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科举路》 第1章 [穿越重生] 《赘婿科举路》作者:子非陌【完结】 本书简介:穿成侯府公子,结果渣爹逼迫他们母子净身出户;才华横溢,结果科考成绩屡次被压。 九岁的秀才公徐京墨毅然选择入赘天下第一商的南宫家,十年后殿试一举夺魁,高中状元。 御前红人小徐大人,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六部之位,选择外放。再回京都,小徐大人终究在而立之年成为了大齐史上最年轻的阁老。 【小剧场】 渣爹:儿子,你是侯府的世子,快回家来。 徐京墨:你姓宗政,我姓徐,你认错人了。 考官甲:此子言之有物、文风大气,当得头名。 考官乙:不行,此子是赘婿,堕我文人风骨。 主考官:那就给他第二名吧。 徐京墨:迟早我会拿回属于我的荣耀。 某人:我用银钱开路、美色铺路,不信这江山不能落入我手。 徐京墨:机关算尽,只不过因为你心知自己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某人:你不过是个赘婿! 徐京墨:你不过是我这个赘婿的阶下囚。 南宫云辞:若要合离告知我一声便是,这路遥马急的人间,你我各自平安喜乐就好。 徐京墨:夫人,看来是为夫不够努力…… 第二日,南宫云辞:q兽 【阅读指南】 1.架空朝代,前期科举,后期做官 2.剧情流,男女各有事业线 3.科举制度基本参照明朝,有些许修改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打脸 爽文 复仇 虐渣 逆袭 主角视角徐京墨视角南宫云辞 其它:科举,基建,美食,经营 一句话简介:赘婿的科举升官日常 立意:打不死我的,终将使我强大 第1章 老夫人找麻烦 “君烨媳妇儿呢,这都午膳了,还要我去请她不成?” “老夫人您别气,奴婢这就去瞧瞧。”说罢,荆嬷嬷快步就走了出去,距离午膳还有段时间,但是老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周边伺候的小丫鬟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这些日子,老夫人要给大奶奶立规矩,不仅要大奶奶晨昏定省,还要大奶奶来伺候她三餐。明眼人都知道,老夫人这是趁着大爷不在找事儿呢,谁让二爷最近又闯祸了。 老夫人这是想着想把先把大奶奶给拿捏住,等大爷回来再逼着他出手帮二爷,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见老夫人真的能拿捏住大奶奶。明面上这些事儿,大奶奶可没一件做的不得体的,就是想找个由头都找不到。 且看好吧,等大爷回来,还有的闹。 这没一会儿,荆嬷嬷就带着大奶奶来了。看样子,应该是路上就碰到了,大奶奶喜欢水榭,大爷就在水榭那边重建了个院子,一家人常年住在那边,距离老夫人这可远着呢。 “母亲,儿媳来伺候您用膳。”南宫大爷的夫人江晚清,可是江都世家江家的嫡女,人长的极美,家世还好,老夫人再怎么想拿捏她,也不敢太过分,免得把江家人给招惹过来,她可应付不了。 江都是齐国最富庶的一个省,盛产丝绸,最出名的当属云锦,这云锦听说堪比云霞般灿烂,但是产量很少,可谓是“寸锦寸金”。大奶奶的娘家,是府城有名的世家,当初也不知大爷哪儿被江家看上了,居然肯将嫡女嫁于商户。 要说这大奶奶嫁到南宫家,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大爷疼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就算如今二人膝下仅有一女,也不见大爷要纳妾。可惜,就是老夫人见不得人好,时不时就要去作妖找点事儿。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也不多说什么,就是坐到桌前等着她伺候。世家女又怎么样,还不是要伺候婆婆,任谁能挑出她的毛病来? 江晚清看着陆续端上桌的膳食,向往常一样,先盛了一碗汤,今儿准备的火腿鲜笋汤,这白嫩嫩的笋子看着透亮,配上有了年份的火腿,汤汁金灿,鲜味儿扑面而来。盛好了汤,又用长筷子夹了些许的火腿和笋到碗里,而后才递到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接过来,喝了一口,随即就吐了出来,“这么重的汤喝下去,你是不准备让我尝出其他菜色的味道了吗?” “婆母不喜欢,儿媳给您换个便是。”江晚清才不会傻乎乎顺着老夫人的话说呢,不然有理也是没理,何况人家本来就没准备讲道理。 这些日子,丈夫外出去打理外省的茶叶生意,老夫人逮着机会来找麻烦,只要不牵扯到她的宝贝女儿,其他的都好说。 “你们自个儿用的金丝燕窝羹,到了我这儿就给我这什么咸肉汤,我倒是想知道外人知道要怎么说你们,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这金丝燕窝羹是大奶奶和大小姐每日必用的,燕窝也是大爷一早备好的。虽说南宫家没有分家,但是这府里的事儿可都是大爷说了算,老夫人、大爷、二爷都是各自有小厨房的,谁都有月银,若是想吃什么,自个儿掏银子吩咐人去采买就是,没道理说大爷每样食材还要准备三份。 “婆母若是喜欢,晚些时候儿媳让人送来便是。”无非一点燕窝,江晚清可没什么舍不得的,内宅这点事儿,在她眼里都是不事儿,世家女哪里会缺手段,如今只不过她不想计较罢了。 老夫人被她一噎,难道她还贪她那点燕窝不成。虽说长子不合她心意,但是在银钱上也从没亏欠过她什么。 南宫家是临安的豪商,家里原是做茶叶、酒楼的,但是也只是在临安内。后来南宫君烨得了岳家的支持,搭上了漕运的路子,这生意就做到了大江南北,九州、洛城、金陵、江都和临安都有南宫家的产业。 南宫君烨这趟出远门儿,是为了打通漕运的最后一站,锦都。锦都并不算富庶,但是锦都已经是齐国的最西边的省城了,这里的边贸十分发达,茶叶又是波斯人最喜欢的东西之一。南宫家通过河道将这茶叶买给波斯人,利润起码能翻三倍。 不过这漕运是江家搭的线,所以南宫君烨将这部分通货的生意单独划出来,算作是妻子的产业。如今他们的生意是蒸蒸日上,钱也越赚越多,就是为了这生意,南宫君烨时不时就要出远门。 南宫君烨已经出门几个月了,回到府里就直奔自己的院子而去。南宫云辞知道父亲回来了,赶紧让青染去请父亲,她虽然只有八岁,但是她可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没让她久等,父亲就来了,“囡囡怎么了?” “父亲,这些日子母亲日日被祖母喊去立规矩,今儿这午膳早该用完了,也不见母亲回来,女儿担心母亲。”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若非碍着名声,父亲早就想分家了,所以她告起状来,是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南宫君烨听完脸就黑了,怎么又是趁着他不在家就欺负他妻子?真当他不敢分家吗。“囡囡乖,为父这就去,你好好用膳。” 他大步急走到了老夫人的院子,老远就听着母亲在找事儿,把鲫鱼的刺剃干净,那得要费多少工夫,他的妻子可不是让人这般使唤的。 径直走到江晚清的身边,握住她的手,取下筷子甩到一边儿,“母亲若是想吃鱼,让下人处理好了再给您呈上来便是, 何苦让南宫家主母为这点小事儿操心。” 南宫老夫人一听长子这话就火了,“南宫家主母?没有我的同意,谁认她这个主母,你们成婚近十年,她连个儿子都没给你生下来,有什么资格当这个主母?” “我的妻子如何当不得这主母,母亲看来是用好了,儿子不打扰您休息了。”说罢,就拉着妻子离开。 江晚清看着丈夫那张黑脸,轻笑一下,晃晃他的手,“我没事,不过是费点功夫而已。你别气,当心一会吓到囡囡。” “是你吓到囡囡了,不然我能这么快赶过来了吗?”女儿的胆子可不小,只不过碍着年岁小,不好出面罢了。 两人回到院子先去看女儿,午膳倒是用了,就是用的不多,江晚清摸摸女儿的脸,“别怕。” “母亲,女儿不怕,只是不甘。”南宫云辞对这个祖母是一点好感都没有,因为自己是女儿身,从小到大这位祖母都没怎么用正眼看过她。 虽然她也不在乎就是了,但是这位祖母日常偏帮二叔一家,经常闹的鸡飞狗跳就很让人不痛快了。她隐约知道父亲是想分家的,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一直隐忍着。齐国是以孝治天下,他们南宫家是商户,有些事情别闹得太难看就不会有什么影响。 “母亲,快些用午膳吧,都晚了许久了。”南宫云辞让小厨房一直温着米油,灶台也没有熄火,一会功夫这膳食就能备好了。 等南宫君烨沐浴完,就看见桌上备好了午膳。他看妻子在等他,也不多耽搁,“以后不要等我,先吃,不按时辰用膳对胃不好。” 这话说了十年了,江晚清总是笑着应下,下次依旧还是要等的。一个人用膳,哪有两个人一起用更香。 第2章 南宫云辞已经习惯了父母这黏糊劲儿,看他们已经开始用膳就没过来打扰了。之前也不知道父亲会今天就回来,太复杂的膳食是来不及的,好在小厨房之前就备下了山药土鸡汤,这个可以用来补补身子。 这山药土鸡汤里还放了当归和茯苓,有补血和、润燥滑肠的功效,倒是安排的恰好。 饭后,一家人一起在茶室煮茶,南宫云辞选的普洱,今儿午膳用的迟了些,还是用点普洱的好,不然晚膳肯定用不下。 这生普不似绿茶,泡制方法很简单,从茶饼撬下茶块后放入紫砂壶里,注入沸水润茶,然后倒出头壶的茶汤,带走一些碎茶末,再次注入沸水,一瞬后这茶就可以喝了。 这金黄透亮的茶汤,入口即甜,回甘立起。南宫云辞选的是六百年树龄的普洱,这茶树的树龄越长,这茶的味道就越甘甜浓郁。百年茶树难得,这样的茶叶更是难寻。 “囡囡这泡茶的手艺是越发的好了。” “父亲,这生普任谁泡都是一样的。”又不是绿茶,要看那点茶的功夫。 江晚清看着父女两个斗嘴,女儿早熟,平日里大方得体,让她少了很多逗弄孩子的乐趣。也就是这个当爹的不在乎什么严父形象,时常捉弄女儿。 “我那好二弟是又干了什么蠢事儿吗?” 南宫君庭是他的嫡亲弟弟,虽说是同父同母,但是两人的性格南辕北辙。老夫人刚怀上南宫君庭的时候遇到个道姑,那道姑说这个儿子会光宗耀祖,待到老夫人生产,果然得了一子,自是更加信服那道姑的话。 自小就无比溺爱南宫君庭,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南宫君庭喜好享乐、贪得无厌也就不奇怪了。 南宫君烨从小到大从母亲嘴里,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是哥哥,要让着弟弟”。长大以后有了自己的家,他可以受委屈,但是他的妻女不可以。 第2章 二弟又缺银子了 “还能是什么,不过是博坊又上门来讨账了。” 南宫君庭算是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人,虽然他也是嫡子,但是南宫老爷子心知家业交到他手里可就完了。所以,南宫家的生意全部交给了长子南宫君烨,但是终究念着小儿子的老爷子,临终前要南宫君烨答应他,除非南宫君庭出手害他,否则绝不分家。 南宫老爷子没有哪对不起南宫君烨的,倾心教授他一身本事,也帮他排除万难迎娶到了江家嫡女。所以南宫君烨才一直忍了这么些年。 “这些年给他还赌债,不说百万两,几十万两总是有的吧。怎地,我在风里来雨里去地赚钱,就是为了他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还骑到我们头上耀武扬威吗?” 江晚清一直拖着没点头帮南宫君庭还债,也是觉得膈应。这两口子平时不打交道则已,一打交道准没好事儿。“怕是不还都不行,婆母可是就等着你回来呢。” 看出妻子心中也有火气,南宫君烨却是笑了,“早就说没必要惯着他们,你还不愿意去计较。” “与其和他们浪费那些时间,我不如去谱首曲子。”某种程度上来说,江晚清是不屑与他们计较。 南宫君烨看看一旁煮茶的女儿,问“囡囡呢,若是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办?” 南宫云辞看了眼父亲,直白地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父亲,听说小婶怀孕了。” 她口中的小婶是秦海兰,也就是南宫老夫人的侄女,长得倒也不错,就是为人太过小家子气。不过南宫君庭这纨绔名声远扬,谁家肯把女儿嫁给他,所以老夫人才定下这亲上加亲的婚事。 秦海兰算不得聪明,但是胜在听话,所以这些年老夫人倒也是宠着她。她第一胎是个女儿,老夫人虽说没说什么,但是转头就给小儿子房里送了几个妾。 因着这事儿,秦海兰似是怨上了自己的女儿南宫招娣,对她极不上心,有时候江晚清都有些看不过去。南宫招娣已经五岁了,性子被养的唯唯诺诺,平日里照顾不周,时不时还要生场病。 可惜,南宫君庭沉迷酒色,这身子骨终究不行,后院一堆妻妾,膝下也只有两个女儿而已。曾今也短暂的有过一个庶子,可惜秦海兰其他处处都听老夫人的,唯有这儿子的事儿上,是寸步不让,这不,一场风寒那个还没满月的庶子就没了。 “可知月份?”南宫君烨剑眉一挑,似笑非笑地问到。 “女儿不知,是府里的药房出去买药,恰巧被青萝遇到了。”青萝是南宫云辞的贴身侍女之一,精通医术,人也稳重,她说的肯定不会错。 秦海兰那咋咋呼呼的性子,都能把消息瞒住了,看来这胎是儿子无疑了。老夫人这次恐怕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区区一点银子,她能闹腾的这般厉害也就说的通了。 “无妨,为父回来了,这些麻烦事儿交给为父便是。” 夜里,南宫君烨离开小半年,自然少不了一番夜深交颈效鸳鸯,锦被翻红浪。事后江晚清却是不自觉地流泪,南宫君烨拥着她,“清儿,我只要你和囡囡便够了,莫要多想什么。” “阿烨,是我对不起你。”江晚清确实无法将丈夫推到别的女子处,若是没有动情,丈夫三妻四妾又与她何干,偏偏她动了情、用了心。 南宫君烨轻吻妻子的额头,“净说傻话,能娶到你不知道多少人羡慕我呢。囡囡性子虽然冷清,但是这心气和本事却不小,以后南宫家交给她就便是。” 江晚清早就知道丈夫是这个打算,不然也不会在女儿四岁时就给她启蒙。齐国崇尚文治,富贵人家的女儿也是会读些书的,只不过那是为了嫁人增加筹码,真的愿意倾心培养女儿的人家还是少数。 “苦了囡囡了。”小小年级就要承担那么多重任。 南宫君烨不禁笑了,“她可不觉得苦,之前那夫子教她的东西太过肤浅,不是被她给辞退了吗。”四书五经自由高价请来的夫子教授,这生意的本事可是他亲自言传身受的。 “你可与她说了?” “还没有,不过她心理应该有数。过些日子,我在与她讲。”不是担心女儿接受不了,而是他查到些东西,还没确定,若是查实了,这南宫家可不仅是要分家这么简单了。 江晚清这会刚缓过来,也没留意到丈夫眼中一闪而过的凶光。 第二日,南宫君烨让妻子留在院子里陪女儿,他自己去了老夫人那边。 看着稳坐高堂的母亲,他为何觉得如此陌生,明明都是亲儿子,为什么要这般厚此薄彼, “儿子给母亲请安。” “哼,怎的,你回来就是给你媳妇撑腰的?” “母亲若是要人伺候用膳,那儿子亲自来,聊表孝心。”他倒要看母亲能忍到何时,这银子不过几万两,他也不在乎,但是付了银子,总要能看出看戏吧。 南宫老夫人哪可能天天让他伺候用膳,感觉也铺垫的差不多了,这才进入正题,“不是我要说你媳妇儿,庭哥儿再外面欠了几万两银子,她这个做长嫂的愣是压着不给拿银子,你说这合适吗?” “合适啊,怎么不合适。二弟的月银不少,之前我就说过了,除了月银,其他的都不关我的事儿。这些年儿子帮二弟还的债还少吗?” “你瞧瞧你说的什么话,那是你嫡亲弟弟,几万两银子算的了什么。” 南宫君烨虽然看着在笑,但是那眼神却是想淬了冰一般冷。区区几万两,他的母亲可知他在外奔波赚这几万两也是不容易的?之前被漕帮的人暗算,落到水里,差点没了性命,他的好母亲都没说来关心他一下,反而急着要让他的好二弟去接管他手中的生意。 “二弟一年的可不止几万两,这几万里又有多少是他自个儿赚的?” “那你倒是把府上的生意分些给他啊,庭哥儿也大了,总要有个正经营生才是。” 当年老爷子故去,一家人都在,老夫人哪会不知道这家产都是长子的。她这心从来都是偏的,她知道也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错。 “七年前二弟说要开个布桩,儿子给他十万两银子,结果转头他就被人把银子给骗光了。五年前,他又说要女人的生意,开了个脂粉铺子,开铺子用了三万两,赔货款用了四万两。” 南宫君烨就这样一桩桩一件件的说着,南宫老夫人越听脸上越难看,最后忍不住打断他,“圣人都说过,人孰能无过,你二弟不过是年少时吃了些亏、犯了点错,也值当你记得这般清楚?” “母亲,儿子可没说人不能犯错。只是二弟这干什么都亏,就算南宫家有点家产,也经不起他挥霍。” 老夫人这会儿只顾着生气了,也没注意到长子口中说的是“南宫家”,而非是“我们家”。“你分些好的产业给他,再安排几个得力的奴才给他,这不就行了?” 南宫君烨是真的被母亲气笑了,合着他不仅要送上家产,还得要送上自个儿去当奴才吗?“母亲说笑了,儿子答应过父亲要照看好祖宗留下来的家业,可不能食言了。” 第3章 “你那手上的生意那么多,分些给庭哥儿又怎么了?要我说,走河道那些买卖交给庭哥儿准行。”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想到不要想,这可是他们要留给女儿的。“母亲,这通商的生意可不是我的,我不过是帮着媳妇儿打理一下。再说,二弟可没这本事接手这生意。” “大哥怎么知道弟弟不行。” 南宫君烨看向走进屋子的弟弟,也不恼,好脾气地问他“你可知这生意要与朝廷的漕运司郎中打交道,你能吗?” 南宫君庭自然不能,他如何认得那朝廷的正五品官员。“若是大哥肯引荐,我自然就能。” “哦,那倒是不巧了,为兄不打算为你引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屋内的老夫人和南宫君庭都给气了个仰倒。 “说来说去,你就是把持这祖宗基业,不肯给庭哥儿机会。” “这家业是父亲全权交付于我的,而不是交付给二弟的。母亲,您要的不是属于公中的,而是属于儿子的。” “什么你的,这些都是南宫家的。”南宫君庭愤愤不平地说道。 南宫君庭压根儿不搭理他,这眼看着就快到午膳了,他可不想留在这儿看他们母慈子孝,“二弟来了,就多陪陪母亲。至于你的赌银,我先帮你付了,就当预支你往后几个月的月银了。” 南宫老夫人闻言气的将手里的茶杯摔到地上,“南宫君烨,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回答她的是南宫君烨那无声的背影。 荆嬷嬷换了杯茶端上来,“老夫人,您消消气,大爷也就是说说,怎么会不管二爷呢。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这话是安慰,也是给南宫老夫人一个台阶下。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大爷这么说,就一定会这么做。 第3章 要不要搬个家? 南宫君烨回府以后,休整了两天就带着女儿去了自家的茶山。临安盛产龙井等绿茶,这些茶山是他们南宫家的立家之本。做茶商,可不能只懂买卖,自己要识茶、懂茶才行。 茶叶种植可不像粮食,这茶树比较吃肥,对土地的透气、排水都有要求。选的地不好,种出的茶叶品质就不行,不好的茶叶是卖不去的。 临安这边有许多的丘陵看起来都能种茶,但是这产出的茶叶品质区别却很大,茶树一般需要三到五年才能开始采摘,若是选的地方不好,就是浪费了这三五年的时间。 南宫君烨买茶山,不图便宜,只图品质,他出手买的至少都是五年以上树龄的茶山,因为这些茶树的品质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了。茶树的产量一般会在五到十年间稳定,十年以后才是真正的丰收期。到如今这临安七成的好茶山都被他拿到手了,若是还要再买,也只能退而求其次的选些新茶山了。 别觉得当茶商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说绿茶吧,当年的新茶最好,若是当年卖不完到了来年就成了陈茶,这价格起码要折个小半,要是遇到丰产的年份,这陈茶说不得要价格腰斩,第二年若是还卖不完,第三年就基本卖不起价格了。 “囡囡,可知为父为何一直在买茶山。” 南宫云辞看着郁郁葱葱的茶山,山间有庄户正在劳作,“父亲打通了南边的漕运,我南宫家的茶可卖去这五省四十八城,若是手里没货,便只能从别处采购,这利差小了不说,说不得还要被人算计。” 若是签了契约,到时间却交不出货,这生意也就没了下次了,不仅要赔上违约的银子,还要丢掉日后的买卖。想要做大,那就必须有本事保证货源。 南宫云辞跟着父亲看着这临安的茶商起起伏伏,前有李家为了交货多付了三倍的银子从别家采买茶叶,后有王家买了一堆茶山却卖不出茶叶,最后又为了搭救家中不肖子孙将茶山低价掉了。 做生意,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李家当年若非仗着自家女儿是府城同知的妾,太过跋扈,也不会没有朋友愿意搭把手帮他们度过难关。王家原有的茶叶都不能年年顺利卖出去,却贪心的想要拿下茶叶的定价权,不然也不会激进地买那般多的茶山,陈茶无市,制茶却有成本,连年如此,可不是就会入不敷出了。 眼下的齐国,可不太平,京都的事尚未结束,九皇子未必就会输。自古以来,最残酷的事情之一就是夺嫡之争,齐武帝是个寿数超长的皇帝,又喜欢广纳后宫,儿子多了,争的人也就多了。 这些年来,每年都有皇子因为谋逆被杀,是不是谋逆,他们这些寻常老百姓也不知道。但是杀到如今,仅存的几个皇子中,也就三四位的年级适合那皇位了。要他说,最幸运的当属那几个年级小的皇子,因为无论谁即位都会善待于他们。 因着世道不太平,他们才需要更谨慎,按理说他们南宫家的茶叶是有本事去争一争那皇商的资格的,但是何必为了那点名头卷进血雨腥风的夺嫡之争呢。商户入局,九死无生。 “你大姑传了信过来,过几日她要带着王天翔来府上省亲。” 南宫云辞没有接话,她对她大姑这一家人都没什么好感,每次见面,他们看她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姑父是金陵府城的同知,二甲进士出身,读的是圣贤书,可惜这圣贤书没能让他有一颗干净的心。 似是看出女儿的不喜,南宫君烨补了句,“不必多想,你外祖一家可不会许他任意妄为的。” 正五品又如何,小门小户考出来的金凤凰,为了攀爬绞尽脑汁,但是面对江家这样的世家,他还是要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父亲,二叔前些日子将府上的龙泉青瓷大花瓶给卖了,府上摆着的那两个是赝品。”假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何必还要摆出 来呢。若是她肯定选个黑灯瞎火的夜里,假装失手将花瓶给打碎了。 南宫君烨已经让阿福去把弟弟的赌债给清了,不过也断了他的月银,手里没银子的人硬要出去潇洒,就只能想法子找钱了。一如既往的不长进,还总是自认为自己能力非凡,可他除了那张脸,还有什么呢? “随他吧。” 南宫云辞诧异地看了眼父亲,这可不是父亲的风格,何况这龙泉青瓷一向是父亲的心头好。“要不要赎回来?” “不必,囡囡,若是换个府邸,你喜欢什么样的?” 南宫云辞似是想到了什么,沉默半响,“什么样的都好,只要我们一家人一起就好。” 父女两个一个不说、一个不问,倒是默契。聪明如南宫云辞,已经知道父亲曾今答应祖父的条件了,如今这样的选择,只能说二叔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能让父亲不顾一切的只有母亲和她,所以她没有问,等父亲想说的时候她自会知道。 “囡囡,多笑笑,父亲希望你能获得开心些。” 看完了茶庄,南宫君烨带着女儿回府,路上还专门去了老邓家甜品铺,因为江晚清最喜欢这家老字号的蜜乳糕和绿豆糕。 在外奔波一天,回到府上自是先去梳洗一番。可惜,南宫君烨刚进院子,就看见阿福一脸局促的表情看着他,“怎么了?” “爷,老夫人给您送来了两个容颜艳丽的丫鬟。”阿福是府里大管家,也是陪着南宫君烨一起长大的心腹。 说是丫鬟不过是委婉说法,这两个妙龄女子是老妇人身边的荆嬷嬷亲自带过来的,原话说是帮主母分担些压力,早点为爷开枝散叶。但这话阿福怎么可能说的出口,那边明显没安好心,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手段在等着他们。 南宫君烨皱皱眉,冷哼一声,这是日子过的太舒坦总要找点不痛快才行吗,“人呢?” “在院子里站着呢。”他们可不敢把人往后院带,虽然这事儿肯定瞒不过夫人,但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不能不懂事儿。 “你亲自把这两个人送回老夫人那边,告诉她别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我这儿送。”若是没猜错,送来这两个都是烟花之地出来以色侍人的,他的好母亲可是巴不得他与夫人离心离德。 简单地换了外裳,南宫君烨就提着点心去找夫人了。 这院子里里外外都是他们的人,有什么动静能瞒得过江晚清呢?之前,也不是没有送过,只不过都被南宫君烨拒之门外了,这次是硬塞进门来。她心里也不痛快,这些年本想着相安无事就好,对许多事情,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却是越来越过分了。 她在琴房弹琴,更像是一种发泄,那铿锵有力的琴声不就是在诉说她的不满吗。 南宫君烨在门口驻足一会,让妻女受委屈是他的不是。他对得起老爷子了,但是谁对得起他?叹了口气,这次他没有停留,而是径直走去了妻子的身边。 “这是老邓家甜品铺的点心,你快尝尝,还热乎着呢。” 翠竹很有眼色的端了水进来,江晚清看了眼丈夫,也不多说什么,自己去净手。许久没有吃老邓家甜品铺的点心了,今年夏天太热总让她没有什么胃口。 第4章 看着妻子没有拒绝他买回来的糕点,南宫君烨自然明白,她没有迁怒他,不过有些事儿是该要解决了。 南宫云辞还不知道父母那边的风波,她梳洗完就去了书房,今天的账本都还没看呢。南宫君烨手把手教她看账本,这账本是开国皇帝定下的新式账本,两栏式的账本,收支分明,看起来很是清楚明了。 这账本可不仅仅是记个数的用途,买卖、赊销、量价比都能看出许多问题。就拿已经没了的王家茶铺来说,若是他们仔细看一下自家的账本,就会发现,仓库的茶叶越积越多,每年的茶叶售价也越来越低。滞销就意味着手上的周转出了问题,这种情况下,若是银子不够用,那边等着关张吧。 南宫云辞极擅算学,小小年级就学完了九章算术,一般的账房先生都比不得她。 “新的团茶卖的如何了?” 青羽递了本账册过来,说“刘掌柜下午来送账本时说,这次的团茶销的很好,有好些酒楼、茶馆还来找他续订了。” 青羽是帮着南宫云辞管账的,只管生意的账,她本也是商户之女,可惜父母故去,兄长无能无德,竟想要将她卖到勾栏里去。恰好被路过的南宫云辞救下,从那以后世上少了个王秀秀,多了个青羽。 团茶是一种小茶饼,需要匠人用特殊的工艺将茶叶压制而成。过往南宫家只卖茶粉(点茶用)、散茶,这团茶是南宫云辞从古籍中查到了,费了好些功夫才研制出来。 如今在卖的新品,就是第一款团茶,青团香。这团茶的步骤听起来不复杂,无非就是蒸茶、捣碎、拍制,但是其中的奥妙在于每个环节的手法,以及在这制茶过程中添加的香料。 南宫云辞接过账册,仔细地看了起来,这团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受欢迎。 第4章 分家也不容易 “阿福那处宅子如何了?” “爷,宅子已经建的差不多了,家具那些购置起来倒也方便,不过眼下,那宅子里还有点漆味儿。” 这宅子距离他们现在所住的老宅有些距离,不过地段很好,周边多是些清贵人家,这样的地方是非少,住起来舒服。 之前他查到些蛛丝马迹时,就预感会有这样一天,刚巧知道了这宅子的原主人要举家进京,便接手了这宅子。用了两年时间重建,总算是修好了。 “你盯着点。还有派人去查查我那好二弟又在折腾些什么。” 今日送人之事虽然是南宫老夫人所为,但是这事儿的背后少不了南宫君庭。依着他们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怎么会突发奇想给他送女人?退一万步讲,这世上,最不想他有儿子的就是这对母子了。 “爷放心,最迟两日一定能查出来。今儿下午,秦家大奶奶带着一堆人和礼物去了那边。” 秦家早些时候还算颇有实力,可惜子孙一代不如一代,如今只剩个虚有其表的壳子了。这些年南宫老夫人没少给他们贴钱,南宫君庭的媳妇儿秦海兰,便是这秦家大爷的嫡幼女。 这么大张旗鼓的来,是不怕人看出什么,还是为了掩饰什么呢?就算这胎是个男孩儿又如何,他会把自个儿的产业越过女儿交给他不成? 真当着天下谁都稀罕儿子吗?“那边再请夫人,全拦下,就说我说的。” “是,爷。”得了这句话,别说是荆嬷嬷过来,就是老夫人亲自来他都敢拦下了。 南宫君烨的手指轻敲着桌面,妇人有孕至少要三个月才能知晓胎儿性别,他们这般行事应该是已经确定了胎儿的性别,推算一下弟妹的生产大抵是在年后。让他来猜猜看,他的好母亲要怎么样想方设法的为这“独孙”去谋划家业。 种茶这事儿太辛苦了,他那眼高于顶的二弟定然是看不上的;走商的买卖绕不开江家,无论如何江家都不可能去帮扶他们,他们送女人过来,应该是为了给他们添堵,或者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排除一下看,他们谋划的当是酒楼的生意。这酒楼虽然不止一家,但是基本都在临安,算起来酒楼的利润大概占了三成左右,在老夫人眼里,分三成给幼子应该是理所应当的。估计,还会在讨要些银子,说不得还会狮子大开口要些茶山的份子。 “去请大小姐过来,算了,今儿太晚了,明日再说。” “爷,听刘掌柜说大小姐的团茶销的很好,这赌约您可输了。”阿福管家是看着南宫云辞长大的,说句僭越的话,他对南宫云辞比对自己的孩子还上心。大小姐看着冷冷清清的,但是对看在眼里的人,那是好到骨子里了。 当年他带着随风走河道,受了寒,一直咳嗽,是大小姐让青萝帮他准备药膳,整整调理了两年,这咳嗽才好了。 南宫君烨听到这话,一扫之前的不快,得女如此,夫复何求,“囡囡想要出门,如她所愿便是。” 第二天大清早,南宫云辞就带着账本来要奖励了。“父亲,这约定我可是赢了,下回出门要带着我才行。” “为父 不会食言的,不过出门可不像在家里,路途颠簸,吃住条件亦是不可控的,你当真要跟着出门吗?” 南宫云辞可不是在深闺中养大的乖乖女,她向往的是更广阔的天地。 “囡囡,你觉得咱们家的酒楼如何。” 南宫云辞微皱一下眉头,“数年无创新的菜式,维持如今这境况,全靠早些年签下的长契。” 这长契是与各豪商所签订,商人们宴请颇多,更有酒商、粮商,南宫君烨主动找到各家,约定他们南宫家的酒楼从各家采买,但是各家的宴请也必须定在南宫家。各自都算好了账,谁也没亏着。 所以南宫家酒楼的生意就一直很平稳,但是这长契只是长,却不是无限期的。“若是不再做这酒楼的生意,你觉得如何?” 南宫云辞奇怪地看了一眼父亲,这生意有纰漏就去解决,总不能有问题就关门吧?“父亲,酒楼的进项不少,不如换些新的掌勺。” 南宫君烨摇摇头,并未直接回答女儿,而是看了眼身边的阿福,阿福躬身行礼后带着其余的人一并退出了书房。 书房内仅余父女二人,南宫君烨从暗格中取出一个盒子,递给女儿,“你且看看”。 南宫云辞三岁启蒙,看点书信毫无困难。她接过那黑色的盒子,打开来,里面有数封密信。等她一封封看完,平日里清冷的眼眸像是淬了寒冰一般,“母亲可知道?” “我也是刚查清此事,是我对不起你母亲。” 两人成婚近十年,膝下唯有南宫云辞一个女儿,乃是因为江晚清生产时伤了身子,无法再孕。本以为这只是他们的子女缘浅,谁知道这是南宫君庭暗中做的手脚。而他们的好母亲,自然是知道的,还甚至还出手帮忙促成这桩恶事。 南宫君庭早就知道老爷子准备将家业交给他大哥,就算他母亲偏疼他,也不可能改变老爷子的决定。但是他如何可能甘心,都是家里的嫡子,凭什么他就要一无所有,若是来日分家,兴许他就只能分到几千两白银。 南宫君庭旁的本事没有,但是天天在外面鬼混,总是认识些三教九流的东西,还真就叫他找到了这样害人的法子。 妇人生产最是凶险,当时年少不知事的南宫君烨,由着母亲安排稳婆,他哪能想到亲生母亲会这样对他?那稳婆便是南宫君庭寻到人,专门做这样的阴私勾当。 在江晚清生产时,偷偷在她的参汤里加了点药,这药会让人气血奔腾,寻常人用自然没事,但是生产的妇人用了,就可能在产后大出血,甚至一尸两命。 幸好这稳婆担心被江家发现,用的药量少了许多;幸好江家派来的嬷嬷在,江晚清这才能死里逃生,南宫云辞也顺利的被生了下来。 “父亲。” “我今日予你这些,便是没打算瞒着你,你母亲那边我会亲自去请罪。” 南宫云辞想到父亲提及的酒楼,在想到之前所说的分家,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还要给他们产业,让他们活的滋滋润润?” “按我朝律例,父母健在,不得分家。若要分,应由父母允之,且需在府衙备案。”南宫君烨虽能查清这些往事,但是不能凭借手中的东西去告发自己的生母,一是因为这物证亦然不能取得,二是因为孝字压顶。 无论他心中有多恨,都不能表露出来,不然就是不孝。为人者不孝,则为世人所诟病,不仅会影响生意,更会影响女儿日后的婚事。 “二叔这般黑心肝的东西不该送去大牢吃些牢饭吗?” “送他进去不是不行,但是这家就分不了了,依着你祖母的性子,谁能得个安生?”何况,秦家二爷现任临安府城的知事,虽说只是个九品小官,但是终归是个官儿,总会想法子帮自家侄女婿脱罪。 南宫君烨可是什么愚孝的蠢货,这仇他早晚要报。“囡囡,此刻送了他去官府又如何?最多身首异处,不过痛一下而已。” 第5章 既然决定了让女儿继承家业,南宫君烨就不会对她避讳那些阴暗面。一死白了,哪有这么好的事儿,等分家以后,老夫人一定是选择跟着幼子住的,不然南宫君庭只能分到点银子。 他要老夫人亲眼看着她最心爱的儿子如何一步步走向毁灭,要南宫君庭亲自感受家破人亡,要他们最终一无所有! “囡囡,我这一生仅你一个女儿,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吗?” 南宫云辞看着父亲,他的眼里有期盼、有不忍。那她呢,三岁启蒙,看过这四方墙外的世界,她岂会愿意被桎梏在这四方墙内?她的夫子曾说,若非她是女儿身,倒是可以搏一搏这当朝最小的秀才公。 比起四书五经,她更喜欢算学。就像这次的团茶的成功,给她带来的满足感,是前所未有的,她想掌控自己的人生,而不是依附他人存活。 父亲能为母亲做到这般程度,被母亲拼死生下的她就不能吗?“父亲,女儿姓南宫,日后招婿便是。” “你可知没哪个男子愿意当赘婿的,且天下男子固有的劣根性,便是贪花好色。你选择招,就可能一生没有良人相伴。”南宫君烨犹豫过,但是现实却告诉他,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他的女儿亦然。 “各取所需便是。”虽然不懂男女之事,但是南宫云辞性子清冷,从不觉得需要人温声细语地陪伴。她看惯了父母的如胶似漆,也看透了那边的男儿薄幸,这取舍对她来说又有什么难的呢。 分家一事宜早不宜迟,晚了,蠢如南宫君庭也该发现这酒楼的问题了。再有就是,女儿招赘之事,需的要仔细谋划一番,若是真叫他找到个好男儿呢? 第5章 分家 “你可想好了,当真不要那茶叶的生意?” “儿子就算想要,大哥也不会给的。”茶叶的生意占了他们南宫家的六七成,就算有他赡养母亲的由头,也不可能官府也不可能同意长子分得的财产少于幼子。何况,当年老爷子在故去前,将这些茶山、庄子的契子都变给大哥了。 南宫老夫人再想帮小儿子也越不过礼法和官府的文书,她拨弄着手中的佛珠,问“你媳妇儿如何了?” “岳母前几日来的时候,带了个郎中,说是妇产科的高手。他说这胎必是儿子,而且胎位很正,好好养着就是。”南宫君庭越说越得意,他的好大哥再能干又如何,连个儿子都没有,以后那茶叶的生意指定还是要落到他儿子的手里。 “你安生点,莫要胡闹,不为你媳妇儿,也为了你嫡长子,这段日子你就好好在府里呆着。”南宫老夫人悬着的那颗心也总算放下来了。“我给你准备了两个姿色的不错的小丫头,你自己收用了便是,不要再惹得你媳妇儿心里不舒坦。” 闻言,南宫君庭喜笑颜开,“谢母亲,儿子这段日子再努努力,争取让您明年再抱个大孙子。” 这话说的老夫人喜笑颜开,不过光有儿子可行,还要有银子,“那酒楼的管事,你都安排妥了?” “多亏了二舅,那陈管事的儿子已经被放出来了,他就这一个独子,绝技不敢反水。”陈管事儿子在花楼与人起了冲突,失手将人打死了,所幸这被打死的是个闲汉,也是个没什么本事的。秦二爷疏通了一下关系,把这案子判成了那闲汉自己失足摔死,与陈管事的儿子无关。 陈管事是南宫家酒楼的大管事,统管这一十八家酒楼,人还是有些本事的,南宫君庭需要这样一个人帮他去经营酒楼。所以在知道他儿子出事后,立刻去找了秦二爷帮忙,天赐良机怎好错过。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时候,只能说时也运也命也。这对母子以为自己在谋划家产,岂知他们的诸多小动作都被南宫君烨看在眼中,甚至是南宫君烨在背后促成的。 分家之事,谁先开了口,谁就落了下成。南宫君烨倒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是为了他们搭上自己的名声,总感觉不值当。鱼已经咬上了饵,他等得起。 南宫云辞和父亲一番谈心以后,比以往更加刻苦,再聪明的人想要成功,都离不开努力。做生意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何况她要做的不仅是守成,更是开拓。 齐朝可以立女户,但是以女子之身立世总会遇到千般困难,唯一的破局之法便是边 的足够强,强到无人可撼动、强到无法嫉妒只能崇拜。 团茶试水的效果极好,她欲用团茶打开北边的市场。但是被父亲劝下,京都的纷争还在持续中,这场旷日弥久的夺嫡之争不知何时才能落幕,老皇帝的身子骨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想到不久以后要来府上的大姑和大表哥,南宫云辞就觉得头疼,按她那位姑父钻营的性子,是不可能放弃这从龙之功的,也不知他到底把宝压在谁身上了。大姑性子要强,事事都想要拔尖儿,但是内里的本事有限,偏又喜欢被人捧着,相处起来着实让人难受。 还有大表哥,考科举考了这么些年,无非就是个童生,但是总以读书人自居,好像多么了不起一样。要她说,他就是投了个好胎,生在官家,衣食无忧、不缺书本与夫子,读书读成这样又有什么好自傲的呢? 今儿是十五,全家要一起用膳。等他们一家三口到了老夫人那边,就看见南宫君庭穿的像个花孔雀一样,眉眼间是和秦海兰如出一辙的得意。 “庭哥儿得了儿子,我总算能给列祖列宗交代了,阿烨儿你这个当伯父也该表表心意。” 这话就真真笑人了,哪有长辈给没出生的晚辈表心意的?“母亲,等侄子生下来再说,儿子肯定打个大金锁送他。” 老夫人听这话就不高兴了,谁稀罕金锁,她想要的南宫家的全部家产。敛了脸上的喜色,老夫人又开口说,“阿烨儿,咱们南宫家可不能后继无人,丫头片子,那都是别人家的。” 不等一脸怒色的江晚清开口,南宫君烨就把话接过来了,“这家是我的,我愿意给谁就给谁。何况,母亲怎么就知道儿子此生无子呢?” 老夫人当然知道,但是她不能说,再者江晚清不能生,也不代表别的女人不能生。想了想,老夫人觉得还是小儿子说的对,先分家,日后再谋划旁的。“庭哥儿也是要当爹的人了,以后可不许胡闹了,好好打理生意,给你儿子做个榜样。” 南宫君庭手上哪有生意,这话无非还是劝着南宫君烨分财产。南宫君烨也听明白老夫人的意思了,既不想彻底分家,还想给二弟分财产,这是为了以后继续用孝道拿捏他吗? 看着不接话的南宫君烨,老夫人脸色有些难看,不得已只能给小儿子使眼色。 南宫君庭本以为他的好大哥会碍着面子主动开口,没想到他倒是能豁得出去,“大哥,弟弟如今儿子都有了,我总要为儿子去赚下些家业,不能让人看不起我。” “挺好,那大哥祝你一切顺利。”只字不提银钱和铺子。 “大哥,你觉得弟弟做些什么营生好?” “都可以,用心做就是了,你肯长进,母亲是最高兴的。来,咱们兄弟喝一杯。” 南宫君庭无法,只得先干下这杯酒,面对装傻充愣的南宫君烨,似乎只能直言了,“大哥,弟弟想分家。” 南宫君烨似乎是吃了一惊,过了半响才慢慢开口,“二弟,父母在,不分家。大哥这些年可没什么对不住你的。” “我自然知道大哥对我好,但是弟弟想自己出去闯闯,以后也好给儿子们做个榜样。” 南宫君烨看了眼上座的母亲,见她没有出言反对,于是再问,“你可想好了?若是你执意分家,母亲也不反对的话,我予你五千两白银,一套三进的宅子。” “大伯不亏心吗,分家就给你嫡亲弟弟这点东西,打发叫花子吗?”秦海兰阴阳怪气的开了口,如今肚子里揣着个儿子,她自觉在这个家很有说话的底气。 讲道理,南宫君烨分出的财产不少了,可惜他的好二弟想要的可远不止这些。看着母亲和二弟都没说话,他也明白今儿这家宴是场鸿门宴。“父亲离开时,将家业托付给我,如今二弟要分家,我不过是寻着惯例在做,甚至还高出了三成。” “南宫家有茶叶、有酒楼,还有那么些田地、庄子,庭哥儿可是你嫡亲的弟弟,何况咱们南宫家唯一的嫡孙也是庭哥儿生的。” “那母亲觉得如何是好?” “你把茶叶的生意交给庭哥儿,以后这生意就由他儿子来传承。” 南宫君烨气笑了,“母亲,这天下就没有这样分家产的,此事绝无可能。不过一个儿子又能代表什么,您想要孙子还不简单吗?” 这话说的好像他愿意纳妾生子一样。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南宫君庭觉得比起家产,纳妾根本不算个事儿,他怕逼急了他大哥,真的去纳妾生子了。若是大哥有了自己的儿子,这分家,他恐怕就只能拿点银子了。 他给南宫老夫人使了个眼色,“大哥,母亲这是开玩笑呢。茶叶的买卖是咱们南宫家最大的生意,弟弟也没本事去沾染,但是这酒楼的生意,不过十之一二,弟弟总是可以的吧?” 第6章 “酒楼的生意可不是什么十之一二,而是十之三四。”言下之意就是还是要的太多了。 听了这话,南宫君庭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南宫老夫人开口了,“以后让庭哥儿给我养老,你这是打算用几千两银子打发你母亲和弟弟吗?” “母亲?!” “你们都是嫡子,由谁养老都没问题,这事儿就是到官府那里去说也是合乎常理的。你就说,你准备怎么分这家产吧?” 看着咄咄逼人的南宫老夫人,南宫君烨似乎也是有些生气了,“母亲,若是执意如此,那就像二弟说的那样,酒楼的生意归他。但是,这生意给了他,以后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在掺和了。” 南宫老夫人本想着混淆概念,让长子把产业分给小儿子,但是不实质性分家,看来是行不通了。南宫君烨这话的意思,是要去官府备案。 “大哥放心,弟弟一定照顾好母亲。”南宫君庭迫不及待的的样子让人感觉好笑,这分家究竟是如了谁的愿呢。 一顿饭不欢而散。 江晚清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她了解枕边人,这一定是事出有因的。“阿烨,你是故意的。” 听着妻子笃定的问话,南宫君烨干脆点头应下。他一直犹豫要怎么开口告诉她,也许今晚就是时机,他不会让南宫君庭好过的,分家只是一切的开始。 第6章 回江都 翌日清晨,南宫云辞去给母亲请安,见她眼睛有些红肿,再看向父亲,父亲微微地点了点头。母亲这是都知道了,难怪。 事到如今已经无力回天,她一个小小的人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母亲。倒是江晚清看出她的些许不自在,白了一眼丈夫,这些腌臜之事怎么都能告诉孩子呢。 摸摸小云辞的头,江晚清温柔地开口,“母亲是有些遗憾,但是母亲有我们的小云辞就够了。” 南宫云辞伸出双手环住母亲的腰,“母亲,女儿会长进的。” 江晚清摇摇头,“囡囡,母亲只希望你这一生能快活的活着,这世道对女子总是苛刻的。”便是有千般才华,也不可能施展出来,莫说科举入仕,便是读书识字都是不容易的。 南宫君烨是肆意妄为惯了的,女儿继承家业、招婿什么在他眼里从来不是事儿。“囡囡,记住强者无所畏惧。”强者从不抱怨环境,弱者只会怨天尤人,世道不容人,那便改变这世道。 “女儿记下了。” 分家可不是口头说说,要到官府去备案才行。南宫君庭迫不及待的找南宫君烨,生怕到手的酒楼又没了。 有秦二爷在,这分家的事儿办的确实快,前后不到两日就拿到这分家的文书了。南宫君烨并不敢相信秦家人,私底下又找府城的通判顾大人去确认了一番,他与这通判顾大人颇有私教,不过不为外人所知罢了。 当年顾大人进京赶考,路上糟了贼,差点没考成,恰巧遇到出门在外的南宫君烨,不仅送了足够的盘缠,更是让他跟着他们的商队一道进京以保证安全。南宫君烨出手相助,只是觉得一个寒门子弟参加科举不容易。 没成想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寒门学子还真的衣锦还乡了,如今已经是正六品通判,他现在正当壮年,说不定还有晋升的可能。 做戏做全,既然是南宫君庭赡养母亲,那这祖宅自然是留给他们。南宫君烨带着妻女在祖宅里又住了月余后,就全家搬走了。 南宫家这分家的事儿 可是一度成了临安城里最热门的话题,谁不知道南宫家老夫人偏疼小儿子,没想到为了帮小儿子争家产,能做到这份儿上,更没想到的是南宫大爷居然舍得拱手让出那些酒楼。 “大哥来信问分家之事。”江晚清的大哥江学晟乃是江都省的提督学政,正四品的地方官员。江家这一辈三子一女,作为唯一的女儿,江晚清自幼就是在千娇万宠中长大的,嫁给南宫君烨以后,南宫君烨可是时不时要被几个舅哥儿敲打的。 “无妨,我答应囡囡要带她出门,这次我们一道先去江都,再转去金陵。”刚好也避开一下临安的是是非非,他的好母亲定然还想要折腾一番。 江家是大世家,祖上曾今官至内阁大学士,子孙虽然不及先祖,但也不是庸碌之辈。如今江家大爷江学晟任江都省的提督学政,二爷江学铭任监察御史,四爷江学良如今在京都的翰林院。 二爷、五爷都在京都,这江老太爷夫妇就在长子的府上养老,日子过的倒也和美。 南宫君烨借着大舅哥来信的机会带着妻女去江家,可不仅仅是为了解释一下他们分家之事。他想打听一下京都的情况,总要知道哪些人是不能打交道的才好。 士农工商的阶级的划分,总是让商户处在劣势。多少商户都牟足了力气,去培养家族中成器的子弟,希望通过科举改换门庭。 但是谈何容易,朝廷虽然允许商户参加科考,但是商户子弟每次科考都要缴纳文银百两,这银子其实是给各地的府学的,府学内的寒门子弟就是靠着这些银子才能免费读书、吃饭。 朝廷之举意在平衡,借着商户的银子得了美名,也给予了寒门子弟机会,这些寒门子弟也有不少会记得朝廷的好。 临安与江都相距不远,直接走河道便是。南宫云辞第一次出远门,冷清如她,脸上也藏不住内心的欢喜。 南宫君烨好笑地看着女儿,有心逗逗她,“囡囡,到了外祖家可要帮爹爹说说好话。” “有母亲在。” “囡囡可知道你那几个舅舅都很凶的?”谁他抢了别人妹妹呢。 南宫云辞早就听说过父母的往事,自然知道父亲这番话的原由,“父亲都能娶到母亲,还怕这区区的见面不成?” 真是越大越不可爱,要是小时候,女儿肯定一本正经地要保护他了。南宫君烨自觉地换了话题,“我们在江都约莫会停留十余日,之后去金陵。” 南宫云辞突然问道,“可要去大姑府上?” “为父自是要去的,你和你母亲找个托词留在家里便是。”他那姐夫是个擅钻营的,如今这时间,可千万别把他们拖下水去。 江家大宅内,江老夫人几乎是一日三问,“老大家的,派个人去码头看看,怎么还没到?” “婆母,儿媳一早就让小六子在码头等着呢,您只管放心。”江学晟的夫人是江都世家邹家的嫡女,两人有两个嫡子,一直想要个女儿,可惜缘分一直未到。 江老太爷看着心急的老夫人,笑她,“急什么,女婿来了信,这次过来会住上些日子。” “你不急,那怎么不见你去逗你那两只破鸟,在这等什么?”老夫人不甘示弱的回怼他,当年小女儿远嫁他乡,之后也就回来了一次,她能不想女儿吗。 邹清梦也知道家里的事儿,当年确实苦了三妹了,看着那钟灵毓秀的妹妹嫁予商户,虽说她是自愿的,看起来后的日子也算不错,但是总觉得亏欠了她。 “这次可要让三妹和妹夫在府里多住些日子,多少年才回来了这一趟。” 这话音还没落,就见管家快步走了进来,“小姐和姑爷带着小小姐回来了。” 老两口听了这话,哪还坐的住,不等他们走出去,就看见一家三口走了过来。南宫君烨和江晚清一起牵着南宫云辞,见到许久未见的父母,江晚清的眼眶一下就热了。父亲和母亲多了许多的白发,尤其是母亲怎的这般消瘦? 邹清梦反应最快,站起来走去迎了他们进来。看着小小一只的南宫云辞,她眼睛都亮了,好个粉雕玉琢的小闺女,长相专挑着父母的优点长。 今儿,江晚清给女儿选的是淡黄色的襦裙,刚好女儿皮肤又白,这颜色再合适不过。进门后,她拉着女儿先给二老磕头,“不孝女回来了。” 老两口哪舍得女儿跪啊,赶忙拉起她,还有身边的小孙女,“回来就好,自家人不必虚礼。” 当年,江家被二皇子盯上,官至礼部侍郎的江老太爷直接辞官回乡。为了家族、为了女儿,最终同意了她与南宫君烨的亲事。如今再看,这选择是对的,女儿的婚后生活虽不能说事事如意,但也算是幸福了,而当年权势无双的二皇子,如今只得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江老太爷辞官让江家在朝廷的影响力大不如从前,但是儿孙们争气,各自凭着本事挣出了一番天地,迟早有一天,家族兴旺将更胜从前。兄弟几个嘴上不说,但是心里都窝着火呢,那种被掌权者胁迫、只能看着自己的妹妹(姐姐)远嫁他乡的感觉,是刻骨铭心的痛。 江晚清站起来后,拉着大嫂的手,“麻烦大嫂费心了。” “这什么话,一家人有什么麻烦的,要不是咱们离得远,我巴不得你们天天回来呢。”这府里如今就他们一家和老两口,两个儿子也都还没成亲,有时候还真感觉有些冷清。 江老夫人把南宫云辞搂在怀里,稀罕的不得了,江老太爷看着眼馋,但是也没法,清了清嗓子,“先让他们去休息一下,这一路长途跋涉也辛苦了。” 第7章 江老夫人哪会不懂老爷子这是酸上了,不过他说的也对,“晚清,你的院子都收拾好了,且去歇歇,晚上等你大哥当差回来,咱们再好好吃个团圆饭。” 回到自己出阁前的院子,这摆设都是一模一样的,不过家具都是新打造的,“大嫂有心了。” 南宫君烨想想自己的母亲,无奈地说,“若非咱们在临安,我觉得我到江府当个上门女婿也不错。” 江晚清轻笑一下,她自然明白丈夫在感慨什么,她曾以为父母都是爱自己的孩子的,后来嫁到南宫家,才发现不是。分家以后,再无半分情分,当年他们使下的手段总是要还的。她可不是包子,受气不还手。 因着他们的缘故,她的宝贝女儿要多承受许多,但是这事儿,她就不会轻拿轻放。 南宫君烨也是了解妻子的,他性子本就洒脱,人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所以他不仅不会干涉,还会帮忙。 晚宴安排的极其丰盛,秘汁鲍螺、淮阳干丝、宝坻银鱼、四时荟萃、什锦海脍等等,好些都是江晚清还未出阁时喜欢的菜肴。 南宫君烨陪着岳父、大舅哥喝了不少,允诺这次一定多住些日子,日后也要经常陪着妻子回家。到最后,三个人都是被人给扶回房的。 第7章 无耻的宣平侯 第二天,一家三口都起晚了。起来用了早膳后,南宫君烨就被请去江学晟的书房了。 “今儿是旬休,我刚好有话与你说。”书房里,除了江学晟,还有江老爷子。 南宫君烨是个知好歹的,官场上这些门道没有江家人的提点,他说不准哪天就会吃大亏,“有劳岳父、兄长。” 江老爷子虽然早就辞官回乡,但是并非对朝廷的事情一无所知,他让儿子们低调行事,就是因为不想参合这夺嫡之事。京都前些日子发生了大事,徐家被构陷以致满门抄斩。 徐老太爷原是户部尚书,家中子弟更是个个儿出息,一门五进士,谁人不羡慕。可惜这样的人家因为夺嫡之争,落的个家破人亡的结局。徐家卷入这夺嫡之事也不是为了从龙之功,不过是为了这天下苍生。只是可惜了,这满门忠烈。 “徐家仅有一个嫡女,嫁到了金陵宣平侯府,幸免于难。”可惜这徐娘子终究是所嫁非人。 江老爷子看了一眼女婿,又补了一句,“徐七郎似是逃了出去。” 京都自然封锁了消息,只是他们这些世家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自然知道这事是真的。虽然不知道徐七郎逃去了何方,但是这人只要活着,有的人就一定寝食难安。风波未平,只待风起时。 “逃?” “没错,是逃,所以我不建议你往北去。徐家之事本就蹊跷,徐七郎逃走可不会仅仅为了一人苟活。”能文能武的徐七郎再次回到京都时,一定会带来血雨腥风的。徐家满门七十六口的人命,要用多少人命去弥补? 南宫君烨虽是个商人,却也听说过徐七郎,这惊艳京都的少年郎,三元及第的美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兄长似乎极其看好这徐七郎。”徐家与江家也无甚深交,为何有这样的定论呢。 江学晟重重地叹了口气,“眼下是三皇子和九皇子的争斗,徐家应该是站在九皇子这边的。二弟与徐家四爷曾是国子监的同窗,虽说算不得知己,但也算是故交友人了。” 当年江老爷子与徐家老爷子同朝为官,更是有几分人情在。故人枉死,很是叫人难过。 三皇子并不是一个好人选,他为了笼络手下门人,纵容他们卖管鬻爵、横征暴敛,行事极为放肆。若是真的由三皇子登基,他们江家怕也是要早做准备了。京都的局势不明朗,这个节骨眼儿上,最好的就是什么都不要做,不做错便是做对了。 南宫君烨也知道三皇子的行事有些荒唐,毕竟他那姐夫升官不就全靠银子铺路吗。徐七郎单靠一人之力是不可能从大狱中逃脱的,想来定是九皇子出手相助。 九皇子弱在母族、妻族,生母在他六岁时便撒手人寰,母族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妻族更是近乎于没有,岳父当年镇守边关,一家人保家卫国而死,仅存的女儿被皇帝养在身边,最后许给了九皇子。将门孤女,也只是多了几分好名声,并无什么实际的助力。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九皇子与嫡妻感情甚笃,倒是成就了一番佳话。而后数年,九皇子凭借军功获得了一众武将的支持,这才显露出头角,被老皇帝招回了京都。九皇子驻守边疆的这些年,不仅是得了军权,更是避开了近十年的惨烈内斗。 回过头来再看,这九皇子难道就只是运气好吗,恐怕不见得吧。到了现在,他才显露了出来,即便因为多年不在京都,少了些文臣的支持,那又如何?徐家的覆灭不会让文臣全部倒向三皇子,反而会远离他。 无论何时,总有许多士大夫会捍卫自己的节操的。古语有云,文臣死谏,武将死战,国之大幸,如此看来,齐朝还是有希望的。 南宫君烨是准备在南边拓展买卖,为何岳父和舅兄会专门提及徐家呢?徐老爷子官乃是正二品的户部尚书,这样显赫的人家,他可没本事接触到。 似是看出他的疑惑,江学晟继续说,“宣平侯府可不是好相与的,你们在金陵的生意避开些。” 宣平侯府的老侯爷、老夫人走的早,爵位传给嫡长子,宗政傅宽。宗政傅宽面上看起来儒雅,背地里可是个心黑肝黑的东西,父母故去后,立马分家。自己独占侯府,庶弟都被排挤到府城之外去了。 他的妻子就是那徐家幸存的嫡女,好好的侯爷夫人在徐家出事后,居然被休妻了。这徐家娘子也是个硬气的,带着独子离开了侯府,靠自己养活两人。 “宣平侯本有一个嫡子,因他休妻之故,这嫡子与他断亲,随着母亲离开了侯府。”南宫君烨欣赏这样的人,敢舍了唾手可得的爵位,选择自己去拼。 江老太爷也开了口,“确实是个人物,年仅九岁,就得了童生试的榜首,若无意外,今年就能取得秀才的功名。” 功勋人家多的是不考科举入仕的,但是这为少爷不仅考了科举,成绩还极其优秀,童生试的榜首。金陵城多勋贵,文人也是不少的,能在这拔的榜首,足见其学识水平,何况这人今年才九岁。 南宫君烨注意到岳父的话里,有句“若无意外”,随即问到“难不成这宣平侯还要断了亲子的出路?” “宣平侯,小人也,与嫡子断亲,又怎么能看着他成长起来。九岁的秀才,放眼我朝,可算得上是少年天才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止步于秀才,他日必定金榜有名。”所以为了预防日后被报复,宣平侯定然会一不做二不休,想方设法的难为这对母子,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断人前程。 虎毒不食子,这宣平侯竟比老虎还要凶狠。南宫君烨郑重地应下,“多谢兄长提醒,这金陵的生意是万不能与之沾染。”对待妻、子尚且如此,对待生意伙伴岂不会更过分,这样的人交不得。 江学晟看妹夫听明白了,也就不在多说什么,转而问道,“分家之事可有波折?”南宫老夫人是个拎不清的,听说他们分家,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担心。 南宫君烨毫无隐瞒地说了这分家的前因后果,当然少不得要被心疼妹妹的大舅哥揍上两拳,这是他应得的,谁让他没能保护好妻子。江老太爷眼神微暗地看着他挨揍,若不是儿子先动手了,他少不得也要挥一挥拳头的。 江学晟虽然是学政,但是手下也是有几分功夫的,君子六艺世家子谁人没有习过。看着眼前任打任骂的妹夫,他顺了顺气问到,“你准备去母留子,还是如何?” 南宫君烨摇摇头,“我们已经有了囡囡了,又不是无后。” 江家父子听了这话,并未觉得放心,反倒是说,“你是男子,要个儿子留后无可厚非,但是这些人不能影响小妹。”不是他要劝自己的妹夫纳妾,只是这世道如此,与其让他在外面偷养外室,不如把人放在眼皮底下看着。辞姐儿有他们看着,谅他也不敢苛待母女二人。 “兄长着相了,我为何非要个儿子?”南宫君烨将他的打算如是地说了,日后给宝贝女儿招个赘婿,由他们继承家业便是。 人这一生来时赤条条,走时亦是空落落。功名利禄、家财万贯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何必操心这么多?他的女儿不输任何一个男子,他的独女为什么就不能继承他的家业了。 江学晟听的出他不是在敷衍,只是这样的安排真的好吗?女子之身立世,诸多不易,“小妹可知道?” “自然知道,我也不是那种一言堂的父亲,此事我是问过囡囡后,方才定下的。” 辞姐儿才八岁,这个不靠谱的爹,江学晟狠狠地瞪了一眼眼前这个没正行的当爹的,“这女婿的人选,你仔细些。”若是引狼入室,说不得要人财两空。 第8章 南宫君烨好脾气的应下,独女的婚事自然马虎不得。正事聊完,没心没肺的南宫君烨就回去陪妻女了,留下江家父子在书房犯愁。招婿之事不难,难得是真心实意愿意当这赘婿的人。 愿意入赘的男子,多是家境贫寒的,这些人,要不变成了窝囊废,要不就成了狼心狗肺。能善待妻儿,稍有能力的都是少之又少。如今辞姐儿已经八岁了,从现在开始相看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因着这次去金陵,是准备将团茶推广出去的,所以南宫君烨便将宣平侯府的事情告知了女儿。 男儿果然多薄幸,在有有利可图时八抬大轿迎娶尚书之女,在岳家遭难时,不说施以援手,反倒是落井下石。 江晚清看着女儿越发冰冷的表情,拍拍她的小脸,劝慰道“囡囡,这世间的人有种种,并非男子皆是如此,不必以偏概全。” 女儿这性子本就清冷,以后就是招了赘婿也难说能有什么感情,这可如何是好?担心女儿因感情被骗,又怕女儿因冷情推开了知冷暖的人。 第8章 招牌的力量 夜里,江晚清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南宫君烨抱住妻子,“可是担心囡囡?” “嗯,到底什么样的人才适合呢?”先说年级,最小不能小于五岁,最大不能不超十二岁,因为再小的孩子不一定能立住,再大的孩子观念已经定型了,不好教的。 “南宫家不缺银钱,这孩子想做什么都可以,唯有一点,必须是个知恩图报的磊落人。”有所求的人,才会入赘。得偿所愿后,要能知恩图报才行。至于这孩子以后的前程,无论是走仕途还是经商都可以,不过他更倾向于经商。 商户之子走科举路已然困难重重,再加上个赘婿的身份,这困难不得翻倍吗。而且走仕途的人必定在意名声,若 是想要摆脱赘婿之名用些手段,那受苦的可就是女儿了。 他能想到的,妻子自然也能想到,“还是早些着手,囡囡性子清冷,一起长大的说不定能好一些。” 江老太爷当年选中南宫君烨,也是看重他这份洒脱的性子,人想活的舒坦,就要能看开一些事情,不然一辈子有发不完的愁。他对孙女婿这事儿的想法,与南宫君烨截然相反。 商人重利,不重礼。与其找个可能反噬的赘婿,不如挑个能走仕途的。到时候让那小子拜入江家门下,有了师徒之名,还怕镇不住要混官场的小子吗? 江老太爷说的直接,甚至没有避着南宫云辞这个当事人。既然决定了由她来继承家业,那么他们就不会再把她当做闺中的小女孩儿。很多东西是要从小培养的,就比如政z的敏感度,又比如决断的魄力。 南宫云辞对婚事并无什么想念,只是一个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做与不做各有各的麻烦。她原想着两个人成婚后,在一个府内居住两处,互不打扰即可,但是听了外祖父和父亲的话,她才发现自己想当然了。好在这婚事还早,她还有足够多的时间去考虑。 在江都度过了惬意的十余日后,一家人起身前往金陵。若说江都是风流才子的聚集地,那金陵便是文人雅客的心头好。 金陵的富庶并非源于商贸,而是因为齐朝起家于此,很多功勋的后人没有留在京都,而是回了金陵。可以说,金陵的地位尊崇,仅次于京都。古都金陵有的不止是十里秦淮灯火烂漫,更有着小街小巷的熙熙攘攘。 这个机会与风险并存的地方,想搏出一番天地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为功勋之间的姻亲关系让这儿变的极其排外,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一群功勋所排挤。南宫君烨当年开拓生意,也是小心翼翼的。 他时常来往于金陵和临安之间,便顺手在此买了个宅子,出门在外不就图个舒坦、图个安全吗。这宅子在闹中取静的位置,恰好邻近府城书院,如今这处可是寸土寸金,说是有价无市也不为过。 金陵府城的书院很是有名,书院的院长乃是谢家人,本人乃是二甲进士,教出的学生更是有不少金榜题名的,可谓是桃李满天下,如今想拜入谢院长门下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南宫君烨得了岳父的指点,这次到金陵自是要去拜访一二。江家与谢家乃是故交,若非是招赘,本可以与谢家结亲的。 “一会先去咱们家的铺子看看。”南宫君烨没通知底下人,他打算带着女儿直接去铺子里,说不定还能有些不一样的收货。 江晚清来的路上吹了些江风,有些着凉了,正卧床休息,南宫云辞忧心母亲,本想着在府里陪她,但是被母亲给劝了出来。 “囡囡,有青染在府里陪着我就好,难得出门一次,多出去看看。”江晚清希望女儿亲眼去看看这世间的种种,看看这世道、看看这世人。 才子佳人的故事不适合他们这样的人家,但是这世间的男女相处之道总有适合女儿的。她从不觉得女儿会自陷于小儿女的情情爱爱,但是她也希望有个人能陪着女儿。为人父母的总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但是终究他们会先一步离开这个世间。 这样的安排也没什么不妥的,南宫云辞换了套方便行走的衣服跟着父亲出了门。金陵这地方很是有趣,人人讲礼,比起黄白之物,似是那墨香古卷更让人心生欢喜,但偏偏这里的商贸是齐国最繁华的地方之一。 南宫云辞想到自己所制的团茶,第一款团茶是加了茉莉的组合口味,想来会很受这些文人雅客的喜欢。有着绿茶的回甘,又有着茉莉的清香。花香不会盖住绿茶的茶香,更会在原有的基础上多出几分清凉的口感。 团茶是新品,且这价格较高,能买的起的自是那些有实力的人家。她没有选择低价的路线,是因为这团茶的工艺本就比绿茶要复杂,也是因为他们南宫家的绿茶以高端著称,所以不能自毁招牌。 “一会看了这的这铺子是咱们家在金陵最大的铺子。这铺子的掌柜是个能人,八面玲珑,与各家都能说得上话。” “父亲,他为什么愿意继续在我们家的铺子里当个掌柜?”无论什么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货源与客源,这人当是有本事自己做这茶叶生意的。 “临安、金陵还有江都三个省城是喝惯了绿茶的。不说别的,单说这龙井,就没人不认咱们南宫家的招牌,若是他要离开,那么这茶要从哪里买呢?”喝这些茶的人,可不会将就。 南宫云辞心下思索了一番,货与客的关系是相辅相成的,若是他们家的茶叶并非无可替代的,那么这客源就主导了生意,反之,便是货源主导。 不过也不止于此,“父亲,无可替代的不是龙井,而是南宫家这个招牌。” 南宫君烨很满意地一笑,“没错。临安的龙井千千万万,哪怕只是上品龙井也不止几家,能被认可,甚至无可替代的只有南宫家的龙井。” 好名声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有的,他在继承家业后,费了数年功夫,让这南宫家的龙井成了名品。虽然不是皇商,但是达官贵人、富商巨贾都喝他们家的龙井,送礼也只选南宫家的龙井。 久而久之,这龙井的茶也许不是独一无二,但是这名声却是独一份儿了,不是南宫家的龙井,你好意思拿出手吗? 南宫云梦看着神采飞扬的父亲,默默记下今日这番对话,她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向父亲学习。 金陵这铺子开在望安街上,距离南宫家倒是也不远,不一会他们就到了。刚下马车,就遇到了送客人出门的掌柜钱大富。 “您放心,给您送去的定是最好的龙井,咱们家的茶叶那是有口皆碑的。雨前龙井剩下的还真不多了,要是府里的老爷少爷喜欢,可以提前预定明年的,早些日子的茶,那滋味儿更好。” “劳烦掌柜的了,这茶要是合了老爷的口味,肯定是要预定许多的。府上主子多,口味也不尽相同,若有其他的好茶,还请掌柜多推荐一二。” “巧了,还真有个新品种,等我请示了东家,要些来就先给您送过去。”钱大富自是知道团茶的,本来他还在想要怎么把这团茶传出去,这可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那管家模样的男子笑着应下后便离去了。 南宫云辞看着这圆润的钱大富,虽然富态,但是不油腻,配上那憨厚的笑容,确实容易让人感到亲近。不过这人确实是个聪明人,没一句话在推销,但是句句不离推销。 钱大富也看见南宫君烨,赶忙迎了过来。南宫君烨轻轻地摇摇头,然后带着女儿一起进了后堂。 东家带着小姐来店里,自是为了生意,钱大富主动开口,“东家可要看看账本,这几个月的茶叶卖的相当好呢。” “缘何?” “彭都督致仕还乡,去拜访的人家不好送黄白之物,只能从雅字着手了。” 彭都督在此时还乡,是否与徐家之事相关呢。南宫君烨拿不准,这彭都督可是正一品的都督,京都之事恐怕比想象中的更严峻些。“这些买茶的人家,可有什么相似之处?” 第9章 钱大富仔细回想了一下,回道“东家,这去拜访的人有功勋,也有朝臣,并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地方,可以说能去的都会去。” 这也说的通,毕竟彭都督的曾手握军权,即便离开朝廷,手下的将领也依旧会买他的面子他在军中的影响力也是不容忽视的。想到岳父和大舅哥的话,南宫君烨还是没法放下心来,“你多注意这些人家,若有什么不妥及时告知我。” “东家放心。”钱大富看了眼旁边的南宫云辞,谨慎地问了句,“小东家,团茶若是有备货,此时正是推出的好机会。” 连正一品员都能认可团茶,那还有人会不认它吗?南宫云辞也有此意,但是这东西不能人手一份,“劳烦钱掌柜筛选一下,哪些人家合适最先有这团茶。” 这是示好,也是打招牌。 钱大富眼里精光一闪,已然明白小东家的意思,他只管做便是。早先还有些担心小东家不食人间烟火,现在看他庸人自扰罢了。 第9章 初次见面 这查账也不是一天两 天的事情,南宫君烨让随风跟着钱大富去库房,取了账本送回府里,等他们回去后再慢慢看。 父女两个都不放心独自在家的江晚清,简单地转了转就回府了。“父亲,一会顺路从药房买点桂枝,青染说府里的桂枝有些受潮了,需的要换些新的。” 南宫君烨自然应下,“府里这些下人是越发怠慢了,药房的药都能受潮。” “我让青染查看了一下药房的情况,人参和雪莲应该是被人偷出去卖了些,像桂枝一类的常见药材,虽然都还在,但是保管不善,需得要重新采买些。” “晚些交给随风去处理,既然不愿意好好当差,那就发卖出去好了。”南宫君烨并不苛待下人,如果有人不识好歹,那也不能由着他们作践家里的东西。 南宫云辞刚要说什么,马车突然剧烈的晃动起来,似乎是马儿受了惊,南宫君烨眼疾手快地扶住女儿,然后问道“怎么回事儿?” “爷,有个妇人突然晕倒了。”车夫也是怕马把那妇人踩到了,才会急着拉住马。 这也不好视而不见,南宫云辞掀开帘子,就看见一个身穿素衣的女子躺在地上,瞧着她脸色有些泛白,“父亲,刚好要去药房,不如顺便送她过去。” 因为就一辆马车,南宫君烨不好与女子同乘,就独自出去骑马了,留下女儿的贴身婢女青染在马车里陪着女儿和那个陌生女子。 南宫云辞看这女子年岁与母亲差不多,长相颇为精致,手上几乎看不到老茧,但是她的穿着却又异常朴素,甚至头上也只有一支木簪。心中猜测,怕是家中出了变故的。 到了医馆,先把这妇人送去诊堂,那老郎中似乎认识这妇人,快步上前,号了一下脉,面色微变,吩咐身边的药童去取药来。待他安置好那妇人后,才顾得上与南宫父女说话。 “多谢二位,徐娘子对老夫有恩,她有旧疾,需得谨慎。是老夫怠慢二位了,还请贵人们多担待。” 南宫云辞看那郎中面露男色,“可需要帮忙告知她家人?” “老夫已让徒儿去了,徐娘子的独子在书院,一会应该就能赶到了。” 南宫君烨听到这番话,心下一转,莫不是京都徐家那位徐娘子?看了眼那老郎中,他直接问“宣平侯府?” 那老郎中双瞳一振,虽未说话,也让南宫君烨知道自己猜对了。 “我家与徐家有旧,郎中勿要担心。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开口便是。” 老郎中虽然觉得能将陌生人送来医馆的人,不会是什么坏人,但是徐家之事特殊,他也不好擅断,只等那徐小郎君来了再定夺。 “黄郎中,我娘亲可好?” 南宫君烨看向小跑进来的少年郎,剑眉大眼、文质彬彬的,虽然是一路跑来,衣裳有些凌乱,但是看得出是干净整洁的。这是个读书人,也是个心正的人,一个人的心里有光,眼里才会有光。 “徐小郎君莫急,老夫已经给徐娘子用了药,且让她好好缓缓。”说罢,引着他答谢两位救命恩人。 徐京墨朝着南宫父女行了一礼,说道“小子谢恩人大恩,若有什么小子能做的,但凭恩人吩咐。”他看着眼前这对父女的着装,就知道是家境殷实之人,这样的人家不缺那点黄白之物,而眼下他似乎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答谢恩人了。 “无妨,我们只是恰巧遇到,小郎君先去看看你母亲吧。” 徐京墨忧心母亲,也不客套,又深深鞠了一躬,说“还请两位恩人一定留下地址,改日小子上门拜访。”而后,就随着药童走进了后堂。 南宫君烨状似无意地问了句,“您刚才称呼说徐小郎君?” 那老郎中叹了口气,“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宣平侯与嫡子断绝关系是在官府备案了的,徐小郎君签了那断亲书后就改随母姓了。” 徐娘子是个好人,过往帮过不少人,慈幼局、寻常百姓都有不少受过她恩惠的。从侯府离开后,她带着独子寻住处,也不愿意挟恩图报,就用身上那仅有的一点银子在城郊租了个小房子。平日里,她就靠刺绣养家。 南宫君烨又问,“我观这徐娘子和小郎君的穿着都很朴素,可是手头有些紧张。” 那老郎中满脸的气愤,原地运了运气,到底没说什么,只说“徐娘子对老夫有大恩,这药钱,老朽是万不能收的。” 当年若非徐娘子帮他找了状师,他就要被歹人讹诈,莫说这药铺保不住,恐怕还会有牢狱之灾。 说起来,这宣平侯也不是东西,休妻弃子、忘恩负义。竟然连徐娘子的嫁妆都私吞了,说是徐娘子过往施粥、送银子给慈幼局都用完了。简直是胡说八道,当年徐娘子的嫁妆足有一百二十八抬,怎么可能都用完了,再说,有谁家当家主母是用嫁妆施粥的。 南宫君烨倒也识趣,看的出来这老郎中不愿意多说,也就没有多问,买了桂枝和其他几味药材后,又留下百两文银,“我家与徐家有旧,此言非虚,这银子是赠予徐娘子的。” 说罢,不等老郎中反应,便带着女儿离开了。 回到府上,父女两个先去看江晚清,看着妻子气色好了些,南宫君烨才放心留下女儿配着妻子,自己去了书房。 “随风,你去打听一下这徐娘子和徐小郎君的事情。”他看那小郎君有些想法,只是这样的人物未必会让他如愿,不过总要试试才好。 随风的办事效率一向高,没几日就回来复命了。 “那徐小郎君如何?” 徐京墨在金陵颇有名气,三岁启蒙,早慧之名一直被人所津津乐道。七岁参加县试夺得案首,同年又考府试,依旧是案首,七岁稚龄已经是童生了,若无意外今年应该会参加院试。 南宫君烨见他的第一印象是极好的,不然也不会动了心思,这少年郎不仅长得好,才学也是极其出众的。金陵府城的学子颇多,想在此处拔的头筹是很不容易的。 “可知这徐小郎君为何与宣平侯断亲?” “坊间都说是因为宣平侯休妻,但是不仅于此,那宣平侯与金家女子有染,二人育有一子,甚至比徐小郎君大了一岁。徐小郎君是个孝顺的人,随母亲离开侯府后,自己会去书坊去抄书,多少也有些进项。” 那金家女生的庶子如今摇身一变,倒成了侯府嫡子了。这金家好歹也是金陵的世家之一,断不可能让自家嫡女与人做妾,初时怕是想母凭子贵,要个平妻的身份,但是徐娘子怎么可能同意。后来,徐家出事,宣平侯生怕牵连到自己,就借故休妻,而后娶了这金家女为继妻。 宣平侯这般作风,也忒上不了台面。空有一个侯爵,日后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南宫君烨对徐小郎君更满意了,他可不喜欢那种不通庶务的人,自诩读书人,其实除了读书一无是处。自视清高的人,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这样人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在背后捅出些篓子。 “那徐家娘子的情况可有打听到?” 徐家娘子嫁到宣平侯府后,深入简出,但是为人乐善好施,颇有美名。这次带着儿子离开侯府,也没有去寻求谁家的帮扶。 彭都督家里似乎派人去探望过,但是这事做的很隐秘,随风也拿不准这是真是假。 “那徐小郎君如今在哪处读书,这束脩几何?” “徐小郎君在宣平侯府时是单独请的夫子,眼下是在府学读书。谢院长惜才,免了他的束脩,但是要求他旬考不能落在十名以外。” 毕竟是两榜案首,这也说的通。他是直接去找这徐小郎君,还是先去找谢院长呢?若非徐家巨变,他也不敢奢求这样的好儿郎,南宫君烨打定主意,无论成与不成,他都会资助徐京墨读书的。 思来想去,南宫君烨提笔写下一封拜帖,既然来了,那还是先去拜访谢家才是。谢二爷担任金陵府学的院长,谢三爷现任吏部员外郎,谢家在金陵也是小有名望的。 第10章 不巧,谢家这几日有贵客来访,只能晚些时日再去拜访了。左右无事,他便把这少年郎讲给了妻子听。 “听着是个不错的孩子,不过即便有这些变故,徐小郎君恐怕也不会入赘的。”这孩子已经改姓为徐,徐家人怎么可能同意入赘。江晚清也是出自世家,她太清楚世家子可以丢了性命,但是决不能丢了名声的行事风格了。 南宫君烨其 实也知道,但是他看那孩子有眼缘,商人的直觉告诉他,就是这个人。“且让我想想看,要不就是不入赘,但是定下婚约,日后的第一个孩子姓南宫,也只有这个孩子才能继承家业?” 退一步,才有谈的可能。 南宫君烨不是死板的人,比起形式上的东西,他更看重内在。若是这徐京墨能一心一意待他女儿,入赘不入赘有什么区别? 第10章 岳父看女婿 徐京墨本人还不知道自己被人看上了,他每日的生活都极为规律,基本就是府学和家的两点一线,偶尔去趟书铺接个抄书的活儿。 母亲身体不适,他是绝对不许她太过辛苦的。“母亲,这些重活都留着我来做,您需要静养。” 徐娘子好笑地看着儿子,“黄郎中只喊我不要情绪激动,可没说我只能躺着。” 徐娘子听到徐家的惨事,一时太过悲伤,伤了身子,日后需的要好好调理。但是她自己也清楚,这是心病,徐家人没人能死而复生,除非徐七郎能重振徐家,不然她的心病是好不了的。 徐京墨可不是什么真的九岁孩童,他是从现代被一场车祸带到这陌生朝代的人。齐朝,似乎是一个平行时空,这里一样的尊崇儒家文化,只是朝代的更迭完全不同。 他明白母亲这病,是病在心里。不过二十多岁的年华,居然有了白发,怎能叫人不心痛呢。 上辈子,他是个兢兢业业的社畜,学了冷门的食品与工程专业,又辅修了汉语言文学专业。前者是因为他家是开酒厂的,专业对口,后者就纯粹是他的个人爱好了。 穿到齐朝,生在侯府,确实是锦衣玉食,但是这豪门大院内的腌臜事是真不少。他亲眼目睹生父与金家女勾搭到一起,更知道他生父为了独占家业气死了祖父。 他母亲也是清楚的,所以才会与那位侯爷相敬如宾。世家女是高傲的,她曾今识人不清,误以为嫁于了良人,但是泡沫破灭的那刻,她即刻就清醒了。徐家女岂会为了一点小情小爱,就自怜自艾? 净身出户,是她与他的交易,条件是他不得干涉徐京墨的科考。宣平侯府已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为了撑门面哪能放过母亲的嫁妆。 “那也不行,重活都交给儿子。” 徐娘子看着越发老成的儿子,是又欣慰,又心酸,“你要好好读书,再过不久就是院试了。” “读书也非一日之功,儿子笔耕不辍岂需要临阵磨枪。”这院试虽然不像童生试,多是考背诵,但是难度在他眼里一样很低。等他拿到那秀才功名,用那免役税的名额换些粮食,如此他与母亲的生活压力也就少了许多。 若是顺利,他应当能取得廪生的资格,廪生是可以领粮食和月银的,他们母子俩的生活也能宽裕些。 徐娘子欣慰地看着儿子,徐家出事,科举未必是条好出路,但是与其在那侯府被人作践,不如走出来,也许另有一片天地。 京都之事,她知道的不多,但是七郎还在,那么一切都还有希望。便是儿子科举后无法做官也没关系,考到了举人,就不怕没能力养活自己。 “好好好,都听你的,日后我还要等着抱我的乖孙孙,眼下可一定要保重好自己的身子骨才是。” 被打趣的徐京墨一点都不害羞,反倒是说,“可不止臭小子,还会有乖巧的小囡囡。” “你呦,人不大,口气倒是大,日后成了婚,可要好好对你媳妇儿。” “那肯定。” 看着母亲睡下后,徐京墨才回了自己的房间,夜里抄书要用蜡烛,还费眼睛,着实不划算。所以他只是在心里默背,记忆这东西是需要反复加强的,不然早晚会忘的。 科举这条路于他而言是唯一的出路,如今这时代,农耕人家也只能图个温饱,经商需要本钱,想要日子过的稍微舒服点也只有出仕这一条路了。何况,他还要洗去徐家的冤屈。他知道小舅舅还活着,总有一天他们还会再见,徐家之事绝不会就此结束。 宣平侯府欠他母亲的,以后定要他千百倍的还回来。 明日他要先去拜谢恩人,还好他们及时将母亲送到了医馆。 南宫君烨听到管家说徐小郎君来访时,心下一笑,这小子倒是自己送上门了,“快请。” 徐京墨穿的一身青色儒裳,一副学子的打扮。前来致谢,总不好空手来,他送上的是一个尚未雕刻的印章,这算是为数不多的他们母子带走的东西,因为这枚印章是他祖母留给他的,那人脸皮再厚也不能扣下这印章。 南宫君烨没有推拒,不是因为这印章的价值不菲,而是只有人情两清才好说后续的事情。“我岳家乃是江都江家人,江二郎与徐七郎乃是同窗好友,你可唤我一声伯父。” 徐京墨没想到还有这般渊源,从善如流,“多谢伯父。” 南宫君烨虽然不算读书人,但是四书五经也是学过的,与这徐小郎君简单谈谈学问自然不在话下。出乎他意料,这徐小郎君的见识远超他同龄的人,有些问题的见解颇为深刻。这人不是个眼高手低的,务实是他与一般读书人最大区别。 聊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徐京墨担心母亲,就起身告辞了。南宫君烨让随风送他出门,顺手送上一份一份糕点,“小郎君莫要推辞,只是一份糕点。” 徐京墨推辞不掉,也只能受下这份好意。等他回家打开一看,原来是八珍糕。八珍糕是有名的食补糕点,可以补益气血、强健身体、改善脾胃虚弱的症状。一般是选用山药、茯苓、莲子、扁豆、麦芽、藕粉、芡实、苡仁,再加入白糖后调和制成。 这东西过往倒是常见,他们母子如今手中拮据,也是许久未吃了。他将这糕点取出两块,放在盘子内,一会拿给母亲吃,其他的就放在后厨通风处保存。 徐娘子最近服了许多汤药,胃口一直不好,黄郎中也说是有些脾胃虚弱,这八珍糕是刚好合适。徐京墨记下这份好意,希望来日能有机会去回报南宫家。 过了没几日,南宫君烨就收到了谢家的邀请函。 谢家与江家乃是故交,都是当地有名的世家。若非是江家之故,南宫君烨这帖子恐怕都送不进去。 谢院长今日专门在府里候着南宫君烨,他对那团茶极有兴趣。在金陵少有几个读书人会不喜欢品茶茗香的,闲暇时分,左手书卷,右手茶杯,这才是享受,他很是好奇这新茶到底是何滋味儿。 “小女从古籍上查到这团茶的做法,但是古籍的记录不完整,她就命人多种尝试,谁能想到还真让她给做出来了。”无论何时,夸赞自己的女儿,南宫君烨都是很认真的。 “令媛是有巧思之人,懂的雅,也懂吾等爱茶之人。” 一番客套后,南宫君烨才逐渐进入正题,“前些日子,小女偶然救助了一名夫人,后来才知道那是徐家娘子。” 原来如此,谢院长对徐家事比江家知道的更清楚,毕竟兄长就在京都,“徐家可惜了,我等都愿意帮扶徐娘子一二,但是她怕牵连我等,都不曾接受。” “这徐家事还未结束?” 牵扯夺嫡的事,哪有那么好结束。只是徐娘子心中念着逃走的弟弟,万一他来寻她呢?而且京都徐家牵扯的人家颇多,她孤身一人哪里能确定谁家参和其中了。为了避免以后的麻烦,与谁家都不牵扯才是最好的选择,这些话不好说的太直白,“徐娘子顾念家人罢了。” 南宫君烨又问,“吾来拜访,其实也是想问问那徐小郎君。” “京墨是个好孩子,可惜有个混账父亲。眼下他在书院读书,虽然家逢巨变,但是此子心意坚定,没有被外物所扰。”谢院长很看好他,此次下场,秀才功名定是手到擒来。 这才学看来是真的不错,“您看他品行如何?” “自是好的。他若愿意,依旧可以在侯府当他的嫡少爷,吃喝不愁。但是为了母亲,选择了一条更为艰难的路。以前他从未在学府读书,来了以后,与同窗的关系也很是融洽,其心胸宽广,与人论学,从不私藏。” 这话说完,谢院长纳闷儿道,“缘何关注京墨?” 南宫君烨无意隐瞒,此事成了,谢院长早晚会知道,若是不成,也不必 担心他会将此事外传。“吾膝下仅有一女,未来家业系数由她继承,所以想寻个上门女婿。” 齐朝可立女户,家业有女儿继承倒是没什么问题。为了防止女婿吃绝户,通常的做法就是招赘婿。 第11章 什么是赘婿,就是“嫁”入女方家中,以妻子的父母为父母,所生子女亦是从母姓。赘婿烨别想什么纳妾、交友,世人对赘婿多有偏见,有些人甚至将赘婿等同于女方的财产,与那牛马无异。 徐京墨是谢院长极其看重的学生,他如何会同意他去当赘婿。 看出谢院长有些不悦,南宫君烨又说,“我无意折辱徐小郎君,在他之前,我确实想要找一个上门女婿,但是他这般的儿郎,我又怎么开的了口。” 谢院长抚了一下胡须,复又看向南宫君烨,他到底是个什么打算?若非徐家出事,凭他徐京墨的出身、才华,便是郡主也配的。 “吾仅此一女,这世道女儿家总是更为不易的,为人父母的又岂能不为自家的女儿多做些打算。吾欲为女儿寻一如意郎君,二人的第一个孩子随母姓,日后也由她继承南宫家的家业。” 谢院长不明白,为什么南宫年级轻轻就断定自己无子了,“若是以后有了嫡子,这家业你还会给令媛吗?” “不会有子。”这话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 谢院长隐约有些猜测,不过这涉及他人隐私,倒是不好追根究底了。沉默片刻,“京墨是个有主意的孩子,若非他愿意,你也强求不得。” “自然,结亲又不是结仇,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第11章 宣平侯“嫡子” 三皇子问前来复命的侍卫,“那徐七郎可有消息?” “并无。殿下,我等封锁了进出城门的所有的关口,但是仍然没有见到徐七郎的踪影。” “废物!” 三皇子将手中的茶盏摔到地上,那破碎的瓷片恰好划过一个小太监的脸庞。那小太监也不敢吱声,只能尽量团起身子,免得再被迁怒。 “殿下,也许那徐七郎早已出城了。” 三皇子看他一眼,他当然也有这怀疑,如果徐七郎早已出城,那只能说明他们这边有老九的人,或者是老九在刑部有人,在很早之前就狸猫换太子的把徐七郎给救出去了。 无论哪种情况,对他来说都不是好消息。他虽知道这徐七郎是个人物,但是什么样的人值得老九不惜代价去营救呢? “徐尚书的嫡女可还在金陵。”斩草要除根才行,跑了个徐七郎,就不能还有其他的漏网之鱼了。 “徐娘子被休后,带着独子离开侯府,那少年郎约莫要参加今年的院试。”不仅会参加,而且还能取得秀才功名,不谈立场,侍卫是很钦佩这样的人的。 三皇子嗤笑一声,徐尚书为了不把女儿嫁给他当侧妃,选了一个平庸的功勋,如今看来他这看人的本事也不过如此。 宗政傅宽当年装的人模狗样的,不过也是想借着徐尚书的路子得些前程。可惜,徐尚书挑中他,就是因为他的平庸。远嫁嫡女为的就是远离帝京的纷争,又岂会再帮他寻京都的前程。 “告诉金陵学政,徐家三族内的人都不许通过科考。”甚至不需要要了那小子的小命,就能除掉这个后患,他要让他们亲眼看着他登基为帝,让他们后悔、让他们痛苦!不知道徐尚书在奈何桥前会不会后悔当年拒绝了他。 “殿下,可要派人盯着他们,徐七郎也许会去金陵寻他们。” “可,若是真的去了,就送他们一起与徐尚书去团聚。” 在谋算徐京墨的不止是远在京都的三皇子,还有近在同城的宣平侯府。 宗政傅宽休妻弃子后迫不及待的迎娶了继妻金佳玲,说是继妻不过是以前无媒苟合的情人罢了。这继妻出自金家,金家如今最有本事的爷们儿在户部任正六品的清吏司主事,恰巧这人是金佳玲的亲哥哥。 别看只是正六品,却是个实权官职,清吏司管的是各地的户籍、税务、地方支出,而这位金三爷恰好管的就是金陵。 金佳玲对如今这结果很满意,她日日盼、夜夜盼,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当年被宗政傅宽八抬大轿从侯府正门迎进来的妻子,徐家嫡女,如今不过是一届下堂妇,叫她好生痛快。她与宗政傅宽自幼认识,她一心倾慕于他,甚至早早就把身子给了他,谁知道老侯爷选择与京都的徐家结亲。 他们金家虽然再金陵有些许名气,但是比起徐家还远不如的。金家发家晚,族里成器的子弟少,所以金家更喜欢通过联姻的方式来巩固自家的地位。 幸亏如此,金佳玲未婚先孕才能保住性命。她生下宗政辰希后,曾与宗政傅宽传信,希望能以平妻身份进到侯府。但是老侯爷不肯,就这样一拖再拖,等她的宗政辰希都十一岁了,都还没能上到宗政家的家谱上。 虽然是住在金家,但是家里人多嘴杂,让她的辰希受了不少的委屈。这口气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翠桃,去看看少爷回来了没有,晚上让后厨给少爷那边上个八宝鸡,再添一份银耳羹。” 这话音才落下,宗政辰希就走了进来,“母亲,儿子晚上与您一道用膳。” 金佳玲抬起手,搂过儿子,一脸心疼地问“可是读书读累了?要是太累了,就与你父亲去说,这书不读也罢。” 宗政辰希摇摇头,“儿子要读书,他都能考上童生,我也能。” 金佳玲从小就在他耳边说“他弟弟”,之前没被宣平侯认下时,宗政辰希顶着个私生子的名头,经常被人嘲笑,这份恨意被他转嫁到了徐京墨身上。如今他成了侯府的世子,但是他还是要和徐京墨比,他要证明自己比他更优秀。 金佳玲心疼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是侯府的世子,何必在意他,再说他就是考上状元又能如何。” 眼看着三皇子就要赢了,那位怎么可能让徐家后人入朝为官。 宗政辰希没吭声,他如今是在家里读书,时常能从夫子的脸上看到那种遗憾的表情。以前他们教的是徐京墨,九岁就拿下童生的徐京墨,想来他们对他是很满意的吧。那他呢,为什么他们在教他的时候脸上会是那样的表情,难道他就真的不如他吗? 宗政傅宽进来时就看见他脸上那种厌倦的表情,他以为这个多年不在身边的儿子只是不喜欢读书,所以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他今日专门抽时间过来和他们母子一起用膳,就是想劝长子好好学习,最好能明年下场。 晚上膳食自是少不了宗政辰希喜欢的八宝鸡的,这八宝鸡是把鲍鱼等干货放到鸡的肚子里,在用大火熬煮的。食材要好,火候要够,只要这样做出来的菜才会有那种醇香的味道。 “过段时间就是院试了,到时候为父将试题誊抄一份予你,你可以先试试。”宗政傅宽自然知道这个儿子读书的水平,这话不过是为了激励他好好读书。 宗政辰希不敢忤逆父亲,只能点头应下,他才在读《大学》,哪里能做院试的考题。在金家时,因为他是私生子,到族学总是被人欺负,一来二去,他就不愿去了。侯府里的夫子都不敢说,他明年能不能参加县试,其实不敢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说法呢。 金佳玲看着儿子那锤头丧气的样子,有些不忍心,想说些什么,又忍着没开口。夹起一块鱼肚刚放到嘴边,就觉得恶心,“呕”。 旁边的桂嬷嬷一看这情形,再一算日子,金佳玲这个月的小日子可不是迟了吗,她看了一眼脸色不好的侯爷,赶忙说了句,“赶紧去请府医,夫人这可能是有了,恭喜老爷再添嫡子。” 宗政傅宽听到这话,眉头一松,抬起手臂轻轻拍拍金佳玲,“快涮涮口。” 这饭自然是吃不成了,那些荤腥、油腻的都被撤了下去。不一会儿,府医就到了,他将手帕放在金佳玲的手腕上,然后才开始诊脉,隔了好一会方才说,“夫人这是有孕了,不过月份尚浅。” “可需要开些安胎药?” “侯爷,夫人身子并无不妥,无需用药,晚些我开些食补的方子,若是夫人吃不下寻常的饭菜,可以试试这些。” 宗政傅 宽自打知道金佳玲有孕后,心情就很好,“你好好养着,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吩咐后厨去准备。” “怎的,还怕我饿到你宝贝儿子不成。”金佳玲娇俏地调侃道。 宗政傅宽闻言大笑,“本侯的儿子自然不能饿到了。” 金佳玲看眼下气氛正好,有心帮儿子说说好话,“爷可别只疼小儿子,忘了大儿子。辰希打小就崇拜您,生怕您对他失望,刚从夫子那回来,还喊着明年要考个案首让您开心呢。” 案首,宗政傅宽想到的是与他断绝父子关系的儿子,确实是个惊艳的儿郎,可惜这儿子眼里只有母亲,没有父亲。他面上不显,嘴上却是顺着金佳玲说,“儿子长进是好事,不过无妨,我侯府的世子可不靠科举找前程。” 他对这个长子的资质是心知肚明的,虽然想让他上进,但是有些事情也强求不得。金佳玲的话倒是提醒了他。若是那个小子这次再考个案首,岂不是得了小三元?届时,世人恐怕都要嘲笑他有眼无珠,他得要仔细想想如何才好。 第12章 金佳玲自是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凶光,她虽然不算太聪明,但是顺着她自己的话想想,多少也能猜到些。那对母子要倒霉,可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 凭什么她徐子凌就能被父兄宠爱,而她就要被父兄利用;凭什么她徐子凌的儿子就那般出众,而她的儿子就那样平凡。但是,那又如何,终究是她笑到了最后,她才是这个侯府的女主人。 宗政傅宽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既然在金佳玲这儿没法好好用晚膳,那就换个地方。他虽不算荒淫无度,不过这妾室也是有几房的。 金佳玲送走了宗政傅宽后,转身问桂嬷嬷,“我这胎当真是儿子?” “夫人,那府医生说现在还摸不准,再等两个月才好确定。” 金佳玲皱皱眉,却也无可奈何,这胎儿是男是女,半点不由人。她是想再要个儿子的,谁会嫌儿子多呢,日后他们兄弟齐心,一定能得个好前程。 “派人去金家问问我母亲,可有得用的稳婆。”不是她信不过宗政傅宽,只是她才到这侯府,人生地不熟的,即便有着掌家之权,也没法把十八般武艺施展出来。 “老奴这就去,夫人再用点清淡的,别饿着了。”趁着孕吐不严重的时候,还是要多吃点才好。 第12章 恐怕只能入赘 谢院长从府学回来后,脸色极差,一个人把自己关在书房。 谢长歌纳闷儿,什么事情能把父亲气成这样。今日父亲是去学政大人那里,难道是这次院试要延期?即便延期,也不过多耽误一年,倒也不至于此。 如果真的是延期,谢院长哪里会生这么大的气。今日被学政大人喊去,说是要严查学子的身份背景,其实就是针对徐京墨的。 徐娘子是外嫁女,连满门抄斩都轮不到她与徐京墨,缘何这科举就会被徐家血缘波及呢。没有圣旨,却硬是下令如此,想来只可能是京都那位皇子的手笔了。 堂堂正四品提督学政,品行却如此不堪,当真是我辈读书人的耻辱。 谢院长想到了南宫君烨,入赘南宫家也许是个法子,但是却未必是最好的法子。何况,商人逐利,如今这形式,他也未必就愿意担这风险。看看窗外的天色,灰暗的夜色又何尝不是在说风雨欲来呢。 翌日,谢院长去了南宫府。 “愚兄不请自来,还请贤弟多多担待。” 南宫君烨虽然诧异,谢院长会主动上门儿,但也是个聪明人,他来府上定是与徐京墨之事相关。“谢兄何必客气,你能来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谢院长与南宫君烨相识已久,知道这人的性子,所以他也不拐弯抹角的多说废话,“我来是为京墨之事。” 临到跟前限制学子的考试资格,还拿不出圣旨。这是被那位盯上了,南宫君烨再一想,似乎只有入赘的法子可以绕开这门户限制,怪不得谢院长回来寻他。 外嫁女不受娘家牵连,那么入赘子自然也是如此。只是,谢院长来找他,应该不是这么简单。 谢院长看他已然明白,就继续说道,“是何人的命令,这不难猜。徐七郎只要还活着,徐娘子和京墨就是安全的。” 但是,徐七郎万一出事,那就不一定了。如今,他要考虑的是,到底要不要冒着风险选择徐京墨。这个选择可能让他得到一个乘龙快婿,也可能让他遭遇灭门之祸。 谢院长并无隐瞒之意,风险利弊都说的中肯,他们谢家更看好的是九皇子,不过谢家在京都的谢三郎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员外郎。他们并不在权利的中心,而且夺嫡之争是生死相博,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 “贤弟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若是有意,愚兄去找京墨说;若是无意,也无妨。只当此事不曾发生就好。”谢院长虽有惜才之心,但是也不打算强求什么。 他家也有适龄的女子,但是他们谢家有人在朝为官,这就犯了忌讳了。倒不是他要坑南宫君烨,只是他的身份最合适,商人不会引起上位者的重视。再者,他姐夫就是三皇子的拥护者之一,便是有个万一,总能帮扶一二。 送走了谢院长,南宫君烨倒是陷入了难题,这利弊都很明确,要怎么选呢。思索良久后,他起身去了后院,此事需与夫人商议。 江晚清听罢,也是叹气,好好的一个儿郎,命运却这般弄人。“一个能与囡囡白首偕老的人,不仅是肯点头入赘的,更要有些才干。”不然凭他们女儿的眼光,哪里看得上。 “我看好这小子,孝顺、有学识、知进退。若是当真那位登基了,这小子的科举路也就到头了,那就好好陪着囡囡经营家业;若是另一位,这小子说不定还会有大造化。” 江晚清知道丈夫是想选这个孩子的,抛开其他的不说,徐京墨本人确实无可挑剔。她看了丈夫问,“若真的是那位,按照那狭隘的性子说不定真会做些什么呢?” “那小子争气点,先把举人功名拿到手,这样才能保住他的小命。至于咱们家,最差的结果就是不做这茶叶生意了。”不做生意就没地方给人去找茬,家里有百亩良田,这日子还是过得的。 南宫君烨是个爽快人,在把这事儿告诉女儿后,就给谢家送上了拜帖。 谢院长本以为还要等些时日才有消息,没成想他们这么快就想好了吗?等南宫君烨一脸笑容的踏进前厅,他就知道这事儿成了。 谢院长没有先找徐京墨,是担心南宫家不愿冒险,若是如此,岂不是让徐京墨倍感尴尬。现在南宫家已经没问题了,那就轮到他与徐京墨去说了。 此事也是万不得已,男儿的自尊固然重要,他们母子的命更重要。没有功名在身,他们随时可能被人寻个由头下到大狱。一阶白身死了就死了,还能找谁说理不成。 此事不好在人前说,谢院长选了个下午在藏书楼等到了徐京墨。 “学生见过院长。” 谢院长看着眼前的俊俏的少年郎,心下一叹,“你且随我来。” 藏书楼的后面是藏夫子的居处,此处隐蔽适合他们交谈。谢院长将院试参考资格一事说与他听,徐京墨自然明白这是有人故意为难他。 科考是他唯一的出路,不能科考要怎么办才好,一丝愁容浮上面来。 “京墨,为今之计,只有一法可让你避开限制,参加院试。”至于后续的乡试,到时再说。 徐京墨看向谢院长,他有预感,这法子定然是有利有弊的法子,不然院长也不会这样的方式与他来谈,“请院长指教。” “入赘。”男子入赘如同女子嫁人,虽说不改自己的姓氏,但是从此入赘的男子等同于女子家的人。如此一来,就不能再以徐家的原由来限制他参加考试。 学政大人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再说什么,有些事情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可一不可再二,毕竟如今这龙椅上的还是老皇帝。不然,学政也不需要私下去说这事,一张告示贴在府学门口不是更简单。 徐京墨在这个朝代已经生活了足有九年,他当然知道入赘意味着什么。“敢问院长,是谁家?” “南宫家,你应该认得。” 徐京墨没想到居然是他们,谢院长肯开 口说此事,必然是与那家达成默契了,端看他同意还是不同意。 “若有其他法子,我必会为你争取,只是眼下这是没路可走的路。此事关系重大,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南宫君烨的妻子出自江都江家,与我谢家乃是故交。若无此事,他本意是想找你说亲的。” “学生谢过院长。”徐京墨需要好好想想,而且这事也需要经过母亲的同意才成。 从府学一路慢慢走回母子二人的住处,徐京墨想了很多,他今年九岁,家中现在只有他和母亲。日常的生活全靠母亲刺绣,他虽然能抄点书,但是这点银子是决计不够生活的。若是那位侯爷使绊子,他怕是连抄书的差事都找不到,除非他们母子搬离金陵。 徐家的根基都在京都,他们不可能去京都,那是去给人送人头的。离开金陵则意味着,他们母子将失去一切可用的人脉和资源。 手头没有足够的银子,置办些土地都是不行的;若说做生意,大抵他只能去做个挑货郎,也许能赚点小钱,但是他真的甘心就这样碌碌无为的度过这一生吗? 三岁开蒙,六年间勤学苦读,距离秀才功名不过一步之遥。若无意外,再过三年他当取得举人功名,有了举人功名才能护住母亲和自己。 那么就同意入赘吗?他并不在乎孩子跟谁姓,无论姓什么,那都是他的孩子,但是入赘以后就会有诸多限制,也许会像寄人篱下,被妻子家里的人排挤,被世人耻笑。 世间安得双全法,他只能选择二者择其轻。 徐京墨回到家中,就看见母亲又在绣东西了,母亲的绣活儿卖的价格比寻常的东西更高,因为是双面绣,这样的绣活儿看起来更精美,但也更费眼。心中一痛,母亲这一生何曾过的这般辛苦。 第13章 “母亲,别一直绣,歇歇眼。” 徐子凌习惯了儿子的唠叨,也知道这是为她好,这件双面绣是用在摆件上的,虽然略大一些,但是交期也宽松,倒是不用那般急着赶工。她放下手中的绣活,走去给儿子倒了杯水。 徐京墨接过母亲递来的水,喝了半杯,方才说,“母亲,儿子有事与您说。” 少见儿子这般郑重,徐子凌心下一紧,该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进到屋子里,徐京墨拉着母亲坐下,方才缓缓道来。 听完儿子的话,徐子凌心中大痛,她恨这世道不公,恨这老天不长眼,她徐家满门七十六口枉死刀下,如今还要折磨她的儿子!“儿子,是母亲对不起你。” 徐京墨摇摇头,“母亲,儿子很庆幸是您的孩子。南宫家父女不是坏人,不然也不会顺路救了您。儿子打算与他们见上一面,听院长说,南宫家本就想与我议亲。” 徐子凌知道儿子这是打算同意入赘之事,她自然明白他们母子的处境,不是心高气傲就能心想事成的。“若是入赘,你当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世人的偏见不会因为你的才学、品性而减少,流言蜚语最是伤人。” “母亲,死生面前无大事,若是并非那位登基,待到儿子功成名就时,又有谁还会再说什么呢。” 徐子凌泪眼模糊地应下,她又问“南宫家可知你我的境况?”若是那位登基,说不得还会对他们出手,那时南宫家必然会收到牵连。 “儿子想谢院长一定与他们说了,不过儿子会当面再说一次的。”他很好奇为什么南宫家会看上他,眼下他家徒四壁,尚无功名,又有京都那人虎视眈眈,怎么看都不是好人选。 第13章 入赘之议 徐京墨年级小,又是中途进入府学,少不得要被红眼病的学子去奚落一番。曾今高高在上的侯府世子爷,如今也只是个寒门学子了,有些人总是想从他人身上找到一些存在感。 徐京墨对这些倒是无所谓,他来府学是为了寻常人家求而不得的藏书楼,也是为了获得院试的应试资格。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都受着,这不过是世间常态,如今只是开始罢了。 在这个时代,读书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便是只考童生试,《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这些启蒙读物是少不了的,为了应试四书五经更是必读书籍,不仅如此,在院试会有制经的考题,这就意味着,历代先贤的著作也是需要读的。 每一本书从几百文到几十两不等,寻常人家一家不吃不喝都未必能够买几本书的。徐京墨还是侯府少爷的时候,自然不用发愁这些书籍的问题。如今离开侯府,这书籍从何而得就成了大问题了。 好在他记忆力不错,之前也读了不少的书,应付院试,甚至是乡试应该都是足够的。但是他的目标可不仅仅是举人,不说一甲,但也起码要中个二甲进士。 在徐京墨看来,这科举与后世的高考是极为相似的,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不经历这一遭,人生总是有着些许遗憾,若是一生浪费太多时间在此处,又着实浪费。 但是他没得选,他必须要走这条独木桥,不仅要走,还要走的快、走的好。因为只有这条路,他才有机会为徐家洗刷冤屈,为母亲正名。 院试需要两名廪生、其他四名童生相互作保。他与宣平侯断亲后,原来那些做保的学子自然不肯再与他签那廪保互结册。谢院长让他到府学来读书,由府学出面,这做保的问题自然可以解决。 谢院长的嫡子谢长歌也在府学,他与府学的另一位廪生将为徐京墨等人做保。谢长歌本该在上届参加乡试的,奈何祖父去世,要守孝,只能再等一届。 受前朝影响,齐朝的科举从乡试后就新增了算学、律法的考题。这难度如何,端看考官是谁,众学子也不敢赌自己的运气,只能捏着鼻子好好学这算学了。 谢长歌是标准的文人,诗词歌赋不在话下,但是遇到这算学,就只有诸多不如意了。也不知道他从哪得知徐京墨擅长算学,时不时就捧着题目来找他讨教。 谢长歌今日急匆匆地来寻他,就是因为他已经从父亲那里知道有人拿着徐家做文章,不欲让徐京墨参加考试,“京墨,可有应对之法?” 徐京墨一听就知道,谢院长这是没有把那入赘的法子告诉他,想来也是为了保护他的名声。他看着眼前一脸焦急的少年,他二人相识已久,谢长歌年方十八,长他九岁却时常以兄长自居,自他来府学以后更是对他诸多照顾。 “谢兄,我若想要参加考试必要换个出身,唯一的法子便是入赘其他人家。” 谢长歌闻言如同被五雷轰顶,入赘?“这么使得!” “莫非,谢兄看不起我这入赘子。”徐京墨不在意的调侃这着。 谢长歌拉着徐京墨就往一旁的角落里走去,“京墨,你我自幼相识,无论你是何身份,你都是我的至交好友、是我视为亲弟弟的存在。但是世人并非如此,人言人言可畏啊。” “进一步惊涛骇浪,退一步九死无生。谢兄,我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谢长歌张张嘴,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语来,他如今不过就是个秀才,莫说他,就连他父亲都没法改变的事情,他又能如何呢? “哪户人家?”谢长歌心里在思索自己认识的人家、或者自家有没有合适的,至少寻个稳妥的人家,不能让京墨受了委屈去。 此事尚未最后敲定,徐京墨不欲多说,毕竟关乎别家女儿的清誉,“有一户人家合适,已经请谢院长代为看过了。” 谢长歌这会也冷静下来了,既然他父亲看过,拿着人家应当是没问题的,“京墨,你我兄弟,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无论何时、何地,你都要告诉我。” “自然。”自从徐京墨与宣平侯断亲,往日里有来往的“朋友”似乎都从他的世界消失了,荣伯侯府的世孙荣锦甚至见了徐京墨就掉头离开。世间百态不过如此,他倒并不在意,但是终究还有几个好友,这便够了。 谢长歌自然明白徐京墨的处境,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想通了以后,他也不纠结这入赘的事情,反倒是催着徐京墨尽快定下来,“这作保之事要提前报到官府去,廪生不是问题,但是你得要尽快解决这身份问题才是。” “我与那户人家约定今日下午见面。” 南宫君烨约徐京墨在府里相见,自己的府里总能保证不出岔子。 徐京墨依旧是一身儒袍,不过这次是藏青色,深色的衣裳倒是让他看起来更成熟了些。见到南宫君烨,他行了一礼,道“伯父。” 距离上次见面不过数日,再见却恍若隔世,南宫君烨的态度与之前并无差异,他的态度让徐京墨谨慎的心安定了些。 “初次见面,我便观你不似寻常少年郎,更成熟、也更稳重。后来才知道你是徐家后人,我托了谢兄相说,不过他当时并未应下。” “您可是一开始就想我入赘?” 好机敏的儿郎,南宫君烨不打算有丝毫隐瞒,今日的隐瞒只会带来日后的麻烦,他要的是他心甘情愿,“初时确实如此,后来知晓你的身世,自然不再作此打算,只想看看你是否愿意与我家结亲。” 徐京墨不意外这结果,若非是因为科考资格的原因,任谁提出这入赘之事,他都不可能应下。“伯父,徐家之事您应当清楚,如今我愿入赘不过是为科考之故。” 商人重利,如今的徐京墨有什么值得被人图的呢? “我家情况与旁人不同,吾之独女将继承家业,为她考虑,才想招一女婿。囡囡虽非男子身,但是才干不输世间男儿。”南宫君烨将南宫家的些许纠葛讲给徐京墨听,虽说是入赘,但是日后并不会有什么妻族妄议他们。他所求的不过是一个上进的好儿郎,能善待他的独女。 徐京墨认真地听着,这般情况倒是比他想的要好的多。少了许多麻烦,更何况这样的人家珍惜女儿,为女儿着想定然不会苛待他。 “伯父,若是京都局势不妙,我这一生至多考到举人,此后再无更上一层楼的可能。今日,刁难的不过是个科考资格,他日未必不是其他的东西。” 南宫君烨大笑,他没有看错人,这小子坦荡极了。“你不必介怀,我是商人,你可将此事看做是投资,他日之事他日再说,你说了一种可能,但是也有另一种可能。何况,即便你在仕途不如意,只要你能善待囡囡,那么也就足够了。” 徐京墨重重点头,“小子并非忘恩负义之人,今日蒙受恩泽,他日必定涌泉相报。此事待我禀明母亲后,再来叨扰。” 还是随风送他离开,依旧是送上一份点心,徐京墨没有推辞,若无意外,他这亲事就要定下了。 徐子凌知道儿子要去南宫家,一直担心此事顺利还是不顺利,心里不踏实,这绣活儿也是做不下去的。好在没让她多等,未时三刻徐京墨就到家。 第14章 听他讲完这南宫家的情况,徐子凌自然也挑不出什么毛病,“这南宫家倒是颇有胆气。” 只是世家女出身的她,对着赘婿的是身份依旧有些犹豫。不为自己,只为儿子,没有一个母亲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受那样的委屈,她泪光莹莹地看着徐京墨,虽然并未再说什么,但是徐京墨哪能不懂。 “母亲,南宫家当是最好的选择了,这样爱女儿的人家是不会蹉跎儿子的。何况有谢院长愿意牵线,足以证明他们家的家世无碍。”在银钱上、考试资格上,都是他占了南宫家的便宜,日后要好好对他们家女儿才是。 徐子凌一夜无眠,除了入赘以外,别无他法,南宫家是不起眼的商户,却是对儿子最好的保护色。越是低调,越是安全,若她为儿子寻了个高门世家反倒不妙。 说到底还是她亏欠了儿子。 徐京墨再到书院,手里捧着一份文章直接去找谢院长了。 谢院长看他来,脸色无异,心知这事应该成了,他这些日子也不得安宁,每每想起要这样的少年郎去入赘,他就于心不忍,但是为了功名路,还能怎么办呢? “院长,学生有一事请教。” “何事?” 徐京墨问的直白,“江家与徐家关系如何,南宫家是否当真没有站队?” “徐七郎惊才艳艳,与许多清流世家的同辈人都是好友,江二郎也确实是徐七郎同窗。南宫家分家之事,想来你已然知晓,他长姐嫁予金陵的王同知,此人乃是三皇子一系的,但是这与南宫君烨并不相干。” 谢院长不奇怪徐京墨会再来找他确认一次,毕竟入赘不是口头说说,是要去官府立文书的。若是南宫家有不妥,他便是将自己、甚至是将他们母子至于水深火热之中。 谢院长说完,抚了一下胡须,看向他,“你可是想好了?” “学生想好了。” 眼看着院试就要到了,这入赘的文书需的要赶紧办好才是。“这几日,不必来府学,去忙自己的事吧。” “谢院长体谅。” 第14章 两小只见面 那边,南宫君烨得了准信,自然要与女儿说清楚。“囡囡,徐京墨者小子是个可造之才,为父本来准备退一步,结亲便好。谁知道峰回路转,万般无奈的情况下,他只能入赘我南宫家。” “父亲,可是与他谈好了?”这些事都就没有瞒着她,关于这徐京墨的情况,江母亲早已告诉她。抛开门户问题,这人确实没什么好挑剔的,长得好、有学识、还孝顺。 “囡囡若是不愿意,此事自然不能成,为父再替他寻个可靠人家便是。” 南宫云辞沉默半响,“我要与他见上一面。” 齐国的男女大防并无那般严谨,若是定亲的男女一起出游也无不可,何况这两个人都还是个孩子。 随风亲自去徐家递上邀请函,徐京墨看落款是“辞”,也是有点意外,不过他也正有此意。总要人家女孩子点头才好,他现在身无长物,也不知道那位南宫小姐是何想法。 为表重视,徐京墨特地换了套最新的儒袍,还穿上了新鞋子,拿着母亲做的糕点去了南宫家。 青染早就在候着他了,等他进门便直接引着他去了西边的小花园。这小花园的园景是仿照江都那边的风格修建的,春夏秋冬的景都是不一样的,便是那些石头都是考究了不同时节的光照后寻了位置布置的。 徐京墨除了自家的堂姐、堂妹外,压根儿没接触过女子。两世为人,第一次相亲,还是个娃娃亲,所以见到南宫云辞,颇有一点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感觉。局促中,他递上了母亲亲手制作的糕点,“这是我母亲亲手做的,希望南宫小姐喜欢。” 南宫云辞亲手接过后,交给一旁的青染,看她一眼。青染自觉的退下,留下他们二人独处。 “父亲与我说了,若是……确实折辱了你这个九岁的秀才公。” 徐京墨自然听得懂她这未尽之意,不过他摇摇头,“南宫小姐言重了,我只是个童生,若无这官府的文书,我甚至不能参加不久以后的院试。” 他来赴约的原因很简单,他想知道这个将与他有婚约的女子到底是何想法。“这婚事是我高攀,我家的情况想必南宫小姐也清楚。若是您无意,就当此事不曾发生就好。” “你会怨恨吗?”怨恨这赘婿之名给你带来的种种,被人嘲笑、被人看不起,以后的孩子还要冠上她的姓氏。 徐京墨笑了,那种很洒脱的笑,“我只恨我自己不够强大,没法护住我的母亲、家人。若说入赘,本身并没什么,只不过多了些闲言碎语,他日我若是功成名就,还有谁会说什么吗?若说孩子的姓氏,我并不觉得孩子随母姓有任何不妥。” “为什么?”南宫云辞看向他的眼睛,似乎想要确定他说的真假。 “十月怀胎之苦是母亲在承受,为什么不能跟着母亲姓?我和那人断绝亲子关系以后,不也立马改随母姓了吗?” 第一次有一个男子告诉她,女子生子的痛要被尊重,而不是理所应当。“我不会在后院相夫教子,我会像父亲一样走去天南海北,踏遍五湖四海。” 徐京墨理所当然地说“你家的生意又不是只在一城,自然应该如此。” 南宫云辞感觉比起眼前这人,她才是循规蹈矩的那个。“如是他日,你后悔了,尽可直说。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顿了一下,她有些艰难的开口,“若是不止一个孩子,你可选个随你姓。” “不必。”徐京墨看着毫不犹豫的拒绝,“孩子们还是一个姓的好,我对姓氏并无执念,徐家的姓氏该由我小舅舅传承下去。” 看着眼前这冷清的女孩儿,他很郑重地说,“在下徐京墨,金陵人士,今岁县考童生,幸得头名。家中唯有一母,出自京都徐家,我母子二人现住府城河边长堤街。” “南宫云辞,临安人士,祖业经商,吾乃家中独女,将女承父业。” 两个人相视一笑,这婚事也许是他们彼此当下最合适的选择,虽然谈不上什么感情,但是能够心甘情愿的接受,总是一个好的开始。 南宫君烨得偿所愿,自是高兴的,当即就拉着自家夫人商议这“下聘”之事。 江晚清无比头疼这聘礼,聘礼太少了显得他们不重视,太多又好像有“买”的意味。毕竟是个有功名的男子,这度可得要把握好。 “亲家母独身一人在金陵,此事不妥。”徐京墨是个孝顺的孩子,如何安置他母亲显得尤为重要。 “此事不难,一并去临安便是。徐京墨这次考了秀才以后,要等三年才会再考乡试。”这入赘的事情是纸包不住火的,与其留在这里承受流言蜚语,不如换个地方安心做学问。 江晚清觉得是这个理,“府上周边可有合适的宅子?” 南宫君烨想了想,倒还真有一个,不过不算很大,是个三进的四合院,“有个小宅子,算是与我们比邻而居。” “那这聘礼就加上在这宅子,旁的不如多些书卷、银子?”读书人的书可永远不嫌多,多些银子也好让他们母子的生活得体些。堂堂徐家嫡女如今却要亲手操持生计,怎能不让人唏嘘。 “也可,我们先去拜会一下徐娘子,这礼不可废。” 夫妻二人备下这见面礼就去了徐家。 到徐家时,来开门的却是徐娘子,而不是徐京墨。他们选今日来,也是打听过今日是府学的旬休,难道徐京墨出门儿了吗?来都来了,自然没道理掉头回府,夫妻二人自报家门,徐子凌一听就明白是什么事情,请他们进来说话。 夫妻二人走到院子里,却见徐京墨在院子里劈柴,看他一头的汗,应该干了有一会儿了。 徐京墨看到南宫君烨二人,站起身来,行了礼,“小子见过伯父、伯母。” 江晚清看着这样的徐京墨,心里反倒是更踏实,“大热天的别中暑了,你做做就歇歇。” “小子省的,马上就好了。” 徐家母子住的这小宅子虽然很小,但是收拾的很整洁。徐子凌进屋后给倒了两杯玉米须茶,“家里没什么能待客的茶叶,这是京墨琢磨出来的饮子,味道还不错,黄郎中也看过,说是常喝对身体有益处,你们尝尝看。” 这玉米须茶就是用玉米须、苦荞、栀子和玉米颗粒煮成的茶,放凉后随时取用。 江晚清就着那股玉米的清香喝了一口,口感回甘,虽然不似茶水,但是别有一番滋味儿。“这孩子倒是有些巧思,玉米须居然也能制成饮子。” “京墨不喜欢喝白水,就时常琢磨些法子来换个口味。” 两家父母一边寒暄,一边谈了这对小儿女的婚事。徐子凌看着手上的礼单,这东西都是他们需要的,大概也是为了考虑京墨的面子,没有弄些大件,反倒是都换成了银子和契子。 江晚清也是为人母的,她自然明白徐子凌的纠结,“徐姐姐,我与夫君商议过,日后若是一切都平定了,这入赘之事可以随时作罢,至于他们的孩子,姓氏轮着来就好。” 第15章 入赘的方式不止一种,有的是永远入赘,有的是有时限的入赘,后者多是有特殊原因,一般双方约好,待到多少年后,去官府撤销那入赘的文书,夫妻二人若是没有和离就当是寻常夫妻那样。 徐子凌自然明白他们的好意,儿子也与她说过这事,“姓氏不重要,只要他们好好的就好,是我对不起京墨,也谢谢你们愿意冒着风险接纳他。” 她其实有些犹豫的是要不要随着京墨去临安,不是金陵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只是她怕自己去了影响儿子。 徐京墨根本不急着进屋,他不慌不忙地劈完柴,又回到自己的屋里擦洗一番,换了身衣服,才往正堂走去。等他过去,这婚事都谈的七七八八了。 江晚清现在看徐京墨,就是哪哪顺眼,南宫君烨则不然,属于在很满意和很不满意之间反复横跳。 “京墨,院试在即,我们与你母亲商议,后日就去官府立文书。” “有劳伯父。” 徐京墨和南宫云辞波澜壮阔的一生,就在这个不起眼的小院中开始了。 夜里,徐京墨问母亲,“母亲,白日里,可是有什么不妥?”他看见母亲眉眼间有些愁绪,但是表情又不像是被为难了。 “南宫家确实是个好人家,只是母亲是不是留在金陵会更好一些,你小舅舅也不知会不会来寻我们。” 这后半句明显就是托词了,徐京墨明白母亲这是在为他考虑,怕他为难,“母亲,小舅舅不会来的。” 任谁都清楚,这里有着天罗地网在等他。 徐子凌知道瞒不过儿子,“女儿嫁人都没道理带着寡母的。” 这话里话外的,全当宗政傅宽是个死人。徐景墨心下好笑,不过这种父亲有或者没有确实没什么区别,甚至没有会更好一些。 “谁让我是个有本事的上门女婿呢,母亲,您若在金陵,那么那位就有了拿捏我的筹码。”徐京墨打趣自己,他确实不在意这赘婿的名头,和母亲一起搬去临安,能少了不少的烦恼,何乐而不为。 第15章 恶毒的宣平侯 宗政傅宽知道徐京墨入赘商户后,当即怒不可遏,在他看来,他可以不要这个不听话的儿子,但是这个不孝子必须要认他这个父亲。越想越气的他,一刻也等不了了,当即出门去府学门口堵那不孝子。 徐京墨从府学出来就看了他,这怒目横眉的看样子是专门在等他,稍一琢磨,大抵也能猜出是他是来干嘛的。徐京墨想都不想,转身就走。 “站住,逆子。” 逆子?当他那断亲白签的吗。 宗政傅宽看徐京墨压根儿不理他,更气了,让家丁上前拦住他。 “光天化日之下,不知道侯爷此举是何意?学生并无银钱傍身,若是要银子,侯爷恐怕找错人了。” 宗政傅宽听他说完,脸都黑了,忍无可忍,亲自动手,拉着他走去一旁的巷道里,“你还要脸不要脸,居然去给商户做上门女婿?” 虽然猜到,他来就是兴师问罪的,但是徐京墨依旧很不爽,“干卿何事?” “混账!” “侯爷管天管地,还管的到别人家的婚嫁之事吗?” “都是你母亲惯得你,不知礼义廉耻,忤逆父亲。” 徐京墨冷着脸回道,“侯爷记性不好,健忘之症还需去看看郎中,切莫讳疾忌医才好。在下姓徐,名京墨,没有父亲。我的母亲很好,只不过所嫁非人,是个鲜廉寡耻之辈。” 宗政傅宽抬手就要扇他,被赶来的谢院长拦住,“不知侯爷凭何打我府学的学子?” 宗政傅宽想说他在教育他儿子,但是这断亲之事有谁不知,他狠狠地看了眼徐京墨,“本侯等着你来求我。” 徐京墨属实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直接无视他,朝着谢院长行礼,“学生谢过院长。” 回到家中后,他将此事告诉母亲,然后说“母亲,这些日子,你不要出门去。” 宗政傅宽可不是什么有胸襟的正人君子,而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徐京墨怕他会把歪脑筋动到母亲头上,故而由此叮嘱。 徐子凌本来一直犹豫要不要跟着儿子去临安,这下也不用犹豫了,谁知道那个小人会做什么,总不能留在金陵让他有机可乘。“到院试也没几日了,要不你就在家里温书?” 徐京墨虽然不觉得宗政傅宽还会去府学堵他,但是他担心母亲,不如就在家里陪着母亲好了。“我明日就去找谢院长请假。” 宗政傅宽坐在马车上,想着刚才的种种,眼眸昏暗,“去胡学政府上”。 胡学政这些日子也不痛快,本来以为让这徐家后人不能参加院试之事很简单,没想到这人居然找了人家去入赘,避开了这所谓的身份限制,三皇子可是很不满意。听到下人说, 宣平侯来访,他倒要看看这人来找他是所为何事。 “本侯之子纨劣,不尊孝道,虽然是当父亲的,但是这科举选材是为国之社稷,不可偏私。” 听着宗政傅宽洋洋洒洒、声情并茂的一番诉说,胡学政听明白了他的来意,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而是希望他能取消徐京墨的考试资格。若是你父子二人没有签那断亲书,这事儿倒也不是不行,可惜了。 “侯爷,下官乃是一府提督学政,不可因私废公。”不是他不想,是他办不到。 “这等寡廉鲜耻之辈怎堪为官?此子接连榜首,自视甚高,不若院试让其落榜。” 胡学政这才明白他的真实目的,想来这人也是知道罢免科考资格是不可为之事,所以他想了这么个迂回的法子。齐国的科举为保证公正,每次考试后都要将考官评定的学子试卷张贴出来。徐京墨在县试、府试接连榜首,足以证明他的学识,但是考场上总会有些变数不是? 送走了宣平侯,不多时,他府上就收到了一份来自宣平侯府的“谢礼”,胡学政大概猜到这必是黄白之物,打开一看,竟是一万两的银票。这礼物他就收下了,反正他本也是要安排一二的。接着,他便吩咐官家去请张知事来府上一叙。 “考场可安排好了?” “都准备好了,房棚也都打扫过了,不会出现之前那样漏雨的情况。” 胡学政又问,“考生如何分配房棚?” 张知事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事,但是还是按照惯例回答说,“自是入场时抽签分配。” 胡学政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张知事与他对上目光,心下了然,随即开口道,“若是有特别的学子,自然应该特殊对待。” 院试一共两场,期间间隔三日,第一日通过者才有资格参加第二场的考试。 “刚才宣平侯来访,说是不孝子的品行有待提高。古语有云,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本官深以为然,你说要如何锻炼这学子? 张知事是个很识时务的人,既然胡学政想要“锻炼”这个倒霉蛋学子,那他必是要为上官分忧解难的。当官当的好不好,要看你的上官怎么评价你,于是他想也不想地回道,“不若就安排在臭号旁。” 南宫君烨听闻宣平侯去府学找徐京墨的麻烦,心下不屑,不过为了预防万一,他还是让随风去安排了马车和人手,务必要让徐京墨顺利参加考试。 徐京墨这些日子为了减少麻烦,基本没有出门,今年天气当真是有些太热了,只希望在临考前这老天爷能下点雨,降降温。 考试时,官府可不会因为天热炎热,就给考生备冰。这年头,夏季的冰可是很金贵的东西。 徐子凌生怕儿子中暑,专门从黄郎中那里买了些去暑气的凉茶,但是也不敢让徐京墨多喝,万一喝多了引起腹泻可怎么办。 秋老虎的日子,是一天更比一天热,徐子凌本想去重新买个轻快些的料子给儿子重新做套儒袍,不想南宫家直接送了制好的成衣来。 用的是上等的雪棉,这料子也是这几年才兴起的,用特殊工艺加工的棉布,比寻常的棉布要薄上许多,同样贴肤、透气,不过这价格也是相当高。 徐子凌觉得这东西太贵重了,本欲推辞,来送衣服的是江晚清身边的大丫鬟木棉,她直说“徐夫人,这衣服对其他人家或许很贵重,但是对于南宫家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我家夫人请您一定收下,眼下没什么能越过徐少爷科考的大事。” 推辞不掉,自然只能收下。徐子凌想想儿子这婚事,除了入赘的名声有些不好,其他是一点都挑不出毛病。 终于到了要考试的时候,院试每场只考一天,吃食也还是需要自备的。徐子凌看着儿子收拾东西,问他“明早,可要吃点状元糕?” 这状元糕也不知是何时兴起的,每逢考试,有学子的家庭都要去买一份,图个好兆头。可惜徐京墨不爱这些会掉渣的点心,所以他拒绝的毫不犹豫。 徐子凌也不强求,毕竟吃了状元糕的人有千千万,但是状元也就那一个。她给儿子准备了发糕当干粮,发糕里面加了些糖,这样味道会好很多,而且也能补充一下体力。科考考的不止是学识,还有考生的身体,君不见每次考试都有人是竖着走进去,横着被抬出来。 第16章 因为科考要将吃食都掰开检查,她便将这发糕做成很薄的一片片,不用撕开就能看清这里面到底有没有夹带之物了。如此,那衙役也省的麻烦,徐京墨也不用被恶心到了。 将做好的薄片发糕放到通风的阴凉处后,徐子凌才转身回屋,看着那考篮都已经归置好了,她问道,“东西可都准备齐了?” 徐京墨好笑的看着母亲,她看起比他更紧张,“准备好了,母亲不必担心,不过一日时间,出不了岔子的。” 为了这科举,儿子付出了太多,徐子凌不想今天说这些扫兴的话,她问儿子,“明日晚上可要吃排骨?” 徐京墨打小喜欢吃排骨,肉摊上的排骨那都剃的干净的不得了,为了让他能吃到合口的排骨,每次都是要那卖肉的老板多留些肉在骨头上再买。 “这天太热了,儿子想吃凉面。”从那如同蒸笼一般的考棚里出来,他可不见得还有什么胃口吃饭。 “好,那就再给你拌个皮蛋。”徐京墨挑食,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会吃,以往的皮蛋就是加点醋、葱花伴着吃,但是他就要把葱换成烧椒来伴着吃,别说,这味道还真要好的多。 徐京墨洗了个澡,就早早休息了,一夜无梦。 第二天清早,徐京墨起来后先穿着旧衣去漱口吃饭,今儿早上是阳春面加水煮蛋,碱水面顶饥,有点面汤也不会觉得干。 吃过饭,再去用温水擦拭一番,这才换上了新衣服,提起竹篮,“母亲,儿子出门了。” “好,不着急,时间还早,你慢慢走。” 徐京墨出门就被随风接到了马车上,他也不客气,衣服都收了,坐个马车还要矫情吗?他住的地方距离考院还是有些距离的,左右无事,他就开始默背书本,其实这些都是烂熟于心的东西,只不过他想要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第16章 院试(上) 院试是童生考试的最后一关,由各省胡学政亲自主持,共考两场,包括正场和覆试,每场考试时间都是一整天。考试的内容分三部分,一是“四书”的文一道、经题一道,二是赋诗一首,三是算学一道。 这算学原是没有的,但是户部出过大篓子,后面的考试就都增加了算学的试题。对徐京墨而言,这算学的题自然是越难越好,不过也不强求。 不一会就到了考院,随风一路送他到门口。等着其他人都到了,他们才一同上前等着衙役验明身份。 徐京墨方才九岁,个头比其他人要矮一些,最好认出,那衙役看了一眼他一眼,在册子上写到“身材矮小,白净,眼大,五官端正。” 然后抽出一张牌子递给他,明明其他人都是从上往下的取牌子,怎的到了他就是专门抽了个牌子出来呢?不止他注意到了,谢长歌也注意到了。 徐京墨朝他摇摇头,他与这衙役并无过节,能在科考现场针对他的人屈指可数,几乎不用多想就知道是胡学政,看来京都那位对他是耿耿于怀。这牌子的唯一用途就是找到自己的考棚,大抵这次考试会被安排到臭号吧,说不定还会多些虫蚁、灰尘。 徐京墨选择走上这条路就没想过能一帆风顺,不过是一个糟糕的考试环境罢了,他可以应对。 院试试考一整天,但是可以提前交卷。考生为了减少如厕,自然会注意饮食,如此一来,早上的半场,那臭号的味道应该还在能忍受的范围内,他只要答题速度快些,应该就还好。 随风是个机警的人,他也注意到徐京墨和谢长歌的眉眼官司,不过他只是个下人,此刻不好多问什么。待到徐京墨进到考场,他才向谢长歌请教。 谢长歌知道他是南宫家的人,低声说了句“考棚恐有设计。” 无凭无据,他也不能做什么。何况徐京墨这考试资格来之不易,他们若是此时喧闹,岂不是给人送上由头,万一再取消了京墨的考试资格怎么办? 谢长歌也是明白人,想了想他大概猜到了些可能,对随风说道,“去请个郎中在府里等着京墨,另外 提前准备好沐浴的水和衣裳。京墨许会提前交卷,你们早些来此等着他。” 随风知道轻重,当即应下“我们晌午就过来守着。” 本想着就一天,也没提前请郎中,倒是他们疏忽了。他先去请了黄郎中,然后一起去了徐家。 徐子凌听到随风所说的情况,自然也明白儿子这大概又是被算计了,悲从心中起。她深呼吸后,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这院试不过是考一天,儿子应该撑得下来才是。 等一会南宫夫妇都来了,不过南宫君烨是送江晚清过来,而后他就和随风一起到考场外边去等徐京墨出来。 进到考场的徐京墨按照牌子上的数字找到了自己的考棚,果然是臭号。他先是检查了一下这考棚,除了挨着臭号外,其他倒是没什么。也不知道这算不是他运气还不错,要是那位大人再搞点毒虫蛇蚁,说不定还真叫他得逞了。 他拿出之前准备的湿帕子,先去擦拭桌椅,可不能污了考卷。然后将笔墨安置在桌子上,又取出棉布的汗巾,撕了两条下来,到下午他怕是就要把鼻子给堵住了。 这是第一场,他必是要考过的,若是名次太靠前,说不定还有什么其他招数在等着他,但是名次一般,不也有可能被他们找个由头给刷掉吗。 真真是进退两难,徐京墨看向蔚蓝的天空,明明是艳阳天,却无法驱散这世间的阴霾,他绝不会向这些魑魅魍魉低头的。不想让他考功名,他还非要得到功名给他们看。 心下一定,他也不再纠结什么,是什么水平就考出什么水平,这秀才之名他必是要拿到手的。 一声锣响,考试正式开始,第一题出自《论语》: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这题在场的学子没一个会陌生,但是这题好答吗?这是院试,学子要对这句被千百万人拆解过的话,再做拆解。 不过徐京墨自是有把握的,实事求是就是这道题的答案。想清楚了破题之法,这答题自然水到渠成。很快这题就打完了,他接着去看第二道题目。 第二题居然出自《春秋》,五经中最难的当属春秋,这书的最薄,不过一万八千字而已。但是春秋的内容是最杂的,偏偏可参考的书籍、名家典籍是最少的。 不要觉得是因为简单,所以无人愿意去诠释,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太难,才鲜少有人能去诠释。至今,最广为流传的只有区区三部而已,但是参加院试的学生有几个真的通读的这些典籍呢? 曾有先者说过“非圣人谁能修之?”仅这一句话就足以明白这治春秋的难度。没想到今次的考题居然出自《春秋》,这题是:长恶不悛,从自及也。 长指长期,恶则是作恶,不悛意为不知悔改,整句话的意思是长期作恶却不知悔改,不久后就会祸及自身。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害人终将害己。 这题目倒是有意思,徐京墨很想知道胡学政看到学子的答卷时,是何感想,他这般为难他,不就觉得他没有还手之力。如今的他不过一个童生,以后会如何,谁又知道呢。虽然他不是个小人,但是有仇必报,这也无可厚非。 斟酌一会儿后,徐京墨下笔破题,他的破题是从作恶开始,作恶这是因,害己这是果。因果循环,没有无因之果,所以能做的就是没有这个因。 这是辩题,不能空谈,不然太过单薄,所以徐京墨选了堤坝来破题,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这题最费功夫,徐京墨现在草纸上打了草稿,才往试卷上誊抄。许是太过专心,等他将这题写完,都过了午膳的时候了。 臭号四周的气味已经开始蔓延,徐京墨忍着恶心,吃了一片发糕,喝了点水。然后起身稍微活动一下,又揉了揉手腕,一直抬着手腕写字着实累人。 修整了一番,他才继续看试卷,第三题是诗贴,院试不过是秀才功名,对这诗赋的要求算不得高。这次的考题是“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出自卜算子咏梅,陆游) 徐京墨略一挑眉,大夏天的考冬梅? 寒风凛冽中,不在温室长。 一生傲骨硬,散做春里泥。 《冬梅》 最后一题是算学,甚至不需要演算,徐京墨就能得出答案,但是这是考试,没有演算的过程,只能被当作作弊。所以他老老实实地写下步骤,而后再将卷子都检查了一遍。 为今后计,他强忍着恶心,又在考棚内等了很久,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交卷。 南宫君烨不放心,下午一起到考场门口等着徐京墨。“随风,再去买点凉茶,这日头这么大,一会出来的要消消暑。” 这些饱读诗书的文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读的是圣贤书,嘴里是礼义廉耻,做事是蝇营狗苟。他没想到那些人为了阻碍徐京墨科考,能这般煞费苦心。 想来,还是这孩子太优秀了,优秀到让人忌惮。这世上,不被人嫉妒的是庸人,如此看来,他挑女婿的眼光倒是不错。 第17章 等到申时,就见徐京墨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看他脸色果然极差。 南宫君烨和随风快步上前去扶住他,徐京墨却往后面躲了一步,“伯父,我那考棚就在臭号旁边,身上气味不好。” 南宫君烨不理他,直接拉住他的胳膊,“不要在意这些虚礼,你母亲还在家里等你呢。” 等进了马车,随风帮着徐京墨换了身衣服,换下来的那衣服自然是不能要了。“徐少爷,这是老爷吩咐备下的凉城和点心,您要有胃口就先垫垫。” “有劳,我先歇歇,这一股子的味儿,实在吃不下。”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是蹲在茅房里吃东西一样,虽然没咋么吃东西,但是也没什么胃口,还是赶紧回家去洗个澡才行。 随风也不强求,出了马车坐在车夫身边,南宫君烨则是骑在马上,一行人朝着徐家而去。江晚清午后就去了徐家,毕竟徐子凌一人在家,南宫君烨是外男,也不好直接过来。 考院旁边的巷子里,有个小厮模样的人一直观望着他们,直到他们离开,他才离开。等他探头探脑地走进一个大宅的后门,才发现这小厮是宣平侯家的家丁。 “如何?” “回侯爷,小的看到少爷脸色苍白、脚步虚浮无力,是被人扶着上了马车的。” 宗正傅宽皱皱眉,“他已经不是我宗正家的少爷了。” 看这样子应该是被影响了,宗正傅宽也拿不准他究竟能不能通过这第一场,若是不能自然最好,若是可以,那第二场可就要再想想法子了。 上次在府学门口,他是丢了大脸,这口气他可咽不下去,既然不愿意好好做侯府的少爷,那就等着被万人耻笑吧,“把他给商户当上门女婿的事情散出去,越热闹越好。” 第17章 院试(中) 被人惦记的徐京墨,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差不多一个时辰,他才觉得自己身上那股子臭味儿洗干净了。 待他出来,黄郎中笑道,“看来徐小郎君没什么大碍,不过老夫来都来了,还是探探你的脉,也好叫大家安心。” 徐京墨的身体一直很好,今日不过是被恶心到了,黄郎中看了他的脉以后,留下一副药膳的方子就走了,每逢科考,药铺的生意总是很好。 南宫君烨问他“可是胡学政?” “大抵是他。”有没有其他人推波助澜就不好说了,但是能任意安排考生座位的除了胡学政不做他想。 徐子凌张了张口,到底是忍住没去问儿子成绩,正常情况,她不必问,因为儿子的学识过人;现下,她是问不出口,这事儿到底是她连累了儿子。 反倒是徐京墨主动开口说了起来,“母亲,不过是院试,不必担心。确实受了点罪,但是这并不影响我的成绩,虚弱的样子是演给旁人看的。” 徐子凌仔细盯着他瞧了瞧,这会脸色倒是红润了许多,看起来不像是在哄她,“你个鬼精灵。” 南宫君烨看着他,点点头,“不错,等回头我给你准备点棉花,若是想到其他什么就及时告诉我,一家人不必客气。” “小子谢过伯父、伯母。” 江晚清越看徐京墨越喜欢, 是个好孩子,“旁的等你考完了再说,这几日你就好好在家休息,有什么需要差人来说一声就是。徐姐姐,我和夫君就先回府去,不打扰京墨休息了。” “哪的话,这次多亏了你们。”有了这考场风波,徐子凌知道自己肯定是户跟着儿子一起离开的,最庆幸的事这南宫家好相处,日后儿子的路总不会难的。 送走了南宫夫妇,徐子凌问儿子要不要吃点东西。 徐京墨摇摇头,他可吃不下去,到现在都感觉都那股子的臭味儿包围着,着实反胃。他现在就想好好睡一觉,等到第一场成绩出来,那人一定会在第二场继续变本加厉的折腾他的。若是所料不错,第二场他肯定还是挨着臭号,就是不知道还会有什么。 不管怎么样,他都的要保证自己的体力、精力,这样才能应对后续的诸多挑战。 院试第一场和第二场之间有三天的间隔,这时间其实就是给诸多考官阅卷用的,胡学政要做最后的审阅,试卷都是糊名的,那小子的卷子也不知道在谁手上。 齐朝吸取前朝的教训,对科举舞弊的惩罚极重,抄家砍头上不封顶。正因为此,他猜不敢做的太过分,但是他是三皇子的人,若是真让那小子顺利得了秀才功名,恐怕这办事不力的帽子,他就摘不掉了。 再怎么发愁,他也只能耐着性子继续阅卷。 三天的时间是很短暂的,徐京墨默下了一份卷子,只要那人还有所顾忌,那他肯定是能参加第二次的考试的。 情况也正如他所想的那样,考院内,被选出的试卷都已经确定了,揭开胡名,“徐京墨”三个字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胡学政险些没绷住自己的表情,这小子不仅通过第一场,还是以第一名的身份通过的。 张知事看到谢谢脸色有异,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原来如此。人多嘴杂,此时也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待到放榜后,他们这些被封在考院的考官也是可以回家去休息一下的,到时再说也不晚。 夜里,张知事去了胡学政府上,“大人,下官这届学子中倒数第七名那学子似乎大有可为。” 胡学政纳闷儿地看着他,这总不会是想为这人走门路的吧? “大人,第一场考试这臭号是从晌午开始臭,但是也许还不够臭。” 胡学政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张知事是来为他分忧的,赞赏地看了他一眼,问“所以要如何安排才能称得上咱们这位榜首呢?” “下官听闻这人多吃些的荤腥,再配上点霉豆腐效果奇佳。”当然还要加点巴豆,不过这东西还是等人进去以后自己吃吧。 胡学政眼里精光一闪,“这学子是何人?” “大人,这学子已有三十多岁,最近迷上了春风苑的头牌,可惜手头不宽裕,一直没能当成那入幕之宾。”这种吊车尾的成绩自然是考不中的,三十多岁吃点巴豆也死不了人,只要给银子,不愁这人不答应。 待到张知事离开后,胡学政喊来在家的小厮,“去宣平侯府上说一声。” 可别说他不帮他,这刀递到他手里,要不要挥下去自然取决于他。这些日子满城都在传那徐京墨入赘商户之事,别以为他不知道是谁干的。如今得了这机会,还怕鱼儿不上钩吗。 他日,即便这事东窗事发也与他无关。 这几日徐京墨和母亲都未出门,吃食或者旁的所需的都是南宫家的人送来的。南宫君烨更是亲自来了趟,只说这样的安排是为了避免那暗处的人的算计。 这话徐京墨却是不会全然相信的,那位胡学政虽然在想法子让他落榜,但是应该从来没想过取他性命。不然也不必大费周章的从他的考试资格着手了。 看着母亲偶有躲闪的目光,徐京墨心中有些猜想,不出门就不会遇到太多人,人多口杂。所以,他若是出门不是会遇到危险,而是会听到无处不在的流言蜚语。专门挑这个时间去大肆宣扬他赘婿的身份,为的不过是乱他心神,甚至是希望影响考官对他的评判。 且让他来猜猜看,是什么人这么见不得他好呢?大抵只可能是前几日到府学门口堵他的宣平侯吧。 他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那人是小人,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同意入赘可能会遭遇什么,他不是早就想清楚了吗。所以,没事的,不过是一点恶心人的小伎俩。 真的不生气吗,怎么可能,他又不是弥勒佛。他最气的是这个小人一次又一次借助手中那点权柄去为难他们母子。终有一日,他会将今日所承受的通通还回去。 徐京墨算算时辰,应该已经放榜了。正想着,随风就来了,“徐少爷,恭喜您,第一场头名。” 徐京墨对这名次并不意外,“劳烦随小哥。” 随风笑笑,递上一个木盒,就离开了。 徐京墨打开随风送来的东西,里面一套雪绵衣裳,还有一大团棉花,另外还有个大毛毡。 这毛毡价值几何,他是不知道,只是这东西不太像是他未来岳父想出来的,应该是她送的。这毛毡非常厚实,但是硬度很高,他覆了宣纸上去,随笔写了几个字,软硬适中。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会专门送这个,不过他会带上的。 第二天,果不其然又是臭号。这位大人倒是煞费苦心,这茅厕似乎都没怎么让人打扫,一大清早的就臭气熏天。 徐京墨皱了皱眉,先拿出棉花堵住鼻子。然后依旧是擦拭桌椅,这桌子上还多了几道划痕,不仅够深,也够长。在这种桌子上写字,字迹一定会受影响,卷面不工整,被落卷是很正常的。 回头,他可要好好谢谢自家的未婚妻,幸亏她送的那个大毛毡。 徐京墨看着陆续走进自己考棚的学子们,这臭号周边的人,每一个神色是轻松的。他对面那个胖学子,一身绫罗绸缎,应该也是富贵人家出身,遇到这样恶劣的环境有些受不住也是正常。 第18章 那胖子旁边的中年人反倒表情还好,就是怎么感觉这人隐隐有些高兴,总不能是个天生喜欢臭味儿的吧? 不一会,锣声想起,考试开始。 第二场的考题类型与第一场一样,第一题出自四书中的《大学》:君子先慎乎德。 这短短六个字道尽了为官之道,有德行的人才能赢得百姓的心,这样的人为官之后心系百姓,会为民请命,如此才会被朝廷赏识,给予更多的机会。 虽然只是美好的愿景,但是从道理上讲,这样的说法是没有错的,归根结底,君子应该重视自身的德行。 这题可比第一场要难多了。徐京墨刚写完第一题,就见对面的胖子重重地倒在了书桌了。巡考的官走过来,看了看情况,就让衙役将人给泰勒出去。那胖子的衣裳似乎都汗湿了,人也昏了过去。不知是中暑,还是被臭晕了。 随着这人倒下,臭号附近的学子似乎都受了影响,隐约有些躁动,但是在考场内是不允许喧哗的。徐京墨虽然用棉花堵住了鼻子,但是不是一点味道都闻不到。他知道今天这场考试,他得要全力以赴,尽快答完交卷了。 第二题出自《礼记学记》: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 这题颇有意思,本来这句话是说从基础开始做,才能取得成功。但是这些日子,各处都在传三皇子的贤德之名,其中就包括这三皇曾在金陵微服私访、考察民情。 要徐京墨说,这等虚名不如不要吹捧。金陵是何等富庶的地方,三皇子来能受什么苦?无非就是做给天下人看。 不过这题足见胡学政的心思了,可惜徐京墨石不可能吹捧三皇子的。所以他选择以读书来破题,做学问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想要做好学问,就要打好基础,一字一句的去学习,逐渐再延伸到更高深的学问去。 学习是一个水滴石穿的过程,打好基础、有持之以恒才能做好学问。 第18章 院试(下) 一直在外面等着的随风看到有学子被抬了出来,心下感觉不妙,快步上前。邻近时就闻到了那股子恶臭,这比上次他接徐少爷时还要严重,但是这才是上午啊? 随风想的不错,这次和上次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这次的臭号威力非同一般,徐京墨便是再能忍耐也熬不了一天的。他没有吃午饭,属实是做不到就着臭味儿下饭,所以他一门心思答题。 这次他放开了 手脚,也不再掩藏实力,倒午时前两题就已经答完了。 徐京墨从考篮里取出了一份新的棉花,捏实以后重新塞进鼻子里。对面那个中年男子,已经跑了几次茅房了,也不知这人是什么情况,已经戳了不止一个屎戳子,还要坚持考。也不知道是身体问题,还是吃坏了东西,这短短的时间内,这人已经跑了两趟茅房了。 终于,到了第三题,诗赋以“香”为题。这题出的古怪,怎么会以香为题,参加科举的都是男子,谁在乎想香的臭的? 徐京墨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此情此情,还要让他在这写这样的诗,着实有些折磨了。不等徐京墨想好,那中年男子又来如厕了,这是第五次了。 他看了他一眼,那人脸上并无任何的懊悔、痛苦,这人如果不在乎成绩,又为什么要坚持考试呢? 听着那恶心的声音,还有那似乎更加严重的恶臭。徐京墨已经有了反胃的感觉。这诗,他眼下是写不下去了,先看最后一题,算学题。这题的难度颇高,徐京墨甚至怀疑,这题也是为了他专门准备的。 然而对他来说,这种程度的算学又算得了什么呢? 摒弃杂念,徐京墨先在草纸上演算一番,再誊抄到试卷上,如此就只剩下做诗那一道题了。 金桂随风舞,九里香满街。 香消风雨后,无人再来寻。 《九月》 答完最后一道题,徐京墨选择了直接交卷,他已经无法再忍耐这儿的气味。他能够忍到现在没有吐,已经是全靠毅力在支撑了。 那跑了七次茅房的中年男子看到徐京墨交卷,也跟着交了卷,这人的脸色煞白,脚步虚浮,似乎就是为了等徐京墨才坚持到现在。 徐京墨走出考场,朝着南宫君烨等人摇摇头,又看向那紧随他交卷的中年男子。 南宫君烨似乎是懂了,点点头。然后就见徐京墨急匆匆地走去马车那里,甚至等不及进到马车里就开始脱衣服。他路过的地方,那味道也是很想让人掩住口鼻的。 果然还是臭号,接连两次都是臭号,说是巧合,谁人会信?而且这次明显比上次还要严重,再看看时辰,徐京墨交卷提前了不少。只希望他能顺利通过院试,然后离开这是非之地。 三年后的乡试虽然也要回到原籍考,但是主考官可就不是这位胡学政了,若是还是院试,依旧是胡学政当主考官,还不知道会被他怎么折腾呢。 回到徐家,和上次一样,徐子凌和江晚清在家等他们。看到徐京墨那极其虚弱的样子,还有南宫君烨那紧皱的眉头,两人自然明白,这场考试出了些岔子。 南宫君烨知道徐京墨现下没精力应付他们,也就不多打扰,带着夫人回了南宫府。马车上,江晚清没忍住,问道,“可是出了什么状况?” “还是臭号,而且应该是被特意安排过的。那小子只是路过我们旁边,就已经是臭气熏天了。”徐京墨是侯府长大的孩子,从小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般罪。 “若是以后次次如此,呸呸呸,这次一定能中。”夫妻俩倒是想到一起去了。 徐京墨这次沐浴是恨不得搓掉几层皮,在把自己泡昏之前,他总算洗好了。黄郎中给他开的陈皮汤也已经熬好,忍着不舒服,喝了一碗以后,他回到屋子里去休息。 黄郎中的药里加了些安眠的东西,徐京墨本以为自己睡不着,却不想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了。 徐子凌怕他没胃口,提前准备好了凉面、粥,端看哪样他吃点下去。徐京墨看着母亲脸上那几乎掩饰不了的担心,笑笑说,“母亲,虽然遭遇了很多,但是这次依旧会让那位大人失望的。” 徐子凌捂着嘴,想哭又想笑,她的儿子她清楚,若无绝对把握他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以后再也不用被他们蹉跎了,你睡了许久,赶紧吃些东西,不要饿坏了肠胃。” 徐京墨确实没什么胃口,但是不想让母亲担心,多少还是吃了些。他一会准备去南宫家拜访一下,区区一个院试,他的未来岳丈可是次次都亲自去接他的,要是没有他们帮忙准备的那些东西,这次院试只怕会更艰难。 他得了母亲的允许,拿出自己的那枚玉佩,这玉佩是他小时候抓阄得的,上好的墨玉。这玉他从小戴到大,从未离身,拿这块玉送给那位小姐应该是合适的吧。 徐京墨拿着这玉去了南宫家。恰巧,南宫家一家三口都在府上。 南宫君烨看着脸上回复血色的徐京墨,问他“昨日究竟怎么回事。” 徐京墨回忆起来,都觉得恶心,强忍着恶心讲了考院内的种种,“还请伯父帮我查查那人。” 听完他的话,南宫君烨就知道这中年男子定是故意的,他昨日已经派人去查了,不过还没什么准信儿。“那人虽然进了第二场,但是第一场的名次倒数,想来第二场是有人用什么代价换了他的放弃。” 一场院试数百人,谁能认得每个人,若是如此,那一切就都说的通了。徐京墨总觉得这事,可能不止那位胡学政参合了。 不过不急,南宫家虽是商人,但是这手段却是不缺的,早晚能查个水落石出。 聊完了正事,徐京墨有点不好意思,轻咳一下,开口道,“这是送给南宫小姐的礼物,算是回礼。” 南宫君烨和江晚清看他耳朵都红了,这回礼是回什么礼,肯定不是回这次毛毡的礼,那就是回聘礼了。 江晚清可是知道自家夫君时不时会变成醋坛子,所以她先一步开口,“既是回礼,自然该你送给本人,岂有让旁人代送的道理。” 说着,她喊了木棉带徐京墨去见女儿。比起盲婚哑嫁,还是两小无猜的好。 最近南宫云辞在梳理金陵茶铺的账,金陵这地方的茶叶卖的也不错,但是还不够好,金陵的人口是临安的一倍有余,而且这地方多的是达官贵人,但是茶叶的销售只有临安的七成。 她看了所有的账,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所以这买卖的问题不在于人。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就见青染笑着进来,“小姐,木棉带着徐少爷来了,听说徐少爷给您准备了一份谢礼。” 谢礼?南宫云辞并不打算深究他来的用意,木棉带他过来,肯定是母亲的首肯的,见上一面也无妨。二人的婚事各取所需,不过她并不讨厌他。 南宫云辞走出书房,那人已经在亭子里了。 “南宫小姐,这是我的回礼,早该送你的。” 第19章 这话说了又像没说,南宫云辞不明所以,便直白地问他,“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自然。” 南宫云辞打开那个锦盒就见到了那块墨玉,这墨玉是和田玉的一种,因为颜色是油墨色便起名为墨玉。上等的墨玉,是很少见的,她想着可能是他从小戴到大的,不然这玉也不会这般的润。 见她抬头看他,徐京墨也不扭捏,“这是我抓阄抓到的,你别嫌弃,这是回礼。” 这次南宫云辞听懂了,是聘礼的回礼。徐家母子能拿的出手的东西大概也没什么了,但是这块自小带到大的墨玉足够她知道他的用心。“不会,我很喜欢。” “还要谢谢你送的毛毡。” “可是派上了用场?” 徐京墨点点头,“那么深的划痕也是难为他们了。” “还有其他的吗?” 徐京墨脸色微变,但凡回忆起来,他就直犯恶心。“还是臭号,另外还准备了臭气的制造者。” 这话也是说的含糊,不过南宫云辞没有再去追问什么,她哪里会注意不到他的没能控制住的脸色。“要不了多少日子,就会放榜了,安心等等吧。” “嗯。刚才见你似乎有些烦恼,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南宫云辞发现这人也是个心细的,听父亲说他算学极好,不如试试看。两个不算熟悉的人以后可能要长打交道,总要找个彼此都能谈的来的话题才好。 只是她也不知道一直读圣贤书的人对这话题有没有兴趣,“我在看家里的账本,这算盘怎么打都是对的,但是这生意却不怎么对。” 徐京墨虽然知道以后她要接管家中的生意, 但是没想到是这么小就要开始接手了,“是预期和现实有差距吗?” 预期和现实,这个说法倒是贴切。 “差不多,金陵这地方按说茶叶生意应该比临安好狠多,但是实际则不然。”南宫云辞将她的疑问换了个法子说了出来。 两人虽然是未婚夫妇,但是南宫云辞不会因此就对他推心置腹,至少此刻还不会。 第19章 温大学士致仕还乡 徐京墨思量片刻,便知道这问题出在哪里。金陵的人喝茶,可不仅是喝个心头好,还要喝个“正确”。什么是正确,那就京都喝什么,他们喝什么。 这个时代唯一的风向标便是皇权。 如此一来,金陵人每年大量采买的茶叶品种就会有变化,比如今年京都那边盛行红茶,那么在金陵各种红茶卖的就一定比绿茶好。若非是南宫家的龙井早已成名,说不定这销量还达不到这么高呢。 南宫云辞若有所思地听着徐京墨的话,这人原是侯府的公子,自然了解这功勋之家的事情,按他这说法,似乎也没错。“为何我家的茶叶销售基本没有大幅减少?” “好东西永远是有市场的,只是要增长就不太容易了。”南宫家的龙井,最贵的是一两茶叶一两金。什么是顶级的龙井,就是精选的一芽一叶;这一芽一叶还能分出两档,那种明前采摘的芽头更大、且饱满的才是精选的。 这东西好是好,但是产量有限,且价格极其昂贵,想要多卖这类去赚钱是不现实的。 南宫云辞点点头,是这个理,她让青染去准备两份团茶端上来。等到放榜,他们就该要回临安了,这个月这团茶必要推出去才好。前些日子借着给彭都督送礼的机会,让这团茶小火了一把,但是这热度明显还不够。 徐京墨老远就闻到有茉莉的香气,他端起茶杯品了一下,复合型口味的团茶,味道不仅不冲突,反倒更融合。本来没什么胃口的他喝着这茶,倒是感觉胃里舒服了一些。 “这茶可能入得了金陵贵人的口?” “自然,过几日便是花魁大赛,若是那时推出,恐怕这世间将多出许多称赞这茶的诗词。”那些个文人雅客每逢花魁大赛,都能做出不少关于美酒、美茶、美人的好诗词。 口口相传可比自家敲锣打鼓地去宣传好。 南宫云辞似有深意地看了他了一眼,到底是没说什么质疑的话,毕竟这人才九岁。 徐京墨虽然没有做过生意,但是来自后世的他总是见多识广的。“我曾看过一本书,讲的是分类与统计,这东西与你或许有用。” 既然想知道东西卖的好不好,那就不能简单的看赚了多少银子,要去分类统计。不同的茶叶类型、不同的价格区间,去看看卖的多还是少,再看看各地的情况,这才能把合适的东西卖出最佳效果。 分析统计出来的输出,这会得到很多有趣的信息,比如低端的茶叶看起来片叶,却占到了总销售额的九成,那么增加一点低等茶叶的利润,是不是会显著增加他们的整体利润呢? 徐京墨心算能力极强,比率与数量,用最简单的数字直白地展示出了结果。 南宫云辞听着,觉得这法子不错,可以一用。就像他说的,真金白银是不会骗人的。她自认算学不错了,但也做不到像他这样快的计算,心下有些好奇地问“你这心算的本事是天生的,还是有什么好法子?” 徐京墨笑笑,“我算学一直不错,无聊的时候琢磨了小窍门。晚些时候,我写下来送给你吧。” 已经快到晚膳的时候了,他差不多该要告辞了。 南宫云辞也不推辞,送走了徐京墨。她就去找父亲了,家里的账房那么多,总要他们多做些事情才对得起那么高的月银。 南宫君烨没想到这两个孩子聊的居然是生意和算学,也罢,都还小。“不如由囡囡先做个模板,然后再请那些掌柜、账房提些想法。” 总要让下面人知道女儿的本事,日后才不会轻视了她去。 南宫云辞应下,她来只是想征得父亲的同意,并不打算把这事交给下面人去安排。她是东家,自然由她来定下需要什么信息,不能让下面人来做她的主。 徐京墨到家的时辰还早,晚饭都还没做好。徐子凌看着儿子,感觉去了趟南宫家,他精气神都要好些了,“下午见到南宫小姐了?” “见到了,那玉我亲手交给她了。” “定下来也好,单说这次,足见他们的心意了。”这样她也不用一直担心儿子日后受委屈,退一万步讲,徐家一日不平反,徐京墨就一日不可能娶到家世合适的妻子,与其随意选个妻子,不如就找南宫家这样的人家。 徐京墨从答应南宫君烨那一刻,就没打算反悔,他与她虽然谈不上爱情,但是天长地久总能处成亲情的。“母亲,放榜还有一个月,我们可以先收拾一些家当。” 说是收拾,但是两人净身出户,本来也没多少东西。“你还要去府学?” “要的,做学问,不进则退。” 徐子陵问这话不过是因为她也听到关于儿子的流言蜚语了,府学里也总会有人那这事来当谈资的。但是,府学的老师都是举人,甚至是进士,这样的环境是有益于学习的。 徐京墨回到府学,才知道不仅是他入赘的事情传开了,就连他接连两次都是臭号的事情也传开了。 一次是运气,两次就不一定了。这道理谁都想的明白,但是没谁愿意去得罪学政大人,聪明点的人自然能猜到这是因为京都那位,自然更不愿意参和其中。 谢长歌见到徐京墨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怎么就休息了两天就来府学了,“身子可还好?” “我身子没什么没问题,就是近来胃口不好而已。” 谢长歌倒也识趣,没有再细问,看了眼附近,压低了声音说了句,“我父亲说你第一场考完以后,这流言就到处都是了,他派人打听了一下,似乎是从某个功勋家传出来的。” 徐京墨几乎瞬间就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想,“替我谢谢院长,不必理会那小人。” 谢长歌拍拍他的肩膀,这种事是有苦说不出,但是着实恶心。 “听说温大学士告老还乡了。” 温大学士不过五十有四,怎么会致仕? “温家四公子的未婚妻被那位纳了,给了个侧妃的位置。” 温家是书香世家,温家四公子也是年少有为,二十有四的年级就得了一甲进士,本来想着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谁成想,这未婚妻被人给强抢了去。皇帝还要拉偏架,护着三皇子,气的温大学士直接上书致仕。 徐京墨诧异地问,“强迫?” “自然是,温四公子与未婚妻自幼相识,青梅竹马的两人早就定下婚约,感情一直很好。”何况温、宋两家世交,怎么会拿儿女婚事开玩笑。 只能说天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温大学士桃李满天下,这天下多少文人愿意为温家发声,三皇子行事居然荒唐至此? “具体是何原因,我等也不清楚,但是温大学士离开,朝局会更加混乱的。” “可会耽误明年的乡试?” “你明年就要下场?” 第20章 徐京墨有些无语,科举又不是小学考试,哪有这么容易,他要考肯定是四年以后了,“我不考,但是你要考。” 谢长歌一拍脑门儿,“倒是我迷糊了。应该不会受影响,那位总不至于要和天下的学子为敌。” 府学这地方,总体上还是个单纯的环境,你学问好,那其他学子就服你。大家都是学子,都是奔着功名路而去的,很少有人愿意在这得罪同窗,谁知道,日后会是谁发达了呢。 这样单纯做学问的日子,对于徐京墨来说是弥足珍贵的。可惜,总有人要打破这样的平静。 金鑫,是靠家里关系、银子进到府学的。他与徐京墨一向不对盘,他小姑金佳玲如今成了宣平侯府的女主人,金鑫可不是要到徐京墨面前去嘚瑟一下。 “呦,这是谁家的赘婿啊,不回家去伺候妻主,还有空来府学。” 谢长歌可不怕这金鑫,一个末流世家混吃等 死的废物也敢嘲讽徐京墨,“闭上你的臭嘴,一个没有功名的人凭什么在府学大放厥词。” 没错,这金鑫到如今连个童生都没有考上。 自觉被人揭了短的金鑫气的一张脸通红,最后只是吐出一句“莫欺少年穷!” 周边路过的学子闻言都忍不住笑出了声,金鑫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徐京墨才九岁,这到底谁才是少年。再说金鑫这人吃的肥头大耳的,与徐京墨站在一起,足有两个徐京墨宽,就说的这体态,又是谁欺负谁。 徐京墨对金家人可是好感全无,自他到了府学以后,这金鑫就没少找麻烦,一会把他的砚台打了,一会又是吃饭将油弄到他身上,简直不胜其烦。当下没好气地回到,“干卿何事?” “哼,我告诉你,我姑姑有孕了,这是宣平侯府的第二个嫡少爷。日后,你见了人可要记得好好行礼,若是磕头磕的够响,说不定我表弟还能多赏你几两银子。” 徐京墨算算日子,心道这对狗男女怕是根本没断过,“无媒苟合也值当你炫耀,你们金家不过如此。” 金鑫是个蠢笨的,他压根儿没想过,女子有孕约莫要三个月才能查出,他姑姑进门不到两个月,这不是在告诉别人,她与宣平侯早有首尾吗。 徐京墨懒得与这般蠢人多费唇舌,绕过他朝着学社走去。 第20章 院试第二名 南宫家也在忙活,这趟出来了四个月,他们买了不少的东西,单说布匹就有十几箱。 “夫人,我下午去大姐那边辞别一下。” “还要去?” 南宫君烨刚到金陵就给南宫梅芳送了拜帖,结果人家贵人事多,一直无暇接见。硬是让南宫君烨等了个把月,才请他府中见面。见面也就算了,从头到尾都在数落他,好像这分家是他提的一样。 南宫梅芳的心思也好猜,她想要南宫君烨多帮衬她夫君,但是南宫君烨可不会乖乖听话。以往都是南宫梅芳去找南宫老夫人,硬是逼着南宫君烨低头,如今这一分家,她哪里还能拿捏这个有本事的大弟。 “去还是要去,见不见我倒是无所谓。最多就是耳朵受点罪,我去总比她带着她的好大儿上门强。”南宫君烨对那位眼高于顶的侄子可真没什么好印象,好像吃他的、用他的,都是对他的恩赐一般。 一个童生就这般张狂,以后也成不了气候。之前,这混小子好像还把注意打到囡囡身上,真真痴人说梦。 “那我带着囡囡去徐姐姐家吧,以后总要长相处的。” “倒也可以,那小子白日里都在府学。” 南宫君烨这次送去南宫梅芳家的拜帖可没被搁置,上午送去,下午就被人请进门了。 南宫梅芳见他就说,“你姐夫本来说在府里陪陪你,但是衙门里有事,实在脱不开身。” “无事,自家亲戚随时走动,也不在乎这一两日的。” 南宫梅芳的儿子这次也参加院试了,无论她儿子是第几次考,她总会觉得这次肯定中,所以这话里话外就带上了些许的得意,“天翔这次若是考过了,就得了秀才功名,不过这孩子谦虚,说不得只是附生。” 附生虽也是秀才中,但是等级最低,没有朝廷给的补助,也不享受府学的优待,只是有可能在府学念书罢了。府学里附生的名额是极其有限的,南宫梅芳听说大弟与谢院长有旧,就像让他帮忙去要个名额。 “天翔也是你侄儿,你总不能撒手不管吧?” 南宫君烨心说你儿子的亲爹还在呢,轮不着他这个便宜舅舅多事儿。“说不得天翔这次考上增生了呢。大姐此事不急,再说有姐夫在,这府学的名额不是手到擒来。” 王安这人极好面子,他本是金陵的同知,安排儿子进府学自然没问题。偏他觉得这样丢人,他觉得儿子应该自己考进去,或者因着什么方面优秀,被府学请去才好。 所以,南宫梅芳才想着走南宫君烨的门路。她看大弟不肯接招,就换了另一件事来说,“你姐夫近些日子得了贵人的眼,若是顺利,过几年大抵就能升成正四品知府了。” 说完很有深意地看了眼南宫君烨。 “恭喜姐夫。”过几年?过几年这皇位上是谁都不好说,还升职呢。 王安这同知的官位也来的不明不白,南宫君烨知打听到,这官位是走了三皇子的门路,但是他究竟做了什么事才能入了三皇子的眼就不清楚了。 “都是自家人,你姐夫也是想着你的。你这生意做得再大,也就在南边这点地方,如果成了皇商,这天下的生意你都做得。” 天上不会掉馅饼,南宫君烨笑着问,“姐夫这是准备提携我了?” “你姐夫可没这个本事。京都的那位贵人最近手头有点紧,皇商资格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但是好东西总要给个听话的自己人。” 南宫君烨觉得长姐这些年在虚伪的路上越走越远了,那位可是属饕餮的,对银子的需求简直无穷无尽。给他当钱袋子,和自己双手送上家业有什么区别。不过一个空有名头的皇商,要了又有什么用。 要他献上家产,为的是给王安挣前程吧,“大姐,这皇商可不好当。弟弟没什么志向,守着如今这些家业就好。” 南宫梅芳没想到他是油盐不进,“先不说得了皇商的名头,你做生意能容易多少;就说你找的那个上门女婿,总还是要走仕途的吧,在京都,背后无人,哪里有路?” “京墨科举成与不成都无所谓,我本来也没打算强求什么。不过是觉得他是个好孩子,便给辞姐儿定下来。” 看着晚清不接招的南宫君烨,她也没了耐心,“这皇商的招牌也不贵,不过十万两,这可是你姐夫好不容易才得了的门路。” 胃口真不小,一开口就是十万两。真要了这皇商的名头,说不得是每月十万两了,“大姐,弟弟刚分家,手头没什么银子,这店铺是肯定不能卖的,不然咱们老爷子得要从地下蹦出来揍我。” “你这是死扣银子?” “我这是当真没银子。” 二人不欢不散。南宫君烨看看时辰,此时去府学说不定刚好能接到徐京墨。之前帮他查的事情也算有结果了。 果不其然,南宫君烨到了府学门口没一会就见到徐京墨了,招呼他上了马车。 之前考院里的那个中年男子,被人抬回家以后,也被郎中救回来了,除了虚一点并无庞的大碍。但是这人本是个穷秀才,不知哪来的钱居然包了花魁十余日。 随风顺着这个银子才查到,这人怕是与宣平侯府有些关联。 “你这个父亲倒是用心,先是大肆宣扬你入赘之事,而后又找出了这么个要钱不要命的穷秀才。” “我没有父亲。这位侯爷应该是得了学政大人的指点。”要找出这种要钱办事儿的学子,可不是宣平侯有本事能做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各自的未尽之言。 那日之后,徐京墨未在见过南宫家的人,平平淡淡地过了一个月,终于到了要放榜的日子。徐京墨这日没有去府学,而是在家里候着。考完以后,他将自己的卷子默下一份,请谢院长点评,得了句“此卷必中。” 他对自己的成绩有数,从童生试到现在,他都是在府城应考,府城的教学资源是最好的,其他的州县虽然也有许多有本事的学子,但是总体上来说是比不过府城的。能在府城这地方连得榜首的他,有信心也就不奇怪了。 即使胡学政出手作梗,但是这试卷都要公示的,他最多只敢调换他的名次,绝对不敢刷下榜去。 左右他这小身板也挤不进人群去看榜,何必白费功夫,不如就在家等着衙役上门报喜的好。 徐子陵比他要紧张多了,不是怀疑儿子的本事,只是担心有小人作祟。大清早起来,她就坐立不安的,终究是不一样了,一个院试结果居然让她这般不淡定。 比衙役先上门的是随风,他带着小厮大清早就在那守着了。这结果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是也算是不错了,“徐少爷,恭喜您考中秀才,您是第二名。” 第21章 徐京墨心道,果然如此,“有劳。” “不敢,爷吩咐了,请您空了来府上一趟。”不是南宫君烨要摆谱,只是来徐家他不好一个来,每次都要请夫人一起。 徐京墨估摸着大概是要准备离开金陵了。离别前, 他还要去拜谢院长和夫子们。 谢家,谢院长知道徐京墨肯定会上门拜访,这几日他都吩咐了门房要是看到他,直接请他进门。 “学生谢过院长的教导。” 谢院长看着这个越发坚毅的孩子,也不知是该为他可惜,还是该为他庆幸。“我知你就要离开金陵,这次院试你是第二名,享有廪生名额。左右你也用不到,不如卖个那些想要的人?” 院试按照成绩分三等,第一等的就是廪生,每月可从官府领取粮食和一点月银;第二等的是增生,没有奖励,但是可以免费到府学读书;第三等的是附生,在府学有空位的时候,可以自己交银子去府学读书。 谢院长所说的卖名额就是卖给附生,一般一个名额起码能卖二百两。这银子其实也算不得多,但是这手上有点银子,心里才能踏实点。尤其是徐家娘子,心里多少能好过些。 徐京墨当即应下,他本来就想找谢长歌帮忙的。此去临安,虽然已经有了安家之所,但是他还是希望能凭自己赚点银子来维持日常的生计。 “你可知你的卷子让那些大人争的面红耳赤。” 徐京墨的才华足以拿下榜首,他本该是小三元的。可惜胡学政咬死不松口,只能委屈他成了第二名。 文章上挑不出毛病,只能从风评、人品下手。无非就是因为他入赘商户,有些人认为这堕了文人的风骨。谢院长想问问这些人,风骨是什么?他们这些衣食无忧的人,成天悲天悯人就是有风骨了吗? 还有些人,觉得他与生父断亲乃是不孝不悌。这就更可笑了,明明是那位侯爷背信弃义、抛妻弃子,到如今却反过来埋怨受害者。 徐京墨的文章无可挑剔,最后一道算学的题,加上他也不过只有三个学子答对了。最后,胡学政“力排众议”,将他放到了第二名。 谢院长将这些告诉徐京墨,是不想他有心结。“京墨,你还年轻,以后的路也还很长。眼前这些挫折,权当它们是你成长之路的磨刀石就好。” “学生明白的。”徐京墨一早就看透这事,不能说完全不在意,终究是错过了小三元,但是也结果也不算差。 第21章 徐母养家路 “母亲,门口那两个小孩儿是怎么回事?”徐京墨人未到、声先到。 徐子凌招招手把儿子喊进屋子里,“今日我出门去看铺子,路上遇到的。” 两个小孩儿也是苦命人,父亲是个赌鬼,母亲因为受不了父亲的非打即骂就丢下两个孩子跑了。这家男的除了赌,什么都不做,两个小孩子不仅得要做工养活自己,还要养赌鬼父亲。结果这赌鬼在博坊输了大笔银子,要不给钱,要不给命。 为了活命,这赌棍就把注意打到一双儿女身上了,准备把他们都卖到窑子里换银子。 徐子凌今日由随风、木棉陪着去看铺子,路遇这事儿,于心不忍,便出钱买下了两人。因为怕日后这赌棍再来耍赖,还专门去官府签了契子。 徐京墨转头又看了眼那对姐弟,“这两个小孩几岁了?” “姐姐十二岁,弟弟才七岁。”不过单看外貌是肯定看不出来的,吃不饱穿不暖的两个孩子看起来都比实际年龄小不少。 徐京墨本来也想买两个人,免得母亲辛苦,只是这两个孩子恐怕不顶事儿。“母亲,可选好铺子了?” “就在八宝街,那铺面不算很大,不过刚好在拐角儿的位置,很是便利。” 徐家母子二人到了临安以后就住在南宫家赠予的那个宅子里,这宅子的已经写在徐京墨名下了。宅子里一应俱全,无论是家具还是米面粮油。 但是母子二人还是想找点营生,这样心里才踏实。徐京墨不准母亲再做绣活,先不说能赚多少银子,就说这双面绣也太费眼睛了。 徐子凌考虑了许久才定下做些糕点的生意,做糕点不需要太大的铺面,因为没有堂食,而且这生意的成本也不会太高,对于手头不算宽裕的母子二人来说恰好合适。 她自己就是个爱吃点心的人,过往在府里闲来无事,也琢磨过许多糕点的花样,应付民间口味当是足够的。 “需的要请个婶子来帮忙,您不可能累到了。”即便是做糕点,一个人亲力亲为也是很费力气的。 “要请的,到时候就请个人在店里做,我只管当个甩手掌柜就是。”糕点最重要的就是配方,也就是馅料一类的东西,这些徐子凌都打算自己在家做好,然后将备好的东西送到店铺里,让厨娘去做个花样再售卖。 看出儿子有些担心,她笑着说,“那铺子斜对面是南宫家的茶铺,安全的很。” 看来这铺子也是他们费心寻的,徐京墨只能记下南宫家的好,待到他有能力时再去报答了。 “那两个小孩儿就留在家里干点杂活儿?” 那十二岁的姐姐,其实什么都会了,七岁的弟弟到底还小,现在就是能干点跑腿的活计。“你给那小的起个名儿,日后就让他给你当书童。” 徐京墨马上就要去崇山书院读书了,身边总有个书童才是。 他看着院子里正帮着姐姐提水的小男孩儿,似乎还不错,那就试试吧,他的书童可不仅是帮他跑跑腿的,日后他会代表他出现在各家面前,若他是个撑不起来的,丢的可就是他的人了。 “你们两个过来。” 院子里的姐弟听到小少爷喊他们,姐弟两个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小跑过去。 徐京墨仔细打量二人,然后开口说,“以后姐姐就叫忘忧,跟在我母亲身边,既然你们到了徐家,就好好过日子,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是总好过你们的过往。弟弟就叫观言,你来当我的书童,能学多少,端看你的本事,我的身边不留废物。” 姐弟两个跪下磕头,算是正式认主。 徐子凌给二人定下的月钱暂时是500钱/月,等他们长大些再涨,如今这一个人也就只能当半个来用。姐弟俩本想着能吃饱就行,没想到还有月钱,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徐子凌自从离开宣平侯府,日子从没过的这么舒坦,如今儿子有出息,生活有着落,她的心里也踏实了许多。虽然担心不知身在何方的弟弟,但是她相信他们一定会相见的。 赶在徐京墨去书院读书前,这糕点铺子就开了起来,徐子凌给铺子起名叫“玲珑点心铺”,这牌匾还是徐京墨亲手写的,别看他不过九岁之龄,书法已经相当不错了,他没有用馆阁体,而是用了后世的趣味宋体。 这招牌的字好不如字有趣,做生意吸引的是客人,而不是文人。 别说这招牌做出来还真让人耳目一新。徐子凌不打算一开始就推出许多花样,她只打算先做三样,就像儿子说的那样,品种越少成本才能越低,日后等生意好起来了,再慢慢推出更多的花样也不迟。 这几日,徐子凌一直在找合适的厨娘,要守规矩、机灵的人才好。最后还是忘忧推荐了一户人家,这两个小夫妻是从平县来城里讨生活的,为的就是让儿子能读书。 忘忧和弟弟过去也受过不少这家小娘子的帮助,知道他们人品好,才敢开口推荐的。 徐京墨亲自去寻了这对小夫妻,说了来意。 那当家的男的似乎很惊喜,毕竟让妻子一个人在外面接杂活儿干,不仅累,还赚不到几个钱,若是能与人签个长契自然更好。 “小少爷,小的家里有头毛驴,往日就是就靠着帮人拉东西赚点钱。我媳妇儿手可巧了,一定能做好您说的点心。” 徐京墨看着这家人住的小平房,虽然打挤,但是收拾的很干净,这当家的就是天天给人跑腿、搬东西,也没见什么邋遢的样子。“你媳妇儿可识数?” “识的,小的和媳妇儿都识数。”这还是他们儿子教的呢,儿子那么小就那么聪明,不然他们夫妻两个也不会跑到城里来讨生活。就算以后儿子不去考科举,但是读了书,能找个伙计的差事也比在地里讨生活强。 徐京墨点点头,他们家的糕点铺子,暂时是试水,这生意不会一开始就做多大,请一个年轻妇人应当够了。 二人说好后约定后日开始上工,先试用五日,若是干的好,就签个长期的契子。不仅要他媳妇儿帮 忙做糕点,也要他每日帮忙送一趟食材。 因着自家旁边就是南宫府,徐京墨倒是不担心母亲在家的安全,这小两口若是合适,倒是真的可以省去不少的事情。 回到家,就见桌上摆了几盘点心。徐京墨猜着是母亲准备让他帮着选几样出来卖。 徐子凌又端了一盘点心进来,看着儿子似乎在发呆,便出声问道,“可是不顺利?” 第22章 “很顺利,那小两口看起来都很妥当,我与他们约好先试用五日,若是合适再签契子。” “那你在发什么呆?” 徐京墨心说还不是在想自家的糕点铺,“母亲是准备从这里面挑几样出来卖?” “对,就像你说的,咱们一开始就卖个两三个样。快来试试看,你觉得哪样更好。” 大部分的点心,徐京墨都是吃过的,只不过开铺子与自家吃还是有区别的。他们家的糕点可卖不了太便宜的价格,因为这些糕点不是有油就是有糖,油和糖都是金贵的东西,就算是在临安,也不是家家户户天天能吃的起的。 徐京墨从母亲手中的盘子上拿起一块放到嘴里,这酸甜的味道,真舒坦。 山楂糕要好吃,关键在于酸甜比,糖放多会腻,放少了太酸。合适的酸甜比才好吃,还开胃。徐子凌试了一下临安这边卖的糖,她的味觉一向灵敏,很快就配出了合适的酸甜比。 现在已经入秋,正是山楂大批量下来的时节,选这果子也合了这时令。她打听过了,临安这边有卖糖葫芦的,但是没有卖山楂糕的,她这东西说不定还是城里的独一份儿。 看着儿子吃的开心,徐子凌已经准备把这山楂糕列入售卖名单了。“如何,这东西,你觉得合适咱们的铺子现在卖吗?” 徐京墨看着红彤彤的山楂糕,重重地点点头,“就卖山楂糕。” 左右这糕点铺子的东西都便宜不了,那就走个细分路线,宜老宜少。“母亲,咱们家的糕点铺在商业街上,就按着这常见的人群去卖糕点吧。” 八宝街最多的就两种人,一种就是在这街上寻营生的,另一种就是在这街上消费的。前者,要的是性价比,这些人兜里多少有点银子,最适合发糕这类,即顶饥,味道又好的。后者,一般就图个口味,谁家的口味都是会变得,但是有些需求确实一直存在的。 就比如家有老小的,时不时就会没胃口,对这类客人,山楂糕一定是长长久久的需求。 徐子凌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功能性需求的变化是很少的,但是口味的变化是很频繁的。“那就做山楂糕和发糕吧,后面生意要是好起来,在添个猪儿粑。” 徐京墨自己就很喜欢猪儿粑,做猪儿粑不仅要油和糖,还要肉,成本更高。他知道目前这是担心铺子的生意做不起来,才不打算一开始就做这东西。 第22章 入读崇山书院 徐京墨想了想这两种糕点的做法,发糕可以等发酵好以后送到铺子去蒸制、切割;山楂糕可以直接把成品送去铺子。如此一来,那李氏也有空去售卖东西了。 “母亲,若是再上新糕点,一定要请个人去铺子里帮忙,不然李氏一人怕是忙不过来。” 徐子凌摇摇头,“那倒不必,一事不烦二主,这对小夫妻若是得用,就交给他们一手操办。” 拉货这营生也不是个稳定的营生,想来那李家当家的也是愿意的。签下一家人的好处,就是避免麻烦;反正这东西是从她家出去的,大概有多少她心理也有数,不怕他们私吞了去。 徐京墨看母亲都已经想好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过几日他就要去书院了。崇山书院是临安的最好的书院之一,与府学的水平不相上下。 不过府学是走读,崇山书院却是要住校的,每个月放假两日,准许学子回家或者留校。崇山书院的束脩高低全看学子的水平,每月都有一次考试,每个年级前十的学子不仅可以免去束脩,还能享受免费的餐食。 若是连续一年都在前十,还能得些膏火,约莫是一年一百两,可谓是大手笔了。 崇山书院的学子入学都要先通过考试,入学后只准带一个书童。这书院的老师可都是花了大价钱请来的,不乏二甲进士,所以临安城的学子大多都向往进到崇山书院读书。 徐京墨考到的是乙级-叁班,若不是他年级太小,本来书院的夫子是想将他分到贰班的。少年人总是要压一压,才能更好地应对未来的不如意,就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将他分去了叁班。不过以他的成绩,大概半年后的考试就能升到贰班了。 甲乙丙的年级分别针对的是参加会试、乡试和院试的学子,能在这读书的至少都是童生。书院的夫子也是甲、乙、丙级各异,虽然不同的班是同样的夫子,但是教授的东西可是大不一样的。 至于这壹、贰、叁、肆、伍班,基本就是按成绩来分的,其中伍班比较特殊,这个班的学子不是考进来的,而是用银子砸进来的。 崇山书院有规定,若是三年不能从伍班考到前四个班,那就退学,任你给多少银子都是不能再占着位置的。 虽然大部分的伍班的学子最后都是退学,不过还是有那么一两成的学子选择了上进。最励志的大概就是杜领航,一口气从丙级的伍班升到了乙级的叁班。杜领航是临安指挥同知家的嫡幼子,出身武将世家,却没有选武举的路。 这人刚来书院的时候,谁都不理,最初也是不肯好好念书的,后来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突然就开始好好读书了。但是这性子一如既往的难相处,偌大的一个书院,就没见他和谁走的近了。 徐京墨直觉这人是个有故事的人,不过并不相熟,自然不该打听别人家的私事。他喜欢这样有竞争,又一心向学的地方。有压力、有动力、亦有机会。 在这里不仅可以读书,还可以学习君子六艺,可千万别觉得君子六艺无用。等日后进了官场,若无一点才艺傍身,是很难混的开的。所谓君子六艺指的是五礼、六乐、五射、五御、六书、九数。 虽然科举考试将算学纳入正式考题,但是真的说起来,难度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很基础的。有兴趣研究算学的人会涉猎更多的东西,比如天文历算、地理测量等。除了兴趣使然外,一般都是志在工部的人才会深入研学算学。 徐京墨出身侯府,礼仪一类的东西早就烂熟于心,不必为此再费时间,他选的是古琴和御马。可惜,第一节 课就因为身高不够,被御科的老师给劝退了。只得退而求其次,选了书法。 结果这书法的老师刚请辞,新的老师还未到任。 徐京墨心下无奈,好在只是六艺,若不然他都要怀疑崇山书院是不是徒有虚名了。 四书五经的学习,是一个由浅入深的过程。从开始只要求学子背下,到后面要求理解其含义,在然后要求融会贯通,甚至是得出自己的诠释。 乙级的学子都已经是秀才了,他们介于理解到融会贯通之间,书院的夫子不仅是讲授四书五经的意义,更是去讲授这理解的出处。换而言之,就是增加了许多旁证博弈的内容。 徐京墨因为年岁小,被安排到了前排去坐,第一堂课的夫子便是擅长《礼记》的田夫子,他曾在九州的府学当教谕,后来不耐烦那些人情世故,便请辞离开了。 “诸君,既然坐在此处,定是准备走那功名路的。功名路,可不是一条青云路,一路上将会遇到无数的问题,遇到问题改如何?自是去解决问题,因此,乡试多了一种考题名为策问。” 策问是乡试和院试最大的区别。策问时常与时政相结合,许是一个案件,许是一个朝廷一纸政令,考察的是学子们的实际应对能力。回答策问可不是开口闭口“我觉得”,人的行事应当有所依据,而非随心所欲。 所以才说治经是基本,学子尚无能力去诠释一部经典,但是需的要深入理解经典,形成自己的形式准则,如此才能做到行有可依。 田夫子看着下面学子的表情,有些人不以为意,有些人似乎在思考,无妨,这话他们日后定会深有体会的,他点了徐京墨问,“你可知如何诠释一部经典?” “学生所理解的诠释,一要断章句、二要通训诂、三要明义理。” “你觉得容易吗?” “极难。至今数百 年,有本事诠释春秋的著作不过三本,其他的虽有涉猎却并不被世人所公认。” 田夫子点点头,“然也。吾等读书明理,但是不是盲目从书。读天下书,去伪存真,寻求自己所认可的大道,如此才能走的更远。” 若是只会鹦鹉学舌,了不起就是举人,但是绝无可能再进一步。 田夫子的第一堂课,可以称之为“劝读书”,读的多、读的透,真的读懂以后才能形成自己的东西。徐京墨喜欢这里,这里没有一家之言,有的只是方法论。 崇山书院的公斋是四人一间,只有甲级壹班的学子可以住两人一间的士舍。甲级壹班只有二十人,这二十人的目标都是进士。 徐京墨看着远处的甲级壹班的牌子,眼里迸发了些许名为“野心”的情绪。 回到自己的住处,他总算认全了自己的舍友了,分别是杜领航、左言和唐柳。 杜领航和谁都不说话,一直臭着一张脸。左言出自世家左家,也是年少成名的人物,他见徐京墨进来,首先开口,“在下左言,痴长你几岁,日后还请贤弟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来找我。” 第23章 徐京墨心知这人大概是知道他的背景的,看起来似乎并不介意他这赘婿的身份。“小弟徐京墨,原金陵人士,还请左兄多指教。” 唐柳看他俩客套完了,随即开口,“在下唐柳,柳树的柳,刚升到壹班。” 徐京墨本以为这公斋是按照班级分配的,看来并非如此。不过也无所谓,哪怕不能做友人,至少不会相互打扰就好。 唐柳本以为他这话说完,能得两句夸赞,哪想到这三人,一个不吭声,两个只是简答地打了招呼。脸上略有些尴尬,但是又不好发作,罢了,他们可能不明白,每个年级只有壹班的人才有资格下场考试。 左言和徐京墨当真不知道吗?怎么可能,这在书院的入学手册里可是写的清清楚楚的。不过是不愿意搭理他而已,徐京墨和左言都是打算四年后下场的,唐柳今年才升到壹班,想来明年的乡试也不是那么有把握,毕竟能下场,不代表下场必中。 所以三人都会在四年后再会,同样起点的人有什么可自得的呢? 徐京墨与左言相视一眼,都不再多说什么各自洗漱一下准备安置了。崇山书院的早课是从卯时开始,这就说他们差不多凌晨五点就要起床了,不早点睡,可是起不来的。 早课没有夫子,只是让学生们自己背诵,记忆是一个不停重复的过程的,书院里的夫子谁不是随口就能背出四书五经的每一句,不是他们记性好,只是他们重复的够多。 一定要背到滚瓜烂熟才行,不然遇到拆字题,那可是两眼一抹黑,完全不知从何下笔了。 早课以后有两刻钟的休息时间,然后才是夫子的讲授。不同的夫子所擅长的领域不同,学子可择其一深入研学,以应对策问之题。 徐京墨看着堂上引经据典的夫子,逐渐找到了自己的学习的方向。对一个观点有看法不难,难得是要有理有据地支撑自己的观点。 比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考生只能写下其字面意思:自己都不愿意的,就不要去强求给别人,那就是空泛的白话。 若是从推己及人破题,晋傅玄《傅子仁论》曾有云:然夫仁者,益推己以及人也。何解?古有景公着袍子赏雪,晏子直谏主君应该想到挨饿受冻的百姓,而后景公从之,赠衣食于贫者,得天下人称赞。 策论再由此带出推己及人的论述是不是就会丰满许多? 第23章 不安好心 自打徐京墨找到努力的方向后,便成了书院藏书楼的常客。 崇山书院的藏书楼分了三层,每层的书籍分别对应甲乙丙级。甲级的学子可借阅全部的书籍,乙级的学子可借阅除甲级外的所有书籍,丙级自然只能看本级的书籍。无论是谁,每次只能外借一本,一次十日,可续三期。 学子可以抄录书院的书,但是不得对外售卖,一经发现当即逐出书院。市面上随处可见的四书五经或者其他典籍不在此范围内,因此有不少的寒门子弟都会于书铺约好,然后借阅书院的书籍,抄好后再卖给书铺,赚些银钱。 徐京墨时常来藏书楼,与这的管理者自然相识,这日徐京墨前来换书。那老者问他,“你读书是只读一遍吗?” 这话就有意思了,古人有云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这老者怕是嫌弃他读的太快了。“先生容禀,小子三岁开蒙,四书五经烂熟于心,然到书院方知这知识需的要相互论证。小子的书读的不够多,所以现在要多读。” 那老者看他一眼,问“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这出自《礼记礼运》,徐京墨当即接到“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 老者又问,“晏安鸩毒,不可怀也。” 这句出自《左传闵公元年》,也是徐京墨前些日子所借阅的书。 “班固《汉书景十三王传》有云,以宴安为鸩毒,亡德而富贵谓之不幸。” 徐京墨洋洋洒洒地论述了一番后,就看那老者点点头,似乎是满意的,“读书需得有广度,亦得有深度。若是遇到不慎清楚的,可去找夫子请教。” 说罢,那老者就挥挥手让徐京墨进了藏书楼。 徐京墨不知道这老者是谁,但是他们这些学子来借书,只需要说出大概的名字,就能被这老者告知那书籍的存放地,有时还会被推荐一些书籍。合理推测,这老者恐怕是读遍了这藏书楼的千万书籍。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个看门人呢? 一晃眼,已经过了月余,明日就可以回家去看看了。徐京墨将自己随手抄录的几本论语放进书箱,待到明日路过书铺就可以去卖了换银钱。 唐柳手中拿着几本书走来,“京墨,我明日不得空,不如你帮我一起把这些书拿去书铺?我与那老板约好的,他认得我的字迹。” 徐京墨笑着回道,“恐怕不方便,我手上这两本是赠人的。明日家中有客,我得一早就赶回去。” 左言看唐柳似乎要硬塞,便出口相帮,“你何必为难京墨,去其他班上问问,总有人是要去书铺的。” 这些日子,唐柳注意到徐京墨虽然带了个书童,但是日常花销很是节约,从不见他专门去加银子点菜,想来也就是个耕读之家。自觉大家身份一样,但是他要年长些,成绩也要好一些,所以言语间多有轻视。 但左言是世家子,他惹不起,左言帮徐京墨说话,他不愿得罪左言,也就只好放弃。 待唐柳离开公斋,左言才低声对徐京墨说“莫要去帮他,这人偷偷抄录了其他书籍。” 书院不允许学子对外抄录的书籍,自然是市面上没有的,这类书籍外面的书铺可是高价在收,几十两乃至上百两的都有。 比起银子,书院的学子更看重在书院读书的机会,功名路的青云梯,谁人愿意为了百十两就轻易舍了去。 徐京墨了然,唐柳有事是假,寻人帮他背锅是真,“多谢左兄。” “无妨,明日你可坐我家的马车一同回去。” “谢过左兄,不过家里应该是有人来接的。” 左言闻言只以为是南宫家的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他们二人都是今年刚考进乙级的,左言之前随父母住在九州,为了乡试他才独自回到原籍求学。不过左家本家就在临安,他回来也有族人照应。 左言知道徐京墨的身世,但是极其欣赏他的才学,二人时常相互讨教学问,一来二去自然就相熟了。 徐京墨经历过无数恶意,遇到这样的纯粹的善意,也是相当珍惜的。 第二天清早,徐京墨起来,就见观言在门口等他了。“少爷,书箱给我背吧。” 徐京墨也就比他大两岁,要真论起来他的力气可能还不如观言,这个时代终究是尊卑有别的时代,他早已习惯这一切。将书箱递给观言后,两人一起走出书院,就见李大郎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李叔。” “少爷,夫人在家等您呢,我们现在就回?” 当然是先去书铺,把那两本论语换了银子在回家。论语全书一共一万九千九百字,平均下来每日写个百来字也就够了。这两本书差不多可以换一两银子,刚好够这对姐弟的月钱。 徐京墨心下好笑,他这是给自家仆人打工。 那书铺的老板是个会做生意的,看了徐京墨送来的论语,那一手的馆阁体写的相当漂亮,称赞道“秀才老爷这手字当真一绝,若是您愿意,可以接些抄经的活计。” 许多大户人家都有礼佛的习惯,要抄经书而后焚于殿前,为表诚信,除了会自己写一些外,还会请专人来抄经。这抄经的活计主要就是要字好,有些秀才甚至以抄经为生来养活一家老小,由此可见这抄经的价格有多高了。 徐京墨可不打算接这活,抄经极费时间,虽然银钱多了许多,但是拿时间来抄经就是本末倒置了。 谢过书铺老板的好意,他取了自己的银子便离开了。 李大郎欲言又止的样子实在难以让人忽略,徐京墨主动开口问他,“李叔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回少爷,是小的的儿子。”李家的儿子已经十二岁了,在蒙学读了三年多了,他听夫子说儿子现在学的还不扎实,还要等等才能下场去考试,但是他儿子又想今年就下场,他有点犯愁。 徐京墨也能理解他们,毕竟参加一次完整的童生试需要至少十两白银,而他们夫妻一年也存不下这么多银子。若是没有把握,这就是浪费银子,多试几次不中,恐怕也无力再应付日后的考试费用了。 “若夫子靠谱,那么还是建议令郎再等上一等。”考功名,不是儿戏,临安也是科举大省,每次考试的竞争都相当激烈,若无把握还是没必要去尝试。 何必拿着白花花的银子去打水漂,李家小子并不是天才,读书三年时间就下场实在有些勉强。徐京墨猜他这想法应该是有缘由,所以建议李大郎回家后与儿子好好聊聊看。 第24章 童生考试分两场,分县试和府试,县试是三年两考,一般是在年初的二月开考,考过县试的学子可以直接在四月继续参加府试,考过了府试也就得了童生的功名。 童生功名只是相对于平民来说有点意义,但是既不能为官,又不能收取保举的银子,其实并无什么实际的意义。所以大部分人考完童生后,都会继续去考秀才,但是即便如此,这童生也不是很好取得的,曾有人统计过,童生试总体录取率不足百分之一。 李大郎听到这比例,心里就是一紧,儿子如今在学堂不过是中游,这怎么可能通过考试呢。虽说他们两口早就准备好让儿子多考几次,但是也不是随便去考。 “少爷,若是得了童生以后,再考秀才容易吗?” “不容易,百中取一的可不止是童生,还有秀才。”虽说,世人都说穷秀才,但是真的考上了秀才还是有点用的。秀才免交役税,单凭这就有吸引力了,何况得了秀才的功名,至少可以回乡去当个夫子,若是勤快一点,还能接点活得些润笔费。 考中秀才以后还会有一大笔支出,这支出的多少取决于个人,但是总是少不了的,比如要酬谢夫子、担保人、报喜人等,还要招待招待邻里亲友,这些零零碎碎的加起来起码也是上百两银子。 至于秀才往举人考,李大郎眼下是不敢想的。中了举,就意味着有了当官的资格,因此搭伙儿才喊“举人老爷”。 李大郎记下徐京墨话,又问了句“少爷觉得要读多久再下场合适?” 这根本不是读多久的问题,考童生说难不难,说简单不简单。真要说起来,就是把书背熟了才能下场。 徐京墨感觉李大郎听完他的话以后有些沉重,又接着说,“李叔还是与令郎先聊聊看,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上一二。” 李大郎赶忙道谢,能得秀才公指点几句已是难得,他也知道分寸,没有再说自家的琐事,转而说起了点心铺子,“少爷,夫人制的山楂糕如今是供不应求,好些人家都会提前来预定。” 徐京墨觉得山楂糕好吃是好吃,但是也不至于火爆到这程度吧? 原来是前些日子好些人家都去狩猎,家里顿顿大鱼大肉的,老人的肠胃不习惯,有人买了山楂糕回家去孝敬,效果奇好。如此一来,一传十,十传百的,这山楂糕的名气就大了起来,也有其他家仿制,奈何做不出那样好的酸甜口,所以这玲珑点心铺一下就出名了。 第24章 无聊的自尊心 这可真是歪打正着,徐京墨估摸着母亲这些日子肯定很辛苦,不过能找个营生才能让他们心里踏实。 他可要好好读书才行,不能一直让母亲这般辛苦。 徐子凌知道儿子今天要回家,一早就在家里等着他呢。马上要入冬了,她还抽时间给儿子做了两身棉衣,这次回来刚好带去书院。 徐京墨回到家,事无巨细地讲给母亲听。他知道这样她才能安心,“母亲,别太累了,既然这生意好起来了,也该再请个人来帮忙。” 徐子陵也是这个打算,这个月突如其来的忙碌已经让她有点吃不消了,“我打算再请个女工,只在后厨帮忙就好。” “您是准备把猪儿粑给推出来了?” “那东西是锦都的小吃,我也是因为以前家里的厨子有锦都人才吃到,想来这东西应该很受欢迎。”临安人虽然嗜甜,但是对咸鲜的味道也很欢迎。 有了山楂糕的前例,徐子凌对猪儿粑的售卖可是很有信心的。 “不如外形就做成小猪的样子,看着还有些童趣,反正也不费什么成本。” 徐子凌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当即应下,然后推着儿子回屋子里试衣服,“你快去试试看,要是不合身,这两天我好歹还能给你改一下。” “母亲做的,怎么会不合身。” 徐京墨回去换了棉衣,很合身,他摸着这棉衣心里美滋滋的。 徐子陵看徐京墨的表情就知道他喜欢,也不枉她费了一番功夫。 “母亲,你的棉衣呢?” 徐子凌这个月忙生意,好不容易挤出的时间能给他做两套棉衣,哪有功夫给自己做。徐京墨不高兴了,“以后母亲先顾着自己,不然儿子可要生气的。” “嗯,没事,也就这个月忙得顾不上。忘忧已经学的七七八八,后面山楂糕就交给她来做,发糕我也已经全都托付给李家娘子了,以后啊,我这可有大把的空闲时间了。” 发糕这东西最简单,玲珑点心铺卖的好不仅是因为味道好,还因为南宫家有意照顾她的生意,所以这做法她教给李家娘子也不会损失什么。 “母亲,我下午去趟南宫家,之前南宫小姐对统计学有兴趣,我刚写完,顺便给她送去。” “好,你别空手去,南宫家对我多有照拂,一会你带点点心过去。虽然不贵重,但是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这大概是徐子凌这辈子送过最便宜的礼物了,不过这致谢的心意是真诚的。 等徐京墨中午小憩一会后,换上一套黛蓝的常服去了南宫家。南宫家外面看着不显,走进去才知道什么是天下第一茶商的实力。 红墙高院,都是普通。通往各处的路,都是铺了青石的,这么多青石不知要耗费几许,他跟着小厮一路前进,路过石园,抬眼望去,那鬼斧神工的石头,形状各异,栩栩如生。还有那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主人家闲暇时到这来更能享受一番宁静的滋味儿。 从亭子看向别处,又能见到不同的花园,这似乎是综合了春夏秋冬的节气,布置了不一样的花卉,无论何时总有一处有景色供主人家欣赏。 走过幽雅静谧的青石小径,到了大堂,里面挂着的山水画意境极好,那大开大合的笔法让人心中生出一种朝气蓬勃之感。徐京墨看到画上的印章,“子午先生”,这可是前朝的山水大家,他的真迹可谓是有市无价。这样的作品就被简简单单地挂在这厅堂之上。 南宫君烨走进大堂,就看见越发挺拔的徐 京墨正在那赏画,果然是个读书人,来找他谈生意的人,就没几个懂欣赏的,真真可惜了这幅画。 “在学堂可还适应?” “比起金陵的府学,小子更喜欢崇山书院,这里做学问更纯粹。”金陵那地方到处是功勋,投机的人永远比真心做学问的人多。 南宫君烨笑了起来,这别人去了崇山书院都是感觉压力大,他倒好,如鱼得水活的自在。看了眼年前的少年人,南宫君烨还是提了句,“温大学士回到临安,每日拜帖不断,不过他谁都没见。” 徐京墨如今还没有正式的老师,要南宫君烨说,他这老师最好是个朝臣,不是为了走捷径。而是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教他如何为官,很多有才华的人,考上了进士,却一直郁郁不得志,因为他们没搞明白,这做官和做学问压根儿不是一回事儿。 徐京墨垂下眼,平静地微笑着说,“徐家之事未了,母亲不愿牵连旁人。” 这话其实是应下徐家与温家有旧,但是徐娘子不欲连累故人,所以一直没去主动联系。南宫君烨也不强求,毕竟徐京墨即便不出仕也不影响什么。 “伯父,这是小子整理的统计学和速算笔记,您看看可用否。”毕竟未婚,他也不好直接说是送给南宫云辞的,所以就换了个说辞。 南宫君烨看他一眼,收下那本书,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还在抄书吗?” 徐京墨听他这么问,自然知道他是已经知道了,“空闲时间,默了两本论语,换点碎银。” “若我是你,不会浪费时间在这点碎银身上。你也许会说,顺便练字,但是崇山书院那么多你没读过的书,随便选了来抄写都比默这烂熟于心的论语好。” 南宫君烨能理解徐家母子的想法,毕竟过往那些不愉快的经历是没法抹去的。让他们全心全意地信任外人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是即便如此,他并不赞成徐京墨去抄书,千百两银子,有时候很重要,有时候却毫无价值。 看徐京墨没有回话,他继续说道,“设身处地而言,我能理解。我南宫家的账房每月月钱从十两到五十两不等,你若心里过意不去,可帮着辞姐儿盘盘账。” 盘账所得是劳动报酬,而非他南宫家的月银,这样是为了照顾徐京墨的自尊。其实之前给的聘礼,足有十万两白银,但是这对母子不约而同的选了非必要不用。 “伯父,是我自误了。”这道理不是徐京墨不懂,只是人有的时候就会这样,无关对错,只是想与不想。 回到家,徐京墨看着在忙活的母亲,走过去帮忙,他不会调味,但是他还是有些力气的,他来搅拌这馅料好叫母亲轻松些。 徐子凌看出儿子有心事,她没有问,而是等着儿子想好了再说。 没让她多等,徐京墨拉着她去了书房。将今日与南宫君烨的对话都告诉了母亲,“母亲,是儿子的错。我以为我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一切,但是其实内心并没有完全接受。” 第25章 曾经的他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公子,衣食无忧;即使离开侯府,他也是本朝年纪最小的秀才公。他是优秀的,但是他不是万能的。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他会生了心魔、忘了本心。 他,徐京墨,外祖一家被陷害致死,在这世上仅剩下一个亲舅舅;他,徐京墨,入赘天下第一茶商南宫家,官府文书已然签订,他的吃喝用度来自南宫家是天经地义的。 他想自己赚些银钱,来证明自己不是吃软饭的,但是这只是无聊自尊心作祟。说起来,能在临安安家、能去崇山书院读书,哪一件离得开南宫家。那十万银两的聘礼,无论用不用,都是聘礼。 为什么要让母亲辛苦,曾今的世家嫡女、侯府女主人,如今却像村妇一般,为了一日三餐起早贪黑?他不仅蠢笨,更是不孝。 徐子凌看着哭成一团的儿子,也忍不住落泪。有自尊心的又何止儿子一人,她又何尝不是,她不愿意动那聘礼更是想着日后,若是儿子不愿意入赘,至少这银钱上,他们能做到不亏欠南宫家。 虽说这几个月一来,对南宫家,她是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但是为人母,永远无条件的偏向自己的孩子。她可以吃苦、受累,可以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只要她的京墨好好的就好。 话说开了,母子二人的心结才算是解了。 徐京墨这人有些偏执,他虽然因为自己的自尊心作祟,有些别扭,但是从未想过要悔婚。南宫家是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候伸出了援手,甚至是承担着不可预估的风险,义无反顾地助他。所以,徐京墨不会悔婚、绝对不会。 徐子凌就更简单了,这世上唯二剩下让她不顾一切的人,徐七郎、徐京墨,除了他们以外,她对一切都不在意。面子什么,就更不重要了。 “傻孩子,你在书院就珍惜这样的机会,好好读书,争取四年后的乡试,一举得中。那时的你才配的上南宫小姐。” 徐京墨刚哭完,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还是应下,“母亲放心吧,儿子知道轻重。四年后的乡试,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拿下的。” 徐子凌的点心铺子还会继续开下去,左右她一个人在家也没事,不如找点事来做。不过她同意再买个厨娘,以后交由她来做厨房那些活计,只要签下卖身契,就不怕她泄露这些配方。 第25章 偶遇故人 母子两个今天都耗了不少的心神,早早就歇下了。 前面住着的姐弟俩倒是睡不着,忘忧看着长了点肉的弟弟,又是心酸又是高兴,“弟弟,在书院累不累?” “姐姐,不累的。少爷只是让我帮他打个饭,背一下书箱,几日才洗一次衣服。少爷还教我识字了,这个月我认了三十多个字,少爷都夸我聪明呢。”观言满脸的兴奋地说着。 忘忧自己在家里帮着夫人做些东西,不仅能吃饱,还不会挨打挨骂,比起以前在家的日子,好了不知多少倍。看着弟弟这样,她也高兴,“夫人和少爷都是好人,没谁在意过咱们的一条贱命,如今虽然入了奴籍,但是好歹活成个人样了。你可要好好伺候少爷,不要偷懒。” 这世道就是如此,贫贱人家的人命不是命。忘忧怕弟弟年纪小,不知道轻重,万一做错了事被赶出去了可如何是好。 “姐姐,你放心的,我省的的。”能读书,这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虽然他考不了功名,但是识字本就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了,他很知足。 第二日,徐京墨带着观言出门去买厨娘了,刚巧遇到要出门的随风。 得知他们要去人牙子那处,随风便说一起去,他这张脸就是南宫家的招牌,人牙子至少不敢坑他。 “多谢随小哥。” “徐少爷客气。” 徐子凌今儿也不着急去做点心了,反倒是去了书房,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文房四宝,曾几何时,她也是天天与这些为伴的。她的儿子不会一生碌碌无为,她也不能放任自己这样下去,她可是徐家的嫡女! 徐京墨从来没有自己买过下人,所以一路上都在请教看起来很靠谱的随风。 随风看人的本事还是不错的,毕竟他天天在外帮着南宫君烨打理茶叶的商贸生意。“徐少爷,您这个要求,其实很简单。不过徐夫人平日里都是一个人在家,考虑安全的问题,最好还是选个没有家庭牵绊的。” 有了家人,就有了软肋,万一被胁迫或者利诱,那就可能要出事。至于徐京墨要求的有力气、会些厨艺,能满足这种基本要求的人大有人在。 徐京墨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本事可以学,人品和安全才是第一位 的。 到了人牙子那边,一看是随风,便亲亲热热的迎了上去,“随大爷,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可是府上缺人了?您需要什么样的,只管说,我这儿肯定有。” “缺个人,不过不是与南宫签契子。您给推荐个手脚麻利的、老实可靠的厨娘如何。” 人牙子才不管和谁签定,但是来买人的是随风,她就必须给选个好的,在临安得罪了南宫家,以后可就不好做生意了。她心下琢磨这要求,还真有个合适的。 她转身进了里面,那人也还没走,“你随我来。” 没一会儿,随风和徐京墨这看这王老板扭着腰带了个中年妇人出来,这妇人穿的一身粗布麻衣,但是干净整洁,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不知为何,这妇人见到徐京墨的表情似乎有点吃惊。 这样明显的表情,任谁也没法忽略了去,徐京墨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她,所以这是为什么呢? 背对着那妇人的人牙子没看到这眉眼官司,“随大爷,您看这位如何,巧了,她本就是厨娘,家里糟了灾,只剩她一个了,这才起了卖身的心思。” 随风直接问她,“你认识我们家少爷?” “不认识,只是少爷长得与我故人有几分相似,奴婢一时认岔了。” 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随风又问了问她过往的经历,听起来确实是在厨房伺候过的,不过这人的身份他还是再问上一问,“你家遭了什么灾?” 那妇人一脸痛苦,“主人家都散了,剩余几个奴仆也就各奔东西了,奴婢也没有成家,孤身一人,只想寻个落脚的地方。” 随风看了那人牙子一眼,这些人都有门道去确定人的身份。王老板点了一下头,似是肯定这妇人的说辞。 随风低声道,“可先签了契子,若是不妥再发卖出去便是。” 徐京墨看她行为举止,应该也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这样最好,不用他们在调教她规矩,也能帮母亲省去不少的事情。至于原先的主家,他并不在意,毕竟外祖一家的事情到现在还没结束,他们有何必担心旁的事情。 二十两银子买下这厨娘后,徐京墨就与随风分别了,随风还要去自家的铺子办差。 徐京墨带着观言和这厨娘回了家去。 徐子凌没想到徐京墨这趟出门给她带了个惊喜回来。她看到儿子身后的妇人,竟然呜咽了起来。 徐京墨吓坏了,以为这厨娘有什么不妥。 待徐子凌缓过来,才轻声问道,“是你吗,沛姨?” 那妇人已然是满面泪光,“小姐,是我啊。” 原来这沛姨曾是徐子凌母亲的陪嫁嬷嬷的女儿,因为自小喜欢厨艺,练就了一身本事,后来就管着他们的小厨房。徐子凌未出嫁前,可是经常找她讨要各种点心的。 沛姨的母亲去世了,主母知道她想落叶归根,便许了沛姨送陵回来。她刚安置好母亲的身后事,便听说主家出事了,她一心想往京都赶,但是与她一路的那护卫却怕被主家牵连。这人夜里摸走了沛姨几乎全部的盘缠,自己跑了。 沛姨浑身上下也就剩下了十两银子,这哪里够回去的路费。虽然她母亲是临安人,但是她是在徐家出生的,也是在徐家长大的,在这临安人生地不熟的,最后为了生计也想去酒楼里当个厨子,好歹赚出盘缠。 结果因为她是女子,没有一家酒楼肯收她。十两银子够干嘛啊,她只能到处去寻些零工糊口,后面觉得这实在不是个办法,才想到卖身为奴的。 等她说完,才发现不对,她家小姐怎么在临安?又怎么会独自一人带着少爷住在这小房子里? 徐子凌也没想到还能见到昔日的故人,她长话短说了如今的境况。 沛姨听完,气的浑身发抖,“这宗正傅宽真不是个东西,枉费老爷将小姐您许给他。” 说完才注意到一旁的徐京墨,一下局促了起来。 徐京墨倒是笑了,“确实不是个东西,我与那人已经签了断亲书,再怎么样这也骂不到我。” 徐京墨看着眼角依旧有泪痕的母亲,主动退了出去,把这个空间留给许久未见的主仆二人。有了沛姨在,他是不用在担心母亲受累了,身边有个熟人,想来母亲的心情也能好一些。 回到自己的书房,本想看看书,但是今儿这心总是静不下来。 第26章 干脆出门又去了南宫府。 南宫君烨这会正在应付来要银子的二弟,这人忒不不要脸,都分了家了,怎么还能理所应当的管他要银子? “二弟,这家已经分了,财产也都给你了,没道理,我还要看管你们一家的吃喝拉撒,就是对簿公堂,官老爷也不会说我有错。” 南宫君庭能不知道他是无理取闹吗,但是自打他接手这酒楼的生意,他才发现,今年有好些长契就到期了。他与那些富商又无甚交情,想要别人续期,都没法开口。 少了这些豪商,这酒楼的生意日后肯定日落千丈,他觉得自己亏了,这才来找亲哥闹腾。 “大哥,弟弟的儿子可是咱们南宫家唯一的孙子,就这么一个独苗,你舍得让他过苦日子?” 南宫君烨是真的被气笑了,合着他还该帮他养儿子啊,“谁的儿子谁养,你养你儿子,我养我的宝贝女儿。” “丫头片子怎么能和儿子比?你这家业总不能交给外人吧,反正都是给我儿子的,早给晚给有什么区别?” 徐京墨刚进门就听到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言论,当下也是愣了一下,这人怎么好意思把他吃绝户的想法挂在嘴边? 怪不得他岳父早早的就要给女儿定下这婚事,这是防着家贼呢。 南宫君烨被这个蠢弟弟烦的够呛,看见徐京墨便喊他进来,然后指了指他,对南宫君庭说,“这是我未来的女婿,我的家业不劳你费心。” 南宫君庭可不知道他的好大哥已经给女儿找了个赘婿,当下大怒,“想都别想,这是南宫家的祖业,除了姓南宫的,谁也不能拿。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大哥还真当个宝贝了。” 徐京墨冷哼一声,“不知足下何人,在下起码是个秀才,还请足下注意言辞。” 南宫君庭没想到这个半大的孩子居然有功名,他憋了半天只吐出来一句,“不过是个穷秀才!” “你一个白身,在我家骂我的秀才女婿是何意?南宫君庭,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与你已经分家,少在这惦记我的家产,若是下回再来胡闹,我就绑了你去官府说理!” 南宫君烨说完,看了身边的管家,喊道“送客。” 南宫君庭心知今日这银子是要不到了,他一甩袖子,哼了一声就自顾自的离开了。 第26章 本经难选 少了南宫君庭那个蠢蛋,感觉空气都要清新许多。南宫君烨看着傻站着的徐京墨,道“坐下说。” 徐京墨记得当初南宫君烨与他说过的家里的事,只是没想到能这么离谱,如今他们夫妻二人健在,就有人开始惦记他们的家产了。 “伯父,我今日是来道歉、以及道谢的。” “哦,你是想通了?” 想通了,再想不通他就是个傻子。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现实才是最重要的。扪心自问,他是真的不在意入赘,最喜欢的诗人之一李白就曾亮度入赘,最崇拜的能臣之一左宗棠不也是赘婿吗。他一直不能释怀的是,“吃软饭”。 南宫君烨觉得他这样很好,这样以后得日子才能过的舒坦。人要学会和自己和解,不然只会一直内耗,毫无意义。 “明日就要回书院?” “今晚就回,明日早上是第一次月考。”崇山书院一月一考,从来不曾间断。 “家里不用你担心,好好读书。今日你见的那个蠢货是我二弟,他的妻舅是临安府城知事,以后想要护住你的妻儿,起码也得考个进士及第吧?” 知事只是个九品官,相当于办公室助理,这种人能不能更进一步更看重的 是他处事的本事。虽然官不大,但是总能从小地方来恶心你,最好的法子就是你的官职比他高。这样,他只会躲着你,而不会来膈应你。 晚上,徐京墨回到书院,四个室友已然到了两个。 唐柳因为之前被拒,还在耍脾气,假装没看到徐京墨。徐京墨也不理他,径直越过他和左言打招呼,“左兄回来的好早。” “想到明日的月考,我哪还能呆得住。”这种放假两天立马连着考试的事儿,也就崇山书院能干出来。成绩不好的学子,恐怕放假都在温书,与上学无异。 崇山书院可不止有奖励,还有惩罚。连续六次的月考排在前三的人可以升班,而后五的人会降班,若是连续三次降班就回直接退学。 徐京墨和左言都是希望尽快升到壹班的。最近的一次乡试就在来年八月,两人嘴上不说,但是心里都是有点向往的。 这一晚,几乎所有的学子都在温习。 崇山书院的月考仿照科举,不过只有《四书》一题、《五经》两题、《策问》一题。 到了乡试,治经已经不再是泛泛而谈,每个学子可以自选一经。徐京墨到现在还没有选定一经,所以五经课他都会去听。待到日后选定了,旁的经义课就是选修,可去可不去。 四道题只给一个早晨的时间,一共两个时辰。 徐京墨这个月还是有长进的,前三题不过一个时辰就答完了,但是这策问,一个时辰也未必够用。策问考题足有三百字,读题、辨题再解题。 今日乙班的策问考的是“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注:如熙宁四年(1071),苏轼担任开封府试官所出题目) 这题的题目不难理解,就是比较专制的优缺点。难在有见解、有深度地的去论述你的观点。 徐京墨选择从人出发来答这道题,专制否是外在的形式,可以将其视之为工具,一个工具能不能实现它的作用取决于使用的人。若是君主德才兼备,那么专制就会让他的才能发挥到最大的限度;反之,若是君主昏庸无能,那么专制只会加速灭亡。 卡着时间答完了这题,徐京墨知道自己没有偏题,但是这题答的不够好,至少他自己是不满意的。 左言与徐京墨一道回宿舍,他看着徐京墨似乎兴致不高,“京墨可是累了?” “策问一题答的不甚好,我在想有没有更好的答案。” 刚回到宿舍的唐柳听到这话,嗤笑一声,“奶娃娃答不出策论也正常,不过你可小心了,连着三次倒数是要降班的。” “希望你的成绩能配得上你的嘴。” 左言知道徐京墨年岁小,这策论也是才学不久,有些不得法也是正常的。他从自己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徐京墨,“策问不难,答题有些套路可寻,这本书借你,你多看看。” 徐京墨接过那本没有名字的书,打开一看,这是策问题集。每道题都会对应两到三个解题思路,想来这是左家费了不少功夫收集来的,“多谢左兄。” “你我兄弟,不必言谢。” 下午没有课,徐京墨就在宿舍看这本题集,越看越精妙。他虽有千百年的超前经验,但是也缺了千百年的历史文化。回答策问只能借古论今,不能虚构未来,所以他才会答题不顺。 说一千道一万,他还是书读的不够多。徐京墨一边看那题集,一边写下自己的感受,别说这越看,还真的越有感觉。 费了一天的脑子,徐京墨今夜睡的很沉。他很期待明天,因为终于可以见到他的书画夫子了。馆阁体用来科举就好,他可不希望自己只能写一手的应试字体。 到了上课这天,徐京墨一早就去了书画堂。进门发现除他以外,还有个年轻的男子,不过这人精神似乎不太好,有些厌厌的感觉。 陆陆续续的,选了书画课的学生都到齐了。那年轻的男子站了起来,“诸位,我姓冷,是你们的书法夫子。” 底下一下就热闹起了,谁让这夫子看起来如此年轻呢。 冷夫子也不管他们的反应,走到台前,自己挥手写下几个大字,然后拿起来挂着手板上,“这几种字体,你们看看可有喜欢的,选个自己喜欢的记下来。”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这冷夫子写的字体都不一样,但是这字都是好字。徐京墨开始期待他的书画课了。 徐京墨选了行草,幼时他很喜欢隶书,因为隶书笔力峭紧、转折圆美,看起来总有一种古典大气的美感。后来他喜欢上了楷书,尤其是那种笔法刚劲有力、线条清晰的字体。但是,他现在唯爱行草,那句一笔千山,尽显豪情更适合他当下的心境。 等他们都选好自己喜欢的字体后,冷夫子对每一种字体都做了一些拆解,然后告诉他们去选谁的字帖。以后上课,就是各自练字,他会挨个儿辅导。 他看到徐京墨选的行草后,停顿了片刻,说“你年岁还太小,先从行书开始。行草不分家,不必心急。”他选了颜真卿的字帖予他,“颜大家,擅楷书、行书、以及行草,你可效仿之。” 徐京墨应下,他感觉这个冷夫子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所以才让他不要急。由字见人,古人诚不欺我。 第27章 这书院当真是藏龙卧虎之地,一个书画夫子都能给人惊喜。左言听他描述了这书画夫子的样子后,心中有些猜测,不过没有告诉他。何必让人为难呢,就这样顺其自然地想处也许对他们更好。 徐京墨上课以外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藏书楼,这日他去还书,被那老者叫住,“小子,你这看书看的五花八门的,当真是准备五经俱修吗?” “小子不敢,只是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左右时日还久,慢慢考虑便是。” 老者又问他,“你就不想参加明年八月的乡试吗?” “想,但是小子知道现在去考,不过五分把握,不如再等一届。” “你若是打算用四年学五经,与你现在择一经研学明年就考有何区别?” 徐京墨明白这是老者催他赶紧定下本经,也不是他不想定,只是太难选了。 《诗经》所讲的东西距离寻常人的生活是最近的,因此最好理解,难度最低就意味着有更多的人会选择这诗经,而且难度低就更难写的出彩。 《尚书》一书多是散文,但是立意深刻,围绕着仁君治民之道和贤臣事君之道展开,颇有难度。然而尚书所讲的东西往往可以用于策问,因为有不少学子选择治尚书,以此一举两得。 《礼记》算是集儒家思想的大成,如果对儒学已经有较好的掌握,那么再学礼记就是锦上添花。此外,礼记与尚书有些相似,经常能与策问同频,所以将礼记作为本经的人也不少。 《周易》算是最为特殊的一经,涉及哲学(玄学),先不说这文字的晦涩,但说这理念的玄妙就知道周易是最为困难的一本。一般选择周易为本经的,多是有家学或者县学渊源。 《春秋》是一部编年史,因为可参考的典籍最少,所以难度有提高,但是春秋本身的内容精炼易读。因为篇幅的原因,可考的点更少,深受学子追捧。 徐京墨排除了《诗经》与《周易》,却无法从剩余三本中选择其一。 那老者听他说完,抚了下胡须问他“你可知在科举大省,为了避免恶性竞争,通常各个县城或者州之间都会尽量避免同选一经。” 徐京墨虽未听说过,但是一想就明白这道理,集中一经会让竞争变成恶性竞争,对谁都没好处。 第27章 月考之后 那老者看他似有所悟,就继续道,“这法子是避开了人为的因素,但是这考卷的难度却是不可控的,五经之题择其一来作答,你若只通一经那便没得选,若是通了两经,就可以选个更有把握的?” 这法子也不是人人都适用的,好些学子只治一经都困难,谈什么两经共治呢。老者能这样建议徐京墨足见他对徐京墨的认可。 徐京墨这下是真的明白了,老者是让他不要 只选一经。如果只选一经,遇到今年同选本经的考生多则竞争激烈,中榜的概率就会降低;若是所选的本经恰巧遇到考官出了难题,不如选择更有把握的去答。 “多谢夫子。” 那老者坦然地受了他的礼,接着说道“四书五经本就相辅相成,多学点没坏处。余下三本,你选不出来,就暂且不选,但是你在这藏书楼看的书总是要收敛一下的。” 徐京墨的阅读量比起同龄人要多了许多,但是要与一众优秀的学子竞争科举,那么还远远不够。每一经都有相应的诠释,诸多的典籍从不同的方面去解读经义,比起每本都泛泛而读,不如将几本经典吃透。 老者让他先去读《五经正义》,打好基础再去横向拓展。 崇山书院的月考只用了五日就出成绩了,徐京墨和左言看着人挤人的布告栏,便改道去吃午饭了,这成绩何时看都一样。 “京墨,明年你要下场一试吗?” “还是算了,书到用时方恨少。” 左言看看徐京墨也能理解,毕竟他才九岁,就算再等一届,不过十三岁而已,但是他已经十五岁了。 “可是有人在催你?”世家子,尤其是嫡子总是背负着压力,但是他们二人水平在伯仲之间,明年就考,至多也就五六分的把握。 “家里想给我定门亲事,但是身上这功名实在拿不出手。” 世家子的婚事定然是门当户对的,能让左言在意,想来这人是他本就喜欢的,“何必纠结,尚有半年的时间。眼下专心读书,明年能不能下场,到时候再问问夫子。” “也只能如此了,还是京墨你的心态好。” 徐京墨笑而不语,不是他心态好,只是欲速而不达,他比任何人都想早点功成名就,这样才能护住母亲。但是他情况特殊,若是成绩不算出类拔萃,那么很可能就被人为的落榜。 崇山书院的饭菜还是不错的,若是想要享受到一流的美食,要不是成绩够好,要不是银子到位。每餐都有特例的菜肴,像今天就是咕噜肉,徐京墨就很喜欢这种酸甜口的菜,可惜这菜只给年级前十的学子免费提供,其他人若是想要,那便十两银子一盘菜。 徐京墨可是舍不得十两银子,虽说他与自己和解了,但是也不至于突然变成大手大脚的花银子。左言身上有银子,但是顾忌着徐京墨,他也没去点。 等他们二人用完饭再去布告栏,那边已经空空如也了,两人都是从前往后看,左言第三名,徐京墨第七名,这是年级排名,而非班级排名。 这成绩还算不错,徐京墨知道自己的策问有些不足,能得前十已经很满意了,来日方长。 “杜领航居然排到了三十!” 不怪左言大惊小怪,杜领航之前可是伍班的学子,这进步堪称神速。杜领航一向独来独往,虽然他们住在一个宿舍,但是还真的不怎么熟悉。 徐京墨总觉得他有些阴郁,就像是心里憋着一口气,默默地努力着。若是没猜错,他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被刺激以后才这样上进。 左言盯着榜单继续看,看了好半天才见到了唐柳,这人才升到壹班,第一次月考成绩就这么差,当真是自己考上去的吗? 徐京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是一愣,“平日里也没见他在宿舍温书,我还以为他是在其他地方努力呢。” “不知道他怎么搭上甲级伍班的人了,这些日子成天与他们出去参加文会。”心思不在读书上,成绩下滑倒也正常。左言听过一些他的传闻,若是他真的以为结识几个世家子就能改换门庭,那当真是痴人说梦。 “不管他,不来打扰我们就好。” “京墨,这是第一次,还有两次,我们一起升班吧。” “好。” 左言听到他这毫不犹豫的回话,嘴角不自觉的上扬,所以他喜欢徐京墨这样的人,真实。自小在世家长大,习惯了人与人之间的虚假,明明喜欢非要说不甚在意,明明会非要说不会。他讨厌这些虚伪的客套,徐京墨的性子有些桀骜,恰好和他口味。 想起前几日外面递来的消息,他压低了声音说“他抄书的事情可能瞒不了多久了。” 抄书卖钱,这是崇山书院的大忌,但是总有人愿意为了银子去冒险。 下午,田夫子没有讲授经义,而是在点评年级前十的考卷,这些人没有废物,每个人都有所长。左言的策问相当精彩,得了夫子鞭辟入里四个字的评价。徐京墨则是基本功扎实,因为策问答的不好,还被田夫子额外布置了些作业。 田夫子点评完了试卷,看着下面依旧有些躁动的学子,缓缓开口说,“各年级前十的试卷都会公开,心里觉得不服的,自己去布告栏看。我崇山书院,只认实力,不认年纪。” 这次的月考可是给了他们这些夫子好大的惊喜,尤其他班上这三个人。若不是他拦着,壹班的夫子已经想把左言升上去了。 但是左言之父曾与院长有约,要他们帮忙压着点儿子。左父心知儿子心高气傲,若是不把他这性子拧一拧,日后到了官场定是要吃亏的。 最后还是院长拍板,让徐京墨和左言按照正常的流程升班,不过他们这些夫子可以私下多教些东西。朝局不稳,若是错过一届,下届是几年后就不好说了。 这次月考成绩一出,左言和徐京墨瞬间成了“名人”,之前对他们爱答不理的学子,如今见了他们态度一反常态,既友善又热情,还有人专门向他们讨教学问。 偏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喜欢阿谀奉承之辈,便各自找了理由,避开了这些突然凑上来的学子。眼下方才入秋,天气也不算太冷,徐京墨尤其喜欢去书院后面青水湖那边去练字。 要到那边需的要走些距离,好些人躲懒不愿去,所以青水湖处是真的清静。“观言,这信明早你帮我送去驿站。” 这是写给谢长歌的,两人曾约好,要时常书信往来,徐京墨知道谢长歌明年必定会下场,怕打扰他,所以这信写的极少。想开了一些事情,总是要和好友分享一下,两个人长久不联系,最终只会变成陌路的。 第28章 写了信,又练了一会儿字,看看天色差不多了,他才往回走。 没等他进到宿舍,就听见唐柳正和左言吵架呢,这倒是奇怪了,左言一贯只当唐柳是个乐子,何曾正眼看过他,如今居然自降身份和他吵架? 等他走进就看见自己的书桌上一团乱,看来左言这是为他吵架呢。 仔细一听,原来是唐柳说徐京墨拿了他的笔记,要翻徐京墨的柜子。左言自然不肯,二人就为这事儿吵了起来。 和徐京墨前后脚到的还有教习夫子,吴夫子。吴夫子掌管学子的衣食住行,类似相待的教导主任。 他听完二人的话后,问唐柳,“你的笔记是借给徐京墨了吗?” “没有,但是昨日我看他拿的那本笔记是橘色封面,这封面是我特意买的,肯定错不了。” 徐京墨问他,“就凭你所谓的看见,就说我拿了你的笔记?我要你的笔记有何用,月考我是第七名,阁下是第七十名。” 话音刚落,旁边就有看热闹的学子笑了起来,这次月考成绩进步最多在这个宿舍,退步最严重的也在这个宿舍。 唐柳气的满脸通红,“我不过是身体不舒服,才没考好,你张狂什么?” “实事求是也叫张狂?莫要转移话题,请阁下说一下你丢的笔记是什么内容,又凭什么不经我允许就翻我的东西。” 唐柳看着一旁的吴夫子,心知成败在此一举。他知道徐京墨在练习策问,更有左言借题集给他,于是便说,“是策问的笔记,你取出那笔记一看便知。” 徐京墨看他似乎很执着的想要他打开柜子,那么他偏不让他如愿,徐京墨翻开桌子上的书架,取出一本橘色封面的笔记递给吴夫子,“夫子请看。” 吴夫子接过笔记后翻开一看,这哪里是策问?“唐柳,你确定你的笔记是策问?” 唐柳哪知道那橙 色封面的笔记里写的什么啊,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学生确定。” “一派胡言。” “吴夫子,徐京墨也不止这一本橙色封面的笔记,他只是没拿出来而已。” 听这话,还是想要翻他的柜子,看来他这柜子里可能多了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无凭无据,就能给我定罪,知府大人都没你这般能耐。吴夫子,我这橙色封面乃是金陵有人所赠,不知临安可有这用彩色封面的习惯。” 自然是没有的,来看热闹的一个学子恰好也是壹班的,他开口说“学生从未见过唐柳在班里用过橙色封面的笔记。” 唐柳闻言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多管闲事。他看吴夫子的脸色已经很是不愉,今日这事怕是成不了了,“学生是看徐京墨的笔记好看,才找了相似来用。” “尔等都是读书人,应当知道不贰过的意思。”说罢将手里的笔记还给徐京墨,就离开了。 第28章 心术不正 这一晚上徐京墨都没睡踏实,他猜到他的柜子里多了什么,但是现在四个人都在宿舍,他也只能忍着。 第二天早上,徐京墨和左言对视一眼,然后左言直接拉着一直磨蹭不肯走唐柳离开了宿舍。 徐京墨打开柜子,映入眼的正是一本手抄书,也是他前些日子借阅过的郑玄所著的《礼记注》,他取出这书,随便一翻,馆阁体,还有一份夹在其中的契子。与书铺约定两百两银子换“他”抄录的《礼记注》。 他将这手抄书扔在唐柳的桌子上,顺手毁去那伪造的契子。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杜领航突然出声说,“因为你太弱小,所以盯上了你,手中无权无势你就没法保护自己。” “杜兄,没人天生是强者,便是生在富贵人家,头顶不也被父母兄长压着吗。” 也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问题,杜领航听了以后,立时红了眼。“你说的对。” 徐京墨今日也没什么心情给人当心灵导师,他只是想好好读书,但是不代表他是个泥团子,任谁都能来踩上几脚。 “杜兄,可否帮我看一下柜子?”他得要去买把锁,不然这闹剧肯定还会有的。 杜领航点点头,“好,你放心。” 等徐京墨从吴夫子那边买了一把锁回来后,就见杜领航望着他的柜子在发呆。这人绝对有心事,他先锁了柜子,才开口,“杜兄,要早课了。” 两人一并离开宿舍,杜领航终究还是开了口,“你主动离开侯府可曾后悔?” “有什么好后悔的,我读书科举靠的是自己。我要的是护住自己的母亲,除此以外都不重要。” “若是有人为了护住你,却自毁一生呢?” 徐京墨不知道杜领航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这话听起来是他极为亲近的人为他牺牲了些什么,“若是我,我会拼尽毕生之功,救他/她出水火,谁毁他/她,我毁谁。” 杜领航没想到他给出了个这样的答案,“即便与这世道为敌?” “是,世道是世人习惯的路,但是谁说不能走出条新路呢。”徐京墨骨子里就是桀骜的,所以他和左言一见如故。 南宫君烨挑上他,有何尝不是因为他这性子呢,世人都说要遵循规矩,但是这规矩也是人定的,那么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成为这定规矩的人呢。 这两人只是随口聊着,边聊边走,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小路上露出的那摸靛蓝色的衣角。被徐京墨的话触动的人,还有一个,一个本来已经自暴自弃的人。 今日的教课的是宋夫子,“诸君,孟子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可知何意?” 这句话出自《孟子》,他们这些秀才早已背过数次,但是一句话的理解,未必只有一面。宋夫子擅长四书,更擅长“辩”,对与错往往不是绝对的。 第一个被点名的是这次成绩滑到倒数的李秋,“学生以为这句话是说人要先知道什么是不能做的,然后排除掉这些以后,便是可以做的。” 又有学子接着说道,“这话讲的是取舍,人应该放弃一些可以放弃的事情,聚焦在其他必须要做的事情上。” 宋夫子对这两个答案都是点点头,没有评价,因为这两个答案都没有错,但是他并不满意,如若只能说出这字面的涵义,怕是距离考举人还早的很。“徐京墨,你来说说。” “男儿立世当知有所为、有所不为。我等遇到问题时,总能听到四面八方的说辞,若是没有自己的判断,那就会选个听到是说法来行事,如此便是随波逐流。行为处事,当有自己的主见,也许世人不认同,但这未必就是错,一件事,在没有做之前,又有谁知道是对还是错呢?” 有学子立马反驳,“荒唐,我等行事应该遵照圣贤的指引,像他们那般行事,怎么能随心所欲地去做事呢?” “圣贤出生自鲁地,鲁地人不食辛辣之物,然锦都一地无人不食辛辣,这便是错了?” 那学子又说,“吾所言乃是行为处事,而非口腹之欲。” “圣贤从未教过算学,然今日算学乃是科举必考之题,如此是谁错了?” 这话问的刁钻,你说应该效仿圣贤,那么圣贤没有学过算学,你也不应该学;但是如今的科举考试中必有算学的题目,为通过科举,你必然要学算学。这学与不学,倒成了难题了。 宋夫子看大家都说的差不多了,才开口,“然也,随波逐流固然可以,但是想成大事终究要在己心有杆秤,诸君闲来无事,可翻阅一下道德经,或可有所收获。” 上完课,左言和徐京墨一道离开,“多谢左兄。” “你我兄弟何必言谢,你那柜子?” “处理好了,为防万一,刚从吴夫子那里买了把锁。”徐京墨可不打算只挨打不还手,他让观言去找李大郎,到那书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市面上不常见的好东西。 李大郎的儿子在那附近的书堂读书,由他去才不引人注意。唐柳肯定抄了不止一本书,等他查清楚他到底抄了多少以后,再送份大礼给他。 观言直接去了点心铺子,这个时辰,李大郎肯定在那帮忙呢。 李大郎听了徐京墨的要求,也不问原因,满口答应,“观小哥放心,我一会儿就去,等我得了准信就去书院找你。” 刚好来买点心的随风听到这话,就问他们“可是徐少爷遇到什么难事了?” 观言也不知道那日宿舍发生的事情,但是他知道南宫家很有本事,想了下,这事儿应该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如实告诉了随风。 随风记下后,只说“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来寻我。” 说罢,他提着刚买到的山楂糕和红糖糍粑走进了南宫家的茶叶铺。这点心不是给旁人买的,正是给他们家小姐买的。 南宫云辞从金陵回来以后,就不会只在府里看账本了,时不时会带着青染和青羽到铺子查看生意。 “小姐,刚遇到徐少爷身边的书童,他传话回来让李大郎帮他探探那有才书铺有哪些其他家没有的书。” 第29章 南宫云辞略一思量就猜到可能是有崇山书院的学子偷偷抄书往外卖了。不过,徐京墨那性子,也不像是会主动帮书院抓蛀虫的人。 “你去安排,让人盯着点,若有崇山书院的学子卖书给那书铺,便事无巨细都记下来,然后交给观言。” 南宫云辞想起他之前送来的书,那应该是他自己写的,她从未见过类似的书。法子倒是好用,真叫她看出些问题来,改了一下各处的进货品类与数量,让茶铺的周转更快了。 唐柳做事算不得隐秘,随风很快就把他卖书的事情查了个水落石出。他卖这书,也是最近一年才开始,不知道谁人帮他牵的线,他一直与这有才书院交易,到现在已经卖了三本书,得了四百多两银子。 李大郎做事也用心,只不过他一眼就能看出家境一般,那书铺的老板不肯一次性将书拿出来给他选,所以他只查出了一本范晔《解论语》。 当徐京墨拿到两封信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又要欠南宫家一个人情了。 与有才书铺交易的不止唐柳,还有李秋,一个平时基本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徐京墨知道李秋出自寒门,他的家境似乎很难支撑崇山书院的学费,而他本人读书的天分也很一般。用了足有两年多才勉强从肆班升到叁班,想要能下场参加乡试,恐怕还需要数年。 但是李秋自觉出身贫寒,寻常并不与谁交好。为什么会突然想到与有才书铺交易呢? 徐京墨决定诈上一诈,他回到宿舍,唐柳那厮也在。于是徐京墨嘲讽地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唐柳装作没听出他在说自己,但是徐京墨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听说有个书铺在卖范晔的《解论语》,还有王明远的《读中庸》。” 这两本书分别是唐柳和李秋卖予有才书铺的,唐柳有些稳不住了,之前他就隐约感觉到事情暴露,才想着嫁祸给徐京墨,谁知道左言居然那么袒护他。之后徐京墨锁了柜子,他也没能找到新的机会,难道徐京墨当真查出来了? “你一个寒门子弟,便是别人有书卖,你有钱买吗?”唐柳说完就摔门而出。 徐京墨也不生气,反倒是挑起嘴角一笑。 唐柳走到书院的后院,此处隐蔽,也是他常与人相约的地方,没让他久等,李秋脸色惨白地赶了过来。“唐兄,有人知道我们私自卖书的事情了?” “你慌什么,你不说、我不说,谁有证据?”唐柳仔细地问了一下李秋最近的接触的人,怎么听都不觉得有问题,难道是自己被人盯上了吗。 “你且回去,一切照常就是,王老板答应过你我,绝不会透露我等的身份。你正常抄书,缓些日子再卖就好了。” 李秋心里害怕的紧,但是也不敢反驳唐柳,生怕他不管自己了。 一旁的假山里藏着一个小小的人,将这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第29章 真相大白 又要到月休了,最近书院的气氛略有些奇怪,时常有学子低声细语,似在谋划些什么,有些夫子都被惊动了。 “不如趁着月休去看看?” “吾也正有此意,若是此事当真,我等需的要及时告诉吴夫子。”这人是个卫道士,在他看来谁拿书院的私产牟利,那就是罪无可恕。 要知道,崇山书院的书籍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多的,是好些为了将自家孩子送进书院的人家慷慨相赠,也是许多考中进士的学长在功成名就后捐赠。这些典籍可不是一本白书,有好些书籍上都有个注解,这才是最宝贵的东西。 若是这些东西人手一份,那崇山书院的学子的优势又在哪里体现呢? 想去有才书铺一探究竟的可不止他们两人,吴夫子自然也听说了,这事儿不知从何传出,但是说的太过详细,想来应该是真事,“明日我也去凑个热闹,这书留出去了,总要知道是何人所为。” 一旁的老者点点头,“真当书院的规矩是玩笑吗?有些害群之马清了便是。” 这次的清理规模可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大,没想到有人把脑筋动到了他们崇山书院的头上。 李秋因为急着用银子,还是决定这次月休就去卖书,之后就等风波过了再说。谁能想到在有才书院被一早等在那边的吴夫子抓个正着。 李秋看见吴夫子手里本“王明远的《读中庸》”,就知道自己这会是栽了。他抄书也是用的馆阁体,但是字迹终究是能出来的。 “吴夫子。” “莫要再叫夫子,你当知道你做了什么。” 李秋两腿一抖,险些要跪了下去。 有才书铺的老板也慌了,虽说他是与学子交易,就算是私下买卖了崇山书院不对外的书籍,也至多是被罚些银两。但是日后,他的书铺恐怕要被学子们联合抵制了。最重要的是东家的一番筹谋怕是要付之东流了。 李秋被吴夫子带回了书院,“那书院卖的不止这一本,还有其他数本书籍。你若是将功折罪,书院只会让你退学,旁的都不会再追究。” 学子进到书院,都会签下契子,其中就有一条是约定不得抄书外卖的。若是明知故犯,一是要被退学,二是要被追回所得银两,三是会被书院将其劣迹誊抄到书院门口的布告栏。 吴夫子说只让他退学,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李秋忍不住哭了起来,“学生知错。” 他家里本就贫寒,为了供他读书,家里先后卖了十亩地了,前些日子父亲为了多赚些银钱,进山里去打猎,不慎踏空,摔断了左腿。农户之家,没了这顶梁柱,日子要怎么过? 李秋为了凑着治病的钱就决定再次铤而走险的卖书了。头一次卖书,所得的银两他与唐柳五五分成,只得了四十两。那是这么些年,他头一次赚到钱。 “第一次卖书是何缘由?” “我成绩不好,才升到叁班,家里的兄嫂时常埋怨父母,我心里愧疚。唐柳说我们寒门子弟,就是读书读的好,也得要有钱去参加考试,他说进京都参加会试,起码要几百两银子。” 他的家里连供他在书院读书已经费尽全力,若是来日真的能去参加会试,恐怕也只能因为囊中羞涩而放弃。唐柳与他说了许多推心置腹的话,只有寒门能理解寒门的苦楚。 就这样,他被说动了。因为不知道这书卖给谁,唐柳就帮他牵线,只是要这第一本书的五成分润,他觉得也合理,便答应他了。 后来,他才知道唐柳也在抄书卖,不止他,还有其他的几个学子也是如此。大家都是寒门,谁口袋里不缺银子呢,他们相互打掩饰,相互帮忙,一直再卖书。 吴夫子似是想起什么,又问他“徐京墨可与你们一道?” “从来没有,徐京墨与左言交好,虽然吃穿不见奢华,但是看起来也不是个缺银子的,他用的习字用纸一日就要十张。” 李秋将他所知道都讲了出来,不能说他的本性坏,只是这人没什么定力,会被旁人的言语所蛊惑,偏又有些自己怜悯。 天下百姓,苦者何其多?家里有良田数十亩,能供他衣食无忧的读书十余年,就这样还觉得自己苦?那些吃不饱穿不暖,没有田地,甚至没有住处的人呢。 只顾着自苦,有何曾睁眼看这世间。 这样的读书人读再多书也是读不明白的,与其浪费时间在此,不如回家去体验一下真正的生活。若是能有所感悟,也许还有救,若是不然,这一生他将寸步难进。 “待到后日,你当场指认那唐柳后,就回家去吧。” 李秋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得跪下,磕了三个头,“学生有负夫子教导。” 待到李秋离开,一旁的老者方才开口,“这唐柳是何许人?” 吴夫子对唐柳的影响并不深刻,知道他还是因为前些日子的闹剧,“似是耕读之家出来的孩子。上次月考退步极多,现在在乙级壹班。” “能蛊惑诸多学子抄书去卖,又只要第一本书的五成分润,此子志不在钱。”若是为了银子,他就该药每本书的分润了,这般行事定有所图。 吴夫子一时也想不到是何缘由。 老者问了那书铺的名字后,便独自一人离开了书院。 这次月休,徐京墨回到家,就看见脸上多了许多笑容的母亲。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徐子凌以为儿子早上就能到家,谁想到都中午了才回来。 “我去买了点纸,最近练字练的多,用纸颇多。” “你当心你的手腕,练完字,记得让观言帮你用热帕子敷一敷。” 写毛笔字,手腕是一直悬空的,写的久了,这手腕总是会酸痛的,徐京墨可不想小小年纪就患上网球肘,是以每天都会活动一下腕关节,练字以后也会热敷一下。 母子两个开开心心地闲聊着,沛姨和忘忧端着午餐进来了。 “今儿吃春饼, 你沛姨做的春饼,薄可透光,下次你考试就带这春饼,好吃还顶饥。” 第30章 徐京墨当然知道这春饼,只不过这一世他自小在金陵长大,金陵可没春饼的吃法,他只能故作疑惑地问“母亲,这饼为何要做的这般薄?” “瞧我,一高兴就忘了。春饼是京都的吃法,就是用这饼卷菜,一起吃。”徐子凌边说边卷了一个给儿子。 徐京墨大口咬下去,这沛姨的手艺真不错,带他囫囵吞下去才赞道,“好吃。” 母子两个开开心心的吃了午饭,走到院子里去消食,徐京墨这才发现家里又多了个婆子。 徐子凌注意到他的目光,“这是刘婆婆,她每日过来浆洗一下衣服。” 这样也好,能让忘忧轻松些,家里虽然比不得过去,但是这日子总是好过许多了。“母亲看着安排,若是需要再添置些人就是。” 徐子凌知道儿子月考进了前十,自然高兴,“你别给自己太多压力,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玲珑点心铺有了沛姨的加入,一下就多出了几种新点心,都是京都的口味,最近卖的相当不错。徐子凌看点心铺的生意好,就想着把发糕和猪儿粑多卖些到其他地方。 “这些东西虽然比馒头贵,但是有油,味道也好,应该还是有不少人愿意买的。我打算请李大郎去别处售卖这些。” 徐京墨想了想,发糕的价格差不多是馒头的两倍,猪儿粑则是四倍有余。虽然味道好,但是这东西还真的要挑个地方才好卖。 “母亲,李大郎去售卖必要用驴车拉货,有牲口在一旁,总是有些气味的。”这样会影响食客的胃口的。 “你可有好法子?” “不如寄售,找些酒楼合作,大酒楼许还要其他点心,小的食铺约莫只会要这种顶饥的吃食。” 若是与人合作,只要提前将东西送去就是了,不过寄售是给人银钱,让他人代为卖,若是卖不出去,这东西还要挨个收回来,着实麻烦。还有那些小的食铺会因为担心影响自己的生意不愿意寄售。 徐子陵以前也是掌管中馈的,对这生意一事并不陌生,她想了想,“若是能选到合适的地方,再开个分店便是。” 这样就是连锁了?徐京墨想了想这样也好,如今这铺子的运行模式也是可行的,再开分店,就是复制一遍而已。 徐京墨看着干劲儿十足的母亲笑了,“母亲,不如置办些田地?” 家里的点心现在都要从粮铺买原料,若是自家能产,成本能降不少,他是秀才,这些田地是免税的,基本不会亏。 “自是要买的,不仅要买些田地,还要买些铺子。临安这地方商贸发达,选好位置,买的铺子不愁租不出去。”徐子凌半点不避讳与儿子说这些,从商也是有乐趣的,何况日后儿子与儿媳总要有些共同话题才好,她总不能强求女孩子天天和儿子聊圣人言吧。 第30章 何为公平? 徐子凌说干就干,定下再开分店,就开始琢磨这选址的问题。 徐京墨看着如此鲜活的母亲,自然是高兴的,从他小时候开始就很少看到母亲轻松的笑脸。离开那令人压抑的侯府果然再正确不过。 “母亲不如就选南宫家茶铺附近,昂贵的茶叶都能卖的出去的地方,自然也吃得起这略贵一点的点心。”还有个好处,就是能得些照顾。不是徐京墨小瞧自己的母亲,只是这世道就是如此,他们孤儿寡母的,总要多考虑一些才是。 开新铺子,要忙的事情可就多了,从选址、租铺子、到雇人,事事都要操心。要开也不是这一两天就能忙活完的,徐子凌心中有了成算,也就不在纠结。 “别光顾着说铺子,你在书院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徐京墨把抄书那事讲给母亲听,“母亲不必担心,此事就快结束了。” “读了圣贤书的小人更可怕。”这类人更聪明,做坏事也更隐蔽。她推测这唐柳背后另有其人,说不定是许了他什么前程,才让他这般豁得出去。 可怜了那些被鼓动的学子,不过心志不坚定,也怪不得其他人。 月休的时间永远是短暂的,这次徐京墨回书院,带了不少点心,还有一份腌菜。到了冬天,能吃的菜本来就少,有了这腌制的小菜倒是刚好下饭。 徐子凌给他准备的小菜是加了辣椒了的,徐京墨打小喜欢吃辛辣的东西,小时候怕他吃坏了肠胃,一直不怎么给他吃,现在长大了倒是敢给他吃些了。 回到书院,徐京墨将点心分成几份,给几个夫子、还有藏书楼的老者都送了一份去,还留下两份,给左言和杜领航。 藏书楼的老者收了点心,问他“如今你家生意也不错了,你还要继续科考吗?” “小子科考不为银子,虽有私心,但是亦有公心。” 那老者也不追问什么,似乎就是随口一问,然后就放他离去了。 晚上唐柳才回到宿舍,三人都不搭理他,他似乎也不在意,只是一个人坐在那。没等一会,吴夫子就来了。唐柳没有争辩什么,安静地跟着吴夫子离开了宿舍。 这一晚,他都没有回来。 第二日照旧是月考,徐京墨这次的策问可比上次要答的好,果然还是要多读书。 考试结束以后,一众学子正准备去往食堂,就见唐柳在前院与吴夫子等人争执。 “抄书怎么了,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夫子,不也是一群虚伪至极的人。凭什么这些书,只能书院的学子看,天下寒门那么多,他们就不配读书吗?” 这话听着还真是义正言辞,只是这是偷换概念。 “唐柳,莫要混淆是非,你抄书去卖是为一己之私,不是为这天下的寒门学子。此外,你蛊惑他人,也是为了你背后那人。” 好些学子都迷糊了,这抄书除了赚钱还能有什么用吗? “成王败寇,我抄书被你们发现,活该我被踢出书院。但是,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休要给我泼脏水。” 一旁一位国字脸的夫子开了口,“真当那杜家小儿能给你什么前程吗?” 唐柳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色瞬间变了。徐京墨身旁的杜领航却是一声冷笑,他转头看他。杜领航却没有说什么,只是他的眼神中又是解气,又是痛恨,这国字脸的夫子口中所说的杜家小儿怕是与杜领航有些渊源。 唐柳不仅是抄书卖钱,更是蛊惑了数名学子,其行为极其恶劣,自然不能像李秋那样轻拿轻放。书院拿着与他所签的契子,还有其他诸多证据去了官府。 唐柳这次不仅丢了秀才的功名,也永远失去了再次参加科举的资格,他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踏入仕途。 这一次的考试,乙级叁班的三匹黑马成绩依旧优秀,左言还是年级第三,徐京墨是年级第五,杜领航是年级二十六。 少了唐柳等人的书院似乎没有任何变化,这些人做了错误的选择,也就和其他学子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人生漫漫,彼此之间再无交集,所有人都选择遗忘他们。 但是偶尔走在路上,也能听到个别寒门学子的抱怨,为什么要收他们的束脩,为什么不对外共享那些典籍。唐柳的话还是动摇了一些人,不,应该是唐柳的话说出了一小部分人的心声。 书院的夫子们或多或少也听了些这样的风言风语,田夫子来给他们上课时,刚好讲到《礼记中庸》,“正已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 “不怨天,下不尤人”怎么听都像是专门说给那些心里有不满的学子的。 田夫子半点不避讳地直言说,“先说读书,让天下都读书的美好愿景,只是愿景。请问诸位,有几人在读书的同时务农、经商?” 底下鸦雀无声,他们这些人连家务都不会做,又怎么可能下地呢? “若是人人都读书,那么谁人种地、经商?因此,读书只会是一部分人的事情,那么为什么是你们?” 有些学子想当然地认为是因为自己的天资出众,这说法不全错,但是绝对不是完全正确。为什么,能读书的人,必然是家里能供得起、本人读的下去的。但是这世间一定有许多,有本事读书,但是受限于银钱而不能读书的人。 就连皇帝都没法挑出所有能读书的人,让他们都能读书,何况他们一个书院。 “圣贤告诉我们不去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便不会产生怨恨。唐柳之辈不过,假借寒门的名义,为自身谋利。书院的书籍是属于书院的,尤其那些注释,都是千金难求的,缘何就应该免费予人?” 若是要“公平”,你们这些在书院读书的学子,为什么不把自己的位置让给那些“想读书的寒门”。享受这书院的教育资源,偏要站在道德至高点去指手画脚,何其卑劣。 田夫子一席话,说的好些学子抬不起头来。他今日可不打算点到为止,“君子抓住机会,便可一飞冲天,然小人心存邪念,投机取巧妄想成功,最终只会因小失大。” 第31章 这说的就是唐柳了,他以为走了那位杜公子的门路,酒能平步青云,可惜因为做了错事,却丢了未来可能的一切。人有所求很正常的,但是想要得到就必须走正规的路子,心存侥幸是要不得的。 徐京墨心知,教育的普及只能在社会发展的相当的阶段才可能实现。在靠天吃饭的时代,读书永远都只会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他极其看不上那些不是生产,从小考到老的人,这些人为了一己之私,拖累了整个家庭,但是终究也只是碌碌无为的一生。 因着唐柳之事,这个月书院的气氛一直很压抑,左言、徐京墨还有杜领航约好月休一起出去寒山寺登高,呼出胸中那口浊气才好。 寒山寺在临安的西北方向,这寺修建于前朝,工匠们费时二十三年才把这寺庙修好。耗时之久,但是成果斐然,寒山寺位于山顶,沿着山路走去,能看到群山石林、佛隐洞天,更有许多文人豪客的题诗。 这寒山寺的香火也很旺盛,求事业、求学业、求孩子的,反正总是络绎不绝的人。 他们想到去寒山寺是为了那漫山遍野的“红”,那山上有一处枫林,也不知道人工栽种,还是天然形成的,错落有致的枫树林在十一月绝对是临安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 因为徐京墨不会骑马,所以三人干脆一同坐马车去寒山寺。到了山脚下,就见到一些男男女女,看起来似乎把这地方当成寻欢的地方了。尤其是其中一个公子哥,那手都快要伸进一旁女子的衣襟里面去了。 徐京墨发现身旁的杜领航脸色极为难看,“杜兄?” “无事,快些上山吧。” 他这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但是徐京墨和左言都没多问,而是跟着他快步离开了。 杜领航简直要跑起来了,这是山路,徐京墨和左言左右拉住他,“杜兄,无论何事,总不能拿自己开玩笑。” 徐京墨惊诧地发现杜领航已经泪流满面了。 三人此时已经一口气跑到了静观亭,这亭子视野极好,但是因为建在崖边,来的人却不多。来寒山寺的人,多是走主路,一路走过石洞登上山顶。 杜领航似乎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他跪倒在地上,边嚎啕大哭,边用力捶打地面。右手可是要写字的,徐京墨健步上前将他的手抱在怀里,“杜兄,我虽不知你为何突然改走文臣之路,但是你不能在刚起步的时候就断了自己的前程啊。” 左言也过去拉住他,怒斥道,“你看看你的样子,哪里像是武将之家出身。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有什么用?有麻烦尽管说,我与京墨虽然现在无甚权势,但是早晚会有的。” 第31章 杜领航醒悟了 杜领航这一通发泄后,似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左言和徐京墨扶着他坐到亭子里。隔了好一会,一阵冷风吹来,杜领航打了个哆嗦,他好像突然回了神,看向亭子外的红枫,缓缓开口,“京墨,我很羡慕你。” 他与徐京墨都有个不是个东西的亲爹,但是徐京墨一直是个上进的人,他的母亲也还健在,他能陪着母亲过好以后的日子。而他,他的生母因为常年郁郁寡欢已经离开人世了,只留下他和嫡亲的姐姐相依为命。 以前是他混账,只知道浑浑噩噩地度日,从来没为未来做过打算。等他醒悟过来,已经铸成大错了。 杜领航的父亲是临安的指挥同知,从四品的官员,官职不算低,可惜眼下没有战事,武将手中的权利总是有限的。 武将不像文官那样讲究官声,他有个一直养在外面的小情人,这人以前是伺候他的小丫鬟。熬死了嫡妻以后,他便迫不及待地将外面那女人接入府中,扶她做了继妻,他们之前生下的孩子也从庶长子变成了嫡长子。 杜领兴本是个文不成武不就,但是偏偏嘴巴够甜,又有个能吹枕边风的娘,所以很得杜指挥同知的喜欢。杜家是武将出身,眼下天下太平,无仗可打,自然也就没有升官的机会。为了给长子寻个好出路,杜指挥同知想方设法搭上了威武侯。 威武侯早些年伤了身子,膝下仅有一个独子,也是个不成器的东西。威武侯世子整日流连于勾栏瓦舍间,还闹出过不少笑话,谁家肯把女儿嫁给这种人,即便有个爵位又如何?家世一般的人家,即便愿意嫁女儿,威武侯也看不上,虽然他儿子名声差,但是好歹也是侯府的世子。 为了给儿子寻一门好亲事,威武侯也是煞费苦心。 杜领航的嫡姐素有才名,人长得又标志,杜指挥同知便与威武侯交易,将嫡女嫁给他那儿子,但是要给他的嫡长子杜领兴安排个前程。 杜家姐姐怎么肯,但是杜指挥同知用杜领航威胁女儿,若是不肯好好嫁人、伺候公婆,日后绝不给杜领航出路。齐国是以孝治天下,他要是四处败坏杜领航的名声,那杜领航可就真的很难有什么好前程了。 为了护住这唯一的弟弟,杜家姐姐只得答应嫁给威武侯世子。不过她也知道自己的父亲靠不住,在出嫁前,就让父亲把母亲的嫁妆全部拿出来给弟弟,那些个店铺、土地都过了户。 杜领航知道后,深恨自己无能,护不住母亲,也护不住姐姐,也是自那以后才发愤图强的。 拿嫡女的婚事给个丫鬟生的庶子换前程,这杜指挥同知还真是做的出来。果然,天下负心人都是一样的渣,徐京墨看着失了魂的杜领航,淡淡地开口,“你改走文官的路子,是自己想的,还是你姐姐教你的?” “我自己想的。没有战乱,武将本就没什么晋升的空间。”虽说朝廷有恩萌制,但是想也知道,杜指挥同知肯定将这机会留给都领兴。 “就算你考中了二甲进士,最多是个七品的小官。你父亲是从四品,那位更是功勋。” 杜领航撕心裂肺地吼道,“那我就什么都不做吗!我嫡亲的姐姐还在那个侯府里受苦,你们刚才在看见的那个粉衣公子哥就是武威侯世子,就这么个东西,他怎么配的上我的姐姐。” “谁让你看着了?你连面对你姐姐的勇气都没有,难道还能指望以后的你敢以七品小官的身份去抗衡你父亲和威武侯吗?”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只想着要上进,但是你根本没想清楚以后。你是想要让你父亲尝到苦果,还是只想把你姐姐从威武府救出来?” 左言看着面红耳赤的两人,没有插嘴,他知道徐京墨说的这些都是他自己已经深思熟虑过的。难为他小小年纪就要考虑这些,也怪不得他在这个年级就显得如此老成。 杜领航听了徐京墨的问题,沉默半响,沙哑着声音回答说“我要他身败名裂,我也要救我姐姐出来。以后姐姐嫁人不嫁人 都行,我养她一辈子。” “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去都察院,督查百官,你父亲这般人品总不可能是个清官,你现在就留心观察一二,等你进到都察院,用尽你手中的弹劾之能,何愁不能如愿?再说那威武侯府,约莫也是干净不了的。” 就看那威武侯世子的行事,就知道平日里没少欺男霸女,这种人真要被追究,罪名都是现成的。 “第二个选择呢?” “赌上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命、你的尊严、你的能力,去赢的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的赏识。然后你也可以如愿。” 徐京墨看他冷静下来了,就继续说,“女子嫁人后,想要脱离夫家,只能和离或者被休。按武威侯的作风,怕是宁可让你姐姐死在他家,也不会放你姐姐离开。除了他家的爵位和武威侯世子的命,恐怕没什么能让他松口的。” 徐京墨讨厌这个时代,他习惯了现代的平权,到了这里却要忍受诸多的不公。他今日说的这些都是他曾预想过的,不过他与杜领航的情况不同,他首先要保证自己和母亲能好好活着。 他来自后世,到了这里,老天爷送了他一具健康的身体和一颗聪明的头脑,那他就不能辜负所有的这一切。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的很好,男儿大丈夫自然要靠自己撑起一片天地。 他曾对藏书楼的老者说过,他走功名路由私心、亦有公心。私心就是要让宗政傅宽付出代价,要让母亲余生幸福;公心则是想让这天下的人能享受更多的公平、更好的生活。 是的,生活,而不是活着。 杜领航赤红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徐京墨,“你呢,你选什么?” “你我的路不一样,但是我和你一样,都不打算让负心人好过。”这话说的直白点,就是他迟早要找宣平侯报仇。 左言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位好友,他知他性子并不像外表那样,但是没想到这人比他想的还要不羁,怎么办,好像更欣赏他了呢。 看了眼还坐在地上的小可怜,他一把把杜领航拽起来,“我与京墨下个月就能升到贰班了,你这次才是第一次进到叁班前三,可别后退了。” “等我升去贰班,你们都要去壹班了。”杜领航别别扭扭地说着。 第32章 “明年我会下场,京墨还没定,你还有机会与他同班。再说了,升班不也同住一屋吗。”左言本来还有些犹豫,今天听了他们一番话,却不再犹豫了。他痴长徐京墨几岁,早点进到官场,以后总能帮他一二。 徐京墨自是不知道今日一番话,促成了左言决定,也为他以后的要做的事寻了个好帮手。 一番推心置腹后,三人的关系倒是更好了。 既然来了这寒山寺就别辜负这美景,三人边走边看,直到登上山顶,才明白那句“登高望远天地阔,纵横捭阖自从容。” 这一天对杜领航来说是新生之日,也是未来杜左佥都御史的启航日。谁人知道日后让百官头疼不已的左佥都御史居然是为了姐姐才努力科举、升官的。 第二日,徐京墨才回到家里。 徐子凌很高兴儿子有交好的同窗,她最担心的就是因为徐家或者入赘的原因,让儿子被人排挤。“下次月休是你生辰,可要请他们来家里做客?” “我请他们在外面酒楼吃就好,若是来家里,他们恐怕又要备上一份厚礼。” “也好,记得避开南宫家原先的酒楼。”前些日子,那南宫老二又到南宫家闹了一通,虽然还是无功而返,但是看样子,这人是不准备罢休的。 南宫君庭这次来闹,可是很有底气的,他媳妇给他生了个七斤三两的大胖小子。有了儿子的他,走路都是带风的,恨不得昭告天下,他有儿子了。 不过这儿子救不了他的生意,原先与酒楼签了契子的那些商户全都都选择了不再续约。听说最近南宫家酒楼的生意一落千丈,就没哪一天能坐满一半位置的。 徐京墨自然不会去触霉头,“儿子省的。” 徐子凌趁着儿子在家,把堆积下来的一堆账本丢给他,“这个月,我购置了两个铺面、两百亩良田。那两个铺面都开成了点心铺,所以还雇了些人。这账你再来核对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出入。” 母子两个手上的银子不少,但是也不可能一口气全都投出去,总要有足够的现银方便徐京墨的不时之需。 徐京墨接过账本,“儿子可是给母亲打工,今日的工钱就用酸辣蛋花汤来抵可好?” 这酸辣蛋花汤也不是本地的口味,是徐京墨没胃口,徐子凌专门找锦都的厨子要了方子,做给他开胃的。做法倒是不难,就是用鸡蛋、嫩豆腐、木耳,加上胡椒、醋和油辣椒而成。但是这道菜可能除了自家,是哪都吃不上。 “一个时辰内算的完就行。”徐子凌不是要躲懒,为了儿子的今后,必要他知道些生活常识才好。 第32章 无奈放弃 不到两刻钟,这账就算好了。徐京墨没想到自家的点心铺子生意这么好,除去各类开支,一个铺子一个月能赚五六十两银子。 “母亲何不多开几个铺子?” “最多再两家,再多就是自家抢自家的生意了。我琢磨着有没有什么其他能做的生意,不然一个月几百两的进项就顶了天了。” 对普通人来说,一个月赚几百两已经很不错了,但是在徐子凌看来,这点生意比起以往只能说寒酸。因为打理生意,她的日子也充实起来了,所以她也打算继续下去。 看到母亲的改变,徐京墨心里是很高兴的。有事情做忙,就不会沉溺在过往的伤心事中,他坚信他的小舅舅也会这样活的好好的。 回到宿舍,就见杜领航在温书,这是月休都没回家?不回也好,没有亲人的家不是家。 这次月假回来,大家的状态都好了许多,唐柳带来的风波总算是过去了。月考的考题越发难了,这次的考题出自《左传》“施取其厚,事举其中,敛从其薄。” 这句话是说主君对百姓施加的恩赐一定要丰厚,对百姓下达的劳作任务一定要适中,对百姓征收赋税一定要从轻。 这是一道很务实的策问题,徐京墨想到最近朝廷刚下命令,增加劳役和人头税,这人头税已经不管年纪了,活着就要交。劳役更是从一户一人,变成五人出一人,怕是不少人家都的要多出个人去服劳役。 今日这考题想来也算是士大夫们对朝廷诏令的一种表态。士大夫可不会事事遵从君主,朝中那些老爷们恐怕耳根子也不得清静,谁叫他们在其位不谋其事呢。 税负兹事体大,徐京墨可不觉得如今的自己能写出言之有物的税负政策,但是重税只会让民生变得更差,百姓生活不好,朝廷还能好吗? 朝廷这诏令加重了百姓的负担,百姓不仅要支付更多的人头税,还少了个劳动力去耕作。那这天地的产出自然也会减少,收成少了,明年也没银子去免劳役,如此就成了恶性循环。最后就是百姓越来越穷,朝廷的税收也会越来越少。 徐京墨半点不犹豫地痛批这诏令,他的论据出自《尚书五子之歌》,“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民为本才是正道。 这次的月考左言依旧是年级第三,徐京墨是年级第五,杜领航是年级第二十一。 崇山书院的夫子们聚在一起争论着,“这左言、徐京墨的成绩足已升至乙级壹班,明年下场乡试加上这二人,我崇山书院的胜算更高一筹。” 那国字脸的夫子反对,“学子的本事到了,自然可以下场,但是不是为了什么书院的胜算。” 田夫子插了一句“左言是准备明年下场,徐京墨还在犹 豫。” “犹豫什么,难不成他是奔着头名在准备?” 田夫子只知道个一二,但是也不确定是不是真是原因,犹豫一下还是说,“徐京墨乡试要回原籍考,听说金陵的学政在院试时刻意刁难他,两场考试都将他安排在臭号旁。” 众人一听,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隐情,刚才那夫子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乡试的主考官是朝廷指派,又不是本省的提督学政。” 一直没说话的老者缓缓开口,“不必再争了。左言直接升到乙级壹班,徐京墨升到乙级贰班。” 众人虽然不知道为何这样安排,但是院长已经定下,自当遵从。 老者担心的是朝廷指派的人又是三皇子一系的,这乡试可是九天时间,徐京墨如今年岁也不大,没必要拿自己去冒险。 崇山书院能屹立数十年,又岂会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民间书院。之前唐柳那事,就是老者找了南宫君烨帮忙查出那个有才书铺背后的东家,然后又找了巡抚大人帮忙,才压下了那嚣张的杜家小儿。 杜领兴得了个正六品的右参将,知道杜领航在崇山书院读书后心里愤愤不平,也担心有朝一日杜领航真能出人头弟。于是就想了个“绝妙的”主意,毁了崇山书院,让杜领航没地方读书。 他安排唐柳策动书院内的学子抄书卖钱,若不是他们提前发现了唐柳,再过上一年半载,恐怕有半数学子将会卷入此事。全部开除这些学生,会让书院的名声受损,说不定还会让要参加科举的学子心态受影响;不开除,那以后人人都会抄书去卖。 这样被卖出去书籍,他又以高价再售,既能赚到银子,还能培养崇山书院的对手,此乃一石二鸟之计。 不愧是个妾生子,这小心思倒是多。可惜了,他这一番努力终究是白费功夫。 有了巡抚大人的警告,杜领兴自然不敢再造次,崇山书院已经言明,除了杜领航一脉的人,杜家人一个不收。 老者从巡抚大人那处得知,明年的主考官可能是新任的户部左侍郎李柏然,也是三皇子的人。 李柏然,出身寒门,乡试时被温大学士看重,收为弟子。殿试后高中榜眼,先入翰林院,后到工部,本以为是个难得的清流,谁知道这人不知何时被三皇子笼络了去。为了仕途,背叛恩施,陷害徐家,而后一路高升到了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 论做官,怕是本朝无人能出其左右;论做人,怕是鲜少有人能输给他。这人要是真的当了主考官,徐京墨能不能全须全尾的从考院里走出来都是个问题。 官场上这些蝇营狗苟的事情,老者也不欲多说,左右徐京墨还小,再等一届也无妨。说不定还真能得个解元。 左言直升壹班,也无人有异议,那张贴出来的考卷让人心服口服。 左言也没想到自己会被直接升去壹班,但是为何只有他一人升了呢?他看了眼一点不在意的徐京墨,问“要不要去问问田夫子?” “不必,我本身就不急着参加乡试。倒是你,升到壹班,要全力以赴了。”按照以往的情况看,乡试要想考中就要保持壹班前五的名次。左言现在是第三,依旧是半点不能放松的。而且乡试的考题还有律法,这部分左言还得要下功夫去学。 徐京墨下午有书法课,最近他练字似乎到了瓶颈期,总觉得写不出来。写的字有形无神,让他很是不满意。 看过他的作业,冷夫子对他的评价也是如此,“你选了行草,又何必再压抑自己?” 第33章 徐京墨自嘲,“果然还是当习惯了好孩子,一下子要释放本性,反倒是有些放不开了。” 他发现冷夫子不止看字很准,看人也很准。只是为什么他好像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没什么兴趣呢? 下课后,冷夫子从他身旁路过的时候,说了句,“明年不适合下场。” 不适合,这三个字就有意思了,不是不能,也就是说冷夫子认为他的学识是过关了,但是因为其他某些原因,不能下场。 徐京墨慢悠悠地回到宿舍,却见观言在屋外等他,“观言,何事?” 观言递上一封请柬,然后说“早上有个自称是南宫家的人,让我将这份请柬送给少爷。” 徐京墨喊他进屋来,他拆开请柬一看,原来是南宫君庭要给自己的儿子办满月酒。这人动作倒是快,已经查出来他在崇山书院念书了。 不过这请柬可是不怀好意,他也不打算去参加这劳什子的满月宴。“你将这请柬送去给南宫伯父。” 观言这一去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少爷,这是夫人给您的。” 徐子凌感觉近来的天气冷的厉害,便准备了一个新的棉被给徐京墨,本想着过两天让李大郎送过来,刚巧赶上观言回来,就让他顺便带过来了。 “家里可还好?” 观言看了眼他,有些踟躇,磕磕绊绊地说“金陵那边来了信,说是宣平侯府喜得贵女。” “是宣平侯府的人送来的?” “是的,这信是直接送到南宫老爷家的。” 徐京墨咬紧后牙,这宗正傅宽这个混账,抛妻弃子在前,阻挠他科举在后。他们都到了临安了,他还要来折腾,纯纯的恶心人。真当他母亲对他有感情吗,自作多情的东西。 贵女?别以为他不知道,宗正傅宽这人骨子里就是男尊女卑,生了个女儿在他看来和没生没什么区别。希望日后金佳玲别后悔自己的选择,宣平侯府可不是她以为的那般好。 “母亲心情如何?” “夫人一直忙着铺子的事情,还是晚上才得闲给您写了封信。” 徐京墨打开后一目十行的看过,还好,母亲怕他担心才写了这信。他们母子与宣平侯府再无瓜葛,她不会被影响到,也希望他也不会被影响。 这个月,玲珑点心铺又开了一家,母亲不打算再开分店了。不过,她又买了郊外的一处果林,说以后可以自己做些果脯来卖。 母亲的字里行间都在告诉他,家里一切都好,不必给那人一个眼神,他们母子顾好自己的眼前事就好。 第33章 同春楼偶遇 “京墨,你最近读书怎么越发刻苦了,可是改了主意,准备下场一试?” 徐京墨不想提及那人,只是说“没这个打算,但是四年时间,谁知道会涌现多少英才,我若是不努力,万一考不上可怎么办?” 杜领航哼了一声,“京墨,当个人吧,你要考不上,那我还有指望吗?” “那我就说,随便怎么读,我都必定榜上有名?”徐京墨深谙低调的道理,即便到了贰班也与往日没什么不同,课堂、藏书楼和宿舍的三点一线生活几乎不曾改变。 贰班有学子发现他做的笔记总是很全,还时常借来抄录。徐京墨也大方,半点不私藏,与大家分享他做的笔记。 其实,课堂上的笔记,就是夫子所讲授的东西,好些学子需要借他的笔记是因为自己记录速度太慢,时常是听了一半记了一半。徐京墨上课时,为了让自己的记录速度更快,用的是叶筋笔,这笔一般是用于勾线,笔锋更细,所以适合于速写。 左言最近读书读的有些卷了,他问“这次月休你们要一起出去散散心吗?” “不如去酒楼犒劳一下我们的五脏庙?” 这还是第一次徐京墨提出要去酒楼,两人都来了兴致,“不如去同春楼,他家的河鲜做的一绝,而且还有说书先生,听说那新来的说书先生口才极佳,不早点去都做不到位置。” “甚好,那这次便由我来做东宴请二位兄长。” “你都喊我一声兄长了,怎么还能由你做东?” “因为那日是我生辰啊。” “啊!?” 两人埋怨徐京墨怎么不早说,他们也好备下礼物,哪有人空手去吃饭的?尤其是杜领航,这会可后悔了,同春楼好是好,但是那全渔宴可要百两银子。 徐京墨笑眯眯地认错,“你我兄弟,何必见外。” 定下去处,徐京墨就让观言先去同春楼定下位置,总不能到了那没地儿坐。同春楼这些高档酒楼,都是接受预定的,临安这地方的风气便 是如此,只要你给的起价钱,那么就能买的到你想要的东西。 观言第一次带着二百两银票出门,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银子,少爷就直接给他了?小观言感觉到自己被信任,心里一股热乎的感觉。 自打他和姐姐卖身到了徐家,既没有被打骂,也没有被压榨,姐弟两个做的活算不得累,但是日日都能吃饱,这等好日子是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卖身为奴不可怕,只要跟的主子好,就比什么都好。 观言不敢耽误差事,拿了银子就往同春楼去了。他去找了同春楼的掌柜,那掌柜看他年纪小,但是说话有条理,也不怠慢他。 “掌柜,这月二十三日可有包房空着?” “有是有,不过小哥要什么样的?”包房有大小之分,也有临窗否的区别,还有就是要不要能够直面说书的台子。 这些徐京墨都交代好了,观言复述道,“要一间方便听说书的小雅间即可。” 观言还是问了下这二十三日的说书内容,不为其他,只是这天是徐京墨生日,总不好听到一些扫兴的东西。好在这同春楼也知道有些客人有忌讳,说的内容都会注意。 “那菜肴可要提前定下?我们酒楼的全渔宴最是出名,但是只接受预定。”主要是食材需要需要准备,不预定当日很难备好。 “劳驾掌柜的,就要全渔宴;下午烦请您再送上四五样小吃,配上南宫家新出的团茶就好。” 这掌柜一听就知道预定包房的人也是个讲究人,不然不会指定茶叶。“好嘞,小哥的要求都记下了,二十三日恭候大驾。” 观言付了二百两的定金,拿上老板写的契子就回去书院了。 一旁的女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离开的身影,“老板,请问刚才那位小哥可是给徐公子预定的?” 掌柜的认识青羽,本来不该说客人的事情,但是这问话的可是南宫家的人,“小老儿也不知道那位小哥是谁家的人,他只说他家少爷姓徐。” 青羽点头谢过,而后走去楼上的包房。 “小姐,刚才见到徐少爷身边的书童,徐少爷二十三日要宴请同窗,这日似乎是他生辰。”毕竟是未来的姑爷,听到了总要告诉小姐一下才好。 南宫云辞许久未见徐京墨了,只知道他在崇山书院读书,听说读的不错,还得了嘉奖。 生辰吗?她该送些什么呢。 徐京墨还不知道给自己庆生的人又多了一个。他现在最关心的可不是自己的年龄,而是自己的身高。齐国人,男子的人均身高大概也就五尺左右(约1.67米),他可不满意自己只有人均身高,不说长到六尺,起码也要有个五尺五(约1.83米)才是。 小时候在侯府也学了点拳脚功夫,他最近又把这些捡起来了,不仅如此,每天晚膳后,徐京墨都会换上一身短打,在外面跑上几圈。 有一日他在打拳,遇到了教授御科的马夫子,马夫子看了他一会,“书院得了匹小马,过了年,你就能来学骑马了。” 因为徐京墨的手脚有力,即使身高矮了一点,也敢让他上马了。马夫子教学生,不看其他的,端看这学生的身体条件。骑马可不是小儿嬉戏,要是身体条件不达标,很容易从马上摔落,万一摔残了或者划花了脸,这学生的科举路可就到头了。 得了好消息的徐京墨,现在一天天就盼着过年。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他将拥有一匹独属于自己的小马。 总算到了月休,离开书院前,徐京墨就收到了左言和杜领航送的礼物。 左言出自世家,送的是前朝儒学大家朱礼的笔记,朱礼曾是三元及第,这笔记正是他读书时所用。虽然只是手抄本,但是那批注可是一字不落的。杜领航送了一枚和田玉的印章,这也是他母亲留给他的物件之一。 两份礼物既合心意,又贵重。 徐京墨没有推拒,因为这是好友的心意。 等死三人到同春楼时,就见一男子在与掌柜争执。 那年轻男子想要个包房,但是同春楼的包房早就定完了,到现在还空着的就只有徐京墨预定下的那间。掌柜的有些无奈,“咱们同春楼做生意讲的是个信用,小老儿已经收了定金,这包房怎么样都不可能临时换了旁人。” “他定金多少,小爷有的是钱,双倍予你。” 第34章 这叫嚣的男子怕也是个被家里宠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一味强求,似乎没什么是他用银子解决不了的事情。 “今儿实在不巧,确实没有空位,改明儿您来,小店给您九折优惠。” 那掌柜的已经被纠缠的有些不耐烦了,一抬头刚好瞧见那日来预定的小哥,他身前有三位气质不凡的公子,想来这就是今日那包房的客人。 “几位贵客,里面请,今儿的醉虾可是近日里最好的,咱们刚换了黄酒,滋味儿更足。” 三人笑笑,准备随着掌柜的上楼。 “慢着。”那个硬要包房的公子将他们拦下。 左言看着眼前这人,眼睛一咪,他左家是太低调了吗,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在他面前造次了,“何事?” “小爷今儿要请贵客,需的要一个包房,把你们的包房让出来,定金双倍予你。” 三人是真的被气笑了,这临安城里数得上号的人家,他们还是认得的,眼前这是个什么东西?“好狗不挡道。” 杜远航可不是好脾气的主,骂完就越过他,招呼着好友上楼,“京墨、左兄走了。” 那年轻公子哥听到这称呼,觉得有点耳熟,仔细一想,原来是他。“徐京墨,你一个赘婿也敢和小爷抢包房?” 左言和杜领航的脸色一变,杜领航几乎要挥着拳头打了过来,还是徐京墨拦住了他。 “阁下哪位?” 那嚣张的年轻公子,仰着头,一脸不屑地说,“我乃是你主家南宫二爷的岳家人,秦夫人是我嫡亲姑姑。” 好绕的关系,徐京墨压根儿不认识南宫二爷家的人,他的岳父也从未与他聊起那家人,毕竟是不相干的人,何必浪费口舌。 “所以汝是何人?” 秦高远怒目而视,“我乃是秦家嫡出少爷,秦高远。” “不认识。”徐京墨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 秦高远伸手直接抓住徐京墨的衣领,正准备将他扯过来,就见杜远航捏住他的手腕狠狠一掰。他吃痛松手,杜领航接着就是一脚将他踹开。 “哎呦。”秦高远一声痛呼,“徐京墨,你个狗杂种,一个赘婿居然敢这么对我,我可是南宫家的正经亲戚。” “你的正经亲戚早已经和我岳父分家,别乱攀扯关系。还有,狗杂种叫谁?”徐京墨的眼神就像再看一只臭虫。 秦高远准备开口再骂,就瞥见杜领航又抬了的脚,他赶忙闭嘴捂着肚子往边上躲去。 左言的眼神也很冷,“秦家也配在爷面前叫嚣吗,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当街闹事,辱骂秀才,你是觉得衙门的板子打不到你身上?” “我老子手下别的不多,兵还是不少的,衙役舍不得动手,那些兵将可以代劳。” 第34章 生日礼物 掌柜不认得徐京墨和左言,但是认得杜领航啊,这可是指挥同知杜大人家的嫡子,擦擦脑门儿汗,“杜少爷息怒,您与秀才公老爷们只管去用膳,剩下的小老儿老处理,一定不会打扰了您几位的雅兴。” 他抬起手摸了摸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心里暗自给秦家记了一笔,真真晦气,没什么本身,偏爱耍横。 今儿这同春楼人不少,秦高远这个蠢货一闹,终究是有损徐京墨的名声,杜领航再想收拾他,不想影响好友。暂且忍下这口气,他恨恨地看了眼地上趴着的秦高远,“给爷听好了, 再敢乱说话,当心你的狗命。” “一个废物,也敢对着九岁的秀才叫嚣,今儿左某人算是长见识了。” 左某人,左家!能到同春楼吃饭的人,也有不少非富即贵的,左家,别人不知道,他们还能不知道吗。这个年纪的秀才,大概就是那位才回来的左家嫡子吧。 外地人也许不清楚,本地人还能不知道吗,秦家也就是外强中干的末流人家而已。要不是南宫家老太太出自秦家,这些年一直拿着南宫家的银子补贴秦家,这秦家人到今日还有钱来同春楼吗? 倒是这南宫大爷,居然悄无声息地给自家嫡女选了个好夫婿,九岁的秀才公,日后得个进士应该不在话下,何况这人还与左家、杜家人交好,居然还是个赘婿? 在场都不是傻子,杜领航和左言这袒护的姿态,谁看不懂,大家都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该吃吃、该喝喝。 三人进到包房,杜领航低着头给徐京墨道歉,“京墨是我太不小心了……我。” 这未出口的话被徐京墨拦下了,“杜兄,小弟谢谢你和左兄的袒护。我入赘南宫家的事情,并不是不可告人的事情,金陵与临安本就相邻,我猜书院里有不少同窗也是知道的。” 只不过书院的学子们,更懂得分寸,知道的也都没有表现出来,就如同他的两位好友一样。 前些日子,他拿到宣平侯那封不怀好意的信时,就预感到这赘婿身份人尽皆知的日子不远了。没想到却是以这样的方式传了出去,比他预想的情况已经好了许多。 这是临安,政治气息没那么浓郁,他能少不少麻烦。何况南宫家的大本营就在此处,他几乎不用担心母亲和自己的安危,如此一来,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前朝护国将军,宇文将军也是赘婿,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他保家卫国、名垂千古的一生。我徐京墨虽然比不得宇文将军,但是坦坦荡荡立足这天地间还是做得到的。” “说的好,君子相交,随方就圆,无处不自在。”若是因为京墨入赘南宫家,就疏远他的人,也不配成为他的朋友。 杜领航从前不太关心旁人家的事情,有些担心这南宫大爷家的为人,遂问道“京墨你那岳家如何?” 徐京墨坦然一笑,“岳父为人洒脱,是难得的性情中人。我的情况你们是知道的,那位学政大人不欲让我参考,是岳父顶着压力陪我去官府改了文书,这才让我能参加院试。” 二人点点头,觉得虽然难得,但是商人博利似乎也正常。 “自我与母亲到临安,行事方便,一年四季衣物、用品总是趁着节气恰好送来。我能到崇山书院读书也多亏了岳父。” 这是照顾人,也兼顾旁人的自尊心,倒是真的用心了。 “那南宫老二家是怎么回事?” “谁家没点糟心事儿呢,具体的我不太好说,此事我岳父早有主张。早就分了家,哪里还能算一家人,倒是那南宫君庭还当自己是个奶娃娃,等着老夫人帮他抢哥哥的东西呢。” 两位好友这才放心,不过既然不是一家人,那他们去找麻烦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南宫君庭还不知道他后面倒霉的原因是自己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舅子惹的祸。秦家,自然也是活该倒霉,生而不养,那就自食其果。 今日抛开这糟心的秦高远不谈,还是很愉快的。同春楼的掌柜是个明白人,今日中午的全渔宴收了银子,下午的茶点就权当赔罪了,分文不取。 全渔宴,可不是只有鱼,主要的食材有各类的鱼、虾、贝。 临安的河鲜在齐国都是出名的,就说那醉虾,都是选的个头不大的新鲜活虾,清理泥沙后再除去虾枪、虾须、虾脚,然后放到入秘制的调料,腌制一定的时间后加入黄酒,起泡三次再放入黄酒中即可。 这菜一吃活虾的弹软的口感,二吃调味的独特味觉。 还有那藿香鲫鱼,听说是同春楼的大厨专门从锦都学来的做法,鲫鱼刺多本就鲜美,加上藿香的调味,回味回甜,让人欲罢不能。 三人都是半大的小子,正是能吃的时候,这一桌的全渔宴被他们吃了个干干净净,这美食对得起他们银子。 下午的说书更是精彩,徐京墨顺口推销了一下南宫家的团茶,被两位好友取笑,这还没成婚,心都不在自个儿家了。说书的中年男子说的一口官话,言辞犀利,辩才无碍。 今日讲的是前朝中宗孝宣皇帝,这皇帝算不得勤勉,但是很擅长帝王心术。朝上有两个大臣,一个是奸臣王贤,一个是忠臣钟诚,孝宣帝用人不论忠奸,因为他觉得但凡是人就会有自己的私心,时日久了,野心和贪婪都会滋生。 孝宣帝在位时,王贤士首辅大臣,君权不必相权,为了能掌权,孝宣帝就开始扶持忠臣钟诚,不止一次在朝堂上表态,钟诚乃是清流中的清流,他作为帝王一定要荡清国家的脏污,换而言之就是要重用钟诚。 当钟诚帮他把王贤打压的差不多的时候,孝宣帝却又说钟诚失了本心,一味求权,转而扶持王贤。 为什么呢,因为孝宣帝想要给自己宠妃的父亲封侯,钟诚极力反对;孝宣帝想要南巡游玩,钟诚极力反对;孝宣帝想要加税多些银子去修行宫,钟诚极力反对。 王贤看准了机会,体贴孝宣帝的欲念,有求必应,事事都能办的漂漂亮亮的,所以又被孝宣帝启用了。 一个帝王耽于声色,又擅长平衡之术,他的一生过的都很舒爽,只不过留下了一堆的烂摊子给儿子,到了平帝,已经没法再扭转乾坤,所以平帝之后国祚不存。 第35章 帝王的平衡术,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要为帝王所用,但不能威胁到帝王的权柄。面对可能的威胁,帝王的选择只又两个,要么毁掉,要么掌控。 徐京墨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徐家,徐家真的只是被三皇子构陷吗;老皇帝的身子当真骨快要不行了吗。他距离那权利中心属实太远了,缺了好多信息,任他如何聪明,都不可能看清这局的全貌。 只是,疑虑的种子已经埋下,总有一天他会找到答案的。 听完了这精彩纷呈的故事,徐京墨爷准备回家去了,母亲还在家中等他。 回到家里,不止母亲,南宫一家三口也都在。 徐子凌看着愣住的傻儿子,赶紧招呼他进来,“还不去见过你徐伯父、伯母。” 江晚清笑着开口,“京墨这又长高了不少,但是怎么只长个子不长肉,你可别光顾着学业伤了身子。” 说起来,江晚清是真的挺满意这个女婿的,少年英才,心思也正,为人正直但不迂腐。他们家与崇山书院的院长算是故交,不过不为旁人所知罢了,听了院长对这孩子的评价,她就知道丈夫没看错人。 “小子见过伯父伯母、南宫小姐。” 徐京墨再傻也知道,南宫一家三口是来给他庆生了。没有喊他过去,而是亲自上门,这是尊重。他只后悔今日在外面逗留的时间太久,实在有些慢待他们了。 南宫君烨是一直在外堂看书,留下夫人和女儿与徐家娘子闲聊。等徐京墨回来,他才一道进去,刚才随风已经给他说了同春楼的风波,这小子倒是个越来越坦荡了。 “不用搭理秦家人,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要不是留着秦家还有点用,就凭他们敢说他女儿的不是,他早就收拾他们了。 徐京墨本就不在意,但是也知道这是南宫君烨的好意,“伯父放心,寻常我都在书院,这点闲言碎语算不得什么大事。” “还有一会这菜才能备齐,京墨你和辞姐儿不如先到院子里去转转。” 徐京墨点点看,复又看向江晚清身旁的南宫云辞,今日她穿的一身淡粉色,衬上她那白皙的皮肤,真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子。 两人一个十岁,一个快要九岁,半大的孩子,本来也不用太避讳。 “我寻了一匹小马送到你们书院了,等过了年,你就能骑了。” 徐京墨想到 马夫子给他说的话,原本是这么回事儿,“多谢,我很喜欢,之前想去御科班,被马夫子嫌弃我个子太小,没让我去。” 南宫云辞没想到这人这般实诚,“你才十岁啊。” 第35章 温府请帖 “十岁也不小了,我可不想日后变成个身高不足五尺的小男子。”临安这边还真有不少身高只有四尺多点(1.5米左右)的男子,这样身高怕是说亲都困难。 南宫云辞想了想,问“长高还能人为控制吗?” “自然,多运动、多喝牛奶、多晒太阳,就会长得更高。”徐京墨还把自己高钙饮食搭配分享给她。 “你从何处听说的?” “以前府上的郎中说的,他师傅是御医。”这话半真半假,勉强不算骗人。 南宫云辞看了眼身旁对身高似乎很执着的人,心说自己恐怕也要试试,虽然她的父母都比较高挑,但是万一呢。 “若是有事记得让观言来府里,你不必委屈自己。”南宫云辞性子冷,但是不是不知人事,做生意的人最懂人心。若无意外,他们二人是要处一辈子的,两相生厌可不是个好选择。 徐京墨点头应下,“崇山书院是一个慕强的地方,在这儿你的身份是一回事,你的本事又是另一回事。只要有本事服人,就不会难过。” 这话无端能听出些狂妄的感觉,但也是实话,“听父亲说,府学要约战崇山书院。” 约战,徐京墨有些纳闷儿,这书院除了比个考中的人数外,还需要比试什么吗。“为何要约战,明年乡试直接比一下哪出中举的人数多不就好了。” “我也不清楚,等你回书院,约莫夫子就会告诉你们了。”府学是官办的书院,师资力量一向都是最好的,偏偏临安这地方,杀出来了个崇山书院,一度压的府学抬不起来头。 两个人现在最多只是熟人,所以这聊天的内容也都是围绕着彼此的生活,但又不涉及很隐私的问题。好在他们对彼此都不反感,这样的时代,他们比起那些盲婚哑嫁之人已经好了不少。 晚上送走了南宫一家人后,徐子凌才把她给儿子准备的礼物拿出来,一套她亲手缝制的衣服。 “我很喜欢。”徐京墨比之前高了一点也瘦了一点,穿上这衣服却刚好。 徐子凌知道他一直想去学骑马,就给他准备了这套箭袖的衣裳。箭袖是从胡服演变而来,大致就是袖根到袖口逐渐收紧,这样的样式很适合习武、骑射。 看着越发成熟的儿子,徐子凌既欣慰又伤感,“我儿又长了一岁,母亲没有别的期待,只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 徐京墨抱住母亲,“母亲,儿子很好,我们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本来以为这次的月休会在家里好好休息一天,没想到收到了一份特殊的请帖。这请帖来自致仕回乡的温大学士。 徐子凌看着手中的请帖,不知道该不该让儿子去温府拜访。她还未出阁时,时常陪着母亲参加宴会,温家、徐家的关系一向交好,她与温家嫡女更是手帕交。后来她嫁到了金陵,渐渐与京都的手帕交们都失去了联系,如今徐家已经没了,温家也遭了上位者的摆弄。 “母亲,可是有什么不妥?” “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温大学士会请你,我离开京都太久了,之后的诸多事情也不怎么清楚。你也知道,一般人遇到徐家人只会躲着走。” 温大学士因为儿子的婚事几乎与皇室决裂,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和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徐家遭难,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他们都不清楚。 不怪徐子凌将人心往险恶去想,她只是输不起了。 “母亲,这请帖是光明正大地送来的。儿子觉得应邀而去,并不不妥,至于温大学士的目的,去了也就知道了。” “也罢,我给你备好礼物,去时记得带上。” 温大学士出自临安温家,以前的温家只是个小世家,但是出了这位官拜正一品的大学士,也就不在是个普通的小世家了。 状元及第后,他先是进了翰林院,之后在六部任职,不过三十有三就进入内阁,直到三十有九官居正一品大学士。 温大学士先后五次主持科举,座下门生不计其数,另有数位关门弟子,都在朝中任职。桃李满天下这句话,绝非虚言。 徐京墨就算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也是听过这温大学士辞官回乡的缘由。当今这把龙椅也不知道还能稳坐到何时。不过坐不稳才好,不然他徐家的血仇要怎么办? 他换上一身玄黑色的衣服,带上礼物就去了温府。 那门房小哥似是得了主家的吩咐,对他极其客气,看到请帖就直接请他进门了。温府果然是内里乾坤,不过这各处布置的随雅致,却不奢华。 进到厅堂中,只见一老者身着一身深青色衣裳,腰间系着一枚白玉所制的双鱼扣。 徐京墨将手中的礼物交给一旁的小厮,而后双手合十作揖,“小子徐京墨见过温大学士。” 温大学士走过去扶起他,“这可没什么温大学士,只有一温姓老翁。你母亲唤我一声世叔,你若不嫌弃也可叫我一声太公。” “太公。” 温大学士满意地一笑,“我来临安不过数月,本想早些请你们过府一叙,奈何有个不孝子,生了不少事,耽搁了些时日。” 温大学士就像自家长辈一样,关心了一下他的学业,这一问一答一点评,徐京墨不知不觉间学了不少东西,他的火候果然还差的远。 温大学士对他很满意,是个上进的好孩子,十岁之龄能有这样的学识,比起他当年可是要优秀的多。他本来就犹豫要不要请徐家母子来,但是昨日那事之后,就不再犹豫了,趁着他这张老脸还能有点用处时,还是要护着些故人家的孩子。 另外还有一事,“你如今的学识已经可以下场一试,明年可有打算?” 徐京墨总觉得这才是今天的正题,他也不隐瞒,直说道“小子现在并无必中的把握,还是打算再等一届。”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温大学士肉眼可见的放松了起来。他抚了下胡须,缓缓地说,“明年金陵的主考官是户部左侍郎李柏然,你肯定不知道此人,暂时也不必知道。” 日后他会将京都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的,希望这孩子尽快成长起来。 “太公,小子厚颜想问一句,您是不是因为此事才见小子。” 好敏锐的直觉,“是,此事涉及颇多。我与你外祖父乃是故交,徐家之事牵扯颇多,就算是我也并不全部清楚。但是有一点,老夫可以告诉你,在你实力不够时去贸然探听往事,只会搭上你母子二人的性命。” 第36章 徐京墨瞳孔一震,居然这般严重,“待到何时才算有资格去探究一二?” 温大学士看着他严重那坚毅的目光,想起了身首异处的老友,眼中有些湿润,“等你见到你小舅时,这个问题可能才有答案。” 徐七郎若是没能活下来,那就不必问了。 温大学士有心考教徐京墨,四书五经以外的东西都问了不少。不过,若不是徐京墨夜里要赶回书院,他都想让他在府上住上一晚了,徐京墨临走时得了他一套注本全集。 回到家里,看见母亲那双满是担心的双眼,徐京墨只能故作轻松地笑笑,“母亲,温大学士只是考教了一番我,然后送了一套他曾用过的笔记于我。这些书若是能读透,乡试时,解元之名,儿子也是敢想一想了。” 徐子凌何尝不知道儿子一定有事瞒着她,她是想知道徐家的事情的,但是她心里隐约明白,不知道比知道更好。糊涂些,至少她和儿子都还在。若是日后能见到七郎,也许就什么都清楚了。 既然温大学士没有说,那么她就不问。徐子凌压下眼里的泪水,沙哑的嗓音说,“到你乡试,还有三年多,慢慢读就是。快些用饭吧,一会还要回去书院。” 徐京墨带着一肚子的问题回了书院,两位好友都已经回来了,见他回来,两人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徐京墨因为有心事,隔了许久才发现今儿这气氛不对,“二位兄长,有话不妨直说?” 左言扭头看向杜领航,杜领航瞪他一眼,还是耐不住性子先开口了,“京墨,你与温大学士相识?” 徐京墨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一路进来,路上总有些窥视的目光,他本以为这次回来,会遇到几个嘲笑他赘婿身份的人。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温大学士光明正大地请他去府上做客,想来也是为了帮他挡开这些闲言碎语。 “不是我认识,应该说是我外祖父认识。” 两人一想就明白了,徐大人,官至正二品,与阁老相熟不是再正常不过。这是好事,无论实际情况如何,至少因着他的原因,好些人心里有了顾忌,就不会太过放肆。 “杜兄,明日等你好消息。” 杜领航已经连续两次进到班级前三了,只要这次还是班级前三,他就能升到乙级贰班了。 “放心吧,我可是一天都不曾懈怠。” 杜领航已经成熟了许多,他要救他亲姐姐,就要从现在开始谋划,最要紧的就是先护住姐姐的安全。这次回去,他已经联系上了姐姐身边的嬷嬷,这是母亲留下的老人,她永远忠于姐姐。 第36章 “友谊赛” 这次的月考,考的倒是寻常,不见什么犀利的策论之题。今年新入学的学子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考试频率,徐京墨有时候在想,这样的考试算不算是为了锻炼学子的应试心态。习惯了考试,日后到了考场上总不会再那么紧张了。 崇山书院,不仅强在授业解惑。 下午本来准备去各自上课的学子们被齐聚书院前院,这般阵仗似是有大事要发生。 徐京墨提前得了消息,自然知道是何事。不过也不便多说,他的心思一直在昨日温大学士昨日那席话上,徐家的事情恐有内幕,有本事让当朝一品阁老都无探明的人,屈指可数,最糟糕的结果,就是那位才是始作俑者。 但是为什么呢? 左言以为他在担心书院的事情,低声对他说道,“好像是府学来约战了。” 他家家世不凡,提前知道这些消息再正常不过。徐京墨回过神,刚想说什么,就见一位老者走上高台,其他的夫子也都站了起来。 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藏书楼的那位老者,他是崇山书院的院长,袁院长。 徐京墨那吃惊的样子,被台上的老者和夫子们看的一清二楚,众人皆知他为何是此表情,不禁一笑,这傻小子。 大概只有徐京墨才会次次在藏书楼遇到这老者,所以他才以为这老者是藏书楼的管理者。 得了袁院长好些指点的徐京墨微微作揖,聊表谢意。 袁院长笑着看他动作,而后朗声道,“诸君,可知临安府城内,唯二学府被众多学子追捧。一是我崇山书院,二是官家的府学。” 他用诙谐的言语讲了一些两所书院的“恩怨情仇”,这次不过是那万年老二受了刺激,欲来与他们崇山书院再争个高下。 “明年下场的学子均不参与此次比试。”防人之心不可无,几场比试万一被人摸清了底细,被针对可怎么办。比如甲某擅长从礼义角度出发破题,他们找出数个专精此道的人来参考,那么甲某本来出众的文章是不是就变得不那么出众了。 众多学子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不过一场“友谊赛”,自然比不得乡试重要。但是这比赛也关乎着书院的颜面,派去参赛的人总不能太差,至少也要能赢了才是。 这比试分三天,第一场是比默书,顾名思义就是比谁背书背的更多、更好,为了公平起见,这背书的范围限制在四书之内,所以就由丙级的学子参加,双方各派四人,四局三胜。 第二场比的是诗赋,考到秀才功名的人,作诗应该都不在话下,这比试也是各出三人,共比三轮,随机命题,随机出人。 第三场比的是“辩”,由两个书院各出一题,双方学子论道。这才是这比试中最精华的一场,也最能看出学子的水平。 袁院长要各年级的夫子自行决定这参赛的人选。 可别以为没人愿意参加,恰恰相反,这是人人都想要争着去的。两个颇有名气的书院的比试,算不得一件小事,比试中胜出的人自然能得到扬名。 当日能来点评的也都是当世大儒,若是他们表现好,恰好被哪位大儒看上收成学生,岂不美哉。 在科举时,颇有才明的学子会更有优势。因为名声在外,考官多考虑一二,免得被人拿来说三道四。所以,不少学子都会想办法为自己扬名。这比试可不就是扬名的天赐良机。 左言不能参加,杜领航不想参加,他现在得了美名,都要被人归功于他那卖女求荣的父亲;再者,一个纨绔或许不引人瞩目,但是一个前途无量的才子可就不一样了,威武侯可不见得愿意他有本事。 徐京墨对第一、二场没有兴趣,第三场估计是选甲级的学生去,所以想来这次比试他们三个只要当好观众即可。 还没等他们走会宿舍,徐京墨就被喊住了。 喊住他的乙级的正是袁院长,“小子,你跑什么?” “想回宿舍看会书,这两日家中有事,足有两日未曾翻书了。” 袁院长懒得与他绕弯子,这小子随了他岳父,滑不留手的,“第三场比试可敢一试?” “学生不过乙级。” “谁说过只有甲级才能参加。”除了甲级一班的学子,其他人距离乡试都还有不少的距离。这辩论之道需的要厚积薄发,若是读书不够,还是不要出来献丑的好。 这次府学有备而来,重点正是这第三场,他有意让徐京墨参加。除了认可他的本事外,也是想给他的机会,比起其他人,他的学识是足够了,但是要成为举人,他还差些机会。 徐京墨知道院长的好意,他的路总是比别人更难走一些,所以院长才想给他更多的筹码。不过就是个辩题,有何不敢? “学生愿意。” 袁院长大笑一声后,道了句好,就侧身离开。 徐京墨直起身子,和一旁的好友相视而笑。 徐京墨被安排在第三场的比试,让许多学子忿忿不平,不少人在背后嘀咕。但是想到每次月考那张贴出来的试卷,他一次比一次更精彩的文章,又没法违心说这人没有才学。 就在这平静又诡异的气氛里,迎来了两所书院的比试。这次比试府学似乎是笃定自己能赢,硬是将比试的地点定在了府城中心。这处人来人往,地方宽敞,来围观两个书院比试的人相当的多。 府学的教谕姓邹,听说这邹教谕一门心思想要让府学压过崇山书院,曾今试图让崇山书院优秀的学子转去府学。可惜,这一两百两的银子压根儿动摇不了崇山书院在学子心目中的地位。 要说这临安府学,确实一直在走下坡路,每次科考,榜上有名的十之五六都是崇山书院的学子,只有十之二三是府学的学子。故本地所有学子的第一选择几乎都是崇山书院,因为这里的学术风气氛围纯粹,这里的夫子教授学业是不论出身的。 府学内有许多官家子弟,还有些富贵人家用银子将自家子侄送进府学。不是每个被送进府学的人都想学习,这些有权有钱的二世祖们到了府学,不愿学习,更愿意胡闹。府学的夫子们,遇到事情还会帮他们拉偏架,让好些寒门学子有苦难言。 拉偏架无非是利益使然,不是正常考进来的学子,要不有权要不有钱,府学的夫子相当于是“在编”人员,有可能升官、调岗,有了这样的诉求,他们有岂会开罪那些权贵。 第37章 若不是因为府学的夫子,还是有些水平,而且府学的束脩极低,还有谁会愿意去府 学。生源在一定程度上本就会影响一个书院的科举成绩,秀才、举人、乃至进士录取率才是这个书院最好的招牌。 邹教谕皮笑肉不笑地与袁院长见礼,这次他势必要一雪前耻。 “许久不见,袁院长依旧老当益壮。”这话可不是夸奖,而是讽刺崇山书院后继无人,一直要他一个老翁独当一面。 袁院长哈哈一笑,“只要每次科考都能再创佳绩,便是累些又何妨。” “那今日倒要见识一下你们崇山书院的学子的水平了。” “好说好说。”袁院长可不觉得不必要的“谦虚”有什么好处。 第一场比试,其实更像热身赛,双方派出的四名学子分别擅长四书中的一本,不说倒背如流,但是也绝对可以背到只字不差。说好的四局三胜,硬是比成了四局平手。 参赛的人毫无乐趣,既没有挑战的感觉,也没有获胜的喜悦,甚是无聊。但是来观赛的人可就激动了,“这些童生好厉害,那么厚的书都能记得下来。” “要不别人是童生,咱们是泥腿子呢。” 若是背书都背不好,那就最好不要参加科举,童生试考的其实就是背诵。 到了第二场比赛,即兴作诗。徐京墨看着才思敏捷的学子们佳句频出,只能感叹一句,幸好从此不必再考诗赋。 本朝的科举沿用了前朝的制度,院试之后不再考诗赋,转而考一些更为实用的内容,比如为官后会写的公文,诏、诰、表,又比如律法及判语。 “左兄,你说这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哪个更好?” “雅俗共赏方为正道。不过,你怎么突然有此一问?”世家子也有识得人间烟火的,不会为了雅而雅。 “只是想到之前在府城门口看到的布告栏,朝廷官员誊抄圣谕,遣词造句自是上乘,可惜百姓看不懂,一旁的衙役将其翻译成大白话,他们才懂。” “没这些文绉绉的东西,要怎么区分读书人呢。至于其他,愚兄以为存在即为合理。” 徐京墨觉得如今这科举虽然倡导务实,但是现实中,务虚总比务实多。想想也能理解,务实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甚至有可能再付出无数努力之后依旧得不到好的结果。所以,更多的人才会想去做面子工程,至少“效果”的立竿见影的。 第37章 似是故人 第二场比试依旧是平手,看来这胜负全看第三场了。第三场的辩题,府学出的题目是“人性本善/人性本恶”,崇山书院出的题目是“德治与法治”。 这两道题又如何不是一道题呢,袁院长与邹教谕看着彼此的题目,都有些无奈,这两道题其实也算是一道题。论人性的善恶,不是为了评价一个婴孩的好坏,而是为了佐证君王的治下之道,也就是德治或法治。 双方合计一番,就将这辩题改为:文帝废刑罚,行仁政,一十三年后国乱,此为何故? 第三场,对辩的是府学的陆鹏程和崇山书院徐京墨,日后名满齐朝的两个能臣在今日相逢了。 徐京墨才到临安不久,还没什么名气。众人看他年纪不大,很是疑惑,崇山书院怎么派了个年纪这么小的人来参比试。崇山书院的学子,至少在对外时是一致的,对旁边人说道,“他原是金陵人士,年方九岁便已经考上秀才了。” 陆鹏程其实也是今年才来临安,他随父母住在京都,回到临安不过是为了参加乡试,以他的学识这举人功名唾手可得。府学的学子虽不知背景,但见邹教谕等人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甚至有些谄媚,也就知道这人必是有些来头的。 陆鹏程主张的是性本善,对待善良的人自然应该实行仁政。 “孟子曾说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 这句话出自《孟子告子上》,是说水的的流向并不区分方向,最终都是从高到低;人的本性亦是如此,人没有不善良的,就如同水没有不向下流的。 徐京墨不赞同孟子的性本善,当然也不赞同荀子的性本恶。他认可的是墨子所提出的素丝说,“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所入者变,其色亦变,五入而已则为五色矣。” 素丝说认为人性的善恶并不是先天形成的,而是后天的环境与教育所造就成的,就好像素丝下什么色的染缸,就成什么样颜色的丝。 开篇,两个人先说了自己对人性的看法,这基调。 陆鹏程说,“孟子说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正是这样善的本性去支配人的行为,才让百姓的生活得以更好。” 什么不忍人之心,这出自《孟子》的“四善”(也叫四心),即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和是非之心。 就比如,人会对路边的无父无母的乞儿产生同情心,于是去施舍于他;人会羞耻于自己为盗的行为,同时也憎恶他人为盗的行为;人天生就会否定了自身的优先权,就如同年幼的孔融会将大梨辞让给兄长;人在面临选择的时候,会明辨是非对错,从而做出选择。 正是基于这四心,社会才会和谐,父慈子孝、邻里友爱不外乎如此。 陆鹏程是把孟子给读透了,不仅读了孟子,更读了孟子相关的诸多诠释著作。他这一番论述,在场学子无不认可。 轮到徐京墨了,他要怎么来论述呢?看着年级最小的他,有些人是期待,有些人则是不怀好意。 “四心之论,论仁者仁心,然仁、义、礼、智并非与生俱来。孟子亦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徐京墨选择用孟子之言反驳陆鹏城,这个典故出自《滕文公章句下》,是说接近好人可以让人变好,接近坏人可以让人变坏。 “故婴孩生来,初入天地间,未曾靠近赤与墨,又何来善恶之分?” 这一反驳极妙,台下学子几乎要拍掌叫好。 只见陆鹏程缓缓站起,开口道“北地之水进入寒冬,会结冰;然南地之水则不会。无论水是何流向,这结冰否只是因为水所处的环境变化了。” 人性本善,但是将婴儿放到穷凶极恶之地养大,那么他就会因为生长的环境,沾染上不好的习惯,也就是遇墨者黑。不能因为客观环境对人的影响,就去否定人性本善。 这个辩驳更换了时空的概念,把时间线从出生,拉长到了成长阶段。徐京墨并不顺着他的话来继续,而是继续论述原观点,“素丝说有云,染不可不慎也。” 这更贴合后天环境对人性影响的说法,墨子的观点是要重视教育,孩童如同一张白纸,以后你往上画什么,它就有什么。教他向善,他就会长成个善良的人;教他向恶,他就会长成个品德败坏的人。 其实论到此处,徐京墨是略站上风的。 陆鹏城觉得继续延展人性并非上策,毕竟论人性不是目的。“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吾等为人,而非禽兽,不就是因为我们有仁义之心吗。” 性本善是说人固有心善、仁义,仁善是支配人的活动的第一要义,更是为政者的行仁政的根本动因。 百姓是仁善的,君主也是仁善的,所以君主要从仁心出发、行仁政。这一系列的观点,到了最后,其实是要求为政者将道德自觉贯彻落实于“仁政”。 这其实有些许的理想化,因为人生来仁善,所以君主也是仁善的,仁善的君主自然应该推行仁政。在这样的逻辑下,实行仁政的前提在于为政者的主观意愿。 徐京墨反问道,“人若生而为善,缘何会有刑罚?文帝废除刑罚,此为仁善之举,有为何不得民心,甚至引起民变?” “德治并非只有君主一人可行,孟子在《离娄上》中提到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 孟子强调的是在上位者还是在下位者,都必须遵循仁治,否则将会国家不保、性命不保。文帝之举看似仁政,但并不是真正的仁政,因为他没有“以德服人”。 陆鹏程的观点就是,性本善、德治与仁政。 徐京墨并不认为德治是一个绝对有效的方法,因为德治对应的只能是性本善,但是性本善本身就是不存在的。“吾等可将仁善当做大米,人的本性就视之为长出大米的禾苗。禾苗可以长出大米,但是禾苗本身不是大米。”(董仲舒的观点) 换而言之,人可以生出仁善之心,但是不是说人就是仁善的。 “正因为人出生时没有善恶之分,所以要靠后天的教育去塑造他们的本性。墨子有云: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财者勉以分人,有道者劝以教人。” 墨子的思想基础是兼爱,但是这不是今日徐京墨要说的主题,他要说的是墨子的教育理念。去推行教育,教化于民,让人知道善恶、是非、对错。 第38章 “通过教育使天下人知道礼、义、仁、善,这还不够。知行合一,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所以还需要一些外在的辅助力量来完善。” 所谓的辅助力量就是法治。徐京墨引用的是《冠子度一》中的“守一而制万物者,法也。” 这句话意思是,法律是统制万物的根本法则,只有坚持法治,才能有效地管理国家和社会。 文帝听信仁善之言,认为人皆为善,不应该用刑罚去处置本性为善的人,随即废除了所有的刑罚。对待犯罪/犯错的人,也只有口头教育。然恶人不会因为被人说教几句就变成好人,相反因为没有惩罚,他们作起恶来会更加肆无忌惮。 故而废除刑罚之后,社会就变得越加混乱。若是依法而行,就不会出这样的问题。 徐京墨如今不过只有十岁,这番论述却逻辑严密,环环相扣,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他的学识已经被在场的学子所认可了。不知是何人带头,那掌声一经响起,久久不绝。 他的观点并非是完全遵照荀子的思想,而是认为德治与法治需的要结合。因为一味言法,那么何人立法、何人执法、何人守法,最终的原点还是回到“人”,“尚贤”才是核心。 第三场的比试没有分胜负,因为各自言之有理。但是不少人心中是偏向于徐京墨的,只是孟子的仁政说乃是当今的执政理念,所以无人敢说这个观点的不是。 虽然这约战没有分出什么胜负,但是两所书院都赢的了百姓的认可,这才是读书人,这才是做学问。 正准备离去的徐京墨被陆鹏程喊住,“徐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徐京墨不明所以,但是还是跟着他去到了一旁的角落里。 “我一早就想见你一见,只是没有合适的时机。” 徐京墨很确定自己与他并不相识,所以很纳闷儿,“不知陆兄寻我何事。” “只是帮某人带句话,健在,好好活着、自有相见之日。”说完,陆鹏程就离开了。 他跑去府学浪费了好些时间,为的就是与徐京墨见上一面。他总算不负所托的将话传到了,只是不知道来日他会怎么对待那“背信弃义”的姐夫。 徐京墨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是谁给他带的话,他很想拉住陆鹏程仔细问上一问,但是他不能,但凡有一点异样,就可能被暗处的人所察觉。 他说的对,要好好活着。 第38章 新年 夜里,杜领航问他,“可是那陆鹏程说了什么,你回来以后兴致就不高。”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感慨,还有这样厉害的人物,等到科考时,说不定还会有许多外地归来的人,不乏这种学识渊博的。” “肯定有的,毕竟乡试要求回原籍。”左言前段时间有些浮躁的心,因为这一场比试平静了下来。 书院的勤学氛围自那场约战之后变得越加浓郁,尤其是要参加乡试的甲级壹班,左言几乎是从睁眼睛学到闭眼睡觉。 夫子们对他们这状态非常满意,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过年有一个月的假期,可别光顾着玩耍了。”左言看着徐京墨,再考一次他就该到壹班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改变心意,一起参加考试。 徐京墨不参加乡试的理由是没法对人直言的,他轻轻摇摇头,只说“难得可以休息一下,我也好在家陪陪母亲。” 杜领航听他们说起过年,就一直臭着一张脸,过年他就只能回到那个没有亲人的府里去。也不知道姐姐情况如何了,威武侯府恰好要采买一批丫鬟、小厮,他就顺手送了些人进去。 不求他们立刻就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是好歹能让姐姐那边有些可用的人。 “我想明年就下场。” 左言和徐京墨一愣,他俩也明白杜领航这么着急是为了什么。但是中举又如何呢,他依旧无法对抗自己的父亲和威武侯。 “若是夫子觉得可以,那就下场一试。不过不必勉强,我若是你,就先要去问问姐姐的想法,你想给她的是不是她想要的呢?” 杜领航已经联系了他姐姐,最要紧的一个问题她还没有他答案,他也没有催,这个问题关乎姐姐的后半生,无论如何都要慎重。 齐国的年味儿特别足,就算是书院都会放一个月的春假。徐京墨带着观言回到家中,就看见母亲正安排着人打扫院子呢。不知道什么时候院子里多了两棵冬梅,在万物凋零的冬季,这自带幽香,肆意盛开的冬梅给人带来一种“生”的希望。 徐京墨也没闲着,回屋放下书箱就来帮忙。 “你可别来添乱,回屋休息去。”徐子凌看徐京墨不肯,又说“要是没事儿,你就出去转转,都要过年了,你不该去备些礼吗?” 他们受了南宫家诸多照顾,虽然他们是肯定什么不缺,但是总不能一点不表示,这也太失礼了。徐京墨自是明白这个道理,随即取了银子又出门了。 送给长辈的礼物倒是好选,难的是送给南宫云辞的礼物。果不其然,他在街上转了一圈,硬是没有选出合适的礼物,他手上银子有限,金银玉饰看的上也基本买不起,其他胭脂水粉,虽有能看上的,但是总觉得太普通。 徐京墨路过一家香料铺,脑中突然想到自家院子里盛开的冬梅,这不是现成的礼物吗。他走去香料铺买了些材料,就打道回府了,有什么比他亲手做的更合适的呢。 回到家中,先让人搬来梯子,他挑了数多绽放的梅花,尤其是那梅香浓郁的。 他要做的是冬渐暖,其实就是梅花香,主要的配料是梅花、檀香、甘松和白芷。这香是复合的味道,有檀香和龙脑香带来的凉意,亦有红梅带来的暖色,附有些许梅香。就好像是冬日里见到暖阳,一种有阳光、有希望的味道。 这香并非是模拟梅花的味道,而是让人欣赏梅的境界。合香的工序倒也不算复杂,最耗时间的就是将梅花花瓣烘干,而后将这些东西按比例混合后,磨成细粉,加入炼蜜合之即可。 等徐京墨忙活完,家里已经什么都准备好了。 徐京墨看着母亲脸上轻松的笑容也跟着笑了,他抱住母亲,在她耳侧轻轻地说,“小舅舅说让我们好好活着,总有相见之日。” 徐子凌的眼里瞬时溢满泪水,她死死咬住牙,不让自己惊呼出来,她一直不敢去打听七郎的事情,但是心里一直惦记着,徐家只剩下七郎和她了。她和儿子虽然没有受到什么限制,但是谁知道暗处有多少眼睛盯着他们呢。 七郎还活着就好,他说自有相见时,那么他们就等着他。想到故去的父母、兄弟姐妹,徐子凌心中的恨意难平。 缓了 好一会儿,她的情绪才平定下去,“初三陪我去趟寒山寺吧。” 徐京墨知道母亲这是想要祭拜徐家人,点头应下。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到帝京,徐家人的尸骨是在乱葬岗吗?不敢问,也不敢想…… 到了除夕当日,徐京墨亲笔写下对联,然后贴在门框上。 “笨小子,歪了歪了,往左边一点。” 徐京墨听话的往左挪了挪,又被喊住,“多了多了,又偏到右边去了。” 折腾了半天,都没贴好,徐京墨有些哀怨地回过头看向母亲。 徐子凌看着儿子那委屈的样子,捂着嘴笑了起来。 好不容易贴好了春联,母子两个重新回到屋里,沛姨已经准备好了一大桌的菜。徐家现在就两个主子、三个下人,一共五个人,干脆也就不讲究什么,一起围坐在圆桌前。 脍鲤用葱油提鲜,口感鲜嫩爽滑;猪排用的则是碳烤,油润香酥;八宝鸡内里乾坤,光是闻着都觉得鲜美;还有炉子煨着的芦笋三鲜汤,看着都觉得喜人。 举杯共饮屠苏酒,庆祝他们这一年各自迈过了不一样的槛。徐子凌和沛姨想到了徐家,不禁落泪,逝者已矣,她们要带着故去之人的希望好好活着,绝不让亲者痛仇者快。 这一晚,大家都喝到微醺。 初一不出家门,这是习俗,徐京墨就在家里陪母亲聊聊天,练练字。上次和陆鹏程辩完后,徐京墨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手下的行书一下就有了神韵。 徐子凌本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她看着儿子的字,就知道他心中那股子抑郁之气散去了。之前在金陵,处处忍让,处处被打压,换了谁都心里不痛快。行事总是畏手畏脚,这字也像是被压着一样,少了那分肆意,行书就像是缺了魂一样。 初二,徐京墨去了南宫府上拜访。 南宫府上的年味儿更浓些,处处可见的红灯笼、就连下人们也都换了新衣裳,丫鬟们不是头上多了个红头绳,就是手腕上多了个红绳结,看着就喜庆。 南宫君烨见了他,没说两句就让他跟着丫鬟去了后院。 徐京墨看到小径侧边的梅林,手指划过那冬渐暖的盒子,这礼物大抵是选对了。 南宫云辞也是难得松快一下,自打今年和父亲把话说开了,她手上接过的事情就多了许多,且她也是要跟着夫子念书的。说不累是骗人的,但是这样的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也乐得承受。 第39章 再见徐京墨,感觉他这个头是真的长高了些,“你那法子看起来真的有用。” 徐京墨一愣,随即就笑了,“肯定是有用的,每早都要喝一杯牛乳,若是不喜欢那味道,就加些蜂蜜调味就好。” 他把手上的冬渐暖第给她,“这是我自己做的,不知道味道合不合你心意。” 南宫云辞没想到这人会亲手制香,“喜欢的。” 喜欢你这份用心,也喜欢你在辩论时谈到的尚贤。不论出身、不论男女,只论才能。那日的辩论,她从头听到尾,她知道他有学识,也知道他的想法与许多男子不同。越相处,也觉得这样人难得。 “喜欢就好,我第一次亲手制香,毁了不少梅花,被我母亲嫌弃了好久。” 两个人现在就像是朋友一样,时不时会见一面,聊聊近况,说说麻烦。 “明年,秦高远会到崇山书院读书。秦家人一贯无耻,你还是避着些吧。”南宫云辞说起秦家人,一向淡漠的脸庞都忍不住流露出厌恶的表情。 “那人也能进书院?” “他小叔是临安府城的知事,南宫君庭有求于人,自然舍得花银子。不过秦高远能在崇山书院学多久就不清楚了。”找关系、砸银子进到书院不算难,但是进去以后惹了事儿,袁院长可是不会姑息的。 南宫云辞专门提一句这事,是因为之前秦高远与徐京墨已经因为同春楼的包房起了一次冲突,那人到崇山书院会干些什么,几乎不用猜都能知道。 “多谢。不必理会他,之前听说他侄子的满月宴请了一堆人,实际来的人连三成都不到。”南宫君庭本借着儿子满月,在拉些生意,没想到他大哥一家都是礼到人不到,其他人家就更是如此了。 在这临安城,愿意卖个面子给南宫君烨的人很多,但是南宫君庭,谁会搭理一个废物呢。 “他手上的酒楼生意每况愈下,正在想法子补救一二,以为秦家能有些用处,不过也是白费心思。” 南宫君烨可不是善男信女,害他妻子,断他子孙缘,还惦记他的家业,要是这样他都能忍下去,那他大概应该出家当和尚了。如今谁不知道找他谈生意就绝对不能去南宫君庭的酒楼呢。 “小人总是在阴暗的角落里窥视着一切,一旦被他们找到机会,就可能被扑上来撕咬一口。”所以他和母亲才如履薄冰般的谨慎,如今的他太过弱小,也只能如此委曲求全。 “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事?” “没有,只是有感而发而已。” 第39章 温阁老的故事 初三,徐京墨陪着母亲去寒山寺上香。 他扶着母亲,缓缓步向那座静谧的古寺。徐子凌的每一步都显得那样沉重,那样坚定,他们顾不得沿途的风景,只是向着寒山寺走去。 等他们踏入寺门,才发现这里已经有多的香客,香烟袅袅升腾,似轻纱薄缕在空气中萦绕。徐子凌凝视着前方的大殿,就好像这样能看到故去的家人一般。 她一步一步走向佛殿,直到跨过那门槛,到了佛前缓缓跪下。直到这一刻,她隐忍许久的泪水才滑落下来,她的父母、兄弟姐妹都不在了,她的家没了。她恨这世道不公、恨那君主不贤、更恨自己的无能。 如今,除了祈求佛祖让她的家人来世平安喜乐,还能做什么呢。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后,她双手合十,微微颤抖着,口中念念有词,那是为逝去的家人的祈愿。 卷了些香火钱后,母子二人从佛殿走出,徐子凌似乎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量,徐京墨小心地扶着她走去后堂休息。四周只有偶尔传来的木鱼声,一下又一下,似在敲打着尘世的浮躁。 迎面走来一个大和尚,“施主,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这话的意思是过去的已然不可挽回,未来的事情还来得及去做。徐子凌何尝不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但是她怎么可能坦然的面对这一切。 “大师,已故之人已经没有未来了。” “故人尚在,安危相易、福祸相生。” 徐子凌想到了七郎,重重地点点头,希望他日后诸事顺遂。 那大和尚看了眼徐京墨,又说“小施主若是愿意,总是可以改变许多世间的许多不如意的。” 说罢,他便迈步向前了。 大和尚的眼神让徐京墨有种自己已经被看透了的感觉,但是这一世他就是徐京墨,不是吗?听着远去木鱼的敲击声,感觉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回到家后,徐京墨收到了一封来自温府的信,温大学士问他,“何为贤,何为尚贤。” 与其说这是一封信,不如说这是一道考题。尚贤是他与陆鹏程辩论时,引用的墨子的观点。 徐京墨思索良久,还是觉得照实去写。他知道温大学士对他没有恶意,这考教或是指点或是警示。无论如何,能得当世大宗师的指点,都是他赚了。 世人所追捧的是儒家的理念,就像《礼记大传》所言“亲亲也,尊尊也,长长也,男女有别,此其不可得与民变革者也。” 其意思是要亲近亲属,尊重在尊位的人,实际是维护等级制。这亲亲尊尊到了最后,就是要求所有人遵守礼制,各安其位。简而言之,就是百姓做顺民,百官做顺臣。 最直接的体现这亲亲尊尊的便是世袭制。在这样的思想和背景下,选拔官吏的方式就变成了任人唯亲,可惜亲者并非贤者,在混乱过后需要拨乱反正,于是才有了官员的 任命制,才有了察举制到科举制的转变。 那么为什么科举制可以源远流长,历朝历代虽对科举考试的书籍、题目有所调整,但是没有任何一个朝代要废止科举制。 因为科举制的本质在于“选贤”。齐国的科举尤其重视实务的能力,不仅有算学题、还有律法题,甚至在殿试时只考策问。 《墨子尚贤》中说道,尚贤者,政之本也。 墨子认为“国有贤良之士,则国家之治原;贤良之士寡,则国家之治薄”。说白了,就是要打破“亲亲尊尊”的桎梏,任用贤能之人,才能让国家变的更好。 用人一道也有大学问,按墨子的话来说就是要“以德就列,以官服事,以劳殿赏,量功而分禄”。君主统治天下,要选用贤才,怎么用?首先,君主要修己德,以德服人,然后通过科举的方法选出真正的贤才,之后授予他们官位,根据他们的功劳去奖赏他们。 墨子的思想是超前的,在他所在的那个时代,也许有些台国理想化,但是放眼到未来,尚贤的思想是完全正确的。 前面提到的主要是针对选拔和任用,但是墨子的思想不止于此,他还提到了“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有能者上,无能者下;是说选拔,也是说晋升。 说到此处,徐京墨用很隐晦的笔墨痛斥朝廷买爵鬻官,让一群不知所谓的东西坐在高位,手握权柄。滥用权利,只为一己之私,枉顾天下人的利益。 徐京墨这篇策问,言辞犀利,精准地剖析着问题的核心。锋芒毕露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他手中的箭,直射要害。 写完以后,他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就是不知道温大学士会给他个怎么样的评价。 没过几天,徐京墨就收到了温府的请帖。 再去温府,他的心境与上次截然不同。少了几分忐忑,多了几分期待。 “你这策问也太犀利了,若是考场上,遇到个恰好推崇亲亲尊尊的考官,必得个落榜的结果。” “机会难得,小子只想从心而言。” 温大学眼神复杂的看向他,“老夫有几个问题,还想问你一问。你觉得选贤的前提是什么,是科举吗?” “不是,是教育,科举只是选贤的手段。若是只有世家子才能读书,那就只是换了个形式的世袭制。” 徐京墨的想法并不是完全源自后世,要知道孔子一早就曾提出的“有教无类”,不论贫富、地区等,让每个人都有接受教育的权利。但是,这只是一个理想中的情况,现如今虽然有寒门能参加科举,但是看一下比例,不过占了十之二三而已。 “如何教育,广开书院吗?” 徐京墨摇摇头,“即便是开了书院,也不见得会增加多少读书人。世间百态,唯活着是首要的事情。” 寻常百姓家,一年种地能得几两余钱,一套四书都要一家人省吃俭用,用几年光景才买的起。遑论应试参考的银子了,到了府试,要从居住地感到府城,算上考试所需,一趟花费近百两,有多少人家供的起?这还只是府试,以后的乡试、会试就更不用说了。 科举考试百中选一,一次不中,再来二次,一般人家能支撑几次? “所以要让百姓手头有银子了,然后谈教育?” “也是,也不是。百姓手中没有银子,自然就不可能去读书,但是不读书,大抵只能在地里刨食,这就成了死循环,没钱的永远没钱,更也不可能去读书。” 第40章 温大学士看着眼前方才十岁的徐京墨,眼里似是透过他在看其他人。 须臾之后,温大学士又问了一句,“若是你非世家子,而是出自寒门,你会自卑吗,会痛恨你的出身,甚至视之为原罪。” 徐京墨猜想,一定是有人有这样的想法,甚至这人与温大学士有旧。不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又发生了怎么的故事,才会让温大学士流露出这样哀伤的表情。 “寒门的出身又如何,我难道不是凭本事考的秀才?他日金榜题名,有谁能说我没有才华?小子如今是南宫家的赘婿,即便如此,又如何?” 徐京墨根本不觉得入赘、出身贫寒有什么问题,男儿在世当有作为。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这样的人会有人质疑什么吗? 不会的,如果一个人为自己的出身感到羞耻,甚至敏感到无法与人谈及,那么这样人无论有没有才能,终究不会成气候。因为他一定是极度的自卑、又自傲的。自卑于出身,所以会将一切的不如意归咎于出身;自傲于才学,所以总有怀才不遇之感。 温大学士看着眼前的少年,神采飞扬地说着,此子是个狂生,但是此子却有本事。想到已故的徐尚书,若是他还在,大概会很欣慰他徐家有这样的后人,这小子和他小舅舅倒是性子相近。 “老夫给你讲个故事吧。” 曾经有个官员被派去某地当主考官,那地方算不得贫寒,但是无论何处都有穷人。来参加乡试的学子们,大多都是府城的人,府城是那个省最富庶的地方。 有个学子是一个很清贫的县城考出来的,为了来参加乡试,他家里甚至卖了一半的田地。他知道如果这次考不中,他可能就没有下次的机会了。所以即便是住在客栈的下等房,他也勤学不辍。 他是个有读书天分的人,又很勤奋,所以理所当然的通过了乡试。在看到榜单的那天,他喜极而泣,他成了举人了,从此以后他已经半只脚踏入了仕途。 在鹿鸣宴上,那位京都来的考官见到了这个学子。他实在太突兀了,与众人一身崭新的衣裳相比,他那浆洗的发白的衣服着实引人注目。偏偏他因为市场帮着家里做农活,晒得皮肤黝黑,就更显眼了。 坐在上方的考官和州县长官自然将他的局促看在眼里。这个显眼的学子成绩还不错,坐的很靠前。那主考官被一旁的官员提醒后,就想起了他的文章,文章不错,但是那笔字就真的只是勉强能看而已。 想来也是,寒门子弟到哪去寻好的字帖,又哪有银钱去买纸笔练字。 第40章 徐京墨拜师 那主考官一直想培养一些寒门子弟,他始终认为朝上的世家子太多了,再这样下去,于国无利。所以鹿鸣宴后,他请那学子去他的住处。 也是那一日,他与这学子定下了师生之缘。主考官在京都任职,自然不可能一直留在此处教他,于是给他留下盘缠,让他去京都去寻他。 去到京都的第一年,他想下场一试,他的老师未曾阻拦他。这次的会试,他绝无可能中榜。果不其然,他名落孙山,他看了那中榜之人的文章,心知自己还差的远。 此后整整五年,这学子一直住在他的老师家里,他的学问长进了许多,也到了可以下场参加会试的时候了。这一次,他得了二甲头名。 春风得意的学子,以为自己就此走上了康庄大道,可以一展抱负。然而现实给他浇了一盆冷水,恩荣宴上的他,与曾今鹿鸣宴的他并无甚区别。因为这一年的进士,十之八九全是世家子。 世家子怎么看得起泥腿子呢,即便考中了进士又如何? 他的老师还不知道就在这一场恩荣宴上,他最费心的小弟子的心态已经变了。后来进到官场,这个学子变得比 其他人更知进退,更圆滑,所以他的路走的也更顺。 他的老师,满心满意地以为他以后一定会为寒门发声,一定会当官为民。可惜他没想到,这个学生只想改换门庭,摆脱寒门的出身。 那寒门的学子参加朝考后进到了翰林院,翰林院虽是清贵之地,但是并无实权。那一年的一甲恰好都是世家子和功勋之后,他们到了翰林院也无人敢让他们坐冷板凳。那寒门的学子就不一样了,冷板凳是要做的,打杂的事情是要干的。 这样的日子许多的翰林都是经历过的,但是这寒门学子心中那份不平就愈演愈烈了。 徐京墨沉下眼眸,这样的人一定会自苦于自己的出身,然后变的非常敏感,总觉得自己遭受到的一切不公都是因为自己的出身。 温大学士喝了口茶,继续说,能感到他越说越吃力,想来这后面的故事一定让他非常痛苦。 在翰林院待了两年以后,那寒门学子的生活与初期几乎无异,他看不到出头之日。本来,他的老师想要帮他一把,让他外放去地方,好有机会施展拳脚。 然而,不知道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子是哪里被福王看上了,他娶了福王的庶女,长乐郡主。不待他的老师出手,福王就帮这个女婿换了个差事,将他安排在渔阳州做同知。 这个寒门学子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人,他在渔阳州做同知后,此后三年,渔阳的税负连年增长,他也从同知变成了知府,每一年吏部对他的考评都是极好的。 又过了三年他被调回了京都,进入了户部。后来齐朝的人头税变成出生就要开始缴纳,至死方休;齐朝多了个公务税,四十取一,用于供养当地的官员。 这个寒门学子再次回到京都,极力推崇亲亲尊尊,甚至提出了愚民的主张。在构陷了他的同门师兄后,得了三皇子的青睐,成了户部右侍郎。 他的老师恍然间发现,这个学生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但是此时的朝廷已然是一池浑水,便是他身居高位,也无力扭转乾坤。 再后来徐家出事了,这个寒门子弟晋升到了户部左侍郎。 徐京墨听到此处,已经知道温大学士口中的学生是谁了。他的嘴角沉了下去,这人也参与了徐家事情? 温大学士讲到此处就停了下来,看着沉默的徐京墨,“你现在只能是南宫家的赘婿,不要试图去做什么,以卵击石最后只会粉身碎骨的。” “因为那人是血统高贵的皇子吗?” “老夫也想知道是不是他。”三皇子的势力可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大的,只是莫名其妙的冲了出来,加上齐武帝有心平衡各皇子的实力,才造就了如今的局面。 温大学士一直没能窥探到蛛丝马迹,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三皇子只是被推到明面上的人,至于他本人知不知道,就不清楚了。 “所以您不让我去参加今年的乡试。” “是。老夫没能救下旧友,但是总要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看护徐家后人一二。徐京墨,你知道吗,老夫一生所求就是希望天下能多些寒门子弟能站到这朝堂上。” 可惜,他终究输给了人心。 徐尚书与他交好,曾劝他说“进入朝堂的寒门,最后也可能是新的世家,当他们从寒门变成了世家,他们的立场也就随之变化。” 他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即便是成了新的世家,他们的心底只要还有一两分愿意惦记寒门,那么就会有更多的草民有出头之日。 温尚书自己就不推崇那亲亲尊尊的秩序框架,但是世人有几个敢对这样的秩序框架提出质疑的呢?那日看了徐京墨的辩论,他回来想了许久,也许这就是缘分。 “徐京墨,能否答应老夫,有生之年多给寒门子弟一些机会?” 徐京墨站了起来,很肯定地回答他,“若是可以,我将穷尽一生致力于公平,希望未来的科举考试,寒门子弟能占到十之四五。” 温大学士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他其实已经观察他许久了,被学生伤透了心的他,本来是不打算再收徒的,但是眼前这少年给了他希望。“老夫愿意再信一次,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能拜名满天下的温大学士,徐京墨哪里会犹豫,当即跪下行叩首礼,“弟子徐京墨今日得幸拜于先生门下,愿聆听先生教诲,勤奋学习,谨遵师命,请先生不吝赐教。” 温大学士亲手将他扶起来,“你照旧在书院读书便是,每月写一篇策问交来。” 温大学士列了个书单给他,让他自己去读,不懂的地方记下待到月休再来问他。徐京墨还不知道,温大学士已经是按照会试的标准在要求他了。 等南宫君烨知道徐京墨拜了温大学士为师时,脸上的错愕之情都没能控制住。他这女婿挑的可真是好,他原想着最多是个进士,现在看来进士恐怕只是开始。 温大学士致仕,但是人脉俱在,徐京墨只要能出仕,那就不愁前程。何况,温大学士能收下他,这不也说明了一些问题吗。 过完了年,一众学子再次回到了书院。 第41章 徐京墨看到杜领航嘴角的淤青,实在有些担心,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倒是杜领航看不得他那犹犹豫豫的样子,“想问就问。无非就是寻了个由头和那小娘养的东西打了一架,打了小的来了老了,一时不察让他的拳头挨了小爷的脸。” 杜领兴居然引着威武侯世子去勾栏院,他的前程是用他亲姐姐的换的,这个狗娘养的东西居然还敢明目张胆地作践她!杜领航是不可能忍气吞声的,所以狠狠地揍了一顿杜领兴。 徐京墨有点担心好友,怕他一时冲动,反倒伤害了在侯府的杜家姐姐。“那威武侯世子再不是个东西,你也要忍耐一二,毕竟你姐姐在侯府后院,你护不到她的。” 杜领航何尝不懂这个道理,也不知道还要忍到何时。这个年,他过的极其憋屈,“京墨,你说要怎么样才能定下世孙的位置?” 杜家姐姐有孕了吗? “威武侯可有嫡亲的兄弟?若是这爵位可能落到旁人家里去,想必他会比你还着急的。”最好的法子,是逼得他不得不主动请旨。 杜领航知道他老子是不会为姐姐出头的,只能由他来为姐姐谋划一二。 趁着过年,他与姐姐总算是联系上了。姐姐极其厌恶与那世子同房,但是偏偏就是为数不多的几次,倒叫她有了身孕。府医前些日子看过,应该是个男孩儿,生下侯府的嫡长孙,威武侯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她离去的。 她也不想再回到杜家,能被他们父子卖一次,自然也会被卖第二次。 恰好有了孩子。她弟弟如今也长进了,若是谋划得当,在这侯府做主母又有什么不好的。 杜领航明白了姐姐的打算,自然全心全意的帮着谋划。只等姐姐生下孩子后,才好行事,有些事情算不得光彩,他也不欲对好友多说什么。 左言走进来的时候,刚好听到徐京墨的话,顺口接了一句,“世子还在,哪会立什么世孙。” 再看一眼好友,过了个年,这徐京墨怎么又长高了。“京墨,你选定本经了吗?” “礼记和春秋。” 左言早就知道他不打算只治一经,所以对他的答案也不意外,他问这个是因为他的一位世伯想要收徐京墨为弟子,只是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如今徐京墨选了春秋,自然就没问题了,“京墨可知柳春秋?” “可是那位擅长《春秋》的柳山先生?” 但凡研读《春秋》的人,就没有不知道这位柳山先生的,他是当世大儒,当年他科举时,每一场的经魁都是他。 第41章 国子监之议 “是他。你与陆鹏程相辩时,他也在场,觉得你是个学习春秋的好料子。柳家与左家乃是世家,所以托我问你一问,是否愿意拜他为师?” 柳家专注《春秋》,笺疏传注,无一不精。族内子弟几乎都将《春秋》选为自己的本经,仅齐武帝年间,柳家就出了八个进士。柳山先生更是当世出名的大家,不过眼界之高,至今不过收了三个弟子而已。 徐京墨无奈一笑,“左兄,我已经拜师了。” 宿舍内的两人同时出声问道,“何人?” “海边日出半如盘,前学巷内归来人。” 左言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温大学士,自他回到临安,想去他府上拜访一二的人家不知几何,但是能被请进门去的又有几人。 “恭喜贤弟。”二人真心实意地为徐京墨感到高兴,拜了温大学士为师,能学到的可不仅是学问了。 不过二人也纳闷儿,徐京墨怎么还来书院? “老师让我照常在书院念书。”徐京墨也喜欢书院的气氛,与同窗一起读书的日子是轻松惬意的。 长了一岁的徐京墨最高兴的是终于可以学骑马了,今年马夫子可是没有拒绝他。换上母亲给他准备的骑装和靴子,好一个笔挺的少年。 等他到了校场,马夫子先带他去看了看他的那匹马,这是南宫云辞送他的礼物。这小马驹不过十个月,和他一样,都还没长成呢,不过现在骑起来刚好。 “这马是西域的,你看这马的四肢,肌肉坚实且紧凑,这样的马跑起来才有劲儿。你平时没事可以多来与它亲近一二,帮它梳梳毛、喂喂粮草。”动物也是通人性的,你待它好,它才会待你好。 “我会的,有劳夫子帮我照看赤菟。”这马浑身赤红,叫这名字再合适不过。 马夫子笑笑并未多言,照顾这马的可不是他,不过南宫家那边打了招呼,他也就不会多事。 徐京墨很快就和赤菟熟稔了起来,他已经骑在马上慢悠悠的走起来了。校场上的学子逐渐多了起来,徐京墨迎面碰上了个“熟人”。 “这不是南宫家的赘婿吗,不在家里好好伺候你家妻主,跑来崇山书院干什么,难不成一个赘婿还想当官吗?”秦高远这带着恶意话语落下,周边几个学子也跟着开始起哄,这些人大多是伍班的。 “怕不是以为学会了伺候女人,也会伺候上官吧。” “说不得要靠他那妻主的银子捐个前程呢。” 各种嘲讽的声音四起,徐京墨脸色淡然的看着他们。在他决定入赘时,他就预想过这一切,等他真的面对这些的时候,却发现不过如此。言语的杀伤力如何,要看是这言语出自谁人的口。 “去捧杜领航的臭脚,难道你不知道杜家是武将吗?” 徐京墨看了眼说话这人,眼底青黑,一看就是纵欲过度的,怎么就遇到这群不知所谓的人了呢?“好狗不挡道。” 刚才说话那男子听了这话,上前就要把徐京墨从马上拽下来。一旁一位学子出手拦住他,“这是书院,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崇山书院伍班和其他班可是有壁的。 秦高远过去想要拉开那拦住他们的学子,“少管闲事,一个赘婿死了又有谁在意。” 马夫子也赶了过来,“你这后生,好狂妄的口气,御科不欢迎你们,等你们学会怎么做人再来上课。” 在崇山书院,是绝对不允许学子无故顶撞师长的,不然会被直接除名的。 秦高远等人看着周边不善的目光,也知道今天在这是讨不了好,便结伴离去了。 徐京墨从马上下来,朝着刚才出手相助的那学子作揖,“多谢兄台。” “无妨,咱们书院只论真本事,不问出身。你的学问很好,别被他们影响了。” 等后面见了左言,徐京墨才知道出手帮他的甲级壹班的学子,也是个出身寒门的人,而且这人还是南宫资助的。南宫家每年都会资助一些学子,为了不让这些学子有后顾之忧,南宫家是将银子直接给了书院。 由书院决定资助哪些人,南宫家不会干预,也不会来找这些学子。受了恩惠的学子心里都明白,大多也都记得南宫家的好。 不要觉得接受商人的资助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没有银钱就谈何以后。袁院长与南宫君烨相识已久,自然知道明白他只是想结个善缘,而且他本人的品性无忧,可以相交。 徐京墨再次感叹自己岳父的手段,润物细无声地得了一干后起之秀的心。这些人里但凡有一两个成器的,一日后都会能让南宫家受益匪浅。不是只有帮忙才叫好处,看护着你不被人拿捏也是好处。 自打这次遇到了秦高远,这人就像是牛皮糖一样,是时不时就要黏上来犯贱。每次都是拿着徐京墨入赘的事当由头,冷嘲热讽的,如今这崇山书院里恐怕已经没有人不知道徐京墨入赘南宫家的事情了。 他本人倒是无所谓,反倒是左言和杜领航气的不行。要不是徐京墨拦着,他们早就收拾这秦高远了。 “马上就要乡试了,别为这等小人浪费时间。” “但凡你肯用一下你老师的名头,这些闲言碎语立马就消失干净了。” “杀鸡焉用宰牛刀。”徐京墨不屑用老师的名头为自己正名,他这几个月被老师指点后,总觉得读书渐入佳境,以前读书是必修课,是为了功名。如今再读,却多了几分乐趣。 左言大概也是从家中长辈那里知道了些什么,不再劝徐京墨参加此次的乡试。按他的本事,若是可以中榜的,着实有些可惜。 “中举后,你可打算去国子监?” 左言摆摆手,“若是以往的国子监,我是想去的,只是如今的国子监,最好还是不要去。” 进入国子监学习的监生通常有四类,荫监、举监、贡监和例监。 荫监就不必多说了,举监是从落第举人中选拔出的年龄在25岁以下,但是资质尚佳的学子;贡监是地方府州县学向国子监贡送的优秀生员(秀才);例监就是用银钱买的名额。 若是中举以后再去国子监进修的,则不在四类的范围内。因为国子监的教授、博士都是博学之人,许多举人都愿意去国子监进修,一来可以得到名师指点,二来也可以为将来铺垫些人脉。去国子监进修可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左言出自官家,自然是可以去的。 第42章 看出徐京墨的不解,左言直接告诉他缘由。“祭酒大人被换了,如今的国子监,给了足够的银钱都能去。便是那些从未在学读书之人、游荡之辈,甚至被革生员都能去。你说这地方还能做学问吗?” 去国子监的人是有机会当官的,有些一毕业就能当个**品的小吏,若是运气好些,说不定刚好遇到县令的缺。虽然当不了大官(非进士不可当四品以上大官),但是起码是出仕了。 如今能用银子买前程,那不缺银子的人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不学无术的人汇聚到国子监,可是苦了那些一心向学之人,这与那卖爵鬻官可谓异曲同工。徐京墨瞬间就猜到这是和何人的手笔了,当真是蠢。 “看来你我还能再同窗三年。”这话是说三年后的会试,左言必中了。 杜领航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前几日告假回家,如今看他这轻松的表情,应该没出什么大事。“别落了我,高低至少还有三年。” “落不了你,不过下个月就是乡试了,你可别被分了心。” “我岂能让那对母子如愿。”这次回家,是得知他那个好兄长贼心不死,想给威武侯世子送妾,送的还是他表妹。 杜指挥同知被他说的有些摇摆,杜 领航岂会让他在这紧要关头去恶心姐姐,请假回府与他那唯利是图的老子好好谈了一番。 虽然他们杜家卖女求荣已经没什么好名声了,但是这种上杆子去当贱人的事儿还是不做的好,不然以后谁家肯把女儿嫁到他们家。何况姐姐是他嫡女,哪有帮着外人膈应自家人的道理? 杜领航前脚说通了他父亲,后脚就把杜领兴干的这事儿传了出去。但凡是哥要点脸面的人家,谁肯把女儿许给他们,他是无所谓,不过杜领兴可是谋划着找个好岳家,为他的前程添砖加瓦。 “你就不担心弄得自己也娶不到媳妇儿?”杜领兴这名声已经臭的不能再臭了,但是如今尚未分家,别人可不会因为你和杜领兴不是一个母亲所生,就高看你一眼。 “我不打算现在成亲,等得了进士功名再说。”现在娶妻,他的岳家怕也压不住他父亲,同住一府,他的妻子少不得要受那贱人的气。何况,他也有些心思,借着岳家的力分家,以后他才好给姐姐撑腰。 左言也能猜到他的打算,若是日后有合适的人家,倒是可以请家中长辈帮忙。 第42章 舞弊 徐京墨从书桌上抽出两本书递给两位好友,“这是这两年的经典判案,虽然不知道咱们这位出自大理寺的考官会不会从中选题,但是多了解一二还是好的。” 这是温大学士的提点,徐京墨去书铺买了三本,两本送给好友,一本自己研读。齐国的政局虽然有些混乱,但是这为官之人也并不全是昏庸无能之辈。端看这判案的摘录就知道,世家侵占农田一样会被官府入刑。 本朝科举的第二场会考到判语,所谓判语就是要求士子对判题进行论述,最后依旧本朝的律令给出具体的法律意见。莫要以为这是个送分题,判语一共五道,若是未曾涉猎明法,这五题怕是一题都答不出来。 左言和杜领航都是读过明法的,不过有了这案例集,肯定事半功倍。 到了考试前夕,左言回到家中备考,但是杜领航仍然留在书院。直到考试当日,杜领航都是随着书院的马车一起去的考场。 乡试一共三场,每场三天,共计九日六夜。 等徐京墨再见到两位好友都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看他二人的状态,考的都还不错。 “京墨,这次多亏了你送的书。”这次考的判语题目颇难,若是没看过这些年的案例,恐怕答题不易。过往的判语都是一事一盘,这次的判语中有两题涉及两件事,不知主次谈何判断。 “这可不关我的事,那判例的书满街都是,买的人也不少,就是不知道读的人有几许。” 三人没注意的是,旁边一个学子一直在他们身边侧耳倾听许久了。 等了差不多一个月,乡试的成绩总算要出来了。 徐京墨大清早就陪着两位友人到布告栏附近的酒楼等成绩,他们身边的小厮可是大清早就守在布告栏那里了。 看的出着两人有些紧张,徐京墨也不说破,反倒是说“等成绩出来,我要去趟金陵,你们可有喜欢的东西,我好顺道带回来给你们。” “好端端的去金陵做什么?” “我有一挚友也是今年下场,这次必是榜上有名,考试前我不好去打扰他,出来成绩总要去为他庆贺一二。” 徐京墨说的就是谢长歌,他去金陵还有个原因是南宫一家也要去金陵。南宫二爷的酒楼经营的一塌糊涂,那位老夫人已经去南宫家闹了几回了,非要南宫君烨帮衬他弟弟。 怎么帮衬,最好就是由他出面,去帮他那个蠢弟弟把往后数十年的生意都谈下来,让他的蠢弟弟躺着数银子就好。 南宫君烨怎么可能答应,这老夫人仗着自己是长辈,隔三差五就要去闹一会,搞得南宫家不胜其烦,所以才打算借着生意的名头到金陵去避避。 被徐京墨这么一打岔,两人烨顾不得紧张了,倒是都关心起他的行程。毕竟金陵那边都不是好相与的,不然他也不会随着南宫家到临安了。 “不妨事,那人奈何不了我。”都断亲了,他能如何。 左言身边的小厮一脸欢喜的跑了进来,“少爷,您中了,是第四名。” 左言这名次比他自己预计的还要好,想来多少是因为判语占了些优势。他又问小厮,“杜少爷呢?” “也中了,小的没细数名次,就急着跑回来给两位少爷报喜了。” 恐怕不是没细数,而是名次不高,不过杜领航也不在乎,乡试第几名有什么要紧的,他现在只求中举,名次什么待到日后会试再说不迟。 “恭喜二位兄长。” 十余年寒窗苦读,总算是成了举人了。 杜领航的小厮也回来了,他这次是第二十九名,他自己是很满意了,距离进士只差一步,往后三年好好努力便是。 第二日说好一起去同春楼庆祝的几人,最终没能去成。府衙来了人,说是有人状告杜领航舞弊。 舞弊是重罪,无论真假,官府都要认真对待。左言和徐京墨自是不相信杜领航会作弊的,但是来拿人的衙役似乎笃定他作弊一事。袁院长亲自过来,也不松口。 此事颇为蹊跷,徐京墨注意到那衙役将杜领航的书本都收了去,他们拿到那本案例集的时候表情有些许不同,所以这问题是出在这本案例集上吗? 二人随着袁院长一同去了府衙,还在那见到了杜指挥同知和杜领兴。 杜指挥同知一开口就给自己儿子定了罪,“本官也不知道这个混账居然如此不长进,简直有辱斯文,还请陈大人秉公处理,本官绝无二话。” 这是直接帮杜领航认罪了?徐京墨凉薄地看了眼满身是戏的杜指挥同知,刚要站出来,却被袁院长按住,袁院长行了一礼,“陈大人,老夫乃是重山书院的院长,杜领航乃是我书院的学子。这两位俱是杜领航的室友,也许他们能为度领航的清白证明一二。” 这陈大人曾任按察司佥事,屡破奇案被提拔成了按察司副使,之后又被调回京都,任大理寺右少卿。他为人刚正不阿,且颇有智慧,自然不会听信一家之言就给杜领航定罪,只是此案设计舞弊,需的要仔细审理。 “袁院长放心,本官自会查清此事。” “陈大人,学生徐京墨,乃是杜领航的室友,杜同窗笔耕不辍,不知为何会被状告舞弊。” 陈大人并未回答他,只是说“本官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明日过堂尔等皆可旁听。” 三人回到书院后,袁院长才告诉他们是书院的学子告发杜领航,这人如今不在书院,他们亦是不清楚具体缘由,只能等明日再说了。 徐京墨喊来观言,让他给南宫家送了封信,又亲自去了趟温大学士府上。 次日过堂,到场的可不止是崇山书院的人,还有杜指挥同知父子。 那状告杜领航的人,徐京墨甚至不认识,还是左言告诉他,这人乃是肆班的学子。出身寒门,虽然有几分读书的天赋,但是不多,所以才一直在肆班。听说肆班的夫子曾今劝他退学,但是这人很执着,硬是要留下读书。 徐京墨瞧不上这样的人,真真百无一用是书生,不事生产,又读不出什么名堂,不过是荒废光阴罢了。 看着被衙役带上来的杜领航,只是精神要差一些,其他无碍。 一旁坐着的杜指挥同知指着他便开始骂了,“混账,还不赶紧认错,我杜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完了。” 徐京墨和左言面露怒色,这人枉为人父。 “肃静。”那陈大人看了眼激动的杜指挥同知,虽未多说什么,却也让他闭上了嘴。 “刘贵,你状告杜领航作弊可有证据?” 第43章 “学生与杜领航同窗数载,此人不学无术,但是凭借家中关系升到了壹班。考前,他通过他的室友徐京墨买到了此次科考的试题。” 科举乃是国之大事,乡试的试题是由本省的出题,但是主 考官可以根据情况做些变更。这试题出好以后,就会封印起来,直到考试当日的凌晨才完成试题的印刷,寅时才将印好的题目送出至考场。 按刘贵的说法,这舞弊一事不仅是杜领航个人的事,甚至还有从犯。 徐京墨闻言却是笑了,果然不出所料。 杜领航被栽赃心里自是不痛快的,但是他并未舞弊,所以也不惧陈大人的审查。但是这刘贵当真可恶,居然攀扯到徐京墨身上。杜领航不认识这陈大人,生怕他与徐京有过节,借故为难徐京墨,赶忙开口辩解。 “陈大人,学生从未舞弊,亦不清楚这买题之事从何说起。以前年幼无知,以为父兄皆在,可以混过这日子,直到亲姐被父兄卖了换前途,才知道这人只能靠自己。” “混账东西,浑说什么。”杜指挥同知气的满脸通红,跳起来就踹了过去。 杜领航被踹倒在地,也不在意,反倒是嗤笑道,“怎的,你们做的,我还说不得了?” 陈大人重重地拍下惊堂木,“杜大人,这是公堂。” 杜家这事并不是什么秘密,临安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谁家不知道?只不过这武夫以为别人不晓得罢了。 陈大人又问那刘贵,“你可有证据?” 刘贵自信满满地喊出杜领航身边的小厮,说“这是杜领航的小厮,他能作证,此外,学生知道徐京墨买的是何题。” 看着他这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徐京墨想知道一会他会不会后悔。 那小厮不是别人,正是杜领航的书童,也是陪着他长大书童。他看着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人怕也是那对父子安排在他身边的,可笑他识人不清,竟然让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活在旁人的监视之下。 那小厮站了出来,不曾回头看过杜领航一眼,只是跪下说“大人,草民是杜少爷的书童,杜少爷确实是靠前从徐少爷手里拿到了一本案例集,考试后也曾说过这案例集有考试的原题。” 那本案例集早就被衙役收走了,此时才呈上来。 刘贵看着那本案例集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好像这本书足以置杜领航于死地一般。 第43章 温阁老来了 陈大人接过这案例集,翻看了一下,其中有不少的案例都是他亲自审判的。他看着堂下的杜领航问,“你可有话说?” “参加乡试,需的要熟读《四书》、《五经》,谁人没有买了这些书、也读这些书;乡试的考题也是出自这些书中,难道所有应试学子都舞弊了吗?” 那刘贵当即站出来反驳,“休要狡辩,四书五经乃是朝廷规定的科举书目,与这律法案例集岂能一样?” 徐京墨站出来质问刘贵,“为什么不一样,因为你只看了四书五经,所以觉得别人都不会看其他的书吗?” “自然不一样,若非是提前知道这考题,杜领航怎么可能精准地买了有相同题目的书籍。这买书的时间又恰好是考前不久。” 陈大人又问徐京墨,“你今年并未下场,为何会买此书?” “大人容禀,学生可证自身清白,亦可证杜同窗清白。” 徐京墨脸庞稚嫩,但是言谈举止落落大方,“一来,这案例集乃是各个书铺早就在售的书籍,仅我临安府就有一十八家书铺在售,学生斗胆请大人寻来这些书铺的掌柜便知。二来,学生买书并非只买了一本,而是买了三本,盖因吾师教导学生需的要多读一些实际的书。三来,我崇山书院每月都有月考,大人可审阅杜同窗的试卷,这学问是做不了假的。” 陈大人听他一字一句的反驳,也是认可,先是让人去请了这些书铺的掌柜来,又让人去崇山书院取杜领航的月考试卷。 结果这些书铺老板一早就在官府外候着了,他们不仅自己人到,还带来了账本,这律法案例集谁家书铺没出个几十本呢? 陈大人翻看着他们呈上来的账本说,“你们临安府的学子倒是对明法更有兴趣些。” “每逢科考,主考官的文章都会卖出许多,您所著的典籍至少卖出百本,这案例集卖的委实不算多。” 说的掌柜乃是临安最大的书铺的掌柜,他这话也好理解,谁当主考官谁的书就卖的好。今年无论是买陈大人的文章的人、还是买这案例集的人都有不少,并非只有徐京墨一人。 陈大人也是走过这科举路的,自然明白这道理。他翻看着袁院长送上的试卷,这杜领航的文章确实是越做越好,此子也算是知耻而后勇了。 袁院子看他翻了不少文章后才开口说,“陈大人,我崇山书院的月考是惯例,此事世人皆知。这试卷也会在每次考试后公布出来,所以杜领航的卷子是真是假,您随意找个学生,一问便知。” 刘贵这才有些慌了,他看向一旁的杜领兴,似是求助,但是对方并不搭理他。慌乱中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高声喊道“徐京墨,你师傅又是何人,凭什么他就知道要考这案例集中的判语。” “老夫不知道,但是老夫知道这案例集写的极好,读书有益,为何不能让我的学生读这书?” 随着话音落下,一老者慢步走进这大堂。陈大人立时站了起来,双手作揖,“下官陈启见过温阁老。” 听到阁老二字,堂上一片唏嘘之声,这徐京墨竟然是温阁老的弟子?! “老夫已经辞官,不是什么阁老。这案例集是我喊京墨去买的,判语不是凭空想象,比起默记明法律条,不如好好看看真实的案子,他日若是真能为官,千万不能因为自己蠢去祸害一方。” 温阁老这话直白的刺耳,但是在场的人有谁能反驳他呢。 杜领航自然是无罪释放,但是刘贵诬告同窗一事不能就此罢休,不然日后有点私人恩怨就来诬告还得了? 杜领航自始至终都不曾给那对父子一个眼神,回到书院后,门口摆着火盆。跨火盆,意为去晦气,他眼框有些湿润,多亏了书院的师长和同窗。 他抬起腿来,一步迈过火盆,除去这一身的晦气。这一跨,是杜领航与过去的自己的告别,他本来还有些犹豫,但是他的生父从来不曾对他仁慈,那么他又为什么要手下留情呢。 “京墨,对不住,连累你了。” “怎的说这话,书是我买的,也是我送的。你只不过运气不好,被人构陷而已,好在陈大人明察秋毫,还了你清白。” “你那父兄当真不是个东西,日后恐怕还会刁难于你。”左言想的更多一些,杜领航这举人身份是到手了,但是日后怕是步履维艰。 杜领航冷笑一声,“不知道那人是怎么被说动的,若是我被判无比,他杜家还能独善其身吗?” 这事确实匪夷所思,“你这几日有事,就吩咐阿升便是。这次身边人可一定要选仔细了。” 杜领航没接话,但是重重地点了点了头,吃一堑长一智,他身边的人他是一个都不敢信了。 因为“舞弊”一事,耽搁了些日子,好在乡试中榜之人无人受到影响。只不过,秦高远和刘贵被书院除名了,刘贵更是夺秀才功名后被流放三千里。 这事其实不难查清,无非就是见杜领航青云直上心有不平的刘贵听见了他们三人那日讨论案例集,自以为抓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把柄。恰好遇到了心思不正的秦高远,秦高远也不知怎的搭上了杜领兴,然后这几人一合计就想出了这个法子。 本以为这次会让杜领航失去举人资格,甚至断了他的科举之路,顺便也能收拾了徐京墨。谁能想到不仅没能如愿,还惹了一身腥。陈大人可不是庸碌之辈,这参奏杜家的折子已经送去京都了。 秦家不过是小家族,并没什么大的能耐,这次秦高远被除名,日后在想 走仕途几乎是没有可能了。回去家中,被他父亲好生修理了一顿,南宫二爷那大笔的银子也算是白花了。 心里不痛快的南宫二爷,成日里花天酒地,又抬了房小妾回府里,秦海兰自觉有儿子傍身,在府里与他闹得不可开交。 老夫人要顾着心爱的儿子,也要顾着宝贝孙子,这一通折腾先把自己给折腾病了。南宫君烨看够了戏,火速带着一家人和徐京墨去了金陵。 等他们到金陵已经是九月底了,金陵这天气依旧温热无比。 徐京墨刚到就给谢长歌送去了贴子,二人相约在望江楼。 “恭喜谢兄。” 谢长歌得了金陵的解元,如今正是春风得意时。他笑着应下,“下次等你的好消息。” 徐京墨问他,“来时就听说谢解元英雄救美,不知道哪家姐姐得了你的青眼。” 谢长歌脸上的笑容完全藏不住,“是醉月楼的姑娘,花无艳。” 第44章 醉月楼也是青楼,但是与旁的青楼不同,这醉月楼的姑娘有些是卖艺不卖身。也不知道这醉月楼背后的老板是谁,反正这么些年,也没见有人能在楼里闹事。 鹿鸣宴后,众多举子相约在画舫上。要知道游秦淮者,必资画舫,时人不以风流为耻,反以风流为荣。 单是画舫有什么意思,必要请了能歌善舞的章台人来助兴才好。 谢长歌是个君子,所以清了醉月楼的人来,清倌和红倌都有。醉月楼的花魁花无艳,寻常人相见她一面都不容易,没想到她接了谢长歌的邀约,也到了这画舫献艺。 一首《青山绿衣》,那软糯的嗓音硬是唱的在场的学子有些想入非非,再配上她那婀娜的舞姿,不少人已经动了凡心。 这日荣伯侯府的世孙荣锦也在船上,这人霸道惯了,居然想要对花无艳用强。花无艳不从,被逼到最后,居然跳江了。谢长歌当时也未多想什么,借着几分酒意直接跳入江中救人。 待他把人救上来,还一直护着那花无艳,免得她走光被旁人看去。 谢长歌与荣锦到最后差点大打出手,这画舫之约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徐京墨与荣锦相熟,这人眼高于顶,在他还是宣平侯府世子时与他交情还算不错,等他与宣平侯断亲,这人直接是他于无物。 “荣锦是个小气的,你这会落了他面子,他肯定要找机会抱负回来。” “怕他不成,荣伯侯府除了爵位还有什么?”荣伯侯是武将出身,原来也是立下过战功的,可惜儿子不成器,得了花柳病去了,荣伯侯只得令立世孙。 荣锦这人自幼背负着振兴家族的使命,也算是个上进的人。只不过因为他父亲的事情,他尤其在乎这“身份”一事,有身份的人才配与他结交,没有身份的人,甚至不配与他说话。这人行事狂妄,不也就是为了向他人证明自家的实力吗。 齐武帝是个多疑的君主,荣伯侯为保全自家早就交出了手上的兵权,如今只是有个爵位的功勋,说是外强中干也不为过,故而谢长歌可不怕他。 “便是不怕也要小心,荣锦可是恨不得找些存在感来证明他荣伯侯府的权势依旧。” 谢长歌也知道徐京墨与荣锦相熟,这是为他好。 第44章 卖茶税 不想再聊这烦心的人,他问徐京墨,“听说温阁老收了你做学生?” “机缘巧合罢了。” “你这运气当真不错,你可见过温四郎?” “未曾。” 看出徐京墨的疑惑,谢长歌压低声音告诉他,“那位强娶宋家女郎,结果差点闹出人命。” 那宋家女郎当真刚烈,被三皇子强行纳府中后,半点没有妥协的意思。三皇子还想用强,她差点让三皇子血溅当场。 后来不知道宋家是怎么和三皇子谈的,最后这宋家女郎是离开了三皇子府,不过她也不肯回到宋家,怕连累家中姐妹的婚事,独自一人住在城外的庄子里。 不知温四郎得知此事后,会作何反应。一对有情人,偏偏造化弄人。 徐京墨的关注点可不是这对苦命鸳鸯,而是三皇子。如果齐武帝真的快要崩了,按现在这情况,三皇子都快要荣登大宝了,岂会对宋家妥协?总感觉发生了些意料意外的情况。 两人聊了一下午,尚未尽兴,可谢长歌居然没有应下徐京墨的邀约共进晚餐。 “我与花娘子说好了,今日要去给她捧场。”谢长歌说着,脸色有些微红,这算不算是重色轻友? 徐京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到底没再调侃他。不过,这般上心可别是动了真感情。 徐京墨回到南宫府,恰好遇到归来的南宫云辞,“南宫小姐。” “你怎的这般早就回来了?” 不好吐槽谢长歌抛下自己去赴美人之约,只好说“谢兄晚上有约了,改日再聚。” 徐京墨看南宫云辞情绪似乎有些低落,便问道,“可是遇上什么麻烦?” 南宫云辞看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不过,徐京墨已经猜到这定是遇到麻烦了,这麻烦还与自己有关。 晚些时候,徐京墨去找南宫君烨,“伯父,可是因我之故遇到了些麻烦。” “你倒是敏锐。不是什么大事,宣平侯大抵是恨我抢了他的好大儿,托了金家的关系来找麻烦。” 金家?徐京墨心思一转,“罚银?” 南宫君烨点点头,“你不必多想,这事儿不仅是金家参与了,我那好姐夫也参与了。”上次要他送银子不成,这次就直接出手明抢了。 官字两个口,上说有理,下说也有理。这次强要银子的理由就是他南宫家的税纳的不够,要补税。一开口就是五十万两,当真是狮子大开口。 徐京墨来之前得了温阁老的叮嘱,若是遇到麻烦自可去寻师兄帮忙,看来少不得要麻烦师兄一次了。 “伯父,暂且拖上一拖,此事或有转机。” 南宫君烨看他这语气,像是有把握可以解决问题,也不客气,“若是需要打点,你只管开口。” 徐京墨点点头,有些人情往来是必不可少的。 他让随风帮忙给巡抚大人递了贴子,第二天就被请去他家里了。 金陵的巡抚赵鹏飞,是温阁老的第二个学生。见到徐京墨这个小师弟,果然是很小,他儿子都比徐京墨大上许多。 “小师弟,老师可还好?” “好的,只是老师回到临安后,深入简出,不愿意与人多走动。” 赵鹏飞也知道温阁老这是被皇帝伤了心了,一生为国,却被主君之子欺辱。他们这些当学生的,可是人人都参了三皇子一本,即便如此,也不见皇帝对三皇子说半个不字,当真让人心寒。 徐京墨总觉得有些不对,齐武帝像是要逼走老师,但是为什么呢? 二人随口聊着,赵鹏飞还不着痕迹地试探了一下这位小师弟的学问,确实出众,也难怪会被老师看中。他知道他来寻他一定是遇到麻烦事了,于是主动问道,“可是在金陵遇上什么难事了?” 徐京墨小脸一红,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说起了自己与宣平侯府的事情。总之,南宫家这麻烦全是因为护着他,所以他才厚着脸皮来寻求帮助。 赵鹏飞点点头,这五十万两怎么看都不是税银。“等我两日,就算要补税,也断不可能是这样的巨额。” 南宫家是商户,这次被盯上少不得要出点血,免得日后处处被为难,须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忙活完了这事,徐京墨又与谢长歌约了一次。 谢长歌这人一副陷进去的样子,居然拉着徐京墨陪他去胭脂铺里买胭脂。最后,两人都是满载而归,徐京墨被那掌柜的口才折服,也买了不少。 谢长歌一路上都在取笑他,“看来京墨对这婚事极其满意啊。” 徐京墨坦坦荡荡地回道,“我岂会对自己的未婚妻不满意。” 其实徐京墨买这些,只是觉得是他应该做的,并未多想什么感情。南宫云辞才九岁,他还不至于禽兽至此。 受了南宫家太多的照顾,有机会他总是想回报一二。便是这次,其实因他之故。“谢兄,可知宗正辰希的近况?” “他距离秀才还远,没有资格进到府学就读。” 听说宣平侯为了重金请了几个西席,不过此事在坊间被传为笑料。宣平侯丢了九岁的秀才儿子,一心想捧这名为嫡长实为庶长子的儿子,丢了西瓜捡 芝麻说的就是他。 说起这人,谢长歌倒是想到另一件事,“京墨,我曾见到本届乡试主考官去了宣平侯府。” 从未听说这两人有何交情,偏这李柏然专程去了趟宣平侯府,再想到这人的站队,总是担心他们又想什么法子针对徐京墨。 “与那人沾边的就不会有好事,我躲着便是。”徐京墨前两天还真收到了宣平侯的请帖,他看都没看,直接丢到火盆里去了。 “若是遇到麻烦,记得找我,我家老爷子可是一直惦记着你呢。” “改日我去拜访谢院长。”不是他不懂礼数,只是他这身份尴尬,他怕他去了谢府反倒给他们添麻烦。只是谢长歌开了口,他就不能再推拒了。 没等徐京墨准备好去谢府,他就先被请去了赵府。 “小师弟,南宫家的事情有眉目了,这是他们重新核对的结果。”赵鹏飞将那张“账单”递给徐京墨。 徐京墨算学极好,这点东西只靠心算足矣。按着算法,南宫家只需补上五万两税银即可。虽然这银子未必是真的该交的,但是给了这五万两,就清了过往的一切,日后断不会再拿补税说事。 “有劳师兄。” 赵鹏飞看他脸上并无异色,想来也是明白,不过他还是多解释了几句,“金家那位再京都任清吏司主事,前些日子刚升了官,成了员外郎。为了避免他日后再生事,这次就当是花钱消灾了。” 第45章 徐京墨想到现在才是九月,怎么这人就能升官了呢,于是问道“师兄,这位可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功绩出来?” “说是原来那位员外郎生了急病,人没了。刚好有了个空缺,又刚好有人推荐了这人。” 这巧合还真多,徐京墨距离京都还是太远了,许多事情都闹不清楚,做什么都只能束手束脚的。 等他回去南宫府,就将此事告诉了南宫君烨。南宫君烨也是松了口气,虽然要掏出去五万两银子,但是这也算是永诀后患了。 他看了看那税目,冷笑着说,“这朝廷倒是会巧立名目,茶商何时多了个十中取一的卖茶税。” 徐京墨几乎瞬间想到那位户部左侍郎李柏然,同出一辙的巧立名目征收税款。这人当真是无可救药了。 金陵事毕,南宫一家与徐京墨打道回府。 徐京墨站在甲板上,看着滔滔江水,还有那越来越远的金陵,心中生出无限感慨。下次再来恐怕就是三年后了,希望那时的主考官至少不是三皇子的人。 回到临安,徐子凌才知道那混账的宗正傅宽又来找儿子的麻烦,咬牙切齿道,“若是他日有机会,必要这个小人好看。” “母亲不必生气,早晚有这一日的。” 徐子凌心疼地摸了摸儿子的鬓角,谁家十岁的孩子就要为生计奔波,“你回来好生歇歇,前几日你那同窗送了好些东西来,说是谢谢你帮他沉冤。” 杜领航怎么又跑来送礼了,徐京墨有些担心他。虽然他姐姐出嫁时,亲眼看着杜指挥同知将他们母亲留下的财物全转给了她,但是上次那事,大家几乎是撕破了脸皮。 齐国以孝治天下,他又不像自己能断亲,如此一来,必要受制于人。 徐京墨回到家,心里就踏实了,这一夜睡的极沉,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方才醒来。因为睡的太久,他起来以后反倒是觉得浑身酸软无力。 走去院子里,自己打了套拳,才觉得舒服了。 本想着去找杜领航,却见母亲这边的账本都要堆积成山了,只好先帮着把这账清一清。 “母亲,这点心铺子的生意怎么这么好?” 徐子凌自己都觉得意外,大概是因为他们的点心铺子口味比较新颖,许多大户人家都喜欢他们家的味道,有些人家甚至是每日都来采买。 徐子凌手上的银子越来越多,总不能放在家里吃灰,她就一边赚钱,一边购置资产,因为太忙了,才让这账本堆了起来。 第45章 雁过拔毛 徐京墨从未想过母亲会喜欢经商,以前在侯府,她是端庄大气的主母,虽然打理家业,但是似乎那只是她的义务。 如今的生活倒是让母亲活的更自在了,“账本交给儿子,母亲可不要累到了。” 这些账本虽然看起来多,其实账务并不复杂。统共也就三类,一是点心铺子,二是买的田地的出息,三是出租铺子的生意。 徐京墨看着这账本,觉得家里需要请个账房,手里的账明显不是一个人记的,虽说这田里的产出是拿给点心铺子用了,但是两边都不计收支,最后核算出的收益自然是错的。 徐京墨想了想,以后最好定下规矩,从源头开始,无论是卖给旁人的,还是卖给自家的,都按照时价照实记录。他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南宫家的茶叶,沛姨的可是会做芋圆的。 忙乎了一个下午,总算是把账给理好了。晚上陪着母亲一起用膳,母子两个可不讲究什么食不语,“母亲,儿子觉得您这边需要请个账房,专门管账。” 徐子凌一想就知道,肯定是儿子发现账本里有错了,“恐怕不止是账房,我这置办的产业越来越多,总要有人在外面帮我看着才好。” 她要的可不是一般的伙计,而是能独当一面的掌柜。眼下,她那些铺子都是交给牙人帮忙,但是这可不是长久之计。 今晚沛姨准备的汤是酒酿圆子,那一个个的小圆子精巧可爱,配上醇香的醪糟很是可口。 徐京墨盛了一碗汤给母亲,说“儿子有个想法,不如就着现在这些买卖,再开个新生意,做的起来也许能赚不少,做不起来也亏不了多少。” “说来听听。” “咱们家的生意,是自家的田地产出拿去点心铺子,再做了点心去卖,这样卖不起价的粮食都能多些附加值。”可不是吗,一石的米都卖不到一两银子,换成点心少说都是几十两银子。 自家又买了铺子,这样运营成本就少了很多,若是生意不怎么赚钱,可以把铺子租出去,不管多少肯定是个进项。 徐子凌的生意求得就是个稳当。 “你想的新营生可是搭着现有的这些去做?” “是,点心是吃的,儿子琢磨着可以再做点喝的。” 南宫家的茶叶总有滞销的,这些茶叶单独拿出去卖是卖不起价格的,有些到了最后可能就直接扔了。但是陈茶本身也是有茶味儿的,搭上牛乳、水果,不就成了奶茶。 奶茶的好不好喝是看调味,而不是茶叶。真要拿顶级的龙井来做奶茶,那才是浪费。 玲珑点心铺已经积累了不少的客源了,这些人家能消费的起点心,自然也能消费的起奶茶。 徐子凌不是很明白什么是奶茶,但是儿子的想法她是听明白了,若是这奶茶的口味当真不错,这生意做起来倒是没什么难度。 徐京墨可不是仅仅考虑赚钱,他平日里都在书院,母亲虽然有了事情做,但是碍着徐家的事情,她也很难走出去与人相交。不如就近,借着生意可以和南宫母女多些话题。 奶茶也是有茶基的,这东西晚上喝了不好入睡,只能等第二天再做来试试。 徐京墨大清早起来就把沛姨指挥的团团转,然后出门买了点桂花酱,又买了点葡萄。 先把葡萄去皮,捣出汁水,放在碗底,然后再煮好的茶水里加入白糖,搅拌均匀后倒入碗里,这就是葡萄果茶。 第二碗是桂花奶茶,将煮好的茶水和牛乳按照一比一的比例加入碗里,再加入桂花酱和芋圆即可。 每一样都做了几碗,大家本来也没觉得这东西有什么特别 的,但是一入嘴,却觉得惊艳。徐子凌喜欢果茶、沛姨喜欢奶茶,总之这两款饮子都受到了一致好评。 “这东西做起来不复杂,口感也好,是个好生意。”徐子凌想了想,又问“这果茶是时令之物?不同时节,用不同的水果。” “没错,常喝一样的味道,总是会腻的。时令的东西才有新鲜感,母亲不妨去置办一些果园。”奶茶店的水果消耗是非常大的,用自家的产出就不怕供给上出现问题。 “那桂花奶茶,还有其他做法吗?” “自然有,不过具体的配比还要试试才好。”红豆、绿豆、玉米,哪样不能用来做奶茶。 生意是有了,现在就是缺人。徐子凌打发儿子出去,自己先琢磨一下后续要怎么做才好。 徐京墨带着从金陵带回来的东西先去了温大学士府上。 温大学士听他讲完金陵的事情,也是有些惆怅,赵鹏飞当年也是个火爆脾气,为人又刚正不阿,被同僚所排挤,一气之下就自请外放了。也是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升到了从二品的巡抚,却也难以再进一步。 如今他比以前成熟了许多,有些事情懂得退让,就是南宫家的事情,若是早些年,他肯定是不肯是南宫家多出冤枉钱的。 “你与你岳家都有生意,最好还是低调些。李柏然这性子越来越拧了,说是雁过拔毛也不为过。” “老师,朝廷的税目可以由着官员随便增减吗?” “自然不可以,但他们敢这么做就一定有所倚仗。你猜这银子最后是到了谁人的口袋。” 三皇子再强势也只是皇子,他可以欺上瞒下的捞银子,但是绝对不会假传圣旨。李柏然这人擅长投机,虽然投到三皇子门下,但也绝不会真的为了三皇子置生死于不顾。 徐京墨想到谢长歌告诉他的一些事情,有些麻木地开口,“君主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师徒两个心里都明白,但是又能如何呢? “你忙完手上的事情,就去专心读书,争取三年后的乡试、会试一举拿下。” 乡试又称秋闱,一般是八月考;会试则称之为春闱,一般是乡试第二年的三月考。很少有学子会再乡试后直接参加会试,大多是选择再学三年。 一来会试是在京都开考,有的地方从本省赶到京都就要几个月,时间上就来不及。二来会试的难度可比乡试还要高,各省的优秀举子齐聚在一起考试,随便考只是浪费时间。 徐京墨自己也是这个打算,因为主考官的问题,他已经耽误了一届乡试,左右都是多学三年,不如直接奔着会试去。 “老师,乙级的授课内容是为了乡试准备,我想找院长申请一下去甲级。”只是不知道书院能否同意。 第46章 温大学士也是这个意思,再待在乙级就是荒废光阴了,“你且去问问看。” 徐京墨从温府离开后本来打算去寻杜领航,但是又实在不想见杜家父子,就让观言去给杜领航送给请帖,若是有空,明日再见。 转了一圈回到家,发现母亲已经还在忙活奶茶,看样子是在试配比。他拿起桌上的册子,葡萄果茶、玉米汁、红枣奶茶、桂花奶茶的比例都已经选好了,这一下午怕不是喝了个水饱。 果然今儿这碗饭就他一个人能吃的下。 “这些东西虽然好喝,但是我们做的,别家自然也做的。” “主要还是配比,别家就算想仿,也要些时间;何况这果茶我们可以做成复合口味的,这样就不好被抄了。”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仪器可以分析成分,全靠人工尝试,几样东西混在一起就很难被模仿了。 再说,这饮子的生意就像是面馆一样,你做了,别人也做了,但是你还是有生意的。 “过两日陪我去牙行看看,确实需要一些人手了。”徐子凌觉得比起聘用外人,不如直接买些人来调教。 卖身契总是一道枷锁,买的这些人总能调教出来几个。 “好,明日我约了杜兄,后日陪您去看。” 徐京墨怕母亲试多了饮子,败了胃口,“母亲,这饮子也不必一次性做出太多种,就像点心铺子一样慢慢上新品就好。” “我今儿也是闲着无聊,以后不会了。”徐子凌知道儿子的好意,自然应下。 又是一夜好眠,徐京墨今天与杜领航约在同春楼。 不过几个月未见,却感觉杜领航一下成熟了许多。 “京墨,过些日子我就准备去京都了。” 徐京墨一脸诧异,这是要去国子监吗? 杜领航拜了陈启为师,陈启说他有颗赤子之心。他留在临安,就受制于父兄,谁知道还会有什么幺蛾子,不如随他去京都,到国子监读书。国子监的名声是不好,但是对他来说却未必不好。 他得了举人功名后,他那位好继母居然想把娘家侄女许给她做正妻,蛇鼠一窝的东西也配?无非就想用这婚事困住他,日后让他给他那位好大哥当牛做马,真当他是傻子不成。偏他那个父亲居然觉得不错,想要给他定下这门婚事。 还好老师拦下了这门婚事,没让这对夫妻得逞。但是这次没成,不代表下次也不成,何况老师也要回京的,说不定哪天那对夫妻就给他下药,等生米做成熟饭,他还能拒绝吗。 第46章 情殇 老师说他父亲是个武将,无论父子关系如何,在朝局微妙时,不会有谁专门去找武将之子的麻烦。何况他就在京都,看在他的面子上也能少了许多麻烦。 杜领航自己也考虑了许久,没有比这更好的出路了,日后一切都要等他得了进士再说。 “你可是担心你姐姐?” “是,但是我就算在临安也不能做什么,前些日子姐姐生下了儿子。那对父子似乎又借着这事儿去找威武侯讨要好处。” 上次杜领兴诬陷他,被查出来以后,自然得了惩戒,被降成了千总,这次居然舔着脸去找姐姐,想要升回游击将军。 杜家姐姐可不是个软面团,当即把杜领兴赶出门。威武侯因为杜领兴的事情,也是有些面上无光,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杜姐姐不打算合离吗?” 杜领航摇摇头,姐姐说这个儿子会是威武侯世子的唯一的嫡子。他明白这话的意思,只是现在没什么好机会对威武侯世子动手,暂且等上一等。 “我这一去,少说三年不会回来,你我再见不知是何年了。” “无论何年,终于相聚时。我这次去金陵,也遇到了些事,京都的情况有些复杂,你去了尽量不要与人起冲突。” 杜领航应下,他要先保住自己,日后才能为姐姐撑腰,杜领航拿出一个匣子递给徐京墨,“前些日子你不在,陆鹏程就托我把这东西转交给你。” 这匣子的封口是个文字锁,他很怀疑徐京墨能不能打开。 徐京墨接过匣子,心中有些猜想,等回去问问母亲也许就知道了。“你出发的日子定了吗?” “还没有,走之前总要和你们再聚一次。” 徐京墨和杜领航分别后,独自一人走在路上,看着街道边的小商贩,听说要在街上摆摊子,是要给衙役交“保护费”的。这保护费也不能抵税银,即便如此,也从不见有人拒绝交这保护费。 保护?无非就是弱者没资格谈公平正义罢了。底层的百姓,逆来顺受惯了,能平安无事的活着似乎就是他们最大的愿望了。 也难怪老师总想让更多的寒门走到朝堂上,高位者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底层百姓的艰辛。 杜领航是为了姐姐,要变强;左言和谢长歌都是为了家族;那他呢?徐京墨在此刻才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一生的意义。 直到他回到家,他也还没能想出答案。 陆鹏程给他这匣子,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想来是笃定他们知道这 密码的。他猜不出,能猜出来的只有母亲。 徐子凌接过匣子,有些踟躇,轻颤的双手缓慢又坚定的拨动着锁盘。文四(死)剑(谏),这就是开锁的密码。 随着文字锁的打开,徐子凌的眼泪也落了下来。儿时在家,父亲时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文死谏、武死战”,这东西必是七郎交予他们的。 匣子里是几份卖身契,还有几张银票。本来还说去牙行去挑人,这下倒是省事了。 随着徐京墨回到书院,似乎一切都平静了下来。一眨眼,已经过去了两年多,玲珑点心铺和玲珑糖水铺已经稳稳地在临安扎根儿了。 比起徐京墨这个宝贝儿子,徐子凌似乎更喜欢找准儿媳南宫云辞,毕竟都是女子当家做生意,更有共同话题一些。 南宫云辞的成长速度惊人,如今南宫家四成以上的生意都是交由她在打理。她在征得徐子凌的同意后,将甜水铺开到了各地。 两个人见面也多也不多,但是书信的往来却是不少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最近南宫云辞看的眼神有些冷,可是他这一天天的都在书院,什么也没干啊。 刚好母亲要去南宫府,徐京墨找了个由头硬是跟着去了。 等他见了南宫云辞,虽然她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他确定自己的感绝不是错觉。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所幸就直接问了,“我最近好像什么都没做,但是似乎就是什么地方惹到你了。” 南宫云辞抿抿嘴,这事其实是她迁怒。沉默半饷方才开口,“谢长歌这人招惹了人,却又没能耐负责,当真可恶。” 谢长歌是个君子,若说他招惹的人,恐怕只有那位花名在外的花无艳了。 徐京墨皱皱眉,“若是我知道的那位女子,那当真不好办。” “因为她没法左右自己的出身?” 果然是她。当年他就觉得谢长歌动了感情,只是谢家乃是世家,绝无可能允许烟花之地的女子进府。 徐京墨知道这个问题可要回答好了,虽然不知道南宫云辞如何会与花无艳相识,但她这维护的姿态,显然是两人关系极好的。 “谢家是世家,世家有世家的规矩,谢长歌是嫡子,他的妻子也只能某个世家的嫡系。”徐京墨只能说,按照花无艳的情况,即便她本人优秀至极,两人也绝无可能。 南宫云辞其实也是明白的,她也知道自己对徐京墨有些迁怒了,但是看着花无艳的痛苦,她又无法做到无动于衷。那样好的一个人,硬是被逼到无路可走。 “抱歉。” “没事。这世道对人分了个三六九等,不是按照人的本事分的,而是出生决定命运。我也觉得很可笑,但是以你我现在的本事,又能改变什么呢。” “我开了茶工坊,招了许多的女工,但是不是每个人都立的起来。”江都那边有个女工,手脚麻利,干活又快又好,她家男人成日里游手好闲,明明是她在赚家用,但是那男的心情不好就会对她拳打脚踢。 管事知道后,本想帮她,谁知道这女工觉得男人打女人天经地义。她从来不曾想过反抗,就连她男人拿着她赚的银子去暗门,她都能忍下来。 南宫云辞这才发现有些问题是她想当然了,不是每个人都像想改变。 “但是,也有不少女子因为你的缘故得到生的机会。阿辞,你和我谁都不是普度众生的神佛,问心无愧就好。” 南宫云辞沉下眼眸,她明白这道理,却暂时还解不开这心结。 徐京墨本打算乡试前再去金陵,如今看来只能提前去了,谢长歌这人还真是报喜不报忧,这般大的事情竟然只字未提。 温大学士知道他要提前去金陵也不反对,徐京墨如今水平考个乡试不在话下,“子期,记得温书,读书一事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第47章 子期是他给徐京墨取得字,本意是有德行的人。子时是每一天新开始的时间,期则是期许之意。他希望这个年轻人能为自己、为家族、为这个朝代带来一些不一样的变化。 “学生谨记。” 温大学士看着越发老成的学生,还是决定告诉他,“这次金陵的考官大抵是工部的宋侍郎,这人身份微妙,如果真的是他当考官,既不会拦着你考,也不会让你得了头名。” 这宋侍郎不是别人,正是温四郎的未婚妻宋思思的父亲。 徐京墨无奈苦笑,看来他与这解元之名无缘。 “起码这次能考了。” 乡试之后的会试还要再观望一下,若是真如他们推断的那样,徐京墨最好不要去参加会试。 南宫云辞知道他是为了谢长歌到金陵的,刚好她也放心不下花无艳,就与他一道来了。 金陵和数年前相比,并没有差异,一样喧嚣的街道,一样泾渭分明的行人。但是徐京墨看着眼前的一切,只感觉陌生,他真的是在这里长大的吗? 谢长歌一脸的颓废,和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判若两人。 “瑾瑜。” “子期,不是我不告诉你,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年的画舫上惊鸿一瞥,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念想。两个人懵懵懂懂的来往着,一来二去就越发熟稔了。 花无艳知道他是谢家子,从未期待过什么,就好像把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花无艳虽然艳名在外,但是一直是清倌,谢长歌不是不知道,只是他越来越无法忍受从别的男子听到她的名字。 越是压抑越是炙热,他终究开了口,戳破了他们之间那层薄纱。他本以为她会满心欢喜的接受他,结果那晚,她当着他的面脱去了自己的外衣,不过是香肩外露,他却仓皇而逃。 她说他只是对她的身子感兴趣,她也不介意,这身子给他又何妨。他很生气,却闹不明白自己在气什么。 后来家里要给他安排亲事,他怎么可能同意。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那一夜是她对他的拒绝,她知道他没法娶她为妻。 谢长歌在雨里淋了一夜,隔日就发起了高烧,谢家长辈都被他吓到了,议亲之事也就没人在提起。他父亲看出他有心仪之人,但是能让他这样的人一定不是与谢家合适的人。他虽然没有逼迫他,但是他认为他终究会想明白的。 他是想明白了,想明白了他对花无艳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再见到她时,他大病初愈,脸色苍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她也没舍得赶他走。 第47章 备考 “你们?” “我不会,我是要娶她为妻!” 徐京墨看着眼前的谢长歌,很确定至少此时此刻的他绝对是真心的。 “谢家不会同意的。” 当然不会同意,他父亲一直派人盯着他,他与花无艳的接触他都看在眼里。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他父亲没有找他,而是找了花无艳。 他告诉花无艳谢家的传承,然后给她讲他从小到大如何苦读,如何努力,在得了解元后本来应该直接去参加会试的,但是谢长歌说自己火候不够,拒绝了。家里人都以为他是想要得一甲才不肯去会试的,但是到了现在才明白,他是因为她才不可能去的。 他父亲没有一个字说她的不是,但是字字诛心。本来就因为自己出身自卑的花无艳差一点就崩溃了,最后她双眼空洞的看着他父亲,说“我知道该怎么做,您放心。” 谢长歌讲到此处,潸然泪下。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花无艳自小在醉月楼长大,虽说是个清倌,但是也见多了男子,她太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谢长歌死心了。 那时的谢长歌浑浑噩噩的,以为自己终究赢的了美人的芳心,压根儿没注意到她的不同。只是有几次,她好像都想献身于他。他信誓旦旦地说“艳儿,待到洞房花烛夜。” 她总是娇羞的躲进他的怀里,是他蠢,没有看到怀 里的她的泪水。 后来有一天,府学内的学子突然说今晚是醉月楼花魁的初夜拍卖日。当时他就疯了,直接从府学跑去了醉月楼,醉月楼张灯结彩,明明白白的写着今晚是花无艳的初夜拍卖日,价高者得之。 他怎么可能忍得了?不顾阻拦地冲去了她的卧房,“艳儿,为什么?” 她冷笑着回说,“我本就是风尘女子,接客不是再正常不过。之前觉得于你相识一场,本想着一番露水情缘,哪知道你这人如此木讷。” “你答应过我要做我的妻子的!” “妻子?”她冷笑着问他,“千人骑,万人压的婊子,你当真要娶吗?” “你不是,为什么你要这么说自己。”花无艳嘴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对他的凌迟。 “我是,我是这醉月楼的花魁,今夜之后我就不再是清倌。你当知道什么是红倌,半点朱唇万人尝,一双玉臂千人枕,你懂了吗?”花无艳说完就让楼里的打手将他轰了出去。 徐京墨听到此处,已经明白花无艳要做什么了,这人对自己这般狠吗? 谢长歌咽下一口酒,接着回忆说,“我怎么可能就这样看着她被糟蹋。” 他回家取了自己所有的银子,出门时遇到了父亲,那时父亲的眼神他没有看懂,但是父亲没有阻拦他。等他到了醉月楼,已然是人满为患了,花无艳的名声在外,之前不是没人想要拿下她,只是碍着醉月楼背后老板,没人敢用强罢了。 到了吉时,花无艳一身红裙走上高台,她一曲艳舞将在场的男子内心的那些龌龊心思都点燃了。初夜拍卖,谢长歌那点银子根本就不够看的。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将手放在一个豪商的手里,一脸娇俏的被他搂在怀里,走上楼去。 他一直记得她回眸的那个眼神,那么陌生,那么伤人。 谢长歌不肯罢休,硬是要拦住她,醉月楼的打手可不会手软,他被打了出去。鼻青脸肿地在她的窗外站了一夜。 痛苦到不能自已的他开始借酒消愁。他父亲看不下去了,要给他定一门亲事,他宁死不从,父子二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谢院长一时气急,说漏了嘴,谢长歌一瞬间就明白了花无艳的变化是为什么。 他要去找花无艳,谢院长这次没有放任他,“她做了选择,你也该明白你们之间绝无可能。” 谢长歌挨了顿家法就被关在家里了,今日要不是徐京墨约他,他也出不来。 徐京墨只能说一句,造化弄人。花无艳为了他将自己作践到了极致,这日后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谢长歌一副醉生梦死的样子,又把自己给灌醉了。徐京墨本想将他扶起来,结果一旁出现了谢长歌的书童,还有另外两个小厮,“徐少爷,我们来吧。” 这是谢家派出来看着他的? 徐京墨由着他们将谢长歌扶上马车,他想着谢长歌趴下前的口型,“帮我。” 等他回到南宫府,见到刚从外面回来的南宫云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两个人谁也没有辜负谁,但是都被这世道辜负了。 南宫云辞下午去见了花无艳,她与花无艳的相识就是一个巧合,第一次是花无艳以为她遇到强抢民女的恶少,拉着她就跑。其实她是被她表哥缠住了,那人与恶少其实也相差无几。第二次,是她见到花无艳被人迷晕,出手相助。第三次,是她到醉月楼谈生意,请花无艳帮忙宣传团茶。 虽说两个人差了几岁,但是都不是那种安于后宅的女子,她不嫌弃她小,她不介意她人在风尘中讨生活。 女子之间的友谊就是来的这么莫名其妙。 徐京墨到底先开了口,“瑾瑜被家里人看住了,他出来与我见面,都被几个小厮盯着。” “花姐姐的事情,你知道了?” 徐京墨点点头,忍不住吐槽,“花小姐已经是清倌,有些麻烦还能避得开,如今她要如何收场?” “怎的,你也觉得破了身的她配不上那风光霁月的世家子?” “瑾瑜现在只恨自己没本事。我也并非是那样的狭隘之人,只是今后两个人的路就更难了,而且花小姐人在醉月楼,她后面要如何不让自己为难?” 南宫云辞看徐京墨说的诚恳,语气也平和了下来,“她有很多的情非得已,但是对谢长歌算是仁至义尽了。” “瑾瑜想要去见她。” 南宫云辞没有接话,她不能替花无艳应下。 “谢长歌真的想好了吗?” 他是世家子,前程、家室相当的妻子只要他想都是唾手可得。如果因着一时的冲动,即便是在一起了,日后他要后悔,花姐姐怎么办? “阿辞,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世道就是如此,就算他与谢长歌是至交好友,他也不敢保证什么。只是那样的天之骄子,会为了感情自苦至此也是他没有想到的。 第48章 南宫云辞其实有心劝花无艳放下他,但是感情这种事半点不由人,“花姐姐有很多情非得已,她比谁都痛苦,这世间男子三妻四妾,寻花问柳都是寻常事,但是对女子的要求却极其苛刻。” 名节是套在女子拨颈上的枷锁,解不开、拿不掉。 徐京墨苦笑一下,“我没有应下瑾瑜,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帮他。” “还有一个月就是乡试了,你先备考吧,若是还有机会见他,就问他一问,为了一个烟花女子失去了一切,可会后悔。” 徐京墨总觉得这话,话里有话。不过,她说的对,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乡试。 他借着请教乡试的由头又约了一次谢长歌,南宫云辞的问题,他一字不差的转达给了他。看着谢长歌那副醉生梦死的样子,他有些怒其不争,临走前,谢长歌的口型还是“帮我”。 八月的秋闱拉开了帷幕,金陵在一场场雨水的冲洗下,总算少了一点点热意。 乡试一共九天六夜,三场分别是八月初九、八月十二和八月十五开始,每场三天,最后一天交卷后可以回到自己的住处,第二天寅时需要到达考院,搜身进场。 所以说,乡试考的不仅是学识,也是体力。 乡试的伙食需要自备,考院内有水井,不过徐京墨肯定不敢直接喝这些水的,三年才用一次的井,那水也算的上是陈年老酿了,万一闹肚子如何是好。所以就算是炎热的夏天,也不得不带上烧水壶和小炉子。 徐京墨看着南宫云辞给他备下的应考物品,感觉自己不是去考试,而是去露营。有一袋大米、许多火腿、菜干、盐,还有竹筒、碗筷、油布门帘。除了这些生存必须的东西,还有一盒参片、一盒的茶粉。 “烤鸡、包子这些东西不经放,考前早上再给你准备。”熟食也就第一天能吃,第二天、第三天还得要干粮撑着才行。 “谢谢你,阿辞。” 南宫云辞摇摇头,她只是吩咐人去准备而已,她拿起那盒绿茶粉,说,“这是你之前讲于我的抹茶,师傅们刚做出来。我试了一下味道还不错,你试试看。” 抹茶就是将采摘下的嫩茶叶放在火上烘焙干燥,而后碾磨成粉末,食用时将这茶粉倒入杯内并冲入沸水,用茶筅搅拌均匀后即可饮用。 这样的喝法与当下的品茶法子有所不同,少了那些风雅得茶艺,但是拿来饮用却别有一番风味。这东西是为了给他提神的,炎热的天气,狭小的考棚,会很容易昏昏欲睡的。 徐京墨舀了一勺茶 粉,这口感不错,南宫家的师傅应该仔细研究过这烘焙的时间了。 第48章 难得正常的考试 “这可是个好东西,阿辞让店里赶紧摆出来。”马上就要考试了,士子们这会买东西可不会管价格,但凡有用的都会往多里买。 “不等考完?” “这抹茶仅是锦上添花,可没有点石成金的奇效。” 终于到了考试这天,徐京墨他提着考篮走了过去,门口的将士一脸严肃,衙役们按着流程一个一个的登记、搜身、检查考篮。 别觉得读书人都会遵守纪律,为了前程,总有人会心存侥幸作弊。长年累月下来,被查出的作弊方法也是五花八门的,所以现在的乡试搜身越来越严格了。因为检查的仔细,所以耗时就久。 来参加乡试的都已经得了秀才功名,这些人的态度都还算好,毕竟不能图一时痛快得罪了未来的举人老爷。 徐京墨的考篮比其他人明显大了不少,那吏胥看了他一眼,打开考篮,一样一样的查看,就连文房四宝等文具都查的非常仔细,比如拔开笔帽检查是否是镂空的。 其实就是东西有点全,并没有违规的物件,等吏胥检查好以后,徐京墨提起考篮,与其他学子排成一行进到内室。由两个搜检人员会同时搜检一名考生,他除了衣帽、鞋子由着他们检查。 好不容易进到自己的号舍,徐京墨心有余悸地朝着四周看了看,这次总算不是臭号了! 拿出帕子擦拭了一下号舍,然后将东西分类安置好,再将油布门帘挂好,不过此时无雨,他并未将帘子展开。 等他做好了准备,就回到位置上闭目养神,静待发卷时。 今天是第一场,考四书五经。其中四书义题,一共三题,要求按照题目撰写文章,每篇不得少于三百字。五经义题,一共四题,每篇不得少于四百字。 四书的第一题: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 这句出自《孟子》,原话的意思是说只要人人都爱自己的双亲、尊敬自己的长辈,各尽人伦之责,那么就会相安无事,天下太平。 这题并不难,不过为了稳妥,徐京墨还是先打草稿再誊抄。答题的观点不是一定要就事论事,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借助时间、空间去阐释。 孟子的这个论述是有着深刻的历史背景的,须知在如今这样的社会,人们总是比邻而居,一个村落或许都是同一个或者几个姓氏的人,所以邻里之间大多沾亲带故。在这样的一个小社会中,如果每个人都可以做到尊亲敬长,那么小到家庭、大到邻里间一定是和睦的。 这是一个相对静止的状态,但是静止却不是绝对的。人口是会流动的,所以还要讲求一个老无老以及人无老,幼之幼以及人无幼。血缘的羁绊固然重要,但是没有血缘的时候也要能够推己及人,爱自己、爱他人。 四书的第二题: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 这题出自《论语》,意指为君主办事的人,应该先要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再去考虑个人的吃穿住行问题。 这要求已然是对圣人的要求,徐京墨自己并不认可,除特殊时期以外,违背人性的要求最终一定会败于人性。但是这是科考,圣人之言必是金科玉律,怎么能写相反的观点呢。 这题的出发点之有一个,不是人的真善美,而是忠君。 为臣者,侍奉君主,要诚心诚意,此乃“礼”也。臣者,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在尚未做出成绩前,岂可厚颜谈酬劳。时人采买东西,都是看到东西,心中对东西的好坏做出评判而后再议价格。类比而后看,臣下尚无建树,亦无功劳,岂可先言酬报。 四书的第三题:性之德也,合内外之道也。 一道取自《中庸》的题目,中庸的题目最好答,也最难答。 何为性之德,即人性之中固有的德行,《中庸》中的结论是“仁”和“智”,要有仁爱之心,也要有智慧去完善一切。何谓合内外之道,是说内在的德与外在的行为要结合,使得内外一致。 中庸讲究的是不偏不倚,所以内也好、外也罢,都不是可以独自存在的,相辅相成才是世人所应追求的。 徐京墨的延伸,谈到了知行合一,这也是内外相合之道。 答完这三题,徐京墨已经感到肚里空空了,于是放下笔,收好卷子。拿出撕开烤鸡和馒头吃了起来。顺便准备好茶水,即可以清楚那油腻的赶紧,又能提神。 他想着之前了解到的情况,柳家今年下场的学子颇多,而且府学里也有不少学子将《春秋》列为本经,这样看来,他选择《礼记》会更好一些。 等他吃完、喝好,又取了帕子净手,才去翻看五经的题目。看了《春秋》和《礼记》的题目,《礼记》的难度高一点,但是对他来说没什么差别,所以他选择《礼记》。 出题人也是个有意思的人,四道题,第一题的难度最大,之后三道不过尔尔。若是考生心态不好,看到这第一题,恐怕就开始慌了。 徐京墨准备先把后三题的草稿写出来,写了布置多久,他感觉手腕都酸了,虽然没写完,但是这天色已暗,再要答题需的要点了火烛才行。剩下的时间还多,他也不着急,干脆就收了试卷吃饭睡觉。 这号房的大小可真不友好,他才十三岁就已经没法打直腿睡了,看来科举要趁早,至少能少受些罪。 听着周边学子奋笔疾书的声音,他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觉睡的还算安稳,起来后活动了一下自己僵硬的四肢,吃了点东西,喝了点茶,才又开始答卷。 看了眼昨天的草稿,个别的地方修改了一下,然后开始誊抄。全神贯注的答题是注意不到其他事情的,等他誊抄完,手腕的酸涩感已经在提醒他休息了。放下笔,看回到第一题,题目是礼云玉帛学然后。 这明显是一道截搭题,徐京墨思量片刻,提笔写下“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故学然后知足,教然后知困”。 第一句出自《论语》,是孔圣人对礼的看法,什么是礼,不是礼物、也不是徒有其表的礼仪,礼的精神在于恭敬和尊重,这是一种精神内涵,更是一种文化观念。 明白这句的含义,自然也就知道为什么会选了这句与礼记原文搭在一起了。 第二句源自《礼记学记》,是说要经过不断的学习才能知道自己的不足,换而言之,只有通过实践才能发现问题、提升自我、完善自己。 第49章 那么这题要怎么答呢? 徐京墨想了又想,这是问礼与学习之间的关系,所以答案就是学习是知晓礼的基础。理顺了思路吗,答起题来,自然也就游刃有余了。 等他一口气写完这题的草稿,才感到五脏庙的抗议,取出米袋和菜干煮了一碗浓稠的粥。人在进食后会犯困,他看看时间还早,就靠在墙上小憩。差不多两刻钟后,他就清醒了过来,冲了一杯茶,小口的喝着。 感觉头脑清爽了以后,他提笔开始誊抄,一手端正的馆阁体,堪比印刷。 第一场的题没有难题、偏题,所以对于许多有实力的学子来说,这一场是分不出胜负的。三天两夜后,徐京墨走出了考院。 观言和随风见他出来,赶忙上去扶住他,观言偷偷吸了吸气,心里松了一口气,不是臭号。不过夏日里,一个狭小的号舍里捂了这么久,一身馊味臭也是免不了的。 回到府里,徐京墨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然后才去用膳。别看南宫云辞平日里冷冷清清的,但是安排起事情总是很细致的。 她看他神色轻松,也就什么都没问,只是陪着他用了晚膳,又让郎中帮他号了号脉。 等徐京墨再次进到考院,唯一的感觉是热。第一场考试时温度还算过得去,第二场考试就有些 感觉不妙了。这天太闷了,让人感觉自己置身在一个巨大的蒸笼里,徐京墨感觉这次的油布门帘一定会排上用场。 第二场的三道题,第一题是论,这其实是一种散文文体,要求士子自己对命题进行深入分析和论证,而后得出自己的见解。这题对知识储备和逻辑思维能力要求极强。 第二道题是诏、诰、表各一道,这其实是公文写作,若是能通过乡试,就有机会为官,总不能连基本的公文都不会写。 第三题是判语,一共五条。徐京墨随手一翻,又见亲亲尊尊相关的题目,这题是“知情藏匿有罪”。 根据《大齐律》的规定,若是明知某人犯罪,依旧帮其藏匿,则有罪,罪之大小视情节轻重而定。若藏匿强盗等重罪犯,同犯者同罪;若藏匿轻罪犯,如小额偷盗,则罚银。 本朝主流的还是儒家思想,儒家所倡导的“亲亲相隐”便是此题的关键,《论语》中曾说“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对待实际的情况,官员要综合考虑情况再去判定,如是亲属间的藏匿,则会适当从轻发落,非亲属间的藏匿则按律执行。整体的要求就是既不违背法律,又兼顾人情。 第49章 不请自来的王天翔 徐京墨总觉得要下大雨,就算有油布挂帘也未必能保证卷子一点不被打湿,所以他一点不敢放松,想要早些答完。 夜里,大雨如期而至。 只听到考院里有学子高呼,“我的卷子”。 巡考的军士将这些喧哗的学子押了出去,这才是第一天,卷子被打湿了,也还有机会,被赶出考场可就真的没机会了。 徐京墨将考篮往里面挪了挪,用油布护好里面的试卷,就合上眼睡去了。 第二日清晨,这雨还是没有停,徐京墨看了眼眼前的案几,果然有不少的雨水落在了上面。再看看外面的天,下了一夜的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他将案上的水擦去,继续打草稿,等到下午雨停了再誊抄也来得及。 看着逐渐变小的雨势,他心情很放松地煮着菜粥,待到下午这雨总算是停了,徐京墨心情愉悦地开始誊抄,第二场的考试对于世家子或者有当过官的老师的学子来说,只是寻常。 以为这场考试更多的是考“资源”,现在可没有什么题库给学子练习。若是有人指导,这些东西公文不过就是套框架而已。 徐京墨答完了卷子,闲来无事,就开始天马行空的想着。如果他明年不能参加会试,那么中间的三年,他要做些什么才好。 他想到与老师的对话,其实教育是不可或缺的,寒门的学子不可能像世家一样,有那样好的教育资源。所以怎么样,才能让他们在考场上不会必然输给世家子呢? 第二场结束后,徐京墨走出考院,见到不少学子都是垂头丧气的,想来应该是卷面有污。这样的卷子几乎没有可能被挑中。 本以为一场大雨之后会带来几天的凉爽,没成想统共凉爽了一天,到了第三场考试的当天,徐京墨唯一的感觉是赤日炎炎似火烧,临出门前,被南宫云辞喊住,他的考篮里多了份藿香正气散。 “你先喝上些再出门,今儿这天气,考院里铁定有人撑不住。” 金陵的夏季可不好过,酷热的天气让田间地头劳作的人受了不少罪。每逢科举,家里有考生的都会去药铺抓些草药,不管是藿香正气散还是凉茶,总要人能在考院里撑下来。即便如此,也是时不时就有学子因为暑气晕倒,被人从考院里抬出来。 徐京墨艰难地咽下一碗藿香正气散,这味道谁喝谁知道,“我省的,你放心。” 等他进了考场,就见对面一个很是富态的学子,大口喘气,脑袋上的汗不住地往下流。余下三天对他这样体态的人来说,大抵都是煎熬。 第三场是乡试里难度最大的一场,五道策问题。策问题的字数一般在一千以内,别觉得一千字写不完,有些学子洋洋洒洒一千字堪堪开了头。 策问题,朝廷的要求是斟酌得宜,不得又宽又泛、不得偏执私见,需从实际出发,为实务献策。策问从经史,时务内出题,了解的越多,才越好答题,徐京墨这种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人有着天生的优势。 拿到卷子的徐京墨没有急着答题,而是先审题,这五道题,分别是围绕着军权、内外之重、选拔人才、教育体制和农业出题。 世家子和寒门所擅长的明显是不一样的,而这套题并没有让某一类人占据绝对优势。 徐京墨心说,这样的考官,即便因为担心自己仕途而不录用他,他也可以接受,因为这样的人的存在会更多的寒门学子机会。 他沉下心开始答题,第一题“周礼言农政最详,诸子有农家之学。历朝研究农务,多以人事转移气候,其要曰土地,曰银钱,曰劳力。方今修明学制,列为专科,冀存要术之遗。试陈教农之策。” 土地、银钱、劳力,三者都是不可或缺的,这是事实,但是这就够了吗,相差甚远。 徐京墨的论述从两个方面展开,一是农业本身的发展之道,二是国策对农业的影响。 时人都不想饿肚子所以都想多些产出,那么怎么提高产出呢。首先种地的面积要扩大,其次提高亩产,再次减少意外的发生。 何解? 先说耕种面积,管子曾说“地者,万物之本原”,土地乃是上天赐予之物,是众人赖以生存的基础,所以说土地乃是农事之基。增加耕种面积即开荒,开荒需得要官府的批准,此处离不开的是银子。 齐朝的为了多收些银子,将开荒费设置的极高,一亩地需要一百到两百两的开荒许可费,这样高的价格,叫许多人望而却步。毕竟土地每年耕种,还要缴纳税,都不知道都少年才能把这开荒许可费给赚回来。 而开荒之事,《论积贮疏》中曾说“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这就是在强调劳动力的重要性,土地不是本来就可以耕种的,要人为的开荒、耕种,所以劳力必须要被重视。 天下之事,常在为己也。若是劳力开荒后,所得无几,那么为什么要去劳动?当劳动力越来越少的时候,耕地也就越来越少了,因为无人耕种的田地最后会变成荒地。 综上,银子、劳力、土地,谁都不可或缺。 再说,提高亩产。天气固然重要,然人力不可控制,故而至多是做些准备。 解决之道,一在工具,《论语》中有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在勤快的劳力,徒手开荒也比不上有有斧头、铁锹、犁耙的人。二在种子,有些稻谷一年一季,亩产六石,有些稻谷一年两季,亩产八石。 最后,减少意外带来的冲击,《尚书》曰:“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 除了干旱、洪涝,还有虫灾。作物也会生病,就好比玉米螟会让玉米地里至少减产三成,甚至颗粒无收,但是只需要用糖醋液就可以大幅降低这种虫害。糖醋液也好制作,糖六份、酒一份、醋三份、水十份混合均匀即可。 说完了农业本身的发展之道,自然就要说说国策对农业的影响,前者为内因,后者为外因,内外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朝廷既不能掌控天气,也不能空手造人,能影响的只有银子,什么银子,农户手里的银子。 徐京墨提笔写到,《汉书食货志上》曾言“籴甚贵,伤民;甚贱,伤农。民伤则离散,农伤则国贫,故甚贵与甚贱,其伤一也。”《新五代史冯道传》中也有类似的论述,“谷贵饿农,谷贱伤农。” 第50章 人为的压低粮食等作物的价格,只会让农户逐渐失去生产的动力,因为再怎么辛苦都是吃不饱、穿不暖。官府也好、粮商也罢,一概不能恶 意压低收粮的价格。 除了粮价外,还要去考虑农户的税负,沉重的苛捐杂税只会导致民不聊生。孔子曾提出,“施取其厚,事举其中,敛从其薄”,缘何?盖因鲁哀公时季康子想要通过增加税基来充实府库,孔子的建议是多施恩惠,少征赋税,只要这样才能有持续性,过度的剥削和压迫,只会是竭泽而渔。 孟子更是主张“省刑罚,轻税敛”,他提倡对农业征收单一税种,征税比例降低到十抽一。他认为减轻百姓赋税负担,才能促进农业生产和社会经济发展。 徐京墨写的委婉也直白,就差骂朝廷如今的苛捐杂税了。 因为策论题目的分布,他才决定如实地去写,宋侍郎这人是个妙人,若是日后有机会,或可结交一二。 第三场的考试果然是最为煎熬的一场,到了第三日上午,已经有数名学子被抬了出去,有的人甚至已经失去了意识。徐京墨看着这考院,无论此间的学子多么狼狈,没有一个人愿意放弃,鱼跃龙门全看今朝。 交卷后,徐京墨踏出考院的那一刻,只觉得一身轻松。观言赶忙挤了上来,扶住徐京墨,“少爷?” “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喝下一碗藿香正气散,去掉一身暑气,徐京墨总算回过神了。 乡试成绩差不多要等一个月左右,徐京墨本来打算去周边转转,但是因为谢长歌的事情,恐怕也不得成行了。 修养了两三天以后,徐京墨才发现府里的气氛不太对,他喊来观言,“府里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观言面露忿忿不平之色,低着声音说“是表少爷来了。” 徐京墨仔细回忆了下,这表少爷是谁,“王天翔?” 观言点点头,沉着声音说,“表少爷来了几日了,南宫小姐不让我们打扰您休息,所以我一直没给您说。” 王天翔是二十出头时考中的秀才,确实有不少人考到老都只是个童生,但是王天翔的父亲是金陵的同知,他不缺书本、不缺名师,到了这个年纪才考上秀才实在算不上优秀。何况上次的乡试此人名落孙山,到了这次干脆没来参加考试。 科举虽然没有次数限制,但是应试从来不简单,没几个人能年复一年的坚持考下去,到了最后大抵只是执念作祟。 第50章 砖茶 “他来做什么?” “小的不知,但是表少爷以主人自居,时常去打扰南宫小姐。我看青染姐姐对他也挺不耐烦的。” 青染是南宫云辞的贴身大丫鬟,她的态度一定程度上就能看出南宫云辞的态度。 跑到别人家去当主人,这种客人谁会欢迎?徐京墨换洗后就去找南宫云辞了,他相信她的本事,但是有些事情还是男子来处理更好。 徐京墨到了南宫云辞的院子刚好遇到不请自来的王天翔,王天翔斜着眼看了眼他,然后抬起头就往里面走。 骄傲的好似一只大公鸡,只是这老秀才到底在骄傲什么?徐京墨不急不缓地跟了上去,今日必要让这种讨人嫌的东西消停了。 青染看见王天翔又来了,不由地皱起了眉,她可不怕这个同知家的公子,“王少爷,您来的不巧,小姐这会正休息呢。” 这是不让他进院子的意思,王天翔已经被这丫鬟拒绝许多次了,他心里也痛快,“表妹怎会这会休息,可是身子不爽利,我倒要去瞧瞧是不是你们这些不长眼的奴才伺候主子不用心。” 王天翔抬起脚准备硬闯,一旁的小厮即刻围了过来。徐京墨从后面看着,这群人应该都是练家子,他迈着从容的步子越过了王天翔,朝着青染轻轻点头,然后就进了门去。 门外的王天翔气的眼都要红了,“怎的他就能进?” “我找我未婚妻有什么不行的?倒是你,你是哪位?” “本少爷乃是表妹的表哥。” “都不是一家了,还在这摆什么谱?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说罢,徐京墨转身欲走,又听见王天翔在那骂道,“不过是个赘婿,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然也,吾知你不是个东西。不知道你父亲因为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被巡抚大人点名后心里是何感想。” 徐京墨想要诈他一炸,看他知道不知道他与金陵巡抚相识之事。只见王天翔听了他的话,就没有再闹,看来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徐京墨不露声色,心里则在考虑之后要如何行事才更为稳妥。 “你休息好了?”南宫云辞还在看账本,似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睡了几天,没什么问题了,这考试还是一次性过吧。当真佩服那些一考再考的士子,不说心里的压力,就说这身体的折磨也够难受的。” 南宫云辞习惯了他在她面前的直白,这人性子说好听点叫随意,说难听点就是狂妄。哪有人会觉得自己逢考必过? “这个月我陪不了你,你要出去就带去随风。” 徐京墨很不赞同地看她一眼,“我一个人出去有什么意思,不如说说你遇到什么麻烦事了,两个人商量一下,或许找的解决的法子了呢。” 南宫家的茶山扩了几倍,本来售卖这些茶叶也没什么问题,但是朝廷越发的横征暴敛,使得好些人家采购量下降。这绿茶是时令之物,放了一年可就成了陈茶了,南宫云辞愁的就是怎么处理这些卖不起价格的茶叶。 徐京墨脑子一转,问她“府里可与西域人有生意往来?” “有,但是不多。西域人不讲究茶道,上好的茶叶只有极少部分的人才会享用,其他人都是买些一般的茶叶。” 有就好办,不然还要先找到路子搭上门道才能做这生意。 西域人可不是靠种庄稼生存的,尤其是贵族,多是吃肉食,这肉吃多了,可不好消化,而且吃多了也是会腻的。所以西域一直有喝茶的习惯,主要就是解腻。 但是临安距离西域太远了,买卖不好做,茶叶体积很大,运输极其不便。若是保管不好,这茶叶还可能生虫子或者受潮。因着西域人给的价格不错,茶叶生意也就没断过。 “我知道一个法子,可以将散茶制成砖茶,而且这砖茶更好保存。” 南宫云辞听到“砖”,心里有个想法,这似乎可行,“这法子能降低损耗和运费?” 徐京墨点点头,化散为整为的就是这目的。 砖茶,制作过程不算复杂,不过还是要费些时日。把现采的鲜茶加工成杀青、揉捻、日晒制成老茶(也叫毛茶),然后再经过发酵、复制、蒸压、包装才成。 “我也只是看过一些文字,具体的制作需要师傅们去琢磨一二。”这砖茶制好后,就是个长方砖形,每片青砖重两公斤。 南宫云辞应下,复又说“此物若是成了,会由其他商家与西域做生意。” “为什么不直接以南宫家的名义?” 南宫云辞看了他一眼,解释说“二叔嗜赌,这些年输了不少,酒楼都卖了三四成出去,这不祖母又惦记上家里的茶叶生意了。” 他们到金陵不久,南宫君庭那边就又出事了,这人去博坊赌钱输了银子,写下的欠条是用南宫茶铺偿债。着实好笑,用不属于自己的财物去偿债,后来对峙公堂,即便他岳家是个小官又如何。 知府要给面子,也是给温阁老学生岳家的面子,何况这分家一事在官府可是早就备了案的,挨了十板子的南宫君庭这才消停下去。 “好,我记下了。” “王天翔脑子不灵光,不过仗着自己的父亲,惯会找些存在感,你不必理会他。” 徐京墨看他一口一个表妹,似是有些其他心思,但是看他父母似乎并无此意。“你那大姑可是精明人,我总感觉她在谋划什么。” 南宫云辞轻瞥他一眼,这人倒是敏锐, “不必理会。” 徐京墨见她有成算,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他打算再约谢长歌一次,“我考虑了许久,也许该给瑾瑜一个机会。” 与其说机会,不如说了断,徐京墨从南宫云辞对花无艳的态度看来,这女子绝不是个听天由命的人。他曾让人去给花无艳赎身,却没成,后来南宫云辞告诉他,花无艳本就醉月楼的东家之一。 既然是东家就不可能被逼着接客,她这人叫人看不透,不是个简单的风尘女子。之前那些事情,要不是她真的想要与谢长歌一刀两断,要不就是为了逼谢长歌做出选择。 他倾向后者,但是观南宫云辞对她的态度,他又不好直说。 花无艳自上次以后,时常被人骚扰,南宫云辞知她的本事,但是也不放心她一直这样下去。她疑惑地问徐京墨“怎的感觉你突然着急起来了?” 第51章 没法不急,因为还有几个月就是会试了,从金陵到京都最快也要半个月,谢长歌醉生梦死浪费了不少时间,总不能然他这样继续这样下去。 “过几日有花姐姐的表演。”醉月楼只提前告诉权贵们有她的表演,不知是什么打算。 徐京墨心下一叹,感觉很对不起谢院长,他能走到如今,全赖谢院长相助。如今他却要违背他的意愿去帮谢长歌和花无艳。 “待此事事了,我再去给谢院长请罪。” 趁着醉月楼的消息还没出来,徐京墨赶紧去写请帖。不然等醉月楼的消息出来,他再送请帖,这帖子怕是都到不了谢长歌的手里。 如约而至的谢长歌,除了衣裳更整洁一些外,和之前看起来一点变化也没有。 “瑾瑜兄,明年三月的会试你还参加吗?” 谢长歌苦笑一下,“参加不参加有什么区别,我是个连心爱的女子都护不住的废物而已。” “你当真想好了吗?若是一意孤行,于你名声有碍,甚至可能影响你的仕途;更重要的是,你真的能做到不介意吗?” 花无艳也是名满金陵的人物,想要换个身份嫁入谢家也是枉然,因为见过她的人实在太多了。谢长歌若是娶了风尘女子为妻,必然被人所诟病,他就算高中一甲,也绝不可能进到翰林院。 “是,大丈夫何患无妻,然吾只求心上人。”谢长歌想到那晚就觉得心如刀割,没有男子能说自己无所谓,但是他知道他求的从来就不是一响贪欢。 徐京墨从来没有过这样浓烈的感情,他与她的婚事是各有所需的恰好合适,这些年的相处让他们在爱情前先拥有了友情、亲情。此刻,他是羡慕谢长歌的,这样炙热的爱意是可遇不可求的。 跟着谢长歌的人被送了些茶水,迷瞪瞪地昏睡了过去。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花无艳,他的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眼里都有了光彩,“子期,多谢。” “我也不知该不该这么做,但是你们总要见一面的。” 醉月楼不愧是金陵最大的销金窟,楼内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歌妓们已经开始在台上献艺。婉转的歌声,曼妙的舞姿,吸引着前来作乐的人们。 做在外边的人,大多不讲究,有些甚至已经开始上下其手,美酒在这儿只是帮人放大欲望。在这热闹非凡的地方,也有不少文人雅士,徐京墨就瞧见了几个眼熟的士子。 希望今晚别出什么乱子才好,徐京墨的心里总有些不踏实的感觉,但是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 第51章 愤怒的谢长歌…… 到了醉月楼的谢长歌已经顾不上徐京墨了,他的眼神全部聚焦到了台上,今晚有她的表演。不知道这样的场景见她是幸运还是不幸,见不到思之若狂,见到了心如刀割。 花无艳今儿居然没有等到压轴再来表演。她看起来也消瘦了许多,带着面纱的她在台上,花枝舞动柳腰摆,惊鸿弄影舞翩然。 一曲作罢,花无艳就准备离去。 今天来这的不少人就是冲着她来的,岂会让她这样轻松的离开。“花行首也太不解风情,怎的一舞过后就要离开?” “奴家今儿身子不适,楼里姐妹都在,哪里会怠慢诸位。” 花无艳边说边朝后退去,但是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拦住了她的路,一个身穿华服的公子朝着他走了过去,这人一脸志在必得的样子,“花行首,既然已经红倌,就别辜负这良辰美景。” 谢长歌气的脸的都黑了,若不是徐京墨死命拉住他,他已经冲过去了。 “彭少爷,便是奴家卖身也要挑个眼缘,可没道理强买强卖。” “本少爷偏要强买强卖你又待如何?区区一个醉月楼,我就是砸了又如何。花行首,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彭公子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而是致仕回乡的彭都督的孙子,彭轩。彭轩早就想拿下花无艳,奈何之前她是清倌,死活不肯接客,等他出去游玩一圈回来,才知道她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登时,怒不可遏,今日他岂会放过花无艳? 不是他多喜欢花无艳,女人在他眼里都是个物件,他想要的就必须得到,至于得到以后,有兴趣就逗弄一下,没兴趣扔了便是。 花无艳不傻,她也知道对方今日是不肯善了,但是她怎么可能从了他。“彭少爷,强扭的瓜可不甜。” “瓜甜不甜,得由爷吃了再说。” 谢长歌觉得自己要是还能忍,就成了王八了,他长臂一伸拦住彭轩,“彭公子,适可而止。” “你是什么东西?” 谢长歌没有理他,只是看着花无艳,即便隔着一层面纱,他也知道她一定抿起了嘴角。这个坏女人,先让他丢了心,又让他失了魂。 彭轩看着这两个人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穷小子,别在这儿丢人现眼。爷就是当着你的面上了她,你又能怎样。” 彭轩这人一向目中无人,金陵这地界,没谁他是放在眼里的。毕竟文臣武将本就会避嫌,他不认得谢长歌也正常。 他看了眼谢长歌又说,“你的画工如何,爷让你免费看着春宫图,画的好,爷重重有赏。” 周边的狗腿子开始起哄、哈哈大笑。 谢长歌是个风光霁月的君子,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 花无艳抬起头看向他,“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这里有你。” 随着这句话落下,花无艳眼里的泪珠滴落在地上。这一刻无声胜有声,他和她都明白彼此。 彭轩是来寻乐子的,可不是来成全有心人的,嗤笑一声,“别在这儿给爷上演郎有情、妾有意。爷看上你,是你的荣幸,就算爷在这当场把你扒光了,你也得受着。” 谢长歌忍无可忍,一拳挥了过去,“没有你祖父,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彭轩挨了一拳,岂会忍着,两人当即扭打到一起。醉月楼的打手也出来控制场面了,所幸彭轩带的人不多,不然今日都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彭轩年级比谢长歌小,平日里又花天酒地的,还真不是谢长歌的对手。被打的冒火的彭轩,怒吼道“你给爷等着,不让你全家老小都受点皮肉苦,爷就不姓彭。” 听了这话的谢长歌下手更重了。 彭家的家丁看着自家少爷挨揍,哪还能顾得上其他,全都冲过去护主。彭家人不认得谢长歌,醉月楼的人可认得,两边他们都得罪不起,但是绝对不能让谁在他们楼里除了岔子。所以醉月楼的打手一边护着谢长歌,一边将他们二人隔开。 彭轩的左眼挨了一拳,已经有些青黑,从没 吃过亏的他哪里肯善罢甘休,“给爷打,打死了算爷的。” 徐京墨站了出来,“彭公子,一届白身口气倒是不小。” “你又是哪个。” “在下徐京墨。” 彭轩知道他,因为他是徐家人,也因为他是温阁老的弟子。他记得祖父告诉过他的话,但是这口气必须出,他邪笑一下,“看在温阁老的面子上,爷可以放过你们。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不是这个贱人自毁容貌,要不是这个穷小子自断右臂。” 谢长歌已经是举人,自断右臂岂不是要他自毁前程。 一直站在侧后的花无艳拿起花瓶就往地上摔去,谢长歌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瞬时脸色发白,赶着要过去拦下她。 花无艳没有一丝犹豫,直接用碎瓷片划过自己的面庞,鲜血沿着她如玉的面庞留下,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这样的一张脸,她也下得去手! 饶是徐京墨也没想到她会做到如此地步。无论之前她的初衷如何,这一刻他都愿意想信她对谢长歌是真心的。 出了这事儿,花无艳自然不会再待在楼里,她换了一身衣裳从侧门离开,跟着他们去了南宫府。南宫云辞一早得消息,赶紧让人请了黄郎中来,还在府门前摆了火盆。 等他们三人到了,南宫云辞就招呼着花无艳垮火盆,“花姐姐,来跨火盆去晦气。” “辞妹妹,我……” “艳儿,跨吧。” 花无艳白了谢长歌一眼,再看向眼前执拗的南宫云辞,到底没再说什么,抬起脚跨过火盆。再回首,看向谢长歌,那眼神很复杂,徐京墨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 谢长歌也大步跨过了火盆,然后紧紧握住花无艳的手,他的眼神就直白多了,“别再想离开我的世界。” 徐京墨看着这两人是半点不把他们当外人,心下是好气又好笑。他看看时辰,估摸着谢家也得了消息了,“瑾瑜兄,你与花小姐暂且住下,我先去找谢院长请罪。” 谢长歌很抱歉地看着他,这会儿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花无艳身边的,“子期,多谢。” “让随风送你去。” “好。” 到了谢家,徐京墨直接被迎了进去。果然,谢院长等着他呢。 徐京墨撩开衣袍,跪下三叩首,“谢院长,是学生无礼,辜负了您的期望。” 第52章 谢院长看着跪在地上的徐京墨,他比几年前长大了许多,人也成熟了许多,其实他内心也是明白的,他拦不住儿子。 “谢家虽然不是累世公卿,但也是百家传承的世家。瑾瑜是我的嫡子,无论他愿不愿意,享受了谢家带来的一切,就必须为这个家族奉献自己。你说,老夫有错吗?” “您没有错。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 “瑾瑜不是孤身一身,他的选择会影响到兄弟姐妹,是问他的嫂子、弟妹谁人愿意与娼妓为妯娌,他的姐妹也会因为他的选择影响婚事,你说是也不是。” “是,就如张端义所云:个样村僧,岂是寻常种草?要得门当户对,还他景胜人奇。世家的儿女婚事,门第才是首选。” 谢院长一声轻叹,“那你为什么选择帮他?” 这个世道就这样,你要谈公平、不论出身,但是你活在一个等级秩序森严的框架里,你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一人之力难改世道。你可以选择自己,但是你的家人要因为你的选择去承受一些代价。 谢长歌要选择花无艳就意味着他可能放弃家族或者被家族放弃。谢院长是爱之深责之切,他不仅谢长歌的父亲,更是谢家的大家长。 “感情,学生不懂。但是瑾瑜兄的执念,学生却无法视而不见,还有几个月就是会试,按他如今的状态,这会试的结果恐不如人意。三年又三年,人生有多少个三年可以耽误。瑾瑜兄曾说,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比起翰林院,他更想去造福一方。” 谢院长应该是都考虑过这些问题的,只是不是事事都会尽如人意,“如果仅他一人,我又何必强求,若是我允了他,我谢家其他儿女的婚嫁之事要如何是好?” 徐京墨哪里会没想过这些,这其实才是他们二人最难迈的槛,他是打算让花无艳记作徐家或者南宫家的义女,这样至少明面上的身份就不再是问题了。 谢院长并没有为难他,其实他自己的内心何尝不是想要成全儿子呢,他并不是个迂腐的人,那花无艳他早派人去查了,不过是个身世可怜的女子,自幼没有父亲,与母亲一起被卖到醉月楼,但是一直卖艺不卖身,琴棋书画算是上样样精通。 她自己是个可怜人,但是从不自怜自艾,反倒是去资助慈幼局,甚至因为不想自己的身份影响了这些孩子,她都是用的化名,这样的女子若是有个好家世,与他儿子自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就像当初他能接受徐京墨入赘南宫家一样,他从不觉得男子建功立业需要依靠妻族,也不认为真本事敌不过那点虚名。 徐京墨要约谢长歌几次,他自己心里是明白的,谢长歌一定会借着这个机会去找花无艳。他自己也需要个台阶下,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去了。 徐京墨从谢家离开后,一直在想谢院长的态度,他感觉他似乎有些松动,但是话里有话的,就算是同意,也必定是附加了条件的。 等他回去,就见南宫云辞一直在等他,“无事,谢院长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讲道理就好,花姐姐与谢长歌在东院,你要找他们就等明天吧。” 徐京墨可不会这么没眼色,今天跑去打扰他们的二人时光。 谢长歌和花无艳都在东院,但是肯定不是一个院子。花无艳脸上的口子虽然看着吓人,但是算不得深,黄郎中先用药给她止血,而后留下一个方子,说是若能买齐这些药材,三个月以内用这方子敷脸,应该是可以完全去掉那伤疤的。 谢长歌看着那伤,恨不能以身相替。 “无非皮囊而已,你若喜欢,多精巧的都能寻的到。”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何必还要气我。”谢长歌可不会再让她“跑”了,上次一念之差足以让他悔恨终身了。 被困在卧房角落的花无艳,可不甘心落了下风,她继续嘴硬道,“奴家不过是个残花败柳,仅有的这点颜色也没了,如今只是有自知之明而已。” 谢长歌握住她的手腕,有些控制不住的用了力,一字一句地问“为什么?” 花无艳看着他赤红的眼眸,眼里噙着泪花,低下头复又抬起头,“我本就是婊子,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告诉我为什么!”谢长歌耿耿于怀的是,为什么她会选择当红倌,为什么是在二人心意相通后做出这样的选择。 “没什么好说的,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以后,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 “我知道我父亲去找过你,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花无艳仰起头,眼里的泪终究落下,“谢长歌,你是谢家嫡子,二十岁就得了解元,不久以后你就会是进士,或许会直接去到天下文人都向往的翰林院。那时,你的妻子要帮你打理后院,要帮你周全人际关系,要与其他府上的夫人们时常往来。” 我都会,但是我都不能做啊,因为我是娼妓出身,无论是清倌还是红倌在世人眼里都一样。 “所以为了我的前程,你就舍得这样对自己,难道这样我就能心安理得地离开?” 今夜这话不说开,他是不肯罢休的,她已经开了头,也就没打算在藏着掖着,“那我要怎么办?缠着你吗,祈求你的爱怜,挑拨你和你父亲的关系?” “你为什么总要这样贬低自己,我喜欢那个骄傲的花无艳。” “我凭什么骄傲?在世人眼里,我们这些婊/子都是要被鄙夷的,只要我踏出醉月楼,就能听到无数的流言蜚语,什么脏的臭的都能对我指指点点。” 这就是世道,醉月楼有姐妹被恩客赎回去了,以为从良以后能过点好日子,结果呢,被后院的主母各种蹉跎,曾今的情郎更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更有甚者被骗光了体己的银子,又被卖入青楼。 “你没有回答我,为什么选择当红倌?”谢长歌是一个正常的男子,他不可能完全不在意这事,他可以放下,但是他一定要知道原因。 “知道吗,我在也算醉月楼的半个老板。” 谢长歌一呆,这是他完全不知道的事情,若是这样…… “是不是以为我可以在醉月楼为所欲为?”花无艳边说边笑,“可你知道吗,这醉月楼的幕后人是我的亲生父亲!” 谢长歌瞪大了双眼,怎么会有父亲让自己的女儿当娼妓? “别问我他是谁,也别去查,不然你、还有你们谢家都会死于非命。”花无艳的表情很认真,她不是危言耸听。 醉月楼可不止是金陵有,谁也不知道醉月楼的老板是谁,但是都知道,这神秘的老板不好惹。 谢长歌直勾勾地看着她,问“是他让你接客的?” 花无艳那一瞬间的躲闪被他捕捉了个正着,看来他猜对了。“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护住你。” “谢长歌,我们不合适,你以后会有一个出自世家的妻子,说不定还是你坐师或者上峰的女儿。以后的你会有温柔的妻子、聪明的儿子、乖巧的女儿,更会有锦绣的前程。” “那你呢?” “本来就来自淤泥,现在也只不过再回到淤泥而已。” “你休想,这辈子你休想离开!我不需要什么对前程有助益的妻子,我要你,我们会有儿子、女儿!” “谢长歌,你现在是喜欢我,但是你总听过红颜未老恩先断吧?到那时,被你放在后院不闻不问都算好的。也许因为我,你前程不如意,当这点感情消失以后,你会不会怨恨我,那时你要我如何自处。” “前程不如意是我本事不济,关你什么事?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个没担当的人吗。” 花无艳流着泪、惨笑着说,“等到感情淡了,我什么都是错。谢长歌,我心悦你,所以我受不起一点你鄙夷的眼神,你懂吗?” 等到来日,他因为她遭世人耻笑,他们的儿女被人嫌弃,因为是他们的母亲是娼妓出身。各种肮脏的流言蜚语会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们紧紧束缚。最后,他们的爱意会被消磨殆尽,然后他与她变得两看相厌。 如果是这样,她情愿他们没有开始过,至少此时此刻他们在彼此心中都是那样的美好。 谢长歌总算明白了她为什么这么决绝,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是他逼你的吗?” “是,我本就是颗棋子,不听话,就该被教训不是吗。谢长歌,记住我的话,不要试图去找到他,不要为了一时冲动毁了你们谢家。” 看着谢长歌那痛苦的表情,花无艳抬手抹去眼角的泪,“反正也不在楼里,你若不嫌弃,这身子随你喜欢。” “花无艳,你有没有心,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痛!你是觉得我得了你的身子就能放下对你的执念吗,你是觉得我薄情寡义一定会选前程吗。” 谢长歌捏痛了花无艳的下颚,但是她一点挣扎都没有,她甚至在期待谢长歌的“暴力”。 第53章 两张唇最终还是吻到了一起,激烈的碰撞、吸吮、缠绕。许久以后,花无艳甚至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被剥夺了,谢长歌总算停了下来。 “你心悦我,怕我最后终究成了负心人,但是你真的放的下吗?我放不下,你让我想清楚,我已经想的很清楚了,你说的问题都不会是问题。至于那背后的老板,你一定知道什么筹码是能说动他的,对不对?” “无赖。”花无艳回过神来,骂了他一句,才继续说,“你真的想好了吗,我受不住你鄙夷的眼神的。我们就这样……” 话音未落,那正准备吐出伤人之言的小嘴就又被封住了。 这次花无艳喘的更厉害了,她瞪了他一眼,那一眼的风情差点让谢长歌没能控制住自己。反倒是一直嘴硬的花无艳,变得有些不自然。 谢长歌很不要脸地问,“怎么害羞上了,你刚才不是很厉害吗。” 花无艳双颊绯红,耳垂红的像是要滴血,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艳儿,你没有给人。” 花无艳身子一僵,也没否认什么。 谢长歌将她抱在怀里,哈哈哈大笑起来。等他笑够了,才在她耳边说,“明日等我问一下子期,再做打算。我本来就不喜欢翰林院,比起窝在那样狭小的院子里修书,我更喜欢到其他地方做些实事。” 他会自请外放,以他的情况看,这不难,到时候请南宫家帮忙,给花无艳一个新的出身。他们在背井离乡的地方成婚,等到十几二十年以后,还会有谁记得醉月楼的花无艳。 “你是吃定了辞妹妹会帮忙吗?” “你那好妹妹看我的眼神简直和冰萃的一般,明明我才是那个受苦的人。她不会不帮忙的,实在不行,我再去求子期说说项。” 花无艳听罢,笑的花枝乱颤,“你就贫吧,你那好兄弟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曾让人到楼里给我赎身。” 这事儿她还专门叫人告诉了南宫云辞,那里想到徐京墨做之前就先告诉她了。算是个端方君子,她也知道徐京墨这人从不踏足风月之地,若是他真能不介意这入赘的身份,倒也能算是辞妹妹的良配了。 第二天,徐京墨和南宫云辞看到携手同来的两人,就知道这两人算是尽释前嫌了。 “哪有你们这样做客的人,偏叫主人家好等。” “要不是你们,我们岂会这么自在。”谢长歌说着,就从怀里取出那药方,递给徐京墨,“为兄恐怕不日就会被家里扫地出门,这方子上的药材有劳子期费心了。” 其实是麻烦南宫云辞,只是他不好直接开口,还是麻烦兄弟方便。 南宫云辞看向花无艳,两人对视一眼,花无艳轻轻点了点头。南宫云辞本就不愿意她兵行险招,没有男子会真的不介意那事的。 第52章 花无艳的过去…… 她只是在赌,要不就是和谢长歌一刀两断,断了这份念想,日后就肆无忌惮地活着便是;要不就是逼着他死心塌地的选择她,她也没什么旁的筹码,但是有的都会给他,只是这一生他都不要想抛开她了。 徐京墨的余光也注意到她们的眉眼官司,不过权当没看到,人家闺中好友的事情,他还是不要乱参和的好。看着一脸春风得意的谢长歌,总觉得这人有些欠揍。 “瑾瑜兄想来已经想好怎么给谢院长交代了吧。” 谢长歌一愣,想好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他这次回去埃顿家法都是轻的。“一会我就回去,有劳南宫小姐照看艳儿一二。” “花姐姐在南宫府就当是自己家就好,谈不上照顾。” 被她一噎,谢长歌无奈地摇摇头,这小女子年岁不大,主意却很正,“是我的不是。” 花无艳开口了,“你先别忙着回去,先听听你父亲是怎么说的。若是他不肯松口,你也别拗着,我这身份,是妻是妾都无所谓。等会用了早膳,我也有事请你们帮忙。” 徐京墨听了前半段就知道她早有打算,这样也好,她考虑足够多,他们以后才更好走些。 今儿的早膳可是南宫云辞特意丰吩咐下去,她虽然一直都是锦衣玉食,但是本人其实没有太多的口腹之欲,反倒是徐京墨更挑剔一些。 花无艳昨日才受了伤,还流了不少血,所以她特意安排了红稻米粥,选的今年的新稻米、凉城的枸杞和京都的红枣,熬了几个时辰,已经软烂粘稠,入口即化。小菜也特地备上了房县黑木耳,特地用了白醋和辣椒凉拌,很是开胃可口。 花无艳看着这一桌补血养生的早膳,笑着说,“还是辞妹妹贴心。” 她这人见惯了人情冷暖,难得遇到南宫云辞这么个面冷心热的姐妹,心里珍惜的不得了。只是风月场待的太久,面对真心实意的人,反倒有些嘴笨了。 徐京墨吃了口红糖包,险些叫那滚烫的糖汁给烫到,“下次可以做红糖锅盔,我知道做法,也好吃,还不容易烫嘴。” ” 子期,你这般讲究吃食,等你到京都恐怕就要受苦了。” 谢长歌这话可不是危言耸听,他三叔在京都住了那么些年,也还是没能习惯那边的饮食。每次写家书回来都在抱怨,那句“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都要叫他念烦了。只怪京都这地方的饮食习惯比较粗犷,不似他们金陵、临安一带讲究食材的鲜美,也不似锦都等地那样注重调味儿。 许多他们这边考去京都任官的人都要专门再从家乡请个厨子,只为吃两口合口味的饭菜。 “我也未必就会留在京都。”甚至都不知道明年这会试到底要不要去考。 “若是能考中进士,我想自请外放。” 这话在场几人都能听懂,徐京墨问的直白,“父母在,不远游,你这是想好了?” “我家又不止我一个儿子,何况走上仕途,远游不远游哪里是自己能定下的。他日,我若是功成名就也许还能被调回原籍。” 徐京墨希望他是真的都想清楚了,“昨日谢院长一问你的前程,二问你谢家兄弟姐妹的婚事。” “前程是我自己凭本事挣得。至于第二点,我知道父亲的担心,此事还需你们帮忙。”谢长歌颓废的日子已经把方方面面的问题都考虑好了,他唯一不确定是花无艳而已。 他父亲绝对不会同意他与花无艳现在成亲,谈婚事必是他得了功名以后。不仅如此,这成婚一事也绝不可能在金陵,他已经选好了外放之地,那里够远。他和花无艳在那边成亲,等到过上许多年以后,他们再回来。 不过能不能回金陵本也不是个确定的事情,也许要到他致仕才能回来了。无论哪种情况,都不会影响到谢家其他人的婚事。 “若是你父亲不同意呢。”问话的是南宫云辞,她一贯会把最糟糕的情况考虑进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坦途不是一定有的。 谢长歌没有犹豫,“谢家不止我一个儿子。” 但是他会尽一生之力帮助谢家人,这是他的赎罪。 花无艳早就知道他的打算,再听一遍,那种满足感还是充斥着在她心间。她这一刻的感觉很复杂,有赌赢了的那种畅快,也有被感动的那种酸涩。 “我也有事相求。”她从醉月楼金蝉脱壳不难,但是想要脱离那人的掌控就是痴人说梦了,让那人同意她与谢长歌之事,必要有足够的好处才行。 她不肯细说背后那人,他们也不强求,但是徐京墨已经知道这人也参与了徐家灭门一事,有一个算一个,这账日后慢慢算。 那人想要粮食、银子,也想要拢住朝廷的大臣,所以才有了醉月楼。她想借着南宫家的做点买卖,至于这理由自然是南宫家欠了谢家人情。 “南宫家的生意都是茶叶,花姐姐要如何借势?”总不能是卖茶叶吧,那不是等于直接拿了南宫家的份子。 “他想要西域的马,尤其是战马。” 在场的人闻言色变,要战马干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怪不得花无艳不让他们去查。能有这想法,甚至筹划多年的人,岂是他们这些人现在能够应付的。 花无艳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辞妹妹,放心,只是借着南宫家的名义卖茶叶给西域。” 给西域卖东西换战马是最不隐忍瞩目的法子,但是与西域有商贸往来的茶商却极少,那人一早就盯上南宫家了,只不过南宫君烨这人警觉性极高,大量的采购,每个缘由,他根本就不接这生意。 单这事还不够,她手里有一份他想要的名单,是金陵这边官员贪污的账本,他想靠这个接手金陵。 南宫云辞想了想问,“若是日后南宫家与西域的生意变少了,可会对你有影响。” “自然不会,那会木已成舟。不过辞妹妹,你可千万别犯傻,该赚钱就赚钱,我说让他买了你们家的茶再卖给西域,只不过收的东西,从银子变战马。”即便他日东窗事发,也绝不会牵连到南宫家。 第54章 这人手上的实力看起来比他们想的还要强,连西域通商的路子都有。“那人恐怕不会轻易舍了你这颗棋子。” “等我到了天边去,倒要看看他还能怎样。” 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谢长歌也该回家了。 谢家此时一片风雨欲来的景象,昨日跟着谢长歌出去的几个小厮都已经清醒过来了,无论是什么理由,都是他们没能看好少爷,这会都在管家那里挨罚呢。其他伺候的丫鬟、小厮也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惹的主子心烦。 谢院长一直在大堂等着谢长歌,谢长歌踏进门后,就跪在了地上,“父亲,是儿子不孝。” “你是不孝,为了一个女子忤逆父亲,至家族利益于不顾,怎么,你终于决定抛弃家族了吗?” 谢长歌的头重重地扣在了地上,“儿子不敢。” “你不敢就不会一夜不归了,如今这金陵城有几个不知道我谢家公子为了个妓子在青楼与彭都督的孙子大打出手。” “我视艳儿为妻,怎么可能由着他人侮辱她。” “妻?混账!”谢院长的茶杯擦着谢长歌的头摔到了地上,“你倒是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谢长歌把他们想的如实地告诉了父亲,子期说父亲心软了,希望父亲真的能接受她。 长长地叹了口气,谢院长看向下面的儿子,只不过一个晚上,这个傻小子就像换了个人一样。“真的就非她不可了吗?即便你们想的再周全,也不能保证没人知道她的过去,那时可能你走在路上,都有同僚对你指指点点,你真的能面对吗?” 谢长歌再叩首,“父亲,儿子想的很清楚。您说的我都知道,所以儿子一定要争气,当我位极人臣时,这些人只会夸赞我和她,绝不会有人敢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位极人臣,这小子倒是敢想。谢院长知道他的儿子是绝对不会回头了,难道真的要舍了儿子吗?谢长歌是他最喜欢的孩子,一个才华横溢、温文尔雅的翩翩少年郎。 “第一,这次会试,你至少要考中二甲;第二,花无艳这个人必须已死。”无论日后如何,至少这世上已经没有花无艳了,世人只会以为谢长歌念着心里的白玉光,又找了个模样相近的。 谢长歌知道父亲这是答应了,他一脸的惊喜,“儿子这次一定考中。” “你母亲那边,你自己去说。”说罢,谢院长就转身离开了。 跪了许久,谢长歌想站起来,却差点摔下去,门外候着的管家三步并两步跑过来扶住他。“少爷,您慢点,一会让府医给您看看腿,可别跪伤了。” “无事,我休息一下再去母亲那里。” 谢家的情况远没有他们当初想的那样难,一个下午,花无艳都是心神不宁的。南宫云辞拉着她下棋,也是用不了一会就被杀的片甲不留。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谢长歌迟迟不归,花无艳有些坐不住了,南宫云辞看她紧紧攥着衣角的双手,刚想开口安慰一下她,就听见随风的声音传来“谢少爷回来了”。 花无艳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又停住要迈出的脚步,只是站在那里等他。 谢长歌走进来看见她,咧嘴一笑,“父亲同意了。” 谢院长的两个要求都不算难,不过徐京墨见不得这个一脸傻笑的谢长歌,“瑾瑜兄怕是有些日子没翻书本了吧,这会试是来年三月,去掉路上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五个月,可够你温习的?” 谢长歌笑脸一僵,“子期休要小看我,五个月埋头苦读便是。” “你回家温书吧,我和花姐姐处理其他事情,你现在也不好来的太勤。”南宫 云辞可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错,要是徐京墨也要去参加会试,他们两个在金陵就住不了多久了,需得要赶紧把手上的事情处理才是。 谢长歌可不愿意,好不容易赢的美人归,不过他也知道轻重,“允我在这再叨扰两日,后面我也该要悬梁刺股地苦读了。” 谢长歌和花无艳得了两日的独处时间,很是腻歪,一个作画,一个题字;一个弹琴,一个跳舞。倒是弄得徐京墨有些不自在,看看他们,再看看自己和南宫云辞,这对比也够明显的。 南宫云辞压根儿没多关注他们,她之前安排的砖茶师傅刚给她回了信,这砖茶初步成了,他们还要再优化一下,想让这砖茶能保存的更久一些。 想着花无艳的打算,她准备晚点再让这砖茶面世,就让人给那些制茶师傅传话,再去试试能不能把碎茶也做成砖茶。西域的人又不是都是贵族,总有穷人,喝不起好茶,总能买的起差一些的茶。 要是这砖茶完全成了,他们南宫家的茶叶别说陈茶了,恐怕是有多少都不够卖的。 等谢长歌回到谢家后,南宫云辞就与花无艳合谋了一出戏,花无艳回到了醉月楼,实际上是与那人去谈条件了。 隔了个把月,就听说醉月楼的花魁,花无艳沉江轻生了。衙役们打捞起尸体时,好多人都在围观,不知怎的,还有些慈幼局的小孩儿也赶来了,哭的稀里哗啦的,活像自己娘亲走了一样。 虽然脸上多了道伤疤,但是这容颜依旧集美,有些过来看热闹的倒是心里觉得可惜,这样的女子就香消玉殒了。 乡试的成绩也终于出来了,徐京墨是第二名,也是五经之《礼记》的魁首。解元之名还是与他没有缘分,能这样已经是宋侍郎手下留情了。 鹿鸣宴上,众多举子都在攀关系,家里有长辈是当官的尤其受欢迎。徐京墨独自一人看着这一切,既不参与他们,也不盼着旁人来打扰他。从他和母亲离开宗政家的那刻起,他就知道以后的路一定是独孤的。 但是他是幸运的,有了谢长歌、左言、杜领航这样的知己。 徐京墨如愿见到了这位宋侍郎,一位低调的正三品京官,这人却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他与他,只是短暂地喝了杯酒,相信来日他们还会再见。 金陵事毕,他们也该回临安了。 徐京墨这几日被宣平侯府的人烦的够呛。宗政傅宽的好大儿依旧没有考举人,这人看他榜上有名又起了心思,偏还要摆个架子,让他去宣平侯府拜见,也不知这人是不是梦没醒,怎的大白天的尽想好事儿。 徐京墨理都不理,有贴子送来,就让门房直接烧了。结果他只要出门,必定遇上这宣平侯府的人,要不是他如今已经是举人身,这些人说不得要把他给捆去侯府。 几次以后,徐京墨连门都懒得出了。 临走前总要再去谢府一趟,谢院长看来并不怪罪于他,叮嘱了些事情后,就放他去找谢长歌了。谢长歌生怕自己前些日子耽误的太多,这些日子很是拼命地在读书。 花无艳也要跟着他们一起回临安,再见面就要等到谢长歌外放时了,起码也是一年以后。 “我送你回去。” 徐京墨笑他要去见美人,还非要拿他做幌子。谢长歌如今算是事事如意,随便徐京墨怎么调侃,都笑着应下。 等二人出了谢家的大门,就见宗政傅宽亲自来堵人了。 徐京墨轻道一声“晦气”。 刚走过来的宗政傅宽听了个一清二楚,脸色一黑,到底还是忍住了。“你如今也长大了,当知道家族的重要性,我给你个机会重回宣平侯府,你要是能考中进士,这侯府世子的位子自然是你的。” “这位大人,别乱认儿子,你的儿子在侯府呢。”谁稀罕这空有名头的爵位,宗政傅宽对他们母子做的事情,他可都记着呢。 “混账,你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圣人言: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你是不懂吗?” “你姓宗政,我姓徐,懂吗?” 徐京墨对着他是半点耐心都没有,转身就走。宗政傅宽还想拉住他,却被随风给拦下了。 谢长歌看着这恬不知耻的宣平侯,只能说句佩服。 “这人能屈能伸,可惜就是运道太差。”亲自接进王府的儿子,资质平平,恐怕止步于秀才;新得的孩子又是个女儿。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他们宣平侯府的福报还在后面呢。” 谢长歌拍拍徐京墨的肩膀,“这样的人不值当你生气,你回去问问你老师,这次能不能参加会试,要是能,你我兄弟可在京都再聚。” “眼下京都局势复杂,你要多加小心。我有一挚友在国子监,他的老师是大理寺右少卿陈启大人,若是需要,你可去寻他。” “我晓得的,这次去,就是为了得个进士功名。”谢长歌选中锦都还有个原因就是因为锦都很远,三皇子的手伸不到那处,谢家并不看好这位。 花无艳假死以后一直住在南宫府上,这日子惬意极了,终于不用整日对着那群道貌岸然的臭男人。她看自家姐妹对着情爱之事完全没开窍,就开始给她补课了,这两人总不能以后成了婚还这样吧,那日子多无趣。 第55章 南宫云辞被她羞的落荒而逃,心里也在嘀咕,是不是她错怪谢长歌了。 再见心上人的谢长歌一下就恢复了精神,花无艳看他消瘦了不少,想来这些日子读书很辛苦,晚上她亲自下厨煲了一锅乌骨鸡汤给他补身子。 “艳儿手艺真好。” “我母亲教我的,你想听听她吗。” 谢长歌知道她母亲早已故去,听她的话她似乎与母亲关系不错,“自然,等以后有机会了,我陪你去祭拜她。” 花无艳却摇了摇头,“她是从山上一跃而下,尸骨无存,那处墓地只是个衣帽棺。” 幼时的花无艳是个傻孩子,她的母亲虽然没法选择她们母女的去处,但是她拼尽了全力去护住她这唯一的女儿。 她的母亲其实出自一个书香门第,这个从未踏出家门的女子第一次出门是陪着她母亲去上香,就这一次叫她遇到了今生最大的劫难。 她对那人一见钟情,因为她长得极其美艳,那人耍了些手段,就让这个傻姑娘对他死心塌地了。再美丽的女子,再真挚的感情,于他而言都不过是可利用之物罢了。 母亲被哄着把身子给了他,没多久就有孕了,外祖父、外祖母虽然怒其不争,但是终究是心疼女儿,没把她赶出去。 后来外祖父家被盗贼给灭门了,她母亲带着她在河边洗衣裳,等她们回到家,之见一地的鲜血,却没有一个活人。母亲当时就崩溃了,她们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人卖去醉月楼了,那妈妈桑威胁她母亲,若是她不肯接客,就要让她接客。 母亲为了她,屈辱的放下了一身的清白。直到有一天,她的恩客居然是她的情郎,自她怀孕以后就消失不见的情郎。 那人故作情深地说,他是被逼无奈的,他把他的身份告诉了她,求她帮忙,求她从那些“恩客”那里帮她探听消息。 她的心几乎疼的要碎了,怎么会有男子把自己的女人送到别人的床上呢?有,只要他不爱。她麻木地躺在床上承受着他的一切,只当他与其他人一样,这样她的心才好过一些。 她曾今试探着问他,能不能把女儿救出去,哪怕是送到慈幼局也好过在青楼。 他怎么答应呢,他说了无数的难处,最后他提了条件,他帮她买下这间醉月楼,以后她的女儿自己就是东家,这样就不会被人欺辱了,但是条件就是她要帮他 打听消息。 她笑着应了,自此以后世上再无王家小女,只有醉月楼的头牌花明月。 用了几年时间,那人总算兑现了承诺,将醉月楼的契子、她们母女的卖身契都还给了她们。其实这醉月楼依旧在他的手掌之中,因为除了她们母女,所有人都是他的人。 再后来,花明月一次偶然的机会从听到那人的侍卫在酒后说出了她的家人都是被他们所杀,她和女儿也是被他卖入醉月楼,只因为她这张角色的脸。 那一刻,她失了活的勇气,她将一切都告诉给女儿后,从山崖上一跃而下。 第53章 吃得苦中苦方…… 谢长歌一个男子听到这般往事,都忍不住流泪,怎么会有这样禽兽不如的人? 花无艳因为母亲的经历,根本不相信男子,她与谢长歌相识到相知,期间有无数次的试探,包括初夜拍卖都是她的试探,若是谢长歌有一点犹豫、有一点嫌弃,他们二人不止会相忘于江湖。 能让她放下芥蒂、全心全意地爱上,必定享受到极其浓烈的爱意,只要她想,两人的相处一定处处甜腻。但是,她的爱一定伴随着极度的占有欲,她付出了一分,就至少要得到一分,若是谢长歌负了她,她宁可断了谢长歌的手脚,将他囚禁在自己身边,也不会放他离开。 花无艳的骨子里带着一些疯批的属性,她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她其实给过谢长歌离开的机会,但是他没有要,那么从今而后,他就再也不可以离开了。她将自己最痛苦的过去都展开在他面前,就是在告诉他,她的疯魔。 她没有掩饰自己的偏执,说到仇恨、说到未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尽的疯狂与病态,爱与恨在她心中都是极致的存在,没有什么模糊地带,只有那种极端到令人颤栗的情感。 谢长歌哪里会听不懂,他没有想要逃离,反倒是很兴奋,他曾看见她与他人的浅笑低语,即便知道那都是逢场作戏,甚至能看见她眼底的虚情假意,但是那种嫉妒的的毒牙便狠狠啃噬着他的心。她想把他锁到自己的身边,他就不想了吗? 一样的,甚至更疯狂,他是读圣贤书长大的,曾因为自己这样的感情感到羞耻,但是今天他终于知道了,这样的感情是可以双向奔赴的。他看着她,眼里的占有欲几乎要溢了出来,“艳儿,我们是彼此的救赎,你只能属于我。” 花无艳媚眼如波,娇笑起来,而后轻抚他的侧脸,送上自己的唇。 离别前,谢长歌来送他们,“子期,大恩不言谢。下次再见许是京都,许是临安,愿君平安渡,坦途皆在前。” “不必言谢,你我是兄弟。瑾瑜兄,等你杏榜提名时。” 等徐京墨一行人回到临安,已然是深秋。 南宫君烨和妻子看着自家女儿给他们带回来的“新女儿”,哭笑不得,哪有她这样的,问都不问一声,就给自己添了个姐姐。不过两人倒是很喜欢花无艳,这洒脱大气的性子像是他们南宫家的人。 花无艳这人,嘴甜起来简直能哄得人找不着北。不过既然成了南宫家的义女,自然要重新起个名字才好,南宫君烨为她取名云悠。悠,意味着悠然自得、淡然、勇敢,这名字饱含了他们对她的祝福,过往一切皆为序章,凡是未来皆有可期。 徐京墨再去老师家,还带上了自己默下的试卷。 温大学士看着他的卷子,很满意,“你比旁人最大的优点在于务实。四书五经皆是圣人言,但是未经现实的磨砺的人写出的东西就会浮于表面,说的直白点就是空虚。” 陆游曾写过一首教子诗《冬夜读书示子聿》,里面有句话“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温大学士觉得这句话适合与所有做学问的人共勉。 “没得解元,可有遗憾?” “无憾。解元即头名,头名又如何?本朝的乡试的头名少说也有万人了,这些人能做出功绩的又有几许。”徐京墨的内心是觉得考试重要的是通过,但不是名次;读书重要的是读懂,而不是应试。 温大学士可不是随意问了这么个问题,前几日他收到京都的消息,“宋侍郎本该在今年由右侍郎提为左侍郎的,但是皇帝亲自抹去了他的名字。” 这次宋侍郎当主考官,并无错误,无错即为功,但是皇帝却否了他的晋升。合理的理由只有一个,宋侍郎让徐京墨中举一事惹得皇帝不喜。 徐京墨冷嗤一声,“真是受宠若惊,那位居然还惦记着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徐家后人。” 皇帝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徐京墨就算去参加这次的会试也不会考中。 “下次是三年后,到时再议。不过这三年你要想想怎么度过,总不能一直跟在老夫身边空读书。”温大学士认为自己的这个弟子,已经有了进士的水平,只可惜如今这朝廷不会给他机会去施展抱负。 “老师,学生参加乡试时,第二场所考的内容俱是为官后的公文。”这种考题比起什么诗词歌赋更务实,是更好的,但是寒门的学子缺少指点,在这样的题目上就会吃亏。 温大学士听他的意思,是想编写一本范文集,主要针对这第二场的诏、诰、表,以及律条。将这些题目的答案变成制式的形式,只要没有错误,这二场就不会分出高下。如果学了制式的模板,还是不会写,这样的人恐怕也不适合当官。 “老夫倒是从未想过这样的方法,不过此法可行。子期,你可知你这范文集会为你带来什么?”不是每个人都有公心,徐京墨的做法会招来不少的世家、权贵人家的攻讦。 “若是那位长命百岁,我这科举之路也只能走到此处,便是被人攻讦又能如何。若是换了天,为他名声之故,也必会保我周全。” 徐京墨觉得这会是他做这件事最好的时机,后世评价八股文,也是褒贬不一。八股文的形式过于死板,曾有文人感慨“读书人,最不济。烂时文(八股),烂如泥。” 但是八股文却能一直存在,为什么,因为八股文确保了考试的公平性。科举选仕,意在避免门阀产生,加强中央集权和皇权。八股文是科举专用的文体,是一种统一的考察内容和行文格式,也给考官提供了一个可以客观评价的标准。此外八股考试从四书五经中出题,限定了诠释的出处,对于寒门学子来说,只需要学习这些指定的书本即可,不再需要依赖广泛的阅读,使得参加科举的士子能基本处于同一起跑线上。 徐京墨并不完全认可八股文,因为那样应试文体会过度地局限人的思维,选出的也许是人才,也许就是书呆子。但是乡试和会试的第二场所考的内容,却极适合这样的方式。公文写作,只要会写就好,不应该成为寒门士子入仕的绊脚石。 第56章 温大学士思索良久,觉得此事可行,但是,“即便是出个文集也用不了三年。” “学生有两个想法,尚在犹豫中。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学生是该趁着无事一身轻去四处走走看看,还是就在临安择一书院当一下教书育人的夫子。” 徐京墨已经有了举人功名,哪个书院都能去。他有这想法,也是因为那应试文集。 “等你入仕,再去四处走走看看吧。”徐家的事始终是个谜团,现在四处走动,说不定会遭遇什么。无论想要做什么,保全自身才是第一位的。 徐京墨其实也猜到了这个结果,不过教书育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后来,他陆续收到了谢长歌和杜领航的书信,两人都是劝他再学三年,一举得中。这书信的言辞写的非常隐晦,一个说京中应试之人众多,学识渊博让人汗颜,若是没有把握前来应试恐怕只是浪费时间;一个说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志存高远,好好学三年去争个一甲才是。 袁院长知道徐京墨准备找个书院去教书,而非去京都参加会试后,便主动找到了他。徐京墨已经是举人,且名次极高,以他的本事来教乙级自然是没问题的。但是念着他年纪小,又是第一次当夫子,所以给他安排的乙级伍班。 这个安排怎么看都 很微妙,伍班的学子以不学无术出名,但是这个班里的学生都些背景,几乎没什么真的寒门。 徐京墨对于能在崇山书院教书一事很满意,熟门熟路少了许多麻烦,空闲时还可以在藏书楼读读书。 自他得了举人功名后,南宫君烨可是走路都带风,谁能不夸他的眼光,看他给女儿挑的女婿多好,十三岁就中举,日后的前程更是不可限量。 南宫君庭自从分家以后,这日子过的一日不如一日,现在走到哪都能听见别人夸他哥。他这一颗忿忿不平的心,就更不舒坦了。走去博坊,想要开心一下,今儿这手气不错,赢了两千两银子。 南宫君庭揣着银票,心里总算舒坦了。博坊与他相熟的一个人凑来过来,“南宫二爷,我这可有笔好生意,您看可有兴趣?” 南宫君庭看不起张林,这人是张家庶子,整日里游手好闲,赌钱也不赌大的,但是他对这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很感兴趣。 “说来听听。” 二人出了博坊,去了家酒楼,南宫君庭叫了几个下酒菜,又要了一壶酒。 张林给二人倒上酒,然后一饮而尽,许久没喝酒了,这滋味儿真舒坦。他眯着眼,砸吧一下嘴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其实这酒就是寻常的酒,齐朝的酿酒工艺不怎么样,酿出来的就纯度不高,便宜的酒水里甚至有肉眼可见的杂质。 南宫君庭也不在意他的失礼,只不过心里很鄙夷张林这副穷酸的样子。 “二爷,可知什么行当最赚钱?” 南宫君庭哪里知道,他连自己手头的酒楼都没管明白呢。“别给爷绕弯子,有好买卖就说,爷赚了银子,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张林一脸贱笑地应道,“那是,谁不知道咱们二爷一向慷慨,要不这买卖我也不能找到您啊。” 他说的这生意就是放租子,但是齐朝的律法对放租这事管的极严,盖因前朝就是因为这放租导致民间出了许多惨事,以至于后来发生了民变。想要放租子,要先去官府拿批条,而且能放多少都是有限制的。 谁不知道放租子赚钱啊,只是这钱不是你想赚就能赚的。 南宫君庭问他“你能拿到官府的批条?” 张林飞快地摇头,要是他有这本事,他还需要找人合作吗? “二爷,这生意咱都没法自己做,要能做不就早做了。” 南宫君庭白他一眼,“你小子可别是拉爷出来遛的!” “不敢不敢,我前些日子搭上了关系,这位爷可是有官府的批条的。但是他手里的银子不够,想做这放租的生意,手里缺什么都不能缺钱,所以他就想找个搭子一起做。他出这批条,另一人出银子。” 南宫君庭听着觉得这个不错的买卖,但是能拿到批条的人,岂会没银子?他狐疑地问道,“你小子可别胡说八道,这临安城还没哪个达官贵人是爷不认识的,从没听说过谁家缺了银子了。” “他放着租呢,但凡传出去点风声,那些把银子存他铺子里的人不得撕了他啊。我就是搭个线,您做与不做都成,做多少也都由您定。” 齐朝放租子,差不多是一个月三分利,就是说借出去一百两银子,一个月能收三两的利息。别傻乎乎地觉得这利息便宜,换算成实际的年化利率就是42.84%。这么赚钱的生意,有谁会不动心? 反正南宫君庭是动心了,不过他也没当场就应下,推说回去想想看。 夜里南宫君庭难得的没去找小妾寻欢,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自打分家以后,他就不痛快。这临安城的人都认他哥不认他,就连以前那些签了长契的客人都不续签了。 他手上的酒楼虽然还能赚钱,但是越赚越少,搞得他去博坊都不能尽兴。这些年朝廷摊派下来的税负越来越重,眼看着这生意就要越来越难做了,要是没个好营生,今后这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 再想到这些日子,到处都能听见人吹捧他哥,说他有本事、眼光好,他越听就越气,他哥的运气怎么就那么好,随手捡个小孩儿当女婿,都能捡到个举人。 想要把他哥手上的家业夺回来,感觉越来越难,谁让他有哥有个举人女婿呢,这女婿还是温阁老的学生。 南宫君庭越想就越睡不着,迷迷糊糊到了最后,只记得一件事,就是一定要比他哥强,不然日后东窗事发,他哥饶不了他的。 没让张林久等,南宫君庭就主动寻上了他。得了一万两银子的张林痛快地将南宫君庭引荐给了曹老板。 知道是曹老板的南宫君庭也就没什么疑虑了,因为曹老板的钱庄已经在临安开了十几年了。 “南宫老弟,我这钱庄是一本万利的生意,若非是前些日子我那蠢儿子在九州买了太多的地和铺子,我也不会一下子周转不过来。” 南宫君庭纳闷儿,这人怎么跑去九州置办产业了? 那曹老板如实相告,“我给儿子定了门亲事,亲家是九州当地的世家,商户配官家本就是高攀,可不得要把产业置办起来才好说亲。” “那您这以后是准备举家搬迁去九州吗?” “我这把老骨头就是死也要死在故土,九州那边不过是给儿子置办的产业罢了。” 曹老板有两个儿子,一个儿子马上要成亲,估摸着以后就留在九州了,毕竟攀上了世家,再怎么样也是值得的。另一个儿子跟在他身边,以后继承临安的这些产业。 南宫君庭听着就酸,看看人家这幼子能分到的产业,再看看他爹。 两人越聊越投机,就差当场结成异性兄弟了,南宫君庭爽快地签下契子。由他来出这银子,得的利息二人五五分成,另外曹家还与他的酒楼定下长契。 这生意不知怎的传到了南宫君烨的耳朵里,他喊随风去查了一下,知道前因后果后,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这心情变得特别好。 南宫云辞以为父亲这是为砖茶高兴,“父亲,砖茶的生意,女儿打算换个方式来做。” 她手下有一个管事,名为北楼,不过二十岁,但是很有本事。她打算让他出面,去经营一个明面上与他们南宫家毫无关联的商铺,之后这砖茶的生意就变成北楼的独家生意。 北楼是个孤儿,南宫云辞五岁时在路边捡到了他和他妹妹,看着瘦弱的他却努力的护着妹妹,她就让人送了些银子和吃食给他们。北楼跑来她跟前,问她要不要小厮,他什么都可以做,也可以吃的很少,就是求她也一并收留他妹妹。 南宫云辞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他没有一丝的闪躲。左右就是多了两个孩子,所以南宫云辞答应了。南宫家培养下人有一套成熟的章程,有能力的孩子有机会读书、学本事,日后可能被主子重用。 北楼一直很努力,他妹妹虽然年纪小,一直懵懵懂懂的,但是哥哥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兄妹两个就这样脱颖而出,被选出来以后,南宫云辞给他们二人赐名北楼、紫阁。 南宫君烨知道女儿的顾虑,也赞同这法子,“可以倒是可以,但是这北楼不能凭空出现,不然任谁都会将他与我们南宫家等同的。” “女儿为他造了个身份,还需要些时间。”这问题她早就考虑到了,但是造势亦非一日之功。 “子期那边如何了?” 两个孩子逐渐长大,除非他们自己找他,否则他更愿意他们两个商量着来。开口询问,不过是因为他本以为徐京墨这次回去参加会试。 “是温阁老不让他去的。” 南宫君烨长长地叹了口气,也罢,哪怕就止步在举人又如何。有些时候,不必强求,人的一生没什么比平安更重要的。 第57章 被父女两个念叨的徐京墨,正苦哈哈地写教案呢,袁院长虽然安排他去教乙级伍班,但是不是没有条件的。条件就是他必须要有个 基础教案,以此证明他能胜任夫子一职。 乙级的学子再不济都已经得了秀才功名,这些人好好打磨一下,总能有一些考到举人功名的。 伍班的学生经历了一波清退,所剩不多,不过二十余人。这些人却让所有的夫子感到头疼,因为这些人总能卡在被书院退学的条件外留下来,但是又不肯多努力那么一点点。 徐京墨对此只能说,面对问题“儿童”需要知道症结所在方可药到病除。伍班的学子,最大的特点大概就是苦吃的太少。 他准备的第一课,就是讲讲不食肉糜的典故。这个典故出自西晋泰始年间,当时的皇帝是晋惠帝司马衷,他是西晋的第二位皇帝,他在位期间发生了非常严重的饥荒,好些老百姓都饿死了,大臣将这事上奏给司马衷,结果他反问臣下,“他们为什么不吃肉粥呢?” 没饭吃,就吃肉粥。这样愚蠢的皇帝最后沦为傀儡,受尽凌辱也是他应得的。 伍班的学子都该好好地去体验一下民间疾苦,然后再回顾自身。真的有什么事情值得他们这样作践自己、荒废时光吗? 徐京墨为伍班的学子准备了一些户外实践的课程,比如春耕秋收、打井挖渠、制作木凳等。他的课程要想上下去,就需要学院的支持,不然这些少爷们估摸着会直接选择逃课。 袁院长看了他的教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你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学生以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对待这些非常之人必要用非常之法。”若是真的教出一些人才,也不枉他费的这些心血。他日若能走上仕途,他需要同僚相助;若是不能再进一步,他需要学生来助他施展宏图。 袁院长觉得此法可行,常规教书育人的法子显然不适用于伍班,不如试试徐京墨这新法子。“你之前说的那个应试文集写的怎么样了?” “还在写,得要多些例子才好叫人理解。”他把过往老师给他留的功课拿出来拆题,很快就做出来的应试模板,但是这东西不能生搬硬套,所以需要添上许多练习的题目。 “若是可以,最好请温阁老为你这书做个序。”好东西,但是也会招人恨,若是温阁老护着他,总能少些麻烦。 徐京墨却拒绝了,他不能事事都躲在背后,等着老师为他遮风挡雨,因着老师之故,他已经得了太多的好处了,做人要适可而止。 这应试文集是他要写的,有人要找麻烦自然也该找他的麻烦,而不是将老师推出去替他档事。 第54章 教育刺头 今日是徐京墨与伍班学子第一次见面的日子,他身穿一件青色长袍,腰间挂了个如意佩,手里拿着一本无名书走进了讲堂。 “诸位,在下徐京墨,乃是齐武四十二年金陵乡试的举人。虽才学有限,然愿倾囊相授,愿与诸君携手共进,于这学问之途,共同探求真知,以期攀文学之峰。” 徐京墨讲完,看着下面坐着的学子都是东倒西歪的,一点反应也没有。不过他也不在意,这是伍班,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先讲了不食肉糜的典故,而后说,“我崇山书院是出自民间的书院,经院长与各位教授商议后,决定每个年级的伍班都新设一门社会实践课。” 什么是社会实践,就是让你体验一下真是的民间生活。 有些学子反应过来后,撇撇嘴,大不了逃课就是。 徐京墨看到他们的反应,继续说,“这社会实践课是必修课,诸君若是不打算参与,就请自请离开书院。” “这是你徐夫子说的,还是院长说的?” “自然是院长说的,这校规过几日就会公布出来。” “为何只有伍班有这课。” “非也,非也,是只有伍班强制上课,其他班级的学子要是想上,可以自选。” 徐京墨看他们没什么问题了,就愉快地宣布下课。 “这小子好嚣张。”说话的是伍班的刺头之一,尹琪乃是临安省的通判之子。可惜他这个嫡长子在他父亲家、外祖家都不受待见,浑浑噩噩地活着。 刘民意头也不抬地回道,“十三岁的举人,该他嚣张。” 刘家也是世家,在京都有些人脉,他知道比其他人更多。若非是徐家人的身份太敏感,这徐京墨应该是本届的解元的,而且他也不该在这崇山书院教书,而应该在准备明年的会试。 “那怎么办,真要上这个劳什子的社会实践课?” “只能上,总不能退学吧。”他们这些人各有各的理由,不能被退学,但是无心上进,这日子都是得过且过。 徐京墨找未来岳父帮忙查了一些这人的背景,真是一个比一个精彩。不过这样的班级教起来才有意思不是吗。 当夫子与当学生不同,他不必在每日住校,只需要在授课前到书院就好。 第一次的社会实践是犁地,别以为冬天耕地什么都不种。临安的冬日虽然冷,但也没有冷到什么都没法种的程度,早些年农学大家研究出了一种冬熟稻,抗寒性很强,即使在冬季种植,那亩产也是不低的。 有了这冬熟稻,农田就能得到更充分的利用,稻米的年产量增加了不少,农家人岂会嫌弃在冬日种田太辛苦,能多赚几个铜子再累些又何妨。一般都是在秋收后,先犁地、松土、施肥,然后再去播种。 徐京墨可不指望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真的能做好农活,所以他挑的是自家的地,他问过佃户,若是人工来犁地,一般一日也就是半亩多。他琢磨着这些菜鸟两日能犁完一亩就不错了,所以挑了四十亩地,准备让他们六日内完成。 都到书院读书了,犁地这事儿就不能这么简单的了事,犁完了地,总要写篇策论才是。 南宫云辞知道他这教学计划时,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开裂,怎么感觉这人越长大越坏了,明明长得正直又老实。 她来寻他是为了那砖茶一事,砖茶已经制出来了,北楼也和西域人谈的差不多了,这生意是徐京墨想出来的,总该有他一份利。 “阿辞,如果你不打算退婚,就不该找我谈分润之事。” 南宫云辞有些茫然地看向他,这话从何说起,“你本就是你该得的,与退婚何干?” “若是你的管事或者生意伙伴给你出了主意,你肯定分润或者给赏银;若是伯父给你出了主意,你只会道谢,对吗?” 南宫云辞本就是个冰雪聪明的人,听完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细想一下,可不就是吗,只有与外人才会算的这般清楚。 “抱歉,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他们两个人的未来的日子还长,慢慢来吧。提起这砖茶,徐京墨还给了她一个建议,“每块砖茶都可用油纸包裹,但是最好用竹盒再装一次。” 毕竟从临安运到西域有相当长的距离,这一路奔波磕磕碰碰总是避免不了的,外面有个竹盒,显得有高级,又能防碰撞。 南宫云辞问他“为何选竹子?” “因为竹子的生长周期很短,只需要三到四年就能成材。”更短的生长周期就意味着更低的成本,而且竹子不似有些木料,自带气味,会影响茶叶的口感。 “这段你尽量住在书院吧,伯母这边你放心,我会派人守着的。” “发生了什么事?” 南宫君庭初期投去放租子的银子不算多,不过几万两,稳定的赚了几个月的利息后,他的心也变大了,加上张林在一旁敲边鼓。他就将手上的银子都投了进去,仍旧觉得不够,又典当了半数的酒楼,凑了些银子去放租。 欲 望被养大了以后,就不会再顾忌风险。等到南宫君庭把全副身家都砸到这放租子的生意里以后,也就到了对方收网之时。 南宫君庭才不会好心地告诉这个蠢弟弟,他被人骗了,想到他干的事儿,他没有亲自出手送他一程已经是极限了。他把这前因后果都给女儿交代清楚后,让她亲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商场如战场不是一句空话,商人为了赚钱,是不择手段的。圣人所言的君子之德是很多商人所欠缺的,唯利是图是大部分商人的本性。 徐京墨想说这不就是后世诈骗吗,没想到古代早就有了,果然你祖宗能当你祖宗是有道理的。 “阿辞,你可有相熟的书铺,要那种有印刷工坊的书铺。” “有的,你要印书?” “是,其他省也有书铺吗?” 南宫云辞想了想,“除了高城以外都有。”毕竟南宫家的生意是遍布天南海北的,虽然在北边他们的势力要小很多,但是依旧有些熟人。 “等老师看过后,我有一本文集想要印制。” 徐京墨将这应试文集讲给南宫云辞听,她问他,“你眼下只是个举人,若是没有温阁老为你写序,你这文集恐怕没几个人会买的。” 第58章 “我并不急在一时,崇山书院已经开始用这书了,等到三年后的乡试,这文集有用没用自见分晓。”不是每个人都只认名人买书,总有慧眼识物的人,这本书他不求赚钱,只求能让更多的寒门学子看到。 南宫云辞不知道该形容他,说他心怀天下,他根本就不在乎能不能出仕为官,造福一方;说他冷漠自私,偏偏他总能想着为那些力所不逮的人周全一二。“这书,每个府城、州、县的书铺都会配上几本,无偿借给那些买不起书的学子抄。” “多谢。” 又到了徐京墨给伍班上课的日子了,一样的长袍、一样的无名书本。 他今天要讲的事在于人的典故。典故出自《春秋》,越王勾践在战败后,被敌国的赦免并回国。他一个有野心的君主,岂会甘心就此了事,为了复仇,他努力提升军队的战斗实力。其谋臣范蠡将一位射箭高手陈音推荐给了他,勾践很重视,亲自询问这射箭的技巧,陈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勾践请求他将这射箭的本事传给越国将士时,陈音欣然同意,但是他也说了,事情的成败却完全取决于人的努力和付出。后来越国的士兵勤学苦练,都掌握的这射箭的技巧,极大的提升了他们的战斗力。 徐京墨看着讲堂内百无聊赖的样子,继续说着,“孔圣人曾注《周易乾卦》之象传,圣人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诸君有能耐考上秀才,就没有能耐再坚持一下去改变境况的不如意吗?” “徐夫子可知不是人人都能当圣人。”徐京墨跳的这个典故,谁人不知,他的用意更是清楚的不能更清楚了,但是世人总喜欢想当然。 “这是圣人言,不是喊你们当圣人。我一个赘婿都能考中举人,还能站在这里给你们授课,难道你们这些人有人比我还要难吗?” 徐京墨是半点都不忌讳自己的身份,他会查这些学子的背景,相信这些学子也都知道他的背景。共情可不是嘴巴上,“我能理解你”或者“我对你的遭遇感同身受”。这都是废话,甚至让人听了感觉厌倦,共情只能是因为彼此的遭遇相近。 他有些明白为什么袁院长将伍班交给他了,大概也只有他的话,这些学子有可能听进去一些。 讲堂上,又一次安静了下来,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的脸上的表情有些松动了。徐京墨也没有继续再说什么,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好,“第一次社会实践课就是后日,请各位换上粗布衣裳、布鞋,最好再带副手套。” 不是他小瞧他们,只是这群手上连茧子都没有人,肯定是会磨伤了手的。 到了社会实践这天,一群人都是骑着马赶去了农庄。徐京墨早就在那等着他们了,看着有的学子依旧是一身华服,他指了指田埂上的笼箱,“这里有围裙、手套,你们需要的自取。” 然后又指了指另一侧,“犁耙都在这儿了,一会有佃户来教你们使用。都是当了秀才的人,可别连个犁耙都学不会用。” 二十多个人看看那满是尘土的田地,再看看自己的衣着,有些人自觉的去取用围裙了。 有人突然发问,“不是用牛犁地吗,怎地要我们亲自来?” “谁告诉你家家户户都有牛了?一头牛要四五十两银子,你知道一户人家一年能赚几两银子吗?” 那问话的学生满脸通红,闭口不言。 徐京墨喊来了佃户,让他给他们师范一下怎么犁地,其实这并不难学,就是拿着犁耙翻动土地,通过人力来控制犁铧入土深度和角度。 众人看着也觉得简单,有些人甚至已经蠢蠢欲动想要上手试试了。 “一共六日,每人需要犁完两亩地,完不成的记差评一次。”差评累计多了,可是会被退学的。 这些学子听完要求,大都觉得简单,他们看着刚才那个示范的佃户,不一会就犁了一长列,想来这两亩地用不了多少时间。于是有人又问道,“若是提前完成了,剩下的日子可以不去书院吗?” “自然可以,只是不能闹出事情。”徐京墨相信今天以后,他们的问题就不是提前完成能不能出去玩了,而是六天时间能不能犁完这两亩地。 刘民意高声问道,“徐夫子难道不以身作则吗?” 刘家乃是世家,与各家都有姻亲关系,偏偏这刘民意生了颗正义的心,可惜满腔热血,却无法施展抱负。他父兄都觉得他这性子会给家族招来祸患,虽然许他考功名,却不许他出仕,若是他出仕,家族不仅不会相助,甚至会打压他。 所以刘民意活的越来越像个刺猬。 徐京墨一点都不在意他的挑衅,“自然要的,免得你们不服气,不过我不需要六日,所以明日再来。” 一众学子看看彼此,好像是这个道理,只是说两日内完成,又没说要何时开始。有些人嘀咕着,“要不我们也明日再开始?” “何必,来都来了,早点做完再去潇洒岂不快哉。” 徐京墨安排他们后,就骑着马去了老师家,那本应试文集可以印制了。到了温家,徐京墨与正要出人的一人撞了个满怀,差点摔到。他扶住门框站稳,一抬头,怎么是冷夫子。 冷夫子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等徐京墨见到老师,犹犹豫豫的,也不知道该问还是不该问。倒是温大学士看不下去他那个坐立不安的样子,“你那什么冷夫子就是我的四子。” 温四郎,原来如此,果然是个才华横溢的人,只是可惜为情所困。 “是学生无状。” 温大学士带着他回来回乡,就是怕这个傻孩子做出些过激的事情。可惜他带来了人,却带不好他的魂。他魂牵梦绕的女子还在京都,他的心也在京都。 “无妨。四郎以前过的太顺遂了,这辈子就吃了那一次亏。”结果就这一次就让他变得颓废,如果最后是九皇子登上大宝还好,若是三皇子,恐怕这个儿子一生都走不出来了。 徐京墨都知道那位宋家小姐的事情,没道理他老师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温四郎,他自然也不会多嘴。京都的事情越来越复杂了,贸然卷进去可能只是白白搭上自己的小命。 温大学士“你有个好未婚妻。” 徐京墨知道老师这是在说南宫云辞印制这应试文集免费借给寒门抄录。他也觉得她很好,若是没有南宫家的帮助,他这文集最多也就在临安能被人看到。 “她要是知道您夸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那就说与她知道,人要珍惜眼前人。四郎心里一直过不去,就是他觉得若是那日他放下手中的公务,陪着她,就不会让她遭遇那样的事情。” 徐京墨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缘故,解铃 还须系铃人,能让温四郎走出来的只有宋小姐。 从温府出来,他就去了南宫府,带着这本被老师认可的文集,他脚下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他给伍班学子说的话,何尝不是给自己说的话,自徐家出了变故,他是处处受制,压抑久了,心里难免不痛快,有这样一本被认可的文集,那种成就感是非常强的。 远远地就看见南宫君庭正在南宫府门口撒泼,他转身走去了侧门。 “南宫君庭是疯了不成,在门外撒泼的样子宛若癫狂。” 南宫云辞一心二用,翻看着这本应试文集,顺口回答他,“本来我与父亲以为那曹老板要榨干南宫君庭的最后一点银子才会东窗事发,哪能想到这人在其他地方也干了同样的勾当。” 为了脱身,曹老板只能舍了那还吃到嘴里的银子,约莫是南宫君庭余下一成的身家。即便如此,也够南宫君庭受的了,这人本以为自己找了门破天富贵的生意,所以近些日子时常去博坊潇洒,说是挥金如土也不为过。 若是所料不错,他仅剩的那点身家都不够给博坊付银子的,所以才又来闹。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他们父女又不是蠢得没边儿的老好人,岂会帮他。 “不日就该老夫人出马了。” “南宫君庭这人无耻到了极点,他先是找了他岳家帮忙,秦家就算有银子也不可能帮他还账,谁不知道这人滥赌成性。秦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怕被南宫君庭,别给他出了个主意。” 什么主意呢,卖女换钱!南宫君庭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南宫招娣已经十八岁了,还没定下婚事,秦家打的就是她的主意。南宫君庭时常去的那个博坊,老板姓苟,已经死了三个妻子了,听说都是被他打死的。 但是这人在官府有些关系,而且他娶的妻子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人家,死了就死了,连个喊冤的人都没有。 南宫君庭与这苟老板说定,将长女嫁给他,抵他欠博坊的一半的银子,剩下一半等他卖了手头的酒楼就给他补上。 徐京墨最是恶心这种人,“真是无可救药的东西,秦家也是道貌岸然之辈,居然把自家的外孙女推出去抵债。” “他们不过蛇鼠一窝罢了,此事过后,临安城再无南宫二爷。”为了偿债,说不得他们要将祖宅也卖掉。这一家习惯了不劳而获的人,要怎么应对一无所有的生活呢。想到他们曾今对她父母做的事情,再看他们的现在,只有一种畅快的感觉。 第59章 徐京墨看她看的认真,就问她,“你觉得如何?” “有了你这个应试文集,第二场的考试恐怕选不出什么人了。” 徐京墨笑的开怀,不过嘴上还是说着“文笔还是有差异的。” 但是寒门和世家已经没有差距了,不是吗?南宫云辞问他,“第一场的四书五经也能这样吗?” “若是朝廷限定考试范围,再规定一个固定的格式,就可以。但是这并不好,读圣贤书,不是为了教条地应试。” “最多三个月,这本文集一定会出现所有的地方。” 两人以茶代酒碰了一下,相视一笑。 徐京墨在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换了一身粗布旧衣就去了农庄。他说他不需要六日不是虚话,他自幼习武,力气本就比同龄人大不少,而且这农活,他也不是第一次体验,这犁地是他的老师带着他做的,其实掌握了技巧就会容易许多。 等他见到伍班的学子,一个个的都狼狈的不行,看来昨日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徐京墨走去给自己分的两亩田,拿起犁耙直接开始犁地。伍班的学生其实都注意到他来了,也都在观察他,徐京墨这熟练的样子可不像是第一次干农活了,明明这人也是出自功勋后。 看了他半天,一点没见速度减慢,再看看自己昨天一天的劳动成果,不少人脸上出现了愧色。 转眼就到了晌午时分,佃户按照徐京墨的吩咐送来了吃食,那馒头一个有三个拳头大小。干了一早上农活的学子早就饥肠辘辘了,平日里并不觉得稀罕的馒头,这会硬是教他们吃出了一丝丝香甜。 除了馒头,还有农家小菜,每人还能一块腊肉。也不是没人嫌弃,但是别人都吃了,总不好只有自己挑三拣四。 干了一早晨的活,吃完东西,也没谁立马就要继续下地。 刘民意问,“徐夫子为何如此熟练?” “老师说民生要亲自体会,而不是道听途说,所以几年前就带着我下地了。” 被徐京墨称之为老师的可是温阁老,这下是真的没人再质疑社会实践课的意义了。 “体会了又如何?不过劳其筋骨,听起来很务实,但是没什么意义。”因为不会有人真的在体会过以后就去当农户,也不会有人因为干了点农活就能想出绝妙的主意让这农活变得更好干。 刘民意越是读书,越是觉得人皆虚伪。一个个说的比唱的好听,做起事来只为了自身的利益。 第55章 徐京墨慌了…… “人的一生总会面对无数的选择,你是选择知难而退还是知难而行?” 徐京墨将的这两个典故都是出自《左传》,前者是晋国派大军救援被楚国攻打而投降的郑国,结果晋军到达时,就得知楚郑已讲和结盟,主帅认为此战已经不可胜利,所以应该“见可而行,知难而退”。 后者则是是鲁定公六年,宋国卿大夫乐祁,劝谏宋景公派使者去晋国,避免结怨于晋国。但是当时的晋国国内有矛盾,危险重重。陈寅预料到这一行的困难后劝乐祁知难而行,说“子立后而行,吾室亦不亡,唯君亦以我为知难而行也。” 刘民意自然读过《左传》,不过他没什么带入感,只是“读读”而已。 “诸位,乡试、会试所考的策问题,不一定要大开大合地去回答。我们每个人每天都会经历许多微不足道的事情,就比如今日你我在此犁地。” 犁地对于农户来说不过就是每日劳作,既不新奇,也不算大事。但是这犁地就没什么可讲的吗,不见得。 你们有人穿的是棉服,这衣服穿起来保暖又舒服,但是棉布不耐磨,如果真的穿着棉布下地干活,要不了几天这衣裳就破了,所以应该穿粗布麻衣。那么这样的小事,是不是印证了《中庸》中那句“因事制宜”。 见微知著本就是回答策论的一种方法,但是见不见得到全看个人。 之后几日都是这样,徐京墨和他们一起犁地、一起休息、随口聊到经义和典故。 这次对徐京墨来说,最大的收获应该是刺头刘民意准备洗心革面、一心向学了。他苦恼的事情无非就是自己太正直,但是家里不支持他正直。其实,刘家主要是姻亲太多,为了自家儿女未来的婚嫁之事,也决不能和姻亲们都闹得不愉快。 徐京墨问他,“你觉得你考上进士以后,前程是谁决定?” “自然是朝廷。” “那你觉得刘家有本事左右朝廷吗?” 若是有这个本事,刘家现在就应该在京都而不是临安了。刘民意似乎有些明白了,又问道“徐夫子,你怎么看律法?” “法家的思想不可全盘接受,但是依法治国在我眼里是更合适的。”他说的是合适,而非好坏,因为每样东西都有利弊两面,但是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能做的就是选择最合适的。 刘民意曾今看过县官审理案件,是非黑白全赖讼师一张嘴,他想要这天下没有冤假错案。 “那你就努力考上进士,然后去刑部或者大理寺,那里你才能实现你的抱负。没能踏入仕途,就不要妄言改变,因为你手中没有权利,你什么都做不了。” 徐京墨让他努力站的更高,在他还不够位高权重的时候,会有人想要拉踩他,但是当他位居人臣时,这些人只会想要攀附他。若是没有失了本心,待到那时,他才真的能有所作为。 刘民意听进去了,反思自己之前的种种,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幼稚的令人发笑。他不努力,伤心的只有的他的母亲、他的亲兄妹,以后蹉跎的也只有他的人生,失去的更是只有他的梦想。 到了第六天,所有的人手上都磨出了水泡,即便带着徐京墨特意给他们准备的手套也是如 此。 所有人都完成了犁两亩地的课业,虽然有些地方深度不够,但是他们都尽力了。徐京墨看着惨兮兮的学子们,很好心地告诉他们,十日后每人需要根据这次的社会实践课写一篇策问,不限制具体题目。 不理会众人的哀嚎,他自个儿很愉快的骑马回家了,今儿是冬至,冬至要吃饺子,不然冬天是要冻耳朵的。徐京墨特别喜欢吃白菜猪肉、还有三鲜馅儿的饺子,煮的白白胖胖的饺子,蘸上醋,在加一点油辣椒简直是无上美味。 回到家,徐子凌可不许他带着一肚子的冷气就吃饭,“你先在屋里歇会,等会再吃饺子,免得胃疼。” 徐京墨看看一身泥土的自己,应下母亲后,就先去沐浴了。他看观言给他拿的衣服似乎是新制的,就问“这衣服是母亲给我新作的吗?” “是青染姐姐送来的,夫人也有。” 南宫家一年四季按着节气都会送来不少东西,即使他们母子如今已经不缺银子了,也依旧这样,对比一下,他送她的东西就少了许多,这可不好,要改。“这几日可都还好?” “咱们这边倒没什么,就是南宫二爷又来骂了一次,南宫二爷的长女前两天刚出嫁。”听李大郎说,很是寒碜,嫁妆一共十八担,但是看起来都是空壳子,一点没见那些搬东西的人费力。 南宫云辞到底是于心不忍,让青染走了趟,以给南宫招娣添妆的名义去见了见她。如果南宫招娣愿意,她可以想法子把她送走,自此以后她虽然不再是南宫二爷家的女儿,但是也免了嫁入火坑的糟心事。 可惜,南宫招娣已经被养成了那种逆来顺受的性子,父母卖了她换钱,她也不敢反抗,还说这就是女子的命,要认命。 后来,南宫云辞和徐京墨聊到这事的时候,她说“无论如何,都想要帮助更多的女子,在她们不知道可以反抗的时候,告诉她们可以反抗;在她们无力反抗的时候,借力帮她们反抗。” 南宫君庭的偿债之路可没有因为卖女儿结束,卖完女儿以后他又开始卖酒楼,本以为他哥回来接手,他都安排了,以十倍的银子卖给他哥,这样他不仅能还了银子,还能大赚一笔。 结果南宫君庭连问都没去问一句。 这不是南宫家的祖产吗?怎么他哥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来买他的酒楼的人谁不知道他这会急着要银子,都是死命的压价,别说十倍高价了,连原价都没卖到。卖了酒楼以后,南宫君庭又把注意打到了祖宅上,他现在手上是真的没什营生了,养不起这么多下人。 最后换了个三进的小宅子,下人也发卖出去了大半。这欠下的银子总算是还完了,不是他讲信用,不肯欠账,是他不还钱就要偿命,没办法。 饶是偏心偏到没边儿的老夫人,也开始嫌弃起这个小儿子了。老夫人搂着自己的大孙子,南宫宝玉,琢磨了半天,这孙子可是他们南宫家唯一的根儿。大儿子就算不肯帮衬弟弟,总不能不管这唯一的男丁吧。 趁着南宫君庭又出去鬼混,老夫人带着大孙子到了南宫君烨家门口。门房的人都是得了主子的话的,由着他们在外撒泼,但是谁也不敢把他们放进去。 第60章 南宫宝玉不过三岁多点,在外面站了一会就觉得冷的难受,哭着闹着要回家。老夫人怕把孙子给冻出个好歹,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带着他回家。 想想以前的日子,再看看现在的日子。以前早膳她用的是燕窝粥,现在只有白米粥;以前出门前后不得有十几个丫鬟小厮伺候在侧,现在只有荆嬷嬷。 等南宫君庭回来知道他老娘居然想带着他儿子主到他大哥那里去,气的当场摔了一套茶具,“这是我儿子,不是他儿子,他活该断子绝孙,你休想抢走我儿子!” 老夫人如今还要靠着小儿子养老,自然不敢要强,只是这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不好说了。 饶是徐京墨基本天天在书院,也知道了南宫二爷家这场闹剧,如今的临安城恐怕就没人不知道的。他把南宫君庭被骗的经历编成了一个案例,在讲堂上讲给学生们。 刘民意问他,“为什么说这事儿一开始就该知道是个骗局。” “因为这天下没有不用付出就能获得巨额回报的好事儿,付出了都未必能有回报,何况不付出呢。”南宫君庭但凡用点脑子,找他岳家查一查那曹老板;或者不要那么贪,投入那么多,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惨的。 曹老板早年确实有官府的批条,但是这人是个心术不正的人,一个是偷偷扩大放租的规模,一个是雇人收租,硬是按照五成的利息在收银子。 被人给举报了以后,官府就取消了他的批条。曹老板就开始到处借着合伙的名义去揽银子,正常付利息,至少也有一年的时间不会被拆穿,因为一直正常“付息”,所以被他骗到的人还真不少,官府公布出来的受害者就有十多个了,差不多有一百万两银子。 其实就是后世的“庞氏骗局”,有的人甚至都知道是骗局了,还要参与,不就是认为自己不会是最后一个接棒人吗。 自上次的一起犁地以后,伍班的学习气氛焕然一新。不说全部开始用心读书,但是至少有一半人是开始改变了,这些学生没有笨人,一旦开始努力很快就能追上去的。 徐京墨那本应试文集已经印好了,南宫云辞让随风给他送了十几本来,这书正适合甲乙班的学子用。 袁院长看着手里书,肯定地点点头,“子期这书对寒门学子大有助益。” 他将这书推荐给了甲乙级的夫子,至于他们要不要用是他们的选择,其他的书就放进了藏书楼。新收藏的书,总是很快被人发现,恰巧发现这书的真就是个寒门学子,还就是个不怎么会写公文的学子。 郭才看着这应试文集,将公文拆成几个部分,每个部分还给出了许多模板。书后有不少习题,他试着套用这些模板来做题,感觉笔下有如神助,从来过这样轻松些公文的时候。他还将这书推荐给了自己的朋友,凡是认真看了的,都觉得极有帮助。 藏书楼一共也就几本书,一瞬间叫人给借完了,越来越多的学子听说有了这么一本应试用的参考书,偏有借不到,好不容易等到月休,一窝蜂地跑去了书铺找书,果真有。 刘民意他们也买了这书,一看作者居然是徐京墨,彼此眼里俱是诧异。 “他这份好心,也不怕被人给辜负了。”谁都知道公文写作一向是寒门子弟的短板,他们这些家中有人做官的岂会不会写公文。 说这话的是尹琪,他父亲是临安省的通判,也是从寒门考出来的,可惜当官以后他就不记得自己的出身了,尹琪看不惯他的行事,自然也不得他的喜欢。 “我们这些人的不如意,与他比起来有算得了什么。” 这次的月考,乙级伍班的学生成绩进步显著,有几人已经排到年级中部了。袁院长笑着看着这成绩榜,果然让徐京墨去教伍班是对的。 他这安排也不光是为了伍班,也是为了徐京墨,日后若是走上仕途,总是需要有同僚相互支持的,单打独斗难成大事。伍班这些人,是有些好苗子的。 临近过年,书院也要放假的。辛苦了许久的徐京墨总算是可以歇一歇了,教书比读书还要累,难为他一个少年郎成日地给学生讲道理。 回家的路上看见有人再卖金桔,他买了不少,然后又去了趟黄郎中的药铺,买了些甘草、玉竹、百合、冰糖和薄荷。他想做点甘草金桔给母亲,也不知道是受了风寒还是怎的,这些日子徐子凌总是咳嗽。 有沛姨在,不愁这甘草金桔做不出来。他也知道做法,其实很简单,就是将金桔焯水后进行煎煮,期间陆续放入其他的材料,等着大火收汁即可。可以将这制好的甘草金桔放在炉子上烘干,少了水分的东西可以保存许久的。 这果子味道酸甜,吃上几颗都不会觉得腻,而且润肺止咳的效果也不错。徐京墨给母亲准备了两坛子后,还给南宫家和老师家送了几坛。 得了儿子孝顺的徐子凌也是 满脸笑容,她虽然所嫁非人,但是有了这样的儿子,比什么都好。 每年母子两个都会去寒山寺祭拜徐家人,今年也不例外。徐子凌得了徐七郎的消息后,心里就有的盼头,加上自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她的精气神倒比之前好了不少。 祭拜完亲人,又见到了几年前遇到的那个大和尚,大和尚念着经,与他们擦肩而过,但是徐京墨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句“风起云涌,天将变,亲人再聚泪涟涟。” 天将变吗?也是,不变的话,哪有希望。 母子两个回家的路上,马车被个醉汉给惊了,好在车夫控制住了这马。徐京墨出去一看,这醉汉不正是南宫君庭吗。 大过年的,这人不在年,怎地喝成这般模样,脸上还带着诡异的笑容。观他的衣裳似乎许久未换洗了,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搜臭味,“不必理会,躲开点,直接回家。” 车夫看自家少爷一脸嫌弃的表情,赶忙拉起缰绳,让马儿从一旁离开。 回到家,徐惊墨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拿起预备明天送给南宫云辞的礼物,上门去拜访。南宫家的人都认识他,直接请他进门。 没想到今日大清早南宫云辞就出门了,此时尚未归来。 南宫云辞是应邀去了六榕寺,这寺庙是求姻缘、求子的,而且六榕寺素斋极其出名,苏瑶尤其喜欢。她年后就要出嫁,远嫁到九州,这一别就不知再见是何时。所以姐妹几个干脆就约在这儿聚聚。 苏家经营着全国最大的连锁书铺,四海书铺,徐京墨那本应试文集就托他们再各地去售卖的。 “还是瑶妹妹说话顶用,咱们大忙人都给请出来了。”调笑南宫云辞的是丝绸商的女儿,她一贯喜欢招呼朋友相聚,但是南宫云辞瑶打理生意,十次里有八次都没应下。 “黄姐姐下次组局,我一定到。” 苏瑶知道南宫云辞性子冷,也不喜欢黄欢总挑她刺,便转了话题,“我未来夫家是做粮食生意的,说是今年的粮食一准儿要涨价,你们要是方便不妨先囤些粮食。” 粮食涨价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不是天灾就是人祸,一众姐妹谢过她的好意。 戏耍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一眨眼就到了申时,他们也该散了,毕竟是过年,总不能晚上让长辈等自己。南宫云辞准备打包一份素斋回去,就没同她们一路。 这素斋不止苏瑶喜欢,她母亲喜欢。 好不容易等到了素斋,她这才打道回府。回城的路上窜出来几个蒙脸持刀的人,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善类,那眼里的都透着凶狠。为首的大汉带着黑色的面具,“南宫小姐,是你自己下来,还是爷去请你下来,不过爷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 这不怀好意的声音,让马车内的几人齐齐变了脸色,这些人是有备而来。 青染自己都有点哆嗦,但是还是毅然决然地挡在南宫云辞身前,南宫云辞拍拍她,示意她坐下。 她出门怎么可能是孤身一人,她有个贴身的侍女名叫青影,是她的贴身护卫。青影自幼就是一身的怪力,饭量又很大,就被父母给丢弃了,后来太饿了就跑去集市偷了个包子,被小二追着打。 青影自己也知道偷东西不对,就乖乖挨打,还问能不能干活换个包子。 南宫云辞当时看着就觉得她很有趣,所以收留了她,虽然她一顿饭能吃三人份,但是这人一身力气很靠谱。南宫君烨找了师傅去教她武艺,等她学成后就一直守在南宫云辞身边。 “青影,留活口。” 话音落下,马车外就传来了打斗的声音。南宫云辞想了想,这临安城内会针对她的也只有她的好二叔了,她还没去找他的麻烦,他倒是先来招惹她了。不知道外面那个人能不做指认南宫君庭,若是可以,这次刚好可以永绝后患。 大概过了两刻钟,青影在马车外说道,“小姐,都清理好了。” 然而不远处又传来了马蹄声,众人都以为是这群人的同伙,于是齐齐围住马车,无论如何都要护住小姐。 第61章 马蹄声渐进,来的却是熟人。 徐京墨和南宫君烨都在,看见一地的血,两人脸都白了,“青影,小姐呢?” “父亲,我在。”南宫云辞掀开帘子,走了出来,不过没有下马车。 徐京墨的上下打量着她,生怕她伤着了。 人没事就好,他们一群人兵分两路,徐京墨护送南宫云辞回府,南宫君烨直接绑了这些狗胆包天的劫匪去衙门了,无论是谁,都不能起了歹心以后全身而退。 “我和母亲刚才从寒山寺回来,遇到了南宫君庭,他喝的烂醉,但是脸上有种很扭曲的笑。总感觉这人在憋坏招,所以就去府里找你,结果你还真就今天出门了。” 南宫君烨知道后,带着他一起来寻她,路上遇到了苏家人,按理说是一起离开的,就算路上稍微耽搁了些时间,也不会一直不见踪影。所以吗,他们就快马加鞭地朝着六榕寺赶了过来。 “苏姐姐要远嫁,所以只能选在今日一聚。不过也好,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两个人这个年纪已经不适合再同乘马车了,所以徐京墨是骑着马在马车旁和她说话,隔着马车好像更容易袒露实话一点。 “以后出门一定要多带些人,明面上的、暗地下的都要有。南宫君庭是蠢,但是日后遇到的人可不一定蠢。”说完,他连着“呸、呸、呸。怪我,乱说什么呢,以后你一定平平安安的。” 很少见他失态的样子,南宫云辞觉得有些稀奇,不过她也知道这是为她着想,点头应下。想起刚才苏瑶给她讲的事情,“恭喜你,第一本书大卖。” 徐京墨轻笑着说,“若是这书卖的好,只能证明许多寒门的子弟确实需要它。” 而这也意味着,科举之路的门第之别非常严重。 “日后,你是想走学官的路子吗?” “一点都不想,教书比读书累多了。”徐京墨给她分享了些伍班的趣事,教书育人要因材施教,所以要费心思去认识每一个学生,在根据他的特点去教授。何况,他从来不觉得教书就能让世道变得更公平。 公平是结果,要得到结果就要先创造出可以实现公平的环境。 “不知道有朝一日,女子能不能读书。”读书明智,教会她们思考,教会她们反抗。 徐京墨后世的女子学校,为了让女子走出大山,穷尽一生时光的师长,“或许可以,如果你开了书院,女孩子来半天读书就能管一顿饭的话,肯定有不少人愿意把孩子送来的。” 为什么不是读一天书管两顿饭,因为女孩子也是劳动力,他们的家庭需要她们去劳作。 第56章 女儿身的不易…… 在临安,南宫君庭还是很有几分面子的,官府很快收押了这些盗匪,带头那人是个嘴硬的,但是其他人可不是,一顿严刑拷打,还有什么是问不出来的呢。 南宫君庭这个蠢货,把自己最后的一点银子全输在博坊了,手里没银子,吃口酒都要被人赶出去。回到家,要被母亲训斥,被妻子嫌弃,因为没钱,他们家里已经没剩几个下人了,空荡荡、冷清清的宅子里,一点年味儿都没有。 他不好过,自然也不想别人好过,刚巧听说他的侄女要和小姐妹在城外小聚。南宫君庭这心思就活泛了,找了闲帮的人搭上了这伙盗匪,说好撸了南宫云辞后找她爹要银子,一人五万两,至于他侄女随他们怎么样。 知府对这些穷凶极恶的盗匪没有半点好脸色,要是在他任期出了大案,这可是要被考功司记过的。何况,这群人掳的温阁老学生的未婚妻。 像死狗一样被拖进来的南宫君庭看着堂上的人,自是明白怎么回事儿,但是这人一脸诡异地笑容问那领 头的大汉,“得手了吗,我那侄女滋味儿如何,是不是……” 话没说完,南宫君烨已经一拳挥了上去。南宫君庭的两颗牙齿直接被打落了,他摔倒在地上,捂着嘴,指着他哥,嘶吼着,“你活该,让你不把家业给我。活该你断子绝孙,你女儿倒霉也是因为你。” “就你这么个蠢东西,给你多少你都留不住。我女儿好的很,我那举人女婿已经她送回府里,你想的都没有发生,但是你还将继续失去,失去你的自由,甚至是你的命。” “不可能!”南宫君庭满口血的嘶吼着,他蹒跚着爬过去抓住拿领头的大汗,想听到一个不一样的说法。 那人抬起脚将他踹开,这笔买卖弄不好要把命给亏进去了,他哪还有心情搭理这个废物。 南宫老夫人也赶来了,她冲到小儿子跟前,拿手打他。那样子,也说不上来是不是爱之深、责之切,这是她第一次动手打小儿子。“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没银子找你哥去要啊,怎么能被人忽悠着去绑你侄女呢!” 南宫君烨就这么看着她帮她最心爱的小子辩解,大概他真的不是她儿子吧,不然为什么她的眼里从来只有他呢? 被打疼了南宫君庭,越发的不耐烦了,看着他哥站在那边像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他。他心里那股火越燃越烈,摇摇晃晃地起来,他母亲的巴掌又拍了过来,他生气的重重一推。 南宫老夫人就这样摔了下去,本以为只是摔了一下,却见地上的血越来越多,那老夫人迟迟没有再站立起来。 南宫君庭的酒是彻底醒了,“娘!” 老夫人再也没能应他一声。 饶是知府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人是南宫君庭推得,也是当堂死的,所以就是南宫君庭杀了生母。 知府心里暗骂一声晦气,大过年的出命案。 本来南宫君庭罪不至死,但是加上他生母的一条命,他是不死也得死了。按照大齐律法,死刑是要上报到大理寺复审后才能定夺的,他也就还能苟活几个月了。 南宫君烨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母亲,如果她还有一句话的时间,她会后悔吗? “随风,你来安排。” “老爷放心。” 逝者已矣,终究是他母亲,不能不入土为安。 徐京墨将南宫云辞送回南宫府后就回了自己家,徐子凌心说这未来儿媳可是受罪了,怕她被惊吓到了,“阿沛,熬个安神汤,一会让这个臭小子给辞姐儿送过去。” “没问题,我这就去。” “母亲,阿辞应该没怎么被吓到,我们到了以后她才从马车里出来的。” 徐子凌拍了他一巴掌,“女孩子哪有不害怕的,你别管,一会只管把安神汤送去就是。”遇到这种不开窍的蠢孩子,徐子凌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等徐京墨提着熬好的安神汤再到南宫府时,南宫君烨已经回来了,对南宫君庭和老夫人的结局,有点意外,但是也不多。 “多谢你母亲,一会我就喊辞姐儿来喝。” “伯父,子期就不打扰了,您节哀。” 这个年大概是过的最莫名其妙的一次。 等到崇山书院开学,徐京墨的生活又恢复了常态,不过也还是有些许变化的,他除了要给伍班上课以外,还要给甲乙级的各班上应试课程,教材就是他编写的那边应试文集。 袁院长见了他,就说“这书听说在其他省也有卖,卖的很好,你未婚妻怕是出力不少,这书本的价格低,就是卖的多,也不见涨价的。” “无非都是为了应试。”徐京墨自己还在收集各处的策问考题,待到日后,还可以出一本策问范文集。 “能用于应试,更说明这本编的好。不过,已经有些人对你这书有了微词,记得,崇山书院永远是你的后盾。” 这才是袁院长来找他的原因,第二场考试被这本书拉平了寒门和世家的起跑线,可不就有人坐不住了吗。只是第二场还好,若是徐京墨有本事把第三场策问也弄成模板的形式,那可就不妙了。 “多谢院长,之前老师也曾提点过我,想来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袁院长看他心里有数,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未来是这些年轻人的。 时光犹如白驹过隙,匆匆而逝。明明昨日,大家还穿着棉服、抱着汤婆子,一转眼都换成了夹袄,洁白的玉堂春散发着浓郁的花香,有些人还摘了几朵挂在宿舍里。 若是京都的天气也能这样,今年的考生可就不用吃太多的苦头了。 徐京墨的三个好友都在今年参加会试,所以他格外关注这天气。齐朝的会试一样是不允许士子穿夹袄的,高祖时曾放宽这一要求,结果当年就查出来几起夹带的舞弊案。至此以后,会是的士子最多只能穿七层单衣去应试。 每年的乡试、会试都有学子死在考场,最惨烈的一次是太祖年间,木质的考棚被引燃了,一场火带走了四十多个士子,之后朝廷下了大力气把考院都修成了砖石的。可惜这些枉死的学子,为了前程拼到最后,只得了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三年后也许他就要去参加会试,临安在南边,天气可比京都温暖的多,为了不让自己临时去适应寒冷的气候。徐经墨决定每年二月中旬以后就少穿一些,冻习惯了也就不会觉得冷了。 第62章 好些甲班的学子知道以后,也开始模仿徐京墨,他们也得要提前适应起来。 徐京墨知道后,干脆把第二次社会实践课的内容定成了生火做饭,为什么,因为乡试和会试的时候,学生需要自己动手。尤其是会试,万一遇到严寒,能生炉子取暖就能好过许多。 一众学生自然没有意见,不少人还有些期待,生火做饭总不可能比上次犁地还累。 徐京墨看他们把这次社会实践当成了春游,也不说什么,到时候他们自己做了什么就要自己吃什么。他是不是应该请个郎中来预防万一,谁知道这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爷们会做出什么东西来。 考场里面虽然是让考生自备吃食,但也不是什么都可以,而且乡试是八月,能带的东西必是好保存的,你要是大夏天带一坨生肉进去,要不了一天就臭了。 徐京墨看着他们刘民意居然还带了干鲍,笑而不语,很期待未来三天他的表现。 这次的社会实践一共三天,基本就是模拟考试的现场。徐京墨觉得自己实在太善良了,居然只折腾他们三天,就算他们三天做的全是黑暗料理,也不会太难熬。 他自己带的东西就是乡试的那些。“这次是为了模拟考应考的现场,所以留给各位做饭的时间是有限的,中午和晚上各半个时辰。其他时间,请诸位回到讲堂内写文章。” 底下有人开始嘀咕了,“徐夫子这次还怪好的,留给我们这么多时间,不像上次,累的半死都差点没做完。” 徐京墨心说,希望三天以后你还觉得我是个好人。 第一天午时,其他班的学子就看见伍班的人都拿着小炉子在生火。 烧煤的小炉子,大家都见过,但是也从没谁自己烧过。这煤是该一次性全 放进去,还是先放一块?还有这煤该怎么点燃,有的人甚至连个火折子都没带。 徐京墨自是发现了众人的窘迫,不过他假装没到,径自拿出火折子,打开盖子,对着草纸轻轻一吹,火折子就复燃了,然后再用它点着炉子里的煤。他拿的蜂窝煤,只放了一块在炉内。 不少人开始学着徐京墨的样子开始烧炉子,没火折子的就在一旁等着,一会管其他同窗借借。 好不容易点燃了炉子,总算可以开始做饭了。大家带的东西千奇百怪的,孙立喜欢吃肉,就带了一大块的生肉来,但是手里只有个小铜锅;刘民意因为喜欢吃海鲜,就只带了各类海鲜的干货。 徐京墨指着一旁的香炉说,“这一注香的时间就是各位煮饭吃饭的时间,若是没有完成就只能饿着肚子去答题。” 在场的人大多觉得这时间绰绰有余,孙立看看那厚厚一坨的肉,心说这怕是要煮许久,也不犹豫就直接将肉放到了铜锅里,先煮熟了再说。 徐京墨不再管他们,有条不紊地煮自己的粥,他会陪着他们自力更生三天,但是不会陪着他们饿三天肚子。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了,徐京墨站在旁边看着手忙脚乱的学生。 刘民意的干鲍都没发泡过,他直接放到水里去煮,煮了半个时辰的干鲍还是硬的,他拿出来咬了一口,根本咬不动。孙立的肉倒是熟了,但是白水煮肉,没有葱姜去腥,这味道谁吃谁知道。 二十多个人,一大半都没吃饱。这才是第一天的第一顿饭,他们还有四顿饭要自己解决。 回到讲堂,饿着肚子的众人看着眼前的经义题,脑子里出现的都是红烧肉、佛跳墙。提起笔开始艰难地答题,到了申时,讲堂里能听到此起彼伏的肚鸣声。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饭的时间,大家积极地开始生火做饭。刘民意那泡了一个下午的干鲍总算是软了,他狠狠地咬了一口下去,怎么没味道?当然没味道,鲍鱼本身就不容易入围,何况他煮的时候连盐都没有放。 孙立看着那锅烂肉顿时没了胃口,那股子腥味可真恶心。 孟自强算是带的东西最靠谱的之一了,他带的是米粉,不过调料只有盐。尹琪带的是米,可惜手艺不好,米放的太满,一煮就溢出来了。 第一天,没有人吃饱肚子。晚上他们回到自己宿舍,躺在床上,希望自己赶紧睡着,睡着了就不饿了。 第二天和第一天的情况差不多,不过有些学子带的东西不够,加上前一天浪费了不少,几乎没有什么可用于第三天。尹琪想到昨天溢出铜锅的那些米,就心疼不已,若是他少浪费些,今天就能吃饱些了。 到了第三天,伍班的学生已经饿的有些受不了了,他们有人从第二天开始就靠喝水假装自己不饿。 徐京墨只是想让他们体会一下“生活”,也没打算让他们太受罪,所以巳时就请书院的饭堂给他们准备好了白米粥和小菜。 这辈子从没挨过饿的学生们看见那一碗碗的白米粥,不住地吞咽着口水。 “你们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现在不能吃油腻的,恐伤到肠胃。中午就一人一碗白米粥、一个糖三角,隔上一两个时辰以后,可以再去吃些点心,切记不可暴饮暴食。若是有人不舒服,赶紧去请郎中。” 捧着温热的粥碗,一群人喝的小心翼翼的,恨不得一颗米一颗米的往嘴里送。 徐京墨好笑地看着他们,“这次的社会实践课就到此为止,诸位在五日内写一篇策问出来,以躬行君子,则吾未之为题。” 这句话出自《论语述而》,原话孔子是说自己在书本知识上与他人差不多,但在身体力行方面还有待提高。 前几天说徐京墨这次安排的课程简单的学子,此时是决计说不出这样的话了,他们感觉这次比上次还要遭罪。 “我再也不想吃白水煮肉了,恶心。”孙立觉得这两天的时间,成功让他讨厌上肉。 “我回家就学怎么煮东西,米不是放多了,就是放少了。” “你们起码有的吃,我把水浇到炉子里了,然后再也没点燃炉子。”说话的这个学生是生吃了两天的地瓜和青菜。 “我也没火用,煤在第一天烧完了。” 吃了半饱的学子都开始吐槽这几天的经历,真的是蠢透了,不是没带调料,就是带错食材,要不就是没火。 徐京墨让他们自己想需要带什么,不可以问家人,也不能让小厮、丫鬟帮着收拾。他们本觉得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结果却是一团糟。若是就这样应试,他们肯定是考不中的。 科举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难,普通百姓的生活也是如此。 又过去一个多月,殿试都考完了。徐京墨收到了三位好友的来信,都是好消息,三个人全都考中了。谢长歌被齐武帝点为探花,左言考中二甲五十六名、杜领航则是二甲最后一名。 说起来,还是杜领航的考试运好,每次都是刚刚好过线,这等运气是徐京墨羡慕不来的。 他带着谢长歌的信去了南宫家,花无艳怕是已经望眼欲穿了。自打她来了临安,日子过的虽然惬意,但是心里有惦念,时不时还是有点焦虑。 她接过徐京墨递给她的信,这封信上没有署名,打开来看,其实内容也是寻常,除了报喜还多了首酸诗。 花无艳明明看的欢喜,却偏要嘴硬,“这人净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抬头看向徐京墨,“他是一甲,是不是会被留在翰林院?” “一甲可以直接进入翰林院,不过也可以请辞。”只是从来不会有人请辞,因为无翰林不内阁。而且主动请辞,可能会惹的皇帝不快,日后的升迁就难上加难了。 看出花无艳眼里那份忐忑,他又说,“翰林院没三年轮一次,瑾瑜兄若是真的留在翰林院,也只是多耽搁三年。” “我明白的。”她已经逼他做了选择,怎么能一逼再逼呢,三年也不算久。何况她在临安的日子过的也不错,就当是补偿她缺失的闺中生活。 南宫云辞看出徐京墨眼底有些哀伤,索性就留花无艳一个人静静,她则邀请他一起去花园逛逛。“可是出了什么事?” “仲达兄本想帮我给徐家人收尸,但是未能成行。” 杜领航没有找到徐家人的尸骨,本来还想再找找,却被他师傅陈启大人拦住了。徐家人被斩首示众后,尸身应该都是被抛去乱葬岗。当时就有人去找过,然而什么都没有找到。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有人早于他们为徐家人收尸了,另一种可能则是徐家人尸骨无存。徐京墨也不知道哪种可能性更大,他离京都太远了,也不了解那里错综复杂的关系,他的母亲曾说,有生之年一定要回去为家人收尸,若是第二种可能,她怎么受得住? “暂且不要告诉伯母吧。” “哪里开得了口。京都的事情太复杂了,仲达兄也不要再替我冒险了。”万一真的是齐武帝对徐家出手,杜领航帮他就一定会触怒齐武帝的。 “你也不必太担心他,这人是知道轻重的。他布局三年,才收网。” 第63章 杜领航跟着陈启大人离开时,就为他姐姐的周全布置了许多。留着威武侯之子一条命,只是他担心他侄儿出什么意外。如今这孩子已经健健康康地长到三岁了,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他可是给威武侯世子准备了不少的红颜知己。 那人又不知节制,久而久之身子骨也被掏空了,听说威武侯府最近四处找寻名医。不知道他人怎么样,但是以后再也生不出孩子是可以肯定的。那么,唯一的孙子还能不是威武侯的继承人吗? “对付荒唐之人只能用荒唐之法。” “杜公子若是武将,一定是个足智多谋的大将。” “也许一个运气超好的福将。” 杜领航考中二甲,虽然是最后一名,但是这进士功名已经到手了。他的老师陈启大人将自己的女儿许给了他,明年就大婚,这事儿甚至没找杜指挥同知就定下了。 想想也能理解,谁愿意在大喜的日子还要被人拿捏一番,有陈启大人在,杜指挥同知就算想干点什么也要多掂量掂量。今年年底,陈启大人怕是就能升成大理寺左少卿了。大理寺卿已经近六十岁了,还能再撑几年,等他退下,这位置必是陈启大人接任。 马上要成婚的可不止他一个,还有左言。左言的未婚妻是文信侯嫡女,当初因为未婚妻家世太高,左言压力一直很大,好在他一切顺利。 “可要将贺礼送去京都?” 徐京墨有些犹豫,他送了礼物会不会引起那位的不喜,但是就算不送,他就不知道他 与他们交好吗。“要送,这一下要备三份礼,还真的令人头疼。” 他们这样的关系,送礼可不只看贵重,心意比什么都重要。 “三份?” “瑾瑜虽未明言,但是我感觉他是打算自请外放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成,所以刚才他就什么都没有说。不能给了人希望,然后再让人失望。 “花姐姐也不容易。”从认识她,每天都见她笑的开心,但是背地里有多少苦楚都是自己默默咽下。 “你总是这么怜香惜玉。” “女子更能明白女子,我虽不觉得女儿身不好,但也不得不承认,女儿身总有一些力所不及的时候。”就好像科举,无论你有多少才华,只要你是女子,便永远不可能参加。 其实,细看之下,除了官场和书院,哪个行当没有女子呢? 第57章 过路税 “子期,这是朝廷的邸报,你且看看。” 徐京墨从老师的手里接过邸报,认真的看了起来。邸报是官办的,专门用于传递朝政,一般只有官员能拿到,但是有些有门路的商人会想法子拿到邸报,抄录或印制后牟利。 自打过了年,温大学士对徐京墨的教授就完全换了个法子,不再拘泥于书本,这些也不需要他再教了。徐京墨虽然老成,但是年级小,对朝政和人际关系知之甚少,所以温大学士拿了朝廷的邸报来当教材。 “老师,朝廷又增了个过路税。” 这税是针对商户的,每过一城收一次,运送的距离越远,这税就越高,几乎是一城抽税一成。若是从临安到京都,至少经过七个城,这税就是70%。 “你怎么看这个过路税。” “所有东西会尽量本地消化,比如临安是主要的绿茶产地,若是所有绿茶都在本地去售卖,那肯定是卖不起价的;若是往远些的地方去卖,为了保证利益,商人们一定会提高售价。” 不仅仅是这样,“对于一些生活必需品来说,这过路税极大的加重了百姓的负担,但是百姓自产的东西却被不断的压低价格。” 这过路税会使得物价的体系崩溃的!种粮食的地方,农户贱卖谷物;缺粮的地方要不买不到粮食,要不只能高价收粮。 温大学士又递了一封书信给他。 徐京墨读完,冷哼一声,那位李柏然大人果真是捞钱的一把好手。这过路税只是第一步,等着各地都感受过这过路税的威力后,朝廷会再发一个公文,设立“官商”。这官商就是负责从各地收购东西的,价格比当地卖的略高,又比运去远处售卖的要低。 看起来是不是很合理?但是这个官商的本质就是利润的掠夺,以前临安的茶叶一万两,卖去京都是一万两千两;有了过路税以后,临安本地出售可能只能买个八千两,卖出京都少说也要一万八千两。 官商可以用九千两的价格收购临安的茶叶,再卖去各地,不仅如此,官商会逐渐垄断许多行业,这样他再卖出的时候,也可以随意定价。就比如这茶叶,卖去京都可能就变成一万五千两了。朝廷两道政令就得了各行各业六成的利润。 “他人品如何姑且不论,但是捞银子的本事是一等一的,不然也不会升到如今这位置。”在京都,能纯靠关系走到高位的人,不是没有,但是很少。位置越高,要求就越多,没点本事是很难站稳脚跟的。 正道也好,歪门邪道也罢,终归是对上位者有用的本事。 “老师,学生不明白。为什么朝廷要想方设法的捞银子。” “谁告诉你这官商的生意是收归国库的?” 国家税收自然是收归国库,到了国库的银子,取用需得要有合理的理由,即便是皇帝也不能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但这官商的买卖所获之利,并不属于国库,而是属于少府。 少府是专门为皇室管理私财和生活事务的。进了少府的银子就等于进了皇帝的私库,私库的银子可是由着皇帝的喜好去使用的。 徐京墨双瞳一震,原来如此。 “李柏然是个投机之辈,他也许是三皇子的人,也许不是。”温大学士回忆过往,他离开朝堂是偶然也是必然。 细想之下,这几年出事的徐家、镇北侯、温家、苏家,最大的特点就是有公心。若是只有一家,大概就是时运不济,但是这么多家都接连出事,就不可能推说是意外了。 温大学士的眼里流露出些许复杂,越来越接近真相,但是他却越来越不想面对。 “听说陛下病愈后,身体更胜从前。”甚至夜驭数女,第二天依旧神采奕奕地上朝。 反常意味着不正常,一个人的精力总该是有限的,五十多岁的人如此行事,除了色中饿鬼外,只可能他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去证明什么。往往,越想证明的,就越是没有的。 徐京墨从老师家出来就去了南宫家,老师的消息肯定是准的,他得要让南宫家早些知道,好早点想想应对之法。朝廷如今的行事风格堪称图穷匕见,这样杀鸡取卵的做法真的不怕引起民/变吗? 南宫云辞正在和北楼说这砖茶的事情,西域那边怕他们涨价,想要签个固定价格的契子,对应的他们保证每年的采买数量。 徐京墨听了,挑眉一笑,“这西域的人当真不可小觑,他们恐怕已经得了这过路税的消息。” 一旦南宫家签了这固定价格的契子,就等于是倒贴银子给他们卖砖茶;如若违约,那就要支付一笔天价的违约金。怎么算,西域人都不亏。 “这契子可以签,不过要加上一条,这价格不含我朝任何税费,所有税费均由他们承担。”南宫云辞可没有当傻子的习惯,若是他们不搞这出,兴许她会让一点利,但是现在,那是一分一毫都不要想了。 “小姐,恐怕他们不肯签。”或者去找其他商人签这种固定价格的契子。 “这几个月他们采买的全部是砖茶,突然又跑去找别人谈固定价格的合作,换做是你的话,你会怎么想。” 当然是觉得有诈,砖茶的成本、运输便利性远高于散茶,西域人放着砖茶不买,跑来大量买散茶本就不合情理。他们能扯的理由就是北楼这边漫天要价,但是别人也不是傻子,稍微一打听就知道是真是假。 “对待西域人不必客气,我们是要赚钱,他们是要救命。” 北楼得了吩咐就回去安排了,他不适合出现在南宫府太久。 “虽然他们是刚需,不过朝廷这过路税还是会影响不少生意的。” 南宫云辞拨弄着茶杯的盖子,沉思片刻,“我打算成立商会。” 徐京墨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商会?! “齐朝的绿茶主要在临安、江都,红茶主要在金陵。吃茶的习惯却是哪里有的,官商拿不到货源,就没法两头吃,朝廷这税最后只会落在饮茶之人身上。”而这些人里,京都那些老爷们谁都少不了。 总不可能家中来了客人,给人一杯白水吧,茶叶对于百姓来说也许不是必备品,但是对于官员来说,那绝对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你打算怎么做?” 商会最要紧的是整合商业资源,团结所有的会员。虽是商人,但也要屈才有道,不能以商会为倚靠去压榨百姓。 南宫家如今握着近六成的临安茶山,近四成的江都茶山,他们来牵头组建商会是合适的,其他人没这个实力。组建商会必要让商户有好处,不然商人们可是不会加入的。 第64章 南宫云辞想商会这事也不是一两天了,因为茶叶每年的产量都会受到天气的影响,尤其是在产量多的时候,有些人就会用极低的价格抛售茶叶,这样一来,那些规模小的商户可能血本无归,最后说不得还要被逼无奈地去变卖家产。 还有就是她一直想要促进商贸的发展,但是商贸一事在于流通,只有大家都参与,才能让这流通更发达。越是流通,越是繁荣。 “借着这个过路税的契机,商会可以立马显出些价值,原先不以为意的人也自然会主动加入。”南宫云辞成立商会,不是为了垄断市场、以高价获得高昂的利润,而是为了促进商贸的发达,让商户免受苛政之苦。 只要没有为富不仁,那么商人也该被保护。 “官商的政令尚未颁布,这是老师提前告诉我的。你若是组建商会,不妨先放出些风声,等朝廷的政令出了再做打算。” “过路税足够让许多茶商头疼了。”团结起来的力量越大,他们的话语权就越大。 徐京墨觉得商会、工会都是好事,只是也要执行的好,不然很容易好事变坏事。千百年来,人有一种特性一直未曾改变,就是逐利,并且永远都会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问题。 所以他问她,“若是商会变的强大,是不是一定会发生垄断市场、偷工减料或者不合理的高价?” “会,所以商会会立下一个公约,凡是签了公约的才能加入商会。当有些人尝到了甜头,也一定会想办法公器私用,我不能左右人性,但是我能设置出制度去规范各种行为。” 不是说有了制度就万事大吉了,奖、惩并非对立面,而是相辅相成的。只要没有一家可以独控这商会,这商会的奖惩制度就不会变成一纸空文。 商会存在的一个原因是为了共同对抗朝廷的苛政,也许有圣天子,但是不会一直是圣天子,所以外部的威胁不消失,商人就会一直被迫抱团取暖。 “还有一点,临安、江都、金陵这一代的商人有许多儒商,所以他们的契约精神更好。”不必担心今日遇到危机就加入商会,明日危机解除就立马离开商会。 徐京墨没有仔细了解过这边的经商风气,闻言也觉得有理。他细想之下,还是多问了一句,“西域那边你当真什么不打算做吗?” 南宫云辞摇摇头,“生意肯定是要做的,不过怎么做是我来定,而非西域人定。” 她已经安排下去了,全力赶工,制好一批就发一批。无论散茶、团茶还是砖茶都不在临安留货。不过这发出去的东西也不会是原价去卖了,即使有商会,明年的生意也一定会受到影响,手上多留些银子才好应对以后的各种情况。 至于以后,磨出个大家都接受的价格再谈其他。 夜里,南宫云辞将这些事情告诉父亲,南宫君烨眉头紧锁,“朝廷这是疯了不成,这两年无论是农户还是商户都已经加了不止一轮税了,如今还要再加?” “他隐晦地提了句后面这个官商与户部无关。” 那就更麻烦了,齐武帝这年纪正是多疑的时候,偏又是手掌大权的天子。他要是一心谋私,朝臣连劝都要注意言辞,省的伤了这位脆弱的皇帝。不知道他寿数还有几何,若是不幸是个长寿之人,这天下早晚要乱。 风平浪静的日子,只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南宫君烨双指并拢敲击着桌面,看看面前女儿,性子清冷,但也不是不会不会为人处世,就是年级太小了。这商会是女儿提出来的,由她来管理不也是理所应当的吗,“辞儿,这商会是你亲自去邀约,还是由为父去邀约?” “女儿想自己试试。”她本就在打理南宫家的生意,她去邀约,不会有人认为这商会与南宫家无关。只不过,也许有些老顽固会觉得女子当家“不合规矩”。 人都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一面,她是男子还是女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带着大家一起活下去。 听到女儿毫不犹豫的回答,南宫君烨心里是满意的,继承人不只是一个称呼,而是要有担当、有本事的。“好,那就放开手去做,如今这世道,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乱世中,立身之本是自己的本事。 南宫君烨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等皇帝尝到了滥用权利的甜头,他一定会继续滥用权利的。他们这些商户别的没有,有的就是银子,所以被明抢是肯定的,说不得还会有些人被网罗罪名后抄家灭族。 再想想,他就不得不夸一下自己挑女婿的眼光。女婿自己有本事不说,还拜了温阁老为师,即便温阁老已经致仕,但是门生满天下,他们要是真的遇到事儿,看在徐京墨的面子上也肯定会施以援手的。 就像这次,他们比旁人先一步得到消息,就能提前着手准备,虽然无可避免,但是可以将损失降到最低。 “等到大家都吃了过路税的亏以后再提这商会之事。”他们南宫家势大,又得了个阁老弟子当女婿,贸然提出组建商会恐怕会碍到一些人的眼。慢一点,也好过好事变坏事。 “女儿明白。” 朝堂上并不是人人都赞成这过路税,李柏然提出过路税之后,满朝哗然,虽然他们不是户部的,但是谁都听明白了,这税本质就是个雁过拔毛,兽走留皮的税。 有人装聋作哑,也有人据理力争。朝上也没什么其他大事,就这个过路税不停地在讨论。 户部原尚书徐大人被满门抄斩后,接任尚书一职是位老大人,隔三差五就告病请假。现在的户部其实是左侍郎李柏然说了算,他提出的东西,户部自然不会有人唱反调。 户部是指望不上了,兵部的右侍郎最先站出来反对,不为其他,只是这样的重税一定会影响民生,朝廷这两年已经加了不少税了,再加的话,激起民变可怎么办?朝廷的兵将不该是对百姓挥刀的。 “熊大人,过路税是为了让各城缓解财政压力,商人的钱本就是不义之财,您怎么能为他们说话?”李柏然给朝臣算了一下账,反正就一个意思,朝廷入不敷出,缺银子。 “李大人,请问这银子哪里去了?”问话的是工部尚书,他们工部要银子去修防洪设施,户部说没银子,要银子去修桥,户部还是说没银子。这些年既没有天灾也没有人祸,那银子去哪了? 李柏然提出这个过路银就知道一定会被问到朝廷的收支,他不慌不忙地开口,“全年税收约两千八百万两,文武官员共计十万人,饷银合计五百万两;宗室成员花费合计一万两;工部用于防洪的工程共计三百万两……” 零零散散地算下来,不仅没有结余,甚至还在倒贴银子。 不少朝臣心里也在嘀咕,宗室就花了一小半的税银,这是不是太多了。答案是肯定的,但是有人能改吗? 要知道齐朝的税不是全部要交到国库的,每个省大概会留下三成用作本省的财政支出,包括收储备粮、修缮各种工程。 工部的吴尚书又问了,“过路税是准备全部留存在地方,然后其他税银全部交回到国库吗?” “自然不是,过路税到底能收到多少尚未可知,这银子暂时记入国库。” “为何是暂时?” “若是那些无良的商户不去其他地方做生意了,这过路税就成了一纸空文了,朝廷缺银子的问题也依旧没有解决。” “若是当真如此,你意欲何为?” “下官已经在草拟折子了,吴大人稍安勿躁。我户部也不想多征税,但是朝廷要用银子,国库缺没有银子,如果哪位大人能想个法子解决这问 题,过路税一事自然可以再议。“李柏然这话算得上是威胁了,但是齐武帝护着他,他就无所畏惧。 齐武帝已经听的不耐烦了,最近上朝都在议论这过路税,议论了快两个月了,也没个结果。他要的根本不是这过路税,一个短暂存在的税也值当他们吵来吵去的吗。“朕同意这过路税一事,李爱卿负责此事。不收过路税,你们是准备减少官员还是减少宗亲?” 其他开支都是没法减的,这两样虽然看起来可以减,其实也是不能减的。谁愿意去得罪满朝文武,或者宗亲? 沈阁老、秦阁老、王阁老都没有发声,许是觉得此事可行,许是有其他打算。文臣看着他们三人都没有反对,再想想之前因为反对皇帝修缮泰和宫的左都御史苏大人,就都安静了下来。苏大人是被皇帝安了个藐视皇权的罪名,全家流放去了高城,他们可不想拖累家人。 过路税一事就这样定下来了。朝臣的心里却不怎么舒服,皇帝越发的专断了,若是皇帝怎么说就怎么做,要他们这些朝臣干什么? 可惜,事情的进展并不会因为的他们担心而有所变化。 吵完了这事儿,众人才发现今年的进士到现在都还没定下去处。内阁里几位阁臣觉得不能再拖了,“若是不准备留人就早些外放吧。” 第65章 “前些日子李柏然才再说官员多耗银子,总不好在这会又去增加官员。”王阁老这话就差说皇帝不愿意安排了。 沈阁老想到前些日子拒绝他的谢长歌,心里不痛快,便说“既然是国之栋梁,就该好好体会民生,这次一甲的三人不如都放到远些的地方去任官。” 秦阁老、王阁老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这事儿,但是也是无妨,这次的三甲,除了谢长歌都不是世家的人,随便怎么安置都不会闹出乱子来。 内阁商量好后,就写了折子给皇帝,他对这些安排根本无所谓,当即就批复了。 谢三爷也是后面才知道的,他虽然在吏部,但是只是文选司的员外郎。本来他还在想要怎么运作才能让侄子如愿,没想到这沈阁老记仇,顺便帮他解决了麻烦。 “你们的去处定下了,这次翰林院一个不留。”谢三爷看着侄子,问“为了一个女子,舍了阁老之女,值得吗?” “值得的。三叔,沈阁老这人贯是固执己见,我就算如他所愿,以后无非是他手中一枚棋子。” 谢三爷知道侄子是想清楚了,也就不再多劝什么,只是他以后的路却未必好走。“选择锦都,你可知那边有多偏僻。” 临安到锦都差不多要走一个半月,若是路上稍有不顺,许是要两个月。听闻锦都的风俗与其他地方不一样,那地方似乎粮食产量还不错,但是因为路程遥远,东西不好卖,所以一直都穷。 每年到了岁末考核,户部清吏司掌管锦都的主事都要唉声叹气一个月,谁让他运气不好分到了锦都,连着几年考核都只能勉强得个平,完全没有晋升的希望。 谢长歌当然知道,但是只有足够远,他和她才能真的成亲。至于以后,一点一点来,他虽然没资格上朝,但是朝上的事情还是有所耳闻的,早晚有一天会乱起来。 “三叔,我选择锦都不仅是为了儿女私情。那边离京都够远,京都就算起了乱子,那边也不容易被波及到。天高皇帝远,自己的底子还差,这地方苦是苦,但是也更容易建功立业。” 谢三爷想想这年皇帝的所作所为,也不得不说侄子说的对,“赴任前,回去再陪陪你父母,你这一去,说不定要个十年八年才能再与他们相见了。” 第58章 谢与花,终成…… “小姐,西域那人果真是得了京都的消息。”北楼这些日子和西域人打交道,总算是没有白费功夫。 他们想绕过南宫家找其他家签下这固定价格的契子,自然没能成功。在临安城,做茶叶生意专门排除南宫家,这不是告诉别人你有问题吗。 “不管他们,之前的货可都运出去了?” 时间太短了,只有两个月,就算他们一刻不停的赶工,也只是杯水车薪的效果。 “您放心,无论哪种茶,咱们都运去各地了。”幸好之前他们将陈茶都制成的砖茶,节约了不少时间。 散茶的陈茶隔一年价格降一半,隔两年只能卖出原价的两成。但是制成砖茶,就可以保存更久,两年的砖茶也比散茶的茶味儿更浓。何况砖茶的价格差不多散茶的两到四倍,这是算上了同等数量散茶以及运输过程中的损耗后给出的价格。 本来的价格西域人还算能接受,但是算上一城一成税,这价格他们就不可能受的了。南宫云辞让下面人用最快的速度将砖茶往西域那边运过去,但是这事儿是西域人所不知道的。她可没打算便宜卖给西域人,尤其是在他们想要坑她以后。 “朝廷的政令已经下发的各地了,你先拖着他们,等商会之事谈定再说。” 南宫云辞又问紫阁,“各家收了帖子是何反应?” “成家似乎不乐意由您挑这个头。” 成家的祖上也是官身,可惜子孙不争气,于读书一道都少了些天赋,后面就变成了商户。虽说吃穿不愁,但是心里总是缺了点什么。成家的家主比南宫君烨大了十几岁,却一直屈居南宫君烨之下,时不时就要找点由头弯酸一下。 成家虽然没人擅长读书,不过他们始终以儒商自居,“坚持”孔孟之道,对于她这种不安于后宅的女子很是嗤之以鼻。 成家不参与也是南宫云辞早就预料到的,无所谓,临安的茶商最大的有四家,分别是南宫家、成家、吕家和严家,有三家就够了。 南宫云辞将这宴会的地方定在个园,个园是她父亲送给的生辰礼物,园子中间是一大片活水,这园子集齐了江南的特色的建筑和假山,四季四景,春有红墙衬着纯白的玉兰,夏有绿荷并红荷,秋有银杏铺满地,东有红梅迎风开。 都是茶商,自然喝的还是茶,配上各式各样的茶点,这轻松惬意的氛围让大家感觉是来个园游玩,而非谈正事的。 朝廷这过路税抽的太狠了,不到两个月时间,茶商们就受不了了,在这样下去他们只能尽量多在本地去卖茶叶,但是一旦大家都这样去卖,茶叶的价格必然会崩塌。 吕家和严家可都是打听到南宫家近些日子都关店了,但是之前他们就运了许多货出去。现在看来应该早得了消息,提前把手上的货都运出去。也不能怪人家不告诉你,大家都是对手,不趁你病要你命就算是心善的了。 南宫君烨这个老狐狸条女婿的眼光还真是好。 在场的人都发现南宫君烨并没有来,只有他的独女在。请帖也是南宫云辞发的,难道这商会,南宫君烨打算完全交给女儿? “诸位,今日之宴是为以后,想来这过路税大家都有感触。” 吕家家主看了眼上位的南宫云辞,接过话说,“扒皮抽筋也不过如此,就是不知道朝廷能这样做多久。” 这是试探,试探南宫家手里的消息,南宫家有他们没有的消息渠道,也有着比他们更大的家业,所以一定比他们更急着解决问题。 “朝廷之事谁又说的清楚,说不得还有后招,明亏暗亏都是亏,要不要吃就是大家自己的选择了。” “南宫小姐说着这话,我等可是不依的。要我说,咱们是吃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吃亏。” 下面坐着的茶商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说着近些日子的诸多困难。 南宫云辞端起茶杯,轻轻含了一口,由着他们发泄心中的不满,有不满才好,有不满才会想着去改变。如果不是朝廷前后两步棋太狠,他们这些商人大抵也就选择交钱了事。毕竟和气生财,何况这税银总有一部分会被买家分担。 “南宫小姐今日将我等齐聚此处,想来是有想法的,不妨说说看。”问话的是严家家主。 “今日在座的占了临安茶叶八成以上的份额,我们若是团结,这价格就是我们说了算。茶叶虽比不得粮食,但是官家人谁家缺的了?” 有心急口快地直接问,“您是说我们约定个一样的售价?” 大家手里的茶叶不尽相同,怎么可能是售价一样?严家家主和吕家家主互看一眼,心里都有了些猜想,两个狐狸都不打算先开口,若是真如他们所想,那这话语权势必要争上一争。 南宫云辞注意到下面众人的眉眼官司,也不再吊着大家的胃口,“我南宫家提议组建茶叶商会。商会以商会内所有商户的利益为基础共同商定商会事务,同时约束商会内成员的行为。” 维护商会内所有盟友的利益?如果真的能这样,那所有的小商户都会想要加入的,毕竟人微言轻说的就是他们。 商会能不能发挥实质性作用,要看几个关键点,一是设立商会的管理架构,包括行首、会董等;二是所有入会商人共同签署的商会盟约,这不仅是君子协定,更是有惩罚的契子;三是商会要规范商业行为,不然就是为患一方,长久不了的。 吕家主看着侃侃而谈的南宫云辞,问道“这商会要如何应对过路税?” “做生意讲究的是你情我愿,这茶叶的价格亦是如此。” “过路税说到底,是提高价格,拿我们买到京都的茶叶来说,加上过路税,要想保住原有的利润,那价格至少要翻一倍。如果茶商都不降价,那么流到京都市场的茶叶价格就是现在的两倍之高。” 如果有人降价,那就一定会有其他人跟着降价,然后就是价格的一泻千里,小茶商陆续出局,大茶商也会大伤元气。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法子下,没有一个人能受益。 “两倍的价格谁会买?”洪天质问道,他觉得南宫云辞提议是异想天开,他们这些商人凭什么和朝廷拧巴,无权无势,不如破财消灾。他们洪家的茶山本也不多,过往就基本在本地销售,有没有过路税对他来说差别不大。 “要喝茶的人,必须喝茶的人会买,但是这买的量大概会少上许多。”有些手头不宽裕的人,可能就只买必须要的那部分了,过路税不是针对茶叶,而是针对所有需要流通的商品。 南宫云辞也不催促什么,给所有充足的时间考虑。 “南宫小姐,你能代表南宫家吗?” 第66章 “我在这不就是因为我代表南宫家吗。” 南宫云辞送出的请帖写的可是:南宫云辞诚邀各家家主来个园一叙。 沉默了许久的严家主问,“行首、会董怎么说?” “自然是投票,商会内所有的人一人一票,选出九个会董,然后再由会董投票选出行首。”看出好些小茶商不可置信的表情,她又很肯定地补充说,“无论家业多大,这选票的效力都是一样的。” “为什么不按实力区分?” “吕家主,若是这样,我南宫家不是永远都是行首了吗?”南宫云辞这话一点不客气,但是也是实话。 小茶商都没有开腔,南宫云辞这个提议对他们更好,但是能不能成行还要看今天来了的三家大茶商。只这一条,他们就相信她所说的要维护商会内所有盟友的利益。 吕家家主总觉得这安排有些掣肘,他吕家好歹也是临安前四的茶商,若是被几个小茶商指手画脚岂不是很丢面子? “若是所选的九个会董都是一类人,然后他们要求所有的茶叶售价不得超过一两茶叶一两银呢?” “严家主的问题是个好问题。首先,会董九人是有限制的。将我等茶商的家业分成三等,每一等选出三人,如此就可避免会董只代表一部分人的利益。其次,关于商会的权利,也是有限制的,就比如您所提的价格,可以设置最低价,但是不设置最高价。” 设置最低价是为了避免恶性的价格竞争,至于高价,只要你能卖出去,那随便你自己设。 “南宫小姐,我们这样定下最低价,朝廷是否会问罪?” “何罪之有?”大齐律法可没有说过商人不能自己定价,也没有说过税收提高以后不准涨价。 南宫云辞看出很多人在犹豫,也正常,这商会本身就是一种反抗。如果他们临安的茶叶商会成了,其他地方也可能会成立各种各样的商会,比如粮食商会、矿产商会、林业商会。若是大家都咬死底价不松口,朝廷的过路税和官商的打算最后就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若是那位暴怒会不会再做些什么也不好说,但是现在不反抗,以后也就不用反抗了,因为没有以后了。如果那位准备把所有商人都抓去下狱,大概也就是官逼民反之时。 茶叶都还好说,粮食这种东西价格翻一倍,不是要人命吗? 吕家主本想让南宫云辞共享他们西域的商路,但是想想也不可能,便没有再提。如果南宫家的茶叶有本事全走西域,那么他们的茶叶就算卖的比过往少,也不会少太多,这样也好。 南宫云辞说完了商会的构想,又依次解释了一下利弊。她没有让所有人当场下决定,只说七日后在个园再见。届时,来了的人,自然是同意加入商会的,没有来的就是拒绝加入。 南宫云辞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没想过要瞒着谁。夜里,花无艳就来找她。 “辞妹妹,小心京都来的人。”花无艳伸出手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在他耳边说道,“你越亮眼就越容易被那人盯上,那人装的人模狗样的,名声还不错,很容易让人对他放松警惕。” 自始至终花无艳都没有告诉他们醉月楼的幕后老板是谁,但是她一直在提醒他们注意随时会出现的危险。一个京都的、有着好名声的、颇有地位的人。 不是花无艳要吊他们胃口,只是一件事你知道或者不知道,下意识的反应是完全不一样的。那人的身份一旦泄露,绝对会不惜代价地铲除风险。所以,她告诉他们就是害了他们。 “花姐姐,谢长歌要回来了。” 花无艳笑的爽朗,“嗯,我以为我还要等三年。” 江晚清的意思是让两人在临安成亲,即便他们有顾虑不愿意大办,但是总要有娘家人在才好。南宫云辞觉得母亲想的周全,他们要给花无艳撑腰才是,免得谢长歌得到的太容易,以后便不知道珍惜。 花无艳哪能不知道她们的好意,“会不会太麻烦?” “你是南宫家的女儿,有什么麻烦的?东西我已经让青染准备好了,谢长歌到临安的第三天就刚好是个好日子。”下个好日子要等一个月了,谢长歌还要赶着时间去赴任,不然她才不会让花无艳这么匆忙地出嫁。 姐妹两个一说一笑地就定下了这婚事。 徐京墨知道后,就向书院告了假,友人即将远行,无论如何他都要与他再聚聚。他从书院离开就先去了温府交文章,顺便向老师请教了一下这锦都的情况。 “锦都那地方的风俗与其他地方有异,那边的女子地位颇高,有的山寨甚至是女子娶夫郎。因此很多指派过去的官员都不适应,你和别人处不到一起去,又怎么好让别人听你的呢?” 单就锦都的而言,其实没有朝臣说的那么差,那边的土地肥沃,气候宜人,粮食产量算是很高的。只是锦都距离其他地方太远了,粮食运出来的损耗太高,而且锦都商贸不发达,这才导致他们每年的纳税都是倒数。 “沧澜江不是流经锦都吗?” “有码头是一回事,用码头就是另一回事了。此事你岳父知之甚详,你可向他请教一二。告诉你那好友,锦都缺进士。”一个地方没什么人能走到朝堂,那就很少有人会帮他们说话、争资源,然后那个地方的发展就会越来越差。 被指派去锦都的人,大多是没什么背景的,都想着熬过三年六载的赶紧离开,这些人哪里会好好治理锦都。久而久之,锦都的人也会觉得朝廷对他们不上心,也就越来越不配合 官府,这才逐渐有了刁民出锦都的说法。 教育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教却是万万不能的。徐京墨记下老师的话,他想起他之前的一些想法,果然还是经历的太少,才会那样武断。 谢长歌应该就是这两天到,徐京墨让观言去码头处候着,然后又家里收拾出一间客房。新郎官可不能直接住到南宫家去,与礼不合。 没让他多等,第二天晌午,谢长歌就到了临安,他急着去南宫家,被徐京墨拦下,“你先收拾一下,哪有人这样上门去的。” “我本以为五月就能赶回来,谁知道朝堂上忙着那个什么过路税,硬是拖到了现在。” 谢长歌飞快的洗漱后,换了身华服,就拉着徐京墨陪他去南宫府上拜访了。徐京墨虽然笑他心急,到底也没有拒绝他,这对鸳鸯走到现在也是不容易。 南宫君烨也知道他这两日就会到,停了手上的事情在府里候着他。见到一表人才的谢长歌,总算明白为什么花无艳那样的女子会对他倾心以对。 “你与家里可说清楚了?”家里不同意,这婚事可就不是明媒正娶了。 谢长歌苦笑一下,“父亲虽然答应了我,但是也不会为了我来走这三媒六聘的礼,是小生对不住她。” 他到家后和父亲又谈了一次,父亲遵守当初的诺言,但是也仅仅是备上一份厚礼做聘礼,其他的一概全无。他若想要以后让花无艳堂堂正正出现在谢家,还得要努力。 “等你从锦都回来,是准备把悠姐儿送回娘家,自己回家?” “岂敢,她是我堂堂正正的妻。” 谢长歌知道要让谢家接受花无艳,他就必须要站到足够高的位置才行,那时即使有人即便知道,也决计不敢乱说什么。 徐京墨对好友的本事有信心,他再回来时,一切的阻碍都将不再存在。 “我南宫家虽是商户,但是也不是好欺负的,好好待悠姐儿。” 见完岳父,见岳母。江晚清虽然不像南宫君烨那样话里话外都是挤兑和威胁,但是说的话也不轻,“我江家与谢家本是世交,即便不考虑悠姐儿,我也算的上是你的长辈。有些话,该说还是要说,女子嫁人本就等同新生。若非是悠姐儿就中意你,我倒是更愿意将她嫁到我眼前。” 既然要成亲,那日后就要好好过日子,不要三心二意的,更不要翻旧账。不得不说,女人才更懂女人,江晚清将花无艳的那点担心看的明明白白的。 “伯母放心,小生得偿所愿自会珍惜眼前人。” 谢长歌被敲打,不仅不恼,反倒高兴,南宫家的长辈是真心对花无艳,才会敲打他。这样就好,他的艳儿也是有娘家的人了。 看着谢长歌的表情,江晚清是满意的,至少此时此刻,这个少年郎对待花无艳是真心真意的。 总算是见到了花无艳本人,徐京墨和南宫云辞找了个由头离开,留给二人一点独处的时间。 “艳儿,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花无艳摇摇头,不知道怎的,她居然有点害羞的感觉,是太久没见了吗?“我以为还要等三年,其实再等三年也无所谓,给你更多的时间想清楚。” “不需要更多的时间,我恨不得考完就回来娶你。”谢长歌告诉她京都现在也是人人自危,这次翰林院一个都没留。 花无艳顺口问了句,“只有你是世家子?” 第67章 “对啊。” “那就没有人慧眼识金去榜下捉婿吗?”感受到谢长歌一瞬间的僵硬,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很少会有翰林院一个不留的情况,何况谢长歌是世家子,但是这人“不知好歹”拒绝了上官,那就可以理解了。 谢长歌看着一脸醋意的花无艳,无奈一笑,“沈阁老的女儿可不愁嫁。” 居然是阁老之女?花无艳脸上难免出现错愕,但是谢长歌选择了她! 谢长歌和花无艳的婚事就在两日后,南宫家早就准备好了一切,虽然算不得完美,但是该有的都有,办的也算隆重。 南宫君烨和江晚清坐在喜堂上方,看着下面的一对新人。谢长歌一身大红喜服,一脸傻笑;花无艳凤冠璀璨,红盖头挡住了她那烧红的一双耳朵。 “一拜天地,谢过天赐良缘;二拜高堂,感长辈之德;三拜夫妻对拜,愿白首不离。” 礼成后,二人被送入洞房。 今日并未邀请其他宾客,所以谢长歌也不必去而复返。新房中,红烛摇曳,映照着两人微红的脸庞。谢长歌挑起红盖头,看着花无艳那绝美的容貌,倒吸一口气,“艳儿,你好美。” 他取来酒杯,将其中一杯送到花无艳的手中。“艳儿,愿你我相濡以沫,白首不离。” 两人交颈共饮合卺酒,而后只有浅吟低唱,龙凤花烛泪垂,恰似为这良辰美景而泣。 等徐京墨再见谢长歌,这人脸上的笑简直不要太耀眼。“瑾瑜,你这脸不酸吗?” 谢长歌大笑,说“等你成亲你就明白了。” 谢长歌最多再停留三日就要启程去锦都了,他被派去做梁州同知,虽然偏远了些,但是一去就是正六品的官员,还是能有些作为的。徐京墨需将老师的话转告他,尤其是叮嘱他要融入当地后再谈其他。 “子期,多谢。我一会修书一封给我父亲,看看有没有人愿意到锦都来某个前程,不过这书本一事恐怕只能拜托南宫小姐了。” 谢长歌还讨要了些徐京墨所编著的应试文集,《三国志魏书》曾云行非常之事,乃有非常之功,要他说徐京墨编著的《应试文集》就配得上这句评价。 “我与她说了,已经帮你联系了苏家人,第一批的书会和你们一起送过去,之后还要什么就等你去了再说。”主要他们也不知道锦都缺的到底是哪些,总不好一口气送太多,万一全是已有的岂不是浪费。 第59章 南宫行首 谢长歌与花无艳终是踏上了离开的路,一起离开的还有冷夫子,他说他想离的远远的,试试看能不能放下。徐京墨觉得他这样的做毫无意义,何况宋家小姐并没有进到三皇子府,他这是放下,还是逃避? 送走了他们,也刚好到了七日之约之日。 南宫云辞换上一身白衣,头上仅戴一根碧玉簪,她在个园候着他们。 巳时一到,个园开门迎客。 她与各茶商约定的时间是巳时,只有一个时辰,到了午时个园就会闭门谢客,有没有人、有多少人来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她没有私下去找任何一个人,愿意来就来,不愿意便罢。若是一开始就畏首畏尾,那怕是只能守着家业,求神拜佛以期官老爷们能对他们手下留情。 等了一刻钟,仍旧没有一人到访。徐京墨在不远处的酒楼上看着,他为她自豪,也为她担心。她是第一个站出来反抗的,更是第一个以女子之身站出来挑大梁的。 又等了片刻,有几个中年男子结伴进入了个园,有人开了头,那就一定有人会跟随,陆续的又来了许多人。徐京墨紧盯着大门处,吕家家主和严家家主尚未到。如果四大茶商三家都不参与,那这商会的效果恐怕会打些折扣。 到了约定时间的最后一刻钟,吕家家主和严家家主到了。 两人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无奈。他们本想拿乔,让南宫云辞去请他们,这样一来,日后他们在商会的话语权也会更高。哪里能想到,她如此沉得住气,或者说是有恃无恐。 “不得不羡慕南宫君烨。”家族的传承要看继承人的本事,南宫云辞不过十三岁就已经能接管南宫家的生意,还能收服一众人茶商组建商会,有这样的继承人谁不羡慕。 就在这一天,名扬后世的临安商会成立了。第 一任的行首是南宫云辞,会董包括吕家家主、严家家主等九人在内。 成家到底是没有来,他对于这个以女子为首的商会不屑一顾,甚至放话说,“岂可为女子驱使,简直荒谬”。 成家大公子可是与南宫云辞扳过手腕的,这女子虽然年纪小,但是心气可不小,她能让这么多人甘心听她的,必是有所依仗。“父亲,我们还是派人去打听一下这商会的动作吧。” “有什么好打听的,他们不过是约定了个最低价格。但是我成家茶叶并不会被他们限制,他们高价,我们低价,自然是我们卖的出去。”在他看来,若是商会的人因为高价一直卖不出东西,那么这商会很快就会土崩瓦解。 商会的茶商,都是一部分留在本地,一部分抗着价对外卖,但是越远的地方货越少。 朝廷这个过路税影响越来越明显了,本地没有的东西价格在急剧上涨,而本地盛产的东西价格在快速暴跌。农户、商人的收入都在减少,抱怨的声音越来越多。 九州是齐国的量产大省,唐家更是出了名的大粮商。唐家家主近些日子愁的白头发都要多了许多,粮食这东西虽然能存的更久一点,但是粮食的价格却比其他东西要敏感的多,受这过路税的影响尤其大。 他走去自家店铺的路上路过了南宫家的茶叶铺,想起过些日子要请知府大人,就想着去买点团茶。他自己没多喜欢团茶,但是听闻知府大人很喜欢那滋味儿多样的团茶。 走进店铺,找那店小二问了一下团茶礼盒还有没有货,结果发现之前二百两的礼盒已经变成四百两了! “小二哥,你们这个价格?” “这位老爷,小的先给您报价,就是因为涨价了。朝廷收了个过路税,每过一城收一成,我南宫家所有的茶叶全是跟着这过路税涨的,没有多要您一点银子。”店小二因为这价格也受了不少的委屈,但是东家说了,不降价,随缘卖。 唐家自己也往临安卖过粮食,他心里一估摸,这价格是对的,“你们家最便宜的茶叶也这么卖?” “差不多,有个别的降了一点价,但是不多。” “如果别人都降价的话,你们岂不是没有生意可做了?” “那不会,咱临安茶叶商会的铺子都没降价。您要是找降了价的,我还真知道一家,不过他家没有团茶。” 唐老爷看那店小二不像是在骗他,这团茶本来也只是南宫家才有,他买了一盒后就离开了。等他到了自己的铺子,就喊了伙计出去看看这些临安茶商是不是真的没有降价。 掌柜拿了账本给他,“老爷,这个月粮食又降价了,如果再降价,那可就是亏着卖了。” 唐老爷不看账本也知道掌柜的话是实话,“不降价了,若是卖不出去就不卖了。” “那明年咱们还收粮食吗?” 他皱皱眉,一时也下不了决心,“等等再说。你注意下其他家的情况,我这心里不踏实,总感觉要出事。” 看完账本又去看了看后面的粮库,这粮食多的令人发愁,平生第一次不喜欢看到这么满当的粮库。 被他派出去的伙计都回来了,这临安的茶叶铺,除了成家以外都没有降价。听那些店铺说,临安的茶商成立了个商会,这价格是他们约定好的。 商会?闻所未闻,但是唐老爷仔细一琢磨,这法子未尝不是个自救的法子。想起自家的小儿媳,他觉得有必要让小儿子去打听一二。 回到家的唐老爷一刻不停地将小儿子给喊到了跟前,“你去让你媳妇儿问问这临安商会是怎么回事。” 唐六少一听商会,立马回道“爹,不用问,我知道。” “你都不知道我要问什么,就知道了?” “南宫家的大小姐和我媳妇儿是手帕交,在她嘴里她这小姐妹可是个厉害的不得了的人物。这临安的茶叶商会就是她给鼓捣出来的,有很多约定,其中一个就是约定最低销售价格。” 唐老爷又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 “这我不就知道了,我媳妇儿也不知道啊。” 唐老爷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亲自会会这位年轻的掌舵者了。 临安的茶商日子不算好过,但是看看那些没加入商会的,他们又觉得自己还算是不错的。洪天自恃深耕本地,不屑加入商会,还有一些小的茶商也是因为各种理由没有加入。结果成家和他们比降价。 他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商人怎么比得过成家,不过几个月时间,就有几家被迫卖了铺子和茶山。成家这一通乱杀,可是搞得人心惶惶的,后面看他们商会的都不降价,他们又把价格给提起来了,被逼到关门的那些人别提有多恨成家了。 第68章 唐老爷到了临安,就发现这儿的茶叶价格都还算是稳定的,也打听到了之前的一些事情,他越发相信这个商会能带给他们生机。 南宫云辞收到唐老爷的拜帖并不诧异,苏瑶给了写信说了这事。唐老爷这反应够快的,他要再慢一点,那官商就要来了。 唐老爷虽然知道南宫云辞是个小姑娘,但是初见时,还是愣了一下,实在是太小了。“南宫行首,老夫不请自来是想请教一下这商会的事情。” “唐老爷委实客气,您有问题只管问就是了。”商会应该是各行各业都有的,要自律也要自保。 南宫云辞讲了商会的目的和组织办法,唐老爷也是一点就透,他又问,“你是可希望有更多的商会组织起来?” “这天价的税本就不公,难道我等商人就该受着吗?我们是自保,不也是在保护百姓吗。无论什么买卖都离不了百姓,按朝廷这法子,所有人都是赚的更少、花的更多。” 所有人?那银子去哪里了呢,唐老爷面色微变,他看着上首的少女,果然是后生可畏,她怕是早已猜到了。 待唐老爷回到九州不久后,九州的粮食商会也成立了。江都的丝绸商会、西凉的皮草商会、洛城的粮食商会也都陆续成立了起来。 没等到过年,朝廷的官商之法终于来了。 徐京墨听到这个消息时刚好在温家与老师对弈,“老师,我以为朝廷看见这么多兴起的商会就不会再搞什么官商了。” 温大学士落下一子吃掉一片黑子,随口回道,“凡谋有道,必得其所因,以求其情。”(《鬼谷子》) 这话是说想要成事,必须先了解起因经过,掌握实际情况以后再去谈应对之策。朝廷的过路税是皇帝抛出来的“砖”,作用是去“引官商这块玉”。可惜这“玉”不可对人言,那么底下的官员又怎么会知道呢? 商会于过路税无碍,官员知道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左右这税不受影响,甚至因为商人们不降价,他们还能收更多的税。 还有些官员就是单纯的看不明白而已,别指望所有读四书五经的人都能明白“经济”。 “子期,可还记得《中庸自用章》中的话?” 徐京墨想了想,回说“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 “然也,天下之主也并非是天生圣人。年迈,却生出了些古怪的心思,你我皆非朝廷之人,也不必操这闲心。但是你要记住这句话,人这一生必不能自用、自专。” 温大学士在劝诫他,无论日后如何,都不要自以为是或者一意孤行。人一旦掌握了权势,就容易这样,因为内心总会不由自主的产生一种想法,就是“如果我不厉害,我怎么可能到如今这位置呢?” “学生谨记。” 这局棋依旧是徐京墨输了,对弈数年,尚无一胜。 温大学士取了份邸报给他,“官商之事也非偶然。” 因为过路税,各地的物价都有上涨,西凉位于齐国的西北部,与西域相邻。西凉本身的自然环境不好,少有沃土,所以粮产不丰。现如今粮价猛涨,西凉这种主要靠买粮过活的地方自然就受不住了。 “明明是巧取豪夺,偏还要去占个大义。”官商此刻推出,不就显得像是专门为了解决这涨价之事的吗? “你可知西凉这地方与朝廷的关系?” 徐京墨对西凉知之甚少,所以诚实地摇了摇头。 “西凉是军事重镇,也是九皇子妻族所在的地方。” 齐武帝日渐年迈,疑心病一天更胜一天,他这一生别的也许不算出众,但是这生育后代这块算的上是历朝之最。硬是生了十七个儿子,长大成人的有十三个,嫡长子为了自己的太子之位与诸位兄弟都得你死我活,近十年来,这夺嫡之争越演越烈,皇子们一个个死去。 九皇子的母族势弱,他就自请去了西凉,为国镇守国门。齐武帝同意了,本来以为这九皇子只是为了躲避纷争,自愿退出竞争。结果他在与西域的一场战争中脱颖而出,赢得了守边将士的爱戴。 军权可比其他的更难得,齐武帝为了防止这个儿子做大,就给他精心挑选了门婚事,九皇子妃就是勇武侯的嫡女,可惜是个遗孤女。勇武侯就是战死的都指挥使韩大人,他一生镇守西凉,家中子侄俱是武将,可惜都没能活下来。 这勇武侯也是追封的,韩家孤女的身份看起来不错,但是配给九皇子就为了削弱他的实力。齐武帝的想法没错,只是低估了人心,韩家女虽然不能带来其他的什么利益,但是她让西凉的将士更加坚定地站在了九皇子的身后。 徐京墨问,“九皇子回到京都也是陛下要求的吗。” “自然,五军都督中两位都是九皇子的人,且北军和西军的战力与其他几路不可同日而语。”齐武帝正是因为感到了威胁,才将这个儿子喊了回来。 三皇子算不得优秀,但是运气不错,母族颇有势力不说,妻族也是功勋。所以齐武帝扶持他和九皇子打擂,以平衡朝廷的局势。 帝王平衡术可不止在大臣身上,更是在皇子身上。齐武帝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盛世繁华,而是他自己的千秋万代。 “陛下在位近四十年,如今他的兄弟们,也只剩下了个福王还活着。” 福王是个不争不抢的,生母曾是齐武帝生母宫里的宫女,后面被到先帝床上固宠,运气倒是不错,得了一子。 福王从小就是齐武帝的小跟班,虽然没什么大能耐,但是也一直安安稳稳地活着,他嫡长子为救驾而死,齐武帝为了补偿福王,就把京都都指挥使的位置给了福王的嫡次子。 “福王自己没有差事吗?” “福王只有王爵,不过有时候会代天子巡视。许多年前,九州洪水,福王就是代天子去赈灾;洛城民变也是福王去的,二十多年前的民变险些闹出大乱子。福王海海受了伤,后面在金陵养了两年才会来。” 按温大学士的说法,福王这人是个无心权势的王爷,但是为人颇正直,坚定的帝党。 徐京墨总听着,脑中一闪而过什么,但是也没能抓住,到底是遗漏了什么呢? “老师,若是官商没能得到那许多的银子……” “商会并不是只有一个,你那未婚妻不是早就打算好了吗。不必太过担心,过些日子,也许他就顾不上这官商的事情了。” 温大学士点到为止,徐京墨也不再追问。 这次官商是皇帝直接下旨交给少府去办的,少了朝臣讨论这个环节,实际执行自然是很快的。没过几日就看见街上出现了“官商”为招牌的铺子,有些好奇心重的人跑去一问,回来就只想骂人。 这不是搅局吗,更低的售价来抢生意,而且这官商不必缴纳过路税,他们低价收购的东西,随便怎么卖都不会亏。 个园又迎来了一众的客人,这次来的可不止是茶商,还有其他许多商会的行首、会董。 “南宫行首,您说如今咱们要怎么办,朝廷这是要逼死我们吗?”最沉不住气的肯定是粮食商人,谁让他们卖的东西不好涨价呢。 “不是朝廷,官商归属于少府。”南宫云辞淡淡地开口。 在场的人都听懂了这言下之意,心里一颤,他们还有活路吗? “诸位,以我临安茶叶商会为例。商会囊括了八成以上的茶商,我们的商会不会与官商达成任何合作关系,也不会将手里的东西贱卖出去。” 换而言之,就是官商至多能买到不足两成的茶叶,而且涵盖了各种品质。就这么点东西,他们就算全部运到外城去卖,又能够几个地方的呢,别的不说,单单是京都的需求,官商都满足不了。 而且官商肯定不是为了做慈善的,他们低价卖东西无非就是为了击垮他们这些商人,最后他们不得不将东西卖给官商,当市场上仅剩下官商以后,也就是他们涨价之时。 众人想明白了这个道理,自然也就明白该怎么做,“但是,我们不卖,也难保其他人不卖;何况有些行当,咱们商会的份额可占不了这么多。” “那就看诸位是选择痛一时,还是痛一世了。过路税刚出来的时候,哪个行当有没恶性的价格竞争,然后呢,多少商人亏的倾家荡产。如今能有这么多的商会,不就是因为大家看到了那样的惨剧吗。” 与官商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到底是要赌一个未来,还是求个眼前的苟活全看个人选择。 经济萧条带来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在官商努力了几个月以后,他们的收益远低于预期。官商的主事人自然要想办法改善这一情况,大的商会他们动不了,小的还不行吗? 临安一地的官商主事人挑中了孟家来开刀,孟家做的是粮食生意。孟老爷经营有道,现如今更是粮食商会的会董之一。 官商以“囤积居奇、哄抬粮价”为名向官府告了孟家,而官府更是直接拿了孟老爷入狱。 第69章 这孟老爷不是旁人,正是府学乙级伍班的孟自强的父亲。他不过是个秀才,此时六神无主。好友尹琪的父亲是临安省的通判,这事儿和他父亲脱不了干洗,所以他知道些内幕,“你别慌,去找徐夫子试试。” 徐京墨只是个举人,但是徐京墨的老师可是温阁老。 孟自强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去试上一试。 徐京墨从藏书楼出来就被孟自强堵个正着,知道了来龙去脉,他大概也就能猜出来为什么孟家会被盯上。临安的粮商里,孟家最多排到第三,但是只有孟家没有人为官,所以官商就挑上了这个柿子去欺负。 “他们为何说你家囤积居奇、哄抬粮价?” 这些年风调雨顺,家家户户有些余粮,若是粮价翻了一倍,就很难卖出去。所以孟老板就在商会提出缩减生意,就是大家少收粮、少卖粮,熬过这几年再说。 也不知道这事儿是被谁给传出去了,就变成了孟老板伙同其他商人囤积居奇、哄抬粮价了。 卖的少可不等于囤积居奇,再说哄抬粮价这事儿是朝廷干的好吗。徐京墨知道孟自强的来意,也没有一口应下,与其说是来找他帮忙,不如说是找他老师帮忙。 温大学士听了以后,并不觉得稀奇,朝廷千百年来会干的缺德事儿其实都一样。“此事不急,待我修书一封问问看。眼看着到年底了,官商总要拿出些东西去交差。你那学生 为什么会在伍班?” “孟自强原在府学念书,因为是商人之子,经常被排挤。后来被诬陷他巡考作弊,府学的教谕偏帮官家子,他一气之下就从府学退学了。”心灰意冷的他觉得读书无用,不肯再用功读书,但是这人是有天分的。 没等几日,温大学士就把徐京墨喊去了,“过些日子,那位孟老板应该就会被放出来了,让你那学生管好自己家里的事情,不要再出什么乱子就好。” 徐京墨应下后,亲手泡了壶茶给老师,“这是南宫家新制出的团茶,您试试。” 温大学士接过来,尝了一口,“这是加了香料?” “是,您喝的这个是加了龙脑香,南宫家取名为龙凤团茶。” “这凤呢?” “茶饼上压制的团是龙凤,这和味道可没关系。” 即使南宫家有西域的生意线,但是这茶叶的销量也是远不及从前,所以南宫云辞就拨了好些茶叶去研制新品,新品可不是每次都能成,耗用许多的茶叶以后也未必能真的做出一款。现在这光景,与其放着茶叶浪费,不如尝试创新。 生意总有回暖的时候,那会就不必费心思在新品研制上了。 “你这个未婚妻是个人物,走一步看十步,女中豪杰是也。” 第60章 人治,律法之…… 徐京墨一脸得意,仿佛老师夸的是他一样。 温大学士看他这样子,心下觉得好笑,不过这样也好,这个弟子以后的路未必好走,身边有个有能耐的妻子,自是更好的。 孟自强得了徐京墨的消息,心里总算踏实些了,“夫子,学生可否去拜会温阁老?” “不必,老师不喜欢人打扰。他不在意这些,你不必挂怀。” 又隔了几天,朝廷出了大事儿,有人状告去岁的科举舞弊。科举舞弊是杀头的重罪,但是摆在眼前的功名路容易惑人心弦。 那状告的人也是个学子,不过没能考上,心有不甘,直接敲响了皇宫前的登闻鼓。这鼓可不能随便敲,敲了以后要先挨二十板子,然后才能上告,若是最后查出来是子虚乌有之事,更是要被流放三千里的。 登闻鼓的规矩是太祖定下的,登闻鼓响,天子必须回应。无论齐武帝是什么想法,都不能违背太祖定下的规矩,这告状的学子大概也是豁出去了,用这一条命换一个公道。 科举有没有舞弊很多人心知肚明,齐武帝本想将事情交给三皇子去办,但是大理寺和督察院都反对,甚至秦阁老也反对。你让盗贼去查是谁偷了东西,那结果肯定是没有东西被盗。无奈之下,只能让三皇子和九皇子一并办理此案。 科举是事关国本的大事,三皇子和九皇子无论如何都要拿出绝对可以令人信服的证据才行。 三皇子因着这事儿上了好大火,嘴角都起了大泡,天天捧着黄连水喝。“这案子要怎么查,老九参和进来,势必不会任由我们糊弄。” “殿下,九皇子不过是个武夫,不值当您这样焦虑,我们手里有那些提前备下的卷子,任谁能说这些人没有才学?” “蠢货,要是老九要求重新再考一遍呢?”提前让他们抄录好的卷子肯定查不出什么,但是要现场答题,那肯定会原形毕露。这次的同进士里有六七成都是花钱买的,这些人的水平至多也就是个举人或者秀才而已。 李奇被骂了也不敢还嘴,一旁的刘树仁开口劝慰,“殿下且听我一言,九皇子的掺和进来只是不能让这些事情都被掩埋下去。但是陛下也未必愿意所有的事情都被翻出来,那些人都被放到了同进士之列,本来也无甚的影响。” 同进士虽然也可以为官,但是在有空位的时候,肯定是要先安排一甲和二甲的进士。 三皇子仔细想了又想,是这个道理,他干的这些事情,可没瞒着他的好父皇,甚至这银子也是他们父子俩分的。“从那些人里,挑几个出来。” 事情闹到现在,要说没有人舞弊,肯定是没人相信的,所以至少要抓出几个来交差。这被挑出来的人之一便是临安官商的大掌柜,这人原是洛城的商户之子,想尽办法得了举人功名,想要再进一步也不稀奇。于是花了十万两白银走了三皇子的门路,才如愿成了进士。 三皇子想着这人是商户出生,就把他推荐给了齐武帝,又被齐武帝给安排去了官商。同进士不一定能捞到官位的,但是给皇帝办事,那就成了天子近臣了,谁会拒绝。 挑上他的理由也简单,不过一个商户,随便他们拿捏。而且这人家产颇丰,抄家灭族后还能再捞上一笔。 等他被抓了以后,临安提刑按察使司的按察使韩大人出面敲打了一下,以莫须有的罪名被抓的孟老板自然也就被放了出来。 孟老板虽然没被用刑,但是也受了不少罪,平白多了许多的白发。孟自强看着一瞬间苍老的父亲,暗恨自己无用,若是他有官身,那些人怎么敢拿他父亲去祭刀! “父亲,是儿子不懂事,儿子以后一定好好读书,必要得个功名回来。” 孟老板拍拍儿子的肩,他吃了点苦,换了儿子上进,也算是值得。为什么商户总是想方设法的培养自己子侄去读书,为的就是遇到事情的时候能被拉一把。有些商户家中子侄都不成器,他们也会想法子给有本事的秀才、举人送些银子,自助他们读书、考试。 等徐京墨从老师那听了这虎头蛇尾的科举舞弊案以后,真觉得这朝廷没救了。“老师,九皇子应该知道不止这几个人吧?” “知道又如何?他不过就是个皇子,要怎么和自己的父皇去要强。”而且闹大了也未必就好,以后的科举是不是没考中的人都想着去敲敲登闻鼓,长此以往还有谁会相信朝廷。 温大学士现在教徐京墨的是如何为官,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黑白分明的。为官要也要权衡利弊,你可以不考虑个人的利益,但是你必须要考虑整体的利益。 就以此事为例,若是九皇子不肯罢休,要一查到底,会发生什么。三皇子肯定是参与这舞弊一案了,但是这次的监考官是吏部和礼部的人,礼部的人是保皇党,所以皇帝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如果齐武帝知道,那么就意味着此事是他默许的,甚至是他主导的。九皇子是儿子、是臣子,子不言父之过,他查出来又该如何? 何况齐武帝现在明显是让三皇子和九皇子相互制衡,若是九皇子打破了这个平衡,说不得要招来杀身之祸。 “那就任由这些人夺了他人的功名吗?”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只做他人衣,这叫人怎么甘心,何况有些寒门子弟未必就有第二次应试的机会。 “不然你想怎么办呢,比起现在闹得人心惶惶,让朝廷失信于民,不如选择此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至于那些虚名钓誉之辈,不会有前程的。”若是重用他们,万一他日出了问题,今日的舞弊之案必然还会被人翻出,所以无论这次有没有被查出来,这批次的同进士没有一个人能走仕途。 徐京墨其实不是不明白,只是他实在讨厌这个没有公道一说的朝代。个人凌驾于律法,凌驾于规则。他一直都是知道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存在绝对的公平,但是却又一直希望有更多公平,所以每次经历这些事情,他的心情都会很糟糕。 离开温府,走在路上,看着大街小巷的人,贩夫走卒在吆喝着自己手里的东西,路边泥瓦工、木匠等人也立了个招牌等人找他们用工。 第70章 一个社会的运转是离不开各行各业的,难道因为不是官就要被欺压吗? 徐京墨干脆将伍班最新一次的社会实践课定成杂学体验日。炼钢什么的,还是太危险了,怕学生们伤到自己,所以他选了木工、瓦工。 这些工匠都是找南宫云辞借的,没办法他家最多能找出来厨子。 伍班的学生现在听到社会实践课,已经不再会很天真地以为这次“很轻松”。他们直接问徐京墨需要准备些什么,除了粗布衣裳、手套、旧鞋子外,他们还很自觉的准备了些膏药。 第一天是从瓦工开始,徐京墨也没给他们安排太难的,一共就两个任务,制作瓦罐和修补瓦片。瓦罐的要求是不能漏水,瓦片的要求就是修补后可以再次使用。 徐京墨会让他们轻松 过关吗?那是不可能的,制作瓦罐先从选土开始,他放了五种土在外面,由着学生自己去选。等他们选好了,就带着各自的土回到自己的案板上,学着工匠的样子去揉土、塑性。 这群读书人捏出来的瓦罐形状还真是千奇百怪的。折腾了大半天才做好,然后再将他们做好的“瓦罐”放到通风良好且阴凉的地方去晾干,约莫需要两天的时间,等瓦罐自然晾干以后才能放去窑中烧制。 还剩下一点时间,就是修补瓦片了,这瓦片都是最常见的那种,一般是家里买去放在屋顶去遮风挡雨的。有轻微裂缝的瓦片修补一下后是可以继续用的,这种修补就是用石灰和桐油混合的材料来填补裂缝,操作起来算是很简单的,没哪个人连这个都做不好的。 还有一个种修补要难许多,就是瓦片破碎后的修补。下大雨,有些用的久的瓦片就可能从屋顶滑落,这种破了的瓦片也是可以修复的,瓦匠拿起一个碎片,先清理断口周围的杂物和灰尘,然后在瓦片底部涂抹一些用黏土和稻草混合成的泥浆,再将另一部分黏上去。 两个碎片黏到一起,难啥?难在要自己调制“粘合剂”,你就想想包饺子前的和面,水多了太稀,面多了太稠,反正就是不成型。尹琪是从最干尝试到了最稀,硬是跳过了合适的比例,一身衣服都给他弄上了泥巴,也没把两个碎片给合到一起。 徐京墨看着一身狼狈的学生们很满意,就该尝试一下各种职业,不要觉得读书最了不起,看不起匠人和杂学。 累了一天的学生们,睡的特别好,罗浩和其他人不一样,他还多了些期待。 尹琪知道他的心事,“徐夫子不是个迂腐的人,你不如找他请教一下,说不定有办法。” “再说吧,就算徐夫子能理解我又如何,我父亲不会同意的。” 第二天,大伙儿换上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又去了庄子里。今天要尝试木工,比起瓦工那些东西,木工似乎要更难一些。 木匠的基本功包括锯、斧、刨、凿。徐京墨给学生们降低了不少的难度,先说这锯,要根据木头的直径去选择合适的锯子,之后好固定木头再锯,若是很大的木料,需要两个人一起拉大锯才行。 不想浪费木料,徐京墨给他们选的都是不算太大、也不是很硬的木料,“你们仔细看木师傅的动作,拉锯不能硬拉,不然锯子断了当心伤到手。” 大家看着那个木师傅的动作感觉也不难,等他们自己开始锯就不行了,怎么拉不动呢? 木师傅也是带过不少徒弟的,看着这些秀才老爷的动作,哪会不知道问题在哪,“各位秀才老爷,锯东西的不要笔直地向下,稍微斜一点才好锯。” 他们知道怎么做更容易,但是讲不出来道理,所以各种手艺活的传承全靠师徒的手把手的教。 半天的时间,锯子断了十几个,锯好的不过三两个。徐京墨什么都没说,就是微笑着看着他们,看的他们头都抬不起来。 到下午,总算是锯好了,不过一截圆木是没法用的,要刨料,打磨平整以后才能再加工。刨子用起来要顺手的多,除了有些累,倒是没人做不好。 这一天又是拉锯,又是刨料的,到了晚上,好些人两只胳膊都抬不起来了,用筷子吃饭着实是难为人。大家干脆换了勺子,谁也别笑谁。 罗浩心不在焉地吃着饭,他想着昨晚尹琪说的话,要不就试试?反正也不可能更差了。 徐京墨每晚吃了饭都习惯要再外面散散步、消消食,今儿被罗浩堵了个正着。 “夫子,学生有些事情想请教。” 徐京墨也没拒绝他,与他边走边说,要是换了其他人,他肯定就请人回屋里坐着聊了。但是罗浩这种木工堪比老师傅的,那就不用客气了。 “夫子,其实我爷爷就是木工,小时候父亲在外上任,我是在爷爷跟前长大的。自然也就跟着爷爷学了些木工,后来父亲接了我们去团聚,他不喜欢我做木工,毁了我的工具,只准我读书。” 少年人,谁能没有叛逆期,父亲不允许,他就偏要,毁了他的工具,他就不好好读书。父子两个因为读书和木工的事情发生了无数次的争吵,罗浩也没少挨揍,但是死不悔改。 罗浩的父亲是明州知府,寒门出身的进士,是个有本事的人,靠着自己升到了正五品。他就两个儿子,罗浩是幼子,颇有读书天分,所以他才不肯他做木工,认为这是玩物丧志。 徐京墨听着他说,其实少年人只是单纯的喜欢,他没有拒绝读书,也不想放弃自己的爱好,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越是不好好读书,你父亲就越是不会许你碰木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是这个时代的共识。徐京墨并不认可,但是他也只能遵从这样的规则去发展。 罗浩低着头,“可圣人明明也说过君子不器。” 这句话出自《论语为政》,是说君子不要局限在特定的职业技能,无论为政、教学、工匠或者农夫都是社会所需要的。 “你喜欢木工,是想当个木工,还是只是喜欢木活?” 罗浩想了想,很诚实地说,“我喜欢木活,但是并不想当个木匠。” 当木匠也是恨辛苦的,日复一日的劳作,赚一点银钱也未必就能养家糊口,你看那木匠的手,除了老茧还有层层叠叠的伤口。 “孟子曾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你既然心里有成算,就不该荒废你的学业,此其一。其二,礼记有云人不学,不知道,这是你该与你父亲讲的内容。” 朝廷里的官员也是有分工的,比起你说你喜欢木工,不如说你想去工部。工部可是管着朝廷的各种建造工程的,不懂点木工、泥瓦工,你真能干好着差事吗? 罗浩才知道话能这么说,但是他已经和父亲僵持了这么久,现在改口,父亲能信吗? 徐京墨看着这老实孩子,有点无奈,“口说无凭,你先把你的成绩拿出来再去说,比如先考个举人。然后,工部有个宋侍郎,你父亲肯定不认识,但是你可说人家宋侍郎就懂木工,才去了工部。” 罗浩一副受教了的样子,徐京墨对于自己带坏小孩儿一点心里负担都没有。工部的人不懂建造,户部的人不懂算学,这才可怕。 第三天,他们要干的事情是在木料上凿眼,木师傅给他们演示了一遍后,就让他们上手了,先划线,然后左手握凿,右手挥斧。这活其实没有昨天累,但是比昨天更讲究技巧,像孟自强就是太用力,凿眼变凿断了。 凿好了眼,这木工的活就算是完了。他们这是用了两天,做了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出来,如果是要做个桌子,按他们的速度,少说也要一个月,一个月都赚不到一两银子的他们,想要靠做木活养活自己是不可能的,所以还是好好读书吧。 看的出这些学生又被自己给打击了一下,不过更有趣的在下午呢,他们做的瓦罐可都已经烧好了。 下午,二十多个人围着那些奇形怪状的瓦罐。徐京墨拿起瓢挨个往里面装水,那种肉眼可见有破洞的,他就略过了。真的能装水的只有四个瓦罐,其中一个与其说是罐子,不如说是碗。 好些学生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到当时做出来的东西看着可以用啊。 徐京墨挑了几个瓦罐出来,“这几个瓦罐之所以是废品,是因为选的土就是错的。制作瓦罐时,要用细腻、黏性较强的陶土,选了错误的泥土自然做不出合格的东西。” 然后又挑了几个出来,“这些瓦罐上,都能看见很多的气孔, 因为你们揉泥的时候偷懒,没有将泥土中的空气给排出去,等到烧制时,这气孔变大就成了这样。” “自然者,物见其然,不知所以然;同焉皆得,不知所以得。诸君可知其含义?” 尹琪回答说,“万物呈现在我等的眼前,我等知道万物,却不知道其背后的原因。” “然也。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就如同这瓦罐,知道瓦罐是用泥土所制,但是各位自己选择泥土时却选的乱七八糟。” 第71章 浮于表面的自以为是也许会带来很可怕的后果,一个不能瓦罐无伤大雅,一个不能防洪的堤坝呢? 再过两年,这些学生里有不少可以下场了,徐京墨只希望通过与他们短暂的师生缘,能让一些人在走上仕途后更务实一些。 徐京墨留下策问的作业后,就回家了,如今他可是徐夫子,而不是学子,不用天天住校。 回到家看母亲神色有些不好,“母亲,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徐子凌叹了口气,“辞姐儿的堂姐死了。” “南宫招娣?” “是她。这孩子是苦命的,被她父母卖去给人当填房,这才过了多久,就被人给打死了。” 南宫招娣嫁给了那博坊的苟老板,这人死了三个妻子了,谁都知道怎么回事儿。但是这人有些背景,死了的妻子又都是无权无势的,所以这人也就越发的有恃无恐。 徐京墨想起之前南宫云辞告诉他,她曾想帮她逃离的,可惜南宫招娣的性子柔弱,根本不敢反抗。“母亲,一会我去看看阿辞。” “去吧,这孩子是个心善的。” 等他见了南宫云辞,就知道自己来对了。 “对她来说,离开未必是坏事,总好过一直痛苦。”家暴是成瘾的,不要觉得习惯家暴的人会突然间醒悟,不可能,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在这个时代,可没人能找官府,以家暴的理由和离。 “她的母亲甚至没有去替她收尸,只是因为那个姓苟的给了她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对于曾今的秦海兰来说,就是打牌的一点小钱。但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大概是能过活很久的大钱了。南宫君庭被问斩以后,南宫君烨帮他们母子还了银子,额外给了二百两银子,留下那座宅子给他们住。 但是秦海兰也是个不事生产的,她甚至不会刺绣,又不肯去外面找点活来干,秦家也不肯接她回去,这样她手上银子自然是越用越少。那姓苟的等于用一百两买了她女儿的命。 “节哀。” “我以前以为女子逆来顺受是因为没有银钱傍身,所以我招女工,想给一些女子机会。但是像她,我给她银子都没有用。” “要有人教会她们反抗,不会反抗就只能被压榨。”一个女子从出生开始,就被人灌输在家从父,嫁人从夫,夫死从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自我? “是啊,这世道只教女子顺从,可顺从又能带来什么呢?” 第61章 财税之道 南宫招娣的死还是对南宫云辞造成了一些影响。南宫云辞是幸运的,有疼爱她的父母,没有限制她的成长。但是天下如她一般的女子太少了,太多女子只是因为身为女子就遭遇了许多的不公、不幸,她想改变这一点。 她想到了商会,既然可以有专门为商人而存在的商会,那自然也可以有专门为女子而存在的女会。 南宫云辞不是一个只会想的人,她会把想法落实到行动。 徐京墨来给她送点心时,就看见满桌子的“女会”计划。看她不反对,他也就拿起来细读,他这未婚妻当真了不得,能顺着商会想到女会。 在这个时代女子和男子是不同的,女子永远不可能出仕。律法的制定者是男子,所以不会有专门保护女子的律法。不过这个时代讲究仁义,依旧有着君子之风,家暴致死是要杀人偿命的,可不会因为是“婚内”就特殊对待,南宫招娣的枉死是因为没有人为她发声,她的生母选择要银子而不去告官。 南宫云辞想要改变这样的无奈,她想成立一个女会,帮助想要工作的女子得到一份差事,有了差事就能养活自己,这样就不必再看人脸色过活。其实,这是她一直在做的。 不止于此,她还想帮这些弱女子发声,对簿公堂时,女子天然就是弱势群体,所以女会会聘请专门的讼师。遇到家暴、生命威胁时,找女会来帮忙,不会打官司不要紧,女会出面请讼师。不要担心无家可归,只要肯定努力,总能找到一份差事养活自己的。 徐京墨的内心很复杂,他觉得这个女会不可能成功,因为在男尊女卑的时代,女会一定会举步维艰,而且女子也不是都有一颗反抗的心。但是他又觉得这个女会一定会成功,因为她就是女子,以女子之身掌管家业、以女子之身建立商会、以女子之身赢的天下商人的信赖。 “女会不会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许你付出了许多,但是效果却不甚明显。” “但是一定会有女子因此而受益,这就够了。” 徐京墨说不清自己内心的感觉,就是他怎么就这么喜欢这个大气、有魄力、有魅力的她呢! 等他把这事告诉母亲后,徐子凌愣住了,她们这些官家小姐站在距离权利最近的地方,但是从来没有人想过俯身去帮扶一下其他的女子。“如果可以,我也想加入。” “当然可以,她会很欢迎您的。” 女会一开始的规模不会很大,而且只会针对在南宫家产业上工的女子。先试行,然后在过程中发现问题,修正问题,等一切都理顺了,才会慢慢扩大规模。 未婚妻这么优秀,他也不能拖后腿。 温大学士看弟子一副努力学习的样子,也不问原因,只管加课业。 入朝为官以后,就不是单打独斗了。温大学士已经开始讲朝中的关系和官员了,六部的职能划分其实最好理解,但是六部并不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而是听命于内阁。皇权总是特殊的,所以除了六部还有三司,三司就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 三司分别是盐铁司、军器司和少府司。盐铁的重要性,无需赘述,这才是一国的财政命脉所在,现任的盐铁使姓陆,这人极有才能,性格也爽朗,身在高位却与诸多朝臣交好。 军器司一贯喜欢从功勋里挑人,如今的军器副使是文信侯嫡长子齐恒睿;少府司就是皇帝的私库大总管,这位置油水相当多,那什么官商就直属于少府,少府使只会是天子近臣,如今的少府使是陛下的伴读的彭志远。 这三司的官员别看只是正四品,就算是六部尚书也不愿轻易开罪他们。 徐京墨比较在意的是文信侯,因为左言的妻子就是文信侯侯家的嫡幼女。之前,他还奇怪为什么功勋会和世家联姻,若是手握军器司,再与那些都督们联姻,皇帝恐怕就要坐不安稳了。 “日后,你若是进了翰林院会有机会和三司的人打交道,若是没进翰林院就不必操心了。”三司的人可不是谁都搭理的。 温大学士可不是随便讲讲三司,而是他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至于是真是假,日后自然见分晓。 官商出来了半年,小商户被他们挤垮的不计其数,但是因为有商会的存在,最终没能让官商一家通吃。只是,这些商户的日子也算不得好过。 临安茶叶商会,“行首,您说咱还要坚持多久?” 商会一直不降价、不卖身,高价依旧可以卖出些东西,但是卖出的总量不可避免的少了许多。过了年,大家伙都发现这卖出去的东西变的更少了。越卖越少,慢慢的就会变成入不敷出,谁能不急。 “快了。” 南宫云辞让紫阁收集各地的信息,每个地方的物价至少涨了一倍,但是老百姓到手的银子却少了不少。到处都是怨声载道, 她从各地消息看,这背后似乎是有人在煽风点火,不知道对方的用意,她自然也不会贸然出手。 南宫云辞将各地的物价讲给大家听,听着听着,他们就明白为什么她说快了。 一户五口之家,以前能赚十两银子,算上他们种地留下的口粮,这日子还是能过的。但是现在他们只能赚六两银子,可是生活所需的东西却涨到了二十两银子,这种物价是不可能持续的,官逼民反近在眼前。 确实乱了,不过最先乱的是意料之外的京都。京都在北边,北边的气候较为严寒,一年一季的产出远不足以满足京都的需求。 京都可是人口最多的一个地方,不仅如此,还有许多的达官贵人在这里。算人均消耗,京都是整个齐国最高的地方。以前,商人们会把东西运到京都来卖,所以京都从来不会缺东西,但是现在有了过路税,商人就很少往京都运东西了。 翻了年以后的京都,甚至买不到米面,也不到棉布,缺吃少穿的,这不就有人闹起来了吗。 闻登鼓又一次被敲响,齐武帝黑着脸让人把击鼓之人带上来。齐朝到他已经是第七任皇帝了,前七位皇帝在位时,闻登鼓被敲响的次数加起来都没他在位期间多。 怎么到了他在位时,就这么多冤屈?齐武帝已经好些日子没有上朝了,这次被迫上朝,可是一点好心情都没有。朝臣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臃肿的脸庞、浮肿的眼袋,都觉得需要找太医给皇帝请脉。 挨了二十板子的牛大力被人架到朝堂上,他就那么趴着,“草民见过皇帝老爷。” 第72章 “你为何敲闻登鼓?” “不是说有冤屈就能敲鼓吗,草民家有老母、幼子,都快要饿死了。” 齐武帝听的莫名其妙,“饿了就去买粮食吃,你击鼓做什么,难道要朝廷给你送粮食不成,这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 “过年的时候买粮食是往日里十倍的价格,过了年,粮店里根本没有粮食卖了,是你们朝廷乱征税,根本不管我们老百姓的死活!”牛大力家里没地,买不到粮食, 齐武帝脸色一黑,刚想发作,陈启站了出来,“陛下,臣有一问请教李大人。” “过路税后,一两银子买不到十斤米,请问李大人作何解释?” 李柏然能解释什么,能说官商本该垄断各行各业吗,他只能板着脸回道,“都是那些奸商,为富不仁,枉顾百姓生死。” 这话说的好听,但是事实如何,大家心里是清楚的。陈启可不想由着他糊弄过去,“那户部准备怎么办,您是户部左侍郎,总不可能就这样站在朝廷上不痛不痒地骂几句吧?” 李柏然看了眼龙椅上脸色极其难看的齐武帝,抿了下嘴,说“微臣认为可由朝廷下令,要求各地商户与官商或在,再由官商调配各类商品,如此就不会出现物资短缺的问题。” “听闻官商是低买高卖的好手,坊间有个童谣:官商两张口,一口低价吃东西,一口高价吃银子,榨干百姓与商贾,以钱为室金为堂。” 秦阁老的话直白地让李柏然说不出一点辩解之词,这本就是官商的意义,“官商之事,并非下官所管。” “官商是归某管,但是这买卖价格也并非如此。买卖都是参考商户的定价,哪有什么问题?”彭志远半点不惧秦阁老,他是齐武帝的心腹,办差也是因为齐武帝的命令,纵使是阁老又能将他如何。 “参考就是从百姓手里用更低的价格去收,然后参照商户的售价去卖,你们官商有过路税吗?”贪得无厌的吃相也忒难看了。 秦阁老拿出一本折子呈了上去,“一人贪利,一国作乱。老臣请陛下治少府使和吏部左侍郎的罪,因他们之故,各地民怨四起,在九州、京都、洛城、高城等地都有义军打着立纲陈纪,救济斯民的口号起义了。” 满朝哗然,已经有民变了吗? 齐武帝看着秦阁老的奏折,一言不发,是到如今,若是再强买强卖,恐怕就不是这样小打小闹的起义了。 九皇子站出来,“父皇,儿臣以为不如直接取消那过路税,没这过路税的时候也没见有什么乱子。” “老九,那国库的空虚谁来补,你补吗?” “老百姓都吃不饱肚子了,你还要怎样,不如降低官员的俸禄或者裁撤些官员。” 比起降低俸禄,在场的官员自然更愿意选择裁撤官员,因为肯定裁撤不到他们。但是谁也不想得罪人,所以没人敢当场应和九皇子这提议。 齐武帝的脸更黑了,直接取消过路税不是让他承认自己错了吗。他是皇帝,他怎么会错? 李柏然看到齐武帝幽暗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出来说,“国库空虚的问题尚未解决,若是完全取消过路税,那就只能增加其他税负,何况朝令夕改会让民间有动荡。不如,就将过路税减半征收。” “李大人好算盘,进可攻、退可守,若是再出岔子,你最好有本事负责到底。”陈启的话直白又刺人,他越发不待见这个只知道媚上李侍郎了。 李柏然被人这样挤兑,心里很不舒服,但也不敢随口接话,真有事,他能负什么责? 为什么李柏然这样的提议能被接受,因为这些年齐武帝的性子越发执拗,立刻取消过路税就等于让他承认自己错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死要面子的皇帝,会做出些什么,谁也不知道。 为什么没人提取消官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少府给皇帝老银子的举措,只不过被民间那些不识抬举的商会给搅和黄了。减了过路税,官商就越发不好老银子了,与其现在提出来惹怒皇帝,不如等官商自己做不下去。 平息民变才是当务之急,民变有了一处,就可能还有很多处,处理不好,社稷危矣。 九皇子又站了出来,“父皇,粮食从其他地方运到京都需要一些时日,儿臣请父皇下旨开仓放粮。” “朕倒是不知道你比朕还知道要怎么做。” “儿臣不敢,请父皇息怒。” “秦爱卿拟个章程出来,务必要京都尽快平息下来。”齐武帝说完就离开了。 秦阁老知道他这是对他、对九皇子不满,可这天下百姓又有谁对朝廷是满意的呢? 自那以后,京都的局势越发微妙了,陛下似乎是觉得九皇子顶撞了他,之后有什么差事都是直接交给三皇子,一副厌弃了九皇子的样子。 随着三皇子被重用,三皇子党的行事也越发猖狂了。 京都的种种还影响不到远在临安的人,温大学士看着徐京墨交给的策问,这文笔倒是越发的犀利了。“你是对着财税之事感兴趣?” “老师,财税是国之大事,皇帝凭着心情任意修改会造成动荡的。” 师徒俩人说话比较随意,温大学士早就发现这个学生对于天子并无太多的敬重,“先不说内容,单说你这文章,文笔是好,但是若是个谨慎的考官,你这卷子只会被罢黜。” 不是每个朝臣都是直臣,忠言逆耳利于行,那也要看给谁说。没有功名,纵然你有千般抱负又能如何? “学生明白。”徐京墨的性子便是如此,在自己老师面前,也没想着去遮掩什么。 “财税一事,从来没有哪一朝会亘古不变的。天灾人祸时,这税负、徭役是不得不变。”温大学士曾主管户部,他也知道应该是轻税负、徭役,这样才利于民生。但是现实的问题就是,哪都需要银子,即便皇帝不荒诞,这国库也没丰起来。 听着老师话,徐京墨也是有些无奈,说到底还是生产力低下。农民种出来的粮食直接拿去卖,赚到的钱是最少的,若是加工成点心,附加值就会多了许多。谷贱伤农,然农者国之基础也。 “老师,学生想出去走走。“徐京墨即便立刻去参加会试,也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他的文章还算不得完美,他的很多想法都很好,只是有一点,他没有真的经历过民间的种种,所以他会对一些事情太乐观了。 温大学士其实是赞成他出去走一走的,但是不是现在,“等你考了进士再去不迟,风雨欲来时,你能丢下你的母亲、未婚妻一走了之吗?” “不是已经削减过路税了吗?” “你可知朝廷为何会通过这过路税。”当年他还在任的时候,有些事情已经初现端倪了,后来齐武帝的种种做法,只不过是加快了这个过程。 “学生以为是陛下强加于民。” “没这么简单,最要紧的事情是朝廷缺银子了。不能减少花销,那就只能增加收入,这才是过路税出现的真正原因。” 温大学士看徐京墨对财税更有兴趣,便让他多去翻看一下过往的财税政策,尤其要结合当时的情况去看。 其实齐国的税就分成三大类,即田赋、徭役和杂税。因为本朝不禁止商籍参加科举,所以为官之人有不少是出自商户,动杂税尤其是与商户相关的,自然会被这些官员所阻挠。 百姓永远都是逆来顺受的,所以齐武帝时期的税赋调整都是动的都是与百姓相关的税,比如人头税,又比如猪样税。 从最贫瘠的人身上去榨油,能榨出来多少呢?杯水车薪,所以出现不停加税,但是一直缺钱的情况。过路税是一种税改,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只可惜上位者一心谋私,这才使得过路税变得一无是处。 民间能找到的科举的书籍、打发时间的读本,却找不到一本讲财税的书。徐京墨仅有的一点了解都是来自史书和邸报。所幸温大学士曾掌管过户部,他能交给徐京墨的可比这些书本多的多。 在温大学士严格要求徐京墨,徐京墨严格要求伍班学生的一年中,大家都是痛并快乐着。 伍班的学生几乎全员达到了升班的标准,但是每一个人愿意离开,袁院长也不强求,让他们继续留在伍班,跟着徐京墨学习。 眼看着就快要到乡试了,“子期,五班的学生似乎有想参加这次考试,你怎么考虑的?” “想去就去,考不上就当积累一次经验好了。”徐京墨的公鸭嗓一开口,就把袁院长给逗笑了。他已经十六岁了,这一年因为变声,他很少去南宫府,刚开始还以为他有其他想法,等他被南宫君烨请去,一开口就什么都不用解释了。 他变声比别人迟些,但是这变声的时间也没比别人短,到现在快一年了,也还是个公鸭嗓。只盼着这嗓子就能赶紧恢复正常,南宫家的大姑今年说要带着一双儿女来探亲,他肯定是要见人的。 “也好,伍班的学生你自己安排,后面的会试,你可打算参加?” 第73章 “还没定下,我的情况您知道。”如果齐武帝揪着徐家的事不放,他就是去考了,也是枉然。 从书院离开,徐京墨就直奔玉饰铺,他定了个镂空的玉饰。选的是上好的白玉,由雕刻师雕刻出层峦相叠的山景,但是这玉球是整体镂空的,上下可以分离,里面可以装入香料。他每年都会送她不同的香料,今年她要及笄了,总要送点更有心意的。 其实,这也不是及笄的礼物,只是每年的新年礼物,但是总觉得应该有些不一样才好。 等到了初四,徐京墨去到南宫府上,才知道南宫家的大姑带着一双儿女来探亲了。他对这家人有印象,总感觉不是单纯来探亲的,而是另有所图。 南宫梅芳看着身形挺拔的徐京墨,一袭月白锦袍,墨发以一根羊脂玉簪束起,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更显风流倜傥。那剑眉下双眸狭长而深邃,鼻梁高挺笔直,这人几年不见倒是越长越好了。 王天翔却是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人十三岁就中举,而他已经二十有六,却还是个秀才。 徐京墨海不知道因为自己太优秀,被人给嫉恨上了。不过他发现,南宫云辞见他来,似是松了一口气。 “你考了举人缘何不再进一步?” 听着南宫梅芳那高高在上的口气,徐京墨很想回她一句“干卿何事”。不过,还是要给主人家面子,“考与不考,不急在一时。” 这话说的好像只要他下场就一定能考中一样,王天翔嗤笑一声,“还真以为进士的大白菜啊,想要就要。” “不巧,在下三位同窗都考中了。” “谁还没有考中的同窗呢,那是别人不是你。” 徐京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位兄台有所不知,崇山书院每月都有月考,月考俱有排名,在下不才,却也从来不曾榜上无名。” 王天翔还想再说什么,被她母亲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在读书方面没什么天分,得了秀才以后,已经连考了三次乡试,都是名落孙山,以后只怕要他父亲给他求个恩萌的出路。见到徐京墨这种人,不凭着身份找些平衡感,他要如何忍受下去?: 第62章 “为了你好”…… 南宫梅芳接过儿子的话,“年轻人还是要谦虚些,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人啊,有时候要有自知之明,不该是自己的千万不要强求,该是自己的也千万不能错过。” 说完这话,她很有深意地看了眼南宫君烨。 徐京墨能从他们这眉眼官司中看出些不愉快,不过这南宫梅芳千里迢迢来探亲,到底是图什么呢? 南宫梅芳看南宫君烨不理她,也不气,又开始说自家丈夫的前程,“金陵的知府准备过两年就告老还乡了,你姐夫刚好接替他的位置。等日后,还又机会更进一步。你也是,机会摆在眼前,怎地总是不抓住呢?” “我就是一届商人,没什么大志向,守着临安这一亩三分地就满足了。” “临安才多大,要是那位点头,齐国这么大,你哪里去不了?” 南宫君烨就不明白了,他这个姐姐就一门心思坑他呢,“大姐,这过路税已经让我们吃够苦头了,何必再进一步?” “话不能这么说,那过路税是陛下定的,又不是那位贵人。” 南宫君烨懒得和她掰扯,看着身边的管家,道“阿福,中午让后厨准备个锅子,其他的让他们看着上。” “好嘞,老爷,我这就去,后厨一直煨着汤呢,这锅子一会就能好。” 冬天吃个锅子,热乎乎的才让人舒坦。临安三鲜锅可是很出名的,靠食材提鲜,用高汤调味。等用了膳,南宫云辞借口要给徐子凌拜年,就跟着徐京墨一道回了徐家。几步路的距离,等他们进了屋,徐京墨才问,“这是怎么了?” “那家人来,无非就是缺银子、缺关系。” 以前,碍着老夫人,南宫君烨只能掏银子出去,现在他可不愿意再当冤大头了。王安从他手里要了不少的银子,每次见面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着实让人恶心。 “她怎么带着一双儿女来了?” “王天翔依旧在准备参加乡试,这人厚脸皮想来拜温阁老为师。” 徐京墨也是无语,温阁老怎么会收一个连乡试都过不了的弟子?而且温阁老与三皇子素有恩怨,就更不可能收三皇子一系的人为门生。 南宫云辞看了眼他,又不了一句,“他等着你给引荐呢?” “那他还讥讽我?” “人家可是正五品的金陵同知的嫡长子,你可别不识好歹。” 听着南宫云辞调侃的回答,他也跟着开玩笑说,“我这么不识抬举的人,别无长处,但是有一身反骨,都能舍了侯府世子之位,又岂能如他所愿。”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不止这事吧,我看你的表情冷的 吓人。” “你知道对于一些废物,搭关系时最常用的手段吗?” 徐京墨似是想到什么,皱着眉,“你我可是定亲了的。” “三皇子府的妾永远不嫌多,既然是妾,又有谁会在意出身呢?” 当真是无耻,既想要徐京墨帮他儿子引荐温大学士,还想要南宫君烨给他们当钱袋子,更是妄想将南宫云辞送给三皇子当妾。 “真当我是泥捏的不成?” “三皇子如今势大,我那姑父自觉鸡犬升天,已经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徐京墨打定主意要去找自己老师,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他可不介意狐假虎威。“你在府里待着不舒服就来这边吧,干什么都行,不用拘着自己。” 南宫云辞笑着点点头,她是懒得和那些人废话,她那表姐王沐瑶也是见天的弯酸她。一会看不起她一个女子要抛头露面,一会又想要她的珠宝首饰;一会嘲讽她只能招个没前程的赘婿,一会又嫉妒她有机会给三皇子当妾。 真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人。 南宫梅芳打发走了自己的两个孩子,又开始语重心长地劝说南宫君烨和江晚清。“我是辞姐儿的亲姑姑,我能害她吗?他日,三皇子荣登大宝,咱们辞姐儿高低是个娘娘。这样的荣宠是多少人家求都求不来的。” 江晚清忍无可忍,“我们辞姐儿已经定亲了,这好事儿您留给瑶姐儿吧。” “一个穷酸小子,还是入赘的,这亲事成不成还不是你们一句话。弟妹,你要知道,辞姐儿嫁到三皇子府,对于南宫家而言,那是无上的荣耀,能保家族日后的数十年的荣华富贵。” 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接着又说,“三皇子府后院的人虽然多,但是男人不都这样。眼看着三皇子的好日子就要来了,这会儿不进府,以后可就没这机会了。” “大姐,你是王家人,南宫家的前程自有我来操心,不必你来费心。而且我夫人说的是,这等好机会你留给你女儿便是。” 要不是王沐瑶差了几分颜色,她当然更愿意送自己的女儿。 南宫梅芳被一再拒绝,也是有些不高兴了,“你们真当手里有点银子就能过好日了吗?三皇子眼下是需要银子周转,你们这会送银子去是雪中送炭。再加上辞姐儿,日后等三皇子继承大统,你们自然有好日子。不然的话,随便安个罪名,都能叫你们倾家荡产。” 这是好言相劝不行,直接改换威逼利诱了。 “我南宫君烨还不至于去卖女求荣,何况我这家业本就是给辞姐儿留下的,要按大姐的诸多筹谋,我岂不是劳苦一辈子全送给了三皇子。” 江晚清看着南宫梅芳那双充满算计的双眼,实在懒得与她多说,“辞姐儿的婚事已经定了,不牢您操心。南宫家的银子怎么用是我们自己的事,更是不必让您费心。” “弟妹,你这话是看不起我们。” “岂敢。我江家再不济,也是出了正四品、正五品官员的,自家亲戚总不会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人欺辱。大姑姐若是客,那就请记得客人的本分,不要对主人家指手画脚。若是跑来耀武扬威的,就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够不够。” 江晚清说完就转身回了后院,女儿是她的心头肉,谁敢动她的女儿,她就敢和谁拼命。 等南宫君烨回到后院时,江晚清告状的信都已经写好了。 “你这还真准备告状?” “怎的,你还要护着她不成?” “怎么可能,大过年的来添堵,异想天开就算了,偏还一副为你好的样子,叫人忒反胃。”南宫君烨喊了随风来,“你去帮夫人把这信送出去,记得要快。” “老爷放心。” “我怎么感觉你是一点都不急?”江晚清最纳闷儿的就是这个问题。 南宫君烨得意地一笑,“那小子今天也在,辞姐儿不会瞒着他,也该叫他急一急。” 按他对他的了解,徐京墨肯定会去找温阁老,这小子可不在乎面子。王安想的倒好,可惜他不可能跑来绑了辞姐儿送去三皇子府,三皇子也不可能在紧要关头做出强抢民女的事情。 第74章 江晚清听丈夫这话的意思,是有意让徐京墨急一急,“你这是何意?” “总要让他争取过才好,免得太顺利的得到,日后不知道珍惜。” 男人的劣根性就是如此,但凡是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往往会因得来太过容易而毫不珍惜;相反,若是历经艰辛,通过竞争抢夺而来的东西,哪怕只是微小如尘,也会被视作稀世珍宝。 男人对男人总是更了解的,左右是为了女儿好,江晚清哪会不同意。“他们什么时候离开?” “估计还要再努力一下游说我们,不过那小子的动作快的话,应该用不了多久。”金陵的巡抚赵鹏飞是徐京墨的师兄,给下官找点事情再容易不过。 到了晚上,南宫云辞终归不能住在徐家,吃了晚饭,徐京墨就把她送回家了。她本以为今天能消停一下,结果王沐瑶又不请自来了。 “表妹,表姐在这儿也待不了几天,趁着有机会,还是想和表妹多说说心里话。” 南宫云辞的表情未变,只是更加冻人了,“表姐不必多虑,自家亲戚,时常有走动的。” 王沐瑶可是被她母亲吩咐来劝南宫云辞的,如果能劝听她,母亲说给她的嫁妆多加三千两银子。虽然她亲事还没有定下来,但是谁会嫌自己的嫁妆多呢。 她也是真的不理解南宫云辞,那可是三皇子,未来的皇帝,能嫁给三皇子,哪怕是当妾又有什么不好的,“表妹,你可知皇子的妾与其他人的妾是天差地别的?” “我已经定了亲,也没有给人当妾的打算。” “话不是这么说的,都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那赘婿又没什么本事,以后还得要你养着他,女子何必这么辛苦?”在王沐瑶看来后院一亩三分地就是女子最好的归属,嫁个富贵人家,有人伺候,穿金戴银就是最好的生活。 她父亲王安,以前也是穷小子。小时候,她父亲还是个小官的时候,家里也没多少银钱,那会连个玉簪都买不起,就算是官家女儿又如何。 小时候她看南宫云辞的吃穿,才知道什么叫享受,一日里甚至可以换洗三四套,一个月的衣服都能不重样,多贵的料子都能用的起。别说金银的首饰了,就算是珊瑚、玳瑁对她来说也不稀奇。 她自小就嫉妒这表妹,若非是她容貌不及她,这嫁娶三皇子府的好差事又岂会轮到她? “表姐,人各有志,我喜欢这样平淡的生活。” 看着油盐不进的南宫云辞,王沐瑶感觉更气了,你想要的要不到,但是能得到的人却是不屑一顾。她抬头看着她这闺房,黄花梨木的家具,汝窑的茶具,毫不在意随便放在书桌台的首饰。 “你总要为今后打算吧?如今你硬气不肯做小,等日后三皇子登基,你们家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是三皇子让姑父来索要银子的吗?是三皇子让你们来劝我去当妾的吗?是三皇子说日后要找我南宫府的麻烦吗?” 自然不是,这是王安的谋算,用银子和女色为自己在三皇子面前博个脸面、求个前程。王沐瑶被挤兑的难堪,站起来一拍桌子,“不识好人心,等你们倒霉的时候可别来求我们。” 南宫云辞看着被王沐瑶碰到地上的茶杯,眼神微冷,“青染,这套茶具全部丢了,她坐过的东东西也全换,日后不准她再进我的闺房。” “好的,小姐。您别气,不值当,老爷和夫人都不会同意的。” 南宫云辞心里也清楚,但是她恶心这些“亲戚”的做派。 徐家,送走了未婚妻的徐京墨,越想越气,王安这家子是属水蛭的吧,恨不得吸干南宫家的一切。 “你明日要去给你老师拜年,照实说就是。”徐子凌也是大家族里长大的,这些个手段、谋算都是见怪不怪的。说实在的,王家这点手段放到大世家都是不够看的,还是眼皮太浅,这种人走不长远的。 徐子凌更担心的是三皇子继位,若是如此,儿子恐怕就真的止步于此了。她徐家的冤屈也不可能有被洗刷的一日。 徐京墨应下,这事儿必然不能就这样算了,即便是入赘,那也是他的妻子! 第二天去给老师拜年的时候,徐京墨就开始告状了。 温大学士听的好笑,“与你师兄写封信就是,这种事情也值当你担心?” 徐京墨一挑眉,“这都踩到我脸上了,岂能置之不理。便是皇亲国戚也没有这般不要脸的人,算计了许多,好处全是他家的,别人该他们吗?” “等你为官以后,就会发现这样人还有很多。”更多的人会在付出前,先索取回报,甚至是只会索取。 即便少,寒门也是出了不少的官员的,但是这些人里也有不少最后成了贪官污吏,甚至是巨贪。这大概就是因为曾经没有,现在有了机会要加倍获取,人的欲念一旦开了口,就可能像饕餮一样,无休无止。 徐京墨看着温家依旧冷冷清清的,就知道温四郎还是没有回来,“老师若是有事情,尽管吩咐学生。” 温大学士知道他的好意,笑着应下,“不必担心我,我和夫人两个人也不会寂寞。她最近得了一只狸奴,喜欢的不得了,纵使四郎回来,她怕是也没时间搭理他。” 这狸奴是他们出门时偶然遇到的,小小的一只,雪白的毛发,那双蓝色的眼睛硬是让人舍不得丢下它。都说狸奴是养不熟的,他们家这只可不是,黏人的不得了,一会见不到他夫人都是不行的。 “那我改日给您送点小东西,保管这粘人的狸奴喜欢。”以前他也曾养过,只不过缘分不算很长。 “过了年以后,你的课业照旧,但是你可得要对你的学生多上点心。”还是那句话,官场上需要有同僚守望相助才能成事,不然纵使是简在帝心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学生明白,这次乡试必会有几个中榜的。”伍班这些学生底子不差,之前只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愿意再努力,或者只是单纯的不愿意让人看到他们的成绩。 徐京墨教了他们几年,对他们的水平还是有数的。可惜,他之后应该就要去参加会试了,他的师徒缘分也只这二十多个人而已。 江家收到江晚清的信,也是气的不行,他们家好端端的女儿怎么可能上赶着给人做妾?江学铭本就是监察御史,管的也正是这金陵一地,不过他可不会直接用自家侄女的名义去上奏,免得坏了名声。 还没等他想好由头,就收到一封金陵的信,这不是瞌睡来了递枕头吗。王安的父亲仗着儿子是官,收受贿赂,光是土地就有一百三十亩,另外还有白银四百两、玉饰十三件。 这金额虽然不算太多,但是当官的不能齐家又凭什么去治国平天下呢?江学铭本大笔一挥,一本参劾的折子就成了。 刚过完年,齐武帝总算是露了一次面,本以为是被歌功颂德的一天,结果居然接连收到御史的弹劾、九州的雪灾消息。 这才开年就这么多不吉利的事情,不是说他治国无能吗?齐武帝问吏部,“那个金陵同知这些年的表现如何?” 金陵这地方不容易有大功,也不容易有大过,那么无功无过不就是“平庸”吗。 三皇子一脉的人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党羽被罚的太重,这人虽然算不得有才干,但是金陵却是他们必争之地。 李柏然对这种小角色根本不放在心上,但是也不得不站出来表态,“陛下,王安在任期间,虽无大功,但是金陵的治安、税收都是不错的,这与金陵的官员上下齐心是分不开的。不如从轻发落,彰显陛下的慈爱。” 齐武帝是喜欢别人说他仁爱的,听了李柏然的话,脸色倒是好了些。 江学铭可不管皇帝那点小心思,私德有亏岂能视而不见,“陛下,代宗时期的宰相元苗因其家人借他的权势,大肆收受贿赂,被告发后,官至宰相的元苗被处斩,满门男丁无一幸免。王安不过一个并无重大功绩的同知,凭什么要被宽待?” 三皇子一系的人也是无奈,感觉这江御史是和王安杠上了,但是王安一直在金陵,这是怎么招惹到他的? “今年九州遭遇雪灾,应当向上苍祈福,臣请陛下大赦天下。” 李柏然这建议,一次性解决两个问题,齐武帝当即应下。“李爱卿说的有理,祭祀司选个良辰吉日出来,朕要去太庙祈福,请求上苍垂怜我大齐的无辜百姓。” 不待朝臣反应,齐武帝直接下了旨:“朕承天命,君临四海,今四海有难,朕心恻然,为表我朝仁德之义,特颁恩诏,大赦天下。除了十恶不赦之罪外,其余囚徒全部减刑,予其机会,其改恶从善,重归正途。至于金陵同知,念在其勤勉为官的功劳,降其正五品为从五品,官职不变;另外责令其父退还所收贿赂。” “陛下英明。”三皇子一系的人开了头,其他的朝臣又能怎么反驳呢? 几位阁老的脸色可算不得好,大赦天下? 第75章 随着齐武帝大赦天下的圣旨到达金陵、临安的同时,还有王安被贬官的消息,从通判正五品的通知被贬为正七品推官。 弹劾他的是江学铭,看了这个姓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南宫梅芳在南宫府里大闹一场,然后带着一双儿女离开了。 “总算是走了,到了现在都没点自知之明。” “夫人消消气,二舅哥这会可是蛇打七寸,估计王推官能气出一口老血。” 江晚清笑了起来,“可不光是二哥,王安那些破事是有金陵的人给二哥送了信,连着证据一起。” 夫妻两个稍一想就知道,这肯定是徐京墨那边关系,若是没猜错应该是金陵巡抚出手相帮了。 “为夫这眼光不错吧?”南宫君烨必须得意,这女婿自己不错,也有本事,以后能护住女儿。 “辞姐儿再忙活什么,不是说生意差了很多吗?” “生意差是别人家。” 南宫家的砖茶是齐国第一份儿的,就算有了这个过路税西域也是要买茶的,因为砖茶利润高,南宫云辞就与西域的人约好,可以帮忙分担一到两成的过路税。加上之前那些提前运去的砖茶,南宫家这几年可以说还是转的盆满钵满。 过路税不是长久之计,早晚会被取消。但是许多人熬不到那个时间了,买茶山的、买耕地的越来越多,南宫云辞仗着手上银子多,在大肆收购。她倒也没有怎么压榨,就是按照市价交易,还得了个女菩萨的美名。 说起来,徐家也是买了不少耕地,不过他们母子两个倒也没想着做成巨富,主要还是买的良田和商铺。 “明年,子期回去参加会试吗?”江晚清倒不是一定想让徐京墨得个官身,只是惋惜他这一身才学。 “现在谁都说不准,有温阁老盯着呢。” 南宫君烨不看好现在的朝廷,乌烟瘴气的,哪怕一时不能参加会试,也不是什么大事。待到新皇继位,徐京墨说不定会有大造化。 第63章 桑弘羊之说 齐武帝下了一道大赦天下的圣旨后,就又不上朝了。这都过了几个月了,他统共也没上几次朝,好些事情都是交给内阁去处理,三皇子也分到不少的差事。阁臣并不觉得有多高兴,皇帝怠于朝政,三皇子一心谋私,九皇子虽有公心,却因过路税的事情糟了皇帝冷眼。 秦阁老已经快七十了,他一直想致仕,却又一直放心不下这朝廷,温阁老离开后,阁臣只剩他们三个。沈阁老有本事,但是结党营私的事情可没少做;王阁老倒是有些让人看不清,他似乎有意搅浑一池水,总是推波助澜让事情朝着更坏的方向去发展。 一次两次或许只是政见不同,或者有其他考虑,次次如此就不正常了。 风雨欲来的感觉总是 让人倍感焦虑,他喊来儿子,“翰林院的人最近有被陛下喊去吗?” 秦阁老的儿子秦卓轩是状元出身,但是他父亲在内阁,他就不好再去六部任职了。何况在他眼里,齐武帝可不是什么好皇帝,所幸就一直待在翰林院,清闲些。 秦卓轩是翰林院的最高长官,正五品的学士,安排侍读、侍讲都是他日常要做的。可惜齐武帝不宣人来给他讲解诵读经史典籍,这也就导致翰林院里许多人没有面圣的机会,也没有其他什么重要的差事。 翰林院掌制诰、史册、文翰之事,更是备选的天子顾问。一般学士、侍读学士、侍讲学士都算的上是天子近臣。余下的官职里,侍读、侍讲、五经博士是有机会去面圣,若是能给皇帝留下个好印象,那日后自然也会有个更好的前程。本朝未设侍书、侍诏,只有负责档案管理的孔目。 每届的一甲头名一般会赐正七品编修,主要负责起草诏书、处理文件,也会参与国史等书籍的编纂。而通过朝考进入翰林院的二甲,初期都只是庶吉士,在翰林院里学习深造,也要帮着上官做些事情,三年后考核,通过者二甲授编修,三甲授检讨,未通过者转任其他职位或外放。 编修可是可以观政的,甚至有机会论政;而从七品的检讨只能负责修国史。 翰林院这地方是真的清贵,也是真的清贫。有多少人抱着梦想进来,就有多少人带着郁郁不得志的心离开。清贫的现实最是磨人,谁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前程,日复一日的,就会生了怨念。 有的人只是自请外放,有的人就会想法子走捷径。没有什么绝对的对与错,只是这样的人生百态见得多了,他对人的期待也就逐渐没有了。 秦卓轩知道父亲想什么,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未曾。” “之前陛下每隔几天还会上朝一次,如今一个月能不能上一次朝都不好说。再这样下去,怕是要起乱子了。” 这个之前是按年算的,齐武帝年纪越大,就越怠政,偏还要攥着手中的权利不放,弄得朝臣苦不堪言。 “您要想退下来,就趁早致仕。要是真的那位继位,儿子我可是打算辞官的。”读书人总有几分风骨,谁也不想遗臭万年。 秦阁老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是想退,但是这会儿能退吗?曾子曾说: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他虽然年纪大了,但是担着阁老的职责,就只能为了这苍生继续下去,不能为了保全一己之身就辞官求退。 和秦阁老有相同预感的还有温大学士,他虽然致仕却一直关注着朝政。眼看着又快要到会试的时间,皇帝不理政务,徐京墨这次也许能去考? 考上不是问题,只是考上以后可能没个好去处。温大学士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就想着等等再看。 不管皇帝有没有作为,老百姓的日子还是要过的。过路税减半,让大家都松了气,虽然还是难过,但是总是比之前好的。 乡试渐行渐近,崇山书院的气氛也越发紧张了。 “你说咱们能考上吗?”孟自强对自己一直不是太有信心,但是每次月考的成绩又都告诉他,他可以。 尹琪拍了拍他,“你在担心什么,不说其他班,咱们伍班的人可以对自己没信心,但是不能对徐夫子没信心。” 这次准备下场的人,都是徐京墨点头同意的,他能同意自然是说大概率能上榜。也有其他学子,知道考不中,还是想下场一试的,他也同意了。 伍班的学子不差那点银子,提前参加一次就当积累经验,也好让自己心里有数,知道自己距离考中还差多远。 “你们买那个茶粉了吗?” “南宫家那个吗?当然买了,那位南宫小姐是徐夫子的未婚妻吧?” 孟自强家里是经商的,比其他人更清楚南宫云辞的事情,“是,她是临安茶叶商会的行首,很有本事。这茶粉好像就是当时为了徐夫子乡试所制。” 还没买的人,听了这话都准备去买点了,徐夫子都用的,那一定好。 “女子当行首?” 孟自强看了眼问话这人,他父亲是临安知事,正九品的小官,没多大权势,但是起码也是官身。他想了想绝对还是给同窗们好好说说,南宫小姐可不是一般的闺中女子,大概也只有这样的女子也能与徐夫子相配吧。 “你们许是不清楚。原本是没有商会的,是南宫小姐提出了商会,既要保护商户的利益,也要保证各家出品的质量。南宫家本就是茶商里的翘楚,她完全可以只顾着自己,但是她还是提出了商会,恰逢过路税,这才让好些小商户活下来了。” 许多家里并非经商的学子,听得云里雾里,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商会为什么能保住小商户。 孟自强就问他们,“差不多的东西,甲家卖一两银子,乙家卖半两银子,你买谁的?” 自然买便宜的。 “大商户手中钱多,可以继续降价,哪怕短暂的亏本买卖也是撑的住的,那小商户呢?” 这话说完,大家也就都明白了。又有人问,“那为什么大商户会同意加入商会呢?” “论茶叶,谁家能大过南宫家。无休无止的价格战,最后都会死的,不如大家竞争。南宫小姐处事公正,遇事有本事解决,任行首三年间满是赞誉。还有其他省城的商人专门来临安拜访她,请教这商会一事。” “有大商户不加入吗?” “有的,成家就没有参与,成家是咱们临安茶市前四的大商户。成家家主一贯眼高于顶,他这人很是傲慢,怎么肯听南宫小姐的话。官商出现后,逼死了不少的小商户,成家还趁机收了不少的产业。” 说白了,就是趁火打劫。在场的学子也都明白,心下唾弃成家。若是只说商场的事情,成家的行为也无可厚非,毕竟商人逐利,而非做慈善。只是他们的行事太过了,最后有些惹了众怒。 官商出来以后,发现拿不下商会,就盯上了形单影只的成家,成家可没有人出仕,面对官商就好像小儿抱金,哪里护得住家业。最后半数家业都被官商给占了去,如今的成家已经不是什么大商户了,勉强算个中游的商户。 第76章 听说他家也在培养家族里有读书天分的孩子,希望能改换门庭,重振家族。 尹琪笑嘻嘻地说,“我还知道个事儿,当时官商想要低价拿下临安城的茶叶,结果茶农都不愿意,宁肯亏也不叫官商得逞。然后官商的人又去寻了南宫行首,看她是个弱女子,便企图用威逼利诱让她屈服。” 但是官商不过是披着官办名义的普通人,哪有什么权利去干什么,对上南宫家这样有背景、有实力的商人,他们除了放狠话外,还能怎么办。 “徐夫子似是比较推崇桑弘的理念。” 桑弘羊是汉武帝时期的重臣,他主张农商并重。这确实是徐京墨所推崇的,在他看来,桑弘羊的观点是最适合封建王朝的,因为这样的时代背景,决定了整个社会的生产效率有限,科技至多是萌芽而已。 科举考试是以儒家思想为核心,儒家有着“重农抑商”观念,但是桑弘羊打破这样的传统观念。《盐铁论》中有记载,桑弘羊曾说“开本末之途,通有无之用”,意思是说开辟应该商业发展的道路,让物资流通起来,去满足人们的需求。 徐京墨极其赞同这一点,商贸的繁华源自流通,而商贸的繁华会促进经济的发展,经济发展才能让老百姓富起来,手上有了余钱,才能有更好的日子不是吗? “农商交易,以利本末。这句才是本质。”徐京墨没想到学生们居然在讨论《盐铁论》。 他很高兴他的学生学会了独立的思考,圣人云,但是圣人不一定永远都是对的。农业和商业从来都不是互斥的关系,而是可以相互补充、共同繁荣的关系。 “夫子。” “夫子。” “夫子。” 徐京墨点点头,继续说“有了商业的流通,能让农产品通过商业的渠道增加价值,这样一来,农户就能获得更高的收益。假如每家每户都买的起牛,这耕种效率是不是就更高了,有了足够的银子,总会有人去开荒的,然后就会有了更多的农产品涌入市场,商业自然也就越发的发达。” 桑弘羊的 观点可不至于于此,他在政策实践上亦是极为杰出的,盐铁专营政策就是由他提出吗,沿用至今的。 孟自强是对商业最感兴趣的学生,“夫子,官商一事您怎么看?” “不看,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本就不该出现。”徐京墨看了眼学生们,继续道“诸位,乡试在即,专注于课业。我个人是推崇桑弘羊的理念的,但是你们的考官就未必了,在还没有出仕的时候,不必妄谈时政,因为没人会听到的。” 不是他势利,而是这就是现实。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乡试的日子。 徐京墨一早就到了考院的门口,目送自己的学生。看到他在,伍班的学生就像有了主心骨一样,这次考试他们一定可以。 朝廷派了的考官正是秦卓轩,翰林院的学士,更是秦阁老的嫡长子。秦卓轩不好文风华丽,而喜务实的文章,这也是他家学渊源所致。 第一场考完以后,考生们交卷离开考场,试卷按座位号排好,然后将考生信息密封装订,此过程称之为弥封。弥封还不够,即便是馆阁体,也是能笔迹认出人的,所以这些卷子要交由誊录所抄写为无个人信息的朱卷。最后朱卷经由对读所检查,确定誊抄无误后就会送去公堂,交给考官们评阅。 三场考试,难熬的是应试的学子,对于其他人来说,九天不过是眨眼而过的时间。 临安的学风不错,考生的卷子能被考官看上眼的也不在少数,可惜这录取的人是有定数的。忙碌到最后,秦卓轩这个主考官要做最后的定夺,他看着眼前的试卷,觉得有些出乎意料,“这临安的书院是专门寻了做过官的人来讲授不成?” 他接连看到了六份很是务实的卷子,虽然角度不一,但是无一例外都考虑了实际的情况。有人说的是从木料到房子,有人说的是煮米成粥,也有人说的是瓷土成瓦,都很贴切,而且这些学子明显是做过的这些的,而非是道听途说后的纸上空谈。 温家,温大学士看着秦卓轩送来的拜帖,日子定在鹿鸣宴以后。他该是要见他一见的,四位阁臣,温阁老和秦阁老的政见更为相似,可惜,如今只剩年迈的秦阁老独自在撑着。 伍班的学子在考完后,还是回了书院,比起家里,还是在书院与同窗一道更舒服些。何况,他们心里都明白,徐京墨若是打算参加明年的会试,最多也就只有几个月时间与他们想处了。 他们将自己的卷子默下来交给徐京墨,徐京墨看了后心里大致有谱了,“你们这次参加乡试的有一十三人,若是考官没有文风的偏好,能上榜者约莫十之五六。” 待到放榜那日,果不其然,伍班尹琪、罗浩、孟自强、刘民意、张宇、林浩然六个人都是榜上有名。 鹿鸣宴,六人结伴而行。 秦卓轩发现阅卷时让他感到欣喜的卷子正是出自这几人,“你们几人是同窗?” “回大人,我等皆是重山书院的学子,刚巧都是一个班的同窗。” 竟然还是同窗,那么他们这文风定是源自授业老师了,“你们的夫子是何人?” “徐京墨。” 原来是他。 徐京墨初来临安时是个不起眼的少年,数年过去,已经成了家喻户晓的名人。因为他的才学,也因为他的妻子。 秦卓轩对他也不陌生,他们秦家与徐家也是相熟的。不过既然是他,就不好再问了,不如等到拜访温阁老时再说。 既然知道了这些看上眼的学生都是徐京墨教出来的,他也就熄了收徒的心思。点评了一下众人的文章,再勉励了他们一番后,这鹿鸣宴就结束了。 崇山书院的几人都觉得很不真实,几年前,他们都还是书院里的差生,那么谁看的起他们。而今,他们都成了举人了。 “以后你们有什么打算?” “我父亲想把我送去国子监,不是为了我的学业,而是想让我在那帮他搭上些关系。”尹琪嗤笑道,他考上了举人,他那位眼里只有妾生子的好父亲总算是看到他了。 刘民意看了眼他,问“那你要去吗?” “不去,在书院好好读几年书,争取下次会是一举得中。” 罗浩笑着接话,“巧了,我也是个打算。总算是说服我父亲,同意我以工部为目标去努力了。” “我想去刑部或者大理寺。”刘民意依旧看不惯这世间的种种不公。 “我想去户部,徐夫子说我这身算账的本事最适合户部了。看来我们又要共度几年,尹兄、刘兄、罗兄。” 这几人没有忘记他们今日所说之话,在数年后都成了朝廷的能臣。 伍班这亮眼的考试成绩,让徐京墨名声大噪,不少人拖了关系想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崇山书院的伍班,更有甚者,想直接拜徐京墨为师。 温府,徐京墨正因为这些突如其来的“热情”向自己老师诉苦呢。 “若非你考虑去会试,其实多教些学生也是不错的。” “老师,伍班兵不能完全归功于我,这些学生的底子本来就好,只不过缺了点引导而已。” 秦卓轩被管家引进来的时候刚好听到这句话,他喜欢这样坦率的人,“见过温伯父。” “你父亲身体可还好?” “老爷子只要不被气到,都还算不多的。” 温阁老闻言,只得无奈一笑,“这是我的弟子,徐京墨。子期,这位是秦阁老的儿子,秦学士。” 徐京墨站起来行了一礼,论辈分,这秦卓轩算是他的叔伯辈了。 “不必客气,温伯父收了个好学生。这次乡试,我看重的几个学子都是子期教出来的。”秦卓轩觉得今天还能见到徐京墨是一种惊喜。他的身份不好直接去找他,谁知道暗处有多少眼睛盯着呢。 他又问徐京墨,“你那些学生说的木工、泥瓦工、种田似乎都是亲身经历过的,但是鹿鸣宴上见到几人都是身穿华服。” “秦学士有所不知,崇山书院每个年级都有个伍班,这伍班俱是官家子弟、世家子弟和富商之子。各有各的心结,才在学业上止步不前,打开了心结以后,至少考个举人是没有问题的。” 这些学生不缺吃穿、不缺书本、也不缺好的老师,他们考中,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秦卓轩听他讲了这些学生的情况,还有他那什么社会实践课,都觉得很有意思,不循规蹈矩,但是效果绝佳。 温大学士也不打断他们,看他们聊的差不多了,才问,“槿安,京中形势如何?” “乱。”秦阁老想退却没法退,即便如此,凭他一人之力也是无力回天的。秦卓轩并不看好三皇子,甚至认为这样的人若是继承皇位,那么迟早会天下大乱。 “明年的会试呢?” 秦卓轩看了眼一旁的徐京墨,倒是稳得住,“若无意外,依旧是照常举行。陛下对这些琐事没什么兴趣,大抵还是交给阁老们去办。” 第77章 为什么不给三皇子,因为老皇帝是防着这些成年的儿子的。手中的权柄,他是一丝一毫都不会防松的。 三位阁老都知道齐武帝的心思,所以这会试的主考官定然也不是三皇子或者九皇子的人。徐京墨去参加会试,至多是主考官压一压他的名次,却不会因为他是徐家人而让他落榜。 “也罢,总不能一直拖着不考。”温阁老这话的意思就是让徐京墨下场了。 “秦学士,子期有个问题,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何事?” “官商有无可能取缔。” 秦卓轩垂下眼眸,无奈道“恐怕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了。” 李柏然取了个折中的法子,这并不是长久之计,但是齐武帝固执己见,他们这些朝臣又能如何呢?户部又开始喊穷了,秋收都还没结束,就说国库空虚。 “陛下是 太过自信朝廷军队的战斗力,还是太过相信老百姓的韧性?减半的过路税,依旧是翻倍的购置价格。“徐京墨那嘲讽的语气,一点都未曾掩饰。 秦卓轩不善算学,对户部的事情并不那么清楚,只是他推崇孟子的理念,确实也很方案齐武帝的重税政策。“看你对财税颇有心得,不过他日进了朝廷,恐怕与户部无缘。” 李柏然现在是左侍郎,距离户部尚书只有一步之遥,也许过了今年他就要得偿所愿了。他这人性子阴私,不会让不听话的人进到户部去碍他的眼的。 徐京墨对此倒是没说什么,如果是九皇子继位,李柏然还能不能寿终正寝都是个问题。他只是对现在混乱的财税很不满,除了增加百姓的负担,养肥了一群贪官外,没见到什么其他好处。 第64章 圣恩寺 等秦卓轩回到京都时,朝堂正因为齐武帝要新增徭役而吵个不停。 若是应急救灾,或者其他什么必要原因,也不是不能增加徭役。但是齐武帝这些年增加田税、增加人头税、增加杂税,现在还要增加徭役?且增加徭役的理由是去给他修“圣恩寺”。 圣恩寺,顾名思义,就是感谢君主仁德所修建的寺庙。要是只修一个也就算了,齐武帝想要每个县都要修一个!老百姓甚至吃不饱肚子,还要去给他修寺庙,歌颂他的“仁德”? 这是多么荒谬的事情。 “父亲,陛下缘何突发奇想?” 秦阁老哼了一声,“我等也是才知道,不知道何人给陛下进献了妖僧,按那妖僧的说法,是要借助这圣恩寺向上天彰显皇帝的仁德,以此获得上苍的垂怜,可以为皇帝续命。” 秦卓轩都不知道该从何处去吐槽齐武帝,民不聊生才是现实,他还觉得自己“仁德”? “年初大赦天下,怕也是因为这妖僧吧?”若是果真如此,这妖僧恐怕与三皇子脱不了干系。 秦阁老也是这般猜测的,但是没有证据,何况有了证据又如何,齐武帝现在满心满意都是长生不老,那妖僧说什么都是对的。 众人所不知道的是皇宫里已经有了一座所谓的“圣恩寺”,且这寺庙的修建极其奢华,就连进门的台阶都是用玉石所铺设的。殿内供奉了许多怪模怪样的“佛”,还都是金身;殿内的木饰都是乌木,乌木一般是埋藏在河床或者地下经过长时间的碳化才形成的木料。 乌木的量很少,也正因为稀有,所以价格奇高,有时甚至是一两乌木一两金。但是这样昂贵的乌木在这殿里却是随处可见的,黑色的乌木配上那些诡异的“佛身”,透露出一种妖异之感,不是光明和希望,而是黑暗与绝望。 齐武帝坐在拜垫上,一直念念有词的,过了许久他额头上冒出了许多的汗珠,顾不得擦拭,端起手边一碗鲜红色的液体一饮而尽。“大师,朕觉得这长生饮的效果似乎有些不如从前了。” “陛下,圣恩寺之事需的要加紧,上天给您多少寿数,取决于您的功绩。长生饮只是辅助,若是您太过操劳,效果自然会受影响。” “那些不听话的臣子,如何能叫人不费心。这天下都是朕的,要那些贱民给朕修圣恩寺,是他们的荣幸,居然还敢推三阻四,简直岂有此理。”齐武帝赤红着双眼,那表情在这殿里显得格外的阴森恐怖。 那妖僧从怀里摸出一个木盒,递给齐武帝,“这是贫僧新制的逍遥丸,陛下服用后可享极乐世界。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若是臣子不听话,就换些听话的臣子;若是儿子不听话,也可以看看那些听话的小儿子。” 齐武帝听了这话,有些意动,他是天下之主,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吗?似是回忆起了什么,他忽然又变得一脸怒色,你该死,居然胆敢查朕,朕要你家破人亡! 陷入癫狂中的齐武帝,一会又喊打喊杀,一会儿又兴奋的大笑。一旁的妖僧见怪不怪,只是闭上了双眼,拨动着手里的珠串。 三皇子府内,“无名大师可有消息送来?” “不曾。”刘树仁其实不赞同三皇子的做法,毕竟是君父,但是三皇子之一如此,他也无可奈何。 “给他递个消息,尽快让父皇留下遗诏。”那逍遥丸可是能让人欲生欲死的东西,服了逍遥丸可得一时的爽快,之后就只能如同刍狗一般被人驱使。 逍遥丸的用量会越来越大的,大道一定程度时,也就离死不远了。三皇子手上没兵,比起九皇子来说,要更弱势一些,何况这些年九皇子在民间还得了不少好名声。 他想要继位只能另寻他法,只要坐上那把龙椅,就没有什么是他解决不了的。 李奇觉得从龙之功近在眼前,人也就越发的谄媚了,“殿下这翻江倒海之能,无人能及,待到他日定然是千古一帝。” 三皇子听着这浮夸的马屁也觉得心情更好了,“明年这时,你等就该改口称陛下了。” 想了想,“让李柏然趁着修建圣恩寺的时候,多留下些银子。” 这会儿贪的银子,都是坏他父皇的名声,等他登基后,自然要收敛些,但是银子是不能少的,所以趁早多捞些。 刘树仁觉得有些不妥,“殿下,恐或引起民变。” “民变只能说明我那父皇该退位了,待到孤登基后,立刻废止这圣恩寺,你说百姓是不是要对孤感恩戴德?”好与坏是对比出来的,他不需要有多么贤明,只要比他父皇好,就足够了。 所以对于他父皇的各种苛政,他不但不反对,反而非常赞同,甚至让手下的人全力去配合。等他登基,只要稍微改善这苛政就能赢得民心,至于其他的,到时候再说。 圣恩寺的争议不是朝臣之间的争议,而是君臣之间的博弈。 齐武帝最后居然让京都都指挥使直接抓了几个反对他修圣恩寺朝臣,将他们全家下狱。文臣死节,右都御史宁死不屈,最后求仁得仁,一家老小都被齐武帝斩首在午门外。 不是每个朝臣都愿意赴死的,最终齐武帝还是下旨增加徭役,去修圣恩寺。 秦阁老看着有些癫狂的齐武帝,总觉得有些不妥,但是他也并不精通药理,看出个所以然。 修建圣恩寺,要求每户出三个男丁,少一个男丁的就要用五十两银子去补偿。这简直是逼人去死,一户三个男丁,加上原有的徭役,人户多的人家也是男丁全出方才凑够人数。对于人丁不丰的人家来说,这就是百十两的债。 纵然是卖地、卖家产业凑不够的。 九州情况最为严重,盖因今年刚遭了雪灾,官商还一个劲儿的压价收秋粮。 民愤已经被推到了一个高点,九州一处不起眼的宅子里,一个左脸有道疤痕、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问身边的人,“情况如何了?” “九州本来就苦,这新增的徭役更是让人苦不堪言。咱们派出去的人,几乎只需要稍微推波助澜即可。大人,只需要九州吗?” “足够了,殿下沾不得污名。不必心急,三皇子已经急不可待了。”那中年男子自己左右手互博的在下棋,不是为了放松,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他嘴里说着惊天的话语,双眼里却无一丝波澜。恨到极致,才有这样的冷漠,不是放下了仇恨,而是心底的仇恨已经遮蔽了所有的阳光,他的世界再也回不去了。 “大人,京都来信。” 那中年人接过信,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请殿下一定保重。” 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他的心却是空落落 的。等了这么多年,他总算要回去了,父亲、母亲、哥哥、姐姐…… 一滴泪划过他的眼角,内院走来一位妇人,拿出帕子,轻轻地为他拭去眼角的泪。 为圣恩寺征收徭役,这道圣旨在各地都引起了不小的动荡。 原本都以为这最先闹事的地方肯定是那些穷困之地,没想到却是临安。闹出乱子的地方是富阳县,富阳县原也是个很富庶的地方,有不少的小茶商,只是因着过路税之故,这些小商贩都做不下去了。 第78章 但是总有人不愿意服输,甚至赌上仅有的祖业,想去博个前程。王家就是这样一个人家,王家老爹没进商会,就是心里觉得自家生意小,不被约束才更灵活。 王老爹趁着低价,从钱庄借了银子去收茶叶,想着运到临近的地方去,多交一两成的税,也能卖掉,而且因为收茶的成本低,说不定还能赚的更多些。 结果等他去了才发现,如他一般想法的人也不少。大家都卖,这价格自然就上不去,茶叶可不是什么耐放品,久放易受潮,为了尽快脱手,他们就开始比着降价。越降价却缺难卖,好不容易卖掉这些茶叶,最后一算账,这赚回来的银子都不够还钱庄的。 开钱庄的可不是什么大善人,三分利,利滚利。 王老爹借了两千两白银,到如今却要还近五千两白银。王家哪有这么多银子,只能去卖田、卖宅子,这钱庄得了消息,硬是用低价收了他们家的财产,但是这要还的银子还差两千两。 他们抢了王家的四姑娘去抵债,四姑娘人长的水灵,但是才十岁,这群天杀的东西就这么把个小姑娘给抢走了。 王家两个兄弟,王大哥是要继承家业的,一直跟着父亲做生意,王三哥被送去读书,刚得了秀才功名。他们怎么可能看着自家小妹被人欺辱,二人去府城告状的路上,还被这钱庄的伙计给打了。 王大哥护着弟弟,断了条腿,但是王三哥的状书也送到了临安按察司副使胡大人的手中。说来也是巧合,胡大人本人刚正不阿,更是二甲进士出身,如今眼看着顶头上司贾大人要致仕途,他想更进一步,从正四品到正三品,却还缺了点功绩。 遇到带着一身伤来告状的王秀才,也算是想打盹有人递枕头了。不怕有冤屈,就怕没麻烦,要知道临安是个富庶地方,也正是因为老百姓日子好过,治安就好,什么都好,那他的功劳要从哪儿去体现呢? 提刑按察使司管着一省的刑狱诉讼之事,也对地方官员有监察职责。所以王三哥告状纸是真真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王家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胡大人既然想借着这个案子体现自己的能耐,就肯定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让师爷亲自去收集证据,务必要把此案查清楚、查透彻,另外又派了衙役去把那四姑娘给救出来。 先回来给他复命的事衙役,“大人,那王四姑娘死了。” 十岁的女孩子被带走没几天就死了,他皱着眉问,“怎么回事儿?” “说是威武侯世子一时失手。” 威武侯世子早些年太过荒唐,听说早就伤了身子不能人道,但是也没见他消停,花红酒绿的场所少不了他寻欢作乐的身影。本就是无能的功勋,反正也没什么差事,偶尔闹出些动静,他们这些当官的为了避免麻烦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他怎么会刚好参和到这案子里呢? “你们去仔细查查,是有人诬告,还是当真是这威武侯世子荒唐。还有,那钱庄与这威武侯到底有没有关系。” 胡大人身边得用的庞师爷是个落地举人,查案颇有手段,可惜在读书一道总是缺了些灵气。几次会试落榜后,也就息了继续考的想法,被人介绍到胡大人手下。 “庞师爷,这是在钱庄翻到了账本。” 庞师爷听出这话中有话,接过账本一看,脸色都变了。 “派人去把钱庄给围好了,绝对不许有闲杂人等靠近。” “属下明白。” 庞师爷带着账本直奔胡大人府上,本以为是个功勋开钱庄逼死百姓的案子,还准备两份折子,一个给吏部的验封司,一个给宗人府。但是现在看来,这案子恐怕要直接送到内阁去了。 胡大人是个明白实务的,看了账本也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我一会就是贾大人处,这账本?” “大人,恐怕是有人暗中相助。”不然这么重要的账本怎么会明晃晃地放在银库里,叫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 “庞师爷,你觉得这账本里的东西可信?” “大人,那钱庄的管事熬不住刑,什么都交代了,和这账本上记的东西都能对的上。”他拿到账本时,心里也在打鼓,一个小小的武将居然有胆子截取税银。 胡大人一不小心扯断了自己的两根胡须,开钱庄最要紧的是有本钱,这钱庄的本钱偏不是他们自家的,而是该属于皇帝的。不仅如此,这些被截留下来的银子,最终更是被送去了京都某位贵人处。 这案子怕是要捅破天,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本没有参与这夺嫡之争,如今却是由不得他了。“庞师爷,怎么看那两位爷。” “大人,这两位爷一位只谋私利,一位却心怀天下。”庞师爷猜这次给他们送账本的人就是那位的人,即便他们不给京都递折子,这事儿也一定会爆出去。与其到时候得个监查不力的罪名,不如照实请奏陛下。 胡大人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喂到嘴边的功劳,难道还要畏首畏尾地不敢张口去咬吗?证据确凿,即便是被借力打力又如何,他要的是功绩,足以让他再进一步的功绩。 再说贾大人那边,他马上就要退下来了,并不想再去折腾些事情,既然胡大人有心,那就全权托付出给他。“本官这年纪已经大了,精力有限,此事就交给你了,只一点,那位虽然没什么才干,但是手里可是管着兵的。” 若是兴兵作乱,局面一旦失控,胡大人这功劳恐怕也得要也的打折,说不定功过相抵,白忙活一场。文官治国,首求的是个稳字。 “多谢贾大人指教。” 胡大人自是知道轻重的,得了贾大人的许可,他转头就去找了临安的指挥使,大家都是正四品,虽说文武之间无甚交情,但是遇到这种大事,还是可以相互帮助的,谁会嫌弃自己功劳多呢。何况武官比文官更难立功,他这可是给他送机会。 胡大人写的折子和那账本正被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去京都。 大理寺右少卿陈大人家的书房里,“杜家的事情,你可知情?” “我不受他待见,这些好事儿是不会让我沾手的,杜领兴开钱庄收租子的事我也只是知道而已。” 杜领航现在吏部验封司任主事,虽然只是个正六品的小官,但是也算是有个实差。他娶了恩师陈启的女儿,又在六部任职,已经许多年没有回过临安了。 虽然杜领航也是杜家人,但是只要他没参与过那些事儿,肯定可以从杜家的案子里摘出来。陈启知道自己这个女婿是恨不得亲手将他父兄送进大牢,自然也不会想法子去保他们。 “不要插手此事,护食的老虎只要发现有人妄图触碰他嘴边的食物,就会扑上去撕咬。老虎虽老,但是牙齿和爪子依旧锋利,被扑咬到的人会很痛的。” 杜领航知道他这是说齐武帝,恐怕不止是痛,甚至是会丢了性命的。他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要为逝去的母亲,被迫嫁给威武侯世子的姐姐报仇。 这世上有很多的巧合不过是人为而已。 他父亲指挥同知不知道通过什么法子搭上了三皇子,为了给他那个儿子再求个前程,就开始做这钱庄的生意。三皇子也是好本事,挑了临安周边几个富庶的县城,一边截取税银,一边通过钱庄对外放租。 杜指挥同知手下有兵,他日常催收也是让这些兵痞去办的。这么些年,还真帮三皇子捞了不少的银子,临安有他,也有其他的人,除了临安以外说不定还有其他地方。 杜领航的姐姐在威武侯府内也没闲着,帮他收集了不少的证据,她是想把威武侯世子直接解决了,这人虽然不能人道,但是总有些变态的嗜好。威武侯为了孙子考虑,一直护着她,但是即便如此,她依旧是一天到晚的担惊受怕。 本来的计划是让这个没脑子的威武侯世子把钱庄的事情给宣扬出去,结果哪想到杜领兴利用美色吊住了他,可惜了那十岁的小姑娘。 内阁收到临安按察司副使递上来的折子,也是头疼,一个皇 子私自截取税银能是为了什么? 被三个阁老从圣恩寺请出来的齐武帝,一脸怒色,“究竟何事?” 秦大人回道,“三皇子伙同临安指挥同知,截取富阳县、溧阳县等七个州县的税银,然后在周边开钱庄牟利,初步可查的金额已经有九百万两了。” 齐武帝怒道,“逆子。” 他生气是因为朝廷没银子,各地修建圣恩寺的进展都很慢。他的好儿子却从他的口袋里贪了那么多银子出去,简直岂有此理。 “传旨,由大理寺、都察院和刑部一同审理此案,二十日内必要给朕查个水落石出,那些银子都要给朕追回来。” 三皇子与武将串联这事也让齐武帝很不满意,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没给你的,你就不能伸手。 齐武帝又传了京都都指挥使,也就是福王世子,“你去安排,把三皇子府给围了。给朕看好这个逆子,不许他与外面人联络。” 第79章 “微臣遵旨。” 齐武帝难得的没有在处理完事情后立马回到圣恩殿,若是三皇子真的有反心,杀了也就杀了,他连自己亲手养大的太子都能很行处理了,何况一个三皇子。只是少了三皇子以后,朝堂上岂不是九皇子独大? 齐武帝的帝王制衡术,一在三皇子和九皇子,二在文臣和武将。只要臣子们不是一条心,他这龙椅就能做的稳。 夜里,圣恩殿里飞出一只信鸽。 三皇子的案子不好查,威武侯世子的案子却很好定夺。这人自从不能人道后,爱好越发变态,胡大人只是让人稍一查证就得了一堆的证据,真是个造孽的东西。这些年祸害了不少的良家女子,都被威武侯用银子给摆平了。 齐武帝本来就因为这案子心烦,看着那乌七八糟的事情,心情就更不好了,直接下旨废了他的世子之位,斩立决。威武侯也因为教子无方,从侯爵降成伯爵。 杜领航从岳父那里知道这个消息后,高兴的不得了,他姐姐总算是熬出来了。侯爵或者伯爵都不重要,一个虚名而已,他姐姐说要好好教小侄儿,等他长大了,让他考科举,给自己某个前程。 他如今刚好在验封司,等几年风声过去了,侄儿这世子之位也就能正式定下。如果侄儿争气,说不得,他和姐姐还能在京都再聚。 第65章 恩科 有陈启这样的能人在,查案进展相当顺利,所有参与查案的人都能感受到有人在暗处帮他们,所以他们才能轻而易举地找到证据。 但是所有人都在装傻,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些证据并非是捏造的。有这些证据,三皇子基本可以被宣告出局了,大家都是聪明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是门儿清的。 齐武帝在圣心殿内,“大师,朕被这逆子气的心里不舒坦,能否多用两颗逍遥丸?” “陛下,这逍遥丸炼制不易,需要足够的时辰才能炼出药效。您现在每日午时服用一颗,配以长生饮,效果正好。”说完就递了一个乌木制的小盒子给齐武帝。 齐武帝好像饿狼见到肉一样,一把夺过小盒子,打开取出中间那个药丸,迫不及待地放入嘴里。等他咽下这个药丸后,端起那碗鲜红色的东西,一饮而尽。 妖僧看着他飘飘欲仙的样子,也不再打扰,闭上眼,转动着手中的串珠。也不知他嘴里念的是佛法,还是妖法。 隔了许久后,齐武帝才清醒过来,“大师,这逍遥丸果然是无上珍品,但是朕总觉得如今这一颗不必之前的一颗效果好。”他越来越依赖逍遥丸,那种难以言喻的美妙感觉像是让他回到了青壮年时期。 “陛下,圣恩寺太少了,所以您才没有感受到上天对您赐下的福德。” 齐武帝脸色晦暗不明,他也觉得太少了,明明他是一国之主,为什么底下这些人不肯尽心尽力地为他做事呢? 齐武帝再上朝,却不是为了国事,而是为了他的圣恩寺,“李柏然,朕的圣恩寺需要银子,你这个户部侍郎该知道怎么做吧?” 李柏然看着脸色苍白、双目充血、嘴唇赤红的齐武帝,总觉得自己反驳一个字,下一刻就要身首异处了,“户部正在协调各地的税银,只等各地的徭役到位就能开始修建圣恩寺了。” 秦阁老想要说什么,但是对上齐武帝那双阴森的眼,他最终还是沉默了下去。如果触怒龙颜,能停下这修建寺庙之事,便是舍了他的一条老命又如何,可惜,现在的情况只是白白送死。 追加徭役的事情越演越烈,九州最终还是起了民变。似是因为官商强行低价收粮,而老百姓因为冬天的雪灾本就没存下多少粮食,这一逼就把人给逼的没了活路。 齐武帝又一次被迫上朝,“九州的巡抚呢?这些刁民从哪得的武器,居然敢杀害官员,擅自盗取粮食,简直岂有此理。” 不停地增加税赋,老百姓吃不饱肚子,只要有人带头,这民变不就自然而然的事情吗? 但是齐武帝是不会认为自己有错的,错的都是刁民。 “陛下,平息九州治乱乃是当务之急,若是任由九州的情势恶化,其他地方也可能出现乱象。臣请陛下减免九州的税赋,让百姓休养生息。” “那朕的圣恩寺谁来修建?岂能饶了这些胆敢叛乱的贱民,魏爱卿,由你西军负责此次平叛,叛乱者杀无赦。” 魏平寇是西军都督,正一品的大员。 “父皇,若是参与叛乱的有几十万,总不能全杀了吧?这庄家是要人种的,您的圣恩寺也是要人修的。”九皇子试图让皇帝收回成命。 齐武帝看着下面正直壮年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这是一个有着强健的体魄、渐露的锋芒的壮年皇子,老九会不会也像老三一样野心勃勃,想要将他取而代之,坐上这把龙椅。 福王突然开了口,“陛下,不如派九殿下一同去处置九州的事情。” 福王是齐武帝仅存的亲兄弟,也是唯一个不被他忌惮,甚至给了点实权的王爷。他的嫡长子为救齐武帝而死,嫡次子是京都都指挥使,他自己则是兼着礼部尚书一职。原来的礼部尚书病故后,齐武帝没选出合适的人,就干脆交给福王代管。 他平日里上朝也不怎么说话,就像个摆设一样,今儿倒是意外的开了口。 齐武帝心思一转,“老九,朕可以留下那些贱民的命,但是朕的圣恩寺不能被耽误了,你明白吗?” 无论九皇子是什么想法,此时的他是没有拒绝的余地的。 秦阁老担心的却是今年的会试,“陛下,今年的会试可要如期举行。” “不是说国库不丰吗,乱糟糟的搞什么会试,暂缓吧。”齐武帝希望现在的每一两银子都用在他的圣恩寺上。 散朝以后,九皇子与魏都督一道。 “殿下,事不宜迟,微臣先去安排将士,最好尽快赶去九州。” “魏都督不必多虑,若是可以,明日即可出发。”九皇子是带过兵的,兵贵神速的道理,他比谁都明白,定要趁着九州的事情没有蔓延开前去稳定局势。 回到九皇子府,他脸上卸下了那副焦虑的表情,“影一,明日你跟着西军前往九州,到了九州以后去找影九,一切听从浩然的吩咐。” 影卫是他手上一只极强的力量,不过人数不多。影一之所以能成为影一,就是因为他与他长的相似,在许多时候可以当做他的替身出现。 九州之乱是为了匡扶社稷,有些事情也到了该结束的时间了。 第二天晌午,群臣送别九皇子。城门边上的茶铺里,有个一身短打的汉子像是看热闹一样,一直盯着他们。 直到九皇子一行人离开,他才慢悠悠的离开座位,甩了十几个铜子到桌上,之后离开了茶铺。这人东绕西绕的,最后进了三皇子府的后门。 “殿下,九皇子一行人已经离开。” “没看错吧?” ” 绝不会有错。“这侍卫曾是御林军的人,他是认得九皇子的。 被圈禁在府上的三皇子,一点都看不出来焦急的样子,把玩着手里的鼻烟壶,漫不经心地又问了句,“大师那边情况如何?” “殿下,大师说陛下已经离不开逍遥丸了。无论您想要什么,陛下都会满足您。” “哈哈哈哈哈哈。”三皇子笑的张狂,他的眼里满是疯狂与阴鸷的算计,这皇位他志在必得。 老九既然离开了京都,那么也不必再回来了。有了逍遥丸,他自然能名正言顺地拿到传位诏书,至于朝廷上那些大臣,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再耐心等几天就好,等老九走远点,也等他安排好京都的人,这天下就该换他来坐了。 “把这封信送给齐元义,记得将他的回信带回来。” 齐元义就是福王的嫡次子,他是京都都指挥使,围着三皇子府的这些将士刚好也是他的兵。 皇宫内的安全是由御林军负责,京都的安全则是由中军负责。三皇子没有掌过军,但是他有法子撬开御林军的口子,也有本事拉拢到齐元义。 亲卫回来的很快,“殿下,齐世子说一切都按您的吩咐。” 齐元义没写回信,只是回了话,也无所谓,反正他要到了他的答复。 三日后就是个良辰吉日,适合改朝换代的好日子。三皇子冷笑着说“三日后,老九的灵柩也差不多该送回来了,希望父皇识时务。”朝臣们就算有微词,但是作为臣子,除了接受还能怎么样。 京都的老百姓并不知道一场兵变已经开始了,只是感觉今儿的巡逻更多了些,有些胆小的百姓干脆收了摊子回家。 太和殿里,朝臣还没来得及给皇帝上奏,就见殿外的御林军,持刀而入。有个御史破口开骂,被一剑封喉,那飞溅的鲜血立马让朝堂安静了下来。 虽说朝上有武将,但是上朝不准携带兵械,他们赤手空拳的也不是这些全副武装的御林军的对手。 第80章 所有人,包括齐武帝心里都有了猜测,但是他是怎么办到的呢? 三皇子缓缓迈入大殿内,“父皇,您身子不好,儿臣来替您分忧。” 齐武帝怒斥道,“混账东西,朕才是天子,你是要谋反吗?” “儿臣岂会谋反,儿臣只会继位。” 三皇子取出一个乌木盒子递给一旁的侍卫,那侍卫拿了盒子就送去给齐武帝。这乌木盒子,齐武帝哪里会不认得,但是他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这个儿子的手笔,若是的话,他追求的长生不老岂不成了一场笑话? 齐武帝颤抖着手,打开了盒子,见到了那熟悉的药丸,双瞳一震。 “父皇,传位给您唯一的儿子,我;或者从此再也得不到这东西,二选一,您意下如何?”虽然是问句,但是三皇子的话却是笃定的意味。 朝臣虽然不知道那个乌木盒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明显能感觉到齐武帝的动摇。究竟是什么,居然可以让一个帝王舍得皇位。 齐武帝阴沉着眼眸,“逆子,你这是谋逆。” “怎么会,我这不是等着父皇写下传位诏书吗?”三皇子似笑非笑的看着龙椅上的齐武帝,“父皇,每日服用两次是不是快活似神仙,听说您夜御数女,看来传言非虚啊。” 齐武帝听着这话,刚想说什么,就又被三皇子打断了,“今早没用,是不是浑身不舒服只想赶紧下朝吃上一颗。” 齐武帝感觉浑身不舒坦,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他体内爬行,他顾不得颜面,取出那颗药丸就往嘴里塞去,那慌乱的样子就像是饿了许久的人得到了一个大肉包。 “父皇,这颗可不是您日常用的,不过是个芝麻丸。要是想要那东西,就赶紧写下这传位诏书吧。”三皇子本可以在后宫逼着齐武帝写了传位诏书再见群臣的,但是他不愿意,他要让群臣都眼睁睁地看着他名正言顺地得到皇位,这样他们才会信服他。 无论是为利益,还是因为恐惧,他要的只是他们听话而已。 齐武帝那种控制不住感觉越来越厉害,“把逍遥丸给朕!” “父皇,写下传位诏书,您要的都会有的。”三皇子不急不缓地说着,比起丧家犬模样的齐武帝,他对群臣的表情更有兴趣。 户部的一个郎中最先跳出表忠心,“陛下,三皇子登基乃是顺应时势之举,殿下雄才伟略,定然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由三皇子殿下继位实乃众望所归,更是天下之福。” 周边的一些人不自觉地远离他,能这般吹捧篡位者也是豁出去了。不过户部自上到下都被三皇子握在手里,这些人去表忠心也不奇怪。 三位阁老都很沉得住气,居然没人站出来说什么,这是接受现实了吗?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齐武帝的意志力逐渐涣散,他知道他要松口了。三皇子也知道,他畅快地笑了起来,“父皇,写下传位诏书,您一样可以在宫里好吃好喝的活着,不像老九只能被送去皇陵陪老祖宗了。” “三皇子殿下,此言何意?” “秦阁老,我是说老九已经死了,听明白了吗?”三皇子一脸笑容的说着。 “三皇兄,咒人去死可不是君子所为。” 朝臣听到这声音,都向外看去。三皇子脸色一变,他怎么可能还活着,甚至还能出现在太和殿? 九皇子一身铠甲,走了进来。平静地看着三皇子和齐武帝,“御林军叛变者,已经系数被诛杀,诸位大人请安心。” 三皇子看他周围的将士身上都带了血,心知不妙,大喊道“齐元义还不出来拿下他!” 福王一脸惊恐,“我儿可没有以下犯上的某乱,三皇子,莫要攀咬他人。” 九皇子身边一人带着面具,他一直在观察着,福王的表情似乎并非是装的,但是真的是如此吗? 齐武帝已经从龙椅上翻了下来,不停地嘶吼着,“给朕,把逍遥丸给朕!” 三皇子听到这话。邪气地一笑,“老九,不能对着父皇见死不救吧,只要你自我了断,我马上去救父皇。” “然后你再威逼父皇写下传位诏书,之后铲除异己,祸乱超纲?” 九皇子那不屑的语气着实激怒了三皇子,他恶狠狠地开口问,“是又如何,你敢吗,敢对父皇见死不救,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拔下你那伪善的面具。” “明明是你对父皇喊打喊杀,与我何干?” 九皇子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位兄长,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变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呢。“三皇兄,逍遥丸一时半刻不吃是死不了的。你安排的那个妖僧已经被拿下了,束手就擒吧。” 三皇子怎么可能认输,他看向福王,“王叔,本王和你的好儿子可是不分彼此的,你当真要袖手旁观吗?” 话里话外都是威胁,可惜,三皇子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齐元义从来没有与他有过书信往来。 福王一脸怒色,“若是本王的儿子胆敢不忠不孝,那就死不足惜,本王从来都是忠于陛下,忠于朝廷的。等本王找来元义,再与你当面对质。三皇子,本王还是那句话,休要信口开河的污蔑旁人。” 几位阁老依旧一言不发,齐武帝的哀嚎声越来越大了。 九皇子示意一旁的护卫,他走去龙椅旁边,将齐武帝捆了起来。“三皇兄,束手就擒吧。” 三皇子抽出腰间的剑就朝着九皇子刺了过来,可惜几招就败下阵来,和齐武帝一样,被九皇子身边的侍卫五花大绑。 “你这伪君子的模样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不都是为了皇位,成王败寇,我不过是输了而已。” 九皇子看着他,“我在驻守边疆的时候,你在京都享乐;我在为百姓发声的时候,你在搜刮民脂民膏。我们从来都不一样,你在临安、金陵借着钱庄大肆贪墨,逼得许多人倾家荡产,你这样怎么还有脸要皇位?” “天下都是我的,我拿点银子又怎么了,贱民怎么配享受这世间的美好。” 许多朝臣,尤其是寒门出身的朝臣闻言都皱起了眉头,这样无知的人,即使坐上皇位也不会长久的。 九皇子没有再与他废话,“诸位大人,请随我来。” 一群人走到了圣恩殿,众人第一次知道这皇宫中有这般奢华的宫殿。殿门口有个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僧人,但是这僧人看起来有几分怪异。 九皇子带着走了进去,“父皇听信妖僧之言,相信这所谓的圣恩寺可以向上天传达他的功绩,以此获得永生。” 为什么齐武帝会相信呢,因为他逐渐年迈,精力不支,这妖僧给他送上一份长生饮,喝了之后可以龙马精神,甚至去宠幸后宫。而且这妖僧时不时弄出些异像,就更让齐武帝信服了。 “那长生饮是什么东西?” 九皇子闭上眼,沉默片刻,“是童男童女的血,里面加了一点逍遥散;父皇嘴里说的逍遥丸也是这个逍遥散所制。” 九皇子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他亲眼见过服用这东西之后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人。这逍遥散会让人上瘾,戒不掉断不了,长期下去就是活活把自己耗死。 朝臣听到这些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一国之君居然听信妖僧制言,取人献血饮用,简直骇人听闻。 “这妖僧是三皇兄送给父皇的,他一开始就打算用逍遥丸控制父皇。” 齐武帝绝对不能继续为君,三皇子这样不孝不悌、不仁不义的人更是不行。朝臣几乎是全部奏请九皇子继位,至于齐武帝,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老人,赡养着便是。 这场宫变比预想中还要快的结束了。 齐承帝即位后,连下六道圣旨:一是废止齐武帝的为修建圣恩寺下的徭役命令;二是废止官商;三是废止过路税;四是赐封徐天赐为正一品大学士;五是将齐王世子齐元义暂时收押,待到查清情况后再议;六是要陈启等人查清三皇子的贪墨案。 最让人意外的便是徐天赐,徐七郎回来了。不是没人有异议,但是他能站在九皇子身边,还有什么好问的。 徐家当年的祸事有诸多疑点,一场冤案葬送了徐家满门。 这一夜,许多人都没能安枕。 齐朝在齐武帝的糟蹋之下,变得一团糟,齐承帝继位后,有着处理不完的朝政。本着有难同当的心思,他拉着满朝文武一起忙活。 齐承帝看着内阁的折子,再想想冗余的官员,有些头疼,“浩然,你说这个恩科要开吗?” “陛下继位总要给天下人一些恩惠。”大赦天下刚被齐武帝给用了,除了恩科,也没什么其他好选的了。 “你那侄子也该参加会试了吧?” 徐七郎翻折子的手顿了一下,他记忆中的小侄子还只是个黄口小儿,如今都已经有十八岁了,也不知道姐姐现在是什么模样。 “也许吧。” “国库养了一堆的官员,然食禄者依旧与民争利,于社稷无益。” 第81章 徐七郎知道齐承帝想要削减官员,但是如今却不是合适的时候,“科举总能选出了好苗子,等这些好苗子成长起来,再替换掉那些个蝇营狗苟之辈。” 隔日,齐承帝下旨开恩科,考虑各处的考生赶到京都需要不少的时间,这次的会试就定在了五月初。想着徐京墨这次大抵回来考试,徐七郎就避嫌了,主考官的交给翰林院学士秦卓轩。 这也是一种施恩,对老臣的施恩。秦卓轩本身学识也很出色,倒也不担心出什么乱子。 徐京墨听到恩科的消息时,心里总算是踏实下来,终于能去参加会试了,左言、杜领航等人都给他写了信,话里话外都是让他赶紧进京。如今新皇登基,他的舅舅更是内阁阁老,他再也不会因为徐家人的身份被考场拒之门外。 徐子凌更是坐立不安的,徐七郎还活着,而今更是重新回朝堂。徐家的冤情一定有昭雪的翌日,那么她要不要回京都去? “母亲,待我先去京都。”徐七郎在刑场失踪,再回来时,摇身一变成了内阁阁老,他想知道这个舅舅是不是还认自己是徐家人。 “也好,委屈你了,等了一年又一年。” 徐京墨握住母亲的手,“儿子不委屈。” 徐子凌看着高大的儿子,再想想他的年级,“这次若是考中,你也该与辞姐儿完婚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和她一早就定下婚事,算算时间,确实是差不多了,“劳烦母亲费心操办。” 虽然他是入赘,但是总归不是一个人走进南宫府就行了。 第66章 问吏治 同样在为婚事发愁的还有南宫家,南宫君烨自从知道徐七郎成了阁老以后,一直处在兴奋的状态。这可是阁老啊,本来以为捡到徐京墨这样女婿已经是天大的运气,没想到还能与阁老做亲家。 江晚清也是又高兴,又担心,他们看着徐京墨从九岁长到十八岁,对他的品行、学识可以输是很了解了,这样的女婿哪会有让人不满意的?只是先前为了各种缘由,是徐京墨入赘南宫家,那如今呢? “夫君,这入赘一事就此作罢吧?” 徐家母子从来因为徐京墨的功名、徐七郎的归来提过一句悔婚或者入赘作罢之事。但是按徐京墨现在的情况,莫说官家小姐,便是公主、郡主也可配的。他们的女儿自是优秀的,但是这是结亲,不是结仇。 南宫君烨想了想,徐京墨入赘不入赘其实无甚的区别,与其这样不如他们退一步。“有劳夫人说与徐娘子,晚些时候我再和子期聊一聊。” 徐京墨要进京赶考,自然不可能让他独自一人上路,南宫君烨已经安排了商队与他同行,他本打算一道去,只是怕他误会,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等徐京墨被请到南宫家时,江晚清则去了徐家。 “子期,随风与你同行,你身边那个书童太小了,恐照顾不周。”只有随风跟着去,徐京墨才能用的了南宫家在京都那些人脉关系。 “多谢伯父。” “本该等你金榜题名后再说,只是你和辞姐儿的年级都不小了,若是你还愿意认这门婚事,我们就先准备起来,若是不愿也无妨。” 徐京墨没想到南宫君烨说的这么直白,“伯父,子期并无悔婚的想法,母亲本也打算等我去京都后来府上拜访。” 上届的会试直接被取消了,这次恩科去参考的人数必定很多,何况每逢恩科,录取的会元都会多上些,那些不那么有把握的学子也会想来试试运气。 徐京墨打算提早去京都,避免路上的不可控因素。徐子凌忙着帮他打点行礼,才耽误了来南宫家上量婚事。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徐京墨这榜必中。 “也好,辞姐儿交给你,我们是放心的。不过入赘一事,就此作罢吧。” “伯父,许多年以前我就告诉过您,我并不在意入赘与否。即使徐七郎成了阁老,也一样。”入赘这个身份很好,他没打算三妻四妾,遇到一些想给他塞人的,一句赘婿不纳妾就能解决许多麻烦。 南宫君烨没想到他会不同意,“男子在外,入赘终究是有碍名声的,你们的婚事不变,只是从入赘改成成婚就是。” 徐京墨还是摇摇头,“伯父,不必,此事我已经与母亲说过,她也是同意的。” 徐家的传承有他舅舅徐七郎,他的孩子姓什么都不重要。他对于随父姓这件事,没有半点执念。 “也罢,你若是哪天想改,直说便是。”南宫君烨给了他一个小令牌、一封信,“京都,南宫家的势力你尽可调用,有随风在,他知道该去找谁。” “多谢伯父,子期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徐七郎入阁之事,天下尽知。金陵那位势利眼恐怕会来临安寻我们,还请伯父帮忙看护一下我母亲。”那人早就打探到他们母子的住处,如今无论是为了得利,还是怕被报复,他必然会来。 南宫君烨之前确实没想过还有宣平侯的事情,“你放心。” 离开前,总是要去见见未婚妻的。 徐京墨心说下次再见时,可能就是他们大婚了,“等我回来。” “好。你多保重,伯母那边不用担心。”南宫云辞打算让青影过去陪着徐子凌,女子才好贴身护卫。 “恩科开在五月,别的不说,至少肯定不会被冻着。听说新皇还下令翻修了一下考院,我在考场的霉运总算是过去了。” “哪会有人一直倒霉的。” 徐京墨看着庭院里白色的玉兰,在一片绿叶中盛开,那种生气让人向往,“如果我中了一甲,就要留在翰林院,大抵是个编修;如果是二甲,我就打算直接申请外放,若是有临安的缺自然最好。” 他把他的打算告诉她,不过这些也只是打算,毕竟官职分配、安排都是朝廷在定,也不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他们两个人总要在一处的,只是要委屈她来将就他了。 “我还在考虑,不急。”南宫云辞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没拿定主意。 等到夜里,江晚清把她和徐子陵的对话告诉南宫君烨,和徐京墨说的一样,“这对母子都是豁达的人。” 一晃眼快十年过去了,昔日的九岁秀才公,总算是能踏上仕途了。 从临安到京都走的是京都大运河,这条运河是前朝人工修建而成,动用百万劳役,耗时三年多才修好。河运比起陆运要快的多,而且少了许多颠簸。 徐京墨并不晕船,虽然三月里还是有些寒凉,但是在夹板上总是更舒服一些。他看着两岸的景色,越往北绿色就越少,土地也越干燥,北方一年一季的收成,主要还是气候问题,可惜这个时代没有大棚。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想起的是李白那句:轻舟已过万重山。于他、于他母亲、于徐家,甚至于南宫家,都是如此。 一路上也没什么波折,他们一行人很快到了京都。不愧是天子脚下,京都的繁华更胜金陵与临安。 已经能见到一些穿着儒袍的外地人进京了,想来与他一样,都是提早赶到这边,适应一下后再去参加考试。同是赶考的学子,有的人身上穿着崭新的棉袄,有的人身上只是被浆洗到发白的衣裳。 徐京墨打理好自己,才约了左言和杜领航出来。两位好友在京都几年,人的气质都变了不少,就连以往有些急脾气的杜领航都显得沉稳了许多。 “子期,就等你了。”三个好友总算能齐聚京都了。 “你们倒是对我有信心,说的好像我这次必中一样。” 杜领航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若非那些某明奇妙的原因,你四年前就该参加会试,四年后再参加岂有不中的道理。” 这几年大家其实都不好过,他和左言在京都任职,但是齐武帝昏聩,朝臣好多都忙着结党营私,他们这些官场新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就招惹到了谁。 官场不易,他们俩还都是有人人护着的,那些没有根基的行人,才是真的如履薄冰。 徐京墨看不过杜领航那副丧气的样子,“杜家算是毁在他们自己手上了,你姐姐也自由了,你怎么还这幅样子?” 陈启查实威武伯、杜指挥同知都参与了私自截取税银之事,威武伯倒是硬气,为了保住孙儿,自己写下一封血书后便自尽而死。他留下的血书是替儿子休妻,自此以后杜家姐姐都是自由身了。 齐承帝刚即位也不打算,不欲牵连妇人和幼童,看着在朝堂上哭的一把眼泪的杜领航,也就同意不再追究此事。 杜领航算是如愿以偿,但是长久以来的目标一下实现了,整个人反倒有些空唠唠的,“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提不起劲儿。他欺辱我母亲,如今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我自是痛快的。我那小侄子已经开蒙了,以后也是要走科举的路,姐姐今后的日子都会好的。” 杜领兴本就是个白身,还犯了错,这次数罪并罚直接判了斩首;杜家其他人全部被流放。曾经,他一直活在他们的阴影下,十年后,他过得越来越好,娶了恩施的嫡女,在京都任官,而他们身败名裂,失去了一切。 第82章 徐京墨知道他这是因为一下没了目标,“仲达兄,你也该开启自己新的人生了。无论是仕途或者是家庭,你总能找到一个努力的方向的。” 杜领航点点头,他要好好想想再说。“老师给我说了些事情,我觉得你们还是有必要了解一下。” 三皇子的贪墨、谋反之事证据确凿,但是这事并没有结束。新皇登基,总不好立马把老臣杀个干净,但是那些或多或少参与了的人肯定都是要被换掉的。会有一堆空出来的位置,能不能抓住机会才是关键。 有些太过机密的事情陈启也没有告诉杜领航,只是喊他好好表现。需知这样的情况,越级晋升的机会是有很多的,若是错过了,以后依旧只能按部就班的晋升。 左言问他,“听说陈大人也要高升了?” “是有机会,新皇重视能臣,这次科举以后,不少位置会有变动。”不过升职没下,一切都可能有变数。 “子期这是秦学士过往的一些文章,他本就是一甲出身,学识渊博,五经皆通。” 每次考官定下后,他过往的文章就会一纸难求,左言送的这本文集现在有银子都买不到的。 “多谢士衡兄。我在临安曾与秦大人有过一面之缘,若是秦阁老致仕,他的位置恐怕远不至于此。”徐京墨对秦卓轩的感官非常好,不是那种只会掉书袋的官员,他虽然是在翰林院任职,但是明显对民生有真知灼见,许是家学渊源吧。 说起来,左言如今可是皇亲国戚,他的嫡长姐是齐承帝的妃子,怪不得文信侯会将嫡女嫁给他,这都是冲着齐承帝去的。也不知道他们这些世家是怎么搭的线,借着姻亲关系都成皇帝的人。 九皇子能登基绝非偶然,朝中多少的人都是他的人,能得到这些人的拥戴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成的。尤其是那些关键的位置,徐京墨甚至怀疑是九皇子将他们推到那些位置上的。 徐京墨虽然只是个举人,但是关注他的可不再少数,齐承帝都在关注他,“浩然,你那侄子可是到京都了,你都不请人到家里来吗?” “我见了他,无论他是不是真才实学,最后考中都会被人说成是因为我的关系。”所以,考完之前,他绝不会见他的。 齐承帝对徐京墨挺感兴趣的,他让人找了他之前的文章来看,是个无视的人, 学识也扎实。“你倒是耐得住性子,人都到跟前了,也能忍住。” “他吃了不少苦,我又何必再给他添些麻烦呢。”徐天赐最想见的是姐姐,可惜她没有一道过来。他想到宣平侯,眼里狠色一闪而过,这种人迟早要付出代价。 君臣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其实还是为了这吏制的事情。借着三皇子贪墨案,必要清理掉那些蛀虫。但是这冗余的官员,暂时恐怕还是无解。 秦阁老这些日子一直忙公务,齐承帝念他年迈,今日放他早些回家休息。 这新帝和齐武帝的风格截然相反,新帝看重实务,对那些规矩或是赞扬全然不在意。秦阁老觉得忙完手上的事,他也就能功成身退了,把儿子叫到书房来,看他一脸喜色,“你是遇到什么好事儿了吗?” “父亲,可还记得我去临安当主考官的事情。” “你是说那几份言之有物的卷子?那些考生全都下场了不成。” 秦卓轩笑着摇头,“他们一个都没来,不过他们的老师来了。” 秦阁老也反应过来了,“徐京墨?” “是他。这人来了京都,只和两个好友小聚了一次,之后一直闭门读书,有人送了贴子给他,也不见他应邀。”秦卓轩不觉得这是不合群,反而觉得这人稳重,每逢会试,总有不少人喜欢借着诗会扬名,希望这名声能帮他们在会试多加几分,可惜诗词一道与治国一道相差甚远。 “能教出那样的学生,他自是不差的。你这是想要与他结交一二?”秦阁老已经准备退下,他退下,儿子才能更进一步,这朝堂之上,还是需要有人携手并进才好前行。 徐京墨是徐天赐唯一的侄儿,徐家如今只剩他们二人,就算徐京墨是个废物,徐天赐也必然会护着他,何况徐京墨是有才学的人。徐天赐是齐承帝的伴读,又有着从龙之功,君臣二人情谊非同一般,徐家平反也是早晚的事情,和徐京墨交好,就是和徐天赐交好。 “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我看他之前的策问后,便知这人可交。” “你有打算就随你,不过你是主考官,切莫流露出对他的欣赏,不然可能害了他。”就像徐天赐一直忍着没去见他一样,都是怕影响到他的名声。 “儿子明白。” 秦阁老喊儿子过来,可不是问他交友之事的,“陛下似乎有意借着三皇子谋逆一事,清理朝堂。为父打算致仕了,若是陛下同意,必定会将你调出翰林院。” “户部大概会交给徐阁老,儿子若是没猜错,恐怕是礼部吧。” 秦阁老也是这般猜想,六部里面方便接手且不会影响朝局的只有礼部,就是不知道会给个什么位置。福王这人,以前觉得不声不响,这次以后却觉得有些看不透了,一个人太干净就会显得很异常。 被人关注的徐京墨,每日就在府里温书、练拳。会试同乡试一样是九天六夜,没个好身体可不行。 不过他也不是个死读书的人,随风经常出去,帮他带些朝廷邸报、坊间消息回来。别觉得这是无用功,今年是恩科,新皇肯定选用新人替换掉一些之前的官员,那么他选的必然要合他心意。 了解时事,不说能猜中考题,至少能猜中答题的方向。 终于到了考试的日子。徐京墨这次提前了些时间到考场,主要是考生太多了,来晚了排队的时间可能更长。看着这满街的举人,有的不过二三十岁,有的却已经半头白发,似乎所有的人走上科举这条路后,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放弃。 一根独木桥,千万人在抢,但是有多少能顺利走过这独木桥的呢? 徐京墨在想他这一生的意义,科举只是一个开始,并非是一个结束。这次若是考中,那么他的人生也就翻开了新的篇章,他的未婚妻致力于家族生意和女子地位,那么他呢? 徐家平反是必须要做的,母亲这一生最大的心愿莫过于此;他厌恶这个时代的不公、贫穷,也许他该为此做些事情。 等他进了考场,拿着号牌找到自己的位置后,松了口气,辞姐儿说的对,他总不会每次都倒霉。这号舍位置不错,他如同以往那样打扫一番后,摆放好自己的东西,等着发卷。 第一场的考题就有陷阱,看来这次新皇是打算挑一些三观合他心意的人。 四书的考题中,有一题出自《论语学而》篇,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简单点说,就是父亲还在世的时候,要观察他的志向;父亲不在世以后,要他的行为;若是三年(长时间)不改变父亲生前的准则,那就是尽孝了。 齐朝一样是以孝治天下,一般新帝登基也不会立马改变先帝的政策,但是齐承帝却不一样。齐武帝如今中风,虽然没有离世,但是也不能再管朝政,所以传位给齐承帝,而齐承帝继位后连发六道升职,可以说是完全推翻了齐武帝执政后年的一些政策。 如此,这算是孝还是不孝?这题是陷阱,也是机会。 徐京墨觉得这个齐承帝是个妙人,这人并不是个循规蹈矩的皇帝,反倒可能是个开陈创新的皇帝。承,继承、接受之意,但也许是承前启后、继往开来之意。 他对齐武帝这个满是私心的昏聩皇帝毫无好感,这题写起来更是得心应手。先是按照常规的解释做了一点论述,然后转折到父亲的志向、行为是否是正确的。 父亲吃喝嫖赌,不务正业,做儿子的难道应该学着父亲去吃喝嫖赌吗?父亲犯了错,难道儿子还要错上加错,继续犯错吗?《周易》中亦有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若是儿子真的死板地“无改于父之道”,那么这个家族可能也就不复存在了。在父道之前当是天道、人道,于大道无碍,再谈己道。 《四书》的题目对徐京墨来说是得心应手,第一个夜晚,他还有心情看看夜空。没有灯光污染的时代,是可以用肉眼看到璀璨星河的,有句歌词“满天的星星请为我点盏希望的灯火。” 其实希望并不遥远,一颗星只有微弱的一点光,无数的星星汇聚起来,这样的光亮任谁都不能忽略。 等到了五经义题,徐经墨斟酌良久,选了《春秋》来答,因为这些题更贴合他对实政的看法。 第一题问:《左传桓公六年》,季梁对随侯的建议是何,关于神与民,汝之观点。 答案是“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春秋时期,鬼神论至上,众人皆认为是主,人民是他的子民。在面对干旱、水涝时,人们做的往往是准备牛、羊、猪三牲去祭祀神,以求宽恕。 第83章 但是结果呢,结果就是灾害依旧存在,什么都不会改变。楚征伐随时,季梁劝诫主君,先要做对老百姓有利的事情,再去做祭祀的事情。随侯听了他的劝谏,逐渐强大自身,避免了楚国的侵略。 对比齐武帝这种大肆兴修圣恩寺,不管百姓死活的皇帝,高下立见。 徐京墨引用了南梁萧衍沉迷佛教导致亡国的典故,而后写下:倾一国之财供奉神佛,然叛军来袭时,无神佛护其周全;使百姓缺衣少食,以至天下祸乱。为人主君不为人,终将为人所弃。 三场考试其实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最后一场,第三场的策论题目是:自古贤君皆重吏治,欲吏治清明,当立何法、行何制?试陈己见。 吏治是一个永恒的政治话题,齐朝的吏治有个问题亟需解决,不然往后只会越来越严重,拖垮朝廷不在话下。 这个问题就是官员的冗余。徐京墨隐约有些感觉,这道题是新帝所出,也是他想要解决的问题。 官员冗余最大的两个问题,一是行政效率低下,二是越来越大的财政负担,齐朝的财政已经不堪重负了,不能再对此事视若无睹。拖得时间越久,这弊端的坏处就越明显,也越难解决。 他打算从官员冗余发生原因、危害和解决之策三方面来回答这题。 幸好这次的主考官是秦卓轩,若是换个有私心的人,谁的策论好谁就更难考中。 第67章 状元及第 官者,国之柱石,民之表率,本当各司其职、辅国安邦,为君分忧,为民请命。朝廷为庶务,分设官职,为官者应 当恪守其责,使得政令畅达,让百姓有所倚仗。 然时移世易,因恩荫泛滥,亲族子弟,不论贤愚,皆入仕途;因科举选士太频,导致事未繁而位先增,一职数人,责权难明,遇事则互相推诿,事久不决……遂致官员之数,远超所需,冗官之弊,渐成痼疾矣。 日常政务,各有专司,然多官并存,皆不愿受其累、担其责,致使事事无解,百姓受苦,朝政受阻,诚为大患也。 冗官之祸不止于此,再看国库,官员之俸禄、办公之费用占用颇多,然国库之财有限,冗官多占用,则民生之水利、农桑、教化等可用的便少。长此以往,民生日艰,欲求国强民富,岂可得乎? 欲除此弊,学生有三策。 一策,在严选官之制。以贤能德才为根本,而非血缘、关系之恩荫之故,必要使得入仕者皆堪其任。选一无能之辈,必要增设一个可用之下属,若是再选了无用下属,为了办事,仍需再寻一个有能之人,周而复始,所需之官越来越多。 二策,在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劣者汰。多人共执一事,只见弊端,未见利处;明定权责,让官员无处推诿,裁撤无德无能之辈,政务自可畅行矣。吏部有考功司,当明确各职之责,以功绩论优劣,优胜劣汰方为正道。 三策,在兴教化,让学者有所用。苦读十年未科举,但是天下官职皆有限,无科举不教化,何解?无官职可授者,尽可使之回去原籍或其他缺少教化之处,学政、教谕多多益善,教化于民,可开民智、知进退、懂道理,利于社稷久安,民生改善。 官员冗余,国之大患,若能革除此弊,精简吏制,选贤用能,则政令通、民心聚,邦国可兴矣。官员冗余的祸端不是朝臣看不见,而是作为利益即得者,他们选择去忽略这一问题。徐京墨选择了最直白的方式痛斥官员冗余,齐武帝二十八年,就曾因为官员之间相互推诿致使堤坝没能提前修好,到了水患时,淹没数十万亩良田,死伤数万人,几十个州县都遭了灾。 再说国库的银子更是如此,修路没钱、建堤坝没钱、赈灾还没钱,钱呢? 这一场他写的痛快,若是没有意外,徐家之难后,他与舅舅的第一次见面当是在殿试之时。 熬过了九天的考试,徐京墨狠狠地睡了一天,缓解了一身的疲惫。等他醒过来,先用了碗鸡汤饭,无骨鸡慢熬加上今年的新米,鸡汤的鲜味都被大米给吸收进去,不用多复杂的调味,只需要一点盐巴、几颗葱花就能激发出这碗饭的香气。 再配上些爽口的小菜,徐京墨吃了个痛快。 他回去书房,默下试卷,又给老师、母亲、南宫家、辞姐儿写了信。让随风用最快的速度送回临安去,免得他这信还没到,官府的报喜的人先到了。 “徐少爷,门房那送来了许多请帖。” 随风专门提了请帖,一定是有比较特殊的人,不过徐京墨怎么样都没想到有一封请帖来自内阁的沈阁老。老师对沈阁老的评价不多,但是他们二人的政见必是不同的。 沈阁老这贴子用的是澄心堂纸所制,这一张纸需的要一两银。徐京墨不打算当即就应邀,他舅舅都为了避嫌没有约他,这沈阁老能不明白吗,不会的,他只是特意选在此时。 徐京墨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个地方被他看上了,可惜他无意站队,至于沈阁老是否会觉得他不识抬举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被人轻视的感觉还真不好,徐京墨冷笑一声,虽然他不打算应邀,但是必要亲手回个贴子才是。不然被人传出个轻狂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考生们熬完九天就解放了,但是考官们还在忙碌。这次的试题有些是齐承帝钦点的,尤其是四书那道义题,若是只顾着答遵从父意,直接就会被筛除。 “秦学士,若是这题答得不合心意,当真全部落卷吗?” “自然,这题并没有什么难得,只会掉书袋子的人,不懂变通、不明事理,也没什么必要多做考虑。”秦卓轩被齐承帝单独召见过,新帝的意志就是他必须要执行的。 单这一题就让三成的学子落榜,但是这也怨不得旁人,完全不了解时事的人,抓不住机会也怨不得旁人。 今次恩科的五经义题多是围绕民生在问,分不清主次、理解不了圣意的人自然也要被落卷。 参加恩科的学子众多,秦卓轩觉得应该多选些人,但是朝廷的冗余的官员也是个麻烦。他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劝谏皇帝多取一些人。 因为有些刚性的标准,这次阅卷比预计的时间要快些。到了策论,谢郎中突然脱口而出一句“妙”,众人看向他,只见他捧着一份卷子送去了同考官处。 同考官今天看了一堆不知所谓的废话,正觉得难耐,没想到居然有份能被谢郎中极力推荐的卷子,他拿起卷子看了起来,这考生文笔流畅,引经据典,且能带入时事,就事论事。 怪不得,谢郎中会推荐这个卷子,这卷子提的“在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劣者汰”正和他意。齐承帝继位后罢免了原来吏部考功司的李郎中,因这人是三皇子一系,借着手中的权利收受贿赂,弄得地方吏制乌七八糟,酒囊饭袋高升,有能之士却不得晋升。 几番筛选后,便将文选司员外郎的谢三提拔成了考功司的李郎中。谢家也是清流世家,有这般机遇倒也说得过去,何况他在原职上做的也很不错。 同考官没有犹豫,当即提笔写下一个“取”字。凡是同考官批了“取”字的卷子会被送给主考官,如果主考官也中意,则会在试卷上批一个“中”字。 秦卓轩看了这卷子,心中有些猜测,淡笑不语,只是批下一个“中”字,“这卷子倒是比之前的更可取一些。” 他说的是沈阁老之子的卷子。虽然所有卷子都是胡名、誊抄的,但是有些人总办法让考官知道这卷子是谁人的。沈腾的卷子是代表当下既得利益者而言,皇帝不会喜欢,秦卓轩也不喜欢,但是依旧要取他。 一个月的时间转眼即逝,到了放榜这日,徐京墨在淡然也有些激动了,他九岁得了秀才,往后近十年,诸多波折,到如今能否如愿呢?左言、杜领航都在府里陪着他,他们比他更紧张,这一天他们也盼了许久。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先聊着,等了不知多久,随风先回来了,“少爷,您考中了,是头名,会元!” “恭喜子期。” 徐京墨的脸上绽放了大大的笑容,会元之名到手,最差也是二甲之列了,总算不负时光、不负自己。 “多谢二位兄长。” 没等他们说几句,来报喜的衙役就上门了,“恭喜徐老爷中了会试头名。” 这衙役也是个机灵的,吉祥话一连串,让人听得心里格外舒坦,随风给出的赏银自然也多,足有十两。南宫家的小厮将一早准备好的同钱都撒了出去,给周边来凑热闹的百姓沾点喜气。 “子期,殿试时几位阁老都会到场,不必在意,一切等你考完再说。”左言担心他因为徐阁老太过激动,也担心他因为沈阁老心里有些不满。 “士衡兄放心,我晓得轻重。” 会试之后不久就是殿试,殿试只考一题,便是策问。徐京墨本想给临安的老师、亲人去信,后面又觉得不必要,不如等着殿试结果出来再说,差不了多少时日。 第84章 到了殿试那日,徐京墨比他以为的还要淡然,大概是因为他对君权的敬畏之心要远低于其他人。 他淡然自如,偏有人看他不惯,一个华服的年轻男子,应该也就是二十多岁,轻蔑地说着,“有的人不过借着死人的恩荣得了虚名,需知这朝堂之上还是要看现实的本事的。” 徐京墨眼眸一 暗,并未接话,这人是谁,他早晚会知道,也不必急在一时论个高低。 周边一些贡士听到这话,再看看二人,都默契地选择了不参与。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没那足够的身份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 徐京墨看着众人的表演,心里有了些猜测,这人必是高官之子,若是没猜错应该是因为他的名次高于他才让他这样忿忿不平,殿试以后若是名次还低于他,这人岂不是会更气?徐京墨略带邪气地一笑,殿试他可要好好答了。 贡士们全部身着襕衫,以白细布制成,圆领大袖,依次鱼贯而入,进入太和殿后只见殿内龙柱巍峨,门外的阳光透过门窗映照的殿中一片明亮,显得庄重又威严。不少贡士看到御座之上的皇帝,还有周边的朝臣,都有些紧张,连呼吸都轻了许多。四周那打量的眼神,让人不敢松弛半分。 一切准备就绪后,考题宣出,“论富国之道,以农为本,工商为辅,试析其理并详述当今可行之策。” 儒家经典可没多少是讲商业的,许多贡士一筹莫展,这题该要怎么答呢? 徐京墨的第一反应便是《盐铁论》,这类似的回答在乡试已经有过了,殿试自然要更为深刻。 能出这题,至少说明一点,齐承帝并不排斥商业。工商业的发展对于国家财政是至关重要的,甚至可以说是富国之本,有了足够的财富才能为民生提供更好的保障。君王欲行仁政,也要有仁政的基础,这基础就是民生得意保障。 徐京墨闭眼思考片刻后,复睁开眼,提笔疾书,纸笔摩挲声在这寂静中格外清晰。他的侧重点在商位辅,发展商业是必然的,但是要怎么发展,任由商人随意发展吗,这是绝对不可行的。 儒家的思想,是要求人自律、修德,但是不是人人都能做圣人,人有私心,行为便会利己。所以发展商业也不能任由商人随意行事。 他将商品分为三类,一是必须由国家掌控的,比如盐、铁,由国家垄断这些东西的生产和销售,增加财政收入的同时,掌控重要物资,保证国家的安全。二是民生基础,必须加以调控,比如米粮、菜籽油,这些东西是民生之刚需,价格必须平稳,避免大幅波动导致人心不稳。三是其他类,这些东西都该交由市场自主定价,供需决定量价。 朝廷能做的很多,也很有限。为促进商贸的发达,就必须给商品流通创造好的环境,此为基建之策,即修路、发展漕运;为保证国家财政的发展,就应该针对不同的商品定下不同的税率,通过税收做到减负农户,丰厚国库;为遏制不良竞争,就要提出针对性的惩罚措施。 徐京墨专心作答,没有注意到的是殿内左前方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人眼神复杂地盯着他。不止是他,还有几位朝臣也是格外关注他。 他这文思泉涌,全然没了饿意,硬是一口气全写完了才停下。距离交卷还有些时间,不过没什么检查、誊抄的必要,他直接交卷离开了。 殿试时考卷皆为考生亲笔,不再另行誊抄,考官直接阅读原卷。徐京墨交了卷子,考官自然可以直接先睹为快,这文章一气呵成,读下来也叫人觉得畅快。甚至有考官觉得从这份卷子得到了不少的启发,分类管理这个法子是个好法子。 朝臣都知道新帝的喜好,这前十份卷子里也就沈腾的有些独树一帜。齐承帝钦点的头三名,“就这样吧,本届恩科取士共计一百二十八人。” 一百二十八个不算多,但也不算少。恩科是加科,在朝廷冗官之患未解决时,这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录取进士了。 沈家,沈阁老问沈腾,“你明知陛下的心意,为何要违逆他?” “儿子写什么都不影响结果,若是殿试写了那些违心的东西,日后少不得要被人诟病。”沈腾这人心高气傲,与他父亲一样,坚守旧制,维护士大夫的利益。 沈阁老虽然觉得他这卷子会让新帝不喜,但是也算不得大事,忠言逆耳利于行。 “父亲,那徐京墨当真拒了您的邀约吗?” “是。”沈阁老眯起双眼看向书桌右边的一封回贴,这人不是不明白,而是明白,依旧拒绝。该说他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该说他不识时务呢。 徐京墨在有才干,不过也就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但是小子背后既有温阁老,又有徐阁老。齐承帝似乎有意将温阁老请回朝堂,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他才动了心思将这个毛头小子给笼络过来。 “不识抬举,您还打算将佳姐儿许给他吗?” 沈佳是沈阁老唯一没有出嫁的女儿,虽然是庶出,但是很有才名。本来他是打算将女儿许给谢长歌,结果那谢家子不识抬举。等到如今,他又看上了徐京墨,不过徐京墨拒绝了他邀约,所以他有些犹豫。 “再说吧,此事未成之前,不要对外提起。” 沈阁老教育完了儿子,独坐在书房里,想着朝局的变化,三皇子的案子像是结束了,又像是没有结束。新帝若要变革吏制,他要怎么应对才好? 殿试的成绩第二日就出来了,朝臣对着名次并不觉得意外,徐京墨被齐承帝钦点为状元,沈腾是榜眼,石守信是探花。一甲三人中只有石守信出自寒门,年过三十,今年的探花大概是样貌最为普通的一个。 三日后太和殿前传胪大典,所有人都身着进士服来到太和殿外,学子们脸上难掩喜悦之情。待到吉时,齐承帝身着龙袍走入太和殿,秦卓轩上前请示后,走到殿外洪声高呼:“天开文运,贤俊登庸,礼当庆贺……” 传胪大典开始。 秦卓轩捧着金榜走出,朗声道,“天子群策天下文士,第一甲三人赐进士及第,第二甲四十九人赐进士出身,第三甲七十六人赐同进士出身。” 接着就到了最动人心弦的传唱时刻,“一甲第一名金陵府徐京墨,一甲第二名京都府沈腾,一甲第三名洛城府石守信……” 一百余名新晋进士听着这连传三遍的名字,心里只觉得羡慕不已。但是他们也不差,起码进士及第,得以踏入仕途。 接着,秦卓轩传谕道,“赐新科状元徐京墨状元冠带朝服一袭……赐一甲三鼎御街夸官……” 所有人拜谢之后,礼毕,乐止。 秦卓轩命人将金榜张贴在皇城之外,以示天下,激励大齐的学子努力求学。 这一日是新科一甲三鼎最为光荣的一日,他们可以自中门出宫巡游。 “徐状元,请吧。” 徐京墨接过礼部官员送来的状元服,自己换好,这状元服是绯色,配有白绢内衬一件、镶玉宽腰带一条、黑色朝靴一双。他本就长得高挑,又习惯锻炼,宽肩细腰的穿上这状元府更是显得绝美无双。 等到开始游街时,百姓们早就围在街道两侧。礼部一路鸣锣开道,护着三鼎甲缓缓前行。 高头骏马之上,徐京墨一身绯色状元服走在最前面,他长得绝美,身材又好,人还年轻,引得四周的小娘子发出尖叫之身,无数的香囊、簪花朝着他扔去。 不过他可是已经定了亲的人,自然是一个都不接。 沈腾看他这副模样更是不爽,奈何街上太吵,他就算说了什么徐京墨也是听不清的。石守信到不在意自己被冷待,毕竟他容貌远不及他二人。 游街之后,因为许多人跟在徐京墨身后,礼部官员怕出乱子,干脆一路送他回府。随风一早就在府外候着,见到这阵势,自然明白是何缘由,不过大喜的日子,就是要图个痛苦,大把的铜子被南宫家的小厮们撒了出去。 “多谢诸位大人。” “不必客气,你我同朝为官理当相互帮助。” 众人拜别后,徐京墨方才走进府里。“待我写好信,立刻送回临安去。” 随风乐呵呵地应下,“少爷放心,咱们一定 比官家快。” 徐京墨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拜帖,“这份拜帖,现在就送去徐阁老府上。” 随风点头应下,亲自跑了一趟。 徐天赐似乎就在等他,门房的人请他进府稍候,没等一会就将徐天赐的回帖交予他,“劳烦小哥将这回帖送给状元郎,我家老爷等了他许久。” 随风回去后,送上回帖,将原话告诉了徐京墨。 徐京墨打开回贴一看,这小舅舅还真是心急,直接约他明日早上见。也该见面了,这些年,他们偶尔能得到他只字片语的消息,还有一堆的银票。 翌日,徐京墨换上一袭月白色长袍,衣摆、袖口处都用银线绣上了雅致的云纹,腰间束着一条靛蓝色的腰带,腰带下垂着一枚羊脂白玉佩,脚蹬一双深蓝色布靴,整个人看起来清贵又内敛。 第85章 徐天赐的宅子是齐承帝赏赐的,这宅子本身是侯爵府的,赐给正一品朝臣虽然稍微逾制,但也说的过去。五进五开间、三厅六房的大宅子很是豪气,就是主人家的人口数量不多,平白显得有些空旷。 徐天赐一家人都在正堂等着徐京墨。 徐京墨本来还有些陌生感,但是看着徐天赐和母亲那相似的面庞,一下就轻松了起来。行了个抱拳礼,“舅舅、舅母。” “好孩子,快来坐下。”徐天赐给他介绍了一下家里人,他只有一个正妻,陆时微,两人的长子已经十五岁,另外还有一堆可爱的龙凤胎,今年刚三岁。 徐京墨来之前也不知道家里人的情况,只好什么东西都备下一份,总算没有失礼。舅母姓“陆”? 陆时微看他疑惑的表情就猜到他想问什么,轻笑着开口,“陆鹏程是我嫡亲的弟弟,他倒是一直念叨着你。” 第68章 成婚 徐京墨一琢磨,按辈分算陆鹏程是他表舅,一时间脸上的表情有些没绷住。 陆时微好笑的看着他,“他可是很期待与你再见呢。” 徐京墨故作无奈,道“本以为是同窗好友,没想到居然是长辈,下次见面我可要先讨要个见面礼才好。” 说罢,两人都笑了起来。 徐天赐看着一表人才的侄儿,心里很是高兴,但是想到姐姐、想到徐家,他嘴角的笑又多了些苦涩。 “你母亲在临安?” “是的,本来母亲想一道前来,但是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徐天赐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今天这茶怎么这般苦涩呢,“陛下封你为正七品的编修,有可能会召见你,不必紧张,你照实回答就好。” 回答?能问他的大概只有会试和殿试的内容了,其他的也轮不到他一个新人来说什么。“舅舅,陛下可是打算处理官员冗余的问题?” “是,但是不好处理,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你之前拒绝沈阁老是对的,他的政见与陛下截然相反。” 龙凤胎已经被嬷嬷领了下去,三岁的孩子实在是坐不住,眼下正堂里只有他们四人,徐天赐说话也就没什么顾忌的。 “陛下想借着三皇子一案清理一下官员,沈阁老是极力反对的。这次的恩科取得人数其实不算少,四书那题你应该看懂了,那道题就落了三成多的学子。” 在个人认知符合齐承帝的要求后,再通过才学选拔,所以实际的录取率不是十之一二,而是十之三四。 徐京墨更关心的是三皇子的案子,“舅舅,三皇子的案子就这样结束了吗?” 结束,只是表面上的结束,徐天赐看着门外的郁郁葱葱的树木,那样的有生机,想要将这繁茂的树木连根拔起却是不容易的,因为地下的根茎并不容易被清理掉。谁知道这些根茎有多深、有多少呢。 三皇子经营多年,利益关系同样如此。陈启他们去查,查到了不少,但是这些也许只是面上的东西,还有许多并未查清。齐承帝登基,要稳住朝政,就不能立马大刀阔斧地动手,但是就这样轻拿轻放必会留下隐患。 徐京墨轻抚了一下腰间的白玉,问道,“那三皇子的案子能给徐家平反吗?” 徐天赐痛苦地闭上眼,几乎是咬着牙才说出两个字,“不能”。 陆时微回忆这些年,也觉得难,当年是她掩护徐天赐离开京都,但是身后就是徐家人被行刑的法场,徐天赐几乎一夜之间白了头,眼角流出的泪水都带着血。那种恨,不是只言片语可以形容的。 他们从未停止查证当年的案子,但是许多证据都被人给抹去了,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徐京墨一直有个猜测,如今总算能与人说一说了,“舅舅,你还打算为徐家平反吗?” 如今的徐天赐已经是位极人臣,有自己的小家庭,有锦绣的前程。 “怎么可能就这样算了,我徐家满门七十六口的人命难道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吗?!” 徐京墨看着他那双饱含沧桑与痛苦的双眼,捏紧的拳头,这些年母亲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没有一天是不难过的,每年去寒山寺给徐家人祭拜,回来后,她就没有一夜是能安枕的。徐子凌不说,是不想给儿子太大的压力,当年的事情,谁都知道有齐武帝的手笔,他们想要翻案难如登天。 “那个妖僧也许是突破口,我大概估算过圣恩殿的建造费用,齐武帝必是挪用了国库的银子。”而徐老爷子那时正是户部尚书。 能将徐家的案子处理的这么干净,一定不止是三皇子的手笔,所以李柏然到底是谁的人?想从他嘴里得到消息是不可能的,他们该从哪下手呢。 徐京墨想到许久以前花无艳的话,心里有一点猜测,“舅舅,京都有可有那种有权有势,但是看起来就是好人的人?” 徐天赐眼眸闪过一丝暗光,三皇子截取税银,但是他们左查右查,找出来的银子数额都对不上,大概只有被截取的五到六成,那么其他的银子哪里去了呢? 徐家的事情急不得,他们只能慢慢拼凑当年的真相,齐承帝和他都觉得背后还藏着一个人,这个人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那妖僧也许是个突破口。 “子期,你的婚事?”虽然他在他们母子最需要的时候缺席了,也没资格在这时去质疑什么,但是徐京墨若是不愿意,无论如何,他都会帮他解决此事的。 “辞姐儿很好,南宫家也很好,当年若非是他们,我根本没法下场考试,我和母亲更是举步维艰。” 徐天赐点点头表示明白,陆时微看他那纠结的样子,干脆就替他开了口,“你的婚期可有定下,是在临安吗?” “我来京都时,母亲已经与南宫家在商量婚事,应该已经准备的七七八八了,婚事肯定是在临安。我打算接母亲来京都,只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徐京墨将玲珑点心铺的生意讲给他们听,有了这生意,徐子凌就像生活有了目标一样,虽然忙碌,但是充实,让她舍了这生意来京都,还真不知道她愿意不愿意。 “你想好以后怎么走,总不会一直待在翰林院。秦阁老已经向陛下递了告老还乡的折子,陛下大抵是会同意的,秦卓轩应该是去礼部,具体是个什么官职还没定下。” 之前一直是福王代管礼部,这本就于礼不合,若是直接将秦卓轩从正五品提到正二品,恐怕朝臣都会有异议。 “我不打算一直在京都,最多两三年我就会自请外放。”徐京墨踏入仕途也想实实在在地做些事情,一直在京都,那就只是在权利中心斡旋。 “到时再说想去哪里,翰林院虽然清贵,却也不是个单纯的地方。你上任后,若是遇到麻烦可来寻我。” “多谢舅舅。” 徐天赐见过徐京墨以后心情一直很好,齐承帝都笑他是有侄万事足,“朕打算请温阁老回朝,不如辛苦你一趟?” 其实是给徐天赐机会去见见徐子凌,刚好也能参加一下外甥的大婚。 “微臣谢 过陛下。” 徐京墨有五十天的假期,之后就要去翰林院报到。 离开京都前,又被沈阁老请了去沈府,沈阁老也是有意思,认为他肯将庶女嫁给他,他就一定会感恩戴德的与南宫家悔婚。这谈话自然是不欢而散,他既不打算悔婚,也不打算成为沈家的朋党,至于日后,有他舅舅、老师在,他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最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以后再难又能有多难。 回临安时,徐天赐带着妻子儿同行。 徐子陵收到儿子的信以后,就一直坐立不安的,他们姐弟两个总算是能活着见面了。江晚清这些日子时常过来陪着她,“徐姐姐,最难的时候都熬过来了,现在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说的对,我只是感觉很不真实。” 等到徐子凌看到两鬓斑白的弟弟时,还是没忍住哭了起来,她的弟弟还不到四十岁啊。 徐天赐看着姐姐也觉得心疼,徐家嫡出的小姐,何时身边只有一个丫鬟这么寒碜,何况姐姐现在管着生意,打扮也不比从前精致。 进了家门,徐天赐将妻子和孩子介绍给姐姐,“弟妹,这些年辛苦你了。” 徐子凌未出阁时就与陆时微相识,没想到兜兜转转倒成了一家人。若是徐家还在,那京都肯定有无数的女郎想要嫁给徐七郎,但是在徐家出事以后还愿意嫁给他的就没几个了。 多亏了陆家,徐天赐才能顺利脱险,这些年也是陆时微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 徐天赐被救走后一直待在西凉,只有这个地方可以保他安全,之后筹谋数年方才回到京都。他这次来是为了见见徐子陵,也是为了给外甥撑腰,告诉南宫家他们徐家也是有人的。 因为徐京墨只有五十天的假,两个人的生辰八字算了半天,在这段时间其实只要一个合适的日子。 大婚前,两个新人不准见面,徐京墨到了此时才真的意识到他要结婚了。他与她自幼相识,几乎是在相识那刻开始就是未婚关系,这些年他们都有意让彼此更了解自己、了解自己的事业,到如今两个人也只感觉是顺其自然该成婚了。 第86章 但是对方能理解,并支持自己的发展,已经极其可贵了,徐京墨想,他以前只是个好儿子、好晚辈、好伙伴,以后还要是好丈夫、好父亲。 他不知道自己对她算不算爱,但是他知道他一定是喜欢她的。喜欢她的才华横溢、惠外秀中;喜欢她的聪慧机敏、敢想敢做;喜欢她的淡薄,却又周到的处事方式。 本以为这入赘的婚礼流程能简单些,但是考虑他的面子,大婚还是在徐家进行。徐天赐甚至准备了两百担的彩礼,温阁老也随了礼,有两位阁老加持的婚礼,在临安还是头一次。 徐京墨和南宫云辞的婚礼在徐家进行,但是这两家几乎就是一墙之隔。 六月初六大婚这一日,申时刚过,阳光正好,正大街上锣鼓喧天,徐京墨身穿一袭绛红色喜服,领口、袖口皆镶着锦边,显得贵气又大气。骑在赤菟上,英姿勃勃、春风得意。 迎亲队伍的最前头是一对鸿雁,徐京墨身后是他表弟徐正贤、好友左言等人。别以为今儿这迎亲会很轻松,崇山书院那一堆的小子可是很早以前就在摩拳擦掌等着这天了,必要好好难为一下他们的徐夫子。 迎亲队伍来到南宫府门前,媒婆高呼“公子玉树临风,高中今科状元,来日必得荣华富贵过百秋……迎亲……” 徐京墨从马上下来,恭恭敬敬地走到南宫府正门前,作揖,高声说道,“徐家子期,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选此良辰吉日,来求娶南宫府长女,恭听成命。” 南宫君烨在门内回到,“准。” 随后,徐京墨一路上被免不了要被拦亲、现场赋诗,伍班这群小子知道做学问是难不倒他们的徐夫子的,还专门准备了进门酒,一步一杯,徐京墨是好气又好笑,好不容易过三关斩五走进到南宫家的正堂里。 先是向岳丈、岳母行礼敬茶,这自然也少不了被敲打一番。 闺房那边,宫云辞已经束好发髻,本就绝色的面庞稍一点缀更是美丽动人,原本淡薄的人儿,因这一点朱砂,更是多了一分人间烟火气。新娘眉弯如月,双颊绯红,坐在闺中。 她那一身凤冠霞帔,可是准备了近一年的时间,凤冠以金银丝线细细雕琢,镶嵌着璀璨的宝石、温润的珍珠;霞帔以大红绸缎为底,用五彩丝线勾勒出精致的图纹;内着则是大红色长裙,裙摆处绣着繁复的如意云纹,走起路来,如云般飘动。 江晚清来到女儿的闺房,看着长大了的孩子,心里感慨万千,握着她的手,“你和子期要好好的,你走出了别的女子走不出的路,母亲为你高兴、也为你骄傲。成家以后,也要顾着些家,难得有这样一个通情达理的男儿,有他陪着你,你一定会走的更轻松些。” 这世上,身为女子,本就更难一些,想得到是很难得,即便付出一切的努力,也可能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但是失去什么,却很容易,别说是身外物,就是命也容易失去的。 徐京墨有前程,她是高兴的,不是为了攀附权贵,只是这样的人才能更好的护住女儿,与女儿携手同行。 江晚清替女儿盖上红盖头,牵引着女儿进入正大堂,拜别父母。在一对新人拜完后,江晚清还是湿了眼眶,自己放在心尖上宠着的女儿嫁人了。即便女婿是入赘,而且本人还上进、性子和善,但是送女儿出嫁的那份不舍,不会因此而减少半分。 回想过往,辞姐儿小时候奶声奶气地安慰她,“母亲不哭,阿辞长大了,阿辞来保护母亲。”这好像就发生在不久前,一转眼她的好阿辞都要嫁人了啊。 徐京墨扶着南宫云辞进到花轿里,主婚人高呼“即使已到,送嫁。” 虽然两家紧挨着,但也不能几步路就走完礼,所以他们绕着临安内城走了一圈后才回到徐家。 徐子凌和徐天赐都等着他们呢。三拜高堂,礼成,徐京墨总算是娶得美人归。 徐家有两位阁老在,宾客们也不敢造次,待到夜深时便陆续散去了。徐京墨的酒量还不错,好友更是一路替他挡酒,只不过因为他肤色白皙,几杯酒水下肚,两颊的红色格外醒目。 回到新房内,他用喜杆挑起南宫云辞的盖头,方知何谓人间惊鸿客。直愣愣地看着她,一时竟然失了言语。 南宫云辞被他看的耳朵都发烫了,她抬头一瞥,也是忍不住笑了声来,“阿墨这脸颊莫不是也用了胭脂?” “我这不是应景吗。”大喜之日合该是红色,说着他走去一旁倒了两杯合卺酒端来,将其中一杯递给南宫云辞。 南宫云辞也不扭捏,接过酒来,等他动作。 “阿辞,愿我们一生一世一双人,知心知意到永久。” 合卺酒杯哐当落地,床帘落下,床笫之事自是水到渠成。 翌日一早,徐京墨先醒了过了,他读书十余载,这作息基本是雷打不动的。怀里多了个软娇娘,他不自觉的红了耳朵,随即又想,这是他的妻子呢。 轻轻地起身,走去外面梳洗,他见青染便叮嘱说,“时间还早,让她多休息一会儿。” 成亲这事儿,女子比男子更辛苦,当日大清早就要起来梳妆打扮,基本吃不了什么东西,晚上洞房花烛夜就更是了。 如同往常那样打了套拳,才去净房洗漱。等他再回到新房,南宫云辞早已起身,明明还是同一个人,偏又显得更加美丽了。 青染在给她梳头,嫁做人妇的发型可与待字闺中不一样。 “睡的可好?” “嗯。你怎么不喊我。” 徐京墨笑了笑,“自己家没这么多规矩,你休息好了,我们一同去拜见母亲就好,她早就吩咐我不必太早。” 徐子凌比谁都盼着他们两人能想处的好,她也是真心实意地感激南宫家的,就更不会在这时摆什么恶婆婆的谱。儿子虽然性子好,到底是男子,有些东西难免想的不周到,她只能想办法帮他周全一些,不过她这其实也是白操心,徐京墨可是被后世的互联网熏陶过的,该懂得他都懂。 两人收拾好才去正堂,徐子凌和徐天赐一家子都在呢。 南宫云辞心里有些歉意,是她失礼了,怎么能叫长辈等晚辈呢。新人跪在铺垫上叩首,“儿子/儿媳给母亲请安。” 徐子凌本就是个玲珑人,何况这些年还打理生意,看人更是一看一个准,看出她的不好意思,主动拉起她,“好孩子快起来,刚才观言来说你们要来了,我们才急忙过来的,这就是自己家,你可千万别拘着自己。” 徐京墨笑着看她们婆媳说话,“母亲果然是更喜欢女儿的,这有了女儿都不要儿子了。” 听着他的酸话,徐子凌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心说可不就是喜欢你才这样吗。 徐子凌给南宫云辞的是当年她母亲留给她的镯子,这是徐家传女儿的,也是仅有的一份遗物了。南宫云辞余光看见徐天赐的表情,虽然只有一瞬,但也能猜到这镯子的珍贵,本欲推辞。 徐子陵却说“这东西只传徐家的女儿,我这辈子只有这个傻儿子,所以就把它送你了,希望以后你能一直平安顺遂。” 她也不管南宫云辞的推辞,径直给她戴上了。 徐天赐看着姐姐的动作,就知道她是真的很满意这个儿媳,不然也不会给出这个镯子。他送给他们的京都郊外的一个庄子,本来想送宅子,但是南宫家在京都本就有宅子,他再送宅子平白填些麻烦,不如送其他的。 京都的寸土寸金可不只是城内的宅子,城外的庄子亦是如此。 陆时微看着南宫云辞也觉得喜欢,到临安这些日子,她和大姑子聊了许多,听到这孩子做的事,没哪个女子能不说一句佩服的。她送出的是一套粉冰花芙蓉玉的首饰,这粉色的玉可不多见,是稀罕物,且这颜色也很配南宫云辞,“日后,若是京都也有女会,可要算我一个。” 谁家没个女儿呢,这女会势力越大,才越好护着这些女儿家。 南宫云辞没想到这个小舅妈这般直白,不过也是,一个能护着丈夫道西凉,在远离父母的地方生活十余年的人怎么会是个胆小怕事的呢。“一定会有的,倒时候,还要请您来掌掌眼。” 南宫云辞给徐正贤准备的是一套文房四宝,很中规中矩的礼物,但是打开一看端砚、翰珍狼嚎、紫山徽墨,每一样都是珍品,这套东西加起来够在京都买个小宅子了。不过对于南宫家来说,这礼物只是合适,而是昂贵。 徐正贤今年就准备下场了,他玩笑道,“若是今年不得个案首,都不对表嫂送的这套文房四宝。” “男子大丈夫怎么能只定个案首的目标,起码也的要朝着小三元努力。”徐京墨与表弟讨论过学问,觉得案首应该没什么问题,他之前是没法考,才耽误了这么些日子。 “表哥,你可别这么说,弟弟我有压力。” “有压力才有动力。” 第87章 南宫云辞喜欢徐家的气氛,不像之前的南宫家,压抑的令人难受。她给那对三岁的双胞胎准备的是两个金铃铛,还有一些玩具。 徐欣蕊和徐正诚长得一模一样,两个小不点儿,最喜欢的就是让人猜他们谁是谁,其实想处久了是能分辨出来的,姐姐徐欣蕊很大气,性子活泼,弟弟徐正诚反倒是沉稳许多,总觉得这对姐弟的性别该对调一下。 不过自己的孩子,怎么样都是好的。 这两个小人得了金铃铛欢喜的不得了,你帮我,我帮你的就系在头发上了,走起路来蹦蹦跳跳的,别提多可爱了。 第69章 被皇帝惦记上…… 在徐家住了三日以后就要回南宫府了。 徐京墨的假期已然过半,徐天赐一家人已经先回京都了,毕竟他是借着请温阁老回朝的名义来临安的,不好一直待在此处。 温四郎当年离开,就是去了西凉,他恨三皇子至极,又岂会让他如愿。齐承帝即位后,温四郎被安排到了吏部的文选司,任正五品郎中,别觉得这官职小,文选司可是管着官吏的升迁、调动的,多少人挤破头都想去的地方。 齐承帝选这个位置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温阁老回朝,父子同在高位的话,对秦阁老没法交代,但是温四郎这些年为他处理不少,总不能平白抹去他的功劳。所以最终定下这个官职不大,权利很大的地方。 其实,温四郎并不在意这些,他为了心上人而已,难得的是温阁老也由着他。宋家娘子还是独居在城外的庄子里,连他也不见,他知道她的痛,他也痛,但是总不能这样错过一生。 徐天赐临走前,找徐京墨聊了聊,“你在翰林院至少要待够两年,之后是外放还是留京再说。陛下励精图治,求的是贤才、务实能干的臣子,你之前的策论他都看过,有些东西与他所谋求的一样,只要你不变初心,日后的路便是坦途。” “多谢舅舅。” 徐天赐犹豫半饷,还是问,“你可打算带着你母亲去京都?” 他找姐姐聊过,但是姐姐拒绝了,他想试试徐京墨这有没有可能。徐家只剩下他们姐弟两个了,回到京都也好有个照应。 “日后,我是打算外放的,母亲的意思是等我定下外放的地方再说。”徐京墨有些犹豫,毕竟只有母亲一人,即便有南宫家,也不能保证周全。宗正傅宽之前来过一次,被温阁老挡住了,之后再来呢? “你若是不为难,就劝劝她,到了京都有我在,总不会让一些不相干的人来打扰她。若是舍不得这点心铺的生意,大可去京都再做。”玲珑点心铺的点心,他也喜欢,这有许多是他们儿时的味道,回忆是苦涩的,可是起码还有个想念。 徐京墨倒没有什么为难的,他应下后道,“舅舅放心,我会劝劝母亲的。我也不放心她自己留在临安,那人一贯不要脸,忒是讨厌。” 徐天赐皱皱眉,当年那般对他姐姐,如今见有利可图又舔着脸贴上来,当真是烦。“你这姓改的好。” 徐京墨微微一笑,他也这样觉得。 夜里,徐京墨与南宫云辞说起这事,不单是徐母,还有南宫云辞的去留。 “舅舅让我在翰林院至少待满两年,日后我打算自请外放,按照规矩是不可能被调回临安或者金陵的。”他猜,到时候不是九州就是洛城。 南宫云辞知道他这未尽之意是在问她的打算,“南宫家的茶叶生意在南边基本已经做到了极致,再做就只能在北边了。” 不是南宫家没在北边做生意,而是渗透率没那么高,一方面,是因为之前的茶山有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北边的茶叶运输多是陆运,他们南宫家与北马道的樊家可没太多交情。现在的情况就不一样了,经历了过路税的几年,他们家的茶山翻了一倍有余,而徐天赐又恰好与樊家交好。 所以南宫云辞是打算与徐京墨一道去京都的,至于以后,那就以后再说。临安的生意有她父亲在,半点不用操心。 “我想请母亲同去京都,可好?” 南宫云辞自然同意,她本也是这样打算的,“我去京都会继续打理南宫家的生意,也许还会在京都成立女会。” 她知道他对这些都没什么偏见,但是终归成了家两个人就该有商有量的。女会的事情,她一定会做下去,这些年临安的女会帮助了许多的女子。女子本就是弱势,独自一人去反抗这世道的不公,不仅是艰难,更是几乎不可能的。 所以只有想办法赋予大家力量,告诉她们,她们可以反抗,再给她们反抗的底气。 南宫云辞的行为并不是被所有人都认可的,除了一些男子,甚至还有一些女子都认为她在挑事儿,怎么可以向传统的礼教说不呢?当然可以,事在人为,不是对的,那就拒绝。 若是徐京墨有顾忌,她其实也不会停下这些事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她就是那么肯定他不会拒绝她的。 果不其然,徐京墨听了后只是笑笑,“这是自然,我如今刚出仕,还没什么本事,不过舅舅在,若是遇到麻烦,可以去找舅舅帮忙。” 两人相视一笑,这大概就是成婚的意义吧,不管你要做什么,总有一个人会不稳缘由地支持你。有个心意相通的人,便是能多说几句心里话都叫人心里舒服。 徐京墨与妻子说好后,转头就去劝说母亲了,他给了个徐子陵绝对没法拒绝的理由,“母亲,阿辞万一有孕,儿子一个人也照顾不周啊。” 这两人成婚后,什么时候会有孩子确实说不准,指望儿子照顾孕妇?她想到不敢想,妇人怀孕有诸多需要注意的地方,生子更是在鬼门关前闯一趟,半点不能马虎。徐子凌没好气地看着儿子,真不让人省心! 徐京墨知道母亲这是同意上京了,哈哈大笑起来。 一转眼就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江晚清叮嘱二人,“你们二舅在督察院,虽然只是正五品,但是总归在京都经营了许久,有麻烦也可去找他。” 江学铭是有机会再进一步的,不过督察院的人没出大乱子,所以齐承帝眼下不打算做什么变动。新君继位,求稳也是应该的。 南宫君烨可就直接多了,只管给银子,少什么都不能少银子,他们家的银子就是用一锭扔一锭都用不完。“京都的宅子,你们若是不喜欢,就选个自己喜欢去住。徐阁老给你们送了庄子,我就给你们送点银子好了。” 徐京墨知道这换宅子的说辞也是顾忌他的颜面,但是大可不必,南宫家在京都那宅子修的相当不错,江南的好风光在京都才是难得一见的,他可没打算在换个地方住。 他既不打算摘掉赘婿的名头,也不打算立个清寒的人设。非要活的不舒坦才能证明自己的品行高洁吗,不,那可能只是掩人耳目,谁说天天一身旧袍的人,就不能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赶在报道前几天,徐京墨一行人总算到了京都。 一路上,徐子凌都有些忐忑,大抵是近乡情怯。她自幼在京都长大,后来远嫁金陵,再回京都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京都是有些变化,但是变的也没有那么多,她儿时喜欢的米糕铺都还开着呢,只不过当年的年轻老板,变的年迈了些。 “母亲可要去徐家看看?”徐家的老宅还在,只是没有人了而已,徐天赐曾今想过去修缮一下,可是徐家人都不在了,修了又如何?最终,他只是安排人时常去打扫了一番。 徐子凌摇摇头,“等一等吧。” 不止是徐天赐无法面对,她亦然。 已经是八月中旬了,京都的天还是有些炎热,尤其是这时代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穿着长袖长裤,甚至不止一件。 好在南宫家不缺银子,每年都会备下充足的冰。 徐京墨先去礼部销假,再去翰林院报道。秦卓轩见到他很高兴,“听说你回家就成亲了,倒是没机会去喝杯喜酒。” “下官与内子自幼订婚,早就打算今年成婚,这催回去刚巧遇到个合适的日子。” 秦卓轩点点头,“也好。翰林院的新人只你们三个一甲,陛下欲要重修齐武帝的编年史,不过具体的安排还没有定下,你暂且跟着白大人一道修典。” 沈腾的父亲是阁老,他被安排在王侍读学士下面,这也好理解,沈阁老曾是王侍读的坐师。有他在,沈腾的日子会过的很轻松,而且会有机会在陛下面前露脸。探花石守信也安排在王侍读那边,因为王侍读手下几个编修都自请外放了,人手不够。 秦卓轩所说的白大人是侍讲学士,齐武三十四年的状元,为人端方,才学无双,可惜这人性子执拗,因为看不上齐武帝,就一直待在翰林院里修书。新帝继位后,朝廷内的官员肯定会陆续发生变动,日后翰林院的学士之位恐怕就是他了,秦卓轩的安排也是为了让徐京墨多与他有几分香火情。 “多谢秦大人。”徐京墨知道他的好意,自然不会不识好歹,不过他还有个疑问,“大人,编年史可会涉及一些旧案?” 第88章 秦卓轩知道他问的是徐家的案子,可惜了,“目前不会,齐武帝尚存于世,只是中风后无法打理朝政才传位给陛下。” 子不言父之过,齐武帝尚在人世时就去翻案,恐会招致一些流言影响朝局。 徐京墨垂下眼眸,知道此事无法强求,也就不再多问什么。 白大人见了被秦卓轩领来的徐京墨,倒是一愣,他与秦卓轩关系速来不错,两个人都是务实的人,也都因着一些原因窝在翰林院里,之前要将徐京墨安排到他这里时,秦卓轩与他通过气,没想到临到跟前,他还要亲自把人领过来。 “下官徐京墨见过白大人。” 白大人看着年轻的徐京墨,还真是年轻啊,不过十八岁的少年郎。若非诸多波折,说不定他会是齐朝史上最年轻的状元。“不必客气,翰林院的事务繁杂,日后遇到不明白的,可以随时来问我。” 有秦卓轩和白大人的指导,徐京墨很快便熟悉翰林院,开始参与修典和轮值上朝。 修典是慢工程,有些典籍有缺失,就要想法子补全,尤其是遇到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就要下很多功夫了。翰林院里有个文渊阁,藏书无数,随便是谁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全部读完这些书,这里就是他们修典、修史的资料来源。 伏案工作了一天的徐京墨回到家里,觉得浑身酸痛。 南宫云辞纳闷儿道,“翰林院不是修书的地方吗?” “是啊,但是伏案一整日也很累。” “一会让人给你按按,以后每天都这样吗?”南宫云辞对翰林院只有个大概印象,毕竟这是她从未接触过的地方。 “天天如此,日后习惯了,许就好了。翰林院的地方不大,人却不少,一个屋子里摆着一盆冰,根本没有一丝凉意。” 南宫云辞今日可是没出门,只是在书房处理商铺的事情。她来京都,可不只是守成的。看着有些狼狈的夫君,她黛眉微簇,“给你们送些冰,合适吗?” 徐京墨摇摇头,“上官也是如此,只不过他们不是几个人一间屋。我也不好太特殊,忍忍便是;不过,明儿还是从家里送饭吧。” 今儿中午他和同僚一道出去用膳,恰巧遇到沈腾,这人惯是阴阳怪气,碍着他父亲,其他同僚也不好说太多,这饭吃的着实憋屈。 “过两天是休沐,可要去拜访一下二舅?” 到京都已经有几日了,也该去拜见一下江家舅舅,南宫云辞对江学铭的印象不深,也只见过几面而已。但是大姑父王安和姑姑南宫梅芳那边的诸多麻烦多亏了有二舅的帮忙,于情于理,都该早日上面拜访。 徐京墨也没旁的安排,“没问题,你来安排便是,二舅的嫡长子今年似乎没有下场?” 江学铭的夫人是工部屯田司郎中冯大人的嫡女,二人育有两子,长子江明远今年已经二十三岁,已经考中举人,但是今次的恩科却并未下场。次子江明兴方才十二岁,还在府学读书。 “听母亲说是二舅觉得表哥火候不够,要再压他一压。” 这是怕儿子掉到三甲吧?一直有个说法,同进士出身如同如夫人洗脚,但是其实同进士出身 也不容易,且考中同进士以后,已经有资格成为吏部编制在册的官员,有些人可以直接选择去各州府学堂书院聘任。 只不过同进士的名次较后,他们获得的官职通常是县令等末等品级,晋升空间有限。 今年是恩科,加上前次的会试被取消,所以来应试的学子相当多,江学铭担心这届的竞争太过激烈也是有道理的。左右不过三年,儿子还年轻,没必要急在一时。 徐京墨刚去翰林院,就发现了他们要修的书是穷尽毕生精力也不可能修完的,怪不得这翰林院一直有活干。本来要编的齐武帝编年史,不知何故暂停了,白大人就另外给他安排了差事。 他接手的这活儿其实已经到了尾声,这部《礼乐大典》是齐武帝二十九年就开始编纂的,拖到现在没能修完,是因为中间的负责编纂的总裁卷入夺嫡之争,一个被流放、一个满门抄斩,然后一度没有总裁负责这部《礼乐大典》。 再后来,这《礼乐大典》编写到了立储的部分,涉及到立嫡还是立长,谁都不想接手,于是就一直耽误了下去,等到齐承帝继位,直接拍板立贤,这才能继续往下编下去。 《礼乐大典》其实就是礼乐制度的一部总述,吸取各朝的礼乐制,再根据本朝的一些情况加以修正,本质还是为了维护宗法制度,以及君权、族权、夫权。 《荀子礼论篇》中说过,“礼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这算是封建社会秩序的诠释之一,由此礼乐制度,才会有对天地的祭祀、对先祖的祭奠、对君师的尊重。 君王为了加强君权,便逐渐将其衍生为以天、地、君、亲、师作为礼拜的主要对象,形成了现在的社会秩序。秩序并非空口说说即可,而要从衣食住行方方面面体现出来,这样才让人有更深刻的认知。 徐京墨要编纂的部分是太子的礼制,太子大概是天下最难得位置,看起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际上可能只是如履薄冰。尤其是在皇帝逐渐年迈后,看着壮年的好大儿,能不担心自己手中的权利吗? 太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但凡老皇帝出点意外,那继位的就是太子了,当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储君难道不想直接称帝,手掌大权吗。如此一来,老皇帝担心的可能就不止手中的权柄,更有自己的身家性命。 皇家是这个世上最无情的家族。 太子的礼制,一直被许多人所推拒,因为这中间有个度的问题,过了会让皇帝新生不喜,不足会让太子不喜,若是太子继位,那这编纂之人恐怕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白大人将这部分交给徐京墨并非是刁难,而是因为他恰好是这《礼乐大典》的新任总裁,比起翰林院里的老油子,他更喜欢年轻、务实、有想法的新人。 徐京墨在最后阶段参与进来,不久以后就算是有了成果,此为功绩;但是因为这差事很多人不愿意干,所以其他人也不会因为这个差事对徐京墨心有不满,说不定还会有些同情他。 白大人这番心思并未对旁人提及,不过徐京墨是明白的,官场新丁唯有勤勉工作才能报答上官一二。 如今陛下正值壮年,不会急着立储的,而且现在的皇子们最大的不过二十来岁,小的甚至只有一岁。既然是立贤,自然要等皇子们长成以后,观察一二再说。 徐京墨觉得服饰、车架这些都好些,按照皇帝的规格减一些便是,难得在于两点。 一是太子是否要设有自己的班底,有班底的好处在于这些人日后可以很快替代老臣,完成新旧更替;坏处就是身边人很容易影响太子的心态,会催化皇权之争。二是太子的权利,前朝出现过皇帝出征,太子监国,结果太子直接自立的事情,所以本朝就取消了监国之权,但是没有权利的太子可能还不如出宫建府的兄弟们。 徐京墨一时半会还想不清楚该怎么编纂这部分,就搁置在一旁,先去写那些好写的东西。虽说典籍编纂需要参阅诸多书籍,可事实上,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有两面性,无论他想写哪种,都能找到对应的依据。 他要仔细想想该怎么做才稳妥,立储本是为了国祚稳定,不能因为一些规制的问题适得其反,那会引起动乱的。国祚不稳,倒霉的还是百姓,因为朝廷内外都忙着争权夺利,还有几个官员会记得百姓。 沉浸在编书中徐京墨还不知道,齐承帝正和他小舅舅聊他呢,在场的还有他现在的顶头上司秦卓轩。 “浩然,你这侄子的策问写的确实有意思,朕总感觉他对吏制的见解并不止于此。”冗官的问题必须要解决,不然只会愈演愈烈,最后危及社稷。 “为臣不知,不过有些想法或是温阁老的。”徐天赐可不会傻到帮侄子大包大揽,做好的就算了,做不好总不能是皇帝的错,必然是徐京墨有负圣恩。 左右是个刚考中的新人,降低皇帝对他的期待,以后的路才好走。皇帝的期待可不是越高越高,达不到预期的影响不是谁都能承受的,远不如一开始就降低预期,等实际结果出来,反倒是有可能超预期。 “槿安怎么看?”秦阁老已经提出致使仕了,不过齐承帝暂时没有应允,因为内阁的人不够,温阁老算是同意还朝,但是恐怕最多十年就会彻底离开朝廷。新老交替是需要时间的,齐承帝对秦卓轩寄以厚望。 秦卓轩的性子有点愤世嫉俗,他看不上齐武帝,所以不肯将一身才学为其所用,如今父亲致仕,齐承帝又个明君,他自然也就改了态度。 “陛下,子期是个务实的人,我在临安府拜见温阁老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温阁老对他的教导也不止于民生。” 当朝阁老教你怎么做官,会不给你讲吏制吗?不会的,所以秦卓轩这话不仅附和了徐天赐,也间接肯定了齐承帝认为徐京墨胸中有乾坤的想法。 第89章 齐承帝看着手中的策问,思量许久,“过几日就让徐京墨来给朕讲学。” 这是皇命,并非问句。 第70章 绩效考核…… 休沐日,徐京墨和南宫云辞两个人带着一车礼物去了江学铭府上。 江学铭和夫人冯氏也是一早就在候着他们了,夫妻两个仅有两个嫡子,一直想要的女儿,可惜缘分不够。 “见过二舅、二舅母。” “好孩子,快坐。” 江学铭对自己的侄女婿很满意,十八岁的状元郎,能被皇帝记在心里的人日后的前程都差不了。冯氏则是看着南宫云辞,越看越喜欢。 “辞姐儿,你母亲可好?”江学铭当年知道妹妹被人下药以后,怒不可解,若非南宫君烨一再保证,他当时就准备收拾南宫君庭,即便他是京官,但是为难一个商户也是很轻松的。 南宫云辞看着二舅眉间的两道皱纹,就知道这舅舅一定是个爱操心的,于是详详细细地说了家里事情,好叫他放心。 有点妹控的江学铭冷哼一声,算南宫君烨识相。江学铭自己是有妾室的,不过家中无庶子、庶女,南宫君庭能一直守着妹妹,没为了要儿子纳妾,在他看来也算是过关了。 “子期,老夫猜想你必会想法子为徐家鸣冤,虽然有徐阁老在,但是莫要急功近利。”徐七郎离开数年,有些情况未必那般清楚,他随只是个正五品的御史,但却亲眼看到的更多一些。 徐家当年的案子看起来是个惊天大案,但是从案发到行刑用了不到一个月,若说没有猫腻是没人信的。在他看来,那案子除了齐武帝、三皇子、李柏然外,一定还有幕后黑手参与,这未显露之人才是最可怕的人。 “二舅,您对李柏然可有了解?”齐承帝继位后,还没有对原有的官员下手,李柏然暂时还是户 部侍郎,徐京墨对他的了解主要来自于温大学士。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李柏然看不上三皇子那种蠢货,所以他怀疑他背后还有其他人,也许这个人才是徐家灭门的关键所在。 “他原是温阁老的学生,本人是很有才能的。当年的事情,无论真相如何,他必是参与其中的。每一件发生的事情,也许会因为执棋人的手段高明,而无法找到确切的证据,但是最终的受益者,往往是与真相脱不开关系的。” 徐家倒下,李柏然虽然没有直接升到尚书的位置,但是实际上手握户部的大权。 江学铭看不透这人,他是温阁老的门生,本就有前程,只不过等上一等而已,但是他却选择了背弃恩师。想不通这原因,也找不到能解释的理由。表面看起来是为了从龙之功,可三皇子这人不堪为谋,他不信他看不明白。 徐京墨垂下眼眸,李柏然这人做事谨慎,任他们怎么查,都没有找到线索。 “子期,你可知沈阁老原打算将女儿嫁予你?” 江学铭话音落下,南宫云辞淡淡地看向了一旁的徐京墨。 沈阁老膝下尚有一个待嫁的庶女沈佳,此女在京都颇有才名,虽然是庶女也有不少人求娶。更有甚至是让嫡次子去求娶,要知道在齐朝,嫡庶之分可是区别很大的。 徐京墨与沈阁老打交道的次数很少,但是对他的感官并不好,那双沧桑的眼里藏了太多的算计。“沈阁老错爱,但是我已经成亲,自然高攀不得沈家小姐。” “老夫提及这事,是想告诉你警惕沈阁老。徐阁老、温阁老自然不必多说什么,秦阁老已经第二次上书请辞,王阁老这人我看不明白,而沈阁老借着过往的机会,收了不少的门人。” 说白了,沈阁老是一个致力于朋党的人。朋党绝不会是为了朝廷,只会是为了私利,齐承帝不会一直容忍他的。 “多谢二舅。”徐京墨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难办的,他背后有两位阁老,无惧沈阁老。江二舅这是提醒,也是警告。 等徐京墨和南宫云辞,回到家,南宫云辞方才问他沈阁老那事。她心理有些不舒服,但是她并不觉得这是拈酸吃醋,应该是有人要打乱她的安排的那种不适。 “沈阁老拿女儿当棋子,又以为我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肯定会去应下。不必理会他们,我们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 沉默半饷,“若是你有意另娶,要合离告知我一声便是,这路遥马急的人间,你我各自平安喜乐就好。” 徐京墨也没回话,就是那样直直地看着她,直把南宫云辞看的有些别扭,他弯下腰一把抱起她,踏入房内,“夫人,有空操心旁的女人,不如努力一下我们未来的孩儿。” 第二日,南宫云辞差点没能起身。青染伺候她梳洗时,看她那一身的痕迹都有些不好意思。 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累的睡着了,还是直接昏过去了。这人昨晚当真可恶!红晕漫上脸颊,南宫云辞觉得还是不要回忆的好,今儿这样子也没法再去铺子上,“青羽,京都这边账你多费点心思,月底要盘完。” 京都的掌柜恐怕要换个人了,这账虽然做的好看,但是有问题的账再怎么掩饰也还是有问题。 春风得意的徐京墨满脸笑容地走去翰林院上职。恰巧遇到沈腾,按理说应该打个招呼,结果沈公子头一扭,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与他擦肩而过。徐京墨心说,这样也好,他这态度说不定能帮他省些事情。 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徐京墨也不急着开始编纂,而是重新磨墨,这样一圈圈的磨着,他的心也逐渐静了下来。 关于太子之制,他想了许久,还是需要有有别于其他皇子的权利,因为太子不能出宫,与朝臣相对生疏,若是一点权利都没有,即便日后登基,也未必能坐稳那皇位。而且一个优秀的、手握大权的太子,才有可能镇住一干心怀异心的皇子。 太子需要班底,但是不能是一个小朝廷那样的班底。给的太多,就会养大太子的心,即便太子本事没有那个心思,最后也可能被老皇帝的疑心逼到无可换回的境地。 为争皇权,皇家是没有父子、兄弟的。若只是他们个人的荣辱,徐京墨甚至懒得去想法子,只是皇权之争往往连累民生。他要做的是通过礼法约束各方,避免皇权交替对天下百姓带来的伤害。 所以徐京墨编撰的太子府官制,共设六人,六部各选一人,尚书不得参与其中。六部的事情繁杂,太子要继位、顺利完成权利的交接,自然应该能够处理国事,所以他必须要了解六部的工作。 大学士、六部尚书俱是皇帝的班底,太子与这些朝臣保持一定的距离,才能给年迈的皇帝一些安全感。六部尚书与太子府的属官彼此是上下级,但是也存在竞争,这样就会天然多了一层彼此监督的关系。 太子的权利明显高于其他皇子,同样也明显低于皇帝。 此外,监国之权依旧可设,仅局限在皇帝亲征、病重或其他无法打理朝政的情况。监国之权并不能滥用,至少太子不能让自己直接称帝,能让皇帝最有安全感的一定是军权,太子只要主义分寸,应该就能平稳继位。 沉浸在书写中的徐京墨没注意到走到他身边的白大人。 白大人也不急着开口,免得惊到他,这一页多上点墨迹可就要重新誊抄了。看他放下笔后,方才开口说,“子期,明日讲学由你去,你且回去准备一下。” 徐京墨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去面圣了,不过也没什么,他对皇权敬畏在于生死,而非其他,所以别人去面圣时会特别紧张,而他不会。 白大人话音刚落下,四周就有了窃窃私语。邹有才酸唧唧地说道,“子期可找徐阁老就请教一二,毕竟这满朝文武就属徐阁老最懂陛下的心意。 徐京墨剑眉一挑,“邹大人,可还记得《大学》中所说的: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 这话的意思是品德低下的人居心不良、无恶不作;见到君子之后就是躲躲藏藏,希望掩盖他们所做的坏事,表面上更是会装作一副善良恭顺的模样。可惜,见到这样的小人,大家都清楚他的内里,掩盖并没有什么意义。 邹有才出自农耕之家,到了翰林院后,也只是编书,想要寻个好的外放机会,却总是求而不得。本人倨傲,总认为自己的仕途不得志是因为家中无权势。但是他又不敢得罪沈腾之类的官宦子弟,就盯上了徐京墨。 被徐京墨这般嘲讽,他哪能忍的住,“你说谁是小人?往日读书学的礼义廉耻,你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居然嘲讽上官为小人。” “邹大人,在下虽然唤你一声大人,但是你我同为正七品的编修。若说上官,你是不配的。” 邹有才不过是仗着先来后到,想要拿捏他一番,哪知道这人一点情面都不讲。他也不想想,他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白大人对官场这些人情往来本就不耐烦,再看邹有才在这儿没事儿找事儿,也有些不高兴了,“诸位,这是翰林院,讲学一事是秦学士定下,经由陛下首肯的,若有意见可找秦学士或者陛下去说。” 第90章 众人散去后,只留邹有才一个人生闷气。 徐京墨对于旁人怎么评价他,其实并不在意,官声从来不是官员给的,而该是百姓给的。但是他很介意这些不知所谓的人诋毁他舅舅。能帮扶九皇子登基的阁老,谁会那么天真的以为全靠私情? 下职回家,难得一次比妻子还要早。 “青染,夫人去哪里了?” “回姑爷,小姐今儿被邀请去商会了。”京都也有商 会,各行各业的,京都本身不产茶叶,所以也就没什么茶叶商会,但是南宫云辞的到来,让情况发生了变化。 徐京墨想起南宫云辞之前说回在京都成立女会,单为这事儿她也只能多花些时间与本地的商人周旋。女会成立不能是一句空话,要紧的是能落到实处,比如给女子工作的机会,不对加入女会的女子设置任何排斥性的条款。 等他梳洗好,换了衣服,就见南宫云辞走进屋来。 “那些人很难缠吗?”虽然南宫云辞的表情一直是淡淡地,但是毕竟相处了十几年,眼见的疲惫没能躲过徐京墨的双眼。 “还好,不过是为了利益诸多拉扯。”有些问题她是不会让步的,南宫家的生意主要是茶叶,但是谁说她做不得丝绸、粮食的生意了? 她自觉今日并没有耽误多少时间,便问道“你今日怎的下职这般早?” “明日要去给陛下讲学,白大人让我先回来准备一番。” 徐京墨顺便吐槽了一下邹有才,“这人人品不堪,他在考中之前是成了亲的。娶的是个商户家的女儿,考中后,硬是让原配变妾,另娶一个官家小姐为妻。” 其实,这种事情很多,有些人甚至不以为意,毕竟他并没有休妻,只不过是让妻变妾。许多寒门子弟,虽有本书的天赋,可惜没有读书的银钱,一般在得中秀才或者举人功名后,就会娶个商户之女。 商户嫁女无非图个日后的保障,学子娶妻也是为了那不菲的嫁妆。双方一拍即合,哪有人会去问一下女儿家愿意不愿意。 有多少穷秀才耗尽妻子的嫁妆也没能再进一步,反倒是怪妻子的的家世不好,不能给他助力;有多少穷秀才拿着妻子的嫁妆养小的、花天酒地去享受,到最后一无所有时反倒怪妻子的嫁妆不够丰厚。 南宫云辞听了后,表情略显微妙地看着徐京墨。 徐京墨被她看的不明所以,突然反应过来,大声反驳道,“是我嫁你,再说我又不是那般鲜廉寡耻之辈。” 南宫云辞被他这说辞给逗笑了,“我也没说什么。” 你是没说什么,但是你那眼神还用说吗? 徐天赐早就提点过他,齐承帝是想问冗官的问题。他的策问被皇帝看了许多次,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就是齐承帝准备动手治理冗官,且对他的一些想法是认可的。 徐京墨在书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就去休息了。 第二天清早,他正常去了翰林院上职,皇帝还在上朝,召见他也是要散朝以后。今日多了许多窥视他的视线,只是有什么意义呢? 直到未时,他才被皇帝身边的内侍给请进宫去。进到养心殿,却见齐承帝正和舅舅在下棋,“臣徐京墨参见陛下。” “子期快起来,来看看朕与你舅舅的棋局。” 徐京墨的棋艺寻常,温阁老嫌弃他段位太低都不愿意与他下棋,也只有妻子南宫云辞愿意陪他手谈几局。可惜,他是百战百败,久而久之也就不怎么下了。 “陛下,臣棋艺不佳,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比起打肿脸充胖子,他选择直爆短处。 齐承帝听了也不生气,倒是笑了起来,他本就个爽快的性子,但是登基以后,身边人都只会在他扮演出一个合适的样子。除了徐天赐已经没人感赢他了,他自己也是个臭棋篓子,看着对面臣子绞尽脑汁的输给他,便渐渐没了对弈的兴趣。 “朕喊你来,是有两件事情。” 齐承帝先开口的是徐家之事。他继位后,给了徐天赐特权去翻阅过往的案卷,可是徐家的案卷是残缺不全的,不知是被人拿走了一些,还是直接毁去了一些。任凭他们怎么努力,也只能找出几条线索,但是仅凭这点东西是没法给徐家翻案的。 手上的线索汇集起来看,徐家应该是卷入齐武帝修圣恩殿的事情了。徐尚书掌管户部,国库的银子出了问题,他是一定会知道的,以他的性格绝不会任由齐武帝乱来。但是齐武帝的私库有限,又必须要银子,所以才有了徐家灭门的案子。 但是这也不对,只是要银子,大可将徐家外放,提一个户部尚书上来即可。 “陛下,微臣斗胆请问齐武帝服用的长生饮是何物?” “童男童女的血,然后里面加了逍遥散。”逍遥散不知道到底从何处而来,此物甚是恶毒,让人上瘾,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徐京墨看了眼舅舅,两人都怀疑是徐尚书发现齐武帝饮用活人的鲜血才被构陷。 齐承帝也不在意他们的怀疑,因为他也是这样想的,除此以外,他还有些担心。“老三是蠢蛋,朕不觉得他能想到这么周密的法子。” 一切的线索都指向三皇子,可是越是这样“证据确凿”就越显得刻意。 “陛下,子期年纪尚小,此事还是微臣来查更妥当些。”徐天赐不想让徐京墨卷入太深,若是他被暗处的毒蛇撕咬,至少保住徐京墨也是好的。 齐承帝不置可否,转而说起了第二件事,“朕反复看了数次你的策问答卷,依旧觉得意犹未尽,将你策问所写的那些细细讲来。” 冗官的成因其实很好理解,一是在于“滥入”,主要是恩萌、连续大规模科举所致,二是缺少“退出”机制,考上进士而后踏入仕途,干到生命最后一刻。 “陛下,官员之于朝廷,就如同这水之于杯。水满则溢,官冗则罢。” 齐承帝看着手边的茶杯,若有所思。 徐京墨给出的建议很简单,严进宽出,严进就必须要减少恩萌,没有恩萌不太现实,士大夫总要有些特权,但是这恩萌也不能无休无止,按照官员等级给予数量的限制,并且即使是恩萌也必须要有考核。 哪怕这个考核远不及科举那样困难。除非是得恩萌之人不出仕为官,只享受恩萌对应的官职的俸禄,那么就不必考核,这算是对老臣的恩赐,保他们下一代的荣华富贵。 其次,必要要有合理的“绩效考核”制度,不能由着吏部的考功司主管判定这官员的政绩。他的初步想法是将官员的政绩分为教化、经济、治安、政令通达。 教化,本地百姓的文化水平,最简单的判定就是出了多少秀才、举人、进士。为了能出些有功名的人,当地的官员一定会努力兴科教的。 经济,纳税是国之重事,必要认真考核,但是为防止官员鱼肉百姓、弄虚作假,需要设立巡访之制,并且考核时需要说明增减的原因,对有异常变化的要派人去本地核查。 治安,百姓安居乐业永远是官员该努力的方向,治安与教化、吃饱穿暖都是紧密相连的,治安不好,说教化有方或者税收高增长,那肯定是假的。 政令通达,朝廷安排下的差事能不能高效的完成。比如偶遇洪涝灾害,朝廷要求赈灾、重修大坝,地方官员能不能配合朝廷完成这些事情。 齐承帝的手指轻敲着桌面,问道,“这考核是与奖惩挂钩?” “陛下,本朝的考功司评定官员的优劣后会将结果反馈至文选司,如此一来,考核就只是为了升迁。但是这还不够,做的不好不能只是不晋升,或者贬官,更应该与官员的俸禄挂钩。对于连续考核结果为差评的,或者出现严重错误的官员,更应该直接罢免其官职。” 有能者上、无能者下。做的好有奖励,升官、发奖金;做不好,贬官、罚银子、罢官。 齐承帝继续问他,“那官员怎么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呢?” “陛下,为什么不给官员几页纸的岗位职责。”明确告诉官员他概要做什么,那些是朝廷要考核的,什么样的结果才是朝廷希望看到的。 至于一职多人,那必是不可能的,要请幕僚来帮忙也行,但是这请人的银子 朝廷可不会出,谁请的由谁出。 “你策问所提的兴教化呢?” 读书人在清高也不可否认,很多都是为了功名、仕途、前程。若是不正常开展科举,或者科考后无官职可以安排,会打击天下读书人的积极性。没人读书可不行,天下会乱的,那么解决之道就是兴教化。 府学只在府城,以后大可在州县,甚至错落开设官学。给有心向学的人一个读书的机会,这些考了科举却没有办法当官的人就可以安排回原籍去教书,由朝廷支付他们的俸禄,给予他们一定的品级认定。 当地的官员也一定会欢迎他们,因为教化是他们的考核内容,没有好的夫子,哪来的考中的学生。 第91章 第71章 “王(忘)八…… 一转眼,今年的乡试都结束了。徐天赐的长子徐正贤今年下场,徐京墨对他很有信心,放榜这日大清早,他们一家三口都去了徐府,一起等着放榜结果。 徐正贤如今可是炙手可热的女婿人选,阁老之子、本人又上进,虽未考过乡试,但是上门来打探他婚事的人家亦然有许多了。为了躲避那些“偶遇”,他自考完以后就没出门过,见到表哥来,心情是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两人还没说几句话,就被徐天赐叫去书房了。徐正贤是他长子,徐家的事情,他从未避过他,甚至会刻意让他知晓,他以后的每一步都要自己想清楚该怎么走,徐家族的传承不能只靠吃老本,一定要有能干的掌舵者。 “子期,你那日有些未尽之语,是不确定,还是不好对陛下说?” 徐京墨本来打算过几天来找他说这事,既然现在问起来,那就照实说就好。“舅舅,有人曾说过京都有个显赫的贵人,这人在暗处盯着我,或者说是盯着徐家。” 徐天赐听到这个形容,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但是没能抓住,“只有这线索吗?” “那人隐藏极深,告诉我消息的人只说千万小心,若无完全把握不能轻举妄动。徐家的事情她只是隐约知道与他有关,但是究竟是为何却是不清楚的。” 花无艳不敢说太多,怕害了他们,当然她自己也未必就是安全的,即使与谢长歌成亲后,远走他乡,那人的监视也未必就放松了。 “舅舅,李柏然如果不是三皇子的人,那么会不会是他的人?” 徐天赐点点头,“我也这样想的,只是李柏然这人做事谨慎小心,到现在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齐承帝会在年底对官员进行一次调整,不能再让李柏然独掌户部,不然这户部始终感觉不被握在自己手里。换掉这些人,才有可能发现问题。 报喜的人来了,管家在门外高声说道,“恭喜大少爷,得中解元。老爷外面,来了许多来贺喜的人。” 徐天赐的书房是不许外人进入的,所以管家只敢在外面禀告。他闻言也是很高兴,儿子总算没有辜负他这些年付出的努力。 三人走去正堂,陆时微、徐子凌和南宫云辞正在打赏前来报喜的人。陆时微看着长大的儿子,一时也是心里百感交集,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但是终究对儿子多了几分歉意。 晚上一家人高高兴兴吃了顿饭,徐天赐罕见的喝多了。两个三岁的龙凤胎还偷偷尝了几滴酒,弟弟徐正诚的脸皱成了一个包子,姐姐徐欣蕊明显也不喜欢酒味儿,偏要故作大人状,“这个酒酒不甜,不是好酒,下次我们要喝甜的。” 逗得一桌人笑弯了腰。 回家的路上,徐子凌的心情明显很好。“子健是个好孩子,和七郎小时候很像。” 徐京墨怕母亲又想到伤心事,便插科打诨说,“我也是个好孩子,母亲可不能只夸子健。” “你都多大的人了,好意思和个孩子吃醋。”徐子凌虽然这么说,但是脸上的笑容却骗不了人。 看着一旁淡笑的儿媳,她又说“等你们给我添了乖孙,那肯定是咱们家最好的孩子。” 两人成婚不久,徐京墨更是打算晚点要孩子,会特意避开些日子,南宫云辞也只是打算顺其自然。冷不丁被“催生”,一下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徐子凌拍拍南宫云辞的手,“不是催你们,这是让某个长不大的孩子认清他的家庭地位。” 说完,大家倒是都笑了起来。 过了乡试后,天气逐渐开始变凉,京都这边实在太干燥了,南宫云辞甚至因为干燥会流鼻血。 徐京墨让人在屋子里放置了水盆,但是这水的自然蒸发委实有些缓慢。所以他又寻了匠人在室做了个滴水池,这滴水池与屋内的暖廊相连。通过热水的蒸发来增加室内的湿度,湿度也不是越高越好,他没法测湿度,就只能一点一点增加水流量。 好在这东西的效果不错,南宫云辞还在书房内加了一套滴水池。 “马上就要入冬了,我前些日子买了些皮草,等你晚上回来,让绣娘量一量,好做御冬的衣裳。” 徐京墨纳闷儿,为什么要重新量? 南宫云辞看了眼他的腰间,“你大抵是胖了些的。” 徐京墨翰林院上职,虽然也辛苦,但是多是伏案工作,吃的好,但是运动少,可不就胖了些吗。而且这人还在长个子,南宫云辞明显发现他的一些衣服要换了。 “好,等我晚上回来再说。”他摸摸自己的腰间,心里一紧,没到中年就发福可不行,日后他还是要多锻炼一番。 徐京墨手上的活儿已经快要收尾之时,之前说的修史的差事到现在还没定下来。等他修完手上这本也许刚好就可以接上修史的差事,虽然齐承帝说徐家案子的线索都被抹去了,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也许趁着修史的机会能发现点什么呢。 自打上次徐京墨被齐承帝召见后,沈腾就更是看他不顺眼了。时不时就要来找找麻烦,闹的好些同僚苦不堪言。 王侍读看最近秦卓轩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对了,也知道是沈腾闹的有些太过,这人前两天还故意去打翻徐京墨午饭。他虽然是沈阁老一系的人,但是也没打算将所有同僚都得罪个遍,谁知道日后他们会不会得个好前程呢。 “子期,过几天就是休沐,若是得空不如一同去南山赏枫林?” 徐京墨听见王侍读的话略有诧异,怎么会来邀约他?余光看了眼四周,被邀约的看来不止是他。“听闻南山红枫是京都一景,子期岂有不从之理。” 王侍读很满意他的回答,“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午时两刻在南山汇合。待我等赏了这满山红枫后再去飘香楼尝尝他们的青枝烤鸭。” 飘香楼有三绝,绝味的烤鸭、绝世的美酒、绝色的美人。这地方算是京都最为奢华的享乐场所之一,除了价格以外,没有一点可被人诟病的。 之前被邀约的人可不知道还要去飘香楼,去这地方可不意思等着别人请客,人均百两纹银只叫许多人打了退堂鼓。 还不等他们推脱,王侍读又缓缓开口,“沈佑凌可是一早就定好了飘香楼的位置,他想借这机会与大家多熟悉一二,他性子急,有时候话赶话说的有些不妥,但没什么坏心,这次还请诸位万勿推辞才是。” 事实上,徐京墨 听到是沈腾请客就已经不想去了。 夜里,绣娘给他重量尺寸,果然腰围要放宽三寸。徐京墨无奈地笑笑,“还好你提醒我了,不然这衣服做出来,我都要先减肥才能穿的下。” “不合适重做也很快的。”南宫云辞问他,“今儿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感觉你兴致不高。” 徐京墨下午沉浸在公务中的徐京墨暂时忘却了休沐日的烦恼,只是这让人不喜欢的应酬还是要去的,“沈腾请客,你也知道这人的作风,我估摸着休沐那日肯定还要出乱子。”不喜欢的应酬,忍耐都是艰难的。 “只观言跟着你够吗?”去了飘香楼定是要喝酒的,观言虽然也长大了,但他一个人恐怕照顾不周。 “喊车夫在楼外候着就是,不好带太多人。” “也好。” “你最近怎么没怎么出门?” 之前南宫云辞要去各个铺子查账,还要应酬各式各样的商会,经常比他还晚到家。 “店铺的账没什么问题了,让紫阁给我挑个掌柜出来换上便是。” 京都的生意远不及预期就是怪这些吃里扒外的掌柜。高价差低卖,然后低价茶叶高卖,这样账上的总额就是对的,但是存货的量是假的。若非她来了这边,挨个儿查看,还真会叫这些人给瞒天过海了。 她从书架上取了一本册子递给徐京墨,“这是一些低价买好茶的人。” 徐京墨知道她对生意一向有注意,这话一定另有深意,接过册子,打开一看,“金员外郎为何会买这般多的茶叶。” 寻常人家算上送礼都用不到这么多茶叶,他家买的茶叶占了京都的六成。 金员外郎就是宗正傅宽继妻的亲哥哥,这倒是有意思了,徐京墨问道,“可能查到这些茶叶的去处?” 异常的背后总是事出有因,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能通过这条线找到一下意料之外的惊喜。 “紫阁在查了,不过需要些时间。” 紫阁与北楼是兄妹俩,孤儿,被南宫家收养后培养起来的人。北楼管着西域的砖茶生意,紫阁则负责各种情报。 第二日再去翰林院,徐京墨已经调适好了自己的心态,左右躲不过,那就忍忍吧。 几天时间转眼即逝,一群人相约在南山脚下的凉亭见面。 徐京墨到了京都以后,一直忙着考试和差事,哪里都还没去过,抛开个别不想见的人,其实这次出游他还挺期待的。 秋意渐浓,走在路上的行人都穿的厚实了些,徐京墨年轻底子好,倒是没有裹得太严实。等他到了山脚下的凉亭,才发现白大人等人已经到了。 第92章 “白大人,下官来迟了。” “无妨,只是秋游,子期放轻松些。”是他来的早,而非他来的迟。 白大人是个洒脱不羁的人,看着漫山的红色,心里充满了对自然与诗意的向往。众人到齐了以后,就往山上走去,站在高处向四周看去,一片片的红枫如烈火一般跃入眼帘。 白大人用手中的折扇指向东北方的枫林,“秋霜枫似火,如人间锦绣。” 王侍读接道,“霜枫尽染尘,醉红秋色里。” 徐京墨可不想被抓去吟诗作对,他走去一旁,伸手接住随风飘落的枫叶,这艳红的枫叶像是秋之使者,传递着季节的妙意。不知他想到什么,接到一片枫叶后,复又看向地上落下的那层层叠叠的落叶。 蹲下身,选了几片出来。 “子期这是在做什么?” “秋风入土化花泥,不如分我这俗人几片做书签。” 众人闻言大笑起来,也有几个年轻的翰林学着他的样子,挑选起了枫叶。文人爱风雅,亘古不变。翰林院最差的都是二甲进士,最不缺的就是才子,众人诗兴大发,你一言我一语,诗句如珠玉般从口中流出。 偶有路人走过,都会不自觉地放轻脚步。一时间,枫林间回荡着儒雅的吟诵之声,与飒飒风声交织成一曲美妙乐章。 翰林院这些书生都是日常缺乏锻炼的,所以他们只爬到南山的腰部就下山了。徐京墨觉得有些可惜,下次可以直接爬到山顶,借宿寺庙的厢房,夕阳西下之时,余晖洒在枫林间,那样的美景定是美不胜收。 等他们到了飘香楼,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沈腾没去南山,说是家里来了亲戚,不过晚上是他请客,他必是要到的。 果然是财大气粗的沈公子,居然包下了牡丹阁,飘香楼的包厢都是取得花名,越是名贵的花越是昂贵,像牡丹阁这种甚至是有钱也不一定能定下的地方。 “佑凌兄,今日你没去南山,当真有些可惜。” “无妨,来日再去便是,你我同在京都,这霜枫美景年年有。”沈腾并不在意错过的美景,今日这宴请也是因为他父亲听说他在翰林院与同僚关系一般,要他描补一二。 今岁,陛下可能会晋升一批年轻官员,翰林院也会外放一批人员。他父亲准备再收些门人,他前些日子行事有些张狂,得罪了不少人。沈腾虽然看不惯徐京墨,但是也不能违背父亲的意愿,所以才有了今日这宴请。 酒过三巡,微醺之中气氛正好,沈腾对徐京墨说道,“子期,男儿在世应该顶天立地,娶妻当娶贤。这世间总有些不知所谓的愚蠢妇人,妄图沾染权势。” 徐京墨眸子里闪过一道寒光,这是在暗讽他妇人吗? 沈腾又道,“妻子若是前途无益,不如休妻另娶。” 话音落下,四周都静了下来,好些人之前就听说沈阁老正为庶女选婿,虽然是庶女,但阁老的女儿,就是配个四品官员也是妥当的。 徐京墨已经娶妻,而且亲舅舅、老师都是阁老,所以根本没人考虑过他。然而听沈腾这话的意思是想让徐京墨做他妹夫不成? “沈兄,你这话是说你的母亲是愚妇、你的姐妹也是愚妇?” “混账。” 徐京墨半点不在意他的暴怒,许你诋毁我妻子,就不许我说你亲族了吗? “在下并不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妻者,齐家也。没有妻子打理庶务、教养孩子,你们有谁能安心仕途?家族之兴,在于传承,孩子们没人教养,还能自己长成才不成。” 在座的不少人想到了自己的家里,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王侍读自己也是这样的,他原配妻子大字不识一个,是个刁蛮的官家小姐。以前在娘家被宠坏了,习惯了耍威风,他娶她是为了得到老丈人的帮扶。如今几十年过去了,他虽然得到了官场的一些支持,但是从来没觉得回家是件幸福的事情。他的嫡子更是被养成了个纨绔,到现在连个秀才都还没有考上。 白大人与他正相反,他与妻子是青梅竹马,妻子本就是才女,他们的儿女开蒙人其实是妻子,大儿子更是早就得了秀才,他压了他一届,等下次再参加乡试。家里也从没出过乱子,甚至可以说家是他的避风港。 邹有才眼睛一转,驳斥说,“妻子打理庶务本就是应该的,养育儿女更是本分。子期莫不是惧内?” 本分?徐京墨冷笑一声,“在下与妻子琴瑟和谐,也从不觉得她要有什么本分。” 徐京墨很明显地将女子的重要性在抬高,有些人不理解,但也不会多说什么,嘴上吹捧女子,最多是在妇人口中得到一二好评,于仕途无甚帮助。何况,女子再重要,能科举入仕吗,不能,那这天下自然还是男子说了算。 沈腾不肯放过他,“妇人就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子期觉得呢?” “沈大人可知寻常人家,一家人一年的开销?” 沈腾当然不知道,高高在上的他何曾低头俯视过世间的种种。他只是想让徐京墨认可他的观点,然后顺理成章地休妻,至于他庶妹,他家可没说过要将女儿嫁给他。等他休妻以后,到时候必要他斯文扫地! “一两银子能买两石大米,一家五口人一个月需要一石的大米,再加上油盐酱醋、柴火、蔬菜和几两猪肉,一月吃饱肚子就要一两半的银子。再算上其他生活杂项,约莫是两半银子,也就是一共要二两银子。” 但是一个成年的壮丁一个月的月钱甚至不到一两银子,若是妻子不干活,那家里都是吃不饱的。这种情况,有谁认为女子就应该在后院呆着? 别说寻常百姓家里了,寒门出身的许多官员,妻子也是 会做点秀活儿贴补家用的。 “所以子期是为了银子,才跑去给人当赘婿的?要我说,你已经考中一甲,岂能让妇人压在你头上,不若休妻另娶,若是欠了银子,我等帮你凑上一凑便是。” 话音落下,一旁的石守信拉了拉他,这话说的太过了。周边的翰林们俱是皱着眉,今日怕不是赔罪缓和关系,而是专门找个机会羞辱徐子期的吧? “沈大人,南宫家于我有大恩,入赘之事是我心甘情愿,我这一生只此一妻。至于你,吾有一副对联送你:一二三四五六七,孝悌忠信礼义廉。” 说罢,徐京墨便起身离开还不忘扔下一张百两文银的银票。 在场的可没笨人,这对联不就是在骂沈腾“王(忘)八无耻”吗。 白大人看着徐京墨离开的背影,轻笑一笑,徐京墨者脾气他喜欢。“罢了,这饭本官是无福消受了,日后沈佑凌的宴请,都请忽略在下便是。” 王侍读脸色一僵,白大人这是极其不满意沈腾了。他刚想挽回几句,沈腾已经开口说“白大人倒是看重这样的赘婿,也罢,以后不会打扰您的清净。” 沈腾到底知道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父亲是阁老,也不会对着白大人说出这样无礼的话。他才刚进官场,就要把上官、同僚得罪个遍吗? 白大人甚至没再多给他一个眼神,扬长而去离开这歌舞升平的销金窟。留下的人,顾着沈阁老的面子、王侍读的面子,食不知味的吃了顿饭。 徐京墨回到家里,南宫云辞只看他一眼,就知道今儿这聚会定是不愉快的。 “阿辞,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不要在意,你我是夫妻一体,我从没后悔过,甚至很庆幸。”比起那只知道三从四德女子,天知道他有多庆幸自己有这样的妻子。 南宫云辞多聪明的人,她一听就将今日的事情猜了各七七八八,“我不在意,你要是在意……” 话没说完,她就看到了徐京墨那“恶狠狠”的眼神,果断选择不再说什么。不过这一晚,徐京墨还是缠着她到了三更天。 又开始一周的工作,徐京墨觉得自己昨天就不敢应邀,浪费了一整日的休息时间。今日再去翰林院,气氛果然有些尴尬,小岑大人低声将做日的事情告诉他,没想到白大人也走了。 别人不知道,徐京墨可是知道,秦卓轩给齐承帝建议由白大人接任翰林院的学士一职。不知道沈阁老知道沈腾干的事情后,是否会对这个宝贝儿子失望。人可以狂,但是前提是有狂的实力。 沈阁老终究是会退下的,遇到白大人这样的正直的上官,沈腾想要白得功劳是不可能的,没有功绩,以后又凭什么晋升呢? 转眼就到了十二月底,《礼乐大典》总算是全部编纂好了,白大人审稿核对无误后便将这本大典交给了秦卓轩,“总算是编完了。” 翰林院接手的编纂差事很多,但是能在任期内编完的不多,这部大典其实也是历经两朝才完成。 第72章 再无宣平侯 秦卓轩也不急着看,反正还要复核后才能成给陛下,他问道,“你怎么看咱们翰林院这些人?” “混吃等死的不说,有一些已经准备外放了,有一些舍不得这京都的荣华富贵,还盘着朋党们拉扯一把,日后换去六部任职。”白大人是觉得下次要多些人来翰林院了,不然这只出不进,恐怕人手不够。 第93章 “一甲三人呢?” 白大人笑着看向好友,“你是想问徐家小子吧,不错,有才干、人品也好。” 秦卓轩可不止关心他一人,“另外两人呢?” “沈腾交给他父亲操心去,我不管。至于那位寒门探花,暂且观望观望。” 不是他看不起寒门,但是出身寒门的人往往更想改换门庭,他们有强烈的诉求,这诉求又往往无关大义,只是自家的事情。若是守不住本心,寒门的贪官更可怕。 两人除了叹息,也不能做其他什么,他们都知道沈阁老的人在与他搭讪,日子久了这人未必不动心。 到了岁末,吏部和户部都快要忙疯了,齐承帝元年总算要对众人的官职动上一动了。 秦阁老已经三次上书奏请致仕,齐承帝终是允了。众人都知道,秦卓轩怕是要从翰林院调到六部去了,其他人还有哪些会有变动呢? 姗姗来迟的任命总算是来了。 秦卓轩从五品的翰林院学士升为正三品的吏部左侍郎,免去福王暂代礼部尚书一职。徐天赐兼任户部尚书一职,这户部兜兜转转还是到了徐家人的手里。白侍讲接替了秦卓轩的位置,而翰林院的小岑大人成了新任的侍讲,也是徐京墨的直属上级。 温阁老还朝,继续担任大学士,兼任吏部尚书;温四郎升文选司郎中。 陈启从大理寺右少卿升为左少卿,大理寺卿已经六十有余了,日后这位置怕是就轮到陈启了。谢三爷从吏部文选司员外郎调任考功司郎中,虽然是平调,但是众人也要高看他一眼,谁让当今对考功司看更重呢,何况齐承帝给他从正五品升到了从四品。 杜领航由吏部验封司的主事调去刑部清吏司主事,有个大理寺左少卿的岳父在,他迟早还能再进一步。左言则从户部粮库司主事升为粮库司员外郎,从五品的官职。 左言的大舅子,就是文信侯嫡长子齐恒睿直接升成了军器使,正四品的官员,副职转正,可不只是一点级别的变动,手中的权利更是天差地别。何况三司的使者非皇帝亲信不可能担任。 盐铁使依旧是陆大人,陆大人的嫡子陆鹏程任户部虞衡司郎中,这郎中虞衡司管的恰好是山林(柴炭)、冶炼,由此可见齐承帝对陆家的信任。 徐京墨修书有功,也被提了一级,从正七品升为从六品修撰。别看只是半级,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是办不到的,而徐京墨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 福王的嫡次子齐元义原是京都都指挥使,看守三皇子不利,降为都指挥佥事,从二品降成了从三品。另设金吾卫负责京都的安全,由郭守正担任指挥使,这可是正三品的官职。 原少府使彭志远,被满门流放,改由邹天青担任少府使,邹天青出自邹家,与江家大爷的妻子同族。 三司只有少府人员大变,这就很耐人寻味了,想想那会狂妄的三皇子,众人心里只能感慨不是他的终究不是他的。谁能想到看起来只有武将支持的九皇子,居然一早就收拢了这么多关键人物。 细想一下,齐承帝对官员的认命有些特点。有从龙之功的自然平布青云,如徐天赐、温四郎、陆鹏程等人,其他得以晋升的多是中青年官员,齐承帝似乎更偏爱年轻人。 徐京墨是唯一得到晋升的“新人”,说不招人嫉妒是不可能的,他坐得端行得正,也不在意同僚时不时的弯酸之词。 不过他升官的好心情很快就被打破了,宗政傅宽千里迢迢跑来给他送礼,那管家在他们府门外面大喊大叫,一口一个“少爷”,真给徐京墨恶心的够呛。 “观言,去将这断亲书贴在门口,然后去找金吾卫。”徐京墨是不可能出门的,见到他们府上的人都让他反胃。 这断亲书是当年离开时,师兄帮他从官府又要了一份,也是盖有官印的。 观言这些年也是练出来了,平时话少,该说话的时候,那也是口齿伶俐的。他接过这断亲书,喊了府里的护卫一道,一路小跑出去。 可不能让这宣平侯府的人坏了他们家少爷的名声。 走到府门外,观言指着那管家朗声道,“无耻小人,我家少爷年仅九岁就与宣平侯断亲,更是净身离开侯府,全靠我家老夫人辛苦做活养大了少爷。这是当年金陵官府备案的断亲书,诸位可别被这等小人给欺骗了。” 一旁有些老百姓也是知道当年徐家小姐嫁去金陵,当时那十里红妆可是历历在目。有人就问了,“徐娘子的嫁妆呢?” 观言冷哼一声,“我家老夫人的嫁妆也被某些寡廉鲜耻之辈给贪了,自己带着少爷净身出户。这位宣平侯一直与他的好表妹暗通款曲,如今这表面就是他们府上的侯爷夫人,他们的好大儿宗正辰希可是比我家少爷年级还要大上两岁。” 观言看侍卫们都准备好,就又回到府里,从正门走那个管家怕是跑的比谁都快。老夫人和少爷吃了那么多苦,怎么能便宜了他们。 他从后门离开后,直 奔金吾卫,金吾卫这个皇帝新设的新部门,专门守卫京都,在紧急情况甚至有先斩后奏的权利。今儿在职的郎中将可是知道这位徐翰林简在帝心,他亲自带人去把那个在南宫府门口撒泼的管家等人给拿下。 “多谢郎中将大人。这人专门来给我家少爷泼脏水,还请大人查查他有没有其他目的。” 被按在地上的管家一听这话,立马挣扎起来,“你胡说,我明明是来请少爷回家的,少爷是我家侯爷嫡长子,合该认祖归宗。” 那郎中将一听这话,哪还有不明白的,这是看着徐子期前程似锦,就贴上来了呗。以前人家母子相依为命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宣平侯府去认亲呢。何况,你家侯爷还不要脸的霸占徐家娘子的嫁妆。 “堵上他的嘴,带走。”随着郎中将的一声令下。 观言看着郎中令似乎有意给他们家行个方便,作揖行礼后道,“多谢官爷,敢问官爷贵姓,小的好去回禀我家少爷。” “我是武大力,今儿刚好是我轮值,京都的治安是我金吾卫的职责,小哥不必客气。” 话虽如此,该说的他也都回答,观言再作揖后,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回了府里。 “少爷,今儿来的是金吾卫的郎中将,武大力将军。” “他亲自来的?”徐京墨将手中的毛笔放在笔架上,拿起一旁的热帕子敷了敷手腕。 “是的,这为官爷听说是您的事情,亲自点兵过来,然后那个管家还在扳咬时他就已让人堵了他的嘴。” 这肯定是示好了,不过无妨,他只管受着便是,以后他的官职会越来越高,这样的便利也会越来越多。他给自己设下了红线,不越线的权当是人情往来便是。 感情是怎么处出来的,不就是你麻烦我、我麻烦你,这一来二去的才会熟悉起来。 他看桌上写好的信,墨迹已经干了,就将信折起来放到信封内,用蜡封口。“你再跑一趟,将这份信送去给舅舅。” 观言离开以后,徐京墨就去找母亲了,她肯定已经知道了,紧皱这眉头,这宗政傅宽还真的是阴魂不散。 徐子凌听到这事儿以后,倒没什么伤心的,只是厌烦。她嫁给他,却也对他没什么感情,婚后不久她就发现了金佳玲的存在。有了儿子以后,她更是不愿意与他在一起。 哪怕被休,她都是无所谓的,但是宗政傅宽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他曾今多次对她的宝贝儿子施压,若是非儿子争气,当年那乡试第二名也是没有的。既然你偏要来找事,那就别怪他们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母亲。” 徐子凌才发现儿子来,她招呼他坐下,“没事,我只是厌恶这个功利小人罢了,你别担心。” “儿子刚给舅舅写了封信去告状。” “你呦,交给七郎便是。” 徐天赐之前就想收拾他,只是徐子凌不愿意再起波折,免得影响到儿子。如今拿上送上门来,活该被收拾。 第二天,徐天赐就上奏弹劾宣平侯,“为臣不忠、为夫不义、为父不仁、为子不孝、为兄不悌”。 宣平侯与当年三皇子放租一案有些关联,此乃不忠的原由;在正妻娘家出事的第一时间,无理由休妻,甚至霸占妻子的嫁妆;与嫡子断亲,多次出手干预朝廷科举大事,妄图毁人前程;母亲重病,不请郎中医治,看着母亲病死;为得家产,驱赶自家兄弟。 宣平侯虽是个功勋,但是多年没有功绩,不过是享个功勋的名头,朝堂上也只有金家三爷与他是姻亲关系,但是金三爷也不傻,这会跳出来,他自己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齐承帝看着一脸铁青的徐天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昨儿金吾卫就把事情给报上来了,他对这种趋炎附势的小人并无什么好感,再看群臣都无异议,就说,“宣平侯,辜负圣恩,仁、义、礼、智之品德皆有欠缺,不堪享侯爵,念其祖辈功在社稷降之为伯爵,并夺其世袭权。” 第94章 降级不是最可怕的,剥夺爵位的世袭才可怕,这等于说宣平侯府的下一代若是不能通过科举出仕,就直接从士变成商或农了。雪上加霜的是皇帝还要求他将徐家娘子的嫁妆换成银票还回来,要知道没有差事的功勋一定是缺银子的。 想想宣平侯干的事情,似乎也是他应得的。当年徐尚书将嫡女下嫁给他,可不是让他慢待的。甚至对自己的嫡子都能这般无情,宣平侯此人不值得被人同情。 又过了几日,南宫云辞将紫阁查到的信息拿给徐京墨看,那宗政傅宽这次还真不是来找事儿的,是“真心实意”的来认亲,因为他现在膝下只有一儿三女,唯一的儿子至今也就是个秀才,所以他想起来徐京墨这个被他扫地出门的状元郎儿子。 “当真可笑。” “宣平侯偷鸡不成蚀把米,你也该宽心无视他们。”两人一起长大,徐京墨因为宣平侯多受了多少罪她也是清楚的。 徐京墨淡淡地开口说,“我想报复他已经很久了,谢谢他自己送上门来。我母亲当年受的苦、受的辱,都要通通还回去。” 夫妻两个在某些方面是很像的,都是愿意吃闷亏不还手的人。在徐京墨看来,父慈子孝的前提是父慈,没有父慈还妄想子孝,不如白日做梦更容易些。 “过几日,唐小六要来府上,你可得空?” 徐京墨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唐小六是谁。 “苏瑶的夫婿。” 怪不得想不起来,因为他根本就不认识,“我最近都不怎么忙,你安排就是。” 京都的这些商会很排外,不仅不愿意正常合作,还想借着她是女子的缘由打压她一番。不能合作,那她就自己来,京都这地方成气候的商会其实就两个,一个是粮食商会,一个是通商商会。 通商商会这群人做的就是转手买卖,他们对待南宫云辞的态度就是笑脸相迎,但是谈到正题就避而不答。盖因他们担心南宫云辞会影响他们的生意,谁不知道南宫家本就在南边有诸多货源,若是跑来京都抢生意,他们不说亏,但是肯定会少赚许多。 粮食商会的人,态度就更差了,直接拒不见面。京都附近也有不少地方产粮,他们这些粮食商人背后都有个京官,许多人也瞧不起徐京墨这个从六品的翰林,毕竟翰林院没什么实权。至于徐阁老,他们手上的粮食可以关系着民生的,不信这位徐阁老会为了一个小娘子对他们出手。 徐京墨一般不参与南宫家的生意,不过他还是问了句,“可是被人为难了,若是有麻烦找舅舅或者老师都可以的。” 南宫云辞愿意与本地的商会周旋不过是为了女会做准备,单说自家生意,这些人也奈何不得她。而 徐天赐和温阁老也是知道女会的存在的,甚至二人都是鼓励的态度。 徐天赐的妻子陆时微更是打算加入进来,每个时代都有这样优秀的女子,她们会更愿意帮助同为女子的弱势群体。而且,同为女性,才更能感同身受一些不公、一些无奈。 “暂时不用,我能解决。”找阁老出面,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但是这不是她想要的,既然初衷是为了女子自强、自立,那么她更应该作为表率。何况,这点事情也难不倒她。 唐小六的本名是唐晓鲁,因为他排行六,时常被兄长们唤作“小六”,刚好是谐音,所以许多亲近的人都喊他唐小六。他父亲见过南宫云辞后,回去直说这样的麒麟儿不是男儿当真可惜。 让他们兄弟多像南宫云辞学习,起初兄弟几个是谁也不服气,但是接触的越多,就越佩服。他能来这边多亏了他媳妇儿和南宫云辞是好姐妹,不然几个哥哥也是想要来的。 商人,无论何时都会考虑利益,如果只是为了人情,他们也会帮忙,但是不会做这么多准备和让步。南宫行首,与人做生意,从不让人亏钱,她寄来的那封信中描绘的东西,是他们唐家绝对无法决绝的存在。 徐京墨知道宗政傅宽的下场后,高兴不已,提着酒大摇大摆地去了舅舅家。 徐天赐还没见过他这幅样子,暗自决定还要给宗政傅宽找些麻烦才好。“你还能松快些日子,陛下打算下个月再给你们安排差事。” 修书还要选个黄道吉日开始吗? “修史书的事情交给王侍读学士了,沈腾和石守信大抵都会参与进来。” 虽然之前秦卓轩就说过这修史一事对徐家的案子并无帮助,但是徐京墨总是抱着一线希望。如今不能参与修史,究竟是何原因。 “舅舅,那些史料理真的找不到吗?” 他没把话说完整,但是徐天赐却是听明白了,长叹一口气,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咽下满嘴的苦涩,“找不到。” 他早就翻了那些史料,一样的残缺,背后这人心思缜密,几乎将所有的痕迹都抹去了。 “上次在养心殿讲学,你说的那些陛下听进去了,所以准备安排你接手这差事。” 徐京墨有点无语,他这从六品的小身板,可经不起满朝文武的捶打,“舅舅,陛下这是听进去了,还是听不进去,我这也不算上是忠言逆耳吧?” 徐天赐笑了起来,“不必担心,你只是其中一人,其他的人选陛下还在斟酌,不过必有你的熟人。” 这差事做完,徐京墨就该换个地方待待了,是外放还是直接去六部到时候再说,左右有他和温阁老,断不会让徐京墨吃亏的。 翰林院在这次封赏后,人少了许多,因为有好些人离开,新人要等到明年科举后才会补进来。不过,白大人很满意现在的情况,少了许多老油条,办差的效率高了不少,虽然比之前忙了一点,但是心情可是好了许多。 “这些日子,沈腾没在找你麻烦吧?” “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说的够直白,最近沈公子都没跑来他面前找不痛快。 白大人很有深意地一笑,“过些日子,若是他来烦你,你就换去吏部办公。” 徐京墨瞬时明白了这言下之意,沈腾也只敢在翰林院嚣张,出了翰林院,他也是要顾忌一二的。不过听白大人这话,他就明白他也是知道他之后的安排的,这差事应该快定下来了。 今儿徐京墨下职早,因为昨儿唐小六已经到京都了,还送来了一封拜帖,他要早些回家去。 唐小六到南宫府时其实还有点紧张,别看南宫云辞年岁不大,但是那可是他爹都佩服的人。他出来时,他家老爷子可是说了,要是谈不好,回去小心他的腿! 他到了南宫府,看着这明显的江南建筑风格,心里对南宫家的财力更是高看一筹,这些奇石园艺加起来的耗费一般商户是绝对负担不起的。 等他见到南宫云辞,便爽朗一笑,“久闻大名,今日终于得见南宫行首。这位便是徐翰林吧,在下九州唐晓鲁,只管唤我唐小六便是。” 唐小六这自来熟的性格到让两人心生好感,将这宴席定在自家就是为了方便说话。今儿的主菜是烤鸭,这东西就京都的最好吃。 刚出炉的烤鸭,枣红透亮的外皮泛着诱人的光泽,油脂的晶亮引得人胃口大开,隔着老远都能闻见那股肉香。京都的烤鸭是用果木烤制而成,所以这鸭肉里还透着一丝果香。 片好的鸭子被摆在白瓷盘里,每一片都薄厚均匀,皮脆而不焦、肉嫩而不柴。徐京墨先是拿起一张博饼,夹了两片烤鸭蘸了些甜面酱,然后放置在博饼中间,复又放上几根翠绿的葱丝、黄瓜条,而后将博饼卷起递给了南宫云辞。 唐小六学着他的样子卷了一个,放入口中,鸭皮的酥脆在齿间瞬间爆开,羊肉的肥美、甜面酱的香甜、葱丝的辛辣、黄瓜的清爽交织在一起的口感,让他不由自主的拿起了第二张博饼。 除了烤鸭,他们还准备了炙羊肉、爆肚,这顿饭让唐小六吃的十分满足。 饭后,桌上换成了点心、酒水和茶水。 “之前总说京都无美食,如今方知是美食无人知。”烤鸭这菜做起来费功夫,价格奇高,寻常人家自是吃不上的,可不就是无人知吗。 南宫云辞早听苏瑶说过,自己丈夫是个老饕,所以她才费心思备下了这样一桌宴席,“喜欢就好,不过京都的美食确实比不上其他地方。下次回临安,再请你们试试那边的美食。” 先聊一会以后,就进入了主题,唐小六也不拿乔,“收到南宫行首的邀请函,我父亲本想亲自过来,但是您也知道,他与京都这些粮商十之八九都是熟人,怕到时候再被他们堵上门儿,翻到不美,于是就让我来了。” “唐行首费心了。” 第73章 痴心人 听到南宫云辞问他京都有多少粮食是从九州运来时,唐小六下意识不想回答,但是脑子里一转,他来京都是为了和南宫家达成合作的,不是为了保护现在那些粮商的利益的。 “约莫六成从其他地方运来,单说九州大概有三四成。” 第95章 京都四周虽说田地不少,但是京都靠北,这粮一年一季,而京都的繁华让这里的人口不断增多,所以总要依靠外来的粮食才够吃。除了九州,江都、临安,甚至是洛城都会往京都送粮食,只是多少有区别罢了。 唐小六还不知道,他说的这些都是南宫云辞早就掌握了信息,她问他,不过是看看他们唐家的合作意愿是否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真诚。 “我有一点不明白,洛城与京都之间隔着你九州,何必舍近求远?” “粮产不是稳定的,所以分散些,才更稳妥。至于洛城,和九州一样,主要的产出都是粮食,粮食只有往京都卖,才是价格最高的。” 在商言商,粮食商人之间虽然有竞争,但是遇到事情也需要相互帮助的,所以他们不会为了一点生意,对其他粮商赶尽杀绝。 “只是这样吗?” 唐小六看了眼表情淡淡的南宫云辞,总觉得她双眼洞悉了一切。“不止,咱们做生意的总是离不开与官员打交道,官员之间打个招呼,无论多少总要给个面子。” 民不与官斗,不是一句玩笑话。 “若是我南宫家意欲在京都参合一下这粮食生意……” “粮食供给不成问题,九州粮食商会,我唐家还是说的上话的。临安和江都,于您而言更是手到擒来。” 唐家正是看重南宫家这份底气,才原意倾囊相助,等南宫家在京都站稳了脚跟,他们就会有更多的粮食卖到京都来,这买卖绝不会亏。而且搭上她南宫家,就等于得了京都的贵人的庇护,日后做生意腰杆也挺得直些。 唐小六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南宫行首,只一点,您能让这生意不被京都的老爷们阻拦吗?” 南宫云辞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看向一旁的徐京墨。接到夫人示意的徐京墨先是给唐小六续了杯茶,才缓缓开口,“当朝四位阁老,两位阁老会站在我们这边,恰巧,他们二人兼任户部尚书和吏部尚书。” 户部统管粮税、杂税和漕运,吏部直管官员,这样的背景下,除非是皇帝亲自出手,不然绝不会有不长眼的东西 来找麻烦的。 这些唐小六不会不知道,但是他要他们亲口说出这一句才能安心。他们唐家选择帮南宫家,那么京都原有的生意伙伴就可能全部反目,一斤粮食都不从他们唐家采买,若是南宫云辞的生意做不起来,唐家可就损失惨重了。 南宫云辞既然准备拿京都的粮食商会开刀自然会做好万全的准备,她并不打算赶尽杀绝,但是她必须要拿到她需要的话语权。 她只要涉足粮食的生意,那些粮商必会想法子将她逼走,最简单粗暴的法子就是杀价。她是来做生意的,不是来给朝廷添堵的,所以她不会一直跟着降价,待到来年这京都的粮食生意必有她南宫家一份。 “您已经站在许多人望尘莫及的位置,为何还要吃力不讨好的做这些事情,那些人也未必会对您感恩。” 南宫云辞不意外会被人问到这个问题,以后也一定还会有人问她,她的答案是“大道之行,天下为公。” 这句话出自《礼记礼运篇》,表达是一种大同的理想社会。南宫云辞虽是女子,一样也学了四书五经,她饱览群书为的是明理,而非科举。 谁都不能说这句话不对,但是他们都不知道,南宫云辞口中的大道,并非什么君子大道,而是她自己心中的道。 天下为公,公不分男、女,天下之人皆为公。 能明白的人自然明白,不明白的人也不必明白。有些事情,只要有人开头,就会有无数人前仆后继的将事情继续下去。 她要为这世间的女子开辟出一片天地,她不需要谁的感恩,只要这些女子能立起来、能把握住机会就好。 不得不说,徐京墨庆幸自己的妻子是她的时候,南宫云辞也在庆幸她的夫君是他。 看唐小刘一副沉思的样子,南宫云辞转而问起了他的妻子,“瑶瑶可好?” 说起妻子,唐小六一下就变的眉开眼笑,两人性子都比较活泼,婚后打打闹闹的过的很自在,“临出门儿,府医发现她怀孕了,所以她才没跟过来。” 苏瑶人没来,但是专门写了信让唐小六给她带过来。 南宫云辞这才知道她怀孕了,“倒是我的不是了,下次见面时都能见到小侄儿了。” “京都的事情说的不得要我在这边坐镇,若是她和孩子能赶路了,我就把他们接来京都。”天子脚下说不得会有大造化,若是可以,他倒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走科举的路子,仕途总比商途更好走些。 等到送唐小六回九州那日,南宫云辞特地准备两盒糕点,这都是苏瑶以前在临安喜欢吃的,还送上了不少的补品和玩具。 京都的粮食商会的老爷们,有些得了消息,说是唐小六去了南宫府上。但是他们也不以为意,不过一个黄毛丫头,还能反了天不成。企图庇护天下女子,还要他们帮忙,这怎么可能?此女乃是家宅不宁的祸乱之源,他们必要她好看。 在料峭春寒里,行人们无意间发现三两成簇的迎春花已经开始绽放,灿烂得金黄正在唤醒沉睡大地。徐京墨还是穿着皮袄,只盼着残冬余寒早日散去。 他不过是从六品的小官,还没资格上朝。齐承帝在朝上宣布了重编吏部考核办法的圣旨后,他等到秦卓轩下朝回来才知道自己新差事。 秦卓轩开门见山地直说,“子期,陛下对你寄以厚望。虽是温阁老牵头,但是主要做事的还是你门三个年轻人。” 在朝廷不怕差事多,就怕没差事。没差事,只能说明没人看重你;没差事,也就不可能有功劳,自然也不会有晋升的机会。 齐承帝将此事交给温阁老牵头,是为了让他替下面的人保驾护航,免得那些利益受损的官员活撕了他们几个。不仅如此,更是安排了金吾卫的人在暗处护着他们,不过这个就不用告诉他们了,免得他们紧张。 “下官惶恐。”让两个正五品的官员辅助他一个从六品的官员,可不得要惶恐吗。 “你可知,你不是第一个提出要改变重编吏部考核办法的官员。”第一个提出来的人是他父亲,秦阁老许多年以前就发现现有的管理方式,会滋生腐败,所以他建议齐武帝增设监督的人员。 那时朝廷的官员还不像现在这样多,他父亲就想先用人去监督,再逐渐完善考核制度。可惜,齐武帝是不会听劝的,甚至不希望有所谓的“公平、公正”的考核,这样程序会影响他手中的权利。 没有章程可循时,皇帝便是章程。 徐京墨听着这些往事,庆幸自己出仕时,是齐承帝当皇帝,而非是齐武帝,昏庸的皇帝的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下官会谨慎而行,不辜负诸位大人的期望。” 没过两天,徐京墨又被温阁老喊去了温府。 比起在临安时,温阁老身上多了些许的威压,大抵就是因为这环境的变化。 “老师。” 温阁老点点头,徐京墨是他意料之外手下的学生,却也是最值得他骄傲的一个学生。“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齐朝几乎没有王爷、国公,现如今可以告诉你答案了。” 齐朝的王爵并不能一直传下去,两代无大功便要降爵,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想也明白,这是为了削弱功勋的实力,到齐武帝时,之剩下不多的王爵。齐武帝登基,也是经理了一番血雨腥风,他的兄弟,幸存下来的只有三个,手中有权利的只有福王一人。 另外两个都是闲散王爷,几乎淡出了人们的视线。福王出身低微,小时候被其他皇子各种欺辱,还曾从他人垮下钻过。也不知何时起,福王就成了齐武帝的跟班儿,他几乎将自己视为齐武帝的仆人,大概也正是这样的原因,在齐武帝登基后才给了他点权利。 福王是宗人府的左宗正,虽然不是宗人令,但也是说的上话的正二品官员。更是曾让福王兼任吏部尚书,从未有过皇帝的兄弟能够接手六部之事,哪怕是权利最低的礼部。 徐京墨不明白,为何官员考核制度的修订会与这些功勋相关,他疑惑地看向老师,但是没能立刻得到答案,于是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听。 温阁老的话却是从福王转到了功勋中最高的爵位,国公。“得封国公者,必有军功。齐朝内忧不断,但无外患,这就让功勋们少了立军功的机会,自然也就与国公之位无缘。” 徐京墨还是问了出来,“老师,这些功勋都是走的武将或者宗人府的路子,与此次官员考核似乎并无关系?” “你可知福王嫡子虽死,但是却留下了嫡孙。” 因为丧子之故,福王向齐武帝要了恩典,给这位嫡孙谋了个前程,用的便是恩萌的由头。其他的诸多功勋,不少也是如此。若是一个虚职,给了也就给了,无非就是朝廷多出些俸禄。但是,不知何时起,这些人家通过恩萌拿到的官职都成了实职。 第96章 徐京墨一愣,正准备端茶的手都顿住了,武将染指文官? 温阁老看他这反应却是笑了起来,“知道我为什么专门喊你来了吧。子期,你少时艰难,一路压抑,待到朝局大变后,你如飞鱼般乘风破浪,势如破竹。可你要知道,这世道的枷锁并未完全消失。” 他不想自己看重的学生因为轻敌受到重创。 徐京墨听着老师语重心长的话,浮躁的心逐渐地静了下来。他这几年太顺了,顺到他有些飘,感觉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老师是在敲醒他。 “学生知错。老师,官员考核之制的修改,学生一定是谨慎行事的。” 官员考核之制关乎官员的升降、调任,也就是官员的核心利益,他若是冒进只会被群起而攻之,那些个“斯文人”为了自己利益能活撕了他。 冗官的问题必要解决,但是不能一蹴而就,牵扯了众多的利益,就要考虑“补偿”的问题。世间之事没有完全,妥协是为了更好地前行。 温阁老满意地点点头,“你能明白就好,以后的路还很长。陛下刚即位,百废待兴,但是事有轻重缓急,他只能一样一样来解决。” 齐承帝是个有耐心的皇帝,他不急一时,但是执着于结果。功勋们正在文官体系中做文章,若是不管不顾的,即使年以后,这天下就是他们的天下了。 他要借着处理冗官问题的同时,遏制住这种风气。 文官、武官最好不要走的太近,更不能文武兼任。此外,还要放着朋党之祸,冗官的形成和朋党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有什么比许人前程更让人心动的呢。 “老师,功勋们没有地方晋升,肯定有人家想要子侄走科举之路。” 总不能出个章程不准功勋人家参加科举,这世道可以限制平民,绝不可能限制勋贵。 “由武转文,自然可以,那就交出手中的兵权。”温阁老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功勋的立世之本就是手中的兵权,好些功勋家族虽然从国公掉成了侯爷,但是依旧底气十足。 齐承帝能登上大宝,和他手里的军权有直接关系,所以他比谁都想要将兵权收拢到自己手里。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鼾睡? 徐京墨这会感觉这个差事是真的不好干了,本以为只是个写个让朝廷减负的文书,结果发现皇帝还给了个隐藏任务,“我本以为这差事两三个月就能结束,现在看来有些太乐观了。” 功勋可不是傻子,若是自家子侄争气,与其守着天天被皇帝忌惮的兵权,不如转去文官,皇帝念着他们识趣,至少两三代人是无忧的。但是,肯定有更多的人不愿意交出手中的兵权。 齐朝的军制是五军都督府,东西南北中军各守一方,但是功勋手上的兵权导致这五军都督不能完全掌握自己手上的兵,幸亏现在周边太平,不然一旦有了兵事,这仗要怎么打。 “老夫估摸着明后年你就有外放的机会了,你好好想想之后去哪里。” 徐京墨的运气是真的好,有些人在翰林院蹉跎了十几年也不见得能做出些功绩,他来了翰林院就一直有正事差事,还件件能出成绩。等他外放回来,就该进到六部了,未来的内阁也不是不能想的。 徐京墨看老师的眉头似乎一直是皱着的,便问道,“老师,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温阁老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沉默半饷,缓缓开口道,“子期,若是得空,帮老夫想想如何才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温四郎是他嫡幼子,也是最优才气的孩子,本以为他会一生顺遂,偏被三皇子横插一脚,弄得现在成日郁郁寡欢。 他不是个古板的人,对宋家女儿嫁到他们温家,他是双手欢迎的,那个孩子是个好孩子。可是因为三皇子,这孩子钻了牛角尖,之前宁死不屈,如今也不肯再见四郎。 他那个傻儿子,每逢休沐就去宋家那个庄子上守着,一守就是一天,却连面都见不上一次。 徐京墨早就知道这事儿,只是没想到这么久了居然一点进展都没有。他想到了谢长歌和花无艳,怎的越是痴心人,这婚事越多波折? 温家小姐的心结很容易看明白,不过他们都是男子,无论他们说什么都很难让她转变心意,还是她们女子之间更好说话,打定主意以后,他说“老师,不必忧心,此事交给学生。” 等他回到家里,就找妻子说了此事。 南宫云辞问他,“你是想我劝温小姐?” 而不是劝温四郎吗,花无艳的出身低微,但也是完璧之身,当年的种种何尝不是为了逼迫谢长歌。女人更懂女人,她自始至终都知道花无艳从来没打算与谢长歌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温家小姐被三皇子夺了身子,这是满京都知晓,她怕他在意,也怕四处的流言蜚语。温四郎,真的能接受这一切吗,这是正妻,而非妾室。 “阿辞,我从不觉得女子失身后就会低人一等。”何况,该觉得脏的是已经入土的三皇子,而非世上的宋小姐。 “好。”南宫云辞知道他与旁人不同,但是有时候却又忍不住想要再确认一下,他是不是真的那样不同。 “你与唐家的合作怎么样了,需不需要我帮忙?” “筹备的差不多了,下个月南宫粮铺就会陆续开起来。若是我所料不错,通商商会会主动上门请我加入他们商会。”她开粮铺明摆着就是和本地的粮商对上了,通商商会这群人可不会想和她对上,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拉拢她。 大家利益一致时,就不会互相下绊子。 徐京墨看着妻子轻笑一声,“他们倒是害怕你。” “商人无非逐利,若是明显不敌,自然会选择和气生财。” 趁着她现在还有空,赶紧先去见见宋小姐才好。宋家祖上也是出过阁老的,宋小姐的父亲乃是刑部尚书,嫡亲兄长任户部漕运司郎中,这个大概是六部里面最受欢迎的正五品官职之一。 翌日,南宫云辞换上一套淡蓝色的裙子去了宋家在城外的庄子。青影和青染跟着她一起出门,青染来了京都,只跟着她去过徐府和江家,还没见过外面的样子,一路上都有些兴奋。 这几个人都是从小跟着她的,她已经成婚,也该为她们打算一二,“你们可有心仪之人?” 被问两人一愣,青姓的侍女都是南宫家的家生子,自幼培养出来的,她们从没考虑过自己,只知道要跟着小姐,照顾/保护好小姐。 “小姐,我不想嫁人,我一直守着您,等以后我寻个好苗子培养起来,让她继续保护您,也顺便给我送终就成。”青影早就打算好了,也就趁着这个机会说出来。 青染比南宫云辞要大几岁,南宫云辞出阁前,江晚清曾问过她,她自己选择跟着小姐,“我也是,换了别人我可不放心。” “婚嫁之事若是遇到合适,就告诉我,就算你们成婚了也可以继续在南宫家。” 两人坚决地摇摇头。 南宫云辞无奈,也不想逼她们什么,等日后遇到心仪之人再说吧。 京都很大,一行人走了小半日才赶到宋家的庄子。青染下车去递上拜帖,其实她有些担心宋小姐会不会不见他们,毕竟大家非亲非故的。 没想到,隔了一会儿他们就被请了进去。 来迎他们的人是一个嬷嬷,她笑着开口,“南宫小姐,小姐请您一人入内。” 青影往前站了一步,不待她动作,南宫云辞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妨,你们在此处等我。” 拍肩膀意味着等半个时辰,青影还是有些不愿意,但是看着小姐的表情,她知道她只能遵从,“劳烦嬷嬷照顾我家小姐。” 南宫云辞本以为会被请去佛堂,结果发现只是一间空空荡荡的书房。 一旁的茶歇处,一位妙龄女子跪坐在蒲团上。南宫云辞看她一身白衣,头上也只有一根碧玉簪子,只是这人也太消瘦了些。 “南宫小姐,可是受人之托?” 南宫云辞跪坐到她对面,“是也不是,温阁老是我丈夫的老师,于他于我都有大恩。然今日来此,盖因在苏家书铺寻到一本《女工传》。” 宋思思一愣,没想到她居然会看到这本书。 当年她扮做男儿,随父兄出门,看到有些女子在劳作,便起了好奇心。知道百姓家里,许多女子不仅要操持家务,还是劳作挣银子时,她是很佩服的。所以她花了大功夫,编写了这本《女工传》,与其说这是书,不如说这是一本 记录。 记录了女子可以从事的事情,这书实在教女子谋生,可惜能识字的女子大多不愁生计,不识字的女子也看不懂这些。 第74章 南宫云辞的手…… “那年我十四岁,还很天真,父兄为全我心愿,自己掏钱印了这书,我猜实际上是一本都没有卖出去。” “不,至少有一本,我手中这本便是。” 宋思思看着眼前这位清冷的女子,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有趣的话,“那就多谢了。” 第97章 “我幼时便知道女子立世不易,能做的也只是让自家商铺雇佣女子,长大后因缘际会组建了商会,借着商会的便利,为天下女子多争取了些谋生的机会,但是那也只是在临安。” 宋思思其实听过她,不经意间开口问道,“那女会呢?” 南宫云辞道,“为帮扶女子而建,你可见过有人日夜劳作,却吃不饱肚子;你可见过有人操持家务,却被丈夫拳打脚踢;你可见过有人勤劳善良,却被卖入花楼抵债。” 女子在家遭受了不公,除了忍还能怎么办,这世道允许男子休妻,却不许女子休夫,女会的存在,会帮她们进行和离。和离只是第一步,之后就是借助商会的力量为女子寻一份差事,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差事。 “你说这些事是何意?” “女会只在临安有,我在京都,也希望京都能有女会。纵我有万般能耐,也只是单打独斗的一人,力有不及。” 宋思思看着她,眼里投出许多复杂,“京都中贵女很多,想来有不少愿意参与其中的。” “她们?不过要个名头罢了,你本就有这份心思,何必自困在这四方天地间?” 宋思思望向窗外,嘴角挑起一丝苦笑,“你该知道原因的。” “为什么男子三妻四妾能坦然于世,为什么只骂那些没有自由身的花楼女子,你有为什么要自苦?”南宫云辞根本不是来劝人的,是来逼人的。走不出来,不存在的,这世上比她苦的多了去了,见过真正的惨,才会明白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有多美好。 “那日我本来有心求死,但是不甘心,凭什么那人就能潇洒地活在世上。但是活着于我而言也是痛快,到了现在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在惩罚我自己,还是在惩罚他。” 宋思思堵着一口气活了下来,但是夜里总是被噩梦惊醒,她没法让时间回溯,也没法让自己忘却。说是在庄子上修佛,她何曾读过一本佛经,心里那份苦闷几乎将她逼疯了。 “走出去,你是怕四周的流言蜚语,还是怕从你心上人的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鄙夷?”南宫云辞的话好像一把利刃直插宋思思的心口。 她的眼里溢出了破碎的泪花,“有区别吗,无论哪种我都没法从这里踏出一步。” “你猜你死了,温四郎是选择殉情,还是不人不鬼的活下去。我夫君初见他时以为他是块寒冰,整日里冷这一张脸,眼里一点光彩有。后来他离开了温府,去了西凉,数年后才回来,你说他为了什么。” “他,他应该有更好的妻子。”她是怕的,也是舍不得的,可是进与退都不对。 南宫云辞听她这话就知道她放不下门外那人,若不然何必一直停留此处,真的不想见人大可选个人烟稀少的地方离去。 “给你痛苦的人如今长埋地下,我若是你,定要活出自己的精彩。害你的人只想你痛苦,你月痛苦,就越是让他如意。你见过民间的百姓疾苦,你觉得你遇到的事情值得死吗,你可知有人背负一家的血仇,宁可在花楼脏了自己,也要寻个机会去报仇。” 宋思思眼角的泪滑落,“我怕他因为我被世人耻笑,风光霁月的温四公子……” “温四公子只是个求而不得的可怜人。” 宋思思一愣,这声音,怎么可能?不待她反应,南宫云辞已经起身,打开门离开,与温四郎擦肩而过时,轻声道,“开始不是最难的,最难的事天长地久。” 南宫云辞觉得宋思思只是人在迷途,没找到方向而已,而她身边的人又太溺爱她,没人舍得去逼她一逼。不过她也没想到她这番劝慰,劝出了个她也没料到的结果。 没等两天,右都御史田大人参了温四郎一本,“陛下,臣请奏。昨日,温郎中枉顾人伦、目无法纪,光天化日之下践踏前三皇子之墓。其行不端、其德堪忧,臣请陛下下旨严惩。” 齐承帝乍一听此事,也是愣了一下,他是怎么样也没法把温四郎和鞭尸人联系到一起的。“温郎中,可有此事?” 温四郎站了出来,“启禀陛下,却有此事。” 齐承帝见他应的干脆,倒是来了兴趣,“缘何?” “陛下,那庶人曾辱我未婚妻,害我好友,构陷我父,如此大仇为何不能报?” 温四郎的回话很聪明,他报复的是个庶人,而非皇子,这样就不存在什么大不敬的问题,至于其他,本朝律法也只是规定不得毁人祖坟。 朝堂上谁人不知当年的事情,温阁老带着温四郎回乡,一转眼都过了快十年了,不过这温四郎回到京都也有些日子,怎的昨天才去鞭尸?倒不是他们觉得他一定会去,只是感觉这时间有些奇怪。 “身为人臣,岂能毁去前三皇族之坟墓?”田右都御史是个古板的性子,他就是认为这行为藐视皇权。 温四郎问道,“一个谋反之人、一个被摘出皇室之人、一个作恶多端的人,到了田大人的嘴里倒成了需要我等人人敬畏、甚至跪拜的人吗?” 他拉着宋思思直接去砸了那人的坟。他从没见过那样失态的宋思思,她那么瘦弱,却能挥着铁斧去砸那石头墓碑。她一边胡乱的砸着,一变流泪。三皇子的坟叫他们砸的稀巴烂,还不解气,他就让人将棺木丢去了乱葬岗。 他们亲眼看着那棺木被丢进去,她问他,“他这算不算死无全尸?” “算。他下辈子只能去畜生道轮回了。” 而后她抱着他哭的撕心裂肺的,直到最后晕了过去。他抱着她回了宋家的庄子,一直到等到她醒来。 漆黑的夜里,她到底是没舍得赶走他,“天亮了,你该走了。” “要走就一起走。”他可不想再在门外吃闭门羹了。 看着她的沉默不语,他继续说,“你觉得男子入赘更难,还是娶一个名妓更难,还是娶一个不过被疯狗咬了一口的心爱之人难?” 宋思思知道他说的是南宫云辞的夫君,另一位就不知道是何人了。 “我从没在意过,本以为如我这般的人在世上总是少数,结果随父亲回了趟临安,到让我遇到两个相似的人。比起他们,我们不算难,只要你肯走出来。” 温四郎握着她的手,这人瘦的他都不敢用力,但是又不能不抓着她,他怕她又跑了。温四郎从南宫云辞的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宋思思徘徊,那他就要连带着她的那份一起坚定下去。 “我不知道……”宋思思也很痛苦,她舍不得他,有觉得配不上他。 温四郎没有给她选择,“思思,你只能是我的妻子,而我也会是你的丈夫。” 温家、宋家,在京都有几个人敢对着他们说些闲言碎语,若是不想见人那就不见,他们的家族给了他们这样的底气。温四郎现在只是正五品,但是作为一个简在帝心的能臣,升官不过是时间问题。 今天这番宣泄,让两个人的心里都好过了许多。 “你真的不后悔吗?” “我后悔当年没直接杀了他,我后悔被父亲押走。如今,我不想再后悔了,思思,我们已经错过了十年了,人生有多少个十年让我们错过?” 把话说开以后,温四郎就披星戴月地离开了,“思思,你是我要明媒正娶的妻子。”所以我要顾及你的名节,不能在你宋家的庄子过夜,孤男寡女于理不合。 宋思思哭着笑着送他离开,等她再也看不到他骑着马的身影后,对着身后的嬷嬷 说,“明日回府吧。” 嬷嬷捂着嘴,呜咽着应下,她的小姐总算是肯走出去了。 温四郎等到城门开了后才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父亲说亲事。温阁老听了他们干的事儿,一时也有些无语,但是无妨,一个谋逆之人罢了。 果然,齐承帝听了温四郎的话,并不不快,“温爱卿,年轻气盛,虽然鲁莽,但是可以理解。就罚你一年的俸禄,一时惩戒。虽是谋逆的庶人,但是逝者已矣,日后不得如此乖张。” “臣遵旨,谢主隆恩。” 被身边人拉住的田大人也听懂了齐承帝的话,他犯不着为了一个已死之人让皇帝不快。 下朝以后,温阁老主动走去宋尚书处,“下午若是得空,老夫就来府上拜访一下。” “您来,自是我宋家蓬荜生辉。” 两人为了儿女也是操碎了心,彼此眼中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足为外人道也。 明眼人都知道温家和宋家的亲事就要定下了。没人会去找不痛快的,所以除了祝福还是祝福。 南宫云辞收到宋思思的请帖时,正忙活着和调货呢。南宫粮铺已经开起来了,京都的粮商反应倒是快,见到她南宫家的招牌,立刻开始“围剿”,试图让她知难而退。 但是他们怎么不想想,粮食生意讲究的是细水长流,何况他们本身还需要从其他地方购入粮食,想用低价将她逼走简直是痴人说梦。 “墨雨,这粮食的生意就交给你了,银子不够就去找青羽,粮食不够就去找唐家。” 第98章 墨雨本就是商家子,可惜是女儿身,她父亲宁可将家业交给纨绔的哥哥败光,也不肯交给她。哥哥不善经营,很快就把家业败光了,为了银子就把注意打到她的婚事上,幸亏遇到了南宫云辞。 而她那一身速算的本事被南宫云辞看上,便被她收入麾下,等了这么久总算有她的用武之地了。 粮食与旁的东西不一样,交易量大,所以价格波动的影响特别明显。做粮食生意要尤其要注意同行的挂价,不然不是血亏,就是赚不到钱。她几乎是看着挂牌价就能预测到后续的变动趋势,这样先人一步,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小姐放心,这粮食生意一定安排妥当。” “京都的粮商消息倒是快,他们听说我们要开粮铺以后,火速去买断了周边的粮食。” 他们打的注意就是逼她全从外地运粮,估计还会想法子让那些粮商高价卖给她。等南宫家的粮铺开始售卖,他们就会集体降价,逼着她一起降价,不然就没法卖出去。 京都的物价高,一石米就要一两银子,本地的粮商成本底线约莫是700文/石,为了逼退她,他们甚至会亏本去卖。京都约莫九十万人口,一个月的粮食就要四十万两。 粮食周转不能超过一年,不然折价严重,所以他们必要在一年内逼退她,假设他们按照半价销售,一个月大抵要亏十万两,一年就是亏百万两。这百万两,他们亏得起吗? 不过这也不重要,她没打算陪着他们亏,只打算看着他们亏。南宫云辞清冷的眼眸里多了些异样的神采,茶叶已经做到了极致,总算有些不一样的挑战了。 这段日子,徐京墨东奔西走去查证那些升迁、文武移易的事情,因为年级太轻,总要多费些功夫与其他人打交道。 看着身边其他人,徐京墨摸摸下巴,他想蓄须了,看起来似乎更成熟些,能帮他省不少事儿。 晚上,他抱着南宫云辞,刚吻过去,就被推开了。 “扎。” 朦胧的夜色里,那璀璨的眼神更让人沉沦,“阿辞,你好美。” 第二天一早,徐京墨神清气爽地醒来,看着枕边人,一时不想离开舒服的卧床。待到南宫云辞睁开眼,就见他一脸傻笑,南宫云辞没好气的推了他一把,“记得剃干净。” “哈哈哈,好好好。” 好不容易休沐,两人也休息不了,因为温阁老请他们去府上。 “想来是四哥和宋小姐的事情,夫人出马手到擒来。” “宋小姐这样的人不该被过往束缚住。”她年幼时写的东西,虽然没能起到多大用,但是以后却未必无用。世间百态,总有一样适合自己的活法。 到了温府,他们也不拘束,“老师,恭喜四哥抱得美人归。” 温阁老笑眯眯地说,“确实值得恭喜,这两个孩子耽误了近十年了。辞姐儿,老夫谢谢。” “不敢当您这声谢,他们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温阁老递给他们一个锦盒,“这是宋家送来的谢礼,子期已经很显眼了,他们不好亲自过来,就托老夫转交你们。” 徐京墨显然是被皇帝看在眼里的人,一个刚出仕的人就被托以重任,朝上有不少眼睛都盯着他呢。宋家一门三进士,再靠过来,就太显眼了。 徐京墨接过锦盒,既然是老师转交,那就是可以收的。“老师,我准备好了。” “那就去找四郎和谢郎中吧,本以为你只会在翰林院待两年,现在看来至少也要三年。”他日外放,最少六年,所幸徐京墨年轻,等他再回京都,不过三十的年纪。 徐京墨对这晋升速度没什么想法,他只是想做点事,若能让这世道变得更公平,就再好不过。 温阁老今日特地请了南宫云辞来,是有原因的,“老夫听闻南宫家欲要在京都做粮食生意,须知京都的粮食生意都是得了户部的李柏然庇护。” 所以他们才有恃无恐,无论什么价格、什么品质的粮,只有他们才能卖。 南宫云辞知道李柏然,不过他们与这人永远不可能有什么交情,“被本地粮商为难的南宫粮铺生意肯定很冷淡,想来李大人应该也不会腾出手来收拾我这等不成器的外来商人。” 温阁老没想到得了个这样的答案,若是做不成的生意,南宫家大可不必参和进来,他疑惑地问道,“冷淡的生意也值得做吗?” “应该只会冷淡一年。” 南宫云辞并未详说,温阁老也不再多问,有他在总能护着这些孩子的,“你心里有乘算便好,若是遇到麻烦可来寻老夫。” “多谢老师。” 两人离开温府后,徐京墨才问她,“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李柏然是个心黑的,他做事不留痕迹,但是事事都能做绝。” “别担心,我没打算陪他们亏钱,只需要做做样子陪他们降价就是,等到明年新粮收获时,就是我与他们分出胜负之刻。” 徐京墨听到新粮、降价就将她的打算猜了个七七八八,“夫人好手段。” 很快,徐京墨就又投入了繁忙的公务中。他为皇帝办差,自然要满足皇帝的诉求,第一步是搞清楚问题所在。 他先去考功司找温四郎,“师兄,我朝是如何考核官员的功绩的?” 以前他称温四郎为冷夫子,但是后来拜温阁老为师后,再这么称呼也不合适,温四郎便与他师兄弟相称。 温四郎早就知道他会来寻这些资料,“这是我整理出的一些文书,你可以拿回去细看。我朝官员是三年一考,每次考核都有上、中、下三类评价。” 上,是说“正常职掌,于某些方面颇有成绩”;中是说“正常职掌,偶有不足”;下,是说“旷废职守,或犯有大过”。 “以什么为依据来评定呢?” “八法是也。即贪、酷、浮躁、不及、老、病、罢、不谨。”简单理解便是贪污受贿、施政手段残酷、性情急躁、能力不足、年老体衰、身体疾病、懦弱无能,以及举止不检点。 徐京墨心道:每个标准都能明白其含义,但是每个标准都不知道该如何去评定。 官员分布在各地,多是由官员先进行自评,想也知道不会有人觉得做的不好,最多只会说自己表现“平常”。在自评以后,再由上级官员进行复核,按照隶属关系层层考察,最后汇总至吏部。 考功司的官员会将这些考核评价与过往的文书对应,看是否有凭空捏造之事。对于要晋升或者贬谪的官员,也会派人会实地考察,杜绝弄虚作假的情况出现。 徐京墨听完,就知道这套考核体系是一套“主观”考核方法,一件事情换种表述就可能从坏事变成好事,反之亦然。“师兄,考功一事是由吏部考功司独立完成的吗?” “不完全是,朝廷有都察院,他们有权提出异议,一旦有了异议,复核时通常就是考功司的人和都察院的人一道去实地。”不仅于此,四品以上的官员的自陈,是由皇帝自己裁决,是功是过全看皇帝怎么想。 “官员任期不同,都是三年一考吗,有没有定期审查全体官员的惯例?” 温四郎也不嫌他烦,耐心回答他,“自是有的,不过这种考核往往不是为了考核官员的表现,而是贪腐、怠政等问题的统一审核。” “考功司可汇参与这考核结果的处理?” “考功司只管考功,待到文选司定下升迁、贬谪甚至罢黜的结论后,需要附上我考功司的依据,由我等再次确认,才会报予陛下。”考功司和文选司是相互协助的,也是相互制衡的。 古往今来,任何权利都不能归集于一人之手,不然比会出现腐败。帝王平衡术,核心在于权力制衡,只要臣子不是一条心,那么皇帝才能坐稳龙椅。 徐京墨抱着一大堆的资料回了翰林院,然后又去了吏部,不过这次他要找的是文选司郎中谢三爷。 说起来谢三爷算是他的长辈,“谢郎中。” “子期不必多礼。”谢三爷继承了谢家的好样貌,虽然人到中年但是保养的不错,一个儒雅大叔。 谢长歌与谢三爷长的有些像,让徐京墨少了许多拘束感。 “瑾瑜多次来信提到你,我要代我谢家谢谢你。” “谢伯父,我与瑾瑜是至交好友,您不怪我自作主张就好。” 谢三爷爽朗一笑,“人不风流枉年少,他自己想清楚就好,我谢家容得下一个弱女子。” 徐京墨听这话就知道谢家是认可花无艳了,谢长歌总算是苦尽甘来,这两个人在锦都是什么都没耽误,孩子生了两个了。 第75章 吏制之变 “老夫是从考功司调任到文选司的,你若有什么需要,只管提便是。” 徐京墨是打算先摸清楚情况,再实际看看执行情况,再做打算。“下官想问问这考功司的考评结果,究竟会怎么用。” “三年一考,若是上等当年就有机会晋升,但是也要看运气,若是没有合适的空缺,也只能多些俸禄弥补一二。若是连续三次中等,也有机会晋升,但是机会不大,即使升迁,也多是平调。若是下等,一次可能被贬谪,三次则会被罢黜。” 第99章 其实,根本就没发生过连续三次罢黜,官员之间总有往来,除非是官员犯了大错直接被罢官,否则,一次下等评价后,第二次至少似乎个中等评价。人情往来是逃不开的,无论考功司、或是文选司,家里总有人在外做官,你去“为难”别人,那自然也有其他人来为难你家的人。 谢三爷的话很委婉,但不妨碍徐京墨听懂这言下之意,正如他所想的那样,“主观”的考核,是很难做到公正的。为着人情世故,官员的淘汰制度也就成了一种摆设,。 对于有功的官员的奖赏,其实也很随意,因为晋升的前提是有空位,若是只有一个空位,数人符合标准,那么谁人晋升呢,自然是朝中有关系的那位。 “子期,四品以上的官员的考核、升降都是要经由陛下裁决的,但是也是要经由内阁同意。” 徐京墨的眼眸淡了下来,所以阁老才是朋党之源。他想到了齐承帝担心的功勋们,也许不止是功勋们文武兼得,更有阁臣与武将的勾结。 皇帝的差事不好干,但是要干好。他思量一番后,又问道,“恩荫制呢?” “文官从一品至七品,皆得荫,四品以下一子得用,四品以上则两子得用。”不同的品阶,恩荫所获的官职有区别,儿子得封的官职一般与父亲相差四品。就比如正一品之子,可得正五品的官职;从五品之子,可得从九品之位。 六七品的官员之子,则是于未入流职内叙用。别看不起这“未入流”,这类的官虽然只是小官,但是依旧是个官,可以等待职位空缺时进行补选,若是运作得当,升到七品以上也不是不可能的。 “一人为官,一族为官。” 谢三爷笑而不语,可不就是如此吗。若以才有无数的士子卷科举,这条路才是真的改换门厅之路。 “恩荫制的年龄限制是25岁以上,武官的恩荫比起文官更为宽容,四品以上的父子品阶只差两阶,而四品以下的官职是世袭制。” 四品以上的那些人会不为自己孩子筹谋吗,升回原职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武将四品以下的官职,不仅是父死子继,更是兄终弟及。而且武官的恩荫制的年龄限制是15岁以上,这几乎意味着武官的官职是属于这个家族的。 功勋们不满意的不是官职,而是晋升,因为没有战功就没法让自己的儿子从四品升回到一品。所以四品以上的人家,一般是让一个儿子走武官的路,另一个儿子走文官的路。 文武移易的路子走通也是在齐武帝年间,齐武帝挥霍无度导致国库空虚,默许用银子实现文武互改。虽说要经过“考核”,并且对应的品级要下降一等,但是这些形式性的东西能碍着武官什么事儿,正一品都督之子转身就是正四品的文官。 看着徐京墨越来越严肃的脸色,谢三爷反倒是笑了,“不是每个武将都愿意转去做文官的,至少目前这些都还算可控。” 徐京墨又抱了一堆的文书回去翰林院。翰林院的人看着忙的时间说话的徐京墨,不少人是羡慕的,清贵的翰林们是自己不想忙的有价值吗,不是的,是他们没有这样的机会。 石守信这个寒门出来的探花也不能免俗,“子期,真羡慕你有这样的舅舅和老师。” 这话说的好像徐京墨如今的成就全赖亲长一样,他冷笑一声,“朝臣皆有子侄,你要羡慕的人怕是太多了。” 那么多有亲长照看的人,又有几个能被皇帝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徐京墨走到如今,是有亲长之故,但是更主要的是人本人的本事。 看不透的人,只知道嫉妒、羡慕,那这一生也只能在这样的情绪中熬过去了。不远处的白大人恰好看见这一幕,徐京墨这人骨子里是有几分桀骜的。 期待这样的利剑,斩断世间的虚妄。 花费了数个月,徐京墨几人总算是定下官员考核之制。几人递上折子后,就被齐承帝宣去了养心殿。 “臣等参加陛下。” “免礼,赐座。” 齐承帝知道他们几人的动向,本以为还要些时间,没想到现如今都写好了,“几位爱卿辛苦了,给朕讲讲你们编制的官员考核之制。” 徐京墨本想着自己最后说,结果这两人都是盯着他不说话,无奈之下,只得开口道,“陛下,我等重设的官员考核的标准,增加定量的考核办法,以此减少上官的主观影响。修改官员致仕的年级,并新增退休金之制。严控恩荫制,杜绝文武移易之法。此外,建议朝廷兴办官学,用以安置更多的士子,同时教化于民。” 齐承帝看着眼前这个不足二十的年轻人,说“细细展开来,告诉朕,这些法子是怎么解决冗官问题的。” 关于原有的考核八法,并没有准确的评定标准,比如八法所提到“浮躁”,要如何判定一个官员是性情急躁的,是看有没有当众发怒,还是当众打人,还是你的上官感觉你浮躁? 不仅如此,八法更多的是考核一个官员的品德和行事风格,并不 足以考核他为官的能力。所以他们将地方官员的考核指标设为五类:财税收入、人口数量、地方治安、文教水平、自身德行。 五类标准其实是环环相扣的,一个地方必须有良好的生存环境,老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努力生产,这样老百姓手里的钱就多了,钱多了也就能养得起更多的孩子,也能给朝廷交更多的税,自然有能力去读书的人会更多。 齐承帝觉得这个标准不错,将原有的八法中抽取部分纳入自身德行的考评,如此一来,也不能说他违背祖宗之制。“你们所说的定量又是如何体现的?” “陛下,原有的八法评定,就是官员自己、以及上官主观上给出上中下的评价,没有统一标准,若是上官索要贿赂,下官刚正不阿,那么上官就能变罗理由给下官评定个下等。” 由此可见,量化的重要性。量化不能是一个绝对值或者平均值,他们建议选取过去三年的平均值作为基数,上下浮动一成以内,即为中等评价,浮动超过一成则是上等评价或者下等评价。 别觉得一成容易,在这种靠天吃饭的年代,除非有大的变故,不然什么都是稳定的。 “若是遭遇旱灾以及旱灾缓解呢?” “陛下,旱灾、虫灾、洪灾都属于特殊情况,遇到这种时候,可以特赦。”极端情况,不是他们能够事先预估的,所以特事特办。灾年、战乱,只看官员的应急能力。 齐承帝又问,“那留京的官员呢,要如何考核?” “以各部职责为基础进行考核,包括处理数量、处理效率、结果反馈、建议被采纳的数量、以及自身德行。” 比如吏部考功司,一个主事需要核对三百个官员的功绩,是否在要求时间内完成,核对有无错误等。 京都的官员与地方官员的差别很大,只能根据他们实际的职责拆分考核标准。 徐京墨看齐承帝已经消化了这些内容,就继续说道,“冗官的问题,在于进出,因为科举是定期举行,所以新的官员会不断的产生。而我朝对官员一向宽厚,并无致仕年级的规定,臣等查阅史料,发现不少官员是六七十才致仕,甚至还有到八十的。” 将原有的那些考核标准全部废除,重设考核标准,定下五品及以下官员致仕年龄为五十五岁,正二品到四品的官员致仕年龄为六十岁,一品官员致仕年龄为六十五岁。 若是身体有疾,或是无心仕途可以自请致仕。致仕后,每年可享原有俸禄的一半,此为朝廷恩泽。 年级大了以后,身体机能、反应速度都会下降,尤其是地方官员要处理出多杂务,年级太大终会有些力有不逮。还有一个原因,年迈的地方官员更喜欢求稳,宁肯不做,也不愿意承担做错的风险,这样一来,地方的发展就会非常的缓慢。 齐朝的平均寿命约莫是六十左右,当官的人生活条件好,人均寿命大概是六十五到七十左右。让他们早点退下来,才好给其他人安排位置。致仕以后,朝廷给他们发放一定的俸禄,保证这些为朝廷做过贡献的官员能够安享晚年。 看起来是多了些银子,但是致仕后的俸禄只有原有的一半,比起越来越臃肿的朝廷官员,这法子反倒是能为朝廷剩下不少的银子。 有了空缺给新人安排位置,读书人肯定也就更有动力,愿意去读书的人也会变多,因为考中、当官的概率会比以往更多。 齐承帝是个懂的人心的皇帝,这一进一退带来的好处是很明显,流动起来的官员就如同河水之于河道,滚动起来才能带来活力。“不错,那么恩荫制又要如何?” 恩荫制是朝廷官员的核心利益所在,关于一族的未来,想要变动,这些受益人都会拼死反对,即便是皇帝也不能任性而为。但是帝王,岂会容忍被架空,且军权、政权必须分离。 “陛下,文武移易本就有违祖宗之法,如今只需要拨乱反正即可,对于之前互易之人,按制考核,连续差评的官员丢官、贬谪也是应该的。”对于功勋的策略是新老划断,已经通过恩萌迈入文官体系的人,有能力就任用,没能力就罢免。 第100章 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文武移易本就不合礼制,何况皇帝都换人了,对他们以前的事情已经是既往不咎,得了好处便不能得寸进尺。 “可。”武官家的孩子没几个读书的,办差办的狗屁不通也是常有的,严格考核许能筛落十之七八,剩下的若是真的是能臣,用了有何妨。 何况四品以上的晋升、调动总要皇帝同意,不怕他们通过这一个人就去左右朝政。 “至于文臣的所享的恩萌制,设两道考核,第一道为德行考核,考核通过,可以享受恩萌带来的俸禄,但无实权;第二道考核针对学识和本事,通过的才正式授予官职。” 齐承帝思索着授官不授职,官员之间也有人情往来,第一道考核无非就是个形式,那何必多此一举呢。“不必分两道,通不过考核只得虚职,通过了才有正式官职。” 三人其实也讨论过这考核,只考核一次的好处就是不变祖制,但是担心有些官员觉得颜面无光,才想了个迂回的法子。不过皇帝觉得不必要,那就不改了。 还有最后一个环节才能形成闭环,兴办官学。 “陛下,教化于民,利于社会安定。” 《孟子》有云: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徐京墨希望通过教化,宣扬礼教道德,儒家经典的传播,仁、义、礼、智、信会让社会的冲突更少、国家变得更有秩序。 教化于民,民才会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以及怎么做。 徐京墨看着齐承帝晦暗不明的神色,他知道君主会对开启民智有些忌惮,所以他继续道,“《论语》有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教化于民,更利于社稷。” “你们是说在现在的府学基础之上再增设一些学堂吗?” “陛下,府学仅在每个府城有一个,主要是为科考的士子而设。朝廷可在州县设官学,用于启蒙和教化。” 官学的夫子不必要进士,秀才、举人皆可,但是给予他们“编制”和一定的俸禄,就可以让这些读书人学以致用,也解决了官职不够分的问题。 齐承帝许久没有回话,等了不知道多久,他才开口问,“谢爱卿、温爱卿,致仕和官员考核之制如果现在就推行可有难度?” “禀陛下,臣等觉得推行无碍,只是人手不足。”单说官员前三年的各种表现汇总就是个好大的工程,用他们吏部这点人手,两三年恐怕都做不完。 “那就先推行致仕之制和恩萌之制。” 三人都不傻,知道齐承帝这是同意了官员考核之制,不过碍于人手不足,暂缓一下,明年的科举大抵会录取更多的人了。 徐京墨不明白为什么兴科教之事没被采纳,但是为人臣子,也不能逼迫君主。 在他们告退时,齐承帝不经意地说了句,“子期,齐朝很大,你若愿意可以四处去看看。” 徐京墨回道,“诺。” 他本就打算外放,只是不知道齐承帝为何会提及此事。 离开皇 宫后,他与温四郎一道去了温府。 温阁老听完,眼里透出些许复杂,陛下对子期的期望很高,他该为自己的学生高兴。 “子期,陛下并没有否定兴科教,可你要知道,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老夫虽然没有掌管户部,但也清楚朝廷缺银子。不仅如此,这官办蒙学与民间私塾也有许多不同,你可知太祖年间,开办府学也是出过许多乱子的。” 徐京墨有想过是银子的原因,但是似乎不止于此 “不必多虑,明年走出去看看,自然就会知道答案。” 温四郎看他们聊完了,就递给徐京墨一个贴子,“一定来喝个喜酒。” “四哥这个效率,子期是拍马也不及。”他光是写给皇帝的奏折就忙的脚打后脑勺了,没想到温四郎居然还能抽出时间定下婚事。 “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觉得快,我却还觉得慢呢。” 温宋两家都是显赫人家,这婚事虽然办的急了点,但是这排场可是一点不差,婚礼当日,温四郎骑在骏马上,一脸灿烂的笑容到宋家去迎亲。 门口的宋家子侄正等着他呢,见到他来,一个接一个的出题,第一题是以相思为题作诗。 温四郎当即回道,“冷月入室映孤枕,相思无尽意绵绵。凭栏欲语情难寄,心随挚爱永相伴。” 这不就是他自己的心境吗,众人一下不知该不该继续难为这对有情人。宋思思的嫡亲兄长宋世宁走了出来,“你确定吗,娶走我妹妹,这一生都要待她好,不然,便是粉身碎骨,我也要为妹妹出口恶气。” “兄长放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对苦命鸳鸯总算能走到一起了,宋家人也不再为难他。宋世宁走回妹妹的闺房,“思姐儿,别怕,哥哥送你出门,宋家永远是你的家,若是温四敢对你不好,只管回家来,哥哥养你。” 一旁的宋母拍了一下儿子,“混说什么呢,好好送思姐儿出嫁。” 为了这个女儿,她不知留了多少泪,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盖头下的宋思思不禁留下泪了,“母亲、哥哥,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们放心。女儿不孝,不能再日日伴您左右,您和父亲一定要多保重。” “嗯,娘的思思啊,你这一生往后都会幸福的。” 宋世宁将妹妹送入了花轿,这一刻,他无比确定他的妹妹今后一定会幸福的。 等温四郎带着新娘回到温府后,就发现齐承帝亲至了。皇帝亲自主婚,日后,再无人敢拿过往的事情来说项,宾客们心里的想法则是温家在皇帝心目中的重要性似乎比他们以为的还要高。 徐京墨帮着温四郎挡了不少酒,回到自己家已经有些迷糊了。 南宫云辞有些艰难地帮他洗漱,这醉鬼的嘴里,一直嘟囔着,“辞姐儿,我们要好好的,你看瑾瑜和华无艳,四哥和宋小姐,多难啊。” 她其实分不清自己的感情,她想他也是这样的,但是听他这话似乎并非如此?无论如何,这一生,他们都会携手共度。 第二天,徐京墨醒来,头疼的似要炸裂一般。 “快喝了这碗药,你这些日子太累了,昨日又喝了太多酒,半夜就开始发热。” 昨儿半夜,南宫云辞就感觉身边多了块火炭,烤的她浑身发热,一摸他,滚烫的,吓得她赶紧唤了府医来看。 还好这人平时日日锻炼,身子骨不错,一夜过去就退烧了。 徐京墨刚想张嘴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嗓子都是沙哑的。 “我让观言替你去告假了,今儿你就在府里好好休息吧。” 徐京墨点点头,接过她手里的药碗,一饮而尽,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好在他年轻底子好,吃了要好好睡了睡了一觉就缓过来了,“阿辞,辛苦你了。” 看着一直守着他的南宫云辞,他心里踏实极了。 “你我夫妻,何必言谢。你手上的差事办完了?” “还有许多琐碎的东西要做,不过不急,陛下准备趁着会试多挑些人到翰林院或者吏部。”新人还没有站队,少了朋党的干扰,做起统计来才更靠谱。 南宫云辞起身去书架那,取了封信给他,“临安的来信。” 徐京墨拆开一看就笑了,“是尹琪、罗浩、孟自强、刘民意,他们几个都准备来参加会试。” “你那二十多个学生,怕是有半数都能考上进士。”南宫云辞有些感慨,多少人穷极一生也不能考中进士,而徐京墨他们考进士似乎毫无难度,这世间最不讲道理的就是天赋。有天赋河没有天赋的人,差别犹如天堑。 “虽然我很看好他们,不过这话也敢说的这么满,能到京都参加会试,绝没有庸碌之辈。” 科举更比高考难,但是这路再拥挤,也永远不缺蜂拥而至的学子。改换门庭事业新,锦衣玉食福并臻,谁人会舍得这样的阳关道呢? 第76章 “赘婿郎”…… 这次会试不是临时新增的恩科,所以还是在三月考试。 今年的天气有点倒春寒,徐京墨有些担心准备下场的学生们。“观言,你吩咐厨房多备些生姜。” 为了防止舞弊,参加会试的士子所穿的鞋子、衣服都必须是单层,不能有夹层的棉花,那保暖效果可想而知。最怕的就是在考场里得了风寒,这个时代的风寒是可能要命的。 “好的,少爷。” 尹琪、罗浩、孟自强、刘民意四人二月初就到了京都,赶考这事儿宜早不宜迟,主要是担心路上出些变故耽误了考试。徐京墨知道他们几人要来,早就准备好了客房。住他这儿肯定比客栈更舒服,说起来他这个当老师的,年级还没他的学生大。 多年不见,再见时,也没什么生疏感。 刘民意更是直接调侃道,“夫子,你当时给我们上的实践课被袁院长保留下来了,成了甲级一班的必修课。咱们书院出来的学子,别的不说,生存能力肯定是第一的。” 第101章 徐京墨见他们这样也高兴,不过还是叮嘱说,“生存能力是保命的,练好这本事是好事。火炉、银碳、吃食都给你们备下了,你们再去看看有没有不合适的。不要与我客气,考场上顺利最重要。” “嗯。夫子,我们来时,袁院长说今次的会试可能会取更多的人,当真吗?” 徐京墨早就知道崇山书院与朝臣有往来,所以袁院长知道这事儿也不奇怪。“大抵是的,好好考,若是有机会进到翰林院或者吏部,恐怕要忙碌许久。” 连哪里缺人都说了,他们还能不知道是真是假吗。 徐京墨也觉得他们运气不错,第一次参加会试就遇到“扩招”,考中的可能性比以往大了许多。这个学生,他都觉得不错,至少现在的他们都有一颗赤子之心,都想要为这个天下做些事情。 徐京墨还在翰林院,最迟年底他就要外放了,不过现在还没定下去哪里,似是哪里都一样。 他们四人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要是徐夫子有空闲,他们就可以再去请教一二,天下学子汇聚京都,即便他们在临安还算不错,但是放到天下来看,也许不过寻常。 徐京墨不是考官,与本次的考官也没什么私交,所以不必避嫌。他看着几人的文章,文笔都不错,但是深度还不够。 刘民意写的题目来自文帝时期的会试,“刑赏忠厚之至论”,这题出自《尚书》,就是要求考生就刑赏的度与量展开论述。 “你的立论是儒家的施仁政,推崇周孔的儒家之礼。这样的文章立意是不会错的,但是这样的立意一定是诸多士子所选择的。要从一众同类的文章中脱颖而出,就不能与人相近,这就是你要改进的地方。” 徐京墨先帮他拆题,这题并非只有一面,而是有赏善与罚不善两方面。刘民意只从仁政的角度说明要去轻罚、重赏,文章就显得单薄许多。从事务的两面性,去辩证地看待赏罚才能使文章的立意更饱满。 为什么这个题要这样去破题,因为自古以来赏罚之道就非易事。赏罚之道,没法完全量化,所以才有《汉书明帝纪》所说的“详刑慎罚,明察单辞”。 古往今来的赏罚都是一事一议,《尚书》曰:“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 齐文帝年间,张三见到李四的荷包,后将荷包交还给李四,路不拾遗本就是应有的品德,官府可以奖赏张三,也可以不奖赏张三。若是厚赏张三,自然是为了鼓励这样的品德,可以说是县官之仁。 同样是齐文帝时期,王五与赵六因为小事发生口角,王五当众骂了赵六,因为赵六是县官的小舅子,所以王五被罚十日徭役,这般处罚就太过严苛,不如不罚,反倒彰显县官的仁义。 刘民意似有所得,脱口而出说,“仁可过也,义不可过也。” “然也。你这句话精悍有力,算得上是点睛之笔。”徐京墨一直觉得这几个学生的悟性很好,一点就透。 赏罚之度只是第一层,还可以增加第二层 赏罚之道,这样才算是一份周全的答卷。赏罚之道也不是一个固定的答案,口头表扬视为精神鼓励,黄白之物则为物质奖励,对不同的人采用不同的奖励,才能使得奖励效果最大化。反之,惩罚亦然。 一番点评后,徐京墨看他们几人都有些愁眉苦脸,便笑笑说,“要相信自己,你们的学问是很扎实的,只是我对你们提了更高的要求。到会试还有二十多天,每隔三日交一篇策论,其他时间自己安排便是。” 当初,他的策论是用邸报练出来,所以现在他也用邸报给他的学生练习。 很快就到了会试的日子,这天气果然没有惊喜,不仅有寒风,甚至还有细雨,单衣层层包裹也难以抵御这刺骨的冷。 徐京墨亲自送他们去考场,“不要逞强,身子最重要。进去以后,就先熬上姜汤,千万注意保暖。” “夫子,放心吧,我们都记得的。” 等他们领了号牌,进去考场,徐京墨才去上职。“观言,你辛苦一下,这几日就在考场外等等。” 观言想到了当年他陪着少爷一起应试,那时的他个头小,回回都要请随风哥帮忙,如今的他已经可以被少爷托付了,“您放心吧,我都知道的。咱们府里的府医也都准备好了,绝不会出岔子。” 进到考场的几人心态反倒好的多,他们比起其他人要幸运了许多,这段日子被徐京墨手把手的教导,都感觉长进了不少,若说来之前,觉得考中的概率是五五之数,现在就是十拿九稳了,只是希望不要掉到三甲去就好。 三场过后,除了尹琪有些发热,其他三人只是轻微风寒。 徐京墨听说沈腾一直搞什么诗会、文会,想来他这几个学生也是被邀请之列。他对沈阁老也算有了些认知,自他进到翰林院,沈阁老几次示好,被他装傻避开后,沈阁老对他就换了种态度。 朋党之势是把双刃剑,沈阁老再不知收敛,日后恐怕会大祸临头。 有些话不好给学生们讲的台明白,他只能推说,“我与沈腾有些不愉,你们是我的学生,若是参加他举办的文会,可能会被下面子,这人惯是高傲。” 尹琪、罗浩、孟自强、刘民意四人与寻常学子还不一样,家庭情况都有些复杂,这也让他们更懂得人情世故。比起不认识的沈公子,他们当然选择相信自己的老师。 于是四人一起称病,推掉了这些社交活动。若是能考中,自然有同道之人为友,若是没考中,参加再多的文会,也于事无补。 徐京墨并不干涉他们,他还在忙手上的差事。规定致仕年级、修正恩萌制度都已经做完了,文武官员虽然有些异议,但是终究顺利推行下去了。 齐承帝又让他和吏部去核定每个官位应该做的事情,一是为了考核制度做铺垫,二是为了减少冗官。 徐京墨他们查阅档案,发现了许多啼笑皆非的事情。 德义侯的嫡幼子借恩萌之便,得了登州的同知的官位。但是这位侯府少爷是个不学无术的,字都识不到几个,自然也没法很好的履职。德义侯便给他配了四个幕僚,专门负责解决登州的庶务,包括财税、官司等。不仅如此,还给他准备了六个师爷,各自管着一个登州辖内的一个县城。 这一托十的豪华阵容,让众人眼前一黑,因为这十个人都得了个正九品的知事之位,等于朝廷要多付十个人的俸禄! 齐承帝即位时,国库本就被齐武帝挥霍一空,他即位后甚至第一件事就是先减少后宫的开支。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国库,再看看这豪华的恩萌阵容,真叫人给气笑了。 这种“多出来”的官员,核查清楚后直接罢官,要请师爷也可以,谁请谁付银子。少了这些“枪替”,官员考核的结果才能更真实。 等了月余,尹琪、罗浩、孟自强、刘民意除了结伴游玩外,也之参加了一下南方学子的文会,文会的举办人是方毅凯,江城出门的才子,赌坊赌他是不是本届状元的赔率只有1:1。 到了放榜这天,四个人几乎是一夜无眠,虽说他们都还年轻,更是第一次参加会试,但是谁会不希望自己一举得中呢? 他们可不像徐京墨,放榜日都能在家里稳稳地坐住。天一亮,他们就去了贡院附近的酒楼,力求第一时间能知道结果。 徐京墨看了几人考完后默下的卷子,因为齐承帝无视,所以选的主考官也是这个风格,所以他们几人考中的概率极大。他也不管他们,照常去上职了。 等到中午,就看来送饭的观言一脸喜色,“少爷,四位小少爷都考中了。” “当真?” 观言使劲儿地点点头,他家少爷就教了二十多个学生,这一下就考中了四个。 徐京墨为这些学生高兴,他们都是心中有抱负的人,寒窗十余年总算有了回报。晚上回去,他叮嘱几人一定要稳住,过了殿试一关后,他们才算是考上了。 等到殿试那日,徐京墨被齐承帝钦点去监考殿试。众人这才知道,他有四个学生都通过了会试,国子监的祭酒更是问他,“小徐大人若是愿意,可来我国子监,都说名师出高徒,说不定我们国子监下次应考时能多出许多中榜之人。” “祭酒大人谬赞了,下官也只是教了他们几年,更多的时间还是崇山书院的夫子们辛苦教授,万不敢担这名师的美称。” 谢三爷与他熟稔,比旁人知道的更多,便开口说,“子期何必谦虚,崇山书院只有甲级一班的学子才能参加会试,你这些学生都是被你从乙级伍班教出来,说你是名师,半点不为过。” 齐承帝听了这话也来了兴趣,他本来只是想帮徐京墨增加点履历亮点,难不成这人还真的擅为人师吗?“谢爱卿,这伍班有何讲究?” “伍班的学子成绩都是垫底的,若是连续考试成绩垫底更是要被书院退学。崇尚书院要求严格,只能通过成绩升班,升到甲级壹班方能参加会试。” 第102章 “哦,徐子期你倒是讲讲你是怎么教的呢。” 徐京墨能说什么,只能说这些学生本来就有读书的天赋,他最多只是因材施教引导他们走上了正路罢了。 沈阁老突然插话,“听说小徐大人还帮学生的商人父亲鸣冤,难为还是举人的小徐大人就这般操心。” 他说的是孟自强之父的事情,话里话外都是暗示徐京墨贪墨,甚至参与贿赂。 “沈阁老有所不知,下官只是帮忙帮忙将状纸递进官府,这冤屈得以澄清全赖地方官员明察秋毫。” 温阁老淡淡地开口道,“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 沈阁老闻言脸色一暗,正欲反驳,却见龙椅上的齐承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罢了,他也不必为这点事情与温阁老争个高低,随即不再多说什么。 殿试开始后,众人也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些士子答卷,心态太差的,进到大殿那刻就输了。 尹琪、罗浩、孟自强、刘民意四人见到徐京墨却是不那么紧张了,他们的夫子在这儿,他们只需要好好答卷便是。 齐承帝这次不仅看了前十的卷子,还专门挑了他们四人的卷子出来,“浩然,你这侄子教出来的学生颇有他的风采。” 务实,是他们最大的特点,也是齐承帝最喜欢的一点。 “恭喜陛下,再得能臣。”徐天赐夸起徐京墨来,那是从来不会委婉的,似乎比起自己的儿子,这个侄子更得他喜欢。 能被皇帝点名的卷子怎么可能落榜呢,四人都考中了二甲进士。 直到琼林宴,四人都是一副没回过神的样子。齐承帝只是短暂的出现了一会,除了一甲,二甲中只有几人有幸与皇帝说话,他们四个恰巧都得了这份幸运。 琼林宴后,他们又被拉去乐坊。 方毅凯果然得了状元,所以今儿晚上也该他请。到了地方,他们才知道是去迎春楼。这可是京都有名的销金窟,一壶白酒就要百两银子。 “状元郎带我等来此,不怕沈家小姐生气吗。” 原来方毅凯被沈阁老看中,将待嫁的女儿沈佳嫁给了他。方毅凯虽然出自方家,但是并非出自主家,即使是沈阁老的庶女也是他高攀了。 成了阁老的乘龙快婿,自然要为岳父分忧,他今日的宴请本就是一种示好与拉拢。 “岂会,我等不过是找个风雅场所谈诗论画。何况,今儿沈公子也会来。” 沈子不是旁人,正是沈阁老的嫡子沈腾。 尹琪、罗浩、孟自强、刘民意几人对视一眼,今晚怕是宴无好宴。 等一行人走到方毅凯提前定好的位置后,就见沈腾已经在等他们了。沈腾穿的一身华服,手上还拿着一把扇子,虽说士子风流,但是这天气真的有必要吗? 他看到他们,起身招呼道,“快来做,一会儿就是花魁献舞了。” 迎春楼的花魁也是清倌儿,花名在外,每逢她要出台表演,迎春楼必定爆满。在这儿一晚上花销个千两银子也不算多,沈腾算是常客,不过这热高傲惯了,再有才情的女子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玩物。 孟自强拉了一下刘民意几人,他们还是离沈腾远些更好。徐京墨隐晦地提过“朋党”之事,一朝天子一朝臣,沈党还能猖狂多久?何况沈腾与徐京墨不和,他们凑上去不是给徐夫子丢人吗? 这迎春楼建的建造果真奢华,内里的布置有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刘民意看着极尽奢华的风月场,心里有些不屑,“朝廷缺银子合该找这些地方来要。” 尹琪知他性子,但是这话现在说不合适,他们是来做客的,而非来闹事儿的。“你只管看着便是,明日休息一日,还要去好好温书。” 他们几个一早就打定主意要去考选庶吉士,只要这样才能进去翰林院,谁不想和徐夫子一起共事呢。 他们几人倒算是端方,吃了酒也不见失态。 不是每个新科进士都是如此,几个寒门的士子背着纸醉金迷迷花了眼,软玉在怀,嫣然一下让这样读书人全然没了斯文样。 有些人借着酒意对沈腾大肆吹捧,“沈公子高才,人说无翰林不内阁,他日内阁之中定有沈公子的位置。” 沈腾喜欢听这话,他一向自傲,认为自己才高八斗,只是没机会给皇帝展示一二。不过文人讲究“谦虚”,他也只能笑着推说“翰林院里人才济济,我还差的远呢。” 方毅凯也清楚自己这位大舅哥的性情,他帮着吹嘘道,“佑凌兄何必谦虚,王侍读大人可是说陛下都时常赞赏你。” 这话自然是假的,因为沈腾通共也没面圣过几次,但是不妨碍这些不了解实情的新人去崇拜沈腾。 有人问他,“沈公子,您觉得我等可有机会留在京都。” 想留在京都最简单的法子就是考进翰林院,但是他问这话,显然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沈阁老有招揽之意,他们若是能被沈公子看上,不就等于是沈阁老的门人,日后的前程也就有了保障。 谁不知道“沈党”有前程呢? 看着四周一下静了下来,沈腾笑了笑,这才对,人总要识时务。“自然有机会,不过机会不止在京都,朝廷正在梳理吏制,想来会有不少的空缺出来。” 这话说的狡黠,什么品阶的空缺他只字不提,可对于这些新科进士,正七品已经他们能得到的最好的官职了。 何况官员的任命,更非是沈阁老一人说了算。 待到花魁献舞时,有些人当真是丑态毕露。沈腾被众人敬酒,已经喝的有点多了,他看着舞台上的花魁,漫不经心地说,“这迎春楼的花魁据说是九州人,说起九州,最近也有个乐子。某个朝臣的妻子,不对,是妻主妄想在京都做粮食生意,便找了九州的粮商。可惜,九州最大的粮商并非那些商会的乌合之众。” 在场的人没人是傻子,妻主,这是入赘之人才有的称呼。有些无脑的士子,立马开始捧沈腾的臭脚,“我等男儿岂能那般无用,去给人当上门女婿,这种人也配为官?” “就是,为官者乃是万民表率,赘婿岂可厚颜为官,若我是御史定要弹劾此人。” 刘民意几人本来不欲多说什么,但是也绝不可能看着恩师被人污蔑而无动于衷。 “你也配?入赘不入赘,与个人品德、能力何干。沈公子,可曾听过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沈腾冷哼一声,他受够了别人将他与徐京墨一起对比,前次晋升,新人中只他一人晋升,如何能叫人释怀?“恩师,不过一个黄毛小儿也值得你们这般称呼,不过是看他有个阁老舅舅、还有个阁老老师罢了。” “徐夫子才高八斗,高中状元,之后在翰林院任职,吾等只闻徐大人被陛下交予重任,徐大人的妻子更是临安有名的儒商。” 在场的人无人敢接话,这两边背后都有阁老,谁都不是他们惹得起的,刚才吹捧沈腾的两人眼下亦然开始后悔了。 方毅凯看情况不对,刚忙出来打圆场,“几位兄台莫闹,佑凌兄只是吃酒吃多了,他们同在翰林院为官,平日关系是不错的。” 沈腾是真的喝的有点多了,他前几日才知道,徐京墨居然是吏制变革的主导者,凭什么?“谁和他关系好,我可不屑于和个赘婿称兄道弟。” 沈腾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邪气一笑,唱到,“赘婿郎,赘婿郎,嫁到女方没担当。人在女方屋檐下,低声下气像奴仆。家中事事问妻主,出门不敢逛花街。” 刘民意几人当即怒了,不管不顾地挥着拳头朝沈腾脸上打去。 沈家的小厮哪能看着自家少爷挨打,冲上去护住沈腾不说,还敢还手。 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已。 第77章 发现线索 尹琪的小厮见状,偷偷溜走,跑回南宫府去报信。等徐京墨来的时候,金吾卫的人也已经到了,恰巧又是武大力。 “武大人。”徐京墨双手抱拳,先打了个招呼。 “小徐大人别担心,没什么大事儿。”武大力来的早已经弄清楚情况了,他是武将,阁老什么也管不着他,所以皇帝喜欢谁,他就向着谁。 徐京墨点点头,还是先去看自己的学生。几个人见了徐京墨。都低着头,还缩着身子,一副“你看不见我的样子。” 徐京墨好气又好笑,“架都打完了,还躲什么,抬起头来,让我看看有没有伤着?” 刚才打的最起劲儿的刘民意,这会儿恨不得缩到最后面。他这一动立刻就被徐京墨注意到了,他直接走过去,“抬起头来。” 刘民意退不可退的,只得抬起头,本想笑一下, 结果扯到了受伤的嘴角,“嘶。” 徐京墨看他脸上虽有青紫,但是应该没有大碍,没好气地说“要打架不知道喊人吗,哪有你们亲自动手的?” 四人都傻眼了,不骂他们打架,骂他们亲自打架? 后面的武大力也笑了,他喜欢小徐大人这性子,没有文人那些迂腐。那些挨了揍,只会指着别人说“有辱斯文”的人,就是挨揍挨少了。 第103章 沈腾叫嚣着要把四人抓起来下狱,徐京墨当即驳斥道,“沈腾,你是酒没醒还是装糊涂,本官从未听说检讨有抓人的权利。” “你休想保你的学生,等明日必要参你们一本。” “随便。”徐京墨懒得理他,与武大力招呼一声后,就带着四人回府去了。 等回去,就立刻让府医给这几人看看,所幸都是一点皮肉伤,将养一下便是。 “说说吧,怎么出去吃个酒都能打起来。” 几人还是忿忿不平,但是又都不开口,徐京墨看他们这别别扭扭的样子,心里大概有数了。“你们不说,明天我还得要去问武大人,但是沈腾那厮明日必会参你们一本,你们要我如何回禀陛下?” “沈腾嘲讽您入赘。” “就为这事儿打起来的?” 几人都不说话,但是徐京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一暖,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沈腾是沈阁老的嫡幼子,一向娇惯,我与他同届。这人总觉得陛下是因为我舅舅和老师的原因,才点了我当状元。” 所以一直找他麻烦,后来齐承帝屡次召他讲学,还对他委以重任。而沈腾自打进了翰林院就一直在修书,这一对比,心里就更不舒坦了。 有什么是比皇帝的无视更伤人的? “夫子,我们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他还不配叫麻烦。不过你们几个要长记性,下次打架不要亲自动手,万一伤着了,这仕途可就没有以后了。”为官者不能有残疾之人,这是祖宗之制。 不过是士子打架,但是一晚上时间,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第二天朝上,本以为沈阁老的人会先参徐京墨一本,结果并没有。其实想想也能明白,昨夜的事儿,打架的进士肯定不对,但是他沈腾说的那些话难道就对了吗? 沈阁老很清楚,齐承帝是偏爱徐京墨的,何况还有徐天赐和温阁老在,他若是出手必是讨不到好的。与其两败俱伤,不如各退一步,他放过徐京墨的学生,徐京墨也不要对他儿子出手。 日后到了官场上,再各凭本事争各高低。 这风平浪静的早上让那些个以为今日有好戏看的人感到很是可惜。 下了朝,徐京墨就被舅舅喊去徐府,“你说的花魁是怎么回事儿?” “我那几个学生被邀去迎春楼喝酒,恰好是花魁献舞的日子,这花魁是九州人。迎春楼与南边的醉月楼有许多雷同之处,包括他们的独家的白酒、拍卖打赏的法子、楼内的金梁玉柱。” 更是有传闻说这两个花楼背后的东家极有本事,不怕有人来闹事。所以他才怀疑这迎春楼与醉月楼是一人所开,而醉月楼背后之人似乎与徐家灭门之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徐天赐也没什么逛花楼的习惯,乍一听有些拿不准,“还有其他可疑之处吗?” “有,昨儿沈腾喝酒上了头,说九州的粮食不由粮食商会掌控。” 沈家并不经营粮食生意,他这消息又是从哪听来的呢?以他对沈腾的了解,这人虽然张狂,但是并不喜欢吹嘘,所以这消息大抵是真的。 有足够实力的商人加入商会只会如虎添翼,就如同南宫家与茶叶商会,若是有实力偏又不肯加入商会,一定是有原因的。许是因为另有筹谋,许是因为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徐天赐回忆了一下九州的粮税,并无异常,怎么可能?朝廷是用粮食商会的数据去估算九州的粮税,若是他们甚至不能主导九州的粮食,那么其他的粮食去哪了? “背后这人必是个高人,布局如此周密。正因为一切如常,所以谁都没有发现问题。” 徐天赐有些激动,他有预感,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他们一定会有所收获。 “舅舅,我回去让阿辞帮忙查一下迎春楼的情况,若是真的与醉月楼是同一个主人,那年底的外放,就选九州吧。” 徐天赐皱皱眉,“太危险了,你当知道君子不立危墙。”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况,这人一直盯着我们,与其被动地等待,不如主动出击,说不定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一个一直藏在暗处的人,是因为实力不济,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呢。 回到家里,徐京墨又将此事告诉给了南宫云辞,“阿辞,那迎春楼的背景帮我查上一查。” “好,我让紫阁去办。”南宫云辞比他更敏锐,“九州若是有异,恐怕不止是粮食。” 种粮是要土地的,小面积的开荒,也许官府发现不了,但是大面积的开荒,官府绝不可能发现不了。不仅如此,这些粮食的去处也是问题。 “阿辞,你说一个地方的粮食产出如很大,要怎么样才能不被发现?” “若是明面上的产量和税都对的上,那么只说明一点,这部分被人藏起来的粮食没有影响市场的价格。”换而言之,要不就是运去其他地方卖掉,要不就是自己消化了。 自己消化这么大量的粮食是不太可能的,除非背后之人能豢养私军而不被发现,所以他们一定通过某种方式将粮食给神不知鬼不觉地卖了出去。 九州情况许是比他们想的要严重的多。 看着一直沉思地徐京墨,南宫云辞道,“别想了,等紫阁有了消息再说。若是真的,你是打算外放去九州?” “是,阿辞……” 话未说完就被南宫云辞打断,“你我夫妻,怎么可能分开?何况我南宫家既然涉足了这粮食生意,就没打算只在一城,九州必是要去的。” 徐京墨知道,粮食生意对她来说不是多要紧的事,不过是为了女会顺带的,但是去到九州,置身险地,这是为了陪着他。 “你考虑好,要不要带着母亲一道过去。”徐子凌在京都,觉得日子无聊就又开启了玲珑点心铺,生意一直很好。虽然忙碌了一点,但是日子充实起来,才不会显得那般无趣。 他们去九州不是单纯的外放,此行必有无数危险相随。 “我与舅舅聊了此事,还是请母亲留在京都更好。” 不过眼下不急着说,若是母亲不愿意就请舅舅来当说客。 沈府内,沈阁老难得地对儿子动了手。 “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你捅了多大的篓子,还敢去报复别人?” 矮了一巴掌的沈腾仰着头,拒不认错,“父亲,儿子没错。我是沈家人,教训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士子有何不可?” “你是教训他们吗,你是想教训徐京墨。可你怎么不想想,你有个阁老爹,他有个阁老舅舅,还有个阁老老师。对上他,你能捞着什么好,何况他简在帝心,皇帝说你错,你对也是错!” 沈腾更气了,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皇帝更欣赏徐京墨。 “不过一个赘婿,他也配!” “他配不配轮不到你来说,沈佑凌你可以猖狂,但是也有猖狂的本事。到了年底,你哪什么东西给考功司交差?” 齐承帝要改吏制,内阁四人已经有两人同意,他也无奈何。日后升官,就不再像以往那样容易,若是为官者没本事,被贬谪也是可能的。他随有朋党之势,但是终究只是臣子。 这不大不小的风波,似乎没在朝上引起一点注意,但是真的如此吗? 尹琪、罗浩、孟自强、刘民意四人顺利考上了考庶吉士。一进翰林院就被徐京墨提溜去办差了,忙得脚打后脑勺。 徐京墨让他们整理考功司历年的档案,然后还要从户部要档案找出各地的纳税情况。这差事不算多难,但是极其繁琐,别看只找三年,简直是海量工作。 为了方便后续的工作,徐京墨专门制了个统计表,就按照新的吏制考核标准所制。他们只需要将数字填些就去即可,不过为了日后备查,这些数字的出处都要进行标注。 起初,他们也不理解这样做的意义,等那个表格被他们逐渐填满时,他们才知道这样的方法究竟有多好。间接、明了,甚至那样异常之处可以一下就被发现。 孟自强被徐京墨安排去核对九州的情况,因为他对数字要比旁人敏感的多。 “徐大人,这税收并无异常。” 他怕自己误事,硬是核对了三遍才来找徐京墨。 徐京墨脸上露出了那种“果然如此”的表情,“无妨,九州之事不要对人多言。你对家中的粮食生意可有了解?” “略知一二,以前不肯好好读书,父亲就带着我去铺子里,叫我做生意,想着若是我考不上,起码也能考生意好好活着。” “临安的粮价一般是多少?” “大概是一石600到700文。临安和江都都是产粮的地方,一般粮产区的价格都卖不起来。所以这些地方的粮商才会将粮食往外卖去。” 像江都,因为不缺粮,就种了许多的桑树用以养蚕,江都的丝绸出名也是有这个原因的。而临安,则是种了许多的茶树。 徐京墨已经要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其他的他也不打算多说。他喊来了其他几人,“你们手上这些东西尽快整理好,陛下催的紧。” 第104章 “您要外放了吗?”刘民意想问很久了,他记得徐夫子说过想去地方上为民办点实事。 “若是顺利,年底我会自请外放。你们不必担心,白大人、小岑大人都是很好的上官,你们留在翰林院也能学到许多。” 他日若是想调去六部或者外放,翰林院的起点是最好的选择,何况他们进来就有正经差事,日后再做安排时就会更有优势。 离开前,他要将一切都安排好。 徐京墨忙着给皇帝交差,南宫云辞则是忙着收网。 “墨雨,粮铺的情况怎么样了?” “小姐,去岁自我们的粮铺开起来以后,本地的粮商就开始降价,往年过年期间的米价最高,约莫能涨两成,今年过年期间的米价也就是一石一两银子。” 南宫云辞又问,“其他时间呢?” “从最初的900文/石,到现在是500文/石。”他们已经开始亏本出售了,但是还不够。 “我们转手的收益如何?” 没错,南宫粮铺的打法就是我假装要和你竞争,然后等你不停降价我再去买,买了以后再卖去其他地方。 本地的粮商都以为唐家是给她供应粮食的,却不知唐家是帮她卖粮食的。那些船来时是空的,走时确实满载着粮食的。为了掩人耳目,每次的船都是双数,两个一模一样的船,一个是空船,一个是载着其他货物的。 码头上,熙熙攘攘的都是人,乍一看从船上卸粮食和往船上装粮食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到现在一共赚了四万两银子。”墨雨做事很谨慎,为了不引起本地粮商的注意,她收粮的动作很缓慢。 粮食不能一直放着,等过一年以后,就变成陈粮了,价格会会很低。他们最开始收粮的价格卖出去,甚至还会微亏。反倒是徐家的玲珑点心铺帮忙消化了不少粮食,才让他们少亏了些。 徐子凌本来打算按原价买粮食的,但是南宫云辞怎么可能让她吃这个亏,坚持用市价卖她,这样也能帮她省下运费。等到后面粮价跌下来,她才大批量的往外卖去。 每个地方的粮价都不一样,唐家是建议她往金陵和西凉卖,因为这些地方的粮价一般都是800-900文/石,算上运费,她就算亏也不会亏很多。若是往临安、江都这些不缺粮的地方卖,是卖不起价格的。 南宫云辞想着这粮铺至少要亏个几十万两,哪想到京都这些粮商那么蠢,一个个的比着降价,很快京都的粮价就低于700文/石,她不仅不亏,甚至还能赚钱。 她无意于将农户拖入商战之中,这些百姓一年到头就指着地理这点出息活命呢,所以她打算收网了。 “你安排下去,周边所有的村庄都去谈一下,只要签下与我南宫家合作的长契,今年收粮的价格不低于去年的九成,往后的价格不低于市价。” 京都的粮商洗牌以后,这粮食的买卖价格也该要恢复正常水平才是。 她拿下京都本地的粮食以后,原有的那些粮商就只能从其他运粮来卖,成本一定会高于她。谁掌握定价权谁就掌握了市场,至此,南宫粮铺的生意就算是立下了。 墨雨也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小姐放心,最迟十天就能定下。” 眼看着就要到秋收了,她们放出消息,今年的粮价还要跌。那些粮商已经在买粮与不买粮之间徘徊,就算要买也一定会死命的压价。这种情况下,她再去与那些农户谈,会不好谈吗? “你多去找紫阁,最近多注意些,防着有些人狗急跳墙。” 南宫云辞可是知道这群一心看钱的商人心有多狠,之前找了人来他们粮铺闹事,幸亏金吾卫的人帮忙,才顺利解决了麻烦。一计不成,自然还会有第二计。 粮食生意开起来了,就不会只在京都一个地方,她其实并不喜欢粮食的生意,关乎民生的生意是真的不好做。 墨雨的动作很快,虽然很多农户对他们这外来的商人有顾虑,但是眼下能给出这么高收购价格的只有他们南宫家。南宫家做粮食生意是新人,但是茶叶依然是百年老店,她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去打听,人往往相信的不是别人告诉你的,而是你自己问出来的。 然而,此刻京都的粮商还在纠结要不要继续降价。 “那小丫头小片子手上到底有多少银子?我们的价格一降再降,她那边每次虽然也会跟着降,但是总是慢一步。” 每次降价都降得不情不愿,但是一直被他们压着,总是撑不了几天就会跟着降价。要知道,买粮的人可是比价以后直接买最低的,你降的晚就卖不出去,所以南宫家得粮铺虽然也降价,但是一直没什么生意。 葛老三也想不明白,“就算唐家许诺帮忙送粮食,也绝不可能帮她承担损失,大半年的时间,你我损失百万两,她的损失应该更重才是。” “那我们还降价吗?” 这个问题让堂上的人都安静了下去,南宫家的粮铺如今还开着,他们涨价,南宫家不涨价,那么这粮食就只有南宫家的能卖出去。 若是他们继续降价,这损失就又多了。 郭老板看着其他人愁眉苦脸的样子,心里有些看不上,毕竟大家一开始就说好,要按死南宫家的生意才罢手,如今不过损失点银子就稳不住了,当真成不了气候。 他清清嗓子,然后开口说,“今年的粮价只有400文/石,我等收粮的价格自然也要随行就市,最多200文/石,不能更多了。再等上一等,南宫家的粮食就要变陈粮了,那时她家的粮价想来也就不到200文/石。” 葛老三眼前一亮,妙啊,“我等可以好心帮她收了这些陈粮。待到这京都再无南宫家粮铺时,这粮价也该回到1两银子/石的价格了。” 以前成本是600文/石,一石赚400文,等弄死了南宫家的粮铺,这一石可就能赚800文。届时,他们亏的不全都赚回来了吗? 在场的粮商心里一琢磨,是个理,若是不直接按死南宫家的粮铺,他们这亏的可就是白亏了。众人你一样、我一语的定下这继续降价的策略。 “小姐,本地的粮商又开始降价了。”紫阁觉得这些人能把持着京都的粮食市场,全靠背后的官商关系,要论起本事,那是完全不够看的。 南宫云辞风轻云淡的面庞上看不出一点异色,似乎这些都在她的预料之中,“你去告诉墨雨,她知道该怎么做。” 她让紫阁去查的事情想来也有眉目了,“如何?” “推测二者背后确实是一个老板。醉月楼和迎春楼的管理方式是一样的,而且这两个地方最大的特点就是特别喜欢招待官家子弟和功勋。” 南宫云辞又问,“可能查到背后的人?” “似乎是九州的人,但是具体是谁查不到。”他们的消息网虽然遍布各处,但也不是万 能的,若是太过引人注目,反倒可能给自己招来麻烦。 他们都无法查清,只能说明这幕后的人刻意掩藏自己的身份,只有有问题的人才会想要掩藏自己。 “继续盯着,不过不要打草惊蛇。” 夜里,南宫云辞将此事告诉给了徐京墨。 “谢谢阿辞。” 九州看来是必要去一趟了,前有粮税的诡异,后有青楼的异常。 “你早点定下去哪个地方,我让人去先收拾一下宅子。”她可没有委屈自己的习惯,而且身处险地,家里的下人更要确保可靠才是。 “待我去找舅舅问问看。” 第78章 南宫云辞的诰…… “舅舅,可有什么官职能够许我四处走动。”他们确定不了那人究竟在哪里。 徐天赐捏捏眉心,“这人隐藏颇深,你可是想好了?” 内心来讲,他是不希望侄子去九州的,总觉得风险过高。但是他位居阁臣,除非陛下特许,他是根本没法离开京都的。 “舅舅,我们不去找他,也会被他找上门来。何况,我也不喜欢一直被动等待。” 徐天赐有些无奈,他也要好好想想才是,“大抵有两个官职可以考虑,一是提督学政,二是安察司佥事。” 提督学政是正四品的官职,提督学政主管一省的教育,包括教育相关的政令、科举等事务。有权利巡历所属各府、州,并对辖内的师资优劣和学生勤惰情况进行考评。 安察司佥事是从四品的官职,主要是监督地方官吏的廉洁情况,按察使的奏章更是能够直接呈给皇帝。其他的职责还包括处理地方事务、整顿兵备和提督学校等。说起来,这官职应该更符合他们的需求,只是若是安排了这个位置,背后那人一定会有所警觉。 这两个官职都比较高,因为事出有因,有可能给徐京墨授官,但是品级低一些,等他有了功绩再做提拔。 徐京墨心里是倾向安察司佥事的,这官职对他来说也合理,他现在是从六品,官员考核办法颁布以后,大抵会升成从五品,若是外放再提一级也无不可。 第105章 “暂且不急,你的去处必要禀明陛下后再定。” 此时的徐京墨还不知道他能定下这官职多亏了他有个能干的夫人。 “墨雨,收粮的情况如何?” “小姐,除了那些粮商自家的田地外,京都周边的粮食有七八成都被我们吃下了。” 南宫云辞原本估摸着也就能拿下五六成,没想到居然拿下了七八成吗。“可有不妥之处?” 墨雨笑着将那盒契子递上去,“您还不知道,京都那些粮商准备用200文/石的价格收粮,这中价格都不够农户嚼用的,对比您给出的价格,哪还会犹豫。” “余下的不要再收了。”过犹不及,南宫云辞并没有打算独占京都的粮食市场。 本来信心满满准备低价收一大波新粮的葛老三听掌柜说买不到粮时,整个人都懵了。“你说什么,那些贱民把粮食都卖了?” “老爷,我们今儿去了四个村子,他们都说粮食卖给南宫家了,不仅是今年,以后也是。” 葛老三气的摔了手里的茶杯,“那小娘皮胆子倒是大,居然敢先下手收粮,爷们儿费了半天功夫,可不是给她做嫁衣的。” 那掌管看着暴怒的东家,犹豫再三,还是如实说道,“老爷,南宫家收粮的价格是按照去年的价格收的。” 葛老三一愣,这人莫不是个傻子,怎么会用这么高的价格去收粮。他想了半天总觉得这事儿,不能就这样算了,转身就去了郭老板府上。 郭老板可不是个糊涂蛋,他听完葛老三的话就知道坏事儿了,“葛兄,为今之计只能按照差不多的价格去收粮了,不然等明年开始卖粮的时候,咱们手上的粮食可就都得要从外地运了。” 他不相信南宫云辞能收完京都所有的粮食,只要还有的收,那就必须要赶紧下手才是。除了这新粮,他更担心地是手里的陈粮,“我们需的要找来其他人商量。” “商量什么,就算那小娘皮没收完,剩下的也未必够你我二人,难不成还要再找些人来分不成?” 郭老板问他,“新粮都要下来了,我们粮仓里的陈粮要如何是好?” 葛老三一拍脑门儿,也急了起来,“郭兄!” “莫慌。明早其他人一起请来,一起涨价便是。” 为什么是明早而不是现在,因为现在他们要赶去各地收粮,人多可就不够分了。 翌日,本地的粮商们齐举郭府。 “诸位,新粮马上就要下来了,我等只能暂且放南宫家一马。趁着这时间,需的要尽快将手里的陈粮卖出去才是。” “郭老板,咱们的价格不能再低了,这粮食从500文/石降到350文/石,也没见这生意好了许多。” “钱老板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们一起涨价。” 东西只有不停涨价才会有抢购,不停跌价只会让人一直观望下去。 众人也是做了多年生意的人,这道理一点就透。此刻已经没办法了,就算白亏了许多银子,也只能如此,不然明年的生意要怎么办。 京都的人发现一夜之间大堆的粮铺都开始涨价了,但是南宫粮铺的粮食价格依旧是500文/石。 有人跑去问“你们家卖粮限量吗?” 店小二笑着回说,“这有啥可限的,新粮马上就要下来了,东家就说低价清仓,您要放心买,买多少都行。” 四周的老百姓听着这话,觉得有道理,到那时也有人问,“那怎么其他粮铺都在涨价?” 店小二摸摸头,“这就不知道了,许是他们的陈粮都卖完了?” 这话却是没人信的。想不明白也不要紧,先买了再说,陈粮还是新粮,他们哪里会在乎,能填饱肚子就行。陈粮清仓,不限购,但是陈粮总是有限的,还是先买了再说。 只要有一个人买,其他的人也就跟着开始买。 南宫粮铺门前的火爆场景恨恨地刺激一番本地的其他粮商,众人又去了郭府。 “她就这么亏着卖?” 一众粮商想不通,他们本以为南宫云辞会跟着涨价,结果这人居然继续低价去卖!这世上居然还有人和银子过不去,想不通,着实想不通。 南宫云辞真的亏了吗,当然没有,她用均价400文/石的价格购入了大量的粮食,现在卖500文/石,还是赚的。为什么不涨价,因为她要让这群黑心粮商狠狠地亏一波。不仅如此,她也是要赶在新粮下来前,把陈粮给卖出去。 郭老板已经反应过来了,但是他只能假装不知道,这打压南宫粮铺是他挑的头,如今要怎么收场才好? 葛老三是个急脾气,他骂骂咧咧地,“小娘皮是故意的,等老子去砸了南宫粮铺!” “你可省省吧,她夫君是翰林院的小徐大人,亲舅舅可是当朝徐阁老。若非如此,我们背后的人也不会看着她嚣张。”在京都做生意,谁的背后没点官家的关系呢。 “那你说怎么办,她不涨价,咱们就卖不出去,这新粮眼瞅着就要下来了。” 钱老板也急,他其实一开始就不想折腾,奈何在一群人没一个肯罢休的。“我们若是降价,这市面上的粮食一下就多了,恐怕又会像之前那样,引得老百姓观望,而不采买。” “降价已经不能解决问题了,我等尽快将粮食卖到京都以外的地方,现在还能卖个600文/石,去掉运费差不多就是500文/石。” 这价格就和在京都卖粮一样了,还是亏不少,但是粮食能卖出去,总比烂在手里好。 这一次,众人没能达成一致。郭老板也明白,经此一事。他是失了信任,日后这群人也不会听他的了,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商场就是这么残酷,做错一次,可能就不会再有第二次的机会。 管不了其他人了,郭老板直接让管家去喊了自家的掌柜来,先出手的损失才会更小,无论是在哪里,东西只要多了就卖不起价了。 钱老板也迅速地开始 行动,其他大大小小地粮食都逐渐开始降价或者往外地运粮食,葛老三不乐意降价,总觉得这样是向那个他看不起的小娘皮低头。日子一天天过去,南宫粮铺的陈粮都卖完了,新粮也下来了。 京都的粮价似乎在一夜之间回到了正常水平,一两银子一石。但是街边的有些粮铺却不见踪影,其中就包括葛家粮铺。 京都粮商闹出的动静可不小,各方的人都看再眼里,经此一事,再无人敢小觑南宫云辞。 徐京墨又一次被齐承帝点名讲学后,本以为是要被问那个刚交上去的官员绩效考核办法,却没想到被问的是自家夫人。 “浩然说最近京都的粮价波动与你夫人有关,给朕讲讲是怎么回事。” 徐京墨虽然对皇帝少了许多的敬畏之心,但是从来不会藐视皇权,上位者一声令下就可能是百十条人命。齐承帝问的是生意,还是银钱? 他心里千思百转,但是面上露着微笑回答道,“她本来是想找粮食商会的人谈谈合作,可这些豪商看不上她这个小女子,根本不理会她。她性子一起,就说要自己做这粮食生意。” “这一年的粮价听说降了不少,你家生意可是亏了许多?” 徐京墨不意外皇帝对京都各种消息都有掌握,但是他这问话似乎是意有所指。 “不瞒陛下,亏的事其他粮商,不是我夫人。别人降价,她就偷偷去买入,再转手卖出去,一来二去,虽然没赚到什么银子,但是也没有亏钱。” 徐京墨说的基本属实,徐天赐曾今告诉过他,与皇帝相处时,要“坦诚”。做臣子的一定要让皇帝放心,像一张白纸一样展开皇帝面前,好的、坏的都给皇帝看到。皇帝不会要求臣子都必须像圣人一样,品德高尚、一点私心都没有。 只要不触及皇帝的红线,适当的有点“瑕疵”反倒更好。就像徐天赐那样,是个能臣、也是个忠臣,但是他要为徐家平反这点心思是明明白白地展现给皇帝的。皇帝用起他来反倒更放心,一个无欲无求的臣子才可怕。 再比如沈阁老,他搞朋党之事,齐承帝会不知到吗?不会的,但是为什么没有下手收拾他,因为目前一切都还没有实控,齐承帝甚至需要借他的手稳住一干老臣。 但是等几次科举以后,会有不断的新人进入朝堂,当这些新人足以成为齐承帝的班底时,沈阁老若是还不知收敛,那就到了秋后算账之时。 “南宫家这是要对本地粮商取而代之吗?” 徐京墨淡定的摇头,开口说,“陛下有所不知,本地的几个大粮商每每寻到机会便要霸盘。近日他们便以市面上粮价颇低为由,以极低的价格从农户手中收粮,当真可气。” “哦,有多低?” “200文/石。” 徐京墨看齐承帝并不诧异,就知道他应该是早就清楚情况的。于是说起话来就更放心大胆,“陛下,往日里京都粮食约莫是1两银子/石,农户卖粮则是500-600文/石,如今这些粮商联合起来压价,收粮的价格甚至不够农户日常吃喝开销的。” 第106章 齐承帝看着下面有些义愤填膺的年轻人,心道,果然还是个气血方刚的新人。若是朝上这些老臣知道这些,大概也就一笑而过,说不得还有些人会去趁火打劫赚上一笔。 “那你夫人也是这样收粮吗?” “南宫粮铺的收粮价格是按照去岁的价格来的。” “她这样不就亏了吗?” 徐京墨目光灼灼地看向齐承帝,借用《孟子》中的那句话:必求垄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网市利。南宫云辞若想获利,当年朝廷征收过路税时,她就能用极低的价格吃下临安等地的茶山,独占市场从而获利。 但是她没有,组建商会的初衷固然有保护商人,但是保护商人的同时也保护了农户,此乃国之根基。 齐承帝听完又问了句,“她就准备这么一直贴钱下去?” “禀陛下,明年京都那些粮商约莫是只能从其他地方买粮来卖了,南宫家正常价格卖粮也是赚钱的。” 齐承帝对他的回答似乎很满意,“浩然说你想去九州,朕本来打算留在户部。” 原来如此,九州是齐国的粮产大省,他夫人突然开始做粮食生意,皇帝这是一位他要为自家牟利,所以才一再试探。不过幸好,他的回答算是过关了。 “微臣核对官员过往功绩时,发现九州的粮税与当地的粮商所掌握的粮食量是一致的,但是沈检讨却言之凿凿,这九州的粮食并不在粮食商会掌握之中。微臣心有疑虑,想去看上一看。” “那就去吧,去替朕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子期,多向你夫人学学,经商一道自有乾坤。” “臣遵旨。” 徐京墨从养心殿走出来,才发现背后已然汗湿了,皇帝的每句话都有深意,哪怕当时不发作,日后也随时可能找个由头发作出来。到如今,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说伴君如伴虎。 等他回到家里没多久,齐承帝身边的宝公公来了,还带来了一封圣旨。 “小徐大人,这圣旨可是给您夫人的。” 看宝公公一脸笑颜,至少知道这圣旨肯定不是坏事,等南宫云辞出来,两人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徐京墨之妻南宫云辞,令仪淑德、温惠秉心、为商仁义……其贤良之风,足为闺阁之表。今特封尔为宜人,赐以诰命。” 南宫云辞接过圣旨后,徐京墨走去前面递上一个荷包,“有劳宝公公。” 那宝公公手腕一翻,荷包就进了他的袖子,笑着回道,“不敢不敢,杂家为陛下办事岂敢言累。杂家预祝小徐大人步步高升、前程似锦。” 宝公公自小跟在齐承帝身边,他说的话从来不会是一句简单的客套话。 南宫云辞看着手里的圣旨,吩咐道,“青染,家里所有人赏三个月的月银。” 虽然不知道这个诰命怎么来的,但是他们感恩的态度必要到位。 两人回到卧房,徐京墨将今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陛下大概会封我为正五品的安察司佥事,不然你的诰命也不会是宜人。” “陛下可会介意我涉足粮食生意?”不然为什么要单独喊了他去各种询问呢。 “应该是以为我要以公谋私,说起来还要感谢京都这些粮商,阴差阳错成就了我们的安排。”之后他们去到九州就算涉足粮食,也不会显得突兀。 看着还在纠结的妻子,徐京墨又补了句,“别担心,陛下只会介意这粮食被一人握在手中。” 粮食关系民生,一个商人独占市场,不就成了他/她来影响民生,如此行事才会被皇帝忌惮。而今,京都的粮商只是少了一些,无伤大雅,皇帝自然不会理会。 虽然徐京墨主导的官员考核办法已经被齐承帝认可了,但是到底还只是私底下。温阁老寻了个时间,将这东西在朝会上呈了上去。 一时间,朝堂上热闹不已,赞同的和反对的谁也不服谁,而内阁之中王阁老和沈阁老都反对,而温阁老和徐阁老都赞成,也是没有统一的意见。 齐承帝每日上朝就看着朝臣们吵,并不发表意见,直到吏部和大理寺一起上了个折子,事情才出现了转机。 上折子的正是谢郎中和陈侍郎。谢三爷原就在考功司,有些猫腻他是心知肚明的,挑了几个典型找到了陈启大人,一拍即合。 齐武帝十年,高城下属扶余州同知原是正七品县令,为了升官搜刮民脂民膏,贿赂扶余州同知、余州知府共计三十八万两白银,这些银子原是用于修筑边境城墙的。后来西域来犯,因为扶余州没有城墙,一夜之间便被攻破。 幸亏镇北侯英勇,带着邢家军英勇奋战,将西域人赶出了齐国。差一点,西域就能攻破高城直奔京都了。 齐武帝十四年,江都下属广陵知府,因原知府致仕是由同知被认定“有功”,而后晋升为知府。齐武帝十八年,因洪涝引发民变。后被罢官,全家抄斩。 经查实,这位地方官员在洪涝开始后,并未组织补修堤坝、疏散百姓,而是拿着官银买了鸡、鸭、牛、羊、猪用于祭献水神。当年考功簿的功绩盖因这人为父守孝三年,得了个“孝”的好评。然而本人迂腐至极,不通实务,弄得当地乌烟瘴气。 齐武帝二十三年,洛城下属宛城通判为谋求晋升,炮制冤假错案,导致当地十五人枉死,一百三十九人无故被罚徭役。 齐武帝三十七年,锦都下属茂县知县强征徭役导致民愤,而考功簿上却被评优,盖因其征徭役是为齐武帝修圣恩寺。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荒唐事,堵得满朝文武哑口无言。 温阁老 站了出来,“陛下,能不能当官需要考科举,能不能当好官也需要功绩考核。若是坚决反对这考核办法,可是因为自认无能?” 谁还能在这会站出来说半个不字吗? 齐承帝冷眼看着满朝的臣子,淡淡地开了口,“就依温爱卿,这官员考核办法交由吏部推广,明年开始全部采用这法子考核。考功司、文选司你们参与了这新版考核办法的编制,日后再出岔子,你们自己看着办。” 推行上几年以后,就会筛掉一大堆的蠢货,加上年迈致仕的,朝廷冗官问题可解。 齐承帝对徐京墨很满意,不,是非常满意。等他去九州历练一番,再回京都也合该做到高位了。他甚至希望徐京墨的成长能再快一些,若是可以,他并不介意内阁里有两位徐家人。 这以后,徐京墨成了京都的红人,有的人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毕竟日后家族肯定因为这官员考核办法丢官;有的人则是敬佩,毕竟这是利国之策,一心为公的官员总是会被不少人所敬佩。 御前红人小徐大人却异常地低调,一概邀约均被拒之门外。 一转眼就到了年底,有功当赏,有过当罚。 齐承帝今年不欲有所变动,免得明年考核结果出来,对照惨烈。所以大部分官员都只是得了赏银,晋升最快的唯有徐京墨。 齐承帝封他为九州按察司佥事,不过是正五品,而非是从四品。 其他参与这次官员考核办法编制的官员也都有所嘉奖,不少人被提了一级,徐京墨那四个学生也都从庶吉士成了正七品的编修。好些人不已,可是谁让人家能分配到好差事呢。 简在帝心这四个字,他小徐大人当之无愧。 第79章 天大的误会 徐京墨升官是所有人意料之中,但是大家都以为他会直接去到六部,谁能想到他会自请外放。 此时的徐京墨不过二十一岁,就算他外放个六年、九年,再回来时也不过三十岁,三十岁的正四品,谁人不得夸一句前途无量。 本以为是沈阁老的人会站出来反对,却不想竟是王阁老亲自站出来反对。 “陛下,徐编修的功绩无可厚非,但是臣以为初出茅庐的新人直接担任地方大员有所不妥。安察司关乎地方安危,须有地方经验的官员出任,若是徐编修想外放历练,臣以为府城的同知或者哪个州的知府更合适。” 真去了哪个富庶之地当知府,说不定升迁更快。但王阁老这话也不无道理,安察司的官员可不是谁人都是胜任的。 “朝廷新颁布的官员考核办法就是徐编修参与编撰的,有谁比他还清楚该怎么判断为官的好坏吗?陛下安排他去做佥事,这位置上有正副使,大事也轮不到他做主,所以王阁老多虑了。” 徐天赐第一次站出来维护侄子,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徐家仅有的两个在朝为官的人,难道还能不相互守望吗。 “非也,安察司的官员管的可不是官,更是一方民生,不如让小徐大人在一地历练后再说。” 一省的安察司会设数个安察司佥事,各自分管一路,这一路可不止一两个城池。王阁老的话听起来也没什么毛病,他反对的不是给徐京墨升职,也不是让徐京墨外放,而是担心他年纪轻轻,无法担此重任。 第107章 “一个佥事之职他还是担的起。”开口的是温阁老,“佥事一职并非事必躬亲,而是在于判断是否,包括为官者该做、不该做,也包括各地的案子对与不对,更包含各地的民生之事。” 徐京墨的妻子乃是豪商,他对于民生问题比起旁的官员更了解,而且他出自功勋家,长于民间,对这世间的种种都有切身体会,若是他不合适,那还有谁合适呢? 齐承帝虽然对王阁老的反对有些意外,但是他并不打算改变主意,徐京墨去九州的原因可不仅仅是外放历练而已。 “好了,不必多说,徐京墨外放九州任正五品的安察司佥事。王爱卿,九州安察司正副使俱在,不必担心。” 九州安察司副使正是王阁老的学生,所以他也没法再去反驳什么。 似乎一切都很正常,真的如此吗? 徐京墨不这么认为,自打放出他要去九州的风声,暗地里总有一股势力企图改变他的去处。直到今天,王阁老当朝反对,他更确定了之前的种种都不是他的错觉。 正五品的官职很重要吗,重要,但是也没有那么重要,因为区区正五品的地方官甚至没资格面圣。 王阁老也许与幕后之人与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他应该不是他们一直寻找的幕后之人,因为没有合理的动机。若说他是三皇子的人,之前为三皇子筹码,而今三皇子已经死了。若说他是自己,他已经官拜正一品,还能图什么呢? 摸到了一丝线索,也出现了更多的谜团。 不止是徐京墨这样想,徐天赐和温阁老同样感到了异常。王阁老的形式风格一直漂移不定,他不像沈阁老,明确是在为朋党之利奔波,那么他到底是谁的人,求的又是什么呢。 徐京墨外放到九州的消息送到临安后,南宫君烨和江晚清都愣了,自家女婿做官三年,就从正七品升到了正五品,自己女儿如今也得了个五品的诰命。 徐京墨青云之上自然好,但是偏偏这孩子当初硬是要按照最初的约定入赘,眼看着他们成婚都要三年了,一儿半女也没有。 再相信徐京墨的人品,他们也忍不住担心起来。 “辞姐儿每每写信回来,都不曾提到他俩有什么不愉快。”南宫君烨这话不知道是安慰妻子,还是安慰自己。 江晚清手里紧紧地捏着那封家书,“我还是担心。” 她与徐子陵也有书信往来,从来不见她对子嗣之事有过抱怨,许是因为过去种种,但是这事儿终归是绕不过去的。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启程,先去信问问辞姐吧。”几年没见,南宫君烨也想女儿了,徐京墨身上有皇命不好耽误行程,他们老两口倒是可以走上一趟。 等南宫云辞收到父母的信,看完以后久久沉默不语。 青染看她脸色似乎有些不对,也没敢多问,只吩咐院子内外的丫环小厮手脚放轻些。 等了不知多久,南宫云辞才吩咐青染,“晚上加一壶离欢。” 青染手一抖,愣愣地问,“小姐……离欢?”这是前朝制酒大家所制的一种酒,传闻是他的妻子要离开他,他伤心不已,但是还是同意与妻子和离。和离以后的,这位大家寄情于酒,苦心酿造出了离欢。 “按我说的准备就是。” 今儿的晚饭似乎格外丰盛,他俩寻常都是两凉四热,今天可是四凉六热, 不仅如此,还备下了酒。徐京墨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妻子总算忙完了粮铺的事情要庆祝一二。 “调令已经下了,若是你都安排好了,我们可以早些出发,从江都转去九州。”徐京墨想着妻子已经三年未见父母,定是很想念的,就带算先去江都,然后转水路去九州。 “也好。” 南宫云辞简单应下,一句也没有多问,徐京墨觉得她似乎兴致不高,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今晚有咕嘟肉,这种酸甜口的东西就他爱吃,南宫云辞饮食偏好食材原味,而他喜欢各种复合型口味。夹起来一块咕嘟肉放到嘴里,这肉外酥内嫩,糖醋汁的比例恰到好处,似乎还加了一点果酸的东西来调味儿。 看见手边有酒,他拿起酒壶给两人满上,而后又端起酒杯,“庆祝我们事事如意。” 一口饮下后,徐京墨就笑不出来了,咽下的酒有着极其独特的苦涩味,他知道这是什么酒,第一次喝是谢长歌拉着他喝的。而且他方才吃了酸甜的东西,更是激发了这酒的苦涩。 “阿辞,为什么?” 南宫云辞放下手中的筷子,拿起方巾轻拭嘴角,“不是你要的吗?” 徐京墨有种前所未有的憋屈感,他压着火问,“什么叫我想要的?” “你是特意避开一些日子的对吧,没必要这样,我早说过这路遥马急的人间,你我平安喜乐就好。” 南宫云辞这样秀外慧中的女子,岂会发现不了丈夫总会避开一些日子行房吗?之前一直没有问,是觉得没必要,她并非是个重欲的人。看到母亲的信,她方才将一切联系了起来。 他们到现在没有孩子,也许不是子嗣缘未到,而是有人刻意为之。她有些伤心,但是这世上的事情是强求不得的。她羡慕父母那样,可她自己性子冷清,所以对自己的身边人并没有太多的期待。 徐京墨的出现改变太多,也让她不自觉的多了许多的期待,只是人世间最无可奈何的就是人心。她不怨他,但是缘尽则散。 徐京墨以为她不知道的,他确实是避开了一些日子,他来自后世,对这些东西要比这个时代的人懂的多。他们成婚时,他十八岁,她十七岁,这样小的年级去生育对身体不好。 本来想着两年时间就会离开翰林院,等他们到了外放之地安置下来再说。到现在虽然在翰林院多待了一年,但是她也将才二十岁。 南宫云辞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看他这幅意外的样子,哪还有不明白的,苦笑一声,“和离书写好后我会让青染拿给你。” 这话的不就是说不再见了吗?徐京墨拉住要离去她,今天这话要是不说开,他们以后就没有以后了,就算运气好强留下了,日后两人相处她心里也总有个疙瘩。 “听我说,我是避开了些日子。但是你不能冤枉我!你知道我读书读的杂,我读过许多妇人生产的书,若是太早怀孕,对母亲对胎儿都不好。” 南宫云辞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但是徐京墨难得的强硬,一点都不肯松手。 “你松开,我听着便是。” “和离书都拿出来了,我还敢松吗?”徐京墨说着又开始生气了,也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她。 他把他的想法原原本本地说给她听,其实,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这法子能一直有用。但是也不知道是他们运气好,还是频率不够高,反正一直没中招。他想着等他们这次安定下来,就可以期待他们的宝宝了。 南宫云辞听着,什么也没说。 徐京墨有些着急,“你想想看,是不是太早怀孕的妇人容易留下病根儿、新生儿也容易夭折?” 南宫云辞也是博览群书的人,可是她从未读过医书,所以她也不知道这些事真是假。 “阿辞,我很庆幸在那个时候遇到了你们,在考上状元以后,岳父曾提过入赘一事就此作罢,是我坚持要这样。不是为了什么守诺的好名声,只是在我看来入赘与否根本不重要,甚至还更好,因为这样就不会有人提及什么纳妾的事情。” 南宫云辞想着这些年的种种,若是他有心,其实有无数次机会可以不开始、可以是寻常的男婚女嫁。她看到母亲问她是不是有意避孕时才联想到的一切,说不难过是假的。 闭上眼,叹了口气,“我能信你吗?” 徐京墨能理解,她的怀疑,在这个时代子嗣的重要性超过了一切,也怪他自大,自以为是的以为她不会知道。结果才闹出了乱子,“紫阁,你总是能信的,你让她去查我说的是与不是。” 紫阁和北楼这对兄妹能为她舍了性命,她确实相信他们。 “这几天我就歇在书房,等你查清了,我们再聊,只一点,你绝对不能无缘无故地离开。” 徐京墨是又气又伤心,但是能怎么办,他自己做事不周全闹出了误会,只能想法子解了这误会。他唯一庆幸的,她没有直接丢下一封和离书离开。 这一晚两人都没有睡好。 第二天,徐京墨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去上职,还被白大人取笑了一番。等他见了温四郎,这厮自从如愿以偿娶到宋小姐以后,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两人如今有个可爱的小女儿。 温四郎恨不得见人就夸夸自己的小女儿,但是有人要想结个儿女亲家,那他铁定立马变脸,休想! 突然间,徐京墨开始期待孩子了。 南宫云辞让紫阁去查了,她太清楚自己的性子,若是这件事不弄明白,日后就算不分开,也一定有隔阂,最多不过是个相敬如宾。 第108章 两人分房的事情自是瞒不过徐子凌的,她在京都又开起了玲珑点心铺,平日内压根儿不掺和小两口的事儿。但是听到两人分房的消息后,她也是坐不住了,不过不好直接找儿媳妇儿,在她眼里南宫云辞和个瓷娃娃一样,又乖巧、又贴心。 于是徐京墨晚上刚吃了饭就被喊去母亲那边。 “墨哥儿,你和辞姐儿是闹别扭了吗?” 看着一脸担忧的母亲,徐京墨还是选择了坦白,结果刚说完就被母亲打了两下,“你是不是傻?” 男人哪有不想要子嗣的?徐京墨是入赘,特意避开日子,只能让人认为他是不想要个随妻子姓的孩子,说不定还会觉得他再外面藏了人,只想和心肝儿有孩子呢。 “母亲,您消消火,我知道错了,我已经和阿辞解释了。这两天和她分房,就是怕她看见我不高兴,睡不踏实。” 徐子凌横了他一眼,又是重重一巴掌怕他背上。“赶紧去道歉,前些日子亲家母来信,估摸是她问了一下孩子的事情,这才让辞姐儿发觉不对。你也赶紧写封信回去解释一二,要是时间来的及,你们还是回临安一趟。” 他点头应下,本也是这样打算的,“母亲,我们去九州这趟恐怕不太平,您还是留在京都吧,舅舅在,我也能放心些。” 徐子凌有些犹豫,“我去不去不急着定,你赶紧给我去哄辞姐儿去。” 被母亲赶走的徐京墨有些无奈,他现在去哄她,就是些车轱辘话,还是要等紫阁查清才好。 紫阁的效率是毋庸置疑的,她虽然不知道自家小姐为什么会突然要查这么奇怪的事情,但是依旧尽心尽力。不过几日就有了结果,“小姐,有结果了。我们找了四周的妇科圣手,都说却有此事。” 《黄帝内经》中只提过“筋骨坚,发长极,身体盛壮”,有提到女性身体发育成熟是一个渐进过程,不宜在刚有生育能力时就过早生育。《妇人大全良方》也认为女性需脏腑、经络、气血充盛协调才宜于生育。 似是说女子生长发育的越强健,对母体与胎儿越好。这些个郎中虽然知道道理,但是从不对外多说什么,谁家娶了媳妇儿不想早点抱儿子? “可有去民间看看?” “有的,去四周查看了一番,同样条件下,十四岁怀孕的人总是不及二十岁怀孕的人。”查了这些,紫阁才隐 约知道小姐在问什么。 南宫云辞看着紫阁的统计情况,就知道是她误会了。 紫阁退下后,她静静地坐在房间里,其实她也是喜欢他的吧,自幼相识,一早就知道彼此会相伴一生。从冷眼旁观,到相濡以沫,不仅仅是亲情,若是没有男女之情,她怎么可能在意他特意避开日子? 若不是心里其实更想相信他,她又怎么会特意准备了离欢等着他解释? 想着无艳姐姐告诉她的那些话,她突然间明白过来,她只是性子冷,不是没心没肺,喜欢上徐京墨这种优秀又专一的人,并不难理解。 她只是要面对这样一个真实的自己,一个对丈夫动了感情的自己。 徐京墨本以为今晚还要在书房过夜,没想到南宫云辞亲自来找他了。 “阿墨,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南宫云辞开门见山的道歉,一记直球让徐京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两人难得有这样尴尬的情况,隔了一会儿,徐京墨才愣愣地开口,“那你是相信我了吗?” “嗯,母亲来信问起子嗣,我才想到的。我大概只是不想面对一个在这世上近乎寻常的结果。” 什么是近乎寻常,就是司空见惯的男子薄情;为什么不想面对,是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才有期待,是吗? 徐京墨的眼睛迸射出异样的光彩,“阿辞,我心悦你。” 不是因为入赘的被迫,不是因为南宫家出手相助的感激,不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是我喜欢你,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南宫云辞的脸莫名的烧的像火烧云一般,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最终还是一句轻柔但是坚定的,“我心亦然。” 南宫府雨过天晴,下人们知道主子们和好了,自然高兴。 徐子凌看到小两口专程来陪她用膳,也就知道他们的心结已解。 “辞姐儿,以后这个混小子再犯蠢你就晾着他,别搭理他。” “母亲。”徐京墨不干了,这怎么还带建议让他睡书房的? 徐子陵白了蠢儿子一眼,继续说,“孩子是缘分,随缘就好。”她对这些都看的很开,只要他们两个好好的,其他都不重要。 “我想要个小囡囡,温四哥成天给我们显摆他的宝贝女儿。” 徐子凌看了眼儿媳,似乎没什么发对的意思,看来这两人是真的准备要个孩子了。她本来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跟着去九州,现在也不必纠结了。 “我和你们一道去九州,危险不危险的倒是无所谓,我成日在家里,有危险也轮不到我。你们两个都忙,真的有孩子,总要有人看顾一二,伺候的下人和长辈终究是不一样的。” 一席话,让徐京墨和南宫云辞都沉默了,其实到现在,家里许多琐事都是徐子凌在处理的。南宫云辞更多的时间都放在了生意上,等他们去到九州,要忙的事情只会更多,若是有了孩子,确实有个长辈在身边更好些。 徐京墨心里清楚是这样的,但是他母亲这一生似乎都在为他奔波。 “我留在京都,也不会常去七郎那里,再亲近的姐弟如今也都已经是两家人。反倒是跟着你们更自在些,我的玲珑点心铺规模虽然没多大,但是我走到哪儿就能开到哪,日子也不会无趣。” 比起一直窝在后院的四方天地,她是真的更喜欢出去见见不一样的风景。小时候,还在徐家时,她也是喜欢缠着父亲带她出门去玩耍的。更是时不时的扮做儿郎,和哥哥们一起出门踏青,一起赛马。她的母亲虽然也会说教一二,但是从来没拘着她。 如今她还能到处走走,总不能辜负了这自由身。 徐京墨的眼眶有点湿,清了清嗓子,“那就辛苦母亲了。” 这顿饭吃的特别的温馨。 离开京都前,徐京墨又去了温府,与老师拜别。 “此去一切小心,若是有为难的事情记得找我或者你舅舅。” “老师放心,学生会注意的。” 温阁老让他小心按察司副使,张茂。他是王阁老的门生,也是徐京墨日后的上峰,王阁老突然跳出来,容不得他们不谨慎。 张茂本来就是九州的人,考上进士后,先是在翰林院做庶吉士,后来外放去了金陵,再后来回到九州,成了汝南的知府,因为所辖之地治理得当,后被晋升为九州按察司佥事。原按察司副使因为受贿被罢官后,他就被提拔成了按察司副使。 一个在九州多年的官员,徐京墨已经可以想到此去定会遇到诸多刁难。 “老师,王阁老与三皇子到底有何干系?” “老夫也不清楚,何况,有关系的也未必是那位,没人会去不存在的好处以身犯险的。” 之后,徐天赐也告诉了徐京墨相同的话,不过他也给徐京墨带来了一条好消息。“陛下,将金吾卫的武大力提拔成九州府城的指挥使,你与他有旧,遇到麻烦可直接寻他。” 武大力若是一直在金吾卫是没什么晋升机会的,但是作为皇帝的心腹,被外放到地方则不同。他的任务就是保护好徐京墨,遇到特殊情况,甚至可以直达天听。 齐承帝恐怕是想到了什么,不让那不至于有这般安排。 第80章 宴无好宴 初春的日子,站在夹板上还是有些刺骨的冷。徐京墨一行人先从京都到江都,约莫停留个五日左右,就要再启程去九州。 南宫云辞自打出门以后,心情是肉眼可见的好。她靠在徐京墨的肩上,他们的关系比以前多了一份亲昵和自然,两个人也都更享受如今的状态。 “日后安定下来,不如请岳父、岳母搬来一起住?” “我提过,不过父亲觉得现在还年轻,还能忙活一下生意。”南宫君烨是四处跑习惯了的,真要他天天窝在家里,反倒不自在。 去年,江老太爷重病,南宫君烨带着妻子回江都住了半年,直到送走了江老太爷才回临安。江晚清心情一直不好,南宫君烨就时常带着她出门去转转,一来二去两人现在倒是习惯了一起出去走走。 “暂时不急,我们也还没安定下来。”九州只是他们人生中的一个停歇之处,至多六年,他们就又会离开了,若是没有意外,最后他们还是会回到京都安家。 “唐小六得了我们要去的消息,已经开始张罗给着我们接风洗尘。” 徐京墨想起那位看起来不靠谱,但是办事很靠谱的唐小六,眼睛一眯,这次少不了要借他们的力了。 “你观唐家如何?” 第109章 南宫云辞知道他的意思,略一思量便说,“唐家可信,不过不急,等我们去了九州先摸摸底再说。” 他们要做的事情可是会影响一个家族的未来的,唐家就算与他们交好,也不会轻易压上全族的前程。九州有异绝非一两日的事情,可是无论唐家主还是唐小六,何曾提过只字半语? 等他们到江都时,南宫君烨和江晚清都到了四五日了。徐京墨他们刚到江家,江晚清就拉着南宫云辞去号了号脉,郎中也说她身体很好,眼下只是缘分未到。 徐子凌看她急的不行,又想拉着南宫云辞去拜拜求子观音,他们在江都也就能待个几天,可别折腾了。赶忙拦下江晚清,“这事儿不急,是我家那个混小子干的好事儿。” 这种事不好再信里说,免得有出误会。 江晚清最初是以为自家女儿不想要孩子,怕影响她出行,没想到居然是徐京墨。一脸的不可思议,“墨哥儿想的真周到。” 徐子凌噗嗤一声笑了,“想骂就骂,我都觉得我揍他那两下还不解气呢。” 再看女儿一脸轻松地笑容,看来真是个误会,“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孩子?去九州还是从九州回京都。” “随缘吧,外放出去,一任是三年,现在还不知道是几任。” 江晚清不理女儿了,转过头对着徐子凌抱怨说,“徐姐姐,你可不能由着这两个小的随缘,不然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孙女。” “说的是,我已经教训过那个混小子了。” 比起她们的闲谈,男人们聊的东西可就严肃了许多。 江学晟也一直在等他们,自打他看过那本《应试文集》以后,他就一直很想见见这个年少有为的侄女婿。 “子期,老夫想知道你为何会写这本文集。” “大伯父,世间有才华的人并不只出自世家、功勋,我希望有更多有才能的人入仕。”能用到这本书的人,至少也到了乡试,何必因为资源局限而失去机会呢。 “朝廷新出的官员考核办法,也是如此吗?”江学晟从这些新 政里看出些齐承帝的意志,一位明君是不会让世家掣肘他的中兴之治的。但是,许多世家是看不惯徐子期的,觉得他动了世家的利益。 “天下为公。即便没有这本文集,陛下也会想法子让更多的寒门踏入仕途。即使是世家,又有多少百年传承?” 好一个天下为公,江学晟是江都学政,他年岁已经大了,几乎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但是他的儿子们、侄子们还年轻,知道帝王的心意,才知道该怎么为官。 江学晟很欣赏他,同时也很担心他。之前徐京墨在皇帝眼皮底下,那些个世家就是心里不舒服也只能憋着,但如今徐京墨外放,要怎么刁难他还不是全看他们心意。 “九州这地方有些特殊。若说临安与江都参加科举的寒门能占到三四成,那么九州的寒门最多占到一成,但是九州并不是个贫寒之地。” 徐京墨一顿,只一瞬间就想明白了原因,九州的贫富差距恐怕是巨大的。恐怕,他的九州之行远比预期的要困难。 “多谢大伯父。” “九州还有个特别之处,我等做官,不拘于一处,升迁亦是随着空缺安排。但是,九州不然,九州自上而下的官员这十几年来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动。” 什么意思,就是如果有晋升的机会,但是不是九州的官职,那么九州这些官员甚至会放弃晋升的机会。什么样的原因能让一个省的官员都如此行事?也许是天大的利益,也许是危及身家性命的胁迫。 “伯父在九州可有相熟的官员?” 江学晟遗憾地摇摇头,“曾有一个门生任渔阳的知府,去岁因为贪墨被抓,后来他在狱中畏罪自杀,倒是可惜了。” 贪墨?徐京墨回忆了一下自己翻阅过的案卷,并未有什么大的贪墨案子报上来,这人当真是自杀吗? 南宫君烨本以为女婿是常规的外放,越听越觉得不对,“墨哥儿,江都与九州临近,若是必要时,辞姐儿回来省亲便是。” “您放心,我一定安排好。”徐京墨已经和武大力约好,等他到了九州,家宅附近也有金吾卫的人保护他们。 武大力可不是单枪匹马去赴任,他带了一队金吾卫的人、还有一队西北军的人。徐京墨总觉得齐承帝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不然也不会做这般的安排。 在江都的日子,悠闲且安逸,徐京墨爱上了龙井虾仁,虾仁晶莹剔透,宛如白玉,虾肉的鲜香与龙井的的茶香交相呼应,仿佛将整个春天的味道锁进盘中。一连吃了几天,直到他们启程,他都还意犹未尽。 南宫云辞难得看他这么喜欢一道菜,专程找大伯母学了做法,以后到了时节总能让他饱个口福。 看着两个孩子感情好,一群长辈的心都踏实了。 到了该离开的日子,江学晟和南宫君烨夫妇一起送他们。南宫云辞忍不住红了眼,她挽着母亲,久久不愿意松开。 江晚清又何尝舍得,他们三年未见,才见了几日就又要分开。再不舍,也还是要离开了,期待下次的重逢。南宫君烨已经打算好了,等女儿彻底安定下来以后,他们也搬去一起。 一家人,要在一起才和和美美的。 等徐京墨他们到九州,已是四月底。南宫云辞早就安排好了一家人的住处,宅子没选在官员聚集地,而是选在了豪商的集聚地。 既然官员有问题,那就离得远些,才方便他们行事。 “辛苦了,阿辞。” 南宫云辞看他一眼,“辛苦的是青羽。” 说完又问他,“刚才观言来找你,可是有公事?” “一封邀请函罢了,我本想着过两日再去拜见他们,没想到这按察副使比我还心急。” 上峰主动邀约,岂有不去的道理,但是宴无好宴,还不知道他们给他准备了什么呢。 南宫云辞想到了什么,而后似笑非笑地问,“可是艳绝温柔乡的花满楼?” 徐京墨轻笑一声,“你说,他们这算不算是不打自招?” 金陵的醉月楼、京都的迎春楼,还有九州的花满楼,属同属一人,所以按察副使张茂必是局中人。 华灯初上,府城里依旧熙熙攘攘的都是人,花满楼更是人声鼎沸。 一样奢华的布置,徐京墨看着眼前这雕梁玉柱,再想想空空荡荡的国库,一时不知道该同情齐承帝,还是该佩服这幕后人。 徐京墨叮嘱观言,“若是我喝的不省人事,你一定要将我送回府里,那些大人若是阻拦,就说我身体有疾,只有府里有药。” 他来赴宴可是做了充足的准备,提前喝了点药,身上已经有了些疹子,一会再喝酒,这疹子出的更快。总要全须全尾的回到家里才是。 “少爷,您放心。”观言越大话越少,但是做事也越仔细。 等徐京墨进到包间,才发现今儿来给他接风的人真不少。 一个身材消瘦、一脸和气的中年人见他进来,主动站起来迎他,“徐佥事,快来、快来。” 原来他就是按察司副使张茂,随后他给徐京墨介绍了桌上的其他人,有按察使姜大人、九州府城知府严大人、渔阳知府尤大人,提刑按察使司的其他几位佥事也来了。 “子期来晚了,自罚一杯。”徐京墨不介意低头示好,不管实际如何,面子上一定要做足。 张茂看他这爽快的样子,心里也是满意的,本以为是个孤傲的年轻人,看起来似乎还有交流的余地?他与姜大人对视一眼,今夜必要摸清徐京墨的性子,也好定下来日的相处之道。 是称兄道弟的同僚,还是鱼死网破的对头。 “子期是个爽快人,也别急着喝酒,先吃点菜垫垫胃。” 张茂等徐京墨喝完了才说,徐京墨也不介意这般虚情假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倒要看看这今晚的鸿门宴能演出点什么东西。 “多谢张大人,子期初来乍到,还请诸位大人多多包涵。” “好说好说,你我的公务并不复杂,有姜大人和张打人,只需听令行事便是。”开口的分管南边一道的佥事。 当个提线木偶可不是他的,不过徐京墨面上不显,依旧笑着应和说,“理当如此。” 等他们一众提刑按察使司的官员都客套完了,府城的知府才开口说,“我与子期倒是有些缘分,早些年我乡试的座师也是宋大人。” 严知府年纪已经四十多了,长了徐京墨一轮有余,这关系攀的也是够远的。若是这样都能算同门,那朝廷上下少说有两成的官员都有同门之谊。 “原来如此,当年幸亏座师没有被那些风言风语影响,不然如今的我仍旧还是一届士子。” 严知府不介意徐京墨不接他的话,他本也没想着靠这点关系就让徐京墨加入他们。在他看来,这世上没有钱权名色搞不定的人。 第110章 张茂看气氛有点不对,主动接过话来,“子期,快来尝尝,今晚这桌珍馐美馔可是特意为你备下的。” 徐京墨左手边的菜是炭烤牛舌,切成薄片的牛舌,被炭火炙过后,边缘微微卷曲,香气四溢。他顺着张茂的话夹起一片,外酥内嫩的口感搭配香料的滋味,味蕾被瞬间点燃。 牛在农耕时代是极其宝贵的东西,一头耕牛最少要五六十两银子。一头牛不过一个舌头,被割掉舌头的牛,是无法进食的,最终会死掉。 所以这盘炭烤牛舌意味着一头耕牛,再看他们的样子,这菜不过寻常。 吃过牛舌后品了一口香茗,明前龙井,南宫家的招牌,一两茶叶一两金。再用牛舌右边的菜,一道更奢华的菜,软糯却又不失韧性的食材,恰似果冻般q弹,一口下去不仅有着爽滑弹牙的口感,更有着鲜美的汤汁,鲜中带甜,咸香适度。 一条鱼一个唇,这一盘鱼唇又汇聚了多少条鱼呢? “九州的美食果然与众不同,食材俱是低调的奢华,口味更是融汇五湖四海之佳作。” 张茂看他认得这些食材,也只以为是南宫家也有,不过天下第一茶商吃的再奢华也是寻常。 他自己本是耕读之家的孩子,何曾 尝过这些东西,第一次品尝时甚至有些失态,“子期是识货之人,我当年初到九州,第一次享用这等珍馐时,恨不得连着自己的舌头一起咽下。” 严知府适时接了句,“我等有今日,全赖九州这福地。” “那下官倒是运气好,外放直接到了九州。” 严知府与张茂对视一眼,眼眸中精光一闪,不怕你有所求,就怕你无欲无求。 “子期可是打算在九州待上三年,而后回京都任职?” 徐京墨心道,正题来了。“老师吩咐我在地方好好学习,多为百姓做些实事,至于回京,那也不是我能左右的。” 是温阁老的安排?那位大人之前一直以为是徐阁老的安排,所以才慎之又慎。 张茂亲自给徐京墨倒酒,“酒杯可不能空着,咱们边吃边聊,花满楼的酒乃是当世佳品,好些文人雅客来此不为红颜只为美酒。” 才吃了几口菜,这酒已经被灌了四五杯了,徐京墨还不打算在第一天就和他们翻脸,只得喝下。“酒是好酒,就是子期不胜酒力,恐怕辜负大人们的好意。” 一旁的王佥事举杯敬他,说“男儿大丈夫,何必拘着自己。有酒当歌、美人在怀才是你我该过的日子。” 也不知是他喝多了,还是他本就是性情中人,他自顾自地开始诉说过往,“我当年是个穷小子,喜欢村长家的闺女,但是他们哪能看的上我?后来我考中进士,才发现当年的喜欢不过是因为见得太少,等我功成名就时,肥环燕瘦的美人应有尽有。” 徐京墨听着,笑而不语,第一次试探是钱财,第二次试探是美色,那第三次呢? 张茂又给徐京墨满上了,“他也就这点儿好爱,无伤大雅。刚才话没说完,也不知道温阁老对子期是何期待?九州虽比不上金陵、临安富庶,但是官民一心,总能让朝廷满意。” 这话就很有意思了,温阁老的期待、朝廷满意? 徐京墨喝酒上脸,连着几杯酒下肚,已经是从脸红到脖子了,他眼神有些迷离,“不就……不就是按着新的官员考核办法……去……去当个好官吗。” 桌上的几人彼此看看,意思是要政绩?这倒是好办,不管是税收、治安都没问题。 张茂又给他满上一杯,“今儿有花魁献舞,只要你的诗能入得这位美人的眼,就能当这入幕之宾。” 徐京墨双眼发直,似是不明白。 张茂突然发现徐京墨的脖子上长出一些红色斑点,大骇,“子期,你这脖子是怎么回事?” 外面候着的观言听到动静,赶紧进来扶住徐子期,“各位大人,我家少爷对有些东西过敏,喝了酒有时也会这样,赶紧吃了药就好。” 严知府问,“你可带药了?” “小的没有带,但是府里时常备着这些药的。” “罢了,你赶紧带你家少爷回府,若是有需要,到姜府来寻我。” “小的谢谢姜大人。”观言挨个儿谢完以后,就背着徐京墨离开。 包间里,姜大人问,“你们看如何?” “看起来像个不懂庶务的年轻人。”严知府觉得徐京墨不够机敏,甚至有些愚钝。 张茂有些拿不准徐京墨今日的表现是不是在演戏,“他见牛舌、鱼唇似是司空见惯的,南宫家不缺银子,单纯用银票恐怕拿不下他。” “也不知道那南宫家大小姐是何绝色,竟然叫这人甘愿入赘,送到嘴边都不去偷吃。”王佥事严重女子皆玩物,感情?那是什么东西。 姜大人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先晾晾他看,一任三年就当供了个吉祥物便是。” 只要徐京墨不来找事儿,万事可商量。 被观言背到马车上的徐京墨依靠在座位上,睁开眼,哪儿有一丝醉意。九州的官员,恐怕都是拧成绳的,他得要想想从哪里才能找到突破口。 终究是被灌不少酒,回到府里喝下一碗解酒汤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起来,徐京墨出了房门就见丫鬟小厮一脸怪异,还不都不敢靠近他。他昨晚应该没有耍酒疯吧? 等他找到自家夫人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那王佥事无中生有,说是看他喜欢,就给他送了几个贴心的小丫鬟。 “这几个丫鬟长得各具特色,有明艳大方的、有楚楚可人的,就是不知道夫君喜欢哪一款?” 听着南宫云辞的调侃,徐京墨哭笑不得,走上前去搂住她的腰,轻轻一吻,“喜欢我怀里的这款。” 青染几人俱是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自打上次两个主子和好以后,就时不时有这样让人害羞的场面。 南宫云辞拍他一下,“无赖。他们倒是舍得,送来四个里面,有两个都是花满楼的头牌,还都是尚未开始接客的官妓。” “耳报神罢了。” 徐京墨知道昨晚他们没能要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只会诸多试探。这“丫鬟”他要是送回去,就是不识好歹,不是一条道上的朋友,那就是敌人了。要是他收下,以他这入赘的身份,定会后院起火。 “我来处理吧。”几个弱女子,放在一个院子看起来就是。 “辛苦夫人,我让观言去给我告个假。”为什么告假,当然是因为家里的母老虎发威,被挠花了脸不好出门。 等徐京墨终于出现在官府时,已经是十天以后。 “多谢张大人,下官这风寒来的不是时候,也不知有没有耽误正事。” “好说好说,咱们九州可是个宝地,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告状的人,别说耽误十日,就是耽误个把月也误不了事儿。” 徐京墨听他这话就知道自己要开始坐冷板凳了。 果然,张副使安排他先去熟悉一下公务,刘知事抱着一堆公文到了他桌上,“徐大人,这些是北边一道历年的公文,北边人少,事儿也少。” 刘知事是安排给他的属官,类似于秘书一样的存在。这位中年人是举人,也曾参加过会试,可惜屡试不第,阴差阳错就成了九州的一名知事,正九品的小官。 “辛苦了,本官先看看,若有不懂之处再请教。” “不敢,您有问题随时召唤下官便是。” 等刘知事离开,徐京墨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公文,去年一年的公文只有这薄薄的二三十页?打开来一看,他简直要气笑了,每一页纸上几乎都只有几句话,“渔阳三月,无人参加会试”、“益州五月,无百姓报案”。 这等公文有和没有有什么区别呢? 第81章 前任渔阳知府…… 徐京墨不是个傻子,那些个公文摆明了是糊弄人的,他干脆随了他们的意,每日上午去官府里做做样子,下午就回府去。 就这样荒废了一个月,南宫云辞问他,“你就不担心岁末考核得个差评?” “九州的官员几乎没有流动,由此可见,他们的考核结果多是中等。我就算没有功绩,也一样没有差错,难不成还能给我个差评吗?” 他们恨不得立马让他高升走人,哪里会给他差评的机会,若是一个给他个差评而后招来朝廷更多的官员,岂不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南宫云辞想起书房里那封请帖,说道“唐家主组了个局,大抵是想请我加入九州粮食商会。” 她一直在等他们来找她,只有他们先开口,她才能要到她要的信息。九州的粮食市场不正常,非常的不正常,像是被人规定的价格和货量一样。 “终于忍不住了吗?这些人怕也是在观望。”观望他与本地官员之间的关系,是同流合污,还是被地头蛇打压。 “商人本性罢了。” 徐京墨有些抱歉地说,“我打算接着乡试的由头去北边转转。”身为按察司佥事,理当去巡视一下各地的教化之事。 第111章 南宫云辞知道他这是要出手了,“多带些人。” “我省的,你放心。前几日你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了?” 前些日子,南宫云辞路路遇一个小女孩儿因为偷了个包子正在挨打,便让青染付了包子钱。谁知道那小女孩儿就这样赖上她了,非要卖身给她做丫鬟,说是报恩。 她哪里会看不出她这点拙劣的小手段,若真的是穷人家的孩子,那双手怎么会没有一点老茧?既然专门选了她回府必经之路上演了这么一出戏,那么她干脆将计就计,带了那个孩子回来。 本以为这也是九州官员计谋的一环,但是青影盯了她许久,也不见她有所动作。 “打碎了两个碗、一个茶杯,其他倒也没什么。”南宫云辞观察过她,不仅不像穷人家的孩子,反倒是更像官家的女儿。 徐京墨憋着笑,“青染恐怕很生气。” “已经不准她碰瓷器了。” 专门找上她,总是有所图的,不急。 徐京墨去了官府,却没有去自己的房间,而是去找张茂了,“张大人,下官这个月仔细看了历年的公文,发现前辈果然为官有道,居然一点岔子都没有。” 张茂听罢,险些扯断自己的胡须,还能这么夸?他稳住表情,道“全赖九州的百姓淳朴。” “张大人,下官打算去各处的官学看看,其他的方面似乎没有什么是我能做的。若是这官学还有进步空间,下官也好努力一二。” 府学只在府城,但是大些的州、县也可能设有官学,主要取决于地方的财政。徐京墨至少确定渔阳是有官学的,因为今年有乡试,他寻这个理由也叫人不好拒绝。 张茂也知道不可能一直让徐京墨赋闲下去,去看官学也好,渔阳那边他们早已安排妥当,不怕出什么岔子。“也可,渔阳知府尤大人也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你去了可多与他交流一二。” 徐京墨自是应下。他要去的正是渔阳,因为李柏然曾在渔阳州做同知,这里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唐家,苏瑶正揪着唐小六腰侧的软肉,“你倒是给我说说,为什么要难为辞姐儿。” 唐小六疼直求饶,“我的好夫人,谁敢为难你的好姐妹啊。” 他父亲虽然是商会的会长,但是也不能一人说了算。他们这群老爷们儿最近也愁的不行,南宫云辞是豪商,更是临安茶叶商会的行首,他们请她来,自然应该按照行首的身份来对待。 可是,她也是徐京墨的妻子,这是官员的夫人,按理来说合该由他们的夫人出面请她,若不然不是指着徐京墨的鼻子骂他赘婿吗? 不仅如此,九州的各路官员都发话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巴,有些事儿该说不该说,自己掂量清楚。其实,知道一点眉目的也只有他们几家大的商户,其他人都是蒙在鼓里的。 他们难道不知道吗,但是这些事儿怎么瞒?想想南宫云辞收拾京都粮商的手段,他们就更愁了。 苏瑶虽然不管生意的事儿,但是九州这地方有些不妥,她还是知道的,松了手又问,“那爹准备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爹已经给南宫行首送了请帖,至于其他的只能等他们见了面再说。” 徐京墨去渔阳的消息一传出来,唐家立马给南宫云辞递了请帖。他们唐家就算是站在南宫云辞这边的,也决不能显露出来,那群官员都是吃人的豺狼与虎豹。 唐小六以前不管家里的生意,还不清楚里面的门道,因为上次京都的差事办的好,他爹才让他插手家里生意。有些事情是经不起推敲的,以前那是没办法,现在徐京墨和南宫云辞来,他们总得要努力一下,扭转这必死之局。 南宫云辞带着青羽和青影去唐家赴宴。 唐家的祖宅很有九州特色,中轴线贯穿整个院落,主建筑位于中央,两侧厢房对称分布。屋顶用的是飞檐翘角,以瑞兽装饰,外墙则用青砖堆砌,古朴大气。 进到宴客的大厅,最显眼的匾额题字乃是齐宗帝所赐,“儒商世家”。据说这是百年前,唐家在洪灾时,举全族之力救助百姓,齐宗帝为表彰他们所赐。 再看这厅里俱是红木家具、名家字画,就知道唐家的家底不菲。 “南宫行首。” “唐行首,不必客气,我今日来是以粮商的身份。” “南宫家的生意,即便是才开始做,也很快能做大,这声行首您当的。”唐家家主随即将其他人介绍给了南宫云辞。 今日赴宴的粮商也很有意思,全是南边的商人,一个北地之人都没有。 唐家主看出她眼里的疑问,主动接话道,“九州与旁的地方不一样,粮食商会分南商会和北商会。双方约定好各自在南北做生意,互不干扰。” “外地的生意呢,也是事先约定好的吗?” “外地自然是各凭本事。” 这顿饭请她加入南商会是顺带的,主要的还是给她讲规矩。一是南北划分,南边的商人不能跑去北边做生意;二是九州为了多些商税,要求他们这些粮商的售价不得低于700文/石。 南宫云辞想到了徐京墨给她说的粮税之事,果然是人为调控出来的。限定售卖的范围,再规定最低价,那这些粮商自然要把大量的粮食运去外地卖了,不然哪里卖的掉。 “若是我南北都开粮铺,既加入南商会,也加入北商会,可否?” 唐家主是怎么样也料不到她能想出个这样的法子,在场的一些不知内情的小商人却开始盘算了,他们是不是也可以这样?粮食外运是有成本的,400文/石收回来,600文/石卖出去。除掉运费,一石也就能赚100文,若是在北边去卖卖,反倒可能赚的更多。 几位知情的会董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一种名为“无奈的情绪”,“南宫行首,您这样做,九州又何必分为南北呢。” “冒昧问一句,这北商会何人能做主?” 北商会,不,北边其实只有一个人。唐家主说,“你若能寻到原老板,可问他一问。” 南宫云辞没应下这诸多的“规矩”,自然也就没有加入南商会。唐家主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也不强求,南宫云辞与他们这些人不同,非常之人自然该行非常之事。不过,北边那位原老板,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当年那几家不信邪的人,如今坟头草都不知长了多高了。 回到自己家,南宫云辞就吩咐道,“墨雨,北边的粮铺交给你去安排。” 她有预感,北边的粮铺是做不起来的,而且她也不见不到那位原老板。 墨雨问,“小姐,北边是处处都开,还是只开一两个铺子试试水?” “每个城池都开一个,若是无人问津,就试试降价。”她想了想,又说,“就像京都那样,找四周的村庄去谈谈,我们用固定的价格,或者高一点的价格能不能把持货源。” 这位原老板是控制了市场,还是控制了货源,还是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呢? 南宫云辞虽然没有加入南商会,但是也没有在南边搞事儿,让一众粮商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爹,要不要用我媳妇儿的名义请南宫行首来家里?” “不必,等她动作吧。”唐家主看了眼蠢儿子,“你好好看着,多学学。” 南宫家的粮铺好像雨后春笋一般,在各地都开了 起来。严知府知道以后,也没什么反应,觉得南宫云辞不过是个贪心的妇人,不足为患。 南宫粮铺在北边开的越多,就亏得越多,虽然这点银子她亏得起。 “徐京墨到渔阳了吗?” “大人,尤大人送信来说他已经到了,去了官学以后,还主动给学子上了一课。” 主动上课?徐京墨若是真的打算从科举这做出点功绩,渔阳可不是个好选择,不过这事儿不难,“派人去盯着他,看他是不是只关心官学。” “小的明白。” 张茂虽然放了徐京墨去渔阳,但是让刘知事跟着他,美其名曰带他熟悉环境。 徐京墨不能拒绝,甚至对这个明面上的耳报神态度很好。“刘知事,北路这边可有什么豪商值得本官去见见?” “禀大人,北边只有粮商稍成规模,但是他们一般都不在本地。” “这是为何?” “下官听说是外地的粮价更高,所以粮商们基本都在外跑生意。听说有的人甚至在其他地方购置家业,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 “原来如此。”徐京墨心知见不到的就一定是有问题的,他暗自记下,等他回去再麻烦紫阁探查一二。 他去官学上了两次课,这些学生的水平堪忧,有些连童生试都过不了,但是依旧可以在官学读书。他问渔阳知府,那人却告诉他,渔阳这边虽然求学风气很好,但是人的先天资质有限,别说是进士,就连秀才都是不多的。 徐京墨自是不信的,不过也不必与尤大人纠缠,他要亲自看上一看。 第112章 来到渔阳有十几天了,徐京墨每日除了去官学,就是喜欢出门找些美食。他去摊儿上吃晚疙瘩汤、馄饨,也只是看着那摆摊人怎么做饭,不曾和这些百姓搭话。 不止他是这样的,其他的食客也基本都这样,偶尔有闲聊的,一听口音就知道不是本地人。难不成渔阳这地方处处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吗? 尤大人不会限制他的行动,只是会盯紧他。来渔阳的外人,徐京墨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最后一个,但是无论谁来,这儿都是个“普普通通”的城池。 “京都来的公子哥儿,怕是看什么都稀奇,随他便是。那个小孩儿找到了吗?” “还没有,属下怀疑那个孩子可能已经不在渔阳了。” 尤大人眼里流出一丝狠光,“务必斩草除根。” 他原是渔阳的同知,谁成想那位知府不识好歹,倒是成全他的功名路。不过知府的大女儿逃走了,一个小女孩儿焉能掀起什么风浪? 徐京墨听说渔阳城西二十里外有处“高山流水”,初夏时山洞中有水流出,辅以阳光的灿烂和树木的森郁,独成一副美景。外放不就是工费旅游的好机会吗。 他去找尤知府,“尤大人,本官听闻城外的高山流水别有一番意境,明日打算出城看看,若是官学有什么事,可让人来城外寻我。” 不过是客气话,真有事情也是当地官员来解决,绝不会去找他。尤大人一脸向往的表情,“若非明日有公务,下官一定要与徐大人同行。那高山流水附近有一村落,每遇晨霁,瑞烟笼罩,似是仙境,您可一同看看。” “妙哉妙哉,多谢尤大人想告。” 翌日,徐京墨带着观言和几个护卫一同出城。他们走的早,运气也不错,恰好看到了采村烟霁的美景。 赶了一早的路,一行人也走累了,打算就地休整一下再去那处高山流水。 徐京墨看着村里的百姓背着锄头、筐子往田间地头走去。为什么感觉这些人这么消瘦? “老人家,请问这边到高山流水还要走多久?” 被徐京墨拦下的老人家,一脸的警惕,听完他的话,抬手指了指右边,“你们沿着这边走,约莫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说完他就想离开,徐京墨抢先一步开口问,“老人家能不能借我们打点水,我们从城里过来,这水都喝完了。” 说着他就拿起那个空荡荡的水囊给老人家看。 那老人似乎想要拒绝,但是犹豫再三,还是低声说,“你们跟着小老儿来。” 老人家带他们回了自己家,走进去水井就在前院儿,院子另一侧堆着一些柴火,看起来这老人家家里也不富裕,一个院子里连个椅子都没有,大门甚至有点摇晃。 老人家拿出来一个碗,碗很干净,但是碗口有缺。“你们用这个装水吧,装了水就早点离开。” “小子谢过老人家,老人家村里有食铺吗,我们想去买几个馒头、包子。” 那老人家一双深邃的眼看着徐京墨,语气很冷淡,说“没有,只有城里才有食铺,小老儿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打了水就快些走吧。” 观言拿出二两碎银,“老人家,我们不是坏人,只是少爷听说渔阳四景后就想来看看。我们不白吃白拿的。” 老人家不接银子,也不再回话。 徐京墨等人装好了水,留下一两银子才离开。不过也没有直接去往高山流水那处,而是走去了刚才看采村烟霁的高地。说是高地,其实也只是个土坡,九州几乎全是平原,所以这里才被誉为是齐朝的粮仓。 他看着那些在田里劳作的人,似乎都比较消瘦;那几个在田间“溜达”的人,怎么感觉像是监工一样? 这里的人似乎很警惕外来人,观言看出他对这儿有些疑虑,就问“少爷,可要我去打听一下?” “不必。我们都是陌生的面孔,又是一口的官话,他们不会回话的,先去高山流水吧。” 徐京墨记得渔阳的税收算是中等水平,按理说这儿的百姓日子应该过的还不错,但是那补丁摞补丁的衣裳、消瘦的身躯,怎么样也看不出有哪里好了。 在外面转了转,知道宵禁前他们才回到城里。 之后几日,他又找了尤知府,“尤大人,我看官里面的学子人数并不多,若是劝百姓尽量 尤大人双手作揖,“徐大人大义,此事非一日之功,但是利在千秋,我等自然愿意。” 尤大人以为徐京墨是想借着教化之功得个好评,自然会满足他。不过怎么功绩要怎么来,还得要细细想想才是。 徐京墨做足了样子,才返回府城。一路上,他仔细观察着本地百姓,果然处处透着怪异。 回到家,总算能松口气。 南宫云辞帮他搅干头发,“你怎么回来以后心事重重的?” “九州虽然不如临安富庶,但是也算不得穷困。我这趟渔阳之行,却见到了完全不一样的民间百态。” 打补丁的衣服、麻木的神情、监工一样的人。 “你可有打听北边的粮价?” “未曾,刘知事一直跟着我,观言那也有人盯着。就是知道有问题,我也不敢去打草惊蛇。” 南宫云辞将帕子交给他,然后走去梳妆台,拿了一本册子给他。 徐京墨一目十行的看完,北边的粮价居然要800文/石? “我在北边开的粮铺,买不到一颗粮食,也卖不出一粒米。”那位原老板恐怕不只是粮商这么简单。 徐京墨问“高价买、低价卖都不行吗?” “不行,不过墨雨发现了个有趣的东西。” 她将那本册子翻到倒数第四页,是一副图腾的样子。“北边的粮铺有生意的,在招牌或者挂着的酒帘上必有这个图案。” 徐京墨听到这儿就明白了,“可有约到了那位原老板?” “我连贴子都递不进去。” 南宫云辞在北边大肆开铺子为的就是掩人耳目,而后得到一些消息,如今能查到的都已经查到了,她也不准备再开着这些铺子去亏钱了。 “暂且不忙关店。”徐京墨打算再去一次,夫人的粮铺亏钱,不就是个很合理的理由吗。 “随你,不过要去最好快些,开的太久也会让人起疑。” “谁?” 青影压着之前被南宫云辞带回来的小姑娘进门来,“小姐、姑爷,这小丫头一直在外面偷听。” 两人看向那姑娘。“你带她进来,把门关上。” 他们的院子,若非是青影和侍卫防水,这个小姑娘是根本不可能走的进来的。 “你特意找上我,究竟所谓何事?” 那小姑娘看着她,却一直不肯说话。 “若是不想说,也罢,我给你十两银子,你自己出府去吧。”说着南宫云辞就走去一旁拿银子。 那小姑娘忽然跪下,“徐大人,您是京都的官老爷吗?” “我是,本官出自翰林院,被陛下安排 到九州彻查粮税一事。” 小姑娘抬起头已经是满脸的泪水,“阿爹说徐状元妙笔生花,一事一务都是民生,一字一句都是求真务实。” 徐京墨不记得自己有九州的好友,他走过去扶起小姑娘,“你阿爹是谁?” “我爹是渔阳知府余成林。” 徐京墨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他来九州前已经了解过这边官员的背景。渔阳前任知府余成林是齐武帝三十年的进士,从正七品的知县做起,慢慢升到了渔阳的知府。他的妻子乃是恩师之女,两人育有一女一子,但是余知府被人诬陷贪墨,被关入大牢后自尽而死,他的妻子、孩子也都畏罪自杀。 “现任的渔阳知府尤大人与你爹是何关系?” “那个坏蛋是阿爹的下属,他陷害阿爹,还带人杀了我阿娘和弟弟。” 第82章 对不上的数字…… “为何要害你全家?” “因为所有的田地都是原家的。” 简直骇人听闻,天下田地岂能尽数归于一家,“你可有证据?” “有,但是我不知道在哪。爹发现原家之事后,仔细探查,发现渔阳、汝南等地俱是如此,而当地的官员也是知情的。” 眼看着九州之地,官商勾结,沆瀣一气,余成林只得想法子给京都递了折子。不久以后,朝廷派了官员来九州视察,可惜这位特使也被九州的官员用银子买下了良心。余成林不仅没能为当地的百姓讨得公道,反倒是害了一家人的性命。 南宫云辞让青影送小姑娘回去。 “我有一种大胆的猜测,不止渔阳,北边其他地方可能也是如此。”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她在北边收不到一颗粮。 “至少官员上下沆瀣一气肯定是真的,不过这孩子也并不完全信任你我。”她进府已经有两个月了,直到现在才说,甚至也没有说完。 不过可以理解,余成林的天真害了一家人的性命,这个幸存的女儿不敢再轻信于人也是可以理解的。她今日愿意说这些,应该是听到他们二人刚才的话,感觉徐京墨没有被当地官员收买。 第113章 但是她不敢尽信,所以话里有所隐瞒,“也许有账本或者其他的证据。” 余成林上折子总不会是因为自己怀疑,想来一定是有些证据的,而他全家被灭口也许也是因为这证据。 “好在有查证的方向了,但是这边的人极度排外,陌生面孔、外地口音恐怕怎么查都是一无所获。”徐京墨有些头疼,九州的事情远比他之前所想的更复杂。 麻烦事儿,这才刚开始。第二天青影送来一个信鸽,放出这信鸽的人就是之前送到府里的一个丫鬟。 徐京墨取下鸽子脚上绑着的信筒,“余家小儿在徐府。” 南宫云辞看了后吩咐青影,“你去将余家小姑娘带来,那个送信的丫鬟呢?” “那个丫鬟暂时被迷晕了,其他几人并未发现异常。”耳报神不能随便处理掉,因为被处理掉本身也是一种消息。 余家小姑娘被带来以后,南宫云辞直接将飞鸽传书给她看,“你可知是何人在找你。” 小姑娘的身子不住的发抖,“我不知道。那天我去街上玩,因为不听话耽误些时间,回家时就看到一群黑衣人带着刀从我家离开,刀上有血滴下来,是管家带着我跑了。” 后来,他们被人发现了行踪,老管家为了护住她,就让自己的女儿假扮她,与她分开引开那些追兵。 她甚至不敢想管家他们还活着吗? 徐京墨擅长模仿字迹,他取了纸,写下“惧内”二字,一旁的南宫云辞恰好也看见了,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他。 看出她眼中的无奈,他无赖一笑,“这不是给下次再去渔阳找好理由吗。” 两人如今可是默契的很,一瞬间南宫云辞就猜到他想了个什么由头,“若是那位原老板不肯见你又该如何?” “本来也不是为了见他。”徐京墨对九州的情况已经有了些猜测,这样的掌控力怎么可能只是区区一个商人。 两个人的哑谜,余家小姑娘是肯定听不懂的,她只是隐约听明白徐京墨要去渔阳查证什么。 见她紧咬着嘴唇,徐京墨淡淡地开口,“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们,但是眼下你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他们一直在找你,想来是因为你父亲手里有他们的把柄,你不愿坦诚也无所谓,我自有办法查证。” 仅凭一个孩子是不可能那么精准地找到南宫云辞的,一切的偶然都只是精心布局后的必然。“你与你背后的人若是只打算好好活下去,本官可以找人送你们去临安,到那里,你们隐姓埋名好好过日子便是。” 余家小姑娘抬起头,眼里的泪滑落,恨意却又像有了实体一般的具象,“我爹有他们的账本。” “官员受贿的?” “对。”余家小姑娘似是想通了一般,“徐大人,我爹说有人通过放租子法子将百姓的田地收为己有。” 南宫云辞和徐京墨都从彼此眼中看出那句未说之言,“果然如此”。 徐京墨将纸条给了青影,“有劳。” 青影看了眼南宫云辞,然后抱拳离去。不一会儿,信鸽就从府上飞走。 “你安心住下,若是遇到不妥的,随时来找我们便是。” “你们不问账本吗?” “问了你就会给我们吗?” 南宫云辞笃定的口吻让余家小姑娘沉默了下去,至少,此时此刻她不会给的。账本不仅关系着她的小命,更关系着他们一家人枉死的冤屈。 夜里,南宫云辞看着徐京墨紧皱的眉头,伸出手,抚平他的眉心,“你在担心什么?” “阿辞,若是为了银子,大可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官员们沆瀣一气随便编织点苛捐杂税就能捞到银子,如此费心费力地布置一切、周全一切,所图之事,岂会只是区区一点银子。 “你怕是要与武大人见上一见了。” 等青影确认了信鸽的去处是严知府后,徐京墨就约着武大力见了一次。不过他们不能光明正大的见面,这城里有无数的眼睛盯着他们。 自那日以后,徐京墨就又过上了每日闲来无事的日子。不过他倒是找张茂提过一回,希望多请些有名望的举人,甚至进士去各地任教。 张茂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子期,非是我等不愿如此,只是读书人有读书人的傲气,九州这地方的百姓虽然淳朴,但是资质也愚钝。” 徐京墨作揖回道,“孟子有云,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简单说,教育人者先受教育。徐京墨意思是如今教书的夫子本事不行,所以才教不会学生。 张茂被他一噎,心里也不痛快,“不如子期去找找你的同期,看看有没有人愿意去这些地方教书,若是愿意,九州上下自然欢迎之至。” 找人是肯定要找的,只不过来的可不会是什么教书先生。 徐京墨从驿站寄了几封信出去,有送去临安的,也有送去金陵的。张茂等人知道以后,内心嘀咕,这个小徐大人莫不是真打算请自己的同窗去渔阳教书吧? “咱们范学政都不操心这官学的好坏,小徐大人倒是热心。” 九州学政范大人成日里就喜欢掉书袋子,闲来无事经常举办个茶诗会,约上一群酸文人在那儿自娱自乐。这人出自范家,一向鄙视那黄铜之物,也不喜欢与寒门子弟打交道,觉得那是自降身份。 虽说范大人与他们不是一伙的,但大家并不冲突。 “他想做出点功绩,这倒好理解,如今看来,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人,晋升如此之快应当是得益于他的老师和舅舅。” “张大人何出此言?” 张茂不屑地一笑,“之前送予他的几个佳人,居然被束之高阁,碰都不敢碰一下。初时我以为是防着我等,后来才知道小徐大人是个惧内的。” 被后院的女人拿捏住,当真无用。 严知府又问,“他要是真的请来了人,我等又该要如何行事?” “多些秀才又何妨。”姜按察使一锤定音。 秀才到举人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何况三年时间,统共就一次乡试。但是秀才增多,总能说是教化有方,按照朝廷新的官员考核办法,这可是加分项。 众人细细体会了一下姜按察使的话,都觉得在理,童生试、院试都是本省官员当考官,考不考的上是很好操控的。何况,他们选中的自然是自己人。 严知府又问,“原老板来信说 南宫家的粮铺还开着呢。” “两个月颗粒无收,还要开?” 若是开的是茶铺,他们自然不会在意,但是偏偏开的是粮铺。 “派人盯着些,若是一直不肯关门,恐怕就不是为了生意。”姜按察使并没有完全对徐京墨放心,不过也正常,稍有差池,他们可不是丢官这么简单。 徐京墨从驿站寄出的信,是做给九州官员看的,最重要的那封是通过武大力送到了齐承帝那里。他若想要查到更多的东西,势必要要让这些人对他放心,所以少不得要做些“出格”的事情,为了预防万一,自然要先给皇帝报备。 而且有些东西,他查出来再交给皇帝,远不如皇帝自己查出来。 “北边的铺子何时能关?”南宫云辞刚从外面回来,她可不想被这群豺狼虎豹盯上。 “陛下安排的人过几日就能到了,到时候借着铺子的由头,我去查查粮仓,之后应该就能关了。” “查粮仓?” 徐京墨估算了一下九州实际的粮食产量,怀疑有很多粮食被藏匿起来了,这样多的粮食存放起来势必引人注目,最好的掩人耳目的法子就是灯下黑。 一心为公会让人警惕,若是加上一点私心反倒让他们更放心。 隔了几日,一位临安来客到了徐京墨家里。 二人在书房,戚大人将怀里的秘旨交给徐京墨,“徐大人,本官一人难以成事,还请您这边安排几位帮手。” 戚大人也是金吾卫的人,他与其他人不同,是正经的二甲进士出身。原在粮库司任职,后来又去过刑审司,官职一直不算高,但是深得齐承帝的信任。 “内子手下有些账房,旁的不说,算账的本事却是一流,想来能为您节约不少时间。”徐京墨可不信来的真的只有这位戚大人,不过他总要表示一二。 “多谢徐大人。” 等徐京墨带着脖子上一点隐约可见的“爪印”去见张茂时,“张大人,下官请了临安崇山书院的戚夫子来,他原是教授乙级的夫子,去到渔阳,教那些将将要参加院试的学子绰绰有余。” 张茂眼睛瞥见他脖子那点痕迹,心下好笑,不过总不能当面揭人短。“此事需的要先禀明范学政,毕竟咱们提刑按察使司和提督学政署是两个衙门。” “有劳张大人。”徐京墨拱手道谢,然后面露愁容,似是有什么难言之事。 徐京墨轻咳一身,“张大人,我与戚夫子乃是故交,打算亲自送他去渔阳。” 第114章 张茂不信他只是为了这点事犯难,不过也没拆穿他,“你本就是按察司佥事,巡视四方乃是职责所在,去到府衙登记一下便是。” “多谢张大人。”徐京墨送上一盒南宫家的团茶新品,而后就离开了。 再去渔阳,可不止是他还有南宫云辞。张茂等人知道后,只是给原老板送了信,若是没猜错,送人是假,找原老板是真。 戚大人是寒门出身,小时候也曾下过地,他看着一路上的农户,总觉得有些违和感。“徐大人,您说为何秋收之季,不见这些农户脸上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呢?” “陛下仁爱,自从登基以来,从未加征税负,九州又是粮产大省,今年风调雨顺,再看田里的出息,想来是喜人的。我也想不通,哪有人会不为自家收成好高兴呢?” 除非,这些收成不是自己家的。 戚大人似乎是猜到了什么,也不再多言。 到了渔阳,尤大人亲自出城迎接他们,“本官代一众学子多谢徐大人、戚夫子。渔阳若是能多些读书人,一定会变得更好,戚夫子去了官学,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来找本官。” “多谢尤大人,我与子期同在崇山书院教书,能得此机会实属不易,希望能将一生所学尽数教给本地的学子们。” 一番客套以后,徐京墨和戚大人才回到住处。 戚大人问,“徐大人,住处可安全?” “这宅子是我上次来买的,眼下只住了个门房,是我家的下人,戚大人自行安排便是,只一点,不要在本地找下人,签了卖身契也不顶用。” 第二天,戚大人就去了官学,等他见到那些所谓的“好苗子”以后,一堂课难度一降再降。 而徐京墨也没有急着返回府城,反倒是正如张茂等人猜测的那样,给原老板递了请帖。等了三日,依旧没有回信,但是好歹等来了原家的管家。 “徐大人,小人是原家管家,我家老爷在外地谈生意,一直没能回来,有什么事,您只管吩咐小人便是。” “本官只是听说原老板乃是北边粮食商会的会长,我家夫人欲在北边做点粮食生意,但是似乎有人从中作梗。” 那老管家跪下磕头,辩解道“大人有所不知,北边的田地不比南边,产量本来就少,为了保证农户的利益,我家老家老爷与农户都是签了长契的。” 说着,他就取出一份长契递给徐京墨。徐京墨接过后,这契子写的是张三与原记粮铺约定,十年内,只给原记粮铺卖粮食,若是要买粮食,也只从原记粮铺买。双方约定的买卖价格均是“市价”,看起来似乎很公平。 齐朝可没有什么反垄断法,原老板的做法自然也不能说有错。 徐京墨又问,“难不成北边所有的农户都与你原家签了长契?” “自然不是,但是北边的其他粮商也都学着我家老爷,与农户签了长契。” 老管家的眼瞎之意是说,无论南宫家的粮铺开多久,都不能有生意。徐京墨面露怒色,“欺人太甚!” “徐大人息怒,其实北边更好做的是茶叶生意,您知道九州这地方不产茶叶这种金贵的东西,但是谁家不喝茶呢?” 老管家地上一个锦盒,“这是我家老爷送给南宫行首的赔罪礼物,实在是没办法,我家老爷是会长,不能带头坏了规矩。” 等送走了这个老管家,戚大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刚才那管家的话,他是半句也不信的。 徐京墨当着他的面打开锦盒,入眼的全是银票,取出来一数,整整三万两。“这银子留着日后资助那些真的学子吧。” 戚大人看他一眼,并未拒绝。 徐京墨又在本地约了几个“粮商”,结果无一例外,不是他们找南宫家的麻烦,纯粹就是一早签了契子。 尤大人冷眼旁观,任由他折腾。等他们四处碰壁以后,总该知道将粮铺撤去南边了。 看起来,一切正如他们所想,直到一日夜里,粮仓起火…… 这火烧的突然,尤大人第一个赶到粮仓,没等一会儿徐京墨也来了。他脸色苍白,“尤大人,秋收的粮食可都入库了?” 尤大人一愣,方才反应过来,徐京墨是担心九州今岁不能按时、足额向朝廷交税。若是如此,他这个新来的按察司佥事可就罪过了。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尤大人也急,只是不是为了劳什子的粮税。“这火发现的及时,应当不会有甚影响。” 徐京墨忧心忡忡道,“马虎不得,等会扑灭了火,赶紧清点一番,若是不足,还要想想办法才是。” 盘点?尤大人有心拒绝,但是他没有合适的理由,看着眼前的火,他只能祈祷这火烧的再旺些。 他让人搬来了椅子,“徐大人,火势已经被控制,你我在稍作休息。” 徐京墨指了指一旁的人,“这是我家的账房先生,一会就由他跟着拆衙们一起去盘点,希望损失不要太多,不然今秋的粮税可是个麻烦事儿。”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明,那账房先生才与衙役从粮仓中出来。 “启禀大人,渔阳粮仓内应贮粮60万石,我等清点完毕,尚存82万石。” 被火烧了不少以后,粮仓内的粮食都比他们报给朝廷的要多? 徐京墨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你们是说应该有82万石,还剩60万石吧。” 账房先生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大 人,是应该有60万石,还剩82万石。” 徐京墨转头看向尤大人,一脸的不知所措。 等他们一行人到了府衙,尤大人屏退左右,“徐大人,非是下官要瞒着您。只是此事说来话长,下官唯恐被您所误会。” 尤大人解释说,这官粮的粮仓一开始就修大了,而北边的根本没那么多税,这粮仓空着也是浪费,官府就与本地的粮商达成合作,将粮仓借出一部分给他们用,他们则会支付一些租金。 “建粮仓很贵吗?” “徐大人,建粮仓不是建了就行,还需要派人看守。他们借用官家的粮仓,不仅省事儿,还省心。” 徐京墨看着他,一字一句问,“那这次烧的是谁的粮?” 尤大人抚了抚胡须,“自然是商人们的。” 徐京墨听完像是松了一口气,“尤大人心系百姓,千方百计为百姓减免税负,此等仁爱之心必该奏于陛下所知。” 意思是要为他请功了,尤大人不打算离开九州,但是也不介意得些好处,“不敢当徐大人如此夸赞,下官只是尽本分而已。” 话虽如此,也不见他拒绝这请功之事。 比徐京墨先到府城的是尤大人的书信,严知府心说,还以为这位京都来的小徐大人有多了不起,结果好似一个遇到一场小火就试了分寸的愣头青。 “如此也好,渔阳算是过关了。”说完,又觉得不对,“不过那个小丫头片子是个祸患,必要斩草除根才好。” “四处都在找,没道理半年都找不到。”除非那个丫头离开了九州。 他们并不确定已经死去的余成林手里到底有没有他们的把柄,但是既然干着掉脑袋的勾当,自然要力求稳妥。 姜按察使道,“继续找,派人盯着徐京墨家,那个小丫头手里若是真有东西,肯定会去寻他。” “那咱们怎么安置这位小徐大人?”来了几个月,一直闲置着他,总不能真让他闲上三年吧。 “别让他碰案子,今年先让他忙活粮税。”九州从未拖欠粮税,让徐京墨在府城守着粮仓盘点就是。 他能看到的是各地运来的粮食,任他怎么查,都是足额的。至于这些粮食、银子的出处,他管得着吗? “给原老板送个信儿,让钱庄收敛着些。” 再等两年送走这位不知深浅的小徐大人,他们才能高枕无忧。 第83章 喜脉 北边的南宫粮铺一夜之间都关了店。 徐京墨与余家小姑娘说,“你在府里待着,不要轻举妄动,等到你觉得合适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拿出账本。纵使我们查的仔细,也难免有漏网之鱼。” 那小姑娘,眼里含着泪,跪下磕了个头,“徐大人,我会的。” 等她离开以后,南宫云辞才问,“你准备何时收网?” “暂且不急,若是没有猜错,这群九州官员就会借着院试的名头给我送上一份大礼。” “你怀疑学政?” “不,那位就是个摆设,我只是不打算让他继续浪费朝廷的银子。” 金吾卫的人查人可是看家本事,范学政确实没有与其他人勾结,但是在其位不谋其政,导致九州的寒门难有出头之日,这便是罪过。 渔阳有戚大人,霸占百姓耕地、私开钱庄之事早晚能被查清,他要做的就是麻痹九州的官员,尽量拖延时间,让金吾卫的人去查清前渔阳知府的案子。 南宫云辞也没闲着,北边的生意做不了,就只能做南边的,那么合该加入南边的粮食商会。她又去了趟唐家,见到唐家主那毫不意外的表情,她就知道这位多少是知情的。 第115章 “非是老夫拿乔,只是一大家子的身家性命。” 南宫云辞受过唐家的帮助,也有心还个人情,所以只问了一句,“唐家是否牵扯其中?” “从未,我们几个老家伙还不想被抄家灭族,所以南边的粮商都没有参与其中。” “那这粮税呢?” “多花点银子买平安,不过我们这点肯定也是不够的。”还有些银子可能就是那些“不起眼”的钱庄给凑齐的。 走进来的唐小六听了这话,直嚷嚷,“爹啊,做人就不能坦诚点吗。” 南宫云辞看了唐小六一眼,什么也没说,今日她来也是想碰碰运气。 唐家主看着丝毫不为所动的南宫云辞,不知第几次感慨,这样的女儿为什么不是他们家的。“老夫偶然得知一些往事,今日全当闲话与您聊聊。” 几十年以前,渔阳有个穷小子,父母意外没了,他就靠着百家饭养活,但是族里的人觉得他命格不好,太硬,总觉得他父母是被他给克死的,所以对他也很不上心。 这个穷小子很聪明,父母健在时曾送他去读书,差一点他就能参加童生试了。天无绝人之路,渔阳那边来了一户富贵人家,那家的小姐是个善心人,有了这位小姐的帮助,那穷小子得了机会去官学读书,一举考中秀才。 隔了几年那富贵人家举家搬迁走了,穷小子留在此处继续读书,他确实有本事,一路考到了会试,拜了当朝阁老为师。算起来,这个穷小子与一位刚从京都来的大人也算师兄弟。 故事到这儿就完了。 南宫云辞的手指从茶杯中沾了点水,在桌上写下一个“李”字。 唐家主点点头,却未再多言。 “多谢,南宫粮铺一定遵守商会的规矩。” 回到家中,南宫云辞将此事告诉徐京墨。徐京墨将所有的线索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查出李柏然的夫人究竟是何人,一切就都清楚了。” 李柏然也许不是突然就变了,而是一直没变。他的夫人真的只是福王的庶女长乐郡主吗,长乐郡主幼时可曾来过渔阳,一个郡主又为何要来渔阳。福王的祖籍自然是京都,若是游玩,也不会在渔阳这种小地方住上几年。 九州这地方俨然是铁板一块,能有如此之势,绝非一日之功。福王虽是皇族,但也只是掌管过礼部;而李柏然一个户部侍郎又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本事,所以一定还有一个关键的人物没有被他们找到。 谜团变得更多了,好在真相似乎不远了。 转眼就到了冬季,有些凉意的微风吹过大街小巷,徐京墨觉得这日子就适合吃点烤鱼,前些日子他在集市上找到了些不辣的辣椒面儿,正适合做烤鱼。 南宫云辞知道他一向挑口,有喜欢重口味的吃食,找这种不辣的辣椒肯定是为了他,自然也就不会拂了他的好意。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看着那盘红彤彤的烤鱼,闻着味道确实很香。 “这又是你指点厨房做的?”徐子凌也不知道儿子为什么不会做饭,但是很会指点别人做饭,别说,大部分时候,经他指点过的吃食确实要更好吃一些。 “母亲,快尝尝,这是儿子从书里看到的炭烤之法,别人用来烤肉,我们用来烤鱼。”他拿起筷子,从鱼腹上夹下一大块鱼肉,放进母亲碗里,又夹下另一块放到妻子碗里。 徐子陵尝了一口,红油的香气完全渗入了鱼肉里,一点都不腥,配合其他香料别有一番滋味儿。加上这鱼烤的外酥内嫩,口感也十分惊艳。 南宫云辞看婆 母那满意的表情,就知道这鱼味道不错,她夹起一瓣鱼肉放入口中,刚嚼两口,就觉得有些反胃,赶忙侧脸离开。 徐京墨被她吓了一跳,“可是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要不要请府医来看看?” 徐子凌却是注意到青染脸上一闪而过的喜色,她自己是过来人,心中有了些猜测,不过也不好立马下结论,万一不是,岂不是让辞姐儿难堪。 “快去请府医。” 话音刚落,青萝就快步走了进来,“小姐,我来给您请脉。” 一时间,厅堂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所有人都屏气敛息,等待着青萝的诊断。片刻后,青萝面露喜色,起身拱手道:“恭喜小姐、姑爷、老夫人,小姐这是有喜了!” 不过是月份浅,才不怎么显。她再三确认,绝对不会有错。 徐京墨闻言登时变成了个二愣子,他们到了九州以后,就没有再避开日子,一切都是顺子自然。虽然早就知道迟早会有孩子,但是真到这时候,他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徐子凌拍了他一下,“别愣着,感觉扶辞姐儿去一边休息一下。” 然后她又吩咐厨房重新去做些清淡的饮食,额外点了份蛋羹给儿媳。青萝的本事她是知道的,所以也不瞎指挥什么,只是看着儿子说,“你媳妇儿怀孕了,你该干什么总是拎得清的吧?” 徐京墨一脸茫然,他媳妇儿怀孕,他不就是该照顾媳妇儿吗?等等,又青染、青萝、青影在,还需要他吗? 徐子凌深深吸了一口气,“自己去书房睡,不准影响辞姐儿。” 徐京墨这下反应过来了,一张俊脸憋得通红,“母亲,儿子直到轻重,不会乱来的,不分房,我好照顾阿辞。” 这话说完,轮到南宫云辞脸红了。 虽然月份还浅,但是徐京墨还是给岳父岳母去了信,他们一直想着孩子,早点告诉他们,也好让他们早点安心。 暮春时节,暖风吹进了镇国公府的朱门高墙。镇国公府内,一片静谧祥和,花园中繁花似锦,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似在诉说着春日的柔情。 镇国公夫人林氏,正慵懒地坐在亭中,手中的团扇轻轻晃动,扇面上绘着的牡丹栩栩如生。她身着一袭淡粉色的罗裙,裙摆绣着精致的海棠花纹,云鬓轻挽,斜插一支碧玉簪,整个人散发着温婉的气息。 “夫人,您慢些起身。”贴身丫鬟碧荷连忙上前搀扶,脸上带着关切的神情。 林氏微微颔首,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不妨事,只是这几日总觉得身子有些乏累。” 夜里,徐京墨让南宫云辞靠在自己身上,轻轻握住她的手:“阿辞,辛苦你了。” 南宫云辞淡淡地笑着,她其实也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拨弄着他的手指,这人的手指像是竹节一样,笔挺但又纤细。 “不辛苦,我们的孩子。你说这孩子是男是女?” 徐京墨熬不犹豫地回道,“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我们的心头宝。也不知道这孩子是喜欢经商还是喜欢读书。” “万一喜欢舞刀弄棍呢?” 徐京墨低头看着她,“那可不行,虽然不打算管他(她)一辈子,但是也不能让我们为他(她)担心一辈子。给我老老实实地读书、学经商。” “要是女儿,也喜欢读书呢?” “喜欢就读。眼下女子不能参加科举,日后未必一直如此。再者,就算不能参加科举,也没人说就不能读书了。说不定咱们女儿还能成个当世大儒。” 南宫云辞听他越说越离谱,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腿,“你可要在孩子出生前把名字想好了。” “放心,我一定给咱们孩子取个好名字。” 徐京墨其实既想南宫云辞怀孕,又害怕她怀孕,生育一事总是有危险的,何况在这医疗条件落后的朝代。 “阿辞,你每日少食多餐,如果可以的话,就每天吃个鸡蛋、喝点牛奶,不要听那些坊间传言使劲吃。不然胎儿太大,不易生产。” 感觉他的紧张,她乖巧地点点头,“我知道的,有青萝在,你放心吧。” 从这以后,整个府里都开始为这个即将到来的新生命忙碌起来。青染每天换着花样安排南宫云辞的吃食,青萝更是每三日来请脉一次,青羽自觉的接过去更多的账目,青影寸步不离地陪着南宫云辞。 “小姐,这是刚炖好的燕窝,您趁热喝。”青染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走了进来。 南宫云辞吃不下有味道的东西,但是不能缺了营养,所以燕窝粥成了近日的热门食铺。徐京墨怕她血糖太高,还专门吩咐了尽量不放糖。 日子一天天过去,南宫云辞的孕期反应也越来越大。时常会觉得恶心呕吐,越发的吃不下东西。徐京墨愁的不行,到处打听有什么东西是孕妇乐意吃的。 张茂等人知道后,特别善解人意的送上了许多吃食的方子。他们倒是识趣,没有送吃的,只是送了方子。 徐京墨拿着那堆方子去找青萝,“这里面可有你家小姐能吃的?” 青萝一目十行,很快选了几个方子出来,“这几个可以试试,但是究竟能不能吃下还不好说。” 南宫云辞吃不下东西,是因为害喜的反应大,并不是身体不妥。所以青萝直接将调理的药方剔除了,是药三分毒,没必要多吃这些。 第116章 徐京墨爷发现只要多陪南宫云辞说话,转移她的注意力,她就能不知不觉地多吃两口。所以这些日子,他就光明正大的翘班,反正他要做的事情都是不能再府衙做的。 每天吃了饭以后,他都会陪着南宫云辞在府里散散步,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柔弱妇人在生产时才会更吃亏。南宫云辞的肚子也渐渐显怀,行动变得有些不便,但是从未拒绝散步。她一早就知道,这是为了她到生产时更容易些。 徐京墨怕她无聊,还看了好多话本,挑些有意思的润色以后讲给她听。 “阿辞,你的好姐姐专程从来一个方子,你中午尝尝看。” 好姐姐,“是花姐姐吗?” 徐京墨点点头,他借着南宫云辞怀孕的事情给谢长歌去了封信,信的内容都是正常的,但是写信的纸却是特制的,若是沾了水,会显示出隐藏的字迹。 他只写了一个“福”字,硕大的、倒着写的福字。 即便被人发现,也未必能猜出其中含义。但是花无艳和谢长歌是能看明白的,花无艳知道徐京墨既然敢写信,就意味着他手头已经有了些证据,只是还不能确定。她的回信就是酸辣汤的食谱,她当初怀孕时也是害喜反应严重,多亏了锦都这边的酸辣汤,才叫她好受了许多。 “你要忙就去忙,府里不必担心。”南宫云辞是知道那封信的。 “不急,再等等。”等戚大人那边什么都查明白了,等齐承帝派兵前来。 酸辣汤果然合口味,一向不喜欢吃辣的南宫云辞,硬是喝了两碗酸辣汤。青萝看过以后,说“小姐能吃下东西总是好的,不过不宜过多,反胃时喝些就好,正餐还是尽量吃点东西。” 过了不知多久,南宫云辞总算是适应了孕期的变化,孕吐也减轻了许多。不想一天到位无所事事,她就又开始打理生意了,还把徐京墨给赶去了衙门。 张茂见到徐京墨还打趣他,“子期总算是舍得离开府里了。” “张大人有所不知,我与内子成婚五年,这才有了第一个孩子,她反应大,我也不敢大意。说起来,多谢各位大人的方子。” “好说好说,有用就好。” 徐京墨一直就没什么正经差事,隔了两个月再回来,桌上待处理的公文也就两三份。他拿起来一看,原来秋粮已经全部入库。县试是明年二月,其实已经不远了,他倒是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去趟渔阳,只是他有些放心不下南宫云辞。 徐京墨从府衙回到府里,被之前张茂送来的丫鬟撞个正着,徐京墨看她 一眼便转身离开。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紫阁看在眼里。 紫阁今日来,是之前南宫云辞让她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李柏然离开渔阳已经有几十年了,渔阳那边被九州的官员看的死死的,她也不敢动作太大,免得打草惊蛇。好在运气不错,找到了一个李柏然昔年的同窗,一个瘸退的秀才。 不过这人一定要见到徐京墨才肯说清一切。 徐京墨听完,无奈地一叹,“我想一直陪着你。” “不过几日时间,你快去快回就是。”南宫云辞有种预感,就要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隔日,就听说徐大人府上有个漂亮丫鬟被发卖了。 张茂看着徐京墨脖子上的爪印,想笑又只能憋着,别提多难受了。那丫鬟的死活他根本就不关心,自打上次传出徐京墨惧内的消息,他们就对这几个棋子不再抱有希望。 之前还听说那位南宫行首是个清冷的仙子,现在看来不过如此。至于徐京墨,一个赘婿,惧内也正常。 “张大人,下官想去北边看看,马上就是县试了,希望这次能多些童生。” 张茂以为他是偷吃没擦干净嘴,才被夫人给挠了,眼下是想出去避避,顺便偷吃。男人嘛,懂得都懂。 “那就辛苦子期,渔阳的尤大人也是对这次县试寄以厚望那个,希望我们都没有白费功夫。” 徐京墨就像逃难一样,迅速离开了府城,府城内关于徐京墨惧内,偷吃都要跑到别处的事情一度成为官员们饭后的谈资。 等他到了渔阳,还受到了尤大人的热情款待,席间各种暗示,若有心仪的女子,他可代为安置。 徐京墨只能尴尬地一笑了之。 等他应付完尤大人,才有机会与那瘸腿秀才见上一面。戚大人与他一道,他知道这秀才恐怕就是解开谜题的关键一环。 秀才的年纪看起来很大,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瘸腿的原因,人异常的消瘦。他看到朝着他走来的两个人,有一个是陌生面孔,但是年岁很小,想来就是那位名满天下的徐状元郎。 “在下徐京墨,听说你要见我?” “学生张涯见过两位大人。” 张涯与李柏然不仅曾是同窗,更是同乡,他如今这狼狈样也与李柏然脱不了干系。李柏然的过去正如唐家主所说,自幼父母双亡,后来全靠外地来的贵人一路帮扶才能继续读书、应试。 “你可知外地的贵人是何人?” “那家的妇人姓王,听说朝中大臣的私生女。她们在此定居后,现在那位尤知府还有府城的严知府都曾去拜会过,两人都自称是学生。” 姓王、尤知府和严知府的学生。徐京墨隐约猜到了是谁,但是自称是学生的也未必就是老师,也可能是坐师。 张秀才也不知道那对母女为何会在此定居,当时,那个小女孩不过十来岁。 李柏然与这个小女孩的因缘际会也是巧合,小女孩独自出门,遇到拍花子,是李柏然久了她。后来,她家的人寻到了李柏然,给李柏然送了不少的银子。 李柏然考上举人那年,这户人家就举家搬迁了。李柏然也离开了渔阳,去了府学念书,等他再听到李柏然的消息时,这人已经成了温阁老的学生。 “那你的腿又与李柏然有何干系?” 张秀才痴痴地笑了起来,“李柏然这人锱铢必报。儿时不懂事,我曾与同村的小伙伴一起欺辱过他,有一次我用石头打到他的腿,让他一瘸一拐地好久。等他功成名就,我被几个外来人拖到巷子里硬生生打断了一条腿。” “你如何确定是他?” “那几个外地汉子帮他带了句给我:这是你欠我的。”张秀才被打断了退,也就意味着科举一路再无希望,因为朝廷绝不会用身体残疾之人。 他跑去报官,连衙门都进去,后来严知府给他送来了一句话“你家可有老小?” 自此,他就放弃了一切,无论是读书、报仇还是自己。为了不拖累家人,他就靠着抄书、帮人代写书信赚些银钱。 徐京墨和戚大人面面相觑,只是因为儿时的一点琐事就断人一条腿? 徐京墨看着毫无生气的张秀才,又问,“那你为何一定要见到我?” 张秀才苦笑不已,再抬头已经是满脸的泪水,“徐大人,过去我们年幼不懂事,但是我们的儿孙何罪之有?李柏然不是断了我的科举路,他是断了整个渔阳人的科举路。如今的渔阳仅有一所官学,能去读书的只有权贵之子!” 戚大人这些日子也发现这异常,本以为是百姓生活不易,没有银钱供自家儿孙读书,没想到还另有隐情。 “你细细说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被打断一条腿以后,本是开了私塾,学生虽然只是个秀才,但是教人启蒙并无问题。可是开了私塾以后,官府三人两头上门找麻烦,更是要我额外交税,一个学生十两银子的人头税。” “朝廷并未额外征收这种读书人的人头税。” “九州的税都是地方特有的,有读书人的专有人头税、从钱庄借银子的用银税、有土地的用地税、有房子的用房税……” 九州的苛捐杂税可以说是骇人听闻! 第84章 国有 徐京墨听着这些巧立名目的税种,心中的不安在逐渐扩大。 “所以到最后所有的私塾都开不下去了?” 张秀才用力地点点头。 戚大人则是想到他查到的那些,渔阳过去考上的秀才、举人无一人是寒门。不仅如此,所谓的官学,里面也无一寒门子弟,他曾去百姓家里问有没人愿意官学读书。那些被问的人家,总是一副麻木的表情回答说“家里的孩子愚钝,老老实实种地就好。” “严知府升成府城的知府后,是余成林大人接任渔阳知府,他也如此行事吗?” “余大人是个好官,可惜好人不长命。”张秀才看着一脸慎重的徐京墨,说“希望徐大人长命百岁。” 余成林虽然是知府,但是下面的人并不与他一条心,别说的废止那些巧立名利的苛捐杂税,就连正常的开堂审案都难。他大概是查到了什么,才被人给灭口。 “张秀才,本官还有一个问题,这渔阳的耕地是归百姓,还是归谁?” 等了许久,张秀才才沙哑着开口,“九州良田有万亩,佃户更有千千万,所有耕地尽归商,官家只当看不见。” 第117章 “哪个商?” “谁知道呢,您要是有本事就去查查那四处可见的曹记钱庄,徐大人,学生祝您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为了他的安全,一直将他安置在院子地下的暗室内。 徐京墨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戚大人,下官有一猜测之人,若是他,一切的线索就都能联系的起来。” “那王姓女子的身份交给老夫。”戚大人知道他说的是谁,他与他所猜测的是同一个人。尤知府和严知府共同的“老师”只有那人。 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九州的土地兼并情况严重,事情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 “徐大人,多保重。” “您也是。” 徐京墨知道他们距离真相已经越来越近了,但是以后的每一步都要无比谨慎,踏错一步恐怕就要丢了性命。 他不在的这几日里,南宫云辞的身体似乎已经开始适应了孕期的变化,孕吐也减轻了许多。 青染欢喜的不得了,“小姐,总算能吃下去饭了。” 南宫云辞都在想,是不是因为徐京墨不在,她自己身体都会并不自觉地坚强起来,毕竟那个会无条件宠着她的人离开了。 “青染,你说我要不要给孩子给点衣服。” 青染看着她,小声回说,“小姐,要不您选花样我来绣?” 南宫云辞就没学过绣活儿,要她拿针绣衣服,青染连想都不敢想。好在,她也只是随口一说,并不强求。 “不要用那些硬的料子,吩咐下去,只用棉布。” “您放心吧,都安排好了,不管是小少爷还是小小姐,咱们都准备的妥妥当当的。” 徐京墨走进来就听见这话,“一会我画几个样子,看看绣娘能不能绣出来,能的话就做成小被子。”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人见我也是说了他知道东西,不多,但是确实很重要。忙完了,又何必在那边耽搁。” 等徐京墨沐浴更衣后,才敢靠近南宫云辞。 “听青染说,你的害喜反应轻了很多?” “嗯,青萝说都是正常的,不必担心。你这次去可有收获?” “收获很大,你知道九州这边有个曹记钱庄吗?” 曹记? “这么巧,我二叔当年借银子与人合作放租子,不就是和一位曹老板合作吗?” 她这么一说,徐京墨才想起来,这都快十年了,仔细回忆一下,“有意思,说不定还真是一个人。” 查证的事情用不着他们亲自去,安排下去等结果便是。 今年因为南宫云辞有孕,家里过年的气氛都要热络些,本来南宫君烨和江晚清想过来,但是被徐京墨劝住了,九州不太平,他们来了反倒不美。 徐家里外都挂上了红灯笼,门上挂的春联都是徐京墨亲手所写,他的字苍劲有力。这寓意吉祥的春联,让人看着就喜庆。 如今日子越过越好,年味儿一年比一年足。夜里的团圆饭,有寓意年年有余的红烧鱼,有象征着大吉大利的烧鸡,有意味着一家团圆的饺子,还有徐京墨最爱吃的咕咾肉。徐京墨拿出一坛佳酿,给母亲和自己各倒了一杯。 “母亲,辛苦您照顾阿辞。” “说什么浑话呢,我拿辞姐儿当自己闺女,照顾自己闺女还要你谢?” 徐京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是儿子最笨,自罚一杯。” “这般好的酒给你牛饮,是罚还是赏?” 徐京墨摇摇头,也不争辩,主要是今儿这酒确实是能买的最好的了,但是比起现代的酒,简直是寡淡无味,若是有机会,他倒是可以试试自己酿酒。 穿到这个陌生朝代以前,他家是开酒厂的,为了更好的继承家业,他大学就选了食品与工程专业。若是酿酒,他可比现在的那些匠人更厉害。 南宫云辞有孕不能喝酒,就着花茶看他们母子打趣。现在的生活比她以前预想的要幸福的多,她好像有些理解父母了。 徐子凌一高兴,吃酒都多吃了些,最后是被忘忧扶回房间的,只留下徐京墨和南宫云辞守夜。 “阿辞,困了就去睡。” “不碍事,今日可是除夕。你好像很喜欢星星?” “嗯,以前许多的夜晚,我也曾满心茫然、无措,那时就喜欢对着星空发呆。在黑暗中短暂的迷失方向以后,才敢直面自己的脆弱,但是夜里的星空就好像被点燃的回家的灯火,看着看着,就又充满的力量。” 宗政傅宽被齐承帝贬谪以后,日子很不好,光是为了凑齐徐子凌当年的嫁妆就不得不卖了祖宅。他的宝贝儿子考到现在依旧是个秀才,宗政家的没落已是必然。 所以徐京墨也没想过再去报复他,让他余生活在后悔中足矣。 “阿辞,我想再在地方多待几年。” “还是九州吗?” 徐京墨也不知道,他们来九州是神父皇命,最迟半年内,一切都会见分晓。一任的任期是三年,之后齐承帝会不会让他继续留在九州,谁也不知道。 “不必有压力,我在哪,南宫家的生意就做到哪。” 夜幕笼罩了整个府城,街上传来阵阵鞭炮声,热闹非凡,两个人等到了子时两刻才回房睡去。 过了年,不久就是县试,这次徐京墨没有再去渔阳。他发现最近府门外转悠的陌生人多了许多,不知道是他们被人发现了踪迹,还是福王准备动手了。 再见武大力,他身边多了个威武的中年人,似乎是武将? “徐大人,这位是魏无忌将军,他奉旨前来。” 魏?徐京墨就说这人看起来有点眼熟,应该是西军都督魏平寇的儿子吧。 “魏将军有礼,下官九州按察司佥事徐京墨。” “徐京墨大人有礼,本将奉命前来协助你等。” 戚大人动用了金吾卫的人,查证效率高了不少。李柏然的妻子确实是福王的庶女,而这位庶女的母亲则是王阁老的私生女。 王阁老出自王家,他喜欢上自己身边的小丫鬟,王家怎么可能允许一个奴籍成为当年主母。无奈之下,王阁老妥协,娶了世家女为妻,但是自己心头的朱砂痣他也割舍不下。 他妻子将这丫鬟视为眼中钉,他为了护住她就将她养在外面。二人后来有了个女儿,王夫人恨不得弄死这对母女。彼时的王阁老还不是阁老,无力与家族对抗,眼看着就要护不住她们了。 也不知道这事儿怎的被福王所知晓,福王似乎与王阁老达成了什么交易,将那个私生女抬进府里做了妾。即便只是个妾,也是皇家的人,王夫人再生气不能如何。 福王美名在外,不恋权、不贪财,只是女色上稍有不忌,家中后院美人如花。他对每个美人似乎都是一样的,不知道因何原因,他将母女二人送去了渔阳,那边有王阁老的学生,总能照拂一二。 等他再接回这对母女时,王阁老的庶女就成了福王的侧妃。 “那位郡主与李柏然的相识,是意外,还是?” “应该是意外,十几岁的年纪,谁知道他日后的前程如何。不过两人再见面,应该是福王安排的。” 徐京墨想了又想,还是有些想不通,“福王是想反吗,但是他手里没有兵?” 文人造反十年不成,福王各种筹谋,也不见得就能让他如愿。 魏无忌可不是只身前来的,他隶属于西军,被齐承帝安排到了九州;另一位中军的将军则被安排去了金陵。 “徐大人可知福王与彭都督有旧。” 彭都督原来是掌管南军的大都督,后来致仕回乡,他的宝贝孙子彭轩还曾与谢长歌大打出手。徐京墨没有再问,余下的东西也许不该是他知道的。 魏无忌道,“陛下希望肃清九州乱象,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徐京墨也想尽快结束这一切,九州北地的百姓已经不是百姓了,而是那原老板的农奴!“魏将军,北地有一原老板,这人很关键,我至今无法查到他的踪迹。” 原老板的身份被揭晓,才能让整个事件清晰起来。 至于那个曹记钱庄,他倒是查的七七八八了。 “曹记钱庄通过放租子,大肆掠夺百姓财富,这位草老板曾在金陵犯案,后来跑走了。九州的曹记钱庄也是他在打理,曹记钱庄之开在北边,所以一直没有太引人瞩目。” 九州的北边是个被人为封闭起来的地方。原老板通过低买高卖的方式不断压榨靠田里出息生存的百姓,官府又找各种由头去增加苛捐杂税,有些老百姓就被骗着去曹记钱庄借了银子。 结果利滚利的,借钱容易还钱难,最后没办法就只能将家里的田地卖了出去。一家人为了糊口,又去给买家当佃户。 几年下来,北边所有的耕地都成了那原老板的所有物,所有的农户都成了他的佃户。 魏将军是武将,听生意经有些听的有些不明所以,所以只问他,“我等除了九州的官员外,还需要抓住这个原老板和曹老板?” 第118章 “然也。” “九州的官员一个都没有例外吗?” “魏将军,至少目前看来,无一例外。例外的那个已经成了刀下亡魂,全家老小仅余一个幼女。”余成林是个心系百姓的好官,可惜被身边人出卖,最终身首异处。 徐京墨与他们二人定下后续的行动计划后,就回到自己府上。 南宫云辞见他兴致不高,便问道,“不是快要结束了吗,怎的你还不高兴?” “阿辞,九州是粮产大 省,其实也只是用一半的地方就能满足朝廷的税收要求。“那么其他地方是不是也是如此,多出来的粮食也不会留在农户手里,只可能被贪官污吏所笑纳。 “不会的,你忘了有功名的人都有免税吗。” “他们能把算盘动到老百姓身上,是因为他们相较于百姓是权贵,但是他们绝对不敢朝着陛下伸爪子。” 南宫云辞觉得他话里有话,“何意?” “阿辞,北边的耕地全被一人所占,即便解决了他,这些地不会无偿还给农户的。” 就算还了,又如何,土地兼并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今日有原老板,明日就有甲老板,守着一亩三分地也不代表就能有好日子了。 徐京墨想把这些耕地全部变成“国有”,不是归属于皇帝,而是归属于国家。 南宫云辞问他,“不纳税,而是从地里的出息拿份子?” “对,就像伙计给老板打工,只要他做了该做的事情,就能得到那份工钱。” “可是百姓对土地是有执念的。”无论有多难,靠田吃饭的农户,总觉得手里有地,心里才踏实。 徐京墨想了想,这个时代似乎没什么能比田地能更让人有安全感了。“那就将北边的土地分成两类,按人头给每家分配土地,剩下的全部收归国有。国有的这些土地也交给当地的农户去耕种,每年的收成里分三成给他们当报酬。” 一般的佃租是五到六成,而佃户还要承担粮税,实际能得到最多是两成。 “这与直接将田地分给他们有什么区别?” “土地收归国有,就不可能再有人讲这些土地归为己有,而分成是事先约定好的。这样一来,无论什么情况,百姓都能拿到那些粮食,至于按人头分配就是无论男女,只要十二岁以上,一人两亩地。” 一人两亩地绝对不算少了,五口之家就有十亩地,放到别处这也不算少。“北边有那么天地可以分吗?” “原老板可不满足于土地兼并,他将那些百姓变成佃户以后,又开荒了许多耕地出来。戚大人说北边的耕地原来只有南边的七成,如今却是南边的两倍。” “国有土地所产的粮食全部收归国库?” 徐京墨摇摇头,“不必这么麻烦,分散到各地的常平仓便是。若是嫌麻烦可单设赈济仓,仓内的粮食用于救济灾害。” 朝廷在各地都设有常平仓、广惠仓和正仓。 其中,常平仓事用于稳定粮价和防止饥荒的,一般是在丰收时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买入粮食,以防止谷贱伤农;在歉收时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卖出粮食。 正仓是州县级别的粮仓,用于收纳粮税。这个仓其实就是个周转仓,大部分时候都是空着的。 广惠仓是从正仓中调拨出的税米,再加上当地的乡绅捐赠汇聚而成的粮仓,用于平时扶助老幼病残者。 徐京墨的构想中,最理想的情况,是国有土地的产出够多,可以让朝廷降低粮税,让百姓手里有更多的粮食。如果九州试行这法子可行,大可在其他地方也照搬,天下税负迟早可降。 南宫云辞也觉得此法可行,“你赶紧去写个奏折,等这边事了,好请陛下定夺。”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能让万民受惠的政策会改变许多东西。 魏无忌的本事不可小觑,他很快就摸清了原老板和曹老板的踪迹。不仅如此,他还认出了原老板事何人。 西军和金吾卫通力合作,瞬间就拿下所有官员。为了预防万一,关押这些人时,都给他们上了手铐和脚铐,甚至为防他们自尽还给他们服用了软经散。 徐京墨终于见到了那位赫赫有名的原老板,他观他,总觉得有些眼熟。 魏无忌提醒道,“是不是很像福王?” 原老板听到这话,眼里凶光一闪而过。 没错,这位原老板不是别人,正是福王“死去”的嫡长子齐元礼。本地的官员未必认识他,魏无忌却不会,二人也算是老熟人了。魏无忌控制了他以后,也不急着审问,而是先给齐承帝送了秘奏。 有些东西未必是他们这些臣子应该知道的。齐承帝让他到九州的目的,是护住徐京墨,同时肃清吏制,可不包括审讯叛逆。 “魏将军,京都可还安全?”徐京墨有些担心舅舅和老师。 “徐大人放心,福王谋逆虽然有些意外,但是还不至于造成什么伤害。”他看着一脸不忿的齐元礼,补了句“若是他有本事早就起兵了,何必像个缩头乌龟一样。” “魏无忌,你不过是齐承帝身边的一条狗,也配对我父王说三道四!” “你于福王,也不过是一条好用的狗。”假死脱身,一身污迹,即便福王最后成事,也绝不可能让他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 徐京墨看着这位脸上被一道伤疤贯穿的中年人,总算是把一切都联系起来了。花无艳的母亲不过是棋局中被利用的一枚棋子,福王利用财、色笼住地方官员,在他们的掩护下大肆敛财,再用钱在朝中开路。 就是不知道除了九州可还有其他地方也被他控制了。 徐京墨回到府里,直接去找了余家小姑娘,那账本也该现世了。 九州抓人的动静可不小,余家小姑娘也知道了。她见到徐京墨就猜到他的来意,“徐大人,那姓尤的坏人也被您抓了吗?” “九州的涉事的官员应该都被抓了,他也不例外。”看着眼里含泪的小姑娘,他甚至不知道该从何安慰。她的父母、弟弟可以被洗刷冤屈,但是不可能再活过来。 “他害我全家性命,能被判死刑吗?” “按照大齐律法,能。”不仅是杀害朝廷命官,还参与谋反,恐怕是满门抄斩。 余家小姑娘哭着哭着笑了,等她平静了些,再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没有大仇得报的欣喜,而是那种即将解脱的感觉。 徐京墨心下一叹,问她“你父母可有没有完成的愿望,你父亲当官为民是想教化于民,还是想致富一方?” 她听着这个问题,回忆过去种种,“爹说当年求学很苦,因为穷,他想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你想继承余大人的遗志吗?” “可是我是女孩子啊?” 徐京墨抬起手,指了指住院的方向“我夫人也是女子,但是她就是有本事让许多人过上好日子。只要你愿意,女子的身份从来不是你的枷锁。你父亲有因为你是女儿,不教你读书识字吗?” 她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父亲有教我,《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我都学完了,本来父亲说要教我《论语》的……” “你可以继续读书学本事,等你学会了,你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了。”人只要有目标,就不会犯傻。 徐京墨得到了账本的位置,然后将余家小姑娘托付给了妻子,“阿辞,对不起。” 账本一事事关重大,他要亲自去,确保万无一失。 “我只是怀孕,不必担心,你且去忙。”她与他是夫妻,是朋友,更是知己。 徐京墨与武大力一道前往渔阳,这藏账本的地方真的是任谁都想不到。 戚大人得了信早就把余家的旧宅给围起来了,只是他不明白,这地方不管是尤知府还是他,都已经翻了个遍,半点不见账本的踪迹,那位已故的余大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第85章 原老板,齐元…… 徐京墨想到那位余大人藏账本的位置,也不得不说一句:服。 这个账本的内容若是够多,足够九州大半的官员定罪了。他亲自到渔阳,还有个原因,就是那位原老板府上的“人质”。 武大力看着小徐大人,觉得自己是压到宝了,不过一年时间就跟着立了大功,这次事了,他必然升官。“徐大人,您准备回京都吗?” 徐京墨知道他问的不是现在,而是两年后,“全凭圣意,不过若是可以,我想多在地方一些时间,总归能为百 姓做点实事。” 武大力双手抱拳,“这次若非是您来,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九州的百姓要谢谢您。” “谢谢陛下,我也是陛下授意来此。”徐京墨永远记得舅舅对他说的话,所以一切的丰功伟绩皆归于齐承帝。 金吾卫出来的人精哪里能听不明白,他不介意在给齐承帝的密奏上为徐京墨美言几句,他的前程绝不止于此。 第119章 徐京墨看他一脸好奇,就知道他想问什么,只是这问题,说不说都有些尴尬。“武大人,取账本时,还请您两位安排可信之人。” “本将亲自去取。” 徐京墨做了个口型,而看懂了的武大力霎时沉默了下去,确实需要安排个可信之人! 等他们二人见到戚大人,先是客套一番,戚大人才开口说,“徐大人,余家的宅子,我们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地翻遍了,您确定账本在此处?” “确定,武大人、戚大人,请两位确保此处的人都是可信之人,再请挑选出几位不介意脏乱的勇士。” 每个词都能听懂,但是河道一起为什么这么奇怪? 如今,围着宅子的全是金吾卫的人,可以确保绝对忠心,再远一点的地方则是由西军的人把守,即便有漏网之鱼也休想闯进来捣乱。 他们二人挑出了四个心腹,然后一并进到宅子里,徐京墨说“就在大堂进门五步的正下方。” 被选出的四个人都没动,戚大人和武大力相视一眼,“去吧。” 那四人依言走进大堂,再走五步,然后撬开地面的青石地板,没有见到什么东西,四人继续用铲子向下挖去。挖了许久才挖到,怪不得他们敲砖没有发现异常,挖出来的是个木盒子。 其中一人伸手将盒子抱了出来。四人走出门去,递上盒子,“启禀大人,这是地砖下挖出来的。” “打开看看。” 抱着盒子的人照做,整个过程,徐京墨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在观察他们。那盒子打开以后,里面是个账本,戚大人伸手取出,然后翻开,第一页就是九州知府严大人的“事迹”。 他翻了几页后,说“是账本。”然后随手将账本递给徐京墨,徐京墨却没有接过,“戚大人,这账本一共四份,宅子有两份,官府还有一份,还有一份在余家幸存者处。” “四份有一样?” “我也不知道,先取了再说。” 戚大人对这位余知府藏账本的本事是佩服至极,“也好,那第二份在哪?” 徐京墨脸上微微一笑,说,“茅房。” ……不怕脏乱是这个意思吗? 四个被挑出来的人脸上五彩纷呈,但是他们是金吾卫的人,为了齐承帝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不就是区区茅房吗……他们可以! 徐京墨不可以,他告诉他们账本在蹲坑前面的地下埋着以后,就立马远离茅房,旱厕是他一生之敌。 “咱们手脚轻点,万一把账本给掉进茅坑里……” “谁掉的谁捞!”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四人才出来,脸色都不怎么好,怪不得他们之前找不到,余知府藏账本的地方就没一个正常的地方。 武大力从盒子里取出账本,直接丢到徐京墨怀里,“徐大人,你可不能独善其身。” 四个去挖账本的人虽然觉得有点欺负这个年轻的文官,但是由觉得武将军说的对。账本被取走以后,四个人就去水井那边洗漱,这身味儿谁能忍得下去。 一行人又去了官府,从知府坐的太师椅中取出一本账本。 “这第四本要怎么办?” “戚大人,晚些时候张贴告示便可,余家人不肯露面也是为了自保。”徐京墨打算用告示试试钓鱼执法,万一真的有漏网之鱼,也好一并清理掉。 找完了账本,徐京墨就去上次来看采村烟霁之景那处的村庄,那位好心给他们接水的老大爷正是这个村的村长。 大老爷见到徐京墨,那双沧桑的眼里,透露出了太复杂的情绪。他正要跪下行礼,却被徐京墨伸手拉住,“大爷,上次我不便透露身份,并没有故意欺瞒您的意思。” “大人,草民能问一句吗?那个大粮商原老板、还有钱庄的曹老板真的被你们抓了吗,九州的官老爷能同意吗?” 问话中透露着一丝不敢相信的雀跃。 “是被我们抓了,九州涉案官员也全被抓了,我身边的两位大人乃是皇帝派来的钦差大臣。九州官员没权利抓他们,但是他们有权利抓九州的官员。” 那老爷噗通一下跪下,嚎啕大哭,“求官老爷们为我们做主!” 九州的北边处处透着怪异,并非是徐京墨的错觉。一切的开始都是早有预谋,那位曹老板在此处开了无数的钱庄,借由低价买牛、存银子得租子骗了好些人的钱。后来官员们巧立名目,横征暴敛,而老百姓大多都是靠田里的出息过活,哪能交的处那么多银子。 交不出银子,家里的汉子就要去服苦役,有些人硬着头皮去了,却再也没回来。为了活下去,老百姓拼命凑银子,他们攒银子的速度哪里比的上官府抢银子的速度。最后被逼的没办法,就开始有人找钱庄借银子,借了银子还不上就只能用家里的田地去抵债。 短短几年时间,北边的田地就全落到原老板的手里。不是没有人想去告官,可是进去官府的人就每一个活着出来的。还有胆子大的想去京都告御状的,可是他们连九州都走不出去。 渐渐地,他们就麻木了,总要活下去,没办法的办法就是变成原老板的佃户。那位精明的原老板要求每家有一个儿子与他家签卖身契,他说他白帮他们养活一个人,他们该谢谢他。 呵,谢谢他。谁不晓得他是为了捂住他们的嘴,为了活下去,所有人都成了他家的佃户,所有家庭都有人质在他手上。敢反抗、敢对外透露一丁点的信息,那这个签成他家奴仆的人可就要没命了。 “大爷,九州的官员就没有一个为你们做主的吗。” “有,不过都死了,我们对不起余大人。”当初出卖余大人的捕头就是他们村的人,那人为了救下自己的亲妹妹不被原家糟蹋,就出卖了余大人,导致余家人惨死。 徐京墨也没法说个对错,于公这个捕头罪该万死,于私他是为了亲人。 “那个捕头呢?” “余大人一家惨死,他妹妹还是被那群牲口给糟蹋。”那捕头后来亲眼看见他断了气的妹妹被抬出原府,那衣衫不整、青一块紫一块的身子诉说着她生前遭遇的不幸,他埋了他妹妹以后就在她坟前自杀了。 那些与原家签了卖身契的人也过的不好,他们被原家安排去开荒,等于是苦役。别说吃饱穿暖,每天不仅要起早贪黑的干活,还要挨鞭子,这么些年过去,死了不知多少人。 老大爷哭的惨,因为他的儿子已经没了,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他甚至连儿子的尸体他都找不回来。 “那人在此犯下的滔天罪行理应严惩!”戚大人万万没想到福王父子是这般歹毒的人,他是齐承帝手里的一把刀,见惯了世间的险恶,但是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泯灭人性将人生吞活剥的做法。 渔阳事了,三人一道返回府城。别 看戚大人是以教书先生的身份来的,他其实更擅长的是刑讯。 三人坐在马车里,戚大人看徐京墨情绪低落,便问道,“徐大人,似乎有些不安?” “我想起一桩旧事,福王曾在九州、金陵带过,九州这般情形,会不会金陵的一些地方也是这样。” “应当不会,金陵有不少的皇亲国戚,他们可看不上福王。” 齐朝的皇族是很看重出身的,像福王这种母妃身份低贱的皇子,他们可不看在眼里。福王是在兄弟们的欺负中长大的,后来能被封王,一是因为他嫡长子为救齐武帝而“死”,二是因为齐武帝的即位路太过血腥,仅剩的兄弟要被他拿来做做样子,彰显仁德。 徐京墨听罢,隐约知道为什么福王选了这样迂回的方式篡位,因为他永远也得不到宗室的认可。所以他选择用钱买路,买下那些官员的良知,作为他篡位的做筹码。 不过醉月楼和彭都督的存在就说明金陵不会完全干净,只不过不像九州这样糟糕。 三个人一路急行,硬是不到四天就赶回了府城。 府城里的魏无忌见到戚大人就知道是谁来审齐元礼了,有这个阎王在,齐元礼最好痛痛快快地招供,不然受苦的可是他。他有意无意地瞅了瞅丝毫不知情的徐京墨,看着他们熟稔的样子,心里只能感叹无知是幸福。 徐京墨急着回家看夫人,他们自然不会拦着。“明晚还请几位大人拔冗来我府上做客,来九州多日,全靠诸位大人照顾才能这般顺利。” 武大力豪爽一笑,“照顾倒是谈不上,但是久闻徐大人府上的吃食口味绝佳,我等就不推辞了。” 戚大人和魏无忌哪还能不明白,这宴请只是个噱头,也罢,不急在一时,徐京墨的安排总是有原因的。 徐京墨让他们多等一天不是为了其他,而是为了余家小姑娘。 “你父亲很谨慎,账本已经拿到了。至少此刻,我还没有发现有人有异常,但是第四本账本出现时就不一定了。”无论四本账本一模一样,还是完全不一样,福王都会动手。 第120章 小姑娘跪下重重磕了个头,“徐大人,我不怕死,请您一定要为我父亲昭雪。” 那账本徐京墨已经看过了,虽然他并非过目不忘,但是看了几遍也记了个七七八八。九州的官员,除了范学政,可以说是无一例外,布政使宁大人更是渔阳惨案的主导者,而他是王阁老的得意门生。 “你还这么小,不要总把生死挂在嘴上,你的父母只会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我找你,是想问你愿不愿意为渔阳的事情作证。” “我愿意!” 徐京墨知道她的心结,她总要出些力,才会有勇气面对以后的生活。 九州的事情让齐承帝震怒,他给金吾卫和魏无忌下的命令是一个月内查清所有事情。所以戚大人到了府城都没敢耽误时间休息,直接去了府衙的大牢里。 大牢里,堂内烛火摇曳,昏黄的光线在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仔细一看竟是一堆带着血迹的刑具。吏部的考功簿上可是清清楚楚记着九州的吏制清明,数年无甚重大案件,如今看来也不尽然吧。 被绑在架子上的正是渔阳知府尤大人。曾经风光无限,身着锦衣绣服的他,如今却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眼里少了往日的那份得意,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惊恐。 “尤乐,九州的老熟人你都看见了,招还是不招?” “你究竟是何人?”尤大人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披露,明明一直派人盯着这位外来的教书先生,他是怎么查到过去那些事情的。 “金吾卫。” 尤大人并不了解金吾卫,只知道这是皇帝的亲信,他努力地咽了下口水,沙哑着问,“我招了,能活吗?” “呵。”戚大人一声冷笑,“你可曾想过让余大人活下去?你招了,至少我能给你个痛快。” 尤乐一脸惨白,却不再说话。 戚大人没有对他动刑,而是对渔阳的其他人动刑了,被勒住嘴的尤大人就这样看着烧红的烙铁径直地贴在人身上,一股烧熟的味道只让人恶心。还有用那竹签钉入手指的刑罚,看的他双腿止不住的哆嗦,甚至失禁。 这群人里,最重要的两个是就是布政使宁大人和福王长子齐元礼。不过要等徐京墨理清了账本才能审问他们,免得有所遗漏。 戚大人坐在牢房的外侧,甚至能喝茶看着他们用刑。他看尤乐满眼惊恐地支支吾吾着,便吩咐一旁的手下,“去把他的嘴给松开。” “我招,我什么都招。” 审完了尤知府,总算是明白什么叫做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第二天晚上他带着一份誊抄好的供词去了徐京墨家里,魏无忌和武大力早他一步到了。 早就听说徐大人的妻子乃是临安第一茶商,这财力果然不容小觑,只是临时购置的宅子,都装的如此雅致。正厅内,四周悬挂着名家字画,米大家的一幅字少说也要三千两,就这样随意的挂在墙上。 厅中摆放着雕花楠木八仙桌,桌上早已摆满了珍馐美馔。九州以河鲜和烧鹅出名,光是看着那色泽就让人食欲大开。 戚大人到没有觉得徐京墨奢靡,只是觉得这样的人恐怕连贪墨都不会有兴趣,毕竟看都不缺银子。 宴请归宴请,大家一边品尝着佳肴,一边谈论着九州之事。 “徐大人,你特意喊我们来,究竟何意?” “账本只有一本是真的。我怕出意外,所以才选了回到府里再说。” 言下之意,徐家内外皆可信。武大力一早就知道账本的事情,所以在渔阳时才一直替徐京墨大掩护,看他终于说了,才问,“你是怀疑金吾卫的人?” “我没有具体的怀疑对象,只是这账本是余知府一家的性命换来的,容不得我大意。” 他将整理的线索交给戚大人,“按这账本所记,足以对这些官员定罪。我已经将账本整理好,最好对他们分开审讯,避免有所遗漏。” 不过六七日,戚大人就审完了这些人。这些个养尊处优的官员,吃不了一点刑,一个比一个招的快。 “原老板,不,本官应该叫你福王世子。” 齐元礼抬着头,不屑地看着他们,“别白费功夫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可知如今的世子是你的嫡亲弟弟?” 齐元礼当然知道,一个区区世子之位有什么大不了的,他父亲若是能登上大宝,他就是太子。 戚大人看的出这人是个极其高傲的人,“你父亲已经败了,绝无翻身的可能。你们拿钱买到的这些人脉,并不牢靠,陛下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让你们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 “那你们还在与我浪费什么时间?” “按照律法需要你的口供而已,其实你招不招都无所谓。你们通过青楼得到消息、再用一些把柄拿捏各地的官员,法子是好,可惜太上不得台面了。” 齐元礼似乎被激怒了,“上不得台面?你一个寒门出身的落魄户,也配对我等指手画脚!” 他越说越激动,不经意间,许多话就脱口而出。他是福王长子,福王受过多少欺辱,他就受过多少欺辱,不想被欺辱就只能获得至高的地位。这个天下,有什么位置能比皇位更高。 心里被扭曲的福王,开始步步为营,他虽然是皇族,但是一直以来都是被欺压的一方,所以他比其他人更懂的底下人的心。借着青楼,用女色获取消息,再用各种不堪的过往捆绑住那些官员、商人。 如果说一开始,这些人是不愿意的,但是在大笔的银钱、易如反掌的青云路面前,态度也就变成了自愿的。 至于徐京墨他们一直不明白王阁老为何会对福王倾力相助的原因,也找到了,福王的侧妃是王阁老的私生女。 “没想到,王阁老倒是个痴情人。”只是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他那心上人都死了不止多少年了,他还这儿一副神情的作态。 要徐京墨说,他帮福王,为感情有四分之故,为权利则有六分之因。 “齐元礼心里也是恨的。”不然不会借着冲动把什么都交代了出来。 能不恨吗,明明是嫡长子,结果为了皇位远走他乡,嫡妻被父亲杀死,因为怕她走露风声。唯一的嫡女也被随便嫁给了一个功勋之后,只为那一点军权。后来女儿过世,说是难产而死,其实是被染了脏病过世的。 “他比他父亲多了一些人的感情,福王这人简直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就连他自己他都不在乎,甚至以男色引诱一些女子入局。 九州的乱局很快落下了帷幕,所有涉事官员均被抄斩,福王、王阁老、彭都督也是满门抄斩。 齐承帝再御书房与徐天赐闲谈,“你这个侄子着实了不起,不过一年时间就立了大功。” 天下最大的功劳一定是皇帝的,徐天赐笑着回道,“非他一人之功,不过也是他运气好,刚好遇到了九州的事情。” “你呀,不替自己侄儿谋划就算了,还要把他的功劳推出去。” 听齐承帝这话,徐天赐就知道他想将徐京墨调回京都,但是徐京墨早就写信给他说过心愿。“陛下,臣想为侄儿求个恩典。” “哦,说说看。” “他想试试能不能帮渔阳的前任知府余成林完成遗愿,让那 里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渔阳吗,齐承帝拿起一本折子递给他,“你先看看。” 徐天赐一打开就认出是徐京墨的笔迹,国有土地?折子的内容不长,他很快就读完了,说起来粮税一直都是个问题。不收税,不可能,收太多,影响民生;收粮食,运输途中有损耗,收银子,要用的时候又要用银子换粮食。 若是折子中的构想可以实现,那就可以解决这所有的问题。 “陛下,微臣觉得可以一试,九州那些多出来耕地刚好适用。”至于分田地给百姓,齐承帝是肯定不会反对的。 “若是既种自家的地,又种国家的地,他们会一样认真吗?”若要做就要做好,做不好不如不做。 第86章 南宫时谦 “陛下,一亩地的产出就那么多,想要送家里的孩子去念书、给自家的媳妇儿买件新衣服都是要银子的。种的好,才能分的多。若是真的能减少天下税负,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您一定是千古一帝。” 齐承帝想到了朝廷的官员,似乎无论给他们多少俸禄都不能让他们满足。徐天赐的话,说到他的心坎儿上了,没有一个皇帝不想名垂青史。 他是个雷厉风行的皇帝,轻笑一下,“也罢,试试看。” 齐承帝借着九州的空位,提拔了许多能臣,至于徐京墨,齐承帝让他担着按察司佥事的差事,同时兼任渔阳知府。 沈阁老反对,“陛下,徐京墨刚升到正五品,不到一年时间就连升两级,不仅如此,他若是任了渔阳知府,岂不是自己监督自己,与理不合,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谢三爷道,“有功当赏、有过当罚。按照新出的考核办法,徐京墨符合晋升的要求,我考功司赞成此事。” 第121章 一旁的御史更是开口问,“渔阳百废待兴,不知道有谁愿意去。” “朕让徐京墨任渔阳知府,也是让他去建设好第一块国有土地,若是有哪位爱卿认为自己更擅长开荒,不妨自荐。”齐承帝偷换了概念,没有将齐元礼私自开荒的事情公之于众,免得有些人想要去伸手摘桃。 朝廷上瞬时间鸦雀无声,谁会这么想不通从京都跑去九州开荒? 徐天赐看着沈阁老的门人,嘲讽一笑,也不多说什么。沈阁老被他气的够呛,却又无法发作。 京都的这些热闹完全影响不到徐京墨,他一边规划,一边在家陪着南宫云辞待产。 随着产期的临近,府里的气氛变得愈发紧张起来。产婆是南宫君烨送来了,所有的接生用品都是徐子凌盯着准备的。青染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南宫云辞身边,不敢有丝毫懈怠。 “阿辞,我们再去院子里转转?” 徐京墨生怕胎儿太大,不好生产,每日里都要陪着南宫云辞散步几次。自怀孕以后,她的腿脚肿的厉害,徐京墨找了青萝请教该怎么按摩,可惜就是天天按也不见消肿。 “好。你怎么不去官府?” “九州的半数以上的官员都被关起来了,巡抚亲自坐镇北边,总要等陛下的圣旨来了再说。”剩下的所有官员,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 北边的这些官员当真恶毒至极,他们为了所作所为不被发现,硬是断了所有人读书的路,没有百姓能通过科举出仕,也就永远不会有官员为他们发声。 徐京墨觉得齐承帝最终会同意他的请求,日后他要做的事情还真不少,渔阳的重建不只是农耕经济,还有重兴教育。但是这些其实都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百姓的信心,相信朝廷、相信官员、相信日后都会好。 他写了封信给崇山书院的袁院长,这次是真的要从崇山书院请夫子来帮忙,他一个人分身乏术。等新的夫子到来,朝廷的任命也就应该下来了,一切都将走上正轨。 南宫云辞大概烨猜到,这段时间是他们难得空闲的时间,她又问,“余家小姑娘,你是何打算?” “她是遗孤,想来陛下定有恩赐。若是她愿意,我到是希望她多学些本事,日后可以接管一些国有土地的事情。” “她是女子。” “有本事就行,管着国有土地也算不得官,端看陛下同意不同意。” 两人都想推着世间女子往前多走一步,只是这一步也是困难重重。但是经历了渔阳的事情以后,徐京墨更加确信,想要女子地位提高,就必须有高位的女子,因为这样的人才会设身处地地为女子着想。 自从南宫云辞怀孕,两人的话题就时不时围绕着孩子展开。南宫云辞想起徐京墨画的图纸,随即问他,“你画的那些图纸是给孩子用的吗?” “嗯,你昨日看见的那副是给孩子学走路用的。”小孩子刚开始学走路是肯定走不稳当的,要是摔疼了,肯定就不想再走,有了学步车就能很大程度上缓解这问题。 夕阳的余晖铺洒在庭院里,石板地面泛着柔光,在静谧的花园里,一对璧人显得是那么温馨。两人慢慢走回卧房,徐京墨扶着南宫云辞坐到软塌上,帮她退下绣花鞋后又帮她捏了捏小腿,果然到了下午就会很肿胀。 “阿辞,你说宝宝会长得像谁?” 南宫云辞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笑意,眼神满是对未来的憧憬,“男孩子像你,女孩子像我。” 随着孩子越来越大,她越来越能感受到一个小生命在她肚子里孕育,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很奇妙。 “都像你,你好看。” 直白的赞美让南宫云辞脸颊微红,“你也不差。你打算在渔阳待几任?” 知道她这是不好意思了,他便顺着她的话换了话题,“渔阳情况特殊,也许是多个一年半载,也许是多一任。等孩子三岁以后,我亲自给他(她)启蒙。” “也好,小时候是母亲给我启蒙,后来大一点以后父亲手把手地教我怎么做生意。” “你喜欢吗?” “比起绣花什么的,要喜欢的多。”说着,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我只盼这孩子能平安健康,其余的,都是次要。” 徐京墨的抬起手落在她的手上,“我们一起护着孩子长大,一起教他(她)。” “你不打算当个严父吗?” 他坚定地摇摇头,“要卷,我们自己卷,不要去卷孩子。” 卷?南宫云辞第一次听说这个说法,不过她觉得很形象,“怎么感觉我们两个在讨论怎么养个小纨绔出来。” “品行端正就好,旁的只要孩子开心。”前世的他必须努力,因为家族的重任压在他肩上;这一世的他也必须努力,因为他要为自己、为母亲争出一条生路。 但是,他的孩子大可不必如此,他会为他(她)准备好一切。 终于,在一个雨后的清晨,南宫云辞发作了。她只是走了几步就感到腹痛,陌生的疼痛感告诉她,她要生了。 “青染,去喊产婆。青影,扶我去产房。” 徐京墨今日在官府里核对北边的粮税,见到小厮来了找他,就问“可是夫人要生了?” 那小厮一路跑来,已然是气喘吁吁,一边点头一边道,“是的,青染姐姐让我来告诉您。” 话音刚落,徐京墨就已经冲了出去。等他回到府里,就见母亲已经在产房外等着了,“母亲。” 徐子凌看他要往房里走,一把拉住他,“别捣乱,你进去帮不上忙,只会给她们添乱,老老实实在这儿等着。” 徐京墨看看母亲,再看看产房,无奈地驻足。“母亲,阿辞进去多久了?” “半个时辰而已,这是头胎,还有的等。”徐子凌已经吩咐人去熬了参汤,又做了些吃食送去,生孩子没力气可不行。 徐京墨记得青萝说过,头次分娩要四到八个时辰,头一次感觉时间过得太慢了。 他院子里焦急地踱步,听着里面传来的痛苦呻吟声,他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南宫云辞从来不是个娇气个女子,这肯定是痛极了。 他忍不住,还是跑到产房门口,整个人趴在窗户上,“阿辞,加油,我在外面等着你!” 徐子凌又把他给拽下来,“你给我好好坐着或者站着,别捣乱,不要让辞姐儿分心。” 徐京墨哪里做的下去,但是也不敢再喊话了,生怕影响了南宫云辞。他白着一张脸在产房门口站着,一只手扶着墙,每次听到房内的痛呼声,手都不自觉地捏紧了起来。 时间过得无比漫长,每一声呻吟都像一把重锤,敲打着徐京墨的煎熬的心。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划破了长空。 没一会儿,产婆抱着孩子走了出来,一脸的笑容,“恭喜姑爷、老夫人,是个小公子!” 徐京墨看了一眼儿子,就快步走进产房,看到虚弱的南宫云辞,心疼极了。他蹲在床边,亲亲她的鬓角,“阿辞,辛苦了。” 她笑了笑,“见到儿子了吗?” “嗯,好小,我都不敢抱。不过是个大嗓门儿,很健康的样子。” 南宫云辞点点头,然后就昏睡过去了,她是真的太累了。 “姑爷,让小姐好好休息吧。” 徐京墨抬头看向青染,眼里都有些湿润,“好,辛苦你们了,我晚些时候再来。” 产婆已经抱着他儿子回到屋里了,徐京墨走过去仔细看了看,红彤彤的小猴子,但是怎么看都觉得好看,“照顾好夫人和少爷。” “您放心。” 徐子凌看他走出来,就说,“你赶紧去换洗一下再来,辞姐儿这有我,放心吧。” “嗯,有劳母亲,儿子去去就来。” 等南宫云辞醒过来,就见徐京墨坐在床上守着她,“等了很久吗?” “不久,你感觉好些了吗?” “嗯,我没事,别担心。”虽然生的时候是真的很疼,但是生完以后似乎还好。 徐京墨将她耳边的碎发理了理问,“要吃点东西吗?” “暂时不想,我没什么胃口。” “那一会儿再吃,咱们家的臭小子可是吃饱了。” 南宫云辞也只是看了一眼儿子,于是问道“儿子呢?” “在奶娘那边,我刚去看过,已经睡着了,等会我让奶娘把他抱过来。” 南宫云辞缓了一会儿,还是被他哄着吃了些流食,身体也恢复了些力气。徐京墨带着奶娘一起过来,她看着襁褓里的儿子,满眼都是温柔。 每个母亲似乎天生就会抱孩子,小婴儿到了母亲的怀里睡的更甜,一点儿不见惊醒。 不过她刚生产完也不能久坐,只是抱了一会儿,就将孩子交给了奶娘,“好好照顾他。” “小姐放心。” 从这以后,整个府里都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徐京墨给儿子取名叫南宫时谦,希望他能时时保持谦逊的态度,把握好时机,不断进取。 第122章 小时谦的到来,让整个府里都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 平日里他就睡在南宫云辞的一边,可能是有母亲的味道,所以总是睡的很安稳。徐京墨更是每天回来换了衣服就来看他们母子两个。 小时谦被柔软的棉被包裹着,小拳头紧紧地攥着,放在脸前。不过几日时间,他的皮肤已经变得粉白,看起来柔嫩又光滑。 他闭着眼睡觉时,能看到长长的睫毛,如同羽翼一般轻轻地覆盖在眼睑上。小巧的鼻子微微翕动,那粉嫩的小嘴一张一合,偶尔还会吐出一个小小的泡泡,像是在做着香甜的美梦。 徐京墨抬起手,用手指轻轻触碰那小拳头时,小时谦似乎感受到了外界的温度,小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在回应着父亲一样。 看着这个小小的生命,徐京墨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柔情,这个孩子是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之一,他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加丰富多彩。 南宫云辞温柔地的身边的他,总觉得他们的关系更亲密了,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的感觉。 “陛下的旨意还没下来吗?” “舅舅的信比圣旨更快,最多一两个月,圣旨和新任的布政使大人就会到府城了。”能再等一两个月也是因为朝里对九州官员的指派有争议,谁不想趁着这个机会安排自己人呢,何况九州这些空缺并不差,好些人都盼着升个一官半职的。 外放的官员想要做出政绩其实也不那么容易,即便做出了成绩想要升官也的要有位置空出来才行。这一次九州的利益重新划分,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难的机会。 南宫云辞在月子里,有些事情不好出面,徐京墨干脆代劳了。九州说的上话的粮商必有南宫家,唐家等人专门来找他,也是因为大家都准备往北边走一走。既然脖子上的枷锁已经被人去掉了,那么总该动一动也是。 南宫云辞不打算独吞北边的市场,至于生意做大做小全凭本事就好。 徐京墨与那些粮商周旋,苏瑶就大摇大摆地到了他们府上探望南宫云辞。 作为过来人,苏瑶可是分享了不少带孩子的经验给她,看出她眼里的意外,她笑着说,“你总不会以为我把孩子丢给奶娘就不管了吧?” 南宫云辞还真是这么想的,但是她又不傻,肯定不能实话实说,“我这不是没看出你还有这样的好本事吗。” “我不像你,还管着生意,唐小六后院里干净,我活的倒是自在,只是有时候有些无聊。有了孩子,倒是转移了许多注意力,日子过得到更充实了。” 她本身也喜欢小孩子,自家的小皮猴,怎么看都可爱。 “我其实到现在才有那种真实感。”她和他一直都是顺其自然的心态,所以事实上来说,根本就没有做过什么心理准备。尤其是她,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照顾一个小婴儿。 苏瑶和她一起长大,比起其他人更能明白她,“也不用特意做什么,我们这样的人家,吃喝不愁、前程不缺。” 苏瑶赶着这会儿来探望她,也是听公爹说他们一家可能会离开,“辞姐儿,你们要离开了吗?” “只是离开府城而已,他给陛下写了折子,还没等到圣旨呢。”不过迟早是要离开九州的。 “你是不是还要那些劳什子的四书五经,我找大哥多给你们送些来。”苏家别的不多,就是书多。 南宫云辞自然不会推辞,教化一事离不开书本。她想着徐京墨兴许能上折子帮苏家要块儿御赐匾额,毕竟锦都那边也多亏了他们。 两个姐妹许久未见,一聊就到了晚膳时分,“我就不留了,改日再来看你,趁着你们还在九州,咱们一定多聚聚。” “好。”南宫云辞知道她挂心家里的爷俩,自然不会强求。今儿见了苏瑶,她心情一直很好。 等徐京墨回来看她就发现她嘴角一直挑着笑,“真是新不如旧,旧不如故,苏夫人一来,为夫都要退避三舍了。” “乱说,今日与那些粮商谈的如何?” 徐京墨不回话,只是用眼睛盯着眼前的腐乳肉,南宫云辞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这人最近要和小时谦吃醋,就连苏姐姐也醋上了。不过,她还是顺着他的意,夹了一块腐乳肉喂给他。 得了投喂的徐京墨,满足了,“无非还是老生常谈,想去北边赚些银子,又怕有风险,想让我作为官员给点保障,有担心我偏袒南宫家的生意。” “真是难为他们了。” 难得听到南宫云辞这么嘲讽的语气,徐京墨被逗的哈哈笑。 齐承帝的圣旨是和布政史一起到九州的,新的布政史是出自西凉的世家吕家。西凉可是齐承帝的根基所在,这位吕大人必然是他的心腹之臣,徐京墨在想齐承帝这是看重九州的之地,还是看重这里土改之策。 不论怎样,能被皇帝重视总是好事。 徐京墨与一众官员一起去码头迎接吕大人,一位身材颇高,皮肤略黑的中年男子。很少见文臣留八字胡,这吕大人倒是别树一帜,只不过人长的英气,配上八字胡更显的硬朗。 众人客套一番后,吕大人拿出了齐承帝的圣旨,当众宣读,之后将圣旨交给了徐京墨,“陛下对你寄予厚望,渔阳的事情你尽可自行决定,若是遇到 难处只管来寻我。” 他来之前,齐承帝专门找他叮嘱了许多,都是皇帝的心腹,自然应该守望相助。徐京墨才二十多岁就已经是正四品的官员,待他回到京都起码是个从三品侍郎,与这样的人交好,对家族更好。 “多谢吕大人。” 晚上少不得要为新来九州的官员们接风洗尘,酒过三巡徐京墨借机请示了一下北边的土地分配之事。 “子期,放手去做,你提的土地分配、国有土地都是前所未有之事。既然没有先例,那么也就不存在规矩,陛下愿意为百姓一试,我等自然全力支持。” 吕大人并不托大,徐京墨写给齐承帝的那个折子他看了,看懂了利弊,却没看懂该怎么做。世上,有许多的事情都是看似容易做起来难。他会全力支持他,不为其他,只为那句“为天下百姓减负”。 徐京墨酒量还算不错,但是远不及西凉人,一顿晚宴下来他是喝了个酩酊大醉。观言扶着他东倒西歪地走回卧房,他嘴里还在嘟囔,“可不能告诉夫人我喝多了,我答应过她少喝酒的……” 他从不让丫鬟近身伺候,观言知道他爱洁,帮他清理一番才去后院找青染,“青染姐姐,少爷喝多了,我已经服侍他休息,若是少夫人问起,劳烦姐姐转告一下。” “我省的,你也快去休息吧。”青染是看着观言从什么都不懂,再到现在能独当一面的,他现在比起随风也是不差的。 南宫云辞并没有睡下,知晓徐京墨已经安置后才歇下。 第二天起来,徐京墨的头疼的像是要炸开似的,喝酒真是找罪受。他受不了自己一身酒气,叫了水去洗漱,又吩咐人将这些卧具全换掉。等他把自己打理好了,才去看妻儿。 “昨晚怎么喝的这么多?” 看着她那担心的眼神,他心里暖暖的,“对西凉这些人来说可能还没喝尽兴,不过酒也太差了,喝完今儿起来头之痛。” 南宫云辞抬手帮他按了按头,没两下就被他握住了手,放在嘴边亲吻了一下,“你别累着了,我没事。以后有机会我自己酿酒,喝好酒就不会头疼。” 南宫云辞只当他开玩笑,随口应和着。“是不是要准备走了?” “不急,我下午还要去趟衙门,昨儿夜里感觉吕大人似乎有问题要问我。” 等他见了吕大人,才知道他是担心九州其余官员,“子期,九州南边这些官、商干净吗?” “吕大人,有些人也许有猜想,只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下官以为不能因此定他们的罪。” “为何?”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之所先后。” 一句出自《大学》的名言,吕大人自然明白。徐京墨并不觉得未抓的官商都是无辜的,然而抓大放小才能让以后的路更好走。关于日后,徐京墨心中有些打算,不过时候未到,还是不要过早张扬,免得好事变坏事。 吕大人虽然依旧有些疑虑,但是终究没再说什么。 第87章 弱者没有自保…… 等徐京墨一切都准备好后,刚好南宫云辞也出了月子,他们一家人便收拾收拾去往渔阳。南宫云辞比起徐京墨还想出门,整个月子期间都不能踏出房门,着实难熬。 南宫时谦是个乖小孩儿,每日吃饱了就睡,就是马车有些颠簸也不见他哭闹。 对徐京墨来说唯一不好的就是,他不能与他们同乘一辆马车,因为小婴儿一天要喝六到八次奶,所以奶娘与他们母子同乘一辆马车。 这次再来渔阳与前几次的心情截然不同,他骑着马打量着沿路的情况。路过一些村庄时,他会更注意一下,不过任他怎么看,渔阳最大的特点就是穷! 第123章 一般小有资产的人家会在屋顶用上砖瓦,家里条件不好的才会只用稻草。然而一路走来,他只看见稻草屋顶、泥土夯筑而成的外墙,墙体更是布满了岁月的裂痕。 有时会看见熙熙攘攘的村里人,好些人都是光着脚,或者踩着一双草鞋,人们穿着的衣服更是能看出岁月的痕迹,不仅不合身、更是脱色严重,大人小孩儿身上的衣服都有着补丁。 已经到了夏日,大家伙儿都没有捂得那么严实,他甚至能看清露在外面的、瘦骨嶙峋的胳膊和小腿。小孩子的脸上不是健康的红润,而是营养不良的蜡黄。 一路走来才发觉之前他看到的一切也许已经是人为美化过的样子,渔阳的实际情况堪忧。要知道渔阳下辖十四个县,是北边最大的一个城池,曾今这里有三十万多人口,也不知现在还剩下多少。 徐京墨到了渔阳的第一件时间就是做“人口普查”,他从金吾卫借了人去办这事儿,比起当地不知深浅的一些官吏,还是金吾卫的人更靠谱。南宫云辞也调了些人来给他帮忙,论起与人打交道,还是商人最擅长。 徐京墨早就规划好了,等着确定好人口数量、耕地数量以后,他才能开始封耕地、推进国有土地的建设。他打算在国有土地那里重修一个粮仓,收储仓,届时会有专人负责看管。 等徐京墨看到各处的普查结果,也不得不说一句齐元礼死的好。在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祸害下,原来三十多万人口的渔阳只剩下了到二十多万人,但是耕地的面积却翻倍了。 吃不饱穿不暖,成日担惊受怕还要做过去几倍的农活,要是这种日子再持续下去,九州不是反了,就是没人了。 他本来想直接按人口分地,现在想来还是有些不妥。不患寡而患不均,什么是均?绝不是平均,他很清楚,为平均而平均只会造成更大的不公平。 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政令不同于其他,不能朝令夕改。思量许久,他还是决定请紫阁帮忙,“劳烦你帮忙传个消息出去,就说朝廷要免费分田地,但是每家分多少还没有定,此事务必做的隐蔽。” “姑爷是想先探探百姓的想法?” “是,但是无论怎么分、分多少都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不如先看看百姓最关心的是什么。”如果只关心能拿到多少粮食,那就一家两三亩地,其余全部变成国有土地。 紫阁的办事效率一向很高,没几天就办好了。消息的扩散、发酵还需要点时间,最初听到官府不要银子送耕地的时候,绝对是没人会相信的。但是一个人说,大家不信,十个人说呢,一百个人说呢,最终都会相信的,然后他们的关注点就会变成怎么分、分多少。 徐京墨其实挺不想出门的,儿子一天天长大,现在就是个白嫩嫩的奶团子,见人就笑,看着都叫人欢喜。 “阿辞,我这次出可能要些时日,辛苦你一个人照顾儿子。” 南宫云辞看着怀里抱着小时谦,“带他倒不辛苦,你出门多小心,万一遇到没清理干净的人。” “放心吧,金吾卫的人与我一起,不过要借你的掌柜给我用用。”他打算乔装成粮商,既好与农户打交道,也好解释他们的来意。 “让万掌柜与你同行,日后这边的粮食生意也是交给他的。” “好,阿辞你说会不会有一天粮食生意不赚钱了。” 南宫云辞很习惯他突如其来的一些想法,不过民以食为天,粮食生意不赚钱只可能是天下人都不却粮食了,这可能吗?“还请小徐大人多多努力,只要粮食多到吃不完,自然会有这一天。” 被打趣的徐京墨也不恼,他只是突然想到了酒,造酒要许多的粮食。 再不想出门,也还是要走出去的。徐京墨换上一身方便行走的衣服,带着观言、万掌柜和金吾卫的人一起出门。 最先去的是句容县,这个县与其他县不同,是渔阳后来才有的县,因为当时洪涝灾害,许多南边的难民迁到了此处才形成的县。所以这里人的姓氏就很多样化,不像其他地方,多是一个姓氏一个村,几个村成了个县。 都是外来的人,才更好相处,若是外来的人和本地的人混在 一起,那肯定是外来的人要按照本地的人的规矩来。 他们在县里找了许久都找不到能住的客店,有也是他们想岔了,北边被这群官商给把持以后,哪还有生意人来此?没有南来北往的人,又岂会有临时的食宿需求。 最后没办法,一行人到附近的村子里借住,运气不错,他们不仅找到了地方借住,甚至还住到了村长的家里。 虽然是村长,但是这住宿的条件也很是一般。二兴村主要的姓氏是牛、李和王,现任的村长是李村长。 “村长,二两银子还请您务必收下,不然我们也住不踏实。” 李村长看他们几人的行头都不错,也就收下了这银子,谁会嫌钱多呢。 “你们说你们是粮商?” “是,我们家生意主要在南边,临安、金陵、江都都有我们家的生意。最近是得了风声,才想着来九州看看机会。” 李村长第一反应就是朝廷要给他们分地的消息,有地了可不就有多出来的粮食对外卖了,这些商人的消息还真灵通。 徐京墨看他脸上并无喜色,反而有些发愁的样子,感觉有些纳闷儿,“村长,可是有什么不妥?” 李村长回过神来,说“没什么。你们想必也是听了些消息才赶来的,我们知道的也不比你们多,只是盼着朝廷能拿出个好章程来,让大家伙儿都满意。” 毕竟是陌生人,徐京墨也不好追问,不过他听李村长的意思应该是分配上有些矛盾,恰好也是他们的来意,看来在句容县定能有所收获。 既然是以粮食为由,他们肯定要四处去问问粮价,徐京墨对齐元礼等人捞银子的手段还是很佩服的,垄断供给,再通过价格控制需求,硬是让他们手上的粮食利润多了一倍。 这些毒瘤被清理过后,九州的粮价很快恢复了正常水平,市面上的粮价约莫是600文/石。齐元礼等人手里的粮食被朝廷收走了,若是那些粮食都放出来,粮价最多500文/石。 他们没见到什么大的粮铺,只有那种刚开不久的杂货店,能卖的粮食也不多,别说几千石,恐怕连一百石粮食都拿不出来。 看来大部分人都还在观望,只有等朝廷诏令下来,才会真的有变化。四处走了一天,情况和他们之前所了解的相差不多,徐京墨觉得可以主动试探一下百姓对分地的看法。 “观言,去买点酒菜,晚上请李村长一起来吃酒。”昨日李村长有些未尽之言,且看看能不能让他酒后吐真言。 晚上李村长被请去吃酒,看着一桌的下酒菜,他眼睛都有些移不开了。他和其他村民一样,这些年过的都是苦哈哈的,别说肉,就连饭都是吃不饱的。 几杯酒下肚,感觉人都清爽了许多。 “你们是不是想打听什么事儿?”平白无故给他买酒,好酒好菜必有所求。 徐京墨笑笑,“李村长,我们是生意人,确实是听说朝廷要给九州百姓分地才来的。家里做粮食生意,自然需要稳定的渠道收粮,但是今儿我们出门转了一圈,连个大点的粮铺都没见到。” 李村长又是一杯酒下肚,高耸的颧骨已经有些泛红了,这事儿也不是什么不能讲的,反正都是传言。“官府还没有正式告诉咱能分地,要真的分了地,你再收粮食肯定没问题。” “您估摸着一家能分多少地?” “谁知道呢,有的想平分、有的想按最初的样子、有的觉得应该按照男丁的数量来。”随便怎么分对他来说都差不多,他想的是能不能有机会让自家的小孙子去念书,万事皆下品,只有读书高,家里要是能出个官老爷何至于受了这么多罪。 万掌柜看着机会又给李村长敬酒,“那您觉得官府会怎么分,日后要是大家收粮余粮多,不如考虑一下卖给我们家的粮铺。” “官府怎么分我是不知道,但是要我说还是的要多生儿子。家里的男丁多,能干活,遇到这种时候说不定也能多占点儿便宜。” 李村长也不用他们招呼,自己一杯接着一杯的喝了起来,大概是酒壮怂人胆。他喝了酒以后,说气话来都少了许多顾忌,甚至对着曾经那些官员、原老板都是破口大骂。 看的出来是压抑了许久,即愤恨又无助,所以要自家孙子读书,日后当了官老爷既能免税,还能看护家人。他们不相信官府,但是却想改换门庭。 万掌柜将喝醉的李村长送回屋去后,回来看到徐京墨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问他,“姑爷可是在担心什么?” “你听那李村长的意思,似乎村里人都认定了会按照每家男丁的数量来分地。” 万掌柜本来没觉得这个有什么问题,但是徐京墨这样特意问,应该就是有问题了,他想到自家小姐,心里一突,“姑爷是觉得应该按人口数量,而非男丁数量?” 第124章 徐京墨点点头,“无论男女都是本朝子民,若是一味捧高男丁,你说民间会不会有弃杀女婴的情况。” 即便现在也是有的,若是再捧高男丁,弃杀女婴的恐怕就更多了。长此以往,若是只剩下了男婴……万掌柜不禁打了个哆嗦。 后代的繁衍是需要娶妻生子的,本地没有女子,那就只能等拐子送来女子了。这种畸形的环境中,女子是不会被善待的。 “明日,我们分成几路,到周边的村落去看看情况。” “全凭姑爷吩咐。” 打探消息是个技术活儿,你想要得到你要的消息,就不能引起旁人的反感或者警觉。徐京墨深谙温水煮青蛙的道理,所以他并不是一开始就在打探消息,而是一边赏景一边找各个村的人,由头就是想签订收粮食的长契。 长契的条件很公平,买卖价格都是根据市价,唯有一点就是每年都有个最低的供应量。单就条款而言也是公平的,可惜这长契是一份都没能签下来,缘何?因为家家户户都不知道自己能分到多少亩地。 不知道有多少亩地,要怎么估计这最低的供应量呢?定的太少,万一别家卖的多,他们不就吃亏了;定的太多,万一没分到那么多地,要怎么才能交出粮食。 所以徐京墨忙活了几天,愣是一份契子都没签下来。但是大家的预期都被吊起来了,只要手里有了地,还愁赚不到银子吗?也该看看百姓面对分地的态度了,徐京墨让金吾卫的人联系了县城的主簿,让他来登记一下每户的人数,假装是为了分地做准备。 这一下可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真的要分地了!李村长都顾不上其他事 情了,成天去找县城里来的主簿老爷套近乎。 “李村长,你找我也没用,本官只负责登记每家的人口。” 一旁的牛大问,“咋地,按人头算啊,那可不行,咱们大老爷们儿力气大,干活多、吃的也多,总不能和女的一样。” 四周的人听了这话也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接话,仿佛他们只要闹闹,这地就会按他们想的法子去分一样。仔细一听,大家都觉得自己家该多分。 一个一身补丁青衣的女子骨起勇气走到官差面前,“官老爷,我家只有我和一儿一女,我们也能登记吧。” 还不等那主簿回话,旁边的牛大就插嘴说,“你家连个男人都没有要什么地?” 观言低声问旁边的一个大婶儿,“婶儿,这个大汉是谁啊,也不是村长,怎么啥都管啊?” 那大婶儿一看他是个干净的年轻人,心生好感,随即说道,“小伙子可别犯傻,牛大和牛二两个兄弟都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人,平日里一贯是横行霸道,欺软怕硬的很。那王家娘子是个可怜人,就算真的拿了地,恐怕也保不住。” 观言点点头,表示自己绝不逞强乱来。他这一天就站在一旁看着,记下一日的见闻,到了晚回去就憋了一肚子的话,“少爷,那王家娘子的丈夫是个秀才,还活着的时候一家人生活的都不错。那秀才那会还给好多穷人家的孩子见了束脩。可惜前些年他被征去服劳役,一去便没了音信,只留下她和一双儿女相依为命。牛大、牛二以前还去抢过他们家的粮食。” 也是个可怜人,九州这样被祸害的人家不在少数。他又问,“那位王家娘子的风评如何?” “是个老实人,她那个大儿子也是个懂事的,会帮着做农活、捡柴火。” 徐京墨让万掌柜寻了个机会,去找李村长套套话,看看他的想法。 万掌柜多聪明啊,他都不直接问分地,“李村长,听说朝廷要给大伙儿分地了,咱们总能谈谈这买粮的事情了吧?” “掌柜的,不妨再等一等,你放心只要你们价格公道,老夫可以帮你们和大伙谈。” “李村长,您有所不知,我家少爷是个善心人,他看村里有些妇孺、幼儿,有心优先让他们来签契子,剩下的再看旁的人有没有兴趣。” 李村长听完却没有立刻回话,犹豫半响后才说,“最好不要,村里有些泼皮懒汉,那些妇孺是保不住自家的土地的。” 他们惹不起原老板和官老爷,同样的道理,那些妇孺也惹不起五大三粗的汉子。他看万掌柜看他的眼神儿有些不对,急忙道,“非是我不作为,村子里的牛家人多,就算他们知道那是泼皮,也会护着自家人。” 他是村长,自然要先顾着李家人的利益,总不能为了王家人与牛家人闹矛盾,到时候他们要闹事儿,倒霉的肯定是李家人。 徐京墨听万掌柜说完,冷笑一声,“人皆有私,不,应该是人只有私吧?” 万掌柜知他在气头上,但是这就是现实,“姑爷,这些日子咱们八方打听,所得消息汇总一下,不过就是利字当头,您又何必动怒。” 家族利益高于公平正义,比如李村长心中李家高于其他村民;男子利益高于女子利益,比如牛大认为女子不应该分得田地。 徐京墨问他,“若是不论男女,每户按人头分地,你说会发生什么?” “家里没有男子的恐怕保不住地,不用多麻烦,就每日去地里捣乱就能逼着人把地给卖出去了。”当年那些茶商强收茶山不也如此,如今只不过换成了耕地而已。 徐京墨没在说什么,一种无力感充斥而来,他本想借机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可惜,并不是人人都愿意好好过日子。 第二天,他请村长夫人带着他们去了那王娘子处。没想到,恰好遇到牛二。 “王寡妇,快给爷滚出来!”刘三那蛮横的声音打破了四周的宁静。 徐京墨拦住想要上前的村长夫人,“您请稍等,不妨事。我家的家丁会写拳脚功夫,定能护住这孤儿寡母的安全。” 牛二喊了半天也不见人来开门,干脆就抬脚踹门,本就不结实的门都要被他给踹倒了。 王娘子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斧子,强装镇定,问道“你要干什么?” “爷今儿就是来告诉你,若是官府分了地给你,你给爷乖乖的送来,不然小心你和你家那两个小畜生的小命。”牛二蛮不讲地说着,半点不把王娘子手里的斧子当回事儿。 “你休想,凭什么把地给你们这些无赖!” 牛二斜着眼看她,满脸不屑地说:“王寡妇,这地,你一个妇道人家和两个小娃娃也种不了,与其荒了地不如给我,爷好歹能赏你们点吃的。” 家娘子反问道,“这地是官府分给我们的,凭什么给你?”她的声音虽有些颤抖,但是言语间透着坚定。 “坏人,你走,以前抢我们家的粮食,现在还想抢我们家的地,你想都别想!” 看着冲出来的儿子,王家娘子脸色大变,急忙拉住儿子,用身子挡在他前面。“牛二,你若硬抢,我便去告官,村长管不了你们,官老爷能管。” 牛二听了这话不仅不害怕,反倒哈哈大笑起来,“告官?你以为官老爷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吗,我不抢,我等着你乖乖把地送到爷面前!” 言语之间全是威胁,王娘子心中又气又急,但是也无可奈何,她知道她能靠的只有自己。 “你们要逼得我们母子没活路,那就大家都别活了,不就是祸害庄稼吗,你以为就你会吗?” 牛二听了这话,瞪大了双眼,“反了天了,还敢威胁老子!” 眼看着他就要动手,徐京墨身后的金吾卫冲了过去拦住他。 牛二看着拦住他的人穿的颇为讲究,也怕惹到什么贵人,也不敢还手,老远就看见走来的村长夫人,“村长夫人,你怎么能帮着寡妇欺负我?” 村长夫人心里暗啐一声,明明是你欺负别人。她看了眼旁边的徐京墨,害怕他因为牛二不买他们村的粮食了,便教训道,“好你个牛二,官老爷还没分地,你就开始瞎折腾,要是官老爷恼了不分地了,我看你怎么给牛大爷交代!” 牛二没吭声,反正他也不觉得村长夫人真的敢对他做什么,他可是牛家人。 徐京墨没搭理他,转而问王家娘子,“您是刘秀才的夫人吗,刘秀才救过我家老爷子,虽然老爷子还是走了,但是这人情我们必须要还。” 观言听了这话,埋着头憋笑,他家少爷但凡死了亲戚那必须是宗政老爷。 第88章 缺钱的徐京墨 徐京墨的话,王家娘子是半句不信的,她丈夫刘秀才虽然是个好人,但是也来不曾救过什么贵人。但是她感受的到徐京墨等人对她和孩子没有恶意,或许只是看他们可怜才出手相助。所以她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们。 倒是牛二,一个习惯欺软怕硬的泼皮,直觉惹不起徐京墨一行人,嘟囔着,“松手松手,爷不和你们计较,要回家去了。” 那按着他的金吾卫看了眼徐京墨,才松开了牛二,“赶紧滚,再赶来闹事,小心你的狗腿。” 牛二一得自由,立马跑的飞快。徐京墨看着眼前一脸戒备的母子,心下无奈,但是有村长夫人在,总不至于传出什么流言蜚语,他问她,“嫂夫人,若是朝廷给大伙选择,分地或者给银子,您会选哪样?” 第125章 “当然是地,银子总会用完的,说不定还会被人抢了去,但是有了地,只要好好耕种,总是饿不死的。” 村长夫人听着这话感觉有些奇怪,但是也没多想,毕竟李村长再三交代她这是粮商,一定不能得罪了他们。 徐京墨发现他还是低估了田地对于百姓的重要性。这不是现代,而是靠天吃饭的农耕时代,除了农耕,普通老百姓甚至找不到其他法子去赚钱,对于他们来说有什么是比吃饱肚子更重要的吗? 不过月余,他们跑遍了十四个县,大体的问题都是一样的。徐京墨不再耽误时间,赶回府里,洗去一身的风尘才去见自家的妻儿。 小时谦的满月,他没能赶上,再见儿子,已经比出生时大了许多。看着他那黑葡萄似的眼睛,心里就软软的。 握住儿子的小手,抬起头来看着妻子,“阿辞,辛苦你了。” 南宫云辞笑了笑,只是倒了杯茶递给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各处的情况都差不多,所以我觉得没必要在浪费什么时间。也许新的章程依旧不是尽善尽美的,但是只有先做了才知道问题在哪里。” 不能影响秋耕,到 手的粮食比什么都更能让百姓安心。 南宫云辞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只是她知道他心里总有一些美好的想法,所以她什么也没说。在面对利益时,礼教也是被放置一旁的,“那你准备怎么做?” “今年一亩地都不分,所有人自愿报名划分耕种的土地,明年按照亩产评定优劣,根据优劣的结果和人数去分地。” “良田与差田相距甚远。” “所有田地分为上中下三等,想要一亩良田必须先认下三亩中田、两亩差田。”徐京墨之前做耕地普查时,不仅仅是重新核实了耕地的亩数,更是核对了耕地的质量。 渔阳的耕地上中下的比例约莫是2:5:3,故而徐京墨做了那样的划分,恰好五亩地便是王家娘子那样的人家也能承受的了。 第一年的耕种,就等于所有人为朝廷耕种,给他们发固定的口粮,看起来就是所有人都是朝廷的佃户。他不会告诉他们第二年将会根据第一年的耕种结果分配土地,只会告诉他们亩产超过基准值以后有额外的两成奖励。 比如平均一亩地产出八石粮食,张三家产出了十石,比平均值多了两石,那么每一亩地他们就能多分到二十四斤的粮食。 “不设下限?” “不设,这样才好试出人性。”旱涝保收的情况,一定有不少人会偷懒,可以不要那多的两成奖励,反正也能填饱肚子。 南宫云辞担心耕地被荒废掉,“你给的保底不要太高,不然可惜了那些庄稼。” 徐京墨不笨,被她这么一点就知道了问题所在,“你说的是。阿辞,你说朝廷若是规定,这些无偿分得的地,他日只能卖给官府如何。” “你是担心有人护不住这些地?” “是。”只能卖给官府,卖给官府以后就是国有土地,那些心术不正的人再怎么惦念也得不到这些耕地。若是应急真的需要卖地,那也能得个公允价。 南宫云辞觉得此法甚好,从根源上杜绝了抢夺的可能。 徐京墨想的不止于此,监督是必不可少的,但是监督要怎么实现他还没有想好。单一的监管权会滋生腐bai,要让监督权为了公平公正才好。 吕布政使收到徐京墨信,仔细一读,才明白为何这个年轻人能被问阁老、陛下这般赞赏。他提出一个建议都是先去实地看过,了解清楚问题,再针对问题提出解决的方法。不仅如此,他更是一个心怀百姓的地方官,他会设身处地地考虑妇孺、考虑这些弱势群体。 他隐约记得徐京墨并不怎么赞成性本善的说法,现在看来这是有道理的。其实,他自己又何曾真的相信性本善呢? 他当即批复,然后派人快马加鞭将文书送交给他。徐京墨说的对,决不能影响了秋耕。 等二兴村的人看到官府贴出来的告示时,心里的落差别提多大了,就连李村长心里也好受。相比之下,王娘子这样的人家心里反倒更踏实,他们本就没觉得能分到多少,还一直为了这一点东西担惊受怕,现在这结果,只要勤快些,日子肯定比之前要好。 徐京墨抽调了金吾卫的人和各县的官员一起去划分责任田。与所有人把说清楚,既然是“责任田”,那么就要好好种,要是让地荒了就要挨板子,至于各家要多少亩“责任田”,全凭自愿。 责任田的产出就是他们明年的能分多少粮食的基础,每亩地都有个保底的分成。 李村长看着那个最低分配额,要是成年男子,恐怕只能吃个六七分饱,但是勤快一点不仅能吃饱,还能分些余粮。比起以前,大家一起给原老板当佃户,吃不饱、穿不暖,还天天担惊受怕是要好的多。 罢了,终归日子要想前看,“老婆子,等儿子们回来,让他们来找我。” 李村长有种直觉,不好好种地,只想拿保底的那些人以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的。责任田到底要多少才好呢,官府也没说责任田的数量日后能不能改,太多或者太少都不行。如果能存下银子,去开荒该有多好,子孙后代就都有自己的田了。 前后折腾了一个多月,这国有土地和“责任田”的事情才算是安排妥。 “责任到人”不是一句玩笑话,徐京墨制了一个图标,分列每户人家、成丁人数、上中下等的田地数量、产量,等到下次收粮时结果是一目了然的。 南宫云辞问他,“若是懒汉,你准备怎么办?” “两三亩下等的田地还是可以分的,但是国有土地的承包就别想了,自己不努力,还等着朝廷去养他们不成?”徐京墨从来不觉得有谁应该不劳而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花姐姐来信,说谢谢你。” 谢谢他们让福王伏诛,福王是她生父,更是她杀母仇人。最后更是逼得她,差点走上与母亲一样的路,还好遇到了徐京墨,还好谢长歌够坚定。 徐京墨也是感慨,怎么会有人舍得自己这样对自己的女儿,他要是有个宝贝女儿,一定千娇万宠着,这么一想,就想到了谢长歌的信。 “瑾瑜还想和让他儿子我们家宝贝女儿定个娃娃亲。” 这语气可不是欢喜,反倒是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她问道,“女儿都还没影呢,你这是失望小时谦不是女儿?” 徐京墨一字一句坚定地说,“娃娃亲,想都别想!小时谦是哥哥,以后要努力一点,保护妹妹。” 南宫云辞不知该吐槽他这一口一个女儿,还是该吐槽他的双标,明明他自己很欣赏谢长歌的才华。怎么到了儿女婚事,就变了副样子。 “谢长歌会被调回金陵吗?” “暂时不会,锦都的官员不多,能干的就更少了,陛下找到合适的人之前应该不会调动官员。” 谢长歌所管的梁州在教化方面成绩斐然,在当地很受百姓爱戴,已经是一州的知府,估计再等一任就能升成承宣布政司的右参议。不到四十岁的正四品官员,谁还敢对他们指手画脚? 至于再以后,也许他自己都没想好。 “你前两天找紫阁帮你找的匠人找到了,不过这是官仓,你要怎么管?”不能用南宫家的人,不然以后出了纰漏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同样的,也不能用本地的衙役,之前的风波算是抓大放小,底下这些人即使没被全部清理,但是也没谁值得信任。 “还需等陛下安排。”徐京墨早就写了折子快马加鞭地送去京都,一方面是报备一下他的所作所为,毕竟之前说的是今年就分地;另一方面则是希望齐承帝能安排亲信来此,有什么比眼见为实更有说服力的。 南宫云辞似笑非笑地问他,“官府有银子吗?” 修个储存量四五万石的粮仓至少也需要一万三千两,之前齐元礼他们是将原有的正仓、广惠仓和常平仓拿来直接用。但是他们很快就会将粮食倒卖出去,所以这些仓也勉强够用。 然而渔阳多了许多的地,早期设计的那些粮仓肯定是不够用的。 徐京墨倒吸一口凉气,他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他刚想说什么,就被南宫云词打断,“一码归一码,徐大人,我是生意人。” 看来这银子不是问题,徐京墨笑着问“还请南宫行首明示,本官能做些什么?” “南宫家想要在沧澜江沿岸建仓。”最好的位置肯定是府城的码头,但是那附近的地方早就分完了,她总不可能去抢了别人家的地方来用。 南宫家的砖茶生意越来越大,再加上粮商生意,必须要在九州这中转之地建个仓才行。九州码头常年人满为患,不提前许久准备,临时运了货过来,都没法安置。放到城里或者城外的仓库保存也只是权宜之计,因为每次进出总有损耗,且这保管的成本极高。 第126章 徐京墨想了想觉得可行,不过不能只给南宫家,不然好事也要变坏事。“阿辞,若是官府邀请本地商人,按捐赠价格高低赠出十个地方,你觉得如何?” “那就是竞拍了,不过也可以,南宫家不缺银子。” 要这地方的人必须要有大量的货物,不然只亏不赚。已经在府城的码头有仓库的商人应该也不会再来这新的地方,所以她应该不用花太大代价就能拿下这仓库。 为了让吕布政使同意此事,徐京墨又好好的算了几天账。新的收储仓大概需要五万两银子,过往的粮仓也需要修缮,大抵要一万两银子。修官学、请夫子、修路,处处要银子,但是官府的银库空空如也。 之前查抄齐元礼、九州官员所得的银子,被悉数送去了京都。齐承帝也缺银子,他从齐武帝手里接过来的是破破烂烂的江山,处处需要修修补补。 为了这事儿,徐京墨又跑了一趟府城。 吕大人看来他写的东西,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朝廷从未有过将沿河的地方拍卖出去的先例。正堂内,光线略显昏暗,他神色严肃,问道“码头乃本府重要的商贸枢纽,关乎着一方的经济命脉,若是随意建造,日后其他人有样学样,岂不会闹出乱子?” 沧澜江那么长,沿着河道随意建仓,最后这河道还能通畅吗? “吕大人,下官知道您的顾虑。所以建议是在现有的码头基础上扩增一下,修建的费用自然也是由商人承担。” 扩建与新增的意义完全不同,船只停靠的也依旧只是府城的码头。若是如此,应当不会引起什么麻烦。 “南宫家可会参与竞拍?” “不瞒大人,下官本来是想请内子捐赠一点银子去建造粮仓,结果被她问到其他花销,才发现渔阳缺钱缺的紧。”一万两的银子可以让人捐赠,十万两银子总不能还要人白捐了吧。 吕大人语重心长地说,“本官并不在意南宫家参与进来,只是因为你是朝廷官员,四面八方有着无数的人都盯着你。哪怕你的初心是好的,但是人言可畏!” 徐京墨站起来作揖,“多谢大人提点。此次拍卖,还请由大人主持,南宫家会参与竞拍,故而下官需的要避嫌。此外,下官觉得竞拍当日可公之于众,价高者得之。” 由新任布政使主持,城中的富商就算想要一起合谋用低价买下这些新的仓库,也要掂量掂量了。如此这般,官府得了银子接了燃眉之急,商人用相对合理的价格拿下这仓库得了利益。 吕大人想了想,也就明白了这其中的门道,他倒是不介意自己点,但是九州之政必得稳妥。“无妨,此事由本官亲自督办,端看哪些要钱不要命的人敢来找麻烦。” “大人英明。” “子期,建粮仓之事可有准备?”他虽然并非出自工部,但也清楚术业有专攻,粮仓绝不是随便搭个棚子。 “内子帮忙寻到了一位老师傅,擅长此道,之前江都的粮仓也是请他设计的。” 吕大人听到这话欲言又止,但是终究没有说什么。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他虽然知道徐京墨的些许过往,但是所知不过一点皮毛,自然不该自以为是地去评价什么。 徐京墨说通了吕大人,一刻也不停地赶回了渔阳。 南宫云辞知道这竞拍规则以后,也没什么异议,越是公正,银子反倒花的越少,甚至不用担心恶意竞争。九州的位置很好,是连通齐国南北的中枢,日后那码头的地方肯定是寸土寸金,“码头的竞拍,可有限制数量?” “吕大人并未提及此事,总数是十个而已。”财力够,大可多拍。 南宫云辞看徐京墨一边和她说话,一边盯着床上小时谦,心下好笑。 “想抱就抱,他没那么娇气的。” 徐京墨有些局促地走过去,缓缓伸出手,抱起床上那个小人儿,感觉自己抱了一块嫩豆腐,他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些。小时谦动了动,他更是紧张地整个身子都绷紧了。 抱了一会儿,他就把儿子放回了床上,“我给他做个抱枕吧?” “何为抱枕?” 徐京墨用手在儿子身边比划了一下,“就是这样的形状,用棉花和棉布做的,把他围起来。” 他记得u型抱枕可以安抚小婴儿,而且有坡度可以防止喝奶以后反流。反正做起来不费事儿,先做一个给儿子用,要是他不喜欢再说。 南宫云辞也是第一次当母亲,她也不知道这抱枕适不适合儿子,不过他们总是商量着一起来,那就先试试看。徐子陵告诉了她很多要注意的事情,可这些事情里起码有一半是她自己的,剩下的才是关于孩子的。 她的运气是真的不错。 “紫阁已经把那位老师傅送过来了,建仓的银子我可以帮忙先垫下。” 徐京墨却摇摇头,“不妥,你我是夫妻,你好心垫银子,日后说不定还要被泼脏水。不过多等十几日,无妨。” 徐京墨也就歇了两天,第三天就请那位老师傅去各处看看,先选出合适的地址再说。粮仓的选址是很有讲究的,要考虑通风、干燥、少虫等。 徐京墨换了一身深色的短打,穿着黑色厚底的布鞋跟着张师傅一起去了城外。 “张师傅不必紧张,只当在下是个路人就好。”徐京墨没有自称本官,就是担心这位张师傅紧张。 “大人,草民既然答应来修建粮仓,就肯定会尽心尽力的,糟蹋粮食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徐京墨看他满是皱纹的脸和手,心里叹了口气,想让老百姓对他们这些官员放下心防也是不容易。 “张师傅,你是有良心的人,所以你不会骗我,但是以后的人会不会骗我呢?如今,我在九州,日后也可能去到其他地方,粮仓未必只修建这一个,我总要知道这新修的粮仓是好是坏。” 那张师傅听了他的话,半饷没再说话,“粮仓的选址不难,虽然每个地方的条件不一样,但是粮仓就是用来保存粮食的。所以一定是选在地势较高、干燥且地下水位低的地方。” 这样的地理位置可以减少水患和湿气影响,利于保存粮食。 一路上,张师傅给他指了好些有特点的地方,都是看起来能建仓实际上不能的。 走走停停,总算找到了合适的地方,“大人,此处可建仓,若是日后需要,可在这旁边增建一个粮仓。” 徐京墨站在他身旁,就能感受到一阵风吹来,“张师傅,这风可是你定下此处的原因?” “此为其一,粮仓的墙壁和地面虽然会设通风孔,但是也不能少了自然的风力。” 张师傅看中此处本就干燥的环境,加上这儿有很好的自然风力循环,日后搭配粮仓的结构设计,一定可以给粮食一个良好的存储环境。 他在四处走走去看看,徐京墨跟着他,却完全看不懂他在干什么。 “大人,您看,这是侧柏,它适合在干燥环境中生长。” 原来如此,通过之物去判断一个地方的环境。“张师傅,若是没有合适的地方,要怎么办?” “工艺上能做的总是有限的,最好的法子就是少储粮。”一般湿热的地方,粮食都是一年两季,没有天灾人祸的时候,完全不必要储存太多,免得发霉变质反倒是浪费。 他们选定了地方,之后要先进行基础处理,张师傅不管银钱,只管提要求,要多少人、多少稻草、多少模板、竹席。 徐京墨负责满足要求,不,他负责朝着上官哭穷。 好在吕大人的效率够高,没让他多等。 南宫云辞以九万两的价格拍下了三处码头的仓库。这是个仓库一共筹集到了二十六万两银子,吕大人直接拨了十万两,用于粮仓建设和“赈灾”。 徐京墨看着入库的银子,心里一下就踏实了,立马发出“招工”通知,不是无偿劳役,而是有偿的劳动。 粮仓用不了那么多人,也修不了那么久,他想的是连着路一起修了。渔阳到府城的路不算好,所以耗时久,若是拓宽一下、平整一二,这路程少说能缩短三成。 还有渔阳到西凉的路也要修,西凉是什么都缺,与西凉毗邻的西域亦是如此。这路修好了,以后会有许多商人来渔阳,不再闭塞的渔阳一定会越来越好。 第89章 北马道,樊家…… 徐京墨命人贴出告示,“为保民生之利、促商旅之通,依朝廷律令,本城兹行征募劳役事宜。征募身强力壮、吃苦耐劳之民夫若干,凡本县治下年满十六岁至五十岁之男子,除老弱病残者外皆可报名。此次劳役,为修建粮仓、通路。” 本以为是朝廷是强征劳役,没想到还有报酬,不仅提供服劳役期间的饮食,每日还额外给粮食和工钱,要是干得好,还给布帛当奖励。 本地的老百姓都多少年没穿过一件新衣服了,谁身上不是补丁摞着补丁,王大壮听衙役说完,就立刻凑上去问,“衙役大哥,真的给我们发粮食和工钱吗?” 第127章 “千真万确,徐大人说所有的粮食都是提前发,一次上工是一个月,你要报名了,就当天给你这一个月的粮食,等你干完一个月再给你这个月的工钱。” 能提前给粮食?居然还有这等好事儿,他们以前服劳役都是白干,饿死、累死也没人管,哪有什么粮食和工钱。 被问的衙役看着周边围上来的百姓,也知道他们不信,别说他们不信,刚开始他也不信。“徐大人是京都派来的官员,这事儿是他主办,别的我不敢说,但是仓库里的粮食和银子都是真的。” 王大壮心动了,他砸吧砸吧嘴又问道,“干得好,给布帛也是真的吗?” “真的,徐大人说,认真干满六个月的都算干得好,其他的就比如你发现了哪个地方有不妥或者可以改进的,被官府采纳了,也会给布帛当奖励。” 渔阳招劳役的消息很快的传到了千家万户,徐京墨给的条件在这个时代绝对是最好的,没有之一。无偿给予粮食和银钱,不能让百姓安心,也不能重塑他们对朝廷的信心,所以他选择了这样的方法。 等到登记那日,左边是登记处,右边是领粮食的地方。每个登记报名的人,都可以拿着官府给的一个小牌子去领粮食。这个牌子写着每个人的名字,日后领工钱,也是凭借这个牌子。 为了预防有人冒领,左右通路之间都安排衙役守着。 好多人都没有直接来登记,都在四周观望着,等他们看见那些来登记的人,都领到了粮食,渐渐的在劳役登记那处排起了长队。 徐京墨也在,他换了一身深色的长袍,隐没在人群中。今儿很重要,取信于民才能再谈以后。 情况比他预期的好的多,虽然可能只是为了粮食,但是总归是好的开始。人手到位、钱粮到位,接下来就是修建粮仓了。 徐京墨有些歉意地说,“抱歉,我最近还是会很忙。” 他想和她一起陪着儿子长大,只是眼下确实分身乏术。他不会理所应当地觉得,养育子女是妻子一个人的事情。 “他还小,每日里睡着的时候更多,而且人也乖巧,并不算辛苦。你忙你的,渔阳的百姓苦了太久了,总要让他们以后的日子更有盼头。” 南宫云辞也是从府城回来不久,不过是码头拍卖,她本没打算亲自前去,奈何唐老爷子相邀,她也只能走上一趟。说起来,她也比他好到哪去,这些日子多亏了母亲。 “唐家是打算到北边来拓展生意了吗?” 算下来,九州北边的地可比南边多,唐老爷子可能是想通过南宫云辞与徐京墨搭上线,直接收朝廷的粮食,大批大量的粮食不比他们自己去收要容易吗。 “北边的粮食终归是要流动起来,他们愿意来也是好事。”比起那些只会压低收粮价格的商人,南宫云辞更喜欢唐家这种有底线的人家。 听她这意思是赞同唐家等人来渔阳,“你不担心有人恶性竞争吗。” “南宫家不畏惧任何竞争,何况真有人恶意压价或者涨价,不还有你这位知府大人吗。” 徐京墨无奈地笑笑,她总是这样运筹帷幄。 “借我些人?” 南宫云辞不明所以地问道,“掌柜?” “张师傅说要买草木灰、竹席放在坑底防潮;还要买许多的木材和砖石。衙门里的人,我不放心,银子不能完全交给他们掌管,采买也不行。” 只是吃点回扣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采买一堆不能用的东西,这粮仓的粮食可就全要遭殃了,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 “没问题,不过防潮有个关键材料,是银子买不来的。” 南宫云辞说的是青膏泥,这种泥是用几种东西混合而成,可以防潮和防虫,是每个匠人的看家本领,绝不会对外说具体的材料和比例的。常规的做法,就是现将壁面拍打紧实,然后涂抹一层青膏泥,之后在青膏泥上铺设一层麻布或苇席。 “张师傅会做青膏泥,他给我的采买清单里包括了所需要的材料。”古代的匠人当真不可小觑,能出类拔萃的,那肯定是有些看家本领压身的。 渔阳的基建就这样轰轰烈烈地开始了,徐京墨另辟蹊径地做了一个招商大会,渔阳要买的东西的多,自然也该货比三家。不过他不准备搞什么“低价中标”,一分价钱一分货,他要的是物美价廉。 各地的商人都听说了渔阳要找商人来供应东西,他们要的东西还真不少,不过官府的公文可是说了,他们要求带着样品、报价去竞争。若是日后提供的东西与样品不一样,那么官府会追责,要求商家十倍赔偿,并且这户商家的子孙三代不得参加科举。 这处罚不可谓不重,有小心思的商人也的要掂量一二。 徐京墨并不打算用距离太远的商人,日后有问题,他找人都不好找。 来参加“招标大会”的人,还真不算少,除了九州的、还有金陵和京都的商人。徐京墨纳闷儿,怎么这么多人来参加。 京都的商人直接说,“徐大人开了先例,日后其他地方也许都会如此。我等总要先摸清楚门道,才好做这生意,我们不会做亏本买卖,也不敢挑衅朝廷的权威,能不能做成自然还看缘分。” 徐京墨要的就是这种商人。 这次的招标大会,备受关注,最后徐京墨对采购量超过一万两的东西,定下两个商家,三七分。一万两以下的,则只选了一个商家。 每个被选中的商家,都与官府签了很详细的契子,对所提供的商品有非常明确的描述。官府则是与他们约定阶段性付款,在完工以后还会预留一成的质保金,一年后不出问题,才会结清所有的账款。 有的中标的商人看到这一系列要求,当即反悔。 徐京墨让人记下这些商家,然后从未中选的商户中按排名去选。别以为他就这么算了,临到跟前反悔,只能说明他们心里有鬼,所以他专程将这些人的所作所为送去了他们原籍所在的官府。 这一年的渔阳,所有人都在辛勤劳动中度过。没有大事,但是小事不断。 “大人,渔阳的耕地颇多,眼下又有许多的壮丁在服劳役,秋耕之事恐怕力有不逮。” 泗阳县的知县潘大人专程来找他,就是为了这事,潘大人也是寒门出门,之前在洛城当知县,得了机会自请到九州。他笃定九州为官,只要肯干一定有前途。 徐京墨也发愁,缺人怎么办,“潘大人,可有什么想法?” “徐大人,若是有耕牛,此事不难。”一头耕牛相当于七到九个人力,九州是地多、牛少。 徐京墨心里盘算了一下,一头耕牛六十两银子,一般能活15-20年,等于一年三四两银子,其实也算不得贵。但是渔阳的老百姓是真的穷,别说一户人家买不起一头牛,便是一个村也不见得能凑出来一头牛。 若是官府出钱买牛,要怎么分呢? 徐京墨永远不觉得平均主义是什么好主意。若是不劳而获,那么时日久了,他们就不会再珍惜,更有甚至会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渔阳的土地终究还是会有一部分属于老百姓自己,那么那个时候这耕牛的使用又要怎么分配呢。他想让每个人都过的轻松些,但是他知道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他看潘大人那似有不解的眼神,只能多解释一句,“潘大人,朝廷拨的银子,足够修建粮仓,但是修路却是有些捉襟见肘的。若是再拨大笔的银子去买牛,恐怕是不行的。” “徐大人,咱们渔阳的耕地可都是朝廷的,官府出钱买牛并无不可,要是钱不够少买一点想来也是有大用的。 “潘大人误会了,本官说的是买耕牛的银子有限,不是不买耕牛。不过耕牛买多少、怎么分尚需仔细考虑一下。渔阳下辖十四个县,每个县又有数个村,一村一头倒是好分,就是不好用。” 潘大人心里一琢磨,是这个理,一个头牛给谁 用?他又想到这次拍卖码头筹集银子的事情,试探着问了一句,“咱们渔阳也有不少空地……” “但是渔阳没有码头。”徐京墨顶着压力修路,为的就是改变渔阳的经济环境,他要让这里的东西流动起来。多些小生意,就能多些进项,先有小生意,以后说不定就变成大生意了呢。 他的想法,也只有南宫云辞能看明白,其他人只以为他是为了政绩。比起费口舌的解释,不如等到日后让今日质疑的人亲眼看看,渔阳一定会发展起来。 耕牛,说到底还是缺人、缺钱,不过以后渔阳缓过来了,人口肯定也会增多的,那时就不会发愁没人种地,只会发愁人多地不够分。 “潘大人,一事不烦二人,本官想请你去统计一下到底需要多少耕牛。” “下官明日就办。” “不,潘大人,我要的数据不是一个简单的汇总数据,而是有效的汇总数据。”最重要的两个数据,一是,正常情况下,渔阳的耕地需要多少人,渔阳是地多人少,本就有劳动力缺口;二是,征去修路的人有多少。 第128章 潘大人第一次收到如此明确的任务,以往都是上官随口吩咐一句,他要自己去琢磨怎么做。徐京墨却是给了很明确的要求,如此一来,他只需要执行好便是。“徐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做好统计。” 买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想要一次买上上千头耕牛,更是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他得要先知道缺口有多大,才好安排后续的事情。 渔阳干的热火朝天,不是没人动过坏心思,白花花的银子谁不喜欢?但是稍微有点关系的人都知道,徐京墨背后站着两位阁老,齐承帝更是对他另眼相待,所以都控制住了心里的那点贪念。 不少人都觉得三年任期一到徐京墨就会离开,翰林院出来的金贵人儿怎么会在渔阳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荒废时间呢? 被众人惦记的徐京墨就没那么多烦恼了,好不容易忙完公务,总算能早点回府去逗逗儿子了。才几个月大的小时谦,还不会说话,但是亮晶晶的眼睛似乎已经认得人了,他被徐京墨拿着拨浪鼓逗得哈哈笑,等他玩累了,就被奶娘抱回自己的屋子去睡了。 “这小胖子真幸福,吃了睡,睡了吃,一家人都围着他转。” 徐京墨今天一回来就看到徐子凌给宝贝孙子准备的各种新衣服,但是作为亲儿子的他却一件都没有。其实,也不是徐子凌忽略了他,只是成了家这些事就不该她再去操心,长辈别去参和小两口的日子才是对的。 南宫云辞没想到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一丝酸味儿,一时有些好笑。这人少时老成,怎么长大以后反倒多了些幼稚。 “你这是突然闲下来了?” 徐京墨被她一噎,也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怎么跑来和儿子吃醋了呢。“闲不下来,等潘大人那边消息,然后我就要想办法从天南海北去买牛回来了。” “耕牛?” 徐京墨惨兮兮地说,“夫人。” “我是茶商。” “也是粮商。” “无赖。” 南宫云辞打算帮他约个人,一个在北边可以呼风唤雨的商人,樊老板。 齐朝以沧澜江为界限,北边多是马道,南边多是水运。随着商贸的发展,逐渐有了南何北樊的格局。无论你是哪个行业,只要你要通商就绕不开这两家。 这两家人都很聪明,有实力但是很低调,所以朝廷也没对他们出手。不过朝廷有漕运,所以这些年下来,何家的影响力反倒是不如樊家。 “樊老板还做牲畜的生意?” “货运连着各行各业,你想找的人他们都认识。”南宫家自从开拓了西域砖茶的生意,就与这位樊老板开始频繁打交道,在商言商,他是一位可以信赖的生意伙伴。 耕牛的生意并不好做,一般的农户买不起耕牛,所以耕牛的需求数量是有限的,而且这耕牛的价值也不好评估,不够健壮或者上了年纪的耕牛,都不好卖,但是卖家手里总不会都是好牛。 一般卖牛的都是在附近卖,像渔阳这样一次买几百头耕牛的委实少见。若是从其他地方将耕牛送过来,那必要一笔大额的运输费,路上说不定还会有耕牛生病甚至死去。所以愿意做这生意的人并不多,即便做,卖牛的价格也一定便宜不了。 徐京墨无奈一笑,“买点东西可真不容易。” “死物便罢了,活物从来不容易。有他出面,总有人会愿意接这生意的。” 听出南宫云辞话里话有话,他问道,“还请南宫行首指点一二,我要怎么才能打动这位樊老板。” “樊老板的嫡幼子刚考上秀才,如今正愁着去哪个书院读书。” 这倒是好办,徐京墨只需修书一封就能让这位樊小公子进去崇山书院念书,至于他以后能不能考中乡试、会试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樊老板来的很快,他不仅自己来了,还把自己的幼子也带来了。 人高马大的樊老板,留着一脸的络腮胡,修剪的很是工整,国字脸更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他谈吐有礼,但是极其爽朗,“徐大人,这是犬子,今年十四岁,刚考上秀才。他拜读过您的文章,这次闹着要跟来,就想见见您。” 徐京墨流传在外的文章只有每次的应试文章,他看了眼樊秋鹏,小麦色的皮肤,与江南的学子完全不一样。人似是随了他父亲,高高大大的,但是这孩子眼里有光。 樊秋鹏见徐京墨看他,大大方方地站了出来,“学生见过徐大人。” “你喜欢我的文章?” “是的,徐大人,您的文章文笔虽然温和,但是内容犀利。您是一位真的为朝廷、为百姓在着想的官员。” 樊老板说的是实话,樊秋鹏是真的想见见徐京墨,他虽然不是最年轻的状元,也不是什么连中六元的文魁。但是他的经历、他的视野、他的想法都让人钦佩。 “你为什么读书?” “孟子有云,人不学,不知道。学生越是读书,越是发现这样。” 死读书可不是好习惯,徐京墨又问他,“你可曾随着你父亲去各地看看?” 樊秋鹏低声回道,“没有出过远门。” 虽然他不是独子,但是樊家只有他们兄弟两个,大哥要继承家业,必须要跟着父亲在四处奔波,他只能一直待在家里。这次若是能去崇山书院读书,就是他第一次远行。 没有太多解释的话,但是也不妨碍徐京墨听明白他的意思。“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走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你若是有心继续考下去,一定不能死读书。” “是我的问题,家里就这两个儿子,长子天天东奔西走的,就不敢再让幼子也这样了。”樊老板也听出来他的意思,他其实也知道不该困住儿子,只是为人父亲,心态终究是不一样的。 “比起华丽的辞藻,陛下更看重务实的见解。务实一事只能靠着个人体会才能获得,多跟在你身边,都会对他大有益处。” 樊老板重重地点点头,拍拍儿子的肩,“孩子长大了,我这个当爹的也概要学着放手了。他之前就是听他夫子说要行万里路,所以一直歪缠着我想要去南边的书院读书。” 徐京墨心道,来了。“若是不怕吃苦,倒是可以去崇山书院学习几年。” “读书还会吃苦?” “读书本来就要吃苦。当年幸得袁院长赏识,我曾短暂的在书院当过夫子,崇山书院有月考的传统,所以那里的学子读书是一刻不敢怠慢。不仅如此,后面还多了些实践的课程,比如烧火做饭、木工瓦工等。” 这些东西都是樊秋鹏从未接触过的,但是樊老板这个心疼儿子的父亲可是都清楚的。他知道有些苦是必须吃的,“徐大人的胸襟令某等佩服,崇山书院这些年的考取率远超其他书院,不能否认是您当年那些奇思妙想的功劳。” “不过是些许捷径罢了,科举还要看学子自身的本事。” 樊秋鹏是有读书的天赋的,只要他肯努力,至少考中举人是没有问题的。 樊老板欣慰地看着儿子,“某等听说渔阳要兴修官道,以后说的不得渔阳就是新的商贸汇聚地,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们这些商人也没什么旁的本事,就是有点银子,无论怎样,樊某都想为渔阳尽一点心意。” 樊老板的话说的很艺术,为什么呢?他说自己有银子,也说要为渔阳尽点心意,意思是给银子,然而这银子可以给官府、可以给百姓、更可以给徐京墨。 不知道他这是试探,还是与其他官员打交道得出的结论,徐京墨哈哈一笑,“渔阳眼下倒是不缺银子,缺的是人和耕牛。” 他的诉求很明确,既然是谈判,那就认认真真谈。 “徐大人,你要耕牛是为了解燃眉之急,还是为了一劳永逸?” 耕牛的寿命可达二十年,为何会有此一问?“还请樊老板赐教。” “不敢。牛虽好,但是终究是肉体凡胎,生老病死总是寻常。若是您为了解燃眉之急,买上些耕牛,牛死了再重买便是。” 重买就又是一笔支出,所以说这是应急的办法。徐京墨若是只求一时之功,大可如此,因为花费更少,短期内的效果更是一样的。 “若是本官想要一劳永逸呢?” “需要有专长的人在此处建个庄子,他们这些人都有些看家本事,不能说保证每头牛都不生病、不意外死去,但是总能让牛活的更久些。” 第90章 多多益善的耕…… “有人愿意迁来渔阳?” “有,许多富庶的地方牛商已经饱和,他们的生意还能继续做,但是想要做的更大却是不可能的。” 徐京墨端起手边的茶,轻轻拨了拨杯盖,清新的茶香扑面而来。就像这茶叶,在临安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价格远不及其他地方。 可是耕牛是民生之物,这些个商人想要开价几何呢? 他淡淡地开口问道,“为我渔阳一地举家搬迁,属实难得,本官概要如何感谢他们才好?” 第129章 “商人也是百姓,凡是百姓只求一世安稳、子孙出息。”樊老板可不是来结仇的,南宫云辞给他的信里,可是清清楚楚写了诉求,为了他儿子读书一事,他赶来的早,但是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愿闻其详。” 樊老板打听过后,有两家人是愿意搬迁来渔阳的。九州本就是粮产大省,如今地广人稀,耕牛的生意绝对是个好生意。但是举家搬迁不是小事,总要有足够的好处才行。 刘家原就是九州的人,他们家的生意基本只在府城四周,但是儿子们长大了,都有自己的心思,这不正闹着分家吗。这次愿意来渔阳的便是他们家大儿子,刘大自己就是养牛的好手,他媳妇儿很是能干。 另外一家,是西凉的胡家。他们祖辈是洛城人,现在想要南迁,但是也想要份营生的保证。西凉的生意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他的要求就简单了,官府保证他每年赚的银子不低于现在。 “樊老板,这两家到底是为了什么想要居家搬迁?” “刘大和媳妇儿能干,但是架不住他家老太太偏疼小儿子,家里经常闹得鸡飞狗跳的。刘大是个疼媳妇儿的,不愿意妻子天天在家里伏小做低,也不愿意自己养弟弟,再让自己的儿子继续养弟弟。” 徐京墨瞬时想到了他老丈人,果然是大孙子、小儿子。愿意为妻儿着想的人,倒是不错。 “胡家就更简单了,西凉的买卖再大也就那么多,比起那边的风沙还是九州更让人喜欢。” “为何之前不往其他去呢?” “胡家在西凉虽不是独一份儿,但也是头一份儿的,要重新开始总是难以下定决心的。” 说白了,就是舍不得现在手上的,但是有想要更好,如果徐京墨同意给他们家兜底,自然也就不必再担心什么了。 “天下的生意,都是有亏有赚的,本官去保证谁只赚不亏,恐怕不妥。”话说的委婉,意思却很直白。 樊老板笑笑应下,其实他也这个想法。与其找个只想利己的,不如找个干劲儿十足的。 刘大是个聪明人,他主动投诚,徐京墨必然会在他分家一事上帮扶一二。原本有孝道压着,他能为自己争取的着实有限,所以他赌上一切选择了渔阳、选择了徐京墨。 等到一个月后,徐京墨就见到了这位卖牛人,刘大。 很结实的汉子,“草民刘大见过徐大人。” 刘大跪下叩首,他跪的心甘情愿,若非是徐京墨,县太爷绝不会分给他四成家产。甚至,他可能根本分不了家,只能继续委屈妻儿。 “请起,本官听闻你擅长养牛?” “徐大人,动物皆有习性,草民只是比别人更懂牛。因为祖业的缘故,还会些医治一些牛的病。” 徐京墨要的就是这样的人,不过只有一家几口,恐怕远不能解决渔阳所需。 刘大看他眉头微皱,赶忙开口道,“大人,草民来渔阳还带了几位好手,他们也是拖家带口而来。” 不仅如此,刘大更是愿意无偿捐出一百头耕牛,这足足占了他四成的身家。刘家分家,将大多数的牛都分给了刘大,而银子、耕地和房子都分给了要给父母养老的小儿子。 “渔阳不会强买强卖,你若愿意,这牛就卖给官府,因为一次性大量采买,所以价格上需的你稍微让步一点。不过本官也不会让你吃亏,日后官学里予你家一个名额。” 刘大听了这话眼睛都亮了,他也想自己儿子能读书,万一能考中个秀才老爷呢。“草民愿意,这耕牛的市价约莫是六十两一头,您买的多,就按照四十两一头算。” 徐京墨又问他,“你有多少头牛可以卖?” “草民分家共得了两百四十头牛,最多可以卖出两百一十头。”剩下的都还是小牛,还有繁育期的母牛。 “渔阳官府与你做个生意,这两百一十头牛全要了,一头牛五十两,不过有个附加条件,你要在未来三年内负责这些牛的健康,当然若是要用药什么,这些费用由官府出。” 刘大没有一口应下,很郑重地开口说,“大人,草民并没有办法保证每一头牛都能健健康康的。” “本官没有那么天真,只是想能减少一些意外就减少一些意外。渔阳的人手不足,只能倚仗这些耕牛。” 等刘大离开,徐京墨又修书一封给樊老板,他至少需要五百头耕牛才能保证秋耕不被影响。捏了捏眉心,心下一叹,万事开头难,渔阳想要过上好日子需的要熬上几年才行。 其实,渔阳所需的牛远不止这么多,但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必须耐着性子来。在生产力落后的时代,想要什么都得要慢慢来。 刘大一行人很快就在渔阳安家了,徐京墨征集了一些愿意当牛医的人,让刘大自己去挑人,这些被挑中的人会跟着他学习,日后专门负责照看耕牛。渔阳有十四个县,所以徐京墨就打算最终选出十四个人,一人负责一县。 这些被选中的人,给牛去看病看是不收银子的,他们拿的是月银,由官府发给他们。被这个条件吸引的人可真不少,高低是个“牛官”,吃官粮的! 千挑万选后才选出了这十几个人,每个人都很珍惜这样的机会。刘大并不担心这些人会抢他的生意,因为他只教他们怎么给牛看病,可不教他们怎么养牛、怎么繁育小牛。反而,因为这些人,他的生意会更好,因为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知道哪里需要耕牛的。 刘大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徐京墨是个有本事的官老爷,他虽然变通,但是也是真的一心为民,只要他老老实实按照正常价格卖牛,即便他生意做的再大,徐京墨都不会管他。 渔阳这地方不愁生意,不过唯一遗憾的是渔阳没地儿去买地。 等潘大人回来, 徐京墨看着他统计好的数据,“辛苦潘大人,潘大人觉得耕牛平分各处是否可行?” “徐大人,如您所想,平分是不公平的。”人口的数量不同,报名去劳役的数量也不同,平均分配耕牛,不是对那些人口少、参加劳役多的地方不公平吗。 他对这位年前的上峰是心悦诚服,按他的要求统计出来的数字,看了没有不明白的。只是有限的耕牛终究不能满足所有人的需求。 “我已经买下近两百头耕牛,后面还会陆续再买三百头,就按照各地的人数来分配吧。” 潘大人也觉得这样更合理,不过他抬眼看了看徐京墨,犹豫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徐大人,一百头牛就要五六千两的银子……” “不必担心,府衙目前还能应付。”因为招标采买,建粮仓省下了不少银子。何况给工人支付的饷银也不是一口气全付出去的,时间拉长到明年,刚好赶上春收,银子就能周转过来了。 渔阳在一点点变化,樊老板不仅送来了耕牛,还送来了许多的驴和骡子。畜力可以大幅缓解渔阳缺少人力的窘况。 徐京墨投桃送李,将渔阳的进出货物都委托给了樊老板。因着这事儿,他还被人参了一本,齐承帝按下不发,徐阁老和温阁老也没有在朝堂上为他据理力争,反倒是当年翰林院那些同仁和他的学生在努力为他辩护。 齐承帝喜欢实干的臣子,这些年提拔了不少年轻有为的人。所以徐京墨的所作所为,更能被人理解。天下没有白得的午餐,想要得到就要付出,即便与商人合作又有什么关系,一切都是为了渔阳能够更好。 三年的任期,转眼就满了。徐京墨收到京都的来信,久久不语。 南宫云辞问他,“你决定留任?” “嗯,百废待兴,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起码再等三年。”徐京墨甚至不觉得自己会在三年后回到京都,想要做些实事,还是留任地方更好。 他准备给上个折子,一是为了自己留任的事情,二是为了请齐承帝豁免渔阳的税收,哪怕只免一年也好。熬过这一年,明年总归是能走上正轨的。 不过他这样的选择,也许会让妻子有些为难,“你是有什么打算吗?” “无妨,生意在哪都能做,不过你要是打算多在地方留任,最好可以换换地方。”南宫家已经将茶叶的生意做到了极致,近来新开始的粮食生意也是稳步发展,只不过粮食生意的利润总是有限的,她想看看有没有其他新的机会。 暂时没有也不要紧,有些机会是靠缘分的。当年意外做成的砖茶生意,如今成了南宫家屹立不倒的基石之一。 “等三年后看吧,我不想太早回去京都。”他的恩师、小舅舅都是阁老,有些人的动不了他们,但是一定会想法子从他着手的。比起,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他更喜欢在地方做些实事。 “谦儿就要三岁了,你准备给亲自给他开蒙,还是寻个夫子?” 一年前,从崇山书院来了四名夫子,有他们在,渔阳的官学很快就建起来了。徐京墨给每个村五个名额去参加官学的入学考试,但是最终只会选取一个人入读官学。这个被选取的人,食宿全免,可以在官学学习三年,三年后若是考中的童生,可以再免费学三年;若是没有考中那就回去村里。 第130章 其他的人当然也可以通过考试考入官学,只不过读书、吃饭都要自费而已。 渔阳的官学,是绝对的选拔制度,有人觉得徐京墨要求太高。却不知道徐京墨就是希望通过这样的方法提升老百姓的普及率。若非是渔阳现在没什么银子,他更想将一个名额扩大成五个名额。 考不上童生,或者考不上秀才并不重要,每个村里有了这样一个读书人,也就有了能给村童启蒙的人。日记月累,读书识字的人也就会越来越多。 徐京墨没有犹豫道,“我来吧。这个臭小子越来越调皮,等我带他去地里体验一下再给他启蒙。” 吃过苦,有了对比,才好定下性子好好念书。 徐京墨坚持自己给儿子启蒙,也是觉得父子的感情也是相处出来的,成天不见面,还想让儿子亲近自己那不是痴人说梦吗。他希望自己的儿子有所成就,以前他不懂望子成龙,但是自己也有了儿子以后,他就懂了。 血脉是一种很神奇的存在,明明是两个人,你却可以不计代价的为他付出。 南宫云辞并不是个溺爱孩子的,不过她还是说“等他大些再带他出门去。” 说起来出门,徐京墨就一肚子的火,眼看着就要春收了,洞溪村和二兴村又闹起来。两个村甚至大打出手,还有几个百姓受伤。 南宫云辞亦是有所耳闻,“你要亲自过去?” “只能亲自过去,两个村是为了水源打起来的,这水源就一个,但是谁都要用水。” 南宫云辞一脸古怪地看着他,“难不成徐大人还会分江断渠?” 徐京墨轻轻敲她一下,“我哪有那本事,不过是以前看过一点水利工程的书籍,也许能用上一二。” 渔阳的官员在他的有意无意的影响下,已经学会如何有效的汇报问题了,就像这次的水源之争,就是因为水源在两个村中间,两个村都想要多些水源,就都派村民去守着。一来二去,抢水就演变成打架了。 被敲了的南宫云辞嗔他一眼,“若是陛下没有免税,明年你要怎么办?” 最差的结果就是照实交税,但是渔阳的粮食都归朝廷,“吕大人已经应允我,渔阳的粮食可以自行支配。” 真希望今年能大丰收,这样明年才有好日子。 徐京墨带着观言一起去了二兴村。一路上,能看到被压弯了腰的麦穗,沉甸甸的感觉让人心里无限欢喜。 “少爷,要不要停下来去看看?” “不必,先把正事儿办了,然后咱们四处走走。”徐京墨害怕底下人虚报收成,所以打算各处去转转,他不可能守着每个地方清点粮食,但是只要给人一种感觉他清楚收成就足矣。 再来二兴村,村长已经换人了,虽然还是牛家人但是他为人公正许多,至少不会因为姓氏就区别对待村民。 这位新任的牛村长是个长相憨厚的中年汉子,他儿子就在官学读书,能得到这个免费的读书名额,他心里一直很感激徐京墨。读书要找到好夫子才行,他可是打听过,官学里教书的夫子都是举人老爷。 别说举人了,他们村里连个秀才老爷都没有。想着他儿子跟着举人老爷念书,他就高兴,他一直叮嘱儿子要努力,最差也的要考上秀才,以后他们二兴村才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牛村长,这水源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徐大人,二兴村在洞溪村的西南方向,虽然也挨着水源,但是算是他们的下游。您知道,种庄稼离不开水,他们洞溪村的人欺人太甚,派人去拦截水源,闹得我们都没水可用。” 徐京墨心说这看着老实的人也算不得多老实,两个村都有出手,只不过是洞溪村更过分 一些。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不露声色,他装作信以为真的样子,又问道“水源之争,可会影响今年的收成?” “暂时不会,但是没有足够的水肯定影响春耕!” 近些年,也算得上是风调雨顺,但是种庄稼,谁不想地旁边就是水源呢。洞溪村和二兴村相邻的这条小河,水流不曾中断,但也不是那种汹涌澎湃的河流,按牛存在的说法就是两个村子都想把水引到自己的村里,才起了争端。 徐京墨总觉得这事儿不是分水的问题,若是分水,为什么以前没有冲突,如今却能打起来? 休息了一晚,卸去一身的疲乏。看到观言准备好的煎蛋和清汤面,食欲大开,一碗热汤面喜下肚,徐京墨整个人都舒坦了。用过早膳后,他们才动身去洞溪村。 洞溪村的王村长一早就候着他们了,“徐大人,草民王安,齐武三十年秀才,洞溪村村长。” 原来是个读书人,怪不得谈吐有些文绉绉的。 “王村长,本官听闻你洞溪村与二兴村因为水源的事情大打出手,究竟是何原因?” “徐大人,我们两个村都临近小苗河。以前村子里汉子多,可以挑水去上游去浇地,如今因为许多人都去参加劳役,人手不足,那些远离小苗河的庄稼就很难被灌溉到。” 都是给朝廷种地,虽说没有明面上的粮产要求,但是多劳多得的道理他们是听明白了的。所以才想着自己挖一条沟渠把水给过去,让东北边的庄稼也能很好的被照顾到。 去岁,官府统一安排的耕牛是帮了大忙,但是这牛不属于他们,他们从河里挑水去地里,全靠人挑肩扛,到了今年春耕,留在村子里种地的人更少了,这才想着要挖水渠去水灌溉。 徐京墨想了想又问,“东北边的地势可是高于小苗河沿岸?” “是的,东北边是坡地,村民们把水送上去很是费力。” 徐京墨跟着王村长一路前行,他看着地里的庄稼嘴角不经意挑起,“收成不错!” 王村长是村长,但是也要下地干活儿,读书人又怎么样,没什么比吃饱肚子更重要的。他指着徐京墨左侧的田地说,“这儿的地本来就肥,还靠近水源,是上等的良田,比起下等田亩产能高出三倍。” “一亩良田能产多少粮食?” “约莫两石多,不到三石的样子。” 一石就是一百二十斤,也就是平均一亩地能产出三百左右,上等良田可能三石多不到四石,下等田也就不到两石。一亩下等田都不够养活一个成年人的,算上老小,一家五六口,起码也要十亩下等田才够。 区区几十两却是许多人家终其一生也凑不够的数额。 一行人走了许久才到东北边,看那地里庄稼的收成明显不如河边。不过徐京墨也发现了问题所在,东北的边地势更高,但这个高是说是要上个坡,上了坡以后,一样是大片的平地。 “你们是想怎么做?” “小苗河不能逆流,所以我们想从高地分渠。” 高地?从哪分渠都不可能直接让河水爬坡而上的,徐京墨看着远处似乎是他们挖渠的地方,灵光一现,“你们可是想从更上游直接改道?” 王村长支支吾吾道,“不是改道,只是分渠。” 徐京墨看他一眼,朝着前面走去,洞溪村是想让小苗河从上面转道到这片高地,再从高地流去下面。怪不得二兴村要闹,昨儿倒是他错怪牛村长了。 按这法子改道,洞溪村是肯定不会缺水的,只是二兴村还能有多少水就不好说了。日后若是两个村子闹矛盾,洞溪村稍一拦截,二兴村可能就一点水都没有了。 “王村长,如此改法你可知道后果。” 被问到的王村长,显出一丝窘迫,他当然知道,但是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他们洞溪村的利益。他有个兄弟在渔阳府衙当差,他听他说过徐大人可能根据他们种粮的情况给他们分地,种的好不就是收成高,以后真的分地,那可是属于自己的土地。 正因为如此,他才召集了村民去分渠,大家伙儿都信他,只以为这是为了更好的给朝廷交差,能多分点口粮。 看他迟迟不语,徐京墨也有些无奈,“不管你们是什么打算,都不能这么做。” 高地用水的问题,他倒是有个法子,且等他找木匠来试上一试。 第91章 竞价 王村长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倒叫徐京墨不好再说什么。 洞溪村给小苗河改道的事被叫停以后,村里的人都战战兢兢地,生怕村长惹怒了官老爷被惩罚。 “少爷,还要再此处停留吗。” “还要些日子,匠人们可都到了?” 徐京墨召集了周边的工匠,他有法子解决往高地送水的难题。不需要改变河道,这样既不会影响二兴村,也能缓解洞溪村高地用水的问题。 “都到了,您要的木料也都放在院坝了。” “去请他们过来。”徐京墨拿起自己这几日绘制的图样走去了旁边的院坝。 被喊来的木匠都像鹌鹑一样站在院子里,徐京墨为了不让他们紧张,都已经特意换了套常服,不过看起来效果一般。 “你们可有人做过水利设施?” 第131章 下面鸦雀无声,一旁的几个衙役都替他们着急,有机会不好好表现是不是傻? 徐京墨有些无力,因为之前的种种渔阳的百姓并不信任官员,至多是畏惧。他拿出自己的绘制的图递给观言,“洞溪村高地用水难的事情有法子解决,不过要看各位的手艺如何。” 他想的法子其实就是龙骨水车,龙骨水车的运转不费力,但是可以将低处的水提升到高处,最适合洞溪村这种情况。 被喊来的这些木匠还是有本事的,他们传看着徐京墨的画稿,渐渐琢磨出了味道。一个老匠人低着声问,“徐大人,这水车人是不是要用牛才拉的动?” “不必,成年人都可以,也可以用牛或者骡子,让水车动起来并不难。”徐京墨没法给他们解释力学的问题,只能等东西做出来让他们亲自试上一试。 龙骨水车主要由木槽、刮板、链条、齿轮和木轴组成。木槽就是盛水和输水的主体,是长条形的;刮板则是连接在链条上的,承担舀水的功能;链条和齿轮就是这个水车的动起来的关键。 水车上下还安着两个齿轮,链条环绕在齿轮上,木轴带动齿轮转动,而后刮板就会在木槽中循环运动,当水从刮板上倒入木槽以后,就可以顺着木槽流到需要灌溉的田地中。 这些木匠听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个瘦小的木匠壮着胆子问,“大人,这种水车可以在其他村里也装上吗?” “当然可以,草图是根据书上的描述画的,但是尺寸就未必合适了。你等就在此处研究,做出来了,每人奖励五两银子。若是有哪个村子需要,你们都能去做,不过不准漫天要价。” 那瘦小的木匠听了这话,跪下给他磕了个头,“谢谢大人。” 家家户户都要种地,总有人远离水源。有了龙骨水车,再自己挖渠引导水流,就能帮上大忙。被喊来的木匠一个个干劲儿十足,他们根据自己的经验先商量出一套尺寸,然后同比例放小,试了两次就成了。 徐京墨本想着要一个月才能做出来的龙骨水车只用了十余日就做出来了。 洞溪村的事情解决以后,徐京墨就开始了“巡视”之旅。渔阳十四个县,等他跑完,各地的收成也都陆续报到了渔阳府。 一连在外奔波一个月,徐京墨也有些吃不消。让人给他按了好一会,才松快了下来。 “一会去看看谦儿,他生你气了,说你出去玩不带着他。” 徐京墨想到儿子嘟起嘴吧的小样子,就觉得可爱“等他开蒙以后, 恐怕巴不得我天天不在家。” 南宫云辞似笑非笑地说,“可能不会,我闲来无事,教了他几句诗,他基本听上两遍就能记住。” 徐京墨一呆,难道自己儿子有过目不忘之能?这可是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本事,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但是不是书读百遍牢记在心,科举路必须要过背书这座大山。 “阿辞我们可能要努力一下给他填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儿子有读书的天赋,除非他自己不愿意,不然肯定是要走科举这条路的。本朝虽然没有严禁商人入仕,但是为官者本人不可为商。 手握权柄之人经商只会以权谋利,不利于社稷。 南宫云辞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半天没接话,嗔他一眼便离开了。 晚上一家人一起吃团圆饭,小时谦还用不好筷子,但是也规规矩矩的拿着小勺子自己吃饭。他和南宫云辞一早就说好,不惯着儿子,他生在他们这样的家庭不会缺吃少穿,但是总要有自理的能力。 徐子陵也不反对,她一直很清楚,儿子长大以后就会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从不去干涉太多。不过,有些旧事需的要告诉他们。 “墨哥儿,你舅舅来信,说齐武帝快不行了。” 徐家的冤屈还没有洗净,他怎么能死?徐子凌以为儿子平安长大,如今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她就会慢慢放下,但是每次想到徐家几十条人命,想到疼爱她的父母兄长,心中的恨意就止不住。 “舅舅也没有办法吗?” 徐子陵苦涩一笑,齐武帝再混账也是当今陛下的父亲,要推翻他的旨意必要有确凿的证据。徐家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就好像是齐武帝临时起意一般。现如今再找十几年前的证据,谈何容易。 徐京墨一直记得徐家的家仇,若非是为了躲避是非,母亲也不会下嫁宗正傅宽,也就不会吃了那么多苦。 “如你所想,就是修建圣恩殿的事,但是找不到对应的账本,口说无凭。” 账本,不,不是只有户部才有账本。“母亲,等我问过舅舅再说,徐家的事情不会不了了之的。” 徐子陵赤红着眼,摇摇头,“墨哥儿,他毕竟是陛下的父亲,我们只是为人臣子,不可强求。” “您放心,我省的。” 夜里,南宫云辞感受到他的压抑,安慰道,“舅舅那边至少有进展,迟早可以为徐家昭雪的。” “阿辞,齐武帝活不了多久了。”能拖这么些年不过是因为当年那个妖僧不敢下重手,再有就是宫里的御医一直精心给他调养。但是内里都已经腐坏了,还能支撑多久呢。 第二天,南宫云辞喊来了紫阁,“徐家当年的事情有进展吗?” “主子,能查到的人,十之八九都被灭口了。我们只能确定,徐大人当年是因为圣恩殿一事被齐武帝记恨。”紫阁想了想又说,“工部那边应该有线索,但是我等没法探查到更详细的信息。” 紫阁他们找到的东西,不像她所说的那样没用,圣恩殿是用无数金银和人命堆积而成的。她将他们收集的信息交给南宫云辞,徐家的事情确实难查,这么些年都没找到最关键的证据。 等南宫云辞将东西交给徐京墨,他一脸诧异,“谢谢你,阿辞。” “不用,不过很遗憾,还是没能查清所有,你的师兄温四郎在工部,试试看这条线索。”她手指了指文案上的一条记录。 徐京墨看了徐天赐的信,再结合南宫云辞给他的这些消息,基本可以确定,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工部。但是到底谁会留下当年的账本呢? 温四郎一定会出手相助,但是他太显眼了,若是当年参与此事的人还在朝中,一定会时时刻刻盯紧温四郎的动作。他们不能打草惊蛇,只能暗地里慢慢地查。 他想到了一个人,他刚从翰林院出来,此刻就在工部营缮司,也许他能帮到他。 写了几封信,交给紫阁送去各处。徐家的事情终究会水落石出,只是遗憾,恐怕不能让齐武帝自己亲眼见证这一刻了。 徐京墨很快又开始忙碌了,各地陆续将收成报了上来。渔阳府上下都忙了起来,但是所有人都没有怨言,反倒是忙得很开心。 看到一车车的粮食,没谁不欢喜的,能吃饱又有谁愿意挨饿呢。 渔阳的耕地约莫九十万亩,收成两百四十万石,以往的渔阳报到朝廷的粮食收成绝不会超过一百三十万石。 在清点完收成的那天,齐承帝的圣旨也到了,渔阳免税三年,允许徐京墨按既定标准分配土地给百姓,同时允许渔阳自行处理今年的收成,用于当地重建。 徐京墨继续留任渔阳知府,不过他从正五品升为了从四品,倒是名副其实的按察司佥事了。 饶是吕布政使知道徐京墨简在帝心,也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又升一级,若非是徐京墨自请留人任,恐怕现在已经是六部的郎中了吧。不过,在地方也许更好,以他的本事更容易出彩。 吕布政使的师爷道,“大人,不如让大公子也去渔阳?” 不是去抢功,而是去助功,吕布政使之前没想过这事儿,被师爷这么一提醒才想到,倒是个好主意。他的长子,为人憨厚,奈何读书天分有限,考到举人已经很是费力,想要再进一步恐怕是不能了。 虽然有蒙荫,但是举人出仕又能走多高呢。若是跟在徐京墨身边,能学上一二,还有机会跟着他得点功劳,日后的路总会更好走一些。 不过他又皱皱眉,师爷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吕布政使能走到今天除了有本事,也离不开他的忠心,但是这份儿忠心也禁锢住了他。为了不让齐承帝不满,但凡是陛下不喜的,他都不做。 好处很明显,齐承帝新人他,他的仕途也一帆风顺;弊处一样明显,他想给长子安排前程都要瞻前顾后。 “大人,徐大人也是简在帝心的人。”都是皇帝的人,那么有什么错? 吕布政使喊来儿子,“为父欲将你安排去渔阳做判官,你意下如何?” 从七品的判官可不是管什么光管审案的,还有着秘书长的职责,说白了,这个位置距离徐京墨最近。待到徐京墨高升,吕勤说不定能接手渔阳的差事。即便当不了知府,总可能当个同知。 吕勤读书不怎么灵光,但是为人也算踏实努力,他知道自己资质有限,比起死磕科举,不如借助蒙荫得个官职,说不定还有好前程。 第132章 听了父亲的话,他略一思索就知道原由,“全凭父亲安排。” 和升职一起到渔阳的便是新上任的判官吕勤,他带着父亲的书信去到徐府。 “徐大人,下官于读书一道资质有限,得蒙荫之便任渔阳判官。家父担心我换这个不孝子不成器,让我跟着您好好学习。” “不必客气,你我同僚。”徐京墨没想明白为什么吕大人不把儿子放在跟前,反倒是安排到他这边。 “徐大人,是下官自请来渔阳。作诗写文章,我不在行,但是算学一道却有几分心得。”吕勤说是自己要来渔阳,免得让徐京墨以为他父亲对他不满,或者是安排他来此当耳报神。 这话徐京墨是不信的,不过不要紧,究竟为什么他总会知道的。安顿好了吕勤,他才有空仔细看了看升职。 他自己也没想到惊喜来的这么快,齐承帝的一道圣旨让之前质疑他的声音都成了笑话。自行处置今年的粮食,这个权利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若他有一点私心,只需要动动手脚便可以轻松家财万贯。 齐承帝是信任他,还是在试探他,舅舅,现在处境可好? 天子近臣并不好当,共患难时容易,共享福时则不然。何况,徐天赐心心念念为徐家翻案,尚未登基的齐承帝自然 会应允,但是已经登基为帝的他,心里就未必愿意了,因为徐家翻案,意味着他在否认“先帝”。 有了名声的顾虑,他也许更希望徐家之事就此终止,但是他大概率会将徐家蒙受的冤屈补偿到徐天赐和徐京墨身上。然而,他们不需要这种补偿。 两百四十万石粮食,留下所有人的口粮和储粮以后,还有大概半数可以卖出去换银子,至少今年修路的钱是够了。 渔阳的大丰收很快被所有人知晓,不少的粮商都跑来看看机会。他们想着粮食多,就能压压价,但是徐京墨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愿呢。 渔阳采买石材、木材用的是多家比价,这次卖粮同样如此。你说商人们会沆瀣一气一起压价?有南宫家在,他们压价又有什么用。 从京都赶来的郭老板,无奈地和掌柜说,“你说咱们是不是和南宫家犯冲,之前在京都就被她坑了一次,这次来渔阳又遇到她,说不定要无功而返。” 掌柜也是一脸戚戚,本以为这次能大赚一笔,现在看来无功而返就不错了。南宫家的粮食生意在京都已经站稳脚跟,粮食到手不怕卖不出去。 郭老板很愁,他发家晚,比不得大粮商,要不是南宫云辞之前搅浑了京都的粮食市场,他也未必有现在的机遇。但是他手上的银子有限,再算算来回的损耗,“掌柜,你说咱们收粮能接受的最高价格是多少?” “今年九州的粮食多,其他地方可没什么变化,老爷,400文的收粮价格就是咱们的极限了。”这价格不一定能赚钱,但是至少不会亏;问题这个价格能不能收到,若是一点都收不到,也是个麻烦事儿,粮铺没有粮食可不行。 郭老板愁的不行,他们就算不压价,也可能因为竞价导致收不到粮食,“你说我们有可能在渔阳直接买些耕地吗?” 掌柜的也拿不准,对于他们来说买地一定是最方便的事情,但是粮食都不一定能买到,何况耕地。 越来越多的粮商聚集在渔阳,和郭老板一样动了心思想买地的人不在少数。 在众人翘首以盼中,徐京墨的分地方案也出来了。好多人都以为是按照男丁人数来分地,结果是按照成年人数来分地,不分男女;大家都以为是平分,结果根据上年的收成来分配,好逸恶劳的人不仅只有下等田,甚至到手的耕地亩数量还减半。 至于买卖,不好意思,耕地是朝廷分给百姓的,归属于百姓所有,但是百姓若要买卖,交易对方必须是官府。交易价格则是参照九州现有的价格,官府再对外出售的时候,价格不得低于这个价格的1.1倍。 二兴村当年的村霸给徐京墨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害怕弱势群体保不住自己的土地,所以才想出了这个法子,但是即便如此也不是万无一失的。遇到贪官污吏,总有办法侵占百姓的钱财。 南宫云辞看不得他各种纠结,只说,“这世上从来没有一劳永逸的法子,也从来没有万无一失的可能。” 他这才放下了诸多顾虑,出了这么一套管理办法。 郭老板与掌柜对视一眼,果然是不能想太多,想也是白搭。他们看着围在布告栏周边的百姓,都是一脸的喜色。 有带着乡音的百姓说,“徐大人真是个活菩萨,给咱们分了这么多地。” 旁边的人应和道,“那也是牛大爷你家有本事,官府可是说了,谁家种的粮食多,谁家就分的多。” 被夸的牛大爷一脸得意,他们家原来只想着好好干能多分的粮食,谁能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郭老板听了这话,又去仔细看了看布告栏,渔阳的土地虽然分了,但是没有全分完,以后还会分吗?回到住处,他问,“如果按450文的价格收粮,咱们会亏吗?” “如果路上损耗不高,可行。” 郭老板想的是渔阳卖粮不止这一次,做成了第一次才有第二次,所以他还是想试一下。 徐京墨是打算竞价出售,但是不打算扰乱市场秩序。因为南宫家也会参与,为了避嫌,他将此事交予吕勤。 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委以重任的吕勤,一脸的吃紧,“徐大人,下官惶恐。” 徐京墨本想拍拍他的肩膀,突然想起吕勤比他年长,掩饰性的收回手,放到嘴边轻咳一下,说“只要你处事公道即可,竞价的办法,想来也没人用过。你可知为何我要用竞价?” “为了不让商人们沆瀣一气,低价买粮。”突然想到徐京墨的妻子也是粮商,吕勤赶忙补了依据,“当然也有正直的商人,竞价不过是预防万一。” 徐京墨笑了笑又说,“渔阳的竞价,也是因为有内子才能成。各地的粮食商会让粮商们利益一致,若非有人愿意市价收粮,他们大可合谋而定。” 吕勤想了想,点点头,“是下官想的太浅了。” “但是竞价也要有上限。” 吕勤不明白,不是卖的越贵越好吗? “渔阳目前能赚钱的只有粮食,今年我们用1000文卖粮食,但凡买了的商人都是只亏不赚,那么明年他们还来吗?没有外地粮商,那么只有附近的粮商,粮食价格几许就变成他们说了算,如此一来,渔阳的粮食就很难卖的起价格了。” 吕勤又问,“为什么会有人亏着买?” “我若是周边的粮商,亏一次,赚了以后的数十年;我若是远道而来的,空手而归明年的生意怎么办。”当然,真的做生意的会出手的是少数。 吕勤双手作揖,“下官还想请教这上限要如何确定?” “你可知各地的粮价?” 吕勤已经成婚,家中琐事都是妻子操劳,他从未关心过这些,这时被问到,倒是显得有些局促。 “齐国的粮食最贵的当属京都,其次是金陵,再次就是江都和临安。”商业越发达的地方赚钱的门路越多,比起粮食,更多的人愿意种些桑树、果树,比起粮食要赚钱的多。 除非灾年,一般的粮食售价大概就是600文到1000文,从渔阳运去各地多少都会有损耗。此外,既然是生意,多少要赚点钱,比如十抽一。 吕勤估摸了一下说,“大概400文到600文?” “思齐似乎精于算学?” 吕勤有些不好意,“比起写文章,下官似乎更喜欢算学。” “那这差事交给你再合适不过。” 等吕勤绞尽脑汁设好了各中限制后,渔阳的竞价卖粮总算拉开的帷幕。别以为和官府做生意,动动嘴就行,徐京墨教了他一招,“诚意金”。想要参加竞价,先交三千两的诚意金,若是买了,直接冲抵货款,若是没买也可以退。 为什么要这样呢,是为了避免一些只想混进来哄抬价格的人。 第92章 小时谦闹脾气 吕勤穿着官府走进大堂,头一次感受到当官的感觉,他定了定心神,总觉得比他参加乡试还要紧张。“诸位,本官乃是渔阳判官,负责此次竞价买粮的事宜。本次竞价请各位在特制的纸上写下你的出价和采买数量。” 郭老板问道,“吕大人,若是有人报了报了高价,但是最后不买怎么办?”会不会像上次那样,将机会递延下去。 “各位都是交了诚意金的,但凡随意报价但是最后又不实际购买的,那么诚意金恕不退还。请各位老板想好价格、数量再动笔。渔阳有诚意与各地互通有无,粮食生意也只不过是开始而已。” 底下不少人一听这话就变了脸色,今天还真有人打算乱报价搅黄这次竞价,但是代价是三千两是不是太大了。几个人相互使了使眼色,这一切都被上方的吕勤看在眼里。 还有吕大人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以后渔阳还会通过竞价卖其他东西,还是渔阳的粮食生意会一直这样做? 第133章 吕勤注意到,脸色突变的一些商人是聚在一起的,再一看他们的位置,居然是京都的?想起南宫行首的传闻,倒也好理解。只不过他可不想渔阳的好事变坏事,更不能辱没了徐京墨的名声。 “本次竞价的规则暂时不公示,等诸位填好卡纸后,将卡纸投入这个木箱中,而后本官自会揭晓竞价规则。” “吕大人为何要时候公布。” “为了公平、公正。”旁的,他一句也不愿意多说。 限时一刻钟就要填报完毕,因为一会儿还要现场公示。商人们陆续填完了卡纸,排着队将卡纸丢入木箱中。 吕勤等他们都坐回原位,抬手扯下布帘,那张盖着渔阳知府印章的竞价规则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当众人看到“合理价格区间”的时候,满堂哗然,竞价居然不是价高者得之? “为什么不是高价得粮?”问这话的是九州的一位粮商,他也是粮食上会的人,不会与唐家不对付。不过他们张家也很有实力,即便不是粮食商会的会长,也是商会的会董之一。 “渔阳说的一直是竞价,何曾说过高价竞争?”论起文字游戏,还有人能强过读书人吗。 “莫不是专门为南宫家准备的。” “张老板,空口无凭的乱说当心本官治你个不敬之罪。” 到底是民对官,吕勤虽然官职不高,但是人家有个正三品大员的亲爹,张老板忍了忍,终究没敢再说什么,如今的九州可容不得他放肆。 公示过程是潘大人依次从木箱中取出,念读后由吏目誊抄到纸上,再经对应的商人现场确认。潘大人念得口感舌燥,约莫一个多时辰才誊抄完毕。 吕勤拿起一只笔,指了指一旁的竞价规则,说“价格低于350文,高于700文的,当即失去资格。” 在座的都是粮商,心里一盘算就知道为什么这么定价,高过700文的人就算真的买也只是仅此一次,今年亏得,来年得要翻倍赚回来。 南宫家报的价格是450文价格不特别,但是数量惊人,高达六十万石。好些人听到南宫家的报价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会这么多? 南宫云辞并未亲自前来,来的是渔阳的大掌柜万掌柜。他对四周的打量完全不放在心上,若非顾忌姑爷是当地的知府,他们原本打算直接报八十万石的。不会真有人那么天真,以为他们家的生意只在京都吧? 如同茶叶一样,粮食也是可以往外卖的,而且售价要高的多。南宫云辞是个极其有远见的主家,她一直认为内耗并不能带来未来,更多的机会在别人尚未踏足之地。 有魄力、有能力,所以她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等吕勤划掉那些不符合要求的以后,只剩下了三成的粮商,他嘴角一笑,果然如徐大人所料。这些人加起来的采购量是八十一万石,自然没有办法满足每一个人,所以就按照价格从高到底的法子进行分配。 南宫家最终到手五十四万石。大概有五成会卖给西域,另外的会卖去京都和本地。 心里有鬼的人没能如愿,却也没法说渔阳的竞价有任何的不公平,买到粮食的人都是喜笑颜开,本以为这次颗粒无收,谁承想会峰回路转。 不少人也在嘀咕南宫家肯定是知道竞价规则,才会这般报价,但是这不也怪他们没有按照市价出价吗,不然怎么会让南宫家拿走了半数的粮食。 渔阳的种种都被齐承帝看在眼里,本以为今年还要给他们拨一笔银子,没想到能干的徐京墨自己解决了。银子,徐京墨大抵是随了他外祖父徐尚书,他渐渐陷入了回忆。 从渔阳买了粮食的商人都开始往回运粮,郭老板要回京都,水路和官道都行,但是水路要在金陵和江都各自中转一次,而且这次买到粮食的其他商人有不少要走水路,算起来回京都走水路也未必能快多少,他犹豫再三,还是去找了樊老板。 “郭老板不必担心,樊家的车队一定会尽快将您的粮食送去京都。樊某不敢说一点损耗没有,但是一定比其他家要少。” 这话郭老板是信的,“郭某多问一句,您这儿怎么还降了点价?” 樊老板哈哈大笑起来,“郭老板可知渔阳之前从各地采买了不少东西用于修建粮仓和官道。” 他家的车队来回都不是空的,单程就是便宜点又何妨,徐京墨一届读书人都能想到常来常往,难道他能想不到。虽说这价格,是他有意给徐京墨卖个好,但是也一样赚钱,比起一时多赚点,不如图个长长久久的赚。 郭老板一点就透,了然一笑,“郭某对徐大人是心悦诚服。” 等他和掌柜离开樊家,一路上都在感慨,“这次报价是460文,只要今年京都的粮价超过590文,咱们就不会亏。” “幸亏您当机立断,选择提高些报价。”这也幸亏是郭老板亲自来了,不然掌柜可不敢擅自报高价去竞价收粮。 得了意外之喜的,可不止郭老板一家。商人们陆续离开了渔阳,百姓们得了自己的田地,都打起精神在田地里劳作。 南宫云辞将粮食交给xx去处理,她与西域的生意方式简单粗暴。西域可以选择自己运粮,粮价只要800文,也可以选择南宫家帮忙运去,只不过这样一来粮价可就是900文了。 西域的人自然知道南宫家卖给他们的粮食贵,但是他们没得选。 徐京墨带着儿子去看了看粮仓,“谦儿,你看这些都是粮食。” “吃了不会饿肚肚。” “对。”他不想让儿子成为只会空谈的读书人,所以他会带着他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 徐时谦小朋友跟着父亲见过田地和粮仓以后,就正式开蒙了。 徐京墨为了儿子读书可是费了不少的心思,虽说是开蒙,但是让两岁多的孩子枯坐在书房读书也不现实。所以他提前准备了许多的绘本,认认字就好,不必强求现在就要会写。 天真的徐时谦小朋友每天乐呵呵的地等着父亲和他“做游戏”,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开始“读书”了。 南宫云辞翻了翻徐京墨给儿子准备的绘本,“倒是有意思,不过其他读书人恐怕觉得你这是不务正业。” “总好过他们强求几岁的孩子读之乎者也。”徐京墨对于揠苗助长的做法很是嗤之以鼻,在没培养出读书的兴趣前,他们大概就会先产厌学的情绪。 南宫云辞专门让人给儿子做了许多的小模型,即便徐京墨会带着儿子出门,但是也仅限于渔阳,这里有太多东西是没有的。反正南宫家不缺匠人,做些小东西倒也方便。 “你是不是又要忙起来了?”今年的童生试和院试是连着的,渔阳的官学成效几何也要见分晓了。不过是院试,却格外引人关注。 徐京墨抱歉一笑,“要忙一段时间,渔阳这些学子,没得到过肯定,即使学的还不错,心态上总是要差一些。” 考试的时候心态是会影响成绩的。秀才不过是科举之路的伊始,他希望渔阳的教育能普及的多些,也希望有天赋的人不被辜负。 渔阳的官学,不仅是夫子好,伙食和环境也好。南宫家捐了不少书籍给官学,让买不起书的学子可以通过抄书节约银钱,因为这些书都不是有注解的私藏版,更多的都是应试用书,所以允许他们自己抄录,也允许他们带走。 徐京墨换了一身儒袍去到官学,结果这些读书的人见他一个比一个激动。他本来是担心他们怕他,现在只纳闷儿他们的热情。 听了一会儿才知道,是三位崇山书院的夫子给他们讲了他过去的事情。不过十年而已,再回想却感觉已经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许多学子都希望能得他指点一二,不过是院试,哪里有这么难? 不过徐京墨还是如他们所愿每隔十日来官学与他们分享些许。 重读四书五经,他又有些不一样的感悟,不为其他,只为务实。 有许多学子多了不以为意,徐京墨却不希望渔阳出来的官员都是好高骛远之辈。“诸位,可知渔阳的收粮仓修建用了四万多两银子。” 他们都知道收粮仓,但是都不知道是这般大的开支,有些人心里甚至案子揣测是官员贪墨。 徐京墨随便点了一个粗布衣裳的学子问,“你可知修建粮仓所需的哪些东西?” 被点名的学子脸上有些许迷茫,“学生猜想是要用木头吧?” “其他人呢,有知道的吗?” 学堂里鸦雀无声,徐京墨看向他们,“要木料、石材、浆料、藤崎类、砖瓦等。” 他给他们讲了讲需要多少,价格几许,还要考虑一些损耗。说到损耗,就见到有人一脸气氛,似乎是觉得损耗不应该发生。 徐京墨当即让人端来几只空碗,然后再碗里倒满水,点了几个学生上来,“你们试试尽量不把水撒出去,将盛水的碗从这送到那边去。” 水到的比较满,几人小心翼翼的端着碗,无论他们再怎么小心,走路的波动一样会让水洒出碗去。刚才那个一脸愤愤的学子,看着水不停往外撒去,心里着急,他可不想给徐京墨留下不好的印象。 第134章 越是急越是不稳,他甚至自己绊了自己一跤,手里的碗飞了出去,落地而碎。 等其他人都将碗送到对面后,徐京墨才开口,“各位,不可预测的事情总会发生的,所以想要零损耗几乎是不可能的。吾等能做的也只是想办法降低损耗而已,在实践中,采买一般都会预留些许的损耗。” 《尚书》有云“非知之艰,行之惟艰。”这世间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听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就说刚才端水的事情,在他们亲自动手前,有谁户觉得自己做不到?读书以后空谈大道理,还不如大字不识的实践派。 徐京墨在官学惊奇的发现了些好苗子,今岁院试只要他们发挥正常,定能得个秀才功名,也许更进一步也不是不可能。 原本十日一讲的安排,变成了五日一讲。一众学子都欢喜不已,但是有一位幼小的学子就很不高兴了。 徐京墨从官学回到家里,还没进到屋内就听见儿子的哭声,心里一慌,快走几步进屋。只见妻子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一根藤条。难得见到她这般生气,究竟是怎么了? 南宫云辞见他进来,也没有解释什么,依旧沉默地看着儿子。小时谦看到父亲,再看看生气的母亲,撇撇嘴,哭声渐渐小了下来。 “哭完了就说说,为什么要撕书?”别以为三岁的孩子听不懂,他们有时候只是装傻糊弄大人。自己儿子的理解能力,她是很清楚的,比起问伺候他的丫鬟、小厮,不如直接问他。 徐京墨也没想到几天不见,自己宝贝儿子就能闹出这么大动静。 小时谦低着头,不吭声。 南宫云辞没打算让他糊弄过去,“说话。” 小时谦抬头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似乎意识到自己没有其他选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泪又开始吧嗒吧嗒的落下。 南宫云辞和徐京墨对视一眼,儿子这个反应可不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又等了一会儿,小时谦才低着声说,“爹说教我读书,都不陪我……娘,娘也不陪我。” 边说边哭,说着说着就越哭越凶。 他的话说的断断续续,完整的句子也不多,但是南宫云辞和徐京墨两人都听懂了,两人尴尬地看了看彼此。 小孩子的世界很单纯,他不知道怎么表达的时候,就会用一些他能想到的方法去引起大人的注意力。他知道父亲很宝贝那些书,所以就想通过撕书的方式让父亲来陪他。 这事儿,小时谦不对,但是他们两个为人父母的也不对。两个人,一个拧帕子,一个给小时谦擦脸。看着儿子哭肿的双眼,两个人都很心疼。 两人哄睡了儿子,才回到卧房。“是我不对,最近忙着官学忽略了儿子。” 启蒙时说,说好的要每天陪他读绘本,结果一忙起来就忽略了儿子,为人父不该食言,所以徐京墨心里很自责。他其实从没觉得小孩子好糊弄,相反,对小孩子的承诺无论怎样都要做到。 南宫云辞靠在他肩上说,“青染问了谦儿的身边伺候的人,说他在母亲跟前就会很乖巧,但是最近每次去书房都有些小脾气。” 之前有扔书、扯坏毛笔、摔了砚台,但是伺候的人都没觉得有什么,毕竟对于他们家来说,这些能用银钱买到的东西,都算不得什么。这次是因为他撕书,其中一本还有温阁老的批注,伺候的人不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才叫他们知道了。 南宫云辞虽然出身富贵,但是家里的环境也有些复杂,她从未有过“叛逆期”,对于一向乖巧的儿子有些不理解。而徐京墨却能很好的猜出原因,“小孩子希望得到父母的陪伴和关爱,儿子调皮不过是为了引起我们的关注。” 南宫云辞道,“我最近也是有些忽略他了,不过已经忙完了,后面可以多陪陪他。” 徐京墨拥着妻子的手臂微微使力,侧过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辛苦你和母亲,渔阳新生以后的第一次院试,我不能让他们留下遗憾。” 渔阳的唤醒还需要一些新力量,一个地方走出来几个读书人就会让这个地方的百姓心里更有安全感。徐京墨希望老百姓手里有粮、心里踏实,以后的日子越过越好。 第二天清早,两人都没有出门,而是一起陪着小时谦一起用早膳。小时谦昨天哭的太厉害了,睡了一觉起来,眼睛依旧是肿泡泡的。 徐京墨摸了摸儿子的头,就见他眼巴巴地望着他,“不准再撕书了,是我不对,不过对不起,还要你再等等我,等院试以后,爹就每天陪你读绘本。” 小时谦听的一知半解,但是他听明白父亲现在还是没法陪着他,虽然心里不开心,但也只是低下头不再吭声。 “我陪你读绘本可好?” 小时谦嘴里含着包子,一脸懵地看向南宫云辞,然后笑着用力点点头。 徐京墨一挑眉,看起来比他陪着还要高兴呢。 忙碌的日子,时间就会转瞬即逝。院试即将开始,徐京墨知道本地百姓依旧囊肿羞涩,便自掏腰包送学子去府城参加院试。 “观言,这次你跟着去。”这是徐京墨思索良久以后定下的,若是安排官府的人,恐怕那些学子会不自在,而且这些跟着去的人也不清楚流程,恐怕难以周全。 观言以前就陪着他去参加考试,府城的人都知道他是他身边的人,至少有他在,渔阳这些学子不会被刁难。 观言问,“我离开,谁在您身边照顾。” 徐京墨用手里的书卷敲了敲他的肩膀,“我在府里哪需要什么照顾。只有你去,我才放心。渔阳百姓的信心比什么都重要。” 观言心里也明白轻重,“爷,您放心。” 渔阳的十三名童生跟着观言,坐着樊家的马车一起去到府城。 到了府城,这些学子忍不住四处打量起来。二兴村长大的牛多粮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渔阳,以前觉得渔阳就特别好,如今再看府城,才知道什么是繁华。 其他人也差不多,观言倒不会觉得他们没见识,毕竟若非徐京墨,如今的他还不知是个什么境况呢。“院试是四天以后开始,这几日最好都留在院子里,免得生出些意外。” “观小哥,你说的院子,可是徐大人的府上?” “是的,爷已经派人过来安排好了。”不止是安排的吃住,还给每个人都准备了考试用的干粮,还有备用的笔墨纸砚。 等他们到了地方,才发现门上挂的是“南宫府”,有人想问,却被一旁的人扯住了。观言自然注意到这些小动作,不过他也不打算说破。若是有人背后嘀咕徐京墨,只能说是忘恩负义。 观言将他们安置好以后便离去,王大福问“你刚才干嘛不让我问?” “你是不是傻,徐大人入赘南宫家,徐府不就是南宫府吗?”刘全兴没好气地反问。 他看有些人脸上表情不对,冷哼一声,“没有徐大人,我等哪有机会来参加院试,别读书读傻了脑子,分不清好快。做人,要讲良心!” 一席话,让几个人羞愧不已,是他们着相了。 王大福没有看不起徐京墨的意思,只是这人骨子里有点大男子主义,“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出嫁从夫……” 话还没说完,就被刘全兴捂住嘴巴,“你可闭嘴吧,住人家的房子、吃人家的饭菜,还要编排人家,你这是不是找打?南宫行首是出了名的儒商,你凭什么说人家,你想想你家的地、你家的粮食!” 第93章 开蒙 王大福一想,也没底气再说什么了。读书人可不能像市井无赖那样,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牛多粮才不在意这是徐府还是南宫府,“你们刚才有注意到街边的样子吗?” 府城的大街小巷都很热闹,卖东西的铺子,吃放的餐馆,络绎不绝的人群。牛多粮向往这样的地方,热闹,有生气,他一点都不想守着一亩三分地过完这辈子。 “等咱们考完了再出去逛逛,我爹临行前给我塞了二两银子,也不知道够不够给家里人买点礼物。” 他们十三个人,家里情况都差不多,都是泥腿子的家庭,全家掏空所有口袋也就能凑出来几两银子。能读书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只希望这次能考中秀才,让家里人高兴高兴。 朝廷免税三年,以后肯定还是要收税的,若是考中秀才,就能得到些免税的额度,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那就很宝贵了。 余下几天,观言每天来给他们送饭,也不打扰他们看书,只是看谁缺笔少纸就给补上。大家都把这份好记在心里,雪中送炭的恩情,没人会忘记。 初试那天,观言一脸轻松地将他们送进考院。 王大福很紧张,看他这么轻松的样子,便问道,“徐大人以前考试会紧张吗?” “爷考中秀才时不过九岁,之后考试,我都在他身边,从未见他紧张。几位夫子都同意你们来考,一定是因为他们觉得你们有资格一试。”观言并不觉得他们都能考中,但是只要考中两三个就证明官学没有白费。 第135章 可听了这话的众人,就不这样想了,他们是被认可的、有本事参加院试的人。一股莫名的信心油然而生,他们可以怀疑自己,但是决不能怀疑徐大人和夫子们。 初试很快就过去了,考完之后走出考场,只觉得脚步有些虚浮,他们一早就约好,不对答案免得影响心态。回去南宫府,简单梳洗后就睡下了。 观言让府里的小厮去盯着放榜,他则是在府里照看众人。初试的结果好的出人预料,只有一个人没能通过初试。不是别人,正是牛多粮,他苦笑着说,“是我的问题,这两天有些静不下心来。” 看过了繁华的府城,就总是惦记这份繁华。所以他笔下的文字也就飘了起来,心思不在卷子上,落榜也不意外。 其他人都过了初试也不好多说什么,不然总像是在炫耀,刘全兴是个心思通透的人,他一直都知道牛多粮心里向往什么,于读书人有些念想会影响青云路的,不过他也会多说什么。 再次踏进考院,没有谁的心态会一点波动没有,毕竟考过了这场,他们就是秀才了,十年寒窗苦读不就为了今天吗。 等观言再将他们接回来,府里已经请了大夫来挨个儿给他们探脉,好好的来也要好好的回去。万幸,没人有什么不适。 考完以后,众人都不想回去,只想见识一番府城的繁华,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想第一时间知道自己的成绩。也不知他们这些人里多少人能如愿以偿。 观言本也没打算立刻返回,就如了他们的愿。 十几个人分成几波,有的想去集市、有的想去书铺,有的想去酒楼。观言也不多事,由着他们决定。 不过几日,众人就消了再出门的心思,无他唯囊中羞涩而已。吃喝在南宫府,总不能买东西都要主人家给钱,没这样的道理。唯一的例外,就是牛多粮,他家里给了他七两银子,他看着府城的新鲜玩意儿每个都觉得好,就动了心思想要做点转手生意。 七两银子也是他们家省吃俭用省下的,他想拿来当本钱,也怕把钱亏了回去没法和家里交代。但是好不容易来一趟,来回还都没有路费,若是不做点倒手买卖,他又不甘心。 转了几天他总算是想好了,拿了三两银子去买些针头线脑,又拿了二两银子去买盐,余下的银子都不动。针头线脑,谁家都缺不了,府城里卖的反倒比小地方更便宜,算是薄利多销,就算不能全卖掉,他们家也能用,总之不会亏。 还有就是盐,府城里每引不到二两银子,到了小地方就要三两多甚至四两的银子。为什么,因为进出府城要交银钱、来往路上还有路费。卖盐是稳赚不赔的生意,但是他也不敢买多了,因为朝廷不允许私售食盐。 牛多粮心里有些小算盘,若是不被发现,他就全部私自卖掉,若是被发现就说是给村里人买的。 等他把东西都买好了,才发觉一引食盐(200斤)根本没法掩人耳目。但是他已经付了银子,被他的大动静引来的还有观言。 观言跟在徐京墨身边这么多年,早就练出了一幅火眼金睛,自然知道这个没考过初试的学子想干什么。私自售卖盐可是犯法的,他不过是想借着徐京墨的便离,偷偷把盐运回去。当真好算盘,省了路费,还能避开官府的探查。 他心里冷哼一身,面不改色的走了过去,“牛童生,你这是?” 刚巧遇到几个从花园里散步回来的学子。他们看这边似有争议,便都聚了过来。牛多粮心里有鬼,自然紧张,头上都冒出了冷汗。结结巴巴地说,“就是我给家里买的东西,难得来趟府城……也不贵重……” 观言可没问他价值几何,微微一笑,朝着袋子伸出手去,还没等他碰到那个袋子,牛多粮就拦住了他。任谁都看出来那些麻袋里的东西有问题,牛多粮甚至不敢直视观言,但是他拦住观言的手点都没有放松。 观言看了眼身后的小厮,那小厮很有眼色的关上了府门,流言蜚语最是伤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影响了主家。 观言看着牛多粮,淡淡地开口,“这是南宫府,不属于主人家许可的东西不可以出现在府里。牛童生若是急着给家人送礼物大可先行离去。” 自己单独离开,算上雇牛车的钱,他也还是赚的,但是两百斤的盐怎么可能不被官差发现,若是被抓了,他的童生功名一定会被剥夺,说不定还要被下大狱、挨板子。 牛多粮尴尬地笑着说,“明日就放榜了,我不急的,大家一起回。” 观言只是笑了笑却没有应下他,一旁的王大福刚想开口说什么,又被刘全兴拉住了。尴尬的气氛似乎凝结了起来,观言半步不让,他代表的可是徐京墨。 僵持中,渔阳来的学子全都聚集到了此处。 “观小哥,我是渔阳的学子。” “那又如何?” 是啊,不过区区一个童生,想要威胁当地知府身边的人,有谁会买账。若是观言此时请了府城的官差来,牛多粮智慧吃不了兜着走。 观言在给牛多粮机会,看明白这点的刘全兴走了出来,朝着牛多粮的肚子打了一拳,“你是疯魔了不成,既然是给人的礼物有什么不能给我们看的?等你爹知道了,肯定要收拾你。” 能让牛多粮支支吾吾的,肯定是官府不许的,刘全兴看了看那些麻袋,几乎已经猜到是什么了,他给了他足够的提示,希望他不要犯傻。 一点银子可比上日后的前程,他要是犯傻,可是会害了他们一家。 牛多粮不是傻子,他听懂了刘全兴的言下之意,咽了咽口水,握紧了拳头,骨气勇气看向观言,“观大哥,你知道我们村里穷,我就想买点盐回去回去,让家里省点钱。” “哦,你们家买这多盐吃得完吗?” 牛多粮家里人口多,三代同堂,三十多口人,但是两百斤盐,一家人光是吃可能就要一年多的时间,这理由太过牵强了。 周边的学子也都反应过来了,胆子小的脸色都变白了,刘全兴见观言依旧不表态,心里也有些害怕,他们是一起来的学子,若是出了私售食盐的事情,其他人说不定也要被牵连。 他看了眼呆住的牛多粮问,“你家是要做腌菜吗,买这么多盐?” 牛多粮眼睛一亮,擦擦脑门的汗,赶忙接话道“对,是的,我们家每年冬天都要腌菜,反正盐也放不坏。” 观言信吗,自是不信的,但是这也许就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不能因为一个不知道好歹的东西影响徐京墨的官声。“原来如此,不过日后不可如此,买太多盐容易引起误会的。” “我省的了,您放心。” 观言离开后,那些学子都对他怒目而视,“你最好知道轻重,今年的腌菜可不能少了。” 牛多粮木木地点点头,两百斤盐拿去做腌菜,能做两千多斤呢,他这次回去肯定要被他爹揍,但是总好过丢了功名。 第二天,大家都聚集在一起,等着最后的结果,如果不是昨天的事情,他们本来想一起去等放榜的。但是,出来昨天的事情,有些人的脸上藏不住的焦虑,最好还是在府里等吧。 观言早就打发了府里的小厮去等放榜,若是没有意外,总该有几个能考中秀才的,明日他们就可以返回渔阳去了。 等了不多时,小厮就喜笑颜开的回来报喜了。渔阳十二人参加复试,五人考中秀才! 虽说秀才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功名,但是渔阳这里可是有近十年没有出过秀才了,如今一下出了五个秀才。观言也一直在等,幸好这些人没有浪费他家少爷的心血。 “恭喜几位秀才公,祝各位早日金榜题名。”哪怕只是考到举人也是有机会为官的。 没考中的都在向考中的道喜,虽然在笑,但是脸上的失落却怎么样也掩盖不掉。不过他们也知道,科举从来不是一蹴而就,君不见多少白发苍苍的老人依旧出现在考院之中。 九州的学政范大人,看着这次的考中的名单,渔阳一跃成为九州考中人数第三的地方。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要知道这里以前可是没什么读书人的。 师爷看他一副思索的样子,便开口道,“您何不去趟渔阳看看,吕大人甚至将嫡长子安排去了那位徐大人身边。” 吕大人可不是个结党营私之辈,能让他这么安排,只能说明他非常欣赏徐京墨。范学政想到徐天赐,心中一叹,“你说的对,百闻不如一见,我是该去看看。” 翌日大清早,渔阳的人就出发了,此刻说是归心如箭也不夸张。 回到府里,观言就先去找徐京墨说了牛多粮私带一引食盐回来的事情。 “爷,这人到了府城就被迷花了双眼,心思都不在院试了,落榜也不奇怪。” “无妨,官学有进亦有退。机会给了,能不能抓住是他的事情,不必在意。这次你跟着去,可有发现好苗子?” 观言倒真的发现了一个,“有个叫刘全兴的学子看起来还不错。”为人机敏,知道轻重,有处事的本事。 第136章 “他考中了吗?”徐京墨不介意对有本事的人倾注些资源。 “中了,刘全兴也是二兴村的,家里情况似乎一般,衣裳虽然整洁却也已经洗的发白。”观言见过他带着那些笔墨纸砚,能用,但是也只是能用。 徐京墨让观言取了五十两银子出来,给他们几个考中的一人送了十两,刘民还额外得到了几本书。不过他也没有声张,只是默默记下徐京墨这份好意。 他以前很厌恶渔阳,现在却因为徐京墨喜欢上了这个地方,这里是一个有希望的地方。 比起其他家里的欢呼雀跃,牛多粮家里可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牛多粮给他爹说了他干的好事,气的他爹第一次抄起棍子揍他。“老子让你读书,结果你就读到钱眼里了?去府城考试只有你一个没有进复试,怎的,想赚银子?你看看你干的蠢事,万一观老爷不肯带你回来,你要怎么办?” “爹,我知道错了。” “你知道个屁,每个村能送去官学的人都是有数的,别以为你是村长的儿子有多了不起!你这次没考上,最多还有一次机会,再考不上,你就回家种地吧。” 牛村长是个明白人,这一引盐他们家留下吃用的,剩下的都要拿去做腌菜,腌菜能吃能卖肯定亏不了,但是儿子的前程就不好说了。他想了想自己其他的儿子,也许只能指望小儿子有读书天分了。 改换门庭是他的梦想,以前吃过的苦不就是因为他们赤脚老百姓吗。 牛村长带着儿子赶去渔阳,找徐京墨去请罪了。见到徐京墨,他就压着儿子一起跪了下来,“徐大人,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辜负您的大恩大德,是我教子无方。” 徐京墨让观言将牛村长扶了起来,却没有让牛多粮起来,“牛村长,此事不必再提,不过今年的腌菜可不能少了。二兴村如今的风气比以往好了许多,这都有赖于你的费心,本官也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但是机会只有一次。” 牛多粮不敢多话,老老实实地跪着,他还能在官学再读三年,下次一定要考上秀才才是。 等送走了父子二人,观言不解地问,“爷为什么还要给他机会?” “牛村长还是不错的,不必因为他儿子牵连他。多读三年,也许能让牛多粮想明白他究竟要什么。”徐京墨不觉得读书是唯一的出路,牛多粮的性子也未必适合仕途,反倒是更适合经商一途。 要用人就要给人好处,不然独木难行。抓大放小,方为上策。 渔阳出了五个秀才,这可是大喜事,几个村都在办宴席,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好不热闹。没出秀才的村子都是眼巴巴地望着,村里的的老人这会儿也顾不上疼爱小辈了,一个个都是拎着棍子喊自己儿孙好好读书。 范学政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景象,“渔阳这地方倒是稀奇,劝学的氛围如此浓郁,当真罕见。” 他一身便服出现在徐京墨家里,倒是让徐京墨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范大人恕罪,下官有失远迎。” “子期不必紧张,我就是想来渔阳看看,你们是怎么兴教化之事的。” 徐京墨压根儿没觉得出五个秀才有多难,只要教育普及的够多,考出许多秀才完全不是难事。不过话不能这么说,不然不是显得其他人太过无能。 “范大人,渔阳前些年一个秀才也没有,却非是本地百姓无人向学。只有给他们机会,总有人会抓住机会的。” 范大人想去官学看看,徐京墨要陪着一起。渔阳的官学是后面新建的,走进去看虽然简单,但也有几分雅致,原子中间是个书卷摊开的石刻件,虽然大,但是不算费事。 他看那石刻件上面刻着“道虽迩,不行不至;事虽小,不为不成”就问徐京墨,“子期为何选了这句话?” 渔阳的官学只有一版是官府出资,另外一半是南宫家捐赠。与其说是南宫家捐赠,不如说是徐京墨所为。他做了许多事,但是不求名、不求利,委实让人佩服。 “范大人,我曾听老师讲过有些初次为官的人,五谷不分、指鹿为马,说是为民请命,其实就是捣乱。”好心办坏事从来不值得夸奖,徐京墨的想法很简单,有多少本事做多少事。 所以他选了《荀子修身》中的这句话来勉励众人。求真务实 、知行合一才能真的做实事。 范大人与他一起走在课堂门前,驻足听了一会儿,“你们崇山书院果真是人才辈出。若是天下学子都有这样的夫子,何愁有能之人被埋没。” 范大人本以为渔阳的官学只有二三十人,却没想到会有二三百人,他纳闷儿渔阳是如何找到这么多学子的。 “大人,渔阳的官学与旁的地方有些许不同。”渔阳的官学有免费的名额,但是免费也是有限的。 徐京墨看他没有明白,就说的更直白了些,“大人,若是渔阳银钱充足,下官甚至希望人人都能读书。但是,这也许是永远都做不到,所以下官就希望有尽量多的人能够读书。” 然后借助科举来进行分流,天资优越的人自然能继续读书,资质平平的读书人就可以回乡去教书、去培养年轻一代。经年累月,读书的人一定会越来越多。 那种看起来很苛刻的条件,是为了不让部分人垄断资源。比如一个村可以一次可以选三人,村长能有几个儿子、孙子,终究会有其他人得到机会。 范学政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声音,他似乎不在乎“秩序”,甚至是要打破“秩序”,用一些可行的方法去更多人创造“公平”的机会。 后生可畏,这是他们这些人想都不敢想的,寒门子弟能多些出仕的似乎就已经很难了,而徐京墨的做法是把所有人拉到了一个水平线上。 范学政只能心里感慨一句后生可畏。他待了几日就回府城去了,也许渔阳的法子可以推广到更多的地方。只是,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权利和资源垄断才是更多人所想要的。 送走了范学政,徐京墨又要开始忙秋耕。不过他答应过儿子要陪他,这次决不能再失言了。 小时谦过目不忘,南宫云辞教他《三字经》,到现在他已经完全背下来了,虽然还不会写,却也将整本书的字认了个七七八八。 徐京墨看到儿子的学习进度,除了羡慕还是羡慕。不过太聪明的孩子其实也不好教,他看着四岁的儿子,就和妻子商量,“我带他去田地里看看吧。” 南宫云辞看着白嫩嫩的儿子,再看看明显黑了不少的徐京墨,“你不是打算带谦儿下地吧?” “那到不会,他这三头身,连个锄头都拿不起来,我只是想让他去看看。”看看庄稼、看看水利设施、看看粮仓,然后学些常识,比如种地、比如节气、又比如抗洪。 趁着他们还没有回到京都,小时谦可以多接触一下“民间”的事物,免得日后五谷不分闹笑话。别人讲的天花乱坠,都不如他亲身感受一下。 第94章 树欲静而风不…… 小时谦还不知道自己的苦日子要来了,晚上和父母一起开开心心地用了晚膳。徐京墨笑的一脸慈祥,告诉他“明日,父亲带你出去看看可好?” “不读书吗?”小时谦的习惯是每日晨起后跟着母亲念书,中午休息,下午玩。他以为徐京墨也是这样陪他读书的。 徐京墨看着乖巧的儿子,笑着说,“路上,爹讲给你听。等你听完了,我们再读书。” “好!” 第二天大清早,徐京墨就把小时谦从床上抱了起来,由着奶娘给他洗漱穿衣。路上,小时谦昏昏欲睡,徐京墨让他躺在自己腿上,然后轻轻抱住他,免得他磕到头。 等他们到了城外的村子里,庄稼地里都已经忙活起来了。小时谦也醒了过来,他揉揉眼睛,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有点紧张地抓住徐京墨的下摆。 徐京墨握住他的小手,一边走一边说,“你看见旁边的庄稼地了吗?” 小时谦不知道什么是庄稼地,但是他看到了大片的土地,所以他指了指。徐京墨抱起他,“看到不远处的人了吗?” 不远处的农民正在翻地,秋耕的开始是从翻地开始的。农民将锄头高高举起,重重地落下,然后再往后一拉扯就翻起一垄黑黝黝的泥土。翻地是为了让土壤变得疏松,以后种下的作物的根系才能更好地生长、吸收养分。 小时谦点点头,但是他看不明白地里的人在干什么,便问道“他们在玩什么?” “不是玩,是在劳作,他们要在这片地里种庄稼。”徐京墨给他讲了什么是种庄稼,只有庄稼丰收,他们才能吃到饭,没有粮食是要饿肚子的。 小时谦可是挨过饿的,他调皮不好好吃饭,过了时间就没有东西给他吃,只能饿着肚子等到下顿饭。他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饿肚子不好。” “是啊,谁都不想饿肚子,你要不要试试翻地?” 第137章 观言从村民手里借了一把锄头来,这锄头约莫是四斤多,四岁的孩子能拿得动,但是绝对不可能挥的起来。 徐京墨和观言一左一右的护着他,小时谦用尽全身力气也没法像远处的人那样挥动锄头,小脸都憋得通红。他只能拖着锄头走,又因为锄头插在地里,他走的很艰难。 徐京墨从他手里接过锄头,“是不是很重,但是农民每天都要用这么中的工具在田里做活。所以小时谦不可以浪费粮食,这是别人很辛苦才能种出来的。” 小时谦重重地点点头,然后学会了人生第一首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走了许久的路,回到府里,小时谦甚至多吃了一碗饭。 下午,徐京墨又赶去了府衙,范学政对渔阳的兴教一事赞赏有佳,所以给了渔阳十个去府城官学的名额。除去这次的五个秀才,还要再选出五个人,渔阳的选拔就是考试。 崇山书院的考试模式在渔阳同样适用,几个夫子很快就选出了对应的人选。 徐京墨以官府的名义给每个要去府城的学子十两银子、一套四书五经,“科举之路并非一蹴而就,希望各位能够学有所成。但是本官以为金榜提名并非唯一的路,若是各位不嫌弃,渔阳的官学也是需要诸位的。” 别以为谁都能去官学当夫子,起码也要考到举人才有资格一试。徐京墨只是留下一个“教书育人”的种子,希望他日可以开花结果。 十个学子收下这份厚礼后,拜别徐京墨,他们每个人心里都很忐忑,去府学读书是以前根本不敢妄想的事情,若是读不出一番名堂,岂不是辜负了徐大人、辜负的家里长辈的期盼。 徐京墨本以为送走了他们就可以闲下来了,结果又遇到了新的问题,去年是官府出钱买的牛,那会的牛无论在哪里耕地都是给朝廷劳作。但是今年的土地可就有公又有私了,那么耕牛是只给“国有耕地”用吗? 潘大人最上心耕牛的事情,他自打被安排去统计了耕地和各地的收成,就喜欢上了“分配”的活儿。“徐大人,渔阳去年只有五百头耕牛,今年可就有六百头了。” “潘大人,小牛崽刚出生还不能下地干活儿的。” “明年肯定可以,说不得日后我渔阳可以实现十户一牛。“现在连百户一牛都还达不到,若是真能十户一牛,渔阳在齐朝都算是头一份儿了。 徐京墨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反驳他,转而问他,“潘大人觉得这牛如何安排才好?” “不如优先国有再百姓?” “百姓之间如何分配?” 这个问题难到潘大人了,见他不语,徐京墨又问旁边的吕勤,“思齐觉得呢?” 吕勤想着徐京墨过往的形式风格,猜测着说“按承包的国有土地多少来分配。” 徐京墨点点头,“承包的多,说明过往种地种地好;不仅承包的多,自家的地也多,总不能让勤快、朴实的人吃亏。” 言下之意就是赞同吕勤的想法了,潘大人也觉得不错,他对吕勤的感官一直有些复杂。因着吕布政使,吕勤轻轻松松就被徐京墨带在身边,说是言传身教也不为过。但是吕勤脑子灵活,做了不少的实事,也没因为他父亲的原因及推卸责任、抢别人的功劳。 徐京墨不在意他们之间的一点小摩擦,只要不影响公事,就随他们去。“那今年的耕牛如何安置,就辛苦二位大人了。” 潘大人本以为这差事会被交给吕勤,没想到还能有他一份儿,立时变得喜笑颜开。吕勤自然没有异议,他很清楚在渔阳,差事是干不完的,只要做的好,就一定还有其他事在等着他。 徐京墨把差事安排出去,一身轻松地回到家里,观言就送来了京都的来信。京都故人很多,但是这封信,他心里有点猜测,拿着信径直去了书房。 果然是罗浩的信,他考中后留在了京都,因为在木工一道有些见解,被工部要了去。他现在在工部营缮司任职,因为家势的原因,他比其他人都清楚徐家的往事。早在徐京墨给他去信之前,他就在暗地里查探。 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怎的,还真叫他摸到了一些线索。当年齐武帝修缮圣恩殿有一个账本,那个账本就是徐家翻案的关键所在。 信里有些东西写的隐晦,但是徐京墨能感觉到一种风雨欲来的味道。 晚上南宫云辞看出他有心事,等哄睡了小时谦,她才问他,“可是发生了什么,总感觉你有些心神不宁的。” “徐家的事情有眉目了,但是京都的情况似乎不好。” 最坏的情况就是齐承帝一直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瞒着徐七郎。那么他们把证据给找出来,他是选择如约为徐家翻案,还是选择再造惨案呢? 至高无上的皇权真令人厌恶。 “舅舅那边没有消息也许就是好消息。”其实她一点也不乐观,人皆有私,对于帝王而言颜面何其重要。 南宫云辞让紫阁去查探消息,尤其要注意京都的熟人有没有异况发生。紫阁的效率一向很高,这次也不例外。 “小姐,徐大人一切安好,但是姑爷的一个学生遇到了点麻烦。” “谁?” “尹琪。” 南宫云辞对他隐约有点印象,但是算不得熟悉,只记得他出自官宦人家。等徐京墨回来,她提起此事,才知道尹琪的遭遇与徐京墨有几分相似。 尹琪的母亲出自临安的书香世家,可惜男儿多薄性,他父亲虽是受了他外祖家的资助才能考完科举,但是等他父亲当官以后,却忘了昔日的旧人,满心满意都是后来的“红颜知己”。 他父亲乃是临安通判,官居正六品。尹通判被御史参了一本,盖因他贪赃枉法、颠倒黑白祸害一方。原本此事与尹琪无关,哪想到他父亲居然攀咬于他。 “我本以为尹琪会大义灭亲举证其父的罪行,没想到却是他父亲去胡乱攀咬。”徐京墨并不担心尹琪会真的出事,他对自己的学生有信心,只是此事多少会影响他的仕途。 不过尹通判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你可要找温阁老或者舅舅帮忙看护他一二。” 徐京墨听妻子这么一说,心里有了些许猜测。“他是被冤枉的,刑部自会还他公道,我去插手反倒不美。” 若是齐承帝对徐家往事有其他想法,说不定他插手会起了反作用。 京都的情况,与徐京墨所猜测的大致无二。尹通判的案子由刑部接手,刘民意也参与其中。他与尹琪本就是好友,比旁人更清楚内幕。 “他找你是为了保下他的好大儿?” 因为被攀咬,尹琪主动告病在家。刘民意马上要跟着上官去临安,临行前来与好友话别。 “你何必来这一趟,平白惹些非议。哎,如你所想,他想保住尹辉,但是我怎么可能为了他去求夫子?” 刘民意哼了一声,“你可别犯傻,好好在家修身养性吧,等我从临安回来,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你倒是自信。” “你真打算放过他?” 尹琪大笑起来,“看,连你都知道我会怎么做,偏那个人自以为是,还以为我与他有什么夫子情,与尹辉有什么兄弟情。” 尹琪的母亲是郁郁寡欢而死,一切都是因为他那位忘恩负义的父亲。 “别笑了,你笑的比哭还难听。”刘民意喝了一口酒,“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他书房里的书架上能看到几个抽屉,别犹豫完完全全的扯出来,就会找到你们要的东西。”那抽屉比正常的抽屉的短一些,但是不注意就会被忽略,藏在抽屉最深处的便是尹通判受贿的账本。 刘民意是带着尹琪的信离开的,那信是他写给亡母的。他答应他会替他去看看他母亲,总要让她知道自己的儿子长进了,如今过的很好,也要让她知道负心人终有恶报。 自打徐京墨对京都的局势有了些猜测,他就有意的减少了自己的差事。渔阳已经一切步入正轨,只要没有什么外力破坏,这里一定会日新月貌。 许是师徒心有灵犀,他收到了温阁老的信,一封信通篇看下来,就是一个字“静”。何谓静,是耐心等待,也是静观其变。 静了不到两个月,临安的案子就有了结果。尹通判贪赃枉法一案证据确凿,就地罢官,等到秋后问斩,尹家的其他人则是流放去高城。 刘民意去祭拜尹琪的母亲时,意外的发现墓地很是整洁,似乎有人常来看护。他将尹琪的信烧祭在他母亲墓前,又将提前备好的桂花酿和核桃糕依次摆好,这都是尹琪交代他的。 信件烧成灰烬后,他准备离开时遇到了一个中年男子,眉眼与尹琪很是相似。 “你是尹琪的好友吧?” 问话的中年人见他不回答,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劳您转告他,不必再回来,姐姐的墓地我会看护好的。” 第138章 刘民意这才知道他是谁,人死不能复生,说再多都是枉然,“话我会带到。” 尹琪都不在意的外家,他又岂会在意。 临安的贪污案只是个起始,齐承帝让刑部与督察院一道清查各地吏制,对贪赃枉法的官员从重处罚。不少齐武帝年间提拔的官员都被查出了问题,齐承帝没有再手下留情。 许多人都发现,越来越多的年轻官员被提拔了起来,从蒙荫到考核,再到如今的官员更换,似乎都与当年徐京墨的殿试答卷脱不了关系。徐京墨已经在渔阳呆到第五年了,再过一年就是吏部的考核周年,届时他会被调回京都吗? 齐承帝与太子在御书房下棋,“你如何看徐京墨?” “父皇,儿臣以为小徐大人是个能臣。”太子看的明白他父皇虽然非常欣赏徐京墨,却没有立马将他调回京都的打算。 “徐家能人辈出,徐京墨算是其中翘楚。”徐七郎又能耐,但是因为当年的旧事,他与朝中其他官员大多不亲近,勉强算是孤臣。 而徐京墨不同,他阴差阳错在崇山书院任教,偏还遇到了不少好苗子,加上他自己的至交好友,可以说朝廷上下都有熟识。不仅如此,朝上四位阁老温阁老、徐阁老、沈阁老、赵阁老,两位阁老与徐京墨沾亲带故。 若是现在就招徐京墨回来,他担心日后徐京墨势力过大。 太子被齐承帝带着身边教导,一点就通,“您是想等温阁老致仕?” “是也不是,再说吧。”他还有些拿不定主意。坐上那把椅子,许多事情就会身不由己,他知道他的一些做法会让人觉得心寒,但是他能相信人性吗? 树欲静而风不止,田右都御史突然参了考功司郎中谢郎中一本。“陛下,微臣认为谢郎中徇私枉法虚报渔阳的官员功绩。” 缘何?因为考功司公示的各地官员考核结果,教化、经济、治安、政令通达四个方面,渔阳的成绩都是遥遥领先。一个从未被人看在眼里的地方, 突然间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齐承帝看着他的折子不置一词,“谢郎中,你可有话说?” 谢三爷不急不缓道,“陛下,臣不知道为何田右都御史为何有此一说。渔阳过往十年,没有秀才,今年的院试一口气十个秀才,连九州学政都特意写折子为渔阳知府请功。再说经济,渔阳虽然免了田赋税,但是杂税却是有的,杂税较过往增加了百倍有余。” 田右都御史打断他,“不过是几个秀才也值得请功?杂税之说更是无稽之谈,渔阳一地被逆臣捏在手里,何曾有税银交给朝廷。” “田大人,考公司的考核标准不仅仅是绝对值。论秀才的人数,有何处能高于临安,若是只论数量,其他地方官员做与不做又有何区别?至于您说的杂税,想来户部更为清楚。” 户部是徐天赐直管,而负责九州的恰好是左言。被点名以后,他也不含糊,“陛下、诸位大人容禀,过往十年渔阳除了微少的田赋,每年杂税约莫九百两,而今年杂税有九千四百两。” 怎么会这么高? 田右都御史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如此高的税负,那渔阳知府可层考虑百姓生计,陛下仁德免了渔阳三年的粮税,他这般作为岂不是辜负了陛下的美意。” 下面有人窃窃私语,没税你说别人作假,有税你说别人横征暴敛,总之就是怎么都不对是吧? “田大人,杂税的类目繁多,如果您需要可以请陛下批示,我等可将明细金额异议列出。不过,您的话确实有失偏颇。杂税的主要出处是商税,盖因渔阳兴修官道,打通了通往西凉的路。恰好,往西域走商的人都选择了这条路。” 九千多两是开始,而非结束,日后的杂税会更多的。 田右都御史又道,“那治安呢,零!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刑部今年按陛下要求梳理各地的案件,但是渔阳就是没有,而且没有案件的也不至这一个地方。那不成非要出点事才行,就不能国泰民安、山河无恙?” 这帽子可就大了,田右都御史被宋尚书这一怼,倒是不敢再造次了。他是直肠子、脾气也扭,但是不是傻,他与徐京墨并无私怨,参他不过是因为有人告诉他,徐天赐想要把唯一的侄儿调回京都,甚至还想给个六部的高位。 他最讨厌高位之人徇私,听到这事儿自然不肯轻拿轻放,势必要让陛下知道徐京墨的“真面目”。 齐承帝默默帝看着朝廷上的一切,左家、温家、宋家、谢家甚至是陆家,这么多人都与徐京墨交好,该说他人缘好,还是该说他善于钻营?虽然心里清楚,不过是徐京墨的因缘际会,而非刻意所为,但是他还是不得不顾虑。 “田爱卿为朝廷尽心尽力,虽然有些激进,不过念在其初心是好的,此事到此为止。” 朝臣万万没想到齐承帝会是这样一个反应,不说嘉奖徐京墨,至少也会对田右都御史小惩大诫吧?看了眼最前面的四位阁老,他们似乎早有所料? 下了朝,温阁老与徐天赐擦肩而过,风声中传来一句,“保重。” 保重吗,他是向死而生,为他徐家洗刷冤屈虽死何憾。不过徐京墨不能出事,徐天赐看了看皇宫外的天空,脚下没有犹豫地离开了。 田右都御史虽然没有被罚,但是四周异样的目光让他难受极了。他看到远处缩头缩脑的邹有才,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这一幕被不少人看在眼里,翰林院的邹有才与徐京墨似乎有过些许不愉快,但是那也是许久以前的事情,而他又是怎么说动田大人的呢? 京都的消息总会传到各地,徐京墨听到的时候也只是笑笑。 “可要做些打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南宫云辞不相信枕边人会选择听天由命,她问,“我们许久未曾离开九州了,父亲和母亲甚至都还没见过谦儿。” 提起儿子,徐京墨倒是真有些打算,“阿辞,明年就让谦儿下场吧?” “明年他才六岁!” “你知道的谦儿过目不忘,四岁就开始习字,六岁虽然早了点,也不算太早。”徐京墨在猜齐承帝是对他不满,还是对他舅舅不满。 罗浩顺腾摸瓜找出了更多的线索,徐京墨总觉得一切太过顺利,罗浩是工部营缮司主事,能接触到过往的文书不奇怪,但是为什么那么明显证据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徐天赐翻遍了吏部的账本一无所获,罗浩只是翻了工部的文书就能查清。明知这也许是个陷阱,他们也只能踩下去。 县试、府试、院试都是要回到原籍去考的,徐京墨又一种很强烈的预感,这次三年一考之后,他们依旧不会回到京都,但是也不会继续留任渔阳。 小时谦能不能考上不重要,但是可以以此为由让妻儿离开,若是真的有事,至少可保他们平安。 第95章 终 南宫云辞脸色微变,“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她听得明白,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她怎么舍得。“也不算,若是那位手下留情,徐家上下性命无忧,但是我们也回不去京都,到时候再汇合便是。”若是那位赶尽杀绝,此刻的分别便是永别。 徐京墨将她涌入怀中,十年相濡以沫,有些感情已经刻入骨血。“阿辞,你们要好好的。” “你就不怕谦儿考不中,回头哭鼻子。”她也舍不得,但是她必须走一趟,江家那边肯定有些消息。她怎么可能就这样看着他孤零零地等着那位出手。 “二月就是县试,之后四月有府试、八月有院试。谦儿一口气考到秀才问题不大,若是没考中,你就带他去崇山书院吧。” 南宫云辞的搂着他的腰的手紧了紧,“你倒是舍得。” 徐京墨亲亲她的额头,“舍不得,我还要个小女儿呢。”可惜时不待我,再不舍得,也要舍得。 第二天,徐京墨没有府衙,而是去找母亲。 徐子凌的发间已经多了许多白发,她比徐京墨想的还要坚强。“不必再劝,有辞姐儿在,谦儿没什么好担心的。这二十年我过的很满足,若是……我又有什么好留恋的。你该知道,我与你一道才是最好的。”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若是他不愿意容下徐家人,她就算离开也只是牵连旁人罢了。 徐京墨红着眼,拉着徐子凌的手,“母亲……” 徐子凌像小时候那样抚了抚他的头,“你做的对,让辞姐儿带着谦儿离开,娘陪着你。” 因为要离开,徐京墨这段日子抽了更多的时间陪着妻儿,但是再不舍,分离的日子终究到来了。 小时谦本来以为是一家人一起坐船,结果发现只有自己和母亲,便哭的撕心裂肺,朝着码头的徐京墨伸出双手,“爹,爹……” 徐京墨第一次在人前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谦儿乖,等你考了秀才就能见到爹了。” 第139章 任小时谦怎么哭闹,远去的船都不曾停下,南宫云辞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拍打他的背,“谦儿,还记得你爹给你讲过的科举吗?” “谦儿记得,谦儿不要科举,谦儿要爹、要祖母。” “都得要,你爹也是很小的年岁就考了秀才,谦儿一定也可以,对不对?等你考完了,我们一家人就能团聚了。” 小时谦泪眼朦胧地看着她,“真的吗?” “真的。” 好不容易哄睡了儿子,南宫云辞总算能换套干爽的衣服,这身衣服上全是儿子的涕泪。 “小姐,这套蓝色的可好?”青染捧着手里的衣服问她。 南宫云辞点点头,“这些日子你陪着谦儿吧。” “小姐放心,不过小少爷似乎只认您和姑爷。” 看出青染想问什么,她摇摇头,“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等他们到了金陵,京都的人也都知道了,不过各自想 法不同。 温家,“父亲,子期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 “这孩子一贯是走一步看十步,不过情况倒未必有这么坏。”温阁老看起来没插手过徐京墨的任何事情,但是怎么可能呢,徐京墨可是他的关门弟子。 不过是帝王心术,不至于走到最坏的地步。他几乎猜到了齐承帝的心思,他已经七十了,还能在这个位置几年呢,没什么好留恋的。不过,也许不止他猜到了,徐天赐也猜到了,他会怎么做呢? 徐天赐的嫡长子徐正贤是二甲进士,只在翰林院呆了两年就被调去了户部,徐家的年轻一代已经逐渐成长起来了。 京都一切如常,好似无人在意远处的徐京墨。 南宫君烨夫妇从临安赶去了金陵,在那等着女儿和孙儿。南宫府与十年前无异,柔和的光线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青石方砖的地面上,映出一片暖黄。厅内,黄花梨木的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墙上挂着名家字画,每一件都是珍品。 等南宫云辞牵着儿子回到府里,给父母请安,这也是小时谦第一次见到祖父、祖母。“给父亲(祖父)、母亲(祖母)请安。” 江晚清的两鬓也多了些白发,但是精神很好,周身散发着雍容华贵的气质。看着跪下行礼的小时谦,心都要化了。伸手拉起女儿后,转手就抱起了孙儿,“快让祖母看看。” 小时谦穿着一身的蓝色袍子,领口和袖口镶着一圈洁白的兔毛,腰间系着一块温润的玉佩,脚蹬一双绣着云纹的黑色小靴子,一看就是特意打扮了一番。 南宫君烨也是不眨眼地看着他,他今天特意换了身浅色的衣服,就是怕深色显得太沉重,不讨人喜欢。“总算是回来了,好好歇歇再说。” “这次要等谦儿一口气考完,有的是时间。” 南宫君烨是从江都过来的,心里也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所以他不做皇商,上位者的心思只会叫人难做。 父女两个谈着正事,旁边的江晚清却是和小时谦熟悉上了,小时谦一张抹了蜜的小嘴哄的人直乐。“祖母,您真好看。” “我们小时谦最好看,瞧瞧这眉眼,和你母亲小时候可真像。”说着,她用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这孩子的头发也是又黑又亮的。 “这么大点的孩子,你们就让他去科考?”他可是陪着徐京墨考来的,考试考的不止学识还是身体,连着几天的考试也太遭罪了。 南宫云辞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对小时谦说,“谦儿,背段书给祖父听。” 小时谦眨了眨眼睛,又点点头,大声地背诵起来“自高则必危,自满则必溢,未有高而不危、满而不溢者……克勤俭于邦家者,舜之所以美大禹也……” 南宫君烨看他一口气就要把《大学》背完的样子,也是吃了一惊。 “谦儿过目不忘,所以才让他来考试的。”也是时间赶巧,三年两考的县试和院试都在今年,与其日后来回折腾,不如直接一口气考完。 大抵是回到了父母身边,南宫云辞难得的一夜好眠。 金陵今年是暖冬,但是湿冷的感觉也不好受,即使有炭火,南宫云辞起身后就被冷的一哆嗦,身边少了个火炉终究还是不一样。 看见青染进来便问道,“谦儿呢?” “小少爷已经在书房读书了。”这是在家养成的习惯,小时谦是个乖孩子,有天赋也肯努力。 南宫云辞简单用了点早膳就去了书房,南宫君烨先去了江都,从江家那打听了一番才来的金陵。他也有些担心女儿、女婿。民不与官斗,但是不是你不斗,就会放过你。 “你二舅说风平浪不静,徐七到现在还没出手呢。”风平是表面,至少此时此刻君臣之间还是相宜的,但是从田右都御史那封折子开始,就预示着早晚会有波折。 江学铭给他透过几句,皇帝对徐京墨的才能是极其喜爱的,甚至时常翻阅当年殿试那份答卷,这些年朝廷上不少的新政也与那份答卷相关。只是能臣与颜面到底谁更重要? “您猜的到为什么我会现在带着谦儿回来,他让我们等到明年的官员调任结果出来再做打算。”即便小时谦考上了秀才也不能立刻回渔阳去,他依旧要去崇山书院待上一年半载。 “你呢,怎么想的?” 南宫云辞垂下眼眸,半响才开口说“北楼那边先做准备,最差就是隐姓埋名。”保住性命再谈其他的东西,若是在京都她是无能为力,但是渔阳总能有些办法,她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枉死。 “你二舅说也许不会到最差的情况。”人还在,丢了前程也无妨。 南宫云辞许多年没回来,南边的生意全靠南宫君烨,如今她回来总要各处走走。她忙着生意,儿子就交给了父母。 江晚清头一回见到宝贝孙子,稀罕的不得了,一日三餐到两顿茶点都是亲自安排。不过十几天就感觉小时谦胖了一圈。 “母亲,不能再这么喂他了,衣服都要穿不下了。” “长个子就重做,家里又不缺那点做衣服的钱。” 南宫云辞有点无奈,她可不想把儿子给养成个小胖球,“他这样考试时要受罪的,考试时一日三餐都难。” 江晚清其实也知道自己有点过了,女儿这么说,她也就顺着应下,“那就一日三餐?” “就一日三餐。” 小时谦对于突然少了两顿点心的事情接受的很快,因为以前也没有,母亲说他要控制饮食,他就乖乖听话。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县试,南宫云辞亲自送儿子去考场。她看着他小小的身躯背着大大的书篓走进考院,那背影就好像二十多年前的徐京墨。 等小时谦考完回来,也没人问他考得怎么样,都是担心天气太冷他着凉。要他说,县试最难的不是卷子,而是考完以后的姜汤。 年仅七岁的南宫时谦一口气考完了府试,且两场都是案首。不少人都在猜测,他能拿到小三元吗?徐京墨惊才艳艳,但是考运不佳,总是与第一擦肩而过,他的儿子会补上曾经的遗憾吗。 “我想爹了。”他考了第一也不开心,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外面递来了许多帖子,不过南宫云辞都帮他推掉了,多事之秋何必再生枝节。“八月考完院试,等你爹的信再说好不好?” 小时谦从来不是个胡搅蛮缠的孩子,他其实感觉的到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对,但是他知道他还没长大,所以有事情也不会告诉他。“好,我去给爹写信,告诉他我考了第一!” “你要是院试第一,可就比他还厉害了。”南宫云辞对儿子考试的名次压根儿不在意,这么说不过为了让他开心一点。 收到儿子来信的徐京墨没有被不下去的失落,只有“我家有子初长成”的欣慰。 “爷,小少爷真棒,咱们府上要庆贺一下吗?” “等院试以后吧,眼下不过是个童生,免得别人说我们张狂。”送走了妻儿,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府衙里。 渔阳免税的最后一年,依旧是丰收年。渔阳通往府城、西凉的官道也都修的差不多了,比起过去,渔阳的外来人口显著增多,人来人往就是衣食住行,好多本地的百姓就是摆个小食摊都赚了不少的钱。 徐京墨是个奉行眼见为实的官员,他经常带着观言走在大街小巷甚至是田间地头,久而久之老百姓都认得他了。六年时间让渔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家户户都能吃饱肚子,不说天天有肉,但是总能时不时能打打牙祭,家里有粮心里不慌。 金秋八月,南宫时谦再次踏入了考场。 月底,徐京墨收到了金陵送来了喜报,他的儿子中了小三元! 皇宫里,齐承帝看着手里的奏报,笑着对身边的汪公公说,“徐家倒是好传承,又出了个神童。”虽然名字是南宫时谦,但是在皇帝心里,他就是徐家人。 汪公公附和道,“子类其父,恭喜陛下再得能臣。” 第140章 说一个七岁的孩子是能臣着实有些过了,但是齐承帝 却很喜欢听。明君才会有能臣辅佐,徐京墨既然愿意让独子继续走仕途,总该是认可他这位君王的。 他走去御花园,看着争相盛开的鲜花,“绿叶衬托鲜花的美,是它生来的本分,若是想要盖过鲜花突显自身,那就是喧宾夺主了。” 话音落下,就见他摘下一片翠绿的叶子,随手一抛由着那片叶子落到地上,再过些日子,这绿叶就将化作肥料去滋养花朵。绿叶甘心不甘心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主人让他死他就必须死。 金陵,得了头名的小时谦知道自己还是不能回渔阳以后,委屈的红了眼。 “谦儿,再等一等。你父亲以前在崇山书院读书,你想不想去那里看看?”南宫云辞轻声细语地给他讲着他们的过往,说到徐京墨“捉弄”自己的学生,让自己的饿肚子时,小时谦就被逗笑了。 “他们不生爹的气吗?” “不会的,不饿一次肚子,他们永远都不会自己学着弄饭。倒不是说要他们个个都和大厨一样,但是至少能让自己填饱肚子。” 小时谦想着自己被领着去田野间看别人种地,也亲手栽种过几颗种子就明白了亲力亲为的意义,“我也要去崇山书院。” “好。” 这一年,终究是不平静的一年。 徐天赐身着一身崭新的官袍,腰间带着父亲送给他的成年礼,一块乳白色的和田玉,那块玉有不少认得,因为徐家每个成年的孩子都有一块。 齐承帝坐在高处,对下面的一切一览无余。不只是他,还有许多人都注意到了徐天赐的新官服,今天可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聪明的人已经猜到了什么。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汪公公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 徐天赐站了出来,“臣有本要奏。” 齐武四十年,时任户部尚书的徐大人被人参奏贪墨国库五十万两,证据包括当时的户部左侍郎李柏然提供的账本、还有人证三人。齐武帝对徐尚书刑讯后,齐尚书依旧不肯认罪,齐武帝派人去齐家抄家,抄得黄金六千两、白银二十万两,其余珠宝玉器若干。 总数倒是能凑个七七八八,但是徐家可是士族,这样的一个家族怎么可能没点家底?明眼人都知道抄家所得乃是徐家自己的祖业,可是齐武帝就以此为由判了徐家满门抄斩。 徐家所有的财产都被收归国库,不,应该是齐武帝的私库。 这些银子最后的去处便是圣恩殿。 徐天赐沙哑着声音,一字一句道,“徐家祖产,包括金银玉器、田地、庄子,共计六十九万两,这是我徐家百年基业。” 徐天赐拿出了他们徐家当年的地契、庄票、账本。这些东西足以证明徐家当年被抄家的财物都属于自己,而非贪墨所得。 换而言之,齐武帝错了。 “当年户部的账本又是怎么回事?” “李柏然拿出的账本是他自己杜撰的假账,这账本虚构的金额正是修建圣恩殿所需的金额。”李柏然能位居高位固然离不开福王的扶持,但是也不离开他自己钻营的本事。 齐武帝被妖僧蛊惑,一心想要修圣恩殿,但是国库空虚无法满足他。恰好徐尚书偶然得知齐武帝为求长生饮用童男童女的鲜血,一生终于朝廷的他私下劝谏帝王。本以为帝王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哪想到他已经疯魔。 齐武帝怎么可能让其他人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刚好徐家是百年世家、刚好徐尚书知道了他的丑事、刚好工部吴尚书报上来了预算。 于是就有了徐家的冤案。 罗浩站了出来,“陛下,微臣从工部的造册中查出了齐武四十年的用工支出,有数百项皇宫的修复工程,耗费银两共计八十万两。” 齐承帝看着他呈上来的造册,安乐殿修复耗银十万两?安乐殿乃是冷宫,别说斥巨资修复了,就连几本的修缮都是不曾有的。一块青石砖十两白银,一根梁一百八十两白银…… 圣恩殿并未拆除,被他留下警示后人,金碧辉煌的恩圣恩殿下都是累累白骨。 当年的事情遗漏了一个重要的人,就是“建造者”。户部的账本被毁掉只不过为了捏造徐家莫须有的罪名,真正能为徐家平凡的证据是工部的造册和账本。 造册已经被查出来了,那么账本呢? “吴尚书,你可有话说?” 吴尚书是两朝的工部尚书,只差一步就能进到内阁,有不少人都觉得等温阁老退下去,他会接任。 工部自打他接手,就没出过大茬子,无论是救灾还是新建的工程都做的有模有样的,吴尚书自己也是个老好人,除了因为预算与户部有过争执,从未与人争吵过。工部也是个能容人的地方,好些年轻的官员都乐意去工部,虽然苦一点,但是能做事,拿宋侍郎为例,不到四十就升成正三品的侍郎,谁人不向往。 吴尚书没有回答皇帝的问话,却是看着徐天赐道,“小徐大人,你可知道你父亲当年差一步就能进到内阁?” 只要他松口让齐武帝借着修缮宫殿的名义从国库支取银子,就可以得到那天下文臣最为渴望的位置。 “你机关算尽又如何?” 吴大人低声笑了一下,成者王侯败者贼,他败了而已。 他不是不曾想过销毁那些造册,但是有宋侍郎在,他若有异动一定会引起他的注意,宋家与温家乃是姻亲,温阁老是徐京墨的恩师,宋侍郎发现了就意味徐家人发现了。千般算计,不料最后栽到一个毛头小子身上。 “我不过是奉皇命行事,何错之有?”他看着最上方的齐承帝,陛下,您敢冒大不韪说你父皇是错的吗。 朝堂的气氛似乎凝固住了。 徐天赐像是做好准备要舍弃一切一样,半步不让,他开口道,“武帝昏聩,为修圣恩殿,谋财害命致我徐家满门枉死;为求长生不死,残杀童男童女一百三十人,取其心头血饮用……” 铿锵有力地陈述完齐武帝的滔天打错后,他屈膝跪下,“臣请陛下还我徐家一个公道!” 朝臣看的明白,徐天赐这是想在齐武帝活着的时候拼上一切去要个公道。家族血仇,没有对错,只有选择。 “陛下,古人云: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今我徐家满门已然枉死,当年的孩童有何错之有,只为齐武帝一己之私枉送性命。朝政失德,苛政害民,如今理当还天下一个公道。” 齐承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跪在地上的徐天赐。 温阁老也跪下了,“武帝不仁、不贤,倒行逆施,臣请陛下代父下罪己诏,让往死之人安息,让天下百姓归心。” “臣等复议。”六部许多官员都跪下请命,不为其他,只为士大夫的尊严。 齐承帝看着跪倒一片的朝臣,眼神莫名,“此事容后再议。” 之后数日,每日朝臣都是集体请命,终于齐承帝代父下了罪己诏,“朕承祖宗之业,坐天子之位,理应上顺天意,下安黎庶,使四海升平,百姓安乐。然登基以来,结党营私者有之,尸位素餐者有之,贪墨腐败之风渐盛。朕受妖僧蛊惑,致忠良之士枉死……” 徐家被平反,工部吴尚书全家被流放三千里,原工部宋侍郎接任工部尚书,工部营缮司主事罗浩检举有功,被提拔为从五品的员外郎。 徐天赐又上奏,感念陛下恩德,还他们徐家公道,徐家被查抄的祖业悉数捐赠。君臣二人你来我往客气了几轮。说实在的,齐承帝继位不到十年,若是让国库一下拿出这么多银子还钱,国库一下就变得捉襟见肘。徐家若是收下这笔银子,名声一定会受拖累。 最后齐承帝追封徐尚书为“齐忠候”,同时赐给徐家一块免死金牌。 御书房里,齐承帝在与太子下棋。 “父皇,您为何只是判了吴尚书流放?” “为臣者,他听从皇命,算错吗?他有小心思,所行并非君子所为,只能说不对,不能说错。在构陷徐家之事上,他算是帮凶,这才是朕治他罪的原因。”忠臣和佞 臣,只要好用都可以用,若是忠君有错,何人还会忠君? 太子能看懂为什么他父皇会替皇祖父下罪己诏,但是徐家一事上,总觉得有些怪异。但是他知道,他不能问,只能远远地旁观。 没让齐承帝等太久,徐天赐一身常服进宫求见。 “陛下,徐家事了,微臣再无遗憾,然疾病缠身,精力日衰,无法再朝廷分忧,恳请陛下恩准臣辞去官职,归乡调养。” “浩然,不必如此。”徐天赐是他的伴读,两人年岁相当,虽然他因着当年的事情吃了些苦头,但是也不至于伤身至此。不过就是个借口,辞官的借口。 “陛下,当年若非是心里的恨撑着,我怕是熬不到现在……陛下的大恩,臣等铭记在心,臣虽身退,然忠君爱国之心,至死不渝。” 徐天赐的选择就是自己退下,交出手中的权利,至于徐京墨和徐正贤全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他退下,他们才有空间;他退下,徐家才能保全。 第141章 齐承帝看出他严重的坚决,其实他等的也是这样一个结局,但是心里难免感慨,“浩然,你怪朕吗?” 怪他逼他退下,怪他一直知道吴尚书却未曾出手,怪他一直在试探他…… “陛下,徐浩然的一条命是您给的,徐家满门的冤屈是您洗刷的,微臣只有感恩,绝无怨念。微臣……”徐天赐声音有些哽咽,“微臣想爹娘、想兄弟姐妹,但是微臣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徐天赐双手捂住脸,遮不住的泪水顺着脸颊落下,无论身居何位,他都没法释怀,这种痛会伴随他一生。 齐承帝知道他肯定有些刻意,但是更多的是真心。 徐天赐上书请辞,三辞三让后,齐承帝最终还是允了他辞官,而后将其嫡长子徐正贤升为正五品的漕运司郎中。 之后,温阁老也以年迈为由请辞,却被齐承帝坚决的留了下来。 这一切的风波过后已然到了岁末,许多人忽然意识到徐京墨已经在渔阳待满六年,如今是要回来了吗? 南宫府,“子期是何打算?” “他没什么打算,局中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执棋者决定棋子的去处,齐承帝不打算杀驴卸磨已经是最好的情况,至于以后,只能且走且看。 徐京墨是不想回到京都的,距离权力中心越近,顾忌就越多,也就越难施展抱负。 “父亲,最迟年后我和谦儿就要离开了。” 南宫君烨心里舍不得,不过他也知道能有这近一年的时间已是不易,“无妨,家里事有我。” 一个月后,徐京墨接到了京都的圣旨,齐承帝召他回京,官居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户部尚书乃是温阁老兼任,再过几年,温阁老必然致仕,齐承帝已然将徐京墨要走的路铺好。 徐京墨从渔阳离开那日,收到了渔阳百姓的万民伞,百姓们十里长街送别这位给了他们新生的父母官……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