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心脏》 第1章 《机械心脏》作者:冬月凉星【完结】 简介: 上幽城最近不太平。 造价不菲的跑车被人拆成一堆零件,连警报都没响过一声; 头号通缉犯横死街头,死前被人从后脑勺挖出了伪造的身份芯片; 连街头混混都报警诉苦,有人把他弹匣里的子弹换成了小丑彩带! 孟拂雪推了推眼镜,住处被警车包围,他叹气:“警官,我只是个0%机械化的高中生,而且近视。” “让让。” 警察里走出一人,拍拍同事的肩膀,走到孟拂雪面前。 “0%机械化?”白理深拎起唇角笑道,“说谎是不对的,孟同学,跟我走一趟。” ——我听见你的机械心脏跳动过速了。 内容标签: 强强天作之合 成长 赛博朋克 主角视角:白理深 孟拂雪 一句话简介:machine heart 立意:希望之火,生生不息。 第1章 “你终于醒了。” 孟拂雪睁开眼,视野幽暗模糊,摇摇晃晃,搞得他头晕。他摸索了下,摸到了汽车后排地上掉落的眼镜,戴上。 这车的颠簸程度让孟拂雪以为坐上了王大爷的拖拉机。他从后排座椅爬起来,看了眼开车的人,只能瞧见个侧后面。他揉揉自己后脑勺:“到了吗?” “刚进城。”开车的大叔憨笑道,“不好意思啊小雪,船叔也不想把你打晕,但没办法,现在上幽城进进出出太严格了,他大爷的,还好没走矿道,我刚刚才知道,我们的矿道也被这群条子封了。现在要偷摸进城,只能走我们公司最黑的‘抛尸道’,这才打晕你装作运尸。” 孟拂雪有点晕车,这车实在太旧,弥漫着老式机油和皮质座椅老化的味道。然后无语地看了眼船叔,没接话。 无论如何,他来到上幽城,这就够了。 他先坐好,给自己系上安全带,接着降下些车窗。秋末冬初夜晚的风混合着生锈金属的味道扑到他脸上,还有3个月,孟拂雪就18岁了。 少年看着窗外,刚好路过一个公交站台。浮空屏幕有检测人类眼球的功能,虽然船叔唰地一下驶过,但浮空屏在瞬间探测到孟拂雪在看屏幕,于是立刻启动人眼滞留功能,将屏幕画面停留在了孟拂雪的视野里,直到5秒后完全消失。 孟拂雪头一回看见这种东西,他没明白,以为自己眼花了,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又抬手在面前扇了扇。 船叔笑道:“哈哈,是浮空屏吧?你们秀清镇没有这玩意吧?” 孟拂雪摇头:“没有。” 船叔又说:“其实我反而觉得你们那挺好,虽然是乡下吧,没有这种尖端科技,但山清水秀,空气好,又干净,生活节奏也慢。” 这话不假。孟拂雪“嗯”了声,推推眼镜,捡起地上的书包,拿出手机。在秀清镇,大部分居民使用的手机是老款的大屏触摸式,因为要来上幽城,船叔给了他一个时下流行的。 3寸的矩形金属长条,略有分量。拿起后会投出一个浮空屏,浮空屏可以捕捉人眼,无需低头看它,也可以将屏幕设置在金属条,和老款触屏手机无异。这么做是为了满足人们“玩手机”的姿态和仪式感。 孟拂雪只是为了看眼时间,他的手机浮空屏安插在金属条上,他习惯这么看手机。 时间是晚上10点23分。 “对了。”船叔减缓了些车速,“上幽城最近不太平,军方的人都来援助警局维和了,所以这次进城才这么波折。你记住啊,你是远房亲戚死了之后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从乡下来继承财产的,包括你入学的相关手续都在这里,你接下来读高二了对吧?” 船叔从副驾驶拿起个袋子丢过来,孟拂雪接住,没有第一时间打开来看。回答道:“高三。” “差不多。” 接着船叔边观察着路上的状况,边说:“不过你也不用太害怕,你不是3个月后才满18吗,上幽城的未成年人保护政策相当强,警察都管不了你们,是未成年人犯罪机构来管,但他们怎么管制我就不晓得了。所以在学校要是被人欺负了就干回去,别怂,兜里那把赤鸦金属锻的刀又不是玩具,该用就用。” “嗯。”孟拂雪点点头。 这时候,船叔似乎发现了什么人,他猛一脚刹车,回头看着孟拂雪的眼睛,说:“我就送你到这了,你还剩三个月到18岁,能不能活到成年,就看你自己了,下车,现在,快。” “啊。”孟拂雪虽愣了下,但行动上没拖沓。他立刻单肩挎上包,推门下车,再反手关上车门。紧接着,车又向前开了几十米,就在快到十字路口的地方。 一个佝偻着背的男人从路边的店里走出来,走到车旁边打开门坐进车里,车继续开走了。 孟拂雪收回视线。 上幽城的夜很明亮,和秀清镇不同,这里灯火璀璨,各色浮空屏和夜空飘过的流光广告,让这天空看起来像假的。 他抬头看着马路对面的高楼,这楼高到他脖子都抬酸了才看见楼顶。 这条街看起来并不是市中心,路面很脏乱。比如他脚边有个被人丢在这儿的,沾着酱汁的汉堡盒,而再向边上走两步就是个垃圾桶。 垃圾桶旁边有一路牌,上面写着“鸵鸟街”。 他打开手里的袋子,里面是几张电子纸质文件,仅一张a4纸大小的类纸屏幕,可以类纸翻页查看。这东西在秀清镇是今年才普及开来。 孟拂雪很快找到了船叔给他安排的住处,琉璃街13号。他快速回忆了一下刚刚在车上看见的公交站台屏幕,浮空屏虽然只滞留了五秒,其中有两秒让他震惊,但还是看见了有效信息。鸵鸟路公交站台坐5站到庞洛萨街,转9号线就可以坐到琉璃街。 他将袋子装进书包,拉链拉好。 天气挺冷的,一阵寒风涌来,把他脚边那个汉堡盒吹到马路上,接着“唰”地开过去一辆看不清外型的车,那纸盒子被碾得粘在路面。他吞咽了下,背好书包。 “哟——” 孟拂雪刚抬脚要从十字路口过马路,去公交站台,身后传来一道刺耳的声音。他回头,看见几个醉汉。醉汉们朝他吹口哨:“哟!漂亮的小弟弟——” 孟拂雪微不可察地放下手,按了按腰带上别着的削铁如泥的赤鸦金属短刀。他不打算逗留,回过头继续向前走。 然而几个醉汉不依不饶,他们之中有个人加装了外骨骼机甲,大约是喝得太多,那人直接朝天开了一枪。骤然响起的枪声仿佛并没有对这条街的商户产生任何影响,那些店里的人还在继续喝饮料、打牌、玩游戏。 孟拂雪心下一惊,停下了脚步。显然,从秀清镇来的孩子还是太单纯,以为带着军用金属打成的短刀能够在上幽城防身,未料想这里的人……居然是直接开枪。 “小、弟、弟?”背后的醉汉见他停下,说话都带着笑,那种被自己震慑到的心满意足的笑。 孟拂雪推眼镜,定了定神。船叔说了,上幽城对未成年人的保护政策相当强,船叔这种混黑路子的人都能咬牙切齿,想来应该不会对自己做什么。 他呼吸了下,转过身来,低垂着眉眼。 这般脆弱的模样让醉汉们更兴奋了,孟拂雪皮肤很白,秀清镇对于上幽城这种地方可以称为乡下。那儿水土养人,孟拂雪身量还没长开,偏瘦,但五官清秀,一副近视眼镜让他更显文弱,且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等等等……等一下,哥,这孩子好像是学生,搞不好未成年。”醉汉中的一个发现了孟拂雪背着书包,他拦了拦身边的人,劝道,“算了算了哥,没必要惹麻烦。” 看来船叔说得没错。孟拂雪偏头看了看旁边的小餐厅,透过玻璃墙可以看见里面坐着位大姐,那大姐也在看他,并且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进来店里避一避。 不过这时候,孟拂雪决定先试一试上幽城的未成年人保护法可以对这种街头混混起到多强的震慑力。毕竟搞不好,以后要常和这些人打交道。 于是他站直,看向那个开过枪的醉汉。孟拂雪翘起唇角,笑了起来,同时眼睛跟着弯起,甜美又乖巧——他懂得利用这些条件,来到上幽城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叫我吗?”孟拂雪没有慌乱,他鞋尖稍微向小餐厅偏了偏,随时准备以测滚躲子弹的方式逃进店里。 醉汉这时候瞧清楚了孟拂雪的脸,呆滞了片刻后,邪火上脑,不顾旁边人劝说这是个未成年。只见这醉汉直勾勾盯着孟拂雪,甩开拦着他的人,那人又上来拦了拦,醉汉踉跄了两步之后直接挥过去一巴掌,扇在同伴脸上。 下一刻,餐厅旁边的便利店玻璃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人。 瞬间,醉汉们宛如被泼了盆冰水,眼神都理智了,全部僵在原地。他们原本死盯着孟拂雪的视线越过了孟拂雪,看向他身后。 第2章 接着那些人像看见天敌似的,先后退,再转身,一溜烟跑了,脚步全然没有之前醉醺醺摇晃的状态。孟拂雪不解,他回头,和侧后方的男人四目相对。 人类是非理性动物。那个瞬间,孟拂雪看见了一双理智、冷漠、平静的双眼,没有情绪,没有波澜。孟拂雪虽然来自秀清镇,但他很笃定,那是人类的眼睛,不是机械眼。 男人身量很高,穿警服、短靴,嘴里咬一根烟,覆面的东西挂在脖子上,单片眼镜从耳机处延伸过来,那是警用设备,可以直接扫出居民信息。 他腿边站着一条警犬,警犬穿防弹背心,狗爪做了冷银色的外骨骼机械狼爪。一人一狗,两双眼睛看着他。 孟拂雪一时间进退两难,这时候该怎么办,说句谢谢警察叔叔?但同时,孟拂雪发现,他可能并不是警员。船叔说了,军方有人支援警局。 而孟拂雪会这么认为,是因为他发现了此人戴手表的方式是表盘置于手腕内侧。这是狙击手的习惯,表盘向里,避免光线折射而暴露自己的位置。而且他抽烟用左手,右手垂于身侧不动,随时准备拔枪。 无论如何,孟拂雪礼貌地向他颔首致意了下。对方夹下烟,也快速点了点头。 就在孟拂雪准备继续往十字路口走时,旁边小餐厅的大姐从店里出来了,她向那人招手道:“白警官!进来吃饭不?我老公今天刚从秀清镇进货回来!新鲜的排骨!!” 那位白警官“啊”了声,说:“不了赵姐,巡逻呢,谢了。” 孟拂雪略有些顾虑地瞄了眼警犬,他佯装怕冷的样子捂着领口,让小臂挡住心脏位置。然后向白警官走过去,走到他面前,带着方才那样乖巧的笑容,温声说:“谢谢白警官。” 白警官垂眼看着他,看了他大约两秒,然后让出一步,说:“未成年,早点回家。” 孟拂雪点头:“嗯嗯,这就回了。” 没有被拦下检查证件或别的什么,孟拂雪暗暗松了口气,又不敢表现得太直白,脚步平稳地走向十字路口。只不过他没发现,自己走过白警官身侧的时候,一直在被盯着,警犬的耳尖也动了动,仿佛发现了什么。 他过去马路之后没多久,公交车驶来,孟拂雪顺利坐上了车。 公交车开走后,警犬用鼻子碰了碰白警官小腿。 “干嘛?”白警官低头询问。 警犬看了眼公交车开走的方向,眼神里带着疑惑。白警官重新咬上烟,吸了一口,说:“我又不是未成年管制局的,管什么闲事。” 警犬叹了口气,收起指甲,后爪挠了挠耳朵。白警官走去垃圾桶灭了烟丢掉,然后按了下耳机,说:“鸵鸟街的,你这有人无故开枪,公交站向北方向逃窜了,在你区域,拦截一下。” 听见对讲那边说了句收到,白警官又回头看了眼公交站台。 公交车到站琉璃街,孟拂雪走下车。下车后他觉得船叔真是心大,对比起鸵鸟街,这里才像个法律笼罩下的正常街区。公交站台的仿生人扫描着每位上下车的乘客,扫出他这个未成年的时候,仿生人靠近了些。 这是个没有性别特征,没有衣着,仅展示金属外壳的仿生人。它上前来,询问:“同学,很晚了,你需要帮助吗?” 孟拂雪思索了片刻,说:“请问13号居民楼在哪里?” “请跟我来。” 看来真是对未成年有着不错的保护,居然是这么送到家门口的……孟拂雪抬头看了眼门牌,转过头向仿生人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欢迎来到上幽城。”它说。 第2章 “白理深回来了吗?这都早上九点多了,夜班上到哪里去了!?” 警局里,一个啤酒肚中年男高声询问着,语气听上去很不爽。他手里端着一杯昂贵的原浆果汁,虽然不是新鲜果汁,但在上幽城已经是高端饮品。 “袁副局,白警官今天早上七点结束夜班,按理说,今天他休假。”一个小警员上前解释。 袁副局咬牙切齿骂了句脏话,嘟囔着:“什么玩意,不是号称他妈的72%机械化的满级人类吗,还休假?” “您……”小警员一方面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另一方面他自己又有什么能耐劝副局长谨言慎行。于是小警员闭嘴了。 这位袁副局冷笑一声。两个月前,上幽城的治安系统崩溃了十五分钟,就是那十五分钟,这固若金汤的城市涌进来不知道多少违规改装的流浪者和罪犯。 那时出动了几支军方武装小队在上幽城各区进行维和,来到x区的武装小队队长白理深仅一个礼拜就清剿了x区所有流窜犯。白理深的机械改装高达72%,每分每秒承受着常人几乎不可能驾驭的机械组件。警局里不少人都抱着“这他妈还是人吗”的心态,对其又敬又怕。 但袁副局长不带虚的,来这儿维和就是来这儿工作,那白理深再强再恐怖,穿上普通警服就是他的下属!是普通警员! 此时,这位普通警员起床了。 72%机械化的身体的确不需要睡眠,极端点,他甚至不需要呼吸。呼吸和睡觉只是他在意识里将自己判定为“人类”的方式之一。而且睡觉真的很美好,白理深觉得睡眠是一种无可替代的全身心的放松。 他起床后打开卧室门,一阵“哒哒哒”狗爪踩地板声由远及近,成年雄性德牧停在他面前,坐好。其实白理深休假的很大原因是为了让警犬休息,他弯腰揉了揉狗头,问:“自己吃过饭了吧?” 警犬点点头,接着自己走到客厅墙边,前爪扒拉到窗沿,鼻子戳了下窗帘上的触感屏,窗帘旋即打开,清晨十点的阳光铺进来,一片美好。 白理深眯了眯眼。接着他的内网通讯设备亮了起来,他抬手在自己右耳后方的皮肤点了下,外表看起来是人类皮肤的颜色和质感,但其实是根据他自己的原皮肤组织与赤鸦金属调配强化过的……半机械皮肤。 军方内网的消息不使用任何科技公司研发的信号塔台,是仅军用。 白理深视野中立刻出现小块的浮空屏,内容很简单:监测到b级通缉犯陈船的相关公共网络通讯讯号,传输网络位置为x区琉璃街13号居民楼,请前往核实。 船叔其实并不是孟拂雪的叔叔,不仅不是亲戚上的叔伯,甚至孟拂雪是这个月才认识他。 “傻小子你怎么能联系我呢!”手机那边,船叔的声音气急败坏,“这儿是上幽城,上幽城没有隐私!什么?入学手续不见了?怎么可能呢我都放在那个袋儿——噢操,还真落我这了,完蛋玩意,你先等两天,反正这阵子是临冬节在放假,我找机会送过你。” “噢好,谢谢船叔。”孟拂雪说。 “赶紧挂了!”船叔说,“信号都是被监测的,别说了!” 孟拂雪还没来得及问,船叔已经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断后,他坐在餐桌边快速思考了一下。上幽城两个月前全城警戒,外来人口进入城区要通过重重检查,所以船叔带他走了条黑路子进城来。 因为那些检查必然会检测出他的机械心脏,这种未报备过的、不通过生物芯片直接植入人体的非医疗、无备案机械器官,是违法的。 孟拂雪倒也不是不能配合调查,只是他没有时间了。 这颗心脏在他胸腔里跳动了17年零9个月,在今天以前,每年会有个老者从上幽城去到秀清镇为他补充机械心脏的动能,让它持续泵血,维持孟拂雪的生命。 然而今年,两个月前,秀清镇的少年迟迟未等到老者。这个月初,等来了一个叫陈船的大叔。 船叔告诉他,那位老者仙去了,你要想活下去,就到上幽城,找到机械心脏的能源,自己设法为它充能。孟拂雪答应了。可另一个问题是,上幽城目前是戒备状态,那些律令至上的人不会在乎一个乡下小孩的死活,要想尽快进城,就只能偷渡。 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心下一紧。刚刚船叔说上幽城没有隐私……那么刚刚那通电话会不会已经被监听到了。 小镇少年在桌边思索了不到两分钟,立刻去套上一件加绒的连帽卫衣,戴上兜帽,背上书包出门。3个月内他如果找不到机械心脏的能源,那么18岁零点就是他的死期。 他暂时不能被任何事情拖长时间,虽然不知道船叔是什么来头,但进城的时候走的那个“抛尸道”它听上去就不是什么合法合规的东西。孟拂雪决定先出去避两天,这个房子暂时不能待了。 到上幽城的第二天,虽然孟拂雪还没适应这座城市,但他不是普通的乡下小孩。 那位老者,孟拂雪管他叫杜爷爷,秀清镇也是杜爷爷的故乡。那儿没有先进到夸张的科技设备,镇子上的人们维持着朴素的生活方式,种地、畜牧。秀清镇的存在,其实说到底,还是为了上幽城的达官显贵们,为他们提供人工劳作的新鲜食材——在这个时代最昂贵的东西。 第3章 而那位杜爷爷,他在上幽城,有另一个头衔。 一个无人不知的,尊贵程度不亚于上幽城议事厅厅长的头衔—— 剑圣。 冷兵器时代最后的宗师。 直到两个月前,剑碎人亡。 所以面对这偌大的陌生城市,他不怯懦,也不畏惧。他每年都和剑圣学一招,一招练一年,已然是剑术武学大成者。 “叮——” 便利店的门自动打开,检测到未成年人进入,响起了一声“叮”。这是激活了未成年人货架模式,如此一来,孟拂雪就拿不了烟酒之类的禁售未成年商品。 他身上有些钱,在秀清镇有不错的社会福利,虽然无父无母,但在学校里可以做些零工赚钱,读书住校也都是免费的。他买了一包口罩和一瓶运动饮料,拿运动饮料的时候没看清,第一下拿的是含微量兴奋药剂的,瓶底生根了似的拽不起来,才发现是禁售未成年。 孟拂雪戴上口罩,在便利店门口的便民充电台上扫了个充电口,将手机塞进去,接着随便跳上一辆公交车。不多时,他通过公交车窗户,看见一辆警用摩托车驶向便利店。 船叔说得没错,上幽城没有隐私。他和船叔的通讯讯号很快就被定位了,警察来得很快。 但船叔慌乱中忘记了一点,警察管不了未成年。孟拂雪稍稍低头,找了个空位坐下。他身形较为纤薄,有些撑不起卫衣,肩膀那儿塌下去一点。 他抬眼,侧上方有这趟公交的路线信息。上幽城很大,道路错综复杂,下一站到熊掌街,他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熊掌街站台上来了几个仿生人,和之前在公交站扫描乘客的不太一样,他们有明显的性别特征。 孟拂雪坐在比较靠后的位置,那些仿生人目不斜视,规规整整地一个接着一个站到公交车最后一排座椅后边的空地。 看来熊掌街是个富人区,公交车再次行驶的时候,孟拂雪看见街边有漂亮的,带有花园的独栋房子。 他不知道的是……大约也就六、七分钟前,那位白警官就是从这里出发,准备逮捕他。 “我靠。”白理深把充电台里的手机拔出来,愤恨地骂了句,“未成年人手机我没有权限直接解锁……我真是……” 他捏着这手机,自己调整了下呼吸。 脚边的警犬抬起爪子在他腿上拍了拍,意在宽慰,叫他别急。白理深点点头表示明白,随后联络了未成年人管制局。 而未成年人管制局也是个挺奇葩的存在,白理深觉得未管局的这群人简直拿未成年人当天真无邪的小猫小狗了,居然在通讯里叫他先做个详尽的申请报告。大概就是他为什么要看未成年人的手机,为什么要监听未成年人的通话。 警犬又一次拍了拍他腿。 而这就是孟拂雪把手机留在那儿的原因,他在拖延时间。 科技发展得夸张的地方就是这点不好,什么事情都暴露在大网络视野之下。孟拂雪看着街景变化,这里看上去像某种工厂厂房,大概不能再继续坐下去了,要是坐出城了那就笑话大了。 他捏了捏口罩,下车。 这个站台没有仿生人扫描,想来是各个街区设备不同。大城市也会有市中心和老城区之分,同孟拂雪一起下车的还有几位中年人,看起来是过来上班的。 他拧开饮料喝了几口,醒来至今还没有吃东西,好在运动饮料可以补充能量和水分。 没有手机终归不太方便,他先在公交站台仔细记下这条路线,这是个互动屏幕,他在上面查询了下市中心的几条街怎么坐,然后开始观察四周。 同时,他按了按腰间的赤鸦金属短刀,军用锻造材料,杜爷爷送给他的16岁生日礼物。 时间还早,刚到中午。 他需要找个落脚的地方度过今夜。他沿着马路边走边看,商铺倒是不少,大约因为这一带都是工业厂房,所以商铺大多是材料店和修理店。 厂房那里时不时传来重型机械放置什么东西发出的“咣咣”声,惊到了路边一家修理铺的狗,那大黑狗很烦躁地“汪汪”叫了两声。 狗叫声忽然让孟拂雪回想起了什么…… 之前在公交车上看见的警用摩托,他蹙起眉心,忽然想起,好像那辆摩托的后座还带了条警犬,一只改装过机械狼爪的警犬。 他咬了下嘴唇,麻烦了,该不会调查自己的,是那个白警官吧。 虽然不了解,但他莫名地觉得白警官……是个麻烦。 第3章 “喂!小子!” 孟拂雪停下脚步,有人在叫他,因为这条街上没有其他“小子”了。他循声看过去,一个汽车修理店门口坐了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几岁的男孩。 对方是直接坐在地上的,脑袋上顶着红黄蓝组合色头发,头顶是红的,中间一圈黄,发尾蓝的。孟拂雪生活的那个镇子也有这么搞头发的年轻人,大家管他们叫杀马特。这名词在近代潮流史上出现过。 孟拂雪快速打量了一下他,他手里一把拆卸重型设备的螺栓枪。螺栓枪不是轻巧玩意,这小杀马特跟颠个手机一样抛着它,毫不费力,因为小孩的右手是机械臂。 “叫你呢。”杀马特朝他扬扬下巴,“离家出走?” 原本孟拂雪没有打算搭理他,不过这头顶三原色的小孩居然有一条机械臂,他有点好奇了,不是未成年人禁止机械化改装吗……莫非自己判断失误,其实这是个童颜成年人? 好奇心驱动下,孟拂雪抬脚走过去,垂着眼看他,问:“你叫我?” 三原色毛小孩噌地站起来,他比孟拂雪矮一小截,龇牙一笑,问:“是离家出走的吧?缺钱吗?兜里那把刀我收了,现金,你出个价,怎么样?” 孟拂雪戴着口罩,自然而然地让人把注意力放在他眉眼。被看着眼睛的时候,孟拂雪也看着对方的眼睛,对方眼神示意了下他裤腰处。孟拂雪低头一看,大约是下车的时候卫衣下摆勾到了什么,刀柄露了出来。 “不了,谢谢。”孟拂雪整理好衣摆,顺便快速扫视了下这个修理店内部。里面停车一辆锈红色的,可以称得上古董的敞篷跑车,引擎盖大开着,车门拆了一半,另一半耷拉在侧边。 “哎哎。”三原色拦了拦他,“商量一下嘛,现金诶!而且这种锻造材料,是军用的东西,你还是学生吧,这种东西要是被查了,可不是去未成年管制局,直接上军事审判。” 孟拂雪对这样的威胁没有太在意,只是瞥了眼三原色的手臂:“那你呢,未成年机械改装?” 三原色耸肩:“那你报警吧,我无所谓,你也无所谓军事审判吗?” 孟拂雪推了下眼镜,问:“这你也敢收?” “少打听。”三原色抬抬下巴,表情狂妄,“卖不卖啊,你这东西哪来的?偷的?五千现金我收了,赤鸦科技公司中层员工一个月也才六千而已。” 孟拂雪确实需要些现金,虽然未成年人免费乘坐公交车,不会留下支付记录,但上幽城没有隐私,他迟早会被追踪到。他现在拖延的时间其实是给船叔的——他希望船叔是个严谨通缉犯,在这段时间里销毁或篡改他们刚刚的通话内容。 “啧。”三原色不乐意了,“这还用考虑?读书读傻了吧你!” 孟拂雪没在意他的话,而是往里又看了眼,修车店中间的古董跑车旁边还停了辆看起来比较新的摩托车。他指了下摩托,说:“那辆摩托车给我,我帮你拆掉那辆车。” “……啊?”三原色愣了愣。 孟拂雪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看傻子的无奈,不过他很快收敛起来,指了指里面的敞篷车:“那车太老了,你这个螺栓枪不匹配那台车的固件。你是想要保留它的外壳造型,再移进去一个新的发动机,包装成复古车卖出去对吧?” 三原色挠了挠他三层颜色的脑袋,点头,接着犹疑打量着孟拂雪:“你会?” “会。”孟拂雪点头,“摩托,再付我一千现金。” “我靠你抢钱来了啊?” “那我不抢了。”孟拂雪直接转身便走。 “等等!!” ……孟拂雪心叹道这小孩连五秒钟都没坚持住。他停下,回头,强调了一遍:“现金。” “现金现金。” 孟拂雪放下书包,搁在地上,先走到车旁边看了看。三原色毛半信半疑,问:“你真会?我警告你啊,这车你要是给我拆毁了,我把你腿卸了。” 孟拂雪敷衍地“嗯嗯”了两声,问:“有普通的扳手吗?” “多普通?” “一根铁板,两头c字型的那种。”孟拂雪蹲下来,检查这片耷拉下来的车门。 “那没有。” 孟拂雪叹气,反手抽刀。见他抽出这把刀,三原色急了:“喂,赤鸦金属的,你别把我这车……我操。” 三原色话没说完,孟拂雪已经一手扶住车门,一手握刀,刀鞘撂在旁边。削铁如泥的具象化大概就是这样,他挽起袖子,下手精准利落,宛如给鸡剔骨,削筋断骨的同时,维持住骨头的完整度。 第4章 三原色看得呆住了,也就十多分钟,孟拂雪一把赤鸦金属短刀,像拆蟹壳似的,完完整整地车架、车门、底盘卸了下来。 “钱,车钥匙。”孟拂雪一个跨步,走到车盖儿前边,手里还握着刀。他只是来自小镇,可能没见过上幽城那种夜空中流星迁徙似的广告牌,但他见过人类卑劣的出尔反尔。 所以他刀尖向车盖,言下之意是警告三原色,不给钱就一刀捅下去毁了它。 “……哦,我进屋去拿。” 然而三原色并没有打算不给钱,他只是太震惊,才呆了几秒钟。 很快,小孩拿了钱和摩托车钥匙出来给他,又问:“你什么来头啊?不会真是小偷吧?这东西我哥都没搞定,你居然会拆?” “我们镇子上有不少这种车。”孟拂雪不擅长数现金,笨拙地数清楚后,揣进口袋,说,“我爷爷就有一辆差不多的。” 三原色笑了:“你就吹吧,哪儿还有人开这种车啊?” “秀清镇啊。” “哦……操。” 孟拂雪有点不满小孩子说脏话,稍稍皱眉。这就是上幽城的人对秀清镇的印象,那里纯人工劳作,种地放牧,被控制着科技化进程,是独属于上幽城的农牧场。 “我叫加缪尔。”三原色说。 孟拂雪走到墙边捡起书包背上,摩托钥匙是个指甲盖大的芯片,放进车头,按了下启动键。孟拂雪说:“再见,加缪尔。” 他没有自我介绍的打算,甚至没有摘下过口罩。跨上车后,直接骑出店里。 上幽城有不少飞车党,普遍是街头混混。因为使用廉价能源,摩托车拧油门的声音像孟拂雪很小的时候听见的火/药炸山。很吵,炸脑袋。和他小时候看的那些纪录片里飞车党的动静差不多。 孟拂雪不太喜欢,但现在没得选。 摩托车启动后,跳出一个ai自助系统,小小的浮空屏只占视野的左下角一点点,机械声在孟拂雪耳边询问:“您好,先生,需要设置导航吗?” “需要。”孟拂雪说,“找个不必扫身份卡的黑旅店,要安全,附近没有火力窝点的。” “明白,先生。” 不愧是未成年人也装机械臂的黑店,这摩托导航黑旅店不带一丝犹豫,更别提ai监测报警。 很快,摩托自带的ai为他规划了一条最近的路线。到这里,距离孟拂雪和船叔的通话,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他希望这一个小时足够船叔重新找个藏身之处,顺便设法删掉那段通话记录。他顺着ai提供的路线放缓了些车速,主要是这摩托声儿实在让他觉得刺耳。他们镇子多数时间里是安静的,没有这种暴躁机械声。 有时候直觉这个东西很灵验,孟拂雪通过摩托车ai查询了一下自己手机的状态,果然不出他所料,他手机此时并不是充电模式,说明手机被人拿走了。 这也是他把手机留在便民充电台的原因之一,位于市区的充电台,只有警方或军方,总之就是有权限的人才能拿走。到这里,孟拂雪笃定自己被盯上了,跑出来避风头是对的。 去到黑旅店的路越骑越荒凉,猎猎的风刮在耳畔。今天是临冬节,也就是从今天起正式步入冬季。路过几间简陋的房子,房主在门口挂起雪花挂件,还没有下雪,但有居民在自己院子里放了假的雪人。 摩托车驶过零星的几栋居民房,引起屋内人的不满,大家很讨厌这种劣质机械的声音。 然而这种东西有劣质就有优质。 下一个路口转弯,孟拂雪碰见了优质的摩托车。 白理深直接前轮抵住孟拂雪的前轮,孟拂雪一个猛刹差点把自己掀过去。他扶住眼镜,看着和自己轮对轮的警员。 老实说,他并不意外自己被截停,上幽城的警员,这点能力必然有的。他只是有点被吓到,毕竟差点撞车。 白理深一条腿支在地面,笔直而长,同时推起头盔的防风镜,一双深色眼瞳毫无波澜地看着他。 三分钟前,未成年人管制局发来了孟拂雪与陈船的通话内容,是一段骚扰电话,问孟拂雪需不需要毒品,孟拂雪说了句“不需要”后挂断了。 所以白理深是来诈他的。 “孟同学。”白理深的声线冷锐,比仿生人还凉薄些。 “白警官。”孟拂雪按了下摩托上的键,熄火了。 白理深抬手,示意车后座的警犬跳下去,他侧身下车,从后腰抽出警员证率先表明身份,说:“您好,孟同学,我是上幽城x区警员白理深,你被捕了。” 孟拂雪一楞,镜片后的眼睛倏然睁大:“为什么?” 他脑中迅速整理自己究竟哪里露出破绽——不可能是船叔暴露了,b级通缉犯相关人员追捕的话,不会只来一个警员,而且搞不好这时候他已经被摁地上了;也不可能是赤鸦短刀的问题,因为白理深出示的是警员证而不是军方证明。 白理深覆面之下,孟拂雪看不见他唇角笑了起来。 他说:“同学,你骑摩托不带头盔,违法了。” 第4章 他先茫然,然后震惊。 眼里失去了刚刚在修理店时候的泰然自若,忽然降智一般,迟钝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脑壳。 给他说对了,还真没有头盔。 白理深走到他车边,步履悠闲。虽说未成年人事件由未成年人管制局来处理,但无论如何,在警员面前装乖总是没错的。孟拂雪从摩托下来,微微低头,说:“抱歉啊警官,我忘记了。” 白理深不疾不徐地说:“追捕你时已经获得了未管局授权,由我来处理你的交通违规事件,当然,不去警局,在这里对你进行罚款和教育。” 今天正式入冬,萧瑟的秋天结束了。 路边墙面的电子屏检测到有人停在街边,开始播放广告。然而前不久这块屏幕被附近的熊孩子砸坏了,左上角瘪了进去,那部分画面扭曲得有些滑稽。 孟拂雪松了口气,他低头推了下眼镜,点头说:“好的警官。” “对了。”白理深从大腿侧边的口袋里拿出一件东西,“这部手机是你的吧?” 孟拂雪并不意外,但还是装作意外的样子。他反应很快,一抬眼就笑了出来,失而复得的表情、因惊喜而闪烁的眼神,一切都恰到好处:“谢谢警官!我以为丢了呢,太好了……要是丢了还得买个新的,我没那么多钱。” 说着,孟拂雪从白理深手里接过手机,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像个正常的17岁小孩,纯净一点,就像加缪尔那样。将这一切归结于自己的叛逆,从市区跑到郊区,给自己搞个酷炫的摩托,去一个不用扫身份卡的黑旅店,可能在那儿结交些不良少年,和他们过一个摩托炸街的临冬节。 白理深观察着他,他的所有反应都很合理且自然,如果这是演的,那也有点太厉害。不过归根结底,白理深是军方来支援警局的,武力支援,他没有接受过关于审讯的培训。 最重要的一点是,未管局授权给他的处理范围,仅仅是处理孟拂雪没有戴头盔的事件。他只能对孟拂雪进行罚款以及口头教育。并且他此时此刻正在被未管局监听,太出格的问题不能问。 而这点,孟拂雪也大概猜到了。两下里对视,竟是孟拂雪占了上风。 他只是这么抬头看着白理深,澄澈的,灰棕色的眼瞳。他不卑不亢,只要白理深对船叔只字不提,他就能够笃定,在未成年人涉嫌与通缉犯通话这件事中,白理深没有审问权限。 “手机是你忘在便利店的?”白理深问。 “是的。”孟拂雪点头。 “摩托车挺酷啊,哪里来的?”白理深装作闲聊,实则他头盔里的通讯器已经传来第一次警告。 “我买的。”孟拂雪一个字都不多说。说越少错越少,而且要尽量保证自己说的都是实话,摩托车的确是他买的,技能交换也是购买的一种。 这是个神奇的时代。大网络监测下,加装机械肢体的人们同时需要植入生物芯片来辅助大脑,生物芯片公司掌握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甚至因为芯片连接着大脑,人们连“思维隐私”都没有。 但这个时代又对未成年人有着近乎溺爱的包容。18岁仿佛是个新手保护,越过这界限,就从这时代的“人”,变为这时代的“用户”。 孟拂雪知道,他不能越界来审问未成年。所以他温和而礼貌地询问白理深:“请问,我需要缴多少钱罚款?” “一百。”白理深说。 “刚巧。”孟拂雪手揣进卫衣口袋,“我有现金。” 通讯器里,又一声来自未管局的“嘀嘀”提示音,表示他的问话内容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白理深要对他宣读驾驶摩托车注意事项。但他没这么做。 孟拂雪递过来一张现金,双手递的,眼睛看着白理深,坦荡又真诚。但白理深没接,所以通讯器响起二次警告。 事实上白理深没有植入生物芯片,所以未管局无法通过连接生物公司的权限网来查看白理深此时此刻在想什么——他究竟对面前这个未成年抱有怎样的心态,无法盖棺定论,未管局也只能警告。 第5章 人类大脑那极其微弱的电流和极低的电压,在没有生物芯片的辅助下,几乎不可能控制机械组件。 但白理深可以,他不仅可以,且他的机械化是恐怖的72%。 白理深倏地笑了下,他干脆直接摘掉头盔,扯下耳朵上的通讯器。旁边警犬见状叹了口气,自己挪了几步,挨着摩托车坐下了,挠挠耳朵。 头盔戴得有点久,摘下后,白理深头发凌乱,脸上有压痕。 “陆地交通法则骑行类交通工具第4条第1项,包括仿生人在内的一切驾驶人员必须佩戴安全头盔。” “明白了,警官,抱歉。”孟拂雪微笑点头。 白理深拿过他手里的钱,折回自己摩托车,在摩托车的仪表盘上输入了一串代码,打出了给孟拂雪的罚单。 至此,这起未成年人违规骑行事件已经结束。但白理深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冷冷盯着孟拂雪,问:“你与b级通缉犯陈船是什么关系?” “您说谁?”孟拂雪眨巴着眼睛,他的眼镜是偏圆形的,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呆。 五分装的,五分真的。 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船叔姓陈,也是真不知道船叔是什么等级的通缉犯。 但他清楚白理深问的就是船叔。 警犬的听力很强,第三次警告响在头盔里,只传出微乎其微的“嘀”声。警犬听见了,耳朵动了动,又看向白理深。 “今天早上你的一通电话,通话的另一边是上幽城b级通缉犯陈船。”白理深说,“你们是什么关系?通话内容被篡改过,你们在电话里聊了什么?” “白警官。”孟拂雪换了个表情,他调整呼吸,推了下眼镜,再抬头目光平静,“在我回答问题之前,我需要您出示对未成年人的审讯许可。” 接着,孟拂雪拿出手机,下单了一个基础款的摩托头盔。上幽城15分钟全城配送,由迅捷类仿生人为您进行一对一配送,使用低空飞行专线。 他下完单,重新抬头,迎着白理深的目光:“您有吗?审讯许可。” 白理深当然没有,他要是有,还罚个屁款,直接擒拿了。 白理深没所谓地笑了下,他换了只手拎头盔,也换了个眼神看着他:“我没有审讯许可,但有一点,孟同学,你总有成年的一天,别落我手里。” “我会为此努力。”孟拂雪说。 至此,警犬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从懒散的坐姿起身,四脚站立,后背紧绷。其实白理深自己也差不多猜到,这个时间里未管局的人快到了。 他们果然不会真的放心让一个军队来的警员处理未成年人事件。未管局一向如此,白理深不爽他们很久了。去年有一起走私案,最后线索中断在一个未成年身上,被未管局生生扣了5、6个小时,搞得白理深的抓捕小队在大马路上发了5、6小时的呆,后来在军方那儿称他们为‘小畜生管理局’。 白理深向他点点头:“你勇气可嘉。” 孟拂雪没有接话。因为他也听见了,那大约是飞行器的声音。秀清镇有一架飞舰,主要用于向上幽城运送农产品和新鲜宰杀的肉。 很快,那飞舰靠近了。上幽城低空飞行线就那么几条,一家独揽做配送的,一条军事巡航线,一条警局巡航线,一条警备急用线。未管局可以随时使用任意一条线。 未管局的飞行器缓缓落在路边,警犬做戒备状,白理深则瞥了眼,没当回事。他不仅没当回事,而且在未管局的人走下飞行器时,走向了孟拂雪。 “白少将,请停下。”未管局飞行器率先下来的是个仿生人,暗蓝色制服,没有头发和眉毛,也没有性别特征,“请停止靠近孟同学。” 白理深根本不理。他径直走到孟拂雪身侧,弯腰低头,在他耳侧低声说:“今天早上那通电话,是你主动打给陈船的,根本不是什么骚扰电话。同学,这事儿我知道,未管局也知道,那为什么他们还要护着你,你想一想。” 霎时,孟拂雪怔愣住。 直到面前站了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仿生人,抬起手,出示身份,并温声询问自己是否感觉不适时,他才恍然—— 自己这点小聪明,在上幽城,恐怕不够用。 “孟同学。”仿生人放下手,看着他眼睛,“检测到您呼吸急促,瞳仁紧张,指尖颤抖,请问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是否需要到飞行器中休息?” 这边仿生人在跟孟拂雪说话,那边一位同样身着暗蓝色制服的女士正在对白理深说些什么。她神色凝重,但又没有疾言厉色,似乎是顾虑白理深的职位。 “行,我下回注意。”白理深懒洋洋地说。说完,朝他这边又看了一眼。 孟拂雪咽了下,喉结滞涩,随后收回视线,对仿生人说:“没、没有,不需要,谢谢。” “好的。”仿生人说着,退后了一步,给了孟拂雪一些空间,十分礼貌。或者说,程序十分健全。 “还请您理解白少将的行为。”仿生人说,“我们会对他出格的举动做出批评。” 批评是哈,孟拂雪面上没动,眼珠子向那边斜了眼。意思是你们两头都不得罪呗。 他还没来得及说声“理解”,那边白理深已经拎着头盔走过来了。他表情很不爽,显然是未管局那位女士叫他过来的。 其实白理深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可能大十岁以内,他看起来也就是一沉不住气的毛小子。孟拂雪安静地看着他,他先咬了咬牙,很明显的咬肌绷了下,眼神看向旁边又看回来,吐出四个字: “对不起啊。” 第5章 孟拂雪真的想憋住。 但实在是…… “噗呲。” “哎你——”白理深忍住了,不难看出他胸口一团浊气,但还是忍住了。 这事儿真论起来确实是他跨项目执法,他理亏。碍于军衔,未管局的人也只能叫他过来说句对不起。没成想这小屁孩居然噗呲就笑出来了。 倒是忍忍呢。 忍不住是吧。 “对不起对不起。”孟拂雪赶紧道歉,完事才反应过来白理深过来也是跟自己说的对不起,转而又说,“没关系。” 自说自话似的。 白理深的脸色已经差到孟拂雪开始自责了。但怎么办呢警官,孟拂雪垂眼看着自己鞋尖,他真不是故意的。也不知道这种精神伤害算不算袭警。 不能够吧。他想。 自然不能够,白理深没那么脆弱,他极为短促地笑了下,抬手将头盔扣自己头上,转过身向警犬做了个手势后,抬腿跨上车,骑走了。 孟拂雪暂时松了口气。接着,那位女士走到他面前,微笑:“同学,我是未成年人管制局执行部的副部长,明菽,很抱歉没能及时赶来,白少将确实有些吓人,但他不会真的对你做什么的,当然,如果你想要投诉,我们会帮忙。” “不用。”孟拂雪摇摇头。明菽穿着一丝不苟的制服,齐肩短发,发尾整齐如激光切过。她手腕处有微型机甲改装,那是为了削弱开枪时产生的后座力。 明菽很满意他的反应,点头微笑:“那么,同学,临冬节快乐。” 孟拂雪正准备也回敬一句“临冬节快乐”时,明菽的仿生人接收到了她的眼神示意,走到孟拂雪摩托车旁。仿生人的手盖在他车头的屏幕,那是一只能看见骨节转向的金属手掌,摩托车ai被唤醒,接着……ai被仿生人设置成了未成年人模式。 “看来你买到了一台更适合成年人的摩托车。”明菽的语气稀松平常,就好像孟拂雪被人坑骗了。 孟拂雪没说话。 接着,明菽从制服口袋里拿出一个掌心大小的,看上去是强化塑料的材质,透明的,能看见里面扣着一张芯片。 她说:“考虑到你上午和陈船通话中所提及的入学资料丢失情况,我们帮您重新申请了一份入学资料,包含了学籍、必修课程、相应教授的介绍,方便你选报高级课程。” 直到配送的头盔到了,孟拂雪才缓过神来。 低空飞行器的噪音是不太吵的嗡嗡声,孟拂雪抬头,它停在他身前几步远的位置,接着从舱腹处伸出一个掌纹面板。孟拂雪手掌贴上去,核实完毕后,舱腹有机械臂,递来了方方正正的盒子,里面就是他买的头盔。 “订单已完成,感谢您选择赤鸦配送。”一道机械音响起。 孟拂雪呼出一口气,跨上摩托车。未管局的明菽离开前没有再多说任何关于船叔的事情,似乎这个组织就是只做自己分内的事情,其他一概不管。 摩托车的ai随着车辆启动一起唤醒,它已经被设置成未成年模式,抹去了那个不需要身份卡的黑旅店。 “您好!欢迎使用全智公司ai,已锁定未成年模式,您的最高限速为50km/h。” 孟拂雪骂了句“靠”。 “每个ai都有生命,请不要说脏话哦!” “……”管挺宽。 第6章 孟拂雪踢上边撑,手刚扶在油门上,忽然想起件事。他问ai:“上幽城的未成年人管制局是什么时候成立的?” “两年零四个月前。” 所以他和船叔的通话并不是船叔改的,是未管局。 一个成立不久的组织,能在上幽城有这么大权力,挺怪的。但无论如何,他吃到了这组织的好处,今天从白理深手里逃过一劫。 孟拂雪设置导航回去琉璃街,出发前,他最后一次问ai:“白理深是什么人?” “抱歉,您没有权限。” 好,互没权限是吧。 临冬节的这几天,城里只有大型超市还在营业,大部分商贩放假休息。 超市里多是家用仿生人出来跑腿购物,也有人类,但不多。秀清镇的临冬节更热闹,镇子上会有露天流水席,大家烤玉米和各种肉类,还有新鲜的鱼。 这些东西,目前只有秀清镇能够养殖出来。 因为百年前发生了一次大规模异形实验品泄漏事件。那场灾难,只有秀清镇躲过了。 说是“实验品泄漏”,听起来像某种变异病毒,实则是当时几家大型科技公司联合秘密研发的项目。他们在动物身上做外骨骼机甲改装,也是他们第一次在哺乳动物身体中植入生物芯片。 他们成功了,当时以全智科技为龙头的几家科技公司成功改造出一只雄性山羊。山羊被改装机械四肢,加强大脑容量,注入由当时赤鸦科技在陨石中提炼的能源燃料……它成为了人造的、可直立行走的亚智慧生物。 这一突破无疑让实验室研究人员们直接开香槟,下一步是驯化,让这只亚智慧的山羊学会服从。 驯化的过程非常顺利,山羊愿意完成它理解范围内的所有指令,山羊的智力被控制得很精准。它不会说人类的语言,发声还是动物的音,但它能够用比划和眼神来传达信息。 于是公羊的生物芯片被简化并复制,植入其他动物体内,以此试验复制芯片的载体会否服从主芯片。 试验结果也令人大喜,公羊成为了改装机械肢体动物们的“主脑”。 当时科学家们笃信——人类要进化了。 这次,是自主地、有预设地、可控的一次进化。进而形成全新的社会体系。 动物实验的成功无疑是进阶式的成果,但不知是人类的疏忽,还是当初“雄性山羊”是个错误的选择——他们选了恶魔的符号,甚至带着没所谓的心态给它取名为“demon”。 一百年前的那只山羊差点造成人类覆灭。 它不甘被生物芯片支配,凭借几乎不可能的意志,用改造过的机械利爪挖开自己后脑勺,拽出芯片。按理说,没有生物芯片作为导体,机械改造过的四肢会失去行动能力。 但它坚持着,释放了实验室的所有毒气和瘴气。 demon在实验室通过全智网络向全球直播,它的羊角大而粗壮,取景框甚至没办法完全将它们纳入画面。 它不会说话,但他对着全球直播镜头做了一件足够表达它内心的事情—— 它手里捏着自己的生物芯片,示意给镜头后,又将那价值连城的芯片随手向后一抛,随后拎起地上一个穿实验服,被打得眼镜鼻托嵌入鼻骨的研究人员。 接着,直播杀了他。 用它锋利漂亮的机械臂。 demon对着镜头笑起来,公羊的笑诡谲而幽寒。不到半分钟,它自己也因后脑勺损伤和失血死在直播画面中。它没有闭上眼,到死都盯着摄像头。它似乎在说,这一切远远没有结束。 改装亚智动物的暴乱,加上毒气病毒肆虐,那是一段灰暗的时光。 demon事件后的很多年,土地寸草不生,牲畜出现不同程度的异化,社会暴乱,人们反对生物芯片,要求成立监察组织,不再允许任何科技公司进行生物芯片以及机械改装的研发。 时至今日,也只有上幽城的两家大公司依然存活。全智,和赤鸦。 而百年前被人们大力抵制的生物芯片和人体机械改装,在今天已经普及到几乎每个人身上,甚至成为了某种追求。 自从二十年前仿生人研发成功,摈弃了生物芯片,只用一套数据库来运行。它们是人形,但没有生命,不会自主思考。最开始,人们只是觉得扫地机器人换了个外壳,直到现在,它们已经渗透在城市每个角落。 人类不得不跟着进阶,机械改装后的身体更加健壮,不易生病,经久耐用。全智公司更是向全人类承诺,生物芯片不会连接任何网络,不会有任何人通过生物芯片窥探到您的思维。 后来的德默尔仿生人制造公司、维恩金属研发制造公司跟着崛起,在这城市中立足。他们为军团研发着足以毁灭无数个demon的武器和各式弹药来保护民众。 他们说他们吸取了公羊的教训,绝不会重蹈覆辙。 有人信了,有人假装信了,更多人根本无所谓了。 因为时代走到这里,它已经不是选择,而是妥协。 公羊已死,但公羊永存。 那只死在全人类面前的羊,那个掉在地上的主脑生物芯片,在一百年后的今天,已经无人在意。谁去管那芯片怎么样,那只羊的尸体被埋在哪儿。 今天,因土壤异化无法耕种,牲畜异化无法食用,比起科技公司会否通过生物芯片窥探大脑思维,人们更在乎明天的晚饭在哪里。 更多人选择机械化自己,去进行更复杂的工作,用机械臂操纵复杂的仪器。 科技公司没有辜负人们的期待,大家携手共进,终于在今天,异化物全部肃清,土壤也勉强能够长出玉米,即便需要大量人工合成的营养剂来辅助农作物存活,水果也不再是老人们形容的那个味道。 但起码大家还活着。 至于一百年前的那只羊…… “羊?”孟拂雪看着同学递过来的小挂件,眨了眨眼。 上幽城公立高中,临冬节后的第一天,孟拂雪在高三3班倒数第二排靠窗位置坐下。他刚坐下,前座的同学就塞给了他这样一个东西。 “是demon。一百多年前,它在变态科学家的指令下,亲手炙烤了自己的家庭成员,致使它毁掉实验室,释放病毒和瘴气。”同学说,“来吗?我们社团是研究demon的,正在招新,你还没有社团吧?” 他刚转学过来,自然是没有。孟拂雪摇摇头。 同学大喜:“是吧!没有吧!” 镜片后的眼睛稍显凉薄,说:“我不去。” “……为什么呀。”那同学瘪了,扭着身子坐回自己位置,嘟囔道,“不是乡下来的吗,这么难骗。” 秀清镇小孩在上幽城小孩眼里就是这么个形象,单纯好骗,容易洗脑。 他又回头,孟拂雪已经拿出了这节课的课本,《美学阐释》。同学瞄了眼他书,说:“我最讨厌美学阐释课了,非得用这种古老的纸质课本,笨重得要死。” 从学前教育到高中结束,大部分课本都采用阅读器形式,小部分依然是古朴的纸质书。公民们会在成年前学完所有高等课程,高中毕业后不再开设公共教育,毕业考试将决定他们去往何处。 两大科技公司挑走一批,军警部门挑走一批,政务组织挑走一批,各项目实验室挑走一批。 剩下的就自求生路。 “安静一下。”老师走进教室里,一位整条机械左臂的女士。 大家迅速闭嘴,连手上拿放东西的动作都轻了下来,生怕弄出一丁点动静。孟拂雪本就没跟别人闲聊,他推了下眼镜,等着老师继续说话。 “欢迎来到新学季。”她说。 目前的学年是按季节划分,冬季有冬季的课程。 “复述一下注意事项。”她接着说,“全校范围内禁止暴力事件,禁止宣传邪教,禁止举行任何与邪教有关的仪式。” “尤其公羊崇拜。”她补充。 孟拂雪无语地看了眼前座同学的后背,心说这人什么毛病,钓鱼执法?还是不良少年? “那么按照管理,第一周的军训从今天下午开始。”她说着,在讲台上翻开课本。 每个学季都有一周的军训,这件事孟拂雪起先就知道。尤其高三生的军训会更加正规,因为毕业近在眼前,军警方要在军训中观察哪些学生适合毕业后培养。 《美学阐释》这门课孟拂雪属于根本听不明白,不单他,班里一半以上的人其实都听不明白。报这门课主要是因为它和医学绑定,要学医就必须学这门,虽然孟拂雪不懂其中缘由。 其实他从秀清镇转过来高三学医是很荒谬的一件事,别人要学医的都是从初中就开始了,他这就像一个人只会削铅笔,却被送进了微雕大师赛。 可没办法。机械器官是一种非常复杂的东西,与之有联系的,只有医学。 他得活下去。 下午,军训的教官到了。 公立学校的操场上,一列穿覆面军装的军人站在草地上。那草地的材质是某种软体塑料,一年四季都那样。 第7章 覆面的军人只露一双眼睛,所有人像手办一样一动不动。 高三学生按班级分组,一个班50人到55人不等。孟拂雪尽量让自己没什么存在感,微微低头,跟在班级最后一排。 年级主任调试了一下自己的机械声带,说:“同学们,这一季军训的首席教官,是来自上幽城提尔军团的少将,白理深。” 谁? 孟拂雪猛地抬头。 操场主席台走上去一个军装覆面的高挑男人,他同样只露眼睛,但那双眼已经足够孟拂雪认出他。 白理深走到年级主任旁边,向其礼貌颔首。 按理说,这么多学生,不该看出自己来,孟拂雪立刻低下头,调整了下呼吸。 果然,年级主任紧接着宣读军训注意事项,最后主席台的浮空屏开始随机分组,所有人名打乱后重组。 学生们拿出手机,在校园局域网中连接浮空屏,输入自己的名字快速查找。孟拂雪很快找到了自己,他在e组第12小队。 e组的教官叫桐墨文,也是提尔军团的军人。 浮空屏下方从a到j排序,大家自觉地走去自己的组别。孟拂雪走向e组方向时,感觉被谁撞了下,他偏过头,是前座的同学。 同学向他抱歉地点点头。 重新站队后,军训就要正式开始。第一节是热身,负重跑,负的那个重,是教官发下来的连发步/枪。 背枪跑步、打靶射击、近身肉搏、持刀暗袭。高三里有一半人没坚持下来,应该说背枪跑步就减员1/3。 白理深穿的整套军装,胸前战术背心显得他腰劲瘦。 “不错啊。”他说。 近身肉搏阶段,e组的孟拂雪是唯一一个在桐墨文手里过下三招的。三招听起来弱爆了,但桐墨文的机械臂是赤鸦金属,加装了预设防守功能。 在这样的前提下被孟拂雪闪避两招接下一招,白理深在主席台看得一清二楚。 “您说谁?”旁边将士问。 桐墨文是个新兵,被孟拂雪激起胜负欲了,第四招被孟拂雪借了个力,腰腹一个侧身提膝,击中桐墨文下颌。虽然孟拂雪不知道他面部机械化如何,他只知道按常理说,人类的下颌非常脆弱。 总之孟拂雪就这么跟他教官打起来了…… “啧。”白理深一蹙眉,随手扯下战术背心上的一枚信号接收器。所以当初孟拂雪的猜测是正确的,他是个狙击手。 百米手持抛物,直接命中桐墨文的右手小臂,同时触发他机械臂的主动防守,桐墨文的生物芯片越过大脑,控制了机械臂格挡这枚信号器。 白理深用力之强,信号器居然陷入他战术服的袖子上。 桐墨文迷茫地把它抠出来,然后看向主席台。 白理深指了指自己耳朵,示意桐墨文听对讲。作战的时候对讲关了,桐墨文对孟拂雪说了句“稍等”,然后戴上耳机。 还没等桐墨文问怎么了,白理深直接说:“你给他打死。” “啊?那不太好吧……”桐墨文试探着说。 “我以为你没觉得不好呢!”白理深怒道。 “……”桐墨文反应过来了。他赶紧回头跟孟拂雪说:“不好意思啊同学,没伤着你吧?” 孟拂雪喘得像肺叶漏气,他跟着桐墨文的视线看向主席台,再打下去他真的会认为是白理深在公报私仇。 所以他目光不善,他相信白理深那种水准的狙击手能看出来——他最好是眼睛自带倍镜。 那边,白理深从三米高的主席台从容跳下来,走向e组。 桐墨文以为他是来跟自己算账的,赶紧又问孟拂雪:“同学,同学我伤着你没?” “我没事。”孟拂雪手掌撑着膝盖,趁白理深走过来的时间里,又狠喘了几下,随后站直,推眼镜。 “白警官。”他看着走到面前的白理深。 “叫军衔。”白理深指了下自己左肩。 “白少将。”孟拂雪乖巧,“您在针对我吗?” 他这么一问,桐墨文惊呆了,拿眼珠子看向白理深。 白理深无奈,将覆面面罩扯下来,堆在脖子那儿,说:“意外,所以我过来了,给你道个歉,桐教官第一次带军训,没克制住,不好意思。” 孟拂雪犹疑着,还是点头了。 “不过,孟同学。”白理深换了个眼神,又是那副居高临下看谁都像看垃圾但又平静如死水的眼神,“你皮带后腰挂了个什么?” “什么?”孟拂雪蹙眉,同时反手去摸后腰。 一摸,自己迷彩裤皮带后腰的绊儿上确实有个东西,他奋力扯下来,一看,眼睛闭了闭。 这完蛋东西…… 白理深伸手过来,掌心向上。不用多问,孟拂雪认命地放在他手里。 “公羊。”白理深毫不意外。 上幽城确实有年轻人崇拜demon,学生群体里必然也有,只是大家都偷偷摸摸的。 “不是我的。”孟拂雪说。 “哪儿来的?”白理深问。 孟拂雪叹了口气:“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这解释太苍白,叹气:“算了,你审我吧,测谎什么的都来一遍吧,我配合。” 然而白理深没多说什么,也没要审他。 白理深只是握着那枚公羊挂件,戴着战术手套的右手攥起拳,孟拂雪听见塑料制品断裂碎掉的声音。接着白理深松开手,那个塑料挂件已经成了数个小碎片。 “今天下午最后一节训练,持刀暗袭,你跟我一组。”白理深说。 第6章 冷兵器在这个时代很少人用了。 大家都明白一个道理,一寸短一寸险,冷兵器这种近身武器就意味着人要靠近目标主体,近身则险。 更何况,赤鸦科技公司为军方研制的热武器已经达到了……汽化目标的程度。 白理深脱下手套,塞进军装裤的口袋里。孟拂雪瞄了两眼他腿,平心而论,他承认白理深有着相当不错的身材比例,也不难看出此人相当健壮。他推了下眼镜,腹诽着,迟早给你弄到秀清镇去耕地。 初冬的风在他耳畔呼呼地刮着,方才和桐墨文教官的近身搏斗让他浑身热得不行,他看白理深脱掉战术外套丢在草地上,自己也脱掉迷彩上衣,留一件内搭的白t恤。 桐墨文教官在旁欲言又止,他一方面担心少将出手伤着未成年,另一方面他又必须先捡起来白理深脱掉的军服和头盔等等东西。 “谢了。”白理深偏头跟桐墨文说,“帮我放在军官寝室楼下就行。” “好的少将!” 进入第四阶段军训前,仅剩下不到两百人。剩下的这些学生绝大部分都多少有过身体改装,并不是机械化改装,而是因家境优渥,从小使用的营养补品要好得多。 持刀暗袭是军方的一项常规训练项目。学校的微型飞行器送来道具,每人一把强化塑料短刀,它并不锋利,但只要碰到皮肤或衣服布料就会染上一道荧光色,视为命中。属于安全训练道具。 微型飞行器将道具送到学生们手里后,自动宣读此阶段的注意事项: “请同学在晚餐结束前,持刀击中目标腰部以上部位。” “腰腹+3分。” “上腹胸口+10分。” “脖颈+25分。” “头面部+50分。” “躯干得分前后一致,手臂得分前后一致。命中手臂+5分。” “请注意——您的短刀刀柄尾端有紧急按钮,若您觉得教官反击过度,请使用它。” 宣读完毕,微型飞行器返回教学楼,孟拂雪低头看了看这把塑料刀。他在手里颠了两下,啧了声。 白理深打量他表情:“这么嫌弃?” “太轻了。”孟拂雪说,“不趁手。” 白理深斟酌了下用词,才说:“孟同学,你在有军衔的人面前能不能稍微收敛点。” “嗯?”孟拂雪抬头看他,推一下眼镜,迷茫又真诚。 “我是少将。”白理深提醒他,“你这话说的,像个有着八年行凶经验的暴力分子,好歹给我点面子呢?” “……”孟拂雪张了张嘴,“我不是。” “我知道。”白理深看着他,“‘八年’是个夸张用词。” “喔!”孟拂雪点头。 怎么说呢,在某些方面,他还是挺‘小镇少年’的,有时候听不懂一些弦外之音,主要是懒得细想。他没那么严重的好奇心,也不在乎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形象。 第四阶段开始。教官闭眼10秒,学生找地方藏匿,伺机待发。 10秒后,白理深睁开眼,和面前的少年四目相对。 “……” “……” 两下里沉默对望,白理深完完全全没脾气了,他哑然,感觉自己吃了三个馒头那么噎得慌:“你不躲起来?” “不用啊。”孟拂雪说,“击中即得分,不对吗?” 第8章 “对。” “来吧。”孟拂雪又颠了下刀,转为反手抓握,“我没学过偷袭,也不喜欢偷袭。” 少年眼里是不符合他年纪的沉着泰然,他反手执刀而立,其他同学们都藏匿在学校各处。操场空旷,就好像他对面站着的不是上幽城最强战署提尔军团的少将,而是他们秀清镇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混。 他不喜欢偷袭,巧了,白理深也不喜欢被偷袭。 不过孟拂雪对自己实力有清晰的认知,他只要得分就行。军训积分可以在学季中兑换飞行器或陆行器,孟拂雪还挺想要个飞行器。他还从来没坐过,也没开过飞行器。 如果自己这颗机械心脏没得救了,那起码死前了却一桩心愿。 “可以先吃饭吗?”孟拂雪跟他商量,“我午休的时候睡觉了,没吃午饭。” 白理深无法判断这是他偷袭计划的一部分,还是他真的饿了。 “你没吃饭,然后完成了负重跑、打靶,和搏击?”白理深看着他。 “挺饿的。”孟拂雪说。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往食堂走,因为白理深不认识路,跟在他后面。孟拂雪说的是实话,午休他困得睁不开眼,趴在教室里一直睡到广播通知军训集合。 白理深走路依然是那个习惯,尽管腰带上的枪卸下了,右手拇指还是扣在腰带上,比较随意。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孟拂雪,这高中生个头不算高,头顶到自己鼻梁。 “少将你打算把我后脑勺盯出个窟窿以此来赢下第四阶段吗?”孟拂雪回头。 “……”白理深愣了下,迅速挪开视线,“不是。” 孟拂雪偷笑了下,有一种成功捉弄到别人的愉悦感。他不介意被白理深盯着,没所谓的,他正希望白理深对自己感兴趣。 对一个人感兴趣就说明这个人身上有他好奇的东西,孟拂雪需要从他嘴里获得一些信息,就用他对自己感兴趣的部分来交换。比如船叔,也比如为什么一个乡下少年有这般身手。 他在白理深面前没有遮掩或避讳,虽说杜爷爷一年只教他一招,但那也是——师承剑圣。 他不信白理深看不出蹊跷。 公立学校的食堂是免费的,一面墙的小格保温箱,在屏幕上选择要吃的东西,里面的托盘会主动送到学生面前。 这个时间食堂没几个人,孟拂雪随便找了个空桌坐下。他选了个鱼肉味套餐,一个便当盒和一瓶纯净水。 孟拂雪打开便当盒,然后抬眼看对面的人:“你不吃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小子已经不用“您”称呼自己了。白理深摇头:“不能吃这些,也不饿。” 孟拂雪不知道他有哪些机械化改装,他听说有的器官机械化之后,对食物有着比较严苛的要求。总之他自己除了心脏,其他所有地方都是原原本本的人类,他抽出筷子……叹了口气。 鱼肉口味的套餐,合成鱼肉,因营养剂培育而富有弹性的蔬菜,和一块完全不知道炸了什么的天妇罗。 要不是为了活命,他真的愿意在秀清镇待一辈子。起码吃进嘴里的是曾活过的鱼,往肚里咽的也是破土而出的蔬菜。 他嚼得心如死灰,但是饿,只能囫囵往嘴里塞。 “少将。”孟拂雪吃完,拧开纯净水喝下一口,“你对未管局的人很不满吗?” “我们对大部分政务组织都很不满。”白理深说。 孟拂雪有些意外:“你居然回答我了。” 白理深:“这没什么不能回答的,我又没有生物芯片。” “没有芯片?可你看起来没有机械化改装。” 白理深一件黑色短袖,起码露出来的手臂并不是机械臂,虽说皮肤也可以做调色仿真,但和人类皮肤还是有出入。尤其他们正面对面坐着,白理深的胳膊很随意地放在桌面,手里把玩着孟拂雪的道具刀。 白理深笑了下:“我有改装。” “是吗。”孟拂雪在他露出的皮肤部分上看了一圈,“哪里?” “大部分。”白理深说。 孟拂雪微微蹙眉,但没追问,只是默认了白理深没有说谎:“所以现在我们是没有生物芯片的两个人在学校对话。” 不会被监听,即便监听,也只有未管局的人知道。 孟拂雪继续问:“他们有什么目的?” 这个‘他们’指未管局,此时此刻这两个人都受其限制的组织。白理深一耸肩:“我哪知道。” “一切行为都有动机。”孟拂雪说,“他们在阻止你和我有交集,你没发现吗。” 道具刀在白理深手指之间翻腾一圈,最后刀把落入其掌心,白理深握住:“同学,我和你有什么值得联手的因素吗?” “陈船。”孟拂雪早知他会这么说,“未管局要阻止你调查的对象并不是我,我有什么可查的,他们在阻止你调查陈船,不是吗。” 白理深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放下道具刀,按了下餐桌上的触摸按钮。接着桌面打开,孟拂雪吃完的便当盒落进里面的垃圾处理箱,桌面又合上。 其实这个因素白理深考虑到了,未管局对孟拂雪的庇护程度稍微有点夸张,甚至不惜帮他篡改通话内容。除开孟拂雪是什么大户人家流落在外的孩子的可能性,那么就只有陈船这一个因素。 但他一个乡下来的高中生能想到这层,确实在白理深预料之外。 “少将。”孟拂雪见他唇角有笑意,接着说,“帮我个忙吧。” “直接点。”白理深向后靠着椅背,“你是个聪明小孩,我帮你什么,能得到什么。” 孟拂雪说:“我需要那个军训积分的飞行器,你让我捅几刀。作为交换,我告诉你我知道的关于陈船的所有信息。” “我不信任你。”白理深直说了,“是陈船带你来上幽城的,他是走私犯,走私犯的车从城外进城一趟只带了你一个未成年小孩,说明这是单大生意,比起那个飞行器,你该想想怎么在上幽城活下去。” “我就是来活下去的。”孟拂雪迎着他的视线,“比你想象得更迫切。” 说完,孟拂雪站起来,伸手从白理深面前拿走道具刀:“其实我本来不想刚吃饱就运动,但晚餐时间快结束了。” 下一刻,白理深瞳仁一颤! 他不是没反应过来,而是震惊于他的出招—— 孟拂雪手掌撑台面的同时垫步跃起,膝盖迎他面而来,白理深蹙眉,抬手一挡,旋即起身格下刺来的短刀。 白理深72%机械化的手腕外侧格挡直接震掉了孟拂雪的刀,然而少年姿态迅捷,另一只手接住刀柄径直要刺向他腹部。 “哪儿学的!”白理深握住他手腕,盯着他眼睛。 食堂人不多,并且大家见怪不怪,军训而已。 跳跃膝击并不是什么复杂招式,让白理深惊讶的是……轻。孟拂雪撑桌起跳的时候像一张餐巾纸飘过来,但手掌接下他膝盖时又实质地感受到力量。 下一刻,孟拂雪垫步扑向他,同时刀换回右手,虽然刚刚被震得有点麻,好在刀轻,能握住。白理深侧身闪,教官不能过度反击,躲过一招再躲。他紧盯着孟拂雪的姿态,垫步轻到几乎没有声音,刀在手里挽了个剑花换为正手握刀,回身反击时脚尖纹丝不动。 有那么一瞬间,白理深意识到,如果他拿的不是短刀而是剑,自己维持这种防守闪避原则,就已经躲不开了。 如果说此前对孟拂雪的认知只是“不太简单的高中生”,那么此时此刻,他开始感兴趣了。 白理深节节后退,格挡、闪避。 孟拂雪的‘暗袭训练’已然成了正面交锋,食堂里几个人举起手机开始录像,大家发出“哇哦”的赞叹。因为起先没什么,大家都觉得这个高三生很快会被教官按在桌上,没想到居然是有点东西的。 白理深问的那句“哪儿学的”并没有得到回答,他边接招边观察。 他发现孟拂雪连呼吸都有节奏。吐气发力,吸气凝力。充盈的力量凝在脊骨,随后由腰送到背,再到肩,大半个身子发力,一刀刺出去! 白理深攥住他手腕,接得极稳。孟拂雪故技重施,直接松手脱刀,然而另一只手接到刀之前,他甩出的力量惯性导致向前的那一下,眼镜掉了下来。 “啊。”孟拂雪短促地惊呼出来。 霎时,他选择接刀。 目标那么大,总不可能看不清。 而原本准备格挡他出刀的白理深……接住了他的眼镜。 这个时候,孟拂雪知道机会来了。 他抬手一刀划在白理深下颌,命中头面部+50分。 “汀!” 道具刀柄响起结算声:“汀汀!高三e组孟拂雪,军训总积分50,本日军训已结束,请返回宿舍休息。” 染料在白理深下颌画出一道荧光绿,两个人同时僵住,僵立了大约两秒,白理深抬手在自己左边下颌骨摸了下,低头一看。 第9章 绿色的,果然,为保护未成年人,不会用红色的血。 他就这么一手捻过绿色染料,一手拿着孟拂雪的眼镜。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尴尬,导致孟拂雪抬手在自己鼻梁上推了一下空气。 第7章 军训时期,所有人必须住校。 e组宿舍12号小队,8人宿舍很宽敞。孟拂雪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见大家还围在一面浮空屏前看今天食堂里的录像。 “我靠……”室友说,“这年代居然还能看见这种近身搏击?” “孟拂雪是什么来头啊,为什么能跟提尔军团的少将打得有来有回?” “在我的知识储备里,能这么用冷兵器的人只有……剑圣了。” “咳。”孟拂雪发出了点动静。 大家齐刷刷看过来—— 此人军训回来之后就拿了衣服去洗澡,这会儿终于洗完出来了,遂一拥而上把他围住,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哎哎!”室友上下打量他,“你是不是偷偷做了内骨骼改装!” 内骨骼改装是切开皮肉组织,替换掉骨头,属于医疗改装,多用来置换关节。后来也有公民希望保留自己原本的皮肤,但又因工作或其他因素,需要对自己进行改装,所以选择了内骨骼。 室友们的猜测他可以理解,视频里一个高中生有那样的力量,将少将逼得节节后退,应该不会是完全体人类吧? 孟拂雪摇摇头:“没有。” 他话一直不多,自从到上幽城以来,他说话最多的对象居然就是白理深,这么一想还真有点地狱。 他说完“没有”就爬上床了,虽然8人宿舍没有独立空间,但每张床铺周围有吸光设置,这样即便宿舍里还开着灯,这张床的范围内也是黑暗的。 孟拂雪今天太累了,他睡得很早,甚至都忘记选床铺静音模式,听着室友们聊天的声就睡着了。 第二天依然是上午上课下午军训。 上午是医学课,讲生物芯片与人类大脑神经元之间的数值关系,老师在屏幕上画出一个个孟拂雪根本看不明白的运转方式,临下课了才知道那玩意是芯片投射频率与神经元的同频公式。 下课后他直接跑去讲台:“老师!” “哎呀。”老师推了下眼镜,“教书二十年终于被拦下来问问题了。” 孟拂雪抿了抿唇:“老师……请问什么时候能学到机械器官的保养?我看教科书目录里有这一项,但点进去没有内容。” “那个啊!”老师睁大眼,“那是你毕业后进入医疗部才会学到的喔!” 孟拂雪呆滞了片刻:“毕业后?” “是呢。” 我可活不到那时候,孟拂雪想。 他又问:“那有什么参考资料吗?” “图书馆有哦。” “我需要检索……” “检索‘医疗装置’下的‘当代机械器官’。” 午休他又没有吃饭,在自动贩售机买了条营养膏叼着去了图书馆。他时间有限,下午还要军训。 中午的图书馆空无一人,仿生人检测到他第一次来,开启了新手指引模式,教他在屏幕上检索图书。 书是类纸阅读器,孟拂雪捧着它去阅读区坐下。 机械器官是一个比较微妙的领域,从技术上来讲,做出可以完全替代人类原本器官的机械器官已经不是难事,但从社会伦理上来说,这种科技走到最后,是一种永生。 为了遵循自然法则,人必须要死,所以大部分时候医疗类机械器官都只起到辅助作用。辅助一个完全纤维化的肺叶去呼吸,或者辅助一个衰弱到射血不足20%的心脏去泵血。纵然这样看,其实已经几乎是‘替代’的作用了,但碍于伦理,医生们依然不能做完全替代化。 所以孟拂雪能够找到的信息并不多。不多,但也有些蛛丝马迹。 在心脏辅助仪那一篇,寥寥几笔带过了一句“需要保证每年为泵血辅助仪注入25克液化后的燃料型维恩合金”。 维恩合金是一种贵重金属,因其耐久度和耐高温非常可观,目前多用于制造军用仿生人的关节。也用在一些昂贵的跑车上,但……液化后……注入?孟拂雪啃了两下指甲,维恩合金的燃点高达1000摄氏度,要把这玩意液化后再注入? 且不说拿什么烧它,烧化了之后又用什么注入?怎么注入?注入哪里? 杜爷爷每年到秀清镇给机械心脏充能的时候他都是麻醉状态,醒来休息一天就开始学剑术。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走下去,从有记忆开始,一招练一年。杜爷爷每年逗留那么一阵子,每次离开前都会告诉他这么一句话: 这是个每天睁开眼睛都和昨天完全不同的时代,你要忘掉每一个昨天。 “他在这儿呢,峰哥。” “叫他过来。” “好嘞。” 孟拂雪推了下眼镜,侧边一个黄毛走过来,脚踩在孟拂雪旁边的凳子上,说:“你叫孟拂雪。” “嗯。”他点头。 “我峰哥叫你过去。”黄毛说。 “有事吗?” “我们社团是你举报的吧?”黄毛问。 孟拂雪无力地叹了口气。黄毛见他叹气,以为他在悲哀自己等下的遭遇,于是特别嚣张地笑起来:“你也别唉声叹气啦,我峰哥很仁慈的,只是有几个问题要问你,赶紧起来,别逼我用强的。” ……昨天下午的视频流传得不够广吗?还是说他们觉得人多就能摆平自己?搞得孟拂雪自己都有点不自信了。 他刚准备站起来,黄毛等不及了,伸手在他胳膊上一捞,嘴里不客气地说:“你他妈起来吧你!” 这家伙是内骨骼改装,孟拂雪当即感受到了,难怪这么嚣张。 孟拂雪借力向上整个人站起来的同时,反手抓住黄毛手腕,侧身扭腰将他向桌面上狠狠一贯—— “嘭!!” 图书馆很安静,只有一个不太聪明的,没有性别特征的仿生人在角落里,它已经被那些学生设置休眠了。没有五官的椭圆形头部不知是是脸还是后脑勺,正平静地“看”着这里。 “我草!阿焦被打了!”图书馆门口的几个人惊呼起来。 那个被叫做峰哥的少年先愣了下,旋即随便抓起旁边的小弟往里一推:“过去!” 又抓了几个,往里推:“都过去!把他给我捆过来!捆到我面前跪下!” 孟拂雪推了下眼镜,黄毛已经两眼发直,他刚下手没留情,因为不想耽误时间。距离军训还有15分钟,迟到了搞不好白理深要搞点什么处罚来为难他。 “抓紧时间。”孟拂雪看向走过来的两个学生,凉声道,“我赶着去军训。” 对方脱口而出一句“我草”又跟了几句“狂什么狂”之类的话,总之两三个人一齐扑了上来。他们自是有备而来,其中一个有手指骨节改装。 未成年机械改装虽然禁止,但还是有的,尤其这种高中不良少年。他们追求酷,但又要防着老师,又碍于未成年买不到正规生物芯片,就改装一些短小型骨节。 一拳砸过来带着“咻”的风声,是个有点实力的。孟拂雪侧身闪过,另一边又来一脚,他以手并刀向下一劈,那人惨叫一声,孟拂雪也快速甩了甩手,“嘶”了声。 手刀劈人家骨头真疼啊。 紧接着又几个小弟被那峰哥推进来,孟拂雪后撤步、侧闪,引着对方进入自己的节奏。赤鸦金属短刀就在他小腿绑带上,不过如非必要他不准备拔。眼下提尔军团的人在学校里,这种东西要是被白理深…… 怎么满脑子白理深,孟拂雪有点烦了,他擒住一人手臂向左甩向另一个人,同时佯装后撤又向前提膝,命中一人裤/裆。 最后终于和那位“峰哥”面对面,孟拂雪眯了眯眼,推下眼镜,有点眼熟。长得和前座很像,搞不好是兄弟俩。 “是你举报我们社团的吧。”那位峰哥点上一根烟,看着他,“你跟我弟一个班的,我弟给了你一个挂件,是你交给那群教官的吗?” “是你们塞给我的,被教官发现了。”孟拂雪解释了一下。 “总之是因为你!” “你要这么说,我确实是因素之一。”孟拂雪瞄了眼图书馆墙上的时间,催促他,“赶紧动手。” 他要做的不是出击而是还击,这样最大限度减少自己的麻烦。 结果。 “咔咔。” 孟拂雪哑然,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峰哥:“你在学校持枪?” 这位峰哥居然掏了把微型手枪出来…… 峰哥咧嘴笑道:“跪下,我不杀你,只要你跪下把我鞋舔干净,这事就过去了。” 地上那群被打趴下的小弟一个个看过来,等着看好戏。说真的,孟拂雪真有点迷茫了,竟有一丝“怪不得白理深讨厌上幽城的所有政务组织”的念头闪过。 怪不得啊,怪不得你们上幽城吃不上新鲜肉菜,未成年人在学校持枪啊都没有人管一管的。他倏地笑了下,不知是气笑的还是觉得实在太好笑。 第10章 那峰哥不解,他没见过被抢指着还能笑出来的:“你不怕死吗?” 啊,孟拂雪又推眼镜,眨眼的功夫敛了所有表情,下意识想象了一下白理深那副寡淡又凉薄的眼神,看着峰哥。他说:“我怕死了。” “什……” 距离军训还有3分30秒。 老话说七步之外枪快,原本后边接的应该是‘七步之内我快’,但大家玩梗似的将它改成了‘七步之内,枪又快又准’。 不过峰哥明显没有持枪经验,这么近的距离,很容易被夺枪反杀的。 孟拂雪只上前半步,同时偏过上半身以避免峰哥对自己躯干进行射击,再一劈手将他手腕向后一折—— “咔!” 似乎是骨头裂开了,好消息是峰哥没能来得及扣扳机,更好的消息是,这是一把微型手枪,它落地后,孟拂雪一脚将它踢了老远。 “你!!”这峰哥气急败坏,顾不上手疼,另一只手挥拳就过来。 距离军训还有2分58秒。 他现在就算跳窗狂奔去操场可能也会迟到,不知道白理深这人掐不掐表的。孟拂雪后撤半步退回原本站位,将峰哥向自己一拉,脚下又向前,直接把人迎面扔自己背后的凳子上了。 他不能跳窗,太可疑了。 直接拔腿跑向图书馆门口。 然后脚下急刹—— 白理深在走廊,刚好走到图书馆门口,和他隔着一道玻璃门,正蹙眉看着他。看看他,又看看他背后揍趴下的一地人。 ……孟拂雪刚刚被人用枪指着都没这么无措,他舔了舔嘴唇,刚要张嘴,又觉得还是先把这个玻璃门打开。 这事儿他完全可以解释的,而且他占理。 结果白理深忽然转过身,对他身后的几个人,也就是还没走到图书馆门口的人抬手:“停!呃,这样,你、你们先去操场,我自己过去翻翻就行。” 下属问:“不需要我们一块儿找吗?您自己做资料统计?” “对。”白理深说,“我没问题,我刚想了一下,你们还是去操场吧,免得一群没经验的教官再把学生给打死了。” 孟拂雪意识到他在为自己解围,松了口气。接着白理深开门进来,嫌弃地看了眼地上的几个学生,最后看着他:“你下手也该有点分寸。” “我正当防卫。” “我是说‘分寸’,没说你错了。” 孟拂雪用一种‘天呐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的?’的眼神看着他。他刚刚说自己‘没错’?是他本人说的吧? “……”白理深显然读懂了,“我也是个讲道理的人。” “毕竟是名字里有个‘理’字的人。”孟拂雪说完,瑟缩了下脖子。 “你……” 白理深咬住下唇,忍住了。现在不是跟他争论自己讲不讲理的时候。白理深呼出一口气,问:“枪呢?” “这你都知道?”孟拂雪低头看了一圈,走到左边第三个桌子旁边,没捡,眼神示意了下,“这儿。” “听见枪械落地的声音了。”白理深说着,走过来,蹲下捡起了那把微型手枪。他戴着战术手套,本来这人手就很大,微型手枪显得像个玩具。 接着,白理深拿出手机,孟拂雪发现他用手机的习惯和自己一样,都是浮空屏插在机身上。他看着白理深按了几个地方,接着白理深说:“未管局的人马上到,你去军训吧。”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孟拂雪问。 “等你做到提尔军团上将了,我再事无巨细地向你汇报。” “……”不说就不说呗,孟拂雪大大方方地翻了个白眼,走了。 下午的军训教官依然是桐墨文,这位桐教官被白理深敲打过之后手下留了很多情,甚至近身搏斗的时候孟拂雪都怕自己伤了他。 第二天依然是50分到账。 晚上回去宿舍,室友只剩6个了。孟拂雪疑惑,怎么回事,没听说军训有什么怪谈啊,消失的室友? “小柑被未管局带走了。”一个室友边刷牙边说,“因为他搞公羊崇拜。” “他?”孟拂雪不解。小柑人如其名,毫无攻击性。 “嗯。”室友漱口吐掉水,拿毛巾擦了一把,“我们都没想到,而且啊,小柑还是那个公羊社团里的主心骨呢。” 人不可貌相啊,孟拂雪点点头,准备去衣柜里拿睡衣和浴巾。柜子一打开,他退后两步,一股布料焦糊的味道扑出来。 室友凑过来一看:“哇,你的烘干柜坏掉了,昨天楼上坏了一个,可能传染了吧。” “这也能传染?”孟拂雪抬手在面前扇了扇,不知道怎么办了。小镇少年的弊端之一,对这种高端电器没有处理的经验。 室友说:“你先跟宿管报一下故障,然后到一楼,叫家政仿生人给你一套新的。” “好,谢谢。” 他在手机上报了故障,宿管是个仿生人,外形是大家刻板印象里的宿管大妈形象,声音也是。据说是因为这样胖墩墩的中年女性有着较为强大的安心感,孟拂雪对此毫无感触,他被宿管安排在一楼大厅坐下,宿管说今天亚智型仿生人的系统出了问题,她去找新的浴巾睡衣。 孟拂雪乖乖坐在厅里,宿舍楼的大门开着,临冬节之后,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冷些。 这是个每天睁开眼睛都和昨天完全不同的时代……他抬手,手掌盖在左边胸口,在安静的环境里时,他能听见这颗心脏运行的声音。像手表的摆轮。 有很多事情他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比如为什么是自己,在这颗心脏到自己胸膛里之前,自己是什么样的——他没有这之前的记忆,就好像自己是个仿生人,完全不知道被激活之前的世界是怎样的。 孟拂雪忽然想出去看看星星,虽然这个时间已经宵禁,他不能离开宿舍楼,但…… 他放下手,站起来。 秀清镇只要是晴天,每晚都能看见满夜空的繁星。他迈步走向宿舍楼门口,抬脚跨过门槛,再走下台阶,抬头。 果然,上幽城的天空不一样。只有一两颗,闪着微光的星星。 他记得十多年前看过一篇报导,科学家利用穿越航舰拍摄到了一次大规模的,无法解释的群星之死。当时孟拂雪以为从那以后抬头就看不到那么多星星了,后来他才知道,那所谓的群星之死,在地面抬头看过去,也只是夜空中,比芝麻还小的一块区域暗淡下去。 孟拂雪看着那两颗星星,他想家了。即便在秀清镇没有亲人,回去也只是住在学校宿舍里,但他想念那个地方。 起码在那里他很轻松,甚至他觉得……不如顺其自然死在秀清镇算了,何苦到这里来。 他本来就是孤身一人,杜爷爷去世后,根本不会有人在乎他是死是活。 “哎哎哎!”里面宿管阿姨找不见人。 孟拂雪叹了口气,刚准备转身回去,这一侧身,冤家路窄,他站定:“白少将。” 白理深后面跟着四个下属,他也很意外孟拂雪会站在宿舍楼门口看星星。他方才就看见了,只是没出声,就这么走过来:“宵禁了。” 孟拂雪点头:“不好意思,罚积分吗?” 白理深没说话,他先回头,说:“你们先上楼查寝。” 他的四个下属点头应下,进去宿舍楼。同时宿管阿姨出来,走到白理深面前:“教官,孟同学下楼是因为他的浴巾烘干箱坏掉了。” 白理深点头,接过包装好的新浴巾,等到阿姨回去,他看向孟拂雪,说:“你就不能解释一下吗,直接就要领罚?” “忘记了。”孟拂雪接过来,捏了捏棉质不错的浴巾。他心情很低落,不太想说话,更不想解释。 他这短短17年,没有任何人向他解释过任何事。 为什么没有父母,为什么上幽城的剑圣每年过来探望他,为什么是一颗机械心脏在维持自己的生命体征。 但其实,通常来讲他没那么脆弱,很多时候他都是没所谓的状态。就算没有父母,他也不会让自己在谁手里受欺负,也正因为没有父母,所以干什么都豁得出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一死。 他真的没所谓的…… 他从来不要什么解释……他不在乎的。所以他又为什么要跟别人解释,一时间,他有点扛不住了。 白理深垂眼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了,总之感觉不太对劲。同时回想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重话——没有啊?他甚至没有要罚孟拂雪的积分啊,那他在难过什么? ——搞得像自己在欺负他! 白理深磕巴了下:“你、你,我没说罚你,不就是下楼拿浴巾吗,说一下不就成了。” 孟拂雪还是没动,他迅速摘下眼镜,也不管手背脏不脏,非常重地在右眼揉了一下,又戴回去:“抱歉,少将。” “没事。”白理深脱口而出。 好像是,哭了。但为什么,白理深不明白。 第11章 要问问吗?这怎么问,他是军人,少量的心理辅导还是15岁开始杀人的时候进行的战后疏导,而且他当时根本没认真听。 孟拂雪吞咽了下,喉结压下去一团酸涩,然后抬眸,眼睑微红,说:“我这就上楼。” “嗯……”白理深点头,“早、早点休息。” “好。”他说。 第8章 白理深站在原地懵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此时要是有军团将士在附近,大约会觉得夜路走多撞鬼了。这位少将何时说过“早点休息”这种话,他最温柔的表达大概是某次对新兵在模拟对战里说的“子弹不收费,死的也不是真人”。 所以他自己懵了一下。 宿舍里孟拂雪洗完澡舒服多了,不止是洗去一身泥啊汗的那种舒服,热水洗过后整个人轻松了下来,也缓过劲儿来了。 室友们在用一台造型老旧的手机刷论坛,从他们的交谈中能猜到,是一台安插了信号源混乱装置的黑手机。此时他们正凑在一起,头挤着头一起浏览。 其中一个室友叫他:“哎哎,你要来一起看吗?我们破解了身份卡限制,要来看看社区论坛吗?” 孟拂雪扣上睡衣的最后一枚纽扣,犹豫了片刻:“不了吧,谢谢。” 社区论坛有未成年人浏览限制,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未成年里也有技术工种。孟拂雪不感兴趣,这种事情说到底其实就是窥探一下成年人的世界,无非就是些没有打码的凶杀现场,明码标价的性-爱仿生人,以及藏匿在论坛里,以黑话、暗号形式散布的公羊崇拜。 比如此时室友看见的这个帖子。 “看这个看这个!”室友念着标题,“关于城内中学邪教崇拜的调查结果公示。” 另一个室友感叹:“是我的错觉吗?我感觉查公羊崇拜的事儿就今年忽然严格起来了。” “不是你的错觉,以前也多着呢,就近几个月莫名其妙地严查……好吧虽然公羊一直是被禁的。” “嗯,自打剑圣过世之后,就严查了。” 孟拂雪在床沿坐下,看向他们。室友们挤在一起,专注地看那个小小的屏幕,全然没发现他看过来的视线。 他们又念了条新闻资讯:“维恩金属公司宣布将停止与全智科技公司的合作……管他的。” “好了,干点正事!”室友之一发出神秘的笑声,“把‘那个’下载下来,然后断网看,快点儿。” “等一下。”孟拂雪起身走向他们,“麻烦……能不能让我看一下那个……” 他是想看看维恩金属公司的新闻,成年人社区论坛和未成年人能刷到的新闻内容存在出入。然而室友们以为他是想看他们下载的“那个”。 于是大家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神中掺了点儿孟拂雪看得出来的微妙。他推了下眼镜,解释:“我想看一眼维恩金属的那条新闻,可以吗,很快,一两分钟。” “……” 室友们都是性格比较好的人,说等一下,让他们先把片儿在后台下着。他们操作地很快,孟拂雪脑海里蹦出来一句“你们怎么这么熟练啊!” “给你。” “谢谢……”孟拂雪接过手机。 自从公羊事件后,各科技公司、金属制造公司都开始合成食材研究,毕竟在任何事面前,吃饱才是第一要义。维恩金属也不例外。 随着世界各地毒瘴治理的成功,合成食材以及营养剂研发也走到可以卡在“可以下咽”的口味上喂饱民众们。之后,几家金属公司将食品部门独立出去,继续做他们的本职工作。 直到上幽城物价离谱到在人均工资5000的前提下,一枚来自秀清镇的天然水蜜桃卖到350这个价格,终于人类躯体改造盛行,说白了就是改装过的身体能更从容地打工。 人们不愿离开上幽城这样事事方便的城市,更多的人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切,不会为了一颗新鲜水蜜桃就带上全家老小去秀清镇种地。加上天然食材的定价刚好在大家咬牙坚持的那条线上——500一颗桃子就不考虑了,400一颗也是有些昂贵,但350的话,好像可以在发奖金的时候买下几颗,家庭成员一人一个。 为了家庭而努力工作,为了努力工作安装更多的机械改装,金属公司们不断推出更轻盈的新款机械臂、腿、关节,以及更便民的保养方式。 赤鸦金属更多的产品面向军方和民用,维恩金属则面向科研和医疗。 金属公司和科技公司之间的合作,在上幽城上空编织出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住所有人。孟拂雪划动着屏幕,新闻简短,维恩金属最大的研发组组长,兼公司执行长宣布,将不再与全智科技续约。 记者询问其原因,这位执行长回答:机械改装应当为民众服务,而不是通过生物芯片来扯掉民众们在这个时代最后一点尊严。 生物芯片作为机械改装必不可缺的媒介,所有人都明白它极有可能监控着每个人,但大部分人都抱着“科技公司只会对一些大人物感兴趣,我一破打工的怕什么”的心态。 人们已经学会安慰自己,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都能给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视角。维恩金属方表示,他们将自主研发一款以“牵连”为核心运作的新型芯片,不再连接大脑神经,而是使用颅内感知来操纵机械臂。 孟拂雪划到留言区,笑了下,只看了前边几条便把手机还给室友。 从前维恩金属闷头搞科研,现在准备踩一脚全智的生物芯片接着端出他们自己的芯片,孟拂雪呼出一口气,躺下来,看着天花板。 这是个不错的机会,维恩金属打算做民用型机械的话,那么他就可以在市面上直接买到,如果那时候自己还活着的话。 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去维恩金属公司大楼下边拉个横幅叫他们搞快点吧,再说,人用改装机械部件上市之前都要经过军团实验才…… 军团实验。孟拂雪没进被窝,就平躺在被子上,两条胳膊在后脑交叉枕着。所谓军团实验是由身体素质普遍较强的军人们进行机械部件安装试用。 所以维恩金属机械部件会先到军方。今天对孟拂雪来讲是太漫长的一天,室友们把下好的片儿各自投放到自己的手机上之后,全都躲进了被窝里。孟拂雪又忘记开床铺的静音模式,在室友们窸窸窣窣的动静里昏睡过去,眼镜都没摘,被子也没盖。 军训第三天。 从今天起为期四天的全天军训,上午不再上课,已经有人顶不住请假了,中午食堂里怨声载道,因为水果窗口暂时无法供应。 孟拂雪原本就不爱吃这里的水果,不对,那不能叫水果,学名叫果味复合食品。孟拂雪不喜欢上幽城的所有东西,过强的科技型设备,无处不在的仿生人,莫名其妙的律令,没有星星的天空。 以及好像在针对自己的少将。 “跟我走一趟。”白理深走到他坐的餐桌边。 孟拂雪嘴里还嚼着三明治,眼镜镜片随着主人向上推了下而偏折一片白光。他咽下嘴里的食物,说:“您有……” “有。” 没等他问完,白理深抢先一步,唰地一声拿出一张执行令,纸质的,真实的纸,上面有未管局明菽的签名。 然后孟拂雪又咬了一口他的三明治。 这位高中生在军团少将面前淡定如山,路过的学生投去惊喜又敬佩的目光。 “唉。”孟拂雪叹气,“警……少将,我最近没犯事。” “犯了。” “什么时候?” “昨晚。” “昨晚?”孟拂雪抬起头跟他对视,“昨晚的事情不都过去了吗?” 昨晚他确实宵禁后离开了宿舍楼,但那会儿不是解释过了?这时候又来逮捕自己干什么。孟拂雪蹙眉。 路过的同学瞪大了眼。 ……好吧这句话是有些歧义,他再看向白理深,对方很明显地吞咽了下,如鲠在喉,说不出话。 “不是宵禁的事。”白理深放下执行令,“自己看。” 孟拂雪拿起来。执行令上写明了事由,孟拂雪未成年人浏览成年社区论坛,在军训期内由教官处理,自然就是白理深。 他恍然:“哦……” 确实看了,这没得反驳,不过有这么严重吗?他刚想询问,白理深先一步开口:“根据你眼球浏览记录,你看了很多关于公羊崇拜的信息,需要接受调查。” “我没有。” “去教官办公室说。” “我真没有。”孟拂雪叹了口气,“我看的是新闻,维恩金属和全智解约的……不对。” 他话音刚落,又重新抬头:“少将。” 少将漠然看着他,今天白理深戴了覆面,只露眼睛:“执行令上写了什么,你就看了什么。” 倏然间,孟拂雪后脊像被打了一针管制冷剂。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白理深在救自己。孟拂雪是个知好歹的人,他不至于在食堂这么明晃晃的地方直接开口问白理深为什么要帮自己一把—— 第12章 他看的是维恩金属不续约新闻,但那条新闻的本质,是在揭发并讨伐全智科技通过生物芯片对几乎全上幽城居民的监控。 这就涉政了。 一个从乡下进城的未成年人,辗转破解多个网络阻隔墙就为了进入成年版社区论坛,他不看色色,不看限制级电影,去看一个金属公司斥责生物芯片,这种事情调查起来就有得他受了。搞不好要开启未成年人审判。 事情没有那么复杂,应该说,孟拂雪根本不在乎这种东西。 他站起来,将三明治的包装团在手心,平复了下呼吸和情绪,说:“抱歉警官,我……我去丢一下垃圾。” “少将。”孟拂雪补充改口。 白理深耐心地等他,他估计是被吓傻了,忘记这桌子按开下边就是垃圾处理器,愣愣地走到墙边丢进那个古朴的垃圾桶里。 “但那个是我室友……”孟拂雪走回他身边,磕磕巴巴地想为自己再开脱一下。 “你的室友们已经在办公室了。”白理深说。 原来不是只有他一个,这么想着,孟拂雪轻松了点。人就是这样,大家一起受罚的话,感觉就均摊了一下痛苦。 从食堂出来是学校的小操场,高一高二的学生在仿生人助教的帮助下做土壤改良实验,一个个蹲在小操场的土坑边。 平心而论那才是孟拂雪喜欢的事儿,起码想想办法先让蔬菜长出来吧,刚刚他吃的那三明治里夹的简直是生菜模样的莎草纸。 一路跟在白理深后面走到教官办公室,他的几个室友像犯了叛国罪一样坐得僵直。 “那个。”孟拂雪下意识拽了下白理深战术背心上的某个带子,可能是捆狙的带子。白理深回头,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谢谢。”孟拂雪说。 白理深眼神变幻了下,他没想过能从这小子嘴里出来一句道谢的话。帮他改掉那则新闻的浏览记录有两个原因,第一是涉及生物芯片监控民众这件事很复杂,孟拂雪虽然行事作风都有些怪异,但不至于。 第二个原因才是重点,他要捏住孟拂雪的把柄。钓出陈船,并且白理深也想知道,孟拂雪这一招一式是从哪儿学来的。 而就事论事,从眼前来看,孟拂雪的确要谢谢他。 他看了一圈自己的室友们,一个个像鹌鹑,然后挨着他们在长凳坐下。 “浏览限制级信息。”一位穿军装的女士从第二张办公桌后边站起来,视线从他们几个脸上扫过,骂了句,“一群臭小子,看性-爱影片,熬到十八岁能怎样?忍不住啊!?” 白理深懒洋洋地靠在桌沿,双臂抱胸在旁看戏。一排男生都耷拉着脑袋,确实不是光彩的事情,他们必须上缴那部破解了网络阻隔的手机,写一份检讨,并且在军训结束的第一各周末去垃圾处理站做两天义工。 训诫他们的军装女士抽出一沓写检讨的纸,纸上有探测条,能够保证他们是手写的。有的家境殷实的孩子家里有家政仿生人,代写检讨也是家政仿生人的能力之一。 她一张张发过去,最后发到孟拂雪,说:“还搜索性-爱仿生人服务场所,你们真是……” “对不起……”一排人齐齐道歉。 孟拂雪也跟着说了句“对不起”。 白理深蹙眉,站直起来:“你也搜了?” “啊?”孟拂雪适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这项罪名来着,“啊不、我不是……” “孟拂雪。”白理深恨铁不成钢地盯着他,“我不会哪天扫黄扫到你吧?” 第9章 “我没有!”孟拂雪噌地站起来,把手里的纸塞回给她,解释,“教官,我不是这个罪,我是看邪教的!” 白理深要命地闭了闭眼,叹气:“你小点声,给你骄傲的。” “……”孟拂雪瑟缩了下,坐回去,“抱歉。” 其实打从心底里来讲他是感恩白理深的,但同时他也清楚,白理深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帮自己。至于他的动机,孟拂雪能够猜到一二,大约和船叔有关。 但现在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办公室被一通训完,几个男生悻悻离开办公室,孟拂雪跟在最后一个。他这时候才后知后觉上幽城律令的无情,推演一下,这事情确实可大可小。 他在那则新闻上停留了太久,未成年人可以对科技公司感兴趣,这没什么可指摘的,但进一步调查后,绝对会被挖出自己并不是那所谓的“远房亲戚去世后唯一的继承人”。 并且搭载一颗机械心脏。 上幽城不讲人情,没报备过的医疗器械注定被挖出来报废。 公羊事件后,一切不通过正式组织的机械部件,都是隐患。 上幽城拒绝任何隐患。 直到回了宿舍里,孟拂雪才实质地松了口气。室友们幽幽叹气,今天是没法午休了,写检讨吧。 三千字的检讨,军训结束前就得交。孟拂雪抽开椅子坐下,自己是什么罪名来着……哦,邪教异端。唉,这怎么反思呢,他压根不知道公羊崇拜的那些人在干嘛啊…… “那个。”孟拂雪扭头,问离他最近的室友,“公羊崇拜的人都做些什么?” 室友:“……” 室友:“你疯了吧,不是刚被训过吗?” 孟拂雪哑然,心道是的,但怎么解释呢。遂收声,收回目光,咬着笔杆沉思。 这检讨,孟拂雪憋到军训倒数第二天才憋完。 主要是不知道这检讨究竟给谁看,要是给白理深看……搞不好他真的破罐子破摔重复写“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这么干了”填满三千字。 开个玩笑。 不能这么干,白少将暂时是个好人。孟拂雪推了下眼镜,今天要从军训宿舍搬出来,大家在收拾自己的私人物品。 “你需要这个袋子吗?”室友问他,“我多拿了两个回来。” “谢谢。”孟拂雪接过来抖开,一个足够大的软壳手提袋,可循环利用,很结实。于是孟拂雪又道了声谢。 室友摆摆手说他真是见外,都住了一礼拜了还这么客气。 确实如此,甚至孟拂雪都还没把他们的名字记全。大家的私人物品都不多,一个大的手提袋足够了。 所有人收拾好东西后下楼集合,教官们统计军训得分,这个流程比较快,因为坚持到第七天的学生本就没剩多少。 操场草地上的学生们仰头看着主席台,提尔军团少将为军训最高得分者颁奖,在民用小型飞行器的启动机上录入他的身份卡。 “哗——” 孟拂雪吓一跳,诧异地从主席台往下看。 这是第一次这么多人为他鼓掌,还有人吹口哨欢呼,是他的几个室友。 “这边。”白理深掌心里一个圆形启动钥匙,“握住它。” 启动钥匙会匹配上主人的掌纹和指纹,这台是民用,所以没有触发型启动,需要进入座舱触摸启动。孟拂雪犹豫了片刻,他不知道这个东西会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卡,身份卡上没有所谓的“上幽城远房亲戚”这一信息。 但片刻后,他不假思索地握上去。 自己在白理深面前还差这一条?没所谓的。启动钥匙录入成功,白理深说:“这个会安插回飞行器内进行认证,下周一由你班级老师转交给你,恭喜。” 他伸手,孟拂雪和他友好握手。 台下又一片欢呼掌声,尤其室友们,在向旁边同学大肆炫耀:“我室友!这是我室友!!” “哎不用下台。”白理深叫住他。 “嗯?”孟拂雪不解。 “下一个流程是交检讨。”白理深今天没有覆面,整张脸露在外面,带着不明显的笑意,看得出来憋着呢,“所以不用下台了。” 哈哈。孟拂雪在心里冷笑,面无表情地看着白理深,心说好好好。总归他不在乎这些不足为道的脸面,不就递个检讨吗,大声读出来他也都可以。 事实跟他想的一样,这次军训犯错的学生仅仅只是把写好的检讨装进信封,然后交给教官,就没了。甚至类似于“我再也不会了”这种六个字挖不出半颗真心的承诺也不用做。 晚上孟拂雪坐公交车回到琉璃街。 这一带是上幽城发展得比较……孟拂雪找不出词儿,秀清镇上的居民都是农民,政务组织为了确保秀清镇是一个淳朴且无害的地方,一直控制着那里的经济发展。像温水煮青蛙,但不同的是,那水,恒温的。 秀清镇趋近于乌托邦,上幽城用资金和技术援助那里。使用噪音微弱的无人机对田地洒驱虫药,每户人家里都有免费的家政仿生人、按摩设备、微型飞行器快递等等。 秀清镇上的农民们只要种地畜牧养殖,孟拂雪喜欢那儿,不喜欢上幽城。他下车后在公交站台傻站了一会儿,左右看了看这条街。 晚上九点一刻,灯火通明。大约是社区管制,无论火锅店还是文具店,灯光都是统一的暖调黄色。再向上看,二层三层的商户在向街的窗户贴着自己的灯牌。 第13章 什么什么按摩,什么什么k歌,还有个二手合金回收…… 等一下。 二手合金回收?孟拂雪推了下眼镜,往那儿走了一截,抬头。那家店的灯比较暗,像是灯牌蒙了灰尘,也像是年久失修。 他没有立刻上楼去问,灯牌下边有一串数字,但孟拂雪发现那是仿生人对仿生人的射频代码,并不是店主的联系方式。 这种经营方式刚盛行的时候,孟拂雪在秀清镇刷到过,那会儿镇上给学校送马铃薯的阿伯锐评:这叫什么做生意,做生意就得人坐在店里大门敞开着做! 所以这二手合金回收店主是个极端社恐,躲在仿生人后边的那种,让自己的仿生人和客户的仿生人交流。他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记下了这串射频代码。 他没有自己的仿生人,那玩意太贵了,两三万一台,现在他目前手里只有九千多,都是他攒的。 回家后洗完澡立刻躺下,没有玩手机,也不听音乐。 十点半在琉璃街中心广场有戏曲表演,演员加装了机械声带,声带调试的数据是几百年前过世的某位名家。不过孟拂雪这间房子的隔音隔温都是极好,一丝声音都传不进来。 他正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维恩合金是维恩金属的一条分支,它更稀少,是燃料的一种。孟拂雪知道有一些高端跑车会用到它,配合某种燃油能够让跑车动力更夸张,他也知道有些枪械用上它能够加强火力。 现在他要做的是收集维恩合金,再将它们加热成液体,注入机械心脏。 ——对于一个十七岁高中生来讲,真是太有挑战性了。 孟拂雪躺在床上苦笑了下。 不过他也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颇有一种“天不亡我”的意思。 去垃圾站做义工的那天,是军训结束后的第一个周末。 孟拂雪骑摩托车跟着导航来到上幽城的垃圾站,坦白讲,这时候他真切地感受到了科技城市的优势——垃圾没什么味儿,因为合成原料不易腐臭。 “孟拂雪!” 有人叫他,他把头盔挂在后视镜,抬手拨弄了几下头发。是军训时候的室友,不是他们班的……叫什么来着。 “快过来!”他又招呼了一声。 “来了。”孟拂雪走过去,“怎么就你一个?” “许望和池蓝蓝去上厕所了。”他说。 孟拂雪点头,所以面前这位不是许望也不是池蓝蓝,那么根据孟拂雪模糊且稀少的人名记忆,他很有可能叫苏何枫。 “你还没领防护服吧?”他指了一下这大院里的一间独立的小白房子,“去那儿,你说你是我这一组的,报我名字领,因为我第一个到,白少将封我做组长了!” ……你还挺骄傲,这叫什么组长,垃圾义工检讨组组长? 白理深你真说得出口。 孟拂雪点头,说:“好。” 垃圾站的大院子里空得像八百年没有活人,当然,这个猜测恐怕很正确,处理垃圾这种工作早在家政仿生人还没有投放市场时,就有仿生人,或者说单纯的机械臂在做。 所以这地方没什么人气,灰白的厂房,灰白色的垃圾车停在院子里,灰白色的分类车一趟趟从大垃圾车里运送垃圾进入厂房。 “您好?”孟拂雪试着从窗户叫了一下里面的大爷。 他不确定那是真的大爷还是仿生大爷。 大爷摘下老花镜,拧着眉毛凶巴巴地看着他:“谁啊。” 是真的大爷。 仿生大爷的话不会这么凶。 “我是……苏何枫小组的义工。” “哦。” 嘭! 窗户是往外推的,还好孟拂雪闪得快,不然一玻璃直接拍脸上了。大爷不管不顾地直接推开窗,甩了个塑料包装过来,孟拂雪眼疾手快抱住:“谢谢您!” 走回苏何枫身旁的时候,许望和池蓝蓝已经回来了,他们四个一组,说另外四个军训挨罚的在另一个垃圾站。四个人还没人接应,大家拆开防护服包装穿上。 “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池蓝蓝问,“我没处理过垃圾,好吧我连垃圾都没丢过,我妈总说我就是我们家唯一的垃圾。” “白少将说叫我们在这里等。”组长苏何枫俨然端起了leader的风范,“一会儿有人过来带我们进去,我们要处理的,是医疗废弃合金。” 机会居然来得这么快。 孟拂雪像触发了什么即时机制一样,猛然看向苏何枫:“医疗废弃合金?” “是的!”苏何枫点头,“那种合金有一种什么……什么性质?总之垃圾站的大部分仿生人不能靠近,对它们有影响,会扰乱它们的程序什么的,所以我们要穿上防护服。” “怎么处理?”孟拂雪又问。 “分类呗。”苏何枫说,“白少将说了,里面有几个大池子,我们要把所有废弃医疗合金按照新旧程度分类储存,今天分类,明天焚烧。” “焚烧?”孟拂雪看着他。 “对,焚烧不用我们干,因为我们未成年,那个太危险了。” 他不干,才危险。 孟拂雪点头:“可明天不还是要做一天义工?” 苏何枫跟着点头:“明天我们去另一个垃圾站呀。” 不多时,从灰白色大厂房里滑行出来一个同样颜色的仿生人。没有性别特征,也没有脸,纯劳作型仿生人。 它没有被设计人类的腿和关节,因为垃圾站里没有阶梯,全是顺滑的平地,它的下半身是两个轮子:“你们好,请跟我来。” 四个人跟在它身后走向厂房。 厂房只有机器运作的嗡鸣声,孟拂雪没由来的感觉瘆得慌,好像他们四个人是这里唯一的活物。不对,还有白房子里的大爷。 “这边请。”仿生人说。 拐了个弯,说是拐弯,其实这厂房里没有任何阻隔,他们只是穿梭在高度与肩膀齐平的垃圾处理池。这些巨大池子的墙壁各有一道斜坡,一些安装轮子的仿生人从斜坡上去池子边缘,将垃圾投放进去。 每个大池子之间有固定的间距,他们就在这间距中行走。又拐过一个路口时,孟拂雪发现自己走在了第一个,他回头…… 许望和组长苏何枫互相抱着对方的胳膊,池蓝蓝也恐慌地攥着拳头。孟拂雪向组长投去了一个疑惑的目光。 苏何枫小声道:“有……有点阴森啊这地方。” 是有点儿,孟拂雪点头。 那仿生人就是个灰白色的建模,简易型,不处理人类情绪,不提供任何宽慰。它甚至没有正反面儿。 “这边请。”干巴巴的,没有男女音效的机械音。 最后一道弯过去,是一道警戒线,激光式的。孟拂雪看了眼发射源,是仿生人休眠射频。大约是为了防止有仿生人出现程序紊乱,自己乱跑的时候误闯进废弃合金处理池附近。 “谢谢。”孟拂雪下意识道了谢,毕竟人家带路了。 “你挺奇怪的。”池蓝蓝说,“你跟一个……呃,机器人,说谢谢。” 的确,这样的外貌对于家里有制作更精良的仿生人的孩子来讲,实在没法说这是“仿生人”,而是选择了更质朴的“机器人”来称呼它。 带路的仿生人不理解什么是“谢谢”,自然也不会跟孟拂雪说“不客气”,它甚至不用掉头,直接以“退”方式离开了。 这对城里小孩来讲可怕极了,许望和苏何枫快黏一起去了,孟拂雪叹气,想推眼镜但食指直接戳到护目镜上。他说:“走吧,操作的方法白理深都教过你了吧?” “啊?”苏何枫都快吓傻了,“白理深是谁?” “少将。”孟拂雪说,“白少将。” “教过了。”苏何枫这会儿想起来自己是组长,立刻撒开许望,站直,“啊对对,里面有四个大池子,我们四个一人一个。” 其实没什么好怕的,以孟拂雪的身高,还是可以看见厂房其他地方,这里的地形很简单,全部都是“田”字型。只是这个“田”字的区域都是废弃合金。 池子的左上角标注了这里处理的类型。 孟拂雪真是点儿背了十七年,终于让他走运了一次。他站到写有“维恩合金”的池子边,说:“我处理这个。” “哦,好啊。”苏何枫说,“咱们要先下到池子里面,把它们按照大小、成色排列分类,对了里面还有几个箱子。少将告诉我,每个箱子上有尺寸要求,把符合要求的放进对应箱子就行。” 简单的判断式分类劳作,孟拂雪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他们也顺着斜坡走上去,站到处理池墙上的时候,孟拂雪回头看了眼。 寂静的垃圾处理站厂房,仿生人们的轮子在地上没有摩擦出多少声音,微弱的机器声,铲起垃圾时的“唰啦”声也并不响。这地方确实诡异,从这里放眼望去,确实只有他们四个活物。 “我有点想回家了……”许望是最害怕的,“早说是这种地方,我看什么片儿啊我……” 第14章 “没事的。”孟拂雪和他是隔壁池子,安慰道,“垃圾站是政务机构,不会有危险。” 许望迟迟不敢从斜坡上来,说:“我知道,但这也太诡异了吧,连个活人声儿都没有。” “不是有我们嘛!”苏何枫缓过来了,坚定地看着许望,“放心,你要是害怕你就喊,我们回应你。” 孟拂雪再低头看维恩合金这个池子,如他所料,废弃的维恩合金块很少,甚至没有铺满这池子的地面。他顺着斜坡走入池子,先去看分类的箱子。第一个箱子写“20克(包含)以上”,第二个箱子是“10克(包含)至20克(不包含)”,最角落里有个小小的称。 看起来是个简单到几乎不用动脑的工作,但很快,困难的部分来了。 它毕竟是放射性金属,即便有防护服,孟拂雪穿梭在这些金属块之中还是感觉头晕目眩,防护服的封闭性很强,衣服里面的微型冷却固件不足以缓解这种闷热。 他拖着20克标准的箱子,另一只手抱着称,边捡边称,再丢进箱子。 维恩合金是棕红色,看久了像生锈的血块……不过血块怎么会生锈,倒是有锈味。也不对,他穿着防护服,怎么会闻到维恩合金的锈味? 原来是自己的血…… “孟拂雪!!” “怎么办啊少将!他不会死了吧!他流了好多鼻血啊!” “他不会被闷死了吧!快把防护服剪开!” “剪开就真死了。”这句是白理深的声音。 是啊,别剪我防护服啊,这儿可是废弃合金处理池,剪开岂不是全身裸露在使用过的合金池里了。 他感觉脚没沾到地面,但自己却在移动,应该是被白理深抱起来了。感谢他没有用扛麻袋的姿势,不然这会儿鼻血会倒流去脑子里。 “飞走了……”苏何枫他们三个仰着头。 什么飞走了。孟拂雪感觉呼吸通畅了点,也觉得有新鲜空气进入肺叶,挣扎着睁开眼。 原来是白理深背后长出来一对翅膀。 是废弃合金侵入大脑产生的幻觉吗?为什么白理深会有翅膀? “别说话。”白理深用警告的语气,“喉咙别动,容易吐血。” “鼻血已经流我一身了,别再吐我一身血了。”白理深补充。 ……哦。 真是不好意思。 不知道飞了多久,也不知道往哪儿飞。总之孟拂雪重新闭上眼,很听话,没有做吞咽的动作,就这么随他抱着飞。 “放这边。”一个女声,“别平躺,把那个靠枕拿过来。” “哎呀靠枕,少将,你拿的那个是颈枕!” “左边!” “对对,给我。” 被这个女声一把兜了起来,好稳的力道,孟拂雪无声感叹。接着后背一团柔软的棉花制品,很舒服,立刻呼吸更通畅了,整个人是一个舒服的角度。 “少将,帮我按住他。”女声又说。 什么,为什么要按住,是要做什么宰割动作吗?孟拂雪拼命想睁眼,但睁不开,只能听见但看不见,这感觉太不爽了。 还不如听都听不见呢。 “怎么按啊?”白理深迷茫。 “拿手按。”女声言简意赅,不难听出,还对这位迷茫的少将很嫌弃,仿佛在嫌弃傻子。 孟拂雪略爽。 “为什么不直接给他吸一口让他晕过去?”白理深问。 好问题!麻醉吧,别等了,不想听你们处置我。 “未成年呐。”女声说,“再说了又不疼。” 哦原来不疼。 “无痛转输血,我专业的。”女声带着笑意。 等下。 等…… 不疼,但酸,酸胀。两条手臂被插进极粗的针头,左边手臂抽出来的血,通过一台血液净化器,再被输入右边手臂的输血管。 这种酸胀感像是把手臂上的皮撕开,往里面塞个枣儿,再把皮缝上。 还不如直接疼呢! 好像把那枣儿拽出来!想撕开皮把它拽出来!孟拂雪疯狂想抬手去撕自己胳膊上的皮,但他动弹不得。 “轻点儿按,都不循环了马上。”姑娘说。 “我轻了他不就挣脱了?”白理深不解。 姑娘叹气:“你掌握一下力度呢?” 白理深也叹气:“我掌握不好啊。” 如此强烈的异物感让孟拂雪冷汗直淌,皮肤下面的那个枣感实在强烈到他想把胳膊砍了。 姑娘打量着他的表情,即便孟拂雪双眼紧闭,也能看得出来他十分痛苦,痛苦到姑娘都觉得不对劲了。 她问:“怎么回事啊这小孩,没穿防护服掉池子里了?” “穿了。”白理深说,“垃圾站专用的防护服,我他妈还加了钱在他们衣服里放了冷凝器。” “哟,”姑娘意外,“你这么有爱心呢?尊老爱幼是吧?” 不是,孟拂雪很想打断他们,姑娘,这位姐姐,你别被这么轻易就带开话题啊! “我爱什么幼。”白理深说,“那个姓苏的,他爹是辉利军团飞舰队队长,委托我们军团长叫我照顾照顾。” “嘁。”姑娘发出嫌弃的声音,“真没意思,讨厌你们军方。” “你也是军方。” “军医是独立部门。”姑娘说。 别聊了。孟拂雪感觉那颗枣在胀大,皮要爆开了。先给他个解释,怎么回事,为什么。 “哎?”姑娘走近了些,孟拂雪听见脚步声,姑娘的声音也更清晰,“心脏泵血这么有力?年轻就是好啊。” 孟拂雪倏然冷静下来,没有再继续挣扎,白理深也感觉到手里的两只手腕没有那么强烈的反抗力度。 他视线落在孟拂雪的脸上,脸是苍白的,眉头舒展开,汗珠还是那么多,但平静了下来。 白理深眯了眯眼,仗着孟拂雪睁不开眼而审视他。 别。孟拂雪祈祷,别研究我心脏,是的我泵血强劲只是因为我年轻,年轻气血旺,年轻有活力。 姑娘赞许道:“年轻人是有劲儿。” “是。”白理深说。 白理深这个“是”字“是”得有点韵味,孟拂雪能感觉到他是看着自己的眼皮说的这个“是”。坦白讲他并不怕白理深戳穿自己,但不能存在第三个人,原因无他——孟拂雪觉得他能灭白理深的口,但再多杀一个人的话他可能下不去手。 终于。 “哔——” “哦,结束了。”姑娘说,“泵血有劲,转血也快。好了,你让让,我来拔了。” 孟拂雪睁开眼。 视野最先看见的是一团白雾,他眨眨眼,视线慢慢聚焦,纯白色的天花板,一位盘起丸子头的姐姐,和刚刚松开自己两只手腕的白理深。 白理深站到病床边,说:“你对维恩合金有严重的过敏,防护服也没能阻隔,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可能啊。”孟拂雪说。 “……”白理深打量他,“以前接触过?” 啧。这怎么说。 “我眼镜呢?”孟拂雪问。 “先回答我问题。” “我没戴眼镜听不清。”孟拂雪解释。 白理深脸上写着“你玩我呢”,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你是没眼镜,不是没有助听器。” “哎哎。”姑娘制止他,“是这样的,我妹妹没戴眼镜的时候也听不清我说话。” “他又不是你妹妹。”白理深更莫名其妙了。 姑娘叹气:“我怎么跟你解释呢……他眼镜哪去了?” 白理深默默从口袋里掏出来。 靠。孟拂雪差点吐血:“你倒是早点给我呢?” “我忘了。”白理深自觉理亏,放低了些声音。 行吧,孟拂雪戴上眼镜,咳嗽了声,解释说:“我是从秀清镇来的,我们学校后门外面有一大片农田,农田上有三台洒农药的飞行器和一台洒水的。有次坏了一个洒水的,玩命洒水,老师叫我们几个男生去摁住它,给它休眠掉。它里面有燃料型维恩合金,当时没有任何不适。” 撒谎了,为自己争取了一些时间来编故事。 孟拂雪默默在心底里给白理深道了个歉。对不起少将,这次是真心的,比检讨真心八百倍。 “哦,难怪呢。”姑娘说,“垃圾处理站里的维恩合金不是燃料型。” “什……”孟拂雪抬眸看着她,“它不是?” “不是呀。”姑娘说,“燃料型合金是普通合金液化后提纯的,那个池子里的合金杂质太多了,你可能是对其中某种杂质过敏。不过现在没事了,你感觉好多了吧?” 孟拂雪点点头。 他知道没这么容易,但起码有个盼头了。他又问白理深:“明天我能继续在这边吗?我不想去另一个垃圾站。” “你还在这儿干嘛?跟你的过敏源死磕到底吗?”白理深问。 “……”孟拂雪有时候挺想把他嘴缝上的,“另一个垃圾站太远了。” 第15章 “你明天不用做义工了。”白理深说,“给你请了病假。” “谢谢。” “不客气。” “需要我赔吗?”孟拂雪看了看他的军装。黑色军装上大片的血,不用问也知道是自己的。 最后是没有赔,白理深说军装每天会统一清洗消毒,这点血迹不是问题。 孟拂雪在提尔军团医疗部病房躺了三十分钟左右,直到他已经觉得完全没事了才下床。对维恩合金过敏这个问题真的挺要命的,可转念一想…… 从前杜爷爷帮他的机械心脏注能之前,好像确实没有任何麻醉自己的动作。 所以他并不知道注能的过程是怎样,甚至不知道那个容器是个什么东西。 难道是因为—— 杜爷爷掏出燃料型维恩合金之后,自己直接过敏反应昏过去了? 不是吧。 这么令人绝望的吗? “小帅哥?”姑娘推开病房门,探头,“帮你叫了个出租车,你可以回家啦。” “谢谢姐姐。” 所以现在问题直观地出现了,就算他集齐所有必要物品,他可能还是没办法独立完成注能。 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出租车来得有点晚,孟拂雪站在路边摇摇欲坠,摇摇欲坠的是心态。他想回家了,回镇子上等死得了,不够折腾的,总感觉自己是那种忙活半生归来两手空空的结局。 出租车呢……孟拂雪左右看了看,这里是军团军署部门口,路面宽敞,后方三米高的合金网院,门口一个十字大剑徽章。 他听见铁轨摩擦的声音,回头看,是门卫帮白理深开门。 “出租车不从这走。”白理深换了件军装上衣,依然是走路右臂不动的姿态,右手搭在腰带,“跟我来。” “哦。” 想来也是,军方附近,一般出租车会避让绕行。 白理深走在前面带路,孟拂雪跟在他身后。他好奇地盯着白理深的后背,之前是有一对翅膀吧?应该不是错觉,那么翅膀是怎么出来的?戳破衣服吗? 等一下,他不是人类吗? “快盯穿了。”白理深头也不回地说。 “少将。”孟拂雪加快脚步,走到他旁边,“你有翅膀?” “有啊。” “真有啊。” “不然怎么这么快就回军团了。”白理深像看二傻子看着他,“动动脑子啊,从垃圾站到提尔军团。” “我又不认识上幽城的路。” 孟拂雪换了个语气:“谢谢你啊,少将。” “不客气。” “那是什么翅膀?” “……”白理深抿了抿唇。显然他不想回答,其实孟拂雪能看出来白理深不太爱说话,他多数时间更愿意直接动手。 有那么一瞬间孟拂雪觉得他可能会说“等你做到提尔军团上将了我再汇报”。结果他回答了。 “游隼。”白理深说。 “游隼。”孟拂雪睁大眼,“这么帅啊。” 嗯?白理深偏头看他,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他重新确认了下:“帅?” “是啊!”孟拂雪激动地用力推了下眼镜,仿佛眼镜靠近双眼能让他听得更清楚,“隼诶,多帅啊,我只在视频里见过,听说游隼已经灭绝了?公羊事件之后?” “……嗯。”白理深点头。 公羊暴乱的时候很多物种被亚智慧生物直接灭族,游隼就是其中之一,先有的视频资料也都是“上古”类型的了。“上古”指的是画质,一团遭。 他会意外,是因为他觉得孟拂雪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会说自己是个“鸟人”之类的。他居然说帅,白理深又看了他一眼。 “等下。”孟拂雪又问,“是机械翼吗?” “是。” 孟拂雪略作思忖,接着惊讶道:“你没有生物芯片,但是却又机械翼?这不合理啊。” 这非常不合理,机械翼是飞行部件,仅军方可接受机械翼的外骨骼改装,因为机械翼的控制需要强大的脑波。改装两条机械臂尚且需要造价更昂贵的生物芯片,遑论两片翅膀。 “存在即合理。”白理深风轻云淡道。 这风轻云淡的劲儿就有点装逼的成分了,孟拂雪知道他在装逼,但确实被他装到了。 冬天的黄昏很短,他们还没走出军团地理辐射范围,天色已经全暗,人行道边的路灯亮起来,影子踩在脚下。 孟拂雪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那你翅膀出来的时候,会戳破衣服吗?” “……”白理深不想回答,决定不理他。 “少将?”孟拂雪发现了,他追问,“少将?会吗?” “会。”白理深偏过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翻了个白眼。 “那翅膀再收回去的时候,岂不是会留两个窟窿?”孟拂雪问。 “少将?” “少将你说句话啊?” “不是,你们小孩儿都这么烦人的吗?”白理深蹙眉,“有两个窟窿怎么了?违法了吗?” 孟拂雪噗呲笑出来,一笑就忍不了,画面感很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想到白理深这张脸,穿一套军装,游隼机械翼飞上天,再收翅膀下来,背后两个对称的窟窿,他就想笑。 “闭嘴。”白理深不爽。 “对不起……” “你根本没有感觉对不起。”白理深提高嗓音。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抱歉……” 你都笑呛着了,那句抱歉实在没有任何说服力。 他臭着脸把孟拂雪带到路口,出租车已经在那里等了十多分钟。 “去吧。”白理深说。 孟拂雪刚走到车边,回头:“谢谢啊少将,今天真的谢谢你。” 他说得很认真,认真到白理深都有点不确定了。点点头。 回去军团署后,那位军医跑过来八卦,问他是不是认识那个小孩儿。白理深想了想,摇头:“不熟,什么孟拂雪,不认识。” “哦,他叫孟拂雪啊。”姑娘点头,“名字挺好听。” 第10章 出租车司机是位中年大叔,穿着臃肿的皮夹克。孟拂雪这一路在后排很安静,他只看了眼手机,显示停在垃圾站里的摩托车已经用巡航模式自己回去琉璃街之后就一直没有出过声。 直到出租车在琉璃街的停车区停下,直接熄了火,孟拂雪才问:“船叔,来找我有什么事?” 司机回过头,果真是陈船。 “小子,你挺精啊。”陈船说完,咧嘴笑起来,“找你自然是有事,上去说。” 没什么精明不精明的,孟拂雪是个直觉系的人。他一直觉得“直觉”是一种超出“算法”的存在,算法和理性有局限性,这时代的总结计算已经足够全面,而“直觉”是人类大脑的潜在能力,像深海的鲸鱼之声。 直觉认为司机不是正经司机,其实有些细枝末节,比如船叔开车的习惯,猛踩油门和刹车,红绿灯不看行人情况就轰着油门窜出去。 琉璃街这阵子一直有街头表演,而且中心广场离这边不远,那里有演出的话这边也会显得很热闹。 上楼前,孟拂雪又向那个二手合金回收的店铺看了眼。 陈船两只手揣在皮夹克口袋里:“你望什么呢?” “船叔。”孟拂雪问,“那种只留了仿生人射频代码的店铺,我没有仿生人,该怎么跟他联络呢?” 陈船耸肩:“买一个仿生人。” “买不起。” “想搞钱?”陈船问。 呃。跟着船叔搞钱的话……好像不是很合法。孟拂雪稍微抿嘴,扶了下眼镜:“再说吧。” 他还想试试别的办法,真走投无路的那天,要是命都没了,当个法外狂徒也没得选。到时候被白理深逮捕的第二天,发现自己死在监管室里,搞不好还能吓吓他。 孟拂雪咽回这个有点地狱的笑,带陈船上楼了。 13号居民楼一共有4个单元楼,不设置单元门,由电梯横向再竖向输送住户。孟拂雪住在2单元的19层。 房子里很干净,家具简单,电器也是一些必需品。墙上还留着上一任房主的画,看上去是初学者的水彩画,一幅水果静物。 孟拂雪换了拖鞋,船叔很自觉地在玄关的鞋底清洁踏板上踩了几下。 “您不用这么……”孟拂雪刚弯腰准备去鞋柜里拿一双拖鞋。 “没事,不耽误时间。”陈船走进来,径直去沙发坐下,“我时间不够,长话短说,小子,今天下午提尔军团的人和你是怎么回事?” 孟拂雪在他斜对面坐下:“我对维恩合金有很严重的过敏反应。” 陈船是个聪明人,立刻便转过来了这个弯:“确定吗?” “军医是这么说的。” “提尔军团的?” “是。” 陈船拧起眉毛:“提尔军团的军医水平很高,应该不会出错,那你考虑一下接下来怎么办,如果真是严重过敏,你自己肯定没办法注能。” 第16章 陈船说完,补充了一句:“你也别指望我,我有通缉令在身。” “我明白。”孟拂雪点头,“这个我再想办法,说说您的事吧。” 不知道为什么,船叔突然造访让他觉得有点不自在。感性上他明白船叔帮了自己很多,但理智上,陈船是个陌生人。尽管他自称受了杜爷爷临终嘱托,如果不是杜爷爷弥留之际没能把机械心脏的来龙去脉说清楚,那么就是陈船有所隐瞒。 船叔通缉令在身,还敢如此大摇大摆地在琉璃街出现,必然是要命的事。 “提尔军团的白理深。”陈船看着他眼睛,“我们可以帮你找足够量的维恩合金,但你需要做一件事。” 陈船从夹克口袋里拿出一个半个手掌大的黑色扁盒子:“这里面是一块生物芯片,我们需要你想办法将它植入白理深体内。” “真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孟拂雪语气平缓,推了下眼镜。 陈船失笑:“我就知道你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的确,孟拂雪过于冷静,孤儿长大的路并不好走,他身上有一种对万物蔑视的不在乎感。因为一无所有,所以全不在乎。这种轻视感是平等的,不是针对陈船,陈船明白。于是他摆出欣赏的表情:“你到上幽城没满三天,就给自己搞了辆摩托车,一直到现在,我们对你的评估是,你能做到。” 所以自打他来到上幽城的第一天,就被监视着。孟拂雪不意外,第一天进城的时候船叔强调过很多次,上幽城没有隐私。 人会受潜意识牵引,船叔的一再强调让孟拂雪察觉到可能船叔自己都没意识到,那种某种心理暗示驱使所致。 “生物芯片?”孟拂雪拿过来那个小盒子,打开看了眼。 和他认知里的芯片是差不多的样子,某种金属材质的,大约指甲盖那么厚的小方块。孟拂雪合上盖子,抬眸:“所以白理深真的没有生物芯片?” 老实说,此前他觉得白理深说自己没有芯片是在骗自己,或许说不上骗吧,他一个军方少将没必要对来路不明的未成年人说实话。 “他没有。”陈船表情严肃起来,“这对我们来说是个麻烦但也是个机会。” 孟拂雪快速思考了一下其中利害。 目前大家都知道的常识是:普通人类的躯体改装机械部件,几乎都需要生物芯片的辅助。 而白理深,纯靠几乎非人的意志力和无法解释的能力,不靠任何媒介,全身的机械部件活像他自己长出来的——这样的人,他本身就是个定时/炸/弹。 其实稍微一想就能想通,孟拂雪低头,思考时的习惯动作,食指指节在下巴尖摩挲几下。白理深其实对正邪两方而言都是隐患,但提尔军团肯定有什么能够牵制他,否则直接下一道军令叫他植入芯片好了。 ——倏地,他想起军训时候看到的新闻。 他猛然抬头,镜片折过客厅顶灯,闪过一道寒光:“这张芯片是维恩金属公司生产的吗?” “……”陈船默了片刻。 他自认是个见多识广的人,陈船十三岁就持枪混迹街头,十四岁开始抢劫,到现在他在社区论坛上的头像还是十五岁第一次上通缉令的图片。 但他明白,他十七岁、快十八岁的时候,没有孟拂雪这么快的反应速度。 所以他吞咽了一下,点头:“你比我想象的不简单。” “我受上幽城剑圣十几年恩泽,光这点已经够不简单了。” “孟拂雪。”陈船忽然警告他。 “我明白。”孟拂雪点头,“这不是只有我们俩吗。” 来上幽城之前,陈船告知过他,绝对不能提起自己和剑圣有任何关联。剑圣的死,牵连甚广,他必然会被调查,所以孟拂雪从未向人提起过。 但说实话,他确实有疏漏,孟拂雪毕竟是个人,有些属于肌肉的动态记忆实在太强大,比如在食堂和白理深交手的那次。 军训在食堂和白理深的近身搏斗,他实在没克制住自己,实战时候杜爷爷教过的招式比他大脑先一步出手。 陈船:“总之,这确实是维恩金属公司的生物芯片,还没有投入使用,但已经是成品了。目前,你是我们能接触到的,唯一一个近距离和白理深有交集的人,我们没得选。” 到这里,孟拂雪已经对整件事情有了大概的轮廓。 首先,他可以大致确定,船叔是维恩金属公司的人。 科技公司和金属公司在黑/道上养人的情况并不是不存在,孟拂雪以前在秀清镇看到过类似的新闻。那么其次,维恩合金的事情或许可以通过船叔解决。 “我只能试试。”孟拂雪收起盒子,说,“但我不能保证成功率,我并不懂这东西怎么做植入,白理深那种人你们比我更了解,一个连机械翼都不需要芯片的人,他的戒备能力应该是铜墙铁壁。” “是的。”陈船点头,“但我们没得选。” “我尽量吧,船叔。” 陈船离开后,孟拂雪开始打扫卫生。 他不是嫌陈船弄脏了这间房子,而是他一直都没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虽然律法上他继承了这里,但还是每天维持着它最开始的样子。 他将沙发靠枕重新放回原位,擦掉茶几上的灰尘,捡起陈船旧皮夹克掉下来的一点点碎屑。 孟拂雪没有家,这间房子也没有主人。 就这么简单。 睡前,他端详着那枚芯片。 尖端产物,以环境辐射为能源,辅助人脑控制机械部件。生物芯片很贵,许多人选择分期购买。为了工作结束能回到一个干净整洁的家,大家继续分期购入家政仿生人,又为了通勤路上舒服些,购买拥有城市低空航线飞行证的小型飞行器…… 总之最后回头看,竟是为了一堆机械在豁出命地工作。 小小的生物芯片在他指间翻转,孟拂雪躺在床上,一条胳膊枕在后脑勺,手里的芯片随他翻转的动作频繁遮在他眼瞳中遮下阴影再铺上光。 他的眼镜放在床头柜,一双漂亮的灰棕色眼眸看着芯片。 就好像在看着这个时代。 第11章 周一,老师发布了一则通知。 同往年一样,高三进行到这段时间,各大公司开始做为期一周的人才选拔。而这一周人才选拔过后,才会开始系列性考试。因为是先选拔人才,后出考试成绩,所以选拔阶段大家没有那么大压力。 “大家看一下校园通知,已经在校园论坛了,所有人在邮箱里领取简介表,自己填好后上传,记得签名的时候把虚拟屏放下来手写。”老师边说边关掉前屏上的教学内容,又叮嘱,“记得字迹清晰,不要连笔,签完按个认证……那个,孟拂雪同学,你签完来我办公室一下。” 孟拂雪抬头。 旁边同桌的胳膊肘碰了碰他:“你犯事儿了?” 他犯的事儿,估计不是一个中学老师能解决的。孟拂雪倒没有多怕,好奇多一点。他推了下眼镜,摇摇头表示没犯事儿,签完名后站起来跟在老师后面一起出去。 老师把他带去了办公楼,一同乘坐电梯的是一个外貌看起来为男性的仿生人。他向孟拂雪的老师点头打招呼:“您好,请问去几楼?” “6楼,谢谢。”老师说。 说完,她问仿生人:“请问您知道……军医部最近的动向吗?” 仿生人停顿了下,仅片刻,他回答:“未查询到。” 孟拂雪猜测那停顿的片刻是他在脑内搜索。 “这样啊。”老师转而喃喃道,“那为什么要找一个医学生……” 孟拂雪推了下眼镜。 仿生人宽慰:“或许是因为孟同学在军训里表现优异。” “不会的。”老师立刻否定,“医学生的输出方向是固定的,军团招医学生也只能往军医部招。” 还未等老师琢磨清楚,电梯门开了。 孟拂雪一言不发地跟着,没有必要去询问什么,去了办公室自然就知道了。果然,老师打开门,里面的人回头、转身,正是白理深。 军装,没配枪,只露了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孟拂雪腹诽着,连仿生人都做出自然眼神效果了,机械升级的时候你下线了? 老师向他点头致意:“少将您好。” “上午好。”白理深说。 老师挤出来个笑容,回头跟孟拂雪说:“这位教官军训的时候应该见过,还记得吧?” “记得。”孟拂雪应声回答。 可太记得了,他偷偷向白理深站的方向瞄了眼,办公室说不上宽敞,白理深站的也不远。 “是这样。”老师说,“今年军训,你是积分最高的学生,所以上幽城军团希望对你进行招募,稍后白少将会告诉你相关事宜,当然,最终决定权在你。” 孟拂雪点头:“我明白了。” “坐吧。”老师指了下办公室角落里的圆形咖啡桌,那个小圆桌只有两把椅子面对面摆,老师打算从办公桌旁拖了个椅子过去。 第17章 “这把椅子吗?”白理深问。老师点头后,他拎了过去,随后三个人坐下。 白理深从战术腰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圆形仪器,它展开后是一个虚拟屏,他递给老师,说:“军务部分析过孟拂雪的军训过程后,即将招募他的子组织是黯刃兵团,这是来自议事厅的招募状。” 老师蹙眉:“黯刃兵团?为什么不是军团?” 白理深解释,“今年几所学校军训的高分学生很多,而军团需要的是……” “比起一个从小镇来的孩子,军团更需要那些与议事厅成员有利益关联的孩子,对吧。”老师凉声打断他。 “您误会了。” “抱歉。”老师呼出一口气,话锋急转,“抱歉少将,我失态了,最近毕业班带来了很大压力。” “您不必道歉,这是人之常情。” 孟拂雪一直沉默着,他听着白理深毫无感情也毫无技巧的宽慰,掀了下眼皮跟他对视。 老师很快调整好了,略有些担忧地说:“刚刚那句话……” “没关系,我没有生物芯片。”白理深当即明白她在担心什么。 “谢谢。” 老师转而把虚拟屏递给孟拂雪,说:“黯刃兵团隶属于提尔军团,虽然不是直属于议事厅的军务组织,但……是个可以历练的地方。” 孟拂雪“嗯”了声,接过来认真地看。 这个兵团其实就是上幽城的政务组织议事厅把曾经街头闲散雇佣军收编了,收编后不知他们用了什么办法,叫那群不要命的雇佣军变得顺从听话,改名为黯刃兵团。 总之这个兵团目前在上幽城的作用是收拾提尔军团不方便收拾的人,处理提尔军团不方便处理的东西。一如它的名字,阴暗的利刃。 “我需要考虑一下。”孟拂雪抬眸,径直看向白理深,“可以吗?” “当然。”白理深说,“招募会持续一周。” “两天就够了。” “没问题。” 孟拂雪快速把虚拟屏里的内容看完,不得不说,上幽城果然是个熬人的地方。黯刃兵团将为兵团成员提供食宿,加入兵团的第一年,每个月36小时假期,其余时间全天待命。第二年末位淘汰考核,通过考核即为军团储备兵种,更长的假期,更短的待命时间,未通过则继续全天待命。第三年开始考提尔军团。 这里不会轻易让人饿死,但也绝不会让人过得太舒服。 自然,指的是普通人。 孟拂雪将虚拟屏还给他,问:“如果我愿意加入,会从什么时候开始实习?” “从你加入的那天。” “那么我的工作内容?” “实习期训练、听令。”白理深答。 “嗯。”孟拂雪点头,想来也是,毕竟是未成年,即便进了兵团也不会被委任什么大事,“好,谢谢少将,我回去考虑一下。”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孟拂雪没有立刻回家,他开了会儿军训奖励的飞行器。因为没有航线许可,他只能在学校周边的小范围飞一会儿。 飞行器的外形是缩小版的侦察机,孟拂雪坐进座舱,舱内ai向他打招呼。 未成年人模式的飞行器被设置了限高和限速,孟拂雪一直是手动操作飞行,可控的机械让他感觉很好,操纵杆握在手里,虽然飞得不高。 也不够快。 没有那天白理深飞得快。 想到他那对机械翼,孟拂雪在座舱里扑哧笑了出来……会在后背留下两个对称的窟窿。 不会飞的生物大约都幻想过自己能长出翅膀,人类对天空似乎也一直存在向往。从驾驶舱看出去,高楼林立,灯光璀璨。以他被准许飞行的高度,还不足以俯瞰这座城市。 不知道飞了多久,直到飞行器ai提醒他今日飞行时限还剩10分钟的时候,他慢慢飞回学校。冬日里天黑得早,他没看时间,但他知道现在应该很晚了,因为学校里宿舍楼走廊灯调成了偏暗的黄色。 停放飞行器的地方像一层层抽屉,飞行器可以自动泊入,不过孟拂雪还是喜欢手动停进去。 飞行器停好,坐电梯下行随后离开停泊区域。因为他不住校,所以稍后他需要去门卫报备一下离校时间。 其实今天有点想住在学校了,天气很冷,他两只手揣在口袋里紧紧攥着拳。走到门卫窗口的时候声音都冻哆嗦了:“老师?” 里面没声。他犹疑了片刻,门卫老师是仿生人,通常来讲不会没声。 于是他没有再叫第二声。 门卫岗亭是个灰白色的小房子,一眼便能看到头。他向里望了眼,灯、传呼屏幕,几件常见的扫描仪挂在墙上,以及备用弹药。 门卫老师是战斗型仿生人,很合理,因为其作用之一是保护校园。 孟拂雪一时间有些紧张,呼吸之间一缕白雾从唇缝溜出来,他舔了下嘴唇,抿住,平息静听。 因为有些课程会发出强烈噪音,所以学校里每栋建筑的隔音都非常好。冬夜里空荡的校园寂静无声,连风都停了。 他没听到任何异常,但这本身就是异常。 没有门卫帮忙开门,这个校园他也是能出去的,墙虽然太高了但想想办法还是能翻过去。可他有一种强烈不祥的预感,于是孟拂雪稍稍靠近岗亭外墙,手摸到腰间,握住了赤鸦短刀。 果然—— 骤起的狂风如利刃顺劈飞斩,他瞳仁一紧,眉心微蹙,后背紧贴着墙,抽刀横于胸前。 下一刻,门卫自上而下掉在他面前。 “咣——!!” 上幽城警用级战斗型仿生人已经摔成一堆废铜烂铁。 孟拂雪呼吸了下,他冷静地慢慢下蹲,然后伸手,摸走门卫老师手里的枪。 第12章 孟拂雪明白,一个警用战斗型仿生人能被悄无声息地解决掉,甚至连全校警戒的信号都没能来得及发射出来,那么自己一把短刀一把微型自动脉冲枪,凭什么有一战之力。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步步逼近的危险感居然让他无声笑了起来。少年来到上幽城后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他今天穿得有些薄,冻得脸色苍白,金属的镜架在脸上无比适配。他就那样笑着,露出了些牙齿,眼神阴森。 他兴奋起来了。 警用仿生人在失去行动能力后,警局会收到该仿生人停止运行的状态更新,所以孟拂雪不需要特意再报警。 他背靠着墙,敛起表情,抬头。与趴在岗亭屋顶上的东西撞上了视线。 上方的东西也在观察他,确切来讲,在观察他手里的刀。孟拂雪与其对视的第一眼,恍若有人用冰锥的尖部,从他后颈开始,顺着脊背划到腰。 ——那是一个金属羊头,身体看起来是用多种机械部件拼接合成,它们颜色、材质各异,像个碎布缝起来的娃娃。 但它的眼睛,似乎是人类的,这才是让孟拂雪脊背发凉的原因。 很多时候,人类才是最可怕的。 岗亭的屋顶距离地面大约4米,它在那儿细细端详着孟拂雪。它略微向前、向下探了探头,似乎是有些好奇,也像是在欣赏猎物的恐慌。 机械羊头的身体并不是羊身,暗夜中隐约能看见它的头颅衔接着一个黑色椭圆球体,那个球体的功能大约是它的躯体,黑色椭圆球体之下,一侧四根触手,看起来不像无脊椎触手,它有着很多短而粗壮的骨节。 孟拂雪不知道那是错觉还是什么,羊脸好像笑了笑。 眨眼间,它如蜈蚣般迅速向下爬,靠着墙的孟拂雪当即向前狂奔出十几步,随后回头转身,脉冲枪搭在肩头—— 机械羊比他高出将近两米,八根触手立于地面时肩高与它身后岗亭一般。 它狞笑着迎面撞过来,一根触手彻底踩碎地上一动不动的门卫。孟拂雪毫不犹豫按下扳机,脉冲枪是脉冲激光攻击,现阶段的军事防御类武器中,只有强化赤鸦金属装甲能够承受。 孟拂雪咬着牙一直按着扳机,他根本没打算松开。紫红色的可视激光就没停下过,孟拂雪是个起了杀心就必然会杀的人,不喘息不停顿。 可问题是如果这把枪有用,那么门卫大概就不会报废。激光脉冲打在它头面部,只造成了一些细小的凹陷,孟拂雪心下一凉,他把枪带斜挎在身上往后背一甩,紧握着刀。 一根触手迎面刺过来,他呼吸,右脚向后踩稳,保持下盘稳固的同时左手扶住即将打在面门的机械触手,它的骨节裸露在下侧,照明不佳,孟拂雪没有细看,他右手持刀直接往下斩! 能不能行!?这是赤鸦金属锻造的刀! 咚——! 反震的力量让孟拂雪手腕一麻,刀险些脱手。 触手被割出一道口子,他没有愣神,顺势两手握住刀柄,咬着后槽牙继续顺劈! 孟拂雪已经不冷了,浑身气血都活泛了起来,他劈至机械羊触手的骨节处彻底砍不下去,紧接着抽刀反身格挡! 第18章 预料之中。要是自己有这么多触手必然也不会呆愣着。 脚步后撤,又一条触手攻来腰部,他纵身一跳踩上、再一借力,顺势攀上那条残破触手,因为它破损后行动有明显的迟缓。 孟拂雪抓住一段骨节,牙咬住刀背,奋力把自己翻上去——要趁它行动迟缓的这根触手还没放下去! 显然,机械羊明白了他的动机。又从面门袭来一根,孟拂雪料到如此,他依然咬着刀,待到触手足够近的时候,取下枪背带,身子一矮,像荡绳索一样挂在触手上,一吃劲儿把自己直接捋到机械羊面前! 那枪带是软化金属,在触手上刮出一道火星子。 还没完,他踩在机械羊面门的鼻梁处,同时松开枪带,带子脱落后—— 他端起枪,脉冲激光直接打进它眼珠! 刹那的沉寂。 随后,机械羊在剧痛之下扭动身体,它似乎不会叫,这样很好,孟拂雪不喜欢噪音。不过它可能太痛了,大幅度地甩头。 孟拂雪很快站不稳,手边没有着力点,这里本来就是鼻梁处,是个坡。 “靠……!” 他闭了闭眼,难道搏斗一只机械融合怪羊成功后要摔死吗?四米多摔得死吗?他嘴里还咬着刀,这时候该先把刀拿下来吗还是凌空乱抓一通? “嘭!” 孟拂雪一怔,睁眼、回头,是一对翅膀。 那么,是摔下去比较惨,还是被军团少将发现自己拥有一把军用短刀比较惨?孟拂雪不知道,白理深的胳膊很稳固地圈住自己,他没说话,自己就也不说话。 虽然咬着刀,嘴巴已经有点酸了,但他觉得目前自己还是维持现状比较好。 于是在白理深把他放在地上后,他依然咬着刀,这样就不用说话了。然而白理深夺了下来,他赶紧咽了下口水。 白理深很熟练地看了眼刀柄尾端的纹章。 “渡鸦。”他说。 “嗯。”孟拂雪喘息未平,拎着剩余能量不多的脉冲枪。 渡鸦是剑圣的家徽。 白理深把刀递向他,他愣了下,赶紧接过来,生怕他后悔似的。接过来后紧握在手中,白理深抬手摁了下头盔侧边的通话器,说:“门口一只已经倒了,哪边需要支援?……明白,稍等。” 孟拂雪回头,这时候他才看见,巨大的机械羊尸体之后,学校已经成为战场。 下午刚刚去过的办公楼已经攀爬上两只机械羊,停泊区域有一群类蜂飞行器正在向下开火。 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警报声、枪声……刚刚极度专注的状态,居然把世界的声音屏蔽了。地上的机械羊还时不时轻微抽搐一下,像电路故障,伴随着‘滋滋’的声音。 孟拂雪看向它眼睛,它只剩下一只眼球,另一边是个烧黑的窟窿,散发着焦糊的味道。 所以之前它看着自己的时候那饶有兴趣的眼神是什么意思,自己身上有任何……有的,他恍然,他的特别之处,是他的心脏。 “诶?”孟拂雪一回神,手里的脉冲枪被白理深一把拽过去丢在地上,“我……我拿枪是为了……” “我知道。”白理深打断他,边说边反手从自己背后拆下来一把北伐战神脉冲枪,无托型的,问他,“会用吗?” “不会。”孟拂雪如实相告。 白理深稍眯了下眼,握着枪身将它侧过来,指着扳机侧上方的几个按钮:“连发、单发、重型脉冲、自动预瞄、汽化弹。” 听见最后那个词时,孟拂雪镜片后的瞳仁陡然一颤。 汽化弹,或者说,雾化弹,那是赤鸦金属公司为军方研发的新型弹药。不论任何材质、物种的敌人,一颗汽化弹打出去,当场化作一团烟雾。 什么都不剩。 孟拂雪吞咽了下,抬眸又看向白理深。 “拿不拿?”白理深问他,“你也可以回家。” 孟拂雪上前一步,握住枪带斜背上:“今天算我进黯刃兵团实习的第一天。” “没问题。” 他推了下眼镜:“我去哪边?” “小操场。”白理深说着,从左肩拽下来一个通话器,挂在他耳朵上。接着他又摸到自己后颈,摁开一个锁扣,把前胸的防弹背心也扯下来丢给他,说:“撑不住了用通话器叫我。” 说完,白理深展开机械翼飞向那群类蜂飞行器。 孟拂雪跑向小操场。 其实他依稀能猜到这场变动的原因,剑圣亡故后,上幽城的公羊崇拜开始蠢蠢欲动。就在他抵达上幽城的前几个月,说是城中有流窜犯,所以军方协助警局进行维和。 那么有没有可能……孟拂雪跑到小操场,这边是一些小型机械蜘蛛,他连发扫射过去。 有没有可能,那些流窜犯,和公羊崇拜有关? 他又想起教室里前座递给他公羊挂件那小子,起先他一直觉得那只是学生在搞特立独行。如果不是呢,如果是真的邪教徒呢。 小操场侧边就是个宿舍楼,尖叫着跑出来的学生穿着睡衣,孟拂雪不愧是军训射击训练的优秀学员。他没有开自动预瞄,主要是他没用过,怕自己的瞄准思维和ai不一样,到时候还得跟ai抢枪口。 孟拂雪端着枪稳步向前走进宿舍楼。 这些进入建筑内的暴动机械大多是半人高的类动物外形。一百年前的公羊demon事件也是动物暴乱,不同的是,那时候是为动物注入生物芯片,使其成为亚智慧物种,而此时的这些机械暴徒都是人为组装起来的。 它们看起来有的甚至是从某品牌家用电器拆下来的部件来组装,还有品牌logo。 孟拂雪一路枪杀,北伐战神型号的射击感实在太舒爽,要不是理智尚在,这种无限制的射杀简直让孟拂雪想笑出声来。 “你——那位——救救我!!!”一个凄惨的声音从走廊最左侧传来,是个女声。 孟拂雪不假思索冲过去,然而跑近了才发现是假的! 是机械伪音! 意识到自己上当了的同时,他果断按下通话器:“白理深救我!” “我”字的音刚落,同他想象的一样,浓烟里,如箭矢直冲出来般,一个灰白色机械外皮、无性别特征的类人物体扑到他面前。 孟拂雪僵住了,像是人……又是那样,很像人的眼睛,眼神是惊喜的笑意。 它说话了。 “好久不见。”它的手按住孟拂雪的胳膊,“原来……他还活着。” 那只手从孟拂雪的肩膀挪到他胸口心脏的位置。 孟拂雪端枪、单发,嘭! 对方毫发无损。 此人只有上半身,腰部衔接着一个黑色椭圆形物体,如机械羊一般,但它只有四根触手,上半身是人类的胳膊。 有点恶心,像一个人被拦腰斩断后,安装在那个东西上。孟拂雪继续开火同时后退,他本来可以回家,他对这所学校……这些同学,没有任何感情。 为什么…他咬着牙,切到重型脉冲模式,巨大的后坐力差点让他摔坐去地上,但习武之人稳固的下肢顶住了。 那个怪异的仿生人不疾不徐地向他走来,两根触手一边一个,似乎在寻找他的破绽。一声震天的“嘭!”重型脉冲打在左上方触手,将其直接冲击成碎片,但当他再想转向枪口向另一根触手开枪时—— 对方就是在等他开枪! 无论他击中哪根触手,都是另一根的机会! 触手卷起他腰,将他举起,凌空拉回到仿生人面前。它微笑着,说:“给我吧,你的心脏,它是我们的。” 它这么说着,手指并成一把刀直直要捅过来! 孟拂雪切到汽化弹模式,然而—— 枪械智能:“检测到您不是白理深少将,请回答汽化弹密钥。” “?”孟拂雪震惊。 这算什么,给了枪不给权限? “no regrets。” 半空中,背后一道声音响起,张开机械游隼翼的男人扶住他后肩,另一只手盖住他扣着扳机的手。 “密钥通过。”枪械智能说。 下一瞬,这巨大的、诡异的类人椭圆形机械融合物…… 消失了。 “启用1枚汽化弹,该枪械将锁闭24小时。” “核实提尔军团少将白理深。” “再见。” ——枪械智能说完,这把枪倏然一轻。 孟拂雪低头,是弹匣自动脱落了。 第13章 缠在腰间的触手消失后,他没有立即掉下去。 白理深兜着他把他放在地上,收起翅膀。孟拂雪刚想说点什么,白理深直接弯腰把弹匣捡起来,装回军装裤子侧面的口袋。 “谢、谢了。” 坦白讲孟拂雪没想到他能这么快赶过来,他都做好准备等他过来的时候,自己这里一块那里一块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脉冲枪,还给他。 白理深接过来背回去。这把是北伐战神的改良版,ne(northern expedition)型号的军用级标准脉冲枪,重量上做到了极致的轻量,尤其弹匣脱落后它轻得像个玩具。 第19章 “先出去。”白理深说。 宿舍楼一楼烧得噼里啪啦,浓烟滚滚,呛得慌。孟拂雪跟在他身后,跨过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扁掉的饮水机、烧断的椅子腿,和一些机械残肢。 白理深走在前面,所以他能看见白理深背后的衣服。果然是两个对称的窟窿,但没有孟拂雪想象中的滑稽。因为他此前忽略了一点,也就是游隼机械翼的宽度,白理深背后的军装是两道从后颈根部斜向腰两侧的竖状裂口,孟拂雪也看见了里面的皮肤,机械翼收起的时候,像收伞一样并起,在他后背皮肤形成两道银灰色的,宛如鼓起的疤痕。 他有些出神,其实军训之后他在学校偶尔能听见几句关于白理深的流言,其中重复率最多的一句是“他还能算是个人吗?” 那不是骂人的,而是真诚的疑问。 孟拂雪觉得他当然是人,会吃瘪,也会气急败坏。并且上幽城律令对于改造人的解释是机械化超过84%。 想到这里,孟拂雪好像猜到了什么,他加快脚步走到白理深旁边,问:“那些东西,是改造人吗?” “是。”白理深回答,又反问,“你不是知道吗?” “我知道?”孟拂雪诧异,“我不知道。” 这是什么陷阱题吗?莫非他会觉得这场动乱和自己有关系?孟拂雪一时间哑然,他确实跟通缉犯有牵扯,但他可没本事搞这么多改造人出来。 ——船叔应该也不成吧?不然还要自己偷偷给白理深塞什么生物芯片。 白理深:“哦,我以为你知道,因为你很精准地去射击山羊的眼睛。” “……”孟拂雪磕巴了一下,“哦我、我乱猜的。” 这人讲话真是能省则省。 孟拂雪又补了一句:“因为感觉它们的眼睛很像人类,又一些情绪起伏。” 说完他猛地看向白理深:“我算杀人吗?” “改造人不算人。”白理深说,“再说了,就算是活人,入侵学校,杀就杀了。” 在这点上,孟拂雪还挺欣赏他的。孟拂雪向来不喜欢瞻前顾后优柔寡断,这时代冷漠,人就更冷漠一点。 从宿舍楼出来后,很明显这场动乱已经被成功镇压。不愧是提尔军团,陆地高空两重火力,光是那种巨型机械羊就铺满了小操场。孟拂雪推了下眼镜,事情可能远比他想象得要严重。 他灰头土脸,身上的加绒外套被割了十来道口子,填充的棉织物像伤口外翻的肉一样裸露在外。他缩了缩脖子,因为淌了不少汗,被风一吹,冷得他起鸡皮疙瘩。 一个军团将士跑过来:“少将!清点完毕,超过10米长的融合机械怪有19只,5米以上7只,小型机械怪还在建筑物内清剿。” 白理深点头:“改造人的芯片扫描了吗?” 那位将士有些顾忌地看了眼他身侧的孟拂雪。白理深自然明白他在顾虑什么:“直接说。” “这些被改造成大型机械怪……机械山羊、蜘蛛的人,无一例外的,全部都过量摄入了违禁药品。”将士咽了下,接着说,“每15毫升血液样品中含25%的71a型毒品,男性10人,女性9人。” 71a型毒品孟拂雪不明白那是什么,他抬眼看看白理深,对方毫不动容。 “好,我知道了。”白理深点头,“还有人类躯体吗?” “15人只有腰部以上,4人只有颈部以上。” “挖出来。” “明白。” 待到将士走后,孟拂雪伸手拽了拽白理深衣摆,问:“那个毒品,是什么效果?” 他单纯的好奇。白理深犹豫了下,还是告诉他了:“在上幽城,数字70以上的毒品只用于安乐死,让人的大脑处于分不清现实和幻象的状态,让安乐死的人认为自己去了天堂,和其他毒品一样,会对大脑造成不可逆的……其实这个没所谓了,毕竟是安乐死,使用对象要么是绝症患者,要么是老年人。” “正常人用呢?” “正常体征的人使用后会极度亢奋、快乐、痴狂,不吃不喝不睡觉,并且一次成瘾,没有任何戒断的可能,余生依靠这个来活,当然,一般活不了几年。” 其实如果严格遵循律令的话,这些东西并不能对一个未成年人阐述。但一来白理深自己觉得这没什么好藏着掖着,让他明白毒品的危害不是件坏事。二来,孟拂雪17岁,距离成年不过几个月,且此人的表现实在比同龄人都更成熟稳重。所以他觉得没关系。 “原来如此。”孟拂雪点点头。 怪不得那些东西的眼神都变幻得很奇怪,很夸张的那种,用力过猛。接着,他陡然意识到一件事,他抬头,白理深已经走向小操场,朝着挖出来的半截人那边去。 他立刻抬脚跟上,靠近他,小声说:“会不会是为了改造他们,他给他们喂毒品,以便于控制他们?” “应该是自愿的。”白理深屈膝蹲下,掀开地上一个半截尸体的眼皮,“你没有防护面罩,站远一点。” “喔。”孟拂雪应下,往后退了两步。 他抬头,视野可及范围里,学校的几栋建筑都有不同程度的损毁。操场广播在重复说着“请所有师生尽快撤离到操场”大小两个操场上,校医和军医在为大家处理伤口。 空气里依然能嗅到焚烧的气味和那些机械怪物泄露出的燃料味道,已经开始有家长赶来学校,但军方控制住了所有出口,目前尚不准任何人进场离场。 孟拂雪感觉脸上潮潮的,他缩了下手,抬起来用袖口抹了一下。放下一看,是血。 他没慌,其实不太疼,也可能是自己已经感受不到。 不过下一刻他慌了,真实地慌了—— 他脚腕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死死握住,孟拂雪低头一看,是个没死透的,只有上半身的改造人。这还并不足以让他惊慌失措,当他正准备抬脚甩开这手的时候,那改造人矫健地像只年富力强的猴,不需要用腿就能靠两条胳膊往上爬! “什……”孟拂雪惊恐地连续后退,“我靠!” 那改造人看不出性别特征,但它却在舔孟拂雪的裤子!属实把他恶心坏了! 孟拂雪当即决定抽刀往下砍! 呼吸之间,白理深发现了这边的异样,他迅速靠近,弯腰把那半截改造人拽下来,同时另一只手攥住孟拂雪要拔刀的手腕,递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他不能拔刀,那是赤鸦金属锻造,而这里,全是军团的人。 孟拂雪霎时冷静下来,一动不动。紧接着,白理深将那狂躁的半截仿生人摔在地上,反手从后腰抽出一把长约70厘米的利刃,从其后颈部往下刺入。其力道之可怖,刀尖没入地面,将它钉死在了地上。 白理深站直起来,看向他脸:“去处理一下伤口。” “没事,先紧着其他人吧。” 白理深观察了下他,是眉角磕破了皮,可能是被什么剐了一下,看起来不严重。他点点头,又看见他沾了血渍的袖口:“别用衣服擦。” “好。”他也觉得衣服太脏了。 与此同时,操场的广播终于停下,每个年级的仿生人教师助手也清点完毕在校学生,这场荒谬的暴乱终于要结束了。孟拂雪松了口气,他摘下眼镜刚要揉两下眼睛,又被白理深按住手腕。 好吧,手确实挺脏的,他又把眼镜戴回去。 “少将!”有人喊他,“这是……呃,少将请您过来一下!” 大约是有什么不能高声喊出来的东西,白理深看了眼孟拂雪,孟拂雪想都没想直接跟上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可能是家长们被允许放行进入学校,大家身边都有个成年人陪着。 所以他莫名的,也想跟在白理深旁边。 那位将士单独将一个改造人挪到操场边缘的空地,他等白理深走近后,关掉了头盔上的探照灯,该用手持灯具,照着地上的改造人。 他说:“这是未成年人,有生物芯片,接受过机械改装,生前应该是有一条机械腿,而且……他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白理深蹙眉,看向孟拂雪。孟拂雪说:“他叫罗柑。是军训时候我的室友,当时抓走一批公羊崇拜的学生里就有他,我其他室友说,他是主心骨的人物。” “联系议事厅,叫议员的人来处理。”白理深说,“先把他放进尸袋冰起来,和其他的分开放。” “明白。” 到这里,孟拂雪忽然想通了。他问:“所以,我们学校真的有公羊崇拜组织?甚至这次的动乱,是他们策划的?原来他们不是装酷跟风……” “你反应挺快。”白理深抬手,在自己后脑勺那儿按了个按钮,随后摘下头盔和覆面的面罩。他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又看向孟拂雪:“今天之后,这所学校不再运行了,你明天去黯刃兵团报道。” 孟拂雪点头:“嗯。” 他端详起孟拂雪的表情,发现自己并不能看懂他。 第20章 “你究竟是什么人?”白理深问。 他抬眸:“一个想要活下去的人。” 第14章 孟拂雪坐在一辆军用武器运载车的车尾,他的外套已经没有丝毫御寒的能力,还是一位军医姐姐拿了条毯子给他。 是那天帮他转血净化的丸子头姐姐,她认出了孟拂雪,给了他一条毯子和一杯热饮料。 他就肩上盖着黑色毛毯,捧着一杯甜味的茶,目光呆滞地看着前面。剩下的事情是清扫战场,他们飞了一架军警通用的现场扫描飞行器,它会将整个学校扫描录入,再像侧写一样,倒放似的,构筑出这场动乱的全过程。 “你是不是吓坏了。”丸子头姐姐忙完其他伤势更重的伤员,终于拎着药箱回来他这里,“我看看你额头。” 孟拂雪眨眨眼。 “眼镜摘下来。”她说。 孟拂雪把杯子放在旁边,摘下眼镜,垂着眼。 “应畔回?”军医肩上的对讲响起来,有人在叫她,“应医生?你在哪儿呢?” “运载处这边。”应畔回说,“马上过去,两分钟。” “好!”那边的人说,“两分钟没问题,我这边不算紧急。” “嗯呢!” 孟拂雪看着她娴熟地从药箱里拆开一根棉棒,捏住尾端,凑到他眉角。孟拂雪下意识想闭眼,涂药应该是很痛的。 然而没有预想中的刺痛,它是冰凉的,孟拂雪松了口气。 应畔回笑了笑:“好了,我这里的防水隔离贴用完了,你一会儿问问白少将那里有没有。” “嗯。”孟拂雪点头,“谢谢您。” 应畔回利落地收拾东西,定睛看了他一眼,接着笑起来:“你不戴眼镜更好看诶,等你成年了可以考虑治疗一下近视。” 孟拂雪点头:“嗯,到时候会考虑的。” 他对未来没有任何考虑,从来都没有。秀清镇居民的人生是一眼望到头的,目前适宜人类活动的地区里,仅秀清镇尚有可以耕种和畜牧的土地。 因为土地有限,所以人口数量承受范围也很有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按照计划,秀清镇的每个人都会在成年后加入农牧业。他们几乎没有压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而秀清镇也被上幽城议事厅庇护着,确保没有人破坏那里的生态。 小镇的人不必去畅享未来,孟拂雪也是。 不,孟拂雪并不完全是。他生命中有一个唯一的特点,与秀清镇的每个人都不同的点,就是那位每年见一面的剑圣。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去摸藏在腰间的短刀。 “!”他一惊,抬眸,是白理深。 白理深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按住了他摸刀的手。孟拂雪理智回笼,清了清嗓子,咳嗽了声,说:“忘记了。” “伤口处理过了?”白理深问。 “嗯。” 他眼镜还没戴上,刚刚应畔回医生说跟他要个什么来着…… “别动。”白理深边说边从背心侧面的口袋里拿出一片隔离止血贴,他弯腰靠近孟拂雪的侧脸,帮他贴在了眉角的伤口处。 白理深下手算温柔了,但他平时用这种军用止血贴的时候会习惯性摁一下伤口,确保它贴得很牢,所以还是疼了一下。孟拂雪没忍住,倒抽了口凉气。 白理深抿抿唇:“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孟拂雪说着,把眼镜戴上,“我能回家了吗?还是说,要配合什么调查?” “你还不能走。”白理深说,“不是针对你,所有接触到摄入过71a型毒品改造人的人,都不能走。” “理解。”孟拂雪点头。 因为击杀过,尤其孟拂雪杀掉门卫处那只机械羊的时候,和它的眼睛距离非常近,无法完全保证他没有受到影响。 白理深说:“不用太担心,明天你到兵团报道后检测没问题的话,就没事了。” “嗯。”孟拂雪点头,随后问,“那我为什么不能走?” “你必须跟我待在一起。”白理深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解释说,“因为你是未成年人,又没有监护人,按规定……你必须在有官衔的成年人身边,以免独自待着的时候产生什么……什么创伤什么的。” 显然,在此类问题上,这位少将的知识储备还是贫瘠了。 不过还好,孟同学在这方面,也完全没有涉猎。 “哦——”孟拂雪点点头,“就什么心理创伤应激反应什么之类的?” “对对就是那个。”白理深点头。 怎么说呢,这条规定在这两人身上,委实多余。 现场清扫得很快,不到一个小时,机械残肢以及弹药废料全部被搬运至运载车上,送回军团属。孟拂雪也从武器运载车的后备箱跳下来,因为他们要清点武器送回去了。 白理深把身上的重型枪械拆了拆丢进车里,只留下一把手/枪和一柄短剑。孟拂雪问:“这个毯子我要还给应医生吗?” “留着吧,反正是军团的。” 孟拂雪实在是冷,他裹着小毯子上了白理深的车。白理深的副驾驶放了一堆东西,能量饮料、手持型游戏机以及它的一堆配件,弹药箱,和几袋狗狗零食。 “我去后座吧。” 孟拂雪在后座睡着了。 自从到上幽城以后,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完整安稳的觉。琉璃街13号那个陌生的房子提供不了任何安全感,军训的宿舍也只是将就。 但这车厢不一样。今天白理深救了他,也发现了他的赤鸦短刀,甚至看见了刀柄尾端的那枚家徽。 有些东西被人发现后反而轻松很多,孟拂雪是一个“大不了破罐子破摔”的人。其实在上幽城的这些日子里,了解到维恩金属,应该说……高纯度燃料型维恩合金有多难弄到,甚至他还不知道拿什么东西来为机械心脏注能。 孟拂雪越来越想回家了,自己那个小小的秀清镇中学宿舍。那里有他睡了好几年的棉被和枕头,窗台上一盆淡蓝色的,他一直记不住品种的花。 他睡觉很少做梦,这次在白理深的车后座半躺着睡觉,梦见了一个未曾见过的场景。 梦里是一个教堂般的,很有压迫感的建筑,那建筑的屋顶立着巨大的天使雕像,因背光而看不清脸。天使的双翼完全张开,双臂交叉,虔诚地抱在胸口,了无生气。 梦里还有唱经声,机械音,他听得出来。 具体在唱什么却很模糊,梦里的自己在那座建筑外面的窗沿下方,自己好像非常矮,他努力踮着脚想伸手向上扒拉,但怎么也够不到。 视野里自己的双手竟是幼童的样子,很小,没有什么力量,抓住了窗台也没法把自己捞上去。 于是他只能努力地听,但仅听见了一句。 “渡鸦停在远方,冰冷荆棘的高墙。” 他睁开眼,看见了白理深。 “睡这么沉?”白理深扶着车门,有些意外,“下车吧。” 这是相当漫长的一天,孟拂雪披着毛毯,跟在白理深身后。这里是熊掌街16号,独栋的小房子,两层楼,车库在院子里。 白理深打开房子大门,刚进玄关,孟拂雪看见警犬正在玄关的清洁器里洗爪子,它似乎也是刚下班回来的样子。 “啊。”白理深进门后房子主动开灯,他低头说,“刚回来?辛苦了。” 警犬的脸虽然没有表情,但目光很疲倦,搞得孟拂雪不太好意思,也接了句“辛苦了。” 于是三个疲累的生命体一起走进房子里。警犬在墙上的自助喂食器面板上毫不客气地给自己选了优质羊奶,白理深把军装脱下来扔进阳台门口的灭菌箱,孟拂雪则乖乖站在客厅。 “那个卫生间洗澡,我给你准备衣服,你身上这套扔掉。 “喔。” 白理深的家里没有家政仿生人,这挺让孟拂雪意外的。洗澡的时候是真的切实感受到身体好累,孟拂雪在脑袋上搓洗发水的时候都觉得抬不起胳膊。 还好白理深家里卫生间的设备很齐全,淋浴间有瞬吸水的功能,不用浴巾擦身也不用吹头发。 白理深给他拿了一套睡衣裤,开了个门缝放进来的。 这晚睡在白理深的客房,他罕见的又做梦了。梦的具体内容在醒来后忘记了大半,只记得,他被改造人触手缠着拉到它面前时说的那句话——好久不见,原来他还活着。 孟拂雪是惊醒的,梦里的改造人往自己嘴里塞71a型毒品,叫自己加入他们,完成公羊的复仇。 他下床,推开客房的门,警犬在沙发上看电视,回头瞄了他一眼。孟拂雪走出来,这套睡衣对他来讲太宽大了,容易踩着裤脚,他拎起来一些裤筒,问:“白理深呢?” 警犬耳朵动了动,眼神有点无奈。 “这儿。”白理深就在厨房,且厨房是开放式,他拿着菜刀调侃,“不行换一副眼镜吧。” “……”孟拂雪无奈,“刚醒,脑子没转。” 第21章 “你是脖子没转。” “随便吧。”孟拂雪不跟他顶嘴,走过去,颓然坐在厨房岛台边,手掌撑着额头。 见他宿醉似的,白理深问了句怎么了。 “做噩梦。”孟拂雪说。 “梦有什么好怕的。”白理深笑笑,推给他一杯牛奶,吓唬他,“一会儿去黯刃兵团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可怕。” 孟拂雪推眼镜,扯了扯嘴角:“嗯嗯,真是稳重的大人。” 第15章 白理深的厨房看起来冷冰冰的,没有灶火的那种痕迹。孟拂雪知道,上幽城大部分家庭的厨房都是这样,以前在镇子上的时候,大人们还打趣过,这种厨房好哇,虫子耗子都懒得进。 孟拂雪这么想着,忽然后知后觉,起先他以为是冬天寒冷,但好像来到上幽城至今,他确实连一只小虫都没见过。 这里,的确是钢铁丛林。 “鸡蛋什么的过敏吗?”白理深边问边按开烹饪机。 “不会。”孟拂雪好奇地看着白理深操作那个东西,可惜白理深挡了个大半,只听见一阵运行的声音。 他确信白理深放进去的都是新鲜食材,新鲜的鸡蛋、蔬菜和一些牛肉片。略作思索后,孟拂雪恍然,是的,这位军团少将也属于“达官显贵”的范畴,所以他拥有新鲜食物也是合理。 白理深做了两个三明治。 孟拂雪倒不是嫌弃三明治,而是他以为那看上去充满科技感的烹饪机里怎么也要端出来一盘……算了。 黯刃兵团的军属地和提尔军团距离不远,都位于上幽城西南方向的a特区。 进入a特区没有孟拂雪想象中的重重检查,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跟着军团少将,还是说,其实他早就被上上下下扫描过几十次了。 最后车开进一道电栅大门后,白理深把车停下,孟拂雪也解开安全带跟着下车。 面前的高层建筑冷冰冰地俯视他。 “跟上。”白理深回头,“先带你去做毒检。” “喔。” 进来了才知道这里是提尔军团军属部的办公楼,内外有着挺大的差异,里面很明亮,墙上的屏幕循环播放着战斗型仿生人的介绍,以及一些仿生人战斗小短片。 大楼里的仿生人数量比孟拂雪想象的要多,他们都来自上幽城最大的仿生人研发公司——德默尔。德默尔科技公司的创始人伊万·德默尔,也就是大家口中的仿生人之父。后来他不幸罹患绝症,不过听说他的女儿萨珊·德默尔在他弥留之际将他的身躯放入冷冻仓,等待医学能够治愈她父亲的那一天。 孟拂雪瞄了眼身侧经过的仿生人,果然,他们穿统一的出厂着装,胸口处有“dmoore”标识。 不过也是很快,孟拂雪发现这些仿生人全部在往外走,在离开这栋建筑。他加快了些脚步,和白理深并排,小声问:“他们去做什么?” “加强巡逻。”白理深说,“你也看见了,警用的战斗型仿生人在改造机械物面前不堪一击,你们学校那个门卫,警局造的废物。” 孟拂雪在学校里听过一些他们‘军警不和’的谣言,原来并非谣言。 终于,走出电梯后,白理深停在一扇门前,他通过虹膜扫描,打开门。里面是一个类似实验室的地方,他侧了侧身:“进去吧,不用怕,抽点血拔几根头发。” 出来的时候里面的仿生人塞给他一张机械眼的手术优惠宣传单,限时虚拟屏,20秒后自动消失。孟拂雪倒是看了一会儿,机械眼能做很多花式,雪花片啊小爱心什么的,还怪可爱。 他们坐电梯下行,在负4楼出来。 电梯门刚打开,孟拂雪便看见墙面写“黯刃兵团处”五个字。 ……感情这兵团真的是实际意义上的“垂直隶属于提尔军团”啊。地理位置就在他们军团的地下啊! “你到了。”白理深偏头看他。 “我……”孟拂雪迷茫,“我就这么进去?” “你……不打算直立行走进去的话,也可以选择爬行,但别说是我带你来的。” 孟拂雪呼吸,翻了他个白眼,迈步离开电梯轿厢。他懒得跟白理深吵,有时候不知道自己跟他谁才是那个成年人。 虽然军属在地下,但里面和上面一样,都是白墙、白瓷地砖,很明亮。墙上的虚拟屏广告、指路标以及很快就有一个女性仿生人迎了上来,对他说:“检测到您是黯刃兵团实习成员,请跟我来。” 紧接着,仿生人的视线越过孟拂雪,看向他身后:“白少将,请问您需要帮助吗?” 孟拂雪回头,白理深居然不远不近地跟了他一小段路。白理深向仿生人摇头:“没有。” 说完,他眼里似乎闪过一丝不放心,但还是转身走了。 没什么好不放心的,无论如何兵团是军团直属,他亲自把人送下来,送到这里,那么长了一丁点儿脑子的人就不会为难他。 白理深走到电梯门口后还是回头看了一眼,事实上他并不知道黯刃兵团具体如何,他军衔太高,自然明白下面的人交上来的、转述的都是美化过的信息。他也根本没有时间去了解下属兵团的运行状况,但中学军训高分者的实习分配又不是他能控制,他也无可奈何。 孟拂雪倒是五味杂陈,他身上穿着白理深的常服,深蓝色的防风外套,一条运动裤,吃了白理深做的早餐,早上出发前还摸了人家警犬的头——后来上车了白理深才告诉他,那只警犬从未被人摸过头。孟拂雪怒斥他怎么不早说! 白理深告诉他,克里斯是亚智慧生物,是议事厅许可后升级的动物。所以在克里斯的观念里,他是个公务员,对于自己被人摸头这件事非常震惊。 不过还好,白理深说克里斯平日里很温和,不会跟他计较。 搞得孟拂雪在车里懊恼了很久。是啊怎么没看出来呢,那只警犬显然和普通狗很不一样。还好忍住了没有说一句“好狗狗”。 “这边请。”仿生人打开了一扇门。 里面似乎是个会议厅。她说:“今天上午由提尔军团上将办公室下达了一项行动命令,大约5分钟后,兵团执行长官会过来为大家开会,请您找一个空位坐下。” “好,谢谢。”孟拂雪点头。 “不必客气。” 这里的确是个会议厅,大屏幕、长桌、饮水机、话筒,但里面的人……就不那么“会议”了。孟拂雪推了下眼镜,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悠悠地走向一个倒下的空椅子。 虽说在学校时《美学阐释》课他听不懂,但课上有那么一句话他此时觉得很有道理“当每个人都‘特立独行’的时候,那么这个概念就颠倒了”。 会议厅里就找不出一个纯色的头发,除了他自己。有黑白毛阴阳头,有七彩的,有五彩脏辫还抹了亮晶晶的东西的……倒显得那个三原色淳朴了。 等一下,三原色。 孟拂雪手刚握住椅背准备将它扶起来时,定睛一看,确实是那个三原色,红黄蓝的头发。 加缪尔。 修车店的那小孩,外表看起来比他小一些,改装了机械臂。 他怎么在这里? 加缪尔自然也认出了孟拂雪,加缪尔没他这么气定神闲,虽然不知道孟拂雪的名字,但还是直接高声喊出来了:“是你啊!!” 是啊。孟拂雪尴尬地笑了下,他点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加缪尔就坐在他对面,整个人上半身都趴在桌子上,努力凑向他,问:“你怎么来兵团了?我靠,你居然能来兵团?!我还以为迟早有天在通缉令上看见你呢!” 孟拂雪心说你这违规改装的未成年都能进,不过通缉令,也不好说……他只继续点头,敷衍他:“嗯。” “操,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加缪尔对他的淡漠很不满。小孩子嘛就是这样,觉得在另一个场景里碰见认识的人,那么大家就应该自动列为一派。小孩子的喜恶也很坦然,立刻就转过去找其他人聊天。 “咳。”有人进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穿军服,肩上的军衔是兵团执行长官。 他进来后大家有所收敛,起码没有人再盘腿坐在桌子上,不过坐姿还是各有千秋。长官对此似乎已经麻木,他按开话筒:“讲一下兵团的新行动。昨晚出现违规改造人相关的机械暴动,目前军团已经初步认定改造人的制造地点位于n区一条矿道的中心,我们需要为军团做冲锋队。” 有人不满:“送死队就送死队——还冲锋队,讲那么好听干什么。” 有人搭腔:“就是,摆在明面上说敞亮话很难吗?” “注意言辞。”长官说,“此次行动有装备升级,并且配备了三个军用级战斗型仿生人,危险系数没那么高。” 话音刚落,会议厅里倏然静了下来。 孟拂雪不明白这些人怎么瞬间安静了,很遗憾他只能看向加缪尔。加缪尔撇撇嘴,没给他任何信息,不过很快有人站了起来。 第22章 是坐在孟拂雪前面的男生:“n区矿道那个地方我知道,长官,请问仿生人的第一指令是什么?它到时候会为了任务进度而在矿道里放弃我们的人吗?” 孟拂雪大概明白大家为什么安静了。 长官没有回答他,而是意义不明地看了眼孟拂雪,说:“换装备,二十分钟后出发。” 第16章 孟拂雪对上幽城的几个区域划分并不了解,但当兵团飞行器开始低空飞行的时候,他透过窗户向下看了眼,认得了——这儿是加缪尔他们家修车店的区域。 感情你是来自n区啊。 这位劣迹斑斑的不良未成年。孟拂雪默默瞄了加缪尔一眼,他正在和他旁边的大哥畅聊。 虽说在会议厅里时大家普遍心情不太好,但真的抵达了任务地点上空,这群人似乎亢奋了起来,摩拳擦掌。 黯刃兵团看起来都是些从城里招募的街头混混,不仅是他们对发色和饰品的恐怖审美,还有非常明显的违规改装。这点,其实孟拂雪在加缪尔身上就能得出结论,兵团会招募一个做过机械臂改装的未成年,那么能够说明两个问题—— 兵团很缺人手,所以来者不拒,招募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另一个问题是,兵团这样的招募模式虽然不合律令,但一直没有被惩处也没有招来上级的麻烦,那么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这些保命装……孟拂雪初步猜测,很有可能是因为兵团的人,来得容易,死得也快。 思索之际,他们到了矿道这里。 从高空俯瞰,矿场整体呈深黑色,一些零星在周边的铁皮仓房以供矿工居住。 越飞越低的飞行器引擎涡轮卷起了地上的矿石残渣,噼里啪啦地打在飞行器身上,宛如一种欢呼喝彩。 到这里,孟拂雪大约了然—— 兵团不使用仿生人去给军团做“冲锋队”,是因为仿生人很贵。 说来讽刺,毕竟人类病了受了伤还可以坚持一下,但仿生人不行,仿生人是真的需要维修和充能。 换上的装备是兵团军装,和提尔军团的军装比起来,兵团的衣服稍显笨重。因为他们需要携带更多东西,弹药、备用的定位仪、绳索,甚至高空缓落器。 大约是因为兵团成员良莠不齐,所以保命的装备要带齐全些。所以这地方真的还挺矛盾的……孟拂雪跟在队伍里沉默地走向矿道入口。 “听令!”长官立于所有人侧面,说,“矿道图已经同步到局域网,自己在镜片上设置到你们习惯的大小和亮度!” 那是个从左耳通讯器延伸过来的单片镜片,孟拂雪把它卡在眼镜片的外面。 “以及。”长官看了眼孟拂雪,他目光很复杂,不太对劲,挣扎又纠结,孟拂雪说不清。 其实这一路他都能感受到长官时不时看过来的视线,起先他没觉得哪里不妥,左不过就是白理深亲自送过来的人,再加上发色不融合。 不过很快,孟拂雪明白了那眼神的含义。 长官那个“以及”后面的话是:“实习生打头走!那个军训第一的,你走第一个!” 说实话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孟拂雪脑中闪过一条完整的阴谋线——从他以军训第一被分配来黯刃兵团作为开端,以今天这个矿道作为结尾。 矿场平坦,没有高楼,风很大。 孟拂雪的刘海在他眼前像笼子里一群疯掉的乌鸦,为了出去而四处乱撞。 风声呼啸的时候他陡然想起白理深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是陈船带你来上幽城的,他是走私犯,走私犯的车从城外进城一趟只带了你一个未成年小孩,说明这是单大生意。 以及刚刚进城的那天,船叔在车上提过的一件事:矿道被条子封了。 由于秘矿材质的特殊性,军方的无人探测机在里面无法反馈回来信号画面,必须由人带着实时扫描的仪器。他转过头去看矿道的入口,两个仿生人持枪各站一边。目前能初步确定的是,昨晚暴动的改造人机械怪物的源头来自这里面,虽说昨晚击杀报废了19个大型机械怪物,但没有人能盖棺定论现在的情况。 不知道谁推了一下孟拂雪,叫他快点。 这一推,他毫无防备地向矿道口走了一步,直勾勾地和里面的一团漆黑对视。孟拂雪愣在那里,没有往前走。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被什么推着往前走。 他好像一直在任人摆布,从这颗心脏开始。 这个念头萌生出来之后就愈发清晰,有人把他推去了秀清镇,又有人把他推来了上幽城。昨晚那场学校里的暴动只是意外?军训时候给他塞公羊挂件的那个人只是将自己视为随机目标? 以及那个无端袒护自己的未成年人管制局,他们篡改船叔和自己的通话内容,阻止白理深调查船叔。孟拂雪又向前走了一步,这次没有人推他,这些千丝万缕的东西逐渐成网,他与真相似乎就隔着这样一团黑暗。 他决定向前走。 孟拂雪自认并不是个绝对意义上的勇者,譬如现在,并不是勇气促使他向前走,而是一种无所谓。当事情的走向开始荒谬,孟拂雪会更荒谬。 随便吧,还能来个什么。 他背上枪向前走,进入矿道。 孟拂雪打的是颈侧灯,头盔侧下方保护颈部的地方装了个微型探照灯。矿道似乎坍塌过一部分,很窄,孟拂雪走在第一个,他身后是军用战斗型仿生人。 男性,德默尔公司,没有人知道今天仿生人们的第一指令是什么。 但孟拂雪猜到了,只是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 他踩着硬邦邦但又晃荡着像没有做好地砖拼接的地面,稳固地向前走,说不怕是吹牛的,他肯定会怕,黑洞洞的一条矿道,地面旁边有矿车轨道,但埋了一半。 “等下。”孟拂雪抬手,后方仿生人立刻侧身来到他身边,同时后方人警戒。 “怎么了!?”后边有人问。 “眼睛。”孟拂雪直观地描述了自己视野里出现的东西。 后边加缪尔挤到前排,询问:“什么眼睛?谁的眼睛?” 孟拂雪无语,还谁的,介绍你俩认识一下?他端枪,按住静音射击,静音射击是因为孟拂雪不确定枪声会不会对矿道造成坍塌,静音模式下只能使用脉冲射线,他毫不犹豫直接持续射击。 很快,那只发着暗光的红色眼球如熄灭般变黑。那眼球有半人高,孟拂雪蹙眉,他偏头,问仿生人:“你能靠近吗?” “可以。”仿生人说。 孟拂雪看了眼他的胸牌,ns32,又问:“你有名字吗?” ns32没有回答,战斗型仿生人不回答任何作战以外的问题。他径直走向眼球,仿生人不会畏惧,也不会觉得恶心。 “怎么样?”孟拂雪问。 ns32走近那只眼球,回答:“检测到是维恩金属材质的机械眼眶和眼球,按正常比例推断,这个机械物大约5.5米,探测不到电波或辐射活动,推测是休眠或死亡状态。” 孟拂雪眯了眯眼,他端起枪走近,后面的人没有上前,在原定待命——这是大家约定俗成的,谁打头就听谁的。因为打头的视野好,并且人家豁出命了。 “它挡路了。”孟拂雪推了推面前的金属物,也是因为照明不足,他无法看清这眼球。 矿道内空气不流通,全靠覆面上的新风过滤片来呼吸。 得益于机械心脏,孟拂雪的心跳平稳,呼吸也并不急促。他伸手推了推,企图感受一下它是以怎样的方式挡在矿道里。 ns32说:“抱歉,无法扫描,四周的秘矿阻碍了射线。” “理解。”孟拂雪点头,他抬头,颈部的灯不会跟他一起抬,“帮我照一下。” ns32举起枪,他是枪下灯。 孟拂雪抬手,隔着军用战术手套试了试机械眼眶和矿道顶的吻合程度,接着,他觉得这只眼睛的轮廓略微眼熟,不像人类。他慢慢地后撤了半步,同时向ns32也坐了后退的手势。 ns32照做,并没有询问。 加缪尔问了:“到底怎么了?你说说啊!” “你刚刚说,按正常比例推测它整体是5.5米,你按人类比例推测的?” ns32:“是的。” “好的。”孟拂雪又问,“如果是蜘蛛的比例呢?” “品种不同,可以到7米至21米不等。”ns32回答。 “那么蜘蛛会有多少只眼睛……” “品种不同,4只到12只不等。”ns32回答。 孟拂雪的记忆力还没差到过一晚就忘记的程度,昨晚学校里的机械蜘蛛并不少,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秀清镇有活得蜘蛛,上幽城的人没见过,他是见过的。 “我们解决不了。”孟拂雪断言,“起码现在的火力和目前的空间解决不了。” “不。”ns32说,“我们不能后撤。” 孟拂雪扭过头,冷冷看着他。仿生人的眼睛没有情绪,他更没有。ns32有自己的使命,包括队伍里的ns33和ns34。 第23章 “好。”孟拂雪点头,他端枪,上膛。身后所有人端枪,后排拔刀。 他没有作战经验,但军训的时候学过。他即刻蹲下,瞬间后排两把脉冲枪枪身架在他两肩,空间有限的前提下保证火力的方法就是尽可能多架枪。 ns32和ns33各再搭两把枪。孟拂雪沉了沉气,下令:“开火。” 此时,矿场上方。 提尔军团飞行器中一个监视屏,因为秘矿材质特殊,传回的画面不仅延迟还卡顿。白理深蹙眉,他又问了一遍:“冲锋队是怎么进去的。” 将士不解:“走……走着进去的。” “我问这个呢?”白理深看着他。 “那您……?” “谁打的头。” “不清楚。”将士抿嘴,“他们执行长官的通讯器暂时无法接收信号,可能是因为离秘矿太近了,受干扰。” 白理深暂时接受了这个说法,他走到舱边,从窗户往下看,但什么都看不到。他又问:“上将有命令吗?” “待命。” 莫名的他很烦,是那种心里又堵又不安的烦。 冲锋队先出去卖命,军团再打主战场,这种配合都打了十年了,他还是头一次这么焦虑。 “哎?!”有人扒拉在一扇窗户往下看,“我眼花了?刚刚矿场震动了一下吗?” “是的!”屏幕前的那个将士说,“检测到刚刚地面波动了!里面有火力输出吗?” “检测不到!”另一个人回答,“没有任何信号,这一带的秘矿太厚了,说不定我们……少将!?” 白理深打开舱门,他背后展开机械翼,回头:“你们待命。” 第17章 矿道整体跟随着被集中火力的那只眼球一起震动,方才的脉冲射线让它结束了休眠。这一遭是必来的,孟拂雪猜的ns三个仿生人的第一指令大约是“清剿矿道”。 并且很有可能是“不计一切代价地清剿矿道”。 空间颤动的瞬间所有人立刻找墙,后背贴住,但不能靠上去,以防矿道墙壁向后倒。孟拂雪则是一个闪身站到ns32旁边,他换成更适合狭小空间作战的l型四联短冲程火箭炮,同时审视了一下ns32。 ns系列是德默尔公司面向军方生产的作战类仿生人,一旦他们的芯片被取出,他们将无差别攻击附近的所有单位。这是ns系列仿生人的自我毁灭系统,孟拂雪定了定神,在这地动山摇的时候他居然萌生出一个还挺地狱的念头…… 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它到底有多大啊!”有人怒道。 “这矿道究竟怎么回事!” 孟拂雪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红眼蜘蛛动了起来,不幸的是这个巨型机械蜘蛛正是ns32预测的体型中最大的那种,它有20米左右高。 “我们搞不定的!!”加缪尔大喊,“我们才十几个人!怎么可能干掉它啊!?” “是的。”孟拂雪咽了下,“但我们也走不了了。” 也是同时,孟拂雪回想起到这里之前执行长官那诡异的眼神,莫非所谓的矿道探路就是探这东西?他要冲锋队全死在这儿吗? “把这些仿生人的芯片拔了!!”有人大声提议。 “我的意思是……”孟拂雪和这机械蜘蛛的12只眼睛中的2只对视,“它不会放我们走了。” “开火!!”孟拂雪在落雨般的碎石里高喊。 狭窄空间里的高强度火力让漆黑的矿道亮如白昼,所有弹药打在机械蜘蛛身上时甚至只打裂了它的防御体壳。 ns32回头对孟拂雪说:“我们需要加强火力。” “换脉冲枪!”孟拂雪下令,“预设激光弹道,自己避让!” 火箭炮由于发射前置有两道扳机,而且一管只有四发,有足够的时间避让队友。但脉冲枪不是,性能足够强的脉冲枪,连发状态下几乎是一条持续输出的射线去射击目标。 而预设激光弹道在昏暗环境里会非常明显,这里是一条弹道,自己躲开。 换枪很迅捷,三名仿生人的火力输出最猛。机械蜘蛛似乎还在激活后的加载时间,它慢慢转动身体,孟拂雪确信它在用面朝着自己,蜘蛛眼上的红光映在所有人脸上,矿道因颤动而下陷了一部分地面,大家把腰间的绳索抽出来,它有咬合接口,一个连着一个,确保即便有人掉下去也能第一时间拉上来。 “缓落器也打开吧!”有人提议。 孟拂雪回头看了眼,加缪尔示意他也和大家捆在一起。他刚想回头走过去,正好换一条弹匣时—— “滋——!!” 仿生人不会尖叫。 蜘蛛腿从孟拂雪的后脑勺擦过去,将ns32胸口贯穿,ns32的胸部组合元件被击碎,瞬间失去行动能力,幽蓝色的电光闪在他伤口处。 人们安静了片刻。 因为大家都知道,德默尔的战斗型仿生人能在0.025秒内完成预设目标的攻击、自己的闪避路径,以及闪避行为。 此时ns32的死亡让大家明白,这只蜘蛛只是想要先解决掉仿生人,如果它打算先杀了他们,也是可以做到的。 “跳。”孟拂雪看着蜘蛛,说了这么一个字。 那其实也是“逃”字,只不过他明白,回头跑是没有生路的。蜘蛛腿虽然迅捷,但正因为迅捷,所以活动角度,也就是关节,并不多。还有重要的一点,如果孟拂雪猜测的第一指令正确的话,那么ns33和ns34不会允许他们后撤。 时间不够,没有人去衔接孟拂雪的绳索。兵团教会他们的第一堂课就是权衡利弊,在什么情况下,救不到的人不去救。 孟拂雪呼吸,他看向ns33,他和ns34还在原地。他们不会逃,但也没有阻止冲锋队的人跳下去,说明他们判定冲锋队没有做逃兵。 “我们持续开火,你去拔掉ns32的芯片。”ns33说。 孟拂雪点头。 蜘蛛腿以带有残影的速度从ns32身上抽出来,孟拂雪立刻矮身测滚——他管不了那么多了,拔出赤鸦金属刀,正手拔刀、拇指按刀柄侧面一翻,短刀在掌心旋转半圈后握紧,咬牙向ns32后脑勺刺进去! 芯片槽受损脱落。 “躲开他!”ns33提醒。 孟拂雪踉跄了下才半站起来,ns32触发最后的无差别攻击模式,他身上的每条线路开始燃烧,烧到线路接口后会引爆那里的磁阀件随后开始爆炸。 ns34持续向蜘蛛的眼睛开火,也是这个原因,它似乎没有探测到孟拂雪的活动轨迹。 这时,已经跳下矿坑的冲锋队员们向上高声喊:“军训第一!你还在吗!可以跳下来!但这下面……很、很奇怪!” “下面怎么了?”孟拂雪架上他的l型火箭炮,同时ns32以扭曲但高速爬行的姿态冲向机械蜘蛛,抱住它的一根腿开始爆炸。 刺眼的光和过强的噪声让他短暂地耳鸣。 “像个办公室!!”这是他最后听见的一句话。 什么东西,他想,矿坑底下有个办公室?炸到阎王殿了? 二次爆炸产生的坍缩让白理深定位了目标。 他俯冲向下,同时下面的机械蜘蛛露出一块顶端,顶起了矿场表面。 白理深从背后抽出脉冲枪,犹豫了下,没有选择汽化弹。他不确定下面是什么情况,如果和目标有连带方式,比如目标贯穿了谁,那么会被一起汽化。 重型脉冲弹打上去终于看见了凹陷,白理深在半空持续连发,这种军用重型脉弹带来的后坐力甚至会影响直升机,但展开机械翼的年轻人纹丝不动。 这为下面逃生的孟拂雪争取了时间。 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蜘蛛开始迟缓,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他打开缓落器回头便跳。ns33和ns34边退边打。 “你没事吧?”加缪尔跑上前来问他。 孟拂雪摇头,抬手抹了下下巴:“这下面怎么回事?” “刚才冲出来几只小的机械蜘蛛,被我们击杀了,那边有扇门。”加缪尔指向后侧方。 孟拂雪走过去,这是个需要仿生人解锁的门。他按了下开门键,有人说:“试过了,要做仿生人测试。” 果然,门上的机械音说:“请回答*&…%¥#@!的源发指令。3、2、1测试失败。” “ns33!”孟拂雪回头。 ns33摇头:“我是战斗型仿生人,无法回答机械科学的问题。” “……”孟拂雪无语。 他走向最近的一台办公桌,加缪尔跟过来,说:“试过了,都是最古老的电脑款式,开机用的是他们工作人员自设的密码。” “不能破解吗?”孟拂雪知道他们身上都带着n型破解组件,是个指甲盖大的小薄片,紧急情况下可解锁大部分车、飞行器来征用。 加缪尔笑了出来,他把探照灯指向电脑主机:“来,你教教我,这种usb插孔你能拿什么塞进去?” 孟拂雪无语。这玩意都淘汰几百年了。 骤然。 “轰——” 第24章 就在人们站着的那块区域旁边,不到三步远,一块比飞行器还大的整块秘矿砸了下来。 紧接着一只蜘蛛腿踩过来,众人霎时噤声。 因为ns33刚刚就站在那块秘矿下面,现在可能……已经降维了。 虽然说仿生人不能算人,但这么快的时间里两个外形类人物体的死亡还是让孟拂雪难以接受。他慢慢地侧过头,说:“现在……解开所有人的绳索,我们……要尽可能活下去。” 咔、咔咔咔……大家沉默着松开绳索扣。 孟拂雪再一次看向门,他咬牙,攥住短刀。踏步向侧、回身、聚气,吸气,以腰身力量传向背部、再凝于后肩,送向手臂—— 一个极强的爆发力,孟拂雪狠刺向那个开门按钮! 他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正确的。但其实一直以来、十七年以来,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做过哪些正确的事。 他从来都是镇子上最边缘的人,成绩平平,不善言语。他不出挑也不出错,戴着眼镜在班级里,没有朋友也没有仇家,踩在时间上慢悠悠地重复每一个昨天。 “靠!”有人低呼,“戳、戳进去了……” 孟拂雪喘着粗气,接着换双手攥着刀柄,想要顺着刀锋的方向割下去。但他没有那么大的力气,然而下一刻,一双手帮他一起攥住,他抬眸,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接着又有人一起,一双手包着一双手,攥不下了剩下的人就从反方向推。一群人低吼着咬着牙,刀锋咔哒咔哒地擦着火花在破坏门禁。 门缝松动了下。 “跑啊!” 孟拂雪最后看了眼蜘蛛腿,它居然没有追杀过来? 然而,不到眨眼的时间。蜘蛛腿上睁开了一只眼,在跟他对视。 “喂!军训第一!!” 由于不知道孟拂雪的名字,有人这么喊他:“你跟上啊!” 孟拂雪刚转身,那只蜘蛛腿倏地向他伸过来——孟拂雪闭上眼。 没有想象中沦为ns32那样,这只蜘蛛腿……很奇怪,是机械触手。孟拂雪当即明白,它并不来自那只21米高的蜘蛛,它刚刚踩下来只是把自己装成那样。 触手圈住他腰,将他向后带。 下一刻,嘭,那扇门又关上。 接着,从一扇隐没在黑暗里,外观与秘矿一模一样的门中走出来两个人。 孟拂雪定睛一看:“船叔?” 出来的人正是陈船,他旁边一个佝偻着背的男人孟拂雪也记得,在鸵鸟街的时候船叔叫他下车,就是去接上了这个男人。 陈船笑了笑:“不错,你果然很不错。” 孟拂雪眯了下眼,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陈船接着说:“现在是最好的时机,白理深马上会独自进入秘矿范围内,他无法跟外界交流,你把这个塞进他后脑勺。” 陈船塞给他一个新的芯片槽,接着说:“上次给你的那个确实很难植入,我们后来分析了一下,你起码需要白理深一动不动15分钟,那太不现实了,我们升级了一下,看见这边的一排锯齿了吗,把它刺进皮肤就行,这里会自动连接白理深的脑神经。” “对了,没有正反区别,只要注意……” “船叔。”孟拂雪打断他,“所以这里是……” “是的。”陈船点头,“我们的地方。” “你究竟是在为谁做事?” 陈船笑起来,和旁边佝偻男交换了个眼神:“德默尔公司。” “那为什么用维恩金属公司的芯片?”孟拂雪还处于高强度作战带来的慌乱的余威中,他看了看掌心的芯片,终于明白,“上幽城最大的仿生人制造商,和上幽城开始做生物芯片的公司,加上一个白理深……” “是的。”陈船非常满意他的理解,“我们会成为什么?” “成为上幽城的……主人。”孟拂雪说。 “没错,你做得非常好,但你放心,我们绝不会让你打白工。”陈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长条形的盒子,放在他手里,“这是我们率先展示的诚意,你机械心脏的注能器,我们已经做出来了。” “现在,白理深马上就要来救你,机会就在今天。”陈船说。 第18章 对于白理深马上会来救自己这个说法,孟拂雪持保留意见。 他左手拿着芯片,右手是注能器,搞得自己像个天平。 他站在这里时,明白了一直以来发生的一切。他彻底明白了白理深说的“陈船是个走私犯”因为自己就是那个被他走私进城的货物。 “船叔……”孟拂雪有点无法接受,“不是的船叔,我来上幽城是为了……” “为了活下去。”陈船帮他说,“你现在就是让自己活下去,还差最后一步。” 旁边佝偻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眼神一变,说:“你并非在伤害白理深,小弟弟。” 他抬眼,佝偻男是个半长头发,孟拂雪看不清他的脸。 “白理深现在在提尔军团打工,你给他插上芯片,他就是在德默尔和维恩金属打工,在哪儿打工不是打工呢?”佝偻男说,“再说,白理深这样的人物,我们哄着捧着还来不及,怎么会伤害他。” 陈船即刻搭腔:“没错,你想想,他无论为谁效力,都是绝对的核心力量,绝不会受半点亏待。” “可是给他装芯片?”孟拂雪感觉嘴唇发干,“不至于做到这份上吧?” 他没有把话说破,也没有说得太难听,因为在这里的三个人都明白这芯片意味着什么。白理深一旦被植入,加上德默尔公司一直以来对仿生人的开发研制……他绝对会成为傀儡。 陈船当然知道他在踟蹰些什么:“早晚的事,孩子,你不知道这地方有多少人盯着白理深,他强大到如此地步,本身就会招来祸端,我说实话,我们只是给他装个芯片,算好的了。” 佝偻男补充:“孩子,这芯片不是你想的那样,让白理深受我们控制,它只是一些……记录作用,让我们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是怎么做到的。” 孟拂雪倏地笑了。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哈哈哈哈哈……”孟拂雪低头、再抬头,他收下芯片和注能器,装进他的战术腰包,推眼镜,“我懂你们的意思了。” 陈船和佝偻男交换了个眼神,随后一声巨响打断了三人的对话。陈船蹙眉,察觉不妙:“比预想的快。” 佝偻男则笑了下:“毕竟是白理深。” 孟拂雪猜测是那只机械蜘蛛被击杀了,这个瞬间他甚至希望不是白理深,是冲锋队的人逃出去了,等到了军团的支援。 陈船退回那门后之前,忽然上前一步,狠狠攥了一下他手腕,凝视他眼睛,说:“剑圣告诉过你,你要忘掉每一个昨天,你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吗?你必须活下去,然后向前走,你才能找到你的意义。” 他说完,松开孟拂雪后,转身钻进秘矿石壁的门内。 紧接着,孟拂雪所处的这个老式办公室轰然落下一块天花板,就砸在他身后不远。而孟拂雪脚如灌铅,一步都挪不动。 不得不说,陈船真的会挑他神经的细处。孟拂雪恍惚了片刻,接着他忽然笑了——这些人在干什么,把一桩生死存亡的大事交托在一个17岁乡镇少年手里? 地面摇晃起来,有落下的石头砸在他头上、身上,有矿石碎片锋利的边缘划破他脸颊。 太荒谬了,孟拂雪这么想着,同时上方传来巨物倒塌的声音,他头顶的秘矿产生裂纹,但他依然站在那里。 说实话他有点累了。明明来上幽城才一个月不到,却像过了好几年。每天都在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然后主动激发一些求生欲,再走出那个根本不是自己家的家门,最后进入这个本不该来的城市。 这阵子他偶尔会萌生出一些“要不算了吧”的念头,他不是热血青少年那个类型的,而且临到此时此刻,他需要让另一个人……另一个救过他、即将再救他一次的人……沦为一个傀儡。 “轰——” 孟拂雪闭上眼。预料中的疼痛没有传来,甚至有一瞬间他松了口气,就这样结束吧。 “吓傻了?”头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孟拂雪?” 机械翼张在他头顶,白理深整个人横停在他上方,一柄短剑刺进墙体以借力。他右手向下伸:“我带你出去。” 孟拂雪抓住了那只手。 白理深轻而易举把他捞上来,叫他像考拉抱树那样抱住自己,因为接下来他腾不出手了:“抱紧啊,我没空管你,摔下去算你倒霉。” 孟拂雪两条手臂紧紧搂住他脖子,腿也毫不客气地缠住他腰。 “闭眼。”白理深说。 孟拂雪照做。 白理深有一把军用破舰枪,横挂在后腰,他反手抽出枪,向前发射破舰弹——矿道被打出近三米的窟窿,紧接着飞出塌陷区域。 按理说,如果要动手的话,这时候就是孟拂雪最好的机会。他的手就在白理深后颈,一个脆弱无比的地方。 第25章 矿道地形复杂,且低空飞行相当消耗体力,加上白理深没有辅助大脑的生物芯片。他还得持枪,无暇顾及孟拂雪会做什么。 应该说,错过现在的话,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机会。 孟拂雪咬着牙,那芯片就在指间,狠心刺下去……管他谁做上幽城的主宰。 人在一种极度挣扎的境地里时往往会失去平衡和理智,孟拂雪将他脖子越抱越紧,所幸以白理深的身体构造,他可以持续90分钟不呼吸,否则这时候应该已经脸都憋白了。 而孟拂雪,真切地明白了什么叫“人是非理性动物”,白理深带着他飞出矿道的全程,他不停地在心底里问这一切究竟凭什么。 究竟凭什么。 如果一开始自己就没有心脏,那顺应自然地死亡好了,为什么非要在十多年后来这一遭。 “白理深。”他嘴巴闷在白理深的颈窝处。 “怎么了?”白理深有点忙,他扫射着地上用边角料激活的,没有智能系统的机械昆虫。 “还有多久才能出去?”他并不是真的想问这个。 “你数到十。” 在阳光重新闯入眼睛的时候,孟拂雪松手了。芯片掉回矿场,随着塌陷的裂缝跌进看不见的黑暗里。 白理深一路带着他飞到附近厂房的房顶,今天天气意外得很好,冷冽的风在平坦的地方很自由,不被阻挡或切割。 孟拂雪没有松手。白理深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你是怎么了?” 毛茸茸的脑袋在他颈窝有些颤抖,白理深不太确定,他感觉……这孩子可能是……哭了。 可转念一想,吓哭也正常吧……他便抬手,在孟拂雪后背抚了抚。 孟拂雪抬头,跪坐在地上,脸上果然两道泪痕:“你为什么下来救我?” 白理深笑道:“废话,你才十七岁。” 闻言,他最后的支撑彻底崩塌,扑上去抱住白理深失声痛哭。 白理深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用机械翼把他包起来,让里面形成一个具有安全感的空间。 第19章 孟拂雪哭累了。 他本来就够累了,情绪宣泄完后,整个人像被抽掉了承重墙,绵软了。 白理深低头看他瘫在自己怀里,笑了下:“第一次出任务都这样。” 这是白理深在自己贫瘠的与人社交能力中能挑出来最不出错的话了。他最后能做的也就是轻轻拍几下他后背,然后叹气。 事实上孟拂雪会哭,不是因为出任务,也不是被矿场底下的东西吓到。其实没什么的……甚至他把芯片丢掉也没觉得如何,他的确有一瞬间想要咬牙闭眼一狠心插进白理深的后脑勺里。 但那只是刹那闪过的念头,面对“活下去”这种驱动力,他不可能没有这种念头。 人是非理性动物。 但孟拂雪不是为了自己差点得到的生命余额在哭。 是因为白理深的那句“废话,你才十七岁。” 有时候他自己都忘了自己其实还很小,最起码,还没成年。 他哭累了也哭不动了,努力了一下但站不起来,右腿一撑劲儿就酸,可能是有伤,他也不知道。 “站不起来了。”孟拂雪小声说。 白理深什么都没说,径直把他抱起来,是单手抱小孩的姿势,叫他坐在自己手臂上。 矿场上空是禁飞区,禁止除军方外的所有飞行器、探测器,所以此时此刻在矿场天上的全都是军方。 白理深抱着他飞回军用飞行器里,舱内只剩一个飞行员是仿生人。白理深把他放在自己的椅子上,快速检查了一下他的状态。 两眼无神,呆滞,白理深在他上臂捏了几下,又转而握住他小腿,把他小腿往上拎的时候发现腿没法直起来。孟拂雪不是叫,而是倒抽气,他喉咙好像发不出声音。 “在这坐会儿。”白理深说,“等下结束了,带你去应医生那里。” 孟拂雪无力地点了下头。 这次黯刃兵团冲锋队的任务很成功,原因是他们从那个矿场地下的办公室里顺了台电脑主机出来。而白理深是折回去和大家一起清理战场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上将并不是一直没有下令,而是他们飞行器上负责接收讯号的投射仪,被人用液态秘矿糊住了。 事出蹊跷,但也一目了然。 因为黯刃兵团的执行长官失踪了。 兵团长官在白理深的印象里是个无功无过的人,没有过什么丰功伟绩,也没展现过什么远大抱负,存在感很弱。 直到他在这个十分微妙的状况里失踪,大家才反应过来这竟是一场早在多年前就处心积虑的阴谋。 孟拂雪枯坐在那儿发呆。 他不知道兵团的其他人怎么样了,有没有全部逃出来,他也不知道船叔怎么样了。他摸了摸腰包,里面放着船叔给他的注能器——这样算不算他把德默尔和维恩金属两个公司给耍了?拿了东西不办事,回头会被追杀吧。 算了,他闭了闭眼。 目前他最不怕的项目就是被杀。 他也不害怕会有什么生不如死的折磨,因为还剩两个月他就主动消亡。 飞行舱内,驾驶员胸口的“dmoore”表示他来自目前仿生人研发最顶尖的公司。他们从最开始的家用智能机械臂,再到警用勘测、军用战斗型、操纵精密加工仪器……只要为它们写好“第一指令”,设置好他们的重要主线程序——仿生人将成为您生活中最完美的伙伴。 那是德默尔公司最初的宣传标语。 时至今日,上幽城最大商场里永远会留有醒目的广告牌,告诉所有市民,商场二楼有德默尔的仿生人在售中。 对于仿生人的渗透率,似乎没有人觉得突兀,无论军警还是市民。 因为他们很好用,渐渐地就成为了理所当然,就像家里的冰箱。 “你叫什么名字?”孟拂雪偏头,询问正站在飞行舱窗户旁边的仿生人。 他侧过身,回答孟拂雪:“你好,我是na07。” 有些家庭会为自己的家政仿生人取名字,当然,如果不取名字,他们也有自己的编号。 “na07。”孟拂雪的嗓子干涩沙哑,“你好。” 无意义对话。不同于这里的“n区”的“n”,n开头的仿生人是“nation”,国家的,他们是接受过政务中心检测过,不存在与德默尔总部有任何信息交流的能力。 孟拂雪凝视着na07,只有家政、陪伴和性/爱类仿生人会回应人类的无意义对话,军警用仿生人不会这么做。 所以na07也只是看着他。 孟拂雪的视线慢慢挪到了na07衣服上的“dmoore”上。 “我们要杀了他吗?”佝偻男问。 “有必要吗?”陈船点了支烟。 “啧。”佝偻男不满,“我讲过多少次了,别在我车上抽烟。” 一辆脏得看不出究竟是黑色还是灰色的小轿车正在驶离矿场,这车太过老旧,甚至它产生的能源波动都不足以被探测到。 如果孟拂雪在这里,他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带他进上幽城的那辆车。 但它很吵。 所以陈船一边夹下烟,往车窗外弹了两下,边掏出一个外观很普通的通讯器。开车的佝偻男看了眼陈船,嗤笑了下。 陈船按住通讯器,说了句意义不明的“这礼拜没有好天气”后,佝偻男在后方矿场震天动地的巨响中踩了一脚深而狠的油门。引擎噪音被炸塌的矿场掩盖,以及瞬间冲上天际的浓烟……没有人发现那台老式轿车就这么逃离现场。 那是一句自爆指令。半空中的飞行器稳定性很强,瞬间爆破的声音让孟拂雪直接耳鸣,连带着视线都出现重叠。 na07对他没有关心,他只站在他该站的地方,做他该做的事。 仿生人刚刚上市的时候有很大一部分人认为这种外形类人的机械简直有违公序良俗,他们存在的定义究竟是“人”还是“机器”。如果是人,那么是否要尊重他们。 后来,仿生人又被评价为“最适合当人的人”。因为他们永远冷静果断,并且取最优解,没有怜悯之心,不拖沓不犹豫。 na07操纵着飞行器,他很快判定出军团成员最密集的区域。因为瞬间的塌陷,很多人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而掉进矿坑。军用飞行器有救援功能,na07选择率先救援的对象是提尔军团成员。 孟拂雪只知道飞行器在下降,他猜测应该是要去救人。 下方,军团训练有素的将士们立刻开启自救。所有人冷静地摁出手套里的机械狼趾,大部分人都以攀岩的姿态扣住了矿壁。 随军行动的ns系列仿生人也第一时间辅助距离自己最近的军团将士。军团,而非兵团。 所以兵团的人很快发现了这一现象。 正抱着一块外凸石头的加缪尔立即高声咒骂:“操你们大爷!救人也分三六九等是不是!!” 第26章 加缪尔会这么痛骂,是因为救援绳就在他伸手能够着的地方,偏偏越过了他,伸向了他更侧下方的一个军团将士身边。甚至拉上去的时候都没说顺带把他带上。 很快,兵团其他人再也忍不了了。 这种事情一次两次还能憋一憋算了,毕竟军团战斗力摆在那儿。就像昨晚的学校机械暴动,军团以极快的速度全部解决,这次也一样,仅白理深一个人就击杀了机械蜘蛛。 但这次又有不一样的地方——他们也立功了。 所以凭什么。 一发破舰弹射中了空中飞行器的尾侧翼,有人喊:“不公平救人,就都他妈别活!” 舱内孟拂雪意识到不妙,他几乎是瞬间扑向na07:“别杀他!” 是的。对于叛军者,所有“n”开头的仿生人都可以、并有权当场击杀。 叛军等于叛国,叛国者格杀勿论。 孟拂雪的右腿动一下都痛得要命,他扑过去的同时直接抱着na07摔在地上。所幸na07不具备战斗能力,否则这时候孟拂雪已经被他主动自卫扔出去了。 “请放开我。”na07说,“我需要立即击毙叛军者,我有完备的证据,飞行器遭受破舰弹攻击,这是背叛行为。” “不!”孟拂雪感觉喉咙要渗血了,“他只是被激怒了!他攻击的甚至不是船舱,只是个尾翼!罪不至死!” 或许是在矿坑里那个诡异的办公室里,兵团的大家齐心协力打开了那扇门,也或许是孟拂雪知道他们年纪都挺小的,就像加缪尔,怎么看都是十五六岁而已。 “请放开我。”na07重复。 孟拂雪咬着牙,死死拽着na07的上衣不松手。他们一个身残志坚,一个没有反抗能力,倒也……旗鼓相当。 期间,兵团向飞行器开枪的行为很快被白理深捕捉。 他先把手里这个将士拎回飞行器里,随后飞过去,一手拎起那兵团小孩的领子,另一只手扇了个巴掌到他脸上。 白理深垂眸冷冷道:“别在这犯病。” 于是慢慢地,被救援上来的人里,级别较高的人从低舱上到孟拂雪待的这个舱里后……看到了这个诡异的画面。 上来的人问:“na07?你们在……做什么?” na07向他求助:“请帮帮我。” 孟拂雪则回头,警告他:“别过来,不然我……” “我告诉白理深!” 说完就后悔了,这种小孩告状的方式是怎样啊! 而那辆没有人发现的老旧汽车,正朝着城外开。 佝偻男单手扶着方向盘,在手机里发出去一条信息后,直接将手机关机,扔出窗外。 佝偻男说:“他还是年纪太小了,没办法做出当年剑圣的决定。” 陈船看着窗外:“废话,他几岁,当年剑圣几岁。” 佝偻男笑笑:“不是说现在小孩都早熟吗,但当年剑圣就不纠结吗?也纠结的,但剑圣还是那么做了,才有了现在的德默尔。” 陈船摇头:“不不,他和剑圣是不一样的人。” 接着陈船叹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说:“你说,我们这么做又真的是正确的吗?” 佝偻男沉默不答。 第20章 “这样疼吗?”应畔回用手捏了捏孟拂雪小腿骨的某个位置。 孟拂雪咬牙点头,从嗓眼里挤出一个“疼”字。 “这儿呢?”应畔回又往下捏了捏。孟拂雪脸煞白,咬着牙关,旁边白理深看不下去了,他上前拍拍应畔回肩膀。 “看表情应该是疼。”白理深说。 “我当然看得出来。”应畔回是蹲着的,她侧过来抬头看着白理深,“我是需要他保持清醒。” 白理深叹了口气,双臂交叉在前胸。这里是军团属军医部,双人病房里旁边那床的小子已经昏过去了,一个医生正面无表情地缝合伤口。 所以其实昏过去要更好一点,白理深看看那床,又看看这床。这床这位真是钢铁意志啊……他腹诽着,这时候这么坚强干什么。 “也疼。”孟拂雪已经神志不清了,“都疼。” 那你倒是眼一黑往后晕呢,白理深拧着眉毛看着他。 主要问题是军医用药有极度严格的标准,外伤麻醉用药需要伤口到达一定的严重程度,尤其对未成年人用药更是谨慎。偏偏这个倒霉蛋,他伤口评估就差一点点达到麻醉标准。 “要不我把他敲晕吧。”白理深真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 应畔回:“哎哎!” 孟拂雪:“可以。” 真的可以,他愿意。自己莫名其妙的强大意志支撑着中枢神经,导致越疼他越清醒,这种感觉直接让他回想起上一次在这里做血液净化时的绝望感。 “不行!”应畔回怒道,“你看不下去你就去外面等呗。” 孟拂雪此时完全没有精力去思考白理深为什么会看不下去,按他对白理深的了解,在旁观他人痛苦的时候他的承受能力还是挺强的。好吧讲直白点,孟拂雪觉得他应该是心如磐石。 白理深真的打算出去了,但又放心不下,左右为难之际,应畔回站起来,去把放药的小推车拉过来,从底层翻出来一个小药盒。 “少将。”应畔回手上戴着隔离手套,手套上沾了血和一些组织,“我不方便拿药,你去那儿喷一下给手消毒,然后把这药喂给他。” 白理深应下,走去病房角落里,两只手放在喷雾下方。“唰唰”两声,消毒喷雾洒在手上。他走回去,应畔回把药盒打开,磕出来两片在他手心,说:“保护神经的药,伤口里发现秘矿残渣了,那种矿辐射对神经有损伤。” “那儿有水。”应畔回补了句。 病床被仰起40度,孟拂雪背后垫了个枕头。白理深把水拿到他床头柜,再把孟拂雪托起来。胳膊伸到他后背的时候,白理深才发现,他痛到后背的汗已经从病号服渗出来,洇在了枕头上。 他看了眼孟拂雪。 孟拂雪很自觉地张开嘴,药塞进去,继续喂水,囫囵吞下去。嘴角溢出一行水,白理深手忙脚乱地去拿纸巾,直接把纸巾盒推地上去了,又想起自己手消过毒,直接手背帮他抹掉。 孟拂雪刚想说句谢谢,没成想应畔回的手速恐怖如斯,这边药片刚吞下去,那边她瞬间在孟拂雪小腿处卡住一个医用合金稳固器。 “嘶啊——!!” 稳固器被应畔回调试完毕后,完美覆盖并修复他蝶形骨折的地方。这是目前比较普遍的治疗方式,尴尬的是,他的骨折程度也未能达到麻醉标准…… 即便稳固器扣上后会快速释放冷却雾气来达到镇痛效果,但它需要一点点时间来判定皮肤温度以调整出合适的低温。所以这短短的,眨眼的功夫,还是让孟拂雪几乎把白理深的胳膊抓烂。 他下意识抱住旁边唯一的东西,剧痛之下爆发出无法控制的力量,白理深一声没吭。 应畔回下手果决,掸了掸白大褂,站起来。下一刻,稳固器开始冷却,孟拂雪这才缓过来,重重地喘气。白理深的胳膊还兜在他后背,无奈地拍拍他以作宽慰:“好了,没办法的事。” 孟拂雪汗湿的刘海黏在脸上,点点头。 无论如何不痛了,应该说没那么痛了。应畔回拿了条毛巾过来,说:“你给他擦擦,身上肯定也全是汗,今天傍晚可以叫监护人带回家了……哎我记得他好像没有监护人?” 白理深接过毛巾,点头:“监护人原本是学校的生活老师,学校出事了在封锁,之后是兵团执行长官,长官失踪了,所以往上顺延,兵团往上是我们,所以他监护人现在是我了。” “哦——”应畔回表示明白,她耸耸肩,“那你一会儿带回家去吧,这个稳固器36小时后摘下来,到时候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 “谢谢……”孟拂雪还处在方才疼痛的余波里,“我、我能走路吗?” 应畔回“嗯”了声:“二十分钟后可以慢慢走路,但如果有疼痛感就别走了,这种东西因人而异嘛。” “好。”孟拂雪应下,“谢谢。” 接下来应畔回笑了笑说没关系,推着她的小药车离开了病房。那边的医生也做好清创缝合,隔壁床不是骨折,是出血过多,做好后拉上隔离帘,另一个医生也出去了。 白理深还拿着毛巾,孟拂雪跟他对视了片刻:“我自己来吧。” “自己来什么来。”白理深把他眼镜摘下来,不由分说地先在他脸上呼噜了一把。热乎的湿毛巾,猛地擦了把脸还挺舒服。 然后他开始脱自己衣服了,孟拂雪下意识反抗。 “不不,少将,我还是自己……” “哦现在管我叫少将了。” “少将…白少将……”孟拂雪左手挂着点滴,右手抓着自己领口,“不用麻烦您,真的,我其实可以……” ——不是羞耻或难为情,而是因为心口的疤。 第27章 如果白理深看到了,问他,他要怎么解释?做过心脏方面的手术?那就又要对白理深编个谎话,他真的有点抗拒继续骗他。 白理深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这怎么了,大家都是男的,而且你还是个小屁孩。不过他转念一想,大约就是因为小屁孩才这么脸皮薄吧。 然而看着他表情转变,孟拂雪心里的歉疚愈发浓烈,但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整件事。他只能做个乖孩子,垂着眼,从他手里拽出那条毛巾,说:“谢谢少将。” “你这么有礼貌我有点不太适应。”白理深半开玩笑地说,“太怪了,你还是变回去吧。” 孟拂雪抬头看着他,有点苦涩地笑了:“你这样讲得我有点内疚了,我是个没礼貌的小孩。” “当小孩就行了。”白理深在他头顶揉了下,没介意他一头的汗,“反正也当不了多久,我不打小孩,赶紧擦吧,擦完带你回家。” 第21章 养伤的时间里孟拂雪没闲着。 应医生叮嘱了不要频繁走动, 稳固器自行脱落后他在白理深家的客厅扶着墙慢慢走了一圈,感觉还行。 “怎么样?”白理深把泡好的海带放进汤里。 “嗯……”孟拂雪低头看着腿,“一点点痛, 但在能忍的范围内。” 白理深给他做了吃的,军方官员有自己的食材份例,但白理深依然是什么都不吃。孟拂雪在厨房岛台边坐下,犹疑地看看他。 他直接说:“你不会还要人陪着吃饭吧?七岁啊?” “不至于。”孟拂雪笑了下,“主要是因为你……呃, 你看上去不像其他机械改装的人那么……” “我不知道怎么说。”孟拂雪看着他脸,又看看他两边肩膀, “感觉你不像是常规改装。” 白理深给自己接了杯水, 靠在料理台边喝了一口:“非常规改装是违法的,同学。” “……喔。” “吃饭。” 白理深没有厨艺可言,配料都是现成的,把食材和配料全部放进料理机选好模式就行。但尽管如此,已经比学校食堂强上千百倍了。 “我收到兵团的消息了。”孟拂雪刚拿起的筷子又放下, 掏出手机来, “这次任务报告,还有,执行长官他居然……” 孟拂雪是真的惊讶,他没想到上幽城军方里竟能出个内鬼。恰好还是自己的上司, 他看着白理深。 “嗯,”白理深放下水杯, “今天傍晚会登新闻。” 孟拂雪点点头表示明白。 此事一出,黯刃兵团的执行长官位置必然要有人顶上,但这次任务让他们小队元气大伤,应该还会再缓和一下。 他在想事情, 吃饭的动作很慢,脑子却在飞速运转。首先需要思考的是新任执行长官会不会将未成年实习生划分出来——去矿道出任务那天,他在飞行器里听到其他人聊到了去警局实习的学生,警方把未成年的实习生全部划去打杂了。 他不能在兵团打杂,不是不愿意,而是在兵团立功了才有丰厚奖金。经此一役,他基本明白了维恩金属公司和德默尔之间的联系,这次他没能把芯片植入白理深体内,必然会让他们失望,甚至自此不会再对自己有一丁点帮助。 所以他需要自己去找了。现在注能器已经在手上,他需要足够量的,纯度足够高的燃料型维恩合金。一旦打杂,工作时间会固定下来,行动也受限,那样不行。 “啊。”孟拂雪一激灵,因为白理深凑他很近,正在盯着他,“怎、怎么了?” 他吓一跳,本能地绷直了上半身。 而白理深似乎是故意趁他发呆过来吓他,并且迅速地瞄了眼他胸口,又看向他眼睛:“我刚才说,赶紧吃,吃完我带你去兵团,今天你要做任务汇报。” “哦……” 白理深的目光耐人寻味,似乎是故意的——故意趁他发呆的时候吓他。可能白理深根本没说话,他只是想吓一下孟拂雪,以此来……听一下他心脏跳动有没有骤然加速。 显然,孟拂雪也猜到了。他抚了抚自己胸口,假装缓神,实则试图在心脏和白理深之间添加点遮挡物。 “我知道了。”孟拂雪说,“马上吃完。” 白理深站直,低垂着眼审视了他片刻,后者立刻端起碗开始吃。吃的每一口都很大,是那种会被长辈夸“吃得真香”的程度。 这时候白理深跟悠闲走过来的警犬交换了个眼神,显然,克里斯听出来了。应该说克里斯早就听出来了,他只是懒得管,也不想管——生物心脏和机械心脏跳动的声音实在太不一样,让警犬装聋或许有些难,但作哑还是可以的。 “吃完了!”孟拂雪噌地站起来,随后刚准备迈出一步,被白理深捞住胳膊控制住。 “走慢一点。”白理深说,“腿还没痊愈。” “……”孟拂雪呼吸,“嗯。” 有些事情已经心照不宣,但谁都不能真的摆在明面。孟拂雪心知肚明,这是白理深在帮他维持他们之间的平衡,他既不问,自己就不能妄动。 于是他推了下眼镜,笑得乖巧:“我们可以走了。” 任务汇报能汇报什么他完全不知道,但反正白理深叫他去他就得去,现在把柄在人家手上。 “上得来吗?”白理深跨上摩托车。 孟拂雪发现这是一辆警用摩托,想了想,大约是接连两次的城市动乱,军方又继续加入警方协助管制。 “可以的。”孟拂雪接过头盔戴上,腿侧抬没问题,只有走路的时候还有一点点刺痛感。 在确认他坐稳之后,白理深刚把摩托点火,又回头:“你能不能坐近点儿,我背上有刀子吗?” “我……”孟拂雪斟酌了下用词,“这不是尊重你嘛,你是我直属军团的上级。” 白理深‘嘭’地把头盔护目镜推上去,他平日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此时充斥着震惊:“你再这样下去我要带你做基因比对了,我有理由怀疑你现在不是本人。” 孟拂雪抿嘴,立刻往前一出溜,狠狠抱住他腰,并且瞪他:“至于吗。” “我是不想你在警用摩托上摔下去。”白理深按回护目镜,“那样我要写两份报告。” “两份吗?” “一份给警局,一份给未成年人管制局。” “……”孟拂雪又抱紧了点,“别写那种东西。” “是啊。” 黯刃兵团新上任的执行长官是位女士,叫池栖。她双臂机械改装,没有包裹仿真人皮。黑长发齐刘海,不知道是不是孟拂雪自己的错觉,他感觉新长官的头发也像是机械改装了的,纹丝不动,随着头顶的灯光而反光。 “孟拂雪。”她忽然看过来,“矿道任务里获得17点积分。” “哇——”加缪尔兴奋地低呼,“我靠我靠,以前顶头了才15分!” 池栖瞳仁颜色变幻了下:“已录入你的兵团信息中。” 到这里,孟拂雪才意识到,池栖是个高改装度的人——并不是像白理深那样在躯体改装,巨大的机械翼,而是脑内的。 她可以像仿生人那样直接接入某个组织系统,但又因为改装程度没有达标,所以依然是“高度机械改装人群”。定义为人,而非机械。 “好、好的,谢谢。”孟拂雪颔首道。 “本次矿场行动的回溯已经上传至兵团内网,同时,从现在起……”池栖停顿了下,停顿的时间里,大家默契地很安静,“……兵团内网重启‘雇佣论坛’,大家可以在无行动任务时前往查看,不过我们增加了单日接单限制,请留意。” 不得不说,池栖真的很像个假人,孟拂雪一直在观察她,企图找到一丝破绽。 “然后呢,你找着了没?”白理深咬着烟,烟没点,因为孟拂雪一瘸一拐地走在他旁边。 “没找到。”孟拂雪说。 “哟。”白理深笑起来,“你不是吗,前几天在飞行器上,那小子一枪打尾翼上,你立刻就反应过来去扑na07。” 两个人并排走在提尔军团4楼走廊,孟拂雪上来是要去4楼的医务室做一次伤病评估。因为要在雇佣论坛接单,需要先结束‘伤病’状态。 孟拂雪看了眼他,说:“没找到‘破绽’是因为她的行为表现根本称不上‘破绽’啊,当一个问题的答案被写在脸上的时候,还需要思考吗?” 白理深点头:“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好像根本不在乎。” “你又为什么在乎?” “我不知道。”孟拂雪摇头,又蹙起眉,“可能……可能是因为在我的观念里,那么高程度的改装人,不应该成为决策者。” 说完,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迅速转头,看着白理深的眼睛:“我不是说你啊!我没有那个意思的,主要是她跟你不一样,她……她有那个。” 孟拂雪不知道怎么形容,迷茫地指了指自己太阳穴的位置,比划了一下。 第28章 白理深“噗嗤”一声又笑了:“机械半脑。” “嗯。” 白理深思索片刻,说:“她是不是外表看起来比仿生人还像仿生人?” “对对。”孟拂雪点头,从走廊上的某个房间里恰好走出来一个仿生人,面无表情地和他们擦肩而过,“我明白是我见识得少。” 小镇子来的少年,且不说机械半脑这种东西,连仿生人都没接触过多少,只在网上看过。 而网上那些多是广告,譬如有了仿生人,大家的生活会有多便利。所以他从观念上便认为仿生人是服务类。但今天他看见了略有些颠覆性的,坐在统治位置的……高度改装人。 “到了。”白理深在一扇玻璃门前停下,说,“并非是你见识少,这种事情如非必要不会向民众透露。” 想来也是,孟拂雪停下脚步,点点头。 透过玻璃门能看见里面正有一个姑娘在做评估,孟拂雪没有着急敲门。 “是不是用池长官,会更安全?”孟拂雪问他。 “脑子转挺快。”白理深把咬了一路的烟夹下来,说,“高度改装人自愿奉献出自我意识,他们在伦理上是人类,但又像仿生人一样对一个‘第一指令’绝对服从。当然,你们池长官的‘第一指令’毋庸置疑是忠诚。” 孟拂雪了然。 他能够理解,也可以接受。毕竟在前一个执行长官出现如此纰漏之后,上任一个高度改装的新长官,足够合理。 此时,里面姑娘的伤病评估结束了,她从里面走出来,和孟拂雪一进一出。 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姑娘向白理深礼貌地颔首:“少将。” 白理深点点头。 伤病评估很快,只需要在患处做一个简单的复查就行。医生把孟拂雪领到诊疗区,接着看向白理深:“少将您?” “哦。”白理深走到垃圾桶旁边,把那根一直没抽的烟扔进去,“我一块儿,不知道谁上报了我后背中弹,给我状态转成‘伤病’了。” “噢!”医生点头,“那……那一起吧?” “行。” 孟拂雪把裤脚挽上来,军装裤比较宽松,不太费劲。他偏头看看身旁坐着的白理深:“你后背中弹了?” 完全看不出来。 “嗯。”白理深先脱掉军装外套、战术背心,再继续解开衬衫纽扣,里面还有一件黑色的工字背心,他抬手也脱掉,半裸着上身。 医生走过来,先扣了个凉丝丝的检测器在孟拂雪的膝盖上,接着走到白理深后边。 “哎哟。”医生诧异,“是之前矿场里的那个巨型机械蜘蛛吗?” “是的。磨损程度到多少?”白理深问。 “唔……五分吧。”医生观察着他的后背,“主要,怎么刚好伤到机械翼附近了,有点麻烦。” 旁边孟拂雪也好奇地后仰着往他后背望。他知道白理深的机械翼控制口是两条斜向的疤痕,但再次看见还是很震撼。 那大概是改装机械翼的时候强行把他后背割开来留下的,孟拂雪看见了他伤到的地方,就紧贴着他的疤,不同于他想象的伤痕,那是一团拳头大小的灰色痕迹。 “不疼吗?”孟拂雪问。 “没感觉。”白理深说,“我的皮肤是内植入改装,防火防弹,我的防弹衣保护这层皮肤的原因是,维修起来太贵了。” 孟拂雪微微讶然。 难怪没有血痕也没有挫伤……他惊讶之余,小声问他:“所以……你无论受再重的伤……” “是的。”白理深点头,“我就是那种没有痛感不知疲倦,作战到死的人。” 第22章 他陡然清楚了白理深的重要性。 在保留自我意识的前提下, 他接受了自己的定位——不会疲累,感知不到痛,冷静又强大。 也难怪船叔和德默尔公司想要他, 一旦这种强度的人被芯片控制,为某个人所用,那么一人成军真不是说说而已。孟拂雪看着他的脸,看得有些出神。同时也隐隐地泛起些后怕,万一当时自己一股上头把那芯片插进去了, 现在会怎么样? 但事实上孟拂雪并不在乎这座城市,他更不在乎军团, 什么议事厅, 什么政务军属……他本就孑然一身,浮萍一样的人。 世界不在乎他,他也不在乎世界。 “好了。”医生摘掉他膝盖上的东西,说,“骨头已经愈合了, 但还不能剧烈运动或长久地走路……哦你未成年, 那没法给你直接安辅助轮,需要轮椅吗?” “轮椅?”孟拂雪愣了下,“白理深给我推吗?” “哈——!?”医生震惊的程度有点过头了,旋即压低声音, “他是少将诶,谁家上等将官给兵团的推轮椅啊?” 有时候孟拂雪会忘了这人官压自己好几级, 尤其进来之前,那个迎面走出来的姑娘会主动向白理深打招呼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其实严格来讲, 他每次见到白理深,也要规规矩矩地打招呼。 旁边白理深则没所谓地笑笑,他还半裸着,说:“坐吗,我给你推,天天推着你在军团大院里溜达。” 好家伙,孟拂雪尴尬地抽了抽唇角:“有些倒反天罡了少将。” “少将。”为白理深检查的医生在他患处贴了个磁传感贴,接着说,“我简单检查了一下机械翼的张合处,这里的破损并不严重,但比较不巧,就在张口线上,还需要去成像舱里让我们做一个可视化检查。” 白理深敛了笑,叹气:“好,麻烦了。” “孟同学,你的伤病状态已经取消了。”另一个医生走过来,对他说,“接下来自己稍微注意点用腿。” “谢谢。”孟拂雪站起来,但白理深还要继续留在这儿,于是他有点不太确定地问他,“你……需要我陪着吗?” 白理深看了他两秒多,才明白他的意思。在孟拂雪的观念里,看病是一件心酸的事情,这件事需要陪伴。起码在秀清镇是这样的,所以他觉得一个人看病很可怜。 尽管白理深看起来……根本不可怜。这里是军团,他是将官,绝对会得到非常好的服务。 “没关系。”白理深没有趁机嘲笑他一下,甚至连逗他都没有,“我是成年人了。” “……喔。”其实孟拂雪说完那句话就后悔了,他怎么可能需要自己陪,所幸他没多说什么,“那我先走了。” 之前那个凉凉的东西扣在膝盖上之后,降温带来的镇痛效果还不错,比早上舒服了很多。孟拂雪一边原路返回电梯那边,一边看手机。 黯刃兵团内网曾经有个雇佣论坛,但后来关闭了。这次重启,也是池栖长官在会议中……应该说,在她说出那句‘已经重启’的时候,她在机械半脑中自己连接了论坛管理处重启的。 孟拂雪点进去看。 果然这个论坛一重启,立刻就热闹了起来。帖子都很新鲜,是论坛审核处从上幽城的市民论坛里挑选出合适的雇佣帖,再发布到内网。 孟拂雪随便点开一个,然后按电梯下行键,他要回兵团去穿装备。 他点开的这个是起标价2500块的单,起标价是底价,雇佣兵可以在这个价格上再往上谈。这条,雇主是上幽城的农牧神教堂,需要在本周六傍晚七点到周日中午十二点,在教堂值守。 帖子里也注明了可能会出现的危险。例如最近城里人心惶惶的机械改造物,教堂附近的混混,或是异教徒。 这是个保安的工作,孟拂雪发现帖子里有个能点开的‘招募中’,趁电梯还在27楼,他点进这个‘招募中’。 接着弹出来个对话框:农牧神教堂值守(2/4) 原来是招募进程,教堂招募4个人,目前已经有2个人加入。孟拂雪快速思考了一下,立刻点下‘应招’。就在他点下之后,帖子立刻变成了‘已完成’,说明在他回应招募的时候,又有一个人接下了这单,4个人招满。 也是同时,电梯门开了。 里面正是加缪尔,和一个孟拂雪不记得名字的男生。加缪尔也在看手机,他抬头,笑着招招手:“嗨~军训冠军。” “……什么破称呼。”孟拂雪无奈地笑了下,走近轿厢,“我、我叫孟拂雪。” “哦!”加缪尔点头,“他是阿琦,估计你根本没有去看我们小队的名录表。” 不对。应该说他根本不知道还有名录表这种东西。 孟拂雪笑笑,按了关门键。 接着加缪尔开始闲聊:“哎,我说你啊,也太不合群了,大家都出生入死了你还孤狼一样的,哎?你在4楼干啥来了?” “伤病评估。” “太冷淡了!”加缪尔指责他。 阿琦在旁笑着捞了一下加缪尔的脖子,把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哎呀你别为难他了,一看就很内向的人。” 加缪尔不满,掀掉他胳膊:“什么叫为难啊,我有正事要说的。小雪,你赶快登论坛,把农牧神教堂的单抢了,这种好事儿错过了可是要拍大腿的!” 第29章 “哎呀!”加缪尔惨叫,“已经满了!” “哎!?”加缪尔惊喜,“你抢到了啊!” 孟拂雪抿着唇,电梯到了,他迈步走出去:“……嗯,随手就点掉了。” “太好了!!” 原来另外三个人里有两个就是加缪尔和阿琦,也是很快的,孟拂雪见到了第四个。 见到第四个人是在任务当天。 到这天,是孟拂雪没再见到白理深的第三天。那天在军团做伤病评估后没多久,有个na系列的仿生人下来兵团处找到了孟拂雪,告诉他白理深少将还需要在军医处多留几天,他可以回自己家,也可以到白理深家里住。并且告诉他,开门密码和白理深的脉冲枪密钥是一样的。 孟拂雪当天晚上回了白理深的家,因为家里还有只警犬。 倒不是孟拂雪觉得要照顾克里斯,而是他觉得应该跟克里斯说一声……嗯,事实证明自己这么做是对的。那天晚上回去,孟拂雪和克里斯坐在沙发上,他跟克里斯转述了一下白理深目前的状况。 克里斯很有经验,冷静地点头,并且用眼神告知孟拂雪,自己明白了。 后面两天他回了自己家,直到周六傍晚,来到上幽城的农牧神教堂门口。他骑摩托来的,摘下头盔搁在车上。教堂附近不能停车,他停在隔一条街的停车位。 晚七点,天已全暗。 今晚是农牧神教堂每月一次的祭神日。大祭司将彻夜在教堂唱经,信徒们不必一整夜都待在这里,因为教堂没那么大,大家会有序地排队,进去祈祷一会儿后便出来,尽量让所有信徒都能在这晚听见大祭司的唱经。 “今晚好多警察啊。”加缪尔说。 孟拂雪七点整准时到了教堂门口,他穿兵团作战服,覆了面,调整了一下眼镜和覆面的位置。 “嗯。”孟拂雪应了声,“挺多警察的。” 因为是祭神活动,人很多,教堂附近开来了几辆警车,门口也拉出警戒线。信徒们手里端着小烛台,每个人手里捧着一跳一跳的橙色火苗,他们在警戒线里排队,旁边是警用仿生人。 画面仿佛割裂出了两个时代,因为信徒们除了病症,大多没有接受机械改装。而农牧神的信徒们认为火焰是最具生命力的象征,手捧蜡烛的信徒们身边,是最没有生命力,但依然“活”在这个时代的仿生人。 孟拂雪低垂着眼眸,检查手里的两把枪。 一把轻型步/枪和一把常规脉冲枪,分别配备90发5.56x45口径的步枪弹和600发脉冲弹。他检查完弹药后,四下扫视了一圈。 四个人站在教堂门口,门边各两个人。孟拂雪和加缪尔站在一侧,对面是阿琦和麦伦。 教堂正门设立了安检门,从安检门到人行道延伸出一条黄色警戒线的排队区域。警戒线每10米有一个警用仿生人维持秩序。 唱经从七点整开始,这个时间也是人最多的,头顶突突突地盘旋着两架直升机。孟拂雪抬头看了看,直升机刚好在教堂屋顶农牧神雕像两侧。 其实孟拂雪一直觉得农牧神这个形象很……怪。 农牧神的外表半人半羊,据说他最初代表诗歌、性/爱与欲望,后来辗转多年,如今被认为是庇护着农耕畜牧的神。 而半人半羊也难免让人联想到一百年前的那只山羊,不过公羊demon的羊角是向上,农牧神的羊角则是盘羊那样向下螺旋生长。 可无论如何,孟拂雪还是隐隐地觉得奇怪。 “你信农牧神吗?”加缪尔问他。 他摇头:“没有信仰。” “哦!我也是,我哥哥也是。” 孟拂雪记得他有个哥哥,最初在汽车修理店的时候,加缪尔随口提起过,说连他哥哥都拆不好那辆跑车。 孟拂雪没做多想,端枪警戒着。 无事发生的时候,站岗是个挺无聊的事儿。加缪尔不停地想跟他聊天,他心不在焉地应着。 “唉你不用这么敬业。”加缪尔忍不住了,笑起来,“没那么夸张的,今天因为祭神,警备力量相当足。” “喔我明白。”孟拂雪点头,“我就是……想看看……” “看什么?” “没什么。” 这两天,孟拂雪做了些功课。祭神日很重要,尤其因为前两个月因为上幽城的动乱,农牧神教堂已经两个月没有举办过祭神,所以今天这次才格外重视。 正因如此,上幽城的一些政务要员和几家公司的核心人员也会过来。 自然,拜神亦分三六九等,这些人是直接坐车到教堂门口。 一辆辆豪车开过,衣着规整精致的仿生人为自己的主人开门,同时手挡在车门框上方。孟拂雪平静地看着他们。 城市中平日难得一见的人物们,他们掌控着上幽城的能源、军队、科技,三者互相牵制,在厚如堤坝的协议条款中取得了平衡。 议事厅、军团、科技公司,三方立下了百年盟约。 他们保护着上幽城,让城市平稳安全地运转,并为市民们在外部寻找着适合开垦的土地,酌情收容温和的流民,也放逐这城市的祸害…… 临冬节后寒意刺骨,这城市中的每栋建筑都没有温度。 有人在偷偷地长生不死,有人的生命在倒计时。 第23章 直升机螺旋桨的噪音和教堂里面大祭司的唱经声在半空中交汇纠缠, 像两个时代在互相冲击。 机舱腹部的探照灯从教堂墙壁扫到屋顶的农牧神羊头像,地面手捧蜡烛的信徒与手持枪械的警察们也宛如身处两个世界。 颇为割裂的画面和声音, 第一个小时相安无事, 信徒们只小声交谈,警察们也只有滋滋的对讲噪声和一些指令交流。 孟拂雪回忆着使用燃料型维恩合金的车型,是维恩金属和一家汽车厂商合作的跑车。很好辨认,跑车嘛,几个世纪前的外形就是酷炫至极。 “哇……”旁边加缪尔忽然眼睛都直了, “她本人好漂亮啊……” 孟拂雪顺着加缪尔的视线看过去,登时眼睛一亮——全新的“飞金鲤鱼”超跑, 甚至车牌号都是新得不能再新的“9”字头。 见他目不转睛, 加缪尔笑道:“哈哈!你也喜欢小恶魔吗?” “什么?” “就她呀,小恶魔蜜可,你刚不是直勾勾盯着人家看呢吗?”加缪尔不解。 孟拂雪“喔”了声,没做多解释,而是看着那台“飞金鲤鱼”在教堂门口的路边停下, 一个黑裙女子下车后, 副驾驶的仿生人跟着下车,立刻扶住车门,去帮她停车。 她戴着墨镜和口罩,微微低头, 快步向教堂走来。加缪尔似乎是粉丝,眼睛直接黏在了蜜可身上。孟拂雪则观察着跑车的方向, 他快速回忆了一下,那边并没有停车场。 “加缪尔。”孟拂雪叫了他一声。这人的魂已经飞出去了,飘到蜜可旁边去了。孟拂雪没办法,拍拍他肩膀:“加缪尔, 冷静点,我们在工作。” “哎呀我知道。”加缪尔用枪尾的弯钩挠了挠他三原色的脑袋,“怎么了?” “那台跑车是往哪里去?”孟拂雪手指跑车走的方向。 加缪尔想了想:“好像是德默尔家的私人车库。应该是吧?” “啊想起来了!”加缪尔补充,“那边确实有萨珊·德默尔的私人车库,就在纳苏达酒吧旁边。” 孟拂雪蹙眉。萨珊·德默尔是德默尔公司的董事长,这些达官显贵喜欢围绕教堂活动。这一点倒是千百年来都一致,钱权在手里攥得越狠,神佛殿里拜得越深。 加缪尔问:“怎么了?你该不会想跟踪她吧?!不行的,绝对不行,有传言说蜜可是萨珊·德默尔的情人,对她有任何动作的人,全被德默尔干掉了!” “没有。”孟拂雪说,“我对她没想法。” 应该说想法不在她身上。他也不在乎蜜可和德默尔董事长有什么纠葛,孟拂雪对上幽城的布局并不熟悉,于是问:“那边的车库远吗?” 加缪尔:“啊……远倒不远,只是,你问这个做什么,你过不去的,那边别说车库了,连道路都是萨珊·德默尔私有的。” “道路私有?”这是孟拂雪没想到的。 加缪尔点头,耸肩,摊手。大概在表达:不管你在想什么,但想都别想。 也合理,赤鸦金属和维恩金属互为竞品,维恩金属又因研发生物芯片而与全视公司抗衡,那么德默尔这个仿生人制造商,在上幽城是真正的唯一性垄断。 所以私有一片区域土地并不奇怪。 第二个小时,警方直升机准备撤离,噪声太大会惊扰农牧神。 附近维和的警察之一走过来,说:“我们会留下一半警力,其他人要前往街区巡逻。” 加缪尔率先点头:“明白了,交给我们吧!” 警察又说:“对了,教堂西边的那个侧门最近重新开始使用了,侧门通常只有修士在用,但……反正你们看情况也去那边巡查一下。” 第30章 孟拂雪:“好,我这就去。” “等等。”加缪尔当即捞住他胳膊,三原色头发和他此时严肃的表情很不搭,他警告道,“你不能过去,我认真的,你的未成年人光环在德默尔的人眼里就是个笑话,信我的,在视频里看看蜜可就行了,别去骚扰她!” 孟拂雪倏地笑了。他这一笑,把加缪尔搞得有点懵。因为这人平时基本可以确诊是个面瘫……倒不是真的一天到晚面无表情,偶尔还是会无语地笑一下这样,而是孟拂雪这人很多时候都没所谓。 “好的,多谢你告知。”孟拂雪跟他说。 “……哦。”加缪尔呆呆地应着。 教堂西侧的小门比较简陋,木质的,甚至门板上有几道一指宽的缝隙,看起来作为一扇门,它的防御能力……甚微。孟拂雪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教堂西门小道两边很幽静,没有眩目的灯光,落地摆放着天使雕像。 私人车库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单那辆“飞金鲤鱼”跑车,它的辅助燃料之一就是高纯度的燃料型维恩合金,而且含量绝对很高。不得不说,这个诱惑对孟拂雪而言有点强烈…… 他捻了几下枪带。夜色下,教堂附近的天空没有飞流而过的广告,身后唱经声仿佛永远到不了终点。他就这么抱着枪站了一会儿,他也确实需要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来思考。没有飞行器声、没有车流声,也没有人的地方。 孟拂雪思忖着,首先他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去破坏城区控网下的私人车库大门,绕过值守的仿生人也是个难题。最重要的是,这个行为属于盗窃,他需要想想办法,或许车主有些需要解决的难题,并愿意支付酬劳。 就在他大脑里过山车一样疯狂翻腾时……他侧后方这道不堪一击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他下意识回头。警察说过这个门目前只有修士在用,所以他没有太强的戒备。 结果…… “嗯?”高跟鞋踩在地砖,接着是一抹瘦削的黑色身影,黑裙、黑短发,正是有“小恶魔”称号的蜜可,她独身一人,显然没想到这里会有人。 一时间两下里都有些尴尬。孟拂雪选择收回视线,然后沉默,假装自己是仿生人,但通常仿生人不近视……于是蜜可站稳了些,打量他,笑道:“小朋友,成年没有啊,就出来打工。” 他穿军装,身高一米八一,即便戴着一副眼镜有些书生气,但加上灯光昏暗,着实不该被一眼认定为小朋友。 但这都不重要,孟拂雪公事公办:“女士,请从教堂正门离开,这里不能走。” “帮我个忙。”蜜可看起来无法站稳,她扶着门框,换了个表情,眼神也柔和了很多,“小朋友,你就让我从这边走,算我欠你个人情。” 对此,孟拂雪毫不犹豫:“抱歉,不行,请您从教堂正门离开。” 这是规定,且孟拂雪远没有天真到信任一个陌生人口头的“欠你个人情”的程度。也因为蜜可看起来精神状态不算正常,事实上蜜可并不在孟拂雪希望沟通的车主选择中,因为加缪尔说过,她跟德默尔董事有牵连。 ——他自己前不久才拿了人家的东西没帮人家办事。 蜜可的表情很明显地僵住了,同时也尴尬。毕竟她是全城最受宠爱的唱跳歌手,没有机械声带也没有骨骼改装,完完全全的原生躯壳。但她并没有放弃,又争取了一下,从精巧的小手包里拿出薄薄的一张现金读取卡,说:“15万。” ……好吧这个时候孟拂雪委实隐隐动心了。 那是一张半透明的,2cm宽、2.5cm长的小卡片,插进手机中就可以自动将卡面余额储入账户。最重要的是,它不需挂名,也很难溯源。 自然,这样的东西在一年多以前就被议事厅叫停,现在流通于市面上的少之又少,但通常它们的卡面金额并不高,所以议事厅没有进行搜索式销毁或召回,任由它们慢慢自己消失。 15万,他或许可以买个仿生人,这样就可以联络琉璃街那家二手金属店。 “抱歉,我不能给我的长官添麻烦。”孟拂雪平淡地说完,观察了她片刻。 那张脸上化了妆,瞧不出气色如何,但她摇摇晃晃的身形看上去随时要摔,感觉身体机能出了些问题。 但这不在孟拂雪的责任范围内,他就那么安静地端着脉冲枪,挡在路中间。 接着,蜜可笑了下,将现金卡塞回手包里,哼笑了声:“长官是吧……” 只见蜜可愤恨地在手机上按了几下,不多时,孟拂雪这边的通话器里响起一道近乎机械音的女声:“黯刃兵团执行官池栖,孟拂雪,请放行。” “……”啊这群可恶的特权分子。孟拂雪在覆面下边有点不爽地撇了撇嘴,他没有立刻让开,而是在通话器里说:“执行官,确定放行吗?这里是农牧神教堂西侧小门。” 他语速偏慢,搞得面前蜜可愈发焦躁,仿佛胃里有火,急需灌一杯冰水。 不过她没有办法,军方二次确认指令是一件合理合法的事情,尽管她有十足的把握这小子在拖延时间。 很快,通话器里池栖再次确认,是放行。 到这里,孟拂雪需要让开了。这条路很窄,那道门也很窄,门框顶一颗老式的辐能照明灯已经有些衰弱。他侧身挪开一步,垂着眼眸。 蜜可没有多得意,只说:“小弟弟,我没有想为难你。” 孟拂雪没有回应,只是察觉到了什么,向小路那端抬眼一瞥,看见一高挑长发女子立于暗处。当下,孟拂雪骤然紧绷了片刻,直觉告诉他,那人多半是萨珊·德默尔,她在等蜜可。 他有些心虚,感觉路那头站着自己的债主子。 但无论如何他此时是军团的人,并且正在执行任务,即便是德默尔也无济于事。他定了定神,吞咽了下,维持平静。 女人没有靠近,蜜可却步履蹒跚,歪歪倒倒。 同时,从道路那边投射过来的视线实在锐利,几乎要把他盯穿——想来合理,大约自德默尔公司成立以来,还没有人敢从他们家身上挖好处。 那个注能器他一直贴身带着,交还出去也没什么……但不是现在,他在任务中。 蜜可实在走得很艰难,细跟的鞋子在砖石路面上扭了两回,她也转头看了孟拂雪两回,后者无动于衷。 说实话,孟拂雪对于这种特权行为很反感,自己就因为律法,不能正大光明地来上幽城,也因为律法,不能求助任何人来挽救机械心脏。但她却可以一条消息,让兵团长官直接为她开道。 再说,路那边的人都懒得走过来搀扶,自己何必出手。 然下一刻,有风拂过,他听见枪械外壳与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接着,军靴踏在地砖上。 孟拂雪转头看过去。 白理深军装、覆面、持枪,说:“兵团孟拂雪,立即执行祭神日围守任务第5条,仅教堂正门通行。” “明白。”孟拂雪上前两步,侧身,正对着蜜可,“请您返回教堂,从正门离开。” 池栖仅是兵团执行官,而白理深是军团少将,他的命令等级更高。 蜜可的视线越过孟拂雪身侧,看向他身后,可是路那边,等着她的萨珊·德默尔已经离开。她眼神倏地暗淡,紧接着又没所谓地笑了笑,换了只手拿手包:“好。” “少将。” 蜜可重新进去教堂后,孟拂雪转过身。 “不用担心,你只是执行命令。”白理深说。 “没……”孟拂雪摇摇头,“没有担心,我知道的。” 说完,他仍心有余悸,说:“刚才,那儿好像站着……” “萨珊·德默尔。”白理深说,“确实是她,矿场爆炸事件和那个女歌手有牵连,经查证,你们上一任执行官和她是解除过亲缘关系的父女。” 孟拂雪讶然:“长得不像啊。” “……这是什么关键问题吗?”白理深难以置信。 孟拂雪没回答。 虽说修改基因在时下医学领域不是件难事,主要目的是规避掉遗传病,让胚胎更强壮。不过也有父母样貌平平,希望孩子长相出众些,倒也有医生提供这样的技术。 “那她会供出德默尔吗?”孟拂雪问。 “不清楚。”白理深答。 夜寒起风,两个人在这儿安静地站了会儿,孟拂雪又看看他。 继上一次伤病评估后,一连许多天没见,孟拂雪问:“那个……你翅膀修好了吗?” “嗯。”白理深点头。 似乎不需要再多问了,他感觉不到痛,就像冰箱修好了门,没有人会问冰箱恢复得怎么样。孟拂雪瞄了他一眼,他忍不住了,直接问:“我哪儿很奇怪吗,你一直看。” “没有啊。”孟拂雪摇头,眼睛弯起来朝他笑笑,“好久不见,少将。” 少将失笑,迈了一步,和他站近些:“才几天。” 一刻钟后,教堂正门等候的警车将蜜可逮捕。显然,他们就是要在众目睽睽,人潮拥挤的教堂门口,并且是祭神日当夜逮捕她。 第31章 毋庸置疑这将是多么大的新闻。 而幽静的门前小道,白理深陪他站了会儿岗,他偷偷地又瞄了眼,眼神飘过去又收回来,再眨两下。 白理深怎会察觉不到,笑了下,直接拽下覆面,走到他面前,一张俊逸帅气的脸,说:“来,看。” 第24章 “……”孟拂雪无语。 但看就看, 他无语了一下后,不卑不亢地盯着他看,期间还扶了下眼镜。 不过白理深今夜过来并不是陪他站岗, 还有一堆麻烦事要处理。 事实上白理深也早该走了,蜜可被捕,德默尔表面按兵不动,但董事长方才依然亲自来接人,他这才悄无声息跟踪到这里。同时, 军方预料的方向没有错,军团中确实有人在跟科技公司暗中勾结。 “我得走了。”白理深将覆面戴好, 又看了他一眼。似是想说什么, 话到嘴边却又没说。 孟拂雪自然看出来了,可他不说,便也不追问,只点头:“少将再见。” 白理深走后,他在西侧小门自己呆了会儿, 回去前门。 一回去, 加缪尔便绘声绘色给他讲蜜可被捕,掺带了90%的个人情绪,认为上幽警局完全是在欺负她,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误伤。 “她怎么会犯法呢, 她最近都病了!”加缪尔两手一摊,“连临冬节狂欢夜都没有参加, 居然来了四辆警车逮捕她,至于吗……” 说完,加缪尔又补充:“搞得跟蜜可有什么特异功能,会把他们都宰了一样。” 孟拂雪推了下眼镜, 手在他肩膀用力按下去制止他。 加缪尔指望他与自己同仇敌忾骂两句。 结果他说:“安静。” “……” 因为孟拂雪听见后方教堂中传出来的声音。 大祭司苍老的声音通过那管风琴与建筑穹顶联合共振:“渡鸦停在远方,冰冷荆棘的高墙……” 他陡然眼睁大,继续听。 “恶魔高声歌唱,割下天使的翅膀。” “血落在羊群上,大雨冲洗屠宰场……” 孟拂雪缓了缓神,适才反应过来这只是传唱最广的经文,只是乍然与梦境相叠让他一激灵。其实没什么的……他慢慢松开加缪尔,加缪尔在嘀咕着他神神叨叨。 是啊,怎么神神叨叨的。那天在白理深车后座睡着的噩梦里也回荡了这么一句经文,而这只是大部分人都偶尔听过的一两句罢了,梦见也毫不奇怪。 转眼的时间。 “啊——!!” 人群中有尖叫声:“抢劫啊——” 加缪尔感叹:“祭神日在教堂门口抢劫?好有创意。” 的确,不仅是有创意,而是少根筋。然而事出反常必有妖,刚刚结束蜜可被捕的骚乱后,进入教堂的队伍里又出现抢包的,孟拂雪反而第一时间没有想去拦截抢劫犯了…… 他在等,等着看还能再出什么事。 于是他把拔腿准备冲过去的加缪尔拽回来:“等等。” “嗯?”加缪尔错愕,“我以为你是富有工作激情的那种新手。” ……那你真误会了。 孟拂雪觉得一切摆在明面上、端到面前来看的,都不是真实。维和警员立即追捕,无人机也从警车车顶起飞,预瞄路径后发射麻醉剂。 而另一边,此起彼伏般,劫匪刚被麻醉剂射中,被警员按倒,一条马路之隔便响起枪声。 当即,包括孟拂雪在内,所有值守人员上膛解锁,通话器在枪击发生后的第一时间切换为军方频道,在场所有黯刃兵团成员同时接收到来自执行官的命令—— “截止日出第一缕阳光前,赋予所有黯刃兵团正式成员处决持枪罪犯的权利,保护平民、教堂神职人员,以及实习期成员。” 人群没有因为枪声而失控逃窜,孟拂雪快速看了一眼他们教堂值守佣兵任务队友们的位置,加缪尔就在旁边,阿琦较远,正在向西南角移动,第四位队友是正式兵,正在跟随警员增援火力。 孟拂雪对加缪尔说:“我去警戒栏前面,你留在这里。” “为什么?”加缪尔不解,反驳,“我要去马路对面看看,什么人敢在祭神日开枪,搞不好是个顶级通缉犯让我大赚一笔!” 孟拂雪神色严肃:“听着,排队前会扫描安检,通缉犯进不来,如果人群里混进了没上过通缉的普通人在开火,你可以直接处决,但我在实习期,我不行,我只能在外面杀人。” ——他是兵团实习生,在刚刚的执行官命令中没有被处决平民的权利,通缉犯进不来队伍,那么在外面的通缉犯,孟拂雪可以枪杀。这是他在眨眼时间中的决策。 加缪尔觉得合理,点头:“好,我保护教堂。” 孟拂雪点头,端好枪,按出头盔侧面的单片眼镜以扫描目标身份,接着越过马路,朝着第一处枪响声处跑过去。 马路对面是一排书店和便利店,开枪的人已经被警用无人机击毙,尸体趴在人行道,一名警员正在疏散民众。孟拂雪蹲下,将尸体翻过来,摸了下尸体后颈。 “怎么了?”警员问。 “扫描芯片。”孟拂雪答。说完,他又按了按……这种植入式的东西被搞出很多花样,什么无痕的、激光项圈款的、发条的,他没那么多耐心,直接抽刀刺下去,拉开,掏出里面那枚小小的芯片。 覆盖在左眼眼镜之前的军用扫描镜片上立刻显示出此人身份, [a+级通缉犯:枪杀、抢劫、盗窃、引领暴动、投放炸药] [赏金:80万] 可惜了,是无人机杀的。孟拂雪将芯片翻过来,愣了下。 ——vien。 维恩金属。这不合理,它还仅是实验品,没有上市,孟拂雪将捏在指间的芯片放进腰包,随后立即起身转移地点。 现场混乱不堪,头顶三架直升机,它们突突作响的螺旋桨像是老式鲜榨果汁机的扇叶。孟拂雪转头看向对街教堂的大门,隐约之间,他觉得今天的事情不简单。 通话器中:“检测到农牧神教堂附近空气中含有少量57a型毒品,立即撤离民众,佩戴防护面罩。” 孟拂雪碰了碰覆面下巴处的两个按钮,旋即从头盔上方落下一道透明的面部隔离罩,同时启动微型空气净化器。 “加缪尔,教堂门口怎么样?”孟拂雪问。 通话器中加缪尔回答:“击毙一个持刀的,你在书店那边吗?我建议你打开炸药探测。” 是个好提议。孟拂雪一边捞起撤离时摔倒在地的市民,一边将手环上的爆炸-物监测打开。这样一来,通话器中就有三重声音,队友的,执行官的,和□□监测ai的。 他逆着人群向另一侧惊叫声走,书店旁边是一间颜料店,越靠近颜料店,ai的“哔——”声越长。孟拂雪按下通话器:“监测到爆炸-物,颜料店附近先撤离。” “没有空间了。”通话器中有人回复。 “为什么?”孟拂雪问。 “出场安检。” “……” 他们要保证离开这里的都是平民。 转眼间,巨大的震波以颜料店为中心,像是在水面砸一块石头般迅速爆开!孟拂雪第一时间弯腰屈膝放低重心,按下膝盖上军装下肢释放重量的按钮,周身群众被震摔出去,待到一次爆炸结束,他立刻收回重量端枪冲进去。 满地都是溅射出来的颜料,有民众未能第一时间吹熄祈祷的蜡烛,火苗落在地上,爆炸使路边车辆的燃料箱裂开,线路、液体能源与明火碰撞,于是—— 从颜料店中,一个巨大的畸形组合机械体从房顶“站”了起来,它周身是熊熊烈火。 “开火。”孟拂雪向通话器中施令,“瞄眼睛。” 脉冲枪端起来,少年坚毅不动如山,这东西的后坐力其实挺强,热武器的并没有因时代发展而解决。要火力猛,冲击力强,能量高,即便武器再优化,后坐力也是无可避免。所以人们决定优化自己。 自小练剑的人肌肉密度高,身姿稳而有力,一连60发打出去,只脚跟退后了一点点。 “孟拂雪,你位置太近了!”通话器中有人提醒。 “我没问题。”孟拂雪说。 他边打边前进,速度不快。颜料店这个畸形组装机械没有特定的动物或人类外形,像是随意拼接,手边有什么就焊上什么。所以孟拂雪觉得蹊跷,搞不好……这东西的芯片也是维恩金属的。 直升机在加强火力,增援已经到位,军用飞舰也从远方空中极速飞行而来。 店里的怪物并没有太强的力量,它轰然倒下,组件衔接处断裂得相当干脆,孟拂雪第一时间朝着脑袋的方向跑去。兵团的匕首刺不进去,他不能掏赤鸦刀…… 算了,他看了眼同僚们跑过来的方向,迅捷如猫捞鱼,抽刀、割、收刀。 芯片上赫然同样的维恩金属标识。 ……不过,他们会这么蠢?实名制犯法? 第32章 “怎么样?”兵团的人问,“有芯片吗?” “有。”孟拂雪说。 来人不是上级,更不是长官,不用交。对方自然也知道,遂点头:“收好,要汇报的。” “明白。” 话音刚落,又听见一女人的惨叫声,高呼救救我女儿。 孟拂雪看过去,同僚立即骂了句脏话。 一光头掐着少女的脖子,正拿枪指着她。警员持枪靠近,但迟迟没有开火,因为此光头男身上绑着炸药。 女孩也知道他身上有炸药,不敢动,眼睛看着自己妈妈,怔怔地流泪,连啜泣都在努力憋着。 通话器中人们交流着对策。 “目标55岁男性,机械半脑改装,b级罪犯。” “要不打头吧,不是机械半脑吗,脑子打掉了就没有行动能力了。” “不行,光谱上看到,炸药焊接点在躯体内部,打脑子一样会引爆。” 孟拂雪思索了片刻,按通话器,说:“我过去。” “别动!”有人制止,“新兵别逞能,待命!” 孟拂雪蹙眉:“目标身上有很浓的57a型毒品气味,搞不好他还会……他、他……” 说真的,孟拂雪一直是个接受度比较高的人,或者说他是个比较漠视其他事物的人。但当他看见光头男的背部伸出第三条胳膊的时候,还是结巴了一下。 人类躯体机械化改装有一个铁律,就是不得超出人类的基础模型。 孟拂雪结巴完,调整呼吸,面罩中听见自己清晰的喘气声。所有人都维持待命状态,因为光头男的第三只手里拿着一支注射针,而针管理的浑浊液体,已经在所有人的扫描镜中显示出它是57a型兴奋制剂。针头就在女孩颈侧。 光头男的状态疯癫,喊道:“给我一架直升机!再给我三百万现金!要现金读取卡!!” “谈判专家呢?”有人在通话器中问。 “你不会在指望谈判专家吧?!”有人觉得荒谬,“这人身体里毒品浓度这么高,还能谈下来?要干了。” “他个畜生东西……干了得了!” 孟拂雪忍不了了,他说了句“我去解决”后直接扯掉通话器,从侧翼绕行。枪背去后背,抽出赤鸦刀,孟拂雪稍微躬身,他进行速度很快,没什么存在感。 真是趁火打劫的实质化,他想。这么想着,同时也纳闷,分明白理深就在附近,这种程度的暴乱他居然没有出现。 颜料店已经没了天花板,满地残骸,他身形很轻,在这个冷兵器被视为花拳绣腿、近战搏击更是一种观赏性人体美学的时代,人们似乎慢慢遗忘了一件事……当我们不能开枪时,怎么击杀目标? 孟拂雪悄无声息地来到目标侧后方,他慢慢呼吸,心跳平稳。 约莫5秒,踏地借力疾冲向前,第一刀精准刺其后颈,手臂环其肩膀向自己方向后拉,使其失去重心,霎那间,孟拂雪提膝击其后背,震落针管,接着左手不松,赤鸦刀直接两侧划开,人头落地。 “自古以来,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本的买卖没人干。”萨珊·德默尔转过头,看向白理深,似笑非笑道,“你的下属很不错,那个小男孩。” 就在距离教堂不远处的纳苏达酒吧里,一个装修雅致的包间,萨珊饶有兴趣地看着虚拟屏中的画面。 她完全不在乎几乎站满包间的军官,甚至还喝光了两杯鸡尾酒。 白理深自然观看了孟拂雪杀人的全程,认可了她的后半句:“没错,他是我最优秀的下属。” 第25章 优秀员工正趴在会议厅昏昏欲睡。 孟拂雪太累了, 他不像其他人有机械腿或脊柱一直支撑,再不济,他们还会给自己来一口强化合剂。孟拂雪没经验, 全然不知还有那种合法的全年龄药剂。 他浑身酸痛,饥肠辘辘,加缪尔还过来问他要不要来杯精神合剂,西柚味的。孟拂雪满脸震惊,推了下眼镜, 抬头问他:“不了,谢谢。还不能回家吗?” 加缪尔嘿嘿一笑:“还有两个汇报要做, 我劝你还是喝了吧。” 说完, 一只玻璃杯放在他手边,“哒”一声,里边淡黄色的液体晃了晃,孟拂雪哀叹着把脸埋在胳膊。 最后他还是没喝,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就是不想喝。都已经这么困了, 还要喝这种东西来刺激身体,他觉得实在太对不起自己。加缪尔也无法理解,都已经这么困了,还不赶紧一口闷了? 时间是祭神日的第二天下午三点整, 楼上提尔军团看起来很忙,不停有议事厅档案部的仿生人进进出出, 虽然已经是极高的工作效率。但要罪犯芯片的扫描统计分析,以及回溯重建犯罪现场,还是要费些功夫。 军团大楼25层,所有执行官及以上军官全部在圆形大厅中坐着观看事故过程。 “白少将。”上将偏过头, 问,“兵团有个孩子救下了当时现场几乎无人能救的人质,是你的人吧?” 白理深应声站起来,回答:“是的,我给他的招募令。” “议事厅招募的?” “是的。” 上将回过头,沉思片刻,又说:“身手不错,杀人很利落,也没有心理负担,给我看看他做的汇报吧。” 白理深很少很少有这么绝望的时刻,尤其会议不覆面,更能直接看见他僵硬的表情。他抿了下嘴唇,斟酌着说:“没……没必要您亲自看。” 上将不解,旋即又说:“是汇报做得有些糊弄吗?没关系的,可以理解,好不容易出任务回来,累得不行,自然没什么力气做汇报,我就是想了解一下他的性格。” ……就是怕这个。白理深最后争取了一下:“还是由我来转述吧,上将。” 上将先是费解,眼神变幻了几次,最后是以打量着白理深的目光,笑着问:“原来你在给他打掩护,还从未见你这么宽容过下属。” 白理深干巴巴地笑了下,转移话题:“孟拂雪在事故发生后大约1.5秒锁定了目标,在目标被击毙后取出芯片,重复以上动作7次,击杀6人,1人致残,都是在逃通缉犯,芯片全部产自维恩金属制造公司。并且……他认为自己不需要心理辅导。” 他只想回家睡觉,看得出来真的很困。 大约十五分钟前,此次事件的相关人员在录入突发事故汇报,倒不是要坐在会议厅里写一份报告,而是坐在军团档案部仿生人对面,一五一十地说一遍发生了什么。 自然,不必说得事无巨细,毕竟当时情况紧急。目的仅仅是记存下所有人的口述记录,事后在重现事故现场的回溯画面中进行比对。 而轮到孟拂雪汇报的时候…… 当时他先询问了一个几乎没人问过的问题——这汇报会交给谁看? 仿生人回答他,事故发生时距离地点最近、官衔最高的是白少将,所以这次汇报会上传到他那里。 ……那他就放心了。 所以孟拂雪的汇报内容第一句是打了个哈欠,接着懒散的声音夹杂着三句一叹息,好像做汇报比杀人累了千百倍,期间时而“少将”时而直呼其名“白理深”,最后还问了句“什么时候能回家,我要困死了”。 这怎么转交给上将……交了直接判定这孟拂雪是自己的关系户。 果然。 上将听完,粲然一笑:“不想心理辅导……跟你以前很像啊,不会是你的关系户吧?” “关系户?”孟拂雪愣愣地看着加缪尔,指着自己,“关系户是这个待遇吗?连回家洗澡睡觉这个需求都不能实现?” 加缪尔手托着下巴,摇摇头:“关系户一般不体现在待遇,而是态度,你听说汇报给白少将之后,整个人都放松了,档案部仿生人都被你搞懵了。” “他是仿生人,不会懵。” 兵团会议厅里零散着坐着七八个人,都是参与农牧神教堂事故的成员。不过只有孟拂雪半死不活困得要命,别人要么聊着一会儿去哪里玩,要么将手机的浮空屏取下来,半躺在椅子里,用眼球跟踪功能滑着咨询。 除了接到教堂雇佣值守任务的他们四人,其余人是当时在附近,赶过来支援的。 所有人都还不能走。不多时,池栖开门进来,高度改装的身体没有一丝疲倦感,她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10支取样检测管,说:“辛苦诸位等候,因为现场57a型毒品泄漏,现在来为大家做毒检。” 和上次不同,上次因为毒品等级高,需要头发加上血液,这次只需要取一些皮下组织即可。 池栖给每个人取样,大家都很安静地伸出一只手,检测管的顶端进针仅2毫米,速度也很快,扎一下就完成。到孟拂雪的时候,池栖说:“你是实习期未成年,而且今天开枪杀人,需要48小时有监护人陪同,少将在电梯口等你了。” “明白了。”孟拂雪点头。 取样后检测是即时可见,所有人都没问题,大家原地解散休假。 第33章 去白理深家里也行,他家住在熊掌街,四周安静,客房的床也舒服……孟拂雪跟着大家一起离开会议厅,耷拉着脑袋,眼皮子都撑不动了,满脑子白理深家的浴室和床,结果…… “啊——?”孟拂雪活到现在,差不多是第一次发出这样抱怨又凄婉的声音,“为什么不能回家啊——” 搞得白理深一度担心他就地打滚。 于是解释:“因为我还有些工作。” “我好困。”孟拂雪靠在电梯轿厢墙上,眼睁睁看着它上行前往23楼,“我又困又累,你堂堂少将怎么还要加班,不能回家办公吗?” 白理深有点在忍笑,抱着臂看着他,说:“很快,三十分钟的事情。” “我三秒钟就能睡着。” “那你睡吧,我把你扛上车。” 他没客气,直接在白理深的办公室桌上趴着睡了。 但他也是真的一点儿都撑不住,单是方才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时候就膝盖一软险些跪下,还好被白理深及时扶住。这一夜到天亮的工作强度实在太高,白理深也可以理解。 “等我一下。”白理深示意了下椅子,叫推门进来的桐墨文稍坐。 桐墨文无声点头,坐在办公室椅子上,背挺直,眼睛直视前方,根本不往办公桌那儿看。 白理深有点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他先是推了推孟拂雪肩膀,推不醒,睡得老沉,眼镜早就摘了搁在旁边。他轻声叹气,默默看了眼桐墨文,下属很老实,深知非礼勿视。 于是……他第二次加重了些力道推孟拂雪,依然没有回应,还皱着眉换了一边趴,后脑勺对着他。 白理深没招了,其实不该是桐墨文来,来的应该是档案部仿生人。可是不巧,不仅今天,这阵子档案部忙得这些仿生人的传感器都快烧了……先是三个月前治安系统崩溃,再是流窜在城内的罪犯,又是学校出现组装机械物,矿场、教堂…… 所以过来做数据分析汇报以及核实弹药和其他消耗品的是桐墨文。 他看着昏睡的孟拂雪,自我掩护式地咳嗽了一下。所幸军团内上下级的服从制度相当严格,桐墨文已然在努力扮演一个雕塑。于是白理深叹气,伸手越过他肩膀,将他搂过来,再弯腰,从椅面探到他膝窝,横抱了起来,看向桐墨文,说:“稍等一下。” “明白。”桐墨文仍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23楼这一层是军官公务用,走廊第三间是一个公用的休息室,平时几乎没人用,因为这些军官都是公认的不需要休息。 休息间里干净整洁,整套纯白的床品一尘不染。他把孟拂雪轻轻放在床上,想了想,又翻出一条厚实的毛毯盖在羽毛被子上,他觉得这样应该会更暖和。 全程孟拂雪完全没有睁眼,但白理深能感觉到他醒了,只是他知道自己很安全,翻了个身继续睡。 想了想,白理深最后还是找了个便签贴在床头柜上,写: 睡醒到2319办公室找我。 白理深。 而孟拂雪睡饱了醒过来时已经是次日中午,他半懵半清醒地依照纸条去到2319,推门进去,直接问:“白理深,我眼镜呢?” 一办公室的人、仿生人回过头。 白理深坐在他们前面,大家主动让开一条间隙,二人四目相对……白理深停顿了约两秒后,拿起桌上的眼镜,起身走过去。 孟拂雪知道自己是无辜的,于是礼貌地说:“早、早上好……” “早上好。”白理深说,“去3楼吃饭,在那里等我。” “明白了,少将。” 第26章 3楼餐厅是免费的, 因为是军团餐厅,肉菜类的品质非常好。孟拂雪吃完第三个汉堡,白理深下来了。 神奇的是, 他刚站在餐厅门口,孟拂雪就好像感知到了什么,转头看过去。 白理深今天是军官服,肩章上三排首尾相连的金色羽毛,所有军团中最年轻的少将。四目相对, 孟拂雪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抽了张纸巾擦嘴, 然后起身走出来。 “没吃饱的话可以再吃点。”白理深说。 “饱了。”孟拂雪答。 白理深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侧过身朝外面走,孟拂雪也沉默着跟在他旁边。 二人间有一种堪称诡异的默契,尽管他们认识也才一个月。 ——不过这份默契的前提是孟拂雪有足够的敏锐度。 他睡了一天一夜,所以在将近24小时前,他睡前的最后一件事情还是农牧神教堂的事故。这件事由军警联合调查, 他的上一件事情是做汇报。 目前如果出问题, 那么就是教堂事件。而从孟拂雪自己的角度来看,教堂事件中唯一的“问题”,也就是在这起动乱中,除开罪犯的“问题”, 那么就是他情急之下掏出来的赤鸦刀。 他知道侦查用仿生人可以通过现场的残骸痕迹,以及弹道和爆炸方向, 再配合监控画面来完整重塑事故。重建的数据中可以更加清晰地看出火力集中点,以及大家选择的弹药和开火方式,单发、连发、枪线扫射等等。 在孟拂雪的认知里,重塑事故现场的主要目的并非针对罪犯, 而是在内部筛查。 这么想着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停车区域。白理深今天骑的警用摩托,他摘下军帽,戴上头盔。那么目前看来他依然在兼顾警局支援。 “上车。”白理深递给他头盔。 通常来讲白理深一言不发的情况很正常,不过这次孟拂雪微妙地感应到他不对劲。他这次谨慎过头,看起来有话要说但似乎又想找个安全的地方。 可是孟拂雪不明白——如果连军团驻地都不能说话,那么上幽城还有哪里…… 又或,这些的话正是不能在军团说。 摩托车疾驰在鲁斯特大道上的时候,街边掠过的德默尔仿生人制造公司时,浮空屏的广告停留在孟拂雪的视野中,今天安保型仿生人有20%的优惠。 自从城里时不时出现或大或小的动乱后,许多家庭开始购入安保型仿生人,他们以防御和辅助主人逃跑功能为主,最近备受青睐。 很快,摩托车抵达熊掌街,停在白理深家门口。 “等等。”白理深摘下头盔,叫住了准备进院子的孟拂雪。 孟拂雪回头,先是不解,随后了然——他家里也不够安全。 于是他等着白理深继续说。 “你需要收敛一些。”白理深说。 “我……”孟拂雪停顿了下,旋即抬眸,他明白,自己暴露了,“是因为刀吗?事发紧急,你说过70型以上的毒品是一次成瘾,等支援根本来不及,我当时必须那样做。” 白理深蹙眉:“和上一次在你学校图书馆里一样,我没有说你错了。” “……”孟拂雪看着他。 “上次我叫你下手稍微轻点,这次我是叫你收敛一点。”白理深认真地告诉他,“正是因为这次你做得很好,所以他没有追究。” “谁?”孟拂雪问完,紧接着又问,“上将?” 白理深点头。 然而孟拂雪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惊慌失措,反而很平静。接着,孟拂雪又问:“所以……是因为刀?” “身手。”白理深说,“赤鸦金属锻造的刀可以是继承来的、路边捡的、黑市买的甚至偷的。” 言下之意,身手无法解释,他仅仅军训成绩第一并不足以说服军团上将。 白理深又说:“但因为你立功了,所以这次他没有深究。我建议你接下来收敛一点,他算是给了你一次机会。” 孟拂雪点头:“明白了,谢谢少将。” 因为是未成年人杀人,未来的24小时里他必须跟在白理深身边。 这24小时里其实挺尴尬的。 尴尬的因素是……白理深大约猜到了他他于何处习武。而他也知道白理深猜到了,但又因为上幽城没有隐私——没人能保证这栋房子没有被监听或监视,毕竟这里住着没有生物芯片辅助,即可操纵72%机械改装身体的白理深。所以他们不能细聊。 尤其不能细聊那个最敏感的点,也就是剑圣。 从军训时他和孟拂雪近身对战的时候他就看出了端倪,后来学校动乱、教堂动乱让他愈发笃定。介于白理深了解的,关于剑圣的死因及剑圣整个家族的纠葛,他们必须互相隐瞒。 目前为止,他希望孟拂雪也对自己隐瞒,有些话不能在这座无孔不入的城市中直白地说出来。 24小时后,午餐时间,厨房岛台,孟拂雪在雇佣论坛接到了新的活。他将手机屏幕推出来放在岛台桌面,说:“我等下要出门。” “好。”白理深瞄了一眼屏幕内容,是警方招募。 x区警局的武装力量因为一次又一次的动乱而越来越薄弱,以至于在军方支援的情况下也不得不上论坛发布雇佣令。 白理深把牛奶搁在他手边,眼睛瞥了下他腰。孟拂雪镜片后面的眼睛闪烁了下,旋即端起牛奶,喝之前向他很小幅度地点了下头,说:“谢谢。” 第34章 他在谢白理深的纵容,虽然不知道白理深为什么要帮自己,无论是多一个把柄放长线钓陈船这条大鱼,还是此人与剑圣之死有什么关联,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孟拂雪在这里需要一个盟友。 “我走了。”他放下牛奶杯,手背抹了一把嘴,起身去墙角背上枪。 “枪放下。”白理深说。 “嗯?” “换衣服。”白理深指了下沙发上,克里斯在休息,半眯着眼睛,“那套。” 克里斯挪了挪,沙发扶手上搭着一套全新的兵团制服。孟拂雪背对着他走过去,边走边解开纽扣,克里斯从沙发跳下去,伸了个懒腰,溜达到白理深那边。 孟拂雪毫无芥蒂地脱掉衬衫,心口位置一道半寸宽的疤痕,和白理深背上植入机械翼的疤很像。 那边,白理深只看了眼他后背就挪开视线,把料理箱中的狗狗鲜食餐盒拿出来,放在它的小桌子上。 孟拂雪已经动作利索地换上了制服,拎起脉冲枪,在枪身后半段的小屏幕上戳了下,唤醒ai,上传剩余弹药,同时申领600发脉冲弹,送货地址为x区警局1号大楼楼下。 接着,他将枪背去身后,走到白理深面前。 少年的身姿挺拔,瘦而不弱,深藏蓝色的军装制服在他身上很合适,上衣下摆盖到大腿上缘,腰带中央是一把灰黑色的断刃,黯刃兵团的标识。 他先紧了紧腰带,又弯腰整理了下军靴,然后他做了个完完全全出乎白理深预料的动作。 “?”白理深眼睁睁看着他朝自己抬起手臂,和他唇角扬起意义不明的微笑,结巴了一下,“做、做什么?” “拥抱。”孟拂雪笑得更深了些,“作为未成年人开枪杀人的宽慰,这是您一个少将应该做的。” 这确实。但显而易见,这条规定在孟拂雪此人身上委实多余,他压根不需要什么宽慰。 所以绝对不是这个理由,白理深上前半步,迟疑了下,但还是僵硬地也伸出胳膊,微微俯身……和他拥抱。 这是个很礼貌的拥抱,在社交场所中,大家久别重逢也好,萍水相逢也罢,一个礼貌友好的拥抱很少有人拒绝。 最后果然—— 短暂地拥抱后分开时,孟拂雪抓住他手,白理深骤然眸光一颤,他清晰地感受到孟拂雪飞速从指间如变魔术般捏出一张芯片,在他手掌心剐了一下。 白理深是内植入机械皮肤,只那么一下,他就知晓那是一张生物芯片。 维恩金属公司制造,还未上市。 “你——”白理深话锋一转,“……你路上小心。” “好的。”孟拂雪退后,定定看着他,对他说,“再见了,少将。” 白理深愣在原地。 他完全不知道孟拂雪是怎么做到的,躲避了监控、瞒过了仿生人重建的现场,在教堂事故中杀了第八个人。 那是个通缉犯,孟拂雪当时的扫描仪可以识别出来,白理深猜测,他应当是扫描出通缉犯信息后,快速卸下了所有装备,没有消耗弹药,在无防护、无热武器的条件下,徒手击杀了植入维恩芯片的罪犯,然后挖出芯片。悄无声息,躲过了整座城市。 那枚芯片就是证据,他刚刚在向自己炫耀,那是他自己的战利品。 孟拂雪离开熊掌街的房子,当初在加缪尔那边买来的摩托车已经自主巡航到了这里,他戴上头盔,骑上车。 今天佣兵论坛上依然很热闹,农牧神教堂事件抬高了价格,连街头混混都开始找路子搞一个合法的身份id跃跃欲试想要接单。 孟拂雪骑行在前往警局的路上时,接到了加缪尔的通话。他连接到头盔内置耳机,接通:“加缪尔?” “我的朋友,今夜有大单,还没登上论坛,要抢。”加缪尔那边神秘兮兮地说,“是一票大的,干不干?” 孟拂雪问:“多大一票?” “超级大,我哥哥告诉我的,但是危险程度有点高,我们需要身手好的,你来吗?”加缪尔的语气很兴奋,“你要是来的话,今夜0点到鸵鸟街79号门口,别带武器,一个人来。” 听见不让带武器,孟拂雪迟疑了片刻,又问:“谁家的单子?” “诺森·维恩。”加缪尔说。 “接了。”孟拂雪果断道。 第27章 23点55分。 孟拂雪坐在鸵鸟街公交站对面的楼顶边缘向下看, 他啃着一颗苹果,是下午跟白理深在警局碰面时给他的。 临冬节后的气温节节下降,因为有空域控制, 这一带的楼不超过30层,此时30楼楼顶的夜风更甚,简直是要把人撕皮割骨。 孟拂雪嚼着他的苹果,垂眼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23点57分, 随后一阵跑车驶来的声音,他叼住苹果, 顺势打开手机摄像头, 放大、放大……稍微一抬眉。 那是一辆飞金鲤鱼,和蜜可那辆不太一样的是,它两侧多出来两道类似扰流翼的东西。 他继续看着手机屏幕,从车里下来一个白发男人,不是苍老的白发, 大概是染的。他的苹果快啃完了, 清脆的甜苹果,嚼得咯吱咯吱响。 苹果核没有地方丢,孟拂雪的镜头平移了下,加缪尔从鸵鸟街79号走出来, 食指勾着手枪,三原色的脑袋很显眼。加缪尔没有第一时间和白发男人说话, 而是走到人行道边,左右看看。 眼下是宵禁时间,街上和路上空无一人,显然他是在找人。加缪尔挠挠头, 转头跟白发男说了两句什么,接着孟拂雪的手机响了。 他没有第一时间接通,而是稍等了一会儿。果然,加缪尔没什么耐心等他接电话,因为从鸵鸟街另一边又驶来一辆车,下来两个人,孟拂雪有些印象,都是兵团里见过的。 到这时候,差不多了,因为加缪尔抓耳挠腮地四处张望,同时他电话又震了起来。孟拂雪将手机塞回口袋,打开腰带上的缓落器,手掌一撑,从30层跳下去。 落地后先将苹果核丢进垃圾桶,然后过马路,加缪尔“哎!”了声,然后打量他,笑起来:“哟呵,带枪了?” 孟拂雪后腰插着一把微型的连发式爆弹枪,他走近后没所谓地笑了笑:“当我傻的?” “哈哈!”加缪尔粲然一笑后,也看了看旁边两人。他们是兵团的乔伊和阿琦,阿琦之前见过,教堂值守任务的队友之一。 这两人也都带了枪,其中乔伊一直在看孟拂雪,他问:“你这把爆弹枪哪儿来的?看着很贵啊,而且城里的武器店已经买不到这种微型的了。” 说是微型,只是介于普通尺寸的爆弹枪来讲它更加小巧,大约孟拂雪的小臂那么长。他磕巴了下,回答说:“我……我从、从军团里借的……” “哦……”乔伊有点迷茫。 从未听说过还能从军团借武器,而且是这种等级的。乔伊默默产生了点自我怀疑。 “咳。”加缪尔清清嗓子,“介绍一下,这位是诺森·维恩先生,按理说我们这单是应该在佣兵论坛上沟通,但……事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所以,算是私活,我亲爱的三位朋友,如果想离开的话,就是现在了。” 加缪尔年纪不大,路子挺多。 他停顿了几秒,见大家都没有退缩,龇着牙笑说:“先来对id卡,佣兵盟约模式。” id卡打开佣兵盟约模式后互触即为结盟,通常时间为72小时。 结盟时间内,小队中如果出现背叛者,依照佣兵条例,此人将被永久解除佣兵头衔,并且在佣兵论坛发言时,id后永久跟着一个“叛”字。 那是雇佣兵团的传统,即便这些佣兵在结盟期间目睹队友杀人越货,也不能背叛——过去没有佣兵论坛的时候,当真是一群人手持着对方的把柄互相挟持,维持着那个团体。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这里是所有人无所遁形的上幽城。 乔伊是第一个伸手的,他完全不在乎可能面临什么:“来吧。” 他的id卡和很多人一样内置在芯片里,有人将id卡识别传感器放在指纹,有人用手掌或瞳孔,乔伊的在食指上。 阿琦倒是看了看不远处一直不出声的诺森·维恩,片刻后,也伸手了。 加缪尔非常满意,他叫来的这三个人都是他自己认为的兵团里的凉薄之人,身手好,冷心冷情,没那么多事儿。 可是孟拂雪还没动,加缪尔蹙眉:“你不参加了?” “等一下。”孟拂雪在划手机,“我未成年,id在手机里。” 加缪尔无语:“回头我帮你装个没有编码的传感器。” 孟拂雪没接受也没拒绝,调出了id卡,也就是他在黯刃兵团的身份卡,跟加缪尔的手腕碰了一下。 “好了。”加缪尔这边确认结盟成功后,转过头,“维恩先生,您可以说这次行动的要求了。” 孟拂雪一直没什么表情,另外两个人只对视了一眼,虽然没有孟拂雪那么淡定,但心底里还是有些不安。 第35章 “这边请。”诺森·维恩先比手向鸵鸟街79号。那是个仿生人配件维修店,上幽城里有很多家。 一行人进去店里,除开加缪尔,乔伊、阿琦和孟拂雪几乎是迈进店门的第一步,就各自默默按上了自己的枪。 但和乔伊阿琦不同的是,他们俩在观察店内的情况,而孟拂雪则看着诺森·维恩的后脑勺。 此人是维恩金属的高管之一。在可以查询的披露信息里,他是维恩家的实验品。而同时,诺森的处境比较尴尬,原先是100%人类来的,但现在,他是仿生人。 和白理深那样高度机械化改装不同,诺森是将他原本的大脑转移到了一个机器人身体里,原因不详,总之通过了那些繁琐的律法条例,成为了现在的诺森。 诺森打开一道门:“请。” 随着门被打开,门后屋子的灯立刻亮起,连带孟拂雪在内,四人皆愣了下。 诺森整理了一下腕表,说:“反侦察隐形护甲,扫描射频阻隔环,还有这个……” 随着墙面翻转过来,孟拂雪瞳仁倏地一紧,同时,加缪尔回过头看他,脸上似笑非笑。 诺森:“第一代已经绝矿的赤鸦金属短剑,用于可能出现的近身搏斗,这个事后必须归还。” 四把暗红色的短剑,和孟拂雪的这把是同一材质,但不同的是孟拂雪这把做工更精巧。 “我靠……”乔伊率先感叹,“这合法吗……” 不合法,孟拂雪咬咬牙,自己藏着掖着这么久,结果别人在这直接发武器,真是人各有命。 “需要秘密使用。”诺森说,“因为这些,是剑圣的遗物。” 谁? 孟拂雪乍然耳鸣了一下。 不仅他,除开提前知情的加缪尔,乔伊和阿琦都同时瞪大眼睛,阿琦甚至脱口而出:“谁?” 是啊你说谁? 诺森没有重复回答,而是继续告知任务内容:“今天日出之后,德默尔公司会在城里放出狩猎型、特工型、战斗型仿生人,目的是到w区警局营救蜜可。” 蜜可被捕这件事几乎无人不知,然而警方作出的回应也仅仅是尚在调查,至于调查什么,基于哪一类事件进行调查,警方缄口不言。 w区就在政区旁边,是上幽城的核心警力区域。 “所以……?”阿琦蹙眉,“不会是从w警局手里抢人吧?老板,恕我直言,这礼拜白理深少将调过去支援了,就凭我们四个?估计不够他一只手打的。” 最后那个结论孟拂雪不是很赞同,很小声地跟了句:“那未必。” 引得乔伊瞄了他一眼。 诺森侧过身来,他先整理了一下袖口,遮住有些老化的外植入皮肤,说:“恰恰相反,我需要你们在城内秘密击杀德默尔公司的这些仿生人,行动时躲开德默尔的监控,阻止他们的营救计划。” “哦……”阿琦放心了,“那就好。” 诺森点头:“无论如何佣兵论坛现在都在议事厅的全视范围之内,自然不会跟军警对抗。请拿剑吧,每把长三尺六寸,重二斤七两,是目前少数可以击穿德默尔特工型仿生人的武器。” 四人没再多说什么,先后上前取下一把。 孟拂雪将剑握在手里,短剑比短刀要重些,其实他一直以来训练的都是标准尺寸的长剑,这把更趁手。 “祝各位好运。”诺森·维恩说完,比手向外,示意众人可以离开。 大家也都转身向外走了,孟拂雪没有动,他握剑小幅度地比划了两下,说:“维恩先生,借一步说话。” 诺森脸上并不诧异,似乎料到了。 余下三人离开79号店后,诺森点头:“这边请。” 配件维修店铺里的椅子上堆着孟拂雪不认识的工具和仿生机械骨节,诺森对这家店很了解,走到角落里拿了个塑料盒子将它们悉数收拢进去:“请坐。” 孟拂雪抬眼看了看墙上挂着一排排整齐的机械头颅、手臂、脊柱骨和关节手,坐下了。 他很客气,坐在孟拂雪对面,两人隔着一张窄而长的玻璃柜台。诺森先一步开口:“上一次你没能做到将芯片植入白理深体内,我们认为这件事对你而言,无论是能力上还是心理上,难度都太高。” 孟拂雪没有表态,事实上也没什么需要表态的,难不成说一句“谢领导理解”? 诺森见他不动声色,这位拥有人类大脑的仿生人高管在观察着他——诺森可以看见他的心率、血压、体温都很稳定。 于是他继续说:“所以我们没有收回你的能源注射器,孟同学,我们依然信任你,那支注射器是我们的诚意。” 然而孟拂雪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比起注能器、燃料型液体维恩合金这些关乎自己性命的事情,孟拂雪先是低头看了看短剑,他按下腰带上一个有些硬度的按键后,一把万能鞘将剑身包裹起来。 孟拂雪重新抬头:“你们和德默尔公司在合作,但却要阻止德默尔去营救蜜可,说明你们需要和德默尔之间维系平衡——他们必然会因为蜜可和矿场改造怪物事件联系起来而接受调查,你们会在合作中占据主导,这很合理,但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 “请。”诺森说。 “祭神日,蜜可被捕后,在教堂附近出现的通缉犯都使用了维恩金属开发的生物芯片,目的是什么?”孟拂雪问。 诺森·维恩的眼睛凝滞了片刻,仅仅眨眼的时间,又恢复如初,仿生人的眼睛早已做得与人类别无二致。 方才那下凝滞,孟拂雪相信是他在向更高层的人传达信息。 诺森说:“抱歉,我无法如实相告,但我们很好奇你的看法。” 孟拂雪耸耸肩,没所谓地说:“所以那些通缉犯是你们故意放出去的,就像德默尔在庇护陈船那样,只不过你们的通缉犯比陈船更低级。制造骚动通常调虎离山,当天在教堂的‘虎’只有白理深,但你们失败了,骚乱现场白理深并没有出现。” 孟拂雪说完,眉心稍紧了些,脑子里飞快地把那些细枝末节联系起来…… “改造机械和生物芯片……”他恍然大悟,“你们在收集军警火力信息!?” 无论是矿场还是教堂,那些巨大丑陋的机械组合怪物其实都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几乎都在军团出手后不久就溃不成军,一直以来孟拂雪只觉得是军警力量碾压的结果—— 毕竟,他见识过白理深的汽化弹。 那都不是尸骨无存,连一滴血、一点点组织都凭空消失,那叫荡然无存。 孟拂雪的眼镜镜片随着他小幅度僵硬的动作,折了一道店里天花板白炽灯的冷光。 所以说那些东西,那些通缉犯其实都是靶子,是收集器。 顿时,少年隐隐感觉这座城市恍若处于活火山上方,它看似秩序井然,按部就班地存在着,实则它也在进行着某种倒计时。 诺森的眼睛又一次变化。他意识到诺森只是个媒介,自己正在和维恩金属更高层的人对话。 诺森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此次行动后,我们会向你提供0.75g液体燃料型维恩合金,并教你如何注能,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附加任务。好吗?” “下次。”孟拂雪站起来,右手按在剑柄上,垂眸看着他,“一步步来,不要着急。” “我们认为你的时间不多了。” 孟拂雪挑着唇角笑道:“那算你们倒霉。” 第28章 清晨7点25分。 孟拂雪起床, 他迟到了。 要日出就去杀仿生人,临冬节后7点整太阳便完全跃出地平线,这会儿琉璃街的警车都巡回两趟了。 其中一辆里坐着白理深。 孟拂雪眼睁睁看着公交车开走, 一边拉外套的拉链一边呵着气,扶了下眼镜。 接着,一声汽车鸣笛吸引了他。 “上车。”白理深降下副驾驶车窗。 “谢谢。”孟拂雪想都不想,坐进来后拽下安全带,“w区外环路15号。” “……”白理深无奈地瞥了他一眼, 扶着方向盘并入车流。 孟拂雪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再带回去, 呼出一口气。 车里显示时间是7点35分, 今天艳阳高照,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来自加缪尔的7通未接电话和34条未读消息。 “哎……”他叹气。 “原定几点的?”白理深直接问。 “日出。”孟拂雪回答。 白理深摆出“行吧”的表情。 孟拂雪先回复加缪尔的消息,道个歉说自己起晚了,接着收起手机, 看白理深:“你知道这次佣兵任务的事情了?” “不知道, 巡查路过。”白理深说。 “嗯?”孟拂雪挑着语调,很意外。 白理深分了个眼神过来,无奈:“你们佣兵任务过程中出现违反律令的行为才会上报给军团,不被我知道是好事。” “哦……”孟拂雪点点头, “所以是巧合?” 第36章 “是。”白理深目不转睛看路开车。 一部分的巧合吧,只不过到琉璃街是他主动过来的, 更另一个警员交换巡查街道了。 而他们四个这次跟诺森·维恩的雇佣事件虽然没有出现在佣兵论坛,但他们四个的佣兵盟约生效后依然会被记录,所以白理深确实只知道他出去接任务了。 车一路朝着w区的方向已经开出近5分钟了,孟拂雪才意识到是不是该跟他道个谢, 毕竟白理深现在应该是执行公务时间。 想到这,他忽然说:“耽误你工作了吧,抱歉啊。” “没事,顺路回警局。” 沉默片刻后,孟拂雪舔了舔唇,默默地鼓起勇气似的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看向他。 白理深当然察觉到他有话要说,赶在他开口说话前,换左手扶方向盘。他右手放下后,孟拂雪看见方向盘上两把十字剑交叉的标识,那是提尔军团的徽章。 白理深这个动作是在提醒他,这辆是军团公务车,他会意,将话咽下,后背靠了回去。 “谢谢。”车开到地方后,孟拂雪解开安全带后停顿了一下,“少将……今年结束之前,如果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白理深今天没有戴覆面,贯是冷冰冰的一张脸居然柔和了些。 “嗯。”他点头。 没有多郑重但也没敷衍,更没有轻蔑地表示“你一个兵团实习生居然要向我提供帮助”,他就那么应下了。 7点37分。 w区外环15号是一间公函制品店,加缪尔没有回复他的消息,店里站着一个仿生人,孟拂雪推门进去后,仿生人转头看向他:“欢迎光临。” 孟拂雪迈步走进来,扫视了一圈后,走到仿生人面前:“我迟到了。” “是的。”仿生人点头,说,“加缪尔有话转达。” “……”孟拂雪抿抿唇。 仿生人停顿了下:“读取到留言信息:孟拂雪你真是太强了,这种事情你能睡过头的?拜托能不能有点契约精神——不要给我说什么盟约之中没有准时到达这一点,啊我好恨你!目标信息给你留在柜台左边第一个抽屉里了!” ……挺怪诞的,从面前这个普通型号的男性仿生人嘴巴里播放加缪尔的录音,让孟拂雪一时间有点想笑。 无论如何,他去抽屉里拿到了一个指甲盖大的读取卡,将它贴在自己手机侧面,几秒后加载完毕。 孟拂雪戴上卫衣兜帽向外走,手机投射出一小块浮空屏在左眼镜片前方,录入目标信息后开始在视野范围内甄别。 w区的街道更安静些,还没到上班时间,清晨的公交车里几乎都是仿生人出门买早餐。 孟拂雪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他已经盯上车厢里的一个仿生人。无性别外形,普通的家政仿生人制服,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孟拂雪上车前买了根能量棒,下一站到鱼尾街,他在口袋里的指尖拨动着能量棒的包装袋一角,起身跟在那仿生人后面下了车。 ……真是有些过于无语,尾随仿生人。 赛博变态吗。 左边眼镜的浮空屏显示它是一个特工型仿生人,战斗力平平,但为了保护体内复杂的反侦察系统,也为了防止被拆解导出数据,它们的外壳往往是一片式强化合板,至于强化到何种程度,就看制造商的本事。 孟拂雪安静地跟在它身后,比起琉璃街,w区的街道更素净,连灰尘都很少,两侧店铺冷冰冰的玻璃墙,里面的仿生人准时在8点启动。 他撕开能量棒的包装,啃一口,可可味的。 鱼尾街向南,与垂钓翁街相交叉的十字路,仿生人停下,等红灯。而孟拂雪没有把仿生人当傻子,他走了绿灯的那边。 其实不必一大清早就动手,孟拂雪将能量棒的最后一截塞进嘴里,走到垃圾桶边丢掉包装袋。w区的地域布局是公开的,而那仿生人显然不是径直前往监管处,他今天穿的卫衣比较宽大,遮住他腰带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打开反侦察设备,虽然没有芯片,但手机也是信号源,反侦察阻隔后,手机信号只向外发射频,不接受向内的监察。 接着,孟拂雪转弯进入一间裁缝铺,打开手腕上的扫描阻隔环,矮身避开里面正修改衣服尺寸的仿生人监视范围,迅速移动到后门,那里有一条运送布料的通道。 通道挺窄的,仅一条轨道供运输器使用,他后背贴着墙抬头,墙高三米多,没有助跑空间,墙体光滑,很难徒手攀上去。 要是有翅膀就好了……他稍稍叹气后,调整呼吸,弯腰在短靴靴筒的控制器上打开鞋尖吸盘,而右手手腕戴着扫描阻隔环,只左手的单手吸盘。 他像瘸了右前爪的壁虎,有些艰难,并且阻隔环正在工作,不能取下来换去左手。不过他上肢力量不错,很快爬到墙头,紧接着果然—— 狭小空间里他掏出自己的短刀,反手握,收敛着声息蹲在一盏墙头灯旁,安静地看着巷口走来的仿生人。 再次确认目标无误,阻隔环让他几乎属于“监测范围隐身”的状态,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扶了下眼镜,视线跟着仿生人的头顶。 他拇指按在刀柄上端,在仿生人走到自己下方后,似风下落,两个膝盖跪在仿生人肩膀,左手按住仿生人后颈,在瞬间确认其芯片位置——它们有时在后颈,有时在后脑勺,大致是这个位置。 随后手指挪开,刀尖刺进去,他相当迅捷,爆发力极强,它没能传输出任何信息。 孟拂雪连呼吸都没有紊乱,城市静默的窄巷中,击穿的声音之后,只能听见传感器线路断裂后的滋滋啦啦声,那便是仿生人在“死亡”时的动静。 芯片受损后仿生人失去行动能力,孟拂雪跃至一旁,他没有着急取出其芯片,将仿生人扛起来。不能将它堂而皇之留在这里,要弄去固定位置由乔伊集中处理。 扛起来挺沉的,而且要避开街头巷尾的监控……这条巷子因为是运输通道,只有最角落一只摄像头。孟拂雪扛起来后有点发懵,他该怎么把这仿生人带出去? “呃……”孟拂雪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流行的一句话,杀人容易抛尸难。 诚不我欺啊。 他正进退维谷时,听见头顶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 “咳。” 孟拂雪心下第一个念头是坏了,搞不好要灭口,这念头冒出来的后一秒,他抬头,率先进入视线的是一对机械翼。 白理深停滞在半空,警服,覆面,后腰一把脉冲枪。 无论如何孟拂雪还是有些心虚的,他眼神躲闪了下,又重新抬头:“少……” 将字还没叫出来,便看见白理深在空中移动了一些位置,很短的位置,大约也就挪个步子那样。 白理深挪开后,他看见机械翼后方慢悠悠地飞走一个巡查无人机。 原来他在帮自己挡无人机。孟拂雪的眼神变化直白又精彩,简直是表演素材,从“好麻烦要灭口了”变成“完了是白理深”最后“少将你真是我的好领导”。 白理深无奈地看着他双眼从感激又变成求援,不用问也知道——少将怎么办。 白理深左手手掌张开,右手作手刀状,于自己掌心比划了两下“割开”的动作。孟拂雪恍然,立刻将肩上的仿生人放下,从背后斜抽出短剑,开始“分尸”或者用“分解”更合适。 孟拂雪吭哧吭哧忙活完,再抬头,一片晴空,空无一物。 接着,他四下看了看,没有东西能装这些仿生人碎片,略作思索,扬手脱掉了卫衣,将衣服展开,一部分碎片搁在衣服上,袖子、下摆兜起来,一系,抱在怀里。 这样一来身上就剩一件毛衣,挺冷的,他快步离开这里,一会儿还要返回转移剩下的。 第29章 w区的垃圾站位于西南角, 走过去要走上一阵子,孟拂雪爆发力还不错但耐力委实不行,才刚走回鱼尾街, 已经冒了满背的汗。 他看着几米开外的鱼尾街公交站,微喘,怀里抱着仿生人的一部分,不得不说这特工型仿生人的用料真是好啊……真沉啊,胳膊快断了。 因为是卫衣勉强弄的“包袱”, 他担心有些碎片会滑出去,所以一直是抱着, 挺费劲。 孟拂雪坚持到公交站台, 在长凳坐下,包袱搁在腿上,叹气。千算万算没想到这次佣兵任务还是个长距离体力活,他将眼镜摘下来,手背随便揉了两下眼睛, 顺便抹了把额头。 几缕汗湿的刘海黏在额角, 他戴回眼镜,抬头,公交车到了。 虽然公交车出租车都是自动驾驶,通常驾驶室中至少还是有个仿生人或人类司机值守, 以防需要紧急制动。 这班公交里是人类司机,他看了眼孟拂雪, 稍微等了一下。孟拂雪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上车,车便开走了。 孟拂雪意识到这样不是办法,等他把这包仿生人送去垃圾站再回来捡剩下的,估计只能捡到一张逮捕令。他不抱太大希望地联络加缪尔, 不晓得他能不能接通…… 第37章 接通了。 “怎么?”加缪尔听起来很忙,“哎我这个机械臂怎么有点发挫……你有话快说。” 孟拂雪:“我搬不动这仿生人了。” 加缪尔:“你把它砍开。” “……” 解释一番后,只听加缪尔边卖力挥砍边说:“我留给你的那个读取卡,里面有一道‘内置口令’密码是‘佣兵不败’,会有人去接应你。” “谢谢。” 不多时,一个城市清洁仿生人拖着到孟拂雪肩膀那么高的垃圾桶,也不知道从哪儿走来的,总之就是走到他面前了。 孟拂雪纳闷:“你好?” 对方没有搭话,打开垃圾桶的盖,说:“丢进来。” 孟拂雪起身,不知该将衣服解开倒进去还是…… “不要打开。”仿生人说。 他点头,痛心地连着卫衣一起直接扔了进去,他为数不多的厚衣服之一。 仿生人停顿了下,只有屏幕没有五官的脸上出现短暂的解析波纹后,问:“剩下的在哪里?” “裁缝店后运输通道墙外。”孟拂雪答。 “好的。下次请在原地处理后联络,以及,还需要拆解得再小块一些,垃圾桶需要节省空间。” “……明白了。” 这一早上真是忙坏了,孟拂雪身上就剩件单薄的毛衣,他原本想跟那仿生人商量一下,把那件加绒的厚卫衣再从垃圾桶里捡回来,但它看起来似乎没得商量。 上午10点31分。 w区垂钓翁街稍微热闹了些,街上有穿着实验服的人,目前几家科技公司的实验室都在这里,他们没有戴面罩,是这个时间出来透透气。 孟拂雪瞥了眼其中一人。他的衣服胸口处有vien公司的标识,正在不远处大声地打电话,抱怨着:“议事厅那边也太抠门了,本月合金冶炼的基础燃料才40个单位的预算,还说什么,叫我们每天用10个单位的,这样每个月还能余10个单位作为备用,哎哟,这是什么日子哟!” 此前有所耳闻,虽说各大公司在矿场都有自己的开采小组,但他们目前的原矿加工技术只能达到35%左右的纯度,而供大部分精密设备运转的燃料起码需要纯度在46%以上,最后一步的精化冶炼需要依靠议事厅的基础燃料。 孟拂雪微微蹙眉,他暂时不打算将此人大声嚷嚷的抱怨当做参考,他继续向前走,像个清早逃课的熊孩子。 因为目标没有准确的定位和行动轨迹,他们只能凭两条腿就这么穿梭在大街小巷。 垂钓翁街继续向街尾走,起了阵风,孟拂雪闻到面包香味,因为这一带实验室居多,所以售卖着昂贵的天然食材制品。面包、果酱、咖啡,都是孟拂雪记忆里正确的味道,他稍微有点饿了…… 不过下一刻,孟拂雪倏然眼睛亮了下,发现目标了。 左眼的小屏幕上迅速为他分析出目标状态:狩猎型仿生人,芯片前置(咽喉处),同评级下可持续作战3小时,死亡后自毁。 孟拂雪先右手按在短剑剑柄上——它斜插在后腰,剑鞘伪装成了一把雨伞。 狩猎型仿生人的战斗力强,迅捷,但身板相对来说比较脆。孟拂雪的步伐没变,跟上去,同时预设着该在哪里、如何动手。 然此时,朝着他迎面走来一个姑娘,她目标相当准确,就是向孟拂雪来的。并且眼神坚定,似乎确定了什么。 与此同时孟拂雪飞速回忆自己究竟在哪里出了纰漏——该不会是来逮捕自己的? 不料,女孩走到他面前笑起来:“真的是你,祭神日那天你救了我,还记得吗?” “……”孟拂雪稍微退后一步,没出声,点了点头。 记得的,只不过比起这女孩,他印象更深的是当时从背后伸出第三条手臂的绑匪。 “太好了。”女孩儿欣喜道,“那天我妈妈和我都吓坏了,没有第一时间跟你道谢,真的很失礼。” “没关系,分内之事。”孟拂雪摇摇头。 “不不。”女孩认真地看着他,“后来听说你是军团里的人,可以告诉我职位和姓名吗?我给你写感谢信!” “不用了。”孟拂雪赶紧看了眼那个狩猎型仿生人,目标在路口右转了,“谢谢,我还有事。” 说完他抬脚要走,女孩儿很意外,最后争取了一下:“可是感谢信对你以后的升迁有帮助的呀!民众积分!” “嗯?”孟拂雪忽然想起一个几乎没有民众积分的人,“那、那可不可以麻烦你写给我领导?” 女孩儿不敢相信,怎么会有人如此顾念上司。 孟拂雪解释:“领导对我很好,我无以为报,所以如果你真的要写的话……提尔军团白少将。” “谢谢了。”孟拂雪补了一句后,小跑向仿生人那儿追过去。 女孩只对着他背影说了句:“好……好吧。” 路口右转后是一排辐能补给设备,墙根处一排正在充能的休眠状态的仿生人。孟拂雪停下脚步,跟丢了,那狩猎仿生人已经不在这条巷子。 他即刻冷静下来,如果那仿生人的移动速度没有陡然加快的话,那么他停下跟女孩说话只不过1分钟,不至于踪迹全无。 侧身贴墙充能的仿生人们没有一丁点声响,这条巷子少有人至。孟拂雪首先没有走动,他观察了下,巷子里充能设备之间穿插着零星的几扇门,看上去是供大楼里的清洁仿生人出入用。 冬季十点的阳光是斜着来的,将他的影子打在墙上。 ——狩猎型仿生人恰如其名,它的设计灵感源于大自然捕猎者的特性。它们狡猾,有耐心,一击毙命。 比如现在。 墙上自己的影子旁边悄然走来另外一道影子。 孟拂雪拔剑的同时转身,想都不想,腰间发力一剑送出去——剑风啸起,紧接着一声“锵!”剑锋与仿生人外壳撞击的声音像是有重物投进铁质的垃圾桶,在这略窄的巷子里回荡着。 w区有火力控制,仿生人不能开火,但不难看出接下孟拂雪这一剑,说明它拥有搏击功能。 孟拂雪拔剑后恍若换了个人,右腿后踏,短剑顺劈下来格挡仿生人手腕生出的刀刃。仿生人虽然比他高半个头,但孟拂雪杀意更甚—— 早年,剑圣与他过招时便讶然,他小小年纪出招杀气极强。问他为何会这样,他只没所谓地摊手解释:你是剑圣啊,我无论如何都伤不到你的。 现下也是一样,它是仿生人,本就是击杀目标,那就杀了它。 孟拂雪身形放低,劈下的剑刃让仿生人停滞了眨眼的时间,他顺势再一侧身闪躲,避开仿生人钳来的手。不得不说,仿生人的“思路”是正确的,因为孟拂雪手里的赤鸦金属剑是相当大的威胁。 路边一排静默的仿生人两眼空空地目视前方,这场搏斗也仅仅只有声音,赤鸦剑跟着主人如燕雀回旋般转身,在空气中一道锃亮的弧线挥下来—— “滋、滋滋……滋。” 他是个狠的,径直砍掉仿生人右边小臂。 然其并没有迟缓,也没有痛感,迎着孟拂雪迈步冲过去,左手指节处伸出五根锐利如兽爪的尖刺,径直朝孟拂雪喉结去! 他后撤半步,背后再退半步就是一个老实充着辐能的仿生人。孟拂雪很无所谓地一抬眉,剑圣说过,剑如一片叶,叶乘风起,你便是风。 狩猎型仿生人自然招招朝要害去,它不会错愕亦不会意外,从它的数据分析来看,孟拂雪没有走在它预设的招式上。年轻的剑术师以超出精密仪器计算的速度侧步一躲,紧接着执剑冲向它面门,那钢爪只削下他一缕头发。 仿生人及时收招并飞速后撤——孟拂雪的剑若是再长些,剑尖此时已经捅进它胸膛。 刹那间,执剑那人从容呼吸,他连眼镜都没有移动分毫,斜步冲刺上前,双手握剑,剑风先比剑刃抵达,没有惨叫,没有血,只有机械电路轻微抽搐时的嗡鸣。 孟拂雪收剑入鞘,抬眸,听见一些不妙的声音,街那边传来巡查机接收警报的“滴滴”声。 他迅速捡起地上仿生人的断臂,再拖着其躯干向巷尾走……但这样显然很慢,孟拂雪决定先躲起来。他快速扫视一圈,甚至还抬头看看天上有没有忽然出现的白理深。 好吧没有。 白理深又不是多闲的人。 不过继续拖行了也就两三米之后,他发现一扇紧闭的门。这门和大楼侧面其他门没什么区别,和外墙是一样的颜色,某种合板材质,没有门把手或生物锁,也就是只能从里面打开。 然而他发现身边这扇门不太一样,它门边有一个圆圈,圆圈里是一只立于某处的渡鸦。 孟拂雪管不了那么多,死马当活马医,撂下仿生人,从后腰抽出短刀,看了一眼刀柄的顶端,与门上的别无二致,接着毅然按上去—— 门松动了下后,打开了。 他让了一步,门向外开了一道缝,他立刻又捡起断臂,抓着仿生人闪身进去,反手关上门。 第38章 “……”里面的人目瞪口呆。 那是个微胖的中年男性,穿一件暗红色的袍子,一手端着茶杯,嘴里含着吃到一半的饼干,因震惊而僵在那个咀嚼的动作上。 “……”孟拂雪有些喘,他设想的是,如果幸运的话,里面是个堆放清洁剂的杂物间,不幸的话,就睁着眼说瞎话,把仿生人扔在这儿说是自己捡的。 反正是德默尔搞出的东西。 但万万没想到,这里面居然是个类似书房的地方。 很多书,三面墙的书架塞满了书,以及一个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的人。 对方先把饼干咽下去,放下茶杯,站起来时还扶了一下桌沿,掸掉身上的饼干碎屑。 首先,他什么都没说,看着男人走过来后,让了让。男人看了眼门,伸手摸了摸门缝,转头问他:“被人看见了吗?” “应该没有。”孟拂雪答。 “哦。”男人又看看地上的仿生人,“你干的?” 孟拂雪没有立刻回答,这种问题其实并不用回答吧……总不能是它自己突发恶疾倒地后剧烈抽搐抖断了手臂。 不过男人问完后停顿了下,拿袖子抹了抹嘴角:“没事没事,如果是正规用途的狩猎型仿生人,它早就报警了,这样,你先休息一下,处理一下你的伤口。” 孟拂雪低头看了看自己:“没有伤口。” “脸。”男人笑了下,指指他后方书架边缘挂着的小圆镜。孟拂雪回头瞥了眼,大约是被削下头发时擦到面颊。一道浅浅的血口子,孟拂雪摇摇头表示不处理,一道红痕罢了,他甚至觉得那都算不上伤口。 不过瞬间,他陡然意识到,自己掉了一缕头发在外面。 外面,白理深跟在巡查仿生人和巡查警员身后,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接着,他走到辐能充电站旁边,垂着眼眸。 接着他弯腰,战术手套包裹的手指捏起地上的碎发。 “少将,怎么了?”前面的警员问。 “没事。”白理深把头发放进口袋。 第30章 “你认得我。”孟拂雪直接下定论。 “嗯。”穿红袍的男人点点头, “你果然很聪明,但还不够成熟,啊, 这不是你的缺点,如果你早点来上幽城……也不行,太早过来的话,你的视角就变了……” 孟拂雪能听懂他弦外之音,他们似乎需要一个对于上幽城而言“离群索居”的人——那当然不是离群索居的本质意义, 而是相对意义。 毕竟如果是真的离群索居,那么来到上幽城可能生存都是个问题。 所以他们,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谁们, 需要自己充当这样一个角色。带着些许亡故剑圣的残余光亮,立于上幽城之外的旁观者,以纯粹的是非关系来看待这城市里的一切——军团、科技公司、政务组织。 那样才是真正的中立、平衡。 曾有这么一句话,离群索居,要么野兽, 要么神灵。 孟拂雪平静地看着他自言自语, 完全不管他那些碎碎念,说:“狩猎型仿生人死亡后会自毁,它的芯片已经没用了,你有东西帮我把这张芯片重置吗?” 他说着, 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摊开掌心, 一张维恩金属公司开发的生物芯片。 这间屋子算不上宽敞,仿真壁炉里跳着虚假的火焰,和男人身上的袍子是一样的颜色。他呆滞地看着孟拂雪手里的东西,再次抬头:“比起这个, 你和我预想中的,你长大后的样子很不一样。” 有一瞬间孟拂雪受够了。他咬住后槽牙的同时咬肌绷起,牵扯到脸上伤口,倏地一痛:“抱歉,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很感谢您让我暂时避险。” ——为什么这城市里的人都这么模棱两可,他的问题很难吗?能重置、不能重置,我可以帮你、我帮不了你。 很难吗? 但无论如何对方帮了自己,他没有表现出来,自己迅速消化掉这情绪,蹲下来捡起断臂,说:“打扰您了。” “等等!”男人很明显没想到他这么果断,即刻出言阻止他,“等等,孟拂雪,好吧我没办法帮你重置生物芯片,我这里没有设备。” “嗯。”孟拂雪动作利落,一手拎着断臂,一手扶住已经扛在肩上的仿生人,“没关系,我还是先走了。” “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对方急了。 孟拂雪眼神平静,带了点疲惫——不是体力上的累,而是对这一切开始厌倦了。他摇头。 “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男人看着他眼睛。 孟拂雪轻轻扯了下唇角:“你搞错了,我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你们、你们所有人。是的我不在乎你是谁,你衣服的颜色和我的刀一样,你门口有个渡鸦徽章,你是剑圣的族人,那又怎么样,你觉得我会如获至亲地对你诉说这一路有多难,是怎么被陈船恩威并施又利用?还是你觉得‘回答我一个问题’是对我相当大的恩赐?然后我会坐在你那个椅子里抱着一杯热茶痛哭流涕,向你展示一个17岁孩子应该出现的脆弱?” “……” 孟拂雪将肩上的仿生人兜了下,让它更稳,接着说:“我不在乎。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是,你们这个家族真的很差劲。包括剑圣,是的,你不要这么意外。如果我跟他非亲非故,那就让我自然消亡;如果沾亲带故,我未成年,他这种半管不管的状态合法合规吗?不要跟我说苦衷,谁没有苦衷。” 他说完,径直推开门迈出去,也不管外面巡查的人走没走,反正就这么出来了,反手“嘭”地带上门。 室内外的温差让他不受控制地轻轻打了个寒颤,那边的充能仿生人们依然休眠着,即将到午休时间,再过一会儿这附近实验室里的研究员们会出来透透气,孟拂雪必须要走了。 然而再一转头—— “少将。”他眨眨眼。 白理深就懒懒地抱着手臂靠在这扇门旁边的墙上,戴了覆面,露一双眼。 “你怎么在这?”孟拂雪纳闷。 大约两分半钟后,清洁仿生人又拖着巨大的垃圾桶过来了,孟拂雪用两分钟肢解了这个狩猎型仿生人,剁得他又出了一遍汗。 白理深想帮他,被他拒绝了。 “脸。”白理深递过去一片止血贴。 “没事。”孟拂雪想了下,还是拿过来,“谢谢。” “贴上吧,这附近的空气质量不好。” “……嗯。”孟拂雪点头,他需要先摸一下伤口的位置以确定贴在哪里。 手刚抬起来便听见白理深叹了口气,把他手腕挡下来:“你手也很脏啊。” “喔。” 白理深拿走他手里的止血贴,撕开,凑近帮他贴上。 凉丝丝的,似乎是因为带了一点镇痛的效果。但其实他没感觉痛,侧过脸有气无力地朝白理深笑了下:“谢谢。” 白理深没说话。孟拂雪回头看了眼门上的渡鸦,其实刚刚在里面说的那些话并不是他深思熟虑的,带了怨气就那么脱口而出。 但细想想,那些话并没有错——起码目前站在他自己的角度来看待整件事,这整件荒谬的事情,从他来到上幽城开始,他没说错什么。 就算真的有什么要命的事情还在被谁隐瞒着没有被自己知道,那也不是他的问题。欺瞒欺瞒,欺骗隐瞒,都是一个性质。 孟拂雪收回视线,扶了下眼镜,又看向白理深:“你是在这里等我的。” “对。” 他稍微想了想,接着很随意地笑了下,很单纯的那种笑,说:“我知道了,你是在这里等着看我会不会带一个换了芯片的仿生人出来。” 白理深直接点头:“是的。” 他知道孟拂雪手里有一个生物芯片,他也知道今天孟拂雪在w区有佣兵任务。他上午抵达w区警局后,通过全视,知道了孟拂雪的任务内容目标都是仿生人后,就开始跟踪他。 这是他作为军团少将的职责之一,保护这个城市。 所以他也听见了孟拂雪和那女孩的对话,这个没有民众积分的人。 “我本来想这么做的。”孟拂雪坦言,“但……里面没设备。” “万幸。”白理深说。 “如果有的话,我会有什么后果?”孟拂雪问。 白理深看着他眼睛:“我会告诉你,你私自改装,按律,初犯要处以7天禁闭、罚款、社会劳动、公共服务。” 孟拂雪点头:“明白了。” 听起来好像能承受。 “然后我会跟你一起把那玩意剁碎扔掉。”白理深说。 “噗。”他笑了,“嗯,好。” 今天上幽城晴得吓人,天上一片云都没。孟拂雪在这巷子里抬头瞧了一小会儿,是难得的湛蓝的天。 接着,白理深又打量了下他,问:“你外套呢?” “扔掉了。” “嗯,嫌热?” “……”孟拂雪无语地看看他。 第39章 这天冷得他想把刚刚那屋子给点了取暖。 接着两个人同时动了起来—— 白理深三两下脱掉警服背心,正要脱里面那件阻燃服时,孟拂雪挪了两步贴到他身侧,塞了个东西到他裤子口袋里。 白理深停顿了下。 孟拂雪也是。 双方都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做。白理深没想到孟拂雪会愿意交出芯片,孟拂雪也错愕于他会给自己一件衣服。 于是白理深拿着衣服没动,孟拂雪也僵在那。 又因为二人站得更近了,气氛有些微妙。 还是因为一阵风涌进这巷子,让孟拂雪又哆嗦了下,两人才继续动作。孟拂雪震惊到忘了说“谢谢”就直接拿过衣服穿上,白理深一样也找不着词儿,手伸进裤子口袋摸了摸那枚芯片。 白理深这件阻燃服是军团的制服之一,他脱掉之后里面剩一件黑色短袖t恤,机械化皮肤的手臂有着绝对符合当代人类美学的肌肉线条。孟拂雪看了眼,感觉问一句“你不会冷吗”是挺多余。 “有点大。”孟拂雪拉上拉链,“谢谢少将。” “不客气。”少将说,“这么懂事,主动上交,是不是该奖励你点什么?想要什么?” 孟拂雪笑起来:“请我吃饭吧,我好饿。” “可以,走吧。”白理深的警用背心没穿,拎在手里,抬脚往巷子口走,“吃汉堡?还是别的。” “就汉堡吧。”孟拂雪跟上他,跟到他旁边,手揣在阻燃服的口袋里。 这衣服的阻燃材质本质上是一种隔温效果,很舒服,带着白理深的体温。果然到了午休时间后,外面街上人多了起来。孟拂雪转头看看他,又说:“就这一个奖励吗?还想再要一个。” “说吧。” “跟我做朋友吧。”孟拂雪说。 白理深诧异,偏头看他,看得很认真:“我吗?” “对啊。”孟拂雪点头。 白理深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但一样的,他很认真,也没有觉得孟拂雪在开玩笑。 “少将,我从来都没有朋友,如果……嗯,说不准,在我剩下的生命里,你就是我唯一的朋友了。” 白理深没再看他,看着前路继续走,喉结滚了滚,有研究员和他们擦肩而过,慢慢地,越靠近中心广场越热闹。 “好吗?”孟拂雪追问,“你愿意吗。” “好。”白理深点头答应,“愿意。” 第31章 孟拂雪难得的很开心, 轻松的那种开心。 他并不是非要一个“朋友”,应该说,他没有希望白理深做到一个“朋友”的程度, 因为那有点难为他了。 朋友嘛,要友好,真诚,平等。不过想想……好像他们现状也就是这样? 孟拂雪转头偷看了他一眼。 白理深正在滑着手机,坦白讲他并不知道城区里那家店的汉堡好吃, 要临时搜一下。 中心广场喷泉池中间雕塑上的临冬节装饰物还没有完全卸下来——牧羊人的花环上仍是真正的鲜花,他脚边趴着还是幼崽状态的农牧神, 小羊歪头好奇地看着牧羊人——故事里说, 牧羊人将手中的粉末撒出去,落在地上的长出花,落入水中的翻起鱼。 孟拂雪看着那雕像,他们分明掌握着这时代的顶尖科技,甚至已经在控制着某种意义上的“进化”, 像是白理深的警犬克里斯, 已经是亚智生物。但即便如此,仍无法向下改善最原始的、这世界最本质的东西,土地。 百年前demon的灾难延续到今天,它在天有灵看着百余年过去, 当代大部分人类还是只能嚼着一些合成食物,那么它的怨恨大约也能消减了。 他发呆的时候白理深就沉默看着他。接着他反应过来, 额前刘海一晃:“嗯?” 白理深没问他在想什么。 方才一墙之隔,以白理深的能力确实听得一清二楚,那道有渡鸦徽章的门后房间里住的人是谁,白理深也知道。 他觉得孟拂雪确实需要消化一下这件事情, 所以问:“你要硬币吗?” “嗯?” “那是个许愿池。” “哦——”孟拂雪恍然。 白理深笑了下,他先摘下头盔和覆面一起拎在手里,然后从腰包里摸出一枚面值5的硬币,递给他。 喷泉旁边有几个小孩子在玩闹,家政仿生人看护着他们。孟拂雪走到喷泉池边,能看见清澈的水下堆了许多硬币。 “嗵!” 路过的人向里面扔了一枚,闭着眼垂下头快速默默许了愿随后离开,今日有太阳,风虽冷,但不算阴寒。 那硬币砸进水里后溅起的波纹还未平息,孟拂雪捏着白理深给自己的硬币,垂眼端详着。 一面是数字“5”,另一面绘有三个呈“品”字布局的徽章,顶端是以盾中盾作为纹章的议事厅,下方左边是两把十字大剑交叉的军团,右边则是一片羽毛。 传闻那是渡鸦的羽毛,但议事厅为货币做的说明中,这片羽毛来自和平鸽。 硬币在孟拂雪的指间飞快翻转,他手指灵活,指关节被冻出粉色,最后食指屈起来,拇指向上一弹,硬币翻腾着跃至与他眼睛平行的高度,再度落回他掌心。 孟拂雪回头、转身,广场上倏然起了阵很大的风,小朋友没握住气球,它们自由了,从孟拂雪面前乘风而去。 他在气球飞走的时间里和白理深隔着人群对视。接着,他很自然地笑起来,硬币捏在指间向白理深晃了晃。白理深跟着笑了下,看他晃了两下硬币后重新揣回口袋里,说:“我的了。” 白理深点头。 他没有把硬币丢进去许愿,原因很简单,比起许愿池,他更信任他自己。 餐厅里的客人不多,也不难看出这是家菜品很昂贵的店,孟拂雪坐下后扫视了眼烹饪台,是真实的人类在徒手剥开心果,用来做甜品的。 这家店致力于将烹饪过程完整展示给客人们,以证明这里是相当奢侈的人类手工制作。手工烹饪天然食材,无疑是这时代稀缺的,而物以稀为贵。 可没想到这么贵! 孟拂雪翻开菜单,虽然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真的看见价格的时候还是诧然抬头:“一个鸡肉汉堡要我半个月工资?” 对面那位气定神闲:“你工资这么低?” “实习嘛。” “那难怪。” 白理深要了一盘肉酱面,孟拂雪则吃了他自己一个月工资。 他不仅是饿,还有久违的吃到新鲜食材的想念。这才叫吃饭嘛……啃软糖一样的水果怎么能叫进食呢。 “对了。”他吃饱喝足,擦擦嘴,“刚刚那个房间好奇怪,全是书,里面的人认识我,但我记忆里没见过他。” 白理深点头:“他叫杜平海,是剑圣的儿子,可以谈论他,因为他早在十多年前就跟剑圣解除了亲缘关系,只不过姓氏没有换。” 孟拂雪怔愣住了。他料想到那人是剑圣的族人,但没想到竟是这么亲近的,更没想到这俩已经不是法律意义上的父子。 解除亲缘关系在律法上有很苛刻的条件。 孟拂雪思索了下:“所以他们在那之前已经十五年没有交流过。” “是的。”白理深点头,“也没有任何接触,都愿意结束亲缘关系。” “那他为什么还……” “住在渡鸦徽章的门后?”白理深替他说了,“那是议事厅和军团高层的共同决策——这座城市需要一个‘剑圣’即便杜平海并没有成为剑圣,但有他这样的角色存在,能够安抚城市里的民众。” “他……吗?”孟拂雪半信半疑。 白理深向后靠在椅背,带着隐约的笑意看着他:“你似乎不太喜欢他。” 孟拂雪轻轻一耸肩:“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可能因为你们之间有些关联。” 有没有关联这个问题其实在座的二位都不清楚,无法盖棺定论。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清楚的一件事是,孟拂雪和剑圣之间必然有些关系,但究竟是何种关系无从得知。 孟拂雪沉默了片刻,他有点累了,看着白理深t恤领口发呆,不自觉地看向他喉结投下的阴影。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见到杜平海后,比此前的任何一次行动任务都疲惫,精神上的那种。但仔细想想,这份疲累真正侵袭过来,是今天白理深出现之后。 孟拂雪耷拉着脑袋,慢慢叹出一口气,像吐了口魂儿出来。然后抬头,手撑起下巴,跟白理深说:“累死了。” 白理深便笑笑:“辛苦了。” “嗯。”孟拂雪点头接受,“太辛苦了,你也是这样吗?每天干不完的事情。” “差不多吧。” 这样坐在餐厅里靠窗位置聊着天,好像真的像一对朋友。孟拂雪偏了偏视线,旁边落地玻璃被擦得干净透亮,外面天气真的很好,广场上驶过载着小朋友们的蘑菇造型的蒸汽小火车,也算是个复古物件了。 第40章 他了会儿小火车脑袋顶吐着的烟雾混入风中,又看向白理深,问:“之前,我对杜平海说的那些话……算不算是无理取闹?” 孟拂雪确信白理深能听见。 “你是未成年人,如果他们跟你有亲缘关系或承诺过抚养照料,那么他们的做法确实有违公理。”白理深说。 “如果其实没有任何关系呢?”孟拂雪问。 “那这事多诡异啊。”白理深随意地捻了下纸巾,“如果没一丁点关系,你拖着一个来路不明仿生人进他房子,杜平海可是犯了包庇罪。” 孟拂雪“噗”地笑出来了。 其实孟拂雪还想继续聊一会儿,但今天休息的时间已经够长,他和白理深都是。他稍微调整了下情绪,呼出一口气来,说:“谢谢你请客吃饭,我们要继续干活了。” “不客气,我们不是朋友吗。”白理深起身,拎上他的头盔覆面和警局背心。同样因为没有芯片而没有生物传感器,他的付款方式是要拿手机出来。 服务员温和地说谢谢光临。从餐厅出来,广场已经没那么热闹,午休时间要结束了。 “注意安全。”白理深和他走出广场后摸出烟盒,因为广场里禁烟,他磕出来一根咬在嘴里,“我走了,明天见。” 明天是本月提尔军团的例行全体会议。孟拂雪点头:“明天见。” 这天直到傍晚,孟拂雪才见到加缪尔。 是偶遇到的,当时孟拂雪正在跟踪目标,鹦鹉街上有几所幼儿教育机构,街上五颜六色的装饰物让人眼花缭乱,他看得头晕,便理所当然地忽视了一头三原色跟他打招呼的加缪尔——那真怪不得他,街上的小音箱还在大声地放着什么童谣。 以至于加缪尔冲上来拽他手臂的时候他差点一个回身提膝把加缪尔踹飞。 “哇!”加缪尔闪开,“你这个无情无义之人!你攻击同事!” “……”孟拂雪不知道怎么解释。 总之终于离开鹦鹉街后孟拂雪才听清楚加缪尔在说什么,他紧紧拧着眉毛,感觉那股耳鸣还没过去,并且头越来越晕。 好不容易听清,加缪尔说:“任务结束了,蜜可被w区警局转移去了议事厅安全部。” 听说是要在警局正式定罪后才会转移去安全部,所以他们的猎杀任务是以蜜可被转移为终点。 孟拂雪“嗯”了声表示明白:“定罪了?” “对,危害城区安全罪。”加缪尔说,“晚间新闻会说的,我们可以回家了,佣兵费用今天0点会到论坛账户,余额提现你会吧?” “会。”孟拂雪停顿了下,“等等,诺森·维恩现在在哪里?” 佣兵费用不算重要,重要的是他还有0.75g维恩合金,那是诺森本人承诺过的。 “他……”加缪尔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他死了。” “什么?”孟拂雪以为是自己头晕耳鸣幻听了,“是……休眠了?报废了?” 那不是组装大脑的仿生人躯体吗?用“死”这个字眼是不是……跨种族? 加缪尔舔了舔嘴唇,他比孟拂雪矮一截,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孟拂雪这小镇少年这么俯视自己,竟让他产生了压迫感。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酬劳肯定会到的,这个你放心,毕竟本来雇主也不是诺森本人,这种事情……他们肯定要毁尸灭迹的,你怎么这么大惊小怪。” 这种事情、毁尸灭迹。似乎能够说得通,维恩金属既然在跟德默尔合作,那么背地里捅刀子,雇佣兵去满城区猎杀他们营救蜜可的仿生人,这事儿从本质上就不能被德默尔知道。 可在这没有隐私的城市里怎么熄灭这个消息? 佣兵们结盟,用诺森这样性质的人去发布任务,然后再将其销毁,神不知鬼不觉——那是众人皆知的搭载人脑的仿生人,将大脑取出来妥善储存,躯干报废,那就是“死亡”。 孟拂雪这时候思维实在混沌,一时半刻无法处理这个消息。 ——总的来说,他被耍了。 什么0.75g合金,什么教会你怎么注能……他冷笑了下,推眼镜,跟加缪尔说:“好的,我明白了,对了,你知道诺森那辆车停在哪里吗?” 加缪尔不解:“大概……维恩公司附近?” 孟拂雪摸了摸后腰的赤鸦短刀,说:“好的。” 承诺过的事情就要做到,这是孟拂雪自小接受的教育,严以律己,严已律人。承诺过的东西没能交出来,那他就自己去拿。 “……你还好吗?”加缪尔见他脸色苍白。 “我非常好。”孟拂雪说完,走向公交站台。他的手揣在阻燃服的口袋里,反复摩挲着那枚硬币。 暮色悄然降临这城市,没有人看见,农牧神教堂房顶的天使雕像上,一只乌鸦停在翅膀上,冷冷地看着远方。 第32章 孟拂雪这个人, 在世十七年孑然一身,自认生来死去无人在意自己也不在意。所以一开始,他的求生欲没有强到去做鸡鸣狗盗之事——可现在是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他从w区坐上公交车, 期间转了一次专列,约15分钟后抵达鲁斯特大道。德默尔仿生研发制造公司和维恩金属都在这条路上,此时是下班时间,孟拂雪下车的时候刚巧一批员工上车。 公交站台的仿生人在浮空屏旁安静地扫描着人们,以监测大家都是正常的状态。没有通缉令, 没有携带违禁物等等。 孟拂雪下车,踩在地上后踉跄了下, 险些没站稳。身体状态欠佳但脑袋很清明, 他意识到那个仿生人要上前来询问自己的时候离开抬脚快步走开。 天色昏暗之后,那些矗立着的高楼散发着冷冰冰的光。城市早已没有真正的黑暗时间,仿生人轮番充能工作,无限循环。 这城市似乎半刻都不能休息,好像身后有捕猎者一样, 日夜兼程地向前狂奔。孟拂雪不能理解。 维恩公司在马路对面右转后的第二个路口处。钢铁玻璃结构的大楼, 内里的灯光投射出来,像个巨大的灯柱。 孟拂雪看向里面,想着这维恩金属真是恨不得大家都来看看他们井然有序的工作状态——即便一楼的这些仿生人只是在走来走去地巡查着大厅。 他整理了下衣服领口——将白理深这件阻燃服领子上的双剑暗纹翻下去一些,刚刚为了挡风, 将拉链拉到最顶端了。 然后走进去。 “您好。”门口的仿生人礼貌拦下他。 “我找诺森·维恩先生。”孟拂雪泰然自若。 诺森的死讯目前还没有被公开,讣告也没有发布出来, 孟拂雪假装不知道。接待仿生人温和地说:“抱歉,维恩先生目前无法待客。” 还挺会找词儿,孟拂雪想。于是点头表示明白,说:“那你告诉我他的车在哪儿, 我要交还一样东西,既然见不到人,那就放他车里去好了。” 然而在他预料之中的,接待仿生人微笑着:“您可以交给我。” “哦。”正中他下怀,孟拂雪径直拿下后背的“雨伞”然后打开它顶端的扣子,不带丝毫犹豫地,就那样堂而皇之地在大楼监控下拔出那把剑圣遗物,“给你。” 接待型仿生人不同于家用,它们没有被写入“错愕”“紧张”之类的情绪代码。孟拂雪将剑柄递向他,他停顿了那么一下后,依然是非常淡定的语气:“抱歉先生,我无法接收这件物品。” 当然不能,违禁物品,诺森已经死了,他接收下来之后往哪儿放? 孟拂雪撇撇嘴:“所以他的车在哪,我放他车里,放心吧他告诉过我那辆车怎么打开。” ——就像他“承诺告诉”自己怎么注能心脏一样。 对面这台仿生人经过约莫2秒的评估后,回答:“您出门后面对大楼的左手巷子,第4个停车格下方的负6层编号704车位。” “谢谢。”孟拂雪收回短剑。 “不客气。” 孟拂雪从巷口走进去,墙上的显示屏有些老化,数字“4”的一竖要黯淡很多。孟拂雪低头看了看屏幕下方的停车格,它检测到有人站上来后,屏幕上出现输入框,孟拂雪先按了-6层,它消失,出现一个新的,孟拂雪输入704。 接着,从停车格的外框缝隙中罩上来一个矩形玻璃罩,形成一个电梯轿厢,轿厢下行至负6层后,有一个指示牌,1至5左边,6至10在右。他走出轿厢后向右走。 这城市的地下空间亦是很紧俏,车库的停车位几乎严丝合缝,只容得主驾驶位走下来一个人的空间。虽说通常市民的车停下来都是自动入泊位,但目前仍有很多人是自己本人开车驾驶。 孟拂雪走到704车位前,那里静静地停一辆飞金鲤鱼。 和它的名字一样,车身是人们喜欢的鲤鱼色,即便地下车库的灯光不那么亮,但依然能看出它从漂亮的金色慢慢过渡去橙红色。车漆绘制出鱼鳞的质感,同时又没那么明显,是需要仔细端详才能看出是一片片鱼鳞,这样是为了避免部分人的密集恐惧症。 第41章 所以单从外观就能看出它造价不菲,孟拂雪站在它面前欣赏了片刻后,抽出了刀。 拆解一辆车对他来讲不是难事,当初加缪尔店里那辆跑车他轻轻松松就剥掉了车架,现在问题是他不能触发这辆车的警报。 上幽城别的不说,出警相当迅速。他先绕行车身看了一圈,此前军训积分获得的飞行器的警报传感器被塞在驾驶舱左上缘的内衬里。孟拂雪无法确定飞金鲤鱼的也在相似位置,不过这辆跑车据说是手工制造,那么既然是人类手工……就多少会仿照着更高阶的东西来制作。 比如汽车上的一些设计会靠拢飞行器。 孟拂雪将阻燃服脱下来,展开盖在车顶和挡风玻璃衔接的位置,尽量铺平,这是军用的阻燃服材质,它可以隔绝大部分射频信号,目的是避免军官们被城内的各种仪器扫描。 他同样不确定这样有没有用,按住后,赤鸦刀的刀尖在车窗框上抵着玻璃试了试,它严丝合缝的,没法别进去。孟拂雪不自觉地咬住下嘴唇,眉心因控制着刀的力道而蹙起——他在找一个类似“阈值”的力度,能够不破坏窗框的同时,让刀身捅进去。 好吧这真的是个技术活,因为孟拂雪骤然表情一僵,他听见了“咔”一声脆响,窗框被他撬掉下来一小块……他不晓得那是怎样的材质,怎么这么脆,像瓜子壳。所以他愣了下,接着他保持这个姿态一动不动,静止了。 好、好。他呼吸,没有警报声,那么说明阻燃服是有用的。这里是地下,射频接收仪大部分在地面——地下的也有,但不多,并且地下接收仪在科技公司附近的更少。 孟拂雪调整好状态,他呼吸,继续将刀往里送。由于玻璃材质无法从外面看见里面,他不得不依靠车身外形,用刀尖摸索着挑开里面的内衬,再割下传感器。 到这里,第一重关卡通过了。 这是车门锁的传感器警报,而如果孟拂雪没猜错的话,它起码有10个警报器。同时,他瞥了眼斜上方的监控摄像头。 诺森·维恩死后,与他有关的一切都被维恩公司迅速处理掉了,包括他停车位上的摄像头。 虽然从行动轨迹上来想,如果维恩公司有人报警这辆车遭人破坏,那么自己定然会被抓。那么维恩公司就要解释为什么他们会持有剑圣遗物,所以孟拂雪决定把这个难题抛给他们。 监测门锁的传感器被割下来后还是不能打开车门,因为车侧裙还有两个。好在刀够快,也得益于这一整天下来,孟拂雪拆解了不少仿生人。他动作利落,如剥皮剔骨,绕过可能被安装传感器的位置,动作轻而狠。 终于,耗时20分钟后,他拆到了发动机内部,此时这辆车从外观上来看,也仅仅是引擎盖打开了一些,看上去像是车主人在散散里面的热气而已。 辅助燃料的仓是个圆柱形、手掌长的黑色容器,它的材质孟拂雪无法判断,和陈船给他的注能器似乎差不多,他不能确定。 他手已经伸进后腰包,又停下,最后决定将这圆柱形的东西剥离下来。 事情比他想象的顺利很多,回到地面后,他穿上阻燃服,方才那一番折腾,本来就晕乎的脑袋开始隐隐作痛,看路灯都晃悠。 鲁斯特大道不似鸵鸟街那样时不时有醉汉在街上游荡,不过这里也不乏文质彬彬的流氓。 孟拂雪迎面走来一个正装外面穿大衣的男人,很高大,孟拂雪蹙眉,低头想快步走开时,对方目标明确地向他走来。 “这位同学。” 孟拂雪不接话,他不想节外生枝,只觉得对方是个变态,低着头加快脚步。 “同学!”男人直接追上来,甚至伸手按在他肩上,“孟拂雪!” 孟拂雪心说怎么回事,他在上幽城如此名声大噪了?他眼神不善,扭头准备挥一拳过去时—— “啊?”孟拂雪和男人四目相对时,对方的礼帽缝隙中跑出来一缕蓝色发梢,“加缪尔?你……你在踩高跷?” “我机械腿延伸的。”加缪尔将大衣的领子翻下来,露出脸,“孟拂雪,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加缪尔少有的如此严肃状态,他眼睛迫切,很焦虑。 孟拂雪抬头看着他,格外费解:“你究竟在搞什么?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 他真的费解,因为加缪尔是瘦小型的那种,而此时此刻他肩宽得像城门,手长腿长的,以至于加缪尔的动作不是很流畅,像笨拙的木偶傀儡。 “你先……”加缪尔说一半又咽回去,他的眼神逐渐恐慌,接着,他做了个让孟拂雪哑口无言的动作。 应该说,让孟拂雪哑口无言的不是加缪尔的动作,而是这动作结束后带来的画面。 加缪尔张开大衣,居然有一个瘦高的女人躲在他的大衣里。 孟拂雪惊呆了。 因为这女人是蜜可。 “你疯了。”孟拂雪说。 当初接手这个佣兵任务时孟拂雪还有那么一刹那想过加缪尔,他那么喜欢蜜可还愿意接这单,看来加缪尔是个公私分明的佣兵。 他是个屁啊他根本分不明! 孟拂雪委实无法帮他,这是实话,纵然愿意也没有办法,他只是个兵团的实习生,甚至人都还没成年。 蜜可看上去在警局受了不少罪,眼神一直很惊恐,身体不停在发抖,紧紧挨着加缪尔,像极寒之地靠在火源取暖一样。 “你有地方帮忙让我们躲一下吗?”加缪尔问。 “我没有。”孟拂雪继续摇头,“你真的疯了,你怎么能劫走议事厅安全部的罪犯?” 他记得加缪尔还有个哥哥,所以这人和自己不一样,他还有家人,怎么能干这种事? “我相信蜜可,她不是那种人!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孟拂雪,我真的很认真在请求你,你在琉璃街13号的房子安全吗?可以让我们待一晚上吗?” 孟拂雪诧然:“那不是我——我没法跟你解释,那个地方不行!” 那是陈船临时给他找的地方,他自己都不知道房子里有没有安装什么监控监听的东西。 “可是……”加缪尔快哭了,“他们会杀了蜜可,绝对的,他们会谎称终身禁闭,但绝对会杀了她的。” 孟拂雪一句干你屁事就在嘴边但还是没说,只摇头:“加缪尔听着,我现在帮不了你,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装作没见过你们。” “你去哪儿!”加缪尔将大衣一拢要追。 “我去白理深家,怎么样你要来吗?”孟拂雪回头丢下这么一句话。 敢来吗?可以直接跳过逮捕流程。 他目前的状态很差,大约是病了,他能感觉到。 鲁斯特大道距离熊掌街很近,这里恰好是街口转弯处,步行到熊掌街白理深家不过5、6分钟。 他决定去借住一晚,他们不是朋友了吗,借住一下没什么问题吧……大概。 应该是发烧了,孟拂雪甩了甩头,强撑着最后的、已经绷到随时会断裂的意志走到白理深家门口,对着他的门锁说出密码。 接着门打开,里面黑洞洞的,没人在家。 他换鞋,迈进来。 体力并不足以支撑他去洗澡,于是他合衣在沙发睡下。 几乎是躺下便睡着了。 第33章 白理深到家门口刚好是日出前十五分钟。 几乎半个军团都临时加班, 因为蜜可从w区警局被转移去议事厅安全部的路上消失了。 接到军方系统通知的时候白理深甚至在“军方系统错漏”和“蜜可真的被劫走”之间偏向了前者——w区的警局、议事厅安全部,这两个要素连接起来,那么还是系统bug的可能性高一点吧。 事实是他们的系统是完好的。 事实也是, 蜜可真的消失了。就在层层严密监管的押送车队里,变戏法一样消失了。 对此,克里斯一样难以置信。一人一狗在家门口同步叹了口气。 白理深抬手唤醒门锁,他用的不是最新款的锁,需要手摸一下。接着虹膜扫描后, 门开了。 白理深挺累的,是心态上很累, 克里斯也差不多, 它只想着要立刻睡觉,睡前还要来一碗羊奶。 然而门打开后,他们同时禁步了。 二位在军警都是佼佼者,对于自己家里进人这种事情首先是觉得麻烦,就地解决的话, 后续要上传起码两份报告。 不过很快, 都具备夜视能力的二位又同步换上无奈的眼神,他们看见了沙发上昏睡的孟拂雪。 克里斯甚至偷偷翻了个白眼——本来上班就烦。然后去厨房给自己按了个羊奶,等羊奶加热的时间里,到阳台去给自己做了个毛发快速清洁。 白理深则后知后觉地脱掉手套头盔覆面这些东西, 然后走到沙发边蹲下。这人看着不太对劲,他下意识想试试他额头, 有没有发烧,可手悬垂在他脑袋上又停滞了。 因为克里斯叼来了温度计。 第42章 “……”并且克里斯有些困惑,为什么有温度计不用而要徒手去触摸呢?你这个皮肤并不具备测温功能。 他果然发烧了,而且烧的不低。白理深的家里没有药品, 在“伤病”这个概念里,他只知道怎么处理伤口。 克里斯无奈,当初他为了逃避做报告而主动拒绝加装人类语言辅助系统,眼下真是一肚子话想说,想吐槽的居多。 于是它摇摇头,耳朵动了两下当做摆摆手,走去墙角自己的窝里团起来开始睡觉。 这边白理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事情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很少出现这种情况,手足无措,量过体温后就还是蹲在这里静静地看着孟拂雪。 片刻后,白理深才终于恍然大悟,拿出手机给应畔回发了个文字信息: 应医生,抱歉打扰,请问未成年人高烧该怎么处理? 所幸应畔回这时候刚忙完还没睡,回复他: 体重多少?体温多少?惊厥了吗? ……呃。 白理深呆住了。 同样,那边应畔回姑且对这位少将了解一二,况且他身边还能有什么未成年人,于是直接又发了一条过来: 孟拂雪? 白理深: 是的。 约5分钟后,城市内低空配送的药品送达白理深家门口。他在应医生的指导下给他喂药,孟拂雪半睡半醒,神志不清,水喂不进去。 白理深从没有过照顾人的经验,他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水从孟拂雪嘴角淌下来,然后克里斯带着冲天的困意和怨气叼来一条毛巾。 “谢、谢谢。”白理深手忙脚乱,拿了毛巾忘记手心里还有一片药,直接滑下去掉在地上,另一只手还端着水杯腾不开。克里斯仁至义尽,扭头走了,还是孟拂雪挣扎着用胳膊肘撑起来一些…… 他问:“少将……吗?” “嗯。” 哦对了,还没开灯,这间屋子里唯一没有夜视能力的是孟拂雪。他只能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幽幽灯光来辨认这个轮廓,但白理深能看清他懵然的眼神。 孟拂雪这时候整个人很迟钝,他半撑起来后忘记其实可以再往上蠕动一小截儿,这样起码可以把脑袋靠在扶手上。 他头重脚轻,问完“少将吗?”之后就撑不住,胳膊一软—— 其实摔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他脑袋下边是个抱枕。 但白理深这位“顶级人类”不知道哪儿没拐过来弯,只听一道布料割裂的声响后,孟拂雪没摔回抱枕中,而是倒在一片翅膀上。 翅膀放出来后一秒白理深才反应过来,啊不用这样的,不必如此,起码抱枕是软的,自己的这个很硬。 可是他双手都拿着东西,霎时间慌乱地就那么把机械翼放出来兜住他……已经这样做了,他只能硬着头皮用毛巾擦干净淌在他颈间的水,再慢慢将翅膀往回收。 结果孟拂雪用脸颊贴着冷硬的机械翼,呼出一口气,眉宇也舒展了些,看起来很舒服。 正因为机械翼很凉,他烧得滚烫,甚至直接换成侧躺,手掌心也贴上来。白理深无奈,只得顺势用机械翼把他托起来些,说:“先吃药。” “为什么?”孟拂雪问。 很不错的问题。放在平时,白理深别说回答这种问题,在他未知情况下擅自进到他家里的活物直接朝着脑袋就是一枪。 “你生病了。”白理深尽量温和着声音回答,“体温很高,必须吃药降温,然后你要去床上休息。” 孟拂雪摇头:“不去。” 糊里糊涂之间还是觉得这冰凉的翅膀上躺着更舒服,手还在机械翼上抓了抓,小孩子似的,想抓着不放手就不用离开。虽然什么都抓不到,机械翼没有羽毛。 白理深叹气。 外面有了日出朦胧的光,那些微茫的光亮在楼宇间折射。农牧神教堂顶的天使依然双臂抱在胸前,在每个日出和日落,祭司在天使垂眼注视下熄灭、点燃门前的烛火。 今天也是一样,日出后,大祭司拄着拐杖,从教堂里面推开大门。烛灯悬于门檐下,门边放着一个台阶镫,三级阶的。 大祭司上了年纪,腿脚不好。他先慢吞吞地将拐杖靠在门边,再俯身端起台阶镫,拿到烛灯下方。他需要非常小心,不过他也重复这样的动作千千万万遍。 虔诚的神职人员不允许任何人辅助他,更不可让他人代劳,今天也是如此。 可今天,又不全然如此。 待到太阳完全升起,新的一天降临这城市。有家用仿生人牵着狗狗出来散步,清洁车正在驶离,第一班公交车随清洁车离开而进入城区街道,一切如常,在这光鲜亮丽的城市。 直到有惊心的尖叫声响起,割破这幅静谧画卷—— 大祭司的尸体倒在晨光血泊中,他在天使的凝视下被割颈谋杀。凶手吹灭了烛灯。 孟拂雪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颈窝处有一张退热贴,已经温了,他撕下来,上边绘有一只戴着听诊器的小兔子,儿童款。 这是白理深的卧室。角落里的衣架上挂着他的制服,孟拂雪还是觉得有点晕,不过已经好多了,在床边坐了一会儿。 临到今天,不、其实不是至今,从矿场爆炸被白理深救下的那次开始,到他对白理深说“跟我做朋友吧”这句话,再到今天,他觉得十分愧疚,如坐针毡。孟拂雪不是什么狼心狗肺之人,他知好歹。 于是他拿起床头柜的眼镜戴上,下床,走出这卧室。打算跟他坦白。 扑面而来一股热橙茶的清香味道,白理深笨拙地在厨房那个一看就是买来没怎么用过的小锅里搅动着勺子。 然后转头:“醒了?先坐。” 接着白理深抬手按掉耳廓上挂着的通讯器,把它摘下来随手搁在岛台。 “我……”孟拂雪不知道怎么开头。 白理深将锅从炉灶拿下来,放在岛台,又兵荒马乱地在柜子里找了只碗,说:“我有事要走了,你自己把它喝掉,药在茶几上,饿了自己叫东西吃,扣这个地址的账就行。” 就在刚刚,白理深接到军团信息,农牧神教堂大祭司被谋杀。 而见白理深面色凝重,孟拂雪猜想大约维恩公司还是报警了,燃料型高纯度合金是稀有物,他们自己的产能日渐式微,昔日稀有金属界的高门大户江河日下,如今被这样一个小佣兵骑在头上难免不忿。 于是孟拂雪暗暗攥拳,看着白理深穿上制服外套,要走去玄关拿覆面装备时,深呼吸:“是我干的。” 白理深骤然停下动作,看向他。 孟拂雪闭了闭眼,睁开,笃定地看着他:“是我——唔?” 白理深上前一把捂住他嘴。 “怎么可能,你一直在我这里,烧傻了?” 孟拂雪把他手从自己嘴巴拽下来,说:“我是说昨晚的事。” 昨晚,白理深蹙眉。 昨晚的事,是蜜可被劫走。他干的?他有这本事?白理深低头看着他眼睛,近在咫尺,灰棕色的瞳仁虽紧张,但看起来并不是说了谎的那种不安。 “你怎么做到的?”白理深选择信任他。他没有看轻孟拂雪,从来没有,尽管这件事属实超出了个人能力范围。 “你的……你的衣服,阻燃服,我把它铺在车上,以防止警报器投射射频。” 白理深听不明白了。 孟拂雪慢慢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接着说:“但我没有想偷东西,是他不讲信用在先。” “……”白理深换了个表情打量他,“偷的是‘东西’,不是‘人’?” “我偷人?”孟拂雪又抬头,眼神清澈,“谁?” “没谁。”白理深抿了抿唇。 方才捂嘴的时候白理深另只手按在他后颈,这时候手放下来,在他后背拍了两下:“好了,不是你干的,把那东西喝了吧,今天你不用去开会了,我帮你挂病假。” 孟拂雪转过头:“少将。” “说。”白理深戴上覆面,佩戴上后下巴收紧,通讯器、空气过滤、防毒防瘴微缩面罩在内部展开,扫描投屏同步打开。 “少将,对不起。”孟拂雪说。 “好。”白理深真的没有时间了,“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你先好起来,好吗。” 说完,他推门离开。 白理深并不盲目……好吧至少没那么盲目。只要劫走蜜可的人不是孟拂雪,谋杀大祭司的凶手也不是孟拂雪,那么目前为止,是真的什么都没关系。 第34章 凶手正在琉璃街13号。 看着空无一人的房子, 佝偻男问:“他人呢?” 陈船亦很费解:“不知道。” 陈船的刀上还有血迹,他看上去比上一次在矿场憔悴很多,胡子拉碴, 蓬头垢面。 “能去哪呢……”佝偻男挠着头,“那小子在城里又没有……妈的,该不会是白理深?” “我说了,我不知道。”陈船有些恼。 第43章 佝偻男看看他,俩嘴角往下一弯, 撇成了个括号:“okok,我没有别的意思, 就纳闷。” 谁不纳闷, 陈船压着火气,骂了两句脏话后,说了句此时最没用的话:“那现在怎么办。” 佝偻男叹气,带着尘泥的鞋底踩进客厅,在沙发坐下, 向后一靠:“其实……事情到这里, 我们的部分已经结束了。” 陈船一愣:“怎么可能,不是才刚开……” “刚开始吗?”佝偻男坐直起来,就那样一个坐直的动作,他的表情甚是精彩。 同样的, 陈船也从怔愣到恍然。 因为他们同时听见了门外走廊的军靴声。佝偻男笑了下,陈船也跟着一笑——屋外的人使用城市中的最高权限打开门锁, 与阳光一齐踏进来的靴筒上有十字大剑徽章,军团少将森冷的一双眼在覆面之上。 “b级通缉犯陈船,a级通缉犯利昂,你二人涉嫌……无所谓了你们被捕了。” 白理深端枪的同时, 那二人已经被后面跟着冲进来的军团将士按在地上,两人都没有任何反抗动作,而白理深,他环视了一圈屋内,片刻后:“带走。” 偌大的城市浸泡在阳光里。孟拂雪拉开客厅窗帘后眯起眼,原来这窗帘后面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好刺眼,像一个探照灯迎面打过来。 孟拂雪揉揉眼睛,克里斯正在做出门上班的心理挣扎。他走到克里斯旁边,蹲下来,和它对视着。 “加油。”孟拂雪说。 “……”克里斯打了个呵欠,十分忧伤地迈出爪子,虽然已经迟到三分钟了,但它不在乎,仍不紧不慢地踏到玄关,四个爪子依次踩了踩类似果冻质地的保养泥,在最后出门前叹了口气。 孟拂雪目送克里斯出去上班后,这栋房子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孟拂雪稍微有点局促,他抿抿唇,推一下眼镜,然后发现自己很饿。 虽然白理深说了外卖记这个地址的账,但总归不太好意思,连住带吃还花他的钱……啊这样一想孟拂雪脑袋耷拉得更低了。 他颓然往沙发里陷了陷,叹气,手摸了摸沙发的布料。心道这少将当的也太心酸,光打工不享受。 在沙发里窝了一会儿,孟拂雪还是掏手机出来,先去佣兵论坛看余额,研究了一会儿发现余额可以直接叫外卖。手机滑了半晌,鬼使神差地点了个昂贵的汉堡,在w区白理深请他吃的那家。 孟拂雪点完外卖立刻把手机揣起来,像干了坏事一样。他不是花钱大手大脚的人,甚至他其实蛮心疼钱的,点完就后悔了,咬着嘴唇,攥着松软的沙发外布,挣扎好一会儿又掏出手机打开界面—— 订单已经到马路对面了。 他开始讨厌这个城市了,连让人后悔的时间都几乎没有。 无奈,他站起来去开门。低空配送的有时是小型飞行器,有时是仿生人驾驶飞舰,取决于当前航线的繁忙状态。孟拂雪开门的时候看见一个小蜜蜂外形的飞行器正飞过来。 也就一条四车道马路的宽度,孟拂雪看着它飞过来,心情好多了。食物啊,美味汉堡,爽脆的蔬菜和油脂丰富的牛肉,酸甜适中的番茄片以及—— “?”孟拂雪骤然冷下脸来。 那个小蜜蜂飞行器,被击落了。 孟拂雪当即失去理智,牛肉汉堡套餐,大半个月的工资……这次真的不行,人都是有底线的——我可以没有属于自己的心脏,也可以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和事蒙在鼓里,但你不能夺走我血汗钱换来的汉堡! 他知道白理深为了出门方便,在家里玄关处放了武器。 孟拂雪一秒都不做多想,直接侧身迈一步进门框,气急败坏地用力拉开门后的柜子,那柜子拽出来是个武器架,他根本不在乎拿的是什么枪,抄起就走。 “嘭——!” 孟拂雪的身量并不是健壮类型的,破舰枪扛在肩上像扛了个炮类武器。 邻居大叔穿着睡袍端着酒杯走出来:“好枪法!” “谢谢您,恩佐先生。” 下一发,孟拂雪不太熟练,磕绊了一下才切到第二发子弹。根本不用瞄准,击落小蜜蜂的是一艘目标相当大的飞舰,孟拂雪根本不在乎它的机舱外部是谁家的标识、代表哪里的势力。 “孟拂雪!!”那飞舰的舱门迅速打开,估计都不是电动控制慢慢放下来,而是被人奋力推开的。 “……是你啊。”孟拂雪面无表情,单手扛着破舰枪,另一只手推了下眼镜,“明菽长官,请问我的汉堡做错了什么?” 来人正是明菽,未成年管制局的飞舰。 她鲜少有如此仓皇狼狈的状态,就那样扶着舱门站在那儿,飞舰停在半空,她焦急地朝孟拂雪喊道:“别再开火了,孟拂雪,你把枪放下!” “想得美。”孟拂雪这时候什么都不在乎了,他瞄准明菽,“我上一顿饭是昨天中午,晚上忙了几个小时高烧烧到今天早上,白理深煮的苹果橙茶里放了起码5勺糖。少将亲手下厨,50勺糖我也要喝完。我空腹喝完了那一锅,甜得我胃里一团火烧到喉咙,斥巨资点个汉堡你还给我打下来了?我劝你把门关上,我要开火了。” “嘭——!!” “哇哦——!”清早烂醉的邻居大叔又欢呼一声。 明菽确实关上了舱门,在里面又吃了一弹。她万万没想到才一个多月没见,孟拂雪已经是这般状态,白理深的破舰枪来自提尔军团,他们的武器全都强化过,第一枪过去的时候,明菽的飞舰已经熄火了一个发动机,这第二枪过来孟拂雪恢复了些许理智,打的是尾翼。 飞舰晃晃悠悠地落地,停在马路中间,躺在它旁边那低空配送的小蜜蜂真是无处话凄凉。 孟拂雪扛着枪走过去,低头看了看小蜜蜂,他没有着急立刻查看汉堡,而是侧过身。明菽步伐不太稳健,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整理了一下头发和上衣,调整呼吸,说:“你先等一下,这个外卖被人做了手脚。” “嗯,”孟拂雪面无表情,“不仅如此,它还好好的被人打下来了。” “不是。”明菽有些慌,“今天城里出了件很严重的事情,关乎于你,这个外卖……你交给我,我会把食物给你,但里面的另一样东西我必须带走。” 孟拂雪很平静:“你猜我下一枪能不能把你带走。” “……”明菽愕然,但很快冷静下来,“你不能杀人。” “你知道的。”孟拂雪看着他,“你从第一次见到我……不不,你从还没见到我的时候就知道我的情况,你猜我怕不怕死?” 是的。 他说对了。明菽知道,从这少年进入上幽城之前,她对面前的人了如指掌。自然,不是她主动去了解,而是德默尔公司给她的情报。 机械心脏、注能燃料、17岁的最后一天会因能源耗尽而停止跳动。 “你冷静下来,我对你没有敌意。”明菽想破了头都无法预料,一个汉堡套餐居然能将他激怒到如此地步。简直就是冲破了他的某个阈值。 孟拂雪干巴巴地笑了两下:“哈哈。是吗。” 明菽的猜想是对的,孟拂雪此时的确是冲破阈值的状态,不过大约也是白理深一早上煮的那锅橙茶放了太多糖给他补充了十足的能量,他就维持着这样单手扛枪的姿势,完全什么都无所谓地看着明菽。 “这个汉堡……” “这个汉堡。”孟拂雪打断她,“我会在你碰它的时候开枪。我绝对会。” 他和白理深做朋友之后白理深请他吃的第一顿饭就是这个汉堡,他累死累活在w区跟踪击杀仿生人赚来的佣兵费,高烧刚退之后最期待的食物。 “滚开!”隔壁恩佐大叔嚷道,“离那孩子远点!可恶的政务组织!!” 隔着一条马路好像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听见了吗!我要报警了!”恩佐大叔喊完又喝完手里的红酒,他醉得站不稳,脚下晃了晃。 明菽没有办法,只能退后几步,说:“我们是未成年人……” “不用介绍,我很清楚您的工作内容。”孟拂雪淡定地说,“请你离开我家门口,啊不,请你离开我的长官的家门口。” 未成年人管制局有一项绝对优势,就是城区航线。 他们可以使用所有高度和区域的天空,所以才能这么快速地前来拦截。只是不巧,撞上今天无比强势的孟拂雪。 他捡起地上七零八落的小蜜蜂,从货品舱里取出套餐。 还好,外卖包装很牢固,饮料是密封杯,汉堡也完好无损。孟拂雪一手扛枪一手拎着套餐,回去白理深的家。 他把破舰枪放回去时,武器柜的ai响起:“已为您上报两枚破舰弹损耗,使用者黯刃兵团孟拂雪,直系长官白理深,使用目标未管局飞舰。” “……”孟拂雪“啧”了声,很不满,默默道,“居然还告状,我让白理深把你拆了。” 第44章 “您没有权限。”ai说。 “我等下一枪轰过去你看我在不在乎权限。” 不过自己在这里跟一个ai吵什么,孟拂雪轻轻摇头,转身刚走去厨房,便听见那武器柜偷偷“咔”一声锁上了。 他回头,难以置信。这ai是怕了?旋即一笑,然后一直笑,笑着走去岛台边坐下,打开汉堡的恒温包装袋。 咬下去的第一口,白理深家客厅的影像设备亮了起来。 他不解,嚼着汉堡看向屏幕。 屏幕上出现一位老者的脸,穿青灰色的长袍,孟拂雪不认得他,呆愣愣地看着屏幕。 老者说:“孩子,当你看见这则录像时,我已经死了。” 第35章 孟拂雪骑上摩托车, 戴好头盔。 汉堡套餐吃完的垃圾已经丢去了垃圾桶,他在导航上设置好农牧神教堂的位置,但ai告诉他教堂附近的道路封锁管制, 只能到管制边缘地带。 不仅街道,今天城中空域也有管制,仅开放120米以下的低空飞行线。没有提前预告的交通管制如家常便饭,市民们大多抱怨几句,可孟拂雪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他跟着导航拐进一条小路, 有街头混混窝在这里吸毒,路那头有几个人堆着让人反胃的笑容准备拦截他。 “哎——小弟弟, 想不想爽一下?”其中一个混混很明显在手臂位置做了违法的枪械搭载, 他手臂就是一把枪,大约是嗑嗨了,枪口晃晃悠悠地瞄着孟拂雪。 此人嘴里还不干净:“就、就在你这个摩托上爽,怎么样?” 孟拂雪没办法,他这个车被改成未成年模式, 最快也就这么快了。 护目镜里一双眼睛很平淡, 这个时候无论什么事情都抵不过那段录像来带的冲击力,什么带枪的小混混……孟拂雪稍微俯下身,让自己尽量躲在挡风玻璃后面,它能够防住大部分普通子弹。 接着, 他一手扶车把,一手反摸后腰的剑, 这把剑圣遗物他还没有还给维恩。车头就这么直着向混混过去,对方兴奋地边笑边开枪,孟拂雪把车拧到极限也就这样了。他在头盔里叹气,挡风玻璃上被子弹打出两道裂纹, 那疯子似乎不怕撞,确实,下半身改装过的话,确实经得住摩托车。 所以孟拂雪选择贴近的时候一把刹车刹到底,伸腿撑着地辅助车身平衡,同时车尾甩出去,后轮几乎横着在地上摩擦出一道车辙印—— “歘!” 车尾漂移的同时孟拂雪抽剑、收剑,那混混的枪械手臂落在地上。 他继续拧油门驶出小路,留后面惊声的大叫。 快到了。还有两条街。 孟拂雪很烦。 他起先并不知道那录像是个类似“阅后即焚”的特性,开头的一段他完全在当广告看——他不是故意的,谁能想到农牧神教堂的大祭司会把遗言交托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那会儿他还在等着视频跳出来一个大祭司倾情推荐的什么优惠套餐,结果视频里,老者维持着平静的语速,不疾不徐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说:“孟拂雪,很遗憾我没有时间为你讲述整个故事,你一直是离这个故事最远、知道的最少的人。” “我们一直注视着你在城市中的一切行动,你做了一些出乎我们预料的事情——你比我们想象的更聪明、更有勇气,而正因如此,导致你临到今天——我死之前,你依然没有得到机械心脏所需的全部能源,以及注能的方法。” 孟拂雪不至于云里雾里。 他一直都明白自己是个特别的人,无论是机械心脏还是剑圣的言传身教。但他并不想过特别的人生。 录像到这个部分的时候,还没有打动孟拂雪。 正因他有勇气……或者说他简直勇敢得快溢出来了,已经勇敢到能够接受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 求生欲是有,但已经没那么强。他能做的都做了。 然而接下来,大祭司说了这样一段话: “相比起我们的故事,可能另一个故事你知道的更全面些,一百年前的那只羊。” “那个故事的结局是全人类的灭顶之灾,覆巢之下无完卵,不论无辜与否,所有人都付出了代价。而故事中有一个人们早已不在意的东西,demon的芯片。” 那是陈年旧物了,可能放在当时是尖端科技产物,但看看今天,家用仿生人的芯片都比那个高端点儿。 “那个芯片,目前被一个强大的仿生人保管着。那枚芯片是打开机械心脏的‘钥匙’。孟拂雪,我明白‘存活’对你来说几乎可有可无,这城市的命运更是与你没有任何干系。在一个月前,我们因此无比绝望,我们失去渡鸦之后,各个科技公司、财团蠢蠢欲动,军队中频繁出现内鬼,城市岌岌可危。” 他的话没错,这些东西孟拂雪的确不在乎。 “但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看见了一丝希望。”老者说到这里,浑浊的眼球中闪过光亮,他甚至撑着坐直了些,“非常、非常卑劣的希望,孟拂雪,你曾有两次机会获得活下去的捷径,但你都没能下手,一次是矿场,另一次,是鸵鸟街79号。” “如果第一次是你迈不出自己的道德,那么第二次,就是你的生命里终于出现你在乎的事物。”老者眼中盈盈有泪,“我们猜想,大约是农牧神降下的回应,是经文给了我们指引的方向:‘恶魔高声歌唱,割下天使的翅膀’。” “他们要杀我,正是因为你的求生欲太薄弱,要利用我来为这一切加快进度,但你不必将我的死揽在你的责任中,恶劣的是他们。活下去吧,就当是为了保护天使的双翼。持有demon芯片的仿生人的信息在教堂唱经楼地下,位于领唱台正下方。” “再见了,孩子。祝福你。” 风声隔着他的头盔呜呜作响,原本晴朗的天涌来层层暗云。 似乎要下雨了。 “前方临时管控,禁止通行。”摩托ai这么说。 孟拂雪找了个地方停车,把头盔摘下来。退烧后他脸上残留着苍白的病态,他将头盔搁在摩托车上,转过身,看向路口警方拦截的地方。 两辆警车横停在路口,禁行激光标识立着打在前面,四个警员持枪站在车边。 以教堂为中心,封锁的范围越来越大了。孟拂雪身上有武器,如果带着它们,他不可能过去那道警戒线。 然而进退维谷之际,一道暗红色的身影走了过来。 那人正是杜平海。他身上仍是那件赤色长袍,那袍子的下摆拖着地,沾了些灰尘。 “你收到录像了。”杜平海说,“果然,如果要让你出现在这里,必须……” “必须在录像中提及白理深。”孟拂雪打断他,接着说下去。 大祭司的暗示已经相当明显,矿场那次、鸵鸟街见诺森·维恩的那次,正是德默尔和维恩金属的人要求他将芯片植入白理深体内。 天使的双翼,他不如直截了当说白理深那对机械翼。 杜平海倏地笑了:“原来如此,他们果然还是一样,用着这些下作的办法。” 杜平海说着,抬手脱下他的长袍,挽起一道,递向他,“渡鸦的袍子,你穿上它,不会被警员检查,它也能阻隔仪器扫描。” “穿上它我就是剑圣的族人了?” “它暂时没有改变血统的功能。” 孟拂雪伸手接过来:“你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杜平海说完,低头无奈地笑了笑,“我也知道你对我的印象并不好,完全理解,那天我们没那么多时间沟通,虽然今天也是时间紧迫,不过我还是要补充一句:我赞同你说的‘剑圣这个家族真的很差劲’。” 孟拂雪蹙眉:“他是怎么死的?” 其实在上幽城的日子里,孟拂雪偶尔有搜索过剑圣的死因,可不知是社区网络对未成年人屏蔽了此类消息,还是以他的荣誉地位不便公开,他一直不知道杜爷爷是怎么过世。 杜平海眼神变了变:“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因为他每年去镇子里探望你?送了你一把刀,教你习武,还……给了你一颗心脏?” 孟拂雪低头解开长袍上的系带,反手掀到背后披上,扶了扶眼镜,抬眼:“因为他很强,我比较好奇谁能杀他。” 他随口问的,杜平海却僵在原地。 孟拂雪已经系好了袍子,他跟杜平海身高差不多,同样拖了一截在地上。 杜平海打量一番他,又换上轻松的表情:“不必好奇,那不是什么强者,是剑圣罪有应得。” “好的。”孟拂雪点头,“无论如何,谢谢你帮我,我得走了。” 他抬手将长袍的兜帽戴上。道路管制限制的是车辆,行人们拥堵在人行道进入管制道路,孟拂雪沉默着走进人流。幸而在大部分市民的认知中,穿着暗赤色长袍的人年纪更大,微胖,是剑圣的独生子。所以权当孟拂雪是小粉丝,穿同款而已。 天越来越阴,空气中能嗅到明显的潮湿味道。 第45章 穿过琉璃街的时候不知怎的,孟拂雪向居民楼那儿看了一眼,一切如常。但他内心极度不安,理智上他明白,那些经文不过是编撰而已,什么恶魔高声歌唱,割下天使的翅膀…… 这时代没有恶魔,demon早已消亡了百年,至于天使,孟拂雪抬头,与农牧神教堂顶端的雕像四目相对。 ——天使,不还是冷眼看着大祭司被割喉。 “哒。” 雨滴落了下来。 唱经声像是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他们尚没有公开大祭司的死亡,这里与平常一样,他们唱经、祷告。 路过的人们撑起伞,五颜六色的伞面在他身侧走来、离开。 镜片上沾了水珠,视野中的教堂稍微有些扭曲。孟拂雪还站在那里没有挪动,直到这条街只剩下他脚下一小块干燥的地。 他在试图将此前的所有细枝末节串联起来,此前有些结论是正确的,有些他则想偏了。 他愈发觉得自己的整场生命是某个计划的一部分,他抗争的方式是任由生命终结。 可偏偏,出现了白理深这个意外。 没有自己,德默尔和维恩绝对还会再培养出一个谁,去白理深后脑勺插一个芯片。 他不希望白理深沦为谁的武器,他有仇必报,有恩必还。 第36章 农牧神教堂的唱经楼在教堂小院的东南方向。和每月祭神用的主殿不一样, 唱经楼更老旧,在滴滴答答地漏雨。 大雨混淆了时间认知,午后像是午夜。墨涌般的乌云在空中被风搅动着, 它们有预谋般悬在天使之上。 孟拂雪提袍迈上台阶。推开木门,沙哑的“吱呀”声并没有吸引里面唱经人的注意——又或是,唱经仿生人。 孟拂雪惊了一下,动作顿挫,像零件老化一样有点转不过来。 不算宽敞的昏暗室内, 一排排仿生人保持着固定距离规整地站着,唱经楼里没有接入电路或辐能, 这里面的照明全依靠着墙壁上的烛台。 那些烛火随孟拂雪推开门后齐齐摇曳, 孟拂雪还握着门把,雨珠顺着他的袍子向下淌。 唱经的仿生人们穿修士服,机械音在风雨中更显诡异。孟拂雪没有轻举妄动,先站在门口稍做观察。 二十二个仿生人,尺寸统一, 全部是成年人外形, 有男有女。他们的站位很严谨,每人间隔着固定的距离,像厂房里的钉板。 孟拂雪看向领唱台,那上面没有人。机械音回荡在唱经楼, 这是个尖顶的塔状建筑,唱经声仿佛在头顶集中成一个打着旋的风暴。一墙之隔的大雨和里面的声场交相呼应, 孟拂雪感觉隐隐的头晕,他觉得可能是高烧后还没缓过来。 他松开手,那门把迟缓地弹回去,接着迈入室内。 “轰——” 闪电瞬亮, 雷声骤起,这道雷声恍若空中有飞舰相撞,连孟拂雪都心脏一紧。 不太对劲……但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孟拂雪已经踏了进来,跟他涌入一阵夹着雨点的风吹熄了门边的烛灯。 烛火熄灭的同时,二十二个仿生人的唱经声终止,回音撞击墙壁,他们齐刷刷转头看向门口。孟拂雪知道不会有这么容易,他就这样无能为力地一步步走在别人的计划中。 整件事情中最让他不爽的是——这些人都死了。 剑圣、大祭司,死于非命,死无对证,死了还不安生。 身后木门“嘭”一声被风带上,他是能跑的,这门不是什么特殊的材质更没有锁,转身想跑就跑了,但跑不了。 他必须去拿领唱台地下的东西。 二十二个仿生人如同共享行动代码,从修士袍中抽出刀来——教堂是禁止开火区。孟拂雪垂眸呼吸,从后腰剑鞘拔剑,剑刃偏折烛火的微光,大雨滂沱,似要沉了这城市。 距离他最近的一个率先冲上来,幸而这里空间狭小,他们无法瞬间包围。 孟拂雪背靠木板门,格挡、横扫,一对多的情况下用环绕步。仿生人们没有表情,甚至说得上双眼空洞,提线木偶一样围攻而来。 孟拂雪快速调整呼吸,上步劈斩、反手横削,上一分钟这里唱着农牧神的经文,下一分钟剑气冲天,剑刃在仿生人机械部件上剐出火星子。 这是一场沉默的厮杀。没有人惊呼也没有人惨叫,不会喷出鲜血……好吧不会出现大量的鲜血。孟拂雪右手手背被割了道口子,他立刻旋把横剑用半舞花的方式将剑转正手,他翻身踩在地上已经被他捅穿的仿生人上想要站上领唱台时不慎暴露后背空挡—— 背后的仿生人抓住他肩膀一刀刺进来,只有痛感但没有伤,孟拂雪转头,仿生人的刀尖没能刺破这件袍子。不知是何做工,孟拂雪意外了那么一刹,没做多想,立刻偏闪、立剑格挡。 墙上的烛火因打斗熄了一半,唱经楼的琉璃窗格外高,阴暗的天气下,屋内晦暗看不清。孟拂雪只是个人类,环境昏暗视野不清,他不得不退至墙边。 他杀了九个仿生人,还剩十多个。他们黑压压地,一步步持刀走过来。 看不清就听。从前镇子附近有竹林,他15岁就能在那竹林里闭着眼捏一片竹叶,鸟从哪里起,他竹叶就打到哪里。 听声辨位,俯身一闪时顺势剑斩其腹,滋滋滋的声音和线路损坏迸发的电光短暂地照亮他长袍。 那袍子对他来说有些宽大,随他偏躲转身的动作如暗中绽放的花。 他是冷兵器宗师门下唯一的弟子,这场厮杀在他手中渐渐变成单方面的屠戮。 最后一盏烛火在剑风下消亡,他直起身,闪电乍亮,一地失去行动能力的仿生人。他收剑入鞘,沉默着走到领唱台前,那台面上篆刻着经文,用的古文字,他看不懂。 是浮雕的经文,手摸上去更像某种符文。他脚边的仿生人还有一条手臂能动,正在试图伸过来阻止他,以握住他脚腕这样悲凉的方式。 孟拂雪侧身一步,他已经基本适应了黑暗,打量着地上这个仿生人。虽说机械造物没有“痛苦”这种东西,但或许是因为他具备人类模型,孟拂雪明白这是机械元件之间损坏而导致的行动迟缓和抽搐,不过还是走到他头旁边,蹲下,抽出其芯片。 就当是解脱吧。孟拂雪将芯片丢去旁边,重新站在领唱台前。视频里大祭司没有说这个“地下”是多么地下,是否需要把这台子劈开然后往下挖。 “最中间的经文,按下去。” 孟拂雪循声看向门口。那儿站着一道高挑的身影,长发,女人也正看着他。 “……”孟拂雪未接话,只是重新握上剑柄。 来人是萨珊·德默尔,孟拂雪认出来了。而他握剑的理由也很简单,德默尔公司是城内唯一一家仿生人制造公司,地上这二十二个仿生人说不准是她的。 然而萨珊见他随时准备拔剑,也猜到了,随即笑了一声,接着说:“这些仿生人不是我的,不过制造商确实是我们,你不用担心,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守在这里。我来,只是觉得你可能需要一些提示,毕竟时间紧张。” 孟拂雪没有立刻照她说的做。他记得大祭司的遗言中有那么一句话:他们要杀我,是因为你的求生欲太薄弱,要利用我来为这一切加快进度。 那么眼下萨珊出现在这里,于是孟拂雪问:“你杀了大祭司?” 萨珊没有回答。 孟拂雪接着说:“你知道大祭司会有遗言给我,所以你为了让我早点拿到下面这个东西,杀了他,对吗?”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萨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孟同学,你可能暂时不相信,我们会成为很好的盟友。” “和一个要给白理深植入芯片的人做盟友?”孟拂雪问。 萨珊话中带笑:“孩子,他迟早需要一张芯片。” 孟拂雪没有接话。 首先他不信任萨珊,其次他足够信任白理深。 二人隔着满地报废的仿生人,幽黑的环境中互相看不清对方的表情。风雨如晦。萨珊转身离开后,孟拂雪按下这桌子正中心的位置,是个很简单的机关,领唱台慢慢从中间一分为二,地砖也跟着从中心下陷后分离,那下面是一个木盒。 他捡起来,打开,木盒中一把不知何种金属制成的钥匙。 钥匙的尾端是做工精巧的半片翅膀,孟拂雪能摸到它做出了毛流,他站起来,将钥匙收进口袋,空的木盒放回去,地砖上有一块凸起,按下之后领唱台慢慢合拢复原。 教堂被包围了。 孟拂雪从里面走出来时发现警车和军车围了两层,空中的直升机和飞舰的腹舱联合舰炮已经就绪。 他迷茫了一下后,想在周围的军官警官中找白理深的身影。 可是镜片湿漉漉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喂,那边那个小子!” 孟拂雪转头。 “赶紧走!”那军官厉声喝道,“肃清教堂,快走!” 第46章 原来不是等着抓捕自己。他依言低头快步走开,也许是雨柱密集,没能让那军团看清他身上的赤色长袍,也可能是他们围堵在这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总之孟拂雪加快脚步,他脑袋不够清明,昏昏沉沉,也不晓得自己正在朝着哪儿走,不过赶快走开就对了。 马路上飞驰的车溅起扇形水幕,有疯狂的青年骑摩托在大雨中欢呼。孟拂雪走了大约五六分钟,他在专注地回想一直以来的所有事情,他猜测大约是萨珊派人杀了大祭司,那么派去的人会不会是船叔…… 这个且放一放,一定是在自己到上幽城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这些人如此急切地希望自己活下去。 能是多大的事呢……他在口袋里摩挲着金属钥匙。 不过最近,上幽城确实不太平。 他继续随机挑选道路走着,大祭司的遗言中这个东西带着信息,信息的指向是持有demon芯片的仿生人。它是一把钥匙,那么就会有一个锁。 孟拂雪过于专注,而猝不及防被人一拽—— “是我!” “……加缪尔。”孟拂雪被拽进楼和楼之间的缝隙里,很窄的一条小路。 通过两边大楼的灯光,孟拂雪打量着加缪尔:“你的脸怎么了?” 加缪尔尴尬地舔了下嘴唇,说:“我哥扇的。” “……”孟拂雪撇撇嘴,“活该。” 第37章 孟拂雪几乎没有怜悯心, 这点加缪尔很清楚。他并没有希望孟拂雪能感叹“天呐你哥怎么对你下此狠手呢”这类话。 加缪尔“嘿嘿”了两声,赶紧转移话题:“不过我哥扇完我之后,我偷听到了一些情报。” “……你还是没被你哥扇安分。”孟拂雪甚至有些敬佩了。 他们站的这个地方刚好头顶交错着两栋楼高层之间的连廊, 淋不到雨,孟拂雪身上这袍子虽然也防水,不过在雨里走了这么久,已经从脚踝湿到了小腿肚,冰凉的裤筒贴在皮肤上。 方才一直是精神高度紧张状态, 没顾得上冷不冷,这时候呼出一口气, 稍微活动活动下肢:“你能不能有话快说。” 加缪尔还在那儿左右回头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孟拂雪心说这条街上最可疑的两个人已经站在这里了。 “我偷偷告诉你。”加缪尔压低音量,大约和雨声齐平,说,“农牧神教堂的大祭司被谋杀了。” “你还有别的事吗?”孟拂雪问。 “?”加缪尔目瞪口呆。 “等一下等一下!”加缪尔追出来,“我还没说完!” 孟拂雪走入雨幕中后, 脸被冰凉的雨水冲一下, 倏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猛然回头,刘海上的水珠甩到加缪尔头上。 “你哥是怎么知道……” “我哥说了!”加缪尔两只眼睛亮得刺眼,直接打断孟拂雪, “城市出了很大的问题,议事厅和军团很有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重新排列。孟拂雪, 你听我说,我现在正式地向你提出招募,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轰—— 落雷导致旁边广告牌的灯光闪烁了下。 那个光线明灭的刹那,在孟拂雪的眼中如同烟火乍燃。有什么在脑海里连接起来了, 他看着加缪尔直勾勾的视线,冷静地问:“你哥,你做什么的?” 有时候近在眼前的东西会让人产生灯下黑,比如加缪尔在城里路子很广,能搞到很多奇奇怪怪的情报。 所以在这个时刻,孟拂雪眯了眯眼,他自己灯下黑了。 确实上幽城中有很多东西都很可疑,他都明白,无论是未管局的人,杜平海,还是那些科技公司……但最可疑的分明一直在自己身边。 “你怎么问这个问题?”加缪尔甚至迷茫了一下,“拜托,你一直不知道吗?” 是啊。自己怎么一直不知道呢? 不应该不知道的。或者说,不应该意识不到的。 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能给他弟弟诺森·维恩的佣兵委托订单,什么人能在自己弟弟劫走议事厅罪犯之后只是扇了他几巴掌就安然无事。 加缪尔叹气摇头:“我拜托你,你不是很聪明嘛,怎么到这儿想不通了呢?” 他想通了,只是有点晚。 “你哥是维恩金属的高管。”孟拂雪平铺直叙道。 “对啊。”加缪尔叉腰,“不要转移话题,我觉得你很不错,我们需要你,我哥也很欣赏你的,要不要一起?” “……”孟拂雪退后两步,“我考虑一下,好吗,给我点时间。” 他脑袋需要处理太多东西。 “当然。”加缪尔笑起来,接着,加缪尔向孟拂雪的侧后方看了一眼,很快速地看了那么一眼后,转身跑回那个窄巷里去了。 孟拂雪快速预建了一下目前的几方势力。 德默尔和维恩金属在合作,但维恩金属阻止了德默尔仿生人营救蜜可……自然,他们无法预料到还有加缪尔这个不确定因素。 而他所猜测的,维恩金属放出大量违规改装机械造物收集军警火力数据,这大约也是事实。 如果说萨珊·德默尔今天出现在唱经楼所说的那句话是真的——我们会成为盟友。 那么就说明,维恩和德默尔并不处于同一阵营。 德默尔需要自己,和白理深。 再想想加缪尔的话,不难猜出,维恩金属在组建自己的军队。 恍然间,孟拂雪弄清楚了。 “抱歉抱歉。”孟拂雪无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背后撞着人了。 他连忙边道歉边回头…… “我跟你说过什么。”白理深高他一个头,平时没有多强烈的压迫感,他一直算是和善。然而这个灰蒙蒙的下雨天,他就这样站在孟拂雪面前垂眼审视他。 孟拂雪微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收敛一点。”白理深看着他眼睛,“我告诉过你上将已经注意到你了,结果你今天在唱经楼里杀了二十二个近战型仿生人。” 白理深一直都知道他身手极好,应该说从学校里军训的那次他就知道。 军政高层没有傻子,上将点到他的那次已经是明显到端上桌的程度,白理深想不到自己已经那样提醒他了,他也满口答应,结果今天就这样在教堂里1v22。 全杀干净了。 孟拂雪没得辩驳:“……对不起啊。” 倒不是真的一句都没得辩驳,对白理深和盘托出没什么大不了。他袍子的兜帽没有戴上,雨珠从发梢顺着他的下颌淌到下巴。 他抬手拿手背抹掉,不慎用了受了伤的那只手,痛得他“嘶”了声。 雨水挺脏的,因为城市空气不太好,就那样洇进伤口里。白理深自然也看到了。 “我……”孟拂雪刚准备长话短说解释一番,就被白理深握住手腕一路拽到路边。白理深很明显的在发火,有威压感,于是孟拂雪闭嘴了。 路边停着白理深的车,孟拂雪被拽到车边后,白理深抬手扯掉他长袍的系带,把这件象征意义极强的袍子拎在手里。 “那个是……” 白理深未等他说完,上前一步,近到能看见他眼睫上的雨水。白理深几乎要把他盯穿:“我还要处理你杀的二十二个仿生人,我们回家再聊。” “上车。”白理深拉开副驾驶车门。孟拂雪还想再争取一下,最起码让他知道今天萨珊·德默尔来过了,结果是被白理深按着肩膀塞进了车里。 白理深丢下一句“手套箱里有止血贴”就关上车门。 车门关上后雨声被隔绝在外面,车厢中是一个安静温暖的空间。他低头,自己湿漉漉的坐在这,像刚从河里捞出来。 然而下一刻,不知是白理深在远程操控还是什么,车里的除湿功能被打开,和他家浴室里一样,按照人体表面水分比例瞬间吸走了多余的水分,接着暖气也被打开。 他“呼”了一声,然后抿抿唇,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等白理深回来的时候,隔着水幕潇潇而下的车窗玻璃看着外面发呆。接着他惊讶于,比起“维恩金属公司在组建军队”这件事,他更担心白理深在生气。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孟拂雪开始想着该怎么组织语言,要从哪个时间节点开始给他解释。要告诉他的内容太多了,从哪里说起呢…… 啊从船叔开始吧,对,他想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旁边人行道出现了下班的人,他们有的撑伞,有的并不在乎雨淋。仿生人们则开启了空气幕罩,因为空气中有些元素混合了雨水后,会加速机械元件的老化。 孟拂雪还在发呆,忽然感觉有风涌进来,他转头,白理深坐进驾驶座,关上了门。 “安全带。” 孟拂雪赶紧伸手拽下来,扣好。然后看了看主副驾驶之间的操作台,伸手按下刚刚的自动除湿,又将暖风开大一挡。 非常乖,和不久前在唱经楼中判若两人。 第47章 白理深一言不发地按开手套箱,从里面抽出一张止血贴。孟拂雪之前并没有拿,他觉得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口。 手腕被拉过去,白理深把止血贴贴在他手背,然后开车。 他没有用自动驾驶,雨刮器倒是自动的,于是孟拂雪也不敢说话,眼珠子跟着雨刮器左一下,右一下。 路上他惴惴不安,回到家后更是宛如等候处刑,偏偏白理深不急不躁,先脱了他的军装塞进除菌箱,然后进浴室。他洗澡很快,因为浴室对他的机械皮肤有特殊处理,也就三分钟,他换好了一套居家服出来。 出来后先到厨房按下了净水器,让它恒温在45度。 白理深转过头:“去洗澡,换衣服。” “……喔。” 他很紧张。攥着睡衣的下摆在白理深对面坐下。 面前是一杯泡了两片柠檬的温水,岛台不算宽,白理深面前也有一杯。 空气凝滞了一样。孟拂雪抬眼看了看他,白理深这时候很可怕,比此前的任何一次都让人胆寒,甚至第一次在鸵鸟街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 孟拂雪指腹摩挲着水杯,找了个超级不合时宜但已经拼尽全力的开端:“克里斯……还没回来吗。” “加班。”白理深回答。 “喔……” 好尴尬。孟拂雪推了一下并没有往下滑的眼镜,端起水杯抿了一口。 “我今天、今天上午,用了你的破舰枪。” “我知道,解决了。” 孟拂雪点点头,继续说:“今天,萨珊·德默尔也到了教堂。” “我知道,二十二个仿生人的尸体算在她头上了。” 听到这里,眼瞳不由颤了颤,他有点不敢看白理深。一时间家里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净水器里“咕噜”了一声,是加热泵在工作。 所以教堂是他围起来的,他在为自己善后。还在这里跟他有问必答。 孟拂雪慢慢低下头,心里五味杂陈,试着两次鼓起勇气,可再而衰三而竭。 “你生气了吗?”孟拂雪半晌就憋出了这么一句。 有问必答的白理深没回答。 孟拂雪绝望地闭上眼。 闭上眼的时间里,他听见对面的人问:“你就没有想过哪怕一次,跟我求助吗?” 第38章 孟拂雪没有心跳声。 可是他就这样看向白理深时, 听见一声“嗵”。 他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可能是今天雨太大混淆了视听,也可能是单纯的错觉。 也有那么一瞬闪过了“那就是我的心跳声吗”这样的念头, 但他是个理智的人,没有伸手抓住这个念头细想。 四目相对,二人都略显尴尬。 孟拂雪理亏,但其实也没那么亏,这些事情并非有意隐瞒, 他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也没建立好心理准备。 于是他徒劳地张了张嘴, 事实上孟拂雪并不擅长处理这样的关系, 或者说他从没处理过类似的事情。 一时间他忘记要为自己找个理由,至少说一句“我一直都是这样自己解决问题”勉强搪塞。 而白理深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这话实在有违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他先一步挪开视线,无意义地咳嗽了一下,然后说:“隔壁仿生人又把花盆碰翻了, 我出去一下。” 外面雨还在下。 白理深家的后院和邻居家共享一道栅栏, 因为白理深没有家政仿生人,后院没有弄什么花花草草,虽说现在花草的品种寥寥,家家户户都只能养得活那么几类罢了, 没什么必要。不过白理深这个后院简直就是……没有屋顶没有家具的客厅。 他出去后将门带上,抽出伞桶里一把伞撑开, 走到栅栏边,弯腰将栅栏那边翻滚过来的花盆捡起来递过去。 “非常感谢您。”邻居的仿生人说,“因为肘部衔接关节传感器老化而造成未能准确移动花盆,导致劳烦您在雨天协助……” “停。”白理深一手撑伞, 一手揣在口袋,打断他,“不用说这么多,不客气。” 他说完转过身,发现门框那儿探着一颗脑袋在看热闹。 孟拂雪笑笑,看着他走回门廊下,收起伞放回去,问:“隔壁仿生人讲话一直这么严谨吗?” “嗯,他是前几代的仿生人,隔壁好像不怎么升级维护。” 原来刚刚的“嗵”是被雨幕和房子弱化后的花盆跌进泥水的声音。孟拂雪稍微有些沮丧,不过转念一想这有什么好沮丧的,他本来就不会有心跳声。 但无论如何这个插曲缓和了之前诡异的气氛。 孟拂雪自然抓紧这个救命稻草扯开话题:“怪不得,看起来不如恩佐先生家的仿生人聪明。” “你连对街的邻居都认识了。”白理深去打开冰箱,拿了些食材出来,走到灶台前,“仿生人没有聪不聪明的说法,只是迭代之后,旧款搭载的处理器不适应新程序和新的全智系统。” 孟拂雪点点头,见他开火在热锅,想了想,去取下了墙边的围裙。 “你为什么不买个仿生人?”孟拂雪拍拍他肩膀,“穿上围裙吧少将,内植入机械皮肤很贵的。” 然而白理深侧过来,一手拿刀一手拿蘑菇。 “弯一点腰。”孟拂雪说。 军团少将面对他低头弯腰,让他在自己的脖颈挂上围裙。再转过身,背后腰带系好,孟拂雪仗着自己在他背后,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少将劲瘦的腰。 “我不需要仿生人。”白理深回答。 事实上白理深不需要当今人类所需的大部分东西。一个打理房屋的仿生人,或是一个伴侣。这点孟拂雪必然明白,于是他解释了一下:“如果你有仿生人,你就不用做饭了。” “如果没有你在这里,我都不用开火。”白理深回头乜他一眼。 孟拂雪当然是故意这么说,迅速笑起来,殷勤道:“是的是的,少将简直太好了,我这辈子都没遇见过像少将这么——” “停。”白理深打断他。 “你刚刚就是这么打断那个仿生人的。”孟拂雪眨眨眼。 “是的。”白理深继续煎蘑菇。 孟拂雪相当幼稚地对着他背影翻白眼。 雨依然没有要停的意思,对街酗酒的恩佐先生又喝多了,坐在他的敞篷车里淋着雨唱歌。孟拂雪觉得他是个挺有意思的人,那车没有启动,要是启动了就算酒驾了。 熊掌街是富人区这件事孟拂雪一直都知道,有恩佐先生那样的明面上的富豪,也有隔壁卓先生那样的落魄有钱人。 其实琉璃街也算中等偏上的居民区,孟拂雪记得13号居民楼里还住着个小有名气的演员。想到这,他陡然一愣,对哦自己是有住处的,怎么就这么顺理成章地…… 他回过头,白理深从卧室里出来,餐桌已经完成了自清洁。 “你要出去吗?”孟拂雪问。 他这么问,因为白理深穿了少将制服。 军装分为军服和制服,军服本身阻燃防弹,款式较为贴身,材质上比起“衣服”更像是“盔甲”。而制服则是穿来参加军团正式场合,肩章上三排羽毛,两个袖口装饰暗金色月桂花环,腰带扣十字对剑,而纽扣上则刻着盾中盾徽章,以此表达军团与议事厅是友好且一体的。 军团制服在审美上当真是无懈可击,这点孟拂雪从前在镇子上看新闻的时候就感叹过,那时他看新闻只是看个热闹,根本不懂什么军政联合对科技公司施压是具体做什么,他也不在乎。 ……那时候在新闻上有看见过白理深吗?应该没有吧,长这么帅,很难淹没在人群里。 “嗯。”白理深点头,“有事。” 他走到玄关,拉了一下武器柜,第一下没拉动。他稍作停顿,第二下拉开了。拉开之前,柜子有解锁声,孟拂雪默默看向别处…… 白理深从里面拿了把手枪和一把微型粒子束放射线枪,分别扣在腰两侧。 带武器但不戴覆面,说明是一次会谈。而武器选择了轻武器,没有带持续输出火力更猛的脉冲枪,那么大约对方不是非常棘手,武器只是情急之下用来威慑镇压……孟拂雪偷偷瞄过来几眼打量他,顺便分析他去干嘛。 “猜到了吗?”白理深最后从武器柜里拿了块腕表,边戴边问。 孟拂雪就坐在窗边的咖啡桌那儿,支着下巴:“去议事厅?” “再猜猜什么事。” “教堂的事。” “更具体点?” “去商量怎么处理凶手吧。”孟拂雪轻轻耸肩,“毕竟现在的状况不能跟德默尔公司交恶,可谋杀大祭司实在是不能不深究。对了,你们应该查到了,带走蜜可的人是加缪尔,可是碍于他哥哥也不能处理,因为维恩公司在……” 白理深回头,打断他话:“最近不要回琉璃街,也不要乱跑。” 说完,他看向落地玻璃,窗帘系统检测到了白理深的眼球,接着白理深抬手,很小幅度地抬手凌空拨了一下,窗帘关上。最后,他戴手套。 第48章 家里的家居系统是感应式,有人会倾向于语音式。孟拂雪比较喜欢这样沉默的家居系统,会让他更有安全感。 “少将。” 白理深回头,孟拂雪已经快步跑来玄关,就站在自己面前,隔着手套牵住了他的手。 没几步路,但他起身起得很急,椅子和地板摩擦的余音仿佛还能听见。白理深愣了下。 “少将。”孟拂雪低头看他的手表,表盘在手腕内侧,他又抬头,“你不会有事吧?” “不会。”白理深低垂的眼睫稍颤,旋即轻笑了下,让自己看起来很轻松,“没什么好担心的,剑圣在世也不是我对手。” 白理深本意是叫他跟自己顶两句嘴,比如说一句军训的时候不还是在你身上拿分了,所以我比你强之类的话。可孟拂雪十分认真地点头:“好。”然后慢慢松开手。 没缘由的,孟拂雪看着他出门的过程当中产生了一种极度的不安。 是了,怎么会这么想,那是72%机械化的满级人类。 “是啊,他那么强,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杜平海接过袍子,看看他,“这么大雨……有必要今晚着急还给我吗……我又不喜欢这件衣服,要不送你吧,你改改尺寸什么的。” 时间是晚上九点四十九分。 w区渡鸦徽章门后,杜平海似乎有喝不完的红茶和吃不完的小饼干。他端着小饼干的盘子递向孟拂雪:“吃吗?黄油曲奇。” “不了谢谢。”孟拂雪摇头。 他心不在焉,左思右想找不到头绪,居然临到最后只能借着还衣服的名义到杜平海这里来。 “不过话说回来,你究竟为什么会担心白理深?” 原因是孟拂雪进门后一幅亏损三千万的苦脸,杜平海追问了一下,他又实在憋着难受,就说白理深出门了自己有点担心。 孟拂雪抬手挠挠头:“说不好。” 他挠头的时候杜平海看见了他手背上的止血贴,随口一问:“又受伤了?” 上次伤到脸,那道不轻不重的伤口还没完全痊愈,斜着在他脸颊上,平添了些少年侠客的气息。 “嗯。”孟拂雪低头看看手背,“对了,白理深……” 杜平海把饼干嚼得咯吱咯吱,这已经是孟拂雪到这里之后说的第不知道多少次“白理深”三个字了。 “他有哪些部分是没改装过的,你知道吗?”孟拂雪问。 杜平海咽下饼干:“大脑,心脏,生殖系统。” “啊?” “嗯。”杜平海点头,“很奇怪吗?” 不奇怪的。孟拂雪抬手拽了拽衣领,自言自语道:“……保留生殖系统……因为像他这种人,这样不需要生物芯片的人,最好是能留下后代。” “对啊。”杜平海理所当然地说。 第39章 政区议事厅的大楼墙体有特殊改装, 莫说雷雨交加,即便外面舰炮轰烂了,议事厅大楼里也听不见一点动静。 那是个铜墙铁壁般的堡垒式小型城池, 一如它的徽章,盾中盾——权力、守卫、无坚不摧。 时间是晚上十点二十七分。 这夜的雨像是疯了。孟拂雪撑一把透明雨伞,走过一条商业街时炫目的灯光交错落在他伞面上,像举了个调色板。 预感这种东西说来太玄,这点孟拂雪明白。 可能是今天实在太过漫长而影响了他的判断……之类的吧, 他对精神类方面的知识没有涉猎。 孟拂雪凭空出现的不安感实在太强烈,加上他看着白理深出门时拿枪戴表, 或许那只是稀疏平常的出门流程, 也大约是白理深有意无意地跟他说没关系不会有事,总之一切都很正常但就是无法让他说服自己。 他心里像烧着一邪团火,雨越大这火越旺。 其实这时候早就过了宵禁,但临冬节后,城里大大小小的变故太多, 要是再抓宵禁, 把市民们关在家里,那真的会出问题。 所以商业街挺热闹,脏污空气的雨天没有阻挡人们出来逛街。有挽着胳膊的小姑娘在屋檐下躲雨聊天。孟拂雪路过时,依稀听见她们脑袋凑着脑袋在聊着——“上次的那个水晶球占卜啊, 超级准!”“带我去啊!你不是说了好几次带我去!” 路面积水倒映出城市,孟拂雪踏上去, 画面被踩碎。 十字路口的信号灯有车直接顶着红灯闯过去。孟拂雪记得从前在镇上有大人很夸张地说,上幽城的十字路口啊都是有激光射击的,谁敢闯红灯直接就biu过去了! 原来并不是这样的,他跟着信号灯变绿走过马路。 他就这样在w区随便乱逛, 同时想着能不能碰见一样做布朗运动的加缪尔。结果下一个路口转弯,他碰见了水晶球占卜。 那是个在路口转角的小店,门头是很符合占卜风格的紫色绸缎装饰——用某种复合塑料做出的绸缎感,雨水从它的褶皱处落着珠帘一样的水柱。 他不信这些的,水晶球啊,占卜牌。但不知怎么了,他今天真的非常不对劲,走到门前收伞,推开玻璃门走进去。 今天真的很不对劲,无论是客观事实还是玄学心智,搞不好这家占卜店就是那冥冥之中—— 孟拂雪再次推开玻璃门出来,店里不为未成年人占卜。 哈哈。 回家算了。 白理深一夜未归。 次日早,孟拂雪在客房卫生间刚刚洗漱完,眼镜都还没来得及戴,听见门锁打开,直接窜出来,发射似的。 “……是你啊。” 克里斯垮着张狗脸,用眼神表达着:是我,不满意? “不不。”孟拂雪赔了个笑脸,“辛苦了,喝奶吗?我帮你加热?” 克里斯心道有诈,边犹疑地看着他边四个爪子依次踩进清洁箱,最后还是同意了。 克里斯和白理深简直是绝佳的生活搭档,孟拂雪则在咖啡桌上收拾着他战术腰包里的东西。那整体是个武装腰带,能穿一个战术包,左右各一个枪套,后腰包下方一个刀带。 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都是兵团发下来的东西,还有诺森·维恩给的。诺森的东西他没打算昧下,但人都死了,也没人找他要,就这样吧。 孟拂雪把东西规整好,搁在巴掌大的咖啡桌——他相信白理深绝对没有坐在这里喝过咖啡——这张桌子上可能大概率也没摆过咖啡,可现在,它上面摆着自己的全部东西。 最后,他把唯一一件还摆在桌上的东西放进腰包。 那不是他的,也不来自兵团或任何一位雇主。孟拂雪拿起它,单单容器的材质价值就能盖3个维恩公司的大楼,轻薄且做到了完美密封,可隔绝目前已知的几乎全部放射性物质。 灰黑色的长方体容器,不过半个手掌大,容量刻度那儿是透明的。里面装有20g液化后的高纯度燃料型维恩合金,这就是白理深说完“你就没有想过哪怕一次,跟我求助吗”的后续。 后续是它就这么出现在了自己的腰包里。 昨天晚上他结束城区无规则活动后回来发现的。而这个东西出现后,他反而终止了焦虑,不安感也一扫而空,恢复成了完全平静……好吧并没有完全平静,起码清晨克里斯回来的时候他还是抱着“都是虚惊一场”的念头窜出来。 孟拂雪愿意接受任何糟糕的境遇,他需要的是“确定”而不是“未知”。事实上他所有的不安和焦虑也都是未知,但白理深给的20g合金将这一切盖棺定论。 他暂时不知道具体会发生怎样的事情,大祭司的遗言中也是“模棱两可”的“加快进度”。不过好在孟拂雪从小就对未来不带有任何憧憬,既然早已踏入这棋盘,那就先从活下去开始。 他从诺森车上弄出来的合金大约2g,白理深给了他20g,注能需要25g。那么距离目标不远了,他需要出去给自己找剩下的。 孟拂雪穿好腰带,拿了两把枪,雨伞剑鞘斜挎背在肩上,戴上简易款的黑色战术口罩,脸上未痊愈的疤痕从口罩上缘伸出一小截。他回过头,跟克里斯说:“我出门了。” 克里斯依旧是满脸倦容,不过还是认真点了下头。 “对了。”孟拂雪人都走到玄关,下一步动作就是踩进运动鞋,然而又穿回拖鞋。 克里斯觉得不妙,敏锐的军警两用犬后撤一步——但没用,他从没拿孟拂雪当过敌人,又或者说,他克里斯·庞萨斯万在上幽城高低是唯一亚智动物,无论政治面貌还是江湖地位,绝无可能被—— 孟拂雪做了件早就想做的事,蹲下来两只手疯狂在克里斯头上揉起来,再站起来转头就跑。好好好……克里斯咽下一口浊气,是,从品类上来讲,驯化后的犬类很喜欢被人类抚摸,以及,他的确还蛮喜欢这个人类少年。但、但…… 克里斯在客厅踱步两圈后,还是决定走到影像传输仪旁边地上比较矮的一个小屏幕面前,那是白理深给他做的内网通讯装置。 克里斯唤醒屏幕,开始用爪子打字。他要给白理深发一则讯息过去,控诉孟拂雪的所作所为,并要求赔偿,毕竟你是他监护人。 第49章 然而克里斯飞快打完字点下发送后,发送失败的代码是“对方人格评估中”。 克里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屏幕,人格评估是高程度改装军官每年都要做的检查,他自己也要每年做亚智动物性评估。这项检查是因为军团军官们因高度改装,很多时候已经不需要进食、喝水、睡眠。他们常常不眠不休地工作或作战,加上辅助在旁的仿生人们,后来有军官逐渐认为自己是机器而非人类,所以每年都要进行人格评估。 人格评估少则两天多则几周,那不是说做几个调查问卷就搞定的事情,改装高达65%以上就要进行虚拟世界构筑测评,像白理深,去年的评估持续了五天。 但,评估之前,要在职位上做标注,他毕竟是少将,不能忽然消失那么多天,所以评估不会突然就开始。 而自己是他的搭档军犬,即便最近在警局做支援,不可能不告知。 克里斯后退两步,动了动耳朵,他听见摩托车已经疾驰到街尾,是孟拂雪的车。 头盔护目镜和近视眼镜之间还存在一片虚拟屏,通过眼球的视线传感,孟拂雪在小屏幕上找到了加缪尔的聊天框。他身上没有生物传感,所以只能发语音消息:“有空吗?昨天聊的事情还作数吗?什么时候聊一下?” 加缪尔那边秒回,也是一句语音:“哦——?你这么快就想通了?我靠我哥果然猜中了,你这个人权衡一切的速度都特别快而且精准,你可以啊孟拂雪!” 他边听边跟着导航拐弯,刚准备再发一条语音的时候,加缪尔直接拨了个通话过来。 孟拂雪蹙眉,他不太想分心,但还是接了。 “加缪尔。” “你在哪儿呢?!就现在!” “去n区矿场的路上,今天我没空,明天吧。” “你到矿场去做什么,那儿都被炸平了。”加缪尔不解,“明天吗?明天也行吧,今天我哥也没空。明天再联络?” “好。” 通话结束后,孟拂雪等红灯的时间里微微抬头,透过两层镜片看着天。 昨夜那场雨下得惊天动地,可今天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天空没有像邻居卓先生说的“下漏了窟窿”,地上也没有一滴残留的雨水。 他今天穿了白理深的衣服,对他来讲有些大,刚好盖住腰包。 白理深的常服不多,都是简单的款式,裤子也是,长了点儿,不过还好是束脚的,腰上系带也是抽紧一点就行。 红灯还亮着,孟拂雪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这件衣服的下摆边缘。 求生欲啊求生欲,从未达到如此地步。 他回想着这一切,自己究竟是怎么从“不想为了活下去而偷东西”而变成“我现在要不择手段去搞到能源”。 矿场炸平了没错,可他还记得那个自己被白理深救出来的办公室。那个时候情况紧急,且当时自己对这城市并不了解。 后来在w区猎杀仿生人时路过那些科研实验室所在的街区,他才听了那么几句话。 研究员们抱怨着能源不够,说着议事厅小气抠门。孟拂雪细想了想,能源真到“不够”的时候,城市早就动乱了,自然,研究员有夸张成分,但他们依靠议事厅来分配能源应当是真。 于是他想起当初的矿场,那矿场是很怪的。 怪的点在于,当时他们因组合机械造物被困在那个地下办公室里时,那里的电脑设备是旧时代造物,可阻止他们逃跑的封闭门,却是当下最高级别的。机械科学类仿生人才能回答的问题——当时的ns33就无法回答源发指令而迫使他不得不掏出赤鸦短刀捅穿门锁。 信号灯变绿,孟拂雪俯下身握住车把,腿收上来驶过十字路口。 “哥。”加缪尔回过头,向推门进来的人甜甜笑起来,“他答应了,明天想跟我们聊一聊。” “嗯,叫他今天过来吧,我事情处理好了。” “今天不行欸,他去n区矿场了。” “……”艾里安停顿了下,又问,“他去哪里了?” 第40章 上幽城n区是市民们普遍认知里的“祸害地方”, 这儿位于城市边缘,盘踞着非法改装、毒品走私、军火等等各种团伙。 n区又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儿一半以上的团伙被城内的公司财团养着, 此前孟拂雪只是从陈船那儿略知一二,后来他才恍然,加缪尔和他哥也住在n区,这哥俩不就是维恩金属养的吗。 摩托车跟着导航骑到一间枪械铺子门口,孟拂雪摘下头盔抬腿跨下车。 铺子里的人瞧见外面的动静, 望过来时眼神不善,看着孟拂雪推门进来, 铺子老板的眼神相当戒备:“出示一下id。” “没有。”孟拂雪口罩没摘, 推了下眼镜,低头看玻璃柜台里的一排排手枪。 老板摇头:“小弟弟,最近查得严,没id真不能卖。” “我知道,我不买-枪。”孟拂雪抬眼, 他不知道老板鼻翼上夹的那个是什么, 那儿正幽幽冒着少量的白烟。 老板又打量了他两眼,把鼻子上的东西取下来:“不是毒品,净鼻腔舒缓大脑的,你不买-枪进来做什么?” 纵然n区祸害遍地, 但无论如何还是不想吃举报,所以老板多解释了一句。不过孟拂雪不在乎, 反正他戴着口罩,说:“绳子,钩子,还有那个。” 孟拂雪指了指后边墙上挂着的一把全尺寸的长剑。 老板很意外, 他回头自己也指了一下:“你要那个?那是个装饰品。” “开刃了吗?” “倒是开了。” 孟拂雪点头,继续问:“剑身什么材质?” “就、就强化复合钢。”老板觉得莫名其妙,“小子,你怎么回事,你成年了没有啊?id拿出来我看看!” “我又不买-枪。”孟拂雪泰然自若,“把剑拿下来吧,我要了。” 非常普通的钢身剑,剑柄做得花里胡哨,看不出雕的究竟是麒麟还是什么古代神兽。 “哎我草??”枪械铺子老板就这么隔着玻璃,看孟拂雪付完钱出去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扯掉剑穗扔进垃圾桶,怒骂了一声后火急火燎跑出来将剑穗捡回去。嘴里还嘟囔着“不识货,就这玩意值钱了。” 孟拂雪无所谓值不值钱,装饰剑有剑鞘,鞘上有一条皮质的背带,他斜背上,戴头盔,继续朝矿场骑。 那地方确实如加缪尔说的已经被炸平了,但那是外观上的,或者说是故意的。就像你想让一些人停止对谁的调查,那就杀了这个人。 同样的道理,孟拂雪选择来矿场,正是因为那里不对劲的程度不应该被轰然炸毁。 正如所见—— 当初以冲锋小队的身份进入秘矿内部调查机械改装物时,这里还是普通的矿场。如今已变成大块小块石头堆垒出的矮山丘,矿场这里的风向来很大,警戒牌无助地在风里萧条地左右摇晃,就是不倒。 孟拂雪找了个姑且算平地的地方把摩托停下,开启阻隔环迈进警戒线。他记忆力不错,并且当时在空中陆地都有视角,很快确认了当时那个办公室的位置。 他踩上去,以此为参照物,回头,看向东南方向一个厂房的房顶。当时白理深把他从底下救出来,自己就在那个房顶抱着他的脖子崩溃大哭。 其实在那个时候孟拂雪已经开始一点点愿意接受死亡。 这世上没有他过于在乎的什么东西,也没有什么信念坚持着必须活下去,而当生命被推到这个进度的时候,孟拂雪选择不做选择。 他放置了6个微型爆破器,每个爆破器之间相隔约10米,呈六芒星定位。 今天天气真的蛮不错,他左边镜片前边的虚拟屏中ai估算出了爆炸范围,阳光透过虚拟屏落入他眼眸。他走到预估范围边缘之外的一步,然后转身,告知ai引爆。 n区的住户普遍不在意爆炸声,矿场偏远,他也孤立无援。 爆破的地方是正确的,孟拂雪打开缓落器跳下去,当初被巨型机械蜘蛛踩出的几个大窟窿都还在,他跳下去后顺着窟窿继续跳。 办公室因塌陷已经有一半完全被落石砸平,孟拂雪先拔枪出来,枪下有一个小灯,左手持枪,右手则握着短刀。 上次情况太凶险,这次再看,这办公室其实面积并不小。孟拂雪先走去之前陈船忽然出现的地方,可是已经塌陷了,他觉得这地下空间应该是很大,那边恐怕还有。 再转身,地上大大小小的碎石,地砖上全是划痕。孟拂雪挑了个姑且还完整的电脑,蹲下来观察了片刻。 的确是很老式的机器了。镇子上还有,老人们习惯了,使用的时候还会唠叨着说还是老物件经久耐用。而且一是一、二是二,不像现在,搞什么眼球追踪传感,什么精神模拟预建设。弄不明白。 他按下开机键,没有反应。 大约是电力因为爆炸切断了吧……算了。原本就是过来碰碰运气而已,白理深去了议事厅,他是在没办法安生在家呆着。 第50章 正想放弃时,小镇少年的优势来了—— 他抿唇,抬手在机箱侧面拍了两下,重新按开机键。 “嗡——” 里面风扇转起来,转得很艰辛,老骥伏枥。接着,蒙尘的灯带亮起来,孟拂雪抬头,显示器闪烁得像掉帧。 接下来,画面进入的系统并不是目前市面上发行的那种,孟拂雪慢慢起身,看着它先是加载读条,然后进入了一个他从没见过,但很明显是内部系统。 它不需要网络环境,是一个储存空间。 “你到的比我想象的要早。”孟拂雪站直,看向办公室另一端。 艾里安和加缪尔长得很像,只不过他没他弟弟那么夸张,头发是原本的深棕色。他站的位置是此前矿场行动时,被孟拂雪捅穿锁的防护门前。 “看来你比我们想象的要棘手。”艾里安走过来,但没有靠近,“你故意在加缪尔的通话里告诉他,你要来矿场,你也知道我得知后必然会来。” “嗯。”孟拂雪算是认可他这句话,“一个人来的?没多带点人?” 他虽枪口朝地,但手指放在扳机上。 “没顾得上。” 孟拂雪点头:“理解。” 艾里安是真的没顾上带几个护卫,他听见弟弟轻描淡写说“他去矿场了”之后直接赶过来。他那个傻弟弟还吵着要一起…… “你知道密码的吧。”孟拂雪把刀插回后腰,手在键盘上随便按了几下,点进入,密码错误。 “我知道。”艾里安虽然没有跟孟拂雪接触过,但他不是傻子,于是他冷静下来,说,“不过,我猜你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所以知道密码与否是无所谓的,不是吗。” “……”孟拂雪停顿了下,视线从显示器移到艾里安脸上,“你不仅没带人,而且手无寸铁。” 言下之意孟拂雪在警告他,他即便带了枪,在孟拂雪面前也没有胜算。 接着他听见一声笑,在这空旷黑暗的地下办公室,艾里安短促的笑声有些诡异。他又向孟拂雪走了几步,皮鞋踏出来的声响宛如犯罪现场的前奏。 “我带不带武器在你面前没什么差别。”艾里安说,“你能在教堂击杀二十二个近战仿生人,难道我带把枪就能杀了你吗?再说,我们很需要你。” “通过诺森·维恩跟我说话的人是你吗?” “我还远远没到那个阶层。” 孟拂雪点头,他重新看向屏幕。 艾里安是个谈判大师,他深谙此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明白孟拂雪的性格,和这样的人交流要放下技巧,孟拂雪不会被言语技巧左右,也没有那么多耐心,并且真的会杀人。 再加上维恩公司暗自组建的军队需要孟拂雪,所以他必须真诚。 “维恩金属在收集军警火力信息,我之前没有在意,但是那些数据会储存在哪里……城里几乎全覆盖了‘全视’,放在维恩大楼里也未免太嚣张,不过这都不关我的事,我就没有细想过,直到……” 孟拂雪从后腰包里掏出第七个微型爆破器,在艾里安瞬间惊惶的表情里,拆开它的保险,接着说:“直到我收到大祭司的遗言。” “我意识到其实你、你们所有人,大祭司、剑圣、德默尔、维恩、全智、赤鸦,还有那个看起来庄严肃穆秉公办事的所谓中立的议事厅。你们全他大爷的是一伙的,争来斗去,又要维系着彼此相互牵扯的利益,你们去拍个剧吧,别浪费了。” 最后,他哼笑了声:“白理深是对的,他确实应该讨厌所有政务组织。” “……但是请你,不要毁了它。”艾里安死死盯着他手里的爆破器,“拜托了。” “这里面就是维恩金属收集的军警火力数据。” “是的。” “不错,很原始但很稳妥的保存方法,秘矿会天然阻隔所有射频信号,很聪明。” 艾里安出汗了:“你想要什么?” “燃料。” “没问题。” “还有,白理深在哪。” “议事厅。”艾里安声音颤抖,“他在做人格评估。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突然,孟……孟同学,你在这一切之外,你没必要毁了这些机器。我会给你维恩合金,好吗?” 爆破器在他手指间翻转着,像翻硬币那样。孟拂雪轻笑了笑,分明纯良无害,却像个十足的反派。 他说:“当然,这一切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么白理深你打算怎么给我?” “……”艾里安哑然。 “我给你1小时,这是看在加缪尔的面子上,1小时后你带着合金燃料回到这里,然后,你要想办法把我送进议事厅。否则我会一台台机器炸完它们。” 艾里安在权衡。 “你们很像。”艾里安说,“你和白理深,都很孤独,却又被很多人围着。你没有心脏,他只剩下心脏。” 第41章 “他还有大脑和生殖系统。”孟拂雪面无表情地纠正他, 完全不为他这些话动容半分,“你还有59分30秒。” 艾里安点头:“是的,他的确……” “以及。”孟拂雪打断他, “心脏不过是维持生命体征的器官之一,它没什么特别的。” 闻言,艾里安短暂安静了一会儿后留了句“好的”便转身离开。 他走的通道是背后的封闭门,那门没有维修过,门禁锁上代表通行的灯在无规律闪烁。那道锁被孟拂雪一刀捅下去后已经故障了, 但它仍执拗地在工作,即便它已经无法判定此时该亮什么颜色的灯。 它以不稳定的频率闪烁并切换颜色, 孟拂雪看着它, 没由来地觉得自己的状态跟它恰如其分。故障了吗?应该是的吧,但还能动,虽然不知道能动多久,那就乱七八糟地再动一阵子好了。 等到了分不清敌我的程度,那就直接全爆了。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几个深呼吸, 口罩微微鼓起些,又贴回去。孟拂雪的五官俊秀,口罩包裹在他下半张脸,压出优秀的鼻梁和下颌轮廓。可盖住一半脸后, 隐约又让人觉得他更成熟些——对比17岁这个年纪。 那种成熟并不是气场或眼界,而是他做的每个决定。 孟拂雪抬头望了眼自己跳下来的地方, 然后从包里掏出绳索和钩子,捆紧后,奋力向上甩。上面的地面结构也是塌陷过,所以有不规则的, 很大块的落石。 尝试到钩子卡住了后,他拽了拽,差不多了。保险期间,他拉着绳子向上攀的同时腰上的缓落器也开着。 顺利爬到第二层,孟拂雪打开枪下灯,这里有过几次爆炸和坍塌,顶端高低错落,有的路段他必须弯着腰过。 起初,n区的秘矿场是由几家科技公司联合开采,可由于秘矿特性,以及后来赤鸦公司研发升级了某种合成物质,将普通复合钢铁二次强化再加以锻造,就成为了现军用的赤鸦金属。 所以后来慢慢地,这片矿场也只有维恩金属还在做开采。孟拂雪觉得这里应该不止有那一个办公室,不过他没有指望一个小时就把这里探个清清楚楚。 一来闲着也是闲着,二来,秘矿场对于孟拂雪来讲还是有些特殊性存在。 因为他自己就是从这下面来的上幽城,当时船叔把他敲晕了,说走的是“抛尸道”。所以这个矿场下方必定有足以让一辆车开过去的地方,到达城区。 孟拂雪拿着枪在这里上上下下绕了几圈,多是废弃的东西,采矿并不是维恩金属公司的主营业务,甚至在前几个月,他们把这项工作外包给了其他小公司。孟拂雪最后只能在矿道里爬行,而他坚持爬行,是因为感受到了一丝丝风动。 前方又是落石,但没有完全堵死,有一道狭小的缝隙。孟拂雪拔剑,全尺寸的长剑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它撬东西会更省劲些,尤其这里空间不太够,难以有大动作的环境下。 也是因为空间太狭窄,他蹲姿都已经脑袋抵着顶了,实在不好发挥,他咬着牙把剑插进石头缝里,卡好,接着发力,用力将它向后撬,像是将啤酒瓶横着放,从内部起开瓶盖那样。 孟拂雪闭了闭眼,他被那石头砸下去后震起的灰尘眯到眼睛。巨石落地的响声还在制造声场投射,他摘下眼镜稍微揉了两下眼睛,再戴回去。 手枪向下照。 也是个空旷的房间,面积大约黯刃兵团的会议室那样,地板和墙面都是很明显的被好好装修过,看上去搬走了原本在这里的东西。 然而枪下灯的照明范围有限,他看不见墙面上的细节,那儿贴了些东西。孟拂雪犹豫了下,他在墙壁上找了个能卡住的点,把绳索钩爪卡好,绳子垂下去,这样等下爬回来的时候就不用甩。 接着他打开缓落器跳下去,在下降的过程当中发尾扬起,黑色的清俊身影就这样降临。 再次抬头,孟拂雪和对面不知何时出现的身影对视。对方说:“到此为止了。” 第51章 来人正是艾里安,他如约一小时后回到这里,带着5g液化过的维恩合金。 “这里是什么地方?”孟拂雪问。 “白理深曾经住过一段时间的地方。不过,这里和现在的白理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孟拂雪蹙眉,他暂时不想在这里跟艾里安忆往昔,旋即伸手:“拿来。” 艾里安将容器交给他:“小心拿,注意向下箭头,千万不要拿反了。至于议事厅……我跟公司里的人交涉了一下,带你进入议事厅,至少要三天筹备。” “所以你们也认为白理深至少三天不会出来了。”孟拂雪笑了下,他用枪口照着容器,看得出来,这容器跟白理深给他的不太一样。 艾里安点头:“你应该是明白的,他终究会被植入芯片,此前他们寄希望于你,快刀斩乱麻,现在他们必须走一个合法的流程,至少这样,军团、民众的信誉不会崩塌。” “是啊。”孟拂雪无言以对。 明白和接受是两回事,譬如人们都明白死亡,但很多人接受不了。 “好了,来商量一下我凭什么能相信你三天后能带我去议事厅。”孟拂雪看向他,然而还未等他开口,孟拂雪又说,“不如这样吧。你把你的芯片给我,三天后我来还你。” “……”艾里安完全没有想到。 孟拂雪就站在那儿,口罩里面偷笑着:“你带了人来,对吗,在附近。” “对。” “这里都是秘矿,你没办法联络到外面的人,所以他们在里面。” 艾里安没有接话。他带了10个人,但他不能确信这10个人是孟拂雪的对手——这实在太令人绝望了。因为孟拂雪不能死,就意味着他们只能活捉,可不枪杀的前提下要怎么制服师从剑圣之人…… 所以这是个死局,艾里安没得选。 他只能尽量带着友好商量的态度:“你不必这么做的,我们……” “你们在组建军队,但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需要我。”孟拂雪在这里停顿了下,他在思考自己有何可取之处,很快,他没找到,接着说,“不过无论是做什么,我都可以考虑,看在这次你们帮我的份上。” 艾里安下意识退后一步:“请你别拿走我的芯片。我保证,三天后一定会把你送进议事厅。” 孟拂雪并不信任他。 这夜,他揣着11张生物芯片,盘腿坐在农牧神教堂屋顶天使雕像的翅膀上。 他抱着一个汉堡在啃,夜风将他衣服吹得贴着皮肤,少年窄瘦的腰线融在暗色中。 远处天空中偶尔飘过广告,蜜可出事之后很快有新的歌手接班,青春洋溢的笑容在广告结束后慢慢变淡最后消失。 有乌鸦从头顶飞过,看见人类占据了它的位置,飞走了。 孟拂雪啃完了汉堡,低头顺着天使的视线向下看,那是大祭司前些日子被杀的位置。 这三天他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把燃料混合后注入了注能器,然后去找了一次杜平海,可是对方说自己没办法帮他注能。 具体原因一字不提,只说没办法。搞得孟拂雪有些意外,这个剑圣的儿子……dna儿子吧,毕竟已经解除了法律关系。他似乎是这城市里最不在乎自己死活的人,孟拂雪没有多留,喝了杯茶就离开了。 三天后他回去矿场,给艾里安和他的10个下属装回芯片。 艾里安怒而无处可发。孟拂雪笑得没心没肺:“走吧。” 这三天白理深果然没有出现,孟拂雪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左不过就是议事厅在这三天里已经完成了所有流程,那他也要看一眼才死心。 艾里安从地上爬起来后,成吨的屈辱压得他胸闷气短,最后仍不得不保持理智:“走……走吧。” 政区在夜间会熄灯。 自然,是建筑物内熄灯,路灯还是亮着的。议事厅大楼是一座“回”字型建筑,内外两个口有四条连廊。从高空俯瞰的话,还真有点像他们的徽章,盾中盾。 而那四条连廊持续延伸的话,也很像军团的对剑。 “那边。”艾里安给他指了一下西南角的连廊,“我们等下在那里降落,那边有一块玻璃我们黑掉了,你下去之后我们用吸盘把玻璃拽开,你钻进去。路线同步到你手机了,大楼里没有监控,但是仿生人巡逻,遇见外来者直接击杀的,你小心点。” 他要来议事厅见白理深,除了确认他的状态,还有一件事情。 相当重要的事情。 因为他手里还有一把钥匙,从教堂唱经楼底下带出来的钥匙。他暂时不知道这把钥匙带着的信息,什么“持有demon芯片的仿生人”。 既然那芯片的作用是打开机械心脏,为什么要交给一个仿生人? 仿生人……都是有主人的。即便军警方的仿生人,也是服从于主系统。 孟拂雪背部紧贴墙壁,打开阻隔环的同时,矮身收脚步。 这夜,浓云环月。少年背着剑,幽灵骑士一般闪身溜进“评估者等候室”。 白理深几个小时前刚结束新一轮的世界构筑测试,此时精神状态很差,正坐在床边自己慢慢调整。 所以他没有多余的精力设防,亦没有发现背后的门被无声推开一条缝,和偷摸进来的人。 “……嘘。”一只手几乎没有声息地绕过少将脖子,捂住他嘴,“是我。” 耳侧压过来一些重量,白理深短暂地懵了一下,立刻回头。 孟拂雪一歪头,笑起来:“晚上好,少将。” 少将真是结结实实的惊呆了,他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处理现在的状况。这道门上有一条玻璃窗,随时会有巡逻仿生人。 他立即将孟拂雪拽过来按进自己怀里,宽大的外套将他一拢,还是不行,外形有些臃肿得诡异。 “坐上来。”白理深边说边把他抱来腿上,他是背对着门坐,后背看不出怀里抱个人。他压低声音:“你来干什么?!” 孟拂雪挪了挪胳膊,从怀里掏出一个汉堡。w区那家贵得要命的餐厅里卖的汉堡,然后他半开玩笑地抬头,望着他眼睛说:“我怕他们不给你饭吃。” 第42章 白理深从军十五年, 十五年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此时此刻,他右腿上坐着一个背着装饰剑的少年——简直就是拿着一把攻击力为“5”的美丽武器要去单挑大魔王。他开始怕了。 他叹气。 “你这东西哪来的?”白理深摸到他背上的剑。 “买的。” “我不是问汉堡。” 孟拂雪点头:“买的。汉堡和剑,都是买的。” “……”其实白理深问完也后悔了, 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那把剑既不是什么稀缺金属,也没有做二次锻造,甚至剑柄还花里胡哨。大爷练剑首选吧。不过还算坚固,倒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 平心而论, 白理深有些慌,是手足无措、乱七八糟的那种慌。 是的他现在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 他一条胳膊僵硬地箍着孟拂雪, 另一只手原本按在他膝盖——这样是为了防止这小子有什么突发奇想瞬间暴起。 不是没可能的,白理深必须戒备着,他连议事厅都能溜进来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白理深喉结滚动了下,他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从汉堡开始:“我在这里有饭吃。” “哦……”孟拂雪想了下, “那你留着吧, 它是保鲜包装,到明天晚上都能吃。” “好。”白理深点头,“谢谢。” 孟拂雪见他收下汉堡,他收下后, 没法挪动,怀里坐个人确实不方便。白理深拿着汉堡又僵住了, 不对,这不对,怎么就成了谢他送汉堡了…… 他真是结结实实把白理深搞混乱了。 “那个。”白理深舔舔唇,尝试组织语言, “你为什么不走?” ——他选择了当下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他也相信孟拂雪能理解,这个“走”不是离开议事厅这个评估者等候室。 于是在这个幽暗,密闭,但又足够安全的小房间里,孟拂雪就这样坐在带着体温的怀抱中,他先是慢慢放松下来,说:“我明白,你给我留20克合金,剩下的我能自己搞到,你的意思是弄够了能源我就回秀清镇。” 白理深点头。他的确是这么想,因为在整件事情中,孟拂雪彻头彻尾的无辜,他甚至可以说是完美受害人。 若说怜悯心或恻隐之心,白理深是基本没有的,这种东西他早在改装程度超过50%的时候自主进化掉了。他和军团、议事厅里的所有人都一样,认为自己会这样比仿生人还仿生人地过完职业生涯,直到生命走到终点。 就像今天他刚刚结束的世界构筑测试,内容是一起历史事件的重塑,将他的意识放置在其中的某一决策者身体中,无一例外的,所有重塑的事件中白理深都做出高分答案。 所以这所谓的人格评估,事实上并不代表此人人格正常与否,而是是否符合议事厅所要求的“人格”。 第52章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白理深心力交瘁地在这间空屋子里坐了良久。通常情况下,人格评估不会让他这么累,同样,通常情况下,他不会生出恻隐之心。 “是的。所以,你为什么不走。”白理深问,“机械心脏的能源不就是这么多吗?” 孟拂雪刚要回答,倏然门外有脚步声,二人都很敏锐,同时禁声。 那脚步声如踏在固定程序上一般,军用仿生人并不加装“视力”,使用程序中的路线图进行移动。眼球的部分则是相当完备的敌我勘测仪,这个东西的完备程度在于迅速,几乎是目标进入扫描范围后的下一瞬就触发攻击,速度之快堪比秋冬天里手摸到毛衣时迸发静电。 这点,白理深明白,而孟拂雪只是下意识准备拔枪。 “少将。”等候室的门被打开,仿生人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口,“您还没休息,请问需要帮助吗?需要帮您叫医生过来吗?” “不用。”白理深声线平静,和此时孟拂雪被他按着脑袋而听见他的心跳反馈完全不符。 不偏不倚地,二人似有着出生入死过的默契,居然瞬间按上了孟拂雪腰两侧的枪把。甚至白理深握的是靠自己的这一侧腰,孟拂雪则按在靠外侧的那把枪上。 那是思维模式同步造成的,他们都奉行着解决问题最高效的方式:击杀、致残。 仿生人道:“明白。您需要开灯吗?” “不用。” “您的眼睛是不是还没有……” “是的。”白理深打断他。 仿生人立刻回答:“明白。”接着后退一步,关上门,房间里就只剩下门上那条玻璃透进来的一些走廊灯光。 此前房间太暗,孟拂雪看不清他眼睛,低声问:“你眼睛怎么了?” “暂时看不见。”白理深说,“做构筑的后遗症,没什么的。” “那你怎么知道我拿着汉堡?”孟拂雪好奇地问。 其实如果灯光充沛,他会发现白理深的眼睛和平时相比没什么异样,如果不说,断然不会觉得他看不见。白理深解释:“只是看不见,但还能感知,有气味和温度。” 大约是视觉适应了黑暗,孟拂雪细细端详着他。他看上去稍微有些虚弱,额前刘海凌乱,眼帘一直半垂着。 一时间孟拂雪心里涌上来说不明道不明的一团情绪,跟白理深收下汉堡时一样乱七八糟。 理智上孟拂雪明白,这是强大如斯的军团少将,此人军功赫赫,早两年城内苦于火力储备充足的毒贩。最后是白理深坐在毒枭办公桌上,翻看着他们的军火库资料,纸质的,手写的,他翻看着还时不时“啧”两声,嫌字丑,“啧”一声,捅旁边地上的毒枭一刀。 这些故事是在兵团里听别人闲聊的。 然而感性上,孟拂雪又得承认他在心疼白理深。好可怜,都看不见了。 “视线。”白理深提醒他,“也能感知到。” “哦。”孟拂雪扭开头。 白理深嗓底轻轻哼笑了声,搞得孟拂雪有点难为情。 由于刚刚仿生人开门打了个岔,那个“你怎么不走”的话题被跳过去,孟拂雪在他怀里艰难地动了两下,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对了,你认识这个吗?” 是他从唱经楼地下的盒子里带出来的钥匙,孟拂雪把钥匙放进他手中:“我在教堂杀那二十二个仿生人,就是为了拿这个。” 白理深看不见,金属物没有明显的气温和气味,他只能探摸着。一把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金属钥匙,顶端是半片羽毛翅膀。他手指挪到顶端,又摸索回底部,说:“不清楚,但这个钥匙有点奇怪。” “哪里?” “我此前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唱经楼里放置战斗型仿生人,现在看来……”白理深的指尖再次停在羽毛翅膀的尖部,“可能是在看守这把钥匙。” “那也太弱了。”孟拂雪反驳,“如果真想拿到它,多几个人背着脉冲枪也一样杀光。” “又有谁能知道呢?”白理深问。 孟拂雪顿了顿。的确,又有几个人知道唱经楼下边藏着这样一个东西。更何况,目前看来,连白理深都不明白这把钥匙是作何用处。 “萨珊·德默尔可能会知道?” “未必。”白理深说,“这个城市里,所有人把持的信息是不一样的,你可以想象成一串很长的密码,军团知道最后几位,议事厅知道中间几位,科技公司知道开端几位。” “拼图那样?”孟拂雪问。 “嗯。” 这样听起来也很合理。孟拂雪又问:“那这个‘密码’是谁设置的呢?” “所有人。”白理深答。 孟拂雪倏地笑了下,原来自己在矿场跟艾里安说的那些话居然就是事实。他们全是一伙的,全他大爷的是一伙的。 “等等。”白理深重新按了按钥匙底部,“有点像是……” 他话未说完,门外又响起一道声音,二人同时缄默。那是不太一样的脚步声,不是仿生人的制服鞋也不是军靴。这不太妙,白理深先将汉堡放回孟拂雪腿上,孟拂雪会意,揣进怀里,也做好了一切准备。 无论是拔枪开火还是用剑或刀来无声无息地解决,孟拂雪都…… 结果却是他被少将整个人向侧面一带——他就这么倒下去,眼睁睁看着棉被蒙上来,躲进了白理深的被窝。 门外。“欸?”是应畔回的声音,“已经休息了?……nw02,刚刚少将状态怎么样?能正常说话吗?” “能的。应医生,可以清晰回答问题,但视力未恢复。” “喔,那没事,正常的。等他醒了我再来吧。” 二人松了口气。 “你刚刚说像是什么?”孟拂雪问。 “像仿生人的芯片锁钥匙。”白理深答,“摸到了微型传感器,上面残留很弱的电流……也可能是辐能,不确定,我的状态还没恢复。” 那说明大祭司没有在遗言里说谎,公羊的芯片确实在一个仿生人手中。孟拂雪又问:“什么样的仿生人芯片需要被锁上?” “决策型。”白理深说,“比如池栖,你们现在的执行官就有芯片锁。她服从于谁,钥匙就在谁手上。不过这种物理钥匙很少见。” “大祭司说这钥匙带有——” “别告诉我。”白理深打断他,“我的人格评估还没结束,暂时不能受到干扰,不要给我添加特殊信息。” “哦。”孟拂雪理解。 孟拂雪此时的姿态并不舒服,他紧贴着白理深的这面越来越热,隐隐开始出汗,背后的长剑这会儿硌着他,他像两块夹板中间的肉片。 白理深也感受到了,门外重新安静之后,他说:“稍等10分钟,眼睛开始能看见一点了,我等下送你出去。” “不用,能进就能出。” 白理深的胳膊隔着棉被按着他,虽眼睛看不见,他却全然能想象到孟拂雪明明嘴上说着嚣张的话但其实是面无表情。 他蹙眉:“这里是议事厅大楼,在这里面杀外来者不算犯罪。” “我明白的。”孟拂雪略微撑起来一些身子,把汉堡拿出来,搁在枕边,“你放心,我行动很迅……哎?!” 由于一直压着声音说话,最后那声“哎”出来之后孟拂雪立刻收声。他震惊地瞪着白理深,因为他被白理深按回枕头上了。 那不是普通的按,习武之人称之为“推掌”。 白理深没有太施力,只是控制他。然而孟拂雪是真的打算立刻离开,他明白自己待在这里越久越容易暴露,那样白理深会很麻烦。 他绝对不是来添麻烦的。 于是孟拂雪抹身侧起,让白理深手掌擦开,然而白理深比他更震惊,怎么还在反抗? 盲眼状态的白理深依然鬼魅身法,迅速换手支撑后去握他手臂。孟拂雪虽是躺着,不妨碍仰身点腿,他同样没有下狠手,一个想制人,一个想溜,都收着招。 孟拂雪进而顺势推掌,压声道:“你让开。” “让什么!”白理深低声斥道,同时擒其手腕,“你别把这里想得太简单。” “我没有。”孟拂雪解释不清了,他直接顶胯贴在他腰,屈臂撑起来一个翻身反将白理深压到床铺上,还要尽量小声,“我真没有,我又不傻,你就不能信任我一点吗?” “我还不够信任你?”白理深腰背发力,不料孟拂雪抓其肩膀同时另一手向后扣他后颈,借力又翻一圈……好吧翻了半圈,这位少将收着力跟他在床上搏击,致使他有一种轻松应对的错觉。 又被白理深掀过去按住。 白理深刚要辩驳一句我要是不信任你还能让你活到今天吗的时候—— “别打了!”第三个声音。 紧接着是门被关上的声音,二人立刻停滞,白理深看不见,孟拂雪看不着,因为他在下边。 这俩人打得难舍难分时竟没发现房间里进来了人。他们还维持着收着劲扭打的姿态,像某种空手道教学对战…… 第53章 不过还好,白理深偏过些头,试着问:“应医生?” “是我。”是应畔回折返回来,她一推门进来便见此画面,难以置信,但还是首先把仿真本上的工作日志上【白理深少将与其下属孟拂雪在床上斗殴】这句直通她思维的传导文字按住删除键哒哒哒哒哒全删掉。 然后她也不得不压低声音:“你们在干什么!几岁了!?懂不懂轻重啊??在床上打架?!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第43章 房间里又一次陷入寂静。 这次是因为尴尬。 连带白理深都无助了, 他磕磕绊绊,甚至忘了先起来,视野朦胧导致他双眼发直, 就显得很呆。他问:“应医生怎、怎么回来了。” 有着较为优秀心理素质的医生还是如实回答了他的问题,应畔回道:“我刚都走了,又想起来你难得睡觉,就折回来想着监测一下你的睡眠,这是……孟拂雪?” “……”孟拂雪乍然被点名, “应医生晚上好。” “晚上……好个屁啊!”应畔回头一次见到如此荒谬的场面,他还在那边跟自己晚上好。 白理深掌根撑着床边, 无声地跳下床, 然后回头把孟拂雪拉起来,再偏过头:“说来话长,应医生,今天外面戒备情况怎么样?我要把他送出去。” “我自己可以。”孟拂雪站好,整理了一下衣服, 还手忙脚乱地拨一拨刘海, 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眼看白理深又要回头跟他理论,应畔回真的服了这两个人,立刻开口:“好了够了,我从业十年没碰见过你们这么——”她瞪着孟拂雪, 但一时间又找不到词,只得先呼出一口气, 接着说:“现在,少将你不能离开这里,立刻上床休息,自己恢复精神。孟拂雪你跟我走, 我带你出去。” 孟拂雪低垂着头跟在应畔回身边,迎面走来的巡逻仿生人扫描到外来者,又因为军医在旁边,故而停下来例行询问。应畔回轻描淡写了句“远房亲戚”,接着,她在仿生人对孟拂雪进行扫描的时候,抽白大褂朝仿生人头上一蒙。 起初孟拂雪都准备拔刀了,他想法向来简单,杀了就行。可应畔回更希望把风险降至最低,比如此时,她先按住仿生人后颈,指尖因更方便手术而改装过,从指甲边缘弹出锯齿状的刀刃,直接向他芯片处刺进去。 “没事。”应畔回说,“强制休眠。” “喔……”孟拂雪点点头,旋即眼疾手快冲上一步扶住这仿生人,慢慢将他放在墙角,这样不至于咚的一声。 应畔回给了他一个“干得不错”的眼神:“继续走。” 就这样处理掉了三个巡逻仿生人,最后孟拂雪从那块被艾里安黑掉的连廊玻璃爬出去,开着缓落器跳出大楼。 白理深坐在床沿吃汉堡。今天的晚餐他已经吃过了,理论上此时不需要再进食,但还是一口接着一口。他唇角沾了些酱汁,用拇指指腹抹掉,捻在纸巾上。 “少将。”一仿生人立于门边,他无权过问少将的汉堡是哪里来的,只执行他的通报命令,“即将进行下一轮世界构筑测试,在二十分钟后。” “嗯。” 回到白理深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洗澡睡觉。 他需要完整且充沛的睡眠,这些天他体能和精神双重过载,挨到枕头就睡了,还是克里斯夜里回来关灯锁门。 这一觉孟拂雪睡到临近黄昏,睡是睡饱了,就是耽误了正事……要不是他本人住在少将家里,恐怕加缪尔三个小时前就来砸门了。 “抱歉。”孟拂雪接听电话后的第一句话是自觉道歉。 电话那边加缪尔格外不爽:“你是为了睡过头而道歉,还是为了拆掉我哥芯片三天而道歉?” 孟拂雪叹气:“要聊这个吗?” “……”加缪尔当然早就知道前因后果,“总之快过来,地址发给你了。” 见面的地点是维恩金属公司总部大楼。孟拂雪其实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这些人还挺友好的,在会议厅里围坐一圈,仿生人温柔地询问他想喝点什么,孟拂雪要了杯冰水。 然而下一刻就没那么友好了,全员安检,卸武器,卸机械肢体。孟拂雪惊呆了,安检和卸武器的时候他没觉得有什么,到卸机械肢体的时候……他是真的愣了下。 “怎么?”加缪尔把机械臂拆下来,瞧着他,“安全起见,这个会议室断网而且阻隔射频,哎你能不能换个眼神你真的很奇怪!” 孟拂雪心说我俩到底谁奇怪……加缪尔都只剩下半截手臂了还在说别人奇怪。不过也是很快,随着会议几件开始,参加会议人员依次落座,加缪尔仅仅是缺半条手臂已经是这个桌子上外观比较完整的人了。 在三点钟方向有位仁兄只有肩膀以上,像个石膏像,搞得孟拂雪眼睛不敢乱看,从礼仪上生怕自己冒犯别人。于是他只能盯着自己水杯里的冰块。 “那么首先感谢大家准时到场。”一个外貌看起来50岁上下的男人站起来,因为卸下了机械腿而不得不撑着拐杖,说,“我是费尔南多·维恩,今天,我们终于来到了最后一次会议,来确定本次行动的领袖。” 费尔南多·维恩,维恩金属目前的最高执行人、董事长,也是议事厅议员之一。孟拂雪平静地看向他,这个人的定位很微妙,他既没有像德默尔那样要求自己给白理深植入芯片,也没有像大祭司那样特意指引自己去到某个地方做某件事。 但维恩却偏偏按着最重要的能源部分,致使孟拂雪不得不主动找上来。 费尔南多先看了眼孟拂雪,不过孟拂雪自然不会认为“领袖”这么意义重大的职位会给自己这个陌生人。接着,果然,费尔南多的视线只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旋即说:“城内时局即将生变,我们不得不自我保护,由艾里安先生任自卫队领袖,亲爱的朋友们,我们在时代变迁中不得不在洪流中携手共进,并且,保卫这个——” 听到这里,孟拂雪甚至有些想笑。从古至今都是这样,出师要有名,理由要站得住脚。现在理由站得住了,还差个锦上添花的立场。因为理由总会被推翻,但有些立场是绝对不能变的。 这也就是费尔南多接下来的话:“保卫这个——剑圣在世上唯一的传承!” 孟拂雪愕然。传承这个词很刁钻,传承的是什么,剑术?武学?抑或血脉?城内人皆知剑圣有个儿子,只是很少人知道这个“儿子”其人究竟是谁,或者说大家并不是非常在乎这个人究竟如何,那已然成为了一个符号,一个证据,一个……信念。 以血肉之躯迎战钢铁科技的信念。 十年前,在人类躯体上做机械化改装还仅限于军队。相较于普通人,军人的身体素质更好,对机械改装的排异性普遍更低。同时机械化的躯体对人类大脑会产生高负荷压力,毕竟从神经元控制四肢变成通过芯片媒介来控制机械臂,对普通人来讲是一件容易烧脑的事情。是真的烧掉了脑子,具象的那种。 虽然早已有研究结果表明,人类大脑仅被开发了一小部分,但每个人的大脑解析能力及活跃程度不同,陡然通过生物芯片控制机械臂或改良肢体,致使参加实验的人里失智的案例并不少。简单来说就是,身体被强化,但大脑没跟上。 当时的生物芯片制造公司为了撇掉自己的责任,说着风凉话,表示那些人都是只会人云亦云,没有自主思考能力,不具备独立人格的傻子。 毋庸置疑这样的说法激起群愤,连带当时还在秀清镇只有七岁的孟拂雪都觉得“这话是能对着电视说出来的吗?”的程度。 自然,后来此人被公关处理,解聘、道歉,生物芯片公司全面降价等等。不过仍无法平息民众的盛怒,仅在两年不到的时间里渐渐缩减规模后彻底消失人去楼空。 后来维恩金属科技出现了。 几乎没有人将这二者连接起来,因为一个是生物科技类公司,另一个是有色金属和矿产的制造业公司。 孟拂雪听着费尔南多的声音慢慢蹙起眉,虽说七岁的记忆未必靠得住,但莫名的,他总感觉费尔南多的音色很熟悉,和那年新闻里听见的有七八分相似。加之,前阵子,维恩公司做出了生物芯片。 有人看着孟拂雪的眼神却是按捺住的狂喜。那些溢出来的情绪在孟拂雪看来毫无意义,他维持着淡然的表情,又看向慢慢站起来的艾里安。 同样因为卸下了机械腿,艾里安站起来的速度比较慢,他微笑着向大家颔首:“我们的公司有在城内有四万名员工,城外两万名,如果战争来袭,我们必将拿出一切来保护我们的家庭。” 孟拂雪听到这里,看向加缪尔,后者手里转着一根止痛棒,因为缺少机械臂,生物芯片内部电流会紊乱,导致槽口周围皮肤和神经产生刺痛。 无论如何,维恩公司这个军队大约已经万事俱备,而自己就这样被招募,依然让他一头雾水。他又一次看向费尔南多,后者也在看他。是打量着地在看。 第54章 “维恩先生。”孟拂雪开口了。他没有站起来,在这条食物链上,和费尔南多说话是要站起身来,但孟拂雪不知道,他也不在乎。 “请说,孟先生。” “我们的定位是反/政/府军吗?”孟拂雪问完,鸦雀无声。 加缪尔不转他的止痛棒了,他拿止痛棒在自己机械臂的衔接口那儿摁了一会儿,然后偷偷看他哥。 费尔南多则“噗”地笑出来了,他看起来很轻松:“我刚刚说的很明确,可能你没有听清晰,我们是自卫军。” “如果袭击维恩金属的是军团呢?”孟拂雪问。 “如果军团没有正当理由,我们必定会反击。” “所以我们是反/政/府军。” “……自我保卫。” 孟拂雪耸肩,扶了下眼镜:“好吧。” 随后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和袖口,一幅差不多要走了的样子。费尔南多和大家的想法一样,觉得这孩子终归还是认同议事厅在这城市里的“正确性”,选择离开这里。 一群人跟着站起来,甚至有人下意识去摸自己的武器,摸个空。 结果孟拂雪叹道:“很奇怪,为什么你能这么自信,觉得这个自卫队足够对抗提尔军团,所以其实前些天白理深忽然进入人格评估状态是你们促成的?” 费尔南多没有预料到他会如此直白:“你在意的方向也很奇怪,我以为你至少会询问你在我们这里的定位。” “我不在乎那个。”孟拂雪说,“我未成年,你们无法给我军衔……嗯,也没有权利吧,至少在现在你无权这么做。但你和议事厅兄弟阋墙鹬蚌相争,德默尔和赤鸦金属坐山观虎斗,这么简单的道理不会不明白,为什么还要走到这一步……那么一定是有足够大的把握。” 孟拂雪环视了一圈这个会议厅。 他们缺胳膊断腿的,还有少眼珠子没耳朵的,导致孟拂雪这个四肢健全的人像是来欺负他们的。不过也正因如此,孟拂雪决定扔个炸弹下去,反正来到这个会议厅里的都是费尔南多的心腹。 他旁若无人,只看着费尔南多:“你想要的是统治地位,这很简单,你搞一些政治把戏将审判长拉下来就可以了,没必要大动干戈,可是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就说明审判长你拉不下来,为什么呢……” 费尔南多这辈子没有过如此状态,他觉得自己在等待被审判。 而又因为这间屋子、这次议会的特殊性,他没有任何武器。也就是说,起码此时此刻,他无法灭孟拂雪的口。 费尔南多不知道孟拂雪究竟掌握了多少情报,他甚至无暇去问艾里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应该的,即便他在议事厅里见到了白理深,白理深对议事厅的事也没有覆盖到百分之百。 这一切居然全被他推测出来了……这就是剑圣和大祭司的人选吗。 孟拂雪停下来了,他换了个态度,笑起来:“对了,维恩先生,我在这支自卫队中的职位是什么?” “骑士长。”费尔南多说,“我们正式招募你,成为维恩军的骑士长。” “嗯,用剑的骑士,听起来很合理。”孟拂雪仍笑着,“我的报酬呢?” “为你提供足够的合金燃料,供给你的心脏。” “也很合理,毕竟这就是我在上幽城的驱动力。”孟拂雪点头,“但不够。” “当然。请尽情提要求。” 孟拂雪抬手推眼镜:“很简单,维恩先生,我需要知道剑圣的死因。” “……” 孟拂雪补充:“以及他死亡的全过程。我知道你需要些时间,大概……48小时?够吗?” “……我需要时间。”费尔南多觉得自己真是低估了他。 “好的,再见。”孟拂雪做了今天最绅士的一个动作,微微颔首,然后挪开椅子离开会议厅。 这天,上幽城里和昨天一样,街道上有仿生人在遛狗,人们步履匆匆地穿梭着,孟拂雪咬着纸盒饮料的吸管,几乎已经融入了这里。 但这是每天睁开眼和昨天完全不同的时代。 他站在公交站台,一手拿着饮料,一手在口袋里摩挲着那枚钥匙。 维恩金属拥兵自重的目的就是要登上高位,但这个时代早已不是用战争来抢夺权位,无论是政治手段还是能源控制,哪一项都比战争要更省时省力。 但费尔南多还是这么选择了,那么就说明以他对立的“敌方”无法用这些手段。为什么会无法——孟拂雪捏住钥匙的顶端。 公交车在他面前开走,掀了两下他的刘海。 只有一个可能,议事厅的审判长,是一个决策型仿生人。 而这把钥匙,会打开审判长的芯片锁。 审判长,就是那个持有一百年前公羊芯片的仿生人。 第44章 孟拂雪先是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 但也没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释了, 决策型仿生人的数量屈指可数,兵团池长官不就是正常投入使用的吗。 白理深也说过,决策型仿生人有时候比人类决策者更安全。 可话又说回来, 既然是仿生人,那就有主人。 又一辆公交车驶来,停下,再离开,孟拂雪依然没挪动步子。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呆地站了多久, 日落之后,城里的公交站会切换成颜色鲜艳风格欢乐的广告, 于是颜色绚烂的灯光映在他身上, 他一动不动,眼神呆滞,像个故障的仿生人。 其实他明白,这个时候要去找陈船,因为他还不知道最最根本的问题, 为什么一定要来上幽城。 是的, 需要先搞明白这个,知道了缘由才能明白自己在这座城市真正的定位。然而他脚如灌铅,似乎是“审判长是仿生人”这个推测概念的冲击实在太大,也可能是大脑混乱不知道现在该去哪。 但是要行动起来, 不能在这里发呆。孟拂雪呼吸,将早就喝完的饮料的空盒丢进旁边垃圾桶, 推眼镜,调整状态,迈步上了停在面前的公交车。 首先,打开兵团内网的佣兵论坛。 今天依然有很多悬赏, 有些是私人悬赏,保镖之类的工作,有些加了特殊标识的来自各区警局。而孟拂雪在找通缉犯。 首先他希望在警局悬赏中找到陈船,一番搜索后并没有,接着转而去搜s等级通缉犯。 s级通缉犯具备先斩后奏的特性,他们往往神出鬼没,异常残暴,有些甚至会像教堂那天的光头,做一些超出人类模型之外的改装,第三条手臂什么的,往往不好对付。 但孟拂雪注意的点在通缉犯的芯片上。 s级通缉犯往往是伪造的生物芯片,因为过量的肢体甚至器官改装,市面上的芯片用上绝对会过载。 所以通缉犯的芯片槽绝对是非常强大的,甚至能达到仿生人的效果,那就不能叫“生物芯片”而只是“芯片”。没有“生物”做前缀的时候,“芯片”就具备了被控制的性能——可以输入指令。 孟拂雪有个不太合法的念头…… 首先,他要去找个s级通缉犯杀了。 这么想着,他指尖悬在一条私人悬赏上。发布人是常常上新闻的富豪,从前赞助全智公司的财阀之一。 悬赏令上正是一个s级通缉犯,孟拂雪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满城市找这个人,总之先接单,然后他联络了一下这城市里路子很多的人。 “加缪尔。”电话接通后,孟拂雪先打了招呼,“晚上好。” “嗯?有事儿吗?”加缪尔在吃饭,嘴里嚼着什么东西。 公交抵达琉璃街,孟拂雪下车。 “有个事情需要你帮忙。”孟拂雪拿着手机慢慢走进居民楼,“放心。” “说来听听先。”加缪尔说。 “s级通缉犯要怎么找?”孟拂雪扫描虹膜打开电梯,进去后,抬眼看了看电梯里的监控。 加缪尔咀嚼的声音停下来:“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通缉犯?” “开个价。” “我亲爱的同僚,友情价吧,两万。” “太高了,没有。”孟拂雪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储值,“一万二。” 总之一番讨价还价后,加缪尔通过外卖飞行器送来一个小包裹,很贴心地附上了使用说明。 此时孟拂雪快速地洗完澡换了套衣服,青灰色的针织毛衣外面套一件铅色运动衣,腰包系好,手枪、短刀确认,长剑依然伪装成长柄雨伞背着。 加缪尔发过来的东西看起来不太合法,但就因为看起来不合法而格外靠谱。孟拂雪将那个很小巧的金属仪器插在手机上,不多时,虚拟投屏上出现了各等级维恩金属芯片的持有者定位。 好吧预料之中的,这城市就没有几个“野生”通缉犯是吧,孟拂雪略感无语。 他选择了最高等级的芯片持有者,几秒钟的加载之后……仅有两个。挺意外的,孟拂雪以为会很多。更意外的是,这两个通缉犯在一起,而这个地方,是农牧神教堂那条街上的纳苏达酒吧。 第55章 孟拂雪抬手将运动外套的兜帽戴上,出门了。 上幽城永不眠。今天琉璃街上有一家糖果店开业,门口放置了机械小丑,外涂装做成木偶的纹路,动作也一顿一顿,迟缓得有些滑稽,偶尔又会很流畅地猛一回头跟小朋友说“别碰我背上的朋友!” 他跨上摩托车往酒吧去,轰过这条五光十色的街,孟拂雪垂眼看了眼仪表,如果顺利成年,那么他要把这辆摩托车的表底时速改到330km/h。 纳苏达酒吧禁止未成年人进入,甚至未成年人靠近的时候就会有仿生人过来确认只是路过。 所以孟拂雪又一次坐在教堂顶天使雕像上。从这里可以看见酒吧门口出入的人,孟拂雪盘着腿,运动衣不够厚,里头的毛衣也在漏风。 他两只手拢在嘴上呵了一口气,搓一搓,回了些温。 守株待兔,给他蹲到了。酒吧的门被打开的力道像是从里面撞开的,两个人互相搂着,跌跌撞撞地出来。孟拂雪立刻唤醒镜片前的投屏进行扫描,两个s级通缉犯。 他们都开着阻隔环,普通的扫描仪无法作用,孟拂雪这个是维恩公司的。不过他也做好了维恩公司在通过这玩意监视自己的准备,他打开缓落器从雕像跳下去,如一片餐厅纸慢慢落地。 “晚上好,先生。”孟拂雪的兜帽掀了过去,笑得人畜无害,“两位先生,我们能去个没人的地方聊一聊吗?” 他是个漂亮孩子。皮肤白皙,五官清俊,笑起来时眼睛下缘会弯一些,他还能刻意装得更甜美些。 孟拂雪耗时六分半钟解决两个人,拔出他们后脑勺的芯片,翻过来看了眼,没有任何公司的标识。 他将芯片就这么随手扔在这儿,将其中一个比较轻的人捆好,在暗巷口让摩托车巡航过来,把通缉犯捆在摩托车后边,尽量绕开有人的地方,骑到w区渡鸦徽章门前。 他微喘,很紧张,能听见机械心脏像是调快了秒针频率的手表。 赤鸦短刀的底端家徽按上去,门打开,里面没有人。这是比较理想的状态,孟拂雪把已经无法移动的通缉犯丢进去,又去桌上找了纸笔,给杜平海留了张字条。 说是字条,其实他只写了三个字。 ——孟拂雪。 大约二十分钟后,提尔军团总署门口,孟拂雪依次通过眼球扫描、掌纹、dna取样(表皮)后,千斤重的大门缓缓移开了一人可通的缝隙。 总署大楼上肃穆的对剑冷冷地和他对视,孟拂雪只看了一眼,随即走进大楼。因为他的权限不高,电梯只能坐到7楼。 7楼有很多个部门,不过能让兵团实习生都有权限接触到的信息必然是无关痛痒的部分。 月光朦胧不清,幽幽的光被走廊防护栅栏割出间错的影子落在地上,孟拂雪就这么明暗间错地走着。 7楼的最后一个房间是储存室,一些仿生人和枪械的常用配件,无火力值的,自助式更换。孟拂雪推门进去,同时ai唤醒,开灯,一道礼貌又冷漠的机械音响起:“欢迎黯刃兵团实习生孟拂雪,请出示您需要更换/维修/重组的武器。” 天花板无声落下一个机械臂,孟拂雪从枪带里拿出手枪,放在机械臂手里。ai继续说:“未检测到枪械配件缺失。” 孟拂雪:“弹匣总卡壳,检查一下。” “明白。” 这件屋子谁都可以进,但任何人都必须有合理的理由进来。所以孟拂雪随便搪塞了一下ai,接着,机械臂回缩的时间里,他立刻如自然界捕猎者般迸发出极强的爆发力,动作迅捷到几乎出现残影,在机械臂回缩的过程中移动到窗边——ai监测到孟拂雪行动异常,立即打开戒备锁——但已经来不及了。 短刀卡在窗户的封锁柱上,恰好是他侧身能穿过的宽度。接着打开鞋尖和手腕的吸盘,一个向外横跳,开始从大楼外墙向上爬。 档案部在22楼。 他觉得他应该能做到。 他需要那个答案——他已经猜到一半的答案。 提尔军团22楼的档案部存放着这城市里的大部分秘密,大楼警报已经响了,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不过今天足够幸运,或者说足够不幸,军团总署被入侵的警报响起之后没有立刻围来乌泱泱的人来清剿他。 此时他还不知道,没有人来的原因是,白理深的最后一次人格评估没有通过。 “什么?”孟拂雪喘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了。 “没有通过。”杜平海低头躲了躲他的目光。此时他眼中的情绪太复杂,有惊讶,也有杀气。 “怎么可能?!”孟拂雪靠着墙边,在那矮凳上坐下,眼睛直直看着地毯。 杜平海犹豫了下,给他递过去一瓶水。孟拂雪接过来灌了几口,接着水瓶搁在旁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芯片,说:“不管了,先给他插上。” “那是……”杜平海瞧见他手里的东西后第一件事是跑过去门边,他似乎是想反锁这道门,可这门是通过徽章识别的,它没有物理锁。杜平海手忙脚乱,最后还是拖了个椅子挡在门前,很徒劳但有一丝心理安慰的行为。 “是的,军团档案部仿生人的储存芯片。”孟拂雪说,“我今天意识到我因为缺乏情报而一直处于被动方,那么我为什么不去给自己搞一份完整的情报呢——维恩金属想干什么,德默尔又想做什么,白理深在这件事情中是怎样的定位,为什么他们这么想要我——一个普通人类。” 孟拂雪站起来,吐出一口气:“那么我需要一个槽口能够承受仿生人芯片的人,通缉犯正合适。” 说完,他当着杜平海的面,把档案部仿生人的芯片,插进通缉犯的后脑勺。 杜平海慢慢地用自己的后背抵住门:“你这么做……是叛军,你明白吗?” “嗯。”孟拂雪毫不在意,“如果其实,我才是被背叛的那个人呢。” “但这……” “激活到新槽位。”从通缉犯嘴里发出不属于他的中性的声音,“已激活提尔军团档案储存芯片,识别到……到……未识别,槽口开放,载体神经元损坏。” 孟拂雪蹙眉,回头:“这是什么意思?” 杜平海很紧张:“再等等,通缉犯的芯片槽口是万能槽,你真是疯了。” 所谓万能槽,就是无论什么芯片都可以去主动咬合,这确实需要一些时间。 他又一次听见自己的机械心脏在胸膛里走表。 “载体神经元识别成功,接通物理载体,正在直立。”ai的声音说完,通缉犯的尸体尽量站起来,但此前被孟拂雪击伤了一些骨骼,起来的过程比较艰难。 “请进行问题检索。” 档案部,就是提供档案搜索的。孟拂雪问:“议事厅审判长的主人是谁?” 杜平海倏然睁大眼,屏住呼吸。 ai答:“已死亡。” “……”一个既定的答案浮出孟拂雪的脑海,“是剑圣吗?” “剑圣,杜鸦,已死亡。” 屋里只有壁炉燃料焚烧的声音,那些火焰慢条斯理地轻轻晃动着。 “白理深的人格评估为什么没有通过?”孟拂雪又问。 “少将没有通过最后一次世界构筑——公羊的选择。” “现在的审判长还在运行吗?” “少量的剩余能量。” “下一个审判长的候选人里,有白理深吗?” “是白理深。” “白理深的主人将会是……我吗?” “是。”ai答,“冷兵器宗师的传承者,以完整的人类形态得到持有下一位审判长芯片锁的钥匙,以白理深的情感波动检测结果判定,他将会自愿接受孟拂雪成为下一任审判长的主人,由孟拂雪植入芯片。你是剑圣的选择,被白理深允许。” 孟拂雪整个人愣神了十多秒,所以他们并不是要自己,而是要等白理深被制作成审判长那样的仿生人之后,自己成为白理深的主人。 他处理完这些信息,转过头,问杜平海:“剑圣是怎么死的?” 杜平海看着他:“我杀的。” 门外有警笛声。孟拂雪扬起唇角笑起来:“一般这个时候会问一句为什么,但我没有时间了。” 这道门虽然是徽章开启的方式,但它并不具备多么强的防御力。 随着门被破开,杜平海跟着被撞去一旁,破门而入的军团将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孟拂雪已经拔出那张芯片,和所有人对峙着。 他首先示意了一下手里的芯片,对方认出来了:“交出来,孟拂雪,那是军团机密!” “嗯。”接着,孟拂雪将芯片丢进壁炉,趁着所有人都扑进火里救那张芯片的时间差,和冲进来的四五个将士迎面错身逃出去。 第45章 孟拂雪的短时爆发很强、非常强。 杜平海这里门口停着军团的车, 有汽车有摩托,他差点儿就骑上一个跑了——旋即反应过来 ,不成的军团的交通工具都可以直接远程熄火。 第56章 闷头猛跑的孟拂雪顾不上任何事物, w区的夜生活称不上丰富,街上行人不多,不至于狂奔的时候撞到人。 似乎要下雨了,空气里有潮湿的金属微腥气味。孟拂雪正在向维恩金属公司跑,鲁斯特大道上的科技公司很多, 高空俯瞰的话,那些大楼拥挤不堪。也不知道他们用什么东西盖的楼, 下雨时他们那一带下的像是锈水。 维恩金属依然和从前一样, 钢铁玻璃的一楼,炫耀着他们充沛且毫无意义的灯光和仿生人。 孟拂雪推门进去,径直走向接待的仿生人,对方露出程序化的微笑表情:“您好,欢迎来到维恩金属, 请问……” “用你的内部通话器联络艾里安, 麻烦转告他,孟拂雪需要去议事厅,请他帮忙。” “抱歉,这恐怕……”然而还未等他这句话说完, 仿生人整个躯体停顿了下,就像诺森·维恩那次一样, 孟拂雪觉得应该是有人通过他的芯片传达了指令。 因为紧接着,仿生人重新笑起来:“请稍等。” 艾里安出现得很快,风驰电掣的,具像化的那种风驰电掣——他开着一架可以以3.2马赫巡航的飞行器。 被仿生人安排在楼顶等艾里安的孟拂雪看着它……在艾里安喊出第二遍“赶紧上来”才爬上垂梯。他也得买一台, 不晓得要工作多少年才能赚到买它的钱,但是先把梦想排上。 内里更是让孟拂雪短暂遗忘了后面还有追兵,驾驶型仿生人的后脑勺有一条连接线直通座舱内的智能驾驶。舱内有四个座位,孟拂雪扣上安全带后,打量了下舱内的构造。他不认识的材质做成的窗户,分明是夜晚,从窗户看出去时窗户上没有出现倒影,直接是下着雨的夜空。 雨已经下了起来,在飞行器的极速中被拉成一条条横线。 “我们听说了。”艾里安开口,“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白理深的人格评估失败,现在状态很不好,其实我们正想去找你商量,可是……” 艾里安发现他没给任何反应,又问:“可是你为什么会被军团的人追?” “我偷了档案部的芯片。”孟拂雪说。 “……”艾里安沉默了一下。 这短短几秒的沉默中孟拂雪还在观察着飞行器里的设备,他发现窗户下缘有一些指示按钮,接收或阻隔外面的声音、气味、画面,能听见外面说话但外面听不见里面等等。 “从……提尔军团总署吗?”艾里安跟他确认。 “嗯。”孟拂雪点头,接着转过头来,看向艾里安,“怎么了,很奇怪吗,你们所有人都有或多或少的情报,只有我,这边听一耳朵那边瞄一眼的,岂不是很累。不过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一一问出来,只获得了一些关键性情报。对了,你刚说白理深状态不好?” “嗯。” “有多差?” “不知道。” 孟拂雪没再说话,因为下方就是议事厅大楼。 今夜和上次溜进来不一样了,大楼灯火通明,在雨里像个绝望的火炬。 议事厅大门口停着很多军警车辆,这也是孟拂雪没有第一时间被逮捕,也没有大量人手过来追他的原因。艾里安离开飞行器后打开了外套上的防雨幕罩,孟拂雪没有那种东西,不过他也不在意,快步走进大楼。 他身上沾雨,头发有些潮湿,刘海垂在眼睫。进电梯后他取下眼镜,用不算干燥的衣摆随便擦了两下再戴上。抬眼的那一刹,艾里安从电梯门反光中冷不丁跟他视线接触,竟毛骨悚然。 甚至艾里安开始祈祷白理深的状态别真的差到他听说的那样——议事厅的眼线最好是夸张描述了吧……大概。 电梯门开,走廊一片狼籍。 孟拂雪面无表情地跨过地上零零散散的机械残骸,墙上有弹坑,窗户玻璃有裂纹,不难猜出不久前这里发生了什么。 “冷却剂继续加。”是应畔回的声音,在门里面,“再加4个单位的镇定剂……孟拂雪?你……喔,原来他们说的是你……” 门半开着的,孟拂雪就站在那。 视角上他先看到的是应畔回,医生身上也有些伤,看来白理深是进入了无差别攻击。接着,孟拂雪转头看向隔离玻璃。 那是单面镜,里面看不见外面。可大约是里面的人听见了“孟拂雪”三个字——其实理论上也不应该听到,但白理深的机械改造使他有更卓绝的听力。 于是原本坐在墙角的男人稍微抬了抬头。 孟拂雪走到玻璃前。白理深的两只手腕被套上了锁链,手臂上打着滞留针,两条注射管从墙壁伸出来,冷却剂和镇定剂同时注入他身体。 “世界构筑的内容暂时损伤了他的大脑,导致他思维崩溃失控,就……就成这样了。”应畔回解释,“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他,呃,上、上将认为……认为你能帮助他。” 孟拂雪仍一言不发,静静看着里面的人。 他在组织自己的认知,里面这个男人风光无两、强大如斯的男人如何就落得如此境地。 那就是他在这城市里唯一在乎的人。白理深包容他,甚至说纵容他,第一次发现赤鸦短刀的时候没有问责,军训时违规进入公共网络帮他解围,在矿场救他,在教堂帮他善后…… 也是孟拂雪有生以来第一次抱住谁崩溃大哭。 白理深和他一样,在这里很孤独。白理深的命运就是不会疼痛也不会疲累地作战到死,他本身就是一件武器。 “那个。”应畔回见他不动,又说,“其实并不是非得进去,我可以打开通话口,你跟他聊聊。” 应畔回以为他在害怕,这是人之常情,于是接着说:“现在稳定下来了,一直在输镇定剂,他没什么力气的。主要是……少将没有生物芯片,所以大脑修复需要他自己来,这时候有些不认人,敌我不分。当然,只聊一聊也可以,毕竟,你不太一样。” 应畔回说得已经很清楚,她就是在告诉孟拂雪现在情况很不好,从军医角度来看,她很希望孟拂雪能进去试试。白理深是军团主要战斗力,不单单是他的单兵作战能力,他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提尔军团会人心不稳。 但从普通人角度来看,孟拂雪又没有任何责任进去冒险,尤其他此时一动不动。 “你们。”孟拂雪手掌贴在玻璃上,接着,转过头—— 门口站着上将、议事厅几个议员、萨珊·德默尔。他声音凉薄:“你们对我的长官,做了什么。” 第46章 虽然从客观上来讲, 白理深主动造成的伤害和人员、仿生人员损失更高。 无论是应畔回犹豫着走过来时有些跛的右腿,还是上将军从左肩到手腕的一整条镇痛固定器——那玩意孟拂雪认出来了,膝盖受伤的时候他自己也戴过。 可这些完全没有缓解孟拂雪的怒意, 白理深就蜷缩在那个角落,苍白的手臂抱着腿,脸埋在膝盖里。 那个要不穿军装要不穿制服的少将,身上就一套棉麻的衣裤,上衣破了几道口子, 手臂机械皮肤上如钢琴漆被剐蹭的痕迹。 孟拂雪无法接受。 “孟……”应畔回试着跟他交涉一下,“你先别太激动, 少将现在的状况是我们都不愿意……啊!!” 孟拂雪在开枪, 吓到了应畔回。 他的手枪有210发,孟拂雪的肢体没有任何机械化,连续开枪带来的反震不停震着他的虎口,震得又麻又酸,可他没停。 枪口指着门锁一直在开火, 枪声在有限的空间里不断回响, 门口有的议员闭上眼……虽然那只是普通手枪,但莫名的听着让人害怕。 门锁被他200发子弹打晃动了些。这道门理论上并不能被手枪打坏,不过孟拂雪纵然没有机械化的手腕,依然不偏不倚200发全打在锁芯, 他准得惊人。 最后一发子弹射出来,门锁松动了下, 孟拂雪将枪插回腰带,走过去抬腿踹开。那声“嘭”的巨响不亚于此前的枪声。 尽管如此,应畔回还是提醒他:“少将的锁链是1.5米行动范围,你先不要靠近, 他现在还是很危险……” 话未说完,孟拂雪已经走到白理深身前。所有人屏住呼吸,没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狂暴状态下的白理深说是一人成军也不为过,甚至有个议员已经挪开视线,不忍再看。 “再加些麻醉剂。”上将对应畔回说。 应畔回在犹豫,没有立刻按下去。给白理深的麻醉剂早已超过正常人……也超过了大型野兽的剂量,以及就在她犹豫的时间里,孟拂雪的手心已经覆在了白理深头顶。 他慢慢地、很轻柔地在白理深头发抚摸。 蜷缩的男人先怔愣了片刻,和方才听见“孟拂雪”这个名字时的抬头不一样,彼时他不确定,以为是幻听,但眼下,他更不确定。 世界构筑对于一个没有生物芯片的人而言,无异于用蛛丝吊巨石。 所以白理深不确定面前的人是幻象还是实体。 第57章 孟拂雪蹲下来,看着他眼睛。白理深在试图确定些什么,目光在孟拂雪脸上描摹着。 然后他抬起手,过程中带着不确定性的恐惧,所以他指尖在轻微颤抖。 随着白理深手臂抬起的动作,手臂上注射冷却剂的透明管也跟着移动了一下。当他手指碰到自己面颊时,孟拂雪明白了冷却剂的重要性。 是烫的,像负荷过高、散热不佳的仪器。孟拂雪没有闪躲,纹丝不动,朝他笑,像以前一样,有些没心没肺的,说:“少将。” 听觉,触感,眼前人并没有给白理深十足的安全感。 下一刻,白理深的机械翼从背后绽开,在这了无生气、幽幽不清的冰冷房间里,如同深夜空中割破月光的游隼。 接着,他用翅膀把孟拂雪包裹进来。 白理深身上很烫,这是孟拂雪的第一反应。他怎么这么烫,但没有汗液,孟拂雪刚从外面淋了雨进来,浑身冰凉,被紧紧拥着。 由于白理深就坐在地上,孟拂雪几句也是跌坐在他怀里。他感觉到孟拂雪是凉的,半混沌半清明的意识将他牢牢抱住,对他说:“你……可以回家了……机械心脏,根本不需要什么钥匙来打开,祭司骗了你。” 孟拂雪眼眸颤了颤,旋即自己也立刻想明白了。是啊,它已经是一个内植入的器官,燃料供给极其极端,何必还要上锁……所谓的“打开机械心脏的钥匙”不过是一种希望他去教堂的强制指引罢了。 “不是因为这个。”孟拂雪似有若无的一声叹息,他抱着白理深的脖子,手掌在他后脑处停留,“你既然看过他给我的遗言,怎么跳过了最重要的问题……” 孟拂雪闭上眼:“要不是他们会给你植芯片,我根本不在乎钥匙不钥匙。” 机械翼笼罩下的空间像个安全屋,他们无法被监测,不会被窃听。黑暗的,但无所遁形。 他还在贪婪地贴着孟拂雪,尽管孟拂雪身上已经没什么凉意了,被他这堪称火炉的高温烘得快要出汗。 孟拂雪短短一句话在他心里狂轰滥炸,要不是他们会给你植芯片……白理深手臂又收紧,可他又害怕将他箍得太狠把他弄疼。 白理深仍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他尽力了。这个单单是站在路上就能震慑一群街头混混的人,现在就这样脆弱地整张脸压在他颈窝,他偏过头只看见一团黑色短发。 “白理深?”孟拂雪叫他,“你冷吗?” 因为他在抖,不是恐惧造成的那种抖,更像是肌肉在痉挛。孟拂雪又问了一遍:“你冷不冷?” “……冷。”白理深在努力控制自己的嗓音,让自己别那么狼狈。 孟拂雪点头,手掌一下下顺着他的头发,说:“冷吗?我抱着你。” “我不要……麻、麻醉剂……” 他视线越过白理深的后脑弧线,看见输液管,里面的东西应该是冰凉的,因为在透明软管外凝结了细密的水珠。 “他把冷却剂拔掉了。”应畔回扭头,“上将,冷却剂管已经接触不到载体。” “还有。”应畔回又说,“麻醉剂也……” 机械翼里,孟拂雪安静地拥着他,麻醉剂也拔掉后,白理深很明显地加剧了颤抖的幅度,体温也更高了些。 “你别、别怕。”白理深努力压制着自己,他知道自己目前的状态很可怕,一个刀枪不入敌我不分的失控人形武器,连上将都不敢亲自靠近,此前派进来的两个战斗型仿生人都被他生掰扯烂。 孟拂雪“嗯”了声:“没关系,你只是病了。” “是……是故障。” “是病。”孟拂雪沉了沉声音,对他给自己下的定义很不满,纠正他,“你是人类,白理深,人类不会故障,是生病。” “是,生病。” “对。” 人格评估带来的影响比孟拂雪想象中更严重,白理深身上滚烫,但他又觉得冷。这是出现了自我认知上的障碍,足以想见那个“公羊的选择”是个多么反人类的构筑。 孟拂雪叹气,他上半身向后退了一些。不再持续注射麻醉的白理深没有限制他的行为,他拉开些距离后,看着白理深的脸。 这么近的距离,感受得到彼此的呼吸,听得截然不同的心跳。 生物的跳动,机械的跳动。 响在和载体截然相反的躯体里。 “听着。”孟拂雪两只手扶在他肩膀,“你是人类,机械化改装只改变你的骨骼、肌肉、皮肤,不要被这个时代吞没,别沉下去。” 那双眼睛让孟拂雪曾经觉得比仿生人还更淡漠,他用力地努力让自己在黑暗环境里看清他,接着说:“你不能变成任何人的仿生人。” 不能变成诺森·维恩那样,更不能成为审判长——不要为这个畸形又诡异的政务架构买单,持有判决权的那些人,为了他们之间平衡的盟约而选择用最中立、无可指摘的方式——当权力顶端是一个缜密的机器,所有决策都经过众人信服的评估过程,这个机器的主人又是权利架构之外的,没有相关牵扯的外来者,被加冕上一个德高望重的头衔,再为其洗脑:你的存在维系着这时代普通民众的希望。 他们迫不得已的骨骼改装,看着周围的机械造物愈发完美,人们的意志会消沉,人格得不到肯定。 而你,这个掌控着城市命运的人,你的存在会不断警醒人们,“人类”才是造物主最尖端的造物。你会告知人们:这世界仍有人选择以人类躯体力量驱使的武器,没有抛弃最本质的“力量”,信念才是这世界最强的战力…… “都是骗子。”孟拂雪认真看着他,“都是骗子说出来骗人的话,明白吗?他们从前就是这么骗剑圣的,现在还想这么骗我。白理深,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势力之外的‘担保人’和势力之内的‘仿生人’。” “可我是……军团的少将。”白理深抓着他的手臂。 “公羊的选择里,你做了什么?”孟拂雪问。 白理深眼眸中的光闪烁了下:“我选择了服从。” “服从什么?” “服从命令,植入芯片,烹杀亲属,肢解同类,他们连接了城市里所有亚智生物的芯片射频给我,由我来做所有亚智生物的‘主服务器’。” “……”孟拂雪真的觉得自己这么久以来已经无论多荒谬的事情都能接受了。 又或者说这件事情就发生在白理深身上,他愣神了半晌,两次打开嘴唇发现自己无法出声。 “我服从了。”白理深垂下眼,“但没有通过,因为,他们说,这不是我本性的选择。” “你做得很好。”孟拂雪捧起他脸,用自己脸颊贴上他侧脸。 有一滴眼泪落下来,顺着他们贴合的缝隙滑向深渊。 第47章 “体温正常, 机械元件正常,神经反射……”应畔回看着屏幕上的指标,“也、也正常了。” “你怎么……”白理深的声线稳定了很多, “……怎么又哭了。” “嗯。”孟拂雪咽了下,喉结在皮肤下滑动,说,“未成年,爱哭, 没办法。” 在矿场那次,他不管不顾地抱住白理深大哭, 彼时白理深哭笑不得, 只觉得他第一次出任务吓坏了,还哄他。这次他只掉了这么一滴泪,白理深居然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孟拂雪。”他冷静了很多,调整了一下情绪,将他推开些, 固定着他肩膀, “你不需要为这个城市负责,秀清镇是人类净土,军警改造人都是污染源,他们不会过去, 你带着注能器离开这里。” 这是白理深能想到的最优解法了,尽管能源只能维持机械心脏一年的运转, 但起码这一年是安稳的。 其实到这里,孟拂雪离开镇子来到城市的目的已经达成。 活下去,他做到了,也该离开。 他本来就不喜欢这里, 整条街冰川蓝色的冷调灯光,窄巷里朝垃圾桶开枪的线路外路的瘾君子,看不透的夜空和莫名其妙的人。 而事实上孟拂雪更不愿意呆在这个诡异的观察间内跟白理深上演任何苦情戏码,好像预示着未来就如此了,他不接受。 “你打算接受芯片?”孟拂雪抹掉脸上的泪痕,“为什么?” “我有职责。” “荒谬的职责。” 白理深知道他在气头上,伸手拨开他贴在眼角的刘海,说:“我有义务维持城市稳定。” “为什么,这城市明明烂透了,全是外面那些人的私利。”孟拂雪很费解。 白理深垂眼想了想,说:“我昨天傍晚收到一封感谢信。” “……”孟拂雪哑然。 这里还有更多无辜的民众,他们根本不知道政权中心是一个仿生人,话说回来,即便知道了又如何,生活还是要过。 有违伦理的事情还少吗?从第一台机器人像仿生人转化时便出现了大量关于“仿生人究竟是‘类人’还是‘机器’”的讨论。那时仿生人正在从机械化过渡为生物化,从非常明显的机械化坚硬的外壳和无性别特征的样貌被制作成为更加柔软的表皮和各个肤色。研究员们做出了情绪感知评估系统,慢慢升级迭代出了陪伴型仿生人,他们温和、耐心、理智。当然,这样的仿生人起初被很多人抵制——那是上帝的工作。 第58章 而现在,决策型仿生人要比人类更可靠,以至于各家科技公司、金属公司更愿意让一个机器作为政务中心的最高决策者。 “这不是你接受被植入芯片的理由。”孟拂雪看着他,“让决策型仿生人做审判长,原本就是荒谬的事情,这里是人类社会,如果人类不能合理管控这里,那么就说明人类无能。” 白理深笑起来:“我明白他们为什么选择你了。”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你凌驾于城市之上,缺乏悲悯心,不认同规则但会遵守,多数情况下维持理智的冷漠。”白理深温声重复着他在议事厅开会时听过的话。 “这些是夸人的话吗。”孟拂雪打断他。 白理深抬手揉揉他头发,这么久,淋过雨的头发已经干透了,说:“好了,回去吧,接下来的事情我会解决,让这城市回归正轨。” 末了,他补充:“希望再见面的时候你已经长大了。” “好。”孟拂雪深深看了他一眼,站起来。 白理深只觉得他想通了——很容易想通的,回去那个熟悉而安全的镇子,风朗气清,有天然的食材,他脑袋又聪明,或许可以在镇子上做些修理耕种机器的工作,种地也是不错的选择,听说那边放羊也很惬意……总之,都比这里好。 他几乎能想象到少年枕着胳膊躺在山坡草场上的样子,风吹拂过来,带着青草泥土的味道。 这天,白理深真的觉得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对比平时,他说了很多话,有些隐忍的压在心底里的并不打算说出来。 保持在这个阶段已经很好,他们是朋友,一开始不太对付,交过手,后来他认出了剑圣的刀……其实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孟拂雪大约就是未来自己“转换”之后的“主人”。说主人可能不太恰当,决策型仿生人和家用型的不同,“主人”这个角色的称谓是“长官”。 所以早些日子在军团总署伤病评估处的时候,白理深跟伤了膝盖的孟拂雪说帮他推轮椅,孟拂雪跟他说有些倒反天罡了,但其实没有。当时白理深只是笑笑,甚至还真的有点期待。 不过现在不期待了。 现在他希望孟拂雪去做自己愿意做的事,不要像自己一样变成工具或武器。 “少将。”孟拂雪在门口回过头,“杜平海为什么要杀剑圣?” 白理深重新抬头。这个问题的答案白理深自己也是最近才得知,知道的时候他极其错愕,甚至到了愣神的地步。 “他……”白理深有点组织不出语言,“剑圣他…他和审判长……耽误了杜平海母亲的最佳抢救时间。” 白理深实在有点说不出那事情,好在孟拂雪心领神会,秀清镇只是信息接收比较滞后,但他明白人和仿生人可以交-媾,两年前市面上就出现过性-爱陪伴型仿生人,但是教堂一直在抵制。 不过孟拂雪想了想,问到了一个更关键的问题:“剑圣对他有感情吗?” “有。”白理深不假思索。 “审判长呢?” “有。” “那他活该。”孟拂雪点点头,“我明白了,所以是杜鸦的死对审判长造成了某种影响致使他无法继续做决策型仿生人,继而他们要选择新的、更稳妥的审判长,和剑圣。” 也就是他们。 孟拂雪说完觉得实在荒谬,荒诞到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他哼笑了两声,离开观察室。 门外和走廊的人多了些,人们静静地观察他,但少年神情漠然,没有一丝破绽。 “应医生。”孟拂雪转过头,“白少将的人格评估没有通过,之后会怎么样?” “这个……目前的方案是,再让少将试一次。”应畔回咬了咬牙,“不过会换一个构筑背景,公羊这、这个实在也是有点太反人类。” 孟拂雪手揣进上衣口袋里,捏住钥匙,走廊上的人要更多些,走出来了才发现,人已经站满了走廊,从楼梯口到这里门口。 他们之中有些熟面孔,之前一起被罚去垃圾站的同学,矿场任务里的队友,以及教堂事件中阻止他去营救女孩的同僚。 仿佛是众人前来见证历史般,每个人脸上都或多或少带着期望。 孟拂雪扶了下眼镜,他走出来,人们先后让开。这里是议事厅大楼,上幽城的所有人都知道,议事厅顶楼是审判厅,政务人员们在那里一条条列出律法,每年在那里做重大决策。 因为孟拂雪没有权限,上将跟着他进入电梯轿厢,在制服白理深的过程他也受了伤,腿有些跛。轿厢内ai询问:“是否携带黯刃兵团孟拂雪进入顶层?” “是。”上将道。 如果孟拂雪在大楼外面的飞行器上,那么他会看见,这部电梯每经过一层楼,那层楼的灯光便全部亮起,宛如烟火。 “其实,我们都衷心希望你能加入议事厅。”上将说。 他看上去年过五十,说话的声音很沉,听起来有分量。 孟拂雪没有接他这句话,而是说:“两个月前,陈船把我送进城里,那时候白理深就知道了吧。” “……”上将沉默了片刻,“两个月前剑圣亡故后,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未必知道你就是那个人。” 闻言,孟拂雪眼眸颤了颤。过去两个月,白理深纯粹拿他当叛逆未成年,凶也凶过照顾也照顾过,还答应跟他做朋友。 “不止我一个人吧。”孟拂雪说,“这种事情的容错率太低了,杜鸦不可能只选择我一个人。” 上将没有避讳:“是的,一共五个人,只剩下你了。” “都死了?” “有的死了,有的叛变了。”上将答。 听见叛变,孟拂雪稍微来了些兴趣:“如果我也叛变到维恩金属呢?你们会杀了我吗?” “不会。” “为什么?” “我们有白理深。”上将答,“不止是你们之间的情感联系,我们会强行给白理深植入芯片,维恩金属的军队不是我们的对手。” 狡黠的孟拂雪又问:“如果我带着白理深叛变呢?” 未等上将回答,电梯门打开,这门后便是偌大的圆形会议厅,阶梯式,正中一张圆桌,仿佛斗兽场。 那圆桌对面坐着一人,灯光昏暗,那人戴军帽,穿制服,圆桌上摆两把十字大剑,剑柄各朝一边。 “孟拂雪,审判长的状态很难控制,因为……因为他是从人类被改造而来,他的底层代码无法完全覆盖人类的大脑,所以,所以迄今为止他并不知道剑圣死亡的消息,你需要小心靠近他,然后用钥匙……” “上将。”孟拂雪不想听,转过头,眼神凉薄,“请您回电梯里去。” 但上将同时又很欣慰,就是这种凌驾感,他们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军团上将慢慢退回电梯轿厢,在门关闭之后,他打开通讯器,说:“全员待命。” 电梯门关上后,原本不够亮的会议厅更暗了些。 圆桌那端的男人像是齿轮终于找到了咬合的准确位置,他一点点坐直,然后抬头,一双孟拂雪无法形容的,似乎快要涣散的眼睛看过来,吐出三个字:“入侵者。” 他被设置成为防御模式,没有了依附存在的仿生人,要么回收休眠,要么收编为公共服务者,要么报废。而审判长已经两个月没有“主人”也就是他的“长官”,这个介于人类和机器之间的存在已经无法分辨自己的物种,所以设置成为防御模式,让他尽量减少思考。 孟拂雪走到圆桌边,审判长的对面,拿起桌上的一把剑,说:“是的,我是入侵者。” 审判长站起身,拿另一把剑。 外面雨更大了些,没有月光。审判长微微颤抖,有些运行不畅:“入侵者,格、格杀……格杀勿论。” “嗯。”孟拂雪抬剑格挡,旋即闪身下劈斩。 利刃与利刃剐出让人悚然的声音,孟拂雪手掌撑桌面跃起闪避,双手按剑柄又一道下劈。显然,二人师出一门,孟拂雪的劈斩被审判长跃步后反手斜斩,审判长的翻身提斩被孟拂雪换手借力顺劈下来后抓住他领子一个抛摔。 审判长被狠惯摔在地上后翻身跳起,那边孟拂雪就站在审判桌上,他侧跃翻身,立剑刃拦挡后径直提剑绕其颈,上前迈步继续侧身一剑封喉。 孟拂雪没有真的杀他,瞬息之间钥匙已经握在手中,刺进审判长后脑。 审判长不再行动,而是问:“教你这剑的人,现在在哪?” “他死了。”孟拂雪说。 第48章 “他死了。”审判长重复着孟拂雪的话。 钥匙刺进芯片锁内的时候, 仿生人无法行动。审判长停滞了所有动作,孟拂雪在他背后,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孟拂雪还是感受到了这三个字吐出来时,他的声音无比悲伤。 “节哀。”孟拂雪如同社交场合敷衍式的说了句节哀后,开始说明自己的来意,“审判长,究竟您为什么会被改造成为仿生人?” 第59章 问完, 孟拂雪将横在审判长颈肩的剑放下,走到他面前来。 在不算明亮的灯下, 他看见审判长怔愣的模样, 如果孟拂雪没猜错的话,审判长被“制作”完成之后就没有再继续变老,所以他依然是三十五、六岁的脸。 审判长看上去有些迟钝,孟拂雪不确定这是因为太久时间没有见到剑圣,还是知晓剑圣亡故的消息造成的。 一般仿生人失去雇主后会慢慢进入休眠状态, 直到被回收。孟拂雪猜测, 审判长这样的改造人,大约在失去他的长官后,又无处回收,进而会思维混沌或迟缓, 他不确定。但此时看样子,左右是这样了。 “审判长。”孟拂雪又叫他一声。 由于后脑被刺入了钥匙——即便那是个很隐蔽的, 几乎与皮肤融为一体的锁孔,就那样被孟拂雪精准判断出来,审判长这时候才后知后觉,旋即轻叹了下。 审判长说:“你很优秀, 孩子,他在天有灵会为你骄傲。” “那不必了。”孟拂雪摘下眼镜,用衣摆蹭了蹭镜片,戴回去,“他如果真的在天有灵也只该觉得羞愧。” 审判长无法动作,双古井无波的眼里能看出无助和悲哀,他看着孟拂雪。 如何不悲哀呢,明知爱人有妻儿,还愿意赴汤蹈火,甚至不惜以强大到几乎完美的人类躯体接受机械化改装,最后连…… “是长官为我植入芯片。”审判长回答。 显然,孟拂雪对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没多大兴趣,恋爱脑这东西也毋庸置疑是人类特性的一部分,他不做批判。但他需要的答案不是这个,于是他换了个角度重新提问:“抱歉,审判长,我是想知道,您在被植入芯片之前,是怎样的状态,被什么所促成?” “原来你是问这个。”审判长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天赋卓绝,在没有芯片辅助的前提下能够如常控制改造的肢体,就像提尔军团白少将那样——对,所以他应该是接替我的最佳人选。” “还有呢?”孟拂雪追问,“人格评估?您此前的职位?他们为您承诺过什么?” 审判长轻笑了声,仿佛一眨眼就会落泪,他说:“你问错了,孩子,无论白理深与我此前是否相似,都不重要,你该问我芯片会如何在我体内作用。” 孟拂雪不解:“无非是控制?” “控制谁?” “控制你。”孟拂雪蹙眉,“难道不是吗?议事厅需要你完全理智、中立,做出最完美最平衡的决策。” “这是一部分。”审判长说,“你听过公羊的故事吗?” “听过。” “故事里有一个细节,不知道你记不记得。demon被研究员们成功升级为亚智动物后,他们好奇,demon的成功是幸运的巧合,还是他们的科研成果已经可以做到控制进化,所以他们继而给非常非常多的野生动物植入芯片。” 孟拂雪点头:“我记得,所以亚智动物们才会暴动。” “为什么呢?”审判长温声问道,“其他的,散落在野外或城市的动物们为什么能做到如此契合,它们在同一个夜晚,撕咬着持有安全管道的人类,用他们的眼球、指纹、掌纹打开实验室的门,配合泄露毒气和瘴气。这么高度统一的配合,是因为什么?” 审判长补充:“你是个聪明孩子。” “所以demon的‘主脑芯片’并不是人们理解的‘以demon为领袖’,而是所有散落在外的芯片都……都‘以demon为依靠’。”孟拂雪停顿了下,和审判长对视,“你也是。” “是的。我和demon一样,所有现存的,搭载芯片的仿生人、生物芯片的普通人,我是整座城市的芯片射频源。”审判长说,“迄今为止没有一家公司能做到单一服务器来连接所有芯片——使它们不出错、不违规、也不……觉醒。我们的科技的确发展得令人咋舌,可错漏太多,伟大作品的背面千疮百孔,这并不少见,不是吗。” “是。” 两下里沉默了大约一分钟。 孟拂雪没有其他问题,审判长也即将油尽灯枯。 这一分钟是孟拂雪自小以来鲜少出现的状况——被动状态下的头脑空白。 他从前常常发呆,主动放空大脑,即便是到上幽城之后,也是极少情况像眼下这样被某个信息冲击到大脑暂时停转。 一分钟后,审判长先开口:“你见到他最后一面了吗?” “谁?”孟拂雪回神,“哦,我没有,他死后我被带到城里,要找到机械心脏运转的能源。” “原来如此。”审判长说,“这是对你们能力的考验,你做得很好,起码你是唯一一个走到这里来的人。” 孟拂雪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他的原计划是直接把这位审判长的芯片扯出来毁掉,让那几方势力自己去想办法,这城市是死是活他根本不在乎。 但真的不在乎吗?他自己什么都无所谓,双亲见背、孑然一身,这世界哪怕倾颓覆灭又怎么样,死亡本就是所有人的终点。 “我……我需要想想。”孟拂雪换了只手持剑,接着犹豫了下,又将剑放回圆桌。 剑身和桌面碰出冰冷的声音,他攥了攥拳,感受自己手的温度,尽管这么做没什么意义,他并不冷,不过他只是想确认一下自己不冷,因为他莫名地觉得自己在发抖。 所以为什么要把这种体量的生死攸关的大事交给他……他一直想不明白。他退后半步,审判长仍岿然不动,被点了穴似的。 “我们五个人里有谁还活着?”孟拂雪问。 “你,和一个女孩。”审判长答,“但她叛变了。” “给我个名字。” “宋齐,不过她在城里被使用更多的名字是‘蜜可’。” 时至今日,城内九成以上的仿生人都出自德默尔仿生人制造公司。剩下那不到一成的仿生人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违法私造,另一部分是从人类改造。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把人类改造成仿生人,使其半人半机械地活着,大约是更有违伦理的事情。 德默尔无疑是个成功的公司,从产业技术到产品的精密程度,甚至垄断程度,以至于到今天,如果有人要购买仿生人,那么默认了就一定会选择德默尔。 蜜可和萨珊·德默尔的关系仿佛是半公开的秘密,这无伤大雅,自古以来从不缺少明星和财阀的组合。但如果蜜可也是个搭载机械心脏的人,那么她的选择大概是活下去而已,所以依附财阀来获得能源。 “如果没有人走到这里呢?如果我也失败了呢?你们必须有备选方案。” 审判长回答:“所以我们在引导你。” 讲真的,孟拂雪有点像骂人,骂脏话的那种。 所以他骂了。 “操。” 少年骂完笑了下,他靠在桌边,气笑了。难怪——难怪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从陈船特意把车停在那个混混随意开枪的鸵鸟街开始,他们在暗中不停地把自己推到白理深面前。 可能有巧合,也可能特有安排。 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未成年管制局,闲得没事做了盯着自己,原来是故意让白理深注意到自己。 “所以你们根本没有备选方案,你们只能指望我。”孟拂雪再次抬眼,“一群无能的人类。” “一群无能的人类。”审判长重复,“没错。” 孟拂雪调整呼吸和状态,站直起来,他再次走到审判长背后,看着那把钥匙。它做工称不上精巧,但光是影子落在孟拂雪眼中,就如有千斤重。 “如果取出芯片,全城搭载芯片的载体,都会陷入混乱。”审判长提醒他,“我是这城市里24小时运转的主服务器,孟拂雪,我只剩不到一个月时间。” “所以这个城市和我一样,未必活得过今年。”孟拂雪抬手,握住钥匙,拽了下来。 审判长倏然向前一倾,手撑在桌沿。他看上去摇摇欲坠,方才和孟拂雪过招大抵用尽了全力。 钥匙揣回口袋后,孟拂雪微微垂了些脑袋。他真的不擅长做决策,或者说不擅长做选择,因为一般在做选择之前他已经有了明确想要的,所以不必选择。 “经过demon事件后,城市被清理过很多次,所以这里大部分是良善的普通居民,我们所有人都在维系这样的太平。”审判长好言相劝,“只是牺牲一个人而已,剑圣教过我们,为天下者方为……” “那种人的话不用重复了,审判长先生。”孟拂雪打断他,“对了,是杜平海杀了他,先生,我有理由认为我们俩……还有白理深,我们被那群人玩得团团转,我们在帮他们收拾烂摊子。”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孟拂雪听过也很能理解,他都要死了,就别打碎他的梦境。偏单单他碰上的是孟拂雪,这个认理不认亲的人。 “最后一件事。”孟拂雪在口袋里捻了下钥匙的尾端,“这荒诞的‘主服务器’会延续到什么时候?” 第60章 审判长慢慢地挪回他的位置,扶着那椅子的椅背,调整好角度,坐下。 他太疲惫了,身体和心理双重的疲惫。所以他说话也很慢,反而像是宣读:“白少将,他还有生殖系统,或许会是他的后代。” “哈哈。”孟拂雪这次是真笑了,“我后悔了,我要把你芯片拔了。” 第49章 审判长听见他这话没有做太大的反应, 他扶着桌沿,一步步吃力地走回椅子坐下。 他坐下后有些颓唐,叹了又笑:“你不会这么做的。” 孟拂雪的确不会, 所以没得辩驳,只说:“我会的,但不是今天。” 他固然不爽外面那些财阀们和议事厅的人,但如果审判长这个“主服务器”骤然消失,城里不计其数的仿生人、搭载芯片的普通人会不会突发变故造成混乱, 他都不知道,所以不会轻举妄动。 有一种恨又恨不到点子上的愤怒。孟拂雪呼了口气出来, 他转过头去, 看着被雨浇淋的窗户玻璃。玻璃的材质不会留下水痕,导致细密的雨柱不像是在窗户外面而像是在屏幕里。 审判长循着他的视线看向窗户,说:“不会是今天。” 三小时后,白理深的人格评估结束。 他从评估大厅出来的时候已经换回了少将制服,面容掩不住的憔悴。但又因为他其实感觉不到累和疼痛, 所以整个人依然很挺拔。 夜色幽深, 黑云不开。 那雨总算是停了,云还是很厚,遮月不出。 他迈步出来,走廊立着两排他的下属, 各靠一边墙,整装待发。打头的那个上前一步:“少将, 费尔南多·维恩还在顶楼和审判长交涉。” “费尔南多?不是孟拂雪?”白理深问。 “孟拂雪在……那边。”下属指了一下白理深另一边站了一排的人,“队尾那里。” 因为职位太低只能站在最后面的孟拂雪稍微偏了偏脑袋,加上个头不是很高,显得像被无良中介拉来打黑工的。 白理深失笑, 整理了下手套,向他抬手示意他过来。孟拂雪把枪往后背,从队尾走过来:“少将?” 白理深看看他穿一本正经的军装,问:“怎么连你都征用过来了,议事厅要亡了?” “还能开玩笑,看来你状态挺好的。”孟拂雪稍扬着脑袋,“费尔南多希望下一代审判长使用他们的芯片,美其名曰公平轮换,交涉不成的话,维恩军队就在外面。” 说完,孟拂雪靠近他一步,压了些声音,白理深很配合地低头来听,军帽帽檐蹭过孟拂雪的刘海。孟拂雪很小声地在他耳侧说:“你饿吗,我口袋里有吃的。” “……” 弯腰前,白理深真的以为他要讲些什么不可泄露的天机。 不过嘛……他看着军装覆面的孟拂雪从口袋里拿了一小袋饼干后,的确也是需要偷摸着些,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少将接过一包椰子味的小饼干也是有些……总之孟拂雪觉得不妥。 “椰子?”白理深拿过来,乌黑的战术手套指间捏着饼干,包装袋上的棕色椰子还画了个憨笑的表情。孟拂雪悄摸给他,是给他保留些少将的威严,结果他拿过来站得笔直,拿在手里举到视线齐平,仔细端详,问他:“你从哪里买的?自己吃了吗?这好吃吗?” “……”孟拂雪无语了一下,“街边便利店,我吃了,好吃。” 有问有答的,还挺配合。 白理深点点头,放进前胸战术背心的口袋,说:“好的,我下班后吃。” 今天在议事厅待命的将士们大多肢体改装都超过了40%,其中不乏有侦察人员,他们的视力听力都做了不同程度的增强,然而孟拂雪没想到这么多,方才尽管他小小声地说话,也是有一部分人能听清。 所以白理深不遮不掩,孟拂雪倒也无所谓了,原想顾虑一下少将的形象,少将本人根本不在乎。 送完小饼干后有点尴尬,孟拂雪手指搓着后腰的枪把,是现在自然而然地走回队尾待命,还是……他偷瞄了眼白理深。后者看不出什么情绪,一张脸还是从前那样冷冰冰,孟拂雪想了下,终究是不妥,决定退回自己的位置去。 这边孟拂雪刚刚拎起脚要开溜,那边白理深一发眼刀杀过来:“往哪跑?” “不是跑,因为依照目前大家的军衔排列我是最那边的那个,少将。” “我还没问完话。” “您请。”脚拎回来站定。 队伍里有人在憋笑,孟拂雪不知道具体是谁,但绝对有人在憋笑,他感觉得到。 好在白理深确实有必须要跟他确认的事情,他挪了一步侧过身,面对他:“此前关于维恩金属意图招募你这个问题,你现在有明确立场吗?黯刃兵团孟拂雪。” 此话一出,几乎半数人悬起了心。 通常少将对谁进行单刀直入的问话时,就由此人的回答来决定该杀不该杀。尤其维恩金属是不是叛军,权等着楼上的谈话结果如何。 孟拂雪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是因为他没想到这种问题还要问,并且是白理深亲口问。他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三小时前他从审判厅离开,门外走廊全是提尔军团的人,外面半空悬停着辉利军团的战用飞舰,山雨欲来之势恰如其分。于是他跟上将要了一套军装换上。 他以为自己的立场已经非常明显:“你看不出来吗?” “我需要回答。” “我要跟军团在一起。”孟拂雪道。 在这三个小时里他在人群中没有找到加缪尔,不过甚至都不需要寻找的动作,因为加缪尔的军衔和他一样,会站在一起。加缪尔此时应该会跟他哥哥在一起,搞得孟拂雪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不过转念一想,若真的是最坏的结果碰上了,加缪尔应该会更果断地来杀自己。 思索之际,右肩盖上来一只手,白理深大约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宽慰地按了按。 虽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孟拂雪还是觉得安心了些。 “少将。”孟拂雪没有回去队尾,而是很“大逆不道”地站在这层楼军衔最高的人身边,“你不问问原因吗?” “你能意识到维恩金属的生物芯片在技术上有问题,他们研发的时间不多,目前使用这个芯片的人或者造物都接受过毒品,来让中枢神经和生物芯片更加契合。”白理深理智分析,“学校事件、教堂事件,都是你亲身经历,在这点上你不会选择他们。” 的确是令人信服,孟拂雪听得自己都觉得有道理。 “好吧。”孟拂雪转头看看队尾那几个和自己一样是兵团的人的表情,一个个张望过来,相当好奇。孟拂雪说:“那我先、先站回去了……” 是这样的,非常合理,但就是感觉不够……不止……还有。 孟拂雪抬手推了推其实根本没滑下来的眼镜,咽下了根本没机会溜来嘴边的话,转身走回他该站的地方。 这是个待命的时间,没有人知道大家要在这里等多久,但大家都知道,今天如果出事,将是一场灾难性的政变。 等候的时间无疑很磨人,直到忽然间,所有人的通话器里进来一声电流杂音,大家同时警戒起来—— 通话器中:“同僚们,这里是提尔军团上将昭津源。我们即将迎来一次史无前例的战争,费尔南多·维恩拥兵自重,劫持审判长,是为叛军之举,格杀勿论。” 下一步,人们齐齐看向白理深。 “行动。”白理深下令。 孟拂雪和大家一样,按下头盔上的透明隔离面罩。面罩上很快出现几个面板信息。地图、小组、弹药余量、氧气余量等等装备信息,议事厅大楼走廊的窗户玻璃慢慢降下没入墙体。 通话器中自动分组后的小组长开始指挥行动,孟拂雪是兵团小组的组长,他看了眼小地图,一部分人有序前往安全通道在楼梯把手,一部分人打开缓落器直接跳出大楼埋伏。他想了下,施令:“黯刃组上楼,突击顶楼。” 费尔南多还在顶楼的审判厅,孟拂雪需要知道他有没有拔掉芯片,那个看起来病恹恹,连走路都吃力的审判长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小队突击的时候大楼断了电,大约是维恩军队的人也开始渗入大楼。孟拂雪回头确认了下人数,阿琦跟在自己身后第一个,他枪口在楼梯扶手那儿晃了晃,示意两侧上楼,阿琦会意,点头,侧身招呼了下后面的人,打手势。 孟拂雪在兵团没接受过多长时间的正规培训,对手势不熟。既然如此那他就打头冲锋,面罩眼部调成夜间模式,同时打开弹道红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小镇少年已然成了城中凶名在外的捕猎者。 其实在他不知道……或者说在他不甚了解的地方,那些街头混混们的言谈之中,一些隐蔽论坛里的高楼神帖,“孟拂雪”这个名字已经悄然替代掉了“剑圣弟子”这个更具重量的称呼。 ——知道吗,是他拆了诺森·维恩的车!是他杀了两个s级通缉犯还扛走一个!对对,就是他把我枪里的子弹换成了小丑彩带! 第61章 什么最后那个真是孟拂雪干的? 管他的! 总之上幽城早就谣言四起,是他干的不是他干的,现在差不多都是他。 那个孟拂雪,已经鲜少有人再提及剑圣。 第50章 这个时代的战争已经鲜少看见人类的鲜血。 人类将士的军装内衬有着量身定制的阻燃防弹衣, 造成人类将士伤亡大多是钝伤,有时即便流血,也会被贴身的防弹衣牢牢按住。 而比战斗型仿生人做工更精良、用料更坚硬的战争型仿生人是军队在对面战争时的首选。所以更多的是机械故障、金属碰撞和倒地的闷响。 “嘭。”一个仿生人倒下。 孟拂雪觉得这样挺好的, 他抽出刀,收回后腰刀鞘中——起码不会溅自己一面罩的血,否则他只能用手套去抹,估计抹不干净只能抹匀,最后搞得自己像番茄和火龙果大战中的幸存者。那还是太狼狈了。 “组长, 军团1小组已经离开大楼前往居民区,因为那里出现机械改造物暴乱。” 通话器里传来组员的声音, 孟拂雪回答:“明白, 上将有消息吗?” “我这里接收到的最近一条命令是守卫大楼。” 孟拂雪回道:“我的也是。” 那就继续肃清大楼。他背靠墙,回头快速向后面打了几个手势——行动时间里他已经大致学到了阿琦的几个手势,他让自己身后的四个人以矩形四个角站开。 大楼内部肃清得很快,维恩军队的主要火力并不在这里,不过即便这样也给军团造成不小的压力。持有军警武器弹道数据的维恩军队依靠算法, 能够在军团方开火前ai预瞄的极微小时间里预判出弹药轨迹从而做出针对性防御。 一层层肃清上去, 孟拂雪的小组暂时没有人员伤亡——他发现己方火力被预判正确的概率实在太高,于是指挥组员们一手持刀一手持枪。 双持火力武器冷兵器对普通人来讲不太容易,但他们有肢体改装,加上预瞄, 作战方式很顺畅。 通话器又响:“失去与上将的信号,1组能收到吗?” 孟拂雪立刻瞄向面罩上的通讯键, 眼球识别后,ai反馈的标识是“未连接”。孟拂雪回复说:“1组收不到。审判厅里是不是出事了?要冲进去吗?” 他再向上肃清两层就是顶楼审判厅。因为电力和其他一干能源被切断,楼内的射频信号不太稳定,组员在通话器里回答孟拂雪:“我…我也不知道, 没有命令。” 射频信号不稳定的情况下与上将断联,这种情况没有长官施令,大家忽然迷茫了。孟拂雪试着在通话器里呼叫池栖,结果收到的反馈是无法回应。池栖是机械半脑,无法回应状态极有可能是伤亡。 孟拂雪想了想,侧身对背后组员们做了个继续上楼的手势。 以击杀、致残、火力阻隔等数据反馈,他们这组目前战力已经跻身所有小组前10,这大约是黯刃兵团执行任务以来的最好成绩。 所以在孟拂雪不太清楚的方面,跟在他后面的几个组员看着自己面板上不停蹦着积分加号越来越亢奋——这个功能孟拂雪没有打开,因为他无法习惯这个面罩上投屏出来那么多小面板,看不过来。再有就是他对积分情况并不在乎。 倒是需要压制一下组员了,后方组员询问是否需要自己上前探路被孟拂雪拒绝。 他的肩一直擦着楼梯左边墙壁,在楼梯的每个转角都需要立即抬墙,并且又因为射频信号不稳,面板的小地图信息已经无法再作为参考,所以没有人知道这个楼梯上来转过弯面对的是敌是友。 ——抬枪的瞬间,是对方先恍惚了一下。 显然对方被“敌友”这个概念混淆了一瞬,孟拂雪迅速上前挨近,枪托猛击其下颌。他动作太快,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硬吃了这一抡还有点发懵,导致他面罩里三原色的头发跟着脑袋晃了两下。 面对孟拂雪,原本就高度紧张的加缪尔没能第一时间抬枪,而已经抬枪的孟拂雪也并没立刻开火。 直到他被孟拂雪一刀划破面罩破坏通讯装置,紧接着那赤鸦刀的刀柄就那样在他手心简直反重力平转半圈转手握住,一刀柄直捅在面门鼻梁,顿时眼冒金星跌坐下去时……加缪尔才骂了出来:“你大爷啊孟拂雪!!!” “是敌军。”孟拂雪声线平稳,接着收回赤鸦刀,从战术腰带后侧方抽出另一把军团通用的短刀。 加缪尔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可是他自己被孟拂雪两下揍得行动迟缓大脑空白,结巴了两下,说:“你……你要做什么?你想想我们的同僚情谊行不行……” “嗯。”孟拂雪和从前一样冷淡,开启夜间模式的面罩随着他头部动作而产生流动的镭射条状微光,他说,“看在同僚情谊,你切断手臂感知。” “什——啊啊啊啊啊啊!!!!!!” 对孟拂雪来讲,一句话的奉劝后停顿半秒,这半秒的时间已经足够加缪尔切断感知。所以半秒后,他平淡地像是用一个小钉子将便利贴戳进泡沫板,握住加缪尔机械化的那条胳膊的手腕,将他手臂伸直,短刀捅穿他手心,钉在墙上。 加缪尔剧痛之下甚至没能立即切断,尖叫了一阵后,感知切断,他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孟拂雪,眼神中竟不是憎恨而是觉得可怕:“你真是比白理深还不算人……” “我吗?”孟拂雪松开手,习惯性去推眼镜结果指尖戳的是面罩,接着他直起身,手握住加缪尔另一只手臂。 这下加缪尔是真怕了,那是他原生的手臂,切断不了感知。 “啊!!!” 伴随一声“咔”,孟拂雪把他拉脱臼,这条手臂也废了。这么做是为了不让他去拔捅穿他手心的那把刀。 孟拂雪迅速完成对加缪尔的行动限制,拍拍他肩膀,说:“身为敌军,你这个状态已经很好了,我先走了,再见加缪尔。” 其余组员解决掉了加缪尔带的人,他们继续上楼。 同样来自黯刃兵团的组内其他成员自然也认得加缪尔,人们努力克制着自己想八卦一下或谴责一下的心态,继续跟在孟拂雪后面。 而在那股八卦劲头过去之后,组员们之间有人慢慢胆寒了起来。 孟拂雪在外的“凶名”,他们之中多少有些了解。在今天以前,对外面论坛和一些风言风语,他们对其真实性半信半疑。眼下,有人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离十八岁还有一个月。 又一个楼梯转角,孟拂雪依然在打头位置。没有光源,夜视模式下的热成像是无用的,因为每个人的作战服都能够完美遮掩掉人类的体温和气息。 孟拂雪贴墙先听,没有脚步声,他向来是先发制人的类型,下肢稳稳迈步出去,探身同时抬枪。那黑洞洞的枪口指过去时,孟拂雪整个眼神都变了:“少、少将。” 白理深也没想到是他,两把脉冲枪几乎是枪口抵着枪口,中间恐怕连一张纸都能夹住。二人僵了一下后放下枪,后方组员抱枪打招呼,纷纷小声地叫了声“少将”。 “小地图上不显示友军了。”白理深先一步解释,“现在情况不太对,维恩军队不是费尔南多派出来的,他还在审判厅里争取。” 孟拂雪不解:“不是费尔南多,那还有谁?” “加缪尔和艾里安。”白理深视线越过孟拂雪,看了看他身后的组员的情况,接着解释,“费尔南多目前被控制住了,读了他的芯片,他本人确实没有做出过任何出击相关的指令,他认为是那对兄弟叛变了他。” 孟拂雪讶然:“这两兄弟疯了吗?” “不清楚,至于这是不是费尔南多计划的一部分,目前也无法定论。” 孟拂雪随即明白:“如果是计划的一部分,这场战争赢下来,艾里安迫使费尔南多‘黄袍加身’,如果输了,费尔南多起码能保全自己,对他来讲都是活路。” 至于艾里安在维恩军队居然有如此之高的权限,确实是一项疑点。白理深点头表示认可,又说:“我下楼的这部分基本安全,你从这里继续上去,我再清一圈人,审判厅门口见。” “明白。” 看来白理深是从顶楼开始往下,他用了这么久时间才下了两层,可以想见顶楼那层来的都是怎样战力的人。 二人交错而行,说是基本安全,但孟拂雪没有松懈,维恩的飞舰还在外面,持续向大楼里落人不是不可能。 能源切断后电梯停运,审判厅只有那一道大门可用,它如铜墙铁壁,透不进一丝风。孟拂雪背靠墙守在门边,其余组员贴在走廊窗边,狙击点瞄在外环楼,也就是“回”字楼的外一圈。 这一夜太漫长,外面城区不晓得是什么情况,孟拂雪就这样端着枪,纹丝不动。 两个月前他死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站在这里守卫这座城市,甚至其实直到今天,他都说不上喜欢这里。 第62章 东方既白,微茫的光模糊又迷漫地亮在天边。 组员们持枪击毙对面走廊的几个叛军仿生人,通讯设备依然没有恢复,大楼的玻璃收入墙壁后,他们依稀能听见远方传来的嗡鸣,是机械改造物在袭击城市。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那天光还是朦胧的,孟拂雪分不清那是太阳还未完全升起,还是战争灰尘遮天蔽日,直到白理深站到门的另一边,他转过头看着他。 “肃清完成。”即便通讯设备故障,白理深还是在内网中宣布。 事实上通讯线路中没有人能听见这句汇报,只有站在他不远处的孟拂雪听见了。 “肃清完成。”孟拂雪跟着汇报,“少将,我们要出去支援吗?” “孟拂雪。”白理深没有回答他,而是认真地看过来,难得的他眼中出现让人动容的波澜,那是一种涌动着的情绪。 孟拂雪亦看着他,等他说话。 “审判长承担着整个城市的芯片射频,今天他的能量波动非常、非常强烈,他可能支撑不到月底了。”白理深看着他,“如果他出现意外,我希望你拔出他的芯片,植入我体内。” “……”孟拂雪只感觉自己整个人晃动了下。 “你能做到吗?”白理深问。 “我不确定。” “维恩军队的芯片数量并不多,他们的主服务器用设备就能支撑,但审判长在支撑整个城市。”白理深向他解释,“孟拂雪,我需要你为我植入,我的机能比审判长更强,你能做到吗?” 其余人听得比孟拂雪更震惊。 这是最高机密,但白理深没得选,他必须依照最坏的结果来做事件处理。 无论是否处于私心,他都希望自己成为下一任审判长后自己的主人是孟拂雪。长官/初始用户/主人,称谓是什么不重要。 组员中有人出言相劝:“组长……组长,少将是为了这个城市。” 他当然明白,只是恍惚了一下:“我做这么多就是为了不让你变成那样。” 白理深对他笑了笑,笑得云淡风轻:“万一还有机会再拔出来呢?” “你当那是充电插座吗?”孟拂雪飞速在大脑里思考。 首先他必须停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个思维,他要破局,要想办法。孟拂雪拍拍旁边组员,说:“去上来的那个楼梯口把加缪尔带过来,白理深,用权限给我开门。” “我没有权限。”白理深说。 “那就开枪,把门打开,我要进去。”孟拂雪全然立于“长官”的姿态在跟他说话。 白理深没有动作。 孟拂雪又说:“一直以来你被这个规则禁锢了太久,所以你的选择都在这个框架里。但我不在,白理深,我们不能去被动地接受别人给我们的选择,我们要拿出选项,让他们来选。” 那是一枚汽化弹,汽化弹发射之前,白理深的密钥是“no regrets”不后悔。 审判厅内,两个仿生人在处理费尔南多,他们的设备连接着费尔南多的芯片,正在试图利用费尔南多在维恩金属的权限关闭维恩军团所有将士的芯片。 圆桌之上,审判长浑身插满各式导管、连接线、注能线,他像行将断气的病人被插着维持生命的管子。孟拂雪觉得那些东西大概是在辅助审判长。 “你们……”有人吓到了。 孟拂雪逆光而立,细长的一道影子延伸到审判桌。审判长半睁着眼。且不说军用仿生人,单单是那些具备防御能力的家用安保型仿生人们能量全开,在暴乱中保护主人,这大量的能量波动已经让审判长到达强弩之末。 审判长的视线先落在孟拂雪脸上,接着慢慢看向白理深。他已经说不出话,全部的能量都在支撑着芯片。 接着组员带来了半死不活的加缪尔,孟拂雪捞过他,走到一个仿生人面前。议事厅内的仿生人有权限接通城市内的所有虚拟屏,用来发布政务公告。 他说:“打开直播模式,全城,所有屏幕,摄像头对着我的全身,声音也连通。” “……”仿生人不做回应。孟拂雪回头看了眼白理深,白理深走过来,用自己的权限通过了仿生人。 “明白。已开启。摄像头是我双眼,会主动跟随您,请知悉。” 下一刻,孟拂雪掏出手枪指着加缪尔的太阳穴,说:“艾里安,立刻停火,否则我杀了你弟弟。” “以及,上幽城的居民们,我是剑圣门下孟拂雪。” “今天并不是适合聊天的日子,但我要告知大家一个来自议事厅的卑劣秘密。”孟拂雪拖着加缪尔侧移了几步,仿生人跟着转头,他让审判长入画了。 到这里,白理深明白了他的最终目的。 他要把这一切放在太阳下。 或许这不是最好的时机,艾里安应当已经看见了全城直播的内容,他的亲弟弟被人用枪指着,即便只是短暂的喘息,也足够军团反扑平乱。 但他从来都不止哪一方阵营的人,他要击垮他们,这些财团、科技公司、政务组织。 “一百年前,公羊demon被植入了第一张生物芯片,研究员们将它改造成为亚智动物,那不仅仅是一次科技突破。主芯片控制着不计其数的副芯片,研究员无止境地压榨公羊,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那么,时至今日我们的审判长,他和公羊有什么区别?” “我们必须团结起来。”孟拂雪透过仿生人的双眼看着整个城市,“我明白社会必然需要仿生人,但这一切不应该让某个个体一人为奴来承担,他甚至曾经是个人类。” 城市确实需要仿生人。那些需要照顾、不满足改装条件的残障人士,那些需要极致精细操作的工程,甚至失能老人。孟拂雪都明白。但此时他需要把时间拖延下去。 事实上孟拂雪没有十足的把握,因为他在审判厅,看不见城市中的变化。所以他并不知道,在他说出“请暂时减轻审判长的压力,让我们再想想办法”之后,位于w区研究院最多的那条街道,有个人在办公室里关闭了本街区仿生人的能量供给,然后跑出去拿过仿生人手里的枪,抱在手里,打开ai预瞄和自动射击。 x区区警,向来厌恶仿生人的警司终于有了最有力的理由,勒令所有警用仿生人休眠。 就连n区非法进行仿生人性-服务的场所都全体关机。 太阳全部跃出地平线,暖色的光铺进来时,受限于大门的框架,只长长地铺在孟拂雪所站立的地方,白理深以为自己看见了真的神灵。 第51章 “加缪尔为什么会留在大楼里!?” “不、不知道……” 艾里安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 事情已经发生了。上幽城里,那覆面少年的影像铺天盖地——艾里安不得不承认,他的形象能让民众们对他产生天然好感。少年身形、近视、覆面, 说明他是新兵、人类躯体、从军。 首先是议事厅大楼的辐能和电能恢复,艾里安通过费尔南多的芯片向审判厅里的人对话。听见哥哥的声音时,加缪尔痛到失焦的双眼动了动。尽管关掉了机械臂的感知,但那阵痛感的余威加上孟拂雪迎面痛击的那几下,加缪尔到现在视线还模糊着, 他呜咽着挤出两个字来:“哥哥……” 艾里安在维恩军队的权限果真很高,他可以连通费尔南多的芯片。此时从费尔南多的嘴巴里发出了艾里安的声音:“我们已经停火了, 孟拂雪你放了我弟弟。” 艾里安说完, 觉得这个说辞可能还不够,情急之下和盘托出:“这次行动全是我自作主张,跟加缪尔没有关系,连维恩先生都不知道我这么做了,拜托你放过他, 他年纪还小, 才十七岁。” 才十七岁……嗯,孟拂雪覆面盖着的唇无声挑了下,接着,枪口在加缪尔太阳穴加深了力道, 抵得他挤出眼泪来。孟拂雪说:“我只说不杀他。” 费尔南多已经沦为艾里安和孟拂雪的通话媒介,他们二人的对话统统被仿生人收录, 同步转播去整个城市。居民们在短暂停火的空隙中慢慢地聚在附近尚未被破坏的屏幕前方,他们之中,有人已经将家用仿生人调整至节能模式,只保留基础跟随行动, 停火之后,有人将仿生人彻底休眠。 所有人都听过demon的故事,尽管今天的事件和当年的故事不尽相同,可当屏幕画面中那空妈妈,心朽木般的审判长坐在椅子里了无生气,浑身插着管子,在榨取着他所剩不多的能量……大部分民众做不到毫不动容。 维恩军队用了10分钟完全撤离城区。 孟拂雪将加缪尔放开,白理深当即侧了侧身,示意下属过去处理,说:“带回去关起来。” 孟拂雪再看向审判长时,他已经缓和了些。 旁边几个穿防护罩衣的人之中有应畔回,她首先观察了一下审判长的瞳孔反射,又去看监测器屏幕,接着取下他右手手腕内侧的磁贴,说:“没事了,其实波峰过去之后就算是渡过了危险期。萨金……我认为可以让审判长完全醒过来了。” 第63章 萨金是另一个穿罩衣的研究员,他摇头:“我不建议这么做,现在的状况对审判长会造成很严重的思维干扰。” “或许,他没那么脆弱。”应畔回又说,“而我们应该多给他些信任。” 萨金扯下自己罩衣的面罩部分,表情有些难看:“应医生,我们应该信任的是数据。运动神经末梢的磁阀一旦离开,他很有可能连10个单位的射频都无法反馈驱动。” 孟拂雪听得云里雾里,他虽然不明白萨金所阐述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但基础逻辑他听懂了,无非就是他坚持把这些东西插在审判长身上。 其实到这个时间,孟拂雪已经很累了,而且饿,几个小时一口水都没喝,他全靠一股气吊着。这时候他的“气”也渡过了波峰,吐出一口气,将刀啊剑的收拾到战术腰带,枪背过后边,走到圆桌旁。 到这里,这个审判厅里已经没有一个人出言阻止他——他其实没有靠近审判长的权限。 取下审判长手腕上的磁贴后,他看起来眼神中有了些人类的意志。孟拂雪开口前犹豫了下,回头,看向白理深。后者向他很小幅度地点头,今天阳光猛烈,今天他的长官允许他做任何事。 “先生。”孟拂雪走到审判长的椅子边,垂眼看他,“我刚刚公开了所有事。” 审判长眨了眨眼,他目前还无法说话,但瞳仁在颤动,孟拂雪看得出来他在害怕。所以他接着说:“我必须这么做,民众有权利知道真相,想要平衡就应该放置正确的秤砣,而不是让一个人永远站在天平旁边扶着它。” 应畔回提醒他:“取出芯片的话,他会死的。” “我明白。”孟拂雪并没有其他动作,他就那样挺拔地站在审判桌旁,低着头,刘海的末梢垂在眼角。因为平时是全封闭场所,依靠循环过滤设备提供纯净空气,议事厅大楼许久没有这样通透地拂过风。 审判长看着风拂过时,孟拂雪的发梢在轻轻晃动。 那是一种久违的生命力。审判长吃力地笑了起来,如同安宁病房中无药可医的病患,生生拼着劲还是说话了:“如果……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可以证明,我是、是一个…生命体。” 外面,整座城市都在等。 军队撤离后,城市能源慢慢恢复供给。w区某条街道上,杜平海站在街角,他面前是城内随处可见的智能垃圾桶,桶盖上有一个约13厘米长7厘米宽的屏幕,平时用来显示垃圾桶内的状态以及播放公益宣传短片。此时,它也在和城内同步播放着议事厅里的画面。 “生命体啊……”杜平海喃喃自语着。 大约一年前杜平海母亲的病情进一步恶化,彼时杜鸦得到了医疗组织和科技公司们的帮助,他们可以为他妻子做成诺森·维恩那样,保留她的大脑——人们认为只要思维还存在,那么这个人就存在着,载体不重要。 杜平海的母亲,上幽城人文学科徐玄素教授,在清醒状态下拒绝了这一提议。 彼时,徐玄素拒绝的理由是:那不是生命体。 那是数据,在这个时代被视为比载体更重要的东西。徐教授一直不认可数字生命,杜平海那个半永久饼干红茶的房间里有一面墙的书,其中1/3都是徐玄素所著,在如今被视为“没必要”的纸质书。 正是那些纸质书在阻挡着数字生命。 所以,生命体啊……杜平海听着审判长虚弱又充满希望、渴望着得到一个肯定回答的声音,他心里五味杂陈。 “是的。”孟拂雪笃定地回答他,“您一直都是生命体,先生。” 民众之中隐约有啜泣的声音,今天之前没有人知道,原来在自己家里收拾卫生、遛狗喂猫、接送孩子的仿生人背后,是这样一个存在在支撑着。 自然,也有人察觉到异样,蹙眉低声道:“他们在用这种方式监视我们的一言一行吗?” 人与人之间产生分歧实在是太正常的事情。立刻有人反驳此人的说辞,愤愤地说:“他都那么可怜了,你还在乎什么隐私不隐私吗?这些人窃取我们隐私都多少年了,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可是一直都这样就是对的吗?” “……” 人群中的一点口角很快随着屏幕画面中孟拂雪走来的过程而停止。他扶了下眼镜,开始说话。因为很久没有喝水,嗓音有些沙,倒显得成熟。 “我会结束这荒诞的一切。”孟拂雪说,“就在不久的未来。” 他说完,议事厅的仿生人结束转播,城内的屏幕同时熄灭变暗。人们沉默了片刻后轰然开始讨论,有人哭天抢地有人震声斥责,不管是否认识身边的人,他们开始沸腾地交流着,已然将刚刚可怕的城市袭击抛之脑后。 太阳照耀这城市,是个晴好的天。 议事厅大楼里先后进来了许多人,军方警方的高层领导们步履匆匆,他们有的坐电梯上楼,有的直接从飞行器上落到走廊。 一身穿黑军装的人走进审判厅时,白理深下意识绷起后背,走过去。孟拂雪也意识到不太对劲,整个大厅里所有人都停止交流安静下来。 “军团长。”白理深在他面前站定。打招呼的同时阻隔在他和孟拂雪之间。 “已经确认城市叛军全部撤离,你方任务怎么样?”军团长问道。 “议事厅大楼全部叛军撤离。”白理深答。 军团长的上半张脸隐在军帽帽檐的阴影中,他与白理深身高相仿,所以他需要移动一步,才能看见那边的孟拂雪。 白理深稍有些紧张,也跟着军团长一起看向他。不过孟拂雪倒没觉得怎么,他还是那样,没有把自己放在这整个规则体系之内,大概是,军团长又怎么样。况且,他刚刚拯救了这城市。 也正因如此,白理深的紧张程度并不高,他主动介绍了一下:“兵团实习生孟拂雪,我是他……的监护人。” 果然,孟拂雪只是一颔首叫了声:“军团长。” 他出于礼貌而不是敬畏,根本不在意进来的人是谁,官压自己几级。 “孩子,你做得足够多了。”军团长说,“剩下的请你交给我们。” 孟拂雪倏地笑了,他这一笑让白理深无奈地闭了闭眼。随即果然,孟拂雪说:“您搞错了,剩下的不会交给您也不必由我处理。” “你的意思是?” “我要求民众投票,终结‘主服务器’的存在。”孟拂雪说。 “这样行不通,仿生人和机械化的人类是一个庞大的群体。”军团长说,“有些人会绕过仿生人的初始服从程序来让他们制造违禁物品,小到学校作弊大到制毒、军火,我们必须严格监防。” 孟拂雪一耸肩,无所谓道:“是吗,可这种事情应该军警联合打压,而不是全靠这个主芯片。” “有些事情等它发生再去控防就已经迟了。”军团长掷地有声。 所有人都以为孟拂雪会无言以对,然而他反问:“今天的事情,你们提前监防到了吗?” “……” 孟拂雪嗤笑,笑出一声又憋回去,笑这么明显有点不礼貌:“不好意思没忍住。” 他话音刚落,又一个人仓皇地跑进来。她似乎急忙要确认什么,跑得飞快,到达审判厅门口时还在喘。 萨珊·德默尔无视了这审判厅里的所有人,径直看向圆桌。她的眼球有探测功能,识别到审判长的芯片依然存在并且运转着的时候,她重重松了口气。 孟拂雪蹙眉,又来了一个利益关系中的大客户。 如果取出芯片,那么德默尔的仿生人必将滞销。萨珊调整了一下气息,首先侧过身微微一低头:“军团长。” 接着,她不急不忙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虚拟屏投射出来,她调整到合适的大小,说:“孟同学,你不能那么做。” “因为根据律法,审判长的机械化部分属于剑圣的遗产,他的人类部分才属于他自己,恰好,芯片槽是遗产部分,你没有权利这么做。” 孟拂雪蹙眉:“他没有继承人。” “可是,他有遗嘱。”德默尔笑得礼貌又体面。 “是吗。”孟拂雪回以同样的微笑,“那我告诉你,你就算把他复活了都没用。” 第52章 “停一停。”应畔回出声打断他们, 说道,“我们现在要唤醒审判长,你们争论的内容会加大他的思维运载负荷。” 孟拂雪原本就没想跟萨珊争论下去, 他回过头,应畔回依次收回审判长身上的输液管和连接线,萨金正拿着一个蒙着避光罩的注射器,枕头刺进他芯片槽。 从理论上、感性上,他和这个没有交集的审判长之前其实没有一丝感情, 但这一幕依然让孟拂雪感觉心脏震颤着。他不知道这是对同类的悲悯,还是白理深可能也会落得这般田地的物伤其类。 总之, 他很难过。 “你也累了。”白理深走来牵起他手腕, 向军团长说,“我需要先带他回家,他今天消耗太大,军团长。” 第64章 “好。”军团长点头,“今天就先到这里。” 在白理深说“你也累了”之前, 其实他甚至没觉得有多疲倦, 就像有些时候伤口要别人问才会感觉到痛。 离开审判厅的时候他已经脚下发飘了,依稀听见几个研究员在感慨着“城市里关闭了很多射频源,可以完全唤醒了,应该不会出问题”之类的对话。 因为是未成年, 所以在警戒情况下需要待在监护人身边。城市虽然遭受袭击,但律法仍要遵守, 所以军团长和所有人一样,只能看着他们离开。如果连他们都不遵守这条律法,他们将一败涂地。 于是监护人带着他的未成年人离开议事厅大楼,坐上车里, 驶向熊掌街。 一路开过去,有些街道遍地狼藉,路灯倒下后碎了一地的灯罩,断成几截的公共长椅,甚至仿生人肢体。孟拂雪看见街上收拢这些战争碎片的有很多人类,他知道有很多人休眠了自己的仿生人,公共清扫的仿生人他们没有权限关机,所以人们在街道上一起清理,以加快它们的工作进度,及时进入休眠状态。 熊掌街遭受袭击的程度不高,这里的居民相对更富有,家中多数有防御型仿生人,有的家庭也持有热武器,可以在这种情况下自我保护。 白理深的房子看上去还是完好,进屋里后孟拂雪刚换上拖鞋,向后院一看,直接拔出枪——那娴熟到几乎瞬发的动作说是从军五年也不过分。白理深在他身后稍一抬眉,接着不紧不慢地伸手将他手腕按下来,说:“是卓先生的家用仿生人。” “哦……”孟拂雪定睛一看,的确是他,“可是他怎么……哦,大概是那个栅栏倒了。” “嗯。”白理深点头。 隔壁卓先生家的仿生人不太“聪明”,孟拂雪想起来了。他收起手枪,呼出一口气。白理深笑着在他后肩轻拍了下:“别这么紧张。” 想来也是,孟拂雪侧过些脸看了看他,论敏锐程度,这位72%机械化的满级人类应该比自己强很多。 “不过拔枪姿态很酷。”白理深语调轻松,“放松点,先去洗澡吧。” 骤然被夸,孟拂雪不太适应,僵硬地推了下眼镜,说:“哦。” 浴室里,孟拂雪脱光后先检查了一下外伤情况,不过军装的防护程度很高,他身上只有些钝伤,左边膝盖那个最严重,几乎整个膝头都淤青了。大部分人都明知道按一下会特别痛但还是要按,孟拂雪也未能免俗。 “嘶。”当然痛了! 客厅里白理深听见这声“嘶”,原想来门边问一下怎么了。可转念一想,这声叫得并不凄惨,他在浴室门边站了片刻,里面花洒打开了,他觉得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继续去收拾家。 说收拾家,其实没什么需要清理的东西。首先把隔壁桌先生的仿生人领回他自己家后院,那仿生人确实笨笨的,因为他回到自己家范围内后,跟白理深道谢:“感谢您,先生,我为我的迷路现象向您道歉并感到愧疚,希望您没有被……” “停。”白理深打断他。 孟拂雪洗完澡出来,白理深已经把后院的栅栏捆了回去,恢复原样。二人视线相接时都没有立刻说话,导致这瞬间有点尴尬,白理深先一步挪开目光假装咳嗽,然后说:“我给你……做点吃的。” “哦没事,”孟拂雪挠挠头,“我喝点功能饮料就行,你有吗?” “有。” 他做饭也不是不行,但他印象中冰箱里似乎没有食材了,而现在城里的状况,叫外卖不太现实。 叼着吸管坐在沙发上喝功能饮料的时候简单聊了聊。孟拂雪其实有一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上幽城科技程度这么高,却搞不定一个‘主服务器’载体呢,非得要你们这种神经元负荷超乎常人的人类来当载体?” 白理深身上换了套颜色舒服的家居服,从药箱里拿出一瓶化瘀的药瓶子走过来坐下,说:“搞得定的,只是需要足够大的辐能接收、反投射场所同时做数据处理器,目前城内没有这么大的可用土地,城外也没有。再远的地方治安管控太远,军警方的人手不够,你知道的,公羊造成的土地污染起码要再多两百年才能被自然循环分解,城市附近的荒土几乎都不可用。” 孟拂雪点头:“这我能理解。秘矿矿场不够吗?” “做过测试,至少要这城市1/3的土地。”白理深说,“德默尔的仿生人更新迭代太快,几家科技公司一直就能源分配问题一直在争,所以剑圣死后,他们就开始把目光放在审判长的‘所有权’上。” “议事厅呢?不管吗?”孟拂雪问。 白理深稍靠后坐了坐,手里捏着药瓶,说:“管,一直在压制,剑圣在的时候,维系这种平衡会比较容易,他相当于他们三方盟约的监督者。可能威望比较高,加上当时剑圣和大祭司私交甚笃……” 说到大祭司时,白理深适时收声,孟拂雪也用有些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他们都死了。”孟拂雪提醒他。 “嗯。”白理深也意识到了。这些天他经过人格评估和维恩军队的叛乱,有些事情没有精力去反推或细想,因为无论如何,大祭司被谋杀是真,剑圣的死也的的确确是意外,这是所有人都不能否认的事实。 可是,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又好像依然困在一个巨大的网里。 白理深最近消耗太大,他虽然感受不到疲累,但思维运转起来滞涩又吃力,像是大脑本能在抗拒分析这些阴谋阳谋。随后一只手搭在他握着的药瓶上,不可避免的,两人有皮肤接触。孟拂雪问:“这是什么?” “药。”白理深说,“身上有挫伤吧。” “嗯。”孟拂雪自然而然地弯腰把睡裤从裤脚挽上来,“就这块,这块太疼了。” 白理深向前坐了坐,低头看,说:“因为上一次也伤到这了,所以这次很疼。” “是哦。”孟拂雪想起来了。上一次在矿场当冲锋队去探路,回来也是伤到这附近,遂叹了口气说:“难怪这么疼。” 出任务受伤,在军团和兵团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白理深这么告知着自己,很正常很正常……然后拧开瓶盖。 这是个海绵头涂抹式的药剂瓶,对比便利店里卖的物理镇痛化瘀贴,他这个药称得上古朴了。不过也可以理解,这东西多半是给克里斯用的。 想到这,孟拂雪问:“克里斯呢?” “加班。” 孟拂雪叹道,“怎么当狗都这么惨?” “……”白理深抬头,眼神无语,“克里斯是公职人员。” 狗员……吧。孟拂雪舔了下嘴唇,扼制住自己,别真的说出来,他看起来还挺在意的。紧接着下一刻—— “嘶——”孟拂雪狠狠倒抽一口气,“白理深你有点幼稚了!” 后者不接受这个评价,手紧紧捂在他膝盖,解释:“这个药按一会儿效果更好。” “你骗谁?!”孟拂雪指着他另一只手上药瓶顶端的海绵头,“它明明是涂抹的!” 白理深将药瓶转过来,递到他面前:“使用方法,严重状态下可将药剂涂抹在手心,温热后覆盖于患处,持续30秒为佳。” 孟拂雪偏过视线,牢牢凝视着白理深眼睛,咬着牙有苦说不出。大约是他眼神实在太恶狠狠,白理深看着觉得好笑又无奈,以至于两人都忽视了门锁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所以克里斯回家后就看着两个人在沙发上无言对视,这位公职人员刚刚结束维和工作,一回家就出现这般诡异的画面,它先坐下来,后爪蹬了蹬耳朵,狗爪和地板发出“哒哒哒”的声音,两人才发现它回来了。 克里斯看看白理深,又看看孟拂雪,接着狗鼻子动了动,嗅到了药剂的味道。它猜测是孟拂雪伤着了,因为白理深不需要涂药。于是秉承着家庭成员之间需要存在关爱,它走到茶几和沙发之间——就看见少将正捂着孟拂雪的膝盖。 白理深觉得自己好像在狗的神情中看见了冷笑。克里斯的关爱变成“行吧”,原路退了出去。 “辛、辛苦了,克里斯。”孟拂雪跟它打招呼。 克里斯动了动耳朵表示收下您的关心。 “还有哪里伤到了?”白理深移开手掌,问他。 直到他手心离开后,孟拂雪才意识到他手心真的很热,因为一挪开,立刻就感觉到那一块凉了下来。 “后背……”孟拂雪看着他,同时没有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攥着白理深t恤下摆,给人家攥得皱巴巴的。 家里一时间只有克里斯舔羊奶的“bia bia”声,它舔得相当认真。 这就是物种间隔,在克里斯的世界里主次关系是明摆着的。先享受,再睡觉。它喝完奶就去自己的小床上趴下来,吧唧几下嘴巴,叹一口气,然后闭上眼。 “起来,先别睡。” 克里斯一睁眼:“?” 白理深把药瓶搁在它小床旁边,说:“你去帮他后背抹一下药。” 第65章 克里斯紧紧皱起眉,德牧皱眉还是挺明显的,并且目光中有谴责。为什么,你们人类的手来做这种事不是更方便吗?同时他用鼻子示意了一下自己的爪子,提醒白理深,自己没有办法握住你那个药瓶。 “嘴咬着帮他抹。”白理深看得明白,并且添了一句,“拜托了。” 客房里,孟拂雪裸着上身坐在床边,克里斯也站在他的床上。自然,它喝完羊奶去自己小床上睡觉之前已经在除菌箱里过了一遍,身上很干净。 克里斯叼着药瓶,正在他背后脊椎上通过移动狗头的方式涂抹着化瘀的药。 “谢谢。”孟拂雪抬手穿回衬衫,转过身把瓶子从它嘴里拿下来,拧上瓶盖。 克里斯动了动耳朵,大约是说,不客气。 第53章 几天之后, 城市恢复大部分能源供给。议事厅议员组、军团长及各军团长官,还有科技公司代表们集体开了一次面向民众的联合会议。 在这期间,孟拂雪去军团监牢见了加缪尔。被关闭了生物芯片后, 加缪尔的机械臂笔直地垂在身侧,孟拂雪到监牢的时候,他正在用另一只手吃饭。 由于鼻梁和眉骨都有伤,加缪尔咀嚼的动作很轻缓,他见到孟拂雪后依然在慢慢吃饭, 没有停下来和他交流的意思。 好在孟拂雪的耐心很充沛,他等着加缪尔把饭吃完, 和其他犯人一样, 将餐盘一个个叠回去收好,塞进回收袋封口,搁在门边。因为是单手操作,加缪尔的动作很别扭,耗费了些时间。 接着他才坐到探监的凳子上, 跟孟拂雪隔着防爆玻璃, 孟拂雪在外面按下通话模式,短暂模式切换后,被玻璃相隔的内外连通了声音。加缪尔先朝他笑了笑:“你为什么当初要答应加入我们?” “我没有答应过。”孟拂雪答。 “少来了。”加缪尔嗤笑,“大家都不是小孩子, 这种事情没有暧昧不清的处理方式,加入就是加入, 拒绝就是拒绝,不存在游离区,孟拂雪你总是把自己放在框架之外,你想得太天真, 你要么一脚踩进来,要么就离得远远的。你明白吗?” 孟拂雪一抬眉:“凭什么?” 加缪尔冷冷看着他:“这是默认的规矩。” “没有那种东西,加缪尔,你们纯拿我当傻子而已。”孟拂雪观察了下他,决定跳过这些无意义的分责型对话,“蜜可在哪里?” 加缪尔怔愣了下,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蜜可的事情,于是蹙眉,眼神彻底嫌恶起来:“跟你有什么关系!” 孟拂雪料到了:“你别紧张,下周六今年就过完了,蜜可的机械心脏同样需要注能,我今天过来只是想问一问,她需要帮忙吗?” “蜜可的……什么?”加缪尔清澈的双眼中掺着迷惘,“你在说什么?” 事实上孟拂雪来提出帮忙是一部分因素,主要目的是他想跟蜜可聊一聊,打听一下他们这些所谓的候补人员都具备怎样的特征。还蛮好奇的,剑圣像是会未卜先知,在十七年前就布下这张大网,等着他们五个人在上幽城里摸爬滚打。 “所以她在哪儿?”孟拂雪没有进行无意义的重复。 联合会议向全城直播。 在城市修复的时间里,人们的生活方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由于对仿生人的过度依赖,在这些天里许多人无法适应。 同样,邻里之间也生出了一些“这点家务都不愿意做,要打开仿生人,难道你没看见审判长为此付出了多少吗”和“这一切难道是我造成的吗?!”之类的龃龉甚至扩大成为社区网络的新话题。 孟拂雪从监牢坐公交回去琉璃街的车厢里就有乘客在聊这些。多日过去,像是腾空的烟火,它“咻”地窜上天后会先沉默一下,接着绚烂地、高声地爆开。 总之社会舆论进一步发酵就会出现社会动乱,这是事态发展的必然。 琉璃街的居民还算温和,目前没有出现机械改造的人类仗着自己比较强而趁火打劫的情况。在很多家庭自发休眠家用仿生人后,街上一些商铺也休眠了工作的仿生人。这些天白理深和克里斯又在各区警局支援,由于警用战斗型仿生人普遍能量需求更高、传输回主服务器的射频量更大,所以最近各景区酌情关闭了一部分,这就需要更多维和人手。 从公交车下去,站台已经没有仿生人扫描着每个下车的乘客,这让孟拂雪恍惚了一下。 13号居民楼内部也因为缺少清洁仿生人而散发着幽幽的腐臭味道,孟拂雪忍耐着走到家门口,开门进去。 这间房子仍是他第一次住进来的样子,没有任何改变。孟拂雪像个局促的客人在沙发坐下来,稍坐了一下发了会儿呆,然后起身去把这间房子里的电能、辐能和水的阀门都关掉,将每个房间的窗户关好锁上,大致做了清洁,将防尘罩蒙在家具上,最后锁门离开。 不出意外的话,他不会再回来这里了。当初陈船通过不正当手段让自己合法地住进来,他一直对这间房子的前户主很愧疚。这样也算告一段落了,他在兵团的工资以及在雇佣论坛赚的钱足够回秀清镇租一个小房子,又或者赖在白理深那里也不是不行。 这么想着,孟拂雪戴上口罩坐电梯下楼。电梯轿厢里不知是什么汤汁洒了还是血没有干,灯光昏暗看不清楚,总之有些黏鞋底。出来后就好多了,他在门厅下边的台阶蹭了两下鞋底。 最近因为治安维和,警笛声在大街小巷此起彼伏,孟拂雪没当回事。直到他发现住处已经被警车包围,一个面生的警官走到他面前,开始读着他的罪行:“孟拂雪,你涉嫌盗窃一辆飞金鲤鱼超跑,将两名s级通缉犯当街处决后挖走其伪造的身份芯片,违规窃取军团总署档案部记忆仿生人芯片并将其丢进火堆。” 警员用力合上平板电脑,望向他:“是你没错吧。” 孟拂雪推了推眼镜,他叹气:“警官,我只是个0%机械化的高中生,而且近视。” 前阵子轰动全城的审判厅直播画面上,孟拂雪一身军装覆面气场全开,今天穿得很朴素,戴了个灰白色口罩,微微低着头,这位警官并没有认出来。 而孟拂雪猜测,那天在直播自报的姓名,大约也被足够让人震惊的直播内容覆盖掉了。毕竟那实在是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情。 这位警官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学生,只说:“无论如何,现要求你配合调查。” 谁能想到孟拂雪是个“被调查”的常客了,他双手不紧不慢地揣进上衣口袋里,说:“警官您有未成年人逮捕令吗?” 问完,他又补充:“或者您手里的证据足以逮捕我吗?我不能就这么跟您走,我还有事儿呢。” 警官看上去是新入职的,抱有一些“我应该能唬住这小子”的自信。于是厉声道:“你当这是什么事情!我看在你未持有武器,否则当街缉拿你都不为过!” 孟拂雪实在无奈,倒不是目无法纪,而是他犯的事有一定特殊性,真被关进局子里确实还挺麻烦。 正当他在想办法接着周旋一下时…… “让让。” 警察里走出一人,拍拍同事的肩膀,走到孟拂雪面前。 “0%机械化?”白理深拎着唇角笑道,“说谎是不对的,孟同学,跟我走一趟。” 老实说虽然孟拂雪的身体没有做感官增强,但他绝对相信那个警官冷笑了,那是一种颇为得意的“打脸爽感”,在他的视角里这是白理深出来给身为下属的自己撑腰了! 导致孟拂雪格外不爽,但又没法反驳。他只能跟在白理深身后,然后……“你这是干什么?!”孟拂雪看着手上一对银色手铐,“白理深?别不说话啊你这是在干什么?” 白理深在憋笑:“我逮捕你啊。” “……?”孟拂雪到这个时候还两只手向两侧挣了挣,还抱有一丝丝幻想说不定这手铐是假的,磁吸的,结果并不是。 他又抬头,这次更茫然。 白理深拉开警车副驾驶:“请吧,同学。” “你想这么做很久了吧?”孟拂雪问。 “大概吧。”白理深根本不否认。 这辆警车穿过整条琉璃街,孟拂雪从车后视镜看着这律法上的自己的“家”越来越远,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任何感情,但还是在心底里有些苦涩。 “你今天怎么到这里来了?”白理深问。 孟拂雪轻描淡写:“来道个别。” 警车通过x区警局的大院大门,白理深把警车开进去,下车绕过车头来帮他开副驾驶车门。孟拂雪很无奈:“怎么还真到警局来了……白警官,等一下,你跟我来真的啊?我们……” “嗯?”白理深回头,“我们什么?” 还能什么……孟拂雪用眼神指责他明知故问——我们这关系,我杀了22个仿生人你都善后,今天怎么回事! “我们不是监护人和未成年吗?!”孟拂雪瞪他。 第66章 “对。”白理深点头,解开他手铐,说,“过来解除一下监护关系,你周六成年,他们周六不上班。” “喔……”孟拂雪推了下眼镜。 建立监护关系很简单,在池栖上任前的那位执行官出事之后就自动顺延落到白理深手里,不过解除关系需要孟拂雪本人签几张表格。 在窗口孟拂雪签名的时候看了看纸上的条例,他指了指其中一条,说:“喏,你看,解除监护关系后6个月内,被监护人如若出现残疾、患病、创伤后应激反应,监护人应当持续关注并照顾被监护人。” “你哪儿残了吗?” “我手腕被勒伤了。” 白理深签完自己手里的这一份,然后将表格推给他,蹙眉:“真是太严重了。” “是啊。”孟拂雪在他的名字旁边签下自己的名字,说,“所以我还能在你这里继续住6个月吗?” 白理深有些意外,端详着他躲在镜片后面无所遁形的一双眼睛。此时好像,听见他的机械心脏跳动过速了。 第54章 白理深接过窗口里工作人员递来的最后一份文件, 同时垂眼看他手腕,细白的手腕上,皮肤因手铐磨出了一道痕迹, 然而那就只是一道很浅的白色痕迹而已,皮都没破。 “签字。”白理深签完,纸质文件推到他那边,说,“看来确实需要休养一阵子, 你继续跟我住吧。” 这一份文件的标题是《终止监护后续免打扰保障协议书》,孟拂雪快速扫了一遍。他自己需要在文件上做一些勾选, 白理深只需要签字认同即刻。勾选项目中有几条是“如果被监护人希望监护结束后不被打扰, 可申请禁止其靠近、交流、通讯。” 还挺……周全的?孟拂雪接着向下看,条例很细致,还有禁止监护人在监护期结束后与他人谈论整个监护周期的话题。于是见他看得这么认真,白理深就端详着他。 “嗯?”感受到视线,孟拂雪纳闷地看过来, 旋即一笑, “哦,我就是好奇……” “没事,仔细看看。” “……”孟拂雪匆忙在最下边签上字,递回窗口。 窗口里是一个档案类仿生人, 他们的芯片等级比较低,事实上就是把扫描识别仪做成了人类的外形, 所以几乎没有反馈源射频,依然在使用。 他在里面快速扫描了所有文件后,微笑道:“两位将于本周六晚23点59分59秒正式终止监护关系。提前恭喜您成年,孟拂雪同学。” “谢谢。” 十八岁这个概念在孟拂雪这里并不具备特殊意义, 它所存在的是转变。 白理深在警局还要处理一些事情。从社区办事窗口出来后,走廊上,孟拂雪问:“我能走了吗?” “不能。”白理深说,“你正在被指控,忘了?” “……啊?”孟拂雪微仰着头,在对方的视角里颇有些可爱。 白理深失笑:“那些不是虚假指控吧,同学,都是你干的。” 是啊,我能不知道吗,孟拂雪想着——就因为不是虚假指控所以才震惊啊! “那我……我要去蹲监狱吗?好吧,但是别把我关在加缪尔隔壁,他太聒噪了,关在他旁边我一天不到就会自戕。” “行。”白理深点头,“给你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清静的,一日三餐我亲自送去,再给你划块竹林练剑。” “。”孟拂雪白了他一眼。 “在这等我,我进去做完汇报就带你去处理这些遗留问题。” “哦。” 所以还是要处理的……不过,确实需要处理,他干的这些事儿没一件是能糊弄过去的小事,他能理解。于是呼出一口气,随便吧,然后在走廊的长椅坐下。 x区警局的副局长端着杯咖啡挺着啤酒肚路过时,孟拂雪听见他嘟囔着“又是白理深,给他能耐的!” 孟拂雪撇撇嘴,心道,那被你说对了,他确实能耐。 又转念一想,这家伙人缘蛮差的,然后笑了笑。 等在这儿的时间里孟拂雪登上社区网络,他还是未成年人社区模式,看见的都是些无关痛痒或是美好平凡的东西,譬如军训时近战搏击训练割出来的绿色的血。 刷了一会儿,连议事厅联合会议都是预告模式,委实没有什么有用信息,于是又打开佣兵论坛。佣兵论坛对于孟拂雪这种未成年就进入兵团的来讲有点像卡bug,果然,进去就看见了讨论帖。 论坛的水帖区平时没什么人去看,大家来这里都是看悬赏的。不过因为前阵子的动乱,悬赏区久未更新,大家自然涌去了讨论区。 要不怎么说佣兵论坛是个卡bug一样的存在……这儿简直是法外之地。孟拂雪看着屏幕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单是帖子标题都比他自己犯的要翻上几番。 什么“好无聊,谁知道n区现在怎么样了,过去倒点弹药还能赚吗?” “维恩公司被封了,今夜有没有人想进去探一探,来的进。” “你们芯片都是正规的吗?有没有被社区调低射频?哈哈!” ……感情你是非正规的呗,孟拂雪扯扯嘴角。 不过还是有些可看的信息。 “最近军团在抓人,有几个执行长官趁机公报私仇,咱们兵团有一半人都不合规吧……奉劝大家消停点儿。” 嗯。孟拂雪赞同,继续划页面。 “有人在看联合会议直播吗?艾里安周六处决,感觉会假死,赌一下?” 还能假死?孟拂雪诧然,点进帖子里。主楼是一个“坏笑”的表情,下方发起了投票,“会假死”一项超过“不会假死”近一倍。 2l:那当然,艾里安从来都不是费尔南多的弃子,因为他是费尔南多的私生子(坏笑) 3l:开什么玩笑,非婚生子女也有继承权,艾里安如果真的是私生子,这事儿能被你知道,难道不会被希尔·维恩知道?? 希尔·维恩是费尔南多的独生子?孟拂雪思索了片刻,觉得这个说法有待商榷。因为如果是真的,那么这个发帖人为什么没有提及加缪尔,除非加缪尔和艾里安并不是亲生兄弟。可如果不是亲兄弟,自己为什么又能以加缪尔威胁艾里安撤军。 4l:你们为什么这么在乎艾里安而不是费尔南多?不管突袭城市是不是艾里安的意思,维恩军队这个东西是存在的吧,费尔南多建军了,为什么没有关于他的判决? 5l:还用问吗,德默尔保着呢。 6l:萨珊又不是疯子,她干嘛保费尔南多? 是啊。孟拂雪不解。 7l:这些人嘛,都捏着彼此的把柄。 8l:各位,不要管这些资本家的宫闱秘辛了好吗,让我们聊点正事——审判长这周六就耗尽能源了,接下来他们有什么打算?这个联合会议要把我看睡着了,你们有什么路子打听到什么细节了吗? …… 他关掉帖子起身,白理深从转角的办公室里走过来,警服的战术背心在里面脱掉了,身上是那件自己用过它来阻挡车载警报的黑色阻燃服。 “走吧。”白理深说,“跟我去议事厅。” 孟拂雪有点不想挪步子,以至于白理深走出两三步后又折回来,站在他面前:“以这种方式逃避是没用的。” “我知道啊但我想试一下,万一你良心发现了呢。” 白理深感觉头疼,他无意义地低头呼出一口气,抬手揉了两下自己眉心,说:“军团总署大楼的档案部芯片被你拿走,插在一个通缉犯身上,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铁证,你到现在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去监牢,还回琉璃街,我这叫没良心?” 他这番话称得上苦口婆心了。孟拂雪换了个乖巧的表情,微微笑起来,眼底也弯着,看着他:“对不起嘛,少将。” “……” 白理深的摩托车停在警局后院。孟拂雪戴好头盔,坐上去后老老实实把白理深腰抱住,问:“我这个事情,会由谁来处理?” 白理深启动摩托后盖下护目镜,说:“审判长。” 油尽灯枯这个词,孟拂雪第一次如此具象化地、直观地感受到。 议事厅大楼顶层的审判厅里,外貌看上去并不苍老的审判长就那样靠坐在椅子里,让孟拂雪感觉接下来他说的所有话都是遗言。 “请这边坐。”审判长抬手比向他右侧的位置。 孟拂雪依言走过去坐下,坐下后发现整个审判厅里,两个似乎见过的议员,应畔回和萨金两位医生,两个持枪做护卫的士兵,以及白理深……都是站着的。 不过他在这方面比较淡定,坐就坐了。他清了清嗓子:“先生,我的所作所为,您都知道了?” “是的。”审判长说。 孟拂雪向后瞄了眼,白理深站在他侧后方。其实审判长的声音听起来并不虚弱,但无论如何孟拂雪都明白,他已经走到他生命的尽头。 “请您罗列罪行吧。”孟拂雪争取了一下,“但还是希望您念在我有些功劳的份上……分配个舒服点的监牢,加缪尔那个全透明的太没隐私了,我起码需要一个隔离帘。” 第67章 审判长轻笑了笑,他笑的时候胸腔震动,应畔回下意识上前了半步,好像这点轻微的动静都能要了他的命。实在是有些心酸,孟拂雪又说:“我认真的,审判长,盗取军团总署的档案芯片足以被认为是叛军,我可以接受。” “孩子,你所要接受的惩罚是,保护这座城市的居民。”审判长说,“我的生命结束之后,城内必然会有一阵短暂的动乱,议事厅和科技公司联合在各区设立的射频塔并不能第一时间甄别射频信号是否为违规行为,你明白的,人类能有很多种方法绕过ai的判定。” 孟拂雪的坐姿直起来,也靠前了些,他说:“我会的,先生,我是兵团的实习生,这是我分内的职责。” 此话是真心,于是他接了一句:“无论我会不会被兵团除名,我都会这么做。” 审判长看着他:“你当然不会,并且等到这周六,少将会把你提升入提尔军团,做先锋组组员——当然,不是你在兵团时候的那种先锋军,这只是低阶将士的军衔。” “……”孟拂雪回头、抬头。白理深向他小幅度地点头。 “这周六之后,我还能再见到您吗?”孟拂雪问他。 “未来的事没有人能预知,孩子。”审判长说,“我们唯一能确定的未来就是消亡。” 孟拂雪沉默了片刻。 审判长坐的椅子背后连着一串管线,应畔回和萨金时刻注意着监测屏幕上的数据。孟拂雪感激他们没有开启仪器上“滴滴滴”的提示音,那实在太凄凉。 他沉默的时间里在捋着想要问的问题。显然,审判长的状态不容他处理太复杂的事情,他像个比薄饼干还脆弱的东西在支撑着什么庞然大物。 片刻后,他开口:“先生,您后悔吗?关于……剑圣。” “我们会后悔很多事,可是时间向前走,无法回头,我接受这件事,并且为此付出了代价。” 孟拂雪的沮丧并不是没有得到答案,而是替他不甘。于是他又抬头:“您愿意原谅他?” “他已经死了,不是吗。” “……”是的。人都死了,而且被自己亲生儿子所杀,正是因为他与审判长的情谊激怒了儿子。 这一切好像被安排得妥帖到无可指摘。孟拂雪最终居然笑着叹了口气。审判长跟着弯着唇,又告诉他:“你看,因为我是生命体,所以会犯错,我认为,这是一生中所必然会有的经历,你我皆会有,对吗。” 孟拂雪点头。 他忘记了今天是过来接受审判的,结果居然像是来跟长辈聊聊天,听一听嘱咐。 “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孟拂雪说。 “你请说。” “您有名字吗?” 从一开始在矿场做冲锋队的时候,他就问过ns32这个问题。你有名字吗? 审判长怔愣了下,他身后的两个医生忽然走到一面屏幕前,看起来很紧张。审判长怔愣的时间里除开惊讶,似乎在回忆。 时间没有多久,他做审判长也才二十余年。可这个名字,他却花了一阵子才想起来,又花了一阵子才慢慢地启唇说出来。 “有的。”他说,“我叫余印弦。” “谢谢您,余印弦先生。”孟拂雪站起身,说,“我会记得您,还有白少将,或许未来这些故事会变成军团档案部里的数据,或许会被抹去,但我们会记得您。” “再见了,孩子。”余印弦说。 第55章 告别是人这一生不停在做的事, 因为没什么东西可以永恒存在。而告别恰恰是一种证明,证明我们曾在某一时空共存、共度过。 应畔回跟二人一起进了电梯,她按了6层, 然后将口罩拽下来,看起来松了口气,问:“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电梯安静地缓缓下行着,接下来如何,这个问题孟拂雪还没有太明确的想法。他刚打算开口说“接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时, 白理深先他出声回答:“走一步看一步。” 应畔回点头“嗯”了一下。目前确实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她抬手抻了抻勒得有些痛的头发, 说:“他们现在设立的射频塔没多大用, 只是在慢慢保证居民正常生活……毕竟忽然截断仿生人的使用是一件不现实的事情,更何况还有很多普通人戴着生物芯片。” “先保证居民生活就足够了。”白理深说,“维和行动对军警方来说难度不大,次数多了习惯了,射频塔的事情德默尔会处理好的, 毕竟他们还要继续卖仿生人。” 应畔回点头:“是的, 何必帮他们操心……孟拂雪呢?确定加入军团了?” “嗯。”他毫不犹豫,“虽然整件事情追根溯源,我完全是被动加入,但发展到这一步, 其实已经……” 已经被裹挟着走了太远,千丝万缕的关系并不是那么容易斩断。“况且又不是什么坏事。”孟拂雪轻松地笑起来, “军团工资比兵团实习生高多了。” 应畔回有一瞬间不可思议,然后噗嗤笑了:“那确实很好。” 6楼到了之后,她挥挥手说拜拜离开了电梯轿厢。后面一直到1楼,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的时间里孟拂雪在想审判长, 他不知道白理深在想什么,可是偏过脸去看他的时候他正看着自己。 孟拂雪承认有时候冷不丁被他这么看着还挺心虚,明明什么事儿也没犯,但就是发虚,下意识想躲。于是咻地别开脸。 “怎么?”白理深问。 “没。” 由于城市动乱,这个月的祭神活动取消了。摩托车路过农牧神教堂的时候因为人群拥堵到马路上所以骑得很慢,在这时间里,孟拂雪看着屋顶的天使,有些恍惚。 他明白这世界就是这样不停在改变,真实的生活没有任何规律可循。这世界总是充斥着无解的变数,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又降临到谁的头上。 在周六到来之前,孟拂雪还需要做一件事。 今日军警联合成立的维和小队依然在城中24h巡防,上幽城俨然成了安全区。 孟拂雪咬着吸管坐在便利店门口的椅子上,街道人来人往一如平常,时不时有警车开过,军用战车也偶尔能看见一辆。差不多十五分钟后,孟拂雪站起来丢掉饮料盒,走到人行道边,一辆不起眼的白色轿车停了下来。 萨珊在后排降下车窗:“上车。” “不上。”孟拂雪拒绝,“你下来。” 同时想着她还挺有意思,怎么觉得自己会愿意上她的车,当自己是什么傻的吗? “……”不过萨珊也很快反应过来,她大约是被一连串事情影响了判断力。她推门下车,站到孟拂雪面前,直截了当:“她在哪?” “陈船在哪?”孟拂雪反问。 他知道萨珊正在接受一系列调查,根本进不去监牢见不到加缪尔。萨珊将头发拢去后肩,挤出一个勉强算友好的笑容:“在电话里问就说了,我不知道他在哪,但我可以给你别的,任何我拿得出来的东西。” 萨珊说完,又补充:“再说,他根本不是你的什么‘叔叔’,你何必在乎他在哪,我能给你的太多了,你要点别的,成吗?” 陈船越狱这件事并不让孟拂雪意外,有些通缉犯有本事一直当通缉犯,而其中有没有德默尔暗中相助孟拂雪不得而知,只能算有。孟拂雪两手揣兜:“是你们帮他从军团监牢逃出来的吧?” “是。”萨珊关心则乱,甚至没检查一下附近有没有谁正等着她这句话好把她当场拿下,“但是他现在在哪里,我真的完全不知道,孟拂雪……快没有时间了,就剩一天了,蜜可在哪里?” “那是一条人命!”萨珊慌不择言。 “嗯。”孟拂雪很随意地点头,扶一下眼镜,“谁不是呢。” 人命值钱吗?孟拂雪原想这么问问她。眼前的女人持有一家仿生人制造公司,旗下的生命摸控系统与人工智能更是独她家一份的垄断式科技。 所以对她来讲,人命值钱吗?孟拂雪就那样平和地看着萨珊,他处于交流的主导位置,完完全全的泰然自若——无所谓,反正不是我的人。 “你指示他二人去杀大祭司,又给他们错误信息引导去琉璃街我住的地方,原本想控制住我,是个好计谋,哪怕我不会如你们所愿,你们也能用我威胁白理深。”孟拂雪叹气,“就为了审判长这个模式继续运行,你好安安稳稳卖你的仿生人。” 被他这么说中,萨珊没有多意外。只是笑笑:“孩子,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本的买卖没人干,不仅是我,谁来都一样。” “既然如此我们没什么好聊的了。”孟拂雪佯装要走。 “他、他和利昂从监牢出来后,开了一辆黑车往城外去了。”萨珊搓了搓自己手臂,“起初我觉得他们可能会逃到维恩军队那里,就是西城门外面的荒地,荒地那里都是腐蚀性泥土,没人待在那。但是费尔南多告诉我他们没有过去,剩下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第68章 “他还有能去的地方吗?” “秀清镇。”萨珊不假思索,“但他如果逃去镇子上,军团不会不知道。你到底……你找他做什么?” “再说几个。”孟拂雪懒洋洋地抬眼,因为萨珊踩着高跟鞋比他高了些,补充道,“别乱编,你乱编,我也可以乱编。陈船我能慢慢找,蜜可明天就死。” 萨珊咬着牙:“可你怎么判定我是编的还是真的有可能是他逃亡的目的地?” 孟拂雪稍一耸肩:“我说了算。” 有公交车驶过,无人驾驶的车在城市踩着定行的轨道,稳稳停在后方不远处的公交站台。站台和从前一样播放着静音广告,它上方的遮雨棚具备记录功能,监测着公交到站,上车下车的人们。 再向上,可以看见略微老化的大楼外墙的飞行器停靠点,白理深就站在那儿。 “好。”萨珊说,“首先最有可能去的是秀清镇,他会用一些办法掩盖痕迹,也可能会出城北上,那边两千公里的位置有几个毒枭,是利昂的远房亲戚,或、或者还在城里,他可能会躲在矿场里,矿场搜查起来很难,里面地形复杂又隔离信号,那地下应该还有储存一些食物,尤其最开始改造白理深的那个房间,当时他们预留了6个月的水和食物,没想到白理深一周就稳定下来了。” 孟拂雪蹙眉。他记得那个地方,但当时没有条件让他细问艾里安。 “继续。”孟拂雪说。 萨珊几乎要想破头了:“教、教堂也有藏身之处,唱经楼地下、祭坛背后……还有纳苏达酒吧里也有个酒窖……好了,我真的想不出其他了,蜜可在哪里?” “w区垂钓翁街十字路口向东之后第三个岔路走进去,有一扇刻着渡鸦纹章的门。”孟拂雪说。 他刚说完,萨珊转身去拉车门要走,却发现车门拉不开。她诧异地看向驾驶舱,竟不知什么时候,司机变成了桐墨文,白理深的下属之一。 “你们……联合起来整我?”萨珊回头,一双要杀人的眼瞪着孟拂雪。 她瞬间掏枪,孟拂雪岿然不动。 萨珊冷笑道:“我早该这么做了。” 孟拂雪仍双手揣兜那样站着,被枪指头也无动于衷,路过的人不明原因只退避三舍,冬风卷起人行道上的落叶和纸质垃圾,萨珊食指向内屈,要压下扳机。 有人提前捂住耳朵,有人匆忙朝反方向走开。 “其实我没想到你今天真的会来。”风拂了拂他的刘海,他抬手将头发拨开,再揣回口袋里。 萨珊无力地笑了笑:“你不也一样吗,为了白理深踏进这个局里。人总要惦念些什么的。” “嘭——!” 孟拂雪看向这枪的源头。早知道此人是狙击手出身,却没想到能准成这样,萨珊惊叫一声,手腕骨折的声音连同她手枪被打落地上同时响起。 她手以一个可怖的姿态外翻着,大约是有机械骨骼,所以她没有多痛。 “放心。”孟拂雪走到手枪边,看了看,没有捡,“杜平海会为蜜可注能,因为她未来还要在庭上指正你和费尔南多,她死不了。对了,一开始加缪尔确实把她藏在矿场了,当初我居然差一点点就提前找到她。” 接着,萨珊似是有感应般看向马路对面,从一辆冰淇淋车里跳出来起码六个警察包围过来,另一边,拿狙的白理深从飞行器停靠点直接跳下来落在地上,朝这边走过来。 孟拂雪没想到她真的会应约过来,他以为蜜可于这位女董事而言不过一个玩物,财阀哪有真心。 可他想错了。 警察宣读着一系列逮捕公函,孟拂雪有点冷,不知是城市又一次降温,还是因为明天这颗心脏就耗尽能源,总之他感觉视野中的画面在被慢放。 警察们将这位在城里几乎顶天的财阀按在地上,他们身上的指示灯、通话器杂音、电子手铐折射的光,孟拂雪觉得眼前眩晕,世界开始拖帧,残影衔接着残影。 “孟拂雪?” “孟拂雪?!” 他能听得出声音从右边来,却无法将脸转去右边。自己好像在一点点脱离这具躯壳的掌控权,莫名地,他觉得说不定那些接受机械改造的人被拔掉芯片时就是这种感觉。 临近黄昏,他看见远方天际线在熊熊燃烧。 那些火光映在他眼眸中,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不是还有一天吗?”白理深问。 “放这边。”应畔回着急忙慌戴上口罩和透明面罩,“平放着,慢一点,把隔离帘拉上……还有那个消毒的。” 白理深一一照做。 他还能听见声音,但身体无法挪动,视线朦胧不清。依稀能看见模糊的影子,但还是通过声音来辨认,床边这个不是应畔回。 白理深轻轻握着他手腕:“别怕。” 他想嗯一声,但声带像打了结。 “少将。”应畔回拿了个什么东西走过来,“让一下,给他麻醉。” 接着一个面罩摁下来,应畔回说:“吸气,孟拂雪。” 吸到第二口便昏厥过去。 后来他只觉得做了个漫长的梦。低头是幼儿的手,肉肉的,面前的台基太高,他想爬上去,但力量有限,那双小手攀着边缘,怎么都使不上劲。 里面有很多人,黑压压的,他们齐声唱着经文。 接着有人将自己抱起来,他用力透过雕塑复杂的栅栏看向里面,喊着:“妈妈……” 可没有人回头。 他被抱走了。抱着他的人说:“孩子,你从来没有妈妈。” “没有妈妈。”孟拂雪喃喃自语。 “是的。”他说,“以后你只有爷爷,杜爷爷。” “那个是妈妈。”孟拂雪指着唱经的人群中的一个女子。 杜鸦说:“那是给你生命的人,不是你的妈妈。” 他被抱走了,孟拂雪没有再回头,也没有哭。他在梦里摸了摸自己胸膛,那里曾有一颗心脏。 骤然亮起的世界让他感觉经历了一次死亡。 睁眼的瞬间宛如溺水得救的幸存者,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呛着了。 “咳、咳咳咳咳……” 后背被人环着扶了起来,那只手在他脊背顺了顺,接着他听见一声笑。 转过头,看见了白理深。 “十八岁生日快乐。”他说。 “谢谢。”孟拂雪有些迷茫。 “嘭!!” 零点过去的第一分钟,病床外燃起新年的烟火。 第56章 因为考虑到机械心脏完全注能后对躯体的附加反应中可能会有厌光, 所以病房里没有开灯。 只有下一只烟花在夜空爆开的时候,房间才会幽幽地跟着亮一下。 “新年夜不开街道灯。”白理深解释。 “哦……” “新年快乐。”白理深说。 “新年……”孟拂雪觉得累,缓了一下, “快乐,少将。” 还活着,孟拂雪没有太多劫后余生的情绪,甚至很平静。他在下一个烟火腾空之间的黑暗间隙里,视线落在白理深脸上。他在这里守了几个钟头, 孟拂雪不是傻的,他朝他抬起胳膊, 半撒娇地说:“安慰一下刚成年的未成年。” 白理深无奈地笑了下, 轻轻拥过他,手掌在他清瘦的背上拍了拍:“你这词找的。” “嗯。”孟拂雪实在没力气,干脆脑袋就靠在白理深肩膀。虽然没力气,但很轻松,整个人是松泛的。 也因为没力气环住白理深的脖子, 手臂垂下来。 “没事。”孟拂雪察觉到他骤然紧张, 竟有些手忙脚乱地把自己重新抱好,赶紧说,“就是没劲而已,感觉很累, 我没事的。” 白理深“嗯”着吞咽了一下,克制着越抱越紧。 孟拂雪在他怀里慢慢睡去, 背后一簇簇烟火在瞬间明灭,张牙舞爪地消失。白理深点墨般黑色瞳仁中映着烟火透进病房里的光,爆开、消亡、沉寂。 新年夜的烟火只燃放一个小时,乍眀乍暗的病房里孟拂雪就这样睡了一小时, 醒来后第一件事是看床边。白理深还在……但是不止白理深一个人。 三四个防护罩衣的人在低声地交流着什么,他听不清,好像睡了一觉后感官退化了,同时也没有力气坐起来,这感觉让他很不爽。 他病床的床头柜上摆了个月亮形状的小夜灯,暖黄色的光并没有安抚到他的情绪,他没戴眼镜,所以不仅听不清视野也不清晰,张了张嘴,预料之内的发不出声响。 于是他用力抬手,把那灯从床头柜拨下去。 “嗵。” 像隔壁卓先生的仿生人又把花盆翻到地上的声音,月亮夜灯滚到白理深脚边。他转过身走到病床边,弯下腰说:“等等。” 孟拂雪不想等,他蹙眉,抓住白理深手腕。虽缺乏力道但气势很足,让白理深为难了一下。 过劳的身体和过硬的意志让孟拂雪双眼狠戾但又昏昏欲睡。他也明白孟拂雪一定要撑着的原因,他们在聊隔壁病房审判长的情况,孟拂雪想听。 第69章 “好吧。”白理深把他扶起来,指了下病房角落沙发上的靠枕。一个穿罩衣的会意,拿过来递给他,可是孟拂雪此时对四肢的掌控能力与烂醉之人无异,靠也靠不住,左右歪歪斜斜地往下滑。 白理深又劝他:“你还是躺下继续睡吧。” 孟拂雪抿着唇摇头。 今天刚到新年,也是审判长能量耗尽的日子,如果今天有什么意外,他不想错过这最后一面。 “担心审判长?”白理深问。 孟拂雪点头。他没戴眼镜,目光相撞时没有阻拦。担心审判长是真,此时的恍惚也是真。睡觉的时候没有做梦,比起睡眠更像是麻醉,没有时间流逝的实感,这让孟拂雪不安心。 他虚虚握着白理深,感觉自己用尽力气在攥他,其实还是虚握着的。脑海里不停回响着萨珊说的“你不也一样吗,为了白理深踏进这个局里。” “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取出芯片。”病房里穿罩衣的人之一说,“少将,现在军团长和上将都在接受决策披露检查,只有您了……” 孟拂雪心下了然。决策披露检查听起来像是在复盘军团长和军团上将在此前做出的所有决策——这点他能够理解,当政务中心出现这种以改造人为最高决策者,并蚕食着他的生命这样的丑闻时,所有决策者都应当接受调查。 “我……”白理深话未说完,刚扶起来的孟拂雪又向左边滑了下去,他赶紧先把人兜回来。最后不得已,干脆在病床边坐下,让孟拂雪靠在自己怀里以此来固定他。 “我不想参与这种决策。”白理深把话说完,顺便表明立场,“少将是作战职位,我只统领我的下属,不向上也不平行管理。” 穿罩衣的大约是研究员,他们的职位应当是齐平,每个人都在发表意见。诡异的是,以职位论,这个房间里职位最高的人是白理深,但大家说着说着,孟拂雪竟有一种病弱帝王的既视感。 “可是少将,议事厅的声望在民众之中一落千丈,各家科技公司作出的承诺民众们更是一个字都不信,现在只有军团了。”一人道。 “大祭司被害的消息一直掩盖到现在就是为了稳住民心,现在的状况,只有你了……”另一人跟着说。 孟拂雪隔着他的战术手套捏了捏他手指,白理深转头看过来,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他手希望他安心。 那手套是冰凉的,导不出一丝体温,但能感受到握力。 “你们不是需要谁来下决定,只是需要有人来承担责任。”白理深平铺直叙,“我明白在这个时候顺延下来只能找到我。” 研究员们缄默不语。白理深的话没错。这个芯片必取,这个锅也必须有人背。 “不取……会…会怎么样……”孟拂雪的声音像是病骨沉疴到了行将断气那样虚弱。 白理深垂眼回答:“因为芯片没有关闭键,现在各区设立的射频塔是在拦截这些射频通向审判长,但医生和研究员们发现,审判长仍在主动搜索那些信号,所以他一直被动着在消耗自己。” “是的。”一个研究员直接向孟拂雪解释,“还有一个办法是不取芯片,依靠我们的仪器维持审判长的生、生命体征,结果就是,他会慢慢变成……真的机器。” 很明显,这个研究员在说“生命体征”的时候犹疑了片刻。也就是说在很多人眼里,审判长已经不是他们固有观念里的“人类”。 取出来的结果则显而易见,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其中没有一件是“继续健康地生活下去”。 孟拂雪的意志还在抗争,他太困了,甚至有点想搞点什么东西给自己来一针提神醒脑。他因愠怒而喘息急促,强打着精神说:“叫他自己决定。” “可是……”研究员哽咽道,“他已经…没有意识了。” “什……”孟拂雪愣住。 期间,病房的门又被打开,应畔回带着注射器走进来,瞧见一屋子人低声说“让一下”走到病床边来。她捏了捏口罩,说:“你状态不好,需要继续睡眠,这针是能量剂,因为你还不能吃饭喝水,打完你得继续睡觉了。” 白理深托起他手臂,病号服挽上来,应畔回慢慢将能量剂推进去。 打完针,应畔回将注射器扔进垃圾桶。其实她过来不止是给孟拂雪注射,她也需要白理深赶快做决定。 “没什么时间了。”应畔回站直,沉着嗓音说,“我明白这种决定很难,但是拖延下去他可能连……” 应畔回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 一墙之隔,一个死亡一个重生。 也是从一个时代迈向另一个时代。那未必是“进阶”,而是“改变”。 没有人能保证结束以“主服务器”为中心的社会构架是一件好事,前方一定是未知。骚乱一定会有,叛军一定会卷土重来,必经之事所有人心知肚明。 白理深首先将手松开,他从病床边站起身。身上还是军装,脖子上挂着覆面,晦暗不明的光线在他脸上,外面压着月亮的浓黑的云在缓慢消散。 白理深说:“取出来吧。” 审判长曾表明过自己是生命体,他不想做冷冰冰的机器。白理深又重复一遍:“复述,把审判长的芯片取出来。” “明白。”研究员们齐声道。 没人能三言两语去评价这个时代,或者说没人可以三言两语去评价每一个时代。人类历史上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错漏,后人回看史书时,便是连十来岁的孩子都能一针见血道出决策者们有哪里不妥。 可当人身在其中时,谁能知道下一步踩到的是稳固的平地,还是行差踏错有去无回。时间不能倒退,人就必须向前看。 “大家好。”新年的第三天,上幽城大部分单位结束了假期,城中的建筑物外墙屏幕、公交站屏幕,天空的浮空屏上准时出现了一张俊朗无双的脸,“我是提尔军团少将白理深。” “今天我们向各位公示议事厅的所有纰漏、错误、愚蠢、自私自利的决策。以及,今天还有一件遗憾的事,为城市承受二十年生物芯片射频的审判长,以人类之躯在军团军医部溘然长逝。” …… 直播在议事厅大楼审判庭结束的时候,孟拂雪扶了下眼镜,他站起身走到白理深旁边,按了按他肩膀:“你做得很好。” 孟拂雪知道做这一切对白理深而言并不容易,他跟自己不一样,多年来他维持着这城市的和平。即便他是个“民众好感度”几乎为0的军官,但孟拂雪记得第一次到鸵鸟街那天,餐厅老板娘热情地招呼白理深去吃饭,说有新鲜排骨。 他也相信白理深称不上有多么爱这座城市,长久以来的职责让“爱”变得很复杂。白理深被改造成为这般几乎无敌的躯体,就是为了保护城市,他也一直在这么履行着。 所以如今让他亲自承认这是个糟糕的地方,对他来讲不痛苦是假的。 “嗯。”白理深点头,放下写满稿子的仿真纸。 接下来还有一件要事。 白理深快速调整好情绪,从审判桌站起来,将位置让给孟拂雪。 孟拂雪穿一件白衬衫,很合身,是白理深送给他的成年礼物。 “开门吧。”孟拂雪说。 门口的仿生人按下解锁键,此前被白理深一发汽化弹打没的审判庭大门换了一对新的。厚重的门向两侧移开,外面押解了两排熟人。 费尔南多、萨珊、蜜可、陈船、利昂、加缪尔、艾里安、杜平海。 孟拂雪手指指腹捻了下审判桌的边缘,抬眸道:“各位,好久不见,算算账吧。” “就从船叔开始。” “带进来。” 第57章 陈船此人通缉等级为a, 烧杀抢掠对a级来说是家常便饭。陈船和利昂被捕之后确实在德默尔的帮助下越狱后,出城向南企图逃窜到一个名叫沃尔斯特的军火商窝点,在途中被拦截追回。 “想不到, 短短三个月,你能坐上这个位置。”陈船的囚服外面裹着太多锁链,他每走一步都当啷作响,“从前我不信天意,如今倒是要再斟酌斟酌。” 孟拂雪淡淡看着他, 对方在审视自己,目光中有些不甘心, 大抵是在想“凭什么”。自己到头来竟是给他人做嫁衣。 “你和杜鸦是什么关系?”孟拂雪问。 “第一个问题是这个?”陈船行动不便, 左右肩膀还被两个军人控制着,“为什么你不问问你自己跟剑圣是什么关系?” “因为我跟他的关系我说了算。” “哈哈!” 据说大部分人没有自己三岁以前的记忆。孟拂雪不知道别人如何,他自己反正没有。所以有一度孟拂雪觉得每个人的心跳声都是自己这样,钟表一般,咔哒、咔哒。不过还好他是个少言寡语的孩子, 没有那么强烈的探索欲, 所以安稳地度过了很长的时间,直到某天他恍然,异端竟是我自己。 机械心脏就是三岁以前植入的。那么原本的心脏去了哪里,为什么他会梦见从未见过的教堂的唱经楼, 这些问题他不算特别在意。过去的问题太过在意,就容易被拿捏, 孟拂雪明白。 第70章 审问陈船的时间并不长。 他原是德默尔公司养在黑-道的小头目之一,后来混了上去并得到赏识,顺理成章地按照萨珊的要求去设法接近剑圣——仿生人需要更智能才能卖得价格更高,事实上德默尔的技术已经能将仿生人做得堪称完美。 可是保障跟不上技术, 纵然开发出令人瞠目结舌的情绪感知和微小表情、动作的正确解析,甚至地狱笑话,可德默尔最大的问题是没有足够体量的服务器来承载芯片射频信息。没有信息实时处理器的话,这些仿生人就无法上市。 “那是二十年前了。”陈船说,“那是萨珊坐上德默尔董事长位子的第一年。” 孟拂雪点头:“你们是如何说服剑圣这么做的?” “他老婆身体不好,德默尔当时在研发机械器官。” 寥寥一句道了场恨海情天。孟拂雪转而看向白理深,白理深站在身边一言不发。这场审判白理深授权给他,这个旋涡最中心的人。可他句句不问自己。 孟拂雪接着问:“当时杜鸦和余印弦先生是什么关系?” 陈船不傻,当下便知道那是审判长的名字:“情人。” “他为了老婆,给情人植了芯片。又因为情人,被他儿子所杀。”孟拂雪说,“是这样吗?” “大体上是这样。” “好了,下一位带进来。” 陈船疑惑:“没了?” “没了。”孟拂雪点头,“你是a级通缉犯,手里14条人命,其中4名未成年,1名科研人员,1名神职人员。你肯定没了。” “……” 孟拂雪问话的角度和重点相当精准,这甚至都让白理深觉得意外。 不过转头想想,当初就是要他这样的人不是吗。在所有架构关系之外的,冷静又冷血,连自己的事情都不在乎。实在太适合做一个统治者——或者观察者。 轮到杜平海的时候,孟拂雪换了个坐姿,他手腕根支着下巴:“好久不见。” “嗯。”杜平海很无奈,“拜托,用得着吗,我不是说杀人没关系啊,但把我跟他们几个并列是不是有点侮辱人了……我确实杀人了这点我认。” 孟拂雪噗嗤笑了一声,点头:“是的,跟那几位比起来你确实不够格。但你算是整个事件最关键的导火索了,杜先生。” “……”杜平海叹气,眼睛在天花板看了一圈,“嗯。” 审问杜平海的过程像是聊天。 杜平海一直都知道自己父亲和审判长有私情,不仅他,他母亲也知道。而这种“私情”又很难去界定。律法中规定超过84%的改装就不再是人类而是“改造人”,而超过89%以上则为“仿生人”。 审判长的改装程度高达91%,所以在当时,极少数的知晓内情的人宽慰着徐玄素:你就当那是个空调、扫地机器人,别想着出轨,至多是个不良嗜好。 ——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徐玄素因此抑郁消沉,好在孩子贴心,杜平海多会哄他妈妈开心,看那一屋子他妈妈写的书就知道。 也是那个屋子,母子二人最温暖的地方,曾经徐玄素在那里写书,杜平海就在旁边泡茶吃饼干看他妈妈已经发行的书。 “唉。”杜平海叹了口气,他不像陈船,背着这么多枷锁的杜平海早就一屁股坐地上了,“孟同学,我杀我爸这是事实,但要是论罪跟他们论一样的我可不干啊。我事发有因,证据充足,” “少说两句吧。”白理深在全程审判中第一次插话,“公众直播。” “啊?!”杜平海第一个咕噜没爬起来,狼狈地第二回才站定,他紧张起来了,“你不早说,我在那叭叭了半天有的没的。” “不能早说。”孟拂雪向后靠在椅背上,推眼镜,说,“我没有定罪权,所以公众直播,居民投票,实时透明的大众审判。” “……”杜平海嘴巴微张却说不出话,最后只说,“你是个狠人。” “过奖。” 孟拂雪的眼镜镜片上装了个微型投屏设备,能看到此时民众们的投票。自然,投票的人是有备案的公司成员、教职工等等真正意义上的良民。此时他们对杜平海的审判投票是“无罪”一项断层领先。 所以他现在比较轻松了,也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大言不惭对我说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 “……啊。是吗。”杜平海面无表情,很不满直播这件事情没有被提前告知,以至于他刚刚说到母亲时险些掉眼泪。 “嗯。”孟拂雪坐直起来,看着他,“我今年究竟几岁?” 杜平海和白理深都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杜平海先是错愕,紧接着自顾自摇头,问:“为什么?你……你察觉到什么了吗?” “没有。”孟拂雪如实相告,“只是不合理。谁从娘胎里出来就是机械心脏?它在我身体里运行到第18年,那么之前的时间呢,这不需要察觉什么,只需要一些逻辑。” 杜平海露出了一种超出认知的迷茫眼神,然后点头:“是的……先,先关一下直播。” “已经关了。” 接下来,杜平海拖着沉重的锁链走到审判桌边,自觉找了个椅子坐下。 “二十年前,杜鸦精心挑选了两个年龄合适的人,各取精卵,放入生殖培育仓里,后来胎儿足月、成型,就是你。” “二十岁啊。”孟拂雪垂眸笑了下。杜平海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孟拂雪伸手在白理深腿上拍了拍,白理深将他带离了审判厅。 偌大空旷的厅里,孟拂雪孤零零地坐了几分钟,然后才站起来。 白理深等在门口,他没进去,直到他需要一些自处的空间。外面已然暮色四合,城市里几乎每个角落都在聊着今天的直播审判。 剑圣竟是那样的人…… 大祭司居然已经亡故了…… 德默尔简直要把这城市毁了…… 这里是议事厅大楼顶层,密闭的走廊采用防弹防爆玻璃,它透净,不会反光,孟拂雪抬头看着外面夜空。 说今天是不眠夜也不为过,网络社区里一条条的新消息如煮沸的粥在向外溢,其中有少量的声音在询问今天那个坐在审判桌上的孟拂雪究竟是什么人。有人在下方留言,无论他是什么人,你见过民众投票审判吗? 孟拂雪伸了个懒腰,回头:“饿了。” “买汉堡?”白理深问。 “但你得换套衣服,我也得戴个覆面。”孟拂雪粲然一笑,“我现在太出名了。” 他就那样站在月光里,笑得云淡风轻。白理深晃了晃神,点头:“好。” 原本白理深打算开车去,孟拂雪说要带他坐公交,这次是成年人了,要付钱了。 公交车上有空座,孟拂雪叫他靠窗,自己坐在外面,说:“这里风景好。” 结果刚说完就看见人行道墙根那儿堆成小山的彩色垃圾,白理深转过头看他:“果然很好。” “哎呀。”孟拂雪忘记了,最近清洁型仿生人在调试新路径。于是他扶着前座椅背弯着腰站起来,说:“我跟你换位子。” 不巧公交车转弯,也是不巧,又因为今天没有清洁仿生人,马路上的一些积水无人清扫,车子稍微有些滑。 这一滑,他没站稳,一条腿刚跨在白理深腿间,进退维谷,眼看要倒。 白理深伸手环过他腰时顺势一按,按来自己腿上,端详着他:“不要在公交车上乱动。” 第58章 这个姿态称得上亲昵, 但孟拂雪很明显地感觉到白理深是在禁锢而不是抱坐,所以他第一反应并不是羞赧或什么。 好了,第二反应开始不好意思了。 “松……松开。”孟拂雪尴尬地握着他小臂。这人的手臂肌肉线条很漂亮, 不是单纯的机械美化,是白理深由内而外的力量感,捏起来手感不错。 “你先松开。”白理深说。 “喔。” 两人都放开彼此,孟拂雪坐回座位上,车靠站停下来, 人们上上下下。 其实更亲昵的都做过,在床上都打过架了, 这么坐一下腿居然差点要脸红。一个看向窗外五颜六色的生活垃圾从垃圾桶里漫出来, 另一个抠着前座椅背上的小广告贴纸。 嗯,飙车俱乐部:周末矿道活动,真是个竞速的好地方! 白理深看过来一眼,大约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便说:“正常现象, 城市里的治安和环境大部分依靠仿生人。” “为什么军警这么缺人手?”孟拂雪问。 “时间成本。培养一个警察或军人, 比买一个现成的仿生人回来调校要耗费的成本太高了。” 孟拂雪了然。旋即默默叹了口气,苦笑道:“为什么大家这么赶时间?后面有穷寇在追吗?” 白理深知道他这个问题并不是只军警,而是整个时代。所以他无法回答,和孟拂雪不一样, 他生来就在这里,对他来讲, 这时代是无奈地、被推着走的,因为以孟拂雪视角看起来的事物在白理深的角度中都有解释,无论它是否合理,又合的是什么样的“理”。 第71章 为什么大家这么赶时间?因为前车之鉴的危险程度是毁灭级的, 永远要做防范,时刻警惕草木皆兵。 孟拂雪见他哑口无言,开玩笑地说:“想说就说,你没有芯片,我没有芯片,射频发向塔台集中处理,没有人实时监听。” 白理深一笑:“不是这个原因,我回答不了。” “没事。”孟拂雪的视线越过他侧脸,看向窗外狼藉的城区,“” 公交抵达w区的商业街,这一站下车的人挺多,两个人慢慢跟着人群离开车厢。商业街的夜是另一种白天,也是很明显,在失去大量仿生人管制加上人们都知道芯片不会直接连接议事厅后,有些事情就奔放了起来。 奔放固然还是在合法范围内,比如孟拂雪已经成年,这趟下车的人很多,新年的余韵还在,并且今天下午的民众投票审判让大部分人满意,所以这夜出来庆祝的人很多。一些虚拟投影小物件飞在大家肩膀的高度,小飞船小飞机之类,因为是投影所以人可以直接穿过去,投影又做了感知,被人穿过去之后就会“坠机”。孟拂雪不大习惯,在尽量躲开。 这种漂浮投影自然少不了广告,不知是不是识别到这里有个刚成年的男生,一则“性感玩偶,随心所欲”直勾勾冲着他面门就来了。尤其这悬浮物做成了卡片状,下缘还有粉色字体写的“sexy dolly”,吓得孟拂雪差点左脚绊右脚,仓皇间下意识靠近白理深,但用力过猛撞了上去。 “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吗。” 白理深扶了下他,似笑非笑说:“欢迎。” 上幽城的低俗产业很喜欢勾搭刚刚成年的男女,从未成年社区跨向成年社区后难免跃跃欲试,其实这个阶段学校会帮助学生过渡,但孟拂雪他们学校还在重建。 餐厅里没外面那么热闹,不过人也不少。二人在小桌坐下,孟拂雪还是吃汉堡。餐厅每张桌子都有吸收声音的降噪模式,但不隔绝视线,所以吃饭的全程里孟拂雪都能感受到时不时飘过来的视线。 这无可避免,白天直播时全城有屏幕的地方都在播放,孟拂雪的长相绝不是过目即忘,他五官清秀,刘海落在眉眼间时会遮一遮他越来越凉薄的眼眸。 白理深嚼着生菜沙拉,叉子放下来,看着对面的人笑了笑。 “嗯?”孟拂雪不解。 “吃完走吧?”白理深说。 确实不太自在,他悄悄小幅度地向四周瞄了几眼后,挣扎着问:“万一是看你的呢,毕竟现在城市里权限最高的人是你了。” “对。”白理深故意说,“就是看我的,这些人从来没见过军官,也是在聊我呢。” “……”孟拂雪无语,“走吧走吧。”反正他也吃完了。 孟拂雪深吸了一口不算清新的空气,看向不久前来过的许愿池。脚步慢下来的时候白理深也跟着他看过去,他知道那天孟拂雪没有许愿,他也知道孟拂雪没有愿望。 “对了,”孟拂雪回头看他,“你之前说,我还要继续上学是吗?” “是的。” “能不能不学医……” “改不了。”白理深抿唇。 孟拂雪看着他叹气,扶眼镜,说:“我不会毕不了业吧?” “努力一点。” 像素灯气球是最近少男少女中比较流行的小玩具,人们总是这样,当机械造物的精致程度甚至超过人类本身的时候,又转而去喜爱像素。 年轻的孩子捏着气球走过他身边,彩色的光落在他脸上,孟拂雪满脸的愁容。白理深只能拍拍他肩膀:“尽量毕业,好吗。” “你能托点关系什么的吗?” “我人缘不行。” 想来也是。 两个人继续走着,这个方向继续走下去就是杜平海住的那小房间。孟拂雪指了指那儿,说:“我当时把那个通缉犯就藏在他那,然后去总署大楼偷了档案部的芯片。” 这事儿白理深知道,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没做评价。这怎么评价,你真行呐脑子转得真快胆儿也挺肥。 “等我一下。”孟拂雪走到门口掏出短刀,刀柄末端在徽章上按下去,门打开后里面果然空无一人,因为杜平海仍在监牢中办理放行手续。 他将这把短刀留在了桌子上,然后转身出来,关上门。 “不要了?”白理深问。 “不要了。” 后面一连几天城里出乎预料的平和。孟拂雪在军警维和小队里混了个职位,重新开学之前他都跟在白理深的小队里在城里巡逻。 这天他在店里把摩托改装了一下,重新骑出来的时候排气的声儿都变了,他很满意。紧接着白理深就告诉他,这车以后不能骑进学校,他在头盔的通讯器里无情地“哦”了声。 平和的城市没有让维和小队有任何松懈,所有人都明白,城内的事情早已传了出去。城外的几方势力这些年韬光养晦隐忍不发就是在等一个契机,这么大的变故外面不会不知道。 无论是贩毒的还是改装的,或是在外探索寻找新型能源的,总之在“主服务器”消亡后,军警几乎夜夜枕戈待旦。 “n区矿场汇报,过去一小时没有异常。” “k区储备区汇报,过去一小时没有异常。” “e区……” 一天下来全都是无异常汇报。傍晚时分教堂前,孟拂雪腰带两侧插着枪,他像白理深一样右手压在枪柄,看着路上来往的人群。 临到今天,各个维和小队已经稍微有些放松下来的意思。一天两天、一周两周可能还在警戒着,但到第二周结束的这天,好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这么久都没事,那么大概是没事了。 “哎。”阿琦走过来站到孟拂雪旁边,“你别这么紧张,明天是大祭司的葬礼,今天来的人大多是信徒。” “嗯我明白。”孟拂雪点头。 阿琦纳闷:“我之前就想问了但没找到机会,你要不要……就是,去军医部的心理部门咨询一下?” 闻言,孟拂雪转头看阿琦,比他更纳闷,指指自己的脸:“我吗?” “我认真的。”阿琦要比他年纪大些,今年也提拔到了军团。他拽了下自己的覆面,整个拉下来,拧着眉毛,说:“这段时间你很不对劲啊,真的,你看起来压力很大,是跟少将住在一起的原因吗?” “啊……啊?”孟拂雪越来越听不懂了,“不、不是,我还好,我正常执行任务,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天气还没回暖,入夜后更冷。孟拂雪挤了个有点别扭的笑容,补充说:“谢了啊,不过真不用。” 大祭司葬礼前夕,居民们很多人到教堂来点蜡烛。不过教堂依然没有开放,是修女修士们在门口将市民的烛台端进去,这样效率非常低,但人们也足够耐心就是了。 仪式是宗教最直白的表达,这样的仪式孟拂雪并不理解,过来点燃一支蜡烛又能怎么样,他认可消亡论,人死了就是消亡,没有躯体没有意识没有感官,也没有灵魂。从前在镇上的学校里老师布置关于死亡的作文里他就是这么写的,那时候老师跟他聊了很久。倒不是在否认他的观点,而是确认孟拂雪没有自毁倾向。 结论是他不仅没有自毁倾向,甚至对未来没有任何期望。他不在乎这世界,包括他自己。彼时老师只能更乐观地来看待,譬如这个年纪小男生都多少有点中二嘛,没事的,慢慢长大就都会好起来。 临了,十八岁……或者说生理年纪二十岁的孟拂雪仍是这样。 生者不会知道死者去了哪里、究竟有没有魂体,自然,保存意识输入某种载体之中的电子幽魂那不算。有人认为灵魂之说是在宽慰生者——ta没有走啦,只是换了一种形态。不知道为什么,孟拂雪反而不希望审判长的灵魂仍在这里,对于审判长来说,这里跟牢笼有什么区别。 这些天他的确状态不佳,连阿琦都看得出来,那么白理深必定早就知道。想到这,孟拂雪适才反应过来,他叫了声“阿琦”,说:“我去找一下少将,你在这边继续巡查可以吗?” “哦可以啊。”阿琦点头。 纳苏达酒吧就在这条街上,孟拂雪确实有事要找白理深,而且是通讯器不能说的那种事—— 他骑上摩托,拧着油门就轰过去,这车改完让他满意多了。 后轮一个横甩,摩托相当帅气地停下,孟拂雪军装包裹着的笔直的腿撑在地上,另一条腿跨过来摘下头盔,推门进去酒吧。 推开门的第一下孟拂雪毫无防备直接被震天的声浪逼退一步,于是再次推门。里面男男女女跟着节奏扭动身体,喝嗨的人贴着陌生人恣意摇晃,他们或搂或抱,或完全不碰对方,但无比靠近。 孟拂雪抱着他的头盔穿梭在这群完全听不见“让一让”的人之中,眼镜镜片的投屏能看见白理深的定位,室内定位挺准的,但是小地图上标注的桌椅就不太准了,孟拂雪差点腰磕在一张桌子上时,旁边的男人捂了一下桌缘。 第72章 对方微笑着向他举了举杯,因为太吵了,他没有跟孟拂雪说话。孟拂雪觉得此人姑且算友好,于是点头致意了一下,继续去找白理深。 白理深在通向包间的走廊口,这里比较容易出骚乱,不过也就值守30分钟威慑一下。显然他也发现了投屏地图上孟拂雪那个点在接近自己。 “有事?”白理深问。 孟拂雪示意他摘掉通讯器,然后勾勾手叫他弯些腰,拢起手在他耳朵大声询问:“你帮我转去军校可以吗?” “你要去军校?”白理深诧异,转而明白了,这人是怕无法毕业啊,又说,“军校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也要上很多课。” 孟拂雪点头。因为阿琦是军校毕业的,刚才阿琦给了他点灵感——他真的学不来医,什么医学什么美学,他根本一个头两个大。 白理深自己就是军校毕业,他挺为难的。从战斗力上来讲孟拂雪完全可以去,因为军校本来就是朝着军团输送毕业生。但…… “我知道的,我想去!可以吗?”孟拂雪继续问。 “军、军校毕业班……”白理深为难,他看着孟拂雪的眼睛,镜片反折着酒吧里配色莫名其妙的光,说,“很…很苦的。” 孟拂雪眨眨眼,刚想说“不怕”的时候,倏然听见那低音炮让人心颤的舞池中央迸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孟拂雪想都不想,肌肉比大脑还快,动作越过思维径直拔枪、转身,枪口指向响声中心——白理深动作几乎跟他同步,手包在他持枪的手上,下压枪口在他耳边说句“没事!”又怕他反抗——毕竟在床上斗殴过,另条胳膊率先固定住他腰,拉向自己。 原来响的是彩带花枪。 那群人在金灿灿的纸片里继续尽情跳舞。 第59章 大祭司的葬礼在一个阴云笼罩的清晨里开始了。 前来哀悼的人们穿着黑色以表哀痛, 孟拂雪在维和小队之中抱着枪冷冷看着人们。自然,和人们无关,孟拂雪还没有将自己的视角拔高到“看人如愚民”的程度。他的视线像冻了一宿, 只是在尽量挑出人群之中是否混入了暴徒。 没有搭载机械眼的孟拂雪只依靠镜片上小小的一块投屏,最近他已经可以做到某种意义上的“左右脑分裂”,同时识别投屏和看着视野区域。姓名年纪、犯罪记录、改装度、职业这些基本信息。 今日名流商贾来得不算齐,他们之中多少与监牢里那位有千丝万缕的牵扯,而议事厅议员们以及军团长和上将的决策记录披露完毕后, 并没有获取行动自由权,依然被收押在议事厅大楼内, 由提尔军团15名军团看守。 “别这么紧张。”身侧原本站着维和小队的队员, 不知什么时候白理深站了过来。 “我……没有。”孟拂雪调整了一下覆面,将上缘拽了拽。拽了两下又后悔了,这不就是人在尴尬的时候会给自己找点事干嘛。 白理深若无其事地抬手在他肩膀随意搂了搂:“起码今天没事的,放心。” “嗯。”孟拂雪点头。而又因为昨晚白理深没有回家,这是他们昨夜酒吧之后第一次见面, 于是他又问了一遍:“我能进军校吗?” 军校的事情白理深没有拒绝, 早几年上幽城还没开始大量投入军警仿生人时,军校是一个“家里有个刺头实在管不了了送去军校吧”的地方。 不过那是很多年前,军校给普罗大众的印象是进去吃苦磨练,里面军官个个手段狠辣, 不管从前在家里是混小子还是不敢抬头的极端社恐,去军校里滚一圈出来后全部都是一个模子。诚然白理深觉得“一个模子”这个说法实在夸张, 军校确实严格,但远远没到那个地步。 于是孟拂雪补充:“倒、倒不是非要进,只是想争取一下,如果可以的话。” 白理深偷瞟他一眼, 心下犹疑着。因为起先他没有太放在心上,军校真不是普通孩子能承受的,近两年军校毕业班直接面向各大军团直接输送,搞不好毕业班期间有不错的成绩,还能直接从执行长官做起。可即便如此,军校仍是许多人闻之退避三舍的地方,譬如辉利飞舰军团长的儿子当初就宁死也不去军校。 不过昨晚他没回家并不是在逃避这个,白理深轻咳了声,欲盖弥彰地解释:“哦那个,我……我昨晚到议事厅做签名投票,所有将军军衔都要开会,裁决其中一位议员,不是在躲你。” “噢。”孟拂雪木木地点头。他确实没想到白理深会解释一下,不过这么解释过之后他安心多了。 有点困。他昨晚没睡好,今天太阴了,清晨还未见到太阳,整个教堂区域朦胧不清如同被浓雾包裹,头顶做侦察的无人机闪着工作灯,更远些的地方,高架桥下方的灯串还亮着,从这里只能看见一些冰蓝色的线条。 眼见着开学的日子步步逼近,孟拂雪焦虑地在白理深家里擦地板——他们的地板清洁机在前一天被隔壁卓先生的仿生人误认作入侵物,直接一叉子……嗯应该是叉子吧,据白理深说是卓先生自制的,让仿生人用来松花盆土的那个东西,总之就那么一叉子将他们家的地板清洁机捅穿后丢进了公共垃圾桶。 所以目前家里由白理深、孟拂雪和克里斯三位家庭成员轮流擦地板。至于为什么不买个新的…… “什么时候送到?”孟拂雪拧完抹布,也是由于家里没有拖把,只能靠纯手工擦,他扶完眼镜扶了扶后腰,然后觉得不对,青春年少的岁数不应当做这样的姿势。 “非常抱歉。”电话对面的ai答道,“熊掌街的运送还需要进一步检查机器的安全性,预计将在三天内为您送达。” “……”孟拂雪麻木之余还跟ai讲了声“谢谢”才挂电话。 虽说地板并非每天都要擦,但有这么一件事卡在这里总让人觉得很烦。孟拂雪觉得这城市有时候真的很极端,要么是智能化到监测每个人的神经活动,好让家里的陪伴型仿生人立即做出最正确最符合主人意愿的行为,要么就是像这样,倒退二十年。 “喂?”电话又响,孟拂雪瘫在沙发上看也不看就接起来。 然后坐起来。 “入学时间?”孟拂雪举着自己的手机,另一只手还在沙发上摸索手机想看一下今天几号,“老师我、我还没确定……” “是呀就是因为你到今天还没有发入学申请过来,所以才联络你。”电话里的老师说,“孟同学,我们明白你现阶段的状态是可以考虑不再读书,提尔军团的职位是很好,可是作为校方,无论如何都是要劝你回来把课程学完。” 孟拂雪又瘫回去。确实如此,他又没什么特殊原因,没道理不去上学。 想到特殊原因,孟拂雪边搪塞着“好的我尽快下决定”边站起身走到客厅,他隔着落地玻璃看向后院,以及后院再向外的,空空荡荡的宠物和儿童乐园。很安静。 最近孟拂雪有在思索自己是不是过于悲观以至于神经紧绷,这方面的问题他还没有跟白理深聊过。一来他们俩目前处于“错峰”值班的状态,二来则是,孟拂雪冒出了些类似“男人尊严”的念头,隐隐之中不想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给白理深。 他偶尔能刷到一些关于自己的帖子,有的帖子写得让他本人都蛮不好意思的,说他比仿生人更适合做决策者,比冷血动物更适合做狩猎者。 更何况,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地更希望白理深也觉得自己是这么酷的——毕竟已经在他面前掉过几次眼泪,该让他对自己改观一下。 这天的气温稍稍有些回升,一些看起来稳中向好,没有出现军团总署预料的被城外势力入侵,也没有维恩公司养在城中的团伙进行什么爆破活动。 “嗵。” 他推门去后院,把卓先生的花盆捡起来,递给仿生人。就像白理深做的那样。 次日,孟拂雪接到了上幽城军校的入学邀请,毕业班。收到邀请书的时候他正在n区巡逻,身后的无人机追了他好几条街才追上,搞得孟拂雪稍有点不好意思。 论坛里的帖子似乎是随着城市气温攀升而飞涨。不仅是雇佣兵论坛,普通的网络社区也恢复了从前那样沸反盈天,甚至说大家知道了没有人在监测之后,剥下了从前谨言慎行生怕说错一句话就被带走的伪装。 有人在猜测孟拂雪会不会返回学校,下面回复说当然不会了,都功成名就了还回去读什么破书。 ……嗯,合理。 主要他那个书是真的难读,美学阐释四个字完全在他的知识储备之外。 不过他笃定这些人在军方绝对有“朋友”之类的存在,因为他人还跨在摩托车上,刚点完入学邀请上的“确定”键,立刻那条帖子就有人更新:别猜了孟拂雪去军校了(别问消息来源,爱信不信)。 仿真纸张可以折叠,他折了两道揣进口袋,拧上油门继续巡逻。 其实孟拂雪自己也觉得很奇怪,理论上他对上幽城并没有那么强烈的保护欲,大不了来一个砍一个,砍不过拉倒,该死的时候会死的。所以奇怪,这股莫名其妙来势汹汹根本无法自行消解的保护欲究竟是为什么? 第73章 “n区汇报。”孟拂雪上前一步,站好,“两名无id游荡者收进当地警局,其他无异样。” 军团总署大楼。今天是维和小队交接日,大家交换巡查区域和巡查方式,从明天起孟拂雪这一小组做空中巡查。 大家依次有序上前做最剪短的汇报,坐在汇报厅前的仍然是目前军衔最高的白理深。制服军帽军靴,军用手套,配枪,抬眸看了眼孟拂雪,问:“有交火吗?” “没有,少将。”孟拂雪回答。 “等我一起下班。” “喔。” 喔完觉得不对,孟拂雪眼一睁,愕然看着他。这么多人听着你在说些什……好吧你军衔高没人敢外传。 白理深下班的时间已经近夜里,他需要等另一位军团长,也就是提尔军团纵向下属一军团的长官过来接替。孟拂雪在食堂吃完饭后就等在他办公室里,刷着论坛打发时间。 和辉利飞舰军团同等级的低空舰队军团长匆匆小跑过来,一进门就道歉:“久等了,实在抱歉,射频塔台出了点小问题。” 白理深问:“又运算过载了?” “对,烧了一小会儿,不过抢修及时,没有出问题。” “好。” 孟拂雪收起手机跟着白理深一起站起来。 有些东西他无权过问,在这里叫做没有权限。于是一路忍着直到离开总署大楼,孟拂雪悄悄问他:“我们还能撑多久?” 白理深走到摩托车旁,递给他头盔。 夜里风凉,白理深先伸手将孟拂雪卫衣的拉链向上拉到下巴,然后整理了下他兜帽的边缘。 平心而论白理深对面前这个人的心态非常矛盾。一方面他希望孟拂雪迟钝一点、乐观一点,换个说法是更像他这个年纪的状态。另一方面他又希望孟拂雪是成熟的,那样自己不至于罪恶感太强。 譬如现在。白理深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快撑不到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我不太喜欢惊喜,少将。” 说话间,总署大楼管制路段忽然出现了不该出现的声音——一段滚烫的跑车引擎声!孟拂雪不管不顾地拔枪直指过去,第二次了,白理深捞他贴到身边按下他手。 “看来你确实需要一些心理干预。”白理深看着他头顶。 “这是闯军区!”孟拂雪反过来瞪他。 然而很快,他意识到是自己听错了。 非常近,但未到军区,因为声浪已经穿过他面前这个横面奔向远处去。 两厢对视,孟拂雪垂下眼,准备道歉时白理深松开他,说:“还能撑两个月。” 孟拂雪抬眼:“……” “射频塔目前供着城里基础设施和普通家用仿生人,军警仿生人启动了1/5来维护治安。”白理深看着他,一时竟不知两人谁才是长官。 “抱歉少将。”孟拂雪点头,“你告诉我这些算是违规,我也不该问。” 白理深不明白:“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在乎这里。” “我也没想到。”孟拂雪蹙眉摇头,“我不知道……算了,回家吧。” 宣之于口的话就在嘴边,孟拂雪生生咽下去没再多说。就像白理深没有通过人格评估的那天,他走进那个观察室之前,究竟带着怎样的心态朝着门锁开了那么多枪以至于虎口差点抽筋。 自己到底是在保护什么,这座城市,还是保护白理深。 ——这个战斗力离谱到不像人类的人,竟需要自己保护的话,那是不是有点可笑。他捡起刚刚拔枪时脱手的头盔,心不在焉地掸了两下灰尘其实根本没掸对地方。 接着白理深摘下手套探过来试着顺了顺他的头发,他望过去,不晓得自己是眼神凄楚还是如何,总之白理深慢慢地拥过来,宽慰着说:“好……没事的,放心。” 少将安慰人的用词很贫瘠,手指间揉着他头发的温度却丰沛有余。 第60章 上幽城律法中没有死刑, 不过军方有处决权。换个方式说就是议事厅杀不了的人交给军团去杀。仁和之政固然得人心,但该杀之人不杀也说不过去。 处决陈船和利昂的前一天,孟拂雪去了监牢。 透明的玻璃墙里面, 陈船细细打量着他,玻璃墙是通话模式,可良久无人说话。 “你长高了。”陈船说。几个月来孟拂雪窜了点个头,已经比陈船高出一些。 孟拂雪自己没什么概念,军装裤脚长了短了都无所谓的, 直接塞进靴筒里。他跳过陈船这句如长辈般的寒暄,直接问:“二十年前杜鸦不可能预料到这次变故, 他当时选择5个人植入机械心脏的目的是什么?” 陈船面容憔悴得很, 所以他笑起来显得很苦:“你知道吗你真的不按常理出牌,比起这种事情,你就不在乎你的父母是谁,是否还活着,更甚, 你都不问问你原本的心脏去了哪里。” 陈船说完又摇摇头:“人与人的确不同。” “所以这5个人的原始作用是什么?”孟拂雪继续问。 陈船眼睛里忽然冒出一丝诡谲, 他嬉笑起来:“你那么聪明,猜一猜喽。” “原来你也不知道。”孟拂雪没有多说一个字,转身便走。徒留陈船在那个不到4个平方的玻璃监牢里狰狞地朝他背影大喊“回来”和一些大概是“我还有情报”之类的话。不过孟拂雪已经不在乎了,他对人就是如此, 只给一次机会。 监牢位于军团总署大楼向北大约20公里的荒地上,这四周除了一层又一层的拦截网和射频塔台之外空无一物。孟拂雪的摩托车停在门口, 运动鞋踩着的土地有一种沉默的苍凉感,了无生气。 风四面八方地刮着,他手掌放在摩托仪表上启动它,而后察觉到了什么, 回头。 “你被释放了?”孟拂雪问。 杜平海点头:“纵向祖宗十八代,横向上个月烤了几块饼干都查干净了。” 看起来在监牢里应当吃了不少苦头,孟拂雪看看他,原本微胖的身材这会儿倒瘦多了。孟拂雪拍拍摩托,问:“送你一程?” “不了,”杜平海摇头,“我走一走吧,在里面闷死了快。” “你不敢坐摩托车?”孟拂雪试着问。 “啧!”杜平海不快,“我年纪能当你叔叔了,礼貌一点!” “那你自己走吧。”孟拂雪戴头盔跨上车,无情得很。 见状,杜平海先是四下看了看,这地儿他从没来过。说一千道一万,杜平海其实明白自己一无长处,身无长物,除非他回头求求监牢里的军官送他去城区,否则他真的只能靠两条腿走回去。 “等、等一下!”杜平海小跑过来,狼狈地姿势抓住孟拂雪摩托车尾的保险杠,“你……你看,大家相识一场,你就陪我这大叔溜达一会儿呗。” 孟拂雪回头推上护目镜,直接拆穿他:“陪你走到能碰见出租车的地方?” “……”杜平海点头,“嗯。” 一阵尴尬的风吹过来又火速离开。 “其实你挺善良的。”杜平海手里捏着一根深紫色的一看就中毒不浅的草,刚刚从地上拔的。 孟拂雪很不爽地推着摩托车走在他旁边:“别用这种单一词汇评价我。” “你一直情商这么低吗?”杜平海审视他,“这种时候敷衍一句‘谢谢’就好了。” 孟拂雪有着优秀的侧脸轮廓,只不过最近头发长得快盖过耳垂,将下颌角遮住了。“我不知道。”孟拂雪说。 自己情商是不是太低这件事的他确实不知道,但他看看杜平海一脸的无语,破天荒地跟着问了句:“很重要吗?” “那当然。”杜平海立刻骄傲起来,因为来到了自己熟悉的领域,“别看你们军团是等级森严的上下级关系,基本上服从长官再向下施令就行,但大家终究都是人,是人就要交往交流,你情商这么低,以后还有大几十年要工作,万一你因为能力过硬而爬上将军那种位置了,你人际关系怎么处理?” 当事情离开知识储备及逻辑能力很远时,孟拂雪会呆滞。 因为对未来没有过任何计划和憧憬,所以杜平海说的这些话,他完全没有概念。旁边杜平海也万万没想到这几句稀疏平常的话还真把他唬住了。颇有一种用初始技能打败最终boss的奇妙感。 杜平海乘胜追击:“呐你看,确实是个问题吧,且不说其他,现阶段人们可能以你‘还年轻’来包容你,但以后呢,你总要学着跟人……这些人去交往的。” 年轻人哼哧哼哧推车都忘记了累,陷入深思。 “说不定我能帮到你!”杜平海说。 于是三个钟头后,白理深结束值班回到家,看见客厅沙发上孟拂雪捧着一本《人类神经网络促成的智能交互在社会中的演变与延伸》,作者徐玄素。杜平海借给他的。 杜平海说一切都要从起源开始理解,就像仿生人的底层代码——理解、模仿、自主生成。 但白理深不理解:“你看这个做什么?” 第74章 “学习与人交流。”孟拂雪说,“提高情商。” 白理深哑然。 孟拂雪推眼镜,继续解释:“杜平海说我情商太低。” 白理深手里拎着个挺大的纸袋子,他先放在地上,然后换鞋走进来:“这重要吗?” “重要。”孟拂雪点头,随后说了句情商更低的话,“我建议你跟我一起看看。” “……” “我的意思是……”孟拂雪无助起来,“加强学习。” “先放下那个书,来设置一下新的扫地机。”白理深指指地上的袋子,“还有,你今天去见陈船了?” 孟拂雪用书签搁在这一页,然后合上它。 新的扫地机比之前那个更智能化,二人很默契地第一步先关掉它的语音系统,选择环境感知模式。 “我想问问他被选中植入机械心脏这五个人的最初用处。”孟拂雪蹲在他旁边,回答,“但他可能想从我这里捞点好处,比如越狱什么的,我就走了。” 白理深点头:“嗯。” “我今天没见到加缪尔,他被转移了?” “给未成年人管制局了。” “啊……”孟拂雪恍然,“是哦,他未成年。” 两人蹲在玄关前面一点儿的地上对视了片刻,接着没由来地同时笑了。当初白理深没能第一时间逮捕孟拂雪,也是因为未成年管制局。 “嘀——” 扫地机设置好了参数,前半部分除菌除尘,后半部分湿布清洁。白理深说:“这个比之前那个高端一点。” 孟拂雪看着它眨眨眼,说:“它看起来比木鱼要聪明。”木鱼是隔壁卓先生的仿生人的名字,上回他弄坏他们的扫地机时卓先生告知的。 “要不你还是再看看那个提高情商的书吧。” “……” 这批通缉犯被处决的当天,军校开学了。 军校的位置比较偏僻,孟拂雪背着一礼拜的换洗衣物先坐公交,再转低空航线。社区网络上贴出了处决通知,随之更新的还有更多人关注的萨珊·德默尔的审判进度。 德默尔公司的管理层全部人员在接受审查,公司基础部门仍在正常运行,市场将于本周末正式停止售卖德默尔仿生人直到萨珊的审判结束。 孟拂雪继续滑着咨询。一些博人眼球的标题和难辨真假的图片,幸而如今大部分市民比较麻木,或者说很多人理智到无所谓的程度。他收起手机,低空航线的高度就在高架桥最高的那部分再往上些左右。 从窗户看下去,有些车改装了车灯,一辆辆飞速驶过,大楼外墙上放着新晋偶像团体中某位的舞台直拍。白理深说还能撑两个月,那么大约城市的射频塔台是一种消耗品。低空航班会经停一站,军校在城市北段的半山腰,快到山脚的位置时慢慢降落停靠,这附近在开发植物培养基地,部分穿研究员外衣的人们收拾好东西离开机舱。 而进入机舱的人之中,有一个让孟拂雪觉得眼熟。 那人身量蛮高,穿一身黑色军官制服。不过那身制服跟白理深的不太一样……孟拂雪说不上来,这男人穿的制服没有象征军衔的金色羽毛,袖口也没有月桂花环。 “这么巧。”男人也瞧见了他。 此人正是前不久在纳苏达酒吧碰见的人。孟拂雪没有第一时间搭话,沉默着等他继续说,当然如果对方不继续谈话他也不会在意。 “你进军校了?”那人继续问。 孟拂雪一点头。 “我叫谢尔曼,如果你进毕业班的话,我很可能是你的教官。”谢尔曼走到孟拂雪座位过道那边的空位坐下。 “你好。”孟拂雪说。 谢尔曼看上去有些年纪,那天在酒吧里昏暗不清,今天这么看起来此人属于“保养的很不错”的那类人。孟拂雪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是不是教官他并不好奇,那是学校又不是社交场所。 不过谢尔曼的后一句话立刻引起他的兴趣。 “对了,你的长官白理深,也曾是我的学生。”谢尔曼说。 “嗯?”孟拂雪当即看向他,“少将?” “是啊。”谢尔曼笑起来时外眼角挤出几道褶皱,但并没有显得他慈爱,“少将在军校小黑屋里的记录迄今无人打破,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孟同学。” 孟拂雪眨了下眼睛,接着转过身,朝自己后座的人问:“真的吗?” 后座的白理深在打盹,他懒洋洋地抬眼:“你还想进小黑屋?那是犯错了进去受罚的。” 显然谢尔曼并没有发现白理深也在这里,格外诧异地看着这二人。 “那你当时犯了什么错?”孟拂雪手把着自己的椅背,满眼好奇。 白理深坐直起来,笑里带了点宠溺,说:“我的黑历史凭什么告诉你。” “少将,书里写了,做人要真诚。” “那你也真诚点,为什么偏要进军校?” “我想……”孟拂雪咽了下,“想变强。” “然后呢?”白理深追问。 “……保、保护大家。” 白理深一抬眉:“觉悟这么高?” “一点点吧。” 白理深靠回椅背里:“好吧,信你了。我当时刚装上机械翼,失控毁了军校两间实验室,他们要拆除我的翅膀,我拒绝指令并且打伤四名教官,谢尔曼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哇哦。”孟拂雪点头,“你以前居然是不良少年。” “我良得很。”白理深反驳。 第61章 白理深在军校读了十二年, 再次踏进学校大门的时候一丁点情感波动都没有。 开学日来送孩子入学的家长很多,从低空停靠点坐落梯下来后还有走一小段路抵达军校的第一道安检口。到这里,一个学生只能留一位家长和一个行李箱。 排队的时候孟拂雪听见附近叽叽喳喳的聊天声, 某位父亲大约是城中地位还算不错的那类人,被告知只能有一位家长陪同的时候高声喝道“你知道我是谁吗”军官完全无视,继续告知“只能进一位家长”。 那父亲被旁边的母亲拽了拽说“算了你在这里等”可不知碰到那活爹哪根筋了,立刻加强音量用更大的嗓门喊道:“什么在这里等!这个军校老子捐了多少钱!你算什么东西敢拦我!?” 孟拂雪开始烦了,偏头看白理深, 希望他能出面制止一下,因为队伍已经一动不动了。 白理深今天跟他一样是常服, 两人同款不同色的套头卫衣, 一个黑色一个浅青色。白理深叹气,手从卫衣口袋里伸出来,向侧后方挪了两步,拍了两下正打电话的谢尔曼,说:“去前面解决一下。” “好的。”谢尔曼收起手机, 跟前面的人说着麻烦让一让, 走到前面吵架的位置。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孟拂雪不解。 “太麻烦。”白理深说,“出面了回去要写报告。” “喔……” “看着。”白理深扶住他后脑勺,叫他看着安检口那儿,“以后你的同学大多就是这种情况。” 那还挺傻帽的, 孟拂雪想。 过去第一道安检后是一段山路,因为山脚有植物研发基地, 这半坡上长了不少耐寒的植被。孟拂雪抬头看着山腰那个城堡一样的建筑,再四下看看人潮,叹气。 有体能不太行的学生已经坐在行李箱上叫有骨骼改装的家长拖着,孟拂雪一时间有种望山跑死马的错觉, 他有点累了,第二声叹气的时候,帮他背着包的白理深问:“背你?” “……啊那也显得我太废物了。”孟拂雪说。 坚持一下吧,他观察了一下,坐在行李箱上的大多是低年级,且不说高年级了,他去的是毕业班,毕业班被背上山那真是未来一年都不必抬头做人了。 白理深倒是无所谓,笑了下,手掌搁在他后背帮他借点力:“行,你加油。” “军、军校…”孟拂雪企图转移一点注意力,“每天都拉练吗?” “差不多。” 白理深有多闲庭信步他就有多蹒跚狼狈,这么一条半山坡道白理深忍了好几次没笑出声来,最后倒是没背,而是搀着孟拂雪走到了学校大门。 孟拂雪手掌撑着膝盖,喘得快死了,加上天冷,每一口吸进肺叶里的气都好像掺着冰碴子。校门口继续排队,白理深把他的入学资料找出来,站在窗口一页页扫描核销。完事了转过身他还在原地狂喘。 “背你?”白理深又问。 “不不……”孟拂雪腾出一只手来摆了摆,然后努力站直,说,“这不是都、都到了吗,还背什么背……” 白理深指了下大楼:“没有电梯。” “几楼?” 问完几楼孟拂雪觉得白问了,门后先是一块飘着旗帜的空地,紧接着,城堡般的大楼单单是走上那个门厅的台阶就让孟拂雪感叹:“怎么,这军校是在天堂吗,所以你才有翅膀是吗?” 白理深在他旁边笑了好一阵才捞起他胳膊:“来,不背就走吧。” 第75章 教学楼一楼大厅所有学生几乎都半死不活,包括毕业班的学生。孟拂雪听见有新生抱怨说学校修成这样是不是为了防逃学的,毕竟从这逃出去再爬回来直接少半条命。孟拂雪在心底里赞同了一下。 “请二年级及二年级以上的学生家长们离开礼堂。”播报说道,“毕业班学生请至礼堂左侧门口排队进行体检。” 毕业班开学没什么事情,白理深把他的书包留在椅子上,说:“周末来接你。” 孟拂雪忽然抬手抓住他袖子,“等等。” 礼堂嘈杂,不绝于耳的嗡嗡说话声让孟拂雪感觉回到镇子上最热的那个夏天被一林子的蝉包围,椅子推与地面摩擦、各种箱包拉链,还有叮叮当当的他们包上的挂饰在互相碰撞。 人们互相挪动着叫里面想出去的人先离开,白理深也向里靠了靠,几乎挨着孟拂雪,问:“怎么了?” 孟拂雪跟着站起来,地方太吵了,他靠向白理深耳侧:“周末我还有巡逻任务,你来接我的时候记得把我军装带上,还有……” “嗯。”白理深点头。 “还有你……”孟拂雪有个很明显的吸气的,大概是鼓起勇气的动作,甚至隐隐有点脸红,“你、你……” “我什么?”白理深定定看着他。 其实白理深自己也很紧张,没由来的,他既期待又害怕。 坦白说起来的话,和面前这位的感情很复杂,这是白理深是知识盲区,他没有能力也没有经验处理这种说不上来的情绪。 差那么一口气,不上不下的,让他觉得慌。 所以我什么? “你小心点。”孟拂雪结巴出来这么一句话,“我是说,维和任务的时候。” 好吧看起来你小子也是不上不下的。白理深舔了下嘴唇:“好,我知道了。” 其实是一句废话来的,孟拂雪自己明白。这种防战综合能力达到顶级的人还需要别人叮嘱什么小心点吗,于是孟拂雪有点尴尬地笑了下:“嗯那、那我先过去了。”他随便指了个方向根本没指到左侧的体检口。 白理深看着他背上书包后扶了扶眼镜,然后又眼睁睁看着他随便跟了一群人走向某个方向后立刻伸手把他拉回来。 那一阵力量蛮不讲理,孟拂雪心下一紧,清晰地感知到机械心脏在里面如同被快速倒拧发条一般“哒哒哒”运行起来。他惶惶看向白理深,白理深说:“那边。” “哦。” “要是被欺负了就揍回去。” “哦。” “我善后。” “嗯。” 他以为那会是个拥抱,或者别的什么,等等不能是别的什么,大庭广众。但没有拥抱,什么都没有。孟拂雪背着包走向体检口,那是个全身扫描仪,大约3到5秒就能通过。 “少将,您该离开了。”做疏散管制的军用仿生人说道,他能识别出白理深的身份,“开学日典礼已经结束,军校需要做无关人员清场。” 白理深点点头,舒了口气出来,走出礼堂,和所有家长们一同走下台阶再走下山。 今天是陈船那几个通缉犯的处决日,萨珊·德默尔仍在调查中。她所牵扯的政治和经济势力太多,情况复杂,以及她本人因为对城市曾有贡献而身上有某些条例的豁免权,最近德默尔公司的律师们简直全军出击。 白理深离开军校后赶往军团总署大楼直接去见了上将,上将昭津源还未官复原职,不过数据通查后他没有疑点,所以返回军团继续工作。 “上将。”白理深敲门进来。 昭津源笑了下:“不必叫上将,现在顶多是执行官的位置,怎么了?” 白理深没有跟他争辩这些虚名,径直说:“军校附近的射频塔台今天又一次运算过载,我们需要尽快想别的办法。” 昭津源停顿了下:“可是释放德默尔的话,会让民众对我们失去信任。” “我明白。”白理深点头,“我刚刚收到的进度是萨珊要求一笔勾销的同时,把维恩金属公司的经营权交给她,这是非常严重的垄断。” “你看看这个。”昭津源把自己手里还没放下的文件递给他。 白理深接过来迅速翻看,短暂的时间而已:“议员们知道她的要求吗?” “已经知道了,他们在商讨。”昭津源说,“萨珊要求在议事厅中有1票有效投票,接手维恩金属公司,以及……n区的秘矿矿场。” “她干脆要整座城市好了。”白理深放下文件,“军团要不要也跟她姓德默尔。” 昭津源无奈地摇摇头:“这不就是他们这些财阀一直以来的夙愿吗。” 末了,昭津源补充:“要不是他们得不到武器能源……说起这个,维恩军队的拆火行动已经差不多了,他们主要依靠毒品使神经元和芯片契合,所以不成气候。以及,军团方面更希望由你来进行军团投票,关于萨珊的审判。” “她的底牌只有德默尔公司里的那组射频轨迹代码不是吗。”白理深问,“军方不能强制执行吗?” 芯片射频轨迹代码是德默尔的看家本事,它需要足够精密的仪器来搭载运行,上一个这么“精密”的仪器是审判长。 “代码的授权方是德默尔高层的一个仿生人,这个仿生人的第一指令是服从德默尔家族的领袖。”昭津源解释,“所以没有萨珊点头,那个仿生人永远不会激活代码。” 也就是说纵然他们真的做出一个那样的仪器也不可行。 白理深点头表示明白。 “听说孟拂雪进军校了。”昭津源换了个话题,开玩笑地说,“看来再过一年,我这个执行官的位置也不保了。” 军校那边,孟拂雪刚刚分到宿舍,四人间。 他在入学后算是个风云人物,一进宿舍,室友们像看珍稀动物一样看着他。 “哇靠,孟拂雪。”男生过来伸手,“我叫任春来,真没想到能跟你分到一间……哇,真的是孟拂雪欸!” 少年英雄,在全城人的面前用枪抵着加缪尔的额头勒令艾里安撤军,后一次全城直播审判,坐在大部分人一辈子去不到的审判庭,任春来看着他是满眼遮不住的崇拜。孟拂雪没让他手僵在空中太久,放下包跟他握了握。 不过这般狗腿的表现让另一位室友嗤之以鼻,孟拂雪看见他的包上有名牌,叫陆白鹭。他说:“你收一收行吗,有点太夸张。” 陆白鹭的头发挺长,过锁骨,用皮筋绑在后脑勺。孟拂雪没出声,第三个室友出来做和事佬,走到陆白鹭旁边,略显轻佻地勾了勾他头发,说:“哎呀,小春难免的嘛,包容一点。” “手拿开。”陆白鹭嫌弃道。 孟拂雪继续低头收拾床铺。宿舍还算宽敞,孟拂雪带的衣服不多,贴身的几件衣服,因为外面要穿校服。 第一天没有课程也没有训练,食堂24小时开放。 孟拂雪吃饭完后在学校里边散步边看着手里的入学简介。毕业班并不是从学校毕业,而是从他这个分院毕业。分院毕业后参加测评,继续留校深造或进入军团兵团。 深造的那条路孟拂雪稍微了解了下,大约是驾驶巡航飞舰和作战机甲的方向。也就是说,白理深当初在这里待了12年,完成了军校里几乎全部训练。 “啊~我当然想你啊!” 孟拂雪一愣,他走到操场附近了,听见路灯那边有人在讲电话。他没想偷听,抬脚便走。可夜里安静,那人又没控制音量,接着用甜腻的声音在撒娇:“什么嘛,我不想你我做什么偷偷溜出来给你打电话!第一天才想啊!第一天最想了!” “……”孟拂雪加快脚步。 接着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心跟着一起狂震,手忙脚乱地揣回入学简介再掏手机。来电人是白理深,他快速调整状态,清清嗓子,接通:“少将。” 电话那边的声音一如平时,沉稳而平静,声线很好听,尤其山林的夜能看见些星星。白理深问他:“还习惯吗?” “还好。”孟拂雪点头。按理说这时候该问问他有什么事,但又不想问,万一真是有事才打来呢…… 结果还真是。 “你把体检报告发我一下,军服要重新做,你长高了。”白理深说。 “……哦。”有点失望。 白理深也听出他失望了,便跟着问了句:“怎么了?” “没、没事。”孟拂雪重新吸一口气,让自己听起来比较稳健,“对了,萨珊的审判有进度吗?” “有点困难,他们公司运行射频代码的仿生人有第一指令,服从德默尔领袖。” 孟拂雪了然:“那确实很麻烦,独立的射频塔全靠接收处理器还是吃力。” “嗯,再想想办法吧。” 孟拂雪陡然灵光一现:“等等,萨珊的父亲不是在冷冻舱?如果唤醒他的话,能让德默尔的仿生人授权吗?” “想到了这点,但不是长久之计。”白理深说,“杜平海能杀剑圣,萨珊就不会杀伊万·德默尔吗。” 第76章 孟拂雪叹气:“也是。” 接着,通话里沉默了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 孟拂雪想问问他从前在军校里的经历,想问问克里斯还在加班没,想问问他……有没有想自己。 但是问不出口,有点矫情,也有点……他说不上来,反正不上不下的,很难受。 “你在外面?”白理深听见山风,先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嗯。”孟拂雪忽然停下来,然后说,“迷路了。” 电话那边“噗嗤”笑了。 孟拂雪蹙眉:“别笑啊。” “抱歉。”白理深说,“旁边有什么建筑,看一看。” 孟拂雪转头看向最近的门牌:“……监禁室。” “小黑屋。”白理深说,“你面向它,往右走,那边有一条石板路,进去之后是第四教学楼。” “哦……”可是环境太暗,孟拂雪差点儿绊了下。 接着他听见白理深说:“算了,抬头吧。” “什么?” 他应声抬头,下意识看向这夜空最亮的那片区域。这是个月圆夜,月亮下军校城堡尖顶上坐着一个打电话的男人。 第62章 “你、你……” 孟拂雪捏着手机“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头绪, 心里又闷又热,很奇怪,他说不明白也弄不清楚。 山腰夜里静谧, 偶尔有林中鸟啼,也就一两声而已。 白理深恰好在月下,孟拂雪仰头望着那道剪影从坐姿站起来,他就那样长身玉立,雕塑作品一般。又因看不清他的脸而更加用力地看着, 以至于眼眶开始微酸,孟拂雪才咳嗽了下, 问:“你不下来吗?” “不能下去, 现在不是家长探访时间。” 孟拂雪知道此人有夜视能力,但还是撇撇嘴:“你又不是家长。” “那我是什么?” 孟拂雪即答:“长官。我们早就结束监护了。” 是的,根本不是家长。孟拂雪已经被关系现状搞得很烦了,不要再多一层家长孩子的背德感了那样实在是要命。 “……”白理深沉默了下,“总之我进学校不合规。” “好吧。” 那么接着下一个问题该问“你为什么会过来”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孟拂雪问不出口, 似乎是偏执地认为只要不问为什么,那么就有可能是他……他想自己了。 「他想我了」这四个字恍若有谁在他大脑里回荡着低吟,催眠了一样让他动弹不得。 不不不……孟拂雪自己用指甲刺了下自己手指指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别乱想。 夜风在建筑群中穿梭,他有些长的头发在被风乱吹, 跟他现在的心情一样。接着,大约也就是几个呼吸之后,屋顶白理深打开了军用探照灯。 那亮度让孟拂雪第一时间闭眼,咬在牙齿间的脏话忍住了:“哇白理深你……” 探照灯能调整亮度, 这事儿孟拂雪知道,白理深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无比清晰地听见白理深那边有一种恶作剧成功的笑意:“给你照路。” 孟拂雪慢慢睁开眼适应了下这个亮度,吐槽:“你这探照灯真是与日同辉。” “从左边这个门进去。”白理深指挥他,“四号教学楼不锁门的,从里面的东边小门出来就能看见白天入学的礼堂,后面就会走了吧。” “会了。”孟拂雪说。 人走进教学楼之后,电话那边的白理深就已经看不见他。他把探照灯关掉,月亮重新成为这片区域中最亮的光源。 忘记开学前带他去剪剪头发了,白理深想,果然不是个非常精细的家长。他站的那儿很高,风大,而且四面八方的,白理深无助地挠了挠头,心里也乱得很,因为孟拂雪头发长了这个事情他之前注意到了,可没有带去剪。原因是……他觉得孟拂雪这样挺……好看的。 “你要吗?”陆白鹭示意了一下他手里的头绳。 孟拂雪先摸了摸后脑勺的头发:“不用了,谢谢。” “哦。” 说来尴尬,孟拂雪回宿舍之后想先去卫生间洗个手,卫生间没有锁门,他便下意识觉得里面没人,结果一推门,跟镜子前梳头的陆白鹭四目相对。 孟拂雪走进去后开始洗手,洗完想着顺便洗个脸好了,所以陆白鹭才问他需不需要头绳。显然孟拂雪习惯了白理深家的卫生间,在那里是喷雾模式洗脸,头发不会沾湿。 “……”陆白鹭有点像看傻子看他,无声叹了口气。 孟拂雪拿毛巾擦,可是擦又没法擦得很干,于是陆白鹭无语地给他递了个吹风机。“谢、谢谢。”孟拂雪拿过来。 白理深这个半吊子家长给他收拾的包可谓是相当有战略价值——如遇突发情况随时可以单手拎包跑路。包里都是那种最纯粹最基础的必需品……孟拂雪翻出来洗漱包,无语了片刻,真行啊,打开里面就一组牙刷牙膏和压缩浴巾。 他不死心,在这巴掌大的洗漱包里继续翻,希望少将起码能做到再多塞条压缩毛巾呢。没有毛巾,倒是有一张止血贴。真不错。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家长,孟拂雪一边谴责一边笃定这样很好。 他不知道白理深还在不在学校屋顶了,否则真想给他拽下来叫他来看看这洗漱包合理吗,连刮胡刀都没有。 手伸向牙刷的时候凝滞了片刻,还是不行,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通常情况下孟拂雪和论坛上、军团里,以及应医生加缪尔甚至未成年人管制局里那个明菽的印象是完全符合的。理智,冷漠,没有好奇心,以及带着一些礼貌性的傲慢——这点是应畔回某次在军团跟白理深碰到面的时候总结的。 所以孟拂雪有一个无比强大的能力是,控制自己。 他能做到想不通的事情立刻放下,任由它在大脑里随着时间自然分解,通常不会超过三天。但这次他碰见劲敌了,究竟为什么入学当天晚上就跑过来? 下一刻,孟拂雪放下眼镜直起身,宿舍顶灯在夜晚自动调整成偏橘色的光,他这样一个起身的动作,在他头发轮廓荡漾出淡淡的金边。 接着任春来欢呼:“下雪了欸——!” “嗯?”孟拂雪转头看向窗外。看不清,在回头拿眼镜和走近窗户之间他选择后者,或许应该说他在走向一个让他心动过速的答案。 是因为知道会下雪才过来的吗?刚刚过去的整个冬天都没落过一粒雪。 “哇……”任春来先一步推开窗。涌进来的冰凉空气像兜头兜脸的一盆冷水,嗯,有时候控制自己还是需要些外力。他转过身背对窗户,没有拿眼镜,带着他贫瘠的洗漱包和换洗衣服去卫生间了。 事实上孟拂雪无比讨厌这种状况。他感觉自己像个填不满的窟窿,而且矫情。 军校毕业班的重要课程之一是枪械训练。不过训练阶段并不是真人荷枪实弹,那是最后一个学季的内容。 孟拂雪有点不会佩戴神经元贴合器。他首先左右看了看,偌大的教室里每个人站在一道四方透明幕连里,也因为是透明的,他偷偷看了附近的同学是怎么戴。结果,各有千秋。陆白鹭将两张磁贴各黏在手腕上,任春来贴在太阳穴,岑狮,也就是第三位室友,黏在了后脑勺。 要所有人都确认准备好之后虚拟场景才会搭建,有学生等得不耐烦,开始四处看着是谁还没戴好贴合器。 果然有人用半大不小的声音抱怨:“慢死了,还‘孟拂雪’呢。” 那人故意强调了孟拂雪的名字,毕竟谁不知道他。而人这种生物有时候是非常离谱的,纵然他前不久拯救了整个城市,但并不妨碍被人龃龉。尤其进军校的人之中有军方家庭背景,在势力面前,平民安危算什么,故而必定有人家长抱怨过他打破了现有的势力平衡。 孟拂雪转头看向任春来,问:“这个贴哪里都行吗?” “对!”任春来是崇拜他的,答道,“只要是没有机械化过的皮肤都可以!” “谢谢。” 虚拟场景是常规写字楼内部,室内作战,四人一小队,刚好是四个室友一组。全班学生分为两边进行警匪对战,很经典的作战模式。 每人站着的四方幕布里脚下是类似跑步机履带的东西来对应虚拟场景的移动数据,不过履带是万向的,且有台阶功能。所有人就绪后,四方幕布同步虚拟画面,枪械也是投影,磁贴向皮肤传感枪的重量和触感。 “听得见吗?”通话器里是室友的声音。 大家互相确认能听清后,孟拂雪瞥了眼小地图,确认了一下刚刚那个嫌自己慢的人,是31号,刚好对面阵营。 陆白鹭问:“谁打头?” “我来吧。”孟拂雪接话。 脉冲枪的实感做得很不错,孟拂雪很快进入状态。过楼梯转角、安全通道、楼梯厅,孟拂雪打头算是经验丰富,出楼梯厅后第一时间抬枪观察环境:“clean。”简短的口令告诉队友安全,接着慢步贴墙移动。 第77章 这是个“匚”形空间,两个直角转弯是容易出事的点。孟拂雪指挥陆白鹭去对面贴墙走以拓宽视野,他们准备通过走廊直角弯的同时听见了不远处的交火声。 大楼内部的声音会通过墙壁不断回响,孟拂雪第一时间未能精确判定哪里打起来了。陆白鹭没有等到孟拂雪的指令,按捺不住直接迈步转移过去——交火就是有敌,要找机会。 孟拂雪当即抬枪准备架起时—— “哎呀~”熟悉的声音,就是刚刚嫌自己慢的那个,是一声惊呼,“小白鹭~叫声好听的不杀你呀。” 他敢在这种时候调戏陆白鹭,那么就说明他确定自己足够安全。孟拂雪懂了,首先矮下身避免被击中,旋即在通话器中说:“戒备,人多,准备后撤。” 果然—— 匪队是多人莽机,孟拂雪按下自动射击,继续施令:“自由开火,边打边退。”话虽如此,他自己却上前两步,枪托架在肩膀,左手抽刀绕步过去,灵动如蛇般一刀封了那人的喉。 傍晚七点。 军团总署大楼19层。 白理深交接维和队长的时候瞧见同事办公桌上有军校今天训练课的成绩单。 “这是哪个学院的?”白理深问。 “喔。”同事瞧了眼成绩单,说,“我侄子那个学院,无机械化改装的。” “我能看看吗?”白理深问。 “当然当然。” 他拿起桌上的阅读器,在顶端直接输入“孟拂雪”,很快精确定位到了他今天的课程结果——14次击杀,排名第一。白理深覆面下的嘴唇勾着笑了起来。 第63章 “那个就是孟拂雪吧……” “哎看起来比直播里矮一点……” “听说他已经进军团了……” “长得还挺好看……不知道整过没有……” “……” 学校里走到哪里都能听见这样的窃窃私语, 这接近一周的时间里孟拂雪已经习惯了。难免的,那是关乎生城市死存亡的风波,而人们讨论的内容也是各有各的看法。 譬如刚刚走过去的两个人。 一个在说:“搞笑吧, 他应该只是在直播里装装样子做个秀,估计是议事厅为了博好感才推一个学生上去。” 另一个搭腔:“就是啊,感觉他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也说不准是议事厅推他出来挨骂而已。” 今天周五了,明天早上再拉练一次就能回家, 孟拂雪拎着他刚刚烘干的衣服朝宿舍楼走,实在是没忍住——因为嚼舌根的那俩人颇有些故意叫他听见的意思, 一个甚至扬着嗓子了。 “哎~也不知道沾了什么运道哟~听说还是白少将送他来入学报到的, 怕不是给少将下蛊咯。” “哈哈哈哈回头把少将给……哎,你,你要干什么?” 孟拂雪站在两人面前,眼镜镜片折了道寒光。他瞥了眼二人校服的款式,凉声道:“两位学长, 本来我想装作没听见的, 但继续装下去实在有点窝囊。” “你想……想干什么?” 不得不说孟拂雪虽然个头刚刚过一米八,且身形偏瘦,但他气场够强。孟拂雪其实知道自己有时候会不受控制地散发出不友好甚至傲慢的气息,所以大部分时间里他尽量降低存在感, 收敛自己。 这时候就很嚣张地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对方二人,很见效, 左边那个稍壮实些的已经不爽了:“到底要干什么,装腔作势的。” “没事,两位学长对我本人的能力存疑,想一探究竟, 明早的车轮对战欢迎找我。”孟拂雪说。 “得了吧,你一安知学院的……” 安知学院里就是孟拂雪这样没有机械改装的学生。他们之中有的人是天生排斥机械肢体,有的人则是心有某种信念。 孟拂雪料到他们会这么说,只是笑笑推一下眼镜:“少扯这些,车轮战看不到二位就当认怂了,再见。” 说完即走毫不拖沓,孟拂雪今天心情不错,一来明天就放假了可以回家,二来嘛,他看眼手机,佣兵论坛上有个一直没人接的悬赏,内容屏蔽了一部分,只显示目的地是维恩金属公司大楼,剩下的要接下后才能看到。 孟拂雪决定接了它,因为悬赏发起人是熟人杜平海。 他有点好奇,并且他想赚钱。 周六一早,军校惯例拉练。日出时间开始负重跑,打靶训练,最后是循环积分制近身搏击,也就是学生们口中的车轮战。 白理深抬腕看表,早上十点二十五分。 “那今天就到这里。”他起身,一整个会议厅里的军官跟着站起来。坐在他右手边的桐墨文收拾起几个仿真纸阅读器和一些投影设备,周六的下午是白理深一礼拜里短暂到可怜的休息时间——没有办法,目前他是城市里从军衔到声望最高的人。 桐墨文装好东西后,问道:“您去军校接孟拂雪吗?” “对。”白理深点头,“怎么了?” 桐墨文看起来有话想说又不知怎么表达,表情僵硬而为难。白理深莫名其妙,直接问:“你想说什么?不说的话我赶时间走了。” “啊等等!”桐墨文做了个勇敢的表情,“孟同学他……他在监禁室。” 白理深沉默了片刻,不过也就片刻而已,接着他尽量让自己不要叹气—— “哎。”还是叹出来了。 不过很快,白理深这个行为准则不在及格线的“家长”立刻找到这件事里的闪光点:“不错啊,比我当年早了两个礼拜进小黑屋。” 桐墨文哑然。 孟拂雪进监禁室这个事情确实是要第一时间通知家长,说是家长,其实就是一个监护人,或者已成年的学生在名录上会备注为“紧急联系人”。 而联络白理深是个不太现实的事情,此人忙得像个陀螺,所以顺延一步,谢尔曼教官联络了桐墨文。 桐墨文是希望给白理深做个预警,毕竟进小黑屋这件事情并不光彩……甚至可以说恶劣。桐墨文也是军校出来的,小黑屋那地方真不是违反某条校规就把人塞进去。 结果少将就这么轻描淡写揭过了……他愣了愣神,点头:“明白。” 白理深先被带去了军校医务室。 谢尔曼教官给他快速转达了一下事情经过:“早晨的循环对战……你知道的,虽然是车轮战形式,但也确实有学生一时杠上、怄气之类的,盯着一个人一直进行对战。” “我明白。”白理深跟谢尔曼走到医务室门口,他整理了下军装袖口,回头问,“教官,如果是对战双方没有及时收手,那为什么只有孟拂雪在监禁室?不是应该都进吗?” ——事情白理深猜出了个大概,对战胜一局就加一积分,与同一人反复对战也能加分。军校出现1v1反复对战的事情并不罕见,有的甚至是关系不错的两个人一直交手。自然,关系恶劣的也会这样,毕竟难得合法合规地斗殴。 谢尔曼点头:“是,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白理深推门进去,人凝滞了那么一瞬。 医务室这个房间有六张病床,里面躺着唯一一个男同学,机械改装的左侧小腿已经拆除下来搁在靠墙的消毒仓里,两只手同时挂着吊瓶,整个人像一道菜,被透明的隔离罩盖在病床上。 “所以他不进监禁室。”谢尔曼说。 “……”白理深点头,“痊愈了记得补上。” 说完转身便想离开,又被谢尔曼叫住:“少将,我需要跟你聊聊孟同学这周的表现。” “我不是家长。”白理深丢下这么一句话后走向监禁室。这边还没走远,那边一对夫妻哭号着跑进医务室,边号可怜的儿子边质问谢尔曼揍了自己宝贝儿子的那人在哪里,他们要求他磕头认错。 “探监啊?”孟拂雪跟他隔着两个拳头那么大的栅栏铁窗。 说真的这种栅栏铁窗让人非常忍不住地想要伸出两只手攥住栅栏柱子,好在孟拂雪有着无比强大的自控能力,没有那么做。否则也太凄凉了。 白理深蹙眉:“为什么?” “他们把背地里说我的话抬到我面前来了。”孟拂雪言简意赅。 “早上是怎么回事?” “教官叫停,我没停。” “为什么不停?” “做事一步到位,人要一次打服。”孟拂雪完全没有反思的意思,于是他背后墙上的钟,也就是监禁室里唯一的东西,在监测到关押人员不仅不反省甚至背道而驰后,钟上的“2h”加码到“4h”。 孟拂雪回头看了眼钟,又幽幽看向白理深:“你说过你能善后……” 白理深没立刻回答,而是退后了两步,双臂环抱起来打量他:“军校的第一课是服从,教官喊停你不停,那你真的觉得你适合军校吗?” 听他这么说,孟拂雪紧张起来,先吞咽了下,然后说:“可我……” “你是军团先锋组员,你有自己的长官,我明白,但这是你自己要来的军校,不是吗,孟拂雪。” 第78章 “……抱歉。”孟拂雪低敛下眉眼。 确实是这样,今天揍人事出有因,但对谢尔曼的制止充耳不闻也是不对,拿短刀卡住训练室的门,叫里面的人逃不出去外面的人一时半会进不来更是过分。 “先去跟那小子道个歉吧。”白理深无奈。 “我还有四个小时呢。” “出来。”白理深走到旁边,直接打开监禁室的门。 孟拂雪震惊。 原因是今天下午孟拂雪有维和巡逻任务,监禁的时间等到下周返校继续补上,所以才能开门。 孟拂雪在监禁室里换上合身的新军装走出来,挺拔的身姿走在白理深前面。到医务室去道歉的时候那对夫妇咬牙切齿又无能为力,而根本不了解医疗设备的孟拂雪对着玻璃罩里完全听不见声音的同学带着不错的真心说了句“对不起”,然后被白理深带走了。 没办法,在大局安危面前,任何事情都要往后稍稍。 不过小黑屋确实不是好地方,乘坐低空航班往n区去的途中,孟拂雪问他:“之前谢尔曼说你在小黑屋里破纪录是什么意思?” “我被关了124个小时。”白理深回答。 “……”那确实是很难打破的记录。孟拂雪尝试想象了一下,问:“那你出来之后精神状态怎么样?” “没怎么样。” 上周n区加强了地方巡逻,这片区域的射频塔台遭到两次破坏。塔台就是这点不好,需要大范围地投射射频信号,所以防护程度有限。有时候持枪的醉汉朝它扫射几番也招架不住。 航班抵达总署大楼,孟拂雪在军械库背上武器,取摩托车。 这个过程里白理深也取枪、戴覆面,孟拂雪问:“你今天不是休息?” “加个班。” “少将。”孟拂雪最后扣好大腿侧面的枪带,站直起来看着他。 理性上孟拂雪不想再跟他兜圈子打太极,另一层理性上,孟拂雪知道自己根本不敢。就像他不敢问为什么那个雪夜他要去军校。 白理深转头,在等他说话。 “没事。”孟拂雪摇摇头。 “走了。” 军械库对所有军官开放,只不过取枪械要按照军衔固定等级,摆在最顶端的,是一把十字大剑。 军械库的门刚刚关上,孟拂雪稍微偏头,外面是个晴好的天。 下一刻,耳鸣短暂地隔绝了骤起的爆炸声,轰然晃动的大楼让孟拂雪未能第一时间做出任何反应—— 大约不到一秒,他发现自己被白理深整个人护在怀中,机械翼瞬间张开以防天花板掉落。他从白理深怀里抬头:“是什么?” “有飞舰撞楼。”白理深答。 “维恩军队?” 白理深没有回答他,因为撞击出现后的第二秒,整个军团总署大楼响起一级警报。 “不是维恩的军队。”白理深看出去,“城外的。” “等一下!”孟拂雪反抓住他手,“给我点提示。” “戴覆面。”白理深说完,抬手在自己后脑按下按钮,他拽下覆面不由分说地按在孟拂雪脸上,“可能泄露毒品,戴好。” 孟拂雪一愣。 虽然不合时宜,生死攸关,但他还是第一反应觉得……和白理深隔着覆面间接接吻。 第64章 这个覆面上残留着白理深的余温。 说实话此时并不是一个悸动的时间, 孟拂雪在覆面里抿了下唇,试图用这种毫无作用的动作来让自己冷静一下。 白理深向窗外楼下和空中各看了一眼后,跟他说:“自己小心。” “明白。”孟拂雪本能地服从。 很快, 军团全员响应此次突发事件。虽然昭津源仍未复职,但白理深还是第一时间联络上了他,昔日上将的过往确实算不上干干净净,不过既然能安然从议事厅放出来,就说明那些不干净只是些小问题。 而这边, 孟拂雪立刻从腰包里掏出通讯器戴上耳朵,识别到佩戴后立即连通内网, 里面传来军团先锋组执行官的声音。 这道声音是通讯器首次连接时触发的第一指令, 因为这种突发紧急情况的状态,每个人接入通讯器的时间不同,执行官不可能识别一个新连接就重复一遍指令。 孟拂雪听到的是: “先锋a到e组进联狙舰,于城市上空自由开火。” 他眼睛一亮。 此前那股不知如何安放的情愫荡然无存,脸上戴着白理深带过的覆面也立刻降低了存在感——联狙舰, 全名叫做联合脉冲式连发狙击飞舰, 是当前军团运用非常广泛的作战飞舰。 而孟拂雪垂涎许久,此前巡逻任务时开过一两回,操作相当简单且暴力,执行官及以下军衔开启强制性ai预瞄, 人坐进去就像开了挂打游戏。 他立刻转身跑向楼梯,紧接着又一架自爆飞舰撞向大楼。不得不说军团总署大楼委实坚固, 连着被三艘飞舰撞击都没有出现严重损伤。 飞舰停泊处在六层,保险起见孟拂雪没有坐电梯也没有跑酷下楼,途中碰上先锋组的其他组员,名字和脸对不上号, 不重要,大家素养相当不错地一个个跳进飞舰。 联狙舰属于轻型飞舰,单人座舱,孟拂雪通过虹膜认证后跳进座舱,扣上安全带后连接通讯ai将飞舰开出停泊点飞上高空。这时他才发现—— 几乎小半个城市在熊熊燃烧。 起先,他因为能开飞舰而兴奋不已,激动之情简直像是觉醒了什么反社会人格。然而等到他真的、真切地看见了具象化的灾难时——不是学校遭到袭击,也不是教堂动乱时的那样,而是单方面的,对市民进行的屠戮。 学校和教堂事件没有给他带来关于侵袭的太直观的冲击,因为当时无论是应急反应还是火力输出都基本对等,是一种对战。可现在…… x区的大部分街道成了火海,琉璃街上的几家店前不久共同为春日风筝节提前预备着活动,就在居民楼附近。此时那些装饰在屋顶的巨大风筝在火中宛如向空中伸着手,希望有谁能来救救自己。 近在眼前的灾难,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建筑被火焰吞噬,城外的机械改造物跟城里的一切同归于尽,它们不顾一切地向街上的人、车、商铺一头撞过去…… “自由开火!”通讯器里又出现执行长官的声音。孟拂雪操纵飞舰改变方向,他必须冷静下来,眼前的虚拟屏识别到他开始驾驶,为他进行友方轨道规避以及敌军预瞄。 ai语音提示:“监测到自由开火模式,执行人提尔军团先锋组孟拂雪。” 眼前屏幕有了些微小的变化,原本的预瞄面板变得更加清晰,或者说是更加精细,应该是切换去了某种模式。 他锁定的目标尚未到达射击范围,推杆向前开始追击。飞舰的隔音隔温效果非常好,孟拂雪除了ai提示音和一些“滴滴”响起的雷达警示,什么都听不见。安静的座舱,适合让人冷静思考。 与人类肉眼观察的近大远小不同,通过战斗模式下的飞舰面板画面向外看的场景里不仅屏蔽了燃烧的烟雾,而且每个敌方单位都是均等大小,雷达范围内的所有目标都清晰可见。 联狙飞舰的火力相当强。 ai开始同步此次动乱的敌军信息:非上幽城注册id的机械物,机械改装物表面检测到成分不明的药品,为机械与人类的组合物。 整个军团全部出动,空中陆地的交火程度堪比自然灾害。高耸入云的大楼在晃动、爆炸震碎了那个天价广告位的环形屏幕,孟拂雪不知道那是什么材质的屏幕,总之它们像一场大规模的流星进行旅鼠行为。 这一切对于坐在座舱里的孟拂雪来讲都是默片。 “请集中注意力。”ai提示他。 孟拂雪短促地呼出一口气,握着操纵杆—— “轰——!!” 击穿目标后,这个机械物在他飞舰前方相当近的空中整个绽开,它内部的人类血肉部分同步炸成块状。仰赖于战斗面板的精细程度,孟拂雪能清楚看见他在炸开之前的标签仍是兴奋的。那是毒品刺激中枢神经的效果,不过大概都已经很难说是“刺激”了,而是一种“混淆”。 混淆了最基础的感知,疼痛生死一概不知,只剩下狂躁。 那些新鲜肉块自由落体,期间撞上其他碎片,就成了血雨。 “军团先锋组执行官,a到e组降落,支援地面。” 孟拂雪瞥了眼飞舰的剩余弹药,转舵回身。空中开飞舰的先锋组员都朝着面板上的新坐标开过去,孟拂雪和大家不太一样的是他首先降低高度——顺路的事儿,低空扫射,把剩余弹药打了个七七八八。 坐标是广场平地。 飞舰的体积并不大,一个单人座舱一对滑翔翼之外就是两门狙炮在两侧。孟拂雪从舱门出来后的第一感受是迷茫。 但其实最不应该出现的感受就是迷茫。通话器里是执行官的下一步指令,先锋组每组6人,因为广场是避难场所之一,他们现在要以广场为圆心向外清剿。 第79章 有个组员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下,疑惑问道:“你发什么呆?” 孟拂雪回神:“抱、抱歉。” “快走了!”组员催促,“军用仿生人都在操纵机甲!我们没有别的支援!” 无论如何在今天以前,他都只是个成长环境单一且平和的少年而已。纵然在上幽城中保持着稳定的逻辑和情绪步步为营走到今天,但面对如此庞大的灾难,他难免怔愣了一会儿。 孩童的哭嚎,大人的抽泣,家用仿生人短路的滋滋啦啦。 孟拂雪抱着枪和组员们四散开来。 所以他的预感一直是对的,只不过被白理深的“还能撑两个月”安抚了下来。他总觉得会爆发一场无可阻挡的动乱,一切都有迹可循,那两个科技公司的董事长双双入狱,这就不可能平和。 通讯器随着孟拂雪本人的移动自动接入当前范围的行动小队。有人说:“岛鑫书店正门需要支、支……啊!!!” 孟拂雪脚下一停,立刻转身,岛鑫书店就在他侧后方。 换了个方向开始狂奔,跃过地上成堆的不知道来自谁的残骸,孟拂雪飞奔到书店门口后——举枪开火。 穿军装的男人正在被一个畸形的,一些线路绷出外壳的东西撕咬。 “拆芯片!”男人因疼痛,声音扭曲。 孟拂雪拔刀靠近它,完全不知道芯片应该在哪里。他咬牙,一翻身踩到这畸形物的后背。这是一柄长刀,孟拂雪换手握刀柄,弯腰顺劈、刺入后左右分割,先将撕咬军官的这个部分割下来。 被咬断右腿的军官率先脱困,强忍着颤抖给自己扎了一针镇痛后立刻以枪做拐杖,跌跌撞撞地靠过来,说:“它们的电子神经元相当多,割了腿还能用手臂爬行,像疯了一样。” 孟拂雪看出来了,他点头“嗯”了声,刀一下一下砍进去、再砍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麻木了。但应该没有多久,因为算不上累。 他听见旁边军官叫了他两声:“小伙子、小伙子?可以了。” 刀下的东西已经不动弹了。 孟拂雪“哦”了声,稍微拎了下覆面,从上边轻轻跳下来,看了眼军官,说:“我继续清剿。” “……好。” “到底是哪里来的?”监牢里,昭津源对面是萨珊·德默尔。 监牢这边因为远离城区,还未被波及。 萨珊无奈道:“我说过了,不是我的人,这些东西是毒枭的,我不碰毒的你知道的。” 昭津源拍了个东西到桌面上。萨珊不解:“我没有设备读这个芯片。” “这芯片你不认得吗?!”昭津源喝道。 “我……”萨珊垂眼一看,愣了。 德默尔仿生人公司里有一个类似“仿生人界高管”的仿生人,名叫贝尔纳·德默尔。他的第一指令是服从德默尔领袖,他同时也持有芯片射频代码。 从前这城市能安然运行着,倚靠着审判长接收所有射频信号,以此保证仿生人们都运行在正确的轨道上,没有出现觉醒、伤人甚至是反叛行为。而审判长这个主服务器芯片的运行需要底层代码,这代码就在德默尔手上。 此时,萨珊不明白:“为什么贝尔纳的芯片……会在这里。” “是他的射频信号召唤了城外的毒枭军队。”昭津源说,“现在你必须告诉我这支军队的首领是谁。艾里安?加缪尔?还是蜜可?” “我真的不知道。”萨珊这个表情如果是演的,那可真是出神入化。 昭津源没那么多耐心:“萨珊,给我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萨珊直接站起来,“这是陷害,是费尔南多陷害我!他自己必死无疑就要拖着我下水!到底是谁潜进了德默尔!!” “没有人。”昭津源冷静看着她,“德默尔公司没有被入侵过的痕迹。” “那就是自己人!!”萨珊失控了,她奋力扯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有叛徒!是谁!!” “她不承认。”昭津源走出监牢外面。 通话器那边有呼啸的风声。白理深已经几乎肃清了空袭飞行器,他没有覆面,左右两边的脸颊上都有灰黑色的挫伤。 “我没有头绪,上将。”白理深在通话器里说,“这些东西全都携带毒品,我们必须立刻给市民做毒检,吸入过毒品的市民要隔离。” 昭津源没有第一时间纠正这声“上将”,他低声叹气,说:“是的,你的思路是正确的,萨珊坚称是维恩公司的费尔南多陷害她,你怎么看?” “我不清楚。”白理深那边轰隆一声,徒手攥住一个蜂形改装机械物,带着它俯冲到地面径直砸了个四分五裂,“我也不在乎。” 他站在地面,收起翅膀。 军团的清剿反应非常快,而且高效。每个人都训练有素,操纵机甲的仿生人们以绝对精细的弹道和射击水平穿梭在大街小巷做反恐,军团先锋组做大规模火力支援,甚至军校的高年级学生也都参与这次平乱。 白理深的军服和阻燃防弹衣有些破损,腕表的表盘也早已裂开,遮天蔽日的浓雾让人分不清时间,他看了眼手表,下午两点四十分。白理深看了时间后,左手扶在自己右肩。 “咔”一声把错位的右边肩膀掰回来。他没有痛感,这个时候略有些担心孟拂雪。 他试着在通讯器里问:“先锋组孟拂雪在频率里吗?” 没有人回答。 紧急情况下,区域□□流有优先级,各区域的执行官一条线,他们做大区交流然后向下施令。既然频率里没有人回答,那么就说明孟拂雪不在这个区域里。 白理深没有上级,所以他不需要向上汇报。 他听着通讯器里其他军团里同级别的少将汇报当前区域的数据: “n区我方受伤16人阵亡1人。” “w区我方受伤7人阵亡0人。” “x区我方……” 白理深挪动了一下步子,开始汇报数据的时候,就说明这场清剿到了尾声。仍没有孟拂雪的消息,但这个时候他需要返回附近的临时要塞,说是临时要塞,也就是医疗组临时搭的棚子。 他需要维修,即便没有痛觉,但能感觉到行走时腰侧和膝关节有些滞涩。 “先锋组孟拂雪在频率里吗?”白理深向要塞走着,又问了一遍。依然没有人回答。 他走得不算快,大约是普通成年人步行的速度。 行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后,白理深已经看见了白色的医疗棚,棚上是军医部的徽章,警戒器闪着工作灯。 倏然,有人从背后拽了他一下。 白理深身上有伤,被这么一拽险些一踉跄—— 他带着充沛的希望转过身,有云隙光落下。 孟拂雪喘着粗气,覆面之上的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他瞳仁在颤抖,白理深不知其原因。 “为什么你第一次知道我有赤鸦金属刀的时候没有逮捕我?”孟拂雪问。 “什……”这是什么问题。为什么要问这个。 “为什么人格评估你失控那天只有我能靠近你?”孟拂雪又问。 “……” “为什么要在下雪那晚来军校?” 三个问题,他一个都答不上来。 孟拂雪一把抓过他有军功绣纹的领口向自己拽过来,隔着覆面吻他嘴唇。 那不能说是一个吻,甚至孟拂雪太过紧张慌乱,都不知道有没有贴到他嘴唇的位置。 下一刻,白理深按他后脑勺的覆面安全锁,盖在鼻尖嘴唇的覆面脱落。 他捧起孟拂雪的脸重新吻下去。 第65章 这个吻很仓促, 孟拂雪还没反应过来,覆面就已经被白理深重新戴好。 “呼吸。”白理深说。 孟拂雪才狠吸一口气,嗯, 对,人需要呼吸。 灾难会在最短时间里改变一个人,也会用最短的时间让一个人明白,在这个生命刹那便消亡的战乱中,你脑海里瞬间浮出了谁的脸。 母亲、孩子、爱人, 家里的宠物或是遥远的已故之人。那种迸发出的第一念头骗不了任何人。 所以孟拂雪会问他那三个问题——灾难在他大脑里激荡出的念头是:不问出来我死不瞑目。 手腕被拉起来时孟拂雪还是呆呆的,被按着肩膀坐在折叠椅上时也是愣愣的。然后白理深在自己面前蹲下, 他眼睛像是早年前不太灵敏的追踪系统, 迟钝地跟着白理深的脸。 眼睛里没什么动态情绪,傻了似的,直到感到干涩了才眨眨眼,这表情让白理深不禁笑了下。他问:“清醒一下?” “啊。”孟拂雪干巴巴地回了个单音节。 “有哪受伤了吗?”白理深问,“他们军医人手不够, 哪里受伤了我帮你先处理。” “没有吧。”孟拂雪摇摇头。 “那我检查一下。” “啊?” 不是, 你检查什么,你怎么检查,孟拂雪本能地两个膝盖一并,呼吸都凝滞了, 甚至绷起腹肌做防御状。 第80章 结果是白理深噗嗤又笑出来,因为是蹲着, 头一低,孟拂雪看见他头发间沾了尘土砂石,一时又心酸起来。 他蹙眉:“我……我没事,真的, 就一点点刮伤而已。” 说完,他打量着白理深:“倒是你需要处理一下。” 白理深一人成军,避免不了受伤。右边肩膀到手肘的阻燃服裂开一条长口子,里面的机械皮肤上过深的伤口从内向外微微翘翻起来,没有血肉,是黑洞洞的底层防护膜,触目惊心。 “我不急。”白理深稍微仰起脸看他眼睛。 孟拂雪试探着伸手想摸一摸他脸上的挫伤,还没碰到又咽了下,打算收手,他紧张。那只手刚刚向回逃,被白理深抓住拽过来,迫使他整只手覆在自己脸上。 “不疼的。”白理深说。 “但是看着很……”孟拂雪顿了下,“很严重。” 白理深的脸帅得很直白,这么直勾勾盯着人看让孟拂雪差点脸红。于是他移开视线,手指轻轻弯曲了下。那几道黑灰色的挫伤给他脸上平添了些野性。 蛮帅的,孟拂雪想。 过来的白大褂打破了两人沉默对视,两人同时别开脸,默默咳嗽了下缓解气氛。 “让我取个样。”医生说。 孟拂雪抬起手,让医生扎一点皮肤组织做毒检。 医生跟着问:“你有哪里不适吗?现在你神经紧绷可能感觉不到,过一会儿有需要再过来找我。” 医生说的“神经紧绷”指战争后遗症,但他明白他的紧绷是因为那个吻。 “……好。”孟拂雪点头。 他偷偷在覆面里舔了舔嘴唇,想着趁现在还有勇气,顺势问问他这个吻究竟是什么意思时—— “少将您跟我来。”医生说,“您需要做检查。” “我?”白理深站起来,“我不用,我挺好的。” 医生抿唇,为难道:“少将,您的整个机体反馈数据显示磨损程度太高,还有,机械翼传回的反馈数据也……” 白理深打断他:“我收回军医部的监测权限。” “您……” 片刻后,军医手腕上的小屏幕闪烁了下。那是军团设备,高等军官自然言出法随。不仅这位医生,坐那儿的孟拂雪也没想到。 医生“您”了半晌也没憋出后文,按律,他必须服从少将。 “你这么做不太好吧。”孟拂雪瞧了眼军医离开的方向,问,“连医生的话都不听?” “不听。”白理深换了个站姿,双臂环着垂眼看他,“目前比较想听你说话。” “……”孟拂雪不擅长应对这种事。 于是他扯了个不太自然的笑:“我……我吗?” 终究是身经百战的军团少将,比这小子沉着冷静得多。他点头:“你要是不知道说什么,就听我说?” “嗯。”孟拂雪偷偷拿手指抠了两下自己军装扣。 白理深重新蹲下来,抬头看他:“之前被你的气势震慑到了,现在我依次回答你的问题。” 白理深:“第一次知道你持有赤鸦金属刀的时候没有逮捕你,因为我觉得你不简单,想继续观察。” 白理深:“我人格评估失控只有你能靠近我,因为我信任你,当时我思维混沌,脑海里没有别人,只有你。” 白理深:“那晚我知道会下雪,我去军校,因为我喜欢你。” 他们在医疗棚外缘,旁边一道帐篷布里面是医生们护士们不停交流的声音。血氧多少、伤口多大、止血了没。另一边是公园的废墟残骸,坍倒的游乐设施,头身分离的旋转木马。 那木马被风推了推,躺在地上晃动了两下,发出“咯咯”的声音。 孟拂雪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可能几十秒,可能几十年。 总之,他默默咽了一口唾沫,喉结在皮肤下边滚动,分明是个悄然无声的动作,却像是惊风骇浪。 “你……”孟拂雪声音发哑,“你认真的吗。” “认真。”白理深点头,“现在轮到我了。” “嗯?”孟拂雪眸光一亮,困惑的眼睛天真而漂亮。 白理深一笑:“你为什么亲我?” “……”孟拂雪声线颤抖,“我,我喜欢你。” 第66章 完了! 孟拂雪登时想跑, 这对他来讲太奇怪了,一句“我喜欢你”说完后简直想凭空消失,或者世界暂停让他自己消化一下。 但事实是他不仅不能凭空消失, 世界也在正常运行。并且白理深盯着他的目光愈发不对劲。 “少将我……”孟拂雪随便指了个方向,“我还有点事我要先走了。” 说完他逃命似的站起来就要溜。白理深怎么可能叫他得逞,将他胳膊一薅顺势拽过来按向自己:“现在又叫少将了。” “是啊,”孟拂雪镇定道,“对长官的尊重。” 白理深按得用力了些, 导致孟拂雪几乎是贴在他胸膛。搞得孟拂雪很僵硬,手指无意识地想去攥点什么, 又很怕自己在想要逃跑的前提下抓着白理深, 那太尴尬了,没办法,最后攥成拳。 白理深重复他对自己的称呼:“长官。” “……嗯。”幸好覆面盖着一半脸,让他不至于“直面”白理深。 可他不知道的是,正因为覆面遮住下半张脸, 让人理所当然看他眼睛。紧张而睁大的, 像猎物警觉时的一双眼睛。白理深确信,他此时此刻是真的害怕自己会做什么。比如再吻一次,且被人看见。 “那么告诉长官,你有什么事?”白理深问。 “我……”孟拂雪在百忙之中还抽出个视线去观察旁边处理伤口的人们有没有发现他和白理深的肢体纠缠。啊对, 这里是医疗棚,孟拂雪瞪他:“我不舒服, 少将,我要去看医生。” 他说完,自己从白理深怀里挣扎出来,在这个过程当中肌肉记忆使用了一些搏击招式。 其实也是因为他知道白理深绝对能接下这两招, 他们不止一次交过手,结果……白理深居然手臂一垂,摆出怆然的表情,可怜兮兮地“嘶”了声,像是吃痛。 他演技平平,可孟拂雪偏就信了。 “对不起……”孟拂雪道歉的同时胳膊半环过他,“我带你去看医生。” “骗你的。”白理深笑起来,“好了你过去吧。” 孟拂雪真去了。当然要去,他这辈子没跟人告白过,遇事不决撤回安全线,不舒服的孟拂雪身形矫健地冲进护士台里。护士瞧了瞧他:“你好?” 孟拂雪:“我、我需要一个……创可贴。” “给。”护士递给他。 孟拂雪撕开来,贴在手腕根部,那儿有道已经干掉的口子:“谢谢。” “这边需要消毒吗?”护士指了指他眉稍的伤口,“消毒一下吧。” 护士递给他两片消毒湿巾,因为习惯性认为军团的人都有改装,他们有识别数据能知道伤口在哪里,即便是脸上这样没有镜子判断不出的情况。 孟拂雪没辙,张望了一圈,最后蹲在一个关闭了电源的监测仪上,用它的黑屏当镜子,手法不太娴熟地擦着伤口。 这时代的战乱来得快去得快。 最大的原因是机械造物损毁了就是损毁,不会强撑着什么精神力再次站起来殊死一搏。 军团总署大楼已经三天两夜没有熄灯,此次动乱的头号嫌疑人萨珊被转移到大楼顶层,由各军团长轮流看守。飞舰军团全员全时低空巡逻整座城市的每个角落,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孟拂雪端枪走在街上,今天上午军团在原有指令中多了一条:监测居民不要盲目损毁自家的仿生人,尤其防御安保型仿生人。 因为不晓得从哪里泄露出去的消息,说前些天的暴乱是城外毒枭要营救德默尔董事长,不少人笃信必定如此,于是有激进人士打砸自家德默尔公司的仿生人——虽然这个行为属于处理私人财产,但是出现不少以“销毁个人财产”的名义肢解仿生人后将残肢加装到自己身上,并美其名曰只是为了下次意外降临时自己有自保能力。 总之一片混乱。 新闻报道已经失去公信力,在居民之中搅动风云的反政府组织和趁火打劫的宵小之辈。 孟拂雪和组员在w区垂钓翁分头行动,他看了眼杜平海的小屋,犹豫再三还是走过去了。 因为没有短刀而无法打开门,孟拂雪第一次敲门。 阴沉沉的云层催着雨,空气里满是潮湿气味。孟拂雪在门口站了半晌,终于有人来开门。杜平海醉得口齿不清:“你、你来有事儿吗?” “路过。”孟拂雪说。 杜平海拎着酒瓶子摇摇晃晃地招手示意他进屋,小屋子里像个发酵过度的酒桶,孟拂雪默默在镜片屏幕里用眼球追踪打开覆面的空气过滤。 然后说:“我看见了你在佣兵论坛上发的悬赏,本来打算接,但是城市出了变故。” “喔那个啊。”杜平海手掌扶在书桌桌沿,“不必了,已经来不及了。” 第81章 孟拂雪瞥了眼这桌子。上次见它,还是精致的桌布漂亮的茶具,此时桌布被扯了一半垂在地上,茶壶不知所踪,阅读器停留在标题为「我们身边的仿生人究竟来自哪里」的页面。 “我以为你从来都看真实的纸质杂志。”孟拂雪说。 “没有仿生人送杂志了。”杜平海放下酒瓶,拿起阅读器来,翻过一页,“造成今天这一切的人其实是我,对吧。” “对。”孟拂雪点头。 杜平海诧然看过来,转头的速度颇为缓慢,像个进入节能模式的仿生人:“你这个低情商怪物。” 孟拂雪稍一耸肩:“你不杀剑圣,审判长就不会死,他们三方还能保持平衡。所以是的,从逻辑反导,是你的选择造成这一切。” “但他该死。”杜平海说。 “这也是事实。”孟拂雪认可。 小屋里二人沉默。杜平海放下阅读器:“你只是路过?” “你想要维恩公司大楼里的什么?”孟拂雪问,“悬赏令只显示了目的地。” “原先,我想要做点什么来弥补……弥补我因为杀了我爹而对城市造成的副作用。”杜平海苦笑了下,“费尔南多·维恩在十年前因为生物芯片的技术并不成熟就贸然投入市场而造成很多人的大脑无法承担它的负荷不幸失智,他当时的公司被封杀,人也不知所踪。” 这件事情孟拂雪有所耳闻,他等着杜平海继续说下去。 “其实当初维恩金属想要同时做芯片和仿生人以及人类外骨骼机甲,但那是个相当庞大的工程,并没能如愿。”杜平海叹道,“可他一直没放弃,慢慢成了种执念,所以他的公司叫金属科技公司。” 孟拂雪点头,提醒他不要跑题:“悬赏令。” 入夜后,城市安静得像没有活过。 孟拂雪蹲在教堂屋顶的雕塑上啃着汉堡,这个地方快成他每次行动的固定落脚点了。而这次不太一样的是,幽暗的夜空背景中,从他后方飞来一人,悄然无声降落在他旁边。 机械翼没有收进皮肤里,只是折在背后。孟拂雪咽下嘴里的东西:“修好了?” “嗯。” 前面三天,白理深在做部件维修。孟拂雪盯着远处特鲁斯大道的那栋楼,费尔南多入狱后,维恩大楼就这么荒废着,在那条街上死气沉沉,如落了灰。 “杜平海说的话能信吗?”孟拂雪问。 “不确定。但如果有制作主服务器的线索,值得去一趟。”白理深站着的,他低头看着孟拂雪啃汉堡的模样,很浅地笑了笑,“够吃吗?” “……”孟拂雪擦掉唇角的酱汁,跳过这个问题,“走吧,去一趟。” 城市街道失去了往日的整洁,弥漫着机油和锈化金属的味道。 “杜平海说在地下9层。” 大楼的构造和普通的大厦差不多,因为被军方封锁而切断了一切能源,所以电梯不能使用。白理深用少将权限打开公司玻璃门后,大厅里是休眠状态的仿生人们。 因为是突然休眠,他们还维持着日常工作的动作,像是按下暂停键。 很诡异,有的在走路,有的蹲在地上处理地板上的脏污,有的则是笑到一半,眼睛还没眯起来,嘴巴已经咧开。孟拂雪倒不是害怕,而是觉得瘆人。 他本能地靠近白理深,贴在他手臂。 二人绕过这群静物走到楼梯间,封锁状态下的建筑如果重启能源,需要一个固定流程,所以他们需要从楼梯下到地下9层。 白理深向他伸手:“把探照灯关上,节约一下能源。” “哦……”孟拂雪关灯前握住他的手,这点可以理解,不晓得下面是什么情况,而且白理深有夜视能力。 白理深的机械皮肤是在原皮肤上做强化,以及皮下内植入。他的皮肤温度和正常成年人差不多,手感……好吧他现在无法客观评价手感。 因为光是皮肤贴在一起就让他大脑有点转不利索,以至于转过几道楼梯间隔时,孟拂雪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在安静黑暗的,只有两人脚步声的空间里问:“你怎么没戴手套?” “戴了的。”白理深说,“要牵你,所以刚才摘了一只。” 第67章 奇怪的是白理深分明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但孟拂雪却觉得有晕眩感。 按理说孟拂雪在兵团和军团的日子里接受的训练足以让他判定他们已经下了几层,但他脑袋像是卡壳后宕机,完全不转。当然, 也是因为有白理深在这里,他宕机了也没什么。 有时候孟拂雪觉得这一切想做梦一样,光怪陆离又莫名其妙,就像现在,四周完全黑暗, 有人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走下台阶。 最后一层楼梯转角过来的时候孟拂雪看见了光亮。有光就可能有人,白理深在前放慢脚步, 另一只始终扶在枪上的手也紧了紧。孟拂雪见状, 闭口不言,也准备拔枪。 那是隐隐的微光,似是灯头年久失修亮度衰竭。微光带来了视野,二人的手并没有分开。大楼内部的一切能源都停止供应,包括维恩金属的所有备用能源。所以这些光不属于大楼, 孟拂雪加了些力道捏他的手, 以表示自己在警戒。 白理深停了片刻,回过头:“没有人。” “没有人类?”孟拂雪低声询问。毕竟“人”这个范畴以目前大环境来看还是挺宽的,所以他强调人类。 “没有生命体。”白理深的听觉敏锐。 “哦……”孟拂雪松了口气。很多情况下生命体才是棘手的东西,杀嘛不好杀, 需要自己的权限等级以及对方的犯罪指标。 白理深重新看向光的来处,说:“可能是一条通道, 但大楼下方掏一个通道的话,肯定早被查了,所以可能……可能是矿道。” “矿道就不查吗?”孟拂雪不解。 “矿道有合理性就可以存在。”白理深说,“费尔南多大概是以原矿石不能接触地面以上空气之类的理由通过检查。” 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对感官有奇妙的冲击, 而且这里处于地下,绝对安静,和微弱的光。只要稍微有一点点动作,孟拂雪都能听见衣物摩擦的声音。他点点头,有些长的头发扫着自己的后领,说:“可杜平海只说了在地下最底一层,说从这里可以找到线索。” “两种可能。”白理深说,“第一,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下面是什么,那就是他手里的全部信息;第二,有诈,他打算骗你过来,让你死在底下。” 孟拂雪细想了想:“他想要我的命不用这么复杂。” “他可能最近才想要你的命?”白理深说完笑了下,“开玩笑的。我认为第一种可能性比较大,你也说了,他如果真想要你的命,不必这么复杂。” 说完,白理深松开他手,向他做了个“待命”的手势,自己往前走几步。 矿道自然是通往矿场,矿场在城市边缘。加之秘矿能够隔绝信号射频,矿道自然便成为几家科技公司城内城外偷渡货物甚至人员的途经。 “白理深?”他试着询问。 “过来吧。”白理深说。 孟拂雪毫不犹豫迈腿朝他走。白理深的机械翼没有完全收进去,拢着在背后,又因为他机械翼挺大的,像鸟那样收拢在背后时也会有一部分高于肩膀,所以遮了遮孟拂雪视野。他不得不从白理深身侧探出些脑袋,接着—— “操。”孟拂雪鲜少蹦出来这么直白的脏话。 白理深偏头看了看他,并不是责备他,而是有些意外和惊喜。 而孟拂雪那声“操”的原因,是眼前画面对他来讲,冲击力稍微有点超过。如果说维恩大楼一楼那些骤然急停的仿生人们是诡异地被暂停,那么眼前的……简直是属于这时代的荒诞派油画。 大约两人并肩可过的宽度,不规则的圆洞型空间,姑且被称为天花板的地方挂着电线外露的节能灯。灯下,是数量多到几乎堵塞整条矿道的仿生人。 这还不算什么,不足以让孟拂雪口吐脏话。 这些仿生人无一例外的,全部都是向外逃的姿势。他们有男有女,有的穿出厂制服,有的穿着看起来有年头的旧衣服。诡异的是,即便是再“仿真”的仿生人,在制作时都特意跳过了“温度感知”这一项。不是做不出来,而是机器与生命体终究要有所不同。 所以他们绝对不会冷。 可孟拂雪看见这条矿道他目力所及之处,不止一个仿生人穿着厚厚的棉绒外套,有的甚至还戴着围巾。他们不需要,没有人会在冬天给冰箱或洗衣机盖一条被子。 良久的沉默后,白理深退后半步,测过身,问:“你还好吗?” “还、还好。”孟拂雪迅速调整呼吸,“他们看起来不像是维恩金属的仿生人,也不像……不像仿生人矿工。” 白理深点头:“他们在逃,后面应该是有什么让他们很恐惧的东西。” “可是仿生人会恐惧吗?” “觉醒的仿生人会。”白理深平铺直叙着说了这么一句,毋庸置疑这是一句能造成整个社会如波峰相撞般骇人的话。 第82章 孟拂雪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是目瞪口呆的状态,幸而他戴着覆面所以口呆的部分没有露出来。他又一次调整呼吸,强迫自己不再看面前诡谲的画面,去看白理深:“审判长还在的时候,不是充分杜绝了仿生人觉醒吗,这、这里的数量这么多,他不可能感知不到吧?” “而且……”孟拂雪继续说,“这些仿生人也是瞬间被切断供给的吗?不对啊,他们应该有储能,不会这么突然……所以是突然被人关闭?被谁?” 白理深点头:“不错的问题。所以现在有既定的事实,有人来过这里,有人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这个人在不久前——因为仿生人身上的衣服是冬天的——来到这里突然关闭了他们,就在他们逃跑的过程中。” “他们在逃离关闭他们的人。”孟拂雪懂了。 “多半是这样。”白理深看着他。 这里相当安静,落针可闻。被关闭的仿生人扭曲着张大嘴巴、无比悲伤但无法落泪的表情,这静止画面让人觉得这份安静如一道隔音玻璃,玻璃背后是震天痛嚎。 孟拂雪终于完全冷静了下来,这已经是足够快的速度了。也是此时,他看穿了白理深的眼神,笃定说:“我不会上去的。” 白理深小声地“啧”了下:“就当是去帮我叫人。” 他的确想让孟拂雪离开这里。空间狭小,战斗受限,而且这里有灯就说明有能源,无论是电能还是辐能,都由某个人来控制。 “你不会觉得我怕吧?”孟拂雪无语,“白理深你有点看不起人了。” “那好吧。”白理深知道如果继续劝他离开这里无非也就是平添一些无效对话,于是他拔枪,“带了多少弹药?” “半自动微型脉冲枪,550发6个单位能量的脉冲弹。”孟拂雪跟着拔枪,枪带不轻不重地绷了一声脆响。白理深偷笑了下。 “我打头你垫后。”白理深将腕表挪到手腕背面,手向他伸过去,“对表。” 对表是为了时间校准,孟拂雪的表在面板上,他先用手机设置镜片投屏,左边眼镜,然后垂眼看白理深的表盘。 秒针动一格、一格,到数字“12”的时候,他眨眼:“好了。” 接着白理深跟他连接通话器,切换到范围收音模式,不需要信号,只要在同频率、足够的范围里就能通话。 “等待。”孟拂雪报自己的状态。 “推进。”白理深也一样,在二人行动中实时向对方汇报自己的一切动作,让彼此知道对方现在在做什么。 他们继续向里走,迈步的时候尽量不触碰这些静止的仿生人。近距离里,孟拂雪看见他们脸上惊慌的表情,说不上来的奇怪,因为他们起先没有被设置“惊慌”这样的情绪,所以他们只能模仿人类惊慌时的样子。也只是表情夸张,眼神中却没有波澜。 “前方向右。”白理深说,“安全。” “收到。”孟拂雪即时反馈,“安全。” 孟拂雪这个安全指的是后方安全。 继续推进,这条矿道应该很长,孟拂雪记得当初进来上幽城时,陈船有提到过他们公司的矿道被条子封了。所以这些矿道很有可能会通向城外。 “安全。”白理深更新状况。 “安全。” 越向深处,这些仿生人的数量开始减少,即便如此这也是个不小的数字。不过孟拂雪没有在他们身上发现武器,起码没有枪械。 这些“觉醒”了的仿生人究竟为什么会被集中在这样的地方……孟拂雪跨过一个摔倒的男性仿生人身上,枪头始终跟着自己的视线,他有枪下灯,那惨白的灯照过仰躺的男人,孟拂雪看见一张绝望的脸。 白理深:“推进。” “收到。” 前方已经没有仿生人,空荡的矿道,白理深稍微加快了步子,孟拂雪也在跟随的同时定时背过身倒退几步观察后方。 灯下孟拂雪的身姿几乎跟白理深同步,他是军训第一、军校模拟对战的击杀数第一,也是雇佣兵论坛目前积分第一。 连灯下影都帅气,孟拂雪已经完全进入行动状态,此前那些冲击力极强的画面被他抛诸脑后。 一些微小的动静没有逃过白理深卓绝的听力。 “我检查前方左侧。”白理深说。 那就是有情况,孟拂雪跟着:“收到,安全。” 白理深听见微弱的电流声,不属于头顶的灯,而是来自更精尖的物体。他继续稳步上前,矿道开始出现一些“之”字型弯道。这种弯具备视野差,白理深每过一道弯角都是迅速扭身,孟拂雪则相当不合时宜……甚至可是说非常不妥地偷看了两次他转身时腰部军装贴住皮肤时的线条。 ……冷静,冷静。他告诫自己,这实在不是什么好时候。 收一收,他咽了下。 少将的身材固然完美,但也要看看自己处在怎样的环境,孟拂雪差点儿就在心里念经了。 “发现。”白理深直接开火。孟拂雪上步身侧靠近墙边准备支援,没有指令的情况下他不开枪。 “接火。”白理深的枪声暂停。 接火即衔接火力。孟拂雪上前、抬枪,面前两个持刀的仿生人,他补完枪:“击毙。” “右侧控制。”白理深叫他接火的原因是这里弯角过来是一个比较空旷的圆形空间,他在击倒面前两个仿生人后需要迅速对环境进行观察。 孟拂雪则同一时间枪扫左侧:“左侧安全。” “我要检查一下他们。”白理深说。 “明白。”孟拂雪退至他身侧,“我控制。” 白理深手指探到两人后脑,他停顿了下,继续向颈下、颈前各触摸了一遍,说:“没有芯片。” “……”孟拂雪一愣,“所、所以审判长才探测不到,可是没有芯片的仿生人是怎么行动的?” 有那么一刹那孟拂雪恍然意识到——那么,他们是生命体吗? 不过很快孟拂雪就驳回了这个念头,不是的,生命体不会被“关闭”不是吗。 “不清楚,继续推进。” “收到。” “你蛮乖的。”白理深忽然将话题拐了八个弯,四个字把孟拂雪说懵了。 “啊…啊……?”孟拂雪纳闷。 白理深一道短促的哼笑,说:“军校反馈给我你第一周的情况,说你小组行动很消极,不听指挥。” “我没不听指挥。”孟拂雪声音低下去,“我只是没有服从武器要求。” “我知道。”白理深说。 上周的几次虚拟小组人物里,孟拂雪分到的组长有点太过紧张,一个炮塔的清剿都让人扛着连狙枪,孟拂雪有几次击杀的武器是短剑,惹得那小组长气呼呼地上报,要求处分。 白理深也看了当时的战斗总结,跟谢尔曼道了歉说回家会好好跟他聊,下周不会再这样了——反正就是那些敷衍之词。谁都不知道下周怎么样,这不,第二周直接不用去学校了。 孟拂雪则不服:“本来就是,他只说击杀,又没说要枪杀,是他指令下达不完整。” “……”白理深很想停下来跟他聊聊,但现实情况不允许。 因为面前出现了新的状况,有人。 人往往最难处理。 杀人不难,难的是杀人后连根拔起的东西。这也是白理深讨厌所有政务组织的原因,他们做不到自身清净也就罢了,还偏偏容易露出马脚,搞得其他人必须以所谓的“大局”为重来为他们开脱。 孟拂雪慢慢放下枪,他这阵子头发长得略长,刘海也是。于是他先拨开搭在眼睫的刘海,拢去耳后,看着前方矿道中间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的女孩。 “你……你是怎么从监牢逃出来的?”孟拂雪疑惑。 那女孩正是蜜可。 蜜可早已没有往日粲然夺目的样貌,她脚边散落着几包袋装能量剂,也不知她在这里躲了多久,总之形容枯槁。 她一开口,沙哑的嗓音足以证明许多天没有喝水进食:“救救我……萨珊不准我出去……我已经、已经关闭了他们所有人,但、但没有人来接我,我不敢出去,我也不想……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了……” 孟拂雪站到白理深旁边,垂眼打量她,问道:“关闭那些仿生人的,该不会是你吧?” 虽然理智上来想,如果蜜可追着那些仿生人依次关停他们,那么蜜可也就从维恩大楼逃出去了。但凡事无绝对,他还是这么问了一句。 “什么仿生人?”蜜可迷茫,“哪里有仿生人?” “……”孟拂雪和白理深交换了个眼神,接着问,“所以,你是从那边过来的。” 孟拂雪指向前方。 蜜可点了点头。 二人又一次交换眼神。这次由白理深开口:“那后面是什么?” “你见过教堂里的管风琴吗……”蜜可说,“那个东西,它能发出管风琴的声音,我看不清楚,萨珊叫我呆在这里,必要的时候,把心脏掏出来给它。” 第83章 “必要的时候?”孟拂雪不解,“萨珊·德默尔叫你掏你就掏?” “它是我们的救世主!”蜜可反驳他,声音沙哑而显得疯狂,“我们生来就是这样!你、和我,还有他们三个,我们是救世主的引路人!” “……?”孟拂雪眼神凉薄,“你们的弥赛亚.情结别把我拉上。” “还有。”孟拂雪接着说,“没有救世主这种东西,认清现实吧,我认为救世主不需要谁来指引,它既然都当上救世主了,认路是基本素养吧。” 白理深稍一抬眉,飘过去一个极为欣赏的目光。 第68章 倒挂的机械羊头像马戏团里的倒吊小丑。 它的两只角倒过来, 很像小丑的帽子。 白理深对这城市了如指掌,这条矿道走到尽头,这个倒挂羊头的地方, 就是n区秘矿矿场地下最深的位置。 早期,秘矿矿场的挖掘工作交给了城中几家公司联合开展,他们自然各有私心,这实在连揣测都不需要有。 从探测工作开始,赤鸦金属和维恩金属两大工程巨头就开始明枪暗箭。后来德默尔参与其中, 以探测模控生命能源纯净度为由一起进行第一层秘矿开采的冶炼。这些各怀鬼胎的人在最大程度上为自己谋取利益或情报。 那年,白理深被装上机械翼, 成为唯一一个超出人类模型的合法改装项目。 也是那年, 孟拂雪刚被送去秀清镇。 “这里有一个……我不确定,生产日期?”孟拂雪的探照灯指着羊角上一道纹路,那条纹路的内侧刻着一些数字。 白理深靠近过来看,那串数字确实是一个日期,并且他认得这个时间。 “机械心脏制造完成的日期。”白理深说完, 补充,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 “还能理解错?”孟拂雪纳闷,“什么依据?” 白理深退后半步,仰头又看了看面前的庞然大物——这个城市,果真每个人都各怀鬼胎。 接着, 白理深告诉他:“二十年前我安装机械翼的时候,他们为了防止我的心脏负荷过高, 计划做机械心脏。不过当时机械翼完工的时候给我做了评估,评估结果是我并不需要,因为机械翼连接的神经元不算多。而且……” 白理深收声了。 他觉得孟拂雪应该不会在乎“而且”什么。 “而且心脏这个器官太特殊了。”孟拂雪接过他的话,继续说, “心脏是人类器官中最顽强的那个,它首植物神经功能调节,有自主节律,甚至人类意识状态消失了它还能靠着剩余能量继续跳动。” 孟拂雪没有。 白理深一时间无话可说,半晌,才愣愣地憋出一句:“医学不是学得挺好吗。” “你真的看过我成绩单吗?” “看过那么一眼。” “看不下去是不是。” “是的。”白理深抿唇点头。 孟拂雪在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跟白理深计较这种事情,而多数情况下孟拂雪绝对是个能够控制住自己的人……但是这次他真的忍不了了。 “等一下,白理深,首先你要明白一个前提条件。”孟拂雪垂手下来,探照灯指着地,他侧步正面对着他,“在进去那个高中之前,我在镇上一直是学农学的,我高三原本的课程应该是智慧渔业,结果陈船给我报了个人类医学。” “因为这个专业报了就能读。”白理深解释。 “这重要吗?”孟拂雪震惊,“这是重点吗?重点是我半路出家,我第一天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我连那房子里的空气净化器都不会开,我能在那个动不动出现邪教、偷窥限制级网站、搞霸凌的学校里还能让自己不吊在最后一名我他大爷的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吗!” 他话音一落,这偌大静默且声场不错的地下空间里立刻回荡着一些回音。显得很悲壮。 白理深只能安抚他:“我明白,我没有其他意思,更不是责备你。” “还想责备?” “没想。”白理深反驳,“真的没想,我为什么要责备你,我又不是不知道的情况。” 末了,白理深连忙添一句:“已经非常非常厉害了。” 孟拂雪觉得好了一点。 这种事情不提还好,毕竟一路走到如此,事出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可一旦提起来就是铺天盖地的委屈。就像孩子走路撞着桌腿儿,不管也就罢了,人家揉揉接着走,但有人管了,问了声疼不疼,那哇地就哭起来。 孟拂雪不至于哇地开始哭,他只是委屈。 委屈的眼神非常明显,白理深一来不是瞎子二来不是不在乎他。而大约是这里的环境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非常安全且私密,白理深上前两步,来到他面前,先轻轻掐了下他脸颊,他蹙眉抬眸还没说话,白理深手臂环过他,将他抱来怀里。 “哎。”白理深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完全不需要再说什么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孟拂雪但凡是个稍微脆弱一点的人早就崩溃不知道多少次。 地下看不见昼夜交替,秘矿也阻隔着信号传输,一时间这里像是个时间都静止的地方。 孟拂雪狠狠抱着他腰,用的力度多少带了点怨气。白理深以安抚的方式抚摸着他后背,顺着他的脊柱带着些力道的方式颇具效果,把孟拂雪摸得都有点困了。 于是他打了个呵欠。 结果直接把白理深逗笑了:“你这心理素质在军团先锋组太屈才了。” “……”孟拂雪从他怀里抬头,“那你把我提拔到十字统帅部?” “你这升官速度快赶上我了。” “没什么问题吧,毕竟当初军训你是我手下败将。” 白理深哑然。 孟拂雪笑了下,推开他:“好了别在这种地方聊没营养的东西。” 机械羊头纹丝不动,由于空间特性,它的外壳没有落上任何灰尘。材质上较像秘矿,不知道是谁在这里以何种方式锻造出这样的庞然大物,白理深拔出匕首,用尖端刺了几下,试图听出内部的结构。 “怎么样?”孟拂雪问。 “里面有东西。”白理深答,“不是实心填满的那种,投射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普通的室内空间。” 孟拂雪退后几步再次抬头:“是某种运输舱?飞船?” 闻言,白理深似乎产生些灵感。他想了想,重新抬头审视它。 起先白理深以为它是某种祭祀用品,毕竟羊头这个形象太具有主观意义,加上此前蜜可那些神秘兮兮的话和定义,什么掏出心脏,更像是一种“进献”。 但孟拂雪没有这样的第一判断,他转头看看白理深,又问:“是不是什么方舟之类的,等到上幽城沦陷的那天,萨珊·德默尔那样的达官显贵就坐着它逃了?” “首先……”白理深咽了下,“这个东西应该容纳不下那么多人,其次,如果蜜可话里的‘救世主’就是它,必要的时候还需要她掏出心脏,那么它会是个什么东西?” 他知道白理深已经有了模糊的定义,于是跟着他的思路:“机械心脏是一种能源。” “对。”白理深点头。 “所以它应该是,”孟拂雪停顿了下,“是武器。” “应该是。” 还真符合“救世主”的定义——在当下这个时代的定义,以需要“拯救”的对象为圆心进行全范围净杀,何尝不是救世主。 孟拂雪的表情变化相当精彩,首先是跟上思路的默契,随后听见“武器”二字的恍然,接着惊喜,现在是…… “你怎么有点兴奋。”白理深看着他。 “当然了。”孟拂雪两眼发光,“你不兴奋吗?不兴奋才有问题吧,你快飞上去看看,不不不带我一起飞上去,所以这羊头本来就该是倒着的对吧,这两个角是喷射器之类的吗?是火力输出吗?” 白理深笑着把他腰一搂,机械翼打开,说:“上去看看吧。但是只能看不能碰,明白了吗?” “明白。” 不能碰的原因也很简单,以防它有某种辐射或存在污染性。 白理深振翅飞起来。机械羊头的颈部断口处确实是一个入口,但它是闭合状态。没有锁孔,也没有任何需要通过生物解锁的扫描仪,白理深落在上面,孟拂雪像一袋大米被他拦腰兜在身侧,脚没有沾到。 “我这样有点狼狈。”孟拂雪说。 “稍等一下。”白理深站在闭合入口中间的缝隙上,“你能到我背上吗?我想用匕首撬一下。” “我怎么过去?” “用爬的。”白理深真诚道。 孟拂雪沉默片刻:“好吧。” 幸而他身手不错,先抬手扒拉住白理深一侧的机械翼,接着伸腿,像攀岩那样使用核心力量,小腿勾到他腰,手臂和腿同时发力把自己拽过去。 “好了。”孟拂雪手抱脖子腿环腰。这样白理深就能蹲下来撬这条缝。 第84章 蹲下来细看之后白理深产生一种不妙的预感,因为这个机械羊头的外壳很有可能是一整块秘矿向里挖掘,如果这东西真的是某种武器,那么就不能使用仿生人来驾驶。 他站到边缘处,匕首刺进去,双手握柄,侧拧。 孟拂雪从他颈侧探着脑袋在看,就这样看着那道缝被撬开,然后被白理深这非人的力道徒手向两侧生生扒开。他几乎要屏住呼吸,此前搁在口袋里的探照灯通过布料透出些光来,铺进了这机械羊头的内部—— “……这是。”孟拂雪瞪大眼睛。 以杜平海的说法是,这里有可以替代“主服务器”的线索。以蜜可的说法是,它是需要能源的救世主。 然而眼前,孟拂雪可以笃定。 “搭载连发汽化弹的机甲型飞行器。”白理深看着里面的座舱操作系统说。 “真是足够纯粹的‘救世主’。”孟拂雪评价 第69章 “咕咚。”是孟拂雪咽口水。 白理深微微偏头, 一眼看穿:“馋了?” “……嗯。” 当然了,孟拂雪何止是馋了,他两只眼睛都直了。 白理深理解他, 当初在学校军训的时候快豁出命去了就为了能玩一玩那个飞行器。 “这个没有能源。”白理深说,“它操纵面板上的工作灯一个都没亮。” 孟拂雪趴在他后背点点头,头发随动作在白理深颈侧拨动。孟拂雪知道的,飞行器这种高度精密的仪器即便在不使用的时候也会保持它存在微弱的能源消耗。 “能进去看看吗?”孟拂雪问,“你让我下来吧, 感觉没什么问题,我没有呼吸困难。” 其实白理深明白, 今天他是无论如何都要进去摸一摸这个飞行器了。孟拂雪根本受不了, 整个人在他背后蠢蠢欲动。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自己翻下来跳进去,白理深不晓得他此时努力保持的乖巧什么时候会被对飞行器的渴望击溃,于是权衡了下,说:“绑绳子,自己跳下去, 我在上面。” “好。” 绳索盒孟拂雪平时不太用得上, 他摸了自己腰一圈后说了句“我忘带了”然后就急不可耐去摸白理深的腰。 这一连串动作如狼似虎,搞得白理深哭笑不得,还没词儿。 “找到了吗?”白理深无奈。 “找到了。”紧接着一段金属材质链条从绳索盒抽出来的声音,孟拂雪迅速卡进自己腰带上, 然后打开缓落器跳进去。 羊头飞行器很高,还是需要开一下缓落器。孟拂雪落地后首先抬头看看上边, 白理深站在边缘处垂眸看着自己。他问:“还好吗?” “还好。”孟拂雪点头。这里面是个双人座舱,也就是至少一个主驾驶和一个副驾驶,这种配置的飞行器很常见,说明飞行器的操作精度相当高, 即便是仿生人操作也需要两个。 比起他这么兴奋,白理深颇为冷静甚至比较紧张,他时刻做着这舱门骤然关闭径直夹断绳索的准备。 孟拂雪毫无戒备,直接上手去摸操作台。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很喜欢这东西,缜密、强大,没有自我意识的纯粹的机械,暴力美学快要溢出来的艺术品。 他一通细细地从头到尾观摩,目光最后停在操作板边缘的一处,然后抬头:“少将,它这里居然还有一个剑匣……” 啊,那真是明目张胆了——关于这台机器是为谁量身定制的。白理深麻木地扯了扯唇角,没说话。因为下一刻孟拂雪自己也反应过来了。 “等一下。”孟拂雪没有第一时间往自己身上揽,“这东西是做给杜鸦和审判长用的?” ——他理解的完全没问题。秘矿打造的飞行器外壳那么就注定了无法使用普通仿生人来驾驶,特意制造一个这么有代表性的冷兵器的容器,那么还能有谁呢。 白理深比他想得更现实一点,他摇头:“应该是你。维恩金属没有给剑圣量身打造一个飞行器的理由,剑圣在这个城市是完全中立,不可能加入他们任何一方。你,加上外面那些觉醒了个人意志的仿生人——还记得吗,他们没有芯片,也就不需要射频信号。” 孟拂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高精度操纵仪器可以将操作数值同步到仿生人系统中,所以这个飞行器的初衷是孟拂雪自己,搭载一个觉醒的仿生人,这简直是无可匹敌的灭世武器。 “他们做这个东西出来……”孟拂雪停顿片刻,“为什么还不原地称王,搞什么政治内斗和反政府军?看谁不爽按下连发直接人间蒸发不是更效率?费尔南多是不是老糊涂了。” 白理深当然明白:“那一定是不满足某些特定条件。” “会是什么……”孟拂雪思索着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按钮和起码要是个八爪鱼才足够驾驶的操作杆。 “走。”白理深攥住绳索链,“去找杜平海。” 距离日出还有一小时三十五分钟。 城市上空幽暗的天际偶尔有一两只乌鸦飞过,最后停在教堂屋顶的雕塑上。乌鸦们看着夜空中远去的白理深,交错着叫了一会儿。 下方死气沉沉,接连遭受的打击实在让城市元气大伤。 纵然现代人将“活着不错死了也行”挂在嘴边,但灾难降临的那一刻更多的是“我不要这样死去”。 孟拂雪趴在白理深后背上,猎猎的风如仇敌般想将他粉身碎骨。上礼拜,他在军校刚刚学到《死亡哲学》中的一节,说:濒死过的人,往往会对生命萌发出本性的感知。 他觉得,如今城市里的每个普通人都是这样。 “对了。”孟拂雪在他耳边说,“快要到风筝节了。” “风筝节快乐。”——来自杜平海的留言。 屋子里空无一人,门没有闭合,用一个小小的匣子挡住了。似是预感到他们会来所以提前卡在门缝里。 盒子打开是一枚储存卡,以及这张明信片。明信片的正面是一张看起来平常的风景照,背面就是这五个字,风筝节快乐。 “他真是……挺随心所欲的。”孟拂雪无语,“就这么走了,凭什么。” “凭他父母双亡无牵无挂。”白理深拿起储存卡细看了看,即便戴着手套也能探摸出这张卡片的材质,“很普通的储存卡,有年头了,你想现在看吗?还是暂时放一放。” “看吧。”孟拂雪说,“不然还有其他选项吗?” “有。”白理深手放下来,“回家睡觉。” 孟拂雪像被解除咒语一样真的感觉自己困到不行,甚至忍住了一个呵欠。他眨眨眼,然后不管不顾地点头。 他要回家睡觉,白理深的房子简直就是具象化的安全屋,房子里会有从隔壁后院飘来的幽幽花草香,一点点克里斯身上残留的动物毛发的味道,以及玄关处那个有着充沛安全感的武器库。 白理深一笑:“走吧。” 此时城市的另一边,微胖的中年男人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刷id卡走出这城市最外缘、最后一道防护线。 这里无人值守,是全自动化机器识别。 离开的过程很简单,杜平海站到闸机前,指纹按下告知书——因为城市动荡,但无论如何都暂且安全,所以有市民离开城市必须要签署风险告知书。 签下后,闸机打开,杜平海走出去,它再关闭。 人类是这世界上非常复杂的动物,有时欲壑难填贪得无厌,有时无欲无求随遇而安。 杜平海觉得他该离开了。城外的风推搡着他,风筝节快到了,上幽城即将进入每天四面八方刮风的季节。 那是个和名字一样充满生机和欢乐的节日,没什么特殊意义,就是风来了。 “您…要去哪里……?”故障的仿生人不知哪年被丢弃在了这里,神奇的,能源还没耗尽,它询问杜平海。 杜平海回答:“我要回家。” 第70章 接吻是从玄关开始的。 或者说, 是从二人走进家门后交换的第一个眼神开始。 距离日出还有四十分钟,邻居家的仿生人因为机体老化所以充电时偶尔会出现类似敲木鱼的声音,这也是他名字的来源。 这时候又出现了木鱼声。在接吻声、喘息声、闷哼声里, 掺杂着一下下微弱的木鱼声。 孟拂雪推了推他:“等、等等,背后有个……柜子把手。” “喔。”白理深后退一步,玄关灯没那么亮。孟拂雪脸上沾了一些矿道里的灰尘和小颗粒的沙子,白理深用指腹抹掉,盯着他的眼睛。 如果说第一次接吻是灾难降临后的冲动, 那么这次没有任何借口。 甚至孟拂雪不知道进门的时候是谁先动的手扑向的谁,可能是同时, 总之等他大脑继续运行的时候已经亲上了。嘴唇和嘴唇互相碰撞, 谁先本能地长了嘴,谁先侵入了舌头……他全然分不清,不知道。 此时冷静了一点点,因为背后这武器柜的把手把他后背顶得有些痛,白理深压得太狠。 第85章 孟拂雪微喘, 然后抬手摘下眼镜, 搁在背后武器柜上,搂上白理深的脖子重新贴上嘴唇。 他打小是孤儿,在镇子里每年换一个生活老师,周围同龄人被教育得很好, 大家掌握着分寸和礼貌。那些年来冰冰冷冷的无人靠近的生活让孟拂雪很满意,他不在乎任何人也没有人在乎他。 直到第一次矿场行动, 白理深横停在他头顶挡住坍塌的矿石,右手伸向他。 他被白理深包容、偏爱、挽救。在他已经快冻结的平静水面上覆下一只温暖的手。 摘下眼镜后的这个吻产生了些递进的情愫,孟拂雪不管不顾地疯狂亲吻,完全释放雄性生物的本能, 整个人紧紧贴住他。 这次换孟拂雪在侵略,他将白理深推到对面的鞋柜上,那柜子的高度在白理深后腰,当明显感觉到他上半身稍微向后仰了些,偏开脸,有躲避的意思时。孟拂雪察觉到后骤然冷静了下来,他喉结一动,呼吸未平,看着白理深。 眼神很纯良,带着些难以言表的羞涩欲望。 天快亮了,颇有一种灰姑娘快到时限的感觉。孟拂雪不确定他有没有完全把自己看做一个成年男性,这种不确定性让他心跳加速。 白理深听见他的机械心脏跳动过速,他稍微挪动了一下位置,凑过来在他额头亲了下,旋即低头嘴唇贴在他耳垂。这样扑过来的气息叫孟拂雪不受控制颤抖了下,加上白理深的下一句解释:“抱歉啊,我硬了。” 好像有什么在心脏里燃烧起来,这个瞬间孟拂雪的心脏成了个加热泵,血流滚烫,奔涌向全身。他想哭又很开心,白理深对他有生物本能的爱意和欲望。 日出后的光铺进房子里,从客厅的窗户溜进来,斜斜地涌到玄关,那里有一副安静呆着的眼镜。它的主人在卧室里和一个男人粗野的喘息纠缠在一起,白理深不愧是做军团少将的人,孟拂雪被他两根手指弄得瘫在床上连指尖都动不了一下,他翻身下床去浴室冲了五分钟冷水。 外面天光大亮。 今天是议事厅记者发布会,还有两天是风筝节。 白理深的通讯器已经快被消息弹崩溃,无数人在找他。他在沙发上坐了几个小时,不晓得是被杜平海留下的储存卡所影响,还是他坚持要等孟拂雪醒过来,总之他没有离开这个房子。 直到克里斯回来了,一双滴流圆的狗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毕竟这位少将上任以来从未有过这种情况。克里斯舔了下鼻子,在他腿边坐下。 白理深向他点头:“我知道,今天我有点……” 克里斯摆出了“我在听”的眼神,但白理深却迟迟说不出来今天自己怎么了。克里斯警觉地又嗅了嗅他,要么是病了?一般不会,白理深这种构造已经跳脱了人类机体,说生病已经不恰当,应该是故障。 可他没嗅出个所以然,克里斯更疑惑了,因为迄今为止没什么东西能逃过他的鼻子。 “咔”一声,卧室的门把动了下,门板被人缓慢又心虚地推开一条缝,从里面一团黑暗中幽幽探出偷看的眼睛。 “就睡这么一会儿?”白理深问。 “……嗯。”孟拂雪喉咙沙哑,“我、我眼镜呢?” 白理深快速回忆了下,去玄关武器柜上拿到他眼镜,走到房门前递给他。孟拂雪稍微将门推开一些,也就是足够伸手拿回眼镜的空间。他微颤的指尖快要碰到眼镜架的时候,白理深果断上步推门挤进自己的卧室。 “哎你。”孟拂雪顿时想要谴责他怎么强行进来,可下一瞬恍然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卧室,于是慢慢往门后缩。 白理深没带上门,他站在外面铺进来的光里,孟拂雪企图躲在门后让仅存的昏暗空间保护自己。二人无声对峙了片刻后,孟拂雪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于是他勇敢地憋出两个字: “少将。” “少将?”白理深打量他。 那不然?孟拂雪眨眨眼,没反应过来,试探着问:“那、不…不叫少将?你……又升职了?” 短短一上午就荣升上将了?孟拂雪疑惑。怎么办,要恭喜他吗? 白理深笑了下,没再逗他,稍微进来半步,问:“有哪儿不舒服吗?” 这一问差点把孟拂雪问脸红,他冷静地推了下眼镜,摇头:“没有,我很好。” “出来吧。” 孟拂雪洗漱的时间里听见客厅传来新闻的声音。今天记者发布会,全城实时转播。目前议事厅身份清明的所有议员以及各军团高阶军官向民众汇报近期事故,按理说这个场合白理深应当出席。 新闻里,记者提问:“关于监牢里两家科技公司的董事长还没有确切的处置公告吗?” 议员回答:“德默尔和维恩的董事长在城内的某些律令上具备豁免权,我们的司法组织扔在讨论。” 记者又问:“对于城市近些日子以来遭受袭击的源头查明了吗?” “初步查实是城外的毒枭组织,正在城内排查各家公司是否有连带关系。”议员停顿了下,“城市最近确实有人在散布焦虑言论,但无论如何上幽城绝对是相对安全的地方,请大家暂时不要离开城市,我们的军队……” 孟拂雪漱口,打开水龙头洗脸,水流声隔绝了客厅的声音。再抬头,镜子里自己刘海潮湿,眼睫挂着水珠,一眨眼淌下来。 新闻声重新能够听清。 “关于仿生人芯片射频的问题,我们仍在积极处理,今天午后,新的信号射频塔能够搭建完毕,我们同时会加强维和小队在各区的巡逻,军团会分出一部分研究员来维持仿生人为市民正常工作……是的请您不要激动,仿生人一定可以正常运转,不不不,他们尚不可持有武器……我说了我们会加强巡逻,即便再次遇袭也能够第一时间……” 白理深把投屏转到本地模式,所以孟拂雪出来后是一块黑屏。 “怎么不看新闻了?”孟拂雪在沙发坐下,跟白理深隔了一小截距离。不远不近,既不至于太亲密也不显得疏离,然后随口这么一问,好像什么都没变过。 好像昨晚猴急扯白理深裤腰带的不是他,眼镜一摘就仿佛解除了什么封印,搞得白理深差点跟着他一起发疯。 就差那么一点点。 “这个。”白理深打开了杜平海的盒子。 投屏器的下方有一排可连接接口,其中插储存卡的有四个,三个是市面上常见的,另一个是比较老款的储存卡读取槽,杜平海这个就是堪堪要被淘汰的那款。 读取的时间也比较常。 加载至85%时有短暂的卡顿,在这时代属于比较罕见的现象。加载至99%时宛如某种仪式,也卡顿了一下。 接着它开始播放。 镜头有一个对焦的过程,一个男人从镜头后方走向拍摄区域,他的防护服应当不是布料,而是某种特殊塑料材质,上面残留一些金属划痕。 “在拍了吗?” “拍着了。”男人回答。 接着,又两个人入画,四个人统一穿着高辐射级别的防护服,半寸皮肤都不露。他们站在一个生物舱两侧,站定后同时低头,如默哀片刻,随后左上角那个人按下按钮—— 生物舱的上盖打开、下旋收入舱腹,舱内的床上移、停住。 上面躺着一个婴儿。 男人清清嗓子,说:“这是搭载机械心脏活下来的孩子之一,两位虔诚的修行者为他提供生命,由培育箱成长为个体生命,抽签决定他的姓氏为‘孟’,完全发育出生在初雪的拂晓,命名为孟拂雪。” 站在他对面的女人接着说:“第一次注能唤醒。” 话音一落,四人同时拿起手边的设备。中间昏睡的婴儿一动不动,冰冷的钢针刺进他心口,两人配合调整燃料的温度和比例,最后那个人则在观察生命监测仪。 “再次注能唤醒。” “……” 婴儿没有动。 “再、再试一次。”握着钢针的人松开末端阀门,“最后一次注能唤醒。” 啼哭声响起。这是他的第二次新生。 最初设置录像设备的男人走过来,面对镜头前半蹲着:“孟拂雪唤醒成功,目前机械心脏实验极端性成功,婴儿生命体征正常,今年是他在生物舱休眠、停止生长的第7年,更换至第4代机械心脏。接下来……我、我不知道这个实验究竟是否符合伦理,这孩子两岁被抱来这里,第一代机械心脏险些要了他的命,我们不得不让他休眠……他是实验体但也是生命体,第二代和第三代机械心脏在其他载体中分别开始运行,只有他仍在排斥,我们不得不反复试验。我、我明白这是非常反人类的事情,其实临到今天我还是不能理解,我们没有被告知这项实验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就这样不停地让生命体搭载机械器官,难道是那群人在研究……永生吗……?” “你在说什么!”后面有人制止他,“应焕医生?!你在对着录像说什么?” 第86章 “没。”应焕站起来,回头,“我只是做一些实验记录。” 那里面很吵,有各个仪器在运行的声音。后方的女人走过来:“把防护服穿好,还有,杜先生在外面等你。” “他怎么亲自过来了?” “出了一些问题,我们的实验好像被议事厅和军团发现了,听说白理深正带着人过来,替代型机械器官是违法的。” 女人说完便转身要走,被应焕医生捉住了手臂:“医生,还有事吗?” “我们究竟在为谁做事?” “拿钱闭嘴的道理你不明白吗?”女人反问他。 “我明白,但……”应焕看向生物舱,它将要再次合起来,啼哭的婴儿慢慢安静下来,是在被注射休眠药物,“但那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还、还那么小,他是完全无辜的。” 女人有所动容,她看了眼镜头,走过来按了几下相机上的按键:“是这么关的吗……好像是。是伊万·德默尔,他快不行了,五脏六腑全部衰竭,机械心脏是最难也是最后的部分,实验成功之后会为他换上所有器官,让他……继续活着。” 应焕难以置信地摇头:“是‘永远’活着吧。” “总之,快把孩子抱出去给剑圣。”女人催促,“跟踪观察这五个孩——啊!!!” 轰隆一声,这声音孟拂雪很熟悉,是连狙舰的舰炮声。 “关闭生物舱!”女人指挥,“军校那个白理深过来了!!” 又一声“轰——”画面里天花板都松动了,有颗粒状的石头子窸窸窣窣掉下来。孟拂雪看着屏幕里自己躺着的那个生物舱完全闭合,应焕医生抱起它便往外跑,最后这个设备倒下来,画面横停,最后被天花板砸烂,完全黑下来。 沙发上两人一狗三脸懵逼。 “原来那里面是你啊。”白理深幽幽说了这么一句话,“操,我年轻的时候差点把你弄死了。” 孟拂雪卡壳似的一点点转头:“这么看,确实。” “还好我稳重。”白理深说。 第71章 费尔南多·维恩被判决的那天, 军校开始第一次小结测试。 白理深一直等到他下课后赶到议事厅大楼来之后才开始对费尔南多的审判。 “抱歉。”孟拂雪匆忙跑进顶楼议事厅,放下书包,在白理深旁边的空位坐下, 喘了口气,“抱歉来晚了,学校有点事情。” 时隔多日,二人再见面像是配合多年的同事,交换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做什么。 白理深清了下嗓子, 手掌按在桌面的感应器上。接着,圆桌中心亮起3d投影, 费尔南多人在议事厅地下监牢, 他看起来毫无生气,人到中年沦落至此,确实很难有生命力了。 费尔南多的太阳穴上贴着生物磁贴,和投影环境同步。他眼珠子扫了一圈圆桌上的人,最后定睛在孟拂雪身上, 说:“他凭什么在这里, 叫他滚出去。” 孟拂雪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自己,于是向后靠了靠,轻松地靠在椅背:“省省吧,我在这儿你还能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 我出去了你连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议事厅的审判过程从来没有向市民公开过,市民们可以查询到的只有审判文书, 上面写明谁犯了那些罪,由谁定了几项罪名。然而这种文书偶尔会出现文字游戏,或者议员们干脆审都不审直接杀了,然后编个叛军之罪。 可孟拂雪要求这次审判完全公开, 他一个先锋组的,人微言轻,但少将听他的。 所以孟拂雪落座后,议事厅的仿生人开启全城的屏幕连通功能,强制中断所有正在播放的画面,改为审判厅。 人们起初并不相信议事厅事先在记者会上承诺的公开审判,所以真的直播开始时,街道上、办公室、学校里很多人非常意外。 说得嚣张点,孟拂雪要撕开这些人的虚伪,把他们推出这严防死守、刀枪不入的大楼。 “先说这个。”孟拂雪在桌面的触摸按键上按了一下,另一个体积比较小的投影放映出来,孟拂雪问,“维恩大楼底下9层的矿道通向一个大约130米乘130米,高度超过6米的空间,里面有一台这样的连发汽化弹机甲型飞行器。” 费尔南多忽然痴呆了一样,他怔怔地伸手想要摸那个投影,伸过去什么都碰不到。 这台机器已经被议事厅和军团联合从矿场弄了出来,此时存放在军团总署大楼的仓库里。费尔南多看着那虚幻的投影,接着,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正处于监牢,今日就会被处决。 他骤然双眼凝神,近乎疯狂地说:“不、别……别销毁它。听着,现在汽化弹连续发射的系统还是有些瑕疵,在于弹药特性无法使用ai瞄准,所以、所以你们发现了吗,座舱里是两个位置,这就像、就像狙击手往往需要一个观察员。它是一个需要人工操作的机甲飞行器,你们发现矿道里那些觉醒的仿生人了吗,他们都是备选驾驶员,你们要帮我继续训练他们,它是这时代最伟大的武器!” “行了。”白理深打断他,“能源需求是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费尔南多忽然大笑,“当然是机械心脏!” “行,三天内销毁。”白理深冷漠道。 “等等。”费尔南多态度转变的速度让孟拂雪差点笑出声来。 按照费尔南多坦白的内容,大约两年以前,那个机甲飞行器就已经有了雏形。彼时驾驶员是杜鸦和审判长余印弦,孟拂雪意料之中的组合。 建造杀伤力武器是各家科技公司的一致目的,因为谁都知道,枪杆子够硬才不会被欺负。最开始他们的确只是想保护自己,当然,最开始而已。 审判直播结束后,临时聚在路上仰头看着屏幕的市民们仍未完全散去,大型社会性事件会将陌生的人们聚拢在一起,人们大声讨论着,交换观点,不管旁边的人是否认得。 议事厅里也没有散场。 “你觉得费尔南多的话可信吗?”孟拂雪问。 白理深没有直接回答,转而说:“那个飞行器是整块的秘矿,但杜平海认为它是‘主服务器’的线索,二者应该是什么联系。” “是啊。”有议员也困惑,“那个飞行器根本投不进也发射不出任何射频,为什么能当服务器?” “倒不是‘当’服务器吧?”另一个议员蹙眉,“说来奇怪,各位有没有觉得这个外形……挺眼熟的。” 又一个议员说:“倒挂羊头嘛,多半是那些公羊崇……等等,好像……不对劲。” 于是人们的目光又一次聚集在飞行器的投影上。议员操作桌面上的投影面板,将它上下倒转过来:“你们看,它倒过来之后,其实并不是非常标准的羊头。” “自然,外形只是一种象征,这个东西制作的时候肯定要先满足功能性。”旁边有人这么说。 这个说法孟拂雪是认可的,但他没有第一时间赞同,而是说:“里面座舱是比较正常的空间,但我不清楚座舱到外壳之间的配置问题,加上它的发射器是在腹舱处,如果想要做成标准的羊头,应该不是难事。” “我就是这个意思。”这个提出不对劲的议员坐直了些,“孟先…呃,孟同学,少将,首先我们都知道demon的公羊形象和教堂农牧神虽然都是羊,但前者是山羊后者是盘羊,各位可以细看一看……” 他调出两张图,使用手机虚拟屏然后放大,进行重合对比。 一个小插曲是这个议员起初想管孟拂雪叫“孟先生”,显然这是不合理的,幸而及时改口了,否则他今天要交一份报告——虽然审判长已经不在,但报告还是要进入系统。 孟拂雪一眯眼:“顶着山羊角的盘羊脸。” “是的,我们农牧神的形象更趋近于憨厚善良的岩羊。”议员将图片放大,“诸位还记得吗,两年前教堂雕塑进行过修复,也是那个时候大祭司认为应该将农牧神修整一下,让它看起来更亲民,所以费尔南多所说的两年以前初见雏形应该是实话。” 他接着说:“少将,两年前还没有汽化弹,那么费尔南多打算用什么来做它的弹药?” 白理深细想了想:“两年前没有汽化弹,可是有汽化弹的设计了,当时的设计师是谁?” “是剑圣。”议员悚然站起来,声音颤抖,“不不,设计师不是剑圣,提出‘汽化弹’概念的人是他。我的意思是,会不会,从一开始剑圣有意让维恩组建军队?事情才一步步走到今天,我们在城中被市民质疑、失去威信,政务组织遭到信任危机,由军团重新……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理深看向他:“没关系,约瑟夫先生,你说下去。” “或许剑圣最终目的是……让城市回到军团手中,再通过一个人来平衡军团的力量。”议员约瑟夫惶恐地看向孟拂雪。 后者站起来,推了下眼镜,拿起地上的书包:“您的推测太离谱了,先生,剑圣的死是意外,谁都没想到他会被自己儿子一剑刺死不是吗。” 第87章 “是……”约瑟夫慢慢冷静下来。 w区喷泉广场上很热闹,这城市对未成年人的保护依然在一种趋紧变态的程度。 孟拂雪是最近才知道,原来“未成年”并不是一个整体范围,还区分了0到4岁、4岁到8岁这种小区间。所以小朋友只知道最近有一些恐怖袭击,并不知道政务内部出现变动。 孟拂雪路过喷泉池的时候有人向里面扔硬币许愿,孩子们拽着风筝线,不懂得技巧,几个小孩的风筝都只能在地上拖行。 有个小孩风筝一直飞不起来,嚎啕大哭,保姆仿生人耐心地蹲下来哄他。小孩哭着要保姆给风筝装上喷射器,死活要它飞起来。 “汉堡。”白理深递过来。 “啊。”孟拂雪回神,“谢谢。” 餐厅里没有位置坐,白理深打包出来,两个人在广场的长椅坐下。 春和景明,风筝节的第二天。 孟拂雪拆开包装,牛肉汉堡的香气扑面而来,他先闻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好香啊少将。” 白理深“嗯”了声,没多说什么。二人安静地坐在这儿吃汉堡,阳光明媚,一瞬间恍若隔世。谁能想到几个月前他还是个黑户,见着白理深恨不得转身躲出两条街。 孟拂雪将吃完的汉堡纸团起来攥在手心里,他眉眼低垂着,说:“你觉得,觉醒的仿生人应该怎么界定?” ——这个问题是上午审判会议后大家讨论的最后一条。 维恩大楼矿道中还有许多被关闭的,但觉醒了人类意识的仿生人,他们也是一项麻烦。 “这需要律法来决定。”白理深回答。 “随便聊聊。”孟拂雪侧过脸看他,“我先说吧,我觉得……他们应该去做人格评估,普通的那种,不是你做的那么变态的,通过的仿生人可以获得人类身份id,没通过的再议。” 白理深一笑:“把你送去律法大楼吧,别在军团卖命了。” 说完,白理深倏然敛了笑。 孟拂雪不解,旋即警惕起来。 白理深按住他手腕:“不是,没有感应到袭击。” “那你忽然这么紧张,吓我一跳。” “我是想到,会不会这就是剑圣的计划。”白理深认真地看着他,说,“如果起初,他为德默尔工作,试图研制出机械器官让伊万·德默尔永生,后来发生了些什么,让他放弃了德默尔,转头和维恩合作,设计出汽化弹,以及搭载汽化弹的飞行器。” 孟拂雪摇头:“可他总算不到自己会死。” “如果刺激杜平海弑父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呢?”白理深反问,“他把审判长带回家跟他上床,被杜平海发现,很简单。” “……”孟拂雪咽了下唾沫。 白理深接着说:“约瑟夫的猜想可能是对的。剑圣设计这一切,把你我拉进来,他要我们做的事情一直是……保护这个城市。所以要撕开审判长做’主服务器‘的真相,继而让议事厅重组,剜掉脓疮的同时也会挖掉健康的血肉,比如现在仿生人运行的问题。你从来都是唯一的人选,他信任的只有你,并且想要你做议事厅的首领。” 孟拂雪长久地沉默着。 风带来天边的阴云,巨大的阴影遮蔽在广场上空。有乌鸦在他们身后不远的路灯上啼叫,一声又一声。 “两年前……”孟拂雪说,“剑圣他来秀青镇,给了我那把赤鸦刀。” 白理深点头。 “他告诉我,这是个每天睁开眼都和昨天完全不同的时代,你要忘掉每一个昨天。”孟拂雪说。 第72章 军团研究员们仍在研究机甲飞行器, 直到风筝节过后第五天才有了些进展。 由于它的外壳相当完整,几乎没有焊接缝隙的一整块秘矿,研究员们一直在尝试保守拆卸。期间他们试图说服议事厅, 在城市里找找维恩金属从前的工作人员,不过这提议当时就被驳回,委实不现实。都不知道究竟是敌是友,还大张旗鼓去找人。 好在军团研究员到底是有些本事,这天剑走偏锋, 既然秘矿有天然的隔绝条件,尝试通过改变秘矿稳定型后使用渗透型的探测物质, 原理上有点像血管造影。成功后他们发现, 这台飞行器很巧妙,它的外壳和座舱之间有一个衔接卡点。 “也就是说它外壳可以脱落?”孟拂雪扣着军装上衣的纽扣。 白理深在用小瓷锅热牛奶,另一手拿着手机,点头:“报告上写的是,模拟成像上, 外壳卸下后, 里面座舱的部分是一个略微畸形的类人体机甲,猜测可以通过传感的方式来同步驾驶员的动作。” 孟拂雪今天有先锋组的组员会议,正在军装衬衫上穿着领带。他手法不算娴熟,之前学了一下, 但这会儿又有点忘了怎么绕的。 那边白理深关掉灶台的火,放下手机走过来, 靠近的时候伸手。白理深站得很近,俨然已经超过帮忙系一下领带的程度。扑面而来的成年军官的气息让孟拂雪有一种眼镜起雾的错觉。 他喉结紧了紧,这些天两个人很忙,没时间和条件坐下来聊一聊前不久的事情。前阵子的那些吻和卧室里的缠绵对孟拂雪来讲跟做梦一样, 加上浓郁的不真实感,大脑开启防御模式让他自己回避那天的事情,从而有效获得安全感。 可现在白理深这样近,领带被妥帖地系好,推到领口最上端,他吞咽了一下,白理深观察着他滑动的喉结,那视线明目张胆地下移,重新看向领带。眼神暧昧起来的时候空气好像都有了实感,白理深问他:“今天几天的会?” “十点……半。”孟拂雪答。 “现在是九点二十五。”白理深替他整理领口,调整好领带的位置,说,“眼镜摘下来。” 孟拂雪像是体内有编程在正常运行,他抬手取下了眼镜,捏在指间。下一秒白理深吻过来,不讲道理又合情合理,呼吸交错的时间里白理深在保证他衣领不会被揉皱的前提下按在他后肩,将他揽向自己,紧密地贴在胸膛。 他在感受孟拂雪机械心脏的频率,那声音很美妙,很像匆忙又凌乱的手表秒针,有什么急事似的。 他握住孟拂雪捏着眼镜那只手的腕部将他手向他背后带,反剪过去,加深这个吻的同时不停地抚摸他脸颊。白理深的手很大,从他眼角覆盖到下巴尖。顺着他漂亮的下颌线摸下去,手指钳过他下巴,捏住,在接吻间隙仓促说:“嘴张大点。” “……啊。”孟拂雪呼吸紊乱,头脑混沌,完全被他控制住。 客观来讲,孟拂雪不否认自己有一定的慕强心理,而白理深刚好能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他——那种绝对意义上的力量和不掺仁慈的杀伤力简直完美覆盖掉孟拂雪的某种癖好。 起初这种慕强被满足的时候,孟拂雪对他的感情还没有变质,他只觉得有这种“满级人类”存在实在是很帅,他甚至还有翅膀。变质的契机是那次人格评估,那个脆弱的白理深激发了他心底里连自己都没发现过的某种东西。 此时此刻被白理深亲吻的他不太合时宜地在大脑里冒出人格评估观察室里的画面,孟拂雪倏然间觉得自己完蛋了,他可能这辈子都忘不掉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白理深。 “九点三十。”白理深拇指剐掉他唇角的唾液,“牛奶喝了然后出门吧。” “……”孟拂雪喘了几口气,“喔、好……” 五分钟,牛奶的温度刚好,他直接捧起小锅咕咚咕咚地往下咽,然后手背一抹嘴,脑子滞涩地去摸领带才意识到已经被系好了。他被白理深亲得发懵,机械地走去沙发边,一时不知道该背书包还是系战术腰包。 白理深:“你去开会,都不背,穿外套。” “喔。” 他拿上外套走到门口,还是有点呆呆的。身后今天休假的白理深双臂环抱着,似笑非笑打量着他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状态,叫了他一声:“孟拂雪。” 孟拂雪回头,眨眨眼。 “眼镜戴上。”白理深提醒他。 他一低头,原来眼镜还捏在手里,他戴上,世界清晰了。转身的动作迟滞而僵硬,戴上眼镜后似乎还是有些晕乎,门把手在晃似的,他握不准。 “孟拂雪。”那人又唤他。 “什么?”他回头,又有什么忘带了? 白理深还是那个表情,但眼神笃定认真,如同军官宣判般:“谈恋爱吗?” 轰地一声,孟拂雪脸着了一样烫,这辈子没这么烫过,发烧那天都没这么烫。大脑防御系统从未遭到过如此强横的冲击,要抵抗不住了,这时候要怎么办……啊对,军校教过的,联防,要联防,呼叫支援,等等,不会有支援,现在1v1。 白理深还在等,时间还在走,会还等着他去开。 “我……”孟拂雪干巴巴地囫囵出一个字来。 白理深面上风轻云淡,其实揣在裤子口袋里的手已经快把高改装的皮肤抠破了。破了,白理深清晰地感受到手掌下半部分的皮肤有撕裂感。不痛,像从皮肤上撕下一块死皮,抑或是没有黏得很牢的贴纸。 第88章 只是能感受到一下“哧啦”。 他也紧张,紧张到想要冲到玄关把孟拂雪拖进卧室锁上门,锁到他原因恋爱,倒不是要搞囚禁什么的,而是……嗯,应该不是。 他那个“我”之后眼神空洞了一会儿,大概是处理不过来“谈恋爱”三个字带来的信息量。半晌,孟拂雪愣愣地看着他说:“我明白了少将。” 然后转身开门跑了,说夺门而出也不为过,反手关门的时候控制不好力道,“嘭”的巨响回荡在只有白理深的客厅里。 这一大早上孟拂雪行动迟钝思维迟缓,开会开得心不在焉,迷迷糊糊给自己接了个活。 直到捧着宣传单站在街上了才陡然清醒——怎么来宣传科普生物芯片了。 开会的内容就是这个。现市民中有很大一部分人做了机械改装,也就自然搭载了生物芯片。而近期接连出事,加上城市里有人散播焦虑,一部分市民认为生物芯片可以操控自己,选择停用,甚至生生拔了,让机械部件成为残废。 无论哪个时代,民众稳定都是政局稳定的关键。议事厅正在拼尽全力来维持城市稳定,能想到的招都想了,现在几乎是民众喜欢什么他们就搬出什么。比如备受好评的孟拂雪。 “那是孟拂雪……吧?”街边有人窃窃私语。 “是的吧。”旁边人回应道,“怎么在发传单?” “去看看,拿一张。” “……” 不远处偷看的议事厅高层暗喜,初见成效了,只要是孟拂雪发的传单,那么民众多少会看一眼。 毕竟是孟拂雪在议事厅直播抽干了政务组织的汪洋大海,让裸露在海底的真相无所遁形。起初他们还担心孟拂雪不会愿意在这里发传单,结果他今早连传单内容都没问过就点头了。 那些人还在偷看,在街角用报纸挡着大半张脸,一双眼睛贼兮兮的。 “看什么呢。”白理深冷冷问。 “嘶!”一个戴部员身份牌的男人下一机灵,转头,“少将…少将您怎么……” 白理深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孟拂雪已经被民众包围起来了。有的问他生物芯片是不是会偷窥人们的思维,有人问议事厅能不能通过芯片控制人体,有人问他交没交女朋友。 “那是干嘛的?”白理深朝那边抬了抬下巴。 “哦……请孟同学发一下……科普传单。”部员瑟缩了下,“现在不是没有审判长了嘛,也可以直接说我们监控不到生物芯片的数据……但是无论如何由孟同学说出来会更值得信服。” 白理深蹙眉,又看过去。即便站在这里他也能听见那边在说些什么。 孟拂雪显然应付不过来这么多人,每个人都在跟他说话,他一边后退留出空间一边把传单往人们手里塞。纸质的传单目前只有政务组织可以发放,人们接过来后通常不会立刻丢掉,因为就算丢,也要去纸质回收垃圾桶丢。 所以有人攥着传单高声询问他这上面说的是不是真的,孟拂雪并不社恐,但叽叽喳喳这么多人同时跟他说话,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回答谁。 “孟同学!为什么还不审判德默尔!” “别叫他同学了行吗,孟老爷!青天大老爷!这传单上是真的吗?” “你是哪朝的封建余孽啊我的妈。” 孟拂雪欲哭无泪,然后人群最外围有人开始疏散了,他心道终于有同事看不下去了吗,然后听见熟悉的声音。白理深戴头盔覆面,一双冷眼:“行了行了,散了,都散了,别堵在大马路上。” 人们“哎哟”着小声抱怨,不晓得这是哪来的军团,捂得就一双眼睛,凶巴巴。人太多了,白理深又不能往天上开枪,他赶羊似的一点点赶着人:“好了,想问的传单上都有,散了散了。” 最后站到孟拂雪旁边,看看他手里:“怎么发传单来了。” “说……他们说我发,效果比较好。” “那你就来了?” 孟拂雪瞧了他一眼:“是啊,我头脑不清醒。” 说完,他闷闷地、小声地补了三个字:“都怪你。” 他本意没有希望白理深真的听见,好吧可能有那么3成希望,也因为脑子确实不够清醒所以一时间忘记了旁边这是个五米开外哼一声都能听见的人。 白理深偷笑了下,伸手:“拿来,我帮你发。” “算了。”孟拂雪摇头,“一身军装,还配枪,凶得要命。” 说完走回人行道中间,传单递给路人。 今天春风和煦,也似乎是终于有了春天的气息,人们潜意识中将时节的变化对应上一切都告一段落。 大约是一种“隆冬的事情就留在那里,现在是新的开始”。孟拂雪很快发完了传单,这条街是闹市,来往的人很多。不乏有人频频回头打量他,但旁边站着一身黑衣服的高大军官之后就没什么人特意靠近搭话。 “我走了。”白理深说。 孟拂雪“嗯”一声。他自然是要走的,今天所有人都有各种各样的要紧事。孟拂雪自己一会儿也要回去军校,第一学季第一次的综合测试在明天,今天下午他需要回去自习。 “今晚回来吗?”白理深走前问。 “啊。”孟拂雪愣了下,“不、不了吧,明天早上考试,我住宿舍。” “好,加油。” “……嗯。” 住宿舍其实也稍微有点不舒服,三个室友各有千秋。果然,他傍晚一开门,任春来当即放下正在手搓的一套袖枪,如狂热粉丝般迎上来—— “孟拂雪!!” 接下来就是噼里啪啦的一系列问题。这次回来不仅是任春来这个铁杆小粉丝,连一直都颇为理智且带有一点点高冷的陆白鹭都尝试着问点什么。 “听说……”陆白鹭打量着他剪过的头发,“听说议事厅准备彻底关停德默尔了?” 孟拂雪摇头:“没有的事。” “那,新审判长呢?”陆白鹭小心翼翼。 顿时,这不大不小的寝室安静下来,孟拂雪甚至感觉隔壁寝室好像都耳朵贴墙在偷听。他舔舔嘴唇,推眼镜:“不知道,真的。” “会是白理深吗?”平时吊儿郎当的岑狮问。 孟拂雪知道一些内情。议事厅里有不少议员仍希望选出一个审判长那样职位的人,这个人的存在自然是最高决策权,同样,也将承担所有决策的责任。 内情其实也是几乎众所周知了,因为有白理深这样几乎完美的人选。所以会是白理深吗,孟拂雪看看岑狮,岑狮这人平日里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学校倒闭城市爆炸,这会儿肃然起来有些诡异。 “我真的不知道。”孟拂雪抿唇,“我的权限没那么高,真的。” 他的权限其实很高。只是他还没发现。 春季综合测试当天下午第四项模拟传感机甲战斗之后立刻开始笔试,这是孟拂雪第一次使用传感机甲,原理就是进入摸控舱,连接机甲,自己做什么动作,外面机甲就是什么动作,属于0接触近身格斗。 他想了想,维恩做的那台机甲型飞行器如果外壳脱落后是这么一个东西,那么座舱中有一个剑匣就不奇怪了。 而笔试时,孟拂雪发现自己的权限其实挺高。因为他握着笔抓耳挠腮不知道怎么答“请补齐以下战斗型仿生人进攻源指令”的时候,这套仿真纸试卷上直接浮出了半透明的答案。也就是说,试卷甚至考虑到了他可能不知道一些特殊符号的写法,照着描就行。 孟拂雪惊呆了,立刻抬头,监考的机器人没有任何动作,就是说这不算作弊,当然,也可以理解成孟拂雪的权限直接跳过了监考机器人。 一瞬间,孟拂雪恍然觉得自己陷入了某种量身定制的人格评估。 笔试后的近战搏击是春季综合测试的最后一项,这项考完就是为期七天的休假。 从考场出来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地聊着,有人轻盈有人懊恼,有人看起来刚睡醒。 “你看起来刚睡醒。”白理深看着他。 “啊。”孟拂雪迷茫,“怎么是你。” 白理深幽幽地笑起来,笑的幅度很浅:“近战搏击。” 傍晚六点十五分,春日之后,这个时间刚好是日落。孟拂雪刚刚笔试的时候睡着了,他真不是故意的,因为意识到自己的权限太高,所以那张试卷上他答不上来的题目全都会浮出正确答案,他干脆补个觉。 太阳像是趴在天边打瞌睡,一点点地滑下去,橙黄橙黄的光在白理深的背后,落在孟拂雪眼睛。 “上次你没打赢我。”孟拂雪说。 “再给我一次机会?” “好吧。”孟拂雪点头,退后一步,站到自己的起始点位。 近战搏击考场是军校操场,头顶无人机监测着所有人站到点位后,开始计分计时。 孟拂雪推眼镜,整理袖口,说:“对了,少将,谈恋爱吧。” “来吧。”白理深点头。 第89章 孟拂雪一个漂亮的八极拳顶心肘单羊顶,白理深应招二郎担山。两人上步、让步、退止再前。拳风与掌风交缠,两人贴近再拉开时发梢一触即离。 斜阳长影铺在地上,犹如双人舞,侧身转,鞭甩掌,间隙之中孟拂雪靠近他耳畔说:“我刚刚考试睡觉了,零分卷。” 白理深“啧”一声蹙眉看他,被他趁机卸力化劲得一分。 第73章 上幽城很漂亮——好吧这一点孟拂雪是最近才承认的。这一年来他在城市里太过匆忙, 也可以说是这城市本身太匆忙,他也不能确定。 今年军校最后一个学季,孟拂雪成绩优异, 排在学院前十。发布成绩的这天是临冬节前夕,本日城市n区遭到今年的第四次袭击,上午孟拂雪带人清剿,下午回校拿成绩单,侧颈还渗着血。 “嘶。”孟拂雪咬牙, “应医生,下手稍轻点儿……” “重了吗?”应畔回收手, 接着右手张开握拳反复了几次, “不好意思啊,刚做好的机械指关节,还没适应。” 今年军校毕业的学生们与前些年不同,大批毕业生涌入军团,于是为了腾出足够多的军用宿舍和训练场地, 军团总署大楼要在明年把军医部独立出去, 设置一个军区医院。 正是因为要有独立的医院,应畔回这些医生们都决定再加装一下身上的机械改装,以提高医疗效率。 “对了。”孟拂雪自己对着玻璃反光贴上止血贴,“应医生, 应焕还没有下落吗?” 应畔回将操作台上铺底的一次性垫膜兜着医疗废物兜起来走去垃圾桶扔掉,手套也扔进去, 说:“没有,应该是早就死了吧。” 应焕这个人跟应畔回没有亲缘关系,他们只是小时候在城外不远的一个小村庄里,那个村庄里的人也并不是都姓应。那是大约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村庄被毒枭血洗,只有小部分村民逃到了上幽城。村民们对毒枭的恨和对故土的眷恋让他们放弃了原本的姓氏,将那一代出生的孩子们统统改姓为“应”,而名都带着他们希望终有一日重回家园的夙愿。 这些是前阵子应畔回告诉孟拂雪的,她的名字是“盼回”,而应焕的名字她觉得大约是“应还”。 军医部走廊上堆放着杂物,纸质的医书资料,机械关节模型,辅助机械器官模型以及许多医生们的私人物品。 从今天起他们要陆陆续续将这些东西挪到军医院去。也因为走廊上有不少东西,孟拂雪又要避免踩到它们,走得比较慢。恰好被一个迎面过来的医生笑眯眯地拦了下来,问他什么时候来做机械眼。 近视这个问题有时候的确挺困扰的,孟拂雪首先跨过地上的类似激光设备的东西,然后站定,推一下眼镜,说:“我再、再考虑一下吧。” “不痛的!孟长官!”那医生强调,“反正也不要钱,趁临冬节休假赶快做了吧,就今天!怎么样!” “啊不不不……”孟拂雪又不能往后退,身后是设备,“我、我还没准备好!” 说完,他瞄到医生左侧有通纳一脚的空地,当即朝那儿一跳,跟了句“我还有事先走了”一路不得已连蹦带跳地到电梯前。 恰好电梯门开。 “几楼?”白理深问。 孟拂雪箭步进去:“随便。” “……”白理深按关门,又看他,看的是他脖子上的止血贴,“早上伤的?” “嗯。”孟拂雪抬手摸摸那里,“没事的。” 电梯门再开是一层大厅,档案部的仿生人偶尔会卡壳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孟拂雪顺手给它重启了一下。 白理深扫虹膜打开议事厅一楼大门,和孟拂雪一起出去。今天阳光不错,难得的在冬天有些晒人。孟拂雪又摸了摸脖子上的止血贴,说:“最近很多人劝我做机械改装。” “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白理深解开覆面挂在脖子上,“除了脖子这还有哪儿伤了吗?” “没有。” 一年前的临冬节,他从秀清镇来到上幽城。彼时杜鸦疲倦于这城市的政体,他最终在那五个孩子中选择他认为最优秀的那个——冷心冷情、中立、漠然。从切断他的机械心脏供给开始,迫使他以求生为目的,爬到政体组织的中心和高点,撕开议事厅最丑恶的面皮,将一切暴露在阳光下。 他抬头眯了眯眼,今天阳光猛烈。 白理深扶着方向盘踩住刹车,车停在斑马线后面,头顶高架桥之上飞速开过低空班车。 n区矿场被彻底夷为平地后,维恩大楼地下的机甲型飞行器也有了归宿。军团研究员们利用秘矿的阻隔特性写了一个仅在秘矿内部运行的程序,安置了几个军用机器人在内部操控它。 当初孟拂雪听闻是这个方式的时候只觉得惊奇,这群人确实挺有想法的。既然信号出不去也进不来,那么就在这个小小的座舱空间里运行,反而安全,因为不会被任何外界信号源捕捉,它们就在里面自主运行。 这一年年中,议事厅将所有信号射频塔台挪去n区,由这个机甲飞行器做安全系统。也就是说在接下来的每时每刻里,由三个军用机器人操控机甲飞行器来保护这些射频塔台,以供仿生人以及生物芯片正常运行。 车开过鲁斯特大道的时候,大楼外墙的屏幕上正在转播新闻,孟拂雪抬眼看了看。萨珊·德默尔今天结束了监禁,正在接受媒体采访。 “她的豁免权太多了。”白理深等着红灯,说,“以前做了太多城市贡献,而且也查证跟城外势力很干净。” “是她做得干净而已。”孟拂雪无所谓地笑笑,“不过说城市贡献的话……的确,功过相抵了。” 萨珊是个心黑手黑的人,这么多年连费尔南多都没能做到跟城外的关系一干二净,她做到了。她能做到的原因也很简单,费尔南多不敢杀光,她敢。又或者说维恩金属豢养的那些罪犯实力太强,临到最后被艾里安背刺,最后一次大型袭击就是艾里安的部下意图从监牢里救出加缪尔。可他们不知道加缪尔早已移交未成年管理局,扑了个空。 绿灯亮起,白理深继续开车。 转冷之后街上的人不多,游荡的流浪汉裹着脏毯子缩坐在街角,干枯的手指里捏着电子废件叠的昆虫。 杜平海给他们的那张储存卡里还有一条信息,是后来白理深发现的。或者说,是一条留言寄语之类的。就在最后轰炸画面里生物舱门上: 撕毁所有伪善,向这一切抗争。 ——那时候两个人在家里聊了很久,他们最终认为,孟拂雪被推着走到今天,从一开始都是剑圣的计划,这份计划中甚至包括了他自己的死亡。 当一个时代造成的悲哀太多,小部分在享乐而大部分人如陷泥沼般挣扎着下沉,那么就需要重整、重组、重生。 德默尔公司如一鲸落万物生,它释放出的能源和财富被议事厅悉数接管,重新创造就业岗位,调整了人类和仿生人的工作平衡。虽说时至今日收效甚微,人们的现实生活仍没有非常明显的改观,但政务组织的透明化,一切会议和审判的公开化,让公信力慢慢回到议事厅。这必然会是个悠长的过程。 不过最近还是有些诡异的事情,比如那些觉醒人类意识的仿生人。车距离熊掌街还有两个路口的地方,白理深再次减速停了下来,因为游行的人们正在过马路。 孟拂雪攥着安全带撇撇嘴:“还有完没完了……” “估计还要一阵子才能接受吧。”白理深看了看游行队伍,“觉醒了人类意识的仿生人遭到抵制是必然的。” “我明白。”孟拂雪蹙眉,“可是保留下来的不是通过了人格评估吗,这都不能接受?” 白理深失笑。孟拂雪扭头犹疑地看着他,用眼神询问他在笑什么。白理深回答说:“人类个体差异化非常大,当时你决定保留觉醒仿生人的时候我告诉过你,这将会是个时代性的决定,还记得吗?” “记得。”孟拂雪点头。举着[机器不是人类]标语旗帜的人从车前走过,手臂奋力挥舞着它,高声喊着他们游行的口号。 孟拂雪又说:“但你也说了,时代性决策的对错在当下不会有答案。” 要过去非常、非常久,久到在未来学校里的历史书上有那么一个章节来解说这个时代的时候,人们才会知道这个决策是对是错。 游行队伍完全走过去后,他们才继续开回家。 邻居们已经挂出了一些临冬节的装饰物,他们的车停好之后,孟拂雪看见卓先生家的仿生人正在严格按照水平线和间隔在他们家前门院子上贴着两片雪花贴纸。 木鱼又“笨”了些,他有时转头会稍不注意转“过头”,比如现在他想要跟孟拂雪白理深打个招呼,不小心将脸直接转去后背:“下午好。” 孟拂雪噗嗤笑出来,走过去替他把头拧回来:“下午好,木鱼。” “非常感谢您纠正我头部的角度,如果您因此受到惊吓我非常……” 第90章 “停。”孟拂雪看看他们家的装饰,“临冬节快乐。” “临冬节快乐。”木鱼说。 孟拂雪走回去,跟白理深笑了笑:“临冬节快乐。” 白理深搂过他一起进去家里。 这天晚上,教堂燃着所有烛台。临冬节是一年中的最后一个节日,也意味着这一年平安顺利地走到结尾。信徒们在唱经楼虔诚祷告,领唱台空无一人,天使雕塑在夜空中双臂环抱无声无息。 乌鸦从月前飞过的时候,议事厅顶楼的最后一盏灯终于熄灭,开会到现在的议员们抬头看了看时间,距离零点还有十五分钟。大家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最后有人无奈地笑了起来:“让白少将留下一个后代这种事…真的没有开会讨论的必要,如果我们的城市沦落到需要一个‘形象’来维持,那是不是过于悲哀。再者,我也想问问各位,谁敢跟少将提这个事儿呢。” “临冬节快乐,同僚们。”他最后说完,收起自己的设备,离开了大厅。 “他们希望我给议事厅留个孩子。”白理深手掌覆盖在孟拂雪的心口,“但他们不敢说。” 孟拂雪的眼镜在床头柜,借着不算明亮的月光看着他的脸,反正在床上,他顺势就捏住白理深下巴,说:“你的孩子?你的孩子该管我叫什么?” “取决于你生不生得出来。”白理深重新把自己送进去,和他脸颊贴着脸颊,“孟长官怀得上吗?” 化不开的浓云又一次包裹住月亮,乌鸦朝着教堂天使的背后飞去看不见的远方。 虚无的、荒诞的,杳无人烟的远方。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