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亡国女昏君后》 第1章 [穿越重生] 《穿成亡国女昏君后》作者:明河谷【完结】 文案: 陶芊芊穿进一本权谋小说,成为书中的炮灰女昏君。 亡国女帝,马上要被起义军噶了那种。 前有权臣一手遮天,后有太后祸乱超纲,南境有藩王蠢蠢欲动,北方有鞑靼虎视眈眈,芊芊被钉在皇位上逃无可逃。 妥妥的死局。 于是她怒了。 面对太后派来勾引她骗她江山的南昭世子,芊芊将计就计,以江山为诱饵,反手骗了他五百万黄金聘礼。 南昭世子懵逼了,没想到先前被她迷得五迷三道的女帝竟然翻脸不认人,骗了聘礼就让他滚蛋。 太后哭了,那五百万黄金有一半是她资助的,这下没钱造反了啊! 工部尚书贪污受贿,残害忠良,就算掌握了他犯罪的证据,也被太后党轻描淡写的压下。 这些罪状都不够大是吧,那就给你找个大的! 于是芊芊趁着雷雨交加连夜派人把她老爹的皇陵炸了,伪装成被雷劈的。 炸出来的砖块都是以次充好的豆腐渣,偷工减料至使皇陵被雷劈炸,这大不敬之罪就连太后也救不了,工部尚书只能乖乖伏诛。 ..... 收贤臣、杀奸佞,平藩王,灭鞑靼,过五关斩六将,芊芊将国家做大做强,最终开创了一代盛世。 谁说女人当不了皇帝? 男主做到的,她都做到了,没做到的,她也做到了。 * 宋灵毓出身名门,自小有神童之称,更是高中状元的不世之材。 他本有成为最年轻的内阁辅臣,却因为相貌出众被女帝觊觎,屡屡冒犯调戏,最后愤而辞官。 女帝并没有因此放过他,而是将他幽居京城,隔三差五来侮辱一番。 宋灵毓苦不堪言,羞愤欲死,一颗赤诚之心也渐渐冷却。 忽有一日,女帝变了。 她登门拜访携重礼致歉,她态度谦卑恭敬,谈论起国家大事头头是道,说起百姓更是面露愁容,哀民生之多艰。 宋灵毓:“....?”。 * 宋灵毓虽然决定辅佐女帝,但对先前女帝的所做所为ptsd,所以特别注意避嫌。 私下说话必须有第三个人在场,如果不能有,也必须隔开三米距离。 然而,他渐渐发现,女帝似乎比他还注意。 一开始他还挺欣慰,但日子久了,不知怎地,却不是滋味起来。 明明和将军谈笑风生,为何在他面前从不多言,明明可以和侍卫们同桌用膳,何故见到他却立即离席? 芊芊对此表示很无辜:朕只是对宋卿格外敬重。 心念如野草般疯长,俯首称臣的那一刻他并不知道,自己将相思成疾、嫉妒成狂。 爱财如命一读书就头疼的企业家女帝*兢兢业业不世之材希望皇帝多读点书的首辅 1v1he 内容标签:穿书 爽文 逆袭 轻松 主角:陶芊芊,宋灵毓|配角:各位大臣,各种奸贼 其它:女帝,忠犬 一句话简介:女帝所向披靡 立意:不向命运低头 第1章 穿成女昏君 陶芊芊坐在龙床上,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今年二十五,大学毕业那年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友共同创业,在帝都组建了家不大不小的公司。 眼见公司业绩越来越好,她腰包越来越鼓,照这样下去,再努力几年,就够房子首付了,谁知下班回家她在手机上看了本男频权谋小说,没看路,一个跟头摔穿书了。 她辛辛苦苦攒下的金山银山,她的帝都大房子,全摔没了。 芊芊拿脑袋哐哐撞床柱。 她为什么要一边走路一边看手机?!! 她现在不仅穿书了还穿成了炮灰,亡国女帝,昏聩无道那种,都没活到十六岁就被起义军嘎了。 书中这个国家皇帝若无男嗣,公主也可继承皇位。原主从小骄横跋扈不学无术,但凡有别的选择皇位都不会轮到她头上,然而原主老爹本就子嗣稀薄,还多早夭,在龙御归天之前,只剩原主这一个公主。 而这个公主短短一生存在的目的,就是用死亡拉开乱世的帷幕,引出男主逐鹿群雄的舞台,并证明国家政权若是落在女流之辈上必将没好下场。 目前的状况是,朝政完全由太后和权臣梁素把控,原主的权利被架空。而她不但毫无危机感,还乐得轻松,每日和小情郎吃喝玩乐开party。 芊芊长叹一声,心知事已至此,肠子悔青也没用,亡国皇帝做不得,赶紧跑路才是真。 宫女太监都让她遣出去了,偌大的宫殿就芊芊一个人,她趿拉着鞋走下龙榻,打量着寝殿。 虽说末代王朝,国家的财务状况堪忧年年赤字,甚是连官员的工资都在赊账,但这女昏君该享受的可一点也没少。 寝殿大的离谱,地上铺玉砖貂裘,帷幔层层,若隐若现闪烁着金丝,殿内陈设珠光宝气,彩绦银穗,五光十色。 螺钿翡翠屏风后是一座精美的梳妆台,芊芊拖着长衫走过去,在台前坐下。 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铜镜中。 少女浓眉大眼,嘴唇微厚,看上去有一丝娇憨,此刻长发披肩,一张小脸雪白,端得是俏丽可爱,玲珑娇憨。 这颜值倒是不错,芊芊感到些许安慰。 可如此小家碧玉的长相当个官家小姐还好,当皇帝哪能镇得住场子。 芊芊没心思再照镜子,转而打量起梳妆台来。 她把女帝的钗啊环啊一股脑全掏了出来,想着她要是跑路,卷多些东西算够。 女帝的首饰真不少,用料工艺皆是上等,估计能买上不少钱。 其实这些家具也不错,芊芊一闻就闻出来了,整个都是沉香木雕的,这要是放现代,一个就价值连城了,可惜都太大了不好带。 正琢磨卷多少东西才抵得过她损失的帝都大房子,一宫人忽然小步进殿,躬身低头道:“陛下,南昭世子求见。” 南昭世子? 不明所以间,原主残留的记忆画面闪入芊芊脑内: 异族男子肤白貌美大长腿,一双桃花眼柔情似水,举杯喂到年轻的女帝嘴边,女帝满脸绯红,垂眸饮下。 画面一转,男子眼中皆是不舍,哀声道:“若是能日日与陛下对酒当歌,吟花赏月,臣便是死了也值了,可惜陛下与臣皆是身肩重担,背后是山河国家,注定无法日夜相守。” 说着,他将怀中的少女推开,桃花眼潋滟,泫然若泣。 女帝一听此话,马上拉住男子衣袖,目光坚定,语气急切:“玉郎莫出此言,朕愿为了你不当这个皇帝!” 玉郎吃了一惊,眼光闪了一下,说道:“陛下万万不可!儿女私情哪有山河社稷重要,岂可因一己之私弃黎明百姓于不顾!” 女帝一袖子拂了满桌杯盏珍馐,置气道:“玉郎说话怎如朝堂那帮老迂腐一般!满嘴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难道朕的幸福就不重要了吗?!” “陛下,您怎能把臣与那些人混为一谈,”异族男子一副受伤的表情道,掩面道:“难道时至今日,陛下还怀疑臣的心吗?” 女帝一见,心立即软了三分,小鸟依人地靠在男人怀里,软声道:“玉郎,朕错了。” 好生哄了一番,那玉郎才面色稍缓,将女帝揽在怀中,柔声道:“陛下,其实臣倒有一两全之策。” “不如你我成婚,设立中都,然后共同统治南昭与大胤。” 女帝从玉郎怀里探出头。 男子笑容能溺死人,轻抚着少女的面颊,道:“那样我们就既无愧于天下,又能长相厮守了。” 女帝:“......” “玉郎,你太聪明了!就这么办!” 芊芊:“.......” 聪明个头!!! 芊芊看书是跳着看的,并不知道所有细节,但她知道,南昭是大胤边境的一个属国,和地大物博的大胤相比,就是一弹丸之地。 两人这么一成婚,南昭成功分走一半财产。 好么,这得是什么杠杆,这么能撬!? 那个南昭世子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就这也能答应,原主不仅是个女昏君,还是个恋爱脑,晚期那种啊! 想到这,芊芊顿时一阵恶寒,没好气地对宫女道:“不见。” 说完,芊芊继续扫荡寝宫。 靠窗的书案上有一个做工精美的雕花木箱,芊芊嗅到财宝的味道,摸过去打开一看,嚯,果然一箱子的珠光宝气。 芊芊随手拿起一串珍珠项链那珠子都有龙眼大,金镯子分量十足,猫眼石戒指熠熠生辉,珠宝的品色和做工,竟是比妆奁中的还要好上几分。 芊芊顿时喜上眉梢。 这些东西跑路时候都带上! “陛下,这些礼物可要奴婢转交世子殿下?” 芊芊一愣,原来是那传话的宫女去而复返。 第2章 她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问道:“给谁?” 宫女也疑惑了,小心翼翼地答道:“这些珠宝是陛下前些日命人给世子殿下预备的礼物,世子殿下此刻就在殿外,不知是否要现在赐与。” 这么多金银珠宝,竟然全是给那个小白脸的??! 原主这是得了什么失心疯! 芊芊砰地一声将箱子盖上,往身后一挡,怒声道:“不给,这些都是朕的!” 那宫女一愣,躬身道:“是,那奴婢这就让世子回去。” “哎哎哎,等会。”芊芊招手把宫女唤回:“朕最近记性不太好,你跟朕说说,朕以前还送给世子什么东西,成色有这些好吗?” 宫女想了想,答道:“陛下总共赐给世子黄金万两,白银千两,南海夜明珠千斛,东海珊瑚北海玛瑙白余件,其余大小珠宝,恕奴婢愚钝,记不清楚了,但成色绝对不比这些差,另外一些田产矿产...” 宫女滔滔不绝地说着,浑然不觉芊芊脸色越来越差。 这是送出去金山银山了啊! 芊芊揉揉眉心,安慰自己,谈恋爱都是有来有往的,人家应该也送东西了,估计亏不了太多。 她定了定神,问道:“那世子送给朕的东西呢?” 宫女低声吩咐内侍几句,不一会,内侍搬来一个同样华丽的大箱子。 看着那箱子的大小,芊芊心里舒服了些。 看来还不算太亏。 “给朕打开瞧瞧。” 内侍打开箱子,芊芊凑过去一瞧,差点没背过气去。 只见偌大一个箱子,里面放的竟全是草编的蚱蜢、竹花篮、纸兔子、木头面具之类的市井小玩意。 芊芊不死心地扒拉两下,竟连半个值钱的东西都没找到。 “这就是?全在这?” 宫女点点头,显然误会了芊芊的意思:“全都在这,奴婢知道您万分看重世子赠与您的礼物,一丝不敢怠慢。” 芊芊做了多年生意,还没见过这么空手套白狼的,她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拍向桌面,咬牙切齿道:“给朕传南昭世子!” 刚刚明明说不见,现在又见了,宫女觉着有点奇怪,但也以为只是小情侣闹别扭,没多想,匆匆出去传召了。 芊芊叫人伺候梳头更衣,来到外殿宝座上坐好后,内侍便引着南昭世子段淳玉进来了。 不消片刻,只见一容姿出挑的男子款款走来。 段淳玉果然玉树临风。 他身姿欣长,肤白若敷粉,一双眼睛生的尤为多情,潋滟如一汪春水,端的是让万千少女沉迷的好姿色。 然而看着段淳玉含笑而来,芊芊只能想到她送出去的金山银山,恨得眼睛都红了。 段淳玉还当芊芊是激动的,柔媚一笑,迎上前道:“陛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臣思念成疾....” 他说着,竟登上高陛,张开双臂,径直向芊芊扑来。 芊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重击龙案,斥道:“放肆!” 女帝往日见了段淳玉恨不得马上跟他黏在一起,何尝这般疾言厉色过,段淳玉一愣,随即捂着心口受伤道:“陛下为何这么凶?难道您不爱玉郎了吗......玉郎,玉郎好伤心啊!” 爱你个榔头呦! 想到段淳玉就是靠着这幅矫揉造作的形容坑走她那么多金银珠宝,芊芊青筋直跳,恨不得一脚踹死他。 但转念一想,这段淳玉区区一属国世子,竟能有机会搭上大胤女帝,大胤现在的三股势力——太后、权臣梁素以及南部三王,指不定是在背后推波助澜,所以她还是小心行事为妙,至少先不要撕破脸皮,等把钱财要回来再出这口恶气也不迟。 于是芊芊缓和了神色,忍着恶寒道:“朕今天心情不好,玉....玉郎切莫见怪。” 段淳玉委屈地哼了一声:“这次就算了,要是陛下再这样,玉郎以后都不理您了。” 芊芊:“.....” 哕。 那段淳玉说着,就向芊芊走来,像往日一样想和她一起坐龙椅,芊芊一见这阵势马上高声道:“来人,赐座!” 内侍搬着椅子进来放在龙座旁边,芊芊皱眉:“远点。” 内侍往后移了移。 芊芊:“再远点。” 内侍又往后移了移。 芊芊满意地点点头,对段淳玉扬扬下巴:“玉郎入座吧。” 段淳玉:“.......” 不知是否花了眼,他好像在女帝眼中看到一丝嫌弃。 第2章 想娶朕? 段玉淳看看远处的椅子,又看看龙椅上的芊芊,表情疑惑又不甘:“陛下.....” 芊芊抬眼,波澜不惊地看了他一眼:“玉郎为何还不入座?” 段淳玉对上芊芊的目光,顿时一怔,蓦地感到有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从来没看过女帝有那样的眼神。 看似风平浪静,却有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人不由自主地服从命令。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远离了龙椅,下了高陛。 段淳玉咬咬牙,定了定心神,顺从地在远处落了座。 今天女帝确实不对,难道是被那几个臣子说动了? 大胤有几个大臣极其反对他与女帝之事,自从他提出的共分天下之说,那几人便上书反对,日夜跪在太极殿外,大有死谏之势。 即是如此又如何,段淳玉冷笑一声。 他先天容貌俊美,自命在情场捕猎中无往不胜,不管女帝如何动摇,都有十足的信心把她来回来,让其沉溺自己的温柔陷阱中。 于是段淳玉露出个柔美的笑容,轻声道:“不知什么事让陛下不悦,玉郎可否为陛下分忧?” 当然是有刁民骗了朕的钱啊。 芊芊这么想着,脑中却在飞速运转,琢磨着如何把送出去的财宝要回来。 她年纪轻轻就能攒下在帝都的首付,不仅靠的是生意头脑,还靠的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抠劲儿,她长这么大什么都能忍,就是不能忍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套钱。 芊芊默默思考着,若是直接开口要,他背后有人,就是不给她也没办法。而且突然一下转了性,若是引起太后和梁素的怀疑,说不定钱还没要回来就提前被嘎了。 所以要先维持原本的人设,再徐徐图之。 但这难度也太大了,书中对原主着墨甚少,甚至没写与南昭世子这一段,芊芊只知道她死在起义军手里的时候并未成婚。 但原主被段淳玉迷得神魂颠倒,到底是什么阻碍了她下嫁呢? 正想的一个头两个大,段淳玉见芊芊迟迟不语又开了口:“陛下,是不是朝中那些大臣坏了您的心情?” 芊芊正愁没办法解释自己不愿与段淳玉亲近的异常,见段淳玉把理由送当来,当即嗯了一声,佯装发怒:“这帮沽名钓誉的东西,实在可恨!” 见芊芊这么说,段淳玉暗暗松了一口气:女帝果然只是因为旁的是心情不虞而已。 “陛下,不是臣多嘴,到底您才是这大胤的主人,您决定的事,臣子有什么权利干涉呢?”段淳玉幽幽叹了口气:“那些人还不是欺负陛下仁厚,才嚣张至此的么。” “还是玉郎深得朕心啊。”芊芊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翻了个白眼:反对才是正常的吧,难道让昏君把江山拱手相让?? 段淳玉见芊芊夸了他,腼腆一笑,继续道:“不若,就把他们抓关起来吃几年牢饭,看他们还敢不敢多嘴。” 我倒是想把你抓起来吃牢饭! 这些上书反对的大臣都是一等一的忠臣,芊芊虽对这个朝代没什么感情,但也不想折辱忠良。 就在此时,芊芊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办法。 她叹了口气,从龙椅上站起,走到段淳玉面前,垂目做哀色:“玉郎,他们是上书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但有一项,朕却无法不动摇。” 段淳玉神色一紧,握住芊芊的手:“是什么?” 芊芊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开,道:“他们说朕为九五之尊,若是真要嫁人,也是要当得起这世间最隆重的婚礼,但朕已用江山为嫁妆,而玉郎却从未说过聘礼的事。” “啊这.....”段淳玉蚌埠住了。 他习惯了女帝的单方面馈赠,平常最多给些零碎的小东西作为回礼,根本就没考虑过聘礼的事。 况且南昭为边陲小国,要真按照迎娶一国之君的聘礼来,那得出多少银子,他想想都肉疼。 于是段淳玉又装作一幅很受伤的样子道:“陛下,臣与陛下之间的感情,怎可用那些黄白之物来衡量?” 呵呵,收她金银珠宝的时候就不嫌是黄白之物了。 芊芊心下冷笑,嘴上却动情道:“可是玉郎,朕是女子,自然羡慕十里红妆。” “玉郎可知,现在宫中都在传闻,说朕剃头挑子一头热,南昭世子根本对朕无意,若非如此,怎会从不提聘礼一事...”芊芊哀怨地说着,到最后,声音已经哽咽。 第3章 段淳玉连忙揽过芊芊,安慰道:“没有的事,臣对陛下的真心,可昭日月。” “这些臣子宫人,胆敢妄议尊上,就应该全都赐死!”段淳玉恨恨道。 芊芊却在他的怀抱仰起头,双目含泪道:“可朕不能把全天的人都赐死。” “何况就是不说,他们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芊芊泫然若泣:“朕...只是和普通女子一样,希望全天的人都知道夫君有多爱朕......” 女帝平日嫌皇帝常服颜色庄重老气,与他会面时从来穿得都是淡色秀丽的宫装,而今日,她却梳着华丽复杂的发髻,头顶戴着九龙金冠,穿玄黄二色刺绣飞龙常服。 这一切,无不提醒着他,现在怀里的这个少女,是大胤皇帝,是九五之尊。 而大胤皇帝,此刻就在他的怀里,楚楚可怜地望着他,杏目通红,哀求他给她一个体面的婚礼仪式。 段淳玉心低倏地一动,一股快感犹然而生。 试问,有什么比征服一国之君更让一个男人心动呢? 普天之下,可没有比她还尊贵的女人了,而她,现在完全被自己拿捏住了,像小女人一样在求他! 更何况,女帝本就长得娇美,一身霸气的龙袍配上俏丽的容貌,这反差感绝了,竟比段淳玉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让他心痒痒。 段淳玉一下子就上了头,脱口而出:“好,臣去准备聘礼。” 芊芊一副喜极而泣的模样,无比崇拜地看着他:“玉郎,你对朕真是太好了!” 说罢,她脱离段淳玉的怀抱,理了理龙袍,走回龙椅,笑着说道:“这样,五百万两黄金,朕在宫中等你,何时聘礼送到,朕就何时嫁给你。” 送出去的金银珠宝再要回来也费尽了,不如二一添作五,让他以聘礼的方式还回来,怎么着五百万两黄金也该够了,多出来的就当她的精神损失费。 毕竟陪他在这演了老半天戏呢,又是拉手又是抱的,不得赔她点钱? 段淳玉本来还有点飘飘然,一听到数目,立马吓醒了,惊道:“什么?五百万两黄金?!” 南昭一年的税收折合不过五十万两黄金,五百万两相当于十年的税收! 见段玉淳一脸惊愕,芊芊马上又换上了伤心的表情:“怎么?玉郎不愿意吗?” 段淳玉当然不愿意,这五百万两出去了,南昭的国库空了不止还得背上赤字。 “陛下,并非臣不愿,”段淳玉吞吞吐吐道:“南昭为边陲小国,国力不比大胤,穷举国之力,也凑不齐五百万两黄金啊。” 芊芊往龙椅上一靠,遗憾道:“那就请玉郎再奋斗几年,待凑齐黄金后,再来娶朕吧。” 芊芊并不担心会要价太高竹篮打水一场空。 首先她对书中的物价有一定了解,知道这五百万虽多,但南昭掏得起。 其次,就算段淳玉掏不起,他背后的人也会帮他掏的。 果然,段淳玉虽然面露难色,但脚仍钉在地上,并没有走。 芊芊轻笑,不动声色地来了一句催化剂:“要不玉郎先回去考虑考虑,朕还有国事要处理。” 她假装不经意道:“朕也是头疼,今年户部递上来税银折子才五千万两黄金,盐铁也不过一千万两,才这么点,够干什么的。” 段淳玉一听眼睛都直了,就这还少??大胤果然国力有钱! 他以为五百万两黄金是天文数字,在人家女帝眼里,就是个小钱,说不定为了顾忌他还少要了呢! 而且等他娶了女帝坐拥天下,整个大胤的财产都是他的,区区五百万两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这段淳玉再不犹豫,高声道:“陛下且等等,臣这就是筹备聘礼。” 芊芊姨母笑:“玉郎果然不会让朕失望。” 聘礼的事已商讨完毕,段淳玉却没有走。 来的时候他已打听过,女帝为他备了礼物。 女帝出手阔绰,为了讨他欢心,金银珠宝是一箱子一箱子的送,个个都是成色上等价值不菲,他每次收礼的时候嘴上说的都是“不用”,“千金难买真心”,“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实际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巴不得多多益善。 他满心想着礼物,当然不肯走。 但今天女帝许是开心过了头,如论他如何暗示,都不提礼物的事。 段淳玉也不好暗示的太明显,毕竟他一直都立的是是金钱为粪土的人设。 不过,幸好他有备而来。 只见段淳玉从荷包中掏出一物,款款上前道:“陛下,臣有礼物送给您。” 芊芊一看,差点又没背过气去。 敲你吗呦,竟然是一个草编的戒指。 和原主宝盒里那些草编蚱蜢,竹花篮,纸兔子明显是同款。 偏生段淳玉还柔情蜜意地解释:“陛下,这是臣用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太液池花园中采的蒲苇草,亲手编织而成的戒指,臣心若蒲苇,愿缠绕与陛下指间,日日相伴。” 芊芊都气乐了,这才反应过来段淳玉为何不走,原来是等着要礼物呢。 一想到段淳玉就是靠这些东西套走原主大批财宝的,她就忍不住咬紧后牙槽。 糊弄原主的那一套用到她这来了是吧。 芊芊心中冷笑,面上装作欢喜地收下,然后低声吩咐了宫人一番。 “玉郎稍等,朕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段淳玉一听,极力压抑着面上的喜悦,淡淡一笑,道:“可不要太贵重了,陛下知道,臣向来不喜那些。” 芊芊微笑道:“朕怎会不知,玉郎放心,这次的礼物一定别出心裁。” 段淳玉内心在狂舞,上次女帝说别出心裁的时候,可是送了他三口盐池啊。 过了一会,内侍抬着大箱子进来了。 箱子这么大,里面得多少金银珠宝啊! 段淳玉努力压着嘴角:“陛下,臣说过了不必太贵重的。” 芊芊一笑,同样柔情蜜意地说:“多贵重都配得上玉郎,快打开看看吧。” 段淳玉半是宠溺半是无奈地笑笑,抬手打开了箱子。 然后,他的笑容就凝固了。 偌大的箱子空荡荡,只有一根环成一圈的半黄柳条,蔫了吧唧地躺在箱底。 一跟柳条,她竟然只送了他一根柳条! 金子呢?银子呢?东海夜明珠呢?宝石呢玛瑙呢?盐池田产呢??! 段玉淳的表情几乎要崩坏了。芊芊笑吟吟地走下龙座,一脸期待地道:“朕知玉郎不喜那些俗物,这是朕亲手折了寝殿外的柳条做成腰带,盼君长留,玉郎看,这寓意可好?” 段玉淳额角直跳,勉强做喜极而泣状: “喜...喜欢。” 芊芊展颜一笑:“朕就知道,那以后都送这样的礼物给玉郎好不好?” 段淳玉:“......好” 第3章 黄金五百万 段淳玉告别芊芊,却没有立即出宫回世子驿站,而是去了慈宁宫。 庄贤太后魏氏四十出头,因保养有佳,风韵犹存,此时正衣着华贵地歪坐在湘妃椅上。两个宫女分跪两侧,在用丹寇为她染指甲。 段淳玉入殿请安后,先不提正事,而是称赞一番太后仪态雍容花容月貌,将其哄得喜笑颜开,才提起女帝要五百万两黄金聘礼之事。 五百万两黄金不是小数目,太后听了一惊,马上退了笑意皱眉问道:“她不是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怎地忽然想起聘礼之事?” 段淳玉道:“说是听了些闲言碎语,觉着就这般嫁与臣颜面上过不去。” 那小妮子一向眼里容不得沙子,这番说辞倒也符合她的性子。 太后没多想,扬手看了看新染的指甲,装作随意道:“那你就给她。” 见太后装傻,段淳玉只得讪笑道:“可五百万两黄金可不是小数目....” 太后瞥了他一眼:“怎么?南昭掏不起吗?” 段淳玉软声:“臣惭愧,不知可否请太后资助一二。” 太后有些头疼地闭上眼睛,这个钱她实在不想出,但若放任不管,段淳玉不一定何时才能凑齐,若是延误得太久,拖到梁素那老贼从边关回来就不好了。 太后早有夺权之心,奈何她虽内能垂帘听政,外有勇毅侯兵马支持,但朝中却有梁素这个权臣和她分庭抗礼,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此番边关告急,梁素率兵出战,实为大好机会。 大胤日薄西山,皇帝一代比一代昏庸。女帝华紫芊骄纵跋扈,蠢笨无脑,更是难堪大任。然而尽管如此,大胤国祚却并未完全终结,她若贸然夺位,必然难堵悠悠之口,留下骂名。 最好让女帝干出什么让臣子百姓失望到极致的事,激起民愤,太后取而代之才会更名正言顺。 女帝母妃早亡,从十岁起便养在太后身边,太后深知她不仅蠢笨,还是个色令智昏的主儿,于是便想出了让素有风月美名的南昭世子勾引女帝的主意。 第4章 一国之君被男人勾没了魂,竟要将一半江山拱手相让,这足以让大胤臣民震怒了。 造反夺权是需要经济支持的,这笔钱要是分担出去,难免动摇物资基础,但如今万事俱备,机会转瞬即逝,她又不想因此坏事。 思索许久,太后长叹一声。 罢了,待大事一成,这点钱财又算什么。 * 翌日清晨,五百万两黄金分装于黄花梨木龙凤戏珠箱,绕城一周,从午门出发,浩浩荡荡地一路送到了乾清宫。 芊芊心满意足地点了数,让人全部抬进了她的寝宫,放进库房落了锁。 之后,她心情愉悦地上了朝。 太极殿上,芊芊头戴九龙十二毓发冠,身着明黄重工刺绣龙袍,端坐于雕龙鎏金椅上接受朝臣叩拜。 那感觉,怎么说呢。 反正芊芊有点理解为何人人都想坐龙椅了。 这确实容易让人心潮澎湃啊。 三拜九叩之后,马上就有朝臣上奏了。 刚刚那聘礼绕皇城一周,在午门外等候上朝的臣子全看见了。 大家都知道南昭世子把聘礼都送到乾清宫了,一时间朝堂上炸开了锅,大臣们情绪激烈地陈词反对: “陛下此举是置江山社稷祖宗基业于不顾!” “南昭觊觎大胤江山,简直狼子野心!”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陛下出嫁之日就是臣等血溅太极殿之时!” 在龙座一侧垂帘听政的太后见朝臣如此,也幽幽出声劝道:“陛下,三思啊。”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暗得意。 女帝脾气执拗,从来不听劝告,而且是越劝越叛逆那种,朝臣如此死命劝谏,女帝非但不会听,反倒会更加坚定决定,脾气上来了,说不定会把反对的朝臣都杀光。 而这些反对的人大部分是对大胤还抱有一丝衷心的,死了正好,免得以后挡路。 她安插的耳目来报,今早女帝看见送来的聘礼后,心情十分愉悦。 如今再加上朝臣这么一推波助澜,想必婚期不会远了。 这么想着,太后嘴角浮出笑意。 谁知下一秒,芊芊迷惑地扭头问她:“三思什么?” 太后笑意凝住了:“?” 没等她回答,芊芊又转过头去问朝臣,语气无辜又迷茫:“谁说朕要嫁南昭世子了?” 太后:“??” 朝臣:“???” 太后顿了一秒,提醒芊芊:“陛下,您今早不是刚收了聘礼?” 芊芊像看傻子一样看太后:“谁说那是聘礼?” 这时,朝臣也懵了,问道:“既不是聘礼,那又是什么?” “那分明是南昭给大胤的贡银啊!”芊芊理所当然道。 太后:“......” 朝臣:“......” 见众人惊愕,芊芊慢条斯理地解释起来:“诸位爱卿,且问南昭世子此次入京为何事?” 一臣子道:“是来朝贡的...” 大胤外交法,属国应一年三次向宗主国朝贡,奉上贡品,而此次南昭世子一入京,就与微服在京城游玩的女帝“偶然”相遇,两人飞速打得火热,女帝几乎是对段淳玉言听计从,自然也不会提什么朝贡的事。 后来与皇帝要嫁给属国世子的危机相比,南昭世子没交朝贡也不算了事了,所以一直没人提。 现下芊芊这么一说,众臣才纷纷想起还有这码子事。 太后却在心里卧了个槽,什么贡银能有五百万两黄金,都快把一个国家掏空了,况且那里面不全是段淳玉出的啊,还有她一半呢! 女帝态度陡然生变,太后也是措手不及,她强定心神,思索一番还是觉着小情侣闹了别扭,便道:“五百万两黄金不是小数目,还是宣南昭世子入殿核对一二吧。” 芊芊心中冷笑,钱到了她手里就是她的,把玉皇大帝叫来都没用。 “那便依母后所言,”芊芊道:“宣南昭世子!” 话音一落,立即有内侍快步急趋到殿外传令宣召。 段淳玉本就打算今日来找芊芊,早早就在宫内候着了,片刻后跟着内侍便步入大殿。 甫一入殿,太后便说了原委,段淳玉花容失色,震惊地看着芊芊。 半响,他泣道:“陛下,您难道忘记和玉郎的山盟海誓了吗?” 段淳玉本就生得面如冠玉,俊美多情,此刻一双勾人的眸子绪满泪水,一开口声音都哽咽了,此般姿色,饶是太后都忍不住心襟荡漾,怜爱之情呼之欲出,恨不得立刻将人搂在怀里好生疼爱。 可偏偏芊芊丝毫不为所动。她十分不认可地摇摇头,严肃道:“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朕与世子分明是君子之交,世子如此妄言,就不怕破坏两国之情谊吗?” 这话一出,全场都沉默了,就连反对此事的大臣都觉着这“君子之交”,着实说得有点不要脸。 段淳玉更是觉着匪夷所思。 其实入殿前便已有太后的人告知他情况,当时段淳玉虽不知道芊芊为何如此,但觉着最多是闹闹别扭,还是有十足的把握将人哄回来的。 但他现在看着龙椅上的女帝,只觉着她是那样的陌生,一举一动都散发着威严与疏离,根本就不是往日那娇憨易拿捏的小女孩。 他忽然想到,其实从昨日起,女帝的某些神态就不太对。 联想起昨日和今日的一切,一股凉意从脚底直蹿天灵盖: 她是故意的! 什么共分江山,什么聘礼到位就下嫁,都是圈套! 而他,已经中计了! 段淳玉只觉着脑袋嗡嗡作响,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身份,颤抖着指着芊芊道:“陛下竟如此诓骗于臣,您,您好歹是一国之君啊!” 芊芊一拍龙案,喝道:“放肆!” 左右立即有侍卫将段淳玉压跪在地。 “你既知朕是一国之君,为何频频在朕面前搔首弄姿,魅惑于朕?朕要是不将计就计,还不知你有如此狼子野心!此乃第一大罪!” “属国入宗主国,收了朕那么多赏赐,却不主动上缴朝贡,此为第二大罪!” “你之前满海誓山盟,入京之后却秘密眠花宿柳,欺君罔上,此为第三大罪!” “朕顾忌两国情谊,想给你颜面,没想到你却竟不知好歹!”芊芊环视群臣,沉声道:“敢问诸位爱卿,如此三条大罪,按律该判何刑啊?” 一位老臣铿锵有力道:“凌迟处死!” 段淳玉傻了眼了,前两条姑且不论,女帝是如何知道他眠花宿柳的?他分明已经很小心了! 是了!一定是因为这个,所以女帝才态度变化如此之大! 思及此处,他立即分辩道:“陛下,臣绝对没有做不忠于您之事!” 芊芊怒道:“还敢狡辩!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的行踪早就被诸位大臣上报了!” 其实没人上报,这是昨天晚上芊芊灵机一动想到的。 段淳玉一看那形容就是个多情的,而书中原主并未与之成婚,所以芊芊猜测,按照原主的性子,能阻挡她下嫁的恐怕只有不忠这个理由了。 果不其然,一听这话,段淳玉面色如土,腿一软,跪在地上。 太后也是恨得不行,没想到一时疏忽没派人去看着段淳玉,竟酿下如此大祸,女帝虽恋爱易上头,但绝对容不下人不忠,那段淳玉眠花宿柳,是中了大忌,此刻怕是如何补救都不行了。 芊芊到底是法治社会出来的人,就算做了皇帝也没有随意杀人的习惯,眼下五百万两黄金已经到手,她也无意再去追究,便装作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道:“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得,南昭世子已补全朝贡,朕便不追究你责任。” “但有生之年,不允许你再踏上大胤的土地!”她一震衣袖,到:“现在,滚回你的南昭去吧!” 虽没被凌迟,但一日之间,五百万两黄金就这样打了水漂,段淳玉连滚出大殿的力气都没了,双眼一番,昏了过去。 芊芊看他这幅样子直摇头:“就这点出息还想娶皇帝。” 她回首想对太后吐槽,却发现珠帘之后,太后翻着白眼歪在宝座上,赫然也是晕了过去。 芊芊:“??” 太后:哀家也心疼啊!造反的钱都没了! 第4章 不跑了 在一个秋风萧瑟的日子,南昭世子离开了京城。坊间传闻,离京那日,世子容色枯败,活像老了三十岁。 而同一日,太后也病倒了,据问诊的太医说,太后食不下咽,起了满嘴的燎泡。 芊芊刚把那五百万两套走的时候,太后虽然又气又悔,但想着毕竟黄金都在乾清宫锁着,虽然麻烦了点,想个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回来,到时候就对外宣称是入了贼,也算是还有可操作性的余地。 哪承想,她迷迷糊糊发了一夜的烧,第二天一醒来眼线便火急火燎地来报:女帝竟然把黄金全运到了户部。 第5章 太后懵了,问运到户部作甚。 眼线说用来补齐欠发俸禄。 太后两眼一黑,差点又晕过去。 那俸禄已经欠下两年没发了,而全国上下又那么多官员,这么一分,五百万两黄金不得一分不剩? 还好户部是太后的势力范围,她马上着人通知户部尚书拦着。 户部尚书哪知道钱是这么来的,闻言哭丧着脸:“没用了太后,诏令已发到三省六部,眼下怕是整个京城,不,连外省的官员都知道了。” 所有当官的都乐疯了,现在谁说不发,谁就是所有大胤官员的公敌。 太后当场吐了一口老血。 然而,次日更令她生气的事发生了。 远在边关的梁素听闻女帝有钱给官员补发工资,却半点没提给他发军饷的事,心理不平衡,干脆仗也不打了,飞速撤兵班师回了京。 这下机遇也没有了,谋划一场,什么都没得到不说,还损失了二百五十万两黄金。 太后当晚就咳血了。 话说芊芊虽然很想把那五百万两据为己有,但她也明白过犹不及,卷点金银珠宝就算了,贪多嚼不烂,那么多黄金光换成银票就是很大工程,说不定还会影响她的跑路计划。 况且两年不发俸禄,那些贪官自有办法敛财,可却苦了两袖清风的清官。 这个皇帝她虽不想当,但不妨碍她为社稷江山留些小贡献。 最重要的一点是,芊芊白手起家,也没少经历风浪,但从来没有欠发员工工资的习惯,这点不管在哪都不会变。 至于没给梁素军饷,一是因为钱不够,二是因为芊芊知道,梁素根本不缺军饷。 准备造反的人,手里怎么会缺粮少钱,梁素这么多年卖官鬻爵,贪污受贿,早就不知道攒下了多少财富。 而边关的战事,不管由没有军饷,都必败。 梁素这个奸臣早就和鞑靼串通一气。兵败割地赔款一条龙是注定的结局,并不会因为芊芊给他军饷而发生丝毫改变。 芊芊骗聘礼发工资的事是有些冒险的。因为女帝并不是会考虑官员死活的人,不然也不会手下人都吃不起饭了,还斥巨资给段淳玉买礼物。 而且梁素是先帝定下的三位辅臣中唯一现今仍在朝堂之人,女帝一向很仪仗他,也断然不会做出有钱全都给官员发工资,却对他要军饷置之不理的行为。 但恰恰因为这两个举动,挫败了太后的实力的同时,又将梁素提前唤了回来,京中两股势力重新平衡,现在动她就相当于宣战,所以就算二人对她的行为有所怀疑,也因忌惮对方无人出手。 芊芊成功地为自己争取到一段时间。 下一步,就是去找男主相认,退位让贤,把皇位这个烫手山芋甩给男主。 男主是历史系学霸,简直最完美穿越人选,是天选之子,而她就是炮灰一个,之乎者也一个不会说,连繁体字都认不全,可别妄想当什么女皇一统天下,跑路才是正解。 芊芊记得书中写过,男主是在中秋节那天穿到了一个落水的宗室子弟身上,而中秋节就在几天之后。 那位宗室子弟天生痴傻,府邸就在京城,所以很好打听,就是宁王的嫡子。 京中宗室子弟在太后和梁素的权利斗争中死的死残的残,知趣的早就主动远离是非之地,宁王因年事已高,独子又是个傻子,所以能留在京城而未遭毒手。 可惜啊天算不如人算,谁知道后来这个傻子被人穿了呢。 芊芊掐着日历等中秋节,期间太后要办中秋宫宴,芊芊一句“要办你自己拿钱”,直接又把太后气了个半死。 呵呵,当她不知道,就借着办宫宴捞油水呢吧。 中秋节一过,芊芊便赶紧出宫直奔宁王府。 宁王府落魄已久,宁王被皇帝的突然造访惊得不知所措,芊芊寒暄两句就直奔主题,提出要见宁王世子。 宁王世子在确实中秋节意外落水,此时仍在病中,由下人搀扶着见驾。 芊芊看着一脸傻笑的男主,心道这是还装着呢。 不愧是男主,这谨慎的性格,这出色的演技,注定要成大事。 于是芊芊找了个机会,趁无人在意,说出了接头暗号: “how are you?” 宁王世子:“嘿嘿,嘿嘿。” 芊芊:“.......” 难道是她发音不标准,于是芊芊又换了一个:“奇变偶不变!” 宁王世子:“姐姐天天见!” 这倒挺押运,可是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啊! 不可能啊!但宁王世子确实仍然一副呆傻的样子。 芊芊不死心地又说了数个暗号,包括并不限于唱国歌,背乘法表,甚至把人都支出去表演了一套广播体操,都没得到期待的回应。 如此这般跑了几天宁王府后,芊芊终于绝望地承认,男主并没有穿进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穿越而改变了原有剧情。 这样一来,芊芊的计划全泡汤了。 如果不能让位,名正言顺地退出历史舞台,以目前的局势,她是无法全身而退的。 她是一个傀儡皇帝,周围都是太后和梁素的眼线,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怕是还没出连城门都没出就得被人抓回来。 她是有些小聪明,但一无帮手,二无兵权,如今只是借着太后和梁素僵持才得以活命,一旦局势激化,第一个死的就是她。 芊芊努力回忆剧情,梳理男主的逆袭之路,忽然想起一人。 此人名为宋灵毓,为已故首辅宋清砚之子,自小便有神童之美名。 他十七岁时便高中状元,先后在翰林院、户部、吏部任职,所到之处政绩突出,颇为同僚所赞许。 如此下去,宋灵毓本有望继承其父,成为大胤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辅臣,然而却因容貌过于俊美,被女帝屡屡冒犯,最终愤而辞官。 一次偶然的机会,已经是宁王的男主与宋灵毓在一茶馆相遇,交谈中为其风采吐所蛰伏,遂与之结为好友。 后来王室覆灭,宁王有逐鹿之心,欲拜宋灵毓为谋士,宋灵毓深知男主胸怀人品,早就认定其为明主,欣然应允。 从此宁王如虎添翼,宋灵毓屡出奇谋,灭太后,杀梁素,平南部三王,最终助宁王一统天下,之后更是君臣一心,开创了太平盛世。 而且这个宋灵毓不同于其他谋士,他不仅有纵横捭阖之才,还身手不凡。他早年间曾游历四方,结交了不少奇人异士武功高手,拜入宁王麾下后宋将他们引见给宁王,这些人日后无一例外都成了宁王的得力干将。 如此奇人,若是能得到他的辅佐,芊芊相信,她不仅能活命,还能将权利从太后和梁素那些逆贼手中夺回来,坐稳这个王位, 想到这,芊芊恨不得立即去找宋灵毓,然而想到原主之前好像将人得罪的不浅,便先回了宫,打算选几份厚礼再登门拜访。 第5章 往事不堪 女帝的私库并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芊芊怀疑都让那个软饭南昭世子骗光了。 她肉疼地看着所剩无几的宝贝,安慰自己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狠心从所剩无几的库存中抱了一箱夜明珠,挑了件翡翠玉璧,又咬牙拿了对兽纹纯金酒杯。 珠宝用礼盒装好芊芊出宫直奔宋灵毓住处。 先前芊芊出宫去宁王府,左右还都面露疑惑神色,可这回,见芊芊要去宋府,宫女内侍却都是一副了然的样子,麻利地就备好轿辇准备出发了。 芊芊路上一直试图思索原主意识中的记忆,可与段淳玉那次不同,脑海中并没有与宋灵毓的记忆片段出现。 也许是时间太久了吧,所以回忆不起来。 芊芊只知道原主贪图宋灵毓美色冒犯过他,但具体怎么冒犯的却并不知道,不过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龃龉,芊芊相信自己的口才。 想当年那么难啃的项目她都能给磨下来,难道古代的人还能比甲方还不好对付? 宋府位于西城区一僻静处,府邸不大不小,院内有枫树枝叶探出,白墙红枫,别有一番雅致风韵。 内侍通报过后,不久府门大开,一青年男子身着青色绉纱袍衫带领家仆走出,跪地接驾。 芊芊下轿,扫视一圈,目光落在青袍男子身上。此人虽垂首跪地,礼数周全,但姿态并不谄媚,反而有种不卑不亢的感觉。 想必这就是宋灵毓了。 他跪拜在地看不清容貌,但一截冷白的后颈从青色壬领中露出,线条甚是优美,而那交叉合在地上的双手,也是白皙修长,指骨和腕骨突出的弧度分外养眼。 如此姿色饶是芊芊都忍不住暗暗称奇。 还未露出全貌,风韵便已让人心生向往,一旦抬起头,还不得夺人心魄? 记住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芊芊提醒自己,佯装镇定道:“爱卿平身。” “谢圣上。”宋灵毓道,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冷调,如寒潭流水,幽静冷彻。 第6章 他又一叩首才缓缓抬头起身,躬立于一侧,垂目静候圣谕。 芊芊一见那张脸,马上移不开眼神了。 但这真不怪她,这完全是人类对过于美好事物的一种本能反应。 这也太帅了吧!比那段淳玉帅了一百倍!芊芊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身边的,电视上的,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 他皮肤白皙,骨相优越,五官无一处不耐看。眉毛浓淡适宜,双眼皮的开扇不大却狭长,加上纤长的睫毛,给人一直精致却冷淡疏离的感觉,鼻梁挺拔硬气十足,薄唇形状姣好,颜色淡如樱花。 整个人身姿欣长,高瘦挺拔,站在那如一根秀挺的高竹,让人移不开眼球。 因芊芊久久不说话,眼睛又一直盯着宋灵毓,院中的气氛不知不觉微妙起来。内侍暗暗偷笑,而宋府的下人们则脸色越来越难看。 大胤祖训,若继位者为女子,挑选婚约者不可为朝臣,平日里也要注意君臣之礼,不可对臣子生出狎玩之心。 此训一为女帝考虑,避免婚约者权能过大,导致外戚乱政,二是警戒女君主只可将朝臣是为臣子,不可视为异性,如此才能做到尊重朝臣,维持伦理纲常和国家的正常运转。 所以女帝当初宋灵毓表达爱慕之心,求爱不成又屡加骚扰,是相当侮辱人的行为。 现在自家公子已经被逼得辞官,女帝竟还上门骚扰,目光如狼似虎地盯着他看,这简直欺人太甚。宋府下人小厮一时间个个满目通红,气得青筋直跳,但迫于女帝淫威又不敢做什么,只得咬牙忍着。 芊芊哪晓得这些,还以为多看了两眼帅哥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完帅哥,她收回目光,让人把礼物呈上,带着和蔼的笑容道:“以往多有得罪,这是给宋卿的赔礼。” 宋灵毓淡淡一扫,面无表情道:“草民愧不敢当。” 看来过节有点大啊。 芊芊也不恼,依旧笑吟吟道:“哪的话,都是朕以前不懂事,来人,把东西抬进去。” 送礼么,就算人家不要,也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芊芊维持着笑脸回忆剧情。 原书中说宋氏出身江南,是故府邸请了苏杭工匠设计,颇有江南园林之风,为京中独一份,院外那白墙红枫便可见一斑,于是芊芊便道:“宋宅景致为京中一绝,不是宋卿可否引朕游玩观赏一番?” 边游玩边谈生意,是芊芊拉客户的习惯,人在轻松的环境下更容易被说服。 宋灵毓没什么表情地应了一声,便要引芊芊进园。 “且慢,”芊芊道:“左右就不必跟来了。” 指不定里面就有谁的眼线呢。 芊芊是这样想的,可是别人就不是了。 气氛再度微妙起来。 不让人跟着?! 宋灵毓:“......” 宋府下人:狗皇帝果然是想猥亵我家公子! 内侍宫女:“嘿嘿嘿....” 芊芊:虽然不是很懂,但你们好像误会了什么。 女帝发了话,就算在不愿意也得忍着,宋灵毓微眼角跳了跳,黑着脸挥退下人,引着芊芊进了园林。 宋府庭院果然名不虚传,虽无奢侈之风,但灵台水榭,风雨连廊,怪石奇木,无一处不精巧,一眼望去,又宛若天成,看不出一丝人工开凿的痕迹。 宋灵毓落后芊芊三步,不时出言为芊芊介绍景致,但语气生硬,大多只是寥寥几句,看得出极不情愿。 气氛着实有些尴尬,不是进入正题的时候,恰好面前临湖而建一二层小楼,芊芊信步而入,边走边道:“这小楼建得实在别致,是做何用的?” 宋灵毓面色变得有些古怪,低声答道:“藏书阁。” “哦,”芊芊进入内间,果然看见一排排书架。 她四处转转,边看边夸,随手拿下一本书翻看,见那书上有灰烬,书页更是残缺,翻了几本之后,竟大多是如此,活像是被火烧过。 她忍不住问道:“为何这些书有火烧过的痕迹?” 宋灵毓静了一会,哑声答道:“确实被火烧过。” 芊芊:“藏书阁失过火吗?” 她记得原主中写过,宋灵毓嗜书如狂,这些书被烧成这样,他可得心疼死了吧。 “.....藏书阁于嘉康初年失火,鄙府大批藏书葬于火海,只有少量幸免于难,就连这间藏书阁也是重建的。” 他这样说着,脸色晦暗不明。 “啊,怪不得建在湖边,朕还纳闷不怕书受潮吗,”芊芊惋惜道:“哎呦,太可惜了,当初是怎么烧的啊?” 听到这,宋灵毓终于忍不住了,凉凉说道:“陛下是真不记得了还是在戏耍草民?宋氏藏书阁是怎么烧的难道您不知道吗?” 芊芊:“??” 卧槽,难道是原主烧的? 芊芊当即不敢说话了,把书放回书架,讪笑着走出了藏书阁。 宋府园林虽精巧,但实际并不大,没多久就逛完了。宋灵毓从藏书阁出来后脸就沉下来了,之后基本没怎么讲过话。 芊芊心中暗急,想着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在脑海中飞快地思索,终于想出一个相对安全的话题:“老夫人呢?今日不在府中吗,朕还想着去探望一下老人家呢。” 问候长辈,这样应该踩不了雷吧。 谁知宋灵毓语气依旧没有丝毫暖意:“陛下,家母已回南方老家,并不在京中。” “哦,”芊芊没多想,道:“回老家探亲吗?” 宋灵毓:“.....家母在此居住多有不便。” 芊芊不解:“有何不便?” 她刚一问完这话,忽然想起一路上远远望去,行走扫洗的都是男丁,一个女子都没有,于是没待宋灵毓回答又问道:“说起来也奇怪,宋卿府上为何一个婢女都没有?” 宋灵毓:“......” “陛下您忘了吗,一年前您下令将宋府所有婢女遣散,家母无近身婢女伺候,这才迫不得已回了老家。” 芊芊:“......” 为啥还把人家的婢女都遣散了啊?!! 宋灵毓这时像是脾气已经耗尽,问道:“敢问陛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芊芊:“......就是想请宋卿回来上朝” “.....” 宋灵毓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玩弄他的新方式? 芊芊真诚脸:“宋卿,大胤需要你啊!” 第6章 再访宋府 芊芊后来明确表达了希望宋灵毓重回朝堂的意向,并再三保证绝对不会再像以前一般行事,可不知是原主留给他的印象太差了还是怎么回事,宋灵毓并没有什么反应,后来芊芊说的急了,他干脆直接推脱说身体抱恙,礼貌又隐讳地表示送客。 芊芊无奈之下只能回宫。 这一躺没得到宋灵毓的信任不说,还白瞎了那么多宝贝,芊芊万分郁闷。 思来想去,古有刘备三顾茅庐,自古奇才难得,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多试机会说不定就成功了。 不过这次芊芊长记性了,叫来贴身宫女,半是聊天半是套话,把原主以前做的荒唐事全问出来了。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芊芊听完后脑袋都大了。 原主还是皇太女的时候就对宋灵毓格外上头,当初宋灵毓高中状元御街夸官,原主就偷偷溜出宫一睹起风采,一见之后,惊为天人,寤寐思服,在其上任翰林院修撰后更是大胆地在御道上堵人告白。 宋灵毓当然不应,此等行径放在本朝为对朝臣的侮辱。 那是自然,就算放到现代,老板调戏下属,也是相当没品啊! 原主爱而不得,开始由爱生恨。 她放言出去,京城的世家小姐,谁敢嫁给宋灵毓她就给谁好看。宋灵毓根苗正红,又是世家出身,本来京城勋贵人结亲的抢手货,结果一夜之间全京城的人家对之避之如蛇蝎。 然后原主继续变本加厉地诠释什么叫得不到你就要毁掉你。 先帝是个昏聩的主儿,整日里不是与胡姬洗鸳鸯浴就是和小倌玩断袖情深,对继承人的荒唐行为最多斥责两句,并没有当回事。 即便如此,先帝在时原主多少还有些顾忌,先帝一去世后,原主继承大统,就完全肆无忌惮了。 现在宋灵毓接触不到外面的女人了,但还有来自内部的威胁啊。 原主生怕宋灵毓会被府上女婢勾引,干脆亲自下令遣散了宋府所有女婢。偌大个宋府从此只剩男丁,宋老夫人无奈之下回到老家。 而那藏书阁,是因为宋灵毓在母亲走后对女帝说了一句“就算全天的女子都死光,臣也不会屈从于陛下”,原主一气之下烧的。同时烧的不只是藏书阁,还有宋府梵音阁——宋灵毓酷爱音律,梵音阁中装的是他多年来四处收集的古琴。 宋灵毓愤而辞官,原主批准却不让其离开京城,几乎是把人软禁在宋府,时不时就上门调戏侮辱一番,而且还是花样百出的那种。 第7章 直这半年和南昭世子打得火热,原主才渐渐饶过了宋灵毓。 芊芊痛苦地捂住脸。 怕是宋灵毓还以为她想什么新招玩弄他呢吧。 失策啊失策。 芊芊自小有股不服输的劲儿,她没有就此放弃,而是上计划上了下次登门。 之前送金银财宝不是正解,并没有投其所好,也没有提现出道歉的诚意。 芊芊有心弥补原主犯下的过错,这次准备的礼物之分用心。 她先是扫荡了从穿过来就从没进过的御书房。御书房里面的书大多是皇族世代相传的贵重书籍,其中不乏绝代孤本,芊芊一箱子一箱子全给打包了——反正她一看书就头疼,这些东西于她就是废纸,刚好投其所好全部送给宋灵毓。 之后芊芊又咨询了宫廷乐师,从先帝珍藏的乐器中挑了几把上好的古琴,最后精心挑选二十名容貌才艺一绝的宫女,于一黄道吉日再次登门拜访宋灵毓。 进了宋府后,把礼物一一奉上,芊芊一看宋灵毓那神色就知道这回送对了,宋灵毓看见婢女倒没什么反应,但一看见书和古琴,瞳孔都大了。 这人极为守礼,这才没当场上前查看,若是此刻四下无人,估计早就扑上去了。 虽然宋灵毓态度仍然疏离,但这次芊芊提出单独相谈时,他明显没上次脸色那么臭了。 芊芊这次态度甚是诚恳,她来之前为了展示自己不是昏庸无脑做了大量准备。 和宋灵毓密谈时,就大胤朝中形势、财政问题以及边防状况侃侃而谈。当然她说的都是基于原书内容,没什么自己的见解,但也够宋灵毓刮目相看的了。 越说到后面宋灵毓眼中惊异已然遮掩不住。 女帝从前只知道吃喝玩乐,对国家大事一窍不通,而如今评论起政事竟如此一针见血,头脑清晰。 虽然其见解过于宏观,对细节了解并不透彻,而且言语直白近乎粗鄙,但以她的年纪,能有这样的想法也足以让人震惊。 看来皇帝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是真的醒悟了罢,宋灵毓这样想着,兴奋之情在心底破土而出。 他虽出身名门世家,但因身世原因,见识过太多人间疾苦,是以少年时便立志要燮理阴阳,救万民于水火。 奈何纵使他天生聪颖,身负奇才又志向远大,却不遇明主,被女帝当做面首伶人般肆意侮辱玩弄。 这么多年,他看着朝堂成为肮脏发臭的浑水,贪官卖官鬻爵鱼肉百姓,权贵争夺势力残害忠良,而皇帝不闻不问,只知风花雪月挥霍钱财,他那一颗炽热的心,也渐渐凉了下来。 本以为这辈子空有一腔抱负,再也无法济世安邦,没想到皇帝却忽然醒悟了。 试问这如何让他不兴奋。 送走皇帝后,宋灵毓只觉多年阴郁一扫而光,脸上罕见地有了笑意。 下人正在整理皇帝赐下的书籍和古琴,宋灵毓心情不错地走过去抽出一本。 书籍甫一入手,宋灵毓眼前就是一亮。 竟是是大儒季沛霖编撰的《上琼大典》。此书发行于上琼年间,本朝已极难寻得,更何况手中这本并非印刷体,而是季老先生的手稿,不论是从内容还是收藏价值上来讲,都是无价之宝。 宋灵毓嘴角带笑,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翻到一页时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面露疑惑。 只见大儒季沛霖遒劲的字体中,夹着一张红红绿绿的小纸。 宋灵毓迟疑地拿起一看,只见上面画着一男一女赤身裸体,竟躺在锦被上行那苟且之事! 宋灵毓只觉自自己眼睛都要瞎了,喜悦的心情被瞬间浇灭。 他脸色铁青地将那春宫图撕碎,心中还在安慰自己,可能是巧合,谁知此时仆人呼然惊呼一声,古琴咚地一声坠地。 那仆人知宋灵毓惜琴如命,连忙将琴捡起,面色通红地解释:“公子,非小人疏忽,实在是这琴上面...琴上面...” 宋灵毓心里咯噔一下,沉着脸问道:“琴上面有什么?” 仆人嗫嚅不语,宋灵毓一把将琴夺了过来,只见那琴乍一看倒无异常,细细一看,琴尾的浮雕竟也是一副春宫图。 宋灵毓顿时感到脑子里嗡嗡作响,而这还不算完。 管家黑着脸大步走进客厅,声音气得直发颤,道:“公子,那些宫女,简直欺人太甚!” “又怎么了?”宋灵毓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的话。 “她们...她们不知廉耻,满嘴胡言乱语!”管家一张脸又黑又红,似乎宫女说的话让他极难复述出口。 宋灵毓闭了闭眼睛,叹气:“还有什么是我听不得的,你尽管讲。” 管家一跺脚,道:“那些宫女说,公子一定是有隐疾,不能人道,才屡屡拒绝陛下....” 宋灵毓脑子轰地一下炸了,终于忍无可忍,一挥袖子,喝道:“把这些东西,连同宫女,原封不动送还宫中!” * 芊芊此去宋府成效颇丰,正在沾沾自喜,想着一旦宋灵毓被收入麾下,她不仅性命无忧,还能继续享受做皇帝的快乐,谁知刚用完午膳,内侍竟带着她送去的宫女书籍古琴回来了。 “这是为何?”芊芊惊疑道。 那内侍尖声道:“宋府来人送来的,说什么受不起陛下如此大礼,真是不识抬举!” 芊芊懵了。明明临走前宋灵毓对她的态度已有改变,怎么又遣人把东西都送回来了?? 难道是礼物出了问题? 不能啊,不论是书还是琴,都为先帝所珍藏,怎会有纰漏? 这样想着,芊芊抽出几本书查看起来。 刚开始几本并无异常,翻到后面几本时,她赫然发现里面都夹了春宫图。 芊芊脸色立即就不好看了,又把琴从琴袋中抽出来,仔仔细细从头到尾地查看,果然在上面也发现了浮雕春宫图。 芊芊捂住头。 失策啊,她竟忘了先帝是怎么死的! 原主老爹就是个色中饿鬼,眠花宿柳白日宣淫,后来死于花柳病。 就这样的人,他的遗物能是什么正经东西?!! 芊芊无力坐下地毯上,道:“那几个宫女呢,召进来朕有事要问。” 十个宫女鱼贯而入,她们不知坏了芊芊的大事,一个个的满脸得意,竟还有邀功之态。 “给朕说说,你们几个到宋府都干什么了?” 一个宫女得意道:“陛下,奴婢故意跟他们家下人说,那宋灵毓不行。” “对,就是因为不行,所以才躲着陛下的!” “奴婢也说了,说他肯定不能人道!” “陛下您是不知道,宋家人都气死了,话穿到宋灵毓那,他整张脸都气黑了!” 芊芊:“.......” 我真是谢谢你们了! 原主的形象太深刻,这些宫女被送到宋府,还以为女帝同往日一样是想恶心宋灵毓,自然争先恐后的表现。 见芊芊脸色不好,宫女们问道:“陛下,您不满意吗?” 芊芊还哪有心思搭理她们,愤怒地一甩袖子:“满意个屁,都给朕滚!” 就这样又把宋灵毓得罪了,芊芊琢磨着赶紧登门赔罪,然而还没来得及,朝堂便发生了件大事。 嘉康三年十月初一,齐州蝗灾,万顷农田被啃食一光,齐州本地储量无力支援上万灾民,急求中央援手。 第7章 三顾茅庐 芊芊紧急召三品以上官员于昭仁殿商讨赈灾事宜。 不仅因为此为人命关天的大事,更是因为芊芊记得原书中,农民暴动的起因就是一次大规模饥荒。 眼下各部尚书齐聚昭仁殿,而三位辅臣却只有梁素一人来了。 原因无他,董阁老年事已高抱病在家许久,而宋阁老已然去世,其子宋灵毓本可担大任,却被原主逼得辞了官。 芊芊在听到消息后就已经在想对策,然而她还没说话梁素就先抢发了言,头头是道地说了赈灾办法,然后旁若无人地向各部尚书布置了任务。 刑部、兵部、吏部尚书立即孙子般应允,户部、工部、礼部尚书却当场表示反对。 反对的点主要在于赈灾粮食的出处。 京城有两大粮仓,一为北太仓粮库,一为南太仓粮库,本来两个粮仓皆为国家为应对自然灾害及其他突发事件的战略储备粮仓,然而,因皇权被架空,梁素党和太后党大搞军备竞赛,这两个粮仓明面上还归属国家,实际已经被梁素和太后收归己用,做为军队物资。 梁素所提方案中,赈灾的粮草全部出自南太仓粮库,而这个仓库私下正是归属太后,他自己所坐拥的北太仓粮库却一担粮食都未出。 户部、工部、礼部三部尚书都是太后党,一听就不干了,于是两派官员当着芊芊的面上演了一番唇枪舌剑,足足争论了一个时辰,才在赈灾粮食出处上勉强达成一致。 敲定细节之后,众人一句“微臣告退”就要各回各家。 第8章 芊芊重重咳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看着大臣们。 梁素挑眉,回望着芊芊,粗声粗气问道:“陛下还有何吩咐?” 梁素五十多岁,身上有股武将特有的煞气,他满脸横肉,脸上道纵横额头鼻梁的刀疤,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直勾勾瞪着人时尤为可怕。 芊芊面不改色地迎着梁素的目光,语气波澜不惊:“刚刚梁公所言,朕以为有一处不妥。” 此话一出,满殿的臣子全都面露惊色。 女帝横行霸道骄纵跋扈,但对梁素一向畏惧,只要是梁素所提建议,她无一不准,从不过问。 而今日,她竟敢和梁素唱反调。 梁素也是又惊又怒,沉着脸,语气十分不善:“敢问陛下,何处不妥?” 当然不妥,原书中梁素一手包揽赈灾事宜,从南北二太仓调了大批粮食,最终送到齐州的粮食却都是混了砂石的,这事直接成了农民起义的导火索。 至于那消失的粮食,大半被梁素囤积成了造反物资。 如此一来,梁素既壮大了自家军队又削弱了太后党粮草储备量,还借起义军之手杀了女帝,真可谓是一举三得。 而在女帝被起义军杀死后,梁素先发制人出兵夺权,虽没能灭了太后势力,但也获得了北方大部分政权。 芊芊自然不能让他得逞。 “爱卿的方案不错,但负责运送粮草的官员,朕想换个人。”芊芊无视梁素的威压,浅笑着答道。 此时已到生死存亡之关头,脸皮也该撕破了。 梁素冷笑一声,问道:“哦?那请问陛下意属何人呐?” “此事朕考虑之后自会让你等知晓,”芊芊往后一靠,揉了揉太阳穴,道:“朕现在乏了,都退下吧。” 梁素瞪着芊芊许久不置一词,芊芊也没惧他,反瞪了回去。 良久,梁素阴恻恻地笑一声,甩袖而去,其余朝臣面色各异,也纷纷告退。 梁素一走,芊芊就头疼起来。 不能让梁素的人运粮食,也不能让太后的人运粮食,此二人虽不和,但都是狼子野心,粮食到了他们手里都不安全。 但让谁去,芊芊心里却一点数也没有。 这就是她目前最大的劣势——她对朝臣几乎一无所知。 她不知道谁是梁素的党羽,谁是太后的党羽,不知道谁仍然忠于她,更不知道谁刚正不阿一心为民。 先前死谏反对她嫁给段淳玉的大臣到貌似忠心,但一来这些人大都年事已高,二来难保其中不会有人浑水摸鱼,而且芊芊当时一心想着跑路,根本没去打听他们谁是谁。 现下傀儡不再听话,彻底和梁素撕破脸皮,太后那边应该也马上会有所察觉。偌大个皇宫,每个内侍宫女都有可能是这二人的爪牙,她处境就也变得十分危险。 雕花窗格外,金黄的树叶缓缓飘落,堆积在朱红的宫墙之下。 金黄与朱红,本都是热烈的色彩,却又暗示着衰败和鲜血。 秋风萧瑟,从窗户吹入大殿,凉意直直氤氲上龙座。 芊芊知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命运已将她送上了交叉路口,此次赈灾成功与否,将直接决定她的生死。 她沉思许久,自古皇帝欲成大事,必有能臣辅佐,此时此刻,她现在急需这样一位能臣。 那个如修竹一般的人影又映入脑海。 凭什么男主能让宋灵毓俯首称臣,她就不能?虽然她不爱读书,在学识上和历史系博士男主没法比,但平乱治国,有岂是全靠书本上的知识? 芊芊就不信,她拿不下宋灵毓 * 芊芊再次拜访宋府。 与前两次不同,芊芊这回没有带任何礼物。 自从春宫图事件后,芊芊去过宋府几次,每回都被管家以主人有恙堵回来了,这次管家见芊芊下轿,老远就迎出来,跪地叩拜,礼数周全地拒绝道:“陛下,公子他卧病...” 芊芊竖起手掌制止了他:“你只管传话,朕只问宋先生一句,若是先生仍然不见朕,那朕此生定不再相扰。” 管家愣了一下,道:“陛下请讲。” 芊芊看着宋府大门,一字一句道:“你只管替朕问问宋先生,可愿救齐州百姓。” 管家脸色一变,马上进府传话。 芊芊立于门外,静静等候。 不消片刻,果然府门大开。 门后,宋灵毓跪地迎接圣驾。 芊芊从一开始就错了。 不论先前的送金银珠宝,还是之后书籍古琴,甚至故意在他面前展示头脑聪慧,都没有真正击中宋灵毓的要害。 他的死穴只有一个——便是黎民百姓。 其实原书男主虽是学霸,但并非绝顶聪明,甚至有些妇人之仁,多次因不必要的善心陷入险境。 可宋灵毓依旧死心塌地追随于他。 为什么,就是因为原男主的“仁”。 所以任何礼物也无法获得他的忠心,怎样的政治头脑也换不来他俯首称臣,只有黎明百姓方能让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中堂之内,左右已被尽数屏蔽,宋灵毓坐于下首位置,一张俊美无双的脸上肃穆而凝重。 两人都没有多言,芊芊开门见山地将朝堂上梁素及六部对于赈灾的方案讲了下,着重提出了自己的顾虑。 宋灵毓道:“陛下所虑并非杞人忧天,无论押送粮谷的是那一派的人,都极有可能打粮谷的主意。” 他沉吟片刻,拿出笔墨纸张,在宣纸上写了两个人名字。 “陆从之乃先帝三十七年进士,此人精通九章度司,微臣曾在户部与其共事,是一不可多得人才,但因不参与党争,又过于正直被排除于主流之外,从仕十年有余任然是个七品员外郎。” “鲁琼飞本是京城兵马司巡捕营统领,因为人耿直,顶撞上司被一贬再贬,现在在兵部衙门当皂吏。此人勇猛无畏,堪当大任,最重要的是,此二人皆为齐州出身,纵使牵绊诱惑万般困难,也定会将粮食一颗不差地运往齐州。” 芊芊一阵振奋,接过宣纸道:“好,朕这就下旨命这二人全权负责济灾粮食!” 宋灵毓点点头,又道:“如今陛下公然反对梁素,以梁素之心,必然会出手报复。宫中御林军为太后马首是瞻,金吾卫又听梁素号令,宫中可谓危机四伏,若陛下信得过臣,臣可为陛下引见一些护卫。” 芊芊大喜,心道正想开口说这事呢,马上道:“信得过!” 宋灵毓又写了五个名字和官职,道:“这些人曾在军中任职,因故获罪贬职,但皆是勇猛衷心之辈,若陛下可不计前嫌,此五人定可拼死相护。” 宋灵毓都这么说了,这些人获罪定也是另有隐情,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芊芊当即道:“宋卿推荐的人,朕怎有不信。” 宋灵毓也没对芊芊的信任有什么特殊的反应,礼貌一揖,又道:“这些人虽有以一敌三之猛,到底是男子,不便近身保护陛下,臣早年游历四方,曾有幸结识一位峨眉女侠,若陛下同意,臣可请其出山。” 芊芊一拍大腿:“如此甚好,有劳宋卿了!” 这宋灵毓简直是个人才啊,想得真周到,几句话把她担心的全解决了。 灾情耽误不得,事情敲定后,芊芊当即告辞起驾宫中。 送走芊芊后,管家为宋灵毓斟茶,忧虑地问道:“公子,您确定要站在陛下这边了吗?” 宋灵毓瞥了他一眼,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反问道:“有何不可?” 管家哪敢质疑主人的决定,只当僭越,立即躬身道:“奴不敢多言。” 宋灵毓放下茶盏,淡淡道:“但说无妨。” 听他这么一说,管家脸白了白,道:“陛下曾多次侮辱公子,此前更是接赐礼之名用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折辱公子,公子何必为她陛下得罪太后与梁素?” 宋灵毓道:“那我问你,若是以往的陛下,想找我麻烦,是称病能拦得住的吗?” 管家想起先前女帝那疯狂的一出出,心有余悸地同时实话实说:“不能。” 怕是宋灵毓病死了都得挖出来鞭尸。 管家疑惑道:“那陛下送那些污秽的东西来是为何?” 宋灵毓缓缓摇头:“我也不知,但想来应不是有意为之。” 判断一个人的品行,很多时候不是靠说,而是靠观其所行。 “陛下为九五之尊,被我屡次拦在门外,却无一次用天子之威强迫于我,可见其尊敬之心,陛下对自己的境遇很清楚,明知驳回梁素的任命会有性命之忧,仍要为齐州寻得可靠之人,可见其爱民之心。” 宋灵毓起身,面对皇宫所在方向,眼中闪着星星火簇:“而这,就是我所求明君。” 第8章 赈灾 芊芊一回宫马上下诏书任命陆从之鲁琼飞为齐州巡抚、都督,全权负责押送粮食、赈灾等大小事宜。 传令太监在六部衙门宣读完诏书后,陆鲁二人震惊得久久不能言语。 第9章 这两人久不得志,一人级别相当于科员,另一人更差就是一保安,他们虽做梦都想为家乡齐州出力,但根本在六部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只能捶胸顿足望洋兴叹。 而今日,芊芊一纸诏书将陆从之提拔为巡抚,领左侍郎衔,正三品,将鲁琼飞提拔为都督,领兵部右侍郎衔,从三品,实现从科员到副部级的火箭升迁,并得以亲自奔赴家乡齐州,负责督理税粮,救济饥民安抚百姓,两人接过圣旨之后皆是涕泪横流,叩地起誓,齐呼万死不负圣恩。 另一方面,那五位退伍老兵也被传召进昭仁殿。 几位老兵一看就是上过战场的,和宫中那些养的胖乎乎的御林军不一样,一个个肌肉遒劲,双目有神,感觉当场就能表演个武松打虎倒拔垂杨柳。 一个叫郝老三的是个直肠子,叩拜之后憨笑地对芊芊说,得亏陛下把欠了两年的俸禄发了,要不他都打算辞官回老家了。 其余老兵虽然没出声,但看脸色,显然是有同样的想法。 好险好险,幸好她虽然抠,但没有拖欠发员工工资的习惯。 芊芊哈哈大笑道:“放心,跟着朕干,银子少不了,保证大家伙都发财!” 不管怎么说,反正大饼得先画出去。 郝老三却一摆手,道:“发财是次要的,只望陛下好好惩治朝上那些贪官,让大胤国力昌盛,关外的蛮子不敢侵占大胤土地,这样我们就别无所求啦!” 不愧是宋灵毓推荐过来的人,政治理念都是一样的,跟这样的人接触多了,芊芊也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壮志踌躇之情,拍着龙案大声道了句“好!朕必不负所望。” 翌日,粮草集齐,陆、鲁二人着绯红官袍,领兵于午门外,等待皇帝亲自送行。 午门外大街围满了来送行的百姓——芊芊命人将齐州旱情布告张贴于京城及各省份人口密集各处,下令关停各娱乐场所三天,势必让齐州灾情牵动每一个大胤人的心。 这是她自己想的办法,作为现代人,她对现代社会一方有难八方来助的善意深有感触。 人生而有同情之心,并非古代人就没有现代人善良,而是古代信息闭塞,君王又时常忽视基层群众的力量,所以导致天灾人祸之时,政府孤军奋战。 须知人民群众的力量才是最伟大的。 芊芊到达午门后,陆从之指挥随行官员及部队进行最后的检验。 一袋袋粮食被打开,确定其中并无它物掺杂后,再一一封口抬上马车。 济灾队伍拜别皇帝,芊芊看着陆从之和鲁琼飞,郑重道:“齐州就交给二位卿家了。” 二人行三拜九叩大礼,目光坚定,朗声道:“臣等必不负使命!” 队伍离去,芊芊高声道:“天佑齐州!” 这句话由传令官高声复述,传到午门外大街时,经由百姓变成了万人齐呼,震荡于京城上空,经久不散。 * 事实证明,芊芊的宣传十分有用。 经过不懈地在全国同步齐州灾情,齐州的情况已经牵动了每一个百姓的心。 队伍途径沧州时遭遇抢劫,正好被一砍柴的樵夫目睹,那樵夫立即回村叫了人,而村里人一听说是运往齐州的济灾粮食被抢,全都怒了,抄起家伙倾巢而出来帮忙。 那伙劫匪来头不小,个个身手不凡,本来每把这些乌合之众当回事,哪知邻村的听说后也都来帮忙了,然后邻村的邻村,山里的和尚道士,镇上的官兵百姓,骑着马架着车呼啦啦一片全来了。 到最后劫匪几乎被人山人海淹没。他们哪见过这阵仗,当即粮食也不敢抢了,落荒而逃,有几个跑得慢直接被愤怒的人群踩死了。 不仅如此,一路上上只要经过有人的地方,百姓会自发捐粮食,队伍到达齐州后,三十万石粮食变成了四十万石。 陆从之和鲁琼飞则充分发挥了组织才能并展现了极高的办事效率。 齐州人口稠密,大小村乡镇无数,具体每镇每乡该分配多少粮食需要当地的官员交接。 然而齐州灾情严重,基层官员在中央巡抚来之前就饿死了好几个,在对接工作时甚至有数人晕倒,剩下的几个勉强能说话,可无一不是饿得头昏眼花, 齐州府尹自饥荒以来,身兼数职,一直奋斗在最前线。 他本应在济灾巡抚到达之前将全境人口情况统计清楚,以方便巡抚发放粮食,然而由于分身乏术,户籍馆又失了火,他直到此刻也未将数据准备好。 他面黄肌瘦,强忍着不安与愧疚向陆从之道出实情,说到最后,竟泣不成声,跪地磕头,以千古罪人自称。 陆从之将府尹扶起,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了句莫慌,转身便将齐州共有多少村乡镇,每个下级行政单位有多些人口,按人口,每处又该发多少粮一一报出。 他动身之前,连夜从户部查找齐州户册,并背诵下来,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陆从之这边一说出数字,鲁琼飞立即安排人手发粮设立施粥点。 赈灾队伍一路马不停蹄,几乎是日夜兼程,路上又曾遇到劫匪,士兵们本已疲惫不堪,然而因为抱着强烈的使命感,他们靠着顽强的意志力战胜了身体上的疲惫。 所有人行动矫捷迅速,几人一组,光速布置现场,赈灾队伍巳时三刻达齐州衙署,午时不到灾民便喝上第一口热粥,到晚上,全镜粥点设立完毕。 齐州得救。 在全国的关注下,齐州在一点一点地恢复,芊芊不忘同步政府工作报告,将齐州的消息第一时间告知全国。 齐州灾情得到全面控制的那天,举国同庆。 京城的百姓自发放烟花庆祝,酒楼的老板全天酒水免费,连小商小贩都自动降价两成。 人们高兴的同时,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一件事: 咱们皇帝还是能办点好事的! 第9章 报复 昭仁殿,芊芊皱眉看着大殿中津津有味吃着糕点的小萝莉,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就是宋灵毓口中说的峨眉女侠。 昨天下午,宋灵毓着人传信儿,他给芊芊找的保镖,已经走手续混入本季新选拔的宫女之中进了宫,让她注意接应。 芊芊满心兴奋,一早就带着新封的御前侍卫到了六局,着人去找一名叫“黄嫣”的新入宫女。 不消片刻,尚衣局女官带着黄嫣出来了。 芊芊一看直接跌破了眼镜——她一直以为能成为女侠的至少应该已经成年,而这位黄嫣梳着两个小揪揪,身高才道女官腰那,目测绝对不超过十岁! 芊芊再三和六局女官确认,这批新来的宫女中只有一个叫黄嫣的,就是这个小姑娘绝对没错,才匪夷所思地带小姑娘回了昭仁殿。 一入昭仁殿,芊芊屏退下人,问黄嫣:“小女侠,你真的是宋灵毓宋大人请来的?” 黄嫣翻了个白眼,声音清脆道:“自然,若非是宋哥哥,我才不来呢。” 芊芊:“........” 重点好像搞错了,而且语气好欠打。 知道宋灵毓不会推荐不靠谱的人,但芊芊还是忍不住怀疑,便又问道:“小妹妹,你可知道来朕身边是干什么的?” 黄嫣不在意地抠耳朵:“打坏人的嘛,宋哥哥早就说过了。” 芊芊:“坏人都是很厉害的大人,阿嫣一个小孩子打得过吗?” “能力与年龄又有何干?脓包只是虚长年岁,天才从小就是精华,”黄嫣拍拍小胸脯:“陛下信不信,外面站那五个,一起上也打不过我。” 芊芊:“.......” 如果她个子再高点,或者除去脸上的婴儿肥,说这话还能可信些。 芊芊又和黄嫣谈了一会。 小姑娘嫌弃宫中规矩多,似乎对派来保护的任务十分不满,但因十分尊敬宋灵毓,只是嘴上说说并没有走的意思。 芊芊心情复杂,一方面是不相信一个十岁的萝莉能使武林高手,另一方面雇佣童工实在是良心上过意不去。 芊芊叫人做了糕点,说话间宫女端来山药枣泥糕、水晶马蹄冻、奶酪酥和核桃酪鱼贯而入,黄嫣一看眼睛就直了。 芊芊见状一笑,心道果然还是小孩:“这是宫中御膳房的糕点,小女侠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且先吃着玩玩,待到中午朕再叫御膳房好好做点吃的招待你。” “谢谢陛下!” 黄嫣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拿起块奶酪酥便吃,一口下去,整张脸都亮了,也顾不得说话了,左一口有一口吃得喷香。 看着一脸糕点渣子,嘴边还糊着一圈奶的黄嫣,芊芊实在是忍不住怀疑。 这样一个小娃娃,真能为她抵挡危险吗? * 一个月后,陆从之和鲁琼飞抵达京城。 在陆从之的合理分配和沿途百姓的捐赠下,不仅齐州灾民尽数得到救助,甚至还有余粮存进了齐州储备粮仓。 事实证明,陆从之这个人很有政治头脑,他和鲁琼飞负责救灾,当时在处于绝境的齐州人民看来是不啻于天神的,所到之处灾民跪地表达感激之情。 第10章 陆从之却并没有迷失在追捧之中,而是冷静地告诉灾民,他之所以能带着粮食来就他们,是因为皇帝心系百姓,所以他们最该感谢的是皇帝。 于是临走前,齐州百姓委托他带给芊芊一件特别的礼物。 齐州仍在恢复建设之中,找不出什么贵重的东西,于是在陆从之建议下,灾民写了万民书,以感谢天恩浩荡。 厚厚一叠万民书,通笔墨的会写一些“天恩浩荡”,“尧舜禹汤”,“感激涕零”的话,字认识的少的一般写的都是“吾皇万岁”,一些不识字的,干脆画画表达谢意,有的画的是下跪叩谢的小人,有的把她画成了观世音菩萨,还有的手笨的抑或是稚童,干脆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芊芊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呈上来的万民书,心中也是无限感慨。 齐州受灾的消息传来时,她虽然高度重视,但主要还是为了自己的小命。 直到这时,芊芊捧着万民书,才切实感觉到因为自己的决策,成功拯救了数万人性命。而这种成就感与欣慰感,是她经商多年都不曾体会过的。 万民书被她郑重地放进了太极殿,与象征皇权的宝象、角端、仙鹤和香亭摆在了一起。 之后便是论功行赏。 陆从之被认命为户部中郎,正四品,从此有了上朝资格,鲁琼飞则为被芊芊调离兵部,重新任命京城巡捕营指挥使。 户部本是太后的势力范围,芊芊又加了四品中郎进去,显然是在和太后叫板。 而巡捕营本隶属于兵马司,负责京城治安,这些年权利被梁素手下的禁军架空,早已形同虚设,而芊芊此时命鲁琼飞任巡捕营指挥使,扶植之意也溢于言表。 更让朝野震惊的是,女帝同时下旨任命宋灵毓为文渊阁大学士、内阁辅臣兼太傅,品级与梁素、董钰并列。 而一向视女帝为洪水猛兽的宋灵毓,竟然也接受了。 当宋灵毓身穿正一品文臣的绯红仙鹤官袍信步上朝时,梁素和太后都要呕出血来了。 女帝多次拜访宋府他们是知道的,只是眼线回报说女帝又是送春宫图,又是让婢女侮辱人的,把宋灵毓气了个半死,是故以为她没了段淳玉闲得发慌又去折磨宋灵毓了,便也没多想。 哪想她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怪不得女帝连大臣的名字都认不全,却忽然能从京城泱泱百官中找出陆从之和鲁琼飞,原来全是宋灵毓支的招! 梁素百思不得其解。他素闻宋灵毓才气,曾多次表达招揽之意,宋灵毓却屡屡拒绝,甚至被逼的辞官也不愿向他求助。若是他选择太后或南部三王,梁素也能理解,关键他却选择了女帝,没兵也没钱还调戏侮辱过他,难道宋灵毓认为,和他相比,女帝更堪大任? 太后又惊又妒,当初她也没少下力气拉拢宋灵毓,宋灵毓却给她吃了闭门羹。她那时以为宋灵毓可能是被女帝弄怕了,不想再屈居与女人之下,谁知今日他又重新做了华紫芊的臣子。 同样是女人,那华紫芊不学无术骄纵跋扈,又曾经那样侮辱过他,即便这样,宋灵毓也被华紫芊哄了回去。凭什么?难道她的魅力就那么不如华紫芊那个小蹄子? 二人各怀心思,皆是十分生气万分窝火。 当然,最不满的还是梁素。 他原本根本没把芊芊当回事,还曾派手下去截赈灾粮,没想到手下得力干将,竟险些都折在疯了一般的官民手里。 此次齐州旱灾,女帝获得了绝对的威望,他却赔了夫人又折兵,眼看那小妮子把鲁琼飞提拔成了巡捕营指挥使,俨然一副要和禁军分庭抗礼之势,又把宋灵毓塞到内阁和他作对,梁素气得火冒三丈。 他一回府便大发雷霆,呼来门客,打算夜袭乾清宫,给那女帝点颜色瞧瞧。 梁素知道芊芊从京城各处调了几个人进来当御前侍卫,他也派人去调查过,见那几个人不是在衙门当火夫,就是在兵马司当更夫,再不然就是检查街道卫生的,就没太在意。 当天晚上,梁素手下的几个武功高手打扮成大内侍卫,大摇大摆进了宫。 太后手下的御林军察觉到了有人假扮侍卫,报了上去。太后冷笑一声,让御林军当做不知道,全部放行。 那小蹄子太过嚣张,借梁素之手教训教训也是极好的。 几个高手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乾清宫,遥遥望去,女帝的帮手——那五个御前侍卫正倚着丹樨下的柱子打瞌睡。 高手冷笑,在他们眼里,这等半吊子货色都不配出手。 一人在花坛中捡了几颗鹅卵石,手腕一动,便有数枚白影穿过夜空,流矢一般直奔几个侍卫命门。 说是迟那时快,眼看人体大穴纪要被击中,那五人却不约而同飞跃而起,躲开暗器的同时,还用刀柄缓了鹅卵石攻势,无声无息地将鹅卵石击落在丹樨两侧的草地上,像是怕吵醒什么人。 从睡梦状态到躲开攻击,这五人无一不做到了无缝衔接,而且还能将鹅卵石精确地击落在草地里,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几个高手立即反应出不对,这些人哪是什么半吊子,每个人都是绝顶高手,实力甚至远在他们之上! 他们相视一眼,当即决定撤退。 然而已经晚了。 郝老三他们根本没给他们逃跑的机会。 最远的那个从乾清宫跑到了乾清门,其余的甚至都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一刀毙了命。 芊芊这一夜睡得极好,直到第二天早上洗漱更衣完毕才得知昨夜发生了什么。 另一边,早该回来复命的门客却迟迟未归,梁素心中不安,但知那几人的实力,倒也没多想,照常上了朝。 一进太极殿,见芊芊安然无恙地坐在龙椅上,梁素大骇,这才知道那几人竟失了手。 偏偏那女帝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他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不仅如此,那五个御前侍卫也一脸蔑视地看着他,那眼神好像在说你派来的人都是什么垃圾。 下朝后,梁素一进门就踹翻了门童,怒吼着叫来心腹。 他的原计划是让人吓一吓女帝,让她老实点莫要插手朝堂上的事,现在却是彻底怒了,势必要让她断胳膊断腿! 储备粮草不足,女帝此时又在民间口碑扭转,现在并不是造反的好时机,所以还不能要女帝性命,也不能大动干戈,但一定要让女帝受到极大的恐吓和伤害。 于是门客提议,不如让人假扮成乾清宫宫女,绕过御前侍卫行刺。 这个提议不错,但若要扮成宫女,此人身材相貌不可过于粗犷,又要具备相当不错的身手,才可悄无声息地行动。 习武之人大多肌肉虬结,别说相貌粗犷,脸上带疤的都不少,要选出这么一个人,相当有难度。 梁素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他可不就认识一位这样的高手吗? 那位高手不仅人长得秀气,身手也是一绝,远非先前派去那几人可比,这次刚好可当大任。 梁素已经想象到女帝躺在血泊中痛苦求饶的表情了,心情大悦,高声命令左右:“去请玉面侠客许晋!” 第10章 行刺 深重的夜幕之下,紫禁城红墙黄瓦笼着一层神秘的绛紫。乾清宫寝殿之外,五位侍卫抱剑而立,偶有经过的宫女内侍,无一不低头屏气,大气不敢出地疾步而过。 虽然那夜的动静并不大,但还是有人目睹了这几个御前侍卫杀人的经过。 兔起鹘落之间,手起刀落,刺客的脑袋就咕噜咕噜滚下来了。 当初看见这一幕的宫人吓得尿了裤子,第二天消息就传遍了内廷。这些宫人不是太后的爪牙就是梁素的眼线,此时做贼心虚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脑袋也被咕噜地上去。 不知不觉间就被人当做了凶神恶煞般的存在,郝老三几个也是颇为无奈,尤其陈家宝——这人至今尚未成家,看着宫女眼睛就放光,总梦想着拐回家一个当媳妇。 一位宫女提灯走过,她容貌清丽,表情淡然,目光不经意间和陈家宝相遇,也无半分惊惧之意,竟还微微一笑。 如果心细之人,大概会察觉到那笑容中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但陈家宝不是,他不仅没发现不对,反而心中一跳,脸上露出了痴汉笑。 “三哥,她对我笑诶....”陈家宝红着脸去拉郝老三,一转头,却发现那宫女已经不见了。 * 时近午夜,乾清宫寝殿值房的宫女绿芜强打着精神撑开眼皮。 这个时间乾清宫静得出奇,以防影响皇帝睡眠,寝宫并未燃灯,连一墙之隔的值房也只是点了一盏雁脚铜灯。 幽暗的灯光下,绿芜昏昏欲睡,几次脑袋差点砸到桌面。 就在这时,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绿芜姐姐,你要是困就睡一会罢,这有我看着,不碍事。” 绿芜抬起头,看见一个清秀的面庞。 第11章 许是太困了,她竟想不起来这个宫女是何人。 “姐姐,快睡吧。” 她的声音好像有魔力,绿芜放弃了思考,感激地说了声“那就有劳妹妹了”,便伏在案上进入了梦乡。 许晋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寝殿宫。 他现在心情十分不好,扮成女人不说,刚刚在廊下那个侍卫还看着他露出那样恶心的笑容,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忍住没一脚踹他脸上。 要不是梁素给的价钱高,他堂堂玉面侠客才不会穿女人衣服。 许晋这样想着,穿过层层帷幔,来到龙床前。 与想象中的不同,珠帘后躺着的女帝有着一张娇小秀气的面庞。 月光下,她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嘴唇饱满而红润,看起来就像一个乖巧的瓷娃娃。 想起梁素的嘱咐,许晋不禁皱起眉头。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要是没了一条腿,可真是太可惜了。 不过可惜归可惜,拿人钱财替人销灾,和梁素给他的好处比起来,那点可惜微不足道。 这样想着,许晋一手捂住芊芊的嘴,另一手从袖中抽出寒刃,猛地向芊芊的腿砍去! 芊芊惊醒的瞬间,尖叫被尽数堵住,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利刃落下。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娇小的身影如燕子般从藻井上滑下,轻飘飘都落在许晋肩膀。 然后许晋就跪地上了。 肩上像压了个千斤巨鼎,让他如何都起不来。 许晋纵横江湖多年,何时吃过这样的亏,登时又急又气,将匕首向上刺出。 胡嫣冷笑一声,绕过匕首向许晋手腕一拍。 “喀嚓”一声,剧痛让他霎时间出了一脑门的冷汗——他的手竟然折了! 就那么一拍,看起来力道绝对不比拍蚊子大。 就把一个人的手拍折了!!! 许晋吃痛,失去了反抗能力,被胡嫣死死地压在身下。 芊芊一身冷汗地坐在床上。 她此刻又惊又懵,本该瑟瑟发抖或大哭一场的,但眼前的场景却分外滑稽,让她忍不住想笑。 眼前的宫女身高能有一米七,却被一个身高不足一米的小娃娃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关键那小娃娃的表情还十分淡定,悠闲地盘腿坐在宫女身上,看上去一点都没用劲儿。 一刻钟后,寝殿外间,芊芊披着衣服坐在椅子上,胡嫣晃悠着小腿坐在芊芊旁边喝花生酪,五个侍卫一脸愧疚在站了一排,而行刺的宫女则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 芊芊现在的心情很复杂, 按理说她该害怕,但此刻,她完全沉浸在猎头给找来的员工能力强得一批的喜悦中。 她为自己先前的狗眼看人低道歉,这小姑娘绝了好吗!!!一掌两百斤的萝莉,就问你怕不怕!就问谁还敢来找死! 而且,更让人惊喜的是,你甚至不用给她发什么工资,因为她只对好吃的感兴趣。 试问有什么比员工干活卖力,还不谈工资更让老板欣喜的呢? 她连带着之前雇佣童工的愧疚也没了。 年龄算什么,英雄不问出处! 至于审问,也没什么好审的,不是太后派来的就是梁素派来的。 “阿嫣,花生酪好吃吗?”芊芊笑眯眯地问。 胡嫣舔着嘴上的奶,一顿猛点头。 “慢点喝,不着急,朕这有的是。”芊芊慈爱地说。 她目光移到刺客脸上,没了温度,冷冷地吩咐道:“留他一口气,但也不必留太多。” 郝老三五人跪地领命。 皇帝带着她的贴身小保镖回去了,郝老三黑着脸向许晋走去。 今天这一出,完全是打了他们的脸,是在大喊他们五个人比不过一个小女娃娃。 虽然陛下顾及他们的颜面并未降罪,甚至一个字未说,但郝老三自己心里过不去。 现在,这股夹杂着愧疚、不甘与愤怒的情绪完成转变成了对刺客的恨意。 听说他刚刚想要砍陛下的腿,那不如,就把他腿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 郝老三抽出小刀,狠狠向许晋刺去。 许晋心知这回不死也要退层皮,脸色煞白,咬紧牙关,闭目等待着剧痛。 然而剧痛没有等到,却听一人大呼:“三哥手下留人!” 郝老三一顿,见陈家宝一个跨步挡在刺客宫女面前。 “家宝,你这是干什么?”郝老三皱着眉头问。 陈家宝回首看了许晋一眼,像下了巨大的决心一般,普通一声跪到地上: “三哥,兄弟这么多年也没什么事求过你,但...但这位姑娘,请你把她交给我!” 众人:“.......” 姑娘?若是几个时辰前,看不出来还情有可原,但如今这男扮女装的刺客妆容已被汗水和油脂弄花了大半,估摸着白天没刮胡子,连青色的胡茬都长了出来。 大家都知道陈家宝想找媳妇想疯了,却没想到在这疯狂的欲念下,他连眼神都不好使了。 郝老三额头青筋突突地跳,一时间竟不知道是骂他色迷心窍连造反的贼人都想要,还是骂他眼神不好连男人女人都分不清。 正要破口大骂,鬼主意最多的何子兴开了口,只见他挤眉弄眼地笑道:“三哥,家宝好不容易开了回口,你就依了他罢,总不能让家宝一直打光棍啊。” 郝老三:“?!!你疯了!那是行刺陛下的刺客!” 何子兴道:“那又如何,陛下不是说留他一口气么。” 郝老三:“陛下的意思是留一口气就行,什么意思你还不懂吗?!!” 何子兴小声对郝老三道:“放心吧,等家宝发现他是男的,把他揍残疾了都是少的。” 郝老三恍然大悟,想着陈家宝单身三十年练出的手劲,露出了笑容。 却说那许晋虽不愿被人当成女的,但也不是什么硬骨头,为了避免酷刑只得忍着恶心一路被陈家宝抱回了家。 他本想伺机逃跑,没想到陈家宝竟然告了假,在家寸步不离地照顾他。 而且这个人,经常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不仅借各种理由和他肢体接触,竟然还想亲他! 许晋浑身汗毛直立,但身上伤势未愈,打也打不过陈家宝,只好委曲求全。 但他到底是个男的,这么近距离接触很难不暴露。 终于有一天,陈家宝发现了这个秘密..... 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许晋。 梁素知道许晋被带出了宫,他急于知道为何像许晋那样的高手都失了手,四处派人去寻找,却一直找不到。 手下的人四处训超,耗时半个月,终于在城南一个破庙里被找了许晋。 被找到的时候,他披头散发,形容枯槁,浑身破破烂烂大伤小伤无数,目光呆滞,竟是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梁素的手下大骇,许晋也是成名已久的剑客,怎会弄成这样。 问起事情经过,许晋竟然红了眼眶,浑身发抖,好半天才哆哆嗦嗦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皇帝身边的人....都是豺狼啊!” 这话被手下如实带回梁素府上,梁素又惊又怒,气得一掌拍碎了黄花梨案几。 他一向不把女帝放在眼里,本以为派出许晋这样的高手已然是种浪费,没想到他竟然被弄成这样! 他知道许晋绝对不是折在那五个人手里,那几人他后来调查过,虽说是身手不凡,但到底都是军队出身,和许晋这样的武林高手没法比。 所以,女帝身边肯定还有更厉害的高手。 关键既然这么厉害,干脆就杀了许晋,结果还把他放出来。这就导致玉面侠客许晋行刺不利,被大内侍卫折磨到神志失常的消息在他的门客间广泛传播,之后再派谁去行刺皇帝,都没有人敢去了。 笑话,那玉面侠客是什么人?他都被搞成这个熊样儿,谁还敢找死去接这个活?! 如此,黑白两道就传开了,说皇帝身边有个顶尖高手,此人分外恐怖,身高八尺,凶神恶煞,神出鬼没,谁见谁死...... 乾清宫的房梁上,叼着麦芽糖棒棒糖的阿嫣猛地打了个喷嚏。 第11章 目标 有了阿嫣和五位侍卫后,芊芊的人身安全得到了极大的保障,除非大规模的起兵造反,无人能威胁到她的性命。 宋灵毓又陆续推荐来几个身世清白的宫女内侍,芊芊可算有了自己人,虽然人数不多,也比孤军奋战时心里踏实多了。 芊芊不仅感叹,宋灵毓是真好用啊,有这么一个能臣,人长得帅还会办事,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然而,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宋灵毓重归朝堂后,不仅担任内阁辅臣,还兼任了太傅一职,负责为芊芊讲课。 本朝内阁辅臣本就多兼任太傅,但内阁辅臣政务繁忙,太傅一般是荣誉称号,很多时候辅臣并不会亲自为皇帝讲课,而是作为监管指挥翰林院学士授课,对课业内容提提建议,偶尔考察一下皇帝的学习进度就可以了。 第12章 宋灵毓却不是。 他不仅亲自准备课业内容,还每日必入宫为芊芊补习。 原因无他,而是宋灵毓发现,皇帝的文化水平简直差得匪夷所思。 乍一看好似还可以,一旦接触多了,就会发现皇帝平常说话的措辞,竟和市井村妇差不多。 她的谈吐丝毫不像是出自与皇室教育之中,偶尔说出的话,文法奇怪,用词直白,情绪上来了“放屁”、“臭不要脸”、“老不死的”这般粗鄙之词张口就来。 不仅如此,她甚至连自己父亲的年号都不知道,就连当今的年号,都是思索了好久才想起叫嘉康。 更别提四书五经,汉书史记,礼乐骑射了。 更有甚者,有一次宋灵毓看见她提笔写字,写的字有多丑就不说了,竟然连拿笔的姿势都是错的! 别说是皇室子弟了,就是稍微有钱点的人家的孩子,也不会十五岁了连拿笔都不会吧。 宋灵毓素知皇帝不学无术,但没想到她的学识水平会低劣到这个地步,连垂髫幼童都不如。他匪夷所思的同时又忍无可忍,长叹一声后决定切实履行太傅的职责,从头抓起。 这实在不能说宋灵毓较真,就芊芊这个水平,谁来当太傅都是没法忍的。 于是每隔日下午,宋灵毓亲自坐镇文华殿为芊芊讲课,一讲就是一下午。 这可真是要了芊芊的命啊。 她前世就不爱学习,当初高考真的是凭着小聪明勉强考上了一所211,属于重新来一遍连蓝翔技校都考不上那种,要不然也不能在同龄人都去考研考编的时候选择去创业。 现在每隔一天下午,就被宋灵毓按在文华殿听什么四书五经,练习毛笔字,简直比受刑还痛苦。 宋灵毓也很头疼。 他从来没见过像芊芊这般的学生。两个时辰的课,一会说饿了,一会说要去方便,一会又说吃多了犯困。 让她学写字,书案上至少挂了十多只材质不同的笔,一会用用这个,一会用用那个,过一会又去研究砚台了,总之心思就不放在学习上。 宋灵毓当然不知道差生文具多的说法,当初看见芊芊预备那么多只笔,还以为她想在写字上下一番功夫,谁知却只是在拿笔玩。 现下芊芊蘸着墨,毛笔先是在雪白的宣纸上滴落一个硕大的墨点,之后颤颤巍巍落在纸上上,留下一个发抖的横,拐歪的时候力又陡然增大,笔尖都劈叉了,落下一个横折,往下几笔更是奇奇怪怪各有各的丑法,最后形成的是个宋灵毓根本不认识的字。 “这是什么?”宋灵毓揉着眉心问道。 “宋灵毓的灵啊。”芊芊讶然道:“你不认识?” 继而她忽然想起自己写的是简体,又赶紧又笔给糊了。 宋灵毓看着那黑乎乎的一片,太阳穴一跳,再也忍不住似的说了句“容臣失礼”,上前几步隔着案几握住芊芊的手。 广袖的绉纱落于案上,带来一股若隐若现的冷香,手被冰凉手掌包裹住,宋灵毓站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下“灵”字。 “陛下看见了吗,灵字是这样写的,笔是这样用的。” 语气算是平稳,但芊芊听出了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落于纸张上的字劲瘦端庄,和电脑上打出来的仿古字体如出一折,有种清雅的好看。 手上的触感消失,芊芊仰头看着身后的宋灵毓,笑着鼓掌:“宋卿的字真好看!” 芊芊从小调皮捣蛋,却没有老师真的讨厌她,靠的就是从不顶嘴还会溜须拍马。 现实中的芊芊也长了张讨喜的圆脸,一旦说起好话来十分让人招架不住。 宋灵毓微微垂头,一张笑意盈盈的脸猝不及防闯入视线中。 女帝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边还露出两个小梨涡,仰着头看他时崇拜之情溢于言表,整张脸看起来分外的生动鲜活。 那是他从未在女帝脸上看见过的表情。 宋灵毓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后退了一步。 刚刚气急了,竟忘记了避嫌。 虽然先生教弟子写字时,这般接触是常事,也算不上什么僭越,但宋灵毓之前被女帝屡次侮辱,已经形成了生理恐惧,距离小于三米就浑身不自在。 平常二人接触绝对要有旁人在场,若不便,也要离得远远的,至少隔三米距离,刚才竟是情绪上头,直接把这茬忘了。 芊芊见宋灵毓这样,大概猜到他是想到以往被女帝调戏的场景了。 她无奈又无语。 真要那么怕,就别来教她啊。 宋灵毓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脑筋太死,把学识看得太重。 可惜他不知道另一个时空中还有一个名叫朱元璋的大佬,文化成绩同样差,但却是赫赫有名开国帝王,普天之下无一人敢不服。 宋灵毓移开眼神,将手收回袖中,转身退到殿中。 他不动声色地定了定心神,地继续对芊芊道: “陛下记住刚刚写字的感觉,手腕不可僵硬,练习久了,自会有所进步。” 芊芊叹气,看着那比划分外多的“灵”字,一个头两个大。 半响,她忽然想起什么,眼睛发光地对宋灵毓道:“宋卿,其实朕平常亲自写字的机会也不多,只要把几个常用的练好了就行了,也不必练那么多。” 没练几个字就开始想办法偷懒。 宋灵毓一阵无语,但又不自觉地想知道她能说出什么惊天言论,问道:“哦?敢问陛下是哪几个字?” 芊芊眉飞色舞道:“你看,朕平常批阅奏折,写的最多的就是‘朕知道了’,‘朕不同意’,‘朕再想想’,那把这几个字练好就可以了,这样效率多高!” 宋灵毓:“.......” 亏她想得出来,只会写三句话的皇帝,怕是从古至今找不到第二个。 芊芊全然没注意到宋灵毓的脸色,继续滔滔不绝:“还有那些四书五经也不用教了,朕的诏令说出去自有翰林院的学士为朕润色,写好后朕盖个章就行了,做皇帝也未必要那么多学问,什么都学那效率多低啊,而且宋卿你也挺忙的,也不必在朕这下这么多功夫,你看你,都有黑眼圈了....” 宋灵毓如今正在搜集各部资料,打算从薄弱处出手一个一个收服六部。 这本来就是巨大的工作量,就算有陆从之的帮助,也是每天忙得脚不着地,这种情况下还要为芊芊备课,每天都是忙到后半夜才睡,眼底自然一片乌青。 宋灵毓却毫不留情地说道:“如果陛下真为臣考虑,就请在学业上认真些。” “一个人有没有真才实学,是无法伪装的,时间长了自然会被发现,”宋灵毓严肃地说道:“大胤崇文尚学,多少学子寒窗苦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科举中第,进入朝廷经邦治国,难道陛下要让他们发现大胤的最高考官,其实连字都认不全吗?” 芊芊:“........” 高坐上的女帝没了表情,眼神虚虚地看向他,明显是不高兴了。 宋灵毓自只失言,撩袍跪地:“臣所言冒犯圣上,甘愿受罚,但陛下万万不可荒废学业,若能以臣命换陛下精进,臣万死不辞。” 说的是道歉的话,语气却相当硬。 大殿中央的人跪在地上,头微垂,身姿却如同一根劲瘦而挺直的竹子,有股让人欣赏的倔劲。 芊芊头疼地看着宋灵毓,悲哀又无奈。 她只是不会写繁体字不认识文言文罢了,就在这个朝代被当做了文盲,她找谁说理去。 看书上只知道宋灵毓是个人才,有谋略有胆识,本以为这样的人应该是灵活变通的,没想到,在治学上竟然像个老学究般又臭又硬。 芊芊倒也不是生气,毕竟宋灵毓众多势力中选择了她这个最势单力薄的,这本身就很令人感动了,他让她念书写字,也确实是希望她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况且他累得脸色都灰了,看着也怪可怜的 “哪的话,宋卿快快请起。” 宋灵毓看了一眼芊芊,垂下眸子,默默地起身。 他其实知道自己说得过了。 倒不是故意驳天家的面子,他虽自小游历四方,但也曾拜入当代大儒门下苦读,对待治学如老师一般严禁,容不得一丝怠慢,当年在老师门下,教导师弟时就是这般严厉,早就形成了习惯。 况且,他真的从未见过像芊芊般油盐不进的,一时间动了怒才没把握好分寸。 但他不后悔,如果皇帝能因此精进治学,他甘愿受罚。 皇帝却没有生气。 她很平静,语气还带了丝愧疚。 “宋卿,朕心里想着朝堂上的事,所以才静不下心学习,你别见怪。”皇帝软声说道。 原来是这样啊.... 听着皇帝柔声解释,宋灵毓也不好再强硬,心软了几分,不知不觉就被芊芊迁着鼻子走了:“让陛下忧心至此,臣万分惭愧。” 第13章 他说着,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俨然是把练写字的事放到一边了。 芊芊心中一喜,终于可以不学习了。 她赶紧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忧心道:“朕的国库,缺银子啊。” 这倒也不完全是装的。她这几天查看了自己的私库和国库,发现她是真穷啊,要把大胤必做一个大型公司,别说盈利了,连来年的工资都要发不出来了。 这种情况下,不管是太后还是梁素,任何一个人造反她都应对不来。 宋灵毓道:“国家各项收入各级官员层层贪墨,太后和梁素又从之搜刮,最后到达国库的少之又少,要想充盈国库” “陛下手上没兵权,太后和梁素暂时动不了,只能从六部找突破口。” 这正是宋灵毓进来忙的事。 六部之中,工部、户部、礼部是太后的实力范围,而兵部、吏部、刑部是梁素的地盘。 各部部长各有各的敛财方式,说不定比现在的芊芊都有钱,无论弄倒哪一个,都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芊芊猜想宋灵毓应该会先出手搞户部,毕竟户部已经塞进去了个陆从之,而且户部管钱,一旦重新掌握主权国库就不愁银子了。 宋灵毓思索片刻,走到案前,提笔写了两个大字。 芊芊探头一看,却是“工部”二字。 第12章 磨刀霍霍向工部 “为何从工部下手,朕还以为要先动户部呢。” 宋灵毓放下纸张,道:“户部根系盘结,是六部中最难撼动的,且户部直接掌管钱粮,是太后敛财的最大通道,若贸然行动必会引起其反扑,陛下现在势单力薄,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芊芊:“明白了,所以得从侧翼进攻。” “陛下的比喻很好,就是这个道理。”宋灵毓颔首道:“工部看似只负责营造,但每年建材采买人工造价上都要大量的瞒报虚报,更不用说供货商人孝敬上来的钱财了。” 芊芊一听,两眼放光,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就是说把工部尚书扳倒,朕可以得到一座金山?” 宋灵毓:“......”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有一瞬间,他好像从皇帝脸上看到了一丝奸商的嘴脸。 见宋灵毓不说话,芊芊也察觉到自己失态,咳了几下平声道:“朕是说,工部贪污国家公款简直是无法无天,朕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倒是皇帝该说的话,但是公款是什么?又是皇帝自己发明的词吗? 芊芊没等宋灵毓说话又急急问道:“那宋卿想怎么搞工部?是不是要查账?找个审计把他查个底朝天,朕就不信查不出东西!” 语气虽尽量维持了平稳,但眼角的喜色却如论如何都压不住,好像已经迫不及待去抄工部尚书的家了。 宋灵毓一阵无语,但转念一想,国库亏空成这个样子也难免皇帝看重钱财。况且皇帝虽然看似贪财,之前从南昭世子那得来的五百万两黄金,也尽数被她补发了俸禄,可见她这般也是为了朝廷。 想到这,宋灵毓脸色才好了些,道:“回陛下,工部尚书娄敬之为人狡猾,善于伪造账目,且与户部串通一气里应外合,若是从账目入手,怕是很难抓到罪证。” 确实,纸面上的东西最容易作假,总能有办法把账抹平,况且有户部和太后做后盾,那些轻飘飘的纸又能撼动什么。 想到这,芊芊道:“最好找到物证,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让人无法辩驳的物证。” 宋灵毓微微一笑,道:“正是如此。” “陛下可知皇城营造司前任总工张遇春张老先生?” 芊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宋灵毓:....... 他干嘛要问? “张遇老先生曾监督设计了清波殿、社稷庙,京郊皇家道场、承德行宫等多处皇家建筑,负责皇城营造、设计,修葺事宜三十余年,一向严谨公正。” “上琼二十五年,修建到一半的承德行宫坍塌,数十名工匠葬身与瓦砾。张老上书弹劾工部尚书以次充好,致使惨案发生,然而娄敬之有太后撑腰,不仅将证据抹了干净,还反将责任推到张老身上,最后在微臣父亲和几位大臣力保才免于死罪。。” “张老致仕后回了南方老家。家父与他是同乡,交情甚好,臣上月致书相询,张老告知臣,原先他在的时候,娄敬之还有所收敛,他不在的这些年,娄敬之必定无法无天,若想找到证据,只要让他实地查看一番,拆开工部修葺营造过的殿墙便知。” “张老已经在路上,估摸着再过三四日就要抵京了。” 到时候就有证物了。 芊芊大喜,道:“太棒了,到时候朕要亲自抄娄敬之的家!” 宋灵毓嘴角一抽:“陛下.......” 芊芊:“朕是说,朕等不及要治他的罪了....” * 芊芊在等待张遇春的空闲时,带着胡嫣微服私访去娄敬之的宅邸外转了一圈。 那个宅邸啊,沿着外墙走一上午都走不到头。 搞工程的果然有钱,这么大个宅子,要是抄家,一个月都抄不完吧。 喜滋滋地盼望着,终于盼来了张遇春。 芊芊看见张遇春的那一刻,满面的笑容压都压不住,宋灵毓不得不咳嗽了一声,提醒芊芊注意仪态。 芊芊勉强着维持了庄重,人模狗样地问候了一下老总工,说了些皇帝慰问大臣说的客套话。 张遇春今年七十多岁,头发花白,因多年顶着风吹日晒亲自在现场监督施工,一张脸晒得像老树皮,腰也佝偻着,看着像承担了难以描述的重压。 接到宋灵毓来信的时候,张遇春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宋灵毓竟指望那个声名狼藉的女昏君为他做主。 张遇春致仕后郁郁寡欢,在老家辟了片荒地离群索居,是故不知道齐州灾情后芊芊的口碑早就扭转了。 他在昏黄的灯光下仔细端详着信,甚至怀疑是别人冒充了宋灵毓的字迹。 直到宋家家仆带着宋灵毓的信物亲自登门。 来的路上他一直很忐忑,自从以那样的方式被迫离京后,他每一天都活在屈辱和恨意之中。 这么多年,他背着骂名苟活至今,为的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翻案,换那葬身于瓦砾的数十名工匠一个公道。 他一生严谨,每批建材都要亲自检验过才使用,当年修建承德行宫,那批木材砖石他一看就知道不行。然而他拒绝验收后,娄敬之却设计将他调离现场,等他发现之时,次等砖木已经化作行宫的框架和宫墙。 张遇春当即要求拆到重建,娄敬之以工期来不及为由不准,命工匠继续上工不得延误,违者以抗旨不尊处理。 之后,行宫的搭建似乎并没有受到劣质材料的影响,一切风平浪静。从外表上看,承德行宫依旧气势恢宏,美轮美奂,庄严而稳固。 直到封顶的那一天。 最开始是檐柱断裂,之后金柱、随梁,五架梁如起了连锁反应一般根根断裂,整座行宫如豆腐块一般向一侧歪斜,琉璃金瓦片如被刮起的鱼鳞纷纷掉落,行宫顷刻间轰然坍塌,正在封顶的工匠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压在了砖瓦端木之下。 那些葬身瓦砾之中的工匠们,尽数是张遇春一手带出来的徒弟,最小的不过十四岁。 他们每一个人的父母他都认识,白发人送黑发人,张遇春看着他们跪地痛哭,就如同被人凌迟了一般难受。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工部尚书娄静之,至今逍遥法外遥法外,数年来继续以次充好,偷工减料,将建材业营造业搅成一锅浑水,亵渎营造局世世代代工人呕心沥血打造的皇城。 来的路上张遇春也听到了一些议论,说皇帝如今醒悟了,在治理齐州灾情上颇为英明。 他将信将疑,直到今天再一次登上了昭仁殿,亲眼看见了皇帝,听着她宽声抚慰,听着她整治工部的决心,他才相信皇帝真的不一样了。 张遇春激动得浑身发抖:骄纵跋扈的少女成长为了稳重果决的帝王,而这位帝王,将完成他毕生的夙愿。 第13章 弹劾 对工部的清正由宋灵毓长达数十页的弹劾奏疏开始。 奏疏到芊芊手里之前,宋灵毓就用白话为她解释了一遍——要不然她看不懂。 即使是翻译成了干巴巴的平铺直叙,那封奏疏的感染力也极为强悍。 逻辑紧密层层递进,更是附上了长达数十页的账目证明———就算宋灵毓说很难从账面上找到证据,但经过不眠不休的调查取证,仍然找到了不少证据。 历来弹劾重要官员之前总会有些风声,宋灵毓保密工作却做得极好,愣是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完成了查账、取证,和接张遇春进京的秘密工作。 嘉康三年十一月初七,娄敬之和以往的无数天一样步入太极殿,站在工部队伍最前方,等待事不关己的一上午结束。 第14章 无论是先帝在时还是现在,除非河口决堤地震天灾,工部都很少被过,所以这么年来,他一直初于一种懈怠的状态。 宋灵毓双手捧着奏折,出言弹劾他时,娄敬之正琢磨着沧州精砖商贩今年“岁贡”还没送到,过些日子得派人去敲打敲打。 直到宋灵毓洋洋洒洒陈述了数十条罪状,娄敬之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弹劾了。 郎官接走了奏疏,又在皇帝的示意下大声宣读了起来,娄敬之一张老脸后知后觉地涨得通红。 仔细听来,那奏疏写得文采斐然,引经据典,在场的大多数与宋灵毓立场不同,也忍不住在心中暗暗称赞。 整份奏疏念下来,娄敬之的脸已经由红变紫了。 娄敬之今年五十来岁,面白无须,经年的养尊处优使他大肚便便,活像一只打了激素的猪,此刻他脸上的横肉直颤,哆哆嗦嗦地指着宋灵毓道:“宋灵毓!你…你!” 自从完败张遇春,皇城中再也无人与娄敬之叫板。 他稳坐高位,十多年来被各大砖商木材商当成爷爷般伺候,一路顺风顺水惯了,哪受过这般严厉辛辣的指责。况且由于太过养尊处优,娄敬之早就失去了年轻时机敏和口齿伶俐,纵使此刻气得不行,也搜刮不出语句反驳来,只能你你你个不停。 珠帘之后,太后脸色差得出奇。 真不愧是连中三元的奇才,连弹劾的文章都写得这般精彩。 工部各项支出往来更是从上琼二十年一直查到现在,也不知道该说宋灵毓太能干还是娄敬之太废物,这么庞大的数据,就工部的眼皮子底下,被查了个底朝天。 更令她愤怒的事,宋灵毓竟真的敢针对她! 他难道忘了华紫芊当年侮辱他、逼迫他之时,是谁频频出言劝解?若不是她,他宋灵毓的结局哪是致仕不得离京那么简单? 太后对送宋灵毓一直有一种复杂的感情。 当初她许诺过宋灵毓,只要他站在她这边,她不仅可以说服女帝不再为难他,还可以许他首辅。 可是宋灵毓拒绝了。 即便如此,太后还是明里暗里为他挡住了女帝的胁迫,让他能在京城偏安一隅。 太后一直觉着,那样芝兰玉树又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有几分文人的清高是正常的。 梁素看不起文人,南方三王又太远,时间长了,他自然会看清只有她才是最好的选择。 谁知道,等来等去,宋灵毓竟然选择了华紫芊! 而且更过分的是,他放着梁素那个权臣不搞,竟来搞她! 一上来就咄咄逼人,当真是丝毫不顾忌往日情面。 那个华紫芊就值得他这样? 殿中端立的男子身姿欣长,明明官服都是大同小异,穿在他身上却是那么的好看,把其他人都衬得歪瓜裂枣。 晨间的阳光从大门洒落,长长的光束落在他的脊背上,给他过于出众的外表镀上一层堪称神圣的光辉。 而这样一个如同谪仙的男子,现在对另一个女人俯首称臣,为了那人在同她作对。 “好啊,好啊...”她神经质地喃喃自语 求而不得的嫉妒使愤怒加成,甚至比娄敬之被弹劾这件事本身更让她恼火。 太后气得青筋直跳,胸膛剧烈地起伏,终于忍不住一把将手边的茶杯掷出珠帘,怒喝道:“好个宋灵毓,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如此信口雌黄,诬陷一部尚书!” 这话一出,满朝文武都静了,随即不论是太后党还是梁素党都露出不屑之色。 宋灵毓当年虽前途一片大好,但到底被华紫芊扼杀于摇篮之中,致仕之前也不过是一个四品的吏部郎中。如今被芊芊一纸诏书提拔为内阁大学士,次辅兼太傅,和梁素平起平坐,到底是令许多人不服的。 女帝曾经对他疯狂追求,逼得宋灵毓不得不辞官,如今重回朝廷,还一跃成为内阁辅臣,怕不是有了什么裙带交易吧。 朝臣思及此处,不屑和质疑之声越来越大,一些人毫不掩饰讥讽,高声说着一些刺耳的言论。 因为奏报弹劾,宋灵毓向前跨了一步,本就不在官员队列,而他背站着的梁素和六部长官似乎有意往后退了数步。 这就使得偌大的太极殿,形成了两个阵营。 宋灵毓一人,对其余所有官员。 虽然他净直独立,面色没有丝毫变化,但在芊芊看来,却分外的势单力薄。 愤怒渐渐从胸膛升起,同时还夹杂了一丝荒谬的可笑。 这满殿的不服的人,几乎全是尸位素餐、结党营私、鱼肉百姓的败类。原主要把江山让给南昭世子的时候他们不反对,齐州百姓易子而食的时候没人说话,国库亏空的时候无人献计,这个时候倒是都有意见了。 “他算个什么东西?” 芊芊冷声重复太后的话,厉声道:“他是朕亲封的内阁辅臣!太后这般说,倒不如问朕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坐在这龙椅上!” 这话一出,太后懵逼了。 她哪里被人这么撅过,对象还是自己曾经最看不起的女帝。 太后登时气上加气,脑袋嗡嗡作响,当场就想唇齿相击。 然而她到底还是留了一分理智,华紫芊是皇帝,这么多朝臣看着,她就算再不服也要忍着。 “陛下多心了,”她强压着火气,不冷不热道:“哀家只是觉着宋大人所言过于荒谬,这些账年代久远,就是记录之人有所纰漏也未必可知,仅仅因此给人定罪名,实在是太过武断。” 娄敬之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干脆顺着太后的话大声喊冤,喊着喊着自己都入了戏,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那捶胸顿地的形容,若不是芊芊有上帝视角知道他恶贯满盈,还真以为娄敬之受了什么委屈。 梁素党冷眼旁观,太后党众人有的上前安慰娄敬之,有的横眉怒骂宋灵毓血口喷人,有的阴阳怪气讽刺宋灵毓以色侍君枉为人臣,有的奏请芊芊重罚宋灵毓。 支持宋灵毓的官员除了陆从之和鲁琼飞外大多品级低微,没有资格入太极殿早朝,这二人也被宋灵毓告知过不可在朝堂上多言,是故局势一边倒。 一时间朝堂乱如菜市场,哭泣叫骂声讥讽声此起彼伏,更有武官撸袖子似乎想上前揍人,被郝老三亮刀逼了回去。 满朝文武视证据于无物,数十页对不上的账目,被太后轻飘飘一句话就揭了过去不说,还颠倒黑白倒打一耙。 芊芊烦躁的要命。之前在电视看到过某省议会两党公然大打出手的新闻,当时只是当做笑话看,没想到今天轮到了自己头上。 眼前的世界变得诡异而扭曲,满朝文武仿佛变成了披着官服的妖魔鬼怪,青面獠牙地狞笑着叫嚣着。 眼看议论叫嚷声越来越大,芊芊的忍耐也到了顶点,猛拍龙案,大喝:“放肆!都给朕闭嘴!” 嘈杂声小了一瞬,官员们有的看太后,有的看梁素,见这两者都没什么反应,几个胆子大的便有恃无恐地继续嚷嚷起来。 芊芊怒道:“御前侍卫何在!” 郝老三五人立即出列,芊芊道:“将喧哗者拖出去,杖责五十!” “谁敢!”郝老三等人立即就要拿人,珠帘哗啦一响,竟是太后站了出来。 “忠言逆耳利于行,陛下今天若是杖责了直言敢谏的大臣,就是寒了天下忠臣之心!” 芊芊也直接从龙座上站起来了,看着太后怒声道:“他们那哪叫直言敢谏,分明就是狗急跳墙,满嘴喷...” “陛下!” 一道清冽的声音穿透朝堂,及时地将粗鄙之言打断了。 芊芊向殿中望去。 高陛之下,她看见一个略微严厉的视线。 宋灵毓成为太傅后,每当芊芊言辞粗鄙时,她都会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眼神。 随即严厉消散,他的神色恢复淡然和从容,整个人和他绯红色官袍上绣着代表一品文臣的仙鹤如出一辙,傲然独立,丝毫没有被周围的魑魅魍魉影响。 他看向芊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眼中却分明有安慰之意。 芊芊忽然有种神奇的感觉,似乎这满殿的人都不见了,她又回到了文华殿上。 殿中只有宋灵毓和几个侍讲,宋灵毓看出她的焦虑和不安,放下书卷,看着她平声道:“陛下,放心,一切都会好的。” 一时间,似乎有山涧清流在胸膛中流过,躁意不知不觉间被洗涤干净。 芊芊重新冷静了下来。 她收回视线,撩袍坐回龙椅,见太后仍然立于珠帘之外,便语气平和又不失嘲讽地说道:“朕看这珠帘还是撤了吧,留着也是摆设。” 本朝虽有允许公主继承大统,但仅此一处特例,整体还是遵循男尊女卑的封建观念,后宫更是不得干政。若有幼帝坐朝的情况,方才允许太后于龙座一侧垂帘听政,尽管如此,也决不允许太后走出珠帘半步,在朝堂上抛头露面。 第15章 太后党羽遍布朝野,皇帝又形同虚设,多年来早就不把这条规矩放在眼里,今日被芊芊几次三番激怒,连装都忘了装,情急之下直接走出了珠帘。 太后满心存着怒火,但芊芊讽刺的也是实情,就算是她的党羽也找不到为她申辩的论据,尴尬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只好强压着火回到了珠帘后。 今天若是杖责了太后党,重点又会从工部偏移,给了他们转移视线的机会,而朝堂在这一小插曲过后已然恢复平静,芊芊便向郝老三使了个眼色,让他退了下去。 随后,宋灵毓沉稳的声音在大殿响起:“陛下,除此之外,臣还有人证。” 芊芊知道宋灵毓要开始第二波进攻了,立即振奋精神,朗声道:“宣!” 第14章 证据 张遇春在郝老三和陈家宝的搀扶下蹒跚步入太极殿。 这座皇城中最重要的建筑,文武百官的朝会之所,自建造起已伫立百余年,在张遇春的职业生涯中,曾有幸三次领队进行修葺,更是无数次例行保养。 他曾经以为,此生都不会再有机会踏上这一块块汉白石玉砖,行走于深邃肃穆的藻井之下,但今天,在他行将就木之前,终于能再一次故地重游,并在这里刷他一生的冤屈,为枉死的冤魂道一声不平。 张遇春每走一步双腿都在不停颤抖,步入殿前之时,已然老泪纵横。 他颤巍巍地要行叩拜大礼,芊芊立即道:“免礼,赐座。” 内侍搬来座椅,张遇春哽咽地谢恩,坐于其上。 方一坐好,他便看见了站在各部尚书间的娄敬之。十多年过去,娄敬之除了肚子更大了之外倒是无甚变化,头发没白,脸上没皱纹,面色倒是更红润了。 这全是人血和民脂民膏供养出来的好气色。 张遇春想起往昔种种,恨得怒目圆睁,拄着扶手颤抖地站起来,指着娄敬之道:“豺狼硕鼠,当诛当伐!” 娄敬之还当是什么人证,一看是张遇春,立即放下了心,抖了抖官袍,虚虚向芊芊行了一礼道:“陛下,此人已与上琼年间定罪,先皇仁慈,免其死罪,令其终生不可踏入京城。而其如今堂而皇之步入太极殿,实为藐视先皇,抗旨不尊,臣奏请圣上将其拖出午门杖毙。” 芊芊冷冷道:“是朕下旨让张老入京的,他又如何算抗旨不尊了?” 娄敬之吃了个瘪,忿忿地哼哼两声,斜睨了张遇春一眼,道:“张总工,我劝你想好了再说话,要是这次再诬告,可别想活着走出紫禁城了。” 张遇春嘲讽一笑:“若能将令沉冤昭雪,罪者伏诛,我这把老骨头,死又何惜。” 娄敬之冷笑,负手道:“我倒要看看,这次张总工有翻出了什么好证据。” 张遇春撑着扶手起身:“请陛下移步和诸位大臣移步国史馆。” 国史馆是一座宏大的建筑,位于国子监正前方,于上琼十一年先帝登基时下旨建立,原主登基那年才竣工。 此项目在张遇春被贬出京那年立项,之后由经工部重整过的营造司负责建造。 国史馆是一座馆布局严谨砖木建筑,占地面积极广,红墙金瓦,庄重大气,尽显皇家气范。 众臣仰望国史馆,均觉着张遇春老迈痴傻,竟怀疑此等华馆偷工减料。娄敬之更是滔滔不绝地介绍起国史馆用料如何精致,工程如何扎实。 张遇春并未说话,请了工具,在馆下游廊缓缓步而行,时而俯下身用小锤子轻敲墙壁听音,时而细细凑近廊柱细闻。 片刻后,张遇春指着墙壁一处道:“陛下,此处至少有数十块石砖绝非精砖,请陛下去漆勘验!” 芊芊颔首,郝老三立即上前用刀刮下朱砂红漆,不消片刻,露出一片青色的石砖。 工部早有人备好青石精砖,芊芊上前一看,却见露出的部分色泽无异,她不可置信地上前一摸,发现触感也相同。 娄敬之露出得意的笑容,拖着调子道:“张遇春,你屡次诬陷朝廷命官,该当何罪啊。” 芊芊大脑空白了一瞬,难道张遇春当真没那么硬的技术,抑或已经老眼昏花? 张遇春走到墙砖前,俯身用小锤子又敲了敲,侧耳倾听后转身向芊芊一拜,高声道:“请陛下命人将砖取出勘验。” 芊芊还没说话,娄敬之马上喝道:“荒谬至极,这国史馆中陈列的是大胤史册,供奉的是历代帝王画卷,今日刮漆验证已然失礼,又岂可凭你一面之词就要破坏,若导致墙体坍塌,你万死难辞!” 张遇春撩袍一跪,大声道:“草民请陛下取砖查验,如若石砖确为精砖,草民愿受凌迟!” “凌迟又如何,把砖抽出来,万一墙面坍塌,把你剁成肉泥也不够抵罪的!” “就是,这般疯言疯语的老匹夫就该直接处死!” “当年自己监工不利害了十多条人命,今日又跑到这诬陷娄大人,简直其心可诛!” 太后党又叫嚣起来,芊芊并未理会,示意左右扶起张遇春,道:“准。” 娄敬之等工部大臣立即反对,芊芊沉思片刻,问张遇春:“张总工,可有办法取砖,又保证墙体稳固?” 张遇春答道:“回陛下,若有人能将砖直接抽取出墙面,并立即已其他砖石填入空出位置,如此往复,并不会造成墙体坍塌。” 娄敬之听后哈哈大笑,看张遇春犹如看疯子:“国史馆竣工三年有余,精砖墙体早已融于一体,要先取砖,必然要凿开墙面,而若将砖从凝固的水泥中抽出,首先要有力大无穷,其次手上要有足够的准头,而这样的人,怕是还没出生呢吧!” 芊芊灵光一闪,看向宋灵毓。 后者向她颔首,验证了她的想法。 怪不得呢,她就说宋灵毓从不会思虑不周。 芊芊微微一笑,道: “把胡嫣叫来。” 上朝的时候芊芊通常不带胡嫣,陈家宝小跑着出去找人,没一会就带回来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女孩。 小女孩头上扎着两个揪揪,身上穿着粉色宫装,被陈家宝领过来的时候嘴角糕点屑还没擦干净。 众人狐疑,都不明白皇帝在这节骨眼上叫来个小丫头干什么。 站在国史馆外面皆是大胤首长级人物,小丫头也没发憷,向芊芊行礼后大大方方往旁边一站,甚至因为见到了宋灵毓脸上还挂了笑。 芊芊无视大臣们的交头接耳,对张遇春道:“具体怎么取砖,张老可以同朕的一等女官说。” 话音一落,大臣们更惊异了。这小姑娘看着不过十岁,竟然是皇帝身边的一等女官! 张遇春倒是面色如常,恭恭敬敬同黄嫣讲了如何取砖。 在嘈杂的议论声下,黄嫣走到石墙面前,歪着头摸了摸石砖之间凝固的水泥缝隙。 哄笑声响起,众人指指点点,而梁素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毫无预兆地,黄嫣五根小小的手指忽然一用力,竟像筷子插豆腐一般插进了坚固的缝隙中,再一勾一拽。 竟是轻而易举地将石砖抽了出来。 全场雅雀无声,太后党一干大臣像是石化了般,一动不动,只留不可置信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娄敬之更是活像是被人用死青蛙堵住了嘴,表情吃惊又难看。 然后那一张胖脸变成了死灰。 因为抽出来的那块“精砖”,只有朝外的一面结实牢固,其余部分颜色发灰,竟是一碰就掉渣。 郝老三将先前预备好的上等精砖填入空缺,黄嫣则继续抽砖,最后在张遇春的指挥下,拆下的次等砖竟有小山般高——这还光是一面墙的。 芊芊挥手示意黄嫣停下,踱步到娄敬之面前,道:“你还有何话可说?” 娄敬之面如死灰,往地上扑通一跪,哭诉道:“陛下,臣实在不知情啊!” 芊芊冷笑一声,道:“你刚刚还说,建造国史馆所有精砖,你每批都是亲自查验,绝对是上品无误。” 娄敬之哆嗦着满脸肥肉继续狡辩:“臣是亲自查验过没错,但精砖数目巨大,臣也不可能挨个查验,都是由工部郎官一一查验,左右侍郎抽检,再由臣验收的啊!”、 “肯定是在这过程中,臣被下属蒙蔽了!”证据确凿,娄敬之知道无法抵赖,开始拉手下人为自己背罪。 郎官级别低并不在场,左右侍郎可在心里卧了个槽了。 这娄敬之平常好处都是拿最大头的,一出事倒是甩锅了,左右侍郎那肯为他背这口大锅,立即跪地大喊冤枉,开始反咬娄敬之。 众臣哗然,先前为娄敬之说话的官员都面色讪讪地闭了嘴,不仅如此,他们见娄敬之到处乱咬,还纷纷退后,自动隔开了距离,生怕被波及。 芊芊冷眼看着了会工部狗咬狗,目光森然地环视了在场大臣一圈,下令将工部在场所有大臣尽数压入刑部大牢,革职查看,并令三司会审,彻查当年承德行宫一案。 第16章 太后因为是女眷,要避讳没来现场,梁素目睹了这一切,却并没有什么行动,任由工部的人被羁押。 只是他一直盯着胡嫣看。 先前他一直纳闷玉面侠客是栽在了哪个大内高手手里,今天终于找到了答案。 但没想到,那高手竟是这样一个垂髫女童。 * 工部一干蛀虫被押走远去,群臣也尽数散去。 张遇春立于皇城晚秋的朔风之中,看着他们的身影踉跄地消失在东华门尽头,留下一滴浑浊的老泪。 良久,他转身向芊芊叩拜,声音苍老嘶哑,却带着朝圣般的感激和敬仰:“草民..张遇春..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芊芊连忙将张遇春扶起,她此刻的心情汹涌彭拜,有助人沉冤昭雪的畅快,有收服工部的满足感,更有对抄家娄敬之满满的期待。 她兴奋地看向宋灵毓,却发现后者似乎并没有喜悦之情。 虽说宋灵毓一向文渊持重,但扳倒工部这么大的喜事,竟然也一点喜色不露,这也太奇怪了吧。 芊芊正在狐疑,就听宋灵毓开了口: “陛下,娄敬之也许并不会获罪。” 第15章 不甘 芊芊愣了,指着满地碎成渣子的劣等砖问道道:“证据确凿,满朝文武都看见了,还不能定娄敬之的罪?” 宋灵毓微微向旁边站了站,挡住风口,官袍被初冬的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平静地看着芊芊,声音很淡,没有太大波动:“虽然精砖以次充好证据确凿,但并不能证明娄敬之在此事上知情。” “就像他刚刚说的,一部尚书不可能检查每一块精砖,最多是抽检,其中若是出了纰漏,也不能说明他知情。太后党在从中周旋,娄敬之最多是监管不利,到不了死罪。” 芊芊半张着嘴,下意识地想反驳什么,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反驳的字眼。 她站在原地,想了半天,才心有不甘地承认,宋灵毓说的,有点道理。 她看了眼张遇春,又问道:“那张老先生的案子呢?若能翻案,不是照样可以定娄敬之死罪?” 宋灵毓摇头:“现在翻不了案,只要娄敬之不倒,该案所涉及的供应商和相关人等就不会认罪或指证。” “娄敬之是敛财的好手,太后的得力干将,在没找到人替代之前,太后一定会保他。” 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芊芊的兴奋劲儿被浇得一星不剩,愤懑道“那就由着娄敬之逍遥法外,继续贪赃枉法?” 宋灵毓道:“陛下,清肃工部非一日之功。此次虽然未能将娄敬之绳之以法,但娄为脱罪,必将责任推给下属。工部将空出大批职位,陛下可借此机会在工部安插可靠的之人,而娄敬之的同党也会因此互相猜忌,瓦解指日可待。” 说得也是,到底是太后手下三部之一,本来就没那么容易肃清,今天这个结果,已经算是首战告捷了。 但就是心里莫名的不舒服,像是满心欢喜地等着一顿大餐,却被人告知菜已经告罄,虽然明天还可以吃到,但也难免扫兴。 宋灵毓身边,张遇春默默地站着。 老人家干瘦得像柴火,好像风一吹就能折断,花白的头发上沾染了砖灰,看上去有种让人心酸的可怜。 芊芊这才想到,最失望的人应该不是她。 想到张遇春刚刚还感激涕零地对她三拜九叩,芊芊就一阵愧疚心虚,讪讪地开口安慰:“老先生,再等等,总有沉冤昭雪的那天,朕保证。” 张遇春并没有过多的哀戚之色,像是早就料到了般作揖道:“能得陛下和宋大人信任,草民已然死而无憾,陛下明察秋毫,假以时日定能清正朝野,将硕鼠豺狼一网打尽。” 芊芊不怀疑宋灵毓的能力,他既然出了手,娄敬之落马是早晚的事。但是,张遇春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芊芊一开始只将张遇春看成拿下工部的人证,心里想的是赶紧给娄敬之定罪抄家,而这些时日与张遇春接触,看着老人家对营造的赤诚之心,看着他对枉死的工匠自虐般的铭记,她忽然就不淡定了。 她的目的不知何时已经偏离,如果现在让她选,她宁愿不要金山,只要娄敬之认罪。 * 立冬之后不就就下了第一场雪,天气骤然变冷。各宫燃起了炭盆,依旧不敌寒气,宫中屡屡有人冻伤冻病。 这是芊芊在古代的第一个冬天,倒霉地赶上了数十年来最冷的天气。 乾清宫有地龙,但地龙每日要消耗大量银炭,今年煤炭欠收,惜薪司炭火储备不足,芊芊不忍心铺张浪费,便同他人一样只用炭盆取暖。她让人在常服和龙袍里都加了一层羊绒,就算这样,仍然冻得手脚冰冷。 每每这时,她就分外怀念暖气。 骤然变冷的天气让她心情莫名的低落,冰雪时不时地从屋檐上滑落,裹着水啪嚓一声落在丹樨上,听得人心里空落落的。 另一方面,工部以次充好的案件沸沸扬扬彻查了一个月。 国史馆之后,张遇春又带着胡嫣查出了宫内数十处建筑有问题。如此庞大的质量不达标和滥竽充数,娄敬之不知从中收多少好处。 而且因为用的是劣等建材,娄敬之怕建筑坍塌,把本应三年一次的大检,改成了一年,又大大增加了修葺维护的成本,这中间的贪赃的钱财又是一笔海量。 这一切其实足够判判娄敬之死罪,太后却硬是协同户部抹平账目,指使礼部朝堂伦理,转移责任,最终把娄敬之的罪名推给了左右侍郎。 整个过程梁素党作壁上观,态度暧昧不明,似乎乐意见芊芊和太后鹬蚌相争。 最后,在宋灵毓的博弈下,娄敬之被判了监察不利治下不严,罚俸三年,而工部数二十多名官员被革职查办,多名建材供应商被判流放,左右侍郎因贪赃受贿,数额庞大,皆被判斩首。 虽然没有拿下娄敬之,但此次风波却充分暴露了其自私自利的嘴脸,工部太后党折损大大半,其余人虽侥幸得以幸免,但也是人心惶惶,不复以往死心塌地。 至于承德行宫坍塌一案,娄敬之没倒台,当初的证人无一翻供,便也没能重新调查。 宋灵毓趁此机会在提拔了数位清正忠厚又实力卓然的官员填补了空置,由于整个过程梁素并未插手,进行的异常顺利。 至此,虽然工部未收归,但也不再是太后一人的工部。 时间是抚慰不甘的良药,被告知大餐告罄的那一刻,心中肯定是失望的,但等回到家,再睡上一觉,就变得没那么心急了。 工部迟早是囊中之物,娄敬之总有一天会伏法,正义终究会降临,左右不过再等一段时日罢了,芊芊这样想着。 这个想法却在几天之后打破了。 国史馆揭发事件之后,张遇春本想回南方老家,结果因骤然降温害了寒疾,无奈之下只得宿于宋府养病。 芊芊赐炭并命御医登门医治,御医回来后向芊芊告罪,说张遇春所患并非简单的寒症,而是沉疴已久已然油枯灯尽。 张遇春年事已高,若是在好好在老家修养本还能多活几年,他此番入京舟车劳顿,又在国史馆揭发案中心绪动荡,加上寒气入侵,病气入了已然衰弱不堪的脏腑,纵是华佗在世,也无法挽救了。 芊芊挥退了太医,立即出了宫去宋府。 宋灵毓看见她时很惊讶,要先平时一样摆香案行跪礼,芊芊没心思等他三跪九叩,直接摆手道:“别跪了,带朕去看张先生。” 宋灵毓把自己的卧室让给张,房里炭火很足,一进屋,热气卷着药味和将死之人身上独有的浊气扑鼻而来。 走近病榻,床上躺的人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半张着嘴躺在床上,脸色潮红,喉咙里发出痛苦呻吟。 张遇春已然神志不清,眼睛似乎也看不见了,丝毫没察觉身边有人,只是用嘶哑的声音喃喃地说着什么。 芊芊靠近一听,好像说的是一串的人名。 宋灵毓轻声到:“.....老先生说的是那些十年前那些死于观星楼坍塌工匠的名字。” 芊芊心里一下子变得特别难受,这么多天才堪堪抚平的愤懑又破土而出,混杂着心酸在胸膛中激荡。 本想着再过几年一定能把娄敬之绳之以法,还张遇春个公道,没想到他竟是再也无法亲眼看到那一天。 这是张遇春一生的执念,为此拼着病重的身体也要来京城揭发娄敬之,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那些枉死的工匠。难道,就真的让他怀着遗憾离开人世? 就真的没有办法,立即让娄敬之伏诛? 第16章 灵机一动 出了卧室,芊芊一拳打在廊柱上,前世工作上压力太大时,她经常打拳击发泄,现下心情差到极点,情不自禁地用同样的方式泄愤。 原主的手又白又嫩,关节处立即破了皮,冰冷的刺痛感传来,芊芊的火气却没有因此降低半点。 第17章 宋灵毓一愣,赶紧叫人去拿药膏。 “陛下,无论何时,请保重龙体。”他躬身行礼,声音带了些文华殿授课时训责的语气,但并不生硬。 接连几天都是下雪,院子里一片银白,雪色将皇帝的皮肤衬得更加苍白,手上的血迹格外触目惊心。 有一瞬间,宋灵毓的心里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像是下楼的时候踩空了一节台阶,又像寒冷的冬夜喝了一杯冷茶,让他感觉空落又惆怅。 朔风从廊中穿过,他不动声色地往风口处挡了挡。 而那种奇怪的感觉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欣慰和无奈混杂的复杂情绪。 他真的没想到,皇帝会因未能帮张遇春平反而生这么大的气。 明明自己四面楚歌,身处绝境,却能为一个已经毫无利用价值的老工匠鸣不平。 御医说,张遇春的情况很差,大限可能就在这几天。 最初写信给张遇春的时候,宋灵毓已经告知他,此行并不会一举扳倒娄敬之。 太后党根系错节,力量庞大,就算有了实证,也会用尽全力为娄敬之脱罪,他只能保证徐徐图之。 明明是提前遇见的事,明明双方都知道事情不会那么顺利,但看着张遇春即将含恨而终,他心里还是不可抑制地感到悲凉。 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让娄敬之立即绳之以法吗? 这些天,看着生命逐渐流逝的张遇春,宋灵毓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 办法不是没有,但过于大逆不道,就算他知道皇帝和从前不一样了,但身为臣子,他也无法提出那个办法。 婢女为皇帝上了药。 皇帝不甚在意地看着自己的手,不知在想什么。 她眉头紧锁,娇俏的嘴唇紧抿着,冻得发红的脸侧是狐裘大氅的绒毛,看起来有股不服输的倔强,又带了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宋灵毓轻轻叹气,不自觉地放轻了语气:“屋外寒冷,还请陛下入前厅休整。” 言罢,他命人去给前厅送炭盆。 芊芊看了眼宋灵毓,道:“不了,朕就不浪费你府上那点红罗炭了。” “宋卿怕是把朕赐给宋府的红罗炭全给老先生用了吧。” 今冬温度陡降,宫中备炭不足,以往分给宫女太监的次等炭都成了抢手货,御用的红罗炭少得可怜,连芊芊这个皇帝都得计划着用。 芊芊曾经赏过宋灵毓一部分红罗炭,之后得知张遇春病重,又赏了他一部分,由于数量过于稀少,都是和中等银炭一起赏的。 刚刚芊芊一进屋就感觉到了,张遇春房里烧的是红罗炭,而且绝不是因为芊芊来才特意烧的。 因为这种炭有异香,这种异香掺不得一点其他炭火的杂味,一掺就会变味。 而刚刚张遇春厢房中的香气,一点杂质没有,芊芊一闻就知道,这屋子里烧得肯定一直是红罗炭。 而那红罗炭数量少,哪经得起一直这么用,定是宋灵毓把自己的那份也给老先生用了。 闻言,宋灵毓微微一怔,道:“陛下...” 芊芊摇摇头,制止了他 宋灵毓的父亲是老先生的至交好友,宋灵毓认识他的时间比芊芊长,他现在心里不比芊芊更难过,尽管看上去很平静。 她不想让本来就很难过的人反过来安慰她。 身后的屋子内传来剧烈的咳嗽声,沙哑哀戚的声音隔着窗户传进芊芊的耳朵,她的怒火空空燃烧着,产生大量迷茫又悲凉的气体,填满了整个胸腔。 所以,真的没什么办法了吗。 * 芊芊从宋府回来就一直想着这个问题,一直到上了床,她仍在思索。 寝殿内烧着炭火,芊芊怕一氧化碳中毒,又让人把窗户开了。她现在睡的被子是让六局特制的,内胆塞满了鸭绒,比古代的被子暖和许多,因为现在开着窗户,缩在里面有种又冷又热的奇异感觉。 心里有事睡不着觉,芊芊干脆叫来了值班的女官静媛聊天。 此人是宋灵毓推荐的,十分可靠,芊芊封了她做一等女官,近身服侍随驾左右。 静媛二十多岁,和芊芊的实际年龄差不多,又是宫中的老人,芊芊平常很爱和她聊天。 “朕就不明白了,娄敬之那么大的罪,怎么最后三司会审,就判了个罚俸三年。” 静媛低着头为芊芊挑灯芯,苦笑着摇摇头:“奴婢身份卑微,愚钝无知,哪知道朝堂上的事。” 后宫的女子,一谈到政事就说自己愚钝无知,生怕落了个妄议朝政的罪名,也不知道是真的什么都不懂,还是懂也不敢说。 每当这时芊芊就挺无奈的,她的公司是和大学室友合办的,三个小姑娘经常围炉夜话,对公司发展畅所欲言。穿到了这时代,她手下的“公司”比以前大了不知多少倍,但却再也没有同性好友能一起出谋划策了。 “你别总愚钝愚钝的,朕就问你,当初他们把国史馆抬得那么高,说得好像那是多么神圣的地方,要是有人对之不敬,简直该诛九族,但你看娄敬之,拿豆腐块砌墙,最后还不是啥事没有,这打不打脸?” “确实是言行不一。”静媛见芊芊不悦,终于说了点自己的见解,沉思片刻,道:“想来是国史馆地位还不够高吧。” 芊芊挑眉,国史馆国史馆,听着就高大上,这样地位还不高? “此话怎讲?”她问道。 “奴婢妄言,”静媛还是不太敢发表言论,站在龙床前行了个宫礼才道:“奴婢觉着,国史馆固然重要,但毕竟是先帝一朝下令所建,时候尚短,在大家心中,比不上太极殿、乾清宫这样的建筑重要。” 说得对啊,不管title说的多响亮,国史馆不过是一个昏君下令建立,竣工至今不过五年的建筑,远远到达不了一个深入人心的符号性地位。 若娄敬之正在太极殿之类的地方动了手脚,就算他再怎么推给部下也没用,那是对皇权的亵渎,只要沾上一点边就得死。 但娄敬之狡猾就狡猾在,他没在太极殿、乾清宫、坤宁宫之类的重要建筑上动手脚。 “这个狡猾的硕鼠,真是恨不得马上枪毙....” 窗枢被大风吹得喀喀作响,芊芊的眼皮越来越重,炭火声噼啪,她的思绪陷入混沌,终于渐渐睡了过去。 芊芊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脑海中一会是张遇春躺在病榻上神志不清地呼唤学生名字的样子,一会是娄敬之得意的狞笑; 恢宏雄伟的皇家建筑从梦境中拔地而起,转眼间又像小孩在海边堆的沙堡一般,碎成一地散沙。 朦胧间,有如同鼓声响起,一开始闷闷的,像隔着一层膜,之后越来越大,霹雳喀嚓惊雷般炸了起来。 芊芊直接被炸醒了,睁开眼一看,窗扇被大风吹得砰砰打墙,不知是雪还是冰雹的东西狂涌着往殿里砸,冷风将帷幔卷得老高。 静媛和几个宫女正试图合力关上一扇窗户,她们被裹着冰雪的狂风兜了一脸,好不容易顶着窗户快要阖上了,忽然喀嚓一声落下一道奇响无比的惊雷,几人虎了一跳,力道一松,窗户向两边弹开,将她们全拍倒了。 这时,不知从何处闪出一个小小的粉色身影,几个闪现到了窗前,在电闪雷鸣间顶着狂风扎了个马步,双手一开一合,稳稳地将窗户关上了。 胡嫣如法炮制,又飞速的将另外几扇窗阖上。 屋内恢复了些许平静和温暖,胡嫣胡乱拂了一把脸上的水,抱着老虎娃娃,睡眼惺忪地找了个角落,要继续睡觉。 芊芊却噌地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大声道:“阿嫣,别睡了!有任务!” 说罢,她又对静媛道:“去把郝老三他们叫进来,朕有重要任务,需要即刻执行!” 芊芊的心脏狂跳,浑身抑制不住地兴奋。 就在刚刚,她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绝对能让娄敬之逃无可逃,立即倒台! 第17章 妙计 天色蒙蒙亮,扫洗的下人又困又冷,一推门,见满院东倒西歪的残木和厚厚的雪水,叹了口气,将脖子缩在袄子里,睡眼惺忪地向储藏扫撒工具的小房走去。 路过书房时,他微微一怔,发现里面竟然亮着灯。 书房内,宋灵毓正就着灯盏查看工部人手递上来的账目。 卧室让给张遇春后,他索性宿在了书房,如此一来,倒也方便办公。 他心里本就有事,昨夜夜半被暴雪惊雷吵醒,如此一来左右是睡不着了,干脆起身看起了工部的账目。 这些是他在工部安插的大臣们理的账目,工部以前的账大部分被动了手脚,他们只能顺着蛛丝马迹慢慢查找更多的证据。 在查看一本账目时,宋灵毓久久未动。 那是关于皇陵营造的。 自古皇家陵墓选择风水优渥之地,遣能工巧匠大兴土木,其奢华程度不亚于宫廷建筑。不过再奢华,也是给死人住的,只要表面上看起来恢弘,内里什么样,不会有人在意。 第18章 也没人能在意,谁还会开了先皇的墓,去看看里面工程达不达标吗? 于是,修建皇陵就成了工程贪污的大项目。 这一册账本,全是娄敬之在修建上琼皇帝陵墓时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从中牟利的证据,因为料定了无人敢拆皇陵查实证,所以娄敬之并未花大力气粉饰,大有你就是知道又能奈我何的嚣张。 炭火燃了一夜,此时只剩零星的火星。 宋灵毓拢了拢貂衣,看着那本账目,良久,轻轻将它放到一边。 如果能像查国史馆一样,将皇陵内部的砖料拆下来,必将证据确凿。 皇陵地位远非国史馆可比,在营造皇家陵墓上弄虚作假,就是藐视天威,是大不敬,只要沾边就是诛九族的死罪,任何人,包括太后也无法救娄敬之。 但,那可是皇陵,代表着对王朝庇护和福荫,就算是动寻常人家的祖坟,都是十分不敬到极点的行为,何况是皇家? 宋灵毓知道皇帝肃清工部的决心,但他不敢,也不能提此般大逆不道的想法。 他捏了捏眉头,起身向房门走去。 昨夜冬日落雷,疾风寒冷,不知张老先生身体如何了。 刚走到门边,廊上就响起靴子急步踩上雪水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敲响。 宋灵毓打开门,只见管家急匆匆道:“公子,户部陆大人和工部崔大人有急——” 他话还没说完,远处便有人高声道:“宋辅,卑职有事通知您,十万火急!” 宋灵毓抬首一看,陆从之和崔景言穿着官服,竟是不等通报,踩着雪水风风火火地穿过月门向书房疾步而来。 陆从之为人严谨,从不行逾矩之事,而崔景言擅长作图,计算造价,是宋灵毓亲自提拔进工部的人,更是谨慎认真之人,现在这二人不等通报不说,一人将官服的领子系歪了,一人还穿反了官靴。 宋灵毓不动声色地看着二人飞奔而来,心里却是惊疑连连。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陆从之气喘吁吁地在宋灵毓面前刹住,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宋辅,赶紧换官服随我们进宫,出大事了!” 今日本是休沐日,是故宋灵毓此时穿的是常服。他让下人去准备官服,因不知祸福,心被吊得难受,转身问气息还算平稳的崔景言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崔景言脸上都是汗,他用袖子擦了擦滴进眼睛里的汗水,脸上露出振奋神情,颤声道:“娄敬之,娄敬之被抓了!” “什么?!”宋灵毓怔了一瞬,马上又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是何原因?” “刚刚,不到一个时辰,天没亮就被刑部带走了!”陆从之道。 刑部是梁素的地盘,他对皇帝肃清工部的事一直未插手,此时为何会出动刑部拿人? 像是看透了宋灵毓的疑惑,崔景言解释道:“刑部不得不出人,因为这事实在太大了!” 他看着宋灵毓,目光炯炯道:“皇陵在昨夜塌了!” * 昭仁殿,内侍通报内阁次辅宋灵毓求见。 芊芊昨夜干了票大的,此时满脸通红浑身发热,兴奋得在殿内踱来踱去,连窗户缝漏风都不觉着冷了。她听见宋灵毓来了,登时更兴奋了,马上叫人让他赶紧进来。 宋灵毓疾步入殿,行了叩礼,芊芊屏蔽左右,喜形于色地一拍龙案,先哈哈大笑了三声才道:“宋卿,娄敬之完了!” 宋灵毓:“.......” 他不知该做何表情,更不知该如何回话。 来的路上,他听陆从之讲了事情的始末。 昨夜天象异常,狂风暴雪不说,还冬夜降雷。据守皇陵的内侍说言,后半夜的时候电闪雷鸣,几道巨雷狠狠劈下,紧接着就发出建筑物坍塌的巨响。 但是天气太过恶劣,守陵的太监无法出去查看,等到一个时辰后风雪小了一点,几人才披着蓑衣拎着风灯出去查看。 进了陵园后,太监们大吃一惊,当时就吓得跪地上了。 只见大琼皇帝的陵墓被完全劈开了,砖瓦四分五裂,崩得到处都是,地宫坍塌,连棺椁都露了出来。 这等大凶之兆,沾边就得死,别管和你有没有关系。 守陵的几个太监当场吓晕了好几个。 一个太监大着胆子去炸裂的陵墓里查看,竟发现地宫的砖好多都是劣等砖石,那棍子轻轻一捅就碎。 他立即找到了生还的希望,因为,根本就是人祸! 昨夜落了那么多次雷,怎么就偏偏上琼皇帝的墓被劈裂了呢,如果说完全是雷电的缘故,那墓前镇守的石兽为何丝毫未损,只有地宫坍塌了呢。 是工匠偷工减料! 太监立即顶着风雪连夜上报,果不其然,天子震怒,当场下令捉拿负责上琼皇帝陵墓修建的娄敬之。 偷工减料导致皇陵在雷夜中坍塌,而且塌的还是当今皇帝亲爹的陵,不管谁来保娄敬之,以何种理由来保,都保不住了。 从皇陵下手揭发娄敬之,本来只是宋灵毓脑中一个大逆不道的设想,他连提都不敢提,没想到上天却直接让此事成了真。 皇陵坍塌与天家而言是大大的不幸,但恰恰因为这个不幸,彻底断了娄敬之生路,成了朝政之福。 所以宋灵毓真的不知道该这么说。 但是,他看着皇帝得意的样子,又觉着她似乎不甚在意自己的祖坟被雷劈了。 皇帝好像完全沉浸在了扳倒娄敬之的喜悦中。 这就让他很费解也很惊讶,这种事换做寻常人家都觉着晦气,怕是愁得不思茶饭的都有,为何皇帝作为天家,却那么不在意。 宋灵毓不知道的是,让他吃惊的还在后面呢。 只见芊芊背着手走下龙座,踱步到宋灵毓面前,眼睛里闪着狡黠和得意的光,慢条斯理地问道:“宋卿,你看朕这手笔如何啊。” 皇帝仰着脸看她,嘴角勾着,负手而立的姿势有点高傲,脸上的表情却俨然在寻求夸奖。 宋灵毓意识到了什么,一向波澜不惊的面庞裂开了,瞪大眼睛震惊道:“那不是天灾....” “自然不是”芊芊得意道:“是朕找人炸的。” “陛下您为何...” “为何炸陵墓?不炸陵墓怎么搞垮娄敬之?” 宋灵毓当然知道芊芊为何炸陵墓,但他实在是太震惊了,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所以才问出口。 “你想啊,建筑物哪那么容易被雷劈,而且还专劈皇陵,劈的还是娄敬之负责建的那个。”芊芊洋洋得意地把作夜的经过说给宋灵毓听,包括她是如何在半夜突发奇想,如何借着风雪夜色命胡嫣和郝老三几人去炮火司偷火药,然后跑到京郊皇陵趁着雷声把她那便宜老爹的坟给炸了。 宋灵毓:“.......” “吾皇....圣明。” 宋灵毓嘴角直抽,但也不得不承认,昨夜天时地利人和,却时找不到更适合实施此计的时机,而皇帝当机立断,计划看似冒失,却在最短的时间内利用了一切可利用的条件。 但得是什么狠人,能为了拿贪官连自家祖坟都炸啊?!! 宋灵毓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立即恢复状态,开始思考后续工作。 昨夜暴雪不是暴雨,炸药的痕迹说不定还在,得派人清理证据。 虽然娄敬之已难逃一死,但他死后工部尚书的位置会不会被太后党的人夺去还不好说,他要和几位大臣商量一下对策。 这可是陛下炸了自己老爹的坟才换来的机会,他绝对不能辜负! 于是,匆匆商讨几句之后,宋灵毓叩别芊芊,飞速去了工部衙门。 第18章 收复工部 芊芊这一炸后,事情就变得很顺利了。 太后垂死挣扎地为娄敬之找理由,被芊芊直接拉到了皇陵。 芊芊挖了一捧碎成齑粉的劣等砖,指着上琼皇帝裸露的棺椁问道太后:“那狗贼不死,您就不怕父皇魂魄不得安息?” 太后身子一顿,脸变得死白,咽下了想要说的话。 自立国至现在,从来没发生过如此不吉之事。肃穆的陵园被炸得面目全非,陪葬的金银珠宝迸得四散,和瓦砾混在一起,地宫完全被掀开了,上琼皇帝的棺椁暴露于天幕之下,仔细看,棺椁盖子都炸斜了... 芊芊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古人可大多相信鬼神之说。芊芊看着太后惨白的脸,幽幽叹了口气,道:“父皇要是知道母后竟然想宽恕害他不得安息的元凶....,您说,他会不会来找您算账?” 这话说完,太后身子一抖,脸色直接由白转青了。 芊芊继续加码,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泣道:“父皇啊!儿臣不肖,本想将娄敬之杀了以慰您在天之灵,可母后她不让,母后她总有千千万万个理由阻挠儿臣,儿臣年幼,母后辅国,实在是无法违抗她的懿旨,冤有头债有主,您泉下有知,可千万别找错了人.....” 第19章 “谁,谁说要包庇娄敬之那个奸贼了!”太后像被踩到了尾巴,退后一步颤声道:“来人啊,这就传哀家懿旨,娄敬之监管不利,致皇陵坍塌,罪无可赦,即日处死,株连九族!” * 皇陵坍塌一案牵连甚广,宋灵毓带人连夜调查取证,共缉拿涉案户部、工部官员数十名。 同时,十年前的行宫坍塌一案也被重新审理。 树倒猕猴散,昔日证人见娄敬之大势已去,争先恐后吐露实情,并提供大量实证以求生路。 至此,十几载的蒙冤终于昭雪。 张遇春得知娄敬之被抓的消息后老泪纵横。 其实,说是这个结果已经可以了,但哪有那么容易接受。他的人生在十年前获罪的那一个已经结束,苟延残喘存活至今,就是盼着亲眼看到昭雪的那一天。 原以为这辈子没有机会亲眼看娄敬之伏诛了,谁知道竟能在临死前来这么大的惊喜。 张遇春已油尽灯枯,太医断定他活不过五日,但他硬是撑到了半个月后刑部结案。 结案的那天,只剩一口气的张遇春奇迹般地从病榻上坐了起来。 他被人搀扶着出了屋子,颤颤巍巍地朝着皇宫的方向跪拜,然后坐在游廊的小亭内,笑着看完了最后一个夕阳。 芊芊下令厚葬了张遇春,追封其一等国匠,丧葬事宜皆按亲王标准,由亲兵护送棺椁回老家下葬。 张遇春一生精于工,匠于心,品与行,原是家乡人的骄傲,十多年前革职回乡,冤案彻底坏了他的声名。一代名匠在家乡犹如过街老鼠,家族将其除名,同辈耻之为伍,连小辈都可以肆意侮辱叫骂他。 如今,他终于可以衣锦还乡,享受他该有的殊荣。 棺椁离京的那一天,芊芊和宋灵毓亲自出午门相送。 但是他们没有过多时间沉溺缅怀,前朝正忙得焦头烂额——户部和工部出了大量空缺,一直坐山观虎斗的梁素终于下场想要来个渔翁得利,开始争夺两部空出的职位,她和宋灵毓正在同梁素斗智斗勇争夺地盘。 这时宋灵毓展现了他高超的政治手腕。 梁素和宋灵毓在举荐工、户两部空缺上争执不下,宋灵毓据理力争,梁素说不过他便开始耍混,在朝堂上公然咆哮,大有一言堂之势。 宋灵毓见状也不多说了,直接提议考试。 户部考《国计薄》、《鱼鳞造册》和《编统要义》,工部考《营造法式》、《园冶》、《造物计薄》,所有竟职位者,试验合格者上,试验不合格,无论是何人举荐,皆不可任职。 此法公平合理,便是梁素也无法出言反对,而宋灵毓举荐的人才不一不是具有正才实干之人,结果可想而知。 梁素自是不满意,而宋灵毓此忽然却后退一步,同意将工部尚书和几个主要位置拱手让给了梁素。 芊芊大为不解,宋灵毓却淡然一笑,说且让梁素高兴一段时日。 当新任工部尚书何文田进文华殿谢恩之时,芊芊才知道,此人明为梁素党,实际是宋灵毓的人。 如此,工部正式收为芊芊所有。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户部郎中陆从之总领、大内侍卫郝老三、陈家宝、朱四六及巡捕营随行,奉旨抄查贪官罪臣娄敬之府邸。 大臣被抄家,照理说没有皇帝亲自到场观看的,但芊芊实在是忍不住,于是便带着胡嫣微服私访,坐在不远处的茶楼上看热闹。 看着一箱箱的银子往外搬,芊芊笑得口水都流下来了,恨不得奔下楼去搂着银子亲两口。 查抄整整持续了三天,陆从之将娄府内的物品陈列清点,缮写的财产清单竟足足有五十开。 其中黄金八百五十三万两,白银八千七百五十万两,房产除府邸外八处,田产八千顷,商铺一十三间,珍宝如玉鼎、玉罄、玉如意、玉屏玉碗、南海桂圆大珍珠、珊瑚树、大映红宝石等等更是不计其数。 因为梁素在官员任免上得到了甜头,抄家的事便并未插手,这全部的财产,尽数由芊芊收为己有。 娄敬之罪无可赦,本应株连九族,芊芊不想浪费人力资源,便只判了其一人斩首,家属由死刑改为流放,让娄的家属去北境开荒去了。 之后便是论功行赏。 这一票的成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胡嫣、郝老三等高手的专业实力,胡嫣只对吃得感兴趣,芊芊叫御膳房单独为她做了一桌子满汉全席,还突发奇想回忆了下蛋糕的作法,跟御厨交流了下,做出了个中西合璧的蛋糕给胡嫣吃,小姑年高兴得眼睛直冒光。 郝老三几人一人赏了白银一百两,几人做梦都没想到能得到这么多的赏赐,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郝老三谢恩的时候嘴都是结巴的。 宋灵毓是最不好赏的那个,芊芊还记得当时往宋府送了不少金银财宝,也没换来他半分好脸色的事,左思右想,花了几天时间把他要求她背诵的《周史通鉴》周文王纪要篇背了下来,宋灵毓果然大悦,连续几天神色都很好。 虽然首战告捷,但目前的局势依旧严峻。六部中只有工部完全归芊芊所有,而这一部门并不是决定朝廷命脉的核心部门。户部经此一役撬开了些许缝隙,除陆从之外还塞进去些人,但大都不在关键位置。其余各部,更是分别由太后和梁素掌控 芊芊和宋灵毓几乎没有休整,马不停蹄地进行下一步部署。 就在此时,发生了一件大事。 第19章 老狐狸 年前最后一天,昭仁殿大学士、当朝太师、内阁次辅,肃英公董钰嫡孙女董镜湖谋杀亲夫,证据确凿,被羁押进刑部大狱。 董钰是三朝元老,先帝钦点的托孤三辅臣之一,虽然在今上登基后一年便告病在家,但其威望不减当初。 而被董镜湖所杀的亲夫魏泰乃为太后胞兄忠勇公嫡孙,俩家结亲在当年也是轰动京城一时的盛事,没想到,今时今日竟以血案告终。 莫说忠勇公魏远得知此事后悲痛欲绝,就连太后接到噩耗都当场晕了过去。惨案发生时府上众人刚好皆有事外出,等回府见魏泰躺在血泊之中,夫人几欲昏厥,抱着爱子尸体失声恸哭,小公爷更是拔出宝剑当场就要斩杀董镜湖。 好在刑部衙门的皂吏及时赶到,董镜湖才得以全须全尾被关押进刑部大牢。 董钰年过七旬,董镜湖是其英年早逝的幺子留下的唯一血脉,是故他生平最宠爱这个嫡孙女。当年见董镜湖喜爱读书,董钰不顾时下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风论,高金聘请大儒为其开蒙授课,可谓是对其有求必应。 董钰为人精明,两年前告病在家,本就是不愿卷入党政明哲保身之举,如今为了嫡孙女,也不得不投奔梁素,希望得到刑部的庇佑。 而若说这案子,要是完全无可辩驳之处也就罢了,偏偏那董镜湖并非蓄意谋杀,乃是失手,是故董钰抓住这一点上诉,希望酌情轻判。 忠勇公府哪肯依,立即联合大理寺督察院向刑部施压,扬言必将董镜湖凌迟处死。 此案牵扯到京城俩大勋贵世家,一时间轰动京城。消息传来时,宋灵毓正在文华殿为芊芊授课。 他一听消息,默然不语,拿着书卷驻足沉思,随后建议芊芊亲审此案。 不管什么理由,能不上课了就是天大的好事,芊芊立即一改听课时瘟鸡般的状态,兴致勃勃地应道:“朕审朕审!” 说完之后她又有些困惑,眼下关键问题是解决财政问题、收回中央政权和兵权,董镜湖杀夫一案,就闹闹得再大,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这个案子牵扯到的两方,董钰远离朝野已久空有名头,忠勇公是太后娘家,不管帮谁都对她没好处,她去趟这浑水似乎有害无益。 宋灵毓摇头,道:“董钰历经三朝,门生便天下,虽如今不在朝野,但其势力也不可小觑。” 芊芊记得原剧情中,原主死后群雄割据逐鹿中原,董钰好像并没有跟随任何一方,不知道躲去哪隐居了,想来也不是什么有势力有追求的人。 见芊芊不置可否,宋灵毓继续道:“陛下可知,除六部之外,还有一重要部门,并不在太后或梁素的势力范围?” 芊芊摇头,她感觉满朝文武,除了工部,只要是个部门几乎全被太后和梁素刮分了。 宋灵毓道:“此部于太祖年间创立,不隶属于任何其他单位,乃一独立部门。虽其掌印官员不过正五品,但权利极大,有谏言封驳、监察科参文武百官之权,其官员皆为言官,大多刚正不阿,直言敢谏,自大胤立朝以来,文武百官六部三司受其约束,皆内查自省,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便是,六科给事中。” “六科给事中?有这个部门吗?”芊芊穿进来也有段时日了,这个部门她是连听都没听过,而且也几乎没见过宋灵毓口中所言那种直言敢谏的言官清流。 宋灵毓瞥了芊芊一眼,道:“此部确实已形同虚设,陛下临朝一年后董钰告病,之后六科言官全部退出朝野,不再出言规谏朝事。” 第20章 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人家看你实在太昏庸,心灰意冷了才告病退出朝野,六科言官也是。 芊芊有苦说不出,接了原主的身体只能把锅也接了,讪笑着打哈哈:“朕以前不懂事,以后不会了。” 宋灵毓一礼,道:“陛下圣明。” “哈哈,不提这个,宋卿继续给朕说说,董钰和六科给事中到底什么关系,为何他一撂挑子,六科就也不干了。” 宋灵毓又是一礼,才道:“董钰虽出自世袭罔替的勋贵世家,但其分外崇文,年轻时便拜读于大儒名下,入仕后曾在国子监、翰林院任职,主持过数届科举,并年年为数家书院捐赠运营银两,鼎盛时期,门生遍布朝野。而这些学子,大多出身贫寒,心怀理想,入仕后多半是进了翰林院和了六科这两个清水衙门。” “故董钰虽无实权,却是言官的首领。”宋灵毓看向芊芊,道:“高祖年间,六科职能发展到鼎盛,一时间六部无一官吏敢贪赃枉法,尸位素餐,高祖得以开创仲景盛世,与之不无关系。” 所以,若是成功让董钰站队,芊芊就相当于拥有了六科,有了六科,收复六部的进度将大大提升。 芊芊喜形于色,思及某处又皱眉道:“可这个董钰真是忠心堪用之人吗?先是将最宠爱的嫡孙女嫁与太后母家,出了人命案后转而投奔梁素向其求助,这样的墙头草,朕用着也不放心呐。” 宋灵毓道:“据闻董钰一开始并未想与魏家结亲,忠勇公事先调查董镜湖喜好,设计机会让其嫡孙魏泰接近董镜湖获得其芳心,董钰拗不过爱孙,不得已才嫁了孙女,而两家虽结了亲家,但董钰并没有如魏家所愿,重入朝廷。” “而他之所以第一时间去找梁素,一是因为董镜湖此时关押在刑部大牢,属于梁素的地盘,二是....”宋灵毓道:“他并不寄希望陛下能救出董镜湖,抑或在角逐中获胜。” 芊芊:“......” 和张遇春、陆从之、崔景言这些人不一样,董钰历经三朝,看惯了诡谲变幻,早就混成了老狐狸。 他家大业大,知道芊芊手上既无兵又无权,绝不会像年轻人一样一头热血地把宝压在她身上,用全族的性命做赌注。 这个人学儒出身,身上有几分清高,他知道太后和梁素都是乱臣贼子,不论他投靠哪一方,最后都会留下骂名,既要名声又想保全自己和一家老小,所以选择退出朝野,作壁上观。 但现在,最爱的孙女出了事,他无法再置身其外。太后母家成了有人命官司的仇敌,皇帝实力不济,梁素是他唯一的选择。 一句话,这种人是小人,也是君子,要先将之收服,画饼无用大义也无用,必须得攻其死穴。 这个死穴,便是董镜湖。 话虽这么说,芊芊却有种被人小看了的感觉,登时被激起了好胜心。 她现在得了工部,又有武功高强的大内侍卫做保镖,正有摩拳擦掌大干一番的心思,于是一拍龙案起了身,道:“这个案子朕管了,来人,摆驾刑部!” 第20章 杀夫案 銮驾到达刑部衙门后,刑部尚书郑珅及左右侍郎出门迎驾。 近百年来,大胤并无皇帝莅临刑部衙门,而且就算有亲临,也该提前通知,哪有招呼都不打忽然就来了的道理,郑珅觉着荒唐,心道果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黄毛丫头。 行完大礼后他站在黑漆木衙门口,也不引着人进去,阴阳怪气地道:“陛下,您要是想参观,到这就得了,内衙是掌杀伐的地儿,戾气太重,冲撞了您不好。” 郑珅身材高大魁梧,因常年掌管刑狱,身上有股说不出来的煞气,说话的时候站在芊芊身侧,像阎罗殿里巨大的凶神雕像般,投下一片张牙舞爪的阴影。 虽自穿越以来,芊芊着实办成了几件大事,但在外人看来,不论是齐州赈灾还是扳倒娄敬之,都是占了几分天时地利,不算有实力,况且她手里除了宋灵毓这个文臣,便只有几个保镖,没权没钱又没兵,无论是太后党还是梁素党,大多是瞧她不起的。 郑珅故意将氛围弄得这么吓人,也是瞧准了她是个小丫头不禁吓,想煞煞她的威风,当然,能把人吓回去了最好。 芊芊梁素都不怕能怕他?当下睨了郑珅一眼,也不多说,言简意赅道:“滚。” 郑珅一噎,还待说什么,御前侍卫郝老三从芊芊身后迈出,露出比他更挑衅、更吓人的表情,大步上前直接将他推了个趔趄。 “你!” 郑珅身为一部尚书、梁素手下的得力干将,向来受人追捧,哪受过这种赤裸裸的肢体侮辱,当场气得眼角直抽,待要说什么,郝老三一记眼刀投了过来,那眼神,竟是如同一头要吃人的野兽。 那郑珅只是掌管诏狱,郝老三几人确是真正上过战场的,身上的煞气哪是郑珅这种歌狐假虎威之徒比得了的,他当场吓得不敢言语了。 女帝、宋灵毓、御前侍卫一个接一个地从他面前走过,几乎每个人经过他时都露出不屑的冷笑,偏生郑坤腿都吓软了,根本不敢说什么。 更让他觉着没面子的是,刑部左右侍郎和大小官员都在一旁瞧着呢。 他的脸在下属面前都丢尽了! 待人都进了衙门后,郑珅软了的腿才恢复些力气。当值的官员已经都随皇帝进了衙门,只有门口几个皂吏还杵在一边,见他看过来纷纷移开眼神。 虽然无人敢说什么,但郑珅感觉,自己就是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嘲笑。 正要发火,一个梳着两个小揪揪的女童从街角处走来,拿着个糖人边舔边蹬上了衙门口台阶,郑坤正在气头上,凶神恶煞地吼道:“哪来的女娃娃!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普通小孩被这么一吼早吓哭了,谁知眼前的女娃娃却连脸色都没变,只是把眼神从糖人移到了他身上。 “我是御前一等女官,现在要进去伴驾,赶紧让开”女娃娃不仅不怕,语气还相当不屑,小脸一扬,不耐烦地看着他,似乎再说:你又是哪个葱? 郑珅怒极反笑,莫说他根本不信这么个小娃娃是御前一等女官,就算是,又凭什么在他面前无礼地说话、 “好啊,如今连个黄毛丫头也敢来刑部撒野了”郑珅冷笑着说道:“来人!把她给本官关进大牢,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皂吏听令,立即上前拿人,一人伸手就要抓女娃娃手里的糖人。 芊芊刚走进堂内,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声惨叫。 紧接着扑通扑通几声,数个人影跌入前堂大院,黑衣皂吏们被打得鼻青脸肿,其中一着朱红正二品官府之人尤为凄惨,牙都被打断了半口。 正是郑珅。 满地狼藉之间,胡嫣拿着糖人大步迈进院子,走到芊芊跟前行了个礼,噘着嘴脆生生地辩白道:“陛下,宋大人,不是阿嫣没礼貌,是他们先动手抢我糖人的。” 见宋灵毓隐有不悦之意,芊芊往前一挡,向胡嫣招手:“知道,阿嫣最乖了,肯定是他们先欺负人的。” 郑珅这才猛然想起,前些日子的工部案,确实有个力大无穷的小姑娘徒手拆砖,因事不关己,他也没仔细看,谁知今日竟触了她的霉头。 早知如此,就是气死他也不会动手,一拳两百斤的萝莉,谁惹得起啊! 郑珅浑身剧痛,再也不敢嚣张,只得一面派人去通知梁素,一面乖乖受芊芊差遣。 芊芊入了内堂,遣郑珅将董镜湖一案卷宗尽数呈上,那郑坤自是百般不情愿。 这个案子梁素有意插手,一干案宗本是要压下,待到梁素过目再上报的,没想到女帝忽然来了刑部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这些原始的卷宗究竟该不该改,如何改,都还未得梁素命令,但如今也没办法,只能将原始卷宗上交了。 得到卷宗,芊芊宋灵毓细细研究了起来。 芊芊这才知道,原来董镜湖不仅是误杀,还是为了救人而误杀。 话说那魏泰将董镜湖娶到手后,完全露出了纨绔子弟的本性,四处沾花惹草,短短一年,竟纳了五房姨娘。 光是如此也好,偏生魏泰脾气暴躁,暴虐成性,一个不顺心就爱打人出气。 尽管如此,到底忌讳着董钰,他对董镜湖倒也没动过手,只是将她当个摆设,不闻不问。 如此一来,丈夫虽爱打人,但打得都是姨娘通房丫鬟,并没虐待过她,丈夫虽花心,但哪个男人不花心,擅妒更是七出之罪,于是纵然娘家显赫,可魏泰并没有犯和离的律法,董镜湖也无法离开公府。 夫君和婚前判若两人,董镜湖虽然悔不当初,但先前家人也不是没劝过,到底是自己做的决定,她也不想因为反悔,让两家闹得都不愉快。 若是如此,日子也能过下去,但偏偏董镜湖饱读诗书,是个十分富有同情心的女子。 董镜湖同情那些姨娘和丫鬟,每当魏泰对她们施暴时,她总是忍不住出言相劝,甚至上手拉架。魏泰清醒的时候尚能忌惮一二,偏生他不只爱打人,还爱酗酒。 第21章 年前京城几大公子哥聚众赌博,魏泰输了不少,散局后心情不好又去酒馆喝了不少酒,回来之后就开始耍酒疯,取下鞭子跑到一个姨娘屋里开始抽人。 醉酒后的魏泰力大如牛还软硬不吃,家丁下人都不敢上前,只有董镜湖不忍那姨娘受罪,上前去劝说。魏泰根本不听劝,反而手越来越重,眼看就要将那姨娘打死,董镜湖情急之下上前夺鞭。 魏泰见有人夺鞭,火冒三丈,一把掐住董镜湖的脖子想将其掐死,董镜湖奋力反抗,推揉间魏泰跌倒,后脑着地,一命呜呼。 ...... 芊芊合上卷宗,轻轻叹了口气。 若按现代刑法,董镜湖属于正当防卫,根本构不成杀人罪。 但按照大胤的法律... 芊芊看向宋灵毓。 他微垂着眼眸,声音低沉:“虽不是蓄意杀人,但按大胤律法,女子杀夫,不论原由,一律凌迟处死。” 第21章 比武 芊芊一凛,只觉着胸口升起一股闷气。 这一段时间,在宋灵毓的恶补下,芊芊也大致了解翻看过几页大胤律法。 律法整体上算细致,可但凡作案人涉及到女子,就变得异常简单粗暴。 简而言之一句话:女子犯法,不论缘由,一律从重处理。 那法律制定的,敷衍中带着严酷,轻视中带着恐吓,满满都是男权社会对女子的奴役和压迫。 芊芊将卷宗扔到一边,恶声恶气地道:“什么狗屁法律?!” 宋灵毓最听不得芊芊说话粗俗,此刻也并没有出言规劝。 “那朕问你,若是那日魏泰真的打死了小妾,他用不用偿命?” 宋灵毓捡起卷宗,放到案几上,道:“不会,按律缴纳百石稻米充公,另罚苦役一年。” 芊芊道:“这就完了?!一条命就值这点?” 宋灵毓默然。 “那若是那日董镜湖也被魏泰杀死了呢?” 宋灵毓:“男子谋杀妻子,按律缴纳千石稻米充公,判苦役五年罪。” 芊芊气笑了:“反正杀人偿命到女子这就不作数了。” 宋灵毓:“.....” 对于皇帝的气愤,他其实可以理解。 他虽是世家名门出身,但却是由姨娘养大,年少时又游走于名川大山,是故眼界开阔,无门阀等级之见,也并不觉着女子便低人一等。 游学期间,他也见过今日这般的不公和压迫,那是年少气盛,与其说是学子更像游侠,也曾仗义相助。 但如今,一来他是大胤朝臣,无法再像游侠一般行事,二来董镜湖的案子牵扯到两大世家,全京瞩目,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无法另行他策。 正两相无言,外堂忽然传来橐橐靴声,紧接着一道洪亮又凶煞的声音传来: “不知刑部尚书何罪之有,陛下将他打成那样!” 话音刚落,梁素迈进内堂,一张脸森寒如冰。 他见了芊芊也不下跪,一把将跟在身后的郑珅拉过来,指着他肿成猪头的脸问道:“郑大人为一部尚书,自先帝在位时便掌管刑部,就算是有罪,也明证典罚,哪有这般侮辱人的?!” 芊芊冷笑一声,道:“他藐视皇威严,对朕和朕身边的人不敬,难道还不许朕教训了?” 先前女帝肃清工部的时候,梁素坐上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乐得轻松,那是他以为女帝忌惮他,不敢出手动他的地盘。 刚刚在府中接到消息时,梁素都不相信。 那小妮子能有胆量动他的人?! 匆匆赶到刑部衙门,看见郑珅的惨状,梁素才知道女帝真的把矛头对准了他。 梁素暴怒,气得一掌拍碎衙门口的石兽。 他自比雄狮,而那女帝就是一只兔子。 向来只有雄狮狩猎兔子,哪有狮子被兔子骑上头的道理?! 梁素此时站在芊芊面前,双目圆瞪,满脸的横肉和狰狞的疤痕突突跳动,浑身肌肉蓄势待发,好像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打芊芊。 郝老三抽出佩刀,挡在芊芊面前,喝道:“梁素,你想造反不成?!” 这句话倒是让梁素找回了三分理智,他迟早要弄死这个小妮子,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在这。 他冷哼一声,往后退了一步,道:“这个罪名,臣可担不起。” 他虽冷静了些许,但看着郑珅的残相,还是心有不平。 今日那小妮子来他的地盘摆下马威,若他就这么算了,让手下人如何看他,他又如何服众? 梁素略一思索,有了对策。 女帝不好动,她周围的人还不好动吗? 来的时候他听郑珅说过,打他的人正是国使馆徒手取砖的小丫头,打败玉面侠客的高手胡嫣。 梁素武将出身,一生逞勇好斗,遇见功夫好的总忍不住与之切磋一二。 得知皇帝身边有这么个高手,他心痒已久,早想寻个机会较量较量。 而今天恰好是个机会。 胡嫣是皇帝身边第一高手,若是将她打败,再教训一二,不是整好灭了女帝的威风。 思及此处,他道:“陛下,臣素闻您身边的一等女官少年英雄,不知可否方便请其赐教一二。” 芊芊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方便。” 看他那样儿就没按好心,她哪能让阿嫣小可爱出来。 虽然芊芊有点好奇,阿嫣和梁素论公府,到底谁更胜一筹。 然而一直乖乖坐在角落吃糖的胡嫣却忽然道:“陛下,阿嫣想和他打!” 梁素哈哈大笑,道:“陛下,小英雄都应了,陛下就莫要阻拦了!” 虽说单论功夫,胡嫣未必就打不过梁素,但梁素久经沙场,老辣狠毒,而且此刻提出要切磋,怕是想敲山震虎,为郑珅报仇,若是使什么奸计,胡嫣一个单纯的小姑娘,未必招架得住。 芊芊犹豫地看向宋灵毓,后者向她微一颔首,招呼了胡嫣过去。 胡嫣乖乖地走到宋灵毓身边,宋灵毓屈膝蹲下,低声嘱咐了胡嫣几句。 芊芊不知他说了什么,胡嫣听得很认真,连糖人都不吃了,看上去到比在芊芊身边时更乖巧几分。 须臾,胡嫣走过来,把糖人塞到郝老三手里,道了句“帮我拿着”。郝老三几个平日里和胡嫣的感情一直很微妙,几个大老爷们功夫上比不过一个女娃娃,任谁也无法心无芥蒂,况且胡嫣素日也狂得很,一点也不照顾手下败将的心理,是故几人关系一直不好。 但眼看胡嫣要和梁素单挑,他们还是忍不住为她捏了把冷汗。 郝老三道:“阿嫣,小心点,千万别逞强。” 胡嫣斜睨他一眼,道:“我才用不着逞强呢!帮我那好糖人就行了!” 说罢,她径直越过郝老三几人 郝老三:“......” 他何苦多这个嘴。 “哎,等会!”芊芊把胡嫣拉回来,向侍女要了帕子,把她嘴上一圈亮晶晶的糖擦干净。 “阿嫣是小姑娘,要注意仪容。”她拍了拍胡嫣的肩膀,在她耳边道:“打不过也不要紧,关键是不要受伤。” 胡嫣听见这话不太高兴,道:“陛下,您怎么知道阿嫣打不过?” 忘记了胡嫣是个好强的小姑娘,芊芊无奈地道:“打得过,打得过,但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胡嫣这才谢了恩,转身走向前院。 梁素见胡嫣信步而来,又是哈哈一笑,向她拱了拱手,又对芊芊道:“臣放肆了。” 说罢,他摘下乌纱官帽,递给刑部一位官员,脱下一品侯麒麟官袍,只着一件实绸散衣,便就地支起架势,道:“老朽虚长不少年岁,还请小女侠先出招罢!” 梁素蓄力之后,浑身肌肉虬节紧绷,硕大个块头如同小山一般,气势犹如雷霆。此时,不仅是芊芊这等不会功夫的暗暗心惊,就连郝老三这等久经沙场之人也皱紧了眉头。 黄嫣点点头,脸色也认真起来,脱了毛绒边的对襟,飞身一掌。 梁素没躲,迎着掌风而上,也出了一掌。 手掌相接的一瞬间,二人皆被巨大的力量弹开,脚下的地砖竟都被内力震裂了。 两人都没停顿,瞬间又过了十余招。 胡嫣天生神力,梁素枭猛,只见随着二人愈打愈酣,院内不时传来阵阵巨响,三人高假山石被波及震碎,地砖被层层掀起,鹅卵石如同子弹般打在树木上。 众人站在廊下观战,郝老三几人挡在芊芊和宋灵毓身前,为他们打开四溅的碎石。 二人足足打了半个时辰,还是难分高下。黄嫣难得对手,打得尽心不肯停手,那梁素也不是轻易认输之辈,双方都动了真章,谁也不肯叫停。 然而梁素今年已五十有余,毕竟老迈,渐渐还是露了不敌之势。 眼看梁素露出破绽越来越多,黄嫣也不再客气,双手出拳,向破绽处打去。 黄嫣出身名门正派,比较讲武德,此刻已经看出梁素力歹,是故就算出手,也收了力道,并没下重手。 第22章 谁知那梁素却是故意露出破绽,等黄嫣欺身打来时一改颓势,灵敏地躲开,然后一掌打向黄嫣胸膛。 那一掌,竟是用了十成力。 霎时间,骨头断裂的声音传来,黄嫣小小的身躯被打出数米远。 “阿嫣!”芊芊大骇,马上要去查看黄嫣伤势。 梁素离黄嫣更近,只见他狂笑三声,装作关心地走向黄嫣,张狂道:“真是多有得罪,但拳脚无眼,向来难免磕碰,女侠的功夫一看就师从名门正派,想来也是懂江湖规矩的。” 芊芊怒道:“这里是京城,不是武林!” 梁素一摊手:“陛下,这您就不懂了,不过小女侠显然是懂规矩的,你看,人家年纪虽小,到也愿赌服输。” 黄嫣确实没说话,但她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显然是疼得说不了话。 芊芊没想到梁素这般嚣张,头都要气炸了,喝道:“既然是比武,就要讲究公正,你对一个九岁的娃娃使诈,还要不要点脸?!” 梁素完全不为所动,大笑着说道:“正所谓兵不厌诈,小娃娃不懂,老夫这是在给她上课!” 他一会说按照江湖的规矩,一会又说兵不厌诈,敢情所有的规则都是他说得算,他所有的恶行奸计都是理所应当。 芊芊气得直抖,要不是现在实力不够,她简直想当场把梁素拿下千刀万剐。 梁素深知芊芊不敢动他,他手里不仅有禁军,更有丰台大营的二十万大军,今日但凡女帝敢动他一根毫毛,他就也不管什么名声了,直接送她龙御归天。 梁素这会报了郑珅的仇,心中甚是爽快,刑部官员也是个个洋洋得意,尤其那郑珅,捂着脸毫不掩小人得志的嘴脸。 就在此时,忽然,梁素忽然猛地一跳,大声惨叫起来。 第22章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梁素疼得冷汗直冒,一张黑脸都疼白了,低头一看,竟是一只秀花小棉鞋狠踩住了他的脚趾。 再往上,刚刚还倒地不起的胡嫣正笑莹莹地朝他做着鬼脸,哪有半点受伤的模样。 胡嫣这一脚的力道丝毫不比两百斤的拳头轻,而且角度刁钻地专门往脚趾上踩。所谓十指连心,脚趾疼起来也钻心挖骨,饶是梁素这等硬骨头也疼得浑身直颤。 “小娘贼使诈!”梁素从震惊和疼痛中缓过来,气得破口大骂,一拳打向胡嫣。 “兵不厌诈嘛。”胡嫣用梁素的话回敬他,嘻嘻一笑,足尖点地,轻飘飘地躲过,就势跃上梁素肩膀使了一个千斤坠。 梁素先前一连打了个把时辰,最后那一虚招虽得手,但实际力气确实跟不上了,况且现在脚趾尽数被胡嫣踩断,整个人痛怒交加心智大乱,哪还对抗得了胡嫣的千斤坠,整个人朝着芊芊的方向轰然跪地。 胡嫣一个跟头从梁素肩膀上翻到芊芊面前,行了个礼,回首道:“梁大人见到陛下还未行跪礼,想来是膝盖僵硬跪不下,我来帮他一二。” 芊芊又惊又喜,刮下胡嫣的鼻子,道:“小淘气,吓死朕了!” 胡嫣朝她一笑,又转头对梁素道:“梁大人,拳脚无眼,若有得罪处请多海涵。” 梁素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偏生是他自己使诈在先,又放言死伤不计,现在又没办法说什么。 刑部官员来围过来搀扶他,被他一把挥开,自己拄着地,忍着剧痛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恨恨地瞪着胡嫣和芊芊,嘴角神经质地抽动,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脸色差得吓人,半响才咬牙切齿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夫今日见识到了!” 他目光阴鸷地一一扫过芊芊、宋灵毓、胡嫣以及郝老三几个,阴恻恻地说了句“微臣告退”,便震了袖子,也不让别人扶他,一瘸一拐地离去。 芊芊心情大好,爽快得简直要上天,一把抱起胡嫣来了个举高高,若不是宋灵毓在后面提醒此举失仪,她还想抱着胡嫣来个爱的魔力转圈圈。 芊芊放下胡嫣,胡嫣似乎觉着举高高很好玩,但见宋灵毓板着脸,她也不敢提出再玩一遍。 一落地,胡嫣就把小手伸进自己衣服,在里面掏了一会,竟掏出来一面护心镜。 芊芊恍然大悟,怪不得呢。 当时梁素那一掌,她感觉自己都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也不知怎么做到,胡嫣竟看上去一点事没有。 原来是早就戴了个护心镜。 芊芊拿过护心镜一看,见上面都裂了纹,可想而知,要是没有这面护心镜,胡嫣现在不一定怎么样了。 交手之前宋灵毓把胡嫣叫到一旁不知说了什么,想来这护心镜是他给的,胡嫣将计就计使诈也是他教的。 这人真是把梁素的性格摸透了,三言两语就能教会胡嫣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可见其冷静机智。 她看了一眼宋灵毓,叹到:“还是宋卿思虑周全。” 想了想,芊芊又问道:“不过,朕还有一事不明,宋卿竟随身携带护心镜吗?” 宋灵毓指了指内堂案台,只见香炉一侧就摆着一张坐在木架上的护心镜。 “刑部内堂有摆护心镜辟邪的传统,臣情急之下,借来用用。”宋灵毓躬身道。 “原来如此....” 冬天的白天总是过得特别快,经过这一耽搁,天边已经挂上了暖黄的夕阳。 董镜湖的案子使人愤懑,但灭了梁素的威风又让人爽快。 在她身边,宋灵毓、胡嫣、郝老三等几个侍卫被金灿灿的夕阳散了一身,使得每个人看上去,都有一种温暖的气质。 穿越到这个书中的朝代,芊芊一直是孤独的,但此时此刻,她忽然有种温馨的感觉。 她深刻地感到自己不是在孤军奋战。 就算目前的实力照梁素、照太后相距甚远,有这些人相伴,她也有信心,成为最后的赢家。 冬日宫中落锁早,芊芊没再逗留,命人抱了厚厚的一摞卷宗,先行回了宫,干劲满满地预备挑灯奋战。 * 另一边,梁素也回了府。 大门一开,府中下人见梁素形容狼狈大惊失色,急忙通知了夫人。 梁素纵横沙场多年,几乎未逢敌手,梁夫人就没见过自家老爷受过这么重的伤,惊得不知如何是好,流着泪慌慌张张地来扶梁素。 梁素心里正有气,见夫人惊慌至此犹如丧家之犬,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一把将她拂开,恶声恶气地道:“老子还没死呢,哭什么哭?!” 他素来瞧不起女子,偏偏如今皇帝是女人,死对头太后是女人,刚刚又在小女孩手下吃了亏,愤怒如火山喷发再也抑制不住,梁素一脚踹向夫人心口处,道:“滚滚滚!臭老娘们,一个个碍眼死了!” 梁夫人素日里被他恶言恶语惯了,心知老爷心情不好,也不反抗,捂着心口,抹了泪顺从地退了下去。 梁素见她听话,这才神色稍虞,让下人扶着回了房间,叫来郎中医治伤处。 伤口刚刚包扎完毕,下人通报,英肃公董钰递了拜帖求见。 梁素知道董钰这是来求他了,懒洋洋地挥了挥手,道:“让他进来吧。” 不消片刻,下人引着一白发苍苍的老人走了进来。 董钰年过七旬,满头头发早已花白。他个头不高,身材偏瘦,身上穿着暗色的云纹直裰,看上去不似公侯,倒像是位清癯的大儒。然而许是为孙女入狱之事忧心,他面色灰白,看上去精神奇差。 他们二人同朝为官,虽然董钰这两年告病在家不再参与朝政,但品级未变,是故二人依旧算是同级。 但此时,梁素大咧咧地坐在高坐,而董钰弓着腰站在他面前,却显得一人在天,一人在地。 梁素睨了董钰一眼,呷了口茶,漫不经心道:“董阁老可真是稀客,从前几次三番邀请你都不来,最近倒是总是来敲鄙府的大门,请问,到底是有何贵干呐?” 先帝去世之后,内阁只剩下梁素和董钰两位辅臣,董钰为三朝元老,门生遍布天下,且不说那六科给事中几乎全是董钰的门生,就是六部之中,地方之上,也有不少官员为其首马是瞻。 梁素一向信奉得兵马者得天下,对舞文弄墨的文人言官嗤之以鼻,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可以瞧不起一个言官,但不能站在一群言官的对立面。 况且,有了董钰和他身后的言官,太后想靠着户部工部礼部敛财,也没那么容易了。 所以,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拉拢董钰。 试想当今皇帝昏庸无道,又是个女子,他和董钰二人一文一武,如果联手,天下还不是囊中之物? 然而董钰却拒绝了,不仅如此,还托病退出了朝堂,用行动表明了不愿与他为伍。 他这些举动,包括让孙女和太后母家结亲,都范了梁素的忌讳,是故梁素早就想找机会整他,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董镜湖被抓进刑部大牢当晚,董钰就来过梁素府上,但梁素压根没见他。 第23章 之后这许多天,董钰多次登门,无一不吃了闭门羹。 加上今天,人一共来了不下十次,梁素才让他进门,为的就是报当年之仇。 董钰见梁素明知故问,知道是故意刁难,但为了孙女,也不得不忍气吞声,咬咬牙竟然扑通一声跪下,哀求地说道:“梁公,我那孙女,还请您高抬贵手,给出出主意。” 曾经爱理不理,如今高攀不起,梁素看着董钰跪在地上低声下气地求自己,心中一阵得意。 他将茶盏放在一边的案几上,任由满头白发的董钰跪着,轻飘飘地说道:“董阁老,不是我不帮你,贤侄女杀夫,证据确凿,我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但镜湖她不是故意的啊!” 一提到这,梁素又想起下午在胡嫣手上吃亏的事了。他来了脾气,冷哼一声,语气不善地说道:“董阁老,要说这也是你的不对,没管教好孙女。” “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你非要让她同男子一样读书干什么呢?就说要读,就读些《女戒》《女德》就算了,为什么要请名师教什么四书五经?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本是天经地义,她丈夫打小妾,她又凭什么去管?总归又不是打她。更何况,就是打她了又如何,她又凭什么反抗?要我看,全是读书读出了不该有的念头,这才妄想去对和男子作对!” 这天下以男子唯尊,董钰是读书人,对这些纲常伦理最明白不过。然而一切纲常都抵不过人情,抵不住对孙女的舐犊情深。当看着孙女奶声奶气的对他说想要读书,他的心一下子就化了,哪还顾得上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 再者说,不管什么条条框框,都是事不关己的时候习以为常,落到自己身上才会感觉深受其害,若是这事放到别人家的女子身上,他肯定觉着是那女子的错,但轮到自己孙女,他又觉着凭什么不能反抗,难道还由着那魏泰把自己孙女掐死? 然而这许多他只敢在心里想,这时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声下气地应和梁素。 “看来董阁老是明白些事理的。”梁素见董钰态度恭谦,满意地点说道,他起身踱步到董钰面前,居高临下道:“就是不知道,我若是救了您的爱孙,您能带给我什么好处呢?” 董钰闭上眼睛。 梁素有乱臣贼子之心,多年来贪赃枉法,谋财害命,是为社稷之害,这二年来他甘愿退出朝堂,就是不想与他或太后结党。 朝廷动荡,女帝势弱,难以抵挡太后和梁素,他为保全自己和家族,可以昧着良心不施加援手,但他绝对做不到与豺狼为伍,留下逆贼的骂名。 然而,今天,为了孙女,他不得不选择投靠梁素。 董钰在心中长叹谈,半响,他垂目道:“董某及董某的门生,将尽数追随梁公。” 第23章 错的人不是她 梁素大笑三声,将董钰扶起,道:“有董阁老这句话,老夫就放心了。” 董钰面色苍白,因久跪于地,起来时踉跄了一下。 他勉强笑了笑,道:“有劳梁公了。” 梁素将董钰扶到暖榻下手的一张墩椅上,自己在上首位坐下,喝了口茶,才慢条斯理地道:“贤孙女这事按律就该是凌迟处死,您老也不用跟我说什么为了救人,反抗失手,咱大胤律法不认那许多理由。” “梁公您一定帮忙想想办法啊!只要您能救得了镜湖,老朽什么都听您的!” 听到凌迟,董钰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了,急急起身,摇摇晃晃地又要下跪。 梁素探身将他捞起,哈哈大笑道:“董阁老莫急,办法自然是有的。” 董钰这才松了口气,颤巍巍地坐了回去。 梁素道:“要说从作案理由上,肯定是无法辩驳的,但是我翻看贤孙女的卷宗,却发现了其他生机。” 董钰眼睛一亮,道:“梁公请讲!” 梁素微微探近了些身子,道:“按公府证人所述,那魏国公嫡孙时常打骂妾室,多年旁人不管不顾,只有贤孙女多加劝阻,而且平日里对妾室们照顾有加。” 董钰叹气:“我那孙女心肠是极好的,总是见不得旁人受苦。” 梁素道:“与人为善也讲究个有来有往,若是一个人只是接受别人的好,却不知回报,那善心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虽古语有云,说君子与人为善不求回报,但梁素这等枭雄肯定嗤之以鼻,董钰本人虽是读圣贤书的,但涉及到家人性命时,也顾不上什么君子不君子了,当下点头赞同。 梁素见董钰点头,露出些许笑容,道:“老朽还怕董阁老摆脱不了读书人身上的酸腐气,今日一看,您也是个识时务之人,这样,便好说多了。” 董钰苦笑着应是。 梁素道:“既然如此,为何不游说那被打的妾室,让她承认是她失手推了魏泰?案发当时三人揉做一团,究竟是谁推的谁,又有谁能确保自己一定看得准呢?而且当时公府中只有下人在场,就算有人眼尖真看清楚了,只要肯花重金,口供还不是说改就改?” 董钰恍然大悟,眼神中闪过惊喜。 梁素又道:“贤孙女平日对那妾室极好,本就是因为救她才失手杀了人,她理应帮贤孙女认罪,这才不负恩惠。” “再者说,公府痛失嫡孙,就算不是那妾室直接所为,但也与她相关,就算她没动手不用上公堂,公府又岂会让她好过?她一个妾室,打死埋了都不会有人理会。左右是个死,为何不为救恩人而死,董阁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允她身死后照顾她家人之类的诸多好处,那妾室又岂有不从之理?” 董钰本有一丝犹豫,但听梁素这么一分析,觉着大有道理,而且可操作性极高,瞬间觉着孙女肯定会脱罪。 他喜形于色,起身叩拜梁素,声音都是颤抖的道:“老朽替小孙叩谢梁公!” 梁素虚虚一扶,笑道:“董阁老莫再多礼,此案不日就要三司会审,还且快快去准备吧。” “是,是!” 董钰又是躬身一礼,这才激动地离去。 * 翌日,董府。 董钰昨日连夜着人联系上了那公府小妾,正如梁素所言,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说服了她。 昨夜那妾室一见到她便哭泣着跪下,他表明来意,那妾室泣声道,若不是少夫人,她早就被魏泰折磨死了,又岂会多活这些时日还害得少夫人入狱?这些日子她夜不能寐,本就恨不得自己去死,好换得少夫人周全。 董钰甚是感叹。 他一来欣慰自己孙女善有善报,善心并未错付,二来也为这妾室惋惜。 那妾室名叫柳娘,看着年龄和董镜湖差不多大,小姑娘瘦得可怜,脸上手上都是青肿,也不知是被魏泰生前打的,还是被魏府的人泄愤打的。 据说这孩子并非自愿做妾,她随年迈的爷爷进城卖菜,因相貌清秀被魏泰强掳进了公府,迫于公府权势,无奈之下才委身。 一个心地善良,一个知恩图报,明明都是好女儿,是可怜人,也并未犯错,平白的,却遭遇这样的飞来横祸。 董钰长叹一声。 但他惋惜归惋惜,就算同情柳娘的命运,也不会为了她让血脉相连的亲孙女去死。是故就算有所哀叹,也仅仅是表明让她放心去,在她身后会帮她照顾家人。 明日便要会审,董钰已经着人去刑部天牢知会董镜湖窜供,完事皆已准备好,等到明日,那柳娘为镜湖认下罪名,镜湖就可以回家和他团聚了。 连日堵在心中的阴霾终于照进几缕阳光,董钰的脸上也多了笑容。眼下新年,应是张灯结彩之时,但因为出了这事,董府上下气氛压抑,根本无人有心思去置办年货,布置府邸。 董钰心知不日就会脱罪释放,这才有心思张罗,马上叫来管家吩咐去购买年货,山珍食材,布置府邸。 镜湖还得回家过年呢。 下人见老爷面色终于好看了,忙不迭地应声出去准备了。 就在这时,门房穿过花厅跑进来,气喘吁吁道:“老爷,宋灵毓宋大人递了拜帖求见!” “他来干什么?”董钰皱着眉头自言自语。 宋灵毓是女帝的人,董钰好不容易求得梁素帮忙、有了办法救孙女的性命,又岂会在这个时候去见宋灵毓,惹梁素不快? 他挥挥手,道:“不见,就说我卧病在床,不便见客。” 门房像是早就料到了老爷会这么说,又拿出块玉佩,恭敬地呈给董钰,道:“宋大人说,若是公爷不见他,就请您看看这个。” 董钰接过那玉佩一看,只见玉佩通体暖黄,成色之好极为罕见,而那黄玉竟是精雕细琢成飞龙戏珠的图案。 但凡与龙相关,莫不是皇室专用。 董钰眉心一跳,心道不好。 这宋灵毓竟然和女帝一起来的。 女帝势微,手里并无实权,但毕竟还是大胤名义上的皇帝。称病不见宋灵毓不要紧,但再怎么样,也不能将皇帝拒之门外。况且人家把信物送过来,明摆着就是告诉你皇帝来了,他连装聋作哑都没办法。 第24章 思及此处,他长叹一声,着人去摆香案迎接圣驾。 这是实属是无奈之举,若是传到梁素耳朵里,再好生解释一番赔罪吧。 董府大门中开,轿子在前院落下。 芊芊下轿之后,见前院摆了香案,董府家眷全部跪地迎驾,缺唯独不见董钰。 董钰的大儿子董岩行了大礼,垂首道:“启禀陛下,家父卧病在床,不能迎驾,心下惶恐,特命微臣代为请罪。” 来之前宋灵毓给芊芊讲过,董钰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四十多岁,在国子监任职,领的是个闲职,二儿子不在京中任职,三儿子英年早逝,两个女儿也都嫁到南方去了,是故公府虽大,但常年也只有大儿子一家和董钰作伴。 芊芊早就派鲁琼飞盯着董府的动静,知道他昨天还去拜访了梁素,现在根本没病,但她也不说破,只是和宋灵毓对视一眼,装作关心地对董岩说道:“董阁老久病不愈,朕甚是忧心,今天特地来看看。” 董岩知道今日如何也阻挡不了女帝见父亲,磕头道:“臣替父叩谢圣恩。” 芊芊也没再说什么场面话,直接让人引路。 下人将房门打开,一股刻意的药味扑鼻而来,芊芊捂住鼻子跨进屋子。 董钰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见芊芊进来,挣扎着要下床行礼。 明知他是演的,芊芊也没戳破,伸手制止他,道:“董阁老不必多礼,身体要紧。” “谢...谢陛下。” 下人恭敬地为芊芊搬来黄花梨锦绣云纹座椅,董岩将父亲扶起靠在床上,又在后面塞了个引枕垫着。 宋灵毓向董钰行了个晚辈礼,道:“董阁老卧病多年,晚辈才来探望,实属无礼。” 董钰无力地摇摇手:“宋大人现在位列三公,又是阁臣,和我乃是平级,不能再这样行礼了。” “你政务繁忙,能来看我这把老骨头一眼,我就已经很感激了!”董钰道:“江山社稷,还是要你们年轻人扛起来啊。” 芊芊冷眼看着董钰与他二人虚与委蛇,心道不亏是历经三朝的老狐狸,场面话说得真好。 客套一番后,芊芊也懒得再绕圈子,直接入了正题:“董阁老病得这么重,可是因为孙女的事儿急的?” 董钰心下一怔,不动神色答道:“哎,臣那孙女真是让人愁心呐!” 他心中知道女帝此事来访必然与镜湖一案有关,但并不知女帝是什么态度,一时有些不安。 但转念一想,此事梁素已经应下,脱罪的证人和供词已准备周全,女帝态度是何又能怎样,于是心下稍安,只是模棱两可地感叹一番。 谁知女帝下一句,却让他一惊:“这案子朕知道,就案宗所供,董小姐实属冤屈。” 如果看了案宗,就该知道,镜湖一点也不冤,可以说她可怜,但不可以说她冤,因为按照大胤律法,她就该判处极刑。 如果说她冤,就是质疑律法,是藐视天威。 其实董钰心中也觉着孙女冤屈,但因为这一层,他从不曾说出口。 但女帝,竟然一开口就是替镜湖喊冤。 董钰心中激荡,不知道女帝是何用意,紧接着,他听见女帝又道:“董阁老,朕有办法救你的孙女。” 她有办法?她能有什么办法? 女帝今天的言辞让他越来越看不透了。 他远离朝野两年之久,一方面也是对女帝失望透顶,认定她不堪辅佐,必定亡国。 这半年来,他也知道女帝似乎醒悟了,办了几件靠谱事,但他认为为时已晚,且不说她手中无钱无兵无实权,就眼界能力而言,也是过于稚嫩,无法与梁素相比。 董钰虽然好奇,但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便道:“陛下说笑了,镜湖铸下大错,理应受罚。” 芊芊目光炯炯地看向董钰,道:“董阁老真的认为董镜湖有罪吗?” 董钰这回是真震惊了,他怔怔地看着女帝,不知作何回答。 因为在心底深处,他确实不认为孙女有罪! 女帝见他不语,也并未怪罪,而是从黄花梨锦绣云纹椅上站起来,负手看着他,眼神如两道精光,似能将人看透。 她道:“承认吧董阁老,错的不是董镜湖....” “而是大胤律法!” 董钰瞳孔紧缩,只觉着这几个字如同惊雷般,将他整个人炸的动弹不得。 第24章 夫人,别怕 芊芊看着目瞪口呆的董钰,掷地有声道:“朕就是要改了这律法,还董镜湖一个公道!” 董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呆若木鸡地看着女帝,甚至都忘记了凝视天威乃是不敬之举。 女帝,怕不是疯了吧? 大胤律法自太祖皇帝在位时定下,至今已有近五百余年。 数百年间虽有过数次因时制宜的改动,但都是略加改动,而事关女子犯罪的条例,更是从未更改过。 事实上,不仅是大胤,每个新建立的朝代,律法往往会参照于上一朝代,是故历朝历代,对女子犯罪的处罚一向是从严发落。 这不是大胤一朝对女子的不公,而是自鸿蒙以来,男权对女子根深蒂固的上位。 现在女帝说要改了律法,不仅是对一朝男权的挑衅,更是对自古以来,世世代代的男权社会宣战。 她凭什么,觉着自己会赢? 抑或说她有这种想法,本身就是疯了。 董钰听说过这位女帝骗聘礼的事,虽然结果是好的,靠着那五百万黄金补齐了欠发俸禄,但行为实在是登不上台面,想来她想法一向跳脱,与常人不同。 但这次可与那次不同,南昭弹丸之地,那南昭世子也是个软柿子,可这次她的对手是全天下的男人,又岂会有成功的希望? 难道她以为自己是女子,也做了皇帝,就能动摇整个国家男性的地位? 简直是荒唐可笑! 且不说她现在自身难保,岌岌可危,就是大胤史上那位为人歌颂的女皇帝,也没妄想过在律法上扭转女子的地位。 董钰又将目光移向宋灵毓。 女帝脑子不清楚,难道他脑子也不清楚吗?董钰与宋灵毓父亲宋清砚同为辅臣,共事过很长时间,对这位世侄的美名,也算是久有耳闻。董钰认为,无论如何,宋灵毓应该知道女帝的想法有多可笑。 然而他却对上了一双同样认真的眼睛。 宋灵毓静立女帝身侧,看着董钰不可置信的目光,缓缓点头。 他躬身道:“陛下所言,虽困难重重,但值得一试。” 董钰:“.........” 他先前以为,宋灵毓之所以先前被女帝折腾得那么惨,还选择回朝辅佐,是因为年轻人一腔热血,看见君主悔改,便不计前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虽然在董钰看来无异于死路一条,但一番赤诚之心,也值得敬佩。 如今看来,根本就是脑子坏了! 董钰心下冷笑,也不愿和女帝多说,为了这么荒唐的人惹梁素怀疑也不值当,于是他一顿猛咳,装作上不来气地向儿子伸手。 董岩赶紧上来给父亲顺气,董钰使劲攥了攥儿子的手,董岩心领神会,下跪道:“陛下恕罪,父亲病重,实在不能再劳心劳神,此事还是等父亲好些再与陛下商议。” 看来董钰不相信她能办成。 事已至此,谈是不能再谈下去了,不过芊芊并不觉着自己没有胜算。 她站起身来,道:“既然如此,董阁老好好休息吧。朕的话,你可以慢慢考虑,明天就是三司会审,等出结果了,咱们再看。”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女帝知道梁素与他的谋划了? 董钰心里咯噔一下,待要细看女帝脸色,女帝却依然转身离去,留下门外玄色大氅的背影。 女帝一走,董钰就掀被下了床。 房间里都是药味,他闻着烦闷,命人将窗户尽数打开,自己则站在床边透气。 女帝临走前的话让他心烦意乱,他皱着眉头在房中踱步,远远地看见管家急匆匆地迈入内院花园。 他顾不上等人走近,紧忙跨出门,边走边问道:“镜湖如何说?” 管家一头大汗,哭丧着脸道:“小姐说了,她不应。” 董钰只感觉脑袋“嗡”地一下,人都险些站不稳了,他扶着额头,匪夷所思地问道:“她为何不应?!” 管家也是焦急地直跺脚,道:“小姐说了,人就是她推的,那有让旁人认罪的道理,她帮助柳娘,并不是为了挟恩图报,如果那样做了,岂非小人!” 董钰满脸皱纹皱做一团,急得简直像以头撞地,痛苦道:“镜湖啊镜湖,我真后悔教你读书!” * 翌日,太极殿。 太极殿是紫禁城中最巍峨的建筑,没有之一。 它阔面宽广,进深极深,穹顶高耸,至于此地,常常会给人一种空旷而肃穆的感觉。此殿聚集了大胤顶尖工匠的巧思,就算在没有扩音设备的古代,若有人立于殿中说话,回声也能神奇地聚拢,穿到大殿每个角落。 第25章 大殿整体金碧辉煌,装饰大气而考究,至于此处,能让人深刻地感到天家的威严,高品级的大臣们来往已久,方能安然处之,若是地方小官或是平民百姓第一次登入太极殿,经常是吓得面无人色,连话都不会说了。 然而董镜湖却很镇定。 她带着枷锁,被刑部衙役押进太极殿时,除了脸色白了白,没有任何异状。 大理寺、督察院、刑部三法司长官早已在太极殿议论过案情,此刻正纷纷转身,打量着这位全京城舆论的中心人物。 董镜湖不到二十岁,面容清丽,因受了梁素关照,并未在狱中受刑,只是人过分消瘦。 她戴着枷锁跪于殿上,竟有一种亭亭净植的气质,犹如莲花受困,伤鹤被俘。 芊芊坐于高处龙椅之上,见董镜湖的气质模样,暗暗点头。 这是她第一次见董镜湖,先前对她的了解只限于卷宗,一见真人,不仅心向往之,更是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董镜湖绝对不会同意梁素所说,让旁人替她认罪,不管这个人是谁。 殿中的一干大臣却不是这么想的。 三法司长官对董钰请大儒教孙女读书一事多有耳闻,当时他们中的人便不少嗤之以鼻。 若是光开蒙认字、学学《女戒》,《女德》也就算了,学些诗词歌赋将来也能给夫君助兴,偏偏要教那四书五经孔孟之道。 笑话,这二位圣人的经典是给女子学的吗? 这下可好,惹出了这许多事端,害死了魏国公的孙子。 三位辅臣中,梁素与宋灵毓分列高陛两侧,宋灵毓端正挺直,面色平静,而梁素因为脚伤被赐座,大马金刀地坐在紫檀木圈椅上,满脸阴沉地盯着董镜湖。 昨夜董钰火急火燎地来登门找他,说什么能不能换个法子。 梁素惊异,这万事俱备,怎地就要临门之时反而换法子?这姑且不论,上哪去找比这更妥帖的办法呢? 一问之下,他才知道,原来竟是那董镜湖不应。 梁素怒极反笑,对董钰极尽嘲讽,说他可真是培养出个宁折不屈的女君子出来。 董钰冷汗连连,当场就给梁素跪下了,求他帮忙。 梁素自是冷笑,说计划不变,自古女子多胆小,董镜湖现在还能顾忌什么气节,是因为还不知道极刑的恐怖,待明日会审时,他为她好好讲解一番,她就得反悔了。 梁素回忆着昨夜的事,越看董镜湖越觉着她惺惺作态,真想就放任董镜湖被判极刑,等到了刑场上,看她还硬气得起来不。 想归想,为了拉拢董钰,他自然不能这么做,只能口头上让她知晓利害。 思及此处,梁素向芊芊一礼,瓮声瓮气道:“陛下,诸位大人,自陛下登基,本朝还从未有过极刑,微臣近来上了岁数,极刑的具体实施方法尽数记不得了,可否请刑部的大人讲解一二啊?” 芊芊知道他没按好心,直接道:“要讲私下去讲,朕不想听。” 梁素冷笑:“极刑为大胤刑法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陛下还是听一听的好。” 三法司尽数是梁素的人,为梁素马首是瞻,听梁素这么一说,纷纷附和。 芊芊青筋直跳,想让郝老三把这些人尽数拿下,但到底是三司会审,把大臣全部缉拿也不是上策,她意思拿不定主意,向宋灵毓看去。 宋灵毓平静地站在殿中,微微向她摇头。 意思是稍安勿躁。 也是,左右就是说些吓人的东西,董镜湖要是心思不坚定,她的计划也无法施行,索性由梁素去说。 见芊芊没有反应,梁素得意一笑,道:“郑大人,你给陛下讲讲吧。” 郑珅前些日子被胡嫣踹没了半边牙,脸现在还肿着,他闻言狞然一笑,用说话漏风的嘴开了口。 “极刑,便是凌迟。所谓凌迟,第一点,无论男女,要净数扒下衣服,赤身裸体地绑在菜市口人多出的木架上。” 光是这第一条,就是让董镜湖浑身一颤。 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脱光衣衫,可谓是奇耻大辱,只是听着就让人觉着难堪到极致,恨不得当场死去。 郑珅见状,和梁素相视一眼,得意一笑,继续阴恻恻地开口:“之后是从脸部开始,先割耳,再割鼻,然后割嘴唇,再挖去一目,且留下令一目观刑。” 天哪,然人受如此酷刑,还要留下一目,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施刑,这简直惨无人道! 说到这时,董镜湖身子一晃,竟是险些吓晕过去。 芊芊听得也头皮发麻,拍案道:“行了,到底还审案不审!” 梁素见芊芊脸也吓白了,当下心情大好,心道等时机成熟,也让这小妮子尝一尝这凌迟酷刑。 不过眼下董镜湖已经快被吓晕了,想来效果已然达到,便也不必多说,把人吓出个好歹来也不好向董钰交代。 于是他便让郑珅停了下来。 梁素此时胸有成竹,看着吓出一身冷汗的董镜湖,心下又是不屑又是得意。 女人果然不堪重用,妄图学什么孔孟之道,当侠义之士,到了紧要关头,还不是乖乖认了怂。 他理了理官袍,对郑珅使了个眼色。 郑珅心领神会,上前一步道:“陛下,此案有新进展,还请宣证人入殿。” 芊芊看了梁素一眼,道:“宣。” 他礼了礼官袍,对郑珅使了个眼色。 郑珅心领神会,上前一步道:“陛下,此案有新进展,还请宣证人入殿。” 芊芊看了梁素一眼,道:“宣。” 诏令经郎官传达,片刻后一瘦弱女子低着头进了殿,哆哆嗦嗦地跪了下来。 郑珅道:“魏柳氏,今日可是你到刑部衙门击鼓鸣冤?” 来人正是被董镜湖救下的小妾柳娘。 她瘦骨伶仃,脸色惨白,进了太极殿后浑身直哆嗦,颤抖着地上给芊芊行三跪九叩大礼,看着像一只受惊的鹌鹑。 董镜湖一见是柳娘,瞪大眼睛,忘记了害怕,像是预料到什么一般,扭头对她小声说道:“你来干什么?!快回去!” 柳娘本吓得面无血色,看见董镜湖,竟是强自镇定下来。 她向董镜湖笑了笑,小声说道:“夫人,别怕,柳娘来救您了。 第25章 坚守 董镜湖还想说什么,梁素却忽然大喝道:“朝堂之上,不可窃窃私语!” 他声如洪钟,这一声暴喝被空旷的太极殿放大,响如雷霆,二女被吓得一抖,再也不敢言语。 芊芊也被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当下不满地大声道:“殿前咆哮,成何体统!” 梁素见不仅董镜湖和魏张氏被吓得不轻,连女帝都是面色发白,心下更是得意。 那日在刑部衙门,他脚趾被踩断数根,饶是靠了上等的伤药还是分外疼痛,而这份疼痛加深了他的恨意。 他阴鸷地看了眼女帝,心道不禁用的小娘皮,等我收了董钰,权利大增,又有天下读书人为我大业正名,就是你的死期!到时候我要将你的十指一根一根地掰断,再将衣服扒光,一刀一刀地凌迟! 想到这,他丝毫不掩得意,哈哈笑道:“陛下有所不知,审案就是如此,若无威严震慑,难免罪犯不敬公堂心怀侥幸,又如何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说罢,他也不待芊芊反应,直接环视三司长官,道:“诸位同仁还在等什么,赶紧开始审理吧!” 芊芊心中有气,但也不愿和他在这时争那口舌之快,当下冷哼一声,看三司如何审案。 郑珅咳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柳娘,道:“殿中可是魏柳氏?!” 柳娘身子又是一抖,小声道:“正是民妇。” “你有何证词要说?” 大殿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看着她。 柳娘一生中,从未经受过如此多的注视,恐惧如潮水般,几乎要将她淹没。 柳娘颤抖着吸了一口气,纤弱的手指在宽大的袖下缓缓攥紧。 她看了眼董镜湖的身影,不知怎地,那攥紧的手又松了开来。 那个身影映在脑海中,于是,所有的恐惧都褪去了。 “陛下,各位官老爷,民妇有罪!”柳娘大声道。 “柳娘!”董镜湖低声惊呼。 柳娘安慰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停下,继续道:“那日小公爷醉酒鞭笞民妇,实则并不是夫人失手推了小公爷,而是民妇!”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然而郑珅等几个梁素心腹却并未如何吃惊:“但据公府下人证词,确实是董氏推的人,这你又作何解?” 柳娘白着脸,声音微颤,但对答如流:“当时我们三人争执扭打做一团,想来下人并未看清。” 郑珅又道:“那为何早先取证的时候你不说?” “我当时被猪油蒙了心,不敢承担死罪....”一滴眼泪从柳娘的眼角滑落,悄无声息地落在金砖上。 第26章 “夫人对民妇那样的好,我在公府的这一年,若不是夫人,民妇早就死了...”她啜泣了一声,看向董镜湖道:“民妇的命本来就是夫人的...” 董镜湖皱着眉摇头,似有话说,然而柳娘忽然高声道:“陛下,民妇隐瞒罪名,罪该万死,请陛下赐罪!” 芊芊冷眼看着,并不作答。 郑珅道:“原来如此,董氏出身名门,想来也不会做谋杀亲夫的事,原来是你这贱妾杀人。” 他向大理寺、督察院长官行了平礼,又转身向梁素弯腰一礼,道:“梁辅、诸位同僚,可还有需要审理之处?” 梁素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另外二司长官为梁素马首是瞻,自然也无异议,一时间郎官在卷宗上修修改改,其余人等则是一副等着结案了事的样子。 梁素瞥了一眼低头不语的董镜湖,不屑又得意,心中暗道:果然如我所料,极刑之前,谁还顾得上别人生死,女子胆小如鼠还妄图同男子一般谈气节,简直可笑。 “真没想到此案在今日还有反转,”梁素装模作样道:“既然如此,就劳烦各位同仁重新撰写卷宗,将魏柳氏收押定罪。” 他语气狂妄,大有越过皇帝,自己做主结案的架势。 然而就在此时,忽然有一清朗的女声在太极殿响起。 “陛下,柳氏所言不实!” 梁素一愣,狂妄的表情凝住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董镜湖,发现后者跪在地上,腰杆挺得笔直,脸色虽苍白,但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上去分外坚定。 “陛下!”董镜湖的声音回荡在太极殿内,铿锵有力,坚定不移:“小公爷确实是被民妇失手推到,所以摔死,跟柳氏没有半分关系!” 殿中所有人都呆住了,梁素怔愣半响,指着她问道:“董氏,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柳娘更是又惊又悲,跪着爬到董镜湖身侧,拉住她的衣角哭道:“夫人,你在说什么啊,人是我推的!” 董镜湖带着枷锁,行动不便,只能吃力地转过头看向柳娘道:“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又有什么道理让你平白去死?” “夫人!柳娘的命本来就是您给的,而且,要不是为了帮我,您又怎么会....” “柳娘!”董镜湖看着她,声音有些严厉:“我帮你是希望你好好活着,不是希望你替我去死!” “柳娘,正如我心甘情愿救你,此时也是心甘情愿受刑罚。”董镜湖语气软了些,带上了些许温柔,她的眸子闪着温润的光芒,神色就如同在魏公府那无数个日夜中低声安慰她时一样,柔和又坚强。 柳娘的泪水瞬间决了堤,她倒地痛哭。 她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说,夫人都不会改变主意了。 梁素脸色差到极点。 愤怒之中,连脚伤疼得都不是那么明显了。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缓步走到董镜湖面前,瞪着她问道:“董氏,你可想好了,一旦罪名坐实,你就要受凌迟之刑。” 说到“凌迟”二字时,他特地加深了语气。 如他所愿,董镜湖听到那二字时,眼神瑟缩了一下。 然而很快地,她目光又恢复了坚定,开口道: “小公爷是我失手杀死,与他人无关!” 梁素捏紧了拳头。 为什么?为什么这帮女人总是不听话! 她们分明天生就该顺从!她们就该匍匐在男人脚下,你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 “好,好!好个视死如归的烈女子!”那种被低人一等的生灵反将一军的愤怒席卷了梁素,他怒到极致,脱口道:“那就如你所愿,来人,将董氏打入死牢!” 立即有金吾卫进殿拿董镜湖,这时,龙椅上传来威严的暴喝: “朕看谁敢?!” 第26章 改律法 梁素一顿,转身望向龙座上的女帝。 芊芊冷笑道:“梁辅臣,你倒是帮朕把案子全审完了啊。” 梁素心下不屑,坐回圈椅,看着芊芊道:“臣足痛难忍,一时情急,还请陛下恕罪。” 芊芊在心中翻白眼,道:“梁辅臣若是这么疼,干脆回家修养,也不必来了。” “那怎么能行,历来三司会审当由内阁辅臣到场参与,臣虽伤痛,但也不能因此渎职啊。”他靠在椅背上,用一种不耐烦的语气道:“陛下,您还有什么高见就快说吧,臣手中还压了不少事,三司长官也都日理万机。” 没时间陪你这个女娃娃在这过家家! 芊芊并没有呈口舌之快再去怼梁素。 因为她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将要引起翻天覆地的震动。 芊芊提出这个想法之时,本是豪情万丈,带着势不可挡、见神杀神见佛杀佛的劲头,然而真要到说出口的时候,她心底却升起一丝不安。 她真的不是太狂妄了吗? 她一个现代人穿越到古代,境遇岌岌可危,是不是换一个更温和的方式处理更加稳妥,而不是妄图用现代人的思维对抗千万年的男权体系? 眼下这殿中心怀敌意的大臣们,仿佛这个这个朝代男权的缩影,芊芊心中的慌乱却来越大,下意识地向宋灵毓看去。 而宋灵毓也在看着她。 他的面庞白皙如玉,眼眸被清晨的柔光镀上一层暖釉,让那过于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起来带了一丝柔和。 他看着芊芊,眉眼舒展,淡色的嘴角微微上迁,竟是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芊芊一时有些怔愣。 她从未见过宋灵毓笑。 许是为了刻意掩盖过于惊艳的面相,宋灵毓从来不苟言笑,整日不是神色寡淡得有如老僧,就是眉头紧皱,像那灭绝师太一般严厉。 何时像这样笑过。 虽然微笑转瞬即逝,但却犹如春暖花开,让整个寒冬都布满了色彩。 芊芊心底微颤。 是了,宋灵毓也是男子,受这个朝代最正统的儒家教育,在纲常礼教的熏陶下长大,对“礼”的坚守严苛到变态,但他能理解,他甚至在芊芊提出修改律法的那一刻就没有丝毫犹豫地表示了支持。 这就充分证明了不管在哪个朝代,正确的事,总会有人支持。 再看向殿中的大臣,芊芊忽然就没那么慌了。 心神重新收拢,她又恢复了坚定和勇气。 芊芊微不可察地向宋灵毓点点头,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看向满殿的大臣。 她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依朕所见,董氏罪不至死,更不至于极刑。” 殿内有一瞬的寂静,紧接着响起阵阵不屑的嗤笑。 大理寺少卿出列道:“陛下,董氏杀夫,证据确凿,按照律法应处以极刑,怎么就罪不至死了?” 郑珅肿着脸还不忘咧嘴嘲笑,道:“陛下,需不需要臣为您讲解刑则啊?” 梁素摇头冷笑,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这小妮子研究了那么多天卷宗,就得出来这么个结论吗? 他的不屑蔓延到宋灵毓身上。 这厮当年被人夸上了天,说什么是不世奇才,现在看,简直是平庸至极。 他辅佐女帝,还当了太傅,就是这么教导她的,让女帝连律法都弄不清楚,还让女帝在朝堂上大放厥词。 郑珅旁若无人地解释起来:“大胤刑法,女子杀夫,不论原由,一律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就是说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不管原因如何,只要夫因妻而死,妻就该被凌迟处死。” 他拖着调子说完,向芊芊装模作样地一躬身,道:“陛下,臣说的,您可听懂?” “朕并非不知律法。”芊芊没有理会郑珅,她从龙椅上站起,环顾群臣,一字一顿道:“而是觉着,这律法制定得万分不合理,该改!” 这一句话犹如惊雷,瞬时将三司大臣都炸没声了。 大臣们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连跪在地上的董镜湖和柳娘都惊呆了。 郑珅用看傻子的表情看芊芊,道:“敢问陛下,觉着哪不合理啊?” 芊芊走下高陛,走入群臣之间,看着他问道:“朕且问你,若是男子遇袭,因反抗保命而失手杀人,依照律法,该如何判处?” “若遇此情况,反抗者一来本无意行凶,二来反抗只为保命,被杀者意欲行凶而殒命,乃为咎由自取,杀人者当判无罪。” 芊芊道:“既然如此,为何换做女子就要处以极刑?!” 郑珅这回明白她的意思了,却觉着更加可笑了,和群臣交流着眼神,道:“女子怎能和男子相提并论?” “女子怎么不能和男子相提并论?”芊芊疑惑地看向郑珅:“所以朕是女子,就比你们这些男子低劣一等了?” 郑珅心道,你以为呢? 但他嘴上不敢这么讲,犹然带着几分装出来的恭敬道:“陛下乃是真龙天女,哪是寻常女子可以比的。” 芊芊没接他的话茬。 第27章 本朝因为出过一位极为杀伐果断敏捷聪慧的公主,在男嗣凋零的危机下统领大局,登上皇位力挽狂澜于既倒,这才为后代开了一道口子,在无皇子的情况下公主也可继位。 但那种情况只是昙花一现,事实上,大胤立朝百年来,除了那位女帝,也不过出过原主这么一位女皇帝。 更何况,与那位惊才绝伦的女帝相比,原主简直昏聩到极致,朝臣虽嘴上说吾皇万岁,大部分还是瞧不上她的。 她负手而立,环视一个个男子,道:“诸位,朕知你们心中一向认为女子低男子一等,女子应当顺从男子,就连妻被夫殴打,也不得反抗。” “但朕请问,今日若是你们的女儿,被丈夫殴打,你们还会劝说女儿忍着、受着,就算被打死也不得反抗吗?” 在场有几个臣子不说话了,但也有的人大声道:“要是臣的女儿,臣自当让她反省自己,言行有何缺失,才招丈夫殴打。” 芊芊看着他:“且不说是不是言行有失就活该被打,朕就想问问这位卿家,你怎么就知道你女儿一定是言行有失,而不是她的丈夫就是无故发泄打人?” 那臣子被问住,靠在椅子上的梁素却悠悠地开了口:“女子弱小,身量体力上不如男子,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们老爷们在外辛劳,内为社稷操劳,外洒热血与战场,用血肉之躯护佑家眷,身形劳顿,一时心有气闷,回家发泄一下怎么了?那点拳打脚踢怎么了?也不想想是谁为她们维持的天下太平!” 他这话立即赢得了满堂喝彩,连之前被芊芊问住,稍有犹豫的官员们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那郑珅更是叫嚣得格外卖力。 芊芊却别有深意地看了看郑珅肿胀的脸,又扫过梁素的的脚。 “所以说,若是力量大于男子,又可同男子一样保家卫国,就同样也可以殴打男子了是吗?” 这话一出,梁素和郑珅马上想起被胡嫣痛殴的那一幕,一时间都黑了脸。郑珅想起胡嫣心有余悸,梁素更是被怼的无话可说,只能怒视芊芊。 这时,一直未开口的宋灵毓缓缓道:“修改律法一向需要内阁、六部、六部给事中、大理寺及督察院共议,今日陛下竟然提出律法有不当之处,不若下令明日早朝召开联合会议,令朝堂上下共同商议。” 芊芊虽把梁素辩得哑口无言,但她也知道,这么唇枪舌剑下去也只是呈口舌之快,起不了决定性作用,真要想改变律法,必须获得大部分朝臣的同意。 “准!” 芊芊说道,她走回龙椅,深深看了一眼跪在殿下的董镜湖。 第27章 朕问你敢不敢 那边太极殿上三司会审完毕,不消片刻就有人将消息递给了董府。 董钰一听董镜湖竟真的在殿上坚持认了罪,差点没气晕过去。 下人扶着他坐下,他连气都没喘顺就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让人备了轿子,马不停蹄去了梁府。 到了梁府门口,家仆上前叩门后,老半天大门才开了让董钰进去。 管家在门后站着,瞥了一眼轿子,不阴不阳地道:“董阁老快进来吧,我家主子刚回来,正在前厅等候您大驾呢。” 竟是连下人都给他使了脸色。 董钰心中忐忑又焦虑,也不敢说什么,一路沉默着跟着管家到了正厅。 一到正厅,只见梁素歪坐太师椅上,一小妾躬身跪在地上,用后背架着他的缠着伤布的腿脚,他的夫人则跪在一旁,用扇子为他轻轻扇着伤患处。 梁素见董钰来了,眼皮都不抬一下,一伸手,便有一侍妾将茶盏放入他手中。 他喝了一口,忽然朝那侍妾脸上啐了一口,破口大骂道:“这茶都他妈的凉了!” 那侍妾被喷了一脸茶叶沫子,也不敢擦,赶紧跪地求饶。 梁素把茶盏往紫檀木茶几上重重一放,一脚踹向跪着的小妾,又一巴掌扇向夫人,恶狠狠道:“滚滚滚!一个个笨手笨脚,看着就碍眼!” 夫人和小妾们被吓花容失色,哆哆嗦嗦连滚带爬地退下了。 董钰知道梁素这是给他看的,他心里着急孙女,早就将什么文人风骨丢了个一干二净,上前捡起扇子,为梁素扇着受伤的那只脚,讨好道:“梁公,这些女人不懂事,您别气坏了身子。” 梁素觑了他一眼,森然冷笑道:“要说不懂事的女子,你那好孙女是可真是一顶一的!好好的活路不走,非要送死。” 董钰一听这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边磕头边道:“梁公,我那孙女被我惯坏了,您大人有大量网开一面再想想办法,等她出来,我一定好好教训她!” “晚了!”梁素冷哼一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可知今日三司会审,那女皇帝说了什么?” 董钰想起那日皇帝微服来府上同他说的话,心下一惊,心道那不成那女皇帝真是当着三法司的面说要改法律? 梁素道:“她说,咱们大胤的刑法,设定的就不对,女子若是为防卫误杀夫婿,该判无罪!” “就如同男子防卫致行凶之人身死一般,女子也应如此!”梁素拍着茶案,道:“你听听,这是什么疯话?!” 董钰面色苍白地问道:“那,三法司怎么说?” 梁素嗤笑::“还能怎么说?除了宋灵毓那个小白脸,大家都炸了锅,全都要气死了!” 梁素居高临下地看着董钰,道:“告诉你吧董阁老,这事已经不是一个杀夫案那么简单,被那女皇帝一闹,现在已经女子是对天下男子的叫嚣和逆反!群情激奋之下,你那孙女,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不死不足以平民愤,在梁素和大多数男子心中,这个民是不包括女子的。 董钰浑身一震,险些晕厥,他跪在地上,捂着心口顺气,好半天才又开口。 “梁公,老朽在巴蜀老家还有二十口盐池,如梁公能救孙女性命,老朽愿意一并奉上。” 梁素手一顿,眼中冒出精光。 二十口盐池! 好啊,老家伙,原来还留了这么一手呢。 董钰感到梁素的视线在他头顶上盘旋许久,直到他额头的虚汗洇湿了地砖,才听见梁素叹了口气。 “办法嘛也不是没有,但董阁老啊,你可知道,这次我帮你,是要冒很大风险的。” 董钰松了口气,连忙道:“只要梁公肯帮忙,就是把我这把老骨头榨了都行!” 梁素脸上带了些许笑意,语气却十分严肃:“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若这次贤孙女还不配合,老夫可真就无能为力了。” 董钰忙不迭点头:“自然,自然,这次我一定亲自去教训她,绝对让她听话配合!” * 刑部天牢。 董钰被狱卒引着,穿过一排排阴暗湿冷的囚室,最后在一还算宽敞干净的囚室前停下。 囚室地上是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靠墙处有一极窄的小床,上面的棉被都破了絮,董镜湖就在那棉被缩成一团,半阖着眼睛,静静地蜷着。 他的孙女,从小锦衣玉食,被他捧在手心里宠着,如今,怎么落到这般境地了啊! 董钰一见到董镜湖眼眶就湿了,心痛难耐,扶着牢门栅栏哽咽道:“镜湖啊,爷爷的镜湖啊!” 董镜湖抬头,看见董钰,吃了一惊,马上也红了眼睛。 她掀开被子,连鞋都忘了穿,赤着脚就跑向董钰。 “爷爷,孙女不孝,让您担心了!”她隔着栅栏握着董钰的手,泣声道。 爷孙俩相顾而泣,久久不能言语。 旁边那狱卒见状,咳了一声。 董钰擦干眼泪,镇定情绪,换上严厉的表情,开口道:“镜湖!你要知道自己不孝,这次,就一定要听爷爷的!” 董镜湖点头:“爷爷,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我都答应您,毕竟....孙女也没什么也能为您做的了。” “别说那晦气话!”董钰厉声道:“镜湖,爷爷真后悔送你念了那许多书,才让你倔成这样!” 董镜湖意识到什么,往后退了退,道:“爷爷,若还是让孙女昧着良心,干那让别人顶罪的事,那孙女还是不从。” “你啊!”董钰恨铁不成钢,叹气道:“放心吧,这回不让你昧良心。” 一听这话,董镜湖稍稍放了心,马上又疑惑地问道:“那是如何?” 董钰道:“你的罪是没法改了,但梁辅臣已经答应爷爷,到时候就在死刑犯里面物色一个跟你容貌相似的,替你上刑场。” 董镜湖一惊,觉着此举过于胆大包天,况且,凌迟之罪和死刑又不同,平白让一刀就能了事的人受那许多罪过,那有怎么能行? 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董钰道:“你放心吧,倒时候让行刑的人下手狠点,几刀就毙了命,就说了失手了,谁又能追究!镜湖啊,我管你叫祖宗了,你可别再固执了!难道你当真让爷爷这把老骨头把发人送黑发人?!” 第28章 董钰这些天来劳心劳神,惊惧交加,人像老了十几岁,肉眼可见地灰败起来,董镜湖看着爷爷的样子,听着爷爷的哀求,就算明知不妥,也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只好咬着唇,点点头。 * 刑部衙门口外,一顶轿子停在隐蔽处。 一只白嫩的小手轻轻拂开轿帘。 芊芊注视着董钰离去的背影,对站在一侧的宋灵毓道:“你说梁素这回又给董钰支了什么招?” “如今的状况,怕是只能李代桃僵了。” 宋灵毓穿着苍青色长袍,如玉般的面孔在冰天雪地中更显白皙,说话时有白色的雾气溢出,鼻尖和脸颊冻得有些发红。 来的时候让他坐暖轿,他说此举失礼,非得站外面,结果冻成这个雕样。 芊芊摇摇头,道:“朕要上场了,快进去吧。” 宋灵毓一礼,这才跟着暖轿进了衙门。 .... 芊芊见到董镜湖时,她正坐在床上,靠着墙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似乎没料到还能有人来见她,而刚答应了爷爷瞒天过海李代桃僵,忽然又见到皇帝,她又很是心虚,愣了好一会才下地行礼。 女子很瘦,细白的手从宽大的囚衣袖子中伸出来,交叠在额头叩拜,手上是白日里戴枷锁留下的红痕。 皇帝许久没有出声,董镜湖心中忐忑,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许久,布料摩擦的声音响起,面前一暗,竟是皇帝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陛下....” 她的头埋得更低了。 “董镜湖,你抬头看朕。”芊芊道。 “.....罪妇不敢” “朕恕你无罪。” 董镜湖缓缓抬起头。 她对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在太极殿上时,因距离太远,又因不敢直视天威,她其实并未看清皇帝张什么样。 少女穿着朱红色常服,头发绾做单螺髻,首饰简单,只有一个衔珠龙发簪昭示了她的身份。 雪白的脸颊上还有些婴儿肥,眼睛像小鹿一般圆而大,看着她的时候眼神清澈,蹲在地上小小一只,和这世上万千少女没有什么区别。 这一瞬间,董镜湖有些恍惚,猛然想到,这位皇帝也不过才十四五岁。 “董镜湖,”少女皇帝平静地开口道:“朕问你,你甘心吗?” 董镜湖:“......” 从入狱到现在,有人嘘寒问暖,有人横加指责,爷爷找了人替她顶罪,甚至找了死囚徒冒充她。 但是,从没有人问过她甘不甘心。 不是甘不甘心为救被人而获罪,而是甘不甘心就这样承认自己有错,自己该死。 “董镜湖,朕知道董阁老去求了梁素,朕也知道,梁素权势滔天,他许诺的办法也许可以做到。” “但是,”芊芊直视着董镜湖:“你愿意从此背负着罪名,永生活在阴暗之中吗?” 董镜湖浑身一颤。 皇帝,竟是什么都知道! 少女的眼神透彻的吓人,董镜湖只感觉隔着胸膛,自己的心被她看得一干二净。 她有一瞬间的精工,但在这个认知之后,那久久被她压在心底的不甘,忽然爆发了出来。 皇帝在太极殿上说过的话再耳边回响起来。 “为何男子防卫致歹徒身殒,就判无罪,而女子就要处以极刑?” 是啊,为什么? 为什么女子注定低贱,连刑法上都不配和男子平等? 当时在太极殿,董镜湖确实有一瞬间分外认同这句话,但与芊芊不同,她生长与这个朝代,知道皇帝的质疑在这个朝代根本不允许存在,更不用说让女子在律法上和男子平权了。 但如果听从梁素的话,找人替死,那她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有罪,以后永生不能再以董镜湖的身份堂堂正正地活于世上。 可那样,又有什么意思? “董镜湖,朕问你,敢不敢赌一把。” 她抬头,隔着铁栏,看见少女皇帝向她伸出了手。 “陛下.....” “敢不敢,和朕,一起颠覆了这不合理的纲常!” 冬日的雪光从小小的一方铁窗中落下,给面前伸出的手镀上一层奇异的光。 那双手,和自己的一样,纤细而白弱,那样脆弱,但看上去,却又那样充满力量。 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绪充满胸膛。 董镜湖深深吸气,然后伸出自己的手,放入皇帝手中。 第28章 大理寺辩法 “老爷,宋灵毓宋大人.....” 下人像是有什么急事,远远就喊道。 董钰一听宋灵毓三个字,还不待下人说完便道:“不见!” 下人气喘吁吁地跑来,将一封信递给董钰,上气不接下气道:“宋大人把信交给小的就走了,他就说把这封信给您看,说是小姐的亲笔信。” 董钰一怔,马上拆开信。 董钰越看脸越白,全部看完后人晃了一下,闭着眼睛似要晕倒。 下人赶紧去扶董钰。 “镜湖啊!”良久,董钰睁开眼睛,长叹一口气,道:“去将六科的长官尽数叫过来吧。” * 大年初六,皇帝下旨,于大理寺公开审理董镜湖杀夫一案,并同时公开举行会议,辩论是否应修改律法。 当日,公堂门外为陪审百姓设了炭棚和座椅,闻声而来的百姓几乎将衙门外大街围得水泄不通,一眼望去,黑压压的都是脑袋。 三法司长官、六部长官、内阁三位辅臣尽数到场。 董钰抱病两年,这次是头一回出席朝廷会议。他本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回归理应受众臣礼拜,但这大理寺衙门院子里站得大多是梁素和太后的人,且又是因为他孙女的案子才牵扯出这许多事来,大部分人又以为他远离朝堂毫无实力,是故仅仅偶有几人点头示意,大部分的人只是权当看不见,有几人甚至还冷哼一声。 人情冷暖,不过如此,董钰并没有什么感慨,而是拄着拐杖默默走到院子一侧,就着家仆准备的墩椅坐下,阖目养神。 院子另一侧,魏国公魏远鸣正向他投来森冷的目光。 不远处的直房内传来浓重的药味,不时传来女子的咳嗽声,竟是闻噩耗久病不起的太后也强撑着过来了。 这些权利中心的风云人物,哪是平常可见的,还一次能见这么多,围观百姓兴奋异常,一个个恨不得将脖子伸成长蛇,一时间坐着站起来看,站着的蹦着看,连蹦着都看不到的就爬上墙看。 大家一边看还一边备了瓜子茶水,一男子边磕边道:“这还有什么可审的,拖拖拉拉这么长时间。” 另一男子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咱们那位女皇帝说要改律法,说要是女子为保护自己误杀丈夫,不算有罪!” 那男子瓜子都不嗑了,惊讶道:“啊?那哪行?!那今后还不反了?” “就是说呢,这不明摆着说让女子可以反抗丈夫吗,夫不夫妻不妻的,像什么话?!诶呦!” 说这话的男子话音刚落就被旁边一个健硕的妇人打了一个爆栗,那妇人插着腰道:“怎么不行了?!难道活该被你们这帮男的打死还不准反抗不成?!” 男子气焰小了些,道:“我说的是别人,又没说你,再说了,谁敢打你啊...” 这些市井百姓的议论之词嘈杂又聒噪,礼部尚书黄晏皱着眉头对户部尚书方万倾道:“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竟把辩律挪到大理寺来了,还搞了个什么百姓观会的花样,市井匹夫都知道什么啊,嗡嗡嗡的,简直聒噪!” 方万倾讽刺道:“咱们这位陛下一向会闹,黄卿还没品出来吗?” “这大过年的把人都叫出来,”黄晏摇摇头:“其实有什么可辩的呢?这满朝文武,谁会同意这荒唐的提议?” 他向周围人挨个问了一遍,得到了同样的吐槽。 余光扫见站在远处的新任工部尚书何秋瞿,黄晏发现此人一直没出声,便探过身去问:“何大人,你说是不是啊。” 何秋瞿将近五十,早年有在地方统领修建的经历,是故皮肤粗糙,身形佝偻,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些,乍一看去,不像是一部尚书,倒像是一老农。 他看了黄晏一眼,不咸不淡地笑了笑,并未说话。 这是什么反应? 黄晏正狐疑,忽然听到门口一阵哗然。 只见由巡捕营开道,竟是有一排轿子停在了门外。 待里面的人一个个地下了轿后,满院的官员都不出声了,齐齐瞪大着眼睛注视着他们。 那几位官员级别不高,身上穿的是五品的墨绿官服,而与其他文官武官不同,这些人的官服上纹着一只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的奇怪猛兽。 有眼尖的人看出来,惊道:“谛听补服!六科给事中的长官竟然也来了!” 六科给事中由高祖皇帝设立,六科长官虽品级低,但其只对皇帝负责,可稽查百官无论品级,是故赐补服图案“谛听”,以昭忠诚、明辨是非。 第29章 六科在董钰退出朝野后早已形同虚设,这两年间但凡有大事需群臣商议,从无一次出席,怎么今日竟尽数来了? 这些人中,最惊讶的还是梁素。 明明已经说好什么都不用做,只让董镜湖认罪就好,之后的事他来操作,董钰那老儿又让六科的人来干什么? 难道是想借此机会让六科之人多与他亲近? 此事要是办成,六科也确实不该再退避朝野了,早日交流一下也好。想到这,梁素笑了笑,向远处的董钰投去一个满意的眼神。 他自知此事一旦办成,自己将掌握朝堂上大部分的力量,不由得鸣鸣得意,瞥了一眼裹着大氅,孤立一处的宋灵毓道:“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那看不清形势的、有眼无珠的,怕是只能落个曝尸荒野,鹰犬啄食的下场。” 宋灵毓看都没看他。 梁素最恨他这幅样子,当场就要发难,就在这时,堂后忽然鸣锣,大内侍卫郝老三、陈家宝、何子兴、魏五四,韩铁驴从堂后鱼贯走出,立于两侧,紧接着一内侍走出,高声道:“皇上驾到!” 芊芊在宫里坐不住,提前到了大理寺,一直在后堂休息,这时听胡嫣说堂外人都到齐了,便整顿了一下,准备开堂。 此时殿外的百姓几乎都要炸了,历朝历代,哪有平民可以这么近距离目睹天子仪容的,更何况本朝还是位思维天马行空的女皇帝,一时间,大家伸脖子伸的都要抽筋了,就怕看不清楚女帝长什么样。 鲁琼飞得了命令,一定要温和地维持好百姓的秩序,是故巡捕营并没有像禁军维持聚集人群治安时一样,凶横霸道,而是十分接地气地道:“别急别急,大家都能看见陛下,陛下出来就是想让大家看的....” 百姓们:“......” “陛下这么体贴的?!” 在百姓的翘首以待中,芊芊穿着明黄绣龙大氅,头戴金丝龙冠,缓步走上暖阁内木制的高台,端正坐于三尺法案前。 “诸位爱卿,诸位百姓,想必大家都知道今日要审理的案子和议题,魏公府一案,朕观前因后果,实属不认为董镜湖该被处以极刑,思来想去,还是这律法设置的不人性,今日且将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请大家共同商议。” 芊芊话音一落,不论是梁素党的大臣还是太后党的大臣皆是面露不屑,远处太后所处直房中传来愤怒的摔瓷器声,一些激进的大臣直接道:“陛下,此条律法设置并无不合理之处,若是要改,才是乱了男女纲常,恕臣万万不能苟同!” “对!大人说得好!” 棚子里围观的百姓有好几个也跟着叫道。 芊芊淡淡看了那言辞激烈的大臣一眼,道:“这条法律该不该改,朕自会按照朝廷流程来,但除此之外,今日,朕想加一道流程。” “将百姓的意见也算进来。” 众臣微微吃惊,此举史无前例,但大家都是读圣贤书长大的,也知道治国之道在与顺应民意,便也无人提出异议。 “陛下所言并无不可,但敢问陛下具体想如何实施啊?”梁素问道。 “随即在今日到场的百姓中抽取一百人作为人民代表,投票时这一百人的意见算作一票。” 还道女帝想搞什么花花肠子,别说是一票,就是算成五票,她也是毫无胜算。 于是,当下所有人都同意了。 鲁琼飞从围观百姓中选出一百人,将他们引到衙门前院听会,这些百姓得知自己的意见将作为一票,又新奇又兴奋,男的摩拳擦掌眼精光,女的神情兴奋捂着嘴窃窃私语,皆是跃跃欲试。 “宣原告被告上堂!” 一阵锁链拖地的声音传来,董镜湖带着枷锁,被衙役引着上了前堂。 她一露面,围观的百姓马上响起一阵议论。 “那就是董阁老家的掌上明珠啊,果然细皮嫩肉,眉清目秀,就是人太瘦了,这晚上睡觉抱着都得硌得慌...” “肯定是坐牢坐瘦了,不过也就是胖了点又如何,她可是把自家爷们弄死了!这么凶,谁敢要?!” “你们小点声,没看董阁老脸都青了吗?” 几人闻言望去,果然见坐在衙门一角的董钰向这边怒目而视,整张脸气得发青。 董家这几年规避朝野,声望早就不及从前,是故一时几人也不在乎,不屑道:“有什么不能说的?” “就是,干的出来还不许人说吗?要我说,那种娘们白给我我都不要!” 就在这时,堂侧又传来哗啦哗啦锁链声。 众人一看,一浑身青紫伤痕的虚弱女子被衙役押上堂来。 此人正是柳娘。 董镜湖虽拒绝了她的认罪,但因堂前妄言,有作伪证欺君之嫌,所以一并投入了大狱。 董镜湖因为董钰有了特殊关照,柳娘可没有,她入狱前本就被被魏公府殴打折磨过,入狱后环境湿冷,伤处得不到救治,于昨晚便发起烧来。 董镜湖一见柳娘虚弱到连走路都艰难,急得赶紧给芊芊磕头:“陛下,您救救柳娘吧!” 芊芊暗道失策,她这几天光顾着想如何对付梁素和太后,忘记柳娘也下了大狱,忙道:“赐座,宣医生诊治!” 梁素皱眉道:“陛下,此人欺君罔上,公然于太极殿作伪证,您不治她死罪就罢了,如何能给她赐座?” 芊芊看了梁素一眼,道:“都病成那样了,不赐座难道让她躺地上,梁卿家,拜托你做个人吧。” 梁素一噎,刚要反驳,就听见外面的百姓议论道: “想不到陛下这么有同情心。” “是啊,你看那妾室被虐待的,多可怜,那梁素心可真黑!” 梁素自来听得都是阿谀奉承的话,哪里听过人这么直白地说他,当即猛地回头,凶神恶煞地望向陪审和围观的百姓,想要找出刚刚说话的人。 然而他这么一回头,所有人又不约而同地噤了声,移开眼神,哪里能找到是谁在说他心黑? 梁素只好作罢,憋着气闷回过头。 然而他刚一回首,就又听见后面在议论: “挺大个老爷们,就会为难女子,简直不要脸!” “是啊,明明打不过鞑子,连续两年吃了败仗,不知道怎么好意思站在这!” 这两句话一句说得比一句难听,最后一句更是狠狠地踩在他的死穴上。 他生平逞勇好斗,最恃一身好功夫和领兵打仗的才能,自问输给鞑靼是故意的,完全是为了日后起义大计,如若当真实打实地来一场,以他的实力,绝对不会输。 他的心腹知他为何落败,太后党若是攻讦他,他也可以以粮草不足,军饷不应反击回去,所以一直以来,他从未觉着打败仗这件事对他有什么影响。 直到今日! 市井百姓,用最粗俗直白的话,直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这些话自然左右官员也听见了,一些人自然不敢作何反应,一些人的眼神却微妙起来。 梁素何时受过这种气,登时怒不可遏,拳头都捏紧了,转头大步走向前院百姓陪审处。 然而,同样的事发生了,所有的陪审百姓又齐齐噤了声,瞪大着眼睛惊恐起看着他。 就好像他在欺负他们! 梁素都要气炸了,他根本找不出到底是谁在说他,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在此时此刻公然呵斥百姓,他脑袋气得嗡嗡作响,最终一震衣摆,忍着怒气回了堂上。 再看三尺法案上,女帝笑吟吟地看着他,几乎以一种幸灾乐祸的语气道:“梁卿怎么了?为何动那么大的气?” 梁素青筋直跳,心道原来这小妮子搞这么个百姓陪审的幺蛾子就是为了气他,搞不好说闲话的人就是她找的,当即冷笑:“无妨,都是小事,既然人都到了,陛下不如就开堂审理论辩吧!” 搞这些劳什子又有什么用,左右不过气一气人,一会且看她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此案牵连重大,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前因后果莫说在此的官员,就连寻常百姓都一清二楚,之所以到目前还未判处,不过就是女帝对律法提出了质疑,是以群臣略过审理,直接开始辩法。 辩法随即开始,宋灵毓作为支持者第一个发言,马上有人言辞激烈地反驳,宋灵毓静静地听着,待那人说完后,抓住不合情理之处以清晰的条理和丰富的论据,旁征博引一一反驳。 这是芊芊第一次听宋灵毓和人辩论,平日在朝堂上,宋灵毓很少说话,若是有重大事项,通常是写成奏本,让郎官宣读。 芊芊只道他不爱说话,抑或口才不好,现在看来,宋灵毓根本就是不屑和那些大臣论战。 宋灵毓站在那,任由反对派的大臣一个个气得脸红脖子粗,说的吐沫星子飞溅,他就只是面无表情地冷眼看着,待他们说完,几句话噎得他们无法反驳。 此战不同以往,太后党和梁素在此阶段的利益基本一致,再加上有六科的支持,到了投票环节,一定是压倒性的胜利,但眼看宋灵毓以一人之力将大半的朝臣辩得无话可说,就连院子里听会的百姓都似乎被他说动了,梁素有点坐不住了。 第30章 他回首觑了董钰一眼。 董钰虽是内阁辅臣之一,但因此案涉及到亲属,所以为避嫌,他并不参与会议,此时只是立于堂内一角,静静旁听。 梁素向董钰使了个颜色。 不能让舆论这么发展,该让六科的人上场了。 这些人跟其他大臣不一样,全是言官出身,一张嘴要多能说有多能说,黑的都能给说成是白的,六科那六个人一起上,还有他宋灵毓说话的地儿? 董钰了然地向梁素点点头。 他握住拐杖,轻轻在地上敲了一声。 那是极小的一声,在这辩论激烈的公堂上几乎微不可察。 然而位列一侧,一直沉默不语的六位墨绿官服臣子却忽然齐齐直了直腰身。 一人清了清喉咙,迈出队列,向女帝一礼。 梁素露出满意的笑容,他看着宋灵毓,等待宋灵毓被言官围攻。 下一刻,他的笑容就凝固了。 只听那人道:“臣以为,宋辅臣所言十分在理。” 然后其余那五人也发了言:“臣等以为,宋辅臣所言,合乎常情,应呼天地乾坤之礼,实属上上等之见解。” 梁素:“??” 第29章 票平了 梁素不可置信地看向六科官员,然后又猛地转头,将又怒又疑的眼神投向董钰。 其实直到此刻,梁素还并没有怀疑董钰背叛他,心底还在疑惑:难不成是董钰远离朝野,早已失去了对门生的控制? 然而当他看向董钰时,却发现对方纹丝不动,拄着拐杖,也不看他,只是平视着前方。 表情万分平静,根本就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 他这才反应过来这老头是故意的! 竟然临阵倒戈,站在了女帝那边! 梁素难以形容自己的感受,他感到万分荒谬,这种荒谬感甚至压过了被董钰背叛的愤怒。 董钰是疯了还是傻了?难道他信女帝能改律法? 就算六科再怎么能言善辩大放厥词,一到投票环节,也不过算是六票,而他在此事上和太后利益高度一致,将会得到六部及三法司的全部支持,再怎么算也是胜券在握。 董钰,难道连这么简单的算数都算不懂吗?! 这么多年,他董钰坚定地维持中立,称病退出朝野,在他和太后的角逐中互不相帮,今日为了孙女回归朝野,竟是在关键之时选择了投向女帝。 他这注定失败的举动,同时得罪了大胤两个强大的势力,几乎是自断生路,简直是蠢得不能再蠢的决定。 但是... 董钰不比宋灵毓,他历经三朝,从诡谲变幻的官场上屹立不倒,这次若不是孙女,也本能全身而退,这样的人早就混成了人精,又怎会拿自己的命和孙女的命开玩笑? 梁素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难不成,女帝真的有什么后招? 他瞪着一双如鹰隼般的眼睛,环顾四周。 大胤朝野说得上的话的力量尽数聚集在这一略显逼仄的大理寺衙门,此时不论是他的党羽还是太后的党羽,都暂时解除了敌对状态,站在了一起。 与之相比,宋灵毓和那六科的官员,显得势单力薄。 他有绝对的、压倒性的支持。 至于那一百名百姓,左右不过一票,动摇不了什么,而且他怕女帝使诈,刚刚选人的时候注意过,那一百人中男子至少占了六成,所以这一票,也是大概率会落入他手里。 梁素左思右想,排除种种可能,最后还是坚定了想法。 并非是女帝有什么后招,而是董钰老糊涂,失去了对事物最基本的判断。 梁素神游的这片刻,六科众人已经将令人惊叹的口才发挥到了极致,六部尚书和督察院、大理寺长官节节败退,几乎对怼得说不出话来。 礼部尚书和大理寺少卿是众官中最能言善辩的,此刻也被辩得满脸通红,脑袋几乎要冒烟。 言官退出朝野已久,以至于他们都忘记了昔日被言官支配的恐惧。 就很令人费解,明明无论是伦理纲常还是圣人典籍,强调的都是男子的权威地位,衡量、评价、判处女子的一切标准都应由男子制定,但他们就是能从浩瀚的经典中找出反驳你的句子,从历史的沧海中找出一粟论证,然后掀起滔天巨浪,来攻击你的船舶。 他们的口才好到,你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不然就容易带跑偏。 梁素听得直皱眉,照这个模式下去,有理也被说没理了,就算辩理只是个形势,但也不能让局势看起来太难看。 于是他重重咳了一声,打断了两方的论理。 “诸位的观点已经表达的淋漓尽致,总这样辩下去也每个头,不如现在就开始表决吧。” 芊芊也觉着时候差不多了,便颔首道:“可以。” 阁臣中除了董钰,梁素资历最高,此时便率先道:“微臣认为,从古至今,男子便担当着保家卫国的大责,为女子提供庇护,男子为阳,女子为阴,君为臣纲,夫为妻纲,此乃天道,是故妻若杀夫,不论何由,都该从严处理,所以才能起到警示作用,让后来者不敢效仿,维持阴阳秩序。” 刑部尚书郑珅:“臣附议。” 随后礼部尚书、户部尚书、兵部尚书、吏部尚书、督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少卿纷纷附议。 梁素满意地数着一声声附议,忽然发现差了一位。 他转头看向工部尚书何秋瞿。 先前工部肃清,工部尚书娄敬之被判斩首,几番明争暗斗之下,梁素才成功地将自己人何秋瞿塞进了工部尚书的位置。 此人本是上琼二十八年进士,虽是读书人却对文墨并不上心,也不喜好交往,反而喜好研究建筑工防,从翰林院待了两年,政事上无建树,也没交往上几个朋友,是故被调到了开封府当了府尹。 开封紧邻黄河,遇到灾年,河口决堤,经常是黄水肆虐泛滥,瞬间就将庄稼田野淹个精光,把奔走逃命的百姓卷走溺毙,洪灾连着饥荒,祸事不断惨不忍睹。 历年派去开封当府尹的官员,不仅要管理大小政事,还要负责筑堤防洪,一旦遇到灾年,费力不讨好不说,还容易命丧于此,是故翰林院中几乎人人谈开封色变。 这在翰林院里算是最差的出路了,就算调到偏远山区去当知县,也比这强上数倍。 果不其然,何秋瞿在任五年,前四年还好,在第五年的时候连降暴雨,黄河决堤,河南和山东一带发生巨大洪灾,淹没村庄不计其数,灾民接近上百万,耕地损毁过半。 何秋瞿喜好工防,做了开封府尹后一直在领导筑堤,堤坝被冲毁后首当其冲被判了重罪。 他本就性情古怪不喜言谈,出事之后更是无人替他求情,同僚为逃避责任还纷纷甩锅于他,最后被上琼皇帝判了个秋后处斩。 后来赶上京畿雪灾,钦天监监正说是因为什么杀伐太重,要大赦天下以求缓天怒,这才让他捡了狗屎运免了一死。 饶是如此,何秋瞿也判了五年苦役。 此人到底是有几分实干,因表现良好,被提前结束了刑期,后来又因为营建上的本事,被时任营造司司正张遇春举荐进了工部,做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官。 许是生死大劫让何秋瞿转了性子,知道想在这世间活出个名堂来,不找个攀附是不行的,不知怎地竟是四处找人牵线搭桥,最终搭上了梁素。 这么多年,何秋瞿就算开了窍也不像别的下属那般殷勤奉承,是故梁素转眼就把他忘了,但也因为算是他的人,有了那么一层保护,没再遭遇横祸。 当初工部争夺之战,宋灵毓提出但凡如工部任职,必须通过专业知识考核,对工部尚书一职的考试更是严苛。梁素的势力主要在吏部兵部和刑部,手下还真没几个人能在工程营造上有造诣的。 这时,他想起了那个寡言少语的何秋瞿。 其实以何秋瞿当初的品阶,和他身上的污点,是没有竞争一部尚书的资格的。 然而在与宋灵毓的争夺角逐下,梁素成功让宋灵毓说出了不论品级只看考试结果的话。 而何秋瞿果然也没辜负他的期待,一举通过了考试,对宋灵毓所提出的那些堪刁钻的问题对答如流,让其不得不同意兑现诺言 所以说,何秋瞿这种本该砍头的人,今日能官至一部尚书,全是靠他! 他绝对不可能背叛! 但许是今日被董钰背刺,他此刻抑制不住地升起一股夹着怒火的不安。 “何大人,为何迟迟不表态啊?” 梁素盯着何秋瞿,沉声问道。 何秋瞿掀起眼皮,看了梁素一眼,然后竟是向远离梁素与太后党官员的方向迈出一步。 这一举动,明显是将自己与他们划清界限! “你!”梁素愤怒地瞪大眼睛,气得直抖的手指向何秋瞿,怒声道:“你什么意思?” 何秋瞿丝毫没有被退却地直视着梁素的眼睛,眼神平静,似乎在看他,似乎又在穿过他看着什么。 第31章 他的思绪回到多年前的那一天。 其实从翰林院被调到开封做府尹,何秋瞿然半点不悦都没有,反而是很开心的。 因为他本就是河南出身,回到开封不异于回了老家,反倒比从京城呆着更自在。 一到开封,何秋瞿第一件事就是视察黄河大坝。 任何人都不知道,喜好工防且的何秋瞿,生平第一愿望,便是建出最合理最坚固的堤坝,解决威胁家乡百姓性命的黄河天灾。 何秋瞿上任四年,成功抵挡了三次汛期冲堤,然而,第五年的时候,他失败了。 那年洪灾死伤无数,包括来不及逃跑的百姓、筑堤的河工、在洪水中救人的衙役、,他的同僚,还有他的父母。 黄河绵延万里,一旦发生决堤,自然是不能只怪一个开封府尹。 但因治理有方,多年来两省官员在防洪固堤上大多唯他意见马首是瞻,所以一旦出事,他首当其冲。 如果他因此被判死罪,他认。 可此事不仅是天灾,还是人祸。 那次出事,他早有预感,自从他治河驻堤初见成效,河道总督和河南巡抚就开始插手筑堤之事,不仅指手画脚,还改了一直以来用惯的供应商,以各种理由克扣河工工钱,每每需要采买用钱之时,便推三阻四。 出事后,他曾不顾危险去决堤口查看,发现筑堤坝用的花岗岩竟掺杂着大量次品,而救灾抢险的物资也迟迟不到,这才让灾情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然而,这一切的罪责,最后都推在他和那些与他奋斗在一线的官员头上。 他心怀了莫大的冤屈和愤怒,却无处申辩。 因为他知道河道总督出自工部,背后是太后,而河南巡抚则是梁素的人,所以这二人贪赃枉法,视人命于不顾,却永远可以逍遥法外。 他万念俱灰,在狱中等待秋后处斩,却被宋清砚施计鼓动钦天监以天象之由救了下来,最终只判了流放至边关服苦役五年。 离京那日,那位清癯的老阁臣握着他的手,说道:“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公道自有来临时。” 几年间,他们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在老阁臣朋友的帮助下,他回到了朝廷,在工部当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官。 后来老阁臣去世了,联系他的人变成了他的儿子。 再后来,他在老阁臣儿子的授意下,假意投靠了梁素。 那人的儿子少时便有奇才之称,这么多年,他在一旁看着,觉着他确实有一些过目不忘、写文章做学问的本领,但要是和朝中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人精比,还是差了点。 他想,左右是恩人的儿子,听他调令,就权当报恩吧。 然后,他看着宋灵毓回到朝野,辅佐了素有骂名的女皇帝,然后扳倒了娄敬之。 三波权利暗相争斗,不知怎地,工部尚书的位置就落到了他身上。 从此,他那几乎已经成为死水的心,又沸腾起来。 是不是,老阁臣当年说的话真的要应验了? 公道自有来临时。 这么多年,他忍辱负重,披着梁素党羽的皮,已经好久没透过气了。 昔日的好友谩骂不解,命丧与洪水的亡魂们日夜在他头顶盘旋,父母厉声质问他:“送你去读圣贤书,就是让你为虎作伥的?!” 而今日,他终于可以褪掉那张肮脏的皮! 昔日的怀着满腔热血远赴开封的青年已然年近不惑,他在众人的目光中,步入六科言官的行列,大声道:“臣不认同梁辅臣之观点!” 梁素震惊到极点,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 这他妈的是他一手提拔上去的人,关键时刻竟然站到了女帝那边! 何秋瞿目不斜视,道:“臣认为,宋辅臣所言十分在理,天地乾坤,自有其存在的道理,世间万物有阴便有阳,一年之中,昼夜时长相当,太极图谱之中,黑色与白色各占一半,众生也是为阴阳结合所生,缺一不可,人法地,地法天,道法自然,世间万物,顺应自然者长存不朽,既然自然认为阴阳平等,我等又何故举阳贬阴,在律法上格外压迫女子?!” 梁素鼻子都气歪了,他竟不知一向寡言少语的何秋瞿也有这般好口才。 猛然间他想起一微不足道的小事,多年前官员聚餐,吏部尚书好似说过,翰林院那位直愣愣的何秋瞿,写起文章来那叫一个狠辣,攻击力极强,想来此人是不爱说话,若一旦开了口,肯定比六科言官还吓人。 这人,就他妈的是一个地雷啊! 梁素一张脸黑得已经不能再黑了,手都气得直抖。 今日出乎意料之事一个接着一个,事情逐渐向脱轨的方向发展,一股冷意袭上他的心头,他在心底一算,六部没了工部的支持只剩五票,三司要刨去一个重合的刑部,加上他自己的一票,一共八票。 而女帝那边,六科加上工部,再加上宋灵毓,赫然也是八票! 局势竟然打个平手! 梁素脸色僵硬地缓回首,刑部衙门外的院子里,百人陪审团的百姓们,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堂前。 他万万没行到,到最后,这帮市井之徒的意见,竟然将决定议案。 第30章 获胜 梁素的太阳穴在突突突地跳着。 他一向目中无人,认为文人只会在笔墨上做文章,女子生来就该低人一等,而寻常百姓,更是愚昧无知。 而今日,他被文臣逼到绝境,决定女子是否今后在律法上与男子平权的关键,又到了市井百姓的手里。 这一切,简直将他推到了狂怒的边缘。 一瞬间,梁素几乎想大开杀戒。 然而大庭广众之下,他必须忍耐。 他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安慰自己,就算是市井百姓,也应该知道维护从古到今的纲常伦理,况且鲁琼飞在选那一百人中时他观察过了,其中大部分是男性。 除了那些个投靠女帝的软骨头,又几个男人能容忍女子和他们平起平坐? 想到这,梁素面色终于好了点,转身道:“那就请统计百姓意见罢!” 郎官夹着案薄小跑到陪审百姓面前,高声道:“赞同修改律法者请举手。” 院中陪审团百姓没料到今日不仅能参与道朝廷大事中来,还竟然成了关键,一时间面面相觑,竟是都不敢轻易表态。 半响,一黝黑矮胖的男子按捺不住了,起身粗声粗气道:“娘们就该服服帖帖地听爷们的话,从古到今就是这么定的!难不成狗不听话,我把它揍死了,我还得给狗偿命?不行,这绝对不行!” 说罢,他高高将手举了起来。 周围几个爷们深以为然,也举起了手。 陆陆续续,不少男子举起了手,这一百人中,本就男子比女子多,一时间,举手之人大有过半之势。 梁素心情大好,竟是从堂前走道院中,站在陪审团面前,鼓气道:“这位汉子话糙理不糙,比某些饱读圣贤书的草包明白事理多了!” 他环顾陪审席,见一男子面色犹豫,耸着一边肩膀要举不举,又瞪了眼睛道:“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是不是爷们!” 那男子被他一瞪,哆嗦了一下,颤颤巍巍地要把手举起来。 然而没举到一半,就被一只手按了下去。 在他旁边,一健硕妇人攥着他的手腕怒道:“你今天要是敢举手,明日我便和离!” 那男子面色一白,左右为难道:“别,别啊....” 健硕妇人骂道:“怎么别啊,既然我们女子跟狗一样,打死也是白死,那你去跟狗过吧!让狗给你洗衣做饭,给你生儿育女!” 那男子一听屋里人这么说,哪还敢举手。 梁素纵然吓人,但他又不和梁素过日子天天见,两相权衡,当然是老婆不能得罪。 这话听着舒爽,芊芊一拍法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鼓掌道:“话糙理不糙,这位大姐说得好!” 梁素党和太后党在宋灵毓和六科言官无懈可击的攻势下,几乎人人失去了冷静,为在口舌上压对方一头,数次是口不择言,到后来更是偏离了初衷,说了许多贬低女子的话,什么红颜祸水,女子本就生性嬴荡,头脑蠢笨,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诸如此类等等。 而后来,那矮胖男子将女子比做狗,还获得了梁素的赞许,这一切,让陪审团中的女子们怒气越来越大。 人被压迫久了会生出一种惯性的麻木服从,但正所谓兔子急了还咬人,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之所以还未爆起,只是因为还没到时候。 而将这怒火点燃的,就是那健硕妇人的发言,和皇帝的鼓掌。 两个高高将手举起的男子,一人脑袋猛地挨了一下,他们吃痛,愤怒的回头,竟看见自己的老母亲怒目而视。 “把手给我放下!今天你们俩要是继续举手就没有我这个娘!” 那兄弟俩捂着脑袋,不情愿道:“娘,您个妇道人家,就别参与这事了...” 第32章 那老妇一瞪眼睛,道:“我怎么不能参与,我也是陪审团里面的,凭什么不能参与?!” “我生你们,养你们,到头来就是就是条揍死了都白揍的狗?要是你们黑了心肠,去支持那不把女子当人的律法,那从今以后,我就当没有你们两个儿子!” 老妇人气得浑身直抖,那兄弟俩还哪敢继续举手,双双放下手,为老母亲顺气道:“娘,我们听您的,您别生气了...” 如此,又有数位男子放下了手,梁素脸上的疤直跳,暴喝道:“窝囊废才听女人的话!” 那健硕妇人是个厉害的,也不怕梁素,道:“陛下也是女人,你这话的意思,满朝文武的官老爷都是窝囊废?” 梁素其实心中就是这么想的,但却是不能承认。他回望了堂内一眼高坐上的女帝,只见她并未动怒,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眼神意味深长,像是挑衅又像是嘲笑。 梁素捏紧拳头,众目睽睽之下,他就是再怎么看不起女帝,但也要维持面子上尊敬,是故他心里气得要死,还是不得不向女帝行礼,瓮声瓮气道:“臣并无此意。” 芊芊也没追究他,只是将目光移到陪审团。 陪审团中自然有她安插用于“带节奏”的人,但人数并不多,只有那四五个,毕竟这些街坊们互相都认识,一下子安插太多陌生人,容易引人怀疑。 所以,对于结果最终会怎么样,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梁素不敢再训斥那些因为母亲或娘子而改变主意的人,他环顾陪审团,将目光落在了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身上。 这人周围都是男的,而他在一片举手中静坐,双手放在膝盖上,平时前方,全然无举手之意。 梁素皱眉,黑着脸问道:“这位公子,老朽看你是读书人,也应该明白刚理伦常,怎么也同意那些颠倒阴阳之说?” 那书生看上去瘦弱,却并没有被梁素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到,起身一礼,回道:“说来惭愧,鄙人寒窗苦读数十载,家中一应大小事物全靠娘子,连鄙人去书院读书的束脩都是娘子靠提人家浆洗衣物换来。娘子情深义重,虽从未与我发生口角,但若真有一日,娘子误伤于我,我也不愿娘子因此获重罪,而是希望律法一视同仁,对男子如何酌情考虑,就对女子如何酌情考虑。” 梁素觉着匪夷所思,问道:“若是她误杀你呢?” 那书生道:“那她已经足够难过,为何还要用极刑处罚她?” “鄙人不才,苦读数十载也不曾高中,幸得娘子不嫌弃,数十年如一日,我无以回报,只能表明立场,希望借此可以报答娘子万分之一情深。” 梁素一生将女人当做玩物,是断断不能理解什么伉俪情深的,闻此只觉着荒谬可笑,但陪审团以及院外围观百姓,却有不少人动容。 “我家婆娘也是起早贪黑,每日忙里忙外的,今日我来着看热闹,还是我那婆娘在看铺面”一举手的男子叹气道,他环视一圈陪审团,见但凡陪审团内女子,无一人举手,道:“想来她要是在这,也应是希望律法能改吧。” 他说罢,竟是将手放了下来。 一老汉泪眼婆娑道:“我的女儿当初让当官的掳走当了小妾,进了那府中,没几年就死了,说是被病死的,裹了块草席就给送回来了。但我看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都是伤,也不知道在那府中遭了什么样的罪。” 他看着堂上坐在椅子上正在被人喂药的柳娘,又看了看董镜湖,道:“若是当年我的女儿也有人相助,怕是也不会死得那么惨。” “这家的夫人是好人呐,她不该死,”老汉道:“所以这律法,该改!” 越来越多的人将手放下,就连院外,没入选的百姓也高声道:“改律法!改律法!” 呼喊声越来越大,几乎震耳欲聋,负责计票的郎官一开始数的的未举手人数,现在因为举手少了大半,便直接将举手的查了一遍,很快便得出数据,疾步走回堂上躬身行礼道:“陛下,赞同修改律法者共八十一人,远超过半数!” “好!”芊芊的心被一声声的呼喊震动,她环顾沉默的太后党和梁素党,大声道:“如此,赞成共九票,不赞成八票,律法当改!” 梁素面如死灰,浑身颤抖地看着高呼改律法的百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情况下,这种事态下,他还能说什么? 多说一句就是同民意作对! 梁素的脑袋嗡嗡作响,只觉着那振聋的喊声几乎要将他的耳膜穿破。 他气得要炸了,狂怒之下竟是将地上的青石砖头踩裂了纹,梁素知道再多呆一秒自己都可能当场失态,只得勉强压着怒气,甩袖而去。 同样惊怒的还有魏国公魏远鸣,他本和董钰一样在角落旁听,此时既然站起,咬着牙看向人群。 他本以为此次两党利益统一,联合起来对抗那草包女皇帝,必然是胜券在握,能将那董镜湖判个凌迟处死为他孙儿偿命,谁知道局势竟一步一步发展到现在,那荒谬的提议竟然获得胜利。 关键不仅是以正规方式,还获得了民意,让他们根本无法置喙! 他愤怒至极,只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倒流了,偏偏这时直房里的宫女又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大喊道:“不好了,太后娘娘晕倒了!” 这句话很快淹没在沸腾的民声中,只有魏远鸣和周围几个人听见,他只好恨恨地瞪了高坐上的女帝一眼,奔去直房。 主子都走了,余下梁素党和太后党官员纷纷铁青着脸散去。 柳娘喜极而泣,董钰满眼泪花蹒跚地走到董镜湖面前,拉着孙女的手,刚想说什么眼泪就掉了下来。 祖孙相同而泣,刚刚以口舌做刀枪的言官们见此情此景也软了表情,露出笑容,就连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宋灵毓眼角都爬上了笑意。 芊芊眼神落在和爷爷抱头痛哭的董镜湖脸上。 二人视线在空中相遇,芊芊望着她挑眉,得意道:“看,我们赌赢了。” 回应她的是欣喜的眼泪和大大的笑容。 第31章 言官的进攻 修改法律的议案一经通过,女子一应刑法皆与男子平等。 按照新法,董镜湖判处赔偿魏泰家人丧葬费后,当庭释放,而柳娘作伪证欺君,欺君之罪被芊芊以免了,作伪证判处苦役两年,罚粟麦三十石,因其有伤病在身,缓刑两月。 判处宣读完毕,董镜湖被去了枷锁,柳娘身体虚弱,靠在椅背上任人去卸她的链锁,她没力气说话,只是看着董镜湖笑。 董镜湖百感交集,对这个自己当做妹妹的女子有一肚子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心疼地握住她的手道:“叫你不要干傻事,看,本不干你的事,现在落了个两年苦役。” 柳娘虚弱道:“总比回魏府好...” 大胤律法,夫死之后,如若婆母仍有其他子嗣,妻可以自行决定去留,魏泰的魏公府嫡孙不假,但上面还有两个同胞哥哥,董镜湖自然可以选择离开。 但这条法律并包括妾室。 在古代,妾室地位只比奴婢好一点,就算是丈夫死了,也不可自谋出路。 况且魏府将魏泰之死迁怒与柳娘,恨不得日夜折磨她,又怎会放她离去? 董镜湖面上又笼上一层愁云,她沉思片刻,目光无意间滑过高台上正在同官员议事的皇帝。 少女皇帝噙着笑,宋灵毓、董钰、何秋瞿、六科官员尽数围在她身边,她在这些皆是男子的大臣中间自信又坚定,时而凝神聆听大臣的建议,时而款款而谈,浑身散发着一种令人向往的奇异光彩。 “别怕,”董镜湖的愁云散开了,她握紧柳娘的手道:“两年之后,世道未必还是如今这样。” 董镜湖有种预感,那位穿龙袍的少女,将会给这个朝代,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 修改法律的议案成功通过,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的工作。虽然董镜湖获救后,董钰带着六科官员重归朝野效忠皇帝,但在律法修撰上,能帮上忙的,不过刑部给事中和几位小官。 大胤法律体系复杂,光分类就包括刑、法、令、点、式等等,一旦修改,就是大量工程,而最了解律法的三司,在梁素的授意下作壁上观,消极怠工,几乎是完全甩了摊子。 几次交流无果后,宋灵毓也没说什么,让人继续去三司求助,自己则带着六科官员挑灯夜战修撰法典起来。 如此忙碌数日,虽三法司从未派人帮忙,新的法律也在元宵节之前初步修撰完成。 速度之快,令刑部和大理寺官员惊掉下巴。 之后这三司官员又纷纷露出嘲讽的笑容。 那宋灵毓从未在三法司任职过,而大胤法典足足有十本大厚书,就是任职多年的官员都不敢打包票全部熟知于心,那宋灵毓一个门外汉又怎么带着人修改编纂。 短短几日便修撰完成,肯定是全篇胡编乱造一气。 第33章 新法会揖那日,三法司官员个个面带不屑,打起了十足的精神准备挑毛病。 法典甫一放置在长案上,这几天袖手旁观的官员们一拥而上,他们连嘲讽法典狗屁不通、驴唇不对马嘴的腹稿都打好了,却在看到一条条准确无误,条理清晰的律条时闭上了嘴。 从头到尾看完后,郑珅没忍住,打量着宋灵毓问道:“这真是你带着修的?” 宋灵毓懒得回他,六科分管刑部的给事中张坚道:“当然是宋辅臣统领编修的。” “那他怎么会对律法这么熟悉?”一大理寺官员不可思议道。 宋灵毓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干脆给出解释:“我曾闲居数年,在家无聊,便随意翻看过几天。” 在家无聊.... 随意翻看过几天..... 就把在三司待了十多年的老人都背不下来的律典全他妈的背下来了! 众人这才回忆起来,这位辅臣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自小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三司官员想挑毛病没挑出来,还被宋灵毓的智商秀了一脸,一时间脸色都差到极点。 郑珅是最沉不住气的,当场便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到忘了宋辅臣本是个旷世奇才,既然如此,能者多劳,我等也不必插手了。” 他说罢,就要带着刑部一干官员离会。 谁知还没出门就被张坚拦住了。 郑珅皱眉道:“你干什么?” 张坚冷笑道:“我要参你一本!” 郑珅眉毛一跳,又惊又怒:“我并无失职之处,你凭什么参我?!” 张坚道:“修撰律法,三司责无旁贷,刑部更应是主力,你却尸位素餐,推三阻四,还说无失职之处?!” 郑珅张了张嘴,反驳道:“本官那是恰好有事,你不会多来问问吗?一次不行就找两次,各部之间协调总要多跑跑,这不是正常的吗?” 张坚也不多于,从袖中抽出一本册子,当众朗读起来。 郑珅一听,傻了眼。 那张坚竟然将他在几日几时去刑部寻求商议,来接待的是何人,又是以何理由拒绝疑惑推搪的记录的一清二楚。 短短五日,竟是寻了三十多次,每回都是被拒绝。 傻子都能看出刑部在故意推搪。 督察院和大理寺,亦是如此。 郑珅看着面前怒目圆视的张坚,又看向远处冷笑着一言不发的宋灵毓和董钰,恍然大悟。 宋灵毓本来有能力独自带队修撰法典,为何还频频派人向三司求助? 为的就是今日参他个尸位素餐! 当初宋灵毓日日派人山门求助,一副自己什么都不懂,急得不行的样子,郑珅心里得意,以为他们没了自己就不信,所以故意不派人帮忙。 试想若是一开始他就知道宋灵毓有着能耐,肯定会派人插一脚,名为参与其中,实则设置障碍。 这下可好,宋灵毓不但心无旁焉地完成律法修撰,还得了由头弹劾他! 郑珅心知中计,但近日梁素脚伤恶化在家休息,没人帮他,他来之前又没有防备,此刻面对六科言官,竟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而那张坚见此,干脆直接攥了郑珅的袖子,厉声道:“走,跟我到圣上面前,我非要将你的罪状一一呈给陛下!” ...... 董钰带着言官们回朝后,三司是第一个遭的殃。 这些言官本就是专业监察百官的,回朝后一个个捡起了老本行,一时间弹劾的奏折满天飞。 六部除去工部之外,皆是藏污纳垢、贪污受贿的大本营,宋灵毓与言官们强强联合,虽说不至于将其他五部长官一一拉下马,但在强烈的攻势下,也让他们左拙右支,再也没有办法为太后或梁素提供造反的赃款。 同时因为董钰的回归,翰林院、国子监等文化机构也重振颓势,一应文官员重归朝野,又因董钰在天下学子中无以伦比的影响力,芊芊在读书人中的威望也提了上来。 齐州赈灾和大理寺辩法两个事件,因为大量发动了民众参与,百姓对芊芊的印象大为改观。 一时间芊芊在民间口碑大升,在以京城为中心的北方,几乎人人歌颂。 穿越至今,芊芊每天精神紧绷,几乎就没好好休息过,如今有了宋灵毓,又收服了董钰,虽说力量仍然无法和太后或是梁素抗衡,但也总算压住了他们的扩张之势,让他们一时半不敢轻举妄动,是故芊芊决定在宫中搞一个聚餐,把大家都叫来热闹热闹,加强团队建设的同时也放松一下心情。 第32章 聚餐 除夕也好元宵节也好,因为这董镜湖的案子和修改律法的事,芊芊团队里的人都忙得起飞,根本没时间过节。春分那天,芊芊叫来了御膳房大厨,好一顿安排,势必要弄个像样的晚宴,好好招待大家伙,把没过的节都补回来。 芊芊以前就最爱张罗团建聚餐这一档子事,公司里都是年轻人,每回完成一个大项目她和合伙人就会带着大家吃喝玩乐潇洒一番。 就她的经验而言,各种聚餐,烧烤和火锅是最能带动气氛的,火锅效果照烧烤差点,于是芊芊决定晚上就来场烧烤宴。 暮色将近,紫禁城披上了一层紫色的纱衣。春寒料峭,万物还尽是肃杀之意,此情此景,往往让人心生怆然,感极伤悲,然而乾清宫和文华殿之间的保和殿却是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大殿四周通风处架了数个烧烤炉子,有的上面烤着乳猪,有的是烤全羊,蔬菜和肉块被穿成了一串串的也架在上面考得滋滋冒油。 大殿中央摆了两排桌子,上面有各色酒水饮品,糕点水果,拌菜熟食,炭炉煨的土鸡汤、小吊梨汤、红豆酒酿等等一应尽全。 大殿里被烧烤炉子烘得暖暖的,充斥着让人口水大流的香味,董钰、宋灵毓等官员还能维持淡定,胡嫣早就蹲在烧烤架子下面虎视眈眈地等着了,郝老三几个更是口水直流,恨不得立即抽出配刀把烤全羊片下来几块吃。 芊芊今日穿了常服,金粉二色的龙纹宫装,头上插了只飞龙啸天金钿,看起来平易近人,不似平日上朝那么威严庄重,但也不失皇家身份。 今日来的都是自己人,芊芊便免了他们的跪礼,但是一干人等也都纷纷躬身行礼,齐呼万岁。 几年前,有一次公司团建,芊芊带着员工去故宫玩了一圈,当时看着那些金碧辉煌的大殿,她打死也不相信有朝一日会在里面开烤肉party。 而这个世界的皇宫与现实世界中的故宫虽然相似,但并不完全相同,其中之一就是奢华程度比故宫翻上了好几番。 芊芊环顾众人,一时感慨万千,还没喝就上了头,一手拿起金杯,一手拿起金箸在金杯上敲了敲。 这个动作是她提酒或开场的习惯,跟上学的时候一个玩的好的留学生学的,一干大臣们看着觉着奇怪,董钰小声问宋灵毓:“宋辅臣,陛下这个动作是何意?” 宋灵毓面色有些一言难尽。 这大半年,作为皇帝的辅臣兼老师,他没少看着皇帝做诸如此类的怪异举动,往常他都会板着脸加以规劝,但今天这个场合,倒也不好多说。 于是他道:“圣意岂你我可揣度?且听陛下说什么罢。” 董钰这两年不在朝野,对女帝最后的印象还停留在她顽劣的一面。这半年虽听说其有所转变,但毕竟接触的少,自问远不及宋灵毓了解女帝,当下便也不再多问。 于是,一殿的人,眼巴巴地瞪着芊芊说话。 但凡大宴,皇帝总要先说上几句,一般还会有翰林院的学士事先为皇帝写好稿子,这点倒是比现代正式许多。 宋灵毓现在也算是翰林院半个长官,有什么事都得先过他,是故他也知道并没有人为皇帝写稿。 所以皇帝将要说的话,肯定是她自己想的。 他当了半年多的太傅,很想知道皇帝肚子里的墨水有没有变多,是故看着芊芊的目光也带了几分期待,闭气凝神地等着她说话。 只见皇帝在宋灵毓期待的目光中微微一笑,高举着酒杯,豪气道:“什么也不多说了,都在酒里!” 然后一仰脖子把酒全干了。 宋灵毓眼角一抽,坐在那老半天没动。 就这? 就这一句话?还这么粗俗? 这到底是在紫禁城的保和殿还是哪个山寨的档口? 想到这半年手把手地教书,最后就把皇帝教成这样,宋灵毓只感觉一阵憋闷,太阳穴都气疼了。 然而芊芊全然不觉,还在笑呵呵道:“大家吃好喝好啊!” 什么叫“大家吃好喝好”?至少也要说“诸位爱卿请自便”才像个皇帝说出来的话。 宋灵毓治学一向严谨,少时在书院也帮先生带过学生,就从来没遇见过皇帝这样的,且他一向认为语言规范和举止合乎礼仪是维护君威必不可少的,是故半年来在这两方面没少教导和规劝皇帝。 第34章 没想到皇帝竟是没半点进步! 皇帝确实不再是那个嚣张跋扈、侮辱朝臣,满脑男色荒唐君主了,但却是换了个方法来气他。 在一旁的董钰见宋灵毓脸色不好,打哈哈道:“陛下性情率真,也是难能可贵。” 六科官员也跟着道:“没错,宋辅臣因材施教,维护住了陛下的少年心性,实在...实在是令我等惊叹。” 六科的人没有拍假马屁的经验,安慰人的话听着比骂人还尴尬,宋灵毓无奈之下只得拱拱手转移话题道:“诸位同僚还请用宴吧。” 说话间芊芊已经拿着盘子和胡嫣一起守在烧烤炉子旁边等串了。 那御膳房的御厨哪见过这阵仗,冷汗直流,滴在炉子里滋滋地响,芊芊见状还以为他是累的,安慰道:“师傅也是够辛苦的,一会烤好自己也多吃几串。” 御厨难敢在宫宴上偷吃,头摇得像拨浪鼓连道“奴才不敢”。 这种冷汗直流的情况,直到芊芊和胡嫣一人拿着一把串,边吃边去一下个炉子才缓解,不过马上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拉着董阁老和宋辅臣也走过来了。 那女子正是董镜湖,芊芊特意嘱咐董钰把她也带出来散散心。 鸡翅、羊肉、牛肉和彩椒、玉米等蔬菜被一根根长铁签串在一起,烤出来的油脂滋滋作响,粉末状的调料洒在上面,更是带起让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董镜湖到底是名门出身的闺秀,没见过这种半自助宴会,明明已经口水直流,也不好意思伸手去拿,偷偷咽了一下口水道,问道:“这是御膳房的师傅想出来的新菜式吗?” 烤全羊烤乳猪这一类的倒是常见,但她从来没见过这种把食材穿成一串一串的吃法。 御厨憨笑道:“没有,这都是陛下想出来的,我们也是头一回做。” “陛下竟还有如此奇思妙想,”董钰赞道,拿了三串,分给宋灵毓和董镜湖。 几人吃了一口,董钰瞪大眼睛,赞道:“果真美味!” 御厨道:“这调料也是陛下给的方子呢!” 董钰惊讶地看向宋灵毓:“陛下竟还有此才能?!” 一读书就推三阻四,吃喝玩乐到是在行,之前他也曾见过胡嫣吃着一些新奇的点心,一问是怎么来的,全是皇帝想出来的主意。 宋灵毓心中不大高兴,但手中的肉串确实好吃,吃人家嘴短,他到也没说什么。 说话间十几二十串烤好了,御厨拿了个盘子,问道:“诸位大人,是在这吃还是入殿吃?” 宋灵毓扭头一看,见皇帝已经和郝老三几个在殿中喝起来了,额角又跳了跳,道:“入殿吃。” 宋灵毓入席时,芊芊已经喝得上了头。她脸颊通红,眼睛冒着兴奋的光,指着几个言官道:“张大人黄大人白大人,你们别光吃肉不喝酒啊,来来来,都满上!” 张坚是觉着今天这烤肉异常好吃,正默不作声地干饭,没想到冷不丁地被cue了,赶紧举起酒杯,然而他还没喝皇帝的目标就转到下一个人了。 “董阁老,你就不要喝了,毕竟身体不好。”芊芊道:“弄点枸杞水喝喝算了。” 董钰老脸一红,之前他一直对外声称身体不好,实际是为了规避朝野。 他讪笑几声放下了酒杯,让人上了些热饮。 见皇帝如此不拘束,大家也渐渐放开了,边吃边互相聊了起来。 谁知还没聊一会,就听见皇帝叹了声气。 芊芊又灌了一杯酒,感叹道:“诸位大臣,现如今年梁贼权柄在握,太后背后也有魏公府和勇毅侯的兵马支持,只有朕,腹背受敌,一无权二钱三无兵...” 众人知道皇帝有话要说,纷纷放下酒杯和串,恭敬地准备聆听圣意。 众人正在默不作声地等待皇帝说话,后者瞥了酒水台一眼,却忽然喝道:“阿嫣!小孩子不能喝酒!” 众人转身一看,果然看见一粉雕玉砌的小糯米团子正偷偷垫着脚够酒壶。 黄嫣见芊芊和宋灵毓同时向她投来严厉的目光,不敢再那酒杯,撅着嘴拎着一串葡萄跑了。 芊芊这才继续道:“所以诸位于为难之际,选择相信朕,朕十分感激!” 她说罢,竟是站起身来,举杯道:“朕敬大家一杯!” 众臣哪敢让皇帝煮酒,一时间纷纷下跪,高呼陛下使不得。董钰更是带头下跪:“臣子效忠陛下本就是本分,陛下万万不可如此。” 宋灵毓跪在一旁,并未出声,一双眼睛却是落在董钰身上。 第33章 扣紧老狐狸的死穴 先前还热闹的宴会,忽然一下寂静无声。 满殿都是跪地的大臣,连窗边烤着肉的御厨们都慌了,跪下肉怕烤糊了,不跪怕被治罪大不敬,一时间冷汗涔涔。 芊芊的目光却落在董钰身上。 虽然董钰已经带着六科归顺于她,但芊芊看过原文,知道这个老狐狸最后在乱世中成功全身而退。 所以她不信,他所依靠的只是这些言官。 他之前求得梁素帮他,也不见得只以言官当做筹码。 她有心改律法是真,拉拢董钰是真,最后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成功了,好处不能打折却也是真的。 不说把人搜刮干净,但至少,许诺梁素多少,她也应该得到同样的。 芊芊叹了口气,也没提平身,而是半带哀愁地对董钰说道:“且不说别的,就说如今这国库空虚的,连诸位大臣的俸禄都发不起,这叫朕如何和家人拼?” 董钰心思如何灵敏,当下就感到不对,回道:“朝廷为难之时,莫说是不发俸禄,就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是应该的。” “有你们这些贤臣,朕深感官宽慰,”芊芊一脸感动道,但紧接着面色又带了愁苦:“但就算不发你们的俸禄,招兵买马养军队也是需要许多钱财啊...” 董钰:“.....” 他这下是明白了,原来皇帝是在管他要钱。 皇帝竟然公然跟大臣打秋风! 董钰一时间觉着匪夷所思,但转念一想,又觉着自己早就该料到。 能骗属国世子五百万聘礼的皇帝能是什么正经人! 芊芊猜测的没错,董家不是一般的有钱。 董钰是世袭罔替的侯爵,家族中又有不少善经营者,田产店铺不计其数,要不然也不会有闲钱去资助那许多个书院,只不过是因为他深知树大招风财不外漏,素日里低调得很,才少有人知道他的私产竟是比那被抄了家的前任工部尚书娄敬之还多了两倍不止。 因为有了这些钱财,他才不愿淌那浑水,也有自信能在乱世中全身而退。 这些年来,他把钱包捂得好好的,就连当初去求梁素,都没有立刻亮出来,而是在迫不得已时,才又允诺了他三口盐池。 而那些,也不过他是资产的一小部分! 现在,他虽然投靠了女帝,虽然女帝似乎有那么一点本事,但对手过于强大,难保不会落败,他必须给自己和家族留个退路。 所以,那些钱,绝对不能动! 况且他的资产隐藏的极好,有些甚至不挂在董家名下,就算皇帝要查,也查不出来。 所以,只要他不认,皇帝也休想套出来。 于是董钰继续装傻,回道:“陛下乃是真龙天女,乃民心之所向,就算一时有所困顿,最终也能所向披靡。” 说了等于没说,这是开始废话文学了。 果然是只老狐狸,不见棺材不落泪。 芊芊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突然俯身将跪在地上的董镜湖拉起。 朝堂里的弯弯绕绕和家族的生意董钰从未告诉过董镜湖,是故董镜湖只知道朝堂上的大概形势,其余一概不知,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傻白甜。 此时她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但又不知为何不对,被芊芊拉起来后一脸懵,不知所措地看了芊芊一眼,又因不能直视天威,赶紧把头低下。 芊芊慈祥地笑了笑,亲昵地拉着她的手道:“镜湖可想过今后去处?” 董镜湖道:“回陛下,臣女今后只想在家陪伴爷爷,其余的,是再也不敢奢求了。” “那倒也好,不过却也不是长久之计。”芊芊道。 董镜湖哪里不明白皇帝说的。 董钰已然年过古稀,难道董镜湖还能一辈子陪在董钰膝下?在那之后,她又当如何? 跪在一边的董钰,心中也闪过一丝愁绪。 董镜湖父母早亡,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没了夫婿,虽说因为改了律法免于死罪,但到底是坏了名声,怕是以后都难再找人家了。 府中虽然说有叔伯照料,但到底不是亲生父母,待他百年身故,又有谁来庇护她。 芊芊将董钰的神色尽收眼底,笑呵呵地拍了拍董镜湖的手,说道:“这样吧,不如你进宫来给朕当秘书吧。” 董镜湖疑惑道:“秘书?” 芊芊:“朕新想的官职,平日里协助朕处理一些日常工作。” 第35章 “朕是女子,虽然有诸位爱卿鼎力辅佐,但素日处理政务还是多有不便,一直想找个饱读诗书的女子贴身协助朕,朕听闻你自小便熟读四书五经,文采不输男子,想来是足够替朕分忧的。” 董镜湖有点懵,这工作内容听着像翰林院大臣、内阁辅臣和贴身女官的结合体。 最后一个还可以,前两项,确定是女子可以做的吗? 董镜湖有些犹豫,问道:“陛下,这些臣女可以做吗?” 芊芊反问她:“你想做吗?” 董镜湖有些胆怯,但心中又升起一股微小又奇异的兴奋火苗。 少女时读书,读到满腹经纶的大学士、燮理阴阳的名臣、金戈铁马的大将军,董镜湖也曾心生向往,希望同他们一样,可以为社稷效力,成就一番事业。 但到了年纪,周围的人又告诉她,这些不该再想了。 女子终归要嫁做人妇,相夫教子。 现在想起来,她当初能被魏泰所迷惑,不过是他投她所好,带她骑马射箭,看大儒论经论道,鼓励她女子也可有一番作为。 可后来呢? 她不顾爷爷反对嫁入魏府,魏泰却马上换了副嘴脸,将他关在后宅不管不问,日日眠花宿柳。 日复一日的蹉跎中,她年少时的荒唐梦想早已深埋地下,不曾想,今日竟然有人将土壤扒开,让它重新见了阳光。 而这个人,还是皇帝。 之前种种,已经让她对这个同为女子的皇帝生出了信任和崇拜之情。 君无戏言,董镜湖相信,皇帝绝不会像魏泰一样诓骗与她。 “我想,我当然想,我已经梦想了十多年了!” 董镜湖很想这样说。 但是她却犹豫了。 她看向董钰。 自己的决定一次又一次让这个世上最爱她最宠她的人担心悲伤,她实在是不敢再任性。 当女帝把董镜湖拉起来的时候,董钰就心知不妙。 当女帝说出让董镜湖去做什么“秘书”的时候,董钰心下一惊,感觉要完。 女帝这几年是长进不少,都会抓人死穴了,不仅知道董镜湖是他的死穴,还能看穿董镜湖心中所想。 他孙女要是去了皇帝身边做官,和做人质有什么区别,那董家上下以后还不是任由皇帝拿捏? 好在经过这一次大劫,镜湖终于不再任性了。 她没有答应,而是向他投来询问的眼光。 于是董钰道:“陛下,镜湖不过会认几个字罢了,实在难堪大任,再者说,历朝历代,哪有女官参与处理政事的?” 董镜湖闻言,神情落寞地垂下眼帘,只当默认了爷爷的意思。 芊芊却道:“有何不能?朕有意设立秘书局专招女官。此局不属内务府二十四局,并不是内官单位,乃是同国子监、翰林院、六部一样,一应待遇全按照朝臣的来,户籍仍然归属原家,每十日可休沐出宫,若是不想干随时可以辞职不干。” 还能这样的? 董镜湖眼中惊喜一闪而过,她简直怀疑皇帝有读心术,这官职和她梦中追求的一模一样! 她感觉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现在成了真,如果早就有这样的机会,她甚至根本不会被魏泰哄骗。 她是个使命感很强的人,所以当初在魏公府可以把保护一干被魏泰欺辱的小妾通房视为己任。 她希望自己的人生有价值,能对人有帮助。 这几天回到董府,虽是锦衣玉食,行动上也恢复了自由,但每每独处之时,她总是忍不住心生怆然。 难道她这辈子就这样了吗? 经历了这一段失败的婚姻,她已经不想再嫁做人妇,然后就这样在家里呆一辈子,无所作为的直到死去? 而今天,皇帝的话不易于将她灰暗的前路点燃了一张明亮的彩灯。 董镜湖能感到爷爷对此事的态度是否定的,但她不懂爷爷为何反对。 难道爷爷真的是认为女管不可参政? 但是皇帝都允许了诶。 董镜湖看了董钰一眼。 恰巧董钰也在看她。 董镜湖满眼的希翼落在董钰眼中,而董钰否定的目光也落入董镜湖眼中。 董镜湖望着爷爷满头白发,想起他这些日子因自己入狱所受的煎熬,终于还是含泪道:“承蒙陛下错爱,镜湖不过是有幸认识得些文子,实则蠢笨,实在难堪大任。” 董钰本就是希望董镜湖拒绝,但一见孙女的神色,反而于心不忍了。 自己孙女的才华,董钰是最清楚不过的。十多年前家中邀请过学子开清谈会,还不到他一半高的董镜湖就能侃侃而谈,令满堂的饱学之士惊叹连连,而今天,她为了顾忌爷爷,说自己蠢笨无知,明明想去的要命,却是含着泪拒绝了皇帝,放弃了自己的梦想,这怎能让他不心酸,不自责? 芊芊将这祖孙两个的神色尽收眼底,见火候差不多了,也不再催,而是道:“看来镜湖是不愿入宫为官,那便算了。” 她装作遗憾道:“那朕只好再去找别人了。” 拉客户也好,招揽人才也罢,芊芊一向不喜欢来硬的,非得用尽手段让人心服口服,死心塌地才觉着痛快。 于是她风轻云淡地来了句“众卿平身”,几句话便又挑起了气氛,没事人一般喝起酒来。 烤肉party相当能让人情绪高涨,又加上又郝老三一干的自来熟,没一会席间就恢复了热闹,到了戌时,御膳房预备的二十斤牛肉、二十斤羊肉,小乳猪小羔羊小仔鸡若干竟然被吃了个精光。 这个时间宫中早就下了钥,芊芊便留众人在宫中过夜。 各部在宫中皆有直房,临时凑合一宿倒也方便,保和殿前面也有几个空着的大殿,董镜湖的住宿也不成问题。 于是芊芊起身和众臣告别。 众臣跪地恭送。 她直到临走,也没看董镜湖和董钰一眼,只是带了胡嫣缓缓走出了大殿。 初春的夜依旧寒冷,不过芊芊喝了酒,身上正热,反而觉着冷风舒爽。御辇停在眼前,芊芊迈上脚蹬时,背后终于响起了董钰的声音: “陛下请留步!” 第34章 快意与伤怀 芊芊嘴角露出笑容,回身时却是一副稍带疑惑的样子: “董阁老有何事?”她淡淡问道。 董钰拉着董镜湖在芊芊面前跪下,他步子走得有些急,喘息片刻,才跪地道:“陛下,不知您方才席间所说的秘书院,臣的孙女是否还可以任职?” “哦?”芊芊在他面上逡巡一番,道:“董阁老愿意了?” 董钰像是认命了般,苦笑道:“陛下说笑了,到底是臣孙女的事,她若想去,微臣怎会不愿。” 董镜湖有点不好意思,为爷爷解围:“陛下,臣女方才胆怯,一时糊涂才没敢接受您的好意,还请陛下恕罪。” 芊芊道:“那你现在可想明白了?” 董镜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虽然尽量在维持,声音中还是露出了兴奋和期许:“臣女想明白了,虽不才,但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好!”芊芊笑得一脸慈祥,伸手将二人扶起。 不远处的保和殿中,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只能看见隐约零星几个人影在收拾残羹冷宴,有一挺拔的人影站在殿门口,正遥遥看向这边。 芊芊将盯着看了一会,将目光收回,简单和董家祖孙二人说了会话。 末了,董钰让宫女先送董镜湖去大殿就寝,自己则留了下来。 殿前广场空旷,夜风袭来,宫灯摇曳,更显肃穆寂寥。 董镜湖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远处,董钰的笑容也挂不住了。 他神色变得肃穆,跪倒在地,叩首道:“微臣愿出五口盐池,黄金一百万两、白银三百万两,粮草千石供陛下招兵买马,以成大业!” 就知道这老狐狸有钱! 芊芊的笑意更深,居高临下地看着董钰,道:“如此,便多谢董阁老了。” “此乃臣之本分。” 董钰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的滋味一言难尽。 自己的孙女心甘情愿到皇帝身边当了人质,从此和皇帝的命运绑在了一起,他别无选择,再也不能有所保留,只好将全部赌注压在皇帝身上。 关键如今这赌桌上,怎么看都是皇帝的牌最差啊。 哎,董钰长叹。 没办法,谁让孙女是他的命根呢。 这几日,虽然孙女不说,他也能看得出她在强颜欢笑,而刚刚女帝说让她进宫做官时,她整张脸都亮起来了。 董钰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孙女那么高兴了。 算了,也值了。 老夫聊发少年狂,就赌一把罢! 董钰回想着刚刚女帝敲他竹杠的样子,摸了摸胡子。 小女皇帝贼心眼子不少,纵然现在处于下风,但最终,还一定鹿死谁手呢。 这么一想,好像心情好多了。 第36章 董钰笑着摇摇头,走远了。 董钰走后,芊芊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满脸得意地走回了大殿,抄了一壶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酒就大灌了一口。 “爽!”芊芊对一直等在殿中的宋灵毓道。 宋灵毓:“.....” 宋灵毓此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敲董钰竹杠这件事皇帝是和他商量过的,非常时期,宋灵毓也不认为让董钰贡献些家产有什么不好,毕竟他自己是没有,要是能贡献也早已经贡献了。 但是,为何事成之后皇帝脸上那个笑容,就像奸商得逞一样呢? 还有,他也不知道,皇帝小小年纪,为何行为举止特别像一个资深酒鬼? 直接对瓶吹,吹完了还吼了句爽? 这怕是已经喝多了吧。 “陛下”宋灵毓忍不住规劝道:“不可沉湎酒色。” “这算什么沉湎,都是小意思,本姑娘人送外号酒桌一霸,可不是白叫的!”芊芊将空酒瓶扔掉,又开了一个小坛子。 宋灵毓:“......陛下,您醉了。” “诶呀没醉!” 宋灵毓叫来内侍,想吩咐他们预备轿辇送芊芊回寝宫。 谁知还没说出口,就被一只白嫩的手拉住了袖子。 宋灵毓一僵,回想起几年前被女帝纠缠的屈辱时日,下意识地就想挣脱。 “宋卿...谢谢你。” 挣开的动作停了下来。 视线上移,宋灵毓看见少女皇帝双颊带着醉酒的红晕,一双杏目定定地望着他,竟是蓄满了泪水。 她眼角微微向下耷拉着,似是感激,似是伤怀,但好像不想情绪过于外露,嘴角还努力的上扬着。 然而一滴泪水还是不听话地顺着她红红的面颊滑了下来。 猝不及防地滴落在他手背上。 宋灵毓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上的泪痕。 他本该挣脱开,并尽太傅的职责,指出她此乃失礼之举。 但不知怎地,他竟说不出口了。 明明刚刚还因为敲了董钰竹杠而欢天喜地,怎么就忽然这幅表情了? “陛下,您怎么了?”宋灵毓问道,语气不自觉地变得轻柔。 古代的酒和现代的酒比起来清淡许多,芊芊喝着跟白开水差不多,结果却易上头,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混沌了。 她脑袋晕得厉害,刚刚搞定董钰往殿里走的时候,恍惚间竟觉着自己回到了现代,在酒桌上拿下一个客户,正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芊芊的父母在她小时候离异,她跟着母亲过,母亲在她上初中的时候再婚,又生了个男孩,从此后,芊芊在家中越来越像个局外人。 上了大学后她就很少回家了,连学费都是她自己打工挣的,母亲把全部的精力放在弟弟身上,似乎对她的主动退出很满意,电话越来越少,直到后来渐渐断了联系。 后来和室友合伙创业,她总是格外的拼,不管是拉客户也好,做项目也好,她都用尽全力。 因为她只能靠自己。 在酒桌上喝到吐,虽然室友会送她回家,但没人会留下陪她。 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阿温有男朋友,小晴有爸爸妈妈在家里等她,只有她,只能一个人回到那个冰冷的出租屋。 寒春的深夜、幽暗的石板路、保和殿的杯盘狼藉,这无一不让她回忆起那些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孤独和寂寥。 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她在尽头看见了宋灵毓。 回想起来,这个人,在她身处绝境的、一无所有的时候毅然决定辅佐她,无论她想到什么不符合这个时代标准的主意,他都支持她。 好像是只要她一回头,他就永远都在那里。 可能是喝多了人容易感性,她现在才恍惚地意识到,她的生命中,无论是亲人还是朋友,从来没出现过宋灵毓这样的人。 芊芊越想越感动,终于忍不住拉着宋灵毓的袖子大哭起来。 “宋卿,谢谢你!朕真是太感谢你了!呜呜呜呜!” 宋灵毓完全没想到皇帝喝醉了会变成这样。 拉着他的袖子嚎啕大哭,说的是感谢的话,但看起来就好像他欺负她了一样。 四周收拾碗筷的宫人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纷纷偷瞄这边,宋灵毓一向渊渟岳峙,几次被逼的失态发怒都是因为女帝,但此刻又和女帝从前故意侮辱人不一样,倒不好避如蛇蝎。 他一时间进退两难,脸色几番变幻,终于忍不住对内侍喝道:“还不赶紧拉开陛下?!” 然而内侍一上手,芊芊就像树袋熊一样紧紧抱住了宋灵毓的胳膊,怎样拉都拉不开,内侍们又不敢弄痛芊芊,只好住了手。 宋灵毓一脑袋黑线,道:“罢了,去给陛下预备醒酒汤。” 内侍搬来太师椅,扶着芊芊坐下。喂过醒酒汤后,她就睡着了,然而就算睡着了也死死抓着宋灵毓的衣袖,只要试图抽走,她就哼哼唧唧地哭叫起来。 宋灵毓无奈之下,只得跪坐在皇帝旁边,任她拉着自己袖子。 大殿此时已经收拾干净,室内燃着铜炉,夜里特有的潮湿混着暖意,让人有股奇异的舒适感。少女皇帝靠坐在太师椅上,脖子后面垫了软垫,脸颊微微向他这边歪着,一侧陷入柔软的垫子中,一侧如饱满鲜红的苹果,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做了什么伤心的梦,时不时还会啜泣一声。 醒着的时候张牙舞爪,鬼点子层出不穷,似乎一直都是干劲满满,永不气馁,时常让宋灵毓忘记,这个龙座上的皇帝是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女。 她和这世上所有普通的少女一样,都有脆弱又娇憨的一面...... 一直以来,她承受的太多了。 半个时辰后,喝过醒酒汤的芊芊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看见抓着一个眼熟的衣袖,在再往上,宋灵毓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芊芊吓了个激灵,赶紧松开,蹦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其实现在脑袋还是晕晕的,也没完全清醒,但要和宋灵毓保持一定距离以示尊敬这点她还是记起来了。 她向四周望了望,大殿已经收拾干净,角落里站了几个宫人,面前有一张太师椅,软垫被她刚刚的动作带掉了,蹦到了宋灵毓腿上。 宋灵毓默默地将垫子捡起,放回了太师椅上。 这家常的一幕是怎么回事? 自己像那样拽着宋灵毓的袖子有多久了? 啊,想想就好尴尬,芊芊扶额,宋灵毓不会以为她对他还别有所图吧。 不过好奇怪啊,自己为什么会拽着宋灵毓的袖子,她就算醉酒,也没有这样的习惯啊。 芊芊晃晃脑袋,心道当务之急还是跟宋灵毓解释一下为妙,搞事业就是要上下一心,团队中出现裂隙就不好了。 “宋卿啊,朕不是故意的,”芊芊往后又退了两步,以示清白道:“完全是无心之举,朕保证,以后绝对不靠近你!” 说话间宋灵毓已经站起来了,他似乎从这里坐了好久,久到表情都像入了定,看不出喜怒。 不过他好像没有生气,听见她这么说,也只是淡声说了句“臣知道。” “啊,你知道就好,朕还怕你误会......”芊芊嘟囔道,她打了个哈欠,转身走向殿门,道:“那就早点去睡吧,朕也回去睡了。” 宋灵毓:“......” “恭送陛下。” 芊芊迷迷糊糊地坐上了御辇,没看见在她身后,宋灵毓缓缓地抬起手臂,看着自己的衣袖。 第35章 寿康宫太妃 因为招的都是女官,所以秘书局就设立前朝与后宫之间的昭仁殿。 京畿和各省每日呈上来的奏折数不胜数,内阁需要将所有奏折过一遍,按照轻重缓急分类,再酌情处理。 这些工作往往繁复而琐碎,需要大量的时间精力,然而朝中能信任的人不多,团队中的人已然皆是身兼数职,还要处理筛选奏折的事,工作强度一度大到难以承担。 尤其是宋灵毓,芊芊都怀疑他是不用睡觉的。 董镜湖来了之后,芊芊将这部分任务分给了她。 一开始,芊芊心里有些没底,董镜湖虽然有学识,但对政务了解甚少,不知她能否胜任。 可是芊芊忘记了董镜湖还有董钰这么个爷爷。 因为董镜湖在宫中,董钰再也没称病不上朝过,每天来得特别勤快,董镜湖有什么不懂都会向董钰请教。 又因芊芊有意栽培,无论大小会议都将董镜湖带在身边旁听,如此一个月后,她竟是也将朝中局势、各地政务弄懂了七七八八,谈论起时政头头是道,连宋灵毓都面露赞许。 芊芊把董镜湖留在身边,实际上还是用她控制董钰的意图大一些,竟没想到她如此聪慧能干,心中也是分外惊喜。 而董镜湖也在工作中找到了自我价值,每日从清晨忙碌到深夜,却容光焕发不见丝毫疲惫之色。 见状,董钰也是愈加死心塌地地追随芊芊。 第37章 芊芊也受董镜湖的工作能力启发,决定再招一些女官打理她的私库。 虽说太监也可以,但芊芊并不认为太监缺少了一些部件就不算男人了,是故除了力气活,自己宫里的事都更愿意用宫女和女官。 二者,因为董镜湖出色的工作能力,芊芊也有意提拔女子,让她们能有所作为。 与太后和梁素撕破脸皮后,芊芊渐渐将乾清宫的宫女内侍都换了个干净,私库一直是她身边的一等女官静媛在监管。 之前私库里也没什么东西,静媛管着不费力,但现在因不信任户部,董钰“捐献”给朝廷的黄金白银、田产盐池全都没过户部的账,而是进了芊芊的私库。 这些财产虽不及国库中的财产庞大,但也及得上一勋贵世家的家产了。 所以静媛无法在兼顾本职工作的同时在管理如此庞大的财产。 现在芊芊私库的重要性不啻于国库,豢养军队,招兵买马的钱全从这里出,那些盐池田产的进账也会入,是故管理者因对统计出纳有一定的了解,最好还能在经营方面有一定造诣。 而且这个人家世一定要清白,不能是梁素也不能是太后的人,最好和他们仇才好。 这就导致她很难找到合适的人。 芊芊这些日子考察了无数宫人女官,一直没找到看得过眼的。 本来都动了心思去宫外找找,却在一日经过寿康宫附近的小花园时,遇见了绝佳人选。 寿康宫是太妃居所,平常人烟罕至,但是景色却是不错。此时已是三月,宫外的花园春芳初露,杨柳嫩芽,迎春花苞,端得是一番惬意悦目之景。 此处平常人烟稀少,芊芊本也是无意中闲逛寻得,却见得花枝柳蔓掩映下,有一小亭,亭中正传来欢声笑语。 那些声音,听起来竟是十分年轻。 芊芊有点好奇,又不愿惊扰亭中人,便低声问静媛道:“那些是何人?” 静媛看了一眼,低声答道:“应是舒太妃、邓太妃、颖太妃和张太妃。” 芊芊觉着有些奇怪:“既然是太妃,为何朕听声音,却是如此年轻?” 静媛道似乎不大好意思说,犹豫片刻才道:“先皇大行之时正直壮年,是故太妃之中,有不少年轻的...” 芊芊无语。 听声音,那几个女子中似乎有和芊芊年龄相仿的,原主老爹去世时五十多了,还找十几岁的姑娘当妃子,也真是能祸害人。 这几人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偏偏还是为皇帝守的,想改嫁都不成,被困在这荒无人烟的寿康宫,也是可怜。 这种可怜的境遇下,还能自娱自乐,聚在一起言谈说笑,想来也是乐观之人。 芊芊不由心生向往,悄悄走近小亭,想听听她们谈话。 静媛见状挥退了侍卫,独留自己跟了上去。 芊芊在小亭后的一颗大树后站定,只听得亭中一人忽然欢呼一声,道:“哈哈!我又赢了!” 其余几个太妃把什么东西往石桌上一摔,气闷道:“不玩了不玩了,每次都是你赢!” 芊芊这才看到她们是在打叶子牌。 赢牌的是一格外年轻的女子,和原主的岁数差不多大,看脸也就十五六岁。 此刻她正边收钱边听着旁边的太妃们抱怨,一张小脸笑意盈盈,净是得意。 “要我说,咱们就别和她玩了,小舒外祖家是江南富商,她从小跟着她母亲记账管生意,脑子最是活络了,咱们手里有什么牌,她都不用偷看,打着打着就全算出来了,哪还有我们赢的份!” “就是,不玩了不玩了,下回就算闲出屁来,也不和小舒玩牌了!” 那名叫小舒的太妃一听急了,连忙把收到手的钱塞回她们手里,道:“别介啊,咱们被困在这院子里,整天不是敲木鱼就是抄佛经,一天天都闷死了,再不能打牌找乐子,我可是要疯了!” 这句话像是戳到了几个太妃的伤心事,一时间众人都不说话了。 半响,一太妃猛拍石桌,愤怒道:“都怪太后那老婊子,明明照例,太妃也可在节日出宫探亲,宫中若是有游园宴会,也可参加,偏偏她哪也不许我们去,将我们生生困在这里!” “我们也就罢了,确实伺候过先皇几日,那老婊子妒恨我们也说得上几分道理,小舒多可怜,明明连先皇的面都没见过,便跟着一起遭她妒恨!” “哼,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老婊子一向觉着自己美艳无双,见不得比她年轻比她有姿色的女子!” “我真见不得她那副嘴脸,说什么要安心在寿康宫为先皇守节,不让我们出去,给我们穿宫中老嬷嬷穿剩的衣服,再看看她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和年轻的羽林卫眉来眼去...” 说到太后如此风光得意,再联想自己,以后漫长的岁月都要困在这寿康宫中,白白蹉跎大好年华,几人纷纷低落下来,而那小舒不知想到什么,尤为伤心,还垂下泪来。 芊芊刚刚一听到那小舒的能耐,心里就有了算计,再一听这几人全对太后有仇,便更高兴了,暗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小舒可以管理私库,而其余几位太妃,既然能入宫侍奉皇帝,想来也是有些学识的,正好可以一并入了秘书局帮董镜湖打下手。 芊芊当即从树后闪出,道:“莫怕,朕给你们找个乐子。” 忽然看见树下钻出来个人,还自称“朕”,几个太妃吓得花容失色,待看清芊芊身上的龙袍后,赶紧神色慌张地跪地磕头问安。 “平身吧。”芊芊道。 几人战战兢兢地起了身。 她们常年困于寿康宫,对前朝的事一无所知,对女帝的印象还停留在嚣张跋扈、暴虐有喜怒无常的阶段。 想着自己刚刚说了一通太后坏话,而女帝一向敬重太后,刚刚还说什么“朕给你们找乐子”这种阴阳怪气的反话,一会不一定得怎么处罚她们呢,一时间几人皆是吓得面无血色。 果然,女帝嘴角露出一摸意味不明的笑,对旁边的女官道:“带走。” 然后就有侍卫走上前来围住她们,为首的那个道:“几位娘娘,跟哥几个走吧。” 太妃们:“......” 救命啊! 几位太妃如丧考妣,一路上在脑子里过了传闻中宫中折磨人九九八十一中刑罚,等到入了乾清宫,各个已经吓得面色如土,站都站不稳了。 芊芊坐在高坐上,嘴角露出笑容,道:“把东西拿上来吧!” 几人浑身一颤,惊恐地看见一队宫女端着四个盘子出来了。 她们生怕是什么折磨人的刑具,都看不敢往盘子上看,等到近处了,余光才发现,那些并不是什么刑具。 而是一套套粉蓝相间的刺绣宫装。 芊芊皱着眉打量着她们身上老气的衣服,道:“年纪轻轻的,穿得这般暗沉作甚,朕看着就难受。” 原主名声在外,就算表现地再和善,几个太妃也觉着她笑里藏刀,让她们换上这些漂亮的宫装绝对没好事。 张太妃在几人中年龄最大,大着胆子开口拒绝道:“陛下,臣妾等皆为先皇守节的太妃,理应穿得庄肃些。” 闻言,其他几个太妃垂下头。 她们都是年轻人,哪能甘心天天打扮得像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对好看的衣服图和能不心动,刚刚见到这些漂亮的宫装几乎都是跃跃欲试。 但她们也明白,张太妃说得在理,且不说女帝在憋什么坏招,让太后知道了她们换上漂亮的衣服,还不是要完蛋。 然而,下一句,她们却听见女帝道:“不用了。” ??! 太妃们惊讶地抬起头,只听得女帝道:“从今日起,你们不用再回寿康宫了!” 第36章 暗流涌动 看着几人一脸懵逼, 芊芊也明白她们一时半会还难以消化,便让董镜湖给她们解释。 许是董镜湖天生比较有亲和力,几人本来还不相信女帝会干人事, 一番柔声解释下, 她们完全卸下了防备, 这才真真正正地相信, 自己再也不用回到寿康宫那个牢笼了。 张太妃结结巴巴地问:“那....那太后怪罪下来怎么办?” 芊芊呷了口茶, 淡淡道:“有朕在, 还轮不到她做主。” 听这意思, 女帝是和太后闹翻了? 几个太妃互相瞅了一眼:太棒了, 她们有靠山了! 她们从此都不必回去那个牢笼了! 她们看着自己身上明丽的宫装, 兴奋得溢出泪水。 要知道,她们已经三年没穿过亮色的衣服了。这几年, 日夜困在寿康宫, 穿着老嬷嬷的衣服, 敲着木鱼念着佛经,年轻的心被强行埋在土里, 那种苦闷的感觉简直让人发狂。 而现在那沉重的泥土终于被掀开,让她们的心重见天日了! 芊芊看着几人激动的神情,心里也跟着高兴,接着道:“你们来秘书局任职,一应俸禄休假标准参照朝臣, 每十日一休沐, 可外出,除此之外, 节假日也可外出。” 第38章 竟然有俸禄,还可以外出! 这是什么天大的好事啊! 几人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邓太妃一时开心太过竟然晕了过去,舒太妃给掐了人中才悠悠转醒。 “不过,”芊芊语气严肃起来:“有两点你们必须做到,不然就给朕回寿康宫。” “第一,朕要求绝对的忠诚,即你们,只能效忠与朕。” “第二,工作上不许懈怠,绝对不允许尸位素餐!” 几人使劲地点头,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她们哪敢三心二意,当即头磕得咚咚想,争先恐后表衷心,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为了向芊芊证明自己的价值,几位太妃在入职后表现出极大的工作效率。 邓太妃、张太妃和颖太妃成了董镜湖的直属下属,三人以高三考生都自愧不如的尽头昼夜不休地边学习政事知识边帮董镜湖打下手看奏折,短短一个月竟然就出了师,可以独立筛选奏折。 而舒太妃更是出乎芊芊所料,将芊芊私库里的财产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说,经芊芊允许后投资了几个铺子,竟然也势头不错。 如此一来,团队任务量大大减轻,宋灵毓等人也有了喘息的时日。 就这样,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四月。 迎春花绽放嫩黄的花苞,和柳树相映成趣,在昭仁殿的红墙琉璃瓦下,格外赏心悦目。 近来朝堂上大体还算顺畅。 太后麾下的礼部、户部,和梁素手下的兵部、吏部和刑部都被宋灵毓压得厉害。 这两党几乎都被切断了财路。 而且这两人经过上次大理寺辩法一事,太后和梁素身体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 梁素本就有脚伤,他先前不当一回事四处走动,后来还因辩法失败急火攻心,导致伤口恶化,差点脚趾坏死,好一顿折腾才堪堪保住,这两个月一直在府上修养。 而太后就更不用提了,那天被气得当场吐血,也是缠绵病榻许久。 其实芊芊觉着有点奇怪,梁素的伤是因为他征战沙场,一向不把小伤当伤,不肯好好养,又在后来被一系列事气得,所以才恶化。 但太后为何气得吐了血? 是孙侄子没错,但魏泰的亲爹亲妈亲爷爷也没悲痛到那个地步啊。 难道就是因为被芊芊打败了,所以生气? 进来芊芊忙着组建秘书局和招兵买马,也没空细想。 到了四月,梁素的伤养好了,马不停蹄地去扩大自己版图。探子来报,他最近频繁出入九门提督周鸿飞府上,似乎有招揽之意。 而太后依旧缠绵病榻。 是故不论是芊芊把太妃们从是寿康宫弄到了秘书局,还是董府帮忙为服苦役的柳娘打点,给柳娘生病的爷爷看病,慈宁宫甚至是魏公府全都没做任何反应。 芊芊派人去看了好几回,回来都说太后身子确实不大好,慈宁宫满宫的药味。 这老妖婆是不是不行了啊,芊芊合计着,要是她能自己死了可真是太好了,直接少了一个劲敌。 太后那边势微,芊芊便把精力放在了想拉拢九门提督的梁素身上。 * 周府花厅。 梁素一拍桌子,带着戾气粗声道:“到底行不行,周老弟你给句痛快话!” 他旁边坐着的人身形高大,小麦肤色,一身腱子肉,竟是比梁素还壮上几分,他满脸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看见被梁素一巴掌震碎的茶盏,皱了皱眉头。 此人正是九门提督周鸿飞。 梁素与周鸿飞曾在多年前一起出征过鞑靼,周鸿飞是他手下的营长,着实有几分能耐,然而梁素认为此人过于妇人之仁,是故不太瞧得上。 其实周鸿飞也不大瞧得上梁素行军的作风。 但他为人圆滑,轻易不与人结怨,人缘也是不错,是故这些年寻了些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原由,离开梁素麾下,靠着实力和人脉,坐上了九门提督的位置。 这二人虽互相看不上对方,但也未曾交恶,因为那一层曾经的上下级关系,到也能说得上话。 换做以往,梁素是不屑拉拢周鸿飞的,一者因为不喜欢其性格,二者看不上周手下那八千护城兵。 但今时不同往日往日。 自从女帝一反常态从南昭世子手里坑了五百万两黄金开始,这半年来,他被那女妮子一步步地蚕食势力,几次三番地被她压在头顶上蹦跶,现如今,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其实现在不是他想象中最好的时机,他在朝堂上的势力被宋灵毓压制,粮草储备也不足,女帝的声望也日渐鼎盛。 但是太后病了,太后党军心不稳。 而且,他真的忍不住了。 忍不住再让那个女妮子俯首称臣! 那小妮子现在之所以有恃无恐,不就是觉着他忌讳着太后的兵力,投鼠忌器,不敢出兵吗? 他现在改变策略了,要暗中发动兵变! 这就不得不需要九门提督的城兵。 他打算拉拢周鸿飞,一举将太后和女帝斩杀。 他手中有金吾卫,如果再加上周鸿飞那八千城兵,足以对抗女帝巡防营的兵力和太后的御林军,当然,驻扎在丰台通州的勇毅侯得到消息肯定会举兵救援,但没关系,他在怀柔顺义的驻兵也会拔营而来。 打得就是一个信息差。 当然这一切风险还是很大的,勇毅侯的营地比他的营地距离京城更近,而且一旦走漏风声,一切极其容易前功尽弃。 但是没关系,再怎么样也比现在强! 他今天来了就和周鸿飞开门见山,半点也没藏着掖着。 一是因为他的心思昭然若揭,不说大家也知道,二是因为,他笃定,前些日子女帝修改法律,周鸿飞一定不满。 废话,他们这些征战沙场的大老爷们,能和街上那些酸秀才、市井匹夫相比吗? 那些人耳朵软,脊梁骨也是软的,几句话就被颠倒了是非,更有甚者还被家里娘们拿捏住了,那都不能叫是男人。 真正的男人,比如他们这些武将,铮铮铁血是不可能被女人压到头上的。 所以梁素认为,此时开口拉周鸿飞一起成就大业,他八成会同意。 梁素这边侃侃而谈了半天,又直接逼问了周鸿飞,却看他一直盯着那碎了的茶盏默不出声,不由得不耐烦道:“周老弟,你倒是说话啊!” 周鸿飞这才将眼神收回,顺着梁素道:“哎,卑职也觉着,这都什么事啊,乾坤颠倒的。” 梁素知他圆滑,见他不肯直接回道,直接道:“周老弟,你可要看清形势,女帝如今是得民心,但我手下的兵力远非她可比,老哥我一旦起事,她必死无疑,而太后最近身体抱恙,据说一直不太好,此时形势于我大大有利。” “过这个村没这个店,你要是此时不表态,可别怪哥哥这,成事之后没有你的位置。” 这便赤裸裸的威胁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周鸿飞只得无奈地笑道:“看来卑职这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梁素哈哈大笑:“谁说不是呢!” 片刻后,梁素心满意足地离开周府。 周鸿飞则头疼地看着那四分五裂的茶盏自言自语道:“完蛋了,这可是夫人最爱的一套茶具..” * 且说梁素那边直接山门找上周鸿飞,芊芊这边也没闲着。 不过她并没有找周鸿飞本人,而是邀请了周鸿飞的夫人秦氏进宫赴宴,展开夫人外交。 原因无他,而是经宋灵毓暗中调查,周鸿飞这个人,似乎惧内。 所以说,先将他夫人拉拢过来,再游说他,定会事半功倍。 芊芊还听说,那秦氏十分爱打牌,几乎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于是她灵机一动,连夜让人打了一副麻将。 古代的叶子牌虽然也有一定趣味性,但照千百年后的麻将还是差远了。 秦氏今年四十多岁,但保养的极好,乍一看不过三十出头,一双丹凤眼尤其漂亮,有股锐利的美艳,又有种这个年龄少有的爽朗,一看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大美人。 芊芊其实一看秦氏的样子就知道传言果然靠谱。 秦氏整个人的气质和同龄人明显不同,看起来就是被人呵护得很好那种。事事顺心,才能养出这样的神态姿容。 可见那周鸿飞就算不惧内,也是个疼老婆的。 几番寒暄后,芊芊道:“听闻周夫人喜好打叶子牌,朕近来发明一新奇玩意,不知周夫人有没有兴趣试一试?” 一听说和打牌相关,秦氏眼睛立马亮了,惊喜道:“不曾想陛下竟然有如此才能!” 芊芊一笑,让人搬出麻将桌和麻将。 秦氏看着一块块盈润的小方块,马上被吸引住了兴趣,芊芊见状,示意舒太飞为其讲解。 先前麻将刻好后,芊芊第一个就把舒太妃叫来传授技能了。 舒太飞是个脑筋聪明的,芊芊只说了一遍就明白了,马上就能进入实战,而且她不消片刻便把另外三个太妃也教会了。 第39章 当天晚上,四人几乎打了个通宵,皆是啧啧称奇,说从来没玩过这么有意思的牌,一听说这牌是芊芊发明的,都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芊芊脸不红心不跳地接受了赞扬。 舒太妃为秦氏讲解后,秦氏马上跃跃欲试地要来一盘,芊芊一笑,舒太妃几个便拉着秦氏入了麻将桌。 一圈下来,秦氏就停不下来了,一连打了三圈,才不好意思地离坐道:“陛下,您别说,这牌确实比叶子牌有意思。” 芊芊哈哈大笑道:“那是自然!” 她看出来秦氏意犹未尽,便道:“朕还有点公务没处理好,你们自便。” 她这个皇帝在这反倒让人放不开,芊芊便给舒太妃使了个眼色,转身去了后殿。 等跟宋灵毓和董钰开过会,又被宋灵毓按在文华殿听了经筵日讲,芊芊才有空回昭仁殿。 此时已然夕阳已经挂在天边,芊芊看着天边的彩云,慢步回了昭仁殿。 “砰!胡了!”刚一入殿,芊芊就听见秦氏激动的声音。 芊芊没让人通报,笑着迈步进来。 “哈哈哈,看来朕这麻将深得周夫人喜爱啊!” 秦氏和太妃们跪地行礼,那秦氏满面红光,一看就没少赢牌。 芊芊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舒太妃,后者向她眨眨眼。 她之前吩咐过舒太妃,让她让牌给秦氏,务必把人给让高兴了,舒太妃脑子聪明,让牌让得不露痕迹,果然出色完成任务。 眼看宫中要落钥,秦氏只能依依不舍叩拜告别,芊芊恰到好处地赐了张令牌,道:“周夫人拿着这个,可以随时进宫,她们几个都有空!” 政务缠身的几位太妃:“......” 秦氏喜道:“谢陛下!” 如此,秦氏第二天也兴致勃勃地入了宫找舒太妃几个搓麻将,第三天也是,第四天也是..... * 周夫人日日进宫搓麻将的消息传到了梁素那里。 梁素一开始听到,只觉着好笑。 难不成女帝一招改成了律法,还真觉着这世道是老娘们说得算? 就算她把秦氏哄得再好,决定权还是在周鸿飞那,周鸿飞怎么可能让女人牵着鼻子走。 至于周鸿飞惧内的传言,梁素根本不信。 笑话,他和周鸿飞共事过,此人虽有妇人之仁,但也是在战场上一刀能把蛮子劈成两半的铮铮男子汉,怎会可能会怕老婆。 虽然这样想,但梁素也回忆起,当初一同在北境作战,大军经过农庄时,他通常都会让手下几个将领带着大家找几个娘们开开荤,鼓舞一下士气。 但每每到此时,周鸿飞从来都没有行动,抱着剑带队远远坐着,脸色还黑得厉害,似乎颇为不赞同。 思及此处,梁素沉吟一番,心中到底是无法完全笃定,叫人备了轿,去了周府。 到周府时,周鸿飞也是刚才城门口衙门归家,身上的铠甲还没卸,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堵小山般威武雄壮。 梁素看了暗暗点头,心道别的不说,周鸿飞这身量倒是不错,十分有男子气概。 就是军中将领多流行蓄髯,不知为何这周鸿飞明明满脸青色胡茬,一看就是胡须极重之人,却一点胡子都不留。 想到此处,梁素开口问道:“周老弟,你这胡子刮得挺勤啊,为何不干脆蓄髯?” 周鸿飞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哎,不留了,这样看着清爽。” 军中都是糙老爷们,谁讲究清爽? 梁素一听就不对,皱眉道:“莫不是你家夫人不让你留吧?” 周鸿飞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立即争辩道:“才不是!是我自己不想留的!” 梁素上下打量他,幽幽道:“是吗?京中传言,周提督惧内,弟媳说一,你不敢说二...” 周鸿飞脸一红,像是有点恼了,道:“我惧内?笑话!!我家那口子被我管的服服贴贴的,我叫她跪下,她不敢趴着,我叫她吃饭,她不敢喝粥!” 眼看周鸿飞恼羞成怒,梁素却放下心来,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传言为虚,周老弟号称北关刽子手,一把长枪令鞑靼闻风丧胆,想来也不会是让女子骑到头上之人。” 周鸿飞犹然有些羞恼,粗声粗气道:“那是自然!” 梁素话锋一转,又道:“那既然如此,老弟还是约束一下尊夫人吧。” 周鸿飞:“?” 梁素:“尊夫人最近频频出入昭仁殿,想来是那女帝知道无法收服于你,转而去拉拢尊夫人,希望通过她来游说你。” 周鸿飞似乎十分不喜欢旁人说他惧内,闻言冷哼一声,道:“那有什么用,老爷们的事轮得到老娘们插手吗?” 梁素抚掌道:“说得极是!” “要我说,大胤这规矩定的也不对,什么叫无男嗣的情况下公主也可继承皇位?这牝鸡司晨,本就是大大的忌讳!女人就该牢牢关在后院,像狗一样乖乖听话!你看看现如今,那小妮子当了皇帝,让全天下的男人对她三拜九叩不说,她还想让全天下的女人都跟她一样起到男人头上,这算个什么事!” 周鸿飞帮腔:“就是!” 梁素瞥了他一眼,道:“所以你后院的那个,真该好好管管。” 周鸿飞:“是,确实该管。” 梁素:“以后就给她关在后院,别让出去了,也好好让她知道,你家的是谁说得算。” 周鸿飞赞同地点头。 又是一番交谈后,周鸿飞送走了梁素。 下人帮他些了盔甲,他边抱着头盔往后堂走,刚绕过屏风就对上一双愤怒的丹凤眼。 秦氏抱着胳膊站在屏风后面,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了。 周鸿飞:“......” “以后就把我关在后院不让出去?”秦氏上前一步,冷冷问道。 周鸿飞额角流下一滴冷汗,边往后退边小声道:“没有,那是糊弄梁素的...” “老爷们的事我不许插手?” “可以插手,可以插手,都是夫人说得算...” “你后院那个,该好好管管?” “外人面前,我总得要点面子嘛....” “周鸿飞!”秦氏一喝 身高九尺的周鸿飞立即一抖,想往后退发现自己已经被逼到了墙根,只得留着冷汗答道:“夫人,我错了....” 秦氏冷冷地盯了他半响,道:“我要进宫打牌,老爷有意见吗?” 周鸿飞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 秦氏这才收了冷脸,退后一步,转身向后院走去。 周鸿飞见秦氏不与他计较了,这才松了口气,然而还不待他缓过来,后院又传来秦氏的尖利的呵斥音:“把胡子给我刮刮,乌漆嘛黑一片的,丑死了!” 周鸿飞:“得嘞,马上刮!” * 芊芊近来很是仪仗舒太妃,这小姑娘办事效率极高,不仅靠着高超的让牌技巧将秦氏勾搭得日日往宫里跑,本职工作也没落下,把芊芊的财库管得很好。 而且小姑娘人美嘴甜又活泼,十分能调动秘书局的工作气氛。 对能干的小姑娘芊芊向来不吝啬赏赐,各色好看的宫装时兴的首饰时不时地就赏几人一套。 于是秘书局里的女官们每日打扮得光鲜靓丽,工作状态昂扬饱满又不适愉悦轻松,芊芊每每来此,看着这靓丽的风景线,心情也跟着愉悦。 这样的情况持续半月有余,忽然有一天,郝老三却面色复杂地来报,说舒太妃竟然和御林军私下有来往,疑似内奸。 芊芊整个人都呆了,又失望又觉着不可置信。 她回想和舒太妃相处的种种,怎么也不能相信她是内奸。 如果真的是,那她的演技也太好了吧。 于是芊芊吩咐郝老三不要打草惊蛇,她要亲眼看看舒太妃是如何和御林军通信的。 那日郝老三几个又发现舒太妃和御林军偷偷见面了,赶紧禀报了芊芊。 芊芊带着怒气跟着去了,郝老三他们动作很轻,脚尖轻轻一点,便飞上慈宁宫和寿康宫之间的一个无人居住的宫殿墙头上。 芊芊不甘落后,让胡嫣带着她也翻上了墙头。 郝老三等人:“.......” 虽然他们知道这位皇帝有多不拘一格,但一国之君爬墙头的画面还是很让人哭笑不得的。 芊芊趴上墙头后,果然看见那舒太妃果然在和一御林军侍卫站在一起窃窃私语。 好啊,枉她如此信任她! 芊芊怒火中烧,刚要出声,却听那御林军压抑着怒火和欲望道:“盈盈,我真的受不了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他一把抱住舒太妃,将头埋到她颈间道:“我当御林军就是为了你,现在你已经脱离了寿康宫,我为什么还要留在太后那里受辱?!” 舒太妃轻抚着怀中的男子,哀愁道:“可是太后又怎会轻易放你?” 那御林军咬牙道:“我本以为御林军负责皇城安全,是堂堂正正的官职,没想到落到太后手里,竟是当面首,你叫我如何忍?” 第40章 太后把御林军当面首养?? 无意中竟是听到这惊天大瓜,芊芊也是震惊了。 不过照目前的情况看来,舒太妃似乎并不是给御林军他东风报信,而只是偷会情郎罢了。 芊芊心下稍安,在望去时,却见那树下的二人竟是抱着接起吻来,芊芊一惊,想到胡嫣还在一边趴着看呢,赶紧捂住小朋友的眼睛。 这一动,“喀”地一声,她压在胳膊下着砖片响了。 在寂静的荒宅里分外明显。 舒太妃和御林军一惊,齐齐抬头望过来,看见对面的墙头上竟趴着一排人,正瞪大着眼睛看着她和男人抱在一起。 定睛一看,从左到右分别是御前侍卫郝老三、陈家宝、何子兴、魏五四、韩铁驴和胡嫣。 最后一个,竟然是皇帝本人! 妈呀有没有事!皇帝竟然趴在墙上听她墙角! 这画面冲击力太大,舒太妃吓了个半死,竟是两眼一番,直接晕了过去! 舒太妃和那名御林军被郝老三几个悄无声息地带回了乾清宫。 回宫后舒太妃被弄醒,两人被分开审问,所供言论基本一致。 原来这御林军名唤卫扬,本和舒太妃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舒太妃家里却嫌弃他家门楣低,将他二人生生拆散,并将女儿送进了宫。 即便如此,卫扬痴心一片,还是不能放下舒太妃,竟是参加了武举考试,并辗转进宫当了侍卫。 入宫没多久先帝便驾了崩,后宫嫔妃一并如了寿康宫鬼太后管辖,卫扬为了有机会能见上舒太妃,找机会调入了御林军。 岂不知他一进御林军就被太后看上了。 卫扬身材挺拔,相貌端正,在御林军里算是出挑,太后将他调到身边,明是让其护卫安全,暗则将他当做面首,行那苟且之事。 太后心狠手辣,之前御林军中也有被她挑中的,那人不从,第二天便消失了。 卫扬一来怕小命不保,二来也放心不下舒太妃,是故一直忍辱负重留在御林军中。 芊芊听后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兴奋地想:太妃和侍卫,好个禁忌之恋,想想就刺激! 舒太妃和卫扬知道侍卫和太妃私通,一旦说出来肯定是没活路了,是故都是心中凄然,但想着马上要赴死,又不约而同地乞求芊芊再见对方一面。 芊芊听到二人的要求,道:“这有何难,把他们都带过来。” 舒太妃和卫扬分别从审问之处被带到芊芊面前,一见到对方,相顾落泪。 舒太妃给芊芊磕头:“陛下,臣妾愧对于您!” 她很感谢女帝将她带出寿康宫,给了她改变命运的机会,让她的人生重新充满了色彩。 但是,她却屈从于欲望,给皇帝的父亲戴了绿帽子,她罪该万死。 只是她自己死不足惜,却可怜了卫扬。 他明明可以有别的选择,却因为她而入了宫,多年来甘受太后屈辱,只为那一年之中偶有几次的见面。 一切都错了,早在她入宫的那一刹那,她就该断了念想。 可他是痴心人,她也是,这段孽缘,却如论如何也剪不断。 舒太妃怔然落泪。 那就以死来终结吧。 她向卫扬看去。 卫扬跪在不远处,也在看她。 他又口型对她说:“此生,无悔。” 舒太妃的泪水决了堤。 他是多好的人啊! 卫郎,我们来生再会! 她怀着满心的悲怆,等待皇帝宣判。 乾清宫中流淌着皇家熏香,沉香中醇厚浓郁中又带有松木的凛冽,此时闻起来,竟然有股让人心惊的肃杀之意。 让人联想到翻着寒气的刀剑、杖刑的木棍、和三尺白绫。 祸乱宫闱,自古以来就是重罪,何况这二人还是给皇帝的父亲戴绿帽子。 大殿中悄无声息,一应宫人内侍大气不敢出。 半响,御座上的皇帝开了口。 “哦,那你俩就在一起呗。” 舒太妃:? 卫扬:? 郝老三几个侍卫:“.......” 果然。 舒太妃不太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就是听到了也不敢相信皇帝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迷茫地抬起头,不知该作何反应。 芊芊看着她和卫扬,理所当然道:“既然郎有情,妾有意,那就在一起啊,有什么不可以?” 舒太妃惊呆了,喃喃道:“可,可臣妾是太妃。” 我可是给你老爹戴了绿帽子! 芊芊拧着眉毛看她:“先帝已经去世三年了。” 舒太妃:“可,可太妃应该为先帝守节,终生不许再嫁....” 芊芊嗤笑一声,反问道:“你想守?” 舒太妃沉默许久,大着胆子摇摇头。 芊芊又问:“那就不用守啊,左右先皇早就死了,你那么年轻,难不成还一直单着?” 舒太妃被芊芊的惊天言论弄呆了,同样呆了的还有卫扬。 看着呆若木鸡的二人,芊芊道:“在朕这,只有一样忌讳。” “就是忠诚。” 芊芊道:“只要你们对朕绝对的忠心,其余都是小事。” “当然,工作能来也很重要,”芊芊补了一句:“舒太妃的能力朕已经了解了,但是卫扬,你要让朕看见你的能力。” 芊芊的语气变得严厉:“卫扬,朕要你回到御林军,给朕看着太后,一旦她图谋不轨,立即向朕报告!” 死里逃生,还得到皇帝允许能和心上人在一起,卫扬还哪有犹豫,立即应了下来。 夜已深,芊芊有些困乏,简单交代几句便让二人退下了。 离开乾清宫的路上,舒太妃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和卫扬的私情竟然得到了官方认可,怎么想怎么觉着匪夷所思。 历朝历代,这种祸乱宫闱的大不敬之罪,哪有能活下来的? 而她和卫扬,不仅活了下来,还得到了皇帝的口头赐婚,虽然现在还是奉命维持地下情。 一边站岗的郝老三看出了她的疑惑,忍不住摇头道:“你们还是太没见过世面。” 舒太妃:“?” 卫扬:“?” 给皇帝老爹戴绿帽子算什么? 皇帝连她老爹的坟都炸呢! * 巡防营的扩张趋势飞快,短短时间从两千的人激增到八千,这一方面是芊芊给的待遇高,一方面是芊芊现在是民心所向。 而梁素的不臣之心也已经不加遮掩,开始动用兵部干扰巡防营招兵买马,言官自然弹劾梁素越矩有造反之意,然而到了这个时候,梁素已经不理会言官们的言语攻击了,依旧我行我素。 京畿地区的招兵状况不可避免地陷入胶着,于是董钰提议在地方招兵。 他的门生有不少地地方就任,可以在招兵一事上出力。 梁素的势力主要集中在京畿一代,是故对于芊芊在河南山东等地招兵,也是鞭长莫及。 宋灵毓曾在吏部工作,对从中央到地方的官吏烂熟于心,慧眼识人地将受太后党和梁素党打压的武官纷纷提拔起来,也保证了军队将领的精锐性。 芊芊的军队也日益壮大起来。 梁素当然不允,于是两方明争暗斗,一时间局面紧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粗略估计,芊芊手里共有两万五千兵力,和梁素的十万大军还是没法比。 但是不论如何,梁素是不会让芊芊在他眼皮子底下坐大兵力,所以指望着靠兵力对抗,是不现实的。 早晚都会有一战,如今芊芊深得民心,太后又缠绵病榻,此时与梁素交战已然比最初的情况好太多。 京城中暗潮涌动,各大势力屏息凝神,都集中了十二分精神,随时准备开战。 然而这表面的平静却以一种无人料到的方式被打破。 嘉康四年四月一十五日深夜,御林军向乾清宫发起夜袭。 第37章 造反 芊芊得到消息的时候人睡得正香, 静媛把她摇醒,说卫扬来报,太后要造反。 彼时芊芊听到消息还以为在做梦, 懵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这简直太突然了, 她根本无法相信, 飞速地穿戴好后马上去外间问卫扬细节。 卫扬满脸是汗, 脸色苍白, 上气不接下气道:“太后的病已经好了, 她一直装病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暗中让勇毅侯军中高手混入宫中, 协同御林军攻打乾清宫。” 芊芊第一反应是, 要赶紧通知宋灵毓。 因为集中精力对付梁素,他们的兵力主要在集中宫外, 对宫内的布防并不多, 有郝老三带领的侍卫团队人数并没有御林军多, 而且整体实力也比不上御林军。 所以此刻,要让宫外的军队进来救援。 然而一切已然来不及。 他话音刚落, 门外便传来郝老三的呵斥声,紧接着便是兵刃相接的声音。 像忽然打开了开关,一瞬间窗外人影幢幢,宫人的呼喊声、血液喷溅声,刀剑相鸣声四起。 第41章 芊芊都懵逼了, 千算万算, 没算到太后先反了。 她真的不明白太后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造反。 据芊芊所知,太后现在的后勤状况堪忧, 就算杀了芊芊获得乾清宫政权,她就不怕转头被梁素来个黄雀在后? 对, 莫慌,梁素不会让太后占这个大便宜,他的金吾卫一定会来对抗御林军! 芊芊镇定了一些,立即吩咐人出宫送信。 时间变得分外漫长,就像过了一个世纪的时间,她派去送信的人终于回来了。 那个内侍还算带点功夫的,从偏殿进来的时候人浑身是血,眼看就要不行了。 “陛下,宫门....已经被金吾卫封了,金吾卫...跟御林军是一伙的...” 内侍说完这话便咽了气。 芊芊只觉着脑袋嗡的一下,瞬时间手脚冰凉。 金吾卫竟然和御林军勾结。 梁素竟是与太后联手吗?!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就算此时宫外得到消息,也无济于事了。 死去的内侍躺在地上,眼睛半开着,身下的血顺着玉砖地缝蜿蜒流淌,血腥味渐渐浓烈,让芊芊想起书中对起义军进攻乾清宫的描写。 “到处都是血液的腥气,宫女太监的尸体堆满了丹樨,鲜血就顺着门缝渗进来,顺着乾清宫白云地砖的缝隙蜿蜒地流到女帝脚下....” 因为芊芊的挣扎,大胤并没有发生农民起义,然而,剧情之力换了另一批人来杀她。 芊芊万分不甘。 冥冥之中似乎有个看不见的神明,冷眼看着她如蝼蚁般用尽全部力量对抗命运,挣扎出一条生路,然而当她顺着那条生路全力奔跑,眼看就要跑到出口时,那冷酷的神明就恶劣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而易举地将她的生路截断。 芊芊浑身冰冷,颤抖着将内侍的眼睛阖上。 这个太监和她年纪差不多,是她亲自从辛者库提拔上来的。 她浑浑噩噩地站起身来,看见窗棂竟然已经染成了猩红色。 她心中像被人塞满了千斤巨石,又闷又痛,难受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并不是完全因为自己即将面临死亡。 她曾经以为,既然男住没有穿进来,那她得到了本该辅佐男主的宋灵毓,是不是意味着剧情的轨道已经改变了方向,她有机会扭转乾坤。 后来,齐州危机的解决更加大了芊芊的信心,她认为自己胜券在握,招兵买马的时候是抱着一种高高在上、甚至施舍的态度。 不要看她现在势微,她是才是真命天女、最后的赢家。 她甚至不要脸地想,这些人跟了她,是他们的福气,是英明的选择,回报率最大的投资!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失败。 也从未想过失败的后果——不知是她,所有为她效命的人全都要死。 她静静环视周围的人。 今晚芊芊和秘书局几位女官秉烛夜谈,芊芊见夜深,便让她们全宿在乾清宫了。 董镜湖、舒太妃、邓太飞、张太妃、颖太妃和一众秘书局女官被从睡梦中叫醒,现在全白着脸在一旁站着。 外面奋战的是郝老三等侍卫,她身边站着静媛和胡嫣。 不只是他们,乾清宫上下,不管职位高低都是她的人,包括在宫外的宋灵毓、董钰、鲁琼飞、陆从之,何秋瞿他们,都将难逃一死。 他们在她势微之时就跟着她,如今,他们要因为她,全部死于非命。 芊芊整个人几乎要被愧疚和不甘淹没。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殿外的郝老三悲痛地大喊一声: “铁驴子!” 芊芊心中一颤,看来韩铁驴凶多吉少了。 韩铁驴为人憨厚,在乾清宫人缘不错,殿内的宫人内侍闻声纷纷落下泪来。 “陛下,让我出去帮忙吧!”胡嫣攥着拳头道,眼圈也红了。 芊芊却摇头道:“你去也无济于事了。” 现在御林军已经和金吾卫联手,就算胡嫣武功再高,又如何能以一人之力对抗两军? 根本无人能以一人之力对抗千军万马,如果可以,郭靖和黄蓉那样的武林高手,又岂会战陨与蒙古铁骑脚下? 她怎么能让一个十岁的孩子去送死? “陛下!请您让阿嫣去吧!” 芊芊知道胡嫣好强,弯腰同她解释现在的情形:“阿嫣,我知道你单打独斗肯定没问题,但现在外面的敌人太多了,不是你能应付的了的。” “阿嫣知道!” 小女孩一掀衣摆,竟是跪在芊芊面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陛下,阿嫣并不是不知者无畏,但阿嫣身为陛下的护卫,此时理应为陛下应敌。” “陛下,阿嫣进宫护卫陛下本是为报宋大人恩情,但这些时日,阿嫣已经知道,陛下是个好皇帝!”胡嫣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着芊芊,表情是芊芊从未见过的认真:“阿嫣愿为陛下拼尽全力,死了也甘愿!” “阿嫣...” 芊芊喉咙一哽,竟是不知该说什么。 她心中难过至极,终于无法再故作坚强。 “朕愧对你们...”芊芊说着,声音哽咽了。 一闻此言,董镜湖却道:“陛下何出此言?臣虽为女子,但也知道忠君爱国,陛下宽厚爱民,乃是一代贤君,为民心之所向。您并有错,错的是乱臣贼子,臣本就宁愿为忠魂,也不愿违心活于奸佞淫威之下,所以请陛下不要愧疚。” 郑太妃道:“陛下,臣在秘书局这段短短几日,抵得过寿康宫三年,臣觉着很值!” 卫扬拉住郑太妃的手:“陛下,臣之前的日子生不如死,如此,也是得偿所愿了。” 邓太妃:“我们这般为陛下而死,也算是能青史留名的巾帼英雄了。” 颖太妃:“比困在寿康宫了此残生好太多了。” 张太妃:“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如鸿毛。” 静媛看着芊芊微笑:“陛下,我们愿为您而死。” 芊芊:“.....” 现代人可能会觉着古人很可笑,他们迷信,他们迂腐,他们管地壳运动叫天神震怒,黄河泛滥叫君主无德,狮子座下场流星雨都会引得钦天监大呼小叫说要有祸事降临。 他们不知道牛顿定律,不会解三角函数,他们和现代人比起来无知得可笑。 但他们却有着现代人没有的一腔热血。 历史书和课文中的舍生取义是那样遥远,此刻,芊芊才真正体会到,并被之感染,流下滚烫的热泪。 她何德何能,可以有他们追随,有他们誓死效忠。 芊芊转过身,背对众人。 恐惧如潮水般褪去,她的心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恍惚间她想起高中时学过的海明威名言。 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不可以被打败,因为只要他活着就有成功的可能。 但是这如同绕口令一般的在芊芊眼里只是个口号,充其量算是试卷上的一分,她根本没想过这句话含义。 却没想到,在这架空的世界,她一下子和海明威共情了。 也是让人唏嘘。 芊芊现在想的就是,不管如何,就算她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也绝对不放弃希望。 就算死,她也要做最猛烈的挣扎,她也要试一试,保全周围人的性命。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对众人道: “诸位莫慌,朕有办法。” 说罢,她转身向殿门走去。 众人都全懵了,胡嫣飞身过去要阻止,只见芊芊对她摇摇头,止步于殿门三步之远处,大声道:“御林军的你们听着,都住手不用打了,朕自己出去!” 芊芊这一嗓子用了全身力气,是故声音传播效果还是不错的,外面的刀剑声渐渐停止了。 芊芊等了一会,让左右将殿门打开。 “陛下...” 宫女们都很犹豫,芊芊向静媛看了一眼,后者亲自上前,将高大的殿门开启。 刺眼的灯火光亮映入大殿,血腥味扑鼻而来。 门外横七竖八躺的都是尸体,郝老三、陈家宝,何子兴浑身是血,以布缠刀在手,挡在殿门前,韩铁驴躺在丹樨下,人被削没了半个脑袋,魏五六躺在花坛里,胸口插着一把刀,不知是死是活。 放眼望去,虽然双方各有战亡,但明显是御前侍卫的死伤人数更多。活下来的侍卫见殿门开启,纷纷站到丹樨下护卫芊芊,粗略估计,竟不过只余下二三十人。 不远处站着四个身穿御林军官服的人,一人持双戟,一人手握长枪,一人持铁鞭,一人持长剑。 这四人虽穿御林军官服,但看起来分外眼生,而且酣战至今,只是受了点轻伤,依旧目露凶光,丝毫不见狼狈,想来就是卫扬口中所说的勇毅侯军中高手。 无暇为死去的人悲伤,芊芊飞快地思考对策。 她刚刚在殿内说她有办法,其实是瞎说的。 她一脑袋懵,根本不知道该咋办。 第42章 她想的就是,实在不行,她就主动把自己交到太后手上,请求太后绕过她的人。 但此刻看到那四个人之后,芊芊忽然想起,书中似乎提过勇毅侯手下有四大金刚,此四人是勇毅侯手下的王牌,个个是顶尖高手,但因为牛逼的人都有点小性子,这四人互相看不上对方,关心并不好,所以勇毅侯从不让他们协作作战。 这次勇毅侯竟然将他们一股脑地全派了出来。 这个决定做的,也不知道是重视还是不重视这次任务。 芊芊正这样想着,对面那个持双戟的人开了口:“陛下倒是个明白人,也省去了我许多力气。” “那就请陛下移驾懿宁宫吧,太后她老人家还等着您呢。” * 半夜一点,更夫打着哈欠敲着棒子,却见一人急匆匆及从街角闪过,转眼就不见了。 不消片刻,不远处的宋府亮起灯来。 这大半夜的,为何突然亮灯。 更夫边嘟囔着边走进向下一个街巷,却猛然间发现,空中灯光大盛,那些高门大户竟是纷纷亮起了灯,朱墙后传来人声切切。 似乎是这些人家忽然间同时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竟是连觉也不敢睡了。 宋府厅堂,宋灵毓已然起身,在他面前站的正是他安插在通州的眼线。 这位斥候连夜赶来,告诉他勇毅侯大军拔营来袭,估算目前离京城不足五十里。 宋灵毓拧着眉毛,一言不发地沉思着。 他完全没有料到,竟是太后先发难。 太后目前的实力不敌梁素,如若她先动了手,就不怕被梁素坐收渔翁之利吗? 正在思考着,去宫门口打探消息的家丁气喘吁吁了回府,奔入厅堂:“公子,宫门封了,守门的人全换成了金吾卫,拿您的令牌也进不去!” 宋灵毓脸色一沉。 怪不得啊! 梁素也知道太后要造反,并且和梁素达成了合作! 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只对抗梁素一人,虽力有不逮,但犹可一战,若是梁素和太后联合起来,那根本不可能获胜。 梁素和太后一向不和,宋灵毓很了解梁素的性格,这个人狂妄自大,瞧不起女人,曾数次在公开场合嘲讽太后。 而太后也厌恶梁素,不放过任何机会攻击他。 这样两个人,怎么会合作? 就在此时,宋府大门再一次敲响。 在怀柔的斥候匆匆跑进厅堂,禀报宋灵毓:“怀柔顺义大军也拔营向京城赶来,不足一个时辰机会抵京!” 二十万兵马,正分别从南北两个方向逼近京城,皇帝在京中兵力不达一万,地方征集的兵力不说兵力不够,就算够,此时也根本来不及赶来救援。 董钰、何秋瞿、鲁琼飞、陆从之纷纷衣衫不整地抵达宋府,几人如蜡像般呆坐在宋府大厅,一筹莫展,脸色差得要命。 鲁琼飞几人虽知事情凶多吉少,但到底自加入那一刻起,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而董钰却是芊芊半强迫半拉拢用手段搞进来的,此时是又懊悔又绝望,思及孙女在宫中生死未卜,更是面色青白,一时间看上去和死人无异。 一屋子的人,只有宋灵毓除了眉头皱得紧一点,脸色没什么变化。 各方眼线将消息传达完毕后,宋灵毓冷静地下达命令:“鲁统领,请你率巡防营全部兵力进攻宫门,势必突破金吾卫将陛下救出。” “何尚书、陆郎中,请你通知各位同僚,静待府中,不要闻声外出。” “董阁老。”宋灵毓看向董钰:“也请您回府等待。” 董钰万念俱灰,冷笑着问道:“等待什么?等被太后和梁素上门来杀?” 宋灵毓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等此战告捷。” 众臣:“??” 都这样了还能告捷? 开玩笑呢? 鲁琼飞忍不住问道:“宋大人,我们在一共八千多兵,怎么告捷啊?还是你想到什么办法了?” 宋灵毓道:“不止八千兵。” 鲁琼飞:“那是多少?” 宋灵毓:“十万。” 众人:“!!?哪来的啊!” 宋灵毓吩咐下人备轿,转身对众人道:“梁素送来的。” 第38章 太后为何造反? 三十八章 那四人对其芊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芊芊道:“几位英雄,朕有一个不情之请。” 持双戟的大汉道:“陛下请讲。” “朕自知此行凶多吉少,可否请诸位游说一二, 待朕身去之后, 放过朕的侍从部下。” 这四人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女皇帝竟然有如此气节, 死到临头还为自己侍从部下考虑, 不禁都有些动容。 但这份动容也是分程度的, 那个尖嘴猴腮、使鞭子的人怪笑一声, 道:“陛下真是个仁君, 可惜拿人钱才, 这事我们说了不算。” 芊芊:“......” 好吧, 她也没真指望这几个人能保证什么,不过问一嘴也不会少块肉。 “陛下, 您不能去!我们愿誓死保卫陛下!”殿外的侍卫们已经被御林军控制住了, 见芊芊转身要去懿宁宫, 挣扎着喊道。 殿内的静媛胡嫣几个也要跑出来,都被御林军拦住了。 芊芊回头, 严厉地喝道:“都给朕停下!嫌自己命长是不是?!” “陛下!!!” 芊芊转身向御林军首领和那四人讨好地笑笑,道:“朕知道你们难做,但能不能求你们,在得到命令之前,不要动乾清宫的人?好人有好报, 朕要是归西了, 一定在天上多为你们抄经颂德.....” 御林军虽是太后的人,可但凡是人都是吃软不吃硬,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 现在低三下四求他们的还是九五之尊,芊芊的请求没让他们违抗命令,当下便都点点头。 芊芊见状放心了不少,转身对众人道:“朕用不着你们舍生取义,谁要是找死就是对朕最大的不忠!” 说罢,她转身大步迈向懿宁宫。 懿宁宫离乾清宫有段距离,芊芊平常出行但凡超过一里地就要坐御辇,几乎没步行这么长时间过,被御林军半押半赶地走到懿宁宫后,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进入宫殿后,只见太后早已坐于高坐等候。 她穿得极为庄重,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穿青红二色织霞纹长袍,副带绶带玉佩一应俱全,竟是将绶印时的礼服穿出来了。 看来今天是她的大日子啊。 这么想着,芊芊忽然膝盖猛地一痛,竟是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冯贤绕到她身后对着她的膝盖来了一脚。 “狗皇帝,还不跪下!”冯贤尖声道。 这一脚踹得相当用力,芊芊“咚”地一声,猛地跪在了坚硬的玉砖上。 膝盖上传来剧痛,芊芊眼泪差点没给疼出来。 她在心里问候太后祖宗十八代,许是表情太过狰狞,前方飘来太后的冷笑:“怎么?事到如今,陛下还是不服吗?” 好汉不吃眼前亏,太后在此时发难实在蹊跷,芊芊有种预感,若是弄明白太后的动机,说不定还有一线生存的希望,于是她笑嘻嘻道:“哪有,儿臣给母后请安,本也是应该。” 太后:“陛下死到临头,倒也乖觉了。” 芊芊:“孩儿自认为与母后母慈子孝,不知犯了什么错,让母后愤怒至此,和孩儿兵戎相见。” 这话一出,太后猛地一拍边桌,怒吼道:“少装了!这半年来陛下紧紧相逼,还冒天下之大不韪改了律法,救了董家那小蹄子,让哀家的侄孙枉死,这一切,难道还不够吗?!” 哦,明白了,原来是为了魏泰。 也真是奇怪,这就让太后忍不了了? 魏国公有好些孙子呢,嫡庶加一起至少二十个,不过是死了一个侄孙,就让太后宁愿和梁素联手也要发动政变? 原书中,太后和梁素可是势不两立的死对头,梁素看不起太后是个女的,太后瞧不上梁素狂妄自大,两人在起义军杀死原主后斗得你死我活,不把对方地盘吞没誓不罢休。 区区一个侄孙,也不值得太后低头和梁素联手啊。 太后现在缺钱缺粮,以她现在的实力,和梁素合作要让出极大的利益,并且风险很大,事成之后极有可能事后被梁素反水。 芊芊悄悄打量着太后。 一开始不明显,但刚刚太后一生气,就暴露出声音有些虚,似乎是中气不足。 而且虽然她盛装出席,脸上还画了很浓的妆,但细一看,也能看出人气色不好,身上也瘦了许多。 太后生病,也不是全装的。 话说她还是从魏泰横死开始病的。 这么看来,太后对魏泰这个侄孙的爱堪比亲儿子了。 想到这里,芊芊猛地睁大眼睛。 该不会,就是亲儿子吧.... 太后和先皇有过一个女儿,但早夭了,之后两人就再没有过孩子。 第43章 原书中说过,先皇极好美色,而且特别喜欢年轻的,不管是男是女,是要超过年龄超过二十五岁他就没兴趣了,所以虽皇后保养有加,容貌出众,也难逃被冷落的下场。 之后皇帝因为纵情声色染上了花柳病,如果说之前太后是被先皇嫌弃,后来就是她嫌弃先皇了。 总之两人前后能有二十年没有性生活。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太后会忍不住寂寞和人暗结珠胎,生下私生子后送入亲哥哥府上。 因为魏国公和夫人年事已高,便对外宣称是嫡孙。 实际却是她和野男人的私生子! 芊芊感觉自己的思路一下子被打通了。 她忽然想起来,原书中,太后党建立政权后,太后登基成为女帝,而她指定的继承人,正是魏国公的一位嫡孙。 那位嫡孙具体叫什么名字芊芊没仔细看,但现在想想,很肯能就是魏泰! 芊芊霎时间冷汗连连。 怪不得这么恨她呢,就算半点讨不到好也要在这个时候造反。 因为她的公开审理,魏泰生前的所作所为在民间广泛传播,几乎人人都骂他活该,就连国公府也遭了骂,还有人偷偷往国公府大门口扔烂菜叶子臭鸡蛋。 亲儿子不仅白死了,死后还遭人骂。 这太后能忍得了?! 芊芊先前还想知道太后忽然造反的原因,看看有没有能周旋的余地,这下看来,根本就不可能有啊! 她不仅会死,而且还会死得非常痛苦。 果然,太后的眼中的恨意都快化作了实体,她阴恻恻地道:“还不把哀家的那些宝贝拿出来给陛下瞅瞅?” 冯贤道:“得嘞,马上就拿!” 片刻后,几个太监端上来几大盘子刑具。 有几尺长的刚针,有都是倒刺的铁鞭子,有一面都是尖针的面具,有电视剧上夹手指的那种夹板,还有都是刚毛的铁刷子,诸如此类寒光闪闪阴气森森,光是看就让人头皮发麻,冷汗直流。 芊芊感觉自己要吓尿了,她做梦也不敢相信电视剧和小说中的古代酷刑会落到她身上。 但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吓得要死,她的大脑还在不同地运转,垂死挣扎地想对策。 好,不要慌,我们继续思考。 已知魏泰是太后的私生子,那么野男人头号怀疑对象就是对太后忠心耿耿的勇毅侯。 朝中皆以为,勇毅侯之所以能和太后党搭上,是因为自己的嫡长女嫁了魏国公的小儿子,但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区区姻亲,怎么会让威震一方手握兵权的勇毅侯俯首称臣趟浑水。 人家董钰的孙女不也是嫁入国公府了吗,那董钰也没加入太后党啊! 一定是有更坚固强劲的纽带维系着太后和勇毅侯的关系。 这关系就是太后和勇毅侯有一腿,俩人还有个孩子,勇毅侯助太后成事后,他们的儿子将会继承大统! 厄....这个结论对她的处境丝毫没有帮助,反而更打击她了。 现在不论是太后还是勇毅侯都有理由将她碎尸万段了。 但,芊芊灵机一动,忽然想到:勇毅侯的手下都知道主子是因为什么支持太后的吗? 他们知不知到,勇毅侯和太后与虎谋皮,就是因为他们那暴虐成性的私生子白死了? 想到这,芊芊也不管别的了,忽然张口大笑。 她一会儿指着太后,一会儿指着四大金刚,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众人被芊芊笑懵了,太后更是一脸怒容,道:“别在这装疯卖傻,你就是疯了,这逃不过这些宝贝!来人,给她上铁针!” 两个太监马上上前一左一右地拽起芊芊的手,拿起一根铁针就要往她手指缝里扎。 “太好笑了!哈哈哈哈!”芊芊任由太监攥着她的手指,回头对四大金刚喊道:“你们可知道勇毅侯为何在此时发动政变,又为何此时非但不让你们带兵,反而遣你们入宫?!” 四大金刚:“....” 芊芊:“因为勇毅侯和这老婊子搞破鞋,他们俩的私生子死了,凶手还被判无罪,所以啊啊啊啊啊!” 尖锐的疼痛从手指传来,芊芊瞬间疼得说不出话来。 她的大脑被疼痛填满,眼前一片亮白,恍惚间她听见太后尖声道:“把她的嘴给哀家堵上!” 这老婊子怕了! 雾草,这惊天大瓜还真让她猜对了! 办法奏效! 终于看到一丝希望,芊芊不知道从哪得来的力气,竟是猛地挣脱了那两个太监的束缚,跳起来跑到这四大金刚身后,道:“这老婊子现在手里没钱也没粮,她为了杀朕只能和梁素合作,不知道割了多少地给他!” 太后从椅子上站起,指着芊芊气急败坏道:“胡言乱语,赶紧给哀家把她抓起来!” 眼看太监们要抓到芊芊了,忽然面前一暗,有人挡在了她身前。 芊芊抬眼一看,是那个使双双戟的大汉,这人生的魁梧,冷不防地挡在芊芊面前,那两个太监来不及刹车,撞在他身上,竟然被弹了出去。 可见其内力之深厚。 此人名唤韩森,曾是绿林好汉,后为勇毅侯所擒,勇毅侯欣赏他一身功夫又为人忠义,便放了他和他的一干兄弟,又提供了良田银两,让他们从此不必打家劫舍。 韩森感念勇毅侯仁举,便带着弟兄们投靠了勇毅侯。 韩森效忠勇毅侯,但也讲究仁义。勇毅侯平常没少给他洗脑,说什么女帝跋扈,不孝嫡母,太后在宫中生不如死,把太后塑造成一个受尽欺凌的可怜妇人形象。 让他们进宫支援太后,勇毅侯的理由也是女帝迫害太后,太后快要被女帝搞没命了,所以他们才要发动政变,不得已才和梁素达成协议,事成之后将和共分天下。 刚刚在乾清宫,芊芊为保部下主动出殿的举动已经颠覆了他的印象,让他有所触动,而到懿宁宫后,太后这些折磨人的手段,更是让他不舒服。 造反就造反,一刀毙命即可,成王败寇,没什么可说的,弄那些深宫中折磨人的手段像什么样子? 他虽不齿,但想着勇毅侯的命令,也没多说什么。 但女帝刚刚所说的,一下子将他的疑惑放大了。 太后确实不似勇毅侯口中所描述般柔弱可欺,而且,女帝这么一说,他回忆以往勇毅侯提起太后的样子,也的确有些非比寻常。 那表情,那语气,都很不一样。 这两人,莫不是真有什么奸情吧。 这个念头一起来,他就越想越膈应。 难道他冒着生命危险造反,跟随的人竟是一对破鞋? 还有女帝说的,他们现在无钱也无粮是怎么回事? 他到底有多少事被蒙在鼓里? 怀疑的种子一旦入土就会疯狂生长,韩森将芊芊护在身后,沉声对太后道:“太后娘娘,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如就让陛下把话说完。” 太后脸色发青,颤声道:“韩将军,你莫要这小妮子胡扯,她嘴里没一句真话!” 芊芊从韩森后面探出脑袋:“是不是真的,我说完大家就知道了!” 太后:“你!” 韩森往前一挡。 太后看向余下三人,那三人似乎也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见太后看过来,都没有什么反应。 太后气结,转身看向御林军统领:“赵寅!你去!” 赵寅跟随太后多年,是太后手下第一走狗,当即沉着脸向芊芊走来。 芊芊上下打量了一番赵寅,只见他身材挺拔,五官端正,虽不是卫扬那样的年轻小伙,倒也是个耐看的帅大叔。 她心生一计,转了转眼珠,喊道:“赵统领,我有个问题问你。” 赵寅明知道女帝说不出好话来,也不应答,沉默地抽出长刀。 在他身后,一众羽林卫蓄势待发。 芊芊大声问道:“太后睡你睡了多少次,才把你睡得这么听话?” 赵寅:“......” 御林军:“.......” 四大金刚:“??!” 第39章 打赌 第三十九章 子时七刻, 勇毅侯小股先遣部队突破城门入京,与正在攻打宫门的巡防营短兵相接。与此同时,梁素的怀柔顺义大军于京城门东北角外十里驻扎。 不足一万人的巡防营, 是芊芊在京的全部力量, 此时正在被勇毅侯两万人的先遣军队围攻。 “告诉鲁统领一定坚持住, 此役成败在他, 若他能坚持住, 我必能翻盘。”宋灵毓让前来报信的巡防营斥候转达鲁琼飞。 深夜的京城从未经历过如此动乱。家家户户明明都已惊醒, 却都是大门紧闭, 街道上人影幢幢, 靴声橐橐, 身着甲胄的士兵们在大街上飞速地穿行。 那庄严肃穆的的宫门前广场,已经成了血腥战场, 喊打喊杀声在暗夜之中尤为恐怖。 刀枪相鸣之间, 一辆青布小轿正悄无声息地向梁府奔去。 第44章 梁府位于东城区, 府邸后门靠着东城区寸土寸金的棋盘街,前门却面朝一片僻静的湖泊, 颇有几分闹中取静的意味。 被女帝压迫的那几年,梁素曾以多次邀请过宋灵毓到府一聚,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今夜,宋灵毓却主动登门拜访。 虽是深夜,梁府门外却灯火通明, 府中每隔几步就有一重甲金吾卫持长刀而立。 青布小轿就在这些士兵的虎视眈眈下由远及近, 最终在梁府门前的台阶前停下。 宋灵毓一下轿子,金吾卫将军就挡在了他面前。 “宋辅臣, 深夜拜访,请问有何贵干呐?”说话的是金吾卫左统领张彪, 此人是梁素忠心的走狗,身材魁梧,留着梁素同款虬髯胡,脸上也有一道疤,跟梁素的位置很像,让人怀疑他是自己故意弄上去的。 宋灵毓一礼,道:“鄙人有要事与梁公相商,劳烦赵将军行个方便,通报一声。” 赵彪冷笑一声,道:“这深更半夜的,梁大人已经休息,宋辅臣就不要扰人清梦了。” 他说罢,身后的金吾卫呼啦一下子逼上前来,皆是满脸的凶狠,大有宋灵毓再不走就要动手的架势。 宋灵毓抬起眼帘,看了一眼凶神恶煞的金吾卫们,平声对赵彪说道:“京中风云骤变,梁大人被奸人蒙蔽,不知自己危在旦夕,若赵将军忠心为主,就该进去通禀。” 赵彪听后哈哈大笑,道:“宋辅臣真不愧是皇帝手下第一能臣,死到临头还能面不改色地胡编乱造!” 金吾卫们哄笑一气,看宋灵毓的眼神犹如看傻子。 宋灵毓也不恼,直视着赵彪道:“我知道梁大人已经和太后达成合作,但此为太后奸计,如若梁大人放任勇毅侯大军入京,梁大人必将落入圈套之中!” 赵彪见宋灵毓直接挑破了窗户纸,干脆也不装了,嘲笑道:“这就不用宋大人操心了。” 看样子是完全不相信宋灵毓所说。 宋灵毓神色未变,继续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太后因为某种原因,誓要杀陛下而后快,所以和梁大人大臣协议,梁大人放太后兵马入城杀陛下,事成之后,梁大人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得到允诺的领土。” “不仅如此,梁大人还可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干脆在太后兵马攻打紫禁城后,在一举将其吞没,坐收渔翁之利。” 赵彪挑眉道:“不愧是自小有神童之称的宋大人,这么短时间就猜出来了。” 他说完这话也没什么动容之色,如一堵墙般一动不动。 宋灵毓也不慌,淡淡一笑,道:“赵将军今年应不过而立吧。” 赵彪不知为何宋灵毓忽然提起他的年龄,眉毛一皱,道:“那又如何,宋大人不也没过?” 宋灵毓摇头道:“怪不得。” 赵彪有些恼了,到这关头,他也不愿意和宋灵毓再维持虚假的尊敬,骂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就看不上你们这些就会耍嘴皮子的文臣!” 宋灵毓道:“赵将军可知,勇毅侯夫人出身齐州,勇毅侯军队中有将领都是当年追随其夫人的齐州人。” 赵彪确实不知道这事,勇毅侯夫人今年都快五十了,三十多年前的旧事,他当时还没出生,上哪知道去。 赵彪:“你又如何知道?” 宋灵毓:“在下曾在吏部任职,闲来无聊,便将大胤各地驻兵的资料全看了。” 赵彪:“.....就算他的兵里有许多齐州人又如何?” 宋灵毓一笑,道:“将军可知梁大人在齐州风评如何?” 赵彪对这些事不感兴趣,道:“不知道。” 宋灵毓:“半年前齐州旱灾,坊间传闻梁大人先是扣押赈灾粮草,后是派人打劫赈灾粮草,此传言在齐州人人皆知,是故,齐州百姓恨梁大人恨得要死,每家每户暗中备下梁大人画像,早晚贬斥咒骂。” 赵彪:“......” 宋灵毓:“勇毅侯兵马,大多是齐州出身,又怎会甘心和梁大人合作?” 赵彪有些迟疑了,但思及某处,又道:“太后缺粮缺银,就算有那个心,也无法和梁大人抗衡。” 宋灵毓哈哈大笑:“齐州赈灾,除朝廷拨粮外,临近州府和百姓又捐赠不少粮草,数量之多,远超所需。灾情结束后,齐州官仓的粮草充裕程度怕是比大胤任何一州府仓库都要充足。” 赵彪听到此处脸色已经变了。 “赵将军,你说齐州府尹,会不会对勇毅侯提供支持?” 赵彪没有回答。 齐州有没有为勇毅侯提供支持,宋灵毓并不知道,而且大概率没有,但这不妨碍他用来蒙人。 而且此时效果看起来不错。 宋灵毓继续不动声色地加码:“此乃其一,至于其二其三,我要和梁大人当面说。” 赵彪:“你!” 左右立即拔刀出鞘,照着宋灵毓就要砍。 宋灵毓不闪不避,迎着刀锋道:“赵将军可想好了,我若是死了,梁素今夜必死无疑!” “停手!” 刀锋与宋灵毓面前一寸停下。 赵彪命属下收刀,又让一人匆匆进了大门,看样子是通禀去了。 片刻之后,梁府大门开启,管家亲自迎了出来,弯腰笑道:“宋大人,夜深寒重,请进去说话吧。” 金吾卫们看着宋灵毓被请进府,都有些不甘,问赵彪:“将军,这姓宋的这般嚣张,咱咋不给他点苦头吃吃?” 赵彪看着宋灵毓的背影,冷笑道:“放心,里面自然有人收拾他。” 一进大门,只见气派的大院内灯火通明,家丁府兵正于各处行走巡逻。 宋灵毓跟着管家穿过回廊,向花厅走去。 花厅内坐满了梁素的幕僚同党,见管家引着宋灵毓进来,纷纷向他投来不善的目光,郑珅干脆抽出了匕首,威胁地朝宋灵毓晃了晃。 宋灵毓无视他,跟着管家向前走,人却在经过郑珅时猛地被一拳打在腹部。 郑珅常年负责刑讯审问,虽然不是武将,但也知道如何让人成倍的疼痛。 他中指上海戴了一枚硕大的铁戒指,刚刚他那一拳,正正好好打在宋灵毓的胃上,宋灵毓半夜惊起,本就胃里不舒服,被人这一拳直接打得吐了酸水。 其实宋灵毓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刚刚这一下,他可以躲过,但他知道不让郑珅出口恶气,怕是他还要多加纠缠,皇帝那边耽搁不起,所以才生生受了下来。 宋灵毓疼得直不起腰来,周围的梁素党羽都在大声叫好,管家也没说什么,笑眯眯地对宋灵毓道:“宋大人,您快些吧,不要让梁大人久等。” 宋灵毓点点头,直起腰来,苍白着脸跟着管家走向花厅后面的会客室。 会客室内,梁素正坐在太师椅上,神情晦暗不明地看着宋灵毓走近。 待宋灵毓到了跟前,梁素也不说让他坐下,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欣赏了会他额头上的冷汗,嘲讽道:“宋大人,想不到当年左请右请你也不来我府上,这头一次来,就是这样的情形。” 宋灵毓:“梁大人府邸群英汇聚,想来不缺宋某一人。” 梁素冷笑一声,道:“也是老朽肤浅,当年竟认为你是个奇才,如今看来,也而不过如此。” 宋灵毓一礼,道:“宋某惭愧。” 梁素冷笑道:“你是该惭愧,你现在还能站在这和我说话,是因为我还愿意给你这个机会,你要是不能说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 梁素指指花厅:“你也知道郑珅的折磨人的能耐,绝对让你后悔来到这世上。” “现在说吧!” 宋灵毓平静地看着梁素:“你要死了。” 梁素一愣,想骂人又觉着匪夷所思,怒极反笑道:“你莫不是以为齐州那点粮草就能让太后和我抗衡吧?” “实话告诉你,我早就想到这一步了,我只允许太后两万兵马入城对付那小妮子的巡防营,其余兵马一律驻扎在城外,但凡敢有异动,我就立即出兵!” 宋灵毓笑了一笑,道:“梁公英明,不过我敢打赌,太后绝对不会乖乖按你说的来,不出一刻,勇毅侯便会以不敌为由,要求增派人手,并亲自领兵入京。” 梁素自然不能放任勇毅侯率大军入京,这风险太大。 然而宋灵毓成竹在胸的样子让梁素一阵气恼,梁素阴鸷地盯着他,问道:“若他没有呢?” 宋灵毓:“在下便任刀任剐。” “好!燃香!”梁素向花厅内喝道:“来人,给本侯支起油锅!” “此香燃尽便是一刻,”他阴恻恻地看着宋灵毓:“若是香尽后,勇毅侯无异动,本侯就让郑珅把你的肉一片一片削下来,下到油锅里炸。” 宋灵毓毫不畏惧梁素目光,笑道:“可。” 宋灵毓其实并没有表面那么淡定。 他的计划是建立在许多猜测和不确定性上的。 第45章 首先,巡防营要足够兵力。 因为种种原因,皇帝的兵量是不可能后来居上超过梁素和太后的,所以宋灵毓在提高“质”的方面下了很大功夫。 他自巡防营重建后便一直关注着鲁琼飞对士兵的训练,也实施了许多对策,如今应该小有成效。 古来不乏以少胜多的案例,但毕竟是以不足一万的兵力对抗勇毅侯两万大军,成败不好说。 其次,太后不知什么原因,宁愿冒着被梁素吞并的风险也要发动宫变。 这是极其不理智的行为,不理智就容易生变。 如果勇毅侯真的没能打败巡防营,他还会就算破坏协议也要继续派兵入京吗? 勇毅侯和太后只是姻亲关系,犯不着为此腹背受敌,耗损兵力,勇毅侯大可放弃太后,自立为王。 最后,宫中御林军和金吾卫联手,人数上就占有压倒性的优势,而皇帝身边虽有胡嫣等大内高手,但太后筹谋已久,定也暗中会派高手进宫,所以皇帝的处境万分被动,随时有生命危险。 她很有可能等不到他来救援的那一刻。 想到这,宋灵毓脑中浮现出皇帝的身影。 他想起昨天他离宫前,皇帝还在皱着眉耍赖,说最近的政务这么多,他可不可以少留些作业。 他想起前不久的烧烤宴上,皇帝喝多了,拉着他的袖子,边哭边说着感谢的话。 她那么信任他,对他的一切要求言听计从,他却半点没看出太后的异动,让她陷入危险之地。 宋灵毓的手指攥紧。 他简直,枉为人臣! 如果皇帝真的薨了.... 胃部本就火烧火燎的疼痛,一想到此处,在胃的上方,又升起一种奇异的酸涩痛楚,让他心脏都难过紧缩了起来。 花厅外,油锅已经架起。 宋灵毓看着那冒气的烟,忽然想到,若是陛下真的薨了,那他下油锅了也好。 * 城门十公里外,勇毅侯郑远正坐镇大军。 他年近六旬,却不显老态,仪表堂堂,身姿挺拔,浑身上下一点赘肉没有,隔着盔甲都使人感到那贲发的肌肉。 此刻他正严肃地注视着远方城楼,屏息聆听。 远处有急促的马蹄声。 马蹄声由原及近,竟是斥候疾驰而来。 斥候浑身是血,滚下马的时候人喘得几乎无法说话。 “侯爷...宫门...宫门攻不下!” 郑远大吃一惊,道:“怎么可能?!” 他派去两万兵马攻城门,而那女皇帝手里只有一个不足一万兵力的区区巡防营,怎么可能攻不下? 斥候道:“侯爷,那巡防营的士兵都会使暗器,胳膊一甩就有暗器飞出,咱们都是真刀真枪打硬仗出来的,一时招架不住,让他们抢到了向机,被截断兵力,又包抄围堵,两万人几乎是死伤殆尽....” 勇毅侯震怒,手中长矛猛地向地下一捶,竟是将地都捶晃了三分。 “那女皇帝果然是阴险狡诈之辈!” 他恨恨地骂道,思筹片刻,又问斥候道:“那梁素在宫内守门的金吾卫呢?” 若是守宫门的金吾卫能出来相助一二,与他的人形成包抄之势,是可以事半功倍的。 斥候却愤懑道:“金吾卫坐在宫墙上看热闹,不出一兵一卒!” 梁素老贼竟真的除了说好的一点忙都不帮! 勇毅侯气得青筋直跳,转身上马,面对大军高声道:“准备随本侯入宫营救太后!” 一直候在左右的军师马上阻拦道:“侯爷,咱们与梁素说好,只可以派两万兵马入京,而且您自己也不可以带兵进去。” 勇毅侯皱眉道:“那两万人已经折了,梁素又不帮忙,本侯总不能在这干等着。” 军师道:“那也应先与梁素商议。” 勇毅侯:“此时若是单纯地加派人手,本侯的兵力便太分散了,况且巡防营狡诈,本侯不亲自带兵不放心。梁素虽与本侯达成协议,但还是心有忌惮,不管怎么商议也不会让本侯带兵入城的。” 军师:“那就请梁素帮忙剿灭巡防营。” “若是如此,梁素趁机对太后下杀手怎么办?” 太后太后,军师都无语了。 他从一开始就反对这个计划,此时并非成事之机,况且与梁素合作不易于与虎谋皮,奈何自家主子就像被下了降头,不管不顾地拔营逼宫。 太后党造反的精神基础,一开始是皇帝昏庸无能,后来皇帝转了性,这个理由站不住了,于是就另寻了个理由。 说皇帝当面母慈子孝,实际是个变态,私下里折磨太后。 之后勇毅侯行事的种种原由,都变成了太后如何如何。 比如说现在,也是为了救出被皇帝囚禁折磨的太后。 这就很站不住脚。 军师和其他部下都曾经委婉地提过,但勇毅侯一听就怒,久而久之,也就无人敢提了。 毕竟,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知道他们是太后的党羽,只有造反这么一条路,理由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但是,现在和以往不一样。 已经折了两万人,不管是勇毅侯此时带余下全部兵入城,还是再追加两万兵力,都十分危险。 前者会使兵力过于分散,容易被梁素吞并,后者会直接激怒梁素。 师爷很想问:至于吗? 就为了太后? 是,有了太后,造反的名声能更好听一点,毕竟太后是先帝遗孀,先帝的血脉几乎就只剩女皇帝一人了,女皇帝一死,由太后来指认继承人也有一定合理性。 但现在这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也不能为了太后,就把全部兵力都折进去,来个功亏一篑啊。 说白了,就算太后死了,他们手里有钱有兵,还是可以割据一方,大不了就名声臭点。 谁都想保全个好名声,但前提是得有命留下啊。 自家侯爷也不知是怎么了,对太后这么死心塌地,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忠诚? 军师叹了口气,继续劝道: “侯爷,万万不可啊,此时领兵入城,不异于将性命拱手相让,您派出了四位将军守卫太后,想来太后吉人自有天相,咱们暂时按兵不动,与梁素商议后再做决定。” 其实勇毅侯也是知道状况的,但他此刻太担心太后了,所以才昏了头,见属下这么死命的劝,心里也犹豫起来。 但是,他真的很担心太后小亲亲的安危啊! 梁府会客厅。 香炉中的香已燃烧了大半,而勇毅侯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梁素看着宋灵毓阴笑,而郑珅已经把凌迟割肉用的一套家伙式出来了,就在宋灵毓面前比划着,好像在计划着一会从哪块肉开始割。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香灰落下,香已经只剩指甲盖不足的一截。 梁素伸了个懒腰,站起来道:“宋老弟,愿赌服输。” “到院外面去弄,别弄的一屋子血。”他吩咐郑珅。 说话间,最后一截香灰落下,香彻底燃尽。 郑珅怪笑一声,兴奋地跳起来向宋灵毓走来。 宋灵毓轻叹,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巨大的一响,似有什么东西飞上天。 花厅众人一时顾不上宋灵毓,纷纷疾步迈入院中查看。 竟是一枚烟花冲天而上,在天空中爆开,耀眼的绿色光芒照亮了整个夜空。 在场武将一凛,道:“是信号弹,看方向,是从宫中发出来的。” 这种信号弹一般是部队陷入危机是求助所用,他的人所用信号弹不是这个颜色的,那边是太后那边的人发出的。 这个时候,太后党为何会发信号弹? 梁素皱着眉头,有种不好的预感,见郑珅还指挥着人将宋灵毓五花大绑,不由得喝道:“你着什么急?!给我停下!” 他话音一落,就看见赵彪急急忙忙奔来,喊道:“大人,城门来报,勇毅侯率八万大军正在逼近!” 梁素:“??!” 他震惊之余,将目光缓缓移到被捆在椅子上的宋灵毓身上。 宋灵毓看着他,淡然一笑。 第40章 调转矛头 深夜, 懿宁宫。 太后已经气疯了,她不知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四大金刚听闻她和勇毅侯的私情本就一脸的恶心,在听见女帝说她和御林军统领也有一腿后, 立即做出要吐的表情。 太后当然不认, 谁知那女皇帝竟说有证人, 让韩森去乾清宫把一个叫卫扬的带过来。 太后呆住了。 卫扬怎么会在乾清宫? 卫扬是御林军的人, 年轻人身材好相貌好, 她玩过几次, 但因为太不解风趣, 把她伺候得不到位, 在加上武功也不是十分出众, 故而在御林军中不算受重视,这次行动也只是分了个不太重要的任务, 此时应在懿宁宫外负责守卫。 太后给赵寅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即派人出去查看。 第46章 片刻后, 赵寅摇摇头。 卫扬果然不在职位! 太后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韩森脚程极快,没一会就把卫扬带来了。 芊芊一见他就道:“卫扬, 你把太后做过什么事说出来,今天这么多好汉在这,大家都能给你做主!” 卫扬:“......” 因为芊芊的吩咐,乾清宫的人都乖乖地待在原地,没有试图反抗或做其他作死行为, 卫扬去乾清宫是偷偷去的, 后来拉着舒太妃一直躲在不起眼的地方,所以看守乾清宫的御林军都没发现他。 韩森飞身进乾清宫喊他的名字时, 御林军们才发现他。 卫扬来的路上还以为皇帝已经死了,太后发现了他的叛逃行为要秋后算账。 岂料到了懿宁宫却是这样的景象。 皇帝躲在勇毅侯派进来几大高手后面, 正在和太后对骂。 太后似乎要被皇帝气死了,御林军首领想把皇帝逮出来,结果还没靠近,就被四大金刚之一一掌振飞。 那人满脸恶寒怒吼道:“别过来,我嫌恶心!” 局势有些奇怪。 被太后猥亵的事其实对卫扬是一种侮辱,只是想起都觉着屈辱难当,更别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了。 但皇帝成全了他和盈盈,对他恩同再造,此时此刻,若是说出来能救皇帝,那就算他受再大的侮辱也无怨无悔。 芊芊百忙之中探头出来嘱咐卫扬:“全说出来,一个细节不留,让诸位好汉知道这老婊子的真面目!” 卫扬懂了,重重点头。 “各位将军,诸位同僚,我命苦啊!” 卫扬开始洋洋洒洒叙述他是怎么怀着一腔热血进宫,进入御林军感到多么的荣幸,结果没多久就被太后打碎了幻想。 之后就是劲爆的,他声泪俱下地将太后有什么奇怪的性癖,在床上多变态,全部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那精彩程度让芊芊拍案叫绝,都忘了自己的处境,眼神在太后身上逡巡,赞叹道:“牛逼啊!” 再说周围众人,那是神色各异。 四大金刚看起来要吐了,一些年轻帅气的羽林卫许是和卫扬有同样的经历,因为卫扬的控诉感染力相当强,特别能让人共情,是故他们思及自身,都是情绪上涌,脸上又红又白,眼中饱含热泪,全都皆是一副羞愤的模样。 “我是千百个不愿意的,毕竟太后比我娘还大上不少,都快能当我奶奶了...” 太后极其爱惜自己的容貌,多年来也是保养有加,自认为风韵不减当年,最听不得别人说她老,此时气得浑身直颤,怒道:“来人!给哀家撕了他的嘴!” 赵寅带着几人真要上手,卫扬却问他道:“赵统领,您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 赵寅:“......” 他顿了片刻,僵硬道:“叛徒,休要胡言乱语!” 卫扬:“就知道你变态,旁人都恶心的要死,只有你甘之若饴。” 众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在赵寅身上。 赵寅脸都青了,脚步一僵。 卫扬趁机跳到四大金刚后面和芊芊站在一起,探出脑袋对御林军们喊道:“诸位同僚,大家不要在忍了,太后把我们当面首,当牛马,把我们骑在身下鞭笞,这样的人,我们为什么要追随她?!” 闻言,一些御林军果然动摇了。 他们之所以受辱还不离开,就是忌惮太后淫威,但此刻,勇毅侯派来的人对太后的态度大变,此时不反水,何时反水?! 于是一御林军一把摘下头盔扔在脚下,含着热泪高声道:“老子堂堂七尺男儿,进御林军第一天就被老婊子动手动脚,简直是奇耻大辱,今天我这命就算不要了,也再不受愿受人作践!” 他说完,有数名御林军也纷纷甩下头盔,表示士可杀不可辱。 太后气死了,命令赵寅道:“还等什么?这帮逆贼胡言乱语,都是叛徒,还不干净杀光!” 一时间御林军内部大乱,竟是自相残杀起来。 芊芊没想到卫扬口才这么好,三言两语就把御林军挑拨内斗了,不禁为他竖起一个大拇指,低声道:“等这事完了,就给你和舒太妃赐婚!” 卫扬眼睛一亮,道:“谢陛下!” 此时四大金刚内部也发生了分歧。 他们先前就对勇毅侯派他们入宫协助御林军救太后不太赞同,现下知道勇毅侯竟然是因为和太后有私情,才不顾大业铤而走险,心里更不舒服了。 大家都拿命在拼,结果你来了个冲冠一怒为红颜。 况且那红颜还是个徐娘半老的破鞋。 真是想想都憋屈。 按照那女帝所说,现在勇毅侯大军的处境十分危险,他们都有些心急,不想再在宫里耗时间。 四大金刚中有个叫王川的,此人是侯夫人母家旧部,此刻知道太后和侯爷的关系,心中不仅膈应,还很为夫人抱不平,当即阴森森地盯着太后提议道:“哥几个,咱莫不如就把这太后杀了吧,留着实在是个祸害!” 韩森其实也有此意,点头道:“我看行,总不能让我的弟兄们为这破鞋拼命。” 持长枪的叫黄鄞,是四人中对勇毅侯最衷心的,他心里也膈应太后,但还是当即拒绝道:“那不行,侯爷命令怎么能违背呢?” 拿鞭子的尖嘴猴腮之人叫李延,此人贪财,是故出发之前勇毅侯偷偷允诺过他一大笔银子,说是成之后全赏给他。太后被杀了不要紧,勇毅侯是不是恋爱脑也不要紧,但银子到手一半的银子不能就这么没了,当即道:“侯爷让干什么,咱们就干什么,旁的不要想。” 王川急了:“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太后那破鞋坏了侯爷大业?” 韩森也道:“就算没有太后,侯爷也可拥兵自立,左右不过名声差一点,不算事。” 黄鄞听见这话不乐意了,对韩森道:“你是草寇出身,自然不怕天下悠悠众口,侯爷身份尊贵,能和你比吗?!” 李延也对王川皮笑肉不笑道:“你是怕太后坏了侯爷大业,还是怕太后威胁到侯夫人的地位?” 王川一听李延提起侯夫人,语气也不好了,皱眉道:“好好的,拉夫人出来说作甚,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侯爷每回都多给你银两,只要有银子,你什么事不干?就算以后侯爷倒了,你也可以拿着银子投奔下家!” 韩森:“?为何单独多你银子?难道侯爷认为你更忠心?还是你能力更高?” 几人意见不和,唇枪舌剑到最后竟是大打出手。 殿内一片混战,卫扬和芊芊趁机猫着腰往殿门溜,眼看一只脚都跨出殿门了,一个对太后死心塌地的御林军发现了他们,大叫道:“狗皇帝要跑!” 说罢,几名御林军迅速向芊芊奔来。 “卧槽,跑啊!”芊芊赶紧拔腿狂奔,然而殿外的正在混战的几个御林军也被惊动了,也挥舞着刀向芊芊奔来。 混乱间卫扬为芊芊挡了几刀,然而他本来在御林军中功夫就不算好,又何能以一敌三,此时又受了伤,就是有心护卫芊芊也无能为力了。 银晃晃的刀在黑夜中尤为吓人,眼看就要向芊芊脑袋落下。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从花坛旁的树上跳了下来,兔起鹘落之间几下就将那冲过来的御林军干趴下了。 “阿嫣!”芊芊惊喜道。 “阿嫣实在不放心,所以偷偷跟来了,请陛下恕罪!” “无罪无罪,挺会灵活变通的。” 胡嫣拉起芊芊就要走,劲太大了直接给芊芊拽了趔趄。 “停停停..”芊芊道:“把卫扬带上,他这回可立了大功了。” 于是胡嫣扛起受伤的卫扬,拉着芊芊一路狂奔。 他们刚跑出懿宁宫不远,就看见一条绿色的信号弹,呼啸着直直冲入夜空。 * 梁素头戴猛虎铁盔,身穿金漆山文甲,骑着黑鬃战马,向城门方向行去。 他的十万大军已经接到命令,于南城门迎战勇毅侯军队。 宋灵毓骑着马,被郑珅和一参将夹在中间,跟在梁素身后。 梁素侧头觑了一眼宋灵毓,示意他策马上前。 “宋老弟,我很好奇。”梁素道:“我派出的人说,巡防营的兵都会使一种暗器,只要一甩袖子,就能于五米开外杀人与无形,这种暗器,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宋灵毓看了梁素一眼,道:“梁公若是喜欢,待今夜过后,宋某可为梁公奉上一套。” 梁素赞许地笑笑,道:“宋老弟忽然之间变得如此识时务,倒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宋灵毓当然知道梁素此时还留着他,一是惊于他料事如神,二是对他一手带出来的巡防营起了兴趣,重新生出了招揽之心。 陛下还处在危险之中,现在不是他舍生取义的时候,与梁素虚与委蛇才是正解。 虽然马上要与勇毅侯交战,梁素却一点也不惊慌。 第47章 勇毅侯已经折了两万人,他的四大金刚还在宫中,现在的兵力根本不足为惧。 等他歼灭勇毅侯大军,转身就去把巡防营和女皇帝收拾了,到时候就把弑君的罪名推到太后和勇毅侯头上,他独揽大权,一切简直完美。 他斜睨着宋灵毓,见他今夜经历种种,虽被郑珅揍了一下面色有些差,但神色是相当的镇定,不仅生出几分钦佩之情。 梁素暗暗点头。 这个文臣还是有几分胆量的。 思及在他的调教下,不足一万人的巡防人能将勇毅侯两万人大军围歼,梁素更是升起惜才之意。 “宋老弟,你屡次三番与我作对,我却到现在都没杀你,够意思了吧。”梁素幽幽道。 宋灵毓:“梁公宽厚。” “今夜过后,那小妮子肯定活不了了,以前的事我也不计较了,只要你以后忠心,荣华富贵少不了你。”梁素拍拍宋灵毓的肩膀。 宋灵毓:“.....多谢梁公。” 梁素看了宋灵毓一会,忽然道:“对了,我倒是忘了,你不爱荣华富贵。” “宋老弟啊,我一直很纳闷,你为什么要选择辅佐那小妮子呢?你堂堂一个状元,被她当成面首侮辱,家里被闹得人仰马翻,咋就她一给点好脸色,就能让你不计前嫌呢?” 梁素皱着眉毛问道:“不会是被那小妮子美色所俘吧。” 宋灵毓:“自然不是。” “那是为何?” 马蹄哒哒,一行人所到之处嘈杂声马上陷入僻静,宋灵毓望着城门面无表情道:“因为陛下是先皇血脉。” 梁素:“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宋灵毓:“陛下信任我,我的政令在陛下那畅通无阻,我作为朝臣的理想在她那全部可以实现。” 还有,她和你不一样,和太后也不一样。 她是个有仁心的君主。 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什么原因。 宋灵毓回想起那个穿着龙袍的少女,她的一颦一笑那样清晰,狡黠的样子,郑重的样子,愤怒的样子,高兴的样子无一不鲜活地跃于脑海。 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是不是吓坏了? 开始的时候,就算决心辅佐皇帝,但宋灵毓也不认为她是他心中期待的完美君主。 一个完美的君主应有仁心,应宽厚爱明,应慧眼识人,但除此之外也应受过了良好的教育,一举一动符合皇家规范。 但是时间慢慢流逝,现在宋灵毓回想起芊芊来,却觉着,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这个皇位,她就是古往今来,最完美的帝王。 梁素却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些当文臣的就爱钻牛角尖,等我称帝,给你个宰相当,只要你能把国家搞的兵强马壮,你说什么我都听。” “怎么样?”梁素问道:“这回宋老弟心里舒服了吧。” 宋灵毓嘴角浅浅上扬,对梁素拱手:“多谢梁公。” 城门前,周鸿飞正披着甲胄远远望向梁素,见他人马接近,立即开了城门。 梁素向周鸿飞点点头,对宋灵毓道:“那女妮子头脑子太简单,还想通过周鸿飞屋里人把他拉拢故去,你说这怎么可能?” 宋灵毓默不作声地看了周鸿飞一样,周鸿飞也看了他一眼,然后双双移开目光。 “是不可能。”宋灵毓淡淡道。 夜色如沉重的幕布一般铺满夜空,城门外,十万大军黑压压一片,盔甲的寒色被月光反射,放眼望去如同一片漫无边际又波光粼粼的湖水。 梁素转身对宋灵毓道:“宋老弟是文臣,便在周提督这稍加休整吧。” 说罢,便有城兵将宋灵毓引到城门外的直房。 梁素给郑珅使了个眼色,郑珅也跟着进了直房。 虽然宋灵毓于情于理,都应不会再生出异心,但还是盯紧一点为妙。 勇毅侯的兵马在迅速逼近,脚下的土地已经能感到震动,梁素高举长矛,大声道:“剿灭叛党,勤王护主!” 但凡造反,总要说得好听些,虽然干掉太后党后就要杀掉女帝自立为王,梁素也不会公开承认。 他的十万大军也心照不宣。 今夜天时地利人和,太后党已不足为惧,那女妮子手下第一谋臣被他攥在手里,巡防营虽歼灭勇毅侯两万兵,但也疲惫不堪了。 反观他,不仅手握十万雄师,还有九门提督一万城兵的支持,实力简直不要太强! 胜利就在眼前,今夜之后,天下就要易主! 梁素双目放出兴奋的精光,喝道:“出击!” 第41章 劫后余生 勇毅侯带兵冲在最前方。 他看见梁素大军呼啸着冲过来时还试图派斥候去解释谈判, 然而梁素根本没有谈判的意思,远远见斥候骑马而来,直接让左右递来弓箭, 一箭将那斥候的脑袋射了个对穿。 勇毅侯见状知此战避无可避, 便断了谈和之心, 全力对敌。 梁素虽为大胤首屈一指的名将, 勇毅侯萧炎也不逞多让, 而且这两人, 还极为有渊源。 如果说梁素是天赋党, 勇毅侯就是努力派。勇毅侯自小醉心武学, 每日闻鸡起舞, 到处拜访名师,二十五岁以五千兵力剿灭甘肃流寇, 一时名声大噪。 勇毅侯从此战无不胜, 一路高升, 三十出头便已经是大胤最出名的将领。 而当时,梁素还是个纨绔子弟, 在军中挂了个闲职,整日和狐朋狗友出去骑马射箭。 梁素人生的转折点,还是萧炎带来的。 上琼十三年,萧炎奉命出兵辽东边境,击退犯边鞑靼。 辽东多平原, 鞑靼又擅长骑兵作战, 萧炎擅长的步兵作战水土不服,是故他决议组建骑兵队, 征集一批擅长骑射的士兵。 而骑射正是梁素擅长的,于是他欣然加入萧炎麾下, 又因其出身勋贵世家,便直接被认命了总兵,随萧炎出战。 此战大捷,梁素以出色的骑射本领一战成名。 彼时两人关系极好,萧炎从不吝在各种场合夸赞梁素,放心将骑兵营交给梁素带领,有什么好处都给梁素,梁素也对这个大哥恭敬有加。 两人合力镇守边关,击退大大小小二十多次鞑靼进攻,在当时也是一段美谈。 但是,梁素是个有野心的人,他不甘居于人下。 论出身,两人都出身勋贵世家。 论实力,萧炎最拿手的是带领步兵作战,并不擅长骑射,在辽东边境,每次击退鞑靼都是梁素带领的骑兵团出力最多,凭什么好处萧炎占最大,他只能一直当萧炎的左将军。 不满的情绪越生越大,终于在一次作战时,梁素并没有按照事先说好的,在萧炎派出士兵诱敌后,及时出兵围剿鞑靼,而是足足晚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可以改变许多事,比如让鞑靼将步兵改骑兵、马都骑不稳的萧炎旧部死伤过半。 事后萧炎龇目欲裂地质问梁素,梁素却将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 从此二人交恶,萧炎在辽东逐渐陷入被动,最后不得已请辞。 梁素自此在独揽辽东军事大权。 所以,二人本来就有很大的过节。 而且正如宋灵毓所说,勇毅侯军有许多人出身齐州,半年前的齐州灾情,梁素的所作所为在齐州广泛传播,他们都将梁素视为齐州的仇人。 所以新仇加旧恨,勇毅侯军冲来时几乎是人人红着眼,咬牙切齿,誓要灭了梁素以报血海深仇。 梁素以为勇毅侯的四大金刚不在,兵力又折了两万,应该实力不如他。 但由于狂妄自大,他错估了一件事。 自从被梁素使了阴招后,勇毅侯痛定思痛,苦练骑射,同时还加强步兵建设,此时的综合实力,已远非昔比。 梁素本以为勇毅侯大军不足为惧,却意外地陷入胶着。 这一仗从深夜打到东方露出鱼肚白,竟然还是没有分出胜负。 卯时三刻,勇毅侯军最后一个士兵倒下之时,梁素的十万大军也只剩两万多人。 萧炎成了光杆司令,浑身浴血,胸口中了一箭,却还是拼尽全力挥舞着长矛,试图突破梁素兵马,进宫营救太后。 梁素挽箭搭弓,一箭射穿萧炎小腿。 萧炎轰然跪地。 梁素吩咐左右退下,骑马行至萧炎面前。 与勇毅侯的对决消耗的兵力远超他想象,梁素脸色很不好。 “勇毅侯宝刀未老,我倒是小瞧了你。”梁素冷笑道。 萧炎咳出一口血痰,望着远处的城门,并不说话。 “只是我不懂,你这般的人物,为何会做这种愚蠢的决定。”梁素道:“你和魏氏一族不过是姻亲,就算是壮士断腕又如何,也比现在的下场好。” 勇毅侯还是没有回答梁素的问题。 他长叹一声,维持着跪地的姿势问道: “梁公,无论如何,当年在辽东,是你负我,这你认是不认?” 梁素冷笑一声,道:“大丈夫敢作敢当,我认。” 第48章 “我有最后一事相求,”勇毅侯道:“若你有一点愧疚,就请答应我。” 梁素挑眉,道:“你说。” 勇毅侯深吸一口气,道:“请留太后性命。” 梁素:“什么?” 勇毅侯的口中不断涌出鲜血,但还在努力地为太后争取:“华氏国祚未绝,若是你贸然称帝绝对不得民心,不若杀了皇帝后,让太后以她的名义...” “等等,”梁素打断萧炎的话,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死到临头还在为太后求情?” “你甘愿全军覆没,都是为了救太后?” 梁素终于反应过来了,震惊地问道:“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勇毅侯避而不答,继续艰难地解释留下太后性命有什么好处,然而梁素已经不耐烦,拔刀出鞘,一刀削飞了勇毅侯的脑袋。 “妈的,竟为了一对破鞋消耗老子这么多兵力!”梁素边说边忿忿地调转马头,整顿大军向城门出发。 虽然损失惨重,但目前还余下两万多人,加上九门城兵的一万人,夺取皇城还是比较容易的。 一会进了城,把巡防营剩下那点残兵败将收拾了,整个皇城就是他的了。 梁素眺望着城门,嘴角又重新露出笑容。 然而他看着看着,笑容忽然僵住了。 “去看看怎么回事,周鸿飞为何不开城门。”梁素对副将说道。 副将没回来,被城楼上的士兵一箭射死了。 梁素眼珠子瞪得老大,好办天都没有说话。 这他妈什么情况?! 梁素立即令部下撤退出安全距离,自己则阵前怒吼道:“周鸿飞!你他娘的竟然背叛老子!” 周鸿飞身披重甲,从城楼上望着梁素,无辜道:“我从一开始也没说要追随你啊。” 是没明确说,但不就是那个意思吗。 梁素愤怒的同时还感到一阵荒谬,从任何道理上讲,周鸿飞应该都不会背叛他。 他思及勇毅侯为太后不顾生死的举动,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惊道:“传言是真的,你个怂货果真惧内!” 周鸿飞一听这话耳朵红了,看了看左右将士,心虚地站在城楼上大骂梁素:“你他娘的才惧内,你全家都惧内!” 往常梁素还能相信,但此情此景,那扭捏的神态,一看就是口是心非,梁素气得破口大骂:“这世道是怎么了?!到处都是被娘们勾没了魂的废物!” “放屁,我没有!”周鸿飞恼羞成怒道:“还等什么,来人,放箭!” 梁素也挥手下令让军队准备,他冷笑着望着周鸿飞道:“不过一万的城兵,就像和我的两万铁骑较量,你可真是色令智昏。” “那你就为了娘们去死把!”梁素大吼,两万铁骑怒吼着向城门攻去。 要知道,周鸿飞手下的都是城兵,这些兵大部分都没有作战经验,跟梁素的铁骑根本没法比,更何况还人数悬殊。 所以梁素认为,周鸿飞的选择简直愚蠢至极,他拿下城门不过分分钟的事。 然而,周鸿飞却是早有准备。 城楼上有弓箭手射箭,在盾牌的掩护下,另有一批城兵往城楼下扔扎马钉,扔完之后,又有城兵往下扔燃烧的火石。 一时间竟是让梁素的铁骑无法逼近。 梁素拔营而来,并没有想到周鸿飞会背叛,是故没有带任何攻城设备,此时难免落于颓势。 不过他没带攻城的家伙式,勇毅侯却带了,此刻全散落在大军后方。 于是他令大军暂时撤后,待后方将士将吕公车,攻城锥运来后,重新发动进攻。 吕公车和攻城锥效果显著,城门逐渐坚守不住,到最后,周鸿飞脸色越来越凝重,命令所有城兵下城楼。 梁素方以为周鸿飞知道受不住了弃城门而逃了,军心大振砸城门砸得更用力了,不消片刻城门便喀嚓一声被砸裂了。 铁骑呼啦啦一拥而上进城,却发现周鸿飞竟是没走,就带着城兵在堵在街口。 梁素冷笑着将长刀指向周鸿飞,道:“勇气可嘉,等我砍下你的头,一定送至尊夫人面前,让她好好看看自家爷们死不瞑目的样子。” 周鸿飞道:“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命!” 梁素冷笑:“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周鸿飞却不紧不慢扭了扭手腕,道:“宋大人让我转达你一句话。” 梁素一提起宋灵毓就来气,恨自己还对他抱有希望,没一开始就杀了他。 “什么?”他咬牙切齿地开口。 周鸿飞:“宋大人说,梁公不是想见识一下巡防营的暗器吗,现在,就让你好生见识一下。” 梁素这才看清,原来不知何时起,周鸿飞和所有城兵,腕上都多了一个奇怪的黑色金属护腕。 他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 梁素和勇毅侯开战之后,宋灵毓立即带着周鸿飞分给他的一千城兵增援巡防营,此时已攻入宫门。 一入宫门,宋灵毓便直奔乾清宫,越往深处走尸体越多,御林军的、御前侍卫的都有。 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宋灵毓只觉着额角突突直跳,心脏被人攥紧了悬在九尺高空中。 他飞速跨一具具尸体,奔入乾清宫,却发现乾清宫门外满地是尸体,宫内却空无一人。 不只是不见皇帝身影,就连皇帝身边的侍卫、宫人和秘书局一干女官也没找到。 他抓住一个尚未断气的御林军问道:“陛下呢?!” 那御林军哆哆嗦嗦道:“被太后抓到懿宁宫了...” 宋灵毓将那人掷到地上,转身疾步奔向懿宁宫。 越接近懿宁宫,宋灵毓心急的同时,也越发觉着情况诡异。 满路竟然都是御林军是尸体,有的尸体还是维持着缠斗在一起的姿势死的,看起来就像自相残杀。 进了懿宁宫后,事情就更诡异了。 只见满殿的人基本已经死伤殆尽,太后坐在高坐上,肚子上插了好几把刀——都是御林军的佩刀。 太后竟是被御林军杀死的? 殿中有四人正在缠斗,四人已然浑身是血,气喘吁吁,却还是一边打一边互骂。 宋灵毓认出,那正是勇毅侯手下四大金刚。 情况确实很奇怪,但宋灵毓此时也顾不上别的了,让鲁琼飞全权处理,自己则到处找皇帝。 然而懿宁宫找了一圈,还是没有。 宫门攻破后,董钰、何秋瞿、陆从之等一干人等也纷纷进宫来帮忙,足足找了一个时辰,才在寿康宫里找到躲在起来的皇帝众人。 寿康宫在懿宁宫后身,但周围一圈都是花园,极为僻静,平常很少有人来,在几个太妃走后更是连宫女太监都没有,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宋灵毓见到芊芊的那一刹那,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皇帝周身狼狈,手指上缠着布,有鲜血渗出。她那一张圆圆的脸毫无血色,那双平日里神采奕奕的眸子,此刻也黯淡了,只是在看着他时,露出了虚弱的一笑。 宋灵毓看着皇帝手上那一抹血迹,克制着颤抖,撩袍跪地,叩首:“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可别瞎说了,宋卿救驾有功,朕谢你还来不及呢!”见到宋灵毓的那一刻,芊芊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但因为又困又累,声音有些虚,她见宋灵毓脸色也不好,不禁道:“宋卿今夜也累坏了。” 见皇帝此刻还在关心自己,宋灵毓更是惭愧,跪在地上,许久都没说出话来。 芊芊没看出来宋灵毓的异样,还以为他也是累了,便道:“既然大家能进来,便是乱党已经被消灭,那就个自回去歇息吧,天大的事都睡一觉再处理,都跪安吧。” 众臣听芊芊这么说,便依次跪安退下,但大多数人也不会就此回府,先前没帮上什么忙,现下总要主动承担起处理残局的责任。 董钰见董镜湖没事,摸了一把老泪,离了殿。 呼啦一大群人都走了,内侍也出去预备了轿辇准备送芊芊会乾清宫安歇,只有宋灵毓还跪在地上,眼神落在芊芊受伤的手指上。 芊芊见状了然,估摸是看她受了伤,愧疚难过。 芊芊当时被扎了指甲,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但事后一看,只是看着吓人,并没有扎进去多少。 也不知是恐惧加深了疼痛,还是这具身体格外敏感。 后来她把针拔出来,好像是伤到了毛细血管,一下子涌出了好多血。 但实际上,真的不是多重的伤。 她神色不好完全是因为一夜没睡觉困的。 看宋灵毓这么自责,芊芊本来想安慰他一下,可话都到了嘴边,她却改了主意。 “宋卿,太后那个老婊子,简直太阴险了!”芊芊忿忿道。 她说完这话就观察着宋灵毓的神色,果然,就算听见她说了“老婊子”这么粗俗的话,宋灵毓也没露出不悦的表情,而且还点头表示了赞同。 第49章 她抬起手指,在宋灵毓面前晃了晃,道:“你知道她干了什么吗?” 宋灵毓脸色一白,摇了摇头。 “她拿这么长的铁针,全部扎进了朕的指甲里。”芊芊比了个很夸张的长度,见有点不真实,又往回缩了一些。 她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结果一看过去,竟然发现宋灵毓的眼圈红了。 芊芊吓得赶紧停下了话头,步入正题:“所以,宋卿,这几日,能不能别留作业了?” 芊芊有点忐忑,因为她伤的是左手,到底是有些牵强。 宋灵毓:“陛下龙体要紧,作业以后不必再写了。” 哈哈哈哈!芊芊在心里大笑,心道这苦肉计还是有点作用的。 于是她抱着侥幸心里,又问道:“那经筵日讲,也免了吧。” 芊芊观察着宋灵毓神色,心道要是他不同意,她就再胡编乱造一些受伤的地方。 结果宋灵毓道:“好,臣听陛下的。” 芊芊:“!!” 天哪!今天是什么日子! 芊芊欣喜若狂,脸上的笑压都压不住,见宋灵毓抬头望过来,赶紧侧过脸去。 糟糕,她那小人得志的笑容不会被宋灵毓发现了吧。 她用余光看着宋灵毓,却见宋灵毓认真地望着她道:“陛下要是不喜欢,臣以后都不逼迫陛下做了。” “陛下的诏令文章由臣来润色,陛下的言行,粗俗也好,高雅也好,臣必叫普天之下,无人敢多言一句。” 芊芊一听,简直高兴的要晕过去了,道:“太够意思了,朕要给你加官进爵!” “这样吧,朕赏你个侯爷当,再升你为首辅!”芊芊激动地说道,都忘了宋灵毓不图这些。 果然,宋灵毓听后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垂下眼帘,叩首道:“微臣未能识得太后奸计,至陛下与危险之中,本是死罪,又何能受陛下赏赐。” 他叩首道:“微臣只望平安喜乐,国家繁荣昌盛,除此别无所求。” “行,行,有宋卿这样的贤臣,真是朕之所幸啊。”芊芊说着,打着哈欠走出大门,对宋灵毓道:“宋卿也快回去休息吧,朕要先回乾清宫睡觉了。” * 翌日,芊芊提审梁素。 梁素被捆着压到了太和殿上的时候,还觉着是在做梦。 肯定是在做梦,他想,要不然,他的十万铁骑,怎么就全没了呢? 他闭上眼睛,回想着在城门口的那场战役。 那些城兵身形如鬼魅,仗着近战骑兵不灵活,窜来窜去,专门往薄弱的地方射暗器。 眼睛、耳朵、脖子,不管是人是马,全都被半尺来长的小箭射得嗷嗷直叫,然后他的兵马被截断,包抄,剿灭一条龙。 这种战术套路他是最熟悉不过的了,奈何那个暗器实在厉害,他的铁骑就这样被歼灭了。 梁素跪在殿中,听着郎官一条一条地念他的罪证,嗤笑着打断道:“成王败寇,要杀便杀,扯这些劳什子作甚!” 芊芊吹了吹指甲,道:“当然是为了欣赏你气急败坏的嘴脸。” “你!” 梁素胸膛愤怒地起伏,怒视着芊芊。 半响,他不怒反笑,极具穿透力的笑声贯彻了整个太和殿。 梁素的目光从芊芊脸上,移到站在殿前的宋灵毓身上。 笑声渐停,梁素道:“听说你给宋大人的封了爵位,又升了首辅?” 虽然宋灵毓推辞,但太后梁素倒台,朝堂重归芊芊,对叛党的处理,对部门的接手都是庞大的工程,群臣无首,会影响办事效率,所以芊芊以此为由,半劝般强迫地让宋灵毓接受了升迁。 梁素阴恻恻地笑道:“宋大人雄才大略,短短时间内就能将巡防营和九门城兵调教成虎狼之师,如今又封侯拜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梁素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芊芊一眼,道:“这风头,和老夫当年相比,也是不逞多让啊。” 满殿朝臣神情一变,纷纷看向宋灵毓。 梁素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在说今日的宋灵毓便是从前的梁素吗。 宋灵毓:“.......” 芊芊:“........” 第42章 挑拨离间 朝臣们面面相觑。现在还能正在太极殿中的, 都是一早便站队了芊芊的,大家这么长时间的患难与共,从感情上都绝对不相信梁素的话。 但是他们不相信, 不代表皇帝不相信啊。 自古以来, 帝王最忌讳的便是臣子权势过大。 如今宋灵毓在军中有威望, 朝臣大部分都是他慧眼识人提拔上来的, 算是他的门生, 他官拜太傅, 是皇帝的老师, 又被封了爵位, 提拔成了首辅, 古往今来,谁做臣子能做到这个份上。 就算是梁素, 当初也有个太后和他制衡, 而宋灵毓全然无敌手, 这怎能不使得皇帝忌惮? 众人不禁偷瞄瞄着皇帝和宋灵毓。 宋灵毓听见这话的下意识的反应是看向皇帝,之后便垂下眼帘, 静默地站在那,不说话不反驳,也不知在想什么。 却见皇帝面色阴晴不定地盯着梁素,半响,竟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皇帝嘲讽道。 “用人不疑, 疑人不用, 朕自然是相信朕的臣子,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不论做官做到多大,手中的权利多大, 都会恪守本心,将权力用到适当的地方上,为国家百姓谋福祉!” 宋灵毓:“......” 众臣:“........” 虽然不知道陛下这话说得是真是假,但好感动! 于是众臣齐齐下跪,齐呼:“陛下圣明,臣等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九死不悔!” 梁素本想临死前挑拨离间一番,没想到被皇帝三言两语化解了,不仅如此,还巧妙地带上其他人,来了一波收买人心,不禁恨得咬牙切齿。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芊芊一个眼神,便有御前侍卫上前,将他堵了嘴押下了大殿。 散朝后,众臣结伴走出太极殿,一些人心思淳厚的自然赞叹皇帝贤明,他们这些为臣子的三生有幸得以侍奉这样的贤君。 一些老油条则不以为然,场面话谁不会说说,等着吧,不出几日陛下就会再抬一位德高望重之臣,和宋灵毓分庭抗礼。 董钰:这德高望重之臣,说的不就是我么。 散朝之后,芊芊去了昭仁殿处理朝政。 说是理政,其实就是看刑部呈上来的抄家目录。 那日宫变,芊芊简单睡上一觉就马不停蹄地吩咐刑部赶紧抄家。 想当年,一个工部尚书,家里就能抄出那么多金银珠宝,何况是梁素和太后这两个大贼首呢。 果不其然,抄家成果令芊芊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龙案上满满一摞子,都是从懿宁宫、魏公府和梁府抄家出来的财产名录。 不仅如此,因为两党的资产过于庞大,这已经两天过去了,都还没抄完呢。 这流水般的金山银山,明天有,后天有,说不定大后天还有! 芊芊把巨大财产收归国库的同时,也不忘嘱咐大臣们把城门外战场上散落的箭矢兵器捡起来。 那场战役堪称惨烈,勇毅侯兵马被杀得片甲不留,梁素也大伤血气,所以后来才能让周鸿飞的九门城兵给拿下,若是这两方没有互相残杀,就是宋灵毓把巡防营和九门城兵训练出花来也没用。 这些兵器捡起来,洗一洗还能再用,到时候都给兵部送去,省得再出国库里出银子打造了。 蚂蚁腿也腿,得开源但也得节流啊,这省省,那省省,存款不就越来越多了吗,国家不就越来越富了吗? 哈哈哈,芊芊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从太后和梁素那还抄出了不少田产商铺,芊芊这些就没给户部,全都让舒太妃舒盈盈打理。 说起舒盈盈,等卫扬的伤养好了,也该给他俩赐婚了... 芊芊正琢磨着,内侍忽然通报,宋灵毓求见。 芊芊暗道不好。 肯定是看到刚刚她在朝堂上翻白眼,又来数落她失仪了。 虽然宫变那天,宋灵毓愧疚之下,又是免了她的作业,又是免了经筵日讲,也没对她骂人有什么微词,但芊芊觉着愧疚也是有时效的,宋灵毓骨子里的较真不会改变,这许多天过去了,他肯定又开始看不惯她了。 芊芊有些头疼,无奈地让内侍传宋灵毓进来。 宋灵毓沉默地步入大殿,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自从追随皇帝以来,他们一直身处危机之中,每日殚精竭虑,想的只是如何扳倒贼首。 在这过程中,宋灵毓能感受到皇帝对他无条件的信赖,也一度习惯了这种信赖,也在不知不觉中,沉溺于这种信赖。 但今天梁素的一番话,如同当头棒喝般,打醒了他。 宋灵毓饱读史书,又岂会不知道君权相权之争,自古便是天家大忌。 以往形势危急,陛下依赖他信任他,现在贼首伏诛,朝局稳定,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又岂会允许他权力过大。 第50章 况且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宋灵毓也知道,与娇憨柔弱的外表不同,陛下心中有万千丘壑,雄才伟略不输于那位大胤历史上那位首屈一指的女帝。 虽然今日在朝堂上,皇帝的言行表现的似乎没受梁素挑拨,但君威难测,宋灵毓又岂有不知。 这个时候,他不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就这样过去了。 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对君权的不尊重。 明明知道君臣相处,本就应该进退有度,宋灵毓心中还是有些悲凉。 这悲凉,让他的心里空荡荡的,让他升起一种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步入殿中,行了跪拜大礼,缓缓开了口:“陛下,臣奏请辞封爵、首辅之位。” 芊芊本以为宋灵毓进来是要批评她在朝堂上翻白眼,没想到他一上来说的却是这个。 “为何啊?”她皱眉想了想,问道:“不会是因为梁素那老贼吧?” 宋灵毓叩首:“陛下,梁素所言虽是挑拨离间,但却不无警醒之意,臣资历浅薄,德才并不配位,是故不配当首辅一职,也不配封爵。” 芊芊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暗骂梁素老贼,死到临头还作妖。 芊芊虽不是文科生,但也看过一些历史电视剧,知道历史上首辅丞相大多不得善终,她记得上学的时候历史老师讲张居正,说是死了还被人拉出来鞭尸。 这个朝代虽然是架空的,但历史发展规律都是一样的,宋灵毓熟读史书,又岂会不知,肯定是被梁素得动摇了心神。 芊芊叹气,道:“宋卿,你不做朕的首辅,又该让谁做呢?” 宋灵毓:“董辅臣德高望重,又为三朝老臣,按资历,按声望,都该位于臣之上。” 芊芊:“可是,他为朕出的力,没有你多啊。” 董钰是怎么站到皇帝这边的,宋灵毓和芊芊都心知肚明。 董钰在出力最多的地方,就是把家底奉上给芊芊当了军饷,不过也不是自愿的,况且芊芊在抄家太后梁素后,已经把董钰的家底还给他了。 宋灵毓没有出声。 芊芊看了宋灵毓一会,走下龙椅。 她理解宋灵毓此时的想法,但又如何让宋灵毓理解她的? 她在小说中看完了宋灵毓的一生,知道他忠心无二,为君主肝脑涂地,一颗心赤诚无比,所以不论旁人说什么,都不会对他产生怀疑。 芊芊看着眼前的宋灵毓。 他生得高挑,就算此时在躬身行礼,也比芊芊高出许多。 他一如既往地穿着朱红色的一品仙鹤官服,但垂着眼帘,神态却是前所未有的谦卑。 不知是不是眼花,芊芊竟然从这种谦卑中看到一丝委屈。 她揉揉眼睛,那丝委屈的感觉又不见了。 奇怪,怎么回事?刚刚的感觉,就好像朕欺负他了一样。 第43章 论功行赏 芊芊端详着宋灵毓的神色, 心道他此刻莫不是已经把历史上不得善终的丞相首辅都拿出来在心里溜上一圈了吧。 就这样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心寒,然后还不能表现出来, 只得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 想想也真可怜。 该怎么样让他相信呢?对于宋灵毓这种人, 引经据典, 在历史上找例子比较能说服他。 对, 想当年唐太宗李世民和魏征不就是一段佳话吗? 不过这个朝代好像没有<a href=https:///tags_nan/ta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唐朝, 而且魏征也算不得独大, 当时还有长孙无忌李靖等名臣百花齐放。 而目前, 宋灵毓在大胤, 确实是一家独大。 思来想去, 似乎没有什么开解人的高招。 芊芊一阵烦躁,心道那又何如, 她只相信宋灵毓, 只有宋灵毓的人品有原书的保障。 “要不...朕..”芊芊沉吟片刻, 道:“朕发个毒誓吧!” “黄天在上,朕若有一丝一毫怀疑宋卿之心, 便五雷轰顶...” “陛下!” 芊芊话还没说完就被宋灵毓打断了。 宋灵毓猛地抬起头,那双形状优美的眼睛瞪着芊芊,震惊中带着一丝愠怒。 他此刻心旌激荡,几乎忘记了君臣之仪,不自觉地就提高了音量: “陛下乃一国之君, 岂能为臣子发毒誓?!臣死不足惜, 若陛下龙体有恙,社稷江山待如何?黎民百姓待如何?!” 臣又待如何? 最后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空留在嗓子里,在剧烈起伏的胸膛里被死死压着。 芊芊呆住了, 她没想到宋灵毓反应这么强烈。 她怔愣了一会,想起正题,赶紧道:“那你以后也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了,朕信任你,想让你当朕的肱股之臣,你管旁人说什么,当就是了,从前的皇帝是从前,朕是朕,这么长时间你还不明白了?” 宋灵毓垂下眼眸,没有看芊芊,沉默了一会,跪地叩首:“陛下厚爱,臣无以为报,必将为陛下鞠躬尽瘁,九死不悔。” 芊芊满意地点点头,看来宋灵毓真的被她感动到了,这以后还不得死心塌地地为她办事? 昭仁殿恢弘空旷,此时殿中除董镜湖随侍外,一应宫人内侍全都不在,而董镜湖此时也远远站着,并未上前。 时值春夏之交,殿外有清爽的暖风吹入,带着零星的几片花瓣轻飘落地。 宋灵毓忽然发现,皇帝离他好近。 她低着着头,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就在含笑望着他。 他愣了一瞬,飞快地移开眼神,脸上闪过几丝不自在。 他的反应全部落在芊芊眼底,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和宋灵毓站得这么近,近到都有些暧昧了。 芊芊赶紧往后退了一大步。 好险好险,都忘了避嫌了,要是让宋灵毓误会了可不好。 芊芊哈哈讪笑几声,转身走回龙座,全然没注意到,在他身后,宋灵毓抬起眼帘,看向她的背影。 她让宋灵毓平了身,讨论了会韩森和王川的去留。勤王兵进宫后,四大金刚全都落了网,芊芊觉着韩森和王川两人虽是勇毅侯部下,但人品尚可,现在她正缺将领,若能将这两人收归己用,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宋灵毓对芊芊的想法表示赞同,只是韩森出身绿林,对手下兄弟们情意重,得知他的兄弟们已然全部战死,此时心如死灰,需要一番开解。 而王川本就是勇毅侯夫人娘家人出身,勇毅侯兵败后芊芊并没有为难其遗孀,反而对他们多加安抚并提供了住处,是故王川本就有心归顺。 这么一算,芊芊手下又多了两名大将。 然而经此一役,巡防营和九门城兵损伤大半,难保鞑靼或南方藩王不会趁机作乱,芊芊让宋灵毓密切关注北面和南面的动静,并加速征兵。 宋灵毓让她不必担心,此事他定会安排妥当。 又简单说了几句,宋灵毓便告退回内阁办公了。 全程目睹这一切的董镜湖在心中感叹,陛下太会拿捏人心了,看宋大人被感动得,怕是以后都得对陛下死心塌地。 刚想到这,就看见皇帝笑吟吟地转过头对她说:“镜湖啊,朕此次一举剿灭两大奸贼,实为幸事,朕想着就趁此机会,大赦天下,顺便把柳娘放出来。” 董镜湖:“陛下!” 芊芊:“还有魏公府倒了,之前魏泰的那些姨娘小妾朕也都救出来了,朕知道你最放心不下她们,她们以后的事,就都交给你安排,你看可好?” 董镜湖鼻尖一酸,跪地激动道:“陛下仁慈!臣代她们叩谢圣恩,陛下大恩大德无以回报,臣必将为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芊芊笑容满面地将董镜湖扶起来,道:“都是小事,不用行此大礼。” 之后芊芊又和董镜湖商量着把舒盈盈和卫扬的婚期定下了,然后又让人将一套麻将送到周鸿飞府上。 周鸿飞旁敲侧击地念叨过几次了,问他夫人什么时候能进宫打牌,估计是被秦氏崔得不行。奈何刚刚击倒两个劲敌,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秘书局忙得要死,芊芊便想着直接送一套麻将给秦氏,让她在府里招几个小姐妹玩。 这次周鸿飞鲁琼飞两人立功大,芊芊给两人都升了官,尤其又给秦氏封了个诰命。 其余论功行赏基本都交给宋灵毓办了,芊芊就没怎么操心。 话说董钰本以为有了梁素那一出,宋灵毓这首辅肯定会被撤,变成他当,谁知等了一个月,只等来皇帝敷衍地赏赐了些金银珠宝。 他哪缺这些东西啊,他缺的是一个该有的名分! 论资历,他是三朝老臣,论功劳,若没有他把家底都给了皇帝,皇帝哪来的钱征兵,若没有他的门生制约五部,皇帝又哪来的办法打压太后和梁素,给自己争取发展的时间? 想来想去,也是他的功劳最大,怎么能让宋灵毓那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当首辅,压他一头呢? 就算从制衡的角度,至少也得他们两人地位相当啊。 自古以来帝王心术,不就是如此吗? 第51章 董钰为此闷闷不乐了许久,后来干脆告病在家,不上朝了。 如此几日,董镜湖请假回了家。 她一进门就看见对外称病的爷爷正在屋里悠哉悠哉地喝着茶,一边喝茶还一边看着山野游记,精神矍铄的样子,哪里像生了病。 董镜湖松了口气,想起临出宫前,陛下说过的话。 当时陛下说,你爷爷啊,就没生病,就算有病也是心病。 现在看来,陛下果然料事如神。 董镜湖还是比较了解爷爷的,知道他大抵是因为没被升官而不痛快,她搬来绣墩坐在董钰身边,边给他捶腿边道:“爷爷,您这是何苦呢?” 董钰冷笑:“我可一点都不苦,我悠闲着呢,高兴着呢。” 董镜湖:“您要是真想颐养天年,便跟陛下辞官,这样又算什么?” 董钰:“我辞官?我凭什么辞官?扳倒梁素和太后,咱们家的功劳不比他宋灵毓小,凭什么他是首辅,他今年都不到而立,就这样压我一头?” 董镜湖:“那我问您,您当初是甘心追随陛下的吗?” 董钰:“.....不是。” “当年您有意投靠梁素,跟了陛下之后,还是陛下几番敲打才将钱财献出,如今陛下不仅不追究您的责任,还把咱们家的家产全还了回来,除此外,还额外赐了您金银珠宝,这不就是天大的恩赐吗?” 董钰哪里不明白这些,但他就是不平衡,不服皇帝一点面子都不给他,所有人都升官了,就他没升。 以他的资历,首辅就该是他的,如果皇帝更信任宋灵毓,那让他董钰当个名誉首辅做做样子也行啊,现在这样宋灵毓统领内阁,他反而为宋灵毓做事,这不就是在生生打他的脸吗。 董钰思及不甘处,也顾不上别的,一五一十地都跟董镜湖说了。 董镜湖却道:“可是爷爷,陛下给我升官了,不就相当于给您升官了吗?” 董钰:“?你怎么升官了?不还是那个什么秘书局的局长吗?” “陛下给我封了伯呢!”董镜湖道。 董钰听这话的第一反应是荒谬,女子怎可封爵位? 董镜湖看出董钰不信,道:“是真的,城东正在动工的宅子,就是陛下赐给我的!” 这事董钰倒是知晓,听闻是皇帝赐给哪个大臣的,董钰最近心里不爽,就没细打听,谁知竟是皇帝赐给自家孙女的。 董钰不由信了几分,问道:“那封号是什么啊?” “乐阳伯。” 董钰:“不错。” 董镜湖:“那当然,是我自己起的。” 没办法,陛下一搞这些文绉绉的事就头疼,只得由她自己想自己的封号了。 “陛下就是想让我做着普天之下第一,爷爷你看,这面子还不够大吗?” 董钰望着孙女笑意盈盈的样子,冷哼了一声,没说话,但眼角已经有了松动。 第一位女伯爵啊,这名头,确实响亮。 董镜湖见状,继续乘胜追击,撒娇道:“诶呀爷爷,给我面子不就是给您面子吗?您和陛下都是我亲的人,您这样,让孙女好难做嘛。” 董钰瞪大眼睛:“??!陛下什么时候成了你最亲的人了?” 董镜湖开始滔滔不绝地细数芊芊的优点,越说董钰脸越黑。 他是看出来了,自家的孙女是完全被皇帝拿捏住了啊。 “反正接下来陛下还要处理南部藩王和北部鞑靼的事,这么重要的节骨眼,爷爷你可别给陛下添乱,要不相干了就辞官,在家颐养天年,想干就去上朝,好好为陛下尽力。” 董镜湖说完这就一叉腰,俨然一副你不听我的我就不理你了的样子。 “你!”董钰气得只拿手指头点董镜湖的头,道:“好啊,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 “爷爷,您别生气了,陛下是贤明之君,您要是想要首辅之位,就要凭自己去争取,不要总想着资历之类的,陛下的眼睛亮着呢,谁怎么回事她都知道。” “你看,静媛比我资历长,但是她也没我升得快啊。” 董钰长叹一声,靠在椅背上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孙女。 “况且,孙女还有许多不会的,还等着您来教呢。”董镜湖亲昵挽住董钰的手腕。 说实话,董钰心中还是很不舒服,但她知道,董镜湖说的有道理。 当初董镜湖被投入死牢,董钰做梦也没想到,她如今能和他侃侃而谈,对朝局的见解,对人对事,能看得如此透彻。 她现在成了皇帝身边的一等女官、做了秘书局局长,还被封了爵位。 整个人都闪耀着活力和自信的光芒。 算了,还争个什么劲儿呢。 况且,他这么大年纪,还能输给小孩不成? 他瞪了董镜湖一眼,别过脸去:“真是怕了你了,爷爷明天就去上朝,行了吧!” 董镜湖扑到爷爷怀里,大笑道:“就知道爷爷最好了!” 第44章 绝境出英雄 除工部外的五部常年被太后和梁素侵蚀, 其中超过半数都是两党党羽,这段时间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导致两部人手极为不足。 太后和梁素伏诛后, 掌管六部的权利全部回到了芊芊手里, 但这交接也是一项庞大的工程。 饶是宋灵毓向来一个顶三个, 此时也难免捉襟见肘。 好在董钰及时回归了。 董钰也不愧是三朝老臣, 办事效率极高, 和宋灵毓强强联手, 一个月后, 便将六部捋顺了, 国家机器得以重新运转。 与以往不同的事,董钰也不去争什么首辅的名头了, 在六部理事的时候经常把董镜湖带着, 似乎有意培养孙女当自己的接班人。 若是以往, 大家肯定觉着可笑,女子怎可入阁为相? 但如今董镜湖不仅是秘书局的局长, 还被皇帝封为伯,就算以后真的入了内阁,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事情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芊芊本也是心情舒畅,可当宋灵毓把户部整理好的税收账目呈上来的时候, 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以前户部是太后的地盘, 她想看真账也看不着,现在看着真账了, 她脑子都大了。 江南明明是富庶之地,每年交上来的税收总计竟然只有一千万两白银, 而税粮竟也统共也只有五百万石。 这是什么概念,也就和娄敬之抄家抄出来的财产差不多。 江南经济那么发达,州府那么多,统共税收就这么点银子。 芊芊顿时脸就黑了,把账目往旁边一甩。 宋灵毓道:“南部藩王多年来屯兵自重,每年收上来的税银大部分私扣,小部分通过户部贿赂太后,余下的一星半点才上交朝廷,税粮也是如此。” 芊芊揉了揉眉心。 和历史上许多朝代相同,大胤也有藩王分封这个养虎为患的传统。 封建王朝十分看中血缘,只要有皇室血脉就可以不同程度上的受国家供养,这项政策本身就对对国家财政压力很大,况且大胤还允许藩王屯兵。 这个屯兵的初衷,其实是允许藩王有一定自己的府兵,以保卫自己的安全,但是对数目是有要求的,不可以过多。 奈何大胤发展至原主老爹开始,社稷便动荡不安,原主老爹和原主还是个昏聩的主,是故但凡有点能力,别管是权臣还是藩王,都开始打歪主意了。 仗着天高皇帝远,而且这皇帝还不管事,南部最有实力的三位藩王,淮南王华延锋、楚阴王华延辰和南宣王华延峥,便把府兵发展成了威震一方的军事实力。 为防止南部藩王趁火打劫,芊芊这几天一直让宋灵毓注意查看动静,但目前看来,藩王们还在按兵不动。 对此,宋灵毓的解释是,三位藩王似乎意见不统一。 淮南王是三位藩王里最有野心的一位,他是主张趁此机会挥师北上的,楚阴王同他关系好,唯他马首是瞻,然而宣南王却主张划江而治,割据一方。 皇帝几乎以空手套白狼的手腕把梁素和太后拿下了,现在坊间将皇帝传得神乎其神,是故就算此时明知朝廷元气大伤,淮南王也不敢孤军奋战。 如此一来,好消息是南方还会太平一小阵,芊芊能趁着这段时间猥琐发育。。 坏消息是,宋灵毓对藩王的军事实力预估也出来了,保守估计,至少六十万。 好家伙,养府兵都养出六十万来了。 她手里的正经军队现在还不过五万人呢。 屋漏偏逢连夜雨,芊芊正为藩王的事发愁,兵部忽来八百里急报——北境边关发生兵变。 辽东的广宁卫、庆州卫和义州卫三个卫城被鞑靼九皇子纳齐哈带兵袭击,原本梁素的铁骑有一部分在辽东镇守,因为要造反,梁素把这些铁骑全撤走了,导致边关兵力严重不足,驿卒说,急报从辽东发出时,指挥使已经阵亡了,是副将在顶。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芊芊立刻派部队增援,然而她手中并无骑兵,步兵在一马平川的辽东对上鞑靼铁骑,无异于给人当活靶子,这暂且不提,现在出兵增援,等到了辽东,几个卫城估计已经沦陷了。 第52章 饶是如此,芊芊也而不能坐视不理。 勇毅侯当年败于梁素后,曾下血本训练过骑兵,而当时带领骑兵的将领,就是王川。 芊芊便令王川连夜筛选一波尚能骑马的步兵,出发辽东增援。 芊芊对辽东的战事忧心忡忡,宋灵毓却告诉她,那九皇子纳齐哈,未必能拿下辽东三所卫城。 芊芊问他为何,宋灵毓道,辽东全民皆兵,就算是路边上种田的百姓,上马也能弯弓射敌。 “绝境往往会逼出英雄,还请陛下莫要过于焦虑。” 宋灵毓道。 芊芊不知道宋灵毓买的什么关子,想要细问,他却闭口不言,只是说待结果出来便可知。 如此,几日后,边关果然传出捷报,广宁、庆州和义州三个卫城全部守住了,纳齐哈兵败,落荒而逃。 芊芊大喜,道:“看不出,王川也是个化腐朽为神奇的奇才!” 特地来送捷报的兵部尚书王涛却道:“王将军今日才率军抵达庆州,鞑靼九皇子并非王将军击退的。” 不是王川? “那是谁?”芊芊疑惑地问道。 “启禀陛下,臣正要禀报此事,那率众击退鞑靼的,乃是一名流放犯人。庆州卫两位指挥使阵亡后,那犯人便自作主张,砍了枷锁,夺了指挥使印信,自命为帅,带领庆州民兵和流放犯人一同抵抗鞑靼。” “此人勇猛非常,将入侵庆州的鞑靼歼灭后,又带着众人到广宁卫救援,救了广宁还不够,又连夜去了义州,两天一夜不眠不休,带着五千民兵和流放犯,共歼鞑靼两万人。” “此人有大功,只是,他身为犯人,擅自砍断枷锁,又夺去指挥使印信,自命为帅,犯了死罪,不知陛下...” “哎呦,那点小事算什么啊!”芊芊眼睛都直了,兴奋地从龙椅上站起来,走下高陛,问道:“赶紧告诉朕,这位英雄叫什么名字,是何方神圣?” 王涛地看了一下宋灵毓,低声道:“此人名叫蒋岫,于上琼四十一年参军,原是梁素麾下辽东骑兵总兵,与嘉康二年或作革去军职,流放于辽东石场做苦役。” 哦,原来是在梁素麾下啊,那肯定是梁素那老贼心胸狭窄不做人。 “梁素果真是个狗贼,上琼四十一年参军,那蒋岫估摸着今年也不过二十多岁吧,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实力,梁素却让这样的人才流放,简直愚蠢又没有容人之度!”芊芊问道。 王涛:“陛下,蒋岫并非是被梁素罚做苦役的。” 芊芊:“?那是谁?” 王涛留下一滴冷汗:“是陛下您罚的。” 芊芊:“??!” “我?!” 芊芊瞪大眼睛指着自己,见王涛不敢看自己,又转头向宋灵毓求证。 宋灵毓面色古怪地点点头。 得,明白了,又是原主干的好事。 芊芊让王涛跪安了,问宋灵毓道:“朕有点不太记得了,你给朕说说,这个蒋岫,从前是怎么得罪朕了。” 宋灵毓脸色还是很古怪,欲言又止好几回,最后蹦出来句“陛下您真不记得了?” 芊芊看宋灵毓这表情,想起那个蒋岫又是个年轻人,忽然冒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哈哈哈,莫不是朕以前调戏过他,然后他不从,朕就恼羞成怒罚他去边关做苦役了罢,啊哈哈哈....” 宋灵毓:“......” “原来陛下都记得。” 我擦! 芊芊转过去以手掩面。 原主,你牛啊! 芊芊在心中哀嚎片刻,整理表情继续和宋灵毓说正事:“宋卿,你对蒋岫的实力品性早就知晓了对不对?” “所以才让朕不要急。” 宋灵毓道:“正是。” “那你早就知道有这么个奇才,为何不先前就给朕介绍?”打梁素的时候多险啊,如果当时能把蒋岫弄过来,她心里也有底一些。 宋灵毓道:“臣尝试过。” 宋灵毓不知道该怎么和皇帝解释,他当时派人给蒋岫送信,蒋岫打开信,一见“陛下”两个字,马上就火冒三丈地将信撕了,任送信的人说什么他都不听,还说他宋灵毓没气节,甘愿让女帝退位之类之类的话。 宋灵毓知道他对皇帝的成见太深,光是信上解释,难以说服,最好他亲自到边关一趟解释。 然而朝中局势紧张,他分身乏术,这事便拖了下来。 芊芊见宋灵毓说了几个字就不说了,心里也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忍不住感叹道:“朕以前究竟是对他做过什么啊,给孩子吓成这样。” “陛下真的想知道吗?”宋灵毓干巴巴地问道。 有宋灵毓的例子,芊芊猜也能猜到原主干了多过分的事,她不太想听,但又觉着解铃还需希铃人,要想和蒋岫冰释前嫌,她必须要亲自道歉,所以最好能清楚地知道原主干过什么,才能有针对性地解开心结,而且也有助于避雷,不要再犯当初招揽宋灵毓时犯下的错误。 于是芊芊点点头:“朕是真的记不太清了,你..你说给朕听听吧。” 宋灵毓道:“那好吧,臣说给陛下听。” “陛下当年向蒋岫下聘,蒋岫拒绝,您便将他绑到寝宫,扬言若是他不从,便将他净身从此让他当内侍,蒋岫也是个硬脾气,说净身也无所谓,大不了净身后他就自杀,就是死他也不从您。” “您火冒三丈,又想了好多办法侮辱他,许多臣也记不清了,最厉害的便是将他用药卸去全身气力,然后换上伶人衣服,困在百官上朝必经之路上,让百官参观了半月有余,后来时间久了您没了兴致,就将蒋岫流放到边关去了。” 芊芊:“......你骗朕的吧,哪会有这么过分,再说了,当时你不是赋闲在家吗?” 宋灵毓:“这事全京城都知道,臣就算足不出户,听府中吓人小厮议论,也能知道七七八八。” 芊芊:“.....” “朕觉着朕可以放弃蒋岫了。” 这特么搁谁谁还会回来卖命啊! 第45章 自辱式道歉 放弃还是不能放弃的, 这等奇才,在此非常时刻,几乎能扭转辽东战局。 思来想去, 芊芊决定亲自和宋灵毓去一趟辽东。 现在南方威胁暂时不会激发, 秘书局董镜湖已然可以独当一面, 又有董钰为她保驾护航, 芊芊走个二十天半个没问题。 况且, 这么长时间, 芊芊除了京城这一亩三分地那也没去过, 此次也是特意出去放放风。 宋灵毓先前不太同意, 后来想起蒋岫的态度, 思虑再三,还是同意了。 这还真不是一张委任状能解开的心结, 要想辽东安宁, 恐怕是需要皇帝亲自跑一趟。 于是芊芊带了胡嫣, 静媛,郝老三、何子兴等大内侍卫十人, 加上宋灵毓,一行人轻车简装,于初夏从京城出发驾马车去了辽东。 从京城往北多平原,又地广人稀,官道修得宽阔笔直, 行路倒也舒适快捷。 虽然肯定和汽车高铁没法比, 但时值初夏,气候温暖, 微风和煦,马蹄哒哒, 天高地阔。窗外是壮丽的平原风景,身边是志同道合、生死相交的好友,这种感觉,也着实令人畅快无比。 “许久没去过东北了,想念那里的羊肉串。”芊芊看着窗外的景色小声感叹道。 还是上学的时候,她们寝室四个人,组团去找一个家在沈阳的同学玩过。那是个冬天,沈阳的同学带她们烧烤滑雪搓澡洗浴温泉一条龙。外面是冰天雪地,她们在温暖的室内谈天说起,吃着烤得呲呲冒油的羊肉串,那个爽快劲儿,芊芊到现在都记得。 静媛为芊芊倒了杯茶,疑惑道:“陛下,您说的是辽东吗?您以前去过?” 芊芊没想到自言自语被静媛听见了,打哈哈道:“没去过,就是读过一些山野游记,对辽东很是向往。” 胡嫣在她旁边吃着糕点,闻言道:“陛下,不都说越往北走越冷,等到了辽东,都能把人冻死吗?那样的地方,有什么可向往的。” 是啊,现在没有暖气,辽东是苦寒之地,一到冬天,冻死冻伤不计其数,是故流放犯人才往辽东流放,就是让他们遭这酷寒之罪。 哎,还是没钱,要是有钱,她就让辽东家家户户按上地龙。 芊芊想着,把车帘子撩起来,宋灵毓就骑马走在一侧,见她探出头,策马走近了一些,问道:“陛下有事吗?” “宋卿,你说要是让辽东军民家家按上地龙过冬,得多少银子?” 宋灵毓抱歉地笑笑:“臣对地龙的造价并不了解。” 另一侧郝老三听见这话直接道:“陛下,莫说地龙了,臣的发小有一远方亲戚是辽东的军户,人家说一到入冬,连炭都紧俏。” 芊芊:“.......” 外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郝老三不出声了,过了一会宋灵毓道:“国家正直多事之秋,陛下力有不逮也是正常的,陛下英明神武,假以时日,必能让辽东富强。” 第53章 芊芊眨眨眼,宋灵毓这时在安慰她吗? 好像自从宫变之后,宋灵毓就跟便了个人似的,也不逼她学习了,说话也柔和了许多。 要知道以前,宋灵毓说话是不留情面的,相当严厉直接,跟芊芊高中时候的班主任有一拼。 一路上,时而和宋灵毓讨论政事,时而听静媛讲些宫中秘闻,偶尔又逗逗胡嫣,路上的时间倒也过得很快。。 到了辽东境内,又行了两天,一行人抵达庆州卫。 王川率兵救援辽东,等到了的时候,鞑靼已经被蒋岫打跑了,正好要来辽东,芊芊便让他留在庆州接驾。 芊芊要来的消息王川知道,正常庆州地方官也应该知道,但远远望去,芊芊只看见王川带着人马出来接驾。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当日蒋岫夺军印,庆州其余官员阻止蒋岫,竟然都被他一刀杀了。 芊芊:“.....” 王川:“鞑靼撤离后,辽东都司总指挥使闻讯遣人来处置蒋岫,臣知陛下想重用此人,便将他保了下来,现在在卫所大牢里关着,但吃穿用度都并没有为难他。” 虽是非常时期,但人家拦他夺印,也是职责,打晕了或者捆起来就是,一刀杀了干什么呢? 芊芊也是头大,看向宋灵毓道:“就蒋岫这脾气,朕之前那般对他,他看见朕会不会给朕撕了?” 宋灵毓:“.....许是有隐情。” 罢了,这等奇才,便是脾气再大也得她也得会会。 于是便对王川道:“把人带来吧。” 王川领命就要出去,芊芊又道:“捆牢点带过来。” 这人和宋灵毓不一样,宋灵毓好歹是个文臣,气急了不过就是冷脸不理人,这蒋岫感觉就是一亡命之徒啊。 此人确实有实力,但芊芊可不想那实力被用在自己身上。 想到此处,她又对胡嫣和郝老三何子兴道:“一会注意点,他要有要动手的意思就赶紧救驾!” 在衙门大堂没等一会,便见王川压着一人进来了。 远远看去,蒋岫身上被捆了一个奇异的绳结,看起来挺结实的,他边走便用力挣扎,愣是半点挣扎不开。 就是那绳结捆的怪异,莫名让芊芊想起某岛国的绳艺艺术,看着有点污。 待蒋岫走近后,芊芊不由得眼前一亮,心中暗道一声好家伙! 怪不得原主想要强行将他搞到手呢,小伙长得是真帅啊! 蒋岫是和宋灵毓完全不同好看,他小麦肌肤,身材劲瘦,但从敞开的衣领中可以窥见勃发的肌肉。再往上,那张脸也是俊得不行,剑眉星目浓眉大眼,正宗的浓颜系帅哥,还是有点野那种。 因为刚从牢里出来,他头发有些散乱,几缕发丝垂在眼前,更给那种野性加了一丝性感的落魄美,视觉效果绝了! 话说刚刚在牢里蒋岫就听王川说皇帝来了庆州,现在要见他。 他这些年对皇帝的恨意有增无减,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就在怒火焚烧了。 此刻来到堂前,见那女皇帝直勾勾地盯着他,那色眯眯的眼神一如多年前他进京述职第一次见她时一模一样,登时那火气就压不住了,只听他忽然大吼一声“我要跟你同归于尽!”便猛地挣脱了王川,向芊芊奔来。 他上身被困得严严实实的,几乎动不了,于是便弯着腰,想用头顶芊芊。 芊芊被他那又狠又疯的劲儿吓了个半死,高声道:“护驾!护驾!” 胡嫣当即飞身一脚踹了过去,她脚劲怪大的,蒋岫又没料到她一个小丫头能有这么大劲,径直被踹飞了出去,叮叮咣咣带倒一排座椅桌子架子,最后撞到墙才停了下来。 他一起来就被郝老三用刀抵住了脖子,但仍旧不畏惧,骂道:“狗皇帝要杀便杀,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王川怒喝道:“大胆逆贼,枉陛下一番苦心让我保你,早知你如此狼心狗肺,不若就将你交给都司指挥使,让他将你凌迟处死!” 蒋岫道:“什么一番苦心?!不要以为我不知道,狗皇帝恬不知耻,满脑子就想这怎么折磨人!反正我杀了那几个狗官,左右都是一死,不如就临死前骂个痛快!” 他说罢又看向宋灵毓,骂道:“好个品行高洁的宋大人,枉我当初还敬佩你人品,谁知你竟也是个软骨头,甘心当了狗皇帝的面首!” 本就是原主有愧于蒋岫,被骂两句也没什么,但眼看蒋岫连宋灵毓都骂,芊芊不乐意了,怒喝道:“放肆!来人,给朕掌嘴!” 郝老三和何子兴对芊芊死心塌地,见他这么骂芊芊早就不乐意听了,当下一人一巴掌扇了过去,这两人手劲大,蒋岫的脸立马就肿了,芊芊没叫停,他们就继续扇,没一会蒋岫就变成了猪头。 宋灵毓劝道:“陛下,可以了,停手罢。” 您还想用人家呢。 芊芊冷冷看了蒋岫一眼,对宋灵毓道:“宋卿,刚刚这狗东西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你是朕的老师、首辅,朕尊你敬你,绝对没有半点别的心思,过去是朕不懂事,才那样对你...” 蒋岫虽重要,但也比不过宋灵毓,芊芊可不想宋灵毓因为跟了她而被说闲话。 宋灵毓闻言微微一怔,片刻后才躬身道:“臣知道。” 虽然说这话的时候宋灵毓在躬身行礼,芊芊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声音听起来很柔和,似乎没有生气。 见宋灵毓没生气,芊芊便让郝老三和何子兴停手了。 蒋岫被打成了猪头,暂时丧失了语言攻击能力,他被郝老三和何子兴把一人压着一只胳膊,也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芊芊踱步过去,冷冷道:“蒋岫,知不知道你刚刚的胡言乱语,足够凌迟一百次了?” 蒋岫冷哼一声,没说话。 “但是朕惜才,想重用你,所以就算了,这几巴掌当做惩戒,让你的嘴巴放干净点。”芊芊道,她让人搬来凳子,坐在蒋岫面前,又话锋一转道:“不过一码归一码,朕从前确实对不起你,朕向你道歉,你若是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跟朕提。” 蒋岫目光冰冷,艰难地说道:“我....就算死....也绝不...效忠于你!” 他瞪着面前的这张脸,思绪回到两年前。 彼时他是辽东军中最年轻有为的将领,在一次击退鞑靼后随梁素回朝,接受朝廷嘉奖。 他天生筋骨奇绝,是个武学奇才,自幼又醉心刀枪棍剑,研究排兵布阵,自命虽年少,但实力不输梁素之类的成名老将。当年年轻气盛不懂掩盖锋芒,行动言语上不知退让,现在想起来,那年回朝,梁素是故意让他站在最显眼的位置露脸的。 女帝第一次见他目光就格外心动,后来更是频繁以各种名义招他入宫。他刚开始虽觉着奇怪,但也没多想,以为是自己的能力得到陛下青睐,也许不久就会被提拔。 谁知,女帝竟是存了那样的心思。 他震惊之余,觉着受到了奇耻大辱。 谁不知道,一旦和女帝成婚成了御座亲王,这辈子就只能呆在后宫服侍女帝?他一心想驰骋沙场建功立业,怎么会甘心?更何况明明朝廷有不成文的规定,皇帝不可以从朝臣中选御座亲王,以示对大臣的尊敬,那女帝又何故折辱他? 蒋岫言辞拒绝了,他想着自己怎么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将领,北方鞑靼威胁那么严重,皇帝为了大局着想,也该有所收敛。 谁知,皇帝根本不管那个。 她只是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难道缺了你,仗还不打了吗?” 然后就将他捆进了宫强行换上吉服,他誓死不从,结果那女皇帝竟然威胁说要阉了他让他当太监。 蒋岫也被激得疯了,摔破花瓶捡起碎片指着自己的脖子道大不了一死! 女皇帝看了他许久,末了一笑,说犯不着这样。 蒋岫当时还以为她终于良心发现了。 谁知那女皇帝下一刻就阴恻恻道,犯不着这样,死了就没意思了,生不如死才好玩。 于是他就被强行换上了戏服,换上浓重妖艳的妆,批了凤冠霞帔,荡了水袖,被困在大臣们上朝的必经之路上,足足示众了半个月。 那半个月,他真的每一天都想死。 他四岁习武,五岁骑马,六岁弯弓射箭,自小坚强,又是征战沙场的将领,长这么大从来没哭过,那十五天,他却忍不住留下屈辱的泪水。 他看见每个经过的大臣都在对他指指点点,都在笑着打量他,昔日的同僚甚至还站在他身前调笑,说这是谁家的花旦,生得如此貌美。 他的眼泪把妆糊开,马上就有嬷嬷立即给他重新上妆,他顶着那可笑的妆容,和耻辱的戏服,碎了整颗赤诚之心。 那时,他若有能力,绝对会弑君。 他宁可背上千古骂名! 记忆中的可恨的面容和眼前之人重合,蒋岫缓缓道:“你..把人当什么?想..侮辱就侮辱...想用就用....?你要..不杀我...我迟早一天....会杀你。” 第54章 芊芊:“.......” 行吧,看来只有用那一招了。 * 芊芊来之前就想好了,如果普通的道歉不能取得蒋岫原谅,那她就来放个大招。 从和蒋岫接触看来,他最恨的,应该就是被原主换上伶人的衣服让百官欣赏一事,那芊芊就对症下药,也来一番“自辱”,换上伶人的衣服,找个人多的地方现眼一番。 这对芊芊而言其实没有什么,她不是古代人,骨子里也每把自己当帝王,不觉着穿伶人的衣服有什么,要是这样能争取到一员大将,芊芊就是唱一段都行。 顶多不就是当个显眼包么,多大个事。 但是估计对古代人,冲击应该挺大的。 芊芊离宫之前偷偷让静媛去准备戏服的时候,静媛都惊呆了,问她要戏服干什么。 芊芊跟她说了计划,静媛直接吓跪地上了,边哭边说万万不可,但凡正经人家的闺女都不会办做戏子呢,更何况她是一国之君,恳请她千万不可做这种自贱的行为。 芊芊好说歹说,又是晓以大义,又是哄骗威胁,才让静媛同意去准备了戏服。 静媛的反应让芊芊十分满意,须知,周围人越是觉着她是在自贱,那肯定蒋岫看了越解气。 反正芊芊无所谓,她还觉着穿着挺好看的,玩一把cosplay,就能收获一枚大将,天底下都没有比这便宜的买卖了。 于是,芊芊开始悄悄部署。 次日巳时,芊芊让静媛帮忙画好了妆。她头戴艳色大花、各色颜色夸张的钗子步摇,穿上大红凤尾裙,荡了水袖的彩帔,簪花绣鞋,转身吩咐去叫庆州卫所有人都集合于城门广场,尤其注意,务必要把蒋岫带到。 静媛含泪点头,出门前还不忘跪地对她说,陛下为了江山社稷受苦了。 芊芊装作悲壮地点点头,在她走后便兴致勃勃地端详起铜镜中的自己来。 妆造是夸张了点,但挺有绝色名伶那个味的,主要还是原主这张脸好看。 “哎,我都要爱上自己了。”芊芊陶醉地说道。 估摸着人集合得差不多了,芊芊上了早就预备好的轿子,去往城门广场。 一路上芊芊掀开帘子往外看,只见人们都在往城门广场赶。芊芊还看见街角宋灵毓正在和民兵说着什么,见所有人都往城门走,也疑惑地看过来。 有一瞬间,他的目光似乎和芊芊相遇了,吓得芊芊赶紧把帘子放下。 这计划到目前为止知晓的不过静媛、王川和胡嫣三人,连抬轿子用的生面孔,就是怕被宋灵毓知道。 要是让宋灵毓那种重礼的人知道了,这事就会被扼杀在摇篮里,根本不可能实现。 别人芊芊还惧怕芊芊淫威,宋灵毓执拗起来可是油盐不进的。 办成戏子,对芊芊而言根本就不叫事,但不知为何,一想到宋灵毓看见她这幅妆容的样子,芊芊就一阵胆战心惊,就好像去夜总会跳舞被家长抓到了一样。 芊芊心虚的一批,赶紧吩咐让轿子快点走。 轿夫走得飞快,没一会便停轿了。 轿子停在了城门广场一个偏僻处。芊芊下轿子后一扫,发现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王川也押来了蒋岫。 好,观众已到齐,她要开始表演了。 轿夫高声道:“皇上驾到!” 广场众人一惊,下意识地跪下,四处观望又不见皇帝仪仗随从,不由得议论纷纷。 在议论声中,芊芊拎着裙角,缓缓登上城楼。 这时,终于有百姓注意到了她。 一人指着她道:“天哪,那怎么有个伶人上了城墙?” “城墙是可以随便上的吗?” “对啊,怎么没人拦她?” 这时,王川看了眼被人按在地上跪着的蒋岫道:“那是陛下。” 蒋岫一震,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王川看着他:“你也觉着不可能是吧,我也觉着。” “可那就是陛下,陛下在用这种方式向你道歉。” 王川说罢,不再理会蒋岫,跪地对城墙上的芊芊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这一声确定了芊芊的身份,但百姓们跟着跪地磕头,脸色却都很精彩,磕着头还在互相议论:“陛下怎么穿了戏子的衣服?” “对啊?这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国之君竟然穿戏服。” “是啊,你看陛下浓妆艳抹的样子,跟去年来咱们这卖艺唱戏的优伶有什么区别啊。” “这像什么话啊!传出去不笑掉大牙!” 蒋岫呆呆地望着城墙上那艳丽的身影,久久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议论声很小,毕竟谁也不敢高声说一国之君的是非,但却每一句,都清晰地落在了蒋岫的耳朵里。 一如当年,他穿着戏服被绑在御道上时。 那个瘦小的皇帝,被艳色的戏服包裹着,站在城墙上时,犹如一片摇摇欲坠的花瓣,似乎随时会被风吹走。 她浑身都在颤抖着,却还强忍着站在那里,接受众人的嘲讽。 蒋岫太知道那种滋味了,这些年,只要看见戏服,看见伶人,他就会回想起那屈辱的一幕。 那种将人炙烤的耻意,那种恨不得就此死去的羞辱感,挥之不去地出现在时间的间隙,在他以为他已忘却时,跳出来用最大的恶意来提醒他。 他觉着自己的男儿气概,自己的铮铮铁骨,都被无情地粉碎了。 但他没想到,他口中的狗皇帝,竟会舍弃一国之君的尊严,将同样的耻辱加诸于自身,只为求得他的原谅。 他呆呆地看着城墙,听见皇帝开了口。 “诸位将士,诸位百姓,朕从前年少无知,任性妄为,曾铸下大错侮辱忠良,今日朕特意穿戏服于此,便是以往向这位忠良致歉,希望他能原谅朕....” 蒋岫看见皇帝的目光向他投来。 “蒋岫,你能原谅朕吗?” “朕可以站在这里半个月,一个月,一年...” 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刹那,蒋岫觉着自己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脑袋里空白一片,只能喃喃道:“陛下....”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身后有人破风而至。 那人似乎带着极大的愤怒,蒋岫刚一回头,就被猛地一拳揍在脸侧。 他被这力道极大的一拳打得眼冒金星,恍惚间看着宋灵毓双目通红地盯着他,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愤怒至极的神色。 第46章 镇东大将军 芊芊站在城墙上的时候确实在发抖, 但并不是觉着屈辱还是别的什么,而是城墙上真的太特么冷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芊芊就觉着稍微有点冷,当时她还没太在意, 现在一登高, 那个风一吹, 艳丽的凤尾裙在风中飞扬, 视觉效果超绝, 她则冻得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鸡崽子。 然后紧接着更让芊芊发抖的画面出现了。 宋灵毓从远处驰马而来, 下马后竟是径直向蒋岫奔去狠狠揍了他一拳头, 然后他猛地抬头望向她。 由于距离远, 芊芊其实看不清楚宋灵毓的表情, 但是她就是能感受到他强烈的情绪。 愤怒之中还夹杂了别的什么情绪,芊芊看不懂, 但莫名的害怕。 紧接着宋灵毓低下头, 大步向城楼走来。芊芊看那个气势心里咯噔一下, 多年前被高中班主任支配的恐惧冒了出来,看着宋灵毓拾阶而上, 出现在她面前,她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宋灵毓脸色铁青,眼角都红了,嘴紧紧地抿着。他似乎气得过了头,完全忘记了君臣之礼, 死死盯着芊芊的脸, 目光从芊芊满头的珠花金钗步摇,移到艳丽的彩帔, 再移到长长的水袖和颜夸张的凤尾裙上。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不知道是刚刚奔走过急还是气的。 半响, 宋灵毓闭上眼睛,在芊芊面前跪下,叩首在地,哑声道:“臣..死罪!” 芊芊:“.....” 饶是早有准备,芊芊也被宋灵毓的反应弄的万分不是滋味。 她原以为宋灵毓看见会训斥他一顿,毕竟他除了是她的辅臣外,还是她的太傅,满朝文武只有他有权利对她疾言厉色。 事实上文华殿授课的时候,芊芊也没少领略过他的严厉。 但她没想到的是,宋灵毓没有训她,也没有拦她,反而只是跪地说自己有罪。 这一下给她整不会了。 芊芊不自在地开口道:“....宋卿何处此言,这都是朕自己的主意。” 宋灵毓垂首,眼睛看着地,声音嘶哑道:“让陛下出此下策,是臣无能。” 墙上风大,宋灵毓面色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发丝被吹乱,使他看上去有种心如死灰的颓然。 那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好像现在站在城楼上扮做戏子的人是他一样。 芊芊被他这个样子弄得手足无措,干咳道:“宋卿,你这就肤浅了,须知职业不分贵贱。” 宋灵毓:“.....” 第55章 宋灵毓没接她的话茬,静默一会,问道:“臣刚刚看见,蒋岫似乎很是动容,陛下的目的已达到,可否随臣回卫府衙门...将这一套换下。” 芊芊一听,喜上眉梢,扒着城墙往外看,道:“朕要看看他的表情....噫,看不清啊,脸都肿成那样了,你是怎么看出他动容了的?” 宋灵毓:“.....臣离的近,所以能看出来。” 行吧,那今天就先到这,正好她也觉着怪冷的,大不了明天再来。 这时一阵风吹来,芊芊打了个喷嚏。 下一刻,一件外袍盖在了她的肩上。 芊芊回首,正好对上宋灵毓的眼睛。 他眼中还有红血丝,眼珠似是被雾洗过,让那红色分外明显,眼尾那漂亮的弧度似乎也被晕湿了些,看起来湿漉漉的。 眼神相接的那一瞬间,他的目光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情绪,只叫看的人心神一荡。 那张俊秀至极的脸在眼前放大,一瞬间芊芊被晃散了心魄,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 这是在不能怪她,被这种人间极品近距离盯着,谁能受得了啊! 然而她只花痴了一息,三米礼貌社交距离就开始在她脑中响起警报,芊芊就赶紧向后退去。 “哈哈,谢谢,这城墙上是怪冷的。”芊芊笑着打哈哈,又偷偷四周望了望。 刚刚这个角度,下面的人应该看不见宋灵毓给她披衣服,要不然起了什么流言可就糟了。 她到不在乎这些,就怕宋灵毓的清誉受损。 宋灵毓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走上前对广场上的王川做了个手势,王川心领神会,将广场的军民全部遣走了。 下城墙的时候,宋灵毓一直走在外侧替她挡着,下了城墙,他又一言不发地为芊芊掀开了轿帘。胡嫣本来在轿子旁边啃糖葫芦,看见宋灵毓的脸色虎了一跳,糖葫芦也不敢吃了,乖乖站在轿子旁边。 芊芊坐上轿后,看见宋灵毓上了马,在一侧跟着轿子。 回到卫城衙门,宋灵毓对在门口等候的静媛也没好脸,冷冷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想训斥她,但最后又压住了,只是吩咐了句“去给陛下更衣。” 主卧里,洗澡水早就预备好了,静媛边抹眼泪边服侍她洗澡:“陛下,您受委屈了!” 可算感受不到宋灵毓的低压了,芊芊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倒是害了你,看样子之后宋大人肯定会找机会训你。” 静媛:“奴婢甘愿被宋大人训,不训奴婢这心里都不舒服。” 芊芊:“是吗?我刚看你吓得都抖了。” 静媛不好意思地笑笑:“宋大人冷脸的时候是挺吓人的。” 芊芊叹气:“是啊,莫说是你,朕都怕。” 静媛:“所以陛下,咱们下回别这样了。” 芊芊:“那可不行。” 芊芊一脸痴迷地看向屏风上挂着的戏服:“下回,朕要偷偷穿。” 静媛:“??!” 您还穿上瘾了不成?! * 芊芊刚换完衣服,王川就来通报,说蒋岫要求见她。 芊芊心中一喜,赶紧让人进来。 到了前堂,蒋岫已经到了。 他依旧浑身被捆得牢牢的,但这次却没有挣扎,老老实实跪在前堂,王川宋灵毓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 王川和宋灵毓向芊芊行礼时,他也往前倾了倾。 芊芊心想估计是差不多了,果然,下一刻,蒋岫就磕磕巴巴道:“陛下...我..您...哎!” 他先前骂人挺有一套的,但现在,却像嘴被烫了一般,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了。 先前被带到城墙广场的时候,他还以为要在那里被斩首示众,谁知道,竟是看到了那样的一幕。 今天之前,要是有人跟他说,皇帝为了取得他的原谅会穿戏服自辱,他是打死也不相信的。 但皇帝就确确实实地做了,穿着艳俗暴露的衣服,站在城墙上,任由军民观看嘲讽。 只为求得他的原谅。 他是觉着自己的男子气概,自己的铮铮铁骨,在当年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但他是什么人?皇帝是什么人,人家皇帝身为九五之尊,竟然为了他,自甘下贱! 他心中震撼至极。 而之后,宋灵毓对他说的话,更是让他愧疚。 宋灵毓站在他面前,问他,知不知道他为何明明也曾受辱,却甘愿重新入朝辅佐陛下。 蒋岫之前说过宋灵毓屈服女帝淫威,做了她裙下臣的混账话,他对自己的胡言乱语后悔,不敢再多说,只是摇摇头。 宋灵毓在他面前蹲下,和他视线平齐,一字一句道:“因为我知道陛下心怀天下苍生。” “她不希望奸臣贪赃枉法,致使名不聊生,她不希望国家弱小,让外敌肆意侵害,所以只要陛下洗心革面,那我就愿意为她效忠。” “而你呢?” “陛下千里迢迢而来,本就是天大的诚意,你却一心之记挂着私仇,明明有着一身本事,却不念国家,不念百姓,宁愿和陛下同归于尽。你的军人铁骨呢?你的理想抱负呢?” 宋灵毓的质问自击蒋岫灵魂深处,屈辱和愤慨散去,他的脑子重新清明起来。 是啊,他最初的梦想,明明是上阵杀敌,驱逐鞑靼,守卫江山,为何后来,又被自尊心蒙蔽了双眼,被骄傲迷惑了心神。 如今跪在堂下,他看见皇帝笑意盈盈地走进来。 她已经脱下了戏服,丝毫没有受到侮辱的不悦。 人家是一国之君,都大大方方的,他一个小小的总兵,竟是念念不忘,凄凄切切。 他的心胸,是有多小啊! 想到这,蒋岫彻底释然了,不只释然,他还感到铺天盖地的羞愧。 于是他艰难地叩首,道:“臣以往口出狂言,罪该万死,承蒙陛下不弃,愿追随陛下,九死不悔!” 芊芊向宋灵毓挑了挑眉毛,露出得意的一笑。 宋灵毓看见芊芊那奸计得逞的样子,登时一阵神色变幻,捏紧拳头别过头去。 * 翌日,芊芊组织了一波聚餐。 有新同事加入,大家一聚个餐聊聊天有助于增进感情加深了解滴。 这回吃的还是烤肉,但氛围是和宫里那次相当不一样。 夜幕降临,他们在沙地上架起篝火,弄了两头肥美的羔羊,让当地厨子现烤现吃。 羔羊肉和山羊肉味道是不一样的,羊肉肥美,被烤得滋滋冒油,膻味出来后,厨子洒了把调料上去,那香味让众人口水直流。 芊芊向厨师竖了个大拇指,夸赞道:“就是这个味!” 厨师笑着谢了恩。 等羊肉烤好了,厨师割肉的时候,除了宋灵毓,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厨师片下来的肉,估计要不是芊芊这个皇帝在这,他们早就一拥而上疯抢了。 第一盘肉自然是芊芊的,芊芊夹了一块入口,哇,那个味,她简直要被香哭了。 宋灵毓坐在芊芊边上,见她吃了一口肉就不说话,还红了眼眶,还以为食物有异,不由得警惕道:“陛下,您怎么了?” 芊芊眼泪婆娑地望向他,道:“宋卿,太好吃了,好吃得朕都要哭了。” 宋灵毓:“......” 蒋岫在庆州两年多都是做苦役,平常吃得都是冻得发硬的馒头,哪吃过这么好吃的肉,当下是吃得狼吞虎咽。 胡嫣小姑娘坐在芊芊旁边,直接抱了个羊腿啃。 之前聚餐大家还能边说边聊,这回全被烤全羊香得不行,谁都不顾上说话了。 吃完一头羊后,众人终于从美味中回过了神,有心思聊天了。 这次蒋岫虽奇兵制胜,击退了鞑靼九皇子,但芊芊了解到,鞑靼王孛尔金不在部落内,人家现在带领鞑靼大军在西征途中,目前本部落只留了众位皇子中实力最差的九皇子坐朝。 孛尔金是个堪比铁木真的征服者,这几年带着鞑靼大军不断征服吞并周围部落,几乎已然统一了长城以北,现在正在向西挺近,估摸着都要打到中亚了。 而之所以辽东地区还没有被吞食,就是人家没把弱鸡的大胤人当回事,分配给了实力最差的儿子管。 这几年在梁素掌管下,基本九皇子一来,他象征性地带兵打一打后,就直接割地赔款一条龙,甚至还和纳齐尔打成了战术同盟——梁素装作不敌,回去管朝廷要赔款,转头就和纳齐尔对半分。 总而言之一句话,蒋岫实力超绝是真,纳齐尔草包也是真。 等人家爹西征回来了,辽东、甚至整个大胤就危在旦夕了。 “蒋岫,若朕将辽东都司总指挥使的位置交给你,你当如何部署?”芊芊问道。 一听此言,蒋岫的眼眸一亮,放下盘子,用袖子一抹嘴,正色道:“陛下,我若为总指挥使,第一件事便是加固辽泽西出口长城,辽泽在夏季虽无法通行,一旦到了冬季,沼泽结冰,鞑靼便可从此长驱直入,此为防守要地,不是仅靠加固位于西出口的广宁卫就可以的,但历任指挥使嫌修长城费钱,就弃之不顾。” 第56章 “其二,臣将亲自指定计划训练民兵,梁素虽然是逆贼,但其训练士兵有一套,梁素将主力撤离辽东后,辽东的兵就原来越懒散,军心也很涣散,一个个养的白白胖胖的,连弓都拉不动。” 确实,芊芊也注意到了,路上许多军官、百户,千户都大肚便便,她点点头,问道:“那其三呢?” “其三..”蒋岫目光忽然变得狠厉,咬牙切齿道:“这其三,就是将辽东这些狗官杀个干净!” 众人见他说的好好的,忽然变得凶神恶煞,还在皇帝面前扬言要杀朝廷命官,不禁纷纷摇头,郝老三手按在刀柄上看向宋灵毓,王川更是直接皱眉喝道:“大胆!陛下面前也敢大放厥词!” 宋灵毓对郝老三摇摇头,向蒋岫沉声说道:“蒋岫,注意言辞。” “哎,瞧我这脾气!”蒋岫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向芊芊一拱手,道:“草民向陛下赔罪。” 芊芊没怎么生气,反倒被勾起了好奇心,问道:“无妨,你给朕说说,为什么要杀他们?” 蒋岫道:“陛下,辽东的居民,在梁素走后,大部分都是外地迁徙过来的,朝廷的开荒政策,明明是辽东的地一分赋税不收,这些卫城的官,却违抗朝廷命令,屡屡强制收税。” “不仅如此,此地天高皇帝远,他们便自命土皇帝,强抢民女,卖官鬻爵,一到入冬,又抢粮抢炭,不顾百姓死活。” “在此地流放的犯人,明明规定有一日三餐,看守的狗官却只每日给一个馒头,只要有人敢提,他们就把人往死里打。” 芊芊此前一直没有时间管辽东的事,她知道官员中大抵有败类,却不想败类这么多。 “陛下,辽东施行屯兵制,不打仗时百姓是民,鞑靼来了百姓是兵,那些长官如此苛待百姓,咱们的兵连活都活不下去,又如何抵抗外敌?” “所以你之前杀了庆州的左指挥使和指挥金事,都是因为这个?”芊芊问道。 蒋岫啐道:“那几个狗贼想投降,将印信献给纳齐哈以示诚意,见我来抢,当然不干,平日里作威作福,一旦出了事就要当叛徒,还不如一刀杀了。” 哦,原来不是脾气差一时血涌杀了人。 晚风吹拂,篝火噼啪作响,点点火星在郊野的沙地上盘旋上升,又消失在夜空中。 蒋岫的眼中倒影着熊熊篝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就像一只雄心勃勃的豹子,期待地看着她。 芊芊看了他一会,对宋灵毓道:“辽东都司中指挥使陈铮御敌不利,政令不周,革职查办。” 她又看着蒋岫道:“即日起,朕封你为镇东大将军,任辽东都司总指挥使,总管辽东地区一切军政。” 蒋岫大喜,跪地道:“末将叩谢圣恩!” “蒋岫啊,朝廷现在无力和鞑靼发生大规模冲突,朕要你韬光养晦,这几年把辽东守住了,待朕平定南方后,便是将鞑靼驱逐出我们的土地之时。” 蒋岫:“臣领命!” 这一顿吃得挺舒爽的,北方边境有韩岫,暂时是稳住了。芊芊怕他行事太冒进,将王川也留了下来帮忙了,他为人圆滑,恰好能和蒋岫互补。 辽东目前的军事实力太差,让王川留下也好支援一下,他和韩森不对付,留在辽东也正好省得起冲突。 不仅如此,芊芊知道蒋岫和流放做苦役的犯人们感情都很好,于是便让韩岫全权处理,酌情将流放犯人释放,编入军籍,从此和辽东民兵一个待遇。 辽东正是用人之际,这些苦役被劳役着干活效率也低,不如全部放了,那些苦活就有偿征集人干,有了工钱,自然有人愿意干,效率高的同时还能刺激一下经济。 芊芊又命人修书,让工部尚书何秋瞿派人来修辽泽长城。 她的一系列操作把蒋岫哄得心花怒放,等要启程回京时,蒋岫已然对她生出强烈的君臣之谊,竟是不舍起来。 芊芊出发回京那天,蒋岫骑马一直在后面送,时不时地就策马走和车厢并驾齐驱,和芊芊说话,问芊芊什么时候再来。 芊芊本来想着要避避嫌,离他远一点,别让人家再想起以前那些不愉快的事,谁知道蒋岫半点也不在意,总是主动往芊芊跟前凑。 “陛下,等您下次来,咱们还像之前那样围着篝火烤羊肉好不好?”蒋岫在马车外问芊芊。 “好啊,这回都没怎么喝酒,等下回来了,咱们一边吃肉一边喝酒,不是朕自夸,你肯定喝不过朕!” 既然本人都不在意了,芊芊也愿意和肌肉小帅哥聊天,便索性让静媛将车帘子系起,手搭着车窗,和蒋岫闲聊了起来。 蒋岫挑眉,显然不信。 正巧骑马在前方的宋灵毓回头在回头看,芊芊便喊道:“宋卿,你告诉蒋将军,朕是不是千杯不醉!” 看着马上那恣意飞扬的少年,又望了望马车中那探出头来的娇憨少女,宋灵毓心情莫名地蒙上一层阴霾。 他对自己这没来由的低落感到困惑。边境正需要人才,皇帝与蒋岫君臣相怡然不是好事吗?他又为何看见这一幕会心生不悦? 宋灵毓看了芊芊片刻,忽然觉着她脸上分外刺眼 宋灵毓回过头去,一道不高的声音传来:“再往前就是永宁府,蒋将军该留步了。” 芊芊:“......” 蒋岫:“.......” 第47章 瓦解势力 蒋岫在永宁府府界处同芊芊依依不舍地告了别, 芊芊维持着既不热情也不冷漠的官方笑容送蒋岫远去,其实心里还挺惆怅的。 蒋岫武将出身,没读书人那么讲究举止礼仪, 平日里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自有股朝气蓬勃的爽朗劲。 这人先前虽然恨芊芊恨得要死, 一旦冰释前嫌后翻篇翻得也快, 立马就能跟她处得像好兄弟一样, 估摸着若不是顾忌芊芊是皇帝, 他早就跟她勾肩搭背上了。 芊芊身边都是宋灵毓这样不苟言笑之人, 忽然来个蒋岫这样的, 就特别对她胃口。 可惜啊, 欢乐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 芊芊闷闷不乐地看着蒋岫远去的背影,冷不防地就对上宋灵毓的目光。 宋灵毓看着他, 目光很不温和, 严厉道:“陛下, 眼看就要回京,您该收收心了。” 自从戏服事件后, 宋灵毓就一直没有好脸色,芊芊自知理亏,也没再触他眉头,端正坐好,乖巧地道了句“太傅说得是”, 便放下了车帘。 宋灵毓看着那撂下的车帘, 脸色更差了。 * 回京之后,芊芊火速召开会议落实辽东政策。 芊芊提出的政策都不难实施, 主要就是一个钱的问题。 何秋瞿派去辽东修辽泽长城的工程队把估价发回来了,因为临近沼泽地, 修建难度高,造价也高,大概需要七千多两白银。 而这跟辽东地区开军饷等其他费用相比,又是九牛一毛了。 经户部初步计算,若按照芊芊的惠民惠兵政策来,辽东一年需要支出白银两千万两。 比南方州府总共向朝廷上缴的税银整整还多出一倍。 地方的开发不是仅靠一腔热血就行的,真金白银必不可少。 芊芊早就有预料,但真当预算摆在她眼前的时候,她也免不了头大。 抄了梁素和太后的家后,国库多了许多进账,这笔银子,芊芊确实出得起。 但是,国家需要钱的地方太多了。 现在不仅辽东兵力不足,中原兵力也是严重不足,组建军队需要物资军饷。 而且国家一旦真的交到她手上,芊芊才知道这烂摊子又多大。 黄河两三年一决堤,治洪要钱。 西北每隔一年一干旱,赈灾也要钱。 如果国家正常运转,这些钱倒也能想办法,关键是最富庶的南方三省,基本上不给她缴税。 不仅如此,人家还控制着京杭运河,完全拿捏了京城地区的供给。 事情似乎陷入了一个死局。 如果不攻打南境,国家的财政和军事实力好不起来。 但若攻打南境,国家没那么多钱和那么强的军力。 据探子回报,现在淮南王每日都在练兵,应天府局势很紧张。 内阁会议上,宋灵毓提出用远交近攻的办法先分解南方势力。 “南境三王中,福建的宣南王是保守派,提倡维持现状,此人手握十二万大军,臣提议,不若对其封赏安抚,使淮南王无法联合其势力。” 芊芊知道宋灵毓说得是个办法,但说到封赏,宣南王的封地在建宁府,福建省境内早就让他蚕食的差不多了,根本不差芊芊封地,所以她就必须要拿出真金白银来。 连养军队都差钱呢,哪还有闲钱给他? 给少了没诚意,人家不稀罕,给多了,芊芊又没钱。 也是个死胡同。 芊芊兴致缺缺地让散了会,只命宋灵毓留下议事。 进了六月中旬后,京城越来越热,殿外蝉声一浪高过一浪,叫得人心烦。 第57章 芊芊极为怕热,在现代这个时候,她早就换上了短袖热裤,连出门脖子上都要挂个移动小电扇,偏偏古代这方面保守,大夏天的还捂得严严实实的。 虽说布料都是薄如蝉翼的绉纱,但就算再轻薄,也没有穿短袖短裤舒服,更何况上面还绣有重工龙纹。 近来操心事多,她又热得心烦气躁,每每就爱发脾气。 现下芊芊就热得满头大汗,后面有内侍为她扇着扇子,可芊芊觉着一点都不管用,烦躁地劈手躲过,自己扇了起来。 站在大殿上的宋灵毓见状道:“陛下,要不然,还是备些冰鉴吧。” 冰鉴是古代有钱人的消暑利器,是一个铜鼎一样的东西,里面放上冰块。至于冰块的来源,大多是冬天取冰存到地窖里,夏天的时候拿出来再用。 内务府本有人专门负责此事,然而今冬比往年酷寒许多,宫女太监都不少冻死的,芊芊便免了内务府这项苦差事,是故现在宫中并无储备的冰块。 其实就算没储备,也有别的办法,就是去采买。 自有商贾做囤积冰块的买卖,然而此时去买,价格很高,芊芊居住、上朝、办公的大殿都很宽广,要想达到消暑的目的,需要购买大量的冰块。 而且独自享受肯定不好,你用了,你给大臣们用不用?周围的宫人们用不用? 这一来二去,又要多少支出? 所以芊芊就坚持没用冰鉴。 对于这件事,芊芊觉着自己虽然受了点罪,但是起到了极其正面的示范作用,这很符合宋灵毓一贯对明君的标志,他应该感到很欣慰。 然而芊芊却发现,宋灵毓并不怎么高兴。 尤其当她热得满头大汗、满脸通红的时候。 而且次数多了,宋灵毓竟然开始劝她花钱买冰块。 真是奇哉怪哉。 芊芊正热得心烦,听宋灵毓有一次劝她,没好气地怼道:“都快揭不开锅了,哪来那么多闲钱?” 宋灵毓被怼了也没出声,垂下眼帘道:“臣失言。” 见他那个样子,芊芊有些后悔自己语气太冲。 她一直跟宋灵毓说话都很尊敬的,然而一热就烦躁,刚刚实在没控制住。 不过话说回来,明明宋灵毓官服的料子也很热,为何他就没什么反应呢? 皮肤白得像雪,身上一滴汗都没有,神色也是平静坦然,看起来莫名地降燥降热。 默默看了宋灵毓一会,心情果然平静许多。芊芊给宋灵毓道歉:“宋卿,刚刚朕心情不好,说话不中听,你别在意。” 宋灵毓眼睫颤了颤,撩袍跪地道:“不能为陛下分忧是臣的罪过,又怎敢让陛下道歉。” “宋卿快快请起!”芊芊怕他严厉,更怕他动不动就包揽责任说自己有罪,看着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宋灵毓起身,犹豫了一会,说道:“陛下,臣有事一直未奏明。” 芊芊:“你说。” “臣自作主张买了一千斤冰块,大概后日能运到宫中。” 芊芊惊了:“你哪来的银子?” 以现在的市价,一千斤冰块得五千两银子,宋灵毓的俸禄是多钱芊芊知道,他根本没那么多钱。 宋灵毓道:“陛下,您忘了,您之前赏赐过我许多珠玉金银。” 芊芊想起来了。 最开始想招揽宋灵毓的时候,芊芊第一次拜访宋府,从私库中带了许多金银珠宝过去。 “那些你一直都没动?”芊芊不可置信地问道。 宋灵毓:“臣平日花销并不大。” 芊芊这才想起来,宋灵毓府上下人并不多,庭院屋房虽精巧,但也不甚奢华。 “但是...”芊芊道:“但是你不是还要养母亲和别的家眷吗?” 宋灵毓道:“母亲在老家还有田产,加上臣每月的一部分俸禄,足以供养。臣的弟弟在老家供职,不需臣资助,臣的妹妹也已经嫁人,臣并未娶亲,也不需要养妻儿,是故并不需动用陛下给的赏赐。” 芊芊:“......” 她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给了下属奖金,下属见老板穷得没钱按空调,又把奖金掏出来全被给老板买了空调。 这叫什么事啊。 老板够穷,下属也够.... 够暖心。 芊芊鼻子有些酸。 当初三顾茅庐,芊芊说德冠冕堂皇,实际是带了私心的。 保住小命是第一位,什么江山社稷,百姓疾苦都排在后面。 宋灵毓却被她骗了,以为她真的是什么仁德的皇帝。 其实就算现在,如果说有人能接替她的位置,然后给她一大笔钱让她可以平安富足地过完下半生,她也不会在当皇帝。 太累了实在是,而且一个弄不好就会小命不保。 如果有的选,她更愿意捡起她的老本行去经商,而不是当皇帝。 宋灵毓一定以为她是个贤明仁爱的君主,才对她死心塌地的吧。 其实,她不是啊。 不过,芊芊愿意为报答宋灵毓这份赤诚之心而努力,让国家富强昌盛起来。 想到此处,她又充满了干劲,对宋灵毓说道:“朕一定收回南方主权,让国富民强,到时候家家户户冬天都按上地龙,夏天都能用得起冰鉴!” 宋灵毓嘴角露出浅笑,道:“陛下英明神武,必能达成所愿。” “好!就从眼下的问题开始,想想怎么解决。”芊芊来了劲头,摩拳擦掌道。 “银子朕肯定给不起,”芊芊道:“宋卿,宣南王还有别的爱好吗?” 宋灵毓:“.....据闻,宣南王喜好美人。” 封建社会送美女示好是常见操作手段,但芊芊没办法把人当物件,想想这招就觉着恶心,当即就给否了。 宋灵毓大概料到芊芊会拒绝送美人,也没多说什么,继续道:“除此之外,宣南王还喜欢收集奇珍异宝。” 芊芊:“....” 奇珍异宝不还是要真金白银来买?! 芊芊是看明白了,宣南王是个物欲很强的人,一般这种人确实会贪图安逸,不轻易用身家下赌注。 若是能安抚好了,说不定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还有别的喜好吗?”芊芊问道。 宋灵毓道:“回陛下,宣南王就这两大爱好。” 看来只能从奇珍异宝出下手了。 梁素和太后都没有收集奇珍异宝的爱好,之前抄娄敬之的家也没出什么珍奇玩意。 这皇宫里四处她早就搜刮过了,估计是先前被原主送给那南昭世子了,偌大个皇宫,竟是没几件像样的东西。 芊芊忽然灵光一现。 还有一个地方她没找过。 想到这,芊芊兴冲冲地对宋灵毓道:“宋卿,快,跟朕去皇陵!” 宋灵毓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警惕道:“陛下您不是又要打皇陵的主意吧?” 芊芊看傻子一样看宋灵毓:“有何不可?” “宋卿你想啊,但凡皇帝的陪葬品,肯定都是那皇帝生前最爱的物件,能让皇帝爱的物件,肯定是万中求一的宝贝,皇陵里躺了那多皇帝,那得有多少珍宝啊,咱全给他挖出来,不就有东西收买宣南王了吗?” 宋灵毓:“.....” 话是这么说,但那到底是皇陵啊。 宋灵毓的表情还是很一言难尽,但他也知道,他的这位陛下,连自己老爹的坟都能炸,隔辈的就更不可能客气了。 见宋灵毓不说话,芊芊索性也不理他了,把胡嫣郝老三等上次炸皇陵的人马全都召了进来。 胡嫣出身江湖,郝老三几个出身也不高,所以也没宋灵毓那么一脸抗拒。一回生二回熟,听说芊芊要去皇陵挖陪葬之后一个个兴奋得摩拳擦掌,马上就要出发。 宋灵毓见一群人如狼似虎就差没吼两声了,怕他们闹得人尽皆知,只得跟了上去。 * 满载新鲜出土的奇珍异宝从京城出发千里迢迢到了建宁府宣南王府上后,宣南王乐开了花。 宣南王是个识货的,一眼就看出来芊芊送的都是真正的稀罕物件,什么前朝玉雕大师的鼎峰之作玉云饕餮纹香炉,什么据说用它喝酒能千杯不醉的掐丝珐琅缠枝莲纹酒杯,一人高的南海珊瑚树等等,每一件都是稀世珍品。 而且有好几件都是传说中才有的宝贝,宣南王只听说过,却从来没见过,这次实物被送到面前,宣南王别提有多高兴了。 芊芊这回送礼是送到点子上了,宣南王心花怒放,当场给她回了一封洋洋洒洒的感谢信。 次月户部尚书便欣喜地报道,福建省的新缴纳税银五千万两,税粮三百万石。 芊芊彼时正在与宋灵毓议事,大笑着问他道:“宋卿,你看朕这墓挖得值不值?不仅安抚了宣南王,还筹集了五千万军饷三百万石军粮!” 帝陵陪葬的珍宝虽价值连城,但是有价无市,如今世道不稳,许多东西就算拿出去典当也当不了多少钱,索性就向放宣南王那一阵,等她收服南境,再给收回来,这么一算,简直是空手套白狼啊。 第58章 就算是宋灵毓,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办法的效果确实好,但他身为帝师,怎么也不能夸赞皇帝挖自家祖坟的行为,当下无奈地回了句“陛下开心就好。” 一路追随皇帝,目睹她骗南昭世子聘礼,为了扳倒娄敬之炸自己老爹坟墓,为了得到蒋岫效忠穿戏服登城墙,宋灵毓已然对芊芊挖自祖坟陪葬品的行为见怪不怪了。 但是,让他疑惑、久久不能释怀的,是皇帝的态度。 她为何这么高兴呢? 就好像挖的是别人家的坟一样。 她身为皇室,难道就不怕列祖列宗怪罪吗? 看着皇帝得意洋洋的样子,宋灵毓觉着自己有必要尽到帝师的责任,规劝一下。 他躬身行礼道:“陛下此举是为江山社稷,但毕竟冒犯了先人,请陛下去太庙上香拜祭解释一番,以慰先人之灵。” 皇帝似乎听进去了,道:“也罢,那咱们就一块去拜拜。” 芊芊带着宋灵毓、胡嫣、郝老三、何子兴等所有参与此事的人一起去了太庙。 参与此次官方组织的盗墓事件中的人,虽不是大内高手就是当朝首辅,大家胆子都挺大的,不过必将都是古代人,心里还是带了点不安。 所以大家跟着芊芊,每经过一个皇帝的供桌就点上一只香。 最后大家在太庙中央站定,等着芊芊对列祖列宗表示歉意。 芊芊沉吟片刻,道:“诸位列祖列宗们其实也不必太在意,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埋在地低下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取出来为社稷做贡献,有道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 宋灵毓:“........” 这道歉的话怎么听着这么气人。 “诸位先祖们,朕知道你们深明大义,和陪葬品比起来,你们一定更希望大胤江山金瓯永固....” 这段说得还可以,但越往下意思就有点不对。 “所以,”芊芊道:“大胤面临的困难还很多,若日后,再遇见这种情况,朕希望你们能继续无私奉献,将墓中陪葬珍宝借不肖子孙一用....” 宋灵毓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听到这赶紧说道:“陛下,时候不早了!” “啊,那先走吧。” 芊芊又是跪地一拜,道:“诸位列祖列宗,今天就说这么多,有谁还想和不肖子孙探讨的,欢迎托梦啊。” 宋灵毓:“......” 众人:“......” * 稳住宣南王后,芊芊开始对淮南王势力进行下一步拆解。 山东归德府为戍兵重府,位于山东最南部,与南京很近。陈荣光挂“镇朔将军”印,任归德府镇守总兵,手下有八万大军,此人和淮南万交情不错,一旦其与淮南王联手,芊芊将极为被动。 芊芊的计划是,用尽一切办法,将陈荣光收归己用。 自铲除太后和梁素后,宋灵毓已经在京畿、山东、陕西等地征集了十二万大军。 速度惊人,但这个数字已经是上限。 一者,再往上,朝廷财政负担不起。 二者,此三处的壮丁先前被梁素和勇毅侯刮分了太多,等到芊芊这,已经没那么多适合入伍的人了。 所以,芊芊就盯上了陈荣光的八万人马。 对此,芊芊和宋灵毓商量出来了一套办法,陈荣光和淮南王不同,他的驻地在山东南部,对京城那一夜的传言听到得更真切。 因为听到得更真切,知道皇帝是以共计不到两万人的兵力歼灭了梁素和勇毅侯加一起共二十万的大军,所以也就更加恐惧。 所以芊芊决定,微服私访归德,去加深他的恐惧。 第48章 陛下有何过人之处? 微服私访其实是件很危险的事, 但芊芊有必须这么做的几个原因。 首先,她在山东威望不错,山东除了陈荣光所在的归德府紧邻江苏, 局势紧张, 其余大部分地区, 是完全被朝廷掌握的, 她出行山东并不算以身犯险。 其次, 陈荣光拿下后, 芊芊打算将归德作为基地。南方政权必须收回, 此战重要, 她不能呆在京城, 必须亲自督战。 迄今为止,每件大事都是她亲自参与的, 芊芊总觉着不亲自来就不放心, 所以既然归德无论如何都要来的, 晚来莫不如早来,而且, 她有拿下陈荣光的信心。 越往南走气候越潮湿闷热,抵达归德府的时候虽然地理划分上还属于北方,但已经有南方那味了。 芊芊这次人带得不少。 宋灵毓之后在巡防营之外又建立了神机营,专门培养袖箭兵,神机营里面来了三十多个精英, 这些人除了保护芊芊安全外, 还将会是收服陈荣光的主力。 除此之外带的便是胡嫣、静媛、韩森、郝老三几个。 芊芊一行人路上拌做商贾,比较低调。 到了归德, 因为是驻兵重镇,管得比较严, 芊芊才亮明了身份。 陈荣飞这几日过得十分提心吊胆。 淮南王向他施压,要联合他打朝廷。说实话他一向与淮南王交好,在外界眼里他就是淮南王的人,理应听淮南王调遣。 但是,他到现在都没敢答应。 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朝廷太吓人了。 他是山东出身,最开始曾在勇毅侯麾下任职,也曾和梁素共事过。 他对这两人的实力是相当了解的。 这两人是大胤北方当之无愧的最为强悍的军事力量,俩人加一起二十多万兵马。 一夜之间,全没了。 那一夜现在成为了坊间奇谈,有人说皇帝手下有一只由道士组成的队伍,这些人都会一种神奇的法术,只要轻轻一指,就能隔空将人杀死。 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据说勇毅侯派了麾下四大金刚进宫去刺杀皇帝,这四人有金吾卫放行,有御林军协助,最后没杀成皇帝不说,还不知为何自相残杀起来。 据说这也是因为女帝用了一种妖术,将他们迷惑了心智。 坊间传闻神乎其神,并不全然可信,但女帝必然有秘密武器。 陈荣飞此人十分惜命,深知如若攻打朝廷,他的归德位处北方门户,必然是他打头阵,是故尽管淮南王已然有动怒之意,他也没敢贸然答应。 这几天他正左右为难,没想到女帝竟然找上门来了。 他问手下女帝带了多少人来,手下人回答只有四十多人。 若是换做旁人,可能会借此机会铤而走险一把,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皇帝。 可是陈荣飞不仅惜命而且多疑。 女帝只带了四十多人就敢来归德,这绝对有诈,他不可以轻举妄动。 陈荣飞思量一番,下令封锁消息,迎了出去。 一出兵衙,陈荣飞远远便看见被左右簇拥着,缓步而行参观军营的女帝。 远处的少女个子不高,肤色嫩白,脸颊圆润饱满,身穿暗红金纹刺绣便装,头发绾成一个简单的髻,正在和边上一位身姿高大挺拔的大臣说话。 光从外表上看,女帝和普通的邻家少女没什么区别,但举手投足间之间,不怒自威,倒是一眼就能让人看出不寻常。 陈荣飞快步走进,跪地道:“臣陈荣飞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半天没动静,陈荣飞维持跪地叩拜的姿势,流下一滴冷汗。 半响,一道带着轻视的声音响起:“你就是陈荣飞?抬起头让朕看看。” 陈荣飞:“......” 他抬起头。 女帝面冷若寒霜,那张略带娇憨的圆脸此刻没有一丝表情,黑亮的眸子深邃而冰冷,看着他若有所思。 半响,她发出一声嗤笑。 然后一言不发地带着部下走了。 陈荣飞心中更忐忑了。 女帝刚刚那声嗤笑,分明在说“就这?就你?” 那是丝毫不把他当回事。 如此,陈荣飞更笃定女帝肯定不简单。 * 芊芊在归德的第一天什么都没干,把陈荣光晾着,睡了一天。 第二天依旧什么都没干,第三天也是。 第四天的时候,芊芊开始巡查陈荣光的军队。 此次出行芊芊特地带了韩森,巡查军队的时候,芊芊骑着马,左边跟着韩森,右边跟着宋灵毓。她骑马是在辽东学的,现在还骑得不是很稳,但不耽误她装逼。 看了一会归德军操练后,芊芊么什也没说,直接叫神机营在校场上集合。 芊芊叫人将事先准备好的活鸟笼子搬来,然后将剩下的事交给了韩森。 只见韩森大喝一声准备,神机营营兵立即目光如炬地站好。 然后韩森将鸟笼打开。 瞬时间,成千上百只麻雀涌出鸟笼,向天空中飞去。与此同时,神机营精英们抬起手腕扣动机关,兔起鹘落之间,麻雀纷纷落地,抬眼望去,竟无一只漏网之鱼。 校场上寂静无声。 陈荣光看呆了,他的兵也看呆了。 这这这,这就是二十万大军灭亡的真相? 第59章 芊芊看着陈荣光目瞪口呆的样子,笑道:“陈将军,朕知道你和梁素萧炎是旧识,一定很纳闷他们是怎么栽在朕这个小丫头片子手里的。” 陈荣光闻言马上跪地道:“臣不敢。” 芊芊哈哈大笑,道:“没什么不敢的,朕知道你好奇,淮南王也好奇,普天之下所有人都好奇。” “朕今天就满足你,让你好好看看。” 她说罢,又道:“去把你们军中功夫最好的将领叫出来。” 陈荣光思筹片刻,高声道:“何总兵出列!” 一个身高近两米的壮硕士兵扛着鬼头刀走了出来。 两米高的肌肉男,那视觉效果绝了,而且那人面相很凶,整体看起来比梁素都吓人。 “何骁总兵是卑职军中最骁勇之人,他力大无穷,一拳能打死一头牛,在战场上以一敌十!”陈荣光说起何总兵来不无骄傲之意。 “的确勇猛。”芊芊颔首,轻飘飘地说道:“但你信不信,朕身边随便一个人,便能将你麾下最勇猛的士兵,打得倒地不起。” “这怎么可能?!”陈荣光都被皇帝逗笑了。 神机营的武器确实巧妙,但若是近身肉搏,那精巧的袖箭就派不上作用了,况且因为要求动作灵活敏捷,神机营中士兵个个身量不高,体格较轻,一旦短兵相接,失去武器优势,又如何能和何骁对抗。 那细胳膊细腿的,怕是一拳头就被何骁拍骨折了。 若是韩森出手,倒是能和何骁对上几招,但那也算不上随便一人呐。 这样想着,他却看见女帝对身边的小婢女道:“阿嫣,你去陪他玩玩。” 陈荣光:“??!” “陛下万万不可,何骁下手没轻重,万一您的婢女有个三长两短...” “无妨。”芊芊打断他,对胡嫣说道:“去吧。” 校场上站着的何骁见皇帝让他和一个小姑娘打,也不高兴了,抱拳行礼道:“皇上,您这不是瞧不起我吗?!” 芊芊上下打量他一眼,道:“正是。” 何骁经不起激,立马就怒了,但他不敢对皇帝发活,只能咬着牙不说话,脸上的肌肉愤怒地跳动着。 陈荣光见状也不劝了,对何骁道:“既然陛下都发话了,你就打吧,左右出了什么事,还有陛下兜着。” 这意思就是,别客气,照死打。 几句话间,归德军都被激得忿忿不平,何骁也不管面前的是不是个小姑娘了,打定主意要下狠手,狠狠打皇帝的脸。 一刻钟后。 何骁被打得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肿胀的眼皮下,一双眼珠还震惊地瞪着。 校场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陈荣光和归德军们以一种呆滞的表情陷入了石化状态。 胡嫣蹦跶着回了芊芊身边,来了一句暴击:“陛下,他太不禁打了。” 陈荣光:“......” 何骁:“......” 归德军:“.......” 芊芊看着陈荣光,伸出食指摇了摇,道:“陈将军,不是朕说,你这军队,真差点意思。” 陈荣光被啪啪啪打了脸,但心里已经生不起任何愤怒或是屈辱之情了。 他的心理防线塌了大半, 一直到晚间,陈荣光都吃不下饭,心里总想着白天的一幕幕。 他总算弄明白勇毅侯和梁素是怎么栽的了。 搁谁谁不栽啊,且不论那武器刁钻的神机营,女帝身边随随便便一个小丫头,都有那般能耐。 但若是让他投靠了女帝的话,他心中还是忌惮着淮南王。 淮南王的实力不是梁素和太后可比的,光他知道的就有水军五十万。 而且淮南王有个特点,此人极为记仇,若是有人胆敢背叛他,那就算追杀到天涯海角,也定要让此人不得好死。 他进退维谷,越想头越大,开门想上街溜溜放放风,不成想走到街角竟是遇见了韩森。 说起来他和韩森也曾短暂地共事过,此时他六神无主,不由得拉着他进了酒馆攀谈起来。 “哎,是世事无常啊,老弟我真是没想到,数十年未曾谋面,今日再见,竟是这样的局面。”陈荣飞灌了一口酒,感叹道。 韩森似乎也颇有感触,叹息道:“谁说不是呢。” 喝了一会,陈荣飞见气氛差不多了,压低声音问道:“韩将军,这里没外人,你跟弟弟说说,那夜在宫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森脸色变了变,向四周看看,没出声,看样子竟是有些恐惧。 韩森的威名陈荣飞是知道的,此人出身绿林,打起仗来勇猛无比,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韩森都露出这样的表情。 “老哥,旁人弟弟也不敢问,也就是跟你关系好,你给弟弟透个底儿,也让弟弟心里有个数。” 韩森猛地灌了一口酒,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道:“好,我就告诉你!” 油灯下,韩森的脸分外苍白,他盯着虚空发呆,像是回忆到什么极为恐怖的事,忽然打了个酣战。 韩森向四周看了一圈,示意陈荣飞凑耳朵过来。 陈荣飞也很紧张,屏住呼吸,将耳朵贴近。 只听得韩森森然道:“陛下,她会妖术。” 陈荣飞:“......” * 因为是驻兵重镇,归德府宵禁很严,这个时间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酒馆内也只有陈荣飞和韩森两个客人。 窗外虫声阵阵,放眼望去,路上灯光晦暗,不见半个人影。 油灯闪烁,面前的韩森脸色被烛光一晃,显得分外诡异。 陈荣飞觉着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陈荣飞是武将,虽惜命,但胆子不小,并不信那些鬼神之说。 这些话,要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他是一个字都不会信。 但是偏偏,这些是韩森说的。 “当时我们奉勇毅侯命令进宫去刺杀陛下,但不知怎么回事,我们四个,一看见陛下,脑子就全糊涂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互相残杀了起来。”韩森颤抖着说道。 “不仅是我们,御林军也是,毫无预兆地,就拿刀互砍了起来!”韩森打了个哆嗦:“当时那场面,我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陈荣飞咽了下口水,勉强一笑,道:“韩老兄..你肯定在开玩笑,这世上哪有什么妖术?” 韩森苦笑道:“我宁愿自己在开玩笑!” “御林军确实是互相残杀而死,尸体全扔在了西郊乱葬岗,处理尸体时好多人都看见了,你可以去打听打听。” 陈荣飞不说话了,这个传闻他确实听到过。 “陈老弟啊,你也不想想,当时金吾卫和御林军联手了,我们四个又都在宫中,皇帝的性命就握在我们手中,若不是中了妖术,怎么可能会失手?” 四大金刚的实力陈荣飞是知道的,思来想去,除了向韩森所说的那样,皇帝确实会妖术,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所以,陈老弟,听哥哥一句劝,跟谁作对,都不要和陛下作对。”韩森道:“淮南王算什么啊,陛下手下人才济济,又会妖术,灭淮南王不是手到擒来?” “这也就是陛下看你还有点用,才愿意给你机会。”韩森压低声音道:“要不然,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陈荣飞一哆嗦,惊恐地看向韩森。 第二天早上,芊芊刚换好衣服,静媛就通报陈荣飞求见。 陈荣飞不知道昨夜经历了什么,面色浮肿,眼袋又青又紫都快耷拉地了,整个人魂不守舍的。 他见到芊芊后扑通一声跪下了,磕头道:“陛下,臣以往糊涂,才会犯下大错,从今起臣和八万归德军,一心一意效忠陛下,唯陛下马首是瞻!” 在陈荣飞身后,韩森向芊芊眨了眨眼。 芊芊朝他一笑,对陈荣飞道:“你可想清楚了,一旦对朕效忠,日后背叛,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的。” 芊芊妖冶一笑,凑近陈荣飞,幽幽道:“这代价会让你生不如死。” 陈荣飞想起韩森昨夜说得话,只觉着此时皇帝犹如修罗妖女 ,只是凑近就让他想起一万种被妖术折磨致死的下场,吓得一哆嗦,连忙跪地磕头道:“臣誓死效忠,绝无二心!” 芊芊满意地哈哈大笑。 收服归德军后,芊芊要着手准备下一个难题了。 现在她手中有兵,但无将。 如果战场在北方还好,韩森、鲁琼飞甚至蒋岫王川,都能领兵,但若是淮南王就是盘踞在南方,她就不得不面临着水战。 韩森毫无水战经验不说,还晕船,鲁琼飞等人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所以芊芊急需一个擅长水战的将领。 宋灵毓曾在吏部任职,对各地文武官员都有所了解,但一旦涉及到水战将领,他就无能为力了。 并不是说他不知道不了解,而是,但凡他知道的有实力的水战将领,全投靠了淮南王。 水战将领大多出自南方,南方又是淮南王的天下,就算谁不想背叛朝廷追随他,也早就被他杀了。 第60章 正在一筹莫展之时,韩森忽然道:“臣到认识一位水上霸王,此人功夫好水性佳,领兵打仗才能也是一绝。” 芊芊一听挺高兴,揶揄宋灵毓道:“宋卿,这回你可被韩将军比下去了。” 宋灵毓淡笑着说了句惭愧。 他没有多在意,只是好奇,问韩森:“韩将军口中所说是何人?” 韩森道:“小青龙展翼。” 宋灵毓皱眉道:“此人官拜几品,我竟从未听过。” 韩森摸了摸脑袋:“宋大人肯定没听说过。” 宋灵毓:“?” 韩森不好意思道:“因为此人是水匪...” 宋灵毓:“......” 第49章 遇险 众人恍然大悟, 怪不得宋灵毓不知道呢,此人根本不再编制内,而且还是个水匪。 其实也早该想到, 韩森早年就是打家劫舍的, 他推荐的人, 多半也是“道上认识的”。 芊芊来了兴致, 道:“详细讲讲。” 韩森见皇帝半分不介意展翼出身, 心中对她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当下便细细介绍起来。 “此人镇江出身, 家中本是渔民, 因为家中小妹被权贵害死了, 他愤而报仇,一刀杀了那权贵, 南京税重, 他们一家本就生活困顿, 此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当了水匪。” “展翼水性奇佳,没多久就被沂河上最有名的巨鲨帮看上了, 入了帮会后一路高升,后因巨鲨帮内斗,他带了一部分兄弟独立了出去,又成立青龙寨,专门在运河上打劫大型商船。展翼功夫水性极好, 又善于调兵遣将, 在江上神出鬼没,就是官府也拿他没有办法。早几年时候, 人人过运河都要献上一船财宝,留下给青龙寨当买路财。” “他名头极大, 臣当年在山东当山匪都听闻过他的事迹,臣早些年喜欢四处结交英雄,特意去了镇江拜访。” 芊芊听到这笑道:“那他没把你也劫了?” 韩森道:“没有,此人穷苦出身,极讲道义,只劫高官富商的船只。” 这到是个人物。 但芊芊还有疑惑,她问道:“在南京境内如此嚣张,普通官府动不了他,难不成淮南王也拿他没办法?” 淮南王手里至少五十万的兵力,那展翼再厉害,在这种力量面前,也怕是对抗不了吧。 “哎,那展翼就是条滑不溜秋的鱼,他路子多,诡计也多,在军中有耳目,一听淮南王要来收拾他,早就带着弟兄们跑路了,时不时地还留下点陷阱,让来抓他们的人有去无回。”韩森道:“江南水系多,一大群人水性都好,往水里一跳,马上就跟游鱼一样游远了,这个地方的寨子被掀了,就到下个地方重新扎寨,行军打仗不就是这样么,不怕当面硬钢,就怕诡计多端的,那淮南王还真就拿他没办法。” 芊芊听到这,心中已经对展翼极为欣赏,一拍大腿道:“朕就喜欢诡计多端的,韩森,赶紧给朕联系上!” 论诡计多端,她本人也不逞多让,这展翼简直太对她胃口了。 一直说的眉飞色舞的韩森,这时却又有些面露难色:“陛下,和当年不同,展翼现在神出鬼没,没有固定据点,臣也无法联系上。” “还有一点就是,展翼十分仇恨朝廷。” 芊芊皱眉:“为何?江南都是淮南王一手遮天,恨也该恨淮南王啊。” 韩森:“但淮南王干缺德事都是打着朝廷的名头啊。” 芊芊:“.......” “前几年臣和他还有书信联系的时候,展翼一听说臣被招了安,马上回信把臣骂了一顿,断绝了来往。” 芊芊:“淮南王这狗贼!....那要如何联系上展翼呢?让陈荣光去留意最近运河上的劫船案件?” 韩森:“归德虽靠近沂河,但沂河上商船并不多,展翼估摸着不会来这打劫船只。” 说到陈荣光,宋灵毓插了一嘴:“陛下,陈荣光此人胆小怕事,并不可靠,归德的八万大军,还是尽快让韩将军接手。” 芊芊觉着有道理,陈荣光过于贪生怕死,心中毫无信念,之所以被芊芊收服完全是被吓的,一旦开战,芊芊不能让这种人带兵驻守后方。 一行人讨论了会如何瓦解陈荣光的兵权让韩森顺利接手,又讨论了会如何接触上展翼,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 陈荣光刚刚投靠了芊芊,最近一直在卖力地表现自己,这不,午时刚到,便求见说在江边订了一艘船楼,请芊芊和诸位大臣随从一起前去用餐。 芊芊反感铺张浪费,但陈荣光刚刚归顺,这个时候要是拒绝他的示好,也不利于宽抚人心,于是便带着一行人前往江边。 码头距兵衙有一段距离,马车颠簸了小半个时辰才到。 下了车后,一片潮湿的水汽扑来,前方是宽阔的江水,甲板修得笔直,一路伸到江中,一艘精致的两层船楼静静地停靠在甲板边上。 江风吹来,一股鱼肉的鲜香味随之飘入鼻中,陈荣飞笑容可掬道:“陛下,这是归德特产鲈鱼锅,渔夫从船上把鱼钓上来,现吃先宰,从钓上来到入口,不足一刻钟,就是为了一个“鲜”字,锅子已经炖上了,陛下上船就能品尝。” 胡嫣闻到香味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向船上跑去,被宋灵毓一眼给瞪回来了。 几句话说得芊芊也是馋虫大动,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就在这时,她忽然瞥见路边草丛里有一种黑黄相间的多足虫子边蠕动边往地里钻,芊芊最怕这种东西,不禁惊叫一声。 宋灵毓就走在芊芊边上,听见芊芊惊叫,下意识地就将她挡在身后。 韩森、郝老三、胡嫣等一众侍卫还以为出了什么变故,立即飞身而来,等众人见芊芊指着一个虫子瑟瑟发抖,才哭笑不得地收了架势。 虽然只是一条虫子,但由于长得确实恶心,大家也是看得头皮发麻,尤其是陈荣飞,远远看了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韩森早年就住在山上,多恶心的虫子都见识过,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见陈荣飞一个带兵的将军怕成这样,不由得嘲笑道:“野外扎营,要是连虫子都怕,那还打什么仗,直接投降算了。” 陈荣飞面色讪讪,没说什么。 陈荣飞早年行军打仗有两下子,可是此人惜命又懒惰,自从搭上淮南王成了归德府总兵,他已经五六七年没打过仗,日日在兵衙喝茶睡觉,心弦早就松弛了,现在除了有两下花架子,旁的和文臣也差不多。 “陛下,这种虫子见着了确实要躲远点,这东西毒得厉害,一沾上就会皮肤溃烂...”韩森便走便给芊芊介绍。 芊芊想起那虫子身上艳丽的黄色和那密密麻麻的腿,打了个寒战,道:“不用提醒,朕肯定要多远躲多远。” 因为韩森和郝老三都晕船,芊芊就没让他们上船,令人在岸边给他们支了个锅。 一入船厢,鱼肉的鲜味更甚,芊芊一挥手,大家就都入了席开吃。 从先前去辽东开始,芊芊就定了规矩,既然是在外面,吃饭大家一起上桌,别一大群人站着服侍她看着她吃。 刚开始大家还都说万万不敢,后来芊芊发过几次火后,就都乖乖上桌了。 吃饭就要讲究个气氛,大家一起吃才香。 陈荣光目瞪口呆地看着众人在皇帝边上坐下自顾自地开吃,惊得嘴都合不拢。 还带这样的? 这不是大不敬? 大家都坐下吃了,就他一个人站着也不好,于是他战战兢兢坐在凳子边上,也端起了饭碗。 鱼肉锅子实在鲜美,除了几个爽口小菜外,又别出心裁地配上了山东大馍馍蘸着鱼汤吃,也是别具风味。 一顿饭南北结合,众人吃得满头大汗,都是分外满足。 芊芊吃得直打嗝,摸着肚皮,靠在椅背上休息,一打眼看见旁边的宋灵毓似乎早就停了筷子。 宋灵毓吃东西就是这样,不管多好吃的东西也不会多吃,最多吃到七分饱不吃了。 这人自制力真强,怪不得身材维持得这么好,芊芊心道。 宋灵毓就坐在左手处,,一双大长腿微微曲着,天气炎热,他穿的是薄料子,身上流畅挺拔的弧度遮掩着显露出来,很是养眼。 食色性也,吃饱喝足就容易想美色,正巧宋灵毓正侧着头往窗外望,芊芊四处扫了一眼,见无人看向她这边,就趁机用眼神占了宋灵毓点便宜。 芊芊正眯着眼睛欣赏,宋灵毓忽然猛地回过头。 她没防备,和宋灵毓眼神撞个正着,这下可太尴尬了,色眯眯的眼神不知道收回来没有,万一宋灵毓看了不高兴可怎么办。 这这样尴尬地胡思乱想着,宋灵毓却丝毫没注意到芊芊的异样,扭头对胡嫣何子兴厉声喝道:“护驾,有危险!” 这两人吃得正嗨,闻言赶紧放下筷子跃到芊芊身边,芊芊见宋灵毓忽然这么说,也紧张地站了起来。 这时,她才察觉船晃动的幅度似乎越来越大,她立即向窗外望去,只见江岸在渐渐远去,他们竟然不知何时远离了岸边。 第61章 何子兴下意识地认为是陈荣飞搞得鬼,飞身掠过用刀抵住陈荣飞的脖子,喝道:“大胆逆贼,胆敢使诈!” 陈荣飞脸都白了,连连摇头道:“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芊芊没理他,望向窗外。 岸边越来越远,水面上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甲板上韩森和神机营的袖箭兵一脸懵逼地看着船楼。 他们埋头吃鱼,甚至不知道船绳是怎么断的,等发现不对的时候船已经飘远,他们这几个在岸上的都是旱鸭子,根本不能为力。 “何子兴,松开吧,不是他。”芊芊道。 陈荣飞上船楼一个手下都没带,若此事是他谋划,那也太过胆大。 而且他此刻吓得脸色发白,不似作假。 宋灵毓让一个袖箭兵去外面查看了一番,那人回来后说船上的船夫、渔夫和两个伙计都不见了。 芊芊:“......” “陈荣飞,你给朕找的好去处!” 陈荣飞跪地磕头道:“陛下,臣是这船楼的老顾客了,实在是没先到他们竟然是贼人!陛下明鉴啊,臣不是故意的。” 芊芊一阵无语,他也是服了这个人了。 登船之前她还感叹江面宽阔、景色宜人,而现在,江面有多宽阔,气氛就有多吓人。 四周是茫茫水面,这座两层高的船楼此刻只有芊芊一行几人,那看不见的贼人,不知躲在何处,在暗中窥伺他们。 宋灵毓冷冷问陈荣飞道:“陛下的行踪,你可向旁人透露过?” 陈荣飞连连摇头。 就在这时,从船底传来三声敲击声。 船随着敲击轻摇,陈荣飞忽然面露喜色低声道:“陛下,这时水匪的暗号,意思是我们把贵重物品扔下水,他们就会放我们离开。” 芊芊:“......” “若是朕不扔呢?” 陈荣飞:“他们多半就会将船凿漏。” 芊芊和宋灵毓对视一眼,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陈荣飞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道:“陛下,您不是....” 芊芊:“朕身上什么都没带。” 陈荣飞看向其他人,其他人白着脸也纷纷摊开手。 大家谁都没带银子出来,谁知道中午吃饭会被水匪打劫?! 宋灵毓摘下荷包,道:“臣这里还有十两银子,要不,扔下去试试?” 芊芊:“那试试吧,有总比没有强。” 宋灵毓将银子扔出窗外。 “噗通”一声,银子落入水中。 半响,船下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整个船身剧烈地摇晃起来。 众人抓住手边的东西维持稳定,芊芊大叫道:“不好,太少了,人家生气了,陈荣飞,你身上没带银子吗?!” 陈荣飞哭丧着脸道:“没带啊!” “你请人出来吃饭不带钱?!” 陈荣飞:“臣在归德吃饭,从来不用给钱啊.....” 芊芊怒道:“好你个吃霸王餐的狗东西,怪不得船老板要和水匪勾结!” 她话音刚落,船身又是猛地一摇晃,那巨响越来越密集。 伴随着咔嚓嚓的剧烈声音,船舱进水了。 船身迅速下沉,船底下的人还在使劲地凿,没多一会水便布满了船舱。 江面上露出几个脑袋,水匪们钻出水面,用嘴咬着刀,正冷冰冰地看着他们。 眼看水越来越深,芊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惊恐道:“朕不会游泳啊...” 眼下这情况,跳水,水里面有水匪,而且她不会水。 不跳的话就只能被淹死。 就在这时,胡忽然喀嚓一声巨响,船楼竟是从中间断裂开来,一端的船板向一侧倾斜,芊芊站不稳脚下一滑,跌入水中。 江水瞬间将她淹没,鼻腔呛入江水,窒息感刺激着整个呼吸系统,让她陷入巨大的痛苦。 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两个大字: 完了。 她跌入江中,身体缓缓下沉,她看见所有人都在水中、缠斗的缠斗,挣扎的挣扎。 大脑充斥着窒息的痛苦,眼前阵阵发黑。 她看见宋灵毓向她游来,水下的光给他脸映出一种奇异的光纹,墨色的长发在水中飘散,将他的皮肤衬得惨白一片。 意识的最后一刻,她感觉有温暖的东西覆上唇来。 * 芊芊感到浑身疼得厉害,喉咙火烧火燎的疼,浑身特别冷。 她半梦半醒,感觉周围似乎有人,便下意识地拉住他往自己身边拽,呢喃道:“好冷...” 那人一僵,没有动。 芊芊意识不清,以为自己在现代,旁边坐着的人是她妈,不由得委屈地哽咽道:“抱一下都不行吗?我好冷......你好偏心,弟弟生病了..你就整宿抱着他...” 傍边的人没说话,过了一会,主动凑了过来。 芊芊也不客气,像树袋熊一样抱住了他。 怀中的人彻底僵了,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那人应该不是妈妈,芊芊迷迷糊糊地想道,因为他抱起来硬邦邦的。 而且他身上好湿。 但是还好,就算湿也有温度透过来,还会一直安慰地拍着自己。 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她听见耳边有人说话。 她抱着的那人不知对谁说道:“这位英雄,能行个方便找套干爽的衣服吗?我家主人发烧了。” “干爽衣服?”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砰”的一声,怀抱猛地歪了一下,她听见抱着她的人发出一声闷哼。 那一下一定很疼,芊芊想,因为那个人好久没说话。 过了一会,他又开口了。 “我家主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一文钱都拿不到。” “诶呦,你倒是挺忠心...” 怀抱又震了一下,抱着她的人又被打了。 那人将他死死护在怀里,芊芊能感到,他的身躯一直在震动。 有黏腻的液体滴在芊芊脸上,又被温暖的手指擦了去。 不知过了多久,芊芊怀抱一空,那人被带走了。 热源忽然不在了,芊芊心又酸又涩,空落落的难受。 她好想醒过来,却像是被魇住了,如何也挣不开眼睛。 她头疼欲裂,没多久,就又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芊芊睁开了眼睛。 她身上依旧很疼,意识也不算清楚,依稀记得他们在江山吃鱼肉锅,被水匪打劫,然后船翻了。 她正躺在一个石台上,石台上只是潦草地铺了些稻草,硬得硌人。 四周光线很暗,她呆的地方似乎是一个山洞,洞口处按有铁栅栏,有微弱的光透过栅栏洒进来。 洞中湿气很重,远处隐约能听见水滴声。 石台上放了只碗,里面有干涸的药渣。 芊芊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换过了。 她这是被抓到水匪老巢了吗?那别人呢? 宋灵毓、胡嫣、何子兴他们都怎么样了? 大家都还活着吗? 穿越至今,就算遇到再难的境况,芊芊也很少真正意义上是一个人。 而现在,她在这个湿热的山洞里,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她的伙伴们生死未卜。 一股巨大的恐慌从心中涌起: 他们,莫不是都死了吧。 上船的人是都有水性的,但也只是会游泳而已,并不具备水下作战的能力,尤其宋灵毓还是文臣,根本不会功夫。 想到这,芊芊再也忍不住向外面大叫起来:“有没有人啊!快来人!” “我的同伴们呢?你们将他们怎么样了?!!!” 第50章 绝境 芊芊的声音在山洞中回响, 不一会便有人骂骂咧咧地走来了。 一个赤膊着上身的水匪拎着鱼叉气势汹汹地走来,“咣”的一声把鱼叉往铁栅上一撞,喝道:“嚷嚷什么?还当这是你家呢?!” 芊芊本来手是抓着栏杆, 看着那人面色不善地走过来, 赶紧往后躲了几步, 手才免于被那水匪的鱼叉刺穿。 这人眼睛细长, 眼角下有条小疤, 芊芊认出之前在江面上凿船的就有他一个, 她也顾不得害怕了, 连忙问道:“这位英雄, 跟我一起的人都怎么样了?” 水匪盯了她半响, 忽然裂开嘴一笑,道:“当然是都死光了。” 芊芊脑袋“轰”的一声, 登时间人都不会动了, 她脑海中一片空白, 只剩一下一行字: 大家都死了。 她呆坐在地上,一股难以忍受的巨大痛楚猛地袭击她的胸膛, 竟是让她的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陛...小姐!” 芊芊听见熟悉的声音,猛地抬起头,连滚带爬地奔向铁栅。只见山洞外的一条甬道上,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正被人押着走近。 他形容狼狈, 衣衫上都是片片血迹, 头发披散下来,挡住了大半张脸, 但芊芊还是一眼认出,他是宋灵毓。 第62章 他没有死! 芊芊心脏狂跳, 双手抓住铁栏,脸都贴在铁栏上了,只想看他看得更清楚些,但宋灵毓却被人粗暴推进了隔壁牢房。 “小娘皮,看什么看,快滚进去!”细长眼水匪举起鱼叉恶狠狠威胁道。 芊芊看了他一眼,退了回去。 这水匪刚刚说的是骗人的。 既然宋灵毓没死,那其他人也许也还活着。 芊芊默默缩到山洞的角落躺下,那水匪见她老实了,没多一会便出去了。 见四下无人,芊芊赶紧走到墙边,低声唤宋灵毓。 其实这也不算是墙,就是被凿得凹凸不平的石壁,上面长满了滑腻的苔藓,由于不知道厚度,芊芊也不知道这个音量宋灵毓听不同得见。 等了一会,对面没有声音。 芊芊想着要不要再大点声,但又怕大点声了又会不会被水匪听见,正犹豫着,对面忽然传来宋灵毓的声音:“陛下....” 咦?这么厚的石壁,声音还听得怪清楚的。 这么想着,对面有又道:“陛下,这里有个小洞。” 芊芊闻声低头一看,果然看见靠里的墙角有一个拳头大的小洞,想来宋灵毓就是靠近那里在说话,故而声音传得清楚。 芊芊赶紧也靠过去,问道:“宋卿,你怎么样了?” 她刚刚看见宋灵毓身上有血,走路的姿势也不利落,看样子是受伤了。 宋灵毓道:“臣没事,受了些皮肉伤而已。倒是陛下,您身子好些了吗?” “朕还好,”芊芊大概知道自己发烧来着,想想又觉着奇怪,道:“这水匪竟然还给朕换了干净衣服,喂了药,也真是奇怪。” “他们想留着您的命,好去勒索钱财,自然不能看着陛下病死。” “哦...”芊芊着急知道其他人的下落,又问道:“胡嫣他们呢?” 宋灵毓:“不知道,当时臣无暇顾及他人....” 胡嫣和何子兴生死未卜,芊芊不由得有些担心,沉默下来。 宋灵毓等了一会,见芊芊不说话,安慰道:“胡嫣和何子兴水性好,人又机灵,多半不会有事,陛下不要担心了。” 芊芊点点头,想起刚刚宋灵毓管她叫小姐,便问道:“你跟水匪是怎么说的?” 宋灵毓:“臣说您是新上任的山东巡抚邓春芳家的大小姐,臣是您的家奴,此次来南下回老家拜祭先人,途径归德,归德总兵作陪宴请。” 芊芊:“.....你这个样子说是别人家的家奴,有人信吗?” 宋灵毓疑惑:“臣什么样子?” “哎,宋卿你有没有带你自知之明?”芊芊叹气道:“你这气度,这风采,这姿容,说是家奴,谁信啊?” 墙那边好长时间没人说话。 芊芊:“宋卿?” 宋灵毓低咳了一声,道:“谢..陛下夸奖。” 芊芊这才发现自己这样说话有点暧昧,好像在调戏人似的,赶紧道:“朕的意思是说,你一看就是读过书的人,不像是大字不识的白丁家奴。” 宋灵毓道:“陛下不必担心,邓家书香门第,本就极中修养,就是府中家奴小厮,也都能出口成章。” “可邓家大小姐一介女子,无父兄族人陪伴,独自出远门,不是很奇怪吗?” 宋灵毓道:“邓家大女儿自小性格不羁喜欢走南闯北,邓大人拗不过女儿,便重金聘任了护卫家丁,护卫安全,不再限制其外出。” “哦..”芊芊道:“你莫不如直接说是朕的哥哥,不比这来得方便?” 宋灵毓:“微臣岂敢。” 估摸是怕自称是皇帝的哥哥有大不敬之嫌,所以才没那么说吧。芊芊摇摇头,心道都这个节骨眼了,还考虑那么多,宋灵毓对君臣之礼可真是恪守得过了头。 “然后呢,他们刚刚把你抓出去干什么?” “水匪让臣给家里写信要银子,臣分别给陈荣光和邓春芳修书一份说明情况,不日应该就会有人来救我们。” 芊芊不安地往小洞边上又凑了凑,道:“那万一水匪得了银子撕票怎么办?” 宋灵毓道:“应该不会,这帮水匪的当家的是个女子,刚刚审问臣的时候,听说您是邓家大小姐,语气便缓和了许多,似乎是对邓家小姐很是欣赏。” 水匪头子竟然是个女的?! 芊芊刚想问点什么,宋灵毓忽然咳了起来,虽然他已经极力控制了,但芊芊听出他似乎很痛苦。 “宋卿,你怎么了?”她着急地问道。 宋灵毓好半天才缓下来,低声道:“臣..没事。” “朕听着不像没事啊,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弄的?他们给没给你上过药?” 宋灵毓没再回答。 芊芊心中一沉,她趴在洞口处一望,看见一只手,无力地瘫在地上。 芊芊又叫了他几声,见他依旧不答,不禁慌了,跑到铁栏前大叫道:“又没有人,快来帮忙!” 不一会甬道尽头的门开了,那细长眼水匪拎着鱼叉骂骂咧咧地进来了。 他将鱼叉猛地向芊芊一掷,差点没扎到她的脸,又一脚将铁栏踹得嗡嗡作响,骂道:“叫什么叫?!活得不耐烦了?!” 芊芊挤出来个笑脸,哄着那人道:“这位英雄,我家仆人生病了,您能不能给叫个郎中看看?” 细长眼水匪怪笑一声,道:“你看我像不像郎中?!” 他举起鱼叉威胁地向芊芊比划了一下,骂道:“仆人生病了也要看郎中,当这是什么地方?!” 说罢,他转身就走,砰地一声摔上了甬道尽头的门。 人家当她是大小姐,还有威胁人的价值,所以给她喂药,但谁会管一个家仆的死活。 芊芊急得一头汗,跑到小洞那弯着腰看对面,又叫了宋灵毓几声。 洞口太小,从芊芊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一只手,而这只苍白的手一动不动。 宋灵毓不会死了吧? 这个念头从芊芊脑海中一闪而过,却让她整个人陷入莫大的恐慌。 一直以来,宋灵毓给她的感觉,就是一个牛逼到极点的挂。 头脑聪明,工作能力强,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他总有办法转危为安,这就给芊芊一种错觉,好像他无所不能,好像他永远不会倒下。 但现在,这个挂不管芊芊怎么叫都不醒,怎么喊都不应了。 如果宋灵毓真的死了,那她该怎么办? 芊芊发现她不能想这个问题,只要一想就浑身难受。 芊芊趴在地上,将手伸入那个小洞,努力地向外伸。 原主这具身体身量小,细胳膊细腿的,是故就算洞不大,芊芊也能将手和胳膊伸进去。 终于,她触碰道了宋灵毓的手。 他的手还有温度。 就像要抓住一丝希望,不就像不想让那温度溜走,芊芊将手指嵌入宋灵毓的手指,将他的手掌死死握住。 为了抓宋灵毓的手,芊芊整个人都贴在了石墙上,那黏腻的绿苔都蹭在了衣服上。 这个姿势十分难受,但芊芊也没松开手,她有种感觉,好像只要她一松手,宋灵毓就会在对面悄无声息的死去。 没一会身上就酸了,全身上下唯一舒适一点的地方就是和宋灵毓交握的手掌,于是芊芊便强迫自己将意念集中在那里,感受手掌相接的温度。 就这样,没一会她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芊芊醒了过来。 她的手还扣在宋灵毓手上,但是已经麻了。 她把手伸回来微微活动了下,待麻劲过去了之后她又伸过去碰了碰宋灵毓的手。 还好,是温暖的,人没死。 现在人虽没死,但再拖下去,也离死不远了。 不知道陈荣光收到信没有,这厮办事太不靠谱,若是收到信后来送银子救援都不及时,芊芊真要考虑给他喀嚓了。 这时,外面又传来声响。来人似乎心情不好,走路声音特别大,最后竟然一脚踹开了甬道的门。 逆着光,芊芊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姿拎着刀,气势汹汹地向她走来。 芊芊一惊,赶紧往后退,那女子走近后一刀砍在了石墙上,竟是砍得石墙直冒火星。 女子浓眉大眼,长了一双上挑的凌厉凤目,肤色是那种长年泡在水里的白,看上去有种不好惹的美艳,此刻正愤怒地瞪着芊芊。 想必这就是水匪头子了。 据宋灵毓所说,这水匪头子对邓家大小姐颇为欣赏,但看着一脸凶煞瞪着她的样子,也不像啊。 芊芊又是疑惑又是害怕,但还是讨好地打了招呼:“想不到统领江上好汉的竟是位女英雄,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女侠英姿飒爽,光彩照人,小妹我也是一见倾心,想来今日能在此间和女侠相遇,结交一番,也是幸事一桩啊。” 芊芊一顿狂拍马屁,那女水匪却丝毫未动容,只是冷笑着说道:“邓大小姐是位走南闯北的奇女子,我本来也想结交一番,待赎金到手,便放你归家,不多为难,可眼下怕是不行了。” 第63章 芊芊心里咯噔一下,问道:“为何?” 女水匪眯着眼睛,咬牙切齿道:“因为我们派去送信的弟兄,被陈荣光杀了!” 芊芊一听这话,顿时浑身冰凉。 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陈荣光这举动,分明就是不管她死活了。 芊芊知道这狗逼靠不住,也想让韩森渐渐夺了他的兵权,却没想到中间出了这个岔子落入了水匪手里。 芊芊马上又说道:“陈荣光他只是宴请了我,和我并亲缘关系,您手下兄弟的事我很抱歉,但陈荣光的举动不能代表我和我的家人,要不您再等等我父亲的回信,我父亲他最疼我了,一定会把赎金送到!” 女水匪冷笑一声,道:“没用了,陈荣光已经正式和朝廷割席投靠淮南王,现在从南往北的通路都被截断了,信根本送不到你爹手上!” “我知道把这都算在你头上不公平,但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我的兄弟不能白死,总要找个人负责。” 芊芊在心里仰天怒吼,妈的怎么就没在江山淹死陈荣光这个两面三刀的二五仔呢?! 她自认为收服了陈荣光,已经让十二万大军向归德行进了,这本来是暗中进行的,目的在于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十二万大军汇聚在归德府,加上归德八万大军,来一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这陈荣光一背叛,那十二万大军将直接面对淮南王和归德军的联合兵力,力量悬殊,又无主将坐镇,简直和送死无异。 那是她的全部身家啊。 不过她应该看不到那一幕了,在那之前,她和宋灵毓会先被水匪杀死在这。 芊芊瞬间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但死到临头也不放弃希望是她的本能,又开口央求道:“好姐姐,我冤呐,这都怪陈荣光,你去找陈荣光算账嘛!” 女水匪道:“陈荣光周围现在堪比铜墙铁壁,就是找不来他算账,才找到你头上!” 芊芊哀嚎道:“你们是英雄好汉,不带这么欺软怕硬的!” 女水匪道:“不欺软怕硬我们还能活到现在?” 芊芊:“.....” 说得好像有道理,能在乱世之中讨生活的,哪个是傻白甜。 那水匪见芊芊不说话了,只是面色苍白地坐在那,不由得生了几分恻隐之心,道:“你放心去吧,我们这虽都是匪徒,但从不做那侮辱女子清白之事,你死了也就死了,不会平白受苦。” 芊芊:“.....” 我谢谢你啊。 “那你死了一个弟兄,能就杀我一人,放过我的仆人吗?” 左右她才是那个必须被撕的票,这不是二选一的问题,芊芊想争取一下让宋灵毓活命。 女水匪盯着芊芊看了一会,忽然问道:“他真只是你的仆人?” 芊芊保护宋灵毓声誉已经成了一种本能,马上澄清道:“当然,事关清白,话可不能乱说。” “....不能,放他出去,万一把官兵引来岂不是糟糕,我可不能冒这个险。”她说着,不知想到什么,又道:“我就是放了他,你死了,怕是他也活不下去。” 想起之前宫变后宋灵毓见到她的样子,芊芊点点头:“是,他挺忠心的,一定会自责。” 女水匪又看了芊芊一会,道:“这样吧,你还有没有什么愿望,不难办的那种,临死前,我可以帮你办成。” 芊芊道:“那你帮我的仆人请个郎中吧,他病了。” 女水匪:“有意义吗,反正都是要死。” 芊芊:“有意义,死前这段时间,他能好过一点也是好的。” 女水匪点点头,扭头向手下吩咐了几句,又对芊芊说:“明天中午送你二人上路,今晚给你们吃顿好的。” 芊芊没说话,这个时候便是有山珍海味摆在面前,也是食之无味了。 女水匪带人出去了,过了一会,果然有郎中背着药箱进来。 那郎中进了隔壁牢房为宋灵毓诊治,芊芊靠在小洞旁听着,只听那郎中似乎是在为宋灵毓检查伤口,边检查便说道:“作孽呦,劫财就劫财,把人打成这个样子做什么呢?” 芊芊心里一阵难过,隔着墙问道:“大夫,他伤得很重吗?” 那郎中道:“重啊,这地方我瞅瞅...诶呦,骨头都断了!” 原来他伤得这么重,怪不得走路姿势都不对了。 那他晕过去之前还忍着疼和她说了那么多话。 胸口又酸又闷,特别想有穿墙术,能穿过去到宋灵毓身边,就算帮不上什么忙,在旁边陪着也好。 郎中给宋灵毓上药包扎,又熬了药喂他喝下,临走前想嘱咐芊芊几句,但他似乎知道他们明天就要死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漏入牢中的光线渐渐变作暖黄,又逐渐变淡,最后消失不见。 洞中本就暗,夜幕降临后,无人燃灯,更是变得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芊芊抹黑寻到那个小洞,靠着躺了下来,牢中很静,静得她能听见宋灵毓的呼吸声。 她又往小洞那凑近了些,这个时候,宋灵毓的呼吸声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又过了一会,隔壁传来一声压抑的喘息。 芊芊猛地坐起来,道:“宋卿,你醒了?” 对面好一会没动静,片刻后响起衣料摩挲声和闷哼声。 “陛下....” “你好好躺着别乱动,郎中说你骨头断了。” 宋灵毓不动了,半响,他道:“没那么严重,只是稍微裂开了而已。” “那也好疼啊,快躺着休息。” “臣...” “快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然而宋灵毓静默了不到十分钟,又开口问芊芊刚才的情况。 芊芊无奈之下把情况都同他说了。 芊芊是个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认输的性子,本来是想和宋灵毓商量对策的,但听到宋灵毓伤得这么重,她就想再等等,等他休息一会再同他商议。 谁知宋灵毓根本不干,听芊芊说完后,隔壁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哎你别动了,不疼吗?”芊芊忍不住道。 宋灵毓没回话,响声还在继续。 过了一会,宋灵毓又开了口,道:“陛下,你把手伸进来。” 芊芊将手伸入洞口。 手中一凉,多了一个金属护腕样的东西。 “陛下,这是臣做的小袖箭,腕环有个开关,您按一下,就会有迷针射出,但是因为袖箭太小,迷针的射程不远。” “那个细长眼的水匪,臣看见他身上有钥匙,若是一会是他来送晚膳,您就将他射晕,然后拿出钥匙开门逃走。” 芊芊摩挲着袖箭,袖箭做得小巧精致,重量很轻,估计上面的零件都是分散着戴着身上的,刚刚才拼接起来,所以才能躲过搜身。 但它既然小,就杀伤力有限,光靠它,想从水匪窝子突围不太可能。 宋灵毓像是知道芊芊在想什么,又道:“臣之前观察过外面,这些水匪的藏身之地是个溶洞,外面有一个很窄的不起眼洞穴,只能供身量瘦小之人通过,陛下只要能将那细长眼水匪射晕,弄来钥匙,就有逃生的希望。” 芊芊沉默了一会,问道:“那洞穴有多窄?” “男子无法通过,就那水匪头子,也过不去。” 芊芊:“那你怎么办?” 宋灵毓没出声,过了一会道:“陛下不必担心,臣自有办法脱身。” 芊芊感觉心脏像被人攥了一把,她难过得要命,闷声道:“你有什么办法?你想留下来独自受死。” 隔壁好长时间没有声音,半响,宋灵毓的声音才再度响起:“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大业未成,若薨于此地,天下苍生待如何?” 芊芊:“.....” 宋灵毓:“臣说过,效忠陛下,万死不辞,不是开玩笑的。” 他顿了一会,见芊芊仍是不说话,又道:“陛下,臣现在的情况,没有办法和陛下一起逃出,陛下出去了臣还有一丝生还的希望,若是陛下都出不去,那陛下和臣,就都必死无疑了。” “况且臣见那水匪头子并不是凶煞无理之人,臣与之周旋一二,也并非就一定会死。” 宋灵毓开始滔滔不绝地劝说,芊芊知道他说得在理,但就无论如何下不了决心。 就在这时,门响了。 二人赶紧闭嘴装作无事。 细长眼水匪一手拿着油灯,一手拿着木桶走了进来。 牢中骤然变亮,芊芊看见他的腰侧挂着一串钥匙。 木桶里的东西很香,然而芊芊心中紧张,根本没在意。 袖箭已经被她戴在了手腕上。 细长眼水匪一步一步地走近,宋灵毓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在催促她。 芊芊深吸一口气,向铁栅走去。 水匪走到铁栏前,将木桶弯腰放下,说时迟那时快,芊芊飞速地瞄准他的脖子,按动机关。 麻针射入脖子,水匪猛地看向芊芊,拔出腰侧的匕首就要刺向芊芊。 第64章 然而还不待他有所动作,整个人就瘫软地向一侧倒去。 芊芊心脏怦怦直跳,手伸出铁栅,一手接住油灯,一手接住匕首以免落在地上发出声响。 她飞速地将水匪腰间的钥匙卸下,一把一把地试锁,试了有五六把后,门锁喀嚓一声开了。 芊芊赶紧开门出去,抓着钥匙串想给宋灵毓开门,她跑得太急了,一脚带翻了装食物的木桶。 木桶里的东西连汤带水洒了一地,越着急越乱,芊芊不小心踩上去,一脚滑了个屁股蹲。 “大爷的...”屁股结结实实地砸到了地上,芊芊眼泪都疼出来了。 泪眼模糊间,她看见木桶中摔出来的食物。 芊芊忽然瞪大了眼睛。 只见豆腐、白菜、猪血、毛肚、百叶等食物被切成小条或小块,穿在一串串竹签子上,上面浸满了红红的辣椒油,滚落在她身前。 芊芊这才注意到空气中的香味。 一股巨大的兴奋包围了芊芊,她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这个串法,这个辣油,这个香味,赫然就是现代名小吃串串香! 第51章 同类相遇 自从芊芊穿进来以后, 几乎都在疲于奔命,没有时间思考这个世界是不是有同类存在。而发现原男主并没有按剧情穿进来之后,芊芊几乎是断了这个念头, 下意识地认为这个世界只有她一个外来人。 但现在, 弥漫在这山洞中的藤椒香气, 地上滚落的串串香, 无一不在告诉她, 她确实有同类。 此时此刻, 就在这水匪窝子里。 这意外之喜让她忘记了眼下的处境。衣服上沾上了红色的冷油, 但芊芊却丝毫不在意, 捡起地上的串串端详着, 手都是颤抖的,几乎都要喜极而泣。 “陛下....” 宋灵毓的声音传来, 芊芊的思绪这才被拽了回来。 她放下串串, 挨个试钥匙, 将宋灵毓的牢房打开,快步走了进去。 宋灵毓正仰面躺在地上。他的头发披散开来, 露出一张满是伤痕的脸,颧骨青了,嘴角红肿开裂,渗出血来,衣服也是破烂不堪, 露出胸膛上缠绕的伤布。芊芊的油灯照过来, 他不安地往扯了扯衣服,似乎想盖住自己。 饶是有心理准备, 芊芊也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颤声道:“他们怎么将你打成这样?” “水匪打人不需要理由。”宋灵毓低声催促道:“陛下, 你也看到臣的样子了,是没有办法移动的,您还是快些逃吧,水匪见送饭的人迟迟不归会生疑的。” 芊芊没有说话,她现在在考虑一个可能性。 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和事物都和他们现代人有着千百年的隔阂,他们怀揣秘密,举目无亲,无人诉说,如果能遇见一个同类,那将是多么大的慰藉。 芊芊认为,就像她此刻激动的心情一样,那个人如果知道有同类也而一定会激动不已。 如果有能力,同类必定会拼尽全力将她保下来。 可关键在于她现在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如果知道这个是谁了,再想办法办法和她表白身份,这样逃出去的几率是不是更大一点。 而且说不定还可以带上宋灵毓。 想到这,芊芊看了眼昏迷在地的细长眼水匪,问宋灵毓道:“宋卿,有没有办法把他弄醒?” 宋灵毓嫌在芊芊面前躺在地上不雅,现在已经费力地靠墙坐了起来。闻言,他眼中闪过困惑:“有办法,但陛下为何要叫醒他?” 芊芊摆摆手:“没时间解释了,朕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现在需要把这水匪弄醒审问些东西。” 宋灵毓见芊芊眼神坚定,也不多问,直接道:“您用力掐他的人中便可以了,但陛下您要小心。” 芊芊颔首,她蹲在水匪身边,一手使劲掐他人中,一手握住匕首以防他醒来发难。 这具身体力气小,芊芊掐了好一会那水匪才醒。 水匪一醒就想挣扎,然而他只是意识清明了而已,四肢还处于麻痹状态,动也动不了。 他马上张嘴要喊,芊芊的匕首已经抵上了她的喉咙。 细长眼水匪愤怒地瞪着芊芊,头还在不停地动,芊芊手上一用力,便在他脖子上开了个血口子。 水匪老实了。 “这桶里的串串香,是谁做的?” 那水匪没料到芊芊一开口问的竟是这个,奇怪地回答道:“当然是厨子做的了。” “你们还有专门的厨子?” 水匪:“那当然,我们当家说了,当水匪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每顿都可能是最后一顿,所以饭一定要吃好,特意将一位名厨掳了进来。” 同类是厨子? 也好,可以往食物里下迷药,把水匪都迷倒,到时候一起逃走。 但也有可能不是,可能是同类提议让厨子做的,那样的话就麻烦了点,不过应该也有办法操作。 芊芊继续问道:“你们这种吃法倒是新奇,是厨子发明的?” 水匪道:“当然不是,是我们当家的发明的。” 芊芊:“!!” “就是那个女水匪??” 水匪:“是啊,怎么了?” “你确定她是自己发明的,不是听别人说的?” “确定,我们当家的脑筋可活络了,新奇的点子层出不穷”水匪说的不无得意。 那当然了,因为她是现代人啊!芊芊在心中喊道。 她心情雀跃地简直如同中了彩票,猛地转头对宋灵毓道:“我们有救了!” 说罢,她也不待宋灵毓反应,一针又射晕了细长眼水匪,向甬道尽头跑去。 “陛下!”宋灵毓在身后焦急地唤她,芊芊哪有心思应他,只是将铁门推开。 吱呀一声,铁门被芊芊打开了。 门外没有人。 一开门,串串香的香气更浓了。 溶洞璧山挂着火把,晚风吹进洞穴,火焰摇摇晃晃,洞中晦暗不明。 芊芊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很亮的洞穴,里面传来说笑声。 她第一眼看见女水匪的时候,就觉着是个帅气的小姐姐,不曾想,这个帅气小姐姐竟然和她是同类。 这此情此景,能遇见同类,那简直是比亲人还亲呐。 芊芊一步一步地走近洞穴,她知道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水匪们看见她的第一反应肯定是要抓她杀她,但她顾不得了,她只要有一句好的时间就可以。 芊芊走到洞穴门口。 水匪们正在围着一个石桌吃串串香,芊芊还在桌子上看见了红糖冰粉。 串串香配红糖冰粉,多地道的吃法啊。 女水匪一口串一口冰粉,正吃得不亦乐乎,周围的水匪也吃得热火朝天,边吃边夸。 芊芊现在才发现自己有饿。 这真是太香了啊。 这样想着,她的肚子咕噜噜地响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肚子感受到了她对串串香的渴望,这一声叫得特别响。 然后洞内所有人都扭头看了过来。 芊芊就这样暴露在众水匪眼中。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愣了。 水匪们惊异于她竟然逃了出来,更惊异于她都逃出来了竟然不跑,反而站在洞口傻愣愣地看着他们吃饭。 女水匪最先反应过来,猛地把签子往地下一摔,喝道:“都傻了?赶紧给抓起来!” 水匪们马上凶神恶煞地要来抓芊芊,芊芊也没跑,任由胳膊被人扭住,只是看着女水匪。 她缓缓开口,问出了那句接头暗号: “how are you?” 一瞬间,女水匪呆住了。 她看着芊芊,一动不动,半响,眼圈红了。 水匪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奇怪的官家小姐说了什么咒语,竟然让当家的红了眼睛。 女水匪抬手制止手下,在部下诧异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到芊芊面前。 她眼中留下泪水,哽咽地回道:“i’m fine,and you?” * 山洞里,水匪们都被遣了出去。 水匪羽娘此时已经平复了心情,她看着芊芊狼吞虎咽地撸着串,百感交集地问道:“正宗不?” 芊芊没嘴说话,竖了个大拇指。 羽娘把冰粉端到她面前,道:“尝尝这个,这个也正宗。” 芊芊挖了一大勺子吞下去,道:“哇,厉害了,你是怎么做出来的?” 羽娘:“可费劲了,材料难找,工艺也费劲,花好大力气才做这么一点。” 芊芊:“怪不得刚刚没舍得给我送去。” 羽娘笑道:“可不是咋的。” 芊芊一连吃了十多串,可算过了嘴瘾,摸着肚子问羽娘道:“哎你穿进来多长时间了?” 羽娘叹了口气,道:“得有十多年了,你呢?” 芊芊:“我才不到一年。” “七八年前还没有这小说呢吧?”芊芊觉着有点奇怪。 羽娘:“这是本小说吗?我都不知道我穿进啥玩意里面去了,都对不上号。” 第65章 当然对不上号了,你这穿的连路人甲都不是。 芊芊想了想,道:“这是本权谋小说,估摸着书内的时间和外面的不一样。” “哎,谁知道呢,反正咱们也回不去了,还管什么时间不时间的。” 芊芊又和羽娘聊了一会,得知她在书外是个小有名气的游泳运动员,正比赛的时候忽然穿书了。 这么一说芊芊似乎也记起电视上播过新闻,说一位游泳种子选手比赛时突发事故陷入昏厥,之后变成了植物人一直没醒。 芊芊把这事跟羽娘一说,羽娘唉声叹气道:“我大概也料到了。” 芊芊:“我是看小说时没看路,摔跤了,估计在书外比你情况好不到哪去。” 羽娘:“可怜呐,我的职业生涯。” 芊芊:“可怜呐,我的帝都大房子。” 两人又是抱怨又是互相鼓励,就算倒霉,但还能遇见彼此,也算是幸运了。 交谈中芊芊得知,羽娘在书外的年龄是十七岁,比芊芊小了许多,穿进来后在这过了十多年,竟是又比芊芊的年龄大了,也正是造化弄人,搞得芊芊不知道是叫她姐姐好还是妹妹好。 说起为什么当了水匪,羽娘感叹道:“这世道太艰难了,我好好一个守法公民,被逼得当了法外狂徒,也是无奈啊。” “芊芊,你可知道,我原身那户人家是渔民,本来一家子老老实实的捕鱼为生,日子虽困难,倒也能过得下去,结果那狗皇帝为了有钱吃喝玩乐,把税越提越高,弄的我们有上顿没下顿,渔船都要卖了。” “不仅如此,当地官员欺男霸女,不把人的命当命,我穿进来之后才知道,原身的妹子,就是被当地权贵害死的,官府管都不管。” “这些狗官!”芊芊忿忿道,然后又挠挠头,道:“不过皇帝她应该是有苦衷的。” 羽娘冷哼了一声,怒道:“有什么苦衷?上行下效,都不是好东西!” 她撸了一口串,使劲嚼了几口,对芊芊道:“还是你好命,穿成了官家小姐。” 芊芊:“.....” “当时情况不明,我其实没跟你说实话,我并不是官家小姐。” 羽娘:“那你是穿成什么人了?” 芊芊:“.....我穿成了那个狗皇帝。” 羽娘:“.....”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芊芊:“小羽你听我解释。” 芊芊把她是什么时候穿进来的,这半年多以来是如何收拾原身的烂摊子和梁素太后周旋的都说给了羽娘听,又告诉她现在南方是淮南王一手遮天,税不是她定的,钱也没有到她手里。 好一通解释后,羽娘脸色好了点,同情地说道:“你也不容易。” “谁说不是呢。”芊芊道:“多亏了我的那些员工一路相助啊。” 羽娘:“是的,你那几个员工忠心又能干,我都看出来了,那小丫头和侍卫见我的弟兄们把你和那帅哥掳走了,不要命似的追上来,我那几个弟兄差点没交待在水底下。” 芊芊听到这赶忙问道:“我的那些下属怎么样?还活着吗?” “应该是活着呢吧,反正我的人见他们不好惹,也没恋战,掳了你就赶紧跑了。” 芊芊舒了一口气。 她想到那反水了的陈荣光,道:“你怎么让那陈荣光跑了啊,那个狗逼老不是人了!” 羽娘:“你可快别提了,我这辈子没见过有人狗刨还能游那么快!一眨眼人就游岸边去了。” 芊芊:“呵呵,逃命技术也是一绝。” 可想而知这种人在战场上是什么样。 羽娘撸了口串,打量了一会芊芊,贼兮兮地问道:“埃,那帅哥和你是什么关系,我看他护你护得紧呐。” 宋灵毓已经被移到舒适的地方治疗了,芊芊想起他那一身伤就不舒服,对羽娘抱怨道:“没什么关系,他就是挺忠心的.....你抢劫就抢劫,把他打成那样干什么?” 羽娘无奈道:“你的人在水底下把我的弟兄们揍成那样,他们心中本就有气,那帅哥被抓到了还不老实,一会要求给你换干爽衣服,一会说要给你找郎中的,能不挨打吗?” 芊芊没想到宋灵毓竟然是因为这个挨打的,不由得心中一阵愧疚。 她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又重复道:“他确实忠心护主。” “哎,那帅哥挨打了也不出声不求饶,就一个劲把你护在怀里,我看着都不忍心....你有没有那个意思我不知道,但我觉着他肯定有。” 芊芊皱眉看羽娘,道:“这是本权谋小说,部下主打一个忠君爱国,我就是个男的他也是一样护的,人家一个好好的清正栋梁,你可不要往歪了说。” “是吗?”羽娘不以为意地挑挑眉。 “那当然了,原主以前看他长得好看,调戏过他,把人给得罪惨了,我去请他出山,他见我就没好脸,我费了好大劲才让他相信我改过自新了对他没有觊觎之心,你可千万不要再瞎说。” “哦,这样啊,那好吧,我不说了。”羽娘耸耸肩。 “嗯,千万可别说,那可是我的左膀右臂。” 芊芊嘴上这么说着,但不知为何,却感觉心脏微微颤了一下。 夏夜的风带着江水的湿气吹进洞中,烛光摇曳,晃得人心中空落落的。 她沉默地吃着串,莫名地,忽然特别相见宋灵毓。 第52章 婚事 芊芊还有许多话想和羽娘聊, 但想着她逃出牢房后一直也没在宋灵毓面前露过脸,以宋灵毓的性格,肯定会很担心她, 便让羽娘带她去见宋灵毓。 羽娘起身为芊芊引路, 不知想起什么又啧啧称叹道:“这位宋大人也真是个人才, 我原来以为古装剧里出现的暗器什么的都是扯淡, 古人哪有那么聪明, 没想到还真有。” 她看着芊芊手上的迷你袖箭, 道:“这玩意劲儿挺大, 郎中费了老大尽才把小六弄醒。” 小六就是被她射晕的细长眼水匪, 芊芊不好意思地笑笑:“都是误会, 误会。” 羽娘来过芊芊的手细细看了一会袖箭,道:“话说他给藏哪了, 我们搜身怎么没发现?” 芊芊:“这东西是拼装的, 零件比较小, 所以你们没发现。” 羽娘放下芊芊的手,赞道:“宋大人这智商, 放在我们那高考,不是清华也得是北大。” 听见别人夸宋灵毓,芊芊也没来由的高兴,得意道:“那当然。” 羽娘:“而且还能文能武,我的弟兄们抓你们俩的时候挺费了好大力气呢。” 芊芊:“嗯, 他早年四处游历过, 好像有些功夫。” “真是人中龙凤啊!”羽娘眼波一转,问芊芊道:“他娶亲了没?” “没有....原身之前那个样子哪还有姑娘敢...”, 芊芊看着羽娘炯炯有神的眼睛,忽然意识到什么, 道:“你不是看上他了吧?” 羽娘的眉目艳丽,立体的轮廓在洞中火光的照耀下,更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她斜睨了芊芊一眼,道:“怎么,不可以吗?” 芊芊摸了摸鼻子,闷声道:“.....也不是不可以,但你之前还让人把他打成那样。” 羽娘语气兴奋:“诶别说,我就是喜欢他护着你那个劲儿,现在看见他又这么聪明,一下子就上头了!” 芊芊有些无奈,低低“哦”了一声。 “怎么,舍不得了?”羽娘探过身看她的脸色,挑眉道:“还说没别的心思!” 芊芊:“诶呦,真的没有,你要是有这个想法就直接上,反正男未婚女未嫁的,到时候我给你俩赐婚。” 羽娘一笑,道:“好,一言为定。” 羽娘在一个通风不错的山洞前停下,示意芊芊人就在里面。 芊芊点点头,羽娘说还有事情要处理,便先走了。 这个洞虽然也简陋,但比之前的牢房宽敞多了,因为通风好,也没那么潮湿。 洞中靠墙放着一张石床,上面铺着厚厚的稻草,宋灵毓就侧卧着躺在上面。 他果然没睡,看见芊芊出现在洞口,似是松了一口气,一手拄着床支撑着要坐起来。 芊芊赶紧上前道:“别起来,躺着就好,不嫌疼吗?” 宋灵毓不听劝,还是艰难地坐了起来。 “臣还未伤到动不了,这样面圣,太过失仪。”宋灵毓道。 芊芊无语:“你啊....” 她寻了个石墩坐下,道:“那就这样说吧,朕坐着,你也坐着,可别再来行礼那一套了。” 宋灵毓:“臣遵命。” 石洞璧山挂了几盏铜灯,劫后余生后,这几豆不甚明亮的暖黄色灯光备显温馨。 宋灵毓的衣服被换过了,他穿着素色葛布长衫,身上的血渍泥污也被擦净,墨色的长发披散下来,露出一张雪白的脸。 擦拭干净后,他脸上的伤更加触目惊心,但却无损他的美丽,默不作声地坐在那时,看起来有种令人心碎的美感。 第66章 想到他这一身伤都是为了自己,芊芊心里就升起密密麻麻的难过和愧疚。 刚刚羽娘说的话确实提醒了芊芊。 一直以来,芊芊总以为宋灵毓不爱权势地位,不爱金银珠宝,只希望能辅佐她,借由她实现一个臣子匡扶天下的至高理想,所以芊芊很长时间都没仔细想过,要去赏赐宋灵毓什么东西。 她几乎忽略了,宋灵毓因为原主的痴缠到现在都没成亲的事。 古人结婚结得早,他这个年纪,换做旁人早就孩子满地跑了。 这么长时间,芊芊从来没问过宋灵毓,有没有中意的女子。 他都快三十了,还不成亲,着不着急? 芊芊之前总觉着和宋灵毓接触的时候保持距离,是避嫌、是向他和天下人表示,她和从前不一样了,对宋灵毓只有尊敬没有其他。 现在想想,亲自为他赐一门婚事,不是才最能表达此意的吗? 但是,如果宋灵毓成了亲,有了夫人和孩子,有了挂念的人,还能像现在这样,为她全力以赴吗? 她已经习惯了宋灵毓随叫随到,只为她一个人操心,只为她一个人服务,一想到这个最得力的助手以后有了家人,以后一半或者一小半的心思都要分给他们,芊芊又莫名地不舒服。 她可真是一个自私的领导,不顾虑员工的终身大事,什么都只想着自己。 芊芊想了想,还是觉着自己不能这样,思量再三还是开了口:“宋卿,朕有件事想和你说。” 宋灵毓颔首。 “这次我们要能平安渡过危机,朕想给你寻个温淑贤惠的姑娘赐婚。”她想到羽娘,又补充道:“或者你看上哪家姑娘,朕帮你做主也行。” 宋灵毓本以为芊芊要和他解释为何那水匪忽然将他们奉为上宾,没想到她竟忽然说出了这话,顿时脸色就沉了下来。 “宋卿,你也老大不小了,朝中和你岁数差不多的哪还有没成婚的,孩子都能上私塾了...从前是朕糊涂,累得无人敢属意于你,你放心,京城有哪家小姐,只要你喜欢朕马上就赐婚,若是小门小户也无所谓,朕收她当义妹把她的身份抬高,绝对把婚姻大事给你搞得妥妥的!” 芊芊在那滔滔不绝,浑然没发现宋灵毓的脸色越来越差。 “陛下,”宋灵毓冷冷地教训道:“臣认为,眼下首先要考虑的,是陈荣光叛变之事。” 芊芊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皱眉道:“朕当然知道,朕不是想着,你对朕忠心耿耿,又受了许多苦,这才和你提了一嘴吗?” 这就相当于在公司危机的时候给员工许诺分房分车分股份,有安抚人心之效果。 谁知道宋灵毓这么不买账。 宋灵毓:“多谢陛下为臣考虑。” 他说的是感谢的话,可是语气和表情可不是那么回事,就好像芊芊说了很难听的话一般,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不悦到极点的气息。 那个模样,竟是比从前发现她的作业都是让静媛替着写的时候还要不悦上百倍。 可是明明她也没犯什么错,她没忘记什么是当务之急,但只是说一嘴,说一嘴还不可以吗? 芊芊瞧他这个样子也不乐意了,咕哝道:“好心当驴肝肺。” 宋灵毓见芊芊不高兴了,静默了一会,语气稍微放软了些道:“陛下,臣暂时不想考虑成家之事,还请陛下见谅。” 芊芊本身说这个事是想让宋灵毓高兴,见他这样也没了继续的兴致,摆摆手道:“行行行,不说了。” 之后她便调转了话题,和宋灵毓解释羽娘为什么放了他们。 自然是不能把她们都是穿越人士告诉宋灵毓,芊芊便胡扯一同,说什么幼时曾虽和先皇母妃下过江南,当时偶然救过羽娘一名,羽娘还请她吃了自己发明的拿手好菜串串香,所以她在牢里才凭着串串香认出了羽娘,也正是造化弄人,当年的良民竟是被逼得落草为寇云云。 这话其实经不起深究,但一来原主当年确实随先皇南巡过,二来当时的旧人也死了七七八八了,宋灵毓就算怀疑也没处打听去,三来芊芊也实在编不出其他高明的谎话,便就先这样说了。 宋灵毓听后是有疑惑,但似乎觉着多问是冒犯,便也没再追问,只是问了其他人安危。 芊芊告诉胡嫣他们没有葬身江中,宋灵毓听后点点头,又问道:“羽娘这里可够隐蔽?” 芊芊想了想,道:“我刚出去看了下,这是溶洞是在江边石壁内部,还挺隐蔽的,人家是职业水匪,找的藏身之处自然不错。” 宋灵毓:“但愿吧,陈荣光叛变,淮南王必然也已经知道陛下被水匪掳走,为保万无一失,他们一定会找上这窝水匪,确定陛下已薨。” “如果朕死了最好,如果没死,就把朕和水匪一锅端了,然后对外宣称朕是被水匪杀的。” 芊芊被和同类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都忘记了这点,马上道:“你说得对,我得去提醒下羽娘。” 话音刚落,洞外就传来急急脚步声,羽娘换上了水靠,一手握着一只鱼叉出现在洞口神色匆匆道:“官兵发现我们了,这不能呆了得赶紧走!” 芊芊没想到说啥来啥,顿时一阵混乱,回头望了眼宋灵毓道:“可宋灵毓现在不能移动!” 羽娘这时恢复了水匪的狠劲,扔了一把鱼叉给芊芊厉声道:“没时间了,走不了就得死,你们自己看着办!” “陛下,您跟羽娘先走吧,臣可以自己想办法。”宋灵毓看着芊芊道。 羽娘也道:“我带着你跑出去还有可能,再带一个伤号咱们都得交待在这,不要管他了,你跟我走吧。” 羽娘看了宋灵毓一眼,道:“我知道这很遗憾,但只能这样。” 宋灵毓留在这,绝对是死路一条,这点他们三个都知道。 芊芊看着宋灵毓,静默了一秒,转头对羽娘道:“我不走了。” 羽娘惊了,拉过她压低声音问道:“你疯了?!你不是说和他就是上下级关系?那为什么要陪他死?!” 芊芊:“宋灵毓救过我好几回了,他虽然认为这是理所应当,但我总不能不当回事,这条命我就当赔给他吧。” 羽娘死死攥住她的胳膊,脸都气得扭曲了:“我好不容易遇见同类,怎么可能让你去死?!” 芊芊拍了拍羽娘的手,道:“我也很高兴与你相认,但他们的目标是我,你们带着我实在危险,不如就这样。” 芊芊向她眨眨眼,道:“别看我这样,运气其实很好,总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羽娘见状,问道:“你有金手指?” 芊芊:“那倒没有。” 羽娘火冒三丈:“那你哪来的自信?!” 她们说话这会功夫,宋灵毓听见芊芊说不走,从床上起来,趁芊芊不备,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的鱼叉,竟是一言不发地举起来就要自戕。 羽娘眼疾手快地一脚踹向鱼叉。 羽娘那一脚虽把鱼叉踹偏了,但因为宋灵毓对自己下手一点都不留情,力气用得特别大,竟是也将腹部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羽娘目瞪口呆,喃喃道:“太带感了,他要是能这次能活下来,我定抢了当压寨相公....” 芊芊头都大了,蹲下查看宋灵毓伤势,谁知羽娘刚说完这话一秒钟就抽离,迅速蹲下生,竟是扛起芊芊就走。 她本就是运动员,穿书后先是当渔民后是当水匪,运动一点没落下,浑身都是硬邦邦的肌肉,扣着芊芊的手像铁钳子一般有力,芊芊挣扎都挣扎不脱。 羽娘边扛着她狂奔边道:“你不用做无畏的挣扎了,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你死的,宋大人是挺可惜的,但人事变动是正常的,不行你就当他离职了...” 羽娘的肩头正好顶着芊芊的胃,她大头朝下,看见周围人影幢幢,听见水匪逃跑的脚步声、官兵的喊杀声此起彼伏,感觉耳朵嗡鸣,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晚上吃的串串香冰粉都要吐出来了。 这个难受的体位下她连话都说不出来,大脑充血,脑海中一阵混沌。 但是最后一眼,宋灵毓见她被羽娘带走,露出的欣慰眼神却格外清晰。 这个人,怎么能忠心到如此地步? 竟是甘愿为她赴死。 这世上,不论是书内,还是书外,从来没有人这样对过她。 而这唯一的人,就要死了。 她想起他们相处的无数个日子,一起为朝事殚精竭虑,一起对抗太后和梁素,一起在绝境中抗争。 好像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有难,宋灵毓都会赶来,陪在她身边,为她出谋划策,直到化险为夷。 宋灵毓严厉的样子、生气的样子、漠然的样子、淡笑的样子、高兴的样子一一浮现在她眼前,最后,化成了那欣慰的眼神。 眼泪溢出眼角,倒流着落下,芊芊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羽娘听见芊芊放声大哭,顿了一下,但她没有停,而是将她箍得更紧了一些。 第67章 不断有水匪跟上她们,又是一小断颠簸的路程后,夜风骤然吹来。 他们从溶洞中出来了。 水匪跳入水中,将一艘艘小船从江边的芦苇荡中拉出来,羽娘将芊芊放下来,对手下吩咐道:“把她捆上,别让跑了。” 水匪也不是不懂为何当家的一会要杀这人质,一会奉为上宾,一会又要将人捆起来,但情况紧急饿,他也没多问,从小船上掏出绳索把芊芊捆上了。 芊芊的手脚都被捆上了,水匪将她抗上小船。 远处上游的江水上倒影着火光,隐约能看见官府的船,上面还飘着将旗。 “是淮南王手下,淮河巨鳄齐盖。” 羽娘叹气。 她跳上船,远远看了一眼,蹲下来用袖子给芊芊擦了擦眼泪,道:“别看了,都是命,没办法。” 芊芊胸膛升起巨大的痛楚,眼神却像被定住了一般,盯着官船和船上官兵的刀,无法移开。 水匪们一一上了船,羽娘用身体挡上芊芊的视线,开始划桨。 就在这时,一个水匪忽然道:“不对,前面怎么打起来了?” 羽娘闻言回首一看,果然看见那一艘艘官船中央多了数条小船。 那小船和他们的船一模一样,而眼下,那船上似乎一个人没有。 官船上的士兵们正疯狂地向水里射箭,然而水下却一点动静没有。 官兵手里的箭射空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水中忽然冒出几个人来,举着鱼叉就向官船上掷去。 那官船上的士兵完全没料到水下会忽然冒出人,被鱼叉叉了个正着,惨叫着跌下船去。 船上的将领怒声道:“射箭!射箭!” 然而弓箭手刚拉满弓,水上的人又都不见了。 羽娘眼力极好,一眼就看出水中的是谁,高声道:“是二当家的!赶紧靠岸!” 水匪们听到这话明显精神振奋了,赶紧靠边停船跳上岸,抓上鱼叉沿着江岸上嶙峋的石路飞奔向上游。 羽娘一刀划开芊芊身上的绳索,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道:“走运了,我弟弟竟然来了!” 她丢给芊芊一个鱼叉道:“你原路返回去救宋灵毓,带他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 羽娘转身就像上游跑去,芊芊喊道:“然后呢?” 羽娘回眸一笑,自信道:“然后你就静候佳音吧!” 羽娘身手敏捷,犹如猿猴一般在江边的岸石上飞跃,没一会身影便消失了。 芊芊就没那么好的身手了,晚上光线暗,岸边怪石嶙峋,她几乎是走一步摔一步,连滚带爬地返回了山洞。 洞中的火把铜灯逃跑的时候几乎都被羽娘弄灭了,里面路又复杂,芊芊抹黑走了半天,最后竟是迷路了,好久才又摸到了熟悉的路。 又走了一会,她终于找到了宋灵毓所在的洞穴,想到又能见到他,芊芊心里一阵激动,快步走进洞穴。 然而里面竟是空无一人! 芊芊心中一慌,借着微弱的光字在洞里仔细巡查了一番。 宋灵毓真的不在。 洞中似乎有血腥味,芊芊找了一会,发现那石床上有一片血迹。 芊芊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宋灵毓的血吗?他不是...被人杀了吧! 这么想着,芊芊浑身冰凉。 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放弃希望。 芊芊握紧鱼叉,挨个洞口搜寻了起来。 那一片血迹说明这山洞中一定发生了打斗,所以现在这里很可能有官兵,芊芊不敢出声叫宋灵毓,只得贴着墙边抹着黑找人。 越往前走越远离光亮,洞中又黑又静,每一个角落都似乎都会从后面跳出来一个挥舞着大刀的官兵,每进一个漆黑的洞口都是一次灵魂考验。 芊芊紧张得连呼吸都在颤抖,但是她依然没有放弃。 前方又是一个小洞,芊芊咽了口吐沫,一手握紧鱼叉,另一只手抬起,将袖箭对着前方,提心吊胆地走了进去。 这个洞里面依旧是乌漆嘛黑一片,芊芊只能用手去摸,就在芊芊沿着石壁先前的时候,忽然有人捂住了她的嘴,另一手从她身前环过,牢牢将她控制住了。 芊芊的尖叫被捂在喉咙里,那人的手很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有淡淡的香气。 宋灵毓家的花园就是这个香味。 那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手上的力道轻了,轻轻道:“陛下?” 身后是宋灵毓的胸膛,温热的气息喷在芊芊耳朵上。 他没有死! 芊芊几乎喜极而泣,这一刻,她什么都忘了,从他的手中挣脱转身将脸埋在他的衣襟里,小声呜咽道:“是我...” 第53章 水匪二当家的 鼻尖萦绕若隐若现的草木香味, 混着淡淡的血腥气和薄汗味,芊芊脸颊接触到的地方,一片温热。 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 能听见他的强劲的心跳, 而他的呼吸, 也带着温暖的气息, 喷洒在她的发顶。 太好了, 宋灵毓没有死, 他离她这么近, 能听到闻到触碰到。 芊芊被失而复得的狂喜填满, 她仰起头看着宋灵毓。黑暗中,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眸子闪烁着星星光亮。 然而, 宋灵毓看见她抬头看他, 忽然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抽离出芊芊的怀抱。 怀里的温度骤然消失,芊芊眨了眨眼睛, 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 一时间有些尴尬。 “啊,对不住,朕实在太高兴了....”芊芊抱歉地笑笑。 宋灵毓没答话,不知道是不是被芊芊的熊扑吓到了,又轻轻后退了一步。 他脚踩碎了一颗小石子, 在寂静的山洞中发出“咔吧”一声。 芊芊的心情本是很激动的, 见宋灵毓这如避蛇蝎的样子,那激动之情被浇灭了大半, 心里渐渐不是滋味起来。 但芊芊是个拎得清的人,她知道男女有别, 古人就算绝境逢生,也不会像现代人一样高兴极了就来个拥抱,更何况原主还那样对待过宋灵毓。 刚刚是她没控制好情绪,忘记了就算再激动也要守礼,怪不得宋灵毓什么。 尴尬在黑漆漆的洞穴中蔓延,芊芊见自己给宋灵毓吓成这样,正想着说些什么缓解一下气氛,却见宋灵毓忽然大步向她走来。 黑暗中,他举起了什么闪着寒光的东西,竟是猛地向芊芊掷去。 芊芊虽看不清,也知道那定是件利器,顿时都吓傻了,心道不至于吧,抱了一下就要杀她?? 利器带起破风之声从耳边擦过,一声惨叫从身后传来。 芊芊回头一看,洞口处一个官兵胸前插着鱼叉缓缓倒了下来。 芊芊背对着洞口,刚刚心绪激荡,竟是连有官兵靠近了都不知道,而宋灵毓正好看见那官兵进来,眼疾手快地出了手。 原来芊芊他们走后不就,宋灵毓就听见有人进来了,他便赶紧找了个武器躲在黑暗处。 索性洞中本就黑,没一会,外面似乎又有什么变故,那些官兵大部分都出去了,只留下几个人还在洞中搜索。 宋灵毓靠着机敏解决了几个,还剩下最后一个比较贼,借着黑暗悄无声息地和宋灵毓僵持起来。 但此时,他也已经到了极限。 许是刚刚踩碎那枚石子的声音过大,这才将那官兵引了过来。 宋灵毓本就受伤严重,刚刚见那官兵悄无声息地靠近芊芊,情急之下又生出了许多力气,用了最大气力掷鱼叉。 刚刚的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现下他疼得眼前阵阵发晕,再也站不住,扶着石壁缓缓坐了下去。 然而宋灵毓重伤之下失了准头,那官兵还没死,竟是一把将鱼叉拔下,猛地向芊芊插了过去。 芊芊背对着并没有看到,宋灵毓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暴喝道:“陛下躲开!” 芊芊本正在考虑要不要上去扶一下宋灵毓,冷不丁地听到这声暴喝,下意识向一侧躲开。 她这一躲,宋灵毓整个人就暴露在官兵面前了,宋灵毓此刻再也没有力气躲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鱼叉离自己的胸膛越来越近。 千钧一发之刻,芊芊举起手腕,扣动机关。 光线太暗她其实看不太清楚,这迷针其实是射在皮肤裸露处最能发挥功效,但情况紧急也来不及看清楚了瞄准再射了。 机关发出咔吧一声轻响,那官兵身形猛地一顿,踉跄着绊到在地。 鱼叉从官兵手中脱离,叮叮咣咣轱辘了老远,他挣扎地动了几下,最后还是晕了过去。 芊芊连忙上去补了几叉子。 这时芊芊第一次亲手杀人,她呆坐在地上,老半天没有说话,然而形势不允许她想太多,飞快地收拾心绪,她小声问宋灵毓道:“还有没有官兵啊?” 宋灵毓无力地摇摇头。 芊芊刚刚吓出了一身的汗,她虚脱了似的坐在地上,喃喃地感叹道:“这可真刺激....” 第68章 宋灵毓本捂着伤口靠在石壁上,听道芊芊说话,忽然严厉道:“陛下,您为何去而复返?!” 芊芊一愣,道:“羽娘说增援来了,不必逃跑了,所以我回来救你啊。” 宋灵毓语气依旧很硬,他像是压了很大的火一般训斥道:“就算如此,您在安全处等候即可,为何要孤身返回洞中?刚刚的情况多危险,稍有差池就会命丧于此,陛下是一国之君,岂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不知道洞中有官兵啊...”芊芊有些委屈,小声说道:“再说了,你都是强弩之末了,我要是不来,你刚刚就死了。” “为陛下而死,是臣的荣耀,若陛下因臣而有了差池,那臣就是死一万次也抵不了罪过!” 他气息不稳,声音也很虚弱,语气却还是那么严厉,这几句话似乎说的太过激动牵动了伤口,宋灵毓低下头攥紧了拳头,好半天没再说话。 芊芊见他那疼成那个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乖乖认错道:“朕知道了,以后不再犯险就是了。” 宋灵毓嗯了一声。 他靠在墙上缓了缓,把腿收回去,勉强维持了个跪坐的姿势。 他似乎很难受,之后的时间一直没有说话。 过了不知多久,洞外亮起火光,有人匆匆走近。 “陛下,陛下?” 芊芊听见羽娘的声音从洞外传来,心中一喜,从地上一跃而起奔出洞外,果然看见羽娘带着一帮水匪在到处找他们。 “我们在这呢!”她边挥手边道。 羽娘浑身都湿透了,身上也很狼狈,但脸色却不错,一见到她就露出个大大的笑容道:“暂时安全了!” 羽娘让手下将宋灵毓扶了出来,一行人顺着之前出去的路往前走。 “那淮南巨鳄被我弟弟打跑了,现在回去找帮手了,虽然眼下安全了,但这地方也不能呆了。”羽娘举着火把在前面带路,没一会就走到了出口。 江风扑面而来,不远处有数十艘渔船停在近边,渔船上灯光闪烁,水匪们赤膊着上身站在上面,看见羽娘出来了,齐齐叫了一声“大当家的。” 羽娘点点头,扫视一圈,问道:“二当家的呢?” 水匪答道:“那官船上着实有许多好货,二当家的还在带弟兄们搬,让您先走。” “行吧。”羽娘拉着芊芊上了船,又让属下将宋灵毓也扶上了同一艘渔船上。 没了官兵追捕,宋灵毓也在身边,这回再坐上渔船芊芊的心情就轻松多了。 宋灵毓却一上船就对羽娘说道:“还是让令弟快撤离吧,这次不同以往,淮南王不找到陛下不会罢休的。” 羽娘思斟片刻,探出头对后面一艘渔船喊道:“去叫二当家的回来!” 那艘渔船马上靠了岸,人从船上下来沿着岸跑去送信了。 船继续前行,芊芊问羽娘:“我们现在去哪?” 羽娘:“咱们一会逆流往北走,不远处过了淮南归德交接有个大湖叫东阳湖,此湖水水流诡异,两岸又多悬崖岩洞,其中还有一线天峡谷,是个天然绝佳藏身处。” 芊芊点点头,道:“归德也不安全,但陈荣光手下水将少,倒是比面对淮南王胜算多些。” 不知道胡嫣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朝廷十二万大军又对陈荣光的叛变毫不知情,正在往归德赶来,芊芊思及此处,忧心忡忡地地看了宋灵毓一眼。 宋灵毓却没有看她。 他的眼神落在羽娘身上,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这时,后方江面上出现几个星小小灯光,十几艘渔船正飞速靠近。 那些渔船速度飞快,没一会就追上了羽娘的渔船,和她并驾齐驱后,船头一个瘦高个、长得和羽娘很像的汉子赤着上身,边往后看边道:“草!姐你招惹上谁了?!怎么来了那么多人追??” 羽娘往后一看,果然看见江面尽头越来越亮,似有大批官船追来。 羽娘赶紧劈手将船篙夺过,亲手撑杆。 她也是厉害,接手后果然船速比先前更快,芊芊注意到她小臂上膨起的肌肉线条看上去十分有力。 羽娘边划边道:“淮南王的人呗,那淮河巨鳄你不是认识?” 那汉子道:“我知道那小壁虎是淮南王的人,但他们往常吃了亏也不会这么快上增援,而且还来这么多人,你回头瞅瞅,后面江面都满了,他娘的至少得来了一万人!” 芊芊探头出去看了看他们的人数,一共二十艘小渔船,每艘上三四人,一共才不过六七十人。 “诶呦别管了,等过了东阳湖,他们就拿你没办法了,加油!”羽娘笑嘻嘻地给弟弟戴高帽。 那汉子却不买账,怒道:“少跟我嬉皮笑脸,还有,她是谁?!” 汉子指向正探出头来看后面追兵的芊芊问道。 羽娘:“这是我刚认的干妹妹,你放尊重点!” 汉子更气了,怒喝道:“你不好好杀人越货,认什么干妹妹?!你跟我说实话,官府如此反常,是不是就因为她?” 羽娘翻了个白眼,竟是船也不划了,蹲地拿起一把鱼叉就向那汉子捅去,边捅边骂道:“你造反啊你?!跟我这么大呼小叫的!到底谁是大当家的?!我一竿子戳死你!” 汉子本是很生气,见姐姐动了怒,气焰倒是灭了不少,边灵巧地躲着鱼叉边道:“行行行,我不跟你吵,你厉害,你是大当家的。” 见人求了饶,羽娘冷哼一声,继续撑篙划船。 一时间无人说话,江上夜风习习,只有时不时响起的猿声和船破水流的充斥耳边。 芊芊发现,尽管他们的渔船和官船不能相比,但船速竟是迅速无比,后面追来的官船一直也没缩短多少距离。 然而进入逆流后,渔船的速度就不行了。 渔船停靠岸边,一半的人跳上岸,充当纤夫拉起船来,渔船上直留一人撑篙。 官船体型大,船上的三角帆设计考究,船舱又有诸多水手排桨摇橹,此时优势就显露了出来。这样行驶了一会,等芊芊他们真正进入东阳湖时,官船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羽娘的弟弟回首望了一眼被那被灯火闪烁威风凛凛的官船,恨恨道:“妈的,我要是有这样的装备...” 他话还没说完,羽娘就幽幽来了句:“也没用,那船目标太大,不适合我们打家劫舍用。” “也是,就是装备再好,人废物也是白瞎,”他傲然一笑,跳上渔船,对众水匪喊道:“兄弟们,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前方就是东阳湖。这一片水域漩涡众多,水流湍急,连同着沂河和淮河,地势险要。 历年以来,大大小小的失事船只,不计其数,是故时至今日此处已无船出现,然而对于羽娘这一帮水匪而言,此处却是最如鱼得水的地方。 羽娘仍和芊芊宋灵毓共乘一船,后面两条渔船一左一右护送着她向东阳湖远处的一线天峡谷行去,她的弟弟则带着人断后。 官船上的火光照亮了半个湖面,乍一望去,湖面上竟铺天盖地都是官船,官船上也站满了手持兵器的水兵们,眼看渔船入了射程,长官一声令下,他们齐齐拉满了弓。 此时是顺风,若是射箭,局势对芊芊他们十分不利,汉子却毫不在意地对羽娘喊了句“你先走,我断后”,然后放慢了速度。 羽娘高声道“那就交给你了”,竟也是头也不回地一线天划去。 芊芊探出头望着那几艘在官船面前小得可怜的渔船,担忧地问羽娘:“你弟弟,可以吗?” 羽娘回头望了一眼,道:“放心,他有分寸。” 东阳湖上,那去而复返的淮河巨鲨齐盖看着不远处那几艘简陋的渔船,冷笑一声,道:“放箭!” 铺天盖地的箭矢向几艘小渔船射去,船上的水匪却提前一步纷纷跳入了湖中。 箭被湖水的阻力卸去力道,不一会便都浮了上来。 水面被火光照亮,湖中没有丝毫血的颜色。 竟然一个人都没射中。 齐盖面色不太好看,望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他赶紧道:“盾牌,小心有诈!” 船上所有士兵齐齐后退一步,但水中,却并没有像之前一般冒出人来攻击他们。 湖面升起薄薄的雾气,水面上静谧一片,那几个水匪就像消失了一般。 齐盖紧张地盯着湖面。 他知道这帮水匪水性极好,但这么长时间,他们难道都不出水换气的吗? 这些水匪,究竟是人还是鱼? 齐盖额角流下一滴冷汗,开始觉着周围的静寂变得难耐而诡异。 就在这时,船舱中忽然响起水手的惊呼:“将军,船底漏水了!” 与此同时,其他船只上也纷纷传来惊呼漏水的叫声。 “妈的,他们在船底!”齐盖怒道:“赶紧下水去!” 他话音一落,几个水兵马上脱了盔甲,握着分水刺跳入湖中。 第69章 这时水匪们却已经游出去老远,从湖中冒出头,看着齐盖哈哈大笑。 齐盖气得火冒三丈,立即下令全速前行去追。 水匪们惊呼一声,赶紧潜了下去。 要说齐盖和这几个水匪也不是第一次交手了,换做平时,他肯定会想一想,但今时今日他带了一万的兵力,到底是有些飘了,竟是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 官船追着那几个时不时冒出头来的水匪驶去,半路中船身忽然猛地一歪,竟是将他整个人甩出老远,差点没跌入湖中。 他气得破口大骂,舵手却忽然高声喊道:“赶紧弃船,到船尾,都往下跳,快点!” 舵手经验丰富,水兵们纷纷乱了神,一时间竟是有不少人像船尾跑去。 齐盖好不容易当上一万人的水兵将军,怎么可能会稀里糊涂地弃船,当场抽刀砍了一个企图逃跑的水兵,大骂道:“都不许弃船,违者军法处置!” 舵手指着前方大喊道:“将军,你看看前面,那么大一个旋涡,再不弃船咱们都得死!” 齐盖扶着栏杆望下去,果然看见前方水域有大块颜色黑如浓墨,下方似是有个很大的旋涡。 他如遭雷击,脸色煞白,但还是不死心道:“不可能,我眼见着他们游过去了!” 那舵手急得直跺脚,道::您怎么还不明白呢,要不人家怎么叫小青龙呢?” “就是因为水性好到能和龙比啊!” 舵手说罢,转身向船尾跑去,跳入湖中逃命去了。 齐盖气得几乎是浑身血液倒流,偏偏他看见旋涡的对面,那年轻的水匪正咧着嘴朝他笑,一口白牙在倒映的湖光中得意地闪着光。 齐盖忍无可忍,终于不甘而愤怒地大吼道:“展翼——!” 第54章 前后围堵 船急速穿过一线天, 峡谷风大,却仍然吹不散齐盖那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芊芊眼睛瞪得溜圆, 猛地扭头看向羽娘:“你弟弟是展翼?!” 羽娘“呦呵”一声, 道:“这小子这么有名, 连你都知道?” 芊芊一顿点头, 竖起大拇指:“如雷贯耳!” 她兴奋地看向宋灵毓, 却发现后者眼神很平静, 似乎是早就猜到了。 “能凭不足一百兵力, 面对一万水师面不改色的英雄, 这世间也没几个。”宋灵毓说道:“不过宋某听说展义士都在长江一带活动, 没想到竟是对沂河水系也如此了解。” 羽娘哈哈一笑,道:“是不怎么来, 这里商船少, 不过我们俩都喜欢挑战大自然, 东阳湖恶名在外,我和展翼反倒慕名而来, 在这研究了个把个月。展翼把这摸透了就却别处找生意了,我却对齐州这些怪流奇岩流连忘返,多逗留了几日。也是恰巧,听闻这的渔民说有个狗官吃饭从来不给钱,这才盯上陈荣光, 然后又遇见了你们。” 过了一线天后, 喊杀声被甩在身后,两岸风平浪静, 又是一番壮丽景色。 舒爽的凉风迎面而来,羽娘站在船头猛地一撑篙, 引着两岸扑面而来的壮景,放声大笑,回头看着芊芊道:“这就是缘分呐!” 芊芊此刻也很开心。原来羽娘的弟弟就是展翼,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刚想开口招揽,却见羽娘忽然蹲下拉住她的手,满脸兴奋道:“要不然你也别做皇帝了,跟我一起当水匪,我让你当三当家的!咱们吃香的喝辣的,天天这么爽!” 她说罢又朝后面的宋灵毓挤挤眼睛,美滋滋地对芊芊道:“然后宋大人给我当压寨相公,岂不是两全其美?!” 芊芊:“.......” 宋灵毓:“......” 芊芊干笑几声,道:“巧了,朕也正让你和展义士跟朕干呢。” 羽娘愣了一下,道:“想什么呢?人家淮南王有五十万水师,你拿什么跟人家对抗?就算我和阿翼跟了你,就咱们这几百人,小打小闹打可以,真打起来,还不是死路一条?!” 羽娘和她同是现代人,和她相处只是把她当朋友并没有把她当皇帝,是故说话比较不客气。 好久没被人这么直白地撅过了,芊芊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不服气道:“谁说的,朕还有十二万大军呢。” 羽娘一瞪眼,道:“你那十二万大军马上就要被陈荣光和淮南王联手消灭了,还提什么?” 芊芊讪讪道:“那不是还没消灭呢吗,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羽娘道:“有什么转机?你先前不是说他们这往这边来呢吗?往北边去的水路陆路都封死了,他们不知道陈荣光叛变,你的消息也送不出去,已经没救了!” “且不提那个,我那弟弟生平最恨做官的,更别提你是天下狗官的头子。”羽娘苦口婆心地劝道:“听姐姐一句话,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找两具身量相仿的死尸,把你和宋大人的衣服放上,扔到江水里面泡个几天,在淮南王水师面前露个脸,从此便摆脱了那些个累赘的身份,管他们打打杀杀争权夺势,咱们自泛舟游湖,逍遥快活!” 芊芊摇头,低声对羽娘道:“若是我穿来第一天,有人跟我说不用坐这劳什子皇帝,那我肯定立马卷铺盖跑路,但是现在不行了。” 羽娘皱眉:“怎么不行?” “我这一路走来,斗太后灭权臣,得到太多人的舍命支持,他们都相信我能拯救万民于水火,能使国泰民安,天下太平。如果我现在撂挑子不干了,那信我、支持我的人都得死。” 芊芊看着羽娘道:“所以就算前方是死路一条,朕也决不放弃。” “你...”羽娘没想到芊芊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又是震惊又是无语,想说什么又无从反驳,只得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芊芊。 这时展翼已经从后方赶了上来。 那一万水师自然是不可能被他们那几艘破渔船消灭,但仗着对水势的熟悉和无人能敌的水性,他们也是将齐盖大军好一番戏耍,此时东阳湖上船只相撞,搁浅的搁浅,漏水的漏水,好不热闹,而展翼他们仗着渔船轻便,早就如游鱼一般进了一线天,将水师远远甩在后面。 一线天通道狭窄,水师那些巨舰是绝对进不来的,只能放小船来追,而一旦船形相当,淮南王的水师又岂能追得上小青龙。 展翼大笑着赶上羽娘,正要炫耀一番,脸色忽然变了。 不仅是他,羽娘的脸色也变了。 此时夜色渐浅,东方已有天明之势,水面上的雾气也渐渐消散。 第一缕晨光从天边散射,夜色的遮掩被掀开,只见前方岸边,竟是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官兵。 陈荣光被士兵簇拥着,正面色阴笑着看向江面上的渔船。 “妈的有埋伏!”展翼骂了一声,飞速地查看周围形势。 这带他算是了解,想来到这岸边不容易,要翻过几个山头,行军极为苦难,他也真是没想到,此次淮南王竟是谋筹到如此地步,提前派人埋伏在这里。 目光所及之处,劲是官兵,竟没有一个缺口,展翼脸色越来越沉。 芊芊远远看见陈荣光,安慰道:“那是归德总兵陈荣光,他并不擅长水上作战,我们还有希望。” 羽娘也附和道:“是的,别怕他。” 展翼却怒了,他指着前方怒道:“人家现在不用下水也能把我们堵死,你看!” 只见前方水流狭窄处,竟是有士兵放了铁索渔网,将前路完全截断了。 那铁索渔网与一般渔网不同,是用极沉的玄铁制成,面积又很大,在水下一荡,挡住去路不多,稍微被扫到,也会被击成重伤。 只是这东西极为沉重,陈荣光竟是也能带着翻山越岭绕到这里来堵他,也是厉害。 展翼和淮南王水师也算是打过不少交道了,从来没见过他们像这样兴师动众,这阵仗,这反应速度,竟像是要竭尽全力。 他猛地地扭过头看向芊芊,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羽娘讪笑一声,道:“这位真实身份....哈哈,说出来吓死你。” 展翼这回真怒了,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打哈哈,她就是那狗皇帝又与我何干?!我们难不成还为她送命?!” 芊芊:“.....” “不好意思,朕就是那狗皇帝。” 展翼惊愕地看向羽娘:“??!” 他这段时间本在别的河域发财,也是偶然想起姐姐还在沂河逗留,心血来潮地来找她,没想到忽然遭遇这等变故。 逃命的间隙他也向手下问过原由,手下说羽娘抢了齐州巡抚的女儿勒索钱财,又说归德总兵陈荣光当时也在船上,和那小姐是一起的,后来那陈荣光竟然说没钱,让他们撕票,还将往北的通道全封锁了。 派去送信的弟兄被杀了,按规矩,羽娘本要杀了那小姐,谁知那小姐说里面些奇怪的话后,羽娘态度大变,竟是将其奉至上宾,就连跑路时也要带着,活像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 羽娘和那小姐说话的时候把旁人都遣散了,是故弟兄们具体的也不是很清楚。 第70章 展翼听了这些话,本就很疑惑,但他向来敬畏姐姐,情况危机,一直疲于奔命,姐姐又坚持带着那巡抚小姐,他便没继续问。 他刚刚随口带了一句狗皇帝,谁知这渔船里的小姐,竟然真是皇帝。 “你真的是皇帝?”他错愕地问道。 “嗯,朕便是嘉康帝华紫芊。” 夜色被稀释得淡若无物,少女的面庞在晨光中格外清晰。 她长了一张圆脸,一双眼珠乌溜溜的,黑白分明,睫毛浓密上翘,唇饱满红润,明明是一副娇憨的官家小姐长相。 但她神色坦然,眼神平静,周身竟是散发出一种和这娇憨长相格格不入的肃正威严之气。 展翼本还不信,但想到除了九五之尊外,天底下肯定没有任何一个这个年纪的姑娘能有如此气质,便冷笑一声,道:“原来是皇上大驾。” 他虽语气不善,芊芊却也不恼,只是浅笑道:“素闻小青龙大名,久仰久仰。” 展翼本就看不上皇帝,今日又因皇帝陷入绝境,命在旦夕,气更是不打一处处,黑着脸道:“不敢当,我展翼落草为寇,与朝廷不共戴天,没想到今天竟要因为狗官头子落入险境,也是可笑!” 他看了一眼羽娘,道:“以往你说什么都行,眼下你必须听我的,我们现在弃船逃命,也许还有一线生机。这狗皇帝不会水,她那同伙还受了重伤,是决计不能管了!” 羽娘看了一眼芊芊,急道:“可是,这是我干妹妹...” “任性也得有个限度!”展翼怒吼道:“这狗皇帝害我们落入如此境地,我不杀她就已经不错,难道还为了她赔上我们所有人性命吗?!” 听到此处,一直望向船外的宋灵毓再也忍不住,他收回眼神,瞪着展翼冷厉道:“放肆!” 展翼霍然起身,足尖轻点跃到芊芊他们这艘船上,用鱼叉指着宋灵毓脖子,喝道:“还敢耍官威,信不信我一杆子戳死你!” 芊芊赶紧道:“别别别,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今天确实是朕对不住贵邦兄弟,你们大可弃船,不用管我们。” 她讨好地笑笑,试着将抵着宋灵毓脖子的鱼叉移了移。 羽娘在后面拉了拉展翼,展翼冷哼一声,对羽娘说:“赶紧的,快跳船!” 宋灵毓却忽然冷笑一声,道:“展翼,想不到你竟想要投靠淮南王!” 展翼的妹妹曾被金陵权贵害死,那权贵最大的保护伞便是淮南王,是故展翼极恨淮南王,听宋灵毓这么说,当即气得跳脚大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 他边说边扬起鱼叉,宋灵毓却丝毫不惧,迎着他的目光道:“淮南王既然想让水匪担了这弑君的罪名,自然决计不会留你活口,莫说是那铁索渔网,水下定是遍布让你有来无回的武器。” “这种情况下,还想活命,自然只有投靠淮南王,发誓效忠,才能逃过一命了,”宋灵毓上下打量展翼道,冷声道:“你现在嘴上说着憎恨所有权贵当官的,心里早就看清了形势,只是羞于承认罢了。” 展翼火冒三丈,气得直喘粗气,但宋灵毓的话也确实提醒了他。 从陈荣光说要杀了送信者开始,淮南王的意图就太明显——他想让皇帝死于水匪之手,亦或者让天下人以为皇帝死于水匪之手。 今日无论皇帝是怎么死的,都会对外宣称是他们弑的君,淮南王会动用全部力量将他们灭口。 小青龙再有威名,面对淮南王的五十万水师,也是必死无疑。 展翼想到这里,举着鱼叉的手停住了。 宋灵毓看着他,又幽幽道:“其实淮南王那也确实不错,展义士一身本事,想来跟了淮南王必然能一路升官发财。” 展翼狠狠呸了一声。 他收了鱼叉,望着江岸上那密密麻麻的官兵,忽然仰头大笑。 陈荣光眼中寒光一闪,下令让弓箭手准备。 羽娘此刻心中万般难过。 这么多年来,她不认为自己真正融入了这个世界,找到同类后,更是把芊芊放到了第一名的位置,认为其他人都没有芊芊重要 但不得不承认,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她对展翼也早就生出了亲情,此时此刻,行到末路,她终于升起一丝懊悔和愧疚之心。 “弟弟,我....” “姐,不必再说了。”展翼对羽娘摆摆手。 “你其实一直有秘密,我都知道。”展翼笑了笑,道:“不管为了什么,我不怪你。” 羽娘一怔,心中惊讶:难道他知道我不是羽娘? 展翼却跳回了自己船中,看着羽娘笑道:“但不论如何,教我游水的是你,给我做鱼汤喝的是你,我生病的时候绑了郎中给我看病的还是你,所以我希望,来生你还能当我姐姐。” 他说罢便一撑船篙,向岸边那无数巡视待发的箭矢驶去。 “兄弟们,咱们本就是亡命之徒,活到现在,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足够恣意快活了,”展翼带着渔船划向岸边,高呼道:“临死之前多杀几个狗官,到了底下,咱也是响当当的汉子!” 水匪们赤膊着上身,紧跟在展翼后面,大声应和着。 渔船上,久久不语的羽娘忽然抬手抹了下脸,对芊芊道:“没想到好不容易和你相认,最终却是这么个结局。” “我本来想最后一刻和你在一起的,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她对芊芊笑笑,跳上另一艘渔船,追随展翼而去。 “狗皇帝!我不是为你战死的,我他娘的就是看不惯这帮狗官!一会到了底下别瞎说——!” 展翼吼完这句话后,猛地扎入了水中,他的手下也纷纷入水,与此同时铺天盖地的箭雨袭来。 顾不得感叹,芊芊被宋灵毓压在身下。他们这艘船因为在湖心,又有展翼他们转移火力,并没有遭到太大的攻击,饶是如此,箭钉在船上的声音也分外吓人,咚咚咚的似乎要将小船掀翻。 弓箭手换箭的间隙,宋灵毓起身,小声道了句“微臣失礼”,将芊芊拉到了身后。 现在的局势让芊芊有些懵逼,她不明白宋灵毓为何要激展翼。他们现在的情况几乎必死无疑,似乎也而不需要多此一举。 一线天处,齐盖的水师已经换上小船陆续驶入,两岸都是陈荣光的人,喊打喊杀声不绝于耳。 岸上水上都是敌人。 虽然之前无数次死里逃生,但芊芊感觉,这次应该就是终点了。 宋灵毓的背就在她的眼前,青年的背影干净而修长,清晨的阳光撒入简陋的船舱,在他身上落下温暖的光块。 芊芊叹了声气,将脸颊贴在宋灵毓的后背上。 柔软的脸颊触碰到自己,宋灵毓一僵,微微侧头。 “别怕,朕没别的意思。”反正都要死了,芊芊也懒得管什么了,她只想随着内心的感觉行事:“我只是想死的时候,能和你挨得近一点。” 第55章 收获颇丰 船在江中荡漾, 被湿润的露气包围。 远处的喊杀声、箭矢的破空声似乎都离得远了,芊芊闭着眼睛靠在宋灵毓背上,等待着被某根冰冷的箭射死。 鼻尖被说不出的清新气味包围, 宋灵毓的背被晨光照的暖烘烘的, 在这即将赴死的时刻, 芊芊竟然感到一丝不知从何说起的心安。 脸颊触及的地方, 是硬邦邦的肌肉。 他的身材还挺有料的, 芊芊不合时宜地想到。 等了一会, 预想中的攻击没有来, 宋灵毓的身体越来越僵硬, 他干咳了一声, 道:“陛下,您看外面。” “嗯?”芊芊从他背上抬起头, 向四周看了看。 只见岸上一片混乱, 士兵们红着眼睛喊杀着, 但并不是攻击水匪或是水上的芊芊,而是自相残杀起来。 刚刚潜到船底躲避箭矢攻击的展翼已经游上了岸, 此刻正握着鱼叉,一脸困惑地看着扭打在一起的士兵们。 陈荣光也懵逼了,举刀大叫着:“怎么回事!?都住手!!违者军法处置!!!” 然而没有人听他的,一个身穿归德士兵盔甲的高个将士高喊一声:“杀了陈荣光和他的走狗,皇帝的诅咒才能解除!大家快上!” 陈荣光目瞪口呆, 大骂道:“什么诅咒, 你不要信口雌黄!” 那将士比他声音还大:“装什么装,要是没有诅咒, 你自己为何戴了一身辟邪的法宝?!” 陈荣光将脖子上的高僧开过光的千年镇邪桃木剑挂坠往衣领里塞了塞,又把腕上五宝黑曜石貔貅手钏往袖子里藏了藏, 色厉内苒道:“什么辟邪法宝,本将根本不信那套!” 那将士冷笑道:“诸位将士不要听他的,明明是他自己背叛了皇帝,却带着大家一起遭诅咒,他贪污军饷富得流油,有钱给自己寻辟邪法宝,可想过我们遭诅咒折磨浑身溃烂?!” “他不仁休怪我们不义,等杀了他,救了陛下,陛下自然会为我们解除诅咒!” 岸上士兵群情激奋,纷纷振臂高呼,向陈荣光冲去。 第71章 陈荣光周围只有少数效忠于他的亲信犹然地抵抗,大部分人已经调转了矛头,他吓得面无人色,连连躲闪。 芊芊听着那高个将领的声音有点耳熟,仔细想想,竟像是韩森的声音。 “他是...?” 宋灵毓点点头:“是韩将军。” “陛下你看。”宋灵毓又往岸边高处的一块峭石指了指。 芊芊定睛一看,竟是胡嫣! 峭石后面有一灰色的小小身影,因为衣服和头发都被灰色的布料包住,脸上又摸了泥巴,如果不是目力极佳之人,恐怕还分辩不出那究竟是个小孩还是岸石。 芊芊心中一喜,这回不用宋灵毓说,她瞪大眼睛自己在在岸上士兵中细细搜寻了起来,果然看见归德兵中有好几个熟面孔。 见众人无事,还都混入归德军中来救她,芊芊又感动又雀跃,她虽不知道具体细节,但也猜出韩森利用之前她恐吓陈荣光的法子策反了归德兵,于是她向岸上大声喊道: “要命的给朕杀了那个两面三刀的小人,不然朕有的是法术让你们生不如死!” 岸上士兵一听,杀得更疯了。 芊芊又喊道:“砍下陈荣光头颅者,朕不仅解了他的诅咒,还赏赐黄金千两!” 这回就连保护陈荣光的士兵们都动摇了。 陈荣光握着刀看向周围的士兵,惊惧道:“你们想干什么?!” “将军,对不住了!” “你们!!!” 陈荣光转眼便被手下们包围了。 此时展翼也反应了过来,他带着水匪们沿着江岸奔跑,趁乱和岸上控制铁索渔网的士兵们厮杀起来。 大家的注意里都在陈荣光那,士兵们打了几下发现干不过这帮凶猛的水匪,又想着现在这帮水匪是敌友都不好说,便索性也不打了,把渔网一丢,纷纷加入砍陈荣光脑袋大军里面去了。 那铁索渔网极重,一张渔网至少需要两百人控制,然而展翼的手下个个身经百战实力超绝,竟只潜入水中五十多人,便将那渔网控制自如。 展翼在江河上闯荡多年,对各类水中兵器了如指掌,奈何他们多是仗着如游鱼般的灵巧轻便和官府水师周旋,无法携带或使用重量级武器,这回绝境逢生,又有了机会用上眼馋已久的铁索渔网,展翼兴奋坏了,在水中边游边道:“弟兄们,咱这回就用这大网,把齐盖那大壁虎给网上来玩玩!” 他们说着便游向了一线天。 一线天处,齐盖刚刚被人从水中救出来,此时正被数艘小船护送着驶来。 他本想着前面有陈荣光的在岸上堵着,又有不少小型官船已经在前方打头阵,这次应该必胜无疑, 谁知道刚过一线天就看见前面的官船稀里哗啦全翻了,水下像是有什么巨型水怪在甩尾巴,只听得哗啦啦一声,船只便猛地被砸得蹦出水面五六尺高,上面的官兵惨叫着跌入水中,没一会水中便晕开大片血色。 数百艘小型官船眨眼间就被水底那不知名的巨怪掀翻了一半,齐盖都吓傻了,颤声道:“快回去,快回去!” 然而士兵们方寸大乱,官船也都失去序列,横七竖八地挤在一起,根本无法通过狭窄的一线天。 又是一阵惊涛骇浪后,齐盖终于看见了那巨怪的面貌。 一张巨型铁网被水匪们操纵着从水下飞起,那铁链每一条都有小臂粗,黑漆漆的铁网兜头罩了过来,齐盖看见展翼从水面露出,看着他冷笑。 下一秒,铁网落下,齐盖的脑壳如脆西瓜一般被砸开,白花花的脑浆四散,溅到船上,漂浮在江面上。齐盖犹然维持着惊恐的神色,许久,身子一歪,落入江中。 主将已死,死得还这么惨烈,余下士兵顿时溃不成军,纷纷弃船逃窜。 再看岸边,陈荣光已然被愤怒的士兵砍下了脑袋,士兵们都想要那一千两黄金,竟是又厮杀着争夺起来,一番争抢后,陈荣光的脑袋四分五裂,落在岸边泥地上,被踩了个稀碎。 展翼在水中畅快地哈哈大笑,羽娘向芊芊游过来,扒住渔船的边沿,仰头看着芊芊。 她脸上也是难掩兴奋,边喘着粗气边不可思议地打量着芊芊,问道:“你真没有金手指?” 芊芊无辜地摊开手:“真没有。” “那你这是怎么办到的?” 芊芊哈哈大笑地拍了拍宋灵毓的肩膀,道:“不对,有,朕的金手指就是手下的这些能将们!” 宋灵毓:“......” 什么是金手指。 岸上的归德兵已经被韩森控制,展翼兴奋得过了头,拉着铁索渔网继续扫荡去了。 天光大亮,艳阳高照,胡嫣、郝老三、何子兴和袖箭队众人会水的已经下水游向芊芊,不会水的在岸上向她大力地招手,高喊着“陛下”,芊芊弯腰出了船舱,也笑着向他们招起手来。 * 展翼和水匪们拽着铁网过了一线天,吃了兴奋剂一般看人就揍,见船就掀,直到东阳湖在再无可活动的战斗力,才恋恋不舍地停了手。 同是一天一夜没睡觉,芊芊现眼皮子直打架,展翼他们竟是有劲没处使地学山猿大吼,还拽着那千钧中的铁网在水中表演花样游泳,边表演还边向羽娘吼道“姐!这东西太好用了!” 芊芊也是服了他们的体力。 齐盖水师溃败,几艘大型战船全被展翼缴获了,他们索性坐小船从一线天出来,登上那几艘大官船,走水路回归德。 展翼和水匪们从来没驾驶过这么大的船,一个个激动得上跳下窜,把铁网挂在船尾后,争着抢着摇橹掌舵。 心惊肉跳了一天一夜,芊芊又累又困,登上船什么都没说就找地方睡觉去了。 宋灵毓强撑着了解了情况,又吩咐了几句,也是再也难以支撑,去船舱休息了。 这一觉睡得特别沉,待芊芊睁开眼时,前方已经能看到归德码头。 胡嫣就守在芊芊床边,小脑袋靠着床沿,正在睡觉。 她脸上的泥还没洗净,身上穿着灰布衣服,小小的缩在床边,睡得打了呼噜,看起来真像一只小猿猴。 这孩子也累坏了吧。 芊芊伸出手,想摸摸胡嫣的头。 然而她的手还没落到胡嫣头上,小丫头就马上惊醒了,警惕地向后跃去。 她瞪着大眼睛看着芊芊,眼神从警惕变作蓄满泪水,半响,哭着奔向芊芊怀里。 “陛下!”胡嫣用小脑袋拱着芊芊道:“都是阿嫣的错,阿嫣没有保护好陛下...呜呜呜,阿嫣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陛下了...呜呜呜。” 芊芊心里暖融融的,摸着胡嫣的小脑袋道:“阿嫣已经很棒了,你看,朕不是没事吗?” “嗯,”阿嫣点点头,抹着眼泪道:“要是陛下没了,天底下再也没有人能想出那么多好吃的了。” 芊芊:“.......” 到底是小孩子,只想着吃。 芊芊干笑道:“那倒也不是,一会朕给你介绍个姐姐,她也挺会吃的。” 芊芊身上还有些乏,但想着有诸多事物没问清也没处理,便也没再睡,登着梯子上了甲板。 一上甲板,芊芊便看见船头有四个人围坐在一起,正在喝酒聊天。 正是韩森、宋灵毓、展翼和羽娘四人。 韩森正亲热地试图将手往展翼肩膀上搭,展翼则黑着脸将他的手甩走,宋灵毓在低声说着什么,羽娘则饶有趣味地看着宋灵毓。 见芊芊来了,宋灵毓、韩森连忙跪地叩拜,羽娘撇撇嘴,也跪了下来,只要展翼没有动。 韩森拉拉展翼的裤脚,宋灵毓冷冷瞥了他一眼,羽娘则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道:“要走你自己走,反正我要留下。” 展翼没穿上衣,他浑身的肌肉紧绷着,裤带后面别了一对分水峨眉刺,垂在两侧的手掌握成拳头,脸上那又粗又黑的眉毛拧成疙瘩,抿着嘴,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芊芊走近他们。 她看着展翼,也不恼,而是道:“淮南王说朕是压榨百姓的昏君,究竟朕是不是昏君,不若你留下来看看。” 船上的水匪们本都船上四处游蹿,此时都悄无声息地聚了过来,看着他们的老大。 芊芊道:“你说恨淮南王,此刻就有一个能和他对抗的机会,难道不想试试吗?” 展翼的拳头渐渐松了,但嘴依旧抿着。 芊芊又乘胜追击道:“这样的大船随便开,铁索渔网那样的武器随便用,没成亲的弟兄们朝廷给介绍媳妇,上朝廷的编制,有休沐有月俸有奖金,生病看郎中医药费全免,住房问题、父母奉养问题、子女教育问题朝廷一律给解决,老了打不动仗了还有养老金....” 在一边听着的水匪们已经心动不已,芊芊对展翼扬眉一笑,道:“展义士不考虑一下吗?” “这待遇你还考虑什么?!”羽娘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弟弟。 水匪们可都没有展翼的别扭劲儿,此刻被芊芊说得恨不得马上就去吏部登记,一个个猴急地对展翼说道:“当家的,快答应啊!我想要媳妇!” 第72章 “当家的我想要养老金!” “当家的我想把我娘接来!” “当家的我想送我弟弟去念学塾!” 展翼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一下,手摸了摸鼻子,一边的羽娘看不下去了,一脚踹向展翼腿窝,按着他跪了下来。 “诶呀姐你干什么?!”展翼咕哝着,但也没从地上起来。 羽娘一把拧住他的耳朵,凑过去恶狠狠道:“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别的选择?陛下给的这个台阶还不够大吗?!差不多得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把手拿开!”展翼护着耳朵说道。 他垂着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别别扭扭磕了三个响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 水匪们立即一阵高呼,呼啦啦一下也全跪下了,高呼万岁。 羽娘欢呼一声,笑意盈盈地看向芊芊,韩森也是大笑开怀,伸手试图将展翼揽过来结果被推开。 芊芊却只是下意识地笑着看向宋灵毓。 宋灵毓的目光和芊芊对上,浅浅地笑了一下,立刻移开了。 芊芊:“......” 她回想起在山洞中埋在宋灵毓胸前哭时他的反应,和在渔船上,她以为自己要死了,靠在宋灵毓背上时宋灵毓僵硬的样子,不由得暗道不好。 这一波危机数次和死神擦肩而过,身边又只有宋灵毓,她难免没控制好情绪和距离,看宋灵毓的反应,明显是不乐意了。 因为原主以前的骚操作,芊芊知道宋灵毓一直有心结,是故她先前都很注意,在一些宋灵毓流露出规避之意的时候,芊芊也很能理解,不仅不在意,还会告诫自己一定要注意避嫌,不要让宋灵毓再感到不自在。 但此刻她不知怎地,心里却像捏碎了个没熟的柠檬似的,又苦又涩。刚刚收服一名大将,她本急于与宋灵毓分享喜悦,然而那笑脸在他转过头去的一瞬僵了起来,尴尬地挂在脸上。 船上是阵阵喜悦的欢呼,芊芊收拾好情绪,面相众将士和水匪道:“一会上了岸,朕设宴犒劳诸位,咱们不醉不归!” 又是一阵欢呼爆发开来,芊芊向众人笑笑,俯身将展翼扶起。 展翼一直无差别地憎恨所有当官的,不管任何阵营。 他虽然被招安了但还是别别扭扭的,但见面前这十六七的少女皇帝一脸落落大方,丝毫没有高高在上施舍于人的威风,也没有低三下四讨好人的戚戚神色,不禁暗道自己自诩英雄好汉,还不如这小女皇帝心胸宽广。 他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碗酒,敬芊芊道:“陛下,先前是我说话不过脑子,承蒙您不弃了!” 韩森连忙给芊芊倒上酒,芊芊一口闷了,道:“没事,从前的事都翻篇了,咱们以后合作愉快就行了!” 他们在船上喝酒,用的都是海碗,展翼见皇帝一口闷了,顿时觉着这人能处,又倒了一碗酒敬道:“好说,您放心,我展翼,哦不,末将展翼一把淮南王打得连他老娘都不认识!” “哈哈哈哈!”芊芊一指海碗,对韩森道:“满上!” “那朕就等着展将军将淮南王揍得屁滚尿流!”芊芊一仰头又将一大海碗的酒饮了个一干二净。 辛辣的酒顺着喉咙流下,心中那奇怪的苦涩感好似也被渐渐冲了下去,只是不知为何,在她右手侧坐着的宋灵毓存在感变得更强了。 芊芊往左边挪了挪,坐得离韩森更近了一些。 韩森出自绿林,本也是个爱大碗喝酒的,芊芊这么能喝对他而言简直是意外的惊喜。 和昔日的好友破了隔阂重新站在了统一战线,本就是痛快事,酒桌除了宋灵毓还都是能喝酒的,他更是高兴得有些飘飘然,也没管其他的,见芊芊酒碗空了就赶紧满上。 然而他正要倒酒,对面却伸过来一直修长的手,挡住海碗。 宋灵毓冷冷看向韩森,道:“陛下这几日劳累,不能再喝了。” “哦,也是。”韩森愣了一下,悻悻地收回酒罐子。 芊芊心里不舒服,两碗酒下了肚,已然是有些醉了,见宋灵毓多管闲事,冷下脸道:“韩将军,给朕倒酒!” 韩森看了一眼宋灵毓,没敢动。 谁不知道宋灵毓是首辅又是帝师,满朝文武里皇帝第一信任他,对他言听计从,韩森可不敢开罪他。 芊芊怒了,拍案道:“他是皇帝朕是皇帝,让你倒就倒!” 芊芊都说了这话了,韩森可不敢不倒酒,当下哗啦啦地又倒满了一海碗。 芊芊看都没看宋灵毓一眼,接过来一饮而尽。 宋灵毓垂着眼帘收回手,看着那空了的海碗不做声。 想起韩森此次立下的奇功,芊芊笑呵呵地问道:“韩将军,你到底是怎么让归德军窝里斗的?” 韩森哈哈一笑,道:“陛下您还记得去吃鱼锅前,在岸边看见的那种恶心的长条虫子吗?” 芊芊想起那颜色鲜艳的多足虫子就一阵恶心,打着寒战点点头。 韩森道:“和您失散后,我这个没用的也不会水,就想着小胡嫣他们去走水路找您,然后我在岸上盯着陈荣光的动静。谁知道那陈荣光觉着害您被水匪抓走,您若是活着回来肯定会定他的死罪,要是丧命于水匪手中,朝廷的人也不会放过他,便又倒向淮南王,泄漏了您的行踪的计划。” “我见情况不好,赶紧溜了,但您让我接手归德兵,我走之前,已经和归德兵里几个千户百户混出了不错的交情。您之前恐吓陈荣光时说的话,归德军中也有挺多人知道,有些人胆小的便当了真,日夜惶恐,吓出了病。” “此事给了我灵感,干脆去山上找了那许多虫子,捣烂了将那汁水偷偷抹在军营的大通铺床单上,不久就有许多士兵皮肤溃烂瘙痒,然后那几个我走得近的千户百户又帮忙散布谣言,说这都是因为背叛了您。” “本来臣想直接去搞陈荣光,谁知道他叛变后风声鹤唳,饮食起居格外小心,去哪都有一大群人跟着,臣实在难以下手。这陈荣光实在胆小,听说手下有人因为诅咒害了病,他心里也吓得不行,花重金买了许多辟邪之物戴在身上。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平日里作威作福,任人唯亲,一边下禁口令让人不许提诅咒之事,一边自己戴了一堆辟邪的宝贝,着实遭了许多人不满,臣一边煽动诅咒的谣言,一边继续策反,后来臣和其余人逐渐接应上,便都靠着那些归顺了的打掩护,混入了归德军中。” “后来的事,您这知道了。”韩森说得眉飞色舞,还不忘恭维宋灵毓和展翼道:“此计本风险极大,也多亏了宋大人目力好看见了我们,激得展老弟带着众好汉以玉石俱焚之势冲向陈荣光,臣这才能有机会趁其不备发动奇袭,也是展老弟功力厉害,把齐盖的一万水师击溃,这才让咱们大获全胜。” 芊芊听得高兴,伸出大拇指夸赞道:“韩将军智勇双全,真乃不世奇才!” 韩森哈哈大笑,边倒酒边道:“陛下是真龙天子,有上天庇佑,咱们这是沾了陛下的光!” “经此一役,陛下不仅拿下了归德,还得了展老弟这枚大将,咱们还缴获了这么多大船,简直可喜可贺啊!”韩森说罢,又提了一碗。 除宋灵毓外,所有人都仰头干了。 韩森、展翼和羽娘都算是道上出身,本就豪爽能喝,芊芊以前也酒桌悍将,此时聚在一起,你提一碗我提一碗,喝得好不痛快,相见恨晚得就差勾肩搭背了,只有宋灵毓沉默地坐在一角,面前的碗一滴酒都没动过。 芊芊有点喝嗨了,她已经尽量远离了宋灵毓,但还是觉着他冷着脸坐在那里,存在感极强,让她很不舒服。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芊芊端着海碗坐到了韩森和展翼中间,更加远离了宋灵毓,嘟囔道:“有的人就会破坏气氛,整天板着个脸穷讲究,咱们喝,不理他!” 韩森和展翼有也点喝高了,都没反应过来芊芊说的是谁,只知道皇上说什么他们就附和,大嚷着“陛下说得对,那种人咱们不搭理他!” 羽娘却是还清醒着,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投向宋灵毓。 宋灵毓漠然地看着面前的酒碗,半响,弯腰一礼,道:“既然如此,臣先告退。” 他说完便起身走了,芊芊拍手大笑道:“哈哈哈,扫兴的走了,咱们可以尽情喝了!” 韩森和展翼谈天说地,说着各种奇轶见闻,不时哈哈大笑,不时惊叹连连,芊芊却发现自己没有半分心思听了。 她看着宋灵毓消失在甲板上,笑容渐渐隐去。 宋灵毓的脚步并不轻盈——他不知道几天没睡了,又受了重伤,刚刚也没休息多久就出来和人议事了。 有士兵见他行动不便,要过来扶他,宋灵毓摇摇头拒绝了,独自慢慢地走回了船舱。 芊芊定定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江风兜头吹了过来,似乎将她的胸膛吹出来个大洞,一瞬间,她觉着空荡又难过。 第73章 半晌,芊芊低头看着桌面,喃喃道:“我在做什么...” 第56章 奇袭淮安 韩森不知说了什么好笑的, 引得展翼和羽娘哈哈大笑。那几人彻底喝多了,又笑又叫,好不热闹, 却芊芊没了喝酒的兴致, 晃晃悠悠的起身, 向船舱走去。 在一边吃核糕点的胡嫣要来扶芊芊, 芊芊看她那脸上手上都是糕点渣子, 摇摇头拒绝了, 扶着栏杆独自走进船舱。 船舱内有士兵来回走动巡逻, 他们看见芊芊停下来行礼, 芊芊挥手让他们免礼, 问道:“宋大人呢?” 士兵们指了个方向。 芊芊走了过去。 这船舰里面只有芊芊刚刚睡觉的那间屋子规格高些,其余的都是供士兵休息值班用, 里面窗户开得小, 空气又湿又闷, 大通铺床板硬邦邦的长着霉斑,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宋灵毓坐在那通铺的一角, 正借着窗口的光亮看着一摞卷宗,从芊芊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小半张苍白的脸。 “你不歇息一下吗?”她靠着门边问道。 宋灵毓像是被人惊醒般猛地抬起头,他怔愣了看向芊芊,眼中似有什么情绪, 然而那情绪转瞬即逝, 马上被漠然取代。 他将卷宗放在一边,起身撩袍跪下:“陛下。” 芊芊想去扶他起来, 但想到之前总总,脚步顿住。 她叹了口气, 道:“宋卿请起。” 宋灵毓沉默着起身,看着船板。 芊芊向后退了几步,靠回门边,随口问道:“在看什么?” “展翼缴获的船只武器,臣叫人登记造册了,刚刚正在查看。” 芊芊点点头,道:“....你受了伤,应该好好休息,这些不着急看。” 宋灵毓一礼:“谢陛下体恤。” 这一句话后,室内又陷入静默。 船左右摇晃着。 七月初的天气,南方已然热得不行,舱内更是闷热,芊芊脑子有些迷糊,扯了扯领子,又想把袖子撸起来散热。 刚撸到一半就听见宋灵毓严厉地唤了她一声。 芊芊这才反应过来此举粗俗放荡不合礼仪。 虽然在现代根本不算什么。 毫无预料地,醉酒、燥热、烦闷一起涌了上来,点着了芊芊的怒火,她索性大步走到宋灵毓跟前,仰头怒视着他道:“怎么?你是不是又觉着朕对你有意思?” “朕热得难受,扯个领子撸个袖子是对你有意思!朕以为你死了,难过得不行,看见你的时候太开心了抱一下你是对你有意思,朕以为自己要死了,怕得厉害,靠一下你的背是对你有意思!” “朕从前是做过错事,但朕后来已经很小心了,这些都是情急之下,情急之下你懂吗?” “那都算个屁啊!”芊芊越说越上头,竟是都分不清状况了,吼道:“你要是遇见外国人,人家跟你行贴面礼,那是不是也是对你有意思?是不是也是不尊敬你?!” 宋灵毓错愕地看着芊芊,顾不得细想芊芊最后一句话说得奇怪,解释道:“陛下,臣并没有——” 然而他还没说完就被芊芊打断了:“你有,你有,你就有!” 宋灵毓见芊芊完全情绪失控了,赶紧走出对船舱内巡逻的士兵们使了个眼色,让他们退下。 士兵们匆匆出了船舱,宋灵毓刚收回眼神,就被一阵气势汹汹的暖香逼近了墙角。 面前的少女身量不高,头顶才到他肩膀,却如一只小豹子般气势惊人。她一只手抵住木墙,将他困在一角,愤怒地仰头瞪着他,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闪动着跳跃的火焰。 她这么软这么小,他就算有伤在身,也分明可以轻而易举地挣脱桎梏,但不知为何,宋灵毓觉着而自己就像中了法术一般,动弹不得,甘愿被困在这小小的天地。 芊芊完全被酒精控制了大脑,只觉着不吐不快,干脆把心里的话竹筒倒豆子一般控诉了出来。 “朕只要离你近一点你就不高兴,对朕如避蛇蝎。当时那种情况下,情绪哪是那么容易控制的?!朕那么重视你,以为你死了才没控制住抱了一下,你看看你,赶紧往后退,好像朕要把你怎么样一般!” “臣....” “还有刚刚,你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干嘛看见我就躲闪?!” “枉朕在船上的时候,觉着死的时候是你陪在身边,还觉着很欣慰....” 宋灵毓被芊芊一连串质问弄得哑口无言,想解释又无从解释,刚想说什么,忽然听见芊芊这么说,不由得顿住了。 船上条件短缺,芊芊没有穿皇帝的常服,而是穿了一身鹅黄襦裙,腰间系着葱绿胭脂二色彩绦,看起来和那江南水乡中普通的芳龄少女无异。而她此刻脸颊、眼角都洇着红晕,看起来像熟透的红苹果,仰着头看人时,眼睛水汪汪一片,更是让人的心软涩一片,叫人移不开眼神。 一股无论如何都抑制不住的喜悦从四肢百骸涌起,宋灵毓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女,问道:“您说什么?” “朕觉着要是必须死,能和你一起,也挺好的。”芊芊乖乖地答道。 是的,她就是这么想的。 好像有宋灵毓陪着,死亡也没那么可怕了。 她不明白这代表这什么,但她觉着,这话说出来,足以表达她对宋灵毓的重视了。 事实证明,宋灵毓听了好像确实很高兴,连嘴角都扬起来了。 “所以,”芊芊继续道:“你不要多想,朕真的是很重视你,很尊重你。” “嗯,”宋灵毓的声音听起来温顺而愉悦。 芊芊满意地点点头,解释道:“所以肢体触碰,都没有多余的心思,朕尊你敬你,绝对不会像从前那般荒唐.....事实上你也不用多心,你虽然是出名的美男子,但朕并不喜欢你这款。” “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行军打仗哪有那么多讲究,你要是总那么在意,不是让咱们君臣生出隔阂吗....” 芊芊滔滔不绝地说着,全然没意识到宋灵毓的嘴角在听见她后面说的话后,平直了下来。 过了一会,芊芊觉着说得差不多了,退后两步问道:“朕今日,可与你都说明白了?” 宋灵毓仍靠在墙上,他眼睛看着甲板,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芊芊的脑袋越来越沉了,也没察觉到什么,还以为自己成功解决了君臣之间的矛盾,有些飘飘然地道:“既然如此,你便好好休息吧,朕现在有些晕,也去休息了。” 宋灵毓没说话,出去唤了人,送芊芊回房。 芊芊走后,宋灵毓回到床边,又拿起了卷宗,静静翻看起来。 一刻钟过去了,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原处。 他苦笑一声,将卷宗阖上。 宋灵毓一直以为,他这二十多年活得清正端直,磊落坦荡。 几年前,他被皇帝软禁在府中,每每见她纠缠的丑态,他都觉着愤怒又恶心。 他不懂,世上怎有如此毫无廉耻之人,整个人像是浸满了情色之欲,肮脏丑陋,暴戾愚蠢,丝毫没有正常人该有的心智。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他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他卑劣得连自己都厌弃自己。 是的,从眼睁睁地看着皇帝在他眼前沉入江中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他爱上了皇帝。 他爱上了那个,他本该敬若神明的人。 甚至为此,升起了丑陋的欲念。 在山洞中,重伤醒来时,看见那从洞中伸过来,和他紧紧相扣的手,他没有挣脱,他甚至贪恋那一刻的温暖,将脸贴了上去。 皇帝埋在他的胸膛哭泣的时候,他不敢再继续和她靠近,因为他怕下一秒,她就会发现他身上尴尬的反应。 为人臣子,竟然对皇帝起了这般龌龊的心思。 宋灵毓捏紧手上的卷宗,自嘲地笑了起来。 到底是谁毫无廉耻,到底是谁枉顾纲常? 皇帝那般信任他,将他当做左膀右臂,但凡他提出的政令没有不允,但凡他推荐的人没有不用,但凡他有不高兴便过来哄。他今日在朝中的位置,比起梁素仍有不及,但皇帝,却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猜忌,放心把一切大权交给他。 她那般赤诚坦荡,他却是抱着他那丑陋的欲念,嫉妒她周围一切走得近的男子,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稍微走近一点,就克制不住要流露痴态,只能用冷漠做掩饰,让皇帝来受他的气。 宋灵毓越想越恨自己,自厌之情到了顶峰,他狠狠按向自己那受伤的肋骨。 钻心的疼痛将他淹没,他一言不发,将痛苦死死拦压在喉咙里,自虐地惩罚着自己。 * 芊芊一觉睡到了船靠岸,因为临前和宋灵毓促膝长谈了一番,又觉着自己成功消除了和宋灵毓的心结,这一觉睡得分外舒畅。 岸上郝老三和静媛早就候着等接驾了,见芊芊安然无恙地船上下来,都是激动不已,尤其是静媛,跪在地上拉着芊芊的裙摆,又哭又笑。 第74章 芊芊蹲下将她扶起,笑着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然后静媛就哭得更凶了。 一行人被重逢的喜悦淹没,将芊芊簇拥起来,又是怪罪自己护驾不利,又是感谢天地让芊芊逢凶化吉,吵吵闹闹好不热闹。 几乎无人注意到宋灵毓嘴角虽噙着淡淡的笑容,但脸色并不好看。 长长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回到了归德兵衙。 归德兵衙已经被芊芊的人接手,留守的人被郝老三重新收编,军务也重新整顿了。 归德知府柳涛从前就是个摆设,就连当初芊芊来归德,也是被陈荣光挤在后面不让他说话,而此次策反归德军,柳涛没少暗中帮助韩森。 患难见真情,柳涛在她处于劣势之时伸出援手,可见也是个忠肝义胆之人。 芊芊下令升了他的官,并加大他的职权范围,将军中后勤也交给了他掌管。 从此归德军政不再分离,后方更加稳固。 此战归德大军中死伤四万余人,芊芊吩咐韩森严格考察余下之人的政治立场,合格后与马上不日即将抵达归德的十二万大军编在一起。 据宋灵毓统计,展翼缴获大型官船五艘,小型官船八十艘,从水里捞出来的弓箭一百斤,长矛五十斤。 芊芊这么掐指一算,觉着他们抢来的水师装备数量上还差点意思。 然而归德这地界也停不了那么多的战船,就算抢的多了也不好放,可见要想壮大水师,南下争夺水域是必须的。 淮南王首战失捷,也许会趁着他们没修整好马上反扑,在宋灵毓建议下,芊芊马不停蹄在兵衙召开了军事大会。 宋灵毓、韩森、郝老三、何子兴、袖箭兵代表、展翼、羽娘和刚被芊芊提拔了的柳涛齐聚兵衙前堂。 兵衙前堂被芊芊都清空了,只留下两派座椅,法案也被拿走了,墙上挂了一个巨大的大胤地图。 一旦开始谈论正事,宋灵毓马上就清除个人情绪,飞快地进入了状态。 他从船上就开始思考下一步该如何部署,此刻已经有了对策。 宋灵毓长身玉立,手指地图侃侃而谈: “淮南王占据的范围包括南京、湖广、江西、福建四省,其兵力保守估计五十万,远远大于朝廷兵力。但是自古南征容易北伐难,陛下只要在山东、河南、汉中建好驻兵后援,稳重川蜀,再施计离间瓦解淮南王势力,南征胜利,指日可待。” 一如既往,先是鼓舞士气。 “好,朕立即给修书给蜀安王,扩大他的封地,再赏他黄金白银。” 宋灵毓颔首,继续道:“臣以为,如今朝廷的劣势在于军费不足,又有北方鞑靼威胁,不宜打消耗战,是故必须主动越过淮河出击。” 他在归德下方位置,道:“此处是淮安,连通多处水系,又有湖泊可囤船舶战舰,淮南王在此处驻扎兵力并不多,可谓南征绝佳跳板。” “只可惜,”宋灵毓看了展翼一眼,道:“此处水势复杂,风向多变,水中暗流诡谲。” 展翼看了眼宋灵毓,道:“那里我知道,小小水流不成问题,但淮安上游至少驻有一万水师,可算不上兵力不多啊。” 宋灵毓道:“比起其他位置,已经很少了。” “也是,”展翼对淮南王兵力分布有一定了解,知道宋灵毓说这话的意思是相对来说,他想了想,问道:“那你预备给我多少兵力啊?” 宋灵毓:“两千。” 展翼:“......你还真当我战无不克呢??” 展翼气乐了,道:“东阳湖上那是多个有利条件叠加在一起,怎么可能次次都如此,宋大人一看就没领兵作战过,想当然得过了头了。” 在场众人沉默了,韩森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道:“展老弟,你可知道宋大人不仅领过兵,还只用了一万多人就把二十万大军杀了个片甲不留?” 展翼整日打家劫舍,对北方朝廷的事并不熟悉,听了这话一惊,只觉着匪夷所思,情不自禁道:“怎么可能?!” 众人看着他,默默点点头。 展翼:“.....” “我有眼不识泰山,宋大人请继续讲。”展翼肃然起敬,端正坐好洗耳恭听。 宋灵毓对展翼的态度转变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摇头道:“展将军,不是我故意为难你,而是据统计,整个归德军有水陆两栖作战经验的只有两千余人。” “凡事并不是人越多越好,展将军先前本就没与归德军磨合过,临时率人奇袭,若是带上的兵还是毫无水战经验的,只会拖累你,到时候得不偿失。” 展翼点点头:“宋大人说得在理。” 他小青龙能纵横南境水域畅通无阻,一是自己足智多实力超绝,二是手下弟兄配合默契,若是行动时带上不熟悉的人,本就拉低灵活度,更别提带上那些毫无水战经验之人了。 展翼又迫切地问道:“那请问宋大人有何计谋,可助我以少胜多,攻下淮南?” 他本身就是个知足多谋的人,所以对妙计良策格外感兴趣,当下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马上知道答案。 宋灵毓道:“你们到了淮安府,只要大摇大摆地进去,直接取淮安总兵的项上人头即可。” 展翼:“?” 众人:“?” 第57章 守卫归德 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取人家人头, 当人家傻啊?! 就算旁人把宋灵毓吹得再神,展翼这回也不信了,嘲讽道:“看来宋大人是累着了, 头脑子都不清楚了, 还是别在这指挥作战, 赶紧回去歇歇吧。” 这回众人没人反驳他了, 大家都觉着宋灵毓说的话匪夷所思。 宋灵毓对旁人的质疑没有丝毫反应, 只是下意识地看了芊芊一眼, 发现芊芊正瞪着大眼睛望着他, 眼神里依旧充满信任的时候, 神情微不可察地变得和煦起来。 他看着展翼, 微微一笑,道:“展将军莫急, 且听我说完。” “齐盖的败兵残将回去送信需要一定时间, 而归德归顺的消息再传到淮安又需要许多时间, 是故我们现在就要利用信息差,假扮从东阳湖兵败的淮南王水师, 假意逃亡淮安,向淮安总兵求助。” 展翼一下子反应过来了,一拍脑子道:“这办法好,我们俘获了齐盖的战船武器,船里衣服盔甲也有, 正好可以扮成淮南王的人!” 众人这时才明白宋灵毓为何在水里捞兵器, 登记缴获船只上的兵服盔甲,原来是早就想好这对策了。 大家啧啧称奇, 对宋灵毓一顿夸,芊芊听别人夸宋灵毓自己也高兴, 也是一脸笑眯眯。 宋灵毓不是会沉溺于夸赞中的人,他对展翼正色道:“此计虽可有望以少胜多,但极为凶险,需要心神坚定,又足够机敏,能够随机应变,请展将军务必小心。” 展翼哈哈一笑,对韩森挤挤眼睛道:“坑蒙拐骗使阴招可是我的拿手好戏,你就放心吧!” 宋灵毓向展翼一揖,又道:“兵贵神速,此战必须赶在淮安总兵知晓实情之前,是故虽知展将军刚经历一场大战,还是请立即带兵出发。” 展翼只在船上打了两个盹,本是疲乏的,但听了宋灵毓的计策后整个人又兴奋起来了,当即道:“不碍事,在船上小憩一会就行,赶紧出发吧,我一刻都等不及了!” 宋灵毓让郝老三引展翼去登船点将,两千水军换上齐盖水师兵服,驾着从齐盖那缴获来的军船扬帆启航,顺流而下向淮安出发。 之后宋灵毓继续部署归德。 “齐盖兵败,陈荣光被杀,淮南王必然会趁着我军刚经过一场恶战还未修整好、朝廷十二万大军还未抵达时,火速派大军来袭。” 芊芊皱紧眉头,宋灵毓说的情况是她最怕的。 朝廷十二万大军最快还要五日抵达,淮南王手下有五十多万人,若是此时淮南王率大军北伐归德,仅仅凭借现在归德那四万多残将是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了的。 众人也很犯愁,在大规模的进攻面前,不管是巧舌如簧还是装神弄鬼,都如同蚍蜉撼树,起不到任何作用,况且淮南王也不是陈荣光那般胆小如鼠之辈。 韩森道:“不如我们放弃归德,令大军拔营向被撤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这一说,众人也附和起来,若是后撤正好也能早日和十二万大军汇合,这样虽然失了归德,但到底更稳妥些。 芊芊知道众人说得在理,但却很不甘心。 归德是南北门户,军事位置重要,又是她攻下来的第一个据点,如果此刻放弃了,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又要从头来过。 宋灵毓像是知道芊芊在想什么般,反对道:“归德不可弃。” 众人道:“可此时不弃,无异于自投死路,壮士断腕虽可惜,但有命在才有希望。” 宋灵毓道:“淮南王狼子野心,图谋许久,为有朝一日北上极为重视培养军队陆战技能,其麾下水师并非只会水上作战,在陆上也十分勇猛。一旦其归德失守,中原门户大开,淮南王西进可取河南,北入可攻占山东。山东河南是朝廷重要的军粮提供地,若一旦这两地陷入战乱,我方粮草难以为继,将陷入被动,再无翻身之力。” 第75章 芊芊颔首:“归德不可弃,南境鱼米富庶,后备充足,我们本就人少,要是在断了军粮,南征如何成功?” 经宋灵毓这么一分析,现在的情况,是守也是死,退也是死,无论怎么选择都是死路一条,众人都不说话了,拧着眉先陷入愁思。 宋灵毓见状,道:“大家也不必低落,淮南王虽兵力强健,但其兵力分散在南境各处,调度也有一定时间。” “东阳湖一战,淮南王一定没想到齐盖会战败,他得到消息后会趁着咱们尚未休整立即出兵反攻。” “既然要速度,那兵力就不会太多,至少不会五十万大军倾巢而出。” “那会派多少兵力?”有人问道。 宋灵毓道:“归德大军共有八万人,东阳湖折了一半,如果我是淮南王,稳妥起见,至少会派出四倍到五倍的量。” 韩森摇头:“二十万的人也太多了。” 宋灵毓道:“不多,因为我们刚好有三十万大军。” 众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觉着匪夷所思,一些人都被宋灵毓逗笑了,道:“宋大人莫要开玩笑,咱们哪来的三十万大军?” 芊芊却是有些明白宋灵毓所说了。 她不理旁人的嘲讽,示意宋灵毓继续说。 宋灵毓向芊芊微微一礼,继续道:“敢问诸位,既然陈荣光先前将南北通信渠道切断了,南方的消息传不到北方,北方的消息可能传到南方。” 众人摇头:“自是不能,就算一开始不知道,后来的见通讯被拦截,自然也不会再送信给南方了。” 宋灵毓道:“既然如此,淮南王自然不会知道朝廷大兵具体抵达的日子,我们虽然手上只有四万兵力,但只要让淮南王以为我们有三十万就可以了。” 众人恍然大悟,然后又不解地问道:“就算增援到了,加在一起不过也十六万,又何来三十万之多。” 宋灵毓:“还是那句话,不管理论上我们应有多少兵力,只要让淮南王以为我们有这么多就可以了。三十万大军是一个刚好的数量,多了容易引起怀疑,少了又不够震慑。” 韩森现在已经被宋灵毓彻底勾起了好奇心,问道:“那该如何让淮南王以为我们有三十万兵力?” 宋灵毓道:“只要用木架做出稻草人,插在远处山头,我们再在岸边列阵,把酒言欢,做出毫不畏惧的样子即可。” 韩森一拍脑袋,道:“这招我听过,空城计嘛!可以可以!” “不过,”有人提出异议道:“此计过于凶险,若是两军僵持时间久了,肯定会被发现。” 宋灵毓道:“没错,所以我并未指望靠此吓退淮南王大军,只是借此拖延时间,拖到朝廷大军抵达和展将军获胜驰援,就可拼死一战了。” 此次参与会议的人,不是草寇水匪出身,就是江湖人士,抑或泥腿子兵,基本共性是易上头易兴奋,做事不太会顾前顾后,大家听宋灵毓这么一说,都觉着此计可行,顿时又都有个希望,一个个摩拳擦掌起来。 归德府尹柳涛却是个心思缜密的,低声问宋灵毓道:“那若是咱们拖不到那个时候,就被发现了呢?” 宋灵毓看了他一眼,平声回道:“到那时,咱们便可以身殉国了” 柳涛:“.......” 趁着热乎劲,宋灵毓迅速部署,众人马不停蹄地准备稻草人。 羽娘本以为跟着朝廷,日后做事定是一板一眼极为无聊,但听着宋灵毓出的两个主意,全是兵出奇招,又有意思又刺激,不仅兴奋地对芊芊道:“可以啊,跟你干比当水匪还刺激啊!” 芊芊苦笑道:“可不嘛,玩的就是心跳。” 要是可以她真不想刺激,可是穿书至今,面对的对手都是比自己强大数倍,每每被逼到绝境,不兵行险着也不行啊。 羽娘兴致勃勃地出去扎稻草人了,大堂里只剩下芊芊和宋灵毓。 刚刚开会的时候,宋灵毓还神色如常,此时却是面色苍白,冷汗连连,一袭素色葛衣上,也隐隐透出血迹。 这一路颠沛流离,又受了伤,宋灵毓却只在船上稍稍小憩了片刻,之后一直在思考对策,维持至今,终于是支撑不住了。 芊芊赶紧要叫军医给宋灵毓看病,却被他制止了。 “陛下,”宋灵毓闭着眼睛缓了缓,对芊芊说道:“归德有臣即可,一会臣命胡嫣和郝侍卫带着小队人马,护送陛下回京。” 芊芊怎么会不明白宋灵毓的心思,她皱着眉示意宋灵毓坐下,又吩咐人去找了军医,这才坐在他对面道:“宋卿,你可知道,为何到现在,咱们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总能化险为夷吗?” 宋灵毓:“.......” 芊芊:“因为有朕在。” “主将亲临现场,对士气的鼓舞是无与伦比的,不管旁人承认与否,朕的存在,对所有人,都是最大的动力。” 因为芊芊数次以少胜多创造奇迹,现在众人已经将她当做天选之女,只要有她在,不管多难,大家总会觉着有希望。 宋灵毓白着脸摇摇头,争辩道:“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此战凶险,若是陛下命丧于此...” 芊芊:“那朕就和众将士一起以身殉国。” 宋灵毓:“.......” 时至今日,已经不只是她自己想活命的事了,太多的人为了大胤前仆后继,她又怎可以躲在后方独享安逸。 宋灵毓:“陛下!” 芊芊站起身,严厉打断他道:“自古乱世,那个君王不是刀口舔血,想当年,嘉光帝若不是御驾亲征,又如何能将鞑靼铁骑击退三千余里?!若连这点胆识都没有,还当什么皇帝?!” 嘉光帝就是那位大胤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女皇帝,便是因为她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于既倒创下不世伟业,才改变的大胤宗法,令公主也有皇位继承权。 军医进了门,芊芊不再多说,吩咐他看好病后务必送宋灵毓回去休息,又强制下了命令,让宋灵毓必须卧床静养,然后转身走出了出去。 芊芊走后,柳涛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本来是有东西落在前堂,去而复返想拿东西,不料却听见了芊芊和宋灵毓的对话。 这次来的大部分是武将,在场的文臣,除了宋灵毓,就是柳涛了。 柳涛从归顺那天起,就有个心结,然而武将们大大咧咧的,不好与之倾诉。他对宋灵毓本有耳闻,又见其刚刚在会上侃侃而言,面对质疑不卑不亢不嗔不怒,当即十分欣赏,认为可放心与他商议。 于是柳涛把落下的东西拿起,笑着和宋灵毓打了个招呼,待军医重新包扎完毕后,凑过去小声道:“宋大人,下官有一忧虑,不知可否与您探讨一二。” 宋灵毓在柳涛打招呼的时候就知道他有话要说,颔首道:“柳大人请讲。” 柳涛向宋灵毓一礼,坐到他旁边道:“宋大人啊,陛下今日也快十七了吧。” 皇帝的年龄不是秘密,许多人都知道,但若是一个大臣提起皇帝的年龄,就会有很多层意思了。 宋灵毓有些许预感,心中一堵,但还是道:“柳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柳涛凑近宋灵毓道:“陛下该成婚生子了!” 宋灵毓:“......” 他搭在椅子上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半晌,手指开始轻轻敲着椅子扶手。 宋灵毓看着堂外虚空一点,并不说话。 柳涛以为这是让他继续说的意思,便道:“宋大人您看,咱们陛下是个事必亲为的性子,这是个好事,但前线凶险,若是出了什么事,国不可一日无君....” “若是陛下有有信得过的堂兄弟姐妹还好,但她没有啊,皇室子嗣凋零,要不然就是一些造反的,陛下就是想立皇太弟皇太妹都不行。” 柳涛正滔滔不绝地说着,忽然觉着周身气压忽然变低,他扭过头一看,竟见宋灵毓的脸色不知何时变得奇差。 柳涛猛然醒悟宋灵毓刚还在看军医,现在脸色这么差,肯定是身体难受,他不由赶紧起身道:“瞧我这没眼色的,宋大人赶紧去歇息吧。” 宋灵毓没回应,他沉默着,敲着扶手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他道:“陛下虽是国君,但也是女子,我们这些臣子不可妄议她的婚姻大事。” 宋灵毓都这么说了,柳涛虽仍然觉着不妥,但也不敢再说了,赶紧起身告了退,匆匆去外面帮忙了。 堂中陷入寂静。 此时左右无人,勉强维持了一天的端正姿态终于再也撑不住了,宋灵毓的腰弯了下来,他痛苦地捂住伤口。 冷汗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宋灵毓怔愣地看着地面,许久,自嘲地笑了一下。 “我这个佞臣。”他道。 * 芊芊让宋灵毓去休息,自己撸袖子上阵,亲自指挥部署。 柳涛发动归德百姓提供稻草、木架,韩森、郝老三、何子兴则带人山上去砍木材,拾树枝。 第76章 归德军被韩森种了虫毒,那虫毒其实不用解药,只要停止用毒,自然就会慢慢恢复。 都是自己人了韩森自然不会再对他们用毒,是故这现下士兵们身上的溃烂瘙痒渐渐内那么痒痛了。他们没用任何药只是归顺了女帝身上便不痒了,由此更确信芊芊会法术,对她更畏惧了,见芊芊亲自来巡视,扎稻草人扎得更加卖力,争先恐后地表现自己,生怕一个不留神又被下诅咒。 而袖箭队、胡嫣、羽娘、静媛甚至百姓们也加入了扎稻草人的队伍。 众人三班倒扎了一天一夜,二十万稻草人扎好,他们又花费了一天时间,将稻草人布置在码头不远处的山上。 芊芊看归德军的表现,认为她的妖术梗没准还可以再利用一波,于是和宋灵毓商量后,又准备一些装神弄鬼的东西。 虽说不一定能派上用场,但主打一个有备无患。 之后,宋灵毓又点了军中物资,着重预备了煤炭、火石、木柴等火攻装备。 最后一切物资准备完毕,大军列阵于江岸十里处。 芊芊命人在岸边五里处燃起一堆堆篝火,等待淮南王大军逼近。 第三傍晚,雾蒙蒙的江面上陆续出现星星光点,继而那光点逐渐成群成片,形成一道铺天盖地光网。 芊芊身披铠甲,眺望江边。 这是关键性的一战,万一淮南王水师不中计,或是芊芊的人没有坚持到十二万大军驰援,那一切,将在次终结。 芊芊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地给手中的烤兔子翻了下面。 第58章 归德守卫战上 没错, 她是在就着篝火烤兔子,她不仅烤了兔子,还烤了鸡鸭猪。沿岸那一堆堆篝火, 每一堆上面 上面都烤着香喷喷的肉。 油脂被烤化滴在木炭上, 发出滋滋的声响, 同时香味也也得到最大的扩散, 飘散到江面上。 一艘巨大的楼船战舰上, 一瘦高个将领, 正面色阴沉地望向岸边。 一参将巡视战舰后, 忧心忡忡地来禀报:“将军, 归德军在岸边架火烤肉, 见我方大军来袭,毫无惧怕之意, 一些士兵认为归德必然有大军埋伏, 现在船上军心有些动摇。” 水师出战, 船上军粮自然备的都是易储存、性价比高的,肉类价贵不说, 还容易腐烂变质,一般不会从不会出现在士兵们的口粮中,最多偶尔会就地网几条鱼上来尝尝鲜,还是僧多粥少,是故众人闻到那烤肉的香味, 一个个都是津液直流。 胃被抓住了之后, 人的心智也变得容易动摇。 二十万大军来袭,敌方竟然视若无物, 悠闲自得地在岸边烧烤,肯定有诈。 那瘦高个将军肤色苍白, 一双细长的眼睛下面有大片青紫色的眼袋。听见参将的禀告,他眯着眼睛扫了他一眼,细长的红舌头从口中伸出,缓慢地舔了一下嘴唇。 “烤肉很香吗?”他一张口,声音尖细,音量不高,却神奇地传到了船上每个士兵耳中。 士兵门咽了口唾液,无人敢答话。 瘦高个将军嘴角往两侧咧了咧。 下一刻,腰侧长剑出鞘寒光一闪,那参将瞬间没了脑袋。鲜血从断颈出入喷泉般呲得老高,头颅落地,在甲板上咕噜噜滚出数尺。 瘦高个面不改色,命人拿来炭盆缓步走近,用剑扎着那头颅往炭盆里一掷。 滋啦啦一声,皮肉烧焦的气味立刻蔓延出来。 他环视舰上士兵,笑道:“那咱们也来烤点。” 船舰上雅雀无声,从主将楼船开始,那烤人肉的味道一直扩散到整个舰队。 大军再无一人敢对岸上香味露出半点垂涎之意,也再无人敢言恐防有诈。 宋灵毓目力极佳,此时已然看清那远处江面上连天飞扬旌旗上面的字。 “是毒蛇薛蒙....”他面色凝重道。 芊芊听见这个名字,心里咯噔一下。 他们先前研究过淮南王手下的将领,这薛蒙不仅凶残勇猛,还胆大心细,若此人率兵来袭,他们的计谋怕是都会落空。 果不其然,他们的第一招故作轻松摆空城计,没有让薛蒙产生一丝一毫的犹豫,江上敌军水师速度半分未减,与岸边距离越来越短。 “看来此人非齐盖、陈荣光那般胆小蠢笨之辈。”韩森望着江面那铺天盖地的船舰,问芊芊下一步指示:“陛下,咱们的计划还照旧吗?” 芊芊想了想,道:“既然都准备了,有用没有都要拿出来遛一遛。” “末将领命。” 韩森说罢,转身向早就准备好的几人点点头。 片刻后,只见数名头戴诡异面具、身穿五彩斑斓长袍,浑身挂满铃铛铜钱彩绦等饰品的人手持锣鼓,蹦跶着绕着篝火跳起舞来。 这是芊芊的第二招,继续发挥妖术梗余热,动摇敌方军心。 此招其实面对薛蒙这种狠人是起不到作用的,但芊芊抱着既然准备了就不能浪费的想法,依旧叫人按照原计划行动。 这些面具服侍都是芊芊亲自设计的,具体形象参考清宫戏的萨满法师,其中又加了些她的独家恶趣味。 例如那面具上有长长的牛角羊角,眼睛是两个血红的大窟窿,嘴画了两个,左边一个右边一个,都是密密麻麻长了一尖牙,又做了镂空处理,看着让人头皮发麻。 有的衣服上胸部画了一个大眼睛,肚子处画了一个大嘴巴,整体五官又加了些毕加索效果,看上去抽象又恐怖。 反正这些东西做好后,众人纷纷表示不能久视,羽娘更是表示这些“艺术品”有精神污染的效果。 而此时正是傍晚阴阳交替之时,西边天迹只剩最后一线橙黄,几个身着诡异服侍的“妖物”正伴着怪异的音乐和鼓点疯狂地扭动着身躯,围绕着篝火起舞,更是然人看着心神震荡,举着浑身凉飕飕。 这一幕无疑落在了越来越近的薛蒙大军眼里。 这些人中,有一些人从战败逃回的齐盖水师那里的残兵听说过芊芊会妖术,见此情此景,不禁有些恐惧。 然而那参将的头颅还在炭盆中烧着,他们就算心绪不安,也万万不敢表现出来一星半点。 而薛蒙就更没有反应了。 他本就是个阴狠异常、不信鬼神之人,就是真的遇上了妖魔鬼怪,以他的性子,不仅不会害怕,还会想方设法和鬼神一较高下,自然不会理睬岸上那番装神弄鬼。 前方水域越来越窄,巨型船楼无法通过,薛蒙任由芊芊在岸边装神弄鬼,有条不紊地命令士兵放小型冲锋船,向岸边出击。 薛蒙水师果然训练有素,只见冲锋船竟然有序地排列成对,在狭窄的江道鱼贯驶出,又渐渐排列成阵,向岸边飞速驶来。 芊芊见状,命跳大神的继续,然后对羽娘使了个眼色。 羽娘心领神会,脱下外衣,露出青色水靠,从背光处行至江边,悄无声息地下了水。 距离岸边还有数五六里时,江下泥沙渐多,冲锋船上有的士兵的跳入水中拉船,有的干脆弃船淌水上岸,留在船上的弓箭手则开始向岸上射箭,掩护己方登陆。 芊芊早有准备,马上有士兵持盾牌挡前面,形成护墙。 眼看越来越多的敌人即将登岸,芊芊不禁焦急起来。 羽娘到底成没成功? 抑或是中间出了什么差子? 就在这时,那江中攻势威猛的敌军们却忽然慢了速度下来。 芊芊把将盾牌往旁边推了推,露出条小缝看外面。 只见那江中的敌军们先是困惑地看向江面,然后又摸了摸自己泡在江中的腿和脚,然后竟是纷纷惊恐地大叫起来。 “我草!江里面有蛊虫!那女皇帝果然会妖术!” “他妈的我腿烂了!好疼!” “草,怎么越来越多?!” 这么喊着,他们发现那江中竟然飘得到处都是浑身是腿的鲜艳毒虫。那些毒虫在江中扭曲着打滚,那密密麻麻的脚在水中奋力地寻找落脚点,只要碰上一根,其余所有脚就会立即附上来,死死扒住人的身体。 更可怕的是,只要一被那毒虫碰上,皮肤立即就变得又疼又痒,然后迅速起一大串红肿的疱疹。 一时间已经入水的士兵争先恐过后逃回冲锋船。 薛蒙手下多悍将,他们中本只有一小部分人相信芊芊会妖术的传言,但如此一来,竟是有大半的人都相信了,就算是不信的,旁人这般逃窜,也被影响了行动。 眼看着那毒虫越来越多,一些竟然都爬上了船,士兵们惊恐之下竟然调转船头,想要逃走。 这一掉头,马上打乱了阵型,一些小船在混乱之下搁了浅,船只相撞堵在一起,一时间江中拥堵不堪。 而几乎无人注意到,拥堵的江中,有一道玲珑的青色身影,灵活地躲过船舶毒虫,悄悄地上了岸。 见羽娘得手上岸,芊芊半点没浪费时机,立刻下令弓箭手放箭。 铺天盖地的箭矢向江中射去,冲锋船上的敌军本就因为毒虫惊慌失措乱了阵脚,现在江中拥挤他们站都站不稳,一片箭雨袭来,敌军马上被收割一片。 第77章 后方楼船上的薛蒙脸色差得吓人,周围的总兵参将都抱着剑躲得远远的,生怕被他一刀砍了脑袋杀鸡儆猴。 薛蒙阴恻恻地看了他们一样,冷哼一声,纵深一跃,上了一艘细长的“艨艟”攻击船,令船上士兵全力向前突击。 艨艟与其他中小型作战船只不同,其船身狭长,以生牛皮蒙船覆背,两厢开掣棹孔,左右前后有弩窗矛穴,船头安有长长的尖矛,兼顾防御性与突击性,速度极快,可以突击敌方船只。 芊芊听宋灵毓科普过这种攻击船,但现在有个问题,此时并非是双方水师对决,而是一方在水中,一方完全在陆上,薛蒙驾着一辆突击船是想攻击谁呢? 她马上得到了答案。 只见薛蒙驾着艨艟全速前进,马上就进入了船舶堵塞之地,然后他分毫没有减速,竟是就那样冲刺了进去。 瞬时间,江面的传来猛烈的撞击声,一艘艘小型船只被撞得七零八落,船上士兵被撞飞,惨叫着落入水中,更别提薛蒙阴沉着脸所经之地,手起剑落,一路走一路杀。 船上士兵怕被他砍了,也顾不得怕上虫子了,纷纷弃船下水,躲在水中。 而这样一躲,也刚好躲过了芊芊的箭矢。 芊芊:“......” 他真下得去手啊,自己人都杀得这么卖力。 一路砍了上百人后,艨艟也在江山划出一条长长的水道,宽度刚好够众船调整方向。 而那艨艟因设有女墙,又阻挡箭矢之效,见此时在放箭无异于浪费箭矢,芊芊便下令停手。 薛蒙在船头持剑而立,阴恻恻道:“因为小小毒虫就自乱阵脚的,活着也没用,不如全都杀了,免得扰乱军心!” 他环顾四周,眼神落在江面,忽然一跃而下,跳入江中,从水中捞起一物后又从江中飞跃而起,跳回船上。 这一起一落,他只是靴子上湿了些水,身上别处却是半点未湿。而飞身上船后,他冷冰冰立在船上,两指捏着一个不断扭动的东西,面露鄙夷地打量着。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薛蒙手中之物,竟是一条颜色鲜艳的多足毒虫。 那毒虫在薛蒙指间疯了一般地扭动着,而它每每将那密密麻麻的脚缠上薛蒙手指时,都会被猛地一抖,继而震落。 薛蒙目光从毒虫移到江中士兵脸上,冷笑道:“不过就是条多足毒虫而已,山中多得是这东西,那女皇帝叫人提前用油纸袋装上这虫子藏在江低,待你们逼近又叫人下水将袋子刺破放出来,如此雕虫小技,就将你们吓得惊慌失措,真是没用!” 众士兵神色戚戚,不知是谁小声道:“可那虫子实在毒得厉害,碰上皮肤就烂.....” 薛蒙也没去寻这话到底是谁说的,只是冷厉地喝道:“毒得厉害,不过是你们贪生胆小的借口!”说罢,他竟是将那扭动的毒虫一把塞到嘴里,大口咀嚼了起来。 虫子在他嘴里被活着咬碎,黄的绿的汁液顺着他的嘴角流出来。 薛蒙却丝毫不在乎,将口中虫子烂肉一口吞下,然后欲犹未尽地伸出细长的红舌头将嘴角的汁液舔干净。 他将捏虫子的那只手高高抬起,五指张开,又将嘴巴长大给众人开了一圈,然后道:“看!我不仅碰了,捏了,我他妈还嚼碎了吃了,你们看,我可曾中毒?!” 薛蒙手上白白净净,没有丝毫红肿之迹,而他的嘴角、口中也同样没有中毒的迹象。 众士兵完全被这惊悚的一幕震慑到了,长大着嘴呆呆地看着薛蒙。 “ 只要心中无所畏惧,不管是什么都奈何不了你!你们之所以中毒,就是因为太害怕了,没有全心投入战斗!”薛蒙抽出宝剑,指向江岸,高声道:“所有人,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要是这回再畏敌不前,我就将你们砍成一百段!” 众人一听,顿时觉着毒虫根本不足为惧了,就算可怕也没有他们主将可怕,当即调转方向,全力向岸边冲去。 在岸上的众人也惊呆了,一些胃口浅的看见薛蒙刚才的操作都吐了,芊芊也是浑身发麻,不可置信地问韩森道:“他怎么和虫子亲密接触了都没事啊?!” 韩森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照理说那毒虫奇毒无比,只要沾上皮肤就会起一串的燎泡,更别提捏在手中,又放进嘴里嚼碎了。 宋灵毓却已经明白过来,道:“薛蒙绰号毒蛇,想来可能不仅是说他为人阴毒,还是说他本身就是毒物,可以毒攻毒,百毒不侵。” 芊芊:“....” 薛蒙又是砍杀逃兵又是吃毒虫,一顿操作猛如虎,现在敌方士气正非常之高涨,势如劈竹般向岸上攻来。 薛蒙的弓箭手重新向岸上发起猛烈的攻势,攻击船也玩了命地飞速向前冲,等到浅滩时也不怕了毒虫了,纷纷弃船淌水狂奔地登陆杀来。 眼看箭矢如狂风暴雨般袭来,越来越多的敌军也上了岸,盾牌兵越来越吃力,众人也越来越紧张,韩森问道:“陛下,咱们依计行事还是撤退?” 前两个计谋有一定效果,但没有阻拦薛蒙太多时间,但索性准备的时间并不长,而且芊芊也没把宝压在上面。但后面的计划耗用了大量的时间精力,且也是最有望能拖延住薛蒙的,不用的话十分可惜,但如今的形势,此计一旦失败,也有可能他们直接就被歼灭在江岸上了。 芊芊看向宋灵毓。 宋灵毓皱着眉头,看着身后被火光照亮的旌旗,不知在想些什么。 然而没一会,宋灵毓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对芊芊沉声说道:“陛下,风向变了!” “我们按原计划行事!” 说罢,他疾步走向后方下了命令。 岸边马上有士兵往沿岸各处篝火里加烟灰,辅之以巨大的蒲扇猛扇。 此时风向调转,大量的浓烟被吹向江中。江中敌军只觉着忽然有一团团浓雾袭来,那浓雾中还裹挟着砂砾,一瞬间不仅什么都看不清了。他们的眼睛被砂砾拍打得生疼,又纷纷被砂石迷住,大部分都陷入瞎子状态。 风向对他们变成了逆风,行进突击的速度一也下子减慢了,就连已经上岸的士兵也被强风和烟沙逼得难以前行。 薛蒙疾步至船尾,拔出宝剑大声道:“所有人全力前进,谁敢后退,以此剑为界,越一个斩一个!” 众将士眯着眼睛回头看薛蒙,只见他在黑色的飞沙走石中岿然不动,一双细长阴鸷的眼睛已然被烟雾熏得血红。却依旧瞪着前方,而那宝剑上刚刚斩杀逃兵的血还未干,犹然向下流淌着。 他整个人阴煞之气暴起,犹如地狱恶鬼。 士兵们知道薛蒙说到做到,哪还敢后退,一个个闭着眼睛拼命地向岸边划去。 在薛蒙的铁腕命令之下,敌军顶着烟雾袭击,依旧速度不减地登陆了江岸。 登岸之后大片的飞沙浓雾从五里外顺风而来,前方视野依旧不清。 这样行进无异于抹黑而行,实际是十分危险的,如果对方布下险境,他们将毫无招架之力。 薛蒙自然也知晓此点,但他也知道越是故弄玄虚诡计层出,就越说明对方心里有鬼。 他带了二十万人登陆,据他所知,归德城中只有四万败兵残将,是故就算中埋伏损失了些人,对付女帝也是绰绰有余,万万不可因为怯敌而失了先机。 于是薛蒙没有对前方可能出现的危险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厉声督促前锋加快突击。 果不其然,没多久,前方就传来了士兵的惨叫声。 斥候打探后飞速回报,原来是前方地面布置了大量捕兽夹,先遣部队迫于浓烟无法视物,多人被捕兽夹夹了腿。 薛蒙早料到会有陷阱,也没有多惊讶,只是点点头,令上岸士兵加紧向前冲。 陷阱嘛,再多也是有数的,不管是捕兽夹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用过一次就不可再用,就让先锋士兵用身躯将陷阱全部扫除,那后面的人自然可以长驱直入畅通无阻。 反正他人够多。 无数士兵在薛蒙淫威下前仆后继,就算知道他的意图也无人敢退,就这样,损失三千余人后,捕兽夹、刺坑等陷阱终于被荡清,后面大军得以直逼篝火处。 眼看浓雾已然无法挡住篝火的光亮,敌军士兵心中大喜,心道终于可以灭了那烟雾砂石的源头,和女帝的人短兵相接了。 然而,当他们终于兴奋地冲过去将篝火掀灭后,却发现四周空无一人,女帝和她身后的大军全不见了。 木柴四散在地上,孤零零的燃烧着。四周的烟雾散了,光线也暗下了,一望无际的郊野静得出奇,只有燃烧的木柴在噼啪作响。 此时薛蒙已经带人赶到,看到这一幕,眉头皱了起来。 他环视四周,刚刚还在火边装神弄鬼的女帝不见了,现在可视范围内,一个敌方人影没有。 接近熄灭的篝火只能照亮一小圈范围,远处的群山黑幢幢一片,如同不怀好意的巨兽般,在暗处窥伺着他。 第78章 薛蒙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气氛过于诡异,几个参将总兵已经明显察觉不对,但看着薛蒙那阴沉的脸色,都不敢说出来。 薛蒙知道众人此刻定是心神不稳,大家都学乖了没人敢说话,他又不好对所有人发作,便破天荒的没有没有发火,只是大声道:“诸位莫慌,女帝不过有四万残兵,就算再怎么故弄玄虚,也无法与我们对抗,大家只要镇定心神,听本将命令便可。” 然而他话音刚落,一瞬间,远处群山忽然火光大亮,连绵不绝的的巨兽身上亮起密密麻麻的火把光点,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响彻天迹——那群山中,竟是布满了无数士兵。 薛蒙瞳孔猛缩,不可置信地望着山上那铺天盖地的士兵。 一个总兵再也忍不住了,颤抖着道:“谁说他们只有四万兵的?!” 这他娘的至少三十万吧!!! 第59章 归德守卫战中 远处的群山火光连成一片, 喊打喊杀声气势盖天。二十万人陆续登岸一半,被漫山遍野的敌人震慑了心神,一时间都是面色苍白。 薛蒙的脸被远山的光亮照亮, 阴鸷骇人的表情一览无余。 难道情报有误, 女帝后方支援已经到了? 可据陈荣光所报, 朝廷现在总工不过有十二万大军啊。 那又为何那山野上, 看上去三十万不止? 是不是在故弄玄虚? 薛蒙眯着眼睛看着远山。 此时夜幕已然降临, 天色全黑, 仔细看去, 那山上还有雾气, 是故并不能仔细看清楚, 那究竟真的是三十万的人还是什么。 不排除是假扮的。 但是,人影可以木架稻草人假扮, 呐喊声却无法造假。 薛蒙身经百战, 能通过声音辨别人数, 以那山上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判断,敌方人数不会少于三十万人。 陈荣光那废物把情报弄错了? 二十万对三十万也并非完全没有胜算, 他对自己和自己带出来的兵有信心。 然而归德地势易守难攻,水岸狭窄,战船登陆耗时耗力。 他的二十万大军到现在也只登陆了一半,若是对方真有三十万人在前方阻击,此时再派人在岸边埋伏, 伏击正在登陆的兵力, 形成前后包抄之势,那就危险了。 听闻齐盖陈荣光兵败时, 他是十分鄙夷的。陈光荣胆小如鼠,齐盖有勇无谋, 在薛蒙看来,全是没用的废物。 于是他主动请缨带兵攻打归德,淮南王稳妥起见,更是给了他二十万的兵力。 他带着而是万大军和淮南王的认可从应天不眠不休地赶来,就是要斩杀女帝,带着他的头回去,好证明他的骁勇才干。 女帝先前的那些阴谋诡计,虽然在他看来及不入流,但不可否认,还是动摇了部分军心。 他刚刚靠着铁腕手段稳固下来的军心,若是此时撤退,岂不是又要动摇了? 而夹着尾巴逃跑,又与齐盖陈荣光之类的废物有什么两样?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后方忽然响起阵阵利器破空之声和士兵的惨叫。 他猛地转头,竟看见岸边草丛处冒出数个身穿夜行衣的弓箭手,正在偷袭后方登陆的士兵。 那些士兵本以为敌军全部撤退了,哪里料到岸边竟有人埋伏,根本没有半分防备,如活靶子般被弓箭手射个正着,一个个落入江中。 短暂的怔愣后,士兵们渐渐反应过来,开始搭弓反击。 然而那些弓箭手借着夜行衣的优势在草丛中身形如鬼魅地灵活闪躲,在随身携带的弓箭耗尽后,竟是空手上阵和水兵们短兵相接。 奇怪的是,水兵们没在他们身上看见任何武器,那些身穿黑衣之人只是一抬手,他们就被尖锐的利器刺中,然后马上动弹不得直直倒地。 后方顿时一阵兵荒马乱,高喊道:“有埋伏!有埋伏!” 其实他们还想喊有妖术,但怕被薛蒙砍了不敢喊。 然而就算嘴上不说,人内心中的恐慌是藏不住的。前方是漫山遍野的敌军,后方又被“会妖术”的敌军伏击,腹背受敌,怎能不阵脚大乱? 薛蒙心里咯噔一下,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然而自尊心还不允许他撤退,心中还剩一丝侥幸,认为这是女帝在虚张声势。 可一下刻,他的方向被彻底打碎了。 那些黑衣人竟然捡起地上未燃尽的木材,向停靠在岸边的攻击船扔去。 岸边江道不宽,船几乎是一个挨着一个停的,一个着火后另外的马上也跟着着火,眼看着岸边就火红一片。 这时,薛蒙身边的总兵参将再也忍不住了,急急劝说道:“将军,敌军现在不仅前后包抄,还企图断咱们退路,肯定是有必胜的把握啊!” “是啊,若无必胜把握,他们怎么敢放火烧船?!” “将军,趁着火势不大,咱们赶紧撤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将军!您看齐盖,不就是因为冒进才全军覆没的吗?” 薛蒙一听竟然有人拿他和齐盖比,登时气得长剑一挥,就要将那人斩杀。 然而现在将士们心知不退就是死,都分外团结,见薛蒙恼羞成怒,竟是纷纷持剑护在那人身前。 一个心思机敏的参将转了转眼珠,柔声对薛蒙道:“将军,您不要生气,咱们只是撤回江上静待时机而已,并非是认输,女帝是不是虚张声势,只要天一亮就知道了,咱们也不差等这么一会。” 这参将知道薛蒙此时并非没察觉危险,而是这么撤退过于狼狈,碍于面子才迟迟不下令,他只要好言相劝,将台阶给薛蒙搭好,他自然就下来了。 果然,薛蒙听后,神色虽然依旧不虞,但片刻后便道:“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传我令去,大军上船,全部撤回江上!” 如此,还没上岸的十万人不登岸了,首尾相换,向远处楼船停靠的宽敞江面出驶去,而岸上的十万人则趁着火势不大,边抵抗黑衣人的进攻,边入水上船,也向远处驶去。 恐防有变,大军撤得飞快,不一会岸边便只余下残船浮尸。惊慌之中所有人都没发现,其实岸边伏击他们的黑衣人不过三十余人。 袖箭队见薛蒙已经带人撤回,马不停蹄地飞奔回去报信。 芊芊一行人正在半山腰指挥人做戏,听闻薛蒙撤兵了,终于松了口气。 她先是下令山上造势的士兵们停止呐喊,又是命令他们有序熄灭火把以免引起山火,最后再排好队行有序下山回城。 虽然三十万大军多是稻草人,但点火呐喊助威也需要不少人,是故归德城几乎倾巢而出,不仅是士兵,男女老少都来山上帮忙了。 为了壮大声势,宋灵毓把城中居民家中的大水缸都搬上了山,用作扩音设备,芊芊和羽娘画了图纸,让工匠做了许多简易喇叭出来给众人配备上,加上风势助力,效果相当不错。 短短连三天内,众人不眠不休地准备了这么多东西,现在也是累得不行,那些设备不好搬的就先行留在了山上,一来可以节省体力,二来运气好的话,明天还能用上。 暂时得到了喘息时间,甫一回城,大家不敢浪费一点时间,全部马上补觉休息,以面对明天可能来袭的恶战。 芊芊心里有事睡不实,没睡几个时辰就醒了。 这种时候,在床上躺着也是难受。 静媛在一侧的罗汉床上打着盹,芊芊也没吵醒她,披衣而起,推门而出,穿过院子,从兵衙前门出去,走到了大街上。 这个时候,大街上静悄悄的,大家紧张了数日,此时都在沉睡,只要远处城墙上值夜的士兵还在巡逻。 隔着城墙,能看见远处高山的一隅。此时火光熄灭,那连绵的山脉也陷入寂静黑暗,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川泽所在之处多雾瘴,如若明天天亮,天公作美,还能有雾气缠绕山脉,那他们就还能支撑一时片刻,如不然,他们将进入守城阶段。 到时候,胜负将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援军何时抵达。 芊芊在空旷的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想着左右无事,不如再去兵器库点一点兵器,便向北门兵器所走去。 走着走着,北面忽然隐有人声传来,人声越来越嘈杂,芊芊疾行几步,竟然看见宋灵毓立于北门前,正在组织城兵开城门。 芊芊心中一喜,难道是援军提前抵达了? 算一算,她接到的消息是援军最快可五日抵达,应天距离归德远,薛蒙受命后全速行进也花了两天一夜天的时间才到,刚刚芊芊又成功拖延了一夜,算起来,现在已经过了四天不到,援军极有可能提前到了。 思及此处,芊芊兴奋地奔向城门。 听见后方的脚步声,宋灵毓回头一看,见到是芊芊正提着裙角飞奔而来。 他赶紧快步迎了上去,皱眉道:“陛下,您为何不好好休息?” “睡不着,你这个骨裂的不也没休息?”芊芊气喘吁吁地挥挥手,道:“不说没用的了,是不是援军到了?” 第79章 宋灵毓这才明白芊芊兴冲冲地跑过来是因为这个,他不忍打击她,沉默了一会没说话,片刻后才缓缓摇头。 芊芊的脸立马就垮了下来。 其实本身是个小有成就的女商人,又当了这么久皇帝,芊芊是有几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的,但许是过于信任宋灵毓,芊芊在他面前,很少掩藏自己的情绪。 宋灵毓看她失望,清了清嗓子,道:“陛下,来的是北方临近州府支援的粮草,足足有四十万石,这些粮草够三四个月的军粮了,只要咱们守住城池,薛蒙绝对拖不过咱们。” 水师作战,粮草无法携带太多,一般都是要靠岸上据点补给,归德附近没有淮南王的驻兵,是故薛蒙的粮草供应是个问题。 芊芊听后果然心情好了许多,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还有陛下您要的火药,也送来了。” “这么快?!”芊芊探过身子一看,果然见城外不断有马车拖着一箱箱厚油布裹着的东西小心停靠。 不仅真的运来了,数量还极为可观。 宋灵毓道:“本是难以短时间筹集这么多的,但一些火药商知道是您要的,纷纷响应,连夜筹集火药按照您的要求分包运来了。” “真是太感谢大家了!” 因为芊芊的惠民政策和政治宣传,现在她所管辖范围内,百姓都对她评价极高,非常之爱戴,现在她几乎是一呼百应。 “注意轻拿轻放。”宋灵毓有些不放心,转身去指挥炸药卸车。 之所以预备炸药,是因为芊芊发现个问题——这个朝代几乎没有火器。 要是能有炮弹之类的东西,归德这种地缘环境,能安装大炮的重型船楼进不来,敌军登陆冲锋只能用弓箭掩护。而他们在岸上却没有这个顾虑,芊芊只需要在岸边备上红衣大炮,就能不费吹灰之力让薛蒙的水师有来无回。 然而她没有。 芊芊对造炮弹是一窍不通,宋灵毓也对此没有涉猎,想来想去,只能弄来火药,做成炸药包,在守城的时候用用。 归德府内并没有多少炸药,芊芊前些日子派人去采买,本以为这样大批的炸药不好买,没想到竟然能送来这么多。 真是应了这句话,人民群众的力量才是伟大的。 因为得到了百姓的支持,芊芊现在的心情十分轻盈,觉着一切都不足为惧了。 她笑吟吟地看着宋灵毓指挥士兵卸炸药,吩咐注意事项,直到全部炸药安全入库。 城兵们完成卸货便回去站岗了,宋灵毓转身向芊芊走来。 夜色依旧浓郁,面前的人身穿一袭白色葛布长袍,夜风袭来,长袍飞舞,更显清瘦。 宋灵毓的容貌一向有种让人移不开眼的清秀昳丽,但近来受了伤又殚精竭虑,面色变得如病态般苍白,那双形状姣好的眼睛下面,也泛起一片暗沉。 屡次三番地劝他去休息,宋灵毓总是不听,想来也是思虑太重,无法安心下来休息。 看他为自己、为大胤操心成这个样子,芊芊心里一阵感叹。 她想关心他几句,却不知从何说去。 宋灵毓不喜欢金银珠宝类的东西,上次说要给他娶媳妇遭了冷脸,看来对成家也没有兴趣。 芊芊皱着眉头想了会,终于想起一事,问宋灵毓道:“宋老夫人可抵达京城了?” 宋灵毓闻言一怔,沉默了一会,道:“谢陛下关心,家母还未抵达京城。” 宋灵毓老家在河南东南部,与南京接壤,在他们出发归德前,宋灵毓已经请示过她说想把在老家的母亲弟弟等一干族人接到京城来。 人家一家本来就是在京城住着的,因为原主作妖宋灵毓才不得已将母亲送回老家,之前京中局势紧张,现在梁素和太后的威胁已经没有了,南方又即将开战,本就该把送老夫人接回来,芊芊又岂有不应之理。 她当下就应了,不仅应了,还下令将宋府重新翻修,赐下布匹名贵补品,以迎接老夫人回府。 算算日子,宋老夫人此时早就应该抵达京城了,但宋灵毓却说还没到,这真有些奇怪。 “可是路上有什么变故?”芊芊问道。 宋灵毓垂着眸子,他轻眨了下眼睛,然后说道:“....其实,家母还并未出发。” 芊芊:“??!这是为何?” “家母性子慢,许是还在收拾行囊,和邻里手帕交告别。” 老人家年事已高,这次到京城不知道要住多久,就是以后都不会去了也说不定,自然是舍不得朋友们,想多待几天。 但是大战在即,她手下第一谋臣的亲属还在敌方势力范围附近,这于她、于宋灵毓而言,都不太稳妥,芊芊便道:“还是抓紧时间吧,老夫人在京城应该也有不少朋友,到时候总会有人陪她说话。” 宋灵毓颔首应是。 待粮草也都卸车入库后,二人又一起去兵器库点了兵器,之后韩森羽娘郝老三几个也陆续醒了,几人碰头后干脆回到兵衙前堂,又开了个小会探讨归德守城计划。 又过了半个时辰,农家养的鸡开始报晓,街上一些店铺陆续开张。几人腹中饥饿,干脆也没寻伙头兵做饭,一起步行上街,随意寻了家早点铺子,边聊边等老板上早膳。 那老板当然识得来吃早点的是皇帝和一众将军大臣,当即拿出看家本事,不一会便端上来几碗热气腾腾的面,并表示不要钱。 看着眼前那面码都要溢出来的热面,芊芊哭笑不得,感谢了老板并让左右付了银子。 从前陈荣光在归德吃饭从来不给钱,老板下意识地认为天下所有当官的吃饭都是不给钱的,就别提皇上了——上你家铺子吃饭就是对你的荣幸了,还敢提钱,那不是不识好歹吗? 此刻老板看着手中那一锭金元宝,心道这都够把他铺子盘下来了。 “老板你要记住,任何人,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地位,都不可以吃霸王餐。”芊芊道。 白手起家的小老板芊芊做生意最讲究诚信,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各取所需,谁也不能占谁便宜。 老板:“.....” 有些感动怎么办。 “待朕退敌,还来你这吃早点,到时候可不能再说不要钱了啊。” “嗯!”老板重重点头:“有陛下在,那些逆贼蹦跶不了多长时间!” “借你吉言!” 也许真是日行一善的福报到了,今日清晨,江边和山上真的起了大雾。 山上的稻草人若隐若现,效果依旧很有威慑力,薛蒙按兵不动,未敢来犯。 但运气不会永远站在芊芊这边,巳时一过,雾气散去,远山的稻草人暴露于晴天白日之下。 江面的船楼上,薛蒙等待的就是这一刻,立即下令侦察船前去勘探。 数艘小船飞速驶向岸边,派来当斥候的士兵目力都是极佳,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又没有雾气遮挡,山上的情况一览无余。 只见那山中虽有许多士兵,但大多数士兵一动不动,而且他们的姿势几乎都是一个样子,双手平举,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十字架。 这就很奇怪。 斥候们上了岸,借着草丛树枝掩映,又向大山缩进了数里距离。 这回他们可看清了,那山上哪有什么士兵,全是一个个穿挂着兵服的稻草人,就连那些兵服都不全是归德军的,有的还是齐盖水师的兵服,明显是从死人身上拔下来的。 斥候们气了个倒仰,赶紧跑回去通知主帅。 楼船上的薛蒙得知自己被蒙了,气得当场斩杀了一个叫得最欢的参将,立即号令船队整装出发,向岸上进攻。 城楼上瞭望兵望见大批船只来袭,马上撞钟报信。 东南西北四处城门内,守兵们神情一凛,看向各自统帅。 守城之战正式开始。 第60章 归德守卫战下 前方再也没有阻挡他们的陷阱, 也没有威慑他们的三十万大军,一切障眼法全部随着烈阳烟消云散,薛蒙大军迅速登陆, 一艘艘小船快速而有序行驶入狭窄的江岸, 形成连绵的船阵。 薛蒙一声令下, 近岸的士兵先行登陆, 后面船上的士兵跃上前面空着的船, 以其当跳板, 登陆岸上, 后面的士兵的依次类推。 江岸本不宽阔, 士兵们却靠着这种方法有条不紊地神速登陆。 转眼间二十万大军全部登陆, 黑压压的士兵向冲向归德,如同黑云般迅速逼近。 敌军的铠甲和兵器在烈阳下形成一片巨大的反光板, 飘扬的旌旗十里连天, 连绵不绝。怒吼声响彻天际, 他们的士气达到最高,每个人都和主将一样, 怀着一股愤慨之气,誓要报昨日受骗之仇。 城墙上,芊芊看着那一奔腾之势赶来的大军,握紧腰侧宝剑,最后一次检查部署。 身高两米的壮硕肌肉男归德军官何骁守西门, 袖箭兵总兵孟义守东门, 归德千户柴武守北门,韩森守南门。 四万多人在各个城门部署后, 余下四千人当做机动部队,哪里需要往哪里堵。 第80章 雷石、滚木、撞车、叉竿、飞钩等一干守城武器, 和芊芊预备炸药包也全部准备就位。 这是货真价实的二十万人马,芊芊直到现在,就算加上还未到的十二万大军,也没有这么多兵力。 先前对抗太后和梁素时,虽然敌军加起来也有二十万了,但一来芊芊当时在宫中,并没有直接目睹,二来那二十万敌军是分散的,后来更是自相残杀,没有一起剑指于她,三来当日是在夜间,也并没有现在冲击力强大。 现在青天白日之下,那铺天盖地的大军卷起浓烟般的尘土,气势之猛,连站在城楼上的士兵都能感到土地的震动。 芊芊头皮阵阵发麻,只觉着一股巨大的恐惧从心底爆发,自己的手都在抖。 但是她不能让众人发现她的惧意。 对于一些人来说,她会妖术的妖皇,有通天法术,可以逆天改运,对于一些人来说,她是天选之女、幸运之神,只要有她在,总会所向披靡以少胜多。 所以她不能露怯,她的一言一行,会对士气造成巨大的影响。 但是她现在真的很怕,她甚至不敢说话,怕一说话声音都会颤抖。 这时,一直站在她后面的宋灵毓走到她身侧。 “陛下,”他轻的声音很轻,不急不缓:“就让他们在青天白日之下看着,自己是怎么输的。” 芊芊侧过去看他,只见宋灵毓面如冠玉,眉眼轻扬,嘴角噙着笑,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好整以暇的轻松感,似乎那二十万人不足为惧,他们现在是在打一场必胜之仗。 芊芊知道他现在这信若闲庭胜步的样子是装出来为了安慰她的,但是就忽然被激起了胜负心。 他这个大臣都不怕,她是皇帝,自然不能被大臣比下去。 说是逞强也好,说是不服输也罢,反正芊芊的劲头一下子被激发出来了。 她拔出腰侧宝剑,高举指天,大声道:“羔羊野兔再多,也敌不过狼兵虎将,将士们,就让那薛蒙,有来无回!来日海清河晏,我们以富贵相见!” 她红衣金甲,气势如虹,猩红披风在风中猎猎飞扬。 面对远超于己数的敌人,这个不过二八的女帝丝毫不惧,睥睨敌人,振臂高呼,简直气镇山河。 此刻在众将士心中,这位少女是皇帝,更是胜利女神,只要有她在,便可所向披靡,无往不胜! 众人精神大振,齐声呐喊,一时间士气大涨。 薛蒙大军攻至后,火速将城墙围起,并且率大部队进攻南门。 “弓箭手准备!”韩森大吼一声:“放箭!” 箭雨向敌军飞去,薛蒙却早有准备,命士兵将背在背上的藤甲盾取下挡至胸前,并令大军蛇形行进,降低中箭率。 羽娘在墙头上一看,啧啧道:“这走位,风骚啊!” 韩森见弓箭效果变差,立即下令停止放箭——预备打持久战,箭什么的要用在刀刃上,不能浪费。 “箭停,投石机上!” 弓箭手立即收弓后撤,为投石机让出位置。 此时敌军已然涌至城下,韩森便以雷石和投石机混合使用,对已然攻到城下大批敌军,就往下扔大石头砸,远处的则用投石机投掷大石头砸。 这招有一定作用,但奈何敌方人数过多,石头根本砸不过来,而且对方攻城设备也十分先进,那纵云梯竟然还有机关,只要在城下固定一半,转动机括,折叠的另一半就会自动弹开,带着尖锐的钉针猛地刺入城墙。 速度之快力道之猛,让人根本无法阻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架架纵云梯钉在墙上。 若是普通木梯,韩森大可以用火攻来烧,可是那梯子外面裹上了生牛皮,可以防火。 眼看越来越多的敌军顺着纵云梯攻来,韩森赶紧命弓箭手射击,令士兵往下扔巨石砸梯子。 然而现在还是那个问题,敌军实在太多了,负责攻击的负责掩护的还配合得天衣无缝,韩森根本无法应对。 芊芊看这情况,马上下令上炸药包。 士兵们将炸药包引信点燃,然后往下一丢,伴随着滋滋的响声,巨大的气浪炸开。 薛蒙方的士兵没见过这东西,冷不防地见鼓鼓囊囊白色包裹扔下来还有些懵逼。 当发现那包裹上面还滋啦啦冒着烟时,才猛地反应过来躲避,然而此时已经来不及,包裹“轰”地一声炸开,登时间断肢残骸和气浪一起向四周崩裂震荡,城门下的敌军被炸空了数片,牢牢插在女墙上的纵云梯也被炸断了不少。 “这威力绝了啊!”韩森扒在城墙上,他见硝烟之下,敌军被炸得人仰马翻,不禁大喜,扭头对芊芊道:“陛下,您这主意太棒了!” 众将士也士气大振,心道皇帝果然天纵奇才,怪不得总能出奇制胜。 韩森喜笑颜开,余光扫见不远处的郝老三何子兴正指挥着士兵点炸药包,动作熟练,似乎丝毫也没被炸药包这种新奇武器的威力惊喜到,不禁问道:“郝老弟、何老弟,你们也太淡定了吧,难不成以前见过这种好东西?” 郝老三、何子兴手上未停,像看菜鸡一样瞥了韩森一眼,心道我们用炸药包帮陛下炸她家祖坟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羽娘观察了一会,则是小声对芊芊道:“威力和射程还差点意思,得空可以研究一下大炮和手榴弹。” 芊芊深以为然,小声回她道:“是得建立个科研部。” 而城下薛蒙一见形势不好,立即让军队撤退出炸药包攻击范围。 此时大战已经从拂晓打到下午,双方士兵都是饥肠辘辘。薛蒙目光阴鸷地望了城墙上一脸得意的韩森等将领一眼,下令大军与暂时后撤,扎营休息。 城墙上的士兵见敌军被打怕了收了兵,马上爆起一阵欢呼,韩森兴奋起来一下暴露了本性,远远冲着薛蒙做了一堆下流挑衅的手势,被宋灵毓严厉地训斥了一顿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好事成双,在东门处围城的敌军将领靳勇,见守东门的将领虽长得人高马大,但表情木讷,看上去有些蠢笨,就频频在门外叫嚣挑衅。 何骁本就是寡言少语、不善言辞之人,此番被人变着花样地辱骂挑衅,气得满脸通红也想不出一句反驳地话,只能像个发怒的巨熊一样,一边怒吼着,一边在城墙上愤怒地转圈。 他这个样子可把城墙下围成的敌军乐坏了,于是靳勇骂得更起劲了。 靳勇本意是觉着围城无聊,想骂人取乐,料定城中就那么点兵力,这傻大个就算气得不行,也不敢干什么,只能在城墙上乱转。 谁知道那何骁脸越气越红,胸膛起伏越来越大,最后竟是狠狠对着城墙捶了一拳头,转身下了城墙,翻身上马,竟是带来了一百多人就开了城门,径直杀了出去。 靳勇根本没料到何骁真敢开城门杀来,一时间被打了个猝不及防。而那何骁本就浑身蛮力,此时怒火焚烧,气得像疯了一般,面对攻击,竟然是一拳打碎一个天灵盖,喀喀喀接连把数人的脑袋像拍西瓜一样拍碎了。 见过猛的没见过这么猛的,就连薛蒙发起怒来都没有这么吓人。靳勇方士气大灭,一时间竟是无人再敢迎战。 无奈之下,靳勇只好自己出战。 他佯装镇定地冲向何骁,结果被进入狂怒状态的何骁一枪挑飞了武器,从马上拽了下来。 他被靳勇的气势吓得惊慌后退,想逃回扎营处,结果那何骁策马追上,一马蹄踩碎了他的脊梁骨。 何骁还嫌不解气,跳下马来,用砂锅一般大的拳头猛揍靳勇,直到把他打成一坨肉泥才停手。 这回可好,围西城的士兵彻底被吓软了腿脚。而何骁的气还没撒够,带着人追出了十里地,直到把人追进了大山里才忿忿地带兵回了东门。 这何骁在归德军中本就以力大无穷、勇猛无畏善称,当时陈荣光也以何骁为自己手中第一大将,派出来和芊芊的人切磋,结果后来败于胡嫣手中。 此人确实有些有勇无谋,但在归德军中威望极高,芊芊才让他守了东门。 没想到他人虽憨,但发起飙来真是猛得一批,竟是带着一百多人就杀了薛蒙手下一名大将,还把东门的围兵给吓退了。 她巡视到东门的时候,何骁像堵小山般坐在城门口,还是生闷气,身边几个士兵正在给他扇着风说着劝慰的话。 何骁的脸色在看见胡嫣的时候才好转了点。 郝老三解释说何骁在败给胡嫣之后就总想着要赢她,一来二去生出几番惺惺相惜的意味,最后竟是发展成了忘年交。 见何骁浑身血迹脑浆,脸色奇差地坐在那里,胡嫣从身上到处找了找,翻出几块松仁糖哒哒地跑了过去塞到了何骁的大手里。 何骁看看手中的松仁糖,用满是血污的手捏了一块,放进嘴里。 他嚼了一会,满是凶气的脸渐渐缓和下来,朝胡嫣露笑容。 笑容很丑,看起来像某种大型动物,但周身的气质到底是缓和下来了。 第81章 看着这一幕,芊芊忽然想到,要是将何骁和胡嫣安排在一个营队,在加上一个心思缜密的何子兴,这般对抗敌军,不知道会有什么效果。 何骁和胡嫣都是力大无穷,武力值奇高,而胡嫣的灵巧恰好可以弥补何骁的憨直,再来一个可以审时度势随机应变的何子兴出谋划策,配合得好了,说不定会出奇制胜。 这样想着,芊芊和宋灵毓商量后,就将这三人编成一队全部调至南门,而东门外的围兵已然溃散,芊芊便找了一个实力尚可的参将接替把守。 今天至此进展意外的顺利,芊芊大喜,当即命令伙头兵上大锅炖肉,给众将士加餐。 城中用大锅熬着肉汤,肉汤本就够香了,调料再那么一撒,香味四溢,恰巧此时风向变作顺风,肉汤的香气顺风吹到薛蒙大军扎营处,又是将这帮被炸药包炸了个七荤八素的士兵馋得口水直流。 自古行军打仗,带的粮食都只是满足最低饱腹要求,对色香味更是没有追求,薛蒙大军将士们喝着大锅里的大白粥,吃着那每人只分到一小块的咸鱼,不禁分外不是滋味起来。 对手可真不是人啊,往下扔炸药包不说,还煮肉汤馋人,这谁能忍啊?! 其实此时不仅普通士兵,就连薛蒙都有些不舒服了。 这女帝,是真损啊。 然而他们没想到还有更损的,女帝竟然趁着顺风,又派了一队弓箭队前来骚扰,箭矢上燃了火,冲着他们营地就一顿射。 薛蒙大军都愣了,根本没想到女帝馋他们就算了,竟然连那点可怜的白粥咸鱼都不让他们好好吃。 他一面派人灭火,一面马上让人追击,然而对手射完就跑,仗着对地行的了解,没几下就不见人影了。 薛蒙气得面色铁青,手痒又想杀人,然而此刻不宜再动摇军心,他只得忍了下来。 但知道,这种时候,不仅不该再杀人泄愤,还应该利用将士们愤懑的心里,振奋士气。 “我问你们,小小归德,不过四万余人,转眼间就杀了我们三万多人,你们甘不甘心?愤不愤怒?!” 远处随风而来的是肉汤的香气,身边是一簇簇被地方箭矢燃起的火焰,众将士想起他们出发的时候,淮南王亲自相送,应天官民十里相送,是何等的风光? 但他们现在又是何等的狼狈?! 轻而易举中了那女皇帝的阴谋诡计,攻城兵们被炸得死的死,残的残,围攻东门的士兵们还都被吓得逃到了深山里面。 甘心吗? 当然不甘! 这是奇耻大辱。 薛蒙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虽阴狠,但也洞察人心,知道在什么时候该以鲜血震慑,什么时候因以语言做刀枪。 薛蒙环顾众人,成功地在他们眼中看见熊熊怒火。 “这顿饭吃完,咱们也上秘密武器,”薛蒙高声道:“区区炸药,根本不值一提!” 众人听闻薛蒙有办法对付女帝的火药,马上热血沸腾,大口灌下粥饭,整装待发等待薛蒙下令。 * 夜幕降临,江上浓雾升起,视野又变得模糊。 城楼瞭望塔上,侦察兵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远处绛紫色的浓雾。 那位宋大人说了,以敌方将领的性格,必然不会被炸药包吓退,所以要谨防敌军趁夜偷袭。 幸运并不会永远站在某一方,就像风向不会永远是顺风,雾气也不会永远为你迷惑敌方视野。 前方的雾还是太浓了,所以当他看清薛蒙大军带着长长的水龙袭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所有人,包括宋灵毓在内,都没料到薛蒙还带了水龙。 攻城战中有火攻,自然也有水攻,水攻设备巨大不便携带,但贫穷限制了芊芊他们的想象,这些对有四五艘巨型船楼的薛蒙来说,这都不是事。 他们的战舰大到连马厩都放得下,还能没地方放装备? 他们的装备齐全到敌方无法想象! 那几个炸药包算什么,只要连上水龙,都给浇湿了不都变成了哑炮。 巨型水龙下面是大水桶,上面的抽水装置配有活塞,压动压杆,喷出的水能直越城墙。 薛蒙大军仗着人多,士气正猛,完全靠着人力也能源源不断地从江边运水而来,那抽水压杆的士兵更是牟足了劲,马上一道道水高压水龙就冲过女墙,女墙内一时间水漫金山。 为了方便从城墙往下扔炸药包,炸药包都储存在城楼上一个隔火间内,此时水势迅蔓延,那隔火间也马上进了水。 这一切发生的十分迅速,几乎让人来不及反应,待众人去抢救炸药包时,大部分炸药已经被淹了透。 芊芊蹚水跑上城楼,几乎被城楼上的景象震呆了。 薛蒙这次放弃了其他城门,几乎带着所有人马集中向南城门袭来。城门下密密麻麻都是敌军,一眼望去都望不到边。 韩森浑身都湿透了,大叫着放箭,然而他们的箭矢根本挡不住那人山人海,很快就有敌军爬上墙来。 芊芊也赶紧将大部队调往南门,韩森、郝老三、何子兴、何骁、胡嫣、孟义、羽娘全部集结于城楼上,与登墙敌军展开厮杀。 刀光剑影间血肉横飞,城楼上马上变成血海漂橹的人间地狱,芊芊则被宋灵毓拉到了城下。 城楼上形势紧张,身侧全是淌水奔上来支援的士兵,脚步声纷杂凌乱,喊杀声、惨叫声、刀剑相鸣声不绝于耳。宋灵毓紧紧攥着芊芊的手大步跑下城楼,一路到了城门不远处一堵坚硬的防事后面才松了手。 这是芊芊第一次亲眼目睹战争的惨烈,她心脏惊得砰砰直跳,几乎都没注意到,在她眼中一直很注意避嫌的宋灵毓,牵着她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路走了那么远。 “陛下,外面危险,您暂且待着这里,一切有臣,您不必担心。”宋灵毓松开她的手,沉声说道。 说罢,他还不待芊芊说话,便转身上了跑向城楼。 芊芊这才看见,他背着箭筒,一手还挽着弓。 是了,宋灵毓虽是文臣,但书中写过,他箭术一绝。 宋灵毓也去城墙上杀敌了,所有人都在血战,只有她躲在后方。 此时惊心动魄的恐惧感褪去,取而代之是一种恨自己无能的自厌感。 然而环境根本容不得她沉溺于情绪,马上,城门震动起来。 敌军开始撞城门了! 那撞击城门的声音越来越大,连整个地都在颤,芊芊一惊,探出头望向城楼,想看上面的形势。 这时,城楼上却跑下来一位戎装女子,急急向芊芊奔来。 是羽娘。 羽娘跑过来对芊芊道:“宋帅哥让我下来保护你,还让我给你带话,城楼上还能维持,叫你千万不要急,呆在这别动。” 芊芊知道现在去了也只能添乱,只得点点头。 “那帅哥挺有两下子的,在上面一顿指挥,已经把局势稳下来了,”羽娘见她愁容满面,劝慰道:“而且那箭术也是一绝,刚刚我下来的时候他把攻城兵射死了好几个。” “哎,那背影,真是帅呆了!”羽娘觑了眼芊芊,叹气道:“要不是....我肯定追他。” 果然,城门的震动缓了下来,想来是攻城兵都被射死了正在交接。 芊芊没心思理会羽娘犯花痴,只是皱着想对策。 在宋灵毓的指挥下,他们坚守了两天一夜,在第三天拂晓,信官冒死突围传来军报。 援军过山路时遭遇泥石流,大军行进被迫受阻,具体什么时候能抵达,统帅鲁琼飞不敢保证。 此时城中箭矢已然耗尽,士兵战死一万余人,其余众人也鏖战两天一夜未睡。 芊芊接到信报,没敢告诉旁人,只告诉了宋灵毓。 宋灵毓的状况很不好,他自受伤以来就没好好休息过,此番又是披甲上阵,超过七十二个小时未合眼。 他的脸上冒出青色胡茬,面色发灰,眼睛下面暗沉一片,嘴唇也干枯爆皮。 但他看完信札,只是毫无波澜地对芊芊笑笑,道:“陛下不必担心,归德城门坚固,那薛蒙攻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攻下来,还被咱们杀了那么多人,现在也动摇了信心,咱们现在的情况,还能再坚持下去,等到展将军救援。” 芊芊:“要是展翼失败了呢?” 宋灵毓:“那咱们也能赢,咱们损失了一万人,薛蒙却已经损失了五万人,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宋灵毓这么说着,却转身烧了那信札。 “但援军无法赶来的消息,陛下还是不要同别人说了。” 芊芊:“...嗯,朕知道。” 宋灵毓在安慰她。 虽然城中军粮足够,但箭矢已然耗光、炸药也几乎全部受潮不能使用,我方将士长时间未合眼,薛蒙却充分利用了人多的优势,在得知芊芊箭矢耗尽无法搞偷袭后让士兵轮流休息,养精蓄锐。 是故我方越来越战斗力越来越不行,敌方却越打越勇。 第82章 到现在城还没破,真是靠了宋灵毓指挥有度、众将士拼命守城,和归德那不知道什么材料做的城门足够牢固。 战争依旧僵持,到下午的时候,薛蒙忽然换了策略,让士兵开始用武器砍城墙。 既然城门不好打,那就在城墙上砍个洞出来,不是照样能攻进去? 而仗着人多,他们竟然真的在城墙上砍出来一个洞。 宋灵毓看形势不妙,早就派人守在那里,洞一露出来,士兵们就用长矛往外捅。 城外敌军猝不及防,被刺成一串糖葫芦。 然而敌军这个时候已经杀疯了,竟然前仆后继地往上涌,死命地砍着城墙窟窿,竟是将那漏洞越砍越大。 敌军太多了,按照这个势头,城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 看敌军那么密集,芊芊心急治愈不由得懊悔,要是她的炸药包还在,人这么密,一包下去能炸死多少啊?! 然而后悔也没用了。 芊芊这几天一直在想办法,但她好像灵感枯竭了,任凭想到掉头发起也什么高招。 身边的羽娘也急得团团转,和芊芊一起头脑风暴,问道:“要不再放何骁胡嫣何子兴出去搞一波突袭?” 芊芊摇头,趁着敌方上吕公车,阵型移动不便的时候,芊芊让这三人团队上了一波,效果不错,结果没多一会薛蒙带着手下五名大将亲自上阵,差点把何骁给结果了,幸亏胡嫣灵活,何子兴机敏,才把何骁救了下来全身而退。 这一波攻击杀敌不少,并和城楼上的人配合着毁了三台吕公车,成功拖延了半天时间,但三人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这几天似乎是雨季到了,动不动就下雨,天气变得潮湿闷热,何骁的伤口还有恶化趋势,芊芊实在不能让他们再犯险了。 羽娘又问道:“那诈降如何?” 芊芊:“薛蒙是冲着我的脑袋来的,根本不会接受我投降。” 只会接受她的狗头。 羽娘皱眉深思,然后又道:“你给袖箭淬毒的毒药还有没有,往长矛上抹点当生化武器!” “就剩那么一点了,量根本不够!” 芊芊一阵烦躁,刚想让羽娘别再出馊主意打扰她思考了,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道:“你最后一句说什么?” 羽娘不明所以:“我说弄点毒药当生化武器,你不是没有吗...” “对,生化武器!”芊芊兴奋地说道:“谁说没有的?!咱们有啊!” 芊芊拔腿疯狂奔向后方兵衙——柳涛在那里镇守后方。 柳涛虽是文官,此时也套上了盔甲,一手持长矛坐镇兵衙前堂。 一些胆子小的百姓不敢待在家中,自发组织到了兵衙席地而坐,而柳涛也算是个人物,此时还一脸淡定地在为百姓们讲课,安抚百姓情绪。 看见芊芊气喘吁吁赶来,百姓纷纷下跪,柳涛赶忙起身相迎,芊芊却没理会那套虚的,急道:“赶紧的!让大家回家收集夜香,送上城楼,有多少运多少,快!” 柳涛:“??” 百姓们:“???” 第61章 胜利 收集夜香?? 柳涛胃浅, 顿时感觉有点恶心,但当着芊芊的面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恭敬地问道:“敢问陛下收集那物作甚?” 芊芊:“往城楼下面泼啊。” 柳涛:“......” 百姓们:“.......” 虽说对付敌军用什么手段都不足为过, 但往人家头顶上泼粪这种, 还真是闻所未闻。 两军交战, 都是真刀实枪对抗, 泼粪这种流氓互殴般的行为, 顶多只能恶心对手, 又能造成多大伤害? 而且怎么想都有一种下作的感觉。 柳涛是个读书人, 越想越觉着不得劲, 但也不敢违抗芊芊命令, 便当即下令百姓归家将各家粪桶都送到兵衙前广场,又着人去找了夜香郎, 让他把手里所有的夜香全部上缴。 百姓们也是觉着啼笑皆非, 但官家下的命令, 哪有不从之理,况且现在外面打得那么激烈, 他们在城里干坐着也是心慌,能做点事帮忙正好。 而且他们可没有柳涛文雅,想着把外面敌军淋一脑袋粪的画面,都觉着挺爽,当下纷纷回家拿马桶去了, 一些回家看见马桶里的“武器”太少, 还号召一家老小都努力一下,非要为前线士兵多出一分力。 夜香郎收了一夜的夜香, 正在补觉,忽然被外面的大力敲门声吵醒了。 他今年四十多岁, 父母早亡,因为收夜香,也无人愿意嫁他,至今还是光棍一个,一个人独居家中,是故就算困得不行,也只能自己应门。 他睡眼惺忪的趿拉着鞋下床去前院开门,结果外面的人已经等不及了,竟是一脚将柴门踹开,气势汹汹地涌了进来直奔前院储存夜香的棚子。 夜香郎都惊呆了,他入行也有数十年了,从来没见过人聚众抢粪。 他匆匆跑近棚外一看。 好么,抢粪的还是官差! “几位官爷,我这是小本生意,要不您几个还是去别处发财吧。”夜香郎腆着笑脸道。 “滚!”一个官差啐了一口,道:“什么发财?!府尹大人亲自下令,要将所有夜香运往城楼,违者按延误军机处理,还不赶紧把你这所有夜香都搬出来!” 夜香怎么还跟军机有关了了?? 夜香郎一脑袋问号,但见那些官差又急又凶的样子,也不敢多问,当即把前院后院里的大夜香桶都搬了出来。 往日里本来夜香攒满一大桶他就会拉到临近村子有田地的人家去换钱,最近封城打仗,夜香也送不去,是故着实攒了好些桶,前院后院的棚子几乎都堆满了。 炎热的夏天,一桶桶夜香被从棚子里运出来,那味道熏得众官差直反胃,合力把那大桶往推车上搬的时候,恶臭扑鼻而来,有两个官差再也忍不住,哕地一声吐了出来。 这一吐力道就松了,夜香桶马上向一侧倾斜,里面的夜香也眼看就要洒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夜香郎一个箭步就上去了,一只手就将那大桶给扶正了。 他嫌弃地对那两个官差道:“闪开闪开,就这受不了了,还有没有点用?!” 夜香郎整日和夜香呆在一起,早就身在臭中不知臭了,根本不惧臭气。 他一来见不得自己辛辛苦苦收集的夜香被泼到地上浪费,二来想着这东西与军机有关,见那些个官差拖拖拉拉的心里也着急,当下也不顾得和官老爷客气了,撸了袖子让他们闪道,飞快地将一桶桶夜香搬到推车上,指挥道:“行了,赶紧走吧,前线还等着呢!” 官差们被夜香郎鄙视了,但也不敢说什么——在运夜香上,他们还真不如夜香郎! 于是城中的大街小巷开始忙碌起来,大家把各家的夜香送到兵衙,而夜香郎也俨然成了运送搜集的主力,大家有什么不会弄的,弄不好的都来找他。 眼见几个运送夜香的官差又要被臭晕,夜香郎赶紧一个箭步顶上。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几个小药球递给那几个官差,道:“塞进鼻孔里,会好很多。” 小药球入鼻后,那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果然好了许多,几个官差感激地虽夜香郎道了谢。 夜香郎一摆手,深藏功与名,转身又去别的地方帮忙了。 一桶桶夜香被运上城楼,上面的将士战斗正酣,忽然闻到一股恶臭,登时都一阵恶心。 当然,爬上城墙的敌方士兵也直反胃,有几个当场吐了,在没有任何人攻击他们的情况下,自己就摔下城墙了。 芊芊想这招的时候还真没料到这夜香聚集在一起味道会芳香至此,她用帕子捂住鼻子,边忍着恶心边和宋灵毓解释。 宋灵毓显然也觉着很臭,但他比较能忍,这城楼上都臭气熏天了他也只是皱了皱眉头。 “您说想将这些夜香往下泼?”宋灵毓望着一桶接着一桶运上来的夜香,拧着眉思考两秒钟,便道:“可以,是个办法。” 芊芊本以为宋灵毓这种古板肯定会对“泼大粪”这种既不雅、又下作的手段嗤之以鼻,没想到他几 乎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不仅如此,还马上就指挥部署起来。 此时城楼上众将士体现了极高的专业素养,尽管恶心的都不行了,还齐心协力地将夜香桶推到城楼边上,将那一桶桶的“好料”倒了下去。 城外黑压压的都是薛蒙大军,正密密麻麻地堵在一起,聚精会神地砍城墙,黄汤子如瀑布般地从天而降时,他们毫无防备,被兜头淋了一身。 短暂的沉默后,城楼下马上炸开了,“卧槽”“啊啊啊”“哕”叫骂声呕吐声登时此起彼伏。城楼下臭气连天,敌军一时都忘了这是战场,疯狂地往下脱被粪水浸湿的盔甲战服,抑或把满是粪水的脑袋往地上蹭,企图把自己蹭干净。 在粪水的无差别攻击下,连薛蒙都没幸免于难,身上溅上了粪水。他恶心的不行,当场就感觉胃里有东西涌上来,但此时军心大乱,他要是吐出来别人更得吐了。 第83章 他也是个狠人,呕吐物都到嘴里了,又生生被他咽了下去。 可惜这时他实在高估了自己,周围不知道谁吼了句“草,进老子嘴里了!”,那咽下去的秽物马上卷土重来,气势之凶,根本无法控制,最后竟是喷射状哕了出去。 这还不算完,紧接着楼上下起了长矛雨,一簇簇长矛嗖嗖嗖地袭来,正在恶心呕吐的众兵们根本躲闪不及,好多人都被叉了个对穿。 薛蒙顾不得胆汁都要哕出来的痛楚,边高喊着让众人撤退,边抓住一根迎面掷来的长矛。 !长矛上面竟然也有屎! “哕!” 薛蒙至今经历过大大小小数次战役,真的从来没有一次,遇见这么损的对手。 而且,更令人想不通的是,对方士兵似乎一点也没被着冲天的臭气影响,那长矛投掷得特别准,几乎是没有虚发。 他当然不知道,在芊芊的人马上要受不了的时候,一个毫不起眼的人气喘吁吁地奔上城楼,从怀里掏出一大把小药丸,分发给了众人,在哪之后,众人基本对臭气免疫。 而眼看敌军松懈,苦守至今的芊芊军队又岂会放过这个机会,自然都将技能发挥个淋漓尽致。 越来越多的士兵死伤与长矛之下,薛蒙又吐得胃绞痛,最后只得鸣金收兵,带大军回营地休整。 这场耗时两天一夜攻城战至此告一段落。 而薛蒙此时还不知道的是,这一退,他们再也打回来。 敌军撤退后,芊芊半点没松懈,马上开始部署。 首先派一小队人出城,把外面的长矛箭矢等兵器全捡回来。薛蒙仗着财大气粗,从来不屑捡战场上的兵器,这可便宜了芊芊。 然后芊芊又命宋灵毓和羽娘向夜香郎求教,该如何杀菌消毒。 这位不起眼的夜香郎在此战立了大功,若不是他卖力帮忙运夜香,又提供了小药丸,此计也不会推行的那么顺利。况且他常年和夜香打交道,还从未生过病,自然有一套消杀技巧。 最后,芊芊又命城中工匠立即修补城墙上的漏洞,争取在敌军下一次进攻之前将城墙修补好。 此时已然接近中午,是一天之中暑气最重的时候,“夜香战”带来的副作用也在此时到达顶峰,全城都弥漫着一股臭气。 在夜香郎的带领下,士兵和百姓们在有粪便的地方洒石灰粉,然后又焚烧艾蒿菖蒲等去味杀菌的药材,最后再撒上一层夜香郎自己研究出来的消味粉,在城中如此走了一遭,气味渐渐就散了。 城墙外是夜香最多的地方,也是最臭的地方,但芊芊还想给敌军留着,所以便没收拾,只是在城口上放了大量的艾蒿和菖蒲,又给士兵们发了祛味香囊和封鼻小药丸。 在那之后,芊芊又下令,众兵将但凡有沾上夜香的衣服盔甲,一律放在热水中烫一遍,又命所有受伤的士兵都要注意伤口清创,每隔一个时辰派军医巡查。 关于这点,夜香郎也很有经验,他从家里挖出来一大缸子,兴冲冲地跑来献给芊芊,说这里面的东西往伤口上一抹,红肿化脓什么的马上就好。 芊芊一打开,看里面一缸子汁水,上面还飘着绿油油的霉。 那夜香郎道:“这东西叫陈芥菜卤,我们挑夜香的每家都有,要万一有伤口蹭上夜香,抹一点就好。” 这么神奇,莫不是青霉素吧? 这可真是意外的惊喜。 不管它是不是青霉素,夜香行当人人都用这个,效果自然是有保障的,芊芊便谢过夜香郎,让军医收下了。 芊芊在“夜香战”进行前就嘱咐过众人注意防护,是故大家都很注意,很少有人伤口暴露沾上粪便,就算有一些人不慎粘上,因为有夜香郎的陈芥菜卤,也并未发生感染情况。 再看薛蒙营地,好多将士被夜香淋了一头,紧接着有遭遇了长矛袭击,基本上所有人的伤口都沾上粪了。天气炎热,他们一身臭气哄哄奔走数里,等到抵达江边时,身上已然被汗水、血水、粪水泡了一路,并引来了大量蝇虫。 等到了江边,这群备受折磨的士兵们再也忍不住了,一个个不管不顾地往下跳,尽情清洗着身上的秽物。 江水立即变成了屎黄色,而士兵们裸露的伤口,就浸泡在屎黄色的江水中。 当天晚上,薛蒙在浸洗数次依旧挥之不去的屎味中辗转反侧时,军医仓皇来报,大批士兵高烧不退,伤口溃烂,上吐下泻。 薛蒙惊了,翻身而起,一把抓住军医的领子,怒道:“怎会如此?!” 军医道:“下官...下官也不知道啊!” 古代医疗体系并不认为粪便可以传播多种疾病,甚至在一些情况下还会用人粪、动物粪便入药,军医在这方便还没有夜香郎有经验,是故他也是懵了,只能哆哆嗦嗦道:“许是敌军在兵器上涂了毒吧...” “哪里涂了毒,分明是涂了屎!” 薛蒙怒吼着,命令军医务必将士兵治好,不然凌迟处死。 军医忙不迭地出去开方子了,薛蒙正要起身出去巡视,忽然一阵天旋地转。 他一屁股坐回榻上,腹中却又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他发现自己菊花一热,一股热流蹿了出来。 薛蒙:“....草。” 第二天天亮时,薛蒙已然菊花凋零,浑身虚脱,连床都下不了了。 昨天他拉了一夜。 他们储备充足,主舰楼船上并不缺药草,然而此时喝药就像撞大运,有的人喝了会转好,有的人喝了会症状减轻,而大部分的人,并没有什么效果。 废话,那万人粪里面携带的病毒寄生虫成千上万,又不是人人感染的种类都一样,军医哪有那个本事挨个对症下药。 事实是,军医根本都不知道士兵们得的是什么病。 其实这个时候,薛蒙并没有认为情况有多不利,他的二十万大军,除去战死的重伤的生病的,还余下六七万的战斗力。 攻打归德城中那残存的两万多人,也够了。 不仅如此,当天傍晚,展翼带着从淮安吞并的一万多水师,袭击他停靠在岸边的主舰楼船时,他也没慌,只是让手下将领率两万人前去剿灭。 当那两万大军全灭,江上战舰也全部被展翼俘缴时,他才开始慌了。 接下来战事发展的格外迅速。 敌方兵力全灭后,展翼率领水师上岸杀来,归德也大开城门,出兵向他发动进攻。 薛蒙被双面夹击,而他此时还病得起不了床。 楼船被夺,他们的补给全断了,营中一半都病歪歪地没有作战能力,军心登时大乱。 而女帝的士兵们个个精神抖擞,一夜的休息已然让他们经历充足,展翼大胜率兵来援更是鼓舞了他们的士气。 韩森、展翼这两个曾经的匪头更是将各种骚操作玩出了花,各种敌疲我打,敌乱我扰,几乎将薛蒙气得吐血,六七万的战斗力,到晚上的时候已经被消灭个精光。 最后一个忠心的下属想护送薛蒙逃离,薛蒙无力起被他扶上马,没跑出多远,就听见韩森嚣张的大笑声从后方逼近。 下属边奋力地和韩森缠斗,边大声让薛蒙快逃。 薛蒙虚弱地靠在扒在马上,漠然地看着这个到最后依旧为他而战的手下。 半响,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起身,策马奔到他身边。 然后一剑划开了他的脖子。 那人缓缓倒下,临死前还不可思议地看着薛蒙。 眼睛瞪大老大,死不瞑目。 韩森也匪夷所思:“你疯了?” 薛蒙面无血色,声音毫无波澜:“残兵败将,活着也是耻辱,还不如死去,到了下面也是鬼雄。” “....好吧。” 这确实符合薛蒙的作风。 就在这时,韩森忽然闻到一股恶臭。 他嗅了嗅,发现这恶臭竟然就来自于前方的薛蒙。 “你不是拉裤子上吧?”韩森这种土匪,说话一般不知道委婉,想要什么就直接问,丝毫不带给对方留面子的。 他这句话说完,就发现薛蒙的眼睛红了。 “草,你别哭啊!” 这话一落,薛蒙再也受不了,大叫一声向韩森策马奔来。 然而他已经没有力气了,根本驭不动马,劲没使好还从马上摔了下来。 可能是他裤子里的屎味刺激到马了,那马长鸣一声,前蹄抬起,竟是猛地向下踩去。 喀拉拉一声,薛蒙被踩碎了脑袋。 马蹄声哒哒,杀了一圈的展翼从后面赶了上来,看见薛蒙的尸体后,皱眉问韩森:“你们就被这个屎拉裤兜子的人围了好几天?” 韩森叹气:“谁说不是呢。” 二人带兵回城,路上展翼才知道那个拉裤兜子的将领就是毒蛇薛蒙,不禁啧啧感叹。 淮南王手下赫赫有名的毒蛇竟落得如此下场,皇帝简直太恐怖了,幸亏他们都站对了队伍。 过城门时展翼差点没吐出来,放眼一望,竟然满地都是屎,不禁捂着鼻子问韩森:“咋这么臭?!” 第84章 韩森面不改色道:“哎,还不是薛蒙带兵不讲究,随地出恭。” 展翼:“哕,真不到毒蛇竟然是这样的人,也活该兵败。” 韩森:“就是。” 第62章 宋氏老宅 此次守卫战不仅大获全胜, 而且因薛蒙二十万大军基本尽数有来无回,他们的一应船只装备也全部被芊芊缴获。 封城解除的第一天,士兵们便一涌而出在夜香郎和军医的指挥下清理城外战场, 芊芊则是随宋灵毓、展翼、羽娘一同去码头清点缴获船只。 展翼手下的人在江面上那一艘挨着一艘的冲击船上如猿猴般跳跃, 每跳一艘船便记一个数, 没一会就把近江的船数点清了。 于是他们又驾船去离岸稍远处、主舰停泊的地方清点。离远了没感觉, 到了近处芊芊才深刻的感到这是楼船的巨大。 顺着船梯登上船, 那甲板一望无际, 船头和船尾的人想说话得靠通讯兵, 来回都能遛马。 事实上船中也确实有马厩。 船楼高五层, 下面还设有船舱, 船舱里面有专门的厨房、兵器库、粮食库、药品库,马厩也设在里面。 展翼一登上船楼眼睛就亮了, 体内的洪荒之力完全控制不住了, 高呼一声在甲板上折了好几个把式, 疯跑了一圈后兴奋地对芊芊道:“陛下,这船太爽了啊!” 芊芊笑呵呵道:“朕承诺的巨型战舰, 可还满意?” 展翼头猛点:“满意满意,太满意了!” 芊芊:“跟朕干,好东西少不了你的。” 展翼喜笑颜开,带着众水匪跪下:“谢陛下!” 之后他们又登上了那五层船楼。 楼上每层都容量巨大,士兵们的坐卧室规格也比从齐盖那缴获上来的高多了, 那主将的休息室更是宽敞明亮。 芊芊在薛蒙的柜子里翻出了一对分水峨眉刺, 那峨眉刺在墙板上轻轻一划,那木头墙板竟然如豆腐一般被划断成了两截。 这可真是个好东西! 想着这毒蛇这说不定还有其他好宝贝, 芊芊便命人细细搜查起来。 翻箱倒柜的事展翼的手下最熟,没一会就把薛蒙这翻了个底朝天, 各种宝贝噼里啪啦地堆在桌子上,数量也是相当可观。 芊芊翻了翻,里面除了兵器外,不乏一些兵书手札。 芊芊将一把削铁如泥的分水匕首赏给了展翼,将分水峨眉刺赏给了羽娘将一张护心镜赏给了宋灵毓。因为展翼不识字,兵书手札也都给了宋灵毓,让他回去研读一番,有用的再讲给众将士听。 宝贝都分得差不多,最底下,一个黑漆漆的铁盒子勾起了芊芊注意。 那铁盒朴实无华,但重量极重,上面还上了锁,看来里面的东西很重要。 估计薛蒙是没料到有朝一日自己的战舰会被缴获,所以把这上锁的铁盒和削铁如泥的匕首放在了一起了。 展翼拔出匕首,在锁上轻轻一划,咔哒一声,锁如豆腐般被划成两半,落在了桌子上。 宋灵毓将铁盒打开,里面都是棉絮和绢布一类填充物,将棉絮绢布轻轻拂开后,一个怪模怪样的东西露了出来。 可是,这个东西对于其他人来说是怪模怪样,对于芊芊和羽娘来说可眼熟。 长长的金属黑管子,一头向下弯曲形成手柄,手柄下方设有扳机——这不就是手枪吗?! 但这个手枪和现代的已经很像了,就是模样相对古朴,看起来有些拙劣。 芊芊和羽娘对视一样,轻轻拿起手枪,宋灵毓见状想阻拦,怕这东西是什么暗器。 芊芊摇摇头说没事。她总得试试,要这个朝代真的已经有枪出现,那从今以后的作战方式,恐怕都要变样了。 手枪入手冰冷,分量很重,芊芊没什么摸枪的经验,但小时候借着弟弟的光,在公园门口玩过一次手枪,有一些模糊的记忆这东西该怎么用。 她拿着枪走到窗边,一手举枪瞄向江面无人处,另一手托住举枪的手,以分担强大的座后力。 然后扣动扳机。 咔哒一声。 什么都没发生。 芊芊顿了一秒,然后再次扣动扳机。 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咦?”羽娘凑过来和芊芊一起研究手枪,低声问道:“好像没子弹诶..” 二人回到桌前翻那个盒子,确实没找到类似子弹或者火药之类的东西。 芊芊紧接着派人将另外几艘船楼也搜了个遍,并没有发现其他枪支抑或弹药。 这一番搜寻下来,时间已然到了正午,芊芊虽还有心研究,但也按下了这个小插曲,带着众人回了城。 当天晚上,城内外清理完毕,芊芊举行庆功宴。 这次大获全胜,是芊芊全军和归德上下官民团结一致的结果。 所有人,不管死守城墙的将士,还是帮忙做假人上山抓虫子收集夜香的百姓们,还是及时驰援而来展翼,都起到了莫大的作用。 可以说,但凡有缺了任何一方的鼎力支持,这场仗都打不赢。 城里不缺粮食,归德的厨子备下流水宴,在主街摆上一条长龙。 经过这场战役,大家也不再分什么归德军袖箭军,官兵百姓,陆军还是水军,所有人齐聚一堂把酒言欢推杯问盏,都处的和自家兄弟姐妹一样,好不热闹。 先前归德军大部分的人归顺芊芊只是恐惧她的“妖术”,而现在一起经历过生死后,他们发现这位“妖皇”并不阴森可怖,反而英勇机智,平易近人。 现在皇帝到底会不会妖术他们不知道,只知道皇帝可靠,皇帝牛逼,只要有皇帝在,不管什么样的困境都能化险为夷。 因为亲身参与了这场战役,取得胜利后百姓们也前所未有的兴奋。这种所有人共同为一件事努力的感觉令他们激动不已,对战役的领导者芊芊,也生出了浓重的敬佩。 眼见宴会气氛越来越热烈,芊芊又趁着这个机会论功行赏,正式认命展翼为水师大都督,负责统领筹建大胤水师,韩森为骠骑大将军,统领归德守兵已经即将抵达的十二万朝廷大军。 宋灵毓的的爵位从侯升到了公,然后芊芊又赏了他一处大宅子。 除此之外,宋灵毓、展翼、韩森、羽娘、郝老三、何子兴、胡嫣、柳涛等人一律有真金白银的赏赐,夜香郎也被赏了白银一百两。 而归德所有百姓,免税五年,并下令铸造人民纪念碑以纪念不世伟功。 这一系列的赏赐将宴会带上高\\潮,整座城池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庆功宴一直开到后半夜,大家才意犹未尽地散了席。 芊芊喝了不少,静媛和胡嫣扶着她回兵衙,回去静媛伺候她脱衣洗漱,刚洗到一半她便睡着了。 * 芊芊睡到第二天下午才起床,洗漱穿衣后,她趿拉着鞋边伸懒腰边向前堂走去打算处理些公务,结果刚出院子就遇见了宋灵毓。 芊芊打了一半的哈欠生生吓了回去。 这幅没正行的邋遢模样,她只在附近没有宋灵毓出没的时候才敢暴露出来,谁知狂欢过后过于懈怠,一不小心就被他逮了个正着。 “哈哈,宋卿早啊。”芊芊堆着笑掩饰自己的心虚,说完才意识到,现在都下午,已经不早了。 睡到下午才起,又举止轻狂,俨然一副昏君作态,芊芊一阵头大,心想肯定又要挨说了。 她不太自在地看着廊下石板砖缝隙里的小青苔,低着头不说话。 宋灵毓今天穿着一身青色绉纱袍,夏风穿堂而过,那淡青色的袍角拂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掠过他的视野。 那淡青色的布料轻飘飘的,随风一动一动的样子很温柔。 但他的主人一会可不会那么温柔了,芊芊闷闷地想。 下一刻,宋灵毓的声音响起,却没有半分怒气:“陛下,外面有臣在,您若还未休息好,便再去睡了一会吧。” 芊芊诧异地抬起头看他。 宋灵毓那张清俊的脸上,没有丝毫愠怒。 午后的阳光洒落,将他的皮肤映得透明可破,一双纯黑的眸子洒上了温暖的光晕,里面情绪只有担心。 竟然没有生气? 芊芊有些怔愣。 他的声音很轻,在这个炎热的下午,犹如一只蝴蝶,倏地在人胸膛间穿过。 不知怎地,让人心房一颤。 芊芊被不知名的情绪晃了心神,她揉了揉心口,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茫然地看向宋灵毓。 “陛下?”宋灵毓见她像是呆住了般,还以为芊芊那不不舒服,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关切地问道:“可是身体不适?臣这就叫郎中来。” “啊没有没有!”芊芊慌乱道:“朕睡好了,也没哪不舒服...啊,那个宋卿你可是有什么事吗?” 宋灵毓见芊芊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样子,这才放了心,道:“臣老家南宁与南京接壤,与其通有水路,如今归德、淮安已然攻下,臣想着在南宁也设下据点,如此便可三面包围南京,指日南征。” 第85章 “哦,”芊芊点点头,问道:“那我们何时出发?” 宋灵毓静了一会,却道:“陛下,此事臣一人去办即可,援军还未抵达,不若您留在归德,也可缓解下这许多天的劳累。” 一听说宋灵毓要自己去,芊芊下意识地皱眉反驳道:“这怎么能行?你不能离开朕身边!” 宋灵毓闻言,有些怔愣地抬起头,望着芊芊。 这话说完芊芊自己也呆住了。 这怎么不行呢? 宋灵毓怎么就不能离开她,独自去办事呢?宋灵毓的计划很有道理,他是南宁人,亲自去南宁驻兵也是很合理的,他独自去也效率更高。 他又不是内侍,也不是婢女,更不是她的保姆或保镖,凭啥还不能独自出差呢? 但是芊芊一听到宋灵毓要离开他,就是心慌到马上反驳了。 她惊异于自己对宋灵毓的依赖,又怕他听到这话误会不高兴,不禁偷偷觑了他一眼。 短暂的怔愣过后,面前的宋灵毓沉默地垂下眸子。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恭敬而默然地立在她身前,芊芊却有些不敢看他。 她干咳一声,别过脸去,开口道:“朕的意思是说,你的伤还没好,这样长途跋涉去南宁,朕有些不放心。” “谢陛下关心,”宋灵毓一礼,又道:“臣的伤已无大碍,且臣此去南宁,一是想在南宁建立驻兵,二也是臣母迟迟不肯启程,臣有些担心,想尽快前去见母亲一面。” “哦....” 这芊芊就不好说什么了。百善孝为先,况且宋母今日之所以在靠近战区的地方住着,还是因为原主闹的。 “那你便领军出发吧。”芊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随意一些。 宋灵毓谢恩,转身离开了。 他一走,院子里变得空荡荡的。 芊芊惆怅地扶着廊柱坐下,望着水池里的金鱼出神。 金鱼见水面上有人影落下,还以为有人要给它们投喂鱼食,呼啦一下子争先恐后地挤了过来。 平静的池面马上翻滚起一片水花。 芊芊看了一会,莫名地烦躁起来,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扔向水面。 鱼群被砸的四散逃跑,池面渐渐平静下来。 芊芊的心却更乱了。 * 宋灵毓在第二日清晨率一万大军从归德出发,启程去了南宁。 宋灵毓走后,芊芊那惆怅的失落感越来越严重,她有些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不禁慌乱起来,赶紧投入政务中,让自己没空想别的。 在薛蒙船上缴获的枪来历十分奇怪,以芊芊从古装剧中学到浅薄古代知识,古代的火铳也不是一开始就和近代的手枪一模一样的,而这把金属手枪,从外形上看,和现代的枪很像。 给人感觉,就像是某个现代人,穿越到古代后利用现有的工艺和材料做出来的。 只可惜薛蒙已经死了,他的亲信部下也都死了个精光,就是想盘问也盘问不出来。 芊芊和羽娘研究了一下,觉着这个时空既然有她们两个穿越者,就不排除还有其他穿越者,于是芊芊下了个诏书。 诏书别的没写,只有两个题目,但凡知道答案者可直接面圣。 两个题目一中一英文,前者:奇变偶不变,请问下一句? 后者:how are you?请问该怎么回答? 这诡异的诏书自然引来了近臣疑问,芊芊又神神道道起来,说这是太上老君托梦,能做出这两道题之人是大胤吉星之类之类。 羽娘和芊芊都认为这世界肯定还有同类,结果诏书发下去了,各州府也张贴广而告之了,愣是没有人应。 其实也不是没有人应,自然有人想着答对了肯定有好处,撞大运瞎蒙个答案交上来,芊芊收到的大部分都是这种。 可古代人就算再怎么撞大运,也撞不出来正确答案呐。 思来想去,还是这位同类地处淮南王管辖区域,看不见皇榜。 其实也是,要不然为何会出现在薛蒙的船只上的。 最坏的情况是,这位会造枪同类已经归属了淮南王阵营,为其办事了。 如果那样的话,用不了多长时间,淮南王的武器装备就会升级,到时候任她和宋灵毓聪明绝顶,怕也难以对抗。 芊芊想的直心急,当即又召开了会议,把枪拿出来,又介绍了用途和构想,想从这些土著这里集思广益,看看能不出造出子弹。 大家对手枪和他的用途都很感兴趣,但一谈到制造,就都是毫无头绪。 思来想去,芊芊觉着还是得找宋灵毓商量。恰巧翌日下午十二万大军抵达归德,芊芊便也而顾不得别扭了,安排部署了一番,然后带着展翼和羽娘走水路,启程南宁。 百余里之外,已然抵达南宁的宋灵毓,刚刚和当地府尹商量完驻兵的事,正要赶往家中。 虽说是老家,但宋灵毓对南宁似乎并不熟悉。举目四望,只觉得茫茫然,哪个地方看着都陌生,最后还是叫了个轿子,报上位置,坐轿子回家。 宋氏老宅位于南宁东城区。 沿着宽阔笔直的主街向东出发,约莫两刻钟后,喧嚣便会渐渐隐去,向西拐进一条巷子,尽头处又开阔起来。不知目睹多少代人起伏荣辱的乌木牌匾,便高悬在那高高的门楣上,由第十二代家主宋远山所题“宋宅”二字,虽历尽沧桑,但因每隔几年,便有后世子孙补漆保养,到现在,依旧如新写的一般。 下了轿,仆从付给那轿夫铜板,那轿夫笑呵呵地道了谢,见宋灵毓仰望着大宅门楣,不由得自豪道:“这家人在我们南宁可是有名的簪缨世家,他们的去世的老爷子是先帝爷的内阁辅臣,祖先中也不乏榜眼探花,一家子最差的都能混个翰林当当,现在的家主更厉害了,自小就是神童,十七岁便高中状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史上最年轻的状元!” 那轿夫边说边竖起了大拇指,好像家主是神童状元,他也与有荣焉一样。 两个仆从知道轿夫说的便是自家公子,不由得心下自豪,他们面带微笑,刚想问“你可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谁?”,那轿夫紧接着就叹了声气。 “可惜了啊!”轿夫哀叹道:“宋家那位年轻的家主本有经韬纬略之才,却因容貌出众,被那女皇帝相中了去,留在身边狎玩取乐,那宋家家主竟然也甘之若饴,为之差遣...哎,真是家风不幸啊!” 那轿夫说完这话,也没瞧宋灵毓的脸色,只是将铜板塞到腰带里,拱了拱手便和搭档抬着轿子走了。 小巷里寂静无声。 仆从紫檀觑着宋灵毓的神色,道:“公子,您别听那市井小民的瞎话,他们知道什么?” 另一名稍微年轻的仆从忿忿道:“这种说闲话的,要是传到陛下的耳朵里,死一万次都不够。” 宋灵毓看了他一眼,道:“竹青,慎言。” 竹青不依,争辩道:“公子与陛下间清清白白的,他们又凭什么乱说?!” 竹青但武功卓越,心思纯善,就是年纪轻轻又天赋异禀,难免心浮气躁,宋灵毓当下也不说话了,只是冷冷看着他。 竹青吐了吐舌头,不敢言语了。 宋灵毓转身,撩袍拾级而上,紫檀连忙上前扣动门环。 金属扣响红木大门的声音,在空寂的巷子里又闷又响。 宋灵毓的思绪在这声音中飘散。 他不由得想起竹青说的话。 “公子与陛下间清清白白的,他们又凭什么乱说” ...... 水下那少女温热的唇,山洞中软软的手,和那犹如小鹿一般撞进他怀里的人....她的一颦一笑一一重现在他脑海中,刺激着他的感官。 宋灵毓闭了闭眼睛。 他又怎么敢说,那是清清白白的? 第63章 宋母的阴谋 吱呀一声, 大门开了,门房看见宋灵毓,微微吃了一惊, 看了他一会, 才迟疑道:“公爷?” 宋灵毓颔首, 那门房赶紧躬身一礼, 引着宋灵毓穿堂过院, 一路上又通知了管家、仆人、丫鬟。 宅中下人有的赶忙去通知老太太, 有的赶紧去收拾起居卧室, 有的去厨房通知加菜, 一个个形色匆匆, 却并不不纷乱嘈杂。 进了后院,便迎出来一个严肃的老嬷嬷, 见到宋灵毓后行了个礼, 道“公爷, 老太太让您去佛堂。” 宋灵毓认出这是自小陪在母亲身边的甘嬷嬷,微微欠了身子还礼, 便跟着她一路去了佛堂。 到佛堂后,宋灵毓命紫檀竹青在等候在外,独自推门进了去。 青烟袅袅中,一个头发半白的妇人正跪在蒲团上,背对着他面向佛龛诵经。 那妇人身穿藏蓝色蜀锦, 一眼望去, 虽朴实无华,但天光从窗棂中洒落, 照上她的衣衫时,就会发现那蜀锦上用金银二线绣着繁复华丽的花纹, 而她头上的银簪、耳上的玉坠,腕上的手钏,无一不是乍一看古朴简单,实际做工讲究,品质上层,端的是一派低调奢华。 第86章 宋灵毓进了佛堂,那老妇人就像没听见一般,继续阖目低声诵经,并未回头或有丝毫反应。 宋灵毓在她身撩袍跪下,低声道:“母亲。” 老妇人依旧无声,宋灵毓便也不再说话,只是跪在地上等待她诵经。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老妇人才睁开了眼睛。她亲手拿了香点燃,拜了三拜插在香炉中后,才向一边伸了手。 侍立一旁的甘嬷嬷连忙扶了她起来。 宋母起身,冷冷扫了宋灵毓一眼,绕过他出了佛堂。 宋灵毓沉默地看着母亲从他身侧走过,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从地上起来,跟在母亲身后。 宋母在缓步进了客厅,坐在椅子上喝了茶,见宋灵毓仍站在不远处,这才不冷不热地开口说了话:“公爷此番大驾是为何啊?” 宋灵毓对母亲的嘲讽不置一词,只是躬身道:“母亲,南部即将开战,还请母亲去京城避难。” 宋母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道:“我一把老骨头了,从老家呆得舒服,不想在折腾到京城去。” “母亲,儿子身为当朝首辅,是淮南王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旦开战,他为报复儿子,想办法挟持甚至谋害您,都是有可能的....” 宋灵毓的话还没说完,宋母便冷厉地打断了他:“所以我要因为你灰头土脸地离开京城,又要因为你颜面无存地离开南宁?!” 宋灵毓不说话了。 当年宋母离京,确实是因为他被皇帝纠缠,不许府中有婢女,这才不得已回了老家。 宋家是当地有名的望族,而宋母的母家在南宁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她丈夫是先皇的肱股之臣,儿子又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新科状元,在京城,谁家的官太太不羡慕她?又有哪次回乡省亲不是风光无限,人人羡慕? 可那一年却是地狱。 她那天纵奇才的好儿子,被女帝当成了面首伶人狎玩。 谁不知道,若是真当了女帝的亲王丈夫,不仅本人要辞去官位,入后宫一心侍奉女帝,家族更是三代不许入仕。 那些素日里与她交好的官太太们嘴上安慰着他,话里话外却是冷嘲热讽,一些家里有待嫁姑娘的,更是干脆断绝了与她的来往,生怕引起女帝误会,无端受牵连。 她在京城官贵之家看好戏一般的目光中回了南宁老家,然而在老家,情况也并没有好转多少,京城的风言风语没多久就传了过来。 两年过去了,不堪的流言蜚语随着女帝另投新欢而渐渐淡去。 可一切风平浪静,宋灵毓竟是重新入仕,成了那女皇帝的近臣。 一开始还好,在梁素和太后倒台之后,就渐渐有传闻冒了头。 封爵圣旨下达不久后,不堪的传言到达了顶峰。 那年轻的辅臣和女皇帝举止亲密,形影不离,俨然是做了女皇帝的裙下臣,才换来如此地位。 这一切,宋灵毓已然在外听那轿夫说过,又岂会不知。 他不知道从何反驳,只是磕个头,道:“儿子不孝。” 宋母闭了闭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 “看你的样子,外面的传言已经都知道了。”她将怒气压下,语气稍稍放柔,道:“这样吧,我也不去问你外面那些话是真之假,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马上动身去京城。” 宋灵毓:“只要母亲愿意动身去京城,儿子什么都答应。” 宋母微微一笑,给甘嬷嬷递了个眼色,道:“这事你肯定办得到。” 甘嬷嬷去匆匆去后堂拿了什么一叠红封出来,递给宋灵毓。 宋灵毓接过,一一打开,却发现那红封中竟然都是张张女子小像。 他骤然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将红封递换给甘嬷嬷,拒绝道:“母亲,此事儿子不能允,现在大胤正在风雨飘摇之中,儿子无暇顾及这许多。” 宋母那刚刚柔和下来的面容一下子变得扭曲起来,她猛地一拍桌子,道:“你竟真的是鬼迷心窍了?!” 她怒视着跪在地上的宋灵毓。 因为一些原因,她和这个儿子一直不算亲。 就算后来他回到了她身边,她对他也很难亲近起来。 外面的人都说宋府嫡长子容貌出众又天资奇佳,教养风采也是令人折服。这些话听着自然舒服,但当众人散尽,她静静打量宋灵毓时,却总是感到一丝惘然。 虽是她亲生,但宋灵毓并不像她。他那惊人的美貌遗传自那素有南宁第一美人之称的祖母,而她却自小便不是什么美人胚子,不过是出身高,与宋家门当户对,才能嫁与宋清砚。 而头脑聪颖,更与她无关——宋家多出神童,只不过在宋灵毓身上达到了顶峰,至于教养之类的,就更与她没关系了。 宋灵毓并非是她带大的,不管说话的神态,还是行走的姿仪,都丝毫找不到她的影子。 反而能看出几分那贱人的样子来。 想起那沉默又有心计的女人,宋母眼中恨意翻滚。 她摩挲着手中的佛珠,一下一下地拨弄着。 想当年,面对她的呵斥,女人也是这样沉默地跪着,不置一词。 尽管女人已死去多年,那清丽苗条的身影还是历久弥新,不断地出现在她的记忆中,轻而易举地让她被恨海淹没。 如今,那个影子,竟是渐渐和面前的宋灵毓合二为一。 “贱人!”宋母再也忍不住,将佛珠劈头向宋灵毓砸下。 佛珠砸在头上,宋灵毓躲也不躲。 他被打个正着,雪白的额角立即泛起红肿。 宋灵毓什么也没说,垂眸看着那佛珠滚落在地,伸手将佛珠捡起,双手俸还给母亲。 甘嬷嬷将佛珠拿回来,抚着宋母的后背,不满地对宋灵毓道:“公爷,您别再气太太了,这么多年,太太因为你受了多少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说两句软话又怎么了?您马上而立,这个岁数换别人家,儿子闺女都一地了,您自己不急,做母亲的能不急吗?您知不知道,因为外面的闲言碎语,好人家的小姐现在都不愿意与我们结亲,这几个还是太太费了老大力气要来生辰画像的。” 宋灵毓:“......” 见他还是不说话,宋母推开甘嬷嬷,让她不必再抚了。她喝了口茶压火气,重新将佛珠握在手里,探过身子问宋灵毓道:“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那女皇帝强迫于你?” “若是她还像之前那般,不要脸地往你身上贴,你跟我讲,我自有办法对付她...” “母亲,慎言!”宋母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宋灵毓严厉地打断了。 宋母怔住了。 她惊讶地发现,面对她的斥责一直沉默不语的儿子,竟然在听到她对女帝出言不逊后猛地抬起头严厉地瞪她,周身气势骤起,威压之甚,竟是震得她浑身一颤。 “好啊!好啊!”宋母气得手直抖,她指着宋灵毓道:“我算是看清楚了,你是自愿的!” “母亲,”宋灵毓并没有因为宋母气得发抖而软下语气,他似乎被触碰到了某处底线,他依旧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但语气并不柔软,直视着母亲道:“不儿子对陛下是否有意,但陛下一心为国,待儿子以君臣之礼,尊敬儿子、信任儿子,从不曾逾矩。儿子不知南宁为何会有这种谣言,但想来是有心之人在背后作祟。眼下大胤风雨飘摇,外有鞑靼犯我边境,内有淮南王佣兵自重,在此危难存亡之际,但凡忠肝赤胆之人,必然一切以国事为先,又岂可想那儿女情长,所以,请母亲切莫再提娶亲之事。” 听这话的意思,竟然是宋灵毓对那女皇帝有意,而那女皇帝对他无感。 想起之前儿子对女帝那嫌恶的态度,宋母觉着匪夷所思,想了又想,仍觉着不可思议,问道:“传闻那女皇帝会妖术,你莫不是被下了降头吧?” 宋灵毓的眼神又变得冰冷起来。 宋母:“.....” 宋灵毓回来之前,她设想了很多种情况,但根本就没考虑过,竟是自家儿子对女皇帝上了心,死心塌地要追随于她,而那女皇帝反而无意于儿子。 宋母和甘嬷嬷对视一眼,暗道不妙。 那接下来的事就难办了。 宋母揉了揉眉心,道:“不管你和皇帝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南宁已经有人议论,不日京城也会有人人议论,你且想想你和皇帝相处之时,是不是真的没有丝毫暧昧,人的心思是藏不住的,只要心念存在,被人看出来是早晚的事,到时候,你又待如何?” 宋灵毓:“....” 宋母:“万一皇帝知晓你的心思,你们君臣之间又要如何相处?无非是她无意于你,但碍于你辅臣的身份,又不得不日日面对你,平白地不舒服,最后干脆给你赐个婚让你收心;要不然就是她觉着有你这么个人投怀送抱也不错,和你结亲让你做了亲王,而从此你便不能再参与朝政,宋家所有人都要卸去官职,三代之内连科举都不能参加。” 第87章 宋母看着宋灵毓越来越苍白的脸,道:“这两样,哪个都不是什么好下场。” 她见宋灵毓不说话了,知晓他还顾忌着些家族,心里不由得舒服了些,语气便也放缓了,道:“这话咱们关起门来说,你也不用和我说什么大不敬,以我老婆子看来,这女子,干脆就不该做皇帝。不管是领兵打仗,还是治理国家,那都是男人的事。女子再有本事,也及不过男子,那位嘉光皇帝是立下了伟业,不过她难道都是靠了自己?不也是借着美色将外敌内强哄得团团转,靠着他们才稳固了政权?她先后生了三个孩子,除了最后一个生父是她的亲王,剩下两个还是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史书上写得光鲜亮丽,背地里的故事,还是不是被写成稗官野史,传阅大江南北?” 宋灵毓皱眉,道:“善于用人也是明君之才,自古圣主,谁人是单枪匹马打天下,必然是靠着仁德贤明吸引卧龙雏凤,助之成就伟业,这点不论男女。至于嘉光帝的子嗣,正如君主是男子时,子嗣也并不全是由一母所出,她的子嗣,左右都冠了国姓,不是一父所出又有何不可?且正如稗官野史所云,那位亲王也有诸多情妇,私生子如云,又何故只言嘉光帝一人私德不堪?” 宋母见宋灵毓这样说,讽刺一笑,道:“那若是你,能容忍妻子和别的男人生孩子?” 宋灵毓:“自然不能。” 宋母嗤笑一声,道:“歪理说了一大堆,好像头头是道,一到自己身上就不行了。” 宋灵毓道:“我自然不能容忍,所以也会要求自己,只倾心一人。” “你...”宋母一噎,脸上又升起不悦。 这个儿子平日里寡言少语,一旦要是激起了脾气,争论起来常常会说出惊人之语。 这点也和那贱人十分相似。 记忆飘散回多年前,她似乎记得,那贱人也说过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鬼话。 哼,她嗤笑一声,有什么用?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同样的,一旦拥有了和男人一样的权势,哪个女人又不是喜新厌旧? 罢了罢了,她厌烦地摆摆手,她提起这些,并不是想和宋灵毓争论什么情感问题。 她转了会佛珠,不经意地问道:“你前一阵,为皇帝击退了淮南王二十万大军?” 宋灵毓敏感地察觉出母亲言语中的偏颇,解释:“归德大获全胜,儿子是有出力,但大部分的谋略,是陛下自己想出来的,儿子只是辅助她落实。” 宋母冷笑一声,嘲讽道:“所以梁素和太后也是皇帝自己灭的,你只是帮了个小忙。” 宋灵毓:“正是。” 宋母摇摇头,并不相信,也不想争论,只是问道:“你可知道,淮南王共有多少兵力?” 宋灵毓:“六十万不止,但现在,应该只剩下四十万左右了。” 宋母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般,反问道:“六十万?” “你看看你,你连对手什么样都不知道,就天真地以为自己能赢。” 宋母道:“你知不知道,除了南京、江西和福建,湖广、川蜀、广西、贵州甚至南昭都已听命与淮南王?” 宋灵毓并未表现出多少惊讶:“这些地方的势力,陛下和儿子自然会想办法分裂。” 宋母失笑,她往后一靠,道:“我告诉你,皇帝给蜀王送去赏赐后,淮南王马上又送去了两倍的金银,而广西贵州南昭的蛮族也早就被他用金银收买,淮南王富可敌国,大胤这几年兵荒马乱,国库空虚,又如何能跟淮南王比?” 宋灵毓眸光微动,一个疑问从心中闪过。 这些,母亲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道人家,是如何知道的? 一丝不详的预感浮了起来,宋灵毓不动声色,装作虚心求教问道:“那敢问母亲,儿子该如何应对?” 宋母见儿子上了道,有些得意地和甘嬷嬷对视一眼,压低声音,循循善诱道:“其实倒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淮南王知道你有燮理阴阳之才,也是求贤若渴,若你可投诚于淮南王,到时候淮南王做了皇帝,不杀那女皇帝,将她赏给你做妻子也不是不可以,到时候是三妻四妾还是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都随你,这样的话你既娶了心上人又还能继续做官,也不会连累家族不能入仕,岂不是大家都好....” 宋母滔滔不绝地说着,忽然觉着周身泛起一股森森寒意。 只见宋灵毓浑身透着寒气,已然从地上站起。 他的脸上再无半分恭敬之情,只有失望和冰冷。 第64章 母子兄弟 厅堂之中寂静无声, 天光从窗棂中透出,照亮空气中上下浮动的尘埃。 一时间,厅内三人都未说话。 宋灵毓是过于震惊和失望, 宋母和甘婆婆则是被宋灵毓的冷厉之气镇的。 理智渐渐压下那不由自主升起的惧意, 宋母反倒也起了怒意, 她一拍桌子, 猛地从椅子上站起, 和宋灵毓对峙道:“你做这个样子干什么?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宋灵毓看着她, 森然道:“若您不是我的母亲, 此刻已经下大狱了。” “你!”宋母, 她怒极反笑, 点头道:“好啊,我就知道, 你嘴里恭敬, 实际根本没把我当母亲!我问你, 若此刻这般问你的是那贱人,你可还会是这种态度?!” 宋灵毓似是不愿再与她争论, 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离去,吩咐远处候着的紫檀竹青调兵包围老宅。 二人面面相觑,不知主子和老太太谈了什么,竟是要派兵围府。 宋灵毓一言不发地向大门走去, 忽见大门开启, 迎面走来一人。 那人和宋灵毓年龄相仿,眉宇间依稀和宋灵毓有些相似之处, 但五官整体上生得不太细致,较宋灵毓逊色不少, 他一身官服,看上去像是刚从官衙赶回来,似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面色不善,迎面见到宋灵毓后脚步一顿,紧接着脸色更差了。 他冷哼一声,表情七分厌恶,三分不屑,开口道:“府尹大人得知兄长归家,特地让我放下手中的活计,赶紧回府和兄长团聚,不曾想兄长竟这就要走,呵,兄长可真是金贵,府尹要看你的脸色,我要因为你放下公务赶回家,你却前脚来后脚就走,把人耍得团团转。” 此人便是宋灵毓的庶出弟弟宋灵吾,虽说是弟弟,但两人同时出生,年岁上只差分厘。 当年宋夫人和姨娘杜氏同时临盆,杜氏常年遭宋老夫人欺辱,她知道生产后自己和孩子就要被赶到乡庄子下去,竟设计将两个孩子调了包,满月后带着宋夫人的孩子去了乡下。 杜姨娘本是憎恨这个仇人的孩子的,但在朝夕相处中,竟是对这个乖巧聪慧的孩子生出了舐犊之情。 她亲自教他读书认字,为他缝衣做饭。乡下虽不及城中,但时光悠闲漫长,母子彼此相伴,到也不觉苦累。 直到宋灵毓十四岁那年,杜姨娘因病去世。 不知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杜姨娘临终前修书一封,让宋灵毓带着去南宁老宅寻宋老夫人。 那封信坦白了换子之事,种种细节,人证物证皆是列了个清楚。 十四年来竟将对头的儿子当亲儿子养,让他享受了嫡子的种种待遇,而自己的亲生却留在乡下受苦,宋老夫人悔恨得肝肠尽断,恨不得将杜姨娘从坟中挖出来鞭尸泄愤。 然而这许多年的朝夕相处,她已然将宋灵吾当做了亲骨肉,就算知道了真相,这份感情也无法割舍。 反倒是亲生儿子,从那贱人身边长大,一举一动都有那贱人的影子,让她无论如何都亲近不起来。 再说那宋灵吾,从大家族的嫡子忽然变为庶子,心中自然不是滋味,更何况这个真正的嫡子,无论是才华还是相貌,都比他强上太多。 虽然未明说,但宋灵吾能清楚地感受到,父亲宋清砚更喜欢刚刚认回来的宋灵毓,甚至心中庆幸,这个神童才是他的嫡长子,而非是资质平庸的他。 宋灵吾自然心里不平衡,可好在宋夫人待他和从前无异,并没有因为他不是自己亲生孩子而疏远他,一应待遇依旧和嫡子一样,宋灵毓有的他照样全有。 宋灵毓得到嫡子应有的教育资源后,学业上一路突飞猛进,最后竟是考入了大名鼎鼎的骊山书院,从此乡试县试府试一路高中,在十八岁高中状元前,便已然名声大噪。 然他并非是死读书的书呆子,一年只用一半时间在学习,另一半时间背剑持弓走访名山大川,一路结识了不少英雄豪杰,虽看上去冷淡不苟言笑,但为人仗义,朋友遍布五湖四海。 最后的结果不出所料,宋灵毓中状元进了翰林,他却只是在宋老夫人的帮助下,在老家牟了个闲职。 当年宋灵毓被女帝看上,实际他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的。老夫人从京中落魄回到南宁,他趁此时机精心侍奉,老夫人本就从心里更倾向这个从小养在膝下的儿子,这回更是宋灵吾愈加亲近。 第88章 谁知事情竟然又转机,宋灵毓重新被皇帝重用,竟然还得了爵位。 眼看被宋灵毓支配的恐惧又要重新袭来,南宁忽然起了传言。 想起那传言,宋灵吾嘲讽地笑笑,对宋灵毓说道:“走吧走吧,反正你向来我行我素,不考虑别人。” 宋灵吾和他说话一向阴阳怪气,宋灵毓也是见怪不怪了,只是放慢了脚步,想了想,对紫檀说道:“不用出太多兵,能控制住府上即可,来的时候低调些,不要惊动邻里,也不要在外面围住宅子,让士兵接替门房,守住前院后院,不要让人随意进出就行。” 他这话没有避着宋灵吾,那宋灵吾一怔,睁大眼睛怒道:“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围府?!” 宋灵毓平静地看了一眼宋灵吾道:“今日起你也不用去衙门点牟了,府尹那里我替你告假。” 宋灵吾怒了,高声道:“你不要以为自己靠钻女人裙子成了首辅,就可以无法无天!” 宋灵毓冷冷地看着他,也不言语。 宋灵吾被他盯毛了,瞪眼问道:“你看什么看?!” 宋灵毓问道:“你是何时同淮南王搭上的?” * 宋府四周本就静僻,士兵们听从宋灵毓的吩咐,来的时候又可以低调,是故此时街巷邻里无人知晓,那宋氏老宅内里已然被封。 宋灵毓从后宅走出。 刚刚他分别审了宋灵吾和宋老夫人,两人嘴咬得很死,什么都不肯说。 毕竟是母亲和弟弟,宋灵毓不会真的对他们做什么,只好派人严加看守,出了宋府去府尹处调查。 宋灵毓并未将实情告知府尹,一来是怕府尹也被淮南王收买了,二来他存了些私心,不想让自己母亲弟弟谋逆的事叫他人知晓。 一番旁敲侧击后,宋灵毓初步断定府尹并不知情。 但几番交谈中,宋灵毓知晓,宋灵吾平日里业余生活十分丰富,经常与一些纨绔子弟出入茶肆酒楼和风月场所。 这些地方是流言聚集地,淮南王安插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在哪里散步流言,并且和宋灵吾搭上的桥。 宋灵毓让紫檀前去调查,该封的全部封上,可疑人等一律投入大牢严加拷问。 这一系列事情做完后,宋灵毓又巡查了驻兵,部署一番,以防城中生变,最后又视察了城中征兵进度。 宋灵毓从正在筹建的兵衙处走出来时,天边已然挂起夕阳。 紫檀竹青办事未归,这个时间大街上人烟稀少,他孤身走在陌生的石板路上,望着袅袅的炊烟,不由升起一股空荡荡的惘然。 远处的稚童被母亲唤回家中吃饭,他驻足看了一会。 不久,大街上那些奔跑嬉闹的孩子们一一被领回了家,举目四顾,街上竟是只剩他一人。 记忆中的那个人,也曾经在夕阳中这样叫他回家吃饭。 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不贪玩,叫了就回家,因为那个人的饭菜,总是会让他惊喜。 花样百出的菜式,母子俩挤在小厨房中吃得热火朝天,当时他还并不知道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总是吃得顾不上说话。 可是现在,那个人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人会那般爽朗地唤他的名字,备满一桌子饭菜等他。 “宋大人——!” 远处一声呼唤将他拉回现实,宋灵毓定睛一看,是他派去老宅的一位士兵。 “宋大人!”那士兵气喘吁吁地奔向他,道:“老夫人让卑职来问问您,要不要回家用膳。” 宋灵毓一怔。 回家....用膳吗? 那个地方,能称之为家吗? 静立许久,宋灵毓道:“我不回去了,你们也注意,不要吃府中的东西。” 他从荷包中掏出两锭银子,递给那士兵:“派人出去买些吃食,府中的食物,就算是一滴水也不要喝。” 淮南王已然渗透宋府,此时他不能不防。 那士兵见宋灵毓神色严肃,当即点头应下。 紫檀竹青办事归来后,宋灵毓和二人寻了个客栈解决了晚膳问题。 宋灵毓想起年幼时和姨娘在乡下的时光,不觉吃得索然无味,几口便放下了筷子。他望着窗外茫茫黑夜,心中越是思念那乡野间的庄子,便吩咐竹青明日备下纸钱燃香,第二日清晨启程去乡下。 * 翌日从乡下拜祭完姨娘,刚一返回南宁,宋灵毓就接到军报。 皇帝率了兵马,将于傍晚抵达南宁。 陛下竟然来了? 他独自前往南宁,本是想快些将家事处理好,早日说服母亲北上,谁知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若是皇帝知道他的母亲和弟弟有不臣之心,会作何反应? 宋灵毓心绪一阵烦乱,可是,许是过于思念姨娘,许是被家人背刺的滋味不好受,此时得知皇帝来了,他竟是在焦虑之余,稍稍有些欣喜。 他心里乱糟糟的,一面想着要拼着这条命求芊芊饶过他家人不死,一面又不合时宜地冒出担心,若是芊芊知晓谋逆之事,要亲自提审母亲和弟弟,他们会不会将他的心思全部告知她? 他心中急躁,快马加鞭回了府,匆匆迈入大门,直奔后院佛堂走去。 不出所料,宋母在佛堂礼佛。 宋灵毓气息有些不稳,他开门见山道:“母亲,陛下晚间会抵达南宁,您万万不可再提那谋逆之事和不尊陛下之言,儿子自然会在陛下面前求情...” 话还未说完,宋灵毓便顿住了。 他的胸膛还因急切而不稳地起伏着,雪白的衣襟上却滴上了殷红的血迹。 他流了鼻血。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痛苦侵蚀了胸膛,宋灵毓忍受不及,轰然跪到在地。 他的四肢软绵绵的,没有一分力气,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痛苦袭来,他心寒又疑惑。 母亲竟然真的对他下了毒。 而老宅中的东西他明明什么都没碰过,又为何会中毒。 意识消散前,他听见母亲幽幽叹息道:“你还是去拜祭了那贱人.....” * 芊芊再一次撩起车帘,望向那越来越近的南宁府的界碑。 羽娘懒洋洋地修着指甲,揶揄道:“你这么着急,是因为枪的事,还是只是想见宋帅哥啊?” 芊芊猛地将帘子放下,瞪向羽娘:“别瞎说,办公室恋情要不得!” 羽娘挑挑眉,歪着头看她:“那我去追,可行?” 芊芊拽过铁盒子,低头研究里面的手枪,过了一会随意道:“随你。” 羽娘“哈”了一声,道:“我可不去,那宋帅哥眼里只有你一个。” 这话先前羽娘也说过,但当时芊芊对宋灵毓没什么心思,现在一分开这许多日子,她才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听到这话不由得心中一动。 她佯装镇定了一会,嫁妆不在意地问道:“何以见得?” 羽娘往靠垫上一靠,叹了口气,道:“你没发现吗?他看你的样子,好像随时想为你冲上去挡刀。” “这....并没有吧。”芊芊回忆了一下,除了一些偶然的情况,宋灵毓似乎很少直视天威。 一些不经意的时候,芊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宋灵毓不是垂眸看地,就是目视前方。 但回想起来,虽说没有真正地落入需要谁为她挡刀的地步,但宋灵毓确实是一直为她遮风挡雨,竭尽所能。 难道宋灵毓真的对她.... 回忆接踵而来,芊芊想起每一次她忘记保持距离的时候,宋灵毓似乎都会冷下脸。 之前她并不在意,但现在回忆起来,心情却难免低落。 羽娘瞧不见她的神色,只是道:“平常见你雷厉风行,有的是主意,怎么一遇见这问题就畏首畏尾了,你去问他啊,向他表白不就知道了吗?” 芊芊道:“....你不知道,在这个朝代,和皇帝谈恋爱就代表自愿退出官场,从此家族也三代不得入仕....所以为了表示对朝臣的尊重,皇帝必须和大臣保持距离,切记不可以将之当作倾慕对象,人家若是有那个意思还行,要是没那个意思,我贸然去问了,宋灵毓还以为我在侮辱他呢。” 羽娘皱眉看她:“不行你再道歉呗,试试呢,万一呢?” 是啊,如果宋灵毓没那个意思,她再好言道歉,从此以后再不提及此事,以宋灵毓的忠心程度,并不会因此背离她而去。 但是,芊芊又陷入茫然:“万一成了呢?” 羽娘古怪地看着她,笑道:“傻子,成了不正好?” 芊芊却愁道:“难道真的让宋灵毓辞官进后宫,让他的家族也不能再入仕?” 宋灵毓那样有抱负的人,怎会甘心如此,如果他不甘心,为了她而委曲求全,那她又如何能好过? 芊芊感觉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的混沌忽然变得明了了——是了,也许她早就喜欢上了宋灵毓,但就是因为这些原由,所以一直压抑着自己,催眠自己,让自己以为那只是依赖。 第89章 自己的喜欢,对宋灵毓来说,不是侮辱,就是负担,那不如就让情绪深埋心里,独自承受。 这次羽娘将芊芊的落寞看在眼里了,她一巴掌拍向芊芊的后背,恨铁不成钢道:“你在古代还没有我呆的时间长,怎么就那么入乡随俗了?!” “规矩还不是人定的,再说了,你鬼主意那么多,还怕想不出一个万全的办法?!” 芊芊差点被羽娘一掌拍跪下,但这大力的一掌确实也将她拍醒了。 是啊,她斗得了太后,灭得了梁素,改的了律法,杀得了薛蒙,怎么就被一条小小的不成文规定给难住了? 从开始到现在,她一次次逆袭,哪次不是将不可能变作了可能? 想到这,芊芊只觉着霍然开朗,不禁向羽娘竖起了大拇指, 马蹄声哒哒,芊芊感觉自己的心跳得比这马蹄声还大,一股前所未有的期待和忐忑充盈了心间。 南宁界碑已经被甩在身后,城门越来越近。 不足片刻,她就会见到宋灵毓。 那时,她会将她的心情告诉他。 第65章 命悬一线 南宁府尹在城外接驾, 却并不见宋灵毓,南宁府尹告诉芊芊,宋灵毓似乎是回自己老宅处理什么事了。 芊芊和府尹简单说了几句, 交代郝老三带兵扎营, 便去了宋府。 来的路上芊芊就想要拜访老夫人, 特地命人备了礼品。静媛前去叩门, 她下了马车整理衣服, 并让人将大包小包的礼品搬下车。 宅门马上开了, 芊芊拾阶而上, 却发现门后站着的似乎不是普通门房。 这几人高大魁梧, 看起还还有几丝眼熟, 分明像是她麾下的士兵。 芊芊一问,才知道宋灵毓竟是派人从内部围了自家老宅。 她觉着奇怪, 心中也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 宅中忽然奔出一个神色急切的少年, 芊芊认出那是宋灵毓身边的紫檀,紫檀见她芊芊站在前院, 登时眼泪就下来了,扑跪在她面前,哭道:“陛下,宋大人他快不行了!” * 芊芊见到宋灵毓的时候,他仰面躺在一张罗汉, 脸色发黑, 眼睛死死闭着,神色痛苦, 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大夫在为他切脉,宋老夫人和甘嬷嬷跪在一旁, 和芊芊解释原由。 “毓儿来佛堂与臣妇请安,谁知没说几句话就忽然口鼻流血,倒了下去....”她说罢,眼角留下一滴眼泪。 芊芊本想来宋府和老夫人好好地道个歉,但现在她完全什么心情都没有了。宋灵毓派兵围了家宅,自己又中了毒,这宅中必有危险,当即芊芊也没同宋老夫人多言,挥手让她退下,宅中一应戒严维持原状。 郎中检查了宋灵毓的情况,边摇头边开方子,道:“这毒药很烈,也就是中得不深,现在还有一口气,不过能不能救得回来,草民也不好说。” “尽人事,听天命吧。” 紫檀得了方子飞快去抓药煎药了,芊芊却不依,喝道:“什么叫尽人事听天命?!他要是死了,你也得死!” 芊芊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和电视上的暴君一样说出这样的台词,但她现在的心情就是这样,一想到宋灵毓有可能救不回来,她就像疯了一样,恨不得世界毁灭。 煎好药后,紫檀给宋灵毓喂药,芊芊看着宋灵毓服下,起身让何子兴审问宋府上下。 宋灵毓身上一直在冒汗,不一会身下的褥子就湿了,一个时辰内就换了两次。 入夜之后他又发起高烧,面部潮红,嘴唇干裂。 芊芊一直守在他身边,期间何子兴来过一次汇报情况,说宋灵毓没在府中服用过任何东西。 芊芊又问过紫檀和青竹,二人只知道宋灵毓第一天回来和老夫人谈过什么事后便命人围了府,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但具体情况也不知道。 芊芊又让二人把宋灵毓这两天的行程事无巨细地汇报清楚,当说道宋灵毓去乡下拜祭姨娘的时候,芊芊才知道原来宋灵毓身上还有这么一段真假少爷梗。 她有些唏嘘,怪不得在处理董镜湖的案子时,宋灵毓并没有像这个朝代其他人一样,觉着姨娘就低人一等。 这些都捋顺了,又联想起宋灵毓派兵围府,芊芊就越来越怀疑宋老夫人,怎么想怎么觉着宋夫人刚刚哭得假惺惺。 宋灵毓极其重礼,若不是宋老夫人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他又怎么可能干出派兵围府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既然有这个真假少爷梗,就不能将宋母当做正常的母亲看待。 宋灵毓派人围了府,说明这二人已经生出嫌隙。 指不定就是老夫人下的毒。 但若是老夫人下的毒,又没有证据,紫檀和竹青说宋灵毓十分小心,在府上连一滴水都没喝过。 芊芊正在沉思,忽然听见一声啜泣。 侍立在宋灵毓床前的竹青边用手摸着宋灵毓身下的褥子边哭泣,而紫檀则是红着眼眶走到芊芊面前,请求她先回避。 紫檀:“宋大人他...他失禁了。” 芊芊心里一沉,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半天没说出话。 那样爱干净的一个人,那样守礼到刻板的一个人,失禁了。 芊芊眼眶一热,仓皇地点点头,推门出了去。 她靠在门板上,眼泪再也止不住。 宋灵毓,还能好过来吗? 夜越来越深,羽娘来劝她,芊芊才发现自己竟然从中午到现在滴水未进。 肚子早就饿过了劲,她也没察觉,更提不起胃口吃东西。 紫檀将脏的的床单抱出去洗,芊芊瞧见宋灵毓已换好衣服,便又走回屋子里,静静坐在他身旁。 * 一夜未睡,临近天明时才打了个盹,芊芊睁开眼睛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宋灵毓。 令她欣喜的是,宋灵毓似乎好了一些了。 他脸色依旧不好,但呼吸已然平稳。 郎中昨夜未走,清早便来号脉,说宋灵毓的情况稳住了。 “一是宋大人身体底子好,二是中毒不深,若是稍微再深一点,那就是神仙也就不回来了。”见宋灵毓情况好转,郎中脸上也露出笑容。 这可真是谢天谢地,昨夜见宋灵毓失禁,芊芊还以为完蛋了呢。 “但这几日要注意,一是按时喝药,二是不要受凉。” 芊芊小鸡啄米点头,转手赏了郎中一百两银子。 这钱换做以前她绝对肉疼,但现在也顾不得了,也就是手头带的银子不多,要是多了,赏五百两都是少的。 下午的时候,竹青想起一事,向芊芊禀报说,宋灵吾曾经与宋灵毓发生口角,不知道是否与下毒之事有关。 芊芊知道宋灵吾就是那个假少爷,估计不是什么好鸟,立即亲自提审宋灵吾。 一要审问宋灵吾,那宋老夫人坐不住,不顾门外有士兵看守,吵着闹着要面圣。 芊芊见她急成这样,不由觉着讽刺,原来还对她抱有的三分愧疚也不见了,冷冷道:“你的亲生儿子半脚踏进鬼门关不见着急,养子不过要提审,就急成这样?” 宋老妇人哑口无言,那甘嬷嬷却道:“陛下您有所不知,二爷打小养在老夫人身边,而且这几年在南宁也都是二爷陪在老夫人身边侍奉,感情自然要深厚些...” 这甘嬷嬷也是个人物,故意提起老夫人在南宁呆的几年,好让芊芊想起这些都是拜她所赐,再引起一波愧疚。 芊芊根本没理会,而是俯下身去问那宋老夫人:“所以,若是宋灵毓死了,刚好可以让自己更喜欢的庶子继承家业是吗?” 宋老夫人脸色一白,甘嬷嬷抢白道:“陛下,老夫人这几天为公爷不知流了多少泪,您不可以说这种诛心之言呐!” “是吗?”芊芊直起身子,看着宋老夫人道:“刚好,宋灵毓已于今早转危为安,老夫人也可以放心了。” 闻言,宋氏微微一颤,和甘嬷嬷交换了个眼色。 芊芊话说到位了,也不再多言,转身去审问宋灵吾了。 * 宋灵吾那里并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但芊芊却套出了少年时代的事。 当年姨娘去世,宋灵毓受姨娘所托,带着信件跋涉来到南宁老宅。老夫人看了信件得知前因后果,着实难以接受,见宋灵毓穿着孝服,忍着怒气让他将孝服脱下来。 本朝规矩,不论嫡子庶子,只认嫡母,只有嫡母去世时才可以戴孝,一个姨娘死了,是没资格享受子嗣守孝的。 只有那宠妾灭妻的人家才会有庶子为姨娘披麻戴孝,更何况,宋灵毓的亲生母亲还根本不是那姨娘。 老夫人心想,这孩子戴着孝过来,要不就是没规矩,要不就是故意找她晦气。当时她虽生气,但还想着挽救和亲生儿子之间的关系,便压着火没法,只是让甘嬷嬷被宋灵毓的孝衣脱了。 哪知十四岁的宋灵毓竟是紧紧护住那孝衣,如同一只小兽般狠狠瞪着甘嬷嬷。 第90章 就这样,来老宅的第一天,宋灵毓就被老夫人请出家法揍了一顿。 宋灵吾说这话的时候,嘴边还带着不屑的笑容,他问芊芊:“陛下,您评评理,就这样,母亲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芊芊冷冷地看着他,问道:“那你后来,可曾去拜祭过你的亲生母亲?” 宋灵吾一脸奇怪:“臣为何要去?臣与那人不曾谋面,说是陌生人也不足为过,况且臣是由母亲带大,又何故去拜祭陌生人,惹母亲伤心?” 芊芊:“那对于宋灵毓来说,宋夫人又何尝不是陌生人,养育他长大的亲人去世,他为何不可以戴孝?!” 宋灵吾被芊芊怼得哑口无言,半晌没有说话。 芊芊不愿与他多言,起身要走。 “陛下,您对宋大人可真好。” 身后传来宋灵吾不阴不阳的声音。 芊芊脚步一顿,回首看了他一眼。 宋灵吾只是恭敬地笑着。 * 芊芊穿过老宅的回廊,向宋灵毓的卧房走去,走着走着,忽然闻见一股贡香的味道,像是有谁将佛堂搬来了。 果不其然,穿过月门后,芊芊看见老夫人在宋灵毓卧房前的院子上设了供桌,摆了佛龛,正在磕头跪拜。 头发半百的老夫人一下一下地将头磕在青石板上,嘴里念念有词,不一会额头便红肿了。 “老夫人,您别这样了,公爷要是知道了,不是更难受吗?!”甘嬷嬷抹泪道。 老夫人双手合十,虚弱道:“既要祈求佛祖保佑毓儿早日康复,就得拿出十分的诚意来,只要毓儿能快点好,老身这把年纪了,死了又何妨?!” 原来是在为宋灵毓祈福。 芊芊远远看着,那老夫人额头上都渗出了血,似乎真的很虔诚地在为儿子求佛。 难道她怀疑错了? 并不是宋老夫人下的毒? 佛烟袅袅,一阵一阵地飘来,伴随着闷闷的磕头声,让人感觉莫名地不快。 忽然,芊芊灵光一闪。 不对,宋灵毓确实什么都没吃,但是他有闻过! 想到这,芊芊立即高声道:“来人,快将那香炉熄灭!” 第66章 维护 侍卫们立即一拥而上, 顷刻间将那香桌佛龛都给掀翻了,香炉里的香更是被倒进了院里面养鱼的大水缸里。 宋老夫人惊得脸都白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洒了一地的香灰和倒在地上的佛龛, 激动道:“陛下, 臣妇身为儿子祈福, 您为何掀香桌?要是臣妇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您大可降旨处罚, 您这般侮辱佛祖, 万一佛祖迁怒毓儿, 该如何是好啊!” 芊芊森然道:“侮辱佛祖的人是你!佛祖慈悲为怀, 你却打着他的幌子行凶杀人, 简直罪大恶极!” 宋老夫人表情纹丝未变,只是道:“臣妇知道, 陛下从前就厌恶我这个老婆子, 才会下令驱除京城宋宅所有女眷, 只是不曾想,陛下竟然憎恶臣妇至此, 臣妇躲回南宁,毓儿又遭此横难,您还处处相逼,甚至给臣妇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芊芊没有反驳她的话,只是冷冷看着她, 道:“幸亏宋灵毓不是你养出来的。” 芊芊这话精准地踩在了她的痛楚上, 宋老夫人浑身一僵,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恨意。 她当然不敢当着芊芊的面表现出恨意, 是故只有紧紧咬住嘴唇,控制表情。 芊芊冷哼一声, 道:“来人,把这些香都拿给郎中验毒!” 宋老夫人猛地一抬头,半分受伤半分震惊道:“陛下,这些香怎么可能有毒?!” “是啊!”甘嬷嬷跪在一边扶着她道:“若是有毒,那老夫人不是把自己也毒死了吗?” 芊芊道:“朕也纳闷,你和自己的亲生儿子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恨,竟然宁愿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不消片刻,那郎中回来了,反馈道:“陛下,这香中初步并未发现什么异样,草民还需要在动物身上试验一番,才能确定到底有没有毒。” 一听这话,宋老夫人哀戚道:“这香中本就无毒,陛下执意要给人扣上罪名,那臣妇愿一死自证清白。” 她说罢,就起身要往廊下的大红柱子上撞。 芊芊也不拦,只大声道:“来人,将这些香点燃,都送到宋灵吾房里去!” 老夫人身形一下顿住了。 士兵们将地上散落的香收集起来,跑向宋灵吾的方向。 “不要——!陛下,我认,我认!”宋老夫人踉跄地跑向士兵离去的方向,大哭道:“那香里....确实有毒....” * 已然没有供桌的佛堂看上去阴森冷暗,宋老夫人跪在地上,形容枯槁,声音嘶哑地供认罪状: “我本想让宋灵毓归顺淮南王,可他不同意,还派兵围府....其实直到这里,我也并未下定决心杀他。” 老夫人目光呆滞地看着空中一点,讥讽一笑,道:“谁让他去拜祭那个贱人。” “这么大的事,我自然留有后招,宋家有制香产业,南宁的香铺全部出自宋家,我叫人提前备好毒香,他果然中计。” “看吧,”老夫人摊手道:“他就是这样,一头养不熟的狼崽子,这么多年,嘴上管我叫母亲,心里还想着那个贱人。” 时至今日,堂中的老夫人腕上还带着佛珠,芊芊厌恶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这种品行,又如何叫人真心敬你?” 老夫人怪笑一声,道:“那宋灵毓有什么好品行?人人皆道他岳峙渊渟,端肃守礼,品行清濯,还不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在外好似多敬重我这个母亲,心里只把那贱人当做母亲,不及灵吾半分孝顺!” 她眼神一转,落到芊芊身上,笑得更加讽刺:“他明面上是陛下的首辅、老师,一派清高端正的样子,背地里还不是尽是龌龊的心思?” 芊芊如同被人刺了一下,当场就怒了,她最听不得别人诋毁宋灵毓,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下来,怒喝道:“你这烂嘴巴的老太婆,简直坏了心肝,这么编排自己的亲生儿子,小心下地狱被人拔舌头!” 老夫人没料到诋毁宋灵毓竟然让皇帝这么大反应,怔愣了一瞬,既而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哈哈大笑起来:“太好了,陛下竟然也....老身就等着宋灵毓去做男皇后的那一天!哈哈哈哈!” 芊芊怒火攻心,再也听不得她的疯言疯语,振袖而去。 * 宋灵毓在昏睡了四天后,终于醒了过来。 当时时近正午,芊芊刚刚处理完政务,正困倦地在他床边支着腮打盹,她半梦半醒,脑袋里还在做着梦——她向宋灵毓告白,宋灵毓大惊失色,满面怒气地抽出长剑抵住自己脖子,咬牙切齿道“士可杀不可辱!” 她吓得机灵一下子醒了,然后就看见梦中的人正躺在榻上,清凌凌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芊芊有些懵逼,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别怕,朕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宋灵毓:“......” 宋灵毓张开口想说话,结果声音沙哑得根本不成调,见自己说不出话,他干脆手臂撑着床,想起来给芊芊跪下。 看来是想因为母亲通敌之事向芊芊谢罪。 芊芊赶紧扶住他。 宋灵毓人苍白得几乎透明,人都瘦了脱了相,芊芊本想轻轻一扶,结果直接给人推倒在床上了。 宋灵毓本来脸色就差,这下更差了。 芊芊怕他气坏身子,赶紧收回手,道:“你母亲的事朕都知道了,朕不怪罪你,至于该怎么处罚,你放心,朕向来双标,这事换做旁人肯定要诛九族的,但既然是你的母亲,都看你的意思办。” 宋灵毓说不出话来,只得沉默地点点头。 说实话,他不太惊讶,像韩森这种曾经向她刀剑相向之流,他的陛下都能委以重任,更何况是他的母亲。 但他就是觉着很难堪。 他是陛下身边第一重臣,他的家人竟然想谋反。 芊芊现在看不得宋灵毓一丝一毫的难过,她端详着他的脸色说了一大筐安慰的话,直到宋灵毓看上去有些乏了,才忍着想跟他多呆一会的心情离开了房间。 * 这几天芊芊都没怎么好好吃饭,眼看宋灵毓醒了,静媛见她心情好了许多,中午便给芊芊做了粉蒸肉、红焖大虾、珍珠鱼丸和若干盘爽口小菜。 芊芊也确实有了胃口,吃了不少,想着宋灵毓还没吃东西,又让静媛给宋灵毓做些粥喝。 待溜达了一圈消食,见静媛拎了个食盒回来了,便又忍不住问她宋灵毓吃了多少。 下午的时候她小憩了一觉,醒来后又不禁走到宋灵毓房门前,紫檀正端着药碗出来,见到芊芊赶忙行礼,芊芊让他噤声,悄声问宋灵毓情况怎么样。 “大人他服了药刚刚睡下,陛下您有什么事吗?” “哦...没事没事。” 就这样,芊芊满脑子都是宋灵毓,一会就想到人家房门口去望望,屁股根本坐不住椅子。 第91章 “你现在的样子,像只发春的傻猫。”羽娘评价道。 芊芊:“.....” 为了避免让人看出来,芊芊只得离了府,去城郊巡查驻军。 查看了一下征兵进度,又视察了皇榜上她贴的两个古怪问题,一直耗到傍晚,芊芊才又迈入了宋府。 一进府,她的脚步又不知不觉向后院宋灵毓的房间行去。 房里空荡荡地,只留药味——宋灵毓不在房间。 问过在小厨房煮药的竹青,才知道宋灵毓去老夫人屋里了。 一想起那个老妖婆,芊芊就一阵反胃,宋灵毓刚刚好转,别再被她气个好歹的,想到这,芊芊赶紧追随而去。 老妖婆的卧室就在佛堂旁边,本来守在外面的士兵已然被宋灵毓遣散到院门口,芊芊见他们要行礼,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芊芊蹑手蹑脚地迈上丹樨,她看了眼面朝向外的士兵,轻轻将耳朵贴上门扉。 “母亲,您还要包庇二弟吗?” 宋灵毓的嗓音依旧嘶哑,但到底是能说话了,往日如寒潭小溪的凌凌声线,现在变作这般,芊芊听着心里一阵难过。 “没有包庇,灵吾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宋老夫人波澜不惊道。 “那请您告诉我,淮南王的人是如何找上您的?” “不是说了么,一日在茶馆里吃茶的时候遇上的。” 宋灵毓:“您从不在茶馆里吃茶。” 宋老夫人冷笑:“我倒不知道,你竟如此了解我。” 宋灵毓:“.....” 芊芊听得直恼火,平日里宋灵毓审问人是有一套的,总有办法声东击西套出漏洞,但是遇上这老妖婆就直接被拿捏了。 谁说宋灵毓心里一点也没有生母的位置,若是换做寻常人,他能这么左右掣肘? 芊芊气得直磨牙,听得那宋老夫人又道:“你看不惯灵吾,想让他万劫不复,直说就好,何必再要给人按上罪名,反正对你而言,整个宋家兴旺安危都比不过那女皇帝。” 听到这,芊芊愤怒之余,心中又倏地一动。 她在宋灵毓心中真的那么重要? 是因为忠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芊芊待要细听,宋灵毓却把话题绕了过去,他压抑地咳了两声,道:“我从未不喜二弟,如若母亲喜欢,只要知会一声,我自愿将家主之位让给二弟。” “用不着你假惺惺,你若无心嫡庶之争,当年就不要带着信找上门来。一知道你才是嫡子,老爷高兴得不得了,到哪去都带着你,让全天下知道你才是正牌的,又让灵吾怎么想?可怜灵吾善良孝顺,这么多年处处遭人指指点点,反正我吸了毒烟,也活不久了,要死就死我一个,别想拉灵吾下水!” 诶呦,这心都偏到哪去了?这老妖婆也是绝了,为了庶子甘愿把嫡子害死,甚至宁愿搭上自己的性命。 可那庶子真值得她这么做吗? 想到这,芊芊再也忍不住,大力推开门,对目瞪口呆的宋老夫人道:“朕就让你看看,你那便宜儿子的真面目!” * 佛堂之中,芊芊居高临下地看着宋灵吾。 “朕告诉你,不管你认或不认,谋逆地诛九族的大罪,你逃不了干系。但实话跟你说,朕对董氏十分厌恶,如果你能帮我诛她的心,朕可以保你不死。” 芊芊这几天没少拿宋灵吾撒气,顾忌着他是宋灵毓的亲弟弟,芊芊没让他受皮肉之苦,而是来个个精神攻击——不让他睡觉。 只要他一打瞌睡,就有士兵在他耳边敲锣给他震醒,迄今为止,宋灵吾已经有四天没睡过觉了。 此时他精神颓靡,犹如一个破麻袋般缩在地上,两颊凹陷,眼睛里都是血丝。 眼看他眼皮控制不住要垂下,芊芊又让人那了两根牙签粗细的小棍子,支在了他的眼皮上。 宋灵吾被迫撑开眼皮,眼中立刻流下泪水,他再也受不了了,崩溃地瘫在地上,边打滚边哀嚎起来,他手臂被捆住,打起滚就像一只蠕动的大虫子。 见状,芊芊诱惑地说道:“朕给你两个选择,你现在承认,你参与谋逆,朕可以放了董氏,但这不睡之刑,你要一直受着。如若你坚持说谋逆之事都是董氏一人所为,那朕就要判董氏于闹市凌迟处死,当然,你从此无罪释放,马上可以睡觉。” “你选哪个?” 宋灵吾本就被董氏养的自私自利,这个时候哪还顾得上其他,他听到皇帝厌恶董氏,连忙叫道:“那老妖妇本通敌卖国,本就该千刀万剐,不仅如此,她心思歹毒,谋杀亲子,常常说那侮辱天威之言,说什么女子当不好皇帝,还说您粗俗不堪,她早就该死一百次,凌迟算什么,您赶紧行刑,即日行刑!” 一墙之隔,宋老夫人惊愕地瞪着眼睛,嘴大大地长着,活像吞了一个鸡蛋。 她本就是想独自赴死,将宋灵吾摘出去,但自己想为儿子死和儿子巴不得她去死是两码回事,更何况那宋灵吾张口辱骂她,恨不得她马上被送到闹市凌迟处死。 思及往日的母慈子孝,那拳拳爱意全喂了畜生,宋老夫人再也忍不住,什么面子里子都顾不得了,嚎啕大哭起来。 外面的宋灵吾自然也听到了母亲的哭声,但他此时脑袋已经困浆糊了,什么都思考不了,只是惊喜道:“陛下,您听,那老妖妇哭得多伤心啊,罪臣诛心诛得不错吧,您是不是可以让罪臣睡觉了?” 芊芊不想再多看这人渣一眼,挥挥手让人将他带下去了。 她大步走进隔间,宋灵毓一身病态,如同伤鹤一般站在母亲后面,他看着母亲痛哭,似是不忍,想蹲下去安慰。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母亲,就被她一手甩开。 宋灵毓本撑着病体强行来看她,被她一摔,失去平衡,向后跌去。 芊芊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他的腰。 宋灵毓的腰很细,细得几乎是盈盈一握,可想而知这些天受了多少罪。 芊芊一手扶着宋灵毓,眼中几乎冒出火星,如同护犊子一般将他护在身后,对董氏喝道:“朕之所以没杀你,就是因为宋灵毓,你若再敢放肆,朕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第67章 散心 芊芊着实因为董氏和宋灵吾生了一番气, 若不是宋灵毓她真想把这两个人都喀嚓了。 她见宋灵毓脸色差得像抹了一层灰,衣襟上也被冷汗浸湿了,也不再理会那母子二人, 叫了紫檀竹青把宋灵毓送回房了。 静养了五六天过后, 宋灵毓总算不需再吃药, 而那董氏却因为吸入了毒烟, 渐渐起了症状。 董氏年事已高, 整日养尊处优又不似宋灵毓这般身体底子好, 尽管芊芊看在宋灵毓的面子上请了郎中全力救治, 还是没能救回来。 董氏至死也没见宋灵吾一眼, 宋灵吾也从未要求要见董氏。 董氏的棺椁抬回了娘家安葬, 宋灵毓说父亲一生心向大胤,断不会允许与谋逆之人同穴。 即便如此, 宋灵毓还是为芊芊允许他将董氏葬回娘家而跪地磕头谢恩。 经过审问后, 谋逆一事只有董氏、宋灵吾和他们身边几个家奴知晓, 旁人并不知情,芊芊便该发落的发落, 将宋府解除了禁严。 宋府的禁严刚一解除,宋家嫁到南宁望族的嫡女就回来了。 宋菲然三十出头,长得和董氏很像,嘴角有向下的木偶纹,看起来庄重又严厉。 她给芊芊行礼的时候礼数十分周全, 但芊芊就是觉着她身上有一股无声的抵抗。 宋菲然是来找宋灵毓的, 二人在房里不知说了什么,宋菲然走后, 宋灵毓当晚没有吃晚膳。 接下来几天宋灵毓依旧和往常一万巡视军营、征兵,有一天还问芊芊皇榜告示上那两个怪异的问题是何意, 芊芊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了,宋灵毓看上去不信,不过他没有追问。 一切看起来好像很正常,但芊芊发现,宋灵毓经常会看着虚空愣愣出神。 这样几天下去,芊芊实在看不下去了,叫紫檀竹青强制将宋灵毓拉上马车,她坐上另一辆,命人前往城郊。 马车行至乡下,小道崎岖不平,颠得人头晕,两侧却是绿油油的水田,佃农戴着草帽挽着裤脚在地里干活,半大孩子背着小竹筐在捉泥鳅,野花茂盛,蝴蜂纷飞,一番乡间美景,颇有野趣,令人不知不觉忘记了道路的颠簸。 芊芊探出头,看见后面的马车中,宋灵毓也在看着外面。 马车在一户石头小院前停下,芊芊下了马,笑吟吟地对宋灵毓说:“宋卿,你以前住的地方竟是这么有趣,也不带朕来玩玩,真是小气。” 宋灵毓不曾想芊芊竟是带他回了乡下庄子,不由有些怔愣。 眼前的女孩一袭鹅黄长裙,白玉般的面庞上是和今日的阳光一般灿烂的笑容,耳边两个翡翠坠子随着她的微小的动作而颤动,使她看起来鲜活而耀眼。 怀揣着不可言说的心思,他的眼睛几乎被刺痛,只能垂下眸子道:“乡下地方,没有什么好看的,怕冲撞了陛下。” 第92章 芊芊是想带他散心,可不想再看那副明明难过又强装没事的样子,当即也不接他的话茬,只是向院子外的小溪跑去,边跑边惊呼道“有鱼!” 女孩一阵旋风似的奔向小溪,宋灵毓怕她溺水,只好奔跑跟上。 跑近岸边,靴下是硌脚的鹅卵石,宋灵毓刚想提醒芊芊注意安全,就看见那一块大黑石头上,放着一双葱绿底色绣龙纹短靴。 他目光不由自主地上抬,看见那清透的溪下有一双白得发亮的小腿。 少女皇帝竟是跳入溪中,将裤腿挽至膝盖,兴致勃勃地抓起鱼来。 宋灵毓喉结动了动,将眼神移开。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想开口规劝,却被一声欢呼打断。 “抓到了!” 芊芊兴奋一叫,哗啦一声大水花四溅,双手从溪中捞出一条疯狂扭动的鱼。 那鱼又大又滑,没几下就从她手中挣脱,芊芊哪能让到手的鱼就这么跑了,赶紧伸手去抓,这一抓身体便是去平衡,向溪水中倒去。 “陛下!” 宋灵毓跳进反射般跳入溪中。 溪水被阳光烤得暖融融的,向下冲的势头被水的阻力缓解,宋灵毓淡樱色的嘴唇从眼前一闪而过,额角擦过一片温热,芊芊撞入宋灵毓的胸膛。 刹那间有似曾相识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 也是在水下,她意识不清,恍惚间也是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覆上她的唇。 水中视线不清,只能看见宋灵毓的系得一丝不苟的衣襟被水冲散,露出一片玉石般的胸膛。 当时,在水下,宋灵毓是不是亲过她? 这个念头一起,芊芊呼吸不稳,猛地呛了一大口水。 哗啦啦一大声,她被宋灵毓带出水面。 面前的人浑身都湿透了,纤长又浓密的睫毛上像沾着细密的水珠,轻轻眨动时会如泪水般流下。眼珠是水洗过的清亮透亮,落在芊芊的脸上,激起她一阵心跳如擂鼓。 肌肤上的水珠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是用钻石雕刻出来的,芊芊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那蒙上一层水色的唇,感觉自己马上要控制不住要吻上去了。 “静媛!”宋灵毓却移开眼神,退后一步,对远处喊道:“去拿干衣服来!” 那让人手忙脚乱的冲动一下子被打散。 本来是想活跃一下气氛,没想到害得自己和别人都变成了落汤鸡,芊芊讪讪地上了岸,在静媛的唠叨下裹着干衣服回了小院。 静媛为她换了件茜色绉纱长裙,重新梳了头发。她将镶银碧玺发钿、粉水晶耳环、翠云璎珞等配套装饰一一为芊芊戴上,芊芊则是心情惆怅地盯着铜镜中自己的嘴唇。 如果是真的,宋灵毓大概率只是在为自己渡气。 ——以他刚刚在小溪里目不斜视的样子来看。 她想了一会,又觉着丧气,明明是想带宋灵毓散心,结果他给人家弄了一身水,貌似还生气了。 她心里想着宋灵毓,头一梳好就赶紧想跑出去,结果带倒了桌子上的一个黑木妆奁。 小黑木盒子貌似有年头了,一掉地上就摔得四分五裂,里面的钗环小盒子小香囊摔得七零八落。 芊芊心里一惊,和静媛相互看了一眼。 这卧房便是养育过宋灵毓的杜姨娘所住的地方,他们进来的时候所有东西摆放得妥妥当当的,想来宋灵毓很看重这里,常常叫人来打扫。 芊芊和静媛赶紧蹲下生,轻手轻脚地将东西捡起来。 妆奁里的东西不多,一根没什么装饰的银钗,一根用到掉漆的祥云纹样木钗,一个小金锁,一个掉了色的香囊,芊芊将这些东西收好放到一边,头疼地拿起那掉了底又没了边的妆奁。 这得锤头和钉子才能修好。 正这样想着,她忽然摸到一张木片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 她翻过来一看,竟是本薄薄的手札。 芊芊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无意间看见了别人的小秘密。 既然这样费心思去藏,那肯定不想让别人知道,理智告诉芊芊,还是不要去的看的好。 但这是杜姨娘的手札,里面记录的内容可能跟宋灵毓有关。 一想到这,芊芊又控制不住地想看。 她瞥了一眼静媛,静媛知趣了退出了出去,还轻轻关上了房门。 左右无人,芊芊轻轻吐出一口气,翻开信札第一页。 女子字体清秀,簪花小楷看起来赏心悦目,然而芊芊只看了两行便瞪大了眼睛: 【上琼二十八年七月初八天气晴 我真是小说看多了,真假少爷梗能随便搞吗?! 好后悔,想我的崽...】 芊芊:“?!!” 第68章 遥远的同类 芊芊惊讶地看着翻看着那一页页手札。最早的几页里还夹杂着简体字, 越到后面,几乎都是繁体字了,只是偶尔冒出几个简体。 类似日记的手札每段都不长, 比起日记, 更像是唠叨或是发泄。 【上琼二十八九月初十 阴 小崽子一到半夜就哭, 吵死, 想扔掉。】 【上琼二十八九月十三晴 扔掉吧, 反正也不是自己的娃】 【上琼二十八十二月初十 雪 下雪了, 小崽子很开心, 竟然笑了。他长得真好看, 和董氏一点也不像, 和宋狗逼也不像。 今天想把他扔了来着,小崽子笑得这么好看, 就算了吧。】 杜姨娘并没有天天都写, 有时连续几天都有话说, 有时好几个月也不记上一个字。 看来写不写完全凭心情。 【上琼三十年十月初四晴 这崽子好像很聪明,才两岁多就会认字了, 隔壁二狗子五岁了还不认识自己名字呢。 哎,不知道灵吾聪不聪明。】 【上琼三十一年,十二月初五 晴 今天心情不好,把崽子骂了一顿,说他讨厌, 惹人嫌, 不是我生的,赶紧滚, 然后他天黑了都没回来。 晚上的时候从稻仓里找到他了,缩成一团窝在那, 眼泪鼻涕都冻脸上了。 可怜兮兮的。 哎,明天别再发烧了。】 【上琼三十一年,十二月初六雪 崽子发烧了。】 【上琼三十一年,十二月初九 雪 烧得好厉害,大夫说今晚还降不下来就没救了。 要是能好起来,以后我再也不那样说他了。】 ...... 信札记得断断续续,横亘了十四年,大多是记得和宋灵毓相关。从手札中芊芊得知,原来宋灵毓小时候也会上树掏鸟,下水摸鱼,遇见自己不爱吃的东西也会耍赖皮一口不吃,喜欢吃的则会吃到扶墙走,会和旁的孩子打架,打赢了会得意洋洋,打输了会哭着找杜姨娘求安慰。 到了最后几年,杜姨娘生了病,几乎不再记录。信札在上琼四十五年戛然而止,想是她便是在那一年去世了。 没想到养育宋灵毓长的竟是位同类,芊芊心里五味杂陈,她让静媛找人去修妆奁,自己将那信札收了起来。 推门出去,小院内阳光灿烂,宋灵毓正拎着鱼框从院外走来。 他换了件青色葛布圆领衫,裤脚挽上膝盖,一手拎鱼篮一手拎着靴子。一瞬间,他的样子和信札中描写的那个小小孩童重合,芊芊身边走过一个年轻的妇人,她懒洋洋地拖着调子,问小宋灵毓:“又去哪里野了?” 小宋灵毓献宝似的给她看鱼筐,童声清脆,他满面笑容:“娘亲,你看,我抓了两条大鱼呢!” 夏风吹过,香樟树叶莎莎作响,妇人的身影淡去,那粉雕玉砌的孩子也变作了清俊挺拔的青年。 芊芊的眼眶有些湿润,她不知道在为什么难过,她忽然很想抱抱宋灵毓,为了自己,为了宋灵毓,也为了那个早已死去的同类。 宋灵毓看见芊芊站在屋门前,赶紧背过身将裤腿放下,又穿上了靴子。他刚将自己整理好,转身就看见芊芊走了过来,凑近鱼筐在往里看。 “陛下,您不是想吃鱼吗?臣刚刚抓了两条。”宋灵毓有些羞赧地笑笑。 两条大鱼在竹筐里面不甘心地翻腾着,向外甩着水珠。 芊芊想起信札上记录的宋灵毓爱吃的东西,一把拎过鱼筐,向他眨眨眼睛:“好,朕今天就露一手,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绝世美味。” 哪有皇帝给人做饭的,宋灵毓赶紧要拦着,芊芊却让紫檀竹青把宋灵毓拉走了,自己带着静媛进了小厨房。 天边被夕阳的映得一片暖橙时,芊芊的鱼终于做好了。 竹青在卧室外间的小堂支起了掉漆的八仙桌,紫檀和静媛把主菜水煮鱼和蘑菇青菜、小炒萝卜丝、红烧肉丸、小炒鸡丁等几个配菜纷纷摆上,几人围坐一桌,开始用晚膳。 “尝尝水煮鱼,朕的手艺。”芊芊大言不惭道。 其实杀鱼刮鱼鳞去内脏腌制都是静媛做的,改刀也是静媛在她的吩咐下做的,芊芊就在做后加了个调料。 第93章 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不敢,这几个人都没动,最后还是芊芊瞪了眼睛,他们才下了筷子。 鱼片入口,紫檀立即一脸青色,竹青干脆没忍住,边咳嗽边猛灌水道:“陛下,又甜又麻的,也太.....咦?公子,您怎么吃了那么多?” 原来宋灵毓竟是将静媛刚刚为他布的一碗水煮鱼全吃光了。 紫檀和青竹二人从未见过宋灵毓对一道菜如此偏爱,以前只以为自己公子不喜口腹之欲,没想到他不是不喜,只是口味异于常人。 一想到风光霁月好似谪仙的宋灵毓竟然喜欢这又甜又麻的怪口味,二人不禁匪夷所思。 其实不光他们奇怪,芊芊也奇怪,但手札上就是这么写的,宋灵毓从小喜欢甜麻一起吃,因为这个,杜姨娘还特意重了好多麻椒。 旁人碍于芊芊淫威,不敢不吃,只是吃的时候不免戴上痛苦面具,宋灵毓却是津津有味的盛了好几碗。 那一大盆水煮鱼明显让宋灵毓心情好了许多,当晚他们从庄子住下,第二天回城,并在回城前拜祭了杜姨娘。 杜姨娘的坟就在庄子外不远的一处山上,据说是她自己要求的,不葬在娘家,也不葬在父家,找个风景僻静的地方下葬即可。 香樟成荫,翠鸟啾鸣,墓碑上只刻有三个大字,杜雨莹——那是她的名字,不是杜氏,也不是宋杜氏,就是她本该行走于世间所用的名字。 宋灵毓跪在地上,为杜雨莹上香,芊芊也点燃了三根香。 杜姐,很遗憾没能和你见面,你一个人受苦了。 你把宋灵毓养的很好,我很不要脸地想跟你定下他,你在天之灵保佑,他也一样喜欢我。 她这么想着,拜了摆,将香插入香炉中。 回去的路上,芊芊总是忍不住探出头去看宋灵毓的马车。 没想到宋灵毓竟然是同类抚养长大的,这是不是冥冥之中的缘分呢? 这趟没白来,宋灵毓看上去心情好了很多,既然这样,回去就像他表白? 芊芊正在想入非非,忽然马车猛地一停,差点将她甩出去,还好静媛及时拉住了她。 “怎么驾车的,陛下差点摔倒!”静媛愤怒地打开车厢的门。 驾车的正是紫檀,他似乎是被什么吓了一跳,像芊芊请罪道:“陛下恕罪,刚刚路上忽然蹿出来个怪物,奴吓了一跳,才勒住了缰绳。” 芊芊向前一看,只见前方路上空空什么也没有,只有两侧黄灿灿的油菜花在随风舞动。 紫檀道:“那怪物手长脚长,皮肤惨白,长着黄毛,跑得飞快,钻进油菜地里一眨眼就不见了|。” “怎么回事?” 宋灵毓也下了马车,问紫檀情况。 几个侍卫戒备地向四周查看,宋灵毓挡在芊芊身前,环视着周围。 眼看没有什么异状发生,几人就要继续前行,忽然在紫檀所说妖怪消失的方向,油菜花田里发生巨大的打斗声响。 什么东西在花田里翻滚着,紧接着有人大喊道:“制住它了,赶紧捆上!” 然后又是一阵窸窸窣窣拳打脚踢的声响,期间夹杂了扭曲而怪异的喘息。花田里的人直起腰,他们着才看清,原来是几个拿着锄头、榔头、火钳和木棍绳索等家伙式的庄稼汉。 他们连踢带推将一个巨大的山猿一般的怪物拖出了花田,拉上了土道。 那几人似是累得不行,狠狠将那怪物一踹,虚脱般地拽着绳索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休息。 “累死了,可算捉到这个怪物了了!”一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可不是?”另一个庄稼汉道:“我长到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山猴子!” “你确定是山猴子?猴子怎么知道绕过陷阱,上家里面偷吃的呢?还专门偷吃做熟了的饭菜?” “哎,成精了呗!” 这时,那地上的怪物忽然怪叫道:“沃不屎要乖!” 几个人虎了一跳,又是对那怪物拳打脚踢一番,边打边骂道:“还说不是妖怪,都学人说话了!” 那几人就在马车前不远处,大家看着好奇,站在马车前议论:“我怎么看那不像山猴子,倒像是人?” 竹青道:“呸,你见过人身上长那么多毛的吗?而且还是黄毛?” 紫檀也忍不住道:“是啊,看那猴子胸前的毛,多到能当坐垫了,人哪有长那样的。” 芊芊听着对话奇怪,不禁从宋灵毓后背探出去,想看看那怪物究竟长什么样子。 这一看不打紧,芊芊惊讶之余差点没笑出声来。 什么山猴子成精,那分明就是个体毛旺盛、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第69章 献上美男子 这个世界航海技术并未发达到让大西洋彼岸的外国人能漂洋过海来到中土的地步, 顶多邻近的琉球人能在天气好的时候出船在大胤南方沿海地区做做生意,是故当芊芊和宋灵毓解释那是外国人的时候,饶是见多识广的宋灵毓也面露惊色。 芊芊很好奇这位外国友人是怎么跑到河南的一个乡下村庄里来的, 便让宋灵毓去将他救了下来。 宋灵毓信步上前, 不知和那几个庄稼汉说了什么, 那几人听后面色一变, 连忙从地上站起来对宋灵毓作揖, 并将手中绳索双手奉给了宋灵毓。 宋灵毓躬身还礼, 接过绳索, 又从怀中掏出几颗碎银分给了他们, 那几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那外国人眼看庄稼汉收了钱将自己交给了宋灵毓, 以为自己被卖了,竟是趁着宋灵毓不备, 从地上一跃而起向宋灵毓发难。 这外国人能有两米高, 怪叫着撞过来的时候气势相当骇人, 芊芊眼见他向宋灵毓冲过来,吓得浑身血液倒流。然而宋灵毓却丝毫不乱, 在他撞到自己之前,向旁边轻轻一闪,然后一手刀切向那外国人颈部。 外国人瞬间就不会动了,两眼发自,晕过去之前哀嚎道:“......中锅功夫!” 中国功夫? 她没听错吧, 那老外晕过去前嚎了句中国功夫?? 难不成他也是穿进来的? 芊芊简直不敢相信一本中国古代权谋小说, 竟然能穿进来外国人。 但细一想,且不说这书中的世界有没有欧洲大陆或美洲大陆, 这个朝代本身航海技术都不行,就算有外国人, 也不可能征服大西洋或太平洋来到中土,而且就算来了,也应该出现在沿海地区,怎么会在内陆一个小村庄被人当成妖怪追打?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这外国大兄弟就是穿越来的。 一想到这芊芊恨不得马上去找他问问情况,然而着外国大兄弟日子过的着实苦逼,身上衣服几乎都烂了,毛茸茸的胸毛中,两个小樱桃都露了出来。 宋灵毓把他救下来之后就挡在芊芊面前将她劝上了马车,着人将外国人抬上了另一驾,现在芊芊若是要是提出要看,宋灵毓肯定不允。 要是羽娘在就好了,她就能立即和人分享好奇又惊喜的心情,然而羽娘说不想当电灯泡,愣是没跟来。 这一路分外难熬,好不容易回了南宁,芊芊蹦下马车就向外国大兄弟呆的那辆马车跑,结果迎头将撞见宋灵毓从马车上下来。 “陛下,您要干什么?”宋灵毓皱眉看着芊芊,后者正在探头探脑地往马车里面看。 见他面色不虞,芊芊搓手笑道:“这不是没见外国人嘛,好奇,好奇。” 宋灵毓不动声色地挡了挡车门,道:“臣倒是有一事好奇,陛下是怎么知道海外国度的,又是如何一眼便能认出来他是外国人?” 芊芊面不改色:“这还不是因为朕爱读书嘛!读书读多了,就见多识广了呗。” 宋灵毓:“.....” 她?爱读书? 最后宋灵毓也没让芊芊接近马车,芊芊只好讪讪地和静媛回了宋府。 大家第一次见外国人,都是神色各异的好奇。紫檀和竹青讨论那外国人有没有何骁身材高大,竹青则是一脸恶心地回道:“有没有何总兵高我不知道,但何总兵肯定没有他毛多!” 静媛则是捂着胸口直害怕,说道:“怪不得人家把他当山猴子精,长成那样,谁能想到他跟我们一样是人。” 芊芊无意参与他们的议论,直奔宋家老宅去找羽娘。 宋家老宅解除戒严后,大家现在都住在这里,一是方便,二是环境确实好。 羽娘这几天在研究奥尔良烤翅,芊芊跑进后院时她正端着一盘子红油油的鸡翅从小厨房出来。 “我去?还有外国友人穿进来了?!”羽娘惊得差点没把鸡翅摔地上,拉着芊芊就要去看。 “被宋灵毓打晕了,人又没穿衣服,等会再去吧。” 外国人被宋灵毓安置在了离她们很远的一个院子,芊芊和羽娘跋山涉水去转悠了好几圈,全被挡了回来,无奈之下她们只好回小厨房继续烤鸡翅。 傍晚的时候,芊芊想着那外国人应该醒了,便又和羽娘穿过五段回廊八个月门三个院落又一次来到了外国人居住的院子。 第94章 这回她们还没走到屋檐下,就听见屋子里爆发出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哀嚎,紧接着一串不知道什么语像怒马打喷嚏一般秃噜了出来。 羽娘和芊芊对视一眼。 这大兄弟说的不是英语。 在门口值班的紫檀和青竹吓了一跳,赶紧推门进去看,正巧宋灵毓出去办事了,没人看着,芊芊和羽娘也趁乱摸了进去。 这一看不打紧,芊芊又是惊了个目瞪口呆。 只见那先前还衣不蔽体,浑身是毛的外国人,现在已经变得光溜水滑。 他那虬结的大黄胡子全被人剃光了,头发被尽数扎在了脑后,还如当地人一般被戴了个玉冠,身上则被套了件藏青色绉纱长衫,他惊恐地将衣襟往两边一扯,竟发现自己的胸膛也变得光溜溜的,不见半根胸毛。 外国人似乎难以接受自己现在的样子,生无可恋地哀嚎着,歇斯底里地挥舞着四肢,嘴里又是叽里咕噜一不知道什么语。 虽然听不懂,但看那样子也知道说的不是好话。费心费力为外国人擦洗身体、剃体毛的竹青不干了,怒道:“山猴子果然不识好歹,就该让他被人当妖怪抓去打死!” 他从路上就嫌外国人的剃毛碍眼了,废了好大劲才将他捯饬出了“人样”,本以为他醒来后会高兴,没想到丝毫不领情不说,倒像是受了什么奇耻大辱。 就在这时,那外国人忽然停了下来,他鼻子动了动,眼神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羽娘手上。 羽娘刚刚成功烤出了奥尔良鸡翅,因为太香了,两人端着盘子一边吃一边走来的,现在盘子里还剩下五六个。 他叽里咕噜又说了一堆话,见羽娘没反应,又艰难地说道:“打爷..赏叩屎的。” 说罢,他盯着鸡翅,咽了口口水。 见状,芊芊一拍脑袋,明白过来了。 原来那外国人说的是“大爷,赏口吃的。” 也不知道他在大胤经历了什么,竟是将讨饭的中文学会了。 羽娘把盘子往床边上一个小案几一放,那外国人马上扑上去狼吞虎咽。 他这么连撕带咬的,那动作又和山猴子差不多,竹青看得直翻白眼,芊芊挥手让他退下了。 关上房门,芊芊和羽娘一人搬了个小墩椅坐在他旁边,近距离一打量,芊芊发现着外国友人长的竟然很不错。 他看起来像是三十出头,四肢修长,身材紧实无赘肉,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一双蓝色的大眼睛十分好看,在配上那满头金发,活脱脱就是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如果不糊着一嘴油正在啃鸡翅的话。 芊芊问了他几句话,发现他会的中文不多,交流起来大多驴唇不对马嘴,羽娘眼珠子一转,干脆问起了英文:“where are you from?” 外国人顿住了,含着鸡骨头激动地指着自己:“russia!i’m russian!” 原来是俄国人,芊芊恍然大悟,怪的不得皇榜贴的到处都是,也没见他答,一是他不认识中文,二是,不对,他会英语啊,为什么见到皇榜不来找她呢? 芊芊问用自己的半吊子英语问他见没见过她发的告示,那俄国人又中英俄交杂,外加比划地告诉她,他看见了,但他会说一点英语,读和写都不会,所以虽然看见那皇榜觉着很奇怪,但也弄不明白什么意思,更无从作答。 从交谈中,二人得知,俄国人叫叶夫根尼,穿书前本和家人一起坐飞机中国旅游,结果刚落地就穿了。 穿到这里后先是被一伙士兵当成妖怪给逮住了,献给了他们的长官。那军官看他长得有趣,又将他当做宠物一般豢养了起来。 有一天军官去山上打猎,把他也带上了——兴许是把他当成了猎犬,打死了一只猎物就让叶夫根尼去捡。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被那军官用剑指着,叶夫根尼不情愿地去捡了死兔子死山羊。 叶夫根尼一家都是猎人,他本人也是个小有名气的猎手,许是想找回点尊严,他便比比划划地表达了对弓箭这种冷兵器的鄙视。 然后他就地上画了一杆手枪,想向那军官表示,这东西比弓箭强一百倍。 听他说到这,芊芊恍然大悟,赶紧命静媛去她房中取东西过来。 芊芊将那黑铁盒子打开,将里面的枪拿出来,叶夫根尼一见到就狂点头:“i made it!that son of bitch stole it!” 原来叶夫根尼正是被薛蒙抓走的。薛蒙虽是古代人,但却是个头脑敏锐的,在叶夫根尼画出手枪那一刻,便知道这东西不是俗物,之后便扣着叶夫根尼让他画图造枪。 芊芊简直不要太兴奋,她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想得很平静:“so can you made a real gan?” 叶夫根尼表示,当然可以,他们那个村的都会造枪。 一个村子都会造枪??不愧是战斗民族! 芊芊心花怒放,笑眯眯地把烤翅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来,eat more!” * 因为语言不通,和叶夫根尼沟通着实费尽,经常是口干舌燥地讲了大半天,最后说的事都不在一个频道上。 叶夫根尼的出现激发了羽娘的新厨艺细胞,她现在天天研究西餐。芊芊一阵无语,感叹羽娘真是穿错了书。 “你应该穿到种田文里面去。”芊芊道。 正因为如此,就变得好像芊芊总是独自去找外国帅哥聊天。 芊芊也不是故意的,主要是真的比较新鲜,也比较兴奋。 谁能想到还有能穿进来个外国同类,这能不新鲜,不兴奋吗?! 而且她想先将叶夫根尼的汉语培训好,做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科普,再让他接触其他人,到时候事半功倍。 现在叶夫根尼穿戴整齐,行为举止也什么出格的地方,宋灵毓也不好在阻止芊芊和他见面,甚至在芊芊提出要和他单独密谈的时候,宋灵毓也找不到什么理由阻止。 若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好,他不是也经常和身为女性的皇帝密谈吗。 况且皇帝已经解释过,这个叶夫根尼是个奇人,也许能帮助他们增强军事实力。 宋灵毓被堵得难受,本来就寡言少语,最近几天更是除非必要,基本不说话。 他心绪不平,同时很不是滋味地发现周围的人也都在议论这件事。 一日办事回来,他听见青竹在小厨房和紫檀聊天。 “真不知道那山猴子精有什么好的,陛下天天招他议事。” 紫檀道:“陛下说是军机大事,想来比较重要吧。” 竹青呸了一声,道:“什么军机大事不能和咱们家大人一起说?我看陛下就是看上那山猴子了!” 紫檀斥他:“瞎说什么呢?!” 竹青道:“有什么不可能的,陛下既是女子又是皇帝,只要对象不是当朝大臣,看上谁不行呢?” 他这么一说,紫檀也有些犹豫了,略显发愁地说道:“可那位叶公子毕竟不是中原人,陛下若与他交好,诞下异族血统的皇子,那可如何是好?” 听到这宋灵毓再也忍不住,重重一咳。 厨房那二人瞬间吓得面无人色,马上跪在地上。 他们等了半响,悄悄探出头去,却发现宋灵毓早已离去。 是夜,宋灵毓罕见的失眠了,他辗转反侧,死活睡不着,无奈之下推门而出,在院中望月散步。 月色皎皎,他行于院中,忽然听见回廊暗处,隐隐有人声传来。 轻声寻去,原来是何子兴和几个侍卫,在回廊拐角处的凉亭小酌。 几人刚开始只是侃天侃地,之后许是喝得多了,竟是开始议论起皇帝来。 何子兴醉醺醺道:“咱们陛下哪都好,就是婚姻大事,真是让人操心。” 一侍卫道:“是啊,先是要嫁南昭世子,把大家伙吓得够呛,后来好不容易清醒了,又对成亲立亲王的事一点不上心,现在又和那蛮子走得那样近,哎,这可如何是好。” “说来也奇怪,”一人压低声音道:“我还以为,咱们陛下喜欢的是宋辅臣呢。” “诶呦,可不行瞎说!”何子兴本就是宋灵毓介绍给芊芊的人,心里向着宋灵毓,听了这话不悦道:“宋辅臣是国之栋梁,咱们陛下是明君,怎么可能会干出那种枉顾君臣纲法的事?!” 那人悻悻道:“大家都这么传,又不是我说的。” “这话谁要敢当我面说,有一个算一个,我何子兴绝对不饶他!” “行行行,不说了,走一个走一个!” 又是一番杯盏相碰的声音。 半响,何子兴又感叹道:“但陛下这婚事,是该有人催催了....” 宋灵毓站在廊下,听着他们的话题慢慢转移到别处,终究还是没有出面。 他堵得住一张嘴,还能堵得住所有人的嘴吗? 这样过去四五天后,宋灵毓忽然接到一封来自董钰的信。 因为有结党谋私之嫌,历朝历代,大臣之间私自通信都是犯大忌的行为,然而芊芊对部下信任,尤其是对宋灵毓信任,所以并不禁止,也从不查看。 第95章 宋灵毓和董钰一个坐镇前线,一个镇守后方,本就会定期通信,是故此次收到董钰的信,宋灵毓也并未惊讶,只是例行公事般地将火漆封拆开阅读。 然而他越往下看神色越不对,看到最后,竟是脸色铁青。 董钰竟是知道了叶夫根尼的事了。 他先是语言委婉地表达了宋灵毓的失职,没有规劝好皇帝,又是例举从前种种,言外之意皇帝谈恋爱易上头,让宋灵毓一定主意,防患于未然,最后话锋一转,说以皇帝从前的性子,怕是宋灵毓想劝也劝不住,于是他替宋灵毓想了个办法。 董钰亲自选了数十名才貌双全的美男子,快马加鞭送到了南宁,信件到达之时,这数十名美男子应该也到了。 最后一段话更是让宋灵毓火冒三丈:只要不是异邦人,皇嗣的父亲是谁并不重要,如此,一来是让江山后继有人,二来也是平息一些不利于宋灵毓的谣言。 老哥哥知道你面子薄,一些事情莫不开说,莫不开做,这不,已经帮你把点子想好了,你只要把人带到陛下那去就行。 言外之意:老哥哥贴心吧,哈哈,不用谢! 宋灵毓气得手都抖了。 他知道,不带有任何丝毫个人感情的说,董钰是从大朝堂大局出发。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他也忍不住想冲到京城将董钰骂一顿。 完全不顾丝毫文人礼仪的,破口大骂一顿。 他怒气冲冲地推门出去,连紫檀竹青在后面喊他都没听见。 宋灵毓直接骑马到了城门,城兵见宋灵毓面色铁青,忙不迭地如实相告——就在刚刚,一队马车拿着董大人的印信,已然进了城。 官兵见是京城送来的人,不敢怠慢,将车队送到了南宁最豪华的酒楼醉仙楼。 宋灵毓一言不发,翻身上马直奔醉仙楼。 整座醉仙楼已然由府尹包下,数十名衣带缓飘,相貌秀美的年轻人正在一楼喝茶聊天。 府尹一见宋灵毓来了,如释重负地脚底摸油遁走了——给皇帝送男人这种事太过尴尬,还是让皇帝身边的近臣接手吧。 华丽的大厅中,那数十名粉面小生见到宋灵毓,神色各异地起身向他行礼。 香气在这些年轻漂亮的男子之间蔓延,宋灵毓一个接一个地打量他们,只见这些男子或秀美、或清俊、或健壮、或妖冶,各有各的特色,但无一不是姿色出众,身材挺拔。 宋灵毓脑中不由得浮现芊芊坐在他们之间的场面。 这些人纷纷献媚,摸上那个他视若珍宝、几乎不敢直视的人的脚尖、小腿、腰间、甚至胸膛。 而她会怎么样,会甘之若饴吗。 想到这里,宋灵毓只觉着浑身都在被烈焰炙烤着,他几乎能感到自己的血肉被烧裂炸开,噼啪作响。 见辅臣大人久久不应,维持着躬身行礼的男子们有些耐不住了。 他们这些人大多出身不高,读过书但不多,只盼望着借着被皇帝看上成为亲王麻雀变凤凰,从此坐享荣华富贵。 一些心思活络的来之前便打听过,知道这位这位天子近臣和皇帝间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当即不阴不阳道:“宋大人,咱们虽出身卑微,但好歹也是要服侍陛下的,您这么苛待咱们,传出去,话可不好听啊。” 这话一出,旁的人也不由得暗暗打量起宋灵毓。 他们都是相貌身段出众的佼佼者,来的路上都在明里暗里地攀比姿色,没想到今日一见,皇帝身边的宋大人竟是如此天人之姿,往那一站,就算是铁青着脸一言不发,那冰雪姿容,谪仙风采,也将他们尽数比了下去。 于是,这些人嘴里更说不出好话来了。 就算是天子近臣又如何,待他们成了亲王,成了皇帝的枕边人,还怕他一外人? 嘲讽声越来越重,宋灵毓一想到芊芊或将和这些人中的一个或数个成亲生子,再也忍不住,喝道:“放肆!” 那说话不阴不阳的人又开口了,他上下打量着宋灵毓,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好似能将人看透,他道:“宋大人,您这就不对了,若是看不惯,您大可自己自荐枕席,您自己放不下身段,难不成还不让别人追求陛下?” 这话说得粗俗又难听,成功将宋灵毓的怒火推向高峰。 然而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确实还没有这些人坦荡。 他爱慕皇帝,却畏首畏尾,从来不曾直白地表明心意。 他计较得失,希望皇帝同他一样,倾心自己,才愿意吐露心声。 他别扭自私,生怕自己的爱意得不到回应,又嫉妒每一个接近皇帝的男子,甚至因此让她无端承受他的怒火。 怒意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自厌的森寒。 宋灵毓缓缓躬身,向待选亲王的男子们行了礼。 “诸位舟车劳顿,请好生歇息,宋某告辞。” 他声音平淡,就像从未发过火一般,微微颔首致礼,转身迈出了酒楼。 * 经过数天的培训,叶夫根尼的中文长进了不少,大概也知道了穿书的状况。芊芊考察了一番,觉着即日起就可以让宋灵毓接手,同叶夫根尼研究火器的事了。 傍晚的时候,羽娘做了一顿中西合璧版披萨。虽然起司做得像一团鼻涕,但意外的味道还不错,芊芊便拿了几块想去找宋灵毓吃。 其实她大可让别人送去,不过大战在前,她这几日都在忙,也没时间见宋灵毓,就有点想他,想找个由头去见他。 她拎着食盒转了一圈也没发现宋灵毓,抓了个人问,那人说宋灵毓下午看了封信,然后就急急忙忙出府了。 芊芊转了一圈,百无聊赖地来到宋灵毓住的院子,把食盒放在院子内的石桌上,坐在廊下等宋灵毓回来。 宋灵毓不喜欢下人太多,近边只有紫檀和青竹两个人伺候,打扫屋子的婆子也只是上午下午各来一回,是故夜幕降临,主人不在,院子里面也无人点灯,一片空荡荡的。 一阵风吹过,屋门被吹开,带出了一张信纸,正好吹到了芊芊脚边。 芊芊弯腰将纸捡起。 傍晚的冷色紫光,将信纸衬得惨白一片,上面的黑子白字不由自主地跳入芊芊眼帘。 * 其实看到信的那一刹那,芊芊没有太过生气。 从朝臣的角度讲,乱世之中,自然是君王有储更能安定人心。 但芊芊就是想知道宋灵毓态度。 这个她她最信任、最依赖的人,这个无时无刻不占据她心房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会不会也想让她和别的男人生孩子,稳固江山。 想到这,芊芊忽然觉着荒谬可笑。 瞧瞧,连恋爱都没谈过的她,上来就要被朝臣设计着生孩子。 芊芊匆匆出了门,没带静媛,也没带胡嫣,直奔醉仙楼。 那是南宁最大的酒楼,送给皇帝的人,自然要住在哪里,宋灵毓此时怕是也在那里接待他们。 一入醉仙楼,芊芊就看见了一楼大厅的紫檀。 “你家大人派你来的?”芊芊面无表情地问道。 紫檀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是啊,低声道:“回陛下,宋大人命奴在次侍候,诸位公子若是有什么需求,也好照应一二。” 紫檀是宋灵毓的贴身仆从,从南宁府尹到酒楼小厮全部认识他,宋灵毓为了这些人竟是将他留了下来。 “他还真是想得周到。”芊芊冷笑。 就在这时,楼上忽然有人开了门,继而一声激动的抽噎传出。 “陛下,竟然是陛下!” 一个青色人影从楼上飘下,飞奔至大堂,扑通一声在芊芊面前跪下。 香风扑了芊芊一脸,那人喜极而泣道:“陛下,奴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您,奴素闻陛下花容月貌,文韬武略,风采无人能及,今日一见,只觉得就是九天玄女也比不上陛下分毫,就是嘉光皇帝再世也及不得陛下一星半点,奴能见您一面,真是...真是死而无憾了!” 说罢,他便嘤嘤哭泣起来。 边哭还边往芊芊裙角凑。 芊芊:“.....” 紫檀:“.....” 此人名唤卿卓,心思细腻,在客房里一直注意这楼下的动静,就为了成为皇帝第一个见到的人。 他本来只想着成了皇帝的亲王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见了芊芊才知道这位拥有种种传说的帝王竟是如此年轻漂亮,当即如同种了大奖一般心花怒放,下定决心一定要获得皇帝芳心。 他这样哭诉着,自然引来了别人的注意,于是一瞬间,各个客房的门都开了,里面的美男子争先恐后地变高呼“陛下”边咚咚咚地跑下楼来。 芊芊眼角一抽,怒喝道:“都给朕停!” 美男子们不敢动了,有些委屈地制住了脚步,一些胆子大的还半分撒娇半分抱怨地嗔道:“陛下好偏心,奴就晚了一点,怎就不能像卿卓一样跪在您裙边了。” 第96章 芊芊现在一点和他们废话的心情都没有,用手指了他们一圈,问紫檀:“这些,你家大人怎么说?” 紫檀脸都红到了脖子根,他并没发现芊芊语气不善,如实答道:“宋大人让奴好好照顾这些公子。” 他这话音刚落,芊芊脚边的卿卓就娇嗔道:“宋大人对奴们可好了,一应起居照顾都给奴们订下了最好的,说一定要将奴们照顾好了,这才能好好服侍陛下。” 宋灵毓走的时候面色不好,他们全看出来了,但他们才不会跟皇帝说。实话实说,就是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论姿色论气质也比不上宋灵毓,为何还要让皇帝知道宋灵毓吃味了,反而让皇帝宋灵毓的心意,平白的给自己找对手呢? 芊芊听了之后只觉着浑身发寒,她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那我倒是想问问,宋大人是让朕收了你们中的一个,还是全部都收了啊?” 美男子们只捉住了“全都收了”这四个关键字,瞬间都喜形于色,竟是没注意到芊芊的面色。 对啊,他们其实也不必雄竞,男皇帝能三妻四妾,后宫佳丽三千,那女皇帝不也可以好几个丈夫吗?! 想到这,一个胆子大的装作羞涩道:“若是陛下喜欢,那我们可以一起服侍陛下...” 芊芊感觉自己要气炸,她怒极反笑,连道数个好字,一把捉住紫檀的衣领子,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家大人在哪?!” 第70章 上头 紫檀被芊芊暴起的怒火吓得一哆嗦, 赶忙报了个地址。 芊芊气得脑血管突突直跳,转身就走,余光扫见柜台上有几坛子酒, 也一手给抄了。 她怒起冲冲地在大街上疾走, 边走边扯开酒坛子封口, 猛灌了一口。 热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 却半点没将她的憋屈、委屈、伤心和愤怒浇灭, 反而让那野火越烧越烈。 她不气大臣们像给母猪配种一样心急地弄来一堆男人催生皇嗣, 这个朝代现行的机制就这样, 他们是从国家利益出发, 这问题无法避免, 所以她不玻璃心。 但宋灵毓不行,一想到他和其他大臣一样, 完全忽视她的个人感受, 只想着让她和一个甚至多个男人滚床单, 只为让江山后继有人,她就难过的要死。 她感觉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吼叫, 都在哭泣。 他为什么不问问她是怎么想的? 这种事情,她有一千个办法解决。 但他不肯为她想一个。 华灯初上,芊芊飞速穿过主城街,拐进一条满是妓管和赌坊的街道,又穿过三个住宅区, 最终在城郊的一个临湖小筑前停下。 湖水一片暗沉, 小筑檐下亮着一盏孤灯,门口拴着一匹马, 竹青正坐在檐下打瞌睡。 芊芊将空酒坛子往地上一摔,跃上台阶一脚踹开了门。 竹青惊醒了, 见有人踹门,还以为是哪来的醉汉,揉着眼睛喝道:“今天这里已经被包下了,你改天再来——” 他话还没说完就顿住了。 门口的少女一身绯色绉纱长裙,头戴双龙戏珠金钿,一张雪白的脸蛋满面寒霜,回头看他的时候双眸如刀。她浑身酒气,分明神色冰冷,却又似乎燃烧着熊熊火气,站在那就算一言不发,也让人胆战心惊。 “陛...陛下..”竹青哪知道来人竟是皇帝,赶紧跪下磕头请罪。 “一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进来。” 回答他的只有这冷冷的一句话。 然后是砰的一声关门声。 竹青:“......” 这,这是怎么回事?陛下看起来好恐怖,他家大人不会有事吧?! 小筑内并未燃灯,关门后便是一片黑暗。 临湖开着窗户,银月撒入清辉,成了屋内唯一的光源。 宋灵毓就坐在那清辉之外,面前的矮桌上摆了一坛酒。 小酒坛通体雪白,线条流畅形状优雅,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专门为文人雅士吟诗作对准备的雅酒。 呵,芊芊轻笑一声。 她气得浑身爆炸,他却在这对月独酌玩小资情调。 见她进来,宋灵毓怔了怔,他拄着矮桌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又缓缓跪下,俯身叩首。 “陛下。” 他道。 宋灵毓像喝多了,嗓音中带着些许鼻音。 他抬起头,如玉的面庞被月华照亮。鸦羽般的长睫微闪,他的眼中覆着一层水汽,眼角、脸颊都有一层薄薄的红晕,唇色被酒染红,整个人看起来有一丝迷茫的无辜。 此情此景,让芊芊的火气燃到了最大,她觉着脑子轰的一下炸了,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凌虐欲喷薄而出。 好啊,你迷茫,你无辜! 她大步先前,俯身拽住宋灵毓的衣襟,狠狠吻了上去。 柔软的触感从嘴唇传来,带着清冽的酒香,几乎将她溺毙。 芊芊浑身升起一股近乎战栗的兴奋,从未和人亲吻过,她生涩而无助,只是本能地想和宋灵毓靠近,她亲吻着他的唇角、脸颊,鼻尖,眼睛,只觉着自己想侵占他的每一片肌肤,每一个细胞。 “陛下...” 宋灵毓似乎惊呆了。他怔怔的一动不动,在芊芊微微分开的时候,看向她的眼眸。 因为害怕宋灵毓反抗或是逃走,芊芊思思攥住了他的双手,双脚像树袋熊一样缠在他的腰间。 “怎么,震惊了?不愿意了?觉着受辱了?”芊芊委屈又倔强,伤心又无助,嘴上却佯装霸道:“告诉你,今天朕就是霸王硬上弓了,你又能怎样?!” “若你胆敢不从,朕就...”她从脑海中搜索惩罚宋灵毓的话,却发现不管哪样她都说不出口,“朕就”,“朕就”了,好几次,话没说出来,眼角却红了。 然而下一刻,对面的人却轻而易举地挣脱了她的束缚,捧住她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她神思不清,几乎忘了,以宋灵毓的力气,如果不情愿,又怎么会让她制住。 嘴唇被人撬开,唇舌被人缠绕,宋灵毓看上去清冷,一旦掌握了主动权,却又那样强势而疯狂。 他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一手捧住芊芊的后脑勺防止她被吻得摔倒,另一只手在她身上游走。冰凉的手指点下一簇簇火苗,在滑进她的胸衣时彻底将她点燃。 芊芊被人轻轻放倒在地板上,宋灵毓紧接着覆盖上来,动作间有什么东西咕噜噜地滚过,又叮叮咣咣地撞在一起。 这个视角刚好能看见桌子底下都是一个个瓷白的小酒坛。 芊芊恍恍惚惚地想到,原来宋灵毓喝了这么多酒。 然而马上她就没有心思想别的了。 衣衫半掩,月光下,宋灵毓亲吻着她,疯狂又近乎虔诚。 她浑身酥麻,心被吊到了高空中,不自觉地溢出破碎的呻\吟。 他埋首于她的颈间,气息紊乱,微微撑起身子,和她四目相对。 宋灵毓眼睛通红,唇色近乎妖冶,冷白的肌肤一片绯色。 “陛下,臣可以吗?”他压抑着喘息,问道。 芊芊没有说话,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唇。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芊芊觉着像跑了一天般的马拉松般,浑身酸得要死。 昨天她和宋灵毓十分不节制,她上头,宋灵毓比她更上头,地板上、桌子上,窗前、床上....几乎弄到后半夜才抱在一起睡着。 阳光刺眼得厉害,芊芊揉了揉眼睛,手伸向身边。 没有人。 芊芊一下子清醒了,猛地翻坐起来。 她的身边干干净净。 芊芊穿鞋下床,向四周望去,屋子内也空无一人。 这时,外面传来人声:“陛下,您醒了吗?” 是静媛。 肯定是宋灵毓叫她过来的。 芊芊有点脸红,但还是叫静媛进来了。 静媛进来后到面色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如往常一样为芊芊梳洗。 这间小筑似乎平常很少有人居住过夜,是故屋子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昨天宋灵毓为她清洗,可费了不少劲。 想到这,芊芊问静媛:“宋大人呢?他怎么跟你说的?” “今儿一大早宋大人叫奴婢来这伺候陛下,说是陛下昨夜喝醉了,宿在了这里,之后他便像是有什么急事一样,匆匆走了。” 看来静媛什么都不知道,芊芊想了想,又问道:“那你看他,心情怎么样?” 静媛为芊芊插上一根碧玉发簪,道:“就和平常差不多啊。” “哦。”芊芊摆弄裙摆,惆怅地叹了口气。 昨天晚上喝多了,又光顾着干柴烈火,都忘记问宋灵毓是怎么想的了。 梳妆完毕,芊芊站起来准备回宋府,忽然听见静媛惊呼一声。 “哎呀,这衣服怎么皱成这样?!陛下你干什么来着?” 芊芊:“.....哈哈,朕,朕锻炼身体来着。” * 出了小筑见了日光,芊芊才知道自己这一觉竟是睡到了中午。 第97章 怪不得宋灵毓不在呢,他政务繁忙,自然不可能陪她睡到中午。 这样想着,芊芊又觉着没那么惆怅了。 回到宋府,芊芊首先一件事就是把衣服换了。 一换衣服,看见自己身上的点点红痕,芊芊不禁捂脸。 太激烈了,太激烈了。 幸亏她穿的绯色裙子,要不然夏天布料轻薄,一不小心就被人发现了。 换过衣服,芊芊就匆匆去找宋灵毓,在半路遇上了竹青。 旁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在小筑外面的竹青肯定知道,芊芊感觉脸上有点烧,但也没丢了威严,粗着嗓子问竹青:“你家大人呢?在府中吗” 竹青自然知道昨天晚上皇上和他家大人之间都发生了点啥,动静那么大,吓得他把一里之内所有人都遣散了。 然而过了一晚上,尤其今早得知宋灵毓命令后,竹青半点听墙角的尴尬都没有了,心中只有沉重。 “宋大人在府中,但此时有要事在忙,还请陛下稍候片刻。” 到底是年轻,竹青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恭敬,但神色却中的愤懑却没有压住。 那丝怒色自然没有逃过芊芊眼睛。 芊芊心中一沉,问道:“你家大人....他今早心情如何?” 竹青知道皇帝问的是什么意思,也知道面前站的是皇帝,但他想着此时此刻在祠堂处理事物的宋灵毓,就忍不住道:“陛下认为,大人他的心情当如何?” 如同被人浇了一盆冷水,芊芊立即浑身冰冷。 如果别人说什么,芊芊自然不信,但竹青宋灵毓的贴身侍从,更是唯一对昨晚的事知情的人,他说的话代表了宋灵毓的态度。 昨天晚上宋灵毓是很热情,但那之前他喝了不少酒,加上她的可以撩拨,把持不住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今天早上酒醒了,他忙不迭地一大清早就跑了,而且还觉着很屈辱。 她刚刚换了一件暗红色的衣衫,领口几乎系到了脖子根。 羞涩、小心翼翼又有些窃喜地,挡住她身上那些欢爱的痕迹,她刚刚还以为,这是宋灵毓也喜欢她的证明。 现在看来,多么可笑。 不过没关系,芊芊奋力将心酸忍下。 爽也爽到了,也没吃什么亏,她也没少在宋灵毓身上留记号。 就在她沉浸在失落还难过一种时,不远处忽然出来一声巨响,整座宅子都摇晃起来。 空气中蔓延着硝石的气味,芊芊一怔,暗道不好,赶紧向叶夫根尼所在的院子跑去。 左拐右拐一阵狂奔跑到叶夫根尼住处,只见硝烟弥漫,砂石纷飞,墙倒屋塌,一片狼藉。 羽娘已经赶到了,见这惨状不禁感叹呜呼哀哉,从此没人为她试吃西餐了。 芊芊看得心惊肉跳,她明明警告过叶夫根尼先不要实际操作,谁知道他这么不听劝。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倒塌的房屋底下传来,浑身是灰的叶夫根尼爬了出来。 谢天谢地,芊芊和羽娘赶紧把他拉出来。 还好人还活着,只是受了点轻伤,芊芊不由得训他:“你咋这么不听话?!不是告诉你先别弄吗?!” 叶夫根尼躺在地上,有气出没气进:“币下..卧..卧脚痒,没孔子住。” 芊芊:“那叫手痒!” “不过你是怎么搞的?造个手枪能把屋子都给炸了?” “造手枪...不爽..卧试着造了个大炮。”叶夫根尼指了指炸到书上的一个大粗金属管。 芊芊:“......” 啥也不说了,战斗民族牛逼! 其他人也陆续赶来了,芊芊看见宋灵毓从回廊疾步走来,后面跟了一大帮人。 一见到他,芊芊心里像被拧碎了柠檬,酸涩一片,她理了理衣衫,装作无事地看着宋灵毓走近。 他面色无喜无悲,看不出丝毫异样,那一身葛布长衫将他趁得肤白如雪,款款走来时犹如谪仙般不食人间烟火。 宋灵毓走到近前,带着身后一群人向芊芊行跪拜礼,语气平静和往常无异。 “平身吧。”芊芊收回眼神,她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做到毫无波澜。 于是她微微让出段距离,让羽娘解释发生了什么。 宋灵毓垂着眸子听羽娘说话,当他听到叶夫根尼试图造出一种能远程造成大规模杀伤的热武器时,平静的面色才起了变化。 交流完毕,宋灵毓转身向众人解释,芊芊这才发现,那些闻声而来的人,似乎都颇有地位。 岁数大,衣着低调奢华,神态间有种长辈的高高在上。 芊芊还发现,宋灵毓的嫡姐宋菲然也来了。 她站在宋家长辈中间,冷冷地看着她,目光接触后,又马上礼数周全地垂下眸子向她行礼。 上次见面就发现了,宋菲然对她有敌意,不过无所谓,芊芊根本不在乎。 原来竹青说的有事,是在开家族会议。 宋灵毓急匆匆地开家庭会议干什么呢? 下人拿了家伙式进园来打扫,叶夫根尼不好意思地和宋灵毓道歉,宋灵毓让他不要在意,并命人另外为他安排了住处。 渐渐地,羽娘走了,叶夫根尼也走了,人群散尽,芊芊看见宋灵毓还在那里。 他在干什么? 在等她对昨天的事道歉? 还是觉着过于屈辱,对她大失所望,要罢官回家? 想到这,芊芊忽然升起一股恐慌。 若是宋灵毓真的一气之下罢了官,她该怎么办? 不是怕身边没有人辅佐她,时至今日,她已经不是那个一穷二白任人摆布的傀儡皇帝了,许多事,她可以靠自己。 但是,一想到以后宋灵毓再也不会出现在她身边,芊芊就觉着好像心脏好像被挖空了一片,那种空荡荡的失落感简直压将她吞噬。 她恶从胆边生,忽然咬牙切齿地想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把宋灵毓关起来,让他那也去不了,每天只能呆在她眼皮底下。 被炸晕了的蝉忽然齐齐嘶鸣起来,芊芊猛地惊醒。 囚禁忠良、侮辱忠良,要是这样,她和原主有什么区别? 宋灵毓默默站了一会,走到芊芊身边,一撩衣摆,跪了下来。 他神色庄重,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话要说。 “陛下...” 宋灵毓刚一开口,芊芊就慌了,她满脑袋想的都是完了宋灵毓要辞官,脱口而出道:“你不必在意!” 宋灵毓怔愣了下,有些迷茫地看着她:“您说什么?” 芊芊不在意一笑,摆摆手道:“昨天的事你不必在意,朕喝多了,所以..你懂得,酒后乱那个什么嘛,哈哈,你放心,朕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继续留在朕身边做官,这种事保证以后不会发生了...” 芊芊颠三倒四的说着,全然没发现宋灵毓的脸色越来越差。 她又说了一大通,这才意识到宋灵毓一直没说话。 院子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瓦砾碎片,芊芊先前没发现,现在才看见宋灵毓一直跪在石板砖碎片上。 “你别跪着了。” 宋灵毓没动。 “你快别跪着了。” “朕命你起来!” 至此,芊芊是真发现宋灵毓不对了。 芊芊蹲下身,想去扶宋灵毓,宋灵毓却忽然说话了。 他声音嘶哑,缓缓道:“但臣在意。” 芊芊:“.....?” 他抬起头看着芊芊,哑声道:“臣心悦陛下,日夜溺于苦海,请陛下救臣。” 时间像是在一瞬间停止了,万物被按下静音,只有这一句话重重地敲击在芊芊的耳膜上。 第71章 告白 芊芊目瞪口呆地看着宋灵毓, 心脏怦怦直跳,她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宋灵毓仰头看着芊芊, 声音颤抖:“臣心悦陛下, 寤寐思服, 昼夜于苦海挣扎, 请...请陛下, 收臣于后宫。” 外界的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只有“臣心悦于陛下”这几个字在芊芊耳边大声循环播放。 芊芊还是不大敢相信, 捂着心脏问道:“怎, 怎么可能, 什么时候开始的?” 宋灵毓垂下眸子:“很早。” 芊芊:“被水匪劫走的时候开始了吗?” 宋灵毓点点头。 芊芊皱眉:“但是,朕记得当时, 你很不喜欢和朕接近。” 宋灵毓:“...当时臣是怕情难自禁..所以才” 他越说声音越小, 脸红到了脖子根。 芊芊听了这话却心花怒放, 蹲下来扑到他怀里。 猝不及防被抱个满怀,怀中的少女和昨夜一样馨香, 宋灵毓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陛下,您是不是对臣...” “朕也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想天天和你在一起,想永远都这样和你抱在一起!” 芊芊感到怀里的人在颤抖, 于是她紧紧抱住他。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流到了她的脖颈, 她想去看宋灵毓的表情,他却低下头, 吻住了唇。 第98章 这是一个温柔到极致的吻,唇舌之间缠绵分外缱绻。芊芊被吻得浑身酥软, 她逐渐沉沦,环上宋灵毓的脖子,手指插入他柔顺的发丝,不想和他分开哪怕一丝一毫的距离。 就在这时,膝盖传来疼痛。 “啊,”她惊呼一声,低头看向膝盖,这才发现他们二人都跪在碎石头上。 宋灵毓赶紧将芊芊拉起来,自己则蹲在地上为她拂去膝盖上的碎石渣。 芊芊弯腰看了看,夏天布料薄,刚刚她又被亲得直激动,竟是连裤子膝盖处被石头划破了都不知道。 雪白的肌肤从暗红色的布料下露了出来,膝盖处有些红。二人已经互表心迹,而且昨夜都发生了那样亲密的事,芊芊便也没避讳,当着宋灵毓的面拉起裤腿查看。 还好,只是发红,并没有出血。 蹲在她面前的宋灵毓却耳根又红了。 芊芊觉着有些好笑,就只露出个小腿,不至于吧。 她刚想再往上拉一拉裤子逗逗宋灵毓,但目光扫过自己的小腿时,也愣住了。 只见雪白的小腿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红色吻痕。 她换衣服的时候只注意上身了,没往下身看,而且屋子里面光线也不好,现在被室外的阳光一朝,那吻痕才暴露出来。 这,宋灵毓真是不放过她身上任何一处啊。 想起昨夜的激烈,芊芊老脸一红,赶紧放下裤腿。 宋灵毓红着脸蹲在她面前没动,过了一会,又跪了下来。 “....臣冒犯圣体,罪该万死。” 芊芊看他一副红着脸反省的样子,觉着有趣,拿腔拿调地道:“现在觉着自己罪该万死了,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这话一说完,宋灵毓更红了,看起来简直要熟了。 芊芊噗嗤一笑,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凑近他耳边道:“好了好了,许你冒犯,恕你无罪。” 少女的气息喷在耳边,说的话好似如同最猛烈的酒,让宋灵毓的身体一下子绷直了。 “陛下...”他艰难地说道:“...有人来了。” 修葺院子的工匠就要到了,二人没多在院子里逗留,而是沿着回廊慢慢向花园走。 那些来宋府做客的长辈们似乎都离去了,一路上特别僻静。旖旎暂时告一段落,芊芊向宋灵毓说了筹建兵工厂之事,宋灵毓对芊芊所言的火器十分感兴趣,当即便去找叶夫根尼商议了。 二人刚刚确定了关系,芊芊时刻想和宋灵毓在一起,没想到宋灵毓却全心全意地扑在了兵工厂上,在那之后不是巡查工地,便是和叶夫根尼讨论火器材料,几乎没分给芊芊什么时间。 芊芊不乐意了,明明她每天也很忙,也很关心军队和武器的事,为何她就能百忙之中为宋灵毓挤出时间,而宋灵毓就不行呢? 终于有一天,芊芊实在忍不住了,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绕过静媛,又撒了个小谎偏过胡嫣,偷偷摸进了在宋灵毓的卧房。 宋灵毓不喜下人过多,是故芊芊没费什么劲就溜了进去。 这个时间,宋灵毓还是没有回来,房里面黑漆漆一片。 夜色将卧房照亮,室内一览无余。宋灵毓住的地方布置得很简单,东西也不多,除了靠窗的高几上有一盆兰花,几乎没有别的装饰。 木色古朴的屏风后,靠墙摆着一张床,掀开青色的床帐,里面就是宋灵毓平日里睡觉的地方。 芊芊蹬了鞋子爬上床,将那叠得一丝不苟的薄被子掀开,把自己裹了进去。 一股淡淡的花草香气将她包围,就好像被宋灵毓抱在怀里,芊芊有点兴奋,面红耳赤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匆匆脚步声。 芊芊一惊,赶紧缩进床角。 吱呀一声,门被人打开了,一人道:“三爷,请您稍候片刻。” 是竹青的声音。 “好,不急。” 这个似乎是宋灵毓的另一个庶弟,宋灵枫。 竹青好像要进来找什么东西。老天保佑可千万别到床这边来找啊,虽然就算被发现了也没有人敢说什么,但芊芊还想要脸。 万幸,竹青只是在外间翻找,而且因为熟悉,他甚至没有燃灯,一会就找到了。 “三爷,这是家主的印信。” 二人都出了门,芊芊却竖起了耳朵。 家主的印信? 二人并没有走,而是站在门外说起话来。 宋灵枫幽幽叹了口气,道:“兄长是当真不想当这个家主了,我刚刚与他说,一些信函票据需要盖家主的印,他马上就你去给我寻来了,还说以后都不必还给他了。” 竹青顿了一会,道:“公爷向来不在乎这些事,在京城的时候,印信也是交给老夫人和二爷管的,自己从不过问。” 宋灵枫道:“但这次不一样,兄长叫了族中所有长辈,公开辞了宋家家主之位。” 宋灵毓辞了家主之位? 为什么?宋家不是就剩他一个嫡子了吗? 芊芊又吃惊又疑惑,伸长脖子凝神细听。 “兄长还说,请将他除出族谱,”宋灵枫难过又失望地问竹青:“ 竹青,你说这是为什么啊?难不成,真像外面传的那样,兄长遣散醉仙楼那些男子,又把自己从族谱上删除,是要去给陛下当亲王?” 竹青沉默了一会,忽然抽泣了一声,也不回答宋灵枫的话,向院外跑走了。 “竹青!”宋灵枫叫了,过了一会,重重叹了口气,和上门,也走了。 屋门关上后,屋子里渐渐变得沉闷,芊芊从床角爬出来,平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天花板。 不知过了多久,床板一沉,身边多了一个人。 芊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坐在床边正在扭头看她的宋灵毓,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哪。 “陛下,您怎么来了?”他似乎刚刚沐浴过,身上有湿润的水汽,嗓音也像被水浸润过,清透而干净。 月光下,他的皮肤冷白一片,发如泼墨,素衣洁白,整个人看起来一尘不染,至纯至净,宛如谪仙。 想起竹青和宋灵枫的对话,芊芊有些心酸,往旁边让了让,拍拍枕头:“朕想你了,来见见你。” 宋灵毓嘴角弯了弯,轻手轻脚地爬上床,躺在芊芊身边。 然而他躺着就真只是规规矩矩的躺着,似乎是怕逾矩一般,手放在身侧,一动不动。 芊芊把被子掀开,把宋灵毓也罩了进来,然后像八爪鱼一样缠住了他。 “陛下...” 他的脸又红了。 芊芊埋在他的颈窝,闷闷道:“你那天请了那么多人族人过来,就是为了辞去家主之位,还要把自己开除族谱?” 怀中的人一僵,道:“...臣既然想和陛下相守,自然无法再担任家主....至于开除族谱之事...陛下恕罪,此事臣确有私心...臣现在已经不在宋家族谱上,百年之后也不会入宋家祖坟,可否请陛下网开一面,允许族中子弟,继续读书?” 原来那天,他一大早就去忙着办这件事了。 她当时以为宋灵毓是酒后冲动,哪想到他从始至终都是明明白白的,他知道要和她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但他没有半点犹豫。 “还有一事,”宋灵毓有些愧疚地说道:“臣本想快些完成军工厂和武器的事,结果军火一事,半点马虎不得,没有办法强行推进进度...” “这样的话,陛下可以给我半年的时间吗?手枪对战事影响巨大,若是能成功研制出来,大量生产,南境和辽东很快就能平定下来,甚至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听到这,芊芊再也忍不住了,一骨碌坐起来,问宋灵毓:“所以你这些天这么忙,就是因为这个?” 宋灵毓点点头。 “你打算把军工厂的事忙完,就辞去官位,从此不是宋家人,也不再是朝臣,放弃一切,呆在后宫?” 这话说得赤裸裸,甚至有些伤人,但只是宋灵毓面色平静地“嗯”了一声。 芊芊感动又心酸,她心中酸涩一片,同时又有些恼火,问宋灵毓:“朕问你,你是真心愿意远离朝堂,从此呆在后宫什么都不做?” 宋灵毓垂下眸子,淡淡道:“世事两难全,臣爱慕陛下,本就抱有了私心,就算勉强呆在前朝,也再也无法做纯臣。” 芊芊:“可朕不想!” 她想了想,干脆不再用“朕”:“我希望咱们俩在一起都开开心心的,用不着谁做什么苦大仇深的牺牲。” “陛下...” 宋灵毓还想问什么,却被芊芊堵住了嘴。 唇瓣分开的间隙,芊芊呢喃道:“我自有办法,你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和从前一样就好...” 宋灵毓有些疑惑,但香软的触感再次袭来,他很快便没有办法思考,陷入意乱情迷之中。 第72章 皇储 这天晚上芊芊睡得尤为舒服, 天光大亮时,听到身边窸窸窣窣的声响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第99章 宋灵毓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正站在床边穿衣服。 晨光透入窗棂撒入, 照上他洁白的皮肤, 为那流畅的线条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他俯下身去穿裤子, 露出两个漂亮的腰窝。 芊芊起了邪恶的小心思, 悄悄起身, 冷不防地咬在那腰窝上。 宋灵毓一怔, 不动了, 维持着弯腰的姿势, 静静地让芊芊咬。 芊芊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 哭笑不得地松了口,躺回枕头上, 问道:“你怎么不反抗?” 宋灵毓这才将裤子穿好, 弯下腰亲了芊芊一下, 道:“陛下喜欢咬,臣为什么要反抗?” 芊芊:“......” 这句话成功激起了芊芊的欲望, 又搂着人连亲带抱的腻歪了好一会,直到眼看又要擦枪走火才停了下来。 “陛下,都快要到中午了。”宋灵毓哭笑不得地说。 芊芊连忙从床上坐起来,惊道:“怎么都这个时候了?” 她一觉睡到这个时候也就罢了,没想到宋灵毓也睡了懒觉。这人极其自律, 冬天的时候都是天不亮就起床处理政务, 看来昨天晚上玩得太疯了。 宋灵毓可能也是想到了昨晚,脖子上又翻起红晕, 他似是有些羞愧,垂下头默不作声地为芊芊穿鞋。 芊芊看他这样就忍不住想逗她, 粉嫩的脚趾在他手掌里轻轻画圈,笑吟吟道:“没关系,春宵一刻值千金嘛。” 这下红色迅速扩散,他整张脸都红了。 宋灵毓还留着点当太傅时的惯性,听不得芊芊说这样孟浪的话,下意识地想出言规劝,但一想到昨晚自己那沉溺与欲海、半点不知足的样子,就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芊芊见状,恶趣味大起,又说了许多没羞没臊的话。虽然都是头一次,但芊芊这个现代人可比宋灵毓放得开多了,碍于礼教和尊卑,宋灵毓却半句话不敢说,被芊芊逗弄得眼角通红,都不敢抬头看她。 眼看宋灵毓人都要红得都要冒烟了,芊芊才心满意足地停下来说正事。 “军工厂的事你不用急,按照正常节奏来,军火危险,不能操之过急。”芊芊道:“其余的事你也不用想,我不用你辞官,也不会把你关在后宫。” 一提到这事,宋灵毓马上严肃道:“陛下,这样于礼不合,亲王不得为官的规矩于皇权稳固有益,臣不想破例让后世效仿,为祸乱朝纲打开便宜之门。” 芊芊揉了揉太阳穴。 宋灵毓就是这样,永远把江山社稷和规矩放在自己的前面,任何成文法不成文法,只要能稳定朝纲,就算芊芊给他开了方便通道,他也绝不枉私。 “所以要先委屈你一下,咱们的事,在南部和辽东平定之前,不要公开。”芊芊想了想,道:“如果硬要说什么的话,算是我的私心吧,我需要你帮我。” 芊芊这么说了,宋灵毓便接受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又红了,问道:“若是陛下怀孕了呢?” 这话可提醒了芊芊,她一拍脑门道:“天,得赶紧让人预备避子汤。” 宋灵毓:“.....” 想不想和他要孩子,自然是皇帝的自由,作为皇帝的伴侣,宋灵毓无权说什么。 但芊芊不想让宋灵毓多想,她拉住他的手道:“现在不是怀孕生孩子的时候,旁人不了解我,你还不知道我吗?我不是能退居后方的人。” 芊芊又和宋灵毓说了许多,能看得出宋灵毓并不赞成芊芊和避子汤的做法,但是仍尊重她的选择。 芊芊让静媛帮忙去寻了避子汤,静媛大吃一惊,芊芊有点害羞,强装镇定地瞪了她一眼,静媛终究是什么都没敢问,急急寻药去了。 这事芊芊告诉了好闺蜜羽娘,羽娘得知他把宋灵毓拿下了之后,简直比她还兴奋,当场要拉着她去喝酒庆祝。 “哎,可惜这个朝代避孕措施太low了。”羽娘在醉仙楼包了一个雅间,和芊芊碰杯道:“想想宋帅哥那颜值,那身材,那肌肉,那皮肤,那个禁欲的样子,哎,真是不好忍。” 芊芊:“......” “口水擦擦。” 羽娘擦擦口水,道:“不过你怕什么,怀孕了就怀孕了呗,反正你是皇帝,到时候可以不说孩子他爹是谁,继续和宋帅哥风流快活,江山还后继有人了,省得那朝堂上那些老头子成天逼逼逼的催。” 芊芊嚼着猪耳朵,给自己倒了杯酒,道:“谁说我的孩子就要当皇储了?” 羽娘一愣,花生米都不嚼了,问道:“什么意思?” 芊芊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道:“且不说他是不是做皇帝的那块料,当皇帝多累啊!” 芊芊自问,自从被赶鸭子上架当了这个皇帝,心里就没有一天踏实的,时刻都在担心叛乱、边境、天灾和人祸。不说是她了,那些电视剧,什么雍正王朝康熙王朝,但凡是个有点责任心的皇帝,那个不是殚精竭虑? 羽娘虽是后来才加入芊芊阵营的,但自从跟了芊芊,也历经了几回险象环生,饶是胆大如她,想想也心有余悸。 “哎,也是怪累的,我记得小时候看洪武大帝电视剧,朱元璋早上四五点起,晚上十二点多才睡呢,,还有那个雍正好像也是累死的。” 羽娘喝了杯酒,道:“版图越大,操心的事越多,等南境也被收归了,到时候倒是不会再操心天天被杀,但是政务也能把你压死。” 芊芊摆弄着手上的龙纹手钏,道:“这是其一,其二是我并不喜欢做皇帝。” 羽娘一拍桌子,道:“不然等事情都摆平了,咱们俩一块去做水匪吧!做水匪也挺快活的!” “屁,我才不干!”芊芊嗤她。 “好吧好吧,到时候海晏河清,也没有水匪什么事了,”羽娘话题一转,又问道:“你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继承皇位,皇帝家有血缘关系的又基本死绝了,那皇嗣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芊芊一笑,道:“到时候自然有办法。” * 宋灵毓嫌避子汤伤身体,后来每每和芊芊在一起的时候都很克制,芊芊心有不满,但是军政日渐繁忙,淮南王卷土重来,他们很快就没有时间想那些羞羞的事了。 被芊芊重创之后,淮南王杀了奉行保守主义的南宣王华延峥,夺去福建后又和两广及云贵的蛮族取得联系,以重金收买,扩建蛮族水军十余万人。 芊芊不甘示弱,围绕着南京不断设立根据地,几乎将南京北部全部包围。 与此同时,她命展翼不断蚕食周遭大小势力。如今她手下的水师,不论是将领、还是兵力,都已然今非昔比。 作为重中之重,军工厂也在紧锣密鼓地生产军火,芊芊几乎把整个北境的相关工匠全请到了厂里,牟足了生产。 终于在斥候探得淮南王举兵来袭之时,第一批红衣大炮验收完毕。 立秋的第一天,芊芊下令,淮安、南宁、以及黄州三处据点同时出兵,打响南境收复战的第一炮。 芊芊消息捂得严实,淮南王的根本不知道红衣大炮的存在,或者知道了也没当回事,两军在沂河水域相遇,淮南王水师直接被红衣大炮打了个措手不及。 随后大胤水师趁势南下,一路凯旋,攻下了应天,直接占领了淮河以北的全部领土。 淮南王丢了老巢,狼狈地往西南方向撤,退守南昌。 此时局势于芊芊万分有力,本可一鼓作气继续推进,然而却出了个大问题。 资金跟不上了。 芊芊的军队现在已壮大到三十万人,生产红衣大炮和能安装大炮的船也十分烧钱,且不说还要拨银两维持辽东边防。 北方经济长期被梁素和太后祸乱,本就不行,国库也并没有太多储备银两,眼下军队口粮勉强还能维持,但枪支炮弹,实在是造不起了。 去哪里搞钱呢,芊芊思来想去,把主意打到了蜀安王脑袋上。 天府之国,向来富庶,蜀安王有钱有兵,四川又离得远,淮南王想动他费尽,所以是现在唯一的中立势力。 虽然以现在的兵力,硬碰硬芊芊也有把握拿下淮南王,但这样会死伤惨重。 能用高科技就尽量不要用人命去拼,芊芊是这样认为的。 芊芊把去找蜀安王要资助的事跟宋灵毓说了,宋灵毓当即赞同,并表示自己也有同样的想法。 “这是臣安插在蜀地的人写来的信件,”宋灵毓拿出信札,指着几行字道:“蜀地向来富庶,但这几年,发展得似乎有些过于迅速。” “许多不起眼的行业忽然一夜回春,最近又风行一种叫做“银股”的买卖,据说若是买到了潜力好的银股,可以一夜暴富...” 宋灵毓还在说着蜀地经济繁荣的有多异常,芊芊却被银股吸引到了。 这不就是现代的股票吗?! “可查到这点子是谁想到的?”芊芊当即问道。 宋灵毓:“是蜀地一位名叫苏士诚的富商。” 芊芊:“立即出发去蜀地” 第100章 这段时间淮南王已经被红衣大炮大怕了,损失也严重,暂时不敢出兵,芊芊便留展翼坐镇,自己带着宋灵毓、胡嫣、羽娘、郝老三何子兴等一干侍卫去了四川。 路上芊芊和羽娘讨论这个苏士诚,两人一致认为此人肯定是同类,之所以没来主动找芊芊,是因为没见到芊芊的告示。 虽然当时芊芊也下诏给蜀安王让他广而告之了,但毕竟天高皇帝远,蜀安王没当回事也是有可能的。 她们的猜测,在抵达成都府后完全被打破了。 这特么满大街贴的都是“奇变偶不变和how are you”,瞎子才看不见! 第73章 最后一个同类 先前与淮南王胶着了一个多月, 赶路又花了七八天,等到了成都府都是秋天了。 不过天府之国气候特殊,秋季也而并不是很冷, 芊芊上身单穿了件檀色织金暗纹薄袄子, 下身也只着了件素色洒金碧海纹马面裙, 丝毫不觉着冷。 因为事前曾知会过蜀安王一切低调, 能做到悄无声息最好, 是故蜀安王并没有亲自出来迎接, 而是派了儿子和管家前来接驾。 蜀安王世子华廷玉是位白白胖胖的华贵公子。 这位一看就是个会享受的, 头上镶金错银发冠配玛瑙簪, 身上穿的是蜀锦织就的百蝶穿花秋香色箭袖长袍, 腰间系着五彩攒花编于腰带,上面玉佩香囊各系一边, 走起路来环佩作响, 对芊芊行过大礼后, 不多时便开始夸夸其谈,挥舞这萝卜粗的手指, 十分得意地介绍起蜀地的风土人情富庶百态,那手指上的翡翠扳指晃得芊芊直眼晕。 马车在繁华的大街上慢慢前行,车帘子被笼在银钩中,外面的景色一览无余。 “陛下,这一条街是成都有名的小食街, 不是我夸口, 只要您提,全大胤各个地方的特色菜都能在这找到, 不仅如此”华庭玉一砸嘴巴,煞有介事地道:“还要许多您绝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新奇菜式。” 大街外面人声鼎沸, 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竹笼蒸锅里的水汽向上蒸腾、各种炒货、烤货、熏货也飘散着带香味的青烟,糕点色香味俱全,包装也是五颜六色甚至新颖,人们排着长队伸着脖子等那即将出锅的吃食,这家的还没买到,马上又被隔壁新出锅的炸货勾得口水直流。 胡嫣已然坐不住了,急切地看向芊芊。 “去吧,去吧,别忘了给朕带点回来。”小丫头一阵风似的闪出车厢,下车买买买去了。 马车在一家买浇着五颜六色糖豆麻花的店铺左拐,驶入一条同样繁华的宽阔大街。 这条街貌似是买衣服布匹和日常品的,人们拎着大包小包再各个店铺中穿行,每个人似乎都买了不少东西。 芊芊觉着这繁华劲儿似乎有些过了,问华庭玉:“蜀地每天都是这样吗?” 百姓买东西都好像疯了一样,芊芊甚至看见有人专门顾了三辆马车来拉他买的大包小包。 华庭玉哈哈一笑,道:“那倒也不是,今天确实是个特殊的日子。” 芊芊对古代不太熟悉,平常有什么重大节日都是宋灵毓提前提醒她的,她向骑马走在车厢外的宋灵毓看了一样,后者摇摇头。 确实不是什么节日。 “是蜀地特有的什么节日吗?”芊芊问道。 “回陛下,是蜀地特有,但并非什么节日,”华庭玉啪地展开一把湘妃竹扇子,抖着双下巴道:“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双十一特卖庆典,所有商铺全部放出全年最大折扣,所以人们才这么热情。” 芊芊:“!!” 羽娘:“!!” 二人互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震惊。 牛逼啊,不仅在古代搞起了股票,还在古代玩起了双十一! 这么牛逼的人,找到他还怕没有军饷?! “敢问这双十一是谁想出来的点子?”芊芊急切地问道。 华庭玉面上露出向往之情,道:“不瞒陛下,想出双十一庆典的,是我们蜀地一位叫苏士诚的青年商人。” 苏士诚!果然是他! 华庭玉一脸崇拜地继续说道:“此人年纪和我差不多大,但已然是成都府首富,他不仅聪明绝顶精通经营之道,还总能提出奇思妙想,但凡他的点子,无一不大赚特赚!实不相瞒,蜀地自古富庶,但如今的富庶,绝对是历朝历代都无法比拟的,这一切,多亏了苏兄啊!” 此时马车一停,蜀安王府到了。 华庭玉赶紧止住话头,引芊芊下车。 蜀安王府自然是气派万千,一眼望去,左右都望不到边,门口站着一同样大肚便便的白胖华贵中年人,身后跟着四五名下人,便是蜀安王华朝峰了。 华朝峰浑身的富态劲儿比他儿子还过,他面白无须,一脸笑眯眯,浑身珠光宝气,不仅如此,身上还像喷了香水一般顶风香十里,芊芊一下马车就闻到了,差点没被熏出喷嚏来。 芊芊走近,他作势要跪,芊芊赶紧虚扶一把,道:“皇叔切莫行此大礼,这回朕是私下来的,咱们只讲叔侄,不说君臣。” 其实原主和这位皇叔的血缘关系也不算近,除了都姓华,关系上怕是都出了五服,但做项目拉投资么,肯定是要先套套近乎的。 蜀安王为芊芊一行人安排了住处,客套了一会便说舟车劳顿请陛下先行休息,晚上他在设宴款待。 芊芊哪还能等到晚上,当场装作十分感兴趣地提了一嘴苏士诚,蜀安王立即表示晚上把苏士诚作陪。 门一关,芊芊马上和羽娘议论起来了。 羽娘:“这次稳了,三个人正好能凑个斗地主!” 芊芊呲她:“你咋不把叶夫根尼加进来凑付麻将呢?” 羽娘:“什么意思?” 芊芊脱鞋上了豪华到能躺下十个人的拔步床,边给自己按腿边道:“你别忘了,成都府大街小巷贴的都是咱们的接头暗号,苏士诚肯定早就看见了,但他根本没给我来过信儿。” 羽娘坐在太师椅上,从桌子上蜀安王预备的糕点盒子中取了块核桃酥咬了一口,道:“别多想,他可能是不识字。” 芊芊:“.......” “不识字知道搞双十一?搞股票?我告诉你,以这人的能力,在现代不是个企业家就是个高管!” “那他是怎么回事?” 羽娘实在不能理解,怎么会有人孤身穿越到这个世界,明知道有同类的存在,却能忍住不去相认。 说实话芊芊也不能理解,但这苏士诚,俨然就是这么个人。 当晚,芊芊携宋灵毓羽娘等一干人赴宴。 宴会设在王府花厅。厅堂亮如白昼,满厅盛开的花朵争奇斗艳,厅内温暖,花香馥郁,仿佛人间四月天,而珍馐玉盏更是流水似的上,奢华程度令芊芊都瞠目结舌。 蜀安王似乎一点都不在乎在皇帝面前这么露富,或者这已经是低调后的了,不过当一桶桶串串香,炸鸡排、毛血旺之类的现代菜肴端上桌后,芊芊马上就没心思惊叹蜀安王有多有钱了。 “皇叔,那苏士诚可已入席?”芊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随便一点。 “啊,今天双十一,苏掌柜比较忙,可能会晚一点。”蜀安王给芊芊倒了一杯酒,道:“这是气泡酒,陛下您尝尝。” 芊芊:“.......” 好啊,连rio都做出来了。 宴会进行到一半,在蜀安王父子俩喝完了十多罐气泡酒,又分没了一只烤乳猪后,终于有下人通禀,苏掌柜到。 芊芊放下酒杯,羽娘也放下了串串香,两人一起盯着花厅外。 只见摇曳的灯影下,一瘦高青年款款走来。 和芊芊脑中所想的奸商形象不同,苏士诚是位仪表堂堂的帅哥,他穿了件素绀青长衫,看起来很朴素,半分没有富商的样子。 可待他走近,芊芊才发现,他那衣服上用稍浅色号绣了极为重工的刺绣,领口袖口用的是一种在灯光下流光溢彩的同色料子,而且似乎还做了改良,向芊芊和蜀安王行礼的时候,芊芊注意到他的袖口甚至还钉了枚袖钉。 闷骚啊这是。 苏士诚请完安便入了座,一个眼神没分给芊芊,和这个朝代的土著一样,老老实实恭恭敬敬,垂目避视天威。 蜀安王父子似乎很喜欢苏士诚,见芊芊对苏士诚有兴趣,与有荣焉,说了一大堆夸苏士诚的话,顺便把他在蜀地搞的那些现代人才知道的商业手段或创新举动竹筒倒豆子般倒了个精光。 对此,苏士诚面无表情地听着,偶尔露出羞赧一笑,没露出半分破绽。 “苏掌柜果然聪明非凡,”芊芊跟着夸了一句,紧接着她话锋一转,微笑着问道:“既然这么聪明,苏掌柜又为何答不出朕的题目呢?” 芊芊不想再转弯子,直接挑破了窗户纸。 苏士诚面不改色:“恕草民愚钝。” 蜀安王似乎受不了有人让苏士诚下不来台,就连皇帝都不行,马上出言道:“陛下那题目太奇怪了,臣也是闻所未闻,估摸着普天之下无人能答出来吧,哈哈哈哈哈。” 第101章 芊芊:“........” 看来苏士诚没少给蜀安王创gdp啊,把人护得这么牢。 芊芊本想寻机会单独和苏士诚谈一谈,结果一晚上蜀安王父子二人一直在和苏士诚聊天,她根本没有机会。 索性苏士诚在成都府名气很大,第二天芊芊着人一打听,便知道了他平日办公的地方,当即带着羽娘杀了过去。 苏士诚办公的地方是一座带院子的三层小楼,芊芊一进去,发现里面前台、接待处、写字间、休息室应有尽有,俨然是一副现代办公楼的样子。 前台是位妙龄少女,一进见芊芊等人进门,便露出得体的微笑道:“请问贵宾要找谁?” 芊芊:“......” “找你们老板。” 那少女了然一笑,公事公办地问道:“请问您有预约吗?” 芊芊:“......没有。” “不好意思,我们东家今天的日程满了....哎您不可以直接上去!来人啊,保安!” 数个彪形大汉马上围了上来,然而他们还没接近芊芊,就被胡嫣和侍卫们撂倒了。 芊芊弹弹裙子,好整以暇地和羽娘一起登上楼梯。 一上三楼,映入眼帘的是张木桌,木桌后面是两个高大的书架,苏士诚就坐木桌前,翻看着小山般的账本。 他看见芊芊和羽娘,啪地一声,无奈又烦躁地将账本阖上了。 “就知道你们不会善罢甘休,”他叹气道,往靠窗一套讲究的茶桌茶椅那看了眼,道:“坐吧,速战速决,我还有一车账单没核呢。” * “不装了?”羽娘没好气地问道。 苏士诚给二人到了茶,冷笑道:“你们也挺大个人了,看不出来潜台词吗?” 芊芊没动茶,直视着苏士诚:“你为什么不想和我们相认?” 苏士诚抬起眼看芊芊:“和你们相认,下一步呢?” 芊芊:“.......” “还不是要打着老乡的名头管我借钱?”苏士诚喝了口茶,咧开嘴纠正自己:“哦不,不是借,是要。” 羽娘不乐意了,道:“现在前线资金紧张,我们自然是需要钱的,但来这的目的是管蜀安王要投资,又不是一开始就奔着你来的!” 苏士诚嗤笑一声,道:“蜀安王才不会借你们钱。” “借你们钱就相当于对淮南万宣战,蜀地不缺物资,他手里有兵有钱,最后谁获胜都动摇不了他的根基,又天高皇帝远,何必要搅这趟浑水?” “更何况,他的钱,还都是我分给他的。”苏士诚不屑道。 芊芊明白了,苏士诚和他们不一样。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利益之心极重,且不会虽任何环境而改变。 既然这样,那就换一种方式,不谈感情,只谈利益。 羽娘忿忿不平地还要说什么,芊芊制止了她,对苏士诚道:“你可知道此战,淮南王必输。” 苏士诚往太师椅上一靠,翘起了二郎腿:“为何?就因为你们造出了大炮?” 芊芊皱眉:“既然你都知道,为何不在此时支持我们,到时候好处有你的,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是你们没钱啊,而淮南王有的是钱,他可以搞人海战术,无限地征兵造船....” 苏士诚身子往前一倾,看着芊芊森然道:“等到他反应过来你们没钱造武器的时候,一个直扑,你们就完了!” 秋风吹过,窗棂咯咯作响。 桌上茶水早已冰冷,芊芊意识到一个问题。 苏士诚早就知道她们会来找她,他也并非不想帮她们。 他是在抬价。 这个商人想在芊芊这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而一旦芊芊答应,有蜀安王这个富可敌国的后盾,苏士诚根本不怕芊芊反悔。 “好,明人不说暗话,你出个价吧。” 芊芊直接道。 苏士诚笑了,道:“小姑娘穿进来前也是个做买卖的吧,爽快!” “快说。” 苏士诚嘴角一弯,道:“百分之五十的利息。” 这话一出,芊芊和羽娘都惊呆了。 高利贷都没这么贵的。 羽娘直接骂道:“你良心让狗吃了!淮南王那种人一旦得了天下,肯定祸害百姓,你吃人血馒头发这种战争财,小心生孩子没屁眼!” 苏士诚脸一下子冷了下来。 之后任芊芊和羽娘怎么说,他再没说过一句话。 芊芊和羽娘只好离开。 二人都很气愤,在小酒馆开了房间一边商量对策一边骂苏士诚,直到傍晚才回王府。 酒喝多了,芊芊想一个人走走,便趁着夜色在王府花园里闲逛。 王府花园很大,看手笔苏士诚也参与设计了,这花园简直是现代和古代的结合体,苏士诚也是牛逼,竟然造出了玻璃,在九曲回觞和怪石嶙峋中建了一座玻璃房,里面鲜花怒放,花香扑鼻,俨然一副春天景象。 之前宴会花厅中的鲜花估计就是从这里养着的。 正在鹅卵石小路上欣赏景色,忽然迎面走来一个飘逸的人影。 那人身着白色长衫,身姿高挑,皮肤白皙,在傍晚淡紫色的色调中尤为明显。 二人狭路相逢,那人一愣,惊道:“陛下!” 芊芊定睛一看,见这人容貌昳丽,确实有些眼熟。 就在思考倒是在哪见过此人,那人忽然跪地道:“陛下,陛下奴是卿卓啊!” 芊芊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不是先前董钰给她送来的那些美男子中的一人吗。 那些男子长什么样芊芊大都忘记了,但这个卿卓当时往她裙角爬的样子太触目惊心,所以芊芊对他还有点印象。 “哦,是你啊,”芊芊道:“你怎么在蜀安王府上啊?” 卿卓一听芊芊记得他,激动得又爬到芊芊脚下,伸手要摸她的裙角。 一股似曾相识的刺鼻想起扑来,芊芊吓得赶紧一提裙子,后退道:“使不得使不得!” 要让宋灵毓看见误会了可得了。 卿卓见芊芊后退,伤心地哭诉道:“陛下,您好狠的心,当时就那样不要奴了,奴家人本以为奴定会得到陛下垂青,他们得知奴被陛下嫌弃后,嫌奴丢人,便将奴赶出家中....世道动乱,奴无法维持生计,听说蜀地富庶,这才辗转来此,在蜀安王府上寻了个教书的差事......” 芊芊听着怪不是滋味的,道:“你家里人也真是的,没当上亲王也不至于如此啊....” “不过你也算因祸得福,这几天朕看了,蜀安王对手下还挺阔绰的,想来也没有亏待你。” “蜀安王是不曾苛待奴...”卿卓沉默了一瞬,忽然抱住芊芊的小腿,哀求道:“陛下,但奴心里一直想着您,在哪里都是煎熬,您就可怜可怜奴,收了奴吧,奴不敢奢求做什么亲王,只要能服侍陛下,奴不在乎名分....” 他说着,竟是将手伸进芊芊裤腿,抚摸起来。 芊芊登时头皮发麻,往后一蹦,道:“放肆!” “陛下——!”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声音。 芊芊抬头一看,前面有两排小厮婢女提灯,后面走来的竟是宋灵毓和蜀安王。 见状,卿卓赶紧松开芊芊,老老实实跪在地上。 芊芊心道不好。宋灵毓虽长得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实际极爱吃醋,他们在一起后这点更甚,这要是让他看见卿卓摸她的腿,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子。 不过晚上天色暗,四周又有高高矮矮的假山灌木掩映,他们离得远,应该也没看见什么。 果然,宋灵毓和蜀安王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只是和往常一样给芊芊请安。 随便说了两句客套话后,卿卓跟着蜀安王走了。 芊芊望着卿卓的背影,若有所思。 卿卓身上的香味她好像在哪闻过,而且他走路的姿势也不太对,一瘸一拐的,看起来好像哪里疼一样。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宋灵毓拉回了思绪。 “陛下。” 她被宋灵毓拉到假山中。小腿一凉,裤腿被人掀起,宋灵毓跪在地上,用袖子一下一下地擦着她的小腿。 糟,她怎么忘了,宋灵毓目力极好,当初可是能隔着老远看清江岸上乔装在敌军中的韩森。 宋灵毓放下她的裤腿,沉默地跪了一会。 半响,他像忍不住了似的,忽然起身,将芊芊抵在假山上,狠狠吻了上去。 第74章 大结局上 秋风吹来, 假山外高挂的灯笼摇晃,灯光忽明忽暗,让人眼晕迷乱。 芊芊就在那不断变化的光影下被人吻得云鬓歪斜, 娇喘不断。 和宋灵毓做这种事, 总是做不够。没多一会, 芊芊就觉着浑身都或作了一滩软泥, 欲/望从不可言说的秘密之处往上蹿, 而宋灵毓的似乎也失了控, 修长而白皙的大手挑开衣绳, 触摸上芊芊的肌肤。 他的手指冰凉, 芊芊忍不住一阵战栗。 第102章 然后就打了个喷嚏。 宋灵毓的动作停止了, 他将芊芊紧紧抱在怀里,头埋在她脖颈留恋地吻了一下, 将她的衣带系好。 他脱下外袍, 将芊芊裹住, 退后一步,下跪道:“陛下, 臣逾矩。” 芊芊:“......” 她有些无语,宋灵毓这个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他们两个在一起,每当是他情难自禁,主动开始时, 事后他便要下跪道歉。 夜里开始降温了, 亲热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一分开, 芊芊立刻觉着手脚冰冷。 宋灵毓就穿着单薄的里衣,跪在秋风中垂头反省的样子看着直可怜。 “平身平身, ”芊芊边说边拉起宋灵毓,左右无人,她拽着宋灵毓往住处走:“你每次都说自己逾矩,也不见你改正。” 宋灵毓:“.....” 二人快步回了房间,静媛一见她带宋灵毓回来了,知趣地退了出去并且把胡嫣也带走了。 屋里的铜丝暖笼里烧了银炭,进来便丝毫不觉着冷了,芊芊把宋灵毓的外袍还给他,和他说了苏士诚高利贷的事。 宋灵毓皱眉道:“蜀安王这几年借着苏士诚的资助,没少征兵,这二人现在捆绑很深,陛下还真没办法动他。” 说到这,芊芊问道:“你刚刚和蜀安王聊什么了?” 宋灵毓:“没什么,探一下他的态度。” “怎么样?” “...他今日似乎心情不虞,臣稍稍提了下资助的事,他马上就回绝了。” 芊芊:“......” 蜀安王似乎很喜欢熏香,就连为芊芊预备的豪华客房里也点了好几个香炉。屋里本就烧着银炭,这样一来香味便更浓了。芊芊本就为筹集军饷的事闹心,这气味更是让她烦上加烦。 刚想让人去把这香熄了,芊芊忽然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我知道了!” 宋灵毓:“?” 芊芊:“我知道卿卓身上的香味从哪里闻过了!” 宋灵毓见芊芊这么振奋,还以为她知道了什么关键信息,没想到是知道了这个,他想起芊芊被人抱住小腿的场面,垂下眼帘。 “诶呦你别多想!”芊芊重新坐回椅子上,凑近宋灵毓,八卦又神秘地道:“卿卓身上的味,和蜀安王身上的熏香一模一样!” 宋灵毓:“这又如何?臣去寻蜀安王见面时,卿卓正好在为蜀安王报告府上几位公子的学业情况,想来是稍微沾上了气味。” “亲爱的你太天真了啊!你想想,你和蜀安王聊了多长时间?” “约莫一下午罢。” 芊芊:“你和蜀安王聊了一下午都没沾上他的味,那卿卓为何浑身都是蜀安王的气味?” 宋灵毓听到这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但他思想没有芊芊这么污,依旧很困惑。 芊芊为他答疑:“那是因为蜀安王把卿卓睡了啊!” 宋灵毓:“.......” 芊芊满脸都是八卦的笑意,拍着宋灵毓肩膀道:“你去找蜀安王的时候,人家两个可能正在风流快活呢,没想到来了你这个不知趣的,他当然心情不虞了!” 宋灵毓这才逐渐回忆起种种细节来,他进了会客厅后,蜀安王确实有些衣衫不整,而那卿卓的面色也不太对。 当时宋灵毓认出卿卓来,还问了一嘴,卿卓含含糊糊说了几句便借故退下了。 “而且你发现了吗?府中的小厮下人,哪个不是长得俊俏的?”芊芊兴奋得直跺脚:“那蜀安王,就是好南风!” 宋灵毓不懂芊芊为何怎么激动,哭笑不得道:“就算蜀安王好南风又如何?这又算不得什么把柄。” “这自然算不得什么把柄!”芊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她问宋灵毓:“你没发现卿卓和苏士诚长得有几分相像吗?” 宋灵毓回忆了一下:“陛下这么一说,这二人容貌确实有些相似。” 不过一个过于阴柔,一个则是清俊闷骚,气质不大相像。 宋灵毓明白芊芊的意思了,他道:“您是说蜀安王觊觎苏士诚?” * 这种涉及听墙角的任务芊芊就没让胡嫣去,而是派了轻功同样不错的郝老三。 郝老三得知自己的任务,一脸抗拒,但皇命难违,还是极不情愿地去了。 两日后,他来复命,一脸要吐了的表情。 “陛下,那蜀安王和卿卓颠鸾倒凤的时候,确实叫的是苏士诚的名字。”郝老三不知回忆起了什么,干哕了一下。 “很好!”芊芊抚掌道:“继续观察,把细节都记下来,越详细越好!” 郝老三哭丧着脸:“别啊,陛下,臣眼睛都要瞎了!” 芊芊笑眯眯:“这项任务直接决定大胤命运,为了国家社稷,你且忍一忍吧。” 郝老三:“.....” 郝老三实在想不通国家命运和偷看俩男的搞断袖有什么关系,但皇帝这么说,也只好垂头丧气地继续去听墙角。 眼看时候差不多了,芊芊定下返程日期,并最后一次约了苏士诚。 成都府最豪华的酒楼雅间中,苏士诚如约而至。 席间芊芊东拉西扯,只字不提借钱的事,最后苏士诚都有点沉不住气了,芊芊却直接告诉他,她马上就要走了。 “这就要走了?”苏士诚难掩惊讶:“具体哪天?” 芊芊:“明天。” 苏士诚沉默了看了芊芊一会,忽然笑道:“既然如此,草民祝陛下大获全胜,早日统一南境。” 言语之中不无讽刺。 芊芊浑然不觉般愉快地回道:“自然,朕已经拉到投资了,到时候枪子弹药一上,统一南境指日可待。” “哦?”苏士诚挑眉,喝了杯茶,问道:“不知是何人财力这么雄厚,可支付陛下的军饷啊?” 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到人出资,怎么听怎么可疑。 芊芊道:“此人是蜀地一位年轻有为的富商。” 苏士诚一听这话就乐了。 蜀地什么情况他还不知道,除了他根本不会有第二个人有这个财力。 于是他更加笃定,芊芊在故弄玄虚,耍手段想让他放低利息。 苏士诚放下茶杯,把玩着湘妃竹扇,眉毛挑得更高了:“蜀地的商人草民最清楚了,敢问这人姓甚名谁?草民帮陛下把把关,世道艰辛,人心险恶,陛下莫再被人骗了。” 芊芊笑嘻嘻地答道:“此人就叫苏士诚啊。” “你!” 苏士诚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连那虚假的恭敬也不装了,道:“你好歹穿成了皇帝,说话靠点谱好吧!” 他啪地一声将扇面甩开,冷着脸飞快地扇起了扇子。 “诶呦,别生气别生气。”芊芊为苏士诚倒了杯酒。 见芊芊亲自斟酒,苏士诚面色好了点,然后他还没来得及喝,紧接着芊芊就又说话了: “生气的还在后面呢。” 苏士诚愤怒地指着芊芊:“你!” “这才哪到哪啊,”芊芊笑着将他的手指按下去,高声对外面说道:“郝老三进来!” 外面进来一个三大五粗的汉子。 芊芊:“给苏掌柜讲讲你在蜀安王府看见的,记住,要事无巨细,一定要生动地场景再现出来!” 郝老三刚想开口,就哕了一下。 想了想,又想吐。 芊芊:“忍住,给你算工伤。” 于是郝老三深吸一口气,开始一五一十地把蜀安王是如何和卿卓玩花活的全说了出来。 苏士诚一开始听就挺惊讶的——他并不知道蜀安王喜欢男子。 好歹人家生了一个嫡子,两个庶子还有几个闺女,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同。 “哎,你们直男知道什么,人家可能是个双,或者是个隐藏同性恋,在没碰过男人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男人。” 苏士诚:“......” 作为一个直男,苏士诚听了一会就觉着浑身恶寒。 郝老三大义凛然地忍着恶心,绘声绘色将当时的场景全部再现出来,终于在说到蜀安王把卿卓的某个部位捆住,又往他某个部位塞了什么什么和什么的时候,苏士诚实在忍不住了,打断道:“停!蜀安王有龙阳之癖和我有什么关系?!” “诶,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芊芊拿起苏士诚放在一边的扇子,啪地一声打开,边扇边道:“苏掌柜可知道,那蜀安王情到浓时,叫的是谁的名字?” 苏士诚脸色有些发白,问道:“谁的?” 芊芊以扇掩面,笑道:“正是苏兄你啊!” “咣当”一声,苏士诚猛地站起来带倒了椅子,他面上的表情就像吃了屎一般,恶心又愤怒地问道:“一派胡言!” 他面色铁青地瞪着芊芊,声音都气得颤抖了:“你就算想离间我和蜀安王,也用不得出如此下作的手段,本来我还顾忌着大家同乡之谊,稍微借你点钱,现在想想都可笑,你真是活该被逼到绝路!” 郝老三见苏士诚对芊芊说话这么不客气,下意识地要抽刀,芊芊用眼神制止了他。 第103章 “苏掌柜,那卿卓就在蜀安王府上以教书先生的名义客居,你大可借故去寻他见一面,看看他长得像谁。”芊芊又道:“这些事情我既然能探听得到,以苏掌柜的聪明才智,想来也不难查得真相。” 苏士诚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没再说话。 芊芊继续加料:“你没发现吗?蜀安王对你特别好,当日宴会上,他三句不离你。当然这与你为他挣了许多钱有关,但你有没有想过,那也许并不是唯一的原因。” 芊芊的话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一瞬间,以前没注意到的细节纷纷涌出,以前不觉着,现在越想越别有用心。 苏士诚一阵恶寒,想了想,开口道:“你说这些,无非是想让我让出利息。” 芊芊:“正是。” 苏士诚:“你开价。” 芊芊:“当然是不要利息最好。” 苏士诚怒道:“你做梦!” 他冷笑一声,好整以暇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道:“你说的就算是真的又如何,蜀安王现在还不敢对我干什么,况且他身体不好,三高糖尿病一个都不少,估计也活不太久,等他死了,我照样逍遥快活。” 听到这,郝老三面色古怪,插话道:“未必啊,苏掌柜。” “陛下,这是臣最新探得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向您禀报。” 芊芊:“你说。” 郝老三:“蜀安王世子华庭玉也喜欢男的。” 苏士诚:“.......” 芊芊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详细说说。” “就在今天上午,卿卓本在为华庭玉授课,讲着讲着,那华庭云就把卿卓按在书案上....” “你不要再说细节了!”苏士诚怒道。 郝老三:“......” 你当我想说? 这事芊芊也是头一回听说,她没想到这父子俩竟然都是断袖,她迫不及待听瓜,对郝老三道:“你别管他,继续说!” “等会,往下的发展太过...请让臣先缓一缓。” 郝老三深吸一口气,又灌下一壶酒,这才说道:“他们弄到一半的时候,蜀安王进来了。” 苏士诚和郝老三几乎一起说出口: “别说了!” “他们两个就一上了。” 苏士诚:“.......” 郝老三:“然后情到浓时,一起叫起了苏掌柜的名字。” 妙啊! 芊芊憋笑憋到肚子疼,眼泪都出来了。 苏士诚面无人色,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坐下来的时候,感觉菊花有一丝隐痛。 “这可真是....”芊芊藏在扇子后面偷笑:“匪夷所思啊!” 郝老三:“陛下,这潇湘竹扇子,其实是华庭玉送给定情信物,您没发现华庭玉有一把很像的吗?” “我听见华庭玉说,他在送给苏掌柜那的扇骨里面偷偷刻了士诚我妻...” “诶呦!”芊芊赶紧将扇子抛给苏士诚:“原来如此,一不小心用了苏兄和世子的定情信物!” 苏士诚疯了般地将扇面撕碎,果然在一根扇骨上找到了“士诚我妻”四个字。 想起这父子俩平日里对自己百般奉承千般应和,时不时地还来个拥抱握手,原来都是在故意揩他的油。 而自己更是这父子俩意淫的对象! “啊啊啊!”想到这苏士诚再也忍不住,怒吼着将扇子撕了个撕碎。 “苏掌柜,别的朕就不多说了,你慢慢考虑吧。” 芊芊见苏士诚终于炸了,笑吟吟地带着郝老三飘然离去。 * 次日芊芊启程回南境,蜀安王、蜀安王世子亲自相送。 和来的时候不一样,这回苏士诚也来了。 客套一番后,芊芊和众人一一道别,上了马车。 放下车帘子之前,她意味深长地和苏士诚对视一眼。 芊芊人还未抵达南境,蜀安王便派人追了上来,说愿意资助她攻打淮南王。 接到信件,芊芊笑着对宋灵毓说道:“看来苏士诚比我还着急啊。” 资金到位,军工厂立即紧锣密鼓地开工。 嘉康十二月初一,芊芊命水师大都督展翼率出击,和淮南王大军于鄱阳湖开战。 十二月初二,淮南王大军溃败,向西南逃窜。 十二月初五,狂战士展翼追上溃逃部队,一箭射穿了淮南王的脑袋。 至此,被割裂三十余年的南境收归大胤。 大获全胜后,芊芊并没有停歇,命苏士诚继续出钱,资助她造武器。 苏士诚是个聪明的,面上不动声色,实际在芊芊的帮助下,悄悄地将资产逐步转移到南境。 一年后苏士诚借着考察生意的由头去了南京,之后再也没回蜀地。 蜀安王自然不干,派人去南京抓人,却对上了满城的士兵和黑洞洞的大炮。 蜀安王这才反应过来,然而为时已晚,此时大胤已然统一,并且在苏士诚的资助下,军备物资和武器发达到前无古人的程度。 他若是敢造次,大炮第二天就将成都府轰平。 就这样,芊芊一面发展经济,一面增强军事实力,直到三年后,西征的鞑靼王凯旋而归,将下一个征服目标定在了大胤。 彼时芊芊正在视察辽东炮厂,听闻这个消息后,只是轻笑了一声。 “传朕旨意,让蒋岫在边境来一场军事演习。” 这三年来,臣子们对芊芊发明创造的新词汇已然习惯,军机大臣们当即请奏,此次演习都需要让那些武器出场,手枪?大炮?火箭炮?还是加特林? 几场军事演习下来,鞑靼王消停了。 紧接着芊芊又派宋灵毓去辽东和谈。 和谈的具体内容芊芊也不清楚,反正鞑靼王不仅把之前侵占的土地还了回来,还多表示要多送一些给芊芊。 对此,芊芊表示大可不必。 是咱的就是,不是咱们的多一点咱都不要。 自此,困扰大胤数百年的边境问题彻底解决。 瞧,当你强大了,所有人都变得好说话了。 同年,芊芊立时年八岁的华东明为皇太弟,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华东明是六岁的时候被芊芊领回来的,说是上琼皇帝在民间的遗腹子。 毫无预兆地忽然这么说,大家都觉着难以接受,甚至不太可信。 但是,无法否认的是,这孩子的出生地和年岁,确实和上琼皇帝当年的行程能对上,而且,这孩子长得和上琼皇帝很像。 谁不知道上琼皇帝荒淫无道四处留种,但当年,那些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不都被太后给弄死了吗? 不过话说回来,有那一两个漏网之鱼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皇帝还这么年轻,难道她不想让自己的子嗣继承大统吗? “哎,还说呢,咱们陛下,连亲王都没找呢!上哪有子嗣去。” “也是,诶?你说咱们陛下是不是喜欢女的啊,我看她天天和董局长还有舒科长在一起,左拥右抱的,可高兴了。” “呦,你这么一说,我也觉着有点....嘘,别说了,首辅大人来了。” 几个咬耳朵的大臣赶紧停下议论,恭敬地对宋灵毓行礼。 “首辅大人又去给殿下授课啊。”几人寒暄道。 宋灵毓微微颔首,向宣仁殿走去。 一品仙鹤朝服赤红耀眼,将他本就白皙的皮肤衬得更加透亮。年轻的首辅身姿挺拔,飘逸出尘,手中携着几卷书,拐进回廊,红色袍角一闪而过。 “啧,首辅大人这容貌,这风韵,普天之下怕是找不出第二个。” “位极人臣,才貌双绝,这样的人,为什么到现在也不娶妻呢?” “哎,这还不知道吗?断袖呗!” 站在廊下的宋灵毓:“.......” 刚为皇太弟授完课,宋灵毓便被芊芊叫走了。 进了乾清宫,静媛知趣地将宫女内侍全部遣走。 宋灵毓则是刚一进门,就被芊芊逼到墙角亲了起来。 被人说成“断袖”和“喜欢女人”的两个人吻得难舍难分,没一会就便滚到了床上。 他们同类四人组每半年就会聚一聚,一次芊芊隐晦了提出了某个不能言说的烦恼,没多长时间苏士诚就把避孕套做出来了,并黑心地标价一百两一盒。 总之有了现代避孕措施,芊芊完全没了顾忌,宋灵毓更是食不知味。他长了一副禁欲的样子,却特别不禁撩拨,没亲一会便急不可耐,逐渐变得疯狂起来。 事过之后,宋灵毓从后面环着芊芊,头埋在她的颈窝,缓缓地平复着气息。 俩人在床上聊天,宋灵毓想起一些政事,想要和芊芊商讨。 芊芊伸出手指堵住他的嘴,道:“这些事,往后你不要同我说了。” 第75章 大结局下 宋灵毓觉着有些奇怪, 芊芊转过身,将头埋在他怀里,懒懒地说道:“你自己拿主意, 或者和东阳商讨, 也是时候该引他上道了。” 第104章 “陛下您的意思是....” “我要退位啦。” 这能引起朝堂动荡的惊天言论并没有让宋灵毓多吃惊, 或者说他早就有了预感。 早在年初, 芊芊就不怎么爱管事了, 就连军政大权都放手交给了他, 自己则频频往宫外跑, 不是去看铺子就是去看地, 和羽娘嘀嘀咕咕地商量着什么商业版图。 “但殿下年纪还是小了些, 现在继位是不是有些早?” “嗯..再过三年吧,等他十二岁的.....你那样看我做什么, 我也是十三岁登基的, 东阳可比我勤奋聪明多了, 早一岁不成问题。再说了,我岁数大了, 操劳不起了,让东阳去996吧。” 宋灵毓:“.....陛下,您还不到二十岁。” “啊,不行不行,我腰酸背痛!” 宋灵毓:“那是您昨天打马球打的。” 芊芊:“反正我不要干了, 往后的人生, 我要做自己喜欢的事!” 宋灵毓:“......” 她当初来宋府请他出山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若宋灵毓还只是她的首辅, 她的太傅,知道她要退位, 肯定会十分失望,会严厉地指责她,规劝她。但现在他是她的爱人,他只想她开心。 * 华东阳于三年后登基称帝,国号延嘉。 他六岁之前颠沛流离,被芊芊找到后才有了依靠,后来又由宋灵毓亲自教导,是故对这二人感情极深。当得知芊芊退位之后不再住在宫中,少年老成的皇帝再也没忍住,当着芊芊的面掉了眼泪。 “诶呀,不要哭了,姐姐又不走远,会常常来看你的。”芊芊抱了抱弟弟:“有什么不懂得就问宋大人,好不好?” “做一个好皇帝,让百姓都吃饱穿暖,富足快乐,好不好?” “嗯!”华东阳重重点点头。 延嘉二年,宋灵毓和太上皇华紫芊成婚。延嘉帝亲备聘礼,十里红妆绕城不绝,大胤罢朝三日,大摆筵席,全国上下,举国同庆,鞑靼、南昭、琉球等属国抑或国主亲自前来,抑或遣世子携礼祝贺,各省百姓,也自发组织送上礼品特产。 苏士诚、羽娘、叶夫根尼也都来参加了芊芊的婚礼,叶夫根尼在大胤的这几年把国粹也学会了,几人终于能凑一桌打麻将了。 婚礼还发生了两个意外的小插曲。 苏士诚和芊芊几个打麻将,这人脑子极快,算牌算得一流,一上桌基本就没输过,芊芊气不过,甩袖子不玩了,随手拉了个人来替她。 董镜湖本在给芊芊记礼账,忽然被芊芊强按上了牌桌,只好将工作交给舒盈盈,陪着几人打了几圈麻将。 当芊芊转悠一圈回来的时候,惊奇地发现,董镜湖面前的银子堆成了小山。 “镜湖,你可以啊!” 芊芊竟不知道董镜湖还有这么两下子。 董镜湖挽了挽耳边的碎发,腼腆一笑:“没有,手气好而已。” 羽娘呵呵一声吐槽道:“上家总给送牌,手气能不好吗?” 苏士诚忽然涨红了脸,道:“谁送牌了?!” 他嘴上这么说着,手中扔出一个三饼。 董镜湖:“碰,胡了!” 羽娘:“.....” 芊芊:“.......” 宴会一直开到晚上,几个平日里走得近的晚上都睡在宋府不走,大家喝酒一直喝到深夜。 众人喝到东倒西歪,一个个都败下阵来,只有芊芊、羽娘、韩森、展翼和蒋岫几个千杯不倒的仍在拼酒划拳。 到最后芊芊被宋灵毓抓回了新房,韩森、展翼喝着喝着比起武来,只有羽娘和蒋岫谁都不服谁,依旧在宾客散尽的大厅拼酒。 蒋岫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自己的酒量还比不过一个女人,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不知不觉就喝上了头。 他在羽娘脸颊轻轻亲了一下。 蒋岫虽已然是赫赫有名的少将军,但一心醉于沙场,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忽然做出登徒子的下流举动。 黑皮小帅哥脸通红一片,酒立即清醒了一半,马上要向羽娘道歉,谁知羽娘静了一秒,下一瞬间忽然跨过酒桌,向他吻了过来。 总之第二天,这二人再出现的时候穿的都是昨天的衣服,并且眼神闪躲。 延嘉二年三月,苏士诚与董镜湖成亲。 芊芊卸任前将华东阳托付给她的一干老臣,董镜湖本就喜欢在秘书局的工作,又是个死心眼的,不肯违背芊芊的嘱托,硬是不肯去南方,苏士诚无奈之下,只好将南方产业脱手他人,来到了京城。 几年之后,苏士诚被董镜湖说动,做了户部尚书,正式成了大胤财政部部长,也许是环境影响,他渐渐没那么重利了,利用专业技能出台了几项颇有成效的财政举措。 董钰在董镜湖的儿子出生后第二年去世,子孙环绕,最担心的小孙女也终于得到了幸福,老人家走得很安详。 同年九月,蒋岫向羽娘提亲。 那日一夜情过后,蒋岫便总追着羽娘不放,然而羽娘说不喜欢比自己小的,迟迟没有答应他。 一次军事演习中,由于手下士兵操作失误,意外引爆了地雷,蒋岫被炸伤,昏迷了三天未醒。 羽娘得知后不知怎么就急了,连夜前往辽东,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三天三夜,之后二人发生了什么芊芊也不知道,反正蒋岫求婚成功了。 芊芊重新干起了老本行,和羽娘合作做生意。她们俩都喜欢吃,便开了家现代特色酒楼。酒楼生意红火,芊芊和羽娘又逐渐开了连锁店,苏士诚还入了股, 芊芊和宋灵毓生了一儿一女,女儿像芊芊,活泼好动,儿子像宋灵毓,小小年纪道理一套一套的。 宋灵毓觉着让儿女跟自己姓氏不敬天威,可芊芊不想让华东阳多想,便让女儿跟了国姓,儿子跟了宋灵毓姓氏。 许多年过去了,芊芊选定的继承人牢记她的教诲,任贤臣,远小人,施仁政,抚民心,于继位第五年废除藩王分封制,于继位第七年颁发了清田政策,还地于民,这些王朝痼疾解决后,他又马不停蹄地发展科学教育。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他永远记得皇姐说过的话。 羽娘抱着蒋玲来芊芊家做客,二人谈论起延嘉帝,都是赞不绝口。 “你说,他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羽娘问道。 “不知道,管他呢。”芊芊无所谓。 “你告诉过宋帅哥东阳根本不是先帝血脉吗?” “没有,古人嘛,思想肯定跟咱们不一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不和他说了。” 正着敲门进去的宋灵毓:“........” 晚上,宋灵毓帮芊芊洗澡,芊芊觉着身后的人有些心不在焉,便问他是否有什么心事。 宋灵毓思琢再三,对芊芊请了罪,将他无意间听到芊芊和羽娘对话的事说了出来。 芊芊:“.....陛下的确和父皇没有血缘关系,只是长得像而已。” 宋灵毓百思不得其解:“那为何您要立他为皇储?” 芊芊玩弄着水花,反问宋灵毓:“东阳不勤政爱民吗?” 宋灵毓:“....” “东阳不聪明上进吗?” “东阳不光明磊落吗?” “大胤现在不四海升平吗?” “......陛下,确实是位明君。” 芊芊歪着头看他:“那有没有皇家血脉又有什么关系呢?” 宋灵毓:“.......” 好像也是。 水中的人惬意地拨弄着花瓣,一脸这好像是全天下最浅显易懂的道理一样,宋灵毓还是觉着匪夷所思,但又觉着,这好像就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他的妻子、他的殿下,从来都是别具一格,经常会做出惊世骇俗的事情,但又总有一套理论能让人心悦诚服。 “好啦,别想那些了!”水中的女子坏笑地朝他勾勾手,宋灵毓顺从地低下头。 湿润温暖的触感覆上嘴唇,他衣服还来不及脱就被人拽进了浴桶。他抱着那柔软的身躯,很快便又沉溺与其中,不知今夕何夕。 转眼间延嘉帝到了娶亲立后的年纪。华东阳父母皆已去世,芊芊就是他最亲的长辈,这事便责无旁贷地落在了芊芊头上。 芊芊八辈子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操这种心,但东阳这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这种事假手与他人她也不放心,于是只好变身八卦媒婆,到处出调查京中闺秀。 芊芊费了好大的劲,层层筛选,选了十余个性格品貌皆上层的适龄小姐,谁知道延嘉帝一个都没看上。 行吧,这孩子是皇帝,眼光高也是正常,芊芊这样想着,继续为他物色。 结果竟是没有一个中他的意。 芊芊怒了,直接甩袖子不干:“单着吧你就!这么难伺候,人家姑娘嫁进来也是受罪!” 延嘉帝见芊芊动了怒,这才扭扭捏捏说了实话。 原来他早就有意中人了。 “你这孩子!这有什么的?!赶紧跟姐姐说说是哪家姑娘。”芊芊搓着手笑道。 第105章 延嘉帝看着脚尖,小声说:“是胡教头。” 芊芊惊了:“谁?!” 延嘉帝羞红了脸:“....是胡嫣胡教头。” 芊芊彻底惊到了,她打死也没想到,这俩人能凑到一起去。 芊芊退位后本来想把胡嫣带走,但当时宫中正在扩大大内侍卫队伍,郝老三调到了御林军当统领,何子兴又去做了禁军统领,没人训练新人,芊芊就把胡嫣先留了下来。 延嘉帝当时刚十一岁,虽然平日里持重老臣,但难免压不住这个年纪男孩子对拳脚功夫的向往,闲暇时间便总去校场看侍卫训练。 有时候看激动了他忍不住想和人切磋,但大家都知道他是皇帝,没人肯真和他动手。 除了胡嫣。 胡嫣是个少跟筋的,她脑子里一大半是武学一大半是吃的,剩下一小部分给了芊芊和宋灵毓,所以当皇帝说要和她切磋时,她也就真和人家切磋了。 可想而知,延嘉帝被胡嫣打了个半死。 不过自那之后,延嘉帝就对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愣头少女上了心。 怪不得啊,这几年皇帝总变着理由不放胡嫣出宫,还说什么宫中缺人手,少不了胡教头,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芊芊看着延嘉帝冷笑,道:“你不怕被揍死?” 延嘉帝咧嘴一笑:“不怕,她现在揍我都会故意放水了。” 芊芊:“.......” 华东阳和胡嫣在延嘉五年成婚,这两人都是芊芊看着长大的孩子,她从未想到两人能走到一起,欣慰的同时,也感到担心。 论武功,放眼天下,没几个人能比过胡嫣,可是那直肠子的小胡嫣,应付得了后宫的尔虞我诈吗? 几年之后,芊芊发现她的担心多余了。 因为延嘉帝的后宫只有胡嫣一人。 胡嫣为延嘉帝生了两个女儿,在生小女儿的时候难产,可把华东阳吓了个半死,当天下令立长女为储,从此以后不再生了。 芊芊再也没有遇到过其他同类,叶夫根尼思念故乡,执意要穿越冻土层看看这个世界有没有俄罗斯的存在。芊芊羽娘和苏士诚劝他不及,只好为他预备行囊,修书让鞑靼王沿路帮助,送叶夫根尼过了边境。 叶夫根尼从此再无音讯。 五六年后,芊芊辗转收到一封来信,上面画着一个笑脸,和一串俄文。 她知道,叶夫根尼找到他的故乡了。 芊芊很欣慰,同时也有些担忧。 既然这个世界有海外国度,那历史书上发生的一切,会重演吗? 她将这个担心对宋灵毓说了。 彼时宋灵毓已然知道她是穿越人士,他从蒸汽机图纸中抬眼望向芊芊,笑着对她说:“自然不会。” “殿下别多想了,来,看臣画的这些零件对不对....” 是啊,命运的轨道,从她穿进书中那一刻,便转变了方向,从今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全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