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王妃生活[红楼+聊斋]》 第1章 [bg同人] 《(红楼聊斋同人)我的王妃生活[红楼+聊斋]》作者:钟离昧【完结】 本书简介: 划重点:1,本文是《混在红楼话聊斋》的性转版,吃喝玩乐夫妻档,慢节奏日常文; 2,女主大茶包,非双洁,但相识之后只有彼此,介意慎入! 瑶光前世是个写字楼里的社畜,因看多了短视频,一心向往田园牧歌。 等到一朝穿越,当真变成了古代农家女,才知道“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古人诚不欺我。 费尽心思给自己找了个潜力股,哪知此股一朝升值便攀了高枝,还恬不知耻地欲纳她为妾。 好在这辈子的长辈家人都不是善茬,让前未婚夫自食恶果。 尘埃落定的当夜,职业是神婆的祖母引星辰做卜,占出她的正缘将于半年后出现,地点是京城。 就在父母犹豫着,要不要带她去一趟京城时,皇帝的选秀使来到了她的家乡商阳县…… 内容标签:红楼梦天作之合爽文聊斋日常开挂 主角视角傅瑶光徒景阳配角卢氏(祖母)林黛玉傅玉微大周氏(母)上官氏(皇后)徒景安(太子)徒景桓(九皇子) 其它:种田,爽文 一句话简介:茶言茶语,稳中带皮 立意: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第1章 来者不善“……星有美恶…… “……星有美恶,故有吉凶。诸星中至贵者,莫过于紫薇、少微、天市、太四者。除少微外,三贵具有立国建都之验……” “奶奶,大姐,王家来人了,王家来人了。” 二丫头玉微风风火火闯了进来,打断了祖孙二人的功课考核。瑶光被打断了思绪,本来挺熟练的“二十四天星盘”的后续就那么卡在了喉咙里,怎么都接不上了。 盘腿端坐在南首的祖母卢氏本正自眯着眼听大孙女背书,骤然之间也被二孙女吓了一跳。 她皱着眉睁开眼,不悦地看向门口,玉微正扶着门框大喘气,显然是累得不轻。 “大惊小怪的!”卢氏说教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干咱们这行的,不管什么时候都得稳当。就算天……” “就算天在眼前塌了,也不能皱眉。我都记着呢。”玉微随口打断了卢氏的话,神情满是不以为然。 卢氏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瑶光见状,暗笑一声,赶紧出来打圆场:“玉微,你少说两句吧,奶奶也是为了你好。”转而又安抚祖母,“奶奶您别和她计较,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丫头打小就这样,毛毛躁躁的,没个正形。” 这时玉微也反应过来自己又惹祖母生气了,忙凑过来给卢氏捶背,陪笑道:“奶奶,是我嘴太快了,没个把门的,您别和我一般见识。” 卢氏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真跟你计较,我这把老骨头早就化成灰了。你爹娘那么稳重的人,怎么就生了你这个皮猴子?” 玉微经验多了,知道这个时候不需要自己说话,让老太太数落一顿出出气就好了。 因而,她只是嘿嘿陪笑,捶背动作越发殷切了。 果然,卢氏说了她几句就消气了,问道:“你刚才说什么?王家来人了?莫不是来商议婚期的?” 西流河附近有三个村子离得极近,他们所在的傅家村与另一个周家村在河东岸,王家村在河西岸与两个村子相望。 之所以说三个村子离得近,就是因为西流河流经三个村子那一截河面深却窄。 五十年前,由王家村的人起头,三个村子合力修了一座石拱桥,王家村和傅、周两村的距离,一下子就缩减至半里地。那真是喝口水的功夫就到了,可不就是离得近吗? 从那以后,三个村子之间的往来多了,彼此联姻的也多了,渐渐的就不分彼此,结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 每到旱季各村争水时,三个彼此联络有亲的村子就联合起来,上千男丁往那一站,什么都不需要说,对手就直接怂了。 乡下人种地为生,只要水源充足,庄稼就长得好,村人们的日子也就越发富足。日子好了之后,有余钱又有成算的人家,就想着让自家孩子读书,若是侥幸恩科高中,那就光宗耀祖了。 卢氏的亲弟弟,就是三个村子里出来的第一个秀才。 但也只是秀才了,他后面又考了好些年都没中,索性就放弃了科举一途,在自家收拾出两间屋子办个了私塾,专门招收教导三个村子学龄的男娃娃。 虽然秀才不能做官,但见了县太爷却能不跪,每个月还有朝廷下发的一分禄米。 实打实的好处摆在眼前,原本觉得读书没啥大用的人家也都动了心。 渐渐的,三个村子的男孩子但凡长到了七八岁,就都送到卢秀才的学堂里去。 瑶光虽然是女孩子,但她是个穿越的。前世所受的教育让一个念头在她心里根深蒂固:不管什么时候,多读书总是有好处的。 她是傅家孙辈的第一个孩子,不管父母、叔婶还是祖母卢氏,都对她十分稀罕宠爱。 借着这份长辈的宠爱,再加上卢秀才是她亲舅姥爷,瑶光两岁多的时候就对读书识字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天天赖在卢秀才的私塾不走。 一开始所有人都没当回事,直到有一次卢秀才考学生背书,所有学生都背完了之后,瑶光表示她也要背。 卢秀才就当是逗外甥孙女玩了,笑呵呵地叫她也背。 得了机会,瑶光极为流利地把当天学的从头到尾都背了一遍,甚至比所有人背得都熟。 卢秀才当时就觉得这是个好苗子,不读书可惜了。 虽然女孩子不能参加科举,但多读点书,对未来的婚嫁来说,也是个极高的筹码。 这样想着,他私下里就和自己姐姐说了。 卢氏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婆、药婆兼接生婆,两个儿媳也都跟着她学手艺,两个儿子种地也勤勉。 一家五个大人齐心合力,日子自然比寻常人家强,不差那点买笔墨的钱。 瑶光是头一个孙辈,卢氏又推算出她是天生的好命格,自然越发疼爱。 听到弟弟说读了书将来更容易嫁个好人家,卢氏当即就拍板同意了。 回到家里,她把两个儿子和两个儿媳都召集起来,不但宣布了要送瑶光去读书,还说了,将来家里的孩子,不管男女都要读些书。 男孩子自然是奔着考功名去的,女孩子虽然与功名无缘,但嫁个好人家吃喝不愁也不是坏事。 儿子儿媳们对老太太一向信服,家里经济状况又跟得上,况且这又是宜子孙的大好事,自然不会有异议。 就这样,瑶光成了卢秀才私塾的第一个女学生,和比她大几岁的一群男孩子一起读书。 玉微嘴里的王家人,就是王家村的一个秀才,也是和瑶光一起读书的,叫做王郅。 少年少女们从小长在一起,瑶光又生得貌美,青春期一到,自然就引起了许多少年内心的悸动。 但大家都是读书人,守礼节要脸面,行为都很克制。最多也就是想方设法和瑶光多说几句话,往往两句话没说完,脸就红成了一片。 王郅不是他们之中长得最好的,却是学问最高的,前年才十七岁就中了秀才。今年又是大比之年,王郅和三个村子里的几个秀才结伴去了省城参加乡试。 前几天有消息传回,说是王郅和周家村一个叫周元的都高中了,正在县城拜会县太爷,很快就要衣锦还乡了。 这可是三个村子里头两位举人,不但卢秀才这个老师高兴,村人们也都与有荣焉。 王郅今年已经二十了,瑶光虚岁也有十七了。如今王郅又功成名就,不管怎么说都到了要成婚的年纪。 因而,这时节听说王家来人,卢氏想当然就觉得,他们家人是来商议婚期的。 玉微却冷笑了一声,嘲讽道:“奶奶还是去看看吧,我看那姓许的老太婆可是来者不善,眼睛恨不得仰到屋顶上。还有,那王郅没来。” “王郅没来?”卢氏的脸色沉了下来。 按照当地的风俗,商议婚期的时候,男方当事人是要和媒人、长辈一起来的。若是王郅没来,自然就不是来商议婚期的。 她担忧地看了大孙女一眼,见瑶光神情淡淡,没有半点愠色,心下安定了几分,对玉微道:“二丫头,你在这里陪着你姐姐,待老身出去看看。” 玉微立刻应承道:“奶奶就放心吧,我会好好陪着姐姐的。” 卢氏点了点头出去了,玉微气愤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半晌见瑶光跟没事人似的,更生气了。 “大姐,那许老太明显不 怀好意,你怎么一点都不急呀?” “急有用吗?”瑶光反问。 玉微哑然了一瞬,丧气道:“是没用。不过,若是王家真敢做出什么让大姐难堪的事,我就叫上大哥、二哥和三弟、四弟,一起套那姓王的麻袋。” 第2章 瑶光无语了一瞬,叹气道:“玉微,你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怎么了?”玉微半点不服,还振振有词,“不是大姐你说的嘛,不要让别人定义自己,谁也没规定女孩子就一定得怎么样。” 至于什么《女戒》、《女训》? 不好意思,他们傅家的女孩子学的都是正经四书五经,延伸拓展的也是跟着本祖母学看星象、看风水、驱鬼捉妖,别的都没听过。 瑶光第一次体会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憋屈感。 她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个说法,“咱们如今都大了,处事应该成熟,不能动不动就套人麻袋。” 玉微道:“我今年才十一,等两年再长大吧。” 乡下的女孩子,除非是被卖做童养媳的,或者是婆家人口稀少的,成婚都不会太早。 至于原因也很实际:我们好不容易把孩子养大了,再怎么着也得留在在家里多干两年活,先给娘家创造一些价值再说。 瑶光虚岁都十七了,卢氏才考虑她婚嫁的事。玉微才十一,真就是早得很呢。 “不管怎么说,王郅都已经中举了。真打了他,咱们全家都有麻烦。”瑶光是不建议做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的。 这次玉微是真的泄气了,哼哼唧唧地坐在姐姐身边,恶狠狠地嘟囔道:“王家最好是来商议婚期的!” 实际上她也明白,王郅都没出面,肯定不是。 瑶光索性翻出手抄的册子,继续背诵卢氏多年积累的术数知识,整个人看上去淡定极了。 可实际上她心里也忐忑。 倒不是说她对王郅情根深种,而是王郅是她目前能接触的人里,最好的选择。 若是王家的亲事真不成了,她再找就得往下兼容了。 到时候活不少干不说,日子说不定还比不上在娘家时呢。 因着傅家在村子里算富裕的,家里的地靠男丁们就能种完,女眷们只需要在除草到时候勤劳些就好。 自从决定送女孩子也去读书之后,家里长辈们都指望着他们姐妹日后嫁个好人家呢,当然更不会让他们做重活。 傅家姐妹两个的日子,也就比镇上地主家的小姐差个丫鬟了。 若是嫁到了普通农户家,人家对儿媳妇可不会有丝毫纵容,家里地里的活都得跟着忙。 瑶光前世是向往过田园牧歌,但这辈子真的种过地之后,就明白那时候都自己多矫情了。 在这个没有任何机械化的时代,种地,真的是世间最最辛苦的事。 而她,不想受这份苦。 第2章 痴心妄想见姐姐又拿起书…… 见姐姐又拿起书看了,玉微觉得无趣,想要偷偷溜到堂屋门口去看看,却被察觉到了的瑶光叫住了。 “奶奶教你背的东西,你背熟了吗?” 玉微脚步一顿,一张皮肤略显粗糙的脸顿时就苦成了一团,蹭到姐姐身边抱着她的手臂摇晃着撒娇。 “大姐,好大姐~你是知道的,我根本就没那天赋,连点香的手法都能记错。到时候别说驱鬼了,不把邪祟招来就谢天谢地了。” 瑶光不为所动,板着脸道:“知道自己菜,还不多练练,当心二婶知道了又罚你站墙角。” 站墙角,其实就是面壁。傅家的孩子面壁期间,是不能吃东西的。 十一岁正是饥饿期,玉微最怕的就是这个。听见瑶光这么说,她立刻就老实了,乖乖凑到姐姐身边一起看。 大约过了两刻钟,外面忽然喧闹了起来,男人的怒吼声和女人尖利的咒骂声此起彼伏,怕是要引得左邻右舍都来围观。 瑶光皱起了眉头,觉得王老太今日前来,真的没什么好事。甚至于,她不止是来退亲的,还有别的目的。 听见外面的动静,玉微的心神立刻就不在书上了,探头探脑的跃跃欲试。 但有瑶光在,她不敢就这么跑出去看,只得期期艾艾地问:“大姐,你就不好奇吗?” “好奇。”瑶光老实承认。 “那咱们……”玉微眼神往外示意了好几下,眼睛都亮起来了。 瑶光道:“我出去不合适。” 玉微立刻道:“那大姐你等着。我去看看,有情况立刻回来报告你。” 说完不等瑶光再做反应,爬起来一溜烟就跑了。 本来瑶光也是这个意思,自然就没有阻拦她。 她实在是很好奇,那王家老太许氏究竟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话,能把傅家人气成这样。 又过了一会儿,玉微和两个生得几乎一样的男孩子一起跑了进来,三人脸上个个都有气愤之色。 那两个男孩是瑶光的同胞弟弟,比玉微小一岁,是双胞胎,一个叫天玑,一个叫天权。 除此之外,瑶光还有一个亲弟弟天枢,和一个堂弟天璇。天璇是二婶小周氏的儿子,也是玉微的亲哥哥。两人一个十五,一个十三,天玑和天权都是十岁,兄弟四人都在舅姥爷的私塾里读书。 二婶小周氏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尚且不知男女,只知道再有六个月就会出生。 之所以叫她小周氏,是因为瑶光的母亲也姓周。妯娌两个都是周家村的姑娘,彼此虽已出了五服,但也联络有亲,算是同族姐妹,关系十分要好。 大周氏把小周氏的儿女当亲生的疼,小周氏也把大周氏的儿女当亲生的爱。 有长辈们做好榜样,瑶光姊妹五人也都十分亲密友爱,遇事同气连枝。 见妹妹和弟弟们都如此气愤,瑶光心里更有数了。 她放下老半天也没看进去一个字的手抄书册,直接问:“许氏说什么了?” “大姐,你是不知道,那……” “许氏那老虔婆是来退亲的,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别污了大姐的耳朵了。” 玉微愤愤地开口,却被天权打断了。 “是呀二姐,那些话就别让大姐再听一遍了,实在是难听。”天玑也跟着道。 玉微忍了忍怒气,脑子也清醒了一些,点头道:“不错,大姐,全是污言秽语,我都不好意思说。” 只看他们的态度,瑶光就知道明显不止是污言秽语。她板着脸,冷声道:“你们还不说实话?” 三人一时讪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眼神商议了半天,却是谁都不想开口。 “玉微。”瑶光直接点明,“我知道你最听大姐的话,大姐也最信任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反正我早晚也能知道。与其听别人添油加酱,我宁愿听你说。” 玉微立刻就多了一份被信任的使命感。 而且她觉得瑶光说得没错,今天事情闹得这么大,好多邻居都听见动静来看热闹了。人多嘴杂的,早晚要传到瑶光耳朵里。 与其让大姐从别人那里知道,还不如她来说呢。 她当即便愤愤道:“哪里还需要旁人添油加酱?那许氏真是吃了熊豹子胆,把自己儿子当天王老子了,竟然提出让大姐给她儿子做妾。我呸,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眼见二姐已经说了,天权和天玑便也你一言我一语,把许氏小人得志的嘴脸学得惟妙惟肖。 瑶光气笑了。 这是真觉得自己考上了举人,就可以完全脱离宗族的制约了? 傅家村里和王家村联姻的人可不少,大家都是亲戚。让亲戚家的女孩子做妾,亏他们想得出来。 瑶光深吸了一口气,说:“你们也不用气了,且不说咱们傅氏宗族不会答应,就算是王氏宗族,也不会让他们干出这种荒唐事来的。” 但这个道理就算许氏不懂,王郅应该也懂得呀。 今日许氏来闹这么一场,王郅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就在瑶光疑惑的时候,卢氏带着儿子儿媳和两个大孙子进来了,大周氏和小周氏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傅宁和傅安两兄弟也都黑着脸。 大弟天枢和二弟天璇跑过来安慰瑶光:“大姐你别怕,王家痴心妄想,咱们家是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就是,真当咱们傅家没人了?” 卢氏沉这脸一言不发,此时忽然道:“宁儿、安儿,你们带着天枢他们 都去忙吧。” 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知道母亲心里有了章程,便把除了瑶光之外的孩子们都薅了出去,只留下了婆媳三人。 大周氏扶着有孕的小周氏先坐下,自己去给卢氏倒了水,问道:“娘,你也看出来了?” “看来,你也看出来了。”卢氏重重吐了口气,点了点头。 小周氏因有孕的缘故,不再沾术法之事,自然什么都没看出来。听见婆婆和大嫂的话,她忙问是怎么回事。 卢氏喝了口水,示意大周氏:“老大家的,你来说。” 大周氏拉着女儿一起落座,神情严肃地说:“今天那许氏老虔婆一进门,我就从她身上闻到一股狐骚味儿。等她说出那痴心妄想的话来,我暗中开了天眼仔细一看,她脸上萦绕着一股黑气,显然是最近接触了什么脏东西。” 第3章 狐骚味儿?黑气? 瑶光立刻想到卢氏给她讲过的那些驱鬼捉妖的往事,推测道:“是个狐妖?” 卢氏点了点头,说:“不但是个狐妖,还是个不走正道的狐妖。” 她看了大孙女一眼,说:“大丫头出生的时候,我就给她算过,她是个有大福气的。只怕许氏是从狐妖那里知道了什么,才不肯直接退亲的。” 却原来,王郅中举之后,走到县城和周举人一起拜访县太爷时,被县太爷的女儿看上了。 一个是官家小姐,一个是普通村女,该怎么选傻子都知道。 王郅回到家里,就和母亲商量,要和傅家退亲。一开始许氏不同意,但知道县太爷要招自家儿子做东床时,就改了主意。 许氏作为一个独自拉扯儿子的寡妇,心里觉得自家儿子就是天仙下凡。如今县太爷家的小姐主动看上她儿子,更让她坚信自己的想法。 她觉得傅家那丫头是不配给自己儿子做正妻了,但狐仙说了那丫头有大福气,给自家郅儿做个贵妾,也算便宜她了。 母子二人一拍即合,但王郅心里还有点数,不敢出面。于是才有了今日许氏独自登门,理直气壮要求傅家把女儿送去做妾的事。 卢氏道:“大丫头别怕,咱们家的姑娘,谁也别想欺辱了去。” 瑶光依偎在奶奶怀里,娇声道:“有奶奶、娘和婶婶在,我才不怕呢。” “好孩子。”卢氏温柔地在孙女头上背上摩挲,对小周氏道,“老二家的,那狐妖会看命数,只怕道行不浅。为保险起见,还得用你一滴指尖写来画符。” 天地贵生,因而未曾出生的胎儿是最受天地庇佑的存在。小周氏有孕在身,她的指尖血在会用的人手里,乃是驱邪的最佳宝物。 不过也因胎儿受天地眷顾,对于这种事情,修道之人只师徒相授,普通人根本无从得知。 两个儿媳和大孙女都属于卢氏的传人,所以她才让两个儿子带着孙子、孙女们出去了。 小周氏闻言点了点头,让瑶光取来一个刻着特殊符咒的白瓷瓶,又抽出随身的银针扎破食指,滴了一滴进去。 卢氏接过之后,迅速念念有词地虚空画符,把血的灵气完全封印在了瓷瓶之内。 “好了,你们都出去吧。我先画个符,再让老大陪着我到王家村走一趟。” 瑶光本想陪着奶奶一起去,但想到今日之事,也明白自己暂时不好出门,便也作罢了。 “那奶奶,您自己要当心。” 卢氏慈爱地笑道:“放心吧,我老婆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周围十里八村,只有他们姐弟二人姓卢,自然是因为他们不是本地人。 当年他们家乡遭了大灾,年仅二十岁便守了寡的卢氏,果断回娘家带着唯一的弟弟出来逃荒,一路逃到了傅家村。 她就是凭着开土方、接生的本事站稳了脚跟,后来还把成功把自己嫁给了观察多时的丈夫,也就是瑶光的祖父。 可以说,她是个极为有成算的人,还敢想敢干。虽然是个女人,但凭着自己的本事,在傅氏宗族里也颇有话语权。 因而,当王氏族长得知她亲自登门,心头就是一跳,觉得她是为了今天许氏去傅家闹事来的,顿时就在心里把许氏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也不敢怠慢,忙带着妻子一起迎了上来。 他妻子姓傅,正是傅家村的姑娘,论辈分还得喊卢氏一声婶子呢。 “婶子,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叫小辈们来说一声,我家这口子自己就去了。”傅氏一见面就陪笑脸,心里也在骂许氏。 但出乎他们夫妻预料,卢氏的态度却并不疾风骤雨,反而很是温和。 卢氏摆了摆手,说:“今日之事你们应该也知道了,许氏到我们家去大闹了一场,口口声声说我们家大丫头能到你们王家做妾,已经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老身大半辈子也没受过这种气,原本是不想管闲事的。但思来想去,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不能因为许氏一个人,叫亲戚们都受了害。” 前半截让王氏族长尴尬得无地自容,后半截却又让他心中一凛,瞬间严肃了起来。 “婶子,您的意思是……” ——这位内婶子的本事,他可是知道的,不觉得她是无的放矢。 第3章 贼心不死他们知道着急了…… 他们知道着急了,卢氏自然也就不着急了。她往堂屋的方向看了一眼,玩笑道:“怎么,也不请我老太婆进去坐坐?怕我喝你们家的茶水是怎么着?” 王族长猛然反应了过来,轻轻在自己脸上拍了一下,陪笑道:“哎哟哟,瞧我,见了您老人家一高兴,就什么都浑忘了。婶子,宁大兄弟,两位且里边请,咱们堂屋说话。” 一边侧身往里让,一边又扭头催促自家女人,“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拿了我藏的茶叶来,给婶子和宁大兄弟泡上?” 傅氏也陪笑道:“婶子,您先进去坐着,我去给您泡上好的茶来。” 一行三人进了堂屋,王族长把卢氏让到上首坐了,又让傅宁坐了东首,自己在西面下位做陪。 甫一落座,王族长便连连赔礼道:“婶子,许氏今儿闹出来的笑话我都已经听说了,本来已备好了薄礼,准备明日请族里几个有威望的老人一起,登门去向您请罪呢。不想您竟亲自跑来了,真是我的罪过了。” 这话显然是客套,但出门在外,要的就是个面子。大家相互给面子,不要计较那么多,氛围自然就融洽了。 卢氏道:“我们傅氏和你们王氏数代联姻,彼此之间可谓是不分彼此了。若非是关系到你们一族的气运,老婆子也不会上赶着来丢人。” 这话越说越严重,听得王族长心惊肉跳,一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忙陪着笑脸问道:“婶子,这是怎么话说的?” 傅氏端了三盏茶来,头一杯先敬给卢氏,第二杯给里傅宁,第三杯给自己家那口子,顺手把茶盘往桌下一放,自己也在丈夫下首坐下了。 “是呀婶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还得您老人家指点指点,给条明路。” 卢氏的本事,十里八乡乃至镇上的富户,哪一个不知道? 但凡换个游方郎中说这种危言耸听的话,王族长就得骂一句妖言惑众,还得派人打出去。 卢氏也没卖关子,喝了口茶说:“今日许氏去我们家闹,不但是我,就连我们老大家的,也一眼看出她脸上笼着黑气。那身上的狐骚味儿,隔着老远就冲鼻。” “狐骚味儿?”傅氏一惊,圆着眼睛问,“婶子是说,许氏叫狐狸给缠上了?” 不怪她如此惊恐,实在是见过实例。 镇上的张大户,因是跑商的,常年不在家,他媳妇就被狐狸给缠上了,天天日里昏沉,夜里家人就能听见她屋里的嬉笑声。 高人也请了,符水也不知喝了多少,只是不管用。 原本张大户都要放弃了,好在他儿子年纪虽小,胆子却大,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傅家村有位卢婆婆驱鬼捉妖利害。 他找来的时候,周家村那边已经先约好了卢氏去接生。原本卢氏让那孩子先等等,但那孩子忧虑母亲心切,不愿多等,一再苦求。 卢氏感念他的一片孝心,就给了他一张特制的符,还暗中教了他如何对付狐狸。 果然没多久,张大户就带着妻儿一起来拜谢了,谢礼中就有一张缺了尾巴的狐狸皮。 当时那事闹得挺大, 傅氏去镇上赶集时也听人说过。 像张家那样的大户,拿狐狸都没办法,何况是他们小户人家? 卢氏冷笑道:“若只是被狐狸缠上还算好的,坏只坏她一个人。只怕她是被不修正道的狐狸给迷惑住了,要与狐狸联手,谋大好处呢。 她也不想想,怎么早不见狐狸找她,偏她儿子一中举,就有狐仙找上门来了?人家狐狸又不是傻子,岂能白送好处给她?” “这话说得是,天底下哪有白得的好处?”王族长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以己度人,他是不相信会有人白白把好处送给别人的。 卢氏道:“你们也别觉得是她得罪了我,所以我编排她。我这里有一道许天师那里求来的神符,你且拿着到他们家去一趟。 那狐狸不是正道修行,不敢沾正位。你只管往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四个方向的屋子、棚子去,靠近了之后若是符发热,那就是有问题。” 王族长闻言不敢怠慢,立刻就起身双手接了符,叫妻子陪卢氏母子坐着,出了门就朝王郅家里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一靠近王郅家,还没进院门,他就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因着王郅中了举,家里来来往往的人有许多。就连王族长自己,也早就代表族里送过礼来了。 据王郅自己说,他的新岳家在县城给他置办了一套房产,等家里这边收拾妥当了,就要带着寡母搬过去了。 第4章 岳家那边还派了两个丫鬟和两个小厮来,伺候他们母子的饮食起居。此时守门的,就是其中一个小厮。 那小厮是认得他的,知道是主家的族长,不能得罪,慌忙就迎了上来,陪笑道:“大老爷,您来了?” 王族长点了点头,随意找了个借口:“眼见郅哥儿就要搬到县城去住了,我过来看看,哪里还需要帮忙。” 小厮只当是王郅发达了,族长也来巴结,没想那么多,一边领着他往里去,一边笑道:“族里许多人都来帮忙了,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只余大爷和太太日常要用的了。” 农家院子浅,没几步就到了天井。小厮喊道:“大爷,大老爷来了!” 王郅从西屋走了出来,笑着拱手:“伯父,小侄这厢有礼了。” “自家人,就别多礼了。”王族长一边应付王郅,一边在院子里四处张望,猛然就看见西北角多了一个茅草棚子。 不是说要搬走了?怎么还搭新窝棚呢? 王族长疑窦丛生,一边感慨一边看似随意地往西北角挪,“哎,住了这么多年,说搬就要搬走了,一时还真舍不得。” 王郅笑道:“搬到县城里,离岳家近些。我那岳父也是科举出身,也好就近指点我的学问。” “说得也是,科举要紧。”王族长点头认同。 说话间两人已经离那窝棚极近,王郅看似无意错了两步,正好拦在王族长和窝棚之间,“伯父,咱们堂屋说话?” 不过也足够了,王族长已经感觉到那贴着心口放的符咒逐渐烧灼了起来,仿佛要把他的皮给烫破了。 他强忍着心头的惊骇,跟着王郅去堂屋就坐。离那草棚子越远,怀里符咒的温度就越低。 “伯父,请用茶。”王郅特意拿出了从县令岳父那里得来的好茶叶招待,语气都带着掩饰不住的炫耀。 只可惜,王族长心里压了块大石头,再好的茶也喝不出滋味儿来。 他说了几句关心的话,问了问县城的宅子在什么地方,又问了何时搬家,就准备告辞了。 但王郅却拦住了他,陪笑道:“伯父,小侄有一事相求,还请伯父看在亡父的份上,替小侄周全了此事。” “什么事?”王族长忍着不耐问。 王郅却拍了拍手,一个苗条标志的丫头捧着一个托盘从东屋进来了。丫鬟把托盘送到王族长面前,王郅上前把上面盖着的红布一掀。 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差点没把王族长的眼睛闪瞎了。 “贤侄这是……”他的语气已经变了,眼睛粘在银锭子上,拔都拔不出来。 王郅见状,轻蔑一笑,语气却依旧十分温文,“是这样的。您也知道,小侄与那傅家的大姑娘本有婚约,如今虽已有了更好的人选,却也不忍辜负了傅大姑娘的一片深情。 还请伯父出面暂代父职,替小侄到傅家去提亲。小侄愿意以贵妾之位相待,绝对不会亏待了傅姑娘。” 王族长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想起来自己今日是来干嘛的了,也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特意跑到王郅家里来了。 “贤侄,这件事恕难从命。”王族长起身,义正辞严地说,“王氏与傅氏数代联姻,随便拉一个出来都能论上亲缘。叫亲戚家的女孩子做妾,我往后还怎么在十里八乡做人?” 说完,他生怕王郅再拿银子诱惑自己,推开王郅大步便走。 “诶,伯父,伯父?” 但王族长很快便出门走远了。 东屋的帘子一动,王母许氏走了出来,对着王族长的背影咒骂道:“呸,这也是个没卵子的软蛋!” 王郅皱眉道:“母亲,要不就算了,咱们虽然要搬到县城去了,但祖宗坟茔还在这里,早晚都是要回来的。若是闹得太难看,日后要怎么办呢?” “怕什么?”许氏不以为意,“狐仙说了,你有做天官的命格,只是差了一点运道。恰巧那傅家丫头是个有运道的,岂不是上天安排定的好事?” 天官,那可是一部尚书呀。 王郅寒窗苦读,为的就是做官,哪里会不心动? 听到母亲这样说,他原本动摇的心思立刻就又坚定了。 许氏道:“他不肯出面,族中总有长辈肯的。老身就不信了,白花花的银子开路,还有人跟钱过不去的。” ===== 再说王族长离了王郅家,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去了,连气都没来得及喘匀,便满目惊恐地对卢氏道:“婶……婶子,可教您说着了。他们家西北角新搭了个棚子,我一靠近放在心口的符就火烧火燎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符拿出来,顺便看了一眼自己胸口的皮肤,完好无损,连泛红都没有。 傅氏吃惊地捂住了嘴,脱口道:“他们家不是要搬到县城去了吗?新搭棚子做什么?” 该说两人不愧是夫妻,这反应一模一样。 卢氏轻轻吐了口气,把符接了过来,不知念了什么咒语,符纸在她手上烧灼成灰,飘起的烟雾浓黑如墨,呛鼻至极。 王氏夫妻下意识捂住了鼻子,身子也往后趔远了。 “果然是只作恶的狐妖。”卢氏挥了挥手,把那黑烟打散。 王族长忙问:“婶子,这可如何是好?” 虽然狐妖是在王郅家里,但谁能保证祸害完了他家,不会再到别家去? 还有卢氏先前说的,关系到他们王氏全族的气运…… “对了婶子,您说的气运之事……还望您解惑。”他给妻子使了个眼色。 傅氏立刻进了一趟东屋,再出来时把一块二两左右的碎银子放在了卢氏面前的桌子上。 “婶子的符纸珍贵,小小心意,您别嫌弃。” 第4章 计议已定作为一个资深神…… 作为一个资深神婆,对怎么忽悠人,卢氏自有一套切实可行的经验。她非常明白如何让各位善信掏钱陶得心甘情愿,心服口服。 比如,做法时加一些没有实际用处,但看起来却十分繁复美妙的手决; 再比如,说话只说一半,但一定要留下足以让人顺着她的意思遐思的扣子; 再再比如,收费高。 是的,就是收费高。 卢氏早在入行不久就发现了,无论是做法事还是看风水,越是收费高,主家就对她的叮嘱越敬畏,越觉得自己花钱花得值。 若是她见哪家日子紧巴,想着行个善少收点钱,对方反而要怀疑她没真本事,觉得她画的符、念的咒都不灵验呢。 往往等她走了之后,这样的人家还会另外再请人。多花一份钱是小,请来个没真本事的耽误了大事,那才是糟糕。 与其这样,不如那样。 卢氏干脆就把自己的出场费定得高高的,看风水一两银子起步,捉鬼驱邪十两银子起步。若是遇见了有道行的鬼狐,还要再加钱。 王族长用她一张符,给二 两银子其实多了。但他们还有求于卢氏,自然要舍得钱财。 本来许氏母子就已经把傅家给得罪了,若是因为钱没花到位,卢氏在做法时稍微动点手脚,就够他们王氏无知无觉喝上一壶了。 这类事卢氏见得多了,对于王氏夫妇的心思一清二楚。 因而,她毫不客气地把银子收了,开门见山地说:“你一靠近那棚子,符纸就像火烧一样烫,可见那狐妖道行不浅。咱们先小人后君子,把该说的都说在前头,别事到临头又埋怨老身讹你们。” 她越是这样说,王族长夫妇就越是放心。 傅氏给他们母子换了茶,陪笑道:“婶子哪里话?您的本事,十里八乡谁不知晓?咱们是亲戚不错,但敬给天师老爷的供奉,总不能让您倒贴不是?” 卢氏看了她一眼,心说:姓王的真是好福气,娶了这么个有眼色又会来事的贤妻。 看在傅氏的份上,她神色缓和,语气温和道:“不但是给天师老爷的供奉,还得你们王家有人配合,先把他们母子都从家里引出来。没了和狐妖签契的人在,我这边才好做法除根,不留后患。” 除妖之事,就是要不留后患才好。 此言正中夫妻二人的下怀,哪有不依的? 王族长想到临走前王郅说的那些话,料想自己拒绝了,对方也不会善罢甘休,忽然心中一动:“婶子,小侄有一计,您先听听是否可行。” 卢氏点了点头,正示意他说,院子里忽然有人喊道:“娘,娘,我回来啦!” “是大郎回来了。”傅氏下意识起身出去接儿子和儿媳,站起来之后才想起来还有贵客在呢,忙陪笑道,“婶子,大郎两口子从镇上回来了,我去看看。” “那你快去吧。”卢氏也是有儿子的,明白她的心情,自然不会阻拦。 王族长拍手笑道:“大郎回来得正好,我正愁没人跑腿呢。婶子,就等您孙子进来再一道说?” 卢氏道:“既然是你的计策,自然听你的安排。” 第5章 不多时,便有个穿无袖麻布短褐的青年走了进来。那青年看起来二十多岁,脸色黝黑,五官却极为端正,正是王族长的独子王大郎。 看得出来,王大郎只有脸是新洗的,乱糟糟的头发只拿水随意抹了抹,分明是急着来见客。 “老太太,您身子好啊?”王大郎笑呵呵地给卢氏行礼,又招呼傅宁,“宁叔,您这些日子倒是少来走动。上次你说的八角箩筐,我已经编得了,就等着您来拿呢。” 他才一开口,整个屋子的气氛一下子就鲜活了起来,跳跃的空气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活泼。 傅宁脸上悄然爬满了笑容,“嗐”了一声说:“我也就随口一提,哪知道你还真琢磨出来怎么编了。等会儿我看看,若是编得好,就要五个,一发给你算钱。” “宁叔这是什么话?几个箩筐罢了,都是手边的活。您若是谈钱,不是打侄儿的脸吗?”王大郎满脸嗔怪之色,仿佛傅宁要给钱就是在侮辱他。 傅宁笑骂道:“少把你做生意那一套用到我头上,你也是要养家糊口的,这个也不收钱,那个也不收钱,一家老小跟着你喝西北风呀?” 王大郎就嘿嘿笑了起来,半点没有不好意思,“宁叔想着我呢。若您执意要给,侄儿也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相比于王族长,卢氏对王大郎这个侄孙子明显宽容多了。等他们叔侄叙完了话,她才乐呵呵地笑道:“行了你这个皮猴儿,原以为长大就稳重了,谁知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跳脱。” 王大郎顺杆就爬,弯着腰走过去就给卢氏捶背,满脸讨好道:“孙儿我还没儿子呢,自然还是个孩子。您老人疼疼小辈,明年给您添个重孙子,我们一家三口登门去给您磕头。” 却是王大郎与妻子吴氏成婚已有七载,吴氏的肚子却始终没个动静。 原以为是吴氏身子有问题,叫卢氏看了之后却没有。为了子嗣计,王大郎也顾不得颜面,叫卢氏给他看了看,他的身子也没问题。 当时卢氏替他们占卜了,卦象说是缘分未到,叫他们不必着急。只要缘分到了,自有麟儿上门。 虽说有了卢氏背书,王家四口都心安了许多。但眼见两人一年大似一年,掐指一算成婚都十载了,那所谓的缘分还是没来,怎么可能不着急? 王大郎此时所求,就是想让卢氏帮着做做法,或者是改改家里的风水布局,好叫那缘分早些到来。 对于他的心情,卢氏很能理解。王大郎又实在会来事,十里八乡都有好人缘,卢氏沉吟了片刻,还是决定给他透露些许。 “你若信得过老身,就不要着急。实话与你说了吧,你们夫妻都是有大运道的人,成婚当日惊动了太岁老爷,要赐个麟儿给你们。只是太岁赐福,福气太厚,你们需积德一纪不为恶的积累方能栽成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王家父子听得又惊又喜,王族长还忙着问是否当真,王大郎却已恍然大悟。 “怪不得,怪不得了!怪不得老太太当时再三叮嘱我和惠娘,要多行善事莫欺心。” 一纪就是十二年,他们夫妻成婚已有十载,算算日子还有两年,那缘分就来了。 知道了具体的日期,王大郎顿时就不觉得着急了。 不管是不是麒麟儿,至少有盼头了不是? 听了儿子的话,王族长也冷静了下来,掩饰般地咳嗽了一声说:“好了,还是先说正事吧。” 王大郎自觉伺候在卢氏身边,狐假虎威道:“子嗣之事关乎祖宗香火,怎么就不是正事了?老太太,您说是吧?” 见王族长吃瘪,卢氏略带责怪地瞪了王大郎一眼,嘴里却道:“大郎说得很是。你也别怪我说嘴,叫我看呀,大郎可比你强。” 反正该着急的是王家,卢氏不会不表现出半点焦急之色。 王族长闻言也不恼,心里反而很高兴。 做爹的最盼望的事,不就是儿孙成材吗?儿子比自己强,那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明家族会越来越兴旺,他怎能不高兴? 于是,他只是假意横了儿子一眼,笑骂道:“臭小子,老太太总有回家的时候,你说话可小心点。” 王大郎多机灵啊,当然知道自家老爹没动怒,嘻嘻笑道:“您要是敢动家法,儿子就跑到老太太跟前去,求老太太做主。” “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都哄笑了起来。 而王大郎也见好就收,主动询问:“老太太亲自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原本欢快的气氛陡然一肃,王族长道:“自然是有贵干。你回来的正好,我正要使唤你跑腿呢。” “爹您吩咐。”王大郎也正经了起来。 王族长先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又和卢氏约定了,等到王郅那边有了动静,就让王大郎暗地里请她前来。 最后,他又叫自家儿子套了牛车,把卢氏母子送了回去。 因着王族长今日去了一趟,举止虽有些怪异却什么都没说。王郅和母亲许氏就觉得,定然是卢氏来找族长告状,族长原本是兴师问罪去的,到了他们家,见了县令岳父给的仆人,脑子又清醒了。 许氏得意道:“哼,卢氏那个老东西,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如今可好了,我儿成了县太爷的女婿,看她往后见了我,还怎么嚣张?” 听母亲一再提起岳家,王郅已经没了最初的得意,心里反而升起几分烦躁来。 “好了娘,就算没有岳父,我也是举人老爷,傅家人也该敬我三分。” ——分明是他寒窗多年换来的赏识,怎么到了母亲嘴里,好像他就是个吃软饭的窝囊废? 许氏虽没察觉到儿子的心思,但她只有这一个依靠,爱至深则生惧,已经习惯了事事迁就儿子。 因而,王郅不高兴,她第一时间就察觉了,讪讪道:“我儿说得是,娘的见识浅,不如我儿看得透彻。” 第5章 善男信女王家这边安排好…… 王家这边安排好之后,卢氏又留下几张辟邪的符纸,就坐着牛车回去了。 要不说王家大郎会来事呢,把人送回来之后,他也没立刻就告辞,而是坚持见了见瑶光,从怀里掏出一根做工颇为精致的木簪子。 “拿背 篓在集市上换的,不是什么金贵东西,胜在手艺还算精巧。大侄女别嫌弃,拿去玩吧。”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替王家致歉用的。 他也没只给瑶光一个人准备东西,傅家的另外一个女孩子玉微,也得了一个蝙蝠形的络子,是他妻子吴氏亲手打的。 吴氏的手艺极好,平日里王大郎做竹编时,她就做些刺绣、打些络子。每隔三日的镇上大集,夫妻二人就一起去售卖货物,顺便再采买些碎缎子和丝线回来。 姐妹二人都道了谢,玉微虽还是替姐姐不平,但也知道不关王大郎的事。 送走了王大郎之后,玉微就迫不及待地问:“奶奶,怎么样?” “进屋再说。”卢氏领着一家大小进了堂屋,脸上才露出几分笑意来,“事情已经成了一半了,只需那姓王的母子再动一下,就蛇打七寸,先捏个半死再说。” 她招手把瑶光叫到跟前,怜爱地把大孙女搂紧怀里,信誓旦旦地说:“大丫头放心,奶奶不会叫你白受委屈的。” 瑶光亲昵地蹭了蹭,撒娇道:“我就知道,奶奶对我最好了!”换来一阵怜爱的摩挲。 享受够了奶奶的爱抚,瑶光才抱着祖母的手臂抬起头来,冷笑道:“那王郅不是自诩攀上了县令的门楣吗?我可是听说了,他那岳父生怕他在家里无人服侍受了委屈,派了好几个下人伺候他呢。” 她可不相信申县令派的人真就单纯是伺候女婿的,就算没有进一步考察之意,恐怕也有让人看个究竟,王郅在老家究竟有无妻室吧? 县太爷的女儿嫁给一个寒门举子,自然不可能做妾的。若是王郅没有家室最好,有的话就得一封休书、塞点银钱处理干净。 若是遇见个狠心又自负的男人,只怕直接让原配“病逝”,也不是不可能。 如王郅这般,要把原本的未婚妻纳为妾室的,是最最恶心的。 当然,这是从瑶光这个后世人的视角来看的。 在这个男人做什么都能被原谅的古代,只怕还有大把的人夸赞王郅念旧情呢。 毕竟她这个前未婚妻只是个村女而已,能给举人做妾,岂不是烧了八百辈子的高香? 至于她进门之后,会不会因为有前未婚妻的名头被正室磋磨? 那就没人管了。 就算有人注意到了,也是正室不贤惠、不能容人,关男人什么事呢?他只是念旧情而已。 只要想到若自己祖母没本事,自己日后可能面临的处境,瑶光就恨不得把王郅千刀万剐! 见大孙女如此睚眦必报,卢氏欣慰一笑,问道:“大丫头有什么想法?” 再看坐在下首的傅宁两口子、傅安两口子,还有站在各自父母身边的孩子们,没有一个人觉得瑶光主动要求报复有什么不对的。 第6章 要知道,卢氏就算再有本事也是个外来户,在本地没有根基。虽然成功嫁给了心仪之人,奈何丈夫短命,她一个寡妇拉扯两个儿子长大。 如果傅家人真的是善男信女,只怕早就被亲族、邻居瓜分得渣都不剩了。 说来也好笑,他们家人越是不好惹,周围的人就越夸他们一家人和善。 “我能有什么想法呢?”瑶光挑眉笑道,“我只是可怜那县令家的小姐,要嫁给一个靠养邪物中举的伪君子罢了。” 虽然王郅中举在前,许氏养狐仙在后。但流言这回事,传着传着就变味儿了,不是很正常吗? 分明东街的人说了一句“城门楼子”,传到西街很可能就是“胯骨肘子”了。 多正常! 卢氏会意,赞许地点了点头:“我家大丫头就是心善。” 而后,她悲悯地叹了一声,满脸慈悲地说:“世间之事自有定数,一个本不该中举的人却中了举,就必然有一个该中举的落了榜。 王郅只是要中举就有一人落榜,若是日后王郅他还想做官呢?这本不该是他的气运,又是从何处得来的呢?” 自然是从他能接触到的气运最盛的人身上来。 在这个真有鬼狐存在的世界,商阳县的县太爷若还放心招这么个女婿,那他们傅家也认了。 ===== 说干就干。 计划是已经制定好的,对卢氏来说,也就是在原计划的基础上,增加一点小环节而已,惠而不费。 那王郅似乎是迫不及待,确定了王族长不敢管他们家的事之后,第二天就开始接触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 但许多人都碍于族长的威势,两边都不敢得罪,只是打哈哈,半点实际的都不应承。 王郅气恼之余,心里也憋了一股气,非得把这件事办成不可了。 从前他没中举时,这些人不把他当回事;如今他都成举人老爷了,这些人还不把他当回事,那他这十年寒窗,岂不是白费了? 他就不信了,整个王氏宗族里,就没有一家不服族长辖制的。 几番辗转,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个。 按辈分,那位他该喊一声九叔公,属于辈分高年纪小的那一挂。 九叔公的父祖两辈,早年也都做过族长,后来是现任王族长的爹联络西流河两岸的村庄,修了一条联通两岸的河,给王家村带来了巨大利益,才在九叔公的父亲去世后,被推举为族长的。 宗族社会一半都是子承父业,九叔公从小就是族长之子,结果却在父亲死后沦为了普通族人,心中焉能不恨? 在王郅找上他,表示愿意做他的靠山,助他夺回族长之位时,九叔公动心了。 王郅志得意满:哼,没了你张屠夫,也吃不了带毛的猪。 次日,王郅就带着母亲许氏,应九叔公之邀,去他家里商议如何让傅家松口。 “还是得多给钱。”九叔公吧嗒吧嗒抽着水烟,趁着吐烟圈的时候发表意见。 许氏听了觉得有理,立刻大方地表示:“我们家愿意出五十两的彩礼,足够了吧?” 要知道,乡下人娶亲,能有十两的的彩礼就不错了。为了得到傅家大姑娘气运的襄助,许氏可是咬牙下了血本。 哪知九叔公听了,却是嗤笑了一声,斜眼看她,“你以为卢老太是寻常人?人家傅家缺那点银子?何况还不是明媒正娶,是要纳人家好人家的姑娘做妾。” 他无视了许氏阵红阵白的脸色,抬着下巴朝王郅示意了一下,大咧咧地问:“侄孙子也是见过世面的,你就没跟你娘说过,大户人家纳妾买婢,得出多少银子?” 许氏立刻看向自己儿子,却见王郅脸色尴尬,强撑着说:“我那岳父有一房爱妾,是同僚送的,据说身价五百两。” 他没有说的是,他岳父的那位小妾还不算是顶级的。顶级的都被送入了高门大户之内,随便挑出来一个,身价都不下千两。 虽说他没见过岳父的那位内宠,在县城与人喝酒做文会时也曾听人说过,那种女子是有专人从小买来的,花大价钱请专人教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乃至四书五经、破题做文。为的就是给读书人培养知音。 人家自然不是做慈善的,肯花这么大的本钱培养,肯定是因为市场上能让他们成倍赚回来。 那些花更多钱买回来的人,却很少是自己受用的,多半都以“女儿”、“妹妹”的名义送入了高门大户之内,为他们谋取更多的利益。 在王郅心里,傅瑶光一介村姑,自然是不能和那些精心培养的才女们相比的。 但他们家有所图,若是势在必得,就怨不得人家狮子大开口。 “五百两?”许氏到抽了一口凉气,“那都能打个银人儿了吧?一个村丫头,哪值那么多银子?” 更重要的是,王郅的岳家虽然资助了一些,同县的乡绅也都送了贺礼。但这些钱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呀。 许氏梗着脖子说:“我儿可是举人老爷,将来是要中状元做翰林的,傅家丫头到了我们家,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九叔公暗暗撇了撇嘴,反问道:“那你先前怎么没和傅家人说通呢?” 一句话堵得许氏哑口无言。 这时,九叔公的儿媳妇端了几碗面茶过来,许氏母子不约而同露出了嫌弃之色。 儿媳周氏把面茶往三人面前一放,回到厨房就忍不住和婆婆小姑吐槽:“才过了几天舒坦日子呀?就忘了从前到咱家借粮食的事了。刚出锅的面茶, 多好的东西?还配不上他们这等贵人了?” “嫂子,怎么回事?”小姑王灵凑过来问。 周氏就把方才自己送面茶,人家当场面露嫌弃的事说了。 王灵目瞪口呆,半晌才道:“这做了举人老爷的,就是不一样哈。” 婆婆吴氏一边纳鞋底,一边冷笑道:“刚吃饱就砸锅,我看他们这富贵长不了。” 王灵嘴快,“那爹还……” 被她娘的眼睛一瞪,王灵立刻捂住嘴巴,躲到嫂子身后吐了吐舌头。 第6章 尘埃落定再说堂屋这边,…… 再说堂屋这边,许氏为了银子的事和九叔公讨价还价,说这说那。一会儿说他儿子是状元之才,一会儿又说她儿子是县太爷的东床快婿,话里话外就是不想多掏钱,只想空手套白狼。 九叔公满心无语地应付着她,偶尔也好奇他们母子为何非得惦记人家傅家姑娘? “侄孙子已经是举人了,若真有心纳妾,什么样的找不到?” 许氏城府不深,被人问道痛处,立刻就炸了毛,张牙舞爪道:“傅家大丫头已经许给我儿了,我们这样的门楣,岂容她外嫁?” 有些城府的王郅见九叔公满脸诧异,忙找补道:“若是被我退了亲,想来瑶娘也找不到更好的了。我二人多年的情义,我又怎么忍心她嫁与匹夫草草一生?” 九叔公心说:咱们乡下人不讲究这个。还有,真顾念多年的情义,你让人家做妾?退亲时多贴补些银钱给她做嫁妆才是正经。 好歹他还记得王郅如今身份不同了,更难听的大实话没说出来,实则已经腻歪透了。 “不知县太爷是怎么看中侄孙子的?”为了不把自己腻歪死,他选择了转移话题。 这个问题算是一下子搔到了母子二人的痒处,他们都很乐意在人前显摆王郅是多么才高八斗、多么貌若潘安,才引得县令都慧眼识珠。 母子二人热情高涨,由许氏主讲,王郅时不时谦虚几句,实则是给母亲没炫耀不到位的地方做注解或补充。 九叔公后悔了,后悔自己没选好话题,又被他们从另一个角度腻歪住了。 ——从前怎么没发现,许氏和王郅母子脸皮这么厚呢? 人家可是县太爷,你才是个举人而已,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好像是人家县太爷上赶着高攀你们? 九叔公开始有意无意地看门口,耳朵也时不时就竖起来听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响起。九叔公几乎是立刻起身,大步出了堂屋去开院门。 待看见门口的卢氏婆媳和王大郎,九叔公如释重负,擎着水烟拱手道:“幸不辱命,他们还在我家堂屋坐着呢。” 厨房里的吴氏婆媳母女听见动静,都探出头来,周氏看见大周氏,当即眼睛一亮,喊了一声:“族姐。” 大周氏对她点了点头,又对吴氏行了个礼,表示打扰了。 吴氏把纳了一半鞋底给了女儿,叫她拿着回屋去,带着儿媳上前招待客人。王灵虽然好奇,但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嫂子,你们可算是来了。”吴氏也大大松了口气。 自从公爹去世之后,为了避嫌,他们家已经很少参与族中大事了。 当然了,王族长也没亏待他们家也就是了。 卢氏笑道:“今日多亏了你们一家子,改天我我再登门拜访。” 第7章 到时候肯定要带上厚礼,不能让人家白忙活。 九叔公陪笑道:“嫂子说这话就见外了。且不说都是亲戚,帮忙是应该的,这次还是嫂子帮了我们王氏一族大忙呢。” 因他出门之后久久不回,王郅心知有异,忙跑出堂屋绕过照壁。待看见一行人在照壁的另一边说话,他脑子一下就嗡嗡的。 “你……你……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他抖着手指着九叔公,满脸都是震惊之色。 九叔公顺手把烟锅磕在照壁上,把烟灰磕出来,一边装填新的烟叶子,一边看傻子似地嗤笑一声:“这话说的,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分不清好歹?” 王郅犹不死心,指着王大郎质问道:“你不是恨他爹抢了你的族长之位吗?我可以帮你抢回来。” 九叔公更加不屑了,还多了几分不耐烦:“族长之位,谁有本事谁干。当初连大哥能把大家叫到一起修了桥,叫咱们王家村过了桥就能从傅家村去镇上,大家得了多少好处?若不是连大哥执意不肯,我爹活着的时候就把族长传给他了。” 如今的王族长虽然比不上亲爹王连的本事,但处事公正,九叔公本就佩服王连,当然也肯服王连的儿子。 只是这种心境,王郅是不能理解的。他犹自要说些什么,卢氏却不给他机会了。 卢氏一眼瞥见许氏跟了出来,抬手甩出一张符。众人只见金光一闪钻进许氏眉心,许氏“啊”点一声惨叫,直挺挺就倒了下去。 “娘!”王郅大惊失色,三两步奔到许氏身边,弯腰把母亲扶了起来,却见母亲双目紧闭,脸色青白,竟是没有呼吸了一般。 王郅瞪大了眼,抖着手探向母亲的鼻息,摸到微弱的一点,不由松了口气。 ——母亲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他还没有还报万一,母亲可千万不能出事。 卢氏冷笑道:“还算有些孝心,勉强算个人了。” 说完,她忽然解下背上的桃木剑,又从怀里拿出一面八卦镜,慢慢朝王郅走来。 王致心惊胆战,色厉内荏道:“你……你要干什么?你别过来,我可是入了泮的,你若是害了我,朝廷不会放过你的,我岳父也不会放过你的!” 见他如此脓包软蛋,卢氏心下不屑,脸上便也露了出来。 她脚步不停,一直走到王郅身前,八卦镜往他们母子身上一照,嘴里念念有词,两人身上都腾起一股黑烟。 “众人可都瞧清楚了,许氏母子豢养狐妖,被那狐妖侵蚀身体夺取气运,已然是中邪至深。老身为驱邪,不让狐妖再继续作祟,少不得他们母子得有些损伤。” 她嘴里说的义正辞严,脸上却挂着戏谑的笑,目光冰冷地看着王郅。 那一瞬间,王郅明白了。 以卢氏的名望,“驱邪”二字,已足够杀他不偿命了。 被前途迷住的心窍瞬间通畅,王郅的眼神一下子就清明了。 当下他也顾不得母亲了,把许氏轻轻放回地上,便跪在卢氏面前砰砰磕头。 “老太太,老太太,是我鬼迷心窍了,我该死,我不是人!您就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 卢氏道:“你们母子若是再敢进我家的门……” 不等她说完,王郅立刻道:“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和性命比起来,前途又算得了什么?若是命都没了,再好的前途也是别人来享。 卢氏这才收了家伙,冷冷道:“你们族长已经出面,替你把我们傅家的亲事给退了。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希望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伸出手来,放在了王郅面前。 见他不明所以,王大郎嘿嘿笑道:“老太太可是刚替你们家除了狐妖,请动了天师法身。给天使的供奉,不得你出?” 王郅闻言更是惊惧,半分异议都不敢有,回身从许氏身上摸出那五十两银子来,全放在了卢氏手中。 “老太太,这是供奉天师的,劳烦您了。” 收了银子之后,卢氏才告辞了。王大郎和九叔公说了一声,忙追上来用牛车送卢氏回家。 ===== 因除妖是正午去的,卢氏回到家里时,天都已经要黑了。 傅家本要留王大郎住一夜,但王大郎胆大,不怕走夜路,摆了摆手便又赶着牛车告辞了。 “奶奶,怎么样?” 先窜出来问的,还是性子最急的玉微。 卢氏笑了笑,颇为得意地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来,“大丫头,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不必看瑶光就已经猜了出来,欢喜地上前接过来,果然是意料之中的退婚书。 好在乡下人不讲究,两家虽定下了婚约,却并没有去官府备案,不然退婚还要更麻烦。 玉微凑过来一看,喜道:“太好了,终于摆脱那姓王的了!” 她一把抱住姐姐,嬉笑道:“以大姐的品貌,还怕找不着好婆家?” 瑶光虽然也高兴,却还是忍不住可惜道:“但再想找到王家那样的,却不容易了。” 这里说的当然是功名,而不是人品。 前世她总听人说:一个人在穷困的时候是看不出品性的,很多未发迹前十分老实的人,一旦手里有了钱或权,就会报复性地把以前想做而不能做的事都做一遍。 如今想来,王郅就是那样的人,瑶光从小挑中的金龟婿,终究成了泡影。 见她兴致不高,玉微不敢再说话了,有些无措地看向母亲。 小周氏道:“你大姐提心吊胆了一天,好不容易尘埃落定了,你还不扶他回屋去歇歇?” 玉微赶紧答应了,扶着瑶光道:“大姐,我扶你去歇歇。” 此时瑶光不想应付众人,便顺势点了点头,和妹妹一起回了西厢房。 余下众人都聚到了堂屋,大周氏叹道:“咱家大丫头,心气未免太高了。” 她是做亲娘的,这话当然得先说出来,才让别人不好再说什么。 “嫂子这话说的,我可就不爱听了。”小周氏满不赞同,“咱家这两个丫头,无论相貌、身段还是学问,都不比镇上地主家的小姐差,想找个好夫婿怎么就是心气高了?” 大周氏道:“可与人结亲,到底还是要讲究个门当户对的。王家本来与我们家相当,一朝飞上枝头就变了嘴脸,我也给他弄怕了。” 说着,众人都看向了卢氏。 卢氏沉吟了片刻,说:“等到今夜子时,我再替大丫头起一卦,说不定就柳暗花明了。” 大家长都发了话,其余人自然再无异议,各自散去了。 第7章 星光测卜当天夜里,卢氏…… 当天夜里,卢氏早早就让瑶光回屋去睡,不许她参与占卜的事。 “老身今夜要引星辰之力问卜,若是本人在场,会扰乱星神的神思,令占卜结果南辕北辙。” 玉微好奇地问:“还有这种占卜的法子?我怎么不知道?” 瑶光一把拉住她一起回房,轻啐道:“平日里叫你背手札,就跟要你的命似的,能躲就躲,到如今还没把星象背完。就你这半瓶水,还想学占卜?” 姐妹二人睡一间屋子,中间拉了个帘子隔开两张窄床。 古代的床都比较窄,看起来又长又瘦,取的是“长寿”的意头。瑶光刚自己睡的时候,半夜没少滚到床底下去。 打发走了他们姊妹两个,卢氏又把其他人都赶走,只留下了大儿媳打下手。 大周氏入门已近二十年,虽不说把婆婆的本事学走了十成十,也有七八分了。 如今许多小活儿,卢氏已经不出面了,但凡有人来请,都是指派大周氏单独去,或者是让他们妯娌两个一起去。 虽说小周氏也学了许多年,但实在天资有限,迟迟不能独当一面。说来玉微一直学不好,也未尝没有遗传的关系。 小周氏之所以一直对大嫂毕恭毕敬,除了两人同出一族的缘故,也未尝不是知晓等日后婆婆百年,家里能挑大梁还得是大嫂。 静室里只剩下婆媳二人,大周氏按照婆婆的吩咐守在井台边,当弦月升至中天的那一刻,就用两个八卦镜,先把月光引入井中,再把井里的反光引导出来。 静室门户大开,子时一至,盘坐在静室中央的卢氏便点燃了供奉星神的二十八柱线香,又念念有词地拿出一面画满符咒的铜镜。 不多时,香烛上飘起的白烟就聚集在了一起,托着铜镜穿门而出。被大周氏引出井中的月亮反光与飞出的铜镜一遇,镜面上骤然爆出粲然的光华来。 漫天星辰似乎是被这光芒所引,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其余星光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唯有红鸾星光芒大盛,似乎是在与铜镜的光相互应和。 大约过了一刻钟,铜镜又原路飞了回去。卢氏一把抓在手中,再看时上面的符文已经换了模样。 她把大周氏喊了进来,吩咐她翻查早就拿出来的手札,一个符文一个符文地对照,得出的谕示令婆媳二人面面相觑。 第8章 许久之后,大周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娘,你在京城还有亲戚?” 卢氏皱眉道:“我和你舅舅是逃荒过来的,亲人早就断联系了,哪里来的亲戚?老身还以为是你们周家的亲戚呢。” 很显然,周家也没有。 两人又回忆了一番傅家的关系网,但傅家祖上几代都没出过什么能人,哪里去找京城的亲戚? 大周氏又盯着谕示看了一阵,奇怪道:“那瑶娘的正缘,怎么会在京城呢?” 卦象显示了地点也就罢了,就连那正缘出现的时间也明白地说了——半年后。 算算距离,从商阳县到神京,就算是纯用脚走,也用不了半年呀。 卢氏也觉得迷惑。 神京离商阳县虽然不算太远,但也不近,他们家是不可能把女儿嫁那么远的。不然在婆家受了委屈,想找娘家人撑腰都不方便。 就算和王郅的亲事不成了,再给瑶光找婆家,选择的范围也不会出了清风阵。最好还是在附近的村子找个家里富裕些的,再多陪送些嫁妆,让她在婆家说话声音也大。 可若不是正缘,就算刚开始嫁了,最后也会因各种缘由分开,不如就别瞎折腾。 一时想不通,卢氏干脆也不想了,直接拍板道:“趁着月亮还没沉,再算一卦就是了。” 可这句话才落下,她就忽然觉得一阵心悸,脸色立刻就变了。 “怎么了,娘?”大周氏时刻注意着婆婆,随时听候吩咐。一点微小的动静,都没瞒过她的眼。 卢氏脸色数变,忽然拍手笑了起来,对大周氏道:“你怕是要得个贵婿了。” “这话怎么说?”大周氏不解。 卢氏道:“咱们家的孩子出生时,老身都会亲自推演命格,大丫头福气是最大的。原本我只想着,一生顺遂就是最大的福气了。 今日算她的姻缘却影影绰绰,待要细算就心悸难忍。除了一个‘贵’字,老身也实在想不出别的了。” 大周氏闻言,先是欢喜,继而便发起愁来,“若是瑶娘真嫁个贵婿,日后在婆家受了委屈,咱们怕是只有陪着哭的份儿。” 作为母亲,她自然希望女儿能有个好夫婿。可若是女婿家里本事太大,她却又忍不住要担心了。 人心就是这样矛盾。 卢氏道:“明儿一早告诉大丫头,看她怎么说吧。” 其实婆媳两个都知道,瑶光从小心气就高,若是能高嫁,绝对不会低就的。 ===== 等到第二日,瑶光和玉微早早起来,帮大周氏一起做早饭。 原本这些活儿是不用他们姐妹干的,但小周氏怀了身孕,姐妹俩就把她的活儿接了过来,叫她每日多睡些时候。 大周氏一边带着两人摘菜淘米,一边告诉他们一些做饭时的小技巧。 比如做什么饭用什么火,怎样隔着锅盖判断锅是否开了,熬棒子粥或粟米粥时要勤搅动、锅不要盖严…… “特别是瑶娘,你得多学点儿,别到了婆家连个饭都煮不熟。” 见玉微挤眉弄眼地冲瑶光直笑,大周氏立刻就把火烧到了她身上,“还有玉娘,你也多学着点儿。等你大姐出嫁了,你也该相看着了。” 玉微缩了缩脖子,低头连连应是,比在她亲娘面前乖巧多了。 每个孩子都有一个害怕的家长,很显然,玉微最怕就是大伯母。 等早饭做好,打发了玉微去叫她娘起床,大周氏趁着这个空把昨夜的卦象说了。末了问:“我知道你主意正,怎么想的?” “当然是顺天意了。”瑶光不假思索,“王郅还是自小看着长大的呢,一朝富贵不还是那德性?可见什么老实本分都是虚的,只看有没有机会罢了。 既然如此,我干嘛不挑一个家世尽可能好,家资尽可能富裕的呢?人品不可靠,我总得图他点什么吧?” 至于不嫁人,瑶光是没想过的。 一来她喜欢孩子,二来这个时代也容不下女孩子不嫁人,三来她也不觉得自己有独立生存的能力。 是的,独立生存,而不是独立生活。 现代社会做单身贵族,无非就是承受来自父母的压力,古代社会需要考虑的可就多了。 大周氏也很干脆,知道了女儿的想法就点了点头,说: “那我就跟你爹商量商量,带着你去一趟京城,碰一碰那正缘。” 瑶光欢喜道:“我就知道娘对我最好了!” 大周氏笑着摸了摸女儿的脖颈,神情越发温和,“你是娘的第一个孩子,不疼你疼谁?” 养大女儿的时候,夫妻两个都是新手,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们手忙脚乱。 等到大儿子出生,就是一回生、两回熟了,再发生什么状况都不会大惊小怪了。 再等到双胞胎小儿子出生,养起来就更随意了。 用瑶光前世看到的一句话形容,那就是——第一胎照书养,第二胎照猪养。 玉微扶着小周氏出来洗漱完毕,傅宁、傅安和下一辈的四个男丁都从田里回来了。 男人们洗漱的时候,瑶光去东屋把卢氏叫醒,两张八仙桌已经放在了庭院里。 卢氏身为大家长,自然是坐西边那张桌子的南首,其余人按顺序入座。瑶光领着弟弟妹妹们坐另一桌。 古代女人地位低,按理说是不能上桌吃饭的。 但傅家经济来源的大头都是靠三个女人,傅宁和傅安兄弟又自小跟着强势的母亲长大,从来就没有过“女人不能上桌”的想法。 一开始瑶光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随着逐渐融入古代社会,她才发现糟粕是真多,她能投到傅家,也是真幸运。 早饭就是棒子面粥,也就是玉米粒打碎,不脱皮的那种。第一次喝的时候,瑶光是真觉得喇嗓子,但慢慢也就习惯了。 干饭是三合面的窝头。 所谓三合面,其实就是白面、玉米面和高粱面的组合,比例大约是一比二比三。 玉米面和高粱面都是不脱壳打碎的那种,正儿八经的粗粮,和前世超市里卖的那种差了十万八千里。 下饭的就是咸菜和野菜,还有就是自家做的各种酱。 这种水平的早饭,放在瑶光的前世,还没有养猪场里的猪吃得好。可在这个时代,傅家饭菜的水平,已经能吊打十里八乡了。 作为一个跟着祖母去镇上富户家里驱过邪的人,瑶光十分确定:镇上地主家里的日常饭菜,也就这水平了。 若想顿顿白面白头,天天都能吃肉,那得再往上一级,起码得是县城里的乡绅家里了。 虽然已经被迫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但只要有机会,瑶光是一定要摆脱的,最好还是能带着全家人一起摆脱。 第8章 怀金讨饭如今不是农忙时…… 如今不是农忙时节,天气又十分炎热,田里除草的事就只在早上和傍晚比较凉快的时候才去。 因而,吃完早饭男丁们就没再去田里,天枢兄弟四人提桶的提桶,拿网的拿网,拖笼的拖笼,一起往西流河边去了。 无论什么年纪的孩子,玩的时候是从来不怕热的。 因着有条河,附近村里的孩子从小就在水里长大,水性自然是不必多说的。大人们也只是叮嘱了一句“别忘水深的地方去”,也就任由他们去玩水捉鱼了。 傅宁和傅安兄弟就趁着这个空闲,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收拾农具。该打磨的都打磨一番,该换木杆的也都再找合适修正一番的换上。若是铁器缺了口,就拿一斗粮食或两尺布,找村头铁匠加些铁再打一打。 乡镇上的生活,基本上用不到钱的,大家都是以物易物。哪怕是外地挑担的货郎,也是用货物换东西,再倒手卖了赚差价。 可以说,附近村人花钱最多的地方,就是家里出事的时候请卢氏做法。 大周氏把丈夫叫进了屋里,把母亲的占卜和女儿的决定都说了一遍,询问他的看法。 傅宁下意识抹了抹后脑勺,脸上露出难为情的笑容,说:“咱家的事,不是向来都听你的吗?若是你说去,咱们就去。” 话虽如此说,但以傅宁对妻子的了解,知道妻子既然询问了自己,心里必然是拿不定主意,且是偏向不去的。 如若不然,她会直接告诉自己带女儿进京的日期。 若要夫妻和谐,就只能有一个性格强势能做主的人。 在他们这一房里,做主的就是大周氏。傅宁自幼被母亲管束惯了,在这上头从来不与妻子争锋。 正如傅宁所料,自来果决的大周氏,这一回事到临头却犹豫了起来。 神京对他们原本的择婿范围来说,还是太远了。他们家的经济状况又不允许举家搬迁,难道要让女儿出嫁之后便举目无亲吗? “再等等吧,让我再想想。反正还有半年多呢,完全来得及。” 要真是正缘,就算这次错过了,下次也会遇上的。 傅宁就点了点头,只说都听她的。 第9章 平日里觉得丈夫老实听话很好,真到自己不能决断的时候,再听到这句“都听你的”,大周氏没来由就有些烦躁。 “行了,行了,你去忙吧。”大周氏摆了摆手,把厨房收拾干净,洗了手就去织房织布去了。 虽然神婆才是傅家女眷的主业,但谁家没事天天中邪呢? 乡下人无论男女,为了生存也不可能真的让自己闲下来。他们家若是例外,必然遭人记恨,多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因而没有外出业务的时候,大周氏和小周氏就领着女儿们一起织布。 小周氏虽在孕中,神神鬼鬼的是不能碰了,但纺线织布还是能的,而且手艺还不错。 她的女儿玉微,在这方面你和母亲像了个十成。让玉微背卢氏的手札,她背了前面忘后面,背了后面忘前面。 可是学织布的时候,她又忽然变成了天才。就连风风火火的性格,这时候也变成了手脚麻利。 至于瑶光,她倒是想过创新呢,比如造出个手工提花机来。但一问娘和婶婶才知道,提花机这玩意儿本来就有,江南那些代代传承的染织大家族,提花机早就被他们玩出花来了。 泄气了一阵之后,她又发现,中世纪的珍妮纺织机,搬到这个时代,就算不是黑科技,也是高科技了。 但母亲大周氏听说这种机器,一次性可以纺出七八根棉线之后,立刻满脸严肃地叫她打消这个念头。 “别看咱们家在十里八乡算是有头有脸的,出了清风镇就什么都不是。若是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咱们家非但保不住,头一个得到的人为了不让别人再得到,杀咱们全家都是轻的。” 瑶光震惊地瞪圆了眼,从那以后,除了在花草繁盛的季节,利用天然花草的香氛制作些手工的香皂,托付到镇上陈大户家卖胭脂香粉的铺子里售卖,就再也没搞过别的黑科技了。 而她之所以敢这么干,还是因为陈大户一家子都是祖母卢氏的铁粉,绝对不会把香皂的来源透露出去。 最重要的是,瑶光做成了季节性的商品,每年数量还不多。旁人不明所以,要么觉得制作工序繁杂,要么就觉得成本高利润薄,轻易不会升起觊觎之心。 前世她看穿越小说的时候,无论男频还是女频,主角利用初中、高中学到的物理化知识,造香皂、制白糖、烧玻璃,不但赚到了第一桶金,还遇到了识货的伯乐带主角一飞冲天…… 真等她自己穿越了,真实体验了古代底层人民的处境之后,才明白为何穷人基数那么大,真正能崛起的少之又少,且大部分还是靠读书科举了。 虽然科举很难,但真的是底层人最安全的上升通道了。 若是他们傅氏家族有哪一个科举上岸了,她倒是可以借着同族的东风,把自己脑子那些东西拿出来,和对方三七分账。 对方七,她三。 就这三成,还得靠祖母卢氏在宗族中的影响力来争取和维持。 就目前看来,傅家村这些年虽然也出了几个秀才,却连一个举人都没有。想要进士,更是遥遥无期。 她的两位兄长天枢和天璇都不是读书的料,倒是两个双胞胎弟弟天玑和天权,舅姥爷卢秀才给出了不错的评价,希望他们日后能高中吧。 家中女眷老老实实纺线织布,每隔十日就能攒够五匹。不拘是傅宁还是傅安,兄弟两个哪个有空,就送到镇上陈大户家的布行去。 价钱都是早商量好的,陈大户从来不会亏了他们。 又过了三天,到了该给布行送布的时候了。卢氏专门叫傅安套了牛车,把瑶光也带上,叫大孙女去镇上散散心。 “王家的事,到底叫她受委屈了。卖布的钱不用都交 了,拿出些来叫大丫头买些好吃的、好玩的。” “诶,娘您放心,我知道了,一定叫大侄女玩好了!”傅安拍着胸脯保证。 傅安和傅宁兄弟都长得像爹,而他们的爹能吸引到卢氏主动倒追,年轻时自然也是个眉眼俊秀的帅小伙儿。 虽然乡下人经常下地,风吹日晒的,把他们的皮肤摧残得黝黑又粗糙。 但他们底子足够好,从小没挨过饿,营养也算足够,个头挺拔、身板厚实,又黑又糙的皮肤,也只会让人觉得他们生得威武。 瑶光和玉微姐妹两个都应了那句“生女肖父”,在颜值上吃尽了来自父亲的红利,个个都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附近几个村子都没有比他们姐妹俩更好看的姑娘了。 因为知道大姐被退了亲心情不好,这次去镇上虽然套了牛车,玉微和天权、天玑这三个皮猴也没闹着要一起去,只一个劲儿嘱咐大姐好好玩。 他们知道,如果他们跟去了,大姐一定会各种操他们的心,根本玩不好。 瑶光保证了给他们带好吃的回来,还应承了给玉微带一盒搽脸的香膏,就坐上牛车,戴上挡风沙的斗笠,跟着二叔晃晃悠悠一起走了。 虽然祖母和母亲都只说是让她散心的,但瑶光估摸着,经过这几天都发酵,关于王郅养邪祟的谣言,已经传到镇上去了。 祖母八成是让她去听听,好好出一出心里的怨气。 如此一片慈心,瑶光怎么忍心辜负呢? 她不但要听,得了机会还要再添点油、加点酱,好好替新鲜出炉的王举人传传名。 听说县太爷派来伺候准女婿的下人,已经有个三十多岁的小厮跑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跑回他真正的主人那里去了。 王郅还是太年轻了,以为连卖身契一起给了,这些下人就真的属于他了。 岂不知那些家生子们,一大家子都在人家手里捏着呢,怎么可能因为一张卖身契,就真对你死心塌地? 到了镇上之后,傅安先把牛车存在一个相熟的牛贩子那里,给了对方两个三合面的饼子做报酬。 对方一开始推辞不要,还佯装恼怒说傅安是看不起他。傅安连说没有,又说大家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若是再推辞,下次就不敢找他帮忙了。 一番推让之后,对方才满脸不好意思地说:“那兄弟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权当是傅二哥贴补我了。” 瑶光旁观了一场社会教学,暗暗惊奇于二叔和外人打交道时,完全不同于在村里时那样憨厚沉默。 当然了,作为跟着的小辈,尽管瑶光大半张脸都被斗笠遮住,依然得到了好几声情真意切的夸赞。 虽然她也不知道,第一次见面的人,她只依着礼数打了个招呼,对方是怎么看出又活泛又贤惠的? 但商业互吹嘛,上辈子还是见过的。 这个时候,她只需要安静地垂头微笑就可以了。 存好了牛车,傅安便把包着五匹布的大包袱抗在肩上,招呼瑶光:“瑶娘,咱们先去布行把布兑了,叔再带你去集市上逛逛。你好几年不来了,还不知道南市那边新来了个卖珠花的吧?” 瑶光道:“是不知道,这两年才来的?” “嗯。”傅安道,“据说她是从江南学回来的手艺,但八成是个噱头。若真是江南的手艺,早开铺子去了,还能在集市上摆摊?” 自从天下的商业重心转移到江南之后,南方出产的各种花样都成了潮流的引领。便是京城里的贵人们,也喜欢南方的绸缎和刺绣。 不过,瑶光想到自己抱着金山也只能和全家一起要饭的处境,觉得那卖珠花的女子所言,也不一定是假的。 第9章 以讹传讹叔侄二人先去了…… 叔侄二人先去了位于北街的陈氏布行,门口的伙计一看见傅安,立刻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二爷,您来了?我们掌柜的算着您就该来了,备下了好茶等着您喝呢。来,布小的接着,您内院请?” 伙计接过了大包袱抗在肩上,侧着身子把人往里边让。 傅安摆了摆手,指了指瑶光说:“今儿带了侄女出来散心,就不在这里盘桓了。” “哎哟,原来是大姑娘来了。”伙计陪笑道,“恕小的不能见礼了。” 毕竟肩上抗着那么大一个包袱呢,行礼的确有点强人所难。 索性瑶光也不在意那些,当即笑着道了个万福,柔声道:“您言重了。您是我叔的朋友,也就是我的长辈,该是晚辈给您见礼才是。” 伙计忙道:“哎哟,可使不得,使不得。” 他指了指门侧的桌子,“那您二位先坐着,小的把布交到柜上去。掌柜的到后院去了,马上就回来。” 这会儿客人不多,掌柜的有事,自然得趁这个时候处理。 傅安道:“行,你去忙吧,我们随便看看。” 进门三步远就是柜台,柜台后面和左右两边,都横着高高的木杠,上面搭满了各色各样的布匹。 傅安指着柜台后面那些绣花的布说:“瑶娘,这些花布有没有喜欢的?都是上好的刺绣,漂亮着呢。” 瑶光大致看了看,都是吉祥典雅的纹样,配色也都很舒适,虽然没有很出彩的,但也四平八稳。若想要特殊纹样,就得定制。 第10章 据说陈家连续三代都是干这个的,果然是有些真东西的。 再看柜台西边,挂着的也是花布,不过不是绣出来的,而是染出来的。染花布的工序虽然也麻烦,但到底比不上刺绣,所以价钱也要便宜一些。 与这些染花布挂在一起的,还有些净面的绸缎,看起来就流光溢彩的,且十分有垂坠感,显然都是好料子。 最便宜的,就是挂在东边的纯净面布。这些多是棉麻为主的粗布,普通人家消费得起。 她正看着呢,一个长相富态的中年人掀开帘子,从后门走了进来。 那人一进门便笑呵呵地冲着傅安拱手:“二爷,您果然来了。”又对瑶光道,“这就是大侄女吧?都是大姑娘了!” 大概是注意到瑶光在看那些布匹,中年人对跟出来的伙计打了个手势,伙计会意地点了点头,转头又进去了。 傅安赶紧起身还礼,口称“陈掌柜”。 却原来,这掌柜的是陈家旁支,因为人活泛善交际,被陈老爷安排做了布行的掌柜。 他和方才那个伙计一样,都是布行里占着股份的。 瑶光听从傅安的安排,给陈掌柜行了礼,陈掌柜笑着夸了她几句,又夸傅家教养有方。 这时候伙计又出来了,还抱着个长条的包袱,看形状应该是布匹,大约两三匹的样子。 “掌柜的,都拿出来了。”伙计说。 陈掌柜便让他把那包袱放在桌子上,解开外层的油布一看,果然是布匹,还是上好的绸缎。一匹葡萄紫,一匹胭脂红,还有一匹天青色,都是极为鲜嫩的颜色,非常适合年轻女孩穿。 傅安愣了一下,玩笑道:“这是拿出来馋我的?这么好的缎子,我们可买不起。” “去你的!”陈掌柜在他肩膀上推了一下,解释道,“这些都是有瑕疵的,已经卖不上原本的价钱了。以往若有这种货色,我和陈三就贴些钱自己拿回去了。” 说到这里,他看向瑶光,笑容里多出两份慈爱之色,“大侄女正值妙龄,正需要这样的段子裁成衣裳,日后无论是出门还是做嫁妆,都是能拿得出手的。” 傅安心动了。 他直接问:“这怎么卖?” 陈掌柜笑道:“咱们之间也不说卖不卖,今儿你送来的五匹布,换我这三匹段子,谁也不找谁。” 瑶光忙道:“叔,我就要这匹胭脂红的就够了,等到过年的时候,和妹妹一人裁一身新衣裳。” 在家时一向不出头拿主意的傅安,这回去直接拍板:“行,都换了。” “叔!”瑶光严肃地喊了一声。 傅安笑道:“瑶娘,这种美事可遇不可求,下回想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听叔的,都要了。我保证回去之后,不管是你奶奶还是你娘、你婶子,都得夸我换得好。” 眼见他心意已决,瑶光也不好再反驳,便对陈掌柜道:“不知有没有稳重些的颜色?若是可以的话,就把这两匹换个颜色吧。” 陈掌柜一听就知道,这是要给家里长 辈还的,心里多了两份真实的赞赏,笑着点了点头。 见傅安没有阻拦的意思,他就给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立刻把葡萄紫和天青色的两匹抱走,再回来时,换成了一匹枣红的和一匹墨绿的。 “大侄女,你看这两匹如何?”陈掌柜笑眯眯地问。 “很好。”瑶光心下满意,起身拜谢,“多谢陈家叔父。” “好孩子,别客气,这不算什么事。” 陈掌柜说的很轻松,但瑶光却知道,这对人家固然不算什么大事,可人家若是不愿给这个面子,他们也捡不到这个漏。 吩咐伙计把这三匹缎子包好先放在一边,陈掌柜亲自沏了茶来,见店内无人,便满脸八卦地说:“有件大事可是在镇上传开了,说起来还与你们家有关呢。” “什么事?”傅安一时没反应过来。 瑶光却是心中一动,已经想到了必然是王郅母子养邪物的事。 果然就听陈掌柜道:“就是和大侄女定过亲的那个王举人,大家伙都说他能中举,是因为家里养了邪恶吸走了别人的气运。 同镇的好几个与他一同乡试的秀才,都说考试之前和王举人接触过,之后就迷迷糊糊脑子昏沉,做文章时不知所以。” 商人自有商人的精明,陈掌柜每日迎来送往,什么人没见过?这些秀才说的话是真是假根本没个准,他完全是用调侃的语气当成笑话来说的。 说完了笑话,他才正了颜色感慨道:“幸好你们老太太有先见之明,得知他攀上了县太爷就果断退了亲,不然怕是也要担些干系呢。” 毕竟谁不知道,卢氏是个法力颇深的神婆呢? 瑶光闻言,心中一凛,才意识到这谣言固然能伤敌一千,却也有自损八百的风险。 傅安亦满是感慨:“是呀,好在家母果决。谁能想到呢,平日里看着老实本分的人,暗地里竟然干出那种事来。 若非他们家养的那个妖狐在修行上出了岔子,只怕连家母也察觉不出来,在王家提出要把我大侄女接过去做贵妾的时候,就同意了。” 这是鬼话,但陈掌柜却没什么怀疑。 一来是因为傅安的为人一向本分,似陈家这等与傅家有交情的,更是知道傅家真正当家做主的,都是女人。 在世人的印象里,听老婆话的男人,纵然没出息了些,也总是本分可靠的。 ——但凡男人起了花花肠子,女人还能翻过天去不成? 以上就是他们得出结论的经验,竟然也适用于世间大部分夫妻了。 可瑶光对王郅家的事心知肚明,甚至谣言能这么快传到镇上来,还是她向祖母提出的要求呢。 看着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二叔面不改色地说谎,瑶光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十分惊叹的。 话说,二叔这样,婶婶知道吗? “这是天意!”陈掌柜与傅家叔侄同仇敌忾,“天意叫恶人败露,免叫大侄女受害。” 两人又你来我往地说了好些话,或是陈掌柜说镇上的谣言,或是二叔说王郅母子发达后的丑恶嘴脸。 沉默着在一旁喝茶的瑶光忽然发现,根本就不用她想法子,王家流言的烈度,只怕很快就能喧嚣尘上了。 二叔真是好样的,不枉她平日里那么孝顺。 叔侄二人在布行里坐了近半个时辰,随着太阳逐渐升高,慢慢的生意就来了。 傅安见状,推辞了陈掌柜留他们吃午饭的邀约,只说还要带着瑶光去南市买珠花。 “你生意忙,不能耽误你做生意,咱们改天再约吧。” 离了陈氏布行之后,瑶光就抢先说:“叔,咱们回去吧。今天要办的事,都办清楚了。” 见她脸上挂着畅快的笑容,傅安就知道是王郅家的那些谣言取悦了她,笑问道:“不买珠花了?” “不买了,不买了。今日已买了缎子了,我心里已经很高兴了。对了,再找个卖货的,给玉微买面脂。” 当然,更让她高兴的,还是王郅可能有的下场。 两人又在挑担子的货郎那里买了二斤凉糕和一盒面脂,就到牲口市取了车。傅安又和那个倒卖牲口的朋友寒暄了一阵,赶在中午之前回家了。 小周氏正在庭院里散步,看见他们有些诧异,“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家里都以为你们晌午在集上吃了。” 瑶光直接跳下牛车,上前扶住小周氏,亲昵地笑道:“在集上买了好东西,我急着回来给你们看呢。走,婶婶,咱们去奶奶那屋。” 回到家里之后,傅安就又恢复了一贯的沉默寡言,默默把牛从车上卸下来栓到牲口棚里去,又把车上油布包着的缎子送到母亲房里。 家里的女眷都已经得了消息聚集了过来,玉微正摇晃着姐姐的手撒娇:“大姐,好姐姐,到底是什么呀?你就告诉我吧~” 第10章 选秀使至瑶光满脸都是笑…… 瑶光满脸都是笑意,看见傅安进来,伸手一指,“喏,叔已经拿过来了,你自己看不就是了。” 没能如愿提前得知,玉微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撅着嘴表示不想搭理姐姐了。 但这种情绪根本没持续多久,胭脂红的美丽缎子一下子就把小姑娘给俘获了。 “啊,好漂亮!大姐,这是你选的吗?”玉微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只觉得这布料又柔又滑,掀开一角拿在手里,又沉甸甸地坠手,无不表明是好料子。 瑶光点了点头,颇为得意地说:“我就知道,你也会喜欢的。等到过年的时候,叫娘和婶婶帮忙,给咱俩一人裁一件袄子。” “嗯嗯。”玉微连连点头,眼睛根本就舍不得从缎子上移开。 瑶光任由她爱不释手,转而挪到卢氏身边,攀着祖母的手臂问:“奶奶,这两匹是给您和娘他们选的。怎么样,我的眼光还不错吧?” “不错,不错,咱大丫头就是孝顺。”卢氏乐呵呵的把大孙女搂进了怀里。 第11章 大小周氏也都笑眯眯的,凑在一起商量着缎子要怎么裁,做衣裳时贴补些什么料子。 妯娌两个都是心灵手巧的人,很快便商议出了方案。 不过,如今小周氏有着身孕,还不能确定她的尺寸,卢氏和大周氏都决定,缎子先收起来,等小周氏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稀罕完了缎子之后,瑶光又把今日在陈掌柜那里听到的流言说了一遍,家中女眷都拍手叫好,说许氏母子的报应来了。 但他们谁都没料到,县太爷的反应竟然这么快,前后不过五日,县衙的二爷就带着一群人来找王郅退亲了。 原本就是要达到这个目的瑶光都目瞪口呆,私底下对玉微道:“我原本想着,再怎么着也得调查一番呢。” 毕竟世人对女子总是要更加苛刻,退婚这种事情,也是对女孩子影响更大的。 但玉微没想那么多,冷笑道:“像王郅这样的畜生,但凡县太爷是个疼女儿的,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他?” 在她心里,王郅已经是罪大恶极,罪无可恕了。 瑶光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一时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半个月后,县衙的差役领着两个衣着华丽的男女来了傅家村,把附近村子里所有十八岁以下未出嫁的女孩子全部召集了起来。 一行人下榻在傅氏族长家里,因卢氏乃本族有头有脸的妇女,就把她叫了过去,专门招待那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女人。 “大姐,你说他们是不是两口子呀?”玉微私底下问她。 那群人进村的时候,好多人都去看热闹了,瑶光也领着弟弟妹妹们一起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敏感了,总觉得那个面白无须的男人往他们姊妹几个这边多看了两眼。 或许不是错觉,毕竟他们家的几个孩子,无论相貌还是气质,在一群村童里都是出众的。 听了妹妹的话,瑶光好笑地在她手臂上拍了一下,啐道:“别乱话说,那个男人脸上连个胡茬子都没有,抬手时小指总是忍不住翘起来,分明就是个内官。” “啊?”玉微吃了一惊,“原来是个太监!” 瑶光忙瞪了她一眼,“你可真是什么都敢说,叫人听见了可怎么好?人家随便使个眼色,就够里甲和咱们家为难了。” 玉微吓得忙捂住嘴连连摇头,再三保证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我再也不 说了。” 见她如此,瑶光又有些心软,想说“在咱们自己家说说是无妨的”。但转念又想到,玉微本来就口无遮拦,在自己家里说惯了,到了外面很容易就说漏嘴,于是又把话咽了下去。 罢了,还是让她警醒着些吧,小心总是无大错的。 等到晚上时,卢氏很晚才回来,也给家里人带回来一个消息:皇帝老子下旨选秀了。 “又选秀?”小周氏皱起了眉头,“五年前不是才选过吗,宫里能养得起那么多宫女?” 卢氏道:“这回不是选宫女,是给皇子们选妃。”顿了顿,又说,“或许圣人自己也要选几个妃嫔。” 电光石火间,大周氏和女儿对视了一眼,彼此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大周氏:“怪道说瑶娘的姻缘在京城呢!” 瑶光:“怪不得县太爷急着和王家退婚呢!” 母女二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又同时落下,再次对视在了一起。但这一次就没了方才那种默契的感觉,彼此都只剩下了惊愕,仿佛在问:你先前就是在想这个? 小周氏和玉微忍不住笑了起来,玉微趴到瑶光身上哈哈乐道:“大姐,我还以为你和大娘多有默契呢?哈哈哈哈哈……” “行了二丫头,别笑了。”小周氏拍了她一下,示意她收敛点儿。 玉微不服气地撇了撇嘴,嘟囔道:“您还不是笑得很大声?” 小周氏瞪了她一眼,没和她计较,又凑到了婆婆和大嫂身边,听他们说这次选秀的事。 “娘的意思呢?”大周氏问。 如果婆婆不愿意让女儿趟这趟浑水,那她就帮着一起劝劝女儿。 毕竟皇帝的家门不是那么好进的。 当今圣人在位十载,膝下立住的皇子已经排行到了第十一。这些皇子的母亲分位肯定都不低,万一瑶光被选入了皇帝的后宫之中,头上得压多少大山呀? 卢氏叹了一声,说:“晚了。今儿大丫头领着天枢他们去看热闹,被小叶公公给瞧见了。” 满村子的姑娘,就数她最出挑,小叶公公和燕姑姑作为选秀使,目的就是为皇家遴选貌美淑女,怎么可能把最好的放过? 大周氏一呆,下意识看向女儿,却见女儿满脸都是跃跃欲试。 一股担忧霎时就化作了怒气,大周氏狠狠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骂道:“你这臭丫头,是不是早盘算着脱出老娘的手掌心了?” 瑶光忙笑嘻嘻地凑过去,谄媚道:“怎么会呢?我巴不得娘一辈子都管着我呢。只是女儿觉得,这未尝不是个好机会嘛。” 大周氏又急又气,“这是什么好机会?宫里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多了去了,你以为你哪点小聪明能应付得过来?” 那可是皇家,谁都惹不起的存在。万一女儿犯了什么忌讳,人家一句话要赐死,他们还得磕头谢恩呢。 瑶光忙道:“娘,我会小心的,少说少动,也不跟着凑热闹。奶奶不是算过了嘛,我的正缘就在京城,说不定就是某位皇子呢。” 早在五年前宫中来人选宫女的时候,瑶光就打听过了,本朝选秀类似明朝,皇子的妃嫔都从平民之家来选,为的是限制外戚。 但若是外戚中有读书好的,走科举路子也没人拦。 大周氏不说话了,却沉着脸,明显是不乐意。 卢氏也不想疼爱多年的大孙女给四十多岁的老皇帝做小妾,但事情就是那么凑巧,选秀使刚进村子就看见她了,躲是躲不掉的。 她拍了拍大周氏的手背说:“那位燕姑姑知道我有些法力,对我还挺客气的,我想法子贿赂贿赂她,叫她多照顾照顾咱们瑶娘。” 她老人家的性情从来都是这样:既然无法阻止,那就想个法子,谋取最大的利益。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因着两位选秀使要负责整个商阳县的遴选事宜,在傅家村就待三天,时间十分紧迫。 其实若非是先帝晚年选秀频繁,民间多有逃避选秀的事例,选秀使根本就不会亲自到村子里来。 毕竟老百姓又不是傻子,宫里主子再多,用的宫女也是有限的。每隔几年就选一次,肯定是宫里死得太多了呗。 这次选秀使亲自下乡,就是防备底下人宣传时阳奉阴违,亲自告诉父老乡亲们:这一次是选妃的,选不上的都会发放银钱,好生送回来。 卢氏吩咐傅宁和傅安两兄弟,去镇上找陈大户换了许多散碎的银子,准备给瑶光带上。 村子里这边,卢氏也充分利用自己的专业技能,很快就征服了燕姑姑,并送了对方几道极为珍贵的符篆。 燕姑姑虽然在宫中不甚得脸,但这一次商阳县的秀女们,却都是由她负责教导的。 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只要她肯照看一二,瑶光就能少吃好多不必要的亏。 也是从燕姑姑那里,卢氏知道了更多关于选秀的细节。 比如选秀都是从平民百姓家里选,县太爷为何急着退了王家的亲事? 据燕姑姑透漏,圣人特意发话了,今年宫里也要进几个新人,就从六品以下官员及有功名却无官位的家里选淑女。 至于几位到了婚龄的皇子,他们的正妃、侧妃,都还是从平民之家来选。 说白了,就是不给皇子们一点靠外家培养自己势力的机会呗。 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皇子发出与唐太宗同样的感慨:你我父子,竟已相疑到了这种地步? 第11章 世交之女选秀使来的第二…… 选秀使来的第二天,傅家村、王家村、周家村、许家村、吴家村等几个村子的姑娘,都由各自的里长带着,到傅家村来参与初选。 所谓初选非常简单粗暴,就是看脸。 虽然皇室选秀的名头从来都是“绵延子嗣”,但长的丑的,也不配绵延皇家的子嗣。 对此,瑶光很能理解。 毕竟皇子们靠外家增长势力的机会都被剥夺了,若是发的老婆再不漂亮,还有什么盼头? 因为是选妃,入京后落选的还会给银子送回来,所以来的人很多,但落选的更多。 两位选秀使挑来挑去,只挑出来了三个勉强入眼的。一个是瑶光,一个是王氏九叔公的女儿王灵,还有一个是许家村的一个姑娘。 许姑娘本没有正经名字,燕姑姑就给取了一个,就叫许嘉。 许家村的姑娘就叫许嘉,真有够敷衍的。 不过,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嘉”字也是个极好的名字。 第12章 因王家村和傅家村离得近,王灵和瑶光是从小就认识的。每当镇上办庙会、唱大戏时,傅家村、王家村和周家村这三个村子里的孩子们,都会结伴去镇上看戏。 只是,姑娘家年岁大了之后,就不好再出入庙会这等人多手杂的地方了,他们也要好几年不曾一起去看戏了。 不过关系并没有疏远。 等到第四天,就有马车载着中选的三个姑娘送去县城。他们各自拜别了父母,还在傅家村汇合,共同乘坐一辆马车。 许嘉长得很漂亮,和瑶光的大方明艳不同,她生得娇小玲珑,眉眼圆润,长相甜美,是上辈子流行过很长时间的甜妹长相。 只是性格却一点都不甜,对着瑶光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弄得瑶光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得罪过她。 不懂就问,是瑶光做人的原则。 坐在一个马车里,她就直接问了:“许家妹妹,我可是得罪过你?” 对方肯定是没想到她能这么莽,一瞬间目瞪口呆。等回过神来,她狠狠地等了一眼满脸保持着满脸求知欲的瑶光,“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莫名其妙,真是莫名其妙! 真当她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吗? 若不是如今正在参加选秀,瑶光需要装一装淑女,早把这臭丫头骂哭了。 瑶光只得先忍了,但王灵却见不得好姐妹受委屈,嗤笑道:“瑶娘姐姐不知道吧?这位许嘉姑娘,算是王举人的表妹呢。人家一心想要入王家的门,哪怕做妾也心甘情愿,只是王举人看不上她。” 原来是这样。 此时许嘉已经转过头来,满脸羞愤地瞪着王灵。 “好了,灵儿妹妹,如今咱们都是秀女了,以前的事就别提了。”瑶光觉得这时候要少生事端。 王灵翻了个白眼,虽然没有直接答应,却也 不再说话了。 许嘉松了口气,却又狠狠瞪了瑶光一眼,明显是不领情。 好在瑶光也不需要她领情,只需要她别闹出事端牵连自己就好。 不过,对王郅那糟心玩意儿死心塌地,还真是和她以前一样瞎。希望这姑娘能早日醒悟吧。 到了县城之后,他们就被统一安置在了一个宅子里。在他们之前,里面已经住了七位秀女了。 商阳县地处北方,同一个县的方言差异不大,彼此说话都能听懂,倒是没什么交流障碍。 大夏的都城神京,按照前世的地理方位来算,应该是神都洛阳。难不成大夏官话,就是洛阳雅言吗? 这个要进了京城之后才能知晓了。 十位秀女都大都是普通人家出身,区别也就是家里的资产多些、少些而已,大场面是没见过的。 猛然就要离开父母去京城,一群十几岁的小姑娘心里都很忐忑。第一天晚上睡觉时,王灵就非要抱着被子和她一起睡,但被看管他们的老嬷嬷制止了。 那嬷嬷十分严肃,说话也不大好听,一开口就带着一股子嘲讽的尖刻意味儿。 “姑娘们来得早,还能一人分一间屋子。不过也就这几天了,等到人多的时候,就算不想与人同住,也由不得姑娘们任性了。” 王灵脾气爆,听了这话就要和她理论,却被瑶光一把拉住了。 “灵儿妹妹,不许胡闹!”瑶光沉这脸呵斥了她一声,背着那老嬷嬷给她使眼色。 索性王灵不傻,被她一拦就冷静了下来,悻悻地住了口。 那老嬷嬷站在那里,满脸嘲讽,虽然没有插着腰,却也和某位文学名著里的“圆规”差不多了。 俗话说得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种人多半是自己淋过了雨,就一定要把别人的伞都撕掉的人,和他们争吵没有任何益处,反而还有害,容易被暗地里使绊子。 瑶光忍住气,陪着笑脸塞过去一块碎银子,大约两钱左右,“嬷嬷。我这妹子年纪小,家里又宠,不知道天高地厚。您是见多识广的,懂大户人家的规矩。往后咱们都还需要嬷嬷提点呢,您大人大量,别和小娃娃一般见识。” 见了银子,那老嬷嬷全是褶子的脸立刻笑成了老橘子皮,态度也立马转了个弯:“哎呦呦,姑娘这话,可真是叫老奴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的手比她的嘴还快,迅速把银子接过来,顺手就塞到了腰带里,缓和了声音劝道:“这里到底不比家里,往后不自由的时候多着呢。老奴劝两位姑娘还是老老实实地听从安排,莫要自作主张,省得害人害己。” 说到最后一句,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王灵一眼,王灵不算白净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 “多谢嬷嬷提点。”瑶光好生道了谢。 这嬷嬷虽然话说得不好听,但都是实在话,两钱银子没白花。 等她走了之后,瑶光就对王灵道:“你也听见了,这里不比家里,就算有什么不习惯的,也少不得先忍着。” 王灵只得苦着脸回了分给她的房间,瑶光也转身进屋,把门牢牢拴住了。 等屋子里只剩自己一个的时候,瑶光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心里有些疑惑,也有些烦躁。 王灵的母亲和嫂子,瑶光都是见过的。那两位论见识或许比不上她的祖母卢氏,但行事都很妥帖。 她可不相信,在王灵被选中之后,家里人没交代她要老实安分。怎么这丫头却像是一点没听进去呢? 希望经过今夜的事,王灵能回想到母亲和嫂子的叮嘱,别再轻举妄动了。 接下来的日子,陆陆续续又来了许多人。其中有个叫陈思的姑娘,知道了瑶光的姓名就一直往她这边看,让她很难注意不到。 在这宅子里住了七八天,最开始来的那一批已经从离家的忐忑和迷茫中走了出来。 由于对未知的恐惧,他们下意识在周围寻找同盟,开始主动拜访新来的。 秀女们相互之间串门子倒是没人禁止,只要落锁时能回到自己的房间就行。 由于陈思的姓氏和先前异常的举动,瑶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随大流,装作拜访新人去了陈姑娘那里。 这八天里,前前后后已经来了三十二个人,宅子里的房间被分配得差不多了。估计再有新人来,就会往旧人屋子里安排了。 “陈姑娘,冒昧打扰,还望海涵。”瑶光敲开了陈姑娘的门。 看见门外站着的是她,陈姑娘显得十分惊喜,拉住她就往里走,“你就是傅家姐姐吧?我是镇上陈大户的侄女呀。” 两人进屋落了座,陈思把桌子上已经温热的茶水给她倒了一杯。 毕竟伺候他们的人手有限,除非是谁有特别要求的,不然饭食、茶水乃至洗漱的热水,都是按时供应的。 瑶光了然,笑道:“原来是陈大户家的妹妹,怪不得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呢。” 陈思道:“我堂妹今年才十岁,没到能选秀的年纪。我叔就把我叫了过去,再三叮嘱我,见了姐姐要守望相助。毕竟咱们两家是世交,关系总比别人亲近。” 瑶光喜道:“有妹妹在,我悬着的心可算安稳多了。妹妹不知道,与我同一个地方来的还有两个,但一个看我不顺眼,另一个还是一团孩子气,我连个主心骨都没有。” 来了这么多天,许嘉一直不搭理她和王灵,倒是和别的姑娘交上了朋友。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和人家说的,与她交好的那几个姑娘,看瑶光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趁着瑶光和王灵不注意的时候,还指指点点。 王灵倒是与她共进退,但脾气实在是太暴了,很容易就被人煽风点火了。 虽然和许嘉结怨的是瑶光,但这些日子,反而是瑶光劝阻王灵的多。弄得王灵也老大不高兴,觉得替她出头不得感激反而落埋怨。 瑶光知道许嘉要干什么,不就是想要拉帮结派地孤立她吗? 她又不是真的十七岁小姑娘,哪里会被这点伎俩打击到心神? 要知道,他们这些只是过了最初的筛选而已,一个商阳县是不可能有三四十个秀女送入府城的,他们必然还会被筛选一遍。 如今与许嘉交好的那几个,能不能留下来还知道呢,瑶光怎么会在意? 她只是觉得烦而已。 第12章 钱财权势又过了两日,商…… 又过了两日,商阳县各处秀女都选完了,燕姑姑不必再到处奔波,就每日把他们归在一起教导规矩。 这次从商阳县各处选出来的秀女,一共有五十三名。有些衣饰华丽,举止文雅,显然是出自富贵之家。但大多数都和瑶光一样,只是衣着干净得体罢了。 头一天燕姑姑回来,第二天那位小叶公公也回来了。当天下午,就来了一群衣着干练的妇人,拿着皮尺和纸笔,给一众秀女量尺寸。 燕姑姑告诉他们,是县太爷体恤姑娘们不易,每人赠送两身绸缎衣裳,祝各位姑娘一步登天。 选秀对民间女子来说,可不就是一条登天的梯子吗? 第13章 一旦入选,无论是给皇帝做妃嫔,还是给皇子们做正妃、侧妃,哪怕是被指入宗室之家呢,也真是一步登天了。 虽然遴选的过程中,被淘汰掉的更多,但和最后的收益比起来,还是非常划算的。 再者说了,人都有侥幸之心,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会觉得自己会是那个被淘汰掉的。 瑶光知道,这位姓申的知县是在提前投资。人家不指望哪个中选了替他说好话,只求莫要说他的坏话就是了。 作为外来的县令,若想坐稳官位少不得和胥吏乡绅相互勾结妥协,利益损伤最多的,自然就是底层的这些百姓了。 只怕整个商阳县,恨他的人多着呢。 衣裳做得很快,又过了五日,就全部送了回来,交由燕姑姑按照包袱上的签子一一分发。 学规矩的这几日,燕姑姑并没有单独和瑶光接触过,瑶光也没有急着去找对方套近乎。 她每日白天都拉着王灵和陈思混在一起,离许嘉等人远远的。许嘉宛若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中十分羞恼。 但有燕姑姑在,她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等到第六日,众人都换了新衣裳,燕姑姑却忽然宣布:“姑娘们也学了这几日的规矩,个人资质如何,下官心里已然有数。下官念到名字的,请站出来 走到下官身后。” 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明白过来,这是第二次筛选了。 有的人像瑶光一样早料到了,也有的人真以为从村子里选了出来,就有机会进京城去。 后者乍然知晓还有被淘汰的可能,一时都慌了神,害怕自己被刷了下去。 燕姑姑可不管他们在想些什么,拿出一本册子翻开来,开始一个一个念名字:“杨慧,赵婉容,周齐芳……” 此时谁也不知道,被念到名字的究竟是过了的还是被淘汰的,因而个个都屏息静气,不管谁被点到了,都安静地给燕姑姑行个万福礼,按照这几天学的走路规矩,莲步姗姗走到她身后去。 忽然,瑶光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原本还能按耐的心脏,忽然就“砰砰”跳动了起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两手团在身前躬身一拜,控制着脚步不急不缓地走到燕姑姑身后,站到了前边那位秀女的右侧。 又过了片刻,陈思也被点到了,她站到了瑶光后面那一排。 等燕姑姑念完,瑶光才发现,和她一样被点出来的,竟然只有一十二人。 按照一般规律,自然是人数多的那一方是要被淘汰的。 王灵就在多数之中,瑶光暗暗松了口气。 就王灵那脾气,还是嫁在父母兄嫂身边的好。若真被选中入京,只怕会惹来杀身之祸。 还有许嘉和那几个与许嘉交好的姑娘,没有一个入选的。 瑶光看了一眼,许嘉的神色有些庆幸,想来她本就不愿意入选,不然还怎么嫁给她心心念念的王家表哥呢? 入选的十二个秀女里,有一个姓申的,规矩学得格外好,神情举止也透着一股睥睨众人的高傲。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那位申姑娘就是申县令的爱女,也就是她前未婚夫的前未婚妻。 如今王郅身上已经没了婚约,也不知许嘉的一片痴心,能否如愿以偿呢? ====== 按照燕姑姑的说法,那些落选的姑娘,会由县衙发放补给,好生送回家去。 但是在去府城的路上,申姑娘特意来拜访了瑶光,告诉她许嘉回不去了。 当时他们正在沿途的驿站下榻,两个人一间屋子,瑶光就和陈思住在了一起。 “这是为何?”瑶光满脸不解,其实心里隐隐有几分猜测。真正不明白的,只有陪她一起接待申姑娘的陈思。 申姑娘冷笑道:“她在秀女之间四处造谣,说你为了选秀和未婚夫退了婚,这件事你知道吧?” 瑶光一愣,诚实地摇了摇头,说:“我只知道他们几个聚在一起,时常对我指指点点,必然是在说我的闲话。 不过,他们没有一个敢当着我的面说的,我也懒得和他们计较,自然不知道具体说些什么。” 申姑娘看了她片刻,忽然笑道:“那个姓王的,配不上你。” 瑶光也笑了,说:“我也觉得他配不上你。像他那样的,就该一辈子打光棍才是,哪个姑娘嫁了他都是掉进了火坑。” 像王郅那种人,哪怕是落魄时娶的糟糠之妻,一旦有机会攀上更高的门第,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舍弃。 别说什么“糟糠之妻不下堂”,更别说什么“先贱后贵三不去”。遇上这种人,不能下堂才是最悲惨的。 因为他们还可以选择丧偶。 陈思忍不住问:“申姑娘,许姑娘怎么了?” 申姑娘又看了瑶光一眼,见瑶光神情平淡,没有半点想让许嘉倒霉的意思,不由觉得无趣。 “没什么,你们放心,她和好几位落选的秀女都被我爹看中,收做了义女,日后必然有个好前程。” 陈思闻言,脸色瞬间就变得不大好看。 说完了想说的,申姑娘干脆利落地起身告辞。被瑶光送到门口,她却又忽然道:“我叫申睿,睿智的睿。若是傅姑娘不介意,交个朋友吧。” “好啊,我叫傅瑶光,北斗七星之末的那个瑶光。” 两人相视一笑。 申睿道:“这回我可真走了,你也别送了,那位陈姑娘此时更需要你。”说着,她往里边看了一眼。 瑶光还是把她送出了门外,等她走了之后,才关上门去看陈思:“陈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儿脸色却不大好。八成不是身体原因,而是心里不舒服。 陈思先是摇头苦笑了一番,自己思量了许久,才徐徐开口道:“姐姐有所不知,若非此次朝廷选秀,妹妹的下场也和那些被县尊留下的姑娘们一样,被主支的叔父收为养女,变成联姻的工具。” 这种事情,瑶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见效,只能轻轻拍了拍她纤瘦的肩膀。 实际上陈思也不需要旁人安慰,毕竟已经过去了,她如今是秀女了,只要能顺利到了京城,即便不能走到最后,身上也算是度了一层金。 有了这层光环在,哪怕是联姻,能挑选的余地也更多了。 两个各自休息,一夜无话,第二天继续随着车队赶路。 因着车队是运送秀女的,各处都不敢怠慢,资源供给也算充足。等到了治所济南府,瑶光非但没有因舟车劳顿而消瘦,反而稍微胖了一些。 大概是因为她心里对选秀这件事十分热衷,心中并不愁苦吧。 全省的秀女都汇聚在了济南府,以山东巡抚为首的一众官员商议过后,专门找当地豪族借了一个林园,把秀女们安置在了花团锦绣之处。 接下来的流程和在县城时大同小异,除了每日固定学规矩的时候,宫里来的太监和女官们并不禁止他们相互串门交流。 不过,能走到济南府的秀女们,聪明和老实总得占了一样。 老实的自然不会生事,聪明也该知道,县城淘汰秀女的评判准则里,他们日常的言行绝对占了大部分。 因而,氛围空前友好。 闲暇时秀女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讨论绣艺、或讨论诗书、或一起品茗、或一同赏花……种种不一而足,就是没有故意惹事的。 瑶光和陈思就跟着申睿一起,在她结交低阶官员之女、进士举人之女的时候,充当背景板。 受陈大户的影响,陈家人对傅家人多少都有点迷信。 陈思是打定了主意,瑶光怎么做她就跟着做;而瑶光是心里清楚,申睿结交的这些人,都是皇帝后宫的预备役。 人家和他们走的不是一条赛道,彼此没有利益冲突。只要他们谨慎一些,别被人利用着害了申睿,和这些人玩在一起,是最安全的。 燕姑姑只负责商阳县的秀女,到了济南府之后,有更高一阶的女官揽总,她也被安排着,三天才轮到一次教导秀女们的机会。 瑶光和她见得更少了,两人没有说过话,但燕姑姑却趁人不注意,给过她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四个字:安分守己。 自此,瑶光心里更有底了,越发深居简出。有时候就连申睿的邀约,她也要借口推辞。 申睿也是个灵醒人,一次两次之后,她也不怎么出门交际了。 在济南府盘桓了一个月,每个秀女都得到了济南府官员的赞助。 济南府的官更多,品级更高,出手自然也更大方。每个秀女都得到了四季衣裳各两套,金镯子一对,金簪子一对,金钗两股,银锞子若干。 这些东西,好多秀女在家时一辈子也见不到。如今只是做了前途尚且未知的秀女,一下子就都有了。 怪不得世上有那么多人追求权势了,他们这些人只是被皇权的余荫笼罩住了一点,就得到了这么多好处。若是当真入选了,能得到的只有更多。 第14章 第13章 水底风光这些官员送的礼…… 这些官员送的礼物,激起了许多秀女的野心。 原本因县城那一关的淘汰而被镇住的秀女,再次被野心催动。身在其中的瑶光,明显感觉到秀女之间的气氛焦灼了起来。 她原本以为,管理秀女的女官们会弹压一番。可那些女官却仿佛对此毫无察觉,除了每日里轮流教导他们学习宫廷礼仪之外,一句话多余都没多说。 这种无声的放任,助长了更多的野心。 没过多久,就有一个秀女脸上长了疹子,被直接送了出去。 一个姓连的女官与小叶公公一起来查了查,得出的结论是该秀女花粉过敏,得了桃花廯,与人无 尤。 原本因出事而紧张的秀女,多多少少都松了口气。 结案的当天下午,陈思就找到了瑶光,开门见山地问:“傅姐姐,你信吗?” “我不信。”瑶光直言。 陈思道:“我也不信。恐怕还有很多人和咱们一样,都不相信。” 若真的是花粉过敏,本人会不知道忌讳吗? 从前她在闺中时,也听说过有人一到春季就爱得桃花廯的。那些人到了季节就轻易不出门,就算不得已要出去,也是全副武装,里面戴面纱,外面戴幕笠,尽量隔绝与鲜花接触的可能。 更何况,如今已经是夏季末了。 就算这园林里还有好些应季的鲜花开放,也早比不上春季时的满园春色了。只要有心,完全可以避开有鲜花的地方。 瑶光道:“不管咱们信不信,也不管有多少人不信,这件事已经了结了,就不容咱们这些秀女置喙。” 陈思的脸色有些白,自嘲道:“是呀,咱们只是无权无势的秀女而已,只要那些管事的太监和女官们说结案了,就算有再多疑点,也不容咱们多说一句话。” 这样的现实让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半晌,瑶光才道:“只是可惜了那两株菊花。本来菊花就鲜少有这个时节开放的,更别说还开得那么美丽了。” 陈思先是一愣,接着也反应了过来,和她一起惋惜起了菊花:“是呀,可惜了那两株菊花。” 见她仍是脸色不好,瑶光给她倒了杯还算热的茶,柔声道:“喝点热水,去床上躺躺吧,别想那么多了。咱们又没害人,自然问心无愧,该惶惶不可终日的,是那些做局害人的才是。” “没错,没错,害了人的才该害怕才是。”陈思被她说服了,一口气喝了一整杯的热水,大步走到内室,只脱了鞋就倒在床上,用纱被紧紧裹住了自己。 ——虽然她没害人,却怕下一个受害者就是自己。 瑶光没打扰她,从房间自带的小书架上找了本书看着。直到太阳西沉,照顾他们的婢女用食盒送了晚膳来,她才去内室把陈思叫醒了。 或许是睡了一下午的缘故,陈思的精神好了许多,晚膳也用了不少,喜得瑶光直念佛。 “阿弥陀佛,你可算是回过神来了。我真怕别人没来害你,你自己先吓病了。” “哎呀,傅姐姐~”陈思被她调侃得不好意思,“人家哪有那么脆弱?” 瑶光哈哈一乐,说:“我看你吃得可不少,趁着天还没完全黑,咱们就在院子里转转,消消食吧。” 陈思说:“不出院子。” “当然不出院子了。”瑶光道,“昨天才出了那摊子事,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纵然咱们不害怕,也该低调些才是。” 他们这个院子仿的是江南的景,出了屋门不远,就是小桥流水。桥是石拱桥,水是从外面引进来的活水。水渠边放置着供人休息的石桌石凳。 两人顺着水渠来回走了七八圈,陈思拉着她说累了,瑶光便扶着她走到那石桌前休息。 “姐姐的体力真好。”陈思一边拿出帕子擦汗,一边羡慕地说。 瑶光笑道:“我们乡下人整天东奔西跑的,没个空闲的时候,早就练出来了。不过若是能选,多数人还是会选做你这样的娇小姐,什么活都不用干。” 陈思想了想,点头笑道:“说的也是。若真让我每日里拔草插秧,我也干不来。” “这就是了。”瑶光顺手替她把松了的簪子扶了扶,笑道,“人生在世,求的就是个安稳富贵。难不成真像穷书生写的话本子一般,好好的千金小姐,去俯就一个前途未卜的寒门书生?” 被母亲严禁看话本子的陈思有些好奇,“姐姐,那些话本里究竟都写了些什么呀?怎么我一提,我娘就要黑脸?” 瑶光没直接回答,而是先问道:“你在家里,几个丫鬟伺候?” 陈思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坦言道:“我们家也就是有点小钱,虽也有几个仆人,却没有专门伺候我的。但若是我要出门的时候,身边至少是要跟着一个丫鬟、一个婆子和两个年长的小厮的。” 像她的本家叔父陈大户家里的堂妹,日常贴身伺候的大丫鬟就有两个,还有四个受大丫鬟指派的小丫鬟。 陈大户还只是一个镇上的地主呢,只怕县城那些乡绅家里的小姐,围着的人更多。 瑶光就笑了起来,“那些话本子里呀,哪怕是宰相家的女儿,在花园子里闲逛时,身边也只有一个丫头。往往是一阵风吹来,恰好把小姐的手帕吹出府外。 又恰好被个形容俊秀、怀才不遇的书生捡到了,就此成了害了相思,日日睹物思人。 又恰好被那小姐的丫鬟知道了,那丫鬟必然感念书生的一片深情,从中搭桥牵线,成就一段佳缘。 先前那被风吹出府的帕子,自然就成了两人的定情信物。为两人奔走的丫鬟,书生自然也舍不得她铺床叠被,少不得以身相酬。” 瑶光说得似笑非笑,陈思听得目瞪口呆。 “这……这……能让小姐带一个丫鬟就去逛的花园子,必然是在府邸深处吧究竟是怎样的大风,能把一张轻飘飘的帕子,从深宅大院里吹出去?”陈思忍不住吐槽。 她想着:怪不得娘不许我看这些呢,这种东西若是看得多了,只怕人都要看傻了。 瑶光笑道:“若不是有了这次选秀,见识了大户人家的宅院究竟有多大,我自己是想不出来的。那些写话本的都是些穷书,见识上只怕和我差不多,哪里知道这些呢?” “傅姐姐说得是,我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这么美的园林呢,真真是一步一景。”陈思连连点头,目光忍不住流连到了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水渠上。 那水渠中央植了一片莲花,此时已是暮夏,荷花已谢尽,荷叶也有了枯萎的迹象。虽然比不得仲夏时节的生机勃勃,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忽然间水波荡漾了起来,水面下黑漆漆地游来一群大大小小的鱼儿,就停在了他们不远处相互打闹了起来。 “傅姐姐,你快看,你快看,那些鱼儿打架呢。”陈思兴奋地说。 瑶光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果然就见或黑或灰的一团鱼挤在一起,你朝我吐一股水箭,我又甩你一尾巴。 人打群架她见得多了,鱼打群架还真是头一回见。 “走,咱们过去看看。”瑶光兴致勃勃地拉着陈思走到了水边,提醒道,“小心脚下,别滑进水里去了。” “诶,我知道了姐姐,你也当心些。” 两人看了半天,也算是看出些门道,是一群鱼在围攻中间那一条。 “这不是以多欺少吗?”瑶光看不过眼,弯腰捡了一块碎石子,正要扔过去,却又想到了什么,无名指在石子尖利的地方用力一按,把皮肤按破,流了些血渍在石头上。 她又默念了一句咒语,用力把石头掷过去。那石头就如破风之箭,正好命中最大的那条黑鱼的头。 那条黑鱼游动的动作顿了一下,就翻着白肚皮沉进水底去了。 其余鱼儿一哄而散,只留下被围攻的那一条似乎没反应过来。 “姐姐,那些鱼都被你打跑了!”陈思拍手笑道,“叫它们合起伙来欺负鱼,真是活该!” 余下的那条鱼忽然一跃而起,似乎是往这边看了一眼,就一个猛子扎进了水底。 瑶光拍了拍手,说:“我也只能帮它这一回,只盼它下一次能跑得快些,别再被一群鱼围住了。” 眼看天色也不早,两人消食消得也差不多了,晚上洗漱的热水也该送到了。两人就结伴回去,隔着一道屏风各自洗漱之后,躺在一起安稳睡去了。 瑶光本以为,陈思下午睡了那么久,晚上会睡不着呢。哪知道才刚躺下不久,身侧人的呼吸就绵长了起来。 这是真能睡呀! 她暗暗感慨了一下,也有意识地放缓了自己的呼吸,等脑子里静下来之后,很快就陷入了睡眠之中。 恍惚之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回到了母体中一般,周围水波荡漾,她却能呼吸如常。 只是入眼处到处都是 黑漆漆的,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心里不由生出几分疑惑来:胎儿眼中的羊水,不应该是蓝色的吗? 第15章 一个念头还没落下,忽然听见有人喊她:“傅姑娘,傅姑娘,我在这里。” 她顺着声音猛然转身,忽然一道柔和的亮光升起,慢慢把四周都照亮了。 瑶光这才发现,自己不是在羊水里,而是在河水底。 第14章 终入神京她双脚正踩在水…… 她双脚正踩在水底柔软的沙子上,一伸手就能摘到水草。四周还有许多小鱼、小虾结伴游来游去,一只晕头转向的螃蟹在她腿上碰了个壁,翻了几个跟头之后,慌不择路地逃跑了。 这地方不是江底就是河底,要么就是活水的渠,绝对不可能是海或者死水塘子。 带来光亮的是一个身穿黑色纱衣的姑娘,看起来二十多岁,容貌美艳,气质更是如水草般柔媚。 瑶光只觉眼睛一亮,这美人的到来,比方才那阵光还要夺目。 “这位姐姐不知该如何称呼?小妹傅瑶光,这厢有礼了。”瑶光毫不犹豫就用上了最近新学的礼仪。 那姑娘也学着她还礼,声音柔若春柳,仿佛要把人的心都缠住了,“妾身白秋练,多谢妹妹救命之恩。” 瑶光疑惑道:“我并不认识姐姐呀,救命之恩又是从何说起?” 白秋练道:“妾身实话说于你,妹妹别害怕,妾不害人。其实妾并非是人,乃是沂水中一条得道的鲢鱼。 因被沂水中一条蛟龙看上,要强我为妾。妾身假意相从,借机逃了出来,不想却露了行迹,被那蛟龙的爪牙追上了。 若非是妹妹仗义相救,用石头打死了追我的黑鱼精头领,只怕妾身就要被他们给强捉回去了。” 黑鱼精? 用石头打死的? 这些关键词立刻触发了相应的记忆,瑶光恍然大悟:“就是今天在水渠里那条大黑鱼?” “不错。”白秋练点了点头。 瑶光道:“我不过是看不惯他们以多欺少而已,并不知道那鱼已经成精了呀。而且,我才修行不久,法力极为微薄,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把黑鱼精给打死了呢?” 就算她往石头上涂了点自己的血,为的也就是增加力道而已,就算只是条凡鱼,最多也只是打晕罢了。 白秋练道:“妹妹有所不知,你乃是福泽深厚之人,那黑鱼精久在蛟龙旗下,为虎作伥,不知沾染了多少血债。 今日遇到了妹妹,也是它的劫数到了,那颗沾染了妹妹精血的石子,恰好砸在了它的命门上,把罩门给砸破了。” 经过白秋练的解说,瑶光才明白了过来,点头唏嘘道:“原来如此。看来无论是人还是精怪,最好都别作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呀!” “妹妹说得是。”白秋练点了点头,直言道,“今日冒昧请妹妹前来,一是要答谢救命之恩,二是请妹妹救人救到底,助妾身彻底躲过蛟龙的追捕。” 瑶光迟疑道:“我法力低微,今日杀那黑鱼精已是侥幸,又如何能奈何得了那蛟龙呢?” 这可不是简单的难为人,而是太难为人了。 见她有推脱之意,白秋练忙道:“妹妹误会了。蛟龙的厉害妾身早有领教,又怎会推救命恩人去冒险?” 瑶光松了口气:不是最好。 若真论修为,她绝对不是白秋练的对手。若是对方要强求,只怕她也拒绝不了。 “那姐姐的意思是什么?”瑶光追问。 白秋练道:“妾身已然知晓,妹妹乃是将要入京的秀女。京城乃是天下首善之地,便是再厉害的妖物去了,也得老老实实的。恳请妹妹带妾身一同入京,借妹妹身上的福泽之气,遮蔽妾身的妖气。” “这倒是不难,只是……不会对我选秀有影响吧?” 力所能及处帮人可以,但舍己为人就算了吧,她还没那么高尚。 听得她口风松动,白秋练心头一喜,忙道:“不会,不会,绝对不会。妹妹有所不知,我等鱼类成精之后,也自带几分福运之气。妹妹把我带在身上,还能交好运呢。” 瑶光闻言,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如此说来,咱们也算是互利互惠了。” 虽然不知道这白秋练所言是真是假,但对方修为高,最好不要撕破脸。 两人商议停当,白秋练就化作了一块锦鲤吐珠的玉佩,挂在了瑶光的脖子上。 瑶光从衣襟里掏出来看了看,说:“不行,这玉的质地太好了,不是我能有的。劳烦姐姐再动一动,把玉的质地幻化得差些。” 墨玉本就珍贵,这般莹润如酥的墨玉,哪里是寻常人家能有的? 白秋练听得有些心酸。 原本她见瑶光衣着华丽,气质出众,还以为她是官家小姐出身呢。听了这话才知道,就算不是贫苦之家,家资也不甚富裕。 “妹妹提醒得是。”她立刻按照瑶光的要求变化了一番,成了一块杂色的玉佩。 先前她还不知道该送什么谢礼给瑶光,想着观察观察再提,如今却觉得送什么都不如金银实惠。 作为一个修行多年的鱼精,虽然比不上湖海中的霸主豪富,但水里的精怪,总是要比陆地上的有钱。 玉佩上玄光一闪,瑶光只觉得有谁从背后推了她一下,她“啊”的一声就惊醒了。 这番动静不小,但和她睡一张床的陈思,却像睡死了一般,连个身都没翻。 她慌忙往自己衣襟里摸去,果然摸到了一块锦鲤吐珠的玉佩,证明方才那不是梦,她真的招惹到了一个鲢鱼精。 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走一步看一步吧,从小奶奶就说她有福,她相信这份福气不会让自己没了下场的。 安慰了自己一番之后,她正要躺下再睡,忽然觉得摸着玉佩的右手小拇指疼了一下,就像被蚂蚁咬到了一般。 可是,这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又早用香料熏过的,哪来的蚂蚁? 瑶光疑惑地举起右手,但黑暗里却什么都看不到。 她也无法,只好努力平复了心绪,先睡再说了。 第二天一早,还没等到平日里要起的时候,日常照顾他们的婢女就敲开了门,说是掌总的女官崔姑姑让他们快起来去秋爽斋集合。 瑶光心里“咯噔”一声,和同样被吵醒的陈思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意识到:又出事了。 初醒的朦胧瞬间散去,两人赶紧起身穿了衣裳,又相互替对方梳好了发髻,就结伴去了秋爽斋。 半路上遇见申睿和与她同屋的翟姓秀女,双方也只是用眼神打了招呼,一句话都没说,皆低头匆匆赶路。 等到了秋爽斋才知道,原来昨天晚上,住在武陵春的秀女,有一个掉进桃花溪里淹死了。 自选秀以来,这还是第一次闹出人命,所有秀女都很震惊,脸色多多少少都白了几分。 陈思用力握住了瑶光的手,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下了即将出口的尖叫。 ——一个选秀已是如此了,皇宫之内又该是何等凶险呢? 崔姑姑满脸严肃,一个一个地问他们昨天晚上的行踪。 瑶光和陈思都照实说了,和他们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秀女也都说看见他们在水渠边散步,完了之后就回屋去了。 这件事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瑶光到底都不知道。 那天问完了之后,崔姑姑就让他们先回去了,并严令他们最近不许再出门。 三日之后,公布了府选通过的名单,一共二十四人,瑶光、陈思和申睿都在其中。 不知道落选的那些人里,有没有一个是害死那个秀女的凶手? 众人沉默着登上了去京城的马车,就算顺利通过了,他们也没人像县选通过时那种兴奋劲儿了。 瑶光暗中观察,这些剩余的秀女们,是真正做到了“安分守己”,就像燕姑姑暗中给她塞的那张纸条。 她忽然有个惊人的想法:或许害死那个秀女的凶手,根本就不在秀女们之间呢? 毕竟,真正达到目的的,其实是那些选秀使们,不是吗? 只是,这些都是她的猜测,且不说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她也得帮着销毁。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鱼肉什么都不知道,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等他们这批秀女入京时,已是秋风送爽,树叶染霜的时节。 全国各地送到 京城的秀女,一共一百零三人,被分别安置在了储秀宫和毓秀宫这两座宫殿里,每四人住一间房。 进了宫之后,燕姑姑能使上的力就微乎其微了。 各地秀女集中在一起打乱分配,不管是陈思还是申睿,都没机会与瑶光分在一起了。 不过还好,她和申睿都住储秀宫,申睿在前殿,她在后殿。陈思被分到了毓秀宫,住的是东配殿,据说采光不错。 进了皇宫之后,他们才真正体会到皇室规矩的严苛。 那真是一举一动都有标尺,稍微出阁一点即有柔韧的藤条打在背上。不会留疤,但捱得多了,疼和红肿是在所难免的。 第16章 瑶光安慰自己: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让她觉得苦恼。 那就是变成了玉佩的白秋练。 自从她变成玉佩挂在瑶光脖子上之后,就好像真的成了一块玉,再没有和瑶光联系过。 还有那夜她右手小拇指轻轻一疼,第二天一早出了人命,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忘记了。 事后想起来自己看时,发现第二节指关节处,多了一粒芝麻大小的黑痣,颜色油亮得像宝石一般。 这些日子她不用干活,每日里还有洗漱保养用品,全身的皮肤都白皙柔嫩了好几个度。 双手上的茧子虽然还没有全消,但她手型修长好看,又带点微微的肉感,手上这一点宝石般的黑色,非但没有影响美感,反而相得益彰。 当然,不仔细看的话,是注意不到这颗小小的芝麻痣的。 第15章 八皇子妃不用说,那痣肯…… 不用说,那痣肯定是白秋练搞的鬼,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瑶光倒是想问问呢,但宫中人多眼杂,一个屋里四个人,虽然不睡一张床,却也十分不便。 她敢肯定,只要她拿着那玉佩说一句话,被人发现的可能性高达九成。 万一被人安上个“癔症”的名头,前面受的苦不全白受了? 不知道别的省的秀女有没有经历过死亡的惊心动魄,反正距瑶光观察,大家都挺守规矩。 不管是储秀宫还是毓秀宫的秀女,没有一个乱跑的,甚至连一个串门的都没有。 哪怕管理他们的女官并没说不能串门,但大家仿佛都默认了这条规则。 自从进了皇宫之后,瑶光就再没见过陈思,也再没和申睿单独说过一句话。 虽说两人住在同一座宫殿,但每日最多的交集,竟然就是集体学规矩时碰见了相**头致意。 规矩一直学了一个月,瑶光却觉得自己仿佛经历了漫长的一整年。 原来皇宫里的日子这么沉闷吗?若是中选之后,我就要在这种地方生活一辈子吗? 自决定参加选秀起,瑶光第一次有些后悔。 但这个时候,再后悔已经晚了。就算面前是个坑,也得闭眼跳了。 他们这些秀女的命运已经不在自己手里,不管是想入选的还是想落选的,没有一个人敢做点什么。 一个月后,正式的殿选开始,所有秀女都集中在体元殿外,每四人为一组,入殿觐见圣人和皇后。 他们学了这么久的规矩,仿佛就是为了这一刻。 到了殿选的那一天,所有秀女的早膳都是两个鸡蛋,除此之外连一口汤都没有,为的是不要在殿选时出丑。 毕竟御前失仪可大可小,只看圣人心情好不好了。 瑶光的运气还不错,大约上午辰时末就轮到了她。 同屋的四个秀女梳着差不多的发髻,一起低着头规规矩矩走了进去,唱名的宦官点到了谁的名,谁就上前一步施礼。 “大名府商阳县秀女傅瑶光,年十七——” 瑶光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恭敬下拜:“民女傅瑶光,参见圣人,拜见皇后。祝圣人万寿无疆,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只听上首女声道:“这姑娘声音倒是敞亮,身段也好,一看就是个身体康健的。” 紧接着,又有个沉稳的男声问:“皇后看上了?” 皇后的声音里添了两分笑意,“太子那里自有圣人操心,妾身乐得清闲。但小八这里,妾自然得替他挑个好的。省得他见了不满意,再到臣妾这里来闹。” “马上就该加冠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圣人似真似假地抱怨了一句,“还是皇后太纵着他了!” 皇后不乐意道:“瞧圣人说的什么话?小八虽不是我亲生的,却从小养在我膝下。他娘又去得早,妾自然要多操心几分。” 他夫妻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已经把底下还在行礼的秀女给忘了。 瑶光心中暗骂俩人死装,面上却一点声色不敢露,一直保持着下拜的姿势,全当自己是个木头,一动也不敢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帝后二人仿佛终于达成了共识,皇后矜贵雍容的声音徐徐传来:“傅姑娘,你先起来吧。” “多谢圣人,多谢皇后娘娘。”瑶光纹丝不乱地再次行礼,又慢慢起身,防止有些僵硬的躯体因忽然动作而不稳。 ——八十一难都过去了,就差这最后一哆嗦,千万不能出了差错。 上方的皇后似乎很是满意,轻笑道:“是个规矩孩子。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瑶光便微微抬起头来,眼睫毛却往下垂,不敢直视天颜。 如果不是正儿八经学了宫廷里的规矩,瑶光简直不敢相信,没经允许直视皇帝的脸,竟然也是欺君之罪。 虽然日常执行上肯定没有这么严苛,但书面上的规矩就是如此。她一个没有丝毫根基的秀女,只好按照程序规矩来走了。 察觉到有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带着探究和评估。瑶光忍着不适任他们打量,权当自己是挂在架子上等待出售的猪肉。 ——看吧,你们就看吧。能运到市场上供你们挑的猪肉,随便哪一块儿都是经过安全检验,打过合格标识的,看过赶紧让我过就行了。 “嗯,长得也还标志。”开口的还是皇后,夸了她一句之后就询问道,“你们家是做什么的?” 瑶光老老实实回答:“民女家中务农,祖母会些接生的手艺,也传给了母亲与叔母。” 皇后似乎更满意了,说:“农家女,身子骨强健。圣人,您看呢?” 圣人淡淡道:“能走到这里的,规矩心性都不错。若是皇后看着好,就指给老八吧。” 皇后又问:“正妃还是侧妃?” “老八还没正妃,皇后既然看好这傅氏,就指给他做正妃吧。”圣人的语气始终不甚在意,仿佛要被栓婚的人里没有他亲生儿子。 皇后没有再说话,有个穿着褐色褙子的女官走到了瑶光面前,笑眯眯地递过来一个巴掌大的玉如意。 瑶光双手接过,露出大喜过望的神色,再拜道:“多谢圣人,多谢皇后娘娘!” 那女官道:“请傅姑娘随下官到这边来。” “有劳这位姑姑了。”傅瑶光微微颔首。 女官还了个礼,带着她一路分花拂柳,到了体元殿西侧的一处宫室。瑶光瞧瞧抬头看了一眼,那宫室门楣上挂着的竖扁,写着“畅音阁”三个篆体字。 她被领到了一个空着的房间,里面床褥桌柜一应俱全,显然是特意收拾出来给人住的。 据那女官所说,这里就是她备嫁的地方了。 因着秀女都是自民间遴选,家业大都不甚富裕,根本不可能出得起能撑起皇室脸面的嫁妆。 因而,凡是被选中嫁入皇室的,一应所需都有皇后做主,让内务府准备。 皇子正妃嫁妆的标准是五千两,侧妃的标准是三千两。若是不幸被点为了侍妾,就只有五百两了。 虽然五百两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很多了,但放在皇室,根本不起眼。如果不受宠又想吃点好的,这五百两怕是连点菜都点不了两年。 更何况,这还是明面上的标准。若是内务府的承办人员手再黑一点,到手的嫁妆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才真是有苦说不出。 瑶光好生对那女官道了谢,又问了问她带过来的行李怎么处理。 那女官笑道:“姑娘放心,稍后就会有人给姑娘送过来。” 瑶光顺势把手上的一枚银戒指撸了下来,塞进了那女官手里,满脸不好意思地说:“因着要面圣,身上不敢带太多零碎,这枚戒指姑拿着,算是我请姑姑喝茶。日后若是相见有期,我再重谢姑姑。” 那姑姑看了她一眼,也没推辞,顺手就把那戒指收进了袖子里,又朝她行了个礼说:“姑娘 且先歇息,下官告辞了。” “我送姑姑。”瑶光坚持把人送到了门外,正好看见另外一个姑娘被女官领了过来。 瑶光依稀有些印象,这姑娘也是住在储秀宫里的。但因不是山东人,故而她只是眼熟,根本不知道对方姓什么,又是哪里人。 两人相**头致意,瑶光便退进屋里关上了门。 等到她呈饼状瘫在床上,才大大松了口气:这么久了,总算有个能自由喘气的私密空间了! 原本她还想问一问白秋练怎么回事,但想到方才那姑姑说的,很快就会有人把她的行李送过来,只好暂且再忍耐片刻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果然有人来敲门。 瑶光快步过去打开门一看,门外站着两个宫女,各自拿了一个包袱。 那就是瑶光一路行来,攒下来的行李了。 她请那两个宫女把行李放进来,打开其中一个包袱,摸出两块五两重的银子分给她们两个。 两个宫女笑眯眯地接了过来,一起再次对她行礼,齐声道:“奴婢翠娥(红绒),是奉皇后娘娘之命,日常伺候姑娘的。” 第17章 瑶光这才有了点自己马上要当王妃的真实感。 “你们先起来吧。”她忙让二人起身,柔声询问道,“每个入选的秀女,都有两个人伺候吗?” 翠娥笑道:“每个都有。奴婢两人算是打前站的,等到日后,随侍女官、做杂活的小宫女、做粗活的嬷嬷和太监,都会配齐的。” 这个“日后”,自然就是成婚成婚之后了。 红绒补充道:“若是被选入了圣人的后宫,初始分位不会太高,自然就只有最初这两个伺候的了。” 瑶光明白了,皇家这是给配备了一整套陪嫁班子。 又略微问了几句之后,瑶光就让她们去拿些吃食,把她们打发了出去。 规矩不是白学的,至少瑶光知道,宫女是不能单独行动的,哪怕就是要出恭,也得有另外一个宫女陪同。 把人打发走了之后,她几乎是一刻也等不了,从领口把锦鲤玉佩掏出来,低声喊道:“白姑娘,白姑娘,白姑娘?” 玉佩上微光一闪,一道细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妾身知晓妹妹要问什么,妹妹不必再说话,听妾身说就是了。” 然后她就告诉了瑶光三件事: 第一,本朝皇子到了十二岁就要出宫开府,初始爵位的高低全看皇帝的喜爱程度和其母的受宠程度; 第二,她请求瑶光出嫁之后,把她养在府邸的活水渠里,一来借京城龙气修行,二来躲避蛟龙追捕; 第三:瑶光小指上多出的那枚芝麻痣,其实是她早年得到的一个小储物空间,里面有她给瑶光准备的嫁妆,非常朴实无华的五百两黄金和一万两白银。 原本还有些微词的瑶光,彻底闭嘴了。 不是她没出息,实在是对方给的太多了。 第16章 各人去处两个宫女很快就…… 两个宫女很快就提回来一个食盒,打开来摆出来两荤两素还有一碗看起来十分清亮的白菜汤。 主食是一碗米饭和两个馒头,翠娥一边请她坐下,一边小心地说:“因不知道姑娘爱吃什么,就都拿了些。” 瑶光便直接告诉她们说:“我是北人,平日里以黄米和面食为主。” 其实她在家时,吃得最多的是小米与三合面,还有自家种的大窝瓜。比较干净的黄米和白面,只有过节的时候才能放开了吃一顿。 翠娥点了点头,笑道:“奴婢知道了,往后就按照姑娘的口味儿来。” 瑶光两辈子都是北方人,再好吃的稻米在她这里也只能偶尔尝鲜,吃多了受不了。 她把两个馒头吃了,菜也吃了大半,汤喝了两碗,才舒服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彻底活过来了。 两个宫女久在宫中,见多了各宫主子小猫一样的食量,也见识过初选入宫的宫女们或狼吞虎咽、或故作矜持。 但像瑶光这样,守着优雅的礼数横扫全桌的,他们还真是头一次见,不由有些目瞪口呆。 瑶光瞥了他们一眼,笑道:“怎么,被我的饭量吓到了?” 翠娥反应快些,率先陪笑道:“那倒没有,只是宫里的主子长久不动,饭量自然小些。只怕姑娘住得久了,就不能这么痛快吃了。” 真会说话! 哪怕瑶光明知道对方这么说是特意照顾她面子,还是听得很高兴。 她猜测两个宫女或许会向皇后报告她的举动,索性就坦然道:“我在家时就是个爱跑爱跳的,饭量从来不小。如今到了宫里,好吃的这么多,只怕我还能痛快吃好久呢。” ——虽然卢氏传给她的修行之道不算是正统,但她到底也算是个修行之人,消耗自然比普通人要大。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没准备在饭量上装淑女,不然挨饿的时候,痛苦的还是她自己。 再说了,她这么实在的人,怎么能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呢? 选秀结束的第二天,皇后身边的崔女官就带了四个品级较低的女官来了,让她自己从中选一个。 瑶光这才知道,选秀使的总领女官,竟然是皇后身边的人。 仔细想想也是,且不说选秀这么大的事,总领的人身份怎么可能低得了?只说太子是皇后的亲子,八皇子是皇后的养子,这两位的妻子都要从这次的选秀里来,皇后也不可能不派心腹看着。 以此推测,那位总领的大太监张保,八成就是圣人身边的人了。 崔姑姑带来的四位女官里,也有一个瑶光的熟人,正是负责商阳县选拔的那位燕姑姑。 对方既然出现在了这里,八成就是有意借她从宫里脱身。瑶光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直接选了燕姑姑。 见对方面露喜色,瑶光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劳烦崔姑姑跑一趟。”瑶光一边客套,一边给红绒使了个眼色。 性格比较沉稳的红绒,如今管着瑶光为数不多的财产。得到示意之后,立刻拿了一对做工精致的银锞子,借着替瑶光送客的机会,悄悄塞给了崔姑姑。 作为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金银肯定是不缺的。只怕瑶光把所有银子都给了,人家也看不进眼里。 倒是山东官员们送给秀女们的银锞子还算精巧,能让人当个玩意儿把玩一番。 红绒久在宫中,多少学了些眉高眼低,自然知道该怎么送才是有效替主子卖好。 这边瑶光已经拉着燕姑姑一起坐下了,满面欢喜地说:“当初就是姑姑把我从家里带出来的,不想咱们还有这段缘分。” 燕姑姑谢过座之后,只坐了圆凳的三分之一,那是一个随时都能起身回话的姿势,身体得时刻紧绷着,看起来还不如站着舒服。 但这是恩典,是主子看重的标志。纵然瑶光心里替人难受,还得亲自出言让人难受。 燕姑姑也欢喜道:“下官也没想到,姑娘竟然还有这么大的造化。日后跟在姑娘身边,有什么您尽管吩咐。” 瑶光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正色道:“快休说什么吩咐,我一个乡下来的村姑,进了京城就是两眼一抹黑,许多地方都需要姑姑悉心提点呢。” 说完,她亲自起身开了钱匣子,从里面拿出仅有的两锭完整的十两银子,不顾燕姑姑的推辞,直接塞到对方手里。 “我知道姑姑必然不缺这点儿,但这是我的心意,也是我目前能拿出最多的了。我只想让姑姑知道,日后但凡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你饿着。” 咱山东人,主打一个实诚。 燕姑姑在宫中听多了漂亮话,猛然撞见这么一出,心里还真生出几分感动来。 她动容道:“姑娘放心,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啊,那可太好了!”瑶光立刻两眼放光,再次拉着人坐下,凑过去问,“姑姑见过八皇子吗?可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好不好相处?” 燕姑姑:“…………” ——不是,一上来话题就这么劲爆的吗?姑娘,咱多少矜持点呀! 见三人都有些惊诧,瑶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微红着脸颊腼腆道:“这不是……这不是他就要成为我的丈夫了嘛,我就是想多了解了解,日后也好相处。” 燕姑姑想 到了说话做事都很爽利的卢氏,很快就适应了瑶光的直接。 ——卢老夫人教出来的姑娘,脾性必然多有相似之处。 “下官原是在珍宝局当差的,不曾见过诸位皇子。不过听说八皇子为人温文尔雅,想来不难相处。” 温文尔雅,这么泛滥的形容词,说了等于没说。 见她有些失望,燕姑姑忙提到了另一件事,“姑娘还不知道吧?因您被选为了晋王妃,宗人府已经派了人去您的家乡,接您的父母亲人入京来团聚了。” “真的?”瑶光大喜,难以置信地追问。 晋王,就是八皇子。 因着是皇后的养子,圣人给皇后和太子面子,初次封爵就是郡王。 有那不受宠的皇子,能封个国公就不错了。 “自然是真的,下官不敢拿这种事开玩笑。”燕姑姑道,“您的父亲已经被赐了四品锦衣卫佥事的职位,圣人还按例赐下了三进的府邸,就在戚里。” 戚里,顾名思义,那一带居住都是外戚。 傅宁得到的那个锦衣卫佥事的职位,也是专门给外戚的虚职,只领俸禄不用干活。 不过就算是虚职,那也是正经编制,瑶光觉得她爹一定很高兴。 “那可太好了!我原以为中选之后,就不能再和家人见面了呢。” 燕姑姑也替她高兴,笑道:“怎么会呢?本朝以孝治天下,最是看重骨肉亲情,哪有让皇家的媳妇不见父母的道理?” 翠娥也跟着说:“后宫嫔位以上的娘娘们,家人也都被接到了京城。除了皇后娘娘的父亲被封了承恩公另辟府邸安置外,统一都住在戚里。” 戚里就在城西,城西整个区域被分为了两部分,外围是戚里,靠近皇城的部分,就是从外戚里脱颖而出的人。 第18章 这些人或是家里的女儿做了皇后被封了爵位,或是家中子弟考取了功名,正式在朝中做了官。 虽说这些人家各自都有自己的盘算,但在事关外戚的利益上,他们都是一致的,也算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但像傅家这种新来的,肯定是没什么话语权的,只有旁听的份。 知道了自己家人就要入京了,瑶光也算放了心,又问燕姑姑:“我向姑姑打听两个人,是和我同出商阳县的秀女,一个叫陈思,一个叫申睿。不知姑姑晓得他们的去处吗?” 燕姑姑笑道:“下官想着姑娘会问,已经托人打听清楚了。后宫多了位申常在,祖籍正是山东商阳县。至于那位陈姑娘,福气不如姑娘好,被皇后娘娘指给了信王次子为正妻。” 信王是当今天子的异母兄弟,第一代信王是先皇的第三子,标准的近支宗室。如若不然,也轮不到帝后指婚。 瑶光道:“这也算个好去处了。” 至少对陈思来说是个好去处。 陈思胆子不大,虽然聪明却不善决断。又因着在济南府时淹死的那个秀女,她对皇宫生出了心理阴影。 嫁进信王府,有圣人赐婚的名头在,没人敢怠慢她。以陈思那不爱惹事也不爱出风头的性格,能保一世安稳富贵。 只不过,她的父母就不能入京共享富贵了。若再是个没成算的,陈思嫁入信王府的好处,大部分都会被主支的陈大户拿走。 瑶光用了午膳,因不好出去走动,就躺在榻上消食。红绒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本游记,让她看着打发时间。 那些市面上流行的话本子,宫中是不许存在的。就算哪个宫的娘娘爱看,也只敢藏起来偷偷地看,不敢让人知道。 “你们也不用都围在这里,留一个人陪着我就行,该去休息就去休息。” 她上辈子也算是吃过见过的,眼皮子还没那么浅,乍然富贵就想着前呼后拥。 前世看《红楼梦》时,有一节“贾母掰谎记”,按照里面的说法,等她成婚之后真做了王妃,恐怕连出恭都有几个丫鬟跟着。 像这种身边不围着人的日子,以后想过也没有了。 第17章 皇后召见三人对视了一眼…… 三人对视了一眼,燕姑姑直接拍板:“你们小姑娘家坐不住,我在这儿陪着姑娘,你们俩出去玩儿吧。” “多谢姑姑。”翠娥当先道谢,拉着红绒一起行了告退礼,便乐滋滋地出去了。 瑶光借着书册遮脸,往门口看了一眼,便又若无其事地挪回目光,把全副心神都投注在了游记上。 古人写的游记她也是看过的,就是那本许多人都耳熟能详的《徐霞客游记》。 若论文笔,手上这本绝对比不上徐霞客写的。而且这个作者还颇爱炫技,许多用词都很生僻。若是一处两处如此还能说是巧合,多处都是如此,说不是故意的谁信呀? 她坚持了有两刻钟,实在是看得头疼,便把书合上放在榻前的小几上,对燕姑姑说:“我睡一会儿,若是有人来了,姑姑叫我。” “姑娘睡吧。”燕姑姑顺手把薄毯盖在了她的身上。 ===== 坤宁宫,坤仪殿。 崔姑姑袖着手走进内殿,弯腰禀报道:“娘娘,畅音阁那边来人了。” 皇后正在窗前看书,闻言便收起书转过头来,问道:“是哪一个?” 崔姑姑道:“文姑娘那里的人先来的,傅姑娘那里的人要稍后一些。” 文姑娘就是准太子妃,祖籍浙江金陵府,一个地道的江南美人,生得温文秀丽,一身的书卷气。 虽说文姑娘也是秀女,但她和别的秀女不大一样,属于内定。 五年前,圣人的姑姑义阳长公主建言:金陵地区有一女,出生时红光满室,整个院子都是香的。更有高人推算,说此女大贵,日后必母仪天下。 天子要了这姑娘的生辰八字,命钦天监反复推算,证明义阳公主所言不虚。 然后便命人将年方十岁的文姑娘接到了京城,由皇后接见过一次后,便养在了义阳公主府。 之所以选秀定在今年,就是因为文姑娘到了及笄之年,可以和已经二十三的太子成婚了。 当今圣人十六岁登基,为先帝守孝三年,于十九岁选秀充实后宫。一众后妃先后生育了七八个子女,但无一例外都夭折了。 就连皇后所出的头两个孩子,也都没保住。 无奈之下,圣人请来了护国寺的三位高僧。高僧在交泰殿后的常德堂闭关推演七日,出关之后告诉圣人,若再有皇子出生,排行要从第五开始,日后也要逢四则避。 恰在此时,皇后再次有孕,不久后产下一名皇子。 圣人便认为这是天意,当即宣布自己的第五子出生,并将这孩子抱到乾清宫亲自抚养,只许皇后一个月探视一次。 说来也怪,自那以后,陆陆续续又有皇子和公主出生,竟然再没一个夭折的。 八皇子的生母是皇后的堂妹,在一次入宫探视皇后时被圣人看上,从贵人一路做到嫔位。 可惜生产时难产,艰难生下八皇子之后便撒手西去了,追封顺妃。 或许圣人是觉得皇后这个亲姨母一定会对孩子好,也或许是当年抱走太子,令亲生母子难得一见,有心补偿皇后。 总之八皇子直接被养在了皇后膝下,十二岁出宫开府时,圣人也非常大方地给了一个郡王的爵位,是为晋郡王,人称晋王。 皇后固然疼爱八皇子这个养子兼亲外甥,但更思念自己的亲子。 可是圣人防备极为严密,太子三岁之前,只许皇后每个月探视一次;太子三岁之后,为了他孝道的名声,改成了每月十五太子来坤宁宫给皇后请安。 本来亲母子关系生疏,皇后便想着日后选太子妃时,要选个合自己心意的,以便缓和她与儿子之间的关系。 哪曾想,义阳长公主横插一杠,直接剥夺了皇后挑选儿媳的权利。 而圣人更绝,内定的太子妃宁愿养在长公主府上,也不愿意养在坤宁宫。说是太子每月都要来坤宁宫请安,文姑娘若是养在这里,容易传出闲话。 这可真是笑话,皇后当时都被气笑了。 奈何本朝后妃家世低微,根本无力与圣人抗衡,就算心里再不愿意,也只能笑着说:“还是圣人思虑周全。义阳姑姑端庄娴雅,文家姑娘能学她三分品格,便尽够一辈子受用了。” 此时听了崔姑姑的话,皇后对文姑娘不大感兴趣,直接问道:“傅 姑娘那里有什么事?可有人怠慢她?” 崔姑姑陪笑道:“娘娘说笑了。满宫谁人不道,傅姑娘是娘娘亲自挑选的儿媳。若非是碍于规矩,他们巴结还来不及呢,谁敢怠慢?” 皇后脸上多了两份笑意,随意道:“他们懂规矩就行。对了,傅姑娘呢?她那边可有什么缺的?” 作为皇后的心腹,崔姑姑当然知道,皇后想问的不是瑶光那里缺了什么,而是有了贴身伺候的人之后,有没有暴露出从前没看出来的缺陷。 想到翠娥说的话,崔姑姑不由笑了出来,对皇后道:“傅姑娘是个实诚人,初见两个宫女便一人给了五两银子。见了燕氏,更是一下子给了二十两,找她打听咱们八殿下的为人,说是提前了解,日后更好相处。” 皇后闻言也笑了起来,点头道:“她有这想法就很好,往后她是要和小八过一辈子的。” 说到这里,她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脸色陡然一沉,冷笑道:“不像有些人,分不清大小王,更不知道什么叫轻重缓急。” 崔姑姑当然知道,皇后说的是那位准太子妃文姑娘。 但这话她不好接口,便装作什么都没听出来,笑眯眯地说:“明日是初五,又到了八殿下入宫给您请安的时候了。只怕殿下定要追着您闹,要提前见见未来王妃呢。” 听她提起养子,皇后的怒气很快就被转移了,眼中流血出细碎而轻快的笑意,掩唇道:“那小子,真是猴子变的,一刻都闲不下来。” 她眼珠子一转,想出了个好主意,招手叫崔姑姑上前,低声道:“等到明日一早,你就把那傅家姑娘叫过来。本宫叫她躲在屏风后,好好看看小八出洋相。” “这……”崔姑姑顿时哭笑不得,“这要是叫八殿下知道了,怕是有的和您闹呢。” 皇后“哼”了一声说:“这小子从小到大,不知给我添了多少麻烦。只许他给本宫添乱,就不许本宫看看他的笑话?” 崔姑姑迅速妥协:“许,怎么不许?只要您事后能禁得住他闹就行。” 要她说皇后也真是的,分明对养子疼爱得不行,从来禁不住八皇子撒娇耍赖,还非要让他在未来妻子面前折面子…… ===== 第二天一早,瑶光才用过早膳,皇后宫里的崔姑姑便来请,说是今日天气好,皇后请他去坤宁宫说话。 第19章 她本有些诧异,但等到出门的时候,却见和她一同入选的杨姑娘,李姑娘和阮姑娘都被一个女官领着出来了,才有几分明悟。 想来是后宫娘娘们商量好的,都在今天召集各自的准儿媳。 如此一来,她也就不显眼了。 只是不见做了太子妃的文姑娘,想来她已经提前出发了? 可是到了坤宁宫,瑶光却只见到了皇后,并没有见到文姑娘,心下不由生出两份疑惑来。 但她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恭恭敬敬给皇后行了礼。 皇后很快就叫她起身并赐座,温柔地询问她在宫中是否适应?底下人伺候是否尽心? 瑶光说一切都好,还说宫里的饭菜比外面的好吃。 想到宫女禀报的她的好胃口,皇后脸上的笑意真成了两分,拍着她的手说:“饭菜合胃口就行,喜欢吃就多吃,可别学后宫那些妃子,胃口跟猫似的,身子骨能好才怪呢。” 这话说得十分真诚,她还指望着两人成婚之后,瑶光赶紧给她生个大胖孙子呢。 瑶光欢喜道:“有娘娘这句话,民女就不怕别人笑话了。” 皇后佯怒道:“谁敢笑话你?谁又配笑话你?他们吃不下那是他们没福气,还有脸笑话你这有福的?”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瑶光丰盈的鹅蛋脸,只觉得怎么看怎么顺眼,顺便在心里夸了夸自己的好眼光。 当初殿选的时候,她可是在四个秀女里,一眼就看中了高挑健美的瑶光。 与她一起进殿的另外三位秀女虽然也美,但都是瓜子脸,身子纤细如柳,仿佛风一吹就倒了,看着就不是能做主母的。 瑶光连连点头,“娘娘说得是。我在家的时候,祖母也常说能吃是福。” “对,能吃是福。”皇后又拍了拍她的手背,转头便吩咐伺候的宫女,“去把那羊奶糕和椒盐酥饼都拿过来,这两样我吃着都不错,也叫傅丫头尝尝。” 宫女笑着应了一声,不多时就端了两碟点心来。 和她前世看过的宫斗小说不一样,皇后这里的点心并不是一个小碟子里只装四五块,而是高脚大盘子码得整整齐齐,有一种建筑堆叠的几何美感。 两人中间有个小桌子,点心就放在那小桌子上。 皇后催促道:“快尝尝,坤宁宫的小厨房里,做得最好的就是这两样了。” “诶,多谢娘娘。”瑶光口头上道了谢,便先拿了一块羊奶糕,又吃了一块儿椒盐酥饼。 不得不说,宫廷御厨的白案功夫,秒杀济南府官员们提供的大厨。 若真论好吃,肯定是比不过后世各种各样的新式糕点,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瑶光吃过的巅峰了。 “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瑶光各吃了两块,就捂着胃部满脸可惜,“早知道娘娘这里有好吃的,我早上就少吃点了。” 皇后分享了自己爱吃的糕点,并得到了充分的正向反馈,顿时笑逐颜开。 “无妨,现在吃不了就等饿了再吃。本宫叫小厨房再做些,等会儿给你带回去。” 第18章 惊鸿初见不多时,便有个…… 不多时,便有个小宫女低着头跑了进来,禀报道:“娘娘,晋王殿下已经来了。” “哦?”皇后眼睛一亮,指着凤座后的屏风催促瑶光,“快,傅家丫头,躲到那屏风后头去。” 瑶光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起身,走到了那四扇紫檀木大屏风之后。 她才刚躲好,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郎君便大步走了进来。他穿着铁锈红的圆领窄袖袍,用玄色金线滚着饕餮纹花边,身上绣着几只金色的凶兽,整个人看起来挺拔昂藏,身高目测得有一米九。 目光由广角切回聚焦,挪移到他的脸上,就算只能隔着雕花屏风的缝隙窥探,瑶光也不由目光一凝,露出纯然的赞叹来。 ——若是这位八皇子生得肖母,那她可算是知道,为何圣人只是在皇后这里见了顺妃一面,就非要把人纳入宫中了。 这位晋王殿下的相貌着实出彩,一双浓眉入鬓,寒星一般的瞳仁闪烁在形状秀美的凤眼中。因面上含笑,眉眼弯弯,唇角的弧度放肆又张扬,带着扑面而来的朝气。 他的鼻子挺直,却又没有那种夸张的突出,而是恰到好处地符合中国式审美。 和谐的五官镶嵌在白皙干净的面孔上,利落束起的乌发成了最好的点缀,与颀长挺拔的身姿相得益彰。 就凭这张脸,就凭这身段,就算他一无所有,瑶光也愿意……好吧,跟着他吃苦就算了,最多发达了之后包养他。 欣赏完了美男之后,瑶光确定了一下自己的方位,又看了看抬头可见的晋王徒景阳,神情陡然之间就微妙了起来。 ——这场景,怎么看都是古代版的相亲呀。 只是……男方的母亲帮着女方偷看自己儿子,是不是搞反了? 正在瑶光思维越发活跃之际,就听见徒景阳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儿臣景阳,给母后请安。” “行了,快免礼吧。这里又没外人,你做给谁看呢?”皇后的语气里满是调侃之色,可以想见,日常这对母子的相处,该是非常随意、不拘泥于礼数的。 徒景阳嘿嘿一笑就起了身,直接走到皇后身边,挨着母后就在脚踏上坐下了。 “哎呀母后,您又不是不知道,太子哥哥刚为着礼数的事说过我,我可不得规矩几天?” 皇后自然地搂住他,笑问道:“哦?那你这回准备老实几天呀?” 徒景阳道:“我准备请母后打个掩护,太子哥哥问起时,就说我已经改了,现在规矩得很。他那么忙,总不能整天盯着我吧?” 他仿佛觉得自己想出了个绝妙的主意,越说语气就越得意,说到最后更是摇头晃脑,恨不得起来跳一段。 皇后的目光往身后瞥了一下,忍笑道:“你这混小子,原来是打着阳奉阴违的主意呀?” 徒景阳嘻嘻一笑,趴在皇后腿上撒娇:“母后,母后,您最疼儿臣了,就帮帮我吧。您也不想看到,您的小儿子被大儿子管束得精气神都没了吧?” 皇后忍着没妥协,任由他撒了许久的娇,才满脸无奈地顺从了内心:“好好好,帮你,帮你。不过可说好了,到了你太子哥哥面前,你装也得装出个样子来。若是露馅了,连我也救不了你。” 徒景阳登时大喜过望,欢呼道:“多谢母后!” 而后,他又拍着胸脯保证道:“母后放心,儿臣在外面一向装得好极了,太子哥哥绝对不会发现的。” 皇后好笑道:“怪道外人都夸赞晋王殿下温文尔雅呢。合着你在别处都守礼得很,只到了我去我这里就孙猴子现原形了。” 徒景阳不屑道:“外面是外面,咱们亲娘儿,装给谁看呢?” 皇后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也不知道是因为听了养子的这句话,还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哦?过些日子你可就要娶媳妇了。在你媳妇面前,你是装呀,还是不装呀?” 徒景阳卡壳了。 这还真是个好问题,好到让他措不及防,竟然真的认真思考了起来。 ——装还是不装呢? 装的话,夫妻之间不能坦诚相待,岂不是要变成怨侣吗? 可不装的话,万一未来王妃从别人那里听过他温文尔雅的形象,心里喜欢那一款的怎么办? 他这边纠结万分,无良的养母却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好了,好了,你也别纠结了,快看看这是谁?” 徒景阳陡然一惊,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小动物,一只被人捉住了后颈皮的小动物。 瑶光已经被宫女从屏风后引了出来,恰好和转头来看的徒景阳四目相对。 此时此刻,这对未婚夫妻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尴尬,也算是变相的有难同当了。 最终还是瑶光先反应了过来,拱手行了个万福礼,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民女傅瑶光,给晋王殿下请安。” “……傅姑娘不必多礼。”徒景阳的眼神有些飘忽,却又总忍不住再飘回去。 原因很简单:这位傅姑娘也太漂亮了吧! 因着他生母顺妃是难产而亡的,皇后自小对他的教育里,就包含了女子身体康健比美貌重要得多。 因而,得知自己的王妃是皇后亲自挑选的之后,他就对未来王妃的相貌不报多大希望了。 反正能走到京城的秀女,就没一个丑的。 而且母后说得对,身体好比长得好重要多了,他可不想让未来王妃也因难产而亡。 而今初次相见,徒景阳才猛然意识到,原来健康和美貌是可以共存的。 因着当今圣人偏好弱柳扶风,这种高挑健美的佳人,是以往在宫中乃至京城权贵之家,都不曾见过的。 毕竟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而人很难想象到自己没见过的东西。 第20章 意识到对方好像比自己还紧张,瑶光忽然就不紧张了。 她大大方方地起了身,走到离徒景阳最近的椅子坐下,在他仍旧飘忽的目光中对他微微一笑。 嘶—— 徒景阳暗暗吸了一口凉气,觉得心跳空前地快速,仿佛要从嘴里蹦出来一般。 皇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道:“本宫也乏了,傅姑娘就先回去吧,景阳,你替我送送傅姑娘,本宫怕她不认识回畅音阁的路。” 这意思,就是让徒景阳直接把她送回畅音阁了。 或许,途中还可以在风景优美的地方停留一下? 道路曲折一些也是可以的吧?不然母后那句“怕她不认识路”岂不是就要落空了? 徒景阳觉得,他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儿子。 他站起身来,满脸严肃地向皇后保证道:“母后放心,儿臣一定将傅姑娘安安稳稳地送回去。” 等转过头来面对瑶光时,皇后就惊奇地发现,徒景阳脸上竟然露出了些微的扭捏之色。 这可真是天下奇景了,一向跳脱的跟猴子似的人,竟然还知道“扭捏”这两个字怎么写? 皇后暗暗发笑,徒景阳却觉得自己完全绷住了,面对未婚妻时的状态应该很完美。 “傅姑娘,请随小王来。”他直接搬出在人前温文尔雅的做派,期望未婚妻能忘掉自己方才对着母亲撒娇撒痴的形象。 瑶光轻轻眨了眨眼,柔声道:“有劳殿下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坤仪殿,瑶光跟着他走了没多久,就发现这不是来时的那条路。 余光看见她疑惑又好奇地打量四周,徒景阳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宫中道路众多,坤宁宫又位于中轴线上,更是四通八达,今天就带你认识一条新路。” “哦。”瑶光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就在徒景阳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忽然道,“所以殿下,你能恢复一下吗?” 徒景阳一愣:恢复?恢复啥?难道你没听说过八皇子温文尔雅? 瑶光粲然一笑道:“民女觉得,殿下在皇后娘娘面前的状态,才是最好的。” ——反正我都已经看见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就多点真诚,少点演技吧? 徒景阳的双颊瞬间爆红,抖着手指着她,“你……你……你……”了好半天。却见瑶光只是低着头眉眼弯弯地冲他直笑,把他的心都给笑化了。 “咳!”他掩饰般地咳嗽了一声,又左右看了看,见随行的宫女和自己的贴身太监王喜都默契地低着头装瞎,悄悄松了口气,有些别扭地问,“你不喜欢温文尔雅的佳公子吗?” 瑶光点头道:“喜欢呀,但我怕人家不喜欢我。我读书不多,说话不甚委婉。人家说诗的上句,我也不能马上接出下句来。两口子若是连说话都说不到一起去,那还有什么意思?” “有理,有理,太有道理了!两口子……咳,什么两口子?你一个小姑娘,说话怎么这么直白?”景阳点头附和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一边心虚地低声呵斥她,一边目光犀利地警告随行的所有人。 王喜和翠娥等人仍旧死死把头埋进脖子里,权当自己是个小聋瞎——又聋又瞎。 瑶光委屈道:“你看,你看。我就说我说话不甚委婉,不讨人喜欢吧?” 说完她也低下了头,肩膀微微颤动,似乎是难过得哭了。 景阳瞬间炸了毛,用眼神威胁王喜和翠娥:“你们,都退远点儿,不许偷听,更不许偷看!” “是。” 宫女太监们齐声应诺,纷纷退去,能躲在假山后的就躲在假山后,没抢到好位置的就找个高些的花丛蹲进去,保证不让主子们看见自己。 第19章 单独相处景阳看一圈,满…… 景阳看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凑近她低声道:“你别哭啊,我没不喜欢你。其实我才不喜欢那些所谓的淑女呢,说话跟蚊子哼哼似的,走路更是半天挪不了半里地。 若母后真给我找个那样的王妃,我不但说话得急死、走路得急死,恐怕吃饭都得急死了。” 说到这里,他又左右看了看,确保自己说的话传不出去,声音压得更低,脑袋也凑得更近了。 “我跟你说,在义阳长公主家里做客时,我见过那位准五嫂。她吃东西呀,那真是跟蚂蚁啃馒头一样,小小一块糕点啃了半天,只让那糕点受了轻伤。” 瑶光“噗嗤”一笑,抬头嗔了他一眼,“你说得也太促狭了!说不定人家根本就不饿、不想吃呢。” 景阳大大松了口气,拍手笑道:“哎呀,总算是笑了!” 瑶光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他是故意逗自己呢。 她微微怔了一下,颇有些羞恼地嗔了他一眼,顿足道:“你不是个好人,嘴里一句真话也没有。再这样,我就不跟你玩了!” 说完就越过他,大步而去。 景阳背着手,跟着她走了十几步,才懒洋洋地问:“唉,你认识去畅音阁的路吗?” 瑶光猛然顿住,羞恼道:“那你还不快带路?” 这一眼把他给瞪爽了,他嘻嘻一笑,侧身对着一个方向伸出手,装模作样道:“傅姑娘,这边请。” 瑶光矜持地点了点头,拿出了宫中女官教导的派头,也就是景阳口中的“半天走不了半里地”的淑女步,摇曳生姿 地顺着他引的方向往前走去。 景阳自觉理亏,摸了摸鼻子慢慢跟着走。 直走了有一刻钟,瑶光先绷不住了,扭头看了他一眼,问:“那位文姑娘走路,是不是就这样?” 景阳忙点头附和:“没错,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瑶光恢复了正常走路的速度,歪着头笑问道:“你看我方才走起路来,够不够淑女?” 景阳叹气道:“你是够淑女了,我可快急死了,还是这样走着舒服。” 瑶光往后看了一眼,见王喜和翠娥领着众随从远远跟着,不敢上前打扰,胆子也大了许多。 “殿下,我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回答我。” “你问吧。” 瑶光便问:“这次选秀,除了我这位正妃之外,圣人赐了殿下几位侧妃呀?” 景阳摇头道:“没有,一个都没有。” 瑶光盯着他看了片刻,直看得他身上不自在,忽然问道:“那殿下府中有几名侍妾呀?” 古人成婚都早,虽然瑶光不知道为何这些皇子们一个个都这么大了才选妃,但按照古人的尿性,她可不相信徒景阳是个天生洁身自好的人。 趁着如今气氛正好,她探一探敌情,看看他有没有特别宠爱的妾室,也好及早调整自己的应对之法。 景阳眨了眨眼,似乎明悟了什么,脸上不由自主便露出灿烂的笑容来,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你放心,原来的那两个,我已经给了嫁妆,都发嫁出去了。” “都嫁出去了?”瑶光这回是真的呆住了。 这……这跟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她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仿佛下楼梯时一脚踩空,心里顿时就不上不下的,不自在极了。 景阳理所当然地说:“权贵人家不都这样吗?我也是跟着学的,母后也觉得好。” 实际上皇后上官氏因平民出身,虽已贵为皇后,面对那些世代簪缨的贵族时,内心深处还是有些自卑的。 她恐怕自己行事露怯,平时就爱暗中观察京中权贵的行事。 听人说权贵之家的男儿舞象之年屋里都会放两个人,成婚之前再打发出去。皇后就在他十五岁的时候赐下了两个宫女,又在圣人宣布选秀的时候,让他找了两个好人家发嫁了出去。 但景阳说的时候,下意识把自己和皇后之间主动和被动的位置调换了一下。 “这边走,穿过这个花园再拐个弯,就是畅音阁的后门了。” 因为快到地方了,道路两旁来往的太监宫女也多了起来,两人几乎是下意识的都端了起来,一个是温文尔雅的佳公子,一个是莲步姗姗的美闺秀。 只可惜,路过的宫女太监根本就不敢抬头看他们,远远看见他们的人影便都面朝墙壁站成一排,让他们过去之后才继续走自己的路。 他们都装了个寂寞。 又到了一段无人的地方,景阳瞬间放松了身体,还对瑶光道:“行了,这会儿没人了,你也别端着了。” 瑶光指了指不远处的畅音阁,笑道:“民女这就到了,多谢晋王殿下一路护送,您这就请回吧。” 徒景阳一呆之间,她已经带着翠娥走了。 “不是,用完就扔啊?” 王喜低着头忍笑道:“殿下,畅音阁里住的都是女眷,咱们不好在此处多留,还是先回坤宁宫吧。” “用你提醒?”景阳抬脚踹了他一下,大袖一挥,“走!” 王喜嘿嘿一笑,弯腰把腿上的脚印拍去,招呼众人小跑跟了上去。 第21章 ===== 再说瑶光先是陪皇后说话吃点心,又陪着景阳在路上耽搁了许久,回来的时候已经不算早了。 燕姑姑见她平安归来,又观察了一番她的脸色,看见隐隐的喜色和红晕,才彻底松了口气。 “姑娘,快进来吧,我让红绒去提午膳。”说着便扶着瑶光进门,又对红绒使了个眼色。 红绒微微福了个身,便拉着刚回来的翠娥一起又出去了。 燕姑姑一边帮她把大衣裳脱了,一边欢喜道:“皇后娘娘肯定很喜欢姑娘,人还没回来呢,赏赐就先到了。” 等家常的衣裳换好,燕姑姑就领着她走到侧间,指着长条桌案上放着的七八个大大小小的匣子说:“姑娘您看,这些都是娘娘赏的。还有几匹料子和两张皮子,我收到柜子里去了。 眼见天越来越凉,趁着如今有功夫,下官领着翠娥和红绒两个,把那两张皮子做成斗篷,姑娘穿一件。另一件等成婚之后,拿给晋王殿下,也是姑娘的一片心意。” “还是姑姑想得周到。”瑶光笑着点了点头,上前查看皇后的赏赐。 放置在最中间的匣子里,装的是一整套珍珠头面,上面镶嵌的珠子颜色是匀称的肉红色,鲜嫩明媚,且颗颗浑圆,华胜中央那一颗最大的,有成人拇指肚大小。 古代可没有珍珠养殖技术,所有的珠子都是纯天然的,能长这么大实属不容易。 左右两侧的匣子里也是头面,一套是纯金掐丝的,一套是羊脂玉的。皇家顶级工艺,让瑶光一眼就理解宫中娘娘们争宠的意义所在。 ——皇帝好不好看无所谓,头面首饰好看才是最重要的。 和这三套头面比起来,剩下的镯子、摆件等都是小巫见大巫,从来没见过这些的瑶光竟然也觉得平常了。 主仆二人又转回内室,燕姑姑从床底下拉出两个箱子来,一个里面装着布料,一个里面装着皮草。 布料是一匹妆花缎、一匹云锦、一匹羽锻、一匹织锦缎、一匹茧绸,还有一匹明显不是做衣服用的提花绢。 两张皮子都是狐皮,一张赤狐,一张银狐,颜色都很纯正,没有一丝杂色。 燕姑姑抚摸着那张银狐皮,说起了它的来历,“姑娘有所不知,这张银狐皮是去年辽宁总督进贡的,圣人赐给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又孝敬给了皇后娘娘。不想皇后娘娘对姑娘如此喜爱,竟把它给了姑娘。” 瑶光道:“既然这么珍贵,就用这张皮子给晋王殿下做件斗篷吧。姑姑觉得,里子该用那匹料子呢?” 燕姑姑说:“就拿那匹羽锻吧。苏州织造今春进贡的羽锻幅宽,裁开来正好够做两件斗篷的里子。” 够做两件斗篷? 也就是说,瑶光那一件,也可以用同一匹料子了? 瑶光忽然发现,古人在衣饰上的小心机,真的不比现代那些美妆博主和恋爱专家差。 虽然燕姑姑教她的是争宠之道,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嘛。只要学到了自己手里,怎么用不还是她自己说了算? “姑姑的主意真好,就这么办。” 她又把那匹茧绸拿出来,提议道:“这一匹就用来裁里衣吧。” 茧绸是纯天然的,不经后天染色,在瑶光看来,最适合做贴身衣物。 虽然燕姑姑觉得有些浪费,但想到自家姑娘马上就是皇家的人了,往后好东西还多着呢,茧绸再难得,又算得了什么? “就听姑娘的。” 等他们盘算完,翠娥和红绒也把午膳提回来了。 瑶光一边喝汤一边说:“今日我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心里高兴。红绒,你去开了钱匣子,你们三个每人拿五两银子,大家一起高兴。” 她吃了肉,总得让跟着自己的人喝口汤吧。 前世作为打工人,她可是吃够了老板画的饼。如今轮到自己做老板,当然得给底下人弄点实惠的。 三人闻言,果然都很高兴,欢喜得谢了恩之后,红绒就去匣子里拣了三份约五两重的碎银子。 没办法,银锭子她是没有了。 瑶光一边吃饭一边发愁,不是为没钱而发愁,而是为有钱却没借口拿出来发愁。 ——再这么下去,她连给员工发福利都发不起了! 但她却不知道,连整块银锭子都拿不到的燕姑姑三人却是干劲十足。 他们的想法也很简单:姑娘没钱时都这么大方,等将来做了王妃,还怕没我们的好处吗? 第20章 急她所急第二天中午,送…… 第二天中午,送温暖的就来了。 燕姑姑正带着两个宫女裁剪,瑶光在一边观看学习,四个人边干活边说笑。 忽然有个小太监来敲门,瑶光认得是昨天跟在景阳身后的那个,好像叫做王喜。 “小王公公,你怎么来了?”瑶光表现得十分欢喜,“可是殿下有什么话要带给我?” 见瑶光竟然还记得自己,王 喜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捧着手中的匣子送到她面前,谄媚地说:“这是殿下命奴婢送来的,说是让姑娘在宫里别委屈了自己。” “这是……”瑶光接了过来,见王喜没有告辞的意思,便当面打开来看,匣子里竟然装着满满的金锞子,各种造型花样都有。 “啊,这……”瑶光惊喜地掩住了唇,激动得眼眶都红了,语气略带哽咽,“殿下着实体贴,民女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他才好。” 这回不带演戏的成分,她是真觉得感动。 钱多钱少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他能想到她可能的难处,还直接派人送过来了。 以徒景阳表现出的不靠谱,瑶光着实没想到,他竟然能贴心地想到她在宫中需要银钱来打赏宫人。 王喜虽低着头,两只耳朵却都高高竖着,时刻关注瑶光的反应。 听着她又是哽咽又是欢喜的声音,王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觉得自家殿下的一番心意没有白费。等回去之后转告殿下,殿下一定很开心。 他又想着,既然殿下如此在乎未来王妃,那他就再把这好替自家殿下卖得更彻底些。 “也就在这两日间,内务府给诸位姑娘的嫁妆就要准备妥当了。到时候给姑娘准备的陪嫁人员,会前来拜见。 好叫姑娘放心,分派给姑娘的人都是殿下仔细挑选过的,个个身家清白,背后也没有旁的主子,姑娘大可放心用。” “还请小王公公替我多谢殿下。”瑶光脸上带了些不好意思,羞赧地说,“我原来说要替殿下做件衣裳,却苦于不知殿下的尺寸。” 王喜微微一怔:这还有意外之喜? 一时间他有些懊恼,懊恼于他也不知道自家殿下具体的尺寸,只好道:“姑娘先别忙,待奴婢回去禀报了殿下,明日再来一趟也就是了。” 瑶光轻轻松了口气,欢喜道:“那就有劳小王公公了。” 她顺手从那匣子里抓了一把金锞子,约有五六颗,塞进了王喜手中。 对于未来女主人的赏赐,王喜并没有推辞,高高兴兴地收了,欢欢喜喜地谢了恩,脚步轻快地告退了。 畅音阁是未婚女眷暂居之所,而他毕竟是皇子的贴身人,这种地方还真不好多待。 等他走了之后,瑶光关起门来,就先给燕姑姑三人各分了五颗金锞子。 剩下的都交给了红绒:“好生替我收着,等那些陪嫁来拜见的时候,每人分上一颗。” 红绒应了声是,满面红光地把东西收好,转回身来正要继续裁衣服,却见瑶光、燕姑姑和翠娥三人,已经拿出那匹天青色的云锦,商量着裁下一块来绣荷包了。 瑶光道:“就做个如意形的,上面绣两只仙鹤。” 天青色就是雨后天空的颜色,正好是仙鹤在天上飞舞,不但好看,寓意还好。 唯一的缺陷,大概就是瑶光虽然会刺绣,手艺却不怎么精致了。 燕姑姑安抚道:“若要精致,谁还比得上尚服局的秀娘?重要的不是好不好,而是姑娘的心意。” “就是。”翠娥附和道,“晋王殿下自小长在皇后娘娘膝下,什么精美的绣品没见过、没穿过?就是姑娘亲手做的,他才没有呢。” 红绒也忙加入了进来,肯定地说:“姑姑和翠娥姐姐说得不错,姑娘亲手做的,晋王殿下肯定喜欢。” 瑶光本来也就是做做样子,虽然她刺绣不怎么好,却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自卑过。 从前她就是个农家女,会做衣裳会缝补就已经很好了。至于做刺绣来赚钱,她有别的技能傍身,根本就不需要。 如今她马上就要做王妃了,想穿什么样的衣裳,想要哪个种类的刺绣,只需要动动嘴就可以了。 只是一切还未彻底尘埃落定,她总是要在细节处也表现出对未来丈夫的重视。 她不知道自己身边这三个人哪个是皇后娘娘的眼线,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把人踢走。最保险的做法,自然就是在细节处下功夫了。 第22章 选定了样式和花色,瑶光很快就裁下一块布,绷在小花棚上。旁边自有两个姑娘帮着选线、劈线、穿针,她只需要安心刺绣就是了。 忙活了一整天,一个荷包总算是做成了。荷包两面各绣着一只仙鹤,仙鹤周围还点缀着几缕祥云,看起来仙气飘飘的,非常适合徒景阳装温雅公子的时候佩戴。 至于他不装的时候? 他都不装了,还挑拣配饰吗? 等到第二天,王喜来送尺码的时候,瑶光就羞答答地拿出那个荷包,再三叮嘱他一定要转交给晋王殿下。 王喜眉眼带笑,当着她的面把荷包收进怀里,信誓旦旦地说:“姑娘放心,奴婢一定将您的心意转交。” 他又看了一眼被燕姑姑接过去的匣子,笑着替自家殿下表功:“这对珠花是昨日殿下在街上闲逛时一眼就看上的,说是姑娘生得灿若玫瑰,这对珠花勉强配得上姑娘。” 瑶光的脸,又红了。 她心里想着:等到成婚那日,一定要把这对珠花簪在头上。直白地给出正向反馈,让他觉得自己礼物送的值,以后多送。 ===== 景阳的消息送得非常及时,第二日御前副总管张保便和坤宁宫女官崔姑姑一起,带着男男女女一串人来了畅音阁。 这次选秀共选出太子妃一人,皇子妃四人。太子妃那边自有义阳长公主张罗,送到畅音阁来的,自然是四位皇子妃的陪嫁。 张保命那些人在院子里站好,崔姑姑把四位准皇子妃都请了出来,一一介绍之后,便对张保使了个眼色。 其实他们俩品级相当,崔姑姑等于是主动退让了一步,给足了张保面子。 张保也不是不是好歹的人,心里自然领这个情,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一甩浮尘,细着嗓子对那些人说:“都去拜见各自的主子吧。” 那些人事先都是分派好的,听了这一声吩咐,立刻分流成四拨,每一拨都有四个太监、六个宫女,跪在四位准王妃面前行大礼。 瑶光没急着说话,而是看向了被许给六皇子的杨婉。 哪曾想,杨婉也同时看向了她。余下的李思蓉和阮子娴这两位姑娘,则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明显有为难之色。 瑶光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六皇子固然是除太子外最年长的,但他出宫开府时,只得了一个湘国公的爵位,八皇子却是郡王。 若按家礼,自然是杨婉当先;可若按国礼,还是得瑶光为尊。 看得出来,杨姑娘不是那等争强好胜的人,瑶光反而很乐意给对放面子。 她便歪头冲杨婉一笑,调侃道:“六嫂,咱们都等着你呢,你就别害羞了。” 杨婉的脸刷就红了,又对她笑了笑,才端起架子朗声道:“诸位都辛苦了,日后咱们相处的日子还长,大家不必过于拘束。” 而后,她又喊了一声:“素梨。” 一个穿着草绿色褙子的宫女从杨婉身后走了出来,给属于杨婉的十个人各分了一个五两的银锭子。 随后,瑶光等三人也各自给了赏赐,张保与崔姑姑就又把人给带回去了。 没办法,畅音阁地方不大,他们这些未来的皇家妇,每人才分到了一正一侧两间屋子,哪有地方给他们住? 据燕姑姑说,这些人认完主子之后,就会被暂且安置到赐给各皇子妃娘家的宅子里,等到他们正式出嫁那天,再回到宫里陪着一起去皇子的府邸。 是的,虽然婚礼会等到他们的娘家人来了之后再举办,但他们还是要从宫里出嫁,娘家人根本就插不上手。 瑶光觉得,她奶奶卢氏和母亲大周氏,都应该挺能和皇后共情。 傅家婆媳是对自己女儿的婚事干瞪眼,皇后虽然有权主持诸位皇子的婚事,却偏偏对自己亲生儿子的婚事半点管不着。 这皇家的规矩,可真是…… 她在心里暗暗吐槽,也只敢在心里暗暗吐槽。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大半个月,期间在皇后的默许下,各位皇子与自己未来的妻子多多少少都有些互动。 几个准皇子妃也从一开始的腼腆拘谨,慢慢恢复了些本性,相互之间也会串串门,一起说说自己家乡的风物。 六皇子妃杨婉是湖广人士,七皇子妃李思蓉是浙江人士,是太子妃文氏的同乡,九皇子妃阮 子娴则是广州人士。 四个人里,竟然只有瑶光一个是北方人。 阮子娴好奇地问:“傅姑娘。听说北方的冬天冷到能把人的耳朵冻掉,是真的吗?” 瑶光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每到冬天都会有很多人冻死,只好也满脸好奇地反问道:“我听说南方的冷和北方不一样,就算穿得再厚,那股冷意也往骨头缝里钻,是真的吗” “不错,不错,就是这样。”三人纷纷点头附和。 李思蓉仿佛又回到了难熬的冬天,打了个寒噤说:“晚上钻进被窝里,瑟瑟发抖到睡着,也还是觉得暖不热。” 杨婉也道:“我家里有几亩田地可以收租,还有座山可以砍柴,冬天只要不出屋子还不算难熬。但只要一出门,就得找有太阳的地方站着,不然能把人冷死。” 她似乎是看出瑶光不想谈论这个话题,说完之后便话锋一转,看了一眼瑶光头上的佛头金簪,揶揄道:“这簪子看着不像是内造的手艺,难不成是妹妹从家里带来的?” 李思蓉和阮子娴都猜出定然是晋王送的,阮子娴碰了碰李思蓉,捂着嘴窃笑,李思蓉却直接说:“咱们这样的家世,哪里打得起金簪子?自然是晋王殿下送的。” 这话很有些酸溜溜的,阮子娴脸色有些僵,后悔不该碰她那一下,歉意地看向瑶光。 但瑶光却浑不在意,捂着脸娇嗔道:“哎呀,你们都不是好人!” 杨婉飞快看了一眼李思蓉,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倒在阮子娴的香肩上大笑了起来。 有她解围,阮子娴暗暗松了口气,也跟着杨婉笑。李思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是庆幸又是懊恼,也干巴巴地跟着笑。 冷风吹过,天地皆清。 第21章 骨肉重逢这天用过早膳之…… 这天用过早膳之后,瑶光正准备带着自己连夜画好的扑克牌找杨婉等人一起玩,燕姑姑却笑眯眯地说:“姑娘,今天还是不要出门了。” “今天还有什么忌讳?”瑶光不明所以,仔细回想跟着祖母学的各种风水知识,也没有哪一条说十月初三有什么特别的呀。 燕姑姑并不明说,只是笑着劝道:“我的好姑娘,您今天就听我的吧!” 瑶光看向翠娥和红绒,两个丫头却都只顾低头收拾桌案,根本就不与瑶光的目光对上。 “到底什么事呀?搞得神神神秘秘的。”瑶光察觉到了三人的善意,便也没追根究底,只是无奈地问了一句。 不出所料,三人都不肯说,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给她一个惊喜。 见直接问没用,瑶光就迂回了一下:“今日是只我一个人有事呢,还是我们姐妹四个都有事?” 燕姑姑见绕不过去,只好答道:“四位姑娘都有事,是好事。” 对他们四个来说都是好事的? 瑶光心思数转,已经有数了。 不过看燕姑姑三人一心想给她个惊喜,她就装作没想到,皱着脸可怜巴巴地问:“真不能提前透漏一点吗?一点点就好。” 此时两个宫女已经把残羹冷炙都收拾到了食盒里,把食盒放在了门外,自有畅音阁的宫女负责送到光禄寺去。 “好姑娘,咱们还是先梳妆吧。”翠娥笑嘻嘻地说着,就和红绒一起,强行扶着瑶光坐在了梳妆台前。 瑶光奇怪道:“早上不是已经梳过了吗?这发髻也没乱呀。” 红绒把妆匣打开,挑选了好些首饰出来,笑道:“早上梳得不够体面,这衣裳也素净了些。” 两人拆了她头上的单髻,重新给她梳了一个贵气又妩媚的反绾髻,满头珠翠错落有致,非常有皇家风范。 梳完之后,翠娥拿了面小把镜从后面照过来,以便她从前面的大镜子里能看见自己后面的样子。 正所谓: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姑娘,如何?好看吧?”翠娥的声音里透着得意。 瑶光微微点了点头,差点没把脖子闪了。 她慌忙扶住自己的脖子,苦着脸道:“好看是好看,但也太重了。快,把簪子抽下来几根,这个大凤钗也拿下来,换那一对绿玉牡丹的绒花。” ——她当皇子妃是为了享福的,不是为了死要面子活受罪的。 见她态度坚定,两个丫头虽然遗憾,但还是把她头上一套六根金簪、一支大凤钗、一支金流苏步摇、左右一对碧玉梳都拿了下来,只留下零星点缀的小珠花,又换上了轻便又华美的绒花。 “呼——”瑶光夸张地松了口气,“总算是活过来了!” 燕姑姑嗔了她一眼,提醒道:“姑娘,宫中可不兴说什么死呀活了的,叫人听见都是麻烦。” 第23章 瑶光立刻陪笑:“哎呀,好姑姑,我就是在咱们自己人面前说说,出了门肯定注意。” 借着在傅家村时燕姑姑和卢氏的那点交情,瑶光是顺杆就爬,对她一向非常亲昵,仿佛是当做自家长辈了一般。 燕姑姑家里没了亲人,早年到了该出宫的年纪又舍不得宫里的繁华,就托关系花银子谋了个低阶女官的职位留了下来。 这些年来,她虽然不必到宫外去过苦日子,但独自一人也不是不寂寞。 瑶光的到来,刚好填补了她心里的空虚,因而她对瑶光也格外不同,不仅仅是把瑶光当成需要侍奉的主子。 就比如现在,瑶光一撒娇,她就没辙了,又是欢喜又是无奈道:“下官自然知道姑娘有分寸,就怕隔墙有耳。” 说完这一句,她根本不给翠娥、红绒两人反应的机会,便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姑娘平日里不戴金玉戴珠花也没什么,可将来做了晋王妃,一年到头重要的日子也不少,总要装扮起来的,您得早日习惯。” 对此,瑶光却有不同见解,反驳道:“我就不能生性简朴,不爱珠玉吗?” 她记得,清朝的富察皇后就以简朴闻名,不以金玉为饰,终年只爱通草绒花。 前世瑶光对古代首饰的了解,只存在于网络图片和博物馆隔着玻璃的文物,自然没那么多想法。 但是,真轮到她自己满头珠翠时,就忍不住怀疑:或许富察皇后根本不在意什么节俭的名声,人家就是纯粹嫌金银玉石制作的首饰太重了而已。 宫中制作的绒花,使用的材料都是上品丝,骨架也都是工匠反复拉出来的金铜合金丝,其实总体价值并不比好些金玉首饰低。 还有就是,金玉做的首饰可以戴好多年,就算金子不鲜亮了,再拿去炸一炸仍然能用。 但蚕丝做的绒花,由于如今的染色剂都是纯天然的,往往戴不了年就开始褪色了。 其实究竟哪个耗费更多,根本说不清楚。 只是,大多数人朴素的价值观里,就是觉得金银玉石比通草绒花耗费更多。 燕姑姑认真想了想,眼睛一亮,点头笑道:“这也是个好法子。古往今来,简朴都是美德。” 翠娥和红绒相识一笑,毕竟跟着一个会解决问题的聪明主子,总比跟着一个憨包强。 重新装扮好没多久,敲门声就响了起来。燕姑姑立刻道:“下官去开门。” 房门才一打开,瑶光的眼睛就湿润了。 虽然她已经猜到了燕姑姑他们一力隐瞒的惊喜是自己的家人已经入京了,但真正见到卢氏、大小周氏和玉微,瑶光还是遏制不住心头的激动。 小周氏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显然是已经生了,只是不知又给她添了一个弟弟还是妹妹? 给傅家人带路的,是一个眼生的女官,也不知是御前的还是坤宁宫的。瑶光亲自道了谢,又叫红绒给了赏赐,那女官就识趣地告退了。 “奶奶,娘,二婶,快进来。”瑶光上前,一手拉住玉微,一手扶住卢氏,激动又欢快地推着人进屋。 三位长辈也都红着眼眶,眼神根本就没从瑶光身上挪开过。直到确认她气色鲜活,人也没瘦,个子还长高了些,才算是松了口气。 卢氏拉着瑶光一起坐了上首的位置,含泪笑道:“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有造化的。” 话虽如此说,瑶光离开家之后,她的担忧只多不少。 瑶光一叠声问道:“家里还好吗?奶奶身体还好吗?还有爹娘和叔婶他们,都好吗?弟弟他们读书如何?还有玉微,奶奶教的东西还是背不进去?” ” 哎呀大姐,你怎么一见面就揭人家的短?“玉微坐在最下边的绣墩上,羞恼地顿了顿足。 众人都笑了起来,久别重逢的伤感骤然被冲散。 卢氏道:“家里一切都好,我身子骨还是那么硬朗,你不用担心这些。如今你有了造化,连带他们全家都受益,圣人又是赐宅子又是赐金银田亩的,咱们家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那就好,那就好。”瑶光又转向坐在自己下首的小周氏怀里,见大红的襁褓里,婴儿胖嘟嘟、白生生的,眉毛淡却密,眼睛大而长,虽还没摆脱尿布,却已经能见证日后的高颜值了。 瑶光看得心喜,问道:“二婶,这是弟弟还是妹妹?” “是个男娃。”小周氏又把孩子往她这边送了送,“名字还是你奶奶取的,叫玉衡。” 因着卢氏职业特殊,他们这一辈的孩子,名字都取自星辰。 玉衡乃是北斗七星中最亮的一颗,又名“廉贞星”。“衡”代表王权,玉衡亦主贵,是个很好的名字。 瑶光笑道:“我们姊妹几个的名字,个个都是吉祥的星辰,都有富贵命。” 作为一个母亲,小周氏自然爱听这些话,顿时心花怒放,笑道:“咱家出了一个你,已经很富贵了,只盼玉衡将来在读书上像他三哥和四哥,可千万别像老大和老二。” 天枢和天璇读书不行,如今基本已经放弃科举这条路了。倒是天玑和天权这对双胞胎颇有天赋,舅姥爷卢秀才不止一次惋惜,他们俩跟着他可惜了,若有名师指点会更好。 如今全家人都到了京城,瑶光又要做王妃了,自然是要替他们延请名师的。 “二婶放心,等玉衡长大了,我就替他找个好先生。” 小周氏喜道:“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原本得知瑶光被选为了晋王妃,小周氏还有些忐忑,如今见她还和在家时一样,半点不曾生分,一颗心就放在了肚子里。 谁知她这边刚放心,就听见自己女儿说:“大姐,先前我们去拜见皇后娘娘,我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娘娘头上戴的首饰金光闪闪的,可漂亮了,你怎么只有绒花呀?” 小周氏眼皮子一跳,刚要出言呵斥,就见瑶光“呵呵”了两声,吩咐翠娥和红绒:“你们俩,给二姑娘装扮上。” 又皮笑肉不笑地对玉微说:“希望你装扮完了,还能问得出刚才那句话。” 翠娥二人忍着笑,扶着满脸懵逼的玉微坐在了梳妆台前,拆解了她原先的发髻,开始重新梳妆。 为了让她充分感受头面首饰的“庄重华美”,两人给她梳的是最华丽繁复的牡丹髻,不但加了许多假发,首饰也戴了许多,却偏又繁而不杂,唯显倾国之姿。 要说美中不足,就是玉微年纪太小了,脸上太稚嫩,和这样成熟美艳风的发型不太搭。 瑶光走到她身后,与镜中的玉微对视,好笑道:“怎么样,好看吧?” “好看是好看……哎呀!就是和我不太搭。”她痛苦地扶住了自己的脖颈。 却是方才她下意识点头,也重复了瑶光差点闪到脖子的经历。 瑶光又问:“我把这些都送给你,叫你天天戴着,你乐意吗?” “啊?”玉微大惊失色,慌忙伸手去抽头上的簪环,“大姐,你可饶了我吧!” 众人都大笑了起来,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第22章 婚期已定众人笑了一阵,…… 众人笑了一阵,瑶光又拉着玉微坐回梳妆台前,把那满头珠翠都拆了,发髻也重新梳成了适合小姑娘的双丫髻,捡了两对小金钗给她插在两边的发髻上。 玉微长长舒了口气,感慨道:“看别人戴时只觉得好看,真把那些东西都插在自己头上,我只觉得脖子都要被压断了。看来,我是享不了这福了。” 瑶光又从妆匣里拣出一对七宝缠丝芍药金镯,把其中一只戴在她左手上,又把另一只用匣子装了塞给她。 “喏,拿回去换着带吧。” 虽然这时候的贵妇,戴镯子都是两手戴满。但他们家讲究多,认为两只手都带镯子就等于是戴镣铐,不吉利,所以从来只戴一只手。 “谢谢大姐!”玉微欢喜地摆弄手腕上的镯子,又把那匣子塞回瑶光手上,“我要这一个就行,咱姐妹俩正好一人一个。” 小周氏虎着脸训斥道:“你还真要啊?那都是朝廷给你大姐准备的嫁妆,你拿走了你大姐就比别人少了,到时候岂不丢面子?” 玉微一怔,她还真没想那么多。 听自家母亲这么一说,她立刻就要把镯子褪下来,还要把发际上的两对金簪也拔下来。 瑶光赶紧拦住,“这不在嫁妆里面,是皇后娘娘单独赏的。” “皇后娘娘赏的?”玉微更吃惊了,“那你要是给了我,会不会让皇后娘娘不高兴呀?” 虽然他很喜欢这些首饰,觉得每一件都很漂亮。但若是为了这两件首饰,让自家大姐和未来婆婆产生龃龉,她还是不要了。 乡下人家因为资源匮乏,许多争斗更加直白。 虽说他们家里,她奶奶卢氏对大伯母和她娘都很好,但这只是幸存者偏差。 大多数人家的婆媳之间关系都不大好,而且因孝道的压制,儿媳往往是处于下风的。她也是见过村里别家婆媳相处的,把自家姐姐带入那些儿媳妇,她竟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第24章 ——不行,不行,绝对不能让大姐也受那样的苦。 更有甚者,她还听说镇上那些财主家的老太太和太太们,最喜欢给自家儿媳妇立规矩,喜欢挑儿媳妇的刺,见不得儿子和儿媳妇关系好…… 这也就给年少的玉微心里留下一个印象:越是有钱人家,婆婆越是喜欢折磨儿媳妇。 这天下还有哪一家比皇家更有钱吗? 她是个没心眼的人,虽然入宫之前三个长辈再三叮嘱,让她谨言慎行,最好少说话。 但一个心思单纯的人,暴露自己内心的想法真的不必靠语言。 瑶光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对这个妹妹不要太了解。只是看她此时的表情,就能猜出玉微心里在想些什么。 “瞎想什么呢?”瑶光屈指在妹妹额头上弹了一下,好笑道,“皇后娘娘什么好东西没有?她既然赏了我,那就是随我处置了。 再者说了,你又不是外人,是我亲妹妹。我把好东西给了自己亲妹妹,皇后娘娘只会欣慰,觉得我友悌。” 玉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问道:“友悌是什么意思?” 瑶光:“就是疼爱弟弟妹妹。” “哦~”玉微恍然大悟,满脸骄傲地说,“我可以作证,大姐是最友悌的!” “那你还不拿着?” 玉微嘿嘿一笑:“谢谢大姐。” 小周氏无奈的瞪了傻女儿一眼,其实心里还是很欣慰的。 她这个女儿从小就没心眼,从前在村子里时,把女儿嫁得近些,有娘家撑腰也不怕她受欺负。 可如今他们举家进京,女儿的婚事自然要在京城找。 他们傅家在京城可谓是毫无根基,将来能给女儿撑腰的,就是大侄女这个晋王妃了。 见他们姐妹的关系一如既往,小周氏哪有不高兴的? 大周氏低声对她说:“他们姐妹间的事,咱们做长辈的就别掺和了。咱们家大丫头你还不知道?心里一向有数。” 小周氏也低声道:“我不是不相信大丫头,就是猛然到了京城,天上随便掉块砖砸到的都是权贵。像咱们家这种没根基的,小心些总是没大错的。” “老二家说的不错,小心驶得万年船。”卢氏附和了小周氏。 “奶奶,你们说什么呢?”瑶光拉着重新打扮好的玉微走了回来,放妹妹回了小周氏下首,她还坐在卢氏身侧。 卢氏笑道:“说咱们家都该小心点,别以为有你做了王妃,尾巴就能翘上天了。”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肯定有人比卢氏更懂这个道理,却一定没人比她执行得更彻底。 对此,瑶光非常放心,满是 依赖地说:“家里有奶奶在,我是再不必担心的。” 大周氏道:“你是得好好感谢你奶奶,来的路上她就对天枢他们耳提面命,叫他们入京之后不许跟那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 小周氏也点了点头,赞同地说:“咱们家能有如今的富贵,已经是从前不敢想的了。人得知足,不然必得招……哎哟,尿了!” 她忽然惊呼一声,却是手上一热,被怀里的小玉衡尿了一手。 “赶紧给他换了,当心着凉。”大周氏忙把随身带的小包袱打开,里面是一套干净的襁褓和两块干爽的尿布。 襁褓是用绸缎做的,但尿布却是自家织的老粗布,裁剪好之后用热水繁复煮过,又柔软又吸水。 妯娌两个都是手脚麻利的人,很快就把湿掉的尿布和襁褓换了下来。 小周氏捏着玉衡的鼻尖笑骂道:“你这臭小子,真是不甘寂寞。大人们正说话呢,你掺合什么?显着你了?” 玉衡还以为母亲是跟自己玩呢,一边咿咿呀呀地回应,一边企图把双手从刚包好的襁褓里解救出来。 卢氏见状,便道:“这屋里也不冷,就别包那么严实了,让他松快松快吧。” 小周氏闻言,就把襁褓松开了些。玉衡挣扎了半天,终于把两只小肉手伸了出来,高兴得手舞足蹈。 姐妹二人都围了过来逗弟弟,却见小娃娃的目光一直随着玉微的左手腕转动。 瑶光道:“这镯子上的宝石闪亮,小孩子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玉微闻言,便故意把镯子转了转,把镶嵌着宝石的那一面对准了玉衡,一会儿晃到左边,一会儿又闪到右边;一会儿故意离得近,却又在玉衡要抓住的时候猛然挪远。 这小子也是好脾气,被耍了也只会咯咯傻笑,半点没有要发脾气的意思。 众人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卢氏便笑边肯定地说:“这孩子像他爹,天生就是好脾气。” 瑶光仔细想了想,从小到大,是很少见二叔发脾气。 只有一次,就是大弟天枢带着二弟天璇往西流河深处去摸虾,恰好被回来修锄头的二叔撞见,不但当场把兄弟俩骂了个狗血淋头,回家之后还拿藤条一人抽了一顿。 从不发脾气的人发起脾气来真是吓人,那次连卢氏都不敢替孙子求情。而天枢和天璇被他吓住了,自那以后也再不敢往河水深处去了。 逗了会儿孩子,卢氏又拉着她说正事,“皇后娘娘说,钦天监已经算好了几位皇子的婚期,太子殿下是这个月十五,六殿下是这个月二十四,七皇子是下个月初十,你和晋王殿下是下个月十八,九皇子是下个月二十四。” 说到这里,她左右看了看,见燕姑姑带着翠娥和红绒两个都站在远处,才低声道:“我暗地里掐算过了,下个月十八是个好日子,和你的生辰八字正好对照,能保你一世富贵顺遂。” 见祖母这样为自己操心,瑶光觉得眼眶发热,遗憾道:“可惜我不能回家待嫁了。” 卢氏笑着安抚道:“皇家的规矩自来就大,咱们既然得了从没有过的富贵,总要付出点什么。若不然,连老天爷都会看不下去的。” 瑶光这才重新露出笑颜。 傅家人在畅音阁待了一个时辰,先前领他们来的女官再次出现,提醒他们时候到了,该出宫了。 一家人顿时伤感起来,瑶光忙命人把皇后娘娘赏赐的布料拿出几匹来,叫卢氏他们带回去,又亲自送到了明堂里,直到不能再送了,才红着眼眶被燕姑姑劝了回来。 景阳不知是从哪里得了消息,还是猜到她见了家人之后心里会怅然,第二天就又派了王喜来,叫她放心,他在宫外会照顾傅家人的。 与这句话一起传进来的,还有一个西洋来的八音盒。 在瑶光看来,这个八音盒造型虽然精美,内部机械却极为粗糙。但放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顶级的工艺了。 至少大夏内务府的工匠们就造不出来。 瑶光表现得很高兴、很感兴趣,其实心里却在想:海外的工艺已经能造出八音盒了吗?不知道蒸汽机有没有现世? 她头一次觉得苦恼,不知道她所在的大夏朝,对标的是真实历史上的哪一个朝代? 不过无论是对标哪个朝代,如今当政的是汉人王朝。汉人占据总人口的百分之九十,不必千方百计防备异族,要做什么事的时候,也会少去许多掣肘。 以前穷的时候,她最大的追求就是带领家人走向富贵。 如今富贵已唾手可得,以前没工夫的想的东西,也会自动自发地钻到她脑子里来。 没办法,前世九年义务带来的烙印,实在是太深刻了。 第23章 不欢而散转眼就到了十五…… 转眼就到了十五,整个皇宫仿佛都活了一般。宫女太监们都换上了新衣服,像燕姑姑这种有品级的女官,更是特许在过年之前这些日子里戴金簪子、穿刺绣精美繁多的衣服。 瑶光听闻后,立刻就从自己的妆匣里拿出一对,叫上翠娥、红绒一起,闹着要给燕姑姑重新装扮了一番。 一起共事了这么久,两个宫女也摸透了燕姑姑的脾气,平日里虽然还是敬重,却不再怕她,也敢与她开几句玩笑了。 纵然燕姑姑板着脸说他们胡闹,两个宫女也不害怕,硬是把人按到了梳妆台前。 翠娥一边给她通头发,一边笑道:“我们可是有姑娘撑腰的,便是姑姑要罚我们,姑娘也是不答应的。” 红绒一边把头油拿出来,一边跟着说:“姑姑放心,我们拿出全挂子的本事来,把您打扮好了。看在我们辛苦的份上,您就别和我们置气了。” 瑶光佯装不耐地催促道:“你们两个,赶紧干活,少说废话。” 燕姑姑再也绷不住笑了起来,大家也都笑了起来,整个房间都充满了鲜活的气息。 她一边带着久违的感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还不忘交代道:“今日人多手杂,畅音阁里也有许多人手都被借调到了东宫。咱们可一定要看好屋子,少了东西倒好说,就怕多出什么来。” 少了东西好检查出来,报上去也就是了。 若是多出来的,谁知道人家藏在了哪里?等真知道的时候,只怕就是事发的时候了。 第25章 到那时一口黑锅扣在头上,怕是想摘下来也百口莫辩。 瑶光正了神色,点头道:“姑姑说得很是。你们两个也别不当回事,屋里不能离了人。” “姑娘,姑姑,你们放心,今天是太子殿下成婚的大日子,我们可不敢胡乱走动。”两个宫女都如是应和。 且不说太子徒景安是皇后亲子,皇后又掌管后宫多年根基深厚。只说圣人对太子的宠爱,他们这些小虾米也是避之不及,生怕在这种日子里犯一点忌讳。 说起太子景安,瑶光对他的印象不多,却挺刻板的。 她虽然从没见过对方,却从身边的三个宫人嘴里听过不少。 或许燕姑姑他们对她说太子的事,为的就是防备她不懂事冲撞了对方,惹下大祸来。 所以,三人都着重描述了这位太子是多么得圣人看重,关于太子的事,连皇后都管不着。 ——你也别指望冲撞了太子,能到皇后那里去求情了。不管用,根本不管用。 瑶光也曾问:“太子殿下脾气很不好?” “哎哟,这可不能乱说!”燕姑姑瞪了她一眼,忙给翠娥他们俩使眼色,叫他们赶紧去看看门外、窗外有没有人听着。 得知外面的确没人,燕姑姑才压低声音说:“太子殿下脾性温和,下官在宫里当差,也很少听说东宫有责罚宫人的。 只是圣人疼太子跟疼眼珠子似的,但凡哪个宫人伺候得不好,就会立刻被乾清宫的张公公送回内务府去。” 张公公就是张保,乾清宫的副总管,也是整个大内所有太监的人事首领。 别看戴荃才是大总管,但戴荃只负责乾清宫圣人身边的一切事物,底下的小太监们如何分派,他管不着。 被张保带着送回内务府的,不管是宫女还是太监,日后都别想着分到什么好差事了。 瑶光心里就有数了:太子温和,但圣人在太子的事情上却半点都不温和。所以哪怕太子脾气再好,底下的人还是避他如蛇蝎。 当然了,这话她就不会傻乎乎地说出来了。 翠娥梳头的手艺是真不错,不多时就给燕姑姑梳了一个利落又不失美感的元 宝髻。两根海棠花样式的金簪都斜簪在右边,还零星点缀了一些小绒花,整个人看起来不像平常那么严肃,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瑶光扶着她看了又看,感慨道:“咱们相处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发现,姑姑的五官生得这般标志。” “是呀姑姑。”红绒道,“我从前是在浣衣局当差的,往后宫送衣裳时,也见过不少娘娘小主,他们好多都没姑姑生得好看呢。” 燕姑姑立马横了她一眼,斥道:“不许编排主子。” 红绒缩了缩脖子,讨好地笑道:“我知道姑姑是为我好,往后我再不说这些了。” 燕姑姑叹气道:“在宫里当差呀,最要紧的就是谨言慎行。这宫里的一块石头、一根草一棵树,都是会说话的。你以为周围没人,其实隔墙有耳。” 两人都受教地点了点头,心里对燕姑姑很是感激。 因为他们感觉得到,燕姑姑是真心教导他们宫中生存之法的。 主仆四人正关起门来玩闹,敲门声忽然响起。说笑声陡然一顿,四人面面相觑。 瑶光低声问道:“今天这种日子,谁会来咱们这里?” 怕是皇后娘娘也顾不上她这个养子妇了吧? 燕姑姑道:“开门看看就知道了。”说着就给翠娥使了个眼色。 翠娥放下牛角梳子,脚步轻快地走到门前,一边问:“谁呀?”一边打开了门,阮子娴笑吟吟的圆脸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原来是阮姑娘,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翠娥故意大声了些,为的是让内室的人听清楚。 听见是她来了,瑶光只得亲自起身接待,却没有把人往里让的意思,站在门口问道:“阮妹妹,你不在屋里歇着,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阮子娴道:“外面都热热闹闹的,偏咱们这里冷冷清清的。还是李姐姐有主意,拿了些银子叫人去光禄寺要了些下酒菜来,命我来请傅姐姐呢。” 瑶光并不想去,便笑着推脱道:“我今日身上不大好,大喜的日子又不好叫人去请太医。好在燕姑姑身上有些对症的丸药,我吃了正要睡呢。” 阮子娴明显一怔,有几分不知所措,显然没想到瑶光会拒绝。 但她也不是实心的傻,看瑶光的脸色明显不是病了。既然不是病了,却还一反常态地拒绝聚会邀请,定然是别有缘故。 不过她并没有拆穿,只满面担忧地说:“怎么就不舒服了呢?姐姐快回去躺着吧。也怪我,不该这时候来打扰,耽误了姐姐休息。” “妹妹哪里话?你也是一片好意,是我自己不争气。” 两人客套了几句,阮子娴就识趣地告辞了。 离开瑶光的屋子之后,她仔细想了想,吩咐身边跟着的宫女:“风筝,你去找李姐姐,就说我忽然吃坏了肚子,怕是不能赴约了。” 宫里的规矩,宫女是不能单独出行的。风筝本有些为难,但转念一想,她又不出畅音阁,又是替主子办差的,严格来说也算不得违规。 于是,她便嘱咐另一个宫女纸鸢好生送阮子娴回去,她则是转道去了李思蓉的屋子,替自家主子告病了。 人家都说了自己病了,李思蓉纵然觉得他们不给自己面子,也不好明说,只得勉强撑着笑脸,好言好语地叫他们好生养着。 只是,好好的四人局,转眼就少了一半,剩下的两个也难免意兴阑珊。 杨婉为人厚道,端起酒杯圆场道:“这么些好东西,可惜他们没口福,都要便宜咱们姐妹了。来,我借花献佛,先敬东道主一杯。” 李思蓉扯着嘴角笑了笑,陪她共饮了一杯,惋惜道:“我还特意准备了傅姐姐爱吃的羊奶酥和阮妹妹爱吃的五香豆腐,不想他们却都不来了。” 杨婉笑了笑,说:“他们不来,咱们吃也是一样的。” 实际上这种临时的邀约,本来就是撞对方的空闲,贴自己的面子。若是你面子不够大,人家又恰好没空,当然不会迁就你了。 她认为李思蓉提出这个邀约之前,就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了。 如今看来,却不尽然。 杨婉只是性子宽厚,却不是傻,李思蓉说这种话,她当然不会附和。 见对方没顺着自己的意思说,李思蓉有些失望,却没表现出来,只是回敬了她一杯,转头便说起了今日婚礼的盛大。 “便是咱们在这偏远之地,也能跟着沾光。那礼乐声从昨天半夜就开始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停过。不愧是一国储君的婚礼,果然不同凡响。” 她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羡慕和向往。 杨婉道:“储君毕竟是储君,自然不是寻常皇子可比的。” 但李思蓉真正想说的也不是太子,而是今日过后就正式成为太子妃的文秧。 “对了杨姐姐,选秀的时候,你见过那位文姑娘吗?” “见过的。”杨婉道,“她和我同住毓秀宫,不过她是单独一间屋子,我没和她说过话。” 她是在提醒李思蓉:文秧选秀时就有特权,这太子妃之位明显是内定的,不管你有什么心思,最好还是收起来。 却不想,李思蓉闻言却更加不服气了,轻哼了一声,低声道:“果然如此。” 她觉得,若是堂堂正正地比试,不一定谁才是太子妃呢。 杨婉被她弄得心里不耐,又坐了一会儿便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妹妹,你也回屋去吧,今日人多眼杂的,免得叫人冲撞了。” 说完也不等她回话,起身行了个礼就走了。 李思蓉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不好看,忍了又忍才没有发作出来,只冷声吩咐道:“柳丝。绿绦,你们把东西都撤了吧。” 设宴的地方就在畅音阁院子东南角的亭子里,因着天冷,四周都围着草帘子,一点寒风都吹不进来,的确是个聚会的好地方。 只可惜,地方再好,面子不够大,也全然白搭。 李思蓉披上厚实的斗篷,终究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自己先回去了。 第24章 宫权之争除了这个小插曲…… 除了这个小插曲,当日相安无事。瑶光虽然觉得是他们过于紧张了些,但就像祖母卢氏说的那样:小心驶得万年船。 二十四日便是六皇子和杨婉的婚礼,虽然比不上太子大婚的规模,但也无人敢怠慢皇子。因而太子的婚礼过后,畅音阁来来往往的人只增不减。 有六皇子的母亲宜妃范氏派过来送东西的,也有皇后身边的女官来复查礼仪的。但更多的还是内务府和尚服局的人,这两处都派了女官来商议婚服的款式和首饰的搭配。 翠娥借着和杨婉身边的宫女聊天的功夫稍微打听了一番,光是婚服的款式,尚服局那边就送来了七种,叫杨婉自己挑喜欢的。 第26章 原本杨婉只挑了一套,尚服局那边却说可以挑三套,等都做出实物来再行挑选。 皇室的婚服,不单布料是用最好的,上面的刺绣也都是金丝银线,全是扎实料子,这一套的耗费就不下千金。 尚服局的人一张嘴就说可以挑三套,但实物都做出来之后,真正穿到新娘子身上的却只有一套,剩下的两套也不可能再给别的皇子妃穿,自然就成了他们的外快。 当然,外面的人是不敢僭越皇室,但上面刺绣用的金线和银线拆下来,本来就是不小的好处。 若是手艺高超的,拆完之后做衣服的料子还基本完好,再换普通的彩线绣上,拿出去谁又能看得出来? 这些想法瑶光只是自己在脑子里过了一下,跟谁都没说。眼看杨婉新婚在即,满脸都是对未来生活的羞怯和憧憬,她才不会去做那扫兴的人。 倒是李思蓉表现得挺积极的,整日礼凑到杨婉身边忙前忙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杨晚娘家人呢。 十月二十二这一天,畅音阁忽然来了位贵客,正是新婚不久的太子妃文秧。 太子妃的派头很大,光开路的宫女就有八个,撑伞的撑伞,打扇的打扇,引路的引路,跟随的跟随,翠羽华盖,威风凛凛。 就这,燕姑姑还低声告诉她,太子妃今日明显是轻装简从,仪仗卤簿一概都没带,显然是不愿意兴师动众。 瑶光暗暗咋舌:不愿意兴师动众就已经这样了,若是兴师动众了,得多少人呀? 还有,一个太子妃已是如此, 若是皇后娘娘正儿八经地出行,得有多大排场? 燕姑姑告诉她:“皇后娘娘若是出行,仪仗卤簿再加上护卫,至少得上千人。不过在宫里时就没那么多讲究了,日常只有三四十人跟着。” 《只有》《三四十人》 瑶光一脸麻木,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这两个词了。这两个词是能联系在一起的吗? 太子妃前来,四个准皇子妃都得出来相迎。 “诸位弟妹快免礼,都是一家人,很是不必如此。”文秧不等他们拜下去就开口免了礼,显得很是真心。 但除了李思蓉之外,谁也没把这话当真,都恭恭敬敬行了全礼才起身。李思蓉脸上闪过懊恼,慌忙又跟着拜了下去,动作却明显比另外三人慢了半拍。 文秧仿佛没看到,目光从四人脸上一一划过,点头赞道:“都是美人坯子,个个都比我强。” 她的声音温柔似水,语调缓慢而清灵,平平常常说一句话,也像是唱歌一般优美动听。 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感觉,反正瑶光觉得自己要醉了。 排行最靠前的杨婉代替众人答话,“娘娘这话真是羞煞我们了,娘娘天人之姿,哪里是我们这些毛丫头能比的?” 这话虽是谦词,但却绝对算不上谦虚。文秧的容貌的确是万里挑一,自小培养出的气质也十分出众,高贵中透着温文,瑶光一眼看过去,只能想到四个字——上善若水。 《红楼梦》的男主贾宝玉曾说过集聚了世人嗤笑的浑话: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就觉得清爽,见了男人就觉得浊臭逼人。 从前瑶光也对此嗤之以鼻,但今日见了文秧,却忽然间就理解了贾宝玉。 这世上竟真有一个女子,一举一动都这般似水柔情。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文秧似有所感,转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柔声道:“想来这位就是傅姑娘了吧?” 被她主动搭话,瑶光竟觉受宠若惊,忙应道:“正是小妹。不过,娘娘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四人才行了礼,还未来得及做自我介绍。 文秧柔声细气道:“本宫听母后说过,四位弟妹里,就属傅姑娘身姿最为高挑。” 瑶光下意识扭头看向另外三人,往日没注意,今天仔细一看,果然是自己最高,便露出个羞涩的笑容,掩饰自己的尴尬。 好在文秧体贴,很快便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点了点李思蓉和阮子娴,略微苦恼道:“这两位哪个是李姑娘,哪个是阮姑娘,本宫可就猜不出来了。” 杨婉正要替她介绍,李思蓉便主动上前一步,施礼道:“小妹李思蓉,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李姑娘快请起。”文秧抬手虚扶,柔声道,“本宫听闻里姑娘乃是浙江人士,与我也算是同乡。只是本宫离乡多年,乡音都已经忘却了。” 提起故乡,文秧忍不住露出伤感之色,却又很快掩去了。 李思蓉道:“小妹在家乡时,就曾听闻娘娘的大名,对娘娘很是钦佩。不想今日有缘得见,可见小妹也是有些福气的。” 文秧失笑着说:“能做皇家妇的,哪一个没福气?” 她似是不愿再多说,看向杨婉道:“本宫今日前来,是为了杨姑娘后天出阁事宜。母后日理万机,未免有疏漏,便将此事交给了本宫。杨姑娘,若有何不便之处,尽管告诉本宫。” 杨婉忙说一切都好,文秧也没勉强他,只是让身边的人记住杨婉两个宫女的模样,告诉她若有什么事,随时可以让这两个宫女到东宫去寻她。 然后,她又到杨婉屋子里转了一圈,瑶光三人都陪着喝了杯茶,才把她送走了。 李思蓉羡慕道:“太子妃真是威风!” 他们两个本是同乡,年岁又相当。 十岁那年,隔壁县文家女被京城贵人接走的消息风一般传播开来,大家都在猜测文家女将来必然有好造化。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们家开始注重对女孩的培养,“思蓉”这个名字,就是她十岁入学后,先生取的学名。 他们家这一代的女孩都是“蓉”字辈,她的堂姐叫“慕蓉”,亲妹妹叫“梦蓉”,堂妹叫“心蓉”。 文家女不但是李家培养女儿的初衷,也是许多浙江人教养女儿的动力。 直到选秀结果出来之前,李思荣都没有把声名远播的文家女和选秀联系起来。 可知道太子妃姓“文”之后,一切就都串了起来。 原来,当年文家女被贵人接到京城,就是为了做太子妃的。 亏她还天真地以为,以她的品貌和学识,尚且虚悬的太子妃之位,也不是不能争一争。 哪知道,人家直接内定了。 瑶光三人对视了一眼,全当没听见她那句话。 阮子娴道:“杨姐姐,你那里肯定很忙,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她就脚步欢快地走到瑶光身边,歪着头笑眯眯地问:“傅姐姐,我能去你屋里玩吗?” 瑶光道:“当然可以。走吧,我正做衣裳呢,你也给我拿拿主意。” 两人手挽着手,说说笑笑地走了,谁都没想着问一声李思蓉去不去。 进了屋关上门之后,阮子娴夸张地松了口气。见瑶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陪着胸脯陪笑,小声说:“我总觉得再和李姐姐待在一起,会出事。” “那跟我待在一起就不出事了?”瑶光逗她。 阮子娴却正色道:“我相信自己的直觉,直觉告诉我,傅姐姐是个好人。” 瑶光玩笑道:“小心被好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阮子娴笑着挽住她的手臂,梳着精致发髻的脑袋蹭在她颈窝里,撒娇道:“傅姐姐才不会把我卖了呢。” 两人亲亲热热地进了内室,瑶光让翠娥把她做的扑克牌拿出来,教会了阮子娴玩“升级”,两人便各点了一个贴身的宫女做配,四个人热火朝天地玩了起来。 等到中午的时候,阮子娴不想回去,两人就干脆合起来用膳。他们各打发了一个宫女去提膳,正好凑够两个人,还节省了人力。 等瑶光身边的翠娥和阮子娴身边的风筝从光禄寺回来时,都是两手空空的,身后还各跟了两个小太监提着食盒。 其中一个机灵又嘴甜,上面打了千笑眯眯地说:“两位姑娘,太子妃娘娘吩咐了,六殿下好事相近,最近几日宫中各处都加三个菜,一起沾沾喜气。” 两人忙朝着东宫的方向谢了恩,又赏赐了四个提食盒的小太监。 等用完午膳之后,又玩了一会儿扑克,阮子娴便被徐女官劝着回去午睡了。 送走了客人,瑶光才吐露了心中的疑惑:“宫务一向不都是皇后娘娘在管吗?怎么六皇子大婚太子妃出面,光禄寺那边也听太子妃的吩咐?” 燕姑姑门路不广,没收到什么内部消息,只得根据从前有过的事例推测:“大概是圣人或皇后娘娘,给了太子妃协理六宫之权。” 翠娥咋舌道:“太子妃入门才多久?” 燕姑姑瞪了她一眼,呵斥道:“慎言!” 但她心里,也未尝没有和翠娥一样的感慨,还比翠娥多了几分疑惑。 第25章 变生肘腋莫说是皇家了,…… 莫说是皇家了,便是寻常人家,也没有新妇才入门几日,就能从婆婆手里接过一部分管家权的。 第27章 按理说,文秧是早已内定的太子妃,从十岁起就养在义阳长公主府,凡是太子妃该学的东西,文秧一样都没落下,她的才能是足够打理后宫的。 可才能足够是一回事,能否取得皇后的认可是另外一回事。 瑶光虽然也没见过几次皇后,但就对方偶尔提起还不是太子妃的文秧时表露出的态度,她对这个全然不是自己选的儿媳,并不怎么喜欢。 第一印象很重要,皇后对文秧的第一印象不好,哪怕其本人再优秀,皇后的态度也不会在短时间内有什么改变。 谁让皇后的儿子是太子呢? 做太子妃的人,再优秀不都是应该的吗? 打发翠娥和红绒去提热水时,瑶光和燕姑姑迅速交换了自己的想法。两人一致认定,给太子妃协力六宫之权的,一定是圣人。 至于原因就更好理解了,无非就是圣人觉得太子妃有了这份权利,能更好地照顾太子。 “那太子妃岂不 是就得罪了皇后?“瑶光唏嘘着问。 燕姑姑道:“要么得罪圣人,要么得罪皇后,她总得选一样。” 虽然皇后在后宫经营多年,但说到底,后宫还是皇帝的后宫。圣人又摆明了不许皇后插手太子的事,文秧只要不傻,就不可能为了讨好皇后而驳了圣人。 可真得罪了皇后这个亲婆母,太子妃的日子也必定不好过。 想到温柔似水的太子妃,瑶光忍不住替对方默哀。 但也只是如此了,真让她身体力行地为太子妃做些什么,那是不可能的。 转眼就到了十月二十三,次日便是杨婉和六皇子成婚之日了。 作为入宫后结识的姐妹,无论有几分真心,瑶光等人于情于理都该去添妆。 这次太子妃没来,却派来了贴身女官,送来了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黄金璀璨,宝石如火,宫廷上造的极致手艺,金与红的强烈碰撞,使得这套头面张扬而热烈。 杨婉干脆取消了原本要戴的那一套头面,决定明日成婚之时,就戴太子妃送的这一套。 瑶光三人都拍手说好,不辜负了太子妃娘娘的一片心意。 只是素梨正要把那套头面暂且收起来时,却忽然身形一晃,猛然往前扑去,装着红宝石头面的匣子也顺着惯性飞出。 瑶光面色一变,一个倾身飞扑出去,险险地托住了匣子,自己却重重摔在了地上,背上火辣辣地疼。 众人的惊呼声才还未落下,就再次惊呼出声。 只不过这一次,是替瑶光捏把汗。 “傅家妹妹,你没事吧?”杨婉率先奔了过来,担忧地看着瑶光,想扶却又怕再次伤了她。 李思蓉紧随其后,脱口问道:“头面没事吧?” 场面登时一静,阮子娴神色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权当没听见,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傅姐姐,你能起来吗?” 瑶光疼得冷汗岑岑,却还调侃道:“别管我能不能起来,你们倒是把这匣子拿走啊。珍宝局的手艺再精巧,东西也是纯金的,重得很呢。” 见她还能开玩笑,众人都松了口气,却没人敢去动那匣子。 还是杨婉咬了咬牙,伸手接了过来,并当着众人的面打开。见里面的首饰完好无损,她暗暗松了口气,感激涕零道:“今日多谢傅家妹妹了,日后必有厚报。” 虽然上次见太子妃时,对方表现得又温和又善解人意,但他们这些皇子妃和太子妃之间,毕竟还隔着君臣之礼。 万一人家要追究,只怕在场的一个都脱不了干系。 此时燕姑姑已经上前,在阮子娴的帮助下把瑶光扶了起来。 瑶光笑着摇了摇头,说:“没把东西摔坏就好。杨姐姐,我就先回去了。” 出了这样的事,大家都不好再多留,阮子娴和李思蓉也都跟着告辞了。 片刻之间,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杨婉和她的十几个陪嫁。 “素梨,怎么回事?”她少见地沉下了脸。 素梨吓得“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又委屈又惊惧地说:“姑娘,是有人绊了我一脚,有人绊我。我没防备,这才……” “还敢狡辩!”女官荣姑姑狠狠瞪了她一眼,厉声打断了她的话头,指着门口道,“去外面跪着去。” 素梨闻言立刻闭嘴,应了声“是”,就起身往外走去。 杨婉心有不忍,忍不住开口:“荣姑姑……” “姑娘,宫里的事,很多时候是不论对错的。”荣姑姑不赞同地说,“今日傅姑娘在咱们这里受了伤,她要嫁的又是皇后娘娘的养子。无论如何,咱们都要拿出一个态度来。” 罚素梨不是她真的有错,而是她倒霉刚好赶上了。 杨婉沉默了片刻,说:“把宜妃娘娘赏赐的药膏找出来,荣姑姑代我给傅家妹妹送一瓶,另一瓶红樱别忘了给素梨用。” 见她听劝,荣姑姑欣慰地点了点头,转头去床边的匣子里取了一瓶太医院精制的活血化瘀的药膏,敲开了瑶光的房门。 “原来是荣姑姑,快请进来吧。”开门的翠娥笑眯眯地把人让了进来。 荣姑姑一边点头致意,一边低声问道:“傅姑娘如何?可上过药了?我家姑娘自责得不行,立刻就命下官把宜妃娘娘赏赐的药膏找出来,给傅姑娘送过来了。 我家姑娘说了,本该亲自来赔礼的,奈何那边人多,好些都是内务府调过来帮忙的,她不好轻举妄动,还望傅姑娘别见怪。” 她的声音很轻,咬字却极为清晰。若是内室的瑶光已经用过药睡下了,这个音量绝对不会惊扰到,却又能让翠娥听得一清二楚。 翠娥把她领到外间圆桌前坐下,给她倒了茶,也低声道:“里面正上药呢,不好请姑姑进去。 还要劳烦姑姑替我家姑娘带句话,今日之事,她也是恰逢其会,保住了太子妃娘娘赏的东西就好,让你家姑娘莫要多心,今晚好眠,明日做个精神的新娘子。” 荣姑姑并没说有人绊了素梨的事,也没说杨婉罚素梨跪着的事,放下药膏就告辞了。 翠娥替瑶光送她出门,自然就看见了斜对面跪着的素梨。 她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只默默记在了心里。 等关上门进了内室,正在给瑶光上药的燕姑姑递了个询问的眼神。趴在床上的瑶光也好奇地看了过来,问道:“来的是谁?说了什么?” “是杨姑娘身边的荣姑姑,替杨姑娘赔礼的,送了瓶太医院制的药膏来。”翠娥说着摊开手掌,那瓶药膏就躺在她手心。 燕姑姑接过来,拔开软木塞子嗅了嗅又塞好,还给翠娥道:“是好东西,收起来吧。” 瑶光如今正用着的,是皇后赏赐的九毒化瘀膏,比杨婉送来那个更好,自然是要用更好的。 翠娥把素梨在门口跪着的事说了,燕姑姑说:“别管,权当没看见。她这不单是跪给咱们看的,还是跪给太子妃看的。这事呀,咱们管不了。” 瑶光立刻道:“就听姑姑的,你们俩也尽量别出门。” 两个宫女都应了是,红绒听了燕姑姑的吩咐,去裁绸缎了。 涂好药膏之后,燕姑姑拿着红绒裁下来的绸缎搭在瑶光背上,以防着凉,心疼道:“真是无妄之灾。早知道今日姑娘就推病不去,让下官把添妆礼送过去也就是了。” 瑶光道:“谁能想到呢?这次就算咱们倒霉吧,全当是散灾挡劫了。” 知道燕姑姑是自家祖母的粉丝,瑶光拍了拍她的手背说:“我奶奶说过,人这一生祸福都是有数的。越是平常磕磕碰碰不断的人,越是没有大灾大难。” 果然,听见卢氏的名号,燕姑姑立刻就变了口风,握着瑶光的手说:“姑娘今日过了这个坎儿,往后都平平顺顺的了。” 过了大约一刻钟,药膏吸收得差不多了,燕姑姑就把那块绸缎小心地揭开。翠娥已经拿了一套新的亵衣来,两人小心翼翼地伺候她穿上,尽量避免擦到伤口。 翠娥心疼道:“这两天姑娘都得趴着睡了。明天一早还得起来充做送嫁的,还有的罪受呢。” 说着又忍不住抱怨道:“那个素梨也真是的,毛手毛脚,杨姑娘竟然也敢让她保管贵重之物?” 就像他们屋里,虽然翠娥嘴甜又会来事,但贵重之物却是由沉默又稳中的红绒保管的。 翠娥很有自知之明,从来不在这方面和红绒争锋。 燕姑姑意味深长地冷笑道:“若素梨真的毛手毛脚,就算杨姑娘信任她,荣姑姑也不会对她委以重任的。” 翠娥一惊,难以置信地问:“姑姑的意思是说,她是故意的?” 这时,红绒端了一碗甜汤过来,接口道:“也许是有人绊了她呢。” 燕姑姑问:“姑娘,当时你离得更近,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瑶光叹道:“事情没发生之前,谁能想到呢?如果不是素梨正好从我们三个身边路过,我也不会拼着受伤去抢救那套首饰。” 第28章 从他们面前路过摔倒了,若是把头面摔坏了,那他们三个就都有绊倒素梨的嫌疑。 至于动机也是现成的,就是因为太子妃赏的红宝头面太贵重,他们是出于妒忌。 甚至瑶光如今都怀疑,李思蓉和阮子娴因妒生事了。 第26章 大婚礼服次日的婚礼还算…… 次日的婚礼还算 顺利,杨婉的家人被特许入宫送嫁,母女姑嫂时隔多日再次相见,真是说不尽的伤感。 好在今日之后,杨婉就跟着六皇子一起住国公府了。杨家人进宫不容易,去国公府探望自家女儿却便意多了。 因着有杨家人在,无论是瑶光还阮子娴,都识趣地没往前凑。就算是最爱出风头的李思蓉,今日也特别乖巧,仿佛在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她如此反常,不但瑶光注意到了,杨婉显然也注意到了,看似不经意地往李思蓉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唯有阮子娴没有多想,低声对瑶光道:“咱们的婚礼还要等到下个月。我想我娘了,上次她进宫来,才待了一个时辰就走了。” 下个月就是十一月了,看来圣人是打定了主意,要在过年之前把几位皇子的婚礼都办了。 他们几个的婚期临近腊月,更是一入府就要面临“年节”这个大关口。若是处理得不好,在圣人和后宫娘娘面前的印象分往下掉也还罢了,就怕影响了夫妻感情。 或许皇子们觉得今年能抱着媳妇一起过年,是件大大的好事。可作为受害者,瑶光只觉得当今圣人可真够坑的。 自从杨婉出嫁之后,李思蓉就特别老实。她既不设宴请瑶光和阮子娴了,没事也不串门了。 时间一久,就连阮子娴都察觉出不对来,关起门来拉着徐姑姑和两个宫女嘀咕:“你们觉得,那天素梨摔倒的事,跟李姐姐有没有关系?” 风筝道:“奴婢觉得有,她最近也太反常了。” 徐姑姑道:“能分到诸位姑娘身边的,即便不是稳重之辈,也不会是毛手毛脚的,素梨摔倒,肯定是有人绊了她。 当时在那个方位的只有你们三位,我们这些伺候的都在后面站着。首先姑娘是没有的,那不是傅姑娘,就是杨姑娘。” “不可能是傅姐姐!”阮子娴脱口道,“如果是她的话,她又何必拼着受伤去救呢?” 徐姑姑冷静分析道:“或许她是富贵险中求呢?” “那也太险了吧?当时你也看见了,真的是只差一点。”阮子娴还是觉得和瑶光没关系。 但徐姑姑却道:“也有可能是傅姑娘艺高人胆大,不能排除任何可能性。” “可是……可是……”阮子娴不知该如何反驳了,胀红着脸说,“反正我相信傅姐姐,她不是那样的人。” 徐姑姑暗暗叹了口气,心里发愁:她伺候这位,良善是良善,但未免太过单纯,太容易相信人了。那位傅姑娘明显是个有成算的,只盼别坑了自家姑娘就行。 想到这里,她不着痕迹地看了风筝和纸鸢一眼。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宫女究竟谁才是后宫娘娘放进来的眼线,但今日他们的对话,一定会传到后宫去的。有后宫的娘娘出手,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 果然很快。 李思蓉的婚期是冬月初十,七皇子徒景炽的生母——裕嫔郎氏,冬月初一就给儿子送了两个入选之后待分配的秀女做庶妃。 庶妃与正妃、侧妃不一样,是不需要婚礼的。不管是上面赐下来的,还是皇子们自己在外面看上的,都是直接一顶小轿抬进府里就行了。 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至少不至于传到畅音阁这种僻静的地方来。 可消息偏偏就传过来了,还传得沸沸扬扬的,弄得景阳都特意派王喜又送了一趟东西,转告瑶光:咱们成婚之前,府里是不会进人的。 不但景阳叫人来了,九皇子徒景明身边的小太监也跑了一趟,明面上是给阮子娴送两张皮子,说是他自己打的。 非但如此,皇后和九皇子的生母吴贤妃,还分别请了瑶光和阮子娴过去说话。两人回来时,各自都带了一堆的赏赐。 李思蓉立刻就被凸显了出来,这下畅音阁的人是不多想也不行了。 裕嫔这么敲打她,七皇子也不闻不问,显然是李思蓉犯了什么让他们不能容忍的错误。 联系最近发生的事,也就是那一件了。 阮子娴道:“我就知道,肯定是她!” 她满脸得意地看着徐姑姑,仿佛在说:看吧,看吧,我就知道傅姐姐是好人! 徐姑姑再次叹气,觉得自家这位没心眼实锤了。 而瑶光这边,则统一都是“果然如此”的神色。他们早就分析过了,最有可能的就是李思蓉,也不排除阮子娴的嫌疑。 虽然阮子娴看起来活泼又单纯,但后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善于伪装之人。 从私心里说,瑶光不希望阮子娴是个心机深沉之辈。却也知道这世间之事,从来都不会顺着人的心意走。 她的处事原则是:害人之心看情况,防人之心不可无。 不管怎么说,李思蓉都是圣人明旨赐婚的七皇子妃,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就打了圣人的脸。 冬月初十那天,婚礼还是按时举行了。李思蓉的母亲和嫂嫂入宫来为她送嫁。 看见自己的亲人,李思蓉这些日子积攒的担忧和害怕一瞬间全发了出来,扑进母亲怀里痛哭失声。 内务府安排过来的喜娘脸都绿了,还是李母反应快,说他们家乡有“哭嫁”的习俗,上花轿前新娘子哭得越悲痛,后就越是夫妻和睦,子孙满堂。 得了这个由头,又有李家嫂子塞过来的银票,喜娘很快就换了一副欢喜的神色,吉祥话不要钱似地往外倒,可谓是使尽了浑身解数。 这边李母也哄好了李思蓉,亲自扶着她去妆台前梳妆打扮,还把自己当年陪嫁的一支羊脂玉簪子插在了她发间。 “为娘嫁到李家之后,一共生了你们姊妹五个。这支簪子是我的陪嫁,如今娘给了你,希望你也能子孙繁茂。” 观礼的瑶光听见了,不由心中一动。 等婚礼结束之后,她拉着燕姑姑问:“圣人给皇子们选妃时,是否也考虑了秀女家人丁是否兴旺?” “那自然是要考虑的。”燕姑姑笑道,“皇家选秀,最终目的还是为了繁衍子嗣。家中人丁兴旺的,自然就好生养。” 翠娥好奇地问:“不都说屁股大的好生养吗?” 燕姑姑啐了她一口,纠正道:“在宫里,不能说那些不雅的字,要说身姿丰满。” 翠娥心说:还不都一样?但面上却乖乖认错。 见她还算诚恳,燕姑姑也没再追究,解释道:“那是盆骨天生就大,生产的时候容易,轻易不会难产。可若是连怀都怀不上,盆骨再大又能如何呢?” 翠娥和红绒都受教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瑶光心说:宫里这方面的知识还挺科学。 七皇子的婚礼顺利完成,但内务府却半点不敢松懈,皮子反而更紧了。 因为紧接着的这一场,就是皇后的养子、除太子外诸皇子中爵位最高的晋王的婚事了。 虽说如今太子妃靠着圣人的支持,从皇后那里分走了一部分的宫权,但无论是皇后还是太子,都对晋王十分宠爱。 对底下这些办差的人来说,遇上晋王的事,他们非但不能利用皇后和太子妃的矛盾借力打力、从中牟利,反而要承受双重压力。 还是一加一大于二的那种。 这些压力延展到瑶光身上,就是她试大婚礼服的时间要比两位嫂嫂都早三天,内务府根本没征询她的意见,就把七个婚服的款式都做了出来,让她随意挑选。 七套礼服全搭在架子上,瑶光被内务府的太监和尚服局的女官簇拥着,就站在那些礼服中间。 一眼望去,四壁绫罗,满目锦绣。两个宫女手里都提着增亮的灯笼。灯笼散发出的光辉打在金丝银线绣出的各种图案上,但见霞光煜煜,瑞气千条,恍惚间若置身蓬莱仙境一般。 瑶光看得眼花缭乱,一时之间根本就选不出来,便问道:“你们可问过晋王殿下了?殿下喜欢哪个颜色的?” 尚服局的朱女官陪笑道:“晋王殿下说了,一切以姑娘您的心意为准。” 他们这些有品级的太监、宫女们之所以对瑶光如此谄媚,晋王表现出来的看重绝对占了大头。 晋王没意见,也就是说她毫无参考答案,只能靠自己的感觉选了。 瑶光闭了闭眼,暗暗吸了口气,凝神再看时,觉得墨绿色绣满小巧彩凤的那一套,在一众金碧辉煌里显得格外沉稳大气。 “就这一套吧,庄重典雅。” 朱女官立刻赞道:“姑娘真有眼光,这七套礼服,就数这一套最费功夫。” 她挥了挥手,立刻就有四个宫女小心翼翼地把那套礼服拿了下来,让瑶光试穿。 第29章 宫女服侍她穿衣时,看见她脖子挂的锦鲤玉佩,觉得这样材质的玉不大相配,便低声建议道:“珍宝居也有好玉匠,不若换成羊脂玉的?” 瑶光若无其事地说:“你有所不知,这不是普通的玉佩,而是我家祖母在许天师神位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日的平安符。” 那宫女闻言,立刻就知道自己唐突了,连忙陪笑脸。 瑶光没和她计较,摆手道:“不知者不罪。说起来,今日是我辛苦你们了。” “不敢,不敢,这些都是奴婢们应该做的。” 话虽如此,但众人离去时,瑶光还是每人给了一颗金锞子,领头的太监和女官每人给了五颗。 皇宫之中,钱可真不禁花。 不过,想到朱女官说,没被选做婚服的六套大礼服,也会作为嫁妆一起送到晋王府,她又觉得自己赏出去这点不算什么了。 虽然这辈子她大概只能结一次婚了,但古代成婚时穿的大礼服,平日里参加各类重要宴会也是能穿的。 以后自己过日子,能省则省嘛。 就她所知,杨婉和李思蓉成婚时多做的那两套,内务府和尚服局根本就没再提过。 第27章 大婚终至到了冬月十七这…… 到了冬月十七这天,内务府分给瑶光的另外十个陪嫁被送了进来。这些人天还没亮,就等统一在了院子里。 如今已是寒冬,北方的冬天,哪怕晴空万里的时候,也干冷异常。在屋子里不拢火盆都觉得难受,何况是院子里? 这些人虽然因做了陪嫁的缘故,都穿上了内务府新发的棉衣。但棉衣再厚,站在寒风里一动不动,滋味儿也可想而知。 当瑶光醒来之后,得知这些人四更天就已经来了,震惊之余,忙叫燕姑姑吩咐其中两个去提了姜汤来,叫他们先喝点热乎的暖暖身子。 因着她在畅音阁只有两间房,不可能让这些人都进来,索性就都不让进来。 瑶光自己出了钱,从光禄寺拿来很多高油高糖的点心给他们吃。 这些东西,在现代人看来都是不健康的垃圾食品。岂不知现代人眼中的垃圾食品,对肚里没油水的古代人来说,都是上佳的补品。 哪怕这些点心从光禄寺送到畅音阁时,大多数已经凉透了,这些人就着热水吃到嘴里,依旧觉得又香又甜,对瑶光感恩戴德。 作为新娘子,瑶光今日是没有早膳可用的。 内务府的梳头娘子和喜娘都是赶在瑶光醒来前一刻钟来的,燕姑姑带着翠娥和红绒,先伺候着瑶光沐浴洗漱干净,梳头娘子才被允许入内梳妆。 这时候的新娘妆面,主打一个人鬼难辨。 瑶光也不准备标新立异,任由梳头娘子拿着香粉和胭脂,不要钱似地在她脸上作乱。 妆成之后,是物理意义上的“唇红齿白”。 若是夜晚灯光的照耀下露齿一笑,十个人看见了能吓晕九个。 等妆化到一半,卢氏带着大小周氏也来了。玉微没来,小周氏把照看玉衡的重任交给了她。 也是到了今天,瑶光才从卢氏口中得知,虽然她这个准皇子妃不能从娘家出嫁,但她的娘家也是要办酒宴的。 至于招待的客人,都是同住戚里的外戚们。但凡关系和新郎没出五服的,都要带着礼物到傅家去赴宴。 傅家那三进的院子肯定是装不下的,不过戚里专门有一条街,就是给外戚们大摆筵席的时候用的。 因着晋王要成婚,谁也没敢在这时候占地方。 这时候妆已经梳好了,礼服等到吉时前半个时辰再穿就行。这中间的空档,就是特意留给新娘子和娘家人说话的。 阮子娴给卢氏三人见了礼之后,就很识趣地退远了。 卢氏看了她两眼,低声对瑶光说:“这位姑娘是个有后福的,你日后可与她再亲近些。” 瑶光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头上繁重的首饰压得她差点没叫出声来。 ——就算她再想树立“简朴”的人设,今天这种日子,该往头上戴的,一件也不能少。 就这,还有一顶九翟冠没戴呢。 大周氏安抚道:“忍忍吧,就这一天。” 小周氏把剥好的鸡蛋送到她嘴边,“来,将就吃点吧,今天你也不能吃别的。” 瑶光一口气吃了两个鸡蛋,觉得火烧火燎的胃好受了许多。 她轻轻舒了口气,低声问道:“才来京城就要举办大宴,家里还揭的开锅吗?” 卢氏微微一笑,说:“放心,办宴席的钱都是内务府出的。” 小周氏笑道:“你奶奶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瑶光惊讶地看着祖母,“奶奶,您已经在京城打开市场了?” 早知道自家祖母厉害,没想到还能这么厉害呀。 大周氏笑道:“你不是说过嘛,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你奶奶可是十成十点真金,不怕红炉火炼。” 虽然目前的客户群体还仅限于戚里的外戚们,但相信要不了多久,会有越来越多的权贵求上们来的。 “厉害,您就是这个!”瑶光满脸钦佩地对祖母竖起了大拇指。 卢氏微微一笑,半点谦虚的意思都没有。 在场的都是自家人,谁不知道谁呀?那些虚话都是说给外人听的,自家人面前完全不用。 她倒是很惋惜,惋惜地对瑶光说:“你比你娘的天赋还高,老身原本是想将全部衣钵都传给你的。” 谁曾想,大孙女有这么大的造化,一朝嫁入皇室,有些职业就不好再做了。 瑶光却道:“您还可以传给我呀。就算日后没机会用,也不耽误我学呀。” 却是她想到了还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白秋练,这位可是说好了日后要在她家水渠里定居的。 有这么个前车之鉴,谁能保证她以后不会再遇到别的灵异事件? 学了本事就算不对外用,对内自保也好呀。 她把塞在脖子里的锦鲤玉佩拿了出来,拉起卢氏的手握了上去,笑道:“奶奶您看,您为我求的护身符,是不是比从前更酥润了?” 卢氏一怔之下就反应了过来,伸着脖子仔细看了看,点头道:“是比从前酥润了些。常言说得好:人养玉,玉养人。你这个主人的运道,也能影响佩玉的成色。” 虽然她不知道这块看起来就不怎么样的玉,自家孙女是从哪里得来的。但自家大孙女明显是要她帮忙过个明路,她当然要积极配合。 不过,她毕竟是有真本事的,仔细一看之下,就发现这块玉佩乍一看平平无奇,实际上内里却蕴着一团灵光,绝对不是凡品。 此时再想瑶光执意要跟着她继续学的话,卢氏心中一凛,眉头皱了起来,看向那锦鲤玉佩的目光也逐渐变得不善。 瑶光轻轻覆上她的手背,满是亲昵地说:“孙儿能从傅家村一路走到今天,多亏了奶奶这块平安符的保佑。” ——祖母安心,这玉对我无害,反而有利。 卢氏瞬间放下心来,笑道:“还得是你自己争气,平安符起到的只是辅助作用。” 站在稍远地方听吩咐的燕姑姑耳朵一动,忍不住那边看了一眼,心里琢磨着等日后跟着瑶光到了晋王府,也找机会再向卢氏求一道平安符。 原先她在傅家村就求过一道,不过那个是黄表纸画的,不好存放。这次就求个玉的,也挂在脖子上。 “姑姑,您看什么呢?”翠娥看见她的动作,低声问道。 燕姑姑咳嗽了一声,正色道:“没什么,老实点,内务府的人还在这里呢。” 翠娥心知必有内情,但也知道不是问的时候,便暂且闭口不言,想着等空闲时候再问。 不多时,退出的梳头娘子和喜娘重又进来,欢天喜地地说:“吉时快到了,请王妃更衣戴冠。” 一群宫女立刻围了上来,忙而不乱、有条不紊地帮瑶光穿好大礼服,最后才把流光溢彩的九翟冠戴在她头 上。 九翟冠戴上的一瞬间,饶是瑶光早有准备,也忍不住晃了一下。 无它,实在是太重了! 据瑶光估算,光是这个头冠得有十斤,身上的礼服也有十斤。其余零碎的首饰配饰不算,扛着二十斤的重物活动一天,是个人都得费了。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原来这句话不是形容词,而是纯写实呀。 皇子成婚,迎亲是不可能迎亲的。皇子妃从皇宫出嫁,需先拜别皇后,由四名宗室内命妇和八名三品以上的外命妇作为送嫁使,和皇子妃的娘家人一起,把人送到皇子的府邸。 而后,夫妻二人先在正殿前的广场上设下香案迎接圣旨,而后才能入正堂拜天地。 如果圣人与皇后肯赏脸前来,拜完天地就再拜高堂。若是那两位不肯赏脸,那就只拜天地。 至于女方的长辈? 他们还不配受皇子一拜。 前面的六皇子和七皇子成婚时,帝后都没有露面。如今轮到八皇子,朝野内外都暗暗猜测,帝后会不会来。 第30章 不管怎么说,八皇子都是皇后的养子,其母顺妃生前又极得圣人宠爱。虽说圣人这些年只看重太子,说不定就看在已故顺妃的面子上,给八皇子做脸呢? 但很可惜,直到瑶光被送入洞房,天子也没露面。 而天子不来,皇后自然也不好来。 猜错的群臣再次肯定了太子在圣人心中的地位,觉得以后对待八皇子时,只比对其余皇子多几分尊重就可以了。 至于再多的,那就没有了。 宗室命妇和八位外命妇在喜房中陪着瑶光,卢氏婆媳借着这个机会,很快就利用专业知识和他们搭上了话。 先出手的自然是卢氏,她的目光在一众命妇的脸上扫了一圈,就锁定了眼神最为疲惫的那一个。 据她多年看人的经验判断,那种疲惫,绝对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灵上的。 卢氏随身带着一瓶柳叶水,悄悄用指尖沾了沾抹在眼皮上,再往那位命妇看去,就看见对方身上缭绕着一股淡淡的妖气。 这股妖气并无恶气,也无血腥之气,看来他们家只是闹了妖,并无人伤亡。 爱捉弄人却又不伤人的,多半就是修正道的狐妖了。 心里有了成算,卢氏就悄悄走过去,笑眯眯地喊道:“这位夫人。”并顺手握住了对方的右手。 那位夫人从未遭遇过这样的,一瞬间不知所措,竟然愣住了。 就趁着她发愣的间隙,卢氏在她虎口上揉捏了一阵,把她身上沾染的妖气散了出去。 那位夫人瞬间就觉得清爽了许多,看向卢氏的眼神一下子就亮了。 第28章 宗室命妇“您就是傅家老…… “您就是傅家老太太吧?”那位夫人主动搭话道,“妾身是信王妃,娘家姓宋。因八字和晋王妃相合,被选来做了送嫁使。” 信王妃宋氏一开始就把瑶光拉上了,明显是在套近乎。虽说这般未免显得太上赶着了,但自家人知自家事,卢氏出手前后,宋氏的身体是什么反应,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她知道自己这是碰上高人了,想到最近家里的乱象,自然就顾不得矜持了。 卢氏端着笑眯眯的神色,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个慈祥的老太太,语气柔和地说:“老身娘家姓卢,有些家传的秘术。方才也是见王妃周身妖气缠绕,已经威胁到了王妃的身子骨,这才冒昧出手,王妃别嫌老身唐突才是。” 一句话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就连正和瑶光说话的荣王老太妃都不例外。 瑶光盖着红盖头,看不见喜房内的状况。 但她对自家祖母的套路无比熟悉,猜也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老夫人这里哪里话?”宋氏佯做嗔怪,满脸感激地说,“若非是老夫人出手,妾身这会儿怕是还筋骨酸软,提不起神儿来呢。” 在场辈分最大的,就是荣王老太妃甄氏。 听宋氏说得严重,她忙问道:“今儿一早就看你不大精神,我原以为是你们两口子拌嘴了,也没敢多问。如今看来,竟是另有缘故了?” 也不怪老太妃如此作想,实在是信王的不靠谱,在宗室乃至整个京城都是出了名的。 宋氏叹道:“我们两口子都多大年纪了,哪里还会拌嘴?实在是家里闹了狐狸,夜夜搅得人不得安宁。晚上睡不好,白天又怎会精神?” 众人听得惊呼连连,有心安慰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是卢氏打破了尴尬,轻描淡写地说:“那些狐狸是只闹事,不伤人吧?” 宋氏虽然已经亲身体验了卢氏的本事,见她把自家事说得跟亲眼所见一般,还是觉得吃惊。 “不错,不错。那些狐狸虽然抛砖弄瓦的,但的确不曾伤过人。” 卢氏点了点头,煞有介事道:“这就是了。老身在王妃身上只看到了妖气,却没看到戾气和血气。想来这些狐狸是走正道修行的,不敢真的伤人。 只是,人乃万物之灵,不但需白日里进食五谷养身,还需夜里安眠吸收天地灵气养神,两者缺一不可。若是夜夜不能安睡,长久以来,又岂能不损伤寿元?” 卢氏是天生的圆脸,又生就的慈眉善目,声音沉稳、语调舒缓,本就很容易让人信服。 她说的这些话又都通俗易懂,并不像别的神婆那样故意说得云里雾里。在场的夫人们多多少少都是读过书的,个个都听得连连点头。 有盖头遮面的瑶光却放肆地翘着嘴角,心中暗道:这就是故弄玄虚的最高境界——用大部分人都听得懂的话,把轻度问题重度化,中度问题重度化,重度问题印度化。 当然,这么干还想不翻车,得有个前提,那就是至少有三分本事是真的。 若是屁本事没有,靠纯忽悠,那肯定是不行的。 卢氏靠真本事开路,三言两语就收获了信王妃这个粉丝。两人已经约定好了,等今日婚礼过后,卢氏就跟着她回信王府去,今晚就替他们家驱走那些狐狸。 “多谢老夫人,多谢老夫人。”信王妃感激涕零,还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今天是人家孙女的好日子,却还要替他们家管这种事。 但作为一个连续五六天没睡过好觉的人,“明日再去”这几个字,她又实在说不出口。 她只能暗下决心,若是卢氏真能驱走了那些狐狸,一定要多给报酬,日后在宗室命妇中也要护着晋王妃。 ——这哪里是晋王妃呀,分明就是金大腿的孙女。 这些命妇们整日里被困在后宅,能谈论的话题很有限。除却胭脂水粉和各家八卦,最有意思的就是神神鬼鬼了。 信王家的事可算是开了一个话题,大家顺着这个话题各自延伸,就连瑶光这个新娘子何时参与进来的,都没人在意了。 接下来的场面,就是卢氏、大小周氏和瑶光一家四口,合起伙来用专业知识套这些命妇的话。 虽说在场的只有信王妃一个家里有事,但这些命妇也都是有亲戚、有朋友的。他们自己家里没事,不代表朋友家里也没事呀。 再者说了,卢氏的业务范围可不止是驱鬼捉妖,她还会摆风水阵、看生辰八字、算子嗣缘分……这些都是大多数人的需求。 等到喜娘进来,欢欢喜喜地说新郎官来了的时候,卢氏婆媳三个已经口头签订了五个订单了。 信王家里的除外。 京城贵族可比他们乡下人有钱多了,只要这几个单子做好了,傅家绝对能在京城迅速打出名声、打开场面。 到那个时候,就不用担心“京城居,大不易”了。 喜娘的一声“新郎官回来啦——”一众命妇迅速恢复了端庄优雅,就连嘴角的笑容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保证热情又不谄媚,端庄又不疏离。 晋王徒景阳在一众皇子和贵族子弟的簇拥下,满脸欢喜地走了进来。 一众小青年本来还在起哄,但一脚踏入喜房,就被命妇们的端肃气场所摄,声音不知不觉就小了下去。 “齐儿,炎儿,虎臣,恩侯……你们几个送老八回来了?”老太妃甄氏笑眯眯地挨个点名,被她点到的无一不缩着脖子陪笑。 没办法,这位不但辈分高,交游还广阔,他们的长辈无一不是甄太妃的好友,他们能不害怕吗? 景阳忍着笑对几位宗室命妇行礼,甄太妃笑道:“果然是要成婚的人,稳重了,长大了呀!” “是呀,比从前可稳重多了。”宋王妃笑着附和。 其余命妇也如连锁反应一般,你一言我一语,把景阳夸得脸都红了。 “诸位王妃,众位夫人,你们就别打趣小王了。”他团团做了个揖,仗着生得俊美笑嘻嘻地讨饶。 这些夫人们本就有心给瑶光卖好,自然是见好就收,又哈哈笑了一阵,便催促道:“快掀盖头吧,别让新娘子等急了。” 喜娘闻言赶紧把秤杆递上,嗓音洪亮又喜气:“请新郎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景阳拿着秤杆轻轻挑起喜帕的一角,慢慢掀了起来。本以为会看见一张低眉顺眼、晕满羞红的容颜,却不妨对上了一双被笑意浸染得亮晶晶的眼睛。 他整个人都傻了,若非跟进来那一群小伙子们起哄,他怕是要成为头一个喜帕挑到一半呆在那里的新郎官。 “挑喜帕,挑喜帕,挑喜帕!” “八哥,别怂啊!” “是呀晋王殿下,别让王妃看轻了你。” “…………” “去你们的,少来捣乱!”景阳回过神来,掩饰般地啐了他们一口,手上使个巧劲,那绣着龙凤呈祥的喜帕就飞落在瑶光肩头,从柔顺的衣料上滑了下去。 瑶光并没有故作羞涩,而是大大方方的抬起头来环视众人,水汪汪的杏眼里忽闪着好奇的光芒。 “王妃真是好相貌!晋王殿下好福气!” 有人起哄,就有人从众。 “是呀,是呀,晋王殿下好福气!” 第31章 “王妃看着就是好生养的,祝殿下和王妃早生贵子!” “祝八哥和八嫂琴瑟和鸣,百子千孙!” “…………” 正在众人哄闹时,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噔噔噔”跑了过来,盯着瑶光看了又看,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背着小手说:“八嫂果然很漂亮。等我长大了,一定要让父皇给我选一个像八嫂这么漂亮的媳妇儿。” “哈哈哈哈哈……” 众人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窜了上来,一把将那男孩抱起抛了一下,揶揄道:“小十一,你知道什么是媳妇儿吗?” “当然知道!”十一皇子得意洋洋,抬着下巴肯定地说,“母妃说了,媳妇儿就是要一辈子和我在一起的人。她要一辈子陪我玩儿,不听话我就打她手心!” 瑶光“噗嗤”一笑,问道:“十一殿下在学堂里,怕是没少被先生打手心吧?” 十一皇子包子似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羞恼道:“没有的事,八嫂别胡说!” 又有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从众人身后探出头来,大声揭短:“八嫂才没胡说,十一弟背书偷懒,昨天才被先生打了手心,还罚了抄书呢。” 这是十皇子,还有一位十二皇子尚不满周岁,仍在襁褓之中,今日不曾来参加婚礼。 十一皇子被当众揭了老底,一时觉得老没面子,吱哇乱叫着在九皇子怀里挣扎,要下来和十皇子决一死战。 甄太妃由着他们闹了一阵,便轻轻咳嗽了一声,朗声道:“好了十一殿下,快到老身这里来。” 十一皇子的生母是甄妃,虽然和甄太妃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却因同姓,甄妃一直表现得十分尊重。 再加上圣人也有意给甄妃在宗室里弄些支持,荣王府得了圣人的示意,自然要去亲近甄妃一系。 甄妃想要争取宗室的支持,自然不敢得罪甄太妃。因而她一发话,被母亲反复叮嘱过要尊敬她的十一皇子,立刻就老实了。 他乖乖喊了一声:“老太妃。” 九皇子也把人放了下来,十一皇子委屈地钻到甄太妃怀里,侧着脸悄悄瞪十皇子和瑶光。 ——都怪你们,让本皇子丢脸! 第29章 夫妻夜话有甄太妃打圆场…… 有甄太妃打圆场,又有宋王妃敲边鼓,不管是皇子还是官宦子弟都不敢再闹了。 新婚夫妻在喜娘的指导下完成了合卺礼,这段婚礼到了这里,算是正式完成了。 至于后面的洞房花烛,就不是外人能参与的了。命妇们推着一众官宦子弟退出了新房,把空间彻底留给了小夫妻二人。 喧闹刚退去的瞬间,显得特别寂静。而这种寂静又容易将羞涩放大蔓延,形成长久的沉默。 此时此刻,景阳就是这种状态。 他觉得自己的脸颊仿佛变成了火炉,不遗余力地往外散发着热量。他抬头看了一眼新婚妻子,根本就没敢看清楚对方的表情,就像是怕被抓包一般闪避开去。 相对而言,上辈子谈过几个男朋友的瑶光,可比他要放得开多了。 “你就准备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坐一夜?” 带着笑意的调侃声落入耳中,就像是火星子蹦进了火药桶,景阳一下子就炸了,“什么坐一夜?怎么可能?我那是怕你害羞!” 瑶光也不拆穿他,忍笑道:“那就多谢晋王殿**恤了。” 见她这么丝滑地服软,景阳顿时觉得自己的面子回来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下巴高高抬起,故作矜持地说:“谢就不必了,你我夫妻,本就该相互体谅,相互扶持。” 瑶光微微挑了挑眉,心里微微有些惊讶。 这句话若是放在后世,那是正常人都觉得理所应当的。 可是这个时代,天然就赋予了男性更多的权益,无论妻妾都是他们的附属品,典妻、卖妾的行为,直到封建时代彻底结束,也还是合理合法的。 徒景阳身为天然的受益者,不管心里对这话认同几分,能够大大方方说出来,就已经超越这个时代大部分男人了。 但瑶光可不会为此就觉得感动。 她的三观早在前世就形成了,那时候所受的教育告诉她,这本就是她应该享受的权益。 谁因为得到了本该得到的东西感动? 景阳看出了她脸上的诧异之色,刚被压下去的不好意思又涌了上来。他目光有些躲闪,嘴上却是若无其事。 “这是母后从小就教我的,我觉得很有道理。但凡父皇能和母后相互尊重理解,我母亲就不会……” 他猛然顿住了话头,意识到因为和太过紧张,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景阳的神情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所有的紧张羞涩,连同对新婚的期待,也都瞬间消退。 生母被强抢入宫的悲剧,养母被迫母子分离的痛苦,一直让他耿耿于怀。 有这样的父亲在前,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能做个好丈夫。 他也没见过正常夫妻是怎么相处的,因而对和妻子的相处,他早在心里排演过无数次,可事到临头却猛然发现,他还是不知所措。 或许,他的婚姻最终也会……昂? 忽然手背一热,景阳呆呆地低头,就见一双纤柔白嫩的素手覆在了自己的手上。 那双手在女子中算是修长的,但和他的一比却小了一圈,不能完全遮盖住。那多出来的一圈,就像是寒风中裸露在外的脚踝一般,因有对比,显得格外凄寒。 瑶光抬头直视他,水润的星眸里折射着温暖的烛光。 见景阳终于把目光从两人的手上移到她的脸上,瑶光歪头一笑,脆生生地说:“我曾听过一句话,自觉很有道理,却又有些大逆不道,从来不敢和别人讲。你敢听吗?” 此情此景,景阳已经猜出她口中的“大逆不道”是哪方面的了。 但他还是立刻点头,“你说吧,今日之言,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绝对不会传出去的。” 瑶光握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满是信赖地说:“我就知道,殿下肯定会保护我的。” 而后,她又满脸坚定地说:“夫妻之间要相互扶持,所以我也会努力保护殿下的。” 她的笑容甜甜蜜蜜,就像是新鲜熬制的糖浆,丝丝缕缕缠绕在景阳心上,让他觉得嘴里都泛出了几分甜意。 他的手忽然就不冷了。 寒冬已然过去,脚踝便是遗漏在外,也有融融春意滋养。 景阳的脸又红了起来,他掩饰般地咳嗽了一声,催促道:“到底什么话,你倒是说呀。” “殿下别急,我说就是了嘛。”瑶光嗔了他一眼,却不待他反应过来便一秒正经,“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父母较之子女,也无非是多了几年经验。父母不一定就是对的,子女也不一定就是错的。” 景阳正被她弄得不上不下,忽而听到这话,不由忘记 了羞恼,垂眸沉思了起来。 瑶光也没闲着,却是她忽然发现,景阳的皮肤也挺白,手背上的皮肤极为细腻,但掌心却有多处生了茧子。 她沿着那些粗硬得和那双手有些格格不入的茧子,一个一个摸过去,时不时还拿指甲戳一戳,茧子中间立刻陷下去一道白痕,显露出茧子又黄又硬的本质。 分明是她自己搞的鬼,她却又嫌弃了起来,连忙把手翻过来,用白皙细嫩的那一面洗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景阳轻轻吐了一口气,反手将那双作乱的柔荑拢在掌心,问道:“若是岳父大人犯了错,王妃会如何应对?” “当然是先劝了,我爹可是很开明的,只要我不是无理取闹,明确指出了他的错误,他都会改的。”瑶光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景阳露出羡慕之色,又问道:“若是岳父不听劝呢?” ——不是谁都有一个肯听劝的爹。 虽然他生母的悲剧已不能挽回,但养母的痛苦还有缓解的机会。若是能说动圣人,让皇后与太子母子相亲,景阳的心愿也算了却一半了。 可关键就是,圣人在事关太子的事情上特别固执,根本不会听人劝的。 瑶光也知道他说的是圣人,但没说破,只是就着这个问题答道:“那我就引以为戒,不要犯同样的错误。” “你也觉得没法劝?”景阳失望不已。 “这是肯定的呀。”瑶光道,“对于子女来说,父权几乎是至高无上的了。父亲若是不肯听劝,子女又能如何?除非……” 说到这里,她猛然顿住了话头。 因为接下来的话,在这个时代太过敏感了。 但景阳却不依不饶,追问道:“除非什么?” 瑶光懊恼自己失言,明眸一转,粲然笑道:“除非殿下带我去府中的水渠处,放生了平安符,我才肯接着说。” 她把锦鲤玉佩从脖子上摘了下来,从景阳眼前晃了过去。 景阳脑子一懵,“放生……平安符?” 第32章 “对呀。”瑶光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煞有介事道,“这可是奶奶亲自替我求的,在许天师的神位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日呢。 奶奶说了,等我成婚之后,就把这平安符在宅院里有水的地方放生,能保佑我的夫婿一辈子只爱我一个。” 景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起身把外间伺候的人喊了进来,伺候他们脱下礼服,又裹上斗篷,开了门就要出去。 王喜都傻了,“殿下,王妃,你们这是干嘛呢?” ——这时候不该洞房花烛了吗?他这个不算男人的都激动不已,怎么娶媳妇的王爷还有心思摸黑闲逛呀? 景阳从他手里把灯笼夺过来,冷声道:“我带王妃出去转转,你们都不许跟着。” “诶,王爷,王爷?” 王喜急得直跺脚,却又不敢违背主子的命令。 “王公公,你看这……”燕姑姑做出询问的姿态,仿佛一切都由王喜做主了。 王喜暗骂一声“狡诈”,皮笑肉不笑地说:“姑姑是王妃身边的红人,自然比咱家更明白王妃的心意。依着姑姑来看,王妃是个什么意思?” ——不就是甩锅嘛,公公我也是练过的。 燕姑姑礼貌微笑:“王妃自然要听王爷的。” 王喜白眼暗翻,拂尘一甩站直了身子,矜持道:“王爷说了让等着,咱们就在这里等着吧。” 于是,燕姑姑就闭嘴了,也示意翠娥、红绒都闭嘴。四个人就跟四大门神一样守在门口,翘首以盼两位任性的主子早早归来。 ===== 再说景阳带着瑶光从侧门出了正院,避开了推杯换盏、热闹喧嚣的前院,拐过一道假山,走过一段碎石子路,终于听见了潺潺流水声。 “这个湖里引的是活水,往西就是个水渠,往东拐了个弯,从东北角引了出去。” 今夜月朗星稀,即便没有灯笼引路,院子里也亮堂得很。 瑶光的眼神又比寻常人好,打眼一望,那人工湖大小一目了然。 她点评道:“水质倒是不错,就是湖泊小了些。” 景阳道:“地方有限,前后都是院子,再挖就没路了。” 瑶光却道:“没路可以架桥呀,就架个石拱桥。北边这个院子是干嘛的?若是不要紧,拆了就是了。把水引过去,做个风水局,聚财。” 徒景阳挑眉:“王妃还懂风水?” “少装了。”瑶光轻轻推了他一下,啐道,“我可不相信你没调查我家里。” 喜房里那段对话,让瑶光初步判断,若想和景阳好好相处,就得用“真”字开路。 但一下子真得太狠容易吓到人,她决定有选择地逐步坦露。 第30章 瑞雪初降景阳一笑,摊手…… 景阳一笑,摊手无赖道:“这可怨不得我,朝廷自有制度在。” 这一笑一摊手之间,让瑶光恍惚间看到了他在皇后面前的样子。顿时恍然:却原来,他那副跳脱又不靠谱的模样,竟然也是装出来的。 也或许,是皇后特供?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水渠边,景阳提醒道:“小心脚下,这边少有人来,水边易生苔藓。” 瑶光顺势便挽住他的手臂,整个人都靠在了他身上,假模假式娇滴滴地掐着嗓子说:“哎呀,那殿下可要好好保护人家!” 一句话逗得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景阳轻轻咳嗽了一声,稳稳将她揽在怀里,也装模作样道:“美人安心,有小王在,管他神来还是佛来,都伤不到美人分毫。” “去你的!”瑶光好笑道,“神佛都要来伤我,你当我是妖怪呀?” 景阳告饶道:“王妃息怒,王妃息怒。您哪能是妖怪呢?您就是天上下凡的仙女,看上了小生这个凡人,要与小生结为夫妇。 奈何仙凡有别,惹怒了天上王母。王母便派天兵天将前来捉拿,要让你我夫妻分离,做那牛郎织女。” 他也是演上瘾了,说着说着就带了几分戏台上的昆腔,空闲的那只手比划来比划去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瑶光伏在他胸前,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哎哟,哎哟”了好几声,才勉强说出话来。 “我听说……我听说京城好些贵公子,都喜欢登还串戏,你是不是也串过?” 此时两人已走到水边了,景阳生怕她掉下去,全神贯注地护着她,胡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行,我五音不全。说起串戏,老九才是高手呢。日后咱们把戏班子请到家里来,让老九给你这个嫂子唱一段。” 瑶光仰头睨他,眸中波光粼粼,幽幽的语气里含着别样的暧昧:“那我就等着了,别到时候你这当哥哥的面子不够大,人家不肯来。” 景阳直接心头一跳,紧接着就“砰砰砰”跳个不停,此擂鼓一般鼓噪着耳膜。 他猛然吸了一口气,若无其事道:“王妃安心,我和九弟自上书房起就一起玩,关系好得很。这点面子他还是会给我的。” 两人一起在水渠边蹲下,任由华贵的皮裘拖在地上。瑶光把白秋练变的玉佩从胸口掏出来,脖子上的绳子却不自己去解,而是往景阳那边靠了靠,娇声催促道:“还愣着干嘛?快帮我解下来呀!” “哦,好。”徒景阳就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呆呆的,手忙脚乱地解开了红绳上的扣子。 瑶光便把那玉佩合在掌心,在心中默默念叨:“白姑娘,白姑娘,你能听得见吗?现在我就要按照你的要求,将你放生在王府的水渠之中了。祝你日后修行顺利,也保佑我生活美满,财运亨通。” 连续念叨了三遍,她才小心翼翼把玉佩放在水中。 那玉佩才一沾水,便爆出一团白光。恍惚间看见玉质的小鱼尾巴一抖,“哗啦啦”就伸展成了一条三尺长的大鲢鱼。 莫说景阳目瞪口呆,就连早知道这是条鱼精的瑶光也不由惊愕。 “这……这……”她抢在景阳前面惊呼出声,整个人都钻进了他宽广的怀抱里,“殿下你看,它真的变成鱼了!” 出了这样的变故,景阳心里也很害怕。但新婚妻子正伏在自己怀中瑟瑟发抖,平日里那么爽朗大胆的一个人吓成了这样,他心头怜惜之情顿起。 “别怕,别怕,我在呢。”大手轻轻在她背上安抚,眼睛却紧紧盯着在水渠边游动,迟迟不肯离去的鲢鱼。 只要这鱼敢有异动,他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它伤害妻子分毫。 孰不知,那鲢鱼之所以迟迟不走,是因为正在和瑶光暗中通话呢。 白秋练用只有瑶光能听见的声音说:“多谢王妃收留之恩,小妖从此便寄居于此,与王妃互利互惠。日后王妃但有吩咐,小妖必尽力而为。” 瑶光在心里和她达成了协约,便催促它快快隐去了。 从景阳的视角看去,就是那大鲢鱼忽然从水中直起半个身子,对着他点了三下头,尾巴一甩便钻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他又静待了片刻,那鲢鱼再也没有出现,才悄悄松了口气,低头对瑶光道:“王妃,好了,那鱼走了。” 瑶光眼珠子一转,娇柔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声音带着惊魂未定的依赖,“殿下,人家腿软,走不动了。” 徒景阳二话没说,一把将她抱起,把斗篷拢了拢遮住她全身,慢慢往回走去。 瑶光得逞一笑,臻首轻轻搁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只觉得无比安心。 这段路其实并不短,可两人都莫名想要更长一些。 “殿下,你累不累?”瑶光不甘寂寞,主动挑起话题。 徒景阳无奈道:“我才走了二十几步,若是这就累了,王妃往后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瑶光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有一辆车呼啸着从自己脸上轧了过去。 新娘子成婚前的培训课程,可是有《避火图》专项的。因而瑶光也不准备装小白,满脸羞红地捶他一下,嗔道:“殿下~” 徒景阳哈哈大笑,忽然觉得脸上一凉,紧接着就是点点冰凉扑面而来。 他蓦然瞪大了眼,喃喃道:“下雪了?终于下雪了!” 却见格外皎洁的月光下,一粒粒微尘般的雪花簌簌而落,夹杂着还未完全凝华的冻雨。 “王妃你看,下雪了,终于下雪了!”景阳陡然兴奋了起来,猛地把盖住瑶光脸颊的斗篷掀开一角,让那些夹杂着冻雨的雪粒子也落在她脸上。 瑶光被冰得吱哇乱叫,把冻得冰凉的小手从他领口塞进去,有仇当场就报。 景阳被冰得“哎哟”一声,惊呼道:“你也太狠了吧?” 瑶光冷笑道:“叫你冻我,我也冰你。” “你可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景阳赶紧替她把斗篷遮好,抱着她大步向前奔跑,没过多久便和拿着伞来寻他们的人撞了个正着。 “哎哟,我的王爷王妃呀,你们这是要吓死奴婢呀!”王喜小跑着凑过来,张开伞踮起脚尖遮在了两人头上。 第33章 燕姑姑也慌忙赶了过来,担忧地问:“王妃这是怎么了?” 景阳立刻收敛了笑意,淡淡道:“王妃没事,只是累了。下雪了,快回去吧。” 一行人呼呼啦啦回了正院,听见前院那边格外嘈杂起来。 王喜道:“眼见雪越下越大,宾客们自然要趁早离去。” “那你就替本王送送宗室们,其余前朝的官员叫属官们去管。”景阳吩咐了一句,抱着瑶光进了屋。 燕姑姑忙领着人替二人更衣,又吩咐一个王府分派来的侍女去后厨拿姜汤。 她脑子反应快,吩咐的井井有条,王府原有的婢女也不知不觉都听她的分派,初步奠定了燕姑姑在正院的地位。 瑶光看在眼里,暗暗给她点了个赞,觉得以后还可以更倚重她一些,让她统管正院所有的婢女。 至于小厮和太监们,得看看再说,毕竟哪怕名义上是她陪嫁的那四个太监,瑶光也只是见了一面,散过一次赏而已。 虽说景阳有言在先,告诉她那些陪嫁的宫女太监背景都是清白的,但谁有规定背景清白的人,不会变得不清白呢? 如果不出意外,她这个王妃还要做许多年,身边又有燕姑姑这个得用的人手,其余的很是不必着急,免得叫人钻了空子。 等两人换了衣裳,又各自喝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内室才算是再次安静了下来。 瑶光问道:“不过是下雪而已,王爷怎么那么兴奋?” 两人在床上并排坐着,屋子里碳烧得旺旺的,便是只着单衣也不觉得冷。 景阳脸上犹自残留着兴奋,被瑶光一句话重新点燃,兴冲冲地说:“王妃有所不知,如今已经十一月了,京城及直隶等地却一直不见下雪,只怕要影响明年的收成。 从入了冬月起,父皇每隔三日便要举行朝议,命诸皇子与重臣商议下雪之事。六日前,已经有大臣提议父皇登台祈雪了。” 我国古代一直都是农耕文明,这个由古代衍生出的世界,自然也是一样的。 古人虽然不明白具体的原理,但“瑞雪兆丰年”的俗语却是广为人知。 而事实也证明了,冬天有大雪覆地,北方的庄稼就会长得格外好。 时下的产粮重区,还是北方平原地带比较多。是以无论皇帝还是朝臣,都格外关注北方冬日的降雪。 按照瑶光穿越后的经验,大约是古代环境好的原因,也可能是平行世界同位体的小冰河时期正在进行中,北方一般进入十月就会下雪了。 而瑶光之所以一时没想到,就是因为卢氏他们进京时就告诉她,山东等地那时候就已经有下雪的趋势了。 她上辈子地里就没学好,还以为神京一直不下雪,是因为和山东气候有差别呢。 如今听了景阳的话,她才明白,神京和直隶十月不下雪,也是不正常的。 第31章 洞房花烛既然神京与山东…… 既然神京与山东一般,十月份都该落雪。神京的雪直到如今才落下来,山东那边呢? 事关自己的家乡,瑶光心里不免打鼓,下意识抓住景阳的手臂问道:“殿下,山东那边下雪了吗?” 徒景阳自然知道她是山东人士,见她如此,便明白她是担心自己的家乡。遂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王妃不必担心,山东那边好些,十月底便下了一场小雪。” 也正因如此,大臣们上书请天子登坛祈雪的事,才能脱到冬月过半。如果不然,进了十一月,请愿的折子就要如雪片一般飞往乾清宫了。 “那就好,那就好。”瑶光大大松了口气。 放下了对家乡的担忧,那点人人都有的俗念就逐渐占了上风。 即便不带半点滤镜,也不能否认徒景阳长得好看,还不是一般的好看。早在两人头一次见面的时候,瑶光就惊艳非常,心里时常惦念。 如今终于尘埃落定,这么个美少年名正言顺属于自己了,她若是还能忍下去,自己都得佩服自己是个圣人。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两人都没心思的时候,一切清风朗月。但凡有一个人动了念,连呼吸的空气都会变得暧昧莫名,不知不觉就粘稠了起来。 跟更何况,瑶光从未立过扭捏羞怯的人设,此刻的目光也尤为直白大胆,仿佛带着一团火一般,先是在景阳那张近乎无瑕的俊彦上停留了片刻,就逐渐顺着衣襟的缝隙往下滑去。 景阳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的确手足无措了一瞬。 但他也是个成年人,还是个成年男人。气氛烘托到这里的时候,男人往往比女人更容易无师自通。 他脸上因无措而生出的红晕还未退却,眼睛里却已堆满了细碎的笑意。修长的大手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轻轻在衣襟上蹭了蹭,原本还算严实的领口就散开了大半,入目一片光洁如玉。 瑶光没忍住上手摸了摸,光滑又有弹性,就像是上好的丝绸一般,引人流连忘返。 为何柳下惠被尊为千古君子呢? 正因“坐怀不乱”这四个字,实在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至少被红绸环绕,被喜烛照耀的这一对少年男女,哪一个都做不到。 瑶光的动作就仿佛是一个约定好了的信号,一下子把两个人都点燃了。景阳掐住她纤细的腰肢轻轻一带,瑶光便顺势倒在了他的身上。 朱红的帐鳗垂落,遮掩得影影绰绰,传出的声响似有似无,引人浮想联翩。 守在外间的王喜 和燕姑姑对视了一眼,脸上具是欢欣一片。 王喜低声道:“劳烦姑姑先守着,咱家叫小子们去后厨烧水。” “那就辛苦王公公了。”燕姑姑也没推辞,也容不得她推辞。 虽说她已经被分派给了瑶光,成了晋王妃的陪嫁,但女官的职位却还在宫里挂着呢。 晋王和王妃的房事她都得看着,不许主子们仗着年轻过于胡闹,以免伤了身子。 等日后王妃有了身孕,她还得敦促两个主子分房,不要伤了孩子。 可以说,燕姑姑就是典型的拿一份工钱,却要打两份工。 如实放在后世,这种待遇员工早闹起来了。但在这个时代,她却觉得自己是被赋予了重任,差事多是受主子看重的直接体现。 仔细想想,也不怪心态不一样。 后世的一份工资,那次真是真有一份死工资。可燕姑姑除了原本的例钱之外,还有额外的赏赐。 甚至于和赏赐比起来,那点例钱反倒不被她看在眼里了。 说来说去还是一句话:工资三千五,谁也别想我吃苦。工资三万五,什么苦都不是苦。 两人折腾了半个时辰,朱红的帐幔被掀开了一角,景阳慵懒的声音传了出来:“抬水。” “喏。”燕姑姑忙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拉开门,对守在门外的王喜摆了摆手。 王喜会意,立刻催促开水的小太监,“快,快快快,把热水抬到侧间去。” 内室里,徒景阳摸了摸妻子汗湿的脸颊,顺手把粘在脸上的发丝别到耳后。 昏昏欲睡的瑶光勉强睁开惺忪的睡眼,软绵绵地嘟囔道:“别闹了,人家好累的。” 景阳嗤嗤一笑,趿上鞋,那还算干净的亵衣随意套在身上,一边把人往怀里带,一边细声细气地哄:“乖,洗干净了再睡,不然晚上难受。” 杏眼再次睁开一条缝,看见是他便放心下来,整个人软绵绵地靠过去,脑袋在他胸前蹭了两下便不动了。 景阳了然,等燕姑姑再进来禀报,直接抱着她去了侧间。 底下人不敢随意揣测,浴桶自然准备的是两个,他却仿佛没看见,挥退了要来伺候的人,自己动手给两人都清洗了一番。 他也是第一次干伺候人的事,手上难免没个轻重,瑶光被他弄得不上不下,说不出是难受还是舒服,哼哼唧唧地抱怨。 被她嫌弃了,景阳却半点不恼,反而觉得她很可爱,觉得像她这样的,才是个鲜活的人。 等两人再回到床上时,被褥床单都换了崭新的,在熏笼上熏过,又香又暖。瑶光一沾身便忍不住蹭了蹭,身子一动便滚到了最里边。 “你就躺在那边,不许再过来了!”她抱着自己那一床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来,满脸警惕地看着他。 刚才他抱着她去洗浴,瑶光还真以为他是好心。哪知两桶热水被他霍霍了个干净,侧间弄得到处都是水。: 虽然她也不是毫无经验,但这辈子却是实实在在的初次,哪能经得住这么折腾? 徒景阳吃饱喝足,脾气好得很,满脸无辜地眨了眨眼,非常乖顺地点了点头,抱着被子躺在床沿处,两人中间隔了有一尺的距离。 见他如此,瑶光悄悄松了口气,眼睛一闭便进入了黑沉的梦乡。 一直竖着耳朵的景阳听着她的呼吸均匀绵长了,知道这是睡熟了,才屏住呼吸慢慢往里挪了挪,侧身支颐含笑凝视。 第34章 从被子里露出的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比两人初见时更多了几分艳丽和妩媚。她睡着的时候显得很乖,半点不似醒着时活力四射。 那究竟是乖巧的好呢,还是活泼的好? 景阳自己想了想,觉得都挺好。 反正他觉得,若是和这样的妻子相伴一生,他非常乐意。 见她眉宇还微微蹙着,大约是累或疼,景阳不由有些后悔,先前不该闹那么狠。 今日他们成婚,按照宫里的规矩,明日他们夫妻就得入宫拜见圣人、皇后和太子,万一王妃受不住…… 罢了,罢了,明日入宫时,还是多看护些吧。 按照兄长们的经验,圣人不会太在意儿媳妇如何,太子也不会和弟媳妇为难,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后宫的娘娘。 虽然他们成婚之前,皇后就表现出了对瑶光的喜爱,但景阳也不会傻乎乎地觉得皇后真会把瑶光当女儿疼。 要知道,皇后对太子妃的态度可是平淡得很。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睡在另一端的瑶光扒开了被子,大半个身子都露在了外面。 景阳怕她着凉,便支着身子给她盖好。 但没过多久,瑶光一条腿就伸到了外面,胳膊也露了出来,睡觉一点都不老实。 景阳替她盖了三四次,实在困乏了,便干脆把人弄到了自己的被窝里紧紧搂住,这才放心睡去。 等到他呼吸平稳之后,瑶光眼睛轻轻睁开一条缝,唇角勾起得逞的笑意,真的安然入睡了。 ——睡姿也是秀女们要学的规矩之一,能走到最后一步的,哪一个睡相会不好? 但瑶光赌这些享受着女子隐秘付出的男人不会知道。 结果很显然,她赌对了。 ===== 再说宾客们喜酒喝到一半,各家的小厮婢女们忽然进来,禀报各自的主人:外面下雪了,雨夹雪。 关注朝局的和有见识的都兴奋不已,大笑着说是好事。 不知民间疾苦的那些,更不会在意下不下雪有什么影响。他们只知道,下雪之后就有多了一种可以赏玩喝酒的景色。 一时之间,无论是官客还是堂客,都欢欣鼓舞。 但雪天路滑,许多人不知道今日会下雪,带的斗篷都不够厚。这时候再让人回去拿也不值当了,干脆就提前告辞了。 唯一愁苦的就是信王妃。 原本她和卢氏约好了,今夜去她家里收拾狐狸。谁知竟是下起了雪,路不好走了,人家还愿意去吗? 正在她踌躇之际,忽然听见卢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王妃,咱们也走吧。下了雪,只怕那些狐狸作弄人的法子更多了。” “诶,老夫人请。”信王妃大喜过望,忙要去亲手搀扶卢氏。 但傅家婆媳岂会如此轻狂? 大周氏若无其事地走到她和卢氏中间,顺手扶住了信王妃,小周氏则扶住了自家婆婆。 妯娌二人相视一笑,大周氏道:“王妃,雪天路滑,让妾身搀着您吧。” 信王妃也反应了过来,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朗声道:“那就多谢大周夫人了。我的马车就在府外,厚颜请老夫人一同乘坐,还望老夫人别嫌弃才是。” “怎么会呢?”卢氏也故意提高了声音,“我这小儿媳家里还有孩子,得先回去。等一切事了,还要再借王妃的马车回家呢。” 双方十分亲昵地一路走出去,原本已忘了这回事的贵妇们又想了起来。 不知道的那些心生好奇,自然抓住知道的询问。 关注这件事的人一下子就扩展了无数,众人无论是喜欢看热闹的,还是有心留意这方面的,都想着明日一早便去打探一番,看看这位卢老夫人是否有真本事。 至于信王妃会替卢氏作弊? 没人会相信。 第32章 寄予厚望信王妃派心腹去了招…… 信王妃派心腹去了招待官客的院子,告诉信王与三位公子,叫他们自行离去,她这边要带一位贵客回去。 这场雪来得很急,急得让人措不及防。分明中午的时候还是大晴天,谁能想到晚上就下了雪? 正因毫无预料,信王府就只有女眷坐车,信王父子四人都是骑马来的。 原本信王父子还想着上女眷的马车里避避风雪,哪知王妃现派人来说,今天有贵客,马车没他们的份儿了。 “什么贵客,也配让本王避让?”信王拢着斗篷,皱着眉头十分不满。 报信的丫头叫小桃,正是信王妃身边的心腹之一。能被指派来报信,自然是个口齿伶俐的。 小桃袖着手,笑眯眯地解释: “好叫王爷和三位公子得知,王妃可巧遇见了高人,对方一眼就看出她老人家妖气缠身。还不等王妃说呢,就算出咱们家是闹了狐狸。” “胡说八道!”三公子徒青臣皱着眉头呵斥道,“哪里来的乡野村妇,竟敢舞到母妃面前来了?你们这些伺候的都是干什么吃的,什么人都敢往主子跟前带?” 世子徒尧臣诧异地看了弟弟一眼,挑了挑眉没说话。 二公子徒虎臣嗤笑了一声,不怀好意地问:“三弟这么肯定不是狐狸,莫不是知道什么内情?咱们都是一家人,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呀,免得爹娘提心吊胆。” “你……”徒青臣眼睛一瞪,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堪堪就要脱口而出的话,竟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徒青臣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斜着眼看自家二哥,“二哥知道多少,我就知道多少。” 他们俩只差了一岁,打小就不对付,上个月还打过架。 眼见二弟满脸坏笑,还要拿话去激三弟,徒尧臣只觉得脑壳疼,皱眉叹气道:“好了好了,这还在别人家里呢,你们俩就给父王母妃留点脸吧。” 教训完了弟弟,他又转头去说叫亲爹,“父王,您也不管管他们。若真在这里闹起来了,您脸上难道好看吗?” 信王正抄着手在一旁看热闹呢,哪曾想一眨眼火就烧到自己身上了。他掩饰般地咳嗽了一声,板着脸装模作样地训斥道:“你大哥说的话你们俩听见没?不许在外面闹!” “在家也不许闹。”徒尧臣赶紧补充,对这个不靠谱的爹都快绝望了。 常言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但若叫徒尧臣来说,应该改成“爹不靠谱的孩子早当家”才更应景。 瞥了眼那些已经开始驻足看热闹的人,他也顾不上骑马回去要顶风冒雪了,催促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赶紧回去吧。外边下了雪,后厨那边必然已备好了热水姜汤。回去喝碗姜汤泡一泡,免得感染风寒。” 就算信王再怎么不情不愿,也知道大儿子安排得很是妥当,只得顺从了。 “行了,你回去跟王妃说,叫她好生招待贵客,我们爷儿几个自己回去。” 小桃行了个礼,便回去复命了。 信王妃安排卢氏和大周氏坐上了自己的马车,原本还想叫二儿媳陈思作陪呢,但一辆车若是坐四个人也未免太过拥挤,只好作罢了。 他们家既然娶了陈思做儿媳,自然会调查这个儿媳的背景,知晓陈家与傅家乃是世交也就不足为奇了。 如今是他们有求于傅家婆媳,若有陈思在,就更容易拉近双方的关系,卢氏对他们家的事当然也会更加尽心。 不过,就算马车空间不足,不能把陈思叫过来同乘,也不耽误信王妃宋氏打着这个儿媳的名义进一步拉近关系。 至于小周氏,她还有个没满周岁的儿子要照看,就先坐着自家的马车回去了。 因着外戚这边的宴席是摆在外面的,想来结束的比王府这边更早。 信王府的马车上笼着火盆,车帘子是用两层兽皮制成的,又严实又保暖,人一进去就暖烘烘的。 在宋氏看不见的角度里,婆媳二人对视一眼:财力丰足,是个大客户! “大客户”这种说法,还是他们从瑶光这里听来的,觉得比充满江湖气的“肥羊”好听多了,就一直被婆媳三人延用至今。 其实意思都一样。 “不知老夫人膝下有几位公子?”宋氏开始介入话题。 客户这么主动,卢氏自然顺水推舟,像每一个被问及子嗣的老太太一样,笑呵呵地说:“不比王妃有福,老身膝下只有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倒是孙子辈还算繁盛,老大家有三子一女,老二家也有两子一女了。” 也有两个儿媳,却还未做过一次祖母的宋氏真实地羡慕了,“还是老夫人的福气好,妾身膝下三子,有两子已成了家,却连个孙子的影子都没有。唉~” 她长长叹了口气,忽然心中一动,有些急切地问:“老夫人既然精通紫薇斗数,可否帮忙算一算,我家长子与长媳是否冲撞了什么?他二人成婚已有五载,却半点音信都没有。” 虽然宗室子弟不能娶勋贵官宦之女,但圣人也不可能为了宗室子弟连年选秀。 因而,除非是像徒青臣这样,刚好赶上皇子们选妃,被天子顺手赐了婚的,都是各自寻找符合条件的女子婚嫁。 第35章 宗室里和徒尧臣差不多大的,或多或少都有孩子了,只他一个膝下空空,如何不让宋氏这个做母亲的着急? 往常他们只想着看大夫,今日也是天缘凑巧,碰上了卢氏这个高人,自然而然就往玄学方面想了。 送上门来的生意,自然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卢氏道:“这得见了本人,看了面相才能下论断。” 她又安抚宋氏,“不过王妃放心,也不一定就是冲撞了什么,或许是有大福缘也说不定。” 然后,她就顺嘴把王大郎夫妻因太岁送子,需要积德行善十二年的事说了。 宋氏听得十分宽慰,一边暗暗期待,一边双手合十直念佛:“阿弥陀佛——妾身也不求神仙送子,只求能抱上孙子就谢天谢地了。” 想到和自己同辈的几个王妃、国公夫人、侯夫人等,个个儿孙满堂,宋氏就止不住地妒忌,恨不得把人家的孩子抱过来养。 她又话锋一转,提起了陈思,“今年二儿媳也进门了,那姑娘不愧是圣人亲自挑中的,一看就是个身子骨健壮的,怕不是要赶在她大嫂前边去。” 卢氏凑趣道:“王妃子孙宫亮堂得很,只怕将来少奶奶们开怀了,孙子孙女成串地来,反叫您抱不过来了。” “唉哟哟,借您吉言,借您吉言。”宋氏拍手笑道,“若真有那一天,妾身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她拍了拍卢氏的手,笑呵呵地说:“两位怕是还不知道吧?我那二儿媳姓陈,也是山东商阳县人士,论起来和你们家还是世交呢。” 对此卢氏和大周氏心知肚明,就在第一次入宫探望瑶光时,瑶光就告诉他们:陈大户的侄女陈思,被指给了信王的次子做正妻。 但顺着信王妃的话头,他们还得装作不知道。 卢氏脸上罕见地露出了迷茫之色,向大周氏投了个询问的眼神。大周氏也假做思索,忽然眼睛一亮,恍然道:“娘,你忘了?陈大户的侄女也被选入京城了。那姑娘仿佛叫做……陈思?” 最后一句,她问的是宋氏。 宋氏连连点头,笑道:“不错,不错。我们老二家的的确叫陈思,我当初还说这名字好呢,一听就是个沉稳人,是个能治住我们家那皮猴的。进门之后果然如此,我们家老二最近行事收敛了许多。” 卢氏恍然大悟,笑容里多了三分亲近,“不想与王妃还有这段缘分!” 宋氏一边庆幸自己不是那等爱拿捏儿媳的婆婆,一边把陈思从头到脚夸了一遍,表现出了十足的看重。 陈思只是旁支,婆媳二人虽然经常出入陈大户家,却根本就没见过她,更不知道她为人如何。 但他们相信瑶光,觉得陈思既然能得到瑶光的认可,至少人品上肯定是说得过去的。 因而,宋氏夸的时候,他们也跟着夸了几句,重点落在陈家的家教好上。 三人说笑间,马车停了下来。 车夫把马卸了下来牵到马厩里好生照料,门房处的小厮们合力,把主子们的马车推到了二门处。 至于主子跟前得脸的丫鬟婆子们,只好在大门口就下车,跟着走进去。 二门处已经有软轿等着了,世子妃刘氏和陈思先从自己的车上下来,一起到王妃的车架前请婆婆和贵客下车。 因着宋氏起了用陈思拉拢卢氏的心思,早早就着人告诉了她贵客是谁。 但表面镇定的陈思,心里却非常忐忑。 信 王妃到底不比圣人,只调查到她是陈家的女儿,陈家有个世交是傅家,傅家的女儿被指做了晋王妃,再多的就没有了。 因而,在宋氏看来,两家既然是世交,陈思和卢氏同为女眷,必然相熟。 但陈思自家人知自家事,在此之前,她唯一认识的傅家人,就是今天嫁给晋王的傅瑶光。 至于卢氏和大周氏,这两人的名声虽让她如雷贯耳,她却从未有幸拜见过。 婆婆明显对她寄予厚望,若是知道的真相…… 想到临行之前,母亲给她恶补的那些婆婆刁难儿媳的例子,陈思只觉得不寒而栗。 她满心忐忑,跟着长嫂刘氏站到婆婆的马车前那一刻起,就一直在隐秘而缓慢地做深呼吸。 ——虽然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但她还是盼着这一刀来得慢一点。 第33章 皇甫公子陈思正自忐忑,却不知道…… 陈思正自忐忑,却不知道,卢氏和大周氏和她一样,不想信王妃的这个误会被拆穿。 但双方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那就是陈思只会被动等待结果的降临,卢氏和大周氏这两个老于世故的,却习惯于主动出击。 做为主人,信王妃先扶着小桃的手下了车,示意两个儿媳妇一番之后,便转过身来和他们一起请贵客下车。 接着下来的是大周氏,因他们婆媳都没带丫鬟,只好劳烦信王妃身边的人扶着,脚在条凳上借了个力,轻轻松松下车。 她的目光从信王妃身后的两个小媳妇身上划过,立刻就根据两人的年龄和站位判断出哪个是陈思。 手心冒汗的陈思忽然看见大周氏对她微微一笑,笑容里满含善意,不由呆了一下,竟没反应过来。 直到卢氏也下了车,笑眯眯地对她招手,“陈家丫头,不认识老身了?快过来叫我瞧瞧。” 索性陈思只是不善于做决断,脑子其实不笨,又有大周氏做的铺垫,这会儿立刻就反应过来,满脸惊喜地迎了上来,“老太太,大太太,没想到是您二位来了!” 卢氏拉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比从前气派多了,可见是找了个好婆家。你爹娘还有你伯父,也都该放心了。” 虽然有仆人举着伞,但毕竟天气寒冷,卢氏也没多在外面寒暄,一行人很快就上了软轿,直接被抬进了温暖的花厅门口。 因宋是提前派人回来打点,花厅里早就拢上了碳盆,此时温暖如春。 卢氏正要和陈思继续叙旧,忽然听见“哐当”一声,紧接着就是仆人的哀嚎。 宋氏心中一紧,猛然站了起来,惊恐道:“狐狸开始伤人了,狐狸开始伤人了!” 前几天夜里虽然也抛砖弄瓦,搅得一家子都睡不好,但却从来没有人员受伤。 但家中藏了异类,还是实力高深莫测、没人能制住的异类。哪怕对方不曾伤人,当事人也只会觉得是暂时的。 就像面对一个拿着大刀的人,对方笑得再和善,与之相对而立的那一个,也会不由自主警惕他手中的刀。 还是刘氏比较沉稳,忍着心头的恐惧吩咐自己的陪嫁:“刘能家的,你去看看怎么回。” 刘家虽然没没有当官的,却是直隶附近有名的富商。因攀上了信王府这门亲戚,给女儿的陪嫁十分丰厚,光是陪房就有六房。 其中刘能夫妻和赵柱夫妻在刘氏面前最得脸,日常跟着他出门听吩咐的,不是刘能家的就是赵柱家的。 若在平日里,对于主子的看重,刘能家的必然欣喜万分。 可是如今么…… 她满脸恐惧之色,双腿止不住地发抖。虽然嘴上应着“是”,却一步都走不动。 大周氏起身道:“王妃,大奶奶,还是让妾身去看看吧。” 宋氏没直接答应,而是询问地看向卢氏。 在今天之前,他们家和傅家实在不熟。她只见过卢氏施展神通,对于大周氏的本事一无所知,难免就带出几分不信任。 卢氏却是微微一笑,吩咐道:“记住咱们家的规矩,先礼后兵。” “谨遵母亲吩咐。”大周氏郑重地行了个道家稽首礼,再起身的那一刻,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若说先前她是个温和干练的贤妻良母,这一刻则锋芒毕露,像是个年少气盛又艺高人胆大的高人子弟。 宋氏与刘氏婆媳,顿时就多了几分信服。 又有陈思在一旁解说道:“母亲和大嫂有所不知,老太太和大太太虽是婆媳,却也是师徒。大太太在老太太膝下修行多年,早已得了真传。” 有了陈思这个同样备受困扰的自家人背书,宋氏和刘氏就更放心了。 大周氏大步走到花厅门口,就见几个身形粗壮的婆子都端着铜盆儿,满脸惊恐地站在那里,眼睛统一看向一个方向。 她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又有一个婆子抱着腿在地上哀嚎,那婆子不远处还有一个掉落的铜盆,盆边全是打翻的水。 大周氏也不废话,直接道:“我是王妃请来捉妖的,这是怎么回事?” 有个胆大的婆子战战兢兢地说:“咱们正要给主子们送热水洗脸,王三家的忽然就摔倒了……腿摔断了。” 这一声仿佛是一个开关,众人猛然惊醒,七嘴八舌地说: “一定是狐仙,一定是狐仙!” “府上有人得罪了狐仙,狐仙来报复啦!” 还有人猛然丢了铜盆,“噗通”一声就给大周氏跪下了,连连磕头不止:“高人,高人,求求你救救我,我还不想死呀!” 第36章 这一举动又引发了连锁反应,铜盆扔了一地,人也跪了一地。 索性这种情况大周氏经历得多了,心中早已免疫,干脆大步绕过众人走到明堂里,用柳叶水开了天眼,警惕地四下张望。 伴随着“高人救命”,“高人别走”的嘈杂背景音,她的目光忽然定在屋顶的螭首上,施展了个“千里传音”的小法术,朗声道:“朋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见自身行踪已被看破,对方也没有继续躲藏。只见那螭首上红光一闪,在大周氏眼中,就有一个三丈长短的狐狸虚影飞落下来。 那影子一沾地,一切异象尽皆散去,化作一位十六七岁的翩翩佳公子。 “这位夫人,小生皇甫甘,这厢有礼了。” 对方如此知礼,大周氏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他用的是世俗礼节,大周氏便也双手抱在胸前,左手搭右手,还了个世俗女子的万福礼。 “原来是皇甫公子。妾身傅家姓傅,娘家姓周,公子万福。”见过礼后,大周氏邀请道,“外面天寒雪冷,不如请公子移步,到花厅一叙?” 那皇甫甘本就因大周氏能用“千里传音”,又能一眼看破自己的藏身之处而忌惮,故而一开始便表现得彬彬有礼,意在告诉对方他没有恶意。 大周氏没有再动手,而是邀请他进屋去,便是有和平解决的意思。 他又不是真来闹事的,只是想通过闹事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已。但一连闹了几日,对方仍缩头不出,再闹下去怕也是一样的结果。 除非他动手伤人。 可偏偏他们家都是走正道修行的,最忌讳造杀虐。平日里除了借着填饱肚子的机会吃几只鸡之外,他们连动物都不杀,更何况是身为万物之灵的人? 至于摔断腿那个仆妇,纯粹就是对方倒霉,自己脚下打滑了。 这种事情到了冬天其实常有,之所以人心惶惶,不过是前几天受的余波还未散去而已。 认真算起来,皇甫甘觉得自己也要担一分责任。 因而,路过那仆妇时,皇甫甘掐了个疗伤的手决,送了自己一点灵力过去,顺手把那仆妇的断腿治好了。 “以后走路小心点,别再摔倒了。”他还好心叮嘱了一句。 但在信王府众人眼里,他的形象和索命的恶鬼差不了多少,这安慰之言落在耳中,就变成了赤-裸-裸的威胁。 原本那仆妇腿上忽然不疼了,正自欢喜,闻言立刻脸色煞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狐爷爷饶命,狐爷爷饶命!” 皇甫公子目瞪口呆,一时竟手足无措。 在这个世界,狐狸化成人形之后的生长周期,和人族是完全一致的。 因此,皇甫甘不但看起来十六七岁,实际上也是十六七岁。他是第一次奉父母之命单独出来办事,行事尚不周全,更没见过这等阵仗。 一旁的大周氏暗中观察他许久,多多少少也看出几分深浅来。 她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暗道:稚嫩好啊,稚嫩往往比较好说话,也更容易拿捏笼络。 片刻之间,大周氏就有了主意。她上前两步挡在了皇甫甘面前,拿出高人派头淡淡道:“起来吧,有我在,你不必担忧。”又对先前就跪下的那些人说:“你们也都起来,这位公子不会伤人的。” 她一发话,哭求声立刻就停了。大周氏清楚地听见,站在自己身后的皇甫公子轻轻松了口气。 大周氏心中暗笑,对那婆子道:“你是自己走路打了滑,若非皇甫公子善心出手,这伤怕是不容易好。还不快拜谢皇甫公子?” 说着,她就侧身把皇甫甘让了出来。 其实,那婆子吃了这么多惊吓,哪里还分得清自己是怎么摔倒的? 她只知道大周氏是王妃请来的贵客,连王妃和家里的两位少奶奶都不敢怠慢,哪有他们这些奴仆反驳的余地? 听了大周氏的话,她立刻就对着皇甫公子拜谢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皇甫甘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说:“不过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你们都起来吧。” 大周氏又顺手从荷包里拿出一块银子给了那婆子,嘴上说:“这是皇甫公子赏你的,拿回去买些补品,莫要耽误了差事。” 这话听起来就是血腥资本家,人家又是受伤又是受惊的,如今伤刚好,不说放两天假,竟然还要催着人赶紧回去上差。 但那婆子闻言却更加感激了,再次拜谢的时候,明显比方才真诚多了,“多谢公子,多谢夫人。” 须知大户人家奴仆众多,许多还是家生子。家生子没有差事自然就没有月钱,各处的差事又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这婆子又不是主子跟前得脸的人物,真敢歇几天,差事八成就要被人给顶了。 皇甫甘看了个全程,若有所思:原来在人族行走,钱也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第34章 别有内情再说花厅这边,信王妃…… 再说花厅这边,信王妃正拉着陈思和卢氏说话,刘氏也知道轻重,并没有因为婆婆此时忽略了自己生出什么不好的想法来。 她一边伺候着茶水,一边在婆婆夸奖弟妹时附和几句,又说弟妹是个好性子的,又说妯娌两个处得就像亲姐妹一样。 陈思自然不会傻到反驳。 刘氏这话虽然有些水分,但也不大。 至于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刘氏知书达理,不是那等掐尖要强的;另一方面就是陈思嫁进来没几天,刘氏就摸清了这位弟妹的性情。 ——这是个聪明但没有决断的人,天生就是做二房、三房媳妇的料。若真叫她做了长房宗妇,只怕家里的事会被她弄得一团糟。 一个对自己没有威胁,还聪明懂得摆正自己位置的弟妹,总比一个精明强干,爱和自己别苗头的好。 刘氏想得清楚,非但没有和陈思为难,还对她颇有照顾。 虽然照顾得有限,但对于陈思这个刚进门的新妇来说,这份善意不可谓不珍贵。她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心里自然感激,这会儿当然也不会说出什么让刘氏难堪的话。 见两个儿媳和睦,宋氏十分欣慰,就算家里一团乱麻,她仍旧觉得心里松快多了。 毕竟,家和万事兴。只要家里不乱,外面的威胁都是一时的。 这时,大周氏忽然领了个身姿挺拔、姿容秀丽的年轻公子进来,花厅里四个女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不同于卢氏隐晦的观察和估量,宋氏婆媳三个就是纯粹的惊艳了。 虽说本朝皇室已经传了三四代,代代都娶美女改良基因,无论是信王还是几位公子容貌都算出众,但和眼前这位公子比起来,总是差了那么一口气。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宋氏婆媳虽然都已经嫁人了,不好有什么别的想头,但看看又不犯法。有这么个美男子到了眼前,谁不想多看几眼呢? 类似惊艳的目光,皇甫公子已经见过很多,被人目光灼灼地盯着也不以为意。 他根据大周氏的介绍,对信王妃、世子妃、卢氏和陈思一一见礼。信王妃和卢氏年长,只是坐着颔首还礼,世子妃和陈思都起身还了万福礼。 双方见过礼之后,大周氏便道:“王妃,母亲,这位皇甫公子,便是府上这些日子骚乱的根源。”在言辞上,她尽量避重就轻,避免激怒了年轻气盛的皇甫甘。 索性皇甫甘家教极好,闹事的时候不见主人便罢,如今到了主人跟前,他自己先觉得不好意思,忙再拜道:“小子无状,叫王妃受惊了。” 人是标准的视觉动物,皇甫甘的形貌太过出众,宋氏哪怕知道了他是个狐狸,还是最近闹得自家不得安宁的狐狸,此时也不忍责怪。 甚至于,她还在心里给对方开脱。 ——他虽然闹出了些动静,但不是没伤过人吗?可见从一开始,他就没存着伤人的心。再者说了,人家都诚心诚意地道歉了,我若再要追究,也未免太过斤斤计较了。 若是换个黑熊精来,只怕宋氏就是另一种想法了。 皇甫甘诚心诚意赔了礼,宋氏便有心顺势揭过。 好在她还是有理智在的,只是笑着叫皇甫公子不必多礼,原谅的话一句都没说。 ——开玩笑,她专门请了卢氏和大周氏婆媳来替自家除妖,若是这个时候自己先开口把闹出乱子的妖精给原谅了,还让被请来的高人如何发挥呢? 美色固然令人愉悦,但人活一世,总是要脚踏实地的。 且不说傅家已经出了一个王妃,就算他们还是一般人家,像卢氏和大周氏这样的高人,也不会有人愿意得罪的。 见她绝口不论对错,皇甫甘有些失望,强忍着没表露出来,只是把目光投向了大周氏,带了几分求助的意味。 很显然,方才在处理那几个仆妇时,大周氏主动帮忙已经在他这里取得了正向反馈。 卢氏见此,干脆就给儿媳使了眼色,叫她全权主理此事。 第37章 大周氏便给了皇甫甘一个安抚的眼神,清了清嗓子,先对宋氏说:“王妃,方才那仆妇只是自己不小心滑倒了,非是有人暗中作祟。幸有皇甫公子出手相助,直接把她的断腿治好了。 只是府上仆人规矩好,没有主人的命令不敢擅自离去,还要劳烦大奶奶出面安抚一番,令他们各自都回去吧。” 宋氏点了点头,对刘氏道:“老大家的,你去吧。他们也受了惊吓,叫后厨熬几碗安神汤给他们喝,再额外赏赐一个月的月钱。” 信王是先帝之子,还是皇室近支,又连续两代娶的都是富商之女,名下的田庄铺子不知凡几。 手里有钱,心里不慌,待底下的仆人自然也就宽厚手松。 那些仆人千恩万谢地去了,刘氏正要返回花厅,就听人来报,说是王爷和三位公子回来了。 她干脆就让赵柱家的进去禀报王妃,自己穿了斗篷,带着人去二门处迎接公爹和丈夫、小叔子。 里面大周氏正询问皇甫甘为何要与信王府为难呢,忽然听说家里男丁都回来了。 皇甫甘城府尚浅,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冷笑道:“既然贵府三公子也回来了,那就请三公子前来,咱们当面对质吧。” 他前后态度变换如此之快,让宋氏心头一沉,忙问道:“皇甫公子息怒,可是我那孽障哪里得罪了公子?你尽管说出来,若当真是那小子无状,老身做主,打断他的腿!” 自家人动手总还有个分寸,若是他们表现得太舍不得,惹怒了皇甫公子,人家可是有修行的狐仙,徒青臣指不定要受多大罪呢。 宋氏虽然心疼儿子,但丈夫不靠谱,她就不得不把家里内外都撑起来,这时候自然分得清轻重,知道怎么处理才是真正对儿子好的。 皇甫甘冷笑连连,却并不多言,只是道:“还是劳烦王妃,把贵府三公子请过来吧。有些事情,还是当面说开的好。” 宋氏下意识看向大周氏,见大周氏点头,才吩咐赵柱家的,“你去找你家奶奶,顺便让王爷和老三都过来。” 她顿了顿,又说:“让老大也过来吧。” 却是她深知丈夫不靠谱,关键时刻还得是大儿子能拿主意。 赵柱家的应诺出去了,不多时,还未来得及换衣裳的信王父子四个,就都被请了过来。 原本是没请二公子的,但徒虎臣一听说对方是来找徒青臣麻烦的,当时就脸色一沉,自己跟了过来。 虽然他和徒青臣这个弟弟不对付,但两人也是从小打到大的交情,认真论起来,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可比大了他们几岁的大哥亲近多了。 他和自己弟弟相互斗乐子可以,但外人来欺负徒青臣,他头一个不答应。 信王嘀嘀咕咕地抱怨着走在前头,他觉得天冷,想早点回去洗个热水澡驱驱寒气。徒尧臣一路劝着自己爹,只盼这个活祖宗别在关键时候闹脾气,丢脸丢到外面去。 如此一来,徒虎臣和徒青臣兄弟俩就落在了后面。 见二哥沉这脸跟了过来,徒青臣笑嘻嘻地拿手肘撞了他一下,挤眉弄眼道:“怎么,怕我受了欺负呀?” “哼!”徒虎臣斜了他一眼,背着手根本就不拿正眼看他,漫不经心道,“我是去看你笑话的,日后你若是再敢和我撅蹄子,我可就又多了一个把柄嘲笑你了。” 徒青臣的脸一下子就拉得老长,咬牙道:“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但气话归气话,其实徒青臣心里也知道二哥是担心自己。因而他只顾扭过头去生闷气,半点没有把人赶走的想法。 ——罢了,罢了,就叫他跟着吧。省得这时候回去了,搞不清楚状况,弄得提心吊胆。 这般想了想,他觉得自己可真是一个为哥哥着想的好弟弟,顿时就像个开屏的孔雀一般,昂着头得意洋洋。 徒虎臣余光瞥见他这副样子,只觉得辣眼睛。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耐着性子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在外面得罪谁了?竟让人家打上门来了。” “我没得罪谁呀!”徒青臣也正自莫名其妙呢。 他虽然是个纨绔,但也是个有分寸的纨绔。满京城里哪个人能得罪,哪个人不能得罪,他心里门儿清。 “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我能得罪谁?”二哥居然不相信他,让徒青臣觉得很是受伤。 徒虎臣的神色也缓和了几分,耐心道:“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人家已经上门了。只看母亲和大嫂的态度,还是来者不善,咱们家开罪不起的。你再仔细想想,我也好帮你想想办法。不然母亲那一关,你可不好过。” 虽然宋氏对儿子们的教育从来不是一味严厉,但若是谁犯了大错,惩罚也是极重的。 用宋氏的话说,就是:自己打总比别人打好。打得狠了,让他疼了,才能记住教训。 很显然,徒青臣就很能记住教训。此时听见“母亲”二字,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我真没……” 满心冤枉地说到这里,他忽然面色一变,就目光闪躲,支支吾吾起来。 徒虎臣多了解他呀,一眼就看出别有内情。顿时脸色一沉,“老三,你得分得清轻重。” 徒青臣色厉内荏:“我……我当然分得清。” ——就因为分得清,才更不能说。 第35章 红玉姑娘前头的徒尧臣一…… 前头的徒尧臣一边哄父亲,一边留意两个弟弟的动静。见老三突然犟了起来,他也觉得头疼。 这时,世子妃刘氏提醒道:“王爷,世子,花厅已经到了。” 徒尧臣顿时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跟在父亲身后一起进了花厅。 他们知道今日宋王妃请了捉妖的高人来,连信王也收敛了神色,一点幺蛾子都没出。 里面的人都起身迎接,在宋氏的介绍下,双方相互见了礼,气氛看起来还算和缓。 只有一点,从他们进来那一刻起,皇甫甘要刀人的目光就一直盯在徒青臣身上。偏徒青臣又是一副心虚闪躲之态,摆明了是他理亏,便是徒尧臣想要维护弟弟,一时也不好开口。 倒是徒虎臣上前一步,笑着对皇甫甘拱了拱手,“皇甫公子,你这么看着我家老三,可是他哪里冒犯了你?” 接着脸色一板,扭头对徒青臣喝道:“老三,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来向皇甫公子赔礼。” 不管怎么说,做错事的人先赔礼,拿出一个态度来,对方纵有再大的气也能消去几分,后续的事情也就好处理了。 因着两人年岁差不多,徒青臣虽然嘴上喊着二哥,其实从来没把他当过哥哥。如今在他面前露了怯,心里难免不自在。 但今日之事,的确是他理亏,徒虎臣也是为了帮他。他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便讪笑着走了过去,对皇甫甘行了个超出身份规格的大礼,一张嘴就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更是把皇甫甘气得七窍生烟。 “小弟徒青臣,拜见大舅兄。” 众人相顾愕然,皇甫甘浑身发抖,胀红着脸咬牙道:“住口,谁是你舅兄?” 徒虎臣看了看自家三弟,又看了看快被自家三弟气死的皇甫公子,果断退后两步,站到了自家妻子身侧。 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虽然他和徒青臣是亲兄弟,但兄弟再亲,还能比得上夫妻更近吗?人家可是睡一个被窝的。 原本他不知道徒青臣闯了什么祸,怕自家弟弟吃亏才去掺和的。如今既然知道他是拐了人家妹妹,想来皇甫公子便是为了自家妹妹着想,也不会真把他怎么样。 既然如此,就让这臭小子自己去顶雷吧。 反正他这么大个人了,也该尝尝社会的毒打了。 徒青臣讪讪一笑,满脸讨好地说:“舅兄,我对红玉是真心的,红玉对我也是真心的。” 说实话,这话他说得委实有点心虚。倒不是他自己心不诚,而是不确定红玉对自己的心诚不诚。 这点心虚被皇甫甘看在眼里,顿时冷笑连连,更肯定了自己先前的推测。 “真心?金屋藏娇的真心?红玉在你家已经住了多久?你可有带她拜见父母的意思?” 按理说,妖族不讲究人族那一套,但狐族却又是妖族中的异类。 狐族慕雅,仰慕人族文化繁盛。既然仰慕,自然就会跟着学,学说话、学诗书、学礼仪。 前些年他白家表妹青凤,就是因为一个狂浪子弟闯入了家中,舅舅宴请那狂生时,狂生在宴席上暗地里对青凤动手动脚。 白家舅舅的性情类似于人族的迂腐书生,当时就觉得青凤败坏门风,直接把人赶出去了。 青凤走投无路,只好变做个小狐狸,从人迹罕至的小道投奔到他家里来,让他母亲好生怜惜。 正是表妹青凤的遭遇,让皇甫甘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人族礼教对女子苛刻至极,就算不是女子的错,最后吃亏的还是女子。 第38章 反倒是那个在宴会上调戏青凤的狂生,不用背负半点道德谴责,听说去年还中了举人,如今正是春风得意,哪里会管青凤如何? 等到今年妹妹红玉化了形,按照他们狐族的规矩,独自外出历练,一来经历世事,二来寻找机缘。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忽然有一天,黄家表弟七郎路过他家,说起在京城遇见了红玉,当时红玉正和一个年轻公子在一起,两人间神态十分亲密。 黄七郎上前询问了一番,知道那年轻公子是信王府的三公子,如今他们已是两情相悦。 当时皇甫甘心里就是“咯噔”一声,有了不好的预感。 因为红玉自从出去之后,每隔一个月就会往家里送一封信,如今却连续三个月不 见一个字了。 他将此事禀明了父母,如今遭遇不幸的青凤还在他们家住着呢,皇甫二老自然担心自己女儿,就派儿子到京城走一趟,了解女儿的近况。 如果红玉的近况不甚如意,就把她带回来。 皇甫甘来了京城之后,并未第一时间就来找红玉,而是结交朋友暗中打探。 可打探来打探去,却从未有一人听过信王府三公子定亲的消息。 “倒是见他身边有个姑娘,但没有父母之命,多半也就是玩玩。” 多半也就是玩玩…… 前践尤殷,皇甫公子气得三尸神暴跳。但他还是劝住了自己没有乱来,只趁夜潜伏到信王府,暗中找到了红玉,当面询问她的近况。 红玉言词间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每当皇甫公子论及婚嫁之事,她都拿话岔过去。 一次两次还好,三次四次皇甫公子哪里还不知道? 他当即就要带红玉回去,但红玉说什么都不肯。他之所以连夜骚扰信王府,就是为了逼迫红玉。 哪知道这丫头这么沉得住气,已经五六天了,她依旧不松口。 “啊?”徒青臣一呆,“这些日子是大舅兄在做法?红玉没跟我说过呀。” 皇甫甘:……胳膊肘往外拐的臭丫头! 在场的除了神游物外的信王,基本上都听懂是怎么回事了。 徒尧臣提议道:“不如把红玉姑娘请过来,当面问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是呀,还是请过来一起问问吧。”宋王妃很尴尬。 不管这两个小年轻究竟是谁主动的,都是自己儿子占便宜,人家姑娘吃亏。如今人家兄长找上门来了,他们家难免气短。 徒青臣急了,“你们找红玉干嘛?有什么冲着我来。是我见她长得漂亮,先招惹她的。” 他又不是傻子,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独自走在路上,当然觉得可疑。 但爱情来了,挡也挡不住。明知道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他还是心甘情愿一脚踩进坑里去了。 至于为何迟迟不禀报父母,倒不是他不愿意,而是红玉拦着不让啊。 他这般急切地维护红玉,还一个劲儿地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倒是让卢氏和大周氏对他印象不错,觉得他是个有担当的小伙子。 但皇甫甘先入为主,不管徒青臣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觉得别有用心。 因而,他只是冷冷地重复道:“快把红玉叫出来,咱们当面对质。” 话音刚落,便有个清脆的女声从门口传来,“兄长不必为难三郎,我已经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顿觉蓬荜生辉。 只见一梳着垂髻的红衣女郎,提着裙摆迎面而来,腰肢如柳,莲步姗姗。在烛光的映照下,一张芙蓉玉面仿若画上观音,眉若远山,眼含秋水,鼻腻鹅脂,唇若含丹。 以往傅家婆媳只觉得,这世上的女孩子,再没哪个比他们家瑶光更好看了。但眼前这个姑娘,却比瑶光更增三分艳色。 她步履款款地走上前来,对着厅中众人一一行礼,便是初次登门的卢氏和大周氏,她也没有半点不周全,在称呼上没有半分错漏。 要么就是她早就来了,要么就是她擅长推演之术。 大周氏下意识看向婆母,卢氏不动声色,只右手拇指和食指悄悄比划了一下。 于是,大周氏就知道,婆婆和自己一样,都看不出对方的深浅,顿时心头一沉。 ——介时若这位红玉姑娘不肯配合,道理怕是不好讲呀。 婆媳二人默契地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把主场让给了这姑娘的兄长皇甫甘。 见妹妹出来了,皇甫公子脸色缓和了些,问道:“红玉,你还不愿意跟我回去吗?” “红玉……”徒青臣心头一跳,下意识喊了一声,目光祈求地看着红玉。 红玉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对皇甫甘道:“哥哥,妹妹还是那句话,我与三郎缘分未尽,不能跟你回去。” 皇甫甘劝道:“咱们的父母虽然不似舅父那般迂腐,但他们对你十分疼爱,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给人做小?” 说到这里,他冷笑着看了徒青臣一眼,不阴不阳地说:“哦,对了,纳小也是要回禀父母的。这徒三郎在父母面前从未提过你一句,怕是在他心里,你连做妾的资格都没有。” 徒青臣顿时等大了眼,正要反驳,却被红玉抢了先。 “哥哥,是我不让他禀报父母的。”红玉露出几分无奈之色,信誓旦旦地说,“我只要真心,不要虚礼。只要我和三郎是真心相爱的,何必在乎名分?” 皇甫甘面色微变,却不是愤怒,而是变得有些古怪。 “你是认真的?”他忽然正色问道。 红玉也端正了神色,说:“这种事情,岂能儿戏?” 皇甫甘深深看了她一眼,想问“你怎么不早说”,话到嘴边却又猛然止住。 先前因着青凤的遭遇,还有表弟黄七郎的言之凿凿,皇甫甘是关心则乱。 如今迷雾被妹妹一言破除,他才有几分恍悟。 他忽然叹息道:“罢了,罢了。你如今也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了。总之,你好自为之吧。” 话音刚落,人就不见了踪影。 红玉神色如常,倒是徒青臣觉得自己云里雾里的,想要问清楚,下意识追了两步,却又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追。 “红玉,舅兄他……就这么走了?” 红玉笑道:“他见我安全了,放心了,自然也就走了。” 第36章 琴瑟之好徒尧臣和母亲宋…… 徒尧臣和母亲宋氏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疑虑。 但有些事情不好当众问出,他们只好把心思都压了下来,私下里再行商讨。 “啊,走了吗?”信王打了个呵欠,迷蒙着眼睛问,“那我是不是也能回去了?” 话没说完,人已经站了起来。 宋王妃心头一叹,对傅家婆媳陪笑道:“让两位见笑了。” 卢氏道:“王妃何出此言?王爷行事不拘小节,乃是世间一等一的豁达之人。若世人都如王爷一般,何愁不能延年益寿?” 越是万事不挂心,什么都不想的人,身体就越好,寿命也就越长。反倒是那些汲汲营营追求长生的,都早早找阎王爷报到去了。 信王本有些尴尬,听了这话眼睛一亮,大笑道:“没错,没错,还是老夫人知我。我们家本就富贵已极,只管安心享受荣华富贵就是了,想那么多干嘛?” 尤其他们家还是近支宗室,不上进才是存身之道。学别人上进,是生怕上面不忌惮吗? 徒尧臣诧异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仿佛是第一天认识他一般。 但下一刻,就见信王随意对着客人拱了拱手,打着呵欠说:“两位夫人,本王实在困了,就先失陪了。王妃呀,你代本王好好招待两位夫人。” 说完就走了,走到门口还催促小厮赶紧替他穿斗篷撑伞。 这副样子,哪有一点大智若愚的姿态? 徒尧臣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他爹还是那个样。 而宋氏显然是已经习惯了,在客人面前纵然尴尬也有限,非常丝滑地再次赔礼。 卢氏是真不在意,见信王府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便直接提出了告辞。 至于除妖要收的牺牲,她觉得今日来信王府这一趟,基本没出什么力,礼金就算了,全当是结个善缘。 但宋氏却不这样认为。 在宋氏看来,如果不是大周氏先露了一手,震慑住了皇甫公子,人家根本不可能现身和他们平等对话。 就算红玉是他亲妹妹,他不会真的在王府伤人,但整天这么闹谁也受不了。 因而,宋氏立刻叫人封了一百两银子,说什么都要让他们收下,甚至连“老夫人不肯收,莫不是看不 上我这小小的信王府?“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见她态度如此坚决,这钱若不收反而得罪了她,卢氏只好示意大周氏接了,笑道:“王妃的赏赐,别人求也求不来,老身哪有不要的道理?这两封银子全当是结个善缘,日后王妃但有差遣,只要不伤天害理,老身敢不从命?” 第39章 宋氏要的就是她这句话,顿时就觉得这一百两银子花得可真值。 她叫人套了自己平日乘坐的马车,将卢氏婆媳好生送回了戚里。 “诸位留步,我们就先走了。” 宋氏领着儿子和儿媳们,站在明堂里目送他们离去,转头对陈思道:“再过两三日,等晋王妃那边把府里的事情理清楚了,你就下个帖子去拜访拜访。你们是同乡,又是一样的年轻媳妇,凑在一起必然有话说。” 陈思点了点头,说:“儿媳知道了,三天后就写了帖子送过去。” 刘氏立刻表示:“拜礼的事弟妹不必操心,我会提前打理妥当的。” 陈思感激地对她笑了笑,“多谢大嫂替我操心。” “咱们都是一家人,应该的。”刘氏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 虽说他们是一家人,如今也没分家,身为管家奶奶的刘氏操心这些的确也算分内之事。 但受益人知道自己在受益,还明确地表达了感激之情,自然比那些把一切都当做理所当然的令人感到舒心。 刘氏不着痕迹地看了红玉一眼,心想:若是三弟媳妇也这么省心,可真是太好了! ===== 且不说信王府如何,只说瑶光使了点小手段,窝在徒景阳怀里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景阳虽然觉得胳膊有些麻,但见妻子脸颊红扑扑的,洒满细碎笑意的眼睛里,漆黑的瞳孔满满倒映着自己,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顿时充盈在心间。 ——原来,有妻子是这种感觉呀! “不再睡会儿?”景阳自己都没发现,这一次不必刻意,他的声音就已经温柔似水。 瑶光摇了摇头,说:“不了,今天不是还得进宫去吗?还是早些起来吧。” 在景阳面前使什么小手段,都可以是夫妻情趣。但在长辈们面前,该表现还是要表现的。 更何况,皇帝和皇后本来就不是一般的长辈。 寻常人家的公婆若是不喜欢儿媳,顶多也就是厌恶她一个。当公婆变成了皇帝和皇后,可是真的会连累全家的。 不过晋王早已开府,他们夫妻都住在宫外。按照规矩,只每月初一十五才能入宫拜见。 也就是说,除了三节两寿之外,每个月只需要受两次拘束。 每月两次拘束,就能换来全家一辈子的荣华富贵,瑶光觉得,这个买卖还是很值的。 主子们要起身,王喜和燕姑姑立刻就带着人进来帮他们穿戴。 因着要用膳,两人穿得都很轻便,入宫的吉服要等用过膳之后再换。 如此一来,用膳前最麻烦的就是梳发髻。男子的发髻简单,王喜又是伺候惯的熟手,束发、拢网、包巾、插簪一气呵成。 因着他是新婚,王喜还特意在他头巾的一侧簪了朵黄金打成的牡丹花。 瑶光那边就比较麻烦了,等景阳那边都收拾干净了,转到内室一看,翠娥正拿着一缕假发往她真发里缠呢。 “王妃的头发已经够丰茂了,还要添假发吗?”景阳走过来好奇地问。 瑶光没敢胡乱扭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下,说:“咱们毕竟是新婚,又是头一次入宫,当然要怎么庄重怎么来。我又不想插戴太多首饰,就只好在发髻上做做文章了。” “不想插戴太多首饰?”景阳眉毛微动,“难不成,王妃还是个生性简朴之人?” ——虽然两人接还触不多,但就他的观察,也不像啊。 瑶光笑了,还轻轻点了点头,揶揄道:“对,在外边就这样宣传我,其实我就是嫌重而已。” “哈哈哈哈哈……” 景阳也乐了,笑过之后感慨道:“这世上的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哪里能辩得清楚?” 他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神色索然起来。 瑶光道:“别人的事清不清楚无所谓,还是先把自己弄清楚才是正经。你又不是哲学家,想那么多干嘛?” “王妃说得是。”景阳点了点头,又疑惑道,“什么是哲学家?” “就是研究世间哲理的大家。”瑶光随口答了,就问翠娥,“好翠娥,还要多久才能好呀?” 大清早就坐这么久,真累得慌。而且她还没吃饭呢,胃已经开始抗议了。 翠娥忙道:“王妃别急,马上就好,马上就好,这已经是最后一缕假发了。” 她的食指非常灵巧,瑶光的头发在她手中特别听话,想摆弄成什么样就摆弄成什么样,话音落下不久,一个庄重典雅的飞仙髻就梳成了。 “终于好了!”瑶光松了口气。 见她要起身,景阳忙上前伸出手,瑶光顺势扶着他起身,附赠一个甜甜的笑容,脆生生道:“多谢王爷。” 徒景阳便觉浑身舒畅,目光柔和地看着她说:“王妃客气了。” 瑶光又往他身边靠了靠,两人手拉着手肩挨着肩往外间走去,红绒已经领着十几个丫鬟,抱着保温的食盒走了进来。 吃饭用的八仙桌本来摆在侧间,但夫妻二人明显要在外间吃,王喜便着人抬了过来。以红绒为首的婢女们挨个上前,把保温食盒里的菜拿出来摆在桌上。 最后摆上来的,是两碗微带绿色的细长米饭。王喜特意来卖乖,“娘娘,这是秋日里圣人赏下来的碧梗米,一共才三十斤。王爷一直舍不得吃,只等娘娘来了一同享用。” “真的吗?多谢王爷!”瑶光欢喜地道谢,灼灼的目光似乎要把他烧化。 景阳轻轻咳嗽了一声,身子却下意识坐直了,一边给瑶光夹了一筷子玉兰片,一边说:“其实这碧根米论起口感并无出奇之处,只不过其产量高,又是圣人亲自培育出的御稻,因而才显得珍贵了。王妃吃了若是喜欢,叫底下人从别处弄些也不难。” 瑶光立刻道:“对我而言,重要的不是御稻,而是王爷的心意。王爷你喜欢吃什么?妾身也替你布菜。” 她提着筷子,满脸都是跃跃欲试,仿佛不是要布菜,而是要去打仗。 景阳有些好笑,忙拦住了她,“好了王妃,路上不好走,咱们得早些出发,你还是快吃吧。” 他知道瑶光饭量大,怕她仓促间吃不饱。 瑶光嘻嘻一笑,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一低头便沉浸在了美食里。 见她吃得香甜,徒景阳也受了感染,竟比平时多吃了半碗,把一旁侍膳的王喜看得心惊肉跳。 实在是皇家养孩子精细,是那种宁愿饿着也不愿撑着的精细。 孩子稍微饿一饿出不了大事,还有助于增强免疫力。可若是撑到了,就容易上吐下泻乃至高烧不退。 这些症状都太过明显了,一次两次还好,若是经常如此,难免就显得奶娘、太监、宫女们不会照顾小主子。 这些小祖宗们的父母可不会管是不是他们自己要多吃的,只会责罚这些伺候的人。为了避免受罚,这些人自然就总结出了一套养孩子的“好”方法。 这套法子最好的地方,就在于能让他们少受责罚。 再加上小孩子不好用药,太医们也喜欢用“净饿”的法子治疗一些小病症,也误打误撞从侧面论证了这套养孩子的方法好。 王喜十七八岁的时候,就被选到五岁的徒景阳身边伺候,早就习惯了奶娘们的那一套,并且深以为然。 幸好景阳只多吃了半碗就停了下来,不然王喜必然是要出言劝阻的。 第37章 冬日趣事因为要进宫,还要拜见…… 因为要进宫,还要拜见天子。为避免御前失仪,两人的早膳虽然丰盛,却没有一道是汤。 吃完之后,一人喝了一 盏消食的茶,便又被分别伺候着进了内室,脱掉燕居的便服,换上华丽繁复的吉服。 瑶光还得重新坐到梳妆台前,任由翠娥往她发髻上插凤钗、簪绒花。 翠娥眼明心亮,看见景阳头巾上的金牡丹,也往瑶光发髻上侧插了一朵硕大的橙色牡丹。 夫妻二人站在一起,一大一小两朵牡丹花相得益彰,任谁见了不说一声般配? 瞥见王喜抱着一条斗篷,瑶光立刻想到自己在畅音阁居住时,还为景阳做过一条斗篷,便对燕姑姑道:“姑姑,把我给殿下做的斗篷找出来吧。” 王喜听见了,非常识趣地把手里的玄狐皮斗篷交给红绒,低声道:“劳烦姑娘替王妃收起来吧。” ——如今府里只有这一个女主人,王爷饮食起居肯定是来正院的多。非但是这个斗篷,王喜还准备把王爷日常穿的衣裳也收拾一些送过来,给王妃卖个好。 至于日后府中形势如何,那都是日后的事。作为王爷的贴身太监,王喜一切都按照王爷的喜好走。 等斗篷拿出来,瑶光踮起脚尖,亲自替景阳穿上。对方也很配合地微微曲身,方便她系下颌处的带子。 瑶光系了一个轻巧的蝴蝶结,退后两步欣赏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斗篷好看,殿下也好看。” 第40章 景阳“噗嗤”一笑,捧场道:“王妃最好看。” 两人相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外面的雪还没停,却比先前小了些。燕姑姑和王喜一人撑了一个大伞,把两个主子遮得严严实实。 二门处就有轿子,坐着软轿到了大门口,早已套好的马车就停在那里。 景阳先扶着她上了车,随后自己跟上,燕姑姑和翠娥两个则是上了后面那辆小些的马车。 至于王喜,他就没有坐车的待遇了,外面风雪再大他也得跟在马车旁,随时听候车中男女主人的传唤。 瑶光见此,干脆就把自己的手炉给了他,王喜感激不尽。 车门一关,景阳就对她说:“别被那滑头给骗了,就算你不给他手炉,等咱们关上车门,自然有底下的小厮给他送过来。” 瑶光愕然了一瞬,失笑道:“我倒是忘了,他可是你的贴身人,有的是人巴结。” 说到这里,她似笑非笑地睨了景阳一眼,阴阳怪气道:“好在王爷没弄个贴心人出来,不然我这正牌王妃,怕是也得倒退一射之地。” 景阳忙赔笑道:“你我夫妻一体,王妃才是小王的贴心人。” 瑶光却冷笑道:“说什么贴心人,我看王爷待我却生疏得很。张口王妃,闭口王妃的,谁知道你喊的是哪个王妃?” 景阳目瞪口呆,不明白自己哪句话又说错了。 好在他一点都不蠢,略一思索便明悟了几分,凑过去问道:“小王只知王妃闺名瑶光,不知可有小字?” 瑶光道:“乡下人姑娘哪有什么小字?不过,家中长辈都唤我‘瑶娘’。” “瑶娘?”景阳重复了一遍,微微点了点头,“那以后我也喊你瑶娘。我排行第八,你就喊我八郎吧。” 瑶光喜滋滋地喊了声“八郎”,景阳应了。她又喊了一声,景阳又应了。 她仿佛觉得很好玩,一声接一声地喊,景阳也只好一声一声地答应她,神情逐渐无奈。 许久之后,瑶光终于撑不住笑倒在他怀里,景阳慌忙拢住她,嘴里埋怨道:“你当心些,车里虽铺着毯子,摔一下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瑶光仰头看他,目光灼灼,无比信赖地说:“有王爷在,肯定不会让我摔到的。” 景阳心头软成一片,想到妻子比自己小两岁,年纪轻轻便离开父母嫁给了自己,怕是许多事情都不能周全。他年岁大些,多包容、多照顾些也是应该的。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思绪,瑶光安稳了没多大会儿,就拉开马车一侧的小窗户,掀开帘子往外面看。 肆虐的风雪终于找到了机会,伴随呼啸的北风瞬间涌了进来,扑了她一头一脸的白。 景阳一惊,忙上前把窗户关好,一边笨拙地帮她拂去发间的雪花,一边嗔怪道:“你看你,真是一刻也闲不住。喝了凉风着了凉,太医怕是要让你净饿了。” 饿肚子的感觉很不好受,所以景阳从懂事起,就尽量不让自己生病。 瑶光仰着小脸,任由他不甚熟练地替自己清理,满不在乎地说:“八郎放心,我没那么脆弱。去年冬天,我还带着弟弟妹妹们一起堆雪人呢。 堆好了之后,用两块木炭做它的眼睛,半根蔫萝卜做它的鼻子,两根带叉的树枝做它的手。堆了两个在大门口,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就像两个守门的大将军,直到开春的时候才化呢。” 景阳静静地听她说,发现自己的冬天和妻子的冬天,好像大不一样。 每到冬天大雪纷飞时,无论宫中还是王府,都会做冰灯,各式各样的冰灯十分精美。 可那都是底下人做好的,主子们见到的都是成品,没有半点参与感。 宫中玄武湖的冰结得足够厚了的时候,皇子公主们倒是可以在湖上冰嬉。 但随行人员怕他们出事,总是一堆人跟着,根本就玩不尽兴。 瑶光说的堆雪人,虽然没有冰嬉刺激,但却是亲自动手。亲身参与的满足感,足以抵消所有刺激。 他说:“只看这场雪下得大不大吧。若是积雪足够厚,咱们在王府也堆两个雪人,就在正院的门口。” 瑶光道:“八郎的书房外也要堆两个。” “好,都堆两个。” 两人憧憬着堆雪人,又说了许多从前过冬的事。大部分时候都是瑶光在说,景阳在听。 只因他的冬天实在乏味,远不如瑶光过得有趣。 以他们夫妻的品级,是不够格在宫中坐车乘轿的。但皇后心疼儿子,一早便派了两顶软轿来,直接把他们夫妻抬到了乾清宫的院门口。 进门之后是一片空旷的广场,景阳低声道:“不下雪的时候,大朝会便是在这广场上举行的。” “大冬天也是?”瑶光诧异地问。 “那是自然。”景阳点了点头,想到自己只有三天婚嫁,且距离封笔之前,还有一次大朝会,就暗暗祈祷这雪下得巧一些,等到下月初一朔日,一定来一场大的。 早起他是不怕,毕竟从小读书习惯了。 可是冰天雪地里早起,那还是算了吧。 却不想他担忧的地方,瑶光也想到了,立刻抓住他的手臂担忧道:“那下月初一,八郎岂不是要挨冻了?” 景阳心中一暖,笑道:“别怕,说不定初一还要下雪呢。” “但愿如此。”瑶光仍旧忧心忡忡的,惹得景阳不住低声安抚。 夫妻二人的互动落在别人眼里,就是伉俪情深。代替圣人来接他们的张保见状,微微一笑,已经知道怎么回圣人了。 “晋王殿下,王妃娘娘,圣人和太子殿下已等候多时了。” 景阳一怔,“太子哥哥也在?” 今天这种日子,他不是该留在端本宫等着他们夫妻前去拜见吗? 张保弯着腰笑道:“昨夜太子殿下帮着圣人看折子晚了,圣人便留了殿下偏殿歇宿。这不,才用了早膳就听说晋王殿下与王妃来了。圣人便说,就叫两位在乾清宫给太子磕头也是一样的。” 景阳点了点头,顺手塞过去一个荷包,“多谢张公公告知。” “殿下言重了,奴婢不过是奉命行事。”张保很给面子地收了荷包,随手捏了捏,里面是圆滚滚的硬物。根据他的经验推测,装的应该是珍珠。 无论是谁,都不会拿劣质的珠子糊弄御前的人,这里面装的两颗珠子,少说也值一百两。 景阳道:“小王与王妃新婚,请公公也沾沾喜气。” 张保喜道:“那奴婢就厚颜谢过殿下与王妃赏赐了。殿下,娘娘,快请吧,莫要让圣人与太子殿下等急了。” 此时雪似乎又大了些,纷纷扬扬的雪片如鹅毛一般飘落下来,很快便在地上积下厚厚的一层,粗使太监们再怎么努力,也根本就清扫不及。 一行人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地留下一地的脚印。 等穿过广场,随行伺候他们夫妻的人得以在廊下避风雪,早有候在门口的宫女拿着拂尘把他们俩头上身上的积雪清扫干净。 张保亲自掀开了厚厚的棉帘子,一股热气铺面而来,瑶光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连忙伸手遮住口鼻。 “怎么了,可是受寒了?”景阳慌忙问道。 瑶光轻轻摇了摇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瓮声瓮气地说:“不是,没有,只是外面冷,里面热,冷热一对冲,这才……” 后面的话她没直说,只是装乖扮巧地笑。 确认她当真没事,景阳松了口气,扶着她的手说:“进去吧,父皇和太子哥哥还等着呢。” 才一进门,便有一道清朗的声音笑言:“小八也知道疼媳妇了,可见是真长大了。” 第38章 两头受气徒景阳脸上立刻…… 徒景阳脸上立刻露出了略显欢脱的笑容,似真似假地抱怨道:“太子哥哥,你怎么能取笑弟弟?” 他扶着瑶光走到大殿中央,夫妻二人一起朝着上方行三拜九叩大礼: “儿臣徒景阳,拜见父皇,多谢父皇给儿臣赐了一桩好姻缘。” “儿媳傅瑶光,拜见父皇,吾皇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圣人的声音仿佛从头顶传来,等他二人再拜起身之后,便板着脸叮嘱道,“老八如今也是大人了,日后不可再如从前一般顽劣,要多替朕和太子分忧。” 景阳拱手道:“是,父皇,儿臣谨遵教诲。” “嗯。”圣人似乎颇为满意,下一刻又略带嗔怪地对太子说,“景安,你站那么远做什么?你是太子,是储君,老八夫妻的礼,还是受得起的。” 太子含笑道:“他们若是拜见太子、拜见兄长,儿子自该坦然受之。可他们拜的是天子,便是储君也该退避。” 话音方落,他便话锋一转,对景阳道:“八弟,成了婚就是大人了,整个晋王府都要靠你撑起来,你该比从前更加上进才是。” 瑶光低垂着头,看不见景阳的表情,只能听见他耍无赖的声音:“哎呀太子哥哥,朝中有父皇顶着,还有太子哥哥从旁协助,自然吏治清明、海晏河清。 第41章 我们这些做弟弟的,只顾吃喝玩乐,把您二位不能享的清闲都帮你们享了,才算不亏嘛。” 她没看见,太子还要说什么,却被圣人抢了先。 圣人摇头佯怒道:“真是胸无大志!” 景阳半点不怕,撇嘴道:“儿臣上头有好几个哥哥呢,父皇督促他们就是了,儿子就喜欢玩乐。” 太子微微皱了皱眉,说:“不管怎么说,既然成婚了,就该领个差事。” “差事?”景阳惊了,“那岂不是要天天早起?” 太子神色一滞,气恼道:“咱们是天潢贵胄,生下来就锦衣玉食,冻不着饿不到,早起一些又怎么了?” 说完,不等他再反驳,太子一锤定音:“刑部缺了个郎中,新婚三日之后,你便去刑部报道吧。” “啊?”景阳顿时就苦了脸,“太子哥哥,郎中可是实干的官员,我哪里干得了那个?要不换个差事吧?” 太子被他闹得没脾气,耐着性子说:“也不是一开始就叫你干实事。郭尚书和刘侍郎都是朝中肱骨,也都是宽厚长者,你去了之后就先跟着他们,多学多看多问,切不可以皇子身份自持。” 说到这里,他把脸一版,吓唬道:“若是郭尚书告到我这里来,说你在刑部不上进,有你的好果子吃!” 景阳无法,只得满脸痛苦地答应了,还抱怨圣人:“父皇,您就干看着,也不帮儿臣说句话?” 圣人失笑道:“太子也是为了你好,你在刑部好好干,莫要辜负你五哥的苦心。” 眼见连圣人都发话了,景阳情知此事再无转圜的可能,不由哀叹了几声,说:“再没想到,成了婚还要受这等苦楚!” 圣人笑骂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行了,别在这儿杵着了,去给你母后请安吧。”他摆着手,跟赶苍蝇似的。 可却叫景阳和瑶光二人为了难。 “这……”景阳硬着头皮问,“父皇,既然太子哥哥已经拜过了,那我们还需要去东宫拜见太子妃吗?” 原本按照正常的流程,乾清宫拜过圣人,就是去端本宫拜见太子和太子妃,最后再去坤宁宫,顺理成章。 之所以先去东宫,是因为太子是储君,圣人又一向把太子的地位抬得十分超然,太子妃只是沾了丈夫的光。 可如今他们在乾清宫先拜了太子,接下来的流程可该怎么走呢? 若是按照规矩先去坤宁宫,且不说接下来还要去东宫耽误了他们陪着皇后说话,就说太子妃心里会不会因此记恨他们呢? 圣人只顾自己的想法,全然不顾他们的死活呀。 还是太子说:“直接去坤宁宫吧,太子妃已经先过去了。” 他虽然名义上行五,却是实际上的长子,对下面的弟弟们一向宽和。更何况景阳还是皇后的养子,他自然不会让这个亲弟兼表弟为难。 因而,昨天夜里圣人要他留宿乾清宫时,他就事先派人回端本宫,让太子妃今日一早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 有了太子的话,景阳大大松了口气,笑嘻嘻道:“还是太子哥哥疼我。” 圣人给了赏赐,就叫他们退下了。 太子妃文氏从小就在义阳长公主府接受正统的皇后教育,自然知礼仪、识进退。太子只是提了一句让她今早去向皇后请安,她就把未尽之言猜了个七七八八。 两人也是新婚不久,正是夫妻情浓的时候,文氏正想着夫妻同心,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打折扣。 因而,等景阳和瑶光来到坤宁宫时,文氏已经陪着皇后坐了有一会儿了。 虽然婆媳二人相对而坐,都觉得和对方无话可说,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双方都觉得很痛苦。 可因着各自的顾忌,却又不得不这么下去。 皇后先是照例关心文氏:“你新入宫不久,可还适应?” 文氏答道:“一切都好,多谢母后关怀。” 皇后又客套道:“若是底下的奴才们有欺你脸皮薄的,你也不要多顾忌,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文氏便按照套路回道:“多谢母后教诲,有您这句话,儿臣就有主心骨了。” 接下来又聊了些布料首饰,气氛逐渐进入佳境,皇后想着到底是亲儿媳,就指点了一番宫务上遇到棘手问题该如何处理,让文氏受益匪浅。 两边伺候的人都松了口气,觉得毕竟是嫡亲婆媳,就算是看在太子殿下的面上,也该借着机会缓和了。 谁曾想,下一刻皇后就关心起了太子的起居,文氏瞬间警惕,顾左右而言他,实在话一句都没有。 皇后的脸色逐渐难看,文氏心里发苦,却也只能当自己是个瞎子,强撑着笑脸和皇后周旋。 ——不是她自作主张不告诉皇后,而是她不敢自作主张地告诉皇后呀。 没成婚之前,圣人就借着长公主的口,再三告诫她:不许让皇后的手伸到端本宫去,更不许把太子的事透漏到后宫去。 皇后虽然是六宫之首,但也在后宫之内呀。 再说太子是皇后的亲生儿子,整个后宫除她之外,谁还敢过问太子的事?谁还有这个资格? 圣人特意叮嘱,防备的是谁,还用得着明说吗? 她就是个 太子妃,无论圣人还是皇后,她一个都惹不起,只好夹在中间两头受气了。 不过,想到太子的温柔体贴,她又觉得受点气没什么。 左右要和她过一辈子的是太子,不是圣人和皇后,无非是多忍几年罢了。 瑶光夫妻可谓是来得正好,让整个坤仪殿的人,无论主仆,都松了口气。 “母后,母后,儿臣带着瑶娘给您请安来啦!” 一入坤宁宫的地界,景阳就变得异常活泼,当场表演了一个“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文氏是第一次见这个小叔子,宫中从无如此跳脱之人,她不免觉得好奇,非常克制地往门口看去。 活泼的少年和明艳的少妇逆光而来,两人都在门口脱了斗篷,露出里面不同色系却有同系花纹的吉服。 两人身姿都颇为高挑,站在那里就鹤立鸡群,配着脸上轻松快意的笑容,扑面而来一股勃勃的生机。 八弟妹在畅音阁时,她是见过一次的,当时就只觉得是个天真美丽的姑娘,没什么特之处。 今日见他们夫妻相携而来,文氏总算是看出特别来了。 ——和晋王特别般配,他们两个打眼一看,就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举手投足里说不出的契合。 那是她和太子在一起时,一直想要却一直抓摸不到的感觉。 听见养子的声音,皇后脸上的笑容就遏制不住了。 等小夫妻进来行了大礼,她立刻就叫人起来,一叠声地吩咐崔姑姑,“快,把本宫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我怕晚一会儿呀,小八这个皮猴又来闹。” 崔姑姑笑着应了一声,转身朝内室看了一眼,便有八个宫女端着东西鱼贯而出,一人捧着一个盒子,有大有小,不一而足。 不必细看,皇后给养子夫妻的东西,就没有不好的。 景阳看见了赏赐,才笑嘻嘻地耍宝:“母后,儿臣已经长大了,哪能还像小时候那样?” 皇后道:“那我叫人把东西还收回去?” “诶,可别。”景阳连忙阻拦,卖乖道,“母后纵然不心疼儿子,也该心疼儿媳才是。瑶娘头一回以儿媳的身份来给母后请安,您合该把好东西都拿出来才是。” 皇后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指着他对崔姑姑道:“本宫说什么来着?这就是个占便宜没够的。” 而后话锋一转,嗔道:“还不快去拜见你们五嫂?她那里好东西也多着呢。” 夫妻二人这才拜见了太子妃。 文氏含笑叫他们免礼,又把准备好的赏赐送上,就借口端本宫还有事,直接告辞了。 第39章 初闻贾府“母后,儿臣就…… “母后,儿臣就先告退了。” “去吧,去吧。你那里忙,本宫这里有小八两口陪着就好。” 太子妃再拜而去。 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皇后的脸色猛然落了下来,目光沉沉的目送她离去,让她觉得如芒在背。 景阳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笑嘻嘻的打开其中一个盒子,惊喜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 “哟呵,竟然是螺钿纹墨盒。这么好的东西,连我也没几件,可见母后有了儿媳就不疼儿子了。” 皇后立刻转怒为喜,笑骂道:“你是哪里学的泼皮做派?你的媳妇儿合该你疼,本宫替你多疼疼,你还不乐意了?” “乐意,乐意,怎么不乐意?”景阳嬉笑着凑了过去,“可是母后也要继续疼我呀,不然我可是要吃醋的。” 皇后爱怜地嗔了他一眼,打趣道:“都是成婚的人了,还这副小儿做派,也不怕你媳妇笑话你。” “她敢!”景阳昂着头,像只骄傲的公鸡,“我是夫,她是妻。只有我管她的,她敢管我?” 第42章 瑶光低着头翻了个白眼,心想:既然那么爱管,往后让你管个够! 皇后好笑地劝道:“夫妻两个过日子,该有商有量才是,哪有什么谁管谁?我看瑶娘是个好的,你可不能欺负人家。” “母后放心,儿臣不是那种人。” 他立刻做了保证,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皇后道:“对了母后,刚才在父皇那里,我看见了太子哥哥,昨天晚上父皇留他在乾清宫歇宿。” 皇后立刻追问:“怎么就歇在乾清宫了?可是他身体有什么不适?” 景阳安抚道:“五哥好得很,母后不必担心。只是昨日帮父皇批折子晚了,父皇心疼他,不忍他顶风冒雪往来于两宫之间,这才把他留下了。” “那就好,那就好。”皇后松了口气,旋即又自嘲道,“我也是白担心,只怕人家还觉得我多管闲事呢。” 想要到今日文氏的推三阻四,皇后就觉得文氏如此,必然是太子交代了什么,脸色更加不好了。 也不怪她胡思乱想,谁让这个时候讲究夫妻一体呢? 就算皇后再聪明,也想不到丈夫会通过姑姑,直接叮嘱儿媳防备她这个妻子亲近儿子。 这种事情,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很荒谬,可就是实实在在发生了。 景阳不明所以,也不敢多话,就扭头给瑶光使了个眼色。 瑶光就坐在皇后右手边第一位,就在方才太子妃的对面。 接到丈夫给的信号,瑶光便开口道:“母后,眼见就要过年了,儿媳是头一回在宫里过年呢,不知都要准备些什么?” 皇后被转移了注意力,沉吟了片刻,为难道:“往年诸位皇子都没成婚,献节礼时诚心即可。今年又一下子都成婚了,自然不好学小时候那样。这一时之间,连个参照都没有。” 她又想了想,说:“你们妯娌几个都在宫外,相互联络也方便,凑个机会商议一下,彼此都送差不多的东西,谁也别出错就是了。” 至于宫里的太子妃,储君献礼本来就该独一档,就让文氏自己琢磨去吧。 瑶光本来就是随意找个话题,不想皇后还真替自己想了个好法子,顿时就满脸敬佩地说:“还好有母后替我筹谋,不然我可就要手忙脚乱了。” 她说得十分真诚,皇后心花怒放,安抚道:“你还年轻,又是刚进门的新妇,有些事情不懂也正常,慢慢就好了。” 瑶光嬉笑道:“儿媳有母后指点教导,已经比别的妯娌强完了。只怕母后嫌弃我愚钝,不肯指点我呢。” 皇后佯怒道:“好啊你,本宫年纪大了,两个儿子都娶了媳妇,正是该享清福的时候,你这还来闹我?” 景阳立刻接上,满脸的惊讶和不赞同:“母后哪里老了?您还是和我小时候一样典雅貌美。” “是呀母后。若有那不知道的,见咱们俩站在一起,还当您是儿媳的姐姐呢。”瑶光随声附和。 夫妻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把皇后哄得心花怒放,是完全把太子妃带来的不快给抛诸脑后了。 坤仪殿里伺候的人都松了口气,心里对晋王妃和太子妃各有评断。 虽然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但他们可是现任皇后的人,自然是以他们主子的意志为主了。 没人知道,瑶光心里也松了口气,对日后怎么和皇后相处,已经有了可行的眉目。 虽说彼此相处都不多,但瑶光知道皇后的经历,隐隐约约也能猜测出,因为圣人不让她管亲生儿子的一切,她对景阳这个养子,难免就有几分让人窒息的包围式的爱。 前世她在网上见过一句话:若是心里嫉恨一个人却又无能为力,自己有机会的时候,就会有意无意地跟着那个人学。 皇后对圣人虽然谈不上嫉恨,但暗中的怨怼肯定是有的。 亲子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皇后当然希望养子多依赖自己几分,不要像亲子一样和自己疏远。 这种情况下,瑶光作为皇后养子的儿媳,也就不需要太能干了。 若是她事事周全、处处伶俐,让皇后在晋王的事情上全然插不上手,皇后表面或许会夸赞她,但心里定然不会喜欢。 总结起来一句话:越吃力,就越不讨好。 既然如此,瑶光干脆就化身半个小废物,只要入宫来见皇后,就请教这个、请教那个,让皇后充分体会到他们夫妻对她的依赖。 今天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探而已,试探一下皇后的态度,判断一下自己的推测对还是不对。 试探的结果告诉她:她 哪点浅薄的心理学超长发挥了,推测的基本都对。 旋即,她又想到了在皇后面前特别活泼的景阳。想来景阳就算不像她一样有具体的理论支持,隐隐约约也明悟了什么,也在尽自己所能安抚皇后呢。 果然呀,皇家子弟哪有一个简单的? 话题几番变换,不知不觉就说到了天气上。 皇后先是庆幸雪终于下来了,又带着几分忧愁说:“虽说‘瑞雪兆丰年’,但穷苦人家也是经不起风雪肆虐的。只怕过不了多久,朝中就要有人上报哪里又冻死人了。” 大夏的规矩不像清朝那么变态,虽然也不许后妃干政,前朝的消息却也不是一点都流不进后宫来。 更别说作为国母的皇后,许多皇家牵头的赈济和慈善,都得皇后出面组织。得由她先划出个章程来,底下的宗室、勋贵、官员家里的命妇们,才好跟着行事。 因此,对于各种气候可能带来的自然灾害,但凡出现了预兆,皇后心里就已经门清了。 景阳道:“还要辛苦母后了。” “这算什么辛苦?”皇后笑着摇了摇头,悲悯地叹道,“本宫的运道已经够好了,及笄之年就被选入宫中母仪天下,连带着整个上官家都鸡犬升天。真正辛苦的,是那些没有上官家幸运的平民百姓。” 瑶光隐晦地看了皇后一眼,垂眸藏住眼中的惊异。 她想,她明白皇后多年近在咫尺却母子分离,为何还能保持正常人的思维了。 一个人心里装得东西宽广了,自然就不容易钻牛角尖了。 若本朝真如清朝一般,把后妃完全限制在后宫的一亩三分地里,只怕皇后早就疯了。 看来,她原来对皇后的判断,还是太单一了,不够全面。 她想多了解皇后一些,便主动问道:“母后,那该怎么办呢?” 皇后笑容慈爱地对她说:“朝廷每年都会在大雪来临之后,派遣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帮助京城和直隶地区的百姓清理房顶的积雪。内外命妇也会筹集善款,在各城门外舍粥。” 她拍了拍瑶光的手,说:“这个你不用操心,到时候我会把你那一份一起出了的。” 瑶光满脸感动,嘴上却说:“那可不行,儿媳也要帮母后尽一份心呢。儿媳不像母后那般有才略,但钱财还是有几分的。不过……” 说到这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儿媳不知道出多少银子合适,还得母后指点一番。到时候我也给妯娌们都说说,让他们也念着我的好。” 皇后失笑道:“往日里我只说小八是个泼猴,今日才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也是猴精猴精的,竟然借着本宫的功劳,去提你自己捞人情呢。” 瑶光看出来她没生气,得意洋洋道:“谁让我有母后疼呢?嫂嫂和弟妹们不如我近水楼台,这人情只好叫我赚了。” 皇后当然不会生气,甚至她巴不得所有皇子妃都欠瑶光的人情呢。 这时候讲究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皇子妃们欠瑶光的人情,就是皇子们欠景阳的人情。日后在朝堂之上,便是政见不合,他们也不好对景阳过于为难。 因而,她不但和瑶光说了郡王妃捐多少合适,还把往年各命妇的捐款数额都告诉了她。 瑶光也没辜负她的一片心意,把这些都一一记在了心里。 忽然,她听见了两个熟悉的勋贵。 ——宁国府贾家,荣国府贾家? 若是只有一个,还能说是巧合,但宁荣二府并列出现呢? 更别说,接下来还有保龄侯府史家。 瑶光小心在意,皇后把所有侯爵都说过去了,却没提到“忠靖侯史家”,想来如今正处于红楼前传的时间线。 她忽然就对这个世界多了几分熟悉感。 第40章 开国勋贵夫妻二人进宫一…… 夫妻二人进宫一趟,带着一堆赏赐回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瑶光就忍不住问:“以前在老家听书,说书人经常说什么开国勋贵。八郎,咱们大夏有几家开过勋贵啊?” 因着皇后今日提了各家命妇,景阳也不奇怪她为何突然问起开国勋贵,想了想说:“开国勋贵挺多的,但名头最大的是四个异姓王,功劳最大的是八位国公。” 四个异姓王当初都是割据的诸侯,因感念太-祖圣德(武德)充沛,各自连人马带地盘一起归顺的。 第43章 正所谓:既来之,则安之。 人家诚心诚意来归顺,太-祖自然不好亏待,立国建元之后,便将他们四位都封为了异姓王,分别是东平王、西宁王、南王和北静王。 但若论其功劳,还得是开国时敕封的八位国公,再往下就是十二个侯爵。 他们的功劳个个都在四位异姓王之上,爵位却在他们之下。不少人对此心生嫉恨,和四位异姓王从无交集。 但也有脑子清醒的,知晓历朝历代的异姓王,没一个有好下场的,非但不记恨他们,反而暗暗怜悯。 但怜悯归怜悯,只要几个异姓王手中的兵权一日不上缴,他们就一日不会过于亲近。 五年前,第二代北静王薨逝,世子年幼不堪大任。为了保证自家血脉能顺利延续下去,北静王临死前便将一切兵权上缴,只求圣人看在他识趣的份上,别叫他唯一的儿子没了下场。 而圣人也投桃报李,原本按照规矩,世子成年之后才能继承爵位。 圣人却直接破格下旨,令年仅十二岁的北静王世子继承了爵位,还将适龄的宗室郡主指婚给他,两年前已经成婚了,据说夫妻感情极好。 北静王和圣人的一来一回,惊醒了西宁王。 没过多久,西宁王便在狩猎时意外落马,把两条腿都摔断了。 当时恰逢西域小国作乱,西宁王便在病中上书:臣病躯不堪驱使,有负圣恩,请圣人另派名将统领西宁王府大军,荡平叛逆,布天威于四海,以安天下黎庶之心。 圣人当即派了两个太医专门替他诊治,还赐下许多年份久远的珍贵药材,怕是用上十年也用不完。 西宁王知道自己路走对了,提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病好了之后便专注书画与风月,便连自己的几个儿子,也都往文士方向培养。 一共四位异姓王,其中两位都已先后交了兵权,剩下的东平王和南安王就变得格外显眼。 也不知这两位是真憨,还是舍不得手里的兵权揣着明白装糊涂,反正几年过去了,就是没有半点动静。 圣人也不着急,反正东边和南边都不大太平,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往这两处派遣军队,并且借着战事逐渐消耗两府的兵力。 这些事情,有的景阳知道,有的景阳不知道。他便捡着自己知道的和瑶光说了,并告诉她:“这八公十二侯里,柳国公府先帝时出过一位贵妃,鄯国公府尚过公主,这两家算是正经亲戚。” 既然有正经亲戚,那就有不太正经的。 “荣国府的老太太孙夫人,曾经是父皇的乳母。父皇还有另外一位乳母小孙夫人,被赐婚给了江南甄家,宫里的甄妃,就是小孙夫人的亲孙女。 宁荣二公的贾家,并保龄侯史家,还有统制县伯王家,同为江南士族,后又一起做了开国勋贵。甄家虽非勋贵,却因父皇对乳母多有加恩,也迅速跻身江南大族之列。 几家彼此间相互联姻,势力盘根错节,据说在金陵、江宁等地风头正劲。甄家也算是正经亲戚,贾家、史家和王家,拐弯抹角也能说上关系。” 瑶光听得聚精会神,不时点点头给些反馈,让景阳不至于说单口相声。 她假装不知地问:“宁国公和荣国公都姓贾,他们两家是亲戚 吗?” 景阳道:“何止是亲戚?第一代宁国公贾演和第一代荣国公贾源,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那两位去世之后,因荣国公更得父皇恩宠,其子贾代善仍袭国公之位。而宁国公的儿子贾代化,却只袭了侯爵。” 不过这对堂兄弟能力都很出众,如今贾代善带着妻子在江宁做织造,贾代化管着最靠近京城的野战部队——京畿大营。 要知道,京畿大营的兵力,可是占据了天下兵马的三成,非帝王心腹,根本坐不到这个位置。 因为和太子关系亲近,景阳还知道,圣人真正意属的其实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贾代善。 只是贾代善资历不足,功劳也不够,只好先让大了他十几岁的堂兄贾代化管着。 贾代善则是被外放到膏腴之地积攒资历,只等有朝一日调回京城,圣人立即便会唯以重任。 不过这些,他就没有告诉瑶光了。 因为这本就是太子私底下告诉他的,二来他也不觉得瑶光会对这些感兴趣。 果然,瑶光更感兴趣的是贾家的八卦。 她目光灼灼地问:“祖辈如此英雄,父辈也如此了得,想必贾家的第三代,也都不是泛泛之辈吧?” 景阳沉默了一瞬,说:“宁候长子早夭,次子贾敬在读书上颇有天分,早在前年中了进士,如今在翰林院任职。 至于荣国公……据说他次子也是个会读书的,只是如今还没读出什么名堂。 不过他长子贾赦是太子哥哥的伴读,父皇又亲赐了表字‘恩候’,日后至少也是个侯爵,上不上进也没什么要紧。” 瑶光灵光一闪,忽然想到昨天晚上送景阳回喜房的人里,有一个就叫“恩候”,还被荣王太妃训斥过。 “对了,我记得荣王太妃也姓甄,她也是江南甄家的女儿吗?” “不是。”景阳摇了摇头,“天下姓甄的多了去了,哪能都是一家子?荣王是世袭罔替的亲王爵,怎么可能娶世家女?” 虽然都是姓甄,但荣王太妃只是平民小户出身,家世与江南甄家不可同日而语。 瑶光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又问道:“父皇的两位乳母都姓孙,莫非也是亲姐妹?” “这回对了,他们俩正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瑶光了然:怪不得原著里说,甄宝玉和贾宝玉生的几乎一模一样,性情也十分相类呢。 虽然作者这样设定,是为了一真一假相互对照,但在这个具象化的世界里,两个宝玉有点血缘关系,才更能让人信服。 两人一路说着话,时间就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回到了王府。 瑶光先问他有没有正事要处理,得知他有三天的假期,便拉着他一起帮忙整理嫁妆。 “你不是说我的嫁妆都是你盯着内务府准备的吗?正好跟着看看,看看内务服有没有敷衍你。” 外面的雪一直在下,原本商量好堆雪人的事只得押后。瑶光拉着他,花了一天的时间把嫁妆整理妥当,现在能用的就拿出来用,不能用的就登记造册,归到库房去。 景阳自幼在皇后膝下长大,见惯了各种好东西,纵然内务府半点不敢敷衍他,五千两银子能准备的嫁妆,也让他看不上眼。 他真心喜欢瑶光,又觉得妻子虽性情直爽,为人处事上却有些不足,具体就表现在瑶光十分依赖他。 皇后对他的教育又十分上心,从小就教他男子汉大丈夫要有担当,要能护得住妻儿,不能让妻儿跟着他吃苦。 觉得瑶光嫁妆简薄,他转头就叫人从私库搬了许多布料、珠玉和官制的金银锞子来,只说是给王妃日常花用的。 瑶光半点没跟他客气,不但欢欢喜喜地收了,还拉着他商量:哪匹布料才什么衣裳好?哪些珠玉搭配起来做首饰更漂亮。 景阳从前没干过这些事,但被妻子拉着做参谋,听着她叽叽喳喳的的,一边发表意见一边询问他的看法,他觉得这种感觉并不讨厌。 于是,景阳也认真地参谋了。 他送来的这些珠玉,立刻就变成了图纸上设计好的首饰。 瑶光拿着那些图纸看了又看,不吝赞美:“八郎真是心灵手巧,这些花样我都想不到。等头面打出来了,我一定第一个戴给八郎看。” 景阳含笑道:“今日天色晚了,等明天一早,就让王喜带着东西并图纸一起,送到珍宝局去,叫他们早些打出来,不耽误你过年时候戴。” “嗯,嗯。”瑶光连连点头,顺依偎在他怀里,遗憾道,“可是离过年还有好久,八郎才送我的东西,明天就看不到了。” 景阳揽住她的细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笑道:“你若喜欢,我再叫人去采买便是了。” 他生母曾经是宠妃,从圣人那里得到不少赏赐,这些东西在他成婚之前,皇后都给了他。 非但如此,皇后这个养母私底下也贴补他不少。在已经开府的兄弟里,他算是最有钱的一个。 既然手里有钱,对自己的妻子,自然要大方些。 可瑶光却不高兴了,连连嗔道:“不好,不好,这有什么意思?还得像今天这样,在我毫无准备的时候,八郎突然送我东西,这样才惊喜嘛!” 她舒舒服服地靠在他怀里,兴奋地提议道:“不如八郎每隔些日子就给送一个惊喜,提前不要让我知道,好不好?” “好是好,不过……”景阳挑眉道,“小王今日给了王妃这么大的惊喜,王妃可有什么赏给小王的?” 瑶光便顺势捧住他的脸,在他下颚、脸颊、额头热情地乱吻,很快便点燃了两个人的热情。 燕姑姑见状,立刻给王喜使了个眼色,两人带着小宫女们悄悄退了出去,并把隔绝内室的帘子拉好。 第44章 王喜窃笑道:“到底是新婚夫妻。” “快管住你的嘴吧!”燕姑姑瞪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却一点都不少。 第41章 情蜜意好白天睡得多了,…… 白天睡得多了,晚上就容易睡不着,夫妻二人后半夜双双失眠,靠在床头大眼瞪小眼。 “有什么好玩的吗?”瑶光问。 景阳想了想,问:“你喜欢下棋吗?” 这问得可真委婉。 瑶光眉眼含笑地睨他,轻啐道:“我不会下棋。你直接问就是了,咱们俩之间还有必要遮遮掩掩的吗?” “我的错,我的错,瑶娘息怒。”景阳立刻举手投降。 瑶光笑着抬起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态度诚恳,原谅你了。不过,你得给我讲个故事。” 景阳道:“这个容易。” 他略一沉吟便要开口,却被瑶光打断了,“诶,先说好了,不许讲书上写的故事。我认识字,往后又不用织布、种田养家了,空闲时间多得很,书上的故事我可以自己看。” 这个条件一加上,景阳便为难起来,苦笑道:“我今年才刚成婚,今日入宫拜见时才捞了个刑部的差事,打小又没出过京城,根本没什么阅历。除了书上的故事,我还真不知道讲些什么。” 听起来好惨! 瑶光有一瞬的怜悯,但也仅仅就是一瞬间而已。 景阳固然从小没出过京城,她这辈子也从小都困在一个清风镇里呀,大哥别笑二哥。 而且景阳自小锦衣玉食,夏天有冰,冬天有炭,她有什么?夏天的蚊子,冬天的老鼠? 有那份同情心,与其怜悯他,还不如留给自己。 她想了想,说:“那就还讲京城各家的八卦吧。” “八卦?”景阳一愣,“你说的八卦是什么意思?” 他只能凭语境判断出,这个“八卦”,绝对不是文王八卦。 “哎呀,就是各种小道消息啊。谁家的儿子不争气,谁家的小妾养……咳,养宠物。” 糟糕,景阳对她的态度太好了,让她太过放松,差点说漏嘴了。 景阳无语地看着目光飘忽的妻子,肯定 地说:“你说的是‘养汉子’吧?” 瑶光嗔道:“你那么聪明做什么?” 下一刻又两眼放光,趴在他胸前抬起头,目光灼灼地问:“快说说,快说说,京城富贵人家的小妾,究竟养不养汉子?” 清风镇上就有一个富户,家里小妾十七八个。那么多女人伺候一个男人,男人肯定顾不过来呀。 封建礼教再能扭曲压抑人的欲望,也总有破笼而出的,其中有一个小妾怀孕了。 若非那个小妾已经失宠了许久,那富户根本就意识不到问题所在。 最后这件事是一床大被盖了过去,外面根本没传出半点风声,那小妾大着肚子,被富户找了个借口,嫁到乡下去了。 瑶光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傅家和同为镇上乡绅的陈大户关系匪浅。卢氏从陈大户的夫人那里听来,回到家里又告诉了家中女眷。 至于电视剧里演的,抓到奸夫**一起沉塘、浸猪笼,不知道别的地方有没有,反正他们清风镇是没有的。 山东乃孔孟之乡,要的就是个脸面,再大的家丑都是胳膊折在袖子里,怎么可能大张旗鼓地闹出去? 只识不知,作为首善之地的京城,又是如何? 景阳哼笑了一声,说:“就算真有这种事,人家捂盖子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传出去?” 瑶光失望地说:“原来每个地方都一样啊。” 嗯? 景阳立刻抓住了关键,好奇地问:“你在山东时听过?” 于是,瑶光又把那富户家的事告诉了景阳。 “据陈夫人说,他们家的小妾,养汉子的不止一个。只是那人不敢细究,怕闹出更大的丑闻。” 说完还感慨了一句:“这也就是小妾多的下场呀!” 景阳眉峰一动:这是点我呢? 他忽然想到,昨天陪着阳光去放生鲢鱼时,瑶光曾许愿,他一辈子只爱她一个。 当时没怎么在意,觉得只是小姑娘的幻想,如今旧事重提,他却不能不在意了。 “你不喜欢我纳妾?”他觉得,妻子的性子直接,委婉暗示不一定听得懂,还是直接问吧。 “当然不喜欢!”瑶光理所当然地说,“本来你所有的钱都是给我花的,买的所有礼物也都是给我一个人的。若是有了小妾,就算我再不乐意,多少也得分她一份。换做是你,你能高兴吗?” 景阳有些难以理解,皱眉道:“就算家里有了妾,我又不会短了你的吃用,至于计较那么多吗?” 瑶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娇声道:“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有什么心事都乐意跟你说。可若是多了别人,你就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了,我受了委屈也只能憋在心里,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了。” 她越说越委屈,话还没说完,眼里便憋出了两汪水,看起来好不可怜。 “再说了,不管是我爹还是我叔,他们都没有纳妾。我爹和我娘,我叔和我婶子,个个夫妻恩爱。我从小看着这些长大,实在想象不到,三个人甚至更多人的日子该怎么过。” 后面这段话,她说得断断续续,抽抽搭搭。 从选秀到指婚这大半年,她肌肤养得白腻,略动悲蕴便眉眼通红,瞳仁像两颗黑曜石浸在水潭里,时时刻刻向他传达着无措和依赖之意。 明明让她无措的是他,可却只能依赖这个让她无措的人。 景阳心头软成一片,叹着气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拍抚道:“好了,好了。既然你不乐意,以后府里不再进人就是了。” 从小在宫里长大,他不知道正常夫妻该如何相处。 听瑶光说她生长的环境那么幸福美满,想来夫妻真正的相处之道,就应该像她的父母和从父母一样,只有丈夫和妻子,还有他们的孩子。 这个一直让他困惑的问题,在这一刻忽然就有了答案。 ——与其为了一点色欲,让家里再来一个或几个不知性情的人,破坏他好不容易得到的温情,还不如就维持现状。 至少不会失去。 百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真的?”瑶光立刻仰起头来看他,似乎是迫不及待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真的。”景阳用力点了点头。 瑶光霎时便破泣为笑,分明颊边泪痕还未干,她却已经捧着他的脸,热情地亲吻起来。 景阳被她闹得心潮起伏,忽然翻身将她压下,满脸无奈道:“既然睡不着,那就别睡了。” 瑶光白嫩的双臂松松搭在他脖颈上,娇媚地嗔了他一眼: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出意外的,第二天两人起晚了。 好在景阳有三天婚假,整个晋王府他们夫妻就是最大的,就算一直不起,也没人能管得了。 但一直不起是不可能的,景阳觉得自己既然领了刑部的差事,就应该好好干。 所以两人起身用了早膳之后,他便转去了书房,把《大夏律》拿了出来,准备好好研究一番。 《大夏律》结合前代之长,去芜存菁,共有名例律、吏律、户律、礼律、兵律、刑律、工律等七大类别,每个类别中又各有小类。 其中户律、刑律和兵律分类最多,占据的篇幅也最广。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朝廷治理天下的侧重点就在钱粮人口(户)、刑名治安(刑)和平乱打仗(兵)这三方面。 像景阳这般,甫一入朝便能进入刑部历练,还有刑部天官亲自指点,是许多人努力一辈子也望尘莫及的待遇。 便是他因常年见皇后因太子伤心,而对太子心有怨怼,也不得不感念太子对他对的一片呵护之心。 想到皇后,景阳便有些烦躁,注意力难以集中,看着看着就看不下去了。 “怎么了?”瑶光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景阳猛然抬头,就见不知何时,瑶光你已经坐在了他对面,手里也捧着一本书。 想是她看书的间隙抬起头来,恰好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 “没什么。”景阳努力扯了扯嘴角,合上书册说,“就是看得久了眼睛疼,想歇一歇。” 瑶光道:“那就歇歇。正好这会儿外面雪也停了,咱们出去堆雪人吧。” 她也把书合上放在桌上,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就往外走。 守在门口的王喜和燕姑姑忙把斗篷给他们穿上,瑶光自己挽系带,吩咐道:“快找两个铁锨来,没有的话木锨也成,我和八郎要堆雪人。” 燕姑姑劝道:“外面冷呵呵的,不如让太监小厮们去堆,把窗户打开,王爷和王妃就在窗边看?” 瑶光不乐意,求助地看向景阳。 景阳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皱眉道:“怎么,你是要做本王的主了?”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燕姑姑吓了一跳,连道不敢。 第45章 瑶光满脸崇拜地看着他,眼睛里全是小星星。景阳得意一笑,吩咐道:“还不快去拿?” 这回没人再敢反驳了,王喜立刻吩咐小太监,不多时就拿了两个下人铲雪用的木锨。 至于铁锨他们是不敢拿的,一是重,怕累着主子;二就是铁器危险,怕两个主子没分寸伤到了。 雪停了已经有一会儿了,下人勤勉,已经把各处来往的道路清理了出来。 至于多余的积雪,还要防备主子们要赏景,动都没动一下。 如若不然,他们想要堆雪人,还得让人从外面运雪过来。 第42章 宗室王府瑶光在家时每年都带着弟…… 瑶光在家时每年都带着弟弟妹妹们一起堆,对于怎么做心里门儿清。 在她的指挥下,两人先是把地上的积雪推在一起,拢成一个大包,又滚了一个比大包小些的雪球,齐心合力抬起来放在大雪包上,雪人的雏形就有了。 剩下的就是修饰。 瑶光又要了两个小铲子,带着景阳一起,一点一点把雪儿的轮廓修了出来。 然后就是用两块碳做眼睛,半截胡萝卜做鼻子。枯树枝不好找,就拿了两个扫帚插上去做手。 一通忙活,两人都大汗淋漓。瑶光插着腰看自己的劳动成果,只觉得志得意满,问道:“怎么样?” 景阳诚实地点评道:“虽比不上宫中的冰灯,但颇有野趣。” 瑶光拍手道:“那就再堆一个,做成一对,正好你一个我一 个。” 这原本就是两人商量好的,景阳自然无有不应。趁着这股兴头,两人又堆了一个差不多的,正好一左一右分列在书房外的两侧,就像两个憨态可掬的护卫一般。 他们俩玩得高兴,底下人却是胆战心惊。 眼看两个雪人都堆完了,燕姑姑和王喜也顾不上会被训斥,一左一右拿着斗篷把两人裹了个严实,不住地念叨着:“出了汗就更不能吹风了,不然以后要头疼。太医院开的药您又不爱喝,到时候遭罪的不还是您自己?” 这回两人都没反抗,被他们推搡着回了正院,立刻就有沐浴用的热水送了上来,又是洗又是泡的。人还在浴桶里,就各自被灌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说是要把所有寒气都发出去。 半个时辰后,分开沐浴的小夫妻,才各自顶着半干的头发,重新在卧室相遇。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又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时人以为室大多阴,卧室的面积并不大,还被屏风隔成了内外两个空间。内间的床是主子们夜里休息用的,外间的榻则是白天供主子们歇脚,晚上谁守夜谁睡。 床侧的空地上放了一张梳妆台,梳妆台的旁边还放了个小立柜,专门给瑶光放胭脂水粉和常戴的首饰用的。 外间靠窗的地方也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个耸肩美人瓶,一年四季都插着应季的鲜花。 如今寒冬腊月里,寒冷的北方连梅花都不开了,里面插着的是内务府的巧手工匠做出来的假花。 这些花以金铜合金做成枝干,以墨绿色绸缎做叶子,彩色蚕丝做花瓣,细碎的宝石做花蕊。一眼看去,真假难辨。 桌子左边的地上,放着一个四足青铜方鼎,鼎中填了大半的土,种着一棵四季常青的松树盆景。 盆景根处铺着鹅卵石,鹅卵石的四周又有颜色翠绿鲜嫩的苔藓。整个盆景在寒冬里摇曳出绿色的生机,看得人眼明心亮,神清气爽。 桌案对面本是空着的,只在墙上挂了一副《徐贤妃进谏图》。但昨天收拾嫁妆的时候,瑶光顺便让人把图收起来,抬了个小书架摆在那里,摆了一套四书五经和几本游记。 这些书不多,只占据了书架的三分之一,剩下的空荡荡的不大好看。景阳提议再让文华馆送些新书过来,却被瑶光否决了。 “不是说新妇三日后要回门吗?到时候叫我奶奶弄些她收集抄录的各种经书。我从小就跟着她学,半途而废可惜了。” 景阳想到内务府调查的傅家资料里,关于老太太卢氏的职业部分,神情有些古怪,问道:“老夫人当真会捉妖?” 虽然这是个人人都知道有鬼狐存在的世界,但在世间行走的所谓高人们,十有八九都是骗子,只有极少数是真高人。 在这种大环境下,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卢氏一个乡野村妇,竟然是真高人。 “殿下这是什么话?”瑶光撅着嘴不悦道,“亏你还是个读书人,竟然连‘英雄不问出处’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得,称呼都从“八郎”变成“殿下”了,显然是真恼了。 景阳忙哄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没想到自己有这样的运气,竟然能有一个高人做妻族的祖母。” 瑶光并不真和他计较,见他服软了,便半嗔半笑着依偎在他怀里,得意洋洋地说:“你不但多了个高人祖母,还得了个高人岳母呢。对了,还有二婶,她也算半个高人。” “那我可真是撞了大运了。”景阳顺着她的话说。 瑶光听出他的敷衍之意,脸上老大不高兴,“哼”了一声撅着嘴说:“你若是不信,可以去信王府打听打听,信王妃亲自请了我奶奶去她府里捉妖,如今多半已经捉完了。” 提起信王府,不免就想起了嫁到信王府的陈思,她一时也顾不得妖还是鬼了,食指在景阳白皙光滑而有弹性的胸膛上戳了戳,问道:“诶,诶,你和信王府的二公子熟吗?我同乡的一个姑娘就是嫁给了他,我们两家还是世交呢。” 见她想一出是一出,景阳好笑之余,更觉得自家王妃虽不柔弱,却颇有几分不能自理,往后家里的事还得他多操心。 “认识,但以前不熟,往后可以熟悉一下。” 景阳告诉她,信王一共有三子,都是王妃所出。长子徒尧臣,次子徒虎臣,三子徒青臣。 这三人里徒尧臣比他大几岁,徒虎臣和徒青臣又比他小两岁,年龄都不相当,玩不到一块去,所以彼此之间只有点头之交。 “再过几天就是老九的婚礼了,信王府作为近支皇族,家中女眷除非重病不能行,都是要去的。到时候你可以和他们家二奶奶说说话。” 话音才落,他转念又一想,笑道:“不过,祖母为他们家捉了妖,信王妃一定会吩咐儿媳来拜访你的,说不定根本就等不到老九婚礼。” 下午他才说下这话,等到晚上王喜把今日送的拜帖抱了进来,拣出一张专门给瑶光的,正是信王府二奶奶陈思送来的。 “还真让你说着了。”瑶光把拜帖在他眼前晃了晃,“喏,说是要在后天登门拜访。” 这个时间绝对是故意挑的,因为瑶光明天要回门,新妇只有行过回门礼之后,才好接待客人。 当然了,像陈思这样得了赐婚嫁的却不是皇子,娘家不能受荫蔽被接到京城一同享福的,回门礼就直接不存在了。 毕竟天大地大,皇家才是最大的。皇家说什么是规矩,世人就得遵守什么规矩。 比他们更惨的还有像申睿那样,入宫做了低阶嫔妃的,连出门交际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这些低阶嫔妃也有盼头,就是有朝一日升到了嫔位,父母家人也能被接入京城,在戚里占有一席之地,至亲骨肉得以团聚。 景阳和她分析道:“信王叔虽然不靠谱,但信王妃在宗室女眷中却颇有威望,和她们家交好,日后在宗室里,不会有不长眼的暗地里为难你。” 瑶光听得连连点头,偏还要嘴硬道:“八郎说得也太功利了,我和思思是世交,又一同嫁入皇室,关系自然比别人更要好。” 景阳也不拆穿她,只是笑了笑,认同了她的说法,接下来就该怎么分析还怎么分析。 “除了信王府之外,荣王府虽然血脉比较远了,但他们家是世袭罔替的亲王,可谓树大根深,在宗室中的影响力比信王府更甚。若是有机会的话,你也可以和他们家的女眷多接触接触。” “嗯,嗯,我都听你的。”瑶光看起来乖巧极了,至少景阳没看出来自己王妃一直在演他。 说完了在宗室中影响力大的几家,景阳又把话头转到了自己的几个兄弟身上。 排行第五的太子是实际上的长子,从小就独得圣人宠爱,一出生就被圣人抱回乾清宫亲自养育。 等太子长到三岁,圣人就安排了饱读诗书的女官替换了太子原本的乳母,给太子启蒙。 太子五岁便正式开蒙,选的老师是文华殿大学士,一个非常和蔼可亲的老头儿,另有翰林院侍读学士两名,作为大学士的副手。 不管是文华殿大学士,还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都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个个都是饱学之士。让他们一起给个五岁小孩做蒙师,谁不说一句暴殄天物? 但架不住人家自己乐意呀。 非但他们自己乐意,朝中还有不少人羡慕他们呢。 第46章 原因无他,谁让 那个五岁小儿是当今太子呢? 在瑶光的前世里,因为各种影视小说的宣传,让那几位被废弃的悲惨太子声名大噪。以至于许多人都有一个认知误区:古代的太子能顺利继位的都是少数。 可实际上,太子没继位前确实大多数都很坎坷,但顺利继位的占据了大多数。 皇后和太子都是国本,即便是皇帝,想要废皇后、废太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当朝太子由圣人亲自养育,感情深厚远非以往的天子与太子所能相比的。只要太子不犯错,哪怕平庸一些,成功继位的概率也高达九成。 给太子启蒙,可以说是现成的从龙之功被喂到了嘴里。当事人如何不高兴?旁观者如何不羡慕? 第43章 三日回门在太子之下的,就是六皇…… 在太子之下的,就是六皇子徒景桓。 其生母为宜妃范氏,也是入宫较早的嫔妃之一。且范宜妃和皇后一样,都接连夭折了两三个孩子。 女子产育最是伤身,孩子夭折又让宜妃心力交瘁,容颜难免折损,宠爱早就稀薄了。 好在当今圣人还算念旧情,哪怕宜妃的容貌宠爱都大不如前了,还是在有了太子之后,给了她一个孩子。 前后生育了四个,好不容易才保住了这一个,宜妃对儿子最大的期望,就是能平安长大,千万别再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因而,六皇子景桓从小就长在母亲的溺爱里,一心只想着吃喝玩乐,从未展现出半分大志。 七皇子徒景炽,生母裕嫔郎氏。 郎氏生得容颜娇媚,娇小玲珑,甫一入宫便得了盛宠,两年之后便生下了皇子。 如果不是她当初恃宠而骄,不把早已失宠的宜妃放在眼里,被宜妃抓住机会告了一状,只怕凭借生子之功,早就是妃位了。 这本也没什么,凭着她的宠爱,只要肯真心改过,圣人顾念旧情,未必不会找机会再抬举她。 只可惜,郎氏的运道实在不好。 就在她沉下心来准备挽回在圣人心目中的形象时,顺妃横空出世,让圣人只在皇后宫中见了一面便念念不忘,全然不顾上官家当时已被赐了虚职,将她接入宫中封为贵人,不久又晋为珍嫔。 只可惜珍嫔福薄,剩下八皇子徒景阳之后,便撒手人寰,在圣人心目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珍嫔被追封为妃,圣人竟破例给她上了谥号——顺妃,如今棺椁就停在皇觉寺里,说是等自己百年之后,要让顺妃附葬皇陵。 就在郎氏为顺妃的离去松一口气,觉得自己的机会来的时候,圣人的乳母小孙夫人,带着自家及笄的孙女入宫拜见。 那姑娘与顺妃生得颇有几分相似,圣人当然不肯把人放走了。 于是乎,出身官宦之家的甄氏就此入宫,圣人说是看在乳母的份上,一开始就给了贵人的分位。 顺妃的亲姐姐皇后被恶心得够呛,一直不肯给甄氏好脸色。 圣人让太子分皇后的权,也未必没有觉得自己爱妃受了委屈的缘故。 只不过,甄氏不遗余力地给皇后上眼药,为的是自己分一块权柄。却不想圣人的确对皇后不满了,却直到太子妃入宫,才分了皇后的权,还是分给了太子妃。 太子妃可是皇后的亲儿媳,皇后纵然有诸多不满,却也不会像对甄氏那样明着表现出来。 因而在不知情者看来,拿了皇后的权柄给了太子妃,和左手倒右手有什么区别? 甄妃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 九皇子徒景明的母亲是贤妃吴氏,比郎氏进宫晚一些,宠爱一直平平。但她知情识趣,先交好顺妃,又交好甄妃,因此宫中数次晋封,都没有把她落下,反而得了极好的封号。 十皇子徒景昇的母亲是忻嫔赵氏,在后宫一向很透明。如果不是生了皇子,也坐不上一宫主位的位置。 十一皇子徒景空便是甄妃所出,因其母的缘故一直比较受宠,其宠爱甚至还在景阳这个顺妃亲子、皇后养子之上。 不过景阳对此并不在意,实际上他对于圣人这个算是间接害死生母的凶手并不怎么喜欢,对方把注意力分到十一皇子身上,他还觉得松一口气呢。 只是皇后替他不平,太子也因此对十一皇子颇有微词,觉得八弟受了委屈,私底下多有补偿。 就像这次刑部的差事,就是太子从圣人那里替他讨来的。 除太子之外,四位皇子同时成婚,却只有景阳一人有了明确的差事,太子功不可没。 瑶光又问他:“你和哪位皇子关系比较好?我要不要也跟随你的脚步,选择性地交好他们的王妃呢?” 虽然除了景阳之外,其余几位出了宫的皇子只有国公的爵位。但他们毕竟是皇帝的儿子,谁也不敢触霉头当面喊“某国公”,只以“某皇子”称之。 对于他们的妻子,众人也都心照不宣地暗排行喊“某王妃”。 景阳道:“不用。前朝是前朝,后院是后院。前朝的争斗不应牵扯后院女眷,你爱和哪个交好,看自己喜好就行。” 瑶光重重松了口气,气哼哼地说:“那就好,我不喜欢七皇子妃李氏。你若是叫我捏着鼻子讨好她,我肯定不干。” 景阳爱怜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柔声笑道:“你谁也不用讨好,只要我在前朝立得住,只有他们讨好你的份儿。” “我就知道,八郎最好了。”瑶光顿时笑逐颜开,非常热情地回应他的吻,两人一时难舍难分。 此时已是夜晚,当然没有委屈自己的必要。 很快朱红纱帐垂落,里面风景独好。 ===== 第二天一早,瑶光第一次不需要人催,自己就乖乖起来了。 已经习惯了她爱懒床的景阳惊奇道:“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正梳妆的瑶光从镜子里晲了他一眼,说:“我想奶奶和娘了,还有婶子,还有玉微,还有弟弟们。” 提到弟弟们,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忙道:“对了,我弟弟们在家时也是读书的,只是来了京城就没了先生。你若有合适的人选,帮忙推荐一个呗。” 这不是大事,景阳半点都没犹豫,随口就答应了。 瑶光又道:“等到了家里,你也别说是我说的,考校一下天枢他们的学问,再顺势提出来。奶奶和爹娘一定对你这个新女婿很满意。” 她说得满脸得意,显然是觉得自己想出的主意妙极了。 见她骄傲得像只小孔雀,景阳又怜又爱,忍笑拱手道:“多谢王妃替小王着想。” 瑶光理所当然道:“不用谢,我不想着你,还有谁肯想着你呢?” “是,是,是,王妃说得对。”景阳继续耍宝。 瑶光被他逗得前仰后合,惹得梳头的翠娥抱怨道:“两位祖宗,你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发髻梳歪了可就不好看了。” 一句话就把瑶光给治住了,她连忙憋住笑坐好,端端正正的像个在老师面前装乖的小学生,嘴里还道:“好翠娥,可千万别梳歪了。” 翠娥道:“那王妃就坐好了。还有王爷,您想逗王妃笑,等奴婢梳好了发髻,多的是时候呢,何必急于一时?” 景阳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借口整理回门礼,先溜出去了。 红绒端着一盏桂圆阿胶进来,恰好与他擦肩而过,见他急匆匆地走出去,仿佛后面有狗追一样,不由好奇地看了一眼,进门就问道:“王爷这是怎么了?” 瑶光睨了翠娥一眼,调侃道:“还能怎么了?被小管家婆拿住把柄了呗。” “哎呀,王妃!”翠娥又羞又气,急得直跺脚,“奴婢一心为着王妃,您还取笑人家。” 连同随后进来的燕姑姑在内,众人都哄笑起来。翠娥先是一囧,但大家都在笑,没多久她也绷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燕姑姑就问:“发髻还有多久梳好?后厨那边来报,说是早膳就做好 了,问王爷王妃何时传膳。” 翠娥忙道:“就快了,就快了。” 她的双手特别灵巧,十指翻飞之间,就把最后一缕头发藏好,先拿几根素银簪子把发髻固定住了,不耽误待会儿用膳。 瑶光一边穿衣裳,一边对燕姑姑说:“王爷说是查看回门礼去了,劳烦姑姑去喊一声,等用完早膳再检查也不迟。” 燕姑姑应了一声就去了。 外面的雪虽然停了,但依旧天寒地冻,早膳摆在了隔间的暖阁里。 因不是要进宫,用膳时也不用顾及那么多,两人各自拣着自己爱吃的吃了个七分饱,便又换了出门的鲜亮衣裳。景阳戴冠,瑶光插戴头面,收拾得光鲜亮丽,同坐一辆马车往戚里去。 傅家那边早就准备好了,虽然家里已经有了仆人,但自家姑娘头一次离家这么久,又是姑爷头一次登门,傅宁和傅安兄弟带着各自的长子一起在大门口迎接,大小周氏和家里剩余的小辈都等在仪门处。 第47章 卢氏原也想来仪门处的,被家里大大小小的人死命劝住了。 大周氏道:“娘,我们知道您只是想早些见到您大孙女,但她嫁的是皇家,规矩最大。咱们家总不好过于特立独行,让瑶娘在姑爷面前抬不起头来。” 听他拿大孙女说事,卢氏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便也作罢了,只在安乐堂的明堂里等着。 家里一向都是她拿主意,大家还怕她坚持不肯听劝呢。见她肯听,多多少少都松了口气。 傅家父子一早就把守门男仆全部赶走了,换了两个泼辣的婆子暂且代替。 王府的马车在大门口停下,王喜挥手让车夫避走,燕姑姑和翠娥从后面的马车上先下来,和傅家众人一起恭请王爷和王妃下车。 景阳先踩着条凳下来,也不让别人伸手,亲自把瑶光扶了下来,还适时地提醒:“小心脚下。” 傅家父子看在眼里,多多少少都松了口气。 ——不管实际上是如何,至少姑爷还肯在娘家给自家姑娘做脸。按照他们家以往和人打交道的经验,要脸面的人永远比不要脸的好应付。 第44章 相谈甚欢简单地寒暄过后,几个粗…… 简单地寒暄过后,几个粗使的婆子抬了两顶软轿过来,傅宁请女儿和姑爷一起上轿。 景阳喜爱瑶光,自然乐意给傅家长辈们做脸,当下便执意不肯,只让瑶光坐上软轿,他则是陪着岳父一起边走边说话。 傅宁让了两次,看出他是真心的,便没有再勉强,大笑道:“既然如此,姑爷便顺便看看咱家院子收拾得如何。” 他们家的宅子虽然只有三进,每进的院子也不大,但各处布局都讲究风水,整体看起来非常和谐。至少景阳才一进门,就觉得心头猛然舒畅。 他不知道什么叫气场,自然也就不明白,之所以有那样的感受,是因为傅家的院子恰好贴合他的气场。 这种东西本来就很玄妙,虽有感觉,却又隐隐约约,道不分明。 因而,景阳只觉得是自己对傅家爱屋及乌的缘故,并没有多想。 一行人跨过前院,大小周氏已经带着各自的儿女在仪门处等候多时了。 抬轿的婆子停了下来,燕姑姑掀开帘子,把瑶光扶了下来。玉微一看见自家姐姐,立刻就扑过来喊:“大姐,你们总算到了,我可想死你了!” 瑶光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虎着脸佯怒道:“马上就是腊月了,嘴里也没个遮拦,当心奶奶还罚你抄书。” 听见要抄书,玉微下意识打了个激灵,笑容瞬间谄媚无比。她把翠娥挤到了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瑶光的手臂,陪笑道:“大姐,妹妹扶着您进去。” 瑶光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算是放了她一马。 那边大周氏等人和景阳相互见了礼,景阳便走过来要同瑶光一起入内,却见自家王妃正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扶着。 估算着这姑娘的年岁,再看看她和自家王妃颇有几分相似的容颜,景阳瞬间就了然了这姑娘的身份。 “想来这位就是姨妹了,生得和瑶娘真是相似。” 自傅家入京之后,内务府就派了两个嬷嬷专门教导女眷规矩,礼部也派遣了官员来带着傅家男人们演礼。 因而,他们虽是新贵,基本的礼数却都明白。 玉微知道,眼前这位虽然是姐夫,但也是晋王,不能当做寻常亲戚对待。 她忙放开自己的姐姐,恭恭敬敬地对景阳行了万福礼,脆生生道:“民女傅氏,给晋王殿下请安,殿下万福。” 景阳抬手虚扶了一下,淡笑道:“姨妹请起。” 见他走过去扶着自己姐姐了,玉微立刻就跑到了自家母身侧,非常有眼色地没凑上去。 一行人以景阳和瑶光为首,簇拥着进了卢氏荣养的院子,老太太正由一个俏丽的丫鬟扶着,在安乐堂前的明堂里站着呢。 瑶光见状,忙松开景阳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卢氏的手,激动道:“奶奶,你怎么站在这里?岂不是折煞孙女了?” 卢氏笑呵呵地拍了拍大孙女的手背,慈爱道:“老身就是想早些见到你。我的身子骨一向强健,站一站不妨事。” 这时景阳等人也走了过来,卢氏先行了国礼,景阳也看在瑶光的面子上,回了家礼。 众人把他的言行看在眼里,推测出瑶光目前的日子应该还不错,都悄悄松了口气。 等进了安乐堂,众人推着他们夫妻上座,卢氏在左手第一位,其余长辈各自按照顺序落座,小辈们没有座位,便站在各自父母身后。 其实在他们观察景阳态度的同时,景阳也在暗中观察自己的妻族一家子。 首先人丁兴旺,在这个时代永远都是加分项;其次这一家子个个都相貌出众,让人见了更容易心生好感。 这些先奠定了景阳的第一印象,再看他们礼数上虽还有些生疏,但也算是周全,知晓他们都是认真学过了,心里不由赞了一声。 世上的事,从来不怕不懂,只怕不懂还不乐意学,更怕不懂装懂。 傅家人都肯下功夫去弥补自己的短板,哪怕在读书上没什么天分,也是值得培养的。 有了这些结论,景阳对答应瑶光要替她的弟弟们找老师的事,更是千肯万肯了。 本朝的皇室婚配制度,对皇帝来说自然千好万好,但对皇子宗亲们来说,却是坑得不行。 一般来说,皇子的最初势力,就是外家和妻族。这个制度实行之后,不管是外家还是妻族,就都成了可有可无的鸡肋。 没有初始势力做支撑,皇子们想要培养自己的势力,难度高了不止一个等级。 毕竟,从零到一,永远比从一到百要难。 景阳比起别的皇子来,还有一样不如的。那就是他的外家也是太子的外家,上官家但凡出了一个人才,都会去支持太子,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如今见妻族子弟可堪培养,景阳心中如何不欢喜? 和几位长辈们寒暄了几句,他就非常体贴地提出,要和岳父、舅子们去外面书房说话,给瑶光留足了和祖母、母亲相处的时间。 傅宁和傅安兄弟俩虽然不读书,但家里却有四个读书的小辈,外书房收拾得也极为妥帖,举业该有的书这里都有。 景阳看了一圈,随手抽了一本《四书集注》,见上面有尚显稚嫩的字迹写着一些注释和见解。 说实话,在景阳看来,无论是注释还是见解,都过于浅薄了些。但想到傅家原本是乡下人,没什么好老师教导,也就释然了。 “这是谁的书?”他拿着问。 兄弟四人对视了一眼,双胞胎里的哥哥天玑上前一步,不好意思地说:“殿下,这是小人的书。字写得不好,让殿下见笑了。” 景阳心说:何止是字写得不好,和别的地方相比,你那字还算是不错了。 但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景阳温和地笑道:“不必喊殿下,这里没有外人,咱们只论家礼,喊我姐夫就是了。” 天玑看了看自己父亲和叔父,见他们都轻轻点头,便展开笑容,响亮地喊了一声:“姐夫!” 他一开口,天枢、天 璇和天权也都跟着喊了起来。四个朝气蓬勃的少年,个个都亲亲热热地喊他做姐夫,兄弟之情大多淡漠的景阳如何招架得住? 如果说原本他愿意抬举傅家人,是看在瑶光的面子上。随着一声声的姐夫钻进耳朵里,他的心态悄然转变了。 他心中暗想:怪不得瑶光一提起夫妻相处之道,立刻就想到自家长辈。傅家果然亲情浓厚,纵然穷人乍富,也没有因钱财和富贵变得面目全非。 景阳真的开始把他们当自己人了,说话时当然就少了几分客气,多了几分真诚。 他一真诚不要紧,天枢兄弟四人大受打击。 天枢和天璇也就罢了,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如今只是更进一步加深这个印象而已。 天玑和天权这对双胞胎,可是从入学起就一直被舅姥爷夸赞有天赋的。如今从大姐夫口中得知,他们学得什么都不是,顿时就有些破防了。 但景阳也不是只打击他们,还就着《四书集注》指点了他们一番。 皇子们的学问,都是被选入文华馆的大儒们精心教导的,无论是从广度还是从深度来说,都不是卢秀才那个乡下蒙师能比的。 非但天玑和天权觉得豁然开朗,天枢和天璇也觉得受益匪浅。 见他们都有所悟,景阳才道:“不是你们真不会读书,而是从前的先生不好,便是好苗子也都生生耽误了。 这样吧,明日我差人送些字帖来,你么先描着。我认识几个因落榜而滞留京中的举人,仔细考察之后,推荐两个过来,一个教导天枢和天璇,一个教导天玑和天权。” 四人天赋不同,最好还是分开教导,以免天赋低的受多了打击,更加对读书没信心了。 第48章 虽说瑶光早就给家里透漏过,会请晋王帮他们延请名师,但这话真从景阳嘴里说出来,傅家父子仍旧大喜过望,连忙拜谢。 这对景阳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可谁不希望自己帮助的人懂得感恩呢? 于是,他对傅家人的印象更好了。 ===== 这边翁婿舅兄相谈甚欢,那边娘儿相会更是其乐融融。 瑶光问起了信王府捉妖的事,卢氏便和大周氏你一言、我一语,把皇甫公子和红玉姑娘的事说了。 大周氏笑道:“妖类和人到底不同,便是狐族慕雅,也不是个个都讲究人族那一套。依我看来,红玉姑娘接近徒三郎必有缘故,八成是不乐意嫁给他的。” 至于缘故是什么,傅家女眷要么自己见多识广,要么就是听长辈们说得多,便是玉微仔细想想,也有几分了然。 ——十有八九,红玉姑娘修行到了关键时刻,要渡红尘劫了。 红尘劫又叫婆娑劫,也有叫情劫的,想来那徒三郎,只是恰好撞入了红玉的劫数中而已。 卢氏冷静地说:“只盼那徒三郎不要是个痴情种,不然日后必然是要吃些苦头的。” 不是她冷血,而是这种事她见得太多,心湖已经升不起丝毫波澜了。 第45章 熟悉的套路傅家女眷们只…… 傅家女眷们只把这些当八卦说给她,也是给她增加经验的意思。所谓言传身教,这也是家学渊源的一部分成因。 但瑶光听见“皇甫公子”就心中一动,再听见“红玉”这个名字,顿时就有拨云见日之感。 ——原来这个世界不只有红楼,还有聊斋呀! 对了,白秋练。 也是这个人物在《聊斋》故事里不怎么热门,瑶光从来没多想过。如今已经确定了自己身在聊斋世界,脑海深处关于白秋练的残余记忆,自然而然就涌了上来。 白秋练,慕蟾宫,这两人本是官配。 可如今白秋练跟着她进了王府,后面的故事还能进行得下去吗? 不过转念又一想,红玉都甩了官配找了徒三郎,想来两个世界融合之后,又具现化了,一切都不能再按照原著来了。 “这两天信王府还传出过关于红玉姑娘的消息吗?”瑶光更想知道红玉的后续。 大周氏摇了摇头,说:“并没有什么消息,整个信王府都仿佛当红玉姑娘不存在一般。” “莫不是仗势欺人吧?”玉微脸色一变,想到了一种可能。 信王府毕竟是皇亲贵胄,纵然那位红玉姑娘是个狐仙,在京城里法力也要大打折扣。若是信王府因她是异类而看不上她,自然不肯让外人知道徒三郎房里有这么个人。 真相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也不好上门去问。只有玉微心中愤愤,因自己的猜测替红玉抱不平。 但看着长辈们的意思,她也知道这件事不是他们能管的。 卢氏又说,帮信王府解决了狐妖事件不过两天,就已经有和信王妃交好的人家给他们下帖子了。 虽然大多数都只是想要和高人搞好关系,以防万一,但还真有两家是出了邪祟,想请卢氏出手的。 “奶奶可答应了?”瑶光明知故问。 卢氏笑道:“自然是答应了,且其中一家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他们才刚入京城,根基不深,这种能增加资本的事,她当然不会错过。 还有一点,就是能和信王府交好的,就没有一家是穷的。信王妃当日什么都没表示,只是派了马车将他们好生送回来。 但第二天中午,就有信王妃身边的嬷嬷登门,送了一盒新奇点心来,说是让卢老夫人尝尝鲜。随着点心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一张京郊庄子的地契来。 那张地契有五十倾大小,虽然有一半是沙地,但另外一半都是肥沃的良田。这可谓是大手笔了,一下子就把卢氏婆媳对京城权贵才力的预估值给拉高了。 往后再有人送什么做谢礼,他们都不会觉得吃惊了。 卢氏已经解决的那一家,是刑部正四品郎中,管着照磨所,姓郝。照磨所虽不在刑部十三清吏司之内,却管着文卷印刷和计算赃款赎金,妥妥的位卑权重。 这么个四品官之所以能攀上信王府,全因郝郎中的太太也姓刘,是信王世子妃的亲姑姑。 他们家之所以不太平,却不是闹妖,而是人为。 郝郎中有一妻一妾,共生育了子女八人,其中刘夫人生有五子一女,那妾室王氏生有二女一子。 眼见孩子们越来越大,几个孩子都到了说亲的时候。 虽说都是一个爹的孩子,嫡庶都一样,但因刘氏的侄女做了世子妃,她那四个儿子的行情自然更好些。 王氏却想不了那么多,钻了牛角尖一般,一心觉得当家太太偏心自己亲生的,不肯给庶子找一门好婚事。 他先是仗着多年的情分到郝郎中那里去闹,但郝郎中对此事心知肚明。他是个一心钻营不好美色的,自然不会为了妾室的无理取闹去和妻子为难。 王氏没落到好,反而被训斥了一顿禁足了。 本就心中不忿的王氏,更是觉得刘氏彻底笼络住了老爷,他们母子在这个家里就快没有立足之地了。 人但凡钻了牛角尖,就容易往邪门歪道上走,王氏也没能例外。 禁足解除之后,她假装洗心革面了,跑到刘氏面前,恭恭敬敬地请了罪,说自己从前是鬼迷心窍了,在佛前反省一个月,已经想明白了。 刘氏正忙着给三子挑媳妇呢,哪有功夫和她计较?当即就挥了挥手让她回去了。 又过了几天,时常在他们家走动的马道婆带着新制的经书登门了。从刘氏那里出来了之后,就转到了王氏这里。 她是个惯在各家串门的,也帮着后宅的太太奶奶们做过不少阴私,一眼就看出王氏心里藏着怨气。 意识到大生意来了,马道婆自然要出言询问。 两人一个有心,一个有意,自然是一拍即合,很快就制定了教训刘氏母子的计划。 没过多久,刘氏的大儿子便上吐下泻,换了几个大夫都不成,急得大儿媳直哭,只好哭着求到了公婆面前。 她公婆也正焦头烂额呢,因为家里生病的不止长子一人。次子一直昏迷不醒,时不时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呓语; 三子更是厉害,疯了一样见人就砍,被夺了刀就拿牙咬、拿脚踹。家里人没办法,只好拿绳索绑在榻上,每日想法子给他灌些食水,不叫人死了便罢。 这种状况,便是个傻子也知道是招了邪祟。 因和马道婆相熟,他们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请马道婆来驱邪。 马道婆对此当然心知肚明,这本来就是她联合王氏搞出来的。 王氏虽然愤恨嫡系,却也没胆子搞出人命,当初提的要求就是给刘氏母子一个教训,出一口心头的恶气。 因而,马道婆即使解了法术,王氏也依旧会按照原本商定好的给她银钱。 奈何人心不足蛇吞象,马道婆想要一鱼两吃。再多从刘氏这里诈些钱财,驱邪时就拖拖拉拉,只说这邪祟厉害,一次两次驱不干净。 郝家上下束手无策,见马道婆驱了一次邪,三儿子的狂症就好了许多,便信了她那一套,当即就给了五十两银子做供奉。 就在马道婆自以为得计时,刘氏从自己侄女那里得知,在信王府作乱的狐妖已经被高人给收拾了。 刘氏心中一动,想道:那马道婆只说邪祟厉害,说不定是她道行不够呢。如今既然有别的高人,连狐妖都制住了,不如请那高人来试试。即便不成也有马道婆保底,万一成了岂不更好? 于是,当天下午,刘氏又亲自求到了傅家。 卢氏也不含糊,到了他家之后,立刻就从长子三子和次子床底下、衣柜底部和院子里的一颗合欢树下,各自挖出了一个扎着针的小纸人。 顺着那纸人的气息,很快就抓出了罪魁祸首,正是被破了道行吐血昏迷的马道婆。 郝郎中夫妻俩气得浑身发抖,立刻就请卢氏出手废了马道婆的道行,先打了个臭死,接着就扭送官府。 说起来也是他们气昏了头,没有事先审一审,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自家妾室的事。 但凡他们知道是王氏里应外合,只会暗地里把马道婆弄死,绝对不会送到官府,弄得家丑外扬。 到头来,王氏自然没落什么好。 看在她生育了一子两女的份上,郝家并没有要她的性命,只是把她送到了庵堂,让她吃斋念佛了此残生。 瑶光无语道:“好熟悉的套路!” 许多跑江湖的“高人”,都是这么干的。先自己弄出动静来,再出面捉妖驱邪,受害者还得对他们千恩万谢,简直就是无本万利的好买卖。 他们傅家跟着卢氏,拜的都是正神许天师,有颇多束缚,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干的。 如若不然,傅家早就成清风镇有名的富户了。 第49章 卢氏正色道:“这马道婆仗着法术害人,聚敛钱财填自己的私欲,就算没有郝家这档子事,也早晚恶贯满盈。你们可要引以为戒,不要学她走了邪道。” 两对母女都郑重应是,玉微更是撇了撇嘴说:“就我这半吊子,以后干脆也不干这行,省得害人害己。” “你还知道呀!”小周氏气结。若不是怀里还抱着玉衡,高低得给她来两下。 玉微扮了个鬼脸,忙往伯娘怀里藏,撒娇道:“大娘,你看我娘的眼神,她是要吃了我呢!” 大周氏忙搂住哄道:“二丫头别怕,大娘疼你。” 小周是被女儿气笑了,当即便冷笑道:“改明儿就去请个有名的绣娘来,你学法术不成,总得有个一技傍身吧?” 玉微立刻点了点头,说:“这个我愿意学,可比学法术容易多了。” 见她还愿意学,小周慢慢缓和了脸色。 虽然他们家日子好起来了,但婆媳三人的观念还没有完全转变过来。他们仍然觉得,女孩子要有个能赚钱的技能,将来无论嫁到哪家都有底气。 夫妻二人在傅家用了一顿午膳,眼见天又要落雪了,卢氏便催促着他们快回去,莫要在路上淋了雪。 回家之后,景阳立刻就把自己从前用过的字帖找了出来,又吩咐王喜到库房里拿了四台端砚并许多好纸、好笔、好墨,吩咐他第二天就送到傅家去。 至于要请的先生,他觉得自己得先考察一番,找两个有耐心又对症的,好好培养傅家四兄弟。 至于最小的玉衡,他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儿,在这个婴儿夭折率极高的时代,能不能养大还是两说,景阳自然不会惦记那么多。 见他对自己娘家如此上心,瑶光心中感念,当晚便好好酬谢了他一番。 妻子的热情让景阳非常受用,若不是婚假已经结束了,第二天他就要去刑部衙门报道,只怕两人能折腾到后半夜。 第46章 刑部入职大夏立国之后,太-祖皇…… 大夏立国之后,太-祖皇帝就给朝会定下规矩。 大朝会每月两次,分别定在朔望两日,地点是乾清宫的广场上,朝中六品以上官员都要参加; 小朝会则是逢五逢十,景阳与瑶光冬月十八成婚,十九、二十、二十一都在婚假之内,恰好避过了一个小朝会。 等他销假那日,是冬月二十二,不必上早朝。 但是,他头一天去刑部报道,于情于理都得早一些。虽然他没想做个贤王,但也没想传出跋扈的名声。 毕竟他是与太子关系最近亲的皇子,若是他的德行有瑕,也会牵连到太子的名声。 真到那个时候,哪怕天子不会因此恼怒责罚,他自己也会自责的。 于是,天际才泛起鱼肚白,早就得了吩咐的王喜就推开外间的门,蹑手蹑脚地走到守在内室门口的红绒身边,轻轻把人推醒。 “红绒姑娘,红绒姑娘?” 红绒是宫里带出来的陪嫁,受过专业训练,警惕性极强。王喜才轻轻喊了两声,她就猛然睁开了眼睛。分明是刚睡醒的人,眼中竟然半点迷茫之色都没有。 “王公公,可是王爷该起身了?”她也低声问。 王喜点了点头,往里面示意了一眼,露出个为难之色。 虽说他已经没了根,但到底还算半个男人,在男女主子一起睡觉的时候,是不被允许进内室的。 红绒会意,从靠坐的垫子上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衣物,就掀开帘子,脚步轻巧地走了进去。 两个主子都睡得正熟,隔着朱红色的纱帐,依稀能看见两道身影紧紧依偎在一起,人影交叠,犹如琴瑟和鸣的鸳鸯鸟。 一时之间,她有些不忍心打扰。 可理智很快占据了上风,她走过去掀开床帐的一角,轻轻喊道:“王爷,王爷,该起了。” 索性景阳昨日就知道今天要早些去刑部,哪怕睡着了都绷着一根弦,被她一喊就醒了。 景阳睁开眼睛,下意识低头看了看窝在自己怀中的妻子。见她脸颊红扑扑的,并没有被动静吵醒,才轻轻松了口气。 “嘘——”景阳示意她别再出声,小心翼翼把瑶光从怀里挪了出来,自己趿了鞋,踮着脚走到屏风外。 红绒这才拿了昨夜便熏好搭在屏风上的常服,无声地服侍他穿戴整齐。等两人都出了离间的门,才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景阳吩咐道:“王妃年轻贪睡,不许吵醒她。” 想了想,又补充道:“让后厨警醒着些,等王妃醒了,就把她爱吃的都端上来。” 红绒只管低头应是,王喜上前接过服侍景阳的重任,引着他到早就烧上炭盆的隔间用膳去了。 上朝的时候自然要少喝水,但今日不必上朝,甚至大概率也不必君前奏对,早膳就完全是按照他的喜好来了。 景阳吃了个七分饱,漱口过后戴上冠,便裹着斗篷出门了。 昨夜的雪很大,房檐上挂着成排的琉璃柱。正院和书房自然优先清理了,其余各处尚在清理中。 因王喜和燕姑姑都是从宫里出来的,因而对王府下人们的管理,也都延续了宫里那一套。 所以,景阳从正院一路走到大门口,所过之处的所有仆人,都老老实实背着主子面向墙壁站着,等他过去之后才继续自己的差事。 至于请安的声音,那是一句都没有。 刑部衙门在金水桥西边,与礼部相邻。景阳要接替的郎中,原本是浙江清吏司的。 但那是个负责具体事物的,且浙江还是经济大省,许多事情一刻也耽误不得,根本不适合新手实践。 尚书郭廷得知圣人有意将八皇子安排进来接替,便上奏说不合适,请求把原本的司务厅郎中调任浙江清吏司,让八皇子做司务厅的差事。 一来司务厅主要负责的是掌管本部的吏役事务,并接收外省衙门的文书,是个清贵职务;二来司务厅郎中有两名,就算八皇子干不好,也有个擦屁股的人。 圣人无可无不可,直接就同意了。 本来嘛,让景阳进刑部,就是太子求来的,圣人其实并不想让皇子们有具体差事。如今郭尚书请求,他正好顺水推舟。 倒是太子心里不大自在,但他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和圣人掰扯,平白消磨父子情分。 只是中午下衙之后,景阳刚收到瑶光派人送来的午膳,就又收到了太子让人送过来的糕点。 送糕点的人还给他带了一句话:殿下稍安勿躁,沉下心来多看卷宗,多了解实务,早晚必有出头之日。 其实景阳是无所谓的,毕竟他才刚接触政务,做什么都是学习。但有太子这句话,他就吃了一颗定心丸,更加不骄不躁了。 因为皇子要来,刑部的一位尚书和两位侍郎也都早早来了。他们三位都来了,其余人自然也不好落后。 等景阳到的时候,刑部上下基本上都已经到齐了。 他先去最大的班房见过郭尚书,左右侍郎已经在此等候多时。双方相互见了礼,他主动请教了司务厅的差事该怎么做。 其实这些他已经提前了解过了,但主动询问是表明一种态度,一种自己会虚心学习,最起码不会添乱的态度。 见他脸上没有半点骄矜之色,郭尚书和左右侍郎迅速对视了一眼,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至于另外一半,还得看这位爷具体的表现。 若他只是在自己面前装装样子,根本不是诚心来当差的,郭尚书自然有一套应对的法子;若他是真心学习,好好当差的,那郭尚书就听太子的话,认真教导。 司务厅的另一个郎中叫闻喜,是个很喜庆的名字。闻喜不但名字喜庆,生得也颇为讨喜,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再加上颇为圆润的身材,又是个喜欢笑的。 这样一个人,很难让人产生恶感。 在面对景阳这个皇子时,闻喜虽然保证了足够的尊重,却并不诚惶诚恐。他甚至主动帮助景阳熟悉事物,告诉他哪一块的卷宗是最要紧的,那些又是积压的陈年旧案最不好碰。 景阳挺喜欢他,正好中午家里送了饭菜来,他干脆就请闻喜一起用午膳。 闻喜十分欢喜地应了,也把自己家送来的饭菜拿了出来,两人合做一处,也算是给彼此都加了菜。 饭菜摆好,正准备吃呢,照磨所郎中郝佳提着食盒前来拜见。 “殿下,下官的内人做得一手好烧鱼,不知可有幸请殿下一同品尝?”郝郎中满脸含笑,态度自然而亲切。如果不是景阳确定两人之前从无交集,只怕也会像闻喜一样,误会他们是旧友了。 眼见闻喜犹豫着要不要告退,景阳忙道:“原来是郝郎中,郎中盛情邀请,小王就却之不恭了。请进,正好也尝尝闻郎中家里的麻婆豆腐,小王光是闻着,就直流口水。” 闻喜受宠若惊道:“王爷谬赞了,内子别的本事没有,各类豆腐做的却是一绝。” 第50章 先前两人闲聊时,闻喜说过他早年家贫,全靠妻子磨豆腐供他读书。直到他考中了秀才,家境才慢慢好了起来。 因为豆腐吃太多了,出生早的大儿子和二女儿都不喜欢吃豆腐。但闻喜却一直很喜欢,觉得这才是家的味道。 他喜欢吃,闻太太就变着花样给他做,弄出了一整套豆腐的做法,也算是一绝。但凡是和闻喜交好的,就没有不知道的。 郝佳提着食盒走了进来,闻喜主动帮手,把桌子上的碟子挪了挪,腾出地方来放郝佳的饭菜。 三人拼了满满一桌,看起来极为丰盛。 有人主动亲近,还是照磨所这样的要紧职位,景阳自然不会武断拒绝。但若要真心接纳,只一顿饭的功夫却不能够。 郝郎中非常坦诚,直言之所以主动亲近,是因为景阳岳家老太太替他们家除了邪祟,救了他三个儿子的性命。 景阳有些诧异,对郝佳的态度和缓了许多,却仍没有冒险接纳。 如今他还年轻,又是刚入朝,什么状况都不了解,很是不必急赤白脸地拉帮结派。 那对他没好处。 不管圣人愿不愿意,随着皇子们逐渐年长,都得在朝中安排差事。 他已经比别人早了一步了,只要能拖上两三个月,等其余兄弟入朝的时候,他至少已经摸清了刑部。 那时候再暗中收拢人手,仍旧比他们早一步。 这个时候,大家都没有母族和妻族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 虽然只是对他一个人好。 第一天入职也没干什么具体的工作,就是熟悉刑部各处,外加了解人员的构成。 作为最亲近的同僚,闻喜对他的帮助很大。 还有郝佳,他也把自己在刑部多年的心得告诉了他。等郝佳走了之后,景阳又找闻喜印证,对方说得都是实在话。 看来,郝郎中对他的岳家是真心感激。 就是不知道,这份感激能让对方做到什么程度了。 申时末下衙,外面雪已经停了,本该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却因白雪的反光一片亮堂堂。 他借着雪光,踩在清理干净的道路上直接回了正院。瑶光看见他就迎了上来,拉着他回屋,又帮他脱掉斗篷递给王喜,顺势便依偎在了他的怀里。 “八郎辛苦了。” 景阳抱着她深深吸了口气,淡雅的香气冲入鼻腔,霎时间,他因枯燥而生出的疲惫烟消云散。 “我是皇子,便是下了衙门,也有的是人照拂,没人敢为难我。况且今天也没做什么事实,算不得辛苦。” 两人抱了好一会儿才分开,饭菜已经摆好了。 瑶光拉着他去洗漱,一边给他递毛巾,一边不赞同地说:“万事开头难,越是琐碎不显眼的差事,才越是难办,怎么会不辛苦呢?” 等他洗漱干净,夫妻二人一同坐在八仙桌前,瑶光亲手为他斟了一杯酒,满脸心疼地说:“我知道八郎都是为了这个家,我永远都是你的坚实后盾。” 虽然在景阳心里,瑶光就是个看起来靠谱的小废物,但妻子这番真切的情义,依旧叫他十分受用。 他也给瑶光倒了杯酒,两人相互碰了个杯,景阳正色道:“多谢王妃。只要有王妃全心支持,小王便无所畏惧。”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把杯中酒饮尽,只觉得两颗心贴得更近了。 在瑶光的带动下,景阳完全忽略了“食不言”的规矩,两人一边吃一边说笑。 瑶光说家里不但有活水渠,还有一个大池塘,平白放着太浪费了,明年春天要搞养殖。 第47章 岁月静好“养殖?养什么…… “养殖?养什么?”景阳随口一问,没怎么在意。 反正王府是他们的家,在自己家里还不是随便折腾?谁又敢多说什么? 但下一刻,他就被瑶光说出的话惊住了。 “什么?养殖珍珠?”景阳愕然,“珍珠还能养殖?” 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瑶光得意道:“别人不能,不代表我也不能。我家门前就有条河,从小就在水里长大,对各种蚌类都很了解。” 其实这都是借口,珍珠养殖技术,是她前世在网上看来的。 虽然具体执行的时候,可能会出现些偏差。但别忘了,她家水渠里,可是还养着一条鲢鱼精灵呢。 都是水产的物种,彼此之间多少也要有些了解吧? 如果网上的法子真不成,就请教白秋练好了。 景阳虽然觉得不靠谱,但瑶光从一开始给他的印象就是不靠谱。所以他非常丝滑地就接受了现实,并表示想养就养。 至于成与不成? 那无所谓,反正还有他养家糊口。 简单地用了晚膳,景阳要到书房去读书,瑶光想着自己也没什么事,趁着现在有空充实一下自己也好,直接就跟了过去。 王喜是自幼伺候他的,对他的生活习性非常了解。从前手里没差事的时候,景阳读书的时间都是上午。 如今一大早就得到衙门去,刑部又是实务颇多的部门,肯定没工夫让他摸鱼读书。 因而,王喜早就预料到,等他下职回家,多多少少都是要读几页书的。 所以,他早早就吩咐人把书房的火盆拢上了,夫妻二人一进去,迎面一股热气扑来,竟是和在正院时一个样。 瑶光不吝夸赞:“还是小王公公贴心,把我想不到的全想到了。八郎,你可要替我好好赏赐他。” 她抱着景阳的手臂,整个人几乎全贴在他身上,轻轻摇晃着撒娇,眉目间全是喜悦依赖之情。 景阳爱怜地捏了捏她丰润粉嫩的脸颊,柔声应道:“好,都听王妃的,赏他。” 便是转头面向王喜时,脸上仍留存着温柔遣倦的笑意,“既然王妃做主赏你,你就自己到账上去领十两银子吧。” 王喜大喜过望,忙跪下谢恩。 他也十分机灵,知道怎么说话能一起讨好两个主子,口中不提王爷,只连连道:“多谢王妃赏赐,多谢王妃赏赐。” 对皇子的贴身太监来说,十两银子不算什么。可以说钱财的多寡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了实际意义,王喜更看重的,是“主子赏赐”这四个字。 因他不知晓夫妻二人的闺房私话,自然也就不知道,景阳已经承诺了日后府里不再进人。 对瑶光这个王妃,他虽然也十分尊敬,但心里未尝没存着几分观望的意思。 ——万一呢?万一日后进府的侧妃更得王爷喜爱呢? 但他也不会傻乎乎地表现出来就是。 还是那句话,他心里认定的主子只有王爷一个。王爷的心在哪里,他的眼睛就看向哪里。如今王爷明显盛宠王妃,王喜自然乐意奉承一番。 瑶光喜滋滋地亲了他一口,非常贤惠地把人扶到书桌前坐下,正要离去,却被他捉住手腕轻轻一带,整个人跌坐在他怀里。 “八郎?”瑶光疑惑地抬头。 景阳用眼神示意伺候的人都退出去,捏住她的下巴就迫不及待地吻了上去。 瑶光回过神来,双臂立刻搭在他脖颈上,热情地回应。 过了许久,唇瓣分开,一缕晶莹的水线猛然崩断,逶迤在瑶光唇角。她脸颊晕红,气喘吁吁,双眸水汪汪的,带着些迷离和不自觉的妩媚。 景阳呼吸一滞,拇指用力擦过她格外鲜艳的唇瓣,顺势将那一缕水线擦去,盯着她了许久,猛然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大口大口地喘息,妄图平复心头和身体格外同频的躁动。 瑶光嗔怪地轻轻挣扎了一下,根本就没有用力,只是娇滴滴地喊疼。他下意识便松开了些,却仍是绝不容人挣脱的力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长长吐了口气,低笑道:“怪道人常说,温柔乡是英雄冢。往日里我总不以为意,如今可算是知道了。” “什么鬼话?”瑶光啐了他一口,眼中媚色未褪,嗔怪间带出别样的风情,不甘示弱地说,“男人自制力薄弱,还要怪到女人身上不成?” 景阳连忙服软告饶:“王妃说得是,英雄气短,是英雄自己本事不够,怪不得别人。” 趁着他放松的时候,瑶光顺势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调侃道:“那么现在,英雄该读书了。” 景阳怅然若失,下意识伸出手去抓她,却被她身姿灵巧地闪过,娇笑道:“你不读,我还要读呢。” 话音未落,人已如蝴蝶般蹁跹到了书架前,仔细挑了一本看起来很旧的《论语》。 旧书必然是被人多次翻阅的,上面定然还有许多前人的注解。 如今可没有全注全译的书,被人用过的旧书,用的人学问越深,价值也就越大。 果然,她随意一翻,就见书页的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注解。或许是为了区分,这些字迹有蓝色的,有红色的,还有黑色和墨绿色的。 景阳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赞道:“瑶娘好眼光,我这里有七本论语,就属这一本价值最高。” 第51章 他指着书册上的那些注解,一一诉说哪种墨色记录的是哪位大儒的讲解,谁最受世人赞誉,他自己又最喜欢谁。 皇子不必科举入仕,无论哪个大儒为皇子们讲书,都不必遵循八股文那一套。 脱离了固定而死板的框架之后,这些人更加挥洒自如,水平竟是比教那些举业的弟子时发挥得更好了。 瑶光举着书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既然八郎都说这本最好,那我就看这本了。” 说完她也不再管他,直接就走到书桌对面那张铺着柔软虎皮的椅子上,身子一仰,舒适地展开了书卷的第一页。 景阳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脸上是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直到她已经开始看书了,他才收回目光,挑了一本《道德经》,坐到了她的对面。 这些书他大部分都已经看过了,往日积累的学问足够应付朝堂。如今他最需要的,就是稳住心态,尽量不要出错。 夫妻二人都陷入了书籍的海洋,整个书房出了偶尔翻页的声音,就只有格外明显的呼吸声。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还隔着一张书桌,却一点也不显得泾渭分明,反而有股格外和谐的气场萦绕在一起,仿若鸳鸯交颈。 守在门口的燕姑姑悄悄往里边看了一眼,掩唇窃笑,眉眼间尽是欣慰之色。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站在自己对面的王喜,果然就见他神情更加恭敬了。燕姑姑暗笑一声,在心里啐了他一下。 ——这看菜下碟的狗奴才,早晚喂熟了你! 燕姑姑久在宫廷,见多了娘娘小主们的起起落落,从不觉得他们夫妻如今感情好,就能一辈子感情好。 比起期待一个男人的感情长久,或者是赌男人的良心,燕姑姑更倾向于趁着如今时光好,能多抓一些就多抓一些。 最好是王妃赶紧有孕,生下一个嫡长子来。 只要有嫡子在,不管将来府里再进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得到王爷的宠爱,王妃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但她也知道自家王妃还年轻,小姑娘难免对情爱心存幻想。这个时候若是大刺刺地上去劝谏,必然会适得其反。 因而,燕姑姑不但自己沉住了气,还暗中约束翠娥和红绒这两个贴身伺候的大丫鬟。 “如今王妃正在兴头上,说了也没用。等日后侧妃、庶妃们入了门,再提也不迟。” 两人在外面注意着时辰,大约过了有半个时辰,燕姑姑就要推门进去。 “诶,姑姑这是干嘛?”王喜连忙拦住,脸上笑眯眯的,声音也很低,态度却很坚定,“王爷看书的时候,最恨人打扰,姑姑还是别触霉头了。” 可燕姑姑的态度也很坚定,也压着声音说:“王妃一早就说过,她看书的时候,每过半个时辰就要歇一歇,嘱咐了伺候的人注意,时候到了就去提醒一声。” 听见是王妃的要求,王喜犹豫了一下,让开了。 燕姑姑并没有借机挑衅,而是若无其事地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到瑶光身侧,低声道:“王妃,到时候了。” 瑶光猛然回神,下意识吐了一口浊气。 ——这书上的注解深入浅出,实在是太精彩了,竟然真让她看得入了迷。 “半个时辰了?”她头也不抬地问。 燕姑姑说:“已经半个时辰了。” 瑶光点了点头,把书 放在桌上,燕姑姑立刻给她捏肩捶背,放松看书时无意识紧绷的肌肉。 片刻之后,她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示意燕姑姑噤声,自己则窃笑着踮脚走到景阳身后,一把蒙住了对方的眼睛,怪声怪调道:“猜猜我是谁?” 头一回在看书时被人打扰,景阳措不及防眼前一黑,下意识就要发怒,却在听到声音之后怒气全消。 “瑶娘别闹。”他空出一只手去扒她的手,把人拉了过来。 瑶光撅嘴不乐道:“我哪里闹了?看书有半个时辰就得歇歇眼睛,不然时日久了,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 这种说法对景阳来说很是新鲜,还以为是她自己坐不住才找的借口,不免觉得好笑。 他把书倒扣在桌案上,上手用力把人抱在腿上,柔声问道:“可是看得烦了?” 态度这么明显,瑶光想看不出来都难。 第48章 相濡以沫“你不会觉得我…… “你不会觉得我在哄你玩吧?”瑶光不高兴地嗔了他一眼,原本在他胸前抚摸的手用力一掐。不妨手底下竟是硬邦邦的肌肉,她掐了个寂寞。 “肉长这么硬做什么?”瑶光嘀咕了一句,若无其事地依偎了过去,准备好声好气地和他讲道理。 景阳笑着摸了摸她细腻粉润的脸颊,得意道:“我自幼习武,在一众兄弟里都是数得着的,身板自然硬朗。” 本朝汲取前朝的教训,对皇子的教育极其严苛。自五岁入崇文馆开始,上午学文,下午习武,一年到头也难有几日空闲。 哪怕皇子们十二岁出宫开府,每天也得一大早赶到崇文馆去,风雨无阻。 若有哪个敢懈怠的,讲书的学士们报到圣人那里,轻则一顿申饬,重则罚抄罚跪。 身为皇后养子,又是亲外甥,皇后怜惜他自幼丧母,教养时难免溺爱了些。景阳小时候可谓是宫里的混世魔王,就算入了崇文馆也不消停。 他能有如今的成就,离不开初入学时圣人狠罚的功劳。 那时候他觉得父皇很讨厌,不如母后对他好。等到日渐年长,才体会到父皇的苦心。 可这并不耽误他仍旧与皇后更亲密,也不耽误他因皇后的缘故,一直觉得圣人太过狠心,让皇后与太子这对亲生母子分明近在咫尺,却似远在天涯。 不管怎么说,他练得的确不错。瑶光没忍住又摸了两下,暗暗可惜隔着衣裳,终究难以尽兴。 景阳被她摸得痒痒,一把捉住她纤长的素手,笑道:“想摸晚上给你摸个够,这会儿就别作乱了,我还要读书呢。” 瑶光气道:“我是说真的,你别不识好人心。长久盯着书册不休息,眼睛真的会坏。我奶奶精通医术,我从小耳濡目染,难道连这个都会弄错?” 见她说的认真,景阳也不得不重视,“翰林院好些学士眼睛看不清楚,不止是因为读书多了,还有长期盯着书册不休息的缘故?” “嗯嗯。”瑶光用力点了点头,搂住他的脖颈仰头问道,“你也不想小小年纪就近视了吧?” “进士?”景阳愣了一下,才根据语境推测出来,她说得应该是“近视”这两个字。 再想想那些学士们,因为看不清楚书上的字,要把书拿的离眼睛极近才能看清,可不就是“近视”吗? 他当时心中一凛,放弃了把这小磨人精哄走就继续看的想法,抱着她继续说话。 作为皇子,他生来就有享之不尽的政治资源,完全不必靠读书来上进,何必为此坏了眼睛? “照你的意思,一天就只能看半个时辰的书?” “那倒也不是。”瑶光道,“只是每看半个时辰,就要休息一刻钟。到外面走走看看,最好远眺一番,让眼睛放松一下。不但人需要休息,眼睛也是需要休息的呀。” 景阳听着她絮絮地说,因粉润的脸颊紧贴在自己胸膛上,她每说一句话,就能让他感受到轻微的震动。两人虽未呼吸交融,却仿佛心跳同频。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对他来说也很陌生,以至于他心不在焉,没怎么听清她说什么。 瑶光察觉到他走神,也没气恼,干脆就不说了,就着这个姿势捧住他的脸颊牵引过来,柔软的唇瓣如雨点般落在他脸上。 亲完了之后,她还倒打一耙,“你怎么生得这么好看,我都控制不住自己了。” 景阳“噗嗤”一笑,轻巧的甩了个回旋镖:“我说温柔乡是英雄冢,你偏说是英雄自制力差。如今你控制不住自己,怎么又怪我生得太好?” “就是怪你,就是怪你!”瑶光才不和他讲理呢。 景阳哈哈大笑,扶着她起身,亲手拿了斗篷将她裹住,又自己穿上,笑道:“走吧,听王妃的,出去走走转转。” 这时外面的雪已经停了,残月悄然顺着屋檐爬上天空,月光与雪光相映,将本该幽暗的夜照得一片白茫茫。 瑶光忽然想起了一句诗:在月色与雪色之间,你就是第三种绝色。 她扭头静静看着俊逸绝伦的少年,满目赞叹:果然是人间绝色! 景阳制止了底下人的跟随,从王喜手中拿过一盏琉璃灯,与瑶光相互依偎着走进院子里。 通往各处的道路已经清理了出来,两人且走且停,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新婚之夜放生鲢鱼的院子。 这几日气温骤降,便是活水渠上,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这水渠中原是有鱼苗的,是府邸建造时专门采买回来的观赏鱼类。但此时渠上结了薄冰,冰上又铺了白雪,一片粉妆玉砌,什么鱼都看不见了。 第52章 景阳道:“也不知那个鱼精灵还在吗?” “应该还在吧?”瑶光含糊道,“那可是我奶奶替我求回来的平安符,离得远了还怎么保我平安?” 景阳想了想,觉得也是,便道:“既然是请回来保你平安的,咱们也该时时祭拜一番才是。他得了香火,自然更加尽心尽力。” 他想得很简单:既然世上捉妖的高人都要收钱,那神仙精怪之类的,应该也是需要好处安抚的。一点香火钱,对王府来说耗费有限,就算是买个心安也值了。 瑶光对此无可无不可,她如今的人设就是个不能自理的小废物,自然丈夫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因而,她立刻就抱住他的手臂,猫儿似地在他脖颈处蹭了蹭,娇声道:“还是八郎想得周到,人家都听你的。” 景阳顺势揽住她柔软的腰肢,两人相互依偎着,静静看着白茫茫的水面。 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两人呼吸相闻,像两条陷在即将干涸的水辙里,相濡以沫的鱼儿。 瑶光的思绪不由飘远,回到了自己穿越之初。 那时候,她还在大周氏的肚子里,只能隐约听见外面的声音。 因她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从祖母卢氏,到她的父母和二叔,对她的到来都很期待。 她生在五月,正是槐花飘香的时节。北方的乡下多在屋后种植槐花,每到成串的花苞挂满枝头时,男男女女便齐上阵,趁着还没开花的时候撸下来。 一般是男人或小孩子爬上树,连带枝叶折下丢在地上,女人们便在下面把树枝拖到一旁,把上面的花苞摘到箩筐或篮子里。 说来也奇怪,分明她在母亲肚子里时,还能听见外面的说话声。可出生之后的头三个月,整个人却浑浑噩噩的,只知道遵从本能地吃喝拉撒。 也是后来长大一 些,卢氏带着大周氏一边织布一边讲古,瑶光才知道,当时家里正打槐花呢,大周氏突然肚子疼,却是要生了。 因着坐月子要忌口,大周氏到底没吃上那一年的新鲜槐花。 说来今年五月,她还在选秀的路上,自然也没人给她过生日。 “想什么呢?”景阳的声音传了过来,骤然就把她放远点思绪拉了回来。 瑶光下意识在他怀里蹭了蹭,撅着嘴不高兴地说:“在想今年我生辰的事。那时候还在选秀呢,根本没人想着给我做生日。” 原本这也不关景阳的事,可景阳就是觉得亏欠了她。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柔声哄道:“等到明年那个时候,把祖母、岳父岳母他们都请来,再请些和你交好的人家,给你过一个热热闹闹的生日,好不好?” “嗯。”瑶光点了点头,立刻转嗔为喜。 真是太好哄了! 景阳越发爱怜,低头在她发顶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忽然之间,他只觉脖颈一凉,随后便是接二连三,沁凉的冰点由缓及急地落在他脸上和脖子上。 “下雪了。” “呀,又下雪了!” 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想起,瑶光往他怀里缩得更深,催促道:“八郎,咱们快回去吧。” 景阳把琉璃灯递到她手边,叫她拿着,右手穿过她的腿弯,一个用力便将人抱了起来。 随后,他又细心地把她的斗篷裹好,将她粉润的小脸藏进自己怀里,抱着她一步一步往回走去。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仿佛又回到了他们的新婚之夜。 王喜和燕姑姑带着伞在此找到了他们,瑶光笑意盈盈地窝在他怀里,明知故问:“八郎还要回去读书吗?” 景阳低头看了她一眼,吩咐带路的人:“直接回正院。” ——英雄冢就英雄冢吧,有温柔乡不入,非要去冷清清的书房,岂不是就是个大傻子? 瑶光伏在他胸膛上咯咯直笑,带着些得意,带着些狡黠,像只偷腥成功的猫。 景阳一路沉默着,脚下却越走越快。进了屋门之后,他大踏步跨过伺候的人,抱着她一路冲入内室,喝道:“都不许跟进来!” 后来人立刻止步,王喜和燕姑姑相识一眼,都乖乖退到了外间的门口。 “姑姑,今晚谁还守夜?”翠娥主动问。 昨天是红绒,按理说今天该轮到她了。但燕姑姑和王喜像两尊门神一般左右伫立,实在是没她下脚的地方。 燕姑姑想了想,对王喜道:“王公公,明日你还要随王爷去衙门,我这边王妃也要待客。不如咱们先回去,让翠娥守着?” 王喜没有反对,笑眯眯地说:“那就麻烦翠娥姑娘了。” “不麻烦,不麻烦,都是奴婢该做的。”翠娥慌忙还礼。 虽然她在王妃面前得脸,却也不敢在王喜面前拿大呀。人家可是王爷面前的红人,和王爷待在一起的时候,比王妃都多。 王喜又往内室看了一眼,里面隐约传出些动静来。他微微一笑,便告辞去侧间凑合了。 侧间轮值的小太监何富见他来了,忙把热茶倒了一盏,点头哈腰地奉上,“王公公,您喝口茶,暖暖身子。” 内务府安排给瑶光做陪嫁的,有四个太监,分别是富贵吉祥,何富就是其中之一。 第49章 千头万绪王喜有一个非常…… 王喜有一个非常好的习惯,那就是对下从不拿大。 哪怕何富只是一个从未在王妃面前露过脸的小太监,他也非常和气,接过茶杯之后顺嘴道了声谢。 何富受宠若惊,心里觉得他真是个好性子的人,不自觉就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对此,王喜看在眼里,心中哂然。 当年他刚进宫的时候,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太监。因为家里穷,养不起四个孩子,就把排行第三,不大不小的他卖进了宫里。 那时候他也不服气,觉得都是爹娘的儿子,凭什么就要卖他? 卖就卖吧,找个富贵人家做小厮不好吗?偏要为了多卖几个钱,把他送到宫里挨这一刀。 小孩子不懂得掩饰自己,那股愤世嫉俗的劲儿,让许多人都看不上眼,为此他没少挨欺负。 能和他这个刚进宫的小太监混在一起的,都是宫里的底层。大家都是烂在泥里的人,凭什么你还留着不合时宜的激愤? 一开始他也不明白别人为何总是欺负他,好像周围的每一个人都看他不顺眼。 后来茶水房的老太监看上了他,把他挑走了做徒弟。他不甘心地问那老太监,老太监笑呵呵地说:“就是因为这个。” “这个?什么?”王喜茫然,有些拘谨地揪着新衣服的衣角,不明白新拜道师傅在打什么哑谜。 他着急,老太监可一点都不着急,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拿眼皮撩了他一下,奸细的嗓音像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就是因为你还能不甘心,还存着一**气。他们都是烂在泥里的死人,自己过得不好,自然也就见不得别人还存着活气。” 王喜恍然大悟,继而愤怒又不可置信:“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他不甘心、不肯认命,那些人就合起伙来欺负他,想把他变得和他们一样。 见他明白了,老太监赞赏地点了点头,又语重心长道:“那么多小小子,咱家之所以挑中你,就是看重你这一口鲜活气。可若要在宫里生存,这**气是最要紧的,也是最要不得的。” 王喜似懂非懂,乖乖地问:“请师傅赐教。” 但这一回,老太监却不再说下去了,只是叫他自己悟。说是他日后的路顺不顺,就看他悟得够不够透了。 从那以后,他跟在师傅身边四五年,一边学着烹茶,一边慢慢看,慢慢琢磨,终于琢磨出了些东西来。 ——世人的命数开端都是定好的,谁也不欠谁,日后怎样,还得看自己。 师傅点了点头,终于露出几分赞赏来,“不错,不错,你能悟出这一条,往后就能奔前程了。现如今,你还怨恨你的父母吗?” 王喜道:“要说一点不怨那是哄人,可他们毕竟生了我,又养了我几年。卖我的那些银子,就当是还他们的了。” 宫里有很多像他一样被父母卖进来的小太监,但如他一般对父母的行为生怨的,却少之又少。 那些人从一开始就肯认命,王喜不过是不肯罢了。 后来,八皇子长到了十二岁,到了出宫开府的年纪,他师傅就替他运作了一番,把他送到了八皇子身边。 当时和他一起来的太监有四个,他靠着忠心和与人为善,把另外三个都挤了下去,成了独占鳌头的那一个。 他对何富和善,不过是日常如此罢了。 但这些何富都不知道,他是随着陪嫁的队伍一起过来的,又不像翠娥和红绒两个早早就在王妃身边有了一席之地,就是个全无根基的底层。 何富知道,底层若是没有靠山,很难有出头之日。 他巴结王喜,目的非常明确。王喜给他个好脸,他就觉得人家允许他继续靠拢了。 第53章 王喜端着笑脸,语气和缓地与他闲话,却一直不远不近的。直到一盏茶喝完,王喜把腿往榻上一搭,说:“天色不早了,咱家也该歇息了。” 何富还算识趣,闻言立刻闭嘴,又主动抱了床被子来,盖到了王喜身上。 “这床被子是新的,公公您别嫌弃。” 王喜笑道:“行了,你也趁空歇着吧,主子不定什么时候就得要水。”说完就闭上了眼睛,显然是不想再耗费精力了。 见他接受 了自己的讨好,何富自觉找到了可以攀附的靠山,欢喜得无可无不可,自己找了个靠近炭盆的角落窝着,闭目养神。 等侧间的动静彻底息了之后,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女子从廊柱后走了出来,直奔燕姑姑的屋子。 ===== 等到第二日,瑶光起身之后,燕姑姑一边伺候她穿衣裳,一边低声把何富巴结王喜的事说了。 翠娥立刻柳眉一竖,怒道:“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但瑶光却觉得这很正常。 毕竟人都是能独立思考的,就算是同一个协力团队里的,相互之间的思维和目的也会有差别,只不过差得大还是小罢了。 她可不会觉得,何富是她的陪嫁,就一辈子都向着、永远不会背叛她。 只要利益足够,任何人都可能背叛。 相较于翠娥的愤怒,瑶光却是波澜不惊,一边照着镜子调整珠花的位置,一边淡淡道:“先别急着下定论,万一他是为了替我拉拢八郎身边的人,咱们急吼吼地就把人当贼拿了,岂不是叫人寒心吗?” 燕姑姑点了点头,说:“王妃说得有理。翠娥,往后可不能再这这么冲动了。” 翠娥最大的好处,就是知错能改,当即便陪笑道:“王妃和姑姑放心,往后我可再不这样了。” 可对于何富,她终究存了芥蒂,蹙眉道:“若他就是想攀高枝呢?” “那就让她攀去呗。” 这次不用瑶光开口,燕姑姑便笑道:“王妃是晋王府的女主子,手底下能用的人多着呢,还差他一个何富?” 这个不好用,再换下一个就是了。 忠心耿耿的仆人还怕被人顶掉呢,何况心思动摇的? 翠娥一时呐呐,讪讪道:“奴婢总想着,大家都是内务府给王妃选的陪嫁,总比旁人要亲近些。” 妆容发式都满意了之后,瑶光对着镜子里的美人微微一笑,转身拉着翠娥和燕姑姑的手,说:“你们两个,再算上一个红绒,在我心里才是独一份的。 至于其他的人,不管是内务府分给我的陪嫁,还是嫁进王府之后分到正院伺候的,对我来说都一样,对你们来说也该一样。 你们要把他们一视同仁地观察,提拔出细心的、忠心的、能干的给你们做副手。就比如传膳和跑腿的活,日后慢慢都可以下放。你们是我的贴身人,很是不必事事亲为。” 一席话不但把翠娥感动得泪眼汪汪,就连城府更深的燕姑姑也是心头一热,觉得自己花钱托关系到瑶光身边来,这步棋走得再对没有了。 燕姑姑率先道:“王妃放心,我们一定好好盯着下面的人,绝对不叫他们给您添乱。” 翠娥也重重点了点头,表示一切都以王妃的意志为准。 “我当然相信你们。”瑶光满脸信任,转而又道,“对了,给姑姑报信的是哪个?” 燕姑姑道:“也是王妃的陪嫁宫女,刘姑。” 宫里的女官都是有资历的宫女升上去的,但有资历的宫女,却不一定都能做女官。 虽说宫规定了,宫女年过二十五之后就可以出宫去与家人团聚。但宫女们见惯了宫里的富贵,习惯了宫里的规则,出去了难免不适应。 再有就是,哪怕宫里的差事再辛苦,也比在外面操持穷家小户清闲得多。 因而,很多宫女到了年纪也不愿意出宫去。而宫规对于宫女出宫的年龄,是不强制的。 像燕姑姑这种,一早就有成算的,有人脉有银钱,就能弄个女官的编制。那些什么都没有的,就只能继续做宫女。 为了区分他们,二十五岁以下的小宫女,都被称一声“xx姑娘”;那些大龄宫女们,则是称“某姑”。 这个“某”,指的就是这宫女本家的姓氏。 瑶光的陪嫁人员里,除去一早来到身边的三位,还有六个宫女,四个太监。 那六个宫女里,只有两个是小宫女,剩下的四个,都是年过三十的大龄宫女。 瑶光一听就知道,刘姑是自己陪嫁的大龄宫女。 “姑姑赏她五两银子,叫她继续盯着何富。只要何富不往外卖正院的消息,就别管他。” 若何富真是为了瑶光去拉拢王喜,早晚都会来邀功的。 如果不是,瑶光也不会因为他给自己另外找靠山就为难他,但日后到了用人的时候,大概率就不会考虑他了。 人不能既要又要。 燕姑姑应了一声就下去了。 他们刚入王府,一切千头万绪。作为王妃身边最得力的助手,燕姑姑要忙的东西有很多。 除了赏赐刘姑之外,她还得带人去今日宴客的惜花舫上看着。王妃头一次宴客,可不能出差错。 不多时,红绒和另一个陪嫁丫鬟秋萍一起,提着食盒进来了。 瑶光早有交代,今日早膳就在外间用。正好外间有张圆桌子,也不必再挪动八仙桌了。 第50章 旧友相聚晋王是皇后养子…… 晋王是皇后养子,又是最得太子看重的弟弟,内务府半点不敢怠慢。哪怕是寒冬腊月,每日也有新鲜蔬菜及时奉上。 不过,这时候玻璃不能量产,也没有做塑料薄膜的技术。所谓的新鲜蔬菜,其实就是长在屋子里,靠人工凡火控温,种出来的洞子菜。 这类蔬菜从发芽到长成都不见阳光,不但颜色不够鲜亮,个头也都小得可怜。 瑶光估计,同样一种蔬菜,洞子菜和顺着季节天然长成的相比,营养成分要差一大截。 不过补充维生素的话,倒是聊胜于无。 瑶光喝着专门让后厨做的蔬菜粥,随口问道:“昨日送过来的蔬菜,还有多少?” 红绒手肘往后,轻轻碰了低眉顺眼站在她身后的秋萍一下,示意她上前回话。 秋萍眼睛一亮,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便上前一步,口齿伶俐地说:“先前奴婢和红绒姐姐去提早膳时,特意看了看。昨日共送过来豆角半筐、黄瓜十根、南瓜一对,鲜豌豆两斤,鲜蚕豆两斤、辣椒两斤、番茄十个。 除此之外,还有圆葱两筐,萝卜、白菜各一车,各类干菜若干。 今早王爷和王妃的膳食用了小半,剩余的足够王妃中午宴客与晚上的膳食所需了。” 瑶光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红绒。见红绒笑眯眯的,脸上没有半点勉强之色,就知道她是有意提拔。 最初来到她身边的三个人,虽然燕姑姑的年纪最大,经的事也最多。但若论沉稳和有成算,还得是沉默寡言的红绒。 前脚她才说过,希望三个多培育些人手,后脚红绒就推荐上来一个。可见是早已暗中观察多时,确定可靠的。 既然如此,瑶光当然要鼓励一番。 因而,她笑着点了点头,赞道:“你这丫头很不错。叫什么名字?从前在哪里当差的?” 得王妃垂询,秋萍大喜过望,忙忍着激动说:“回王妃的话,奴婢秋萍,原本是尚服局里打杂的。自到了王妃身边,就一直跟在红绒姐姐身边,学些眉高眼低。” 一席话直接就把红绒给捧了出来,真是个混职场的好苗子。 看来,红绒能看中她,也有她自己积极的缘故。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机会更多都会被会主动争取的人取走。 瑶光点了点头,对红绒道:“不错,是个伶俐的。你平日里要掌管我的首饰银钱,难免腾挪不开,就叫她给你打个下手吧。” 她并没有一上来就给人安排具体的职司,只是告诉红绒她觉得秋萍可用。 至于日后让秋萍干什么,那是红绒需要考虑的事。 相应的,若是秋萍差事上出了差错,红绒也是要付连带责任的。 秋萍一点就透,领了赏之后就再次站到了红绒身后,低眉顺眼的,并不因今日在主子面前出了头就浮躁起来。 她的表现,不但红绒在继续观察,燕姑姑和翠娥也都看在眼里。 红绒已经走在他们前头了,他们自然也要做个参考比对,再找好的来提拔。 用过早膳之后,瑶光就让昨天守夜的翠娥去休息,命燕姑姑和红绒等人准备待客。 大约巳时正,小太监刘吉来通报:“王妃,信王府的二奶奶已经到二门处了。洪典薄已经准备好了软轿,把客人送进来了。” 刘吉也是瑶光的陪嫁太监,因没人给他分派具体的职司,他就仗着自己略识几个字,主动到门房处帮着整理往来的书贴。 第54章 负责门房处的是王府典薄,正九品的官员,一共两名,在左右长史手下听命。 今日当值的就是洪典薄,也是他见刘吉老实肯干又有几分机灵劲儿,便给了他一个机会,叫他靠着通禀的机会,在王妃面前露个脸。 瑶光说知道了,把桌上的半碟桂花糖赏了他,就叫他下去了。 此时她已经换好了见客的衣裳,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就由燕姑姑和红绒扶着,站到廊下迎接陈思。 等陈思从软轿上下来,见瑶光竟然出门来迎她,顿时笑逐颜开,心里原有的那点忐忑烟消云散,觉得傅姐姐哪怕做了王妃,也还是那个傅姐姐,没因此和她生分。 她甩开丫鬟的手快步上前,笑眯眯地行礼:“妾身陈氏,给王妃娘娘请安。” “行了,快起来吧。”瑶光好笑地把她扶了起来,嗔怪道,“做什么不好,偏学人作怪。咱们俩什么关系,还在乎那些俗礼。” 陈思笑道:“我知道傅姐姐必然是不在乎的,但世上多的是在乎的人。咱们先全了礼数再论私交,从一开始就把那些爱嚼舌头的人都嘴给堵上。” 因知道她有几分聪慧却不善决断,来之前宋氏和刘氏都特意叮嘱过,叫她在大面上一定不要缺了礼数。 对此,陈思牢牢记在心里。 当然,到了瑶光面前,她也不会傻乎乎的什么都说出来。以她的聪慧,只要有人给了大方向,把话说得好听是半点难度都没有的。 两人相携着一起进了正堂,瑶光带着她一起在上首就坐,陈思也没拒绝,只是笑道:“我就知道,傅姐姐疼我。” 秋萍上了茶来,给瑶光的是六安茶,给陈思的是碧螺春。 碧螺春是陈思从前在家时爱喝的,陈思不必闻,只看汤色就认了出来,心中更加感动。 她又不比瑶光全家都来了京城,虽说婆母和嫂子都挺和善,但到底孤零。 此时见同乡世交瑶光还记着她爱喝的茶,离家以来积攒的委屈一时都涌了上来,眼眶微微泛红。 好在她礼数学得不错,硬生生把泪意忍了下去,动容道:“整个京城,也就姐姐还记挂着我的喜好了。” 瑶光笑道:“怎么,偌大一个信王府,还能少了你的茶喝?” “那自然是少不了的,长嫂管家一向严谨。”陈思摇了摇头,“但份例是份例,心意是心意,到底不一样。” 见她是真心和自己亲近,瑶光便问得深入了些:“信王妃我是见过的,看着就和善。你那长嫂刘夫人,也是京城有名的贤惠人,想来在吃穿用度上,谁都不会亏了你。我只问你,那徒二郎待你可还体贴?” 此时跟着陈思来的丫鬟婆子都在地上站着,瑶光当众问出来,关心陈思只占一小部分,更多的是通过这些人向信王府传达一个信号:你们二奶奶娘家虽然离得远,但在京城也是有靠山的。 那些丫鬟婆子们具都低着头没说话,但瑶光相信,能派出来跟着陈思出门的,没有一个是棒槌。 陈思自然明白她的用意,心中更加安定,有些羞涩地说:“二郎待我还好,我们屋子里的事,都是我做主的。” 虽然他们二房总共也没多少权力,但徒虎臣的态度摆在那里,底下人自然更尊重她这个二奶奶。 两人又说了些场面话,秋萍进来禀报,说是惜花舫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瑶光便道:“走吧,天气这么冷,正好吃锅子。咱们到惜花舫上去,边吃边赏湖上雪景。” 所谓的舫,其实就是建造在水面上的,离岸不远的一种船型的建筑,多做水上观景时用。 晋王府这个之所以叫惜花舫,就是因为建造此舫的人工湖联通着水渠。惜花舫坐落的地方,正是水渠在湖中的出口。 岸边又种植了许多海棠花,湖上也有莲花亭亭。每到秋深花残之时,飘零的花瓣顺水而下,站在舫上往水面看,观者不免升起惜花之情。 虽说如今冰天雪地的,既无水波荡漾,又无落花飘零。但湖面上洁白一片,瑶光又特意吩咐人撒了些糙米,引来无数鸟雀徘徊,竟为隆冬增添了一道奇景。 两人坐在舫中,三面都挂上了草帘、围上了帐幔,只有对着湖的那一面大开。 四角都拢着炭盆,吃的又是锅子,人坐在里面半点感觉不到寒意,边吃边看边聊,再没比这更惬意的事了。 原本陈思觉得,以自己的家世,能嫁给王府次子已经是大造化了。今日见识了瑶光的生活,她又觉得自己的福气还是不够。 如若不然,也像瑶光一样嫁给皇子,立刻就能自己当家做主,强过在婆婆和长嫂手底下讨生活。 不过她转念又一想,以她本身的性格,真要做当家主母多半做不好。就像现在这样,万事都有婆母把关,还有长嫂关照,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 如此看来,她的福气并不比任何人小。 主子们在这里吃喝说笑,秋萍顺势就带着信王府的奴仆们,另找地方吃酒去了。 借口都是现成的:你们头一回登门,王妃赏了酒席。 王妃的面子,谁敢不给? 如今跟在陈思身边的,就只剩下贴身照顾她的一个丫鬟了。 陈思能把这丫鬟留下来,自然是因为已经把这丫鬟收拢住了。 彻底没了外人之后,陈思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放到瑶光面前,在她疑惑的目光下解释道:“前几天老家送节礼到人来了,这是叔父献给傅姐姐的。” 瑶光把荷包打开看了看,里面轻飘飘的只有一张纸。 她眼皮子一跳,忙推了回去:“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收。” 送礼的学问,古今相通。 很多时候,重量越轻,分量就越重。 虽然没有仔细看,但想也知道,陈大户肯定不能给晋王妃送一张普通的纸。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送礼越重,求的事情就越大。 瑶光深知自己是没有任何权力的,她所有的一切都依附在和景阳尚不牢固的感情上。 贪图利益而折了情分,至少目前而言,是得不偿失的。 第51章 宫中夜宴陈思又把荷包推…… 陈思又把荷包推了回去,抢先道:“傅姐姐先别忙着拒绝,先听我说完。” 瑶光没说话,用眼神示意她说。 见此陈思暗暗松了口气,说:“姐姐的为人我是知道的,若伯父当真提了过分的要求,不必姐姐开口,我就先替姐姐拒了。” 虽然她是陈家的女儿,但陈大户才是嫡支,且多年以来都压着旁支难以出头。 为了帮陈大户办事而恶了瑶光,陈思是不会干的。 瑶光没接她的话头,而是忽然问道:“这件事……徒二郎知道吗?”她的目光在那荷包上扫过去,意思不言而喻。 陈思干脆地说:“知道的。若不是二郎点了头,我也不敢来。” 这就对了。 她就说嘛,以陈思的性子,是万万不适合作为代理人走内宅交易路线的。她既然做了,就必然是有人让她来的。 瑶光直接说:“我是个只管吃喝玩乐,其余万事不理的人。既然徒二郎知道,那就叫他直接去找我家殿下吧。” 赚钱的法子她脑子里有无数,根本不用靠这种危险又不能旱涝保收的手段。 至于朝堂上的事,徒景阳肯定比她懂。也正好借此试探一下徒景阳的态度,看看对方愿不愿意把外面的事说给她听。 听她这样说,陈思立刻就把荷包又收了起来,松了一口气说:“姐姐再三拒绝了,我回去也好交代了。” 至于再让她争取,那是不能的,她不 知道该如何继续争取,也觉得没必要为此得罪了傅姐姐。 瑶光见此微微一笑,转移了话题:“对了,你们家那位红玉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她心里有些猜测,只是通过从陈思这个内部人员验证一下而已。 陈思道:“还能怎么回事?人家姑娘不乐意嫁过来呗。” 这几天家里正在闹呢,徒三郎想明媒正娶,但红玉却说两情相悦,不在于名正言顺,还劝说信王妃给徒青臣另择一位贤妻。 “果然。”瑶光了然。 陈思好奇地问:“莫非傅姐姐早就知道了?” 瑶光笑道:“我不认识那位红玉姑娘,当然也不知道她会怎么做。只不过,我对鬼狐一类比较熟悉,心里多了几分猜测而已。” 陈思感慨道:“红玉姑娘真是洒脱,不想嫁就直言说不嫁,还明言了他们缘分有限,早晚是要分开的。” 说到这里,她忽然左右看了看,凑到瑶光耳边低声道:“那意思不就是说:等我玩够了就走,不会给你名分吗?” 往常听多了痴心女子负心汉,猛然见到红玉这样的,陈思虽然震惊,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并不鄙夷,甚至还有几分羡慕。 人家是狐仙,天大地大任她遨游,自然不必去追求俗人在乎的名分。 第55章 所谓的名分,说白了不就是婚姻里的利益保障吗? 人家根本不需要。 瑶光满足了一部分好奇心,却对后续更加好奇了。 陈思看出她的想法,便笑道:“咱们都在京城,日后见的时候还多着呢,姐姐还怕不知道?” “说的也是。” 后续八卦有保障,瑶光满意了。 随后两人又说起连日大雪的事,陈思告诉瑶光,信王府已经开始准备粮食了。只等皇后娘娘一发话,他们家就上折子在成门外舍粥。 随着皇权越发集中,对于达官显贵们邀名养望的事,朝廷抓得也越来越严。 到了本朝,不管真心想做善事的,还是借此买好名声的,都得先给皇帝上折子,皇帝批准了之后才能做,而且是打着皇帝的名义做。 至于那些空有钱财没有官职的,更是连独立开粥棚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献给当地官员,让当地官员出面。 最多舍粥的时候,带上你的名字。 下午景阳回来,瑶光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问他晋王府要不要也先准备起来。 景阳想了想,说:“咱们家还是不要了。太子妃身在东宫,出门不便,舍粥舍药的事肯定做不成。这种捞名声的事,只要东宫没法做,咱们这些皇子府邸,最好都不要做。” 且不说景阳根本没有和太子争锋的心思,就算他真有上进心,也不会在明知道圣人宠信太子的情况下,踩着东宫赚名声。 如今已经不是汉唐了,皇子们都没有几个私兵,夺嫡争夺的更多的,还是在圣人心目中的地位。 在大夏想搞玄武门,等同于找死。 “那好吧,都听你的。”瑶光乖乖点了点头,拉着他一起去用晚膳,“我中午吃了锅子,不太饿,晚膳都是你爱吃的。” 景阳低头一看,满桌子的菜,除了一道木耳拌圆葱和一道干煸豆角,剩下的不是荤的就是干菜做的。 抬头在看瑶光,就见她有些心虚地闪躲着自己的目光,似解释又似掩饰:“涮锅子嘛,又有客人在,自然要多弄点新鲜蔬菜了。” 至于早上剩下的几根黄瓜,也当成饭后解腻的水果了。 景阳笑了笑,只说:“多少再吃点吧,当心后半夜饿。” ===== 冬月二十四,九皇子娶妃。 天公十分作美,连续两个大晴天,让这对新人不必顶风冒雪办喜事。 旬月之内,瑶光就参加了两次皇室婚礼。 只不过,第一次她是新嫁娘,第二就变成了宗室命妇。 做为迎亲使的命妇早就选好了,没有她这个新嫁进来的份。因而,阮子娴成婚当晚,她也没能到新房里去看一看。 等阮子娴三日回门之后,又逢冬至。宫中大宴,大家都要入宫赴宴,也没有机会私下联络。 瑶光还记得李思蓉在畅音阁闹出来的事,私心里是不想再搭理她的。 但同为皇子妃,抬头不见低头见,想全无交集是不可能的。 大宴在太和殿举行,诸皇子先领王妃到后宫拜见各自的母妃。而后就把王妃留在后宫,他们还得去乾清宫拜见天子。 等时辰到了之后,诸皇子先入太和殿,后宫嫔妃及内外命妇随后,圣人、皇后和太子这才出场,在最上首升座,接受群臣及内外命妇的朝拜。 若宫中有贵妃,太子须侧身受礼。宫中无贵妃时,太子便可坦然受之。 如今宫里有位周贵妃,其膝下只有两女,分别是信阳公主和临安公主。 两位公主都已出嫁,生活得也还都不错。周贵妃心满意足,再也没什么好争的了,因而深居简出,极为低调。 有低调的,就有不低调的。 后者的代表人物,就是生育了十一皇子,时隔六年再次有孕的甄妃。 据长春宫透出的消息,圣人已经答应了,只待甄妃肚子这个落草,就会晋她为贵妃。 到时候,周贵妃不出,她就是后宫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未来的光明肉眼可见,甄妃自然是春风得意,哪怕怀胎辛苦,也半点没有折损容颜,反而比平时更加容光焕发。 冬至宴上,甄妃频频以果汁代酒,敬上首的天子,全然没把和天子坐在一起的皇后放在眼里。 皇后冷眼旁观,偶尔闪过厌恶之色,也权当没有甄妃这个人。 瑶光和景阳坐在一起,上首是六皇子夫妇,对面是才过回门礼的九皇子夫妇,斜对面才是七皇子夫妇。 宴会上的菜并不好吃,入宫之前他们夫妻干脆先吃了一顿。此时她也不饿,就端着酒杯,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顺便观察宴会上的人。 各宫嫔妃争奇斗艳自不必说,越是低位嫔妃,就越能放得开。瑶光甚至看见,有几个都穿着甚是单薄。 也无怪乎如此,当今嫔御内宠颇多,高位嫔妃还好,低阶嫔妃之间的竞争十分激烈。 而这种大型宴会,又是他们少有的能见到天子的机会,可不得尽力把握住吗? 见她眼神直往后妃那里瞟,景阳低声道:“你同乡的那位申常在,最近颇为得宠。若是运道好的话,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有好消息传出来了。” 对于后宫嫔妃来说,最好的消息就是怀上皇嗣。 瑶光凑到他耳边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景阳轻轻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道:“这你就别管了。” 接下来不管瑶光再怎么追问,他都不肯多说。 忽然太子发话,说是要带领弟弟们一起给圣人敬酒。 景阳忙端着酒杯起身,等太子说完了祝词,揪着喊了一声:“敬父皇一杯,祝我大夏江山永固!” 诸皇子一起举杯,一饮而尽。 而后又是皇后带领后宫嫔妃一起敬酒,又轮到太子妃带领众皇子妃。接下来又是宗室及宗室命妇,官员及官员命妇…… 所有人都敬完一轮,宴会也达到了高朝。音乐更加喜庆,歌舞更加欢畅,煌煌太平景,靡靡盛世音。 等酒干杯残,灯火阑珊时,兴致高昂的圣人才带着太子回乾清宫去了。 皇后见状,立刻派人给他们夫妻传信,叫他们趁早回家去歇着。两人当然是领命而去,和诸位皇子们告辞之后,就先走了。 两人都没喝多少酒,瑶光还好,从小拿土酒练出来的酒量,景阳可就惨了。 原本他还不觉得怎么着,哪知出门之后迎风一吹,顿时就头晕目眩,不知今夕何夕。 第52章 江宁织造是贾代善…… 瑶光用力扶住他,蹙眉问道:“八郎,你怎么样了?” “没……没事。”景阳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 己清醒,却不妨头重脚轻,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把两个人都带倒了。 王喜一直张着手跟着两人身侧,眼疾手快,猛地上前托住景阳的后背,心有余悸地说:“哎哟我的王爷,您可当心点儿吧,地上滑。” 瑶光一边稳住景阳,一边问:“咱家的马车停在何处?” 喝醉的人免疫力差,不能吹太多凉风,不然容易落下头疼的毛病。 王喜道:“就在金水桥左,承天门外。”停得可不怎么近。 瑶光当机立断:“把八郎的斗篷裹严实了,你背着他,咱们赶紧出宫回马车上去。他喝成这样,喝一路凉风不是闹着玩的。” 这都是为了景阳好,王喜自然没有意见,扶着景阳让瑶光替他把斗篷上的帽子遮好,便弯下腰来,让景阳趴在了他的背上。 本来一切顺利,可王喜刚起步,正主就闹了起来,“干嘛呢?干嘛呢?本王没醉,还要去给太子哥哥敬酒呢。放我下来,快放本王下来!” 他不但叫喊,还四肢挣扎。王喜手上一滑,差点没把他摔下去。所幸最后关头被瑶光扶住了,景阳没什么大碍,却把王喜吓得浑身冒冷汗。 “这……这……王妃,这不行啊。奴婢力气小,制不住王爷。”王喜小心翼翼把人放了下来,嘴里苦笑连连,眼巴巴地瞅着瑶光,显然是让她拿主意。 瑶光在“找皇后帮忙”和“把人打晕”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当然了,这种事情肯定是不能明目张胆地干。她满脸心疼地搂住闹腾的景阳,嘴里骂着王喜“要你何用?”右手悄悄挪到景阳脖颈大动脉处,用力一按。 “诶,八郎好像醉过去了!”瑶光惊喜道,“快快快,背着他上马车,等回了家一切都好说。” 王喜也松了口气,刚再次弯腰把景阳背了起来,一行人急匆匆走到承天门外,很快就找到了晋王府的马车。 因他们出来得最早,并没有别的皇子与他们争道,一路十分通畅,不到半个时辰就回了王府。 王喜把人背到正院,瑶光一面吩咐人去烧热水,一面又让人把值守的良医宣过来。 良医诊过脉之后,只说王爷头一次喝这么多,风一吹酒意上涌,喝碗醒酒汤把酒意全发出来就好了。 第56章 这一夜晋王府兵荒马乱,索性第二日朝中封笔,景阳虽然还要去刑部帮着收尾,却不必再起大早了。 可他们夫妻却并没有真正闲下来,景阳每日除了去刑部点卯之外,还要出入东宫。瑶光虽然不必日日进宫去,却要应对每日登门送礼的人。 今年一共有五位皇子成婚,除东宫太子之外,就属景阳这位八皇子爵位最高,且唯有他一人先入了朝堂。 京城内外的官员们但凡得到消息的,都趁着年节送了礼来。他们也不是盼着晋王帮他们办什么事,只求这位收了他们的礼,别在关键时刻与他们为难。 这种情况景阳已提前料到,也交代过瑶光,让她尽管收,只要把登记造册的事做好就行。 “我本身就无心与他们为敌,他们送礼是一种试探,我收下也是表明一种态度。如果咱们不收,难免会让他们多想。日后即便我不与他们为难,他们怕是也要先下手为强,与咱们为难了。” 瑶光点了点头,说:“这些我都明白了。你放心,我会登记好的。” 景阳笑着摸了摸她的发髻,赞道:“王妃当真是小王的贤内助。能娶到王妃,小王当真三生有幸!” 瑶光得意洋洋,昂着下巴睨了他一眼,矜持道:“你知道就好。” 话音未落,她自己先笑倒在景阳怀里,双手揪住他胸前衣襟,咯咯咯笑个不停。 直到把人衣裳折腾得像皱巴巴的桑叶,她还倒打一耙,粉拳垂着褶皱处嗔道:“都怪你,笑得我妆都花了!” 景阳捏着他的下巴仔细看了看,又在她唇角落下一吻,柔声道:“妆没花,还是那么好看。” “就你会哄我。”瑶光嗔了他一眼,转身跑回内室,站在梳妆镜前左照右照,又往脸上扑了些茉莉花粉才作罢。 景阳弯腰搂着她的肩膀,看向镜中两人相依相偎的容颜,心中涌起无与伦比的满足。 等瑶光补完了妆,主动偎进他怀里,他干脆就把她抱了起来放在腿上,自己坐了梳妆用的圆凳,眼睛盯着镜面,手指却忍不住在她粉润细滑的腮边摩挲。 伺候的人早被赶了出去,这样温馨的时刻,景阳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细长的玉臂悄然圈上了脖颈,如花容颜猛然贴近,吻上了他的左眼。他下意识闭上眼睛,让那个轻柔的吻落在眼皮上。 左眼的湿热还未褪去,右眼的眼皮也得到了眷顾。 瑶光跪在他膝头,捧住他的脸,在那双明亮含情的眼睛上交替吻了许久,花瓣一样柔嫩的唇,才终于落到了他同样形状优美的唇上。 她吻得有多用力,他回应得便有多热切。 也不知过了多久,瑶光体力耗尽,整个人就像没了骨头的猫儿一般,软绵绵窝在他怀里,杏眼上撩,水润的波光如钩子一般,勾得少年心潮起伏。 她的嗓音也变得软绵绵的,带着情动之时的暗哑,一句话便将他彻底点燃。 “我喜欢你的眼睛,里面盛着的全是我。” 景阳一把将她抱起,急切地直扑床榻。 守在门外的王喜和燕姑姑对视了一眼,默契地低下头去。 ===== 这日瑶光从宫里回来,刚换下出门的大衣裳,刘吉便抱着一摞礼单进来了。 “这些都是外省官员送来的,别的都还罢了,单江宁织造府的这一份,洪典簿特意交代了,要先拿给王妃看看。” “江宁织造?”瑶光疑惑地从刘刘吉手中接过一册礼单,见上面大多是云锦、香云纱、缂丝、织锦等丝织珍品,都是织造府的特产,倒也并不出奇。 直到她的目光落在署名上,才猛然反应过来现任的江宁织造是谁,洪典簿又为何单独把它拎了出来。 原来是贾代善。 早先景阳就和她说过,贾代善是当今圣人的心腹,圣人把他放到江宁织造的位置上,就是为了让他攒资历攒功劳,好在回京之后把贾代化手中的禁卫军接掌过来。 算算时间,贾代善在江宁织造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五年,每年送到国库里的银子都不下五百万。 前年圣人南巡,为了不劳民伤财,特意下旨不许建造行宫,行辕就停在江宁织造衙门。 接驾的事不好做,但贾代善做得尽善尽美,并没有损耗百姓一丝一毫,这也是大功一件。 等到晚上景阳回来,瑶光便把贾家的礼单拿给他看,疑惑地问:“莫不是圣人要把他调回京都了?” 她把贾代善送的礼和别家的礼单对照过了,特别是其堂兄贾代化家的礼单,贾代善的这一份,明显厚了三分。 景阳看着礼单上那些明显该是贡品的东西,眉头越皱越紧,心中怒意勃发。 “哼!”礼单被他摔在桌上,景阳冷笑道,“好哇,真是好。父皇把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他竟是把江宁织造府当成自家的了。” 既然送到晋王府的东西有上供的织品,送到别处……至少是送到别的皇子府上的,自然也少不了。 更有甚者,以圣人对太子的宠爱,贾代善给太子送的东西,品质只会更多更好。单是他这里就有三四百匹,太子那里又有多少?其他皇子那里呢? “别气了,为了别人把自己气成这样,值得吗?”瑶光给他递了杯水,“来,喝口茶,散散火。” 景阳接过来一饮而尽,重重吐了口气,搂着她道:“你说得不错,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那婚礼单上,冰冷至极。 瑶光握住他修长的大手把玩,一边揉捏他手心的茧子,一边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给我娘家的节礼也该送过去了,你可是新姑爷,头一年的节礼可要用心。” 景阳校长摸了摸她 的脸颊,得意道:“你放心,我早就准备好了,明天就让人抬了来你过目。若有哪出我没想到的,你直接吩咐张五就是了。” 当初他开府时,皇后给他选了四个贴身太监,张五就是其中之一。 贴身太监有四个,最得到重用的注定只有一个。这四人到了景阳身边,就开始了暗地里的争斗。 对此景阳心知肚明,但没人闹到他面前,他就装作不知道。 他不讨厌有上进心的人,也不反对手下人为了上进耍些手段,只要把握好了度,不耽误了正事。各显手段角逐出的胜者,一定是能力最强的,还省了他许多分辨的功夫了。 最后的胜者是王喜,于是王喜就成了晋王府的内总管。 至于外总管,又叫王府总督,是朝廷有品级的官员。景阳若是对哪个不满意,可以报给吏部替换,但却没有直接任命的权力。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但成婚之后,府里的一切内务都交给了妻子,景阳就意识到,只靠王喜一个是忙不过来的。 毕竟王喜要跟着他出门,总不好时刻等待瑶光的召唤。 于是,景阳就把争斗失败之后,表现得最为沉稳的张五拎了出来,叫他做了副总管,专门听候王妃调遣。 瑶光拍着胸脯保证道:“八郎放心,奶奶、爹娘他们喜欢什么,没人比我更清楚了,保证送过去的东西让他们满意。” “小王自然相信王妃。”景阳奖励地在她唇角亲了一下,又道,“天枢他们的老师我也已经找好了,只等过了年就送到岳父府上去。” 瑶光喜滋滋道:“多谢八郎!” 第53章 意志不坚次日一早,张五…… 次日一早,张五打听到王妃已用完了早膳,便领着一群人,巴巴地把准备给傅家的节礼抬到了正院,请王妃过目。 “还没入腊月,王爷就吩咐奴婢准备了,好些都是难得一见的精品,亲家老太太、太太们见了,必定欢喜。” 瑶光虽不了解张五,但对方沉寂多年,还能再被景阳提出来,就必然不是等闲之辈。 至于他当年和王喜相争落败的事,瑶光并不觉得一时的失手就代表了永久的实力。 不管是前世在公司里做小主管,还是今生奋斗成了王妃,她都是有手下的人,自然知道领导用人,除了能力之外,眼缘也很重要。 若是两人能力相当,领导自然会选择更合眼缘的那个。甚至于合眼缘的那个能力稍差一点,只要够用,也会成为被有限选择的那个。 因而,对于这个景阳亲自拨过来的内务副总管,瑶光表现得很是看重,最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等她仔细看了对方准备的节礼之后,原本虚浮的看重,立刻就真实了许多。 ——这是个有能力的人,准备的节礼不是特别贵重,但对于傅家这种新荣爆发之家来说,非常实用。 里面玉器、药材、摆件、首饰、丝织品样样俱全,甚至还有五副精工打造的革带。 这些东西留着自家用自然体面,手头紧的时候拿出去换钱,折价也极高。 “张总管有心了,备的这些东西,样样都在我的心坎上。”瑶光这边夸赞了一句,红绒立刻会意,上前给了张五一个绣着蝙蝠的荷包。 第57章 “哎哟,这些都是奴婢该做的,当不得王妃的赏。”张五点头哈腰,满脸陪笑,侧着身子不敢受赏。 他能在败给王喜之后沉下心来,不骄不躁地蛰伏这么多年,为的自然不是一点金银上的赏赐。 比起这些小恩小惠,他更想得到王妃真正的看重,成为王妃的心腹,在内院之权上再和王喜较量一回。 这些日子他冷眼瞧着,新入门的王妃不是个简单人物。这位看起来不显山不漏水,没有展现出半点管家理事的才能。 可那有什么关系呢? 人家懂得怎么拿捏王爷呀。 没见冬至刚过,年节需要操劳的内务才刚开始,王爷就巴巴将他这个性格沉稳的老人拨过来给王妃用了吗 张五可不相信,这么多年王爷没看出他的才能。之前不用是因为不想用,如今王妃需要了,才有了他张五重新崛起的机会。 他一定要抓住,让王喜那杀才看看,当年之事纯属“文无第一”,他张五的能力并不比王喜差半点。 见他对金银不为所动,瑶光就知道,这是个有大志向的。 只是不知,张五心中的大志向,是对标她这个王妃呢,还是直接对标晋王府真正的主人呢? 瑶光心念电转,面上却不动声色,温和地说:“张总管拿着吧,咱们日后的相处的时候还多着呢。我是初来乍到的,对京城的达官显贵们都不了解,还需要张总管多多提点。” 这话带了几分器重之意,却还略显生疏。毕竟两人今天才是第一次见,是真的不熟。 张五心中一动,大着胆子抬起头来,悄悄观察女主子,正对上一双明亮又沉静的眼睛。 瑶光对他的冒犯丝毫不以为意,还对他笑了笑,却把张五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王妃恕罪,王妃恕罪!” 好了,瑶光觉得,她知道景阳为何选了王喜做贴心太监了。 这个张五,才能该是不缺的,只是胆子太大了些。以景阳的为人,当然不会喜欢这种极可能自作主张的人了。 无意给人下马威,瑶光几乎是立刻道:“好了,张总管起来吧。”她又示意红绒,“还不快把张总管扶起来。” 红绒得了示意,上前扶住张五的右臂膀,张五这会儿也不敢反抗,只好顺着红绒的力道起了身。 见他额头上一片红肿,明显方才磕的时候没留力,才三四下就磕成了这样。 瑶光微微皱眉,似真似假地责怪道:“张总管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如今正是年节,用到张总观的地方还多着呢,你这样叫我于心何忍?” 仿佛方才拿笑容吓唬张五的人不是她。 主子都这样说了,本就理亏的张五又能怎样? 他心中苦笑连连,面上却还得承认是自己胆小,是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原本他并不觉得王妃在管理内务上有什么才能,毕竟按照常理来说,哪家的主母入府之后,不想着尽管收拢权柄呢? 眼前这位已经成婚多日,却只顾着讨好王爷,整日里与王爷耳鬓厮磨,难免就让人觉得,小门小户出身的,不懂世家大族里的门道,只以为笼络住了男人就万事大吉了。 先前他之所以没忍住抬了头,就是瑶光那不远不近,拿捏得恰到好处的态度与传闻和猜测不符,他想要仔细观察观察而已。 哪曾想王妃竟然这么敏锐,把他捉了个正着。 瑶光也没准备为难他,让燕姑姑拿了瓶活血化瘀的药膏给他,又指派了一个小太监给他打下手。 “张总管好好养伤,跑腿的事就让刘吉去做。他虽然年纪小,但做事机灵踏实,这些日子跟着洪典薄也学了些眉高眼底。” 张五在晋王府扎根多年,自然收拢了一批小太监和小厮,哪里缺了一个跑腿的? 但他还是欢欢喜喜地谢过王妃体恤,并决定日后重用王妃指派过来的刘吉。 蛰伏沉寂多年,张五早就琢磨出了一个道理:王府是主子们的王府,王府的奴才也都是为伺候主子而生的。若是主子不高兴了,哪怕再得脸的奴才,也是说换就换。 特别是他们这些没了根的太监,无法通过联姻让自己的势力盘根错节,主子真发了狠,收拾起来就更加无所顾忌了。 刘吉是王妃的陪嫁,能被王妃指派过来跟着他,必然也是得了几分看重的。 他是府里原有的人,和王妃没有任何交集,彼此之间自然也什么信任的基础。王妃派人过来,固然有监视他甚至随时取代他的意思,但对张五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表忠心的渠道呢? 最重要的是,刘吉也是个没根的太监,和他天然就算是同盟。 若是王妃指派个小厮过来,张五还要担心,日后这小厮娶了媳妇生了孩子,会把他敲骨吸髓。派过来的是个太监,他的风险可就小多了。 见他识趣,瑶光立刻就刘吉给他磕头,认了他做师傅。 被馅饼砸中的刘吉晕晕乎乎的,王妃叫干啥就干啥,头磕得痛快,师傅也喊得痛快。 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更让张五放心了几分——王妃派这么 老实的人来,多半是没有取代他的意思。 “好孩子,快起来吧。”张五笑眯眯地把人扶了起来,方才得的荷包还没捂热,就被他直接给了刘吉,“师傅也没什么好东西,索性就借花献佛,咱爷儿俩一起沐浴王妃的恩德。” 刘吉不敢收,下意识看向燕姑姑,见燕姑姑笑眯眯地点了头,他才千恩万谢地接了荷包。 等他们师徒亲香完了,瑶光便道:“今天下午就安排人,把这些节礼都送到傅家去吧。我娘家这边是好说,但几位老王爷和几位公主那里,却丝毫怠慢不得。张总管,你得尽快拿个章程出来。” 前一个差事才做完,立马就有新的压过来,张五顿时精神抖擞,大声应道:“王妃放心,奴婢一定尽快给您送过去。” “张总管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瑶光点了点头,又问,“往年各处庄子上的年货都是什么时候就送过来的?” 张五道:“往年都是腊月十五到十八之间,绝对不会耽误了二十三日祭灶神。” “那好,你盯着点。我是头一年进门的新妇,宫里的娘娘知道我是个没注意的,难免会多叫人看顾我一番。别到时候我把事情搞砸了,弄得大家都过不好年。” 你没主意? 张五先是一愣,继而就明白了:只怕王妃在皇后娘娘面前,和在王爷面前差不多,用同一个手段把这母子都拿捏住了。 他自幼入宫,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手段,但瑶光这样的,还真是头一回遇见。 不管日后会不会翻车,就目前来说,他张五也得说声佩服,还得主动替人遮掩。 瑶光才不管他如何想,布置完任务之后就让人下去了。 她则是让人搬来了今年新酿的酒,还有肉桂、防风、蜀椒、大黄等药材,领着院子里的人一起制作屠苏酒。 他们山东没有喝屠苏酒的习惯,但京城却有腊月饮屠苏的风俗。反正闲来无事,她就入乡随俗,权当玩乐了。 不过等药材备齐之后,她才从燕姑姑口中得知,清酒暂时用不上。各种药材按比例调制好后,用绢布裹着先浸在井水里,一夜之后取出,再合着清酒一起反复煮沸。 这些药材里,好几样都是剧毒的,瑶光猜测,无论是浸井水还是反复煮制,为的都是祛除毒性。 “那就先把酒收回去吧,咱们先包着药材,用水桶吊进井里去。” 她只需要吩咐一声,自然有人帮她一切都做好。 这样的日子过得多了,瑶光明显感觉到,自己渐渐被腐化了。 唉~要怪,就怪她意志不够坚定吧。 第54章 豁然开朗再说景阳轻手轻…… 再说景阳轻手轻脚从床上下来,用眼神示意守夜的翠娥不要惊扰了瑶光,穿戴整齐简单用过早膳之后,便乘车去了东宫。 东宫本名“端本宫”,虽然也在紫禁城之内,却临近东华门,把和皇宫相连的门一关,就能变成一个单独的府邸,另有一道门,可以穿过东华门直通宫外。 不过晋王府在城西,若要入东宫,还是过了金水桥从午门出入更加方便,景阳倒是很少走东华门。 前朝虽然已经封笔,但太子却一点没有闲下来,反而因为圣人空闲了,有更多机会给太子布置课业,让太子更加忙碌。 按理说,太子今年已经大婚,于情于理都是大人了。他又自小就跟着圣人长大,耳濡目染,对朝中事物熟悉至极,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但圣人好像仍旧把太子当成孩子一般,虽然也让太子上朝,还让太子在户部行走,实际上户部从尚书到侍郎,都是圣人的心腹。 他们揣摩着圣人的心思,对太子毕恭毕敬,但凡有什么露脸的事,也都会有太子一份功劳。可实际的事务,却总是有意无意地避着太子,不敢让储君辛劳。 第58章 太子又不是傻子,自然察觉到了这些人的态度。对他们为何如此,也心知肚明。 但他并不着急,每日里只是翻看旧日的卷宗,偶尔招两个负责卷宗的主事询问一番,好像意识不到他这个户部行走也是能插手户部大权的。 户部荀尚书冷眼看了许久,见太子始终如一,每日都勤勤恳恳地翻看卷宗,找底下执事的官员了解户部的运作。 如此不骄不躁,让身为保皇党的老尚书欣慰不已,只觉得圣人后继有人,大夏江山不愁无明君可托付后事了。 他是真心忠于圣人,又素来知晓圣人对太子的宠爱和期待。冷了太子一段时日,试探出对方的品性之后,荀尚书表面上虽然仍旧和太子不冷不热的,却给掌管卷宗的内承运库郎中陈至打了招呼。 于是,等太子把手上的卷宗看完,命人再调换来一批之后,就发现新送来的卷宗分门别类,比先前的清楚了何止十倍? 先前云山雾罩看不清楚的事,再看了这些按照日期和事件脉络分派好的卷宗之后,顿时便如拨云见日,令人豁然开朗。 太子早猜到朝中门道多,却是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究竟多成什么样。 他就是看个卷宗而已,还是积压多年的陈卷,有人相助和无人相助,竟然就有这么大的区别。 只可惜,他才看出滋味来,前朝就封笔了。圣人给他布置了课业,让他再读《春秋》,还从户部年前未来得及处理的案子里抽出了六个,叫他认真写条陈,圣人要检查。 与此同时,为了表示对太子的看重,圣人还把举办腊八、祭灶神、除夕和正旦大宴的差事都交给了太子夫妇。 原本这些都是皇后的职责,但圣人一发话,不管皇后乐不乐意,都得听从。 东宫门庭若市,不但太子夫妇忙碌,就连太子的几个伴读也都别想闲着。 至于景阳,他实际上是凑数的,也是太子想让他趁机积攒些功劳,所以才命他日日都来点卯。 他在金水桥下了车,拢了拢狐裘正要往里走,一道响亮的声音先传了过来:“微臣给晋王殿下请安。殿下,咱一起进去?” 景阳扭头一看,却是荣国公世子贾赦。 贾赦也是太子的伴读之一,因其父贾代善的缘故,在圣人面前也颇有几分脸面。前年他及冠,圣人亲自赐字“恩侯”,是个极具暗示性的表字。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日后贾赦袭爵,至少也得是个侯爵。 对于这样一个人物,无论哪个皇子都会高看一眼,景阳也不能例外。 只不过,晋王府昨天才收到了荣国府送来的节礼,里面的好些东西都让景阳十分不满。今日见了贾赦,难免就多了几分厌烦。 好在他不是意气用事的三岁小孩,贾赦又是个没心眼的,根本没察觉到景阳的脸色变化了一瞬。 他只觉得自己是太子的铁杆,晋王又是太子最亲近、最看重的弟弟,两人天然就是一伙儿的,亲昵之态自然显露。 “既然碰上了,那就一起吧。”景阳淡淡一笑,待贾赦走近了,一眼就瞥见他身上穿的二色金常服。 二色金,也在贡品之列。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最近三年,这种锦缎产出都不多,送到京城之后,圣人除了自用之外,就是赏赐太子。就连他这个皇子,也是沾了太子的光,从东宫的份例里分了两匹,都给瑶光做成吉服了。 宗室王公与各公主府邸都没有,更别说赏赐外臣了。 天子不赏外臣,太子自然更不会干这种出头露脸的事。 贾赦身上这身,颜色十分鲜亮,不像旧年积攒下的料子。再 想想荣国公如今管着江宁织造,这料子哪里来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偏这会儿贾赦眼乖了,立刻发现景阳的目光在自己衣裳上流连,顿时得意道:“这是父亲和母亲月初送回来给老太太的,老太太疼我,就叫人裁了给我穿。” 景阳笑了笑,暗含讥讽道:“你们家什么好锦缎没有,孙老夫人见惯了这些,自然是不稀罕了。” 贾赦半点没听出来,嘿嘿笑道:“殿下说得也是。自从父亲做了织造,别的倒还罢了,这上头是真不缺。殿下若是喜欢,改明儿臣亲自给府上送几匹,也讨讨王妃娘娘的欢心。” 景阳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自己和个傻子计较实在太掉分了。 最关键的是,话说得隐晦了人家听不懂,偏又不好明说,只能自己生闷气了。 他暗暗吸了口气,从容笑道:“这倒是不必了,荣国公从金陵送到寒舍的结节礼,各色锦缎俱全。” ——只是没有二色金罢了。如此看来,贾代善还是有些分寸的。 贾赦呵呵笑道:“原来老爷太太已经想到我前头去了。” 从金水桥走到东宫这一路上,景阳头一次发现贾赦的话真的很多,而且还是个自来熟。 一开始景阳觉得挺烦的,但贾赦也不知道是秃噜嘴了,还是真把景阳当自己人了,说着说着就从闲话转到了正事上。 当然了,或许在贾赦眼里,他说的这些算不上正事,充其量也就是他们自家的事。 比如荣国公贾代善已经上了述职的折子,且圣人已经批复了,估计年前他们夫妇就能带着次子贾政和其家眷一起回京了。 不过贾政的妻子王氏怀着身孕,若是到时候月份大了,肯定是不方便长途跋涉的。 荣国公膝下有二子四女,贾赦年纪最长,三个庶出的女儿年纪都在贾赦与贾政兄弟之间。唯有最小的女儿贾敏是史夫人嫡出,最得贾代善夫妻宠爱。 前面的三个女儿嫁到都是贾家旧部,唯有小女儿贾敏爱若珍宝,贾代善在相熟的人家里,精心挑选了同为开国勋贵的姑苏林家子林海。 那林家也是开国勋贵,不过因是文官,功劳又不如保龄侯史家,就只封了个列侯,三代之后就得靠自己了。 不过先帝念旧,到了林海的父亲那一代,本已经是第四代了,还是下了恩旨特许他多袭了一代。 等轮到林如海,那真是除了几代积攒下来的家产,什么都没有了。 也幸好他自己争气,不到二十岁就靠中了举人。三年之后京城应试,又御笔钦点了探花郎,直接便进了翰林院,做了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 在本朝的文官体系里,晋升最快的就是翰林和御史。 因有祖上的香火情,林如海在翰林院待满三年散馆的时候,又被圣人点为江南道御史。后累晋金陵知府、漕运御史,如今做着掌控江南一地鹾政的巡盐御史,身上又挂着兰台寺大夫的虚职。 可谓是位高权重,简在帝心。 原本林父体弱早逝,林家只留下孤儿寡母,已经有人对着林家偌大的财产垂涎欲滴了。 随着林如海中举,那些人纵然不甘,也只能暂时把爪子缩回去。 不过也只是暂时而已,林家人体弱多病是出了名的,读书科举又最是劳神,说不定林如海有命无运呢。 只要林海和他父祖一般英年早逝,只剩一个孤老婆子,还不是任人摆布? 但林家母子又不傻,不想被人吃绝户,当然就会为自家寻求靠山。 恰好林家和贾家祖上就有交情,贾代善又带着妻女在江南做官。姑苏离金陵不远,林海借着世交的名头前去拜访。 又恰好贾代善有感于世道清平,武官越发没了用武之地,早便与堂兄贾代化商议,要让下一代的孩子们都读书科举。 为表决心,下一代的名字都从了“文”字边。 就在林海中举,贾代化的次子贾敬就已经中了进士,还考中了庶吉士,如今在翰林院任职。 但贾家勋贵出身,纵然贾敬的学问是好的,在翰林院也免不了受那些书香门第甚至寒门子弟的排挤。 虽然贾敬对此早有准备,他靠翰林的目的从来都不为结交人脉,只是因为本朝的潜规则——非翰林不入内阁而已。 人家就是奔着拜相去的。 可他如此势单力孤,贾代化和贾代善又怎么会没想法? 就在这个时候,同为勋贵出身,同样很会读书的林海撞了上来,双方可谓是一拍即合。 贾代善安排着小女儿贾敏与林海见了一面,两人一个貌美如花,一个风流俊俏,不说一见钟情,对和彼此结亲都很愿意。 虽然贾家没有明说,但林海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觉得在织造府的花园里碰见贾家小姐是巧合。 那种巧合,只存在于话本之中。 林海立刻就向贾代善表露了求亲之意,并表示要立刻赶回姑苏去,请母亲出面做成此事。 见他如此上道,贾代善更加满意,又为他引荐了不少江南官员,等于是把贾家的人脉介绍给了这个准女婿。 因着双方都有意,流程走得就特别快。 林老太太从姑苏和金陵各请了一位出名的媒人,给的聘礼更是丰厚至极,一行人浩浩荡荡去织造府提亲,给足了贾家面子。 第59章 其中的内情贾赦是不知道他,他只是看了贾代善寄给母亲孙老夫人的信件,知道自己的小妹妹嫁给了世交而已。 说给景阳,他也是当闲话。 但景阳听在耳中,立刻就分析出了随着贾林两家结亲,江南官场的势力会发生什么变故。 圣人把贾代善放到江宁制造的位置上,固然是为了让这个心腹积攒资历,却也未必愿意看见贾家和其姻亲联合起来把持江南大部分的财税。 因而,去年林海才点了鹾政,今年圣人就露出了把贾代善调回京城的意思。 先前景阳对朝中之事并不熟悉,对贾家结了什么姻亲也不知晓,自然想不了那么多。如今听贾赦自曝了一番,许多事情一下子都理顺了。 因为这个,他看贾赦也顺眼了许多。 毕竟,跟傻子计较有什么意思呢?平白让对方风月碰瓷罢了。 第55章 理事东宫“殿下,殿下,…… “殿下,殿下,晋王殿下?” 景阳猛然回过神来,下意识露出得体的笑容,却被贾赦忽然放大的脸吓了一跳。 “你干嘛呢?”他慌忙往后退了一步。 贾赦却松了口气,夸张地扶着胸口说:“哎哟哟,可算是回神了。殿下,东宫到了。”他折扇一直,正是端本宫。 景阳掩饰地笑了笑,说:“要过年了,家里事多,偏王妃又是头一年进门,许多东西都不懂,小王自然要多操心。” “这倒是。”贾赦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推己及人道,“老爷和太太刚去金陵那一年,内子也是刚进门。她虽比我大两岁,在家时也是娇养的姑娘,一下子就上手哪那么容易呢?” 不过好在他们家还有老夫人孙氏坐镇,贾赦的妻子宋氏又是大家教养出来嫡长女,本就是为做宗妇培养的。 宋氏新妇管家,最大的难处不是遇到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而是家生子们盘根错节、倚老卖老,欺负新奶奶面嫩。 有孙老夫人撑腰,宋氏只需要正常处理即可,对她来说根本没什么难度。 当然了,在贾赦面前,宋氏可不会这么说,总得让 他这个甩手掌柜知道自己的难处。 此时贾赦的感慨,绝对真心实意。 景阳也算看出来了,这就是个实心眼的棒槌,不管贾代善再厉害,贾家传到贾赦这一代,只怕也差不多了。 他是痛恨勋贵尸位素餐,更厌恶他们仗着祖上的功勋欺男霸女。但若勋贵之家的子弟个个都如贾赦一般,他就觉得还能忍受了。 就在贾赦不知道的时候,景阳对他的态度已经变化了好几次。 东宫门口来来往往的都是人,看服色不是内务府各处管事的太监,就是礼部和太常寺的执事官员。 这些人看见景阳,也多是遥遥行个礼便匆匆去了,根本没工夫寒暄。 景阳也不在意,领着贾赦直接去了太子的书房。 太子的另外两个伴读已经来了,一个是当朝太傅的次孙张宁,现任东宫文学椽;另一个是齐国公的次子陈都善,现任太子洗马。再加上贾赦这个荣国公世子做东宫中舍人,三个伴读构成了太子最初的班底。 至于东宫三师乃至宾客、詹事等,都是朝中官员兼任的,这些人更多的还是忠于圣人。他们对太子的态度,取决于圣人对太子的态度。 若不是无人可用,太子也不会连贾赦这个纨绔都赶鸭子上架。 两人一到,甚至来不及行礼,就各自被塞了一摞东西,太子催着他们赶紧处理。 景阳在太子下首的桌案前落座,翻开一份仔细看,却是珍宝局呈上的宫灯条陈。上面罗列了今年准备做多少宫灯,材料采购需多少费用,需调用多少工匠,大约何时能制作完成…… 林林总总,看起来账目清晰完备。 但景阳已经不是吴下阿蒙了,刑部郭尚书得了太子的示意,对他的指点都是实打实的。某些猫腻虽然没有明说,但也都有暗示。 他本就对这些东西敏感,自己私底下又着重了解了一番。 就比如制作宫灯的材料这一项,内务府报上来的账目是二十万两。 按理说二十万两不算多,但真正办事的时候,他们绝对不会老老实实把这二十万两都花出去。 他们会打着皇室的旗号,把所需的材料摊派下去,叫下头上供。供上来的东西自然是不用花钱的,甚至于为了不让管这个的官员继续找茬,底下人还会再送些孝敬来疏通。 也就是说,内务府报的账是二十万两,差事办完之后,他们能贪掉三十万两甚至更多。 这些圣人未必不知道,但只要差事办得漂亮,又没人告上来,圣人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利益牵扯得太多了,但凡要查,定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从前景阳不知道这些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内情,对内务府的条陈和账册,是怎么看都看不顺眼。 贾赦就坐在他右手边,因为知道他是个标准的纨绔,太子没敢给他分派太难的东西,他桌子上放的就是一摞账册,只需要认真计算清楚就可以了。 饶是如此,贾赦干活的时候也不老实,一会儿喝茶,一会儿吃点心,时不时还把折扇打开扇几下,大冬天的也不怕着凉。 他这边左顾右盼的,很快就发现景阳盯着一册卷宗,老半天也没翻一下。 原本他还想着:嘿,果然不止我一个偷懒的。 但看着看着,他就发现,景阳的脸色很不好,而且还越来越差了,不由心中一动:莫不是内务府敷衍了? 身为太子的心腹,贾赦虽然能力不行,但毕竟是世家子弟,自幼耳濡目染的,该知道的东西都知道,也很明白自己该干什么。 太子成婚之后才算是正式入朝,除了户部行走的差事,承办年节大宴算是太子第一个真正有实权的差事。 且不管内务府那边是否全权配合,贾赦只知道,太子必然要趁此机会立个威,让下面人知道,储君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但一连几天,不管是他算账还是别人看卷宗,都没找出毛病来。太子是能稳得住,可三个伴读已经急躁起来。 昨天下职之后,他们三个就借着喝酒的由头,在荣国府聚了聚。彼此交流情报是一,还有就是商量好了,要给内务府鸡蛋里挑骨头。 因着心里一直存着这件事,贾赦对相关的格外敏锐,确定景阳脸色越看卷宗越不好,他立刻就满脸担忧地问:“晋王殿下,您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可是身体不适?” 一嗓子嚷出去,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正看奏章写条陈的太子抬起头来,果然见景阳脸色不好,便担忧地问:“八弟,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路上喝了冷风,着了凉?” 景阳长长吐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说:“我没事,五哥不必担心。倒是五哥你,父皇给的任务是做不完的,你要注意身体才是。” 太子笑道:“八弟放心,孤心里有数。” 不得不说,成婚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对太子来说,成婚之后多了一个能说知心话的人,夫妻二人利益相关,不必担心太子妃会背叛自己。 且太子妃温柔贤淑,嫁入东宫之后,便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太子又不是铁石心肠,心里自然念妻子的好,没少在天子面前夸赞太子妃贤德。 就在这时,太子妃领着两个宫女,用食盒送了些东宫茶膳坊新炖好的热汤来。 她亲自端着太子爱喝的莲子百合汤走过去,柔声劝道:“殿下好歹歇一歇,若是熬坏了身子,不但父皇母后担忧,妾身也跟着忧心忧肺。” 太子对她温和一笑,伸手接了过来,柔声道:“有太子妃时刻提醒,孤又怎会熬坏了身子?” 太子妃温柔一笑,道:“这都是妾身份内之事,只盼殿下多顾念东宫姐妹。只有你身子好了,姐妹们才能安心。” 几人都起身拜见太子妃,太子妃忙叫免礼,又问景阳:“多日不见弟妹,她在家还好吗?” 景阳垂着眼并不直视,语气轻松道:“内子是个惫懒的,天一冷就不爱出门。日常也就是看看账本,管管内务,日子可比我清闲快活多了。” 太子妃笑了起来,调侃道:“建功立业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们女人家只要管好了内务,就是替你们省心了,八弟别不知足。” 见景阳有些不好意思,她便摆了摆手,说:“行了,你们喝了汤就说说话吧,我一个妇道人家,和你们也说不到一块去,就不打扰了。” 几人忙又施礼道:“恭送太子妃。” “诸位不必多礼。”太子妃走到门口,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扭头对太子道,“殿下,借一步说话。” 太子看了她一眼,合上奏折跟着她出去了。 夫妻二人走到僻静处,太子妃道:“住在长春宫东偏殿的蓝贵人着人来报,说是碳不够用。查阅了内务府和长春宫的账册,拨给她的原是够的。 第60章 我又把蓝贵人身边贴身伺候的人叫过来问了,他们说给他们的碳,被正殿的甄妃克扣了三成。贵人的份例本就不多,自然就不够用了。” 太子微微皱眉,明白了太子妃的意思,“你是怕继续追查下去,会恶了甄妃?” 太子妃点了点头,说:“甄妃在父皇面前一向得脸,从前母后掌管宫务时,她就多次违反宫规,还曾将一个宫女打的毁了容。 当时母后就要严惩,可父皇有心包庇,此事竟是不了了之了。妾身是怕,若是因为这点小事恶了她,她在父皇面前诋毁殿下,说咱们夫妻不敬庶母。” 大夏以孝治天下,虽说贵妃以上才能受得起太子夫妇的礼,但后宫嫔妃却都是太子的庶母。 从宗法上论,太子夫妇自然比甄妃尊贵。可从礼法上论,即便是后宫一个小常在,太子妃也不能怠慢。 圣人让太子妃掌管宫务,固然是抬举她。可辈分摆在那里,许多事情真是轻不得也重不得。 各种滋味,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太子冷笑道:“在父皇面前诋毁孤,甄妃还没那么大的胆子。” 随机又叹道:“不过这 件事,你的确不好处理。这样吧,明日请安的时候,你把这件事报给母后,叫母后下懿旨,把蓝贵人迁出长春宫就是了。” 太子妃闻言有些为难,“母后病着呢,这点小事,不好去打扰她吧?” 她得了宫权,分的就是皇后的权柄,皇后为此对她多有不满。 如今闹出了解决不了的事又去找皇后,太子妃觉得自己拉不下脸来,也觉得皇后不一定会管。 第56章 义阳公主太子看了她一眼…… 太子看了她一眼,微微挑眉,鼓励道:“母后虽然嘴上有些不饶人,但分得清轻重。蓝贵人好歹是皇子之母,她不会不管的。” 对于皇后和太子妃的恩怨纠葛,太子自然知晓,也有意缓和母亲和妻子之间的关系。 虽说他自小不在皇后跟前长大,但有景阳这个弟弟在,对皇后的性情还是了解几分的。 皇后为人看似温和,实则内心颇为强势,自然不喜欢别人要她的强。 若是太子妃拿着难题去找皇后,皇后肯定会讥讽她两句,却也一定会帮着太子妃解决。 只要太子妃能忍耐几次,让皇后觉得太子妃是需要她这个婆母指点的,态度自然就会转变。 太子妃不是笨人,先前只是一叶障目,得了太子的提点,仔细思索了片刻,恍然笑道:“多谢殿下,妾身明白了。” 太子妃辞别了太子,回后殿换了身出门的衣裳,正准备带着人去坤宁宫见皇后,忽然听人来报:“娘娘,长公主来了。” 如今只剩一个长公主,就是曾经教养过她好几年的义阳长公主。 义阳长公主算是她的养母,教导她时也算尽心尽力,太子妃对她极为尊重。听说她来了,忙叫人请进来。 若非碍于身份,太子妃就自己出去迎接了。 等义阳长公主进来,太子妃不等她弯腰行礼,便忙伸手扶住,嗔怪道:“姑奶奶这是做什么?您对我有恩,受您的礼,岂不是要折煞我了?” 长公主不是先帝最小的姐妹,却是活得最久的一个。 她比圣人大了近三十岁,纵然保养得宜,年近八旬的老太太也是满头银发,脸上因富态没多少褶子,但今年却长出了几点老人斑。 对于太子妃的尊敬,长公主极为受用。她顺着太子搀扶的力道乐呵呵地起身,嘴里说着,“礼不可废,礼不可废。” 太子妃扶着她在上首一同落座,笑道:“礼法不外乎人情,便是到了父皇面前,他老人家也只会夸我孝顺。” 长公主笑道:“圣人是世上最孝顺的人,自然喜欢孝顺的孩子。” 她看了看太子妃身上的衣裳,就知道自己今日来的不太是时候,便道:“自娘娘嫁入东宫,老身心中甚至想念,只怕耽误了娘娘的正事,因而一直不曾打扰。” 说到这里,她故作沉吟,语气里就带了几分歉意,“娘娘这是有事要出门?老身来的不是时候。” 太子妃不在意地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自我进了这个门,就没有清闲的时候。姑奶奶能来看我,叫我躲个懒松快松快,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人毕竟不是机器,就算权力再怎么诱人沉沦,一刻不停地连轴转,也是会疲惫的。 偏任谁看来,她一进门就掌权,是占了天大的便宜,敢提一句累就要被人说矫情。 圣人虽做主给她宫权,却有些态度不明。皇后就更不用说了,本来就不喜欢她,如今是更不喜欢她了。 别人都说做太子妃是她三世修来的福气,她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可真到了这个位置上,她才明白光鲜亮丽的外壳下包裹的苦楚。 夜深人静时,自己躺在床上细想,这太子妃做的,还不如普通皇子妃舒服呢。 文氏十岁开始就跟着长公主,长公主对她极为了解,如何听不出她的心灰之意? 长公主笑呵呵地说:“娘娘是个有后福的,自然要比旁人多吃几分苦头。如若不然,便是菩萨那里,也不好把大福气送过来。” ——你以后可是要做皇后的,如今这点苦楚算什么?耐得住苦楚,才能接得住天大的福气。 太子妃听得精神一振,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轻松了许多,忙道:“多谢姑奶奶提点,却是我想得太浅了。” 从十岁开始,她就是被当成太子妃教养的。周围所有的人都告诉她,她将来是要做皇后的。 若是真把她指给一个普通皇子,叫她对着某个妯娌卑躬屈膝,她自己也是不甘心的。 长公主呵呵一笑,又亲近又温和。 太子妃笑容一敛,也不隐瞒,直言道:“我正要到坤宁宫去拜见母后,有件事涉及后宫嫔妃,需得母后周全。” 长公主了然。 再怎么是太子妃,再怎么奉旨协理后宫,也毕竟是小辈。若是后宫嫔妃们仗着辈分为难,文氏还真不好处理。 但长公主却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语重心长道:“娘娘想岔了!” 文氏一愣,忙问道:“此话怎讲?” 此事求助皇后就能立时解决,她不过是受两句排喧而已。哪个做儿媳的不受婆婆的气? 长公主只是摇头,眼睛在殿内的宫娥、宦奴身上来回打转。 文氏会意,立刻摆了摆手,示意伺候的人都出去。 宫女太监们无声行礼告退,文氏追问道:“不知姑奶奶方才所言何意?” “娘娘啊,你是想得太少了!”长公主重重叹了一声,皱着眉说,“在你奉圣命分走皇后权柄时,梁子就已经结下了,岂能是服个软就能化解的?” 文氏若有所思。 长公主见她听进去了,再接再厉道:“再有就是,为何你才一进门,圣人就让你管宫务?” “不是为了让我能更好地照顾太子吗?”文氏装做没听懂。 实际上,从一开始她就不这么觉得。 从前没有太子妃的时候,又有谁敢怠慢太子不成? 但圣人放权的时候是这样说的,文氏自然也要这么信。多年的教育让她明白,太子妃可以聪明,却不能太聪明。 长公主笑了起来,欣慰道:“这些年,娘娘把该学的东西学得极好。如此,你在宫中,老身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她的欣慰是真的,但戳破太子妃的伪装也是真心的。 ——你是我教出来的,我还不知你?那些糊弄外人的东西,在我面前就别拿出来了。 文氏讪讪一笑,赧然道:“叫姑姑见笑了。只是这深宫大院里,到处都是耳朵,本宫不得不谨慎再谨慎。” 她自称“本宫”,意在提醒长公主:我已经今非昔比了,从前你是长公主,我是受你举荐,前程未定的待选秀女,需得仰你鼻息;但如今我已是储妃,是未来的皇后,地位远在你之上。 长公主神色一凛,却在下一瞬就恢复了笑呵呵的姿态,点头赞同道:“宫里就是如此,娘娘谨慎些总是不会错的。不过还有一点,娘娘需要谨记在心。” 说到这里,她语气一顿,再开口时空前严肃起来,“皇宫是圣人的皇宫,一切都要以圣人的心意为准,连皇后也不能例外。太子妃觉得,是讨好皇后重要,还是顺从圣心重要?” 文氏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拜道:“请姑奶奶教我。” 以前在王府学规矩时,长公主虽然亲自教她礼仪,教她如何管家理事,却从未给她普及过宫中各处的复杂关系。 那时候文氏前程未定,自然不会多想。 如今她已经成了太子妃,还摸到了宫权,就容不得她不多想了。 可无论怎么想,基于现有的事实,她都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长公主之所以不和她说后宫是非,等的就是 此刻,好用那些东西来拿捏她。 第61章 一念至此,芥蒂骤生。 好在她是多年养出来的城府,不管心念如何转动,面上都不动声色,求教之情诚恳极了。 见她如此,长公主满意了,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皇后一直对甄妃心存不满,甄妃之所以一直没有封号,就是皇后出手压着。 圣人虽然敬重皇后,没因甄妃打中宫的脸,却也因此心生不满。他让娘娘管家,本就是抱着制衡皇后的心思。若是娘娘主动向皇后求和,你觉得圣人会怎么想?” 文氏瞳孔一缩,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 ——今日之事,本就涉及甄妃。若她真的拿此事去求皇后,难保对方不趁机对付甄妃。 到那个时候,便是圣人知道皇后和甄妃的恩怨,她也难免落个“难堪大任”的印象。 很多事情是不能多想的,文氏的思维一经发散便不可收拾。 她甚至忍不住想:太子让我去找皇后,料到会产生的后果了吗?他是料不到呢,还是根本不在乎我这个太子妃? 又想到因圣人的缘故,太子和皇后虽是亲生母子,彼此却极为生疏。太子是否想拿她这个太子妃做投名状,修复和母亲的关系? 长公主看着她不断变换的脸色,虽然不知道她脑补了些什么,却知道自己已经劝住了对方。 作为太子妃的教养者,她算是对方的半个娘,长公主府也算是文氏的半个娘家。 文氏自幼离家,和本家父母并不亲近。且文家原本只是地方豪绅,举家迁入京城之后,更是连原本的根基都丢了。 也就是说,太子妃最大的依仗,就是她这个长公主。 长公主推荐文氏,又不是为了做慈善的,付出多年自然要讨些回报。 她提点文氏的那些都是真的,圣人是真的不希望太子妃和皇后同气连枝。 但为圣人办差的同时,也不妨碍她为自己谋些私利。 ——皇后不能成为太子妃的的助力,太子妃才会一如今王地亲近她这位养母呀。 第57章 后宫纠纷太子妃沉吟许久…… 太子妃沉吟许久,神情逐渐坚定:“多谢姑奶奶提点,本宫明白了。” ——她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了。 打定了主意之后,她吐了口气,换了副笑脸问:“不知姑奶奶今日入宫,有何要事?” 长公主精神一振,笑呵呵道:“哪有什么要事?不过是不放心娘娘,进来看看罢了。” 文氏配合地说:“我就知道姑奶奶疼我,若还有别的教我,您老人家可千万不能藏私。” “不会,不会,怎么会呢?”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背,仿佛随口而言,“宫里的刘贵人和郭贵人,都是老身举荐入宫的。娘娘若有吩咐,他们都很乐意为娘娘效劳。” 听了这话,文秧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人家乐意替她效劳,却绝不乐意白干。她作为掌权的太子妃,得先照顾照顾人家,给人家点甜头,人家才好替她卖命呀。 “多谢姑奶奶。” 好言好语送走了长公主之后,文秧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身边伺候的女官、宫娥都回来了,见她脸色不好,宫娥们都不敢上前,女官何姑姑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坤宁宫还去吗?” “不去了。”文秧回过神来,也不叫人来换衣裳,直接去了书房,写了封折子叫何姑姑送到乾清宫去。 ——既然不能找皇后,她就只好找皇帝了。 反正都是皇帝的嫔妃,找皇帝解决,反而更加名正言顺了。 圣人那边反应也很快,第二天一早,张保就来了东宫,传达了圣人的意思:晋蓝贵人为慧嫔,着她带着所出十二皇子搬到甘泉宫去。 消息传到东宫,太子微微皱了皱眉,却也没多说什么。 后宫之事,他本来就爱多管。昨天是太子妃求到他头上来,他就给出了个主意而已。 若是太子妃自己有法子解决,太子只会高兴她能力出众,不再叫他在后宫之事上耗费心神。 只是,太子妃先来问了他,转头却又把他的提议弃若敝履,到底叫太子心里不大自在。 又想到昨日义阳长公主来了东宫,想来太子妃的骤然转变,一定和这位长公主脱不了干系。 这让太子不禁皱眉,当天晚上陪太子妃一起用膳食,就提点了一句:“宫中之事,不好叫外命妇参与其间。父皇的性子,自来是爱欲使其生,恨欲使其死。 他将宫务交给你,便是信任你。若是知晓你内外勾连,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信任,任谁说情都是没用的。” 太子妃喝汤的手一顿,低着头说:“多谢殿下提点,妾身明白了。” 她自然知道,太子提点的这些都是正理。可长公主说的那些,也都不是无的放矢呀。 什么叫做左右为难,文秧才做了几个月的太子妃,已经体会得够多了。 太子看不见她的神色,不知道她是否真听了进去,但还是进一步提点道:“后宫之事,你若是不想去打扰母后,尽可自己做主。父皇自来不爱在这些小事上费心,莫要让他觉得你担不起责任来。” 掌权办实事的人,想做不粘锅是不可能的,总要背下骂名。 这个道理文秧不是不明白,但想到自己嫁入宫中之后的种种,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声音也有些暗哑。 “妾身明白的,多谢殿下教诲。” 太子暗暗一叹,给她夹了一块白切鸡,“我记得你爱吃这个,多吃点儿,这些日子实在是辛苦你了。” 就这一句话,太子妃隐忍多时的泪水便滚滚而下。 嫁入东宫,孤立无援,丈夫本就是他最亲近的人。 可太子自幼被圣人教养,根本不在乎后院的嫔妃。他只是需要一个能为他打理好一切的太子妃,需要几个能为他绵延后嗣的侧妃、侍妾而已。 文秧又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有多少难处都自己强撑着。她不表露,太子又想不到那些,自然就察觉不到。 此时她被丈夫一句温情的话语惹出了眼泪,倒是阴差阳错让太子看出了她的委屈。 妻子到底是不一样的,太子微微一怔,忙放下筷子凑过去问:“这是怎么了?可是后宫那些娘娘们给你气受了?” 太子妃捏着手帕捂住嘴,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她的委屈并不是某件事带来的,而是许多零零碎碎的事情积攒在一起,若是一件件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他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孰不知,这世上每天最多的就是各种小事,细数人的一生,真正的大事又有多少呢? 可太子却似乎明白了什么,轻叹着握住她压在自己大腿上用力的那只手,柔声道:“宫里的日子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太子妃诧异地看着他,一时竟忘了哭,还下意识打了个哭嗝。 响亮的哭嗝又把她惊得回了神,顿时就脸颊通红,慌忙遮住脸扭过头去,一时羞愧极了。 太子哈哈大笑,拍着她的手背安抚道:“好了好了,你我是夫妻,本就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在我面前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也就是在这一来一回间,太子妃忽然觉得,一直以来横在他和太子之间的那层隔膜好像消失了。景阳和瑶光之间那种令她羡慕的氛围,终于也笼罩在了她和丈夫的周围。 或许是氛围太过美好,太子妃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把从前长公主教她的那些君臣之道、那些小心谨慎通通抛到了脑后。 “殿下。”她第一次大胆地抬起头来直视太子,眼眶仍旧红红的,整个人却透出一种视死如归的坚定。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示意左右,“你们都下去吧,本宫要和殿下说些体己话。” 伺候他的人很听话地行礼告退,伺候太子的却都满是迟疑地看向自己的主子。 太子脸色一沉,冷声道:“怎么,没听见你们娘娘说话?” 那些人迅速低下头,再也不敢有半点迟疑,纷纷行礼告退。 “好了,他们都走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太子的声音重归温柔。 太子妃深 吸了一口气,把有些瘪下去的勇气重新鼓足,正色道:“殿下,甄妃和兰贵人的事,妾身不能去找母后帮忙。” “这又是为……” 太子想问“这又是为何?”,但话到嘴边,他就立刻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阴沉。 见他沉着脸不说话,太子妃立刻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太过冲动了,一颗心怦怦直跳,忐忑越来越多,懊恼也越来越多。 ——文秧啊文秧,你可真是得了三分颜色就敢开染房!你的丈夫可是太子,是大夏的储君,除了在圣人面前,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君,你怎么能把他当成寻常夫婿对待? 正在她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的时候,忽然脸颊一热,一只干燥而粗糙的大手贴了上来。 第62章 太子抚上她的脸颊,语气有些自嘲,还有些哀伤,“是义阳姑奶奶告诉你的吧?她是传达的圣人旨意。” 第一句还是疑问,第二句立刻就变成了肯定。 他早该想到的,从他出生起,圣人就有意把他和母亲隔离开来。他又怎么能期望在成婚之后,可以通过妻子这座桥梁修复母子关系呢? 太子妃忐忑地点了点头。 太子又沉默了片刻,意兴阑珊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是身不由己。罢了,罢了,长春宫的事,你自己处置吧。 甘泉宫还空着呢,蓝贵人生了十二弟,早晚要做一宫主位,让她迁到甘泉宫也好。既然是父皇下的意思叫你承办,想来母后也不好说什么。” “是,都听殿下的。” 太子妃松了口气。 当天下午,太子妃的懿旨就送到了长春宫。 主位甄妃的脸色很不好看,却不敢明哲和太子妃翻脸,只得撑着笑脸打发走了太子妃派来的人。 等人一走,她立刻吩咐小太监,“去乾清宫打听打听,圣人何时得空?” 一个时辰后,甄妃端着“亲手”炖的汤,去乾清宫东暖阁关心年关仍不得闲的圣人了。 对圣人来说,甄妃身上有两重buff:一重是奶娘小孙氏的孙女,另一种就是白月光顺妃的替身。 因而,只要不是特别繁忙,甄妃求见,圣人都会宣见的。 这一次也不例外。 走到东暖阁门口,甄妃从宫女手中接过茶盘,步履珊珊地走了进去,身姿轻盈如柳。产育在她身上留下唯一的痕迹,就是越发婀娜丰满的体态。 “妾身给圣人请安。”甄妃盈盈一拜,看向圣人的目光温柔似水,蕴含着无尽的情意。 圣人抬头的瞬间有些恍惚,仿佛看见了顺妃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 但下一刻他就猛然回神,清楚地明白,顺妃永远不会这样看着他。顺妃的目光总是沉静而淡然的,就算欢喜时眸中漾起波澜,也不染丝毫红尘情丝。 她也会关心他,也会悉心照料他。但圣人明白,她不过是在尽身为嫔妃的义务。 甄妃和顺妃最像的地方,就是那双眼睛,一样的圆润优美;最不像的地方,也是那双眼睛,一个淡然如仙,一个妖娆似魔。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含笑道:“爱妃快快请起。这是给朕煲了汤?” 甄妃盈盈起身,见左右无人,还顺势对圣人抛了个媚眼,娇声道:“妾身知道圣人辛苦,却也没别的本事能帮助圣人,只得做些汤水滋补。圣人快尝尝,妾身的手艺是否退步了?” 说着就把海棠式的镂花漆雕茶盘放在桌案的空处,揭开莲花汤盅,盛出一碗雪梨排骨汤。 雪梨清甜,仔排鲜嫩,汤已撇去了油星,清亮爽口。 第58章 代善回京圣人很给甄妃面…… 圣人很给甄妃面子,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点头赞道:“爱妃的手艺非但没有退步,还越发进步了呢。” 实际上圣人心里门清,嫔妃们所谓“亲手”做到糕点、炖的汤,全程有九成都是御厨或身边懂灶厨的人在动手。 嫔妃们最多就是拿着勺子在锅里搅两下,等汤炖好之后,由底下人盛出来,再由贴身宫女帮忙端着。 一路到了乾清宫门口,放着汤的小茶盘才会转到嫔妃手里。只需要汤品、糕点保证出现在圣人面前时,是在嫔妃手里就可以了。 对圣人来说,这就是情趣,自然不会去较真。 若真是嫔妃们亲自动手做的东西,他还不敢吃呢。 嫔妃们或许出自贫苦之家,在家时也上灶。但圣人从小就是锦衣玉食的皇子,吃的用的都是天下最好的。就嫔妃们在娘家学的那点手艺,哪里满足得了圣人吃惯御膳的胃口? 得了圣人的称赞,甄妃脸上适时露出惊喜的笑容,忙又舀了一调羹送到圣人嘴边,娇声道:“圣人喜欢就好,妾身别无所求。” 圣人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张嘴喝汤,避免了信或不信的表态。 别无所求? 是别开玩笑才对吧? 甄妃是什么人,圣人心里可太清楚了。她对圣人表现出来的真情有十二分,实际上能有五六分就很不错了。 今日如此大费周章,又是派人来打探消息,又是亲自来献汤,八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但甄妃生得好,又是奶娘小孙氏按照他的喜好特意调理出来的性情,能让他感到舒心,他也不介意满足对方的一些小要求、小任性。 “爱妃的心意,朕自然知道。”圣人伸手接管汤碗,顺手放在了桌案上,转头吩咐今日当值的戴权,“把广州进贡的那对螺钿金镯找出来,给甄妃戴。” 他顺手拢住甄妃葱管似的素手,一边在白皙细腻的手腕上摩挲,一边笑道:“爱妃皓腕如雪,十指纤纤,那螺钿金镯也就你配戴。” “多谢圣人。”甄妃嘴上谢恩,却半点没有起身的意思,脸上带着骄傲又矜持的笑容,眸光流转间灿灿如星。 戴权很快就把镯子拿来了,圣人亲手给甄妃戴上,又低着头欣赏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 帝妃二人靠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贴心的话,甄妃才把话题引到蓝贵人身上。 “许是妾身照顾不周,让蓝贵人在长春宫待得不自在了,才会告到了太子妃面前。也是太子妃贤德,见不得后宫嫔妃受委屈,已经替兰贵人做主,叫她迁到甘泉宫去。” 随着这些话说出口,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到最后竟多出了几分落寞,强忍着委屈说:“太子妃本是一片好意,只是宫里爱嚼舌根子的人多,到了他们嘴里,妾身怕是要变成个不能容人的了。” 她一句没说别人的不好,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蓝贵人不安分,太子妃针对她。 圣人了解甄妃,甄妃又如何不了解圣人? 她心里很清楚,圣人不喜欢皇后,要不然也不会把自己捧起来,更不会太子妃一进门就能掌宫权。 太子妃可是皇后的儿媳,皇后不喜欢她这个宠妃,太子妃为了讨好婆婆,也跟着针对她,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为防圣人联想不到皇后身上去,甄妃又似真似假地抱怨道:“不是妾身要说嘴,就算太子妃掌握着协理六宫之权,蓝贵人也毕竟是她的长辈。 给嫔妃迁宫这种事,本该是皇后娘娘管着。太子妃到底年轻,想不了那么多,为了办好圣人交代的差事,竟是连自己的名声都顾不得了。圣人,您可要好好赏赐她。” 笑容却还挂在圣人脸上,但随着甄妃的话一句一句说出口,他的眼神越来越冷。 只是甄妃不敢时时直视圣颜,一时竟没有发现。 等她说完之后,半天听不见圣人的回应,不由心头一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去窥圣人的神情。 但这个时候,圣人外露的情绪已全部收起,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若无其事地笑道:“你是个好的,知道体贴太子妃的不易。不过太子妃虽然年轻,做事却极为周全,一早便递了折子过来。 如若不然,朕又哪里知道,小小一个长春宫里,住着四位宫妃、两位皇子,着实拥挤了?” 说到这里, 他颇为怜惜地看着甄妃,柔声道:“也是朕考虑不周,只想着你喜欢热闹,忽略了爱妃住得拥挤。” 甄妃下意识露出柔弱又坚强的笑容,可圣人根本不等他开口,假做沉吟了片刻,拍板道:“这样吧,让赵常在也跟着蓝贵人迁走,她住的后殿也划给爱妃了,你和十一郎也能住得宽敞些。” 字字句句都在为甄妃考虑,不管甄妃心里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笑着谢恩。 本朝汲取了前朝的教训,自立国之初便严禁后宫与前朝沟通。甄妃虽然是小孙氏的孙女,也不过是进宫的时候多带了些银钱罢了。 就这,还是圣人特意给的恩典。 自从入宫之后,她便和别的嫔妃一样,既不能随便把宫里的东西赏赐出去,也不能让甄家送东西进来。 她是长春宫的主位,一宫的份例人事都归她掌管。 长春宫住的嫔妃虽然多,她住的正殿却极为宽敞,那些小嫔妃都是在她手底下讨生活的,平日里哪敢打扰她? 每到宫里发份例的时候,内务府都是以宫为单位送过去的。至于主位嫔妃如何处置,内务府就不会深管了。 住的嫔妃多,份例自然也多。甄妃一人克扣一成,就足以让他们母子的生活更加滋润三分。 她为何不愿意蓝贵人迁走? 就是因为蓝贵人生了十二皇子,皇子的份例可比嫔妃丰厚多了,好多东西还是嫔妃没有的。甄妃想要贴补自己儿子,最方便的就是克扣十二皇子。 她给太子妃上眼药,踩皇后只是顺便,主要目的是为了把蓝贵人留在长春宫。 只要蓝贵人留下了,年幼的十二皇子就没有走的道理。 哪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 第63章 看来,圣人对文氏这个太子妃十分满意,她今日是托大了。 甄妃狼狈而去,圣人继续看奏折。从表面上看,一切风平浪静。 可伺候圣人多年的戴权却隐隐察觉到,甄妃的事,还没完。 ===== 腊月初六,荣国公贾代善携着妻女风尘仆仆赶回京城。 他的次子贾政,原本一直跟随父母,侍奉在二老身旁。但赶得不巧,其妻王氏怀胎十月即将临盆,不好舟车劳顿,贾代善夫妇只好把他们夫妻都留在了金陵。 贾代善是圣人的奶兄弟兼伴读,便是如今君臣有别,特别多年之后再次重逢,彼此间也是感慨万分。 他入宫述职那一日,圣人赐了好些不名贵却在过年时用得着的东西。任谁都能看出来,圣人对贾代善有多么亲近。 又过了两天,到了腊月初八,宫里送出去的头一份腊八粥,不是给任何一位皇子的,也不是给某一位德高望重的宗室的,而是给荣国公的。 等到晚间宫中大宴,贾代善的座位十分靠前,仅在几位成年皇子之下。 如此荣宠,换了别人必定受宠若惊,贾代善却安之若素。 见他出去几年也没和自己生分,圣人十分欢喜,当着众人的面儿把贾赦这个小纨绔夸了一遍,说他辅佐太子尽心。 在座的谁不知道贾赦是什么德行?自制力差些的差点没笑出来。 景阳暗暗嗤笑了一声,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一仰脖子就灌了下去。 “八郎,少饮些。”瑶光按住他又要斟酒的手,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睛里,满是细碎的、担忧的光芒,“天冷,喝多了酒再吹风,定然会头疼的。” 景阳深吸了一口气,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干脆不往圣人那边看,眼不见心不烦。 他摸了摸瑶光头上金海棠珠花步摇垂下的米珠流苏,笑道:“云意楼的手艺不错,正好底下人送来些红宝石,等来年他们开了张,叫他们配了上好的黄金,把大块的宝石打成丹凤朝阳簪,剩下的细碎边角料,就做一套海棠花金簪配这个步摇,碎宝石正好做花蕊。” 瑶光知道他是在借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配合地说:“甄妃娘娘手上的螺钿镯真好看,我也想要一副。” 景阳沉吟道:“若论螺钿工艺,还得是沿海,广东福建那边都不错,广东那边还糅合了西洋工艺。 等过了年吧,开春之后我派几个人到那边转转,给你弄一整套的螺钿头面、妆匣、粉盒、胭脂盒什么的。你喜欢的就自己留下,不喜欢的就拿去送人。” “八郎对我真好!”瑶光眼睛亮晶晶的,觑着左右无人注意,迅速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忽然,“噗嗤”一声轻笑响起,夫妻二人都吓了一跳,忙扭头看去,就见九皇子徒景明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正捂着嘴拼命憋笑呢。 瑶光立刻低着头装死,景阳松了口气,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问:“老九,你不在自己位置上坐着,乱跑什么?当心父皇看见了,又要罚你。” 第59章 阳奉阴违九皇子也咳嗽了…… 九皇子也咳嗽了一声,忍笑道:“我内急,刚才出去更衣了。这不,刚回来。” 他和阮子娴的座位就在瑶光夫妻对面,下首就是贾代善夫妇。贾赦夫妻就坐在贾代善两口子的后面,身边还带着其长子贾瑚。 贾赦和妻子宋氏的感情不错,如今宋氏又怀孕了,宴席上很多东西都不能吃,酒更是不能沾。 他一直在照顾妻子,夫妻二人腻腻歪歪的,让坐在斜前方的九皇子浑身起鸡皮疙瘩。 好不容易借着内急跑出来散散,哪知道刚走到这边,就又碰见自家八哥和八嫂秀恩爱。 相比于贾赦夫妻的矜持,这一对可热辣多了。 啧啧,没想到啊没想到,看起来温柔娴静的八嫂,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大庭广众之下就敢偷亲八哥。 还有八哥,平常看起来多正经一人啊,没想到喜欢这个调调。 哎哟哟,耳朵红了,耳朵红了! 九皇子以自己绝佳的视力打包票,在八嫂亲上去的那一瞬间,八哥的耳朵绝对红了。 可惜一时没控制,不小心笑出声来,被当场抓包了。 九皇子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根本不等景阳再说话,便匆忙道:“八哥八嫂,王妃还在等我呢,我就先回去了啊。” 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仿佛后面有狗在追。 确认他走了之后,瑶光握起粉拳,轻轻在景阳胸前捶了一下,嗔道:“都怪你,害我被人看了笑话!” 景阳愕然:不是,这怎么就怪我了?不是你先动的嘴吗? 但对上瑶光饱含威胁的眼神,他立刻识趣地反省:“确实怪我,我早该发现老九来了的。” 瑶光噗嗤一笑,又娇又媚地嗔了他一眼,啐道:“讨厌,一点也不诚心!” 景阳正要再和她调笑两句,忽然发现周围的人都站了起来。他自小在宫中长大,对这种事情十分知机,立刻就收敛了笑容,拉着妻子一起站了起来。 却原来是圣人赐酒,众人都需要端着酒杯起身谢恩。 谢过之后就该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九皇子听着斜后方的贾赦说:“你不能饮酒,我替你喝了。” 啧,又来了! 他虽然不知道什么叫恋爱的酸臭味,也觉得有股难言的氛围蔓延过来,让身边的王妃阮子娴已经看了他好几眼了。 九皇子暗暗吸了口气,呲着牙露出一个假惺惺的笑容来,压着声音问:“王妃不善 饮酒,不如我替你喝了?” “好呀,多谢殿下。”阮子娴眼睛一亮,立刻就把酒杯递了过来。 九皇子当真接过来替她喝了,提醒道:“好了,可以落座了。” ——他算是看出来的,自家这个就是个纯傻白甜。在家里还好说,出门在外他要是不护着,指不定在什么地方就被人欺负了呢。 或许是替她喝了酒的缘故,阮子娴立刻就又觉得俩人是一国了,“哦”了一声坐下之后,就兴致勃勃地凑过来问:“殿下,方才你和晋王殿下与傅姐姐说得什么呀?” 九皇子瞥了她一眼,又瞥了她一眼,明显是不想说。 奈何对方看不懂,就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满脸都是浓浓的求知欲。 九皇子便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说的都是正事,你就不要问了。” “哦,好吧。”阮子娴失落地点了点头,整个人都蔫儿了。九皇子恍惚觉得,妻子头上仿佛有两只长长的兔耳朵,随着她情绪的低落软软垂了下来,可怜极了,也可爱极了。 算了,还是哄哄吧,毕竟宫宴呢,让人看见多不好? 先哄好了自己之后,九皇子便对阮子娴说:“我听见八嫂喊八哥做八郎,可比殿下顺耳多了,不如你也喊我九郎吧。” 阮子娴瞬间满血复活,那对幻视的兔耳朵直愣愣立了起来,还不经意抖了抖。 她响亮地喊道:“九郎!”把周围人的目光全吸引了过来。 九皇子吓了一跳,往左右看了看,对看过来的人赔了一圈笑脸,咬牙低声道:“你小声点儿,大家都在看呢。” “啊?”阮子娴大惊失色,环顾四周,对上了许多带着善意调侃的眼睛。 她羞得脸都红了,忙伸手捂住双颊,只觉得一片滚烫,懊恼道:“哎呀,哎呀,徐姑姑交代的我又忘了,真是丢死人了!” 见她如此,九皇子再说不出责怪的话来,柔声安抚道:“好了好了,以后注意就行了,我又不会跟徐姑姑说。” 阮子娴闻言,长长松了口气,甜滋滋地笑道:“九郎真好!” 荣国公夫妇就坐在他们下首,国公夫人史氏把他们夫妻的互动看在眼里,低声对贾代善道:“到底是年轻小夫妻,不比咱们这些老菜帮子了。” 他们夫妻感情虽好,但毕竟年纪大了,早没了年轻时的激情。如今他们更像是亲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共同撑起一个家族。 贾代善率着胡须点了点头,也笑道:“且不说赦儿夫妻自来相敬如宾,敏儿和如海都是自幼读书的,婚后更是举案齐眉,尽享赌书泼茶之乐。就连政儿夫妻,如今也要添第二个孩子了。小辈们过得好,咱们这些老人家不也就顺心了吗?” 林海,字如海,正是二老的东床快婿,娶到是他们最为疼爱的小女儿贾敏。 为人父母的,求的不就是儿女幸福安稳吗? 史夫人附和道:“老爷说得不错,咱们也不用羡慕别人。” 他们自然不用羡慕别人,因为整个宴会最风光的就是他们夫妻俩。 直到散场的时候,圣人还不忘吩咐光禄寺,做几样孙老夫人爱吃的菜,叫他们夫妻带回去敬献。 孙老夫人虽也有诰命在身,但毕竟年纪大了,这两年身子骨又不大硬朗,不好入宫赴宴。 但圣人却时刻念着这位乳母,有了他的当众表态,相信整个京城没人敢看轻孙老夫人。 第64章 众人都投来了羡慕的目光,史夫人当面笑盈盈的,转过头去却忍不住撇了撇嘴。 ——她的长子才一出生就被婆婆抱走,又被溺爱成了个纨绔,和她这个母亲也不大亲近,她心里当然会有怨气。 好在小儿子贾政孝顺,女儿贾敏更是贴心,大大抚慰了她的心怀。 既然老大不爱亲近她,那她也不会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 腊八节之后又下了一场大雪,这场雪可比先前来得声势浩大。第三天景阳从衙门里回来,就皱着眉头告诉她,外城有好些百姓的屋子被压塌了。 “不是说五城兵马司帮着清扫吗?”瑶光问。 景阳冷笑道:“朝廷的指令是这样下发的,但具体落实下去之后,下面办差的能做到什么程度,那可就不一定了。” 原本是一项利民的国策,可随着开国日久,新生的贵族慢慢变成了盘根错节的老贵族,腐败也就随之产生了。原本的好政策,也在执行的过程中变成了屯积民怨的恶政。 昨天趁着雪停的时候,景阳就带着人到外城去转了一圈。 五城兵马司的人的确是帮忙,但他们帮的都是有钱人家。那些穷苦人家搭这梯子扫雪的,都是穿着破旧棉袄的平民百姓。 看见这种场景,景阳根本就不用上前查问,就知道那些得到五城兵马司帮助的人家,一定是出了钱的。 武城兵马司原本就是管京城治安的,平日巡逻时就爱欺负小商贩,拿人家东西不给钱。 让他们任劳任怨替平民百姓扫雪,怎么可能? 瑶光心疼地说:“八郎也太辛苦了!那些人竟然敢对圣人阳奉阴违,就没人能管吗?” 景阳摇了摇头,没在说什么。 他本来是要管的,但被跟在身边的长史拉住了。 长史告诉他:这件差事圣人并未交给王爷负责,便是王爷执意要管,也只能管在眼前。可王爷也不可能天天来来盯着看,况盯得了这处盯不了那处。等王爷走了之后,那些暂时受益的百姓,怕是要被官差加倍勒索。这些王爷都能管得了吗? 景阳顿时遍体生寒,抬起的脚步僵在了半空中,最后只能悻悻而回。 ===== 恰逢这个时候,皇后派了人来传懿旨,说是朝廷允许各勋贵官员在外城开设粥棚,有意的人家只需往兵部报备即可,兵部会派人维持治安。 瑶光便央景阳帮她写折子,自己则是写了贴子分别送到湘国公府、吴国公府和燕国公府,请三个妯娌过府一叙。 其实从私心里讲,她是不想请李思蓉的。 但随着圣人年纪越来越大,就越发讲究家族和睦。就算他们两看两相厌,也得努力维持表面的和平,装也得装出个和睦来。 瑶光一边写一边哼哼道:“等到她来了,我就把她最不爱吃的菜放到他面前,再把她爱吃的摆得远远的,馋死她!” 景阳的满腔愤怒散了大半,忍着笑与她同仇敌忾:“没错,让她看得着吃不着。” 夫妻二人都写完了之后,瑶光就把事情交给了燕姑姑,叫她安排人把请帖送出去,她则是换了吉服,入宫给皇后递折子。 “真不用我陪你一起去?”景阳不放心她,临出门还要再问一遍。 瑶光踮起脚尖在他两边脸颊上各落了一个吻,娇声道:“人家又不是个废物,这点小事,我自己能行。今天没出太阳,冷呵呵的,我晚上想吃锅子,你在家看着他们弄,多备些菌菇,我爱吃。” 景阳捧住她细嫩的脸颊回吻过去,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了才分开,伸出略显粗粝的拇指,把被吻得晕开的唇脂重新抹好,柔声道:“去吧,我在家里等着你。” 瑶光嗔了他一眼,眼睛水润润的,没有一点威力。 见景阳只是笑,她也笑出了声,“好了,我真的走了啊。” 第60章 觐见皇后做皇后的儿媳,…… 做皇后的儿媳,至少有一点好处,那就是进宫不必提前报备,到了宫门口让人帮着递个牌子就行。 瑶光很快就进了坤宁宫,坤仪殿里放着好几个箱子,里面金银珠玉什么都有。 她到的时候,皇后正坐在案前,拿着笔记录什么。 “给母后请安。”瑶光欢快地行了个礼,皇后抬起头来,笑着叫她起身。 见她的眼睛不住那些箱子上瞟,满是好奇之色,皇后笑道:“这些都是后宫嫔妃的捐赠。他们不能出门,娘家大多都是虚职,不好在外城设粥棚。但凡是有心的,便统一送到坤宁宫来,本宫会派人替他们做的。” 只是后妃们全靠份例与赏赐过活,不得宠的手里现银不多,便只好捐赠些旧首饰。 皇后也知道他们艰难,每次捐赠过后,都会找各种借口赏赐一番,价值比他们捐出来的总是要多出两三成来。 当然,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甄妃。 满皇宫都知道皇后不喜欢甄妃,她也从来没有掩饰过。甄妃也知道她为什么不给自己脸,非常识趣地从来没在皇后面前跳过。 借着皇后明显的不喜欢,甄妃从圣人那里不知得了多少怜惜,她巴不得皇后一直针对她呢。 把所有嫔妃的捐赠数额都抄录清楚之后,皇后命人把这些东西都送出去兑成粮米,以备五日后舍粥所用。 宫娥们拿铜盆抬兑了温水抬进来,伺候皇后净了手,又用棉布、绢布和丝绸分别擦拭。 因着有事要忙,皇后就穿着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梳了一个单螺髻,简简单单插了一金一玉两根簪子,点缀着三五个细巧的珠花,整个人显得温婉沉静,和以往的形象大相径庭。 她带着瑶光一起到内殿落座,笑问道:“你一直盯着本宫看什么?可是看上本宫身上的衣裳了?” 瑶光嘴甜地说:“母后的衣裳自然是最好的。可我盯着母后看,是觉得母后今天特别美,就像我娘一样。” 在许多孩子心中,最美的女子就是自己的母亲。 她说得十分真诚恳切,皇后不由一怔,调侃道:“怎么,往日里本宫就不美了?你就不肯喊本宫做娘了?” “当然不是。”瑶光矢口否认,又一字一句地说,“母后什么时候都美,但今天最美!” 皇后哈哈大笑,点了点她的额头说:“你跟老八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油嘴滑舌的。” 这话瑶光可不爱听了,不高兴地鼓了鼓脸颊,哼唧唧道:“人家一片诚心,说得可都是真心话,母后怎么能这样?” “你呀,比老八还会撒娇。”皇后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发髻,看向她的目光更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瑶光嘻嘻一笑,从袖子里把折子掏出来,“母后您看,这样写行不行?” 皇后接过来,一眼就看出是景阳的笔迹。仔细看了内容,见周到详实,不由点了点头,欣慰道:“到底是有差事的人,果然是长进许多。” 瑶光立刻顺杆爬,欢喜道:“这么说,我们申请的折子通过了?” “过了,过了。”皇后顺手把折子递给崔姑姑,又使了个眼色。崔姑姑了然地点了点头,拿着折子去了偏殿。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捧了一个匣子,送到了皇后面前。皇后接过来打开,里面是几张银票。 “这五百两你拿着,你们小夫妻刚成家,庄子、铺子上的收益都还没上来,这次舍粥的钱,本宫替你们出了。”说着就把匣子送到瑶光面前。 瑶光也没推辞,欢欢喜喜地接了,乐滋滋道:“多谢母后!我就知道,母后一直想着我们呢。” 见她如此,皇后觉得她是真拿自己当亲人,这钱出得也舒坦。 瑶光把银票递给跟随的红绒,便和从前的每一次一样,拿着些疑难之处请教皇后。 这次问的是分给晋王府的皇庄。 “京城附近那两个还好说,什么时候八郎休沐,我们俩坐车亲自去看看,顺便还能散散心。但另外三个不是在天津,就是在保定,那可远得很。八郎无旨都不能出京,更别说是我了。若是那些庄头们糊弄我们,可怎么办呢?” 皇后指点道:“这个不着急,你们先培养出自己的心腹,到时候随便找个由头,把那几个庄头换了就是。” 在没有分给各皇子之前,皇庄的庄头都是有品级的,统一在内务府挂职。等分派下来之后,原本的庄头就会回到内务府,由他们从前培养的人接手。 这些后来接手的人虽然也有内务府撑腰,但毕竟不是体系内的官员。皇子王妃们不拘是抓住了他们的把柄直接撤走,还是说他们干得好要提拔来个明升暗降,随随便便都能拿捏他们。 因而,最重要的根本不是如何对付那些庄头,而是先培养出可靠的心腹。不然就算把他们弄走了,又叫谁去接手呢? 又帮儿子和儿媳解决了一个难题,顺便指点了儿媳如何管理王府内务,皇后只觉得神清气爽,也有心思和瑶光说些闲话了。 第65章 “万安宫那位申常在,是你的同乡?” 瑶光想了想,说:“也算是吧,她父亲是商阳县的县令。” 从秦汉时期就实行流官制度,除了<a href=https:///tags_nan/so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宋朝为了体现仁义,让父母年迈的官员回原籍做官奉养父母,或者让本身年迈的官员回原籍做官荣养之外,后面所有朝代都严格实行这一制度,大夏也不例外。 他们这一届秀女参选的时候,申县令是在商阳县任职。但最多两三年,他就会根据政绩考核,或平调或升迁。 所以申睿和她,只能勉强算是同乡。 皇后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又问道:“你觉得申常在为人如何?” 瑶光道:“反正比我聪明。” 皇后意味不明道:“但愿她是真的聪明。” 在这后宫之中,无论是真聪明还是真傻都有活路。最怕那些看着聪明或者自作聪明的,不但自己落不了好,还要牵连别人。 瑶光一愣,忙问道:“她给母后添麻烦了?” “不,是她有孕了。” “这么快?”瑶光吃了一惊,有些懊恼。 她倒不是见不得人好,而是申睿和她同为一批秀女,如今申睿已经怀孕了,谁知道皇后会不会对她催生? 皇后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和地说:“这种事情急不得,你和老八的身子骨都强健,只要缘分到了,孩子自然会来。” 说到这里,她的神色忽然严肃起来,叮嘱道:“你可不许为了求子喝乱七八糟的药,别到时候孩子没出来,倒把身子喝坏了。” 瑶光当然不会,她深以为然地点了点,乐滋滋道:“母后跟我奶奶说得一样。有好多人找她求子,还有求她供奉天师烧出的香灰的。我奶奶也是像母后这样,板着脸劝他们的。” 对于她家里的事,景阳都一清二楚,皇后当然不会不知道。 原本皇后也和景阳一样,觉得卢氏婆媳所谓的高人身份,十有八九就是混口饭吃,不见得有什么真本事。 但听了瑶光的话,皇后原本的想法动摇了,她觉得哪怕卢氏没有真本事,起码在道德上是过关的,不是那种为了钱财不择手段的人。 于是她就顺着话音问:“你祖母和母亲如今还给人捉妖吗?” 如今家里有钱了,孙女还做了王妃,地位也有了,老本行应该就不干了吧? 却见瑶光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说:“他们不但会捉妖,还会驱鬼、看风水、断八字,业务可广泛了。您是不知道,如今京城里好多人都排着队请他们呢。” 皇后挑了挑眉:这是有真本事的?还是说骗术高超? 她觉得瑶光是个实诚人,所以就直接问了:“你亲眼见过他们捉妖驱鬼?” “当然啦!”瑶光道,“就我和八郎成婚那晚,奶奶就被信王妃请去了,替他们家解决了好一场纠纷呢。” 这个世界鬼狐横行,大家都对此习以为常,也并不像正常的古代社会一样不语怪力乱神。 据瑶光所知,朝中的官员里,就有人族和妖族结合的产物。 这个世界还有一项奇特之处,那就是无论父亲还是母亲,只要有一方是人,生出来的就是人,只不过比普通人多了些灵异和神通而已。 无论是人与妖结合的产物,还是真正的妖魔鬼怪,但凡是在人间行走的,大多数都会自觉遵守人间的法律。 特别是京师重地,非但有龙气庇佑,且每年圣人祭祀天地祖宗时,还会有神官巡视。一旦遇见身 上沾染孽债的妖类,当时就会一道雷劈下来。 若不是了解世界观,瑶光也不会在皇后面前说这些 要知道,信王府如今还住着一位红玉姑娘呢,若是打扰了狐仙历劫,人家报复她她也没处说理去。 见她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搬出了信王府来,皇后就知道,自己这位亲家老太太是有真本事。 当时瑶光只是随口说说,顺便替自家祖母提升一下知名度。没想到效果太好,真把皇后给说动心了。 到了第二天,卢氏就接到了懿旨,跟着坤宁宫的女官入宫拜见皇后来了。 第61章 沉吟往事自家祖母被宣进…… 自家祖母被宣进宫里的事,瑶光根本不知道。还是景阳从衙门里回来之后,一脸严肃地问她,她才知道有这回事。 “什么?奶奶进宫了?”瑶光奇道,“她就是个乡下老太太,母后见她做什么?” 见她比自己还懵,景阳叹了口气,抱着她坐在罗汉床上,解释道:“是太子哥哥让人给我传了话,说是祖母从坤宁宫出来之后,被父皇请到了乾清宫,待了两刻钟左右才出来。” 因傅宁有了虚职,卢氏作为他的母亲,身上自然也就有了诰命。皇后娘娘宣召命妇进宫说话,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 若非圣人搞了这一出,景阳根本不会在意。 瑶光想了想,把那天自己和皇后说的话告诉了他,又和他商量道:“正好上次带回来的书我已经看完了,明天回去再找奶奶要一些,顺便问问怎么回事。你觉得好不好?” “还是别了。”景阳道,“前脚父皇刚见过祖母,后脚你就往娘家跑,本来没事也弄得有事了。反正年初二就要回门,到时候再问也是一样的。” 他的生母和养母都因为父亲境遇不佳,所以景阳从小就不大喜欢圣人,也没因为“皇帝”和“父亲”这两个角色对他有什么滤镜。 因而,他比别的兄弟清醒得多,从太子给他争取入朝机会时,圣人表现出的那种可有可无的态度窥伺出,对方其实不乐意皇子们入朝。 是怕皇子们各自有了势力之后威胁到太子吗? 反正景阳觉得不像。 但具体是为了什么,他不敢深思,怕想得过于透彻,会让他在圣人面前维持不住父慈子孝的表象。 见他仿佛胸有成竹,瑶光也就不跟着操心了,窝在他怀里乖乖点头:“那好吧,人家都听你的。” 景阳摸了摸她白嫩的脸颊,好笑道:“你可真是个小懒蛋,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别的一概不管。” 瑶光不服气地哼哼了两声,为自己正名:“哪有只吃喝玩乐?我明明每天都有看书学法术的。不然从娘家带回来那么多书,难道是你帮我看完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藕臂环住他的脖颈,讨好地在他鼻尖上亲了两下,耍赖道:“再说了,八郎每天那么辛苦,不就是为了让我能安安心心地吃喝玩乐吗?” 景阳轻轻咬了咬她的鼻尖,把人吓得吱哇乱叫,好笑道:“就你歪理多!”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涌起一股满足感,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琐碎辛苦都值了。 原本他觉得自己忙了这么多天,也才堪堪把刑部的事情弄清楚,根本没做出什么成效。 但瑶光的话给他一个全新的角度,把原本不容易看见的成果直接推到了他面前。 触发了奖励机制之后,原本因琐碎事务产生的疲惫烦躁一扫而空,对于即将到来的明天,他觉得更有动力了。 再一次pua成功,瑶光暗暗给自己点了个赞,嘴里嘟囔了一句“分明就是正理嘛!”。 景阳作势又要咬她,瑶光嬉笑着扶住他的后脑勺,仰起头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柔嫩的唇瓣贴上来,就像是火星子遭遇了易燃物,瞬间就点燃了两个躯体。景阳热切地回应她,瑶光也不甘示弱,毫不客气地通过唇齿传达自己的热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翠娥的声音忽然在内室门口响起:“王爷,王妃,晚膳已经做好了,燕姑姑让奴婢来问问,摆在哪里?” 两人瞬间分开,景阳急喘了两口气稍稍平复了一番,扬声道:“就摆在外间吧。” 听着翠娥离去的动静,瑶光忙道:“快帮我看看,口脂肯定花了。” 景阳捏着她的下巴看了看,“是花了,我帮你重新匀匀。”另一只手的拇指便贴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把被自己啃得深浅不一的颜色调匀了。 “好了,他们看不出来的。” 实际上除了贴身伺候的几个,谁敢抬头直视主子? 而贴身伺候的几个都知道他们夫妻情浓,又都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不会乱说的。 夫妻二人手拉着手去了外间,景阳先扶着瑶光落座,顺势坐在她身侧,看了一眼桌上的膳食。 瑶光在生活上从来不会委屈自己,也不会要求景阳迁就她。 因而,两人一起用膳的时候,桌上的膳食摆得总是经纬分明,一半是景阳爱吃的,一半是瑶光爱吃的。 有时候,两人也会尝试一下对方爱吃的菜,说不定就会发现一点小惊喜。 用过晚膳之后,两人都披了大毛斗篷,景阳拒绝了下人的跟随,自己提了个灯笼,牵着瑶光在院子里闲逛消食。 连续两日没下雪,但温度仍是低,雪一直没化。但王府各处院子里的积雪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全部堆到了连接着水渠的湖面上。 第66章 只等来年开春,冰雪融化,雪水自然就顺着水渠流出府外,汇入江河湖海之中了。 月亮冷幽幽地挂在天际,平等而无情地照耀着世间的一切人和事。 两人踩着月光漫步,在地上拉出两道修长的影子。 “我还没有问过,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瑶光没话找话。 原本温馨的氛围,也随着这一句话冰消瓦解。景阳沉默了许久,才道:“我从不过生辰。” 他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忌日,从一开始就被定下了悲伤的基调。 别人过生辰可以大摆筵席庆祝,他过生辰最重要的却是祭奠自己的母亲。 瑶光猛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过于敏感的话题。她往景阳身边靠了靠,抱着他的手臂,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 景阳被她缠磨地无奈,扭过头来,便对上了她担忧又心疼的目光。他不禁心头一软,原本升起的烦躁瞬间散去,反过来柔声安抚道:“没事了,我早就习惯了。” “可人家就是心疼你嘛!”瑶光倾身靠在他肩膀上,声音闷闷道,“疼痛就是疼痛,习惯了也还是会疼。” 景阳心头一热,长臂一展便将人圈在怀中。他抱得很用力,脸埋进她的发间用力吸着玫瑰花的香气,仿佛要将她融入骨血一般。 瑶光不舒服地动了动,嗔道:“你松开些呀,人家也是会疼的。” 景阳依言松了些力道,却仍旧让她无法挣脱。湿热的鼻息扑洒在她耳边颈上,掀起一片细密的薄红。 也不知过了多久,瑶光听见景阳微弱到几不可察的声音:“是呀,我也会觉得疼。可所有人都觉得是理所应当的。母妃用命换了我的出生,我就该用一辈子的生辰来祭奠……” 他似乎是哭了,但瑶光却没感觉到水意,应当只是哽咽而已。 但瑶光还是温柔地拍抚着他,无声地传达支持与力量。 景阳的声音大了些,带着不可遏制的低吼:“可是……可是……可是这也不是我愿意的呀。生我之前,谁也没来问过我,愿不愿意背负着这样的因果出生。” 分明是父皇的错,是他执意要让母妃入宫,是他惹得母妃心中抑郁,才导致了母妃难产。 为何母妃死后,父皇仍旧一个接一个地纳妃,除了偶尔表达一下浅薄的哀思之外,理直气壮地把一切因果都推在他的头上? 温热的水渍蔓延在脖颈上,瑶光僵了一下,终于用力回抱住了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你为什么不想想母妃呢?母妃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会希望八郎每天都快快乐乐的,每年的生辰都能好好庆贺。” “真的吗?”景阳稍稍抬起头来,通红的眼睛里满是不自信,“她不会怪我害死了她?” 瑶光吃惊道:“你怎么会这么想?若是母妃知道你有这种想法,一定会很心疼的。你是她的孩子呀,是她十月怀胎,拼死也要生下来的宝贝呀!” 她仰头看着景阳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母妃知道不知你的错,如果她真的怪你,就不会明知道危险还坚持要生你了。 你自己都说,父皇把不属于你的责任推给了你,怎么又自己钻进了牛角尖里呢?不是你的错误,你为什么要自责?真正犯错的人还没自责呢。” 景阳的目光逐渐坚定了起来,附和道:“你说的对,真正犯错的人都不知道自责,我又做什么和自己较劲?” 瑶光掏出帕子,轻柔地把他脸上泪痕擦干净,又踮起脚尖在他眼皮上亲了亲,柔声哄道:“不如我们在王府设个佛堂,把母妃的牌位供奉在里面?你想母妃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去和她说说话,好不好?” 景阳十分心动,却又为难道:“可是,母妃的神位被父皇安置在了奉先殿里,和历代皇后们在一起,我们如何才能请回来呢?” 瑶光道:“我们自己刻一个就是了,等过了年就请奶奶来做法,把母妃的幽精引回来。 我觉得,比起待在奉先殿里,和一群不熟的先皇后们在一起,等待父皇偶尔的驾临,母妃一定更喜欢和我们待在一起。” 人有三魂七魄,幽精就是三魂中的人魂,会在人死后附着在墓碑或牌位上,享受后人的祭祀香火。 瑶光觉得,如果她是顺妃,肯定不乐意死都摆脱不了圣人那个渣! 第62章 激将之法第二天一早,内…… 第二天一早,内务府来了人,送来了许多冰灯。 正好封笔之后,刑部的琐事都已经处理完了,景阳算是正式放了年假。 夫妻二人便一起去看冰灯,景阳把今年的新款式都挑了出来,指挥着他们都摆到正院的道路两旁。瑶光选了两盏狮子灯,叫他们抬到景阳的书房门口。 瑶光喜道:“正好明日两位嫂子和九弟妹要登门,我准备在琉璃阁宴请他们,剩下的这些,干脆摆到琉璃阁去吧。” 景阳看了看,却觉得剩下的都不大好,便道:“这些都是旧年的样式,内务府也太偷懒了。咱们挑剩下的都让他们带回去,再换新的来。” 瑶光虽然觉得那些也都很精致,但能有更好的,她当然还是想要更好的来。 “幸好和八郎一起来看,不然就叫内务府糊弄住了。”瑶光愤愤道,“他们不会是故意怠慢咱们吧?” 景阳冷笑道:“就怕他们不是故意怠慢咱们,而是无意间敷衍所有在宫外的皇子。” 瑶光盯着他看了又看,还伸手捏住他的脸颊往上提,硬生生给他提出一个微笑唇来。 景阳无奈地看着她,纵容她在自己脸上作乱。等她玩够了才不轻不重地问:“你这是干嘛?” 瑶光歪着头冲他笑,调侃道:“我就是觉得,你像传说中的侠客,遇到什么不平事都想管一管。” 她做作地用力叹了一声,似真似假地故作正经:“可是八郎呀,你就不能多想想你自己吗?你总是这样不管不顾的横冲直撞,我也是会心疼的。” 景阳眼中蕴满了笑意,不经意般环顾四周,既然没人敢直视他们,迅速低头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温热的吻。 他什么都没有说,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又把什么都说尽了。 瑶光和他对视了片刻,展颜一笑,上前一步依偎在他怀里。 两人甜甜蜜蜜的相互依偎着回了正院,景阳转头就吩咐王喜:“我和王妃挑剩下的那些都退回内务府去,叫他们重新做了好的再送回来。” “是。”王喜应了一声退出来,正碰见拿着菜单的燕姑姑。 与两人日常相处的不错,王喜边伸手拦了一下,往正屋那边示意了一下,使了个两人都懂的眼色。 燕姑姑原本要给瑶光送拟好的菜单,等瑶光过目之后认可了,好安排采买处明日一早把所需的原材料都买回来,不耽误王妃宴客。 但既然王爷和王妃在一处,还把所有人都撵了出来,燕姑姑当然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她给了王喜一个感激的眼神,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低声交代了是守门的秋萍,便先到耳房去等着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秋萍到后厨去要热水,路过耳房时顺便告诉燕姑姑,叫她再等片刻就能进去了。 果然没过多久,就见景阳换了身衣裳出来。燕姑姑目送他离去,才拿着菜单进了内室。 瑶光刚沐浴完,懒散地披着袄子,正歪在榻上。翠娥站在她身后,正拿着毛巾给她吸头发上的水。 燕姑姑笑着走过去,把拟好的菜单递给瑶光,“王妃且看看,这个单子上拟的菜色可还合适?” 等瑶光接过单子看时,她就上前示意翠娥退走,自己拿了身侧架子上的新毛巾,接替翠娥擦头发的活儿,并吩咐翠娥:“你去后厨看看,早上我让人给王妃煨的羊肚羹,这会儿该得了。” 翠娥应了一声去了。 瑶光拿着单子仔细看,见上面写着有羊肉二品,分别是红焖羊肉和烧羊肉;鹿肉二品,分别是菜花头煨鹿肉和烧鹿筋;鸡肉二品,分别是黄芽菜炒鸡和蘑菇煨鸡…… 另有无鳞鱼两品、有鳞鱼两品、野禽两品、家畜三品、海鲜四品、素菜若干…… 林林总总合起来,连大菜带配菜再带汤品,一共是三十六道。算不上顶级奢侈,但用做妯娌间的小宴,也是十分隆重了。 看完之后,瑶光把单子放在榻旁的小几上,对燕姑姑道:“就按照姑姑拟的这个来吧。趁着如今天色还早,叫采买的人辛苦一趟,先到各处铺子下了定钱,明日一早叫他们送过来,省得事到临头缺这个少那个的。” “还是王妃想得周到。”头发已经擦得半干,燕姑姑便把毛巾搭到架子上,就要拿着单子出门,“我先交代下去。” 这时候,翠娥也端着煨好的羊羹回来了。瑶光忙道:“姑姑先别忙了,陪我吃碗羊羹吧。” 她又对翠娥示意了一下,吩咐道:“你拿着这几张单子,替姑姑跑一趟采买处,叫他们提前去各处铺子订货,省得来不及。” 第67章 翠娥看了一眼羊羹,正有些为难,燕姑姑笑道:“好姑娘,你去吧。有我在这里,还能叫王妃少了伺候的人?” 被她调侃了一句,翠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着单子跑了。 燕姑姑盛了两碗羊羹,先给了瑶光一碗,自己端了另一碗在绣墩上坐了。 羊肉这东西,又滋补又去寒气,冬天吃正合适。 晋王府吃的羊不是寻常世面上买的,而是内务府从北方草原运回来的,颜色红润、滋味儿鲜美,便是什么大料都不加,也没有半点腥膻之气。 等燕姑姑吃完一碗,瑶光叫她再吃一碗,“如今天冷,姑姑整日里忙上忙下的,难免沾染寒气。若是这时候不注意,等以后老了可有你受的。” 一席话说得燕姑姑笑了起来,“哎哟我的王妃呀,老身翻过年就四十了,早就老了,哪里还用等以后?” 这话瑶光可不赞同:“四十岁怎么就老了?且不说姑姑本来长得就年轻,男人四十岁还是正当年呢,怎么轮到咱们女人,就非说老了?” “真是孩子说话!”燕姑姑摇头失笑道,“爷们便是到了六十岁,也依旧能找小姑娘生大胖小子。咱们女人一旦过了四十,再生孩子可就危险了。” 在靠人口红利维持经济的时代,生殖崇拜几乎是刻在骨子的。 像燕姑姑这种,不想着到了岁数出宫去嫁人,而是自己花钱走门路做女官,已经算是思想进步的了。 可即便是自己回避了婚姻的燕姑姑,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是离经叛道的。 哪怕瑶光一直把她当做内管家来用,她也一直干得很好,却也并不觉得 自己创造了什么了不得的价值。 瑶光是真把她当做自家长辈看待的,在现代社会形成的三观,也从来不觉得家政工作者就低人一等。 但她的思想,在这个时代终究是少数中的少数。想要改变燕姑姑这种消极的心态,看来还要另辟蹊径。 “姑姑有没有想过以后?”瑶光试探着问。 燕姑姑一怔,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流泻出了几分伤心之色,“王妃这是嫌我不中用了?” 从七八岁进宫开始,她学的就是怎么伺候人。决心跟着瑶光做陪嫁,是她人生中下得最大的赌注。 事实证明她赌赢了。 瑶光很尊重她,几乎把整个王府的内务大权都托付给了她。就在她志得意满的时候,却忽然遭遇这样的噩耗,于燕姑姑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瑶光吃了一惊,忙道:“姑姑误会了,我是有更重要的事交给姑姑去做,就怕姑姑没了心气,不敢接手。” 激将法虽然老套,但在某些时候的确很好用。 原本黯然伤神的燕姑姑被这话一激,再没功夫胡思乱想了,声音猛地拔高:“王妃也不用拿话激我,但有吩咐,下官义不容辞!” “这就对了嘛!”瑶光笑道,“四十岁正是奋斗拼搏的时候,姑姑往后可别再妄自菲薄了,我这里日后要用到姑姑的地方多着呢。” 燕姑姑反应了过来,失笑道:“原来王妃在这里等着我呢。是下官说错话了,四十岁不老,下官还能再跟着王妃干上几十年呢。”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燕姑姑便正色问道:“不知王妃有什么差事要交给下官?” 瑶光道:“我一直拿你当长辈看待,也不瞒你。我这里有个养殖珍珠的法子,是从一位鱼仙那里得来的。 正好咱府里有现成的水渠池塘,我想着先小规模试试。若是真成了,就再择地址,扩大规模。 但这个产业从前没有人做过,我怕交给别人他们心里觉得不能成,做起来不尽心,原本能成的事也成不了了。” 燕姑姑听得连连点头,“王妃的意思我明白了,就交给我吧,我一定像伺候王妃时一样精心。” 瑶光拉着她的手说:“这件事除了姑姑,我谁也信不过。” 燕姑姑听了,更是斗志昂扬,恨不得立刻就帮着瑶光做出成效来。 但这件事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成的,首先养珠子得有上好的母贝。这点瑶光倒是有捷径,毕竟王府的水渠里,还养着一位鲢鱼仙呢。 再就是前期的准备工作得做足了,挖了池塘的院子也得加强守卫,日后赏景宴客都不到那里去,也得防备着客人乱走误闯了。 母贝的事得到来年开春再说,燕姑姑目前要做的,就是前期准备工作。 至于守卫,得找王府总兵调派人手,这个只需要有景阳的手令即可,对瑶光来说一点都不难。 第63章 柿柿如意次日用过早膳,…… 次日用过早膳,瑶光就开始为待客做准备。 先是准备好了见客要穿的和要换的衣裳,又在待客的雨花阁里单独收拾出来一个房间,放上屏风,给客人更衣换装用。 “食材都买齐了吗?”瑶光拿着册子问。 燕姑姑道:“都已经齐备了,我带着刘姑特意又清点了一遍,半点不差。” 瑶光点了点头,在“食材”那一栏的最下面打了个勾,又问:“席上伺候的丫鬟可都交代清楚了?” “都交代清楚了,翠娥还特意带着他们去雨花阁训练了一遍,务必使诸位王妃宾至如归。” 瑶光又在“婢女”一栏下面打了个勾,接着问:“宴客时要用的桌椅也都找出来了吗?” 燕姑姑道:“都拿出来了,着人擦洗得干干净净的,配套的搭子也都准备齐全了。” 瑶光一样一样地问,燕姑姑一样一样地答,两人配合颇为默契,办起事来效率极高。 ===== 因刑部封笔后的琐事都已经收干净了,景阳闲来无事,本是在书房看书的。 但他独自坐在书房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一连出了三四次神之后,他忽然瞥见往日里瑶光坐的靠椅,恍然大悟:原来是少了瑶光时不时来烦他! 以前他白日里多在衙门办差,等他回到家里,瑶光早在燕姑姑的辅助下把家事处理干净了。 他来书房看书,瑶光也跟着一起。他看正经的工具书,瑶光就坐在他对面看从娘家搬回来的手抄本。 但她不怎么老实,往往过不了半个时辰,就要闹着他一起出去转转,美其名曰保护眼睛。 作为一个六岁就进上书房,每天从早学到晚的皇子,景阳根本就不信她那一套歪理,只以为是他没耐性,坐不住。 可他每次都会纵容她,装作是信了,任由她把自己拉出去。 如今他不必办差,瑶光却还要处理家事,他终于能安安静静地看书了,却又不习惯了。 第四次回过神来之后,景阳索性就把夹了书签把书收了起来,推开门问守在门口的王喜:“这会儿王妃在做什么?” 王喜道:“这早晚,王妃多半是在正院倒座里,和燕姑姑一起见管事媳妇呢。” 景阳道:“走,过去看看。”说完就自己回身拿了屏风上搭着的斗篷,一边往身上披,一边就大步往外走。 “诶,王爷,您好歹先把衣裳穿好了呀!”王喜吃了一惊,一边叮嘱一边追了上去。 可景阳根本不搭理他,等到他追上来的时候,早把斗篷的带子系好了。 “对了。”景阳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吩咐道,“你去到外书房走一趟,把昨天外面送进来那个匣子拿过来。” “那王爷您在前面亭子里稍等片刻,奴婢快去快回。” 景阳道:“倒也不必太赶,里面装的是瓷器,磕碰不得。你小心为上,那可是本王要送给王妃的。” 听说是要送给王妃的,王喜心中一凛,下定决心要端出十二分小心来。 自王妃进门之后,和王爷感情越来越好,王喜根本不敢有别的想法,遇见关于王妃的事,还要格外费心些。 大约过了一刻钟,王喜捧着个金箔饕餮纹的沉香木匣子回来了,“王爷,是这个吧?” “就是这个,走。”景阳先打开匣子看了一眼,见里面的东西完好无损,才让王喜拿着,一起往正院去。 两人从后门出去,顺着东边的院墙走过去,过了一处假山,就看见一座垂花拱门。从这处门进去,就能看见正院的后墙了。 他们仍从正院的后门进去,秋萍正做着针线看屋子,见他不晌不夜地忽然来了,吃了一惊,忙把针线筐放下,福了个身问道:“王爷怎么这会儿过来了?王妃正在小花厅里和燕姑姑对账呢。”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景阳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跟着,就带着王喜从前门出去,径直去了小花厅。 管事媳妇们早就散了,瑶光留下燕姑姑,就是最后再核对一遍,以免出了纰漏在妯娌间没脸。 走到花厅前,他示意王喜不必跟上来,自己捧着匣子,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靠在门边等瑶光忙完。 瑶光从前世带过来的习惯,做事讲究效率,贯彻“短平快”三字口诀,杜绝拖拍拖拖拉拉,杜绝分工不明。 第68章 一刻钟后全部对完,没有半点差错。 瑶光满意地合上册子,软了语气对燕姑姑道:“好在有姑姑帮我看着,不但让我省了心,还事事都能周全。若是没有姑姑,我怕是要手忙脚乱了。” 一面说着,一面叫小丫头上茶,“姑姑喜欢喝雪顶白毫,去我屋子里茶柜第三层,左数第二个就是。” 其实茶叶罐子上写的都有字,奈何小丫头不识字。平日里不拘是翠娥还是红绒,总有一个看屋子的。 可今日事多忙乱,他们俩培养的人手还不成熟,许多事都 得亲自盯着,看屋子的活就分派给了秋萍。 秋萍对屋里的事不熟,当然也不知道哪个茶叶在哪里放着了,少不得瑶光得多交代两句。 小丫头应了一声去了,哪知道刚转身就看见自家王爷在门框上靠着呢,顿时吃了一惊,下意识行礼:“奴婢参见王爷,王爷万福。” 景阳瞥了她一眼,摆摆手叫她去办差,见瑶光看了过来,脸上便绽开了笑意,直起身子大步走了过去。 “忙完了?” “刚忙完,可累死我了!”瑶光也不起身迎接他,反而娇气地抱怨。 景阳三两步走到她身边,把那匣子搁在桌子上,直接挤进了她的椅子里。 瑶光顺势就靠了过去,窝在他怀里,仰着头娇声道,“幸好有姑姑替我周全,八郎可要替我好好谢谢她。” 他一进门,燕姑姑就忙站了起来。 知道他们小两口只要凑到一起就要黏糊,她正悄无声息地往外挪呢,哪知道忽然就被点名了。 本来已经习惯了的事,可本该无声遁走的人被喊住,燕姑姑尴尬地脚趾头在鞋底上扣出一座宫城来。 “王妃严重了,下官本就是辅佐王妃的,不过做了些分内之事,实在不敢讨赏。”她的笑容前所未有的尴尬。 景阳笑道:“燕姑姑辅佐王妃尽心尽力,的确该厚赏。前些日子我给母后搜罗年礼时,有一套翡翠头面,做工极佳,只是质地差些,不好献上去,就给了姑姑吧。” 正尴尬的燕姑姑忙谢了恩告退,她现在就想赶紧从两人面前消失,拒绝成为他们play的一环。 景阳摆摆手就让她去了,转头就对瑶光献宝:“我特意让人烧的,快看看,喜不喜欢?” “这是什么呀?”瑶光一边问,一边打开了匣子,一套柿子形状的茶壶与四个茶杯映入眼睑,惹得她不由惊叹了一声,“哇!做得像真的一样!” 茶壶是一个大柿子,墨绿的蒂上延展出一段梗来,巧妙地扭成了把手。四个茶杯就是婴儿拳头大的小柿子,从三分之二处分开,上面是盖子,下面就是杯子。 上下一合,严丝合缝。若非瑶光伸手揭开了一个,根本看不出来是两部分。 见她喜欢,景阳更加高兴,得意道:“这叫事事如意,我亲自绘里器形叫他们烧的。既然你喜欢,就叫他们按照这个,烧一窑各色用具,给你换着使用把玩。” 瑶光才不会假惺惺地拒绝,她直接抱住他的脸颊吻了上去,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欢喜之情。 景阳含笑回应她,干燥的大手在她耳垂上抚弄,撩拨得人心痒痒。瑶光躲了躲,但没躲掉,笑着嗔了他一眼,倾身衔住他的喉结在齿间轻轻磨蹭。 “嘶~”景阳到抽一口凉气,瞬间软在椅子上。瑶光趁势而上,乘胜追击,直把人吻得双眼迷离,大手下意识往她腰际挪移。 瑶光轻笑一声,伸手按住他在纤腰上作乱的手,腰间精巧的绶带结已经被拽开了一半。 “好瑶娘。”景阳可怜巴巴地在她耳边哀求。 “不行。”瑶光坚定地拒绝,揉捏着他又红又烫的耳垂,眼中水波荡漾,氤氲着的不知是羞涩还是引逗。 她声音变得娇腻腻的,似嗔似怨道:“我今日还有客人呢!妯娌们头一回上门,我可不能失了礼数。” 景阳瞬间泄气,用力将她锁在怀中,喘息了许久才慢慢平复。 “罢了,罢了,我也不在这里碍你的眼了,我走就是了。” 说完,他抱着瑶光起身,转头把她放回椅子上,回身就要走。 “诶!”瑶光忙扯住他的袖子,借着力道起身贴了过去,景阳撇过头去不看她。 少见他如此孩子气,瑶光又是新奇又觉好笑,藕臂搂住他的脖颈,踮着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了好几下,又捧住他的脸板过来,在他开口前堵住他的唇。 直到把人亲得没了脾气,瑶光才羞笑着在他耳边低语:“好哥哥,你且忍一忍。等客人走了,我任你处置。” 景阳猛然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直白的眼神把瑶光看得脸颊通红,羞恼地推了他一下,啐道:“行了,我这里招的是堂客,你不好多待,快去吧!” “我先回去等你。”景阳笑语了一句,临走时还在她粉润的脸颊上偷了个香。 第64章 暗中较劲辰时正,九皇子妃阮子娴…… 辰时正,九皇子妃阮子娴先到了。 接到通报,瑶光忙到二门处去迎接。两个三等仆妇抬着软轿走了过来,旁边跟着的丫鬟婆子一大堆,倒是阮子娴身边的女官徐姑姑不曾跟随左右。 软轿落下,阮子娴等不及丫鬟来扶,便自己掀开轿帘走了出来,脆生生地喊道:“傅姐姐!” 大丫鬟风筝提醒她,“王妃,您该改口了。” “哦。”阮子娴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软乎乎地喊道,“八嫂。” 瑶光“噗嗤”一笑,上前拉住她的手,边走边道:“本就是咱们先认识的,后来才成了妯娌,你爱怎么喊都成。” 见她并不怪罪,阮子娴悄悄松了口气,露出软乎乎的笑容。 她的年纪本来就是皇子妃里最小的,今年才十五,脸上婴儿肥未褪。给她化妆的那位还特意放大了她的优点,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圆润天真,简直就是甜妹里的天花板。 就这么软乎乎得一笑,便笑得瑶光心都软了。她爱怜地捏了捏阮子娴的脸颊,对上她透着疑惑的眼睛,不由生出几分心虚来。 “咳。”她轻轻咳嗽了一声,轻巧地转移了话题,“走吧,我先带你去雨花阁,那里准备了你爱吃的点心。” 阮子娴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道谢:“真的吗?谢谢八嫂!” 到了雨花阁,刚把人安置好,翠娥就又来通报:“王妃,二门那边来报,六王妃来了。” 瑶光点头表示知道了,对阮子娴道:“是六嫂来了,你跟我一起去迎一迎吧。” 阮子娴咽下嘴里的荷花酥,点了点头。 风筝赶紧上前给她擦了擦手,扶着她起身跟在瑶光身侧。 在二门口接住,妯娌三个好一阵寒暄。杨婉分明说路上碰见了吴国公府的马车,料想六王妃李思蓉该是前后脚到才是。 哪知道三人刻意等了半天,连个影子也没有。 杨婉脸上有些不好看,歉意道:“大概是我看错了,八弟妹恕罪。” 瑶光当然不会责怪她,本来也不是杨婉的错,当即便挽住杨婉的胳膊笑道:“一时眼花也是有的,走走走,咱们先进去。我可是准备了好茶好点心,先到的能先尝,后到的就看运气了。” 虽说杨婉早知道她是个心胸宽广的人,但见她当真无半点芥蒂,还是悄悄松了口气,心里却难免对李思蓉生出几分不悦之意。 原本因着成婚时太子妃的那套首饰,杨婉就对李思蓉生了嫌隙,觉得她不是一个可以深交的人。 今日两家的马车路上碰见,本来杨婉为长,李思蓉为幼,她就不该让杨婉赶在前面等她。 如今她都到半天了,三个妯娌一起等着,对方却拿捏起架子来了。饶是杨婉这么好脾气的人,也不由心生厌恶。 对此,瑶光心里也有数。 李思蓉本来就爱出风头,据说嫁到吴国公府之后,日子也不怎么如意。吴国公有两房宠妾,正是两人婚前裕嫔郎氏赐下来的。 虽说正妃和妾室有别,但本朝的选秀制度就决定了,失去婆婆撑腰和丈夫的宠爱,正妃的底气并不比侍妾高多少。 像她那样争强好胜的人,越是境遇不佳,便越要争个脸面。在他们这几个同样选秀出身的妯娌面前,她就越是不肯示弱半分,生怕被他们看了笑话。 果不其然,三人才走到雨花阁,翠娥就再次通报:“王妃,二门处来报,七王妃来了。” 阮子娴城府不 深,瞬间就苦了脸。 她原本就是富户家的小姐,从小就是家里娇养的,哪里走过这么远的路? 杨婉见状,温柔地笑道:“八弟妹,我一个人坐着也无聊,就让九弟妹留下陪我说说话吧。” 大家都是客人,她又是做嫂子的,自然没有迎接弟妹的道理。 阮子娴眼睛一亮,看向瑶光的眼神像是吃不到肉骨头的狗狗一样,可怜巴巴的满是期待。 第69章 瑶光心软成一摊水,立刻就满足了她。 “好,九弟妹,就劳烦你替我招待六嫂了。” “嗯嗯,八嫂放心,我一定让六嫂宾至如归!” ——嘻嘻,太好了,不用再走路了。 瑶光独自返回二门处,李思蓉从软轿里下来,眼睛四下里瞟了一圈,见只有她一个人前来迎接,脸色瞬间就变得不大好看。 “七嫂。”瑶光若无其事地福了个身。 “八弟妹。”李思蓉扯着嘴角还了礼,明知故问,“六嫂和九弟妹都还没到吗?九弟妹离你这里可是最近的,按理说早该来了才是。” 瑶光笑道:“来了,来了,早来了。九弟妹年纪虽然最小,礼数却学得最好,哪能叫嫂子们等她?如今正被六嫂拉着说话呢。” 说着她便侧身把人往里让,“七嫂,咱们快进去吧,六嫂和九弟妹都在等着你呢。” 李思蓉本来想挑刺,说阮子娴做弟妹不来迎接她就是失礼,却被瑶光一句话堵了回去。 ——前脚瑶光才拿“不让嫂子等”说阮子娴知礼,后脚就说杨婉已经在等她了,分明就是暗指她失礼。 但人家没明着说,就是给她留了脸面。若她这时候还要挑阮子娴的理,就明显是不识趣了。 李思蓉闭了嘴,心里却很不痛快。 等到了雨花阁,她就抢在瑶光前面开口:“六嫂和九弟妹好早,倒衬得我懒散了。” 阮子娴看了杨婉一眼,杨婉笑容温婉依旧,慢条斯理地说:“我们住得近些,自然就来得早些。七弟妹来的也不晚呀,不过前后脚的事。” 皇子府邸的马车本来就比较显眼,两人在路上相遇,杨婉既然看见了吴国公府的马车,李思蓉自然就能看见湘国公府的。 杨婉这话说得再温和,李思蓉只要不傻,就能听出来是在暗讽她摆谱,自己给自己抬大轴。 她当然不傻,脸色僵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若无其事,干巴巴地说:“六嫂说得是。”心中却暗恼杨婉不给她面子。 瑶光暗暗一笑,心道:叫你欺负老实人!泥人尚有三分火性呢,老实人也是有脾气的。 但她作为东道主,客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不管她心里向着谁,都得及时调解。 “两位嫂嫂,九弟妹,咱们快入座吧。我特意请了京城最好的昆曲班子,还请了两个教坊司的女乐。不拘你们是想看戏,还是想听曲子,都便意。” 李思蓉悄悄松了口气,顺着瑶光的话音一起入座。见面前摆的茶点都是适口的,心里满意了两分,觉得瑶光还算知礼。 翠娥指挥婢女依照个人口味换了新茶来,又把戏本子和曲谱递上,叫他们随意点播。 因在座的杨婉最长,两本册子自然先送到了她手里。杨婉翻着看了看,没点戏,只点了两首教坊司新做的喜庆曲子。 等册子递到李思蓉手里,她看着杨婉勾出来的曲子撇了撇嘴,点了《汉宫秋》里的第二折和第三折。 《汉宫秋》唱的是昭君出塞的故事,第二折和第三折都挺压抑的。杨婉点了两支欢快喜庆的曲子,她就点两出让人如鲠在喉的戏,颇有点对着干的意思。 因瑶光是主人,册子就略过她递给了阮子娴。 或许是年纪小的缘故,也或许是性格的原因,阮子娴对这些戏呀曲呀都不感兴趣,就摆了摆手说自己不点。 于是,瑶光就点了一出《大闹天宫》,又点了一出《山门》,都是热热闹闹的剧目,好散一散《汉宫秋》带来的憋闷。 演曲的女乐还没出来,第一轮的六个菜就先上来了。四个人各自一桌,每桌备了一壶桂花酿,一壶秋露白,可按个人喜好随意取用。 酒菜备好之后,又有仆妇们抬着整筐整筐的铜钱,每人桌前都摆了两筐。若是看了女乐优伶们的表演,有觉得好的,便叫打赏,自有仆妇把铜钱撒到台上去。 不多时,演曲的女乐先出来了,两首曲子弹得众人心中欢畅,阮子娴更是拍手叫好,两筐钱转眼去了一半。 杨婉和瑶光也都给了赏,李思蓉格外不同,不让撒铜钱,叫贴身丫鬟送了两个十两的银锭子。 等到两折《汉宫秋》演完,李思蓉更是大手笔,直接赏了五十两,直把阮子娴看得目瞪口呆。 ——有钱也没有这么花的呀。 瑶光和杨婉心知她就是为了压三个妯娌一头,不过瑶光是东道主,杨婉又不是那种爱掐尖的人,两人都当不知道。 四人吃着酒菜看着戏乐,瑶光顺嘴就把外城舍粥时,他们这些皇子妃出多少钱合适给说了。 杨婉听得仔细,还打听了一番其余命妇的。瑶光也没藏私,一一都说了,她和阮子娴都很是感激。 李思蓉虽然觉得自己的风头被她抢了,但这戏都是她急需要的信息,也不会傻到在这时候说酸话。 她不是傻子,知道平日里再怎么争强好胜都无所谓,可是这种由皇后组织的群体性活动,是绝对不能标新立异的。 若是不知其中关窍,一谓往多了捐,非但不会得到什么好名声,反而会得罪很多人。 得罪几个妯娌她不怕,反正他们跟着各自的丈夫,天然就是竞争的关系。 反倒是那些宗室命妇和内外命妇们,是能不得罪就尽量不要得罪,自家男人日后还要入朝呢。 第65章 欢宴插曲把正事说完,戏…… 把正事说完,戏也唱得差不多了,瑶光又命传茶来,特意交代了,要用昨日送过来的那一套事事如意的杯盏。 燕姑姑知她有炫耀之意,等小丫头把大茶盘端来,她特意迎过去自己接了送上去,一边献茶,一边笑道:“昨日王爷把这套东西送过来之后,防备着王妃随时要用,特意嘱咐了叫小丫头们拿去烫煮了。果然王妃今日就要用了,还是王爷有先见之明。” 那茶壶和茶杯做得实在精巧逼真,阮子娴最爱这些,才看见了就忍不住惊呼一声,道:“好精致的杯子!” 说着,她忙接过来一杯捧在手里,也不喝茶,只举在眼前细细赏玩,嘴里不住地啧啧赞叹。 待听见燕姑姑说是晋王送的,还意交代了一番不叫耽误了瑶光用,对瑶光揶揄一笑,打趣道:“我们也是沾了八嫂的光了,不然还见不着这么可怜可爱的茶具呢。” 杨婉也笑道:“晋王是个有心的人,八弟妹又性格爽朗。两人一正一反,倒是正好相配,怪道夫妻情浓呢。” 瑶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心里分明得意极了,偏脸上还要做出羞恼之态,红着脸啐道:“你们都不是好人!人家得了刚得了件好东西,巴巴地叫他们先享用,却引出你们这一车子话来。往后再想我的好东西,可是不能了。” “哎哟,好八嫂,可千万别。往后我只在心里羡慕,再不敢说出来了!”阮子娴嬉笑着告饶,一句话惹得三人都笑了起来。 见他们都笑,李思蓉也有不好不跟着一起笑,只得扯了扯嘴角,摆出一副笑模样来。 等笑闹过了之后,最后一出戏也上台了,扮孙悟空的那个一上来就先翻了十八个筋斗,又展现了一番凳子功,引得看戏的主子奴婢一片交好。 阮子娴更是拍手大笑,又命婆子们撒赏钱。 这出戏本是瑶光点的,见众人 这么喜欢,她自然也跟着赏赐了一番。 瑶光发话叫他们只管演,先不必谢恩。台上的戏子越发卖力,不求更多的赏赐,只求这些贵人们一句好话,好把他的名气再往上哄抬一番,日后能有更多人来请他们唱堂会。 等又一段高潮落下,李思蓉笑着说:“难为八弟妹费心,找了这么好的戏班子,叫我们好好热闹了一日。来,我以茶代酒,敬八弟妹一杯。” 作为东道主,客人满意就是对她最大的赞赏。见最难缠的李思蓉都摆出这番姿态来,瑶光自然欢喜,举着茶杯和她隔空碰了一下,两人一饮而尽。 一杯茶喝完,瑶光正要吩咐换木樨清露来,忽听“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就是李思蓉的惊呼声:“哎呀,怪我,怪我没放好!” 却是她只顾看戏,放置茶杯的时候没个防备,只有一半底子沾了桌面。那杯子自然立不稳,直接就摔了下来。 看着碎裂成几块的事事如意杯,瑶光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的,难受至极。 阮子娴已经呆住了,待反应过来忙把手里的杯子好好放在桌上,还故意放得离自己远了些,生怕也不小心摔掉了。 还是杨婉反应最快,忙笑道:“碎碎平安,岁岁平安。眼看就要过年了,这可是个好兆头。” 瑶光深吸了一口气,把火气往下压了压,顺着杨婉的话说:“六嫂说得是,碎碎平安呢,真是好兆头。” 说完,扭脸就吩咐小丫头:“愣着干嘛?快把这些碎片收拾了,仔细伤到了手。”又吩咐侍立一旁的红绒,“好好的一套,碎了一个到底不好看。 第70章 前些日子八郎让人烧了一窑洞汝窑瓷。里面有一套茶盏质地青玉似的,快把那个找出来,再把母后赏的木樨清露调几盏来,请嫂子们和弟妹尝尝。” 杨婉和阮子娴都松了口气,纷纷出言活跃气氛,力图尽快把这股尴尬给带过去。 阮子娴道:“木樨清露?那可是上进的东西,我家九郎也只得了一瓶玫瑰清露,是宫里贤妃娘娘给的。 他说大男人不喜欢这甜腻腻的东西,就给了我,小小的一个玻璃瓶子,就只比手指头大得有限。我只尝了一回就收起来了。” 瑶光笑道:“傻妹妹,他哪里是不喜欢喝?是要把好东西都留给你呢。” “这话很是。”杨婉也跟着点头,“九弟年少气盛,大约是不会说软话。但夫妻之间,往往是怎么做比怎么说更重要。” 被两位嫂子点破,阮子娴才反应过来,小脸顿时烧红,不自觉露出羞羞怯怯的笑意。 见他们都炫耀起了丈夫,李思蓉顿时就觉得没意思极了。她觉得他们都是故意的,明知她和七皇子感情不好,还在在她面前说这些来刺她的心。 实则三人只是话赶话到了这里,随口一说,很快就把话题转到别的地方了。 杨婉问起今日请的是哪班戏,瑶光就告诉了他们,又说是信王府推荐的,她对京城的戏班子也不熟悉,就听了意见请来,果然很好。 “原来是这一家。”杨婉点头道,“我也听人说起过,只是年底事忙,一时顾不上请了来听。不想今日倒借了八弟妹的光,先一饱耳福了。” 阮子娴道:“既然大家都说好,想来是有口皆碑的。等到过完了年,我得了空闲,也要请去唱几场。” 瑶光想起九皇子爱串戏的事,便笑道;“这满京城哪家唱得好,哪家唱得不好,谁还能比你家那口子清楚?你只管问他便是了,哪里还用别处打听?只怕日后我想换个口味时,还得找你打听呢。” 阮子娴先是不解,很快便恍然大悟,嬉笑道:“也是,我只管回去问他就是了。嫂子们日后若有需要,尽管来问我,我必然知无不言。” 一时木樨清露端了上来,杯盏还没揭开,就有一股浓郁香甜的气息先传了过来。 阮子娴道:“就是这个味儿。每盏水里只需要一汤匙,不管是闻着还是喝着,具都香妙无比。” 杨婉家里虽然也有些小钱,但这等上进的东西却是摸不着的。 嫁入皇家之后,虽然吃用了许多皇室专供的上品,但这些清露每年进贡地都不多,圣人自留一些,太子那里必然有一份,剩下的还要赏赐勋贵大臣。 等轮到宫里的娘娘们,就得看谁得宠,谁不得宠了。 六皇子的母亲范宜妃早已年老色衰,在圣人那里只剩下些旧日的面子情。该是她的份例不会少了她的,但这样稀罕的东西,等闲也到不了她手里。 范宜妃那里没有,六皇子夫妇这里自然也不会有。 杨婉心下有些羡慕,但也仅此而已了。 早在她被指婚后第一次拜见范宜妃,对方就再三叮嘱她谨慎为上,莫要在妯娌间出头争胜。 且不说宜妃宠爱不再,就只说六皇子是和太子排行最近的皇子,就由不得他们母子不低调。 杨婉本就不是争强好胜的人,又明白了自家的处境,天天在心里念叨,心态就更加平稳了。 她的心态能稳住,李思蓉的心态可稳不住。 同样是曾经得宠又失宠的妃嫔,裕嫔郎氏一直觉得自己的失宠不是必然是偶然。 在她看来,若非是顺妃和甄妃先后搅局,自己根本不会失宠,说不定早就是贵妃了,哪里会在嫔位上蹉跎多年? 人一旦心生不甘,不平之气就会越酿越浓,整个人都变得愤世嫉俗。 有这样一个婆婆耳提面命,再加上李思蓉本身也是一个爱出风头的人。妯娌几个分明都是一样的出身,成婚后的境遇却是天差地别,叫她如何能平心静气 只是,方才她已经“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茶盏,人家却一没计较更没发作,反倒是把她弄得老没意思。 如今若再做什么,她自己也没那么多脸面可丢,只得一个人闷在心里,接下来都心不在焉的,直挨到了宴会结束。 把客人都送走了之后,瑶光终于忍不住沉下了脸,只叫燕姑姑带着人收拾,自己转身就回了正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往日里没差事时爱聚在廊下玩闹的丫鬟们,今日都在忙碌,只有秋萍带着另一个丫鬟守在门口看屋子。 看见瑶光过来了,秋萍忙从圆凳上起身,小跑凑了过来,低声道:“王爷在里面呢,来了有一会儿了。奴婢送了茶进去,就被王爷打发出来了。” 瑶光脚步一顿,想到晨间两人混闹时的约定,不由脸上一红,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故作平静道:“我知道了。你们不必跟进来伺候。” 说完便提着裙摆进了屋,顺手就把门关上了。 景阳正歪在外间的榻上,拿着她小书架上的书看呢。 往日里他是不看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的,今日等得无聊顺手抽出来看了看,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一时竟看住了,连瑶光进来了都不知道。 见他如此悠闲,再想到自己新得的礼物被人给摔了,瑶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手一伸就把他的书给抽了出来。 景阳一愣,愕然地抬起头来,瑶光对着他气呼呼“哼”了一声,埋怨道:“我都快叫人给欺负死了,你倒是悠闲!” 第66章 螺钿器物景阳忙偎过去把…… 景阳忙偎过去把人搂住,陪着笑脸问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触王妃的霉头?王妃只管吩咐,小王保管叫他们好看!” 瑶光“噗嗤”一笑,推着他的胸口嗔了他一眼,娇声道:“又作怪!真等着你呀,黄花菜都凉了。” 说着她也不等景阳询问,就把李思蓉摔了她的事事如意杯,她又故意拿一整窑的汝 窑瓷气回去的事。 “你是没看见她当时的脸色,那叫一个精彩。怕是连最单纯的九弟妹都看出来了,只是大家都给她留着脸面,没人点破而已。”瑶光得意洋洋地昂着下巴,满脸都是求夸奖。 景阳抚摸着她红润丰盈的脸颊,奖励般在她红唇上吻了一下,毫不吝啬地赞赏道:“王妃果然冰雪聪明,没叫自己吃亏。” 这就夸得有些过了,瑶光好笑地依偎在他怀里,故意问道:“我和妯娌闹了矛盾,若是影响你和七皇子的关系怎么办?” 景阳嗤笑了一声,毫不在意地说:“我和老七的关系本来就不好。他母亲妒忌我母亲,他也从小就爱找我麻烦,我早看他不顺眼了,还要多谢王妃替小王出气呢。” 说着又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湿热的吻,薄唇在她耳际流连。温热的鼻息扑洒在耳廓里,瑶光只觉得一股酥麻之意从耳朵里蔓延全身,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王妃这是怎么了?”景阳含笑,明知故问。 瑶光剜了他一眼,却半点威力都没有,反而眼波横流,勾地人心痒痒。 这里只有他们夫妻在,景阳自然不会装正经,湿热的鼻息很快就压了过来,薄唇在红唇上辗转不去,直吻得瑶光喘不上气来,下意识启了唇,他便趁势而入,攻城略地,很快就让怀中美人溃不成军,娇躯瘫软如绵,只能任人摆布。 景阳一边慢条斯理地解她腰间的绶带结,一边笑道:“王妃先前的话,小王一直记在心里,王妃可不要食言才是。” 瑶光输人不输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甘示弱道:“尽管放马过来,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本事。” “王妃素来是知道小王的,小王本事虽不大,却胜在勤奋好学。”他伸手往枕头下一摸,竟然摸出一本图册来,故意在她眼前晃了晃,“愿与王妃共同研习,教学相长。” ===== 等他们叫水时,已经是后半夜了。燕姑姑让后厨给他们炖了黄芪汤来滋补,让他们先喝了汤才吃饭。 吃完之后,两人又看了半个时辰的书消食。景阳也不让人再到书房里取,还看先前在瑶光小书架上拿的那一本,把积攒下来的疑问一股脑都问了。 “你怎么也看这个了?”瑶光随口问了一句,便就着她的问题一一解答。 在这方面,她是真的家学渊源,往往三言两语就让人豁然开朗,一下子就揭开了景阳眼前的迷雾。 把积攒的疑惑都解决了之后,景阳忍不住道:“从前我只觉得这类书都是怪力乱神的东西,如今自己看了才知道,于修身养性颇有益处。怪不得那些高人们无论法力大小,个个都是好涵养。” 他只是有感而发,不想却触了瑶光的霉头。话音还未落下,便听见一声娇哼,修长柔软的素手已经摸上了腰间,拧住了一小块肉。 “殿下是嫌弃妾身没涵养了?”一句话说得阴阳怪气,咬牙切齿,饱含着锋芒毕露的威胁。 第71章 景阳瞬间寒毛倒竖,知道送命题已经来了。若是一个答不好,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他尽力忽略在腰间作乱的素手,一本正经地说:“若瑶娘的涵养还不算好,世上还有好涵养的人吗?老七他媳妇那般无礼,瑶娘都没和她计较,若换了我是断断忍不下去的。” 瑶光嗤嗤一笑,勾着他的脖子给了个奖励的吻。景阳顺势托住她的后脑勺,黏黏糊糊地吻了好半天才做罢。 书是看不下去了,刚好肚子里的食物也消化得差不多了,两人干脆就把书收了,相互依偎着睡了过去。 接下来,晋王府的两个主子的作息就反了过来,开始了景阳悠闲、瑶光忙碌的日子。 和几位妯娌都通好气之后,瑶光就天天进宫去探望皇后,帮皇后算算账。 作为一个受过后世高等教育的人,哪怕没天赋专研数学,但算账这种事,对她来说还是不难的。 她上学的时候学校已经不教珠算了,但她会心算,这辈子在娘家时也跟着祖母卢氏学过算筹和珠算。 皇后又不给人算命,坤宁宫里自然不会备着算筹,但算盘是尽有的。瑶光心算结合珠算,速度比之内务府的老账房也不遑多让,让皇后很是惊喜。 几日之后,外城的粥棚正式开启。先由宫里打头舍粥半个月,而后就是几位长公主和公主府邸合资的,再舍半个月。 再往后就是旁系诸王府、异性王府、各勋贵府邸…… 值得一提的是,西宁王和北静王主动把自己算到了勋贵那一栏,并未和东平王、南安王一起。 两个王府孤鬼一般,不知道他们自己是什么心思,反正圣人看他们肯定更不顺眼了。 等各层贵人们都舍完一轮,年早就过完了,天气也逐渐回暖,又熬过一个冬天的百姓们,也有力气面对新的一年、新的挑战了。 这都是后话。 ===== 且说几个皇子府邸都没开粥棚,只是把银子送到了坤宁宫,和宫妃们一起,没一个在这时候出风头的。 外城的粥棚搭好之后,皇后那里逐渐闲了下来,瑶光也就不必天天进宫去了。 “王妃可算是得闲了,叫小王这些日子孤零零待在府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景阳少有地露出幽怨之色,惹得瑶光咯咯直笑,携着香风扑到他怀里,香吻如雨点般落在他脸颊和脖颈上,没多大会儿,就把人亲的怨气全消。 “偏你会拿捏我!”景阳捏了捏她丰润的脸颊,抱住她低头回吻了过去,直把人吻得气息不稳才作罢。 瑶光意思意思推拒了一下,倒像是欲拒还迎,景阳本来就要退开了,又被她勾了回去。 等两人的唇瓣真正分开的时候,瑶光已经浑身绵软,无力得躺在他怀里,嗔怒的眼神泛出如水的脉脉波光。 景阳大手一伸便掩住了她波光潋滟的杏眸,语气里含着得意道:“你可别来招我,我有好东西给你。” 说完对着门外喊了声:“进来吧。” 珠帘掀动的声音响起,瑶光听到有许多脚步声鱼贯而入,却分不清究竟来了多少人。 “八郎,什么好东西呀?”她好奇地心里痒痒,声音娇滴滴的。 但景阳却不为所动,直到所有人都进来了,才一手仍掩住她的眼睛,一只手扶着她下榻,走到了左手第一个人面前。 “王妃请看,喜欢吗?” 大手瞬间挪开,瑶光的眼睛昏花了一瞬,恢复清明的那一刻,就被小太监手里捧着的东西惊艳到了。 小太监手里捧着的是匣子,匣子里装着一个椭圆形的螺钿香盒,漆器为底,螺钿增光,透出一种低调的奢华。 第二个小太监手里捧着的是一尊木雕的许天师神像,上面也运用了螺钿工艺做点缀,让整座神像神目如炬、栩栩如生。 第三个小太监手里捧着的是一对螺钿牡丹镯,看起来比甄妃手上戴的那一双还要精巧。 第四个小太监手里捧着的是红玉璎珞,同样运用了螺钿工艺,又有黄金点缀其间,富丽非凡。 后面的都是各种匣子、盒子、盆碟、乐器等,看得瑶光眼花缭乱。 这还不算完,景阳又拉着她出去,院子里摆了一整套的螺钿工艺的家具,都是按照正院的规格打的。 瑶光高兴极了,惊呼连连地扑到他怀里,好话像不要钱一样说了一堆。末了终究忍不住,摇晃着撒娇:“我实在是太喜欢了,今天就让他们都换上,晚上我要躺在螺钿拔步床上睡觉。” 请人做这些本来就是为了哄她高兴的,见她如此兴致高昂,景阳自然无有不应,吩咐燕姑姑和张五看着替换正院的家具,就搂着瑶光往前院书房去了。 过了大约两个时辰,张五喜气洋洋地来禀报,说是所有家具都已经换好了,正院也已经收拾利索了,请王爷和王妃移步去瞧瞧。 “快走,快走!”瑶光兴冲冲的,拉着景阳就走。 景阳被她拽着,满 脸都是无奈和纵容,嘴里很没诚意地劝着:“慢些,慢些,屋子和家具又跑不了。” “哎呀八郎,人家就是想快点看到嘛。那都是八郎对人家的心意。”瑶光嘴巴甜得很,一句话就把景阳哄得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了。 两人干脆也不顾形象了,手拉着手小跑着过去了。 室内果然焕然一新,从入门迎面的屏风,到窗前摆的桌案,再到桌案对面的小书架……这些都是外间的。 最惊艳的还是内室里足足五进的拔步床,每一进的入口处都带着左右两个小柜子,还有金钩拢着的珠帘与纱帐做隔断。 第三进里自带一张榻,第四进里摆着桌椅,第五进才是正儿八经睡觉的地方。 瑶光一手拉着景阳,另一只手恨不得一层一层抚摸过去。到了最里层,她先推着景阳坐下,顺势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颈亲亲密密地依偎在他怀里,喜滋滋道:“八郎,往后咱们就要在这张床上睡觉了。” 景阳搂着她,脸颊在她发髻上蹭了蹭,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带着欣喜与满足。 第67章 两位先生主子们高兴,底…… 主子们高兴,底下的奴才们也跟着得好。凡是帮着搬东西的,都额外赏赐了三个月的月钱,其余人也都多得了一个月的,跟着沾了喜气。 临近年关,各家的节礼该走的也都走完了,夫妻二人彻底清闲了下来,就有更多的时间腻歪在一起,不是瑶光教景阳读阴阳书,就是景阳教瑶光四书五经。 读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这句话无论放在哪里都适用。 且不说瑶光对古代文化了解得更深了,景阳虽然仍旧嫉恶如仇,心态却平稳了很多。 偶尔闲暇时,景阳也会让人把琴搬到亭子里,四周的草帘帷幕都放下,再点了火盆,只留一面观赏雪景。 他焚香盘坐抚琴,瑶光便拿着曲谱坐在一旁,一边听琴,一边在心里默记琴谱。 前世她也是学过乐器的,不过学的是钢琴。虽天下声乐都有相通之处,但其中的细节还是要用心琢磨,才能学什么像什么。 听说她有意学琴,景阳便让人把自己这些年积攒的琴谱都找出来送给她,让她先熟识谱子,有了基础再谈其它。 随后就是连续几场大宴,腊月二十三、除夕之夜和大年初一。翻过年去,还有正月十五和二月二龙抬头。 皇子宗亲们除此之外,还要额外参加几场家宴。 莫说头一回这么过年的瑶光了,就连第一年成婚的景阳都觉得晕头转向。 往年他没成婚时,谁也不会太注意他。哪怕行事上出些纰漏,也没人好意思和个孩子计较。 但成婚之后,他就立刻被踢出来“孩子”的范畴,变成了需要顶门立户的男子汉,普世价值里对他的要求不一样了,看他不顺眼的人也可以抓他的把柄来为难他了。 不想惹一身骚,他就得谨慎再谨慎。 等过了二月二,年才算是正式过完,夫妻二人刚喘了口气,瑶光这里就又接到好几张帖子。有娶媳妇的,有嫁闺女的,还有给孩子办满月、办抓周的。 其中最引瑶光注目的,就是荣国府二房长女的满月宴。 见瑶光捏着荣国府的帖子看得久了些,送帖子的刘吉便道:“据说这位大姑娘是正月初一的生辰,按理说满月早就过了。 但二房太太怀她的时候,夫妻二人还跟着荣国公在金陵任职,回京时她月份大了不好挪动,就留在了金陵待产。 等到坐满了月子,才带着大姑娘回京。荣国府这一代已经有了两个男孩儿,孙女还是头一个,还是正房嫡出的,自然舍不得她受委屈。” 金陵虽然也是烟柳繁华之地,风流富贵之乡,但认真论起来,又哪里比得上京城呢? 孙辈里头一个金樽玉贵女娃,洗三就已经委屈了,满月自然地在京城好好办一场。 刘吉说到这里,下意识左右看了看,见周围都是王妃的心腹,才接着说:“如今满京城都在传,荣国府的大孙女是正月初一的生辰,福气大着呢。” 第72章 虽然早就在书上看过了,但真正在具现化的世界里再听一遍,瑶光还是觉得这个论调挺好笑的。 “生在正月初一就是大福气呀?你去查查咱们府上的人事册子,不拘是大年初一还是正月十五,生在好日子的丫鬟小厮加起来,起码地有七八个。” 什么样的大福气呀,卖身为奴来伺候人? 但仔细想想,元春好好一个公府小姐,不在家里金樽玉贵地纳福,反而被送到了宫里做女史,和王府里伺候人的丫鬟小厮们又有多大区别呢? 这么大的福气,反正瑶光是不乐意要的。 刘吉讪讪一笑,干巴巴道:“京城里都这么传,奴婢也是叫王妃知道知道。” 其实他也不觉得一个生辰就代表了什么。 他还是二月二生的呢,不照样挨了一刀辱没祖宗? 瑶光安抚道:“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不然整理帖子这样要紧的事也不会放心交给你。类似这种流言,你报给我便是了,咱们府里可不许跟着传。” 按照红楼的剧情,要不了几年贾家的凤凰蛋贾宝玉出生,还得有一波更大的流言呢。 贾宝玉衔玉而诞的事皇家不以为意,估计就是因为元春出生的时候贾家就闹过一回祥瑞福气的传闻。 等到他出生的时候,贾家只是闹得更大些,不但舍米舍钱,还拿着宝玉的乳名到处张贴。 估计史太君就是借着有元春的前车之鉴,故意闹得满城风雨,让人误以为衔玉而诞和生在大年初一有福气一样,都是后宅夫人争宠的手段。 ===== 荣国府的满月宴且先往后放一放,夫妻二人找了个景阳休沐又不必去赴宴的日子,回了傅家一趟,把年前就看好的两位先生引荐了过去。 这两位先生一位姓文,年已六十出头,身上有着举人的功名,也曾做过几任知县。 只因他行事板正不懂变通,几次三番被人参奏,四十出头便心灰意冷,不再踏足官场,只在各家做西宾以养家。 这样的人物,教导的也都是已经入泮的秀才。若非是景阳这个郡王出面,傅家就算出再多的钱,也请不来人家。 还有一位苏先生,也是位举人,今年才三十出头。 这样年轻的举人,自然不会像文先生一样对官场灰心。他之所以来做西宾,就是因为上次科举未中,为节省盘缠滞留京城,留待三年之后再考而已。 傅家这边得知他们夫妻带了先生来,傅宁和傅安便带着天枢、天璇和天玑、天权这对双胞胎一同出大门外迎接。虽未曾开中门,却已经给足了两位先生面子。 瑶光的马车先入了仪门,从二门处坐轿子进后院见祖母等女眷。傅宁等在大门口接住景阳并两位先生,略一寒暄便入了前厅。 傅宁先请了景阳上座,又和两位先生相互推辞了一番,以“师者为先”的理由把他们让坐了上首,便命家里四个男孩子前来拜见。 四人也知道轻重,没一个敢炸刺的,全都乖乖上前,挨个拜会了两位先生。 “两位先生可是要先考校一番?”景阳笑着搭话。 两人对视了一眼,苏先生笑道真:“就请文老先生出题吧。” 文先生也没推辞,就从最浅显的开始,自己从四书五经里随意抽句子出来。或是他出上句,叫他们对下句;或是他说下句,叫他们对上句。 好在自入京以来,虽然没有先生教导,四人也未曾松懈,一直都在反复背诵旧日学过的书籍。若让他们破题或许还差着火候,可单论背诵却是谁也不惧。 文先生一连问了十几句,见他们个个都对答如流,心下稍显满意,面上却半点不显,又从《论语》中截了一句叫他们破题。 破题在科举中属于技巧高超又避无可避的那一类,四人从前都无名师教导,不但角度单一,还都很是浅显,文先生不禁摇了摇头。 天枢和天璇见了,便忍不住心里“咯噔”一声,面上露出几分惴惴。倒是天玑和天权小他们几岁,却比他们更能端得住。 文先生考校完了,苏先生在一旁看得心里也有数了。等景阳再请他考校时,他直接推辞了,并主动 提出要教导天枢和天璇这两个资质明显差一筹的。 两人听说不必跟着看起来就很严厉的文先生,多多少少都松了口气,眼巴巴地各自看自己的父亲,希望他们能直接同意。 但傅宁却先去问了文先生:“老先生,您看呢?” 文先生端坐如钟,板正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微微点头道:“只要两位小公子不嫌老夫严苛,老夫必定倾囊相授。” 傅宁闻言大喜,忙叫他们各自再拜自己的老师。 苏先生早知道傅家重点培养的是那两个小的,文先生是能长久留下来的,他却是只在科举间隙里教导几年,当然不会和文先生争锋。 双方皆大欢喜,傅家先奉上了束脩——每个学生每年二百两,傅家包揽四季衣裳和出行的车马。 便是举人金贵,教导两个孩子,一年四百两的束脩,在京城也属于极为丰厚的那一类了。无论是需要养家的文先生,还是需要给自己挣盘缠的苏先生,对待遇都很满意,教导学生时,自然也就更尽心几分。 ===== 景阳在前厅帮忙招待客人,瑶光到了后院就是龙如大海,快活自在的不得了。 又过去了一年,玉微也有十三了。 如今他们家不比从前,无论男婚女嫁,都要提前相看起来。趁着年节的时候,卢氏和大小周氏无论谁去赴宴,都会特意把玉微带上,就是为了让她先混个脸熟,让那些家中有适龄男儿的太太奶奶们知道,傅家有意给儿女相看亲事了。 原本玉微还为每天都有新衣服穿而欢喜,但这种日子过了七八天之后,新衣服和新首饰也不能再调动起她赴宴的热情了。 “大姐,你是不知道我这些日子吃得都是什么苦。坐也坐不安稳,站也站不伶俐,吃也不能好好吃,喝也不能好好喝。就连晚上做梦,都是在被教养嬷嬷提点礼仪,每天都是吓醒的。” 她依偎在大姐身边吐槽,想让大姐帮忙说情,结束自己的苦逼赴宴日常。 瑶光“噗嗤”一笑,点了点她的额头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从前你就算是想吃这苦,咱们家还没机会呢。” 玉微立刻摆手:“不,我并不想吃这种苦,也不想做人上人,只想舒舒服服、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志向不同,无意强容,也请对我不要强求。 第68章 再见白秋练见女儿如此胸…… 见女儿如此胸无大志,小周氏气得把玉衡往嫂子怀里一塞,三两步上前揪住她的耳朵数落道:“你这个不争气的,咱们家好容易因你姐姐起来了,你好歹装一装,将来也找个好婆家,姐妹间也能相互帮衬。” 傅家小门小户出身,未发迹之前一家子都住一个院子里,瑶光和玉微虽然是堂姐妹,但大小周氏的孩子一直都是放在一起养的。 哪怕玉衡出生时他们家已经起来了,也依旧是妯娌两个谁有空谁带,请来的奶妈真就只负责喂奶而已。 大侄女高嫁,她固然羡慕大嫂,却并没半点妒忌之心。 至于想让女儿也找个好婆家,一是从瑶光高嫁看到了好处,二就是像她说的那样,姐妹俩都有好婆家,可以相互助益。 玉微哀哀地叫疼,却并不肯妥协,一边抓住母亲的手减轻耳朵上的痛意,一边大声道:“装得了一时也装不了一世呀。就算有人因此看上了我,那看上的也是装出来的那个我,早晚有露馅的一天。” 与其日后露馅,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装。 ——这就是玉微自愿装了七八天,又被迫装了一个多月之后得出的沉痛结论。 原因无它,实在是太痛苦了! “好了,二婶,你先把玉微放开。”瑶光赶紧上前解救自家妹妹。 她到底身份不同了,小周氏顺势就松开了,却还拿眼瞪自己不争气的女儿。 但玉微自觉找到了靠山,躲在姐姐背后冲她扮鬼脸,半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 瑶光示意翠娥扶着小周氏坐回去,又拉着玉微坐在自己身边的脚踏上,一边轻轻拍抚玉微的背,一边对小周氏道:“二婶,玉微说的也有道理,装是不能装一辈子的,还不如干脆不要装。” 小周氏头疼道:“那她将来找婆家怎么办?” 对于这个话题,大周氏不好发表意见,卢氏张嘴想说什么,但到底没说出来。 瑶光见状,便道:“其实大家闺秀也不都是千篇一律的,祖母和娘亲、二婶赴了这么都权贵之家的宴席,想必也见过不少千金小姐。难不成他们个个都性情温婉?” “就是,就是。”见姐姐给自己撑腰,玉微更来劲了,“我见过的也很多了,并不是个个说话都跟蚊子哼哼一样。” 迎接她的,是小周氏再次投过来的犀利眼神。玉微缩了缩脖子,连忙藏把脸埋进了姐姐膝头。 第73章 瑶光无奈一笑,放软了声音接着劝道:“虽说如今咱们家做了皇子的外家,但满京城里谁人不知咱们的根底? 就算玉微把自己装成规矩的模板,也还是会有人背地里议论咱们是‘不知装给谁看的暴发户’。 与其让她受了罪还不落好,不如就干脆叫她展露真性情。一样米养百样人,百样人喜欢的总不会都是一类人。” 各花入各眼,玉微这朵野玫瑰,自然也有欣赏她的人。 她语气不急不缓,说得有理有据,小周氏自然就信服了,脸上若有所思,情不自禁跟着点头。 趴在姐姐膝头的玉微不知何时扭了脸,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母亲的反应。见她逐渐被瑶光说服了,心里松了口气。 在小周氏看不到的角度里,玉微悄悄抬起头来,对姐姐露出个佩服又与有荣焉的笑容来。 瑶光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示意她老实点。八十一难都过去了,别败在最后的一哆嗦上。 玉微立刻眨了眨眼表示明白,老老实实地趴了回去,保证不引起母亲分毫的注意。 瑶光又道:“咱们家不是请了先生来吗?我看那位文先生是个德高望重的,年岁也大了,少了很多避讳。不如就和他老人家商议一番,咱们家再多出一份束脩,叫玉微也跟着他读书。无论如何,多读书总是没错的。” “啊?”玉微瞪大了眼,觉得姐姐比母亲更加魔鬼。 “啊什么啊?”瑶光板着脸佯怒道,“又就是叫你去考状元,只是跟着读书而已,为的杀死增长见识,日后不被人哄了。你若是不愿意,就还跟着嬷嬷们学规矩去吧。” 大家闺秀的确不必规行步距,但该有的见识都得有,该学的东西也都得学。 跟着药科举的两个弟弟一起读书,别的不说,律法却是必修课。只要弄懂了律法,日后行事心里就有底。 如此一来,不管到了哪里,都不会做出害人害己的事,更防备着被人哄骗着做了违法之事而不自知。 玉微在心里略微权衡了一番,还是觉得听姐姐的话。 见瑶光已经把人劝得差不多了,卢氏忙对小周氏说:“我早就算过了,咱们家这两个丫头都是富贵命,你很是不必替她操心太过。” 先前她之所以不开口,是因为瑶光和玉微毕竟不是同母。同样是孙女,大孙女嫁了个好人家,她若是阻拦小周氏教女儿上进,难免会让小周氏吃心。 大周氏不开口,也差不多是这个道理。 在场的唯有瑶光身份不同,由她开口把道理分说明白,最能让小周氏信服。 此时大周氏也抱着玉衡笑道:“再不济还有她姐姐呢,还能让二丫头吃亏不成?” 一颗定心丸彻底下肚,小周氏再没什么好说的了,便笑呵呵地转移了话题,“也不知道前厅那边怎么样了?” 瑶光道:“婶子放心,两位先生都是八郎千挑万选的。天玑和天权年纪小坐不住, 那位严厉的文先生就是专门请来管束他们的;天枢和天璇不耐烦死读书,那位苏先生却是最懂变通之道的。” 哪个先生教哪两个弟弟,景阳找人的时候就定了方向的。那位苏先生最是圆滑事故,根本不用说透,只需要告诉他傅家四个孩子的情况,他自然就知道自己是来教谁的。 当着景阳这位晋王的面,四个孩子都行了拜师礼,并约定好了次日一早就开始上课。 ===== 此事暂且告一段落,对瑶光来说,下一件比较重要的事,除了参加荣国府的满月宴之外,就是请白秋练帮忙,寻找一些好的珠贝,以便能养殖出上好的珍珠来。 当天晚上,她就拉着景阳一起去了水渠边,默念白秋练留下的咒语,把她请了出来。 在京城王府修养了许久,白秋练逃亡时留下的内伤、外伤都已经好全了,心里对瑶光这个肯收留她在此的恩人很是感激。 寻找珠贝对她一个水生妖物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倒是景阳,乍然看见她以耳朵边上长着鱼鳍,脸颊上长着五彩鱼鳞的形象出现,着实吃了一惊。 虽然朝中也有人族与妖族的混血,但他们都是标准的人形,除了有些特殊能力之外,根本就没有任何妖族特征。 他下意识抱紧了瑶光,颇为警惕地看着白秋练,却又不敢得罪她,只是小心而客气地问:“不知仙姑需要些什么供奉?” 白秋练哈哈一笑,从水中一跃而起。 等落到岸边时,她已经是个素衣翩然的绝代佳人了。脸上那些属于妖类的特征,本来就是为了提醒景阳人妖有别,如今他既然已经知道了,自然也就你不必再保留了。 毕竟,聊斋世界的妖族主角们大多向往人族,审美也和人族的趋于统一,其实她自己也不是很喜欢化形后保留妖类特征。 果然,她换了一副纯正的人类面貌之后,景阳对她的防备骤然减弱了很多。 白秋练笑着对瑶光行了个礼,解释道:“说来小妖还得多谢王妃收留之恩。若非是借助王府的龙气,小妖也不能恢复这么快。” 景阳扭头看向瑶光,见她一副惊讶之态,便猜测她先前根本不知道祖母求的平安符竟然另有来历。 不知祖母卢氏可知晓吗? 这个念头在景阳心中一闪而过,他却没有深究,而是请白秋练到水面宽广处的亭子上入座。 两人一妖各自落座,白秋练也不卖关子,直言道:“王妃难得有求于我,小妖自然要尽善尽美。凡俗贝母有何稀奇之处? 五日之后,西海罗刹鬼市将要开启。介时三山四海的仙人妖鬼都会齐聚一堂,还有海外夷民携重宝欲换中原美物。 王爷和王妃若是有意,可以提前准备些丝绸、瓷器、茶叶、神兵利器与名家注解的书籍。我感应到有个朋友也到了京城,现要去会他一会。 他是个神通广大之辈,也喜欢到处游历,罗刹鬼市不知去过几回。我请他出面护卫引路,能省却许多麻烦。” 一席话说完,她根本就不等夫妻二人有所回应,身形便化作一道青烟,飘飘渺渺地飞走了。 夫妻二人怔愣许久,回过神来默默对视了一眼。 “八郎,咱们去吗?”瑶光主动询问,眼中却满是跃跃欲试的光芒。 景阳看出她想去,他自己也对所谓的罗刹海市万分好奇,便坚定地点了点头,说:“去,咱们一起去。” 他想了想,又说:“不如给祖母传个信,也请她老人家同游如何?” ——既然祖母卢氏是有真本事的,有卢氏一路相随,至少更加安全不是? 与景阳不同,瑶光对白秋练的信任度更深,觉得去罗刹鬼市是个难得的机缘。 这么好的机会,她不但想叫上祖母,还想把母亲一起叫上呢。对于景阳的提议,她自然无有不应。 第二天一早,景阳去上职,瑶光一面写了信叫人送回娘家去,一面搜罗库房准备起来。 锦缎他们家不缺,除了宫里赏赐给景阳的,她的嫁妆里就有三五百匹。还有年前荣国公府送来的年礼,里面光是各色锦缎就有三百多匹。 上好的瓷器他们家也不缺,别的不谈,光是景阳为了哄她高兴,就先后叫人烧了整整两窑。 这么多东西也不能全带上,她就捡着好的锦缎选了三百匹,那一窑洞汝窑瓷倒是全部带上了。 却是汝窑瓷虽然珍贵,但这一窑的器型不比事事如意的那一窑是景阳亲手画的,在瑶光心目中,自然就没有事事如意的更珍贵。 那一套,她是一个都舍不得给人的。 期间傅家那边回了话,说是五日后正好有家勋贵请卢氏婆媳去分水定穴,早已与人约好的,不好更变,他们便不去了。 瑶光虽觉得遗憾,但祖母和母亲都有自己的生活,她也只得尊重。 晚间等景阳回来,她就拉着去看收拾好的东西,把自己舍不得事事如意那套瓷器的话都跟他说了。 末了,又靠在他怀里心疼道:“其实这一窑我也舍不得。虽然器型寻常,但也是八郎对我的一片心意。可家里最出彩的除了这一窑,就是内务府上登记造册的。” 内务府造册的东西自然是不好动的,上面不追究也就罢了,一旦追究起来,少不了得担待个大不敬之罪。 景阳心疼地抱着她,承诺等回来之后,他再亲自设计器型,给她烧一窑官窑白瓷。 “我要景德镇的。” “好,就景德镇的。” 瑶光瞬间破涕为笑,踮着脚尖亲了他一口,毫不吝啬地赞美道:“我就知道,八郎对我最好了!” 第69章 李思蓉有孕次日便是贾元…… 次日便是贾元春的满月宴,景阳以“刚开印刑部很忙”为借口没去,由瑶光这个王妃代表晋王府前去祝贺。 贾家一门两国公,在开国勋贵里是最为显赫的。哪怕如今宁国府的当家人贾代化只是侯爵,凭着圣人对贾家的荣宠,也无人敢小觑半分。 第74章 当天可谓是门庭若市,六皇子夫妇、七皇子夫妇和九皇子夫妇全部到场,西平王和北静王也是全家出动。 倒是东平王和南安王和晋王府一般,只有女眷诰命前去,男人们都没来。 全家出动的两位异性王都是交了兵权的,连贾家一个小辈的满月宴都如此重视,为的也是通过亲近贾代善这个圣人心腹,进一步向圣人表忠心。 六、七、九三位皇子的想法就简单多了。 他们虽然已经各自成婚了,圣人却一直没说给他们个差事。他们又不像八皇子一样有太子帮衬,当然得多为自己打算,多结交受天子重视的大臣。 生为皇子,不管圣人心里怎么想,早晚都得让他们入朝听政。与其到时候两眼一抹黑,不如趁早结交一番,好早些了解朝中形式,以免刚入朝就踩坑,做出错误的决断。 瑶光和几位皇子几乎是前后脚来的,男女在宁荣街口自个分开。贾代善兄弟带着子侄们在宁国府那边迎皇子们,史夫人则是带着长子媳妇宋夫人在荣国府这边迎接几位王妃。 几位皇子妃各自寒暄了一番,史夫人亲自送他们到内堂暂且歇息喝茶。等到宴席开始之后,自然有人引他们前去入席。 和他们同在一间厅子里的,除了几位异性王的家眷,就是几家国公府的诰命。 至于几位公主,他们向来不大和勋贵高官们来往,除非是有姻亲。 不巧宁荣二府姻亲虽广,却没和哪位公主的夫家有关联的。 厅中身份最低的也是保龄侯的诰命甄夫人,她是史夫人娘家嫂子,之所以在此,是专门代替自家小姑子来陪客的。 保龄侯身在北疆,手上还握着五万大军呢,大家都很乐意给甄夫人面子。 大家说说笑笑的,期间李思蓉看了瑶光好几眼,神情带着明显的得 意,弄得她莫名其妙。 直到入席之后,四位皇子妃的席面被安排在了一起,瑶光李思蓉又正好挨着,忍了许久的李思蓉才终于按耐不住了。 “不必倒了。”她抬手拦住要给她倒酒的侍膳丫鬟,得意的目光从三个妯娌脸上扫过去,故作矜持地说,“我如今是双身子的人,饮不得酒。若有花蜜水,便沏一壶过来。” 瑶光恍然大悟,却并没有如李思蓉意料中的那样懊恼,反而有些想笑。 她直接对侍膳丫鬟说:“既然如此,我们妯娌这几桌上的酒水都换成蜜水吧,莫要让酒气熏到了七嫂和肚子里的孩子。” 杨婉点了点头,赞同道:“不错,就按八弟妹说的办吧。” 本就不爱喝酒的阮子娴悄悄松了口气,也跟着附和起来。 一时间,四位皇子妃都把席面上的酒水换了,自然引起了史夫人的注意。 她请嫂子甄夫人先照看着全局,又让怀着身孕的大儿媳只管陪着娘家亲戚说话,自己走过来陪笑询问。 最年长的杨婉笑着安抚道:“荣公夫人且莫吃心,是七弟妹有了喜。她是个疼孩子的,为了孩子不欲沾染酒气。” 瑶光接口道:“这可是我们妯娌几个里的头一份,我们也替她欢喜呢。” 史夫人脸上的神情僵了一瞬,很快就回过神来,笑着在自己脸上拍了一下,自责道:“都怪老身糊涂,未曾预备周全。” 说着拿眼往李思蓉的席面上一扫,招来贴着柱子站立的备用人手,叫他们把几样寒凉的菜色都撤下去,催促后厨现做几道适合孕妇吃的东西。 而后,又好一通赔礼,直到妯娌四个都连说无妨,她才以忙碌的缘由告辞了。 李思蓉这种行为是很失礼的。 她若是没满三个月不好张扬出来,就该推说身体不适不来赴宴。既然来赴宴,就要事先知会主家一声,人家准备席面时自然会小心。 当然了,若是她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另当别论。 等史夫人走了之后,几人之间的气氛明显有些尴尬。那些和他们坐得比较近的几家诰命,也出于顾虑,没人上赶着和他们搭话,可以说是一致忽略了他们。 杨婉脾气最好,很快便若无其事地照顾李思蓉,柔声叮嘱她要注意饮食。 原本瑶光以为,李思蓉会不领情,没想到她竟然乖乖听了,还时不时就点点头表示受教。 莫说是瑶光了,就连最沉稳的杨婉都禁不住诧异,阮子娴更是把心思全写在了脸上。 李思蓉喝了口蜜水,挑眉看向三人,冷笑道:“你们那是什么表情?我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吗?” 对此,瑶光真的很想说:没错,你就是。 可她也知道,人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七皇子夫妇不和的事几乎人尽皆知。在那种环境下,李思蓉成长蜕变的机会和可能都更多。 阮子娴脸皮最薄,闻言尴尬地笑了笑,又好奇地盯着对方的肚子看,“七嫂,你肚子里真的有小娃娃了吗?几个月了?我还有多久才能做婶婶?” 提起肚子里的孩子,李思蓉脸上立刻溢满了满足而慈爱的笑容。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自己尚未鼓起的肚子,声音瞬间柔了八度。 “已经快满三个月了,再有六七个月,他就要出生了。” 阮子娴又好奇地问:“听说宫里的太医很厉害,能靠把脉判断孩子是男是女,真的吗?” 李思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流露出几分不悦来,微微皱眉道:“太医有没有这本事那是他们的事。我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我都一样疼爱,何必提前判断?” 说到这里,她又冷笑着对几人道:“我告诉你们,丈夫是靠不住的。咱们嫁的又是皇子,指望娘家撑腰更是痴心妄想。还是得有个孩子,只有孩子才会和母亲一条心。” 因着婚前她做错了事,婆婆裕嫔不肯给她脸,七皇子那个丈夫也更加喜爱两个庶妃。 这种寂寞无援的日子,她过得够够的了。 好在那两个庶妃都不是傻子,李思蓉又是靠胆大包天出名的。他们纵然有七皇子的宠爱,也不敢来挑衅她。 就算他们出身都差不多,正妃到底占据了礼法的优势。万一真把人惹恼了,人家直接弄死他们,皇家也不会为了庶妃真把正妃怎么样。 非但如此,为了皇家的名声,还得为正妃遮掩。 如今王妃有了身孕,其实最松一口气的,就是七皇子府的那俩庶妃。 ——王妃娘娘有了身孕,他们也可以放心求子,不怕碍王妃的眼了。 自从被诊出身孕之后,李思蓉终于在妯娌几个中占了头筹,一时竟也想开了,不再祈求夫妻恩爱,心神简直豁然开朗。 她之所以要在荣国府弄这一出,就是不想给贾家留好印象,不想让七皇子从贾家这里得到任何好处。 反正她不靠谱是出了名的,即便事后七皇子知道了恼怒,也不会怀疑她是故意的。 再者说了,她是皇子妃里头一个怀孕的,只要报上去,必然会在圣人那里替七皇子挣到好印象。无论是婆婆还是丈夫,都只有捧着她的份儿。 这些心思,她当然不会对关系不大好的妯娌们说出来。 但提点他们莫要把希望寄托在丈夫和娘家上,也算是为从前的无礼道歉了。 只是她自小就被养出的争强好胜,根本不会说软和话。本来是好心的提点,硬邦邦地说出来,倒更像是嘲讽炫耀。 显然她自己也感觉到了,眼中懊恼之色一闪而过,忙找补道:“实话告诉你们吧,我从宫里娘娘那里得了消息,东宫有两个侍妾有喜了,待遇立刻就提到了庶妃。哪一个若是能生下东宫长子来,只怕一个侧妃的分位是跑不掉的。” 索性她还知道东宫未曾张扬,此事还属于皇家密辛,说的时候压低了声音,“到那个时候,一个手握长子的侧妃杵在那里,太子妃再贤惠也得如鲠在喉。” 阮子娴被她描述的场景吓到了,吃了一半的糕点拿在手里,不住地咽口水。 瑶光瞥见杨婉的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只装作没看见,抬手给李思蓉续了杯蜜水,说:“我听祖母说过,有孕的人不可多思。你就少想一点吧。来,喝蜜水。” 李思蓉撇了撇嘴,嘟囔道:“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嘟囔归嘟囔,瑶光倒的蜜水她却是一点不客气都喝了。喝完把杯子往前一推,“再来一杯!” 为了安全起见,外面的东西不好多吃,喝两杯水还是可以的。 ===== 等回到家里,瑶光着人去打听了之后,才知道杨婉当时为何会变脸。 因为六皇子府里,也有一个侍妾怀孕了。 杨婉不是不能容人的,但妾室赶在正室之前怀孕,终究让她面上无光。 晚上夫妻二人亲热过后,并头躺在床上,她就把东宫和六皇子府的侍妾有孕之事跟他说了。 末了,问道:“三位兄长那里都有了好消息,八郎是不是也着急了?” 感受着一直在腰间摸索的小手,景阳的回答非常正直:“孩子的事得看天意,咱们俩身体都康健,只要缘分到了,孩子早晚会来的,有什么好着急的?” 第75章 瑶光顿时笑逐颜开,扭身趴在他怀里一连亲了他好几下,笑嘻嘻道:“我就知道,八郎和那些俗人是不一样的。” 景阳连忙搂住她,一边抚摸着细腻的肌肤,一边在心里想着:那是自然,我又岂是那些俗人可比的? 先前因听说三位兄长府中都有音信而产生的些许焦虑,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 第70章 马介甫到了第四日晚间,…… 到了第四日晚间,眼见月光明朗,光华如练,景阳见了心生愉悦,便命人置了酒菜摆在廊下,把草帘揭开一扇,夫妻二人对坐饮酒赏月。 喝到兴处,瑶光提议道:“这么好的月色,若是再有清音相配,简直妙极了。不知八郎可有兴致抚琴一曲,填补了我这点小小的遗憾?” 景 阳洒然一笑,道:“这有何难?” 侍立在旁的王喜见状,忙要去取了景阳日常抚的琴来,哪知才转过身,就见张五笑眯眯地捧着一张琴递上来,“王哥哥,这是王妃嫁妆里的,仿<a href=https:///tags_nan/ta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唐朝雷氏所制的九霄环佩,世间少见的好琴呢。” 内务府置办的嫁妆十分齐全,瑶光嫁的又是皇后养子,同类的东西,自然会拣好的给她。 这九霄环佩琴,就算不是古时的正品,也是仿品里的精品,音色绝对上佳。再有王妃家住那个的名头,更是让王喜连个推脱的理由都没有了。 他脸皮一抽,既不好拂了王妃的面子,又觉得被张五想到前头去十分没面子,皮笑肉不笑地道了谢,到底还是捧着那张九霄环佩式的瑶琴送了过去。 那边燕姑姑已经命人摆好了琴台,秋萍也拿来了香炉,正往里填荔枝香饼。 景阳这边伺候的两个小太监,也被燕姑姑指派着兑了温水抬过来,给景阳净手所用。 王喜把琴在琴台上摆好,望着周围一圈各司其职的人,时隔多年,心头再一次升起了浓浓的危机感。 ——如此井井有条,就好像王爷身边有他没他都一样。 伺候着景阳落座之后,他瞥了一眼张五。张五抄着手,笑眯眯地站在角落里,若非是王喜特意去看,几乎注意不到那里还有一个人。 他心中顿时一凛,觉得张五已经进化了。 原本的张五虽然也很伶俐,但是轻浮莽撞,王爷就是因为看不上他那股顺风就飘的劲儿,所以才选了王喜做贴身随侍的太监。 如今看来,张五沉寂那么些年,又被王妃敲打了一番,是要彻底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若是在伶俐上本就不输于他的张五变得沉稳了,日后再于王爷面前表现一番,未必不能把他给挤下去。 张五注意到了王喜瞅过来的视线,立马朝对方露出一个示好的笑容。但换来的却是王喜眉头一皱,抽着脸颊扯了扯嘴角,心事重重地低下了头。 见他如此,张五微微一怔,待反应过来不禁哑然失笑:这老小子,八成是误会了。 袅袅琴音传来,铮铮然如流水潺潺,姣姣兮如明月初升,整个院子顿时变成了流水与明月交相辉映的世界,令人如痴如醉。 良久,一曲终了,瑶光正要鼓掌,忽然听见半空中有人赞道:“好琴音,好心境!” 在场众人都愕然抬头,就见一男一女乘着月辉飘摇而下。 那女子正是几日前离去的白秋练,男子估计就是她口中的故友了。 只是她离开之前,说是感应到朋友就在京城,怎么一去就是三四天?莫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瑶光心里担忧,当着众人的面缺不好问出来,只得和景阳一起迎了上去,挽住白秋练笑道:“好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这几日我们夫妻等你可谓是望眼欲穿了。” 一边说话,一边用担忧的眼神询问对方。 白秋练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稍安勿躁,拉着她介绍道:“介甫,这是我交好的一个妹妹,姓傅,你叫她瑶娘就是了。” 不等景阳诧异她怎么和自家妻子这么熟稔,白秋练就介绍到了他,“这是我家妹妹的夫婿,当朝八殿下,你喊他景阳就是了。” 景阳瞬间了然:哦,自来熟啊,那没事了。 介绍完了他们夫妻,白秋练又指着那青年介绍道:“这位是马介甫,我朋友里法力最为高强的一个。这次多亏了他帮忙,总算是把那沂水蛟龙降服了。” 马介甫拱手施礼:“学生马介甫,见过晋王殿下,见过晋王妃。” 景阳笑着还礼,顺着白秋练的话说:“马先生太客气了。先生是高人,肯与小王相交,说起来还是小王高攀。若是先生不弃,喊一声景阳即可。” 马介甫也不扭捏,当即就应了。双方再次见礼,互相改了口。 他周身风姿本就不似凡人,又是如此爽利,令景阳好感倍增,忙延两人入席,命人把残羹撤去,重新置备了一桌。 “两位是贵客,这金华酒是宫中赐下的佳酿,倒也相得益彰。”景阳挥退了侍膳的婢女,亲自给两人把盏,将礼贤下士的姿态做到了极致。 马介甫本来就是个人敬他一尺,他敬人一丈的,面对景阳的热情,没有流露出半丝倨傲之色,饮了一杯之后,便借花献佛,也回敬了景阳夫妇一杯。 瑶光和景阳一起举杯,一饮而尽。 双方的氛围更加和谐融洽,瑶光趁机给自己打补丁,询问白秋练:“白姐姐,你说马大哥替你报了仇,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景阳看不见的角度里,白秋练揶揄地对她挑了挑眉,满是感慨地说:“说来妾身先前能逃过一劫,还得靠瑶娘把我带入了京城。神京乃天下首善之地,又正值国运昌隆,那要强抢我做妾的蛟龙罪孽深重,根本不敢靠近。” 也不知道是听了哪句话不爽,马介甫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道:“那孽龙空有道行却不走正道,掳掠女修行采补之事。好在遇上了我,终于恶贯满盈了。” 白秋练含笑掠了他一眼,目光温柔如水,与寻常情态大不相同。 瑶光见了恍然大悟,好像明白方才是哪句话戳了马介甫的肺管子。 在聊斋的原著里,眼前这两人都有各自独立的故事篇章,其中白秋练还有个官配慕蟾宫。 因而,瑶光一时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能凑到一起去。 不过,想到红玉都放弃官配跑到京城渡情劫来了,其他人物也不按剧情走,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想到这里,她满是庆幸地说:“好在吉人自有天相,白姐姐是个有大福泽的,没让那蛟龙得逞。” 果然,一句话就勾起了马介甫的感激之情。 其实在瑶光看来,她收留了白秋练固然对其有恩,但对方给了她那么多的金银,救命之恩已经报完了。 如今是他们有求于别人的时候,虽然这么做很不地道,但为了他们夫妻在罗刹海市的安全,瑶光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四人就着月光一直聊到了后半夜,燕姑姑早命人把招待贵客的院子收拾了出来,请他们二人暂且安歇。 马介甫却道:“这个不忙。既然景阳和瑶娘有意去海市上做交易,却不知都准备了什么东西?” 金银珠宝之类的,那些神仙精怪根本不稀罕。若想换好东西回来,还得带上人间的顶级工艺品,或者是沾染了龙气的物件。 对了,流传千古的神兵利器也可以。妖仙们收回去之后,稍加祭炼便是一件趁手的法宝。 瑶光夫妇也不含糊,直接就带着他们去看了准备好的东西。 看着那些光华锦绣的绫罗,还有质地如玉的瓷器,见惯了海外宝物的马介甫也不有赞叹出声。 他上前轻轻扣了扣一个美人耸肩瓶,瓶子与指甲相击,发出金石之音。 “都是好东西,却用不了这么多。”马介甫诚恳建议,“越是好东西,越是要控制出手的量,多了反而拉低了价值。” 景阳点了点头,看了瑶光一眼。 瑶光会意,上前挽住白秋练的手臂,语气亲昵地说:“既然我们用不了那么多,那白姐姐和马大哥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尽管挑,就算是我们夫妻送给二位的见面礼了。” 白秋练好笑道:“我们又不是小孩子,要什么见面礼?” 瑶光轻轻在她手臂上掐了一下,又朝着马介甫努了努嘴。白秋练顺着看过去,就见马介甫的目光一直粘在那些汝窑瓷上,可见对此十分喜爱。 她立刻就改了口:“不过,这几匹织锦工艺实在精巧,就请妹妹割爱,与了我吧。” 而后,她又对马介甫说:“介甫,瑶娘如此盛情,咱们若是执意推辞,反而让他们心凉。你看看这些锦缎和瓷器,有喜欢的就随意挑几件吧。大不了到了海市之后,咱们多非些心思,替他们寻摸些等闲见不到的好东西。” 马介甫本就喜爱光洁的瓷器,听了这话再不迟疑,挑了一对狮子镇 纸,还有一对观音瓶。 东西人家也不白要,拿完了之后,立刻就指点他们,这批东西里带什么更容易换出去。 第76章 “这副缂丝的美人图虽然小,但西海龙君新晋的宠妃却最爱这个。龙君为了讨美人欢心,必然会派人到海市上搜罗的。” “还有这一套五福临门的瓷画,洞庭君要给母亲做大寿了,正需要这等好意头的东西。也无需等着洞庭水族的人,遇见一个有意巴结他们的就足够了。” “还有这个……” “还有这个……” 夫妻二人听得连连点头,并立刻让人准备礼盒,把选中的东西好生包装起来。 那些没选上的锦缎这下可有了用武之地,直接变成了礼盒的装饰品,让白秋练直呼暴殄天物。 但无论景阳还是瑶光,都不觉得这有什么。 景阳是自幼见惯了好东西,瑶光则是前世见惯了过度包装带来的好处。 看似过度包装是糟践东西,但这么包装过的产品,绝对能把货物连带糟践的那些都赚回来。 既然都赚回来了,怎么还算是糟践呢? 第71章 太虚幻境景阳提前到户部…… 景阳提前到户部和东宫告了假,第五日一早,安排好了家里,景阳才对着马介甫问出了一直担忧的问题:“我们凡夫俗子,如何到那海市中去?” “这个不妨,学生自有法子。”马介甫见左右再无外人,便从袖中取出一张白纸,转向白秋练道,“借剪刀一用。” 白秋练秋水般莹润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闻言立刻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锦囊,素手伸入锦囊之中,掏出一把比锦囊大了一倍有余的金剪刀来。 第一次见到芥子空间类的法术,对于景阳来说,震撼程度绝对比看见白秋练化光而去更加震撼。 他当即就忍不住问:“海市之上,也出售这等可收纳万物的宝物吗?” ——若是用此物装载赈灾粮款,灾时直接派遣正直可靠之人运抵灾区,哪里还怕贪官污吏层层盘剥呢? ——若是战时用此物运送粮草兵器,朝廷只管操心开拔军队即可,就不必再大举征召民夫了。 白秋练二人可不知道他的思维一下子就从玄幻转现实了,晃了晃手里的锦囊说:“这东西炼制工艺倒是不麻烦,但原材料极为难找。且仙人多修‘袖里乾坤’之术,此物对他们来说纯属鸡肋,根本没几个人去炼制,恐怕不好找。” “哦。”景阳满脸失望,心底却还保留着一丝希冀。 ——万一呢?万一这次就给他碰上了呢? 马介甫接过剪刀,把纸折了几下,又看似随意地剪了几下,展开来就是一艘小船。 他又对着那纸船轻轻一吹,纸船迎风就涨,很快就变成了一个足以容纳二十人的画舫。 有了船之后,他又挥了挥手,把堆砌在地上的丝绸和瓷器礼盒挪到了船上,指着延展出来的阶梯说:“几位,请吧。”顺手把剪刀还给了白秋练。 白秋练装好剪刀,把那锦囊往袖子里一塞就再也看不出来。 景阳的目光一直追随到锦囊消失,忽然道:“不然我们多带些东西去吧。” 马介甫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景阳稍安勿躁,若是真遇上了芥子宝物,学生会替你周旋的。” 有了他这句话,景阳也只得扶着瑶光先登舟。 等四人都上去之后,那延展出来的阶梯缓缓收回,倒像是瑶光前世飞机上的一样。 只是不知,这是机关还是法术? 马介甫引着三人进了船舱,景阳找不见自己带的那些东西,一时也顾不得打量舱内陈设,只拿眼睛去搜寻自己的东西。 那点子东西对他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但这回带的是要去海市换东西的,还很有可能换到芥子宝物,就由不得他不多个心眼了。 看了一圈没看见,他正要开口问,忽然看见西北角里放置着一个三尺见方的桌案,那桌案上几个巴掌大小的锦盒,与他亲自命人裁剪绸缎包好的礼盒何其相似? 他不由吃了一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马介甫剪纸船的时候,应该是用了芥子类的法术。 只是不知,这法术究竟是马介甫自己施展的,还是借助那把金剪刀施展的? 心里存着疑惑,却也不好多问,景阳便乖乖扶着瑶光一同入座。 他们俩是客人,自然坐在上首,马介甫和白秋练一左一右做陪。马介甫弯腰往桌子底下一摸,先摸出一套冰裂纹的酒具,又摸出一坛带着泥封的酒,笑道:“先前喝了你们王府的御酒,我这里也有从海外散人那里换来的佳酿,请两位也尝尝。” 说着就拍开泥封,左手托着酒坛子,右手食指和无名指并在一起轻轻一引,坛中酒凝成了一条水线,飞龙一般落入温酒的器具里。 坐在他对面的白秋练从袖子里摸出火刀和火石,凑到温酒器具之下轻轻一敲,火光烘然而起。下面分明没有燃料,火势却稳定而持久。 莫说是景阳了,就连瑶光看见这等无中生有般的法术,眼中也是异彩连连,跃跃欲试地问:“白姐姐,这个是怎么弄的?” “想学?”白秋练笑着问。 “嗯,嗯。”瑶光用力点了点头,景阳也看了过来。 白秋练道:“看着是什么都没有,其实燃烧的是我送过去的灵气。这个原也不难,只是想要长久燃烧,就得有大量灵气支撑。” 这类小法术本来就是大路货,白秋练也不藏私,当即便把其中窍门告诉了她。 “你是有灵力的,试试吧。”白秋练把火刀和火石递给了她。 瑶光也不客气,接过来之后就也凑到酒具下,运转灵力的同时轻轻一敲,火势瞬间变大。 马介甫忙抬手一扇,笑骂道:“正温酒呢,你们俩别来捣乱!” 瑶光笑着歪倒在白秋练怀里,故意调侃:“白姐姐,我得罪了马大哥,是不敢接话了,你替我说句好话呀。” 虽说两人之间根本没有掩饰,但骤然被瑶光点破,白秋练还是忍不住红了脸,气恼地去掐她的脸颊,嘴里骂道:“你个贫嘴贫舌的臭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瑶光忙捂住脸躲开来,嘴里嚷嚷着,“哎哟哟,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看在和马大哥重逢之喜的份上,白姐姐就饶我这一遭吧。” 本来白秋练都不追她了,听见这话立刻奋起,把她按在角落里好一阵挠痒痒才罢。 两位姑娘都闹得鬓乱钗斜,白秋练显然是知晓这船上布局的,拉着瑶光进了里头,那里放置着现成的梳妆镜。 等他们重新整装完毕再出来,就发现两位男士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大自然。 瑶光仔细看了看景阳,见他脸上并没什么负面情绪,倒是存着几分可惜,便放下心来挨着他坐下,问道:“马大哥,酒可是温好了?” “已经到火候了。” 话音才落,马介甫就从酒具里提起冰裂纹的酒瓶,给四人各自斟了一杯。 先前煮酒时并没什么出奇之处,可这酒水才从酒瓶里倒出来,瞬间就爆发出一股浓郁甘醇的酒香。 景阳的酒量还没练出来,猛然闻了一口,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但片刻的眩晕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意外的神清气爽。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酒杯,问道:“介甫兄,这到底是什么酒,竟是闻一下便有如此神效。若是喝上一杯,岂不是一整天都能神清气爽地办公了?” 在场三人都诧异地看着他,连瑶光这个枕边人都不例外。 甚至瑶光这会儿已经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把人pua得太狠了?我是想让他努力工作,好让我能长久地享受富贵,但没想让他直接变成工作狂呀。 马介甫带着几分无奈说:“景阳老弟当真是生了一颗为国为民的心。不过此时此刻,海外仙游,就不要再想着朝廷的事了吧?” 先前瑶光跟随白秋练去梳妆, 景阳就借机代表朝廷招揽他。但马介甫是习惯了遨游四海三山的散仙,对于入朝为官毫无兴趣,直接了当就拒绝了。 景阳讪讪一笑,拱了拱手表达歉意:“介甫兄说得是,是小王扫兴了。” 马介甫自然不会介意,举杯邀请道:“来,喝酒,喝酒。海上风大,喝了这酒正好御寒。 为了掩饰尴尬,景阳端起来一饮而尽。顿时便有一道火线顺着喉咙一路蹿到了肚子里,再化成暖流瞬间散布全身。 “嗯,好劲道!”景阳的脸都红了,额头渗出几滴热汗。 瑶光掏出手帕,轻轻替他把汗渍擦去,柔声道:“这酒要慢慢品才好,你也喝得太急了。” 景阳先对她露出个温柔的笑容,又对马介甫笑道:“这可怪不得小王,实在是介甫兄的酒太香了,小弟没忍住。” 马介甫哈哈一笑,又给他斟了一杯。 这一次他就学乖了,和三人一起慢慢品尝。 一杯酒喝完,马介甫便起身掀开了帷幔,指着外面道:“两位,已经到海上了,不若趁机从高中观赏一次海上风光?” 第77章 瑶光立刻就说要去看海,景阳便扶着她起身,夫妻二人相携到了船舷边,低头看去,入目一片碧波荡漾。 忽有鸟鸣声传来,不等人循声望去,便有一大片雪白的海鸥蹁跹而来,到了画舫前就自动分成两片,各自贴着画舫飞了过去,过了尾部又合为一群。 一条大鲸鱼跃出海面,“噗”地吐出一道水柱来,有两只海鸥还不急躲闪,被水柱击中,鲸鱼大嘴一张就把两只鸟儿吞入腹中。 其余海鸥受了惊吓瞬间散开,景阳指着那鲸鱼问道:“这便是当年秦始皇命人射杀的长鲸?” 马介甫道:“秦始皇命人射长鲸时,我还没出生,自然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种类。海中大鱼甚多,种类更是难以尽述。” 景阳好奇地问:“不知介甫兄仙寿几何?” 马介甫迎风负手而立,朗声笑道:“学生已虚度五百春秋矣!” 景阳震惊不已,眼中异彩连连。 这时候,一阵曼妙的乐曲忽然自更高处传来。四人侧耳细听,景阳听得影影绰绰,瑶光听得更清楚些,马介甫和白秋练却是如在耳边响起。 瑶光依稀听得,那乐声里夹杂着清越的女声唱道:“……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 曲子不熟悉,但这唱词,不就是《红楼梦》里的《枉凝眉》吗? 难不成在红楼世界,十二曲是大众曲目? 正寻思着呢,忽然白秋练拍手笑道:“今日也是你们两口子有福,竟然赶上了太虚幻境中的仙子们来逛海市。 太虚幻境中全是女仙,多数又是花草得道。他们的香料做得最好,酒水糕饼也都别有风味。 还有精通药理的女仙炼制的丹药、散剂,偶尔有些许流落凡间,便是引得众人争抢的好物。你们若是有意,尽可拿彩绸与他们换一些。” 第72章 海市盛景正说话间,百花…… 正说话间,百花的馨香气扑鼻而来,且越发浓郁。 但众人只闻花香,却瞧不见半片花瓣。乐曲声是越发清晰了,连最凡夫俗子的景阳都听得一清二楚。 先前那一局《枉凝眉》已经唱完,瑶光从唱词里判断出,如今唱的这一首,是描述贾探春悲剧人生的《分骨肉》。 “……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 景阳一下子就听住了,怔怔半晌,忽然堕下泪来。 瑶光正靠在他身上张望半空中的香车彩绸,忽然手背上一热,似有灼热的液体滴落下来。 她扭头一看,就见景阳双眼通红,虽强忍着不出声,眼泪却哗哗滚落,怎么都止不住。 “八郎……”瑶光下意识喊了一声,替他擦拭眼泪的空档里便反应了过来:定然是因这首曲子,叫他想起了早逝的母亲,还有陷在深宫里郁郁不得志的养母。 他与母亲顺妃是死别,皇后与太子这对母子虽同在宫中,又何尝不是生离? 景阳被她惊得回了神,忙吸了一口气忍住泪意,勉强对她扯了扯嘴角,安抚道:“瑶娘别担心,只是这曲子唱得太好,我一时听得动了情,并不打紧的。” 瑶光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在外人面前拆穿他,只是暗暗握了握他的手指,传达安抚支持之意。 景阳立刻就感应到了,用力回握住她的柔荑,迅速收拾好了情绪对马介甫二人道:“让介甫兄和白姐姐见笑了。” 那两人能有这般的修为,个个都是心思灵透之辈,又岂会看不出别有内情? 但也正因为是聪明人,他们才不会在这个时候追根究底,就真的只当景阳是听曲子触动了情肠。 马介甫爽朗笑道:“无情未必真豪杰。我早知景阳是性情中人,大丈夫真情流露,又有什么可笑的?” 载着太虚幻境仙女们的彩绸香车,已经从画舫顶部飞了过去。马介甫指着远去的彩车说:“两位也不必着急,太虚幻境的女仙们手里好东西多,海市里专门有划给他们的地方,到时候我直接带你们过去。” 其实这个“好东西多”,是相对于未成仙的修行中人还有凡人的。 太虚幻境归景幻仙姑掌握,而警幻仙姑又是红鸾星君座下弟子,专管世间孽缘。 她自己成仙得道就没多少年,手底下的小仙修为也高不到哪里去,当然也不会有让上界神仙看在眼里的东西。 但太虚幻境中的女仙都是草木成灵,善于调香制药、酿美酒、集甘露,且产出十分稳定,很受下界修行者的追捧。 在海市中出入的,多半就是这些人,掌管海事的西海三太子自然对他们青睐有加,专门给他们划出交易的地盘。 原本景阳心心念念的都是芥子宝物,瑶光一心想着要弄些好贝母回去养珠子。 可是,与太虚幻境一行仙子擦肩而过之后,夫妻二人的想法都有了些小小的变化。 瑶光是看过红楼,知晓金陵十二钗都是从太虚幻境来的。林妹妹的前世绛珠仙子虽不归警幻仙姑掌管,却也是被警幻仙姑劝着下来历劫还债的。 虽然瑶光不太明白,为何长在灵河边上的仙草,被人浇灌了些甘露之后就是欠了莫大的恩惠,但绛珠仙子的确是听从安排,跟着那神瑛侍者下来了。 也或许,那甘露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 也不知道今日来的这些仙子里,有没有绛珠仙子? 从她在京城打探到的消息来看,如今元春才刚出生,贾琏尚在母腹之内,贾宝玉也没影子,绛珠仙子就更不可能已经下世了。 转世为人后的林姑娘已经有那般风姿,也不知还是仙身的绛珠仙子又是何等风貌? 而景阳的想法就简单多了,他就是想问问方才听的是什么曲子。若是可以的话,还想求个曲谱回去。 因而,听了马介甫的话,夫妻二人都精神一振,眼睛多了些期待之色。 接下来景阳就没心思关注难得的海上风光了,只一心盼望着画舫能飞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不过,他自知不是修行众人,对于如何操纵法宝一无所知,只是心里着急,并没有出言催促。 好在已经到了西海,距离罗刹海市就不远了。大约又过了两刻钟左右,画舫的速度慢慢减缓,高度也慢慢降低。 在距离水面三丈左右的高度,马介甫提醒道:“两位小心,咱们要换舟了。” 虽是提醒了一声,其实根本不必。 因为瑶光夫妇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就已经被置换到了一个仅能容纳五六人的乌篷船上。 不等两人询问,白秋练便解释道:“画舫虽好,到底是纸剪成的,只取其轻盈迅捷,真见了水可就要泡汤了。” 瑶光好奇地摸了摸船蓬,又钻出来趴在船舷上探了探冰凉的海水,问道:“白姐姐,这乌篷船也是一件法宝吗?” 景阳心里也好奇,但瑶光已经问了,也就不必他再开口了,只一同看向白秋练。 他们却是不知道,两个人都睁圆了眼睛,脸上闪烁着相同的好奇之色,在旁观者眼中,简直可爱加倍。 白秋练心道:这两个平日里都装得成熟,等闲倒叫人注意不到,都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呢! 只能说第一印象果然重要,只要对一个人的第一印象足够好,后续不管什么时候再看那个人,都会自带滤镜。 在白秋练眼里:两个都是孩子呢,往日的成熟必然是为了不露怯装出来的; 实际上:景阳自幼长在宫里,耳濡目染本就心性早熟。瑶光更是老黄瓜刷绿漆,也不是真小孩儿。 但这点小误会,双方都没意识到。白秋练心里感慨了一回,笑道:“的确是件法宝。你们别看这船小,却可以在海浪的波涛里穿梭自如。” 忽然间,船头的方向亮起了盏盏明灯,就仿佛是在为这乌篷船引路一般。 白秋练直接驱舟随灯而去,景阳不识得水路里程,只按陆上的距离在心中默算,大约又走了三五里,那些引路的灯一一灭去,前方传来喧闹之声。 瑶光一手扶着他的手臂,踮起脚尖张望,就见前方影影绰绰,似乎有许多人影在来回走动。 越往前那处就越亮,等乌篷船靠岸,那原本昏暗的岛屿已经与白昼无异了。 乍一看,上面的场景和凡间的集市没什么区别,摆摊的、挑担的、开铺子的应有尽有。也有吆喝卖明珠的,也有吆喝换珍宝的,还有打卦算命的,带着宠物变戏法的…… 可只要细看一眼,就能肯定这绝不是凡间集市。 因为不管是摆摊的还是挑担的,都带着明显的不属于人的特征。有的长着绿色的胡须,有的头上生着鹿角,有的光着膀子,手臂上残留着粼粼耀目的鳞片…… 瑶光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白秋练,果然就见她两腮又显出了鱼鳞。再看马介甫时,却没看出什么异常来。 马介甫却注意到了她的动作,笑道:“学生不才,已是散仙之身,自然就不必特意露出本体特征了。” 第78章 “原来如此!”瑶光恍然,心里却想:原著里他说自己是狐仙,可好多明显没成仙的狐狸也都说自己是狐仙。我还以为狐仙就是得道狐狸的泛称呢,不想这是个真仙。 景阳可没看过聊斋,也不知道马介甫的底细。原本以为可以借此机会探探对方的本体,却不想人家早就是仙了。 身为凡人,哪怕是天潢贵胄,对于神仙也免不了敬仰向往。 知道马介甫是散仙之后,景阳再不敢升起探他本体的心思,反而在心里回忆了一番,仔细回想自己先前有没有冒犯的地方。 好在是没有的,双方相处地一直很愉快。 他心里想着事,面上却若无其事,问道:“那我们夫妻,用不用伪装一番?” “不必。”马介甫道,“你二人身上自带贵气,等闲妖仙不会动你们的。” 两人这才放心了,跟在马介甫和白秋练身后一起弃舟登岸,白秋练顺手把舟给收了,变成了核桃大小飞入了袖中。 瑶光猜测:这舟不会就是用核桃雕成的吧? 不过这个时候,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新奇热闹的海市吸引住了,也就没多问,只紧紧挽着景阳的手臂,边走边看。 许多奇形怪状的东西,与凡间器物造型迥异。白秋练低声告诉他们,那些都是修行中人炼制的法宝,多数都没什么大用,更没有景阳心心念念的芥子宝物。 失望是有的,但期望本就不高,失望也就有限了。 接下来,两人的目光就多在凡人能认出来的宝物上流连。 一丈来高的珊瑚就放在路边,拳头大小的明珠也随意摆放在摊位上。还有许多珠宝的原石,大块大块的,还都开了天窗。 瑶光深知“赌石”骗局多,因而那些原石上的天窗开出来的水头再好她也巍然不动,倒是对那些明珠与珊瑚眼馋不已。 两边的小贩虽然不是人族,但招揽生意的法子却与人族无异。见瑶光频频看过来,吆喝得更卖力了。 “上好的合浦明珠,给钱就卖——” “珊瑚,一丈三尺高的东海珊瑚,今日仅此一对,快来瞧一瞧诶——” “这位夫人,要看看砗磲吗?都是现抓的,个个都是磨盘大小,拿回去做什么都方便。” 白秋练走在她左侧,低声劝道:“这才是入口处,好东西都在里面呢。” 瑶光闻言立刻清醒:对呀,我还要去找太虚幻境的仙子们呢。万一绛珠仙子就在呢? 第73章 绛珠仙子(重发)“白姐…… “白姐姐说得是。”瑶光顺势松开了景阳,转而挽住了白秋练的手,颇为乖巧地问,“姐姐,太虚幻境的仙子们都在哪里呀?” 白秋练看了一眼因胳膊上一轻而茫然回顾的景阳,含笑对瑶光道:“别着急呀,这不正领着你们过去呢。再往前走一段,转过一个路口,那里有座‘芳华坊’,正是西海三太子专门为他们预留的地方。” 瑶光催促道:“那咱们快点走吧。方才他们彩车路过时,我就闻到好香好香的味道,也不知道熏得是什么香?” 两个姑娘加快了脚步,被甩在身后的两位男士无奈地对视了一眼,马介甫道:“景阳兄,咱们也快着些吧。” “介甫兄请。” 两人背着手,不远不近地跟在瑶光和白秋练身后。 白秋练显然是来过不止一回,熟门熟路的,很快就把瑶光带到了一座三丈高的牌楼前。 牌楼上錾着三个鎏金篆字,瑶光自幼跟随祖母学习古字阴纹,认得那是先秦时期流行的大篆,正是“芳华坊”三个字。 白秋练却告诉她,这三个字适用法术刻上去的,认识古字的人看见的就是古文字。不认识古文字的,看到的就是现下流行的文字。 瑶光听了,很想知道若是连繁体字都不认不全的现代人,看见的会不会是后世已经整理成体系的简体中文? 但这话不好问,她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就挽着白秋练一起穿过牌楼,再往前才是芳华坊正式的入口,上面挂着七彩的水晶珠帘,每一颗珠子都琢磨成了圆润而标准的椭圆形。 如果仔细看的话,其中的朱红色珠子连在一起,正好是从上到下的“太虚幻境”四个大字。 这西海三太子倒是挺有心,心思还挺别致的。 掀开帘子就有香风袭来,里面十几位彩衣仙子或站或坐,或烹茶或执花,正围着一个身姿袅娜,容貌也格外出众的仙子说笑。那仙子似乎是被人说到了羞处,以袖掩面,娇嗔之态宛然。 帘子一掀开,里面的人就察觉到了有客到,立刻就收敛了作态,纷纷往这边看来。 瑶光也趁机打量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那位仙子,但见两弯细眉似蹙非蹙,一双水眸似喜非喜,面容白皙,樱桃小口,活似林黛玉从书里走了出来。 她正看得目瞪口呆,忽然一位坐着的仙子起身迎了上来,拉住她的手就往前引去,口中笑道:“绛珠妹妹,你的有缘人来了。” 瑶光:啊?有缘人?我吗? 旋即又反应过来:你叫她什么?绛珠妹妹?真的是绛珠仙子?林妹妹的前世仙身? 本来已经回过神的人,却又接连遭遇两次暴击,重复了回神、呆愣、再回神、再呆愣的鬼畜过程。 可从头到尾,瑶光的目光也没舍得从疑似绛珠仙子的那位仙姑身上移开。 那仙姑冲她微微一笑,脚步轻盈如踏凌波般走上前来,行了个凡间女子常用的万福礼,柔声细气道:“叫妹妹受惊了,我替辛夷姐姐向你赔个不是,妹妹大人大量,别和她计较。” 一席话如春风拂面,彻底把瑶光吹得清醒过来,忙还了个礼,笑道:“姐姐这是什么话,辛夷姑娘不过玩笑而已,小妹又怎会计较?只是……” 她迟疑的目光在绛珠仙子和那位辛夷仙子之间转了一圈,满脸迷惑地问:“只是辛夷姑娘口中的有缘人,又是怎么个说道?” 此时景阳和马介甫也跟了进来。 面对满屋秀色,不管是见过诸多仙子的马介甫,还是在宫中见惯美人的景阳,都忍不住露出惊艳之色。 两人正 要行礼,便听见瑶光说什么“有缘人”。景阳眉头一皱,下意识向妻子看去。 马介甫则轻轻咳嗽了一声,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才拱手施礼:“诸位仙姑,学生马介甫,这厢有礼了。” 景阳也忙沉下心神,跟着拱手道:“晚生上官三郎,见过诸位仙姑。” 待众仙子还礼之后,景阳若无其事地走到瑶光身侧,低头含笑问道:“可问道是什么香了?” 寻香本就是借口,瑶光真正的目的是碰运气,看能不能见到绛珠仙子。如今真的见到了,哪里还管什么香不香的? 不过,询问香料,也不失为一个插入话题的借口。 只是在此之前,她得先弄清楚,方才辛夷仙子拉着她对绛珠仙子所说的“有缘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有一种预感,此事极可能关乎绛珠仙子历劫还泪之事。 虽然她对另河边的仙草欠人甘露之恩的事心存疑虑,但毕竟是个凡人,管不到天上的事。 若是在凡间能对林妹妹有所助益,作为一个黛粉,瑶光自然不会推辞。 当然了,前提是不会影响到她的正常生活。 毕竟,对偶像有再多的爱,那也得以吃饱饭为前提才能保持。 辛夷仙子笑着招呼众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诸位还是随我们姐妹入内堂,尝尝芙蓉妹妹新制的香茶吧。” 随同的三人都看向瑶光,瑶光也看了三人一眼,见他们都没有意见,便点头道:“那就偏了诸位姐姐的好东西了。” 既然绛珠仙子先喊了她“妹妹”,那瑶光自然是顺杆就爬,直接对他们都喊姐姐了。 好在众位仙子是真心拉拢她,见她喊得亲近只有高兴的,半点没有觉得被冒犯。 外厅与内堂被一排六扇屏风分隔开来,侧边有一道楼梯可以上二楼。辛夷仙子介绍说,二楼才是真正卖东西的地方。 转过屏风之后,迎面又是一道珠帘并一道纱帘。有两个梳着垂髻的小仙子拨开帘子,请众人入内,内室里有位风流灵巧的仙子正在烫杯。 听见动静,那仙子抬头看过来,顿时不悦道:“哪里来的臭男人,姐姐们怎么还领到里面来了?” 辛夷仙子笑着上前,附在那姑娘耳边说了什么,期间还往瑶光这里看了好几眼。 那姑娘也看了瑶光两眼,对辛夷仙子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起身笑道:“小仙芙蓉女,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几位贵客恕罪。” 不出所料,这位便是辛夷仙子口中的“芙蓉妹妹”了。 等到排座次的时候,以辛夷仙子为首的太虚幻境中人,一定要让瑶光与绛珠仙子一同坐上首。瑶光觉得不妥,再三推辞,仙子们却是一再坚持。 最后还是白秋练出面打圆场,笑道:“瑶娘,他们是主人家,咱们是客人,客随主便就是了。” 第79章 芙蓉女也道:“白姑娘说得才是正理,你既然说尊敬我们,那就听我们的安排,上首安坐就是了。” 瑶光本也不是扭捏的人,先前退让不过是碍于礼数罢了。 如今主客双方的人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若是再推辞就显得矫情太过,难免叫人看不上眼。 她当即便道:“既然如此,小妹就托大了。” 绛珠仙子笑道:“早该如此。” 两人一起坐了,其余人也都分昭穆列座,马介甫、景阳和白秋练因是客人,被让到了左边前三的位置。 右边为首的是辛夷仙子,第二个蜂腰猿臂,生得十分飒爽,若是还上一副男子的打扮,保管让人误认成是哪个贵族家里跑出来的小公子。 据辛夷仙子介绍,这位是海棠仙子。 芙蓉女烫完了杯,给众人都斟了茶来,素手轻轻一挥,二十多个茶盏便如天女散花一般,稳稳当当落在众人手边的小桌案上,没有洒出一滴来。 “诸位,请。”芙蓉女显然对自己制茶的手艺十分得意,素手轻抬间尽是意气风发。 瑶光轻轻吹开漂浮的茶叶,啜饮了一小口,立刻就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清香盈满了喉腔。 她一个两辈子都没学过品茶的人,在这一刻竟然真的体会到了喝茶的美妙。 “好茶!”瑶光四人都忍不住赞叹。 芙蓉女得意一笑,矜持道:“你们能喝我的茶,托的是绛珠姐姐的福。如若不然,就算是求我,我也不给你们喝一口。” 她话说得不客气,但言辞间一派小女儿情态,听的人都知道她没并没有恶意,只是嘴上不饶人而已。 绛珠仙子指着她笑道:“瞧瞧,瞧瞧,人家还没说什么呢,就引出她一串子话。若是客人们真敢说了什么,只怕接下来咱们也不用干别的了,只袖手乖乖听她训话就是了。” 芙蓉女闻言脸上一红,顿足嗔道:“哎呀绛珠姐姐,人家为了你的客人忙活了这么半天,你不给一句好话也就是了,还这样编排我,往后可别想再喝我的茶了。” 众仙子都笑了起来,其中海棠仙子笑得最是大声,立刻就把芙蓉女的火力都引了过去。 芙蓉女指着她气道:“知道你和绛珠姐姐最好,日后我新制的茶,也没你的份了。” 海棠仙子能屈能伸,忙凑过来哄她,绛珠仙子也跟着说好话,总算是把人给哄住了。 笑闹过后,辛夷仙子出头稳住场面:“好了姐妹们,别忘了咱们今日出来的目的。” 只一句话,就把众多仙子的目光,重新聚集在了瑶光身上。 瑶光精神一振,知道戏肉要来了。 第74章 红楼女儿们此时众人都看…… 此时众人都看着瑶光,白秋练是好奇,景阳是担忧。 倒是马介甫仿佛对太虚幻境的仙子们了解颇多,很相信他们的品性,因而只淡淡旁观而已。 瑶光索性先问道:“可是有什么能让小妹效劳的地方?姐姐们尽管吩咐,但凡小妹力所能及的,必然不会推辞。” 辛夷仙子刚要开口,却被绛珠仙子抬手拦住了。她对着辛夷仙子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要自己说。 于是,众人的目光又都转移到了绛珠仙子身上。 被这么多人同时注目,绛珠仙子显然有些不好意思,却仍落落大方地说:“我这里确实需要妹妹相助,但那也是等到过些日子投胎下世之后了。至于具体是什么,说实话我也不知,只隐隐预感到一些东西。” 听了这话,莫说瑶光一头雾水,便是太虚幻境那些和她要好的仙子们,也不由面面相觑。 芙蓉女性子比较急,忍不住道:“你这说了等于没说嘛,叫傅家妹妹该怎么助你呢?” “诶,话不能这么说。”海棠仙子说了句公道话,“神仙历劫本就非同小可,能有些隐约的预感已经是极难得的了。咱们也都是要去历劫的,绛珠姐姐那里多少还有个预感,咱们才是真正两眼一抹黑呢。” 说着摊了摊手,却也不是很在意。 她自来气量宽宏,对许多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哪怕历劫之事关乎修为道果,她也觉得只要自己日常修行不曾偷工减料,任它什么劫数,自然而然都会过去的。 绛珠仙子掩唇笑道:“我就知道,在海棠妹妹眼里,世上就没过不去的坎儿。” 海棠仙子正色道:“可不就是嘛。不管再大的坎坷,只有努力去迈,早晚能过去,无非是花费的功夫多少罢了。若是只知道怨天尤人,一个小 坑就能把人给绊死了。” 瑶光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拍手赞道:“说得好!” 傅家实际上是女人当家,瑶光自幼耳濡目染,看过了祖母和母亲妯娌两个遇山开山、遇水搭桥,多多少少都受了影响。 如今听了海棠仙子话,真觉得说到了自己心坎儿里。 海棠仙子眼睛一亮,也笑道:“好妹妹,怪道你能做绛珠姐姐的有缘人呢,原来心性如此不凡。等我也下世投胎了,你可别忘了也去找我玩。” 瑶光当然愿意,便问道:“不知海棠姐姐要往哪方去呢?” 海棠仙子道:“我的去处比绛珠姐姐离你还近呢。就在京城,已经定了是保龄侯府。” 听见“保龄侯府”四个字,瑶光恍然:这是史湘云! 再看在场的这些仙子,多半都是有名有姓的红楼女儿。只是具体哪个是哪个,就不好对号了。 瑶光暗暗吸了口气,平复了心头的激动之情。 ——原本她只是想碰碰运气,看能否提前见到林妹妹。没想到结果超值,不但见到了林妹妹的前世,还见到了许多红楼女儿的前世。 她努力把这些仙子的面容都记在心里,想着日后凡间再见,也好一一对应。 辛夷仙子笑道:“姐妹们,你们日后多半都和傅家妹妹有交集,能提前见见也是难得的缘分。大家都有独门的香料,不如挑拣一些送给傅家妹妹吧。” 她说着,就先从广袖里掏出两个荷包,一个给了瑶光,另一个给了白秋练,口中道:“自己做的,不值什么,两位妹妹自用也可,送人也行。” 那荷包里装着香料,却并未泄露半丝香气,显然也不是寻常之物。 有辛夷仙子带头,其余仙子也都拿了东西送给瑶光和白秋练,有的是自制的香料,有的是自制的酒水。 其中绛珠仙子、海棠仙子和芙蓉女这三位给的最多。后两者给的是香饼,唯独绛珠仙子给的是丹药。 “谈不上灵丹妙药,但对症的病吃一粒下去,见效却比凡间大夫们所制快一些。” 丹药一共五瓶,每瓶都贴上了签子,写的正是药效。一瓶是断骨新生的,一瓶是治疗气疾的,一瓶是金疮药粉,还有一瓶最奇怪,写着“十日休克丹”。 瑶光想问这有什么用,绛珠仙子却笑而不语,只让她好生收着,早晚有用。 这时,景阳忽然问道:“仙子,没有延年益寿的丹药吗?” 绛珠仙子冷笑道:“凡人只要修身养性,自然益寿延年。那些贪权恋势,不肯收心的,便是在再好的丹药,也与毒无异。” 景阳听了若有所思,追问道:“仙子的意思是说,对于恋栈权势之人来说,无论谁炼制的丹药,都可以说是毒?” 绛珠仙子微微皱眉看了他一眼,还是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 “多谢仙子。”景阳郑重拜谢她。 众位仙子又留他们说了会儿话,看看窗外天色渐晚,便说不耽搁他们海市寻宝,一起把他们送了出来。 从芳华坊出来之后,白秋练直接领着他们去了一个卖珍珠的海妖那里,用一整套的官窑茶具,换了五百个淡水珠贝。 那海妖和白秋练是旧相识,看在白秋练的面子上,还奉送了一整套淡水养珠法。 瑶光仔细记录,发觉或许是灵异世界的缘故,这套养珠之法,竟然比她前世知道的简单很多。 旁观的景阳则是大开眼界,叹为观止道:“想不到,珍珠当真能够人工养殖。” 那海妖笑道:“人工养殖的珠子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更大更圆,出好珠的概率高。坏处就是药用价值比不上野生的,最好不要入药。” 景阳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又郑重向那海妖道谢。 海妖欣然受之,又问道:“我这里还有两匹南海鲛人所织的鲛绡,原是一个石妖定制的。但我来了之后打了几次暗号,对方都没出现,想来他是不来了。” “鲛绡?遇水不透,遇火不燃的鲛绡?”景阳有些过于激动了,惹得瑶光看了他好几眼,但并没有多问什么。 海妖道:“不错,真正的鲛绡的确是遇水不透,遇火不燃。凡间很多打着旗号的,不过是纤薄的羽纱而已。” 景阳直接就拿一对美人耸肩瓶换了那鲛绡,还郑重地请马介甫帮他收好,勿要有半点脏污损伤。 对方虽不明所以,但对他来说不过一件小事,爽快地答应了。 第80章 告别了海妖之后,四人仍旧结伴在海市上游逛,期间马介甫和白秋练都根据自己的需求,与人换了些东西。 忽然,迎面走来一大群肤色漆黑,面目稍显怪异的人,看着像是昆仑奴,但身材又比昆仑奴矮小。 见他们夫妻好奇,马介甫道:“那是西海彼岸的罗刹国人,那一国中非但以貌取人,且以丑为美、以美为丑。这些长得还像人的,都是底层里的底层,越丑的就越能占据高位。” 景阳的心情很好,啧啧叹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知他们可有什么宝物?” 马介甫道:“他们那边工艺粗糙,却有大块的宝石、玉石。你若是有心,换购一些,回去找能工巧匠雕琢一番,可获十倍之利。” 景阳闻言,顿时就没了兴趣。他低头问瑶光:“你喜欢那些宝石吗?” “喜欢是喜欢,但没必要。”瑶光道,“好不容易来了这里,当然是捡稀奇的东西买。至于宝石、美玉之类的,只要我想要,还怕八郎弄不来吗?” 景阳得意一笑,点头道:“瑶娘说得很是。” 四人避过了罗刹国人,遇见一个作画的摊子,用百匹彩绸换了一副画,一副瑶光前世不止一次听说过的画。 那是一副很神奇的画,画上有山,半山腰有人,人的背上背了一把伞。最神奇的地方,就是每当下雨的时候,画中人的伞就会撑在手里挡雨,天晴了之后仍旧负在背上。 换一个非灵异世界,这就是个简单的骗局:画有两幅,一副伞是背着的,一副伞是撑着的。 但在这个世界里,又有马介甫和白秋练这两个非人类背书,当然就真品了。 天快亮的时候,马介甫就催促他们快回去。 “海市就要关闭了,若不趁关闭之前离去,就会被困在这里,直到下次海市开启才能离开。” 瑶光多嘴问了一句,“下次海市开启,是什么时候?” 马介甫道:“不出意外是一年之后。” 不出意外是一年之后,可若出了意外,就不一定了。 等他们回到晋王府,已经是后半夜了。男女主人都不在,府中正堂却是灯火通明。 马介甫在半空中看了一眼,笑道:“我看见一个宦官站在中堂里,穿着圆领葵花扇,腰间系着荔枝纹的腰带,怕是来头不小。景阳兄,瑶娘妹子,我与秋练不惯与俗人打交道,就只送你们到这里了。” 说完他广袖一挥,便将夫妻二人轻轻放到了正堂门外,装卷轴的匣子和两匹鲛绡就在他们脚边。 至于那些珠贝,却不见了踪影,瑶光猜测是白秋练帮忙放到了王府水渠里。 堂中人听见动静,忙走了出。景阳和瑶光都认得,正是圣人跟前伺候的大内副总管张保。 “哎哟,晋王爷,王妃娘娘,您二位可回来了,快跟咱家进宫去吧。”张保笑眯眯的,态度却很是强硬。 景阳和瑶光对视了一眼,夫妻二人瞬间了然:只怕他们前脚跟着马介甫离去,后脚就有人把消息送到了圣人耳中。张保之所以等在这里,无非是圣人心念海市里的好东西,怕他们夫妻藏私。 第75章 入宫面圣景阳深吸了一口…… 景阳深吸了一口气,左右抬了抬衣袖,对张保道:“张公公,我们夫妻身上的衣裳虽不是吉服,但也是今天才换上的,极干净。就此去面圣,不算失礼吧?” 不得不说,景阳对圣人这个君父的了解程度,不是一般的深。 听他这话说出口,张保暗暗松了口气,心里巴不得呢,忙陪笑道:“怎么会呢?殿下与陛下是骨肉至亲,有什么失礼不失礼的?” 来之前他领了圣人的口谕,说的就是见到晋王夫妇之后,立刻带去面圣。 张保在圣人跟前伺候多年,如何不明白具体的意思? ——如果晋王要求换了衣服再面圣,那是绝对不行,免得趁着换衣服的时候,把原有的东西藏了起来。 对圣人来说,他是天下之主,这世上的好东西都该属于他。哪怕是他的儿子,也只能享用他手指头缝里漏出来的。 景阳一是为避嫌疑,二也是卖张保一个面子,大家都方便。 宫里准备了轿子,夫妻两个一人一顶,避免了中途相互交流,径直被送进了乾清宫。 乾清宫也是灯火通明,大总管戴权亲自守在门口。看见张保,两个大宦官迅速对了个眼神。 这两位之间的竞争一直十分激烈,平日里谁都没少暗地里给对方使绊子。 可真正面对圣人下的死命令,却是谁也不敢阳奉阴违。 因为他们很清楚,宦官的前程,从来都寄托在圣人的一念之间。 软轿停了下来,景阳先下了轿,欲要回身去扶后面的瑶光下来,却被戴权有意无意地挡住了。 戴权笑眯眯的说:“王爷,王妃,圣人已等候多时,两位请吧。” 说话间,张保已经掀开轿联,亲手把瑶光扶了出来,“哎哟王妃,您当心脚下。” 这一路上,瑶光已经做好了心里建设,哪怕对圣人的做法膈应得要死,面对张保时却依然能够和颜悦色。 “多谢张公公。” “王妃真是折煞老奴了。” 夫妻二人一前一后,戴权和张保也一前一后,等于是一人领一个,带着他们去了东暖阁。 平日里,东暖阁就是圣人批阅奏折和接见大臣的地方。瑶光是儿媳妇,若非是这次“奇遇”,只怕一辈子也没机会进东暖阁。 虽然瑶光并不想进也就是了。 直到进了内室,夫妻二人都没能再对一个眼神。 若说完全不忐忑,那是不可能的。但瑶光有一样好处,那就是越紧张就越冷静。 至少此时她还能冷静分析:以我对景阳的了解,他不是个笨人,当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对圣人这个君父并没有深厚的感情,只怕除了马介甫提议留下的鲛绡和画作,不会想多给圣人半点好处。 心里有了底之后,瑶光就更加从容了,和景阳一起拜见了盘坐在榻上的圣人。 圣人手里拿了本书,眼睛也一直停留在书上。至于看没看进去,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 但瑶光敢肯定,就在他们夫妻进来之前,就有人通报过了。直到他们出声行礼,圣人仿佛才从书中世界回过神来,未免太装模作样了些。 原本因为景阳的缘故,瑶光对圣人的印象就不怎么样。如今见他这么装,心中对直面皇权的敬畏更淡,甚至升起了淡淡的鄙夷。 “是老八和老八媳妇呀?都起来吧,赐座。” 守在殿内隐蔽处的宫女立刻给两人搬了椅子来,两人才一落座,奉茶女官就带着旗下宫女,给三个主子分别送上了香茶。 圣人的是碧螺春,景阳的是乌龙茶,瑶光的则是毛峰,正好都是他们日常喜欢喝的。 晋王府中伺候的人大体可分为三类,一类是内务府出身的,一类是景阳出宫之后在外面采买的。 还有一类最特殊也最重要的,就是王府属官。 这些人虽然在王府任职,却是由朝廷指派的,名义上是晋王的属下,实际上却是圣人的臣子。 虽说景阳这些年也收服了几个,但他深知圣人并不喜欢皇子们有自己的势力,所以行事低调,并不敢有大动作。 也就是说,王府这三大类下属仆役里,有两类都是听命于圣人的。只要圣人愿意,连他们夫妻每日穿什么颜色的亵衣都了如指掌,更何况是知道他们爱喝什么茶? 瑶光一开始没想那么多,但余光瞥见景阳端着茶盏的小拇指瞬间绷直,就由不得她不多想了。 而她也不是笨人,略一思索就明白:圣人问也不问就让人上了他们平日喜欢的茶,一是表达一下关心爱护之意,二就是警告他们别耍花样。 想明白了圣人的心思之后,瑶光反而坦然了。 早在海市上选东西时,她就隐隐猜出,景阳买的鲛绡和那副十分神奇的画,原本就是准备献给圣人的。 景阳对圣人的真实态度从来没有避讳过瑶光,因而瑶光轻易就能猜出来,他给圣人献宝,怀的绝对不是好意。 圣人表现得越是急迫,景阳的目的就越容易达成,瑶光自然就不着急了。 不等圣人开口询问,景阳就主动说:“父皇,今日儿臣于刑部告假,带着王妃随高人去了一个好地方,特意给父皇带了两件宝物回来。” 那两件宝物,自然就是鲛绡和画卷,来的时候张保已经亲自看着人一起搬进宫来了。 见他如此上道,圣人脸上露出笑容,满意道:“老八有心了。你们夫妻一向孝顺,朕心里深知。” 这么明显的睁眼说瞎话,夫妻二人除了陪笑,做出什么反应好像都不太合适。 好在圣人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并未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而是转头问张保:“东西都带来了吗?” “都带来了,奴婢这就叫人呈上来。”张保弯着腰谄媚地说,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自觉行礼告退。 第81章 出了东暖阁,就被戴权接住,带着他们统一进了后殿。 虽然能进东暖阁伺候的,都是筛选过的可靠人,但圣人吩咐一句不叫人多说,底下人执行的时候,只会变本加厉。 等人都走了之后,张保亲自把两匹鲛绡和一个画轴送到圣人面前。 看见这两样东西,圣人有些失望:“就只有两匹布和一幅画?你们好不容易到了仙境,就没有找里面的神仙求些仙药?”他的语气明显不满。 “仙药?”景阳一怔,仿佛才反应过来可以求仙药,讪讪道,“这……父皇,一来是儿臣疏忽,二来儿臣夫妇去的时候,只带了百匹锦缎和几件官窑的瓷器。 那么点儿东西,能换来两匹鲛绡、一副仙人画卷和一个养珠之法,就已经十分勉强了,哪里还敢贪求更多?” 圣人闻言,神情缓和了许多。 毕竟在他心里,仙药堪称无价之宝,又岂是几匹锦缎、几件瓷器能换来的? 于是他又追问:“仙境怎么进?再一次开启又是何时?” 对此,景阳早有应对,不假思索地说:“儿臣也请教了里面的仙人,他们说是一年一度。” 圣人立刻激动起来,但不等他继续激动下去,景阳就一盆冷水夹杂着冰渣子泼了下来。 景阳苦笑道:“可仙人还说了,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他们口中的一年。于我等凡夫俗子来说,少说也得三百来年。” 三百多年,足够一个凡间王朝从生到灭了,何况是一代的帝王? 圣人暗暗吸了一口气,不死心地确认道:“也就是说,若想再次进入仙境,至少要三百年后?” 景阳纠正道:“确切点说,是至少三百六十年后。” 见圣人脸色有些不好,景阳忙转移话题道:“父皇,那幅仙人的画作另有玄机,还请您允许儿臣指出。” 没有打探到仙药的下落,对于一副画里的玄机,圣人明显兴致缺缺,有几分聊胜于无 地摆了摆手,示意张保把画卷展开。 张保无声行礼,对着景阳展开了画卷。 “父皇请看,玄机就在这画中人的伞上。”景阳指着那半山腰的背伞人说,“儿臣仔细问过了仙人,作画的仙人明确说过,在即将下雨的时候,画中人的伞就会打开撑在头顶;雨水将停时,伞又会被合上负于背上。” 圣人诧异了一下,微微挑了挑眉。但他此时一心想着或许与仙药擦肩而过,正自烦躁,没想到关键的地方。 景阳等了片刻,不见圣人反应过来,心里对这个君父更加失望。 但想到这画的妙处,他还是若无其事地用兴奋的语气说:“有了这副画,父皇就能提前判断京城及周边何时下雨,何时雨停了。” 其实不止是京城周边,只要圣人愿意,把画带到哪里,就能提前预测哪里。 虽然提前预测的时间不多,但在君权神授的年代,只要好好利用,绝对是巩固皇权的一大利器。 被他这么一提醒,圣人也反应了过来,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兴奋之色,激动道:“好好好,真是好宝贝!” 他搓着手来回度了几圈,忽然停下脚步看向他们夫妻,笑道:“老八夫妻很是孝顺,朕这个做长辈的,也不能小气。” 圣人也果然没小气,随口就赏了瑶光这个晋王妃一千匹江宁织造上供的各色锦缎,还把私库里收藏的一套红宝头面、一套羊脂玉头面和一套点翠头面都给了她。 上供的缎子,最差的一匹也值十两银子。 不止如此,他还特意恩赏了傅家两个国子监的名额。 这么大的手笔,不止瑶光震惊,景阳一时也想不明白对方的意图。 但送到嘴边的肥肉,先吃到嘴里才是正经,不吃才是傻子。 于是,夫妻二人果断谢恩。 第76章 不是秘密的秘密圣人虽然…… 圣人虽然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却也得到了《晴雨图》这样的宝物,也算是心满意足,赏赐过后,大手一挥,总算是肯放夫妻二人回家了。 ——《晴雨图》,就是圣人给那副仙人画作赐的名字。这副画被挂在了圣人的寝宫里,也是整个皇宫最安全的地方。 出了宫门之后,瑶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暗夜里,黑洞洞的宫门仿若野兽的血盆巨口,欲要择人而噬。 若是换个普通人,可能就当成夜深人静的错觉了。 可瑶光虽道行不深,却也是自幼修行,灵觉自然高于普通人。 她知道那不是错觉,和头一次入宫时相比,如今的皇宫所散发出的气息,实实在在地阴暗晦涩了很多。 “怎么了?”景阳察觉到她的不适,心中担忧。但如今还在宫门口,他也只能将握住她柔荑的手稍稍用力,低声询问道。 “没什么。”瑶光扯出一抹笑容,压低的声音说出的话,却根本不像是没什么。 她低声说:“我不太喜欢现在的皇宫,它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景阳的神情更加担忧,索性如今夜深,出入皇宫的只有他们夫妻二人,马车就停在金水桥外,如今已经不远了。 等上了马车,景阳立刻就把她揽进怀里,让她紧紧贴在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地方,温热而干燥的大手一下又一下均匀地在她背上拍抚。 他明明自己也很难受的,瑶光感觉得出来。 于是,她挣扎着搂住他的脖颈,白嫩而冰凉的脸颊贴上他的,骤然间一片滚烫,仿佛要将她如雪般白嫩的肌肤直接融化。 她贴着他的脸颊蹭了蹭,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他厚重的耳垂上,如呢喃般撒娇:“八郎,不要为不值得的人难过了。你难过的话,我也会跟你一起难过。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让我们两个都伤心,你不觉得太亏了吗?” 景阳被她逗笑了,也学着她蹭了蹭,柔声道:“真是个傻姑娘!” “人家才不傻呢,人家聪明得很。”瑶光不依道,“难道你觉得我说得不对吗?” “对,都对,是我着相了。”景阳紧紧抱住她,把脸埋进她雪白的脖颈处,用力呼吸着她身上熏香与体香混合的特殊气息,仿佛在寻找某种独有的印记。 或许是上次被瑶光抱怨过勒得太紧,这次他就有了分寸,两人紧紧相贴,却并不会让瑶光觉得憋闷。 瑶光就任他抱着,两人静默了一路,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等马车进了仪门,景阳先下了车,再扶着瑶光下来,用斗篷把人一裹,直接抱了起来,大步流行地往正院走去。 燕姑姑早得了消息,等他们回去的时候,屋子已经暖好,热水、热汤、热饭都已经备好,只等他们享用了。 夫妻二人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又一起用了迟来的晚膳,便相拥着倒在螺钿拔步床上。 他们毫无保留地向对方坦露自己,顺便发泄这一路积攒的忐忑和激动。 云雨初歇,景阳拥着瑶光,告诉了她一个秘密,一个关于圣人的秘密。 不,也或许,对于有心人来说,已经不算是秘密了。 “父皇在某些方面,已经力不从心了。” 他说得不算隐晦,瑶光立刻就领会到了其中真意。 她嗔怪地在他白玉似的胸膛上轻轻捶了一下,娇声啐道:“真是个老不修的,哪有儿子讨论老子房中事的?” 对此景阳不以为意,嗤笑道:“父皇哪次召幸嫔妃没人在外间看着?不然你以为,这消息我是怎么知道的?” 不但圣人如此,他还要求太子也是如此。 太子和东宫女眷们行周公之礼的屋子,隔开里外间的那面墙,隔音效果几近于无。 不管太子叫哪位女眷做陪,都有掌管彤册的女官在外间随时记录,以防太子沉迷女色,坏了身子。 玩闹过后,瑶光好奇地问:“你的意思是说,圣人之所以对仙药感兴趣,就是因为……” 景阳点了点头,说:“应该不止。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毛病,就不好打听来。太医院那边,可比后宫的宦官们嘴巴严实多了。” 瑶光不解地问:“朝中不是有人族与妖族的混血吗?圣人为何不去找他们?” “你怎么知道没找?”景阳反问。 瑶光哑然片刻,提出了新的疑惑:“可是十二皇子才刚出生不久,宫中的申贵人和甄妃又先后有了身孕,怎么也不像是你说得那样啊。” 景阳粗糙的大手在她嫩滑的背上摩挲,笑道:“平日里你不是懂得挺多吗?怎么这会儿又傻了?这世上就是有些女子,特别容易受孕。” 他一句话干脆说透了,瑶光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是有些女子天生易孕。但无论甄妃还是申贵人,都是身体康健的年轻女子。若是男子体弱,女子康健的话,也不容易成孕的。” 人也是动物,动物的基因都是慕强的。 若是雄性基因太弱,雌性可不愿意奉陪其孕育一个注定体弱的孩子。 第82章 景阳神情一滞,正色问:“你说得都是真的?可有切实的依据?” 这都是上辈子科学家们研究的结果,瑶光上哪里去给他拿证据? 不过好在她有外挂,便道:“你怕是不知道,我奶奶不但是神婆,还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稳婆。关于生育方面的事,就没有奶奶没见过的。” 因卢氏在京城闯出的名头太大,景阳相信了她这番说辞。 低头思索了片刻,他深吸了一口气,分析道:“如此说来,我得到的这个消息,很有可能只是父皇放出来迷惑人的,好为了他求仙问道打掩护。” 能让一个男人这么造自己的谣,必然是为了遮掩更严重的问题。 那么问题来了:圣人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瑶光道:“要不然我去问问母后?” 皇后毕竟是后宫之主,就算圣人提拔了太子妃来分权,毕竟时日尚短,对她多年经营的势力损伤有限。 更何况,在古代社会里,孝道永远是翻不过去的一座大山。太子妃纵然听从圣人接掌了一部分宫权,也不一定会真愿意和皇后撕破脸。 景阳摇了摇头,断然道:“不,不能去找母后,说不定这就是个陷阱。” 他虽然心里也怨恨圣人,但毕竟还有理智在。皇后却已经忍了太久,在可能抓住圣人短板的情况下,很容易被心底的黑暗推动,冲动之下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瑶光也反应了过来,点头道:“你说得对,是我想当然了。” “算了,别想了,睡吧。” “嗯。” 夫妻相拥而眠。 第二天一早,圣人的赏赐就大张旗鼓送了过来。一千匹锦缎,把整个前院都占满了。捧缎子的小太监浩浩荡荡的,打头的都已经 进王府了,后面的还没出宫门呢。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不到一天时间就传遍了京城。 傅家那边得到了消息,立刻就遣了天枢来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景阳把人叫到书房里,大略说了一遍,叮嘱他回去之后转告卢氏,叫傅家那边最近不要再和王府走动。 “我知道了,姐夫。”天枢顺从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多问有的没的。 景阳顺便考了考他的功课,得知他已经开始接触律法了,十分欣慰,叮嘱他好好跟着先生学,将来若能中个举人,就保举他出京做个道御史。 本朝升官最快的有两个途径,一是入翰林,二就是做御史。 但想要做翰林,就必须得先考中进士。一甲头三名自动入翰林院,二甲进士就得再考一遍,竞争上岗。 若是三甲的同进士,连竞争的资格都没有。 相比之下,可以从地方做起的御史,门槛就低多了。 翰林侧重的是学问,御史侧重的就是品性。 只要能考中举人,品性上又没有什么明显的瑕疵,就可以被人举荐做御史。 不过从举人入仕,得从低品级的道御史做起,慢慢积累功勋调任中央,再入都察院。 进了都察院,就相当于进了圣人的眼皮子底下。不但出成绩更容易,日后再出京城,就职地方时的品级绝不会低。 可以说,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公平过。只要摸到了上层的门槛,道路就比纯从底层爬起容易太多。 天枢听得精神一振,考举人虽然也不容易,却比考进士容易多了。他觉得自己日后的前途,仿佛能看见光明了。 等回去之后,他先是把景阳交代叮嘱的事原原本本禀告给了祖母,等祖母问过了细节,放他回去之后,他就找到天璇,把考了举人就能做御史的事说了。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教他们的苏先生明显感觉到,他们比往日更加主动勤奋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学生积极性上来了,做老师的只有欣慰的份儿。他教导的时候,也更加用心了。 两厢增益之下,天枢和天璇曾因不如弟弟被打击到的自信心慢慢找回,逐渐体会到了读书的乐趣。 再有就是玉微。 这姑娘跟着祖母学阴阳学时,就最讨厌背书。偏偏文先生教授地是科举的学问,最需要的就是多看书、多背诵。 正式交了束脩拜师之后,玉微的日子堪称是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好在上天是公平的,关上了她的一扇门,也没忘了替她开一扇窗。 文先生虽然严厉,却也不是不懂变通之辈。 他知道傅家人让女儿跟着读书是为什么,再三实验过后,确定这位二姑娘的确不是读书的料子,他为了不辜负那二百两的束脩,就开始另辟蹊径,发掘玉微的天分。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文先生发现,玉微不喜欢写字,却很喜欢画画。 既然做不了高材生,那就做个特长生吧。 第77章 两相交心如今傅家不缺钱…… 如今傅家不缺钱财,卢氏又一向肯在孩子们的学习上投资。 听文先生说玉微在作画上颇有天分,她立刻就要大手一挥,把所有作画所需的工具都买回来。 “诶,老夫人不必如此。”文先生忙拦住了她,劝说道,“我看二姑娘不像是个有长性的人,须得循循善诱。若是一下子把许多东西堆在她面前,不说如今用不着,也容易把孩子吓得不乐意学了。” 要不怎么说文先生束脩收得高,还有大把的人排着队想请他呢。 人家在教导学生这方面,的确是有特殊之处。 卢氏听了他的劝,立刻冷静了下来,拜道:“多谢先生提点,不然老身险些好心办坏事了。” 文先生捋着胡须,露出理解的笑容:“老夫人也是爱之过切,人之常情而已。” 家里一共七个孩子,除却刚出襁褓的玉衡,几乎个个都有着落了,只剩一个玉微迟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赛道。 身为大家长,卢氏心里怎么可能不着急? 若孩子实在处处平庸也就罢了,如今知道还是有专长的,从前尚且能压抑的激动,一下子就高涨了起来。 不过在玉微面前她虽然没露声色,私底下却先和两个儿媳说了,又专门写信告诉了大孙女,还在信里把文先生好好夸赞了一通。 瑶光接到信的时候,景阳正在身旁,夫妻二人凑在一起看了。 “八郎,咱们可得好好谢谢文老先生。”她依偎在景阳怀里说。 “那是自然。”景阳沉吟了片刻,说,“文先生的长子今年四十三岁,没考上进士,也不准备考了。我看刑部的卷宗,湖南那边会缺几个县令。 改明儿我叫人拿一封银子悄悄送到吏部,就让文家老大补录个候补吧。” 吏部那边都是人精,他悄悄找人去,人家也知道背后是谁。 一个县令而已,顺水的人情,吏部官员很乐意卖给他这个太子最好的弟弟。 当然了,他也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圣人。文先生那边,肯定会让他家人知道这馅饼是怎么来的。 瑶光对官场制度不熟,闻言担忧道:“八郎这么操作,会不会落人话柄?” 她倒是不担心景阳枉法。毕竟以景阳的性格,会在规则范围之内徇一些私情,却绝对不会主动去做枉法的事。 “不会,你放心。”景阳笑着揽住她的纤腰,低声和她解说本朝的科举和入仕制度。 本朝的科举在承袭前代的基础上,还规定了答题的格式,也就是时下流行的八股取士。 虽然在后世人看来,八股取仕的制度是落后的、是僵硬的、是刻板的,早该淘汰了。 但每一种制度的诞生,都必然有催生它的土壤。 对于知识金贵的古代来说,严格规定考试的格式、划定考试的范围,为的不是选文章写得好的人,而是选拔能在重重规则之内还能把文章写好的人。 说白了,就是顶级聪明人。 学子们考上进士之后,要么继续考翰林,要么就是先分派到六部行走。在翰林院或六部待的这三年,才是真正学怎么做官的。 毕竟科举更多的还是利好中下层,皇帝把这些人选出来就是制衡勋贵高官的。 这些人从小就没接触过怎么做官,若是考中了就直接任命,太容易被人利用官场规则坑害了。 但进士三年考一次,一次能中的最多也就一百来人,根本填补不了官场的消耗。 因此,大多数的地方底层官员,如县令、县丞、县尉、巡案、地方御史等,都是从不准备再考的举人中选拔的。 景阳替文先生的长子谋官,是因为其人本身就已经中了举,自带补官的资格。景阳不过是在刑部任职,从案综里判断出某地引发的某案,将要牵连多少官员、需要多少候补。 说白了,就是打了个时间差。 瑶光听得连连点头,仰着脸星星眼地看着景阳,吹捧道:“八郎好厉害,才去了刑部几个月,就把官场规则全弄清楚了。” 被心上人这么夸赞,景阳顿时就觉得像喝了蜜水一样,心里美滋滋的,却又努力压着嘴角,故作谦虚道:“是郭尚书他们教得用心,我不过拾人牙慧罢了。” 第83章 瑶光道:“那还是八郎聪明,不然他们日理万机的,又怎么肯对八郎格外用心?” 既然人家用心教了,他们这边自然也要有所表示。 当下瑶光便道:“等到上巳节,我特意给几位大人家里备一份厚礼,请他们几家的诰命一起看戏赏春。八郎,你觉得如何?” 见她为自己操心,景阳心里十分受用,柔声道:“到时候你只管把谢礼和帖子都送过去,他们肯来最好,不肯来你也不必吃心。” 其实景阳心里清楚,郭尚书等人之所以教得仔细, 他自己态度端正只占很少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还是太子特意嘱托了。 虽然他是太子最看重的弟弟,但郭尚书等人却不一定乐意和他交往过密。 毕竟,自古以来,皇家兄弟反目的比比皆是。郭尚书明显是压了太子的宝,他那样谨慎的人,会和其余皇子都保持距离的。 景阳之所以事先叮嘱,就是怕瑶光兴冲冲地下了帖子,却得不到响应,心里落差太大。 瑶光笑道:“你放心。我这个人,最不会拿热恋贴冷屁股了。人家若是表明了不爱搭理我,我还不爱搭理他们呢。就是八郎别嫌弃我不会替你笼络人心就好。” 景阳在她发上吻了一下,笑道:“你这样就很好,笼络人心的事也不需你来做。只要我在前朝稳得住,有的是人巴结奉承你。” 在这个男人主导的世界里,后院女眷之间的关系根本影响不到什么。反而是前朝男人们之间的分分合合,会影响到各家诰命的交往。 瑶光又在他胸前蹭了蹭,夫妻二人相拥而眠。 ===== 再说两个主子从海市回来之后,家里的下人也有了主心骨,在王喜、张五和燕姑姑的调停调度下,大家各司其职,井井有条。 这日轮到王喜和徒弟换班,他不必值夜,正要回前院自己的屋子里歇息,却被笑眯眯的张五拦住了。 “王公公,好不容易今日都有空,赏个脸,咱们去喝两杯?” 王喜不是个爱开罪人的,哪怕心里把张五当贼防备着,人家当面邀请,他也不会去打笑脸人。 “张公公相邀,咱家敢不从命?”王喜也端出了营业笑脸,先是应承了下来,继而话锋一转,又说,“不过咱家明日一早还要伺候王爷,可不能多喝。” 张五一把拉住,边走边打包票:“放心,放心,规矩我都懂,不会耽误了王公公的差事。” 他拉着王喜去了下人房,因额外出了钱,后厨那边已整治出了一桌酒菜。 不过如今才开春,新鲜蔬果还没上来,桌子上除了荤菜,就只有几样易得的干菜。 刘吉正守着炉子温酒,见两人进来,忙起身迎了出来,打千道:“师傅,王公公,酒菜都备齐了,就等您二老入席了。” 王喜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张公公好福气,有这么机灵的徒弟伺候着。” 府中上下无人不知,刘吉是王妃的陪嫁,也是王妃派到张五身边的眼线。王喜这话乍一听没毛病,但结合了刘吉的出身,讽刺意味直接拉满。 往日里他是多么与人为善,今日竟没忍住口出恶言,可见是真切地感受到了威胁,有点急了。 张五摇着手哈哈一笑,亲自扶着王喜在上首坐了,无奈道:“我的王公公呀,咱家是铁了心伺候王妃一辈子的,刘吉这孩子老实,我自然更偏爱他几分。” 见两人落座,刘吉机灵地上前斟酒,而后就捧着酒壶侍立在张五身旁,伺候地十分殷切。 “来,王公公,咱们喝上一辈,就化干戈为玉帛,往日里的恩怨一笔勾销了。往后谁再提,谁就是孙子。”张五举杯敬他。 王喜听了方才的话,心里就有几分惊疑。又见张五消解宿怨的神情十分恳切,有些回过味来,却还不敢信实了。 但他还是给面子地碰了杯,和张五一起把杯中酒饮尽了。 方才藏着心事,他也没工夫关注酒菜。如今美酒入喉,熟悉的酒香在唇齿间萦绕,他才吃了一惊:“金华酒?你这老货,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见他口风松动,张五心中一乐,打趣道:“宴请王公公,有好东西哪敢藏着掖着?你一向鼻子尖,怕是进了这屋,有什么好的都瞒不过你。” 一席话,说得两人都笑了起来。 刘吉又把酒斟上,两人却不忙喝了,张五催促着王喜吃菜,“你也在王爷跟前伺候一天了,只怕连口热的都没敢吃吧? 咱们都是老相识,不是新相知,不必借酒盖脸。赶紧的,趁热吃几口。有什么话,咱们老兄弟俩慢慢说。” 王喜看了他一眼,也没跟他客气,拿起牙箸就拣着自己爱的吃了起来。张五虽然不怎么饿,却也拿起筷子陪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夹菜。 第78章 有孕之喜虽天色已晚,不…… 虽天色已晚,不必再上去伺候了,王喜却也没贪多,仍如平日般只吃了五分饱就搁了筷子。 刘吉乖觉,忙捧了漱口的茉莉花茶来,伺候着王喜漱了口。 王喜这才正眼瞧他,笑着对张五说:“的确是个老实孩子,也难怪你刮目相看。” 说他老实,倒不是笨的意思,而是眼里有活儿且不骄不躁。 很多人在底层挣扎过,日子一有起色就飘了,觉得大家都是奴才,不配叫他伺候。 刘吉拜入张五门下,已经算是平步青云。伺候张五尽心尽力是应该的,伺候王喜时也没露半点不情愿才是难得。 张五道:“王妃的眼光,自然是不错的。” “哦?”王喜一边擦嘴一边试探,“张老哥的意思,是看准了王妃了?” 虽说王喜在瑶光面前也一向很尽力,但他真正忠心的,一直都是景阳一个。他之所以对瑶光殷勤,全因景阳如今待瑶光殷勤而已。 但看张五的态度,却是真要认王妃为主了? 张五正色道:“今日我请老哥来,就是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王妃不是个简单的人,跟着她哪怕不能一帆风顺,也绝对不至于跌入尘埃。 王爷身边的位置我是不争了,也挣不过老兄你。往后咱们兄弟一个伺候好王爷,一个伺候好王妃,齐心协力,不叫主子们为了琐事忧心,就是咱们的造化了。” 说到这里,他又举起酒杯,笑着瞥向王喜,问道:“王老哥,你意下如何?” 对方亮了明牌,王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是结盟来了。 他沉吟了片刻,想到张五的能力并不在自己之下。那能降服张五的王妃,看起来也定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既如此,不管是张五还是王妃,都值得他结盟。 更何况,如今跟张五结盟,就等同于一下子结了两个。 “好!”他终于也端起来酒杯,两只杯子相碰,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张老哥,这一杯小弟借花献佛,敬你。” 两人都一饮而尽,相互亮了亮杯底,看着彼此哈哈大笑。 自此,晋王府最有脸面的两个太监结成了同盟。虽然不知道这盟友能做多久,但他们两个免了争斗,底下人办事的时候少了权衡的弊端,效率自然更高了。 ===== 再说瑶光这边,养珠子所用的母贝有了,顺带还多了一份最适合本世界水土的养殖之法,场地又是现成的,她立刻就带领早就挑拣出来的人手,开始一个一个往蚌壳里植入珠母。 白秋练没有再出现,如今时机又比较敏感,瑶光并不敢主动请人现身。 因而她也不知道,白秋练究竟还在不在水渠中修行。 一群人忙活了有半个月,初期工作总算是做完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好好养护,在保证水质的前提下,让珠贝获得充足的养分。 瑶光有大事要忙,京城各家要办什么事,也不可能为她让道。 因而,这家娶媳妇,那家添丁,谁家又办白事了,哪位又要做寿啦……该她出席的,一个都不能推脱。 当家主母忙的脚不沾地儿,对王府的掌控难免松懈几分,也 就给了某些人钻空子的机会。 但钻空子的那些人却不知道,就在他们自以为隐秘的行动时,他们的动作也被人看在眼中。 等明面上的一切都理清楚之后,瑶光大张旗鼓地整顿内务,那些往外送消息的人瞬间沉寂了下来,平日里老老实实办差,甚至于比旁人更加殷切勤谨几分。 如果不是早派人确认了他们有问题,只怕谁也不相信这些人竟然都是背后有主子的。 王喜暗中向景阳禀报,燕姑姑暗中向瑶光禀报,夫妻二人在男女仆人中各自建立了一套班底,事后再对答案。 夜深人静时,夫妻二人相拥着躺在床上,景阳皱眉道:“五哥、六哥、七哥、九弟,真是群贤毕至,一个都不少。最让我没想到的还是十弟。他才刚开府多久,竟然就有能力往咱们这里安插人手了。” 就因为圣人深夜召见他们夫妻入宫,第二天又大张旗鼓地送来许多赏赐,那些兄弟们就都坐不住了,登门拜访的帖子如雪片般投了过来。 第84章 但瑶光一个都没见,只以府中忙碌为由,全部婉拒了。 他们一是怕麻烦,二是圣人必然正盯着他们呢,能低调最好低调,以免神经越发敏感的圣人多想,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他们越是如此,那些皇子就越是觉得他们得了天大的好处,竟然连东宫都忍不住启动了安插的钉子。 也幸好如此,不然景阳还不知道,他这些兄弟竟是个个都神通广大。 更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一件,就是对他极好的太子,竟然也在他府中安插了人手。 是了,太子固然是嫡长子,景阳也是皇后养子,其生母还是皇后的亲妹妹。 若有朝一日太子坏了事,第一顺位继承人的位置,理所当然就落在了景阳头上。 太子从小就跟着圣人长大,耳濡目染又有名师教导,帝王心术不说炉火纯青,也比他们这些没受过帝王教育的兄弟们强十倍。 他疼爱景阳这个弟弟是一回事,防备景阳这个最有可能取代他的弟弟,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瑶光伸出修长细白的柔荑,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安抚道:“这都是人之常情,反正咱们又没准备和太子殿下争什么,留着他的人在这里,还省得他猜忌你呢。” 她前世好歹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就算不是历史专业的,也是学过马哲的。还看过无数经典影视剧并流行的小说《xx帝国》、《x朝那些事》……,对于封建王朝储位之争的风险,多多少少也是明白一些的。 太子往晋王府安插人手,并不代表不信任景阳,只是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的必要手段而已。 如果有一天,景阳真的起了心思,太子收到消息之后,必然会第一时间打击晋王府的势力,绝对不会因往日的兄弟情有半丝心软。 这些瑶光明白,景阳也明白。 他轻轻拍了拍瑶光的背,示意自己没事,吐出一口浊气说:“我明白,也没有怪他的意思。相反的,我还得感谢他让我对某些东西看得更清了。” 想到同理推断出的结论,景阳冷笑了一声,说:“太子对我如此,焉知父皇对太子不是如此?” 太子看重他这个弟弟,圣人也十分看重太子这个儿子。 但无论是对弟弟的看重疼爱,或者对儿子的信重有加,必然都抵不过对权力的痴迷渴望。 他若敢挡太子的路,太子不会对他留情;太子若是让圣人觉得有威胁了,圣人又岂会对太子留情? 说这些话的景阳自己都没意识到,私底下提起太子时,他是头一次没喊“五哥”。 皇家亲情之凉薄,当真是令人心惊。 瑶光心里感慨了一声,面上全无异色,只是蹙着眉忧心忡忡地说:“还有一路探子没查出来源,也不知道他们是谁的人,日后会不会在关键时刻**们一刀?” “别怕。”景阳将她抱得更紧,体温透过薄薄的亵衣传递过来,瑶光却觉得并不如往日那般温暖。 “八郎那么厉害,我当然不怕了。”她连忙给自己做好心里建设,满是信赖地依偎在景阳胸前,嘴里笑嘻嘻的,白嫩的手指在他玉色的胸膛上划来划去的,半点都不老实。 其实她心里明白,两人都查不出来源头的,只可能是圣人的人手。 果然就听景阳道:“除了那一位,也不会有别人了。咱们两个还需再低调些时日。” 他有一种预感,随着圣人的身体问题越发严重,要不了几年,曾经视为骄傲的太子就会变成眼中钉。 到那个时候,他们这些底下的皇子,自然而然就成了对抗太子最好的工具。 圣人不傻,想让马儿跑时,自然就会给马儿吃草。 第二天一早,景阳就吩咐王喜,引导着圣人的人发现太子安插在府里的人手。 王喜无声地点了点头,很快就安排了下去。 这只是一步闲棋而已,若圣人撑不到对太子升起猜忌时,景阳就一直都是太子的好弟弟; 若是圣人年寿长久,想要打压分化太子的势力时,这步闲棋就是最不动声色的投名状。 这些他都没让瑶光操心,而瑶光很快也不能多操心了。 在上巳节到来的之前,她喝鲤鱼汤时觉得格外腥臭,没忍住呕吐出来。 燕姑姑急忙叫了府医来,诊出了将近两个月的喜脉。 “当真?”燕姑姑大喜过望。 府医也很欢喜,笑道:“这等大事,微臣岂敢欺瞒?” “好好好,真是太好了!”燕姑姑喜得无可无不可,还不忘叫红绒开钱匣子,取了五十两银子打赏府医,“这是王妃赏你的。等王爷回来了,必然重重有赏。” 虽说他们少年夫妻才刚成婚不久,对于子嗣并不着急。但真的有了,自然也是欢喜不尽的。 府医再三谢了恩,正要告退时,却又被瑶光拦住。 瑶光担忧地问:“先前我不知道自己有孕了,这些日子赴了不少宴,酒也没少喝,对孩子是否有所妨碍?” 她前世虽然没孩子,却也知道,夫妻备孕时要提前半年戒烟戒酒的。 府医笑道:“王妃不必过于忧虑,只要日后注意便是了。您身子康健,竟是连药也不必吃的。毕竟,是药三分毒。” 有了医官背书,她才松了口气,摸着尚未显怀的肚子欢喜起来。 第79章 一劳永逸再说景阳还在衙…… 再说景阳还在衙门里办差,忽然皇后宫里的崔姑姑来了,喜气盈腮地把他请到了坤宁宫。 一路上他都很是好奇,可问了几次崔姑姑都笑而不答,只说到了坤仪殿就知道了。 只看崔姑姑脸上的喜色,他就知道不是坏事,索性就不着急了。 进了坤宁宫的院子,就看见坤仪殿前人来人往的,都是伺候皇后的宫女太监。他们手上或抬着箱子,或托着盖红布的茶盘,每个人都很忙碌。 就景阳所知,上巳节的宫宴已经交给太子妃承办了,皇后最近并无大事需要处理,这些人又都是干嘛的? 心里存着疑惑,景阳跟着崔姑姑进了坤仪殿,正要行礼就被皇后拦住了。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骨肉,别弄那些虚头巴脑的。”皇后挥手免了他的礼,又指着或摆在桌上,或打开盖子放在地上的东西问,“快帮本宫看看,哪些东西是你媳妇喜欢的。她替皇家开枝散叶,是咱们家的大功臣,本宫自要好生赏赐一番。” 景阳笑着应了一声“是”,猛然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后,难得结巴道:“母……母后,您……您说什么?谁替皇家开枝散叶来着?儿臣没听错吧?” 这副呆样,把皇后逗得掩唇直笑,半晌才道:“你没听错,你媳妇有孕了,来报信的人才领了赏回去。瑶娘本不欲打扰你办差,但本宫思来想去,这是你头一个孩子,还是早些让你知道的好。你回去和瑶娘好好说说, 别叫她怪本宫自作主张。” 景阳已经欢喜得脑子一片空白,但该有的警惕心却还在。 听见皇后末尾那句话,他忙傻笑着说:“怎么会呢?她是碍于规矩不好派人前去,母后帮了她的忙,她只有感激不尽的。” 皇后闻言,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再开口时就向着瑶光了:“有孕的妇人身子娇弱,她又是头一胎,更得注意,你可得让着她,不许和她淘气。” 她想了想,又说:“上次选秀还有几个秀女未曾有归宿,我替你选两个老实的,免得他们入府之后作妖。” 景阳心中一凛,忙道:“母后,还是不必了。” 见皇后脸色微沉,景阳撇了撇嘴,不屑地说:“我可不是七哥那个急色鬼,跟八百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腥的臭的都往怀里拉。 那些秀女在宫里住了这么久,谁知道背地里有没有投靠谁?这可是儿臣头一个孩子,无论男女都是心肝肉,儿臣可不想冒一点风险。” 这番拉踩效果不错,皇后立刻就想到七皇子不但有宫里赐的一正两庶三房妻妾,在正妃李氏怀孕之后,更是接了两个小官之女和两个富商献上来的美人,统一充做侍妾。 官员之女不能参加选秀,但若是硬要往皇子后院送,也算是钻了规则的空子。 或者说,制定选秀规则时,故意留了这么个空子。 别的皇子未必不知道,但都没七皇子胆子大,轻易不敢去钻那条空子。 皇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又叮嘱景阳:“你低调安分些也好,你父皇私底下骂过你七哥,只是表面隐忍不发而已。” “是,母后,儿臣一定谨记您的教诲。”景阳一副假做恭敬的样子,全身上下都透着不正经,心里却对皇后在宫中的势力心惊。 ——既然圣人是暗地里骂的,必然只有心腹在侧,皇后竟然也能知道。 皇后不知他心中所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无奈地摇头道:“都要当爹了,还是一副小儿心性,日后可怎么好?” 景阳嘻嘻笑道:“不是还有母后您嘛。我和瑶娘都不懂养孩子,日后孩子出生了,还得劳烦母后多替我们操心。” 第85章 “哎哟,你瞧瞧,你瞧瞧,这算盘打的。”皇后点着景阳对崔姑姑说,“本宫都这把老骨头了,他们竟然还打本宫的主意呢。” 崔姑姑笑着恭维道:“也是娘娘慈爱,八殿下和王妃才越发依赖娘娘呢。” 皇后舒心一笑,带着几分得意和满意,显然十分认可崔姑姑的话。 人家帮着敲边鼓,景阳自然不会拆台,又顺着崔姑姑的话,对着皇后好一通撒娇耍赖,把殿内摆出来这些东西全顺走了。 虽然给出去许多东西,皇后却半点不心疼,心里还很畅快。 因为这表明了小儿子和小儿媳一直需要她,并从心里仰赖她这个母亲。 等到景阳带着赏赐离去之后,皇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变得有些玩味,也有些危险,对崔姑姑说:“小八和他媳妇孝顺,我这个做娘的,也不能让他们的孝心锦衣夜行。” 说完这句她就顿住了,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崔姑姑,好像只是随口感慨了一句。 但崔姑姑却已会意,笑着对皇后行了个礼,叫贴身宫女进来伺候,她则从容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宫里就暗中传起了小道消息,说是皇后娘娘有福气,晋王妃才进门不到一年就有了身孕。 他们处处都在夸赞晋王妃,别人一句没提,更没半句诋毁映射之言。 可消息传到东宫,传到太子妃耳中,心思细腻的文秧却控制不住地多想:消息是谁让传出来的?真就是为了夸赞晋王妃?本宫与几位弟妹前后脚成婚,我还比他们更早些。如今七弟妹和八弟妹都有了身孕,我却还半点消息都无,宫人们表面不说,暗地里是否议论我不能替太子绵延子嗣? 她本是个多心的人,又万事都爱闷在心里反复思量。 偏从过年之后,太子就在忙活整治内务府造办处的事,每日里早出晚归的,回来之后也是先到两个有孕的侍妾那里探望。 文秧时刻谨记自己是太子正妃,是未来的皇后,万事都要以辅佐太子为重。见太子如此辛苦,更加不愿拿这些自己揣测的小事去惊扰。 内心深处,她也怕用小事烦太子烦得多了,太子会觉得她无能,从而对她失望。 不能惊扰太子,她只能一面让人杜绝流言,一面命人去查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索性她身边辅佐的两位女官手段都不凡,不但流言很快平息,也查出最早是从咸福宫传出来的。 “咸福宫?裕嫔?”文秧冷笑,“本宫就说,分明七弟妹和八弟妹都有了身孕,七弟妹还更早两个月,怎么流言里就只提八弟妹。” 何姑姑道:“下官还查出,有线索隐隐指向坤宁宫。若非下官谨慎,多留了个心眼,险些就被她瞒过去了。” 文秧了然,点头道:“原来是为了离间我与母后。” 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嗤笑道:“裕嫔的手段,还是这么上不得台面。” 早年若非裕嫔在顺妃与甄妃得宠时频频出手,也不会遭了圣人厌弃,多年不肯给她抬分位。七皇子都成婚了,她还是个嫔。 出手也就罢了,这后宫之中,谁人不争,谁人不抢? 可出手了不但没达到目的,反而次次都把自己暴露了,也难怪宫里许多人都看不上她,甄妃更是不把她当对手。 原本文秧作为太子妃,是从来不在口头上议论长辈的。 可流言带给她的压力无处发泄,查出源头是裕嫔的咸福宫,就算文秧脾气再好,也不可能再忍耐得住了。 云姑姑问:“娘娘,要不要给七皇子妃找点麻烦?” 文秧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蹙眉道:“找七弟妹的麻烦做什么?裕嫔又不喜欢这个儿媳,哪怕孩子掉了,裕嫔也只会怪她无能,转过头来再给老七赐两个好生养的,一样不耽误她抱孙子。” 同样是从平民之家嫁入皇室,同样被婆母不喜。皇后暗地里给她添堵,裕嫔更是明着和李思蓉过不去。 这般重合的境遇,让文秧多少对李思蓉生出几分同命相连的感情来。 只要李思蓉不再犯到她手里,她是不会对李思蓉出手的。 云姑姑有些不解,何姑姑却赞同道:“娘娘说得不错,裕嫔不喜欢七王妃,若是七王妃不好了,只怕裕嫔暗地里还拍手趁愿呢。” “可七王妃肚子里的,是裕嫔的孙子。”云姑姑还是不明白,为何不干脆弄掉了那个孩子,让裕嫔抱孙子的愿望落空呢? 文秧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小厨房炖着的红枣乌鸡汤应该好了,云姑姑去端过来吧。” 乌鸡滋阴养神,对妇人最好。文秧的心腹太医说过,与其吃人参等补药,还不如食补来得温和无副作用。 云姑姑脸上有几分讪讪,但还是应了一声出去了。 何姑姑道:“娘娘,她只是一时没转过弯来。” 其实宫里大多数人都和云姑姑想法差不多,觉得从七王妃入手,比直接对付裕嫔更容易,还能起到打击裕嫔一脉势力的目的。 “我知道。”文秧当然也明白,她只是不愿意那么做而已。 何姑姑陪笑道:“娘娘放心,下官一定想个周全的法子,让裕嫔吃个教训。” 文秧却道:“不必了,我已经有想法了。” 她修长白皙的柔荑轻轻按在桌面上的册子上,那是内务府今日一早就送过来的,上巳节的菜品单子。 何姑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着她指尖正好指着的“芹菜酿肉”,心中一动,陡然明白了什么。 ——那个菜品,是皇子们桌上的。而男子吃多了芹菜,于子嗣无益。 “娘娘的意思是,从……下手?”她伸手比了个“七”点手势,眼中尽是询问之意。 文秧淡淡道:“没了七弟妹这胎,老七的妾室们还会有无数胎, 难不成咱们整日里都不干别的了,要一直盯着老七的后院吗?” 还不如釜底抽薪,一劳永逸。 第80章 连得三女且不说文秧这边…… 且不说文秧这边如何安排,只说景阳出了宫门也没回刑部,只叫跟着的小厮替他告了假,他则是带着王喜,直接就回王府去了。 路过内城的街道,见两边店铺有卖糕点、卖蜜饯、卖干果的,就吩咐王喜:“你找两个可靠的人,把王妃素日夸赞过一句的零嘴全买一份回去,防备王妃嘴馋了要吃。” 他虽然是第一次当爹,没什么经验,但也隐约听人说过,怀了孕肚妇人嘴巴都刁,指不定就忽然起了心思要吃什么东西。 家里要有小主子了,王喜也替主子高兴,闻言响亮地应了一声,笑道:“若说王妃的喜好,别人不能尽知,燕姑姑和张五必然是知道的。燕姑姑是王妃离不得的人,就辛苦张五跑一趟吧。” 张五是当初跟着出宫的老人,景阳自然是知道的,也知道他和王喜之间的恩怨。见王喜竟然肯推荐张五,景阳心里诧异了一下,但对张五的能力还是认可的,便点头同意了。 又解决了一桩心事,景阳更加迫不及待,扬鞭催马,意气风发。 一时回了王府,底下人还来不及通报,他就先兴冲冲跑进了正院,见人就问:“王妃呢?王妃何在?” 正院伺候的人个个喜气洋洋,一边行礼一边回话,告诉他王妃正在内室歇息呢。 自从查出她有身孕之后,以燕姑姑为首的一众婢女们就都来了精神,这也不让她做,那也不让她做,就怕她累着了自己。 瑶光虽然觉得她们过于紧张了些,但也知道她们是为了自己好。 如今是刚知道这个好消息,都在兴头上呢。等过些日子,他们自然就不会这么紧张了。 燕姑姑笑道:“养珠的事,还是先让张五看着吧。下官如今最大的任务,就是好好照顾王妃。等小主子出生了,秋萍他们也调理出来了,下官再接手不迟。” 但瑶光却不同意,正色道:“姑姑,张五固然很好,但养珠子是我自己弄的头一桩买卖,除了你我谁也信不过。” 其实她就是不想让燕姑姑继续陷在后宅里,她总觉得像燕姑姑这样的女子,应该有更加广阔的天地。 养珠子只是第一步,等过几年珠子养成了,她再让燕姑姑出去替她掌管铺子。 被她这么信任和依赖,燕姑姑又是高兴又是为难。但瑶光已经不止一次鼓励过她,她心里已经蠢蠢欲动了。 于是,在瑶光的劝说和翠娥等人的再三保证下,燕姑姑还是决定不放弃掌管养珠事宜了。 景阳就是在这时候进来的,还没进门就笑道:“王妃倒是难得这么安逸,看来是小王来的不是时候了。” 这话本没什么,但瑶光却想到了前世流行过一阵的某个表情包,不由“噗嗤”一笑,乐道:“不,你来得正是时候。” 见她要起身,景阳赶忙拦住,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弯着腰询问道:“你身上可有什么不爽利的?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都告诉我,我叫他们弄来。” 第86章 “我好得很。才诊出来,姑姑他们就把我当易碎的琉璃娃娃,连喝水都不让我自己拿着茶盅了,还能有什么不如意的?” 瑶光假意抱怨了一番,伸手要拉他一起坐下,却被他轻轻躲开了。 “你别动。”景阳道,“我刚从外面回来,风尘仆仆的,身上都是灰。我就是心里放不下,先来见见你。如今见你还好,这就去洗漱一番。” 说完就转身去了,王喜已经命人抬了热水在稍间,景阳沐浴更衣完毕,又让人擦干了头发,这才松松挽着返回内室。 彼时瑶光正歪在榻上,秋萍拿着美人锤替她捶腿,红绒则是端着一碗冰糖银耳,一调羹一调羹地喂到她嘴里。 景阳上前示意红绒把碗给他,侧坐在榻上接替了红绒的活儿。 瑶光好笑道:“你们这样,怪麻烦的,还不如让我自己一口喝了呢。” “那可不行。”红绒见景阳意动,明显是要顺着她来了,忙道,“姑姑可是说了,如今王妃可不能吃得太急,仔细肠胃不适。您又不爱喝那些苦药汁子,还是仔细些的好。” 听到是为了她好,景阳动摇的心立刻就坚定了,柔声哄道:“来,瑶娘张嘴,很快就喝完了。” 瑶光无奈,只得随他们去了。 因着她月份尚浅,不好张扬出去,因而只是差了个人去傅家告诉了一声,叫他们先不必过来,等满了三个月再说。 卢氏婆媳也只是收拾了些孕妇用得着的东西,卢氏又亲自画了保胎的符箓,叫她贴在床头,倒是没急着过来看她。 ===== 转眼就到了上巳节,瑶光的胎还未稳,皇后早就命人特意告诉她,叫她不必去裹乱,只管在家好生养着。 太子妃已经承办了许多次宴会,上巳节的宫宴全程没有出任何岔子,圣人为此还特意赏了太子妃。 更加可喜的是,没过多久,太子妃和六王妃前后脚传出了有孕的消息,太子妃的日子竟是比瑶光还早了半个月。 皇后虽然不喜欢太子妃,但对她肚子里怀着的孙子还是很喜欢的,比照着给瑶光的赏赐,也叫人送了一份去东宫。 只不过,太子妃会不会用就是两说了。 接下来,皇室新娶的五个儿媳,有四个都进入了养胎阶段,皇后想了想,干脆就都给了恩典,许他们生产之前不必入宫。 得了这个恩典,杨婉、李思蓉和瑶光多多少少都松了口气。 杨婉和瑶光自不必说,他们只是觉得每次入宫都要多番准备,还得按品大装,一天下来累得不行。 李思蓉则是纯粹不喜欢和婆婆裕嫔相处,不想听裕嫔那些“贤惠大度”的言论。皇后发了话,她乐得耳根子清静。 要李思蓉说,裕嫔自己就是个善妒的,怎么好意思说教她的? 人一旦安稳下来,日子就过得飞快。 几乎是转眼之间,杨婉家的庶妃最先发动,生下了六王的长子。东宫的两个侍妾随后,给太子夫妇添了两个女儿。 随着两位小郡主呱呱坠地,太子妃文秧的压力骤然大了起来。 东宫妻妾三人先后有孕,帝后和太子都抱了很大的期待。如今前面两个都是姑娘,他们难免更加期待文秧腹中的是个小子。 这其中,又以太子的期待最为恳切。 他已经感受到了,自从他在朝中获得大臣的拥戴以来,圣人对他的态度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要说圣人有换太子的心思,太子是不信的。可那种隐隐的忌惮之意,就足以让太子警醒了。 如今,他迫切地需要一个皇孙来做他和圣人之间的润滑剂,缓和圣人对他的猜忌。 只可惜,太子妃生下的,也是个姑娘。 太子失望不已,却也知道生男生女都是天意,并不是太子妃的错。 因而,他非但没有迁怒文秧,反而压着心里的失落安慰文秧:“等你养好了身子,咱们再生就是了。” 文秧本来就心思重,太子越是如此,她就越是自责。本来女儿家坐月子最该滋补,她一个月子坐下来,反而瘦了好几斤。 偏太子自幼长在宫里,见惯了嫔妃们为了争宠拼尽手段,月子里暴瘦的大有人在。 不说别的,就说这一批秀女里最早有孕的申贵人,还有甄妃。他们俩分别替圣人生下了十三皇子和十四皇子。 甄妃倒还好,本身地位稳固,又有两位皇子傍身,坐月子是以保养自身为重。 那位申贵人才出了月子,腰肢竟然就恢复得和没怀孕 的时候差不多了。 就算宫中保养的秘方过,一个才入宫不久的贵人又能得到几个?能比得上甄妃? 可甄妃身材恢复得都没她好,若说她不是以损伤自身的代价做到的,但凡生育过的女子,谁信呢? 可偏偏太子不知道,见太子妃出了月子就瘦了下来,还以为是恢复得好呢。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还有更让文秧难受的。 一连得了三个女儿,让急需儿子来改善和圣人父子关系的太子难免急躁。等文秧出了月子,太医诊断之后说是可以同房了,他就一连在正屋歇了半个月。 好在文秧手里有权,太子后院也还没有侧妃。那些庶妃侍妾们纵然心有微词,也不敢表露出来。 而且半个月之后,太子就恢复了以往的雨露均沾,只是比起没生育过的,包括文秧在内的生育过的三个妻妾,侍寝的时间更多一些。 对了,那两个生了女儿的侍妾,已经由文秧做主,抬为庶妃了。 文秧心里也在庆幸他们生的都是女儿,但凡有一个生了儿子,作为长子的生母,都得给一个侧妃的份位。 就比如六皇子府那个赶在杨婉前头怀孕的苏庶妃,她一举得子,心中自然十分得意。 如果不是杨婉还没生,不知是男是女,苏庶妃只怕更加得意。 杨婉纵然心里不大自在,也知道苏庶妃生了长子,早晚都会抬分位,与其让六皇子或贤妃开口,还不如她自己把这恩典给了。 如此一来,苏庶妃再怎么得意,也不得不承她的情,日后不好在杨婉眼前跳得太欢。如若不然,别人就要先戳她的脊梁骨了。 第81章 顺利生产在这种氛围下,…… 在这种氛围下,原本不在意孩子性别的瑶光,也不由紧张起来。她又知道景阳不可能不在意,一连几日都心不在焉。 景阳自然察觉了,本想直接问她,又想到女子孕期心思敏感,怕加重她的心事,不敢直接来问她。 他思来想去,悄悄把正院伺候的几个大丫鬟轮流叫出去询问。 虽然瑶光并没有和身边人透漏什么,但红绒和秋萍心细,隐约猜出了几分。原本他们已经商量着开解王妃了,见王爷来问,心中大喜,忙把猜测的都说了出来。 景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叮嘱他们回去老实伺候,不要乱说话。 等到第二天,他下职回来就带着两个匣子去探望瑶光。 因着他经常从外面给瑶光带些惊喜,瑶光习以为常,却还是每次都表现得十分惊喜。 “八郎,这是什么?”瑶光眼睛亮晶晶地问,里面全是迫不及待。 景阳也没卖关子,直接把两个匣子都打开放到她面前,里面分别装着一金一玉两把长命锁。 瑶光微微一怔:“这是……给孩子买的?” 嫁入皇室这么久,某些规矩她自然知道。皇子皇孙们出生之后,宫中的赏赐都会有长命锁,赐给男孩的是金锁,赐给女孩的则是玉锁。 “对,给孩子的。”景阳露出个嫌弃的神情,“内务府准备的那些,料子是好料子,只是做工千篇一律。这可是咱们头一个孩子,自然要给他最好的。” 瑶光的眼睛湿润了起来。 她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景阳特意找了两个长命锁来,或许有看不上内务府手艺的心思,但更多的必然是看出了她内心的不安,借此来宽她的心。 作为重活一世的人,瑶光本来没多少感性。这些日子之所以和景阳相处融洽,全因景阳对她尽心。 而这份尽心,还是建立在她的谋算之上的。 她不敢肯定,若是景阳看穿了自己的真面目,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喜欢她、宠爱她、包容她。 “怎么还哭了?”景阳笑着给她擦眼泪,调侃道,“我听老人们说,孩子在娘肚子里是能感知到外面的。你这做娘的哭鼻子,小心孩子在肚子里笑话你。” 也不知肚子里的孩子是否真的有灵性,他话音刚落,孩子便踢了一下瑶光的肚子。 她不由“哎哟”一声,唬得景阳变了脸,慌乱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瑶光见此,“噗嗤”一笑,抚着肚子嗔了他一眼,娇蛮地说:“都怪你口无遮拦,说的话让孩子听见了,他在我肚子里打拳呢。” 景阳松了口气,大手覆在瑶光的柔荑上,笑着哄道:“他这是在跟爹娘打招呼呢。瑶娘,我已想好了两个名字,若是女儿,就叫佩瑜;若是儿子,就叫沛然。” 第87章 他知道瑶光的不安因何而起,故意把女儿说在前面,以表明自己并不在意是男是女。 实际上,他当然不是真的不在意,却也不是很在意。 这个孩子的到来,证明了他们夫妻的身体都没问题。有了第一个,还怕没有第二个吗? 瑶光的不安,本来就是因为妯娌们接连生产,导致整个京城都在关注他们这些皇子妻妾们生男生女而导致的。 就算景阳不来安慰她,再过几天她自己也能想通。 可景阳偏偏注意到了,还这样小心翼翼地安抚她的情绪,瑶光再怎么冷静理智,此刻的感动也是实实在在的。 她对感情的表达一向直白,心绪涌动间,直接就抱住了景阳,并在他开口之前吻住了他的唇,将满心热切的情感传递了过去。 景阳有些无奈,却还是纵容地回抱住她,一边小心翼翼地护住她的肚子,一边任由她在自己身上作乱。 伺候的人早就低下头去,被红绒带着退到了外间。他们相互打量,捂着嘴窃笑,为自家主子宠爱依旧而高兴。 深宅大院里,唯有主子的地位稳固,他们这些伺候的人才能得到好处。 过了许久,瑶光气喘吁吁地松开了他,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轻轻蹭了蹭,声音娇软柔媚:“八郎,人家好喜欢你,比从前更喜欢你。你也要比从前更喜欢人家!” 景阳将下巴搭在她散挽的圆髻上,语调温柔极了:“最喜欢你,只喜欢你。” 两人静静地依偎着,谁都没有再说话,却有恬静的氛围萦绕在四周。 阳光透过百叶窗铺洒进来,在地面上碎成一地斑驳的金光。窗外的石榴树上,两只叽叽喳喳的雀鸟依偎在一起,仿佛这就是地久天长。 ===== 随着瑶光产期临近,景阳做主把岳母大周氏请进了府里,专门照顾瑶光。 皇后那边本要赐个有经验的嬷嬷,得知他们请了大周氏,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就是怕派下去的人仗着皇后的势和大周氏别苗头,反而让瑶光养不好胎。 当然了,能让皇后如此退让的,是卢氏展现出来的本事。 不管什么时候,有真本事的人,都会格外受人尊敬。 大周氏来了之后,翠娥和红绒就专门配合张五掌管内宅事务,照顾瑶光的重任,全然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也是跟着婆母做过多年稳婆的,对照顾孕妇经验十足:每五天摸肚子检查一次胎位,保证孩子一直是头在下;每天合理搭配饮食,并亲自看着女儿走动,预防胎儿过大难产。 还有王府的正副两个良医正,更是被奉了景阳命令的张五压着,潜心研究怀孕和生产时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并应对的方法。 几个月下来,他们别的医术没什么长进,但关于妇产科的,可真是突飞猛进。各类研究成果列出来,竟然集合成了一本书。 张五深知想让马儿跑,就得给马吃草的道理,把他们编纂的册子呈给景阳过目。 景阳趁着休沐的日子仔细翻看,见上面论据详实,可行性极高,当即大喜,命张五去账房支了二百两银子,一人赏了一百两。 捧着百两纹银,两位医官瞬间就觉得这些日子的辛苦都值了。 非但如此,他们还有了继续研究下去的动力。 毕竟,王爷他有钱是真给呀! 又过了一个多月,瑶光终于在整个王府的期盼下发动。大周氏亲自带着两个内务府派来的稳婆接生,两个医官提前准备好了各种方子,就守在产房外,一旦里面出半点问题,他们就照方熬药。 索性瑶光身强体壮,不但养得好,胎儿的个头也不大,景阳下职回府不久,产房里就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 “生了,生了!” 众人都激动不已,景阳更是心气一松,腿都软了。 好在王喜眼疾手快,慌忙扶了一把,让景阳靠在他身上,避免了摔倒的尴尬。 景阳大喘了两口气,焦急的目光一 直盯着产房,嘴里不住地问着:“怎么回事?孩子怎么还在哭?” 特意赶过来的燕姑姑有些好笑,忙安抚道:“王爷莫要担心,亲家夫人亲自在里面看着呢,还能让小主子受委屈不成?” 景阳嘴里说着“也是,也是”,脸上的担忧却半点都没减少。 作为一个新手爹爹,他正是热情最为高涨、父爱最为浓烈的时候,不亲眼看见孩子安好,是不会放心的。 过了大约一刻钟,大周氏喜气洋洋地抱着一个绿色的襁褓出来了,凑到景阳身边笑道:“王爷快来看看,这孩子长得多俊呀!” 看见襁褓是绿色的,在场的就都知道生的是个小郡主。景阳忙低头去看,满心的期待在见到孩子的那一刻都化作了愕然。 “她……她怎么……” 毕竟是亲女儿,景阳吭哧了半天,到底没把那个“丑”字说出口。 可是岳母怀里的小姑娘皮肤红彤彤的,一双肿泡眼,脸上还有密密麻麻的水泡。就算带着厚厚的父爱滤镜,他也没法昧着良心夸一句“好看”。 大周氏见过太多新手爸爸,经验十分丰富,只看他满脸纠结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顿时好笑道:“小孩子刚出生都这样,等再长两天,脸上水泡和眼皮上的水肿就都消了。 还有这皮肤,刚出生时越红,等这红色褪了就越白。这孩子的眉眼集合了你和瑶娘的优点,皮肤又如此白皙,将来必然是个美人坯子。” 她每说一句,景阳的眼睛就更亮一分,好险没亮成聚光灯。 他怕自己没经验伤到孩子,所以不敢抱,只敢就着岳母的怀抱目光灼灼地看着,越看越觉得自家闺女好看。 但大周氏只给他看了一会儿,就抱着孩子回屋去了,对景阳道:“刚出生的孩子都娇嫩,可不能吹了风。” 景阳忙附和道:“对对对,孩子要紧,孩子要紧,岳母快抱进去吧。” 他一边说,一边追着大周氏的脚步要进去,却被内务府派来的产婆拦住了,“哎哟我的王爷呀,您可不能进,产房污秽,不吉利。” 景阳脚步一顿,问道:“王妃如何了?” 产婆笑道:“王妃身子骨硬朗,虽是头胎,生得却也比旁人容易,如今正吵着要吃东西呢。” 正说着,就见秋萍提着食盒走了过来。产婆顿时就顾不得景阳了,忙招呼秋萍:“姑娘快把食盒给了老身拿进去,王妃生孩子出了大力气,这会儿正饿呢。生了孩子的妇人,可饿不得。” 见自己又成了多余的,景阳一时讪讪,却又舍不得走,就在门口耗着。 直到产房都收拾干净了,内务府的两个产婆领了赏告退离去,景阳一溜烟就钻了进去。 彼时瑶光正和孩子一起躺在床上,由母亲陪着说话呢,见景阳进来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进来了?” 景阳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先和岳母行了礼,低声笑道:“你放心,内务府的人都走了,不会有人说闲话的。” 他才不在乎什么污秽不污秽的,先前不进,只是不想内务府的人出去了说瑶光闲话而已。 这世道就是如此,夫妻间不管谁做了不好的事,舆论和道德都会理所当然地推给女方。 第82章 六王府乱象女婿待女儿一…… 女婿待女儿一向贴心,大周氏是没什么不放心的,见他进来了,随意叮嘱了两句就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了小夫妻两个。 随着长辈离去,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又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瑶光揶揄道:“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原来也怕丈母娘。” “你还说我呢?你不也怕岳母吗?”景阳不甘示弱地呛了回去,才道,“我又不是傻子,谁是真心对我好,谁是假意对我好,哪里分不清楚?正因为知道岳母是真心为了我们夫妻好,我才格外敬重。” 唯有敬,才会怕让老人家失望。 瑶光得意地笑了笑,忙侧身招呼他来看女儿:“八郎你快来看,咱们的女儿多可爱。佩瑜,佩瑜,你取的这个名字,真是太贴切了!咱们的女儿,就像玉一样美好。” 景阳凑了过去,声音一下子就柔了八度,目光温暖地看着小佩瑜,柔声道:“她是咱们的掌上明珠,我一定给她最好的,让她一辈子都无忧无虑。” 瑶光道:“不能只纵着她玩耍,也要给她请先生,教她读书写字、做学问。” 景阳笑道:“她是个姑娘家,不必这么严厉吧?只要有咱们夫妻在,谁敢说她什么?就算他们不在了,她也还有兄弟撑腰呢。” “话不能这么说。”瑶光不依道,“你也说了她将来会有兄弟,她弟弟必然是要好生教导的。两个都是咱们的孩子,只给她弟弟请先生精心教导,她却没有,心里能不难受吗?” 她眼珠子一转,露出沮丧之色:“我小时候家里穷,请不起先生,虽然跟着舅姥爷认识了几个字,舅姥爷却因我是女孩子,教的时候并不精心,我一直很羡慕弟弟们。” 第88章 说到这里,她仰起头来,神情楚楚地看着景阳:“我不想咱们的女儿也像我一样,只能在心里羡慕弟弟们能好好读书。” 景阳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倾身把瑶光抱进怀里,看着女儿保证道:“咱们的女儿跟儿子一样,五岁起就请先生开蒙。到时候请好先生来,至少得是个举人。” 瑶光立刻欢喜起来,倾身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娇声道:“我就知道,八郎不但是个好丈夫,还是天底下最好的爹。” 望着妻子的笑颜,景阳觉得一切都值了。 ===== 晋王喜得贵女的消息很快就报到了宫里,圣人和皇后得知又是个女孩儿,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叫人送来的赏赐。 圣人的赏赐是按照旧例来的,皇后的赏赐在旧例的基础上多加了五成,和当初赏赐太子妃时一样。 对此皇后也有说法:“两个都是本宫的儿媳,在本宫心理都是一样的,自然不偏不倚。” 可明眼人都知道,文秧是太子妃,瑶光却只是晋王妃,皇后对两人不偏不倚,实际上就是偏向瑶光。 作为受益者,瑶光自然不会得了便宜又卖乖。而文秧对皇后的偏心并不在意,她更在意圣人和太子对她的看法。 知道太子盼儿心切,她出了月子之后就积极调养身体,让太医给他开了许多滋补的药,一天三顿,顿顿不落,直喝得连吃饭都是苦的。 但效果也是显著的,等到杨婉的儿子满月,太子妃就又被诊出了身孕。 得到消息,瑶光都惊呆了,心有余悸地对景阳道:“她未免也太拼了!这样连续生育,对身体的伤害可是很大的。” 说到这里,她又警惕地看着景阳,直白地问:“你不会也想让我快点再怀一胎,好给你生个儿子吧?” “当然不会!”景阳已经学会了抱孩子,此时佩瑜就在他怀中。他一边逗女儿,一边笑道,“五哥是有皇位 要继承,我这辈子最多也就是个亲王,不必着急培养继承人。回头就叫良医开一副不伤身子的药,这几年你先喝着。” 没影的孩子和妻子的身体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瑶光这才转嗔为喜,妩媚地睨了他一眼,笑道:“这还差不多!” 不多时,佩瑜玩累了,秀气地打起了小呵欠。景阳叫来奶娘,让她把孩子抱下去,顺势搂住瑶光,推心置腹道:“其实我挺害怕的。” “什么?”瑶光不解地看着他。 景阳道:“你是知道的,母妃就是因为生我到时候难产,没挺过来去的。 那天从衙门回来知道你进了产房,我当时一颗心就提了起来,生怕你也步了母妃的后尘。 好在上天垂怜,没对我那么狠心,咱们的女儿顺顺利利出生了。” 他压低了声音,在瑶光耳边道:“方才佩瑜在这里,我怕她听了难过就没敢说。其实我心里是盼望你能一举得子,这样以后就再也不必受生育之苦了。” 诉完了心声,他又忙找补道:“我不是不喜欢女儿,只是心里害怕。得知生的是个女儿,我心里也是很欢喜的。” 瑶光安抚地在他怀里蹭了蹭,调侃道:“这话的确不能让女儿听见,不然她往后可就不和你亲了。” 她听得出来,景阳说这些话都是发自肺腑的,在这个视重男轻女为理所当然的时代,他也犯不着在这方面说谎。 他固然看重女儿,但对女儿的看重是不加任何期待的。只想着让女儿一辈子快快乐乐,不期望女儿将来能建立什么功业。 乍一听好像是个女儿奴,可实际上谁都明白:没有任何期待,也就意味着不会把核心资产投资在女儿身上。 就像他一开始打算的,只要女儿高兴就好,其余的什么都不要求。 之所以在瑶光提出要求之后,他爽快地答应给女儿请先生精心教导,不过是因为请一个或几个好先生,对他一个郡王乃至将来的亲王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如果让他拿自己的王位替女儿谋求利益,他肯定是要再三考虑多番推辞的。 但如果要把这些资源全部堆在儿子身上,他固然也会有所犹豫,但绝对会爽快很多。 这些瑶光都心知肚明,但她更知道,景阳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人,无论性别还是地位,都处于既得利益的群体力。 想改变他的思想,很难很难,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而瑶光能做的,就是哄着他晚几年再要二胎,在这几年里积极培养他和女儿的感情,培养他为女儿争取利益的意识。 如此一来,就算晋王这个爵位注定要落在儿子头上,他们的女儿也会比这世上大多数女孩子自在的多。 至于为女儿谋求更多的……这得看上天给不给契机了。 瑶光立刻切断自己的思绪,不让自己再多想。 在这个时代,想得太多只会让自己痛苦。她能在麻痹自己和清醒看世界之间找到一个平衡,就已经耗费许多意志力了。 两人依偎在一起说闲话,瑶光唏嘘道:“你是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六哥府里可热闹了。” 为六皇子生了庶长子的苏氏终究成了侧妃,是杨婉主动求来的。 苏侧妃生了长子之后,就一直在暗暗祈祷王妃生一个女儿。哪知事与愿违,嫡子出生了,庶长子的身价瞬间暴跌。 已经做好了张狂起来准备的苏侧妃,就像一个吹满了气的皮球被针扎了一下,满满的期待瞬间落空。 那种落差感,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而苏侧妃,显然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在想方设法地争宠。她不敢在杨婉面前张狂,却可着劲儿地欺负府里的庶妃和侍妾。 她刚生下长子不久,哪怕王妃已经有了嫡子,那些侍妾心里也对她忌惮不已,明面上不敢和她抗衡。 但明面上不敢反抗,不代表人家就要忍气吞声。 大家的出身都差不多,甚至有两个侍妾还是小官的养女,自认为出身比她高贵多了,哪里会真的服她? 于是乎,六皇子这些天享了不少艳福。 今天这个弹琴,明天那个唱曲儿,后天又有人亲手煲了汤送到书房去……简直是花样百出。 杨婉管家的手段算是不错的,但也仅仅是在普通富户之家算是不错。 偌大一个王府,奴仆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派系林立,想要梳理清楚已经不容易了,要全部弹压住更是难上加难。 她身边倒是也有陪嫁的女官,可陪嫁女官天然就是内务府一派的,有自己的立场。 而一旦选择了站边,别的派系就很难服她,自然就不好管了。 再加上六皇子自己也不大检点,对爱妾之间的争锋吃醋照单全收,还乐在其中。 那些妾室们察觉到了他的心意,自然变本加厉,不把王妃的警告劝诫放在心上,杨婉可谓是心力交瘁。 但她也不是吃素的,转过头就给六皇子举荐了两个人,一个是她的族妹,一个是她的表妹。 这两位一来,从苏侧妃到底下的侍妾,全都炸开了锅,个个如临大敌。 圣人有那么多皇子,为什么除却太子之外,就属景阳的身份最尊? 不单单因为他是皇后的养子,还因为他的母亲是皇后的亲妹妹。 虽说在男权社会里,男主人才是家里真正的主人,可当家主母也是有特权的。 就比如同为妾室,当家主母的同族姐妹,地位天然就要高一些。表妹的地位稍低,但也在其他妾室之上。 杨婉把族妹和表妹荐入府之后,直接带着入宫拜见了贤妃。贤妃也很给儿媳面子,直接就做主,让两人如正经秀女一般,从庶妃做起。 明眼人都知道,这两位一旦有了产育,无论生男生女,都跑不了一个侧妃的分位。 第83章 知足常乐的坏处资源是有…… 资源是有限的,一下子跑来两个争夺资源的强劲对手,六皇子后院那些妾室们如何不慌? 当他们想要联合起来对付两位新人的时候,才尝到了杨婉这个王妃从他们这里尝到的苦涩。 因为六皇子就是个来者不拒的人,杨婉娘家朝王府里送人,还是给女儿送帮手,自然都是从全族里精心挑选的,无论容貌身段还是性情,一个比一个出挑。 有更好更新鲜的来了,六皇子哪里在意那些旧人怎么想? 两人很快就包揽了六皇子的宠爱,包括苏侧妃在内的其他人,被挤兑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他们也知道自己能入皇子府邸,机会是谁给的,更知道他们天然就是和王妃一党的。 因此,两人得宠之后,就多次劝说六皇子来看望嫡子。 俗话说得好,见面三分情。 虽然对男人来说,无论嫡庶都是自己的儿子。但见得多了,自然就有了更多的期待。 其他皇子在晋王府安插了眼线,景阳和瑶光也不是吃素的,在其他皇子的府邸也都有钉子。 第89章 瑶光这边铺的人手都是从各府采买人员入手,这些人和府中各处都有联络,可是让她听了不少八卦。 原本瑶光以为,最热闹的应该是七皇子府。毕竟李思荣还未成婚就犯了错,被裕嫔和七皇子不喜。 哪知道,就因为李思蓉成婚之前就敢在宫里作妖,那两个秀女出身的庶妃忌惮非常,生怕把她惹急了,人家直接不管不顾先把他们弄死。 两个庶妃的态度,也给后续进府的侍妾们打好了榜样,谁都不敢在李思蓉面前尥蹶子。 与之相反的,杨婉从一开始表现的就十分贤惠了。 贤惠的人设固然会带来舆论上的好处,但在实惠上,却难免被人蹬鼻子上脸。 偏偏为了维护这个名声,她还不能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这两人一个被婆婆和丈夫不喜,一个赢得了舆论上的道德积累。但究竟谁的日子更舒服,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听她提起六皇子府的乱象,景阳嗤笑了一声,神情却有几分复杂,说:“六哥是个聪明人。” 作为排行和太子最近的皇子,六皇子受忌惮的程度,只在景阳之下。 再加上景阳是皇后的养子兼亲外甥,如果太子出了什么意外,皇后肯定更乐意让他继承皇位。 六皇子的存在,也就更加碍皇后的眼了。 瑶光睨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乐在其中呢?你不会是羡慕他吧?” 景 阳连忙端正了神色,不屑一顾道:“我羡慕他?他有什么值得我羡慕的?我有这么好的王妃,替我把王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让我半点后顾之忧都没有。羡慕他?羡慕他府里乱成一锅粥吗?” 瑶光“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轻捶着他的胸口嗔道:“讨厌!就会说好话哄人家开心。” 景阳顺势把人揽住,信誓旦旦地说:“小王说的虽然都是好话,但也都是实话。” 瑶光眼中已露出喜色,偏面上还要端着,假做矜持道:“勉强信你一次。你要是敢把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领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王妃放心,小王不是那等人。”景阳再三保证,好话说了一箩筐,瑶光才终于绷不住了,咯咯笑着搂住他的脖颈,在他脸上乱亲一通。 见她笑了,景阳也笑了起来,托住她的腰肢防止她摔到,任由她在自己脸上作乱。 ===== 第二天下午,傅家四兄弟护送着一辆马车来了晋王府。兄弟四人都骑着马,马车里坐的自然是玉微。 他们一早就打好了招呼,来晋王府探望姐姐和外甥女。玉微主要是找姐姐说些不好和长辈说的话,天枢兄弟四人,则是得了景阳的允许,找府中当值的属官,请教功课和官场上的规则。 家族有没有资源,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 如果傅家没有发迹,以天枢和天璇的资质,这辈子能考个秀才也就到头了。 将来最多向舅姥爷卢秀才那样,在乡下做个教书先生,不必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地里刨食罢了。 天玑和天权的资质虽然好,有考中举人甚至是进士的机会,却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还没参加科举,就能接触官场上的东西。 傅家人有个特点,那就是知足常乐。这一点好也不好。 好就好在贪欲不多,不容易被人利用。但不好的地方,就在于缺了几分上进心。 就像王府的属官对他们来说,算是现成的资源,可若不是景阳主动提起,他们兄弟四个谁都没想着来王府打扰。 ===== “大姐,我们来看你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瑶光根本不用猜,就知道必然是玉微。 等五人进门,瑶光好笑地瞪了玉微一眼,嗔道:“都是大姑娘了,该安稳些了。” 玉微不以为意,行礼过后便依偎到姐姐身边坐下,嘻嘻笑道:“大姐不是说了嘛,我又装不了一辈子,干脆就不装了。那些喜欢娴静淑女的人家,自然就不会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 如今傅家人也算知道了,权贵之家联姻,看的都是双方的家世。就算家里女儿性子再好,如果家世不够,让人家觉得结这门亲事无利可图,人家也不会来搭理的。 相反的,那些和傅家门当户对的人家,根本不会在意傅家女儿性情如何。 瑶光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歪理多!” “哎呀大姐,我这个性格,避免的吃亏了呀。”玉微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瑶光笑了:“这倒也是。” 她扭头看向乖乖站着的四个弟弟,特别是年纪最小的双胞胎,诧异道:“你们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天玑和天权对视了一眼,天权道:“来之前爹特意交代了,在王府要安稳些,莫要给姐姐丢脸。” 另外三人连连点头,表示就是天权说的那样。 瑶光笑道:“等会儿见了王府属官守着礼数就行,在我这里不必。” 四人又对视了一眼,瞬间都松懈了下来。天枢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笑道:“从前在乡下是懒散习惯了,猛地进了京城,虽然日子好过多了,但那些礼数也是真束缚人。” 相比之下,年纪更小的天权就比较看得开了,接口道:“这可能就是先生说的,凡事都有代价。大哥我问你,现在的日子和乡下的日子比,你更喜欢哪个?” 天枢不假思索道:“这还用问?当然是现在的了。” 现在虽然见个外人都要恪守礼数,但锦衣玉食的,还有人伺候,不比在乡下看不见前途强一百倍? 那些嘴里喊着喜欢闲云野鹤的人,既然是从小就不缺吃穿,没受过半点人间疾苦的。 让那些人像他们家从前一样,去乡下住两年,吃两年糙米和三合面,过两年一年到头见不到油水的日子,他们就彻底老实了。 见他如此坦诚,大家都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瑶光又问了问他们的功课,就打发去外书房见王府属官们了。 屋里就剩下了姐妹二人,瑶光让人把茶撤下去,换了玉微爱喝的玫瑰银耳羹来,姐妹二人一边喝一边说话。 瑶光问道:“上次娘来的时候,说家里已经替你相看婆家了,你可有心仪的公子?咱们自家人私下里说话,不用顾虑那么多。你若有喜欢的,我就替你打听打听。” 在神京,每个阶层都有固定的交际圈子,玉微能接触到的适龄公子,大部分都是和傅家门当户对的。 既然左右都要嫁人,当然要选一个更顺眼的。 玉微却直接摇了摇头,老没意思地说:“没有。根本就没想过成亲的事,也就是奶奶和娘他们着急。” 瑶光道:“那我和奶奶说说,晚几年再给你相看?” 玉微如今还不到十五,的确是早了些。 “别,不用,先相看着吧。”玉微却道,“若是相看得晚了,好的都被别人挑走了。” 瑶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无语地问:“你是听谁说的?京城的公子们一茬一茬地长起来,好的怎么就被别人挑完了?” 玉微振振有词:“可是我娘和大伯母说的也对,富贵人家定亲都早呀。若我挑得晚了,跟我年龄相当的不就都被别人挑拣过了?我可不想给人做后娘。” 很显然,她已经被长辈们那套理论彻底说服了。 若叫瑶光说,就算适龄的都订婚了,也完全可以找小两岁的,怎么就非得给人当后娘了? 但这种事情,玉微自己已经有想法了,就算她这个做姐姐的,也真不好多说什么。 如若不然,玉微将来嫁人了日子过得不好,心里难免埋怨她。 于是,瑶光便道:“说的也是。那就先挑着,挑好之后先定亲,晚两年再出嫁。” 虽然这个世界不是真正的古代,有安全可靠不伤身的避孕方子。但药这种东西,能不吃还是不要吃的好。 再者说了,以如今的舆论环境,要是嫁过去几年肚子还没动,婆家那边肯定有话要说。 与其到时候被婆婆以子嗣拿捏,还不如干脆晚两年出嫁。 玉微点了点头,兴致勃勃道:“这个可以,我也不想太早嫁出去。” “那行,回头我和奶奶说。”瑶光直接拍板。 第84章 九皇子登门见大姐还是站…… 见大姐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玉微高兴了,兴致勃勃地说起自己跟着文先生学画的经历。 “我原来也不知道,原来作画也有这么多门道,有那么多技巧。”她依偎在瑶光身边,叽叽喳喳地炫耀自己新学的东西,俨然一个考了满分的小学生面对家长。 那种假作不经意,却偏偏掩饰不住的骄傲和得意,眼睛里放着光,满脸都写着“我考得这么好,快来夸我,快来夸我呀!”。 见她真的学进去了,日后也有了精神寄托,瑶光对她的未来的婚事就更放心了。 为何自古以来,在婚姻里是女孩子更容易受伤? 第90章 不过是这个世 道、世人想当然的教育里,女孩子接收到的信息,更多的是为家庭付出,把牺牲自己成全家人当成了美德。 特别是古代社会,女孩子没有真正独立的财产,从小被家里教着要相夫教子,成婚之后一心都扑在丈夫和孩子身上。 越是如此,丈夫和孩子就越是不会领情。你对他们的付出,他们视为理所当然。一旦有一天,你的付出稍微不能让他们满意了,他们就会生出怨言。 玉微培养出了真正的爱好,日后夫妻和睦自然好。就算夫妻不和,她也有作画可以寄托心神,就算会为丈夫伤心,也很快就会走出来的。 瑶光大大夸赞了她一番,直夸得她红光满面,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玉微一张嘴就开始大包大揽:“人物肖像是最难的,我如今还没学到。等我日后学会了画肖像,一定先给大姐画一幅。” 瑶光笑着点头,满脸都是鼓励之色:“好,我等着你。你从小就聪明,只是读书总是难以专心。原本我也替你发愁,却不想你天赋在作画上呢。” “那是。”玉微骄傲地弹起下巴,满脸都是得意之色,毫不谦虚地夸下了海口,“大姐,你就瞧好吧,我一定会成为一代大家的。” 瑶光大笑道:“好好好,等你真学出了名堂,一定要替我多画几幅,把落款写明了。我能不能名流青史,可就靠你了。” 玉微闻言更加得意,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这时,佩瑜睡醒了,奶娘喂了奶换了尿布,抱着进来找瑶光。 小娃娃记得母亲的气味,才一靠近就往这边扭过头来,伸着小手咿咿呀呀地和母亲打招呼。 “大姐,她认得你呢。” 瑶光把孩子接在怀里,玉微惊喜地凑了过来,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佩瑜白嫩嫩、软乎乎的脸颊,夹着嗓子逗她:“佩瑜,小佩瑜,我是你姨妈,你满月时咱们还见过呢,你还记得我吗?” 这么小的孩子,哪里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但孩子对声音敏感,听见有动静,便睁着一双圆溜溜的葡萄眼看了过来。玉微和她说话,她就以为眼前这个人要和她玩,小手又快又准,一下子就抓住了玉微细长的手指。 小孩子肌肤极嫩,力气却很大,手指包裹在软软的小掌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玉微觉得很新奇,轻轻晃了晃,竟然没有晃掉,一下子就瞪大了眼,转头对瑶光道:“大姐你看,咱们佩瑜这么小个人儿,力气却一点都不小。” 瑶光道:“可不是嘛。小孩子力气大得很,又不知道轻重。前天晚上奶娘赵嬷嬷带着她睡觉,没防备被她一脚蹬在腰上。第二天早上一看,青紫一片,现在还在家里养着呢。” 也幸好王府富贵,奶妈都是内务府精心挑选的,一次性送来了四个。 赵嬷嬷受了伤,瑶光不但赏了药,还赏了钱,叫她回去多休息几天,养好了再来。 四个奶妈之间必然是有竞争的,如果能够选择,赵嬷嬷当然不想在这个时候回去。 可她受了伤必然要擦药,就算留下来,也不能让小主子吃她的奶,只好回去养着。 她原是四个奶娘里最得脸的,奶水最充足,喂养佩瑜最多,佩瑜对她也最熟悉,可谓是独领风骚。其余三位就算心里再不甘,也不得不捧着她,更是隐隐以她为首了。 本以为日后也就这么着了,等到小主子不必再吃奶了,他们三个都退回内务府去,只剩赵嬷嬷一个继续留下来做教养嬷嬷。 那知天有不测风云,一朝风云变幻,最风光的赵嬷嬷出了意外,至少要在家里养七八天。 另外三个奶娘一直被她压着,心里却不是没有想法。得了这个机会,他们三个自然是联起手来,先把赵嬷嬷给压下去,彼此再较长短。 对此,瑶光都看在眼里,在赵嬷嬷回去的第二天,又把三个奶娘挨个敲打了一遍:有上进心可以,但谁也不许拿小主子做筏子。如若不然,倒霉的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家子了。 三人的皮一紧,不管原本有没有想法,如今都不敢有了。伺候起佩瑜来更加殷切,只要小主子不哭不闹,不管是哪个奶娘看孩子,都会主动抱着送到瑶光身边。 今日值守的是李嬷嬷,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妇人,她的第二个孩子比佩瑜大了两个月。 姐妹二人一边逗孩子,一边说闲话。玉微的心眼如今变多了,在外人面前很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但面对自家姐姐,她却还像以前一样,什么话都敢说。 瑶光从怀孕之后,就很少出门了,外界的消息全靠时常来往的陈思、阮子娴和娘家人带进来。 陈思和阮子娴带来的是上层的消息,娘家长辈和妹妹带过来的,是外戚和中层贵族的消息。 瑶光把这些仔细筛选一下,但凡觉得有用的,就都私下里告诉景阳。 很多时候,各家太太之间的交流,总会不经意间露出一些隐秘。 傅家姊妹五个在王府用了午膳,直待到景阳下职回来,他们当面拜谢过后,才告辞离去。 =====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赵嬷嬷回家休养了四五天之后,瑶光慢慢回过味来:原本赵嬷嬷得意时,虽然也把佩瑜照顾得很好,却总是有意无意阻隔他们母女亲近。 她把这些给景阳说了,景阳皱了皱眉,不悦道:“这些内务府的奴才,当真是心思不小。” 这明显是从小就引诱着小主子与生母不亲,更加依赖奶娘。等日后小主子长大了,奶娘能得到的好处不可估量。 其实不只是内务府的奶嬷嬷,许多大户人家的奶娘也会如此。 反倒是那些小有家财的富户,家生奴才里不一定有合适的人,大多数时候都是找牙人聘个奶娘回来。等孩子长到三四岁,就把奶娘辞退。 可以说,三个奶娘的阳谋已经成功了,景阳直接暗中派人在赵嬷嬷的饮食里下了点东西。还没等赵嬷嬷把腰上的伤养好,就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回奶了。 既然回奶了,自然就做不成奶娘了。 她带着无尽懊恼来找瑶光请罪,瑶光满脸遗憾地表达了惋惜,赏了她五十两白银,就让她回内务府去了。 瑶光心里很清楚,有了这一次的履历,日后内务府怕是不敢再让她去别的主子那里做奶娘了。 至于景阳那边会不会再做什么,瑶光就不去探究了。 自景阳定下了基调,天枢兄弟四人每隔五日,就会来一次晋王府,不拘是哪个属官当值,看在晋王的面子上,都很乐意指点他们一番。 至于玉微,她在姐姐面前打了包票,回去之后便发愤图强,不是练习各种技法,就是观摩名人字画。 见她如此上进,家中长辈都十分欣慰,也乐意替她收集。 京城权贵的嗅觉最是灵敏,傅家人才开始搜集名人字画不久,再有人求到卢氏和大周氏头上时,都会用字画做敲门砖。 又是一年草长莺飞,瑶光收到了两个好消息:陈思和阮子娴成婚数载之后,终于都有了孕信。 陈思还好,她嫁的是次子,没有生继承人的压力。再加上长嫂也是多年无子,就更没人在她面前说东道西了。 与她的惬意相比,阮子娴的压力就大多了。 九皇子上头虽然有八个哥哥,但他的母亲吴贤妃膝下却只有他一个儿子。他又是吴贤妃连续丧子之后保住的唯一一个,贤妃迫切地想要孙子。 早在李思睿怀孕的消息传出来之后,贤妃就往九王府塞了两个庶妃。 如果不是九皇子真心喜欢阮子娴,觉得她傻乎乎的肯定应付不来,暗中都替她处理好了。以阮子娴的性格,指不定都被那两个庶妃给吃了。 如今她终于有孕,最松一口气的却不是她自己,而是一直替他担惊受怕 的九皇子。 在已经成婚的兄弟里,他分明是最小的,却又是担负最多的。 谁让他的老婆是个真正的傻白甜呢?他若是不出手护着,她可怎么办呢? 于是乎,在阮子娴诊出喜脉的第二天,九皇子便登门拜访,先是承认了自己在晋王府安插人手,并为此郑重向景阳请罪。 景阳十分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带着几分嗔怪的玩笑的意味说:“九弟这是做什么?咱们这些皇子,思想耳濡目染的就是阴谋诡计,多留个心眼是应该的。” 这话既是在表明“我不怪你”,也是在表明“我不信你”。 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们这些皇子从小在后宫长大,目睹了无数阴谋诡计,谁都不是傻白甜。 九皇子忽然来这么一出,太过出乎意料,也太过反常。 景阳如今可不是一个人,他还有妻女要保护,自然得比从前更加谨慎。 “我知道八哥不信我,也不指望八哥能信我。”九皇子苦笑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说,“小弟今日此来,是有一事相求。” 第91章 第85章 景阳的决心景阳含笑道:…… 景阳含笑道:“九弟但说无妨。” 但我答应不答应,那得看你求的东西,是否触动我的利益了。 有些话不必明说,九皇子自然知道。他先拱手道谢:“不管八哥愿不愿意帮忙,小弟都愿意承八哥的情。” 景阳不以为意,催促道:“九弟还是先说来意吧。”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反正我又不信。 见他如此谨慎,九皇子暗暗叹息之余,也更高看他一眼,索性就直言了。 “八哥也知道,内子有了身孕。她这是头胎,也是我们府里第一个孩子,谁都没有经验。宫里的娘娘倒是赐了嬷嬷下来,但那些老嬷嬷们也都是没生养过的,不过纸上谈兵罢了。” 其实这一点九皇子一直很不明白,无论是怀孕的宫妃,还是皇子的妻妾,为什么上头赐下的人,都是些没有亲身经验的? 以往他用不着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如今轮到自家了,由不得他不在心里嫌弃。 又暗暗嫌弃了一通,九皇子接着说:“小弟听闻,在八嫂怀我小侄女的时候,八哥特命府中良医钻研妇人怀胎时的养护应急之法。 还望八哥看在那未出世的孩子份上,把这法子叫我抄一份回去。等日后孩子出生了,我们夫妻亲自带着他登门拜谢。” 听说是这件事,景阳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也明白为何九皇子一进门就坦诚在他府里安插探子了。 如果他不承认,又没法说出景阳命良医正所做之事。 看来,九弟是彻底栽在九弟妹手里了。 他自己夫妻恩爱,自然也乐意看别人夫妻情深,心里先对九皇子这个弟弟添了几分好感。 “这不是大事,我叫医官抄了,给你送过去就是。”景阳痛快地答应了,还拉着九皇子说了不少注意事项。 “孕期的妇人不但口味会变化,脾气也会比平时暴躁。怀胎生子是个辛苦活儿,九弟还得多多体谅才是。” 九皇子听得连连点头,恨不得当时就拿笔记下来。 因景阳是皇后养子,在继承权上天然就比其余皇子高。平日里他们见面时虽然也十分融洽,但心里却都对景阳敬而远之。 经过今日之事,九皇子忽然觉得,八哥并不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相反的,还挺热心,也挺大度。不但不计较自己在他府里安插人手,还愿意把八嫂怀孕时的经验分享出来。 九皇子毕竟还年轻,心肠还不够冷硬,脸皮也还没有修炼到刀枪不入。 想到以往自己对八哥的态度,再看看如今自己贸然登门,八哥却半点都不计较,顿时就激起了几分羞愧之心。 “八哥,日后但有差遣,小弟绝不推辞。” 景阳笑着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你我兄弟,不必如此。我是为了那未出世的小侄子、小侄女,不是为了送你人情。” 九皇子还要再说什么,但看着景阳的神情,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 他忽然就了悟了:嘴上说得再好听又有什么用?还得看实际行动。 于是,他便没有再急着表白自己,等良医把心得抄录完,他便告辞了。 景阳换了身衣裳,到正院去看妻子和女儿。 佩瑜已经八个多月了,正是急着学说话的时候。她嘴里已长出了六颗牙齿,平常不开口还要流口水呢,着急着学大人说话,口水流得就更多了。 瑶光正在李奶娘的帮助下给女儿换口水巾,见景阳进来,随口问道:“九弟走了?” “走了。”景阳在她身边坐下,等女儿换好了口水巾,便直接抱了过来,让她在自己腿上站着,笑盈盈地哄道:“瑜儿,叫父王。” 因瑶光的有意为之,景阳但凡在家里,就经常抱着女儿逗弄,还学着喂女儿吃辅食,教女儿说话。 父女二人接触得多了,佩瑜对亲爹十分熟悉,看见他的脸就欢喜了起来,“咯咯”笑着把父亲的腿当成了蹦床。 听见景阳教她喊人,佩瑜非常给面子,大声喊道:“护王!”一串晶莹的口水趁机顺着唇角滑了出来,流在了新换的口水巾上。 虽然这一声并不清晰,但景阳却听得心满意足,响亮地应了一声,又哄着女儿继续喊。 佩瑜只以为父亲是在和自己玩耍,也非常配合,两人你一句我一声,这个游戏往往能玩很久。 对此瑶光乐见其成,自然不会去打扰。秋萍非常有眼色,见王爷抱着大姑娘玩耍,她立刻就把瑶光正看的书拿了过来。 瑶光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便把全副心神都投入到了手中的书册上。孩子有景阳看着,她很放心。 她手中这本册子是手抄的,是玉微上次来时交给她的。 原本瑶光以为,这是祖母和母亲最近的心得,随口问了妹妹一句,玉微却说不是。 “这书是某天晚上忽然出现在奶奶床头的,扉页里夹了一张纸条,说是让奶奶转交给你的。” “不知来历?” “不知道。”玉微摇了摇头,又道,“不过大姐不用担心,奶奶和大伯母都仔细看过了,这书上没有被施加任何咒法,也没有涂抹任何药物。” 瑶光点了点头,既然祖母和母亲都检查过了,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翻开内容一看,里面记录的除了一套呼吸吐纳的法子,就是一些简单实用的小法术。 比如:引火术,灭火术,清洁术,烘干术,缩地成寸,穿墙术……法术由易到难,注释深入浅出,就算是个修炼小白拿到手里,根据上面的注释指引,也能轻松入门。 这书册不但瑶光喜欢,景阳也很喜欢,要从那套呼吸吐纳法开始学习。 瑶光拦了一下,告诉他:“如果你真入了修行之道,皇位就彻底跟你没关系了。天道至公,是不可能让一个寿命长久的人占据至尊之位的。” 当时景阳嗤笑了一声,不屑道:“我要皇位做什么?做个像父皇那样的皇帝吗?” 他讨厌皇位上那个人,连带着也讨厌被那个人占据过的皇位。 而且比起长生久视,皇位又算得了什么? 为了向瑶光表决心,他还带着瑶光去了安置顺妃神牌的小祠堂,夫妻二人一起给顺妃上香叩拜。 在母亲的神牌前,景阳说出了自己对君父的怨恨和不屑,并表示不愿意沾染皇位,不想变成君父那样的人。 神牌前的蜡烛火焰跳动了一下,爆出了两个烛花。 景阳喜道:“母亲,我就知道,您也不喜欢他,您也不希望孩儿变成像他那样卑无耻、无情无义的人。” 圣人口口声声说爱他的母亲,却不顾顺妃的意愿,强行把人弄进后宫。顺妃过世之后,对他们共同的孩子也并未如何善待。 这个单单如此也就罢了,景阳有皇后这个母亲疼爱,对父爱并不强求。 可圣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继续打着爱他母亲的名号,把明显是照着她母亲培养出来的甄妃捧上高位。 这真的是爱吗? 从前景阳不懂,如今他有了自己的爱人,可以斩钉截铁地回答从前的自己:不,那不是爱,只是打着爱的名义,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 他扪心自问,如果瑶光对他无意,或许他做不到放手成全。可若是瑶光有了万一,有人模仿瑶光舞到他面前,他并不会觉得惊喜,只会觉得恶心。 ——我爱的人是独一无二的,你怎么敢像她? 八个月的孩子精力十分旺盛,直到你来我往的游戏玩腻了,佩瑜的精力仍旧半点不减旺盛。 景 阳让人把牙雕的九层玲珑球拿来,把佩瑜放在地上——自从佩瑜会爬之后,她常去的几个屋子里就都铺上了厚厚的毯子——景阳把玲珑球滚出去,佩瑜就兴高采烈地爬着去追。 追上了之后,她一只小手撑着地,另一只在玲珑球上猛然一推。随着玲珑球“叮叮铃铃”继续往前滚,小姑娘成就感满满,得意得哇哇大笑。 身边跟着景阳还特别捧场,拍着手赞叹道:“瑜儿好厉害!” 小姑娘虽然还听不太懂话,却能从语气中判断出赞叹来,顿时更加起劲,肉嘟嘟的小屁股一扭一扭的,奋力往前爬去。 好不容易她玩累了,趴在毯子上打起了呵欠,李奶娘赶紧上前把人抱起来,轻轻拍哄着退了出去。 景阳也出了一身的汗,去侧间洗了个快澡,换了干净的衣裳蹭到了瑶光身边。 “你学到哪儿了?”景阳问。 瑶光道:“这上面的差不多都学完了。你呢?呼吸吐纳之法摸到门道了吗?” 他在修行上的资质并不好,虽然这本书册的注释很详细,但他虽然已经理解了怎么操作,却直到如今还没有入门。 也是因此,景阳难免有些急躁,沮丧地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问:“也许,我根本就不适合修行?” 见他如此,瑶光把书收了起来压在枕头底下,轻轻抱着他,柔声安抚道:“你出生皇族,在修行上自然比普通人更难,却也不是毫无忌讳。 第92章 只要你能下定决心,抛却俗世间的至尊至贵之位,天道自然会网开一面。” 景阳闻言,沉默了许久,深吸了一口气打起了精神:“就算再难,我也会坚持下去的。” 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对瑶光道:“对了,太子殿下准备给三个女儿请封,到时候我准备跟他一起,给咱们瑜儿讨一个郡主之位。” 佩瑜是他的长女,按理说早晚都要封郡主,常来常往的人家有意奉承,也都喊一声“小郡主”。 但册封的旨意一日没拿到手,就有出现变故的可能,景阳当然不能放心。 有太子的东风可借,他又怎么会错过? 第86章 满月宴“太子殿下有四个…… “太子殿下有四个女儿,都能封郡主吗?”瑶光有些好奇。 是的,太子妃的第二胎,还是个女儿。 瑶光只知道,皇子封了王之后,有一个女儿能被册封为郡主。有嫡长女就册封嫡长女,没有嫡女的话就册封庶长女。 太子是储君,却又不是真正的君,他的女儿和普通皇子们的女儿,究竟有多大差别? 景阳抱着她娓娓道来:“太子妃所出的两个姑娘不必多说,肯定有一个郡主之位。庶妃们生的那两个,为长的占便宜。 父皇一向疼爱五哥,只要五哥开口求了,他的长女必然也能得个郡主之位。至于次女,多半会是县主。” 瑶光听了,心里有点平衡,伸手搂住景阳的脖颈笑道:“如此说来,太子也不比你强多少嘛,就是多了一个郡主而已。” 虽然景阳已经确定了不会去争皇位,但都是一个爹生的亲兄弟,皇位将来是太子的也就罢了。若是在太子没有登基之前,在待遇上就和其他皇子拉得太开,难免叫人心里不痛快。 景阳宽大的手摩挲着她的后脑勺,扯着嘴角摇了摇头,说:“若是大家都女儿不多,自然看不出多大差别。若是女儿多了,差别立马就出来了。” 瑶光一怔,连忙追问:“这又是怎么说的?” 景阳道:“如果咱们和太子都有七八个女儿,太子嫡出长女和庶出长女能封郡主之外,其余女儿也都能捞个县主。 可是咱们的女儿,除了第一个能封郡主,最多再有两个能得个县主之位。至于再多的,父皇肯给个郡君就不错了。” 瑶光哑然半晌,气恼地在他胸前捶了一下,不乐道:“算了,不说这个了。” 人的攀比之心,会随着环境的变迁,不知不觉就滋生出来。 瑶光自己都没意识到,随着景阳在朝中越发受重用,随着她的地位水涨船高,她的眼光是越发高了,不知不觉间,竟然也和东宫攀比起来了。 按理说旁观者清,但景阳自小在宫里长大,从来觉得人往高处走理所当然。 因而,对于瑶光的攀比之心,他从来不以为意,当然也就没在意那些变化。 还是几日之后,她抱着女儿回娘家,和母亲说话的时候,被大周氏点了出来,才猛然惊觉: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那天回到家里,她就闷闷不乐,看着景阳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这是怎么了?可是小王哪里做得不好,惹了王妃吃心?”景阳心里觉得冤枉极了,却还是陪着笑脸去哄她。 瑶光哼了一声,粉拳在他胸前捶了好几下,娇蛮道:“都怪你,都怪你!人家自从嫁给你之后,心境变化这么大,你也不提醒人家!” 景阳愕然,满脸都是迷茫之色,扭头问翠娥:“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谁在王妃耳边嚼舌根子了?” 翠娥也是一脸茫然,回道:“今日王妃归省,一整天都在傅家盘桓,没有再见别人呀。” 景阳闻言,便摆了摆手让他们都下去,又把女儿抱到自己怀里,才问道:“可是岳母告诉你了什么消息?哪个不长眼的嚼咱们的舌根了?” 想到这种可能,他脸上的神情依然柔和,眼神却骤然凌厉了起来。 自从入朝之后,他表现得一向耿直刚硬,谁都知道他不好惹。竟然还有人胆大包天,敢嚼他们家的舌根子,真是不知死活! “哎呀,没有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瑶光依偎过去,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替他顺气,把自己受母亲提点之后,意识到自己性格变化的是说了一遍。 景阳失笑:“我还当什么事呢。这算什么?你如今是郡王妃,将来还是亲王妃。所有妯娌中,除了太子妃之外,谁都得看你眼色。嚣张点怎么了?眼光高点怎么了?爱攀比怎么了?” 在圣人面前他们得装孙子,在太子夫妇面前他们也得敬着点儿。若是离了这两个,还要他们忍气吞声,那他这个郡王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他倒了个手把女儿竖着抱起来,一手抱女,一手揽妻,仿佛抱着自己的全世界。 “只要我在朝堂上一日不倒,你和瑜儿就有一日的嚣张。万一我哪天真倒了,咱们家再考虑缩起脖子过日子。 能嚣张的时候不嚣张,等到不能嚣张的时候,想嚣张也嚣张不起来了。那时候再回过头想想,当初不嚣张岂不是亏了?” 瑶光被他逗得“嗤嗤”直笑,倾身在他脸上重重亲了几口,赞同道:“你说得不错,有权不 用,过期作废。哈哈哈哈哈……“又把自己说笑了。 佩瑜不知道母亲在笑什么,却能感觉到父母心情十分欢愉。 于是,她别拍起小手,咯咯笑了起来。 瑶光凑过去,也在她的小嫩脸上亲了两下,掐着嗓子问:“瑜儿也觉得爹娘说的有道理,是不是?” 佩瑜咿咿呀呀了几声,算作回应。 瑶光立刻就对着景阳夸赞道:“你看咱们闺女多聪明,这么小就能听懂话了。” 景阳的亲爹滤镜比她的亲娘滤镜还厚,半点没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直接就跟着点头附和,一对新手父母开启了对娃的夸夸夸模式。 佩瑜虽然还听不太懂大人们的话,也从父母的神情里察觉到是好话,给出的反馈十分欢乐。 一家三口时不时发出一阵快乐的笑声,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出一片岁月静好。 ===== 很快就是太子第四女的满月宴,虽然太子自己对这个女儿的出生都十分失望,但毕竟是太子妃所出,皇子大臣们都备齐了礼物前去道贺。 瑶光和几个妯娌一起陪太子妃说话,看着身姿瘦弱、脸色苍白的太子妃,年纪最小的阮子娴没管理好表情,露出了些许怜悯之色。 当时瑶光就站在她对面,赶紧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收敛收敛。 站在阮子娴身旁的李思蓉看在眼里,不屑地撇了撇嘴,脚下一错,身子稍微倾斜了几分,刚好隔绝了太子妃和阮子娴之间的视线。 好在阮子娴只是单纯并不是傻,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整理好表情之后,轻轻对李思蓉道了声谢。 李思蓉白了她一眼,脸上露出几分不耐之色,半点没有掩饰的意思。 反正她和七皇子的夫妻关系一向不好,也懒得为丈夫拉拢人脉,当然是以自己高兴为主。 这一场满月宴,身为主人公的太子妃强颜欢笑,把妯娌几个弄得都不大自在。眼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就纷纷告辞离去。 妯娌四个一起出了东宫的大门,李思蓉终于嗤笑出声,用只有他们几个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五嫂那副样子,知道的是生了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孩子生下来就夭折了呢。” 杨婉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呵斥道:“七弟妹慎言!” 李思蓉不以为意,自顾自道:“我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不就是又生了个女儿吗?女儿又怎么了?女儿也是皇家血脉。皇家的女儿,谁敢怠慢?”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挑眉对杨婉道:“说起来,还没生产的九弟妹不算,咱们妯娌几个,唯有六嫂家里连得两个儿子。也不知道太子妃看见六嫂,心里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说完这些话,她也不管别人是什么反应,扶着婢女的手,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这回换杨婉的脸色不好了。 瑶光心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什么人,惹她干嘛? 但成年人的社会就是充满了虚与委蛇,不管心里怎么吐槽,瑶光表面上还是要安慰:“六嫂,你别听她瞎说。太子妃还年轻,又不是以后都不能生了。” 哪里知道,杨婉听了她这句话,神情顿时就复杂极了。 瑶光见了,心头一跳,忙左右看看,但没人注意这边,低声问道:“六嫂,你可是得了什么消息?” 阮子娴没说话,只是忽闪着好奇的大眼睛凑了过来。 杨婉也私下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他们,才低声道:“这月十五我进宫给母妃请安,母妃说太子妃接连产育,上一次月子里养得不好,这次又难产,日后在子嗣上怕是艰难了。” 阮子娴瞪大了眼睛,倒抽一口凉气,连忙捂住嘴巴,把那一声惊呼闷了回去。 第93章 瑶光:“这……” 她赶紧回想了一下十五那天,她抱着女儿一起去给皇后请安,皇后的神情好像没什么不对,也没有和她多说什么。 是皇后城府深呢,还是根本就不在乎太子妃能不能生? 再联想太子妃进门之后,就一直在和皇后夺权,说不定皇后心里巴不得太子妃不能生呢。 把憋了许久的秘密吐出口,杨婉明显轻松了许多,又和所有吐露秘密的人一样叮嘱他们:“这话我只和你们说了,你们回去可别乱说。” “六嫂放心,我一定不会乱说的。”阮子娴第一个打包票。 瑶光也道:“六嫂还不知道我吗?我就不是那多嘴多舌的人。” 杨婉笑道:“我自然是相信你们的,不然也不会告诉你们。” 三人相视一笑,氛围非常和谐。 但是没过几天,太子妃不能生了的消息,就在京城权贵之间传得沸沸扬扬。 瑶光只能确定自己没传,却猜不出究竟是谁把消息传出去的。 夫妻二人凑在一起分析了一通,觉得后宫嫔妃,还有几个皇子妃都有嫌疑。 甚至就连皇后,都不例外。 虽然皇后从没有明着表露对太子妃的不喜,但也从没表现出喜爱太子妃这个儿媳。 在皇宫里,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第87章 甄妃的转变常言道:福兮…… 常言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这话果然不假。 太子连得四女,不单是他自己,就连东宫的妻妾们都有些怀疑人生。 原本那两个生了女儿的庶妃还有些摩擦,都想替自己的女儿争取一个郡主之位。 可随着太子妃生下太子的第四个女儿,两人都知道太子心情不好,也不敢再闹腾了,让太子妃耳根子清静了许多。 这是太子妃的因祸得福。 至于太子那边,他连得四女很是颓然,圣人心疼他,把他留在乾清宫宿了好几夜,父子二人秉烛夜谈,原本有些疏离的关系立刻回到了从前,仿佛那些似有若无的裂痕都是错觉。 为了安儿子的心,关于太子妃的流言出来之后,圣人亲自命人彻查,源头查到了甄妃那里。 于是乎,眼见就要到手的贵妃之位,再次远离了甄妃。 甄妃抱着儿子到乾清宫喊冤,圣人非但不为所动,还当众斥责她为母不慈,竟然拿自己才周岁的儿子做筏子。 这种话对宫妃来说相当严重,甄妃当场就吓得浑身发软。如果不是十三皇子的奶娘眼疾手快,只怕就要变成头一个被自己亲娘摔死的皇子了。 圣人面色一变,当即便说甄妃不配为人母,命奶娘把十三皇子抱到贤妃那里去。 奶娘不敢违抗圣命,甄妃哭得死去活来,也没能让圣人收回成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抱走了。 后宫嫔妃嘲笑她不自量力,仗着自己生了两个皇子,竟然就敢和太子别苗头。 朝堂后宫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圣人儿子虽多,唯有太子才是心肝肉。余下的哪怕是顺妃所出的八皇子,也不过尔尔。 甄妃自入宫以来,头一次丢这么大的脸,吃这么大的亏,狼狈不堪地被人送回了长春宫,很快就病倒了。 平日里把对甄妃的厌恶摆在脸上的皇后,这一次却并没有落井下石,自顾自叹息了几声后,反而吩咐太医好生诊治,万不可怠慢半分。 却是圣人对甄妃如此无情,让钻了多年牛角尖的皇后猛然醒悟:对于圣人来说,她亲妹妹顺妃也好,打着顺妃替身旗号的甄妃也罢,不过都是满足他私欲的玩物而已。 只因顺妃死得早,所以成了白月光。 甄妃安稳生下了两子,容颜依旧秀丽,身姿也更加丰腴窈窕,圣人却已经露出了厌倦之意。 她又何必去针对甄妃呢?分明圣人才是罪魁祸首。 经此一事,甄妃元气大伤。 但作为一个母亲,她无法忍受母子分离之苦,以最快的速度养好了身子,原本要慢慢减的体重也迅速瘦了下来,对着圣人小意温柔,百般讨好奉承,终于得了圣人一句准话,把小儿子从贤妃那里抱了回来。 对此,贤妃大大松了口气,忙不迭地把这烫手山芋还了回去。 人家又不是没儿子,且眼见甄妃势头未衰,又何必去触这个霉头? 终于把儿子要回来的甄妃痛定思痛,承认了一个不敢承认的事实:圣人对她已经生出了厌倦之意,她若不想彻底失势,就得早做打算。 “太子,太子?为什么我的儿子不能是太子?” 想到这次的祸事全因太子而起,甄妃心中恨急,从前没有的野望骤然破土而出,以极快的速度在心里扎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做宠妃算什么福气呢?哪怕皇后也不算福气。只有做了太后,才是真正的有福之人。” 哄睡了小儿子,她对着镜子把眼中的野心藏好,仍旧一副娇柔似水的模样。 那是圣人最喜欢她展露的样子。 曾经她以为,顺妃便是这般柔情似水。后来才知道,正因为顺妃从不肯对圣人如此,他才越发渴慕。 她是顺妃的替身,却又不完全是。更准确地说,她扮演的,一直都是圣人想要的顺妃。 = ==== 又到了天枢等人入王府与属官们交流的时候,这次玉微却没来,天权告诉瑶光:“二姐病了,二婶叫她好好在家养着,最近就不出门了。” 瑶光瞬间了然,点了点头说:“眼看她一天大似一天,已经到了相看的年岁,自然要先把身子养好,其余的都可以压后再说。” 她转头吩咐红绒:“去库房收拾些黄芪等温补的药材,等他们几个回去时,叫他们替我带回去给玉微,也算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一番心意。” 做戏就要做全套。 虽然瑶光知道,玉微这病是装的,为的就是避开最近的风头,免得身上沾了腥。 这件事还要从甄妃意识到圣人对她生了厌倦之心开始。 甄妃不愧是甄家精心培养出来的,一旦确定了自己的处境,就迅速做出了反应,朝外戚与勋贵之家伸出了橄榄枝,要几个年轻的女孩子进宫陪她说话。 她派出来的人手说话不算隐晦,大家伙自然都明白,陪她说话只是幌子,她这是要给圣人举荐新人。 一时间,有些人家都蠢蠢欲动,近来递牌子进宫的命妇们骤然多了起来,且十个有九个从坤宁宫出来之后,都会到长春宫去坐坐。 傅家无意掺合这回事,索性就叫玉微称病,推掉了一切交际应酬,也表明了自家的立场。 他们家人一向不贪心,已经有了一个大姑娘嫁给了皇子,二姑娘的婚事眼见也低不了,没必要把好好的女孩子送到宫里去,让那年纪一大把的老皇帝给糟蹋了。 有如傅家这般豁达的,自然就有想借此加强与皇家联络的。甄妃要选人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勋贵之家竟是比外戚们更加积极。 当今圣人是开国后的第二位天子,许多勋贵却已经传到第三代了。 二代勋贵们有和当今圣人有一起长大的交情,第三代却什么都没有。 如今太平盛世,武将们渐渐没了用武之地,不想沦落成神京的二流人家,自然就要另辟蹊径。 要么就像贾家那样,送第三代的子弟们去读书,走科举路线。 要么就是想法子把女儿送进宫里,从勋贵变成外戚,运气好了还能再延续两代的富贵。 对此,景阳的评价一针见血:病急乱投医! 既针对甄妃,也针对那些妄图送女入宫的勋贵们。 他最近比较忙,自从太子清除掉工部营鄯司那些贪墨公款、敲诈勒索商户的官员之后,就积极往工部安插自己的人手。 许多工部原本的中下层官员,或出于对太子荡清乾坤的敬佩,或出于墙头草的惯性,也纷纷倒向太子。 营鄯司又经常与户部或内务府合作,牵连其中的官员也不少,太子头一次在朝堂上露出雷霆手段,自然不会半途而废。 但凡涉案之人,无论官职高低,不管背后有什么靠山,都被太子以强硬手段一网打尽。 圣人心里自然不大舒服,但他心里也明白,太子想要在朝堂上建立起威信,这是必然的过程。 他只是觉得自己的权势受到了冒犯,却并没有废黜太子的打算,对太子的一切行动都呈默许态度。 可默许归默许,父子二人的罅隙,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如今太子连得四女,整个人颓废异常。圣人心疼了,父子二人的感情修复如初。 为了让儿子走出阴霾,圣人直接把景阳从刑部调到了工部,为工部行走,与工部尚书平起平坐。 景阳成了工部真正的主事之人,除了要尽快翻阅工部历年卷宗之外,往东宫跑的也比从前更勤快,就是为了向太子表明他并无野心,一如既往地以太子为尊。 第94章 太子对他并无怀疑,景阳更多的还是做给圣人看的。 这番忙碌一直持续到年后,跟苏先生学了两年多的天枢和天璇准备回乡参加童生试,苏先生也提出了辞官,准备参加今年的科举。 傅安不放心这两个小子,他也无官职在身,干脆亲自带人跟着,一来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二来防止他们半路上被人给骗了。 半大小子正是中二的时候,对于父亲(叔父)的说辞很是不满。他们觉得自己读书虽然没多大天分,但做人还是很机灵的,怎么会被人给骗了? 但祖母卢氏也发了话,两人心里再不乐意,也得乖乖听话。 玉微拿着她精心绘制的《春日雁归图》来探望姐姐时,把这事当笑话讲给瑶光听了,姐妹二人笑作一团。 一岁多的佩瑜已经能说很多话了,只是说得不大清楚。 小姑娘正趴在毯子上摆弄各种材质的小动物,母亲和姨母的爆笑声突然传过来,招得她满脸好奇地探头去看,不明白他们在笑些什么。 佩瑜的长相集合了父母的优点,鹅蛋脸,柳叶眉,挺翘的小鼻子,红润润的小嘴和整齐的牙齿,还有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好奇时忽闪忽闪的,细碎的光芒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玉微一眼看见,只觉得心都化了,顿时就顾不得大姐,上前把外甥女抱在怀里猛亲了好几口,夹着嗓子问:“小鱼儿,你在看什么呀?是不是想姨母了?” 佩瑜小猫歪头,脆生生地说:“瑜儿想姨母。姨母,你和娘在笑什么呀?” “哎哟,咱们小鱼儿真是太可爱了!姨母也想你呀,天天想,夜夜想,恨不得把你抱回去养。” 玉微没忍住,又在小姑娘脸颊上各亲了一下,狼外婆似地诱哄道:“小鱼儿,今天跟着姨母回家好不好?外祖母和曾外祖母都想你呢。” 小姑娘脸上露出了纠结之色,为难道:“可是……可是,如果瑜儿跟着姨母走了,爹和娘也会想瑜儿的呀。” 她虽然也喜欢姨母,喜欢外祖母和曾外祖母,可还是爹娘更重要。 第88章 勋贵之女入宫玉微虽然被…… 玉微虽然被拒绝了,却被小姑娘可爱得嘎嘎直乐,抱着她回到瑶光身边,没口子地夸赞道:“咱们小鱼儿真是太聪明了,肯定是随了大姐。” 在她心里,包括玉衡在内的姊妹六个,就属大姐最聪明、最有成算。 很多时候,父母说的话她不爱听,同样的话被大姐说出来,她就算心里不乐意,也会仔细考虑一番。 她觉得大姐比爹娘有见识,还绝对不会害她。 瑶光温柔地给女儿擦了擦脸,随口道:“也可能是随了她爹。” 玉微点了点头,“那也可能,大姐夫也是很聪明的。” 见他们姐妹又说了起来,根本没回答自己的问题,佩瑜不乐意了。 她伸出小手捂住玉微的嘴巴,气恼道:“姨母,姨母,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和娘在笑什么呢?” 玉微一怔,对上这家姐姐似笑非笑的神情,忙低头哄道:“是姨母不好,忽略了小鱼儿的问题。不过也是小鱼儿太可爱了,让姨母什么都忘了。” 得了她的道歉,佩瑜绷着小肉脸,郑重地说:“瑜儿原谅姨母了。姨母,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当然可以啦。”玉微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声音明快地说,“我们在笑你舅舅们呢。他们两个人不大,却又总觉得自己什么都会了,不肯听爹娘的话。” 佩瑜鼓了鼓脸颊,满脸纠结地看向自己的母亲。瑶光对她露出鼓励的笑容,示意她按照自己的想法说。 得到了母亲的支持,原本有些动摇的佩瑜立刻坚定了想法,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说:“姨母,爹 娘也不都是对的呀。也许是外祖父和外祖母错了,所以舅舅才不乐意听的。我娘说了,不能因为他们是长辈,就只听信一面之词。” 这段话实在是太长了,她断断续续分成了好几节,原本已经能控制好的口水又没控制住,顺着下巴就跌了下来。 偏偏小姑娘已经知道爱面子了,觉得自己都一岁多了还流口水,实在是太丢脸了,包子似的小脸皱皱的,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瑶光连忙把女儿接了过来,一边掏出帕子替她擦口水,一边夸赞道:“瑜儿真棒,这么小就懂得这么多道理了,真是娘亲的好宝贝!” 说着,还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小姑娘顿时就骄傲起来,回了母亲一个湿漉漉的吻,嘚瑟地看着玉微,等着姨母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玉微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抬头看向自己姐姐,控诉道:“大姐,小鱼儿还这么小,你就教她这些呀?当初你教我的时候,我都五岁了。” 瑶光微微一笑,毫不客气地扎心道:“瑜儿天资聪颖,有些道理自然可以早些告诉她。” 玉微猛然捂住了胸口,夸张地质问:“姐姐的意思是说,我小时候比较蠢吗?” 瑶光:“其实你现在也一样。” “啊,大姐,果然爱是会转移的吗?你已经不爱我了。” 瑶光冷笑:“少来,快告诉瑜儿,你有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玉微知道,自家姐姐教孩子,从来不会仗着年纪和辈分一味打压,更注重于平等交流。 因而,虽然她觉得对才一岁多的外甥女认错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调整好了心态,对佩瑜道:“小鱼儿说得对,是姨母想差了。” 佩瑜一本正经地点了点,想了想又伸出小手在她头上摸了摸,老气横秋地说:“没关系,知错能改还是好孩子。” 玉微:“…………” 瑶光哈哈大笑,周围伺候的人也都忍不住笑弯了腰。 李嬷嬷道:“奴婢见过的孩子多了去了,像咱们小郡主这么聪明的,还是头一个。” 翠娥与有荣焉地说:“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生的,是谁教的?” 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语,直把小姑娘夸的两颊嫣红,像是熟透了的苹果,引着人去咬一口。 伺候的人有心无胆,玉微却半点都不客气,亲了好几口才心满意足。 或许是刚给姨母讲了道理的缘故,小姑娘还残存着好为人师的心态,满脸无奈地任玉微在她脸上亲来亲去。 分明小小一个人儿,却端着“真拿你没办法”的纵容之色,引得大家又笑了一回。 她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只以为大家是在笑姨母,顿时更觉得无奈了。 ——唉,姨母虽然不太聪明,却实在喜欢我,以后还是多照顾点儿吧。 玉微可不知道外甥女下定了决心要照顾她,抱着外甥女玩了一会儿之后,就又把她放回了玩具堆里,嘱咐李嬷嬷和两个小丫头好生陪她玩闹。 再回到瑶光身边,她就满脸神秘地压低了声:“大姐,你听说了吗?锦乡侯府的三姑娘,安阳伯府的二姑娘,都进宫去陪甄妃娘娘了。” 瑶光道:“已经听说了。你如今能正常出门,不就是因为他们俩已经被选中了吗?” 玉微嘻嘻一笑,却又叹了一声,露出了兔死狐悲之色。 “大姐你说,他们两家是何必呢?当今圣人对这些勋贵们还算恩遇,他们两家不好生教导子弟,却把女儿往那深宫里送。 那两个姑娘我都是见过的,锦乡侯府的三姑娘性情十分温婉坚韧,安阳伯府的二姑娘虽争强好胜,却也没什么坏心思。 若是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我觉得他们俩都能把日子过好的。如今被父兄亲手送进宫里去,又不是正经选秀进去的,还不知道要怎么熬日子呢。” 正因为玉微和他们熟识,得知此事之后才更有感触。 瑶光忽然意识到:玉微是真的长大了。 虽然在她面前还是个嘻嘻哈哈的小姑娘,其实该懂的心里都懂,该明白的也都明白了。 瑶光叹了口气,温柔地把妹妹搂进了怀里,语重心长道:“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打算,别人家的事咱们也管不了。 不过,既然是甄妃联络了他们,让他们把女儿送进宫去的,在宫里自然要照料他们。如若不然,就是得罪了大半勋贵。” 玉微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但愿如此吧。” 但姐妹二人心里都明白,这两位姑娘在宫里纵然有甄妃照料,却也很难爬上高位了。 不过,两位姑娘成功承宠之后,有心做皇亲国戚的勋贵之家都振奋了起来。 人一旦执迷起来,就会下意识忽略坏处,一心只看见好处。 就比如锦乡侯的姑娘只得了个贵人分位,安阳伯家的更是只封了个常在。且圣人宠幸了两三次之后,就把人抛到了脑后。 他们不会觉得是圣人有意压着,只会在心中不屑,觉得是那两位姑娘没本事,不能笼络住圣人。 但凡有一个怀了龙种,坐上一宫主位岂非是指日可待? 第95章 从前是没人想到这一头,如今既然有人先走了这条路,那些有益的勋贵们,就开始着意培养自家的女儿,把他们往宫妃的路子上教养。 新进宫的两个勋贵之女没坐上一宫主位,倒是生了十二皇子的兰贵人,还有生了十四皇子的申贵人都成了嫔位。 嫔位之上为一宫主位,做了一宫主位后,就有资格接见外命妇了。 瑶光念着从前的交情,在申睿册封礼过后,就约着陈思一起进宫探望她。 两人先去坤宁宫拜见了皇后,向皇后说明了要去探望昭嫔申氏。 因申睿入宫之后就极为安分,对高位嫔妃恭敬,对分位比她低的也十分友善,上官皇后对她的印象极好。 听瑶光说他们要去拜见昭嫔,皇后立刻就同意了:“你们是一同选秀的交情,如今她好不容易熬出头来了,于情于理是该去看看。昭嫔住在玉溪宫,就在坤宁宫后头,去吧。” 瑶光笑嘻嘻道:“多谢母后。瑜儿就留在您这里了,等儿臣陪昭嫔娘娘说完话,还是要回母后这里来的,您可不能嫌我烦。” 上官皇后佯装恼怒,哼道:“嫌你烦你就不来了?本宫算是看出来了,你们两口子呀,是如出一辙的厚脸皮,咱们瑜儿可别学了去。” 她把孙女抱在怀里,赶苍蝇似地挥挥手:“快走,快走,省得教坏了本宫的孙女。” 瑶光唉声叹气道:“唉~我就知道,母后是个喜新厌旧的。如今有了更可爱的小孙女,我这个儿媳妇就要退一舍之地了。陈妹妹,咱们还是快走吧,省得再留下去,碍了皇后娘娘的眼。” 一席话逗得众人都大笑了起来,崔姑姑笑道:“王妃娘娘还是快走吧,您把皇后娘娘逗得肚子疼,到头来劳累的还是下官和底下的奴婢。” “哎哟,又碍人眼了。陈妹妹,快走,快走!”瑶光直接拉着陈思就走,陈思要行礼告退都没空,满脸无措地被她拉了出去。 “傅姐姐,咱们就这样出来了,皇后娘娘不会怪罪吧?”陈思忐忑地问。 瑶光笑道:“放心吧,母后没那么小气。走,咱们去看看申姐姐。” 一入宫门深似海,虽然瑶光经常入宫给皇后请安,但因为申睿的分位不够,她就算有心也不能单独探望,只是偶尔在宫宴上,两人能对个眼神。 得知他们要来,申睿也很激动,忙叫人把好茶好点心都摆出来,又吩咐人去库房,把圣人赏的好东西收拾出来准备做赏赐。 听到太监通报说人到了,申睿忙不迭地说:“快,快请进来。” 她又叮嘱怀里的十四皇子:“梧儿,记住母妃方才跟你说的了吗?” 十四皇子徒景梧,比佩瑜要大两个月,说话也比佩瑜更清楚些。 他重重点了点头,把母妃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等会儿进来的两位是母妃的故友,梧儿要喊八嫂和堂嫂。” “对,梧儿真乖!” 第89章 昭嫔投诚“给昭母妃请安…… “给昭母妃请安。” “拜见昭嫔娘娘。” 不等两人拜下去,申睿便抬手虚扶:“快起来,快起来,不必多礼。” 两人坚持行完礼起身,瑶光笑道:“礼不可废。更何况,我们是来恭贺姐姐封嫔之喜的,自然要好好拜一拜嫔主娘娘,好 让娘娘日后替我们撑腰呀。” 申睿被她逗笑了,一边给他们赐座,一边嗔道:“傅妹妹还是这么促狭,可见晋王殿下对你体贴,没叫你受过委屈。” 面对这样的调侃,瑶光落落大方,半点羞涩躲闪之意都没有,反而得意道:“那是,我和八郎乃是母后钦点的好姻缘。” 这回陈思也绷不住笑了,三人笑作一团。 宫娥送了上好的碧螺春来,还有宫里最时兴的茶点。 等两人喝了茶,申睿才感慨道:“咱们一起选秀的日子犹在眼前,转眼之间就都有了孩子了。哎,对了,孩子们怎么没来?” 瑶光道:“母后想念孙女,把瑜儿留下了。” 陈思也道:“我们家大嫂一直不开怀,就明儿一个孩子,伯母和大嫂都疼得厉害,一刻也离不开。” 自她被诊出有孕之后,大嫂刘氏似乎是对产育之事死心了,亲自做主给丈夫纳了两个良家女作妾。 可直到陈思的长子徒明出生,大房也依旧没传出喜讯。 信王府虽没为此找大夫,家中上下却隐隐约约都明白,问题多半是出在世子徒尧臣身上了。 徒尧臣低落了一段时间,和妻子商议,趁两个妾室还年轻,添了一份嫁妆把两人送回家去了。 两个妾室也知道留在这里没前途,对此非常配合,带着自己原本的嫁妆,拿着信王府额外给的一份,欢欢喜喜地归家去了。 也是自那以后,刘氏便把一腔母爱都投放到了徒明身上。 陈思没想那么多,申睿听了却是心中一动,蹙眉道:“你家那大嫂,不会是打着过继的主意吧?” “过继?”陈思一怔,犹豫道,“若大嫂真有这心思,公婆也不反对的话,其实我也没意见。” 从她进门开始,大嫂就对她挺好的,如今对徒明的疼爱也是真心。 与其等到日后大房无子,二房袭爵时要降好几级,还不如直接把徒明过继给大房呢。 申睿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愣住了。 陈思笑了笑,把自己的想法说了,申睿恍然,自嘲地笑了笑:“我也是在宫里待久了,遇见什么事都爱往坏处想。” 当初参加选秀时,她也是踌躇满志,一心想在宫里挣出个出路来,好光耀门楣。 可真正入选之后,她一个小小的常在,大部分宫妃的分位都比他高,只要出了门,几乎见个人就要行礼。 这也就罢了,毕竟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可因她生得貌美,圣人连着宠幸了她三天,就惹了许多宫妃的眼。 他们是不会喊打喊杀,平日见了说话也是笑眯眯的,看上去一个比一个和善。 可是,暗地里却多的是叫人有苦说不出的手段。她资历又浅,又明白圣人对她只是新鲜,并没有什么情谊。为了不自取其辱,遇见什么事都是能忍则忍。 直到怀了身孕,那些暗地里欺负他的嫔妃才有了顾忌,她的日子也才好过了许多。 这次她能和入宫好几年的蓝贵人一起晋封,也是因为徒景梧这个儿子。 这种种境遇,让她难免把儿子看得极重。她也是以己度人,觉得若是有人要过继她的儿子,她便是拼了命也不会让对方得逞。 可她却忽略了,陈思的处境和她是不一样的。信王夫妇尚在,却身子骨都挺硬朗,未来的好多年信王府的大房和二房都不会分家。 就算把徒明过继给了大房,上头有信王妃压着,刘氏也不会阻止陈思和儿子相处的。 除了儿子对自己的称呼变了,陈思几乎没有任何损失,还能白捡一个爵位,她当然不会介意。 眼见气氛有些尴尬,瑶光连忙打圆场,笑道:“如今申姐姐也算熬出头了,圣人有没有说过,何时派人把姐姐的家人接到京城?” 提起许久未见的家人,申睿身上的气息一下子就柔和了下来,满面欢喜道:“说了。圣人已经传了中旨,命礼部和内务府派遣人手,分别去接我和慧嫔的家人入京团聚。” 慧嫔就是原本的蓝贵人,借着这次晋封,她终于坐上了甘泉宫的主位。 这次入宫的两位贵女,安阳博家的二姑娘杭常在,就住在甘泉宫的东配殿。 提起这件事,申睿不由面露怜悯,对二人道:“慧嫔和甄妃有过节,杭常在又是甄妃举荐入宫的,如今落到了慧嫔手里,只怕日子不会好过。” 想当初慧嫔还是贵人时,带着十二皇子在甄妃手底下讨生活,没少被甄妃找借口克扣。 她毕竟是皇子之母,找准的机会到太子妃面前哭诉了一番,立刻就迁到了甘泉宫,甄妃纵然恨得牙痒痒,也管不着她了。 如今风水轮流转,这苦头却是要杭常在来吃了。 瑶光和陈思对视了一眼,只是笑,没发表意见。 无论慧嫔如何行事,杭常在又是不是可怜,内宫之事,都不是他们这些外命妇能管的。 申睿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连忙把十四皇子抱了起来,柔声哄道:“梧儿,母妃是怎么跟你说的?” 十四皇子看了母亲一眼,又扭头看向瑶光二人,奶声奶气地喊道:“八嫂,堂嫂。” 无论何时,幼崽都更容易博得人类的喜爱。特别是玉雪可爱的小宝宝,乖乖地开口喊人,真是要把人的心都萌化了。 瑶光和陈思都忍不住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拖长了声音答应。瑶光从袖中取出一枚金锁,陈思则是拽下腰间的一块玉佩,权做给十四皇子的见面礼。 “不是什么好东西,十四弟拿着玩儿吧。” 十四皇子看向母亲,见母亲笑着点了点头,才伸手接了过来,有礼貌地道谢:“多谢八嫂,多谢堂嫂。” 第96章 或许是方才失言的缘故,接下来申睿的话题便只在育儿上打转,主打一个平稳安全。 三个母亲兑了三个萌娃,各自都有一箩筐的趣事。再加上聊这个话题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一时间整个玉溪宫的正殿充满了欢声笑语。 ===== 第二天中午,申睿凑了个皇后清闲的空档,就抱着十四皇子去坤宁宫请安了。 她借着瑶光这层关系向皇后表忠心,表示日后在宫中,一切为皇后马首是瞻。 皇后静静看了她片刻,微微挑眉一笑,问道:“这世上从没有两全其美的事,你可知向本宫投诚,得到了本宫的庇佑之后,会失去什么?” 申睿既然敢来,自然是深思熟虑过的,当即便正色道:“甘蔗从没有两头甜的,总要做个取舍,这么简单的道理,妾身自然明白。” 她从来都不傻,反而挺聪明,这几年窝在后宫,对宫中的形式不说洞若观火,也了然了七八分。 太子成婚之后,圣人便支持太子妃分皇后的权柄,明显是不愿意皇后势力过大。 如今她光明正大地投入皇后麾下,就等同于自绝恩宠,圣人大概率不会再宠幸她了。 失宠,对于后宫嫔妃来说,从来不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但申睿对圣人的恩宠从不沉迷,想要跳出来自然也容易。 如今她膝下皇子已满周岁,眼见得身子健壮,是能养得住的,后半生也就有了依靠。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去争夺那虚无缥缈的盛宠? 对于她来说,投靠皇后这个后宫之主,保障他 母子二人能在后宫安稳地活下去,比和圣人多睡几觉重要多了。 “哦?”皇后似笑非笑,“后宫之中,从来落子无悔。本宫虽能出手庇护,却也不能面面俱到。若是有朝一日你后悔了,可没有后悔药给你吃。” “妾身绝不后悔!”申睿斩钉截铁,目光清正而锐利,带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皇后见此,露出几分欣赏之色,笑道:“日后闲暇时,可多带着小十四来陪本宫说话。本宫膝下两个孩子都已成婚了,各自有了小家,再孝顺也难免顾不上我。你带小十四多来几趟,也好给这偌大的坤宁宫多添几分鲜活期。” 申睿闻言,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声音响亮而坚定:“只要娘娘不嫌弃,日后妾身和小十四来打扰您的时候多着呢。” 皇后笑道:“怎会嫌弃呢?咱们小十四这么可爱,你又如此知情识趣。本宫只恨自己不是个男人,这么个佳人白白便宜了圣人。”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申睿的心神也更加放松了。她哄着十四皇子亲近皇后,小孩子的童言稚语最能抚平人心,皇后也不禁多了几分真切的怜爱。 中午才发生的事,等景阳下职回来便和瑶光说了,还点评了一句:“这位昭嫔娘娘,可比你有心眼多了。” 瑶光道:“那是自然,人家打小就是当成嫔妃培养的,我这半路出家的哪能比得上?” 话音才落下,她又冷不丁地问:“你喜欢这样的?” “当然不行。”景阳只觉得后颈皮一紧,下意识地回道,“心眼太多了,还是王妃好。” 瑶光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到底松松手放过去了。 第90章 怀懿郡主等到五月底,从…… 等到五月底,从山东传来的好消息,说是天枢二人都考中了童生,从今往后也算是正式入学了。 两人暂时不打算回来,要等到秋天再考一回秀才。派人回来主要是给家里报个喜信,再有就是让家里给他们爷儿仨收拾些厚衣裳。 报信的人头一天回来,第二天大小周氏就领着玉微登门了。娘儿三个都喜气洋洋的,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瑶光,又说要在家里设宴,答谢景阳找的好先生。 这是喜事,景阳自然不会推辞,问明了是哪一天,答应到时候一定会去。 非但如此,他还主动承诺,苏先生离去之后,会再替天枢和天璇找个好先生。 大小周氏自然是感激不尽,私底下对瑶光说:女婿如此体贴,莫说是皇子了,就算是普通人家,也不一定能做成这样。 瑶光嘴上附和,心里却很明白:做同一件事,皇子花费的精力和资源不值一提;若换到普通人家,那可要费老鼻子劲了。 但这不代表她就不感谢景阳,当天晚上,她就用实际行动表达了欢悦之情。 夫妻两个都正当年少,血气方刚的年岁,不但景阳受不了这个,瑶光自己也很激动。一直胡闹到后半夜,想着景阳明日还要去工部当值,才各自收拾了一番,搂着一头睡了。 第二天一早,生物钟迫使景阳先醒了过来。见妻子乖乖躺在怀里,双颊嫣红,满面春色,汗湿的头发曲卷着贴在脸颊上,依稀还残留着昨夜的风情。 他忍不住低头又吻了上去,瑶光在睡梦中自有感应,无力地推搡了一番,娇声道:“嗯~不要了~” 一股热血噌就窜到了头顶,若非瑶光眼睛一直没睁开,景阳绝对以为她是故意的。 他猛然抬起头来,用力吸了几口气,把心头那股燥火压了下去,小心翼翼地从被窝里挪了出来,用眼神止住了要出声的秋萍。 秋萍会意,只无声的行了个礼,带着两个小丫鬟上前替他穿戴整齐。 等到了外间,王喜已经领着小太监端来了洗漱用品:猪鬃毛的牙刷、太医院精心配置的牙粉、加了香料做的姨子,还有洗漱完了之后用来润肤的香膏。 这一套流程下来,小半个时辰就过去了。内室里传来的动静,却是瑶光终于醒了,声音慵懒又娇媚地问:“八郎呢?” “早起来了。”景阳笑着走了进去,抬手替她把碎发抿到耳后,又俯身在她额头上吻了吻,柔声道,“我先去用早膳,你若是困,就再多睡会儿吧。” 瑶光乜斜着睡眼,不轻不重地睨了他一眼,就像羽毛在心上轻轻蹭过,直蹭得人心痒痒。 “你还说,你还说,我起不来都怪谁呀?”软语轻嗔,娇蛮可爱,景阳柔声哄了许久,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才退了出来去侧间用膳。 用完善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佩瑜的奶娘李氏在东厢房探头探脑的。 景阳略一思索就知道她什么意思了,直接吩咐道:“好好照看郡主,先别去打扰王妃。” “诶,奴婢知道了。”李奶娘连忙应了,和另一位王奶娘轮换着吃早膳,就想法子哄着郡主,打消她要去找母亲的念头。 想到被退回内务府的赵嬷嬷,他们两个心里有些忐忑,只盼着王妃能体谅他们是一片真心为了主子,别让他们也回去了。 至于赵嬷嬷是因为回奶才被退回去的,这种明面上的理由,他们这种资深老油条是不会信的。 内务府把他们挑出来做奶娘时,已经着重培训过了: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什么药能用,什么药不能沾他们都一清二楚。 没人会相信赵嬷嬷连最基本的忌讳都不知道,回去休息几天竟然吃错了东西,把奶给回了。 他们一边对赵嬷嬷的遭遇幸灾乐祸,一边紧了皮子暗中告诫自己:在晋王府当差,让王妃高兴才是最重要的。若是惹了王妃的眼,根本不必王妃发话,有的是人收拾他们。 瑶光这一觉直睡到中午,早膳自然也不必用了,直接吃午膳。 佩瑜小姑娘整整一个上午都没见到母亲,虽然两个奶娘加四个小丫头已经施展了浑身解数,仍就快到小姑娘的临界点了。 等他们听说王妃已经用了膳,半点不敢耽搁,抱着佩瑜就来求见。 “快让瑜儿进来。” 小姑娘看见母亲,忍了一上午的委屈瞬间就爆发了出来,扑进母亲怀里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瑶光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心下十分愧疚,抱着女儿一直温柔地拍哄。小姑娘哭了许久,心里的委屈才发泄干净,靠在母亲怀里一下一下地打哭嗝。 “娘的乖宝,委屈你了,往后再也不会了。”瑶光心疼极了,叫人打了温水来,亲自替女儿洗脸抹香膏。 享受着母亲的服侍,感受到了母亲的关怀,佩瑜很快又高兴了起来。等抹完了香膏,她搂着瑶光的脖子直起身来,在母亲脸上落下一个大大的香吻,咯咯笑了起来。 见女儿终于高兴了,瑶光暗暗松了口气,心情也跟着舒畅了起来。 早在几个月前,景阳便借着太子的东风,替佩瑜求得了郡主的诰封,圣人下旨册封为“怀懿”郡主。 因她是景阳的长女,又是目前唯一的孩子,圣人格外怜爱两分,封汤沐邑四百户,仅比太子的嫡长女少了一百户。 太子庶长女虽同样被封为郡主,但汤沐邑却只有惯例的三百户。 绕是如此,太子次女的母亲依旧妒忌得眼红。 只因她女儿将来只能封个县主,太子妃膝下还有一女,必然是要超规格封的。轮到她女儿的时候,只怕圣人不会额外加恩,能有一百户的封邑就很好了。 第97章 县主之下的郡君没有封邑,每年只有三百两的俸禄,相当于后宫嫔位。郡君之下的县君,则只有一百两的俸禄,相当于后宫的贵人。 宗室女的诰封只有这四级,若想再往上升,就得指望父亲上位做了皇帝,自己鸡犬升天变成公主。 公主的汤沐邑,整整八百户,长公主是一千户。再往上就没不会再加了,哪怕是公主命长或皇帝命短,有幸做了大长公主,也只是在地位上稍高罢 了。 次女的母亲妒忌长女的母亲,长女的母亲听说晋王之女的封邑比她女儿多了一百户,心中也很是不愤。 在她看来,她女儿虽是庶出,却是太子之女,哪里是郡王之女可比的? 这位的脑子也不大够用,某一次瑶光抱着女儿给皇后请安时,恰好碰见太子妃领着两个生育过的庶妃,也带着各自的女儿给皇后请安。 那位生了庶长女的胡庶妃,对着瑶光就有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瑶光虽不明所以,却也不是那吃哑巴亏的人,当时就靠在皇后身上,露出了委屈之色。 皇后轻轻撇了胡庶妃一眼,仍旧言笑晏晏地哄着孙女们玩乐,仿佛什么事都没有。 他们婆媳之间的小动作,太子妃自然看见了,却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怕胡氏的的所作所为让皇后迁怒了她这个太子妃。 等到临去之时,皇后特意给太子妃赏了东西,为的就是安她的心。 太子妃心里松了口气,却知道这件事绝对没完。 果然没过两天,皇后就说身体不适,让人传话到东宫,让胡庶妃抄几卷《药王经》替她祈福。 抄经可是个辛苦活儿,这辛苦不单是在要写很多字上,还在于每次抄之前都要沐浴斋戒,每抄一个字都要念一声佛,一卷没抄完的时候,绝对不能中断,不然就得重抄。 再有就是,皇后只含糊说了“几卷”,没说定数,但肯定不能只有一卷。至于抄多抄少,就看抄经人的诚意了。 三卷经书抄下来,胡庶妃几乎脱了一层皮,整个人都憔悴了。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太子妃把皇后对胡庶妃不满的事告诉了太子,太子又不缺人伺候,直接就冷落了她。 自从女儿封了郡主之后,胡庶妃在太子妃面前就有些不恭敬,太子妃心里自然不舒服,只是一直按耐着没和她计较。 如今她自己放到了皇后手里,太子妃自然要抓住机会,一击必杀。 文秧自小就被长公主精心教导,很明白宫斗的精髓从来不是眼花缭乱的你来我往,只在一个“忍”字上。 忍到对方出错,找准时机迅速出手,让对方再无翻身之地,也就赢了。 但宫斗是永远不会停止的,按下葫芦浮起瓢,赢了这一个对手,还会有下一个。 如今在文秧心里最要紧的,就是努力调养身子,争那一线生机再怀一胎,最好是能一举得男。 可说来也怪,自从太子妃生完二女儿之后,东宫就再也没有好消息传出来。 为此,瑶光和景阳也暗地里嘀咕过,只说是缘分未到。 毕竟四个女儿摆在那里,已经证明了太子的身体没问题。至于后院的女眷,总不可能个个都有问题吧? ===== 这天景阳回来,告诉她一个消息:圣人亲自选了两个身姿丰腴的小官之女,赐给了太子做庶妃。 看来,东宫长久没好消息,圣人也着急了。 作为皇帝,他自然不喜欢太子威胁到他的权柄;可作为父亲,他又替儿子后继无人而着急。 景阳叹道:“若是东宫再没好消息传出来,只怕圣人又要请高人来做法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他没跟瑶光说,就是圣人在给太子赐人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自己的八儿子后院就一个王妃。 如果不是景阳坚决拒绝,又搬出自己的母亲顺妃,触动了圣人那自欺欺人的情肠,只怕今天他就要去睡书房了。 第91章 登门求药他心里正暗暗庆…… 他心里正暗暗庆幸,忽听瑶光问道:“怎么,圣人就只给太子赐了人,你们这些儿子他一个都不想着?” 景阳心头一惊,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人拎起了后颈皮的猫,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怎么没有?圣人便是再偏爱太子,明面上也不能做得太过。不单是太子,凡是成亲了的兄弟,圣人原都要赐人的。但我和九弟都推迟了没要。” 只不过他是借着早逝的母妃推辞,九皇子是趁了他的光,顺势推辞掉了。 当时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颇有几分惺惺相惜,关系倒是比从前更近了些。 景阳说得若无其事,实则眼睛紧紧盯着瑶光,要看出她是随口一问,还是事先得了什么风声,故意来试探他的。 瑶光自然不是随口一问,却也不是来试探他的,而是在替他抱不平。 虽然她不希望府里再进人,却也知道按照这个年代的风俗习惯,圣人给皇子们赐人,也是爱重的表现。 若是圣人只想着太子,把其他皇子都忽略了,她一心向着景阳,自然会心生不满。 听景阳说大家都有份,只是他和九皇子推了,瑶光心中才满意,藕臂搂着景阳的脖颈在他怀里蹭了蹭,娇蛮道:“这还差不多。我还以为圣人心里只有太子那一个儿子呢,好在他虽偏心,却还知道想着你。” 听了她这话,景阳才恍然明白,她非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来试探他的,而是怕他在圣人面前受委屈,特意替他抱不平的。 想到自己先前还误会她,又是羞愧又是感动,把人搂得更紧了些,柔声道:“我对圣人早没有期盼了,他如何对我我都不在意,我只知道你是一心一意为着我,咱们一家子好好过日子就是了。”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了什么,略带炫耀地说:“我还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今日在乾清宫里,我脑子里忽然一阵清明,那本书上的吐纳法子,瞬间就入门了。” 他轻轻握住瑶光雪白的手臂,凝神调动今日练出来的一点灵气,缓缓注入她经脉中。 瑶光顿时就觉得手臂上有点痒、有点刺痛,片刻之后就暖融融的,惊喜道:“八郎,你真的入门了!” 她欢喜地倾身,在他脸上胡乱亲了好几下,如银铃般欢畅的笑声不绝于耳。 景阳本就欢喜,见她比自己更高兴,不由也更加欢喜了。 夫妻二人正在亲热,忽然翠娥在里间门口禀报:“王爷、王妃,郡主过来了。” 二人都吃了一惊,慌忙分开各自整理衣物,瑶光又让景阳帮忙看她的妆花了没。 景阳忙仔细看了看,见只是头发有些乱,口脂有些花,忙替她整理了一番:“好了,没问题了。她小孩子家家的,又看不出什么。” 瑶光嗔了他一眼,忙在榻上坐正,轻轻咳嗽了一声,扬声道:“是瑜儿吗?快进来吧。” 翠娥闻言,才把帘子掀开,一个三头身的小姑娘迈着轻快的步伐,噔噔噔跑了进来。 “爹爹,娘亲!” 景阳上前一步,弯腰把女儿接到了怀里,抱起来颠了颠,觉得比昨天稍微重了些,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柔声问道:“今日在家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午睡时安稳吗?肚肚有没有难受?” 佩瑜在父亲怀里咯咯地笑着,随着父亲的询问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嘴里也忙着一句一句回话。 随着她点头又摇头,脸颊上的肉一颠一颠的,就像个桃子型的捏捏乐,q弹q弹的。 景阳没忍住,上手捏了捏。直到女儿出声抗议,他才意犹未尽地抱着女儿在妻子身边坐下。 佩瑜对着瑶光伸出手:“让娘抱,让娘抱。” 瑶光笑呵呵地接了过来,低头在女儿又弹又滑的脸蛋上亲了亲,夸赞道:“咱们瑜儿真是越长越出息了!” 这倒不是王婆卖瓜,小姑娘的相貌本就兼具了父母之长,随着一日日长大,半点没有长残的意思,反而越越发精致好看了。 两人逗弄了女儿片刻,秋萍来报说膳房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就由景阳抱着一起去了侧间用膳。 佩瑜虽然还不到两岁,但在瑶光的坚持下已经断奶了,如今也跟着父母一起吃饭,只不过吃的食 物是儿童版的。 一开始景阳也像这时候的人一样,觉得母乳养人,对瑶光女儿不到三岁就断奶,还颇有微词。 可随着佩瑜开始吃饭,身子一日比一日健壮,一年到头也很少生病,他才心服口服了。 不过,他却叮嘱瑶光,让她管好府里的人,对于佩瑜早早断奶一事,不要让外面的人知道。 他要防的,自然是府里被安插进来的钉子。 “这又是为何?”瑶光不明所以。 景阳冷笑道:“别人若是知道咱们瑜儿早早断了奶,身子反而更好,必然要跟着学。若是他们的孩子身子也好了便罢,若有半点不好,绝对会怨怪咱们。” 第98章 别人府邸里可不像他们家这么清净,女人多了是非就多,谁知道孩子出了事是天意还是人为? 他可不是什么大圣人,不想替别人背锅。 瑶光了然地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道:“人性大多如此,是我想得太少了。” 景阳笑着安抚道:“我是自小在宫里长大,凡事都不得不多留个心眼。你慢慢学着,早晚能学全的。” 他从不反感妻子有心机,还很乐意教导。比起被别人坑,他宁愿夫妻二人联起手来坑别人。 ===== 用完了晚膳之后,眼看着一轮明月升上晴空,皓皓月光铺洒下来,把庭院映照得明静如湖水。 王府中没什么高大树木,却有好些花树果树。它们的影子漂浮在湖面上,随着夜风摇曳,倒像是湖中飘摇的水草。 瑶光道:“咱们去赏月吧,顺便消食。” 景阳自然无有不应。 到了院子,佩瑜闹着要自己走,景阳便顺了她的意,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了地上。 小姑娘兴奋极了,哒哒地追逐随风摆动的树枝的影子,银铃般的欢快笑声不时从她口中发出,周围的人心情都明朗了起来。 便在这时,张五匆匆走了进来,低声禀报道:“王爷、王妃,马先生来了,还领了一位年轻公子。” 景阳一怔,反应过来是马介甫,忙正色道:“快悄悄请进来,不该知道的人别让他们知道。” 虽然去海市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他并不敢肯定,圣人是否还记挂着那件事。 只不过,从年初开始,宫里陆陆续续招了许多道士和尚,圣人特意拨了清辉、月耀两座楼安置那些和尚道士,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但景阳推测,十有八九是替圣人研究延年益寿之法。 景阳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害怕真让圣人找到了。今日马介甫到来,他正好可以请教一番,无论结果好坏,也算结了一桩心事。 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瑶光蹲下来和佩瑜商议了一番,便留下翠娥和李奶娘陪着她继续玩耍,他们两个则是去了前院的内书房。 两人到时,马介甫和那公子已经被张五领了过去。四人相互见礼,马介甫又介绍了那公子,便各自落座。 那位年轻公子也不是别人,正是红玉的哥哥皇甫公子。 瑶光知道他,祖母卢氏和母亲大周氏入京之后第一次除妖,遇见的就是这位皇甫公子。 他是个狐仙,法力还挺高强。 只是不知,他今日跟着马介甫一起登门,究竟所谓何事? 马介甫把他们当朋友,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便道明了来意:“实不相瞒,今日学生带着皇甫表弟登门,是向瑶娘求一样东西。” 马家、皇甫家、胡家、辛家,都是狐仙里的大族,彼此联络友情,算得上是相互扶持、同气连枝。 其中皇甫家和胡家原本是一家,“皇甫”便是“胡”字的切字韵。会读书有学问的便姓皇甫,不会读书的便姓胡。 瑶光便问:“是什么东西这样要紧?” 皇甫公子道:“晚生曾听表哥说过,王妃年前在海市上遇到了太虚幻境的仙子,得到了一丸奇药。” “奇药?”瑶光迷茫了一阵,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忙到门口吩咐秋萍,让她把拔步床最里面靠左的柜子里,一个绣西番莲的荷包拿过来。 “我这里称得上奇药的,也就是那个了。”打发走了翠娥之后,她回身对两人说。 景阳趁机问了圣人的事,马介甫深深看了他一眼,只道:“你放心就是。” 于是,景阳就放心了。 不多时翠蛾回来,把一个西番莲的荷包奉上,便又退到了门外,和王喜一起守着。 至于张五,已经奉命去控制那些不该知道的人了。 瑶光打开荷包,把一个药瓶拿出来,送到了皇甫公子面前:“你且看看,是不是这个?” 皇甫公子定睛一看,只见那屏上贴了个签子,签子上写着“十日休克丹”五个小字,欢喜得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就是这个。还请王妃割爱,晚生愿以十斛明珠答谢。” 瑶光忽然冷了脸,在他身手之际把那瓶子收了回来,冷笑道:“我肯把这药拿出来,是看在介甫兄的面子上,谁稀罕你的明珠?” 皇甫公子一时讪讪,羞愧得连连拱手赔礼,又请马介甫替他说话。 马介甫笑道:“好了瑶娘,他脸皮薄,你就别逗他了。” 下一刻,瑶光清脆的笑声便响了起来。皇甫公子愕然地看过去,忽然有个东西飞了过来,他下意识伸手一接,正是那一瓶药。 瑶光得意洋洋道:“我是看在介甫兄的份上才不和你计较的,你也不必来谢我,只管谢你表哥吧。” 拿到了这瓶药,皇甫公子心头一松,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92章 齐心协力接下来,皇甫公…… 接下来,皇甫公子再不提明珠的事,态度却亲近坦然了许多,显然是真心将他们夫妻当做朋友了。 两人上门来求药,自然是有要事要办。再加上晋王府上眼线颇多,不适合让他们久留,他们喝了一杯茶之后就提出了告辞。 等他们离去之后,景阳问道:“你说,他们拿那个药,到底有什么用?” “我也不知道。”瑶光摇了摇头,猜测道,“不过……‘休克’就是假死的意思,那瓶子里装的十有八九就是假死药。” 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想到京城中唯一和皇甫公子有关的那个人,各自都有了些猜测。 又过了三四天,信王府上就传出了求医问药的消息。信王妃亲自入宫拜见皇后,求了两个擅长妇科的太医回去。 到宫中求太医,消息自然瞒不过圣人。圣人对信王府的三公子和一位狐仙女纠缠的事也早有耳闻,只是当时没怎么在意。 这两年他深感精力逐渐下降,起了求仙问道的心思,忽然又听见信王府的消息,一下子就想了起来。 于是,没过多久,老信王和三公子徒青臣就奉召入宫去了,且一连三日都没能从乾清宫里出来。 整个京城的上层权贵们,一下子就把目光都集中在了信王府,瑶光夫妇也不例外。 瑶光蹙眉道:“圣人究竟要干什么?” 景阳冷笑道:“还能干什么?无非是要逼迫信王府那位红玉姑娘现身呗。” 对于自己这位君父,景阳从来不吝啬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 实际上,有这种猜测的不止景阳,但凡知道些消息的,都不期然冒出了这种想法。 对此,最为紧张的自然是太子。 毕竟,若是真让圣人找到了长生之法,他岂不是要做一辈子太子? 更有甚者,能做一辈子太子还是好的。就怕随着他年岁一日日增大,父子二人相处的越久,产生的矛盾就越多,他连太子都做不安稳。 还有皇后的和太子妃,这两位也是天然站在太子这边的,自然不希望圣人真的找到什么延年益寿之法。 等到了这月十五,又是皇子妃们进宫给娘娘们请安的日子,太子妃难得在坤宁宫留到了瑶光带着女儿进宫。 婆媳三人都非常默契地只在坤仪殿内留下心腹,太子妃头一次在瑶光面前露出迫不及待的神色,问道:“弟妹,听说你们家和信王府颇有交情?” 这件事京城很多人都知道,没必要否认,瑶光便点了点头,大方承认:“确有此事。” 太子妃便追问:“那你可知晓,信王府那位狐仙姑娘究竟如何了?” “这……”瑶光皱起了眉头。 虽然皇甫公子找她求药之后,她已经猜出了红玉的打算。但明面 上这件事不是她该知道的,她自然要为难。 瑶光为难地摇了摇头,苦笑道:“和信王府有交情的是我祖母和母亲,自从出了这件事,整个京城都风声鹤唳的,两位长辈也不敢再和信王府联络。” 也就是说,傅家对信王府的事一无所知。 “弟妹……”太子妃有些着急,所幸还有理智在,硬生生把后面略显逼迫的话咽了回去,扭头看向皇后,用眼神哀求皇后来问。 瑶光却不等皇后开口,便道:“母后和五嫂莫要担忧,你们也知道我们家是干什么的。信王府的事我不知道,但关于那位狐仙的,却也能猜出一二。” 太子妃立刻眉头一松,面露喜色,满脸期待地看了过来。就连皇后的神色都不太明显地变动了一下,姿态比先前轻松多了。 自她和景阳成婚之后,皇后一直对她挺好,所以瑶光不想让皇后着急,也不卖关子,直言道:“据我所知,狐仙一般不会生病。如今已病得需要请太医了,只怕那位狐仙的命数就在荀月之内了。” “当真?”太子妃忍不住追问。 皇后也悄悄松了口气,不悦地看了太子妃一眼,说:“瑶娘从不在本宫面前弄鬼,她既然这么说了,就肯定是真的。” 第99章 因为小废物扮演得太成功,瑶光在皇后这里的信誉度一直挺高的。皇后心里坚信,八儿媳没有哄骗她的本事。 其实这是瑶光编的。 但红玉若是吃了十日休克丹,必然是要行假死之事,瑶光也不算是说瞎话了。 太子妃的神色微微一僵,却很快反应了过来,陪笑道:“儿臣自然是相信八弟妹的,只是事关殿下,难免关心则乱。” 她又转向瑶光:“八弟妹,方才是嫂嫂的不是,嫂嫂在这里给你赔礼了。” 就算看在皇后的面子上,瑶光也不会和她计较。更何况,这次的事关系到她和太子夫妻两个的前程,她心里着急,瑶光也能够理解。 “五嫂言重了,都是一家子骨肉,何必这么见外?你放心,我自小跟在祖母膝下耳濡目染,绝对错不了的。”瑶光又给她喂了一颗定心丸。 人的名,树的影。 卢氏和大周氏在京城的名头已经十分响亮,瑶光也是借了这两位长辈的光,这次的保证立刻就让太子妃安心了许多。 心里轻松了之后,才有心思关注别的事。 太子妃看向乖乖坐在她怀里的佩瑜,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这就是咱们怀懿郡主吧?这孩子真会长,净挑你们两口子的长处,小小年纪就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 她也是早有准备,向身边跟着的何姑姑示意了一下,何姑姑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盒子,送到了太子妃手中。 等那盒子打开,里面装的是一个金镶玉的的项圈,羊脂玉的质地,上面镶嵌的金箔拉伸得极薄。若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是金粉描上去的呢。 太子妃笑道:“这是内务府今年新出的工艺,太子殿下疼爱女儿,吩咐他们给我们家四位姑娘都打了一个。 我当时就想着咱们小怀懿,叮嘱内务府一起制了五个。这不,昨天才刚得呢,今儿正好给怀懿送过来。” 对做父母的来说,旁人夸赞自己的孩子,比夸赞他们自己更令他们高兴;给孩子送东西,也比给他们自己送更能得他们的心。 若这东西是送给自己的,瑶光还要推辞。可太子妃直接表明了是送给女儿的,瑶光也就接了,并当场取下女儿颈上的金项圈,把这个戴了上去。 见她态度如此,太子妃暗暗松了口气,心里对她多了几分亲近。 以往因着皇后偏宠他们夫妻,纵然太子妃心里知道怪不得瑶光,面对瑶光时,也难免有几分不自在。 经历了这次的事,太子妃的心态转变了。 圣人膝下皇子虽多,但真心和太子交好的,却只有晋王一个。身为太子妃,她也该替太子好生笼络晋王妃才是。 至于皇后的偏宠,平常人家偏心小儿子的多得是,她又何必与弟妹计较呢? 在心里说通了自己之后,太子妃便邀请瑶光有空到东宫去坐坐。 瑶光没有直接答应,而是有些无措地看向皇后。 她可一直没忘,皇后对太子妃这个儿媳不大满意。太子妃是太子妃,将来能不能当上皇后还是未知,可皇后却已经是皇后了。 皇后温和地笑了笑,说:“我膝下只有老五和老八这两个,你们妯娌两个是最该亲近的。” 瑶光立刻露出欢喜的笑容,连连点头应了,又对太子妃道:“往后五嫂可别嫌我烦才是。” “弟妹哪里话?我平日在东宫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弟妹若是肯来,我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的。对了,把咱们怀懿也带上,和她两个姐姐一起玩耍。” 她说的是自己的两个嫡女,意思是让瑶光放心,不会让胡庶妃母女有机会跳到瑶光面前的。 太子妃是要拉拢瑶光,不是要和她结仇的。 瑶光笑着应了。 从宫里出来之后,瑶光心思百转,明白了皇后的态度为何转变。 当太子地位稳固时,皇后自然有闲心对太子妃挑三拣四。 如今圣人踅摸着要延年益寿,明显是不愿意放权给太子。若真让圣人成功了,太子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 皇后和太子妃都足够清醒,在这种时候,不管他们在心里怎么想彼此,都明白如今最重要的,就是齐心协力,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稳固太子的地位,打碎圣人延年益寿的梦。 等景阳从衙门里回来,瑶光便把宫里的事和自己的推断都和他说了。 景阳目光闪动,唇边噙着冷笑,对瑶光道:“下次你再进宫的时候,可以告诉母后,让她想法子撺掇圣人吃丹药。” 他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这件事你还是别多管了,免得母后那边对你印象不好。” 听了他的话,瑶光也想起来在海市时,绛珠仙子说的那些关于凡人吃丹药的话。 “你不用那么紧张,我知道在母后面前怎么说话。过几天我就带着瑜儿进宫去找太子妃玩,到时候不经意说出来就是了。想来,太子妃很乐意转述给母后的。” 景阳低头思索了片刻,笑道:“如此也好。此事本就与太子息息相关,自然不能让太子妃袖手旁观。” 到时候,两个掌管宫务的合起伙来,齐心协力对付圣人…… 那个场景,真是想想就令人激动。 第93章 红玉病逝因着信王府这件…… 因着信王府这件事,所有出宫建府的皇子皮都紧了起来。傅家那边原说定要宴请他们夫妻,瑶光直接派人去说了一声,说叫免了,自家人不差那一杯酒水,如今还是一切安稳为上。 派去的 人回来时,带回来一个锦囊,说是卢老夫人特意叮嘱了不教他转手,要亲手交给王妃看。 看着锦囊上的花色,瑶光立刻认出,这是祖母卢老夫人给自家人卜卦时装卦词用的。 她抬手把人挥退,掏出里面的卦词反复看了好几遍,得出了同一个结论:这一卦,上上大吉。 上上大吉自然是好卦,可问题是卢老夫人如今不在面前,瑶光不知道她老人家算的究竟是哪里的卦。 左思右想,她还是把今日去傅家的人又叫了回来,问道:“今日老夫人可说了什么?有没有问及王府的事?” 那人显然是早有准备,闻言立刻道:“小人到了那边府上,先拜见了两位老爷,又替王爷王妃问了几位小爷和二姑娘好。 老夫人正好有空,就叫小人进去说话,还赏了小人几杯酒,一锭银子。老夫人说近些日子不好到咱府上来,心中对郡主十分思念。说是等到风声过了,请王妃带着郡主回去一趟。” 瑶光了然:原来是给瑜儿测的命。 佩瑜生来就注定有郡主的诰封,本就是大富大贵的命格,若无特殊之处,又何必再算出一个“上上大吉”? 莫非这其中还有隐情? 瑶光心思百转,见这人口齿伶俐,便多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面上一喜,忙道:“小人赵贵,是王妃的陪嫁太监。” 四个陪嫁太监,只有一个刘吉勉强熬出了头,如今跟在张五身边,一边学习一边做事。明眼人都知道,等将来张五退下去之后,肯定是刘吉接班。 剩下的三个一直泯然众人,有的已经摆烂,有的还暗中蛰伏等待机会。 赵贵就属于后者。 果然机会从来只给有准备的人,这次王妃使人回娘家传话,赵贵就抓住了机会,总算是在王妃面前出了头。 瑶光笑道:“刚才已经赏过了你,倒是不好再赏。以后你就在正房当差,先做些跑腿的活计吧。” 赵贵大喜过望,忙跪下磕头:“奴婢多谢王妃,奴婢多谢王妃。” 拜谢过后,他也不多磨蹭,麻溜地就退了出去,就在外间门口站着。不管是谁进出,他都笑眯眯地问好。 他生得富态,笑起来眯着眼睛像个福娃,谁见了都觉得喜庆,很是在几个大丫鬟面前混了一波儿好感。 瑶光独自坐在内室,捏着那张卦辞琢磨了半天,直到景阳下值进来换衣裳,才把她给惊动了。 “你这是怎么了?我才回来就有三四个人跑到跟前,说王妃闷在屋子里半天,谁也不见,谁也不理。” “是有件事捉摸不透。”瑶光回过神来,看着他换了家常的衣裳,便把那一张卦辞塞了过去,“你看,这是奶奶给瑜儿批的命。” 景阳仔细一看,笑道:“咱们的女儿,自然是大富大贵的命格。” ——这不废话吗? 瑶光嗔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奶奶不明白?她还特意批了这一卦,还把卦辞特意送了过来,其中必有机巧。” 于是,刚进来的景阳也绊住了脚,夫妻二人挨在一起,盯着一张卦辞看了起来。 等膳房那边儿准备好了晚膳,直接差人来正房问摆在何处,红绒才不得不进来打扰。 景阳道:“既然琢磨不出来,那就先别想了。等过些日子风浪静了,我陪你回去省亲就是了。” 第100章 “也只好如此了。”瑶光点了点头。 ===== 又过了五六天,信王妃宋氏带着两个儿媳,哭哭啼啼进了坤宁宫,跪倒在皇后面前,说是他们家未进门的三儿媳已经病逝了,请求皇后在圣人面前说情,允许他们家三郎回去料理丧事。 “他们俩是自己看对眼的,一直两情相悦,本来说好了今年就把婚事办了。哪曾想……” 想到红玉素日的好处,宋王妃更是悲从中来,帕子遮着脸失声痛哭,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刘夫人身为长媳,这时候就站了出来,代替婆母回话。 “皇后娘娘,不管怎么说,人死为大。三郎对皇甫姑娘情根深重,如今人没了,怎么着也得在下葬前让他们再见一面。如若不然,岂不是叫三郎遗恨一辈子?” 听说那位红玉姑娘死了,皇后心里先松了一口气,面上随着他们婆媳的诉说露出同情之色。 等刘夫人说完,她叫崔姑姑领着人把婆媳三人扶到偏殿洗漱,自己则是带着宫女太监去了乾清宫,无论如何都要见圣人一面。 皇后少有这么固执的时候,且圣人虽做主让太子妃分权,夫妻两个却从来没有撕破过脸。如今皇后执意求见,圣人还真不好拂了皇后的面子,只好让人请进来。 “臣妾参见陛下。”皇后屈身行礼,圣人忙叫免礼,她却没有立刻起身,直接说明了来意,“陛下,臣妾今日此来,是为人讲情的。” 听见“讲情”二字,圣人就猜出她是为了信王府,当时脸色就有些发沉。 “哦?不知皇后讲的,是哪家的情?”这句话的语气有些怪,意在警告皇后不要多事。 可皇后仿佛变成了不会看人眼色的傻子,直言道:“信王妃带着两个儿媳进宫了,说是即将进门的老三媳妇殁了,要把他们家三郎接出宫去,怎么着也要在下葬之前再见一面,以免遗憾终生。” “什么?”圣人大惊失色,霍然起身,追问道,“你说谁殁了?” 皇后一字一句重复道:“他们家未进门的老三媳妇。” ——也就是那位红玉姑娘,你延年益寿的希望之一。 后面那句皇后自然不会说出来,却止不住地在心里幸灾乐祸:该,真该!你个老不死的,老而不死是为贼,你就是天下最大的贼! 圣人按在桌子上的手青筋狰狞,面上倒还能端得住,没露出咬牙切齿的嘴脸来。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对当值的戴权道:“你去清辉楼那边看看,信王父子同大师们探讨佛法,可探讨出个头绪了吗?” 作为圣人心腹,自然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戴权应诺之后退了出去,不到一刻钟便把信王父子带了出来。 这俩人都恍恍惚惚的,相互搀扶着走了进来,下意识给圣人行礼。等到戴权出言提醒,他们才猛然意识到,原来皇后娘娘也在。 别看信王平日里不着调,他能稳坐王位多年,也是有两把刷子的,至少是有几分机灵劲儿。 看见皇后在这里,他立刻就意识到:定然是王妃求到了皇后面前,不知使了多少代价,才让皇后出面在圣人面前求情。 想到这里,他暗暗松了口气,忙拉着三儿子给皇后行礼:“臣等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免礼吧。”皇后面上笑盈盈的,就像是神龛里供奉的菩萨,抬手免了他们的礼之后,便对圣人道,“既然佛法探讨完了,圣人还是让他们回去吧。” 圣人绷着脸没说话,抬起手赶苍蝇似地挥了挥。 信王立刻拉着儿子拜别:“臣等告退。”接着快速退出门外,一溜烟儿就跑了。 夫妻二人相顾无言。 良久,圣人才道:“皇后若没别的事,就先回去吧。” “既如此,臣妾告退。” 皇后达到了目的,身心愉快地回了坤宁宫,告诉宋王妃:“信王和三公子都已经回去了,你们家有事,本宫也就不多留了。” 原本宋王妃是没抱多大希望的,如今真把人捞了出来,大喜过望之余,真是对皇后感激涕零,带着两个儿媳再三拜谢。 “别拜了,快回去吧。如今圣人年纪大了,行事越发糊涂。这样的事,日后只怕多着呢。”皇后悠悠叹了一声,仿佛是在诉说自己的忧虑。 宋王妃却听得心里“咯噔咯噔”的,直到坐上了自家的马车,也仍旧低头思索,一言不发。 刘夫人和陈思见状,也不敢打扰她,一行人沉默着回到了王府。 正堂偏左的地方放着一口崭新的棺材,三郎徒青臣正趴在棺材上嚎啕大哭。大郎和二郎明显劝不住,信王又靠不住,看见王妃回来,兄弟二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娘,你快来劝劝三郎,再这么哭下去,把人哭坏了可怎么好?”二郎焦急地开口。 宋王妃憋了一路,在此刻骤然爆发:“哭,叫他哭,哭坏了总比在宫里弄坏了强!” 信王“嗝~”的一声,吓得跳了起来,“王妃,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想到皇后最后说的那些话,再想想自家这个不靠谱的,信王妃“哇”得一声,也跟着哭了起来,“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呀!” 家里的主心骨崩溃 了,一家子都手足无措,就连徒青臣都吓得不敢哭了,却仍旧扒着棺材不肯挪动分毫。 刘夫人和陈思一人一边扶着婆母,不住地安慰,却也无济于事。 徒尧臣问道:“谁能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94章 皇后的计划通陈思尴尬地…… 陈思尴尬地笑了笑,嗫嚅道:“其实……皇后娘娘那段话,我没太听懂。” 刘夫人倒是懂了几分,却一时不能总结成话语,只是跟着婆婆一起抹眼泪,唉声叹气。 到最后,一家子的目光还是集中在了宋王妃身上。 宋王妃冷笑道:“还能是什么意思?只要圣人一天不消停,这一次的事往后还会再有,且不止一次的有!” “啊?” 信王大惊失色,只觉得头皮一炸,整个人都跳了起来:“这……这……” 他猛然看向红玉的棺材,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眼睛唰的一亮,兴奋道:“可是老三家的已经没了呀,哪怕圣人想长生呢,跟咱们家也没关系了吧?” 徒青臣脸都绿了。 如果在他面前手舞足蹈说这种话的不是亲爹,他早就跳上去,一巴掌把人扇到墙里去了。 但他不敢动手,不代表别人也不敢。 宋王妃猛然上前揪住信王的耳朵,冷笑道:“就你聪明,就你想得到。你最好祈祷圣人真能找到长生之法,不然咱们家永无宁日!” 虽然在他们眼里,红玉是真的没了,在世人眼里也是这样。 可是,就凭红玉在他们家住了这么久,圣人就有理由怀疑他们家得了好处。 人心从来险恶,大多数人不作恶,不是因为不想做,而是因为没能力、没地位。 恰恰这两样东西,圣人一个都不缺。 “这……这可如何是好?”信王哀叹道,“早知道……” 眼看三郎的脸色越来越黑,宋王妃忙打断了他的话头:“行了,千金难买早知道。如今当务之急,是先商量商量,红玉的丧事该怎么办吧。” 按照徒青臣的意思,自然是想让红玉葬在自家祖坟里的。可他们家是宗室,婚丧嫁娶都不能随意决定。 虽说红玉和他有婚约,但毕竟还没正式成婚,宗人府那边是不会承认的。 信王道:“还能怎么样?叫她家人来,把人抬回去呗。” “父王!”徒青臣再也忍不住了,气得眼睛通红,脖颈上青筋暴起。 眼见父子二人要起冲突,徒虎臣忙拦了一下:“三郎,你先别着急,爹说的也有一定道理。” 平日里就数他们两个最爱争执,可如今真出了事,徒青臣却是最能听进去这位二哥的话。 他深深看了对方一眼,没再说话,明显是要听听徒虎臣能说出什么来。 徒虎臣道:“我知道你和红玉姑娘情深意重,但她毕竟还没有正式进门,宗人府那边是不会允许他进咱们家祖坟的。 若是咱们自己觅地葬她,无论选的墓地风水再好,也免不了要叫她做个孤魂野鬼。 若她是个寻常人族孤女也就罢了,但红玉姑娘是有娘家人的,且一家子都是狐仙,规矩和咱们人族肯定不一样。 想办法联系她的家人来,把她的尸骨运回去,和别的狐仙葬在一起,不比咱们找地方埋了强?” 徒青臣的神情松动了。 他是真的喜欢红玉,自然是想着对方好。在风水宝地里做孤魂野鬼,还是和同族的狐仙们埋在一起,根本不需要选。 如今唯一的难处,就是不知何处去寻她的家人。 刘夫人看了陈思一眼,提议道:“或许,可以找卢老夫人帮忙。” 第101章 陈思眼皮子一跳,为难道:“这个时候找人家,不好吧?” 圣人可是正盯着他们家呢,何必把麻烦牵连到别人身上? 这个道理刘夫人如何不明白? 可他们一家都是凡人,红玉死之前也没有交代什么,除了求助傅家,她也实在想不出别的招了。 就在众人僵持之时,忽听有人喊道:“舍妹的尸身何在?” 众人人都吃了一惊,忙扭头看去,却是早先来过他们家的皇甫公子。 一时之间,信王府一众都有些心虚气短。就连最不着调的信王,也目光躲闪着不敢和皇甫公子对视。 ——人家好好的姑娘留在他们家,这才几年呀,就一病去了。 徒青臣满面羞惭,快步上前,“噗通”一声就跪在了皇甫公子面前,痛哭道:“舅兄,舅兄,是我不好,是我无用,没照看好红玉。舅兄,舅兄,你打我一顿吧,你打我一顿吧……” 整个内堂里寂静一片,只有他呜呜咽咽的哭声不绝于耳。 其实不止信王府的人心虚,清楚内情的皇甫公子也有点小尴尬。 但他好歹历练了这么几年,再不是初出茅庐的吴下阿蒙了。尴尬只是一瞬间,下一瞬他就满脸沉痛地把徒青臣搀扶了起来,语气沉沉地道了声“节哀”。 他对信王一家子说:“我家中有个表妹,最善紫薇斗数,舍妹的离世便是表妹推算出来的。 我那表妹说了,小妹红玉今生虽仙缘浅薄,却积德行善,来世必能登临九霄。” 他又拍了拍徒青臣的肩膀,深吸了一口气说:“她来世都是好日子,你也不要太过伤心,免得勾得她不舍得去投胎,平白耽误了好时辰。” 听闻此言,徒青臣慌忙擦干了眼泪,努力让自己别再哭,强颜欢笑道:“舅兄放心,我就是伤心这么几天。红玉来世能位列仙班,我自然是替她高兴的。” 只是替她高兴的同时,也难免替自己悲哀。 皇甫公子有些不忍再看下去,就借口吉时不可错过,婉拒了信王府留饭的邀请,扛着红玉的棺材就飞走了。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徒青臣瞬间瘫倒在地,慌得一众人忙围过去把他抬回内室,传府上医官前来诊治。 ===== 这日景阳休沐,夫妻二人一起去信王府探望了徒青臣。因着是探病,不好让小孩子跟着去,就提前把佩瑜送进了宫里,请皇后照看。 从信王府里出来之后,夫妻二人一起入宫去接女儿,皇后见了他们不免要多问几句。 景阳摇头感叹道:“信王府的三堂弟真是个痴情种,这才半个月不到,整个人就瘦成了一把骨头。” 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也跟着叹了口气,说:“前天信王府入宫求太医,本宫做主把太医院的两位圣手都派了过去。两位院判回来之后禀报,说是他自己不想活了,医术再高也只能治病,治不了命。” 事关信王府,不但皇后召见了两个院判,圣人那边也特意叫过去问了。 先前那红玉姑娘也就罢了,毕竟圣人从没见过,死了就死了,一个陌生人死了,很多人是没有真实感的。 但徒青臣不一样,这位算是自家小辈,每年三节两寿都要进宫朝拜的,圣人还算熟悉。 一个熟悉的人,还这么年纪轻轻的,说不行就不行了。如此的世事无常,对圣人的冲击力是巨大的。 瑶光把凡人吃丹药,越吃越糟糕的话传给太子妃之后,太子妃不出所料地告诉了皇后。 皇后则是暗中买通圣人豢养的和尚、道士,叫他们给圣人推荐丹药。 原本圣人对此还有几分抵触,毕竟皇帝吃丹药这种事,有太多的前车之鉴。 但徒青臣病重之后,圣人终于松口了。各地送往太医院的药材,如今有一半都要送到皓月、清辉两座楼里去。 除此之外,圣人还从内帑中拨了三万两白银,专门用于购置炼丹的材料。 这些都属于内宫之事,皇后就算再宠爱他们夫妻,也不会对他们说的。 更何况,皇后对小辈的宠爱方式,就是替他们遮蔽掉所有风雨。这种容易沾染上是非的消息,本着为他们好的心态,皇后肯定是不会告诉他们的。 其实皇后说不说,对他们影响都不大,反正 景阳在宫里有自己的眼线,这些年已经慢慢把触角伸到了乾清宫,还有一个混到了给高僧们居住修行的清辉楼。 这些皇后不想让他们知道的事,其实他们夫妻两个,不但比皇后知道得更早,还知道得更多。 只是在皇后面前,他们得装傻罢了。 这会儿两人就装作没听出皇后问信王府的深意,只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瑶光就迫不及待地问起女儿来。 “母后,瑜儿呢?” 皇后笑道:“你们还是再等一会儿吧,瑜儿和她姐姐,正在偏殿跟着崔姑姑学认字呢。” 瑶光左右看了看,恍然道:“我说今天怎么一直不见崔姑姑侍奉左右,原来母后给人家派了苦差事。等下回再来求见母后,儿媳可得给崔姑姑准备一份重礼。” 幼师这份职业本来就不好干,何况崔姑姑和两位郡主之间又有君臣之别,这差事就更加不好做了。 皇后笑呵呵道:“本宫原说是要赏她的,既然你要送厚礼,那本宫这边可就省下来了。” “那怎么行呢?”瑶光不依道,“儿媳这份是做父母的,母后这份是祖母的,那怎么能一样?” 皇后好笑地指着她,“你呀你,不但自己来掏本宫的东西,还帮着别人掏。” 瑶光嬉笑着抱住她的手臂蹭过去,撒娇道:“我们年轻,手头散漫,攒不下家业来,可不就得母后贴补?” 招不在老,有用就行。 至少这一招对皇后就很有用,让她明明出了东西,却又觉得心满意足。 第95章 反复无常不得不说,崔女…… 不得不说,崔女官在带孩子这方面,的确有突出的经验。 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激起了才三岁出头的佩瑜的学习兴趣。 当天离开坤宁宫时,小姑娘就依依不舍的,再三和崔女官约定,明天还来找她学认字。 崔女官也很喜欢这个有礼貌的小郡主,蹲下身来和她平视,笑眯眯地答应了。 瑶光看得一愣一愣的,心想:古代就有这么超前的教育理念了?作为大人,竟然知道要和孩子平视。 等坐上了回家的马车,她才从佩瑜的炫耀里得知,崔女官之所以如此,全是这小丫头强烈要求的。 “真是个小机灵鬼!”瑶光用力在她白嫩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搂着她问,“明天真的还要进宫来跟崔姑姑认字?” “当然要,我都和堂姐和崔姑姑约好了。爹娘不是都说了吗,做人要守信,不能食言自肥。”佩瑜绷着小肉脸,说得一本正经。 景阳在一旁拍手夸赞:“不错,不错,瑜儿说得真好。做人呀,就是要守信诺。既然已经答应了,那明天就让你娘再送你来。” “嗯。”佩瑜梦里点了点头,又仰着头问,“爹爹是要去衙门了对不对?” 景阳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语气柔和如春天的微风:“是呀,所以明天爹爹就不能和你娘一起送你了,你要帮爹爹照顾你娘,别惹她生气好不好?” “好,爹爹放心。”佩瑜拍着胸脯打包票。 第二天就是望日大朝,圣人在朝会上给几位皇子都赐了恩典,把六、七、九三位已经成婚却还未入朝的,打包分派到了六部做事。 但得到好处最大的却不是这三位,而是到了婚娶年龄的十皇子。 用圣人的话说,就是他年纪大了,无意再往后宫添人,皇子中适龄的又只有十皇子一人,很是不必再劳民伤财地举办选秀。 但皇帝的儿子不能不娶媳妇呀,圣人假装沉吟了片刻,说晋王妃的堂妹正值妙龄,正好与十皇子相配,特意破例把傅家二姑娘指婚给十皇子。 这件事对傅家来说,可谓是晴天霹雳。圣旨前脚到了傅家,后脚大小周氏便从后门坐了马车,进了晋王府的后门。 双方相互见了礼,瑶光在大周氏的示意下把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小周氏满脸焦急地问:“瑶娘,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你和女婿也没提前递个消息过来。” 这件事完全是圣人自己琢磨之后,忽然宣布的,瑶光此时一头雾水,迷茫地问:“娘,二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可是哪个不长眼的找咱家麻烦了?” 不至于吧? 就算她不是晋王妃,就凭祖母和母亲的本事,京城权贵也没哪个想不开,去得罪他们家吧? 这年头婚丧嫁娶都要请高人看看,谁能保证没有求到傅家人头上的时候? “你还不知道?”小周氏一愣,急得直跺脚,“今天宫里来了传旨的,圣人要把你妹妹指给十皇子。你说她都已经定亲了,跟未来女婿相处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就……” 第102章 眼看她急得就要口不择言骂圣人了,大周氏赶紧咳嗽了一声,拉住她的手说:“弟妹稍安勿躁。事已至此,着急也没用。” 这个道理,小周氏如何不明白? 下旨的是圣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的旨意,谁敢拒绝? 瑶光更担心自己妹妹,见二婶的情绪平复了下来,便忙问道:“这件事玉微怎么想?她和那徐家老三……” 徐家三郎,就是玉微原本相看下的未婚夫。 徐家也是外戚,徐三郎的姑祖母是先皇的哲妃。他叔父比较争气,靠自己考中了进士,如今在山西做布政使,颇得圣人信重。 景阳时常出入东宫,曾经告诉过瑶光,山西布政使在去年底往东宫送了节礼,今年端午和太子的生辰也都没落下。 地方官员给储君送礼,这是算不得新鲜事。之所以徐布政使值得景阳单独提一句,就是因为他送的礼比别人的厚上三分,明显有向太子靠拢的意思。 再有就是,徐三郎的大哥在前年捐了龙禁卫,如今就在东宫当差。 在得知圣人把玉微指给十皇子那一刻,瑶光脑子里就想了很多。但在母亲和二婶面前,她都不好说出来。 或许瑶光自己没有发现,和皇后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她也多多少少沾染了些皇后的毛病。 就比如,她所以不把自己的猜测告诉大小周氏,底层逻辑就是为了保护他们,不让娘家沾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小周氏道:“好在玉微那丫头没心没肺的,虽然也喜欢徐三郎,却也不是非他不可。只是,那丫头什么性子你也知道,整日里大大咧咧的,哪里做得好王妃?” 她是个慈母,对自己儿女有几斤几两,心里门清。 那些超出本事外的福气,不是那么好享的。 瑶光安抚道:“婶子放心,十皇子的母亲是忻嫔,那是个不爱挑事的,不会苛求十皇子上进的。” 所有高位嫔妃中,忻嫔是最不起眼的。如果不是生育了十皇子,她甚至时常被人忽略。 就连瑶光自己,也是提到了十皇子,才想起来他母亲是忻嫔。 大周氏道:“在家时我就跟你说过了,后宫嫔妃都要在皇后娘娘手底下讨生活。咱们瑶娘是皇后的儿媳,就算看在瑶娘的面子上,忻嫔娘娘也不会和玉微为难的。” “娘说得不错,二婶不必担心。”瑶光和母亲一起安抚住了婶子,心里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忻嫔不敢为难玉微,皇后却不一定不为难忻嫔呀。 看徐家人的动作,明显是投向东宫了,圣人忽然来这么一出,分明就是为了分化太子和景阳这对兄弟。 就算皇后再宠爱他们夫妻,毕竟太子才是她的亲儿子。皇后不会对他们夫妻怎么样,却总得有人承受怒火呀。 耐着性子把两位老人家送走,瑶光立刻就派人去打探,看今日工部忙不忙,景阳能不能早些回来。 把人派出去之后,她又觉得不该轻举妄动,赶紧又派人把先前派的人追了回来。 景阳是按照以往下值的时间回家的,一路上不紧不慢,甚至还特意拐了个弯,分别去买了瑶光喜欢的糕点和佩瑜喜欢的卤肉。 到家之后,瑶光就把今日娘家来人的事告诉了他,夫妻二人很正 常地讨论了一番,得出的结论是:这是一门不错的姻缘。 等用过了晚膳,夫妻二人洗漱过后躺在床上,才敢真正袒露心声。 瑶光想到的那些,景阳也都想到了。他还把圣人允许其余几位皇子入六部行走的事告诉了瑶光。 “圣人太过反复无常了,去年还好好的,这才过去几个月,就又开始忌惮太子了。”瑶光只是想想,就替太子心惊。 景阳冷笑了一声,说:“只怕他服用了丹药,身子骨真的比从前轻快了,以前的打算自然得重新打算。” 再加上太子的触角越深越远,储君的身份又天然具有正统性,很多官员根本不觉得投向太子就是背叛了圣人。 本来嘛,太子就是未来的圣人,是小主子,他们效忠小主子怎么就不是效忠了? 圣人不想废太子,又不想让太子的势力继续扩张,最快最有效的法子,就是扶持别的皇子来制衡。 本来景阳才是第一人选,但这些年景阳表现出来的,一直都对东宫马首是瞻。 再加上太子也不是那种疑神疑鬼的人,就算有人说了景阳的坏话,他也不以为意,至少没在明面上表现出忌惮之意。 最重要的是,景阳一心修仙得道,根本就没想过继承皇位。 他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和太子没有利益冲突,映照在行为上,行事就格外坦荡,反而让太子更加信任他了。 常言道:无欲则刚。 景阳虽然不是毫无欲望,但对皇位的确没有欲望,更不可能为了皇位和太子翻脸,圣人一时也无可奈何,只好先把别的皇子都抬起来,选一选有没有可用之人。 “要是真有心大的呢?”瑶光问。 毕竟那可是皇位,在这个以一人治天下的时代,得到了皇位就约等于得到了所有。 景阳冷笑道:“父皇明显是在抛鱼饵,既然是被抛出的鱼饵,肯定是带着钩子的。哪条鱼咬了钩还能活长久的?” 就目前为止,圣人肯定没有换太子的想法,只是单纯想找个人来制衡太子而已。 若是跳出来的那位皇子不识趣,或者随着年深日久野心膨胀,根本不用太子出手,圣人就会先断了他的臂膀。 当天晚上,夫妻二人少有的没心思干别的,说一会儿话,发一会儿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景阳照就去当值,有了空闲也照旧去东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瑶光自然也是一样,带着女儿用完了早膳,便换了出门的衣裳,把女儿送到了宫里去。 她家里还有事,不可能一整天都待在宫里,干脆就把女儿托付给皇后,又和佩瑜约好了下午来接,便告退出去了。 第96章 十皇子登门接下来的日子…… 接下来的日子,对晋王府一家三口来说,规律而又平淡。便有暗涛汹涌,也都被夫妻二人按在了水面之下,没有给佩瑜造成任何影响。 小姑娘如今每日都进宫去,和堂姐怀恪郡主一起,在坤宁宫跟着崔女官学习,偶尔皇后也会教一些东西。 两个小姑娘的感情越来越好,无形中也帮着稳固了晋王府和东宫的关系。 圣人看着心里不爽,就在天枢和天璇落了榜从山东回来,来晋王府拜见姐姐姐夫那一天,太子安插在晋王府的两个人都出了差错。 瑶光的脸有点绿。 不但是太子的人手,实际上就连圣人的人手在内,全都在瑶光和景阳的掌控之中。 因而瑶光心里很清楚,这两个人根本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明显是有人要让“太子在晋王府安插人手”这件事曝光,逼得太子和晋王之间不得不生龃龉。 这一次,还真有。 晋王固然坦荡,可太子其实不那么坦荡,还对景阳展现出的光风霁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妒忌。 他在晋王府安插人手的事被揭出来,偏偏景阳还不能告诉他:你别担心,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而且并不在意。 正所谓疑心生暗鬼,太子不知不觉间,就对景阳疏远了些。 太子妃这边倒是真的喜欢佩瑜,并没有因为大人的事就迁怒的孩子,每天依然让女儿到坤宁宫来,和佩瑜一起认字读书。 对此,太子也是默认的。有时候给自己女儿准备东西,他也会顺便给佩瑜准备一份。 可前朝之事与妇孺无干,太子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态度,还是影响到了东宫的一众属臣。 等到贾赦的长女迎春出生时,送到晋王府的请柬,就是以荣国府的名义派送的,而不是像贾琏时那样是贾赦的私人落款。 对此,景阳也无可奈何。 瑶光安慰他:“反正咱们问心无愧,是他们小人之心,干嘛要为别人的不好自己难过?” “我倒也不是难过,就是……就是……”景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就是觉得失望又理所当然?” “对,就是这种感觉。” 既有对太子的失望,又对如今的局面早有预料。 “罢了,我还是做好自己的份内之事吧。” 瑶光笑着扑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脖梗在他脸上亲了亲,亲昵地商议道:“太子少把那些事派给你,你还清闲呢,正好多陪陪我。咱们瑜儿也大了,不如再给她生个弟弟妹妹吧。” 景阳一怔,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并无半点勉强之色,就直接抱着人转移到了内室,用实际行动做了回答。 自从佩瑜出生之后,景阳就隐隐感觉到,妻子对生孩子隐隐有些抵触。 因为母亲顺妃的事,他自己都心有余悸,自然不觉得妻子怕生孩子有什么错。 第103章 他一直没表现出来,也没有明里暗里劝说,就等瑶光自己想通。 如今显然是时机到了。 可世上的事就是这么有意思,当一对夫妻越是想着要孩子,往往就越是要不上。 晋王府两个府医这些年一心钻研儿科和妇科,还真钻研出了许多心得。 在确定两位主子身体都很健康之后,他们就诚恳建议不必吃药,顺其自然才是最好。 对此,夫妻二人都有些无奈。 但无奈过后,那股热乎劲儿也顺便过去了,恰好就遵了医嘱,放平心态,顺其自然了。 ===== 皇室的婚期一向定得急,但由于一切聘礼和嫁妆都是内务府准备的,嫁娶的双方都不必劳动,倒是也没人抱怨。 至于内务府的人会不会抱怨,那就没人知道了。 因为玉微不是在选的秀女,傅家就以此为由给圣人上书,请求圣人允许玉微在家里学规矩。 或许圣人自己也知道,这件事办得不地道,倒是非常爽快地批准了。 但批下来的时间也不长,只有三个月。 除了皇后之外,圣人还特意给了忻嫔恩典,允许忻嫔也派一个女官,和皇后身边的礼仪女官一起,到傅家去教导二姑娘规矩。 也直到这个时候,宫里很多人才意识到:哦,对了,十皇子是忻嫔的儿子。 忻嫔小心谨慎了半辈子,再没想到儿子长大了,会被圣人摆一道。 虽然傅家二姑娘是她的准儿媳,这种派教养女官的事,她是真不想插手。 偏偏圣人发了话,给了她恩典,她还不能不识好歹。 忻嫔思来想去,把自己最贴身的黄女官派了过去,还再三叮嘱黄女官:到了傅家之后,一定不要与皇后娘娘跟前的人争锋,也不要仗着是宫里出来的,就在傅家人面前摆谱。 “你也是知道的,傅家老太太不止一次被皇后娘娘亲自接见,怕是比我都有脸面。你若是在他们家拿乔,只怕皇后娘娘那里讨不了好处。” 黄女官心中一凛,原本还想着忻嫔到底是正经婆婆,她身为忻嫔身边的女官,傅家二姑娘再怎么着也得给他几分颜面。 她跟着忻嫔也是压抑得久了,好不容易有个放风的机会,自然就 想抖一抖宫中女官的威风。 得了忻嫔的警告,她才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傅家已经不是寻常人家,不是她能得罪得起的。她那些还没来得及起来的气焰,一下子就被拍了下去。 见她如此,忻嫔才算满意,又赏赐了她一番作为安抚。 忻嫔能安于平淡这么多年,心里自然是个有成算的。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娘家没有能人,是无法给自己儿子提供任何助力的。 等日后儿子入了朝堂,若想路走得顺畅些,无论是晋王还是傅家,都可以是助力。 当然这也有个前提,那就是他们母子好好待傅家二姑娘。 为了儿子的未来,她绝不允许身边人打着她的旗号为难未来的准儿媳。 忻嫔这边想得开,皇后不是正经婆婆,又有瑶光的面子在,自然也不会让人为难。 因此,玉微三个月的规矩学得还算轻松,两个女官不但教导得细心,对她还很有耐心。 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若是两个女官有心为难,她必然要弄出些幺蛾子,让大家都不好过。如今这般,玉微自己也不好意思搞事,耐着性子跟着认真地学习,双方倒也相处甚欢。 三个月匆匆而过,傅家给两位教导女官一人一封银子做谢礼。皇后身边那位还好,忻嫔身边的黄女官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顿时喜笑颜开,回宫之后一个劲儿在忻嫔面前说玉微的好话。 什么天真活泼啦,什么礼数周全啦,什么雅善丹青啦……把玉微所有的优点,都用夸张的修辞手法说了一遍。 忻嫔根据对黄女官的了解,挑挑拣拣地听着,隐约勾勒出一个泼辣甜美的少女形象。 想到性格比较沉闷的儿子,忻嫔对这个儿媳十分满意,觉得两人性格互补,往后日子过得肯定不差。 这日十六,十皇子入宫来给母亲请安。忻嫔把玉微的性情容貌略微说了,又叫人开了库房,拿出两匹织锦、一套适合小姑娘戴的珍珠头面来,叫他明日带着去傅家拜访。 “那是你岳家,日后常来常往的,先去认个门。去了好声说话,千万别摆皇子的架子。人家若是满意你,自然会让二姑娘出来与你相见。” 十皇子听得连连点头,只让母亲放心,他知道该怎么做。 从宫里出来之后,他就亲自写了拜帖,着人送到傅家门首。等到第二日傅家回了帖子,两厢约定了次日下午登门。 他这边却不忙着傅家的事,而是先往晋王府来了一趟。景阳招待他吃了一顿酒饭,却推辞了他日后亲近的意思。 “等你成婚之后,父皇必然会在六部给你安排个差事。到那个时候,你只管好生办差就是,别的事情不要多想,也别多掺和。” 十皇子听得若有所思,知道八哥这是在提点自己,心下感念,也不再说那等拉关系的话。 少时张五出来,说王妃在内院备了茶,请十皇子里面献茶。 十皇子看向景阳,景阳起身笑道:“走吧,正好你嫂子有空,我陪你进去见见她,她也有话嘱咐你呢。” “都听八哥的。” 兄弟二人从后面出去,绕过一面花墙,又穿过一排月亮门,从正门进了上房堂屋。瑶光已命人设下桌椅,各色茶点摆了一桌子,她抱着女儿起身迎接。 双方各自见了礼,夫妻二人请他上手坐了,两人一左一右相陪,命人把早上沏得枫露茶端上来,请十皇子品尝。 十皇子见茶色正好,闻一闻香味扑鼻,尝一尝口舌生津,连道好茶。 瑶光笑道:“也就是十弟来了,但凡换个人登门,我这茶是绝计不会拿出来的。” 这话说得亲近,正说在十皇子的心坎上,让他如何不受用? 他当即喜笑颜开,觑了景阳一眼,殷勤地对瑶光说:“咱们都是一家人,往后来叨扰八嫂的时候还多着呢。八哥嫌我烦,还得嫂子替我做主才是。” 瑶光轻啐道:“你少在我面前弄鬼。外面的事我也不懂,你还得听你八哥的。你们是亲兄弟,他还能坑你不成?” 眼见八嫂也是这个意思,十皇子心里有了更多的明悟,嘴里却卖乖道:“好啊,好啊,我算是知道了,你们两口子一心,就我是个外人!” 众人哈哈大笑,瑶光又叫秋萍给他添茶:“快拿好茶把他嘴堵上,省得他满嘴的胡沁。” 三人用了茶,品了几样茶点,眼见话题逐渐入巷,瑶光才道:“我家二姑娘自小娇生惯养,原也没指望她能嫁入高门。哪知父皇如此抬爱,把她跟你牵了鸳鸯。 日后若有什么不到的地方,还请十弟看在我的面子上,多教教她,少与她计较。” 第97章 徒三郎病逝见她言辞恳切…… 见她言辞恳切,十皇子也端正了神色道:“八嫂这是哪里话?母妃一早便嘱咐过,少年夫妻本该相互扶持。我有不是处要请她担待,她若有哪里不留心,我私下里提醒提醒也就是了。” 寻常人家刚成婚的小夫妻,上头有长辈照看着,虽说有许多地方不能自由,大事小事也都有个把关的。 他们这些皇子十二岁便出宫开府,十五六岁便成婚。 两个小年轻凑在一起,都是生瓜蛋子似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凡事都得自己忖度着来。 若是两人再不能好好商量着,七皇子府上就是前车之鉴。 七皇子倒是有上进心呢,只可惜七王妃不配合,一心只教养女儿,从不想着替七皇子留心外面的事。 十皇子只是低调,不是傻子,对几位兄长府上的事都有留心。 他之所以先来拜访晋王府,除了不久之后他和景阳就是兄弟兼连襟之外,就是觉得几位兄长里,就属八哥的日子过得安逸。 瑶光笑了笑,表面上对他的话信了十分,其实心里只信五分。 毕竟是皇家人,哪怕这一刻是发自内心的,待到日后利益足够时,翻脸时也绝不会留情。 等到次日,十皇子用完了午膳,便让人牵出马来,领着随从抬着礼物,大张旗鼓去了戚里,拜访未来岳家。 傅家这边已在昨日和徐家退了定礼,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小周氏心里对这个皇子女婿还有些抵触,但为了女儿日后顺畅,还是叮嘱了丈夫好声招待,不要怠慢了他。 双方一个有心一个有意,倒是相谈甚欢。 喝了两轮茶后,傅宁兄弟两个亲自领着准女婿游园,路过一座小亭子,听见一阵银铃般欢快的笑声。 他忍不住扭头看去,就见一个穿着翠绿衫子的姑娘,举着个蝴蝶的风筝一路小跑和他擦身而过,后面跟这个穿紫绫袄的小丫鬟。 那姑娘约十五六岁年纪,双眉如翠,眼含秋水,鼻腻鹅脂,腮凝新荔,端得是花容月貌,还与昨天见过的八嫂有几分相似。 第104章 十皇子心下了然:想必这就是我那未婚妻了,果然生得不凡。听说还画得一手好丹青,比起世家女子也不差什么了。 见他盯着玉微的背影发怔,傅宁兄弟含笑对视了一眼,傅安轻轻咳嗽了一声,略微抬高了声音:“十殿下,走了这么半天也累了,不如到亭子里去坐坐?” 十皇子猛然回神,一股热气从耳际升起,直蔓延到脸颊上。 他掩饰般地笑了笑,跟着傅安两人进了亭子,就见石桌上摆着各色画具,一副《秋日山居图》才作了一半,用得竟是积墨法,作画者的功底已宛然可见。 “敢问两位老爷,这可是二姑娘的手笔?”十皇子忍不住问。 傅安假意恼怒道:“这丫头,丢三落四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哎,叫殿下见笑了。” 十皇子正色道:“写诗作画,本就讲究个天然随性。姑娘若不是这般的性子,也画不出这样好的画来。” 这话虽有恭维之嫌,却大半都是实话。 在他看来,玉微的画作比那些大家还差着火候,比他却强多了。 历朝历代文 人雅士,都追捧才女。玉微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不俗的画工,日后必成大家。能得这么一个才女为妻,十皇子只觉得三生有幸。 登门拜访时,他心怀忐忑;离开傅家时,他心满意足。 ===== 这边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晋王府,瑶光笑道:“我就说,凭玉微的品貌,不信拿不下一个毛头小子。” 景阳冷不丁问:“当初你是计划着怎么拿下我的?” 瑶光微微一顿,眸光流转间出几分危险的神色,笑容特别甜美地反问:“咱们俩不是一见钟情吗?” 景阳打了个哆嗦,忙陪笑道:“王妃说得是,小王对王妃,正是一见钟情。” 夫妻二人正说笑打闹,忽然张五急匆匆跑了进来,跪下禀报道:“王爷,王妃,信王府差人来报丧,说是三公子夭折了。” 徒青臣才二十出头的人,又没成婚,这时候死了,自然算是夭折。若无圣人恩典,连祖坟都入不得。 “什么?”景阳大惊失色,圆着眼睛和瑶光对视了一眼,追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张五道:“来人说是后半夜,信王府那边一应都布置齐全了,今天一大早就派人到各处报丧。信王爷带着二公子天没亮就到宫门口等着,只等宫门一开,就进宫求见圣人。家里如今是大爷主事。” 瑶光深吸了一口气,叫人赶紧去拿素服来,把身上的吉服换下来,夫妻二人坐着车去信王府吊唁。 信王府是近支宗亲,景阳又是开府成婚了的皇子,不管他们家要办几日丧事,夫妻二人都少不得要跟着应酬到底。 纸扎和大贡需要时间准备,两人头一次登门,只让人迅速买了些阡张、香烛,又把后厨剩的一个猪头略微烧了烧,压住了表面的血腥气。 到了信王府,就见王府仪门大开,信王本支的几个宗室子弟都穿素服,站在门口帮忙迎客。 见晋王府的马车来了,其中两个赶紧迎了上来,一面请景阳下车,一面有安排软轿把瑶光抬到后面去。 所有小厮男仆都背过身去,不敢往这边多看一眼。 夫妻二人分开行事,景阳去了男宾那边,瑶光到了女眷守灵的内堂,早有建妇搬来了太师椅,在内堂主持的刘夫人接住她,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随着礼官的一声令下,瑶光便和堂内众女眷一起,把帕子展开往脸上一搭,便都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片刻之后,礼官请众人节哀,刘夫人和陈思忙抹干净了泪,一左一右上来劝瑶光。 瑶光意思意思又哭了几声,才顺着他们的劝慰慢慢止住了。 因徒三郎还未成婚,膝下更无子嗣,陈思的儿子徒明就充做了孝子。 只是徒明年纪幼小,谁也不好要求他的礼数,便把他安置在了内堂陪堂客,外面由本家一个和徒明同辈的孝子跪着陪官客门行礼。 这边女眷们一哭,徒明的奶妈就替他烧阡张纸钱。这孩子胆子也大,火苗噌地串起来他也不害怕,只是众人哭得叫他莫名其妙。 刘夫人膝下无子,平日里最是疼爱这个侄儿,见他小人家呆呆地坐在那里,便对陈思道:“明儿还小,可不敢狠见这些,你快带他里边去吧。把他哄好了你再出来,没人挑你的理。” 在座的女眷都知道信王府下一辈子嗣艰难,闻言都跟着劝。陈思本就是个没成算的,现在大家都这么说,就抱着儿子带着奶妈子一起走了。 瑶光在这里坐了半个时辰,领了一块孝布出来,先坐车回家去了。 她得回去置办贡品,等到出殡那日,安排路祭。 喧喧闹闹了一场丧事,直到第七天才结束。信王府猛然就沉寂了下来,原先不着调的信王也不爱到处闲逛了,还没过两个月,就颇有点查无此人的意思了。 ===== 两个月之后就是万寿节,景阳作为已成婚的皇子,给圣人准备的寿礼不能等闲置之。 就在夫妻二人发愁时,燕姑姑来报,说是第一批大珠子已经开出来了,光是拇指肚大小的圆润珍珠,就有近两百颗。 瑶光精神一阵,拍手笑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八郎,就把那大珍珠拣上九十九颗最好的。正好咱们家还有个螺钿的匣子,装了珠子献上去正好。” 景阳想到宫里最近传出的一个消息,立刻点了点头:“好,就献珠子。正好乾清宫要寻好珍珠炼丹入药,父皇肯定会喜欢的。” 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灿烂的笑容里看出了恶意,那是针对圣人的恶意。 燕姑姑不明所以,只是觉得他们俩笑的有些古怪,赶紧晃了晃脑袋把这种奇怪的想法从心里赶了出去。 ——真是长久不在王妃身边伺候,连最基本的规矩都忘了,怎么能这么编排主子呢? 瑶光笑着给她赐了座,仔细询问了养珠的进度,得最早下的那批珠种,有七成以上都养出了或浑圆或椭圆的珠子。 剩下的三成,因各种各样的原因使得珠体不规则,不能拿来做首饰,但磨成珍珠粉成色也是极好的。 而这些珍珠里,五成以上都是白色的,有少部分是粉色或红色,紫色的更少。 最为稀少的是天然的五彩珠,大的小的加在一起,也只有三十三颗。 “三十三颗?”瑶光沉吟了片刻,说,“交给赵贵,让他拿过去让工匠看看,能不能给母后做一串璎珞。要配什么材料,让他们看着办。” “是。”燕姑姑应了一声就出去了。等再回来时,后面跟了两个小丫头,每人手里都有一个茶盘,茶盘上盖着红色的绸布。 “王爷、王妃请看,这是下官特意挑出来的,整整九十九颗最大最好的珠子,颗颗浑圆,色如象牙,便是宫里的贡品,也少见这么好的。” 两个丫鬟上前,把托盘放在两人面前的杌子上,素是把红绸揭开,霎时间珠光耀目。 第98章 圣人抽风等到万圣节那天…… 等到万圣节那天,夫妻二人当众把珍珠献上,并说明了是自家养的,又说是当年跟着仙人在海市上弄来的母贝。 在座的各个都是显贵之人,大凡有钱有权的,就很少有人不想着沾沾仙气,纵然不能延年益寿,能庇佑子孙也很好。 圣人恍惚想起来,当年景阳夫妻从海市回来,的确是说过他们是专门去买蚌壳,回来养珍珠的。 只是当时他也和世人一般不以为意,觉得珍珠只有河里、海里天然生成的,哪里是人力可为? 却不想,短短数年过去,竟真的叫晋王府给做成了。 又想到明月、清辉两座楼里养的供奉,正说要找好珠子配药,圣人才要从内帑那边拨银子,晋王府这边立刻就献上了。 如此巧合,很难说不是天意。 能求长生的人,哪个不是心里存了大侥幸,觉得自己是天命所钟,与众不同的? 便是圣人也不能例外。 但他生性多疑,不等筵席散去,便借着更衣的功夫,吩咐人去查皇后有没有把内宫的消息透漏出去。 他没有特别点出谁,但能在御前当差的都是人精。这件事圣人交给了副总管张保,张保就重点查了近三个月来,晋王妃入宫时的种种。 景阳的消息不是从皇后这里来的,圣人从这里入手,便是把天翻过来,也查不出什么来。 既然皇后 没有把内宫的消息透露给晋王妃,那一切就真的是巧合了。 这不禁让圣人大发幻想:难不成朕当真是真命天子,连老天也觉得朕圣明无过,有意叫朕永享江山? 在想到东宫连得四女,至今再无孕信,又何尝不是上天的暗示? 若是皇位上坐着的长生不老了,哪里用得上太子继位?太子不必担天下重任,自然也就不必担心后继无人。 他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一时间倒是又怜惜起太子来,亲自从私库里选了些好东西,让张保给太子送了过去。 第105章 无缘无故得了赏赐,太子摸不着头脑,自然不会觉得受宠若惊,只会觉得圣人又发神经。 但他城府极深,不管心里怎么吐槽,面上没有露出半分,换了身鲜亮的吉服,索性跟着张保一起回去,当面向圣人谢恩,顺便探探圣人的心思。 看见最疼爱的儿子,又想到这个儿子再也威胁不到自己的皇权,圣人又找回几分太子儿时的感觉,拉着他说了好些动情体贴的话,又留了太子用晚膳,还特意吩咐茶膳坊,做几样太子素日里爱吃的菜。 这父子俩从前的感情是真好,别的不说,只说太子对圣人的了解,就不是其他皇子能比的。 甚至就连后宫嫔妃,在这方面也要自叹弗如。 虽然太子还是不知道具体的内情,但从圣人的言语、神情、行为里,判断出来对方暂时不忌惮自己了。 虽然这个暂时不知道能持续多久,却也总算是让他有了几分喘息的空间。 他要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的势力收拢一番。明面的尽量转到暗中去,暗中的也要更加隐秘。 希望圣人这次抽风,时间能更长一些吧。 太子一面藏着心事,一面又要应付圣人这个活祖宗,自然没心思关注膳食如何。 但第一口小割牛肉送入口中,还是把他惊得回了神。 ——无它,这肉的滋味未免过于咸了些。 他忍住了没做声色,瞥了一眼圣人,见圣人吃得津津有味,还乐呵呵地指使侍膳太监给太子布菜:“把那个鲜笋鸡丝给太子尝尝,他打小就爱那一口鲜味儿。” 太子吃了一口,齁咸。 “还是父皇这里的厨子手艺好,东宫虽然也做这道菜,却总不是那个味儿。”太子笑眯眯地又吃了一口,欢欢喜喜地说,“父皇您也尝尝,儿臣吃了这两口,只觉得胃口都开了。” “呵呵,好,朕也吃。快,没听见你们太子爷吩咐?快给朕布上。” 侍膳太监自然不敢怠慢,用白色的骨瓷小碟夹了些送到圣人面前。 筷子眼睁睁地看着圣人吃了下去,并笑呵呵地赞好。或许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还赏了做这道菜的厨子。 这回太子确定了,并不是茶膳房的厨子胆大包天敢和他这个太子过不去,而是圣人年纪大了,舌头不再灵敏,口味自然就变重了。 陪着圣人用完了晚膳,太子回到东宫,洗漱过后便去见太子妃。 没过多久,东宫那边就传了太医,说是太子妃生四姑娘时留下的病根犯了,叫一个擅长妇科和擅长调理身子的太医过去。 两个太医分别去给太子妃诊脉,太子在侧间里把那个擅长调理身子的太医叫过去,询问了一些关于膳食的禁忌。 那太医也是有意讨好,仔仔细细说了许多。 太子凝神听着,当听到“饮食不可重油重盐,清淡、少糖、少盐才是养生之法”时,他就明白过来,得知圣人口味变重的那一瞬间,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究竟是什么。 ——圣人的口味如此不同寻常,必然于身体有伤。既然如此,何不多多往这方面引导呢? 两位太医商量着给太子妃拟了新方子,拿着太子的厚赏告退了。 他们前脚回到太医院,后脚就有乾清宫的小太监找过来,询问他们太子妃的病情如何,又问到在东宫都见了谁,说了什么话? 太子是借着给太子妃调理身子的借口问的,又十分笼统隐秘,两位太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自然十分坦荡。 那小太监一边问他们话,一边观察他们的神情,确定没什么特别的,才回去向戴权复命。 这是早先圣人吩咐下去的,虽然这两天圣人又想起太子的好来,等闲不问太子身边的事了。 但他不问,戴权却不敢停下收集这方面的消息。万一哪天圣人又问起来,他若答不上来,那可就糟了。 ===== 万圣节过后不久,便是十皇子和玉微的婚期。瑶光既是娘家姐姐,又是夫家嫂子,总算是可以作为外命妇,代替皇家接亲了。 这个时候,原本和玉微结过亲的徐家三郎,已经娶了周皇亲家的姑娘,据说夫妻十分恩爱。 明眼人都知道,人家夫妻恩爱是真的,但这么高调地秀恩爱,肯定有向皇家表态的意思。 瑶光在心里骂了几句圣人,觉得他真是作孽,毁了自家妹妹这么好一桩姻缘。 当初傅家要和徐家做亲时,婶子小周氏特意求她查一查那徐家三郎的人品。徐三郎是个很好的人,是那种就算不喜欢自己的妻子,也会给足了尊重的好人。 换而言之,无论哪个姑娘嫁给徐三郎,只要不刻意作妖,都能把日子过好。 瑶光以前世在网上看过一句话,至今深信不疑:嫁给一个只对你好的人,不如嫁给一个真正的好人。 因为好人对谁都好,哪怕不喜欢你,也不会苛待你;只对你好的那个,是因为喜欢你才会对你好。若是有一天不喜欢你了,谁知道会如何待你? 还有最糟糕的,就是这人移情别恋了,从前对你的好有多浓烈,转移到别人身上之后也会同样浓烈。 这样浓烈的感情,谁又能保证他不会为了给新欢腾地方,要杀死你这个旧爱呢? 十皇子的人品如何,连景阳都不敢保证。他表现出来的淡泊低调,有可能是本性如此,也有可能是母子俩都不得圣人宠爱,不得不装出淡泊低调的样子来。 偏偏圣人赐婚,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不管十皇子本性如何,傅家人都得接受这个女婿。 这桩婚事是圣人单独赐的,也是所有已婚皇子里,唯一一个娶了官家女的。 虽然傅家只傅宁有一个五品的虚职,但由于本朝坑皇子的制度,竟然就是鹤立鸡群那个鹤了。 更何况,玉微做了皇子妃,她的亲生父亲傅安,按照旧例也能得一个五品的虚职。 一时之间,显得十皇子特别受圣人看重。给他送新婚贺礼的官员勋贵不知凡几,婚礼当天更是门庭若市,不少人都要来沾沾喜气。 可令人尴尬的是,当天只有皇后和忻嫔送来了赏赐,按照惯例也该派人来的圣人,仿佛忘了今天还有个儿子要成婚。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婚宴上的气氛一点一点变冷。许多相熟的宾客都开始面面相觑,用眼神询问:有没有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然没人知道,因为圣人纯粹是抽风。 十皇子能得到这门婚事,起因就是圣人要分化太子和景阳,以达成打压太子势力的目的; 但如今他自觉长生有望,又觉得太子膝下无子十分可怜,重新和太子回到了蜜月期。 十皇子这个在裂痕期推出来打压太子的棋子,在此时自然显得十分碍眼。 直到天色渐晚,宾客都要散去的时候,御前的太监才姗姗来迟,赐了一对玉如意做新婚贺礼。 众人忙打起精神,跟着十皇子一起接了旨,感觉脸都要笑僵了。 ——不是,圣人今天来这么一出,究竟是什么意思呀? 莫不是十皇子或忻嫔做了什么? 十皇子撑着笑脸回了正院,吩咐大管家和长史把宾客们送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第99章 新婚夫妻两个丫鬟从上房…… 两个丫鬟从上房出来,看见十皇子站在廊下,忙躬身行礼:“给王爷请安。” 十皇子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们两个这是做什么呢?” 其中一个丫鬟答道:“是王妃吩咐奴婢们准备膳食,说是王爷在席上只顾喝酒,必然没功夫用膳。” 十皇子心中一暖,摆了摆手说:“你们下去吧。” 两个丫鬟又行了个礼,侧身让到一边,让他先过去,才一起往厨房去了。 上房自然灯 火通明,门口守着两个年长的宫女,在外侧的又有两个提着灯笼的小太监。 不等十皇子靠近,提灯笼的小太监便先注意到了,忙大声行礼:“奴婢们给王爷请安!” 两个年长的宫女也忙跟着行了礼,把房门推开,左边那个要进去通禀,被十皇子抬手拦住了。 “不必了,我直接进去就是。” 见两个宫女面露难色,十皇子皱了皱眉,心想莫不是屋里有什么古怪? 当下也不再多言,仗着腿长直接大步越过四人,直接穿过厅堂,从堂屋后门进了内室。守在内室门口的小丫头待要通报,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小丫头的表情像是要哭了,却不敢挑战皇子的威严,只得悄无声息地把帘子掀开。 十皇子抬脚进去,里面的场景让他松了一口气之余,也不由瞪圆了眼睛。 只见两个衣着鲜丽的小丫鬟都围在床前,一人手里一个茶盘,每个茶盘上都放着四五样细巧点心。 本该端庄地坐在床上等他的王妃,则是一手一块点心,吃得脸颊鼓鼓,嘴角还有蹭上去的点心渣子。 第106章 穿绿衣裳的丫鬟低声劝道:“二姑娘,别再吃了,前面要散了。” 等了片刻,他的王妃大概是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了,才敷衍地应付道:“再吃两块,再吃两块。为了成个婚,一天都不让人吃东西,谁受得了?” 但两个丫鬟却不敢再惯着她,端着茶盘就走。 哪知道一转身,就见到十皇子正负手站在那里,盯着这边直笑。 “啊!”穿红衣服那个胆小,吃惊之下把手里的茶盘掀翻在地。 玉微忙起身,嘴里念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真是个好兆头。红桃,你有赏。” 她又转头看向十皇子,脸上带着讨好的笑,问道:“殿下,你觉得赏什么好?” 十皇子明白,她是怕自己责罚这个叫红桃的丫鬟。不过人倒是挺机灵的,反应也快,那说辞简直脱口而出。 他也无意在头一天就和妻子闹不痛快,便道:“就赏五两银子吧。” 玉微便催促红桃:“你还不快谢殿下赏?” 绿衣婢女又推了她一下,红桃才回过神来,忙跪下谢赏。 她知道,自己是托了王妃的福,逃过了一劫。当下也不敢怠慢,赶紧出去拿了笤帚和簸箕,把地上的碎片仔仔细细扫干净,才又低着头退了出去。 绿意婢女叫绿萝,也替她庆幸,又叮嘱道:“这次是托王妃的恩典,下次可不一定这么幸运了。日后咱们当差,可得更尽心才是。” 红桃重重点了点头,“绿萝姐姐,我知道了。” “光知道不够,还得记住才是。”绿萝又叮嘱了一句,便匆匆道,“好了,我得和钟姑姑一起进去侍膳了,你今日受了惊,就先去歇着吧。” ===== 内室里夫妻二人都已洗漱完毕,两个丫鬟也抬了一个大食盒进来,在桌子上有荤有素地摆了十来样。 玉微给十皇子递了双筷子,说:“我原本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问了你身边的人,照着他说的点了四五样。你在席上必然没吃什么,快垫垫肚子吧。” 说完就不再管他,拿起筷子捡着自己爱吃的往嘴里送。 十皇子在酒席上固然不好吃什么,但白日里有空的时候,心腹自会偷着给他送东西吃。 哪像她这个做新娘子的,一大早就起来梳妆,除了两颗煮鸡蛋,那真是空了一天的肚子。 早知道成婚折腾人,没想到这么折腾人,她可是饿坏了。 十皇子自幼长在宫,头一次见到这么真诚不做作的姑娘,不由愣住了。 玉微吃饭的空档抬头看了一眼,见他提着筷子愣神,不解道:“你看我干嘛?看我又不能当饭吃。你不饿吗?快吃吧。” 十皇子这才回过神来,微微摇头失笑,抬手挥退了要来侍膳的女官和婢女,自己捡着自己喜欢的吃了起来。 他生平头一次这样吃饭,觉得还挺自在的,比等着别人先夹到碟子里递过来自在多了。 就算世上的太监、宫女再有眼色,还能有自己更了解自己的想法? 有时候太监宫女夹错了,他也不能为口吃的和人翻脸,不喜欢也得照样咽下去。 自从指婚的旨意下来之后,母妃就一直和他说成婚的种种好处。 母妃说的那些他还没感受到,但十皇子觉得,就算没有那些好处,成婚的感觉似乎也不赖。 至少在他忙碌的时候,还有个人惦记着给他准备可心的饭菜。 想到这里,十皇子用筷子点了点桌上的桂花蜜藕,对玉微说:“其实这个我不喜欢吃,太甜了。但这道菜总是和我喜欢的清炒玉兰片放在一起,我一个眼神过去,侍膳太监十次里总有四五次会错意。” 因为不爱吃桂花蜜藕,连他喜欢的清炒玉兰片,他也少吃了好多。 玉微“噗嗤”一笑:“这么听着,好可怜呀!” 她直接吩咐绿萝:“这盘密藕拿下去你们分了吧,另外再叫厨房送一碟清炒玉兰片过来。” 处理完了蜜藕,她又对十皇子说:“你是主子,做这些菜花的都是你的钱,不喜欢吃就直说呀。让他们撤下去,以后都别做就是了。” 十皇子提醒道:“咱们府上的份例,都是内务府按天送来的。” 玉微道:“内务府送来的不就是你爹的吗?你爹还能为了那些伺候的人,让自己儿子受委屈?” 她表示很不理解,觉得十皇子是没苦硬吃。 十皇子不由苦笑:“皇家自有规矩,便是皇子也不能超脱桎梏。” 玉微一顿,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抬手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守着门口谁也不让进,谁也不让偷听。敢不听我的话,我把你们送到景山去铡草。” 去景山铡草,可以说是宫中最重的苦役了,凡是犯了大错被发配到那里的,很少有人能熬过三年。 钟姑姑和绿意都是从赐婚之后就派给她的,对她的性情多少有些了解,知道她虽然不是什么恶人,但想一出是一出,惹恼了她,谁也不知道她能做出什么来。 因而,没一个敢反抗的,都默默退了出去。 十皇子正不明所以,就发现新婚妻子正满脸严肃地盯着自己。他不由有些紧张,强做镇定地问:“你看着我干嘛?” “我有话问你。”玉微起身坐到了离他最近的圆凳上,满脸的郑重其事,“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否则别怪我给你捣乱。” 十皇子想了想,觉得自己没什么不能拿到人前说的,便点了点头:“你问吧,我如实作答就是。” 玉微猛然贴近他,声音低而有力:“你是不是想争皇位?” “什么?”十皇子大惊失色,慌忙解释道,“你听谁说的?我没有,我……” “嘘!嘘!”玉微竖起手指贴在他嘴唇上,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低声些,你想让人听见吗?” 仿佛一盆冷水浇下来,十皇子瞬间就冷静了。 他没好气地把玉微的手扒拉了下来,“你还说我,到底怪谁呀?往后别说这种吓人的话,我还能多活两年。” 玉微嘿嘿一笑,讨好地给他倒了杯酒,眉眼含嗔,娇滴滴道:“我说着玩儿呢,你这人怎么不识逗呢?” 十皇子皱着眉躲避她手里的酒杯,不肯喝这杯酒。玉微哪里肯依,凑过去娇声道: “喝嘛,喝嘛!等你喝完了,人家还有话对你说呢。” 吃不过她歪缠,十皇子只好接过来喝了,把酒盅往桌上一放,板着脸道:“有什么话,你说吧。” 玉微却只是笑,提起玉箸夹了块儿白切鸡送到他嘴边:“来,尝尝这个。你口味清淡,这个应该也吃得。” 十皇子看了她一眼,被她笑盈盈地看回来,心里那股气就像是被针扎了的气球,“噗”的一声就散了。 他张开嘴,任由玉微把鸡肉放进嘴里,吃完之后也不催促了,自己又拿了筷子,慢慢夹着菜往嘴里送。 “这就对了嘛,在咱们自己家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管他什么规矩不规矩的。”玉微自己也喝了一杯,不想新房里放的是烈酒,为的就是新婚夫妇喝了合卺酒后微醺,盖了脸好洞房。 她顿时就被辣得皱起了脸,伸出小香舌,左手鱼摆尾似地扇风,嘴里不住道:“好辣,好辣!”又埋怨十皇子,“你怎么不告诉我是烈酒?” “你也没问我呀。”十皇子一脸无辜。 玉微嗔了他一眼,盛了半碗菌菇汤喝了,接着说:“你又不想争皇位,管那么多规矩做什么?害怕圣人怪罪?这又有什么好怕的? 你是他亲儿子,他早晚得给你封个王。就算他不给你封,等将来新皇登基了,算为了面上好看的,也得给你加恩。” 她声音不大,却说得又急又快,让十皇子想来都来不及,气得直跺脚:“你可真是什么都敢说!” “那有什么不敢说的?”玉微不以为意,“我都问过大姐和姐夫了,他们说了,咱们做皇家儿子和儿媳的,只要不想着去夺圣人的权利,便是再怎么不着调,他老人家也只会嘴上骂两句,其实心里还更喜欢呢。” 见十皇子若有所思,玉微问道:“你自己想想,是希望圣人三不时五地骂你一顿呢,还是一年到头想不起来你?” 这还用问吗?傻子才选后者。 十皇子起身,郑重地对玉微作了个揖,笑道:“王妃一言,使小王茅塞顿开,请受小王一拜。” 玉微笑着啐道:“你少来,赶紧坐下来吃饭。” 又扬声问外边:“后厨那边菜炒好了吗?炒好了就赶紧送上来,殿下等着吃呢。” 守在门口的钟女官听见了,知道他们夫妻的正事已经说完了,便吩咐绿意到后厨去催催,自己则推门进来,笑眯眯地说:“就好了,就好了,这就使人给主子们端上来。” 玉微只要了一样清炒玉兰片,后厨那边却不敢只准备这一样,按照清淡的口味又做了三四样,装在食盒里也不让绿萝动手,叫了一个小厮跑腿,直到了正院的门口才递给绿萝。 第107章 第100章 反复无常第二天一早,两…… 第二天一早,两人入宫拜见圣人、皇后和忻嫔和太子夫妇。 原以为圣人会顺势让四皇子入朝听政,哪知直到夫妻二人从乾清宫出来,也没从圣人口中听见半个关于朝政的事。 十皇子的心原本就提着,这下就提得更高。 倒是玉微一向想得开,看了看伺候的人离得都比较远,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使眼色,叫他收敛收敛脸上的神情。 十皇子猛然回神,露出个感激的笑容,暗暗吸了口气,脸上重新堆满了新婚的喜悦。 坤宁宫这边,皇后没做任何为难,听见通报便让他们进去,行过礼之后便给了赏赐,直接让他们去见忻嫔。 到了忻嫔的景仁宫,十皇子强撑了一路的假笑骤然就垮了下来,看得忻嫔心里“咯噔”一声,立刻用眼神示意黄女官,叫她把闲杂人等都带出去。 “我的儿,这是怎么了?可是你父皇那边说了什么不好听的?”忻嫔一边担心儿子,一边也不敢怠慢儿媳,忙招呼玉微,“玉微是吧?快坐吧。到了这儿就是到自己家了,千万别拘谨。” 她知道自己从来不得宠,能有一个孩子傍身,已是侥天之幸。 虽说她从不盼着儿子有什么大出息,可若是惹了圣人不喜,便是皇子又有什么好日子过? 别的不说,只说封爵的事。 皇子们十二岁出宫开府时,是第一次封爵。除了八皇子自幼养在皇后膝下,初封就是郡王,其余皇子都只是国公。 日后还能不能更进一步,什么时候才更进一步,还不都得看圣人的意思? 若是得了圣人几分喜爱,他就给你安排差事,让你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将来晋升顺理成章。 若是不得圣人喜爱,想入朝听政都难,再多的就更别想了。 如今是新婚第二天,儿子才拜见过圣人和皇后,皇后是不屑与皇子们为难的,除圣人之外,忻嫔实在想不到,谁还敢让皇子不痛快。 在自己母亲面前,十皇子也不再遮掩,直言道:“想必母妃也知晓,已成婚的几位哥哥,如今都已经得了差事。听说七哥在户部做得极好,父皇已经当众称赞过好几回了。 如今我也成婚了,父皇却半点不提让我入朝办差的事。赐婚的时候给我那么大的脸面,成婚时却弄这么一出,到底要怎么样?是好是歹,他老人家倒是给个准话呀。” 十皇子也没想着入朝之后建立多大的功业,可抬举就是抬举,冷落就冷落,圣人的态度明确一些不行吗? 这样忽上忽下地吊着人玩,很有意思吗? 忻嫔想到昨日的事,眼中的心疼都要溢出来了。 她走上前,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拉着儿媳,动情道:“昨天的事……委屈你们了!可是你们父皇他……总之,你们不要心生怨怼,只好生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 玉微心直口快,见十皇子只顾气恼,话也说不清楚,便补充道:“母妃你误会了,景昇他才不在乎圣人是什么态度呢。只是圣人想一出是一出的,总也没个准头,我们就算想好好过日子,也要被他的突发奇想给搅散了。” 其实,她梦想说的是“抽风”。 但到底顾及着这里是皇宫,就怕隔墙有耳,才换了个不那么冒犯的词。 忻嫔有些无奈,安抚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你别管你父皇怎么想的,只管你自己就好。如今你也大了,有些话我也该提前问清楚。” 她正了正神色,问道:“我且问你,你是有心干出一番事业,让你父皇刮目相看呢,还是像我这般,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我当然是想安稳过日子了。”十皇子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母妃,儿子是什么人,您又不是不知道。” 忻嫔欣慰地笑了笑,说:“那就好。日后呢,圣人给你差事,你就中规中矩地办着,别想着标新立异;若是他不给你差事,那岂不是更好?你和玉微也少往宫里来,凑在一起玩什么不好?” 玉微喜道:“还是母妃有见地,就这么办。等回去了我就叫人给我大姐送帖子,明天咱们就到他们家玩去。” 十皇子迟疑道:“还没三日回门呢,不好就到处玩儿吧?” 玉微哼了一声,不乐道:“那又怎么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再说了,那是我大姐家,又不是外人。” 十皇子:“……好……好吧,你说得也有道理。” 忻嫔看得眉眼含笑,忍住了没笑出声,就那么看着他们小夫妻两个愉快地达成了一致。 等他们商量好了,忻嫔才道:“在宫外若是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就去请教你们八哥八嫂。他们到底比你们大几岁,经的事也多。” 两人同频点头,齐声道:“母妃放心,我们知道了。” 从景仁宫出来之后,两人又去东宫拜见太子和太子妃。 太子替他们准备了厚礼,双方寒暄过后,就问十皇子:“如今你也成婚了,父皇把你安排到哪里了?” 十皇子神色一僵,扯了扯嘴角说:“父皇没提,弟弟也没敢问。” 太子眉头一皱,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他们先回去了。 他们前脚才到家,后脚就有景仁宫的太监女官追过来报喜,说是圣人从乾清宫发了中旨,诏封忻嫔为忻妃。 两人对视了一眼,玉微问:“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圣人良心发现了? 十皇子想了想,说:“是太子。” 八成是他们离开之后,太子就去乾清宫见了圣人,询问十皇子入朝的事。 但因为某些原因,圣人如今不怎么待见十皇子,不想让他入朝,又不想驳了太子的面子,便把恩典加在了忻嫔头上。 玉微安慰他:“其实这样也好,母妃的分位高了,日后在宫里就更没人敢 欺负她了。” “你说得对!”十皇子吐出一口浊气,笑道,“不是说要给八嫂送拜贴吗?” 玉微这才想起来,忙道:“对对对,写帖子去” ===== 晋王府,正院。 张五捧着一张拜帖快步走到上房,对守门的丫鬟说:“劳烦姐姐进去通报一声,十王妃着人送了贴子来。” 听说是十王妃的帖子,守门的丫鬟也不敢怠慢,忙接过贴子送了进去。 瑶光正在内室打坐,听见红绒在门口禀报,说是十王妃送了张贴子过来,不由满心疑惑。 “快拿进来我看看。” 她从蒲团上起身,秋萍忙投了干净的毛巾递给她擦脸擦手。 红绒拿着帖子进来,瑶光接过来一看,不由嘴角一抽:“这丫头,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转手又把帖子递了回去,吩咐道:“准备着吧,明天你们十殿下和十王妃要上门,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着也得招待一顿好饭。” 红绒笑着下去准备了。 正好第二日景阳休沐,夫妻二人便一同招待他们。玉微挽着姐姐的手臂,毫不客气地把圣人吐槽了一番。 十皇子刚开始还有些忐忑,但见景阳和瑶光都不以为意,慢慢也放下心来,昨日的委屈又涌了上来,拉着景阳的手说:“八哥,我心里苦呀!” 好好的一场宴会,硬生生变成了他们夫妻的吐槽大会。 瑶光和景阳对视了一眼,脸上满满都是无奈的苦笑。 等他们俩吐槽痛快了,又招待着他们酒足饭饱,景阳也没避讳谁,直接对十皇子说:“你要是还想得父皇重用,日后没事就少往我这里来。” 十皇子立刻道:“那我还是要来的,父皇爱重用不重用。” 他只是为人低调,不爱出风头,却不是半点脾气都没有。 再怎么说也是皇子出身,谁还没点脾气了? 景阳也只是提醒一句,至于怎么做,还得看对方怎么想。 圣人对十皇子的态度为何前后反复,景阳心知肚明,却也没有告诉十皇子的意思。 不管再怎么说,他还是和太子的关系更加亲近。十皇子是借着玉微的关系贴上来的,景阳自问对他还不太了解。 如今他只想知道,圣人对太子的这股热乎劲儿,究竟能持续多久? 事实证明,也没多久。 到了冬月里,圣人生了一场病,断断续续一直到过年的时候,病根才彻底除了。 这场病似乎是让圣人清醒了几分,意识到他好像不能长生不老。 看着榻前侍疾的太子,身姿昂藏挺拔,身体强壮有力。这一切都是他曾经拥有又失去的,无不让他妒忌。 除夕夜宴上,他从六皇子到九皇子,挨个点名夸赞,着重夸了七皇子和八皇子两位,还顺便给十皇子派了个差事,叫他去太常寺观政。 太常寺虽然是个清水衙门,却也是和礼部一起主持祭祀的部门。说不重要也不重要,但说重要也挺重要。 十皇子面上谢恩,心里却白眼直翻:又来了,又来了,还是这么不上不下,吊着人好玩吗? 第108章 七皇子特别振奋,顺着圣人的话音,连连表示:都是分内之事,当不得如此夸赞。承蒙父皇如此看重,儿臣日后必克勤克俭,竭尽全力为父皇分忧。 圣人龙颜大悦,当场就晋了他的爵位,为吴郡王。 对此,太子只是微微一笑,带头举杯恭喜新鲜出炉的吴王殿下,倒把原本得意洋洋的七皇子弄得挺没意思。 景阳也觉得没意思的,觉得圣人干出的事没意思。 他担忧地看向皇后,见皇后神色丝毫未变,才悄悄松了口气。 倒是坐在忻妃下首的裕嫔,神情十分得意,还故意和忻嫔显摆,把十皇子气了个仰倒。 第101章 林如海?贾雨村?过完年节之后,…… 过完年节之后,十皇子刚到太常寺上任,遇见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吴王的晋封礼。 这可不就巧了吗? 正所谓: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他又不想在圣人面前争什么好印象,既然有机会,当然要替自己母亲出一口恶气。 于是,下面送过来的折子数次被他打回。太常识的官员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八成都在心里吐槽他拿着鸡毛当令箭。 但十皇子可不管,只要七皇子不高兴,那他可就高兴了。 等到上巳节祭祀的事在他这里秒过,太常寺的官员们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位爷只是和吴王殿下有过节呀。皇子之间的争斗,咱们这种清水衙门的官儿,还是有多远躲多远吧。 于是,没人替七皇子发声。他的晋封礼就一直拖着,直到上巳节过完,实在拖不下去了才进行。 而且十皇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玉微的启发,颇有点无欲则刚的意思。 对于自己针对七皇子的事,他是一点都不遮掩,就是要让人知道:因为裕嫔对忻妃不敬,他就是要让裕嫔的儿子不痛快。 皇家人做事一向委婉,以往就连脾气最直的晋王景阳,也只是在向圣人和太子进谏时比较固执而已。 像十皇子这种的,放在皇家简直是朵奇葩。 偏偏他直来直去的,把事情做得光明正大,裕嫔和七皇子就算恨他恨得牙痒痒,也不好报复他。 本来嘛,这件事的起因就是他们母子理亏,他们若是再报复回去,一个小肚鸡肠的形象是跑不了的。 若想在朝堂上有所作为,哪怕是天生的小心眼,也得装出一副大度相来。 毕竟满朝文武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在无意间得罪了他。跟个小心眼共识,时时刻刻提心吊胆,谁乐意呀? 七皇子入宫见了裕嫔,据说母子二人发生了剧烈争执,当天咸福宫还摔了好多东西。 但是第二天,裕嫔还是老老实实去景仁宫向忻嫔赔罪了。 忻嫔知道是儿子替自己出气,心里十分痛快,也没再像往常一样淡泊无争,而是好好嘲讽了裕嫔一番。 还是那句话,反正他们母子又不指望争皇位,不需要贤名加持。如今十皇子也顺利成婚入朝了,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 忻妃的表现,大大出乎了裕嫔的意料,让她觉得十分屈辱。 但皇后却十分痛快,没过多久便找借口赏赐了忻妃,还在当月十六日十皇子夫妇入宫请安之后,大肆夸赞他们夫妻孝顺。 忻妃一直担心自己的儿子娶了傅家的女儿,皇后心里会不痛快,得了皇后的赏赐之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两个皇子之间的小打小闹,只要不牵扯别人,朝臣们是不会多在意的。 只因他们最在意的事,马上就来了。 ===== 按照朝廷惯例,每年三四月份,都会有一批地方官回京述职。圣人会根据吏部的考评,和他们当面的自述,判定他们升迁、平调或谪贬。 这一年入京述职的官员,有两个引起了瑶光的注意。 一个是金陵知府林如海,荣国公的女婿,述职之后便被圣人提拔,做了苏州巡盐御史,掌管江南鹾政。 另一个就是江南道御史甄应嘉,他是圣人奶娘小孙氏的孙子,也是宫中甄妃的兄长,被提拔为江宁织造。 自荣国公贾代善被调回京之后,江宁织造就再没有出现连任的官员,连续三任织造,都是任满一年之后便被调离。 虽说江宁织造和巡盐御史一样,官员的任期都是一年。可真的做一年就被调走的,都是十分不得圣人心意的。 据瑶光所知,甄应嘉的上一任和上上一任,都是因为亲近太子为圣人所不喜。 圣人之所以把甄应嘉安排在这个位置上,就是因为他是自己的绝对心腹。宫中甄妃膝下有子,偏偏皇子还年幼,甄应嘉是不会支持任何一个皇子的。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甄应嘉坐上江宁织造的位置之后,逢年过节无论是对太子还是对别的皇子,全都一视同仁,仿佛是个刚正不阿的包公、海瑞。 还有林如海,他本就是勋贵之后,科举高 中之后,入朝做官也借助了贾家的人脉。两厢加持之下,他也是圣人的拥趸。 只不过,他为人处事比较圆滑,虽然也不接任何一个皇子的橄榄枝,但比起表现得十分刚正的甄应嘉,他的应对就体面多了。 对此,景阳嗤笑连连,私底下与瑶光说:“就看他能刚正几年吧。” 很显然,甄应嘉仗着自己妹妹膝下有两个皇子,面对这些年长的皇子时,底气太足了些,让景阳对他十分不满。 其实不止是景阳,上到太子,下到十皇子,就没有一个喜欢甄应嘉的。在他的衬托下,儒雅清逸的林如海,就更加顺眼了。 入京述职的官员陆陆续续离去,就到了七月秋闱,朝廷科举取士,一个叫贾时飞的士子高中二甲,并一举考入了翰林院。 时飞是他的字,他本名贾化,还有个别号叫“雨村”。 但此时的读书人,多以字在外行走,瑶光对“贾时飞”这个名字不太熟悉,也就不知道这人就是造成香菱悲剧的其中一个推手。 不过她暂时也没心思管这些了,因为她娘家的几个弟弟,今年都回山东考试去了。 天枢和天璇往年已考中了童生,今年回去目标就是考中秀才。 天权与天玑还是第一次参加考试,虽然他们俩读书天赋比两个兄长高,但毕竟年纪还小,家里人这次就是让他们去见识一下考场,中与不中都可。 但两人却年少气盛,心里都憋了一股劲儿,想要一举把童生和秀才都考了。 文先生年纪大了,没有陪他们一起去。倒是苏先生走后,傅家另聘的吴先生四十来岁,正有意谒拜孔孟二圣,跟着他们一起回去了。 因玉微嫁给了十皇子,傅安身上也有了官职,没有圣人的旨意不能轻易离京,傅家便求到了景阳头上。 恰好晋王府的司礼监大臣丧妣,圣人已经准了他回乡丁忧的折子,他老家也是山东的。 景阳便把四个小舅子都托付给了他,额外赏赐他三百两银子,又派了十个王府侍卫一路保护他们的安全。 本朝以孝治天下,官员为父母和祖父母丁忧都是应尽的孝道。可丁忧需要三年,朝廷的差事却不可能等他们三年。 因而,丁忧的官员最大的忧虑,便是三年之后如何复职? 那位司礼监大臣虽然在晋王府任职,却一直不肯接受景阳的暗中拉拢,一心为圣人尽忠。 哪曾想,他丧母之后才递了一道丁忧的折子,圣人就立刻批准了。莫说是三辞三让地夺情,便是一道夺情的旨意都没给他。 这番遭遇,一下子就把他给打醒了,也给晋王府其余属官都提了个醒:只要他们在晋王府任职,不管有没有暗中倒向晋王,在圣人眼中就都是不可信的。 那些像司礼监大臣一样的官员都有种兔死狐悲的心寒感:我们这些年的忠心,在圣人眼中究竟算什么呢?算他们道倒霉吗? 如今景阳把四个小舅子都托付给他,就是表明了三年之后,愿意替他转圜,给他安排个差不多的职位。 司礼监大臣又是感动又是羞愧,暗暗下定决心,一路上定要把自己当年考试的经验都传授给天枢四人。 而景阳最看重的,是他山东本地乡绅的身份。 朝廷委派到各地的学政,定然会在当地选拔有功名的学子帮着阅卷,名为“同考官”。 同乡在官场上的含金量,绝不亚于同科和同年。 司礼监大臣是朝廷在册的官员,只是奉命丁忧而已,日后起复的可能性很大,当地乡绅都愿意卖他个面子。 景阳也不是让他帮着作弊,而是有他在一旁看着,没人敢压天枢兄弟几个的卷子而已。 按照惯例,府试比乡试要早一个月,乡试又比会试早一个月。京城这边举行会试时,天机和天权考中童生的消息已经传回京城了。 他们并不准备回来,而是要一鼓作气,跟着两位兄长一起考秀才。 等京城会试放了杏榜,山东那边也有消息传回,傅家的四位小爷都中了秀才。 第109章 天枢比弟弟们大了四岁,天璇比弟弟们大了三岁,四人竟然成了府试的童年。四兄弟同年,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四人在家乡出了好大的风头,不但当年的学政亲自接见他们,本地官员也待他们十分客气。 傅家本族更是敲锣打鼓把他们迎了回去,开祠堂祭祀了祖宗,族长一定要教他们四个站在正位。索性四人知道礼数,死活不肯,只肯站在族长身后陪祭。 如此谦逊,自然又得到乡人的赞叹。 不少乡绅都要留他们吃席,四人请教了吴先生,吴先生说如今还不到庆祝的时候,最大的天枢便以“学业为重”的借口,全部推辞了。 就连他们送来的奴仆和厚礼,也通通都退了回去,只肯收一些不起眼的特产,还不肯多收。 见他们年少得志,却能忍住了不飘,旁人对他们的赞叹才多了几分真心。 兄弟四人辞别了丁忧的司礼监大臣,跟着吴先生一起去谒拜了孔孟二圣,师生五人便一路游山玩水地回了京城。 而京城的傅家宅邸里,这一辈最小的兄弟傅玉衡,也到了开蒙的年纪。 文、吴两位先生商议过后,文先生自觉年纪大了,精力有限,教导天枢和天璇两兄弟就已经足够耗神了,便让玉衡拜入了吴先生门下。 傅家特别摆了拜师宴,请两位女婿、信王府一家子和戚里几家相好的邻居做见证,傅玉衡正式拜了吴先生为师,奉上四季衣裳各一套,干肉十条,捆肉干用的红绳上,坠着十个三两重的金元宝。 时下金银的兑换比例是十比一,三十两黄金,也就是三百两白银。作为蒙师的束脩,绝对算是高的了。 吴先生本来就喜欢玉衡的机灵可爱,如今可就更高兴了。 第102章 准备谋反秋闱过后,景阳…… 秋闱过后,景阳忽然就忙碌了起来,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到后半夜才回来。 瑶光有心问问朝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见他每天忙得脚不点地,回家之后连口热水都不想喝,看过她和女儿之后倒头便睡,就不忍心再给他增加任何负担了。 但她不问,景阳却是要和她说的。 自从两人成婚以来,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商量着来的。他们都把对方当成最坚实的后盾,遇事不和对方商量,自己心里先不踏实。 连轴转了半个月,景阳终于按时归家。当天晚上沐浴过后,夫妻二人带着佩瑜一起睡。 耐心把女儿哄睡了之后,景阳才告诉她一件惊天的大事:“今年圣人要去铁网山围猎,是母后和太子暗中让人撺掇的。” 去年年底圣人生了一场大病,直到年节前后才能起身。 可能起身不代表身体已经好全了,原本按照太医的建议,是让圣人再好生修养几个月,龙体彻底康复了再论其它。 但圣人不愿意在朝臣面前示弱,硬是强打着精神,连续主持了腊八、除夕、正旦、二月二的宫宴,过年时的大小祭祀更不用说,圣人是绝对不会让太子代替的。 直到过了上巳节,圣人才算是彻底清闲下来,身体也快撑不住了。 好在宫里的御医们医术高明,圣人沉下心来,精心调养了几个月,身子骨总算是回到了健康水平。 当然了,是他这个年纪应有的健康水平。 只不过,能在御前服侍的都是人精,像太监、御医这些近身伺候的,比旁人更明白圣人的心思,自然知道话怎么说圣人才爱听。 圣人是大病初愈,自然觉得身子轻松。 他本就是个好动的人,在位数十年,光是下江南就跑了三四回。劳民伤财自不用说,反正他自己是挺快活的。 病了这么久,身子骨终于好了,他自然就坐不住了,看着皇宫里的景致感觉处处都腻歪,想要出去走走看看。 皇后和太子就是抓住了他这种心理,买通了他身边的人,非常贴心地劝说:江南路途遥远,圣人又是大病初愈,实在不宜过于劳累。若是皇宫里呆腻了,不若就近到行宫里转转? 京城附近的几座行宫,圣人也是常去的,早就觉得不新鲜了。 但他到底还是知道自己不年轻了,这年头就算是皇帝,出门远行也非常不方便。去行宫虽然聊胜于无,也比整日待在皇宫里强。 既然要去行宫,自然要去个最有意思的。 于是,根本不必别人再引导,对于铁网山的太平行宫,既能赏景,又能围猎。朝中许多官员在那一带都有别院,也不耽误官员们上朝,他也可就近理政,想住到什么时候都便宜。 这么好的地方,自然就成了圣人的首选。 可瑶光知道,皇后和太子是不会那么好心的。 “他们想干什么?”瑶光沉下了脸,严肃地看着景阳,问道,“最重要的是,他们想让你干什么?” 景阳沉默了许久,脸上带了愧疚之色,声色艰涩道:“对不起,瑶娘。原本母后是不想让我参与的,是我一定要参与进去。 我实在是不甘心,为我早逝的母亲不甘,为养育我多年的母后不甘,也为我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了出来,眼眶不自觉就红了:“你放心,如果失败了,我就立刻自尽。父皇最好面子,又自认对母妃有真情。只要我这个罪魁祸首死了,他非但不会迁怒你们母女,还会频频加恩。” “你在胡说什么?”瑶光怒了,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 两人成婚多年,瑶光是第一次这么愤怒。 景阳愧疚道:“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我没做到对你的承诺,我……” “啪!” 瑶光直接抬手,给他两边脸颊来了个对称,咬牙道:“徒景阳,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是对不起我,你看扁了我!” 她猛然揪住他的衣领,把人拉了过来,两人的脸孔贴得极近,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却有呼吸相闻。 景阳措不及防,整个人都呆住了。直到瑶光猛然咬住了他的嘴唇,他才回过神来,疼得“嘶嘶”有声。 “原来你还知道疼啊?”瑶光冷笑连连,“你可真是胆儿肥了,这么大的事也敢不提前跟我商量。怎么,你是认定了我不会答应是吗?不就是造反吗?多大点事儿?瞧你那点出息!” 景阳被她的态度给整不会了,结结巴巴地说:“王……王……王妃,那可是造反,不是过家家。” “好了,我知道是造反。”瑶光道,“无论如何,如今咱们已经参与了……” “是我参与了。”景阳纠正她。 瑶光笑道:“你觉得圣人傻吗?咱们家是什么情况,他能不知道?就算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就凭以往咱们俩有商有量的,他也不会觉得我没参与。别忘了,司礼监郭大人殷鉴不远呀。” 郭大人就是秋闱时恰好丁忧的那位,他对圣人可谓是忠心耿耿,面对景阳夫妻多年持之以恒的拉拢,全然不为所动。 可圣人记他半分好了吗? 在圣人心里,郭司礼在晋王府任职多年,不可能和靖王没有丝毫勾连。 瑶光冷笑连连:“就算到时候你一把剑抹了脖子,圣人顾及名声善待我们母女。内务府那边人精多得是,怎么可能不拿我们去讨好圣人? 咱们夫妻多年,我是什么人你也知道。你自己想想,那种日子,我能忍几天?还不如咱们一家子一块去了呢。” 景阳神色一凛,猛然抓住她的双手,失声道:“瑶娘!” 瑶光正色道:“成了咱们一家子共享荣华富贵,败了自然也该共赴黄泉才是。所以,你别想那么多,既然参与了,就闷着头,一条道走到黑吧。” 景阳的神情慢慢放松了下来,重重点了点头。 瑶光这才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嗔道:“原来你还知道担心我和女儿呀,我还以为你权当自己孤寡一个呢。疼不疼?”她轻轻碰了碰景阳的脸,露出心疼的神色,又忍不住抱怨道,“你也真是的,明知道我是气急了才动手,你也不知道躲?” 景阳笑着摇了摇头,猛然倾身将她抱在怀里,丝毫不顾脸上挨了两巴掌,整张脸都埋进她脖颈里,用力汲取她身上的气息。 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这半个月来他是怎么过来的。 他犹豫过,也忐忑过,可心里更明白:只要皇后和太子准备谋反,那他无论有没有参与,圣人都不会放过他的。 非但如此,他的母族上官氏,还有妻族傅氏,都注定会受到牵连。 特别是傅家的几个诰命都擅长卜卦,圣人能烧丹炼汞求长生,肯定会重点打击傅家。 既然横竖都跑不掉,还不如他也参与进去,把计划弄得更完整,提高成功的概率。 靠在他怀里的瑶光暗暗叹了口气:但凡景阳一开始就把事情告诉她,她一定会想办法阻止他参与的。 结合红楼的剧情,太子这次谋逆肯定以失败告终,而圣人也会大受刺激,或是中风或是瘫痪。 第110章 圣人自许顺妃是他的真爱,上官家是顺妃的母族,景阳又是顺妃的儿子。 人在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时,或许会极端理性,也或许会极端感性。以圣人的虚伪又不自知,八成是后者。 景阳很可能就是红楼正文里在位的皇帝,圣人就是那个整天给人添堵的、老不死的太上皇。 虽然做了皇帝和皇后,她和景阳就不可能再修仙了。但和修仙比起来,还是他们一家人的性命更重要。 现如今,景阳已经上了船,他们夫妻也只能齐心合力,送太子上位了。 当夜夫妻二人各有盘算,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等到第二天,或许是紧张的缘故,瑶光一看见桌子上的饭菜就觉得恶心,皱着眉头掩住唇,挥挥手让人把早膳都撤下去。 景阳早起之后,发现两边脸颊都肿起来了。顶着这样一张脸,自然不好出门,只好让王喜跑一趟工部,替他告了假。 见瑶光犯恶心,他紧张地问:“这是怎么了?可有哪里不适?” “没事,就是有点……呕——” 秋萍忙拿来了沙斗,翠娥则是出门叫了两个小丫头,抬了一盆清水进来。 一大早什么都没吃,她自然是吐不出什么来的,就是呕出些酸水而已。 景阳蹙着眉,直接吩咐张五:“去把今日当值的良医都请来。” 张五退了出去,不多时就领着副良医正和两个良医进来了。 晋王府的正副两个良医正,经过了佩瑜那一胎的洗礼,已经变成了妇科圣手。还没进来之前,只听张五略说了些情况,就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被景阳打断了行礼,副良医正立刻抢先把脉。不出所料,果然是喜脉。 “恭喜王爷,王妃这是有喜了!”他立刻跪下禀报,整个人欢天喜地,仿佛天上下金子了一般。 另外两个良医羡慕地看着他:以王爷对王妃的宠爱,当着王爷的面诊出了喜脉,可不就是要下金子了吗? “当真!”景阳大喜过望,连连叫赏。 可喜悦褪去之后,想到自己正在做的事,仿佛有一盆凉水当头浇了下来,让他一下子就冷静了。 ——这个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万一他们失败了,岂不是白白多赔上一条性命? 瑶光的心理路程,和他几乎一模一样。 夫妻二人对视良久,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几分悲意。 半晌之后,还是瑶光先回过神来,抚着小腹笑道:“先前咱们刻意求了那么久都不能如愿,如今他突然来了,焉知不是吉兆?” 听了这话,景阳也打起精神来:“是呀,是吉兆。” 佩瑜好奇地凑了过来:“爹爹,娘亲,我是要有弟弟妹妹了吗?” 景阳抱起女儿亲了一口,笑道:“是呀,瑜儿就要做姐姐了,高不高兴?” “嗯,高兴。等弟弟妹妹长 大了,瑜儿就教他们读书。” “瑜儿真是个好姐姐。”瑶光怜爱地捏了捏女儿的脸颊,一时又有些埋怨景阳,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景阳连连陪笑。 第103章 动乱瑶光诊出了喜脉,自…… 瑶光诊出了喜脉,自然是要往宫里报的。 原本景阳今日没去当值,佩瑜也没来坤宁宫上学,皇后和太子都有些担心。 他们夫妻恩爱的事,只怕整个京城没人不知道。皇后与太子早就料到景阳不会把准备谋反的事瞒着瑶光。 谋反属于十恶不赦的大罪,他们自然担心瑶光不同意,更怕瑶光为了给傅家脱罪,要告发他们。 等到王喜和燕姑姑一同进宫,分别往乾清宫和坤宁宫报了喜讯,皇后立刻叫人开库房,拿出了许多适合孕妇滋补的佳品,派了心腹崔女官亲自送过去。 这时候,皇后十分庆幸,她自来就对瑶光这个儿媳十分疼爱。如今得知她时隔多年再次有孕,派个心腹过去看看,半点都不突兀。 崔姑姑来了之后,满脸堆笑地先道了喜,又把皇后听闻喜讯之后多么高兴描绘了一遍,最后才问佩瑜:“今日郡主怎么没去上学呀?” 佩瑜脆生生道:“娘亲有孕了,胃口不大好,这几天瑜儿想在家里陪陪娘亲。” 小姑娘一片孝心,崔女官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反而要大力夸赞一番。但她的脸色,却变得有些难看了。 瑶光见她变色,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当下便笑着捏了捏佩瑜的脸颊,嗔道:“鬼精灵,娘有你爹陪着呢,还用不着你。你也别想偷懒,现在就跟着崔姑姑回去,别耽误了今天的功课。” 佩瑜撅了撅嘴,不乐意道:“已经这个时辰了,就算入宫去了,也该和怀恪姐姐一起上武课了。” 她天生就喜静不喜动,上文课多久都能坐得住。可是一提到上武课,她一张笑脸就要皱成包子了。 瑶光佯怒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坚持道:“不行,文明精神和强健体魄一样重要,不许逃武课。” 佩瑜知道,家里的大事小事,但凡是母亲下定决心的,谁都改变不了。 小姑娘情知躲不过去了,只得哀叹了一声:“好吧,好吧,我去就是了。” 她不情不愿地走到崔女官身旁,仰头道:“崔姑姑,劳烦你带我进宫去了。” 崔女官松了口气,立刻蹲下来与她平视,笑道:“郡主不必客气,不过是下官分内之事。” 她又起身对瑶光行礼:“既如此,下官便告退了。” 虽然她没见到景阳,但晋王夫妇肯让郡主跟着她进宫,就说明没有背弃盟约。 崔姑姑跟随皇后多年,对于皇后的苦楚所知甚深,也十分心疼。 她是被家人卖到宫里来的,家里那些人花着卖她的银子,却也没活几年,在一次大旱的时候死绝了。 自那以后,崔姑姑就无牵无挂,一心都扑在了皇后身上。莫说皇后只是想要逼宫了,就算是想弑君,崔姑姑也跟着她一条道走到黑。 宫里的皇后见了佩瑜,自然也就放心了。太子那边得了消息,一颗心也安定了下来。 又过了两天,景阳终于进宫了,太子少不得问一句他这两天都在干什么。 景阳也十分坦荡,毫不避讳地说和王妃吵架,被王妃赏了两个巴掌,不好出门见人。 太子十分震惊,还有几分诡异的羡慕。 ——他们夫妻的感情,是真好。 转念又想到太子妃,那点羡慕很快烟消云散。他和太子妃之间的感情虽然比不上晋王夫妇,却也比寻常相敬如宾的夫妻更加亲密。 身在皇家,能得到这样一份感情,太子已经心满意足了。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圣人忙着去太平行宫,皇后母子三人也忙着同一件事,只是双方去行宫的目的各不相同。 兄弟二人说了会儿话,景阳便转头去了工部,若无其事地继续办公。 可是东宫那边却出了一点意外。 自从太子入朝之后,他的几个伴读几乎日日都要到东宫去。可是今日,直到日上三竿,往日最积极的贾赦也没个人影。 太子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想要通知皇后和景阳,却又怕打草惊蛇,少不得强行忍住了。 他一直忍到了第二天,景阳如往常一般到东宫时,才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并猜测圣人恐怕已经知道他们的打算了。 “是贾恩侯告的密?”景阳神色骤冷。 “不会的。”太子摇了摇头,却又苦笑了一声,“只怕是他城府不深,被荣国公或者是国公诰命看出了行迹。” 虽然贾赦一心忠于太子,贾代善却一直都是圣人的心腹。若是贾赦那边露了行迹,贾代善不想自然牵连进去,自然会把他拘禁在家里。 “不对!”景阳忽然道,“不对,圣人不一定就知道了。” 他抬头问太子:“贾恩侯这两天都没来吗?” 见太子点头,他又问:“那荣国府可曾派人来东宫告假?” 太子微微一怔,也反应了过来,“不错,不错,圣人不一定知道了。” 贾代善把贾赦拘在家里,却又不派人来告假,分明就是故意漏的破绽。 他是要告诉太子: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但我们家不准备参与,也不会向圣人告密。 这是要两不相帮,或骑墙观望呀。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说:“接下来,咱们要更小心了。” “是呀,要更小心了。”景阳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幽深如海。 认真说起来,东宫女眷多年再未有孕信,太子膝下只有四个女儿,只怕比他还豁得出去。 想到女儿佩瑜,想要瑶光腹中的孩子,景阳暗暗咬牙:此事只许功成,不许失败! 因瑶光有了身孕,不宜多思,景阳便与她说,叫她暂且在家安心养胎,莫要管这桩事。 “铁网山那边一旦起事,京城必定生乱。为安全起见,等我随圣人启程离京之后,你便带着佩瑜回娘家暂住吧。悄悄的,不要让人知晓。至于府里的事,自有总管周弼和总兵陈礼负责。” 第111章 瑶光思索了片刻,点头应了。 景阳就要去干要命的事,她和女儿在京城,总要让他放心,至少也别让他两头挂念。 内务府那边准备了一个多月,得了恩典随行的官员,也早得了消息在家准备停当。 后宫里皇后肯定是要去的,嫔位以上有子有女的嫔妃,除了昭嫔申氏告病以外,也都跟着去了。 另外还有新晋得宠的几个小嫔妃,都跟着圣人的车驾一起,贴身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计,求的是在圣人跟前多露脸,好多得些雨露,早日怀个一儿半女,后半辈子终身有靠。 且不管个人都是何等心思,只说这边景阳奉驾离了京城,瑶光便把周弼和陈礼诏来,言明她身子日渐沉重,要回娘家找母亲照顾,一人赏了他们一盒明珠,托他们好生看护王府。 又当着两人的面把张五喊来,叫张五管着内宅的事,凡事多与他二人商议,不要仗着主子宠爱便善作主张。 张五连连称是,先向二人行礼示好。两人也连忙还礼,口称“张总管”。 王府这边交接好之后,瑶光便抱着女儿,带着翠娥和秋萍两个贴身大丫鬟,在天擦黑时悄然回了傅家。 傅家这边什么都没问,只让她安心养胎。她有心请祖母卢氏替景阳卜一卦,卢氏却微微一笑,抱着佩瑜说:“你不必担心,咱们小鱼儿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瑶光心里烦躁,见祖母还要打哑谜,嗔怪道:“奶奶,咱们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直说不行吗?” 卢氏无奈道:“你这丫头,都是当娘的人了,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实话跟你说吧,具体的我也算不出来,只知道咱们小鱼儿是大贵之命。” 说到这里,她又看着瑶光尚未显怀的肚子说: “你肚子里这两个,怕是比小鱼儿还要显贵。” “两个?”瑶光微微一怔,右手温柔地抚了上去。 “是,两个。”卢氏道,“你有孕的消息传回来之后,我就替你卜算过了——双星入命。” 其实还有一点她没说,怕瑶光孕期多思,于养胎不利,准备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再告诉孙女。 重阳节过后,天气一日比一日更凉爽。因玉微学画的缘故,前两年傅家院子里种植了许多菊花。 小周氏疼爱女儿,玉微出嫁之后,对这些菊花越发精心照看,到了秋日里,便千姿百态地次第盛开。 去年玉微去王府玩时,还专门拿着自己的画作和瑶光说过,这些菊花八月下旬就有开的,陆陆续续能开到十一月份。 有几个晚开的品种,若是趁着天还不太冷挪到屋里,冬月末还能再赏一回。 瑶光闲来无事,便带着女儿在院子里赏菊,听女儿背诵几句前人写的菊花诗,喝两杯自家制的菊花茶。 如果不是心里还想着铁网山那边的事,真真是岁月静好了。 转眼到了十月中,这天下午,张五乔装改扮来了一趟,给瑶光递了个消息,便又匆匆回去了。 在她回娘家之后,便暗中告诉卢氏,近期京城将有变故,让傅家暗中准备了粮米和耐储存的蔬果干菜。 如今时机已到,傅家得了消息,从当日开始便闭门谢客。 有那机警的人家看出不对,也紧跟着傅家的脚步关了大门,只留角门做采买之用。 三天后的夜里,内城忽然骚乱起来。戚里家家紧闭门户,只听得街道上人马往来稠密,兵器的碰撞和火把上松油燃烧的“哔啵”声,把守门的人听得胆战心惊。 就算是再没见识的人,到了这时候也知道:京城要出大乱子了! 好在傅家这边准备充足,便是一连半月不出门,吃喝也都不愁。 大周氏又每日申时都放一回赏,家中的大小仆役多多少少都能得到好处,人心还算稳定。 直到半个月后,景阳亲自带人登门,傅宁攀着梯子隔墙看清楚了真是自己大女婿,才叫人把门打开了。 瑶光得到消息,连忙从内室出来,不顾众人的阻拦小跑往前院去。 夫妻二人在明堂里相遇,第一时间都是各自打量彼此,见对方随形容消瘦了些,精神却还健旺,悄悄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眼眶却都红了起来。 第104章 山陵崩塌两人没有多说什…… 两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起进内堂见过了家中长辈,景阳便道:“远行多日,本该多陪祖母与诸位长辈说说话的,奈何家里乱糟糟的一团,需得我们夫妻早些回去主持大局,这便告辞了,还望诸位长辈见谅。” 傅家人心知肚明,他能好生生地站在这里,就算不至于雨过天晴,至少晋王府和他们家是安稳了。 因而,大家也没有二话,卢氏笑呵呵地说:“你们有事就自己去忙吧,我们身子骨都还硬朗,往后陪着说话的时候还多着呢。” 景阳把仓促收拾的礼物留下,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扶着瑶光上了自家的马车,他则还骑了马,带着五十多个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晋王府。 街道上还在戒严,若非清道的打出了晋王府的牌子,只怕他们还走不了。 王府也没开正门,由景阳领着,一行人从角门进去了。 牌楼和仪门处都有府军守着,瑶光也没下车,在大门口卸了马,一路上由人把马车硬生生推进了二门里。 直到了正院门口,景阳才让推车的小厮退出去,扶着瑶光下车,又把女儿从车辕上抱下来亲了一口,笑道:“瑜儿,咱们到家了。” 佩瑜嬉笑着搂着他的脖子亲了回去,脆生生地问:“爹爹,你答应我的火狐皮,带回来了吗?” “当然带回来了,爹爹何时在你面前食言过?”景阳抱着女儿,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不但有狐狸皮,还有兔皮、鹿皮和獐子皮。 眼见天冷了,把这些皮子都让人硝制了送到针线房去,让针线上人给你和你娘多做几件大衣裳,好不好?” 佩瑜欢喜道:“多谢爹爹,爹爹也要做几件。” 只这一句,景阳就觉得这些日子的提心吊胆全都值了。 他脸上的笑容根本就压不下去,只知道附和女儿:“做,都做,咱们一家三口都要有新衣裳穿。” 瑶光笑嗔道:“哪有你这么惯孩子的?” 景阳不服,辩解道:“这怎么能是惯孩子呢?莫说是几件衣裳,便是几十件、几百件,咱们家又不是做不起。 再说了,咱们瑜儿可是要做姐姐了,当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后来的弟弟妹妹好好看看。” 说话间一家三口已进了上房,瑶光听见这话,忽然心中一动,想起祖母卢氏说的话,便抚着肚子喜滋滋地说:“说不定这一回,咱们瑜儿就连弟弟妹妹一起有了。” 景阳正弯腰把女儿放在地上,闻言不由一怔,扭过头来问:“什么意思?” 他又低头看了看妻子的肚子,可如今月份小,根本看不出什么来。但他还是惊喜又期待地问:“你的意思是说,这回是双胎?” “嗯。”瑶光得意地点了点头,“祖母算过了,说是双星入命。” 得知是祖母卢氏算出来的,景阳就知道错不了,把刚放下的女儿又抱了起来高高举起,仰着脖子道:“瑜儿,你要有两个弟弟或妹妹了。也或许是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高不高兴?” “高兴。弟弟,妹妹!”佩瑜笑眯了眼睛。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又哄着佩瑜玩了好一会儿,直到她露出疲惫之色,才叫来李奶娘,让她把佩瑜领回去休息。 瑶光心中感慨:在父母之爱里泡大的孩子,总是自信而明媚的,更不会担心有了弟弟或妹妹之后,父母就不会像从前那样爱自己。 这时,留守的秋萍在门口问:“王爷,王妃,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可要洗漱一番?” “不必了。”景阳道,“本王劳顿多日,十分困倦,要先和王妃歇息片刻。” 瑶光吩咐道:“让后厨两个时辰之后再送热水来。” “是,王妃。”秋萍退了下去。 夫妻二人上了拔步床,景阳急忙放下帐子,和妻子相拥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才敢彻底松了口气。 瑶光静静回抱着他,轻轻拍抚着他宽厚的背,无声地舒缓着他紧张的心灵。 也不知过了多久,景阳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松开了瑶光,一字一句道:“瑶娘,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瑶光先是不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景阳口中的那个“他”,代指的是圣人。 看出景阳的情绪有些不对,瑶光心思电转,问道:“是你亲手杀的吗?” 以她对景阳的了解,他心里对圣人多有怨恨,却也绝对下不了手杀自己的亲生父亲。 顶多见死不救。 果然,就见景阳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恍惚地说:“可是,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惨死在虎口之下。明明我可以救他的,但我迟疑了。瑶娘,我迟疑了,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惨死在了虎口之下。” 第112章 他紧紧地盯着瑶光,眼眶骤然就红了,像是要从妻子这里寻求安慰,又像是希望妻子出言谴责他,甚至破口大骂他一顿,才能让他心里好受些。 瑶光轻轻叹了口气,白嫩的柔荑轻柔地捧住景阳的脸颊,不顾他脸上的风尘,温柔地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湿漉漉的吻。 落在额头的吻,会让被吻的人觉得自己受到了珍重。 果然,景阳的情绪慢慢稳定了下来。 这时瑶光才循循善诱地问:“八郎,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景阳又沉默了许久,才长开嘴,慢慢诉说了起来。 【却原来,圣人虽然不知道太子要谋反,但对宫中禁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员调动还是起了疑心。 于是,安排出行的护卫人员时,就暗中从京畿大营里调来了一千人,守卫在行宫周围。 太子的准备算不上十分充分,打的就是圣人的措手不及,自然暗中拉拢了圣人贴身的几个人。 圣人自认胜券在握,却也在奔逃时十分狼狈,一不小心就掉进了前些日子大家狩猎时设下的陷阱里。 好巧不巧的,那陷阱已经在前一天夜里困住了一头老虎。 那老虎虽然是行宫的官员训练好,特意在贵人们狩猎时放出来助兴的,却耐不住后腿在陷阱里受了伤,又饿了不止一夜。猛然掉下一个活物来,自然惹得老虎躁动不安。 太子派出来追捕圣人的人被保护圣人的人阻拦住了,巧的是两波人都没看见圣人掉下了陷阱。双方且战且退,很快就偏离了方向。 从另一个方向追出来的景阳却看见了,也听见了老虎的嘶吼声。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把圣人救出来,那毕竟是他亲爹。他只是想助太子上位,让圣人做个无权的太上皇。 可是,就在他要带着人上前的时候,忽然想到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想到早逝的母亲,想到被迫与亲生儿子咫尺天涯的养母,脚步就迟疑住了。 因为他不敢保证,如果圣人不死,太子究竟能不能稳赢。 圣人的一条命,和他背后的许许多多条,其实并不难选。他只是纠结了片刻,便对跟着的人说:“他们到那边去了,咱们快追。” 那些人或许看见圣人掉下陷阱了,也或许没看见,却没有一个傻乎乎地在这时候显摆自己眼神好。 跟随景阳离去的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就都变成了同谋,秘密就永远成了秘密。】 这些事情,景阳是一口气说完的,仿佛只要中间断了一下,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瑶光轻轻抱住了他,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八郎,你没有错,你保护了自己身边所有人。” 极具安抚性的声音在耳边萦绕,景阳的精神慢慢放松,直到彻底松懈,一下子就睡了过去。 瑶光只觉肩上一沉,就知道景阳已经昏睡过去了。她并没有立刻挪动对方,而是又拍着他的背安抚了许久,直到他彻底睡死了,才轻轻把他放在床上,下床替他脱了鞋。 这一觉,直到第二天中午。 宫里宣旨的太监一大早就来了,是一直在太子身边伺候的章拱。章拱身上,已经穿上了大内副总管才能配穿的圆领葵花衫,腰带上还绣着金荔枝,好不春风得意。 原本瑶光是要把景阳叫醒的,但章拱来之前明显是得了示意,赶紧拦住了瑶光,说是王爷累了,他多等等无妨的。 俗话说得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虽然章拱表现得十分谦卑热络,但瑶光又岂敢怠慢他?再三要去叫景阳,都被章拱坚决拦住了。 瑶光见他不似作假,只好吩咐人准备了酒席,命王喜和张五都去陪着,让三人在前院卷棚里吃酒。 事关王府的前程,便是王喜心里对张五还有点小芥蒂,此时也都收敛了起来。两人齐心协力,把章拱哄得眉开眼笑。 等到中午时分,景阳醒了,沐浴更衣领着全家到仪门处听旨,却是圣人病重,皇后让几位皇子从明日开始,轮流入宫侍疾。 景阳眉毛一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毕竟圣人死得不光彩,非但是因太子谋反,还被老虎咬得面目全非了。 为了皇室的脸面着想,只好劳烦他晚死几天了。 “儿臣接旨。” 他心里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五味杂陈地领着全家磕头。 第105章 惊天隐秘瑶光早叫人封了…… 瑶光早叫人封了五十两银子,宣完了旨后就打赏给了章拱,夫妻二人好生把他送出了仪门。 回转之后,景阳便道:“你如今身子重,况遇喜的人也不好叫血腥气冲撞了。明日入宫侍疾的事,我自己去就行,你就在家里好生养着,母后那边不会怪罪的。” 瑶光本来也不喜欢在宫里虚应,闻言自然无有不应。 但她人虽然不去,该送的心意却不能不送。 当下她便命小丫头把燕姑姑请来,询问今年新得的珍珠还有多少好的? 自从晋王府的珍珠在宫宴上打出名头之后,每年采珠季,京城里的贵人们都纷纷前来求珠。 小的他们自然看不上,但凡来求的,无一不是拇指肚似的大珠。再大的都是做贡品往宫里进的,大家都懂规矩,谁也不会来自讨没趣。 剩下的小珠子和那些不规则的,自有王府的巧手匠人们,忖度成色或穿成珠花、或做了镯子的吞口、或做成盆景的花瓣和花蕊。 那些实在不成才的,就细细研磨成珍珠粉,用装饰华美的粉盒装了,和那些珍珠做的物件一起放在铺子里寄卖。 那铺子只有一家,就开在京城,瑶光全权交给了燕姑姑掌管。里面除了珍珠做的首饰和珍珠粉之外,并不卖别的东西。 但因晋王府珍珠在上层贵族间很受追捧,那些买不到大珍珠的人家,情愿到这铺子里买几件珍珠首饰,或买一盒珍珠粉,权当自家也是顶级贵族了。 哪知他们家的珍珠粉研磨得格外细腻,原本只是追求品牌效应的人,倒是慢慢都成了晋王府珍珠粉的死忠。 燕姑姑虽然只掌握这一个铺子,却也凭借珍珠粉,成了许多贵妇的座上宾。便是抛开王府女官的身份,在外行走时也被人尊称一声“燕大娘子”。 但也正因为她还有一层王府女官的身份,别人更加敬重她,轻易不敢得罪。 燕姑姑自年少时就入了宫,虽因心里有成算,成功地从底层小宫女混成了有品级的女官,却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过上如此风光肆意的生活。 只是最近京城戒严,燕姑姑消息灵通,一早便借口王爷不在,王妃叫她回去当几日差,关了铺子躲回王府了。 如若不然,就算瑶光着急要找她,也得叫小厮出府去她的铺子里。 不多时燕姑姑来了,听王妃问起今年的新珠子,对这些了然于胸的她不假思索,脱口便道:“因王妃每年都要留下一批备用,今年下官就私自做主,把最好的九十九颗赤珠和一百零八颗彩珠留了下来,王妃若要,立时就可取来。” 瑶光道:“都拿过来吧,用匣子分别装好,彩珠献给母后,赤珠献给太子妃。” 她顿了顿,又说:“说不得,过不了多久,就要改口喊皇后娘娘了。” 让圣人晚几天再“死”,为的是糊弄低阶官员和普通老百姓。实际上上层贵族都知道圣人已经死了,还死得不太体面。 太子是立了多年的储君,在朝臣中颇有人望,继位是板上钉钉的事。太子成了皇帝,太子妃自然就是皇后了。 燕姑姑感慨道:“王爷和王妃,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若是瑶光夫妻不和,燕姑姑自然不会在意景阳如何。也是他们夫妻情深,景阳了却一桩心事,燕姑姑才当成他们夫妻共同的事来说。 瑶光笑道:“是呀,往后八郎总算是能睡个好觉了,我也少跟着操心。日后呀,咱们一家子关起门来,好好过日子就是了。” 等景阳盥洗完毕,换了家常的衣裳出来,燕姑姑已经把装好的珍珠送了过来。瑶光告诉他哪个是给皇后的,哪个是给太子妃的,叫他明日代为献上。 景阳点了点头,后厨送了热饭菜上来,他拉着瑶光一起吃了,才算是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先前因对父亲见死不救的产生的愧疚,在瑶光劝慰之后,他也想明白了:甘蔗没有两头甜,有些选择是必然要做的。 还有一点他更是明白:当日做的选择,自己永远都不会后悔。 第二天一早,景阳带着两匣珍珠进了宫,先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把珍珠献上,话里话外只说是王妃身子重不能来,却还一心想着母后。 听着他满是醋意的口吻,皇后对瑶光的孝心很是受用,好笑道:“你媳妇是替你尽孝呢,快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景阳又是好一阵痴缠,把皇后哄得身心舒畅,这才告退出来去东宫见太子,请太子把珍珠转交给太子妃。 第113章 ===== 当日圣人在围场驾崩,皇后第一时间便把消息送到了宫里,因病留宫的昭嫔那立刻拿着皇后的懿旨和太子的令牌,把整个皇宫都控制了起来。 等圣驾回銮之后,皇宫的控制权自然回到了皇后手中。太子夫妻两个虽然还在东宫居住,先前的两位大总管戴权和张 保,却都已乖乖称病,把位置让给了太子跟前的心腹章拱与何椽。 何椽是大总管,专门负责乾清宫的大小事宜;章拱是副总,对各宫大小太监都有任免之权。 因这些年太子的境遇起起伏伏,他们两个倒是齐心协力,将整个乾清宫把持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也别想轻易进出。 圣人死在围场的消息,除皇后和甄妃之外,就只有昭嫔知晓。 别的嫔妃虽然消息不够灵通,但足够聪明、足够敏锐的,自然能从宫中的风声鹤唳察觉到什么,都乖乖待在自己宫里,无诏不出。 若说有哪个不甘寂寞的,就只有裕嫔了。 裕嫔本就心高气傲,觉得自己这些年之所以宠爱稀少,是因为受了皇后和甄妃的联合打压。若不是有他们两个绊住手脚,圣人绝对不会如此冷落她。 等到七皇子入朝,圣人格外加恩之后,她这种想法更是根深蒂固。 圣人带着许多嫔妃和大臣去了太平行宫,才半个月就匆匆返回。回宫之后又谁也不见,皇宫里又各处戒严,裕嫔就意识到圣人必然出事了。 别的嫔妃都乖乖待着不敢冒头,裕嫔却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带着人赶到乾清宫,死活都要求见圣人。 如今圣人是什么样子,乾清宫伺候的没有不知道的,自然不能让她进去。 新任大总管何椽亲自出来阻拦,言语非常客气,态度却十分坚决。 看见乾清宫的总管换成了他,裕嫔恍然大悟,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好哇!我就知道,圣人这些年对太子越发不耐烦,已经有了易储的意思。是太子和皇后,他们母子联合起来要谋害圣人,进而谋朝篡位!” 何椽眼皮子直跳,对左右使了个颜色,立刻就有身强力壮的嬷嬷扑上来,堵住裕嫔的嘴压了下去。 跟着裕嫔一起来的那些人,一个也没跑了,统统被何椽丢进了慎刑司。 却不想,这一下竟审出一桩惊天秘事来,把皇后气得三尸神暴跳。 “贱人!贱人!” 皇后的情绪一向稳定,只要底下的嫔妃不主动挑衅,她一向不屑和他们计较。 即便是从前频频针对的甄妃,也在甄妃失宠之后幡然醒悟,明白当年的事罪魁祸首全在圣人,甄妃不过是个圣人表现真情的工具。 她连甄妃都不针对了,倒越发像是连台上的菩萨,对所有嫔妃都一视同仁。 今日裕嫔能把她气得破口大骂,倒是让带着太子妃来请安的太子觉得惊奇。 见过礼后,太子便问:“母后这是怎么了?要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母后,您也不必动怒,直接处置了便是。” 如今整个天下都是他们母子的,太子又哪里肯让自己的母亲再忍耐那些妾妃? 却不想,皇后怔怔地看着他,猛然上前将他抱住,哭道:“我苦命的儿呀,你怎么这么命途多舛?” 一旁的太子妃心惊肉跳,心头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垂在身侧的手不住地摩挲,却并不敢催问皇后。 等到皇后哭够了,夫妻二人亲自伺候着她盥洗了,太子妃才问:“母后何事如此伤怀?” 皇后摆了摆手,示意伺候的人都出去,才把从裕嫔身边人口中审问出来的事说了。 却原来,当年裕嫔嘲讽太子接连得女,皇后心里气不过,便暗中给七皇子绝了育。 此事到底是被裕嫔知晓了,她大洒银钱,竟然买通了一个给太子试膳的太监,也给太子吃了绝育的药物。 想到东宫这些年再没好消息传出,太子妃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晕了过去。 他们夫妻膝下,算上庶出的,也只有四个女儿。日后这万里江山,该交付给何人呢? 太子双手抖得厉害,面上却还端得住,亲自把太子妃扶到榻上,低着头在原地站了许久。 好半天,他才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对皇后说:“母后,听说八弟妹又怀了一胎,说不定就是个男娃。” 且不说景阳是皇后的养子,只说所有兄弟里,唯有景阳和他血脉最近。若是日后要过继,自然先考虑景阳的儿子。 皇后道:“你还年轻呢,还是先让太医给你调理身子吧,说不定还有机会。” 太子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说:“劳烦母后召看太子妃,儿臣还需到乾清宫去主持大局。” 其实就是批折子和接见大臣,做一个皇帝该做的事。 只等再过两三天,圣人顺利驾崩了,他也就能名正言顺了。 “好,你去吧,太子妃这里有我。”皇后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如此,儿臣告退。” 第106章 生了一对姐妹花五日之后…… 五日之后,在围场堕马受伤的圣人不治身亡,群臣保着太子灵前即位,为嗣皇帝。 嗣皇帝仁孝,为大行皇帝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又当众宣布为大行皇帝守孝三年,三年之内不食荤腥、不进后宫。 天下人纷纷感叹新帝的圣德,这其中肯定不包括明月楼里的道士和清辉楼里的和尚。 这些人涉嫌以丹药谋害大行皇帝,直接被皇太后下令处死了。 先帝即位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尊生母为皇太后,命人修慈宁宫,作为皇太后颐养天年的居所。皇太后的父亲加封一等承恩公。 第二件事自然是册封后宫,太子妃文秧为皇后,其父加恩为三等承恩公。 两个有产育的庶妃封了妃位,无产育的两个为嫔,其余侍妾皆为贵人。居嫔位以上的,父母亲人都被接到了京城,赏了虚职下去。 大行皇帝的嫔妃除裕嫔之外,各升一级,都尊为太妃。其中皇考昭嫔得了太后恩典,连升两级,为贵太妃,位次还在甄贵太妃之前,实为皇太后之下第一人。 册封完了后宫,加恩完了外戚,就轮到了新帝的兄弟。 封晋郡王为亲王,六皇子、九皇子、十皇子都为郡王。自十一皇子往下,年纪都还小,便是要加恩也得等他们成婚之后。 已成婚的皇子礼,唯有吴王被遗漏了。就想先帝所有的妃嫔,唯有裕太嫔一级未升。 裕太嫔大闹乾清宫的事,朝中王公都有耳闻,知晓这对母子是恶了新帝和太后。于是众人都当做不知道,一致忽略了吴王母子。 原本吴王还有些愤怒,进宫见了裕嫔一次,明白自己母亲做了什么之后,所有的愤怒都化作了恐惧。 他满心颤抖地跪在了乾清宫前,求圣人网开一面,饶恕他的母亲。 新帝登基,朝廷正是忙碌的时候,乾清宫人来人往,却仿佛没有一个人看见跪着的吴王,更别说在圣人面前替他说话了。 直到圣人把一天的政务都处理完了,问了伺候的何椽,知道他还老实跪在那里,才一边喝茶,一边命人把他传进来。 “臣弟参见圣人,圣人万寿无疆。”吴王一进门,就乖乖跪地行礼,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顺服。 圣人含笑道:“七弟免礼吧。自家兄弟,不必计较那些繁文缛节。” “多谢圣人。”吴王拜谢过后才敢起身,还正色道,“臣弟知晓圣人友爱兄弟,但礼不可废。” 因先帝对圣人的宠爱根深蒂固,就算最后那两年频频提拔吴王,也没来得及让吴王飘起来。 若今日继位的不是圣人,而是其他任何一个兄弟,吴王都不会心服。可圣人作 为太子名正言顺地上位,却让他提不起半点对抗的勇气。 对于自己母亲做的糊涂事,吴王心惊之余也十分不解:母妃呀母妃,你究竟是哪来的底气? 此时他还不知道裕太嫔还给圣人下了绝育药,若是知晓自己母亲还干了这么要命的事,他怕是连入宫请罪的勇气都没有。 天子不育这种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圣人不会和吴王说,在储君之事解决之前,吴王也别想进宫去见裕太嫔了。 若非是裕太嫔闹了这一出,圣人根本不屑为难吴王。见他两次服软,圣人也不再为难他,只是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七弟一向知礼。只是有些时候,太过知礼也不见得是好事。” 吴王低着头,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冲圣人拱了拱手,笑道:“圣人说得是,臣弟着相了。” 圣人又道:“裕太嫔因皇考驾崩,伤心太过,亟需静养。日后你们夫妻无事,就不要进宫打扰了。” 听了这句,吴王一直提着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半点磕绊都没打:“臣弟明白,母妃的身体,就拜托皇嫂多加照拂了。” 裕太嫔大闹乾清宫,还说出那种大逆不道的话,若是圣人真的半点责罚都不降,吴王才要提心吊胆他是不是要找机会弄死自己。 第114章 如今圣人明示他们母子不能相见,在这个讲究孝道的年代,已经是极重的责罚,吴王自然就放心了。 先帝大行,诸位皇子需按制守孝二十七个月。但勋贵百官却只需百日之内不宴饮,不着鲜亮的衣裳即可。 至于平民百姓,新帝灵前即位之后,就打着先帝的名号,免去了国丧对百姓的惊扰,让天下百姓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 等到瑶光肚子里的孩子足月之时,就从燕姑姑口中得知,荣国府的二房太太王氏,时隔多年再次有孕了。 王夫人已有一子一女,长子贾珠,长女元春。肚子这一胎,不出意外就是神瑛侍者贾宝玉。 得知红楼的男主角已经在娘胎里了,女主角也必然不远,瑶光精神振奋了一下,就觉得身下一热,羊水破了。 “奶奶,娘,我要生了。” 卢氏早就算出孙女肚子里这一胎不同寻常,是以等瑶光月份大了之后,她就不顾家人劝阻,执意跟着大周氏一起来了王府。 听瑶光说要生了,卢氏十分镇定,让大周氏扶着她先在院子里走动走动。她则是带着人把早就准备好的产房又打扫了一遍,开窗通风换气,不带半点异味。 卢氏自己就是经验丰富的稳婆,内务府准备的稳婆,不敢和卢氏相争,只跟在她身后听从吩咐。 等一切都准备停当,大周氏已经看着瑶光吃了一碗鸡蛋汤面,确保她生产的时候有力气,才把女儿扶了进来。 “瑶娘别怕,奶奶亲自给你接生。”卢氏自信满满地出言安抚。 对于自家祖母的本事,瑶光自然是相信的。 她对内务府派来的两个产婆说:“劳烦两位给家祖母打个下手,等我平安生产之后,必有重谢。” 确定了不干活也有赏赐可拿,两个产婆心里那一丝不满立刻就消散了,欢欢喜喜地谢了恩,用心辅助卢氏。 他们已经想清楚了:生产顺利他们有赏赐可拿,生产不顺却又不用背锅,何乐而不为呢? 瑶光刚坐到产床上,周围忽然都安静了下来。 她心头一惊,捂着肚子满脸警惕地四顾,却见包括卢氏和大周氏在内,所有人都被定在了原地。先前正说话的都张着嘴,正行礼的也都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正在笑的那笑容已粘在了脸上…… 瑶光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出言询问是何人作怪,眼前灵光闪烁,显出两道身形来。 看见其中一人,瑶光大喜过望,提着的心一下子就放了下来:“白姐姐,原来是你在玩笑,倒吓我一跳。” 见她就要起身扑过来,慌得白秋练大步上前,一把扶住了她:“我的小祖宗,你如今可是要生的人了,还是消停些吧。” 她扶着瑶光在产床上躺好,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瓶子,倒出一丸碧绿丹药来,送到瑶光嘴边:“喏,你必然疼得厉害,快吃吧。” 那丹药瑶光认得,正是头胎生产时吃过的止痛丹。 当下她也不迟疑,张嘴就把丹药吞了下去。丹药入腹,立刻就起效了,原本疼痛欲裂的下身顿时就轻松了。 先前疼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不疼了,瑶光反而觉得委屈了,抓着白秋练的手臂抱怨道:“白姐姐,你怎么才来呀?你不知道我刚才有多疼。”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白秋连忙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拍抚,“我早就算到你今日大喜,原该早些来的。” 和白秋练一同到来的红衣女子歉意道:“这件事是我不好,表嫂都是因为我才耽误了。” “表嫂?”捕捉到关键词,瑶光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从白秋练怀中抬起头来,追问道,“我姐夫是马公子对不对?” 见白秋练羞红着脸点头,瑶光拍着手连连叫好,末了有抱怨道:“姐姐也真是的,这么大的喜事,就算不叫我去坐席,也该说一声,我也好给姐姐添一份嫁妆。” 且不说白秋练从前帮过她许多,只说白秋练的性格她就很喜欢,是真心把对方当朋友的。 可朋友结婚却不叫她,难免叫她心里不自在。 “这件事是我的错,不过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把孩子生下来。等之后你要打要罚,都随你好不好?” 白秋练不和孕妇计较,柔声哄着她先生产,别的事都等过后再说。 瑶光趁机要求:“那姐姐这次来,得多陪我几天,不然我可不依。” “好好好,都听你的。祖宗,这回可行了吧?” 瑶光这才满意地笑了笑,老老实实躺了下来。 白秋练指了指内务府的两个稳婆,示意她不要把自己来的消息说出去,便带着红衣女子一起隐匿了起来。 等他们离去之后,产房里被定住的人立刻恢复了自由。除了卢氏和大周氏之外,谁也没察觉到异样。 卢氏向瑶光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瑶光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声张。她便知道,先前出手的人没有恶意。 半个时辰之后,婆媳两个一人抱着一个绿色的襁褓,出来给景阳看了看。 大周氏怕他不高兴,觑着他的脸色说:“女婿快看,这对姐妹花生得多好?” 是的,瑶光这一胎,是两个女儿。 卢氏想到先前算的卦,还以为是自己算错了。原本打算等孙女生产之后就说出来的,这会儿却不敢了。 毕竟,除了武周的武则天,世上哪里还有女皇帝呢? 得知两个都是女儿,景阳心里有些失望。 但想到太子也只有四个女儿,他又觉得天意如此,不可强求。 脸上的不自然只是一瞬,他很快就笑着凑过去看了看,点头附和道:“岳母说得是。两个小家伙都红彤彤的,等长开了,必然和瑜儿一样是美人坯子。” 见他并无不悦,大周氏悄悄松了口气。 第107章 紫微?天府?王妃平安生…… 王妃平安生产,内务府派来的稳婆自然也用不着了。景阳正要赏赐了他们让他们回去,卢氏想到先前的卦象,下意识便拦住了。 “这两位姐姐也辛苦了,还是留在王府歇息两天再回去吧。” 景阳虽不明所以,却也知道卢氏从不无的放矢,当下便点了点头,压在舌根的话硬生生转口道:“祖母说得是。” 他对王喜使了个眼色,说:“先把两位的红封送上,一人赏赐五十两。再让后厨准备一桌席面,请两位好好喝一杯,也沾沾喜气。” 把人都送走之后,景阳看向卢氏,卢氏却道:“小孩子家家吹不得风,还是先送回去吧。” 大周氏点了点头,婆媳二人抱着孩子回了产房。 见她如此,景阳意识到,卢氏要说的事,只怕非同小可,万万不能让旁人听见。 于是,他面上若无其事,等卢氏安置好了产房那边,留下大周氏照顾瑶光,自己再次走了出来。 景阳道:“祖母,我还有些照顾孩子的事想要请教,还请祖母移步。” 卢氏点了点头,跟着景阳去了书房。 书房一向是闲人免进的禁地,但凡大户人家,谁都知道在书房商议的必然是要事。 根本不需景阳吩咐,就没人敢靠近窃听。 卢氏这才道:“实不相瞒,早在瑶娘怀胎之初,老身就为她腹中的孩子卜过一卦。只是卦象太过惊人,当时怕影响她养胎,所以才一直忍着没说。” 说到这里,卢氏苦笑了一声,无奈道:“只是如今,两个孩子都生下来了,老身却头一次怀疑起自己卜卦的本领来了。” 景阳正色问道:“不知祖母当初卜出了什么?” 卢氏亦端正了神色,一字一句道:“双星入命,紫薇正位,天府相伴。” 景阳面色大变。 自有星象学以来,“紫微星”代表的就是帝位。天府星则是最佳的辅助之臣,入世必为宰相。 可是,那两个孩子都是女孩,又怎么可能呢? 过了许久,他深吸了一口气,对卢氏道:“劳烦祖母再择吉日,重新占卜。事关重大,小婿得入宫一趟。” 听说他要入宫,卢氏就知道他是要将此事禀报给皇太后和天子,不由惊道:“王爷三思!” 就算皇太后再怎么疼爱养子,就算圣人再怎么亲近这个兄弟,景阳毕竟只是个亲王。皇位上坐的是他的兄长,而不是他的父亲。 景阳低声道:“祖母放心,当今天子已然绝嗣。” 听见这句话,卢氏拉着他的手立刻就松开了。景阳去正院换了衣裳,骑马匆匆入宫去了。 新帝的才能毋庸置疑,这大半年下来,整个朝堂都已趋于安稳。地方官员们,可以陆陆续续开始交替着入京述职了。 儿子做了皇帝之后,皇太后再也没了母子分离之苦,纵然不太喜欢皇后这个儿媳,但看在两个孙女的份上,到底也缓和了。 先帝的嫔妃们都成了太妃,被统一安置在寿康宫。 皇太后独居慈宁宫,整日里只是把几个孙女带在身边教导,并不再沾染宫务,让一开始还有些紧张的皇后彻底放下心来,反倒生出几分羞愧。 第115章 景阳手里有皇太后给的令牌,根本无需人通报,直接就去了慈宁宫。 此时佩瑜还在偏殿跟着几个堂姐妹一起读书,母子二人厮见过后,皇太后笑着问他要不要和女儿见上一面,景阳却满脸严肃,请皇太后屏退左右。 “这又是怎么了?”皇太后笑呵呵的,心里却是一紧,忙对身旁的韩女官示意了一下,韩女官便带着殿内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 见左右没了外人,景阳才凑到皇太后身边,低声把瑶光产下二女,岳家祖母卢氏却算出紫微、天府的事说了一遍。 皇太后的神情严肃了起来,问道:“关于卢老夫人卜卦之事,她从前可有提过?” “有的,当初王妃从傅家回来,就已经和我说过。当时王妃说,卢老夫人算出瑜儿是大贵之命,她腹中两个孩儿,命格却比瑜儿更贵。” 皇太后慢慢吸了一口气,回忆道:“那个时候,你媳妇的肚子还没显怀吧?卢老夫人就已经算出是双胎了?” 景阳深深叹了口气,苦笑道:“正因如此,儿臣才不敢等闲视之。” 若非是亲身经历过,无论谁来说,景阳都会觉得此事太过玄奇。若是皇太后不信他,也在情理之中。 皇太后沉吟许久,又问道:“内务府派过去的两个稳婆呢?” 景阳精神一振,忙道:“儿臣叫人准备了一桌酒席,留她二位在府中吃酒。” 皇太后神色一凛,扬声喊道:“来人。” 候在门外的韩女官独自走了进来,垂手等候皇太后吩咐。 皇太后道:“你去乾清宫,就说哀家有要事请皇帝来商议。再差个人去坤宁宫,把皇后也请来。” 此事重大,无论信与不信,都得把皇帝和皇后请来一同商议。 韩女官应喏而去,母子二人相对无言,各自沉思。 没过多久,圣人便与皇后相携而来。景阳上前行了礼,帝后二人也给皇太后见了礼。 伺候的人再次被赶了出去,皇太后让景阳把先前的话再说一遍,末了问道:“皇帝,这件事你怎么看?” 皇后脸上有几分懊恼,若早知如此,在她小女儿出生的时候,就直接谎称生了皇孙便是。 自武则天之后,历朝对后妃与公主干政越发防备,本朝更是防备到了极致。 虽然还没人提出来,但皇后已经预料到了,如果要立新出生的这两个女孩,必定要把其中一个充作男儿。 既然都是女扮男装,立别人的女儿,哪有立自己的女儿好? 可她的小女儿也已经好几岁了,世人都已知晓当今天子膝下无子,只有四个女儿,后悔也来不及了。 景阳垂手站在一旁,再不插手半句,只等着世间最尊贵的三个人商议出一个结果。 许久之后,三人达成了协议:今日晋王妃只生了一个女儿。入夜之后,皇后宫中的司帐女官将产下一子血崩而亡,皇子交由皇后抚养。 计议已定,皇太后对景阳道:“稳婆杨氏、卓氏意图谋害郡主,即刻赐死!” 而后又看了圣人一眼,圣人温和地说:“如今孩子还小,等再过些年,朕晋封两位侄女做公主,食邑皆封千户。” 景阳低头谢恩,掩去了脸上复杂的神色。 他知道,这两个公主的的爵位,是给他们夫妻的封口费。 因着先帝的缘故,他对皇位极为排斥。如果可以的话,是真不想让自己女儿承担这种重任。 可事关江山社稷,儿女亲情却也顾不得了。 等他回去的时候,韩姑姑带着皇太后和帝后的赏赐一同跟着去,代替皇太后探望晋王妃,顺便把册封刚出生的女孩为“怀嘉郡主”的圣旨送到王府去。 她既是代表皇太后来探望的,也是代表圣人来宣旨的。 按照礼数,即便瑶光才刚生产完,也得有人扶着出来接旨。 但圣人有心安抚,韩姑姑刚到王府,立刻便先宣了口谕,特许晋王妃不必出来跪接圣旨了。 今天只有这一件事,真正让景阳觉得满意。 等韩姑姑走后,景阳迅速换了干净的衣裳,进内室去探望妻子。而瑶光身侧,原本并排躺着的两个孩子,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个。 “……瑶娘……”景阳声音艰涩,只喊了这一声,千言万语都噎在了喉咙里,觉得说什么都是错的。 他低着头,不敢面对妻子的眼睛,害怕妻子责怪他,又希望妻子痛骂他一顿。 两个新生儿的命格之事,卢氏已然对瑶光说过了。先前韩姑姑带着卢氏进来抱孩子,她心里就已经猜出了几分。 骨肉分离,若说瑶光心里半分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想到那孩子被抱进宫里是为了什么,她又忍住了心头的悲意。 见丈夫如此,她轻轻叹了口气,抱起床上的女儿对他招了招手:“八郎,你快来看看咱们的女儿,多可爱呀。刚才我已仔细看过了,这双眼睛生得跟你一模一样,奶奶说鼻子和嘴巴像我。” 景阳猛然抬头,见妻子含笑看着自己,没有半分怨怪之色,心中更加羞愧,低着头走了过去。 “来,你抱抱他吧。”瑶光直接把孩子塞到他怀里。 景阳一惊,慌忙收拾心神把女儿抱好。想到瑶光方才的话,不由低头仔细看去。 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眼皮还是肿的,双眼还紧紧地闭着,却已经能从狭长的眼线隐约窥出凤眼生威的风采。 景阳的心瞬间柔软了下来,怕惊扰到女儿睡觉,声音轻柔地问:“这是姐姐还是妹妹?” 瑶光道:“不管是姐姐还是妹妹,如今也只能是姐姐了。” 景阳哑然。 也是,被抱进宫里那个,到了晚上才能正式“出生”,怀里这个可不就只能是姐姐了? 景阳道:“瑜儿的名字是我取的,如今小的出生,就由你给他取个名字吧。” 瑶光也没推辞,低头沉吟了片刻,说:“既然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妹妹的名字自然要随姐姐。姐姐是美玉,妹妹自然也要是美玉,就取个‘瑶’字,如何?” 景阳立刻道:“好,就取个瑶字。” 他又低头看向女儿,唇边总算多了一丝笑意:“好孩子,从今往后,你就叫佩瑶了。” 怀里这个已经有了名字,他 又难免想到被抱到宫里那个,不由叹道:“也不知圣人会给那孩子取个什么名字?” 第108章 女子又如何?见他意志消…… 见他意志消沉,瑶光不由心头生怒,一把将女儿夺了过来,冷笑道:“你这么垂眉耷眼地给谁看呢?我还没说怪你呢,你就这副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做主把女儿送到宫里去的呢。” 景阳忙道:“瑶娘,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那孩子。” 瑶光不由叹了口气,柔声道:“我知道宫中险恶,可母后和圣人既然做主把她抱进去了,就会护佑她长大。” 她又想到宋仁宗旧事,以为景阳也是担心这个,便又劝道:“即便是有朝一日,圣人的身子好了,后宫嫔妃生出了皇子,咱们再把那孩子接回来就是了。 难不成她在宫里住了几年,在不知情的时候喊了别人几年爹娘,你就对她生出隔阂了?” 景阳自然不会,被她抢白了这么一通,心里那股消沉散了大半,无奈道:“我当然不会。那是咱们的孩子,被抱进宫里也不是她自己愿意的,我怎么会心生隔阂?” 只要那孩子将来得知了真相,不愿怪他,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觑着他的态度,瑶光十分不解,干脆直接问道:“那你在担忧些什么?” 景阳叹道:“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就算小时候不知道,将来长大了也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到那个时候,看着别的女孩子穿漂亮衣服,梳漂亮的发髻,戴漂亮的首饰。她却只能束发戴冠。 别的姑娘到了年岁便能找个好夫婿,相夫教子,过安稳日子,她却要在朝堂上与人勾心斗角,争权夺利……” 听到这里,瑶光再也听不下去了,冷笑着打断了他:“怎么,你不会以为我们女人天生就喜欢困在四方后宅里,一辈子仰男人鼻息过活吧?” 景阳的神色僵住了,愕然地看着她,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瑶光却不再顾及他的想法,质问道:“自从你我成婚以来,外面的事你也从不瞒我,我有什么想法也对你直说。你自己摸着良心说,难道我的见识当真比你差很多吗?” 在处理政事上,瑶光承认自己的确比他有所不如。 但那是因为她没有系统地学习过,也不像景阳一般在六部历练多年。 若她也像景阳一般,自小接触的就是这些,两人谁强谁弱还未可知。 面对她的质问,景阳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便点头道:“你比我,也并不差什么。若是你有机会在朝中历练几年,未必不如我。” 瑶光冷笑道:“你固然冰雪聪明,我也不是个蠢货。那孩子是咱们两个生的,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第116章 只要圣人精心教养,再有朝中大儒做老师,从小学习怎么做皇帝,便是做不成千古圣君,难不成连守成之主也做不好吗?” 景阳呐呐道:“可她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又如何?班婕妤、蔡文姬、谢道韫、李清超……哪个不是女中俊杰?更不用说历朝历代那么多垂帘听政的太后。 他们在帘幕之后能操纵朝堂,难不成把那道帘子撤了,他们的才能也就一起消失了吗?” 不过是你们这些男人根深蒂固的思想,觉得一个女人无论再有才能,也只有躲在幕后才符合你们定下的道德观而已。 最后这一句,瑶光到底顾及他的心情,没有直说出来。 可就前面那些,已经对景阳有了足够的冲击。 他的神色几经变幻,许久许久,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有朝一日她的女儿身泄漏,朝臣们反对又该如何?” “哈哈哈哈哈……” 瑶光忍不住笑了起来,直笑得景阳脸色胀红,怀中的佩瑶也被惊醒,她才指着景阳道:“你呀你,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呢?” 她再次把女儿塞进他怀里,笑道:“来吧,你家未来宰相哭了,你这个做父亲的,可要说些好听的,好好哄哄她。” 这个问题真的很难解决吗? 既然已经准备把一个女子捧上帝位了,又为何不能让更多的女子做官? 不说别的,只是说当今圣人亲生的四个女儿。在圣人明知道那孩子也是女子的情况下,难道心里不会为自己的女儿不平? 只要景阳稍加撺掇,让四位公主也像皇子一样到尚书房去读书,责令朝中大儒精心教导,将来也如皇子一般入朝办差,真的很难吗? 还有佩瑜和佩瑶,还有圣人其他兄弟家的女儿。 若是范围再扩张一些,宗室里和几个孩子年龄相仿的女孩,都可以弄到尚书房去做伴读,将来一样让他们入朝为官。 只要女子在朝中占据的职位足够多,那孩子便是直接换了女装去上朝,又能如何呢? “你好好想想吧,我累了,想要休息了。” 夫妻二人成婚多年,瑶光第一次开口赶他出去。 景阳还要说什么,却见她已经躺了下来,面朝墙壁,显然是不愿意在与他多说。 他轻轻叹了口气,抱着女儿走到门口,把女儿交给奶娘朱氏带着,又回头看了瑶光许久,转身去了书房。 这一夜,书房里的灯一直亮着。 ===== 不过瑶光没有在意,等景阳走了之后,她把屋里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才轻声喊道:“白姐姐,白姐姐,你还在吗?” 白秋莲和那红衣女子再次现身,拉着那红衣女子和她介绍道:“这位你虽没见过,却一定听说过。她就是红玉。” 瑶光闻言,仔细打量了红玉一番,见她眉眼如画,神完气足,一双凤眼精光湛湛,不似凡俗中人,不由感慨道:“红玉姑娘果然神仙人物,怪不得能让徒三郎至死念念不忘。” 红玉笑道:“妹妹快别寒碜我了,什么姑娘不姑娘的,直接喊我名字就是了。” 她在床沿上坐下,一边拉着阳光的手把脉,一边道:“从前也听表嫂说过你,但闻名总是不如见面。今日见了才知道,妹妹的胸襟气魄,胜过世间多少男儿。” 等说完了话,她也把完了脉,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倒出一颗褐色的丹药来送到瑶光嘴边:“妹妹才刚生产完就动了怒,气血有些瘀滞,快把这药吃了吧。” 瑶光半丝迟疑都没有,张开嘴就咽了下去。 药丸才下肚,就感觉一股暖流顺着食道直坠到胃里,又从胃部散到四肢百骸,最终在小腹处汇聚。 又过了片刻,瑶光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身下流出,颇有些源源不绝。 见她面有异色,红玉道:“妹妹不必担心,这是排恶露呢。” 瑶光有些尴尬道:“这里的气味实在不好闻,还请两位姐姐到侧室歇息吧。” 红玉没说话,只是笑着又取出一颗鸽卵大小的米黄色丸子,轻轻捏碎,掀起薄被的一角撒了进去。 顿时就有一股淡雅的异香散出,先前因恶露溢出的那点气味,立刻就消失不见了。 又过了片刻,瑶光不由“咦”了一声。确实在恶露源源不断排出的同时,她竟然半点也察觉不到床铺的濡湿。 相处来是那米黄色药丸的功效了。 想到自己的三个女儿,瑶光忍不住问道:“红玉姐姐,方才 你给我吃的药,凡间的大夫能制出来吗?” 先前夫妻两个说话时,红玉就和白秋练一起隐身在角落里,此时听见瑶光问那排恶露的药,立刻便闻弦音而知雅意。 她心里对瑶光颇有几分敬服,自然不会可惜一张药方,笑道:“使用的药材倒是不甚贵重,只是研制的过程繁琐些罢了。还要请妹妹准备纸笔,药方就在我脑子里,直接写下来就是了。” 瑶光感激不尽,正色道:“姐姐的恩德,小妹没齿难忘。日后若有用得着小妹的地方,小妹必无所辞。” 红玉也端正了神色,说:“不敢欺瞒妹妹,刚才妹妹与晋王争吵的话,姐姐都听见了。若是妹妹心中谋划的事能够成功,必然是一件大功德。 姐姐能为这件大事出力,天道自有功德分润下来。不是妹妹要感谢我,反倒是我要谢妹妹给我这个机会才是。” 瑶光见她说得十分诚恳,转头看向白秋练,见白秋练脸上犹如实质的羡慕之色,就知道红玉并非是客套话。 她不由心中一动,缓缓道:“两位姐姐若是有意襄助,小妹这里,倒是真有一件十分为难的事,非医术高强者不能胜任。” 两人对视了一眼,红玉道:“我们家从祖上开始便钻研医术,妹妹还想要什么药,只管说就是。便是我和表嫂办不到,家里还有一位医术更为高强的表妹,若妹妹不弃,我可以把她引荐过来。” 瑶光听了,就猜测她说得是娇娜,面上却做不知,惊喜道:“姐姐的医术已十分了得,竟然还有人比姐姐更厉害吗?若是姐姐愿意引荐,非但小妹感激不尽,将来天下所有的女子,都会为你们立庙塑像,永享香火。” 红玉闻言,倒是有些后悔把表妹说出来了。 虽说她和表妹的关系还不错,但事关香火功德,也难免有些肉痛。 但她转念又一想,表妹娇娜在医道上天赋高绝。有了表妹相助,她的功德也能赚得更容易些。 想明白了之后,她便对瑶光说:“我的表妹姓白,是我姑娘的独女,前年许了黄家二郎为妇,今年及笄就要出嫁了。 她自幼钻研医道,修出的一颗内丹神验无比,虽无活死人肉白骨之能,却也能令创口转瞬平滑如旧。” 第109章 闹别扭瑶光心想:果然是…… 瑶光心想:果然是娇娜。 关于娇娜那颗内丹,聊斋原著里也有描述。 她为孔雪笠割疮疗毒,把腐肉毒血剜尽之后,便是用那颗内丹湿法治疗创口,片刻之间是血肉尽复,皮肤平滑。 只不过,瑶光此时急需的,是精通妇科的大夫,不知娇娜除了擅长外科之外,对妇科有没有研究? 这样想着,她也就直接问了出来。 红玉沉吟道:“若论疗妇人之疾,我家中最擅长的,是继母辛氏与小妹松娘。” 她与兄长皇甫公子一母同胞,他们的母亲只是个凡人,在她十岁那年就病逝了。 后来他们的父亲又续娶了同为狐族的辛氏女为继氏。 虽然继母对他们兄妹视若己出,但那时候红玉年纪小,面对继母时总是觉得别扭,因而过了及笄之年便独自外出游历,等闲不回家里去。 但对继母生的妹妹松娘,她却十分喜爱。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眼见即将到手的大功德,让她分给表妹娇娜,她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些不自在。 可若是分给亲妹妹松娘,她就没有半点不情愿了。 白秋练看了她一眼,有些迟疑道:“若说擅长妇科的,我这里也有个极好的人选。只不过,他是个男大夫,只怕许多女子都不愿意让他治病。” 毕竟妇科病,患处极为私密,做大夫的难免要查看患处。 这世间很多妇女得了病,并不是因为没钱诊治,而是女医太少了。他们自小就为礼教所束缚,宁愿病死痛死,也不愿意让男性大夫诊治。 瑶光道:“白姐姐的担忧不无道理。但不直接看病,也可以专门研制药方,还可以教导医女。只是怕他不愿意来。” 白秋练笑道:“他也是修行中人,这种好事,怎么会不愿意呢?” 红玉好奇地问:“表嫂说的是谁?”其实她心里还有几分不情愿,但也知道,能让白秋练特意提一句的,必然不是等闲之辈。 白秋练道:“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日常在世间行走也从不提及名号。见过他的人都只知道他俗家姓巩,因而尊称他一声‘巩仙’。” 第117章 巩仙? 听见这个名号,瑶光瞬间了然:原来是他。 蒲松龄专门为他单开了一篇,仔细描述他的法力高强、心思缜密与侠义心肠。 在那一篇的最后,巩仙退场之时,还留下一件袍子。 那袍子也十分神奇,但凡有妇人难产,剪下一块煮水喝下去,立刻就能顺利生下孩子,保证母子均安。 若说妇科病是世间女子最大的苦楚,那最大的劫难就是生产。 现代医学那么发达,也不能保证女子生产时百分之百的安全。在如今这个时代,说女子生产是在过鬼门关,半点都不夸张。 可以说,这世上活着的每一个人,都是母亲冒着生命危险,从鬼门关硬生生拽出来的。 三人又凑在一起商议了一番,等瑶光排尽了体内恶露,起身从床上下来,不但身上干爽清香,掀开被子一看,床上也干干净净的,没有半点脏污。 “好神奇的药丸!”瑶光忍不住再次赞叹。 她亲自去外间书桌上拿来了纸笔,红玉也不含糊,大笔一挥,不但把清恶露的方子写出来了,连瑶光吃过两次的止痛丹,也一并写了方子出来。 只是最后用的那个米黄色药丸,需要用到好几种仙草,不是凡间能制出来的。 瑶光感激道:“有这两种已经很好了,做人也不能太贪心。” 三人都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红玉道:“你体内的恶露已经排尽,按理说是不用坐月子的。至于要不要做样子,就看你自己了。” 瑶光点了点头,说:“多谢红玉姐姐。” 白秋练笑道:“原本和你说好了,要在这里多留几天。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们两个要去请高人了,还望妹妹恕罪则个。” 瑶光嗔道:“姐姐快别寒碜我了,你们都是为了我的事奔忙,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白秋练和红玉对视了一眼,又笑了一回,便一起告辞了。 等两人离去之后,瑶光让人端来一盏银耳羹,喝了之后就睡了。送羹的秋萍欲言又止,她全当没有看见。 她心里很清楚,秋萍是担心他们夫妻之间闹别扭,想在她这里讨两句关心的话,好替她到书房里向景阳讨巧。 但是这一次,瑶光不想再装下去了。 见她如此,秋萍心里暗暗着急,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用茶盘端着空碗退了出去。 “怎么样,怎么样?王妃有没有问起王爷?”翠娥和红绒一起凑了上来,低声询问。 秋萍满脸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道:“王妃喝完银耳羹便直接睡下了,好像不记得还有王爷这么个人。” “这……”两人对视了一眼,翠娥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红绒也有些麻爪:“两位主子成婚这么多年,头一次生这么大的气。往日里不是王爷给王妃赔罪,就是王妃三言两语把王爷哄好。如今他们谁也不搭理谁……哎!” 秋萍道:“若是郡主在家就好了,夫妻两个再怎么闹别扭,在孩子面前总得遮掩遮掩。” 可自从当今圣人登基之后,皇太后便把佩瑜留在了宫里读书,每隔五天才回家一回,今天又不是佩瑜回来的时候。 红绒道:“等明天咱们在王妃面前旁敲侧击一下。至于王爷那边,让王喜多劝劝。毕竟王妃还在坐月子呢,若是心中抑郁,哪能养好身子?” 他们都是常年在夫妻二人身边伺候的,对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非常信任。 哪怕两人罕见地闹了大别 扭,他们也相信,只要提到王妃的身体状况,王爷心里就算有再大的气,也不会再犟下去。 秋萍立刻道:“何必等到明天?我这就去前院书房找王喜。” 她把茶盘往翠娥手里一塞,抬步就要走,却被翠娥拦住了:“等等,你知道见了王喜怎么说吗?” 秋萍一愣:“这还有什么说的?” “当然有了。”翠娥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你别看王喜那老小子平日里对王妃恭恭敬敬的,那是因为王爷一直宠爱王妃。如今两人闹成这样,若不说两句狠话,那老小子指定得推三阻四地使绊子。” 秋萍迷茫地看向红绒,红绒点了点头,说:“咱们几个都是王妃身边的人,自然想着王妃长盛不衰。可王喜不一样。 他是自小跟着王爷的人,王爷独宠王妃一个,远不如后院多几个争宠对他的好处更多。” 他是前院的大总管,若是王府后宅人多,大家为了争夺王爷的宠爱,自然要想方设法地巴结他。 他们晋王府没有后院,只有王妃一家独大,王喜有再多威风也耍不起来,只能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如同正院的所有人一样在王妃面前献殷勤。 可他心里却不一定真的就顺服了,如今眼见有了机会,谁知他会不会为了自己的私心,在王爷面前胡乱撺掇? 听了红绒的话,秋萍心中一凛,肃然道:“两位姐姐提点得是,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她又低头思索了片刻,自信满满地说:“我明天早上再去。至于怎么说,心里已经有数了。” 翠娥两个也没问她准备怎么说,对于秋萍的那张嘴,两人还是很有信心的。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秋萍端了一碗红枣阿胶汤,以王妃的名义送到了前院书房。 王喜在书房门口守了一夜,分明已经十分疲惫了,但看见秋萍端着茶盘过来,还是精神一振,快步上前拦住了。 “秋萍姐姐,王爷熬了一夜,刚刚才睡下,您还是别进去打扰了。” 秋萍暗道一声“果然”。 幸好她来之前早有准备,当即便沉下了脸,冷笑道:“王爷对王妃的感情如何,你不是不知道。牙齿还有咬到舌头的时候呢,夫妻两个哪有不吵架的? 两口子床头吵架床尾和,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就只管埋下头来安安心心伺候主子就是了。若是妄图干涉主子之间的事,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王喜脸色数变,终究还是不敢赌,低着头让开了道路。 秋萍见状,撇了撇嘴骂一声“怂货”,面上却笑盈盈的,语重心长地说:“这就对了嘛。两个主子之间平安无事,咱们这些做下人的日子也好过不是?” “秋萍姐姐说得是。”王喜很快就撑起了笑脸,腰却弯得更低了。 见他已经服软了,秋萍也见好就收,上前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 果然不出所料,景阳根本就没睡,听见敲门声精神一振,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是谁来了?” 秋萍高声道:“王爷,奴婢奉王妃之命,给王爷送阿胶红枣汤。王妃知晓王爷一夜没睡,必然气血不足。” 景阳心头一松,立刻道:“送进来吧。” 秋萍这才推门而入,把茶盘放在了书桌上,揭开汤盅,盛出一碗放在景阳面前。 那汤熬得极好,清甜而不腻。 可惜景阳这会儿却没有喝汤的心思,汤勺在碗里搅了好几下,心不在焉地问:“王妃如何了?” 秋萍忧虑道:“王妃昨夜很晚才睡,早膳用得也不多。她是刚生产完的人,身子骨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呢?” “什么?”景阳砰的一声就站了起来,汤也不喝了,放下碗就往外走,“我去看看王妃。” 走到门口又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扬声吩咐道:“王喜,备水,本王要沐浴。” 第110章 景阳想法转变“是,王爷…… “是,王爷。”王喜躬身应喏,心中暗暗庆幸,好在他只是在看到机会时飘了那么一下,被秋萍一席话及时打了回来。 若他今日真敢把秋萍拦在门外,日后被王爷知道了,整个晋王府怕是再没他的立足之地。 如今他只盼秋萍那位姑奶奶别和他一般见识,莫要把他刚才做的事告到王爷面前。 因心里存了事,他快速找了个人去后厨抬水,自己又迅速回到了书房门口守着,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对话。 但秋萍却没有多留,只是以怕王妃担忧为由,请景阳先喝碗汤再去沐浴,就告退出来了。 王喜知道这是放了自己一马,心中感激,无声对她行了个大礼。 秋萍也还了一礼,便从后门出去回了正院。 昨天守夜的是翠娥,等秋萍回来时,红绒已经替了翠娥,看见她便问:“如何了?” 秋萍笑道:“我出马姐姐还不放心?王爷正在沐浴,很快就过来了。” 红绒松了口气,和秋萍一起进去劝瑶光,让她在王爷面前软和些。 瑶光知道两人是好意,但自己心中的打算不好在他们面前说出来,便只笑着应承,叫他们只管放心。 由于她平日里的信誉实在是好,两个丫头得了她的承诺,立刻就放心了。 红绒道:“等会儿王也要来,要不要在床前放个屏风?” 许多坐月子的贵妇,都觉得月子里不洗脸也不梳头,形象十分不好,像汉朝李夫人一般,不愿意让夫君看见自己憔悴邋遢的一面。 第118章 于是,就在夫君前来探望时,命人以屏风阻隔,夫妻二人隔着屏风说话。 当初瑶光生佩瑜时,是没有放过屏风的。 但此一时彼一时,他们夫妻刚大吵了一架,瑶光若是生出了忧虑之心,也在情理之中。 因此,红绒就多问了一句,给了瑶光选择的余地。 瑶光似笑非笑道:“放什么屏风呢?我什么样子他没见过?” 她一向主意正,见他已经有了成算,红绒两人也不再劝,只服侍她用了早膳。 这时候,奶娘郭氏抱着清醒的佩瑶来给她请安。 瑶光靠在大迎枕上,接过女儿在怀里逗弄了一番,对郭氏道:“等会儿王爷要来,郡主就先留在我这里,你去用膳吧。” 因晋王府驱逐过一个王奶娘,同样出自内务府的郭氏半点不敢拿大,得了瑶光的吩咐,直接就谢恩出去了。 没过多久,换了干净衣裳的景阳就来了,站在门口问秋萍:“王妃醒了吗?” 秋萍道:“已经醒了,刚用过早膳,这会儿正逗郡主玩呢。” 景阳点了点头,又踌躇了片刻,才推门走了进去。 虽然他心里清楚,昨天的事若是不说明白了,就永远都是一根刺,直直扎在他们夫妻之间。 可是,他想了整整一夜,脑子里乱糟糟的,两种观念激烈碰撞,直到现在也没碰撞出个结果来。 既然没有想出头绪,还不如不提,省得越闹越僵,越弄越糟。 因而,他装着没有昨天的事,进来之后就柔声问道:“你的身子感觉如何?孩子没闹你吧?” 瑶光盯着他看的片刻,忽然一笑,抬手示意红绒出去。 见她开始清理伺候的人,景阳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下意识喊道:“瑶娘… …” 但瑶光的目光十分坚定,态度也十分坚决:“红绒,你先出去,我和王爷有话要说。” 红绒自然是听瑶光的,低头应了一声就退了出去。 内室的气氛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景阳觉得十分尴尬,头一次在妻子面前手足无措。 瑶光轻轻叹了一声,主动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问道:“你可知晓,产育之事对女子来说,是极为伤身的?” 两人肌肤相贴,妻子手上的温度传递了过来,景阳下意识就放松了。 听见这话,他点了点头:“我知道。母妃是因难产去世,我能自己做主之后,就着重查问过这方面的事。” “是呀,母妃是难产去世的。”瑶光道,“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我这两次过去了,下一次不一定还能过去。” 景阳最听不得这个,立刻道:“咱们以后再也不生了。等你出了月子就让府上良医开药,我来喝。” 瑶光脸上露出了笑容:“我就知道,八郎对我的心一直都没变过。昨天咱们争执的事,你只是一时没转过弯而已。” 景阳抬头看向她,见她脸上并无半点怒色,也无半点嘲讽,确定并不是在说反话。 “咱们夫妻一向有话直说,我的脑子转不过弯,瑶娘何不开解一番?” 瑶光道:“说不上什么开解不开解的,是人都有私心,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她直言道:“我以后是不想再生了,算上宫里的那个,你我夫妻膝下,也只有这三个女儿。 我问你一句话,你要照实回答我:你希望咱们百年之后,女儿们没了父母庇护,战战兢兢养别人鼻息而活吗?” 就算是皇家郡主又如何?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皇家郡主没有亲生的兄弟做依靠,依然会被人轻视。 就算碍于他们的身份,人家表面上不敢说什么,但这世上多的是让人有苦说不出的法子。 其实瑶光心理的话,只说出了一半,另一半更加嘲讽。 就以她自己为例,她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在娘家时不但长辈千娇百宠,下面的弟弟妹妹也个个都以她为尊。 可自从出嫁之后,再回去就变成了客人。哪怕她的夫家身份尊贵,傅家的一切也都和她没关系了。 再说回他们的女儿。 就算他们夫妻日后再有了儿子,对女儿又有多少好处呢? 女儿出嫁之后会变成客人,王府的一切都由弟弟继承。还不如没有这个弟弟,让他们自己能够当家作主。 但她知道,景阳自幼在这个时代熏陶下长成,若是瑶光把后面那一半说出来,非但不会引起他的共鸣,反而有可能引出他的逆反心理。 因而,她只说一半,把另一半留在了自己肚子里。 果然,景阳立刻就道:“我当然不愿意!” 瑶光又问:“那你愿意咱们夫妻辛辛苦苦挣下的基业,将来便宜了过继来的儿子吗?到时候咱们的亲生女儿反倒成了客人,分明是回自己的家,却要看别人脸色行事。” “不可能!”景阳想到那种场景,立刻就炸了。 两个小女儿才出生,还没来得及培养出父女之情。但佩瑜却是他从小抱着长大的,他疼爱佩瑜如珠如宝,怎么可能容忍不知道哪个兄弟的儿子欺负自己的亲生女儿? 瑶光循循善诱:“那咱们就好好培养女儿,将来最好能让佩瑜接手你的王位。咱们的女儿自己当家作主,趁着咱们夫妻还在的时候,替他招个听话的赘婿回来,一辈子不用看别人脸色。” 听着妻子描述的未来,景阳心动了。 剩下的就不用瑶光再多说,景阳立刻就换了常服进宫,去找圣人旁敲侧击了。 景阳离去没多久,刘吉就进来禀报,说是昨夜中宫的司寝女官诞下一子,不幸难产去世,圣人已经做主,将皇子记在皇后名下养育。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瑶光暗暗叹了口气,吩咐他把张五找来,让张武准备小皇子的洗三礼,替她送到宫里去。 如今她还在坐月子,小皇子的洗三礼肯定是参加不成了。 等景阳回来的时候,又带回来圣人的口谕,说是恩准与小皇子同日出生的怀嘉郡主,满月时抱到宫中,和小皇子一起举办满月礼。 瑶光道:“圣人倒是一点都不避讳,也不怕有心人看出什么来?” 景阳道:“圣人说了,他们本就是嫡亲的堂姐弟,生得相似理所当然。咱们越是不避讳,越是不会有人多想。” 对此,瑶光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景阳精神振奋,说起了他们夫妻真正关心的事。 “我已经说动了圣人,想来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在朝中挑选大儒,在上书房教导四位公主和瑜儿读书。” 瑶光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好消息,忙问道:“既然要去尚书房读书,是不是要挑选伴读?圣人是什么意思?是在宗室里选呢,还是在勋贵重臣家里选?” 景阳道:“圣人的意思,是每人四个伴读,在宗室里选一个,在外戚里选一个,在勋贵里选一个,在文臣里选一个。” 雨露均沾,让大家都有肉吃。 任何原则在利益面前,都能够让步。 让这些人都有利益可拿,十几年后公主郡主们学成了,圣人顺势提出允许公主、郡主及其伴读入朝为官,反对的声浪必然会小很多。 瑶光暗道:当今天子不愧是自幼学习帝王道的储君,只要下定了决心做某件事,就必然会思虑周全,以阳谋大道取胜。 “既然圣人已有了安排,那就等几位公主先挑选了之后,咱们再给瑜儿选吧。” 景阳却道:“不,瑜儿的伴读,我准备请圣人做主挑选。” 这也算是一种投诚。 不管他和圣人之间的关系再好,君臣二字,就划定了距离。他自己时刻注意,才能长久维护这份兄弟之情。 对此,瑶光没有意见,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第111章 林黛玉出生小皇子的满月…… 小皇子的满月礼过了之后,圣人就吩咐把尚书房收拾了出来,又在朝中选了几个比较开明的官员,挂上“侍讲学士”的职位,送到尚书房去,给诸公主、郡主开蒙讲书。 头一批入学的有圣人长女东阳公主,次女金乡公主,嫡出的三女长平公主。 最小的襄阳公主还不到年岁,等明年再入学。 除了几位公主之外,还有晋王长女怀懿郡主,湘王(六皇子)长女怀璋郡主,吴王(七皇子)长女怀素郡主,燕王(九皇子)长女怀安郡主。 吴王着实没想到,这样的恩典还能落在自己头上,更是感念当今圣人的心胸宽大。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点不可为外人道的小烦恼,就是多年以来只有怀素郡主这一个女儿,不说王妃这个亲娘疼得如珠如宝,家里的几个庶妃侍妾也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王妃李思蓉扒着字典翻了许久,到最后还是给女儿取了一个朴实无华的名字——珍,直接就告诉所有人,女儿就是他心目中最珍贵的宝贝。 若是这次,兄弟们的女儿都得了恩典入宫读书,只有他家珍儿被落下了,他府里从王妃到侍妾,只怕个个都要跟他闹,再别想有一天安稳日子过。 第119章 就为了这个,接到圣旨之后,他特意换了常服,入宫向圣人和太后谢恩,顺便献上了一点小礼物,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和顺服之意。 这些入宫读书的贵女们,年纪最小的是湘王府的怀璋郡主徒玥。 徒玥虽然不是王妃亲生,却也是杨婉的族妹杨侧妃所出。家里又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孩子,不但杨婉视如己出,就连贪花好色的湘王也对这个女儿很是疼爱。 对于伴读的人选,几个兄弟都向景阳这个爵位最高的看齐。燕王仗着和他关系好,直接就跑来问他的意思。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景阳直接就说:“等着圣人的旨意就 是了。” 与其他们自己挑的时候提心吊胆,官职高的不敢选、家族得力都不敢,还不如把权力直接交给圣人。 燕王眼睛一亮:“还是八哥有主意!” 出了晋王府的大门,他就把和景阳的对话传了出去,湘王等得到消息,立刻跟着摆烂,直接给圣人上了折子,请圣人帮着操心一下女儿的陪读人选。 圣人让公主和郡主们入上书房读书,本就是因为被景阳挑动了心思,能借伴读的人选多拉拢些自己看中的人手,他当然不会推辞。 七天之后,佩瑜的陪读人选送到了瑶光手里,瑶光只打眼一看,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王熙凤,父国子监监生王子胜,祖统制县伯王升。 看见王熙凤,难免就想到荣国府,这位可是荣国府的管家奶奶,最风光的时候同时管理宁荣二府。 瑶光叫来张五询问:“荣国公如何了?” 张五虽然不知道她为何忽然问起荣国公,却还是仔细答道:“就在王妃坐月子的时候,荣国公旧伤复发,已经仙逝了。 其世子贾赦已扶灵回了金陵老家。想来等他回京之后,就能得到袭爵的恩典了。” 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瑶光就点了点头,示意他下去了。 原著里的贾赦分明是国公世子,表字都是“恩候”,到最后却只得了个一等将军的爵位。 那是因为站错了队,他们家支持的太子没能登上帝位。 如今太子顺利登基,想来贾赦这个“恩候”,也能坐实了。 转眼又是一年,公主和郡主们逐渐适应了上书房的生活,朝臣们的纷纷议论也都在圣人的强势下平息了下去。 当一切已成定局的时候,不管是原本反对还是支持的人,这时候都削尖了脑袋,想让自家适龄的女孩儿给公主郡主们做伴读。 眼见到了七月里,排行第四的襄阳公主,还有宗室里两位新册封的郡主也要入上书房了。 上一次没赶上的,这一回当然要争取。 争取的人多了,圣人自然稳坐钓鱼台,把这个当诱饵,慢慢收拢合适的人手。 等到二月底,扬州通政司忽然送来一封密折,圣人也没瞒着景阳,景阳回家之后便告诉了瑶光一桩奇闻。 ——二月十二日,南方花朝节时,掌管江南鹾政的盐运使林如海喜得贵女。当天扬州所有花木全部盛放,香气远飘十里外。 无论是圣人还是景阳,都只把这当成新奇事来说,瑶光却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里,知道这是绛珠仙子临凡了。 见景阳还没反应过来,她不由白了他一眼,提醒道:“你还记得那年咱们在海市上的奇遇吗?” “海市奇遇?”景阳一怔,慢慢反应了过来,“绛珠仙子?” 他豁然起身:“不行,我得进宫一趟。” 他们现在要做的事,如果能把下凡历劫的仙人也拉进来,就算不能事半功倍,也会更容易成功。 瑶光赶紧拉住他,又是无奈又是好笑道:“你这是干什么?宫门已经落锁了,你还想夜叩宫门不成?” 夜叩宫门可是大罪,只怕他今天敢干,明天就一大堆参他的折子送到御案上,圣人想包庇他都不行。 景阳慢慢冷静了下来,吐出一口浊气重新坐下,只是神情还有些焦躁。 瑶光道:“那绛珠仙子的转世才刚出生,等她长大还要好些年呢,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景阳的神色迷茫了一瞬,忽然间拨云见雾,“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你说得对,你说得对,是我魔怔了。” 瑶光蹭过去,搂住他的脖颈坐在他腿上,声音甜腻腻地说:“八郎并非是魔怔了,而是一心想着咱们的女儿,太过迫切了而已。” 自从他堵着的那根筋被瑶光骂通了之后,一下子就找到了新的目标。 像他这样的人,一旦想做成一件事,就必然会排除一切阻挠,坚定不移地奔着那个目标而去。 在此期间,无论遇到什么人,见到什么事,他都会下意识地联系到想要达成的目标上去。凡是对达成目标有益的,他都会想方设法将对方拉到自己的战车上。 瑶光也算是明白了,为何在红楼原著的世界,他会在帮助太子造反失败的情况下,还能在太上皇的眼皮子底下坐稳帝位了。 感受到妻子的热情,景阳回抱住她,化被动为主动,回应了一个亲昵、热切而绵长的吻。 等到一吻结束,两人都气喘吁吁,相互搂抱着从踏上挪到了床上,毫不客气地撕扯着彼此的衣服,很快便在红绡帐里坦诚相见。 这是自两人争吵以来,瑶光头一次主动亲近,景阳欣喜若狂,激动得甚至有点想哭。 他使劲浑身解数取悦妻子,仿佛回到了两人刚成婚的时候,一边动作,一边观察妻子的神情,判断她是难受还是愉悦。 瑶光被他磨磨蹭蹭地弄得不耐烦,双腿绞住他作乱的大手,干脆利落地一个翻身,将对方推倒在床上,反客为主。 景阳只懵了一瞬,很快便放松下来,老老实实躺在那里,懒洋洋地望着坐在身上的妻子笑。 瑶光娇嗔道:“怎么,你不服啊?” 景阳一脸无辜,带出几分无奈的少年气:“怎会不服?今晚,小王任凭王妃处置。” 他很快就后悔了说出这句话,因为他的王妃,折腾人的手段一点都不比他少,让他在欲望的沉沦里忽上忽下,还时常不上不下,一时欢愉得仿若飞入天际,一时又难受得想哭。 到了后半夜,他终于忍不住了,手脚并用困住瑶光的四肢,一边占据主动,一边黏黏糊糊地蹭在她耳边细语:“王妃,好王妃,还是让小王来伺候你吧。” ……………… 到了第二天早上,两人的腿都是软的。 瑶光还好,她大不了就晚些再处理家事,整个王府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景阳可就惨了,今天恰好是三月初一,赶上了朔日大朝,他一大早就得去上早朝。 顶着妻子幸灾乐祸的笑容,景阳羞恼不已,迅速用完了早膳,在瑶光给他披外衣时,色厉内荏地低语了一句:“胜负未分,咱们今晚再战!” 瑶光不甘示弱,顺势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直到两人胸腔里的空气全部耗尽,她才细细喘息着,在他耳边挑衅道:“怕你不成?尽管放马过来!” 送走了景阳之后,她直接吩咐红绒替她见管事娘子们,钻进内室睡回笼觉去了。 再说景阳坐车到了金水桥外,背着手慢条斯理地往乾清宫走。路上遇到的大臣都恭恭敬敬地朝他拱手施礼,他也停下来还礼。 除了走路慢了些,和平日里没有任何区别。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直到端王颠颠追了上来,猛然搂住他的脖子:“八哥,你今天怎么也来这么晚?” 景阳双腿打晃,差点没站稳。 他没好气的把端王推开,训斥道:“十弟,你都是要做爹的人,怎么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成婚近三载之后,玉微终于在上个月查出了孕信。 端王非常高兴,忻太妃也暗暗松了口气,一家人都把玉微当宝贝似地捧着,生怕她磕着碰着半点儿。 已经过去一个月了,端王却还没有从那种骤然当爹的喜悦中走出来,听见景阳提这件事,他立刻就眉眼弯弯地傻笑起来。 “说起这个,弟弟还得感谢八哥。若不是八哥提供的《孕妇养护指南》,我和玉微头一回做爹娘,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见他没注意到自己的异样,景阳悄悄松了口气,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有太妃看护着,我那本指南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兄弟二人 说说笑笑,一起进了班房等着时辰上朝。 第112章 再开财源今日早朝没什么…… 今日早朝没什么大事,圣人也无意拉着大家一起平白耽误功夫,很快就叫散了。 宗亲、勋贵、大臣们陆陆续续出了太和殿,端王本要和景阳一起走的,说是请他喝酒,表达谢意。 景阳却表示有事要禀报圣人,让他自己先回去。 打发走了端王之后,景阳就从太和殿的后门出去,追上了要往后殿换常服的圣人。 第120章 他这个时候追过来,圣人立刻就明白,这是有些事不好在朝堂上说,便引着他到侧殿喝茶。 “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圣人问。 “那倒没有。”景阳直言道,“只是五哥昨天说的那件事,我回去当闲话跟王妃说了,经她提醒才想起一件旧事来。” 圣人闻言皱起了眉头,提点道:“不要什么事都和你王妃说,她一个妇道人家,只管相夫教子就是了,外面的事她不必知道。” “五哥教训得是,臣以后会注意的。”景阳随口答应了,又迅速转移话题,“还是先说正事,这件事很重要,请五哥屏退左右。” ——他们夫妻两个关起门来说什么,圣人还能派人去听墙角不成?何必做无谓的争执? 而圣人已经被他后面那句话引动了心神,抬手示意了一下,今日当值的章拱就无声地行了个礼,带着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退了出去。 景阳立刻说:“不知道五哥还记不记得,当年我和王妃得过一次机缘,在海市买了好几样东西?” “当然记得,你们家养殖的珍珠,贝母不就是从海市上买回来的?” 还有那副《晴雨图》,自从到了先帝手中之后,就一直是宫中秘宝,半点消息也没传出去过。 不管是先帝还是当今圣人,都利用那副图自证过天命。 景阳此时突然提起,莫非又得能入海市的机缘? 见圣人满脸期待,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景阳心思略转就猜出了他的想法,不由心头哂然。 ——都做了皇帝了,还整日想着仙缘,未免也太贪了。 其实这几年,他们夫妻暗中还去过海市,为了掩人耳目还是轮流去的,淘换一些对修行有助益的丹药或宝物。 这些东西只有他们夫妻两个知道,哪怕享受了不少益处的佩瑜,也不知道自己暗中吃喝了什么好东西。 一来是孩子还小,怕她在外面说了嘴。 二就是无论瑶光还是景阳,内心深处都明白:女儿将来长大了之后,会组成自己的家庭,不可能永远和父母一条心。 与其将来亲人之间相互谋算,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让孩子知道。 对女儿都是如此,又何况是哥哥? 景阳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自顾自地说:“当初献给皇考的那两匹鲛绡,其实是我们夫妻用三百匹织锦,和下凡逛海市的仙女换的。 那些仙女自称出自太虚幻境,在警幻仙子座下修行。其中有几位,说是要下凡历劫,请我们夫妻在凡间照看一二。” 不是又有了入海市的机缘,让圣人有些失望。但仙女下凡历劫的事,又让他精神一振。再联想到景阳先前说的话,圣人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难不成,那一出生就催动整个扬州城花开烂漫的孩子,就是太虚幻境的仙子下凡?” “正是。”景阳点了点头,“那位是绛珠仙子。除此之外,还有位海棠仙子,将要托生保龄侯府。其余几位仙子并没有提,臣就不知道了。” 其实也不是没提,但同为仙子转世的王熙凤已经做了佩瑜的伴读,景阳若是说破,岂不是引火烧身? 圣人沉吟了片刻,说:“那位林小姑娘只比周儿和怀嘉小了一岁,等过几年就把林如海调回京城,正好叫她给怀嘉做伴读。” 虽说公主和郡主的伴读,应该年长两三岁,能够照顾他们。 但如今不是有特殊情况嘛,自然也能特殊对待。 想来那林姑娘既然是仙子转世,必然聪慧过人,到时候就以神童的名义召进来就是了。 作为天下之主,只要圣人想,总有法子能达成目的。 景阳又问:“那投身保龄侯府的海棠仙子呢?保龄侯府小一辈里一个姑娘都没有,海棠仙子必然还没有投胎。若是她再晚几年又该如何?” 圣人笑道:“这种机遇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能抓住一个仙子转世已经很好了。八弟,有时候强求得太多,反而容易什么都抓不住。” 在这方面,圣人看得挺开,景阳也希望他一直能看得这么开,别等日后年纪大了,就像先帝那样,开始琢磨求仙问道的事。 于是景阳也没多言,点了点头表示受教了,便起身告退,去衙门里当差了。 如今他又被调到了吏部,今年又值官员们考评之年,吏部的公务特别多,他每天都要忙到很晚。 等他回家的时候,月亮已悄然爬上了东天,皎洁的月光薄薄铺撒下来,像一抹轻纱笼罩着红尘。 景阳踏月而来,月光披在他的身上,衬得他整个人愈发清越出尘。 瑶光在亭中置了酒菜,披着斗篷一边温酒,一边等他归来把酒言欢。 两人挥退了伺候的人,就在四面透风的亭子里,就着清风明月,一边邀月对饮,一边闲谈般地商议日后的路。 景阳道:“自从皇考驾崩之后,我的修为也大有长进,如今对食物的需求是越发低了。想来过不了多少年,就能实现辟谷了。” “辟谷哪有那么容易?”瑶光撩了他一眼,轻哼道,“身体不需要食物是一回事,嘴巴不需要食物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就算不吃饭也能活,但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美食的诱惑? 别的不说,就说已经成仙的马介甫,不一样贪恋人间烟火? 景阳哑然片刻,点头道:“也是。不过也没关系,咱们又不是吃不起。” 瑶光笑着嗔了他一眼,亲手给他斟了杯酒,一边捏着酒杯啜饮,一边道:“白姐姐和红玉姐姐受我所托,去寻专研妇科的名医,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折返。 我准备在京城开一家医馆,砸钱支持他们继续深入钻研,争取等咱们的女儿长大之后,再不必害怕生孩子要命了。” 提起这个,景阳立刻道:“这个钱一定得花。” 刀子扎在谁身上谁疼,事关自己的三个女儿,景阳比谁都积极。 瑶光道:“这是个烧钱的事业,我准备再开辟一道新的财源,交给翠娥和红绒掌管。” 其实前几年,这两个姑娘就已经到了配人的年纪。 可有燕姑姑珠玉在前,两人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并不能忍受后半辈子只能困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整日里围着一个男人打转。 于是两个姑娘一商量,就一起求到了瑶光面前,都要自梳做姑姑,日后也像燕姑姑那样,为王妃分忧。 瑶光怕他们是一时冲动,不但当时再三确认了,还给他们留了余地,让他们不管什么时候改变了想法,都可以来对她说明,她会替他们安排一门好亲事,成婚之后也会替他们撑腰。 如今已经三四年过去了,两人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坚定,瑶光才确定他们是铁了心不想嫁人,要做燕姑姑那样的事业女性。 既然如此,瑶光肯定要成全他们。 对于她要用自己的婢女抛头露面地做事,景阳没有任何意见。 且不说这个时代本就有抛头露面的商女,对于景阳这样的贵族来说,一切的礼仪规矩,都是用来约束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的。 像红绒和翠娥这样的婢女,便是想被礼教约束,礼教也不太乐意约束他们呢。 说得再直白些,就是认为他们不配。 这种想法能给红绒两人减少阻力,瑶光当然不会傻到要去改变。 景阳道:“如果你那里人手不足,我这里还 有些人,可以帮着进货。” 瑶光也没拒绝,她手头的确是缺乏这方面的人才。 这一次,她准备把玻璃搞出来,进的货物都属于大宗的。用景阳的人手,可以避免许多关卡上的麻烦。 接下来,她先派人在直隶附近买了一块不能耕种的荒地。又入宫去见皇太后,说是直隶那边的庄子这两年收益一年不如一年,她想亲自去巡视一番。 皇太后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只是叮嘱她多带些人手,沿途注意安全,别让不长眼的给冲撞了。 她这虽然是出门的借口,但也不全是虚话,这两年直隶那边送来的收益是比从前少了。 几个庄头的口风特别一致,不是天灾就是人祸。瑶光暗中派了几批人手去探查,结果却是直隶这两年虽算不上风调雨顺,那也没什么太大的灾害。 她又问了景阳,朝廷那边也没收到直隶报灾的折子。 事情已经很明了了,几个庄头联合起来糊弄她。 她这次既然去了,除了把控玻璃厂房的建造,就是准备把几个庄头都收拾了,还上合适的人手。 该查抄的查抄,该送官的送官。 至于面子什么的,瑶光一向认为,里子都要被人给掏没了,空留个面子又有什么用? 她就要杀一儆百,避免日后闹出更大的乱子。 第113章 高人入京说来也是不巧,…… 说来也是不巧,瑶光才离开京城不久,白秋练和红玉就带着几位高人返回了京城。 第121章 他们在京城找不到瑶光,只好趁夜里景阳在家时找到了他的面前。 这次跟着回来的,不但有他们先前说的娇娜、松娘和巩仙,上次没来的马介甫也来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或者说一个鬼,让景阳又是惊喜又是惊吓,完全意想不到。 “青臣?你不是……” 对,就是已经下葬好几年的徒青臣。 虽说当时是晚上,正值阴气浓重时,徒青臣除了脸色苍白一些,看起来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但很明显,这不是个活人。 面对景阳的惊诧,徒青臣早有预料,笑呵呵地拱手施礼:“晋王殿下,别来无恙?” “托福,无恙。”景阳随口回了一句,目光在他和红玉之间来回几次,不死心地猜测道,“难不成,你和红玉姑娘一样,都是假死?” 徒青臣摇了摇头,说:“不,我是真的死了,如今在你面前,正是我的魂魄。” 景阳下意识伸手去摸了摸他的手背,触手一片冰凉,真比夏天的冰块还要寒。那股凉气仿佛顺着手指直冲脑门,冰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这这这……” 徒青臣道:“八哥不必惊慌,弟已入鬼仙之道,不会害人的。” 景阳倒不是担心这个,只是一个正常人头一次见到真正的鬼,下意识的反应罢了。 但这又不好解释,他只好略过了这个话题,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通过徒青臣的讲述和红玉的补充,他才知道,这算是个“风流狐仙始乱终弃,痴情郎君得偿所愿”的故事。 却原来,当初红玉假死脱身之后,徒青臣就害了相思,身子骨一日比一日沉重,终究是不治身亡。 因红玉死前他没有见到最后一面,徒青臣死后执念深重,滞留在地府不能投胎,满心想的,就只有再见红玉一面。 马介甫在地府也有些人脉,得知他病死之后,便托地府的朋友多照顾几分,让他下辈子投个好胎。 可是徒青臣身上的执念实在是太重了,便是孟婆汤也清洗不掉。那朋友无法,只得悄悄转告给了马介甫。 这种情况,马介甫也没有预料到。 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如果徒青臣真的因执念入了魔,那这偌大的因果就都得他家表妹红玉来背。 毕竟人家之所以相思而死,就是因为红玉拿他做了渡婆娑劫的对象。 如果没有红玉的出现,他或许一辈子也遇不见一个能让他刻骨铭心的人,却能在父母的安排下,按部就班地娶一个或许不完美,但绝对能安稳过日子的妻子,平平稳稳过完这一辈子。 红玉得知之后,也十分诧异。 毕竟狐仙找人族渡婆娑劫这种事,从前已经不知道发生过多少回了。 人间的书生公子们,一般都会把这当成艳遇,甚至当成向人炫耀的谈资。 书生贫穷时,只想和狐仙幻化的美人春风一度。哪怕迫于经济压力,在当时娶了狐仙为妻,等日后飞黄腾达了,心里也会觉得一介狐女配不上自己,想要再娶高门贵女。 一般在这种时候,就到了狐仙历完劫数功成身退的时候。有些书生若是已经做了官,狐仙从他这里得到的好处够多,临走时还会留下一笔银子做报酬。 书生得到了银子,又能再娶高门贵女,狐仙历完了结束顺利升级,这个结局可谓是皆大欢喜。 原本红玉也该是这样的,她甚至已经看好了一个穷苦书生。 可是,就在她准备假冒那书生隔壁家的女郎时,遇见了和朋友们一起出京围猎的徒青臣。 也许是天定的缘分,她看见徒青臣的第一眼,就觉得对方特别合自己的眼缘。 修行中人,最是相信这种直觉。红玉立刻遵从自己的内心,放弃了先前看好的书生,踩好了点之后,在京城偶遇了徒青臣。 可以说,这场缘分的开始,本就是红玉的蓄谋已久。 而徒青臣也不是没有察觉,他只是真的对红玉一见钟情,顺水推舟装作没察觉罢了。 那个时候,他们两个谁都没想到,徒青臣会为这场蓄谋已久,付出生命的代价。 如此深情,谁人能不动容? 至少红玉不能。 得知他因执念深重滞留地府时,红玉立刻动身找到了地府,满心愧疚地把自己是假死欺骗他的事说了出来。 本以为这样一来,徒青臣就不会再那么执迷。 可谁曾想,他直接反问道:“从一开始你不就在骗我吗?你我初见时我就察觉到了,我是心甘情愿被你骗的,当时不会后悔,现在当然也不会。” 既然是心知肚明的骗局,当然也不存在得知真相就释然一说。 最终,红玉帮他找到了修习鬼仙的方法,将他引渡进了鬼仙之道。 虽说欲成仙道者,切不可有执念纠缠。 但世间之事就是这么奇妙,魂魄若要修鬼仙,前提条件就是要有浓重得难以化开的执念。当这些执念随着修为的加深彻底消弥时,也就是鬼魂成仙之日。 ===== “原来如此!”景阳感慨地点了点头,又问道,“此事信王和王妃可知晓吗?” 提起父母,徒青臣脸上露出了愧疚之心,起身再拜景阳:“八哥,小弟今日前来,除了舍不得红玉,就是想请八哥替小弟给父母兄嫂送一封信,让他们莫再为我伤心。” 去年他大嫂刘氏和二嫂陈思几乎前后脚怀孕,刘氏生了个女儿,陈思又生个儿子。 徒虎臣心疼三弟英年早逝,膝下空空,便和妻子商议,把刚出生的儿子过继给了他。 至于他们两个,大嫂刘氏既然能生了,自然就用不着他们过继了,两人膝下有长子尽孝足够了。 死了好几年突然有了后代的香火祭祀,徒青臣很是惊奇,托马介甫查看之后,才知道二哥二嫂给自己过继了一个儿子,每年都带儿子给自己上坟烧纸钱。 景阳道:“这不是大事,你尽管写来,我明天……不,今晚就派心腹替你送过去。不过……”他又看了看徒青臣,“你既然已经能现行了,为何不自己回去一趟?” 徒青臣满脸羞愧地低下头,躲闪着不敢言语。 红玉见状叹了口气,解释道:“他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去。” 自古以来,痴情人从来不少。但那些人死了也就死了,不用想那么多。徒青臣却是为情而死之后又修了鬼仙,虽能再见父母,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景阳闻言,看了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亲自拿了纸笔来,让他现在就写信。 等他反复修改完了一封信,景阳让他们在书房稍等,拿着信出去让王喜亲自跑一趟,并低声交代了几句。 屋里的那几位,除了徒青臣修为尚浅,都能听到景阳交代了什么。 但没有一个人说破的,只是目光都有意无意地从徒青臣身上扫过。 片刻之后,景阳折返,若无其事地请众人落座,又吩咐门外伺候的人奉茶。 “马兄和白姐姐和小王是旧相识,不止这几位如何称呼?” 马介甫介绍道:“这位是巩仙,不但修为高深,且仁心仁术,尤其擅长妇科,对于解决妇人难产之事钻研极深。” 在场的几位,巩仙和 他的关系最远,出于礼貌,那就先介绍了这一位。 不想景阳听说巩仙最擅长的是治妇人难产,顿时就伤感起来,感慨道:“若是早些遇见巩先生就好了。” 说完之后他自己又苦笑:“早些遇见也没用,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红玉等人面面相觑,徒青臣却知晓顺妃难产之事,猜出他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但这种事情,没经历过的人不好安慰,真经历过的人恐怕也无心去安慰别人。 好在景阳很快就振作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对巩仙:“只盼有了先生加盟,之后世间再无难产之妇。” 巩仙穿着半旧的道袍,头戴一只逍遥巾,白净面皮,眉眼清秀,颌下三缕长髯飘飘,非常符合世人心目中的神仙形象。 他闻言微微点了点头,拱手笑道:“王爷亦有仁心,贫道敢不效力?” 眼见景阳有拉着他长谈的架势,马介甫玩笑道:“知道八郎求贤若渴,就算你对巩先生再崇敬,要畅谈也得等我把剩下的两位介绍完了。” 景阳猛然醒悟过来,抚额失笑道:“对对对,是小王失礼了,还请两位姑娘见谅。” 那两位姑娘都生得颇为俏丽,年长的那个更温婉,梳着反挽髻,头上装饰的是玉簪和珠花;另一个稍微年幼些,还梳着双垂髻,发间装饰的是穿着金珠和宝石的红头绳。 见景阳注意到了他们,两人都笑着行了个万福礼,年幼些的那个腼腆地往年长些那个身后躲了躲,年长地维护道:“舍妹年幼胆怯,还望王爷恕罪。” 景阳忙道无妨,又看向马介甫:“还未敢请教这两位姑娘尊号?” 第122章 马介甫笑着先指了指那年长的:“这是松娘,红玉的亲妹妹。那位是他们的表妹,名为娇娜。红玉复姓皇甫你是知道的,娇娜是白家的姑娘。” 景阳拱手道:“原来是皇甫姑娘和白姑娘,小王这厢有礼了。” 众人都相互见过了礼,各自落座,白秋练问道:“今日怎么不见瑶娘?” 景阳道:“直隶那边的桩子上出了点事,我身上有爵位不好离京,瑶娘去处理了。” 说到这里,他又调侃道:“她昨天刚走,今天你们就来了,可见还是缘分不足,偏要让你们这回碰不上。” 听说瑶光不在,红玉有些失望,却还是出言宽慰道:“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我们等她几天就是了。” 景阳道:“这倒也不必,她走之前已经把该交代的都跟我交代了。场地已经准备好了,就在京郊的一处别院里,里面还备了一些常用的药材。 今日小王先替诸位接风,等到明日休沐,小王领诸位去看看,若还有什么缺的尽管开口。我们毕竟是外行,有什么照看不到的,诸位多多见谅。” 第114章 父母兄弟众人谈论了些药…… 众人谈论了些药材和急需研究的病症相关,虽然景阳对这些不感兴趣,也插不上话,但还是强撑着陪大家说话。 为了让话题能进行得更加长久,他还吩咐人在前院卷蓬里设了宴,说是要给几位高人接风洗尘。 “三郎,你我乃兄弟也。今日匆忙设宴,无处去请陪客,你可得替哥哥我做好这个副东。”景阳直接拉着徒青臣,把他按在了陪客席上。 徒青臣自然不会拒绝,还调侃道:“从前八哥可不爱这些虚头巴脑的,可见果然是有了孩子,长进多了。” “去你的!”景阳照着他背上擂了一锤,笑骂道,“在座的都是贵客,你可得招呼好了,不然等你嫂子回来了,我叫她找红玉姑娘告状,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啊?”徒青臣瞬间苦了脸,拱手做了个罗圈揖,可怜巴巴地告饶道,“诸位,小生日后有无安稳日子可过,可就靠大家手下留情了。” 众人哈哈大笑,坐在他身侧的红玉嗔了他一眼,脸上添了几分云霞般的红晕,越发清丽动人。 大家都知道景阳的目的,接下来自然是宾主尽欢,无论是主人还是客人,个个都兴质高涨,射覆、猜枚,雅的俗的轮着来。 直到一行四人不经通报就闯了进来,徒青臣才反应过来,他被在场的联合起来耍了。 “……爹,娘,大哥,二哥……” 呆滞了半晌之后,徒青臣小心翼翼地起身,手足无措地喊人。 下一刻,一道人影扑了过来,直接一拳打在徒青臣脸上,把他打得偏过头去,又一拳给打了回来。 “混账东西,你还知道自己有父母兄长呀?” 是徒虎臣。 分明打人的是他,可先哭出来的还是他。 “邦邦”给了弟弟两拳之后,他就死死把徒青臣抱在怀里,一边痛骂,一边痛哭。 “我还是不是你最好的兄弟了?咱们俩从小玩到大,虽然打架的时候多,但感情却是最好的。 当初你为了个女人病死就算了,我知道你平日里看着吊儿郎当,其实最是重情。可既然有机会回来了,为何不回家看看?” 他哭得喘不上气来,几乎是抽搐着说:“就算……就算你不想见我……嗝,难道连爹娘也不顾了吗?” 徒青臣本就愧疚,听了这一通抱怨,心底的愧疚更是如潮水般奔涌而出,很快就把他给淹没了。 “二哥,二哥,二哥……” 一时之间,他竟然只会喊“二哥”,别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此时此刻,比他更愧疚的是红玉。 毕竟这一切都因她而起。 眼见他们兄弟二人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红玉暗暗吸了口气,走上前去跪倒在信王夫妇面前:“王爷,王妃,往昔之事都是红玉的错,还请王爷和王妃不要怪罪三郎,只管责罚红玉吧。” 信王吹胡子瞪眼,张嘴就道:“当然是……” 但宋王妃拦住了他,上前把红玉扶了起来,柔声道:“好孩子,你和三郎总算是终成眷属了。只要你们两个好好的,我们做爹娘的也就放心了。” 难道宋王妃心里真不责怪红玉? 当然是不可能的。 毕竟,死的可是她儿子。 若是红玉真的死了也就罢了,一对痴心小儿女,也算是能够在地府团聚了。 可他们骤然得知,当年红玉是假死,只有他们的傻儿子是真的,心中对红玉的怨愤可想而知。 ——他们的儿子,年纪轻轻,连个后人都没留,就被渣女给骗死了。 但宋王妃操心惯了,想得也更多。 她知道自家三郎对红玉的心意,红玉当年能毫不犹豫地假死离去,对三郎的感情必然没有三郎对她的深。 作为一个母亲,她会埋怨害死自己儿子的人:可同样也是作为一个母亲,她不愿意再为自己儿子的情路平添坎坷。 “王妃……”宋王妃的态度越是温和,红玉就越是愧疚。 “傻孩子,还叫王妃?”宋王妃含笑嗔了她一眼,“该改口了。” 红玉的脸颊顿时羞得通红,低着头喊了一声:“母亲。” “诶。”宋王妃响亮地应了一声,从发间拔下一根凤尾衔珠簪,稍微打量一番红玉的发饰,把凤尾簪插在了一个合适的地方。 “这根簪子,是当年王爷给我的聘礼,今日就送给你了。” 红玉吃了一惊,忙要拔下来,“母亲,这太贵重了。” 宋王妃按住了她的手,笑道:“好孩子,你放心。当年我得的聘礼不止这一样,你大嫂和二嫂那里都有。” 听了这话,红玉才松了口气,俯身拜道:“多谢母亲。” 接下来,宋王妃又拉着她重新见了信王和世子,父子二人这才明白过来,为何临出门的时候,王妃一定要让他们带一样好送人的贵重物品了。 信王有些不情不愿,但他听王妃的话习惯了,见了王妃的态度,就知道必有缘由。虽然还是拉着一张脸,但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受了红玉的礼之后,送了一块羊脂玉雕成的鸾凤双飞佩。 相比之下,世子的城府 就比信王深多了。 他的态度和宋王妃一样温和,免了红玉的礼之后,语气柔和地说了几句叫他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的话,又拿出一个匣子,说是他和世子妃一同送的见面礼。 匣子里是一双绞丝牡丹金镯,上造的手艺,民间难得的珍品。 虽然对红玉来说,再珍贵的东西也不算什么。但见面礼的珍贵,代表了信王府对她的重视程度,还是很重要的。 这边一家人其乐融融,另一边兄弟二人也哭够了,携着手一起来拜见父母。 看见红玉扶着宋王妃,徒虎臣眯了眯眼,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对徒青臣说:“如今你可算是得偿所愿了,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别再整那些幺蛾子了。” 这明显是指桑骂槐,让徒青臣和红玉都尴尬不已。 宋王妃瞪了他一眼,带着全家人一起给景阳道谢。 景阳也贴心地把场地留给了信王一家子,带着马介甫等人去了客院,安排他们歇息。 至于他自己,则是要好好思考一下,明天见了圣人,要怎么把建立医馆的事过明路。 当夜,信王一家子在晋王府待了三个时辰,却在天亮之际请马介甫出手,悄悄把他们送了回去。 对于徒青臣死后修了鬼仙的事,他们不准备张扬出去让人知晓,甚至不准备让徒青臣回家去,杜绝消息泄露的可能。 实在是先帝晚年养方士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就怕当今圣人年老之后也会生出这等糊涂心思,他们信王府也绝对不能背这口黑锅。 ====== 第二天一早,景阳入宫见过了圣人,顺便请了一天的假,带着马介甫一行人去了他们夫妻早就选定的铺面。 卖珍珠挣了钱之后,瑶光就在比较僻静的狗儿街,整整买了一条街的铺子。 一般来说,买铺子都优先选择闹市地区。 但瑶光把铺子买在这里,也不是钱多烧得慌,而是对自己未来要做的生意足够自信。 她自信日后的生意铺展开了之后,自家的店铺开在哪里,哪里就是最热闹的街市。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买便宜的地皮,非要多花冤枉钱买贵的呢? 如今要开医馆,狗儿街的清静倒是成了最大的优势。 马介甫等人看了看,巩仙还特意推演了一下风水,选了最西侧的三间铺面做医馆,并请景阳提名。 景阳想了想,取了“荣安堂”这三个字做名字,并命人去打造蓝底红边金字的匾额。 看完了铺面之后,景阳又领着他们去了城外。 那里有一处庄子,原本是锦乡侯名下的,被景阳出资买了下来。因那庄子里的土地大部分都是盐碱地,不适合种植粮食,哪怕景阳没有刻意压价,也以极地的价格拿了下来。 第123章 “王妃的意思,是在这个庄子上建研究所,供诸位研究各类配方和药材的成效。” 白秋练笑道:“瑶娘的思虑一向周全,还常有奇思妙想。” 见庄子这么大,足够做很多事,巩仙便道:“贫道常年游历行医,知道有一种老鼠,非常适合拿来试药。 只是从前居无定所,不好大量饲养。如今有了场地,倒是可以培育一批,试吃新制出来的药方。” 这是好事,众人都乐见其成。景阳立刻大手一挥,拨了三千两给他,让他去采购这种老鼠,并准备合适的养殖环境。 他给钱的态度这么爽快,新来的几人都心中一定,真觉得自己来对了。 毕竟,研究任何药物都是要花钱的。 他们虽然是奔着功德来的,但也是要帮着解决实际问题的,总不能让他们出力又出钱吧? 场地资金都到位,几人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景阳写了封长信,把京城这边的情况和瑶光说了一遍。瑶光也回了信,告诉他几个欺上瞒下的庄头已经拿着他的帖子送官了,损失的财产也追了回来,受害的庄客也都做了相应的补偿。 收到回信之后,景阳又写信问她何时归来。瑶光回信告诉他,玻璃厂房已经找到场地了,等建造好了,工匠们烧出了第一批玻璃制品,她就带着东西一起回去。 景阳又去信告诉她,他和女儿们都很想她,让她不要太辛苦,能让下面人干的事,就不要总是亲力亲为。 瑶光也给他回信,说她也很想他和女儿,叫他在京城一切小心。该花的钱不必心疼,等玻璃制出来之后,多少钱都会有的。 ………… 时间就在夫妻二人一封又一封的传信里过去了,直到瑶光回京,晋王府的信使才算是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马都累瘦了。 第115章 林家入京等瑶光从直隶那边返回,…… 等瑶光从直隶那边返回,已经是半年后了,正好赶上玉微生产。 她在直隶处理家事时,景阳在京城这边也没闲着。他已经给巩仙、娇娜等人重新安排了身份,并在圣人和皇太后那里报备过了。 原本圣人是要把几人安排到太医院的,但修行中人不愿意涉官场。景阳询问了几人的意愿之后,替他们婉拒了。 其实也用不着多委婉,他只需要把他们夫妻请这些高人入京的目的直接说出来,圣人就会打消原来的想法。 如果圣人有儿子,固然也疼爱公主,但在公主和皇子之间,他自然选择皇子。 这么好的大夫,留在宫外实在可惜了,还不如入宫来侍奉皇子呢。 但他没有皇子,对于晋王夫妇请这些大夫深入研究妇科与产科,自然是举双手双脚赞同。 还是句话:刀扎在谁身上,谁才知道疼。 于是,景阳从宫里出来时,身后就跟了十辆大车,车上拉的全是药材。 刚把这些药材送入别院,皇太后和皇后身边的女官就跟了过来,每人捧了一个大匣子,里面装的都是两位娘娘自家珍藏的好药。 三百年的人参,四百年的灵芝,五百年的何首乌…… 若是在正常世界,草本植物根本不可能存活那么久。但在这个有真神仙、真鬼狐的世界,皇室的珍藏绝对不同凡响。 莫说是景阳了,就连巩仙、娇娜等修行中人,看了皇太后和皇后的珍藏之后,也不由啧啧赞叹。 场地有了,药材有了,几位高人就分成了两班,以七天为界限轮换,一班留在庄子里研究药方,另一班则是在狗儿街的生药铺子里坐诊开方。 这间生药铺子从开张的那天起,就直接打出了招牌:专治妇人的疑难杂症。 古往今来,从来没有哪个大夫把治疗妇科病当招牌的,“荣安堂”的招牌打出来之后,很是引起了一阵轰动。 但轰动也就是轰动而已,大家都在观望,很少有人进来看病。就算是进来的,也都是些胸闷气短的小毛病,最厉害的一个也就是气多了心口疼。 至于那些私密的病症,整个京城不可能没有,但却没人好意思进来看。 这都在意料之中,瑶光自然有解决的法子。 等她从直隶回来时,顺便带回了一批琉璃,借着荣安堂的地方开了一个拍卖会,竞拍品除了各种精美的琉璃器物之外,还有几位高人齐心合力研究出来的一品丹药——孕期安定丹。 顾名思义,服用了这种丹药之后,再厉害的孕期反应也会消失殆尽。让孕妇除了身体比平日里沉重些之外,再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这次拍卖的丹药一共十颗,就混在琉璃器皿的间隙卖,且在拍卖之前就大肆宣传,务必让整个京城及周边的人口全部都知道。 难以言说的病症不好意思到荣安堂看诊,可这种遏制孕期反应的丹药,还是有很多富贵人家愿意试一试的。 为了打出招牌,这十颗丹药的起步价一颗比一颗更贵,第一颗起步价就十两,每次加价最少一两;第二颗起步价二十两,每次加价最少二两…… 以此类推,第十颗丹药起步价就有一百两,每次加价至少十两。 不是瑶光非要把药品卖这么贵,而是这丹药的效果太过神奇,如果卖得便宜了,别人反而不相信。 相反,她卖得越贵,越有人乐意掏钱尝试。 事情也果然不出她所料,最后一颗丹药,竟然拍出了一千两的高价。 拍卖会过去没多久,孕期安定丹的神奇效果,就在京城内外炒得沸沸扬扬,逐渐往大江南北蔓延而去。 荣安堂也顺势推出了这款丹药,分了两种包装,用檀木盒子装的一颗十两,用普通陶瓶装的每颗一两。 对外的说法,是檀木盒子装得效果更好,其实两种包装的效果都差不多。 贵的那个是满足有钱人的虚荣心,便宜的那个自然是要惠及更多的普通人。 瑶光已经打算好了,等过个两三年,他们买山头种植的药材有了足够的产出,她就放出风声,说是专家们研究出了更便宜的配方,把低端包装的价格压到五十文。 至于十两银子的高端款,价钱不变,谁爱买谁买。 随着孕期安定丹的口碑越发稳固,止痛和排恶露的丹药也陆陆续续推了出来。 等到佩瑶四岁时,“荣安堂”已经变成了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在京城的店面扩大了十倍不止并往周边开了分店。 瑶光采用后世的医院模式,高薪招揽了大批大夫,分了挂号部、坐诊部和住院部。 广招妇科名医的告示和传单发出去之后,许多医学世界的女子前来应聘。 虽说因为他们是女子的缘故,很多家传秘籍都学不到,但治疗大部分的妇科疾病却已经足够了。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都有基础。 把人招来之后,荣安堂又做了专业的培训。巩仙、松娘、娇娜、红玉等都不吝啬,根据这些女子各自的天赋倾囊相。 毕竟,他们这些修行的,最大的追求是功德,没必要对医术敝帚自珍。 但也因为他们表现得太无私,给荣安堂的大夫们开了个好头,大家时常凑在一起开研讨会,相互交流自己最新研究出的技术和心得,形成了一种良性循环。 因这里是专门给女子看诊的,注重私密性,挂号部的作用其实就是预约。等到了预约的时间,有专门的大夫在专门的诊室里看诊。 如今的大夫已经足够多,巩仙就彻底退居幕后,专门研究各类丹药。 在荣安堂里看诊的都是女大夫,这是京城内外所共知的事情。女子来这里看病,完全不必有名节受损的担忧。 ===== 皇室贵女都是五岁入学,佩瑶已经四岁了,仍在扬州担任盐运使的林如海,他的独女黛玉今年三岁。 还有投胎到保龄侯府的海棠仙子,她成了保龄侯世子的长女史湘云。 从史湘云出生之后,史家又有好几个女儿出生。之所以确定是她,是因为只有她出生的时候满室生香。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这一世先帝直接去了,没有了太上皇和天子的二日相争,林如海和保龄侯世子都没有被卷进去,两人虽都是先天体弱,但家中富贵,好医好药都不缺,如今都还活得好好的。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都能活到自己女儿长大成人。 又一年考评之后,圣人下旨把林如海调回京城,担任礼部左侍郎,兼任侍读学士,入宫给皇子、公主们讲书授课。 他的女儿林黛玉,也因生性聪敏被皇后看中,指给了怀嘉郡主佩瑶做伴读。 林黛玉只比佩瑶小了一岁,因冰雪聪明给她做伴读还说得过去。史湘云比林黛玉还要小一岁,等佩瑶进上书房读书的时候,人家才是个三岁的小娃娃。 就算皇室郡主再怎么尊贵,也没有让人家三岁女娃娃进来伺候的道理。圣人虽心中遗憾,也只好放弃了。 景阳建议道:“那史大姑娘倒是和煦儿同岁,等他们两个都长大了,若是彼此都不讨厌,不如圣人就给煦儿一个恩典,给两人栓个婚算了。” 第124章 他口中的“煦儿”,就是端王和玉微的长子徒煦。 圣人思索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也好。不过,此事只你我二人知晓即可,先不要泄露出去。” 两个孩子都还太小,距离他们长大还有好些年,谁也不能保证这中间不会出什么变故。 景阳点头应喏。 等新入京的林家人修整好了之后,瑶光给贾敏和佩瑜四个伴读的母亲下了帖子,请他们共赏海棠。 这样的宴会,晋王府不止举办过一次,只不过以前邀请的只有佩瑜的四个伴读,这一次却多了一个林黛玉。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晋王妃紧跟圣意,借着林黛玉拉拢林家。 对别人来说确实如此,但瑶光举办这个宴会,最主要的原因,确实想见一见潇湘妃子林黛玉。 虽然当年在海市,她已经见过了绛珠仙子,但绛珠仙子和林黛玉毕竟是不一样的。 林黛玉可是六岁便熟读四书五经,十岁出头便出口成章的人物,作者盖章认定的“心比比干多一窍”。 试问谁穿越到了红楼世界,能不对林黛玉好奇呢? 到了这一日,瑶光早早起来,带着两个女儿一起打扮好,一边检查昨天的布置,顺便教导两个女儿一些管家的手段。 虽然按照如今的形势,日后两人必然不用困在内宅这四方天地里。但技多不压身,佩瑜和佩瑶都足够聪慧,多学点东西总归没有坏处。 巳时初,底下人来报:“王妃,两位郡主,袁夫人和王大姑娘来了。” 袁夫人就是王子胜的妻子,王熙凤的母亲,单名一个“湘”字。 她为人爽朗大方,行事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最善逢迎。可以说王熙凤的灵巧精明,大部分都遗传自母亲袁夫人。 之所以她来得最早,是因为佩瑜的四个伴读的母亲里,瑶光最喜欢的就是她。今日袁湘不但是客人,还是瑶光请来的陪客。 王家与贾家同为开国功臣,虽然地位相差甚远,却又同为金陵世家,彼此之间联络有亲。 请袁湘做副东招待贾敏,也是婉转地表达善意。免得林家刚入京,贾敏没个熟识的人说话。 第116章 宴请林家母女林黛玉正式出…… 佩瑜一共有四个伴读,都是圣人精心挑选的。 出身宗室的是卢郡王的长孙女徒晴,比佩瑜大了一岁。今日领着她来的,是母亲周荷,秀才之女,为人颇知礼数; 出身清流文臣的是户部左侍郎幺女赵怜,其母郭虹,和佩瑜的另一位伴读郭彩凤是嫡亲的姑侄。 如今景阳掌管户部,是赵怜父亲的顶头上司。除了王熙凤母女之外,来得最早的就是赵怜和其母郭虹; 而郭虹的娘家兄长是个武官,官至五城兵马司正二品都督佥事。郭佥事膝下只有一女郭彩凤,娶妻王懿,出身金陵王氏。 不错,就是王熙凤家的那个金陵王氏。 虽说王懿不是嫡支女,但因所嫁的夫婿有出息,现任家主王子腾对这个族妹非常重视,三节两寿从没少过走礼。 而郭佥事祖上虽然也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却没积累什么大功劳,传到他这里,只剩下一个千户的世职。 他是娶了王家女之后,仗着这层背景,战场拼杀没人敢克扣他的功劳,才一步一步升为指挥使佥事,又进指挥使同知。 坐上了指挥使同知的位置,成了正儿八经的从四品武官,他才算是入了王子腾的眼,往王家送的节礼才算是有了回应。 四品到三品是一道分水岭,郭佥事很清楚,如果不是有王家的扶持,他大概率一辈子就待在从四品的位置上了。日后立了功劳,最多加授个显武将军,多领一份俸禄就顶天了。 因而,虽然已经升到了正二品,进入了高级武官的行列,论官职比王子腾的品级还高,郭家依然捧着王家。 郭佥事年过四十,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也从未想过要纳妾生子。 倒不是夫人王氏不许,而是他自己为了前程,不愿意和妻族生出半点嫌隙。 就在今年初,夫人二人商议,要把他弟弟才出生的小儿子过继到膝下,日后好继承他们这一脉的香火。 但王懿觉得那个孩子太小了,不到五岁的孩子,能不能养大还是两说,就说再等两三年,看着能立住了再说。 郭佥事也知道小孩子容易夭折,既然要过继,自然得过继一个能长大的,不然日后岂不是还要麻烦? 夫妻二人商量停当,也去了书信和弟弟说好了。 他发达之后,就给弟弟捐了个五品的虚职,让他在老家做富家翁。他迟迟无子,这一房的家业,早就被弟弟暗中惦记着了。 如今得了准信要过继幼子,他弟弟哪有不愿意的?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好生教养幼子,替兄长养得白白壮壮的。 这都是后话,如今只说这三位再加上王熙凤,就是跟在佩瑜 身边的四个伴读。 佩瑶也该有四个,但她等到明年才入学,倒也不是很紧张,如今确定的就只有林黛玉一个。 客人们陆陆续续都来了,瑶光只负责接待大人,小姑娘们都由佩瑜自己接待照顾。 他们几个从小就一起读书,一起玩耍,彼此非常熟识,默契也非同一般。没大人在一边看着,他们才更自在呢。 瑶光正领着袁夫人等在花厅喝茶,忽然听说贾夫人带着林姑娘来了,忙起身拉着袁夫人一起出去迎接。 “几位,失陪了。” 周夫人等忙道无妨,叫她尽管去迎接贵客。 可不就是贵客? 林如海一连做了好几年的巡盐御史,每年都往京城送来大量盐税,是个简在帝心的人物。 虽然圣人还没说要把他安置在哪里,但自从他回京之后,宫里送赏的太监、女官就没有断过。 明眼人都知道,只要林如海入朝,官职绝对低不了。 对于这样的人物,在场的几位夫人都知道不能得罪。如果不是在别人家里做客,他们也想亲自出去迎接一番示好呢。 瑶光和袁夫人走到二门处等候,没多久就有四个健壮的仆妇抬着一乘小轿进来了。 等轿子落下,一个俏丽的丫鬟掀开轿帘,扶出来一个看起来三十七八,面容有些苍白却难掩秀丽的美妇人。 不必多说,这就是林黛玉的母亲贾敏了。 贾敏手边牵着的小姑娘粉雕玉琢,虽肉眼可见地有些不足之症,却是活脱脱的一个美人坯子。除林黛玉外,不做他想。 母女二人近前,贾敏领着女儿行礼:“臣妇贾氏,拜见王妃。” “臣女林黛玉,拜见王妃。” “贾夫人快快请起,林姑娘也不必多礼了。”瑶光忙抢上前扶住,仔细打量了一番,赞叹道,“夫人当真是神仙人物,如此品貌,真叫人自惭形秽。” “王妃谬赞了。”贾敏谦逊地笑了笑,“王妃才是品貌不凡,气度更是出众,实在是臣妇平生仅见。” 她说得十分诚恳,瑶光心中大乐,笑着指了指袁夫人:“你们两个原是旧相识,想来也不必我多嘴介绍了。” 贾敏看向袁夫人:“多年未见,嫂子风采依旧。” 袁夫人上前挽住她的手,疼惜道:“你倒是比从前憔悴了许多。” 想起自己憔悴的原因,贾敏心头一酸,到底顾忌着是在人前,忙隐藏了情绪,只道:“从扬州到京城,虽然水路平稳些,到底舟车劳顿,修养一阵就好了。” 袁夫人也知道这不是说话的时候,忙收敛了情绪,俯身看向林黛玉,笑眯眯地问:“这就是玉儿吧?真是个天生的美人坯子,有你小时候的风采。” 林黛玉显然是早被叮嘱过的,见袁夫人和自己说话,便似模似样地行了个万福礼,奶声奶气又一本正经地说:“玉儿给伯母请安。” “哎哟哟,真是个好孩子,比我家那个皮猴强上十倍。” 贾敏玩笑道:“这话可不敢叫凤儿听见,不然怕是要闹腾得你几天不得安宁。” 众人都大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瑶光邀请他们入内,一行人又相互谦让了一番,到底是她这个东道主在前引路,贾敏领着黛玉走在中间,袁夫人落在后面,说说笑笑到了花厅。 因早知道今日有新来的小姑娘,几位夫人早就准备好了表里。 原本按照世俗的规矩,给小姑娘的见面礼都是布料、玉佩、首饰等物,给男孩子的才是金银锞子、文房四宝。 但在场的都是女儿给郡主做伴读的,且家里隐约能猜出几分圣人的态度。因而,准备的表里统一都是金锞子一对,文房四宝一套。 唯有瑶光身份最高,额外还给了一套武英殿出的新书。 这套书虽然也是四书五经,但却是教导公主与郡主们的几位侍读学士,按照圣人的意思重新整编注解的。 书里的某些内容乍一看和从前的差不多,细品就能品出滋味儿来了。景阳还专门给瑶光讲解过,告诉她这套书不着痕迹地减轻了对女子的轻视和束缚,算是一种试探。 第125章 如果文武百官反对的声浪不大,圣人必然还会有进一步的动作。 不过景阳也说了,就算反对的声音极多,以圣人的为人,也不会妥协的,只会另辟蹊径。 年方四岁的林黛玉自然不懂这些,但她自幼便喜欢读书,知晓这是武英殿出的新书,顿时欢喜不已。 贾敏宠爱地摸了摸她的头,低声让她把书先给婢女收着,回家之后再看。 林黛玉年纪虽小,却灵气十足,很能听得懂人话,当即就乖乖点了点头,把书给了自己的婢女雪雁。 瑶光还特意多看了一眼,虽然这个婢女也叫“雪雁”,年纪却比林黛玉大七八岁,必然不是正文里跟着一起去贾府的那个。 看来,贾母爱让身边的丫鬟继承同一个名字的习惯,贾敏也学会了,并且还教给了女儿。 在偏厅玩耍的小姑娘们已经得了消息,佩瑜、佩瑶并王熙凤一起来这边,和大人们见礼之后,便邀请林黛玉一起玩耍。 林黛玉看向贾敏,见母亲含笑点头,便跑到了看着就年纪最小的佩瑶身边,俯身道:“臣女见过怀嘉郡主。” 皇家的孩子早熟,就连家庭氛围十分和谐的佩瑶也不例外。 原本她还想着,林黛玉毕竟是皇伯父亲指的伴读,虽然是南边来的蛮子,必然比不上京城贵女,她也不会表现出来的。 可今日一见,无论是品貌还是行止,都不比京城的闺秀差。由于心理预期不高,得到的反馈却半点不低,她心中很是惊喜,对黛玉的好感度一下子就拔高了。 “你就是林妹妹吧?”佩瑶主动拉住她的手把人扶了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我听皇后娘娘说,你是个神童。原本还不相信,如今见了我就信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你看起就是个风华内敛的。” 小小年纪偏学大人说话,几位夫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佩瑶年纪虽小,却也知道是在笑她,登时就撇了撇嘴,在黛玉耳边道:“咱们别理他们。他们这些大人,总觉得咱们小就什么都不懂。” 对此,自幼聪慧却经常被当成不懂事的小孩逗弄的林黛玉,深以为然。 因着这点同命相连,两个小姑娘之间的距离很快就拉近了。 佩瑶对瑶光道:“娘,我要带着林妹妹去我屋里玩耍。” 瑶光含笑道:“去吧。” 得了首肯,佩瑶欢喜起来,拉着林黛玉走到佩瑜身边,仰头问道:“姐姐,你们要去吗?” 佩瑜道:“我们要去花园里投壶,不如你们也跟着我们去吧。” 佩瑶看向林黛玉:“林妹妹,你想不想去?” 黛玉天生喜静不喜动,对比王熙凤深知。还不等她开口,王熙凤便道:“去吧表妹,这会儿外面日头好,又不晒得慌。就算你不跟着玩,在一旁看着晒晒太阳也好。” 如此盛情难却,林黛玉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那就去吧。” 第117章 黛玉和佩瑶晋王府主子少…… 晋王府主子少,伺候的下人在规制内尽量不多,用不了许多院落。 自从佩瑶出生之后,夫妻二人更是决定以后都不生了。也就是说,日后王府的主子很多年都不会再增 加了。 那些空着的院落,瑶光都做主拆掉了。空出来的地方,先是给两个女儿各盖了一处带着书房的大院子,又把花园扩了三倍有余,这还是不包括水渠池塘的面积。 晋王府的池塘,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养殖珍珠的密地,除了固定的几个人,轻易不许人进入。 随着珍珠产业的规模越来越大,王府这点地方肯定是不够的。瑶光就在京郊处看好了一块砂石盐碱地,低价买入,动工挖池引水,再派重兵守卫,把珍珠养殖挪到了那里。 自那以后,燕姑姑的主要战场就转移到了那庄子上,除了每月初二、十六回来两次,陪瑶光说话顺便汇报工作,其余时间不是在庄子上,就是在铺子里。 去年更是由瑶光做主,从孤慈院里给她领养了一个女孩子,动用王府的人脉,在官府备了档,记作她的亲生女儿。 那女孩子和王熙凤差不多大,虽然才十二三岁的年纪,已经可以窥见日后的美貌了。 原本瑶光和燕姑姑看好的都不是她,但燕姑姑亲身到了孤慈院,见了她之后,就改变了主意。 私底下,燕姑姑对瑶光说,她之所以选那个女孩子,就是因为那孩子生得太好。如果她不领回来,想来过不了两年,就会被卖到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反正是给她找女儿,只要她自己看好了,瑶光是无所谓的。 直到那个被取名燕荣的小姑娘被领养走的半个月之后,燕姑姑察觉到她的私宅周围有人窥伺,请求瑶光帮忙查了之后,瑶光才恍然意识到这个小姑娘是谁。 燕姑姑私宅周围盯梢的人,是工部营鄯司郎中雇佣的地头蛇。而那营鄯司郎也不是别人,正是原著里秦可卿的养父秦业。 得知对方的身份之后,瑶光心里就有了几分猜测。又传了孤慈院的院长询问,果然在燕姑姑去之前,秦业就已经和院长说好了,要领养燕荣和另外一个生得不错的男孩子。 只是院长不敢得罪晋王府,燕姑姑捐的银子又多,提出要换一个人领养时,院长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她就说嘛,随随便便一个路人甲,怎么可能有那么出众的美貌? 但凡燕姑姑晚去两天,燕荣就要踏上她该有的命数,变成秦家的养女,取名秦可卿,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等一系列取悦男人的技能,最后被秦业称斤轮两,变成了巴结贾家的工具。 也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别的什么,瑶光事后就把燕姑姑原本要领养的女孩子接了出来,送到了一户无儿无女的夫妻膝下寄养,并每月派人去探望,送些东西,保证她不会被人虐待。 等日后她到了及笄之间,再添一份嫁妆,给她找一个殷实的人家,就彻底放手。 至于再多的,也没有了。 那女孩子必然已经知道了自己要被大户人家领养,只是忽然之间,她的位置就被人给占了。 不管她心中是否会有怨恨,瑶光都不准备把这个隐患留在身边。 ===== 再说晋王府的花园极大,开辟出了一个专门的场地,可以玩投壶、捶丸、蹴鞠等不需要太大场地的游戏。 黛玉原本是不想玩的,但大家都在玩,场面非常热闹,让她这个旁观者蠢蠢欲动。 王熙凤仿佛是天生的八面玲珑,只要有她在的场合,准能照顾到每个人的情绪。 她一有意动,王熙凤就看了出来,拿着羽箭撺掇她一起玩。 黛玉也不推辞,接过羽箭找玩得最好的郭彩凤请教了一番,又走得近了些,瞄准了壶口用力一掷。 没中。 众人都笑了起来,黛玉顿足道:“你们都不是好人!我原是没玩过的,哪像你们个个都能中?” 佩瑶也上前替她站台:“林妹妹年纪最小,又是头一次玩,没中多正常?郭姐姐,你可不要藏私,再把你的技巧教教她。” 郭彩凤笑着上前站在黛玉身后,把一支羽箭放在黛玉手里,又握住她的手,再次讲解关于角度、风向等需要注意的地方。 把自己知道的技巧讲完了之后,她捏着黛玉的手轻轻一掷,羽箭“当啷”一声就飞进了细颈壶口里。 众人喝彩道:“好一个贯耳!” 郭彩凤道:“其实投壶和射箭一样,都是手熟者为佳。妹妹以后多练练,很快就能成高手了。” 林黛玉点了点头,奶声奶气道:“多谢郭姐姐。” 众人正自玩耍,忽然有小丫头来报:“燕大姑娘来了。燕姑姑叫她来给王妃送点心,王妃留她在这里玩。” 佩瑜忙问:“人在哪里?” 小丫头道:“正在前头洗手呢,马上就来了。” 佩瑜吩咐:“那你快去迎迎。等燕姐姐到了,不必再行通报,直接请她进来。” 小丫头应了一声去了,林黛玉好奇地问这位燕大姑娘是谁。 佩瑶告诉她道:“她是府上女官燕姑姑的女儿,和王姐姐、郭姐姐他们一般大小。你要是见了她,就知道什么叫绝色美人了。” 一席话说得黛玉更加好奇,等燕荣跟着小丫头进来,就发觉有个眼生的小姑娘一直盯着自己看。 众人相互见过了礼,燕荣便满含善意地看向黛玉,问道:“想来这位就是林姑娘了吧?” 林黛玉就知道,自己盯着人家被人家发现了,顿时小脸羞红,呐呐地喊了一声:“燕姐姐。” 大家都被她可爱的模样给逗乐了,燕荣更是上前抱住好一阵揉搓,喜滋滋道:“既然妹妹喊了姐姐,那我就托大应了这一声姐姐了。” 从前在扬州时,林黛玉虽然随着母亲认识过一些小姑娘。但在那个圈子里,她的身份是最高的,哪怕年纪不大,旁人在她面前也难免拘谨,哪里经历过这种热情? 第126章 原本脸上就红,这会儿更是红到了脖颈处,还有蔓延到趋势。 最后,还是佩瑶上前把人解救了出来,拉着她跑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进了佩瑶的卧室,两个小姑娘齐心协力把门关上,靠着门大口喘息,纷纷表示大姐姐们太可怕了! 得知佩瑶不止一次被人捏过脸,不止一次经历过她今日的遭遇,林黛玉顿时就觉得她比自己更惨,从心理上更亲近了几分。 等缓过劲来之后,佩瑶隔着门问自己的丫鬟:“他们没追过来吧?” 丫鬟忍笑道:“郡主放心,奴婢派人在院门口守着呢,保证没人进得来。” 说是丫鬟,但因佩瑶年纪小,这些伺候的人最小的也比她大了七八岁,算是保姆一类的,哄孩子都很有一套。 两个小姑娘很轻易就信了,佩瑶吩咐丫鬟们把她的玩具都搬出来,两人坐在波斯进贡的毯子上玩耍。 “你会解九连环吗?” 佩瑶觉得黛玉和自己一样聪明,那些哄小孩儿的玲珑球、布老虎、泥叫叫,根本就不是他们这种天才儿童喜欢的东西。 于是,她直接就拿出了九连环、孔明锁,还有瑶光专门让人给她做的十幅拼图里的第三幅。 至于前两幅,没有任何难度,就别在林妹妹面前献丑了。 林黛玉不语,只是接过孔明锁,一口气展示了九种解法。佩瑶的眼睛直接爆出光来,小手一推, 立刻把一堆孔明锁推远了。 “来,咱们玩拼图吧。这一副是江南园林,一共有三百九十八块组成。你从小在江南长大,对那边的园林构造比较熟悉,肯定比我拼得更快。” 她的话语里用了点小小的心机,但林黛玉却没有上当,并不为了和她争胜就急着拼,而是先抓着拼图碎片仔细看了看。 大约过了一刻钟,她肯定地说:“这是明代建造的康山草堂,爹娘带着我去那里玩过。” 她还特意把翻看时挑出来的一堆拿给佩瑶看:“你看这些碎片,拼出来正好是草堂内的三十间套房。” 说完又退出另外一小堆:“这是主楼,高三层。站在这楼上,可以俯瞰长江,赏梅、赏荷、赏桂、赏菊,四季皆有景色可赏。” 说得佩瑶都神往了起来:“等我长大了,一定要找机会去扬州,看看这个康山草堂的实物。” 林黛玉笑道:“扬州不止有康山草堂,还有影园、休园,这两个和康山草堂一样,都是前代留下的。 本朝立国之后,扬州的官员、富商又先后修建了个园、何园、徐园和逸圃。每一个都很漂亮,漂亮得都不一样。” 佩瑶羡慕道:“你去过的地方好多呀,不像我,只去过皇宫和几处行宫。” 林黛玉也羡慕地说:“我只去过皇宫,娘还不让我乱看,行宫更是没去过。” 她说的是刚入京时,贾敏作为外命妇入宫拜见,应皇后身边女官的暗示,把林黛玉也一起带上了。 后来的事情就人尽皆知了:林黛玉这个小神童被皇后看上,大肆夸赞之后,指给了晋王次女怀嘉郡主做伴读。 第118章 贾敏的病情晋王府宴请林…… 晋王府宴请林家诰命和林大姑娘,仿佛是一个信号,打开了贾敏母女入京之后的社交圈子。 原本这些该是贾敏的娘家荣国府来做的,但自从贾代善去世之后,贾家该轮到贾赦夫妻当家做主,老封君史氏却偏心小儿子,非要让次子媳妇王氏来料理家务。 长媳张氏自然不乐意,但她当初生贾琏的时候伤了身子,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大安稳。史太君打着为她好的名号,又占着长辈的身份,一定要让王氏管家,张氏也不能强行和婆婆对着干。 回娘家和母亲商议过后,张氏干脆就放手让王氏去做。 反正家里的爵位已经由贾赦继承了,王氏若是做得好,那就是在替她管家,她也正好省了心修养身体;若是王氏捅出了娄子,那她正好名正言顺地把管家权给收回来。 到时候她占据了舆论的高点,便是史太君这个婆婆也无可奈何。 打定主意之后,张氏就对外宣城自己旧疾复发,大夫说需要修养,把管家权交给了婆母史太君。 ——管家权可以从史太君手里交给王氏,却不能由张氏直接转交。 张夫人留下对牌离去后,史太君脸色有些不好,对心腹赖嬷嬷说:“我这个大儿媳呀,不愧是大家出身的,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她这分明是看不上王氏,连“识人不明”的名头都不想担。 事实证明,张氏的未雨绸缪并非杞人忧天。 张氏出身清流世家,父兄都是文官中的魁首。王氏却只是工部六品主事的太太,身上连个敕命都没有。 妯娌两个的社交圈子不说天差地别,也是毫不相干。 王夫人一开始手忙脚乱,后面也没长进多少。 主要是王家的女儿不读书,张夫人嫁过来之后带进来的那些人脉,都是颇通诗书礼仪的。 说句不好听的,人家当面骂她,她都听不懂,更别说和人正常交往了。 一来二去的,王夫人也烦了,干脆就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多方拉拢贾家和王家的世交,也就是勋贵武官人家。对于那些文官,人家看不上她,她也不去拿热脸贴冷屁股。 林如海是文官,不管贾敏出身如何,为了丈夫和女儿的前程,她入京之后需要积极交往的,也得是文官清流人家。 史太君也知道如今的贾家暂且不能对女儿有所助益,也就干脆没提带女儿认人的事。 又过了半个月,从内阁传出圣人旨意,除林如海礼部左侍郎之职。过了年之后,又有旨意降下,命林如海兼任翰林院侍讲学士,逢三逢五入文华殿为太子启蒙讲书。 当今太子讳周,年方四岁,和晋王府的怀嘉郡主同岁,比他的女儿林黛玉大了一岁。 太子徒周入学,也就意味着和他同岁的堂姐徒佩瑶也到了入学的年纪。林黛玉虽然才四岁,但也得承担起伴读的责任,跟着佩瑶进宫,每五天才能回家一次。 四岁的孩子过于年幼了,哪怕黛玉再怎么聪慧懂事,也难免思念父母。 休沐的时候,佩瑶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瑶光入宫时又当闲话说给了太后和皇后,圣人又从皇后那里听了一耳朵。 许是为了给文臣施恩,圣人大手一挥,干脆就让林如海逢二的时候也给公主、郡主们讲学,好让他们父女能够相见。 对此,林如海自然是感恩戴德,不但办差越发用心,对皇子、公主们也是倾囊相授。 跟着林如海学了两个月,佩瑜就听从母亲的吩咐,开始试探着找林如海请教一些官场上的事。 当时林如海也没想那么多,只以为是小姑娘们好奇,就推最为活泼大胆的怀懿郡主来问。 他随口讲了些浅显的,意在让这些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小姑娘们知道人心险恶,日后莫要轻信于人。 但佩瑜自然不会满足于此,已经入学了几个公主也不会就此止步。 随着他们请教的问题越发深入,林如海意识到:只怕是圣人让他们入尚书房的恩典,养大了这些皇室贵女的野心。 这种事情他可不敢擅做主张,只好当时搪塞了过去,事后面见圣人时,隐晦地说了出来。 他心里暗暗叹息:皇子争权都会被圣人忌讳,更何况是公主和郡主?只怕今日过后,公主们入上书房读书的特权,就要被取消了。 其实他挺能理解圣人的心思。 圣人好歹还有一个儿子,他膝下却真的只有林黛玉一个女儿,只好把女儿充作男儿教养,聊以蔚怀罢了。 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让自己的女儿将来也能像儿子一样入朝为官。 想来圣人也是这个心思。 却不想,得了他的禀报之后,圣人却没有如他想象中的一般动怒,甚至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林如海背上一寒,迅速意识到,恐怕自己是误会了什么。 正在他思索之时,就听见圣人悠悠道:“林卿忠贞,朕早已知晓。却没想到,卿是如此的奉公守法,真就半点骨肉私情都不念。” 骨肉私情? 他父母都已仙逝,现有的族人也都出了五服,能和他称得上“骨肉私情”的,除了女儿林黛玉,再也不做他想。 圣人为何要说这些?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些? 虽然听圣人的语气,好像并未动怒,他却不会傻乎乎地以为圣人是在夸奖自己。 语气虽然平常,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在嘲讽他过犹不及。 难不成…… 一个从不敢想的念头忽然闯入脑中,林如海猛然一惊,顿时就明白了过来。 ——却原来,养大皇室贵女的心,就是圣人的本意。 那么,他的女儿作为郡主的伴读,之后岂不是也有机会入朝为官? 这……这……牝鸡司晨,当真荒唐! 第127章 可是,他只有这一个女儿,一直苦闷于衣钵无人可以继承。面对这样的诱惑,怎么可能不心动呢? 见他陷入了挣扎之中,圣人笑了笑,摆手道:“林卿今日怕是无心政务,就先回家去休息吧。” 林如海浑浑噩噩地退了出去,回 家之后便闭门谢客,除了妻子贾敏之外,谁也不见。 没人知道他想了些什么,只是当月十二入宫为公主们讲学时,他主动说起了官场禁忌和一切不为外人道的潜规则。 佩瑜和长平公主对视了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 再说贾敏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入京之后又为了丈夫和女儿多方奔波联络,更是加重了病情。 林家相熟的大夫都在扬州,常去贾家的王太医诊治过后束手无策,向林家推荐了荣安堂。 “荣安堂?” 林如海夫妇也听过这个名头,就在他们去年入京时,扬州也开了一家荣安堂。 只不过那边刚开张,林家就包船入京了。再则像他们这样的人,都有相熟可靠的大夫,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找外面的人。 特别是像贾敏这样的女眷,请大夫时更是慎之又慎。 “荣安堂的大夫或许不是顶级的,但对于治疗妇人病症,全天下没有人比他们更厉害。” 王太医医者仁心,并不因同行相轻,就眼睁睁地看着贾敏去死。 他知道林家大姑娘是怀嘉郡主的伴读,便又加了一句:“京城荣安堂占据的狗儿街,是晋王府的产业。据说最初的那几位大夫,也都是晋王妃舍了面子请回来的。” 得知是晋王府在后面支持荣安堂,林如海夫妇立刻就放下了大部分的顾虑,决定亲自去请一位大夫来家给贾敏诊治。 第二天一早,他就派人到礼部去请了假,自己则是换了衣裳坐车去了荣安堂。 等到了之后才知道,荣安堂的大夫是不出诊的。但凡要看病的,不管是高门大户还是蓬门小家,都得自己来挂号,自己送病人来。 哪怕林如海亮出来礼部侍郎的身份,对方也不为所动,只是问他要不要挂号预约。 见他们这么有原则,林如海更放心了,先描述了贾敏的症状,挂了个对症的号,约好了当天下午把人送过来。 接待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那妇人虽然是做前台的,并没学过医。但连续干了几年,听过的病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听了林如海的描述,她对病人的身体有多糟糕已经有了几分判断,就好心提醒道:“若是病人的身体状况太差,很可能要住院,回去之后最好收拾几件换洗的衣裳,免得再来回奔波。” 林如海点了点头,道谢之后坐车回家,把在融安堂的见闻告诉了妻子。 贾敏身体沉屙,没人比病人本身知道自己有多难受。 听他说可能要住院,当即就让人把白姨娘请来。 白姨娘是林如海在扬州氏纳的良妾,曾生育过一个儿子。只可惜,那孩子也和贾敏从前生过的两个一样先天不足,没养过周岁就夭折了。 因是良家妾,又有过生育,无论是林如海还是贾敏,日常都很给她脸面,允许她和娘家人当正常亲戚往来。 如果她真要住院,家里的事肯定得有人料理,白姨娘就是第一人选。 没过多久,白姨娘就来了,听说太太要去看病,让她管家,也没推辞,接了对牌就告退了。 贾敏身体不好,家里的几个姨娘都很忧虑。 以林如海如今的地位,家里缺不了对外交际的女主人。一旦贾敏病逝,他必然是要续娶的。 贾敏虽然是大家的规矩,在很多地方都比较严,但却从不克扣妾室,也不和他们为难。只要他们守规矩,其实日子并不难过。 若是没了贾敏,再换一个主母,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性情。 万一是个不能容人的呢? 第119章 贾敏入贾府交代好了家中…… 交代好了家中事,贾敏便命人收拾了几套日常穿戴的衣物,林如海到账房支了五百两银子随身带着。 一应打点停当,只剩下一件心事:以贾敏的身体状况,住院是必然的,只是不知要住几天。等在宫里读书的女儿休沐回来时,家里的姨娘能照管得过来吗? 林如海年逾半百,膝下只有这一点骨血,自来爱若珍宝。如今看圣人心思,女儿也有望承继自己衣钵,夫妻二人更是把黛玉这个独女看得极重,那是半点闪失也不肯有。 “不如把玉儿托付给岳母?”林如海提议。 “不行,如今我娘家那边是二嫂当家。再者说了,你忘了母亲曾提过的事了?” 贾敏想到荣国府如今是王氏当家,她从前在闺中时,只和大嫂张氏交好,素来与二嫂王氏不合。 把女儿托付到荣国府,她真怕女儿在王氏手底下吃哑巴亏。 再有一样,母亲史太君曾和她提过结儿女亲事,想把林黛玉配给王氏的儿子贾宝玉。 当年贾宝玉出生的时候,荣国府闹得沸沸扬扬,说这孩子衔玉而诞,是天降祥瑞,将来必然有大出息。 当时贾敏虽然跟着丈夫在扬州赴任,奈何那段时间,京城传过来的消息根本绕不开衔玉而诞,她是想不知道也难。 因有贾元春的前车之鉴,无论是贾敏还是林如海,对此根本不以为意,甚至觉得厌烦。 大多数人也都和他们有一样的想法,那就是内宅争宠的手段,真是更新迭代得太快了,快到大家都觉得自己跟不上时代了。 随着贾宝玉一天天长大,也证明了所谓的“衔玉而诞”,根本就是王氏自己弄出的噱头。 小小年纪就爱吃姑娘家嘴上的胭脂,乳母抱着就哭,美貌丫鬟抱着就笑。 都说三岁看老,贾宝玉确实根本不必等到三岁,就能看出他贪花好色的本性,将来长成了必然是个色胚子。 就这样的货色,也敢肖想她的宝贝女儿? 别说夫妻二人已经有给林黛玉招赘的心思了,就算没有,也不可能让女儿带着大笔的嫁妆,去填贾宝玉的坑。 听妻子提起这个,林如海立刻就回想了起来,顿时脸色一沉:“太太不提,我险些忘了。岳母那里不能托付,大嫂子那里呢?” 贾敏沉吟半晌,道:“我先给大嫂写个帖子问问吧。” 毕竟王氏掌家的前提,就是大嫂张氏身体不好。贾敏还不知道史太君的骚操作,只觉得张氏的身体真的差到了一定程度,怕女儿登门打扰对方休养。 林如海点了点头,说:“那也行。反正离玉儿回家还有两天呢,若是大嫂子那边真的不行,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夫妻二人商量已定,贾敏亲手写了帖子,着出身林家的心腹人送给张氏。 前院已经套好了马车,林如海扶着他在第一辆车上坐下,后面又有一辆车拉着行李,把贾敏送到了狗儿街荣安堂。 荣安堂是连在一起的两部分,靠西边的三间门面是挂号、诊脉、抓药之所。东边那一片两层、三层的小楼,是后来开辟的住院部。 三层的是普通病房,每个病人只占一间。两层的是贵宾楼,每栋楼同一时间只招待一个病人。 也就是这时候掏得起住院费的病人少,不然就这一条街,普通病房别想一人一间,贵宾楼也别想一人占一栋。 林家是不缺钱的,自然是给敏包了一座二层的小楼。一楼是大夫诊脉的所在,陪护的下人也都在一楼下榻,跟着上楼伺候的只能有一个。 病人休养,需要安静的环境。 这里每天都有人打扫,还喷洒了专门配置的消毒液。消毒液这玩意儿,无论什么时候味道就没有好闻过,但减少感染的效果却是真的好。 林如海扶着贾敏上了二楼,就这两截楼梯,就让她气喘吁吁的,出了一身的汗。 跟来诊治的女大夫皱着眉头,说:“夫人的身体太虚了,以后最好每天下楼走两刻钟。多运动,比吃什么药都强。” 林如海点了点头,赞同道:“《黄帝内经》有云:动则生阳。可见人还是要多动,夫人日后且不可再如往日一般了。” 贾敏道:“《黄帝内经》上还说了,形劳而不倦。可见动也要量力而行,不可过度。我自来喜静,骤然要一天走动两刻钟,只怕身体过于疲劳,反而与养生无益。” 那大夫道:“太太放心,运动两刻钟,并不是我随口说的,而是根据您的脉相定的。” 贾敏闻言,无话可说。又有林如海特意交代了留下伺候她的人,每日哄她下楼走走,再配合药物与食补,前后不过半个月,身体就轻快了许多。 一个病体沉屙的病人,身体稍微好一点感觉就很明显。更何况这不是好了一点,而是好了很多。 这下也不用人诱哄催促,贾敏自己就每天主动运动。哪怕她身体逐渐恢复之后,大夫给她加了每天运动的量,她也乐此不疲。 第128章 非但如此,等她在荣安堂住了一个月,回到家里之 后,只要有机会就拉着丈夫和女儿一起活动,彻底将“动则生阳”这句话奉为圭臬。 ===== 再说张夫人接到贾敏的贴子之后,立刻就亲笔回书,让她放心把黛玉送过来。 前些年贾赦的妾室生了一个女儿,取名贾珊,乳名迎春,比黛玉大了三岁,如今也是进学的年纪。黛玉休沐时到她那里去,正好可以和迎春一起读书玩耍。 贾敏在荣安堂接到张氏夫人的回书,就知道“大嫂体弱,二嫂管家”这回事有猫腻。 但她那时候自顾不暇,也就暂且搁置了。 等她身体轻快了,出院回家,就往贾家送了拜贴。一是为感谢张氏这些日子照顾她的女儿,二就是劝劝母亲史太君,让她不要再做糊涂事。 史太君糊涂吗? 她年纪虽然大了,心里却清明得很。 她之所以压着大儿媳,让二儿媳管家,也不是多讨厌大儿媳,更不是多喜欢二儿媳。她只是单纯地偏心小儿子而已。 支持王氏管家,就是给王氏机会挪用公中款项,变相地贴补小儿子贾政。 从母亲那里问出这番心思,贾敏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气道:“母亲,您真是糊涂呀!盗窃夫家财物,可是犯了七出之条的。 大嫂也不用干别的,只抓住这一条不放。但凡二嫂不想被休回娘家去,在公中贪墨的钱财,只怕要加倍还回去。” 这种明显吃力不讨好的事,也就是二嫂王氏肯干了。 但史太君却有不同的想法,自信满满道:“放心,你大嫂是个要脸面的人。这种家丑,她捂盖子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掀出去?” 只能说,一个人钻了牛角尖,是很难劝动的。 很显然,史太君就钻进了自己的牛角尖里,总以为世间的一切都该按照她的意志来发展。 孰不知世事无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张氏是要脸面,却也不是个冤大头,更不是任由她揉圆搓扁的面团子。 也或许是当年张夫人退的那一步,给了史太君什么错觉,让她忘了这个大儿媳刚嫁进来时,展现出来的让她都觉得棘手的手段。 但作为旁观者,贾敏可不觉得张氏好拿捏,更不认为王氏能斗得过自家大嫂。 史太君这边明显是劝不动了,贾敏无奈道:“母亲若要一意孤行,女儿也没有办法。只是日后,若是此事闹将起来,母亲也别找我向大嫂说情,我没这个脸。” 一边是生身之母,一边是关系颇好的大嫂,贾敏唯一能做的,就是两不相帮。 从贾母那里出来,贾敏去荣禧堂见大嫂张夫人。 这次姑嫂相见,贾敏仔仔细细地观察张夫人的气色,见她脸色是有些苍白,却并不见气喘,就知道她的身体的确没有传闻中那样差。 “大嫂,这些年委屈你了。” 想到自家母亲的作为,贾敏觉得很羞愧。 更让她羞愧的是,明知道母亲的做法不对,身为人女,却又不能和母亲对着干,帮不到大嫂。 张夫人笑了笑,拉着她的手一起入座:“好了,别说这些了。自你入京以来,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咱们匆匆见了几次,却连一句梯己话都没来得及说。好容易你今日清闲了,咱们就说点高兴的。” 她也是有母亲、有嫂子的人,虽说她的母亲是那种通情达理的人,但牙齿还有碰到舌头的时候呢,更可况是婆媳之间? 她娘家母亲和嫂子之间也会有矛盾,不管是作为女儿,还是作为小姑子,她都不好插手。 以己度人,张夫人自然明白贾敏的难处,又岂会责怪? 贾敏心中越发感念大嫂的好,用力拍了拍她的手背,一切尽在不言中。 等小丫头上了茶,张夫人便问起她的病症来:“荣安堂那边不许人去探病,我只能让人送些药材过去。你的病,到底是怎么个说法?” 贾敏道:“还能怎么说?都是些女儿家的病症,产后亏虚、心思郁结、操劳过度。只不过我的是几样堆在了一起,才格外严重。” 加上林黛玉,她一共生过三胎,头两胎的哥儿都没留住。为了延续香火,也是为了分担生育压力,她给丈夫纳了妾。 几个妾里,除了白姨娘之外,还有一位柳姨娘也怀过,但怀相一直不好,临到生产时一尸两命。 几次三番遇见这种事,贾敏只觉得天都塌了。心中一直郁郁,还要操心家中内政与各处交际。 从前只想着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次险死环生,贾敏也想开了。 第120章 贾敏的觉悟她和大嫂说起…… 她和大嫂说起自己的心理路程,最后感慨道:“日后家里的事,能分给几个姨娘照管的,就都分出去。我如今算是想明白了,只有身子骨好才是自己的,别的什么,都是虚的。” 张夫人羡慕地说:“你能想开,就强过大多数人了。我这边的一摊子事,就算想放也放不下呀。” 她只说了这一句,便笑着转移了话题:“说起来,咱们玉儿年纪虽小,学问是真好。你是不知道,迎春原本只喜欢下棋,对诗书不怎么上心。自从跟玉儿玩了几次之后,再不必人催促,她自己读书就积极多了。” 听别人夸自己的女儿,贾敏真觉得这就是世上最美妙的声音,登时便乐得合不拢嘴。 偏她嘴上还要谦虚:“嫂子快别夸她了,小孩子家家,是禁不得夸的。” 自家人知自家事,贾敏对黛玉的性情是很清楚的。她生来就讨厌那些假模假式的谦虚,在外人面前自然要维持礼貌,但面对相熟的人,她一向是有多少才华,就展现多少才华。 提起黛玉,不免就想起迎春,贾敏问道:“对了嫂子,迎春呢?怎么不见她?” 张夫人道:“上学去了。自从圣人准许公主们也入上书房读书之后,我娘家那边就跟着办了女学,迎春从去年就跟着去了。” 张家从前朝时就是官宦世家,向来将书与礼作为传家之道。家中孩童无论男女,长到六岁都会启蒙读书。 只不过,女孩子是跟着家中女性长辈学习,不和男孩一起入学堂。 可自从圣人破了祖宗定下的成例,允许公主乃至诸王郡主入上书房读书,深谙存家之道的张家,立刻就跟上圣人的脚步,在原本学堂的隔壁另辟出一个院子,让家中到了年纪的女孩子都进去读书。 至于给女孩子们讲书的人,优先选择族内孀居的寡妇。除了学生要送束脩之外,族内每年也按照请先生的旧例给他们发银钱、粮米、布匹等,额外给了他们一条谋生之路,也是给族内赡养孤寡开辟了一条新路子。 张家的女学刚开张时,一切规矩都在筹措当中,自然是不收外人的,只让本族的女孩子在里面读书。 直到去年,女学步入了正轨,才开始向亲戚家开放。 小名迎春的贾珊虽然不是张夫人生的,但按照时下的规矩,她就是张夫人的女儿。作为张家的外甥女,她很容易就得了一个名额。 至于贾家这边,史太君原本也有意学张家,却找不到合适的女先生,只能作罢。 王夫人虽然有些酸言酸语,但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趁着明年宫中选拔女官时,把女儿元春送进去。 刚开国的时候,宫中嫔妃都是寻常百姓之女。 但到了先帝时期,政策就已经变了,征召了好几位勋贵之女入宫。只可惜那几个都无福,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品级最高的也不过是五品贵人。 这种例不开的时候还好,一旦开启了,想要刹住就不容易了。 当今圣人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从勋贵官员之女中择优选做女官。历朝嫔妃也有不少从女官中来的,此举也算是给了他们一线希望。 王夫人送元春去选女官,打的是什么主意,根本不必多想。 张夫人虽然不管家事,但毕竟贾赦才是荣国府真正的主人,底下人又不傻,当然知道最该巴结的是谁。 因而,王夫人那自认 为隐秘的打算,张夫人却一清二楚。 她准备放任王夫人的动作,等日后元春真的在宫里混出了名堂,二房必然翘尾巴。 至于史太君,她是最见不得大房沾二房一点光的。 到那个时候,她只需稍微使些激将法,让两房提前分家,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这些打算,她是不会和贾敏说的,免得贾敏知道得太多,更加左右为难。 得知张家办了女学,贾敏就把圣人有意送公主、郡主们入朝听政的事透漏了些许。 一来是卖张家一个好,二来若有更多的女子入朝,他们玉儿将来的路,也好走几分。 张氏听得点头,对贾敏道:“其实这一点,我家兄长也有猜测,只是不敢肯定而已。如今有妹妹这句话,我们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个消息对张家来说很有用,张夫人承了她这个情。 第129章 想起前天林如海和她说的事,贾敏问道:“听说瑚儿和珠儿都定亲了,不知是哪家闺秀?” 按理说,这种消息她去问自己的母亲史太君更合适。但母女二人见面之后,就一直在说张夫人的事。史太君执迷不悟,贾敏一怒之下,直接提前告辞出来了。 见她问到自己头上,张夫人就猜出了几分,却并没有说破,只当姑嫂闲话家常,笑道:“瑚儿定下的是我娘家嫂子的亲侄女,那姑娘我见过,是个知书达理的,做事也颇有章法。 珠儿那边,是二老爷做主定下的,是国子监祭酒李家的女儿。弟妹不大满意,想让她娘家侄女嫁过来,却又不敢在二老爷面前直说。” 贾敏道:“二哥虽平日里糊涂,这件事却做得不错。如今天下承平,已经不是勋贵们耀武扬威的时候了。 老太爷在世时高瞻远瞩,让哥哥们都读书学礼,走科举入仕。虽然这一辈只有东府敬大哥哥考上了进士,也算是个不错的开端。 既然要改换门庭,从前相好的那些勋贵上的人脉,最好就不要再过多牵扯。 再者珠儿要读书举业,娶个文官家的女儿红袖添香,夫妻两个的感情也更好不是?” 不想张夫人闻言,却嗤笑了一声,说:“妹妹也不是外人,那些糊弄外人的话,我也不在你跟前说了。那李守忠虽是国子监祭酒,却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 他家的女儿虽然识字,平日里却只读《女四书》、《烈女传》等书籍,其余诗词歌赋一概不学,她大约是做不了红袖添香的事了。” 至于贾珠的为人,不必张夫人多说,贾敏也知道几分。 若论在读书上的天赋,贾珠比其父贾政强,所以小小年纪,却已经中了童生。 但也正因如此,贾政夫妇对他的期望极高,一心想着让他超越大房的贾瑚,日常教导十分严苛。 也许是生活环境太压抑了,贾珠最不喜欢的就是规规矩矩的女子。他身边的丫鬟,越是举止轻浮的,就越得他喜爱。 反倒是那些守着规矩劝他保重自身、体谅父母的,他当时不会说什么,事后却会找借口赶走。 那些举止轻浮的,又让贾政和王夫人不喜,看见一次便换一次。 可以说,自贾珠知人事起,伺候他的丫鬟就没有一个能在他身边待够半年的。 眼见他要成婚了,按照贾家的规矩,贾政和王夫人各自替他选了一个房里人。 王夫人希望儿子身边能有个替自己说话的人,便选了个身姿如柳,眉眼如画的,只是脾性温和绵软,跟个面团差不多。 贾政选的那个容貌只是秀丽,性情却过于板正。 这两个房里人,明眼人都知道贾珠会喜欢哪个。若是珠大奶奶性情过于规矩无趣,再有貌美的丫鬟从中搅和,只怕夫妻两个是处不好的。 “这……” 贾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张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况且还是别人的儿孙,咱们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贾敏点了点头:“嫂子说得是,儿女之事最不好开口,还是个人顾个人吧。” 说多了别人不领情不说,日后有哪点不顺的再反过来怪你,那才是叫了撞天屈呢。 姑嫂二人又说了阵闲话,贾敏便告辞出来,又往荣庆堂辞了贾母,顺便见了见来请安的二房姑娘探春,便坐车回去了。 回到家里,和丈夫说起娘家的见闻,林如海听得皱眉:“难不成岳母当真是年纪大了,糊涂了?” 当年他们刚成婚的时候,贾母也不这样呀? 贾敏冷笑道:“她才不糊涂呢。当年父亲还在时,她就几次三番想废长立幼,要把这荣国府的爵位给了二哥。 只是父亲更疼爱长子,再者大哥自己虽然没本事,跟在太子身边却十分听话,眼见是错不了的,母亲才一直没得逞。 等到后来太子登基成了圣人,大哥的地位更加牢靠,母亲嘴上也不敢提了,但心里却始终觉得二哥吃亏。” 既然心爱的小儿子吃了亏,那自然要想方设法贴补贴补。 她自己的梯己,日后必然要把大头留给贾政,肯定是不愿意动的。让王夫人借着管家之便从公中捞钱,才是多捞一两是一两。 林如海道:“只盼日后别闹出来,不然大家脸上都不好看。算了,不说他们家的事了。 再过两天就是玉儿的休沐日,孩子这么久没回家,可得多准备些她爱吃的。 对了,她不是想出去玩吗?到时候我请个假,咱们一家子到城外承天寺去。那里不但景色壮丽,斋菜也是一绝,咱们带着玉儿一起去尝尝。” 贾敏点了点头,提起女儿,她脸上不由自主就露出了笑意。 夫妻二人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关于女儿的事,只觉得人生就此圆满了。 第121章 元春参选女官等到第二年…… 等到第二年春日,圣人正式传了中旨,在五品以上勋贵和三品以上高官的女儿中,选拔十二到十七岁的,充入掖庭以为女官。 女官还没选完,皇后又从坤宁宫传出懿旨,放了一批二十五以上的宫女出去。 每个宫女赏银二十两做盘缠,无论是自己谋生也好,还是回乡和亲人团聚也罢,朝廷都会酌情给予帮助。 瑶光早就从皇太后那里得到了消息,求着皇太后给了一份名单,上面列的都是懂得一些基本推拿养生之道的宫女。 等人被放出去之后,她就派人把名单上的宫女都请到别庄里来,问他们愿不愿意在她这里再就业。 “我准备开一个养生馆,愿意留下的,会有大夫来教你们刮痧拔罐、艾灸温灸、足浴足疗、药浴熏蒸、经络养生等技术。 每月底薪一两银子,每服务一位客人,还根据客人的消费情况有提成,多劳多得。若敢有人从中克扣,只管来王府找我,严惩不贷。” 这些宫女都是在宫里打磨过的,经的事多,见识也比寻常人强,晓得“天上不会掉馅饼”的道理。 听她说得这样好,反而没人敢信了,彼此相好的站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先开口说话。 对此,瑶光早有预料,被人晾着冷场也不以为意,笑道:“想来你们在宫中也听过我的名号,如今京城里最大的珍珠生 意、银耳生意和琉璃生意都是我的。 经商的人,最讲究的就是诚信二字。说句不怕你们吃心的话,莫说区区一两银子,便是十两一百两,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你们觉得,我会为了一月那几两银子诓骗你们?” 这话不好听,却是大实话。宫女们听了这一席话,提着的心里反而放下了几分。 有个大胆的上前一步,躬身行了礼,问道:“这么好的价钱,有的是人愿意来,王妃为何要找我们呢?” “因为你们有基础呀。”瑶光坦言道,“你们可以相互问问,我找你们来可不是随便找的,而是提前从皇太后那里要的名单,知道你们多多少少都懂些养生推拿之术,教起来好入门。” 见许多人的神色都松懈了下来,瑶光又道:“留不留全凭自愿。你们既然到了我这儿,就算是与我有缘。不管愿意走的还是愿意留下的,我都有十两银子奉上。 要走的,就算是给你们添的盘缠。若有意留下的,那就是庆祝你们入伙,咱们日后合作愉快。你们考虑考虑,半个时辰之后我再派人来问答案。” 说完便起身走了出去,跟在她身边的人也都出去了,只把这些宫女留了下来。 一开始没人敢说话,怕有人在门外偷听。 可时间久了,终是有人忍不住了,问了一句:“你们怎么想?” 这句话就像是滚油锅里滴进了一滴冷水,整个人群轰就炸开了,议论声嗡嗡地形成了一片音浪。 半个时辰之后,燕姑姑垂手走了进来,笑眯眯地说:“想来诸位有认识我的,我姓燕,原是宫中女官,后来被选做晋王妃陪嫁。 如今蒙王妃恩典,已经立了女户,养下一个女孩来。母女二人每月也有几十两的进项,一辈子都吃用不尽。 王妃是个宽厚的人,给了这么个好机会。错过了这个村,可不会再有这个店,诸位莫要自误。” 说完之后,她也不在给众人反应的时间,立刻便道:“愿意留下的到我左手边来,急着回乡见父母的到我右手边来。” 这时,有四个小厮抬了两张桌案进来,一边放了一张。又有两个穿着绫罗,头戴金簪与通草花的丫鬟,捧着笔墨纸砚,分别坐在了两张桌子前。 有人早就想好了要留下,立刻就走到左手边。那桌后边的丫鬟笑眯眯地说:“这位姐姐进前来,登记姓名、年岁与籍贯。说说自己擅长什么。” 也有下定决心要走的走到右边,那边却只需要登记姓名和籍贯,让他们留个手印,就可以到门口领银子走人了。 听见“领银子”三个字,这种人才往门口看去。就见不知何时,门口一堆了两只箱子,打开的那一口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十两一锭的雪花银。 第130章 还有原本想着要走的,听了燕姑姑的话又犹豫起来,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作。 对于这些人,燕姑姑也不着急,只笑眯眯地站在那里,等他们做出选择。 ===== 不但晋王府在招人,京城里许多人家也在聘请从宫里出来的这些宫女,为的是教导自家女儿,顺便了解一些宫里的忌讳。 他们要聘用的时间不长,也就是两个月左右,给的奉银却不少,一百两到三百两不等。很多宫女都乐意淹蹇两个月,多挣一笔盘缠。 荣国府那边自然也不例外,王夫人十分积极,花重金请了一个伺候过太妃的。 请回家后就好吃好喝地招待,平日里除了请她教导元春规矩之外,就是打探一些宫中事。其中打探最多的,就是关于圣人的事。 可是这些事情,王夫人敢问,那宫女却不敢多说呀。她只是说圣人和皇后娘娘都重规矩,入宫之后只消要规规矩矩的,前程都不会差。 至于是什么前程,那就不知道了。 见她拿了钱还推三阻四的,王夫人有些着恼,却又不敢狠得罪她,只得忍气吞声,想着日后有报。 再说元春自幼养在贾母身前,很是学了些眉高眼低,知晓内宫秘事,特别是关于圣人的,这些宫女是不敢轻易透露的。 因而,每每听完了王夫人的抱怨,她虽心里也不舒服,却仍要劝说一番,叫王夫人别和那宫女一般见识。 “她在宫里那么多年仍旧是个宫女,连个低阶女官的品级都没混上,又有多少本事?横竖咱们请了她来,能学好宫里的规矩就是万幸,太太又何必苛责?” 王夫人摇头叹道:“你就是太好性了,日后到了宫里,怕不是要被人给吃了。” 元春对此不以为意,她可是国公夫人亲自教养出来的。 贾家虽是本朝的新贵,祖母史太君出生的史家,却是从前朝就做官的。如若不然,史家先祖一介文臣,凭什么在开国时封侯,还是世袭罔替的侯爵? “太太不必担忧,女儿虽与人为善,但若有人欺上门来,我也不是吃素的。” 一时宝玉进来了,给母亲行了礼便扑到姐姐怀里,仰着头问道:“大姐姐,他们都说你要进宫去了,是真的吗?” 元春皱眉,追问道:“这是谁告诉你的?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怎么就胡乱说话?” 见她动怒,宝玉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是媚人姐姐。” 元春眉头微动,当时没说什么,只哄好了宝玉,叫他回去读书,转头便对王夫人说:“宝玉跟前那个叫媚人的,太多嘴了。” 王夫人不以为意:“我儿本来就是要进宫去的,那媚人也没说错什么。” “太太!”元春皱眉说道,“您刚才还在抱怨那宫女嘴巴严实,可见在宫里当差的,嘴巴严实是第一要务。 女官是要经过选拔的,若是咱们家的下人嘴巴不够严实,在外面乱说什么,难保不会影响女儿参选。” 王夫人的神情立刻就严肃了起来,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我的儿,你说得不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驶得万年船。” 她捏着团扇站起身来急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回身叮嘱元春:“元儿,你当着那老宫女的面,可一定要恭敬几分,省得她教规矩的时候坑你。” 元春点了点头,自信满满:“太太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王夫人得意道:“我的元儿就是有出息,此一去必然是能选上的。那老宫女有机会教元儿规矩,也是她的荣幸。” 正好,元春也是这样想的。母女二人脸上的笑容如出一辙。 等王夫人走了之后,元春便招来侍女抱琴,吩咐道:“去小厨房端一盏燕窝粥,替我送到秦姑姑那里去,再替我道一句辛苦。” 那宫女姓秦,贾家人为了奉承她,尊称一声“姑姑”。 元春每日都有一盏燕窝,今日她那一盏早就用了。但贾家如今是王夫人管家,多要一点燕窝而已,后厨那边根本不会为难。 抱琴应了一声去了,元春则是起身,在屋里练起了秦宫女教导的规矩。行起坐卧,都有法则。 整个京城里,像贾家这样的事,发生了不知道几起。那些宫女都是宫里出来的人精,未必不知道那些人看不起他们。 但他们就是为了赚个快钱,只要钱到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呢。 再者说了,哪怕那些贵族心里把他们恨得牙痒痒,表面上不还得敬着他们? 就看谁更难受了。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两个月之后,贵女们入宫参选的时候到了。那些被请做家教的宫女非常麻溜地主动告辞了。 有些人拿了钱就直接回家,但也有些脑子灵活的,想着这种女官的选拔每三年都有一次,做一次就有几百两的进项,连续做上三五次,挣的钱就够吃一辈子了。 有这些想法的,就在京城里租房子留了下来。只等三年之后打出招牌,再来一次。 第122章 贾元春归家,公主初入朝堂…… 等到女官选拔结束,瑶光特地留意了一番。在原剧情已经歪了的情况下,贾家元春还是入选了,被分派到了凤藻宫,从低阶女史做起。 做了多年的皇家妇,瑶光自然知晓,凤藻宫根本不是给嫔妃住的地方,而是宫中藏书之所。 除凤藻宫之外,宫中还有好几处藏书阁。后宫嫔妃们爱看书的不多,圣人看书的地方又太多。在此处当差,可谓是既清闲又清静。 对于想要安稳度日的人来说,这是个绝好的去处。 但元春求的不是安稳,而是富贵,心下十分郁郁不乐。 她入宫时,王夫人特地换了许多小额的银票和碎银子叫她带着,以为入宫打点之用。 元春刚开始并没有轻举妄动,安稳了一月有余,和凤藻宫原有的女官混熟了,又用银子收买了底下伺候的宫女,在她偶尔外出时有人替他遮 掩了。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顺着花钱买来的路线,悄悄摸到了太妃们居住的寿康宫,找上了甄太妃。 甄太妃膝下虽有两子,年岁却都不大,还不到成婚之时,自然是无法将母亲接出宫去奉养的。 贾家与甄家是老亲,同为金陵大户,贾家因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勋贵,开国时就封了两门国公,论门第不知道比甄家高了多少。 但自从甄妃入宫并生下皇子之后,贾家这边也逐渐意识到,太平盛世里是不需要太过耀眼的武勋的。 再和甄家相交时,身段就往下放了许多,贾家几个诰命入宫请安,也不忘到甄妃那里坐坐。两家从那个时候起,才算是真正亲密起来。 可再怎么亲密,对甄太妃来说,也比不上自己儿子的前程。 如果像原著那般,上位的是参与过掀台子叛乱的八皇子景阳,且上头还有个太上皇压着,甄太妃作为太上皇的宠妃,自然愿意拉拢勋贵官员,替自己儿子造势。 那是因为看得见希望,要趁着太上皇还在,帮自己儿子争夺皇位。 可如今没有太上皇,先帝的骨头都化成灰了,继位的又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众臣钦服。甄太妃是疯了,才会为了一个亲戚家的女孩去算计圣人。 双方的诉求不同,也没有求同存异的余地,自然就合作不成了。 只可惜,元春从小就听祖母念叨甄贾两家的关系有多好,已经形成了定势思维,觉得自己做了新皇的宠妃,是对两家都有益的事。 再加上入宫之后的生活,和他在家时千金大小姐的条件差远了。虽说有银子开道,该她干的差事又有带进宫的婢女抱琴帮衬,凤藻宫上下都乐意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也就是如此了,再多的也不可能有。 元春迫切地想在宫中出头,根本没有仔细打听甄太妃的处境,就买通了人手找过来了。 这么毛毛躁躁的,就算甄太妃当真有心扶持圣人的后宫,大概率也是不会找她的。 太妃态度亲和地招待了元春,拿捏着态度,对于元春的请求不答应也不拒绝,让元春以为她只是想拿乔。 可前脚把元春送走,后脚她就派人去坤宁宫求见皇后,把凤藻宫女史擅离职守的事报了上去。 回到自己歇息的庑房,元春刚躺下没多久,皇后那边的训斥就下来了。不但是她,凤藻宫所有的女官、女史和宫女都受了牵连:宫女罚俸一个月,有品级的女官和女史都罚俸三个月。 要知道,宫中才开始从官员勋贵家里采选女官,原本的女官也都出自平民之家,没什么家资。一下子罚去三个月的俸禄,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割肉放血。 宫女们一个月的俸禄是不多,也正因为不多,才看得更真。 元春连皇帝皇后的面都没见到,就把整个凤藻宫上下都得罪了。 哪怕她事后自掏腰包,把众人罚的钱都给补上了,众人待她也只是客气而疏离,不做为难而已。除了随身带进宫的抱琴,没人再愿意给她行方便。 第131章 在宫里空耗了半年,她因各处打点,身上带的钱财逐渐耗尽,便写了一封书信托人送回家去,让王夫人再送钱进来。 写信回家的女官不止她一个,却都是今年新选进来的,个个都家世不凡。 皇后冷眼看着,暂且不做理会。只等他们家人当真托赖能出入宫闱的太监送钱时,一发抓了个现行,全都压到坤宁宫处置。 本朝自开国以来,便吸取前朝教训,严禁内外交通。纵是贵妃以下的嫔妃,没有圣人和皇后点头,都不能随意赏赐娘家人,更何况是女官和家人相互传递消息物品? 但凡是娘家送钱进来的,全部打了板子发还回家,日后再不许送选。 包括贾元春在内的这一干人,皇妃梦刚刚开始,就彻底破灭了。 回到家里之后,元春的待遇虽不说一落千丈,但也受了母亲王夫人许多埋怨。 到底是史太君疼爱孙女,在自己娘家找了个合适的郎君,五千两备了份厚厚的嫁妆,送她成家去了。 瑶光一直在暗中关注,直到元春坐着花轿嫁到了史家,才把人手都撤了回来。 无论贾家人是否甘心,贾元春做不成皇妃,早早回家嫁人,反而是一件好事,比在宫中死得不明不白何止强了十倍? 而且,如今宫中只有一位圣人,并没有太上皇争权,以当今圣人的心性,嫔妃省亲一事大概率是不会发生了,红楼梦的框架散了一半。 又过了五六年,第一批入学的贵女们渐渐都大了,圣人也已大权在握,朝中内外都收拾得服服贴贴。 这日早朝,他直接带着东阳公主、金乡公主和长平公主进了太和殿,命内监把三位公主引到宗室那一排,站到了亲王之后、郡王之前。 朝堂上一时议论纷纷,许多大臣早已听到风声,或早已猜出端倪。可事到临头,多年坚守的礼教和心中隐隐的恐惧,还是让他们站出来反对。 这个说女子只宜安守本分、相夫教子,方是兴国兴家之道;那个说牝鸡司晨,乃乱国之源,望圣人三思。 有人反对,自然就有人支持。朝中这么多官员,并不是每一个都有儿子的。 自己努力的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挣下这偌大基业,与其将来便宜了侄子被吃了绝户,还不如让女儿立起来,招个女婿传承自己的香火。 这批人里,宗室中以晋王为首,文官里以张尚书、林如海为首,武官里以王子腾、郭佥事为首。 双方各执一词,在御前争得面红耳赤,把个早朝闹得如同菜市场。 三位公主安静听了一阵,就在众人的示意下,亲自下场驳斥那些迂腐之辈。 他们以女子之身入朝,本就是今日争执的启点。一言不发乖乖等着审判结果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张嘴,一下子便将那些反对之人的情绪点爆了。 文人骂人,最是刻薄恶毒。这个时候他们也不讲什么君子作派了,也顾不上修口德了。 三位公主金尊玉贵,日常听的都是好话。哪怕已经从林如海那里得知官场险恶,骤然面临这些,还是气得脸颊通红,几乎落泪。 圣人并没有下场,这一天也没吵出结果。 等到下朝之后,圣人领着三个女儿去了坤宁宫,淡淡地问:“你们还敢入朝为官吗?” 金乡公主有些犹豫,东阳公主和长平公主气过之后,却是斗意更盛了。 东阳公主道:“敢,怎么不敢?今日骂我的人,我都一个一个看清了他们的嘴脸,牢牢记在心里了。将来有机会,必然要一个一个报复回去!” 长平公主也道:“他们越不看好我,我就越要做出成绩来,把他们的脸给打肿!” “好,有志气,不愧是朕的女儿!”圣人哈哈大笑,末了又看向次女,柔声道,“金乡,不管你做什么选择,父皇都支持你。若你不愿入朝,朕就为你择选驸马,送你成婚。” “不,我不要嫁人!”金乡公主面色一变,立刻道,“女儿只是有些害怕,却还没被他们打消了心气。我要和姐姐妹妹一起,在朝堂上闯出一片天地来。” 东阳公主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妹妹。你要是就这么被吓回去了,我可看不起你。” “是呀二姐。咱们是一起读书的,自然也要一起入朝。”长平公主道,“咱们姐妹齐心,守望相助,还怕他不成?” 金乡公主看看姐姐,又看看妹妹,用力点了点头:“嗯。” 圣人与皇后相视一眼,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景阳骑马回到家里,把马交给小厮牵去刷洗喂养,自己则大步回了正院,没进门就命人去请大郡主。 因三位一同入学的公主今日要上朝,上书房干脆就给余下的人放了一天假,佩瑜昨日晚间就回了家。 虽然皇太后和皇后都很照顾她,但宫里再好,用哪里比得上家里? “这是怎么了?”瑶光迎了上来,“今日太和殿里,还顺利吗?” 景阳脱了外衫递给新上来的丫鬟翠儿,随口道:“自然是不顺利的,大臣们吵得沸反盈天。好在圣人有先见之明,在大殿两旁都安排了大汉将军。有他们镇着,那些文官们没敢动手。” 若论勇武,自然是武官更胜。偏偏就是那些熟读圣贤书的文官们,在朝堂上吵架吵不过的时候喜欢动手。 那些人脑子一热可是不管不顾的,圣人不可能让他们对公主动手,所以提前做了预防。 翠儿接过衣裳拿下去,梧儿送了茶来。景阳喝了 几口,欣慰道:“不过几位公主表现倒是不错,哪怕气得泪眼汪汪,也没一个退缩的。” 瑶光点了点头,赞赏道:“勇气就是最大的财富。” “正是这个理。”景阳笑着附和。 这时,佩瑜进来了,俏生生地给父母行礼:“女儿给爹娘请安。” 行完了礼也不等人喊,她就站起身来跑到景阳身边,问道:“爹,怎么样?” 景阳道:“刚才还和你娘说呢,太和殿跟菜市场似的,闹哄哄的比苍蝇还吵。” “哎呀爹,我是问结果怎么样。”佩瑜跺了跺脚,有些着急。 景阳摇了摇头,无奈道:“这种事情,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也不为过,哪有这么快的?圣人还没表态,只让几位公主下去厮杀了一番。我看呀,还有的磨呢。” 其实圣人带着几位公主进太和殿,本身就是一种表态。 但那些反对的官员又不傻,只要圣人没明着说出来,他们也不会傻乎乎地挑明,把圣人推到对方的阵营里去。 第123章 尤三姐?一家三口坐在一…… 一家三口坐在一起,说了些朝堂上的事,景阳把自己这些年的经验都传授给女儿,只盼她日后入了朝,路能走得顺些。 “只要你们这一代的能站稳了脚跟,到你妹妹们成了人,入朝做官就顺理成章了。” 佩瑜正是初生牛犊,昂着下巴自信满满地说:“爹你放心,你女儿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再者说了,我可是皇室郡主,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哪个敢对我动手?只要不敢明着动手,我怕他不成?” 景阳只是笑,低着头喝了口茶,觉得有些凉了,便又叫翠儿拿下去换热的来。 瑶光身边原来伺候的三个大丫鬟,翠娥和红绒去管玻璃生意了。等到养生馆开张,秋萍也跟着燕姑姑学了一手好账目,带着燕姑姑的女儿燕荣打下手,去管这一宗生意去了。 翠儿和梧儿,并一个看管衣裳首饰的莲花,都是他们三个先前调理出来的。他们三个出去了之后,这三个就顶了上来。 他们都是六七岁就到了王府,佩瑜和佩瑶姐妹休沐在家,三人就伴着姐妹两个一起玩耍,彼此是极相熟的。 见翠儿进来要换茶,佩瑜便道:“翠儿姐姐,我不吃茶,你把我这盏拿下去,到后厨端一碗双皮奶给我吃。” 翠儿笑眯眯地应了一声,走到门口把茶盘递给梧儿,叫她去沏两盏新茶,自己则是到后厨去,看有做好的双皮奶拿一碗。 却不想才进了院门,就听见里面的吵嚷声,有一个声音特别尖利,把其余所有人的声音并鸡飞狗叫声都压了下去。 翠儿怕受到波及,并不敢上前去,拉住一个躲得远远的看热闹的小丫头问:“这是怎么回事?里面吵嚷什么呢?” 那小丫头原本不耐,转过头来看见是她,立刻就换了副笑脸,道了个万福,嘴里甜滋滋地喊姐姐。 翠儿并不和她计较,又问了一遍。那丫头道:“韩二嫂子使唤新来的三姐搬东西,那么老大一捆柴,三姐说搬不动,要另叫个人和她一起抬。 韩二嫂子就满嘴里骂她,烂蹄子、下作的娼妇。说她好吃懒做,签了契进来都是做下人的,只她还把自己当娇小姐。” 因瑶光前世受的是素质教育,成型的三观带到这辈子,轻易不开口骂人。就算是骂,也不吐脏字。 翠儿几个从小在她身边,耳濡目染的,虽然说不上言辞文雅,但潜意识里就没有这些带下三路或连累人父母的词汇。 第132章 听见小丫头的转述,她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吩咐小丫头道:“你去叫他们别吵了,前面郡主要吃双皮奶。 若有的就拿一碗来给我;若是没有,就叫白案快些赶着做一碗。耽误了郡主的吃食,管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小丫头闻言,只觉得后颈皮一紧,半点不敢怠慢,一边跑过去一边大声嚷嚷:“王妃跟前的翠儿姐姐来了,替郡主要吃食,你们快别吵了,莫要耽误了翠儿姐姐的差事。” 只“王妃”二字传过去,吵嚷声立刻就静了下来。韩二嫂子冷笑着对三姐说:“待完了王妃那边的差事,老娘再来摆布你这个小蹄子。” 三姐面上不忿,却顾忌着翠儿在侧,恐对方印象更坏,一声不敢言语,低着头把那口气忍了下去。 见众人都安生了下来,翠儿才走上前来,见菜蔬、鸡蛋、鲜鱼摔了一地,唬着脸道:“造业的东西,才吃了两天饱饭,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自会禀明王妃,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跑了。” 先前气势汹汹的韩二嫂子,到了翠儿面前却是点头哈腰。听见这话,她脸上讪讪,陪笑道:“日常不敢如此的,恐菩萨见罪。今日实在是气迷了心,一时失了手。 求姐姐看在往日殷勤小心的份上,饶过这一遭吧,大家都记得姐姐的恩德,早晚在菩萨面前替姐姐念经积阴鸷。” 翠儿也只是吓吓他们,让他们心里有个顾忌,听了这话也不言语,只是冷笑连连。 韩二嫂子忙请她到干净的侧间坐了,又是拿茶又是拿点心,殷切道:“今日不曾做得双皮奶,姐姐终日辛苦,先在这里歇歇脚,吃口粗茶,也是咱们的心意。”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对方再三低声下气地赔情,翠儿也不好太过,便缓和了神色,说:“如此盛情,何敢生受?” 韩二嫂子一面吩咐白案去做双皮奶,嘴里笑着说:“姐姐肯喝我们一碗茶,就是我们的福气了,就怕不肯赏脸。”又吩咐粗使的把院里收拾干净。 翠儿冷眼看着,这韩二嫂子行事颇有章法,只是不知为何与那三姐为难? 刚才她从打外面,路过那三姐时看了两眼,不过十一二岁年纪,生得婀娜纤巧,如何能背得动那么一大捆柴? 安排不合适的人去做不合适的事,分明就是有意为难。 不过她没有当面说破,而是记在了心里,免上若无其事地喝茶吃点心。 等白案做好了双皮奶,用个小食盒盛着,韩二嫂子献殷勤,要叫人替她提着送到正院门口去。 翠儿也没拒绝,起身走到门口,仿佛顺手一指,就指着那三姐说:“就你吧,替我拿着食盒。手上稳着些,要是碰破了上面那层奶皮儿,郡主可是不爱吃的。” 韩二嫂子脸色一变,待要开口阻拦却又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三姐面带喜色从她手里接过食盒,还隐隐冷笑了一声,跟着翠儿去了。 她把先前的小丫头叫过来,喝问道:“你这小蹄子,刚才跟翠儿姑娘说什么了?” 那小丫头哪敢说实话?只是低着头道:“我说三姐不服管教,管事的叫她干活她拈轻怕重、推三阻四。” 韩二嫂子盯着她看了许久,那小丫头强撑着没露出半点异色,她才慢慢放了心,挥手道:“下去干活儿吧。” “是,是。”小丫头一溜烟就跑了。 ===== 出了西院厨房,翠儿引着她顺**穿过石子路,又走过一排月洞门,迎面看见围墙,并正院的后门。 到 这个时候,翠儿才冷不丁地问:“韩二嫂子做什么为难你?” 三姐一怔,委屈道:“她硬说我勾引她男人,我知道她男人是哪个?平白诬赖人。” 翠儿盯着她的脸仔细端详了一番,见她年纪虽小,却已生得长髯入鬓,星眸如水,射出别样的神光,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 当下她也不再多问,两人从后门进了正院,又穿过后廊,绕道进了上房。 翠儿没让她走,三姐也只当不知,直愣愣就跟着她进了正院。 走到上房门口,翠儿转身接过食盒,嘱咐她在此等候,便捧着食盒进去,拿出一碗双皮奶来送到佩瑜面前。 佩瑜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翠儿并不提厨房的闹剧,只是说:“今日后厨没备着,叫他们现做的。” 此时家里来了客人,景阳已经到前面书房去了。 翠儿走到瑶光面前,低声把涵二嫂子和三姐的事说了,只没说两人大闹厨房。 瑶光听了皱起眉头,问道:“那三姐呢?” “我觉得里面另有内情,叫她在外面等着呢。” “那就叫她进来吧,我见见。” 翠儿便福了个身出去了,不多时领着三姐进来。三姐也不敢抬头,走到屋里便拜倒在地,口称:“王妃万福。” “起来吧。”瑶光免了她的礼,招手示意她近前,拉着手仔细打量了一番,说,“鲜花开得好,除了能引蜂蝶,还会招来苍蝇。” 只是一句话,勾出三姐多日来的委屈,眼泪扑簌簌就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瑶光吃了一惊,忙问道:“这是怎么了?除了那韩二嫂子,还有别人欺负你?” 话虽这样问,其实她心知肚明。 韩二嫂子是厨房的管事之一,三姐只是个初来乍到的小丫头,而拜高踩低又大多数人的生存法则。 管事的看一个初来的小丫头不顺眼,其他人就算不跟着踩一脚,也会躲得远远的冷眼旁观。 果然就听三姐道:“没人明着欺负我,只是个个都对我指指点点的,背地里笑话我。” 瑶光骂道:“厨房这一伙人,真是反了天了!” 但骂归骂,她却也明白,王府中的下人盘根错节,内务府来的是一派,外面买来的又是一派。这十几年来,还有新生的家生子,也算是一派。 做主子的能查他们是否贪墨,是否偷懒,是否以次充好,却管不到下人之间的人情世故。 她低头看了一眼三姐绞在身前的双手,只见那双手上虽有许多划痕和烫伤,底子却白皙纤长,不像是做粗活的。 “你家里人是干什么的?”瑶光问,“我看你从前也是个娇小姐吧?怎么就沦落到卖身为奴了?” 却不想,这一问就把三姐问得“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王妃娘娘,求您不要赶奴婢走,求您不要赶奴婢走!” 瑶光忙示意翠儿把人扶起来,笑道:“这也奇了。我问你话你不好好答,只叫我不要赶你走。你是王府的下人,卖身契还在我这里收着呢,我可是出了银子的,平白无故做什么要赶你走?” 三姐闻言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抬头觑了觑她的神色,期期艾艾道:“不敢欺瞒王妃,奴婢本是前户部钞关司郎中的女儿,姓尤,家里还有两个姐姐。 家父已逝,大姐嫁给了宁国府当家人珍老爹,家里只剩下寡母带着我们姊妹两个过活。” 瑶光一惊:这是尤三姐?她怎么到我家来了? 第124章 尤三姐的上升路听见她说…… 听见她说自己姓尤,瑶光才恍然惊觉:原来这就是金陵十二钗之一的尤三姐。 又听说她大姐嫁了宁国府的贾珍,就知道他们母女的命数怕没受多少影响,除了三姐跑到他们家做婢女,别的都和原著一样。 但知道是一回事,如何合理地知道,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因而,她就问道:“令尊生前既然是四品官,又是那等要紧的部门,想来还有些宦囊遗留,足够你母女过活了吧?” 尤三姐道:“娘娘有所不知,我那大姐姐的亲事是先父在世时定下的,还没等出嫁父亲就一病死了。 我们家和宁国府结亲,本就是低门高就,父亲一死,门庭更是败落,就更加不匹配了。 宁国府那边倒是没悔亲,只是为着大姐姐脸上好看,少不得要厚厚备上一份嫁妆。 安葬了父亲之后,又趁热孝把大姐姐嫁了出去,家中赀财不说耗尽,也已十去七八。” 瑶光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却又问道:“即便如此,你姐姐嫁入国公府,那府里便是为着脸面好看,少不得每月也要接济你们几两银子。便是日子清苦些,也用不着你卖身为奴吧?” 尤三姐脸上逐渐紫胀,似有不忿,又有怨恨,更多的还是无能为力。 瑶光见状,就猜出了五六分。晓得下面的话不怎么好说,她便对翠儿使了个眼色,叫翠儿领着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 人都走了之后,尤三姐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才忍着羞恼说:“外人只看见国公府邸光鲜亮丽,哪知道里面的污糟?我大姐姐那样的风流品貌,上侍翁姑,下理家政,无一不令人称颂。 奈何我那姐夫不知足,自见了我和二姐姐两个,他就留了心,三番四次在大姐姐面前提起。刚开始大姐姐还能装糊涂遮掩,后来他不耐烦了,言语中就多了几分催逼之意。 第133章 大姐姐娘家无靠,嫁入高门本就战战兢兢,哪里敢十分违拗丈夫?对方几乎明说了出来,她那里还敢再装傻?就帮着她那死鬼丈夫,到底把我二姐姐给……” 说到这里,尤三姐已是哽咽难言,眼泪顺着腮边滚滚而落,哭得噎声咽气又咬牙切齿。 如果此时贾珍当面,只怕她就扑上去,生啖了贾珍之肉,只怕还不能解恨。 瑶光叹道:“先宁国公何等英豪?不想子孙却如此不成气。” 她掏出帕子递给尤三姐擦眼泪,等对方借着这场眼泪,把心里的委屈和苦楚都倾泄干净了,才问道:“你是不愿意受他折辱,才宁愿卖身为奴的?” 只是这年头与人为奴为婢,可不比后世的家政工作者。若是男主人生了邪念,奴婢的生死可都在他一念之间,比姐夫更不好躲。 瑶光觉得,她到底是年纪小,做事瞻前不顾后的。 却不想,尤三姐扭捏了片刻,不好意思地说:“奴婢是奔着王妃的名头来的。” “我?”瑶光惊讶地反手指着自己,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尤三姐道:“原先家里光景还好时,贵府上的燕大娘子也常到寒舍走动,家母最爱她手里的珍珠粉,说是十分细腻,别家决计做不出来的。” 却原来,尤三姐通过自己的母亲认识了燕姑姑,燕姑姑喜爱她聪明伶俐,去尤家走动的时候经常叫她一起说话。 一来二去间,尤三姐就知道她原本是晋王府的女官,是宫里安排给晋王妃的陪嫁,日常专门服侍晋王妃的。 后来蒙王妃看中,教她管账理事,又委派她专门照看珍珠生意,才有了她如今的体面。王府里跟她一样的,还有两个一等丫鬟。 那时候尤三姐年纪更小,虽然心里隐隐羡慕,但有父母疼爱,她自自在在地做个无忧无虑的娇小姐,当然不会有别的想法。 后来继父早逝,她母亲带着她姊妹两个改嫁的尤家,却并未替尤老爹生下一儿半女,尤氏宗族里自然要欺上来。 幸而尤老爹的亲生女儿大姐,定给了宁国府的当家人。虽是做继室的,却也是正室夫人。 那些族人既畏惧宁国府的权势,又想借着尤大姐巴结贾家,行事不免收敛了许多。 尤大姐心里是个有成算的,趁着这股势跟继母要求多添嫁妆,好让她去了宁国府能多挣几分脸面,以便庇佑母亲和妹妹。 若按私心里说,尤老娘自然是不乐意的。 可他们母女三人无着无靠,郭大姐就是他们最大的靠山,自然不敢违坳,把家里大部分的产业都陪送了过去。 原以为往后的日子就算辛苦些,至少能安稳。 哪曾想,贾珍根本不是个东西,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才把媳妇娶进房,一年不到就打小姨子的主意。 这中间的内情,因尤三姐年纪小,尤老娘都没告诉她,她知道的都是方才说的那些。 瑶光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也不会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掰扯那些事。 “这么说,你之所以卖身进王府,是想像燕姑姑那样,做个在京城里有体面的大娘子?” 尤三姐重重点了点头,说:“至少不必靠男 人过活。我算是明白了,这天下的男人就没几个好东西。” “这想法太极端了。”瑶光失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和她争辩,只是问,“你可识字?能算账吗?” 听这口风有门,尤三姐眼睛一亮,忙道:“奴婢跟着母亲和姐姐,也记下了两三千个字。管家理帐虽不十分精通,也跟母亲学过。不过娘娘放心,我学起来很快的。” 因为激动,她有些语无伦次的。 瑶光点了点头,说:“有基础就好。从今往后,你就跟在你翠儿姐姐身后,领着三等丫头的例,先学些眉高眼低,等我看看资质再说其它的。” 尤三姐大喜过望,忙不迭跪下磕头:“多谢王妃,多谢王妃!” “快起来吧。”瑶光忙叫她免礼,正色道,“在我跟前当差,有一样需要记牢了,那就是不要动不动就跪。 你既然下定决心不靠男人过活,就是要闯出比他们也不差的视野。既然如此,你的膝盖也该比那些男人更金贵才是。” 尤三姐听得若有所思,用力点了点头,道:“多谢王妃娘娘教诲,我明白了。” 瑶光这才重新露出了笑脸,吩咐道:“既然明白了,就先出去把人都叫进来吧。” “是。”尤三姐应了一声,退出去把翠儿等人都喊了进来。 瑶光又当面嘱咐翠儿,叫翠儿带着她。又见她身上脏脏的,就命翠儿先不必当差,领着他下去洗漱一番,再借两件衣裳给她穿。 再过几日,绣庄上就要来给府里的仆人做下个月的衣裳,到那时候三姐的衣裳再一起做。 翠儿领着她去了,先叫后厨抬了热水来,拿了自己的姨子、鸡蛋等给她洗漱。 因三姐年纪小,身量比着翠儿自然差了一截。 翠儿方才已估算了她的体型,趁着她洗澡的功夫,又找出自己的两套没上过身的衣裳,先取出一套翠绿的,拿针线改小了些。 等三姐洗完,她那边也改好了,直接拿给她穿。又把另一套交给她,问她会不会针线。 “多谢翠儿姐姐,我在家学了针线。” 翠儿道:“既如此,另一套你趁空自己改吧。” 三姐乖觉,姐姐长姐姐短地谢了又谢,把翠儿哄得眉花眼笑,心中对她更加喜爱,日常十分照顾她。 正所谓投桃报李,翠儿对她十分照顾,三姐跟着她也是不拿强拿,不动强动,处处贴她的心,事事合她的意。 一来二去的,三姐跟着翠儿,就慢慢在两位郡主面前露了脸。 她的年岁和佩瑶、黛玉相仿佛,虽然她不通诗书,但为人通透伶俐,又是个要强的,佩瑶休沐回家,就爱带着她一起出门玩。 瑶光问了她的意思,见她愿意跟着佩瑶,正好佩瑶贴身伺候的两个丫鬟年岁到了,他们父母都求到瑶光跟前,要领回去自行婚配。 那两个丫头对此也没意见,瑶光开放他们去了,连身价银子也没要。把三姐并另一个丫鬟叫彩杏的,接替了先前那两个。 平日里两人轮流替佩瑶看家,另一个则跟着到宫里去伺候。 禁宫之内规矩森严,他们俩又是王府的宫女,在里面又低人一等。 一来二去的,彩杏就不大乐意跟进去了。三姐却是半点不怕,只要彩杏求到她头上,她就和对方换了。 天长日久的,佩瑶也知道了两人的想法,干脆就只点三姐跟着进宫。 她是个有上进心的,也知道自己的每一个机会都来之不易,不想再重新掉回原来的境地,就得紧紧抓住每一次机会。 跟众人相处了一阵,她察觉到以林大姑娘为首的几个伴读,都不是那等眼高于顶的,便壮着胆子去请教。 见她一个婢女愿意向学,黛玉等人都高看她一眼,但凡是他来请教,不拘是诗文还是经典,都乐得指教一番。 黛玉见她基础并不牢固,还把自己启蒙的书籍收拾了一套来,借给她抄录。 自那以后,三姐就在心里认了黛玉做老师,白天服侍佩瑶上学,晚上就点了灯烛抄书,有不懂的地方就在第二天去请教黛玉。 若是黛玉不得空,她再去请教别人。 有道是皇天不负苦心人,等东阳公主和佩瑜这一批皇室贵女彻底站在朝堂上时,尤三姐已经能做一段八股了。 唯一叫黛玉惋惜的,就是她在诗词上没什么灵气,只会按照格律,填写些应制诗。 但三姐已经很满足了,且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敢向黛玉提出正式拜师。 第125章 太子周朝堂上吵嚷了半年…… 朝堂上吵嚷了半年有余,众人都看出圣人是铁了心要让自己的女儿入朝。至于那些郡主并高官、清流之女,不过是为公主们打掩护的罢了。 这一任的天子劝不动,有那心思活络的,就把主意打到了下一任身上。 当今太子今年十二岁,因为储君的身份,又是圣人独子,从小就有名师专门教导。 据那些教导太子的官员们来说,太子殿下年虽幼,志却高,对于圣人之言也有独到的见解。 正好,圣人为了平息公主们入朝掀起的风浪,顺势让才十二岁的太子也入朝了。 圣人此举,是为了安大臣们的心,告诉他们:朕虽疼爱女儿,却也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知晓祖宗基业该传给谁。 在朝臣们想来,皇家争斗自然残酷。远的不说,就只说当今圣人这一辈,如果不是先帝去得早,指不定能乱成什么样呢。 且还有小道消息传出:先帝之所以去得早,其中少不了圣人的手笔。 只是没有证据的事,谁也不敢乱说,大家都只当没听过。 太子虽然没有彻底离开上书房,却也正式入朝,给了朝臣们接触他的机会。 第134章 圣人对几位公主如盛宠,太子心中岂会毫无芥蒂? 这些大臣们可不觉得自己是在挑拨人家姐弟的关系,他们义正辞严,口口声声强调自己是在维护正统。 原本他们是想让太子的几位老师做中间人劝说的,可到了这个时候,朝臣们才恍然惊觉:不知不觉间,教导太子的老师,竟然都换成了家里只有女儿,没有儿子的。 那些人和他们这些人可不是一派的,只因利益诉求全然不同。 不能把锅甩到别人身上,他们只能自己派了几个代表接触太子,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一开始太子不以为意,但以讹传讹、三人成虎,同样的话听得多了,十二岁的孩子读书再多,也很难不受影响。 终于有一天,太子私底下和他们说:“父皇实在太过胡闹,若是有朝一日……孤定要拨乱反正。” 那几个人达到了目的,大喜过望,回去之后便借着某人的寿辰广邀同济,大肆庆贺。 他们却不知道,自己前脚离去,后脚太子就去乾清宫见圣人,皇叔吴王也已等候多时。 互相见过礼后,圣人就问:“那几个回去了?” “回去了。”太子冷笑道,“办事的本事不怎么样,倒是挺懂得为官之道的。” 说什么为官之道,其实不过是钻营之道罢了。太子此言,可谓是嘲讽 至极。 圣人把目光转向了吴王,似笑非笑的也不说话。 吴王用力咽了咽口水,暗吸一口气,对圣人道:“臣弟这里已经收集了他们的罪证,只等时机到了,就一举擒获。” 不是他喜欢干这种得罪人的差事,而是他们母子早年把圣人得罪了。为了吴王府的安危,为了他膝下独女的前程,有些事明知道是脏活累活,也不得不干。 圣人的笑容立刻就转为欣慰,承诺道:“事成之后,朕对七弟必有加封。还有大侄女,吏部那边就要出缺了,到时候就叫她补上。” “多谢圣人!”吴王激动下拜,低垂的脸上,笑容却十分苦涩。 ——此事一过就大肆嘉奖,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吴王的手笔呀。 但想到能给女儿谋个吏部的实职,他担多少骂名都值了。 圣人道:“这个月十三,是吏部郎中于旻的寿辰。他们若想庆祝一番,到那一天必然会去于家祝寿。” 没有充足的理由,朝臣之间是不能私自聚会的。而三节两寿,就是最充足的聚会理由。 吴王应喏而去,圣人笑着问太子:“初入朝堂,感觉如何?” 太子想了想,说:“跟姐姐他们说的不一样。那些官员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对儿臣都很恭敬、很热情,仿佛儿臣一句话,就能让他们赴汤蹈火。” 说到最后,太子忍不住撇了撇嘴。 圣人笑道:“你试试,真让他们赴汤蹈火去。” “可别。”太子摆手道,“真到那个时候,只怕他们就要先合起伙来,把我给掀下去了。” 他虽然才十二岁,但十二岁和十二岁也是不一样的。 太子本就天性聪灵,又自幼接受名师教导,圣人私底下也没少给他开小灶。他自己的处事手段或许还略显稚嫩,但朝臣们之间的勾搭,他却已经不知听过多少例子了。 圣人私底下给他开的小灶,用的教案就是京官与京官之间的关系、外官与外官的联系,还有京官与外官之间的勾连。 这些东西都是不可避免的,哪怕是神仙下凡来做皇帝,也不能约束所有人心。 但不能约束,却可以从中利用,让他们不得不按照圣人的想法去走。 圣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你心里明白就好。君主和朝臣,虽是相互依存,却也相互对抗。 表面看起来,和皇帝更亲近的是百官,双方是天天见的。可实际上,和皇权最一致的,却是百官看不起的那些泥腿子们。” 皇帝和最底层的平民百姓,都想让王朝平稳而长久地传承。 虽然皇帝是为了自家的权柄,百姓只是想安稳过日子、不想经历战乱。双方的想法不一样,需求却惊人的一致。 但百官就不一样了。 对他们来说,姓张的做皇帝和姓王的做皇帝根本没区别,都得用他们这些人来治国。但凡不用他们的,整个行政体系就转不动。 因而王朝鼎盛时,他们自然可以做忠诚、做顺臣、做能臣。一旦王权衰落,他们就会迅速升起各种各样的心思。 虽然也有人想要继续维持旧的王朝,但更多的人却已经开始两头下注了。 圣人又趁机教了太子些御人之术,太子听得认真,但有不懂的地方,也会直接询问。 或许是自己尚且年轻力壮,也或许是为了和先帝较劲,哪怕太子并不是自己亲生的,圣人对太子的疼爱也从来只多不少。 甚至于,比起先帝当年给他的那种堪称空中楼阁的宠爱,圣人从不吝啬培养太子,也不怕太子结交朝臣。 或许若干年后,等到他年老力衰时,也会像先帝疑心他那样疑心太子。 可至少那个时候,他的太子必然已经羽翼丰满,不会像当初的自己一样,只能孤注一掷。 半个时辰后,章拱前来提醒:“圣人,殿下,该用午膳了。” 两人这才回神,圣人起身笑道:“走吧,到你母后宫里去。你不是爱吃她小厨房里做的葫芦鸡吗?你母后必然已经叫人备着了。” 听说要到皇后那里去,太子已然觉得欢喜。又听说可以吃葫芦鸡,他就更加高兴了。 但高兴过后,他又忍不住撇撇嘴,对圣人吐槽道:“母后宫里掌厨房的高太监年纪大了,口味重,做的葫芦鸡越发咸了。也不知道这回是他做的,还是他徒弟做的?” “你上回不是和你母后说过了吗?这回必然是他徒弟小高子做的。” “那就好。以后只叫他管事就是了,做菜的事很该交给底下的人。” 父女二人说说笑笑,一起到了坤宁宫。 今日四位公主都在,东阳公主之母纯妃和金乡公主之母慧妃都派人献了菜,感谢皇后对公主们的慈爱。 “母后,儿臣带着父皇一起来了。” 人还没进门,太子的声音就先传了进来,当着圣人的面就敢拿他向皇后邀功。 皇后带着四位公主一起迎了出来,笑着给圣人行礼。太子也给皇后行了礼,又和诸位公主相互见了礼,姊妹五个簇拥着帝后一起走了进去。 帝后二人一桌,太子跟着四个姐姐坐一桌。送膳的小太监们捧着保温的食盒鱼贯而入,把美味佳肴一样一样摆在大桌子上。 见果然有一道葫芦鸡摆在离自己极近的地方,太子欢喜道:“我就知道母后疼我。不过母后,这鸡是谁做的呀?” 皇后好笑道:“放心,是小高子做的。” “那就更好了。” 他示意侍膳的太监给自己撕了只鸡腿,又招呼姐姐们:“姐姐们也尝尝,小高子的手艺也有火候了。” 长平公主一边让人给自己夹煸豆角,一边笑他:“吃你的吧,我们要真和你抢,你又该哭了。” 太子不服道:“三姐冤枉人,我几时哭了?”说完就咬了一口鸡腿,鲜香浓郁、咸甜适中、软烂入味,小高子的手艺,已经掌握了这三个精髓。 而且比起上一次,这一次小高子做的似乎更好吃。 听了太子的疑惑,东阳公主笑道:“你都已经明说了,不让高太监再做这道菜,他自然也不必再对着徒弟藏私了。只怕这一回,小高子才算是把他的看家本领全给学过来了。” 太子听了,深以为然,不由又想到那些仗着资历倚老卖老的朝臣,感慨道:“厨子之间师徒如父子,教手艺的时候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朝堂上的权柄之争?” 金乡公主也道:“我听南边来的官员说过一句他们那边的俗话:死知府不如活老鼠。可见人走茶凉,也不怪在位的防备底下人篡权。” 东阳公主道:“我听人说人年纪一旦上去了,脑子就不灵便了。偏那些人还要占据要职,不肯给年轻的腾地方。为了一己私欲耽误国家大事,实在可恶!” 皇家就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家族,皇帝家更是如此。没人敢要求皇帝、皇后、太子、公主们用膳时,必须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姐弟几个边吃饭,边交流些入朝后的心得,多少都有一些新感悟。 第126章 林黛玉再入贾府转眼到了…… 转眼到了上书房的休沐日,黛玉本已经和佩瑶并相好的姑娘们约好了,一起到随顾园赏荷做诗。 哪知带着书箱回家之后,才知道荣国府那边提前一天寄来了帖子,请她休沐日去外祖母那里玩乐一日。 由于贾敏的态度明确,这几年贾母已经不再提让黛玉嫁给宝玉的事了。 见母亲已经服软,贾敏的心也软了,林家和贾家的往来也恢复了正常,贾敏隔三差五也会带着女儿回娘家去,在贾母膝下承欢。 第135章 如今荣国府以贾母的名义送了帖子,林黛玉还真不好拒绝。 “罢了,郡主那边我派个人说一声,明日的随顾园之行,我就暂且不去了。”黛玉虽然不爱往贾府去,却也不想让母亲为难。 贾敏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柔声道:“你外祖母年纪大了,还不知道有几年活头,咱们做小辈的,只要不是原则问题,就顺着她老人家的意吧。” 黛玉点了点头,笑道:“我也好久没见迎春姐姐他们了,这回正好和他们聚聚。” 整个荣国府里,黛玉最喜欢的就是三春姐妹。迎春宽厚稳重,探春爽利泼辣,惜春清冷出尘。姊妹三人性格各异,却都善良聪慧,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贾敏笑道:“你到了那边府里,只管跟姐妹们一起玩耍就是了。宝玉那边不用担心,想来他也不敢造次。” 衔玉而诞这回事,外人都以为是后宅妇人争宠的手段。但贾家人却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心知肚明这是真的。 偏偏玉器这种东西,自从出了块受命于天的和氏璧,就和皇权有了若有若无的联系。 为防万一,贾母对宝玉极为溺爱,平日里只教他读诗词歌赋,四书五经都是顺带的。正好宝玉自己也不爱那些正经 书,每次贾政逼他读书,都是贾母护着才糊弄的过去。 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把贾宝玉养成个只知风花雪月的废物。以免将来太有出息,被政敌扒出通灵宝玉的事大做文章,连累家族。 偏偏这贾宝玉生来就有些痴病,不爱去书房,爱在内帏厮混;不喜欢年长的嬷嬷抱,天生就喜欢年轻漂亮的小丫头,还喜欢吃人嘴巴上的胭脂。 及年岁稍大些,更是说出了一篇极为混账的话:“女儿家都是水做的骨肉,男人都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家就觉得清爽,见了男人便觉浊臭逼人。” 简直没有半点能干正经事的样子。 他父亲贾政是气得三尸神暴跳,若不是老母亲拦着,早把这孽障打死了。 可对贾母来说:不干正事?那好啊,最好一辈子都别想起来干正事。 贾母越发护着他,见他年纪还小,也纵着他在内帏厮混,阖家上下只把他当个姑娘养。 但贾家人能纵容,不代表别人家也要跟着纵容。 自从黛玉七岁之后再到贾府做客时,仍在贾母房中见到贾宝玉。且他们姊妹一起玩耍说笑,贾宝玉非要凑过来之后,回家就告诉了父亲林如海。 林如海是不会直接跟一个孩子计较,却会在贾政面前说些礼仪、端正、修养、齐家的话。 贾政自己是个读书不成的,生平最仰慕的就是读书人。林如海乃是探花郎,说是全天下最会读书的那一撮人,半点不为过。 得了林如海近乎明示的一篇话,贾政羞得面红耳赤,回家之后就让人把宝玉提到了书房,拿着戒尺一顿好打。 若不是底下人报信及时,贾母并王夫人赶了过来阻拦,那一回八岁的宝玉就要废了。 从那以后,贾宝玉对上林黛玉的时候就有些发怵。 可贾宝玉身上的灵气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林黛玉这等钟灵毓秀之人,天然便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因而,前后只过了不到两个月,他就安抚好了自己,等林黛玉再登门时,仍旧陪着笑脸往黛玉跟前凑。 自那以后,仿佛形成了一个循环:林黛玉在贾家遇上贾宝玉,就回家告诉父亲;林如海便去找贾政说话;贾政得知之后,便把贾宝玉收拾一顿;贾宝玉心生怯意,但又很快把自己哄好…… 因而听了母亲的话,黛玉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爹爹又去找二舅舅说话了?” 贾敏也无奈地摇头:“宝玉这孩子……也真是的,叫人说他什么好呢?” 其实认真论起来,无论是贾敏还是林黛玉,都不讨厌贾宝玉。 贾宝玉虽然在自家时有许多惊世骇俗的言论和行径,但在人前一向十分知礼。遇上了相貌出众者,又惯会做小伏低。 试问一个长得好,又能放下身段哄你的人,谁能讨厌的起来? 林黛玉之所以对他退避三舍,就是在明确地向贾家表明:两家这一代不适合联姻,我与宝玉更是毫无可能。 她将来必然是要招赘的,可自贾珠死了之后,王夫人膝下就只剩下宝玉这一个儿子。虽然还有个贾环,却不是她亲生的,到底隔了一层。 就算林家愿意,王夫人又如何肯让唯一的儿子入赘? 双方的诉求南辕北辙,与其事到临头闹得不好看,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掐断源头。 双方父母都不愿意,家母知道自己这一头热维持不了多久,干脆也就放弃了。 自从贾母放弃了让宝玉和黛玉联姻之后,王夫人对黛玉的态度一下子就好了许多。 毕竟她又不傻,她敢欺辱在她家寄居的孤女林黛玉,却不敢对父母双全,父亲还是高官的林黛玉如何。 再者说了,她还做着贾宝玉将来为官作宰,替她挣凤冠霞帔的梦呢,又怎么会替儿子得罪这现成的人脉? ===== 林黛玉派的心腹雪雁到晋王府送信,言明了明日不能赴会的原因。 佩瑶遗憾道:“随顾园的荷花正是开的最好的时候,黛玉不能一起去看,实在是可惜。” 让人赏了雪雁一两银子,就打发她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贾敏命厨房做了好几样林家的特色点心,命人送到晋王府,给小姐妹们宴会上摆盘。 奉命去送东西的还是雪雁,佩瑶道了谢,又写了个题目让她带给黛玉:“这是我拟下的诗体,限的韵律也都写在上面了。你家姑娘虽然不去玩,好歹把诗做了。不然姐妹们一起出诗稿,单少了她的算什么?” 雪雁接过来仔细收了,笑道:“郡主放心,奴婢一定把东西和您的话都带到。” 佩瑶笑着夸赞:“好丫头,我就知道你是个稳妥的。”又叫人赏了她一两银子,好生送了出来。 再说雪雁从晋王府回来,把佩瑶的话和那张纸给了黛玉。 黛玉正在梳妆,准备出门的衣裳,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观荷”,“品荷”两个题目,限的是“门”字韵,便挑眉道:“好偏的韵脚,难为她怎么找出来的。” 雪雁道:“郡主说了,韵脚是抓阄抓出来的。” “那就是天意了。”黛玉把纸递给银雀,“好生收起来吧,等我晚上回来做。” 对她来说,作诗就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有手就行。区区两首诗,虽然韵脚过于偏了些,也不过是稍微麻烦些而已。 银雀接过来仔细折好,找出一个绣着荷花的如意型荷包装了,压到了梳妆台下。 这边黛玉打扮停当,时候也不早了,便拜别了父母,登车往荣国府去。 马车一路穿过仪门,在内宅二门处停下,早已有贾家的仆妇抬着软轿等候。周围伺候的男仆早已被赶了出去,不会让黛玉被人冲撞半点。 来接黛玉的是贾母跟前备受器重的鸳鸯,黛玉看见是她来跟轿,很是诧异。 但鸳鸯脸上笑眯眯,半点情绪不露,一路扶着轿子进了荣庆堂,又亲自把黛玉扶了出来,于贾母的上房拜见。 “外孙女黛玉,给外祖母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都是自家骨肉,做什么弄这些虚礼?” 贾母根本不等她拜下去,就一叠声地吩咐扶起来。鸳鸯赶紧从命,搀着黛玉的手不让她多礼,扶着她在贾母身前的脚踏上坐了。 “你最近怎么样?前几天听说你着了暑气,偏你人又在宫里,我除了叫人送些药膏、药 油过去,也只能在家里干着急。” “老祖宗不必担忧,我已经好全了。”黛玉歪头一笑,依偎着贾母撒娇,“宫里的太医们个个医术超群,哪能治不了一个小小的暑气?” “那就好,那就好。”贾母怜爱地在她身上摩挲,眼睛往左右看了看,鸳鸯会意,摆手让小丫他们都出去了,只留下几个心腹伺候。 看这场景,必然是有事。黛玉也没多言,就等着外祖母说事。 果然,把闲杂人等都打发出去之后,贾母便道:“其实今日叫你来,也不全是老婆子的意思。我虽然想念外孙女,但也知道你如今不比从前,又得读书,又得经营同僚之间的关系。 是你二舅母,三天前她妹妹带着一双儿女进京,本是要投奔王家去的,但王子腾点了九省点检的缺,三个月前便出京巡边去了。他们家的女人就此闭门谢客,不接待外人。” 说到这里,贾母忍不住撇了撇嘴,淡淡道:“他们娘儿三人无处可去,就投奔到了咱们家门首。你二舅母带着来见我,话里话外都是他们孤儿寡母的,老婆子也不好把人往外赶。” 黛玉敏锐地从贾母的语气里察觉到了什么,问道:“怎么,莫不是这母子三人有什么不妥?” 第136章 贾母平日最是热情好客,若非对方身上带着事,才来家的客人,不会是这种态度。 第127章 传闻中的薛大姑娘当着亲…… 当着亲外孙女的面,贾母自然不会替王氏姐妹隐瞒。 实际上她特意派鸳鸯把黛玉接过来,为的就是警告王夫人,让他们姐妹两个收敛些,别把主意打到黛玉头上。 见自己三言两语,黛玉便已察觉出不对,贾母脸上才算是露出了笑影,搂着外孙女冷笑道:“论理说来者是客,人家又才住了两三天,做主人的不好编排客人。但这客若是恶客,也就另当别论了。” 林黛玉从贾母怀中抬起头,满脸都是疑惑之色。 贾母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这才娓娓道来。 却原来,王夫人这个妹妹嫁入了金陵薛家,本是巨商富贾,又和贾史王三家勋爵联络有亲,生意做得更大。 甚至借着贾家做江南织造时的门路,搭上了内务府,替内务府供货,没少从中渔利。 奈何他们家着实有命无运,这位薛姨妈的丈夫早逝,只撇下她和年幼的一双儿女。 那个女孩贾母一时看不出什么,只知道生得端庄貌美,行事说话也颇有章法。 如果是在平时,贾母最喜欢漂亮伶俐的女孩子,少不得日常招在身边说话。手里的好东西随便露出去一点,就尽够他们受用了。 奈何,因为薛大姑娘有个不靠谱的哥哥。 她哥哥姓薛名蟠,表字文龙,虽生得痴肥些,看五官倒是不丑。 名字模样都不差,奈何内里却是个草包,自幼便不学无术,专一在吃喝玩乐上下功夫。他父亲在时还能管束一二,丧父之后变成了没笼头的马,可着劲儿地撒欢。 薛家的宗族人脉都在金陵,按理说他们母子三人留在金陵,有王家做威慑,薛家那些族亲也不敢太过欺凌,怎么着也比投亲靠友、寄人篱下强。 俗话说得好:物离乡贵,人离乡贱。 若非万不得已,谁愿意背井离乡? 只因那薛蟠看上了人牙子手中的一个丫头,不知那人牙子原是个拐子,那女孩本是拐来的,还要一货卖二主。先卖给了一个姓冯的子弟,又卖给了薛蟠。 两家到底闹了出来,还闹上了公堂,都不要银子,只要那丫头。 按理说先来后到也罢,好生商议也行。哪怕仗势欺人呢,那冯家后生自己不怕,家里还能没个年长的劝着? 薛蟠却不是是仗势欺人,他带着一群人,把那姓冯的给打死了。 正所谓:人命关天。 就算像贾家这样的打死了家里的下人,官府那边要好生打点,下人家里也要多多安抚,才能了账。何况是薛家?何况打死的是良人? 薛姨妈为了避祸,就打着送女儿参选的名头,匆匆变卖了金陵的产业,带着一双儿女来到京城。 原本是想投奔娘家哥哥的,毕竟这些年薛家也没少给王家送钱。 但兄长王子腾奉命巡边去了,她在闺中时和嫂子的关系又不好,嫂子一句闭门谢客就把她拦在了门外。 无奈之下,母子三人只能转头投奔姐姐的婆家荣国府。 黛玉的眉头皱了起来,确认道:“外祖母是说,薛家那位大公子打死了人命,却丢下官司跑了?” 不怪她对此事敏感,林如海是探花出身,身为一甲进士,科举之后便直接进了翰林院。后来又点了巡盐御史,御史本就有风闻奏事之责。 她自幼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的,对这种事情本就格外看不惯。 再有如今朝堂上因女子入朝一事,在某些方面形势十分微妙。一众京官都夹紧了尾巴做人,外官竟然敢干出这种徇私枉法的事来。 黛玉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当做没听过。 听见她这样说,贾母微微一怔,暗道:坏了,忘了我那女婿是御史出身了。 她也知道外孙女既然知道了,回家之后必然会告诉女婿。而女婿一心效忠圣人,也不会因为她的劝说就当不知道。 贾母的心思一瞬间转了好几个圈,最后还是若无其事地搂着外孙女说体己话,但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今日过后,就赶紧勒令王夫人,让薛家人尽快搬出去。 他们收留亲戚可以,也不怕亲戚常住,反正家里屋子多。但若是被亲戚身上的官司连累,那就大可不必了。 祖孙让人正在说笑,迎春带着探春和惜春姐妹来了。 探春最爱说笑,双方相互见过了礼,她便指着黛玉笑道:“我就知道,只要老祖宗去了帖子,林姐姐一准早早就来了。刚才我和二姐姐和四妹妹说,他们还不信呢。” 迎春掩唇一笑,并不言语。惜春则是直接坐到了黛玉身侧,细声细气地问:“前儿我听说林姐姐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她一向性情清冷,也只是对几个姐妹关心几分,旁的哪怕是听亲哥嫂,她也是不假辞色的。 但林黛玉分明记得,贾珍的继室尤夫人刚进门的时候,惜春对这个嫂子态度也是不错的。 后来忽然有一天,她就变了。尤夫人再派人接她回去,十次里有七次惜春都推辞。剩下那两三次虽然跟着回去了,但也不在东府过夜,用了午膳就回来。 次数多了,尤夫人也看出了她的疏离,哪怕时常来奉承贾母,却不再提接惜春回去的事。 虽然不清楚具体的内情,但林黛玉了解惜春的为人,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疏远嫂子。 至于内情具体是什么,既然惜春不想说,那她也不会多问,只是日常多怜惜几分。 惜春也是个有感知的人,谁真心对她好又岂会不知道?因此,她待林黛玉也越发亲近。从贾母口中得知黛玉病了,她就一直挂心,今日见了迫不及待就问了出来。 黛玉笑道:“本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着了些暑气而已。宫中太医都是圣手,郡主请来一位姓周的,替我开了两帖药,喝完就大好了。妹妹不必担忧。” “那就好。”惜春的神色放松了下来,但只这一句话,再多的就没有了。 好在姐妹几个都熟悉她的性情,知道是天性清冷,并非有意冷场的。 这时,小丫头们端了茶来,探春笑着说明了来意:“前几天,我们在家商量着要起一个诗社,请了大嫂子和琏二嫂子坐庄。 起诗社么,就是人多了才热闹。正好大嫂子的两个妹妹,还有太太的外甥女薛大姑娘都在。 还是四妹妹说,林姐姐和二姐姐都在上学,少了这两个人没意思。要等你们休沐时,大家一起才好。 好在两位姐姐休沐的时间都是一样的,不然这人一时半会儿还凑不齐呢。” “起诗社?”林黛玉奇道,“怎么忽然想起要起诗社了?再者咱们姐妹一处玩耍,单把宝玉闪在一边,他能不闹?” 其实黛玉是在问:你起诗社不带着宝玉一起,二舅母那边能没意见? 探春名义上虽是王夫人的女儿,但毕竟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到底隔着一层。 日常探春在王夫人跟前侍奉,十分地殷勤小心,就怕哪里做得不到,惹得嫡母不喜。 又因贾珠病逝,王夫人对宝玉看得越发要紧。探春自然紧随王夫人的脚步,虽然是妹妹,日常却像个姐姐一样照顾宝玉。 而且王夫人这人的性格有缺陷,她一方面不喜欢宝玉在内维斯混,一方面又不允许姐妹们忽视了宝玉。 探春夹在中间,时常左右为难,真难为她这么多年是怎么周旋下来的。 听见黛玉的话,探春的脸色微微一变,很快又遮掩了过去,若无其事地说:“太太说宝玉一年大似一年,该读些正经书了。姐妹们的闺阁学问不是他该学的。” 听见探春转述王夫人这一段话,不止林黛玉觉得惊奇,就连贾母都不免侧目。 原因无它,只因这么有条有理的话,实在不像王夫人能说出来的。 似是看出两人的疑惑,探春不紧不慢地说:“姨妈家那位宝姐姐,着实是个妙人儿。” 祖孙二人了然:看来,都是那位薛大姑娘劝谏有功。 林黛玉倒是对那位闺名宝钗的薛大姑娘生出了几分兴趣。想到先前探春说的,薛大姑娘也要参加诗会,心下便不着急,只等着诗会上再见。 于是,她便问起了李纨的两个妹妹:“方才听三妹妹说,珠大嫂子娘家的两个妹妹也来了?珠大嫂子温柔娴雅,却不知他两个妹妹又是何等风采?” 探春便告诉她,来的是李纨的婶子并两个堂妹,大的叫做李纹,小的叫做李绮,个个知书达礼,具是闺阁宰相之才。 惜春冷不丁地说:“李家婶子带他们姊妹入京,为的是找一门好亲事。” 场面一时有些冷,迎春和探春都只是笑,不再开口。 还是贾母笑着点了点惜春的脑门,嗔笑道:“你这丫头,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是好亲事。” 惜春冷笑了一声没说话,等贾母推说乏了,让他们姐妹自在去玩儿,姐妹们出了上房,惜春便低声对黛玉道:“反正像我哥哥那样的,绝不是什么好亲事。” 第137章 黛玉忙伸出食指压在她的唇上,嗔道:“快别乱说话,让人听见了可怎么好?” 她往左右看了看,见迎春和探春手拉着手走在前面,好像并没有听见惜春在说什么,伺候的丫鬟离的也够远。 黛玉拉着惜春的手,边走边笑道:“今日我回去的时候,你就跟着我去吧。咱俩晚上说说话,等明日我就宫里去了,你喜欢在我那里住就多住几日,不喜欢就叫我娘把你送回来。” 她是客人,只偶尔来玩一次,待得不如意大不了就直接回家。 可惜春却是贾家的姑娘,说这话若是叫人听见了,传到贾珍耳朵里,往后的日子怕是更难过。 还不如把惜春接到自己家去,随便她爱说什么,说够了再回贾家来。 惜春脸上露出了笑意,仰头看着她点了点头。 第128章 薛宝钗见林黛玉举行诗会…… 举行诗会的地方在荣庆堂东边的花园,临着东次院,背靠梨香园。 梨香园在荣国府的东北角,原本是先国公贾代善晚年修养之地。后来贾代善逸一病没了,又做了停灵之所。 贾母年纪大了,对生死之事越发忌讳,在贾代善的灵柩被送回金陵之后,她就让人封了梨香园,以免睹物思人。 薛姨妈母子三人来了之后,王夫人要留他们长住,把府里空着的几处院落盘算了一遍,最合适的还是单门独院的梨香园。 姊妹四个两两并排,说说笑笑走到了花园里的千秋亭里。探春分派小丫头们去请人。 没过多久,离得最近的薛宝钗先来了,笑着和三春见礼,又问黛玉:“想必这位就是林姑娘了。” “小妹林黛玉。”黛玉还了礼,也笑着问,“想来这位就是薛大姑娘了?” 两人相视片刻,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薛宝钗上前挽住林黛玉的手,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奇道:“我与妹妹分明是头一回相见,怎么觉得有些面善?” 话音刚落,林黛玉和三春就都笑了起来。 薛宝钗一脸茫然,不解地问:“你们笑什么?可是我说错了话?” 探春忍着笑上前,一手拉住一个,请他二位上座,笑着对宝钗说:“刚才宝姐姐说的话,宝玉也曾说过。你们两个都觉得林姐姐面善,也不知究竟是谁和谁心有灵犀?” 众人本来已忍住了笑,听她这么说,又笑了起来。薛宝钗反应了过来,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却不知,还有这等事?”薛宝钗看向林黛玉道,“大概林妹妹生得实在是风流标志,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欢喜,只恨不能早早相识呢。” 一句“林妹妹”,自然而然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惜春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宝姐姐说得是。” 众人才止住笑,又被她逗得笑了起来。 玩笑过一阵,众人在千秋亭落座,就见青色的石桌上摆着一盆紫薇花。 那花高约三尺,卵状叶子铺陈在下,粉、白、紫三色花朵招摇其上。有的花朵已全开了,有的却还半含半露,虽是同株而生,却是姿态各异。 探春对黛玉道:“林姐姐,这盆花是宝姐姐养的,离开金陵时也舍不得,仔细养护着带到了京城。也亏得她细心,千里迢迢的带过来,也没让这花有半分折损,没几天就开得这么好了。” 林黛玉笑道:“爱花惜花之人,从不以侍弄花草为苦。说不得对宝姐姐来说,照顾这盆花,正好缓解旅途寂寞。” 李纹和李绮都是江南女子,骤然跟着母亲离开家乡,说是来京城探亲,其实他们心里明白,寡母是怕他们在故乡无人撑腰嫁得不好。 故而带着他们到了京城,以探望大姐姐的名义投奔荣国府,要借荣国府的势,为二人都谋个贵婿。 这次离乡,很可能永远都回不去了。 如今看见从家乡来的花卉,当真是百感交集。看着这盆紫薇花,就像是看到了故乡那湿热却格外灿烂的夏日。 听了黛玉的话,李纹忍不住点了点头,赞同道:“林姑娘说得不错,爱花的人怎么会觉得照顾花苦呢?” 薛宝钗笑道:“你们快别夸我了,我就实话说了吧,今日这盆紫薇花就是诗题。不拘你们做诗也好,做词也好,填小令也罢,好歹每人做出一两首来。” 提起作诗,迎春和惜春就有些意兴懒散。 姐妹二人虽也读书,学的更多的却是四书五经。至于作诗,也只会切合格律,做些应制的颂圣诗,那是应付科举用的,用做姐妹之间的玩乐,未免太过匠气。 见惜春微微撇了撇嘴没说话,迎春更是一边听众人说话,一边拿针穿茉莉花玩,林黛玉便笑道:“若是不限格律有什么意思?” 薛宝钗正要说话,就见林黛玉给她打眼色,顺着黛玉的目光看到了迎春和惜春,她立刻恍然大悟,闭着嘴把话咽了下去。 也是她一时糊涂了,对于精于诗词的人来说,不限格律更好发挥,也更容易做出脍炙人口的名篇。 可对不爱诗词的人来说,依照格律来写,相对来说更容易些。 见薛宝钗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林黛玉微微一笑,起身拿着笔,饱蘸浓墨,在洒金花笺上一挥而就。 写完之后她搁下笔,笑道:“今日若非外祖母接我过来玩,我就要应了怀嘉郡主的帖子,到随顾园赏荷去了。 不过我人虽没去,郡主却命人送了几个诗题,并限韵一起给了我。咱们今日索性就借借郡主的光,就用郡主限的韵,写荷花题目吧。” 众人都凑过去看,见纸上只写了限“门”字韵,并不见题目。 探春便问:“林姐姐,郡主出的题呢?” 林黛玉道:“今日出席郡主赏荷会的,不是我在尚书房的同窗,就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几位才女。他们每次参加盛会,都会把作下的诗词汇集成册,刊印出来,或自己收藏赏玩,或送给相熟的人。咱们自己写着玩儿的,就别和他们撞题了吧。” 在场众人没一个傻子,都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薛宝钗道:“那咱们就自己拟几个题。林妹妹,劳烦你把郡主拟的题写出来,好歹咱们别撞了。” 林黛玉便另拿了一张纸,把佩瑶拟的几个题写了出来。 就在这时,贾琏房中伺候的丰儿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个小丫头提着食盒。 迎春问道:“你们奶奶呢?说好了替我们坐庄,怎么这时候还没来?” 丰儿一面吩咐小丫头把食盒里的东西摆出来,一面回话:“我们奶奶正在大奶奶房里,两人一起说话呢。她说自己也不擅长作诗,干脆就不来献丑了,叫我送几样熟食来给姑娘们下酒。” 王家主支这一代只有王仁一个男丁,却十分不成器。自从王熙凤做了郡主的伴读之后,王子腾便下定决心要培养王熙凤,当然不会放王熙凤嫁出去。 他在和嫡支出了五服的旁支里,选出了一个性情温和绵软的儿郎,与王熙凤做了赘婿。去岁王熙凤已生下一个女孩,因是七月初七生的,乳名就叫巧姐。 虽有“同姓不婚”的规矩,但若是给女儿招赘,很多大家族都更加倾向于找出了五服的同族。 不管血脉怎样远,大家毕竟是一个祖宗,家产和人脉都比便宜了外人强。 再说贾琏这边,这一世他生母健在,自然不会让他娶王家的女儿。 如今这位琏二奶奶,乃是张家世交的女儿宋芳菲。 宋家也是书香门第,宋芳菲自幼跟着父母学了一肚子经世致用的学问。本朝和前朝名家做的八股文,她肚子里记了有七八百篇。家族历代中举之人的策论,更是不知道读了多少。 她又精通律法,各朝律例会典不说倒背如流,也是记得滚瓜烂熟。 只是有一样,她对诗词歌赋等玩乐之学不怎么精通。她平日里喜欢的是破题作文,和同学经典的迎春很能说到一起去,与喜欢诗词的探春就不大能聊了。 不过,她自己不喜欢做诗,却并不反对别人作诗取乐。 得知几个小姑子和亲戚家的几个女孩子要结诗社,她更是当场就拿出了二十两银子交给迎春,叫她领着姐妹们好生玩耍一日。 迎春问了探春,得知做一次诗社五两银子就尽够了,就先拿出五两给探春,叫她做诗社的总负责人。 “咱们的诗社也不只做一次,剩下这些就在我这里存着,下次再结社时,就不必再麻烦二嫂子了。” 至于另一个挂名的李纨,她是个带儿的寡妇,谁也不会真要她出钱。 只是她娘家两个妹妹都要参加,她却真的一点表示都没有,不免叫李纹和李绮姐妹心里犯嘀咕,私底下和自己的母亲说她太抠门了些。 李婶娘笑着捏了捏小女儿的脸颊,嗔道:“快别说这话了。这府里是个什么样,你们这几天也见识了。 底下的奴才都生了一双富贵眼,做主子的若没有银钱打赏,说是寸步难行也不为过。 第138章 你大姐姐一个月才几个钱?她又要养儿子,平日里要用人、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若不俭省些,怎么支撑得下去?” 姐妹二人本是客人,又是小辈,对这些人情世故是没怎么在意的。 如今听母亲一说,才明白大姐姐这个寡妇的处境,顿时觉得羞愧起来,再也不提这回事了。 听了丰儿的话,探春玩笑道:“就她会躲懒。罢了,罢了,就看在这些东西的份上,我们就不和她计较了。” 众姐妹笑着去看宋芳菲叫人送来的东西,却是一碟鹿筋、一碟糟鹅掌、一碟干香肉脯、一碟水晶猪皮。这四样是荤的。 还有四样素的,分别是盐水花生、干炸豆干、什锦笋干、卤鹌鹑蛋。 除此之外,还有一壶金华酒,并一壶惠泉酒。 因紫薇诗社改做了荷花诗社,迎春早吩咐人把那盆紫薇花好生挪了下去。此时石桌上满满当当的,大半都被下酒菜给占据了。 探春便命人另抬了一张桌子过来,把笔墨纸砚全部挪了过去。 见他们这边安排停当,丰儿便告退了。 众人先饮了几杯酒,每人拟了两个题目。做诗的事倒是不急,在花园里开诗社,本来就是以玩乐为主。 一直到了下半晌,大家陆陆续续都做了一首或两首。薛宝钗帮着探春把诗稿收集起来,两人非常默契地拿到了林黛玉面前,请她一起品评。 第129章 薛宝钗的选择林黛玉一篇…… 林黛玉一篇一篇都认真看了,若论文采风流、用典精妙,当推薛宝钗和贾探春为首。可若比在科场上的造化,却是迎春的最切题。 她把三人作的各选了一首出来,和自己作的那两首放在一起,准备带回去送给佩瑶等人看看。若是大家都不反对,就把这两首诗也一起选进诗集里。 探春和宝钗虽早明白黛玉那番话的意思,如今见自己的诗真的被选出来了,还是不免有些激动。 特别是薛宝钗,她早通过父亲知晓京城的变化,却也明白自己一个商户女,哪怕是皇商,短时间内也很难找到门路入朝为官。 如果自己做的诗能入了郡主的眼,她也就不必把家里的希望都放在不成器的兄长身上了。 眼见天色已晚,林黛玉先去见了两位舅母,又拜别了老太太,禀明了要带惜春回家住几天的事,就和惜春一起回去了。 回家之后,她并没有立刻把自己的诗送到晋王府,而是好生收在书箱里,第二天带到了尚书房。 她不送诗过去,佩瑶自然要问是怎么回事。 林黛玉笑道:“我昨天去了外祖母家,她家里来了好些亲戚,里面的几位年轻姑娘,个个都是才女。 姐妹们凑在一起玩耍,起了兴致要办诗社,却又没个好的题目。我索性就提议做荷花诗。大家做完之后,我选了几首极好的,你们也看看。” 说着就把迎春三人的诗拿了出来,自己的也拿出来放在一边。 以佩瑶为首的贵女们,把迎春三人的诗传看了一遍,都点头说写得不错。可是等真正评价的时候,却又分成了两派。 一派觉得该是迎春为首,一派觉得应推宝钗为魁。双方各执一词,说得还都挺有道理。 至于原因,自然是评判标准不一样了。 看好迎春的,都是以科举取试为标准的;支持宝钗的,纯粹以文学功底为标准了。 佩瑶问道:“这两位贾姑娘我知道,都是你母族的表姐。这位薛姑娘倒是第一次听说,也是你的表姐妹?” 林黛玉道:“也算是吧。她是我二舅母亲妹妹的女儿,若按照辈分算,我该喊她一声表姐。” “一表三千里。”徒明珠犀利点评。 黛玉忍着笑点头:“这么说倒也没错,的确是远房亲戚了。” 时下虽有句俗语:娘亲舅大。 可舅舅是亲人,舅母却时常被看成外人。薛宝钗是她舅母那边的亲戚,简直是远房里的远房。 佩瑶道:“这位薛姑娘的文采是不错,从诗文里也能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现状很是不甘心。玉儿,你拿她的诗文过来,是有引荐的意思?” 她可不相信,平白无故的,林黛玉会拿一个不相干之人的诗文来尚书房。 “果然瞒不过郡主。”林黛玉笑道,“昨个之所以去外祖母家,有大半的原因都在这位薛姑娘身上。是她撺掇了二舅母,让二舅母请我的外祖母出面给我下了帖子。” 在场的都不是一般人,自然不反感会是心机手段的人。他们只关心一点,那就是林黛玉对这个人的感官。 林黛玉也不卖关子,直言道:“这是个聪明人,很懂得审时度势。一开始她和我说话 还带着隐晦的试探,但很快就意识到我不喜欢拐弯抹角。她只纠结了很短的时间,就决定有话直说了。” 昨天在荣国府做诗会,大家也不是只作诗了,赏景逛花园子也在项目之内。 薛宝钗就趁着这个机会,和林黛玉单独相处了一会儿。 她先是向林黛玉坦白自己撺掇王夫人的事,然后就直接说了缘由:她想入朝做官,哪怕从底层小官做起。 但他们薛家没有门路,王家那边的态度十分冷淡,显然也不愿意帮。 至于荣国府,若她是个男人,稍微考个举人功名,借荣国府的人脉安排一个官职并不难。 奈何上天把她生成了女子,自有科举以来,就没有哪朝哪代允许女子参加的。她身上没有功名,又是女儿身,莫说荣国府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就算有,也不会花在她的身上。 所以,她就把主意打在了林黛玉身上。 林黛玉,是薛宝钗唯一能够得着,又有能力让她实现目标的人。 当时,林黛玉也明确向她表示了:女子入朝本就不易,而你哥哥薛蟠不但打死人命,还出逃在外。有这么大一个把柄在,你就算侥幸得偿所愿,也会很快被人以此为借口踩下去的。 听她说到这里,众人都恍然。 于素撇了撇嘴,带着几分玩味说:“她家里既然有这等事,还好意思求到玉儿头上,是真不懂呢,还是把玉儿当冤大头呢?” 佩瑶的四个伴读里,性情最宽厚的是胡艺,嘴巴嘴不饶人的,就是于素和林黛玉。 听见于素的话,众人都有些无奈。最年长的徒明珠轻轻拍了她一下,嗔道:“往后真见了这位薛姑娘,你可少开口吧。” “我为何要少开口?”于素冷笑道,“你当我是傻子,这话当着她的面也说?” 她那理直气壮的样子,引得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林黛玉道:“她虽有些心机,为人却还算坦诚。反正话我已经跟她说明白了,能不能舍了她那个草包哥哥,就看她自己怎么选了。” 如果选择保薛蟠这个哥哥,那他们一家就赶紧离开京城回金陵去,她入朝的事再也休提;如果她选择为了家族和前程大义灭亲,虽然会让人觉得过于冷酷,日后于仕途上未必无意。 敢于大义灭亲的人,最适合做御史。 而本朝升迁最快的,除了翰林出身的,就是御史出生的。 也正因为见过了薛宝钗,林黛玉昨天回家之后,并没有直接把薛蟠的事告诉林如海。 她想给对方一个机会。 佩瑶意味深长地说:“这可不好选呀。” 毕竟薛宝钗和他们这些人不一样,他们虽然也自小接触礼教,却也从小就知道,自己在尚书房学的是为官之道,心中天然就更多几分底气。 而薛宝钗是完全在礼教森严的环境里长大的,对她来说,舍弃薛蟠不仅仅是大义灭亲,更是背弃自己从小学的男尊女卑和三纲五常。 这一点林黛玉当然明白,也正因为明白,她才决定给薛宝钗一个选择的机会。 若是薛宝钗能冲破礼教的束缚,不以男尊女卑为念,不说别的,这些出身尚书房的贵女们,日后有机会定会拉扯她一下。 ===== 转眼又过去了五天,到了上书房的休沐日。 上次大家做的诗,并迎春、探春、宝钗的那三首,都已经编辑成册印刷了出来。给他们三个的样刊,都一并送到了黛玉这里。 林黛玉本是随意翻看了一下,却发现了一首很特别的诗,不由了出来: “碧叶田田隐古村,粉荷摇曳对柴门。 淤泥纵染花依旧,科考难容璞玉存。 墨守陈规迷仕路,才高八斗困闺门。 何时科举新风起,俊彦如莲绽丽魂。” 念完之后,她深深吸了口气,才看向这首诗的作者:关玉荷。 关玉荷,翰林院侍讲学士关敏之女,也是京城著名才女之一,今年二十五岁。 原嫁于寒门进士张超,三年前新寡,因膝下无儿无女,就被父母接了回来,如今在娘家居住。 她是京城几位有名有姓的才女里,性情最为孤高的一位,能做出这样的诗,林黛玉一点都不意外。 第139章 让她意外的是,作为诗会的主持者,怀嘉郡主佩瑶,竟然真的把这首抱怨科举不公的诗收录了进去,还刊印了出来。 凭借这几位才女的名气,只要这诗集拿到书坊去卖,少说也能卖出三四千册,影响力不可谓不大。 一个女子写诗讽刺科举不公,原本不算什么事。可在这种男女权利较量的敏感时期,意义可就特殊了。 难不成,是郡主得到了什么内部消息,故意为之? 想到这里,林黛玉坐不住了,正要让人备车去晋王府拜访,忽然听人来报:“大姑娘,薛大姑娘来了。” 薛宝钗?她这么快就做出选择了? 林黛玉道:“快请进书房去,我换了衣裳就来。” 片刻之后,两人在书房相会,薛宝钗先行施礼,用的却不是女子常用的万福礼,而是拱手作揖。 林黛玉笑着还了礼,叫人把残茶撤下去,重新沏茶来。 两刻钟后,薛宝钗告辞离去。比起来时的神情沉重,走的时候,她仿佛卸下了什么包袱一般,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 把薛宝钗送走之后,黛玉便叫人套车,直接去了晋王府。 佩瑶接住她,笑道:“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来,一直在家等着你呢。” 林黛玉嗔道:“你不是好人,这种事情该早些告诉我才是。你是不知道,我可是吓了一大跳。”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内院,先去给王妃请了安,才去了佩瑶的书房。 “今日大郡主不在家?”林黛玉问。 佩瑶道:“我姐姐如今在太常寺任职,马上就要夏日大祭了,她这些日子忙得很,这早晚哪有空在家?” 第130章 林黛玉问罪徒佩瑶进了书…… 进了书房坐定,佩瑶把人都赶了出去,还特意吩咐了:“三姐,你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也不许人在外窥听。若有人敢违背,立刻禀报了母亲,全家打发到庄子上去。” 见她神情少有的严肃,尤三姐不敢怠慢,正色应喏。带人退出去之后,就像门神一样守着,目光如电,扫视八方。 清理了闲杂人等,黛玉就把揣在怀里的《随顾园赏荷集》拿了出来,翻出关玉荷那首诗推到佩瑶面前。 “郡主可知,放任这首诗流传出去,将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我当然知道。”佩瑶容貌尚且稚嫩,却从内而外透出一股桀骜之气,眼神里尽是蔑视,“这种事情,早晚而已。不是吗?” 自从当今圣人起了心思,允许宗室贵女和官员之女以尚书房为跳板入朝之后,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世间女子不会止步于此。 对于代表正统的科举,他们早晚会染指涉足。 “这不是闹着玩的,也不是靠着一腔意气就能成的。”林黛玉微微蹙眉,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佩瑶问:“你反对吗?” 林黛玉道:“我当然不反对,没有人比我更希望能在科场上与他们正面较量。可是,时机还不到。” 佩瑶忽然指着她笑了起来,弄得她满心茫然,不明所以,追问道:“这究竟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得了谁的授意?是皇后?是太子?” 她怕佩瑶年轻气盛,被有心人给当了枪使。 在不成熟的时机里闹出这种事,哪怕她是有爵位的郡主,朝堂上那些把科举视为最后“净土”的男人们,也会群起而攻之,扑上来把她给撕碎。 佩瑶的笑容更深了,提示道:“你可要再大胆点猜。” 林黛玉面色一变:“是圣人?” 见佩瑶点头,脸上仍旧挂着笑,林黛玉也被她给气笑了。 “徒佩瑶,你是不是傻?”黛玉气得咬牙切齿,“人家摆明了指个坑让你跳,你还真跳呀?” 佩瑶反问:“我有不跳的权力吗?” “那你至少也得和我们商量一下吧?明珠、阿艺、素素,咱们都是一起长大的,比亲姊妹还亲。你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还有没有把我们当朋友?” 正说着呢,守在门口的尤三姐大声禀报:“郡主,明珠县主、于姑娘和胡姑娘来了。” 林黛玉冷笑道:“都是来找你兴师问罪的,你敢见吗?” 说实话,她还真有点不敢。 佩瑶从小就胆大,这世上仿佛没有她害怕的事。 但有一样例外,那就是真情。 她害怕在自己不爱惜自己的时候,来自真心疼爱她的人的眼泪和责难。 “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啊,我还真以为你就是个铁壳王八呢。”林黛玉冷笑连连,更是不给她反悔的机会,拉开门对尤三姐说,“郡主请他 们进来,正要讨论新出的诗集呢。” 尤三姐和他们都是极熟悉的,也知道他们五人的关系有多好。因而不疑有他,应了一声就去请人了。 佩瑶倒是有心想拦呢,但面对似笑非笑的林黛玉,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没过多久,徒明珠三人就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双方才一照面,佩瑶还没来得及张开嘴,边听于素冷笑道:“郡主的好大的本事,把我们都蒙在鼓里,要自己去名留青史了。” 林黛玉在一旁补刀:“人家可是郡主,你们这么没规没矩的,见了连个礼也不行。仔细郡主娘娘把你们都发落了,改明儿再挑好的上来服侍。” 这可真是杀人诛心了! 佩瑶震惊地瞪大了眼,她根本没想到,黛玉一点不帮她也就算了,还来埋汰她。 徒明珠三人对视了一眼,齐齐对她行了个万福礼:“臣女给怀嘉郡主请安。” 万福礼,是女子闺阁中的礼节。自他们这些人入了尚书房之后,慢慢就摒弃了。 天子治国,以德为本,以礼为用。他们就是要先从礼仪上和朝堂上那些大臣们趋同,再慢慢争取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 朝堂上的空间是有限的,他们挤进去了,就必然要有别人被挤出去。别人不甘心,自然就要反击。 作为弱势的一方,他们唯有齐心协力,才不至于被早就占据了全部生态位的那一方打得节节败退。 这一点,他们都很清楚,似佩瑶这等天生心智超群之人,只会比他们看透得更早。 因而,虽说他们相处的时候,是有基本的尊卑之别。可实际上,他们都把彼此当成盟友,是政治上的盟友,也是志向上的知己。 若说林黛玉那一句话是杀人诛心,他们三人这个万福礼,就更是将她千刀万剐,类似于精神虐杀。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姐姐们,我只是不想连累你们,并没有别的意思呀。”佩瑶连连作揖赔礼,“我已经明白自己这件事办得实在糊涂,只求姐姐们看在我初心是好的份上,饶我这一遭吧。” 林黛玉和于素冷笑了一声撇过头去,打定了主意要给她个教训,根本不搭理她。 佩瑶把目光转向了堂姑徒明珠,徒明珠讪讪一笑,先看了看左边的林黛玉,又看了看右边的于素,最后满脸歉意地看向佩瑶,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在四个伴读里,徒明珠最为年长,她担任的一项是和稀泥的角色。像这种需要明确表达立场的时候,一般是不开口的。 佩瑶无奈,只得把目光投向了最为心软的胡艺,满脸都是祈求。 胡艺果然受不住她目光的哀求,装模作样地问:“咳!你说你知道自己事情办得糊涂,那你倒是说说,究竟糊涂在哪儿了?” 林黛玉和于素猛然转过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于素上前狠狠点了点她的额头,咬牙道:“哎呀阿艺,你怎么这时候了还帮她?” 胡艺讨好一笑,抓住她的衣袖轻轻晃了晃。 “好了,好了,真是拿你没办法!”于素恨恨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转向佩瑶时才又气势汹汹,“不过你也别想蒙混过关,要真的知道错了才好。” 佩瑶也不废话,连忙道:“我最大的错就是不该想着一个人承担。咱们早就说好的,共同的志向,要齐心协力,祸福与共。我不该违背这个诺言,往后绝对不会了。” 徒明珠问最难搞的两个:“玉儿,素素,你们怎么看?” 林黛玉气笑了:“你问我们怎么看?你们俩把好人都做完了,又来问我们怎么看?” 实际上,与其说他是在气佩瑶自作主张,不如说是知道她瞒着大家干了什么事之后,满心都是后怕,还有就是对后续的担忧。 诗集已经印出来了,也已经送到书坊上开始售卖,这时候再想收回来已经不可能了。 虽说当今圣人已经近乎摆明了车马,要支持女子入朝为官,可却始终没有在明面上说过一句这样的话。 作为天子,在这种事情上,他也不能明确说出来。 这一点林黛玉能理解,于素他们也都能理解。为人君者,就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给自己留下转圜的余地。万一事有不谐,可以立刻推出一个替死鬼平息众怒,保住帝王的颜面以图日后。 第140章 可理解归理解,当这个潜在的替死鬼变成自己的至交好友时,他们很难心平气和。 这种心态徒明珠与她等同,自然知道她能说出这种话来,已经有软下声气的苗头了,如今只差一个台阶。 而徒明珠,一向就是那个给别人台阶的角色。 于是,她指着林黛玉,对三人笑道:“瞧瞧,瞧瞧,咱们玉儿这张嘴呀,一向是谁也不饶的。我本以为缩着头就能躲过一劫,哪知道不过是多了一句话,火就烧到自己身上。” 林黛玉没忍住,“噗嗤”一笑,扑上前去要去撕她的嘴。 众人人连忙拦住,打闹说笑了一阵,先前那股恼怒,才算是彻底消弭干净。 佩瑶自己去开了门,吩咐守门的尤三姐:“去让他们重新上茶……不,在前面卷棚里摆下一桌好菜,再开库房取一坛上好的杏花酿,我要好生与几位姐姐赔礼。” 见他们终于和好了,尤三姐大大松了口气,欢天喜地地应了,一边往后厨走,一边一迭声地吩咐下去,声音清脆爽利,叫人听了就觉得痛快。 胡艺道:“三姐这几年跟着你,也学了不少的眉高眼低。我看她在读书上虽然平平,办起事来却极有章法,将来你可不能亏待了人家。” “那是自然。”佩瑶道,“咱们要办的是亘古未有的大事,自然要把盟友搞得多多的。三姐是个人才,不但你能看出来,我心里也清楚。这样的人才放着不用,那不成傻子了?” 于素嗤笑:“你不本来就是傻子吗?” 林黛玉接口:“她可是一点都不傻,但聪明人办起傻事来,可比傻子厉害多了。” 佩瑶满脸无奈地告饶:“两位姐姐,两位好姐姐,这件事就翻了篇儿吧。” 于素冷笑道:“哪有那么容易?一会儿摆好了酒,你先自罚三杯再说。” 佩瑶松了口气,笑道:“这个好说。我不但要自罚三杯,还要敬姐姐们几杯,好好赔礼。” 第131章 又争又抢不多时,尤三姐…… 不多时,尤三姐来请,说是卷棚那边已经收拾好了。 众人移步过去,佩瑶果然先自罚三杯,又分别敬了四人,才算是坐下来安生吃酒,依旧叫三姐守门。 酒过三巡,四人问起了这件事的起因。佩瑶也不打算再隐瞒,便告诉他们,圣人是在她去向太后请安的时候,用言语暗示的。 “他暗示了你就敢做?”于素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佩瑶道:“如今对咱们来说,正是最要紧的时候。若不让圣人看看咱们都是能担事的,后续的一切就都别再想了。 咱们就老实退出上书房,听从父母之命,嫁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安安稳稳相夫教子,只在偶尔喘气的时候,才透过那四四方方的院子,看一眼那同样四四方方的天空吧。” 一席话说得让人胆寒,也让四人彻底哑口无言。 佩瑶的目光从四人身上扫过,正色道:“家母有一句话,我一向深以为然,今日盼与诸位共勉。” 四人忙做洗耳恭听状。 佩瑶一字一句地重复道:“真正稳固的权力,都是通过斗争争取出来的,不是靠别人施舍让渡。 靠别人施舍的权利,主动权始终在别人身上。人家今日能给你,明日自然就能随手收回去。” 众人都不由精神一振,仿若醍醐灌顶,又像是拨云见日。 自从佩瑜那一批尚书房学生入朝之后,对于这个道理,其实他们隐隐约约都有所明悟。只是没有一个人像瑶光一样,能这么一针见血地说出来。 徒明珠叹服道:“王妃当真是 个奇女子,怪不得这么多年,晋王殿下对她始终如一。” 佩瑶闻言不禁冷笑:“我爹只守着我娘一个,这王府内外也都是我娘做主,不是因我爹想什么,而是因为我娘又争又抢。 对那些束缚女子的礼教,我娘从来都嗤之以鼻。她自己不信,也不让我和姐姐信。在她看来,信了那些礼教的女子,都是被人卖了还被帮人数钱的傻子。” 就算迫不得已要被人卖了,也得弄清楚自己被卖了个什么价。 她的话,众人都听进去了。没说出来的那些,大家也都明白了。 “佩瑶,你……” 对上佩瑶的目光,劝阻的话林黛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佩瑶亲自起身给四人都斟了酒,笑道:“有一件事你们不知道,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我曾外祖母就替我推算过命数,说我生来不凡,比大富大贵的命格更高一筹。” 想到父母提起旧事的情景,佩瑶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是不知道呀,就因为这命格,全家人都以为我是个男孩,哪知道生出来却是个姑娘。 当时我爹就忧心忡忡的,觉得我一个女孩子,本该躲在后宅,安安稳稳过一生。是我娘和他大吵了一架,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还说往后再不生了,他这辈子命里就这两个女儿。” 听到这里,林黛玉忽然明白了什么,恍然道:“东阳公主他们入尚书房,就在你出生那年。难不成,这主意是晋王殿下先提的?” “嗯。”佩瑶点了点头,淡淡道,“或许我爹是被我娘骂醒了,也或许是被我娘拿捏惯了没法子,才有了后面这些事。这件事的源头本来就在我们家,需要冲锋陷阵的时候,自然也该我们家的人先上。” 于素惊得猛然起身:“可是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我知道呀。”佩瑶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给她斟了杯热酒压惊,笑得非常轻松,“咱们几个在身体上虽分属五人,精神上却是一体。 如果我真的被圣人推了出去,你们也不要想别的,该继续坚持咱们的志向,勇往直前才是。 只要你们坚持住了,顺着我破开的壁障走到对岸去,把我拉过去不过是顺手的事。若是为了一时的得失,大家都陷进去了,那咱们才是真的完了。” 一时众人都没了言语,共情能力最强的林黛玉,眼眶已经红成一片。 她终于明白了佩瑶为何一力瞒着他们,因为这件事他们知道了也无济于事。就算他们愿意舍得一身刮,代替佩瑶去做,他们的分量也不够。 佩瑶见此,举杯笑道:“别这么愁眉苦脸的嘛。我可是信任你们,才毫不犹豫把这差事接下来的。难道你们不信自己的能力,觉得我一时沉寂便是一世沉寂,你们没本事把我拉出来?” 四人面面相觑,于素苦笑道:“对于这件事,我是真怕自己能力不够。”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林黛玉叹息道:“我就怕你步了商君的后尘。” ——其法虽存,其身却亡。 佩瑶笑道:“哪有那么严重?圣人可是我的亲伯父,他还没到刻薄寡恩的程度。再者说了,还有皇祖母呢,就算圣人要舍我,皇祖母也不会愿意的。” 徒明珠叹道:“但愿如此吧。” ===== 这件事发酵得很快,也不知是因着实戳到了某些人的痛脚,还是有圣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才不过三天,就连消息最不灵通的宁荣二府都已经知道了。 尤二姐亲自登门,说是尤老娘病了,想念三姐,要接三姐回去住几天。 可尤三姐此时正跟着佩瑶在宫里伺候,哪里是尤家想接回去,就能随便接回去的? 瑶光赏了些药材要打发她回去,见尤二姐面露犹豫,便和蔼地问:“可是需要王府派良医正过去看看?” 尤二姐一惊,忙说不必了,拜见了王妃赐下的药材,麻溜儿地告辞离去了。 等她离去之后,瑶光立刻沉下了脸,又是心疼又是气哭地骂道:“真是冤家!” 对于佩瑶要做的事,瑶光一清二楚,那天是他们母女三人一起进宫给太后请的安,圣人的暗示又不算隐晦,她如何听不出来? 她疼爱女儿,从私心里讲是不愿意女儿去冒这种险的。可以正因为疼爱女儿,更不愿意阻止女儿为自己的理想而战。 这世上有许多人,一生都庸庸碌碌地混过去,到死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生,又因何而死。 如今佩瑶有了这样的机会,她自己又有一腔热血,瑶光怎么忍心给她泼凉水? 短短三天的时间,圣人的御案上已经收到了无数弹劾折子,弹劾的对象无一例外,一个是怀嘉郡主,一个是翰林之女关玉荷。 虽然众人集火的主要是佩瑶,但关玉荷毕竟是写诗之人,是导火索,承受的压力半点都不小。 她的父亲关翰林也受到了牵连,成了群臣攻奸的对象。说他教子不严,说他内维不修,根本不配为官,更不配教导公主们读书。 当日关玉荷参加完诗会,回到家里之后,根本没和家里人提,怕的就是父亲提前得到的消息,会暗中插手,尽力消弭这件事的影响。 ——她要的是把这件事闹大,就像现在这样。 直到被人参到脸上,关翰林才知道自家女儿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登时便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第141章 他与老妻是少年夫妻,成婚多年膝下空空。直到四十岁上头,由老妻做主纳了一房妾室,才得了关玉荷这么一个女儿,全家都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如若不然,他一个传统士大夫,也不会在女婿刚死的时候,就一力做主把新寡的女儿接了回来,为此还和亲家闹翻了。 他就是怕,怕女儿在婆家受委屈。 对于这件事本身,关翰林是支持的。可支持不代表乐意让自己女儿做出头鸟呀。 自古以来,出头的椽子先烂。 他今年都六十五了,花甲之年只得这么一点骨血,哪里允许有半点闪失? 在朝堂之上他力挺自己女儿,拿出自己做了三十年翰林的功力,以一敌多,超常发挥把所有人都喷了回去。 回到家里,他却第一次对迎上来的妻妾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进了内堂,厉声道:“还不快把那个孽障给我叫过来!” 其妻鲁氏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便恼怒道:“你这是打哪受了气,回来冲我们娘儿几个发?” “受气?若是受点气就能过去就好了。”关翰林气笑了,指着妾室卫姨娘说,“你快去,把你们的好女儿叫过来,好好问问她,究竟干了什么好事!” 这个时候,鲁夫人和卫姨娘才意识到,恐怕真的是女儿在外面闯了祸,连累到了自家老爷。 两人对视一眼,鲁夫人问:“老爷,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玉荷在外面玩的时候,惹了哪家贵女?” 卫姨娘道:“大姑娘最爱和晋王府的两位郡主一起玩耍,晋王妃妾身也是见过的,是极讲理的一个人。便是玉荷无意间冒犯了郡主,也不至于闹到朝堂上去吧?” 提起晋王府,关翰林就想起来,这件事本是他女儿和晋王府的怀嘉郡主一起弄出来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快别提晋王府了,若不是他们家二郡主,事情也闹不了这么大。” 鲁夫人问道:“老爷的意思是说,玉荷是和怀嘉郡主一起闯的祸?” 妻妾二人的神情都放松了下来,觉得既然有郡主参与其中,就绝对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毕竟整个京城谁人不知,太后最疼爱的孙女,就是晋王府这两位郡主? 甚至有消息称,太后有意晋封两位郡主为公主,如今已经说动了皇后娘娘,只等着圣人点头了。 见他们两个明显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关翰林叹了口气,把关玉荷做出来的事,还有今天朝堂上的轩然大波都说了一遍。 两人目瞪口呆。 好半晌,卫姨娘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132章 加封忠顺王自家姨娘晕倒…… 自家姨娘晕倒,关玉荷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她一向聪慧,听到丫鬟禀报之后心头一跳,暗自算了算时间,就知道是那件事在朝堂上发作了。 以她对为姨娘的了解,与其说卫姨娘是被气晕的,不如说是被吓晕的。真正生气的,应该是父亲。 “好,我换身衣服就去探望姨娘。” 关玉荷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又把头上的簪环拿下来些,只剩下一根玉簪和两朵通草花。 走到门口,她想了想,又转去书房把戒尺拿了出来,带着戒尺去了正院西厢房。 关家的宅子不大,小小的三进院落。关翰林带着一妻一妾住在正院,东跨院是厨房、车马房和库房。 西跨院一分为二,一半是书房, 另一半就是关玉荷的闺房。 西厢房里,鲁夫人已经命人请了大夫来,正在给卫姨娘诊治。 大夫隔着帘子把了脉,说病人的身体很好,之所以会晕倒,是因为突然之间又惊又怕,一口气没上来。 “老夫开一副安神的药,等病人醒了之后看她自己的意思,愿意喝就喝两副,不喝也行。” 这位大夫姓胡,与关翰林有些交情,是经常在关家行走的,知道他们家妻妾相处和谐,必然不是内宅相争,所以就有话直说。 “那就好,那就好。”鲁夫人大大松了口气,一抬头看见关玉荷站在门口,心头一惊,小心地看了关翰林一眼,见关翰林正看着胡大夫写药方,根本没注意别的,就赶紧给女儿使眼色,叫她先回去。 如今老爷正在气头上,万一要打孩子可这么好? 还是等她和卫姨娘再劝劝,等到老爷气消了,再让玉荷来认错。 父女之间哪有隔夜仇? 到那时候,一切都好说。 关玉荷知道母亲的意思,却并没有退去。鲁夫人见她站着不动,简直又急又气,心中暗骂:每每女儿有错,那老东西总是骂着不知道像谁。还能像谁,这父女俩可不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属驴的,犟种! 她正要命身边的丫鬟把大小姐拉回去,关翰林却似有感应,猛然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关玉荷。 碍于胡大夫在这里,他没说别的,只是板着脸斥道:“还不进来看看你姨娘,愣在那里做什么?” 关玉荷讨好地笑了笑,把戒尺塞进袖子里藏好,提着裙摆走了进来,先和胡大夫见礼,才走到床边,问坐在床沿上的鲁夫人:“娘,姨娘怎么样了?” 鲁夫人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没事,就是一时吓到。胡大夫已经拟了方子,等会儿让来保跟着去拿药,喝上两副就好了。” 关翰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到底给女儿留面子,没说话。 等胡大夫开完了方子,关翰林亲自送他出门,鲁夫人赶紧催促女儿:“玉荷,你快回西院去。你爹正在气头上,说话没个轻重,还管不住自己的手。等我和你姨娘先劝劝,让他消了气再说。” “娘,我不能走,这件事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 关玉荷明白母亲的爱女之心,但更明白父亲在朝堂上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他们父女必须尽早沟通,她早些让父亲明白自己的决心,让父亲抛掉一切幻想,才能做出更准确的应对。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人劝呢?”鲁夫人气得在她背上拍了一下。 “哎呀,娘!”关玉荷解释道,“这次牵扯的是国事,并不是家事。日后你和姨娘,不能再把我当成深闺女儿看待。我虽是女儿身,一样能顶门立户。” 鲁夫人并非无知蠢妇,听了女儿的话,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叹道:“罢了,你们爷儿俩的事,我也不管了。只是玉荷,外面的风风雨雨,不是那么好应对的呀!” 关玉荷正色道:“女儿知道,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不多时,关翰林回来了。关玉荷不等父亲发作,便主动道:“爹,咱们去书房吧,女儿想和您谈谈。” ===== 且不说关家父女如何,只说晋王府这边,也在进行一场亲子间的对话。 只不过在瑶光的影响下,晋王府的亲子关系同于这个时代。 佩瑜和佩瑶姐妹两个心里也很尊敬父母,但却并不害怕,有什么话敢直说。 虽然关玉荷在父母面前,也敢有话直说。但她的有话直说,是基于父母疼爱给的底气。不像佩瑜和佩瑶,觉得和父母平等沟通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你是怎么想的?”景阳问佩瑶。 佩瑶道:“女儿怎么想不要紧,重要的是圣人怎么想。” 瑶光便问:“那你以为,圣人又是怎么想的?” 佩瑜给妹妹递了杯茶,蹙眉道:“不管圣人是怎么想的,你以后都别再随意揣摩圣意。俗话说:君以此兴,必以此亡。靠着揣摩生意往上爬,早晚得翻车。” 她还是倾向于把心思都放在正事上,只要把本职做好了,日后自然能担当重任。 佩瑶明白姐姐的意思,也知道她都是为自己好。可有些事情,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而且往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机会接触朝政了。不把时间花在揣摩圣意上,岂不是要无聊死? 她对姐姐笑了笑,和父母说起了圣人的心思。 “既得利益者占据了大量生态位,我们这股新兴势力则有圣人暗中扶持。此时双方正处于僵持阶段,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都怕被对方钻了空子。 也正是因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也都以为对方不会妄动,才是先发制人的最好时机。圣人就是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双方的准备时间都是一样的,我方觉得没准备好时,对方也一定没准备好。真等我方觉得时机成熟了,那对方也已经准备了全套的应对执法。 到那个时候,就算侥幸能赢,损失也会更加惨重。 瑶光听明白了,也气笑了。 “那时候大家都准备好了,较量起来损失惨重。这时候大家都没准备好,就算输了也,只损失你们两个。是吗?” 佩瑶闭嘴了,对母亲露出讨好的笑。 景阳脸色阴沉,猛然把茶盏放下,起身道:“我进宫一趟。” “八郎。”瑶光拽住了他的手,劝道,“事已至此,你进宫也于事无补。” 第142章 “是呀爹。”佩瑶也跟着劝,“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定局了。” 佩瑜道:“以皇伯父的为人,就算咱们不说,他也不会忘了妹妹的功劳。而且咱们越是不说,他就越是能记住妹妹的委屈。” 景阳深吸了一口气,对佩瑶道:“只希望你真能耐得住寂寞。” 官场失意的苦,不是那么好熬的。 特别是看着曾经同一起点、甚至起点比自己更低的人步步高升,个个都赶到自己前面去。那种感觉,更是无比煎熬。 佩瑶笑道:“从小爹娘就教导女儿,该是我的东西谁也抢不走,不该是我的惦记也没用。女儿铭记于心。” ===== 后续很快就出来了,反对 最激烈的那几位,被以关翰林为首的言官弹劾,而且证据确凿,革职的革职、贬官的贬官,堪称凄凄惨惨。 最后,女子参加科举的事,在圣人的强硬态度下顺利通过了。 不过,反对派也不是毫无所获。 皇太后颁下懿旨,加封晋王长女怀懿郡主为怀懿公主,享食邑一千户。同为晋王之女的怀嘉郡主,却无人问津。 想到曾经的传言,原本禁王的两个女儿都是要加封公主的。如今却只封了长女,想来那怀嘉郡主前程有限了。 或许是为了验证百官的猜想,怀嘉郡主的四个伴读陆陆续续都入了朝,甚至连她身边的宫女都在礼部谋了个书吏的职位,怀嘉郡主却仍旧在尚书房读书。 又过了半个月,关翰林以年老为由请求致仕。圣人挽留了两次,终究是准了这位老臣所请。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众人都明白,怀嘉郡主和关翰林,就是圣人推出来平息众怒的。 曾经那些反对的人有了台阶,对女子参加科举的事,也就不那么排斥了。 ——主要是他们明白,这件事是圣人支持的,反对也没用。 就在大家都觉得事情已经结束了的时候,圣人忽然下旨,加封吴王为亲王,并重新赐了封号,为“忠顺王”,享双王俸禄。 前后这两件事看似没有关联,也找不到有关联的证据。可新鲜出炉的忠顺王,明面上也并没有什么突出的功绩,怎么就突然加封了呢? 面对朝臣的猜忌,忠顺王嘴里发苦,面上却还要做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姿态。 好在他女儿顺利进了吏部任职,起步就是五品员外郎,他这些日子也算是没白忙活。 只是渐渐的,众人就发现,忠顺王好像比以前更加放浪形骸了。 从前他虽然也好色,但只是好女色,府中姬妾多些罢了。且他那些女人,都是你情我愿的,并没有出过强抢民女的事,也没人会去管他。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出入忠顺王府的人员,竟渐渐多了些京中名伶,还有教坊司的大家。 如此荒唐,实在令人侧目。 第133章 女子科举第二年便是大比…… 第二年便是大比之年,林黛玉、于素和胡艺都决定回乡参加府试。 与他们有一样决定的,还有包括关玉荷在内的三位京城著名才女。 因为科举是糊名制,圣人只需把控好给考生们抄录试卷的那些人,不让他们在任何一张试卷上做记号,就能最大限度地保证科举的公平。 至于绝对的公平,圣人若是下了狠手也未必不能有。 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支持女子参加科举,的确是损害了原本既得利益者的利益。 哪怕在后人看来,这是真正公平的开始。可在当时的环境下,圣人却不得不在另一方面让渡一些利益。 这次大比录取进士九十三人,其中有四十三人为朝中官员的子侄、学生。卡在了一半以下,却又占据了四成以上。 这些人都考中了二甲进士,却在接下来的翰林院考试中,多数败北。 因圣人让步而得意的朝臣立刻清醒,明白圣人是在警告他们,让他们适可而止。 这种略显扭曲的科举,一直持续了三届。 三届,九年,足够最早参加科举的女子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争夺到一部分话语权,撬动世人的固有观念。 这都是后话。 且说第一届有女子参加的科举里,进了考场的女子共一百二十三人,这些人全部考中了秀才。 第二年举办的乡试里,又有八十六人考中了举人。 不看人数,只看比例,中举的比例甚至高到夸张。这让圣人觉得惊喜的同时,也让曾经的既得利益者警惕,不得不加强了各项内卷。 圣人趁着这个机会,开始探出触角,整顿吏治。 他将整顿的“度”把握得很好,既能让他们感受到深切的危机,又不会让他们绝望。 某位伟人说过:小资产阶级具有软弱性和妥协性。 把这句话放在那些以科举起家的官员身上,竟然也意外的合适。只要不把他们逼到绝路,他们就不会拼着全部身家去对抗皇权。 因为谁也不敢赌,自己会不会成为对抗胜利道路上的炮灰。 若是最后大家的对抗都失败了,那倒还好。若是他们成了炮灰,却让别人享受了胜利的果实,才更加让他们如鲠在喉。 林黛玉、于素和胡艺三人,都在各自的家乡中了举。想要再进一步考进士,得等到两年后的下次会试。 中了举人之后,按理说是要去拜访录取他们的学政。 可是不巧得很,三人的学政都是反对女子科举的人。但他们凭真本事考重了,学政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录取了他们。 但乡试之后的谢师宴,却迟迟没有传出消息,谁也不知道在何时举办,更不知道还办不办了。 远在京城的林如海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在林黛玉离京之前就叮嘱过女儿。因此,考中了名次之后,林黛玉派人大张旗鼓地给学政送了谢礼,就直接带着家人回京了。 苏州另外几个中举的女子本来还在为难,林黛玉的行为直接给他们指明了道路。几个人也有样学样,谢礼大张旗鼓地送到学政的行辕驻地,人却都直接走了。 不得不说,他们这么识趣,学政是大大松了口气。 真让学政向对普通举子一样对待他们,学政心里觉得别扭。可若是明显地区别对待,肯定会见罪于圣人。 如今他们主动退了一步,学生们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有人觉得他们还算识趣,希望以后也永远都这般识趣才好;也有为人正直的,因此心生愧疚,认真反思了自己以往的固执。 可是,自古以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女子在家里相夫教子,处理家政,男子才能安心在外面打拼事业,为国为民。 如果女子都出来当官了,那家里的事该怎么办呢? ——以上,是很多人反对女子入朝为官的原因。 但这种苦恼根本根本没来得及发酵,乡试才刚结束不久,晋王妃就推出了一项全新的业务:培训输送职业管家,性别不限男女,只以能力论高低。顾客可以从她这里直接聘用已经培训好的,也可以挑选自己的心腹送过来培训。 世人愕然之余,也不得不对晋王妃竖起大拇指:这经商头脑真是绝了,不怪人家生意越做越大呢。 ===== “从一年前你就神神秘秘的,就是为了忙这个?” 夜深人静时,夫妻二人靠在床头,景阳忍不住问起了妻子制造出来的大新闻。 “什么神神秘秘的?我哪有神神秘秘?”瑶光依偎在他胸前,细长的手指无意识揉捏着一点凸起,轻哼道,“还不是你太忙了,整日里早出晚归的,根本没注意到我在干什么。” 景阳“嘶”的一声轻呼,赶紧捂住她作乱的小手,讨饶道:“是小王的错,王妃手下留情。” 瑶光含笑睨了他一眼,秀眉一挑:“你就是这样请罪的?未免也太没有诚意了。” 景阳调笑道:“小王整个人都是王妃的了,自然是任用王妃处置。” 话音未落,他已欺身上前,两人的呼吸都消失在了彼此的口鼻间,相互交换,缠绵入骨。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眼神却依旧胶着在一起,黏腻得仿佛拉出丝来。 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只知道眨眼之间,两人就坦诚相待。绡金帐子从挂钩上滑落,遮住了两具炽热的身体。 衣衫一件又一件从罗帷间丢出来,很快便在床前的脚踏上堆成一座锦绣山。 第二天是休沐日,景阳和佩瑜都不必去衙门当值。 但佩瑜还是一大早就起来了,先在自己院子里打了一套拳,然后去耳房洗了个热水澡,穿好衣服去隔壁院子寻妹妹一起用早膳。 佩瑶的作息和姐姐差不多,姐妹二人一起用完了早膳,她派人到正院去询问,得知父母还没有起,就决定免去晨定这一项。 对此他们已经习惯了。 或许在别人家里,子女坚持对父母晨昏定省才算是孝道。可对他们来说,为了满足自己的孝道,逼着父母迁就自己的作息早起,简直就是大不孝。 第143章 佩瑶忍不住吐槽:“每次爹一休沐,娘就陪着他懒床。” 正在喝茶的佩瑜闻言,挑眉看了妹妹一眼,嗤笑道:“说得好像爹当值的时候,娘就起得很早一样。” 虽然已经穿越很多年了,但晚起晚睡的作息却像是刻进了瑶光的骨子里一般,这么多年也没改过来。 除了选秀时在宫里那段时日,她为了中选还知道装一装,嫁到王府之后直接就不装了。 也就是晋王在朝政上公事公办,在私事上却颇有些离经叛道,根本不觉得自家王妃不爱早起是什么大事。 退一万步讲,就算王妃起得晚了些,她睡得也不早呀。王府内外都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大小属臣虽不至于个个都与晋王一条心,但在瑶光多年如一日的经营拉拢下,对许多事情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而,佩瑶理直气壮:“姐姐,你不是常说‘在其位,谋其政’即可吗?属于晋王妃的职责,娘不但做到了,而且还是超额完成。不想早起怎么了?” 佩瑜无语:“我也没说怎么了呀,这不是你起的话头吗?” “是呀。”佩瑶点了点头,依旧理直气壮,“虽然娘平日里也不爱早起,但每次爹休沐时,娘肯定是为了陪爹,才多睡一会儿的。” 佩瑜:“……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她觉得这个话题再争辩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还是换一个吧,别浪费时间了。 “对了妹妹,你最近有没有看上眼的少年郎?” 提起自己的婚事,佩瑶立刻警觉,问道:“姐姐问这个做什么?我比姐姐小好几岁呢,就算真要成婚,也该是姐姐先吧?” 佩瑜并不与她拐弯抹角,直言道:“如今朝廷已经开放了女子科举,下一步肯定就是允许女子继承父亲的爵位。咱们家是有王位要继承的,爹娘需要一个继承人,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佩瑶一怔,脸色变得很不好,语气也有些冲:“姐姐,你是在可怜我?你觉得我会就此沉寂,日后再无起复的机会了?” 就算她心智再强,再怎么早熟,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哪怕早已做好了被冷藏的心理准备,事到临头还是难免有心理落差。 特别是自己的亲人触碰到了禁区,让她格外敏感。 佩瑜不慌不忙,直言道:“我不是在可怜你,也不觉得你这辈子就这样了。相反,这次你替天下女子抗了雷,受益者但凡有一个是有良心的,你就前途不可限量。” 佩瑶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佩瑜道:“那些受益者里,也有我一份。我只是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她认真地看着佩瑶:“妹妹,我把父亲的爵位让给你,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为了让我自己心里好受。” 佩瑶与她对视良久,率先移开的视线,语气又轻又急:“我还没有心上人。爹还很年轻,不着急有继承人。” 她知道姐姐说的是实话,却不是全部实话。 爱是常觉亏欠,爱会产生许多不必要的忧虑。 虽然姐姐笃定她的前程不会差,却也会害怕有个万一,万一升米恩,斗米仇呢? 若是她有个王爵在身上,那就不一样了。用娘的话来说,就是抗风险能力直线上升。 其实她自己心里,也不是没有这层忧虑。只是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她从不表现出来,自己也在下意识忽略。 佩瑜笑道:“那等你什么时候遇到了喜欢的,就和爹娘还有姐姐说。” “嗯。”佩瑶点了点头。 第134章 姐妹之间对于自家王妃不…… 对于自家王妃不爱早起的事,不但两位郡主习以为常,底下的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反**中的规章制度都是王妃定好的,只要没有突发状况,大家都按照制度形式即可。哪个环节出了乱子,哪个环节的负责人就去领罚。 等夫妻二人从上房出来,已经快要中午了。 他们俩干脆把早膳和午膳合并,连午膳也不和女儿们一起吃了。大家谁也别打扰谁,都按照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来就行。 这边他们醒了,佩瑜安排的人立刻就禀报了两位郡主。 两人又等了半个时辰,估摸着父母已经用完了膳食,才携手前去请安。 “行了,别那么多虚礼。”瑶光笑着叫女儿们起身,问道,“今天难得休沐,你们没出去玩?” 佩瑜看了妹妹一眼,笑道:“我有些事情要和妹妹商议,就推了外面的邀约。” 瑶光点了点头,并没有追问是什么事。 两个女儿都大了,有了自己的隐私,做父母的好奇心还是别太强了,不然容易造成亲子关系紧张。 对于怎么教养孩子,瑶光已经掌握了经验。 对于孩子,不能不管,但也不能处处都管。适当地放权给他们自己,逐渐引导他们明白,掌握了权力就要承担对等的义务。 把权力和责任一起下放给他们,刚开始磕磕绊绊的肯定会吃点亏,但慢慢的,也就从一次次的吃亏里学会稳重和权衡了。 这一点,他们的大女儿做得很好。小女儿因为天资聪颖,从小就太有想法,叛逆期也来得有点早,吃的亏也相对多一些。 特别是这一次,一下子就栽了个大跟头,还是她自己乐意的。明知前面是个坑,仍旧兴高采烈地往里跳。 想到这里,瑶光就忍不住叹气,只盼这次的大亏别磨灭了小女儿的心气。 至于宫里的那个,自然有皇帝和皇后教导。 而且说实话,太子徒周生下来就被抱走,从没在她身边长过一天。瑶光心里虽然知道那也是自己的女儿,但比起自小养在身边的这两个,总是差了一层。 但她不问,佩瑜却主动说了:“爹,娘。如今圣人已经支持女子可以参加科举,想来要不了几年,就会暗中授意心腹,在朝堂上提出允许有爵无子的人家,允许女儿招赘袭爵。” 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料到大女儿会想到那么远的事。 景阳蹙眉问道:“那也是以后的事了,如今八字都还没一撇,你这么早提起来又是为什么?” “姐姐!”佩瑶下意识出声阻止。 佩瑜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十分坚定,佩瑶想要阻止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对于姐妹二人之间的眉眼官司,瑶光和景阳看得一清二楚,也隐隐约约猜出了什么,原本有些紧绷的身体都放松了下来。 ——他们害怕姐妹二人因为爵位相争,如今不像是要争,反而是要相互推让的样子。没有利益冲突,也就不会感情破裂,乃至反目成仇。 制止了妹妹之后,佩瑜便起身对父母行了个礼,正色道:“女儿只是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爹娘,让爹娘心里有数。若是有朝一日,圣人允许女儿招赘继承爵位,女儿希望爹娘能立妹妹为晋王世子。” 景阳追问:“你真的想好了?” 那毕竟是一个亲王的爵位,就算是要降袭,以圣人对晋王府的态度,最多也只会降一级。 那也是郡王爵,只要有了这个爵位,哪怕在京城,也算是顶级权贵了。 穷苦人家为了一口锅、半间房子都能打生打死。稍有家产的兄弟相争,更是能打出狗脑子。 他们姐妹俩从前的关系的确很好,可那是在没有爵位可争的前提下。若是真有其中一个能继承王爵,他们还会始终如一吗? 佩瑜笑道:“爹,你问这话也未免太小瞧我们姐妹了。不是女儿说大话,就算咱们家什么爵位都没有,凭我们姐妹俩的本事,也能各自挣出一个位极人臣来。 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整天惦记着爹娘手里那仨瓜俩枣。有真本事的,都喜欢自己拼前程。难道在爹心中,你的女儿们就是那种没出息的废物吗?” 被她堵了这一通,景阳简直又好气又好笑,指着她对瑶光道:“你看看,你看看,我只是说了一句,她就回了我一车子的话。 果然呀,孩子长大了,翅膀硬了,难免觉得老爹老娘的想法都过时了,也不乐意听了。” 母女三人都被他逗得咯咯直笑,瑶光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嗔道:“你也真是的,多大个人了,还是没个正形。” 景阳笑道:“晋王有没有正形,出去打听打听才知道。” 人本来就是多面提升,他在家里是一个样,在外面又是 另一个样。 放眼整个京城,但凡是和晋王接触过的,哪个不赞他秉性刚强,立身持正,眼里不揉沙子? “哈哈哈哈哈……” 笑过之后,瑶光看向长女:“你是什么心思,爹娘都明白,想来你妹妹也明白。但你有没有问过你妹妹,她愿不愿意呢?” 佩瑜道:“我和妹妹已经说好了。只是如今,妹妹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入赘。 咱们家的爵位是王爵,将来一旦有人在朝堂上提出女子袭爵的事,必然有无数人打我们姐妹的主意。 第144章 人心叵测,若是对方再有意伪装,只怕很难识破。还望爹娘多多留意,尽早替妹妹选出一个好拿捏的人选。” 佩瑶点头附和:“姐姐说得是。” 像他们这样的人,从不把儿女情长放在心上。即便是找伴侣,也要找最符合自己利益的,而不是去追求什么情投意合。 身在皇家,真心是最不要紧的。 瑶光明白了两人的心思,迟疑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只是有一点,对方注定不能和你白头到老。” 佩瑶直接问:“那能和我生孩子吗?” “能,当然能。” “那就无所谓了。”佩瑶笑道,“我本来也只是需要一个继承人而已,只要能和我生个孩子,能不能白头到老有什么所谓?不过,娘说的是谁?” 景阳和佩瑜也都疑惑地看着她,很显然对于瑶光口中的人选,他们也不知道。 见父亲都不知道,姐妹二人心中更加疑惑了。 瑶光对景阳道:“其实那个人你也认识,还对他颇为欣赏。” 景阳满脸茫然。 瑶光笑着提醒道:“或许我换个说法,那只狐狸你也认识,跟着马大哥和秋练姐姐一起来咱们家的。” “你是说……皇甫公子?”景阳恍然,又有些愕然,然后就是皱眉不情愿,“当时见他的时候他就那么大年纪了,咱们女儿青春年少,哪里般配?” 他女儿那么好,就算不强求门当户对,也得找个一样年轻貌美的大小伙子。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位皇甫公子和他们夫妻差不多大吧? 瑶光道:“你们先听我说完,如果觉得不行,那就再换别的人选。反正以咱们家的条件,哪怕是招赘,也有大把的人乐意上门。” “是呀爹,先让娘说完吧。”佩瑶作为当事人,反而是最冷静的。 瑶光道:“这些年咱们接触的狐仙不知凡几,你们也应该明白,狐仙和凡人终究是不一样的,哪怕还没有成仙,寿命也比我们更加悠长。 那皇甫公子这么多年来,容貌一直未曾变过,还是如当年一样的青春貌美。 最重要的是,我之所以提名他,就是因为从红玉和十四娘口中得知,他的修为已经到了渡红尘劫的时候。只要度过了红尘劫,他就能正式成仙。” 最后这句话说出口,无论是景阳还是佩瑜,都没有了反对的心思。 ——莫说皇甫公子依旧年轻貌美了,就算他不够貌美,仅凭他以后能成仙,就有了足够的优势。 第一,对方肯定不会和佩瑶抢孩子,等他道成之后,孩子就是佩瑶一个人的了; 第二,哪怕对方成仙了,也不可能完全斩断俗缘。将来他们的孩子能有一个仙人父亲照拂,有着说不尽的好处。 而瑶光和景阳,还有另外一重不能说的心思。 他们两个修行多年,这些年越发身轻体健,岁月在他们身上几乎没有留下痕迹,分明已经四十多的人了,看起来却不到三十岁。 不是他们不想带着两个女儿一起入仙道,而是踏入仙途是有一定限制的。 他们曾经旁敲侧击过,两个女儿都一心在朝堂上做出一番事业。这样磅礴而旺盛的事业心,注定享尽红尘富贵,却偏偏与仙道无缘。 给女儿多找一个仙人做靠山,也是多一种保障。 佩瑶直接拍板:“好,我同意了。只是不知,人家能不能看得上我?” 瑶光笑道:“只要你有心,娘一定让你达成所愿。” 她当即便让人去请红玉来家里一趟,透露了自己的意思,请红玉到皇甫公子面前,替自家小女儿说媒。 “你放心,我女儿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她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人,生下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而已。待皇甫公子悟透了红尘,渡过了劫数,尽管抽身离去。” 有这种好事,红玉如何不答应? 当天晚上她就施展遁术回了家,去见父母和兄长。 皇甫公子虽是红玉的兄长,早年间却一心向往人间,把大多数心思都用在了读书上,对修行不怎么上心。 不知道哪一年,他忽然开窍了,把四书五经都丢到了一边,捡起老庄认真研究修行之道,终于在今年取得了重大进展。 第135章 姻缘定“给我说媒?”皇…… “给我说媒?”皇甫公子笑问道,“是你的哪个仇人呀,你要这么坑人家。” 红玉不满道:“哥哥这是什么话?做媒人本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我怎么就是坑人家了?” 皇甫公子不言,只是一谓地看着跟在妹妹身侧的徒青臣笑。 有这么个前车之鉴在,他们狐族再入世寻找情缘时,都变得谨慎多了。 许多狐族为了避免再出现徒青臣这样的麻烦,情愿去找已经娶妻生子的有妇之夫,家中已经有妾室的那种。 都已经娇妻美妾在怀了,狐族男女投怀送抱,那都是在送你艳福,你已经赚大了。 哪日人家抽身走了,你继续过回妻妾成群的日子就是了。 果然,自那以后就再也没出现过像徒青臣这种情况。 皇甫公子正在物色人选,妹妹忽然跑了回来,说是要给自己说媒,他不多想才怪呢。 红玉气哼哼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把凉茶闷了,才道:“这一家也是认识你的,对我的情况也很了解,什么不知道?实话告诉你吧,人家找的就是你这种,为的就是给自家生个继承人。” 皇甫公子:“我是只公狐狸,不会生。” 红玉无语,冷笑着问:“那你能让人生吗?” 皇甫公子一怔:“你是替女方家里说媒的?” “不然呢?” 皇甫公子大大松了口气,立刻起身:“走,我跟你去。” 虽然这个时代并不崆峒,但皇甫公子大约是天生的异性恋,对和男人结合很是抵触。 他之所以找情缘找了这么久,并非没有合适的人选——实际上,那种人选到处都是,随便一抓就有一大把——他只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原本他以为妹妹所谓的说媒,就是有谁惹了她,她找自己替他报个仇。不想对方却是个姑娘。 这可真是瞌睡里送来了枕头,太好了! 兄妹二人即刻去见父母,红玉禀明了自己受晋王夫妇之托,来替他们家二郡主向兄长提亲的事。 皇甫老翁听完,和妻子对视了一眼,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问道:“这… …晋王妃对咱们狐族有大恩,这几年不知多少学医的狐族,在她的医馆里积累功德无数,根本无需渡红尘劫便已足够成仙。这样坑人家的闺女,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得知真相的皇甫公子“噗嗤”一笑,惹来妹妹的眼刀子伺候。他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用眼神示弱,表示自己不笑了。 徒青臣笑着替自家娘子解释:“岳父大人误会了,晋王夫妇知道咱们家是什么情况,人家要的就是这样的女婿。” 皇甫老夫人不解道:“凡人女子不比我等妖族,活在那样一个世道上,想要自立也不容易。因而,他们大多盼望能有个如意郎君,做一辈子的依靠。这晋王夫妇怎么想着给女儿找个……” 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但红玉却毫不客气:“没有担当,始乱终弃的,对不对?” 皇甫老夫人尴尬地笑了笑。 她毕竟是继母,皇甫公子非她亲生,她只能用眼神示意自己女儿收敛些,不要乱说话。 皇甫公子嗤笑道:“也不知道是谁先干出始乱终弃的事来,害得人家相思病死了都不能投胎。” 红玉:“…………” 徒青臣:“…………” ——不待这么当面揭短的啊。 “笙儿,别胡说!”皇甫老翁斥了他一句,沉吟了片刻,又问红玉,“那王府那边还有什么条件?需要多少聘礼?” 既然对方不介意,那他们家就更没有什么好矫情了。 红玉道:“爹,人家王府是要招婿,不需要咱们准备聘礼。如果爹娘不介意,倒是可以给哥哥准备些嫁妆。” 这本是句玩笑话,不想皇甫老翁和老夫人却认真了。 老夫人道:“虽然赘婿都是光着脚上门的,但咱们家并不缺钱财,王府又不止二郡主一个女儿,她又是次女,将来分家产时,只怕分到的也有限。不如咱们家就以‘嫁妆’的名义,贴补他们小两口一些。” 皇甫老翁点了点头,附和道:“夫人说得不错。笙儿是去渡红尘劫的,早晚要离去,有了孩子多半是郡主独自抚养。虽然人家不介意,咱们也不能没有一点表示。” 至于皇甫公子,虽然他才是当事人,婚姻大事却是父母之命,根本就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皇甫二老一番商议,很快就敲定了嫁妆的数量:黄金一百两,白银一千两,上好的锦缎五百匹,织锦三百匹,缂丝五匹。另有日常器具,如酒器、食器等各陪了两套,都是用上好的玉石打造的。 第145章 对他们这些精怪来说,金银玉器是不值钱的,这副嫁妆里价值最高的,除了那些绫罗绸缎,就是雕刻玉石的工艺。 一切都准备停当,皇甫二老就换了吉服,亲自带着皇甫公子登门提亲,一家人做足了诚意。 晋王府这边,佩瑜和佩瑶姐妹也没遵循时下的礼节躲在屏风后面,而是跟在父母身后,大大方方地帮忙待客。 瑶光和景阳是早就见过皇甫公子的,今日重逢,也就是大略看了看,见他还是如当年一般青春貌美,也就放下心来,只等女儿自己相看。 佩瑶也不害羞,盯着皇甫公子仔细打量,倒是把自幼熟读圣贤书的皇甫公子给看害羞了。 打量了一番之后,佩瑶微微点了点头,对他的外貌非常满意。 她转身对双方二老行了个礼,大大方方地说:“爹,娘,伯父,伯母,我想带公子到花园去转转。” 狐族都是颜控,哪怕找情缘找的都是渣男,那也得是容貌俊美的渣男,丑男再深情他们也看不上。 佩瑶的容貌虽不如姐姐一般融合了父母的优点,却也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美貌。 皇甫一家人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这姑娘长得真好,心下先生出了三分喜爱。 如今又见她大方爽朗,完全没有寻常闺秀的扭捏,就更加喜欢了。 皇甫老夫人笑道:“好孩子,你们去吧。”又交代皇甫公子,“笙儿,好生照料郡主。” “是,母亲。”皇甫公子拱手应诺,侧身让佩瑶先行,“郡主请。”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花园,佩瑶命丫鬟们在亭子里摆好茶点,便挥手让人都下去。 “我放才听令堂喊你‘笙儿’,你的大名可是叫皇甫笙?” 皇甫公子道:“不错,的确是小生贱名。” 听见他的自称,佩瑶又问:“你读过书?” 皇甫公子道:“跟着一位孔先生读过几年,只是没什么天赋,不会做八股,也不会写策论,只好学些诗词美文做消遣。” 佩瑶点了点头,说:“那就是不曾发过了。” 公子笑道:“郡主说笑了。哪怕小生文章做得极好,身为狐族,没有户籍,也不能参加科考。我辈读书,不过是修身养性罢了。” 佩瑶道:“那这一点咱们俩就不一样了,我读书就是为了入朝为官的。” 皇甫公子由衷赞道:“郡主好志向。” 佩瑶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一直在观察他的神情。见他这话说得十分真挚,半点不似违心之语,不由心生好奇。 “我听说像你这种不以科举为要的逸士高人,都鄙视我们这些追求功名利禄的,常斥之为国贼禄蠹。公子仿佛与他们不同。” 皇甫公子一怔:“怎么能这样说呢?我年少之时,一心读书,在修行上从不上心。父亲、母亲也不曾因此斥责,只说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小生自己不喜欢做官,也不能要求世人都与我一样呀。” 他只是个小小的狐仙,连个仙籍都没有,哪来那么大的脸,敢管那么宽? 佩瑶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终于变得真挚起来:“皇甫公子,你很好。不知公子可愿入赘王府,做我的仪宾?” 公子起身拱手:“固所愿尔。” 佩瑶含笑将手抬起,皇甫公子会意,小心翼翼地托住指端带着薄茧的柔荑,把纤纤素手的主人扶了起来。 “我爹娘和你爹娘应该还在商议你我的婚事,咱们做小辈的就别去打扰了,到我的书房去坐坐吧。那里有很多书,必然有你喜欢的。” 两人携手去了书房,接替尤三姐的婢女慧儿微微一笑,叫小丫头们好生伺候,她则是跑到前厅去,在瑶光耳边把郡主相中皇甫公子的事说了。 瑶光微微一笑,言辞间不再顾左右而言他,肯认真和皇甫二老商议关于入赘的事了。 皇甫老夫人微微松了口气,笑眯眯地说:“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我们老两口也怕儿子手头不便,就给他准备了些嫁妆,还望王爷和王妃不要怪罪。” 景阳笑道:“怎么会呢?亲家和亲家母一片爱子之心,实在令人动容。” 瑶光更是冷笑道:“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规矩还不都是世人定的?说不定佩瑶和笙儿成婚之后,赘婿带嫁妆的事,会变成新的规矩呢。” 这话也不是无的放矢,如今的形势已经不一样了,虽然谈不上男女平等,但女子的地位随着权力的转移,必然会大幅度提高。 而女子的地位提高,做赘婿也就不再是辱没祖宗的事,和女子出嫁一样都会变成常态。 那像女子出嫁一样,带着嫁妆一起到妻子家里去,岂不是理所应当? 皇甫二老对时局的变化并不敏感,只当她是为了维护自家儿子的面子,对自家儿子日后在郡王府的活,倒是不怎么担心了。 第136章 尾声两家商议好了之后…… 两家商议好了之后,皇甫家本想着找个黄道吉日,把儿子和嫁妆一起送过来就成了。 不想,晋王府还想给他们家做脸。 晋王夫妇请他们先在王府住下,第二天一早夫妻二人就递牌子进宫,一个去见太后,一个去见圣人,请他们二位给佩瑶赐婚。 晋王夫妇之所以如此,给皇甫家做脸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佩瑶的身份终究不同,她和宫里的太子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姐妹。 就算两个孩子如今都不知道,但总有知道的一天。 等将来太子登基,知道自己同胞姐姐的婚事潦草,心里必然会不舒服。 显然太后和圣人也想到了这一头,对于晋王夫妇的请求欣然同意,还让他们把皇甫公子带进宫来,给长辈们看看。 他们不知道皇甫公子乃是狐仙,但看着一表人才,谈吐优雅的同时还言之有物,太后心里就先满意了几分,觉得这个孙女婿选得好。 太后是已经满意了,圣人考虑得却更多了一些,他旁敲侧击地询问皇甫公子的志向。 对此,早有岳父、岳母押题的皇甫公子怡然不惧,非常随性自然地说:“草民自幼慕道,修持多年颇有心得。只愿日诵《黄庭》,夜炼丹砂,早日得道成仙。” 圣人无语了一瞬,想到先 帝之所以死得那么早,就是吃丹药吃的,心里对此颇有几分不满。 他倒不是因皇甫公子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满,而是怕他入赘晋王府之后,不但自己烧丹炼汞,炼出来的丹砂还要孝敬岳父、岳母、大姨子,分享给自己的妻子。 一个郡主仪宾死了不要紧,连累了晋王一家子才是最大的罪过。 眼见圣人的脸色略微沉了下来,皇甫公子暗道:果然! 可以说,晋王把圣人所有的反应都猜得透透的,也告诉他,这个时候,只需要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就行。 陪在一旁的佩瑶适时开口:“皇祖母,皇伯父,阿笙以前长在乡间,头一次进京,还没见识过皇宫呢。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带他去御花园转转,看看宫里的亭台楼阁。” 皇太后慈爱地笑道:“好,好,你们去吧。”一边说着,一边给崔姑姑使眼色,叫她赶紧带人去御花园清场,以免皇甫公子这个外男冲撞了嫔妃。 等他们俩一走,圣人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对景阳道:“八弟,你们两口给侄女千挑万选的,就选了这么个货色?” 景阳呵呵一笑道:“五哥可是看不惯他爱烧丹炼汞?” 圣人道:“先帝是因何死的,你不是不知道,难道还不足以为前车之鉴吗?” 听到这里,太后也回过味儿来了,担忧又责怪地看了看景阳,又看了看瑶光:“老八,老八媳妇,我老婆子都不信那些,你们两个年纪轻轻的,莫不是就想求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了吗?” 当年先帝要吃丹药,太后乐见其成,巴不得那老东西早点吃死呢。 可若是换成自己的儿子和喜爱的儿媳,就又另当别论了。 瑶光就坐在太后身侧,闻言忙抱着太后的手臂依偎在她老人家膝头,撒娇道:“哎呀母后,您误会了。不说八郎自幼长在您膝下,儿媳自进门之后,也多蒙您的教导,又怎么会信那些东西?” 说着话的时候,她自动忽略了自家是靠什么起家的。 不但她自动忽略了,上到太后,下到圣人与皇后,也没一个想起来的。 皇后笑着打圆场:“母后,圣人,只怕咱们都误会了,还是先听听弟妹怎么说吧。” 见太后神色缓和了,瑶光立刻得寸进尺:“看看,看看,还是五嫂疼我。母后,我可是您一手教出来的,您怎么还没五嫂对我的信任多呢?” 被她当着面公然搞拉踩,太后是又好气又好笑,满脸嫌弃地去推她:“走走走,赶紧离哀家远点儿。多大个人了还撒娇,真不怕被女儿看着笑话。” 瑶光目光犀利地看向坐在下首的佩瑜,佩瑜捧着茶杯,全神贯注地喝茶,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毫无所觉,煞有介事地赞叹道:“还是皇祖母这里的茶好,等会儿回去时,皇祖母可得让人包一些给孙女带回去。” 第146章 他们母女联合耍宝,把众人逗得都笑了起来。 太后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的,指着瑶光道:“好了好了,快别逗哀家笑了。直说吧,到底看上这皇甫笙哪里了?” 瑶光果然说得很直:“看上他注定早死。” 太后:“…………” 圣人:“…………” 皇后:“…………” ——虽然让你直说,但你这也太直了吧? 瑶光满脸无辜地看了看三位巨头:“就是看上他吃丹药注定会早死呀。等他死了,孩子不就归咱们佩瑶一个人了?将来咱们佩瑶若是再看上了哪个,养着就是了。” 圣人气得浑身颤抖,指着瑶光问景阳:“八弟,你……你们就是这样教女儿的?” “是呀,有什么问题吗?”景阳轻笑道,“再怎么说,佩瑶也是皇室郡主,难不成还要为死鬼丈夫守节?没这个道理。” 朝廷可从来不鼓励寡妇守节,不然这年头死亡率那么高,还不许寡妇再嫁,人口靠什么搞上去? 可再嫁是一回事,养面首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圣人待要开口训斥,太后就跳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孩子们都小呢,行事轻狂些也是有的。等日后大了,自然就知道分寸了。” 自家老娘都发话了,圣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更重要的是,他忽然想起太子也是个女儿身。难不成日后太子登基做了皇帝,也要守着一个男人过日子? 想什么呢?哪个男人敢有这么大的脸? ===== 又过了两个月,佩瑶的婚期到了。 那一日,皇甫家准备的嫁妆,还有太后、圣人赐下的彩礼,被人抬着浩浩荡荡绕京城一圈,才被抬进了晋王府,让京城百姓看足了热闹。都过去好些天了,还对这场婚礼津津乐道。 不如瑶光所料,晋王府招婿这场婚事,果然引起了争相效仿。 原本做赘婿是不需要嫁妆的,如今法律上虽然不曾明文规定,可但凡要点脸面的人家,都不会让儿子再光着脚去做赘婿了。 圣人也趁机颁布了一条法律:废除赘婿三代归宗的旧俗。但凡入赘者,享妻族资源,理应为妻族繁衍后代。若其或后代执意回归本族,需奉还日常所费。有不能奉还者,仗五十,徙三千里,永世不得入朝为官。 此律一出,有女无儿的人家心底最后一层隐忧,也都荡然无存了。这些人家原本对于女子入仕还有些摇摆,如今没有了被赘婿吃绝户的忧虑,家里的资源当然要堆砌在自家女儿身上。 ===== 又是一年春闱,林黛玉等头一批女举子赴会试,高中二甲者十七人,三甲同进士三十二人。 其中名次最高的就是林黛玉,会试前十,殿试之时被圣人钦点为一甲探花。 林如海欣喜若狂,亲自在吏部请了假,带着妻儿一起回乡祭祖,把这个好消息禀报列祖列宗,顺便在出了五服的林氏宗族里,给女儿找了一个合适的赘婿。 科举入仕只是一个开始,越来越多的家族把资源堆砌在女儿身上,蒙荫入仕对于女子来说,也逐渐成为了常态。 又十年,圣人觉得时机成熟了,也感受到了自己心态的变化。为了不重蹈先帝时父子相忌的覆辙,他干脆利落地禅位给了太子。 卸下帝王重担之后,他明显觉得身体轻松了许多,再加上妥善保养,直到瑶光和景阳假死脱身,他都还活得好好的。 太子继位之后,广施德政,平衡朝堂,先后灭掉了茜香国、新罗国,并把威胁北方的鞑靼赶出三千里,在草原设置堡垒,植树造林,移民造城,把大夏的北方边境往外扩展到了千里之外。 这种种功绩都是在十年之内完成的。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向天下宣布了自己本是女儿身。 此时上皇还健在,天子的功绩又足够,朝堂内外的女官占比已经达到了三成以上,还有无数女子等着应考做官。 几方权衡之下,天子由男变女这件事,竟然诡异地平稳过渡了。百姓们只是讨论了一段时日,就照常过自己的日子。 毕竟,天子已经用十年时间证明了自己治国的能力,又是皇家正统血脉,无论是朝臣还是宗室,都好说话多了。 再者说了,天子总得有继承人吧? 不管是她自己生也好,还是从宗室过继也好,对于国之储君,朝臣们多少都说得上话。 瑶光多年来大力发展妇科与儿科,在这个时候终于发力了。 天子先后与皇后和萧妃生了两胎,身体也并未有多大损耗。 让某些朝臣失望的是,先后两胎都是女孩。 既然天子膝下有亲生的孩子,她自己又是个女帝,无论如何都不会把皇位传给旁支的。 佩瑶趁机让人散步流言,说圣人接连得女乃是天意,是上天用这种方式告诉世人,下一代也合该女主天下。 彼时,佩瑶已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原本袭来郡王爵,天子登基之后加恩于众姊妹,上皇的四位公主并佩瑜都改封郡王,佩瑶则是升了一级,晋王府的爵位又成了亲王。 荣安堂里研究出来的各种丹药,大大降低了女子因产致病的概率,又提高了妇科病症和儿科病症的治愈率,还让孕期反应几乎绝迹。 男女之间因生理而产生的差距进一步减少。 据说荣安堂下一步的研究目标,就是完全不伤身的避子药,让当家做主的女子可以控制自己的生育时间和生育频率。 不过,尘世间的风云变幻,都和瑶光没关系了。 如今她已经斩断了尘缘,一心修行,总有一天要到天庭去看看。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