳衣居然是罕见的传统款,黑色圆领连体长袖中裤,比街头普通少女的穿着打扮遮得还要更严实一些。 到了青湖健身房,方家明低声向前台说自己是邵如实介绍前来体验的客人,对方立刻笑语殷勤,很快替他们办妥手续,将两个储物柜手环递给了他,并搭讪着说:“邵先生最近好忙,一周也来不了一次。” 在“上一世”,方家明也是通过邵如实知道这家健身房的,还经常两个人一起前来游泳,直到他红遍天下无人不识之后,才开始改在自家别墅游泳。此时重游旧地,心里也充满心酸。他控制住情绪,招呼在大厅落地窗边观赏夜景的沈妮:“你的储物柜手环。” 在泳池旁边的洗手间外墙水龙头处,方家明将新泳衣拆封,用一旁的洗手液仔细搓洗过一遍,然后湿漉漉地双手递给沈妮:“新衣服下水洗一下比较好。” 沈妮一直默默看着他,不说话。如果她放下所有的家庭责任,现在就嫁给他,他会一直如此体贴爱惜她吗? 也不一定,万事终究是要靠自己。 但是出卖色相算是靠自己吗?那就要看造化了,如果赚来了钱,记得储蓄,慢慢打算,也许从此还了恩义,还一辈子有吃有穿。 当然灵魂终究是永远堕入黑暗了,在长歌当哭的夜,在四下无人的街,她再也无法百分之百地开心。 她接过泳衣进了女宾区,冲过澡换了衣走出来。 泳池波光粼粼,今晚的月色很好,星星显得有点黯淡。沈妮信步走到三米跳板前,“哗”一声跃入水中。 方家明没有看到这个场景,他换了泳衣后,走到了泳池另一头角落里的躺椅边。 这里的景观最好,从前他和邵如实游泳过后,都会披着浴衣到这里来休息一会儿。邵如实会低声回顾一下最近一段时间的工作,简短介绍其中相关人员目前的工作状态,是否在拍戏,进的哪个组,出演的什么角色。 而当时的方家明呢,总是昏昏欲睡,有时候则是不断回想刚才在泳池边看到的绝色美女们的样子。 太荒唐太不上进了啊。方家明羞愧。“这一世”他不知怎地错过了邵如实这位良师,落魄至此。 如果不是有信用卡,他随身携带的现金甚至无法为今天的游泳单次卡买单。 沈妮潇洒地从跳板上跃入泳池,畅游起来,泳池边传来的零星掌声惊醒了方家明,他茫然地从角落里走出两步,看向泳池,只见到沈妮纤巧苗条的身影在烟波里浮沉。 他扶着泳池边小楼梯下水,陪着沈妮游起来,她今晚喝多了,他全程陪同比较放心。 游了两个来回,沈妮已经不胜酒力,她满脸绯红,爬上泳池边缘坐下。 方家明也立刻从泳池里出来,拿起旁边衣架上挂着的干净浴衣,披在她身上,自己也披了一件,坐在她的旁边。 沈妮抬头看着玻璃屋顶上的星月,良久无语。 这温柔宛转的一切。 再过了半个小时,沈妮起身往浴室走去,方家明似已经习惯她情绪化的沉默,他苦笑着走向男宾区。 沐浴后换了衣尐忄亡整王里服出来在大厅里等着,过了一会儿,沈妮也出来了。她拎着健身房提供的网纱袋子,里面是方家明为她选购的泳衣。她打算带回家珍藏。 方家明已经觉得很欣慰了,他能为沈妮做的事情不多,让她觉得被照顾被关爱,哪怕只有片刻的温馨值得纪念,就已经很好了。 他也问自己,如果这是沈霓蕙,他也能忍见红颜堕火窟吗?他不知道,他其实不清楚沈霓蕙需要的是什么,他更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提供给她。 不过他能肯定的是,如果他还拥有“上一世”那样的能力,如果他像“上一世”那么红,他一定会拦住沈妮,一定会告诉她:“不要忧愁,我来帮你照顾家庭,等你好好读了书将来好好工作,赚到了钱再慢慢还,不着急。” 可惜,他两手空空,徒唤奈何。 事已至此,多想也是无益,方家明默默送沈妮回家。 到了巷口,却正遇见了沈娥出来洗漱,她跟姐姐打招呼:“姐姐回来了。”沈妮大方地介绍:“这是我妹妹沈娥,这是我的朋友方家明。” 沈娥明显从母亲那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她留心打量了一番方家明,倒似很满意:“方哥哥好。”她不像母亲,她对方家明没有敌意。 这舊莳咣苻曊襡鎵一次相遇是在路灯下,方家明又是全神贯注,他看得仔细,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少女,眼睛里闪着少女的光,漆黑浓密的头发,但也仅此而已了,她的姿色跟她姐姐不能比,更加不可能是沈霓蕙。 方家明温和地笑:“沈娥你好。”他向两姐妹挥手道别,转身离去。 沈妮也没有叮嘱妹妹不要告诉母亲方家明送她回家这件事,签了合约,她已经身在龙潭虎穴中了,对于继母,她已再无畏惧与亏欠。 不,她没有搬去华府的豪宅,但是签下合同没多久,就已经开始参与拍电影了。事实上,说是 “参与” 也太谦虚了,她是直接出演女主角了。 陶珍珍来跟她谈的电影,片名叫做“美人如花隔云端”,这是一部大女主的戏,女主角当然美若天仙,电影中人人都毫无保留地爱着女主角,却几乎没有刻画出女主角个人的感情线,也没有寻常意义上与之对等重要程度的男主角。女主角被影片中出现的绝大部分男女老少喜欢与善待,却始终不动感情,直奔事业,反面角色几乎坏得毫无理由,就是为了坏而坏,不停给女主角设置障碍,间接使她成长起来,最终他还被女主角的容貌和人格魅力所折服,也爱上了她。当然,女主角还是不怎么心动,也果断拒绝了他。 沈妮看了简纲后骇笑,这样的戏有人看吗?还是说,这是专为屋主的金丝雀写的剧本?这是老板的人,岂能让其他男演员有一亲芳泽的机会? 她还是接下了这部戏,剧组就驻扎在郊外,车程两个小时,剧组的统筹在有意无意间,总是尽量安排她的拍摄工作在平时的晚上和周末。 再过半个月,就是暑假了,她将有更多的闲余时间投入到工作。 第44章 君似孤云何处归,我似离群雁 在这样繁忙的工作中,她仍抽空与方家明有联系,她知道,只有他才是真的看得起她。他们当然已经问过彼此的手机号码,暑假前的一天,沈妮约方家明来学校食堂共进午餐。 午餐时间很短,食堂里人多嘈杂,方家明不以为意,对她还是那么温柔体贴。她绝口不提这部电影,方家明也不问。他的事业跟之前一样庸碌而没有方向,只是缓缓在储蓄。 方家明也从来没有主动约过沈妮,他只是下了决心在每次接到沈妮的电话时,尽量腾出时间来。 方家明怜惜沈妮的来日大难。 整个暑假,沈妮几乎是全身心投入到电影的拍摄中。不过,她的表现不算上佳,面对镜头她总是有些迟疑笨拙。 她也偷听到导演季康私下偷偷跟人吐槽:“毫无天赋,一双眼睛那么漂亮,对着镜头时总有点呆相,我亲自手把手教导启发了两个来月,总是开不了窍,蠢得很。” 季导喜欢的演员是女二号女三号,她们都妖妖乔乔,你让她走三步,她非要摇曳生姿走个十步八步,还要回眸一笑,星眸迷离,动人心弦。 沈妮性格比较含蓄内敛,让她走三步,她每一步都走得拘谨走得慢,而且每一步都忍不住偷看导演的反应,然后再调整步伐。她没有自信,也没有演出经验,一比就比下去了。 季导忍气吞声,继续指导,心里早已骂过无数次街,面上却是忍了又忍,重头再忍。 沈妮的笑容日渐消失,她对自己更失望,啊,想正正经经赚点钱吗?没有这个本事啊。 全剧组都在默默等她开窍,都用尽了耐心,沈妮第一次体会到了后进生的痛苦。偏生演技这件事情靠天赋也靠机缘靠悟性,短短时间难有进展。 她一天天的瘦下去,每晚收工后被司机和助理芜儿送回到小巷中的家里,筋疲力尽却又辗转反侧。 第二天精力更差,状态更坏,苦闷到无以复加。 这样灰暗迷惘的日子里,唯一让她欣慰的事情是在进组第一天就拿到了这部电影片酬的首付款——10 万元整。她自己存下了 8 万,拿出 2 万块给了继母贴补生活以及透析使用。 偶尔在家看到老旧冰箱里的剩菜,能看出来家里的伙食改进了一些,不再只是咸菜和花生米了。继母也常常带着笑和怯意,问她哪天能早点回家吃饭,她好让沈娥去菜场里杀只鸡回来。 第48章 她在剧组里吃的是特餐,鸡鸭鱼肉都不在她眼里,但是看到继母和妹妹的生活得到改善,她仍然替她们开心。 她偶尔也会想起方家明,也想过打电话给他聊两句,但是她确实不擅长与人聊天,此时,又没有时间坐下来与他慢慢吃饭。 等过了这个忙碌的暑假吧,等到开学了,她反而会有时间约他在学校食堂里午餐。 有一天晚上拍戏比平常更不顺利,沈妮咬牙重拍了三十多次,季导的脸色仍然严峻,还是制片主任打了圆场,说今晚就到这里吧,明天再重拍,沈妮才得以下台。 实在太晚,司机送她回来的路上哈欠连连,助理芜儿问她:“妮姐,要不咱们去华府住吧?路程近得多,明早也用不着堵车,司机也可以早点休息晚点起床。”芜儿比她大好几岁,却也一直尊称她为姐。 要推搪到几时呢?她疲倦地想,不如鼓着勇气去,如果屋主来了,她正好跟他谈判,她要央求他放过自己。 到底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受过穷吃过苦的她仍有一腔孤勇。 这一夜并无人打扰。屋主没有前来,她睡前有意在房门上夹住当做暗记的头发丝,第二天清晨仍然在原处。她放了心,洗了脸又坐上车前往剧组。 也并没有演得更好,学得更乖,只是大家对她的容忍度又有所增加了,这部电影有人看就给人看,没有人看就当是拍给钱看了吧,毕竟这部电影是宇宙娱乐公司全额投资的,亏不到他们口袋里。 后来,沈妮又断断续续去住过几次,屋主也一直没有出现过。 那是自然的,严敦文自重身份,矜持得很,没有十足把握不会出场,更何况,他又不缺女人。现在的他虽然对旧欢骆樱樱已经逐渐失了兴趣,但是骆樱樱温柔妩媚,又出尽百宝,只差没有讲出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来吸引金主爸爸,他也难板起脸立时三刻丢开。 沈妮这边也就先放着了,放着的也多,像富人家闲置的名贵珠宝般,千金万金买了来,几年都佩戴不了一次。 沈妮仍然一直没有告诉妈妈和妹妹这间“宿舍”的存在,她只是更安心更频繁地待在华府留宿。 她的夜不归宿,妈妈和妹妹都看到了,却从不出声相询,上次她在补习班上课时晕倒被方家明照顾整夜时如此,此时也是一样。也许在她们心里,都在隐秘地纵容着期待着她的堕落。 这样烦难嘈杂的暑假也终于过去了,沈妮在演技上有了一点进步,距离导演的要求则还差十万八千里。 开学后,课程又开始繁重起来,沈妮白天上学,晚上拍戏,很快就爬不起床。 是故意这样安排的吧?让她这么累这么难,让她赚大钱赚得这么容易,让她日常住豪宅乘大车,出入有助理有司机有保姆,让她回不了头。 如果她放弃学业,那就是向命运缴械。她从此再也无法站起。 许多人一辈子也搞不清楚受苦和受穷的区别,沈妮现在算是弄明白了。从前天天搭乘公共交通工具奔走上课教学拍廉价广告照片,那只是受穷,对她的意志力原来并无好处,乘坐公交车满一万个小时能有什么益处呢?完全没有。 此尐忄亡整王里时行有车食有鱼,却真正体会到了心智所受到的磨砺,天天苦思要不要从此一觉睡倒躺平,却又天天咬牙爬起来把书读烂。这份毅力才是吃苦后得到的财富,是她沈妮一生的瑰宝与倚仗。 也是这份不放弃读书的毅力,这份不肯正式搬进华府长住的气节,让严敦文始终没有出现吧?沈妮还没有想到这么远,只是隐约知道,如果她自己也放弃自己,那就立刻变成真正的烂泥。 她天天中午花十分钟快速吃完食堂里的午餐,就立刻趴在教室里睡半个小时,然后起来逐篇细读背诵法典,都没有时间约方家明见面。 方家明对于沈妮的命运是尊重的,他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不切实际的助人情结。他只是闷头赚钱攒钱,别人挑三拣四剩下的活,他都默默地接下了,像个苦行僧,心里也苦。 他仍牵挂着沈霓蕙,只是经过了沈妮这一遭,他更明白了现实,一为之甚,岂可再乎?如果此时遇见沈霓蕙,如果沈霓蕙也像沈妮一样当着他的面步入深渊,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再次承受这种对自尊心的暴击。 夜深人静,二十九岁的他只有看着存折上日渐增加的数字,才多少得了一点安慰。 他与沈妮,虽然各有风流两不如舊莳咣苻曊襡鎵,但仍都是他人脚下的泥,只希望沈霓蕙在“这一世”里自求多福,另有奇遇,得脱樊笼自由自在。 那么,即使不能再遇见她,即使永远没有机会向她倾诉这奇幻的因她而彻底改变的人生,他也衷心为她高兴。 怜人复怜己,刚被存折上慢慢上涨的数字安慰过的心又开始酸痛起来。 沈妮的继母每周按照医生的嘱咐增加了一次透析,但是病情仍在加重。 早出晚归疲累不堪的沈妮仍然关心继母,她无法让妹妹向所在高中请假去陪妈妈看病,她又分身乏术,不得不请助理芜儿和司机帮忙接送继母就医。 她再三叮嘱芜儿和司机千万别把她在华府有宿舍这件事情告诉继母,他们也确实做到了,只按照沈妮的要求对沈老太太说他们都是公司指派给沈妮的助手,自愿前来帮助沈妮的家人度过难关。 继母感激连声,回家后也并没有向沈妮多话劝说过什么,她只是个勤劳精明自私功利的无能妇人,毕竟不是天生的老鸨。 但是事情就是这样开了头,就是这样走在河边,慢慢湿了鞋。 沈妮有了工作,继母有人照顾陪同就医,那么妹妹的高考就不重要了吗? 沈娥一直都在努力学油画,有天赋又勤奋,油画单科成绩斐然,她的文化课也早已落下,眼看明年就要高考,真的要让一个过去十年都在为艺考做准备的十六七岁少女捡起陌生的文化科目课本,与其他寒窗十年心无旁骛的高考生拼数理化成绩吗?她拼得过吗?能考好吗? 自己的人生是人生,沈娥的人生就不是人生吗? 沈妮苦苦思索,一无所得,目前距离沈娥高考只有八个月时间,她已了解过美术集训班八个月的学费、住宿、伙食、画材、书本最低也需要 11 万元,而她现在所拍的这部电影,十八个月都未必能杀青。期间她大概无法赚到其他的钱,而继母的身体也仍然持续需要医疗费用。 她只得告诉芜儿:“珍珍姐说过,每周一和周三晚上有油画老师前往华府教课,你让司机接送他去我家教沈娥吧,房子小,委屈老师了。”她拿出一千块钱让芜儿额外感谢老师。 这位上门授课的油画家教老师的学费她付不起,让人多奔波一趟,又是去那么小而昏暗的家中教学,额外封一个红包还是应该要尽尽心意的。 芜儿抿嘴一笑,收下红包,自去跟陶珍珍汇报。 陶珍珍也笑:“没问题,你让司机去跟金老师接洽就好,一千块红包你也交给司机就行。” 芜儿继续汇报工作:“妮姐仍然没搬到华府去住,也从来不去华府的舞蹈室上芭蕾课。” 陶珍珍点点头:“她学业紧张吗?” 芜儿偷偷笑:“每天早上在车上都要看书背书,口袋里有一个手抄的单词本,在片场里没事就拿出来背诵。” 陶珍珍顿觉之前的自己倒是小看了这位同门小师妹,她哈哈哈笑起来,说:“我知道了,你去吧。” 第45章 娥眉三千人,皆自良家来 一直到了十一月份,沈妮日背夜背,把所有的功课都赶齐了,终于空闲了一点,才再次约方家明在学校食堂午餐。 方家明在校门口水果店买了两只芒果切了块放在一个盒子里拎着,在食堂门口看到沈妮的时候,他微笑着走过去。 沈妮似乎更瘦了一些,一双眼睛显得更大,蜜棕色瞳孔泛着若隐若现的浅绿色宝光,方家明再次仔细看了看她的双眼确认,不,她不是沈霓蕙,沈霓蕙的五官已经在他的记忆里慢慢模糊,终不可再现,但是她的眼睛黑如点漆,如两丸墨玉,他永难忘记。 沈妮告诉方家明,自己整个暑假从早到晚都在拍摄一部以她为主角的电影,进度很慢,她演得不好,导演虽然没有当面骂过自己,但是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了。 现在开学了,她白天到学校上课,晚上和周末才去拍戏,反而比较有时间约他见面,但是拍戏很赶,功课也紧张,连轴转,所以直到现在才有时间出来偷个懒。 方家明沉默,不,他并不是在嫉妒她一签约就能立刻出演电影女主角,他已经知道命运的馈赠都将在暗中标好价格这回事。他偷眼看她,她也并无任何一点炫耀骄矜之色,只有困惑苦楚,她小小年纪,竟也懂得这个交换的人生至理。 他们两人走到打餐的队伍末端排队,两人都不再说话,沈妮捧着方家明带来的芒果盒子边走边用叉子叉着吃起来。方家明苦中作乐地想,她一点也不像个出演女主角的电影明星。 第49章 吃了几块芒果,沈妮好像又恢复了一些力气,她低声向方家明说了继母和妹妹目前受到的照顾和美术课程,方家明仍旧不语,只是温柔地笑,意示懂得与慈悲。 沈妮心酸,有热泪盈眶,又硬生生忍住,别转了脸去。 方家明看到她衣着朴素,生活简单,又仍然住在小巷出租屋中,一切似乎都跟过去一样,心中也是敬佩,再看到她帆布包上挂着的小本子,伸手翻开一看,是密密麻麻手写的英语单词,更觉得她不容易。 这样上进独立的好女子,最终也是要堕入深渊的吗?方家明不敢再往下想。 她所提到的华府那间豪宅的屋主应该就是宇宙集团的老板严敦文吧?这样大的手笔,这样“宽容不急色”的心,也只有他了。 方家明想起了“上一世”里他认识的一名夜总会老板说过的引君入瓮的故事。 那个时候,他已经改名叫做方嘉酩。 他至今仍记得那位夜总会叶老板喜滋滋自认为聪明的嘴脸:“嘉大啊,我跟你说,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不为钱动心的女人。” 这是何等以偏概全粗俗鄙陋愚蠢的话,可是当时的方嘉酩也并不懂得尊重女性,他颇感兴趣:“真的吗?” 叶老板笑哈哈:“怎么不是真的?我跟你说,我看中的小姑娘,最后都成为了我麾下最出挑的歌女舞女啊。” 方嘉酩笑笑不做声。已经喝多了的叶老板见他未必全信,也有点急了:“嘉大,咱们是自家兄弟,我才跟你说实话,我一般看中了哪个小姑娘,就约她来我们娱乐公司上班,想要清清白白赚钱是吧?很好啊,我最喜欢清清白白的小姑娘了,来做收银员好不好啊?八千块钱一个月,每天晚上八点上班到凌晨两点,不看文凭不看学历不看工作经验,站在前台桌子的后面负责收钱就好了。 “上班上了两个多月,工资按时发,该休假就休假,平时也没人跟她啰嗦,慢慢的人也就放松警惕了。你们读书人管这个叫什么来着?出淤泥什么什么?不染,对,不染。哈哈哈。再过一段时间,客人多,她在收银台前闲着也是闲着,都是同事,请她去帮忙端一份果盘去包间总可以的吧?端了几次,都是轻轻放在茶几上就退出来了,客人们也没跟她说过什么风言风语,有一次喝高兴了的客人还随手给了她两百块钱的小费,她出来告诉大堂经理,大堂经理说这小费是包间服务员该得的,让她自己收着就好。 “这样一来,她自然也会好奇其他包间服务员的工资,一打听也就打听出来了,人家跟她一样晚上八点上班到凌晨两点,一个月不算小费收入,单是固定工资就有一万二千块钱,只管端盘子,不陪唱也不陪酒。” 叶老板一张肥脸满面油光,他得意地笑道:“一般问到尐忄亡整王里包间服务员拿多少工资这一步,就基本跑不了了。她们会自己要求换工种,然后又会看着陪唱的跳舞的赚得更多,人啊,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堕落的。” 其实也并没有读过书的方嘉酩听了奉承,又听了新奇故事,哈哈大笑,转眼就醉酒昏睡过去,对他人的命运全不在意。 此时的方家明站在名校的食堂里,看着陋室明娟沈妮的倦容与凄苦,忽然想起这一段尘封许久的对话,冷汗涔涔而下,他为她担心。 沈妮的个人素质当然全方面碾压夜总会的收银员,但是最终也是难以逃脱堕落的命运吧?只是对她们付出的成本不一样罢了。本质上,都是他们在用一些自己不在意的残羹冷炙,就换了她们一生的眼泪凄楚。 今日的方家明是因为落魄了才这么正义吗?好像是的,毕竟在“上一世”里,他听这个故事时可不是今天这样的心情。 他深深鄙视从前凉薄无耻的自己,觉今是而昨非,但是迷途已远,他无法返回到“上一世”,无法成为一个善良而且富有的人。 食堂里队伍虽长,移动的速度却不慢,很快就轮到了沈妮和方家明,仍然是沈妮请客,因为这个食堂饭菜价格低廉,有福利性质,只接受学生饭卡。 沈妮点了两份青菜,舊莳咣苻曊襡鎵一份鱼和一份排骨,方家明替她端着大餐盘,两人找到角落的座位坐好。 方家明拿起碗去打了两份免费的汤来,然后向沈妮举起碗:“最近你辛苦了,瘦了不少。”他一口喝尽了汤。 沈妮噗嗤一笑:“像敬酒一样。”她也喝尽了碗中清汤,长睫抖动,终于落下泪来。 方家明默默吃饭,他不知道要怎样劝慰,也不知道要怎么提醒忠告。 沈妮也大口吃饭,今天中午她还想背三十个单词。 就像一个人在缓慢地溺入深海,总也要徒劳地抓住一些什么,表示自己曾经努力挣扎过。 背下来的这些单词,也许永远都用不着,也许现在所有的努力都错了方向,但是那也不代表她沈妮此时就要举手投降。她想起了自己的爸爸,他在德国求学期间,刚得到了宝贝女儿,就失去了新婚妻子,贫无立锥,幼婴无人照管,他对命运投降了吗? 他没有,他娶了当地唐人街一枝花当续弦,让她把家照顾好了,然后他顺利完成学业,回国找到理想工作,实现了自我。 自己是他的女儿,也要有这一份韧性才好,沈妮默默鼓励自己。 这一顿午餐,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话,但是对面坐着,心里都慢慢高兴了一点儿。沈妮的脸色恢复了一些红润,她对方家明说:“我还要回教室背一会儿书。” 方家明很放心她此时的状态,他点点头:“我下午也还要去拍一个广告片。”他是骗她的,他今天下午跟许多下午一样,无所事事。新出来的小鲜肉一茬一茬的,年纪又轻态度又好,价格跟他一样便宜,他已经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当然他还是在接拍广告的,但是今天下午确实没有工作安排,明天后天也都没有,工作机会在渐渐减少。这份苦楚,他也说不出口。 沈妮看着方家明,没有丝毫的怀疑,在她的心里,他没有老,更是丝毫不见油腻,他是她真正的朋友,只有他尊重她怜惜她。 出了食堂,他们分头走开。 这个食堂里会有严敦文的眼线吗?真的没有,犯不着,不值得,沈妮只是他买回来还没有来得及穿戴过的名贵珠宝而已,甚至,都不算名贵,他目前其实并没有在她身上花很多钱。 此时,小明星骆樱樱才是收获颇丰的那一个,她较为粗鄙,没有灵魂,对到手的财富沾沾自喜,又贪心地舍不得收手,不愿放弃金主爸爸进一步的施舍,一直温柔痴缠着严敦文,严敦文也就半推半就,在彻底厌倦她之前继续享受。 严敦文甚至没有主动向属下询问过沈妮现在的状态,王尧向他提过一两次,沈妮没有搬入华府,沈妮让助理和司机照顾继母就医,沈妮让油画老师去小巷里的出租屋里教妹妹专业课程,他只是对整件事情的进度有个大致印象,嗯,这小妮子还未完全入瓮,那就再等等。 导演倒是主动找陶珍珍和王尧说过两次,沈妮不是个演戏的材料,呆且笨,非常耗费精力和时间,拖垮了整部电影的进程,大家都暗地里抱怨这个陪太子读书的苦差使。王尧心想那也没耽误你赚你的导演日薪,也没耽误剧组其他所有人得到的各种高额补贴,也就没放在心上。他见严敦文目前对沈妮兴致不算高,这些有关她个人前程的小事,也无谓去过多打扰日理万机的大老板。 第46章 穷人忧夜长,壮士惜日短 考完期末考试的那一天晚上没有她的通告,无需赶去片场拍戏,是要让她休息一晚吗? 法学院的考试题目何等艰深,剧组却也不曾在考试前夜给她放过一次假。 她越看越明白,是的,他们就是想要她自己放弃学业,所以她更加坚定要一直咬牙苦读下去,学到的知识是自己的,名校的文凭也是自己的。 好不容易放了一晚上假,她可不敢去华府待着,急急忙忙让司机把她送到巷口,今天算是回家很早的了。 打开门,看到继母正坐在单人床上发呆,她轻轻走过去,发觉继母的病似乎越发重了,脸上都朦朦胧胧好像有了一层黑气,也有点心酸,轻轻喊了一声“妈妈”。继母一抬头看见她却笑得很慈祥,连声说要去菜场杀一只鸡给她补补身体。她刚要摇头,继母拉着她的手,笑着说:“妮儿啊,你长大了。” 一句话,母女俩都落了泪。沈妮在此刻已经几乎完全原谅了继母,她只是想活下去吧,她并非有意要把继女推向火炕。 继母推她上床躺一会儿,休息一下,又亲手替她盖好被子,才自己出门去买菜。沈妮依言躺在和妹妹共用的双人床上,朦胧睡去。 她梦见自己重新穿上了久违的芭蕾纱裙和大袜,梦见自己弯下腰为足尖鞋绑带,然后轻盈地跳了一曲四小天鹅,忽然窗外下起了沉重的大雨,她仔细一看,原来自己竟是在华府的舞蹈室里,心里一阵害怕,慌里慌张正要奔出去,却听到陶珍珍的笑声:“你要到哪里去?这里要看你表演《茶花女》呢,却又跳什么《天鹅湖》?” 第50章 她大叫一声,惊醒过来,原来她仍在自己小巷里的家中打盹,看看挂钟,只睡着了十来分钟,继母去了菜场杀鸡,仍没回来。 她不敢再睡,急忙爬起来,走到桌前,打开旧茶缸子倒一杯冷水喝了下去,心神略定了定,仍是砰砰乱跳,要是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梦就好了。 发了一会儿呆,妹妹放学回来了,她一张脸上红粉菲菲,扎着一个马尾,穿着沈妮多年前穿过的旧棉衣。每周恢复了两次美术私教课这件事情让她重新快乐起来,前程终于有望了。一进门看到姐姐在家,更是高兴,她扑上来搂住姐姐:“姐姐你今天怎么回家这么早?” 沈妮摸了摸妹妹的头发,是的,她爱沈娥,为了妹妹是值得的。 一家三口亲亲热热挤在一张小桌子上吃饭,继母先把一只鸡腿夹给沈妮,然后又夹了一只鸡腿给沈娥。 不,这并不是刻意的做作,沈妮记得从小就是这样的,不过,那时饭桌上还有父亲,他总是一脸幸福地看着她们母女三人,心里庆幸再婚亦遇到宽厚慈祥的贤妻,竟能对继女和亲女毫无分别。 沈妮低下了头,继母毕竟不是亲生母亲,亲生母亲关心她照顾她,那是出乎本心自然,只讲爱不讲恩义的,继母对她的好则是大恩大义,她没有不报的道理。 期末考试刚刚结束,成绩虽然还没有出来,但是她也多少有个数。弘毅大学的王牌专业法学系不好混,一个人的时间精力用在哪里是看得见的,她只怕分数不好看。 及格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她从前是优等生。 这部电影这样日夜不歇地拍摄下去,从前提前预习过的老本只怕很快就要吃光,下一学期还能不能及格,就不好说了。青春短暂,偏偏她又无法靠背书学习立刻换取到生活所需,学校里每天的功课这么紧张,她却只能把所有的空余时间花费在片场,从头学一门自己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技能,而且进展甚慢,阅尽冷脸。 总之,似乎一切外力都在对沈妮说:“放弃读书吧,放弃自己吧,从此锦衣玉食吧。” 再想到刚才所做的梦,她实难下咽,放下碗筷。 继母第一个发觉了她的异常,她把手背放在沈妮的额头上:“妮儿,你不是感冒了吧?脸色不好呢。” 沈娥这几个尐忄亡整王里月时间很难有机会跟早出晚归的姐姐聊天,本还想细细问姐姐拍电影的体验,央求姐姐有空带自己去片场长长见识,见姐姐饭也没吃几口,忙打住了无关话题,关切地问:“姐姐,你要不要先去睡一会儿,我看你这段时间睡眠都不足,别累坏了。” 继母摸到了沈妮的额头,见不发烧,才放了一些心,忙也说:“妮儿,你先躺会儿吧,等晚点你起来时我再用鸡汤给你煮一碗面吃。”她站起身,把本来就干净的双人床又掸了两下灰,把枕头也拍了拍,让它松软些,又要来扶沈妮。 沈妮自己站起来:“我没事的,妈妈,我出去走走吧。吃饭前睡了一会儿,现在睡不着。” 继母本来想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忙对沈娥说:“你别吃了,陪着你姐姐出去走走散散心,早点回来。”她担心沈妮出去找那个姓方的年轻人,她并不知道沈妮跟宇宙娱乐公司签约的具体情况,但是沈妮目前是她们全家的希望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未来摇钱树,她不能让没有实力的人比如说那个姓方的年轻人来染指,现阶段的沈妮专心拍戏总是对的。 方家明从前困惑这位沈伯母何以匆匆一面就看得出他的落魄,其实沈妮的继母倒也没有火眼金睛看得出衣着光鲜一舊莳咣苻曊襡鎵表人才的方家明在走下坡路,而只是根据常情推断方家明力量不够,无法搭救她们全家于水火。 他与沈妮的外表太般配了,这样的人会多金吗?或者说,假设他好看又多金,那为什么要找一个家庭负累如此重的沈妮呢? 继母历经沧桑的心里,已经不再有纯粹的爱情这回事,一个人总是要拿自己所没有的,去换自己所需要的。 珍珠变成了鱼眼睛,也不能怪她一个人,生活并没有厚待她,她的丈夫对她很满意,同时也很清楚她的各方面条件远远不如那位希腊的舞蹈演员——他的亡妻,他常常在心里比较她们两人并且暗中惋惜吧? 她是个没有读过什么书的粗人,但是心思仍是细腻敏感的,她也一直知道,继女沈妮也觉得她的父亲娶了她陆梅美为续弦是一种妥协一种堕落。 是的,她也有名字的,她叫陆梅美,当年在唐人街上也是一枝花,十七八岁的时候,左右邻居家好几个浓眉大眼的男孩子都喜欢到她家的小店里来嬉笑打闹,借此跟她多说两句闲话。 她的女儿也是个好看的少女,但是毕竟不如沈妮有个舞蹈专业的亲妈,又有混血的底子,轮廓深邃,皮肤雪白,手足纤细。从小到大,邻居对沈妮的关注赞美从未停歇,相较之下,沈娥则多受冷落,但是她性格随和爽朗,从不嫉妒,仍然深爱姐姐,人品性格真是没得挑。 而且,她的女儿也有艺术天赋,从小学开始就获得过好多绘画奖项。可惜,总感觉她们姐妹俩的父亲似乎更偏心大女儿一些,他看着大女儿的眼神都要温柔许多,也是因为沈妮身上有他亡妻的影子吧。 因此她也天天在他面前提沈妮,她怎么怎么对沈妮好,又是怎么怎么关心沈妮,他果然听得很高兴,因此这慢慢成为了他们之间的主要话题之一。 他们夫妻之间和睦是很和睦的,是否真的算恩爱夫妻却也不好说。 如今,他去了,她留下来照顾他的两个女儿,房子也卖了,她也天天出去打工直到劳累成疾,算是对得起他了。 两个女儿的兴趣课是同时停止的,她无愧于他。 大女儿已经在读大学了,所以才有时间去打工,也是理所应当的,总不能让还在读高中的妹妹出去打工吧? 大女儿长得好,有机会接拍广告照片,又得遇机缘签了电影公司,开始拍电影,有能力了,对妈妈对妹妹多一点照顾扶持,也是应该的吧? 如果大女儿爱上了一个没有经济能力的男人,如果那个男人不准她加班拍戏拍到夜不归宿,甚至小气地要求她别出去抛头露面当演员当明星,要她乖乖待在学校里读书直到毕业,搞不好还读研读博,然后快三十岁才开始找一份工作从底层做起慢慢往上升,大女儿万一爱他爱得发昏,愿意什么都听他的,那这个家怎么办?沈娥的学业和前途又怎么办? 偏生这傻女儿沈娥,还在这里慢悠悠往口里扒饭,陆梅美怒从心底起,她一把夺过沈娥的筷子,低声喝骂道:“你还在吃!你姐姐精神不好,你赶紧陪你姐姐出去走一走,早点回来!” 沈娥一脸愕然,她看了看被忽然夺走了筷子后空下来的手,放下碗,慢慢站起来,又疑惑地快走两步,跟上已经出门的沈妮。 沈妮是个从小没有生母的小女孩,穷过富过,人又生得聪明敏感,听得后面妹妹急急忙忙追上来的脚步声,她倒也大概猜得到继母的心思。 她今天就是想好好休息的,好不容易考完了,回家吃个饭,早点睡觉,明天早上六点十分司机又要来接她去片场以练代学受煎熬的。 如果她想见方家明,大可以等开学后找一个中午约他,又或者在过年期间约他聚聚,剧组不可能大年初一也不休息吧? 她又何必在疲惫不堪的今晚临时约他出来?何必当着继母的面跟她不赞同的人来往,给继母添堵?更何况,这次期末考试她考得并不理想,心中着实烦闷,丝毫提不起玩乐的兴致。 两姐妹在街头巷口走了几分钟,沈妮就说:“天气冷,我们回家吧。” 沈娥巴不得这一声儿,赶紧答应了。两姐妹挽着手回家来,沈娥在已经收拾干净的饭桌前练习绘画技法,沈妮则收拾了衣物和洗发水香皂去公共浴室洗漱。 抱着脸盆提着盛衣物的塑料袋在公共浴室前排着队的沈妮,脑子里想到的并非偶尔借住在华府豪宅时感受到的宽敞舒适私密以及大窗外的美景,她反复回想的是今天下午的那几道没有答好的试题,确实是关键知识点没有掌握牢固啊,哪怕在考试前把这三章多看两遍都绝不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惜可惜。 要是她可以不用睡觉就好了,那样,她每一天都将多出六七个小时来用于功课,成绩一定能跟从前一样优异。沈妮长长叹息。 排在她旁边的邻居张婆婆忽然不耐烦地对着浴室大喊一声:“里面是谁啊!洗个澡要洗这么久的吗?快点!”沈妮从沉思中惊醒,她继续忍受着隔壁公共厕所散发出的味道站在冷风里排着队。 陆梅美看见两姐妹出去才几分钟就回来了,不由得庆幸自己有眼力见,沈妮只怕真是想出去约会的,看见妹妹跟上来了,才随便走了几步就回来了。 但是转念一想,沈妮如果真的在外面恋爱了,她陆梅美又不能把她关在家里,单是今晚拦住了没出门有什么用?她在公共厨房里洗着碗发着愁,眉间印上了深深的“川”字。 第51章 第47章 十里扬州 ,三生杜牧,前事休说 年底了,段甜儿事业缓步稳定上升,已经成为了扬帆公司内一枝独秀的台柱子,在整个娱乐圈内也勉强可以算是二线末端三线头部的小明星了。她撒娇卖痴,非让公司出钱给她租场地办生日会,邀请了许多其他公司的艺人前来道贺,其中也有跟她好的,也有怕了她的,也有想来奉承奉承她看能不能有点什么好处的,更多的是来看看热闹的,倒是来了不少人。 方家明只送了一束鲜花道贺,人却没到场。此时的沈妮尚无真正的作品面世,籍籍无名,却是行业内最大的宇宙娱乐公司目前力捧的新电影女主角,江湖里隐秘的传言此起彼伏,与段甜儿已经完全不在一个阶层,既没有收到邀请,更不会前来道贺。 扬帆公司现在绝大部分长脸的业务和赚钱的业务都由她带来,因此干脆把公司年会跟她的生日会合并举办,公司旗下的其他艺人都按照往常年会的标准排练了歌舞节目,一时间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段甜儿得意洋洋,举目四顾,发现公司的艺人里独独缺席了方家明一人,心里便有些不高兴,大发娇嗔让王姐打电话请他来一起玩儿。 王姐心里暗骂小人得志,你段甜儿又不是没有人陪没有人奉承,何必如此强拉壮丁?逼迫失意的人来向她老人家道贺生日又究竟有什么趣味? 做人实在用不着这样跋扈,王姐对段甜儿没好感,连带着看不起其他公司前来捧场的不知名艺人,嫌都是些阿猫阿狗,上不得台盘的东西,一个个高科技锥子脸只会唧唧喳喳虚假奉承、编造绯闻、排除异己,既不会演戏也不会做人。 但是她只是笑着拉住甜儿的手:“方家明跟他爹妈一起回爷爷奶奶的尐忄亡整王里老家准备过年去了,一时之间怎么赶得回来呢?你看他送来的鲜花,正是你喜欢的蓝色妖姬,这不就是诚心诚意来祝贺过了吗?咦,你的鼻翼怎么有点出油了?小琳,小琳,来帮你甜姐儿补一补粉,等会合影的时候怕拍出来不好看。” 段甜儿忙向墙角侧过脸去,生怕正好有人在拍照将她不完美的形象摄入其中。她专心地等化妆师小琳前来补救,也就放下了方家明这个走背运的人。 2012 年的这个春节,方家明跟去年一样,没有得到任何年终奖。今年扬帆公司的年会提早了几天举办,特意跟甜儿的生日宴会凑在了一天,他缺席了。王姐倒是还记挂着他,把年会时公司发给每位签约艺人一份的年终红包替他留着,又自费买了一篮水果请公司司机赶在除夕前一天送到了他父母家。 方家明当时正在父母家吃饭,看见司机上门来送红包和水果篮,倒是心头微微一热。五百块钱的红包虽然不多,倒也是个彩头和心意。方爸爸方妈妈留着司机吃饭,司机说等会还得接送段甜儿去做美容,跟方家明两人互相客气了几句,也就走了。 方家明坐下来,打开一瓶酒,自己喝了起来,方妈妈看着他刚才跟司机倒是有说有笑的,现在又好像有点失落,忙向方爸爸舊莳咣苻曊襡鎵使了个眼色,让他陪着儿子喝点,自己又去厨房洗水果去了。 方家明闷头喝了两杯,长叹一声,在“上一世”的 2011 年,他合同到期后就离开了扬帆公司,跟邵如实两个人合作找剧组找机会,也就在同一年,扬帆公司也很快倒闭了。 当时的自己除夕前一天在做什么来着?对了,邵如实下午四点来他父母家拜节,寒暄客套了许久,才把方家明接走去了他家里吃晚饭。邵如实的夫人温婉客气,一双儿女都聪明好学,女儿当时大概才六七岁吧,看到方家明送的整套芭比娃娃高兴得蹦起来,整晚都靠在方叔叔身边玩新玩具。儿子则大概是十一二岁,很有个小大人的沉稳样子,像邵如实。他礼貌地向方家明道谢,然后将大盒乐高拿到自己房间里玩去了。 方家明当时就想,邵如实真是人生赢家,夫人贤惠子女听话。“这一世”的邵如实应该也还是这样吧?不,应该是比当初更好,因为他方家明是穿越过来的,具备“预知”能力,在邵如实小女儿心脏病发的前四年就向他预警过风险,万幸邵如实居然真的本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带了孩子去体检,提前做了小手术,发现早,手术预后好,应该是以后都没有问题了。 他真心替邵家感到高兴。 方妈妈把水果端了上来,叉起一块芒果放到儿子口里,方爸爸夹了一只凤爪到他碗里,笑着喊:“慢点喝,慢点喝。”方家明笑笑把口里的芒果吃了,又对爸爸举杯,一口饮尽。 如今的扬帆公司借着段甜儿的光,居然稳定发展起来,眼看着最近十年都没有倒闭的风险了。“上一世”里并没有闯出名头来的段甜儿在“这一世”是因为什么事改了运呢?是王姐的老朋友为《逍遥剑》剧组组队,王姐最看重的方家明当时在拍山寨剧《兄弟出山》抽不出身,所以王姐才推荐了段甜儿去《逍遥剑》里出演女三号角色。 从此,段甜儿上升到了某个平台,开始有了一些观众。在“上一世”里,这本是他的机缘。 在“这一世”中,方家明错失了这次机缘,不仅如此,他还在《兄弟出山》上映后被全网群嘲,因为兴兴头头出演侵权的仿剧而得罪了娱乐圈大佬余语迟、乔如风、宁飞以及一线明星纪伦姚蓓吕力林芷等等,至今翻不了身。 这算是第一次在电视剧中出演男主角,很有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 “这一世”里他是怎么去拍山寨剧《兄弟出山》的呢?因为他见义勇为保护了虞蕊,这件事被王美溪拿着炒作好市民好演员人设,举办了一个记者会,乔如风看到后约他来参加圈内的一个午餐会,有意向请他参演《大侠洪阿牛》中的角色。他起了贪念,想要走捷径,想要根据他“预知”到的《大侠洪阿牛》上映后观众的喜好来挑选最初看上去不那么起眼的角色,想要逆袭,想要跟原来的豆宝出演者吕力来争。 他并非毫无把握,事实上,“这一世”的他因为经历了重生后的痛苦与反省,又体会到了求之不得的无望爱情,演技应该是精进了不少的,乔如风和宁飞两位导演把他的试镜视频给吕力看,让其学习便是明证。何况,他对这个角色是全力争取志在必得,吕力却并没有“预知”后来事的能力,也许还意识不到这个角色对他们二人演艺生涯的重要性,也就未必会出尽全力。 结果,他还是没有争赢吕力,吕力在“上一世”和“这一世”都顺利出演了豆宝一角,得到了观众的喜欢。不仅如此,原来的女三号温茉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出现在这部电视剧里,更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找到了当时还不到二十岁的林芷,让她出演了如眉这个角色,吕力和林芷双双赢得了年度观众心中最佳荧幕情侣的评语。 吕力的幸运还不止于此,不知怎地,邵如实竟成为了他的经纪人。 吕力表演专业科班出身,为人随和大方八面玲珑,又懂得尊师重道,他对邵如实一直都是十二分的礼遇,邵如实想必也回报给他了十二分的勤慎和忠诚。 吕力与邵如实如今挂名在第二大的电影公司——橙橘电影旗下,一路披荆斩棘,在鲜花与闪光灯下,在观众深情的偏爱里,吕力与林芷联袂出演了《非你不可》男女主角,终于成为了超一线明星,比之当年盛极一时的方嘉酩没有半分逊色。 他的性格也必定会让他走得更远,赢得更多。 这些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久的事情,方家明等闲是不敢去回思反省的,心真的会痛。欲速则不达,总想在穿越中携带着“预言家”功能走捷径,结果连原本的成功都失去了。 重生后,他先去寻找邵如实,想要伺机挖角,未果,然后去找岑画楼,结果被人截胡。他一直都在想到底谁是他生命里不断跟他作对的“大恶人”,也没有任何心得与具体的怀疑对象。也许,“贪”才是每个人生命里的“大恶人”吧,它让人盲目愚蠢。 他确实愚蠢,事事后知后觉,重生前、重生后都一样。乔如风和宁飞导演本来好像都很有意愿让他出演《大侠洪阿牛》的男三号豆宝,结果并没有如愿。要到落选后退而求其次去试镜男四号角色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邵如实跟苏糯糯的合约已经到期解约,并且已经成为了吕力的经纪人。 拍戏的时候明明一切都还算顺利,台本上的场次都一一拍摄完毕,也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暗流涌动又或者哪里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大佬,结果播出的时候一看,《大侠洪阿牛》剧组把他的戏份几乎全删光了,吕力和林芷则在杀青后又被剧组召回,补拍了许多镜头,弥补了许多剪去他的戏份后产生的剧情漏洞,这一对的戏份实际上已经直逼男女主角了。憨厚稳重大气的吕力站在雁门关外,战袍猎猎如风,林芷一袭白衣清丽出尘,星星眼仰望着他,眉目间皆是敬慕与眷恋,这一幕已经成为许多观众心中的经典荧幕形象。 第52章 林芷,那可是“他的”林芷。是他在“上一世”成名作《非你不可》里的女主角,是他们二人互相携手共谱荧幕传奇,共同成就彼此的影视圈地位。现在,与她一起得到观众厚爱的人是吕力,而且,跟他们当年一样,戏外的吕力和林芷宣称他们很幸运找到了彼此,找到了一生所爱。七夕的时候,他们甚至发出同样的微博消息“斯人若彩虹,遇见方知有”,引得大批粉丝纷纷留言:“终于又相信爱情了。” 方家明不会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在“上一世”里,他们就在林芷经纪人的要求下宣称是情侣关系,邵如实也非常认可支持这种做法。林芷的经纪人也同样提出了两人在电影上映后的七夕互相发同样内容的微博“斯人若彩虹,遇见方知有”,当天,方家明依红偎翠烂醉如泥,他的这条微博还是邵如实帮他发的。 怎么这一世和上一世有那么多的细节一模一样,但是他方家明的命运却有云泥之别呢? 此时的他,要在经济上支持一个少女的原生家庭尚且做不到。他苦恼异常,不知不觉喝了许多酒,昏睡了过去。 方妈妈一直埋怨方爸爸,怪他怎么不看着儿子一点,让儿子一个人喝了尐忄亡整王里这么多。方爸爸看着儿子终于醉倒,长叹了一口气:“让儿子一直憋着忍着就是好?他难得在家的,让他喝醉了算了,今晚怕他呕吐,我去陪他睡,你收拾收拾也去睡吧。” 第二天就是除夕了,方家明头疼欲裂,胃里也一直难受,爬起来喝了几口粥,又默默睡倒。 方爸爸和方妈妈小心守护着失意的儿子,言行举止都轻手轻脚的,好像怕打扰了他的难过。 第48章 行人怅望苏台柳,曾与吴王扫落花 等到方家明彻底酒醒,已经是大年初三的上午了,沈妮所在的剧组连同除夕一共只放四天春节假期,这是她假期里的最后一天,她打电话来约方家明晚餐。 方家明“垂死病中惊坐起”,连声答应,在家里闷了三四天,天天躺着早已不好意思了。他起来又喝了一碗粥,沐浴更衣。方爸爸方妈妈都看在眼里,联想到上次方妈妈生日时他特意切下的“快乐”两个字,心里也替方家明高兴。 也许,几个月之后方家明就会带这个女孩回家来吃饭了吧,过了年方家明就是三十周岁了,也应该要结婚成家了,趁着老两口身体还好,帮他带两三个娃都不在话下。方爸爸方妈妈摩拳擦掌,期待异常。 这一次晚餐是方家明挑选的馆子,就是他曾经为她打包过一份海鲜汤的那家餐馆,舊莳咣苻曊襡鎵沈妮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面包羽绒服,衣服鼓鼓囊囊,越发显得一张晶莹俏脸只有巴掌大小,方家明看着只觉赏心悦目。 沈妮坐下来,方家明让她点菜,她点了一荤两素三道家常菜,方家明看了一眼菜单,又添了两个荤菜,另外点了份汤。 等到汤端了上来,沈妮认出来了那份外卖,慢慢喝了下去,心里也是暖暖的。 他们识于微时,此时双方也都远远谈不上功成名就,但是她会一直记得他对她的好。 饭后,方家明买了单,问沈妮:“今晚还想去游泳吗?” 沈妮摇了摇头,嫣然一笑:“今晚我请你,跟我走。”方家明笑着点头,跟着她上了出租车。 沈妮让司机停到 s 市最大的电影院门口,然后对方家明说:“我请你看电影,陶珍珍总说让我多学习模仿其他演员。” 方家明笑着鼓励她:“你人聪明,学东西很快的,多看看,也多想想如果是自己要怎么演怎么表达,肯定很快就会有大进步的。” 沈妮想了想,叹口气:“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吃得了这碗饭,明天一早又要去剧组看人脸色了。” 方家明听着她的畏怯,忍不住好笑,看着她苦恼的小模样,又有点可怜她。他跟着她走进大厅,才发现这是《是你也行》的首映礼,他一阵心慌,下意识地就想逃出去。 是他大意了,这是 s 市最大最好的电影院,也是他当年成名作《非你不可》首映礼所在地。不思量,自难忘,他甚至能隔着首映厅的墙看到“上一世”的自己在里面放声说笑的样子。 沈妮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她拉着他穿过没有抢到门票的大批粉丝,走到了验票口,从包里拿出两张首映礼的票交给工作人员。 方家明被她拉着,口干舌燥,腿脚发软,不,他不想来这里。 他不想面对这部电影里的所有人,导演、主演、编剧等等,他一个都不想见。他们都认为是他方家明拍侵权仿剧亏欠了他们,但是方家明知道,这本是他的人生和荣耀,是命运的阴差阳错,是他们亏欠了这份本该属于他的前程。 他像一只受伤的野兽,需要立刻躲起来,独自舔舐伤口。 他手心被冷汗濡湿,心急得大力挣脱沈妮的手,沈妮诧异地回头:“你怎么了?” 方家明眼前发黑,早几天喝多了一直头疼宿醉,肠胃也难受得很,今天才好了些,在这时胃忽然又绞痛起来。片刻之间,他已经痛得蹲在地上,心里充满了羞愧,太不能扛事太软弱了啊,竟然在公共场合出这种丑。 想到也许等会要在这里遇见乔如风、吕力和岑画楼,他又挣扎着想爬起来,就算要死也死在大街上好了,不要死在首映礼的走廊上,不要被他们看见。 沈妮吓得“啊呀”一声,赶紧上来半搂半扶住他,验票口外面没有拿到首映礼门票的粉丝们也发现了异常,虽然离着不短的距离,但都朝这边拍起照来。 方家明在痛楚煎熬中还记得保护沈妮,他挣扎着对沈妮低声喝道:“你先进去。” 沈妮一怔,她也明白过来了,站起身就要往里面跑,又低头看到方家明苍白的脸和豆大的冷汗,她冷静下来,重新蹲下来扶住他:“方哥,我带你去看医生。”她把脸朝向首映厅的那一边,背对着十几米外的粉丝群。 她把包放在地上,单手从里面掏出手机来拨打 120 急救中心的电话,说了地址,验票口的工作人员也发现了异常,通过对讲机喊来了帮手,外面跑进来两个保安,抬起方家明往外走。 此刻的沈妮已经不再害怕外面的长枪短炮闪光灯一片,她紧紧跟上被抬着的方家明,迎面碰到了一个中年男子,他看了昏迷中的方家明一眼,又诧异地看了看沈妮,脱口而出:“沈小姐——” 沈妮却不认识他,只胡乱点了点头,飞快地跟着保安走了。 这名中年男子停顿了片刻,继续往首映礼厅走去,今晚是吕力的新作上市,他需要全程在场观察观众反应。 他相信吕力的观众缘,这部《非你不可》的续作肯定也会叫好又叫座的。 陶珍珍也在首映礼厅里面,是她让沈妮来看的,沈妮问她是否可以多拿一张票,陶珍珍立刻答应,二话不说,当时就又给了她一张。 还好沈妮没有向她诉衷肠,她只是向她道了声谢,收下票就走了。 这是大老板的人,还轮不到她陶珍珍来打小报告,人家沈妮多拿了一张票是送人也好,卖了也好,带她妹妹来见世面也好,养小白脸也好,跟什么青梅竹马的穷学生男朋友一起来看热闹也好,统统不关她的事,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相信大老板也有一定的胸襟,不过是个玩物,难道还能讲究从一而终吗?还是跑到这里来大打出手上演二男争一女?她更相信大老板的能量,如果他介意,自然会自己监控管理起来,也自然会让钱大声地说话,直到沈妮被钱说服,从此循规蹈矩谨言慎行为止。 她陶珍珍只是一个高级打工仔,费不了那么多心思替他监视金丝雀。要给她加这一份监工的工作也不是不行,坐下来重新商量工钱也就是了,赚钱的事,不寒碜。没事先谈好价钱的事,那就无法责怪她不关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了。 只是现在都快八点半了,电影已经快要开场,沈妮仍然没有出现。陶珍珍一直看着门口,也一直观察着在荧幕下面的贵宾席,就是没有看到沈妮以及她邀请来的客人。下午三点的时候,她还打电话问过沈妮需不需要司机上门来接,沈妮说不用,她会在外面晚餐,八点钟肯定能到。 她仍没有到,陶珍珍看到邵如实推门进来,赶紧站起来满面春风打招呼:“邵老师好。” 邵如实也挥了挥手:“陶老师好。”他特意走到陶珍珍的身边向她欠了欠身,然后走到整个放映厅的最后一排坐下了。 陶珍珍继续看着场子,贵宾区的座位并不多,也快要坐满了,她确实没有看到沈妮。 不堪教化,陶珍珍不由得对沈妮有了几分轻蔑几分鄙薄。凭沈妮演戏的那份资质,兢兢业业赶早来,认认真真揣摩着,也未必能学到名角儿演技的一星半点去,她倒好,直接就不到场。 严老板的几任甜心她都见过,统统都是沈妮这一类大眼小脸细腰的少女,文不成武不成的,跟严老板嬉笑打闹个三四个月或者一年多,也就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她本来还想着沈妮好歹也是自己母校弘毅大学的在读学生,成绩优异的人不敢说资质过人,至少毅力总是要高于常人的,沈妮这倒好,才在富贵乡的边缘瞄过一两眼,什么都没沾上,先就惫懒起来,没出息。 第53章 此时的沈妮正陪同方家明在急诊科看医生,方家明的胃痛已经好多了,坐在椅子上回答医生的问题。 医生做了一些检查,认为这是早几天喝酒太多损伤了胃粘膜,一两个小时前吃下去的晚餐是好几天以来第一顿认真吃饭,可能胃部又受到了一些刺激,刚才发作出来了。没什么大问题,今晚先输液一晚,明早再看看情况,估计输液三天就完全没事了。 方家明暗叫惭愧,今晚险些出了大丑,原来确实是身体不舒服,他还以为是自己输不起呢。他苦笑着对尐忄亡整王里沈妮说:“我没事,就是出了点丑,让你见笑了。你拿着首映礼的贵宾票逃课不好,快去吧,还能赶上电影结束后的主创人员见面会。” 沈妮只是笑笑,扶他到急诊室外的椅子上坐下,温和地说:“你等我一下,我先去缴费再来扶你去输液室。” 方家明还在催她:“我自己能行,你快去吧。” 沈妮忽然蹲下来,抬头看着方家明的眼睛,柔声说:“我在这里陪你,反而比较安心。那里……他们……我有点害怕。” 方家明不好再推辞,他拍了拍沈妮的手背,沈妮轻轻站起来去窗口缴费了。 第49章 两处沉吟各自知 幸亏沈妮没有离开,到了晚上十点多,方家明发烧了,他的胃又痛起来。 沈妮慌张得很,急忙请医生来方家明的留观床前看诊,医生富有经验,看了两下只说是急性胃炎,不用担心,继续输液观察就好,沈妮才放了些心。 隔壁床病人的家属是个热心的中年妇人,她见这个秀丽的小姑娘如此着急,也起了怜悯之心,告诉她可以用冷毛巾敷额头。 沈妮没有毛巾,她想了想,把自己羽绒服上的帽子拆卸下来,打湿了盖在方家明的额头上。 方家明微笑地看着她,心里想,可怜的孩子,从小没有妈妈,没有被人贴心照顾过,都不知道发烧的时候可以在额上覆盖湿毛巾物理降舊莳咣苻曊襡鎵温这个道理。他拉着她的手,温和地说:“我没事,刚才医生不也说了吗?我现在人都住在急诊留观室里了,你还担心什么呢?赶紧回家去吧。” 沈妮坚定地摇摇头,她低声说:“我陪你。”她把脸伏在方家明的被子上,不敢看自己的手机,在首映礼大厅验票后她就把手机静音了,没想到方家明突发急病,她直接赶来了医院,不知道陶珍珍是否看出她的缺席。她只能暗暗希望现场人很多,陶珍珍没有发现自己的“逃课”才好。 陶珍珍在电影结束前的半个小时拨打了沈妮的手机,没有人接听,她想了想,也没有再继续拨打。沈妮如果看见了,自然会回复,如果她不肯接听电话,再打过去也没有意义。 上周还听助理菲菲说起,大老板带着骆樱樱去买了一个梵克雅宝的钻石手镯,菲菲言下之意十分羡慕,她只觉得好笑。要买,她陶珍珍自己也买得起,只是花这样大的价钱买一个碎钻排镶的金属玩意儿,实在不值得,要卖笑去换,要出尽百宝去哄了来,那就更是无稽。 沈妮如果决定在今夜落跑,再也不回到这个纸醉金迷的地方,大老板当然也不会派出杀手来抓她,但是她走得开吗? 她愿意放弃这一切荣光和富贵,放弃成为万众瞩目的电影女明星,也放弃自己继母和妹妹的人生,只为了她自己或者是为了爱情吗? 陶珍珍不这样认为,沈妮只是一个普通的美人儿,她没有那么好,也没有那么坏,她的选择不多。 陶珍珍琢磨了一会儿,明天还是要跟沈妮的导演季康再沟通一下,季导抱怨了好几次沈妮的演技,她可能真的不适合拍戏,回头约公司的声乐老师和舞蹈老师一起会诊,看能不能让她试着走走唱跳路线。如果沈妮是为了她的什么爱情跑了,那这件事情跟她陶珍珍是一毛钱关系也没有,但如果她是因为拍戏受挫,受不住压力跑了,万一大老板知道了原因,肯定要怪她陶珍珍不会知人善用。据说男人对于“没有得到”和“已经失去”的女人最上心,谁知道呢,也许大老板还真会问为什么沈妮一个家境如此困顿的少女都要逃离宇宙娱乐公司,是不是公司内部管理机制出了问题?是不是公司捧人作风太过简单粗暴不过脑子,没有因材施教? 想到这里,陶珍珍如坐针毡,她还是等首映礼散场后就跟导演打个电话吧。 主创人员见面会圆满结束,陶珍珍做为宇宙娱乐公司的代表上台与他们一一合影,互致敬慕,终于拱手道别。乔如风的助理应婉儿亲热地拉着她的手,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体己话,陶珍珍连连点头,笑而不语。 邵如实也走到台上,向余语迟、乔如风等人道贺,预祝票房大卖,也感谢各位大佬对吕力的支持。 岑画楼紧紧握着邵如实的手,低声说:“真是想不到啊。”他的声音忽然哽咽,邵如实温和地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 岑画楼自上一部电影《非你不可》售出影视版权后,这一部《是你也行》的影视版权也卖出了高价,现在境况大好,已经在女儿读书的学校附近全款买下了一套两居室,从此女儿天天住在他的新房子里,偶尔周末才回妈妈家看望妈妈和同母异父的弟弟。少女终于不再寄人篱下,心情舒畅,成绩也比从前好了不少,他老怀甚慰,感激涕零。 陶珍珍一到自己的车上,就立刻打电话给沈妮的导演季康,季导倒也还没有睡下,见是陶珍珍的电话,不敢怠慢,第一时间接起。 陶珍珍直接问他:“季导啊,沈妮是不是真的不适合演戏啊?” 季导笑:“陶老师啊,你可别起这个头啊,要我说起来没有六个小时我说不完啊。” 陶珍珍也笑:“那有什么办法?咱们拿人钱财,不得为人分忧啊?季导啊,咱们是自己人,你看沈妮能不能去唱歌跳舞什么的,也就不用耽误你了呗。一部电影一拍几年,要是苗子不好,不是浪费你职业上宝贵的黄金时光吗?” 季导感动坏了:“陶老师,陶老师,你说得对啊。沈妮这个女孩演戏是真的不行,但是我看她手长脚长,搞不好是个跳舞的材料,讲话声音也蛮好听的,应该唱歌也不错的啊。实在不行,她去拍拍广告照片,做个平面模特也好嘛。”他巴不得要把沈妮推出去,一口气不负责任地帮她想了好几个出路。 陶珍珍听出他的急切,心里也是好笑:“咱们说了不算的,这样吧,明天早上我到公司问问,看哪位声乐指导舞蹈指导有时间约她见个面,试试别的发展也好。” 季导还要继续吐槽:“真的,陶老师啊,这个沈妮来拍戏总有七八个月了吧,要开窍早开窍了,她是一点风都摸不着啊……”他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陶珍珍把头靠在椅背上,口里“嗯”“哦”地应着,看着窗外,想着明早要去找哪两个人约沈妮见面,又想着该怎么跟王尧汇报,思绪如麻。 方家明昏昏睡去,沈妮看他仍在发烧,过几分钟就把羽绒服的帽子重新拿到洗手间打湿敷到他的额头。过了十二点,方家明醒来吐了两次,沈妮用垃圾桶接了,又把垃圾袋扔到走廊尽头的垃圾桶处,找护士要了一个新的垃圾袋,想了想,又到楼下的便利店买了牙膏牙刷漱口杯毛巾上来。 外面下了些微冷雨,她的羽绒服帽子留在了病床前,前额上的发丝被雨濡湿了贴在脸上,就这样也仍然是一个十足的美人儿,当她重新进到病区的时候,保安都多看了她一眼。 她没有买接水用的脸盆,当她把挤好牙膏的牙刷放到方家明脸前的时候才想起来刷了牙后没地方吐水,两个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隔壁床的阿姨看着他们两人的样子,小声对自己丈夫说:“看人家恩爱小两口。”她的丈夫因为中耳炎发烧入院,眼睛却不盲,他笑着拍了拍老妻的肩,他是个较有生活经验的中老年男子,他看得出这一对年轻男女不是一对夫妻,甚至还不是男女朋友。 男女朋友哪里有在病痛中还这样斯抬斯敬的,一个不停地客客气气催另外一个回家去,另外一个也不大声呵斥,表达自己势必在这里陪同的决心,只是温温柔柔地赖在这里。 这是一对友谊以上,恋情未满的小青年,而且明显男生比女生大好几岁,两人的社会经验更是不可同日而语。输液中闲得无聊的隔壁床病人一直默默观察他俩,得出结论。 终于方家明退了烧,安静地睡着了,沈妮也觉得困倦,她挣扎着拿出包里小小的单词本,刚背了三五个单词就靠在床头迷糊过去。 方家明半夜醒来,仍觉疲累,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窗外窸窸窣窣的雨声,慢慢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沈妮手上的单词本,好像已经不是上次在食堂里看到的那一本了。他又仔细看了看沈妮,她脸上的妆有点糊了,薄薄脂粉下露出原本莹洁的肌肤,睡着后微微张着嘴,更显幼态,心想沈妮还是个小女孩呢,这么温柔贴心会照顾人,又这么努力上进爱学习,将来不知道谁运气好能娶了她回去,真是几世修来。 第54章 他是看过《倚天屠龙记》电视剧的,赵敏曾尐忄亡整王里对张无忌说:“你现下修,也还来得及。” 方家明忽然轻轻地笑了,他三十未立,功名俱无,只怕是来不及修沈妮这个缘了。要是有个与她年貌相当的宽裕男子出现在她生命里,爱惜她,欣赏她,搭救她就好了。 远远不用像严敦文那样富有,两百万的积蓄就足够替她偿还继母恩情、资助妹妹以及她自身读书进修了,至于小两口的未来,他相信沈妮一定会与她的丈夫携手并肩一起努力的。 但是这个人一定要是单身,并且必须懂得尊重女性,不以她们为美丽的玩物,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里,事事以她为重。 他又慢慢地睡过去。 天终于蒙蒙亮了,沈妮隔一会儿就醒来替方家明看看剩余的药量,又按了两次铃换药,又扶着方家明去了两次洗手间,隔壁病床也按了几次铃,病房里少有安静的时候,一夜也就这样过去了。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快六点了,深呼吸了两次,鼓起勇气从包里拿出手机来,她看到了屏幕上显示的未接电话陶珍珍,令她意外的是居然只有一个未接电话。 很明显,陶珍珍知道她没去,但是好像也并不太在意。 她放心了一些,现在回电话过去当然太早了,但是她应该要打电话给司机告诉他不用去小巷接自己了,自己今天得请假,最快也要下午才能去剧组。 她起身离开病房,到走舊莳咣苻曊襡鎵廊上打电话给司机,小声地说:“许师傅啊,我今天家里有事,您早上不用来接我了。” 司机问需不需要帮忙,她赶紧回答:“不用的,不用的,我不在家,没事,很快就好了,我可能下午能去剧组,有需要的话到快中午的时候我再给您打电话吧。” 司机回答说:“好的,你跟芜姐和剧组也都说好了吧?” 沈妮尴尬地说:“还没有,是临时有点事,现在太早了,我打电话给他们不太方便。” 司机想了想:“行,那妮姐你别忘了给他们打电话请假啊,我就不出门了,等你的电话通知。” 沈妮连声答应,挂上电话进病房来。 方家明仍在沉睡,他一张清瘦的脸仍然苍白,紧紧闭着眼睛,眉间微微蹙起,梦中仍似有无限心事。 他的心事,沈妮也是一点都不懂的,她只约莫知道,他混迹娱乐圈多年,并没有什么作品,从前还拍过一些电视剧,现在是只拍一些淘宝广告和做一些现场商演了。 应该还是赚了一些钱的,他从未提起过自己的学校及专业,应该也不是表演专业科班出身,可能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学校,他又没有什么其他的工作经验,如果转行也未必比现在赚得多。 他应该是本地人,父母都在 s 市。他对孩子也很有耐心,刚开始还以为他真是柱子的亲大哥呢,后来才知道只是朋友关系,据柱子说他在方哥哥家里可是有自己专门的小床的,一到周末就可以去玩电脑游戏。 她不禁莞尔,这个憨孩子,如果再不努力,真的要考不上高中了。 她自己成绩倒是好,一路读到弘毅大学的王牌专业,可是又怎样呢?沈妮不敢再往下想,屋主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过,所以她其实更害怕,那是怎样的一个怪人呢?他是恶魔吗? 第50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早上八点半,方家明已经输液完毕。这一夜,双方的家人都没有尝试联系他们,方妈妈是一直想打个电话问他身体完全恢复了没,又想问他今晚要不要回来,方爸爸强烈反对,说儿子都这么大了,又是大过年的接了个电话就赶出去约会,为人父母得有点眼力见,打电话过去不是打扰人家吗?方妈妈反复强调自己只是确认他的安全,并没有催着他回来的意思,方爸爸坚持不同意,老两口嘟嘟囔囔生了半天气,到半夜才翻来覆去地睡着了。沈妮的继母则是早早睡下了,心里怀着对自己也不敢承认的期待,沈娥则尚未懂事,一直以为演员的生活就是这样的,说通宵拍戏就通宵拍戏。 方家明如今对沈妮的家事已经尽知,他大概能猜测出她继母的心思,心里对沈妮的怜惜复又加重。 也许,两百万也不是一个天文数字,甚至,解决她的家庭困境其实也根本不需要这个数目,等到 2014 年世界杯之后,他的资产将会翻七倍,那么一两百万对他而言也并非难于登天,如果他借给沈妮,相信她将来也会悉数还给他的。 他当然不会收她的利息。 现在不行,现在的他只有七八十万块钱,而且这是他的老婆本以及养老金,是等着要翻七倍的,这不是钱,是他的前程、未来和尊严,此时的他花一千块钱都要想半天,所有费钱的事情都非得等到世界杯之后才行。 正胡思乱想之际,护士来催他去找医生复诊,沈妮扶着他进了急诊医生办公室,医生看了看,说没什么问题了,先回去休息,下午四点再来继续输液,连续三天。 沈妮答应了一声,跟方家明回病房把新买的洗漱用品收拾了一下,打算送他回家。 方家明问沈妮银行卡账号,要把昨晚的医药费转给她,沈妮笑:“不用了,下次再请我去游泳好了。” 方家明看着一夜不曾好睡的她笑得如同春花绽放,心里也是一甜,仍坚持道:“一码归一码,等我好了就请你去游泳,今天先把医药费转给你。上次你生病了,不也托柱子把钱交给我了吗?” 沈妮见他坚持,就把手机上的银行卡信息给了他,方家明站在街边,立刻按照手里医院给的单据金额转了给她,他猜想她手头实在是不宽裕,但是也并不敢多转,生怕亵渎了她。 沈妮看也不看手机短信,忙着伸手拦出租车要送他回家。方家明推辞:“你赶紧回家休息会儿吧,闹得你整夜都没有睡好,辛苦了。” 沈妮说:“我没事,先送你回家,我下午可能还得去一趟剧组。” 她还想着用勤力来弥补宇宙公司对她的投入,可怜的孩子还不知道这是没有可能的事,她完全努力错了方向,方家明内心恻然,他不想多说话来增添她的恐惧和苦恼。 在出租车上,方家明把自己所租房子的地址报给司机,到了楼下时,沈妮跟着他一起下了车,他便也不再劝她回家,带她走过狭窄通道,来到门前。 房间里当然是有点乱的,窗边多放了柱子的一张单人床,显得尤其不整洁。 方家明无心为这些小事致歉,正好像他也没有为沈妮照顾他整夜而致谢一样,潜意识里,他已经把她当自己人。 他用电热水壶烧水,然后进浴室洗漱,十分钟后出来,沈妮已经脸朝下扑在柱子的小床上睡着。 他甚至没有替她脱下鞋子,只是拿出一床轻巧的毛毯,极轻极轻地盖在了她的背上,沈妮在梦中嘟囔了一声,继续沉沉睡去。 他拉上窗帘,在昏暗的房间里,轻轻笑着和衣躺在自己的床上,片刻间也已经睡着。 过了两个小时,沈妮被手机声惊醒,一时间不知道身在何处,看到手机屏幕上的陶珍珍三个字更是惊慌,她今天早上还是忘记请假了。 方家明也立刻醒来,他站起身把窗帘拉开,沈妮战战兢兢接起电话:“珍珍姐……” 陶珍珍却一句不提昨晚她没有出席首映礼的事,也不提她今天没有去剧组的事,只是和蔼地笑:“沈妮啊,你今天下午有时间吗?” 沈妮嗫嚅道:“有的,我下午一定会去剧组。” 陶珍珍仍是笑:“司机说你今天请假了,剧组这边也都知道了,你家里没什么事不?” 沈妮赶紧答:“没事,没事,我家里没事了。我下午可以去剧组了。” 陶珍珍笑得更加亲切:“我不是来催你的,我是想问你下午有时间没?要是你有空的话,宇宙娱乐公司有两位老师想面试一下你,看看你在唱歌跳舞方面的潜力。后续公司还会对你进行进一步的全方面培养,这也是合同里写明了的,是公司的义务和责任。” 沈妮听到跳舞,有点心动,她深爱芭蕾,也一直觉得自己有天赋并愿意为之努力,比起演戏,她是真的更愿意跳舞。 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忙一口答应下来:“有空,有空,下午几点?在公司见吗?” 陶珍珍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是十一点,你在哪里,我让司机来接你,我们一起吃个午饭吧,我跟你说说面试的注意事项。” 沈妮不敢推却,也不敢说出方家明的地址,忙说:“珍珍姐,我现在在外面,正要回剧组,你在哪里,我直接去找你吧。” 陶珍珍心下暗笑,估计她此时所在的地点不方便说,由此可知大概跟昨晚首映礼的缺席有关。她没有枉做小人尐忄亡整王里的必要,更没有把小白兔逼急的勇气,便把地铁站旁边一家安静餐厅的名字报给了她,约好一个小时后在其门口见面,随即处理了几项工作,打电话让司机送自己前往。 第55章 沈妮挂了电话,有点欣喜有点松了一口气,也有点疑惑,自己演戏不行,所以公司把自己往其他方向培养,其他的新人也都有这样好的待遇吗?一个行业第一且不断变得更强更大的公司会如此迁就刚签约的萌新艺人?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双手,她未来要依靠的,还是它们吗? 再看看自己的一双脚,怎么看,怎么都已经湿了鞋。 她忽然捂住脸,想哭但是哭不出来。她没有时间哭,还需要查询一下刚才陶珍珍说的那家馆子,看看乘坐地铁一个小时内能不能到,而且,她脸都没有洗。 方家明在安静的房间里把手机那头陶珍珍的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他不出声,他甚至没有车可以送沈妮一程。 他希望她可以不要去,希望她不再跟宇宙娱乐公司有任何关系,但是空口白牙劝人受苦受难吗?还是拿出全部积蓄另外再去借一大笔外债一并交给她?最最重要的是,这不是一两百万,这是两年后可以翻七倍的宝贵本金,相当于一千来万。 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不想出这笔钱。 他打开柜子想找一条新毛巾出来给沈妮洗把脸,没有,他舊莳咣苻曊襡鎵家里连一条多余的新毛巾都没有。他苦笑着对自己有了交代,你看,并非你小气自私吝啬,实在是身无长物爱莫能助。 沈妮自行去洗手间洗漱,她把牙膏挤在手指上,刷了起来,又用水洗了一把脸,把残妆洗去,很自然地拿起方家明的洗脸毛巾,一边擦脸上的水一边走出洗手间,又拿起小桌上方家明的防晒霜,在脸上涂了起来。 方家明默默看着,他想起《喜剧之王》里的柳飘飘,她也是第一次去尹天仇的家,却像住长远了一般亲切。 他的心抽痛,但是仍然忍住了,他送沈妮到电梯口,回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 沈妮在手机上查到了那家餐馆,搭六站地铁可达,无需转乘。 在路上,她一直在想,好像没有见过宇宙娱乐公司里面有专业的芭蕾舞演员,她所熟知的那些芭蕾舞演员大部分都是那五个芭蕾舞剧团的。唱歌?她从未学过,从小到大,随身听和 mp3 里放的不是英语课文就是芭蕾舞剧,也几乎没有去 ktv 唱过歌,她不知道自己唱歌的水平怎么样,也并不敢盲目乐观。 没关系,她只要行得正走得端,绝对不再去华府过夜就是了,谁也不能在大街上拖她去卖笑。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仍觉得一阵一阵的恐惧。 幸好方家明不知道这一切,她又安慰自己,她情愿他什么都不知道。 在餐馆见到了陶珍珍,却也没有什么面试的诀窍传授给她,只是说两位老师都很有经验,让她放心大胆表现自己在艺术上的才华,不要担心被埋没。 又不停劝她试吃新菜,两个人点了七八道菜,陶珍珍胃口不错,沈妮先前还有点拘束,但是毕竟从昨天晚餐后就粒米未进,菜的味道又确实不错,慢慢吃得香甜起来。 她想,方家明应该也饿了吧,他一个人在家,厨房都没有,也不知道他要吃些什么,等会下午四点他还要去医院输液,应该自己会记得吧。 面试完毕后,她还是打个电话提醒他一下好了,毕竟他昨晚发烧那么长时间,精力不济。 陶珍珍看着沈妮走神,却不说破,只嘻嘻笑。她看出沈妮有些疲倦,昨晚的事情也微妙,她还是不表达关心的好,将来万一昨晚她分心出逃的事情发作了出来,她只需要推说“谁知道他们年轻人精力那么好,我还特意约了她出来午餐,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就行。 第51章 思量心事薄轻云,绿镜台前还自笑 沈妮饱餐一顿,心情变好,小脸上现出红晕,如冰雪初融春花绽放一般。陶珍珍在娱乐圈已久,看惯美色,此时见到纯素颜的沈妮,也暗赞一声大老板好眼光。据王尧说,是大老板带着他们去他从前起家的裁缝店旧址旁边吃馄饨回来时偶遇的沈妮,当时就称赞了一句“天姿灵秀”,王尧心明眼亮,立刻吩咐下去,有钱有人好办事,当天下午她陶珍珍就在等沈妮放学了。 这件事的缘起距今天也不过半年多,大老板被一个骆樱樱缠上了,一直也没说要来找沈妮,也幸亏如此,这小妮子迟迟不肯安心在华府住下,万一大老板哪天突然说要去片场或者华府里坐坐,搞不好她还得矫揉造作假模假式地抗拒一番,看这小妮子模样青涩得很,只怕还不大懂得掌握欲迎还拒的火候,又或者真的为了个外面的小男生上头了,哭天抢地百般不从,岂不是大煞风景。 她陶珍珍也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总不是个老鸨,前期做点铺垫是可以,劝人卖笑这种肮脏活,还是让大老板另请高明的好。 估计王尧也不屑做,没事,他深谙老板的心思,自然懂得安排合适的人来做丑角。 这件事情已经不劳她陶珍珍多想了,她目前有一件棘手的工作需要亲自做:老板娘的侄子要大婚,老板说要在公司里选十个男星十个女星,一共二十人跟新郎的两个好兄弟、新娘的两个好闺蜜一起组成豪华的二十四人伴郎伴娘团,艺人的名单需要由陶珍珍拟定,然后交给新娘的叔父,也就是陶珍珍的上司温霆温总监审阅。 据说这小两口也是一段奇缘,老板娘的侄子和温总监的侄女两人都只来过宇宙娱乐公司一次,恰恰在电梯里遇上了,一见钟情。老板娘的侄子准备去剑桥留学,过来看看姑父,温总监的侄女则是高中毕业放暑假来找叔叔,温总监想送侄女温茉一份升学礼物,让她在他的好友余语迟投资的《大侠洪阿牛》电视剧中担任女三号角色,试水玩玩新鲜。小姑娘本来也挺愿意,结果遇到了真命天子唐立铮,两人越说越投契,直接相约英国升学,戏也不拍了,赶着考了雅思高分出去与情郎汇合。这一对神仙眷侣容貌出众、家世相近、志趣相投,在英国常年阴雨的天气里互相依偎,互相督促进步,是英国的海外华人圈里小有名气的金童玉女。 这个伴郎伴娘团的名单拟定也是煞费苦心,要求是未婚的年轻男女,性格得要稳重一点,最好是完全没有烂桃花的,还要尽量保证短时间内别出什么幺蛾子,不然大佬们面子上不好看。 陶珍珍想来想去,只想出了三五个名字,即使把范围扩大到其他的娱乐公司电影公司,也只不过多增添一二名。最好还是去拜托王尧让老板再写十来个艺人名字,这样万一将来出了什么纰漏,横竖怪不到自己身上,陶珍珍主意已定。 见沈妮已经吃过饭,望着窗外发呆,陶珍珍挥手招来了服务生签了单,带着沈妮回到车上,让司机往华府驶去。 沈妮是不愿意再进华府的,但是看陶珍珍的意思,应该是在华府面试?面试完毕后,她一定第一时间出门回家,绝不停留,想到这里她又放下心来。 今天好像陶珍珍也有心事,是工作上的烦难吗?还是个人情感上的纠葛呢?沈妮吐了吐舌,偷偷笑了。在这一点上,她像一切无情且短视的少女一样有着偏见,以为一个女人过了三十五岁就已经老得不配再考虑与讨论爱情了。 下午的面试果然是设置在华府,声乐汪老师先是让沈妮清唱一首歌,沈妮表示不知道唱什么好,汪老师亲切地说随便唱什么都行,儿歌也可以。沈妮想了想,怯怯地唱了一首《甜蜜蜜》,这还是她很小的时候听德国同胞唱过的。 听完后,惊呆了的汪老师过了片刻才想起来要鼓掌,她讷讷地说:“沈同学,你唱得很好,很好。”她一时想不出要怎样描述这种好。 沈妮有点紧张有点兴奋,她本来觉得自己不行,没想到居然还过得去,她看向一边的陶珍珍,陶珍珍回以微笑。 接下来,是舞蹈邹老师让沈妮跳一段芭蕾,沈妮拿起舞蹈室里崭新的纱裙大袜足尖鞋去洗手间里更换,她激动得手都有点颤抖,许久不曾穿过跳过了。 她抚摸着纱裙,小心翼翼地穿上,对着镜子看到素颜却仍然发光的自己,忽然有点自豪。她绑好足尖鞋的丝带,一边低声哼着舞曲一边微笑着在宽敞的洗手间里轻轻练习了一小段,发现技艺已经生疏,心中又十分惶急。 原来所有的天赋都是要靠勤奋做底子的,她毕竟已经放下芭蕾三年多了。 她没尐忄亡整王里有听见外面的低语,汪老师小声对陶珍珍说:“这是个典型的大白嗓啊,高的地方上不去,低的地方下不来,你这不是在逗我吗?” 陶珍珍忍住笑:“汪老师,你不是常说唱歌不存在天赋,照着科学的方法多练习就行的吗?” 汪老师白了她一眼:“那是说普通人,随随便便按照我的方法练个两三年,跟着同学朋友去 ktv 里唱起来肯定是没有对手了,这是一回事吗?你这是要捧她做歌星啊,真要做歌星也行,等十年八年才能出头,你说好不好?” 陶珍珍嗤的一声笑:“我有什么不能等的,这是我的事吗?”她又搂住汪老师:“汪老师,咱们不说这些,你就说她这个样子在不会唱歌的歌星里面是不是最好看?” 第56章 汪老师回想了一下,脸上也出现了笑容:“那确实是,她今天没化妆吧,可是她走进来的时候,我一个女人都感觉自己的呼吸好像停顿了一秒,这个女孩子啊,放在一千个一万个少女中间也不会失色半分。” 陶珍珍笑:“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是夏天,在她的学校门口,眼睛都立刻感觉清凉了起来。怪不得说人是感官动物,看见了这样罕见的美人儿,男女老少都觉得赏心悦目身心舒泰。” 汪老师点了点头:“等下看看邹老师怎么说吧。” 邹老师刚把音响旁的 cd 配乐找出来,回过头笑:“我只负责提供舞蹈方面舊莳咣苻曊襡鎵的专业意见,她的发展方向还是由陶总监把关。这么好看的女孩子,去摆摊卖个凉面炒粉也终究是要窜出头的。” 三个女人都被她的美折服。 等到沈妮穿好舞鞋出来,她们又是眼前一亮,原来这个面容清秀的女孩还拥有傲人三围,纤腰细细,连足踝都比常人精巧。 她尽量大方从容地走上前来,向三位女士问了好,然后介绍了自己学习芭蕾舞的时间,也如实说明了目前已经有三年多时间没有穿过足尖鞋,邹老师面露诧异之色,但仍沉默不语。沈妮接着提出想要跳一段《胡桃夹子》里的糖果仙子之舞。 她挑选的这一段舞不算难,她完成得也还好,只是一分钟之后就有些体力不支了。 原来失去的不仅是技艺,连体力都差远了,谚语里说的“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同行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都是真的。她默默停下来,面红耳赤,垂头等待邹老师的批评。 从未学过唱歌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唱得不好;但是自幼学习芭蕾的她,刚才舞蹈中的纰漏和失误历历在目,得失寸心知。 邹老师沉吟片刻,能看出来,沈妮确实是有不短的芭蕾舞学习经历,虽然目前技艺生疏了,但是仍能看出她的舞蹈专业底子,她的所有动作都是由脊柱带动四肢的,流畅舒展如同行云流水。 但是她能成为一个舞蹈明星吗?邹老师不这样认为,一个舞者,在少年时代放弃了三年多,开、绷、直、立样样都会有欠缺,这几乎意味着永远无法再在这一行出头了,当业余爱好跳一跳还差不多。 邹老师不怕说真话:“沈妮,你好看倒是真好看的,去拍广告肯定也有前途。” 沈妮大窘,她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双手也没处放似的。陶珍珍好心替她解围:“邹老师是行家,她辅导的学生都是真正芭蕾专业毕业的,对舞者严格惯了,真能入她法眼的话,那将来肯定也是芭蕾大师了。沈妮不是舞蹈专业的学生,她是弘毅大学法学院的大二学生。” 邹老师和汪老师听了果然连声称赞,原来这个美人儿还是个天资聪明而且有毅力的孩子,能读到弘毅大学法学院的学生,无论如何不算资质愚钝的了。 至于为什么她身为名校在读学生要进娱乐公司,为什么学芭蕾学得颇有个样子后又完全停止三年多,邹老师和汪老师都大概有个猜测,也无谓多说。 沈妮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华府,又是如何走到大街上的。 不经历今天的面试,她还以为自己还有其他出路,终究能靠自己赚到快钱,拯救连同自己在内的全家。 原来,兵荒马乱之际自己唯一的优势就是好看,读书成绩优异这件事情,短时间内是无法让她换取到大量金钱的。 她沉浸在自己的难过沮丧自卑中,忘记打电话给方家明提醒他四点钟还要去医院输液,她只是在初春下着细丝冷雨的街头独自茫然地走着。 陶珍珍致电给王尧,把面试的详情如实向他汇报,又提出关于草拟老板娘侄子大婚伴郎伴娘人选名单事宜着实为难,想请严老板点拨一下,最好是严老板心中有几个人选,她好照着这个标准再想名单去。 王尧说自己会向严老板汇报,请她等通知。陶珍珍放下心来,忙答应了。 第52章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过了一会儿,王尧进到严敦文的办公室,向他请示唐立铮温茉婚礼伴郎伴娘事宜,严敦文放下茶杯,叹了口气跟他说:“立铮这孩子天天找如意嘀嘀咕咕,怎么样都不肯办一个盛大豪华的婚礼。他说等我的子女结婚的时候再这样办才合适,还说就想跟温茉两个人邀请挚爱亲朋一起庆贺一下就可以了,所有来宾最好不超过六十人。如意拗不过他,那边小茉也不停地跟她叔叔温总监说自己和立铮的想法一致,就是想办一个简单的充满爱的婚礼。如意昨晚跟我说,要不就依了两个孩子吧,让他们自己用他们自己的好兄弟好闺蜜做伴郎伴娘,然后我们公司三十岁以下的年轻艺人只去做迎宾做接待就好了,也不用入席,至于酬劳,就都按照他们各自的市场行情顶格支取吧。” 王尧答了一声“是”,然后看严敦文似乎有点空闲,便又向他汇报了一下沈妮的情况:“老板,还有件事情要请您示下:导演季康一直说沈妮在演戏方面没有天赋,电影开拍已经有七八个月了,总感觉她好像没有开窍,在镜头前挺拘谨的,完全放不开投入不到戏里面去。陶珍珍最近安排了声乐指导和舞蹈指导面试了她的唱歌和芭蕾舞,发现唱歌这条路她肯定走不通,舞蹈基础呢她还是有,但是毕竟已经停止练习三年多,用进废退,现在也没有办法走专业路线了,最多就是跳着玩玩,算个才艺吧。您看……” 在王尧的提醒下,严敦文想起了沈妮,沉吟片刻后忽然笑了,说:“那就还是继续拍电影吧,这部电影叫什么名字来着?不是还没杀青吗?” 王尧回答:“这部电影的名字叫《女人如花隔云端》。”刚想要答应了退出去,忽然想起沈妮一双寒星般澄澈的眼睛,又想起她确实出类拔萃的学习成绩以及坚持不肯搬入华府的骨气,他有点恻然,不动声色地替沈妮争取了一下,陪着笑补充了一句:“沈妮成绩倒是真的好,她是弘毅学校法学院的学生,这个专业据说可以比肩清北。” 严敦文看了他一眼,只“嗯”了一声,没有说话。他的麾下影星、歌星、舞星、艳星都有,他并不介意花大价钱捧红女人们,但是做为一个没有读过什么书的旧日裁缝,他对学术多少有点畏怯隔膜。换言之,他没有信心自己能全权掌控得了一个女学霸、女律师、女医生、女编辑、女科学家这一类高级知识分子与高级专业技术人才,裁缝店出身的严敦文没有这样的气量,他也没有这样一心为女性前途打算的习惯。女性对她他而言只是一件贵价珠宝,再是晶莹璀璨与众不同,把玩一阵也就放下了,要为一个身外物去离开自己的舒适圈,涉足他不熟悉的领域,是个人都会觉得没有必要。 被严敦文有意无意间瞥了一眼的王尧如芒在背,大意了,大老板的女人多看一眼都是死罪,他连声应“是”,轻轻退出门去。 于是,沈泥的人生与前程大事就这样被一个轻轻的“嗯”字打发了,王尧通知陶珍珍,继续让沈妮在剧组拍戏。 第二天也就是正月初五,司机六点十分准时在小巷门口等沈妮,接她去剧组。候场的时候,她给方家明打了一个电话,知道他这两天都在按时输液,胃已经彻底不痛了,也没有再发烧,仍然去父母家住,有人照顾,又说柱子给他打拜年电话了,还说好久没有看见沈老师,下次约出来一起吃饭。 沈妮的嘴角被温柔牵动,她答应一有时间就约柱子。 她没有时间,季康导演对公司要求他继续指导沈妮拍戏这件事十分不满,他报复性地让沈妮加班加点,不得片刻闲暇。 开学后,沈妮依然白天读书晚上拍戏,周末则是每尐忄亡整王里天十二个小时在片场,三个多小时在路上,几乎累得病倒。她不再在车上背书,而是躺倒呼呼大睡。 午夜梦回时,她也知道这样不行,但是一个人的意志力终究有限,她实在是困倦得睁不开眼睛,也硬逼过自己,掐着自己的虎口强迫自己拿起课本,却在极度疲倦之下看了就忘,完全谈不上效率。 她的人生与前程在不断被消耗,离奇的是,这件事情竟然好像没有受益方,宇宙公司在她身上的投入也日渐增多,她越来越难抽身逃离。 转眼就到了四月底,在唐立铮和温茉结婚的前一天,严敦文签下了一张两百万元的现金支票,由王尧亲自驾车把骆樱樱送到了国际机场,在前金主爸爸严敦文的安排下她飞去海外进修,不再回头。 到了唐立铮和温茉大婚的这一天,沈妮跟宇宙娱乐公司旗下所有三十岁以下的男女艺人一起到婚礼上去做迎宾,男艺人统一穿上米白色无领短袖衬衣,女艺人统一穿上浅黄色 a 字过膝小纱裙,整整齐齐站在花园门口,笑靥如花,排场奢靡。进得大门来,又正如新人理想的那样,一共只有五十八名宾客受邀出席,全是双方最亲近的家人与好友,一个记者和外人也没有,更没有任何一个趋炎附势要巴结严敦文温霆的人。人人衣着得体,亲切友善不卑不亢。到此地步,严敦文也不由得感叹妻子娘家教子有方,儿媳妇也不是舊莳咣苻曊襡鎵轻薄造作浮夸之辈,两个年轻人确实是一对璧人。 第57章 严敦文和唐如意夫妇两人携手出来迎宾过几次,唐如意被迎宾的艺人们吸引了目光,仔细打量过他们好几次。她觉得沈妮有一股书卷气,且眉目间颇见清冷之色,特别秀美独立,不与群芳同列,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她小声跟严敦文说:“你看左数第七个女孩子倒是有点不一样的。” 严敦文本来一直目不斜视,被妻子拉了一下衣袖后才往丽人堆里瞥了一眼,他认出来那就是在裁缝店旧址外遇到的沈妮,不动声色地笑道:“是吗?我倒觉得她右边那个更好——”他用手指轻轻一指卢曼曼,卢曼曼在细柳弯眉下有着一双狐狸媚眼,满脸的不安分,左顾右盼,长长的耳坠东摇西晃。看到严老板好像在指着她,忙更又添上十分笑容,上前对严敦文和唐如意见礼。 她柳腰轻摆,娉娉婷婷走了过来,称呼了一声:“严老板好,严夫人好。” 唐如意看了一眼,笑了笑,她多少有点放心了,她的老公所欣赏的仍然是这种狐媚货色。以色侍人,何能长久?这卢曼曼便没有半分正宫娘娘的样子。她温和地问:“你贵姓啊?” 卢曼曼见老板娘问话,不敢怠慢:“我叫卢曼曼,严夫人您叫我曼曼就好了。” 唐如意点点头,严敦文拍了拍她挽在自己臂弯里的手,看也不看卢曼曼一眼,携着妻子走开了。 卢曼曼并不觉得如何没脸,她仍然笑容满面地转身,扭进了迎宾队伍里,嘴角始终上翘,她知道今天的来宾非富即贵,也许一不留神,她的命运就要在这里被改变。 她看了看身边站着的不动声色的沈妮,心里嫌她不会管理表情,在这样喜庆祥和的场合里,脸上不时时带着笑容岂不是显得丧气?她的目光在迎宾的队伍里逡巡,希望找个好理由跟其他人换个位置。 等到来宾们全部到场之后,所有迎宾的艺人一齐进了花园,各自按照彩排过的地方和姿势动作站好,成为了一道靓丽的背景墙。 沈妮远远地看着新郎和新娘,他们二人举止虽然并不十分亲昵,但是眉目间蕴含深情,而且男的斯文书卷,女的秀气精灵,各有各的赏心悦目,确实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沈妮暗中叹了一口气,她最羡慕的不是人家家世富贵,甚至也不是人家夫妇相爱,交相辉映,她最最羡慕的是他们对自己的人生有许多选择权,可以自由决定是否升学以及到哪里升学进修,他们的人生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上,在他们各自的意愿中。 又等到筵席散后,终于可以退下来松口气,沈妮独自到无人的花园外沿漫步。严敦文在她身后轻轻咳了一声,沈妮回头看到一个中年精壮男子穿着一身深蓝色西服,胸口上佩戴着贵宾的小花束,个子不高,却颇有点不怒自威的庄严。她并不认识他,估计着应该是新人的家长,礼貌地向他点了点头,便要离开。 严敦文颇为意外,这小妮子从来没有上网查过宇宙集团老板的照片?还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游戏?多喝了几杯的他不由得有了几分兴致,他叫住她问:“你多大了?”他是真的不记得她的详细资料了。 沈妮觉得此人实在有些冒昧,但是她也知道这是新郎或者新娘家里的长辈,自己毕竟是在宇宙公司吃饭,不敢无礼,只得答道:“我十九岁。” 严敦文点了点头,走开了,他看得出沈妮的戒备,心中不怒反喜。矜持的女孩儿比招蜂引蝶的女孩儿珍贵,一个人若是一天到晚吸引着各路猴子,可能也就吸引不了真正的狮子了。他当然是以狮子自比,心情更增了几分愉悦。 沈妮看着严敦文的背影,一颗心却没来由地狂跳起来,她依稀记得好像在什么娱乐新闻里看见过他的照片,他当然不是明星,那么他是华府的屋主吗?她惊慌失措,想要逃离此地,却因为这所大花园在郊外,没有看到出租车,她也不知道怎样搭乘公共交通工具回家而作罢。 而且,筵席散后他们工作人员需要再次签到,这关系到之后领取酬金,这酬金是人人都有的,也是她凭劳力换取的,她需要钱,她没有放弃的道理。 人穷志短,她从前总以为一个人穷就是穷,没有钱而已,手头不方便而已,想买的东西买不了而已,现在才日渐知道,穷不仅是穷,穷还是没有尊严,没有退路,而她,甚至都快要没有原则了。 她往花园更外沿走了走,站在一棵大树下,不敢露出头来,远远看着婚礼现场,随时准备跟工作人员们一起搭乘大巴车回市里。 第53章 欲济无舟楫 直到跟随其他艺人们一起乘坐大巴车回到了市里,沈妮的恐惧才渐渐平复了。 她早早回到小巷中的家,倒头睡下,今天虽然到家时间早,却比平日都累。 不过,沈妮是白担心了一场,因为在婚礼后的第三天,严敦文就跟陪同妻子唐如意一起去了女儿读书所在地法国,在这每年一次的三个月陪读时光里,他会目不斜视,心无旁骛地对待妻子和家人,恪尽职守,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尽享天伦之乐。 沈妮的日子过得像从前一样忙碌、迷惘、痛苦、缺觉和尴尬。她也一直没有空余时间约方家明和柱子见面,只是常常在拍戏的间隙偶尔会想起他来。想必他也是如此吧,这段时间里,她也并没有接到他的电话,沈妮想,他们确实只是好朋友。 在五月底的一个下午,她的妹妹沈娥给她打电话,高高兴兴地喊:“姐姐,今天是我的生日,你晚上能回家吃晚饭吗?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是的,她怎么忙得忘记了妹妹的十七岁生日?而且,也应该是自己给妹妹惊喜才是啊。沈妮十分内疚,她立刻向剧组打电话请假,问今天是否可以在放学之后直接回家,因为她妹妹要过十七岁的生日,剧组同意了。 沈妮在下了课走出校门时依然看到公司的大奔停在老位置,她以为司机许师傅不知道自己已经请假,便走上前去跟司机说:“许师傅,您还不知道吧?对不起我忘记打电话告诉您了。我刚才已经向剧组请假了,因为我妹妹要过生日,剧组的统筹老师临时修改了安排,今晚没有我的戏份。真是不好意思,劳您白跑一趟。” 司机笑着说:“我知道,我是来接沈小姐回家的,再说,你是不是要去什么地方买生日礼物送给妹妹?我开车送你去方便些。” 沈妮想了想说:“是要去买生日礼物的,但是我一个人去就好了,我坐地铁回家,顺路就买了。你今天也早些休息吧,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 许师傅答应了一声,将车开走了。 沈妮自己搭乘地铁回家,在路上她琢磨着要给沈娥买什么礼物才好。她的银行卡里是有一些钱的,拍这部电影她得到了十万的首付款,给了继母两万块之后手头还剩八万,她很节俭,并没有添置衣物鞋袜,虽然陆陆续续零花出去了一些,现在手头上还有七万多块,再加上上次严敦文家里的亲戚结婚,她“按照品级”也拿到了一笔不菲的出场酬劳,要买名尐忄亡整王里贵礼物,其实她也买得起,但是她仍然非常舍不得,并不是有意对妹妹吝啬,也不是不爱妹妹,而是实在太没有安全感了。 这部电影电影不知道还要拍多久,以后的生活也不知道会怎么样,继母的身体状况是一天比一天差,这个钱真的是要存着应急用的。想来想去,她打算给妹妹 1000 块现金,让她自己喜欢什么自己去买吧,她怕自己买的礼物妹妹不够喜欢,反而是在浪费钱。她们两姐妹如今都是穷人,没有什么意外的惊喜以及展示心意的礼物可言,姐姐能够送出庸俗的礼金让妹妹买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已经很值得高兴了。 这样想着,沈妮直接回了家。进门时沈娥一看到她就扑上来抱住,然后兴奋异常地跟她说了一番话,沈妮一怔,她听不懂沈娥在说什么,但是从小在欧洲呆了五年,她感觉这些话似曾相识。不,这肯定不是德语,那么,这是不是法语? 她问沈娥:“你说的是法语吗?” 沈娥激动得两眼放光,连连点头:“对啊对啊,姐姐,我要给你一个惊喜,你看我现在会说法语了。” 沈妮大为诧异:“你学了法语干什么?”高三学生的功课这样紧,怎可浪费时间在没有用的功课上?沈妮已经猜到了几分,她只是不敢相信。 沈娥说:“姐姐,去年你不是请了秦老师上门来教我画画吗?你还不知道吧,国内的美术艺考一般都是在一月份考试的,舊莳咣苻曊襡鎵我好多年都没有拿过画笔了,本来已经没打算参加今年的美术艺考了。秦老师虽然是很有经验的老师,但是也不可能让我通过三四个月的练习就考上好学校呀,所以我们商量好了试着申请法国知名美术学院的奖学金。你知道吗?我去年十月底就根本没有报名参加今年初的国内艺考,只是在秦老师的要求下练习画技和学习法语,秦老师的好朋友金老师在我们家附近的培训机构教法语课,她让我去旁听,免费的,但是也给我提供了桌椅。我把练习作业放到讲台上,金老师也会认真帮我批改呢。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和秦老师的努力都没有白费,这几个月时间里秦老师帮我申请到了法国敦刻尔克美术学院的奖学金。敦刻尔克美术学院虽然不如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里昂国立美术学院那么好,也可以算是一流的美术学院了。我今年九月份就可以到法国留学了。秦老师一直跟我说,让我先不要告诉你,等我学习法语到了能说整段话的阶段,学校奖学金又申请好了,再告诉你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我忍了好久,今天终于接到了敦刻尔克美术学院将对我发放奖学金的通知,接下来是我就要全力以赴学习法语了。两位老师都称赞我进步神速,说我一个免费的旁听生,比正式交了法语学费的同学还学得好呢。你觉得呢?” 第58章 沈娥越说越高兴,她又将前面那一段法语重新说了一遍,接下来她自行翻译给沈妮听:“姐姐是我最爱的人之一,我爱妈妈,我爱姐姐,我也爱爸爸。我想念爸爸,我和姐姐将来要像爸爸一样优秀。” 沈泥说不出话来,留学,沈娥要去留学,她看了看她们租的这处房子,家徒四壁却又堆满廉价破败的生活用品,连一只破杯子一把断梳子都舍不得丢弃,样样都要用,事事都要省俭。这样家庭里的女儿还能去留学吗?再看沈娥却是神采飞扬,自信满满,是的,她年纪轻,不谙世事,她以为有了奖学金就足够了,她不知道所有的馈赠命运都已经标好了价钱,不过,十几岁的她又怎么会知道呢?也许她得到的这一项馈赠是由她的姐姐用毕生的尊严来买单的。 沈妮竭尽全力忍住泪水,爸爸,爸爸,你在天上看到这一切了吗?华府的屋主正在利用你单纯天真的小女儿一步一步地逼迫你的大女儿。 沈娥没有注意到姐姐的异样,她继续高高兴兴地说:“姐姐你还记得爸爸吗?他当年也是一贫如洗,申请到了海德堡医学院的奖学金后就一个人去国外留学的。他娶了你的妈妈,可惜因为难产意外过世了,然后又娶了我的妈妈,博士毕业后归国,学以致用,不负此生。当年他凭着自己为我们创造了一个多么美好多么温暖的家,你还记得吗?” 沈娥越说越有信心:“我是爸爸的女儿,我也可以出去留学的,事实上,我已经申请到了奖学金。秦老师说,她打听过了,我大概只需要额外准备每年十来万人民币的生活费就可以读下来了,这笔钱里面还包括了每年回来看妈妈和姐姐的往返特价机票哦。我也可以打工的,我还可以去街上给人画画赚钱,说不定我还能寄钱回家给妈妈看病呢,那样你的负担就不用这么重了。” 她拉着姐姐的手,恳切地说:“姐姐,这段时间你在经济上照顾妈妈和我,真的辛苦了,我们姐妹俩一起努力,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沈妮不敢置信地看着妹妹,她竟是这样的天真。她又看了看继母,继母笑得有些腼腆有些尴尬,中间又夹杂着太多的期待。她热切地看着沈妮说:“妮儿啊,你读书成绩那么好,又会拍电影那么优秀,妹妹呢,也多亏你们的爸爸在天之灵保佑,她学画画也算学得好,现在天天日背夜背学习法语,我听着也就算很流利了。你们两姐妹都成才,你们的爸爸在九泉之下也安心,我将来也有面目见他了。” 每一个人,每一句话都提到爸爸,沈妮觉得整张脸都木了起来,她张口想说什么,嗓子发硬,她发不出声音,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妹妹的想法没有错,继母说的也都对,那么错的人是她吗?她不清楚。是她不够关心妹妹,是她白天上课晚上拍戏忽略了妹妹,也是她没有搞清楚国内美术艺考的报名时间和考试时间,从来没有想着过问一下妹妹的情况,但是就因为这样,她就需要付出一生尊严来向妹妹赎罪吗?她不愿意。 错的人是华府的屋主吗?他就是在婚礼上遇见的那个精壮中年男子吗?到目前为止,人家对她沈妮可没有任何无礼言行啊。 但是,这种守之以礼的情况会一直持续下去吗?想想也觉得不可能,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高悬在沈妮的心上,她打了一个寒噤。 不过是放长线,钓大鱼罢了。只是她沈妮何德何能,值得人家如此好耐心好机关好布局?不,切莫自恋,千万不要以为自己是滚滚红尘里最别致的章台女,沈妮立刻清醒过来,人家这是团队作业,是标准化流程化的一套组合拳,并没有为她额外费心思。 所有走投无路的美少女中,沈妮总觉得自己最凄惶,因为她没有生母,只有对她以及对她过世的父亲都有大恩大义的继母。也许,这也是另外一种自恋自怜吧。 妹妹则是个天真的少女,她是真的爱沈妮,沈妮也是真的爱她。这个世界上,妹妹是她唯一的血亲了。 如果她对妹妹和盘托出自己的困境,妹妹一定会理解的,也会跟她统一战线,拒绝美术老师秦老师的私人授课,也不再去学法语,她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奖学金,放下去法国敦刻尔克美术学院留学的心愿,甚至可以放弃国内的美术艺考,捡起荒废多年的文化课课本,下个月初直接参加普通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只是,她越是这样爱姐姐,姐姐就越不能不考虑妹妹。沈娥如果真的为了姐姐放弃了这么多,以后呢?明年的此时她将成为一个十八岁的工厂女工,她的人生,沈妮要怎么补偿呢?一个颇有天赋的少女一生的前途,沈妮又赔得起吗? 沈娥的生日就是这样在沈妮的沉默中度过了。沈妮看着过十七岁妹妹一脸的茫然困惑,心里也觉得对她很抱歉,很内疚,但是也只得维持缄默。她能说什么呢?这一刻她真的非常痛恨华府的屋主,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给一个十七岁少女这么大的希望,在几个月的授课时间里不断对她描绘出美好的前程,结果却是由她沈妮用一辈子的沉沦来买单。她已经在自己能力范围以内不怕受穷不怕吃苦,现在却还要承担妹妹的失望与人生。 她觉得自己的坚持是一种对妹妹的残忍,她明明知道自尊自爱是正确的事情,却像是在亏欠继母亏欠妹妹。她默默地把给妹妹的生日礼金放在她面前,她想,早知道今晚会如此尴尬,她至少应该买一个红包把这些钱装好,而不是直接将新旧不一的钞票放在桌上。 第54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妹妹生日的晚尐忄亡整王里上,沈妮沈娥两姐妹像平时一样同床而卧,却各有各的心事,两个人都不敢翻来覆去,硬生生一动不动,长夜里,只有继母偶尔一声极低的叹息,姐妹俩人听在耳里,不由得疑幻疑真,都觉得像是从自己的胸腹间发出的喟叹。 有好几次,沈妮觉得自己无法坚持了,她要立刻翻身坐起来,告诉妹妹:“没问题,你去法国留学吧,姐姐支持你。”但是终究还有残存的理智与自私,她几次话到嘴边,都苦苦忍了回去。继母手头应该还有一些售房款,一个没有退休金也没有劳动能力的患病妇人需要现金傍身,沈妮并非不能理解,但是妹妹前途这样的大事,还在读大学的她一个人也确实承担不起。 第二天一早,姐妹俩如常起床去上学,两人都有了淡淡的黑眼圈,继母则面朝里继续假寐,没有像平时一样翻身起来叮嘱两个女儿路上小心。 沈妮搭乘司机的车前往弘毅大学,沈娥则反方向步行前往高中,或者她是去法语补习班?沈妮没有问,她只是默默看着妹妹失望的背影,心中涌起怜惜之情。 下了课,司机又送沈妮去片场拍戏,今晚的戏拍得十分不顺,拍前景的时候沈妮的感情还比较充沛,言笑晏晏活色生香,等到再拍近景和特写的时候,疲累困倦并且难过伤心的沈妮实在笑不出来了。在导演一次比一次严厉的“再来”声中,她在剧组呆到了凌晨一点多才在现场制片主任的劝舊莳咣苻曊襡鎵说下被放行。 躺在司机的车后座上,沈妮在睡着前模模糊糊地想,今晚回家这么晚也好,不用看到妈妈和妹妹的期待与失望交织的眼神。感觉睡了好久,又感觉只不过盹着了片刻,她眯着眼往车窗外看去,却认出这是在华府的停车场。 沈妮一阵发急,忙对司机说:“许师傅,我还是想回我自己的家。” 许师傅其实很清楚她因何而戒备恐惧,也明明知道严敦文已经去法国快一个月了,根本没在 s 市,但是他也不敢说破,只得应了一声“好”,又开车一个小时到了沈妮的家门口。 沈妮向司机道了谢,也没再说“明早不用接她去学校了”一类的话,说了也没有用,第二天一大早,司机总还是在巷子口等她的。 她也坚持不让芜儿每天晚上陪她去片场,芜儿不同意,说陪着沈妮就是她的工作。沈妮说平时芜儿常陪着自己的妈妈看医生,这是额外的工作,理应调休,说了好多次,一直到生气,芜儿才不得已应了。 司机则是一直强调,他负责的是沈妮的出行安全,深夜或者清晨都必须全程守候,沈妮想想也是,不然她半夜三更要如何从郊外的片场回家呢? 尊重他人劳动,爱惜他人的辛苦都是正确且应该的,但是也要先保证自身的安全,对吧?沈妮不断地提醒自己一定要在继母和妹妹的面前坚持有所不为。 她轻轻开门进屋,果然妈妈和妹妹都已经睡了。沈妮彻底放下心来,轻手轻脚地拿着脸盆到公共浴室里抹了一把脸,刷了牙,把头发高高挽起只冲了一下澡也就直接躺下睡觉了,她太累了。 方家明今年的收入比往年更差,他仍在努力商演,往往比约定好的时间早到十五分钟,也常常额外多唱两首歌暖场,主持婚礼的时候台词也油腻了不少,张口就是“这一家人都是我的良师益友,新郎的爸爸在我小时候还教过我许多做人的道理,我一直很感激”,还接拍一切淘宝的广告照片,牵着狗的,让小孩子骑在头上转圈圈的,围着围裙打鸡蛋的,擦洗马桶擦不干净被凶恶的女人指着鼻子臭骂的……什么样的活他都接。 第59章 新人新面孔不断出现,个个都勤奋努力,也都不大计较报酬,他接到的活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比之去年又下降了一个台阶。仅存的优势在于他忍耐度特别高,无论面对多挑剔难搞多出尔反尔的客户都不会反驳,总是陪着笑一改二改三改,更完全没有好高骛远的意思,所有的小年轻们觉得完全是在消耗自己心气的工作、纯赚钱不赚名气、无法积累粉丝反而会降低粉丝好感乃至于掉粉的工作,以及几乎没有观众能看到的工作,他都愿意去做。他就像一个被生活逼迫到绝境的人一样,只要给钱,立刻开工,三十岁的他成为了一个从前的自己所看不起的、年岁老去、日渐退步庸俗油腻的“恰烂钱”艺人,正式处于娱乐圈边缘的最底层。 他只是默默地劳其心智、饿其体肤,认真等待后年夏天的世界杯开奖。一旦他的资产翻了七倍,他将毫不留恋地彻底退出娱乐圈,永远永远不再回来。学历低经验少能力差,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工作吗?退休好了。在苦闷憋屈的日子里,这是他唯一豪气干云的时刻。 距离沈娥的生日过去还不到一周,下午上课的时候沈妮的电话又震动起来。正感困倦的沈妮低头看到是沈娥的电话,心里一跳,这是上课时间啊,怎么回事? 她迅速离开教室接起电话:“沈娥?” 沈娥用激动兴奋又哭又笑的声音跟她说:“姐姐,妈妈刚才给我打电话了,医生说找到匹配的肾源了!” 沈妮听了也是高兴,她的嘴角刚刚扬起来,准备要笑,忽然一颗心又沉下去,这笔手术费和后期的医疗费从哪里来呢?她立刻察觉到了自己的残忍、冷酷和无情,赶紧调整了一下心态,然后高高兴兴地迎合着妹妹的开心:“太好了,太好了!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来。” 沈娥说:“我现在在学校里,我也准备马上到医院去,姐姐你也请假来吧。” 沈妮重新回到教室向老师请假,严厉的老师看着这个清秀疲倦成绩不断下滑的学生,心中很不满,他叹了一口气,点头应允。沈妮如蒙大赦,到座位上拎起帆布包,快步走出教室,走出校门。 她打车赶到医院,沈娥也正好下出租车,两姐妹高高兴兴挽着手一起快步往医院里面走。 沈妮的助理芜儿一直陪同沈母看病,此时也站在电梯口等她们,带她们前往医生办公室与医生和沈母会合。 医生复述了一遍手术的注意事项、风险、以及手术费用和术后抗排斥药物的费用。沈娥小脸红扑扑的,十分激动,她搂着妈妈的肩,嘴巴笑得合也合不上。 沈妮也拉着继母的手,认真地听医生解说情况,听完后礼貌地向医生道谢,然后跟妹妹一起扶着妈妈出来。 到了走廊上,沈娥首先开口:“妈妈,咱们还有多少积蓄?” 沈妮看向继母,继母连连摆手:“这笔钱是卖房剩下的钱,也只有一点点了。应该给你们姐妹俩做嫁妆用的,不能用在我这个老婆子身上。” 沈妮一阵心酸,她认真地对继母说:“妈妈,我们姐妹俩还年轻,将来有的是赚钱的机会,生命最重要,不能耽误了治疗。” 沈娥也拉着姐姐的手:“妈妈,当然是你先治病,我不出去留学了,我有妈妈,比什么都强。” 继母的眼眶湿了:“傻孩子,当然是前途重要,你如果放弃留学,让我将来怎么见你们的爸爸?”她抹眼泪。 沈妮平静地说:“妈妈,医生说第一年手术费以及护理费、服用免疫抑制剂的费用一共五十来万,如果没有明显的排异反应,那么第二年开始每个月只需要三千到五千的药费,具体情况要看个体差异。这并不是一个天文数字,咱们回家慢慢商量,一定能想出万全之策的。”芜儿就在旁边,她不想多说。 继母拍了拍她的手背,点了点头,又向芜儿道了谢,在两个女儿的搀扶下出了医院的门。 司机也已经在芜儿的通知下赶了过来,一直绕着医院门口打转,正好接了她们三人回家,芜儿知道她们需要关上门来商量,便识趣地自行回公司了。 回家的车上,三人都一声不吭。陆梅美只是一手拽着一个女儿的手,眼睛看着前方。她们两姐妹的父亲是她亲手服侍到病逝的,她知道一个人病死前的痛苦与不舍,她比常人更害怕,但是身为母亲,她又无论如何不会允许自己影响女儿的留学与前程。 沈妮……或许会有办法吧,她如今已经有专属的车子、司机和助理了,已经是一部电影的女主角了,陆梅美也看过新闻的,她也知道,一个明星第一部 戏的片酬往往并不高,但是做过女主角的人到底起点不一样,算是电影明星了,以后都是要以天文数字来计算片酬的。公司对沈妮的好她看得出来,毫无疑问,沈妮可以向公司预支下一部戏的片酬,肯定可以。 几年前卖掉的房子,三分之尐忄亡整王里一还了她们爸爸生病时欠下的债款,几年间,她们三人俭省地生活与看病透析,又花掉了一些,还剩了一半左右的钱,这笔钱是要给自己养老和给沈娥做嫁妆用的,是真的不能动。 沈妮这孩子这么漂亮这么聪明这么有办法,哪里还需要自己替她准备嫁妆?只怕她看不上。等她出阁的时候,自己拿出两万块钱给乘龙快婿做改口费也不算吝啬了,等沈妮的孩子出生,她做为外婆再给每个孩子两万块初生礼金,表表她的一片心意。 妹妹沈娥不一样,她比较憨比较傻,笨笨的,不会为自己打算,她是真的需要一些压箱钱傍身。 一直觉得自己的女儿样样都不比姐姐逊色的陆梅美,只有在考虑到真金白银出嫁妆的时候,才会承认自己的女儿不如人,沈娥比较小比较蠢比较弱,比较需要钱。 到此境地,陆梅美也就彻底对自己坦白了,她对沈妮很好,但是并不如何爱她。两人没有血缘关系是一部分原因,最重要的是,她其实很清楚这个小女孩早逝的生母一直横亘在她夫妇间,而她陆梅美则一直被沈妮父女暗中拿来跟那位舞蹈专业的生母做比较,一个二个都觉得迎她进门是亏了。 第55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进了家门,沈娥忙着扶妈妈坐到床上,然后拉了姐姐一起坐下,闪着大眼睛认认真真地问妈妈:“妈妈,咱们家还有多少钱?你把存折拿出来,不够的地方我们一起想办法。” 陆梅舊莳咣苻曊襡鎵美心里暗叹了一口气,这个傻女儿,还好自己有防备,这几年间不断地在这个售房款的存折里取出一些存在了另外一本私房钱存折上,她从腰间取出钥匙,打开带锁的抽屉,拿出售房款的存折放在姐妹俩面前:“你们自己看。” 沈妮和沈娥打开来一看,最后一行显示出余额十一万块五千一百。沈娥十分诧异:“怎么只有这么多了?”她把存折胡乱翻了翻,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沈妮心里也是一惊,她拿过存折细看,只翻了两页便看出了蹊跷:她拿到电影首付款之后给了继母两万块钱,这个存折上却始终没有存入的痕迹,难道继母会把这么大一笔现金放在家里慢慢花?还是说拿到钱立刻就全部花了出去? 都不可能,屋子里窗户太小,采光不好,白天时大门也常常敞开,巷子也狭窄,邻居们天天从门前路过,时不时有人进来说两句闲话,怎么可能把大量现金放在家里? 两万块钱,更不可能立刻全部花出去,她们家的房租才不到一千块钱一个月,这样的人家,两万块钱是可以用很久很久的。 是继母另外还有一个存折吧?沈妮不语,轻轻放下存折。 陆梅美多少是有点心虚的,沈妮这孩子从小缄默,她总是看不透她,又一直自卑自己不如她的生母优秀,甚至对沈妮这个小女孩也有了几分畏怯和疏远,见她看了存折不说话,也不敢先开口诉苦。 沈妮默然片刻,见无人说话,只得开口:“妈妈,我只有一张银行卡,上面还有七万块钱,我等会就去取了回来交给你。手术的其他费用,我问问公司看能不能预支一下这部电影的尾款。”她强调自己“只有一张银行卡”,陆梅美听出来了,却强自镇静,沈妮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有看出什么破绽来。 只是,那两万块钱家用没有存入记录这件事情,着实让人疑惑,卖房后至今也才几年,爸爸生病时欠下的医药费外债是多少她也大概有个数,怎么会花得只剩下十一万元了呢?连妹妹沈娥也觉得费解,可不是她沈妮一个人想多了。 沈妮站起身,背起上课用的帆布包慢慢走了出去,她已经答允交出所有个人积蓄,能够做的,愿意做的,不得不做的,都已经全部做了。 她反复对自己说,她已经尽力,已经无愧于心。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大圈,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却还没有到下午六点,宇宙公司还没有下班。 巷口没有停着司机的车,她打电话向剧组请假,这种临时性的请假其实等同于旷工了,但是她心里知道她会获得原谅,她跟其他人不同,剧组优待她,事实上,她慢慢看出来了,全剧组应该都在依靠她吃饭,这部电影到底几时杀青,几时上市,能否挣钱,他们好像都不大在意。 第60章 她还能从宇宙娱乐公司全身而退吗?应该不能,因为她马上还要打电话给陶珍珍,看是否能预支片酬。 按照合约,这部影片她要一直等到杀青才能拿到第二部 分片酬,也只有二十来万,剩下的钱就要看票房情况拿提成了,这部电影的票房会怎样呢?她想到自己的演技,着实没有信心。 但是,能预支到二十来万也已经很好了,再加上存折上的十一万块,也许继母还会拿出一些体己钱来,那第一年的手术和术后的医药费、护理费也就够了。 妹妹的留学……恐怕就不行了,她的美术专业成绩不错,蹭着宇宙公司安排的油画老师复读一年,明年初参加艺考,考个国内的美术学院应该也还行,也怪自己去年忙晕了,没有详细了解国内美术艺考的时间安排表,没有足够关心妹妹,导致沈娥相信了秦老师的诱导,直接放弃报名国内的艺考,专心申请法国的美院去了。 如今她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并且又向宇宙娱乐公司预支了二十来万救助继母,妹妹应该不会再对她有所要求了。 可怜的妹妹,沈妮心里不忍,但是人命关天,救继母是最重要的事情。想到这里,她有了勇气,拨打了陶珍珍的电话。 陶珍珍像平时一样亲切:“沈同学你好。” 沈妮嗫嚅道:“珍珍姐,我家里有点事,想要向公司预支片酬……可以吗?” 陶珍珍笑:“这是财务的事情呀,我说了不算的。” 沈妮继续鼓起勇气问:“那您方便把财务部门的电话号码给我吗?我打电话过去问问。” 陶珍珍热心地回答:“当然可以,我把财务总监的手机号码给你吧,她叫殷悦。” 沈妮记下手机号码,向陶珍珍道了谢,挂上电话。 又走了十来步,心里把想说的话重新整理了一番,她打电话给殷悦:“殷总监您好,我是沈妮,是宇宙娱乐公司的签约艺人,是陶珍珍陶副总监把您的电话给我的。” 殷悦的声音低沉而亲切:“沈同学是吧?你好你好,我知道你,你找我有事吗?” 沈妮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是的,我想向公司请求预支片酬。” 殷悦笑了:“沈同学,我没有这个权限,你需要直接跟严老板商量,一会儿我把他的秘书王尧的电话号码发短信给你吧。你家里有什么困难呢?我个人可以提供什么帮助吗?” 沈妮尴尬而又客气地向她道了谢,挂上电话。 过了片刻,殷悦发来了王尧的手机号码。沈妮看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和号码,叹了口气,仍然得重新鼓起勇气拨打。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已经是她打的第三个求助电话。 原来人们说的“上山打虎易,开口求人难”都是真的。当年父亲生病,继母出门向人借贷,也不会比今天的沈妮更轻松吧?沈妮忽然更加理解继母了。 继母照顾了两姐妹的父亲一辈子,存下了一点私房钱,也是她应得的吧?不过,现在可是在给她本人治病筹钱,沈妮仍然希望继母能拿出大部分私房钱用以自救。 电话打过去 ,王尧很快接听了:“沈同学你好。”——他的手机上存着沈妮的手机号码,并且他无意掩饰这件事。 沈妮一颗心狂跳起来,从前也许还可以自欺欺人,可以不断地安慰自己也许真的是宇宙娱乐公司慧眼识人,看得出她沈妮国色天香指日飞升所以签下她并且给予她各种非同寻常的优待,现在,大老板的贴身秘书直接有她的手机号码,她又怎样对自己解释? 算算日子,从签约到现在已经快一年了,大老板真是好耐心,但是他耐心再好,也该出现了吧? 沈妮握着手机,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她紧紧咬住下唇,尽量不发出哭泣的声音。 王尧又“喂”了一声,也沉默了,他大概能猜到沈妮的现状,毕竟沈妮妹妹留学申请与沈妮继母获得肾源的事情他没少出力,自然熟悉其全部进展。 过了片刻,沈妮仍然无法说出话来,她轻轻地把电话挂上了,然后倚靠着马路边的一棵树,坐下来捂着脸放声大哭。 王尧听着电话挂断,把手机轻轻放在办公桌上。他看了看时间,现在是巴黎时间上午十一点,昨晚他向严敦文提交公司大事日报时得知,今天上午严敦文尐忄亡整王里和唐如意将带着他们的女儿在蒙田大道闲逛,然后去 le clarence 餐厅午餐,下午去郊外骑马。 他打了司机的电话,预备前往该餐厅,找机会向严敦文汇报此事。 沈妮哭了一会儿,又拿出手机,给方家明打了一个电话。 这一次她不打算开口借钱了,她只想找个朋友好好说说话。 平时在学校里都是默默苦读,下了课忙不迭地跑出来打工,后来签了约更是脚不沾地,她美则美矣,却没有朋友。肯定有不少男生发现了这个特别秀丽的姑娘,默默地暗恋她,但是她无暇顾及,没有机会彼此了解,更无从在此刻讨论心事。 方家明接到电话时正准备要搭乘地铁回父母家吃饭,听到沈妮说想见他,又听着沈妮的声音有一点哑,心里也是一沉。 他连声答应,问明沈妮就在她自己家附近,赶紧拦了一辆出租车前来。 十分钟之内,方家明已经出现在了沈妮的面前,沈妮怔怔地看着他,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 方家明上前一步,把她扶起来紧紧拥抱住她,沈妮在他耳边呜咽道:“我妹妹要去法国留学,我妈妈找到肾源了……” 方家明立刻懂了,这一刻,他忽然想到自身重生后的不如意,自怜自责,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确实憋屈,如果他有“上一世”十分之一的名与利,沈妮必不至于如此凄惶无助。 沈妮倒是被他吓住了,她诧异地挣开他:“方哥,你怎么了?” 方家明强自镇定,勉强笑道:“我也不知道,看见舊莳咣苻曊襡鎵你哭……我也有点心酸。”他有点难堪。 沈妮一双妙目凝视着他,半晌才叹了一口气,方家明用手擦掉了自己脸上的眼泪,又替沈妮擦。 沈妮摁住他的手:“方哥……你对我的好,我是知道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方家明也怔住了,沈妮误会他是因为爱她心疼她而哭,但是他一时之间也无从解释。 第56章 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王尧赶到香榭丽舍大道的 le clarence 餐厅附近时,严敦文夫妇与女儿严屿儿正从蒙田大道上散步前来。 路过海瑞温斯顿珠宝店时,严敦文问妻女要不要进去选一只手表,严屿儿搂着妈妈,连连摇头:“才不要,她们家的手表设计繁复得要命,看得我眼花。”十六岁的她有着极舒展的好笑容,跟唐如意年轻时有八分像,因此严敦文在三个孩子中特别宠爱她。 他拧了拧女儿的脸,看着妻子,温和地问:“如意,你喜欢什么?” 唐如意笑了笑,还未答话,严屿儿又大笑大叫起来:“爸爸,你肉麻不肉麻——如意,你喜欢什么?我买给你好不好呀?哈哈哈哈。” 唐如意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制止道:“在外头这么大声音做什么,没有一点样子。” 严敦文也瞪了女儿一眼,挽着妻子的手继续往前走,他用手推女儿:“你走前面些,别跟我们并排走,我们怕吵闹。” 严屿儿笑嘻嘻一个人在前面走,过了一会儿,她停下脚步等候父母,然后指了指不远处一家奢侈品珠宝店:“爸爸,去给我买一个彩宝戒指吧?我收到了他们家寄来的画册,倒是挺喜欢的。不过,颜色我还没有想好,个个都好看。” 唐如意推着她往前走:“那种小孩子的玩意有什么好看的。” 严屿儿把脸贴着妈妈,嘟起嘴唇:“妈妈,我倒也想让爸爸带我去德鲁奥拍卖行挑艺术品,他只肯带你去,不肯带我去,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严敦文忍着笑,又瞪了女儿一眼:“好,好,好,我们现在就去买,看看你妈妈有没有喜欢的。”一提到妻子,口气都转温和了许多,他揽着妻子的肩过马路。 到了店里,唐如意只看了展示架两眼,就跟严敦文一起坐到内厅的沙发中等候女儿挑选。店员虽然不认识他们,却也看得出这一家三口的行头与气质,她们立刻拿来香槟,蹲在矮矮的沙发边摊开画册供两位贵客挑选。 唐如意礼貌地略看了看,就抬头看向站在展示架前的女儿,严屿儿挑了同款不同色的两只彩宝戒指,正在比较,一转头又看到了同系列的耳环,她看向妈妈:“妈妈,我可以穿耳洞吗?” 严敦文立刻回答:“不行,十几岁的中学生,穿什么耳洞,你手上戴的是什么,拿来给我看看。” 严屿儿嘟着嘴走到父亲身边,把手一伸,也没好气地说:“喏。” 严敦文看见女儿青葱般的手指上有两只一模一样的彩宝戒指,式样极简单大方,其中一枚镶的是粉橘色宝石,另外一枚则镶着紫红色宝石,衬得十六岁少女的一双手晶光莹洁,确实是好看,他“嗯”了一声,又问夫人:“如意,你喜欢这款不?” 第61章 如意摇摇头,笑着答复丈夫:“这是小孩子喜欢的。” 严屿儿撇撇嘴:“妈妈只喜欢翡翠。” 此时,唐如意全身上下除了左手无名指上的钻石婚戒之外没有其他首饰,她看着严屿儿:“妈妈只有你这一个女儿,将来家里的翡翠都给你。” 严屿儿大笑:“我知道,珠宝首饰都给我,爸爸的公司就由哥哥和弟弟继承,对吧?哼,你们瞒不过我。” 唐如意低声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继承不继承的,你爸爸起码还能在公司工作六十年。” 严敦文拍了拍妻子的手,温言道:“我才不想再工作那么久,等他们两兄弟大学一毕业就抓回来接班,到时候你我一起周游世界去,不理他们这三个讨债鬼了才好。” 唐如意噗嗤一笑,把头轻轻靠在丈夫肩头。 严屿儿也替一直恩爱着的父母开心,她让店员开票,然后走到父亲面前:“爸爸,你的卡呢?” 严敦文看了一眼账单,两只小小戒指就是两万多欧,他拿出信用卡交给店员。今天严屿儿并没有得寸进尺又一次要求他给自己办一张附属卡,他心里还是有点欣慰的。 他又看了看旁边店员一直端着的盘子里盛着与戒指同系列大方简洁款耳环,指了指那对紫红色的,店员心花怒放,三步并作两步去加单。 严敦文将耳环从小盒中取出,亲手给妻子戴上,女儿则拎着三只小纸袋子,一家三口出门继续往餐厅散步而去。 离餐厅十米远的街角咖啡馆里,王尧正坐在户外的桌子上边喝咖啡边四处张望,看到严家三口,他立刻站了起来,严敦文夫妇也都看见了他。 唐如意拉着女儿:“爸爸有事,我们先去点菜。”然后温柔地对丈夫说:“我们等你来吃饭,王尧如果没什么事也一起来吧。”严敦文点了点头,向王尧走去。 王尧先是远远地向严夫人和严小姐含笑挥手致意,见严敦文走来,忙迎上去低声对严敦文说起了沈妮家中的两件大事,又说她想向公司预支片酬二十万元。 严敦文随手拉开一张空桌子边的椅子坐了下来,王尧立刻挥手叫来服务生,赶着亲手替他倒上红茶,又添上牛奶。 严敦文并没有拿起杯子,他看向远方:“我八月初回去。” 王尧继续听着,严敦文又沉默了片刻,说:“你找个人留点心盯着她,看她的下一步打算再说吧。”这意思是暂时不答应预支片酬给她了。 王尧点头表示明白了。 严敦文倒是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却也没再说话,半晌后他忽然笑了笑,拍了拍王尧的肩,起身走了。 王尧站起来目送严敦文走远,才又坐下来。严敦文喜怒无常沉默寡言,王尧这份工不好打,但是看看薪酬数目,他又觉得自己还颇服侍得来,小心驶得万年船也就是了,少说话多做事也就是了,对严老板身边的女眷以及公司所有的女艺人都既尊敬又疏远也就是了。 刚才他看到严小姐手上拎着三个小小的购物袋,袋子上有同样的 logo,他们今天购买的应该是三件耳环戒指一类的小尺寸珠宝。严家所有人的生日及纪念日他都在心里有一本账,知道这次购物非年非节,纯是逛街消闲,只是,王尧知道 logo 上的这家店铺里面珠宝件件昂贵,溢价奇高,这两母女在午餐前随手买的三件珠宝的价格应该已经超过了沈妮全家目前所需的救急款数目。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他也是学法律的,他知道沈妮的优秀与辛苦,但是他能做的,敢做的,真的不多。 他依命拿起手机,给 s 市的几名工作人员打了几个电话。 一时间,方家明和沈妮都止住了哭泣,两人都是一般的心思,立意要省俭,便也没想着要去找个咖啡馆坐下来聊天,走了一段路,他们一前一后进了街心花园,在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 方家明仍因为刚尐忄亡整王里才忽如其来的失态而有点羞惭,沈妮却更是不好意思,她深信方家明是因为爱惜她而哭泣。 她想,如果她真的为了继母和妹妹出卖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即便从此以后大红大紫出人头地,她也永远不会忘记这是她用什么换取的。 到底她是用什么去换来的生活无忧呢?尊严?当然是。青春?肯定的。身体?这是不可避免的一件事。还有什么?爱情吗?她为了继母和妹妹,牺牲了自己与方家明的爱情吗? 方家明爱她,那是毫无疑问的,好朋友不会一见到她哭就自己也哭了,方家明可是一个成熟潇洒的三十岁男性。但是,她是否同样地爱着方家明呢?她有点困惑。 到底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女,在如此艰难困苦时,她仍然有余裕考虑爱情这回事。 方家明也是心乱如麻,他才听沈妮说了两句话,却对事情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沈妮说的这两句话里,每一句话都是几十万块钱的缺口。 他苦闷地傻坐着,甚至不敢出言询问。 沈妮胡思乱想了一阵,才看向方家明,天慢慢黑了,方家明一双朗目仍明亮温柔。她叹了一口气,把自己的身世,继母从小对她的好与精明,父亲病逝前后继母的四处求借以及卖房还欠债,如今妹妹打算留学的来龙去脉以及继母患病并且已经寻到肾源的所有情况都一一说了。 方家明从未听她一口气说过这许多话,内容上也是越听越奇,从前的他也知道娱乐圈里乌烟瘴气,却不知道他们手段如此高明委婉,对一舊莳咣苻曊襡鎵个少女步步紧逼却又不露痕迹,手段豪阔不惜人力物力却也让少女在彻底委身前一无所得,无法提前抽身离开。最令人惊骇的是,如此卑劣下作,却始终不显凶相,不予逼迫,力求让对方自投罗网。 他的手默默握紧拳头,却无法对任何人挥出去,怪谁呢?怪人家只肯铺路不肯援助金钱吗?穷是原罪,软弱也是。 沈妮不像是一个可以挥一挥衣袖,把家庭责任抛在脑后独善其身的人。 方家明默默听着,一直不曾打断她,只是用悲悯怜惜的目光看着她。沈妮则是目视前方,不停歇地说下去,自幼没有生母的她并无向人倾诉心事的习惯,她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如何与聆听者互动,她害怕一与方家明对视她就再也没有勇气继续揭露自身伤疤。 最后,沈妮说起五月初去参加严敦文亲戚唐立铮与温茉的婚礼时偶遇一个深蓝色西装的中年男子,猜想他就是华府的屋主,当时心中就感到十分害怕。 方家明听到唐立铮和温茉两个人的名字,倒是一怔,这两人的人生比之“上一世”也有很大的变化,在阴差阳错间他们遇见了彼此,从此温茉不曾拍过电视剧,唐立铮也英年早婚。 “上一世”里,沈霓蕙在严敦文的行宫里遇见了仍然单身的唐立铮,似乎颇有好感,当时的方嘉酩还阴阳怪气吃过醋的。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此时的唐立铮早早遇见了意中人温茉,只有那沈霓蕙,至今不知在何方。 方家明走神了,他仍在惦记沈霓蕙,他无法放下她,因为她是他与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春风得意的“上一世”之间唯一的念想了,除了父母,几乎所有“上一世”里与他亲近的故人都大展宏图鹏程万里,并且远离了他。 只有这一个沈霓蕙,仅短短几面之缘便承载了他最多的牵挂与惦记,却始终没有找到她,他未成名她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第57章 盼无常事世间事抛却我执 沈妮讲述完毕,回头看见方家明的嘴角露出苦笑,神情落寞悲戚,无法言说的痛苦完全发自内心,也有些感动,她轻轻地把头倚在他的肩头。 方家明倒是一惊,软玉温香在怀,他却直了直腰身,轻咳一声。 沈妮也没来由地红了脸,她赶紧坐正。 方家明在脑子里把沈妮说过的话重新过了一遍,得出结论:沈妮目前至少需要二十万元,加上她自己的积蓄七万元,可以让她的继母尽快接受手术,随后还需要十万到二十万元术后护理以及抗排异药物的费用,具体数目要看她的继母愿意拿出多少私房钱自救;明年的话单算继母的医药费是三万六千到六万元之间;妹妹沈娥需要复读然后明年年初参加美术艺考,生活费和学费需要得并不多,但是如果宇宙娱乐公司不再提供油画老师的话,复读生自行参加高考集训班那又需要大几万乃至十万元;如果按照宇宙娱乐公司提出的计划两个月之后去法国留学的话,那么四年的开支还需要五十万元到六十万元。 这笔钱对于严敦文来说,不过是一套衣服鞋子的价钱,但是对于一个普通的大二学生,确实是天文数字,对于还在读书的沈妮,则也许需要她用未来一生的眼泪来换取。 对于他方家明呢?他苦笑,不用拿“上一世”来比较,一想起来就心酸的事就不要再想了,徒增痛苦。单拿现在来说,他目前的存款有八十八万六千块,两年多以后就是六百多万,届时如果要拿出这笔钱来借给沈妮,挽救她以及她的整个家庭,好像也不是说不行。 第62章 但是如果一定要现在就借给沈妮,那是在拿他方家明的全部身家和老命来填坑了,他真的做不到。 美色当前,温香满怀,月光如水水如天,他也做不到。 如果他的心智年龄再年轻十几二十岁,可能又不同,也许为了美人儿那如珠如宝的眼泪,他会愿意奉上一生前程。 重生前三十六岁的他,在重生后又过了四年与之前完全不同的生活,才智倍增,论阅历更是世上难逢敌手——他相信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其他能够重生的人。 实际年龄四十岁的方家明,早已不惑,迫于尽量存下钱的执念,他活得确实有些粗糙,但骨子里,仍算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他虽然无法把全部身家奉上,但是他可以不断给予她耐心和支持,他永远有一双好耳朵来倾听沈妮的心事,也会永远视她为好友,尊重她怜惜她懂得她,而这一切虽然没有金钱那么直接有效,但是也算得上珍贵,他这样安慰自己。 即使他将来还有机缘遇见沈霓蕙,又阴差阳错地搭救了沈霓蕙,甚至最终娶了沈霓蕙,沈妮仍然是他唯一的异性好友,他仍然愿意永远关心她聆听她。 他在心里对沈妮默默保证,但是仍然忍不住觉得愧疚与羞惭,这个纯白的少女即将落入魔窟,他方家明却选择袖手旁观,这是不争的事实。 沈妮又默默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方哥,我需要去取钱,你陪我去一下 atm 机。” 方家明起身跟着她走向街角,他偷眼看她,沈妮小脸苍白表情坚毅,一副坦然受之的凄楚模样,让他的心里加倍不忍。 沈妮要到取款的时候才知道原来 atm 机上的取款金额有上限,便只取了两千块钱放到帆布包中,她向方家明挥手道别。 方家明呆立原地,无力地挥了挥手。今夜他不可能睡得着了,他想,怅然转身走路回家。 暗处有一台摄像机一直对着他俩,又继续跟随沈妮而去。方与沈对此都毫无察觉。 第二天一早,王尧收到邮件,文字报告如下:星期四晚上七点四十五分,在沈妮家附近的街心公园找到沈妮,她跟一陌生男子在长凳上谈心至晚上九点,两人前往拐角处 atm 机器前,沈妮上前取款一次,然后跟陌生男子道别,步行离开。在独自回家的路上沈妮购买了两张《茶花女》芭蕾舞剧的演出票,演出时间是后天(星期六)晚上七点半,位置中等,六百八十元一张门票。沈妮到家后随即出门去公共浴室内洗漱,十五分钟后返回家中,又过了十分钟熄灯睡下,没有听见家里人聊天的声音。 报告的最后表示,将查清楚该陌生男子的情况。 附件内是照片与视频,沈妮清秀疲倦,眼神空洞表情茫然,身边的男子年长她几岁,他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话,表情则先是愤怒诧异,后转为凄楚哀伤。 沈妮家附近的公共浴室和厕所狭窄昏暗破旧,沈妮端着盆子从里面走出来,眉眼精致,如同画上去一般好看,步态轻盈举止娴雅,真像一颗明珠在瓦砾中闪耀。 王尧轻轻合上笔记本电脑。他知道沈妮一直不肯搬入华府,也知道她家境贫寒,但是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原来她的居住环境如此寒酸窘迫,跟他小时候所处的环境几乎一模一样,没想到距离他的小时候都有二十多年了,竟还有这样逼仄的环境,竟也培养出这样清丽脱尘安贫乐道的美人儿来。他也是人尐忄亡整王里,也有是非观念,他有时候也想解甲归田,不想再枉做小人。 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他默然片刻,又继续为严家劳心劳力,准备今晚向严敦文汇报的日报材料。 方家明果然一夜难眠,好在第二天他也并没有被安排任何工作。上午他在家里发了一上午呆,下午迷迷糊糊盹着了一会儿,到了五点钟,他再也睡不着,起床洗漱,去了青湖健身房。 这一次他没打算购买门票,只是坐在大厅的沙发上,随手拿着书报架上的一本杂志,发现封面正是吕力和林芷神采飞扬并肩而立,他像烫手一样丢开,又换了一本高尔夫的杂志,巧的是这本杂志的封底也是吕力一身运动服挥舞着球杆,他在为一个运动品牌代言。好在方家明没有翻到封底来看,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随意翻开一页,摊在膝上,便抬头盯着大门口进来的每一个人,他想等邵如实。 没错,在“这一世”里他对于邵如实而言几乎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但是他相信老邵的人品,也相信老邵对娱乐圈的了解,以及对人性的宽容与体谅。 在“上一世”里他方家明做过的为数不多的几件好事中,就有一项是无私地借出全部家底并且为老邵向亲友借贷,这一切当然都是因为老邵人品清贵,实在值得。“上一世”的他没觉得亏,“这一世”中他也相信老邵这个人一定会对得住他的这份信任与倾诉,绝对不会嘲笑他讽刺他,更加不会出卖他,将他隐秘的想法公之于众。 在晚上八点的时候,邵如舊莳咣苻曊襡鎵实竟真的拎着健身包来游泳了,他一走进大厅方家明就看到了,他把杂志放下来,站起来向他轻声打招呼:“邵老师好。” 邵如实倒还认识他,向他点头示意,没有说话。 方家明快步向他走去,恳切地说:“邵老师,我有话想跟您说——” 是他眼里这一抹真切的哀痛、绝望与悲戚打动了邵如实吧?邵如实竟然点了点头,然后跟着他走出了青湖的大厅。 方家明当先领路,出了电梯,走到了街头,一时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垂着头,心乱如麻,又忽然想着回头看看邵如实是否跟了上来,一时颇见狼狈和尴尬。 看着他这样六神无主的样子,邵如实心里也是有点好笑有点同情,便迎着他快走了两步,指了指旁边一个写着“如墨”两个字的茶馆说:“我们进去坐会儿吧?” 方家明心中对这个茶馆还有印象,记得里面走廊尽头还有一个小园子,他倒也喜欢喝茶,但是“上一世”中能去得起这个茶馆时心态早已飘了,整日沉溺于灯红酒绿偎香倚玉间,常常游泳完毕就让司机接了去转场了,到底也没陪老邵来过几次,便说了声“好”,跟着老邵进门来。他的鼻端闻到了名贵檀香的清气,绝非中档餐馆洗手间里论斤卖的质量可比,上一次闻到这样纯正的味道应该也是在这里、在“上一世”,他提醒自己,等会跟老邵诉衷肠的时候千万不要把重生的事情漏了出来,老邵会以为他已经被失意和落魄折磨得发了疯。 老邵则仍是这里的贵客,他一进门服务生就迎上来轻轻喊了一声“邵老师”,然后带着他们穿花拂柳,去了长廊尽头一个极安静的包间,拉开窗帘,落地窗外便是亭台楼阁绿树成荫的小小园子。她甚至没让两位客人点单挑选茶品,直接躬身退了出去。 邵如实向方家明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方家明坐下来,邵如实也坐在他的对面。 片刻之后,敞开着的门上传来轻轻敲门声,服务生端上二十年陈的熟普洱,默默表演起茶艺,一轮过后,邵如实轻轻说:“我们自己来吧。” 服务员拿起空茶盘,鞠了一躬,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方家明呆呆看着面前的茶盅以及对面的邵如实,这一切都跟“上一世”那么像,忽然之间他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他甚至来不及用手捂住脸,就痛哭出声。 邵如实没有笑,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在对面坐着。 方家明大哭了一阵,心里舒畅了许多。他头脑慢慢清醒过来,知道从前的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他的所失非笔墨可以形容,亦无法通过痛悔哭泣而求得命运的宽恕。 他讷讷地向面无表情的邵如实道:“邵老师,你一定觉得很奇怪。” 邵如实轻轻摇了摇头,不语。 方家明哽咽着说:“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我一看到你就觉得很亲切,邵老师不会认为我是趋炎附势巴结奉承吧?” 邵如实又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会,你放心。” 方家明点了点头,继续说:“邵老师,我心里有一个极纠结的问题,想向您请教。” 邵老师欠了欠身:“不敢当,方老师您请说。” 方家明说:“有一个女孩子是我的好朋友,她的名字叫做沈妮……”他把如何认识沈妮,如何第一次见面就在医院急诊室陪她一整夜,以及她家里的情况全部都说了一遍,他也描述了沈妮的美丽,以及她被宇宙电影公司签约后得到了各种不合理的特殊优待,还说了现今她面临的两大困境。 她有私人助理有保姆有司机有家庭教师,连同豪宅中每天的水电煤气海鲜蔬菜水果钱都统统由公司负担,这些都是不小的开销,却无法向公司预支到钱。 方家明一五一十诚诚恳恳地诉说着,但是他也很小心没有提到自己的重生,更没有提到他与邵如实上一世的情谊。 邵如实一直在认真地听着,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跟“上一世”里方家明所认识的他一样,敏锐、厚道、缄默且世故。 第63章 方家明继续说:“现在沈妮家里需要大几十万块钱来救急,邵老师您别误会,你我……你我萍水相逢,我绝不是来找您借钱的,何况,我手头其实刚好有这个数字。” 邵如实点点头。 方家明定了定神,续道:“邵老师,您是娱乐圈百事通,您大概也知道我现在的工作境况是真的很差,最近我很少接得到合适的活儿,能接到的都是一些报酬很低而且没有翻身指望的工作。您应该也知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机会去拍戏了。” 邵如实又点了点头,看着他不说话。 方家明说:“也许我并不适合在娱乐圈里混这碗饭吃,也许我没有足够的才华,也没有什么运气……”他想起上一世的荣光与辉煌,又一次热泪盈眶,急急忙忙别转了脸去。 邵如实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方家明深呼吸了几次,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接着重复解释道:“不过,邵老师,您别担心,我今天不是来向您借钱的,你我……你我非亲非故……”说到这一句,他忽然又哽咽,邵如实温和地看着他,似乎想要伸手拍拍他的肩却又没有动。 方家明强笑着说:“而且我之前就说了,其实我自己手上有这笔钱,又怎么能向你借?” 他苦笑又说:“我只是真的舍不得这笔钱,这笔钱……这笔钱我有其他的大用途。” 邵如实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方家明没有注意到,他继续说:“真的,沈妮只是我的好朋友,我,我心里另有惦记的人,我手头的这笔钱是想着如果有机会要跟她共享余生的……她,她的名字叫做沈霓蕙。”说完这句话他紧紧盯着邵如实,想看他是否听过她的名字,是否知道她在哪里,一颗心不由得砰砰直跳。 第58章 顾心上事承诺事如醉如痴 邵如实诧异地看着他,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片刻间神色又如常平静下来,他悲悯地摇了摇头。 方家明本也没做什么指望在邵如实这里能打听到沈霓蕙的芳踪,也不觉失望,续道:“邵老师,您别见笑,我也知道我一把年纪了,对一个找不到的女孩子牵挂惦记是毫无意义的,我就是有点拐不过弯来。我,我蠢得很,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这件事情,我也没有办法跟其他人说,就想着来找您,打扰您的时间了。真的,在我心里,您就跟我的老朋友一样。”说完后,他担心地看向邵如实,他怕老邵讥笑他不自量力攀高结贵。 老邵却认真点了点头。 方家明愿意相信他的谦和,他舒了一口气,说:“我倾诉完了,心里畅快了好多,我……我已理清自己的想法,我仍有放不下的人与事,无法为好朋友沈妮抛家舍业肝脑涂地。我怯懦自私,让您见笑了。但是您放心,我也对自己承诺过,要永远尊重支持帮助沈妮,做她一辈子的好朋友。谢谢邵老师的时间,我不打扰您了,先走了。”他站起身尐忄亡整王里,拿起桌上的茶单,看到金额写着 1088 元,仍是毫不犹豫地放入口袋准备去结账。 邵如实也站了起来,摁着他的手:“我已经结过账了,我是会员,有预存款项在这里,他们端茶上来的同时已经扣款结账完毕。”他拿出手机给方家明看这家茶馆发来的扣款短信。 方家明点了点头:“邵老师破费了,以后,以后如果还有机会再聚,我来请客。” 邵如实微笑点头,说:“好。” 方家明走到门口,邵如实忽然开口说:“你刚才说,你这个朋友现在是在宇宙娱乐公司旗下做艺人?” 方家明点点头,邵如实说:“宇宙娱乐公司的严老板心胸不算宽广,你要小心,如果当真得罪了他,可能你就不能再在这个行业里混了”。 方家明苦笑:“我对这个行业并没有留恋,我只是想赚快钱。”在分别前,他终究是流露出在“上一世”里跟邵如实交谈的习惯,明明知道他小心谨慎,全是为自己好,但是言谈间总忍不住与他拗撬,像是幼弟面对自己倚赖仰慕的大哥,知道他对自己的关爱,却总是要任性要胡闹,渴望得到更多的关注与照顾。 邵如实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方家明挥手道别,转身出门。 邵如实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似乎想再开口说点什么,终究默默坐下来,继续品茗。 方家明跌跌撞撞来到大街上,明明没有饮酒,却似醉汉,他脚步虚浮踉跄,步行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才到家。打开房门后他看到门口的地上有一只信封,忙摁亮灯,捡起舊莳咣苻曊襡鎵信封打开来只见里面有一张明天晚上市中心剧院的芭蕾舞剧《茶花女》门票,信封上还有一行娟秀的字“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方家明并未读过这首诗,但是看字面意思还是能理解的,他知道这一定是沈妮写的字,约他明天晚上七点半去剧场看这一部芭蕾舞剧,并且这算是向他辞别。 她这是已经下了决心不再与命运搏斗挣扎了,他想也好。 他反手将大门关上,直接关上灯,没有洗漱就和衣躺在了床上,这人生真的太苦太闷了,他胸间淤塞的抑郁始终无法宣泄,翻来覆去只是睡不着。 这一天北京时间的深夜,王尧收到了邮件,文字内容如下:星期五早上,沈泥如常搭乘司机的车去上学并告诉司机这两天不用来接送她,她自己有事。到了课间,她给剧组打了电话说今天晚上以及明天整天家里都有事,需要请假一天半的时间,不会去剧组。中午,她下课后自行搭乘地铁回家,跟继母一起到银行,将自己卡上的七万块钱整数转到继母的售房款存折上,然后搭乘地铁去学校继续上课。下午放学后,她搭乘地铁到一栋老旧拥挤的楼房中,前往 1637 号房间门口敲门。里面没有人应门,她并没有拨打电话,只是在该房间门外站了半个小时之后,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从大门的下面塞了进去,然后步行半个小时回家,回家后除了去公共浴室洗漱外没有再出门。 末尾还附了一张她的电话记录详单,她今天只跟剧组打过一次电话,没有拨打过其他任何人的电话。 昨天街心公园里的陌生男子名叫方家明,他也是沈妮今天去的 1637 号房间的租客。1982 年出生,今年 30 岁。他是一个十八线的艺人,签约于扬帆艺人公司。扬帆艺人公司本来属于行内底层,几近破产边缘,对待旗下艺人吝啬刻薄,压榨无度,最近这一年间,旗下艺人段甜儿慢慢积累了一些名气,扬帆公司算是起死回生,勉强可以维持下去了。方家明与扬帆艺人公司的合约将于 2014 年到期,根据旧例来看,扬帆艺人公司不会再与这个年岁老大还一事无成的艺人续约。 方家明今天上午没有出门,中午附近一家小餐馆给他送了一个番茄炒蛋盖码饭外卖,价格十一元,下午五点多他出门去了青湖高档健身会所,后来发现他其实并没有进入健身场地,也并非该会所的会员。不过,他仍在会所大厅里闲坐到晚上八点过五分才出来,跟他一起出来的是橙橘电影公司吕力的经纪人邵如实。出了大楼,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大概二十来米远,进了旁边一家叫做“如墨”的高档茶馆会所并在里面待了一个多小时,方家明独自出门,步行了一个多小时回家,进了家门之后没有再出来。 附件里是今天拍摄到的视频与照片,沈妮上课认真,笔不离手,进出银行转账给继母时神色平静而忍耐,去方家明家中找他未果,既不拨打他的手机也不失望,半小时后施施然出了大楼,直接回家。 方家明反而显得悲痛难抑,茶馆出来后,特写照片中可见眼睛红肿,似乎痛哭过,步履踉跄,似乎酒醉后受了重创。 他一个娱乐圈最底层的小萝卜兵,是如何与江湖前辈邵如实结识并且情谊深厚到可以哭诉心事的呢?王尧有些不解。 方家明是要向邵如实借钱来帮助沈妮吗?这个真的有点棘手,邵如实现在跟的艺人是超一线的明星吕力,钱自然也赚得不会少,对他而言这笔钱不算大数目,王尧心里有点犯难。 邵如实和吕力在娱乐圈人缘都很好,名头也响,如果他王尧出面开口向老邵恳求其置身事外,老邵肯给个面子答应他就还好,如果因为某些特殊缘故不肯答应,王尧也不方便再做什么。 吕力跟邵如实这一对合作伙伴也似乎一直有真实情谊,吕力的荧幕女友林芷在宇宙娱乐公司旗下,严敦文一直想延揽吕力来宇宙娱乐公司挂名,这件事情,还得向严敦文讨个主意才是。严敦文一家三口在这个周末将去伦敦度假,王尧决定再找机会向他请示。 星期六,方家明上午起床洗漱剃须,去熟悉的理发店修剪了头发,做了造型,然后回到房间把自己最好的一套衬衫和薄西装都熨烫一遍,准备出门赴约。 方家明提前二十分钟到达剧场门口,穿着西装的他有点热,站在了大厅里面吹着空调往外看。十五分钟后,他看到了沈妮穿着一袭米白色薄风衣,晚风吹起衣角,仙袂飘飘。 第64章 在这个六月的夏天,他们不约而同穿上正装前来道别,他有些心酸,但仍带着好笑容迎了上去,沈妮看着他不说话,他也看着沈妮的眉眼如画,他心里还在念着沈妮在信封上写的那行字“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不喜欢读书的他,第一次深切感受到文字的感染力。 他心疼她,但是他仍然下不了决心。一个三十岁年纪但是实际心智已经四十岁的被残酷现实毒打凌虐过的成年人首要任务便是自保,他已经无数次地告诫自己,眼看着要接不到活也大概率续签不了合约的他需要保全自我,不让父母担心,他需要好好的哪怕是苟且的活下去。 沈妮约他来看的这一幕芭蕾舞剧叫《茶花女》,方家明从来没有读过这本书,也不清楚故事情节,因此他提前在家中的笔记本电脑上查询过。看了这本书的简介之后,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掏空了。他明白沈妮约他来看这个舞剧的寓意,他想今天之后他一定要买一本《茶花女》的原著小说回来做纪念。他肯定他会愿意阅读这本书,但是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看完,他怕他会哭出来甚至哭下去,无法卒读。 他们并肩进门找到座位,表演很快就开始了。方家明几度被剧情与舞姿所感动,期间他偷眼看沈妮,却见沈妮心无旁骛,一直在认真看剧,一双蜜棕色瞳孔的眼睛寒星似闪烁,全身心都沉浸在剧情中,他也默默偏过头来继续看剧。 他也想起了上次两个人一起去《是你也行》的首映礼,在门口的他突然胃痛,沈妮不顾一切陪他离开,去医院照顾了他整夜,第二天上午送他回家时,又是怎样疲累而毫无戒备地在柱子的小床上沉睡过去。毫无疑问,她对他极好,而且十分信任他。 《是你也行》吗?不,方家明清清楚楚地记得沈霓蕙的一双黑如点漆双眸,沈妮的瞳孔颜色跟沈霓蕙的不一样,她不是沈霓蕙,她不行,方家明恻然,他同情执拗愚蠢的自己。 如果不是沈霓蕙先出现,他一定早已爱上这个潇洒明慧独立坚毅的少女。 一直到整个芭蕾舞剧结束,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走出剧场的门来到广场上,沈泥忽然说:“方哥,请你等我一下。” 方家明点了点头,沈泥离开后他独自站在广场上等她。夜风吹拂,他的心里有一种来日大难的平静。五分钟过去尐忄亡整王里了,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过去了,刚散场时满满的观众已经悉数离开,整个广场上空无一人,只剩下他一个颀长的身影在路灯下等着沈妮,他想,自己心里也要大概有点数。 沈泥也许就是这样选择不说再见的跟他道别,就是这样走了,也好,大家不用面对面伤心痛苦。但是他的脚步无法移开,他想继续在这里等,他苦笑着对自己说,这一回就等她到天亮吧,是他欠她的,是他小气吝啬不愿意为了她扑心扑命,不愿意为了她散尽家财,他反正是个没有用的人,他的时间也毫无价值,在这里站上一通宵也没什么,心里反而好过些,内疚感轻一些,算是报答了她对他的信任吧。他也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他反正也找不到沈霓蕙。他安安心心地孤零零一人站在广场中,脸上还带着茫然的赎罪的笑容。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不对,沈妮一向待他公道,不会这样对他,不会不告而别刻意作弄他。如果沈妮是被人抓走的怎么办?如果是因为她的不肯顺从,严敦文找人把她绑走了怎么办?无论如何他要确保沈妮的平安,她即便是不可避免地堕入风尘,他也要确保这一点。他的手握紧了拳头,四处张望,留神细听,也并没有听到沈妮的呼救声。他只得茫然地往前往后往左往右各走了几步。 第59章 故人早晚上高台。赠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正在苦闷彷徨的时候,他看到了沈妮和沈娥两姐妹抬着一个巨大的摄影灯往这边走过来。他讶异得忘了上前帮忙,沈娥向他大声喊舊莳咣苻曊襡鎵:“方大哥,你怎么不来帮我们的忙?” 他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跑过去,问:“这是什么?”随后他自己认出这是摄影棚里的灯光,又改口问:“抬这个做什么?” 沈娥没有回答,只是说:“来,你到我这边来抬。”然后沈娥走到沈妮那一边,两姐妹抬着这一头,方家明抬着那一头,沈娥指挥着把灯放到了广场中间位置。 随后,沈娥从双肩背包中间拿出一个音箱和一个大型电池放到地上,沈妮接上电线,然后放起了音乐。 方家明听得出这就是刚才芭蕾剧里面的一段,他白天在电脑上查询过,这一段叫做《饮酒歌》。 沈妮接着从沈娥的背包里拿出芭蕾舞鞋,坐在地上换好鞋子,缓缓站起,把风衣脱去,原来她事先在里面穿了一条玛格丽特在剧中的芭蕾裙。 她走向方家明,向他行芭蕾礼,然后舞了起来。 先是遇见,然后分离,再次遇见,最终病逝,期间有许多欢笑许多眼泪。 沈妮翩翩起舞,面部表情忽喜忽愁,她似乎已经成为女主角的化身,她的演技忽然开窍,方家明站在一旁看得分明。 她这一番辞别,只怕果真是要扶摇直上九万里了,从此世间多了一个人前显贵背后落泪的女明星。 方家明在心底无声呐喊:沈妮,你怎可这样对我?我也不过是个凡俗男子,我怎经得起受得住? 可笑的是,怯懦自私的他好几次想要拔腿落荒逃跑,终究没好意思,他呆立原地,不知是喜是愁。 到底是一个成熟男性,到了这一刻,他心里也很清楚自己的命运了,他已经逃不脱,他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方家明又惊又气,但是心里也是服气的,沈妮这个妖女,他再是对她无情,也已被打动。 他的眼泪像断线般滚落,他心疼他的钱,他深觉愧对沈霓蕙。 一曲舞完,方家明仍是怔怔站着,没有鼓掌,更没有走近前去伸手把倒在地上的沈妮拉起。他只是站着,满脸的泪水,也不知道要去擦一下。 沈妮缓缓站起,走到方家明身前五米处,向他躬身行礼,沈娥走上前来要说什么,沈妮对着她摇了摇头。 沈妮换下足尖鞋,跟沈娥两人一起收拾好东西放入背包,又抬着摄影灯慢慢走远。 方家明没有力气追上去伸出援手,他反反复复想的都是这三句话:沈妮,你好狠,你好美,你好会。 他甚至恨恨地想,沈妮,你这么会借力,把我这个落魄自私的铁石心肠都打动了,我看老狐狸严敦文都会输给你的,你去他身边啊,去替我和沈霓蕙报仇好了。 他知道这已经不可能,他的命运已经从今夜开始跟沈妮绑定了,再舍不得钱,再舍不得心上的人与事,再放不下执念,也得放下。 他被沈妮的宛转柔媚矜持清贵俘获了,他再也无法看着她步入火窟。 沈霓蕙是他念兹在兹的心上人,他傻气地惦记了她这么多年,但是细想想,他了解她吗?他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他甚至连她的年龄学历都不知道,她是一个几乎完全的陌生人。 他自己也没想到,就在沈妮刚才的这一段舞蹈中,他已经慢慢从多年来对沈霓蕙的迷恋中清醒过来。 沈霓蕙不过是他命中的劫,短短几次见面他就会如此迷恋她,不过是因为他没有得到她。当时的他事业如日中天,误以为天下的人和事都属于他,她不过是一个浑没将他放在眼里的漂亮的意外。她明明依附于严敦文生活,却又对严敦文夫人的外甥唐立铮展现出特殊好感,她也许本身水性杨花,也许只是任性,只是不甘心对严敦文这种人坚贞不二一心一意,但是毕竟她选择的移情暧昧对象不是自己,这才令他长久无法释怀。 而沈妮,大方潇洒好学上进坚毅明慧缄默成绩优异不慕虚荣知恩图报的沈妮,狡黠娇媚动人哀婉楚楚知情识趣的沈妮,是一个活生生的纯白少女,她眼看着就要坠入深渊。 他曾经对自己承诺过,要一生尊重她关心她,眼看着她将要一生痛苦后悔,却不施以援手,这算是守的哪门子承诺? 但是他如果倾尽全力救了沈妮,豁出的是自己的前程事业,而且,穷苦的日子每一天都需要那样具体地捱过,他还有父母家人,他不为自己想,也得为父母想。 父母是有养老金医疗险,但是他可没有,生为人子,将来靠啃老生活吗?不惭愧吗? 而且,救了这一个,以后即使再遇见旧人沈霓蕙,即使沈霓蕙也像沈妮一样出尽百宝地央求他出手,他也绝对没有能力再搭救一个她了。 严大佬又是如此的好色贪欢,他一个小小的十八线打杂艺人,救得了几个?永远有美少女被他看上,为他的贪欲付出自己一生的尊严与眼泪,这是可以预料的事实。 还是说,救得了一个是一个? 救了沈妮之后,自己与她以后都远离娱乐圈,眼不见心不烦。他捡起从前的课本,考个会计证,将来带着民办大学会计毕业证书转行做文员去?他苦笑,从前自己就学得不好,现在年纪老大,更不乐观。 第65章 还是开一个小吃店靠谱,将来王的女人沈霓蕙来吃他炸的油条,他一定多加用心,务必使贵宾满意,他讪笑。 他已彻底放下。唯一庆幸的是,他很肯定今生跟沈霓蕙已经不会再有任何交集,沈霓蕙也没有可能来求他搭救的,他不用在臆想中纠结为难。 他呆立在广场中心,思绪如潮,一直站到后半夜,才慢慢步行回家。 他心里始终有一点不愿意承认不愿意面对的高兴,他终于不再为沈妮担心,靠人不如靠己,他便是沈妮的自己人。 又或许,将来还有机缘,成为她的心上人、枕边人。 放下其实完全陌生的沈霓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那是他多年来虚幻的念想,也是他“重生”后种种不顺利的源泉,付出越多,执念越深。好在,妖女沈妮竟是这样懂得劝人,不发一语却直戳入他的心,像一支箭,嗖的一声直接将他的心意钉死在这里,再无更改转圜余地;又像一片羽毛,飘呀飘,忽然扑入他的怀里,进入到他的心里,他还来不及反应推却,两人的命运就已经连在了一起。 这种辛辣痛苦甜蜜,让他着迷。 回到家里,他打开存折,用手机细细拍照,留作纪念。 睡是睡不着的,他轻轻和衣躺倒在床上,心里一片澄明,他知道他即将要做一件正确的事情,他静静等待天明。 王尧收到了今天的日报,视频极大,颇费了一些时间下载。 日报也写得很长,内容如下:星期六早上,沈妮七点半起床,洗漱后背着一个大书包独自出门,她先在家附近的 atm 机器上取了两千块钱,然后搭乘地铁前往舞蹈学院附近的演出服出租处挑选了一番,租了一条芭蕾舞裙子,据老板娘说这是一件《茶花女》的衣服,随后她在旁边的舞蹈用品店购买了一双芭蕾足尖鞋以及硅胶足尖套,付款后并未立刻离去,她套上硅胶足尖套,穿上芭蕾鞋,尐忄亡整王里借用商店内的大镜子一直跳了两个多小时才离去。随后她去了一家摄影器材出租店,租了一个摄影棚用的大灯以及一个大型电池,额外付费五百块要求店主晚上十点将大灯送到剧场的广场前并等在附近好方便她用完后归还。店主本来不愿意,在她的好言央求下同意了。沈妮又去另外一家音像店租了音箱,并且要求店主将《茶花女》的舞曲置入机器内。 她背着双肩包,回家吃午餐。 下午她没有出门,晚餐后前往《茶花女》演出剧场,她所约的方家明在她之前十五分钟已经到达,在剧场内大门口等她。 两人进了剧场,看完之后出门,方家明留在广场中,她去停车场取摄影大灯,她的妹妹沈娥也在停车场等她。 摄影店的司机帮她们一起抬到广场边上,说自己就在这里等,沈妮和沈娥继续往广场中心抬,方家明看见了,过来帮忙。此时广场上人群已经散去,只有他们三人。 她们给摄影灯插上电,广场中间立刻形成了一个圆形的灯光舞台,沈妮把音箱打开,然后脱去风衣,里面穿的正是白天租来的纱裙。她换上芭蕾鞋,向方家明行礼后翩翩起舞。 方家明只是看着,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沈妮跳了五分钟,向方家明施礼后离开,方家明甚至没有帮她们抬摄影灯。 沈妮归还了摄影灯和大电池,摄影店的司机一直在广场的尽头看着她的舞蹈,他也深受震撼,连声称赞沈妮,沈妮只是淡淡笑一笑,跟妹妹一起搭乘地铁回家。 路上,她把妹妹肩上背的双肩包抢过来自己背着。 她的手机只打舊莳咣苻曊襡鎵过一次电话,就是在晚上六点的时候提醒摄影店的司机以及约定在停车场 a 区见面。 方家明这一天早上起得很早,他去常去的小理发店理发,然后去小餐馆吃了一份黄瓜炒蛋的盖码饭,十一元,晚上六点多出门。 s 市当天的最高温度有 28 摄氏度,但是方家明穿着黑色西装出门,他搭乘地铁到了《茶花女》的演出场地。 看完《茶花女》又看完沈妮的舞蹈表演,他又额外站了两个多小时,才步行一个多小时回家,到家时已经凌晨三点多了。 附件内是大量照片以及沈妮舞蹈的视频。王尧想,租灯光是对的,沈妮整个人如同透明脆弱的仙子,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而且,季康导演只怕是看走眼了,沈妮演技极好,表演精细丰富,哀而不伤,是他王尧近年来看过的最最震撼人心的演出了。 再看视频中的方家明,也是满脸泪水,难以抑制。 王尧合上笔记本电脑,走到窗前,细细思考。 不,他没有胆子把这些文字报告以及视频照片昧下来不交给严敦文看,但是什么时候交给他看,却还可以稍微通融一些时间。他知道,严敦文这个周末陪同妻女在伦敦度假,严小姐想去伦敦女王陛下剧院看《歌剧魅影》。 邵如实如果真的是方家明的至交,经过今晚,方家明一定会再度约他见面并恳求他帮助沈妮。 王尧自己盘算道,严敦文跟吕力邵如实的关系大概是这样的:如果自己先向吕力和邵如实说明沈妮是严老板看中的人,恳请二位成全,那吕和邵也大概率不方便再说什么;但是如果由老邵甚至是吕力林芷二人先向严敦文求情,说沈妮是自家远房表妹等亲戚,渴望好好读书,不喜欢演戏,恳求和平解约乃至愿意礼貌地赔偿公司前期投入,严敦文也未必好意思穷追不舍。 所以,就先把这些日报、视频、照片放一放吧,把先手让给方家明这一方,加油啊沈妮,这些日报材料在我手上也压不了多久。 王尧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到了沈妮这一边。 第60章 看生死事眼前事风驰电掣 天慢慢亮了,方家明仍然躺着不动,又过了许久,他翻身坐起,洗漱出门,这一次他没有熨烫衣服,只是清洗干净头发,随手抓起一件 t 恤和一条牛仔裤穿上就出门了。 他先去了银行,从存折上取了三万多块放到自己的银行卡里,是的,他还需要生活,这也可以算是有私心,但是这私心真的不多。 旧存折上还剩有八十五万元整,这是一个定期存折,像用针挑土那样存下钱来,分为零零碎碎许多笔,其中又有好多都是没到期的,所以他不能一次性全部取出来转账给沈妮,利息也是一小笔钱,从此以后,他和沈妮都得节省着过。 他相信沈妮会善用这笔钱,她那么聪明,他苦笑,他是她的手下败将,裙下之臣。他心里有点甜蜜。 他到了沈妮家门口,轻轻敲门。 沈妮打开门,看见他,眼睛一下子亮了,她不发一语,静静让他进门。 方家明苦笑,他瞪了沈妮一眼,沈妮却眉眼弯弯嘴角含笑地看着他。 她都知道,这个妮子坏得很,方家明知道自己是被她迷住了心窍。他从口袋里取出存折,轻轻放在小饭桌上,又把一张写着密码的小纸条悄悄放在沈妮的手心,密码是 080603,他“重生”的那一天。 拿出存折的这一刻,不是不心疼的,他好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鼻梁都有点酸了。 从前心疼沈妮的所有时刻加起来,都没有此刻心疼钱来得强烈,他苦笑。 失去了这些钱,他似被抽走灵魂与信心,都没有兴致多做逗留来接受沈妮一家的感谢,也没有心情好好感受沈妮的感激拥抱,只是拍了拍她的肩,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出门了。 心理上的巨大痛苦与不舍,让他走路忽然跛脚,沈妮在后面看得真切,心里又感动又好笑,她现在可以肯定自己深爱这个男人了。 走到街上,太阳迎面照着他,他也不觉得热,只觉得口燥舌干。做了一件大好事的他比做了亏心事还要颓丧和失魂落魄。 以后如果有一天跟沈妮结婚,他一定要在她姣好的脸上咬几口,不,这可不是打情骂俏,他是真的要咬她出气。 他恨恨地想着,腿脚也慢慢灵便起来,大步往父母家走,今晚他要去蹭饭吃。 沈妮把方家明的存折放到继母手上,然后坐在她的旁边准备一起细看。 陆梅美的手颤抖着一遍遍抚摩着这本旧存折,她看得仔细,存折的主人最近几年都用钱节省,定期存款到期后往往连利息一起再添上零头全部存入,比如五万块钱到期后,他会额外填补几千块钱,以五万五千块钱来续存。 存折上显示,今天他取了三万六千多块钱出来,陆梅美出身于唐人街的小饭馆,擅长心算,她已经知道这本存折上剩余的所有定期存款加起来是八十五万块。 这是一笔巨款,而且,从存折上的存入支取记录来看,这很像是这个年轻人所有的存款。 沈妮也一直在旁边随着继母的翻阅细看这本存折,她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继母拉着她的手,也哭了起来,沈娥看看妈妈,又看看姐姐,也哭了。 沈妮哭了一会儿,擦了擦眼泪:“妈妈,我先出去一趟。”她还要去还租来的音箱和纱裙,超过 24 小时是要加钱的。 第66章 继母点点头,沈妮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背起音箱和纱裙出门了。 虽然说人心苦不足,但是陆梅美也只是想让亲生女儿沈娥有个她自己努力后就可以获得好前程的平台,只是想让自己能够得到救治,好好活下去,她的本意并不是要卖掉沈妮以便穿金戴银。她看着方家明的这本老存折,已经完全知足。 她看得出沈妮深爱这个姓方的年轻人,至于这位方先生对沈妮的爱更不必多说,他为她和她的家庭做的是他本来完全没有必要做的事情。 陆梅美从这本存折上读出来,方家明对待金钱的态度比一般人更为重视,但是他把沈妮看得比金钱还要重。 陆梅美为继女沈妮寻得真爱而高兴,这个没有被命运厚待过的中老年妇人今天终于相信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句老话,她亲眼见到了真爱之光。 她真心祝福他们,她也会妥善安排这笔钱,沈妮沈娥都是她的女儿,她希望沈娥将来也像姐姐一样幸运,遇到真爱。 沈妮去归还了音箱和纱裙之后,在街头打电话给陶珍珍:“珍珍姐,我要跟宇宙娱乐公司解约。” 陶珍珍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她回答:“我知道了,我会向公司汇报的。” 沈妮温和地致谢:“谢谢珍珍姐对我的照顾,从今天起,我不会再去剧组了,更加不会去华府,我没有任何东西留在华府,也请公司收回芜儿和司机,并且,美术老师也不用来我家教学了。很感谢公司给我的机会以及各种福利,这是我的荣幸,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份恩尐忄亡整王里情。” 她一字不提结算美术老师的家教费用,她知道方家明给她的钱每一分都存之不易,她无法慷他人之慨,只能厚着脸皮能省则省,渴望道一声谢就可以了结。 陶珍珍不是没有听出来沈妮的小心思,但是她又何必去刻薄这个少女?严老板如果不想失了身份,愿意善了此事,她这是强出头枉做小人;严老板如果不愿意白白失了面子,自然有办法教沈妮长个教训,无论如何轮不到她陶珍珍出声叫阵。 她只是温和地答:“客气了,祝你得偿所愿,有什么需要请再联系我。”然后轻轻挂上了电话。 沈妮背着空无一物的双肩包回家,她还需要与继母和妹妹商议手术安排以及高考的具体事宜。 她今天没有空去看方家明,明天中午也还想在教室里赶一赶功课,明晚吧,明晚将约他晚餐。 那将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沈妮心里一阵甜蜜。 到了家,继母轻轻问:“妮儿,你有什么打算?” 沈妮坐了下来,温和地问:“妈妈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大家商量。”妹妹倚在她的肩头:“我听你们两人的。” 继母早有准备:“妮儿,妈妈刚才算过了,这个存折里面一共是八十五万元。我之前也咨询过医院,医保是可以报销一部分费用的,我也跟医生强调过了,要尽可能用医保内的药,这样报销的比率会更高一些。医生算了一下,说第一年的手术费和后续费用在报销后需要的自费金额大概三十万元。” 沈妮点点头,沈娥也懂事地没有跟母亲争,这是姐姐姐夫的钱,不是她拿着表孝心的时候。 继母继续说:“沈娥,舊莳咣苻曊襡鎵家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你如果出国留学的话需要五六十万,你姐姐前天给了我七万块,妈妈等会还给你姐姐,她还是个大二的在读学生,需要用钱,好好读书,不要再去打工了,这笔钱够她大学毕业读研究生的了。这里还有八十五万,是你姐夫的所有积蓄了,妈妈这里呢,也还有一些私房钱。”她没好意思说具体数目。 沈妮不出声。 沈娥则毫不犹豫地说:“妈妈,我不出国了,我要复读一年,明年再考国内的美院也是一样的。姐姐之前给我请的美术老师很好,我对明年的艺考很有信心。而且,我在国内读书还可以照顾到你。”她依偎着妈妈。 沈妮松了一口气,她知道沈娥的留学申请宇宙娱乐公司是出了大力的,她不想再欠下人情,何况沈娥说得有理,现在出国确实家庭负担有点重,更何况,妈妈生病,需要人照顾。 她对沈娥说:“以后也不会有宇宙娱乐公司聘请的美术老师来做你的家教了,我帮你问过了,美术艺考集训班需要几万块的学费,你自己决定是去集训班学习还是你再去请个老师单独辅导,估量一下哪个效率更高咱们就走哪条路,距离艺考时间不长了,这是一生的大事,别考虑钱。” 沈娥笑:“我去集训班,比较便宜,效果也不错的,姐姐你放心,我能考上理想大学的。” 沈妮搂着妹妹,笑着点头。 继母笑中带泪,她对两个女儿都无比内疚,却也只得说:“也好。” 顿了一顿,她又拉着沈妮的手:“妮儿,方家明的钱,我们不能都拿着,这个存折放你手上,我按照每一笔定期存款到期顺序重新整理了一张纸,你看看。” 她拿出一张密密麻麻按照时间顺序写好的纸,指给沈妮看:“妈妈的打算是,这笔钱我和沈娥最多动用三十五万,剩下的五十万你收着,将来你们结婚买房子用。” 沈妮接过存折和纸,点了点头。 继母推了沈娥两下,沈娥只是笑,不做声。继母正要继续推,发现沈妮注意到了,怕她多心,只得说出来:“沈娥,先前教你跟姐姐说的话呢。” 沈妮连忙摆手,说:“妈妈,我们是一家人,不用客气。”沈娥也不理妈妈,只是紧紧抱住姐姐,神情亲昵。 继母严肃地对沈娥说:“沈娥,以后你要好好读书,将来一定要记得回报你的姐姐姐夫,他俩是我们全家的恩人。” 沈妮见全是感激她的话,并没有别的诉求,才彻底放下心来。她搂着妹妹:“一家人,是应该的。” 沈娥先哭了出来,沈妮也哭了,陆梅美搂着两个女儿,哭得最伤心。 过了一会儿,沈妮擦干眼泪,看了一会儿继母手写的存款到期计划表,抬起头说:“妈妈,这笔四万五的存款下个月一号就到期了,到时候我去取了给你,你先用着我那七万块和你存折上的钱。” 继母回答:“好,本来是说要把你那七万块还给你的,现在就在这个存折上抵扣出来,我们最多只在这里面取出二十八万,剩下的钱你留着傍身。” 沈妮见继母态度坚决,也没多说什么,收下了存折和存款到期计划表。 王尧已经接到了陶珍珍的电话汇报,他也在当天稍晚的时候收到了日报材料,已经不可能再拖延时间了,他有些奇怪方家明为何不继续找邵如实而是径直回父母家吃饭,饭后就直接回家了,也没有什么通话记录。但是他毕竟吃着严家的饭,总不可能主动去提醒方家明应该要如何寻得帮助。 他把陶珍珍汇报的内容以及线人汇报的材料悉数交给了从伦敦回来的严敦文。 严敦文扫了几眼,又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舞蹈片段,没有说话。 王尧站立片刻,添了一轮茶水,静静退出。 星期一,沈妮去上学,昨晚她早早休息,睡眠充足,学习效率也得到了提高,久违的笑容又回到了她的脸上。 中午她快速去食堂吃饭,然后回教室赶从前的功课,得心应手,以一当十。 看了看时间,距离下午上课还有十五分钟,沈妮出了教室给方家明打电话,约他晚上来学校食堂吃饭。 方家明笑着答应了,他也不是傻子,他知道今天算是两个人的正式约会了。正好他下午有一个商演,可以蹭妆发造型见女友。 方家明下午的工作是去为一家吸尘器做推广,他高高兴兴提早到达,额外奉送了两首歌,又在台上把提前背好的台本一一说完,刚要鞠躬下台,忽然人群里冲出两三个黑衣男子,两步奔上台来,二话不说就往他背后的人形宣传板上泼墨。 方家明大惊,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有避开反而扑到印着自己照片的宣传板前大声喝问:“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的黑衣人随身竟携带有无线话筒,朗声回答他:“方家明你当年眼馋别人出名,竟然跑去拍侵权盗版剧,丢尽了脸,不好好夹起尾巴做人,现在又跑到这里来为三无产品代言。这款吸尘器质量不好,网络和报纸上都报道过,也只有你这种恰烂钱的下三滥艺人才会昧着良心来做宣传!你欺骗大家,无耻!” 一时场面极其混乱,方家明面红耳赤,无法答言。两个黑衣人一扬手,继续往宣传板上泼墨,方家明跟其中一人抢夺墨桶,该名凶徒顺势将墨水倒在方家明的头上脸上和身上。 方家明眼睛一阵灼痛,他捂着脸蹲了下来,为首的黑衣人犹嫌不解气,踢了他两脚后三人扬长而去。 超市的保安要到此刻才反应过来,他们一拥而上,扶起方家明后拨打了 120 急救电话,台下观众指指点点,手机不停拍摄照片与视频。方家明眼睛剧痛,耳朵却是没事,只听得清清楚楚,恨不能一口老血吐出来,就此昏晕过去以免尴尬。 第67章 第61章 王霸雄图,血海深恨,尽归尘土 急诊医院看过方家明的伤势,说当胸踢的那两脚不妨事,有些淤青,会自行消散,吃不吃药都无妨。只是清洗过眼睛后,方家明始终觉得视线模糊,医生又重复操作了好几次,方家明仍未见好,医生考虑可能是结膜炎,开了一支眼药水,说是先点两天,再来看看情况。 方家明的手机响了,他眯起眼看向屏幕,是王姐的电话。 王姐的声音都变了:“方家明你在搞什么鬼!吸尘器的客户现在在我们公司里打砸,说要由你和我们公司赔偿天价名誉损失,你在外面天天不三不四闲逛,到底结下了什么仇家?非要跑来把我们的饭碗一起砸了你才舒服是不是?”她语声呜咽。 方家明苦笑:“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现在在急诊室,回头再说吧。”他把手机关机。 王姐还要继续拨打他的电话接着骂,却听到语音提示用户已关机,她气得发抖,连连向上门来讨说法的吸尘器商家鞠躬道歉,表示一定会带方家明上门负荆请罪,现在方家明在急诊室里,不清楚具体情况,明天上午她一定给出让他们满意的答复尐忄亡整王里。 好说歹说,人家还是又闹了两个多小时才骂骂咧咧地走人,临出门前,恶狠狠地指着王美溪说了好些狠话,并用门口的一张椅子“哗”一声打碎了扬帆公司的大门玻璃,才悻悻离开。 王美溪顾不得心疼这大门,喊咪咪打电话叫维修工来报价,自己也等不及司机接小模特们回来,直接开车到了方家明的出租屋楼下,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前,举起双手砸门,还不解恨,她将门拳打脚踢起来。 砸了一会儿,也没听见屋里人应声,四邻都打开门看是怎么回事,她停了手,却越想越气,掏出手机打方家明的电话,还是关机的。她打急开锁的师傅电话。 开锁的师傅很快就到了,她谎称里面的租户方家明喝醉了,担心他有危险。开锁师傅喊来了物业核对人名,又请物业在旁监督,才开了门。 王美溪冲进房间,方家明竟真的没在里面,她只得在物业和开锁师傅怀疑的目光中走出来,开锁师傅把门重新锁上,又戒备地试着拉了两次,确定这个状若疯癫声音沙哑的女人打不开,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物业也试了试门,看了看王美溪,摇了摇头,也走了。 王美溪性格暴躁,真恨不得一把抓过方家明就打,她蹲下来,捂着脸,哭了。扬帆公司这回真要吃大亏,赔钱还在其次,名声都被方家明搞臭了,从此再也接不到活。 等会方家明回来,她真能撕烂他的脸。 方家明此时在弘毅大学的食堂里跟沈妮一起晚餐,他从急诊室里出来后回了一趟家,洗澡后把衣服换了,他的胸前确实还留有被踢的痕迹,用手轻轻按一下,痛得钻心,舊莳咣苻曊襡鎵但是想必也是没有大碍了。只是他的视力似乎受到了影响,要走到镜子前才看得清。 他仍然出门去陪沈妮晚餐,到了弘毅大学的第二食堂门口,沈妮已经在等他。 他走近她,搂住她,只觉身心舒泰,原来他是这样的喜欢她,对于自己的这份强烈情感与渴盼,他又是惊喜又是畏惧。 胸间仍在隐隐作痛,他拉着沈妮的手,低声把今天下午的事情告诉她。 沈妮一双手变得冰冷,轻轻颤抖。 方家明重新搂住她:“沈妮,我一定会保护你。” 沈妮看向食堂外的远方,吁出一口气,勉强笑道:“我不害怕。”她的声音颤抖。 方家明默然。 沈妮问:“还痛吗?” 方家明温柔地答:“不痛。” 沈妮轻轻摩挲他的手,拉他进食堂排队,两人默然半晌,沈妮忽然轻声问:“他们还会做些什么?跑来对我泼硫酸吗?请一堆男女演员来说我是小三是小偷,败坏我的名声吗?”她哭了。 方家明勉强笑道:“你这是看多了肥皂剧。不会的,他们有事冲我来就是,这是男人间的事。” 沈妮把头靠在他怀里,把哭泣的脸藏起来,已经有一些同学往他们这里看了。 方家明半搂半抱着她离开队伍,离开食堂。 走到空旷的校园草地边,方家明掏出手机来开机,他等王姐打电话来商量,看看能否由她牵线自己去宇宙娱乐公司负荆请罪。 没过两分钟,王姐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她声嘶力竭地喊:“方家明你在哪里?” 声音大得连一旁的沈妮都听到了,她往方家明的怀里缩了缩。 忽然间,方家明勇气大增,他左手轻轻拍了拍沈妮的背,平静地对手机说:“王姐,你在哪里?我来找你吧。” 王美溪大喊:“我现在在你家门口,正准备去你父母家。你在哪里!”她估计着方家明一定有许多难言之隐,不敢让她知道他此时的所在地,只得缓了一口气说:“你不方便说也行,你就告诉我,你家、你父母家和公司,哪个离你现在的距离近?我来跟你会合。” 方家明说:“你在我家门口等着吧,我马上回来。”他要先送沈妮回家,确实是离自己家更近些。 为了省钱,他今天已经知会房东下个月开始要退租了,他要搬回父母家去住,希望王姐今晚不要气到在他家乱涂乱画或者打砸窗子家具,害得他无法取回租房押金才好。他苦笑。 沈妮坚定地说:“我跟你一起去。” 方家明说:“不,我先送你回去。” 沈妮摇头:“我的家也未必能保护我,我跟你一起吧。” 方家明默然片刻,沈妮如果住她自己家,一屋子只有三个女人,而且她深夜还得出门洗漱,他确实不放心。 他无奈地点了点头,对沈妮说:“你可以申请学校住宿,从此住在学校。” 沈妮笑:“不,我想省点钱,不如从此住在你那里。”她还有心思调笑。 方家明心想,等这件事过去,他非得好好说说沈妮不可,一个小女孩子忒也大胆。苦中作乐,他模糊的双目里满是笑容,终于忍不住轻轻咧开了嘴。 沈妮看在眼里,心里也暗笑他今晚的事情还不知如何了结,却还这般开心,她受了感动,一颗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情比金坚,华府的主人又不是旧社会的恶霸地主,好好跟他服软求情,一切都会没事的。她真心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 方家明和沈妮搭乘地铁准备回家,在地铁上,两个人手机里的本地新闻 app 都跳出了下午的新闻:一方姓艺人在商演时当众遭不明黑衣人泼墨、嘲讽与脚踢,倒地不起,现已送至医院。据旁观者称来者一共三名黑衣人,或许是某明星粉丝前来出气,又有人指出他们是某某吸尘器质量不佳的受害者,索赔未果所以来宣传现场闹事云云。 沈妮看着新闻照片里的方家明倒在地上,看不清面容,只看得到一头一脸的墨水,她插上耳机,听了一遍观众录下的视频里黑衣人的大声质问,新闻网站把黑衣人说的“方家明”的“家明”二字用“嘟”音打了马赛克,但是她确切知道这是他,她替方家明难堪痛苦,又怔怔地掉下泪来。 方家明看得面红耳赤,他无言以对,默默垂头看着地板。 沈妮把这个新闻 app 删除。他们并肩走出地铁。 出电梯前,两人不约而同深吸一口气,牵手走到 1637 号门前,王姐正在捂着话筒接听电话,只听见她“嗯,嗯”两声,又是长久的沉默。 方家明向她指了指家门,表示自己和沈妮先进去了,打开房门,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接电话的王姐。王姐似乎没有看见他一样,正低着头专心听电话,他便也没有关上家门,好方便等会她看到灯光自行进来。 方家明烧水准备倒茶,沈妮信步走到没有一本书的书柜前,看到了自己放《茶花女》门票的信封被夹在玻璃柜门前,她轻轻笑了。 王美溪正在此时走进门来,看到一个少女长发披肩,笑起来的那一刻,真有一种霁月光风耀玉堂的感觉,她默默看了一会儿。 方家明正在倒水,看见王美溪,忙迎过来口里巴巴结结亲亲热热地喊:“王姐。” 王美溪看向他,声音已经很平静了:“家明,你的事情,大概就这样了。你这几天先别出门了,在家等消息吧。扬帆公司愿意跟你和平解约。” 方家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什么?”他甚至不敢露出惊喜的模样,只怕错解了王美溪的意思。 王美溪不想再跟他说话,她看向沈妮,语气仍然平静:“沈妮是吧?” 沈妮勇敢地回看她:“我是沈妮。” 王美溪又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她走了,临走时还轻轻带上了门。 方家明和沈妮面面相觑,半晌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沈妮伸手去拿茶杯,方家明搂住她把脸埋在她的秀发里:“妮儿。” 沈妮站着不动,她问方家明:“这是怎么回事?听王姐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还以为她要跟你拼命呢。” 第68章 方家明逗她:“可能是她看见你这么美貌,觉得我的行为完全可以谅解吧?”他心里当然知道不会是这样,但是他也没有别的解释,他情愿相信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因为他心里也害怕得不得了。 两人还没有吃晚餐,也不敢不愿出门,翻出两盒方便面吃了起来。 桌子小,两个人吃得头碰头,说不出的亲昵,慢慢的也就放松了神经,房门紧锁,老楼隔音很差,四邻之声尽都入耳,至少今晚是不会有什么风浪了。 吃过面,沈妮把剩下的面汤倒入马桶里,冲干净,又轻轻丢入垃圾桶里,然后坐在桌前,拿出帆布包里的课本,看了起来。 方家明开着电视无声地播放着,自己却隔一段时间偷看一下沈妮,见她本来还有些神情怔忪凄楚畏惧,后来渐渐用心读书领会,全神贯注,像武学上的大宗师般入定,万事不萦于怀。 方家明衷心佩服她尐忄亡整王里,他羡慕有人可以这样认真对待枯燥课本,他猜想自己真的是做了一件大好事——这样一个品学兼优的女孩子,怎么可以不救? 哪怕她丑,哪怕她并不爱自己,似乎也应该伸出援手?嗯……方家明傻笑,还是不要考验自己的品性吧,他的善良与无私并不牢固不坚定,无法接受这般严苛的假设。 他的手机一直没有再响起,沈妮的手机也是。 沈妮足足看了三章,默背了两个多小时才作罢,然后她站起身,打开方家明的衣柜,拿了一件白色衬衣径直去洗手间洗漱,方家明不敢造次,把电视机音量打开,装作认真看电视。 沈妮洗漱完毕出来,果然穿着方家明的宽大衬衣,她强自镇定,走到柱子的床前,从包里翻出手机,打了沈娥的电话,她不放心家里。 一直听到沈娥唧唧呱呱的笑声,她才放松下来,叮嘱她把门关好,要她和妈妈都早点休息,自己今晚住同学家里,就不回去了。沈娥一直笑嘻嘻,倒也不敢胡乱猜测姐姐此时所在地以及身边人。沈妮听出妹妹的笑意,忽然红了脸,说了再见之后,她躺在柱子的小床上睡下。 缺觉的她在十分钟后已经轻轻扯起鼻鼾。 方家明无声地笑了,他关上灯,进浴室洗漱,然后倒在自己的床上睡下了。这一夜他也睡得香甜。 第二天一早,沈妮先起床,她问方家明今天是否要向学校请假。 方家明知道她怕耽误课程,但是也确实不放心她,便说请一天假吧,今晚他给王姐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沈妮昨天半夜惊醒过一次,想想之前看过的肥皂剧情节,也很害怕。请假就请假吧,在方家明身边她比较有安舊莳咣苻曊襡鎵全感。他们叫外卖来吃。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方家明和沈妮都走向门口,方家明用手轻轻把沈妮拨到自己身后,问:“谁啊?” 是红姐,她高声喊:“家明,是我,你在家吗?” 方家明松了一口气,他打开门。 红姐拎着果篮两步跨进门,大说大笑:“家明啊,你没事就好,我今天看到手机上的新闻,还以为说的是你呢,照片上也像是你。吓得我……” 她忽然看到了沈妮,嘴巴长大了,合不拢。 方家明轻轻地得意地笑了,他把家门关上,笑嘻嘻地对红姐说:“这是你弟媳妇儿,你觉得怎么样?” 之前沈妮的继母也一口一个“姐夫”,但是当时是在家中商议大事,沈妮的心思没在这些儿女情长上,现在听方家明说自己是面前这个中年女子的“弟媳妇儿”,心里一甜,大大方方地喊了一声:“姐姐好。” 红姐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连连答应,看了一会儿沈妮,又看了一会儿方家明,她笑:“你俩真的比画上的还好看,哎呀,真的是。你们比电影明星都好看,比王子公主还好看。” 方家明和沈妮听着她奇怪的比喻,都知道她对二人是真心欣赏,三个人坐下来一起吃水果。 门外又有人敲门,方家明摁着沈妮的手,让她坐着别动,边走向门边问:“谁啊?” 门外的人却不做声,只是一声又一声地敲门。沈妮脸色发白,方家明看了她一眼,也觉得心疼。 他也只能开门,希望对方能像他之前说的那样,这是男人之间的事,请冲着他来,冲着男人来。 来的人是方家明的父母,他们听老邻居说“姓方的艺人”受了伤,吓得发抖,故意不打电话,敲门也不出声,直到亲眼看见方家明没事,才放心了。 更令他们惊喜的是,这间小屋里除了有上次看见的壮实妇人,还有一个美貌少女。 红姐还认识他们:“方爸爸方妈妈,你们来了。”她又一指沈妮:“你们的儿媳妇是真好看,年纪又轻。”她笑嘻嘻的,仍记得上次的误会和二老的惊惶。 方家明刚要替沈妮解围,这个时候送外卖的终于来了,一个小伙子一边敲门一边喊:“外卖!外卖!”等方家明开了门,他早跑得没影了,还急着要送外卖到下一家呢。 门边的地上放着他们点的菜,方家明捡起来,左右看了看,走廊空荡荡的,什么人影也没有。 他关上门,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这件事情真的像昨晚王姐说的那样“大概就这样了”? 小屋里从来没有这许多人,热热闹闹的,都是方家明爱的和爱他的,他满足地大口吃起饭来。 下午,终于送走了父母和红姐,他拉了拉一直微笑不语的沈妮,笑问:“累吗?” 沈妮靠在他肩上:“不累,他们都是很热情很真诚的人。” 方家明知道她的心事,委婉劝解:“每个人性格不一样,有的人较为内心,他们比较吵闹。哈哈哈。” 沈妮点点头,方家明搂着她,发了一会儿呆,拿出手机,打电话给王姐。 王姐很快接听了,她声音轻柔亲切:“家明,你再休息两天,后天我去你家签解约合同,相识多年,你我也算是姐弟一场,我也替你高兴,你以后自由了。” 方家明心中有无数疑团,知道电话里绝对问不出来,只得暂且放下。 沈妮当晚就回自己家了,她需要换洗衣服。方家明送她到巷子口,等她拿了洗漱用品出来,又守在公共浴室外面等她洗漱完毕,看着她进门关灯,才慢慢回家。 不,方家明并没有进她的家门,没有跟她的继母和妹妹打招呼,他才不要像一个油腻的恩客一样,大喇喇进去享受孤儿寡母的感激涕零,等过了这一段时间,再跟她们像亲戚一样相处比较好。 夜深了,方家明走在街上,他有预感不会再发生什么。 果然一路平安。他进了自己的家门,许颖打了电话来,方家明以为她也是看到了新闻,正要解释那并非自己,谁知许颖说她要结婚了。方家明真心替她高兴,说一定亲自来道贺。 许颖邀请他带女友来观礼,方家明连连答应。 他们都没有再提到岑画楼。不,岑大编剧不是方家明的仇人,如果他也来参加许颖的婚礼,方家明不仅不会觉得不舒服,反而会称赞佩服他念旧。 都过去了。 这一晚是这样热闹,没多久,虞蕊打了电话来,问新闻里受伤的方姓艺人是不是他。 方家明笑:“怎么会是我?演仿剧侵权剧的人又不只是我一个。”情场得意,又马上要跟扬帆公司和平解约,多年恩怨纠葛一朝尽数卸下,他已有勇气自嘲。 虞蕊放下心来,她曾经也是一名怀揣梦想的艺人,她清楚方家明内心深处的心结与逃避,她知道他没事了。 两人絮絮聊了许多虞蕊的平淡生活,今天的方家明听得特别有兴致,他也即将成为一个彻底远离娱乐圈的人,而且,他还带走了其中的明日之星沈妮。 他不禁有些自豪,他告诉虞蕊自己恋爱了,虞蕊有一些心酸,更多的是为他开心。凡是他喜欢的,她一定也会喜欢。 挂上电话后,方家明心里感谢着这些老友们的真情意,不由得又怀念起邵如实。他并没有老邵的电话,但是曾经给过老邵自己的名片的,他早已丢弃了吧?反正,他从来没有打过电话给他。 还有两天就要退隐江湖的方家明躺到柱子的小床上,鼻端闻着昨夜沈妮的少女幽香,静静入睡。他不再有重回“上一世”开创“方嘉酩时代”的念想,心里也不再有对沈霓蕙的执念与对严敦文的“两世情仇”,他放过了软弱可欺、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也终于承认“上一世”的自己原来凭借的并非坚不可摧千次万次都可复制成功的实力,而只是运气这个不可琢磨不可再现的随机因素。 大西洋彼岸的蝴蝶扇了一下翅膀,就引发了印度洋上的一场雷暴。万物中你我,一息间错过,种因结果,然后万劫不复。 上一世拥有的他都没有,看上去已一败涂地,但是他知道他拥有的是之前没有的,最最宝贵的自由与爱情。 第62章 唯愿来日放下时随心所致 第69章 跟扬帆公司的解约过程十分简短,王姐独自一人代表公司前来,双方签字,互不赔偿地解约成功了。 方家明问她:“王姐,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姐比他还要困惑:“家明,我真的不清楚,这几天真像一场梦。” 方家明只得作罢,他送走王姐,开始收拾行李,他要退租了。 搬回家住,父母不知道多开心,他们确定了新闻里受伤的人并非自己儿子就已经很高兴了,才不会去追问为什么方家明愿意回家陪他们二老一起住呢,万一多问了两句,儿子又搬出去了。 沈妮申请了学校的宿舍开始寄宿生涯,公立学校的宿舍费其实一年也才一千多块钱,她节省了许多路上的时间,全部花在学习上,慢慢得心尐忄亡整王里应手重回巅峰状态。每个周末她都去方家明父母家中吃饭,二老对成绩优异长相漂亮的她不知道多满意,邻居常常误以为明艳照人的她是大明星,方妈妈则得意洋洋地纠正:“这是大律师!什么大明星小明星的,我们家的妮儿是个女博士!”她善祷善告,硬生生把准儿媳的学历口头提升了几级。 沈妮暗暗惭愧,她从前还以为方妈妈会因为她的家境差而看不起她,原来都是自己小人之心。 沈妮的继母很快接受了换肾手术,身体恢复得也不错。沈妮从方家明的存折里按期取款给她用于医疗以及沈娥的补习费、营养费。沈娥也很争气,她在高考集训班中加倍努力研习,精进技巧,考上了理想中的美院,留在了 s 市读大学,顺便陪伴照顾母亲。 这一两年间,s 市兴起了好多的选秀节目,宇宙娱乐公司似下了决心要把所有的沧海遗珠收归己有,他们开出较从前诱人得多的条件,俘获了许多有演艺梦想的年轻人。 其中王尧居功甚伟,他策划了许多项目,将功赎罪。一时间天下英雄与环肥燕瘦都有许多入其彀中矣。 至于严敦文是否又从中看上了谁,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无论是得不到的沈妮,还是得到了的莺莺燕燕,最终都会过去。 方家明这一头,则还是有点不那么容易过去,解约后他失业了好几个月,吃住在父母家里,靠着仅剩的三万多块当零花钱度过了一段时间,而且,他的视力还是永久性地下降了,看电视时已经需要佩戴眼镜。半年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份在奢侈品专柜做销售的工作,天天站足十二个小时,时时半蹲半跪着给富有的女客人试舊莳咣苻曊襡鎵穿新鞋。 富有的女客人们渐渐注意到他,觉得他面目可亲言语温柔,人又很有耐心,即使连试三十双鞋子他也永远和和气气的,不由得受了感动,颇为照顾他的生意,他又慢慢存下了一些钱。 成为了一个销售后他和沈妮的约会时间无法再安排在周末了,沈妮星期三下午没有课,他们改在周三约会,下午往往在方家一起蜷在沙发上看电视,天气好的时候则去街心公园看看天看看树,偶尔买一个六块钱的大甜筒冰淇淋两个人分着吃。他俩在节俭这一方面真是有无尽的默契。 寒暑假的时候,沈妮偶尔会留宿在方家,方家明每一次都会睡到客厅里沙发上,让沈妮独自住他的房间,他不愿意让古板的父母看低了沈妮,哪怕他们觉得自己的儿子傻,他也情愿。 柱子学习越来越紧张了,常常两三个月也不能跟他所喜欢的方大哥以及沈老师见面,但是每一次见面他都会带着家中水果店大大的果篮,把胖脑袋搁在方家明的肩头,像幼时一样亲昵。 岁月静好,方家明和沈妮,都不再关心娱乐圈的新闻。 有一个周三的晚上他俩如平时一样在方家吃饭,方爸爸去门口取了晚报进来,里面娱乐版整版写着吕力与林芷成婚,严敦文和唐如意是证婚人。 沈妮正在剥芒果吃,方家明拿了报纸来垫在她的膝盖上,朝上的那一面是整版的房地产广告,沈妮低头欣赏了一会儿那些豪宅照片,笑吟吟地把剥好的芒果放到方家明的口里。 他们都没有翻开报纸,也没有看到娱乐圈里所谓的重磅新闻,这个消息于他们如浮云,是上一辈子的事情。 寒来暑往,沈妮获得了保研资格,但是她主动放弃了,她更愿意走向社会,开始工作,她渴望尽早靠着自己的一双手,搭建自己的人生版图。 但是她仍报考了弘毅大学法学院的在职研究生,也毫无悬念地考上了。 她进了 s 市最大的一家律所工作,大老板十分欣赏她的专业、实干与秀丽,常常夸奖她。有一次员工团建时,大老板当众表示要把自己的亲外甥介绍给她,据他说,这个亲外甥从小住在他家里,感情上跟他自己的亲儿子没有一点分别。 沈妮尴尬地笑,回答说自己已经订婚了,大老板才只得作罢。 沈妮又不傻,大老板只是说得好听罢了。他自己有单身的亲生儿子,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介绍给家境不好的她。他的亲外甥学历低能力差,好高骛远喜欢赌钱,年纪虽然不大,已经闪婚闪离过一次了。前妻带着一个三岁的娃都非要离婚,也许是真的过不下去。 在这个律所里工作的人都是西装革履衣冠楚楚的人中龙凤,不过,他们都是那样的现实,都会在谈笑间细细衡量每一件事每一个人值得与否,只有她的方家明,一心一意对她好,从不算计,为她发了昏,做了从前绝不可能会为任何人做的事。 不过呢,沈妮也确实没有说谎,他俩是打算要在今年的九月份结婚的。 方家明对于婚礼的前期筹备,可以说是相当热心,但是也没有掏出一分钱来——他利用工余时间到处去看场地看服装看珠宝,却什么都不买,连定金都不肯付超过一千块的,每一项他都用笔和纸记下、手机拍下来,说是等七月底全部看完再做决定。 酒店、蜜月、婚庆、服装、珠宝公司的销售看了他认真的样子,都以为是大生意上门了,拿出现磨咖啡和依云矿泉水请他喝,他笑嘻嘻把没开封的依云矿泉水放到双肩背包里,销售们又觉得他不像一个有钱人了。 从五月份看到了七月份,他手写了密密麻麻一大本价目表,里面的赠品动辄十几件,他都耐心地一个一个写上以便后面做详细对比。沈妮看了骇笑,想着也许成绩不好的方家明读高三的那一年,都没有写过这么多的字。 方爸爸方妈妈看着儿子写的本子,也又好笑又着恼,分两次给了儿子二十万,让他别光是看,把该置办的赶紧置办下来,他笑嘻嘻答应了,收了钱却还是一毛不拔。 工作上的他,也努力上进得不得了,推荐鞋子的时候,笑容一天比一天甜蜜,剑眉朗目星星眼地看着她们,满口阿谀奉承滔滔不绝地说出来,富婆们听得心花怒放,四五千一双的鞋子买得眼睛都不眨。 等到沈妮大学毕业典礼后,他甚至提出要由他管半年的钱过过瘾,沈妮笑着拿出存折还给他。 这是 2014 年,沈妮大学毕业的这一年,也是世界杯快要开始的时候。 他打了一个电话给虞蕊,告诉她自己的婚期,然后说:“我打算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买德国队夺冠,如果赢了就此退休。”他没有告诉虞蕊具体数目,他怕吓着她。 虞蕊大惊,劝了他好一会儿,他只是笑,还劝虞蕊也买一些。 话只能说到这里了,他黯然。虞蕊生活已无忧,听得懂也好,听不懂也好,他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虞蕊说自己会来参加他的婚礼,她想看看沈妮,给自己一个交代。 方家明替她预定了机票与酒店。 他也把自己的婚期告诉了许颖,许颖此时已经身怀六甲,高高兴兴地祝福他,并说一定会前来道贺。他又说自己即将购买足彩,他坚信这次世界杯德国队一定会夺冠,许颖听了只是笑。她不是会去买足彩的人,方家明苦笑。 岑画楼参加过许颖的婚礼,方家明也跟他握手寒暄过几句,但是这一次他不打算邀请他了。从头到尾岑画楼都没有做错,他甚至比一般人更长情更无奈更值得尊敬,但是新郎官也有权决定在自己的婚礼上邀请谁或者不邀请谁。 方家明最最惦记的,其实还是邵如实。可惜他并没有老邵的手机号码,除非登报隔空喊着他的名字让他去买德国队,否则心愿无法达成。他只得安慰自己,老邵可不缺钱,就不用为无法通知他买足彩而遗憾了吧。 沈妮也知道他购买了足彩,他一场不落看比赛时的神情让她起疑。沈妮的观察能力上佳,她看得出他这是投了钱在里面的,不是纯粹的球迷。 她只是不知道他投入的是全部身家,她有空闲的时候陪他看了一场,撒娇说:“我妈妈是希腊人,你为什么不买希腊队赢?” 方家明哑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沈妮笑:“再过两个多月我们就要结婚了,花一千块钱买希腊队夺冠吧,如果赚了,那就是妈妈给我们的结婚礼金;如果亏了,那就算是我们孝敬妈妈的。” 第70章 方家明立刻说:“我们孝敬你妈妈吧,这是应该的。”他掏出 1000 元买希腊队夺冠,看着沈妮殷切的目光,他苦笑,他很肯定这笔钱是百分之百丢在河里了。 他在心里对沈妮说:“生日快乐。”是的,虽然沈妮要到年底才过生日,但是他仍把这一千块算成是给沈妮的生日礼物,这样吝啬的他心里才能平衡尐忄亡整王里。 他一天比一天明白,自己原来是这样爱沈妮,任何小事也不忍叫她失望。 还好,德国队夺冠这件事情,在“这一世”如期发生,没有受任何不明事件的影响,稳稳的,省得方家明又得灰头土脸从头开始攒钱。 他获利七倍,本金中包括了沈妮还给他存折上的七十万、后来卖鞋快两年攒下的三十八万,还有父母给的二十万筹备婚礼款项以及一百三十五万购房首付款。 他已经是人生赢家。 他拿着自己手写的本子,带上沈妮到处去挑选婚纱、珠宝、酒店、蜜月,沈妮见他忽然豪情万丈,也是惊骇,她笑着不肯奢靡。 最后,沈妮只挑了一对简单的婚戒和一只尺寸中等的钻戒,她没有选购婚纱,只买了一件白色中长款纱裙,她说以后自己获 alb 中国法律大奖个人奖的时候还可以出席颁奖礼。她问过店家,届时可以付费两百块将纱裙改为浅粉色,再过几年,她如果再一次获奖,还可以再改成深灰色。她为自己的机智而得意。 她替方家明挑了一身西装,比她的纱裙贵好几倍,她说男士衣服款式简单,要买质地剪裁更好的。 方家明拒绝了,他已经辞职,而且余生都不打算工作,他只想天天穿个懒汉衫接送沈妮上下班。 从前在娱乐圈,后来在奢侈品专卖店,他早已厌倦穿西装。他有现成的西装礼服,用不着特意又买。 沈妮拗不过他,只得由他。 方家明还带着沈妮去看房子,打算在她的律所附近买,沈妮又惊又喜,问哪里有这么多钱。 方家明答:“爸爸妈妈给了一部分,邵如实给了另外一部分,我救过他女儿的命。” 反正沈妮也不会再见到邵如实,而且这句话里,有舊莳咣苻曊襡鎵真有假,一言难尽。 沈妮没有相信,却也找不到怀疑的理由,她跟宇宙娱乐公司解约如此顺利,也一直有许多难以索解之处。她想着,也许方家明真与娱乐圈有许许多多枝蔓牵扯,总之,钱不是坑蒙拐骗来的就行。 他们很快挑中一处精装修的现房,全款买下,方家明把剩余的钱算了一算账,生活简朴心境沧桑的他,靠利息已经够用了。 如果将来闷了或者是穷了,还可以出来卖鞋子,他苦笑,自己对于这件事只怕还有点天赋。 婚礼前几天,方家明陪着沈妮去她娘家收拾东西。 沈妮的杂物不多,一些旧照片,一些旧的芭蕾纱裙、大袜和破了的足尖鞋,统统洗得干干净净,让方家明心疼。 她没有记日记的习惯,性格内敛含蓄的她,曾经默默忍受青春期的寂寞。 她有一些笔记本留了下来,上面抄写了一些古代的诗词,方家明打开其中的一本,看到一句“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字面浅近,他倒能明白其中涵义,轻轻念了出来。 沈妮靠在他的肩头,一头海藻般长发垂在他的胸前。 方家明把本子合上,这才看到封面上写着小小的三个字“沈霓蕙”,他如受雷击,张口结舌:“沈……沈……” 沈妮凑过头来看,抿嘴一笑,她以为方家明不认识这几个字:“沈霓蕙,霓裳的霓,霓虹灯的霓……” 方家明搂住她:“这是谁?” 如今已经精明强干独立潇洒明慧的沈妮忽然腼腆:“我小时候想当一个芭蕾舞演员,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像个村姑,想着如果当了舞蹈家就改成这个旖旎的名字。” 她打开了话匣子,翻出盒子里许多小学中学时跳舞的表演照片给他看,一一解说:“你看,这是我在小学的时候跳的四小天鹅,第三只天鹅是我……” 方家明喜极而泣,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没有想到生命里有这样的奇异恩典,他拯救的这个人,恰好是那个人。 不,不,还有什么事情不对,他边哭边细看沈妮的眼睛:“你的眼睛……” 沈妮叹一口气:“婚礼化妆师跟你说了?试妆的时候她说我皮肤白,戴上黑色的美瞳比较上相,非要向我推销,我没戴过隐形眼镜,试了一下,戴不进去。” 她翻出自己包里的黑色隐形眼镜:“你看,二十块钱一对。她说婚礼当天化妆前她会帮我,保证戴得上,保证好看,我查了一下,淘宝上只要十二块钱一对……” 方家明拿过床上的被子,兜头盖在自己脸上,在里面大哭大笑。 陆梅美从外面洗了水果进来,一看方家明坐在地上用被子盖着头,里面还发出哈哈哈和呜呜呜的声音,沈妮则嘴角上扬,安静地坐在一边,细心地把散落的照片规整好。 陆梅美赶紧放下水果,边笑边叹气避了出去,这个女婿好像有点高兴傻了,她全心全意为这一对新人高兴。 第63章 鹗立云端原矫矫,鸿飞天外又冥冥 婚礼的前一晚,吕力和林芷派贴身助理到方家明的父母家送来了礼金十万块和亲笔手写的祝福贺卡。 方家明十分惊讶,他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来送贺礼,又是如何得知他父母家的地址。 稀里糊涂送了他们二位的助理下楼后,他返回家,出电梯口时竟看到了邵如实。 邵如实微微笑:“家明。” 方家明不知怎地忽然有点胆怯,他退后一步。 老邵叹了口气:“家明,恭喜你一路走来,得偿所愿。” 方家明怔怔的,有千百句话到了口边,只是说不出来。 老邵像看自己的幼弟一样怜爱地看着他,也不开口。 方家明慢慢走上前,迟疑地喊:“老邵?” 他也觉得自己没用,在大恩大仇面前,心里翻江倒海反反复复的,只是想哭。 愚钝的他此刻都明白了,当年,老邵也跟他一起丧生在那个异乡的人工湖里。 重生后的老邵彻底放弃了嚣张轻浮跋扈愚蠢的自己,事事跟自己作对。 方家明脑海中闪过许多从前没有留意的细节,是老邵让橙橘电影公司抢走了岑画楼和剧本,然后又带着吕力跳槽去橙橘电影公司,与此同时他帮吕力争取到几乎已确定由自己出演的角色,也是老邵,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力找到了当时还未打算走演艺道路的少女林芷,并且在《大侠洪阿牛》的片场有意跟剧组人员拉近关系换房间,一步一步打通关,直到几乎剪掉他方家明所有的戏份。 后来,方家明果然日益落魄,距离自己的大明星前世越来越远。得偿所愿的人是老邵啊,他终于与浮华浪子方家明拉开了距离,似云泥之别,他终于甩脱方家明,两人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那么,又是什么让老邵愿意在此时此地出现呢? 方家明不敢置信地看着邵如实,原来是他,他就是自己生命里的“大恶人”,是他苦心孤诣设下许多障碍和陷阱,让自己从顶端跌落,落魄至此。 但是,是不是也是他从严敦文手上搭救自己的呢? 方家明可以肯定是这样的,除了这个“上一世”的兄长,谁还拥有这样的意愿和能力来帮助自己? 邵如实看着方家明脸上的委屈与不肯落泪的倔强,心里也觉得酸楚。 在不断阻挠方家明成功的过程中,自己分明看到了他的成长与变化。 他惊讶于方家明救助虞蕊的见义勇为,也接受并反馈了方家明的善意——方家明知道他的小女儿心脏会有问题,好心提醒,同样是重生的老邵当然也知道自己女儿的心脏需要小心在意提前体检,却仍然感激方家明,因此他故意在与方家明同车的时候打电话给妻子,把女儿手术的事情说了一遍,以此让方家明放心。 方家明在《是你也行》首映礼大厅外晕倒,老邵正好进门看见了昏迷中的方家明和随着保安出去的沈妮,他一眼就认出她是“上一世”的沈霓蕙。 一直到方家明去青湖找他,冒昧地向“陌生”的他倾诉心事,他才知道方家明原来还没有认出沈霓蕙,心中自是惊诧莫名,但仍维持缄默。 从来没有化过妆的读书人江湖人兼老派含蓄传统守旧的自己都知道世界上有彩色隐形眼镜这回事,当过明星也当过群演的方傻子竟然不知道。也或者,人还是糊涂一点的好,方家明不知道这是沈霓蕙,也就不必以卵击石跟严大佬对峙。从“上一世”的情况来看,严大佬似乎对沈霓蕙比对其他金丝雀更长情更宠爱,她是正式入搬入他的行宫与之公开同居的。 没想到,方家明仍然愿意拿出全部身家资助沈妮,那是他一个落魄艺人的全部养老金和两年后将要翻七倍的本金,老邵旁观者清,平心而论,此时的方家明精神境界已经比自己还要高了。 第71章 方家明随后几乎陷入绝境,不用说严大佬,就连扬帆公司和“北极熊”吸尘器商家都绝不会饶了他,是老邵当机立断去尐忄亡整王里求吕力,求林芷,然后随同他们一起给王尧打电话提出约见严敦文。 王尧告知他们严敦文和自己都在法国时,一直真心感激邵如实的吕力甚至当即表示愿意专程去一趟法国当面向严敦文求情。 这是邵如实的得道多助,是他多年尽心尽力认真做人并坚持日行一善的收成。 严敦文接过了电话,在那一头笑得大方爽朗,说用不着用不着,既然沈妮是邵老师的远房侄女,喜欢读书上学是好事,自己当然要和平解约成人之美,他还祝这位女才子鹏程万里。 吕力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立即表示对严大佬仰慕已久,愿意从橙橘电影公司出来,从此效力于宇宙娱乐公司。 严敦文这一头的麻烦就差不多解决了。 邵如实又亲自打电话给王美溪,代表当时自己所在的橙橘电影公司跟他们谈下非常优厚的合作条件。他还找了“北极熊”吸尘器商家的老板,表示愿意全力帮助他们换牌更名,重新创建品牌。 八月份,严敦文回来后,吕力和林芷第一时间登门拜访,过年期间唐如意回国,吕力和林芷再次登门拜访。在一起那么久,吕林二人也终于有了真感情,于是由严敦文和唐如意在第二年六月为他们主婚,林芷由严家出阁,从此算做了严氏夫妇的干女儿。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际,邵如实向吕力透露出将于 2014 年夏天辞职。吕力大惊失色,多次恳切挽留,他仍不为所动。但是,他扑心扑命多方交涉平衡,让宇宙娱乐公司的经纪人总监温霆成为了吕力的经纪人,人人开心受益。 他将带着妻子和子女退隐江湖,从此不必全年无休 007 随叫随到,不必早生华发天天劳神,不必刻意练就一双摄影机舊莳咣苻曊襡鎵记忆的好眼力,认识所有的艺人以及他们的经纪人。他也会累。 他当然知道就在这一年,德国队会在世界杯中夺冠,他拿出了百分之九十的身家购买足彩,果然赢了,从此后,只要不毒不赌不创业,他的钱只怕已经用不完了。 他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方家明:“新婚快乐,家明,密码是你的生日。” 老邵当然知道自己的生日,方家明接过卡,仍然说不出话来。 邵如实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走了。明天早上八点他将带着妻女前往欧洲的一个小国永居,不再回来,今天特意来当面了结和方家明之间的两世恩怨。 看到方家明的成熟与幸福,他真心为他高兴。 第二天就是方家明和沈妮的婚礼,沈妮果然在化妆师的帮助下戴上了美瞳,一双眼睛黑如点漆灵动异常,却让方家明觉得陌生。 “沈霓蕙”的魔力已经彻底消失,他爱的,始终是他那潇洒明慧的妻子沈妮。 老邵昨晚给他的银行卡金额他已经查询过了,是 166.5 万,是“上一世”中他分两笔资助邵如实女儿手术的总数目。他“上一世”明明还过了,“这一世”又来送大礼。 不过,老邵这个小气鬼,居然等到世界杯开了奖才来资助从前落魄现在小富的他,他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也或者,老邵以为糊涂的自己会忘记从前那个 2014 年德国的夺冠?那倒是有可能。 他对老邵当然有着相当程度的了解,老邵今天没有来观礼,以后也大概永远不会再出现了,长袖善舞小心谨慎得道多助的老邵终于从娱乐圈功成身退,想必不会愿意再回到这个遍地熟人的圈子。 而自己,是被老邵与娱乐圈所淘汰的富贵闲人。身边有挚爱的沈妮,有许颖、虞蕊、红姐、张柱子等好友也有家人,但是他将永远牵挂这个菩萨心肠霹雳手段的大哥。 (全文完)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