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苏鲁] 跨种族交流笔记》 第1章 《[克苏鲁]跨种族交流笔记》作者:九十氿【完结+番外】 简介: 伊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假穿越者。 别人穿越:当刁民,骰娘眷顾,拳打旧日脚踢外神 而伊兹穿越:天不亮备考考研,费劲巴拉地办移民上户口,稀里糊涂处理烂摊子 伊兹::-) 我穿这一次,纯粹是上辈子过得太安逸了 · 人形bugx十万个为什么(字面意义) · 1.新人新文,cp泡泡的无脑之作 别对剧情报希望,大概率会成为黑历史 2.雷很多,我也不知道怎么排,就这样吧,估计也没几个人看 3.我尽量不坑,就轻点喷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正剧 日常 克苏鲁 主角:伊兹、犹格索托斯 其它:这是什么 一句话简介:世界以痛吻我,我报之以6 立意:人一生应当寻找点意义,或者不当人 第1章 埃拉特的上空,太阳只偶尔在天边射出几条并不明显的金线。在这本该回暖的季节,这座城市仍旧阴雨沉沉。 一般来说,人们不会想在春天看到如此阴沉的天气,更别说在候鸟南飞北回的必经之地埃拉特上,这样的天气对慕名前来观鸟的游客来说都不太友好。 不过许东晴倒为这天气叫好,那些本满心期待的观鸟者如何担忧失望他可不管,按那些学者而言,他这种已经踏入「真实」的人,已经欣赏不来这些观鸟者的闲情了。 哦?你说还有什么鸟类学者是来研究候鸟?拜托,当你一直在死亡边缘来回试探时谁他妈还关注这些鸟。 许东晴现在就巴不得这些直肠子的小畜生快点消失,连带着这些无聊的观鸟者,最好是这个城市里所有普通人都他妈全部快点消失! 他靠在街头屋檐下,穿着呢大衣,毛领高高竖起,戴着个宽檐的鸭舌帽,如果仔细看那张带疤的脸还是能看出几分周正,但那双吊眼似乎死盯着每个路过他的人,就仿佛每个人都欠他个几百万,连吃饭吃到个虫子都是眼前人害的一样。 “要是我早知道是和你组队,我真宁愿去直面那些邪教疯子。” 来人即布伦特·特纳,看着许东晴周围一圈的空白,出口便一点不留情地嘲弄道,“呵,半年没见,你的‘空间隔绝术’还真练的越来越好。我觉得真该向上面推举一下你在法术上的‘非凡天赋’,神秘界人才辈出,群星璀璨,但我衷心认为你是最闪亮的那颗。去一举惊艳全世界,下一次行动直接单独行动多好,队友无用还分红,不如自己闯天地……” “你当我想跟你组队,”许东晴打断布伦特的废话,那双眼睛翻的只见眼白,“我和修格斯互冲都不想对着你这张脸。” 和许东晴那凶神恶煞的杀神模样不同,布伦特·特纳就是典型的学术派,他着长袖,长得也称得上英俊,至少肯定是比许东晴挖苦他的修格斯符合人类大众审美太多,拿出去说是大学教授社会精英都有说服力。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布伦特·特纳是密大出来的高材生,在神秘界以器物附魔与仪式简化闻名。尽管这些年他总是呆在纽约,和世俗权贵混迹在一起,干些正统调查员都瞧不上的活儿,但之前的底子总是还在的。 说完,双方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骂出声。 “有病!” “狗屎!” 互相恶心对方以示敬意,两个并不默契的前队员与队长再次组成队伍,一路上对着上次的合作翻那堪比老太太的裹脚布的旧账,你骂三点对方垃圾战斗,我骂三点对方傻逼调查,终于在到达旅馆时,再次达成了“对方就是狗屎、配队的人有病”的统一意见。 旅馆房小且没有监控,在潮湿的雨季,还让墙角密密匝匝地晕出许多湿痕。历时悠久的床铺每次躺下去都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桌椅擦得再干净也无法遮掩其可能应当退休的实际年龄。 这座旅馆唯一的优点就可能是环境实在安静,不过完全可以地为床天为被的调查员们倒没计较太多。 在附近简单解决了下晚餐,两人刚进房间,布伦特就拿出了行李箱里的文件放在桌上,问许东晴:“你知道「银眼」吧。” “听说过。”许东晴拿过文件,听见这名词就显出了一副牙酸的样子,两条眉毛皱到一起,带的整张脸都皱巴巴。 「银眼」,可谓这些年神秘界的大热门。 一件于一年前发生在华国边水城的神秘事件之中新出现的魔法道具,根据参与那次神秘事件的人反应,其功用应该与催眠意识、制造幻觉相关。表现出来的效果便是所有被其选定的目标都陷入了长达一天的幻觉之中。 如果是这样那还没什么,但它的吸引力就在于:「银眼」就像传统的人类魔法故事那样,符合普通人对“魔法”的一切美好想象——有着超自然、强大、实用的力量,并且没有什么代价。 唯一能称得上副作用的就是被它选定的目标眼睛会变为银色,但一两天后就会消退,温和地简直像在开玩笑。 不过也因此,人们把这件魔法道具叫做「银眼」。 “它简直比那些‘漂白’过的民俗魔法还要纯洁。”布伦特指着文件上“据观研究,使用者与被使用者都毫无污染痕迹”这行字,轻哼了声,“就凭它这一点,就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了。” 在这个与疯狂共舞的世界,对于人类来说,知识本是污染,力量本是污染。人类孱弱的思维根本无法让完满的理智与宇宙的真理共存[1]。这一点,专研法术和仪式的布伦特比许东晴这个蛮力派更有体会。 就像知名神秘界大学密斯卡托尼亚大学里流传的一句经典地狱笑话——学法术的只有两种人,二十多岁初学者的和一百多岁老疯子,中间哪去了?全死啦。 有许多专研法术的调查员不是倒在与异种或者邪教徒战斗的前线,而是死在后方研究室中。 有不少死前甚至都不能维持人形,炸成无数蠕动的肉块,而这还算好的。有的甚至直接变成无意识的异种,扭动腥臭化脓的躯体,发出嘶哑嘲哳的吼声,去攻击原本作为亲友的同伴,这简直比直接死了还让人难受。 毕竟,每一点神秘知识和每一个法术都是窥探「真实」世界的窗口,是与人类常理下认识的“现实”完全相悖的疯狂与堕落,而人类每在「真实」中前进一步,都要撕裂自己的精神,使自己堕落入黑暗。 用许东晴的话说就是研究一堆害人害己的淫巧邪术。 所以,在这个背景下,几乎毫无代价,甚至还有人反应帮他治好了焦虑症的「银眼」,简直像朵清纯不做作的小白花。 “可惜,「银眼」已经有固定主人了,除了它主人,根本没人知道驱动之法。”布伦特耸耸肩,似乎想到什么,脸色又放松下来,说道,“虽然和你这家伙组队真的恶心,但这次任务能让我接触到这位一年前就失踪的「银眼」主人……哈,就凭这份履历,我看后面出任务那些吃白饭的还敢不敢卡我材料……” 「银眼」现任主人——恐怖小说家伊兹。 一年前的边水城事件,他「银眼」现任主人的身份才暴露于大众面前,但随后他便在明面上失踪了。 布伦特现在接到了任务也才知道是被全视者教会绑到中东来了。 伊兹除了是「银眼」现任主人外,他本人也很有趣。他的资料就会发现,他本人曾经是个从来没跟任何神秘事件有过接触的普通人,而矛盾的是,他在从来不知道神秘世界存在的情况下,却成了魔法道具「银眼」的主人,还写出了那么多篇与神秘世界息息相关的小说。 布伦特在听说他的名声时也拜读过他的小说,不得不说,要不是知道伊兹写小说时确实是个跟神秘界八竿子打不着的普通人,他会认为是哪个同行下海写的,小说里出现的异种都是近些年才发现的,可见其真实性和实时性。 而且人现在在神秘学术界也挺有名,一个月前他通过戴望云教授发表的那本《魔法概念中的时空理论》,也很有意思。 对这个人的好奇心驱使,也是对「银眼」的好奇,半个月前看到任务,布伦特才选择重新踏入中东这片土地。 布伦特说:“神秘界现今也有些人认为「银眼」主人应该是某种披着人皮的存在。我想这种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其现任主人伊兹,就真是个行为和履历相互矛盾的人——正常人可不会这样。” “我倒能确定,他是人。”许东晴眼睛没离开文件,突然出声反驳,他把“确定”两字咬得极重,但说到后面声音又飘忽下去。 “嗯,你见过?”布伦特记得许东晴灵感很高,嗅觉敏锐,不然也不会从普通警察成为调查员了。 “对。”许东晴说,“去年四月份的边水城事件,我是参与者。” 第2章 “你是参与者?!”布伦特下意识重复,带着点惊奇的语气,后就好奇地问他,“那你感觉「银眼」怎么样?” 虽然「银眼」很有名,但只活跃了一年多,案例少,这还是布伦特第一次遇到真身接触过的人,把他兴奋得对许东晴的讨厌都少了几分。 但许东晴只饱含深意地瞥了他一眼,抿了抿嘴没回答他。 知道许东晴这人遇到不想说的就会是个锯嘴葫芦,布伦特见他不吭声也就失望地叹口气,说回任务了。 不过伊兹是人又如何,这位「银眼」主人,在有些人眼里和邪教徒甚至异种划等号了。 收到了来自卧底的情报,他们这一趟分了两队,大部队主要目的是阻止全视者教团分教团在埃拉特附近的祭祀活动,而他们两个分出来组成小队,就是趁乱将「银眼」主人伊兹护送到埃及——整个中东,全视者教团势力最式微的地方。 而之后伊兹的去向,就不是他们能管的了,埃及接应的人会全权负责,他们只负责护送到位。 教团那边也有卧底与他们接应,所以,这看起来还是个比较轻松的任务,至少比捣毁邪教组织和邪教徒拼刀子轻松,所以只派了两个调查员。 两人的事儿也很简单,蹲点、听通知接人就行。不出意外的话可能连战斗都没有,毕竟据情报,埃拉特的分教团成员基本都去了郊区搞他们的祭祀去了,没几个留守市区。 布伦特梳理完任务行程,说:“所以我还真没想到你会来,你不应该更热衷于去跟那些邪教徒火并么。” “中东地区的调查员里,够格的,只有我和伊兹算得上认识。”许东晴起身拉开点儿窗户,看着外面将断不断,似无数蛛丝将这座海滨小城整个锁住的雨丝,“埃拉特分教团人数不多,况且这鬼天气,那些邪神走狗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说来也是奇怪,”布伦特也看向窗外,“埃拉特几乎全年无雨,怎么这几天雨都不见停的。况且那些邪教徒怎么会挑这个天气行动。” 仪式十分讲究自然条件的,用东方的话就说天时地利几乎是决定因素,自然,如果你灵感足够高或者足够倒霉也能够无视条件发动仪式,但那毕竟是极少数,更多的是严格按条件准备了也无法成功的人。 而全视者教团所崇拜的那位,更钟情晴朗无云的天气,这阴雨绵绵,怎么看也不合适吧。 “管他妈的。”许东晴啧了一下,不在乎这个,在他看来搞这些牛鬼蛇神的都是疯子——布伦特和自己也是,他们要护送的那位伊兹也是——疯子做事是不讲逻辑的,所以管他雨天晴天,反正这些邪教徒总会跳出来发一下癫,仿佛左脚先迈出门都冒犯了他们可怜的神经,非要召唤他们的主死几个人才安生。 结果窗户没开多久,雨湿的土腥味儿和刺骨的寒意就像饿着的狼一样奔进来,带着影影约约街角旮旯动物腐尸和下水道脏污反上来的味儿,天色渐黑,有货车晃晃悠悠开过,溅起一片水花,在窗上投下一片阴影,许东晴心里猛跳了下,一下又把窗户关上了。 “这鬼天气。” 他又骂了一句。 · 半夜,下了几天的雨渐小了,水汽凝结成湿漉的雾气从道路边每个生满污泥土垢的细缝中挤出,缠着过路的人裹紧其衣服,昏黄的路灯在地上印出无数庞大臃肿的黑影,野猫瞪着双荧绿色的眼睛,飞快地略过灯底下,跳进黑暗之中。 一双眼瞳突兀在地下黑影上睁开,它如猫眼一般发着微微的淡黄色荧光,但比起猫眼又显得诡异而不祥,它缓慢地在地上转动着,像在辨认什么,随之它便闭上,将本平面的黑暗眯成扭曲的一块儿,拧起条条皱褶,又似有什么令人憎恶的巨大东西从拱起的褶子里穿梭蠕动,将褶子又撑出许多毫无规律各式各样的形状。而下一瞬间,一切异象又全部平复下去,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不久,那令人憎恶的眼瞳再次出现是在一个小院子里。 此时它半眯着眼,黄澄澄的眼球中间凹陷下去一半,显出一副愉悦而又轻松的样子。随后它展开自己或许能称之为手足的与四周黑暗几乎融为一体的触手,露出了一个蜷曲的血淋淋的类人生物,那生物畸形的大脑袋挂在脖子上,血肉翻出,烂葡萄似的肠子挂在外面,与那如沙质的腐烂皮肤交杂在一起,细长两条的双腿呈现紫红色,像两条风干的肉,扭曲成惊悚的模样。 黑暗涌动着,发出咕叽咕叽的吞咽声,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的骨裂声随之响起,配合着雨滴砸向地面的声音,犹如一场荒诞疯狂的交响乐。似乎对这场盛宴十分满意,黑暗将自己的躯体舒展开,无数如黑蛇般的触手四处探出,无意间,血肉已经滋滋融化后的白骨被拍出去,在空中滑出一道夸张的弧度随后重重飞到小院左侧的房子窗上,发出一声巨响,惊走不少夜栖的鸟。 黑暗一下僵住了,饱食过的餍足似乎也无法让它再开心下去了,原本大肆挥舞的触手也迅速缩回,受到本能的影响,团成一团,顺带将已经开裂的白骨吧唧一下吞没,试图掩盖什么。 但还是晚了,在声响传出的一瞬间,那栋本来安安静静的房子就传出了声音,然后门被打开,门前灯随之亮起,给出现的人打上一层暖光,不过在这半夜里,却更让人容易联想到提着灯的鬼魂之类的。 他黑发黑眼,看长相显然是亚洲人,眼下没有浓厚的黑眼圈,但整个人还是给人一种熬夜过渡的感觉,也很符合人们对熬夜人的设想,走路脚下虚浮,精神萎靡,似乎下一秒就要猝死。一头黑色长发未加打理胡乱披在脑后,整个人犹如竹竿成精。 伊兹看向院子里,精准地盯住了几乎与四周融为一体的一小块儿黑暗,哑声道:“暗林。” 被叫了名字的黑暗一下失去了刚刚大快朵颐的潇洒,慢慢蠕动着身躯过来,在踏进光明之时塌缩成一只黑如煤球的小猫。 小猫三步并两步地跑到伊兹身边,又敏捷地想跳到他身上。 然后被伊兹一根手指按住脑袋,“你又在外面乱吃东西了,先去刷牙,不然别靠近我。” 暗林小猫瞬间就垮了脸,前爪不满地挠挠地板,挠出几条抓痕,它带着点委屈和不高兴解释道:“是那个潜沙怪自己跳出来挡路的嘛,我吃了它,还减少了个生物暴露我的行踪啊!” “那你也不该带回家吃,这里是市区,不是教团里,血腥味儿可不是你吃掉就没有的东西。”伊兹不跟暗林争辩能不能随便在外面吃东西的问题,只是教训它不分场合毫无顾忌的进食行为,他指了指原处因为暗林毫不节制地乱舞触手而乱七八糟的院子,说,“这晚上你就自己去收拾这院子,还有你自己,我可不想明天跟邻居解释为什么我的院子像被台风刮过的。” 暗林垂头丧气,“好吧。” 在暗林转身走前,伊兹又拉住了它尾巴,对它经常忘事的性格感到十足无奈,他伸出手,向它扬了扬,问:“我让你带的东西呢?” “呀。”暗林这才想起,将猫嘴扯到耳朵边,露出了红黑相杂的血肉还有尖锐冷寒的利齿,黑色的舌头往喉咙里伸下去掏了一会儿,才掏出来一张纸和一张照片,它用爪子把它们伸给伊兹,还没闭拢的猫嘴有些漏风,于是它口齿不清地说,“肿儿呢。” 这些年来,伊兹对它一些吓人的行为已经免疫,所以没有对刚刚惊悚的一幕有什么反应,只在接过信和照片时说了句,“以后别老惦记你那肚子当储存空间,其他人看到会生理不适——尤其在你刚进食完时。” 没有去等待暗林想到怎么辩解放东西和消化食物的胃囊根本不是同一个,伊兹就转过身向房里走去,同时认真端详着那张明显是偷拍出来的照片。,照片上有两个男人,一个坐着的棕发绿眼,一个站着的黑发黑眼,赫然是布伦特·特纳和许东晴。 第2章 “许……东晴?” 想了一会儿,伊兹才从自己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里翻出了照片上华国人的名字,他对着照片喃喃自语,“他居然来中东了……变化可真大。” 突然看见还算的上是熟人的面孔,倒是让伊兹想起一些不太美妙的记忆,不过现在也不是回忆往昔的时间,况且另外一个当事人还有没有那段记忆都是个问题。 于是他将注意力回到许东晴旁边的那个身上,那名叫布伦特·特纳的调查员。 他回了书房,打开那封信——说是信,其实也就一张薄纸,上面也就几句话。 [你从哪里知道的那件事? ……不过不管你如何得知,都恕我无法告知。 ——b.t] · 清晨,下了几天的雨终于停歇,但寒气未散,露水在微曦中闪着光,瞬息间就被女人扬起的袖角拍落叶面。女人穿着传统黑袍,头发黑白相杂,微微佝偻着腰,拄着拐杖,发出叮叮咚咚并不连贯的拄地声,她缓步走着,走几步就顿一下,尽显老态。 第3章 她走进院子里,撇过眼就瞧见在院子的树下趴着的颓丧的黑猫,奇怪地眨了眨眼,但很快她就收回视线,直接打开了房门走进去。 一进门,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腰挺直了,腿脚也利索了,除了脸上的细纹和斑驳的发色,似乎就跟刚刚的老人毫无关系了。 她大步流星地上楼,直接推开了原本紧闭的书房门,环顾了下四周,看到书桌前依旧埋头写个不停的人,她就皱起了眉,无语又无奈:“说实在的,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猝死可比你‘银眼主人’这个称号要让人好奇得多。” “我比你更清楚我的身体状况。”伊兹头也不回地回答她,“董泽,你来这么早干嘛?” 董泽主动上前把书房的窗户打开条缝,让凝固了一个晚上的空气终于流通,她撇撇嘴道:“如果你的‘更清楚’是指天天修仙不睡觉,那还真是没人比你更清楚了……啧,算了,我来告诉你,护送你去埃及的那些人到市区了,你收拾下,下午去‘老地方’就行。” “你不一起吗?” “你当我不想啊,”董泽眼里闪过一丝极浅的银光,她说起这个就气,“教团突然把我调到郊区去祭祀现场,割了脖子的鸡还想飞,我马上就要走。下午两点,你直接去‘老地方’就行,那边有我的人,暗号‘老板不喜欢吵’。” 闻言,伊兹放在正在推算的笔,转头问:“突然把你调过去?真的没问题?” 董泽倒不以为意,“是调查员们和教团那边对上了,让我过去支援。” 伊兹当初经历过和她互相试探对方真实意图的日子,也就能理解对方的自信——董泽作为卧底在全视者五六年的情报员,行动历来大胆又谨慎,做事滴水不漏。 正如现在,虽然他能够让几个调查员护送他去埃及是靠董泽在中间接头,但教团里大部分人都以为他和董泽顶多算一个老乡关系,其余根本不熟。 不过这映象某种程度上也是真的,伊兹和董泽除了暗地的合作外,其余确实不熟。 “好吧。”伊兹点点头,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句,“那你注意安全。” 然后成功获得了董泽一个看鬼的眼神,她哼笑了一下,对伊兹咧嘴道:“行了,比起我,多对自己上点心吧。” 说着她朝伊兹书桌看去,那里除了堆得到处都是的书本纸张外,青年手中牢牢抓住的一个看起来似乎是树枝和枯草编的捕梦网几乎格格不入。 那个捕梦网工艺很差,树枝编的圆圈根本不圆,里面的网更是缠得乱七八糟的,丢到地摊上都没人想买,但董泽知道那就是外面大名鼎鼎的毫无污染力的魔法道具「银眼」本体。 她也知道,眼前这个比她小了十几岁,踏进神秘界也才一年的青年就因此卷进了一个可怖的漩涡中心,但不是没有逃离的余地。 伊兹以为自己和她只是互取利益的合作关系,以为他把自己的异常之处藏得很好,但他终究还是太年轻,之前也根本没接触过类似的阴私之事,在董泽这种老油条看来许多手段都太温和稚嫩,也太天真了些。 不过也是,伊兹这种人就是更适合待在书桌旁专研他的小世界,而不是去接触外界被欲望支配的纷纷扰扰。 董泽看着伊兹见她没再说话,就又埋下头安静去推算他什么有关时空亦或者行星运动的公式,毫不在意外界的模样,就好笑地摇摇头。 虽然在全视者教会卧底了好几年,但依旧谨防所谓「真理」的董泽叹了口气,在走前说:“伊兹,我不知道你当年选择这里到底为了什么,但看在这应该是我俩最后一次见面的份上,我给说说,有些东西,我们就是无法理解也不该去理解的。” 出门时,她再回头看了眼这间狭小的书房,无数书本堆成高山,摇摇欲坠,青年伏案在书桌上,书影投下,犹如行刑台上的闸刀。 收回视线,将多余的感情撇去,董泽在心底祝他好运,随后转身便弯下了腰,又变成个虚弱的老人样,摇摇晃晃地出去了。 听到了楼下的关门声,伊兹才结束了最后一步停滞了很久的运算,但突然又烦躁地将所有公式划去,尖锐的笔尖次啦一声把纸张割破。 伊兹左手下意识地捏了捏手中的捕梦网,吐了口浊气,把已经破烂的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篓里。 · 逼仄阴暗的小巷子深处,一扇古朴木门隐藏在一堆堆积在一起的杂物旁边,门旁挂了个类似招牌的不规则的木牌,上面绘着十分抽象和笨拙的螺旋状图案,使劲辨认也才能看出其间似乎还有个如同小孩子画出的猎隼的图样。 布伦特·特纳提着包,认出了这木牌代表了什么,惊奇了一下:“能把据点开在这儿,那位董女士也是人才。” 他曾经来过中东,这种酒吧他也听过,在中东神秘界人士口中挺有名的——有名的三教九流的聚集地,背靠中东一个恐怖组织,牵扯颇多,标志就是这个抽象的木牌,不想蹚浑水的看见了基本绕着走。 结果那位董女士直接将据点开在这种酒吧里,只能说不愧是曾直接捣毁了个邪教组织的传奇人物。 “走吧,人已经在里面了。”许东晴对此没什么反应,拢了拢衣服,快步向里面走去。 “……嗯。”布伦特嘴蠕动了几下,看着许东晴头也不回地走上前,想说些什么又吞下了,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敏锐地察觉到布伦特的异常,许东晴在门前停下,转头疑惑地看着他。 布伦特昨夜没有休息好,眼下有些青黑,说实在的,他几乎都没睡着。 昨夜刚睡下,他就被憋醒了,睁眼一看却只看到了一片黑暗——近乎实质性的黑暗。布伦特有留夜灯的习惯,但那时,他眼睛捕捉不到哪怕一点光线,连声音也似乎被那片成块的黑暗吞没,是的,成块的黑暗,布伦特能够感觉到原本该是状态的黑暗在那一瞬间有了实体,它就漂浮在空中,摸不着看不见,但你就是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感觉到它用一种毛骨悚然的眼神注视你。 已经算是个老调查员的他迅速反应过来,摸到放在枕头下的匕首后,直接翻身下床警戒,凭着记忆往门口挪去。 这把匕首施加过祝福咒,确保其能伤害到普通武器伤害不到的存在。[1] 对方应该观察了自己一段时间了,既然没有立即杀死他,那就证明对方对自己至少没有敌意。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对面那个不知名异种不仅没有敌意,还试图与他交流。 它不在意布伦特的警戒姿态,近乎和善地向他问好,然后给了他一张纸。 纸上写的东西就是让他再也睡不着觉的罪魁祸首。 布伦特知道这异种后面的是谁以及其目的,他写的回信只是拖延时间,对方真想知道答案找得到他,甚至今天他们本来就要见面。他只是需要些时间去思索一下,顺带祈求一下对方放弃这疯狂的想法——当然他也明白这不可能。 异种走了后他胡思乱想了许久,布伦特现在想起还是觉得荒谬,并从昨晚开始的第十六次后悔自己来接这个任务。自己就该留在纽约,时不时接点儿那些有钱人的单子养活自己就够了,反正有追求不怕死的调查员那么多,也不差他一个。他怎么就按耐不住自己这该死的好奇心接了任务呢? 到凌晨,那位卧底——董女士敲响他们的门时,他甚至有那么个瞬间想放弃这个任务了,即是这样做会导致自己的信誉下降。 所以他前辈说的不错,人都是贱骨头,合该被一些不该有的好奇心弄死。 想起前辈,布伦特眼色暗了些,他吐了口浊气,还是上前,推开酒吧的门。 许东晴看着他皱了皱眉,右手抽搐了下,他摸了摸下衣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跟了上去。 进了酒吧,就像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和外面荒凉老旧的模样不同,酒吧里装修很精致,水晶吊灯发出昏黄暧昧的光线,墙上复古的壁画和繁复的花纹让人以为走进什么艺术展馆,吧里不像寻常酒吧一样喧哗,也和寻常人想象中鱼龙混杂的地不一样,不少人戴着面具或者口罩,或独酌或和同伴对饮,乍一看像是什么优雅古典的蒙面晚会现场。 但这假想在布伦特二人戴着面具进去后,察觉到了不下五道或审视或恶意或看戏的隐秘视线后就被打破了。 他们没理这些视线,径直走向吧台,途中一个端酒的侍者从旁路过。 到了吧台,布伦特将提包放在吧台上挡住他人视线,给许东晴比了个手势,然后如闲聊般说:“这里挺安静。” “老板不喜欢吵。”调酒师和他们聊上,手上做了个动作,又说,“不会动的才安静。” 布伦特和调酒师随便聊了起来,直到许东晴碰了下他,用手指画了个圈,才几句话把话题结束掉,起身和许东晴朝着楼上走去。 他们走到楼梯拐角处,没有再往上走,而是来到拐角处一面壁龛前,壁龛里的壁画绘着一个闭眼天使,羽翼大张,悬在半空,左手执剑,右手向上托着什么。 第4章 布伦特拿出今天凌晨董女士给他们的那把刀状“钥匙”,往天使的翅膀划拉了两刀,下一瞬间原本静止的壁画突然动了,天使睁开眼,恶狠狠地剜了他们一眼,被缝上的嘴皮蠕动着似乎在咒骂,随后它便从空中坠落,露出了后面向下的幽长通道。 两人迅速进入,而等两人的衣角消失在通道尽头,壁画又如同活了一般,被划破的地方生出如同肉芽似的触须,快速生长缠绕,渐渐补全了那漏洞,原本坠落在地的天使也一点点爬上来,鲜血从它翅根上流下,染红了白色羽翼,滴在壁画框上,凝成一层厚厚的血垢。 · 郊区山地,现在是个红发绿眼大美女的董泽“啪”一声关上车门,和来接她的邪教徒搭了个招呼,问起了祭祀情况。 邪教徒名叫阿布德,他回答:“除了有些臭虫外,一切顺利,布什拉大人。” 他眯眼看向天空中高升的太阳,感慨:“连今天的天气都如此眷顾我们。” 说话间,他棕色眼睛里银光乍现。 第3章 和许多误入其中才发觉「真实」世界的人不一样,布伦特·特纳是刚记事没多久,就从他做调查员的父母身上隐约知晓了「真实」世界的存在。只是那时的他还无法理解那是多么可怖的一件事,还天真地认为自己父母是与许多吃小孩的怪物作战的英雄。 也许是在孩子面前,父母总要摆出一些威严,也可能是在孩子眼里,父母从来就是最强大的超人。 更别说本来人就抵抗不了不了神秘与未知的吸引力。 总之,布伦特开始对神秘界的映像极好,甚至有着天真的向往。于是他不顾父母的反对,怀着真心探求「真实」的好奇心,主动踏入神秘界,进入密大学习。 他天赋并不突出,但十足勤勉,甚至雄心勃勃地选择专研最艰难的法术,积极地参与各种任务,很快就混出了名声。 所有事情最初时总是好的。他在神秘界踏出的前几步也是,尽管也体验过了理智下降的痛苦与疯狂,但他依旧对这些他人敬而远之的「真实」报以最大热情。 但这并不意味他真的理解了「真实」,甚至可以说相隔甚远。 后来的布伦特回想,只觉得,当时带他做实践的前辈听说了他原本有机会远离「真实」结果放弃时,他看见的那个无奈和麻木的表情,才是他理解的第一步。 所以,现在,他进入那个通道没多久,就莫名其妙和同伴分散,硬着头皮走下去,就在接下来的房间里,看见任务目标一个人时,他也露出了那副表情。 无奈而麻木。 · 坐在椅子上的青年给他一种既年轻又成熟的感觉,布伦特记得资料上写的伊兹现今有21岁,但他看来,伊兹的外表最多刚成年,但他的气质却让人觉得十分沧桑,而且瘦削得厉害。 他没感觉到昨晚他遇到的那个不知名异种,但这不代表它不存在,很可能只是它隐藏了气息。 布伦特深吸口气,让自己有点发胀的脑子冷静下来,至少在不知立场的对方面前,拿出所谓老调查员的气派来。 他先开口,皱眉问道:“许东晴呢?” “十分安全,通道联通的是一个地下迷宫,我只是让你们自然地走散了而已。”伊兹向自己对面伸了伸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阿里阿德涅之线?”布伦特反应过来了,“不对,这个我该有察觉的。” 这个法术会让目标脑中出现自己所在地域的地图,灵光乍现,突然明白怎么走。这种突兀的感觉,有些资历的调查员都会警觉,没道理他和许东晴两人都没反应。 “我用「银眼」做了些改进。”伊兹简单回答了下就直奔主题道,“行了,特纳先生,你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 想拖延时间失败,布伦特只好说:“我想我在回信中说的很清楚了。” “如果真的无法告知,你根本不会来这里了。” “呵,伊先生,我可不是你,有这么多人供着,我是要赚钱吃饭的,”布伦特笑了,“一次无故的任务放弃记录,可会让我在那群有钱人口中的信誉下跌不少。” 伊兹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再次戳穿他:“如果你真在意这个,真享受那些黄白细软之物,你就不会回中东了。” 一个密大的高材生,一个已经有所成就的魔法大师,真会愿意浪费自己的意志去专职给一群世俗的有钱人施祝福咒? 说出去狗都不信。 “特纳先生,你一直在关注「银眼」之类的魔法道具的消息不是吗?”他很直白说,语气几乎不起波澜,“你参与过发生在中东的‘银钥匙事件’,也是在此之后你一反常态地远离亦或者说逃避「真实」,跟之前一直瞧不上的世俗打起了交道。” 他步步紧逼,“特纳先生,你是银钥匙的最后接触者吧,而如此,你又在逃避什么?” 突然听到关键词,布伦特的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眉头紧皱,瞳孔放大,似乎又看到了,在完全小于九十度的树杈之间,腾升而起的黑色烟雾,那双包含恶意的灼热眼眸,以及那不断变化的不定形的污泥似的身躯;似乎又听到了,如同狼嚎的凄呖嚎叫,以及无数尖锐痛苦的惨叫;似乎又感觉到了,阴寒潮湿的空气,尘土带着血肉横飞的黏糊感。 然后是什么? 是白色粉笔绘成的白圈,飞快旋转,飞快旋转,犹如绞肉机般的飞快旋转……是狂野的四处乱射的宇宙光线,以及磅礴的能量汇聚成的在半空悬浮的能量球……是前辈在球体里,人性的粉碎、剥离、重组,是深入灵魂的痛苦的悲鸣……[1] 他看见伊兹的脸在扭曲,在如蜡像一般融化,蜡质的凝液滴在地上,灼烧出一个个孔。 布伦特猛得站起来后退,却被椅子绊倒在地,然后他才发现,自己刚刚坐的椅子由层层青灰色的骨头垒成,其间烂葡萄似的紫黑肠子缠绕着将骨头编排牢固…… “特纳先生?特纳先生?” 布伦特浑身抖了一下,在伊兹的叫声中回了神,他猛地看向对面,对面依旧端坐着,只是左手上出现了个做工粗劣的捕梦网。 不知是不是他幻觉还未消退,布伦特总觉得那捕梦网中心不断闪着细微的光,而正当他想要仔细去看时,伊兹便收回了捕梦网,阻隔了他的视线。 伊兹打量了一下对方,平静说:“我把你理智稳固住了,但持续时间不长。” 布伦特捏了捏鼻梁,也知道自己刚刚陷入临时疯狂的状态了,哑声干巴巴地说:“谢谢。” 说着他拍了下自己的手,企图让颤抖的手停下,但无济于事,于是他重重啧了一声,认了命,看着伊兹说:“那……接着刚刚的话题……伊先生,我知道你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但你简单想想也就能明白,那是通往那位的钥匙,它的踪迹从来非人力能推测的。我是最后的接触者又怎样?当它想出现时,我无力抗拒,当它要离开时,我自然也无力将它留下,更别说有关于它的信息了。” 他神情还有些恍惚,似乎还没从刚刚的疯狂中清醒过来,“所以,你再怎么问我也没用。拿当年的事威胁我也无济于事,我没它的信息,也没踪迹,没有就是没有。” 伊兹沉沉地看着他,“当年不是只有你‘活’了下来。” 果然,听见这句话,布伦特像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一下惊起,“这不可能!” 他瞪着眼,双手紧篡着,像一只被激怒的公鸡,重复道:“是我给所有人收的尸!是我给所有人收的尸!是我给所有人收的尸!” 伊兹皱眉,抬手拿出「银眼」想再次稳固一下对方的理智。 但刹那间异变突生,一粒子弹破空而出,“嘭”得一声击中了伊兹抬起的手。 “啪。” 「银眼」落在了地上,伊兹左手垂落,子弹没有击穿他,他只是感到疼痛,手被麻痹,无法控制。他想去捡掉落的「银眼」,但开枪人自然没给他反应时间,紧接着就连开了几枪,打中他的大腿和腹部。 细密的麻意和疼痛感让他脸色微白,嘴里泄出几声呻吟,他没有疼得蜷缩起来,只浑身动弹不能。也亏得对方还记得自己是护送对象,没用真子弹。 破门而入的许东晴立马蹿过来抢走地上的「银眼」,随后拿枪指着他头部。 伊兹脚下,原本安静的影子迅速躁动起来,怒号着向许东晴席卷而去,似乎要将他吞没。 “暗林!”伊兹叫出声,他知道暗林从来不看轻重的攻击绝对会一下杀死对方,但杀死一个跟自己有故的调查员……不,伊兹不是做不到,只是没那个必要,他只咬牙喘着粗气,瞪着许东晴,看着他将「银眼」抛给后面已经快速“恢复”正常的布伦特。 随着他的命令,黑色不甘地退下,又缩进他的影子里。 这两个骗子! 事到如今,他怎么还看不出刚刚那一下是布伦特演的?这俩人绝对有他不知道的互相感应对方的方式。 第5章 “放心吧,子弹做过特殊处理,只会让你暂时失去行动能力。”许东晴还有心情跟他解释,但伊兹现在只想撕烂对方那张疤脸。 “真不愧是同伴,默契啊。”伊兹尾音颤抖,忍着痛咬牙切齿地阴阳了一句。 “哪里哪里,”许东晴冷笑着回他,“再说,当年我和你还是合作了段时间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还有记忆?但怎么可能?他用「银眼」…… 等等,突然反应过来的伊兹一下看向了已经在布伦特手中的「银眼」,似乎要把它盯出个洞来。 “看来你也明白了。”许东晴冷声说道,“我以前就说过,你太依赖这些歪门邪道了。” 同样依赖“歪门邪道”的布伦特感觉有被冒犯到,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端详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银眼」,然后强迫自己移开了眼,不要太信任这些魔法道具,银钥匙事件后他就一直告诫自己。 “我们这也算接到人了吧。” 布伦特自语,然后就看见许东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绳子把伊兹双手反剪到背上,只能在心里感叹这伊兹在边水城里到底给许东晴留下了多大阴影,至于如此谨慎。 “当然。”许东晴回答,“现在就从后门走,董女士说过那里有车。” “你知道路?” 许东晴指指伊兹,“让他带就是。” 你都对人开了几枪,还把人绑上了,人会理你? 布伦特刚想吐槽,就看见被许东晴毫不客气地提溜起来的伊兹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翻个白眼没好气地说:“把我行李提上!” 嘶…… 他对伊兹这位传说中的「银眼」主人能屈能伸的功夫有了全新认识。 第4章 因为不信任法师的近身搏斗能力,许东晴把布伦特赶去开车,自己和伊兹坐后排。 要启程时,布伦特问许东晴:“不堵上嘴吗,有些法术念出来就可以发动。” 就从那个酒吧里的阿里阿德涅之线上,布伦特就能看出对方法术造诣还是不错的。 许东晴将还没恢复行动力的伊兹扔进车里,说:“不用。他没了「银眼」,发动不了任何法术。” “啊?”还没等布伦特理解这句话,许东晴就已经进车了,他就把这点疑问先吞了回去。 启程没多久,大概是车里狭窄的空间让暗林很难受,它干脆从伊兹的影子里跑了出来,塌缩成黑猫趴在伊兹腿上,顺带恶狠狠地剜了许东晴两人一眼。 许东晴这才认出这异种是什么东西,一下就给气乐了,“看来我还想简单了,你嘴里是没一句真话。” 他指了指趴着的黑猫,“这就是你当年说的‘在外边捡的普通流浪猫’?” “在当时它确实只能是个‘普通流浪猫’。”既然许东晴记忆没被模糊,伊兹也就很快找到当年和他相处的感觉了,转头反问道,“你又是多久恢复的记忆?还是说你根本没被模糊记忆?” 他依旧不想相信是「银眼」欺骗了他,毕竟「银眼」某种程度上就是来源于他的,怎么会违背他的想法? “这是你们这些专研法术的通病?怀疑一切都不怀疑自己所谓什么魔法?”许东晴嗤笑了一声,他是真不理解,那些一看就损人害己的玩意儿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追崇坚信,正如现在,“伊兹,我很早就想问你了,你到底哪来的自信敢说「银眼」这种邪乎玩意儿你能完全掌控?!” “还有你那突然冒出的莫名其妙的追求。当年明明就可以脱离那什么狗屁邪教团了,结果你又主动回去了,还说什么‘寻找自己身上的真相’?觉得骗我很好玩儿?把我当小丑耍是吧!” 越说越火大,边水城事件是他正式转职调查员后接的第一个任务,本来只是个简单的探查任务,但在探查途中,他遇到了自言被绑架到邪教团的伊兹,当时他还残留的一点良心作祟,便主动加班和伊兹里应外合,真心想把人给救出来。 然后呢? 吃力不讨好,反而遭狗咬!伊兹的临场反悔、主动回了教团的行为让他简直像个小丑。 大概是自知理亏,伊兹嘴巴动了动还是没吭声,只垂眸听他骂,显得居然还有那么几分乖巧,完全不见在酒吧里威胁布伦特的样子。 听了一耳朵往事,布伦特通过内后视镜奇异地看了伊兹一眼,他也没想到许东晴的认识伊兹是这么个认识法。 不过也难怪许东晴过了一年还这么生气了,主动加班结果被帮助对象背刺的事儿,放哪个调查员身上都要记一辈子,甚至调查员里有些人都是因此成了他们戏称的无情跑任务机器的。 “我没有骗你的意思。”等许东晴骂完了,伊兹才出声解释,“我当时确实就想要脱离教团,但要离开时发生了一些……事。” 许东晴说:“呵,什么事让你宁愿呆在疯子堆里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还想把我们对你的记忆给模糊掉?” 一年前伊兹刚从大学毕业,身上还带着只有象牙塔里才养得出来的清澈与拙诚,虽然依然跑个步都要喘,但可比现在这看起来下一秒就要猝死的样健康多了。 而且虽然运动差点儿,但人脑子好啊。跟他里应外合一点不拖后腿,知道自己不是专业的,就自觉不去惹事,有什么说什么,叫干什么干什么,听话的很。连心好跟他一起加班的同伴都说伊兹后面如果要当调查员,他都想带了。 不然许东晴怎么会心软,自己提高任务难度去一个不知底细的邪教团里救人? 哪像现在,许东晴看着他这幅鬼样子,跟那些天天念叨什么“我主”“真神”“苏醒”的狂信徒没两样。 伊兹回不了话了,只低头看着对车内沉闷的气氛无知无觉,还在找舒服的姿势睡觉的暗林。 布伦特瞧了瞧许东晴,大概是积年的怨气终于有了个发泄口,噼里啪啦骂了一顿后他表情还有点和缓,没那副全世界倒欠他几百万的凶神恶煞了。 于是他还是忍不住试着问,也打破了刚刚有些凝涩的气氛:“许,你上车说的那句话什么意思?” 既然许东晴这么直白地告诉了他,那就证明在他看来自己知道这件事没什么问题。 但布伦特依旧不太理解,什么叫没了「银眼」,伊兹什么法术都无法发动? 要知道,「真实」世界最公平也是最恶意的一点就是它给了每个人去踏足的机会。天赋只会局限你在这条道路上走的远近,从来不会直接给你关上这条通往「真实」的大门——神秘界可有不少调查员都是之前从未接触「真实」的普通人来的,许东晴就是一个,但现在还不是成了有名气的资深调查员。 所以,正常情况下,只要不是那种天生有缺或者经历了什么事意志全无的,普通人都可以通过学习和训练发动魔法,理智与意志下降疯掉是后面的事。[1] 况且伊兹看起来就不是意志有缺的人啊,甚至看刚刚酒吧里的样子,伊兹应该也擅长这方面的知识。 “就是字面意思。”许东晴对布伦特也没遮掩,甚至还碰了碰在发呆的伊兹,说,“你自个儿给他解释,我说不清你那邪乎玩意儿。” 伊兹再次翻了个白眼,通过内后视镜意味深长地看了布伦特一眼,才说:“你们推测「银眼」的功用为催眠意识,建构幻觉,这是对的——但这种推测并不完整。” 他抿了抿嘴,眼睛快速眨了几下,显出有些犹豫的样子,然后说:“「银眼」的功用不止于此,不,应该说它最大的功用远不是这个,而是……‘构建’,以你的‘精神’为始动力,以你的或者他人对某个事物的理解为参考,在现实中构建。” “‘构建’,还在现实中的?!”布伦特一下想出了这短短一句话背后的庞大信息量,他忍不住去看伊兹的表情,突然恍然大悟,“这么说,你是通过「银眼」,然后凭借你对法术与神秘的理解,然后构建出的法术效果?” “嗯。”伊兹恹恹地回答。 只是消耗精神力就可以发动你能理解的法术,至于代价,「银眼」在边水城事件里已经被证实了,不论是使用者还是使用目标都未受到污染,那么代价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布伦特重重吸了口气,平息了下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没办法,这意味着什么他太清楚了,也因此很难不激动。 如果当时有这个东西…… “哈。” 他轻叹一声,把自己那点想法压下去,调查员最忌讳的就是贪心不足,接着话题问,“那你也不该没了「银眼」就无法发动法术啊。” 这样看,「银眼」完全就是个“漂白剂”,“漂白”危险性高的法术,让其不伤害自己,但人再怎么也只是拿漂白剂抑菌,又不是通过漂白剂才能加工食品。 伊兹看着自己垂到胸口的发梢,眼色暗了暗,闷着声音回答,“你可以认为是种诅咒,我无法直接发动任何法术。” 第6章 所以你想要找到银钥匙是想找到这个“诅咒”的解除方法? 什么“诅咒”需要你费这么大劲儿,不惜冒那么大风险直面那位? 布伦特本来想说要联系那位也不是非要银钥匙,有通神术和请神术,全视者教团不会没有这方面的情报或者知识,但又想到了伊兹说的「银眼」发动是以精神力为始动力…… 好吧,人的精神力就算翻个千百倍,也肯定无法支撑起构建与外神直接建立通道的法术效果,况且那时候构建来的外神究竟是不是要找的那位也无法确定。 布伦特心里闪过无数想法,想问,但看伊兹说完话后就靠着窗焉嗒嗒不想理他们的样子又吞了回去,这个时候他才觉得伊兹是真年轻,不太能管得住自己的小情绪。 或者是因为有许东晴这个熟人在身边?布伦特看得出,这俩虽然表面不显但关系实际挺好的,伊兹在许东晴面前乖得像见了家长的孩子。 话题结束,车里一下安静下来,伊兹活动了下被绑住、有些麻木的手,缩在一边便闭上了眼,似乎睡了过去。 直到车快要出市区了,一通电话打了进来,阻断了他们的行程——是去郊区祭祀场所的调查员打来的,用颇为焦急的语气告诉他们,突然出现了潜沙怪,人手不够,要求他们先放下护送任务来郊区支援。 “潜沙怪?”布伦特疑惑,“它们不是昼伏夜出吗?” “我们还不是这么想?所以根本没料到啊!”电话那头的调查员大叫,声音尖锐,通过电话透过来,几乎有些失真。 无法,反正伊兹已经接上了,也不差这点时间,于是布伦特调转方向,一路飙车到了地点。 停了车,许东晴便拿起武器,布伦特看了眼依旧缩在角落里呼吸平缓,皱着眉似乎熟睡过去的伊兹,欲言又止,最后对许东晴说:“你先去,我现给这里施个保护咒,随后到。” 许东晴犀利的目光在伊兹和他身上转了两转,鼻子哼了一声,也没说什么,拿起武器就走了。 第5章 在很多时候,事物发展是遵循物极必反的规律的。 托前世家长教导的福,在海水中闭上眼,又极其幸运地在一家孤儿院里睁开眼后,伊兹十几年都是老老实实的乖孩子。 虽然网络上穿越的人可以按秒记次,但就如空难概率的亿分之一对遇难者都是百分之百,死后还能再度睁眼的幸运足够让他比上一世还要珍惜时间与生命、珍惜日常的生活。 所以,老实本分地学习、打零工,偶尔展现一下自己多活一世而超越同龄人的聪慧,来让自己过得更好一些,但牢记绝不贪多不知足。 毕竟上天似乎格外偏爱他,这个世界不像网络穿越者所穿进的那些世界一般光怪陆离,是相对和平、物资充盈、科技发达的21世纪,世界格局与社会情况与前世有着高度相似性,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存在要求他去做什么。 除了多活了一世,他和其他普通人基本一样,一样地读书、一样地偷懒、一样地考试、一样地进入大学、一样地去畅想未来与远方、一样地为一些小事烦恼、一样地担忧生活费,仿佛这一世真就是上天馈赠的礼物。 可那规律依旧残酷地发挥着它的威能,命运的馈赠无缘由,背后却早已标好了价码。 他在翻阅此世人类历史,一一和自己记忆里的“历史”核对出入时就该多探究一步;他在惊讶此世恐怖艺术的繁盛时就该多留心一下;他在了解与接触此世激进又保守的太空技术时就该多问一句。 他不是根属这个世界的人,「真实」的大门从不会主动向他开放,他本可以平静地、像千千万万普通人一般平安地、无知无觉地活过这一生的—— · 伊兹说,在边水城想要脱离教团之时遇到了一些“事”让他改变了主意并非托辞,他确实遇到了——遇到了大学里从生活到学习都帮助他良多,他一直视为恩师的教授。 在距离许东晴告诉的救他出来的日子还有两天时,他被半强迫地参与了一场教团仪式——具体是一堆人围着冥想一会儿,然后祷告些什么,最后由发起人起身向他们分赐一些看起来就十分不美好的黑色粘稠状液体。 这种活仪式有很多次,有时候他们强迫伊兹全程参加,包括仪式后常常出现的一些不可名状的“食物”,也要盯着他吃下去并不会吐出来,而有时候又根本不管他。 伊兹看不懂,不理解,在莫名其妙被绑架,通过这些邪教徒的只言片语,终于明悟了自己穿进的是个什么水深火热的世界后,也不想懂,更强迫自己别去想这群邪教徒到底强迫他吃了什么。 前世就开始克苏鲁神话相关创作的伊兹,十分清楚在克系世界观下,什么该想什么不该想,并不知道多少次痛恨自己为什么当时手贱去捡起老本行写恐怖小说——还不要命地在克苏鲁神话世界写克系小说,他是真的嫌这多出来的一生过得太长了。 所以在理解了自己在什么世界干了什么蠢事后,他真的很积极地去求生,想要摆脱这邪///教团。 熬过了这次仪式——谢天谢地他们没强迫他去吃那一点都不美妙的粘稠液体——伊兹自认没他事了,暗林见他被带走,早就跟了上来,现在正趴在冥想屋外面等他,于是他就想抱着这只从他小说里溜出来的小猫溜。 是的,从他小说里溜出来的小猫。 也是在被这群莫名的邪教徒绑架后,他才知道自己的小说里的异种成真了,很梦幻的开局,但事实是没人相信这些异种是他创造的,伊兹当然也不敢认,都以为他是通过什么手段预知了这些异种的出现,然后写了下来——毕竟这也不是没有先例,作家画家等灵感大爆发看到什么并写下来,在这个世界似乎是很常见的事件,所以某些艺术作品暗地里总会受到严格审查和关注,只是像伊兹这样准确且实时的预知确实少见。 不然怎么解释他一个跟所谓「真实」世界八竿子打不着的普通人能写出这些文字? 他悄咪咪地贴着墙走,想抱着猫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然后就被逮住了,直接被逮到了所谓祭司房间。 ——祭司想见你。 像赶鸡一样把他赶过来的邪教徒简单给他解释了一句,就把他直接推进了房间,还把他的猫给带走了。 他生气地叫了句“我的猫”,但无济于事,自己被推了个踉跄,心里还没嘀咕什么,抬头看到熟人的震惊与不解就将他的怒火全部吞没。 “多久没见了,伊兹。” 曾在大学里夸赞他是自己遇到的思维最敏捷、学习最踏实的学生,许多次教导引领他,超过本分地帮助他,几乎是他两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人生与学业上的导师,就坐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正如他毕业时对方祝福他前程无忧时,温和地笑着。 她体贴地、细致地关心问道,一如大学时无数次见面时的问候。 “在教团里还适应吗?我让他们尽量温和些待你,怎样?应该没受什么委屈吧。” 房间里静默了。 伊兹没有回话,亦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回话。如果这是跑团里,伊兹觉得现在kp就该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对他恶魔低语“san check”了。 他手指神经质地抽搐了几下,看着原处的教授不确定地开口,甚至试图自欺欺人地欺骗自己一下,“教授……戴教授,我这是在做梦吧,哈哈?” “很有趣的构想,但可惜并不是。” 戴望云平和地看着他,站起身抻平自己衣服上的褶皱,她穿着一身给人很强宗教感的素色长袍,笑着回应了他的犯蠢。 人在情绪盈满之时,反而会平静下来,伊兹就感觉现在自己似乎被分裂成了两半,身体如灌铅一般沉重无比,连指尖都忍不住无形的压力而颤栗,但心理上他却如抽离一般极度平静,宛如一摊死水。 他的大脑发胀发热,似乎突然失去了对身体各处的控制能力,他想怒吼,亦或者大哭大笑,反正是一切能发泄自己的行为他都想做,也只有这时候,他开始怨恨起了这个世界对他的恶意,他才开始醒悟与怀念前世的无忧——他不是那自以为的幸运儿,命运将他养肥才揭下多活一世的美好假面,大张旗鼓地向他索要代价,讥讽他往日天真的幻想。 他将对方视为恩师与家人,给予了他能给的最高信任,甚至……甚至自以为坦诚地向对方隐晦地倾诉自己因前世形成的一些想法,在对方的鼓励下去创作小说——是的,他的第一本克系小说还拿给对方试阅,以确定这个世界对克苏鲁神话这种比较小众独特的深空恐怖艺术的接纳程度。 小众、独特,艺术! 现在看来他究竟做了什么大蠢事!可他又连反抗的声音都发不出,连一句抖得不成样子的“为什么?”都要废好大的劲儿才能从发涩的喉咙里挤出。 而戴教授将他拉过来坐下,一如往日般用他最熟悉的温和平静带一点轻松愉快的语调给他解惑,而伊兹却不再毕恭毕敬地听她说话,而是发自内心地泛起一阵阵恶心。 第7章 “我已经观察你四年了,伊兹。”戴教授说,伊兹能看见她鼻梁上架着的无框眼镜泛着青绿色的光点,“你不清楚你身上究竟有什么足以令人疯狂的存在,你也不知道自己的天赋到底应该发挥在哪里。” “所以呢?然后你就自顾自地让你的教团把我绑来?因为这里能让我发挥我那什么狗屁天赋?!” 伊兹质问出声,他无法理解其中逻辑,他真的觉得这一群邪//教徒是真真切切的疯子! “孩子,我到过「真理」之门,曾在我主的慈悲下,有幸一窥未来的景象。所以你知道我在看见你时多么惊讶吗?” 戴教授依旧不动声色,或者说,她其实理解伊兹的愤怒但选择无视,她只是凝视着伊兹,直视他那双因为愤怒而锃亮的黑色瞳孔。 伊兹很优秀,年仅十六就考入了她的专业,学习勤奋,思维活跃,性格老实,天赋极佳,是每个老师都爱看到的那种学生,所以她才惊讶,甚至不解——要知道,自从去过「真理」之门,感受过伟大威严的主的光辉后,这世间能让她产生不解的事物少之又少。 “我在我的未来你没有发现你。”她只叙述,“你是个‘外来者’,如乐章上的不和谐音,命运编码上的异数。那么显眼又独特。” “我曾好奇你这么大为何还未被人,或者其他存在发觉,于是去调查你,然后我就得到了一个更加令人费解的答案——” “似乎有一层看不见摸不着但又无时无刻不存在的膜笼罩着你,把你和「真实」隔离开来,彻底地蒙蔽两方的五官,让你与「真实」相互不见。” 戴教授说到此处,眼睛晦暗了下,「真实」的大门对任何人都是公平地展开,伊兹这反常理的情况让她惊奇的同时也让她不小心做给错了引导。 她可能是世上唯一一个知道伊兹小说出现的异种都是他原创的人,虽然也惊奇为什么伊兹在没接触过「真实」的情况下会写出那些文字,还与现实对应上了,但伊兹小说所带来的一些麻烦确实让她都有些苦恼。 不然的话,她本可以用更加温和、更潜移默化的方式让伊兹入教的,而非现在这么粗暴地将人绑来。 她只有感慨,“太神奇了不是吗?不,在发现我主都忽略了你时,就已经足够奇妙了。我主无所不视,无所不知,无处不在,祂亦如此慷慨而仁慈,从未有隐瞒的成分,如果祂记的你,祂定会向我透露的。” 一大段信息量爆炸的话冲击过来,简直让伊兹有些头昏目眩,不过他还是抓住了关键一点——戴教授所信仰的那一位,那位鼎鼎有名的全知全视之神,都没有看到他。 戴教授不知道其中缘由,只觉得神奇和罕见,但伊兹倒有些头绪——可能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就像戴教授说的“外来者”,不在这个世界的规则里,对方也就无从“看”到他了。 想到这一点,伊兹更感知到了其后所代表的深刻而隐晦的含义,他猛地低头看向了自己手指,其他不显,但就算他潜意识的忽略,现在也能够感觉出自己异常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皮肉包裹着骨头,透着粉红的指甲覆盖其上,因为做实验指甲形状修剪地极其规整——和他几个月前毕业时分毫不变。 第6章 人类自诩百灵之长,以有限之生命追求无限,渴求有序之时又厌恶规则的束缚。 “但人从来不是自己的,而是宇宙的。”戴教授说,带着一种狂信徒般的虔诚与怜悯感。 “所以,我们不该去逃避规则的束缚,而应该去接纳、顺从、拥抱它,因为那种束缚也是我们得以存在的根本。”伊兹哑声接到,这是他跟着戴教授学习时她常告诫自己的。 但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对方所指就是规则具象化的那些不可名状的神祇啊! 可他又能怎么反驳呢?在这个荒诞疯狂的世界,连宇宙就只是原初混沌之核的一场弥天大梦,所有你所知的所不知的,维系着这个世界底层规则的,都是那人类想逃离的邪神。 不,邪神也只是人类狭义的定义罢了,那些存在根本无所谓善恶,只不过人类自己太过脆弱罢了。 “对的。”戴教授欣慰地说,“你向来聪慧,能找到最正确的那条道路。而你也能察觉到,你只有走这条道路。” 戴教授意味深长地看着攥紧拳头似乎就能对自己的异常视而不见的伊兹,感到一阵好笑。 “我主遗忘了亦或者说忽略了你。”她轻叹,似同情又怜悯,获得过神赐的她能看清时间,但她看不到伊兹的未来哪怕一点。 亦或者说,伊兹本来就没有未来与过去。 时间忽略了他。也许有许多人期待着这一点,妄想长生不老,青春永驻,但伊兹却能够敏锐地感知到这看似美好的伪装下的扭曲——连时间都能忽略他,那接下来是什么呢?又会是什么忽略他? 再说,他只是个人类,有着正常情感的人类,再过几十上百年,他依旧年轻,又该如何面对已经老去的身边人? 他知道,因为小说引发的一些连锁效应,他已经身处一个牵动颇多的恐怖漩涡之中,是不可能隐藏一辈子的。 小说的问题都够让他头疼了!这些邪教徒没问他相关问题,可他这段日子还是在不断思考如何解释他怎么写出那些小说的——总不可能真说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甚至在他前世,这个世界就是个小众的神话体系? 没人会相信的,没人会接受自己的世界是虚幻的,连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的伊兹自己都无法接受,况且这样他也不能解释为什么那些异种会在现实中出现——他自己都不知道,也无法控制,甚至无法确定现实出现的到底就是他笔下的异种还是以他笔下文字为参考而产生的,他只想剁掉自己当初码字的手。 伊兹捂住脸,自在这个世界睁开眼来,第一次感觉到了压力山大。 戴教授拍拍他的肩,“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这样可悲的结果,但我知道,你不能再踌躇下去了,伊兹。” 她现在就像一个为自己亲生孩子操碎了心的母亲,担忧着对方的未来,“谁也不知道你的命运会导向何方,但如若你想活下去,就必须去寻找答案。” “……”伊兹脸上闪过犹豫不解,他沉默了很久,也思考了很久,然后才慢慢从手心里探出双眼睛,很低很低地回了一句,“我明白了。” · “你能确定你拿到银钥匙,就一定能打开通往那位的门吗?”布伦特坐在驾驶座上,透过内后视镜看后面,冷不丁问道。 “我完全确定。”伊兹睁开眼睛,坐正,眼里一片清明,全无刚睡醒的迷蒙。 布伦特张了张嘴,突然明白了许东晴的疑惑,伊兹到底哪里来的这莫名其妙的自信? 无言以对,布伦特看着自己紧握着方向盘的手,长袖紧紧包裹手腕,常年的魔法实验与练习让他的手备受侵蚀,指甲呈现竖纹紫灰色,骨头也微微变形,并不好看。 学魔法的身上总不会完整,要么精神上要么生理上,但神秘依旧在不断地吸引无数人,如扑火的飞蛾般拥向它。 他拷问道:“那你如果真的见到了那位,你还会回来吗,我是指作为人类回来。正如你所说,也许我不在意,但客观上,让护送目标彻底失踪或者直接变了个物种之类的传言传出去,对我的职业生涯和调查员评估总体来说,都不太好。” “我定会见到那位,不是‘如果’。”伊兹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身子,把一直趴在他腿上的暗林闹醒,他固执地说道,“至于我能否以人类姿态回来……” “如果我能决定的话……”他咬了咬内颊肉,突然用中文嘀咕了一句,难得露了个苦涩的浅笑,最后还是对布伦特说,“自然会的。” 去随便哪个机关办个身份证明,就算不收钱也要人工服务成本呢。再说外神又不是什么为人///民///服务的官方机构,索要报酬再自然不过。 再倒霉也就被那位当个实验品吧,至少还活着,既然还活着,那总还有机会回来的。 布伦特的指甲将方向盘上套的皮革刮出不少划痕,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颤栗。 是害怕吗?害怕往事的重演。 不,布伦特能听到,那如鼓擂的心跳声,他是在兴奋。 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终于讲起了一段他本以为要带到棺材里的事实,“银钥匙确实在我身上,亦或者说,它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当年在中东,在前辈提出发动爱因斯坦公式来驱逐他通过银钥匙引来的廷达罗斯猎犬时,他们其实明白,存活率依旧没有上升多少,爱因斯坦公式的危险性和直视廷达罗斯猎犬几乎没差别。 但至少比坐着等死好。 前辈当时是这么说的,他也同意了。 爱因斯坦公式作为高难度的高危法术,前辈没让他做施法者,害怕失败,前功尽废。 第8章 可事实证明,人总要为自己的狂妄自大与侥幸之心付出代价。 后来的记忆……他也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在他感觉到被球体包裹,被磅礴浩大的能量洪流冲击,直至灵魂彻底崩溃,失去自我意识前,眼眸已经彻底被万千光辉取代的前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再度醒来,他就躺在地上,前辈不在,猎犬也不在,白色的粉笔圈被泥土污染,显得斑驳,唯一在他身边的,只有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他右手腕上的银钥匙图案。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能活下来。”布伦特垂眸,露出了自己的右手腕上那有着蔓藤花纹的古朴钥匙的图样,自那以后,天气再热他也不敢穿短袖了,“这,就是你想要找的银钥匙。” 伊兹看了他一眼,后将注意力转移到他手腕上。 他说:“如果它认可你,你自会拿到它。不然它也只是一个图案。” 这是布伦特这些年试验出来的,开始时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某种意义上的银钥匙的“盒子”。 · 许东晴右眼皮一直跳,心里也突突的。 但他侧后方传来的轻微踩沙声让他没继续想下去,他身体动得比脑子还快,下意识就往侧后方开了一枪,结合炼金术制造出的强杀伤力的子弹和麻痹伊兹的完全不同,几乎在脱腔而出的瞬间,后方就传来了滋滋的皮肉融化声、凝涩的入肉声,以及潜沙怪尖利刺耳的吼叫声。 许东晴转身再补了几枪,确定这怪物再无行动力后向它走去。 一个调查员同事拉住了他,“潜沙怪有智慧,会装死的。” “没事。”许东晴摆摆手,他始终感觉有些不对劲。 潜沙怪,一种生活在沙漠里的异种。大眼睛大耳朵,身躯却又极为瘦小,长相和考拉有着诡异的相似性,但不代表它们如考拉般可爱,反而是让人感觉到扭曲与怪异。 他走进这种怪物,仔细去端详它,然后问身旁的同事,“这怪物是多久出现的?” “下午两三点左右吧,我们正准备打进去的时候,”同事回忆,“当时很奇怪,我们突然收到了董女士的信息,说计划有变,叫我们离开。” 这话与之前董女士一直叫他们一气端掉这组织的信息太过矛盾,所以他们留意了下,没有直接离开。 结果就遇到了本该昼伏夜出的潜沙怪,虽然数量只有一两只,但后面又有容易爆雷的邪教徒,所以商议后他们决定把许东晴两人叫来支援。 “下午两三点?” 许东晴突然想到了什么,暗骂了一声,给同事说了句他去找一下布伦特,然后跳起身向着原本停车的方向跑去。 “真是翅膀硬了!” 「银眼」发动前提之一是很经典也很固定的身体接触,所以在许东晴把「银眼」从伊兹手上收回时,之前伊兹拿它做的正在运行的所有魔法效果也都会消失。 许东晴是真没想到过他会直接催眠一个教团的人,他只希望这是他一个荒谬的猜想。 不过伊兹也不是没有前科啊!边水城那次就是,他直接就把所有调查员和邪教徒都催眠睡了后跑走的! 许东晴喘着粗气,额上青筋直跳,手上不忘换上加强麻醉弹(伊兹那体质普通麻醉可对他屁用没有),打算等会儿什么都别废话先把人打晕再说,以免对方再作什么妖,布伦特也是,当他是真没察觉到这俩气氛的诡异么?这个傻逼在拿到「银眼」时眼睛都要粘上去了。 他边想边疾跑着,但在看到了什么后又脚下一滞,惯性带着他向前扑,身手向来敏捷的他这次却没反应过来,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但他也没精力关注自己摔倒的疼痛了。 不远处,许东晴看见了,不远处布伦特踉跄着往后退,最后直直摔坐在地上,脸上带着痴狂的兴奋和激动,还夹杂着难掩的悲伤,几近落泪。 而在布伦特前方,庞大的门扉于空中展开,无数不可知不可视的宇宙奥秘在其间飞舞欢腾,知识以一种具象化的形式展开,无定形的波纹在弥漫,冲击着周围事物孱弱的意志,常理下的时间与空间似乎已经毫无意义,门扉之后,无数虹光一闪而过,又如深渊一般深不可测。恐怖、颤栗、惊悚,你无法用言语去描述它给你的感受,也无法保持理性的思考,你的本能在尖叫地逃离,但你却无法抗拒它带给你的诡异而不详的吸引力——那是宇宙,是一切的开始与结束,是数亿亿智慧生灵穷尽毕生去抵达的彼岸。 双手已经解开禁锢,在巨大门扉下显得如尘埃般渺小的黑发青年,头也不回地踏入那片光辉之中。 第7章 在上世纪,传奇调查员伦道夫卡特历经无数冒险,走遍幻梦境,在伟大的万物归一者的化身的指引下知晓了宇宙的真理与奥秘,留下了不少传说。 这是记录在前世克苏鲁神话的著名篇目中的讯息,在之中,人们终于得以窥见作为三柱神之一的万物归一者的一鳞半爪。 前世的情报加上今世他搜集的各类魔法典籍和知情人的只言片语,构成了伊兹对这位时空主宰的初印象——相对平和的指引者。 他的问题,他的来历,他的存在,在日夜不休的研究无数古籍,废尽心思去找寻可能存在的离他最近的伊斯人,以及幻梦境中相对中立的古神询问,甚至冒险去接触那位伏行之混沌的化身后,伊兹认命地发现确实可能只有远居宇宙之外的规则化身们能彻底解决。 而在祂们之中,对人类的态度相对中立的,甚至可以说句相对安全的,也是戴教授无比推荐他的,能一次性解决他问题的,也就只有这位全知全视的万物归一者了。 其他人看来他也许只过了一年,但伊兹自己清楚,这一年里他数次在时空中、在虚幻与现实中跳跃,经历的年岁累计可能超过了十多年之久,也才找到了这一次机会。 而这个世界还能给他多少个十年? 他不敢赌,也不想在某天早晨醒来时突然消失,什么都来不及留下。 他咬紧牙关,瞳孔紧缩,全身如坠入冰窟般,冰冷又灼热,耳边不明的繁杂的呓语不断,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才想起呼吸,断断续续的气音溢出,伊兹努力地平息躁动的心,终于迈起血液几将凝固的双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扇门中。 · 踏进门的一瞬间,一切人类常理之下的所谓现实都分崩离析了,一直活在虚假或者某种集体幻觉中还自以为真实的人类在此时才会真正明白时间是静止的,记忆中任何鲜活的,在之前狭隘地以为有意义的画面也化为单调乏味的场景片段,显得无比渺小和可笑。 视线内,无数光线从相对的令人疑惑的角度投射下而下,大片刻绘着不可思议的怪异图案的巨石矗立着,并以一种超越人类理解的方式排列着,如果硬要描述,那些巨石呈现着人类理解的六边形的形状,而在巨石基座之上,一些无定形的、模糊的形体“端坐”着,祂们似乎都被什么东西遮盖着,静默着守护着大门。「1」 伊兹向那基座中最特别的一个看去,那与其他单一的六边形形状不同,它如同一段弧形又像有着棱角的多边形,基座上,那存在被一层淡灰色的厚厚的纱笼罩着,如此祂的存在也变得让人更易理解与接受了,祂的轮廓流动着,有时变换成伊兹所熟悉的庞大人形,有时又变成其他的形容不出的,大概也只有最古老和最疯狂的典籍中才会透露出些许暗示的原始形状,祂悬浮在基座之上,与其他存在一般静默着。 但伊兹知道,祂就是他要找到的存在,能给予他一切答案的存在,那在无数隐秘的知识背后永恒注视的指引者——太古永生者“塔维尔·亚特·乌姆尔”。 伊兹能感觉到,祂的视线穿过厚纱,又或者祂根本不需要任何类似的器官来支撑“注视”这一动作,总之,那无处不在的如实质般的视线就这么向他投来,像是在观察着什么,在思考着什么,在评估着什么。 在那样的目光下,伊兹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透明,从头到脚,从外到里,从神经末梢到神经中枢,从肉///体到灵魂,似乎都被仔细地翻看了一遍,像一本被打开的值得细细品味的书籍,亦或者某个精巧的需要仔细把玩的艺术品。 虽然心里早已做好了准备,但这一刻真的到来时,伊兹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栗起来,他内心并不惊恐,甚至在此方存在的可称之为仁慈之下,他还能够转动自己的大脑,去观察和思考周围的一切,可这种超越人类理解范畴太多的存在对他的影响太过深刻,他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生理反应。 “■■■■■之身,你为何来到此处,你将通往何方?” 有声音,又或者不能称之为人所理解的声音,因为你可以知道,此处无人作出振动任何东西的举动,这更类似于一种感觉的认识,伊兹感觉到了祂在向他说话,祂似乎念了什么名字,但伊兹并没有注意到,亦或者说他的大脑为了保护他自动忽略了那个名字,让他只听到了后半句,带着一种莫名的平静期望的后半句。 第9章 塔维尔注视着、关切着座下抬着头的伊兹,祂自然知道对方,尽管伊兹来自异乡,并不受到规则的束缚,亦被所有规则所忽视,但只要存在于此世,那祂便有知晓的权力。 祂知晓伊兹为何而来,又为此付出了什么人类称之为代价的东西,知晓他想要询问什么以及得到什么答案,亦知晓他自以为自己已经知道此行最坏与最好的结果,并为此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祂唯一不知晓的只有他最终将要通向何方,因为他还未真正作出他的选择,那么纵然是祂,也只能作出一些类似人类认知里如预言一般的推演,而非看见真实的实在。 这是顶有趣的体验,这片宇宙中本已无事物能让祂感到不确定,但这并非不可解之谜,该说,作为一切答案所在的祂必然会导出祂想知道的结果。无论是偶然还是必然,当他踏入门扉之间,当他与祂对视,当祂已全然知晓一切时,纷繁复杂的命运织线已经降下无法改变的宣判,犹如死刑犯的闸刀切下。 在诸多传说中,万物归一者,亦或者说是某些隐秘疯狂,不为常理所理解的组织或者种族所念起的“犹格·索托斯”,是一位相对平和仁慈的存在,祂会指引所有敲响终极之门的生物,会反复询问拷问他们的心意,给予他们选择的权力。 对于双方都期待的事,祂还会更会耐心,在某种程度上还会保留他们的自我意愿。 这造成了一个假象,高高在上的神祇稍微的一瞥就能让在无尽苦难中挣扎的生灵产生的假象,那颠倒现实的、摄人心魄的假象,似乎你可以信任祂,依赖祂,甚至于亲近祂。 伊兹,一心在自己以为的天国幻想中寻找自我存在的可怜青年,他自以为做好准备,他自以为能应对一切结局,潜意识里依旧以为自己有其他道路可走。 这个天真而又无所觉的青年,却不知,自己早已走入毫无逃避与挣扎余地的蛛网之间。 而唯一知晓一切的祂却为此感到愉悦,并巧妙地选择不告诉对方真相。毕竟祂确实会如对方所想,给予对方所想,去指引这位迷路的探索者,当然,也会在最终收取祂想要的事物,那可大可小,这将取决于在此过程中伊兹的表现,但塔维尔自然能预见那结果不会让祂失望。 于是塔维尔再度耐下心地平静地询问,似乎在让他认真思虑,确定自己内心真实的意愿一般,“外来者,你来到真实面前,了解到自我之虚幻,了解到荒诞之真理。” “你为何而来,又将通往何方?” 第8章 伊兹低着头,垂眸遮掩住自己的神情,他静默着,在心中思考着这个问题。但这并非什么隐瞒在心里的过程,在门之钥的视线里,所有物质与精神都无处遁形,祂知道他在思考,甚至比他更要清晰地看到他脑中无数转念间千变万化想法与灵感。 比伊兹更早作出反应的是基座上陪伴着塔维尔守护终极大门的上古者们,祂们原本就不定性的轮廓流动更加迅速了,以一种不可见的无法感知到的方式互相交流着,窃窃私语着,似乎对王座上自己的主的问话感到一种不可思议与不理解。 更类似于梦境诸神的祂们仰仗着塔维尔的光辉才有坐在此处的资格,所以,对规则上的东西,祂们并无外神和旧日支配者们的敏感,在祂们看来,伊兹除了有些与周界所有存在都有一层看不透的隔阂——使他看起来和周围极其突兀的格格不入外,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所以祂们不太理解太古永生者的问话,因为所有未来皆在其身,在问出这句话前,其应当已知晓答案——就算是要考究来访者的心意,祂亦不会如此询问。 不过塔维尔现在尚无为祂们解惑的想法,亦想将其作为一个问题,去考察祂们。祂并未将注视着伊兹的目光收回,而是安静地等待对方仔细地思考,祂对探索之人的思考过程向来有耐心。 终于,伊兹在组织好自己的答案后,才抬起头,同样去注视王座上的塔维尔,他用对方一般的方式“说道”:“我来自一个无神的自然生成的世界。我曾庆幸过死亡后的再度睁眼,曾为自己比他人多一世的经验而自得,甚至在知道您们的存在后,依旧产生过套用前世经验的傲慢想法…… 可同样是我,也痛苦过自我与此方宇宙的格格不入,甚至因此怨恨过我的来历,羡慕其他人天生所获得能够疯狂的资格,尽管那对于人类而言,那并非什么好事—— 我是想说,如果让我幻想未来之事,我无法确定。人是感性的生物,短暂的生命让我们无法长久地维持一个想法,可您……您太……” 伊兹忍不住叹息,他现在认为自己又做错事了,这一世他总是在做错事。 尽管他用尽全力想要保持平静,但正如每一个没上过战场的人都是能一杀五的猛将,只有在真正亲自走到门前,真正直面祂时,他才有一种从里到外被洗刷的实感,才真正开始反省之前的狂妄,“我甚至无法用我太过贫瘠的语言来描述您的浩瀚……所以,我无法自信地向您保证一个确切的答案,更无法提及‘永恒’。” “但有一点我能肯定,无论如何,我至少,是想作为一个完整的、如其他人类一致的存在,至少让我,能完整度过这短暂且虚幻的,对于人类来说的一生。” 说完,他就抿了抿嘴,感觉到了自己言语中的漏洞百出和不知好歹了。 人家都屈尊地问自己两遍了,可自己怎么回答的,说了这么多,还不是把人家当成一个上户口的工具神! 门扉之间一直十足安静,这种安静是实际和心理上的双重感受,而从表面只能看到一层厚厚的灰纱的塔维尔让人根本无法猜测其态度,伊兹说完后煎熬地等待一会儿他主观上认为比较长的时间,才听到塔维尔的回应。 让他微松了口气的是,塔维尔没有计较他言语中暗藏的一些依旧毫无尊重的潜台词,反而依旧平静地说:“如果这是你的选择,那我便可以赐予。” 祂“起身”,虽然从表面看那抽象的形体实在让伊兹看不出任何类似“从王座上站起来”的动作,但他的大脑就给了他“祂起身”的概念了。 塔维尔抬起一只手,亦或者可以称其为触手之类的事物,伊兹便发现周围一直凝视他们的巨大基石悄然消失不见,连同刚刚一直在窃窃私语的上古者们也消失。 他们现在身处一片犹如深渊的黑暗之中,只有在遥远又似乎很近的地方时不时闪过一些如同噼里啪啦的电流激起的光亮,伊兹听到了海浪声,潮水从不知方位的地方四面八方地向他涌来,带着不容忤逆的强势姿态,他来不及动作,便被这狂暴的时间洪流裹挟而走。 精神与肉//体似乎被彻底分离,伊兹从第三视角看到了自己,渺小、细微,在黑暗中蜷缩着。他下意识看向周围,上下左右,亦或者超越了人类所认知的不可名状的无限角度,跳出了单个宇宙空间的束缚,望向无限空间,却也只能看到空无一物,似乎自我的存在也是个假象,单一得让人感到无聊与空虚。可莫名的,他还是感觉不到恐惧,连隐约的不安与顾虑也消失了,哪怕周围于他而言是完全的未知。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阵不带任何实际词汇与清晰语调的声音从四方传来,让人想起一些古老祭司的吟诵,无法看见的存在轻声对他说: “伊兹·■■■■■,你本为外来者,门天然不向你开放;但你亦为探索者,门不会拒绝你的到来。或者说,你至来到我面前为止,所做的一切能称之为努力的功课,都让因有无数因素而导致的无限可能性的推演有了唯一的导向。 你的想法,你的期盼,我认为其中有些十分有趣,我亦期待着你有更多的选择,从而形成更加有意义的效果——但那不会是结局,你有着无限可能,这一点上,你已然超脱。” “你向我祈求着存在,寻找着自我的反映,而我将为你实现这一点。然而,在此之前,我会给予你一次选择的机会,这不会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你并不根属于王座上伟大的那位的幻梦,你将有权去选择,回到你最开始的来处。如若你如此选择,我亦会实现。” 伊兹僵硬了一下,他意识到了对方说的是什么,也因此感到不可思议——“回家”,说真的,虽然在梦中他也想过这个词,但从未在现实中真正期待过。毕竟,越是深入一些前世并未了解的时空理论,他越是明白,人们理解的“穿越”在现实中实行是多么艰难,而跨越一个世界的穿越,甚至直接超越人类能理解的范畴,是闻所未闻的极疯狂之事。 不过,对方本就是时空本身,本就是联系着无数小宇宙的门扉,能敲开他来处的屏障似乎也可以理解。 可也是如此,他从心底却悄然升起一阵阴寒,没思考多久,他压下了心中本能想答应的想法,保持着理智地回答道:“在那里,不论是生理上还是社会上,我都早已不复存在,而我也早已接受这一结果,更已经习惯此方世界的生活——而现在,我也不想浪费心神再次返回一个已经无法再融入的世界。” 第10章 霎时,海浪声停滞了,似乎一切难以理解的事物都停滞了,伊兹只在脑中感受到祂的回应。 “那便如你所愿。” 随之而来的,像冬日雨夜安睡在被窝之中,像泡在蒸汽撩人的温泉之中,像身居在母亲怀抱之中,从原始起人类就本能渴望的温暖、快乐、甜蜜等一切正面的感受将他填充完毕,完全地抹除了他的不确定与怀疑,而他也终于看见了自己,从未如此确定、如此清晰、如此完整的自己。 自我的存在从未像现在如此明晰,他心跳加速,强烈得似乎要从胸膛中撕裂而出,激动得想要不分场合地尖叫大哭。 几乎聚合了人类所知道的和所不知道的所有波长的光线从无数角度投射而出,在他彻底因狂喜与激动而精神崩溃,连最基本的人类形态都无法维持之前,将黑暗驱散,将他彻底吞没。 · 白色病床上,青年身体微颤了下,旋即睁开了眼,黑色瞳孔涣散了许久才慢慢聚焦,他眼睛动了动,如梦初醒地看着天花板。 混沌的记忆慢慢回拢,他猛地坐起来,然后就眼前一黑,身体往后倒,在后脑勺快要和床头亲密接触时他被人接住头。 短暂性的脑缺血让伊兹还有点发懵,直着眼盯着坐在床边一手托住他头的人看,还没反应过来。 “不符合人类规律的作息实在让你全身不堪重负。”那人垂眼看他,空着的左手又精准地把从地板上一下跳到病床上的黑猫抓住,声音十分平淡地说道,“以人类的标准看,你现在处于亚健康状态。如果你还想维持这具身体,作息是你要调整的第一点。” 那人穿着寻常的衣物,长相几乎完美,让任何人来看都挑不出一点不好,银长发,淡灰色的眼睛像盖了层雾,让人看不太清,看起来十分年轻。 伊兹对上那人烟灰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记忆中的不可名状让他脑子一片混乱,而且,他又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像终于破开泥土的绿芽,他似乎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呼吸到鲜活的空气,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在生长,上一秒和下一秒间体内细胞在不断死去和新生,血液在血管里奔涌,身体上每一寸都大口呼吸。 周围有形的和无形的都向他揭开了原本遮住自己的一层薄纱,焕然一新,他与世界似乎终于联系了起来,正如他感受到自己躺在床上的同时,也会有床被自己压住的感觉。 他为这种感觉感到极度新奇,甚至忽略了自己为什么突然回到地球,愣了好久好久才记起旁边的人,这才嘶哑着声音问:“你是谁?” 灰眼男人将他的头颅稳稳放在枕头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回答他:“叫我艾沃克德,是在埃及接应你的人。” 他随后收回目光,伸手将伊兹的眼皮合上,感受皮后眼球的微微转动,继续着刚刚的话题,毫无波澜地说道:“按你们的计时,现在是凌晨两点,是人类该陷入睡眠的时间。” 第9章 什么? 什么叫人类该睡觉的时间? 你觉得我现在这样还睡得着? 已经彻底清醒过来的伊兹心思没有哪刻像现在这么活跃,他在内心无声呐喊,觉得自己简直可以出去跑个十几公里。 这种情绪上一次出现还是自己前世查高考成绩那天,现在都已隔两世了啊! 他张张嘴想说话,就感觉到盖在自己眼睛上那毫无温度可言的手掌向下抚了抚。 随着手的动作,他原本澎湃的情绪瞬间平静下来,已经恢复完整与正常的身体将多年的疲惫感反上来,困意霎时将他笼罩,眼球不甘心地动了几下,可不久后,意识也陷入寂静的黑暗之中,他彻底熟睡过去。 · 伊兹这一睡直接睡了一天一夜,是强烈的饥饿感把他从沉眠中叫醒的。 那名自称在埃及接应他的艾沃克德先生叫护工给他准备了些好消化的热食,让他时隔十来年终于再次感受到了饱腹带来的满足感。 难得满足了睡足吃饱这些人类最基础的欲望需求,伊兹这才有了解现状的想法。 他向艾沃克德问起,才知道,门之主承认了他的存在后还好心地将他送回了地球,但很可惜,他作为人类,那软弱的意志实在撑不住这么久外神的辐射,直接晕了过去。 于是其他人的视角就是他在门后消失了几分钟后又出现了,并晕倒在地。 许东晴和布伦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在商量后,以及董女士给予的建议下,依旧选择完成任务,将他送到了埃及艾沃克德手中,「银眼」也被两人收走上交,据说现在还在讨论放在哪里。 艾沃克德发现他除了晕倒外身体状况也实在堪忧,就将他带到了医院。 当然知道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的伊兹直觉中间似乎少了一些片段,但他暂时也没有头绪,就将这些放回心里了。 况且现在也不是纠结过去的时候,他能感觉到从门扉之间后来后自己的变化,也有预感,他的人生也将全新开始。所以他现在看什么都十分积极。 “那神秘界官方对我的处置怎么说。”伊兹把水杯放下,故意问艾沃克德。 艾沃克德说:“还没有一个统一说法。在那之前,你先跟着我。” 在伊兹奇异的目光看过来时,他继续说:“护送你的那两人将你的情况全部上报了。包括你离开「银眼」就无法发动法术,以及你进入了门扉之间。” 伊兹在心里愉快地接话,前者他现在也许可以了。至于听到后者……他也就明白为什么神秘界怎么对他态度模糊了。 进入门扉之间,在神秘界向来是个特殊信号——代表此人已经超脱,无论哪方势力都不会轻举妄动,而同样此人也不能过分干预现实了。 因为进入门扉之间的人很可能已经知晓了未来和所有真相,这种人本来就上千年都出不了几个,参与哪里都相当于直接掀桌子,完全打破各方间微妙的平衡,所以不论调查员方还是邪教徒方都会默契地将这种人ban出局。 当时戴教授就是,不然也不会一直在一个普通人的大学教书了,而插手伊兹的事,一是伊兹当时严格算来不算神秘界任何一方势力的人,二也是打着为了传教的旗号的纯信仰行为,况且,就算是这样,她也在外与各方周旋了许久,才来到教团见伊兹的。 所以这一行,不仅帮伊兹彻底解决了户口问题,还间接帮他应付了他本来会遇到的神秘界的麻烦。 简直时来运转,让伊兹发自心底地对这位门之主表示感谢和崇敬。 尽管对方已经超越善恶,对自己应该也只是像看到一只从其他地方跨越河流,爬到自己面前的虫子一样感到新奇,观察的同时不吝于施于一点玉米粒而已。 无所谓,外神这样的态度才是最好。 “喵。” 终于躲着艾沃克德爬上病床的暗林用脑袋拱了拱伊兹的手,长长的尾巴把床拍得砰砰响,试图吸引注意力。 伊兹摸摸它的猫头,有点疑惑它怎么这么乖,他去门扉之间时可没带它,甚至怕它遭到波及,直接把它丢出去了。 一般来说,依暗林的脾气,肯定会不看场合,也不看周围有没有普通人,愤怒地控诉个几句的。 它又不是真的猫,根本不喜欢喵喵叫。 然后他就看见暗林顺着他的手臂爬到他肩弯处,躲在他其后怒视坐在床边的艾沃克德,还发出嘶嘶的低吼声。 他顺着暗林的视线也看向艾沃克德。 艾沃克德并没有因这一人一猫的视线感到任何赧然,只陈述:“你的这个小家伙想要攻击我,我便让它平静了些。” 暗林喵喵地乱骂了几句。 伊兹皱了皱眉,把暗林提起来看了看,拨开它颈后的毛发,找到了个复杂精微的图案。 图案在皮毛的遮掩下很不明显,线条似乎在随着肌肉的搏动慢慢蠕动,虽然有些地方和他记忆里的有出入,但对魔法可谓理论大师的伊兹还是认出了其中有着“怪物束缚术”效果的法印基本结构,而之外的一些变体结构让这个法术效果变得更无害了些,并且显得更加持久和明确了——伊兹推测。 他意有所指说:“看来艾沃克德先生魔法造诣颇深。” “只是一些基础的变形。”艾沃克德指出,“你对魔法的理解足够深入,但因为缺乏实操,这种理解又太单一和理想化了。” 因为只有接触「银眼」才能发动法术,而且时间紧迫,伊兹很少去研究除法术发动原理以及单纯的法术效果以外的东西,所以说他只是个理论大师完全不为过。 我之前那情况又哪里有机会实操。 况且还有谁的魔法理解比你深厚啊。 伊兹在心里小声怼了几句,但也知道艾沃克德说的是事实,于是他敷衍地安抚了下暗林,试探着问他:“那您都这么说了,您能够指引我吗?” 不论学什么,有人指引总会快一点,至少会少走些弯路,况且法术的实操训练,没人带着真的很容易出事。 第11章 伊兹可不想自己的全新人生还没开始,就因此迅速结束了。 艾沃克德的灰眼凝视着他,透过那层无名雾气,伊兹仿佛看到了不断跳跃变化的无限光辉,也莫名感到了一丝紧张。 “当然。” 在伊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时,艾沃克德回答了,似乎心情还很不错,嘴角上扬了那么一小点。 他看向暗林,说:“那就从拆解我施给这小家伙的咒语开始吧。” · 艾沃克德是个思虑周全、说到做到的人,他为了伊兹不去顾虑医院里人多眼杂,还特地在他的病房门窗都设了迷惑咒和屏蔽咒,告诉他现在没人能注意到这个病房。 病房是单人间,墙壁隔音很好,伊兹也不用担心吵闹到别人。 但在他没出院时就开始练习是否有些不太人道? 好吧,跟艾沃克德也讲不了什么人道。 伊兹在对方无甚感情波动的目光下认命地按住挣扎的暗林,拓印下那变体的束缚咒图案。 看了看自己还打着点滴的左手,他有那么一瞬间似乎预见了自己未来的黯淡生活。但随之他就调整了自己想法。 不说别的,有艾沃克德来指导你实操法术,单从学习的角度来讲,他就觉得这一生算是值了,至少也不亏对他之前熬过来的十多年。 而且,他自己其实也有点好奇,自己适应了克苏鲁世界的规则后,接触「真实」时,会不会同样理智下降。 有艾沃克德在旁边看着,自己至少不用担忧一下疯了会伤及他人,还没人收尸。 这么想是不是还不错嘛。 说来,艾沃克德会多久离开呢?他暂时不想让对方离开,虽然荒谬,但这种有人照应的安全感确实让他安心。 伊兹一心两用,边解构图案边想着一些有的没的,随后就被艾沃克德敲了一下,被吓得手一抖笔墨差点飞出去。 艾沃克德是一点不留情,真的直接敲他头上,发出清脆响亮的敲击音,就仿佛在敲一个水都装不满的罐子。 他也没说什么,但伊兹却不敢胡思乱想了,压下各种小心思,专注于笔下的作业,甚至不敢水字数,一字一句比毕业论文还斟酌。 艾沃克德确实是没刁难他,相反,因为太清楚伊兹的水平,他布置的作业总会是恰到好处,是让伊兹感觉说难也不很难,说简单也是需要花上时间思考才能做出来的程度,以此去加深拓展他对「真实」的理解,走向更深处。 从这点看,他确实担得起一个“好指引者”的名号。 十几年在迷茫中探索的经历没让青年失去鲜活,虽然有异常的影响,但伊兹在放松下来时,往往也懒得收敛自己的心绪。 这点还是难得的,追寻「真实」的途中有太多生物会忘却自我,或迷失于路径之中,或直接与所谓「真实」融为一体,但更常见的就是变得麻木。至少在把控自我方面,伊兹有足以让艾沃克德欣赏的品格。 保持自我的演员才能演出更多精彩的戏剧,艾沃克德带着些许探究地凝视着对方,他的视野没有角度的局限,亦或者说角度本是他的延伸。 这会是一场经典而又趣味横生的戏剧,他要以他自以为的人类身份去经历现在,在未来那会一段足够有趣的历史。 所以,祂提前将祂的眼睛留在他身边。 第10章 在艾沃克德的指导下,真的靠调动自己力量施展出自己人生中第一个法术的伊兹心里波澜起伏。 他手下,原本悄然蠕动的束缚咒似乎一下失去了活性,暗红的纹路向内蜷曲,莫名让人想起在烧烤架上蜷曲的鱿鱼须,还有些实质性的若有若无的炭烧味儿。 终于摆脱束缚的暗林瞬间化成一滩,似乎也是怕了艾沃克德,立马顺着床单流进了床下的阴影里,怎么叫都不出来了。 伊兹感到好笑,笑了几声转头向罪魁祸首问起自己什么时候能出院。全新人生刚刚开始,伊兹半点都不想浪费在医院。 艾沃克德在伊兹刚刚拓印图纹、演算笔记的那张纸上涂涂画画,仅仅是解开束缚咒在他看来还不够,其解题过程中还有许多可以改进与延伸的地方,他都一一给伊兹标了出来,顺带回答,“今天下午就可以,明天晚的飞机,我们要去华国。” “去哪?!”伊兹一下精神了,眼睛微张大,看着艾沃克德想要再度确认那个名词。 但艾沃克德没惯着他,说完这句话后,把批改完的纸给了他,就走到病房另一侧的椅子上看书去了。 不过这足够让伊兹暗喜一阵了,之前的十多年里,剑都悬在头上,就算偶然到了故乡也只是收集完情报就走,绝不多看一眼,心境当然和现在不同。 小小地高兴了一阵,他才低头去看艾沃克德给他批改的“作业”。他在国外还是习惯用中文写字,艾沃克德就也用中文给他批改,字不出意外地是那种谁来看也挑不出毛病的好看,不过伊兹发现艾沃克德写字似乎喜欢画圆——或者说是写出一种奇特又不突兀的弧度感,笔锋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犀利,很有辨识度。 将艾沃克德的批改和旁注看完后,简单用过午饭,收拾好自己,伊兹就出院了。 他们在一个旅馆里歇脚,艾沃克德在出院时就将他的相关证件给了他。而伊兹看地图时还发现旅馆离吉萨金字塔群挺近的。 秉持着中国人来都来了的精神,再说也没有其他事可做,他提出了明天去逛逛金字塔的建议。 意料之外,艾沃克德说他也一起去。伊兹慢半拍才想起来,古埃及曾有一段被人为抹去的黑暗历史——黑法老时代,黑法老即是那位最接近人类广义认识下“恶魔”形象的伏行之混沌的化身。 时间虽已过数千年之久,但这位外神的影响还未从埃及完全消退,神秘界里有些长寿的人至今都称呼埃及为“混沌的土地”。 事实也确实如此,那位混沌的信徒们显然把埃及当成了什么圣地,每年埃及发生的神秘事件往背后追溯都基本都有他们的身影。可以说,埃及里确实到处都是混沌的眼线。 而以伊兹与那位伏行之混沌所结的梁子……当然那位到处搞事都忙不过来,应该不会计较他这么个小玩意儿,但祂的那些如疯狗般的信徒可不一定了。自己之前都住在埃拉特了,还不敢自己溜到埃及去就是因为这个。 结果他现在还忘乎所以地想要自个儿跑出去玩儿。 终于,伊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拍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下,自言自语道:“我这两天是不是有点亢奋?” 艾沃克德上下扫视了他一圈,不咸不淡说:“门扉之间是一个超常空间,进入太久后总会有一点小后遗症。比如,你体内一种被称为多巴胺的神经激素分泌异常了。” “……?” · 第二天一早。穿过广告牌四立,充满赛博朋克风格的马路,他们踏进吉萨金字塔的目光之下,瞬间就如穿越到千年之前,其反差感会让所有人感到混乱。 阴云为底,矗立数千年的金字塔依然震撼着每一个前来仰望的人。伊兹没有去租骆驼,而是选择用双脚丈量这座谜团甚多的远古建筑的金色周边,感受微风吹起沙砾轻打身体的触感。 古埃及至今都有不少未解之谜,他对埃及历史也只在表面上,更别说在此世人类有不少历史细节之处与他记忆里的有很大出入,他曾经梳理过部分,但肯定不及艾沃克德那么了解真实的历史,所以他忍不住去问艾沃克德相关答案。 艾沃克德对知识向来慷慨,乐于解答任何问题。 在他一以贯之的客观冷静的声音中他们围着金字塔漫步,伊兹知道现在开放的金字塔内部道路十分狭窄,只能弯腰前行,旅游体验相当糟糕,于是放弃了一探其内部的想法。 “……在修建里面的直角三角形厅室时,信仰混沌的那个工匠在各角的‘背后’刻下对你们而言不详的诅咒,致使这处厅室二次修建过……” “二次修建时狂妄愚蠢的祭司因不敬放出了怪物,彻底激怒了蛰伏已久的混沌,由此造成了黑法老时代到来前的第一次血腥。” 不知不觉间,似乎有内行人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自来熟地接嘴道:“芦苇原也失去了它的宁静,在外神的怒火下化为血肉填充的泥沼。” 这声音有些耳熟,伊兹转头去看,果然看到了一个熟人,戴着眼镜也遮掩不住他毫无机质的眼睛,像一个机器人一般僵硬,但只要听到别人在说什么他知道的知识,他却会灵活地跳出来跟着说——并自言在其中能学习到更多。 很明显,对方也终于发现了他,眼睛一下睁大了,显得眼睛更没活力了,像一只鼓着眼睛的□□。 □□惊讶,但语气又跟什么电子产品的语音包一样寡淡,“伊兹?”他又看向伊兹旁边的银发男人,似乎想看什么又没看清,疑惑地皱起了眉。 第12章 伊兹上前把他视线挡住,问:“白沙尔?我记得你不是说这边已经没有你能探索的知识,打算前往南极了吗?” 一下被问题拉回注意力的白沙尔放过了探究艾沃克德的想法,回答道:“原本计划如此,但在临走前,我听说你打开了门扉之间,就想着来埃及看能不能碰到你——不过,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你了。” 他原本是想潜入金字塔内部做完最后一次探查后,去用器械占卜下伊兹的方位,再去找人的。 “我想知道你经历门扉之间的感受,越细致越好。”既然遇见了,还谈到正事,白沙尔直接彻底无视了伊兹身后垂着眸似乎毫无存在感的艾沃克德,毫不客气地提出要求。 也大概知道对方性子的伊兹不紧为他捏了把汗,也对伊斯人这种狂热的求知欲感到无奈。 对的,白沙尔是伊斯人,准确来说是他的意识是伊斯人,来自一个宇宙中唯一号称征服了时间,乐于与其他种族交换意识,以去往各个时间点、各个地方学习当地知识的伟大种族。 而判断一个人有没有和伊斯人交换意识,一般情况也比较容易,看他会不会在某一天突然性情大变,满世界到处乱跑去研究一些闻所未闻的知识就行了。毕竟伊斯人从来没有也不屑于去扮演原身的性格。 而被交换走的意识也不用太担心,伊斯族是一个相对和平的种族,交换意识是需要双方都同意才会进行,并且只持续五年。而交换走的意识也会来到伊斯人的身体之中,安全地居住在伊斯人的城市里,它们还慷慨地允许该意识探索城市,随意地学习一些超前的知识。 所以尽管在回去时它们会清除掉所有关于意识交换的记忆,但还是有些疯狂的人十分乐意与它们交换意识,为了赌最后清除记忆时伊斯人操作失误没有清除干净之类的,毕竟这也有先例,不然人类也不会知道存在这么个种族,在现代也不会发展出专门的教团为它们提供协助。 伊兹当时就是这么个人,他观察许久,主动找到了白沙尔,就点破对方身份,主动提出了交换意识的请求,暗戳戳想去研究下伊斯人的知识。 但很可惜,折腾了老半天,最后还是失败了,还弄坏了人家一台机器,让本来都快离开白沙尔身体的伊斯人又不得不多呆几年。 但伊斯人倒没有生气,因为对伊兹能直接干烧机器的奇怪体质的好奇已经压倒了怒意。而有个能跳出人类思维的存在来帮他研究自己的情况、补充自己的理解,伊兹自然也乐意,一来二去居然还结交出跨种族的友谊(至少在别人看来是这样的)。 当时伊兹为了报答对方的帮助,也许诺过如果自己找到了答案,会如实告诉他。 有关外神的情报,对哪个种族都是珍贵无比,伊斯人不信仰任何神祇,但也尊敬那位知识的主人,想要获得更多有关祂的信息。 知道了对方来意,但当着艾沃克德的面说太让人尴尬了,伊兹还没有超脱到丢掉羞耻心,所以他向艾沃克德说明情况,得到准许后带着白沙尔到了一个小坡上交谈。 白沙尔不太理解他的做法,因为在他看来这个距离并不能阻挡声音的传播,伊兹耸耸肩暗示他别问,至少做个样子给他留点羞耻心。 于是白沙尔也跳过这个疑惑,继续问他门扉之间的情况。 伊兹也没遮着掩着,细致地讲述了遍他在其中的经历。 “那你身上的时空异变节点解决了,那位有说到底是什么造成你身上的异变吗?”白沙尔在了解了自己想知道的情报后问起了伊兹自己的情况。 在他看来,伊兹应该是无意识中经历过时空乱流而导致的身体时间节点异变,所以机器在这个时空找不到其存在。 “自然解决了。不过原因,算是你推测的那样吧,我也无法说清楚。”对这点伊兹却是含糊道,把穿越看作时空乱流造成的也不是不可以,况且他自己都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穿越——他感觉在门里应该还发生了些事能解答这个问题的,但他似乎忘记了。 “好吧。”整理了下自己的思绪,白沙尔扶了扶眼镜,“你身边那人是什么情况?” “艾沃克德先生吗?”伊兹的重读了下他的名字,顾他而言说,“他是神秘界官方派来管制我的,也指导我练习魔法——你知道我以前是无法自己发动魔法的。” “你也知道我在问什么。”白沙尔不高兴地说道,“看起来像是个人类,但里面绝对有其他东西……” 伊兹沉默地看着他。 白沙尔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等等,他叫什么名字?” 伊兹给了他一个眼神。 对方眼睛睁得比刚刚看见伊兹还大,让人极度怀疑会不会从眼眶里掉出来,他手上虚握了两下,也不敢去看那个方向,只能惊讶地把伊兹扫了好几遍,原本如机器音的声音有了点起伏,“你……我……啧,”他看了看不存在的手表说,“我本来要去南极的,现在赶飞机都有点晚了,我先走了。” 连再见都不说一声,他转头就走,毫不留情,只留伊兹一个人站在原地一脸无语。 第11章 一膝盖将葛叶这个人渣家暴男的鼻子撞到地后,林不知不顾小刀片划破自己掌心钻心地疼,快速把反绑着双手的绳子割开。 双手一解封,她立马跳起,用力给疼得在地上蜷缩的葛天补了几下,确定把他打晕后她才跑到一旁,给李执解开绳子,啪啪拍到他脸上,暴力地把他拍醒。 悠悠转醒的李执还处在一个精神恍惚的状态,脸上出现一种惊讶、不理解、质疑自我混杂的复杂表情。 林不知同情地看他一眼,她在警局工作,遇到的案子多了也知道这世界确实存在一些超自然的存在——比如魔法之类的。 所以在葛叶用一个不知名魔法把他们都弄晕带到这荒郊野岭时,林不知至少还能接受这个方式,而李执——人一信奉科学的坚定唯物主义战士,这样的方式对他来说还是有点超前了,到现在还处在世界观崩溃的恍惚中。 林不知、葛叶、李执还有没在现场的于蕊是大学结识的挚友,毕业后也幸运地在一个城市工作,期间葛叶和于蕊还看对眼在一起了。这么多年来,四人关系一直融洽,葛叶和于蕊都要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结果今年情况就发生突变。 开始时是葛叶,原本他是个温和耐心的性子,但这些日子突然变得暴躁易怒了,开始时于蕊和他们俩还以为是结婚焦虑症之类的,还抱着包容的心去劝慰他。 事情在他打于蕊开始就变性质了。 林不知当时看到于蕊身上的伤时人都炸了。这没结婚就敢打人了,结后还想干什么?! 李执也气得不行,俩人把于蕊送到医院,通知了她父母赶来,有人照顾好后,就气汹汹地去找葛叶讨个说法。 然后就成这个样子了。 林不知指挥着还恍惚的李执去把葛叶绑起来,就去翻找四周有没有通讯设备之类的。 地板有上一个透露着邪恶寒气,仿佛如有活性般,向外延展的图纹,林不知皱着眉看了两眼就感觉一阵恶寒,也总算知道葛叶性子大变的缘由了。 所以天天宣传,邪教伤害你我他啊! 不知道葛叶是哪里接触到的这些牛鬼蛇神,但现在他那个疯疯癫癫的样子也知道多半也回不来了。 暗骂了一声,她听到了李执的一声惊呼,她转头问:“怎么了?” “这儿有两个小孩儿。”李执语气不可置信,一个多年好友性情大变绑了他们不说,居然还绑架了小孩,对他的冲击可比朋友会什么魔法还大。 “嘶,还好,还活着,应该只是晕过去了。”林不知快速上前,探查了下两孩子,这么说到,“先找到什么通讯设备,或者定位设备,外面应该有车,我们别在这儿停留太久,鬼知道葛叶有没有什么同伙儿。” 李执深吸口气,上手把小孩子身上的绳子解了,“我感觉今天是我过的最魔幻的一天。” 林不知苦笑了一声,只期望道:“希望小蕊见我们没消息,早就报警吧。” 达成了共识,两人迅速在这间看起来就已经荒废的小屋子里翻找了起来,林不知专门去看过,唯一的木门似乎被什么卡住了,根本顶不开,只能找找钥匙或者斧头之类的暴力破门。 无人在意,就算是林不知也因为只知道皮毛而轻视了那个在地上的看起来像一个疯子胡乱涂鸦的法阵,更无人注意到,倒在地上的葛叶被林不知打出来的点滴血液,诡异地逆转自己的方向,在地板上朝着法阵流动。 在李执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一个手机,还没有如释重负地告诉林不知时,异变突生。 原本一直安静的法阵似被什么激活,一股带着血腥的腥臭味儿从地板缝儿中泄出,四处横溢。在什么阴暗的不为人知的角落,突然传来一两声让人心底发寒的冷笑声,如腻腥肉块蠕动的咕叽声突然响起,让人后背发凉。 第13章 林不知猛地反应过来,对李执大喊:“快过来!远离那个法阵!” 李执被她喊得一抖,也快速反应过来,朝林不知那边跑去——但晚了,似乎在嘲笑孱弱的猎物的垂死挣扎,阴冷而邪恶的冷笑声再度响起,由猩红肉块组成的触肢从法阵中心猛得涌出,重重砸在地板上,引得房子剧烈震动。可这还没完,它没有眼睛,但仍准确地挥舞着自己向着李执涌去。 “小心!” 林不知发出尖叫,同时,一声犹如天边而来的破门声一下打破了这一场乱剧。 · 之前身体的时间失效让伊兹的感官对外界失去了不少灵敏度,现在正常后他才感觉到,坐十多小时的长途飞机,要被癫散架的痛苦,而且他这才发现自己晕机。 眩晕呕吐感让他恹恹地靠在椅背上,在锦城下了飞机也没缓过来,几乎是被艾沃克德半扶着进了据说是官方安排的住所。 从对方半耷拉的眼皮可以看出,艾沃克德对他晕机的体质很不满意,他估计也没想到人类还会晕机吧可能。 伊兹迷迷糊糊地内心吐槽,这次晕机终于强制让他一直亢奋的大脑冷静下来了,他趴到床上倒头就睡。 然而,睡也睡不安心。 睁开眼,伊兹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不,他现在似乎没有五指了。 疑惑地抬起“手”,他看不清自己的样子,但伊兹的脑子很清醒,有现实中的自己入睡的记忆,自然明白这是梦境,那就顺理成章了,在梦里他可以是任何生物。 应该是一个清醒梦。 很新奇的体验,伊兹好奇地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走了好久好久,在梦里感觉不到疲惫的伊兹都有点无聊了,他才看到一个除开黑暗外的东西。 那是一块石头,和其他所有安安静静呆在地上,轻易不会关注到的石头一样,不起眼、沉默、木讷。 它又和其他所有光秃秃的石头不一样,它开着花。一朵又一朵,姹紫嫣红的,开满了整个石头,有时候,它似乎还不喜欢其中的一朵,便让那花枯萎,在枯黄的花瓣中心,又冒出一朵更漂亮更艳丽的花。如此周而复始。 伊兹莫名觉得这块开花石头像是个任性可爱的小孩子,笑着看着那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他想起了自己写过一篇名为《花石村》的短篇小说,这块石头也许就是他想象中的那村子里的永远开花的石头。 他想起自己的小说,想得入迷,甚至没注意到那石头已经不满足只在自己身上开花,越开越艳丽的花,开始朝着石头周边开去,慢慢开到他的身上,根茎攀上他的腿,狠狠扎进他的血肉中,似乎比刚刚还更加娇艳了。 伊兹觉得他应该惨痛出声,但他却没有任何反应——不是花茎扎进皮下,不知足地吸取他的血肉不会让他感到痛苦。相反,伊兹觉得在梦里他的感官更加敏锐了,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花根在皮下展露出它的锋利,撕扯皮肉,崩断血管,绞碎骨头,将骨肉血混杂在一起,再一点点将其吸取。 他却对这种合该让任何一人感到痛楚,合该让任何一人不顾形象地惨叫,合该让任何一人产生极度阴影,已经能称作虐杀的行为感到无动于衷,哪怕其受害者是自己。 奇妙的,他还产生了一种不合时宜的诡异的欣慰感与期待,犹如大鸟,立在高处的巢穴边上,看幼鸟终于学会了自己捕食,期待着看它作出更独立的行为。 但这一切也都建立在他对于这种行为更深层次的不在意之上。是的,无悲无喜,无怨无怒,只是单纯的不在意。他对幼鸟没有多余的爱护,没有过分的关注,也对它所谓的成长也没有欢喜,只是一种看到它了,自然地泛起的一种期待与欣慰。 幼鸟究竟是什么,目的究竟为何,其生存逻辑又是什么,他全然不在意。 伊兹自觉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只能归结为他知道这里是梦境,所以对外在给予他的,或者他反应给外界的,都有一种朦胧的顿感。 ——艾沃克德对外界也是这样的感受吗? 突兀地,伊兹蹲下身伸手轻轻触碰那花瓣,心里浮现出这样的问题,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从梦境联想到艾沃克德的,还自然地产生了好奇。 不过明显,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没有太大意义,伊兹站起身来,继续向着黑暗深处走去,没再分给那看似新奇的开花石头半点眼神。 随着他的动作,原本似乎攀附得极其牢固的花朵纷纷断裂,轻飘飘地掉落地面,迅速便枯萎成一滩烂泥,散发出极其恶心的混杂气味儿,而不断开花的石头也沉寂了下来,枯萎从延伸的枝叶悄然蔓延而上,随着枝叶花瓣的焦黄,石头表面也逐渐布满裂纹,直到某一个时刻,如同终于不堪重负,石头彻底崩溃,化作黑的一堆,与周围黑暗融为一体,几乎无法分辨。 · 第二天,在生物钟的驱动下,伊兹准点睁开了眼。 他揉揉眼睛,昨晚奇怪的梦境在他睁眼的瞬间开始从记忆里模糊,他也没有挽留的意愿。 休息了一晚,晕机的状况稍微好转。他下床洗漱完,到了客厅就看见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看什么的艾沃克德,姿势和昨晚他去睡觉前丝毫没变。 伊兹怀疑对方甚至没有正常人类应该睡觉的概念,或者就算对方应该知道,但也不想或懒得在他面前伪装一下。可对方有时候又符合一些人类该有的常理,比如到达另一个地方应该坐适当的交通工具、人应该吃饭、和动脑太久会感到疲惫。 就像现在,艾沃克德虽然在看书,但伊兹明显感觉到对方的阅读速度比平时下降了不少,注意力也不太集中,居然在看书的中途看了一眼发出声响的他,明显是疲惫造成的。 伊兹思考了下,觉得对方主打一个装了但没完全装的态度。 他对此颇感无语,不过又莫名理解,就如昨夜的梦境里那样,对方在深层次其实并不在意他,只是看到了他,自然地产生一种类似于继续看下去也不错反正无聊的期待。 不知道过多久后,等对方失去了兴趣,也就离开了。 伊兹是这么猜测的,并对此没有太大反应。 生活总要继续过不是么,只要对方不增加自己生活的难度,管他怎么看自己。 官方给他们安排的住所在锦城,是一栋两层小别墅。确认了下屋子里食材和用具齐全,伊兹简单做了顿早餐,顺口叫艾沃克德上桌吃饭,如此想到。 第12章 在伊兹跟着艾沃克德的指导,练习了半个多月的法术后,神秘界官方才姗姗来迟告知对他的最终处理方案。 这天一大早,伊兹就接待了神秘界官方的华国代表,还有一位据说是联合国官方派来的巫师。三人也没避讳艾沃克德,直接在客厅谈起相关事宜。 有一件事很尴尬。本来神秘界有人已经整理出他的事迹,自边水城事件起,至前半个月的埃拉特事件,不论多少,不论实际好坏,都打算将他终身监禁的——毕竟「银眼」的可控性还在评估之中,以及他的小说和新出现的异种的联系也在评估,可变性太大,先把最容易控制的人先控制住是许多人的想法。 但伊兹进入门扉之间的事一传出,就把所有计划打断了。 首先是戴望云为首的明面上的门之主信徒不同意,其次是许多研究学者的微词,其中不乏有些潜在的邪神信徒搅浑水。 “而且戴望云教授提出了至关重要的一点,”华国代表委婉地告诉伊兹,“‘我们无法确定外神的态度,只能敬畏与遵从。’听说您也是戴望云教授的学生,那您应该知道,她的一言一行在神秘界的影响力。” 戴望云虽然在进入门扉之间后就自觉远离神秘界事物,来到一个普通大学教书,但从她明面承认自己为门之主信徒的情况下,还敢跑到官方那里发话就能看出她的威望。 她身为信徒的身份还没暴露前,教导甚至是救助过无数调查员,里面不乏现在在神秘界位高权重的人。 再说,就算她承认自己的信徒身份,也是在她穿过门扉之间后、已经相当于退休时主动承认的,全视者教团单方面遵从她为祭司,她也从来不理(除了伊兹那一次),一如既往地教导普通人一些对她来说完全虚幻可笑的知识,从来没有做任何危害社会的事迹。所以官方向来给这位德高望重的教授一个面子。 这次依然。 事实也是如此。很多情况下,人类在外神面前确实只有敬畏和遵从,有时候甚至这两者都无法拥有——毕竟外神无意识的一瞥就能让一个人彻底疯狂甚至死去。 所以会出现一个很荒诞的情况,一个邪神的狂信徒往往就能左右所谓人类官方的决定。 虽然人人都知道,不论是不是信徒,是怎样的信徒,在那些高维的邪神眼里可能都是蚂蚁,但你又怎么能确定,这只蚂蚁没有恰好被邪神注视着呢? 第14章 这是人类常有的多疑和猜忌,以己心去推测他物并深以为然。伊兹刚从门扉之间回来,他们就将其监禁,是否是一种对门之主的不敬? 没人想赌,他们的一个举动可能关乎数万人的生死存亡,也没人敢赌。所以有时候退让是最不会出错也最好的方法。 华国代表和伊兹双方签署了几张保证书,三人又来到院子里,刚刚一直半合着眼没有出声的老巫上前,与伊兹立了一个“在任何场所任何情况下都不得以任何方式伤害任何人类”的咒缚[1]后,这件事就结束了。 最后,代表给了他一个资料袋,告诉他,这是一个可能与他有关的调查项目,如果他能够来参与,他们十分欢迎——除此之外他便没有细讲其他对他的具体处理方案。 只在伊兹将他送到门外时,他露出一个类似同情的浅笑,轻声说:“我参与过对您这一年的调查。” 还在思索刚刚的信息的伊兹抬眼看向他,知道接下来应该是一些私人的话,便点点头。 “其实我挺惊讶的,您确实如戴望云教授所担保的那样——只专注于研究,从未主动参与任何邪教活动。” 伊兹嘴角抽抽,对此有些赧然,“那应该感谢戴教授,她的威望庇佑我能推脱掉那些事情。” “也很不容易了。”代表眨眨眼,望向远方,苦笑着感慨,“「真实」是有毒性的,很少有人在它面前能保持自我,不堕入黑暗。伊先生,你离「真实」如此的近,还能保持人性不偏移。我以个人的角度来说,是敬佩你的,也希望你一直这么保持下去吧。我并不希望下次见到你,真的是在审判庭上了。” 说完,代表没等伊兹回复,便走了。 · 直到中午,伊兹一直在看代表给的那厚厚几十页的资料,算是明白为什么代表说这个项目应该和他有关了。 调查项目标题依旧清晰明了——《花石村第四次调查计划书》 花石村。 这个熟悉的名词一下让伊兹联想到自己的小说,也不必细想,他几乎很快就肯定了这个村子应该也是从他的小说里跑出来的。 第四次。 资料里详细地写了前三次的调查过程和结果,无一例外都是进入花石村的调查团莫名断开几天通讯,之后又莫名出现在村口,询问调查团的人,也各个说不清楚,自相矛盾,利用仪器检查其也只能得到些不连贯不成逻辑的记忆片段,所以花石村的具体情况一直是个迷。 终于在这段时间习惯了艾沃克德存在的暗林跑了出来,爬上来跟着他一起看着资料里的信息。 暗林的智力维持在八九岁的人类水平上,看了一阵遇到看不懂的名词就转头问他,一来二去让伊兹原本还有点压抑的心情放松不少,甚至还有心思指着那张明显做了处理,显得既模糊又清晰的照片,开玩笑说:“这可算是你姐姐,知道吗。” 暗林歪歪头,根本没听懂。 伊兹也没跟它解释,他低着头对着照片不知道思考了什么,突然说道:“您,不会插手任何事对吗?” 他没有对着谁说,甚至头都没抬一下,如同自言自语地说话,也没有解释“任何事”是指什么。但问题的发起者和问的对方都很清楚这是在问什么。 “一切在它开始前已经有了它的结局,原则上,我从不会干预,只顺势而为。”艾沃克德回答他,看着青年因自己的答案微松口气的样子,有点好笑。 · 在没有接触到「真实」前,伊兹是个还算高产的小作家。 多活一世给他最大的回馈就是他比同龄人多了份选择的经验,而经验带来了底气,他能够比较清晰地去做自己真的想做的事,而多活一世这一奇幻的经历也让他去思考很多一些比较脱离现实的事物。所以大学时他采用前世有名的洛氏风格写了许多小说,还是有些反响,但伊兹也没有指望这个赚钱,单纯将写作当成爱好,所以没怎么关注读者的反馈——现在想来,他也许就这样错过了自己发现世界真相的一大机会。 不然也不至于等到他小说里的异种莫名跑出来,引起诸多业内人士注意,他自己被绑到教团,这么狼狈地踏入神秘界。 在之后的十几年里,他也抽出时间去了解过这些异种的情况。 让他大松口气的是,他写了不少小说,涉及异种不说百个也有十多个,不过实际上长期出现在现实世界的也就三四个。暗林跟着自己了不谈,另三个,「银眼」没有主动攻击的能力,一个只喜欢捉弄人,一个永恒沉眠,危害都不太大。 因为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能“创造”它们,其“创造”成功的条件又是什么,所以伊兹现在也不敢再度创作。 况且他还不知道“创造”出来的异种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暗林亲近他,也是因为他在它刚诞生毫无神智可言时照顾了它,异种们可不会因为你是其创造者就对你特别对待。 他甚至有时候并不能确认它们是否真的是他创造,还是有什么别的存在参考他的小说创造的。因为他研究过暗林,自己小说的设定并没有局限它,它自身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多了,根本不是他这个小作家能想象出来的,而小说的内容对它也没有任何影响,它也没有有关此的半点记忆。 也无怪乎从来没人猜测到伊兹是这些异种的创造者,不谈人类造物的艰难,小说里最多描写了它们的一个侧面,若非小说名甚至很难让人联系到现实。 所以,在一切未知没有准确的答案前,伊兹也不敢以它们的创造者自居了。自己的能力和阅历也让他自觉没那个实力承担起相应的职责——「银眼」背刺的前车之鉴还在呢。 他养一个暗林都觉得焦头烂额了。 而接下来的花石村,就出自他最出圈的一本《花石村》里——尽管如此他也不能确定现实的花石村内部是什么情况——据说刚好出现在一年前他出版这本小说期间,也正因为这本小说出圈获奖,才有大量业内人士注意到他的小说和现实的联系。 所以人怕出名猪怕壮,伊兹这世是真的吃尽了出名的苦了,不由得想起前世家长告诫他的话。 前世吗…… 轻叹了一声,伊兹收起资料,拍拍身上,准备去做午饭,当初早已做好选择,就不要去挂念太多了,反正最终也只是徒增伤悲。 · 第四次花石村调查计划在本周三开始,既然决定要去,伊兹在周一时跟调查团那边联系上,约定就在花石村所在县的车站里碰头。 在问到几个人来时,伊兹思虑了下,抱歉了声放下电话转头问艾沃克德会去吗。 艾沃克德头也没回,说他在外接应就行。 点点头,伊兹回电话那边,“两个人,一个不会进村,在外接应。” 那头的女声直率,“ok,我们物质有限,你们中途加过来,就不包你俩的饭咯,那到时候见。” “好的,我们会自带干粮。”伊兹回,“那到时候见。” 第13章 接近清明节时节,天上灰蒙蒙一片,不见一点阳光,倒春寒下,川地散不开的潮湿让人难受得紧。 在车站没站多久,伊兹就听到了一声招呼。 “伊兹和诶……艾沃克德是吧。”朝他们打招呼的女生身着一身加绒卫衣和一宽松的黑裤,叫到艾沃克德时还磕巴了一下,显然不适应外国拗口的音译名。 伊兹回应,拉着艾沃克德走了过去。 “我叫莫恙。”女生说,伊兹听出了她是跟自己在电话里联系的人,“是这次调查团的队长,我们原本组织了六个人,加上你们八个——你们有自带干粮吧,我说过我不包饭的。” 伊兹点头,“自备了的。” “那好。”莫恙安心地点点头,解释道,“这次我们的目标——花石村,现在主流观点认为它处于一个有别于现实的独立空间内,所以进入里面的人会与外界断开一切联系,那么食物装备这些我们在一开始就必须装备好。” 说到这里莫恙忍不住无奈,委婉地说:“实话讲,这次行动很大原因是我的坚持,所以有上面并不完全支持。” 怪不得物资被卡这么死。 伊兹了然,表示理解,并宽慰说:“虽然花石村的研究进展很慢,但庆幸直至今日也没有出现过死亡案例,所以乐观上想这次任务还算轻松。” “对啊。这也是我最后力排众议组织起这次调查团的最大原因了。”莫恙笑笑,“我团里还有个新人,不过我感觉她素质赶得上一些有经验的调查员了,又是这里的本地人,就领着她来见见世面。” 说话间,莫恙已经带着他们来到了调查团的聚集地,她正好指了指不远处,五人中一女生说道:“就是她,叫林不知。” “我在一起邪教徒危险异种召唤案里发现她的,据说那邪教徒就是她多年朋友,被她在当场打晕,还带着她的同伴和几个孩子逃出来了。那时她还没正式踏入神秘界,只是稍微有所知的普通人,这就能做到如此地步,很有天赋了。” 第15章 · 一群人互相打完招呼各自介绍完,就上了一辆莫恙调查团里一个女生提供的面包车。 花石村离车站还有几个小时车程,一路上无聊,加上这次任务相对危险性不大,几人各自闲聊了起来。 聊着聊着,一个戴着眼镜名叫何灵生的男生像是想起了什么,向前伸身,问坐在副驾驶座的莫恙:“哎,莫姐,我一直都想问。花石村至今没造成过三级以上污染灾害,怎么还惊动你了。” 开车的名叫罗木栖的女生也搭腔道:“是哦,姐,你们道观不是只接四级到特级的案子吗?” 为了和国际神秘界接轨,上世纪八十年代华国借鉴国际标准结合自身国情,将神秘事件综合污染程度和危害程度等指标,定性为五个级别,由小到大分为一到特级。 其中三级和特级是两个分界点。而简单通俗点来讲,三级以下就是不容易出人命,调查员生还率达到80%的事件,特级以上就是直接与邪神挂钩的特殊事件,跟鬼门关就没两样。如果有调查员能参与一次这样的特殊事件还侥幸活下来了,那真祖坟冒青烟,直接晋升传奇调查员没人不同意。 而华国神秘界现在是国家统一大局,底下调查员基本分为两派,一派和密大培育出的差不多的现代调查员,一派就是更倾向中式道法的传统调查员,或者说,后者更乐意被称为道士。两派也没有什么优劣之分,多数时还是融会贯通,反正目标都是一致的。 但在客观上有一点无法避免,就是后者尽管在上世纪遭受过严重打击,但在国内和国家周边的积淀肯定还是要比前者更深,经验更加丰富,在国人心中可信度更大,就是说,什么「真实」都不知道的普通人也知道道士除魔卫道呢。 能者多劳,所以一般来说,大规模的道观会更专注于高级别的神秘事件,在闲暇之余才会接三级以下的事件。 听到关键词,原本挨着艾沃克德拿手机写最近一次法术练习总结的伊兹也抬起了头。 华国的道法体系在神秘界是独成一派的,他那十几年间也去“借阅”过一些道观里的经书古籍,了解过这个世界的“道家”和前世道家一些微妙的差异。不过,这倒是他第一次在现实中真实接触到道士调查员,还是有点好奇的。 “这个嘛。”莫恙捏捏鼻子,似乎有些难于启齿,“你们也看了之前去花石村的几个调查团的报告吧。” “当然。” “那也应该注意到了,去了花石村的调查员虽然生命体征良好,但之后都出了些毛病……”莫恙说,“有些人还性情大变。” “可这也很正常吧。”一个穿夹克的男生接话,开玩笑似说,“当调查员哪有不疯的。” 莫恙手指敲了敲车窗,像是想起了什么,嘴抿了抿,皱眉说:“但这次性情大变的原因绝不是那么简单的。” 她说的太肯定,车子里的氛围一下冷滞下来,连开车的罗木栖都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一眼。 何灵生拍拍自己胳膊的鸡皮疙瘩,说:“莫姐,可别吓人,你别说是什么夺舍啊……” 莫恙还没回他,他旁边的穿夹克的男生就顶了他一下,给他翻了个白眼:“小说别看多了,你当上面没仪器检测灵魂吗?” “噗,”莫恙被他俩逗乐了,氛围也轻松了起来,她说,“我是说我们道观发现,有去了花石村回来的人,五脏似乎被换过了……” 莫恙发现了四周人跟着她的话一下凝固的表情,连忙补充,“当然,也不必这么紧张。只是上一次去的人里有一个是我的师妹,我们也是无意间发现的,而且并不确定只是个例还是普遍。” “五行”理论里,五脏主情志,他们认为这些人性情大变很可能与其有关。 而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换一个人还可能是几个人的五脏,不造成任何伤害,连被调换人都不知道,这个花石村里是有点东西的。 再加上师妹给她说的其他,莫恙觉得自己再怎么都得来看看。 “五脏调换?”伊兹忍不住插嘴,“体表没有任何痕迹吗?” “根本没有,人身体上也正常。”莫恙说,“要不是我师妹回来后性情太怪,给她做了套全身检查,我们也不知道。但发现得太晚了,我们短时间里也找不到其他人,无法确定这是个例还是普遍。” 调查员们基本全年无休,时不时就忙得像陀螺,还经常往各种没信号的深山老林里钻,很难逮住人的。 他们也只是发现那个师妹的五脏疑似被调换,在没有确定和发现其他案例前,也只有向上提一嘴,没有写上档案里。 莫恙说:“所以让我先来探探。” 那看来这次任务没有大家想的那么轻松了。车里人都心思活络,原本再不当回事儿的人也精神了。 只是这样吗? 伊兹皱皱眉,总感觉莫恙还藏了什么没说,但也没问,只留了个心眼。 车里氛围一下有点僵,可能除了一直在神游的艾沃克德,大家都有些紧绷。 直到还是个纯新人的林不知开口问,才打破了众人间若有若无的紧张感,“所以,那些已经是景点的道观也是嗯……我们这边的机构?” 她之前也只是隐约直到有些超自然的存在,但实际也没什么概念,听到平时在老一辈口里都念叨过的字眼,还是有点世界观被冲击到的感觉。 莫名有种每个村子里必有的神棍老巫居然不是神神叨叨的搞迷信的冲击感。 “这倒不至于。”有人转话题,莫恙也松了口气,“那些道观基本分里外,暴露于大众的是外,基本漂白过,与「真实」联系很少——其实世界上很多知名的宗教场所都是这样的。我们也有已踏入「真实」的道士去这些道观值守,每半个月轮值一次。也是帮有些稀里糊涂接触了「真实」,还没察觉或者被察觉的普通人做做净化之类的。” 这个世界,神秘一直伴随着人类历史而存在,并且活跃度一直很高,所以从人类历史开始,也应运而生许多专门研究与对抗它们的人。在华国的历史上,还有不少皇帝暗地里组建过相关机构,专门记载这些真实历史——传至现代,已足足有七十二册「真史」。 莫恙笑,“下个月月初我就要去锦城青羊宫值班,你们要是有事儿都可以去那找我,没事儿来吃个斋饭也行。” “接触「真实」还没察觉或被察觉?”林不知皱眉,不解,“没察觉我还理解,总有心大的人嘛。但被察觉是什么,我原以为接触到这些牛鬼蛇神就摆脱不掉了。” “其实互不察觉才是常态。”对这点深有体会的伊兹回答了林不知,“哪怕是地球土生土长的异种,原本也与我们也只是相互独立、只恰巧同住地球的关系,除了个别种族明确把人类列为食物外,人类和它们都没有根本的冲突。” “所以,在大多数人类生活范围与它们根本不重合的情况下,人类和它们都是互不察觉的状态。就算因为机缘巧合相互接触了,在没有造成矛盾的情况下,双方也都不会在意到对方的。” 伊兹举了个不太恰当的例子说:“就像你上班路上偶遇了一只不太好看的流浪猫,你赶时间上班,猫赶着去找食物填饱肚子,双方就算对视了也不会在意对方的——而这才是常态。” 他说完,右脚顺带在地上轻踏了下,把有点涌动的影子按下去。 穿夹克的男生接话,咧着嘴,自嘲般感叹,“所以我们这种踏进「真实」的才是变态啊。” 夸张的语气让众人都忍不住笑了。 顺着这个话题,大家开始说起自己新人时期闹过的糗事和世界观变化的过程,时不时发出一阵阵儿傻里傻气的笑声。 原本见他们开始闲聊就没再说话的伊兹也逐渐被吸引,听着他们带着些许夸张的讲述和吐槽,听到好笑处也忍不住跟着他们笑两声。 其中何灵生格外突出,听他说自己本来是个普通医学生,在规培期间接触到个做调查员的病人,然后莫名灵感大成功,从病人的伤口上看到了些不该看的,一下打开了「真实」大门,晕倒后再醒来,不久后就稀里糊涂进神秘界了。 他当时是真没搞清楚状况,狂看玄幻恐怖类小说妄图多了解点神秘,然后买了十来只公鸡自己在房间里放鸡血,公鸡咯咯乱叫,到处血呼刺啦的,直接搞得邻居报警,还传出了杀鸡狂魔的名头。 还伊兹想想那场面就想笑,还禁不住和对艾沃克德低声吐槽:“有的时候真的疑惑,人脑容量就这么大,有些人真的哪来的这些想法。” 艾沃克德没理他这毫无意义的提问,大概还被他这种傻笑的样子蠢到了,直接闭上眼假寐过去了。 伊兹看他这反应又忍不住笑,心说果然,艾沃克德对外界的感情还是有些许反应的。 可能因为承接力量较少,艾沃克德没给他一种超越人类太多的压迫与虚幻感,相反给人一种实在感,让他在某些时候不由自主地将对方真切地当做同伴。 第16章 第14章 穿过警戒墙和警示牌,接近黄昏,他们才看到花石村的村碑。 石质的村碑立在路旁,周围一圈紫红相杂的土,突兀地没有生着任何植物,石碑边缘爬了几条裂缝,车辆飞驰而过时还会被震得簌簌掉渣,整个石碑只有上面的“花石村”三个血红大字像是重新涂过漆一般鲜亮。 他们就在村碑处停下了,据情报后面的路段就有些不稳定了,应该是两个空间间的通道。 调查团里有两个人留守,分别是守着面包车的罗木栖和穿夹克的男生,再除开艾沃克德,总的来说就五个人进村。 莫恙和留守的人约定了一周后如果他们没出来就立刻撤退,回去叫人救援,分配了下物资就准备出发了。 伊兹临走前看着依旧毫无波动的艾沃克德,想了想还是提醒他记得吃饭和睡觉。艾沃克德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将一个有着蔓藤花饰的圆状饰品给了他,说:“你想脱离空间时,就将它按入门中。” 倒没有对方被自己感化了之类的幼稚天真的想法,伊兹只是产生了种原来对方还是在意自己是否活着的惊讶。 妥帖地收好这个尚不知具体功效的魔法道具,伊兹就跟上了部队,准备朝村碑后走去。 · 在正式出发前,莫恙再次提醒,“根据前几次调查团的经验,花石村应该有时空混乱的现象,进去后,大家尽量不要吃喝里面的任何东西。” 众人慎重地点点头,把这点铭记于心。 “嗯。”莫恙见此,看向了一个人,喊道:“曲无,把指灵线拿出来吧。” 伊兹转过头,就看到那个在车上一言不发的男生上前,拿出了一捆红线和一把剪刀。 “因为之前有一进去就走散,因此引发恐慌而死亡的案例,我让曲无带了指灵线。大家各自剪一节儿随便绑在自己身上,指灵线会自动将我们‘绑成’一个整体。一定范围内,它有自动连接的特性,能帮我们确定对方的位置。况且指灵线极具整体性,一部分的状态会迅速影响其他部分,也能帮我们确定对方情况。” 莫恙解释道,顺带“悄悄”告诉他们曲无是和她一个师门学炼器的能手,看着高冷实则社恐,请他们谅解他冷漠的样子。几人笑了笑也没在意,友善地表示同意。 伊兹因为和艾沃克德聊天,晚来了一步,排在了最后,上去剪线时也只剩他和曲无两人。 面对陌生人伊兹也不是什么自来熟的性子,只礼貌地笑笑表示麻烦,剪完线就打算走了。 企料反而是曲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开了口,带着点疑惑又有点诧异的语气说:“你的气质完全变了。” 这句话太奇怪,说话者又莫名地肯定,仿佛之前他们确实是旧知一般,可伊兹在脑里寻觅了许久,也没找到关于曲无的半点记忆,不由疑问:“我们之前认识吗?” “嗯?”曲无也惊,不过随之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惊讶的表情迅速被主人压下,只歉意地对他说,“啊,那抱歉,可能我认错人了。” 说完,他就先伊兹一步走到莫恙那边了。 真的只是认错人了? 伊兹对此产生怀疑,注视了一会儿他的背影,最后收拾了下自己,还是跟上队伍,准备正式出发了。 · 走过村碑没几步,众人都产生了一种悬空似的脱力感,脚在地面上,却如踩着棉花般软绵,四肢也提不上劲儿,原本连树木都稀少的空旷路边像被什么无形之物填充一般,挤压着调查员们,甚至没有留下多少呼吸空间,给人一种在空气极其不流畅的密闭空间的眩晕感。 到底是新人,林不知下意识转过头看向后面,想要再看看村碑前留守的人,却惊讶地发现,她主观上仅仅几步的路程,却已走出极远的距离,连黑色面包车都缩成了一个小黑点遥遥坠在远处,在昏黄的暮色下像一粒毫不起眼的扬尘。 客观距离和主观距离的差距之大,让林不知有些惊疑,但还没等她细想,莫恙就一手拍上了她肩,把她无法控制乱飞的思绪叫了回来。 “别回头,别想太多。” 过来人告诫她,让林不知一下收住心思,专注看着前方,紧紧跟着部队。 过了不知几时,几人才看见了几座沿着山路建造的矮房,像是上世纪的乡村模样,多数是用土和石头筑成,盖着青瓦的老房样式,还有零星几家外墙似乎精细装修过,用一种奇特的类似鹅卵石的圆石头给铺上。村里人似乎特地打理过,与一路上看到的荒凉不同,村里各处都爬满了绿植,在春天开了各色鲜花。 大概是傍晚的缘故,村里极安静,没有寻常村落的鸡鸣狗叫,外面空无一人,只有悄然绽放的花朵儿与随处可见的圆石头,房子上,几缕炊烟弯弯扭扭地飘上才证明这村还有活人。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有几人还是紧张地做了些小动作,之后才陆陆续续走了进去。 · 读书人大抵是这个世界上最感性的人,从那泛黄的书页上由臭油墨印上的字块里都能看见什么七情六欲、爱恨离愁,随后就感同身受地感动自身。 仅仅看几本书就这样,到了现实里,跟人接触着,随意几个有声有色的字眼又更是能戳中他的心肺眼子,然后似乎便天也塌了,地也裂了,就这样患上郁症了。 他想着城市的喧嚣和病态,便应了家人的建议,来到了这乡村疗养,想着那自然的美景和淳朴的村民应该能治愈他。 就这样,读书人成了村里人底下讨论的大新闻,他们不懂什么情志病,什么自然疗养,只知道这个人从城里来,还是村长亲自迎进村的,穿得板正又端庄,又据说是个读书人,就尊称了他是“城里读书人”,仿佛就这样给他镀了层金,路过他屋也恭恭敬敬的。 两个本来吵吵闹闹争着无聊事儿的顽劣小孩,到了读书人窗前都一下安静下来,好奇地看向开着的窗,想悄悄看看“城里人”是比他们多一个眼睛还是多长一双手,结果一抬眼就和一双黑眼对上,吓得两人怪叫一声,哄闹着跑走了。 透过窗户,目送小孩儿像受惊的小兽般逃走后,伊兹低下头借着窗台上的镜子,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身着衬衣,同样黑发黑眼,鼻梁上架了双眼镜,原本长及腰间的长发成了短发,是个陌生的读书人模样。 有段时间没见过自己留短发的伊兹还新奇地拨弄了下“自己”的头发,对自己突然换了个身体适应良好,只觉得从村子里出去后也可以去剪个短发了,毕竟现在剪了也不会立刻复原了。 新奇完,他把注意力回到了绑在自己手腕上的红绳,红绳头此刻诡异地反重力地漂浮着,指向东南方。 “东南方。”伊兹想了想,决定先翻一下房间再出去,他低头朝着桌下一片黑暗喊道,“暗林?” 没有任何生物回应。 伊兹愣了愣,这才感到一点儿担忧,弯下腰凑近了又叫了几声。 桌下的阴影仍然静默,没有任何东西对他的呼唤作出任何反应。 “奇怪。”伊兹嘀咕了一句直起身,随意看向桌面时,猛得发现了不对劲。 桌面上堆了几本印刷样式很老但看起来又很新的书和本子,还有几只老式铅笔,而这些东西的样式大概也只在电视民国剧里出现过。 伊兹环顾了下房子墙壁,在靠近门那边发现了本挂历,中间一个油墨大字“21”,最上面从右到左印着行黑色繁体字—— “中華民國卅六年四月小”。 · “咦……艾,艾沃克德?”罗木栖在驾驶座上玩儿游戏,一抬眼就看见团里唯一的外国人从远处走近,一下有点疑惑了,这人是什么时候下车的? 她转头看依旧呆在后排低头看平板的夹克男,问:“小曹,你刚瞧见艾沃克德下去了吗?” “嗯?”夹克男抬头从车窗瞄了一眼外面,也疑惑,“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行,两个大活人四只眼睛都看到人什么时候出去的。”罗木栖嘴角抽抽,对俩人令人担忧的警觉能力无语。 她开了车门下去,朝艾沃克德走去。 走近,她才发现对方手上还抱了个煤球似的猫? 愣了愣,她打招呼:“艾沃克德?” 艾沃克德看着她点点头算是回应。 罗木栖莫名升起一种跟领导谈话样的紧张感,她又看了看对方手中焉了吧唧的煤球猫,问:“这是您从哪捡的?” 救命,她怎么都开始用“您”了。 “一个粗心大意的傻瓜。”艾沃克德语气平平,回答了个莫名其妙但实际十分真实的答案就径直朝面包车走去了,只留罗木栖一脸懵逼,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第15章 再三确认了暗林不知为何与他分开了,伊兹还是决定先翻找下房子,看看有什么线索再出去。值得庆幸的是,除了外表变了个样,伊兹发现自己带的东西基本没落下。 第17章 翻找完屋子,伊兹知道了这屋子原主人叫王今,不出意料的来自一个家里颇有资产的家庭,是个毕业刚回国的留学生,因为外界压力患了抑郁症,加上现在战乱频发,社会混乱,家里人就让他到这个与世隔绝、风景优美的小山村里疗养一阵。 以防万一,伊兹搜了些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又去灶房找了把菜刀放包里,这才打算出门去东南方找找队友。 然而没想到,刚走到路上他就撞上了几个村民,本想绕过他们,结果那几个村民看见他就像看见了长了三条腿的鸭子似的,眼睛发光地朝他走来。 “王先生!”一个村民热情地叫住他,“先生”一词是他们跟着村长叫的,他们自个儿可能也不知道什么叫“先生”。 那村民一叫,剩下的村民也看见了他,都笑嘻嘻地涌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告诉他东南出了件大事。 听到是熟悉的方位,伊兹把堆到嘴边的敷衍套词吞了下去,装作好奇般问:“什么大事?” 见伊兹有兴趣了,那些村民仿佛得了什么莫大的肯定一般,脸上都显出一层奇异的神光,可惜明显他们也只是听了风声赶过来的,说不上来什么,只翻来覆去地念叨“去了都知道了”“是个巨大的事”“可多人都去了”之类的话,推推搡搡地带着伊兹往东南方走。 一路上伊兹也见到不少人从多个方向来这边,看来村民们说的大事是一点不含糊的。他观察着四周,终于看到个手腕上缠红线的人,进了村子后他们的外貌似乎都变了,伊兹认不出是谁,只看那人脸上疑惑,东张西望,似乎搞不清楚状况,随着人群往东南走。 似乎察觉了他的目光,他旁边的村民也看过去,“哟”了声给他解释,“那是村长的大儿子哦!” 说着村民就吆喝那村长儿子的名字,可惜很明显,现在的“村长儿子”完全不知道他在叫谁,根本没理他,自顾自地往前走了。 留得那村民一阵尴尬,他自然不想在城里人面前丢脸,红着脸梗着脖子骂:“这狗娘养的,耳朵又他娘的不好使了。” 也有人帮腔,“这儿人这么多,吵的很,听不到也正常嗦。” “是啊是啊。”这村民人缘似乎不错,大家都卖他个面子,几句话稀里哗啦地就把话题带过去了。 几人紧赶慢赶,终于到了事发地,那里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头左转右转地窃窃私语着,眼睛却又撇向同一个地方,站在后面的人身高不够,使劲儿踮着脚像只被吊着脖子的鹅,望着前面的眼睛几乎要瞪了出去。 伊兹想趁机混入人群,找找那个缠着红绳的队友,结果又被不知为什么突然激动的村民给逮住。他们似乎坚持要在城里人面前呈现一番农村人的热情,抬头挺胸像只公鸡,似乎做城里人的领路者给了他们什么至高无上的荣耀,得意地吆喝着,赶猪似的把人群分开,其他人本来不耐,但看见了他们后面的伊兹,似乎想起了村长对他的那么点微妙态度,也就把那点负面情绪藏起来了。 挤到前面,远离了些人群的喧哗,伊兹才听到了一个女一男的吵架声。 一个大妈看他们才来,一下精神了,神气地给他们解释什么事儿。伊兹才知道那女生叫钟素素,那男的就是钟老汉儿。 一挑明身份,领伊兹进来的那村民就稀奇,“钟老汉儿不是最疼他女子么。” 一个村里,各家都知根知底,在大家看来,钟素素简直就是钟家掌上明珠,受宠得很,这一下闹崩了,还吵得昏天黑地的,没头没尾可服不了众,所以大家都跑来看热闹了,试图从那激烈的几句骂声里推理出事情的前因后果。 “真是奇了奇了!”一众人不论先来还是后到,都双眼放光,异口同声地说。 伊兹明显感觉到了诡异,盯着前面吵得面红耳赤的双方,突然瞧见了那钟素素衣服角挂的根红绳儿。 居然是队友。 他还没作出什么反应,周围突然齐齐爆发了一阵哄叫声——那钟老汉儿看吵不过,又看那么多人围过来了,作为一家之主的面子简直不知道往哪放,脸上红紫,青筋暴起,抓起放在墙角的锄头就要往“钟素素”那边砸。 “小心!” “村长儿子”猛得扒开人群冲上前去,扑向了钟老汉儿,“钟素素”也反应迅速,立刻跳开。 钟老汉儿被撞得一个趔趄,脸憋得通红,伊兹连忙趁他没反应过来,把锄头一把夺走,和“村长儿子”配合着使劲儿把他压住,而“钟素素”立刻三步并两步地上前拿走了那锄头。 “吁——” 他们仨一口气还没喘匀,周围的人群就爆发了一阵嘘声。 伊兹一抬头,就看见那个刚刚还神气十足的村民脸突然垮了,眼睛半耷拉着,嘴角都掉到下巴尖了,嫌弃地评价:“多没意思。” “真没意思。”有人附和他,吐了两口唾沫。 “多管闲事咯!”有人嘘声,手抬得老高。 “又没砍成哦!”还有人失望大叫。 这场面太诡异,伊兹眉头紧皱,突然感觉手下一软,他心里一紧,一低头就看见,原本生龙活虎的钟老汉儿像没了骨头,肉软塌塌地瘪了下去,如同漏了气的气球儿,被抓着的手臂也直接从侧边外翻过去。 抓着另外一边的“村长儿子”被吓得一抖,手上一松,钟老汉儿嘭得一声落在地上,手指都摔得折过去贴住了手背。 这一声像是开了什么机关,周围原本喧闹的人群突然安静,然后齐齐转过头盯紧了他们,双眼大张,脸上又麻木。 十几双眼睛冷不丁地盯着,中间的三人心里都咯噔了一下,互相看了看,伊兹手松了松,脚慢慢往后退。 一声尖利的小孩儿声刺破了这寂静,“啊啊啊——” “砍死他们啊!” 怨恨而不满的童音像拧了一根发条,让安静如木偶的人群突然出了气儿,齐齐看着他们仨,慢慢挪动着身体。 伊兹蹭得跳起来,拉上“村长儿子”,“钟素素”也反应过来,提起锄头,快速找到人群缺口,大喊:“这边,快跑!” 三人也不管其他了,立刻拔腿狂奔起来。 · 不知道胡乱跑了多久,三人跑进了一个小树林里,伊兹往后看了几眼儿,确定那群村民没追上来,一手扶着棵树,一手撑着自己膝盖站住,叫道:“别跑了别跑了,他们没跟过来。” “村长儿子”一听,差点没刹住车,被“钟素素”拉了把才幸好没摔到灌木丛里。 “钟素素”撑着她的锄头歇息了会儿,说话:“我是莫恙。” 伊兹有气无力地抬抬手,“伊兹。” “村长儿子”喘着粗气回:“何灵生。” 还差林不知和曲无。 几人互相看了眼,莫恙皱紧了眉,有点担心作为新人的林不知。 “但我们这还能进村么。”何灵生头疼,刚才那群村民想砍死他的恐怖模样他还心有余悸。 “躲着点村民走。”伊兹说,“这个村子太古怪了……说来,莫恙,你是怎么跟那个钟老汉儿吵起来的?” 还吵得那么凶。 “啧,死邪//教徒。”莫恙说起这个就又生气了,“我一睁开眼就看见那个狗东西,叫我去做什么石母娘娘的女儿!我本来要敷衍过去的,结果他比我还暴躁,还没说什么就开始骂我,还拦着我不让走,我也就只好骂回去了。” 谁懂啊,一眼睁开就要做什么破石母娘娘的女儿,说白了就个批烂祭品的感受。 莫恙是受不了那个气,只能说那个狗东西踢到她算是踢到铁板了。 “石母娘娘??”何灵生捕捉到关键词,“花石村里有邪神崇拜?资料上没写吧。” “也可能只是迷信。”伊兹安慰他,“我没听说过有‘石母娘娘’这一称谓的邪神。” 他其实怀疑,这所谓的石母娘娘,可能就是他小说写的那块“开花石头”。 那块无法被人类所认识的生物法则所解释的,可以自主开花的石头。 “鬼知道。”莫恙捏捏鼻梁,“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小林和小曲他们,反正这村子已经够诡异了,养出个邪祟也正常。” “我们休息会儿,趁天黑人少了再进村吧。” · 入夜。 夜幕上挂着阴云,让人瞧不见月。村子里静悄悄,连灯光都没有,死寂一片。 伊兹一行人打着手电,像贼似的一个接一个地窜进村里,不久就发现了不对劲儿。 “咔嚓——” 已经烧焦的乌黑木板被踩得呻吟一声,伊兹挪开脚,抬眼看着四周火烧后的废墟,从那残破的轮廓里才勉强能看出这是白天他们逃离的那个村子。 “呃……”何灵生抓抓脑袋,“我们也没跑多远吧,村里起火了我们也该知道啊。” 莫恙蹲下身,翻弄着不知道从哪个房子掉下来的破碎物,啧啧道:“倒不是我们瞎。就这村子现在的破烂样,可不是半天能烧出来的……” 第18章 “那……”何灵生想到种可能,“也就说我们白天看见的,可能是幻觉之类的?” “可能是。”伊兹耸耸肩,“而且,这地方时间流速和外边有些不一样。就刚刚我们在小树林等,我感觉至多不超过两小时,现在按外边来算应该只有六七点,但现在你看这天,已经是深夜了。” 莫恙赞同,“确实,花石村里面的时间流速似乎与外界不对等,之前的小队也有人发现过。” 所以也可能是刚刚时间加快,村子加速衰败,成了现在这样子。 “不过,该庆幸现在村里应该没人吧。”何灵生拿着手电四处晃了晃,看着村里几乎没几间完整的屋子,松了口气说道,他实在不想面对那些奇怪的村民了。 莫恙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总之,先找线索吧。” 花石村有十几户口人,现在还基本成了废墟,一个个翻太浪费时间了,他们商议着先去各自原身的家里看看。 伊兹说:“我原身所住的家我已经搜过了,没什么东西,我们可以去钟素素家看看。” 何灵生此时举手,说:“我!我是从村长家里出来的,记得村长家在哪。” “两个地方,省时间就分两路吧。”莫恙说,“何灵生肯定要去村长家,伊兹你要去哪?” 伊兹回:“我一个人去钟素素家吧。” “你带武器了吗?”莫恙说。 “一把附魔过的m45手枪,”伊兹笑笑,“我会使用法术,其中不乏杀伤力大的攻击类法术。” “那好。”听过一些伊兹的事迹,莫恙疑惑,但看他肯定的模样,就也没问什么,转身和何灵生一起朝着村长家走去了。 第16章 林不知刚睁开眼,脚下就差点从田坎上滑下去,她连忙低下身稳了稳身体。 她有些懵地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周围。又看了看自己一身明显被换过的衣服,和完全陌生的手,难得陷入了种我是谁我在哪的疑惑。 不是,调查神秘事件都这样吗? 不过还好,背包还在,而且这里也是村子旁的田野,她没掉到什么不知名地方去。 林不知检查了下自己的东西,不仅没少什么,甚至还多了个样式很复古的布包。 她打开,发现一个本子和只铅笔。 本子上写了“穆煙嵐”三字,笔迹苍劲有力,林不知猜想应该是她现在“附身”的身体原主,虽然她根本不熟悉繁体字,但脑子里一下蹦出了“穆烟岚”这个名字。 无他,当时她和李执被葛叶绑到荒山野岭时,就是这位穆烟岚救的他们。 她现在还犹记这位女士破门而入,几道黄符把那个散发着恶臭的血腥触手拍回召唤阵的帅气模样。 所以穆女士也来过花石村?她现在还莫名其妙“附身”到穆女士的身体上? 林不知本能地察觉一丝不对劲,况且穆女士本身其实就有些奇怪,在救了他们后,她要求他们对她的存在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也没跟着他们一起回去,在莫恙发动房子外的汽车时还表现出惊奇的模样,似乎从来没见过这东西一般。 林不知翻本子后面,但国人自带的繁简体互换天赋无法支撑她读懂什么,只能勉强认出这本子应该写了些类似研究笔记的东西,有不少生僻的专业词汇。 她只好有心无力地收回本子,辨认了下方向,朝村子走去。 走到中途,她感觉手指有什么东西扯了下,低头一看,绑在大拇指上的红绳儿不断向前拉着她。 “咦?”林不知顺着红绳儿头所指方向看去,就见到远处一个人影迎面走来,她也赶快走过去,近了发现是个穿蓝色道袍的道士,林不知注意到他手腕上绑了根红绳儿。 那道士也注意到她,看了看她大拇指又看了看她脸,一副迟疑的样子。 林不知先打招呼:“我是林不知。” “……”那道士沉默了下,才说,“曲无。” 找到了个队友,林不知也放松了些,问:“没找到其他人吗?” “呃……没有。”曲无似乎有点紧张,手不自觉抓着宽大的袖口。 曲无解释他一睁眼就朝向田野,看见红绳儿的指向就走过来了,还没进村,也没有看到其他人。 “那我们先进村吧。”林不知计划着,突然想起了那个笔记本,问,“你会繁体字吗?” “会认……有些老书是繁体写的,我学过。”曲无点点头说。 林不知递出那本笔记本,“那好,你看看这本,好像是我身体原主的什么研究笔记之类的东西。” “行。”曲无接过笔记本,边走边看,越看越眉头皱的越紧。 已经进了村,林不知瞧着他那都快拧成一条的眉毛,忍不住好奇问:“到底什么内容这么严肃?” “大部分内容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神秘事件的调查记录。因为上世纪战乱,我们有挺多道法手段遗失的,这里面倒是提到了些……这很少见。而且,笔记本主人对神秘事件的一些处理手段,加上她的姓……我有点怀疑她是……” “哎!是方道士!” 曲无断断续续地不确定地说着,结果还没说完,不远处一声惊呼突然打断了他。 两人抬头看过去,就看见一堆村民双眼放光地盯着他们,像是在田间找到了块金子一般激动地喊着。 穿着道袍的曲无自欺欺人地四处看了看,难过地发现方圆几里可能就他够得上“方道士”这个称呼。 村民很快围了上来,让两人躲开当然机会都没有,他们也不等两人说什么,推着他们往东南方走。 “方道士,方道士,钟老汉儿死咯,你得去做场法事啊!” “石母娘娘保佑,钟老汉儿可是个好的哟,得好好送他啊。” “哎哟哎哟,死人了死人了,终于死人了。” 这群莫名其妙的村民东一句西一句地叫,蚊子似的吵得人脑壳疼。话里前言不搭后语,听得曲无和林不知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做什么,稀里糊涂地被他们强推着走。 到了地方,他们还真看到一个石棺材,里面躺了个五六十岁的男人,大概就是村民们说的“钟老汉儿”。棺材前,还有一些做丧礼的家伙儿事,有几个人在里里外外摆弄着,让这葬礼像模像样。 等曲无和林不知被推来了,那忙里忙外的人就看过来了,激动地拍手叫道“终于来了终于来了”,似乎等个道士做法是他们人生最大的事一样。 前前后后的村民都盯向了穿着道袍的曲无,热烈的期待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也根本装不下别的,完完全全无视了就站在他旁边的林不知。 赶鸭子上架,曲无和林不知看着这周围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个村民,在估算了下敌我战斗力后,还是选择了从心。 林不知悄悄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忍不住用眼神暗示曲无,小声问:“你会做法事么。” 曲无瞳孔地震,但被前后的奇怪村民盯着也不敢乱行动,只回了她一个绝望的眼神。 他确实是个道士不错,但都说了他是个炼器的,都几百年没做过什么丧礼法事啊! 而对这些完全不懂的林不知只能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曲无闭眼,又睁眼,眼神几乎失去了神光,最终还是深吸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上前,在脑子里疯狂扒拉不知道那个犄角旮旯中参加过的几场法事的记忆,装模装样地复制那些记忆已经模糊的动作,嘴里毫无感情地念叨着《太上救苦经》之类的。 他觉得现在没人比他心里还苦了,有种辛苦备考一个月,结果遇到考题革新的美感。 那些古怪的村民眼睛还是眨都不眨,只盯着曲无,一个眼神都不分给林不知。 林不知趁机悄悄退到边缘,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手上摸到绑在腿侧的手枪,但过了许久,她发现曲无同样的动作都不知道重复了几遍,那群村民还是毫无动静,只是偶尔窃窃私语,在曲无想要停下法事时瞪他急几眼,把曲无吓得又开始装模作样地念经做法。 就好像他们只纯心想要办场丧礼一样。 林不知看不懂,也不受震撼,只觉得奇怪,两个人都困在一个地方不是个法子,反正那些村民不知道为什么完全忽略了她,她思索了下就想要偷偷溜到其他地方找线索。 但还没踏出去一步,就有人把她叫住了。 “姐姐也觉得好奇怪吧。” 林不知心猛一跳,转头看见个八九岁样子的小女孩儿,一头乌黑长发上别了不少类似铃兰花的漂亮小花,头顶还带了个同样小花编成的花环,站在她后面抬起头,黝黑的眼珠子盯着她。 见她注意到自己了,小女孩儿嘟着嘴,看着那些陷入痴状的村民,不高兴地说:“那些人,每次有人走了时都是这样,根本就没有为走了的人悲伤嘛。” 听着小女孩儿居然还有些正常的样子,而且像是知道这个村子的情况,林不知蹲下跟她平视,说:“这样确实怪得很。那个走了的老人没有孩子吗?” 第19章 小女孩儿只看着她,眼神暗了暗,没回答。 林不知识趣地跳过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女孩儿却反问:“你又叫什么名字?” “嗯……林不知。”林不知告诉了她自己的本名。 小女孩儿闻言,一直耷拉的嘴角才微微上扬一些,她回:“叫我树树,树子的树。” “好吧,树树。”林不知估摸着这应该是小名,顺着她的说法叫了声,她望了望棺材那边,又问她,“树树知道‘钟老汉儿’是谁吗?” “你是说躺在那个石柜子里的人吗?” “就是那个老人。” “他啊,”树树微微皱眉,晃了晃头,头发上的小花儿也跟着微晃了几下,她似乎思考了什么才回答,“是‘好心’的有钱人家钟家的主人哦。” “钟家?”林不知疑惑,“‘好心的有钱人家’?” “对啊。”树树撇撇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有钱人家捐钱帮村里修缮了石母娘娘庙,都是来世要做石母娘娘儿女的‘好心’人啦!” 什么石母娘娘? 什么来世做神仙儿女? 这无厘头类似传销邪教的说辞让林不知下意识生理不适,看树树脸色也是很不屑的样子,她试探着问:“树树觉得好么?” “哼。”树树翻了她一个白眼,又盯着地面低声喃喃,“‘我’当时觉得好吧。” 好个屁。 林不知耳尖,听到了她的声音,表情一下严肃了。 她心里吐槽,如果真的好,这葬礼可不会这么诡异了。她能感觉到,那些村民没有有人去世的沉重感,更没有对所谓逝者将要去做什么娘娘儿女的安慰,他们更多的是一种狂热的欣喜,还有一种石头落地的轻松感,仿佛钟老汉儿的死是他们盼了八辈子的大喜事儿。 不过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也不必跟一个小孩子说了。 看见树树又变得不高兴的模样,林不知用浅薄的与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想了想,转身从兜里掏出了块巧克力给了她。 树树有些惊讶和疑惑,看了看巧克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乎是不太信任。 心说这孩子也精明,林不知掰了一节巧克力下来自己吃了,再把剩下的大半给她,示意这东西没问题。 树树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把头顶的花环摘了下来,递给她,说:“我们交换。” “好好,交换。”林不知应和她,妥善地收了那个由一种形似铃兰花的透明小花编成的花环。 小女孩儿没了花环,但别了满头,几乎每缕头发都缠了株小花的头依旧突出。 林不知有点不明白她这个发型,就算再爱美的小姑娘都不会给自己戴满头鲜花啊——那只会让人看起来像个花瓶好吧。 难道是这边什么风俗吗? 这也不好问,林不知只能这么猜测。 可能那块甜甜的巧克力足够打动一个小孩子的心,后面树树的脸色至少对着她就稍好些了,说的话也变多了。林不知在和她聊天之际,也顺带套点信息。 然后她就知道了,钟老汉儿是不久前被村长儿子和一个城里人吓死的,村长儿子和城里人逃走了,钟老汉儿的葬礼该是第一紧要的大事——听完,林不知猜测那两位大概就是她队友。 所以他们到底干了什么,怎么会“吓死”个人? 林不知感到不对劲,真心感受到和同伴汇合的紧迫性了。 抛开这些,她还问了她从刚刚一直听到的一个词,“石母娘娘是谁啊?” “石母娘娘就是石母娘娘。”树树似乎不喜欢这个话题,说起这个名字就拉下了脸,“石母娘娘是我们所有人的妈妈,我们都会是她的孩子。我们借了妈妈东西,活在了这里,然后死时就会还给妈妈,让妈妈更加茂盛。” “啊?” 说实话,林不知一句话都没听懂,但树树却不再解释什么,只突然转过眼看向了棺材。 林不知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过去。 “妈妈要来拿祂的东西了。” 还没等林不知从那毫无花纹和人工痕迹,宛若天然形成的石馆上看出什么,树树的声音冷不丁地从她耳边响起。 她猛地转头看向她,却发现自己周围早已不见小女孩儿的身影。 她站起身,愣了愣,有些分不清刚刚是幻觉还是真实,一声惊叫吸住了她的注意力—— 曲无像被火追着,快速倒退着远离那石馆,眼睛惊恐地睁得老大。 林不知的视线不由望过去,刚好对上了那石馆,清晰地看见了那棺里的景象。 钟老汉儿依旧像头死猪样无知无觉地躺着,但那如同娇小的铃兰似的透明小花,刺穿他的眼珠子,带着黏糊的脑浆,顶开他的眼皮,向上不断升高。而那透明小花无数的茎叶,从他的每一个毛孔里钻出来,肆无忌惮地狂野生长着,布满他每一片皮肤。 那些原本没动作的村民们突然又活了,嘴角扬得极高,眼里如同饿狼般闪着光,他们或抓起不知道哪来的刀,或直接空手,朝那石馆涌上去,狂暴地撕烂了那石馆里已不成人形的尸体的腹部,露出了被如须状的花根充填完毕的里面,以及完全变成了石头的五脏。 崩断从中生出的花根,他们双手捧起那五块石头,举过头顶,欢呼出声,甚至激动得掉下了在这场葬礼上第一滴眼泪。 第17章 寒气从地底顺着她的脚向上蔓延,林不知就像误入猪笼草的虫子一般被其包裹,直直呆立了许久才找到自己的知觉。 她猛地反应过来,条件反射般窜过去把离石馆就一两米远的曲无拉过来,一起远离那些疯子。 可还没等他们转身溜出去,又被人堵住了。 拄着拐杖的老头儿身后跟了几个膘肥体壮的大汉,正好堵住了他们溜出去的道。 曲无和林不知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停下脚步,装作无事发生。 老头儿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线,满意地打量着曲无,后者只觉自己成了菜市场上一块上好的猪肉,老头儿就是那个挑剔的买肉人。 “咳呵呵,石母娘娘保佑哦,”老头儿像喉咙堵了几百颗痰,声音沙哑又难听,“方道士,不像之前那些歪瓜裂枣,你是个能挑大梁的,有资格上庙哦。” “上,上庙?”曲无结巴地疑惑,他现在真只想离开这里。 “哦哟,上庙,多大的福分啊。”老头拉长了声音感慨间,转过眼突然发现了站在曲无旁边的林不知,像是看到了东西,原本的一条缝一下撑大了,让人瞧见了那细小的一绺眼白,他叫,“穆家女子,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去野外做什么,什么记录吗?” 林不知这才确定自己身上没什么除了队友都不可见的buff,尽管现在她并不想和这个老头儿说话,也只能瞎编道:“这……这不是记录完了吗?看这边人多,就来看看。” 幸好老头儿也计较什么,只小声嘀咕了句“居然一个人,没见着素素那娃啊。” 听到了似乎熟悉的名字,林不知皱了皱眉,但老头儿没再说什么,拐回了上庙这一话题,不管曲无表现得如何抗拒,他还是油盐不进地强要曲无上庙。 这时那些疯子样的村民也抬起石馆,朝他们走过来了,念起刚刚那些疯狂之事,曲无和林不知也不敢反抗了,只得答应着上庙。 但奇怪的是,那老头儿听林不知要上庙就皱起了眉,直说:“你个外头来的,去我们庙里干嘛。” “?”林不知简直莫名其妙。 老头儿依旧不让步,还直接抓过曲无,上手赶她,“石母娘娘不喜欢外头来的,你可别去触娘娘霉头。” 和被抓着欲哭无泪的曲无对视,双方都有些无语和无奈。 他们试图抢救一下,掰扯了几句,但到后面老头儿直接没耐心了,大手一挥让身后那几个大汉直接把林不知送回“她家”,抓着想走又走不掉的曲无,领着那一堆抬石馆的村民浩浩荡荡朝后山走去了。 被推到房子里的林不知几度想掏枪了,但看对方毫无血色的脸,直勾勾眨都不眨一下的眼睛,感受到那如同死人般的皮肤温度,她又质疑了下来,当然最重要的是对方七八个人,她觉得她没能耐一挑八。 反抗无能,林不知看向房内,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她不用自己去找“穆烟岚”的家。 也许这里能翻到些线索能让她知道“穆烟岚”的古怪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 小心绕过屋里一些玻璃渣和不知道是什么烧毁后的灰烬,直接翻窗出来,在屋里没搜到什么的伊兹来到钟家后院里,院子里有不少碎石头,还有一棵已经烧焦呈现一种枯黑的树。 树下,那里有一胚突兀的紧实新土,微微隆起似乎埋着什么,显眼到让人忽视都不行。 在背包里找了找,遗憾地发现自己没带挖掘工具,伊兹干脆拿那把顺来的菜刀把土翘开,小心地挖出一个皮革的旧手提箱。 第20章 伊兹抬起那个稍重的手提箱,上下翻看了下,觉得它上面虽然有火烧的痕迹的焦印,但整体完好,关卡处也没有变形,加上埋住它的是新土,应该是有人在火灾后来到这里埋进来的。 值得庆幸的是,手提箱没有被锁,伊兹轻易就打开了它。里面装了一套女式的服装、鞋袜之类的,有几束百合永生花,伊兹还翻出了一个线订本,有点破旧的样子,许多纸张还有点残缺。 他翻开第一页,见上面写着“鐘素素”和一行字,估摸着有线索,于是他翻开后面,才发现是一些日记,伊兹快速看了下,略过一些日常琐事的记录,他注意到一些重要内容: [卅五年五月二十……岚姐说日记就是把把自己做了什么,有什么感受给写下来…… 做个事情还要什么感受哦?城里人果然不一样的,要比我们想得多好多。 还要给每年说个年份,“民国卅五年”,民国是什么哦,明天去问问岚姐吧。好像那个读书人的屋头挂了本日历,上面也这样写,真稀奇…… …… 卅五年六月十三……岚姐居然是个道士!还是真的会驱邪除魔的真道士!比那个装神弄鬼的方道士厉害多了! …… 卅六年一月一……岚姐来我们家跨年了,她还送我花,说是永生花[1],可以保管好几年不凋谢的,真厉害。不过我还是要好好保管,听说城里人会拿个花瓶摆在桌子上的,我也这么干吧。 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 真想和岚姐一直在一起,岚姐可以一直留在村子里吗?但好像村长不喜欢外乡人来村子住太久哇,连那个读书人明年也要走了。 嗯……我也许可以去找妈妈,求求她让岚姐也成为她的女儿,然后岚姐就可以一直呆在村子了…… 不过岚姐想和我一起呆在村子里吗?想不到,好苦恼…… …… 卅六年三月十一岚姐下个月她要走了…… …… 三月十三……在河边遇到读书人了,他给我说春天河水很凉。莫名其妙。 不过有个人陪我聊天也是好的。我告诉他我不想和岚姐分开的事了。 他问我,岚姐无法留下来,那为什么不跟着岚姐离开。 ……对啊,我为什么不能跟着岚姐离开呢?我会识字还会写字,也会照顾自己,不会拖岚姐后腿的! 但……我是妈妈的孩子啊,孩子怎么能离开妈妈…… …………] 这之后有好几页都被人扯烂了或者被人涂花了,伊兹再怎么用力辨认也只能看出“爸爸”“吵架……骂”“外乡……妖怪”“……驱逐”“烧……”等字样,串不起什么逻辑,只翻到最后一页,依旧是钟素素笔迹,但字显得轻飘飘的,软弱无力—— [回到妈妈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对吗?] 伊兹看完,想起莫恙和钟老汉儿吵的一架,突然明白了,正常情况下,也就是他们没有“附身”这些人下,白天钟素素应该就是“自愿”跟着钟老汉儿回到“妈妈”身边。 这个“妈妈”应该就是指石母娘娘。 那之后呢,他们介入后钟老汉儿怎么就死了?村子又怎么一副被火烧的废墟样?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现在他们所看到的的一切究竟是虚假的幻象,还是真实的民国卅六年的投影? 但如果是后者,伊兹也有些疑惑,花石和花石村出现的时间最早不过两年前,怎么会牵扯到民国时期的事。民国就可能存在的石母娘娘若确有其物,又怎么和花石联系在一起的。 疑点太多,让伊兹对这本日记的真实性都有些斟酌。 就在他还想搜搜其他地方时,一阵轻微的“簌簌”声在不远处突然响起,让伊兹立刻警觉起来。 他快速收起手提箱,掏出手枪窜到树干后,侧身去看是什么东西。 然后他便看到了,院子里原本安安静静躺在地面上的碎石头“活”了过来,从不知名的地方伸出一根根细小几乎不可见的茎须,随后不断伸长,互相连结,让许多碎石头渐渐聚合形成一个人形。之后,那些茎须也逐渐变得粗大,颜色变得深绿,末端分叉生出一颗颗密密麻麻的卵状的花骨朵儿似的东西。 这一“生长”的过程发生的极其迅速,不留神就长出了三个这样的石头怪,在伊兹看过去的那一瞬间,对方已经长出了眼珠,昆虫复眼般的眼珠由茎须连结着,顶在它们头顶上,伊兹看向它们时,它们也转动眼珠盯住了他,并迅速反应,以一种不属于石头的敏捷,向他奔来。 伊兹拔腿就跑,同时开了两枪,一枪精准打中了一只怪物的连结节点,让它一下子散了架,而第二枪却只打中了另一只的“脚”,稍微减慢了些它的速度。 他跳过已经倒塌大半的院墙,回头确认自己已经拉开了些距离,便慢慢停下,通过院墙的空缺处,看准剩下两个还在不断朝他奔来,一步掉一点绿叶花瓣的石头怪,嘴上快速念咒。 即时,一股不可见的强大力量由伊兹创造出来,飞速袭向剩下的石头怪,将它们凭空掀起,往后撞出了十多米远,随后重重落下,连结的花茎也被撞散,无力勾连石块,让怪物重新散成一堆碎石。 这是一个比较常用的战斗法术,伊兹还拿着「银眼」时也没少用,可不得不说,这是他第一次自己发动这个法术——在艾沃克德的指导下的半个月里,他练习的也是一些更容易上手的民俗魔法和日常类魔法,战斗类法术危害性较大,平时也没什么机会练习。 这也导致,在法术效果产生的一刹那,伊兹的大脑毫无准备地宕机了一瞬,眼前发黑,踉跄了几步才缓过神来。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而自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惧与不安如蚂蚁般爬上他的全身,完全打乱了他原本还冷静的思绪。 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村庄。他心里有声音在说。 无法控制自己,伊兹惊慌地看着周围,哪怕那里除了废墟什么东西都没有,应该是唯一威胁的石头怪也在犹格索托斯之拳下失去了行动力,但他就是无法克制自己去脑补无数存在着可能性的意外发生,就像每一个恐高患者在山坡上都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象自己从山上掉下去。 不对劲。 很不对劲。 伊兹再次拍拍自己的脸,放平自己的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村庄——而且你不再是半个月前的你,不再是那个就算贯穿心脏也能自我修复的你了,你稍有不慎,就会葬身其中,并无人知晓。 心里声音还在说。 这也许就是真实的“疯狂”? 伊兹条件反射地将这些由精神力下降而带来的恐惧提炼出来,用一种超脱的视野去旁观其在心灵上掠过的轨迹,以达到内心的平静——这是戴望云教给他的方法。 所以说练习时还是不能抱有侥幸心理啊,就该听从艾沃克德的建议,提前去适当练一些具有杀伤力的法术嘛,这样也不会在这种尴尬的时刻突陷所谓疯狂之中。 深吸一口气,他打开自己的记忆,让所有偏向正面的回忆充填自己的大脑,不去偏执地去想周围有什么会伤害他。 伊兹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摸出了艾沃克德给他的蔓藤状饰品,他看着它沉默了一阵,还是只收到手心攥紧,饰品上凹凸的刻印和尖锐的边缘刺激着皮肤,冰凉的痛感莫名给了他几分清醒。 但伊兹依旧站在原地,慢慢给自己做着心理催眠,也在此时,一声惊呼从旁传来。 “你……嗯,莫恙调查团?” 伊兹睁大眼睛,缓慢且僵硬地看过去,看到了一个陌生的民国女子,但拇指上绑着红绳儿,他咬了咬唇瓣,强迫自己平静地回答:“我是伊兹。” 陌生女子松了口气,说:“我是林不知。” 第18章 发觉那些古怪的大汉走了,林不知就暴力开门,而出了穆烟岚家她才发觉四周莫名变成了火灾后的废墟状,还没逛多久,她就听到枪声和什么重物落地声,匆匆赶了过来。 现在,林不知看着半倒塌的院墙后,重新碎成碎石头的不明生物和掉落一地逐渐开始枯萎的花叶茎,莫名感到一阵恶寒。 她转头,看向脸色几乎白了一个度的伊兹,明显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问:“你怎么了?” 伊兹右手把蔓藤饰品攥得极紧,尖锐的凸起几乎要将皮肤割破,但他就像感受不到痛似的,反而,还要托手心痛楚的福,他现在能语气平静地回答林不知的话,“……使用法术后的临时疯狂状态,过一会儿就好,你先别靠近我就行。” 被科普过相关概念的林不知自觉地离他三米远。 还好伊兹还能正常交流,告诉她,“莫恙和何灵生在村长家,他们给我指过方向,我们先去汇和。” “行。”林不知点头,补充说,“曲无被村民们带到后山那什么石母娘娘庙做法事了。” 第21章 “……什么法事?……!”不知哪来的风吹过,把松散的石头渣吹落,无意间碰到伊兹,他应激反应般掏出手枪上膛。 “呃……”觉得他状态实在堪忧的林不知说,“等汇和了再说吧。” · 应伊兹的请求,林不知走在前面。两人静默地走着,夜风微响,将废墟残渣上的月光吹得破碎。除了他们这些外来者,这个村庄再也没人了。 在沉默里走了一段路,伊兹的脚步声极轻,林不知几乎只能听到细微的风声,在黑夜里深深透着一种寒冷的孤独感,促使她想要开口发出一点声音,于是她试探着问:“伊兹?” “嗯……”身后发出沉闷的回答声,似乎是察觉到了林不知的不安,声音继续说,“想聊点什么吗?” “你现在没事吗?”林不知顾及他的状态,反问。 精神力的下降是一时的,伊兹也清楚如何调整自我以更快摆脱临时疯狂状态,回答道:“我现在还好。” “……好吧。”林不知转头看向他,确认他神情确实趋于平静,才问,“其实,我一直想知道,如果使用太多……魔法,就一定会疯吗?” “这个,”伊兹说,“虽然很打击人心,但目前来说,确实是的。” 他继续说:“对现在的人类来说,包括魔法在内的所有神秘事物,从本质来说都是一种污染。所以,你再多出几个任务,留心一下,就会发现调查员的攻防方式大体是科技为主,魔法为辅的。” 虽然其中也有魔法本身晦涩难懂,学习成本大收益低的原因,但至少目前来看,魔法等超自然手段,都被列为辅助手段。哪怕是专研魔法的调查员,也会学习和装备一些科技武器,将法术作为最后底牌使出去。 而莫恙为代表的道士,很多会的也是物理施法,纯靠法术的还是少数。莫恙本人就是靠一套功夫闯出名头的。 伊兹记得国际官方还有一个魔法类专业证书,华国官方也有一个持法特殊道士证,但这两个在神秘界有较大权威性的证书,每届报名人数不超过一百个,而考取人数顶天了也不超过十五个。 “那……这个‘疯狂’它能治好,或减轻吗?”林不知不禁咬了咬自己的下唇肉,微微皱眉问道。 伊兹抬眼看了她一眼,心里突然明悟林不知在想什么,她想救助她那位邪//教徒朋友。她认为那位她那位邪//教徒朋友是被「真实」给毒害,精神失常了,但可能还能救回来。 不过伊兹注定要打破她的想法,“很可惜,目前没有方法。” 林不知眼里暗了下,但不久便平复下来,她注意到了他的限定词,“你似乎一直说的是‘现在的人类’。” “对啊,‘现在的人类’。” 伊兹问,“学过马原吧。”见林不知不明觉厉地点点头,他便浅笑着说,“那应该能理解。‘污染’简单点来说,就是以人类现有任何条件下无法理解的信息冲击造成的思维过载,并反应于生理与心理的状态。” “但万事万物都是在变化之中,在这个宇宙里,并没有静止不变的概念,现在无法理解不代表未来无法理解,不论以什么方式。就像你以后可能会接触到一些比我们更卓越的种族,但他们只是比我们先走了一步而已。” “说通俗点,文明的发展总会有个过程,我们只是在初期而已。所以我只说‘现在的人类’不能。” 林不知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对方这么乐观,如此肯定未来的人类可以……要知道要延续文明还是得先活下去啊,未来人类还能延续多久、能延续得怎么样都还是个未解之谜呢。 但话到了嘴边,她又咽了下去,伊兹的神情很平静,语气也很稀疏平常,真的像他所说的“聊点什么”的闲聊姿态,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一般陈诉这一推测——自然地给人一种信服力,仿佛他已经亲眼所见未来人类之壮举,十分之理所应当。 也许人总要保持一点乐观吧。林不知如此想到,于是顺着他说:“那你觉得要多少年人类才能达到你说的那个境界呢?” “短的话,653年。” 出乎意料,伊兹居然给出了一个精确的数字。 林不知一下笑出了声,转头去看他,却发现对方神情依旧平静,毫无开玩笑的痕迹,笑容便悄然消失了,转而便变成了严肃。 她突然想起了莫恙同意伊兹和他的同伴加入他们调查团后,莫恙提醒他们的话: “他们俩性格会有些怪异。尽量别和他们,最是那位叫‘伊兹’的人深聊,如果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可以私下给我说。” 当时其实大家都不太在意,只认为是两个可能精神有些问题的老调查员而已,不过既然能通过审查接到任务,那证明能力和行为还是正常的。 但现在,林不知突然隐约察觉到了莫恙让他们不要深聊的背后含义是什么了。 思及此,她再次闭上了嘴,结束了这次闲聊。 · “哐——擦啦” 在两人紧赶慢赶到村长家时,正好听到了一声那边发出一声巨响,接着已经岌岌可危的村长家再也支撑不住,终于哐啦一声全倒塌了。 两人一惊,立马赶上去。 所幸,莫恙反应力极佳,在石块砸下来之前拖着何灵生滚了出来,虽然滚得两人满头是灰,但好在没被伤到。 林不知和伊兹赶上来,一个搀一个扶。 “这……怎么回事?”林不知看看周围,不由问出声。 伊兹手下扶着的何灵生脖子一片青紫的勒痕,看得人触目惊心,还要他俩背后彻底塌成一片的村长家,都让人惊疑不定。 可她搀住的莫恙看到林不知现在长相的却呆愣住了,没反应过来回她。 还是何灵生咳了几声,嗓子还有疼,他拍去脸上的灰,嘶哑着声音说:“咳咳咳……村长家有鬼啊……” 他后怕,摸摸自己起的鸡皮疙瘩道:“我和莫姐不查线索吗,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我反应过来我就在院子树下上吊了,然后莫姐来救我,然后,然后房子就塌了……” “我也想说啊。你查线索查到一半就莫名其妙到院子的树下,我觉得不对劲儿跟出去叫你,结果你聋了一样理都不理,倔牛一样要去上吊,拦都拦不住!”终于反应过来的莫恙起身,补充道,但眼睛还是瞄着林不知,似乎在辨认什么,转而不确定地问,“你是小林?林不知?” 林不知举举绑了红绳儿的手示意她是的。 “你知道林不知所占据的身体的身份吗?”伊兹注意到莫恙的表情,问出了声。 这一问,所有人都看向莫恙了,何灵生本来刚脱离生命危险还有点后怕,这下注意力全部被转移去了,略带惊讶地好奇,“我去,这些人怎么都是民国时期的吧,莫姐你还真认识?” “……”莫恙有些迟疑,还带点不可置信,眉心几乎拧成一团儿,她问,“小林,你这具身体是不是叫……‘穆烟岚’,叫‘穆烟岚’这个名字。” “!”这下轮到林不知惊讶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双眼睁得溜圆儿,在包里翻找一会儿,把那个看不懂的笔记本递出去,说,“是叫穆烟岚……而且,她也是个道士。我翻了她的屋子,翻到一些线索,这儿还有一个她的笔记本。” 莫恙立刻拿了过来,快速翻阅了几页,越看越沉默。 其余几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着莫恙脸色越来越凝重,但又带着古怪的轻松,似乎早就预见了什么,如今彻底落实的感觉。 而伊兹也将“穆烟岚”和他看的钟素素日记本里的道士“岚姐”对应了起来,结合莫恙的身份背景,他突然有了个不太妙的猜测,皱起了眉。 林不知想起了曲无看这个笔记本时说的话,轻声说:“莫姐,这位穆小姐……是你们的……?” 只有何灵生半坐在地上,看看脸色沉沉的莫恙,又瞅瞅皱眉凝思的伊兹,最后又瞧瞧小心翼翼的新人林不知,有一种错过了五十集剧情的感觉。 就他一个人一脸懵逼吗? “嘶……”莫恙倒吸口冷气,问,“林不知你搜到了些什么关于穆烟岚的线索?” 林不知这才说起,穆烟岚家应该是这村子里唯一一个到现在都保存完整的屋子,无形的火灾完全避开了它,所以里面的东西基本都保存完整。 她搜出了几本破旧的经书,看它们太老旧了,怕给它们弄坏她就没拿,所以她只拿了些信件,其中一封上还印有一个奇怪的花纹简约的印章。 莫恙一看那带有印章的信就彻底确定了,抹了把脸,有些恍惚地说:“虽然之前就有些猜测,但我也没想过真是啊。” 伊兹也认出了那印章究竟代表什么,心里泛起了一层疙瘩,他向林不知要来了几张信纸——那上面写着穆烟岚和一些家人亲友的来往信,谈及到了许多当时神秘界和现世发生的要紧事,比如国内内战的激烈、在抗战里失落经书法典的回收、两区之间法器等物资的运输轨道的重建事宜等等。 第22章 他边看边和自己脑里的历史事件对应,越看越能够确信,写信人和收信人的真实性。 看他们仨谜语来谜语去,何灵生终于忍不了了,举手弱弱地问:“等等等等,有谁能和我解释下么,什么‘穆烟岚’什么道士什么印章?” 莫恙现在思绪有些纷乱,没那个心情向他解释太多,只将那张唯一印有印章的信给了他。 何灵生赶忙接住,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迫切地想要跟上他们的进度。 第19章 何灵生拿着信看着。 从专门印了印章这件事就知道,这封信相对其他更多为私人性质的信件而言,更加正式与公事化,是一份还未寄出去的调查报告。其中透露的关键信息很多,何灵生很快抓住了重点。 [……而无论是缺页破损、纸张老化霉变,还是虫蛀鼠啮、火烬水渍等问题,据我实践而得,与「真实」勾连的失落经书皆可分为两类,有灵与无灵。再在此基础上采取不同的挽救措施,效果将更加明显。如我在xx县红塘村所xx家所发现的《千灵始生真经》,记载了秦到汉间战争期间所发现的异物诡事,东汉成书,至今已然生灵,在我接近其时产生了反抗的情绪…… ………… 此外,我将要讲诉我写这份报告之时所处的村子。 花石村,原名长益村。处xx县西南处36公里地,背靠一座无名山,现居二十一户。村中多信仰一号为“石母娘娘”的神祇…… …… 兹查证,原长益村曾发生一场大火,房屋田地尽毁,村子又如何重建,又如何改名“花石”。没有记录,村中人亦逃避不做回答。但我注意到,自火灾后,“石母娘娘”信仰开始传播并迅速发展,有理由怀疑与之有关。 但可惜,村中排外性与警惕性极强,我暂找不到机会调查“石母娘娘”与其庙宇。 在村外,我发现了一种石怪,以花茎连结碎石而成,移动快攻击强,但弱点明显,重击击打花茎连接处便可杀之……] 看完整篇信,何灵生正想说不是那种让我们弄清楚村子历史的关键线索吗,有什么好恍惚的,结果他就注意信末尾还粘了一短纸,上面写了几句话,他一扫而过,便一下恍然大悟了。那纸上写: [等你们看见这封报告我也快回观了吧,小花师弟怎么样啊?不会等我出去溜了一大圈回来了还不会起手势吧?不会吧?不会吧? 哎,我也老大不小了,想着这次回来就收个徒继承下我的家伙儿事也不错。 还别忘了,我这次回来会带回个顶可爱的小姑娘啊,你们给我收拾好观里和你们自个儿,可别给人留下坏印象。人小姑娘可积极呢,可惜对道法体悟不高,不过也可以去试试那个密大那条路嘛,做个调查员什么的……] 小花师弟。 作为神秘界八卦前线第一人,何灵生可清楚了,莫恙师承傅正华大师,这位老道士底下就有个诨号叫“小花真人”。 意识到什么,他也瞪大眼看向莫恙,忍不住问:“莫姐,这位穆女士不会是……” 都到这一步了,莫言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直说:“是的,她是我师姑。” 准确来说,是她从来都没见过,只在师父嘴中听过的师姑。对于她师父的徒弟来说,这位早在上世纪就失踪的师姑对他们来说就是寻常家长口中的“别人家孩子”。 自入门起,只要你不用功去偷懒,搞砸了什么事儿,保定会在师父骂你时听完这位师姑的丰功伟绩,以此对比,明白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小辣鸡。 莫恙命里带皮,从小类似“你穆师姑在你这个年纪都balabala”的话她可没少听。 虽然年轻时也因此在内心吐槽过这位师姑,但现在大了,想起这位师姑的事迹,也得承认是她确是一位极为传奇的女士——乱世多妖邪,又逢社会剧变,这位穆女士从十五六岁开始就在前线奔波。最是抗战那几年极度缺人,整个西南地区基本是她带头挑大梁。而挺过了最艰难的抗战,直到失踪那年,她还在外搜寻失落的古书经典。 师父跟他们闲聊时说过,她当年说整理完旧书,就赶赶新潮,带一个小姑娘去国外密大学习学习。 “师姑失踪后,当年组织过几次人马去寻找,但别说人,就师姑最后的下落——花石村也没有找到过。”莫恙解释说。 “所以时隔几十年,‘花石村’重新出现,我师父就特别重视,前后我们道门已经有两三人来探索了,就想来找找有关师姑,还有她没有带回来的那堆经书的下落。” “……所以,穆烟岚是你们道观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就失踪的道士?!”林不知想起她在外面救自己和李执的样子,不可置信,“但我在花石村外面也遇到过……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当时碰到的是我师妹。”莫恙看了一眼林不知,叹口气说,“她是唯一带出和穆师姑有关情报的人,但似乎也因此,精神有些失常,偶尔会认为自己是‘穆烟岚’。” 所以当时来救他们的人是认为自己是“穆烟岚”的莫恙师妹? 林不知回忆已经有点模糊的记忆,觉得确实也有这样的可能。她到现在也还没见过现在自己身体的样子,但只看身材和手也能发现和自己记忆里,那个暴力破门、手持黄符的“穆烟岚”有些许差异。 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当时她开车刚出森林,就遇到了说是跟着警察来,却比警察还早到的莫恙了。 估摸着人就是追着她精神失常的师妹来的,就是这位师妹太巧了,到处乱逛也能在荒山野岭碰见他们。不过也要庆幸这么巧,不然林不知估摸着自己就不能站在这里了。 “等等,咱说话,能完完整整说清楚好么,不要掐头去尾。”好不容易接上频道的何灵生现在又听不懂了,瞅瞅应该和他同个阵营的伊兹,结果发现他听莫恙说过林不知初入神秘界的事,大概能猜到她们在说什么,一下就委屈了。 他痛苦呐喊,“照顾下这边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啊。” 莫恙这才想起这边两个局外人,快速给他们解释了下,几人的认识才算是拉平。 说起穆烟岚当年在信里说的“小姑娘”,伊兹拿出了钟素素的日记本,脸色有点不好,穆烟岚的身份已经确定真实存在,那么钟素素以及这个花石村的存在基本能确定,是上世纪真实存在过的,那么如此,和他小说的关联可能完全不是他所想的那么简单了。 他说:“那个小姑娘应该就是钟素素。她在日记本里提到过,想跟一个叫‘岚姐’的人离开村子。” “……”莫恙接过日记本,她翻开日本本第一页,眼皮垂下有些沉默。 何灵生也凑过来看,只见上面用行楷写着一行祝福语,显得极其潇洒利落。 [当比山更高,当比海更深] 夜间的风被人捏碎了才吹过,扬起些浮尘,在废墟中呼了几声,引起众人惊觉,才不甘散去,却无事发生。 第20章 后来,在知晓了曲无的情况后,他们一行人便决定要去后山石母娘娘庙里看看了。 上山前,莫恙先去了一趟穆烟岚家,把包里许多东西都腾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了穆烟岚家里所有的古经书,还给那个应该装的钟素素的衣物的皮革箱子贴了个保护符。 “带的出去吗?”何灵生见了问。 “当然能。”莫恙耸耸肩,故作轻松道,“不然你觉得我师妹是怎么带出线索的。” 但你师妹也精神失常了啊。 伊兹还在看穆烟岚剩下的一些信件和笔记,此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没拆穿,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心已经陷进肉中的蔓藤状饰品,思索刚刚发生的一切。 花石村,亦或叫长益村,是民国时期就存在的,不是从他的小说中跑出来的,也或许,他的小说只是让民国时期那座最后不见踪迹的“花石村”重现人间。 如果真相只是后者就好了。 脚下下意识地敲敲自己的影子,却没有任何回应,伊兹突然才想起暗林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去了,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管如何,这一次调查完应该能知道谜底了。 他翻出最底下的一张纸,眼睛迅速扫了一遍,突然发现这上面一些与前面的信件或笔记都不一样的一些东西。 这上面乱七八糟地写了不少推演公式,画了几个仪式模型,书写者像很缺纸一般,把每一个字写得极小,空隙里都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唯恐漏了哪一点空白,还有许多字符都重叠在一起,几乎无法辨认了。 伊兹快把眼睛看瞎了,略过那些几乎不可考的推演公式,在其中找到了应该是书写句写的最后一句话—— “该去那里结束一切了,东西……就埋在花下吧。” 他把这话转告给其他人,林不知恍然大悟,拿出了那个名为树树的小女孩儿给她的花环,说:“应该是这种花。” 第23章 “那我们注意一下村边有没有种这种花。”莫恙说,“‘那里’——看日记还有这些信件也能猜到了,大概率就是石母娘娘庙那儿了。更别说曲无也在那里,那个‘钟老汉儿’也在。” · 带上东西,几人共同认为石母娘娘庙应该就是这次调查的最终地。伊兹给他们的武器一一附了个魔。 林不知想起刚刚伊兹的模样,担忧地问:“施加这么多……魔法,你不会出事吗?” “没事,一般的武器附魔是比较安全的。”伊兹将一瓶用完的中型动物血液收回包里,回答,“刚刚那个是战斗魔法,我第一次用,没注意。” 他日常练习最多的也就是这种附魔魔法,家里的锅瓦瓢盆都被他实验了个遍,然后获得一屋子的“锋利的菜刀”“尖锐的叉子”“结实的筷子”“耐摔的盘子”…… 总之对这个魔法很熟练了。 “没注意什么?”莫恙拿回附魔了的手枪,道谢了声,问道。 “理智下降引发的临时疯狂。”伊兹随口回答,“现在已经恢复了,没事。” “这样。”莫恙上下打量了下伊兹,确定了他没事,不过她记得她听到的传言,背过另外两人,低声问,“不过……我老早就想问了,我听过,你不是无法使用魔法吗?” 她对半个多月前发生的埃拉特事件有所耳闻,早也知道,上面有意让伊兹参与这次任务,以此暗中考察他的立场。 “……所以我进了门扉之间。”伊兹张张嘴,果断拿这件万能的借口解释。 果然,这么一说,莫恙挑挑眉就没问什么了。 · 捣鼓了半天,天边已迸出一道浅光,不声不响地横亘在遥远的山头时,四人终于踏上了行程。 上后山的路只有一条,十分显眼,两边散落着各类大小形状的石头和许多突兀的被什么东西崩坏掉的碎花瓣和花茎,伊兹一下就联想到了那些动作敏捷的石头怪,提醒着各位保持警惕,注意这些可能会活过来的怪石头。 同时伊兹似不经意间问着走他旁边的何灵生,“你脖子还好么?” 现在,何灵生因无意识上吊而带着紫红淤青的脖子,已经奇迹般看不出什么异状了,他摸了摸后对伊兹笑道:“没事,好得不得了。” 伊兹略带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还没说什么,林不知的声音便从前面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们已经走到了一条从山林上蜿蜒伸出隐秘的河沟,河边稀稀拉拉点缀些奇异的类似铃兰的透明小花。 林不知最熟悉这种花,一瞥见就注意到了,指着呼唤其他人:“这里,那个花环上的花。” 其他人纷纷看过来,果断地个个挨着走下去看看。 所幸,似乎掩埋者赶时间,掩埋得并不仔细,几人四处看了看便找到了一处较其他地方明显被翻过的土地。 几人互看一番,莫恙祭出她还没用过的锄头,刨开了那一层薄土,露出了下面一个边角已经磨损的木盒子。 众人打开盒子,小心地拿出了那里面老久的本子,本子边角发黄,封面还有火燎的黑痕,没有署名,但还好里面的内容算是清晰,能让人看见。 本子里穆烟岚记载的正是他们想知道的,钟素素日记里最后那句“回到妈妈身边”之后发生的事。 不出所料,村里的二次火灾就是在钟素素回到所谓“妈妈”身边后突然发生的,但很奇怪的是,它似乎有意避开穆烟岚的房子——准确来说是在反复“拉扯”中避开了穆烟岚的房子—— 穆烟岚也在本子里写:“我想我真是疯了,但除了‘拉扯’,我也无法形容我看到的一切……正常的火焰应该不会前后摇摆……不管了,我得找到素素那孩子,已经过了七天?十天?记不清了。算了,这鬼地方时间已经混乱了,钟表日历没有意义了……也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本子里的记录越到后面越加混乱。 “今天去四处逛了逛,那个水稻田有六束麦子倒伏了……回来时有九束麦子倒伏了……什么东西这里水稻田根本没有麦子好吧我在写什么……” “很好今天从后山绕了八圈,路过村长家十八次了……辣椒要熟了河里有辣椒推演又错了有病吧是最后一步了都为什么推不出来没朱砂了当时怎么没带够等等过了多久了算了这鬼地方今天十九明天初八谁他妈知道根本出不去出不去出不去出不去出不去出不去出不去出不去出不去……” 后面的内容已经几乎是胡言乱语了,找不出什么有用的,何灵生看得毛骨悚然,喃喃:“这是疯了吧……” 林不知拍了拍一直有点沉默的莫恙,同情说:“她应该被困在这里很久了。” “……”伊兹再从拿出那张写满公式的纸张,再仔细看了一番,突然恍然大悟,说,“她一直推演研究的……应该是一个封印的仪式。” “……封印?”拿着本子的莫恙现在有点反应了,抬头看向他。 伊兹指着本子说:“翻到最后看看。” 莫恙倒着翻开本子,扫了几眼便愣了一下。 上面,那些如入了魔障般的胡言乱语已经消失了,也许书写者也清醒了过来,知道这些话只会加剧自己的崩溃,所以全身心投入了研究中。上面写画着各式各样的神秘符文和测算数据,结果预测都有好几种,可见研究者考虑的周全。 研究这些需要不少时间,莫恙虽是道士,但更擅长物理超度那套,上山还有一段不短的路程,众人就把本子给了阅读速度最快并对法术原理最了解的伊兹,让他边走边看,何灵生给他搀着看路,大家便又朝山里走去。 越往山里走,众人发现,那些不规则的碎石头越多越密,到了山腰,那些石头已经布满了整个地面,只留了一条人为铺出的泥路供人上下,莫恙试着在石头地里向下挖了挖,挖了几锄头都不见泥土。 可更令人不解的是,这些几乎是石头铺就的地面上,却有无数大树从石缝里破出,直插云霄,横斜的枝干交错遮蔽着天空,让本渐渐白亮的清晨又回到沉闷压抑的黄昏,透过树杈缝漏下来的光线,犹如根根蛛丝交叉在天地之间。 山路弯弯绕绕,不知道拐了几个弯,太阳都爬上树头,他们还没见着传说中的石母娘娘庙,不过伊兹差不多把那本子里的内容扫了一遍了。 他放下本子看向自己手心,一直故意紧攥着的蔓藤饰品将手心挤压出几个印子,不过似乎因为饰品凸起并不尖锐,皮肤还未被刺破,可上面依旧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血渍。 伊兹挑挑眉,放下手,转而对其他人说:“穆烟岚做了很充分的准备,封印住了石母娘娘,所以,当年的花石村才会彻底消失……但现在封印出了问题。” 看大家听此就担忧起来,他看了看周围,指指地上那些石头说:“不过放心。现在封印应该只是松动了一部分,这里树林茂盛,这些碎石头也还是死的呢。” 伊兹解释,穆烟岚在本子里记录了她每次改版的封印术效果。根据她的记录,原本火灾后,这最后山上与夜晚的村里,四处游荡着无数石头怪,这些石头怪是石母娘娘的“眼睛”与“五脏”。 所以,她用四个封印法器镇于四方,将它们的活性封住,它们无法活过来,石母娘娘就无法彻底醒来。最后她将石母娘娘庙所在后山作为阵中,以木镇之,让石母娘娘的本体只能困于山中寺庙。 所以,这座山上的林木不倒,碎石不起,那证明封印内部还在起作用,只是遭受外部影响有些松动。 伊兹怀疑这股外部力量可能就是因为村名相同的巧合,他的小说所带来的不知名力量让穆烟岚推测的应该能管百多年的封印提前松动了。不过这点他也和其他人讲不清,索性不说。 而且现在不是再细想这个问题的时候,伊兹继续说:“这个封印术的手势和咒语我基本学会了……封印中心地就是石母娘娘庙,封印术在那里才能起最大作用。而那里也是离石母娘娘本体最近的地方,还有林不知说的那些村民……所以势必会遭受不少攻击。” 也该庆幸,穆烟岚在最后改版的封印术融合了不少时空法术,而这,正是他最熟悉的领域。 莫恙懂意思,摆摆手说:“放心,这些交给我们,给人护法的事儿我干的不少。” “那好。”伊兹看着本子里的信息,皱眉严肃道,“那接下来就是最令我头疼的地方——” “要加持松动的封印,我们需要献祭……” · “又要献祭这些……‘五脏’形状的石头?”曲无麻木地重复村长的话,表情显出一种不理解的困惑。 第21章 曲无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认为,自己或许可能大概是个非酋。 五个人,虽然除了林不知外其他人现在的身份他也不知道,但他觉得应该没有和他一样,是个一天内就被迫地打入敌人内部当牛马的角色了。 第24章 他不情不愿地跟着村长,走在送葬队伍前面,拖着步子和他们绕着老大一座后山底走了两三圈,说是在“游山”,手里还被强迫抱着那装了五块石头的大盒子,腿都要走断了又慢悠悠地爬上山顶,进了所谓石母娘娘庙。 而此时重头戏才开始。 曲无就眼睁睁看着村长让人把钟老汉儿尸体抬出来放在一张长方形石桌上,围着那尸体围成圈又唱又跳。 然后村长就似乎疯了一般,一会儿拉过让他那五块石头砸碎,一会儿又让他好好对待这些石头等会儿做祭品。 曲无就抱着那从钟老汉儿腹部刨出来的,五块长着青绿色如血管般不断搏动的纹路、还沾着不少花茎的石头,砸地上也不是,捧上庙里的祭坛也不是,前前后后活像跳太空步。 有时就想发飙骂这些疯子能不能给个最终说法。 但对面十几个人,还可能不是人,可他就只有一个人,寡不敌众,他的理智告诉他还是该怂。 所以事态到底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曲无看了一眼在“把石头砸了”和“把石头当祭品”之间反复拉扯,快要疯魔的村长,还有在其后,因为没了接下来的指令疑惑地站在原地窃窃私语的村民(他现在真的怀疑窃窃私语就是这些村民的待机动作),深感这个世界的虚无性。 他还有心苦中作乐地想,这次任务自个儿活像个被npc表面恳求实际强制要求做任务的冤大头主控,玩的还是那种你不过任务就给你卡地图的游戏。 “你最好不要动。”一声本该可爱但实际凉凉的童声从他侧旁响起,把曲无吓一个哆嗦。 他转头看去,才发现自己右边不知道何时冒出个小女孩儿,一头的不知名透明小花像跟着头发长出来似的,密密麻麻地开在头上让人起一层鸡皮疙瘩。 小女孩儿抬起头看他,眼珠黑里透着一层墨绿,让人想起某些冷血动物的鳞片,她重复:“你最好不要动。” 曲无不明觉厉,也没敢理她。 但过了好一会儿,小女孩儿没走,身后村长和村民也没大动静,曲无捧着这五块石头手臂已经酸麻,他憋不住地去看小女孩儿,发现她似乎哪里不舒服,一张脸皱着,浑身散发着不爽的气息,瞳孔中不断出现如鳞片般翕张的暗绿纹路,似在压抑着什么。 他心中一抖,忍不住问她:“你没事吧?” “有事。”小女孩儿从来不知道客气为何物,自顾自地说,“这次妈妈太激动了,你们来了什么人?” “什么?”曲无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算了,看你这样也啥都不晓得。”小女孩儿似乎想起了什么,撇着嘴,一副十分嫌弃的模样,“你就站在这里,想活就抱紧那盒子里的石头,不要乱动作。你们这些人尽帮倒忙——我会压住——” 她还没说完,庙里突然喧闹起来,不,应该说庙里一直很喧闹,那群看着就没什么智慧的村民一直在低声嘀咕着什么,如蝇虫般的嗡嗡声从来没停过,只是在一刹那,这些原本只敢低声说话的村民突然被刺激了一样,杂乱地叫喊起来,似乎庙外有什么事物吸引了他们,一个个地或犹豫或干脆地往外奔去。 “勒背石砍脑阔!”小女孩儿表情彻底崩了,小声骂着,“来啰哪个仙人板板,天天紧到哈么日眼地想到砍砍砍,有你狗//日的毛病嗦……” 她嘴皮子上下嘚啵嘚啵地碰完,反正曲无是一个字没听清,只感觉她在骂什么东西。 但后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大,小女孩儿似乎也觉得事态不妙,消失在了原地。 在几声突兀的枪响后,曲无踌躇一会儿也等不下去,懒得管小女孩儿的警告,抱住那些笨重的石头,无视掉已经与外界分离开陷入自我怀疑的村长,朝庙外跑去。 · “砰——” 刻着咒文的暗金色子弹划开空气,在进入人腹部的一刹那瞬间爆炸,飞溅出一地红中带绿的血肉。 “果然不是人。”靠着大树悄悄观察不远处的庙口,看见那完全不同于人类血肉组织时,莫恙啧了一声。 “那可以放开了打咯。”何灵生吐口气。 “傻逼才跟他们硬碰硬。”莫恙抬抬头示意林不知,后者瞬间懂起,从包里掏了几个放毒面具一人扔一个。 莫恙掏出几个催泪瓦斯,说:“等会儿麻利点,我放弹就跑进庙里。” “明白。” 很明显,刚刚那一弹并没有镇住从庙里奔涌而出的村民,他们甚至可能完全没感觉到同伴的死亡,只神情恍惚,但又敏锐地察觉子弹出来的方向,并向那方前进。 “跑!” 催泪瓦斯被扔出,似苹果花味的刺激气息随着白烟蔓延开来,不久便填充了外面的空间,本来就没多少智商的村民们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此时更是找不到方向,迷茫地在原地打转,给了调查员们一个逃窜机会。 四个带着防毒面具的调查员飞速窜出,边开枪边朝庙门口跑去。 冲进庙宇,还没来得及刹车,伊兹就和刚跑出来的曲无迎面撞上,双方都撞一个趄趔,腹部被那坚硬的石盒膈得青痛。 何灵生和林不知一齐把庙门撞上锁住,转头就见俩捂着肚子咬牙切齿,一时有点无语。 “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伤害是队友。”瞅见了这抱个石盒的道士手腕上的红绳儿,何灵生忍不住吐槽。 “别贫了。”莫恙表情并未放松,看着庙中心的石桌旁呆愣愣的村长,给□□上好膛。 “……他好像傻了……” 曲无抱着石盒蹲下忍痛,话还没说完就听“嘭”得一声村长应声倒地,射击直接困难成功的莫恙闻言歪头看着他。 “没,没什么。”曲无默默吞回了接下来的话。 莫恙也就没管他,转头对伊兹说:“好了,现在没干扰了,伊兹,你施法吧。” 伊兹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下,揉了下疼到发酸的肚子站起来,对曲无说:“你这个石盒里是从钟老汉儿肚子刨出来的‘五脏’吧?” 在当时他正愁哪里来一套完整的五脏——还是化石五脏作祭品,林不知就一下想起什么跟他们说钟老汉儿的葬礼一事,猜测可能曲无可以拿到从钟老汉儿肚子里刨出来的化成石头的五脏。 “是,是的。”曲无上下打量了番被莫恙称之为“伊兹”的陌生男子。 不知道为什么,曲无对自己的态度还是有点微妙,但伊兹现在也懒得管这些,只简单告诉他原委,言明施法原因和过程。 对法术也有研究的曲无瞬间明了了之前村长矛盾的指令背后代表了什么。 他果断把石盒给了伊兹,也说了刚刚小女孩儿还有村长的古怪事,猜测道:“石母娘娘亦或者村里内部应该有两股势力,控制这些村民,一方想修补封印阵一方想彻底破坏封印阵,那个奇怪的小女孩儿应该是前者。” “小女孩儿?树树?”林不知听到关键词,说,“我在葬礼上也遇到了个,满头透明小花,那个花环就是她送我的。” “满头小花,那就是她。”曲无点点头对上了人。 “小女孩儿……”伊兹沉思,转头看向莫恙和何灵生,“我记得我们在钟老汉儿死时也听到了个女孩儿声音吧。” “是的是的。”何灵生点头,正想说那女孩儿说了什么,却一下睁大眼,发现自己完全没有记忆了。 这不应该啊,他想,他记得那时那个女孩音十分突出,他应该记忆很深刻的啊。 何灵生皱眉去看莫恙,结果发现对方也一脸疑惑,应该也忘了。 “果然,你们也忘了。”伊兹看他表情就明白了,其实他刚刚也发现,自己遗忘了那个女孩儿说了什么,只记得有个小女孩儿说了话。 不过现在看曲无和林不知的印象,那名小女孩儿还是偏向友好或中立一方的,而且神出鬼没的,他们现在出不了庙,也没办法去查证太多。 莫恙说:“先补封印吧。”还不补封印的口子,等它越来越松动,到时候他们面对的可不只有这些没多少智商的村民了。 “嗯。” 伊兹上前,无视盒子里石质的五脏上黏糊腐烂的墨绿汁液,将它们沿逆时针的方向按序排列,随后用小刀割破自己左手指心将五者以一种怪异扭曲的图案连接起来。 随后他收回手,嘴上念念有词。 这算是林不知第一次见施法过程,不由带着凝重又好奇的复杂心理盯着伊兹,见他站在祭坛边,随着细微但刺耳的咒声不断响起,祭坛上的五块石头之间的图案逐渐发出不详的暗光。 “■■■■■■■” 正看得入迷,如同蛇嘶叫,又如同野兽低吼声的叫声忽的在她耳边乍起,吓了她一跳,林不知转头一看,发现谁都没注意间,树树居然又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并且没有惊动其他任何人,原本黝黑的眼珠也不知为何全部变成了墨绿色,死死地盯住了前面施法的伊兹。 第25章 林不知疑惑地叫她,“树树?” 但树树并没有理她,只盯着伊兹,远行瞳孔极速压缩成一条竖线。 林不知明显感觉不对,反应过来大喊:“伊兹小心!莫姐!” “呲——” 不同于一直所见的朴素的透明小花,开满了艳丽到迷眼的鲜花的绿藤突然从泥地之中窜出,莫恙的子弹飞旋而出,但还是晚了一步,绿藤以一种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向上冲出,直直刺入专注于施法的伊兹胸口。 第22章 皮肉被撕开,血管破裂喷涌出汩汩鲜血,疼痛感沿着神经一路向上直至充盈整个大脑。 伊兹砰得一声单膝跪在地上,绿藤被莫恙打中已经吃疼地缩回——但这样结果更糟糕,血液没了阻拦,带着肉沫骨渣争先恐后地从如黑洞般的窟窿里涌出来,直接流了一地。 莫恙立刻转身将枪对准出现在林不知旁边的小女孩儿,何灵生一个滑铲过去开始急救一直流血的伊兹。 伊兹配合着何灵生忍痛堵住伤口,嘴上指尖扒着祭坛咬牙坚持念完了咒文——刹那间,五块祭品的石头外壳簌簌掉落,露出了里面还在搏动的猩红内脏,法阵彻底亮起并脱离地面不断放大。 “■■■■■■………………!啊啊啊啊!”“树树”长大嘴尖叫嘶吼着无意义的词句,露出野兽般的尖牙,墨绿的眼瞳泛起鳞片似的光泽。 平整的地面开始变得凹凸不平,庙宇也开始不断掉落石块沙砾,摇摇欲坠,如蛇行的沙沙声从底下传来,让人一下就脑补刚刚绿藤行动的模样,从脚底升起一阵寒意。 “快跑,要塌了这庙!”曲无反应过来,冲上前去匆忙打开锁,大喊道。 这下众人也不能管外面如何了,直直往外冲,何灵生也架起暂时用纱布包住伤口的伊兹往外跑。 可临走时,林不知下意识转过头看向了还停留在原地的树树,她墨绿的竖眼恶狠狠地盯着他们,虽然容貌未变,但全身上下只有那依旧开满小花的黑发让林不知觉得,这人和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小女孩儿对的上。 亦或者于心不忍,亦或者鬼使神差,她将一直保留在手里的花环朝她扔了出去。 透明小花编织的花环从空中飞过,折射着庙中烛光,划出一道泛着微光的弧线,最后落入地面,滚到“树树”脚边,惹得一身尘埃。 林不知要跑出庙门时,最后转头看了一眼,似乎看到,那突然变回黝黑的眼瞳,正静静地看着地面,无悲亦无喜。 而同时,在靠近庙门时,因为失血过多,眼前阵阵发黑的伊兹把蔓藤状饰品递给架着自己的何灵生,声音极轻地说:“快,叫住其他人一起,这个……按在门上……然后脱离,这个空间……” 何灵生看了他一眼,又想起庙外还有一群不明生物和残留的催泪瓦斯散发的气体,选择按他说的做,大声把跑在前面的人喊回来,一把把这个奇怪的饰品按在快要倒塌的门上。 饰品一接触庙门,上面的蔓藤就开始扭动生长,片刻便布满了整个庙门,之后形成了一扇既不通往庙内也不连通庙外,奇特地处于夹缝之间的门扉,何灵生手下意识抖了抖,和赶过来的莫恙对视了一下。 石母娘娘庙已经塌了大半了,透过不断滋长的裂缝,莫恙又看到了仍然站在祭坛前的那个古怪的女孩儿,她心一横,说:“走走走,也就只有这条路了,穆烟岚也说过其他地方出不去了。” 有莫姐带头,其他人也跟上,进入那通往一片幽黑不可见的门中,因为伊兹的要求走到最后的何灵生正想架着伊兹进去时,伊兹捂着堵着纱布的伤口轻声说:“这个空间无法真的伤害到我们。” 何灵生疑惑:“什么?” “我的伤威胁不到生命。”伊兹对他说,然后麻利地溜出何灵生的手臂,顺带推了他一把,然后快速地解释,一点也看不出伤口对他的影响,“门永远通向正确之地,进了门你们就出去了。不过,告诉他们,我还有些事需要做,随后再出来,也不必等我。” “等等,什么……?” 何灵生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可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接被推入门中,片刻间伊兹的脸便消失,再次出现在眼前的,就是好一会儿没见着的面包车和先他进门的已经恢复原貌的几位队友,以及留守的同伴们。 · 将蔓藤饰品拿下,蔓藤组成的时空门便凭空消失,只留下已经腐烂不堪的庙门。 伊兹将包扎在伤口处的纱布扯下,果不其然看见里面已经愈合,连衣服的破洞也恢复如初。 紫色淤青说明人皮下出血,想要彻底消退至少也得一两周时间。所以,在发现何灵生被勒出来的淤青不过几小时就彻底消退时,伊兹就发觉了不对,而何灵生本身是医学生出身,不应该这点违背常识的地方都无法察觉。 因此,伊兹只能推测,这个空间并不能真正伤害他们,而这一点是他们潜意识里就认同的。就像玩一款惊悚恐怖的全息游戏,就算在里面自己主控的角色受到了多么逼真的伤害,但背后的玩家自心底里也知道,这些伤害都是虚拟而非真实。 况且他也小小试验过,在他用力下,蔓藤饰品曾刮破过他的手心,但不久便愈合,只留了些血迹证明在他手心出现过的伤痕。 这种超自然的现象背后形成逻辑有很多,但伊兹偏向于是因为花石村这个独立空间无法真正伤害外来者,也可以说,在花石村这个独立空间里,他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穆烟岚当年经历过的事情的投影或幻觉,那么其中所有的伤害都并非真实的。 他再次推开基本已经失去遮挡作用的庙门,进入庙中,只见一片荒芜景象,石墙倒塌,房梁破碎,灯烛散落。 还有那个被林不知称作“树树”的女孩儿,在已经破损的祭坛前,拿着一个沾灰的花环静默着。 伊兹朝她走去,树树也抬起了头,看见他的一瞬间瞳孔微缩了下,随后显出一副了然的样子,说:“原来是你,我说‘母亲’怎么这么激动。” 伊兹怔了下,低头一瞥,就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现代的衬衫长裤,看来那层在外的村里读书人的幻象已经消失,他恢复了原貌,不过这样才奇怪。 他垂眸看她,问:“我该怎么称呼你?树树、花石、钟素素,还是石母娘娘?” “无所谓。”树树撇撇嘴,“反正在六十多年前,我和‘母亲’便归为一体了。” “六十多年前?”伊兹说,“你对现世时间有概念?” 树树对他翻了个白眼,“不是每一个外来者都像你们意志足够坚定,坚持自我的。” 伊兹一下想起了,何灵生那次不自觉的上吊行为,还有莫恙师妹的精神失常。 所以莫恙师妹被查出来五脏被调换过也是因为……她估摸着像当年穆烟岚一般,将自己的五脏生挖出来作为祭品封印了花石,而不是用钟老汉儿的五脏。 这时候伊兹才深深体会到,花石村看似温和无害的表面下,深藏于底的凶险。 树树依旧不咸不淡地说:“从那些迷失自我的外来者记忆里,我能知道外面到底怎么样了。” 确认了花石村真正的危害之处,伊兹准备换个他真正想问的问题了,他试探着问:“那么你也是从这些‘外来者’的记忆里认识我的?” 虽然树树说钟素素和花石已经融为一体,但伊兹觉得,在刚刚他们做任务时,只要遇到他,还是花石占主导,并且表现出可以称之为仇恨的情感,他能肯定对方不仅仅是知道自己。 可伊兹看过之前来花石村的人员名单,没在里面看到对他的情况可能十分了解的人,也就是说,之前来花石村的人里,最多也就看过他的相关资料档案而已。 所以,就算从外来者的记忆里知道他,甚至察觉到可能是他的小说引来的封印松动,也是有可能的,但也不会表现出这么浓厚的仇恨情感啊? 树树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冷笑了一声,“当然不是。” “嗯?”伊兹皱起了眉,疑惑不解。 可除此之外,花石又能从哪里知道他?石母娘娘活跃时间是在六十多年前,那时他还没穿越呢。他自己也没有穿越时空去到六十年前的记忆。 “……”树树仔细地端详他,浅绿色的血管暴起,隐隐泛光,顺着脸庞一路蔓延到眼角,黑色瞳孔泛出如蛇鳞般冰冷的浅绿的光,似乎是看出他确实不解,讽刺的神情逐渐变得无语和无聊,最后她说,“花石村原先叫长益村。” 伊兹点点头,“我知道,穆烟岚在她的报告里简单写了花石村的历史。” 大概是某个名字触到了树树,她的脸色稍显平和了起来,“对。那你猜,长益村大火后,是谁带来了石母娘娘,让花石村建立起来?” “……”伊兹沉默了一下,这几乎是明说了,他再蠢也听懂了,“可……这怎么可能?我没有去过六十多年前的华国。” 第26章 他没有相关记忆,他也只有现在,又没有未来,不可能像他人一般,可能是未来的自己做出的对过去的影响。 “哼,怎么没这个可能。”树树笑了,却没有再解释过多。 此时,几缕白光悄然从破洞四出的庙顶上漏下来,如从天而降的网笼住了空中纷飞的尘埃,东一处,西一处,似把把带着寒光的尖刃,将空间生生分割成几块。 “哟,出太阳了。”树树伸出手,去触碰那掉落的光线,然后转头对伊兹说,“该问的也问完了,你该走了吧,你的同伴,还在等你呢。” “……”伊兹吸了口气,转向她说,“那你一直呆在这儿?” “不然呢?”树树说,“岚姐的封印事实上百年后会自然失效,她辛苦给我做的封印我为什么要提前突破?还是说,你以为我会像那个小黑猫一样唯你是从?” 暗林什么时候为我是从了? 伊兹腹诽一句,接着问:“那……需要将花石村彻底封闭吗?” “不用。”树树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挥挥手赶他走,嫌弃之情不言而喻,“时不时来点外来者热闹热闹我也不介意,你自个儿快给我离开就是。” 伊兹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离开了,走到庙门旁,将蔓藤饰品按了上去。 · 跨进门中,一转眼便是一团黑不溜秋的影子朝他极速奔来,伊兹条件反射地半蹲下降低重心,双手伸出缓冲了下,这才没被少说也有五六十斤重的暗林给扑倒。 他抱住抓着他肩颈的暗林,抬头就见艾沃克德逆着光垂眸看他,烟灰色的眼睛依旧像蒙了层雾一样让人看不清。 跟在他身后,刚刚和他一同进入花石村的队友们听到动静也赶了上来,何灵生还瞪着他,一副担心又气急的模样。 第23章 自知理亏,伊兹老老实实给莫恙他们做了最后私自脱队的交代,重点哄了哄因为不听话的病人而快气背过去的小何医生,这才回到艾沃克德那儿问起暗林的事。 “它没什么事吧?” 花石村内外时间流速不一致,伊兹摸了摸好几天都没看见的暗林的猫脑袋,感觉它有点有气无力的。 只是被花石村空间排斥出来了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他不确定地想,暗林跟着他穿梭的时空又不是一个两个了,遇到时空乱流被空间排斥不让进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没见它之前有什么问题啊? “它只是饿了。”艾沃克德无语道,甚至懒得抬头看他一眼。 听他这么一说,伊兹才想起,暗林上一顿估摸着就埃拉特那次,吃了个潜沙怪,离现在也有大半个月了,就算暗林是吃一顿管挺久的类型也不经造啊。 况且这家伙也嘴挑,也不知道是吃了会变笨还是咋的,没有智慧的生物一概不吃,伊兹也不可能给它吃人肉,只能定时寻觅点有智慧的异种——这是个挺麻烦的活儿的。 这大半个月,他刚从门出来时脑子被烧坏了不好使,后面一直忙着练习法术,还有处理其他事儿,这就一下就把给暗林找食物这件事儿给忘了。 而暗林这家伙估摸着真的被艾沃克德吓着了,这么久都没给他提过,也没敢自己出去捕猎食物。现在饿到这么恹了才瞒不住。 好笑地摇摇头,伊兹安慰它说:“我回去就给你找异种啊。” 到时候找一下城市的一些污染较重的边角处或废弃地,多半就能找到能给暗林填饱肚子的小玩意儿,如果没有,再去联系下之前他资助过的几个异种研究所,也还能找到些异种尸体,这就够了,反正暗林不像人类在乎什么肉质新鲜之类的问题。 规划好这些行程,众人休整了会儿,便坐上面包车,启程回去了。 这次任务结果可谓超出所料,看来树树也不忍穆烟岚的最后功绩被掩埋,让莫恙没什么代价地带出了那些本来评为遗失的旧经书,大家心理上和生理上都没受什么伤,可谓完成了一次大成功的调查任务。 伊兹和艾沃克德在出发时的车站与莫恙一行人告别,他们订的明天回程的高铁票,随后就找了家旅馆暂住。趁这段时间,伊兹走了几处这座小城里的闹鬼地,找到个真有污染反应的废弃大楼。 大楼曾经不知道在是做什么的,墙上涂抹了大片大片色彩鲜明的抽象画,座椅板凳还有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碎了一地,伊兹还在大厅看到一个还在走的挂钟,在破败的空间里回荡着滴答滴答的声音。 打着手电小心前行着,一声吱吱声一下吸引了伊兹注意,转身的一瞬间暗林动得比他还快,眨眼间就从墙角的阴影里钻出,一口咬住了发出声响的怪物的头。 “人面鼠?”伊兹蹲下身,手电对上了已然断气的异种,注意到它如同微缩的人类双手样的前肢,认出了它的身份。 他拍拍暗林从阴影里探出的不明形状的脑袋,说:“那好了,你自己去这栋楼捕猎吧,吃完了就回来,不准跑到这栋楼外面去,知道吗?” “啊呜”一口就把整个人面鼠吞掉,稍微满意点的暗林眯着眼点点头,转身就潜入了黑暗中,兴冲冲地去捕猎了。 人面鼠虽然体积小,但一般聚众出现,是一类爱出现在阴暗墙角、智力挺高的异种,也就是说,是可以融入一切黑暗的暗林最爱吃也最方便吃的一类怪物。 放松地伸了个腰,伊兹难得有闲暇之心,掏出手机随便找了本电子书看,结果没看几章,就接到一封邮件。 点开一看,是“国际海洋神话生物研究委员会”给他发的邀请函,邀他去观下个月中旬的春末潮歌—— 有隐约的脚步声从外响起,打断了伊兹的思绪,他抬起头就见一道白光从门口照进来,晃得他眼睛眯了下。 “谁在那里?” 拿手电的人也注意到了里面,大声喊着,快步走进来。 伊兹下意识想躲,但下一刻就反应过来,自己又没做什么,也没私自闯入什么违禁地,这里只是一栋有闹鬼传闻的大楼而已,他根本没必要躲,还是直接站在原地。 走进来的是三个人,一个提着手提箱的中年妇女,两个年轻男女跟她在后面。 一见一手拿个手电一手托着手机,穿着还特随意的伊兹,那中年妇女表情就严肃了,绷着脸冷声问:“来探险的?” 伊兹眨眨眼,注意到了那男生胸口没卸下的一个带有“m”字母的徽章——是密斯卡托尼亚大学的校徽,大概没哪个调查员会不认识。 想起楼里的人面鼠,再看三人年龄,伊兹估摸着应该是密大老师带学生来实践学习的,便友好地挥挥手,化解误会,“不是。来调查人面鼠的。” 很明显对方也探查过这里的情况,知道楼里污染是什么异种造成的,脸色缓和下去了,主动打起了招呼,“密大教授,姓吴。这两个是我学生。” 后面两位小鸡仔似的探出头,跟伊兹挥了个手。 “这种接近市区的污染地经常引来些或蹭热度或猎奇探险的普通人,把我们都搞怕了。”吴教授解释了句刚刚的态度,伊兹点点头笑着表示十分理解。 这栋大楼是个知名闹鬼地点,也是近些日子才发现有污染痕迹的,所以有其他调查员来调查也正常。吴教授想起了什么,问:“说来小友见到人面鼠痕迹了吗?” 她疑道:“我昨天来探查过这里,相比昨天,今天人面鼠的数量似乎少了很多,污染反应都下降了许多。” “啊,见到了一些。”伊兹心想,少了的估摸着都被暗林吃完了。一下干扰了别人完成实践,他还是有点心虚的,半真半假道,“也许附近有魔女之类的召唤它们回去了吧,我今天来时污染值就在下降了。” 吴教授听完,似乎也觉得有这个可能,对身后学生说把大楼再查一遍,如果污染还在不断下降,就干脆回去,找另外的地点做实践任务。 两学生使劲儿让自个儿别挎脸,小小哀嚎一声,还是老老实实跟着走了。 看得伊兹好笑,心里对这些有机会在密大读出来的调查员滋生了些许羡慕。能拿到密大的毕业证,这在两世都是值得一个调查员半夜乐醒的事。 送走三位密大师生,他再等了会儿才从阴影里抓出了吃饱喝足的暗林,使劲儿揉揉它安逸到软塌塌的脑袋,带着嫌弃说:“你啊你,一下把人教学用具都吃完了。” 暗林仰躺在黑暗中,打了个饱嗝,疑惑地歪头,对他睁大了黄不溜秋的大眼珠子。 “咕?” · 解决完暗林的伙食问题,伊兹和艾沃克德第二天下午就回了锦城。 然后伊兹发现,自己恢复正常人配置后,最大的不适应可能就是每次忙完,身体尤其大脑很难放松下来安睡。 上次他从埃及飞回来做了一夜清醒梦,这次他就直接失眠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两个小时,连哈欠都不打一个,伊兹干脆开灯,坐在床边发呆。 第27章 房间窗帘没有拉紧,窗外嘀嗒的雨声很清晰地透进来,从缝隙里看出去,能看见玻璃反出的房间灯光,和外面影影绰绰的树影,随着雨滴打击,张牙舞爪地像一个个高大的怪物,莫名让他想起了花石村后山那片寂静的山林。 他赤脚下床,冰凉的地板让他忍不住缩起脚趾,但他也没想起穿鞋,只是下意识走到窗前打开窗户,雨丝随着风飘进,稍微打醒他有些混沌的大脑。 大脑开始了运转,周围具体的一切纷纷化为精确的信息流,以一种冰冷而高效的形式在他脑里排列、分析、转化。夜雨的持续时间与平均雨量,窗帘的材质与花纹风格,窗台铺砖的质量,以及自己今夜少睡了两小时会对明天造成多大影响。 一些毫无关联与逻辑,只余精确性的信息流在他的脑子里翻滚跳跃,就像一只如何也挥赶不走的飞蚊,嗡嗡嗡得让人脑壳大。 而此时,一个跳脱于这些信息的想法突兀地蹦了出来,伊兹双手撑着窗台,上半身向前微伸,但一会儿这个想法就被理智压了下去—— 这房子也就两层,这么跳下去不过四五米,最多摔个骨折脑震荡,不仅在医院难受还要被人唠叨…… 如梦初醒地退回一步,伊兹一下关上窗,拉紧窗帘,外面稀里哗啦的雨声变小不少。他拍了拍自己脸,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 他环视了下这个房间,脑里自觉地调出完整且细节的相关模型,让他在昏暗的环境也对房间各处都了如指掌,但他的内心,依旧对此感到极度陌生——也该陌生,毕竟也才住了不到一个月不是吗? 离开房间,他没有开走廊灯,摸着黑稳步来到客厅,下楼梯时他抬眼,不出意料看见了一直呆在沙发上的人影。 四处黑暗,伊兹只能看见客厅沙发上的黑影,和那双在黑夜中发着浅光的灰色眸子,以此确认了他是艾沃克德。伊兹突然有一种感觉,他们相距那么近,对方就像无人能注意到却又无人能脱离的氧气之类的东西,无时无刻不填充在他的四周,以致于他已经熟悉并习惯其存在。 他下了楼梯,朝艾沃克德走去,对方没有动作,对他不合时宜的来到也没有任何反应,某一瞬间,伊兹又觉得,他们相距多么遥远,就算自己在向他靠近,对方与自己的距离也在无限拉远。 最终,他停在对方面前,近距离观察下,人类微弱的夜视能力终于开始发挥作用,也可能仅仅是对方可以自身发光的原因,总之伊兹看清了,对方难得雾散,清晰地露出的发着浅光、犹如银珠的眼眸。 他还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的睫毛,尽管早已清楚对方有多少根睫毛了,但他这也是第一次不带任何多余的心思去打量对方,去试图加以描绘—— 那长睫如白化病人一般呈现白色,很符合艾沃克德一身仿佛没上色的浅色调,呈现着几乎透明的质感。 然后,他感觉自己开始喜欢上这种近乎透明的浅色调了。 伊兹眼里忽闪了几下,叫他名字,“艾沃克德。” “嗯,怎么了。”艾沃克德注视着他问,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无波,没有一丝疑问感。 但伊兹在这样的语气下反而心跳漏了几拍。 银灰色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和心神,他由此难得安神的同时也产生了一种躁动。 可犹豫了许久,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几回,伊兹才说出了自己的压抑不住的需求,声音轻到几乎怕碰坏一团棉花。 “我可以抱住你吗?” 但艾沃克德没有介意他突兀的、几乎是因为夜晚大脑被感性占据毫无理智、一点都不清醒的冒犯,甚至还笑了,几乎只上扬了几弧秒的角度,却把伊兹的眼睛都看直了,目光无法控制地从纤长浓密的睫毛转移到对方淡粉色、较薄的唇。 “我可以吻吻你吗?” 贪心的人类得寸进尺。 艾沃克德凝视他片刻,最后却近乎纵容地应答了他。 伊兹慢慢弯下身,带着一种紧张而又欣慰的心情,双手张开穿过艾沃克德的腰侧,在祂背后交叠拥住了祂,同时他几乎小心翼翼地凑近对方的脸庞银灰亮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犹豫了许久,伊兹也只敢闭上双眼,在对方的脸侧落下一个不带任何欲念,可谓近乎虔诚的亲吻。 一触即离,几乎比蜻蜓点水还要短暂,可在意识到触碰到的那一刻,伊兹一下弹起站好,手也离开了对方。 他似乎一下就从迷茫中清醒了,眼睛都瞪大了,让人无端想到他那只好吃懒做的黄眼睛黑猫。 艾沃克德这下是真的笑出声了,笑声低沉短促,但让伊兹脸一路红到耳尖。 …… 人类是一种身心都太过脆弱的种族,仅仅是同他们接触都是一件太过麻烦的事情。 身体需要恰到好处的营养供给和欲望纾解,精神上也要足够且节制的陪伴和抚慰。 俯下身触碰那柔软,艾沃克德不由想到。 大概十几年的“考研”经历,让伊兹深刻认识到了与其内耗自己不如外耗他人的道理,他终于学会了不压抑自己的情感。 所以在他请求抱他之时,艾沃克德便知晓了他心底隐秘的欲望。 这很好猜,人类的心智十分脆弱,在遭受外界稍微的刺激后,总习惯于寻找并亲近自己依赖的存在来稳定自己的心神,亦或者逃避外来的不确定。 普通的聊天陪伴是一种方式,放任自己的欲望释放是一种方式,在艾沃克德眼里没有区别。 伊兹会依赖他亦或者说祂,也很正常,毕竟是祂给予了对方继续存活于此世的资格。 都是能够轻易推理出来的反应。 稍显温和地赐予对方一个吻,在对方眼睛已经微微迷离之时,几条由虚幻逐渐凝实的触肢从艾沃克德身下深处,顾及着人类的接受程度,以一种极度轻柔的力道缓慢缠上伊兹的身体。 …… 浓稠的实质性的不详雾气渐渐淹没了整个房间,邪神力量的影响下,原本正常的卧室渐渐被巨石、斑驳的光线、繁杂而不知所云的图案所充填,而雾气还在弥漫,连青年按耐不住的尖叫都一并吞没,像是不断吸取无法逃离的黑洞,也像是深不见底困住所有的深渊,将青年彻底捆住。 …… 第24章 水柱从淋浴花洒上哗哗喷下,落在皮肤上蜿蜒滴下。在床上躺尸了许久才恢复些力气来清理自己的伊兹站了一会儿,又想躺下。 倒不至于站不住,只是浑身都使不上力的感觉太难受了。到了后面已经不是享受,而是痛苦与害怕了,但伊兹知道这是艾沃克德极度克制下的结果。 至少在对方的纵容下,他在前期一直保留着些许理智,也就能十分明白地感觉到——艾沃克德曾在握住自己手腕时无意识多用了一分力气,然后他就感觉到剧烈的骨裂般的痛感了,要不是艾沃克德反应过来放松力道…… 所以到后面几乎是生理上的崩溃,伊兹有好多次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死在那里了。要不是对方最后给自己又灌了类似于浓缩能量的东西,伊兹觉得自己真的受不了。 伊兹透过有些起水雾的镜子,仔细洗去眼下的泪痕。不过不得不说,如此堕落而疯狂的夜晚确实能让人直接忘却所有。 关上淋浴,他没带也没精力找衣服进来,反正双方也看遍了对方,艾沃克德现在可能比他自己都熟悉自己身体,就干脆只裹了条浴巾走出去。 艾沃克德已经恢复了人身,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令伊兹惊讶的是这屋子居然都焕然一新了,他还以为要自己收拾那原本混乱的一片呢。 少了件事儿,伊兹也乐得轻松,衣服他打算回自己屋换,在艾沃克德面前光身子已经让他有点ptsd了。他拿了毛巾擦自己的头发,正想问问艾沃克德屋子里有没有吹风机,艾沃克德就看向他,说:“过来。” “!”伊兹下意识小腿抽搐了下,说,“我才清理完东西。” 然后他就收获了艾沃克德一个莫名的眼神,他自己也后知后觉地尴尬。 也不怪他啊,才做完没多久,他生理心理上都还没回过劲儿来啊。 艰难地挪过去,伊兹放下毛巾看着他,可下一瞬视角就发生变化,悬空感让他条件反射地扒住了对方的脖子,随后就发现自己面对面坐在对方的腿上。 一个暧昧的姿势,伊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小腹紧缩,大腿绷紧。 一只手轻抚了下他的脊背,恰到好处地在腰部停下,给了他一点安全感。 “害怕什么。”艾沃克德轻语,“我并不沉溺于肉//体的欲望。” 相比于黑山羊之母所推崇的肉///体放纵,祂其实更热衷于精神上的愉悦,只是相对于神,人类能承受的限度太低了。刚刚看似狂暴无节制的□□几乎是祂一再节制力量的结果,不然伊兹一分钟都撑不下去的。 人类的躯体还是局限了太多。 第28章 艾沃克德沉思,对方向祂索求,祂自然乐得给予,一些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轻轻抚慰怀里如雏鸟般颤抖的人类,将一些温暖、镇定、安全的情绪传递给对方,再在青年放松下来时释放安睡的信号,不久便将青年哄睡在怀里。 已经很熟悉如此流程的艾沃克德看着伊兹安详的睡颜,烟灰色的双眸逐渐被一阵混杂了无数光线的虹光代替,视线不断扩展延伸,微小至能量的不连续运动,宏大至宇宙的一次搏动,皆能在祂眼中寻觅到痕迹,亦皆为祂所控。 艾沃克德的神智在一瞬间彻底回归,联系着多元宇宙一切的万物归一者投下其视线,悄无声息而又细致地观测着周围,包括自己搂在怀里的人类。 祂感觉到了自己较阴暗的一面的不耐:“就算将他的排斥反应弱化,我仍无法完整地看见他。” 祂也感觉到自己较柔和的一面的宽容:“他不是源于阿撒托斯冕下的规则,但毕竟太过脆弱,过于暴力的更改只会导致他选择自我崩溃。” 虽然那样祂也能在瞬间获取祂想要的情报,但一次就报废的实验可不是祂乐于见到的。 “他自然还要维持现状,但这不会长久。”犹格把伊兹搂紧,将下半脸埋在对方还湿润的长发中。 伊兹有一点一直被误导了,那就是:不是此方世界的规则忽略亦或者排斥了他,而是他排斥着此方世界的规则。 正如人的免疫系统在杀灭病毒时人也会虚弱发烧,严重时甚至引发细胞因子风暴,他体内的规则在觉醒后,排斥外界入侵时也会形成一系列过度反应的副作用——而人类的躯体完全无法抗衡这种副作用,进而引发一系列负面影响。 犹格索托斯当时所做的,不过是强行干预了伊兹体内这场不顾敌我死活的斗争,减弱了过度反应带来的副作用,平衡了伊兹体内的规则力量。 所以伊兹当时到底为什么执着要选择一个完全支撑不起规则力量的躯体,甚至为此宁愿封闭自己关于所有真相的记忆。 犹格索托斯无法理解这个举动背后的逻辑,是伊兹主动扣开门扉,在见过门后真相后却又自欺欺人地自我封闭,祂认为这本身就是无法理解的行为。 伸手拂过伊兹的头发,黑色长发中多余的水分随着祂的动作蒸发殆尽,人类依旧毫无所觉,依旧耽于精彩并虚幻的梦境。 · 再次叫醒伊兹的是窗外雨打树叶的风雨声,天色已经暗了,他后知后觉自己几乎睡了一天,但莫名不感觉饥渴,反而神清气爽。 略带迷蒙地眨眨眼,再抬眼他才注意到睡在他旁边的艾沃克德。 说睡不说躺,就是他真难得见到艾沃克德在床上闭上双眼的时候,现在还稀奇地愣了下。 虽然不用猜都知道对方肯定只是闭上了眼皮,甚至可能视线都没遭到任何阻隔,但伊兹还是凑上前去,好奇地试图在对方没睁眼前拨弄下那近乎透明的睫毛。 小心地伸出手,缓慢地靠近,伊兹感觉现在自己就像回到了此世小时候的孤儿院,很早就有自己的想法,背着阿姨带头组织和小伙伴们悄悄互换着不爱吃的蔬菜,忐忑中带点小刺激。 手指离对方的眼睛越来越近,伊兹半支起身子,呼吸都悄然屏住了。 碰到了。 毛毛的,软软的,还有点冰。 伊兹忍不住低下头近身去观察,手指顺着眼睫毛落到人眼眶边,忍不住摩挲了一下光滑细腻到了几乎不正常的皮肤,脑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能否可以通过神造人体来反推人类未来进化方向?只要有哪位外神亦或者旧支能配合人类贡献随意一具人类化身的躯壳就行,当然,开玩笑的。 说是人类化身,但很多时候邪神化身只是屈尊披了个人皮而已,他也见过艾沃克德皮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形态了。 “唔。” 正胡思乱想着,伊兹就被不知何时“醒来”的艾沃克德抓住了脸,对方毫不客气地拉了拉脸颊,让伊兹一下回了神,吃痛一声。 “在想什么?”艾沃克德松开手揉了揉他的脸颊,问。 “没什么。”伊兹干脆俯下身,听他胸腔里平稳到虚假的心跳,伸手搂住他的肩,“艾沃克德。” “嗯,我在。”艾沃克德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回答。 外面的哗啦哗啦的雨声更大了,尽管房间的窗帘紧紧拉着,但还是有一两丝寒意从不知何处的缝隙里钻进来,让人忍不住缩起四肢放进被窝里。 不过因为已经睡了一天了,在这个最适合睡大觉的雨夜伊兹倒没什么睡意,反而精神十足地把艾沃克德闹起来,说想出去逛逛。 雨点打下,打落不少新长出的还细小的树杈子在地面,还有些憋不住爬出来呼吸空气的蚯蚓,在树下扭动着舒展身体,树杈子细长一条,蚯蚓也细长一条,在夜色下让人分不太清,伊兹也只能仔细瞧着,小心别踩到它们。 现在时间不过九点,小区里还有不少人户开着灯,暗淡的光在雨地里破碎成斑斑星子,踩过时又随着溅起的水花跳跃。 大雨天,正常人一般不会出来转悠,但能落到和伊兹共住一小区的,显然都是不太正常的人。所以,时不时伊兹就能看见几个人在外面游荡,有的甚至不撑伞,力求跟自然的无根之水相融一体。 伊兹拉着艾沃克德找到一处有遮顶的长椅坐了上去,长椅挨着一个圆形小广场,没坐多久,便看见一个穿羽绒服的男人打着个伞,拿着个竖笛走了过来,看见他们,他愣了下,踌躇一会儿才走过来。 羽绒服男人似乎非常冷,他搓搓手说:“两位兄弟,我在那边吹会儿笛子,不打扰你们吧。” 伊兹摇摇头,也没问对方为什么这清明节晚上,还下着雨出来吹笛子,只说不打扰。 “那好。”男子哈了几口气,抹去了自己脸上站了一会儿就结出的冰霜,提醒,“如果有什么不舒服就自己走啊,我吹笛子时听不到其他声音。” 伊兹点点头,目送他跑去小广场,也不顾地上的潮湿直接坐在台阶上,伞放的稍高,将将遮住自己,掏出竖笛摇头晃脑地吹起来。 笛声并不像所想那般刺耳,反而十分悠扬,曲调在某个时刻还压制过了淅沥的雨声,仿佛让人看见不断嗡鸣的远古冰山。 这让伊兹对这音乐都产生了一些兴趣,问着艾沃克德,“他吹的什么曲子?” “《白之女巫的预告》。”艾沃克德捋顺伊兹有点乱的头发,轻声讲诉远古被人遗忘的故事,“在希帕波利亚里,吟游诗人图尔沙爱上了白之女巫,女巫预言,冰盖终将吞没希帕波利亚。”[1] “希帕波利亚,终北大陆吗?”伊兹在记忆里扒拉出这个拗口的名词,“我以为这些故事只能在泛黄发霉的羊皮书里窥见呢。” 艾沃克德说:“有几个时空旅行者去到那里,带回了这些记忆,衍生出了这些对你们来说荒诞的曲调。” “这曲调这么动听,可不荒诞。”伊兹却反驳他,说出了自己的评价。 艾沃克德瞥了他一眼,没有再对这个话题说什么。 说话间乐声渐渐低了下去,伊兹回神看过去,却发现吹笛人已经变成了一座冰雕,下意识想去看看。 艾沃克德拉过他,淡淡说:“他没事,过一会儿会有他的妻子来收拾。” “……好吧。”伊兹坐了下来,“反正也没其他事做,再坐一会儿等等他妻子吧。” 艾沃克德没有异议。 过了接近一小时,雨渐小了,冰雕男子的妻子才慢悠悠过来,穿着雨衣,推着个推车,还带铲子铁锹各类工具,看表情是完全习惯这个活儿了。 她看见伊兹两人,也愣了下,稀奇说:“可真少见,平时我家这货吹笛子时方圆几里都没个活物啊。” “两位,没吓着吧。”她打着招呼停下来,也不急着去搬冰雕了,就瞧着伊兹两人。 伊兹摇头示意没事,看向那些工具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不用了,那冰可不是普通冰,我是习惯了,可别把你们手给冻坏了,”她挥挥带着防冻手套的手,拒绝得利落。 看女人也没有太急着去搬冰雕的意思,伊兹便多问了她一句:“他一直这样么?” “哪能啊,六七年了吧,每个月一次,婚后去度蜜月时才开始的。”女人说,“要是结婚前都这样,谁能喜欢上他啊。” 伊兹说:“但你还是和他过了六七年。” “啧,我这不是早喜欢上了吗,也是他上辈子造了福哦。”女人说,“反正每次搬完几碗姜汤的功夫,还能分咋的。” 伊兹问:“那,找到解决方法的线索了吗?” “还在找呢。”女人笑了笑,看起来对未来一副期待的模样,“清明回来祭个祖,接着打算去北欧那边,说那有个专精诅咒的巫师。” “慢慢来吧。”她笑完了又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话,只打量了下伊兹两人,说到了最开始的话题,“你们才是,一直在这儿么?” 第29章 “你丈夫开始吹笛子时就在了,”伊兹点点头,然后说,“笛声很好听。” “咦?”女人这下是真惊讶了,挑眉说,“那可真奇了,他可一直吹得鬼哭狼嚎的,要不是在这小区,我可不敢放他晚上来吹。” “……” 伊兹皱了下眉,有些不解,但没问出口,只自己喃喃了一句,“是吗。” 随后,再随意聊了几句,伊兹就没再打扰女人,看着她朝小广场走去,在冰雕旁蹲下,掏出镐子和铲子,熟练地将冰雕和湿地的连结处铲断,在夜晚浓郁的黑暗中,发出有节奏的乒乒砰砰的声音。 艾沃克德伸出手,揩去伊兹突然溢出的眼泪,“你的情绪很低落。” “在晚上,人一般都很低落……”伊兹顺口解释道,但说到一半就沉默了,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轻声说,“我只是……病情发作吧。” 就算在同一个维度同一个星球,不同物种间时间感知都是不一样的,比如苍蝇感知到的时间就要比人类慢许多。 所以伊兹没有也懒得去跟艾沃克德描述,过去的十几年对于人类来说是一个多么漫长的过程,最是十几年的高压生活。 伊兹认为自己只是有轻微的精神分裂已经很不错了,最近一个月没吃药,有些复发也很正常。 他反手将艾沃克德的手抓住,放在脸庞蹭了蹭。他转过眼,不再去看那对不幸又幸运的年轻夫妻,转回话题轻声问道: “白之女巫的结局是什么?” “在图尔沙向她倾诉爱意之时,她便化为寒尸,最终归于虚无。” 第25章 不知道是国际海洋神秘生物研究委员会的邮件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接下来的几天,伊兹一打开自己电子邮箱,就能看见收件箱里不断上涨的未读消息量,宛如他日渐上涨的想死的心情。 这简直堪比你度假时接到老板电话去加班,如果怨气能杀人,伊兹觉得现在的自己可以杀掉一个星球的人了。 他甚至开始怀念在教团里的日子了,毕竟那时候虽然天天高压,但出于戴教授的警告,没有人敢来打扰自己,给他留足了一个十足纯净的研究空间。 果然人都是要对比才能发现好的。 对自己的联系方式被泄露出去这事伊兹还是有点底的。毕竟他本人的电话号码和邮箱账号一直没换,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查到。 借着病情复发这理由,心安理得地不去练习法术,伊兹躺在床上犹如四肢瘫痪,挎着个脸抬手清理邮件箱。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羡慕起了艾沃克德可以自行处理事务的触肢——应该说是对人类只有一个大脑,无法做到同时睡觉和办公的生理构造感到不满。 “你如果想脱离人类种族,再次进入门扉即可。”艾沃克德给他带了些蛋糕,以免他一天什么都不吃饿得慌。 “这只是人面对压力时自然产生的一种纾解压力的夸张表达,不是我现在不想当人。”伊兹有气无力地辩解,“而且所谓升华生命本质,我的思维和生活方式都要作出巨大调整,我还没到那一步——各种方面上的。” 几十年的思维都定型了,要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就像我现在真的很讨厌吃胡萝卜,我能确定未来除非其他食物都消失了,不然我都不会喜欢上它。”伊兹爬起来,不满地看着艾沃克德端过来的蛋糕,“为什么会有胡萝卜蛋糕这种东西的存在?” “因为你快有夜盲症了。”艾沃克德把蛋糕递给他,很直白地说出了伊兹现在根本就不健康的身体情况发展下去会造成的结果。 伊兹:“……” 你的全视用在这种地方了真委屈了。 不是故意的吧,补充维生素a的食物那么多,非得选一个他最不爱吃的? 但实在懒得出门自己做饭的伊兹也只能认了,作为成年人就得面不改色地吞下最讨厌的食物。 这时候不断增加的邮件反而是他从胡萝卜无处不在的土腥味儿里转移注意的良方。 熟练且麻木地又删除了一波无关紧要的邮件,伊兹留下了一封密大给他的学术研讨会邀请函,还找到了封他都没想到的人给他发的邮件。 看着寄件人上自己无比熟悉的名字,伊兹还有些怔愣。 戴望云给他发的邮件? 他打开它,扫了一眼,发现那并不是他想的什么通知书或者建议信,而仅仅是一封私人性质的书信。 那是一封十分单纯的问候信,像每个老师问候自己毕业已久的学生一般,问候他最近学业情况如何,身体状况如何,精神分裂症好些了吗,吃的下东西睡得舒服吗,问候他还打算建立人际关系吗等等一系列情况。 伊兹看完,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对戴望云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 他不好说,说实话他自觉自己根本不理解情感这个不讲逻辑的事物,更妄谈去理顺它们了。 他只是觉得,他对戴望云应该还抱着一些学生对恩师的感激吧。毕竟客观上,她的建议和指引确实为他解决了很多问题,而她也确实并非出于私心为他做出的指引。 但要说没有怨恨是不可能的。不然他不会一直故意避着她不见,现在回了国也不没有去拜访她的意思。 他们上一次见面就是大概几个月前——具体时间伊兹也记不清了,他到处穿梭时间,自己感知的时间早已不可靠——反正是他确诊精神分裂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正犯病,冲着来赶来看他的戴望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之后不欢而散,至今他也没见过她一面。 心乱如麻,伊兹烦的将手机扔出去,也没什么胃口吃蛋糕了,他坐床上呆了一会儿后,看向了一直看着他的艾沃克德。 他透过对方如镜子般的银眸里与自己对视,大概是受艾沃克德超然的气质影响,那个细小的自己也给人冰冰冷冷的感觉。 像被一桶冰水从头淋下,伊兹慢慢挪动身体,挪到艾沃克德身边靠着祂,手穿过祂的臂间绕到背后拥住祂。 这次不用说,艾沃克德便明白伊兹想做什么了。 · …… 伊兹的右手被艾沃克德抓住了,他用左手撑起身体,想直起腰,但没多久便脱力,倒在了艾沃克德身上。 一股不知何处而来的愤怒从心头燃起,气得他一口咬上了艾沃克德的肩,不讲缘由地控诉对方,“我想你知道人类的承受范围,太用力了,我很不舒服。” “但你很喜欢这样的感觉。”艾沃克德在他耳边说,并不在意人类口是心非的愤怒。 “在兴欲上,不受控制地被掌控,被侵犯,被不断地刺激,无法集中注意力,无法保持理智地思考,沉溺于自己的本能快乐,不受除此之外的任何事物干扰。” 艾沃克德一手支撑起伊兹的腰,让他有个支撑点跪立在自己身前,一手握着伊兹的右手,带着他来到自己的后面,冷淡的语调几乎让人感觉祂在高深严肃的讲座上讲授,可所说的一字一句却把人听的面红耳赤。 “!” 艾沃克德带着伊兹的手,丝毫不放松。 “我对你做的每一次侵犯的举动都牵动着你的兴奋点,哪怕有些侵犯实际上有些过分,让你疼得无法忍受。” “你喜欢我在你情迷意乱时依旧毫无波澜的眼神,喜欢我按自己的想法对你作出更加□□的行为,更喜欢「我」在你羞耻时偶尔投下的一两瞥。” “……” 冰冷的带着温热的去往深处,可温热的无论如何都想离开,但每一次试探性往回缩,都被冰冷的拉住,反而向里进发。 我在被祂强迫着…… 这个认识连带着艾沃克德在他耳边说的话充盈着他的脑子,让他无法思考,全身忍不住颤抖,脸红到发烫,直直烫到眼球,渗出湿润的眼泪。 一条两条无数条虚影从虚空探出,接过他已经没什么力气的腰肢,艾沃克德松开一只手,微微后仰与他对视。 艾沃克德挑起他的下巴,抚上他的脸庞,继续轻声剖析着,清淡的声音让伊兹感觉自己简直就像一条一条撕碎了被人观赏: “就像现在,你真实地在想——‘我在被一个无法理解的非人之物强迫着轻慢自己,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你心底极度兴奋,因为你意识到,你自己在被一个自己无法理解却妄图理解的高维生物亵玩。” “对吗?” 深处闪耀着万千光辉的银眸和几乎不见任何光线的黑眸截然不同,在对上的一瞬间,却都相似性惊人的毫无情动。 · 将《伊波恩之书》的埃及版抄本放下,伊兹开始思考去往希帕波利亚的方法。 最方便的方法就是建立时光门。但首先,希帕波利亚是远古时代的,而通过时光门旅行消耗的法力值是与旅行时长和跨越时间距离成正比的。一个跨越百万年的时光门,建立容易,但进去后无时无刻不在消耗且很难得到补充的法力值是个大问题。 第30章 其次,跨越百万年的时光门,很难不引起廷达罗斯犬的注意,如何躲过它们的视线也是个难点。 况且希帕波利亚可是个群英荟萃的地方,叫得出名字的旧日支配者少说都有五六位,他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准备就去那里。 伊兹看着书桌上写了一些无意义词汇的稿纸,右手拿起笔在上面划了几下,暗林趴在他脚边蜷成一团睡觉,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呼噜声。 也许我也该开始探索一下自己的“创造”能力了。 自从知道自己笔下的异种会真实出现在现实后,他就下意识地采取一种消极的躲避态度对待这个问题,具体表现就是不再创作,也不主动想起这个问题,装作自己没有这个能力。 现在终于闲下来了些,这些问题也不该逃避了,以免未来生变。 他打定注意未来找个时间去希帕波利亚看一看。也不只是前几天那对夫妻带给他的刺激,还有他的一种直觉——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也许能给他一些解决这个问题的线索。 不过这些也要等最近的行程过了再谈。 起身走出卧室,伊兹在院子里找到了艾沃克德,这几天祂的刷新点从客厅沙发变成了院子躺椅,伊兹很难不怀疑是跟逐渐放晴的天气有关。 拍拍祂的肩,他一点没有打扰人看书的愧疚感,提醒祂:“三天后的春末潮歌,你要跟我去哦。” 明面上艾沃克德的身份是他的观察员,来观测他的行为举止和心理思维是否趋于正常人类的,观测期至少也是半年,而在这期间观察员和被观察员应该同时行动的。 艾沃克德看了他一眼,很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第26章 世界尽头乌斯怀亚,以海峡与雪山为边框,坐落于南美州最南端的火地岛,是前往南极洲探险与考察的最佳启航地与补给点,本身也是一个知名的旅游地。 但现在,这个常驻几万人口,开了好几家旅游社的小城却不见人烟。大多数小城居民都被政府以海底火山喷发为由陆续撤离,港口原本争相进出的船只也全部停运,整座小城陷入一片诡异的平静中。 这显得临海街道旁一座依旧点着灯,隐隐有声音泄出的建筑十分突兀,这栋建筑也是现在城市里唯一有人进出的地方。 建筑中的会场里,正举办着一场学术沙龙,但如果让任意一个正常人来旁听他们所讨论的内容,定会感觉荒诞不经和幼稚可笑,可讨论者们却说得热火朝天。 其中,戴着眼镜、双眼怎么看都觉得无神的男子正以一种类似高中数学老师的极端无聊平白且毫无波澜的口吻阐述着自己的观点,要不是能跟他说上话的基本都是能枯坐几天啃完大部头的大佬,鼾声一定会成为这场沙龙的主旋律。 在一段相对漫长的时间后,男子终于阐述完了,其他人就此开始质疑与讨论了起来。而不久后,讨论声音渐小,一众人似乎已经达成了什么共识,发起话题的男子的肩突然被拍了一下。 他转头,就看见了挂着浅笑的伊兹带着惊喜地看他:“我以为你还在南极洲某个冰川上研究古生物化石呢,白沙尔?” “事实是,我族存在的时间都比那些化石长。”白沙尔拍掉他的手,说,“潮歌确是地球上特有的罕见现象,很有研究价值,所以我到这里来了。” 他打量了一番伊兹,说:“你气色要比之前好多了啊。” “多呆几年还是有用的嘛,看你的说话逻辑,越来越像人了。”伊兹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坐下,“也许是因为我现在事少了吧,也不用像之前那么拼死拼活赶时间了。” “?”白沙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好吧,忘了你们根本不理解‘时间不够用’这个说法。”伊兹耸耸肩没再做徒劳的解释。 寒暄完,白沙尔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看了看伊兹周围,发现空无一人,有点放松又有点失望地问:“你一个人来的?” 完全知道对方在找什么,莫名心里有点不舒服的伊兹撇撇嘴,默默指了指屋子的另一头,在一个被其他人无意识间忽略的角落,身体端正坐着,精神估摸着神游四方的艾沃克德。 白沙尔眼镜往那边转,瞄了一眼又飞速撤回,腰都打直了不少,表情绷着,一副紧张又好笑的样子。 “祂又不会吃了你。”伊兹忍不住吐槽。 “人类在祂食谱上吗?!”白沙尔更紧张了。 “……”伊兹有点无语,微笑着,一字一顿说,“首先,你不是人类,只是占据了一个人类的身体;其次,我是个人类;然后,我跟祂相处了接近两个月,祂要吃,我早没了;最后,祂对大多数事物都不感兴趣,包括吃任何东西。” “……呃,好吧,我过激了。”白沙尔抓了抓自己鼻梁,“但这可是我近千年来第一次有意识地和一个……共处一室啊,还是那位,你要知道,就单单共处一室这事儿,我这次意识交换旅途都值了,当然如果真能问些东西……” “你想问就去问呗。”伊兹冷不丁打断他。 “!”白沙尔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祂……可以?” “艾沃克德的性情与性质都更偏向太古永生者。”伊兹抬眼看了他一眼,“只要不过分,祂很乐意回答问题。” “不用任何代价?” “不用。” “嘶……” 白沙尔倒吸一口冷气。 这诱惑比给一个几天没吃饭的流浪汉一次免费吃自助的机会还大,白沙尔只能说根本抵抗不了。 他抬手,有些僵硬地握紧伊兹的双手,眼里发光,是物理意义的发光,伊兹觉得他都要激动到恢复原型了——在这调查员遍地走的地方,这可不好笑。 “伊兹,我由衷感谢你。”白沙尔长叹,“如果你以后想来我们城市,我敢保证,我和我的族人一定热烈欢迎并主动做向导的。” 伊兹:“……” 他现在有点好奇,白沙尔这些年到底在人类社会学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 接近两个月的相处,对伊兹来说,足够了解到艾沃克德一些性情。 祂心情不错时,只要你敢问,祂便乐于解答就是其一。 伊兹把人带过来,本来还想说些什么让还有点忐忑的氛围缓和下,结果伊斯人优良的求知精神让白沙尔立刻冷静了下来,立马进入状态,前后转换不过几秒钟,让伊兹无言以对。 看来艾沃克德现在心情也挺好,在听完白沙尔啪啦啪啦一堆让人耳炫目晕的奇怪且毫不知所云的词汇组成的复杂问题后,很快做出了回应。 没其他事做的伊兹也顺带听了一耳朵,发现白沙尔问的问题翻译成人话来说就是“在第十维能量体朝下维塌缩之时,对其周围的熵增影响状况预测及计算方式”。 出人意料,是个很实用的课题,如果解决了,伊兹觉得在一些因为各种原因而引力场不稳定的空间穿梭旅行时,安全率就能大幅度提高。 不过很可惜,因为功课不足,艾沃克德的回答他听的半懂不懂,又想到靠现在人类的科技水平要实现少说也要个几百年,就干脆摆烂不听后面的了,跑去餐桌上挑了些水果吃。 然后就被人抓住了,一个戴着密大校徽的女生叫住了他。 伊兹转头一看,发现还是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问候:“人面鼠大楼里,那位吴教授的学生?” 女生点点头,顺带拉来了一个男生,跟他耳语“我就说是当时那个人吧”,正是当时一起跟着吴教授的另一个学生,随后她对伊兹解释:“哈哈,那次就是我俩的实践考察作业,老师说通过了就让我们来参加这次春末潮歌。” 伊兹放下水果盘,明了点头,“这样啊。” 聊了几句,伊兹知道了这位十分热情的女生叫伊莱娜·琼斯,中美混血儿,而偏向内向的男生叫钟戈恩,都是密大神秘生物学的学生。 伊兹介绍了下自己,伊莱娜一下反应过来:“哦,您就是发表过《魔法概念中的时空原理》,最新的那位进入门扉之间的调查员?” 伊兹点点头。 他们的眼神一下子就不一样了,伊兹想了想,感觉像是大学时突然知道自己天天睡觉的那堂课的老师就是教材编写者的那种眼神。 他忍不住开个玩笑,“看来我的拙作在密大很受欢迎?” “呃……在学法术那些人里挺受欢迎的。”钟戈恩有些讪讪地回答。 何止受欢迎,两人对视一眼,想起密大内部论坛那盖了上千楼的研讨兼有吐槽的帖子都有些心虚。 但他们又不是这个专业的,就俩吃瓜群众,说不上来什么,就忙换了个话题,谈起了这次春末潮歌。 “「潮歌之时」近乎八十年一次,而且今年的是这几百年来离大陆最近的一次,我们在乌斯怀亚就能看见。我们老师都说我们真是走了大运。”伊莱娜兴奋地说,“密大来观看「潮歌之时」的名额只有五个,我们可费了好大劲儿才抢到了。” 第31章 钟戈恩在旁点头应和,“这几乎是唯一观察‘梦之歌’这种幻想生物的机会,十分珍贵。” 第27章 梦之歌,也叫雾音,是一种幻想生物,终年顺着一条不可见不可知的“潮流”在各种幻梦境中游荡。而每过大致八十年,“潮流”的底部会接到地球海洋上空的某处,梦之歌也会顺着“潮流”,短暂地在现实之中显现。又因为“潮流”不会完全脱离梦境,所以它们到时候会呈现一种现实和梦境里同时存在的二重性。 它们在现实中出现时,常伴有大雾与致幻性极强的恐怖歌声,还经常引发不合时宜的海潮,所以人们称呼它们出现的时段为「潮歌之时」。 而在现实中听到它们的歌声,会让人精神失常,进而消失在迷雾中。没人知道他们遇到了什么,是否是“梦之歌”捕杀了他们,毕竟也没人活着回来。但因为这些特征,学界也有人认为它们就是“塞壬”传说的源头。 不过在梦境中,它们又显得十分温和,只要不阻拦它们的行径路线,你甚至可以在梦境里与它们面对面接触,而它们在现实中刺耳癫狂的歌声也会在梦境中变得温和飘渺。 这几乎相当于一个无害近距离观察异种的机会。 而梦之歌出现前兆十分明显,很容易预测到。 所以,这次春末潮歌聚集了全世界许多神秘学家和生物学家,打算在梦之歌到达前构建一个与它们在现实里的行径路线重合的梦境,在梦境中观察它们的活动。 与两位可爱的密大学生就“梦之歌”聊了一会儿天,交换了些有关神秘生物研究保障的观点,伊兹余光瞧见艾沃克德和白沙尔的问答似乎结束了,便也几句话结束了话题,与他们道完别,拿着水果盘走了过去。 “答辩完了?”伊兹调侃道,拍了拍得到答案后一直在沉思的白沙尔。 白沙尔转过眼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但后知后觉想起了族里作为通识教育的“离各类神祇化身及本体有多远离多远”的说法,立刻起了身,也不招呼一声,转身就走了。 “我一直疑惑,伊斯人的反应弧都这么长么?还是只有白沙尔这样。”伊兹顺口吐槽一句,在水果盘里挑了块芒果扔到自己脚下的影子里,瞬间,芒果就被涌起的阴影吞没,不见踪迹。 艾沃克德说:“当然不是。这个伊斯人只有736岁,按他们种族的成长周期来看,还处在一个少年期,生长并不完全。” 顶天了不过人家一个零头的伊兹抽抽嘴角,再次感觉到了宛如鸿沟的种族差异,不过也有点心虚,他也是知道的,这是白沙尔第一次交换意识,结果就倒霉遇到他了。 他顺手把剥好的柑橘塞进艾沃克德的嘴里,“补充点维c。” 艾沃克德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把有些酸的橘子吞下去。 “噗。” 一阵似压抑不住的笑声从一旁传来,伊兹寻声望去,就看到一个穿着如同上世纪老绅士一般正式,甚至夸张地带了个高顶礼帽的男士撑着手拐看着他们。 注意到伊兹的眼神,这位男士歉意地微笑了下解释,“抱歉,我只是感觉两位的对话十足有趣——不介意我参与进来吧。” 说着,他也不等伊兹作出什么反应,十分自然地坐下来,生动地演示了下什么叫我给你说话是通知而不是请求。 坐下了,他也反客为主,拿过小茶几上的茶水自顾自的给自己和他们都倒上,挂这个让人看着生不出什么戒心的微笑,招呼说:“下午好啊各位,我叫霍勒斯。这真是一场让人愉快的聚会不是吗?” 伊兹对其他人的言行向来有种中立态度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位看着绅士的男士,他却有一种本能的排斥,像是他的潜意识里警告他危险一般。 他皱了皱眉,谨慎地没去接他的话,也没去碰那茶杯,转头看艾沃克德。 果然,艾沃克德也对这位自称霍勒斯的“人”有些不耐,难得皱了眉,不给面子地点破了对方的身份,“奈亚拉托提普,你的游戏场不在这里。” 奈,奈亚拉托提普? 伊兹顿了顿,后面也想通了,潮歌八十年一次的热闹事儿,这位乐子神怎么不会来前线吃瓜顺带搅个局。 这下,伊兹开始怀疑会场里那些一会儿准备入梦之药的造梦师了,有什么比本该在梦境里毫无防备、快快乐乐地观察异种,结果一下在现实里迎来自己的死亡更乐的事? “啊呀,这位小朋友,可不要胡思乱想,”被叫破了名字,但依旧稳坐的霍勒斯·奈亚点了伊兹,一副无辜样,“我可不会打扰一场盛会的开场,我会是这样的存在吗?” “……”伊兹的脑子里一下浮现起对方的各类事迹,说罄竹难书都是侮辱了这词。 他又想起前世的一则跑团笑话:当你要写一个coc模组但懒得想来龙去脉时——奈亚幕后boss准没错。 不是,这位哪来的脸皮说这话? 不过,看这个奈亚不像是认识他的样子,那就说明当年他遇到的那个奈亚的记忆没跟其他化身互通(估摸着也懒得互通)。那没有记忆就当没发生,没发生就没有旧账,那伊兹就无所畏惧了。 大概是伊兹的厌嫌之情一点不遮着,沉重打击了奈亚看见兄长来寒暄的“友善之心”,祂无聊道:“真是个跟犹格一样无趣的小家伙呢。” 祂就说,天天宅在门扉里做偷窥狂的犹格怎么有那个心情亲自下场来养个小家伙,感情是培养一个小犹格来玩儿吧。 艾沃克德伸手把伊兹往后面带了带,压下后者下意识想要反驳的冲动,随后发出驱赶的声音:“奈亚,我不会干扰你的行为,你也不必来此作秀。” “啧。没意思的犹格。”霍勒斯撇嘴啐了一嘴。 不过外神之间的关系向来和“亲近”两沾不上边,哪怕用人类的眼光看,祂们是同出阿撒托斯冕下的“至亲”。 祂确实没料到犹格索托斯的出现,但既然对方先说不干扰自己,祂也不会去干扰对方。毕竟霍勒斯这具化身所承载的力量并不强,而奈亚拉托提普也只是喜欢挑起事端而不是成为事端。 霍勒斯抬抬自己的高顶礼帽作别,走前最后扫了一眼被艾沃克德护在后面的伊兹,挑了挑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嗤笑一声,旋即消失在了原地。 而伊兹被祂看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像被什么冷血动物盯上的险恶阴冷之意从心底泛起,在快升起波澜时他被艾沃克德拍了拍头,这股不知源头的寒意便悄然消失了。 “多事的奈亚。”艾沃克德随意揉揉伊兹脑袋,有些不满地说。 “……所以这次活动真能正常举行吗?”伊兹把祂手拿下来,有点担忧,“造梦师没有被祂做手脚?” “没有。”艾沃克德说,“这一次,祂确实是来看戏的,不是来挑起事端的。” 伊兹眨眨眼,听祂这么说,知道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但走哪里哪里混乱一片的混沌之神真不会做什么? 谁知道外神对“挑起事端”的理解和人类有没有什么差异,伊兹并没有完全放心。 他说:“我可以去探查探查情况吗?” 正式入梦的时间是明天晚上,他想用这段时间去探查一些情况,至少给心里打点底。但刚刚艾沃克德好像和奈亚达成了互不干扰的协议,伊兹有那个自知之明,知道以外神的逻辑,自己和艾沃克德的关系算是绑定的,对上的还是以不讲理著称的混沌,他擅自行动,恐怕会给艾沃克德带来麻烦。 “当然可以。”艾沃克德没有伊兹想的那么多,或者说并不在意之后可能会导致的麻烦,只叮嘱他,“不要和奈亚正面对上。” · 伊兹在会场外一个长廊里找到了两位身着黑袍的造梦师。 她们正靠着临海峡的长廊栏杆,向外眺望着黄昏下泛着暖光的海面,时不时聊上几句,显得闲适又静谧。 伊兹认出了其中一位稍显年老的女士,安努舒卡·沙,一位来自印度的顶级造梦师。 造梦师,顾名思义,就是一般依靠入梦之药等手段,拉人入梦且制造梦境的人。他们一般有着超越普通人的感知能力和控制能力,同时也有极强的分辨力和信念感。 伊兹接触到的造梦师,都能融入任何梦境的同时,也能精准地分辨幻梦与现实,看着一点也不迷茫。在他看来是一类十分有趣且厉害的人。 走近两位造梦师,伊兹一副好奇的模样问:“两位就是这次的造梦师?” 安努舒卡早就注意到他了,拍拍身上的工作袍说:“显而易见的事。年轻人,你找我们问什么?” “也只是来看看。”伊兹仔细看了看安努舒卡的样子说,“我听朋友说他们请了安努舒卡大师来造梦,原本还有点不信的,想您预约一次都得排一年——结果没想到是真的。” “哼。”安努舒卡没理他的恭维,只是脸上有些放松下来了。 第32章 伊兹转而看向另一位女士,“请问这位是?” “艾玛里。”盘着头一副干练样子的艾玛里简短地回到。 伊兹笑着点点头,也跟着简单介绍了下自己的名字,顺势跟着她们攀谈起来。 他对造梦术本来就有所学习和见解,聊了一会儿,安努舒卡和艾玛里也算是明白了伊兹不是那种知道了点皮毛就吹牛自大的,或者一身牛劲儿使不完来找乐子的年轻人,渐渐也放松下来,和他聊开了。 从入梦药剂量和药效时间的比例关系,聊到梦境构建基本要素和梦境警示标志,这两位造梦师都是专业知识过硬且健谈的人,伊兹还被两位专业人士纠正了些之前有失偏颇的观点。 聊到后面,伊兹才问起了这次活动的造梦情况,“我记得这次活动造梦师有三个,但参会人数有62个来着。” “对,我和另一位造梦师各负责20个人,安努舒卡女士最有经验,负责22个。”艾玛里回答他。 伊兹说:“另一个造梦师?我感觉我都没看见过。” 安努舒卡此时说:“他还没来呢,是个叫‘奥森’的美国人。” 一说起这位奥森,安努舒卡女士就想起了什么似的,叹口气说:“听说他要赶来时妻子犯病了,只能推一天航班赶来了。” “他妻子犯病?”伊兹皱了皱眉,“没有大事吧?” “老毛病。”安努舒卡明显与那位奥森先生有联系,也比较了解对方情况,唏嘘说,“他妻女本来是圈外人。但他女儿意外撞见了些不好的东西去世了,妻子不久后也疯了,时不时犯病,奥森也难办啊。” “……也确实。”伊兹跟着唏嘘,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把这点记下了,认为这可能是条线索。 后面他随意找了个借口和两位造梦师道别,走回了会场,去和在场的其他工作人员聊会儿天,但很可惜都没收到多少有用的消息。 只知道了明晚参与者通过摇号的方式分配给三位造梦师,不是自己选择,但最后三位造梦师的梦境会联系在一起,以将梦境固定在梦之歌航道上,所以如果摇号时和同伴分开了也不必担忧。 时间滴溜溜走的飞快,转眼间这次沙龙都要结束了,各位参与人员都渐渐出会场前往各个旅馆休息了。 伊兹也打算返回艾沃克德那一起回旅馆,但一转身就遇到个不速之客。 戴着高顶礼帽的优雅绅士和善地跟他问好,还举了举帽子彬彬有礼地致意,笑眯眯的样子看得伊兹冒了层冷汗。 第28章 伊兹转身就走,打算换条路去找艾沃克德,然后就被实木手杖给拦下了。 霍勒斯灵巧地又窜到他面前来,瞧着他,戏谑地说:“我说你怎么有点眼熟呢。结果是在十四号实验室里突然出现,破坏我实验的那个时空旅行者啊。” 伊兹心里咯噔了下,心说怎么这下又认出来了,奈亚还有那个闲情去刷新自己的记忆? 他朝后退了几步,和霍勒斯拉远了距离,不打算跟祂无意义耗费时间,装作自己耳聋眼瞎,再次绕道就走。 但霍勒斯再次把他拦了下来,这时祂的笑容已经退却,眯着眼哼道:“看来你真心以为自己选了个好选项?” 看着逃不过,伊兹垂着眼,没好气地阴阳怪气:“我想冕下日理万机也不劳烦您替我顾虑我过得如何。” “啧啧,瞧瞧你现在的样子。”霍勒斯直接无视了他的回答,自顾自用一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语调再度反问,“浑身都是犹格的气味,你不会认为你自己的力量能抗衡祂的侵蚀吧?” 祂这一问把伊兹整懵了一下,说实话,一开始奈亚说的他还以为是指他和艾沃克德那些事后,他身上留了些类似“气味”的东西,但后面是什么,什么叫他自己的力量?什么抗衡?抗衡什么侵蚀? “咦——”极擅长看穿、最关键是玩弄人心的霍勒斯一下看出了伊兹暗地的疑惑,像发现了什么顶有趣的事,夸张地发出一声惊叹,“怎么?那家伙这么喜欢做人老师,这些常识性问题没教过你?哦——难道连有关你自己的一些身世问题都没给你解答?” “???” 伊兹越听越迷糊,但以混沌神的性子,也不会无聊到那一个他转头一问就能破除的谎言来逗他。 所以,奈亚说这些的背后意图是什么?祂又不会无的放矢,这些问题会引来他和艾沃克德的矛盾吗?怎么引起?会刺激到他或是犹格索托斯吗?奈亚又为什么肯定会产生这种效果呢? 伊兹察觉到自己似乎漏了什么关键信息,因而越想越不明白,正打算开口询问,他就感觉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转头一看就是艾沃克德。 艾沃克德拉过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表情从“有点意思”一下变得“真是乐子”的霍勒斯,毫无波澜地再次叫出祂的真名:“奈亚拉托提普,你的信徒已经到场。” “哎呀哎呀,”霍勒斯的眼睛在他们之间转了几圈,然后看似很给面子地挥挥手道别,“那好吧,既然这么不欢迎我,我也不热脸贴冷屁股了,不打扰了咯。” 但在最后要离开之时,祂又回头,把手伸在嘴边作半掩状,当着艾沃克德的面对伊兹“私语”说道:“当时在14号实验室相遇时我就想说了,■■■■■■■■■~” “什么?” 闻言,伊兹忍不住看向祂问,但说完那句他根本听不清的话,奈亚拉托提普的化身霍勒斯就不见踪影了,只留他和艾沃克德在原地,影子被打进来的灯光拉的极远。 · 跟着艾沃克德走近旅馆房间,伊兹都还有点魂不守舍。 虽然理智告诉他,混沌神奈亚拉托提普唯恐天下不乱的本性让祂嘴里的每一句话就算是真话,也不能去听信,但实际上,他脑子里还在不断回放霍勒斯最后道别的样子,试图通过对方嘴型来推测祂最后一句话到底说了什么。 进了房间,他被艾沃克德拉到床边,与祂面对面坐下,随后艾沃克德便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开口。 但伊兹根本不知道要开口问什么。 他又不傻,从曲无的只言片语,花石的冷嘲热讽,最是奈亚的阴阳怪气,他能推断出许多东西——无论是他在这个世界存在的时间似乎比自己想的还久,还是可能因为失忆或者其他什么,反正他没有掌握一些本该知晓的关键信息。 而就因为这些信息差,他似乎做出了一个不太好还自以为不错的选项——当然,这是别人眼里的,伊兹自己并不这么想。 相反,他觉得很荒谬。他那十几年不断地穿梭时空,不就是在找一切可以解决自己问题的方法?找来找去,把能试验的方法都试了一遍,发现收效甚微,他才把目标对准扣开门扉之间好吧。 那在他找寻解决方法的这么多年里,也没见着谁来提点他啊。怎么他辛辛苦苦做完了选择,并且,先不谈后面会有什么副作用,反正现在是切实解决了自己问题后,好像谁都在告诉他你这么做是浪费了自己还自以为好? 他不管自己有什么身世,反正在他目前的认知里,他就一个穿越来的倒霉蛋,一个由猿猴进化而来的碳基二足生物,既不追求回不知远在何处的故乡,也不追求作出变革性的实绩,就想过好当下的一分一秒,怎么还被人说三道四的? 他是不太理解,而理智判断思考这种问题也只能徒增他的内耗情况。 所以沉默许久,伊兹也只问了一句,以确定自己目前生活不会发生什么大变故:“伏行之混沌所说的问题,应该刺激到我……或者您吗?” 艾沃克德灰瞳泛起语言难以描述的光彩,一层宏大的不可名状的意志不知从何种角度降临,让伊兹感受到一种来自四面八方、从里到外的压迫感,他无法动弹半分,连眨眼都显得如此艰涩,却又诡异地不感觉压抑或束缚。 他瞳孔微缩,视线在强光下有些模糊。他感觉到自己的影子一空,在里面睡觉的暗林似乎被什么排挤出去了。 又有什么毫无温度的事物在触摸他,从眼眉蜿蜒向下,按住了颈侧搏动的动脉,生命威胁的恐惧让他条件反射地绷紧了身体,心如鼓擂。 降临此处的亚弗戈蒙牢牢地固定住了他,祂说:“不必试探我的态度。” “……”伊兹僵坐在原地,内心难得有些无措,心说你这么大反应我也不用试探了,嘴上咬着牙说,“我没有试探。” 亚弗戈蒙全方位地端详着他,手并未从他的颈动脉上离开,只是静静感受薄薄一层皮肉下轻微到可怜的跳动,另一只手再度抚上他的脸颊。 伊兹感觉到空气有些凝滞,手指不由抓紧了身边的被子,眼睛朝四周空气看去,呼吸刻意放轻,控制自己的脑子不去思考任何问题,彻底地放空大脑,以免接受到任何超过人类理解范畴的信息。 过了许久,放置在危险的颈动脉的手才慢慢移动到脑后,撩起他的长发,但对方依旧没有言语,伊兹无法判断是犹格索托斯哪一个化身的降临,也因此,他也无法确认自己该对祂什么态度才不会激怒对方。 第33章 可气氛不能再僵下去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打破沉静:“我没有试探您的意思。” 他慢吞吞地斟酌着字眼说:“我也许产生过怀疑进入门扉之间这个选择的想法,但那只是在他人的言辞影响下顺势升起的一念,我明白这个想法的无意义之处,所以并没有让它成型,也未曾过度去思考过它。” 承认这个问题几乎相当于否认他十几年的所做的努力,谁会去这么否定自己? 亚弗戈蒙却说:“如果你足够坚定,便不会产生这么多乱七八糟毫无根据的念头了。” 祂如何不清楚伊兹并没有听信奈亚拉托提普的谗言,亦或者被其他人所动摇。祂也清楚,至少现在不论怎么看,伊兹都不会产生忤逆祂的意愿——但那也是因为忤逆祂的成本太高,并且所得并不能补充所失。 威胁对伊兹根本没用。不是说他有威武不能屈的品质,而是他知道,以他自身的独特性,祂很难找到第二个类似的存在,所以祂根本不会不计成本地彻底摧毁他,因此他有恃无恐。 亚弗戈蒙自然也动过直接关起来,让他不再接触外界的念头,但发现这对伊兹来说并没有大影响,他那颗总爱胡思乱想的小脑袋还是会产生许多祂不乐于见到的情绪与观点。 轻叹一口气,亚弗戈蒙放松了周围的威压,看着伊兹因此反而更加紧张的神情,眼里也产生了一两分波动。 惯会惹祂生气,又做一副无辜样的坏性子。 “下不为例。”但祂最终还是没再追究这件说大也不大的事。 得了赦令的伊兹可算自由了,他忙不迭去捡回被丢到外面,哭兮兮抓墙的暗林,回来时看着依旧没有离开的不知真名的犹格化身,想了想还是放下暗林,让它去阳台玩儿去。 随后他慢慢上前拥住了祂。 这个姿势在他们之间有着特殊意义,亚弗戈蒙自然也知道,回拥他,将他抱到腿上,“想做吗?” 伊兹摇摇头,“只是想抱会儿。” 他现在心情有点纷乱,需要找个舒服点的位置平复一下心情。况且,他瞧了瞧亚弗戈蒙的表情,依旧平淡得让人怀疑造这副皮囊时根本没有加面部神经。 平淡得很让他放松。 于是这“一会儿”就一直抱到伊兹睡意都起来了,他蹭了蹭对方,又想起了白天他找到的一些线索,问起了这次春末潮歌的活动情况,“问题会出在那个晚来的造梦师身上吗?” “嗯。”亚弗戈蒙随意应着。 “伏行之混沌的信徒就是他?”伊兹提起对方赶走奈亚时说的说辞。 “就是他。”亚弗戈蒙直接把他抱到床上,无聊说,“但这不是你该关心的。混沌的游乐场打扰不到你和我。” 伊兹听懂了祂的潜台词,皱着眉张嘴想问什么,但刚张开的唇反而成了亚弗戈蒙侵犯他的便捷,他口头上的拒绝再次被无视,不多时便失去了对自身的控制。 第29章 旅馆自带小餐厅,次日一早,人们就陆陆续续到餐厅吃早饭,还有些人从外面回来,讨论着什么爆炸之类的,眼下黑眼圈可以看出他们可能彻夜未眠。 早餐是自助的形式,扫视餐厅,伊兹依旧没看到昨天晚到的第三位造梦师。他并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也不可能直接告诉人伏行之混沌的行迹,就只能找到了主办方聊了几句,暗示了下可能发生的问题,心想既然亚弗戈蒙都说不会出大事,那便祈祷它真不出大事。 用过早饭,有些人赶去补觉,有些人便趁着这难得的闲暇时间去四处逛逛,去领略一下这座知名的世界尽头的小城,尽管现在城里除了调查员们没几个原住民了。 伊兹也拉着亚弗戈蒙——昨天半夜,他已经知道了对方到底是犹格哪个化身了——去了海边的木板路上闲逛,顺带闲聊起了水底或海底环境与宇宙环境的相似性这种无聊到与闲聊并不适配的话题。 海风携着水汽从远处吹来,几乎能吹去人那点脑容量却永远停不下来思索的烦心事,让人真切感受到一种自然的清静。 边走边聊,不久他们便到了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伊兹抬眼无意间一瞧,就瞧见个人坐在木板路边安静地望着大海,背影在蓝色背景下显得还挺寂寥孤单,那身形熟悉,他定睛一看居然是白沙尔。 伊斯人会望着大海独自emo吗? 他脑里闪过类似“机器人会梦见电子羊”类似的问题,一下来了兴趣,和亚弗戈蒙说了声,朝他走去。 “白沙尔?”伊兹蹲在似在“独自emo”的伊斯人身边叫他。 但今天的伊斯人似乎不在状态,慢吞吞地才回了他一个眼神,然后便再次望向大海,用毫无感情的语调说出一种莫名的惆怅感:“我想回家了。” 伊兹皱眉,心说难道在人类社会呆久了,以理性和狂热求知著称的伊斯人也会染上了思乡这种人类特有病症? 他忍不住去问原因:“怎么个事儿呢?” “托那位的宽容,我昨天不是解决了一个难题吗?”他说的是昨天他去问艾沃克德的那件事。 白沙尔干巴巴地说着,事实再度证明,伊斯人的情感点与人类的大不相同,但感谢人类强大的共情能力,伊兹硬生生从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一两分类似落寞的情绪。 他继续说:“然后我就想立刻实验一下,毕竟机不可失,万一我实验完了,这个活动并未结束,我便有机会再来问问那位。” “这个实验需要的器材与条件只有我们的城市才能提供。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题,尽管我穿梭时空的机器坏了,可我还是可以加班加点修回来的。但就是,就是我昨天打算修机器时……出了点小意外。” 他越说越沮丧,连头发都耷拉了不少。 伊兹突然想起了今早上吃饭时,旁听到几个调查员谈起的昨夜奇怪的爆炸声,那几个被吵醒的调查员似乎还因此应激,彻夜未眠地跑去调查怎么个事儿…… “你……”伊兹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昨晚的爆炸,不会就是你吧?” “已经有很多人知道了吗?”白沙尔想了想也觉得可能,人类好像就是一种喜欢和同伴叽叽喳喳共享见闻的生物,“确实是我。我昨晚不小心把机器彻底搞报废了……” 然后机器报废时发出的声响引来了几个人类,他当时第一次如此彻底地理解了人类口中一种叫“尴尬”的情绪,只能在那些人类赶来前,快速收拾好东西匆忙离开。 但如果仅是这样那还好,最关键的就是—— “然后我今早发现,机器的核心被我落下了,可能已经被那几个人类捡回去了。” 白沙尔捂住脸,真的感觉自己简直辜负了“伟大之伊斯”之名,这么蠢的行为,说出去可能要被其他族人当做反面教材千年。 说到机器,伊兹也忍不住回忆起,白沙尔的七个月前,他的接近八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并尝试互换意识失败后,机器发出的一声过载的哀鸣。当然那也是伊兹第一次见到白沙尔露出类似人类错愕的情绪,只能说他太过倒霉,第一次交换意识来学习就遇到了他。 可那时候白沙尔检查完机器也只说是过载卡死了,等它慢慢自我恢复就好,但现在……伊兹想起早餐厅里那些调查员绘声绘色地讲昨夜爆炸现场的惨状,估摸着机器多半凶多吉少了,还丢了核心,真的没救了。 “我记得你们伊斯人之间有特定联络方式,你找到其他族人帮忙吗?”出于对研究搭子的情谊,伊兹关心地问。 “找了……”白沙尔回答,“但离我最近的族人赶过来也要两三天,而且都没有备用机器让我回到城市里——我不能及时去做实验了。” 这将是一个多大的损失!从白沙尔难得什么都不干,跑来海边没有意义地“emo”都能看出来,对于伊斯人而言,这简直是生命无法承受之痛。 真心说,其实不怎么喜欢做科研的伊兹不明觉厉,只能拍拍他的肩做安慰。 诉苦了一会儿,白沙尔想起了一件正事儿,在自己的次元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了个巴掌大的有着古怪雕刻、中部还镶嵌了一颗红色宝石的装置给他。 他说:“这个是我们的通讯器,类比人类的手机,但它当然更卓越,不论两方处于哪片时空,它都能联系到对方。这个是专门联系到我的。” 有这种功能的还有时间通讯机,有时伊斯人会把它们送给人类特派员,以保持联络。但那个就比较庞大,组装好几乎一英尺高。而白沙尔给的算是时间通讯机的简化版和日常版,相比通讯机,这种更易携带的通讯器只有沟通和一些基础功能,不能直接到对方的时空中去。 不过这样足够了,明白白沙尔是不想与自己断了联系才给的装置,伊兹收起装置道了一声谢。 两人再随意聊了几句,伊兹便回到亚弗戈蒙身边。 · 下午伊兹把暗林放出来去比格尔海峡边玩了一下午。难得见海的暗林兴奋极了,追着浪潮打了好几个滚,顺嘴吞了不少大自然的馈赠,把浑身弄得湿漉漉的才一步三回头地回来。 第34章 伊兹靠着亚弗戈蒙补了会儿觉,等暗林玩完儿了,便让它自己离开乌斯怀亚去他们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租的旅店里等他们回来。 人类的药剂对暗林没什么用,他又不能保证梦之歌来时,暗林一定会乖乖睡觉,所以只好让它先行离开了。 说实话,伊兹本来就不打算带暗林来乌斯怀亚的,结果这小家伙一听他们要出远门,就闹着别扭一定要跟去,甚至愿意自己跑折返,伊兹也拿它没办法,只好带着。 送走暗林,伊兹伸伸懒腰,活动了下睡得有些僵的关节,对亚弗戈蒙说:“我们回会场吧,六点就要发放入梦药了。” 说起这个,他终于想起了问亚弗戈蒙,“到时候你直接进入梦境吗?” 那么点剂量的药剂,应该几乎不可能对祂有效。但以外神之能,应该能直接找到并进入人类创造的梦境吧。 但出乎意料,亚弗戈蒙说:“不会。我会一直呆在现实。” “嗯?你不入梦吗?”伊兹心里一下有点可惜,说道,“那我只能一个人看游行。” “人类的非自然梦境很难承受住两位神祇的具象投影。就算梦境能承受住,梦境中的‘人’也很难不受影响。”亚弗戈蒙说,抬手把伊兹刚刚睡觉时衣服上粘到的沙砾拍去,表情突然缓和地笑了下,安慰他,“不过,即便是须臾的梦境,亦在我注视之下。” · 走进喧哗不断的会场,伊兹发现他们算是来的晚的了,会场里已经有了不少人。 因为会场被特别布置过,他们在外脱了鞋才进去。伊兹还颇有趣味儿地观察着被布置得毛绒绒的会场——地上铺着几块毛地毯,各种形状的懒人沙发和抱枕随意地摆着,还有一些调查员干脆直接穿着睡衣来会场(庆幸没有裸睡习惯的人吧,不然伊兹觉得以调查员的精神状态,肯定会有人□□入场),活像一个大型睡衣派对。 找了个人较少的灰色毛地毯席地坐下,伊兹和亚弗戈蒙没聊几句,主办方就在台上组织起了秩序,让会场保持了安静。 省去一些套路的开场白,主办方抬了抬手,一个个三面骰便飘到了各位调查员面前,并自动开始旋转。主办方说,他们将以三面骰随机结果决定各位调查员的分组结果,一是安努舒卡,二是艾玛里,三是奥森。 哗啦哗啦的骰子声在会场彼此起伏地响起,富有节奏又动听。伊兹的结果是一,他抬头四处看了下,发现知道结果的大家已经开始按号数聚集起来了,便转头看向根本没有掷骰子的亚弗戈蒙。 亚弗戈蒙眼里似乎倒映着不知何方的场景,突然说道:“奈亚确实是无聊到极致了。” “嗯?”伊兹一下紧绷起来,眼睛微微睁大。 “不用去管。”亚弗戈蒙淡淡说道,但看着伊兹,祂又补充了一句,“结果都是一样的。” 闻言,伊兹神情并未轻松,反而凝重地皱了下眉。这已经算是明示这次入梦之旅的波澜了,他只感慨自己果然和好运八字不合。 与祂轻道别,伊兹向一号聚集地走去。 走到安努舒卡附近时,他瞥见,伊莱娜和钟戈恩那两密大学生,聚集在奥森造梦师的周边。 第30章 喝下入梦之药后的感觉十分奇妙。 药剂似乎贴心地加了缓释功效,没有普通入梦药那般,十分直白地让喝下去的人下眼一闭再一睁就进入梦境,而是让人十分自然地过渡到梦境世界中。 伊兹只觉得喝了一瓶带点酸苦味儿的饮料后正常地行动,直到感知不到亚弗戈蒙了,才后知后觉现在已然处于梦境世界,不由惊讶造梦师技术的高超。 但正四处走走想看看情况,他却发现了一些异常。 会场里光线暗淡,原本连接外长廊的大门和一些临海的窗户全部紧闭,伊兹走上去透过贴了防窥膜的玻璃仔细看外面,却依旧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觉混沌一片。 有些不对劲。 他转头扫视会场,果然看见了安努舒卡和艾玛里两位造梦师和两位和他们抽到一起的工作人员郑重地交谈着什么,几人都皱着脸,既没有一分工作完成的轻松,也没有给人类似时刻保持警惕的谨慎,反而是一种类似程序员运行程序时,发现了要解决的话几乎要拆了整个程序的重大bug的严肃与轻微崩溃。 他向他们走去,亦注意到有位工作人员看见了他,和安努舒卡低声说了几句,安努舒卡随之敏锐地朝他看来,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亮。 · 棕色羽翼扑哧扑哧用力扇着,但很明显依旧不得要法,强行给本来悠闲晒太阳的树来了个毛发打理,不少树叶树杈和羽翼主人一道掉落在铺满枯叶杂草的土地上,压死不少吃腐物过活的小虫。 得益于足够厚的脂肪皮毛,伊莱娜没有摔个好歹,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什么都想不起,连自己作为一只天生长翅膀的狮鹫,为什么连挥翅膀飞行都做不好这一点都不觉得突兀。 她只觉得,也许自己就是一只走地鸡。谁又规定了狮鹫必须擅长飞行?她又不做其他生物的坐骑,亦或者像那些祖宗一般为众神拉车并以此为傲。[1] 而伊莱娜也是一个有追求的狮鹫,她不满足寻常狮鹫不饿死这一需求水平。虽然不能在空中大展身手,但她寻思了几下,认为以自己的强健与聪慧,亦可以在陆地上创功建业——她还能控制自己的欲望与野心,肯定不会去成为某些人的功绩,而是成为创下无数功绩的那一鹫。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前途无限,现在最关键的便是迈开第一步,给世人一个惊艳到足以说道千年的第一印象。 那她该找哪里作为自己的第一个舞台呢? 正思索着,她便看到了一只穿着礼服的灰兔子簌簌窜过来,她一见便稀奇又熟悉,一爪拦住了这位赶路的兔子。 被一个庞然大物的阴影笼罩着,兔子一下受了惊,三瓣嘴和耳朵抽搐几下,一双红眼睛转过来瞅见了她,长耳朵便一下耷拉了,搓着双手瑟缩道:“我的上帝啊,您可怜可怜我吧,我们这些小人物,赶不上小公主的生日宴,可就成了生日宴啊。” 伊莱娜对他的求饶并不感到同情,也对他口中的上帝不感到奇怪,但他说的话中透露的信息却让她产生兴趣,于是她低下身问:“怯懦的兔子,你要参加什么小公主的生日宴?” “您居然不知道?!!”兔子睁大了红眼睛。 “我该知道什么?”兔子的惊讶太过突出,甚至连面对猛兽的恐怖都给忘了,让伊莱娜都不禁自我怀疑自己是否应该知道什么。 “上帝啊!”兔子短小的前肢使劲儿伸上去捧着脸,三瓣嘴张开大叫,露出四颗白森森的牙,“您怎么能不知道啊!” 他很着急似的,“小公主的生日宴可是王国里头一等的大事,您作为国王陛下的‘车夫’,怎么能不知道呢?” “不清醒的兔子,我可不是什么国王的车夫。”虽然不太记得自己的身份,但伊莱娜直觉她不是会选择为别人拉车的类型。 “啧……好吧好吧,”发现她和国王没关系,兔子红眼睛咕噜咕噜地转了几下,只说,“那不管你是谁,我们现在都要赶去生日宴。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知道小公主的生日宴,但国王陛下可不管你知不知道,这片蓝天之下的,这座森林里的,只要有生命的没有到达生日宴里为小公主献上最真挚的祝福——你就躺在餐盘里跟我们再见面吧!” “莫名其妙。”伊莱娜鼻子里喷出热气,不满地抓挠几下地,“不去生日宴就要躺在餐盘上!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荒谬的规定?” 兔子抽了抽嘴,不屑地看着伊莱娜嗤了一声,“那你得问问我们国家伟大的大臣了!” 说完,他就理也不理伊莱娜,自顾自飞速跳进草丛中,等伊莱娜反应过来要去追,早不见白色身影。 “哎?什么啊,一直疯兔子。” 伊莱娜这么咒骂道,但心里还是把那兔子的话掰碎了琢磨,思虑着什么。最后她觉得虽然是只疯兔子,但明显知道的东西是比她多一些的。 她当然没被什么不去生日宴就会被国王杀掉这种事吓到,但也能猜到,生日宴肯定会聚集很多人——那样,她也能了解到更多情况,而且,最重要的是,作为一只有追求的狮鹫,有许多人聚集的生日宴,可不是她开启自己伟大人生的最好舞台? 说去就去,伊莱娜扒开刚刚兔子跳进的草丛,四处嗅嗅,寻觅到一些兔子的味道,便跟着朝那边跑去。 · “擦啦”一声,肆意地长在路边的几乎十几米高的草丛被生刨出个洞来,伊莱娜从洞里钻出去,深感兔子果然灵活,走到都非寻常路。 把挂在身上的叶子拍去,她还奇怪,“这是灌木?能长这么高?” 伊莱娜转头去看她钻过的草丛,发现其间还密密麻麻地长着比她拳头小不了多少的蒴果,表面如兔子嘴一般裂成三道黑缝,遥遥看去,活似挂满了兔头的绿墙。 第35章 “真是奇了,这森林里还有人有闲情修剪灌木?”伊莱娜看着这一片在杂乱的森林里,整齐地像一堵墙的小叶黄杨,奇怪道。 况且,她记得“绿墙”另一边不是这样的。绿墙另一边,可就是些凌乱的藤蔓,怎么一钻过来就是大片长满蒴果的灌木墙? 她本能感觉其中十足诡异,所以没看多久就强迫自己转回头。而到了墙这边,兔子的气息也莫名地彻底消失了,伊莱娜暂且失去了方向。 这时候,她听见了不知从何方而来的咔吧咔吧的吵闹声,活像个四肢僵硬的人舒展筋骨发出的关节响声。 伊莱娜顺声看去,就见三四只花里胡哨的大号发夹子,如在岸上蹦跶的濒死的鱼,在空中歪歪扭扭地朝她这个方向“走来”,嘴里念念叨叨:“这次彻底结束了,这次就彻底结束了……” 到了她面前,这些张张合合的发夹子们才突然注意到伊莱娜这个庞然大物似的停下了脚步,虽然伊莱娜也不明白发夹子到底哪里来的眼睛。 有一个发夹子出来了,大张着它那十六长齿的口,说:“这次就彻底结束了!” 另外个发夹子跟上了它的话,“我保证!” 但很明显,伊莱娜和它们根本不在一个频道,看着它们只觉得莫名其妙。 “你们是些什么东西?”伊莱娜问。 “肯定就彻底结束了!” “什么什么结束了?” “这次一切就要结束了!” “一切什么?” “马上就没有了!” “到底……”伊莱娜吐出两字,就又闭上了嘴,她是明白了和它们对话的不科学性。 可单方面的停止对话对发夹子们根本没有影响,似乎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倾听对象,四五只发夹子就像苍蝇一般绕着伊莱娜转,嘴里秃噜来秃噜去都是这几句,发出让人极不耐烦的噪音。 终于,伊莱娜被激怒了,质问:“你们能不能安静点?” 可谁也没想到,这一句就捅破了窗户纸,发夹子们突然狂暴了,用鲨鱼般的齿咬狮鹫长长的毛发和羽毛,嘴上还是只重复那几句。 咔吧咔吧不作歇的声音和防不胜防的小动作让伊莱娜有点烦了,挥着爪子赶苍蝇似的赶这些似乎精神失常的发夹子。 发夹子们在空中灵巧地躲窜着,发出长吁短叹的声音,等到有一个较小的发夹子被伊莱娜从空中拍下,咕噜咕噜滚到了地上,这些发夹子这才知道伊莱娜爪子的威力,咻的一声溜不见了。 伊莱娜余怒未消,一爪扣住那试图爬起来溜掉的发夹,质问它:“你们这些烦人精,刚刚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发夹子似乎被扣住了才知道沉默,一句话不坑。 伊莱娜不满:“哑巴了?刚刚不说挺欢吗?什么要彻底结束了?” 发夹子依旧不吭声。 “问你呢,别装死!”伊莱娜另一只爪子猛地拍一下地,亮出锋利反光的指甲,威胁它,“解释清楚刚刚的话!不然小心我把你拆了!” “……”发夹子诡异地抽搐了一下,终于找回自己的语言系统了,瞪着她,忽然才急切地喊,“快跑,找到他,打破这里!” “什么?”伊莱娜没听明白,无法理解,正想继续问,就只听咯嘣一声,发夹子从连接处直接裂开,她急忙松开爪子,便见发夹子突然抽条变大,成了一个长着柔弱无力的四肢、浑身无毛,只头部有些聊胜于无的黄色毛发的类猿生物。 不知何处而来的裂痕不知不觉间爬上,类猿生物从面部中央开始扭曲,红色、粉色、紫色、白色、黑色彼此交融,像一副被热水浸融的古典油画,最终渗入地下再不见踪影——一个不知名的生物就这么融化在了她面前。 一瞬间,伊莱娜似乎回到了幼年时,第一次进入森林的狩猎场,野猪、杜鹿、山羊们把绿的染成红的,腥味儿几乎挤走了所有新鲜空气。 被浸湿的土地似乎开始烫脚,伊莱娜不由后退几步,脚步踌躇地在原地转了转。最后,她转过身,匆忙地跑走。 · 伊莱娜慌不择路地跑着,什么找兔子的踪迹什么公主的生日宴之类的早已抛之脑后,她踩过落叶,跳过树根,跑到后面,已经不知道是风裹着她,还是她扯着风,直眼中余光里事物已经归于简单的色块线条,再无清晰的光影。 ——然后,她就被什么东西一下绊倒,摔了个狗吃屎。 她吃痛,晃悠地站起来甩甩脑袋,算是看清了些许周围,转头回看,却看到了一只方方正正的直立生物,看外表构造形似刚刚溶解在土里的类猿生物。 伊莱娜身躯一抖,离它远远的站住,问:“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积木人。”看来那生物还能和平交流,向她伸出了u形的手挥了挥,语气平和,但脸上画着几乎占了半张脸的笑嘴,显得既滑稽又荒诞,“我叫钟戈恩,你又是谁?” 这名字让伊莱娜产生一种熟悉感,这份熟悉感以及对方到看着很稳定的情绪态度让她放松下身体,和他交谈:“我叫伊莱娜,是个狮鹫。” 第31章 “所以你也遇到了那个让你去公主生日宴的奇怪兔子?” 伊莱娜问钟戈恩,他们刚刚相遇后便莫名很快建立起信任,决定结伴而行。 “遇到了。”钟戈恩迈着方块腿,嘎吱嘎吱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它叫我去生日宴上表演,说我很适合演默剧。” 伊莱娜因此上下打量了下他,若有所思地抿起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心里笑我。”钟戈恩翻了她一个白眼,但配上那张固定的半圆形笑嘴威力大减。 “好吧好吧。”伊莱娜正经了一下,问,“那你如何打算?” “还能怎么办?”钟戈恩说,“你遇到了那些诡异的发夹子,听到它们的疯言疯语吧。我也遇到了类似的存在,是一只破洞皮靴,总之,这里是个奇怪的地方,而我觉得我们除了那个生日宴,暂时没其他线索了。” “也是,除了生日宴我们也不知道去哪了。”伊莱娜吁了口气,“说来真奇怪啊,我记得我小时候,这里可不像这样。” “小时候?” 钟戈恩停下脚步奇异地看向她,不解,“你说小时候?” 伊莱娜察觉到不对劲,皱起眉,但也说不上来,“怎么了吗?我们都有小时候吧。” 她记得她自己在这片森林学习捕猎,玩耍胡闹,还和独角兽做朋友呢。 “……我当然有啊。”钟戈恩摇摇头,“我小时候一直在陪小公主玩耍,在国王陛下的要求下哄她高兴。但我感觉这不像是我能做出的行为。” “嗯?” 伊莱娜闻言看向他沉默一会儿,说:“确实……我感觉你应该是那种和女生出去约会都只会谈‘不同种类的蜘蛛的体型差别’的类型。” 钟戈恩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在你心里我就这个样子吗?” “这可说不准哦。” 总之,他们结伴前往那位传说中的公主生日宴去了。 此时就要庆幸,钟戈恩有着那不知真假的和小公主玩耍的记忆,还记得小公主和国王的城堡在哪里,也对所谓公主的基本情况了解个七七八八。 “小公主名叫米娅,与奥森国王一起住在森林中心的城堡里。她可谓国王的掌上明珠,两人从来不分开,在全国上下都备受爱戴,而小公主的生日宴是全国上下最大的典礼活动,全国所有人都必须参加。” 他边走边说着。 伊莱娜问:“那如果没有参与会怎么样?” “不知道。”钟戈恩说,“反正我从没见过不参与的人。” “嗯……”伊莱娜闻言沉吟了片刻,然后质疑道,“那我实在不知道,一个强迫所有人必须参加生日宴的公主与国王,有什么可以值得爱戴的地方。” “——甚至在我的记忆里,根本没有什么米娅公主和奥森国王,更没什么必须要参加的生日宴。” 伊莱娜觉得,她的记忆里,她是生在森林长在森林的狮鹫,无聊了去吓唬冒险者,扮演一下英雄们的敌人去打一架,自由自在,什么全国上下都要参加的生日宴?还每年一次?她可是连国王的名字都是从钟戈恩的嘴里听到的。 这一切都很生硬,像是什么人为写下的设定,根本没有逻辑基础。 “也许你的想法也是正确的。”钟戈恩想耸肩表示自己也无法说明其间原因,但发现自己的肩部只能做前后回旋运动,根本不能上下活动,就放弃了,心中还有点奇怪。 他继续说:“不过,生日宴上总有人知道的。就我所知道的,国王的大臣兼主管,据说是王国里最了解真相的人,我们应该能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 · “伊兹阁下。”身着深色工作服的工作人员对他微微欠身致意。 一旁的艾玛里眼睛瞥了工作人员一眼,又飞快转到后来的伊兹身上,皱眉绷着脸说:“你是号称‘银眼主人’的那位‘伊兹’?” 第36章 “是‘被称为’,”伊兹摊开双手,对艾玛里说,“况且,「银眼」已不在我手。” 但很明显这并没有取得黑袍造梦师的信任,或者说,在知道伊兹的真实身份后,昨天聊天建立的些许信任已经彻底被打碎,她只看向工作人员,冷漠道:“我还不知道,贵会还会邀请异教徒。” “艾玛里女士,我们是面向神秘界所有会员……” “我并不信教。” 工作人员和伊兹的声音同时响起,工作人员诧异地看了一眼伊兹,最后还是闭嘴微退了一步。 伊兹继续说:“我和官方也立下过咒缚,不会以任何方式在任何场合作出任何不利于人类的行为。” 艾玛里钴蓝色的眼睛盯着他,就像一汪平静的深水,毫无波澜,造梦师都是意志统一的人,从不会轻易信任一个身份有异样的人。 还是安努舒卡打了圆场,提醒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些事的时候,如何解决现在的问题才是关键。” 闻言,艾玛里闭眼,又睁眼,吐了口浊气,退了一步,但眼睛里的忌惮并未消退哪怕一星半点。 安努舒卡弹了弹自己的黑袍,看了看站在周围的几位,打破僵局说:“委员会,艾玛里,还有,伊兹先生,站在这里的也都是对梦境魔法有所了解的,那我便直说……” “沙。”艾玛里叫了一声安努舒卡,但安努舒卡并没有理她,于是艾玛里便转过头不再做声。 安努舒卡说:“奥森擅自与我和艾玛里脱离联系,造成了梦境轨道的极度不稳定,我和艾玛里两人稳定这座房子已经很困难了,更别说让它和梦之歌的航道重合。” 明白了现在的问题所在,伊兹问:“你们要现场找一名‘造梦师’吗?” “只能找个精神力高并且意志坚定点的调查员试试看。”安努舒卡说,“加一个人维持住这座房子,我就能把梦境轨道连接到梦之歌的航道上。” 精神力强并且意志坚定。 为了避免大众恐慌,听完条件,两位对参与人员比较熟悉的工作人员便打算私下寻找,其中一位还看向了最先走向他们的伊兹。 “梦境是潜意识的聚合,亦是「真实」的居所。”艾玛里在一旁突然说道,声音不见起伏,“支撑梦境的人最好毫无杂念,不然谁也无法肯定,是否会影响梦中人,又是否会引来彼岸的存在的注意。” 她说完,那名工作人员便收回了视线,没有回头,跟着同事走近人群去找人了。 面上并无反应的伊兹问起了另一个问题:“那个造梦师负责的二十一名调查员怎么办?” 安努舒卡垂眸,叹气说:“以现在的技术,只有在现实世界做好了「联系」才能精确定位人的梦境,不然,在这个地方寻找一个人的梦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我们现在抽不开精力去寻找奥森的梦境。” “所以,现在只能希望那二十一名调查员意志坚定吧,等今夜过去,梦境破碎,我们才有机会从现实干预。”安努舒卡看了伊兹一眼,继续说,“至于奥森……不论什么原因,他挟持二十一名调查员与我们擅自脱钩,就是背叛人类的叛徒。” 说实话,确实没有人会想到奥森会这么做。伊兹如果没有遇到奈亚拉托提普,他也不会想到。 毕竟,有点常识的都知道,造梦师构建梦境的基础前提就是他们必须也要在梦中。三位造梦师是关联在一起,一同入梦的,虽然不知道奥森用了什么手段与她们脱了钩,但她们都确认奥森入了梦的,况且梦之歌在外,他也不敢不入梦。 可在这全世界瞩目的活动上挟持二十一名调查员在梦中有什么意义?现在人类已经有强制让人从梦中脱离的技术了,奥森只是一个人类,他所创造的梦境强度不会高于人类的技术,更不会高到杀死人,毕竟目前,造梦师用梦境杀人都是制造各类幻觉让人梦游自杀,但这次活动,就为了防止有人梦游惊扰梦之歌,受到无数次排查的入梦之药是加了镇静成分的,确保每个人睡着后地震了都不会动弹。 那他图什么呢?人类可做不到意识脱离物质存在,而乌斯怀亚早已经被结界笼罩,只进不出。此夜一过,无论如何,已经醒来的安努舒卡、艾玛里一行人都可以直接处置奥森,救回那二十一名被困梦中的调查员。 说奥森有邪神信仰想报复社会,在安努舒卡等人看来也不可信。因为造梦师有一个特质,便是艾玛里说的毫无杂念,也可以说是坚定的无信仰。因为梦境是「真实」的居所,造梦师对任何存在有了哪怕一丝信仰,便不可能创造出符合人类需求的稳定、安详的梦境了。 梦境是绝不会撒谎的存在,有信仰的造梦师,不论有意还是无意,所创造的梦境都会不由自主地朝他主靠近,那样,奥森肯定过不了官方的审查。 所以伊兹当时在亚弗戈蒙那确定了奈亚拉托提普的信徒是奥森造梦师时,也很不解,难道奈亚拉托提普为了看戏,还会帮一个人类通过官方组织审查? 不过,这些现在也不必深究,猜到奈亚拉托提普可能就在奥森的梦境中,又想到那两名可爱好学的密大学生,伊兹颇有些放不下,对安努舒卡说:“我或许有办法定位到奥森的梦境。” “你确定?”接话的却是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艾玛里,她两条修长的眉毛皱在一起,用一种看明白了的眼神打量着伊兹,“伊兹阁下,这里是「真实」的居所,一些稍微过分的举动都很容易引来祂们的注意的。” “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的。”对对方的戒备态度有些无奈,但伊兹也无法反驳,只能承诺道,“我有八分把握,不会引起任何注意的。” 艾玛里没有说同意也没说反对,还是安努舒卡沉思了许久,点了点头。 这时候,符合做临时造梦师条件的三四位调查员也被工作人员带来了,安努舒卡和艾玛里看了看,打算去最后探查一下就让他们上岗。 走前,安努舒卡深深看了伊兹一眼,说:“我看见你靠着你那位同伴在沙滩上睡觉了。” 伊兹抬眼,与她对视。 “那位同伴没有在这里,他在奥森那里?” 伊兹垂下眼皮,半掩在袖子里的手不禁虚握了一下,有些不明不白的想法像随风而去的雾气般滑溜溜地飞过心间,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抓住什么。到最后,他也只有犹豫地点了下头。 “好吧,那我可以信任你一次,”安努舒卡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眼里露出一点隐晦的安慰,说,“你可以打开到我们初见的那个长廊的门,在那里施展你的手段吧,没人会打扰到你。” “……感谢你的信任。”伊兹抿了抿嘴道谢,最后便转身朝长廊走去。 会场里,也有人察觉到了不对劲,惊疑地与周围人谈论着,或是看着周围,但都警惕地没有多做动作。 伊兹旋开了古铜色的门把手,会场隐隐的说话声便如蒙了一层灰雾,让人感到不真切。 他想着等会儿要做的事,同时也思索着一件事。 安努舒卡怎么会突然,如此信任他? 第32章 “整片森林的水都来自于城堡。”钟戈恩看着与那几条宽阔的河流对比,显得十分微不足道的城堡说道。 “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大水源?”伊莱娜奇怪,城堡占地并不大,伊莱娜估摸着甚至不够她跑几圈的,怎么能供给一整片森林的水? “谁知道呢。”钟戈恩摊手,这些认识就像一日要吃三餐一般成为了他们的基础常识,也没人回去要求其中具体原因,哪怕从常理上看,这些认识颇有些不合理。 一路紧赶慢赶,两人终于到了所谓生日宴现场,伊莱娜扫视全场,便看到了企鹅、在岸上蠕动的章鱼、长了四肢的蛇等不下十种生物,还有一些站在城堡阴影处不显眼的陶瓷士兵。 余光中,她还敏锐地瞧到了站在蕾丝边白布桌子旁,几乎被桌子和身边的人遮挡完了灰兔子,她“哎”了声,正想追上去,却被一只山羊挡住了视线。 山羊带着一对黑色圆框小眼镜,衬得她那张长脸傻乎乎的,但山羊自己似乎不知道这是一个错误的搭配,因为伊莱娜看见她对着他们扶了扶眼镜,似乎这样能给他们一点智慧者的威慑。 伊莱娜不想和她打交道,正准备绕过她继续去找兔子,但山羊拦住了她。 “面对前辈视而不见,这可不是个有教养之人会做的事。”山羊仰首挺胸地说着,又扶了扶她的眼镜。 “呃,那请问您是?”伊莱娜和后面的钟戈恩对视一眼,看在对方外表年龄确实比他们大许多的样子,表情尴尬地保留着些尊重问她。 “哼,”山羊的前蹄踏了踏地面,发出堵堵的声音,她微低头没有正面回答伊莱娜的问题,眼瞳在光下反出青绿色的小光点,哼道,“我如果是你们,就不会浪费时间去找一只将死之徒。”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伊莱娜眼睛撇向不远处在桌边啃食菜叶子的兔子,虽然她知道这只兔子有些势利眼儿,但绝没有坏到让人咒他去死的地步吧。 第37章 更别说,兔子对米娅公主的生日宴可积极了,应该是那奥森国王最愿意看到的人吧。 “就是因为他太在意这场生日宴了。”山羊转头瞥了一眼那些犹如雕像的士兵,又看了一眼那兔子,看他哪怕坐在一席佳肴旁也只敢小心翼翼抓些做边角料或者装饰作用的菜叶子啃,深觉不忍直视,便转开眼,凝重地看着伊莱娜和钟戈恩两人,轻声说,“你们应该察觉出这个地方以及自己记忆的异常了吧?” 闻言,伊莱娜和钟戈恩对视一眼,然后迟疑地点了点头,但没有多补充是哪里的异常,只问:“您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山羊抬起一只前蹄,再次往上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自然知道。” 但还没等眼睛一下放光的伊钟两人开口,山羊便打破了两人想要走捷径的想法,“但很可惜,恕我不能告诉你们——当然,这不是我故意藏着掖着,只是在这个地方,你们自己找到答案更有利于你们,我如果太直白地告诉你们真相,反而可能引起你们崩溃。那谁也不想看到的。” “那您可以给我们线索吗?”伊莱娜立刻接嘴问道,她和钟戈恩都奇异地感觉山羊虽然神神叨叨的,但对他们没有恶意。 “很少。”山羊皱眉说,“我只能说,遵从你潜意识的想法,也就是你的直觉,不要让你内心的声音停止呼喊。” 她看着他们,心想:这两个孩子还没意识到这鬼地方的性质啊……算了,也许这对他们、对我们来说反而是好事吧。造梦师的品质之一,便是融入环境,且能保持自我。 而在此处,对于“自我”来说,身份并不是最重要的。 山羊垂眸沉默了会儿,又问:“你们接下来什么打算?” 伊莱娜和钟戈恩还没回答,一个棕色干瘪皮肤的树人走了过来,他长着几条根状的腿和树枝样的手,靠根部的挪动走路,歪歪扭扭地走动间搅起不少尘土。 “教授。”树人扬了扬他分了五个叉的树枝,打着招呼,接着他转头看向一狮鹫一积木人,问,“这两个是?” “我的后辈,不过你们不必互相通晓,这并不重要。”山羊转头看向树人,问道,“伍德,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既然山羊说了是他的后辈,也不必认识,树人伍德也便收回了视线,不浪费一点精力,回答山羊的问题:“不行啊。他们也许是长发公主,高耸的城堡在距地二十多米的位置才有个窗户,墙壁又光滑得没谁抓得牢。” 闻言,山羊看不见的眉毛狠狠地拧在一块儿了,“确实是个麻烦啊。” “正门也被锁死了,无法进入,又没有其他好进入的门窗……” 山羊知道,里面的人就是心虚害怕才造出这么一座铜墙铁壁,让他们难以从外进入,只能被动地等待里面的人出来。但如他们这般真正察觉到事情真相的人其实很少,真到了那一步,山羊没有太大把握抓住对方。 在这个不该存在的梦境里,不能抢占先机,他们就太过被动了。 思索间,山羊余光瞥到了伊莱娜,眼睛忽亮,伊莱娜也察觉到了什么,翅膀下意识抖了抖,主动举起爪子,“等等等等,能先为我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吗?” 钟戈恩也瞧出来了山羊的意图,帮腔道:“对啊。听你们刚刚的话,你们是要进城堡?为什么?” 山羊和树人交流了下眼神,山羊才旁敲侧击问:“你觉得‘深受爱戴’的米娅公主怎么样?” “这……”伊莱娜回答得很犹豫,“我只能说我的记忆里没有太多‘爱戴她’的画面。” 连据说是公主从小的玩伴的钟戈恩也摇摇头,更直白地说:“这份爱戴太虚假了。” “那就好,还没傻。”树人吐了口气。 山羊也放松了口气,后对他们委婉说:“你们可以理解为,现在森林里的异常太多了,但我们‘敬爱的’国王却只操心他心爱的小公主的生日宴,让我们十分不满,打算去城堡里面,面谏国王。” “但等会儿生日宴开始时国王不就自己出来了吗?” “到那时就晚了!”树人咳咳一声,故作严肃道,“我们要的就是不开生日宴。” “这样吗?” 这么说,伊莱娜和钟戈恩倒是找不到什么毛病,他们自己都体会过森林的异常之处了,也能与山羊和树人共情,但怎么就觉得哪里有不对劲,山羊和树人明显是隐瞒了什么。不过,伊钟两人也能感觉到,对方总归是没什么恶意的。 可说到飞行,伊莱娜弱弱地打个补丁:“但,我不太会飞哦。” “能飞不?” “能。” “那不就行了?”树人左枝蜷成一拳,敲在右枝上,打落了几片绿叶子,说,“能飞就行,你力气够负重一人吗?” 说到力气伊莱娜有自信,“这可以。” 树人点点头,快速敲定了方案,“那更可以了,教授年纪大经不起折腾,就我们俩上去,够了。” · 事情进展地极快,在伊莱娜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站在了石砖砌成的森严城堡背面,抬头望着那严丝缝合的墙壁上唯一的,离地几乎二十多米高的窗口。 除开他们四人,还有一只掉毛的红皮狐狸和一只瘫在铁皮水桶里软趴趴的水母。 钟戈恩踮脚看了眼水桶里呈现半透明状半死不活的水母,问:“它没事吧?” “没事呢。”树人敲敲桶壁,里面水母似乎被吵到了,缓缓伸起几支触须跟他们挥了挥,算是打招呼。 “只是缺水太多,有点焉了,飘不起来。”旁边的红皮狐狸对跟着山羊树人新来的两人解释道。 红皮狐狸和水母是从小的好友。她说,水母一般是飘在空中走的,时不时回水里补水,所以她常备个水桶。 刚才树人一行人就打算让水母飘进窗里的,结果它飘到一半就失水太多掉下来了,根本飘不上去。水母飘不上去,他们一一试过了,墙壁上根本没有着力点,也爬不上去,就让树人前来叫山羊了。 伊莱娜仰头看着上面散发寒气的窗户,吞了口唾沫,后退几步对树人说:“你现在上来吧。” 树人蜷曲两根枝干分叉形成一个圈,其余三根分叉竖着,给她比了个看不懂但莫名熟悉的手势,便过来了。 伊莱娜趴伏下,降低了身高,树人一登他的根部,手上枝干躲开她的翅根,扒上她的皮毛,把自己提了上来。 “出发吧。” 山羊和钟戈恩看着他们,说:“注意安全。” 伊莱娜点了点头,深吸口气,微屈腿,原地扇动了几下羽翼,登跳起步,在地面助跑了一小段距离,然后加大羽翼扇动幅度与力度,一下飞跃起来。 山羊一行人在下面使劲儿抬头瞧着,真切关注着他们。 狮鹫载着树人,飞得歪歪扭扭忽高忽低的,风声呼啸而过,带来树人崩溃的大喊:“慢点慢点!!!要掉下去了!!!” 随后是狮鹫的怒吼,“叫你抓紧啊啊啊!!!” 听得人胆战心惊。山羊看到狮鹫一个俯冲差点掉进从城堡蜿蜒而出的水里,一下提起了心,然后就见狮鹫四脚在空中扑棱,手忙脚乱地好歹在水面刹住车,掠过水面飞驰而过,惊起一片水花和树人嘶哑的尖叫,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 在水岸边滑翔了一圈,伊莱娜估摸着终于掌握了点飞翔的窍门,向高处的目的地飞去。树人趴在她背上,手脚紧紧地抓着她,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贴在狮鹫背上,生怕自己被甩出去。 狮鹫几乎撕破空气般直直冲向窗口,原本遥不可及的高度在她振翅下短到难以置信,眨眼间窗口便近在咫尺,但也就是这时,伊莱娜发现了一个重大问题。 她大喊:“我不会降速啊啊啊!!!” “什么?!!”树人也大喊,由条条枝干排列而成的规整的脸生生扭曲成了梵高的《呐喊》。 但再怎么大声叫喊也无济于事,一明一暗的光线转换间,两人直接撞破了木窗,冲进了城堡里面,掉到走廊地上极速翻滚了几下,终于砰的一声,轱辘轱辘地撞到墙壁停了下来。 巨大的动静自然引来了别人。 来人着一身淡粉色宫廷裙,披着及腰长发,戴着亮闪闪的可爱头饰,身高可能也就狮鹫一半高,听到了巨响声,从走廊另一端啪嗒啪嗒地跑过来,好奇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大狮鹫,和几乎快散架的树人。 她歪歪头,疑惑地问:“你们是谁?怎么会从窗户飞进来?” 第33章 有着厚实的皮毛,十分耐摔的狮鹫很快就恢复活力,从地上麻利地爬了起来,扶起了被摔得叶子掉了一地的树人。她也注意到站在他们面前的生物,退后一步警惕地打量着对方。 刚完整地看完那两足生物,伊莱娜就打心底地疑惑了。外表和构造似乎和她在森林看到的那个由发夹子变来的生物有些相像,只是矮了许多,还不及她腰高。穿着一身完全不适合打猎的蓬蓬裙,细皮嫩肉的样子让人怀疑一根小刺就能让她疼到哭。 第38章 搜索记忆,伊莱娜没有在记忆里翻找出这种类似无毛猴子的名称,只好悄悄踢了一脚树人,企图把他叫醒,看他有什么想法。 树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手扶着腰念叨着“要死了要死了”一边慢慢直起身看过去,而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树人顾不得腰酸背痛腿抽筋的身体,立刻正经起来。 他说出了站在他们面前的人的身份:“米娅公主。” 那位传说中国王的掌上明珠、备受爱戴的米娅公主? 伊莱娜瞧着对方,心说他们运气可真是好,一进来就找到人亲属了。 虽然她对这位米娅公主没什么印象,但就从公主是个她在森林里从没见过的物种就可以看出,公主还是有些东西在身上的。 米娅公主的教养也很好,没有因为他们俩突兀的出现方式而心生不满,还笑着回复他们:“我是米娅。你们好啊。” 接着她才又问:“你们是谁?怎么会从窗户进来?” 比起伊莱娜,对米娅还有那么点印象的树人做了交接员,解释道:“公主殿下,我们是来参与您的生日宴的国民,正有急事想要求见国王。但很不凑巧,城堡的正门锁上了,我们便只好另辟蹊径,相信我们没有任何恶意,更遗憾打扰到您。” “啊,没有打扰这回事……反正我也是无所事事的闲逛,”米娅忙摇摇头,“而且,你们也不必叫我‘公主殿下’啦,太正式了,我只是‘米娅’而已。” 看来还是一位谦逊的小公主,伊莱娜对她有了个好印象。 树人适时改口,再次提出请求:“好吧,米娅,请问您能否带我们面见您的父亲,奥森国王呢?” 米娅的神情一下变得有些落寞了,嘴角也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她有些抱歉地说:“很可惜,我也不知道爸爸在哪里……我也想要找到他的。” 这就有些出乎他们意料了。 伊莱娜忍不住看了树人一眼,发现他也有些惊疑,便知道不是自己的问题。 说实在的,哪怕是对这对父女最没有记忆的伊莱娜,也潜意识里认为奥森国王和米娅公主是一起住在城堡里,形影不离的。但如今看来,似乎事情并不如此。 “呃,奥森是出城堡了吗?”事情出乎意料,树人为了确认情况再次问道,连尊称也懒得加了。 “应该说爸爸从来没在城堡里待过。”米娅嘟着嘴,小皮鞋抵着地,不高兴地说,“城堡里从来只有我,还有时不时会出现,给我带来爸爸讯息的霍勒斯先生。” 霍勒斯先生? 伊莱娜疑惑,树人低声跟她介绍:“就是这个王国唯一的大臣兼主管。” 一个王国就三个人占统治阶级,唯一的行政大臣还要管国王家事? 你别太过荒谬。 伊莱娜忍不住心生吐槽之意,突然就觉得自己没有这些人的记忆是一件多么正常的事,就三个统治者,麻将都凑不齐一桌,还要强求些什么。 不过,她心想,这位米娅公主说“从来”都只有她一个人住城堡,那么那些“国王和公主向来形影不离”的印象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已经知悉此处只是个梦境的树人自然没有伊莱娜的疑惑,但为以免认知错乱,他也不打算告诉对方真相,依旧和米娅交涉着,希望找到破局之法。 他旁敲侧击道:“米娅,既然你父亲不在你身边,那等会儿生日宴怎么办?据我的记忆,每一次生日宴,你父亲都是和你一起出现的。” “……这个,”说起本该是自己最快乐的生日宴,米娅却没有一丝愉快,浅蓝的眼睛都暗淡不少,她支支吾吾说,“大概,可能是霍勒斯先生把爸爸带来城堡吧,然后我们再一起出去……也就这时候我能出去了。” 又是霍勒斯先生?树人挑眉,觉得这位在外名不经传的行政大臣出场率似乎太高了。 伊莱娜也抓住了关键,问:“那么,那位霍勒斯先生能够找到你父亲?” “也许吧。”米娅小小声地说,似乎不太愿意承认一个陌生人比自己还熟悉自己爸爸。 所以兜兜转转还是要找这位行政大臣。 伊莱娜想起和钟戈恩赶来生日宴的路上,也计划了要寻找这位大臣的计划。 但现在的问题是哪里去找这位大臣呢? 既然好不容易进来了,伊莱娜想着还是找找城堡里的线索,便对米娅说:“那先不说这个。我还是第一次进入城堡呢,想问问米娅我是否有幸逛一下?” “啊。”离开了不太高兴的话题,米娅终于有了点活力,说,“当然可以,我来做向导吧!我在城堡里一直一个人玩儿,可无聊了。” · 伊兹把门打开,走入了长廊之中,两边,尽是流动的不成形的蓝黑色块,那是未成形的梦域。 梦,常被认为是人睡眠后未沉眠的部分大脑皮质所带来的幻象,是潜意识的集合。也就是说,某种意义上,人类的梦本质上就是依附于人大脑的产物。通俗点来说,你想要什么梦里就有什么。 而在神秘学意义上的梦,本质也是如此。就如在最有名的幻梦境里,你的大脑只要有充足的想象力与创造力,你确实可以化想象为现实。 但理论很简单,实践起来就不轻松了。就像人人都知道原子弹是利用重原子核裂变释放巨大能量为原理制造爆炸的,但能搞出原子弹就那么几个国家。 更别说梦境和「真实」世界距离很近,甚至几乎重叠,轻举妄动便能引来诸多关注。 于是伊兹选择作弊。 拿出本来就该带在身上,所以在梦境里也能具象出现的伊斯人通讯器,伊兹探查了一会儿,很快明白了通讯器如何使用,以及它所有的具体功能。 不出所料,白沙尔拿出的这个日常版通讯器除了沟通,还有伊斯人专精的意识连接功能,能够让使用双方产生共感,保留自身意识在原身的同时也能全面地感知到对方的所知所感,而且触发条件很简单,通讯器接触者都可以产生共感。 伊兹很快打通了白沙尔的“电话”。 “伊兹?” 带着海浪背景音的熟悉声音在脑里响起,「潮歌之时」预计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开始,现在将将七点,时间十分充裕,所以有自己的方法进入梦境的白沙尔并不着急入梦,还在外面闲逛。 “白沙尔,你现在方便回会场吗?”伊兹直入主题,“我需要你帮个忙。” 前文说了,人类的梦通常情况下就是依附在人类大脑和思维产生的幻象。那么比起从梦境内部寻找,直接从当事人外部定位其梦境方位,是最方便的法子,唯一的困难——如何和梦境外的人联系,有伊斯人的通讯器在,也不是什么难题。 “回会场?”白沙尔歪歪头,站起身,说,“当然方便。” · 在白沙尔回会场的途中,伊兹把相关情况跟他大致说了一遍,接着说:“现在就想麻烦你去找到一名陷入奥森梦境的调查员,我通过他定位并干预到奥森的梦境。” “你为什么要提前干预遗失的梦境?”白沙尔不解,感觉伊兹在多管闲事,“明明今夜一过你们都将醒来。” 伊兹愣了愣,他想说有伏行之混沌的化身在那个梦境,他估摸着不去干预,今夜一过就没谁想醒来了,但顾及到白沙尔遇到艾沃克德都吓得够呛,而且为了给对方第一次人类世界之旅留点好印象,他选择隐瞒这一点。 于是他说:“那里有两个密大学生,和我有些渊源,他们期待这场「潮歌之时」很久了,还是别因为这种原因留下遗憾吧。” 白沙尔依旧不解,“他们可以看下一次啊。” 但下一次就是八十年后了,他们能否活下来还是个问题。 伊兹笑了笑没吐露心声,毕竟白沙尔可能连“死亡”的概念都没有,只说:“别说这么多,你先去找人吧,你不是想回家吗?我可以帮你。” 说到这个,白沙尔就来劲儿了,“你来帮我修机器吗?” 作为人类,伊兹能以和平的方式帮他从那些调查员手里拿回他机器的核心。 而且,白沙尔知道,伊兹受他推荐去过未来的某个时间点,找到一个伊斯人前辈学过相关机器维修课程。况且,伊兹在时空领域研究的水平,甚至到了以征服了时间著称的伊斯人白沙尔都感兴趣的地步。 “我有更快的方式。”伊兹说,“一个月前我去个地方调查时,祂给了我一枚可以跨越时空的蔓藤饰品,至今也没有要回去,你可以通过饰品找到你们城市。” “听着是类似银钥匙的性质。” “比银钥匙限制大多了,这个饰品必须攀附在‘门’上才能发挥功效,而银钥匙本就能打开任何‘门’。” 也就是说,持银钥匙者可以随时打开通往各方的时空门,不管周围是否有切断或连接两个空间的事物,即广义上的“门”,而蔓藤饰品必须要按入任一“门”中,才能转换时空。 第39章 “好吧。” 谈话间白沙尔已经来到会场门外,正打算进去,才从这个话题里想到了什么,在原地里站定了,问伊兹:“祂在里面吗?” “应该……在吧。”伊兹觉得亚弗戈蒙也不是喜欢四处溜达的性子,如此回答。 瞬间,伊兹脑里陷入了沉默。 “白沙尔?” “白沙尔?” “好吧,我在。”比起刚刚,白沙尔的声音仿佛回到第一次震动人类声带发声的僵硬,只干巴巴地说,“你现在就告诉我等会儿要做什么吧。” “你去求问时可不是这样。”伊兹对他薛定谔的胆子有些无奈,求问时白沙尔可是恨不得住亚弗戈蒙身边了。 “你没进入门扉之间前也是这样。”白沙尔在铝合金大门前站定,轻声说,“不,你之前比我还忌讳祂们。” 结果我现在甚至跟祂们中的一员搞在一起了,还几乎是自己自愿的选择。 伊兹自嘲地笑了笑,没在谈这件事,说回现在应该关注的正题:“通讯器的‘共感’功能,发动条件就只有接触通讯器吧。” “对。” “那好,你一会儿随便找一个进入奥森——就是会场里唯一的男性造梦师,进入他梦境的人,让通讯器和其接触就行,然后你就离开会场吧。” “不需要我辅助吗?” “不用,我保证通讯器会完整回到你手中,你放完通讯器就立刻离开吧。” 白沙尔垂下眼,心想:伊兹有什么重要信息没有告诉他,这次“共感”肯定不会安全且毫无压力,会有什么存在在威胁这次“共感”之旅,不然他不会让我“立刻”离开,而是会让我辅助到最后一刻。 但既然伊兹特地对他隐瞒了这一点,那就证明对方有信心自己解决,他不需要也不必插手。 “那我在外面等你把通讯器还回来吧,”白沙尔平静说,“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这东西可谓无价之宝,如果损坏了,就算你送我回我的城市了,也会被伊斯人拉入黑名单的。” 说着,他推开了铝合金大门。 · 推开厚重木门,反重力漂浮在半空的根根火烛“噌”得燃起,点亮了无数绵延至最深处黑暗的墙上挂画。 “这里是我的画室哦!” 米娅轻快地跨过门槛,向前跑了两步再转身,伸手指向那些挂画,浅蓝的眼在烛光下波光粼粼,“这些都是我的作品!” “还,真是壮观啊。” 伊莱娜抬头望着两侧几乎望不到边的挂画墙壁,不由得惊讶。 她抬脚走近画室里,右翅微张扶了扶摔得腰酸背痛,其实到现在也没缓过来的树人。 树人低声道了声谢,进了屋四处瞧着。 跟着在前面蹦蹦跳跳的米娅走了一会儿,他突然瞥到了什么,两根枝条夹成的作为眼睛的小缝生生被撑大了。 他搓了搓还在盯其他地方的伊莱娜,朝那边努努嘴,“你看那个……” “怎么了?”伊莱娜顺势看过去,一看就愣了—— 那是一副长宽几乎有一米多的大画,其上,阳光遮盖的绿荫下,穿着淡粉色蓬蓬裙的女孩儿跳着舞,但这不是伊莱娜注意的重点,她关注的是,与女孩儿共舞的那个,用着精细的笔触绘出的,栩栩如生的,在半空飞旋的狮鹫。 她的皮毛在半空旋出优美的弧度,精细间几乎让人从静态当然画上感觉到她的灵动与健壮。 那是一只和伊莱娜一模一样的狮鹫。 第34章 可众人之中,对米娅公主与其父亲甚至都没有记忆的伊莱娜,怎么会出现在米娅的画里? 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走在前面的米娅几步轻巧地过来,和他们一起看着那副和现实严重不符的画,似乎没感觉那里不对,甚至还更高兴了,对他们说:“你们也喜欢这一副画吗?” 她自顾自地说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副画了!” “看见那只狮鹫了吗?我听妈妈讲了好多床前故事,狮鹫是故事里我最喜欢的角色。她强壮、有力量,比森林之王老虎都厉害,可以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主角如果没有那些神的帮助和血脉,根本打不过她!” “嗯……” 被间接地一通夸,但伊莱娜却生不起什么喜悦之情,反而十分疑惑。 她注意到米娅兴冲冲地介绍间,半点没有看出自己是画中狮鹫的意思,甚至伊莱娜感觉对方根本没有认为自己是个狮鹫的意思。 但米娅的感情又那么地真实且热烈,让每个听众都找不出任何虚伪或夸大的成分。 所以,在米娅眼里,自己不是画中角色?甚至都不是个狮鹫了吗? 若不是看见树人眼中也有些许的疑惑,伊莱娜几乎要怀疑自己了。 介绍着这副画,米娅似乎因此勾起了什么记忆,主动地拉着他们走到了另一幅类似主题的画像前,而伊莱娜和树人也不出意外地在上面找到了他们的老熟人——那位自称伊莱娜和钟戈恩前辈的山羊教授。 画上,米娅穿着粉色裙子,靠在趴坐在地上的山羊背上看书,午后阳光微倾,一副闲适又安逸的模样。 “山羊教授和她关系很好?”伊莱娜小小声问着树人。 树人眼神复杂地看了米娅和她一眼,然后坚定摇摇头。 那就怪了。 米娅还在花钱兴冲冲地介绍着,嘴角扬起的弧度简直能挂稳好几副画像。 和山羊的那副画自然不是最后一幅,接着,伊莱娜和树人便在画像里见到了许许多多同伴,而不管是森林常见的兔子,还是明显非自然生物的树人,米娅都乐此不疲地介绍着画上人物的来源,当着本人的面也坚定地说道那些生物来自她听到的无数床前故事,并且有头有尾的。 伊莱娜越听越觉得荒诞不经,他们都有着在森林出生到现在的所有记忆,都是自由地生活着的存在,怎么这位公主还在那不断说着梦话? 她甚至猜想,也许森林的异常已经蔓延到统治者身上了。他们也从这位米娅身上找不到什么线索了,正想跟树人说找个机会结束话题离开这里,她却发现,树人却在认真听着米娅的童言童语,还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明白她在说什么?”伊莱娜忍不住问树人。 “嗯,大概吧……”树人收回看画的视线,却对她含糊其辞道,“不过你不知道,哎,不知道也好。” 他在想,他们是不是一开始将这个梦境的源头给搞错了,也确实有这种可能,相比一直没见过的奥森,这位米娅明显跟梦境的联系更深。 她会是梦主人吗? 树人觉得有这个可能,确实是奥森给了他们入梦之药,但他们进入的梦境不一定就是奥森的梦境,奥森完全有可能让他们进入其他人的梦里。 而这个梦境,显然很符合这位据说为奥森女儿的米娅的幻想,几乎可以说就是根据米娅的想法来制造的。而在梦境里,只有梦主人会认为看到的一切都理所当然。 况且现在也找不到奥森的线索,无论如何,为了破局,树人都觉得该把米娅带出这个被称为城堡的石头笼子。 于是他上前打断米娅的话:“米娅。” 米娅转头看他。 “你说这城堡里没有其他东西,很无聊,你想不想出去看看?” 米娅的眼睛一下亮了:“大门被锁住了,你们可以出去吗?呀,你们进来时都是从窗户飞进来的,出去也就不成问题!” “对的,你想跟我们一起出去吗?”树人温和地笑着,伊莱娜感觉他拿出了奇怪的骗小孩的语气。 “嗯……不知道爸爸……”米娅沉默了一会儿,有些担忧爸爸会担心。 树人哄道:“只是去宴会场,就在城堡外面,我们也随时可以把你送回来,很快的。” “是哦,只是出去去城堡下面的宴会场而已。”米娅转念一想,反正她本来也要去宴会场过生日,早一点去也没什么吧? 于是她点点头,同意和树人两人离开。 · “你把米娅那孩子带出去做什么?” 趁着米娅说要去拿卧室东西,伊莱娜疑惑地问树人。 树人转头看着走廊尽头窗外的天空,看到了米娅浅蓝的虹膜,他想:怎么叫醒一个梦游的人? “有人把城堡大门焊死了,能看到外界的,只有这一扇窗户,这么严密的建筑,里面却只有个小女孩儿。” 伊莱娜反应过来,“这个小女孩儿很重要,国王或者那大臣肯定不希望小女孩儿出去的。” “是啊——不管为了保护,还是什么,他们都不希望她出去。”树人说,“那我们可以反推,想进一步解开谜题,米娅是个关键。” 无论幕后——也就是奥森,到底是让米娅成为了梦主人,还是他自己仍为梦主人隐居阴影中,这位唯一有着人类体型、身份特殊的米娅公主绝对是能带给他们新的突破。 第40章 将绘本和铅笔捆紧在身上,米娅换了身易于行动的衣裤,从走廊远离天空的那头走来,边走边笑: “两位!我们飞出去还是爬出去?” · “发发慈悲心啊!先生们!可敬的先生们!”灰兔子规整的礼服现在乱糟糟的,连领带也歪到了一边。 他用短短的前肢对着前面的陶瓷士兵作着揖,苦苦哀求,“我,我只是一个乡下来的兔子啊,我,我的行为只是无心的——” 陶瓷士兵们在白日的光亮下泛着冷光,它们毫不为灰兔子的求饶动容,长枪向前一捅,将灰兔子当场穿透,随后一个士兵从枪上撕下一层灰色的毛皮,随意地拍了几下,这便打理干净了。 “公主与国王的洗手帕。”那个士兵像拎一块脏抹布般将毛皮丢到一个框里,便摇摇晃晃地向前走。 那个竹编的框哧哧地拖在后面,框里,已经堆积了厚厚数层的各色毛皮。 · “宴会场那边起骚乱了。”掉了皮的红皮狐狸探查完情况,轻巧地跑回城堡背后,“那些士兵在‘杀’宾客。” “他们对哪些人动手了?”山羊闻言看过来,问道。 “大部分是那些没‘醒’过来甚至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人。” “果然。”山羊原地踏了几步,对站在一旁的钟戈恩提醒道,“记住了,保持你对这鬼地方的怀疑,别去相信任何不属于你本能的信息。” 钟戈恩愣了一下,其实他从一开始都没太听明白,但直觉告诉他这些纷乱无厘头的事情之间应该有什么隐性的逻辑联系。 可现在有个急待解决的问题,就是,为什么这些人很喜欢当谜语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真的不能坦白了说吗?尤其是—— “什么叫不属于你本能的信息?”钟戈恩问出声。 “嗯……” 果然,一追问下去,山羊一行人就露出了一副难以解释的样子。 “我和伊莱娜是因为没有感受到任何恶意,所以才从刚刚一直顺着你们行动。但说实在的,你们却一直没给我们一个确切的理由说明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又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钟戈恩继续说:“但你又说‘任何’,那我是否能认为你这条信息也不该相信?毕竟这条信息毫无逻辑,我也没有相信的理由。” “这个……” 红皮狐狸和山羊教授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难搞”两个字。 “好吧。”气氛冷滞了一会儿,钟戈恩吐了口气,“我也不是要彻底怀疑你们的意思,只是想要个确切一点的原因或者……理由。” 他不是傻乎乎的愣头青,虽然是确实对这些人的谜语人行为不满,但也知道,相比更加诡异且难辨的其他事物,这几个人当然更值得信任。 “……没事,孩子。”山羊也叹了口气,然后和缓地笑了笑,“就是要保持这份质疑的精神——质疑成就自我。况且,也是我们思虑不当,让你造成了误会。” 她思考了一会儿,组织了下语言,才继续开口:“好吧,孩子,你之前是不是这样——不知道何时眼睛一睁一闭,便出现在了一片森林之中,脑中的记忆告诉你你的身份、你的来历,以及,你该去哪里,每一点记忆都在你的脑中呈现,清晰而自然,简直到了不真实的地步。” 钟戈恩瞳孔微缩,他不由得看向了一边的红皮狐狸,却从其眼中看出肯定的答案。 于是他也只好点点头。 山羊还在说:“对啊,然后你就会发现,你会觉得那本该是回忆里的自己十分的……” “陌生。”钟戈恩未卜先知地接道。 “对,‘陌生’。”山羊点点头,“连带着这个地方也是。尽管你的记忆告诉你,你已经在此生活了几十年,但你也只感觉,这里是个新地方,而且,是个不对劲的新地方。” “提到公主国王也毫无敬畏,‘公主的生日宴’?不,那也只是一个探查情况的好机会……” 山羊略微低沉的声音带动着钟戈恩的眉头往下掉,最后,钟戈恩不禁想打断她,“所以,这些都是……” “对的,”山羊透过眼镜看着他,“这些都是不属于你本能的信息,也就是你打心底里从不认可的信息。” “可,可这不是太癫狂了?”钟戈恩后退了两步,这几乎是告诉他,他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该感到荒谬的。钟戈恩认为。 但十分莫名其妙,他潜意识里却无法反驳这一点。 “你有自己判断的权力。”山羊收回眼神,继续说,“我们也有类似的感受。” 钟戈恩看向了她和红皮狐狸,还有依旧泡在水桶里的水母。 “而我们也意识到了,这些不对劲,和国王奥森,有着莫大的联系。” “所以你们想去找国王。”钟戈恩皱眉“你们想解决这些不对劲,想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是,你们真的要这么急做吗?” 那些不对劲之事还没有彻底影响到正常生活,无论如何生日宴国王总会出现的,那时候再去询问也不晚吧。 红皮狐狸闻言抬眼看着他,用掉了一小块红毛的爪子指向了自己背部上一小块秃斑,“这是被那些士兵刺中后掉的,所幸,我正要被刺穿时,山羊们救了我。也是到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而在那之前,我和你们找的那只灰兔子一样对周围的一切深信不疑。” 红皮狐狸说:“要知道,许多巫术都需要心灵的力量,只有你相信时它才会起作用。比如胡毒术。”[1] 而在这个鬼地方,只要你相信了周围的景象,那这个地方的主人便能轻而易举地伤害到你了。 “那个人渣控制了这里,正躲在一个角落看我们笑话呢。” 本来轻松欢乐地等着观察异种,结果卷入了这种事,红皮狐狸正想再骂两声,几声哗啦啦的水声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水桶?水母! 一行人连忙去看,便看见刚刚在水里浮浮沉沉的水母此时不甚熟练地抬起自己的触须扒在桶的边缘,伞状体冒出水面,看见他们时,就算光滑的伞状体上没有五官也挡不住那股惊异的情绪。 第35章 在白沙尔推开门进入会场后,伊兹便无法通过通讯器联系到他了。 他试了试通讯器上一些增大联系的按键,但依旧毫无反应。应他所想出现的通讯器不该这么快坏掉,会场里的人都在躺尸,伊兹估计只能是亚弗戈蒙的问题。 亚弗戈蒙祂屏蔽联系干嘛? 伊兹紧张了起来,突觉自己真的在这些日子里被钝化了警惕心,和亚弗戈蒙和平相处这么久,居然快忘了对方是个喜怒难料、从不按常理出牌的外神。 他往周围探去,发现安努舒卡很懂行地将他的空间与其他人隔开了,他的行为不会影响到其他人。 于是伊兹伸出右手食指放于自己太阳穴处有规律地敲击几下,准备让自己迅速醒来。 对梦境之术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在自己潜意识里设立类似“安全词”的动作或声音,让自己在梦境里看到或听到时便可以迅速脱离梦境。 “哗哗——咕噜——” 而在他做完动作后,眼一闭一睁,映入眼帘的却不是现实的景象,而是以木板为底的水,四面八方的水,他“脚”一滑,身体如一片在狂风中的薄纸般被水波拍倒在底,随后又轻飘飘地浮上水面。 伊兹手忙脚乱,当然也不知道哪根触须是他的手哪根又是他的脚,反正众多触须纷乱地乱舞了一通,才终于控制住了几根扒上了滑溜溜的水桶壁,把自己顶出了水面。 随后,他抬“眼”看去,一只造型怪异的山羊,一只掉皮的红狐狸还有一个滑稽幼稚的积木小人,抽象如无知婴孩睡前故事的组合让他大脑宕机了一瞬间。 “你是谁?!” 他突然惊恐开口,厉声斥道。 不,这不是他的声音,也不是他想开口说的话。 伊兹反应了过来,意识到这是这只水母的原身意识在质问他,他也感受到了,这句话说出后,围着他的三位惊疑的情绪。 “我是伊兹。”伊兹很坦诚地介绍自己,他推测这里应该就是奥森所制造的梦境,虽然他还是有些忧心最后白沙尔和他断联了,但既然他能顺利入梦,那亚弗戈蒙应该没怎么刁难白沙尔——祂也没有这么做的道理啊。 他正打算坦白一切,却眼尖地注意到对面山羊眼睛瞥向那只积木小人,轻轻摇了摇头,于是便转而对水母原身意识说道:“我只是通过一些手段和您的意识产生共感,并没有占据您的身体,水母先生,您如果想,也可以试着看到我身体里的情况。” 同时,他在心里说道:‘我是分到安努舒卡组的调查员,我们那边已经发现你们这一组与我们的梦境脱钩了,于是让我来探查情况。’ 水母的意识愣了愣,伊兹同时感受到他身体里似乎多了一团东西,那东西呆了一会儿便又离开了。 第41章 ‘呕……暂且相信你。’水母在心里说道,跟他说了些现在的情况,同时吐槽出声,“同时接收到两个地方的感觉,真的让人犯恶心。不过,你可以不占着我的触须吗,我感觉我现在就像全身瘫痪一样。” “抱歉。”伊兹控制自己的意识缩回水母身体深处,同时试图让气氛更放松一点,“我也没想到连接上后居然在水里,有点应激了——我还没反应过来水母能在水里生存哈哈。” 伊兹适应着这只水母十几个点眼带来的多角度奇怪视野,明明点眼应该只能接受外界光线的强弱变化,但在这个梦境里似乎直接成为了水母的眼睛。 “可别小看水母……”水母先生嘀咕着,然后被站在一旁的三人打断了话。 “等等,水母,还有那位在水母体内的伊先生,让我们反应一下。”红皮狐狸拍拍脸说,“你们活像个精神分裂症。” “伊兹是吧。”山羊推推眼镜,她明显知道伊兹这个人的存在,所以很快反应过来,接过话茬,“确实是特别的出场方式。你那边不方便吗?” “还好,虽然谁都没想到发生这种事,但都处理好了。”伊兹回道,“只是我有些手段,就先过来帮忙,毕竟这么久才有一次的盛宴,看不到确实可惜了。” “希望你以后改进一下手段吧。”水母打了个寒战,闷闷地说,“上帝,自己看着自己嘴巴在动,太奇怪了。” 伊兹眨眨眼,但毫无歉意地说:“我很抱歉,但现在只有这种方式。” “所以,你是来自哪里?伊……兹先生?”钟戈恩此时插上话来了,他心里奇怪,感觉对这个名字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在伊兹回答前,水母再次在心里提醒他:‘他还没意识到这是个梦,说话注意点。’ 在梦境里,不要去刻意唤醒那些没“醒”来的人,以免造成人认识错乱。这几乎是每个入梦的调查员都会收到的警告。 已经知晓情况的伊兹在心里“点点头”示意已经明白了,同时面上回答钟戈恩:“你可以理解为来自另一个国度,一个更加平稳、安全的国度。” “我们听说了你们国度的一些异常情况,所以派我来这里帮忙,当然,为了不引起一些麻烦,我选择用这种方式来这儿。” 这里的异常已经夸张到别的国家都知道了吗? 钟戈恩不由在心里惊讶,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哪个正常的国度会把国民召集起来又残忍地屠杀掉? 见这个积木小人一副想通了的样子,伊兹说回了正题:“好的。能说说这情况你们接下来要干什么?” “我们有几个同伴已经进了这个石塔,希望他们能带出点有用的消息吧。”山羊回答他,继续说道,“除了国王奥森外,我还想找那个奇怪的大臣。” “大臣?” “霍勒斯,霍勒斯大臣。” 山羊奇怪地想到,这次“春末潮歌”来的都是五湖四海的调查员,她自然也不保证自己谁都认识,但很奇怪,二十一个进入奥森梦境的调查员,怎么就只有他成了和奥森有密切关联的大臣。 而伊兹听了这名字心里一跳,小心避开水母的意识,心说果然伏行混沌就在这梦境里! 他诡异地理解了入梦前亚弗戈蒙突然表露的对奈亚的嫌弃—— 祂是真的无聊透顶,一个外神跑来给人类做大臣,哪怕只是在虚幻的梦境里。 “最好离祂远点。”伊兹小小地撒了个谎,“我来之前看过这场‘宴席参与者’的名单,根本没有霍勒斯这个名字。” 他着重强调了下“根本没有”四个字,让在场刚刚还在想霍勒斯是何许人也的三位都打了个寒战。 · “嗯?” 站在石塔的最顶层的窗台边,正在观赏下面士兵屠杀宾客这一荒诞闹剧的霍勒斯转头向后方看去,用一种新奇的语调说,“犹格的那小家伙来了?” 看来性子还没被磨掉啊,还以为犹格会直接把小家伙带走呢,祂向来是最小气的那个。毕竟是完全开不起玩笑的无聊犹格。 不过嘛,就算现在来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了吧。 霍勒斯不在意地这么想着,转身透过厚厚石壁,看见了用力扒着狮鹫背部的一大一小跳出窗口,在刺激的尖叫中飞出石塔,和宴会场上此起彼伏的惊恐尖叫交叠成一曲别有风味儿的小调。 懒懒地转过眼向上看,红到发黑的瞳色浸染那浅蓝的天,祂颇感兴趣地哼笑了一声。 第36章 伊兹猛地抬头,不,应该说是抬了抬自己的伞状边缘,看向石塔城堡的顶部。 在同一具身体里,被动转了自己视线的水母问:“你在看什么,那里怎么了吗?” “…没什么,”伊兹盯了一会儿又转过了眼,“感觉有东西在那…也可能我想多了。” 他刚刚感觉到,有什么从那边投来了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但又在一瞬间消失了。 这种感觉持续的时间太过短暂,伊兹也无法确定是否是因为自己的高灵感,感知到的来自「真实」的片刻视线,毕竟这个梦境不管从哪方面看都和「真实」世界靠得很近,会引起什么东西的注意也很正常。 也可能是明确在这个梦境里的伏行混沌,伊兹在这里留个心眼。 正思索着,一段急促无规律的扑翼声从水母“前方”传来——对于有一圈点眼的水母来说四周都是前方——伊兹估测那个方向常理讲该是城堡的北上方。 山羊一行人闻声也朝他们的前方看去,便看见狮鹫载着两人拍打着翅膀,看动作与神情正打算紧急迫降于草地。 为了给他们腾开位置,也怕被三流飞行员砸到,山羊咬起水桶,狐狸叼起积木小人,飞快地往两侧跑去,正好给用前爪与胸刹车的狮鹫腾出了减速带。 “嘭——!” 重物落地的声音听得人牙酸,水母先生扒紧水桶边缘探出去,伊兹顺势往那边看去,只见狮鹫不该说降落在,纯纯就是摔趴在地上,羽毛丰满的翅膀耷拉在两侧,可以想见其主人是再也不想动用它们了。 狮鹫上,一个树藤构造而成的类人型生物扶着腰滚落下来,整场飞行事故只有一个穿着白粉色衣裤的小女孩儿还快快乐乐,从狮鹫背上兴奋跳下,那表情似乎还想再来一次。 小女孩儿确实也是这么说的,“太刺激了!舒服,让我想起上一次我爸爸带我去游乐场坐过山车……那可好玩儿了!” 爸爸? 听见这话伊兹有些疑惑,这次潮歌活动,他可没听说有谁带了自己子女来,况且也没人敢把自己子女带来参加这种直面异种的活动吧,毕竟,小孩子的灵感往往比大人高。 ‘据说是奥森那家伙的女儿。’水母先生明显感觉到了他的疑惑,在心里给他解释道。 伊兹皱眉,发觉了不对劲:‘奥森的……女儿?奥森的女儿已经死了啊。’ 奥森在梦境里塑造出自己亡女是什么意思? “什么?!”这个消息似乎有些炸裂,水母先生一下脱口而出,吸引了一众目光,才讪讪地在心底说:‘真假?’ ‘当然是真的。’伊兹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你刚刚给我说的,你们要参加一个生日宴,就是奥森女儿的?’ ‘不然是谁?’水母有点搞不懂了,‘等等等等,我捋一下,所以,奥森那货把我们搞过来,就为了给他亡女办次生日宴?这什么?你的遗愿由我帮你实现?有病?’ ‘不应该只有这个理由。’伊兹说,‘你刚刚还说了,那边士兵在屠杀宾客。如果只是简单的庆生,奥森做这些简直多此一举。况且,梦境里的杀人行为,操作得当还是能真正杀死一个人的。’ 还有个理由他没说,伏行之混沌在这个梦境,不可能只有庆生这么简单。 伊兹注视着那边,狮鹫慢慢爬起来抖擞身子,山羊和狐狸还有积木小人都跑去扶的扶拉的拉,将小女孩儿和树人带到了他们这边。 白粉衣裤的小女孩儿笑得灿烂,对外界一切都好奇,但又懂事地怕给其他人添麻烦,只矜持地四处张望,树荫落到她眼底也被刷上一层亮色。 邪神在侧,封锁的石塔城堡。 召集所有人到一个地方,然后屠杀殆尽。 他怀疑是献祭式复活仪式。 一旦想到这一层,伊兹就意识到了一件事,忍不住说出声:“完了。” 带着紧张感的严肃语气让本来看见同伴平安回来的众人有些愣怔,连被带出来的米娅也慢慢收了笑容。 “怎么了,水母?还是那位?”这时山羊刚好带着伊莱娜走了过来,问道。 如果真的是献祭式复活仪式,那么宴会上的屠杀就表明这个仪式已经走到最后一步,只差复活了。 也就意味着,被献祭的人选已经固定,在整个仪式阵里,仪式的发动者能精确感知到祭品的一些情况。 在现实中,仪式发动者能感知到祭品的死活情况,而在梦境里,自然就能感知到祭品的意识波动情况——他通过伊斯人通讯器和水母产生共感,还让水母顺着他的来路去了他身体那边,这样的意识异常波动,绝对被第一时间感知到了。 第42章 不论仪式发动者是奥森还是霍勒斯,现在他们都知道自己这个异常情况了,那为了仪式正常进行,他们会做什么?又会对和他勾搭上了还把复活对象放出来的水母一众人做什么? 要知道,梦境遵循其主人的意志。 一下子解释不了那么多,伊兹快速扫视了遍四周,同时在水母“你要干什么!”的大叫声中直接闯进水母的记忆,把他对于这个梦境的记忆极速浏览一遍,几秒后便对他们说:“跑,跑到森林里去,远离这个石塔,越远越好!” 奥森大费周章合理化“所有人都必须参与生日宴”这个设定,并且到了宴会场才开始屠杀宾客。 从这两个行为能推测出,献祭仪式的范围不会超过石塔城堡方圆三里,跑到森林里是相对安全的。 把相关的原因与信息全部压缩打包丢给水母的意识那边,伊兹也来不及多说两句,便听到一阵陶瓷与金属碰撞的锵锵声。 是那些士兵! 几人快速反应过来,这下山羊一行人也没心思问伊兹什么了,拔腿就跑。 怕树人跑不动,山羊一个顶直接把他甩到伊莱娜背上,自己背起米娅嘴上叼起水桶便朝森林跑去,红皮狐狸叼起钟戈恩紧随其后。 ‘等会儿你给他们解释清楚事由。’伊兹对水母说道,:‘我作为入侵者肯定被标记了,跟着你们你们准会被发现,我先离开你的意识,再找另外的方式进这个梦境。’ 现在他已经来过一次这个梦境,梦境坐标已经算清楚了,就算被弹回安努舒卡的梦境里,也能再找回来。 话音刚落,他便消失在了水母大脑里。 而水母的意识恹恹得缩成一小团,似乎被伊兹的信息包冲得昏头转向,一直迷迷糊糊得没怎么反应过来。 直到山羊叼着装他的水桶跑到了临近森林的边界,一个急刹将他差点颠出水桶,才让水母有了正常反应。 “怎么了?!”跑得更快的伊莱娜听到动静,也一下急刹,转身过来问道。 事端中心的山羊本人也着急,在边界线上原地塌了几步,转头问突然勒紧自己,力道让她都感觉窒息的米娅,“米娅?” 刚刚一直很懂事,乖乖跟着他们跑没多问什么的米娅现在却是一副恐惧的模样,她看着眼前的森林,脸部肌肉抽搐着,浅蓝的瞳孔缩成小圈,原本可爱的脸都在恐惧下都显得狰狞,她哆嗦着说:“不,不,我出不去……我出不去……” “什么?”山羊伊莱娜和钟戈恩对视了一眼,皱起了眉。 米娅慢慢挪着身子,试图自己从山羊身上滑下来。 山羊连忙叫道:“米娅,你做什么?上去坐着啊!” “不,不,”米娅急促地呼吸几声,不顾一旁红皮狐狸见势不对上前的阻拦,干脆直接从山羊背上跳下来,“你们走,我出不去……我也不能出去——” 她躲过红皮狐狸,脚终于着地,似乎从牢固结实的地里收到了什么能量,重新有了冷静的力气,对他们说:“你们快走吧,听那位水母先生的话,跑去森林,越远越好,我不能出去,也出不去的,只会是你们的累赘。别管我,快走,这对你我都好。” “但我和树人把你带出来……”伊莱娜下意识反对,却瞥见刚刚沉寂的水母突然从水桶里飞起来,悬浮到了半空中,开口止住了她后面的话:“米娅……你知道?” “我……我现在知道了,全部。”那股从大地吸取的力量似乎又从米娅身上抽离了,她显得灰头丧气的。 水母也因此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最后,转头朝山羊说:“我们快走吧。” 伊莱娜看着米娅,倒吸了口气,脸皱到了一起。 “放心,她不会有事的。”水母看见了她的表情,安慰了一下,转而又严肃道,“我们快走。” 他们不远处,令人发寒的兵戈交接声又隐约响起了。 事态紧张,伊莱娜最后看了留在原地朝他们微笑的米娅,然后转头和山羊们一起朝森林内部。 而伊莱娜刚踏入森林的一瞬间,整个世界天崩地裂。 恍惚间,伊莱娜看见了自己毛绒绒的爪子逐渐脱毛、伸长变细,变成一副奇怪的模样——那模样,有些许熟悉,有点像是米娅的手。 第37章 “在梦境里你们遇到最棘手的情况是什么?”长廊里,伊兹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最棘手?”艾玛里摸着下巴摇摇头,“这我可不好说,还是沙你经验更丰富,你说说。” “你尽给我扔难题,”安努舒卡反过来问伊兹,“你要不猜猜,绝对超过你的想象。” “嗯……进入别人梦境时,梦中人突然‘醒’来,把你们强制排出去?”伊兹不确定地猜测着。 神秘学上被强制排除梦境可不像常理下直接醒来这么简单,伊兹说的“醒”也不是常规的醒来,而是指梦主人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或者意识到有外来者入侵自己的梦境,这种原因导致的强制排出,往往还伴随着精神力受损之类的后遗症,倒霉的还可能在被排出过程中被什么东西盯上,毕竟造梦师都不是正常入梦的。 但安努舒卡听了却摇摇头,说:“老练的造梦师都自有一套安全方案对付这种情况。虽说不能将危险指数降到零,但至少大多数情况下能安然回到现实。” “那是什么?进入的梦境和「真实」那边的东西撞上了?” “这种太极端了,如果不是刻意为之,很难遇到的。”艾玛里插话,“反正我自己还有听其他许多造梦师的经历里,都没几个会遇到的这种情况的。” 当然,遇到了也回不来了,根本不棘手,因为基本只有死路一条。 安努舒卡自嘲般笑了两声,说:“最棘手的该是梦主人将梦境打乱,让记忆和梦境杂糅在一起。 梦境本来就是虚里藏真了,梦主人一旦把现实「记忆」引进,我们工作的难度直接翻倍,一个不小心被拉进别人的记忆,或者破坏了别人记忆,我们都很难办。” 安努舒卡就说起来她曾经遇到个有精神病史的人,找到她说,他吃药已经好不了了,想尝试梦疗法,给的钱很多,安努舒卡就接了。 然而,她在他梦境里治疗的中途,这人突然“醒来”并病情发作,将自己所有痛苦的「记忆」引进梦中,那些「记忆」,跨越数个时间与场地,她困在里面根本绕不出来,到了后面,甚至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离开了梦境还是没离开。 哪怕最后有她助手在外界强制唤醒,这段经历也给了她极深的负面影响,让她几乎歇业了三年。 “比起梦境,「记忆」更能破坏人的意志,有的造梦师,遇到这种情况很可能应激杀死梦主人的。” 安努舒卡说:“毕竟造梦师很难适应一个梦境不在自己的掌控中,哪怕那个梦境不是自己的。” · 伊兹现在就遇到了安努舒卡所说的,最棘手的情况。 他离开了水母的意识,但没有直接返回身体,而是给自己上了一个稳固术,把自己的意识牢牢定在奥森的梦境里。[1] 现在他的状态更接近一个亡魂或者游魂之类的存在了,轻飘飘地在奥森的梦境边缘停留,亲眼看见一片尚有秩序与逻辑的天地被生硬地打碎,东边长出了无数都市高楼,西边倒满了五彩颜料,南边缝合着苍白医院,而北边又飘荡着无数透明的泡泡。 像一副色彩鲜明的古典油画被人划烂,贴上了其他风格大相径庭的画纸,生生被糟蹋成了毫无逻辑可言的拼接图。 伊兹紧皱着眉,小心地朝梦境中央踏出一步,也在脚踏上去的瞬间,他的天地突然翻转——是他突然翻转了,从天到地,从户外到室内,眨眼间,他出现在一间卧室里。 他愣了下,环顾这间卧室,墙壁天花板都贴上了星星,积木玩具、各类动物玩偶摆满了地,白粉色的床铺配合着发着暖光、发着叮当声的水晶小水母状吊灯,看着便柔软又舒适。 是一个装修得极梦幻又温馨的房间,可见装修者对住房者的深切喜爱。 米娅的房间? 伊兹蹲下身试着捡起倒落的狮鹫玩偶,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玩偶,便确定了这里不是奥森的梦境世界,应该是奥森的真实「记忆」。 在「记忆」里,外来者都是旁观者,哪怕是「记忆」主人自己来到,也碰不到任何东西。 知道这个世界真的有神存在后,有时候伊兹就会想,掌管「记忆」的神应该是最冷漠的神祇,连改变「记忆」里一根头发掉落的权力都不给予给人类。哪怕这份改变根本不会影响现实,比梦境里的改变还要虚妄。 摸不到玩偶,他正想起身,便听到房门外一阵尖锐的吵架声,似乎是一男一女的声音。 现在谁也看不到自己,自己也摸不到任何东西,伊兹便无顾忌地从门中如鬼魂穿墙般穿过,顺着声音来到了一个大开间。 第43章 确实是一男一女在争吵,不,准确地来说,是一个女子在开间里走来走去,心怀不满地数落着什么,而明显是被数落对象的男子坐在开间的沙发上,脸色愤愤,时不时跟女子争吵几句。 如果伊莱娜现在在这里,就会发现那男子的模样,分明是她在森林里见到了那个融化进土里的发夹子所幻化的生物模样。 但伊兹不知道,但也能推测出来那男人估摸着就是奥森。 那么那女人是谁?奥森的妻子? “……你看看你这些天在做什么,已经有四个顾客在投诉你了,都投诉到家里!你是觉得我很闲吗?米娅还病着呢!辛辛苦苦照顾着米娅还要给你去安抚那些不满的顾客!你又在做什么?颓废!像条丧家犬一样,别人来了就躲!我曾经怎么没看出你是个这么懦弱的人?你觉得米娅知道吗?她曾经会造美梦的爸爸是个见人就躲的懦夫!……” 应该是奥森妻子的女人还在生气地骂着,双颊因气愤而涨红,但面色又本是枯黄的,显得极其不协调。 谈到了米娅,原本还能反驳一两句的奥森突然就泄气了,像被针头扎破了的气球,只发出“唉唉你你啧啧”的无意义音调,他不敢看女人,只盯着光滑地板上自己的黑影,神色兀自暗沉下来。 大抵也是察觉了奥森的低落,女人骂着骂着也开始没了劲儿,把“米娅还病着呢,你怎么就一点不伤心?你怎么变这么胆小了?”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说了好几遍,愤怒的神情逐渐变得悲伤起来。 最后她蹲在地上,脖颈弯着,像只待宰的鸭子,捂住自己的脸,深吸了一口气,奥森此时看了过来似乎像说什么,也许是安慰但也说不出口。 “你到底怎么了啊?”女人最后痛苦地抬头问道,“是那个老人的事吗?都说了,那不是你的错,老人本来就虚弱,是寿归……” “你说这个干嘛!” 未曾想,女人还没说完,刚刚一直垂头丧气的奥森,像被戳到七寸的蛇,突然爆起,从沙发上站起来低头看着女人,“说米娅的事你就说,提那老人干什么!疯了!” “什么?”女人也被点燃了火气,“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明明就从那时候起就心不在焉!工作也做不好!” “那又关那老人什么事!我心不在焉是我的问题,你翻旧账做什么?” “不是,你心虚个什么!” “你现在真的胡说八道,我看你是被医院的消毒水味糊了脑子,脑子也不清醒了!尽在那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你说我胡说八道?!你明明在心虚!真想不通……”女人冷笑了几声,她棕色眼睛转了转,突然醒悟了什么,“是哦是哦,哪里想不通,你心虚个什么劲儿,我在结婚前就知道你是个藏不住事的胆小鬼!那老人只该是你的问题!不然你心虚什么!是你失误了是吧!我该早想通的!……” “你真是疯了!!” “啪!” 奥森眼眶猛地睁大,血丝充盈眼球,浅蓝的眼也阴霾层生,他怒不可竭,高举着手重重打下,然后被女人抬手拦住,发出啪的重响。 “呼!……” 一声微不可闻的急促呼吸声突然吸引了伊兹的注意,他转头看去,便看见他刚刚走出的卧室门悄悄开了一条缝,一双敏锐的眼睛,从门缝细窄的黑暗里探出,紧盯着开间的方向。等奥森的手挥打出的弧度在那双眼里落下一道阴影的轨迹,门猛地一关,声音极大,大到开间里的人一下停下了争吵。 第38章 伊兹眼睛瞥向开间呆立呼吸混乱的两人,又瞥向紧闭的房门,默默朝墙边靠了几步,即便他现在遮挡不了任何视线。 奥森与其妻子齐齐看过来,透过伊兹现在不可见的身体,看向米娅卧室现在紧闭的门。 长久的寂静像浓雾一般在这个空间弥漫,带着阴沉沉的湿气。 “……我去做饭。”妻子咬了下下唇,力道重到那干瘪的唇瓣快速充血,她走向厨房,玻璃门“嘭”得一声让房子都震了震。 奥森胸口起伏着,直直盯着妻子的背影,直到被墙壁遮挡也死死盯着那方向,血丝爬满了眼球。 而同时,如血丝般的裂痕也从这间屋子的墙角向上爬出——这段「记忆」要破裂了。 辨识出这个前兆的伊兹连忙钻进厨房,看见了奥森妻子在那拿着刀一下一下切着蔬菜,切下的蔬菜碎大小不一、边角零落,每一次切下的酸涩声如同被苦涩蔬菜汁浸润的砧板的哀鸣。 伊兹路过她,从厨房的窗台上飘了出去,再转过身,便看见这栋房子如肥皂泡泡般直接破灭,没留下一点痕迹。 在原地停下,他没有在这片没有方向的空间乱走,以免彻底失去方向感,而不久后,他周围的环境如游戏画面加载般渐渐清晰起来。 现在,他出现在一个老式公寓里,透过一扇泛黄的小窗,他看见外边街道旁的轿车,奥森妻子踩着高跟从中走出来,面色比上一个场景好多了,但神情依旧忧郁,她后面,跟着的便是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女孩儿,米娅。 母女手牵手,女儿似乎知道母亲的伤悲,努力说着什么想逗她笑,那副努力又娇俏的模样终于是让母亲神色缓和会儿,但下一瞬间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抬头望向了老式公寓这边。 原本忧伤的眼睛在看过来时瞬间变得惊疑且厌恶,与这复杂的眼神对视,伊兹不由得愣了下,但从那瞳孔的倒影里他后知后觉地往后看,果然看见,奥森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身后,站在黑暗之中,眼眶大张着,浅蓝的瞳孔紧缩成小点,脸色苍白如死骨。 · 不消说,伊兹还是被这种行为吓到了,更为自己居然没有察觉背后有人站着感到些许后怕。 也许这就是「记忆」的特性?会不知不觉地削弱一个人的感知能力? 那他真得更谨慎些了。 伊兹注意到这个奥森并没有看到他,应该只是「记忆」里的角色,而非那个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松了口气,往旁边退去。 顺着奥森的目光,伊兹发现他在盯着楼下的两人,更准确地说,他应该只死盯着自己的女儿米娅。 他呆立在那里,似乎在纠结什么十分艰难的事,连妻子带着女儿走进了公寓里也还死盯着刚刚米娅所站立的位置,似乎那里还遗留着米娅的残影。 直到开锁声从房间门那边响起,妻子打开了门,带着米娅出现在他所在的空间,他才如梦初醒,有点僵硬地转过身。 “爸爸!”米娅看见了奥森嘴便张开了,手上拿着的故事书也不放,急冲冲地冲上来,隔着书便抱住了他。 奥森也终于活过来似得,回抱她,笑着回她:“噢,看看这是谁啊,我的小狮鹫!先把东西放下再过来啊,爸爸又不会跑。” 实在是一副父女情深的模样,但站在一旁的伊兹注意到了后方妻子,她似乎不想打扰两人,只在门扉处站着安静地看他们,有一半身体陷在楼道的阴影里,眉头皱着,脸色充满疑虑。 她似乎在数时间,伊兹看见她看了眼手机,嘴巴在喏喏动着,到了一定时刻,便走上前去拉和爸爸对着故事书亲密聊天的米娅,将她拉到自己臂弯下,连故事书被拉得书页撕裂也不顾。 她看着奥森,冷冷说:“米娅现在很虚弱,医生说不能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妈妈!”米娅被夹在她臂弯里,嘟嘴说,“我很好,我今天很健康!” “你想只有‘今天’健康吗,宝贝?”妻子转眼看着米娅,“宝贝,你答应了妈妈的,出来后就听妈妈的话,乖乖的,不然你回去后就又病倒了,你上次就是这样——” “艾妮莎。”奥森插话了,他似乎很不满,为米娅打抱不平,“不要这么严厉嘛,只是说几句话而已,对米娅的病有什么坏处呢?我们这么久都没见过了。再说,这次出来本来就是来治病的,不要这么紧张嘛,很快米娅就能健健康康地四处奔跑了,就像以前一样。紧张对病情有什么好处吗?让我们的女儿快快乐乐地不好吗?我和她多久没见过了……我的小狮鹫啊。” 本来是缓和气氛的话,但奥森一说完,周围反而凝固了,妻子也就是艾妮莎脸上阴晴不定,最后还是米娅叫了一声:“妈妈!” 她动了动自己的肩膀,原来是艾妮莎手抓着她肩膀,太用力了让米娅受不了。 艾妮莎愣了下,使劲眯了下眼睛,才反应过来揉揉她的肩,道歉:“抱歉宝贝,妈妈没注意。” 奥森看着米娅被掐得有些发红的肩膀,眼中晦暗不明,看了一会儿,他在艾妮莎她们看过来时才露出个讪笑,“哎,艾妮莎,你就是太累了,当然,这些年也真的辛苦你了,但是马上没事了,我敢保证这个方法没有问题,并且一劳永逸,你不用再为米娅的病情操心得整晚睡不着了……” 他蹲下神,点点米娅的鼻子,笑着继续说:“当然,我们的宝贝、珍宝、上帝最珍贵的礼物,米娅,当然,也是我们的健壮的小狮鹫!马上你就能治好病,重新扇动你的翅膀飞翔了!” 第44章 米娅被夸得咯咯直笑,说到治病,她看着主导治病流程的奥森问:“爸爸,治病会疼吗?” “不会啦,当然不会。”奥森信心十足地说。 “那米娅会打麻药吗?” “也不会。爸爸肯定,‘梦疗法’可是比米娅在医院里接受的所有治疗手段都要先进且无害的方式哦,米娅不需要吃任何苦涩的药,也不用打任何针剂,只需要好好睡一觉,做一个美美的梦,你在梦里可以变成故事书里你最喜欢的狮鹫,去学习飞行——真正的飞行,然后呢,在你真正飞上天空,藏在云里和小鸟玩躲迷藏,和老鹰比赛速度,还可以爬上彩虹触摸太阳……然后,你就可以睁开眼了,你就会发现自己痊愈了!” 奥森描绘得绘声绘色,米娅听得也如痴如醉,抱紧自己的故事书,眼里泛出点点光芒。 说得十分美好且梦幻,做一场梦便可以解决困扰几年的顽疾,连一直神色不好的艾妮莎看见女儿向往的神情,和奥森笃定的表情都渐渐打消了疑虑,露出了希望的眼神。 在治疗心理与精神疾病方面大放光彩的梦疗法。 一直旁观的伊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和安努舒卡聊天时她说过,奥森的女儿因为撞见了些不好的东西去世了。 看奥森「记忆」,米娅本患有心理或精神疾病,那是采用梦疗法治疗时出了岔子导致死亡吗? 但奥森自己都作为神秘界知名造梦师,又怎么会在自己女儿身上犯下如此错误呢?又怎么跟奈亚扯上了关系? 伊兹再度看过去,便看见房间走廊里走出来一人,披着个白大褂,看清了来人的脸时,他一下就提起神了,无他,那白大褂给了他一种神似感——让他不由自主联想到了霍勒斯也就是奈亚那个高顶帽化身,尽管两者长相并不相像。 他看着白大衣对奥森一家人说:“患者已经来了吗,奥森?” 原本疑虑快消的艾妮莎看见他,又警惕了起来,带着质疑的目光扫向奥森。 奥森安抚地拍拍她肩,随后他对白大褂说:“到了,这是我女儿。” 白大褂看了过去,艾妮莎下意识地将米娅往身后带试图遮挡他的视线,但又被奥森给推出来。 白大褂没在意这对夫妻的小动作,只扫了一眼米娅,便和善地笑道:“小朋友,不用怕,跟我走吧,我们先做一些疗前准备。” 米娅愣了愣,下意识去看妈妈,果然艾妮莎也一副不安的模样,拽着她不放手,但奥森却配合地把艾妮莎手扯开,将米娅推出去。 艾妮莎手刚脱开米娅,她的心便猛地一跳,她直直瞪向奥森,“做什么?” “他是我助理,都说了你太紧张了。”奥森摊开手,似乎很无奈。 但艾妮莎并没有被安慰到,她紧紧跟着米娅,手再次紧抓住米娅的肩,似乎米娅也对妈妈的固执有些无奈了,有气无力地耸着被抓住的肩。 艾妮莎对那白大褂说:“我能知道疗前准备要做什么吗?” 面对艾妮莎明显的不信任,白大褂却好心地不计较,依旧耐心说:“当然。夫人,您不是神秘界人士吧。” 奥森走上前替她回答:“是的,艾妮莎没进入神秘界。” 艾妮莎瞪他一眼,说:“我之前是从未进入过神……神秘界。” “那紧张也是正常的。”白大褂宽慰地笑着,“在疗前,我们会舒缓患者的精神。我猜您作为心理医生,也知道那种,在诊室里放一些舒缓的音乐或者精心地布置环境来缓解患者焦虑等负面情绪的小手段吧。” 艾妮莎皱了皱眉,点点头。 “对,我们的疗前准备就是类似的流程,只是为了让您的女儿的身心都得到放松。” “是啊,艾妮莎,你也见过我工作的,都是类似的套路,只是米娅要更细致的准备罢了。况且,随后我就会进去看着的。”奥森接着说着,同时对米娅轻松问道,“米娅不紧张吧。” 米娅眨眨眼点点头,给妈妈一个大大的笑脸,安慰妈妈说:“妈妈放心啦,米娅很勇敢,会在梦里给妈妈建一座高高的城堡!我好后我们都能住进去啦!” 艾妮莎看着米娅,看了很久,才用力地眯了眯眼,弯下腰描摹着米娅的眉眼,亲吻了下她的额头,最后,她终于放开了手,挤出点微笑对跟着白大褂的米娅说:“那好,妈妈在外面等你。” 可谓是病房前温情一幕。 “人类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一幕呢?‘感人肺腑’?‘母女情深’?” 含笑的话语如戏剧旁白般响起,接连的问句莫名显得讥讽味儿十足。 似乎有所感,伊兹飞速离开原地,便看见依旧身着板正西装,头戴高顶礼帽、绅士模样的人站立在他刚刚所站位置的一侧,看着那边的景象,半垂的眼眸带着玩味儿又似怜悯。 第39章 周围的景象停滞了。 作为过去遗音的「记忆」凝固在了这一瞬间。 霍勒斯似乎才注意到他,转过眼瞥了他一眼后,才慢悠悠转过身正眼看他,跟他打招呼:“又见面了,小家伙,看来你没学习到犹格唯一的好品质——不管闲事。” 祂的语气平静,甚至能不可思议地听出一分和善。 伊兹将双手背在后面,准备一有不对劲就解除稳定咒,离开这个梦境,同时面无表情地顺着祂的话周旋,“那还真是可惜。” 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霍勒斯挑挑眉,但也没在意,祂右手指向停滞的奥森那边,挂着礼貌的笑优雅说:“当然,现在也不是聊这些的时候,话剧看一半可不尽兴,对吧?” 伊兹闭上嘴,并不接祂话。 “啪”一声响指响起,时间开始流动。 霍勒斯耸耸肩,摊开手无奈道:“放轻松啦,我说了,我可真是来看话剧的,你看,我连这个梦境都没有封锁呢,你随时可以走哦。不吭声又有什么意思呢?” “……”伊兹瞥了眼那带着米娅进入诊室的白大褂,又转过眼看聒噪的霍勒斯,表情一脸无语。 “哎呀,你看出来啦。”霍勒斯没有半点被揭穿的窘迫,反而理直气壮,“当然,谁又规定了观众不能是演员呢?再说,那位可不是我。” 也确实,如果那名白大褂就是伏行之混沌的化身,在他窥探这份「记忆」时,白大褂就该有所反应。 “带有你的力量?或者你的资深信徒?” 好歹在全视者教团呆了这么久的,伊兹别的不说,邪//教//徒的各种状态还是分辨得出来,最是和邪神或者邪神力量与物品接触太久的,实在特别明显。 就像伊兹自己,尽管和犹格索托斯的化身才接触两个月出头,但有时候他去审视自己,就会发现自己潜移默化地在朝对方靠拢。 邪神的同化能力向来极强,对于意志不坚定的人,可能一句是是而非的传谣就能让其抛弃一切奉献生命。 “兼有之吧。”霍勒斯随手抓出实木手杖指了指米娅进去后紧闭的诊室门,笑眯眯地说,“要不来猜猜,之后发生了什么?” 伊兹对此并不关心,更对和霍勒斯玩这种恶趣味的猜谜游戏毫无兴趣可言。 所以他再度无视了霍勒斯的话语,只等奥森安抚好了因米娅的离开而陷入极度焦虑的艾妮莎,起身前往诊室。他自己跟着这位「记忆」主人,直接飘进了诊室,将霍勒斯抛之身后。 “啧。”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的霍勒斯终于漏出了一丝不耐的情绪。 祂将实木拐杖从左手换到右手——也就是艾妮莎女士这边,顺势还在地上杵了杵。 艾妮莎女士,奥森的妻子,亦是极度担忧着米娅的母亲,她在奥森消失在所谓诊室的门后,便脱力般跌坐在屋里唯一的沙发上,双手捂住面孔,只在指缝间泄出的苍白能让人看见她的恐惧与痛苦。 若是伊兹能不对霍勒斯抱有如此深的成见,比如能够再坚持一会儿,与祂共处一室的时间能再长一些,他也许就能发现,这间本该随着「记忆」主人奥森的离开而立刻消散的屋子此刻却依然存在,甚至更加完善了。 地板上生出精美地毯,茶几上冒出摆放得凌乱的文件,沙发上也放上了舒适的坐垫。 可惜。 “我亲爱的哥哥总是自视甚高,固执己见——当然,我可以十足肯定并荣幸地说我父亲是完美的,不论哪个方面——但在这件事上,我不能不认为这是我父亲的一个小小的失误。” 霍勒斯撇撇嘴,再度优雅地转头朝向瘫在沙发上的艾妮莎女士,语气带着一丝抱怨,犹如一位朝自己密友吐槽不幸家庭的单纯青年,“更不幸的是,我亲爱的哥哥啊,居然好为人师,虽然我每次都很想说你那个样子就别去祸害别人了,但没办法,这也许是我毫无幽默感可言的哥哥唯一的爱好了,跟祂本人一样无聊无趣。” “然后呢,瞧瞧祂教出来的‘后辈’,多么固执无礼,几乎把祂的缺点给学了个遍,多么不幸的一件事。” 第45章 “您也这么觉得吧,女士?” · 进入诊室的伊兹在第一时间发觉了不对劲。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虽然没有做过梦疗法,但伊兹还是见过正规梦疗室场地的。 不管如何简陋,至少也和先前白大褂说的类似,梦疗法作为主攻人精神与心理疾病的治疗手段,其施展环境也该是让人感受到舒适放松的。 绝不是现在这样,和谐之间隐隐透着违和,他踏入的一瞬间就让他心里起毛。 伊兹观察了下已经躺上治疗床的米娅,却发现她似乎没察觉到哪里不对劲,神情安然祥和,只有那双眼睛还有些好奇地看着在她周围走来走去的父亲和白大褂助理。 伊兹想了想,蹲下身把头伸进床底下,看有没有什么微型法阵。这也是邪教徒喜欢搞的把戏,以治疗之名诱拐病人到刻画了法阵的病床上,然后便发动诅咒或直接献祭之类的。 但他探查完了床底下,甚至去仔细检查了诊室内各个阴暗的角落,都没找到什么蹊跷。 奇怪。 站起身下意识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伊兹心说这难道这真没问题? 绝对不可能。一个奈亚资深信徒亲自操刀,当事神本神还亲自现身了,伊兹可不信这段「记忆」会这么平静。 这么思索着,伊兹将视线投到了那位白大褂身上。 这人带着伏行之混沌的力量。 哪方面的力量? 神祇给予人类的力量有用来战斗的纯粹力量,比如阿撒托斯的恐怖诅咒,以名字为媒介朝其借取了诅咒之力;也有带有规则性质的特殊道具,比如伊兹手里的蔓藤饰品;更有用来提升自我的不可名状的力量,比如被转化成眷族,还有…… 一阵摇晃装水玻璃瓶的水声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伊兹瞧去,便发现原来是白大褂和奥森已经做好准备了,正在调试入梦药。 入梦药在灯光下泛出青色光泽,一串小泡泡从瓶底冒起,接触空气的一瞬间“啵”的一声破灭。 ‘看起来很像童话故事里老巫婆熬的毒药。’ 米娅眨眨眼,这么想到。 ‘毒药浇到鲜红诱人的苹果上,然后让白雪公主死去。’ ‘直到白马王子来到,献上了真挚的吻,白雪公主才从恐怖的死亡里逃离。’ 玻璃瓶从白大褂手上交到了离米娅更近的奥森手里了,奥森拿着药剂,和米娅对视着。 两双浅蓝眼眸如出一辙。 ‘这是我的亲女儿。’ 奥森意外的走神了,他不该走神的,这对接下来的事没有好处,但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 ‘这是我的亲女儿,我的宝贝,我强壮的热爱自由的小狮鹫。’ “奥森,时间到了,该入梦了。”白大褂看着他们,毫无波澜地开口催促着。 “啊……嗯。”奥森犹如梦中惊醒,突然意识到了现实,重复道,“对的,时间到了,该入梦了。” 他将玻璃瓶送到了米娅嘴边,说:“宝宝,张嘴,我们要入梦了。” 米娅垂下眼,看着那青色的药剂,像毒死白雪公主的那瓶毒药一样的药剂,她沉默了一下,最后抬眼看向了自己的爸爸,问:“爸爸,治病会疼吗?” 奥森的心突然被人攥住了,攥得那么紧,他几乎喘不过气了,他的嘴唇在颤抖,这也是不应该的—— 一切该结束了,他最后一遍告诉自己。 这次一切都要彻底结束了! 他最后一次哄着米娅:“不疼的,我的小狮鹫,睡一觉就好了。” 奥森灌下了药剂。 一直注视他们的白大褂此时露出了微笑,那笑容越扩越大,几乎快拉到了耳后。 “该开始了。” 他说着,脸上慢慢浮现出痴迷的神情。 古怪拗口的音节从他的嘴里吐出,如同深海被海水扭曲的模糊呢喃,亦如夜间角落悄然响起的凄厉语调。那语音晦涩难听,语言前后逻辑足以让最顶尖的语言学家陷入疯狂,而它其后所代表的深意,足以让所有自认意志坚定的人直坠蛇窟,在无数毒蛇毒虫的啃咬中丢掉所有意志。 伊兹下意识捂着耳朵,往后退了几步,他想起还有一种人携带着邪神的力量—— 是能做出承接邪神神识如此疯狂之举的邪教徒,也是能只凭口中咒语便能呼唤神灵的大祭司。 就像戴望云。 · 而同时,诊室一边,敲门声突然响起,但很明显,室内没有人有心思去应门。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不得回应的敲门声便越来越大,越来越急躁,直到最后,几乎已经是砸门的声音了。 第40章 诊室内,似有无数怨灵哀怨痛苦的念咒声。 诊室外,似是末日到来的哐哐砸门声和愤怒咆哮声。 两种声音交织,疯狂挤压着这个不大的空间,让人感到无端压抑。 连刚喝下药,还未彻底陷入梦境的米娅也被吵到了,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蓝宝石般的眼睛现在缩成了耳钉镶珠那般大小,手扑腾着想去拉站在一旁的爸爸。 她张着嘴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一字一句,只发出呜呜的痛苦叫喊声,给混乱的诊室增添一阵阵寒风。 空间在此扭曲拉长,这场绝顶的混乱不知道过了多久,不可名状的亵渎语调穿越时间对伊兹造成不小的精神攻击,比夏夜闷热的房间里,耳边传来的嗡嗡蚊子叫还要刺激人。 终于,在他忍不住想要飘出这个房间时,一切都停滞了—— 一切也都结束了。 不可见不可视的虚无之处被撕裂,有什么晦暗的、不明所谓的怪物应信徒之召,试图从裂缝之中出来。 率先挤出的是犹如呕吐物集合而成的污泥,从空中缝隙里缓慢溢出,受重力的影响嗒嗒地滴落地面,不久便以不符合其流体状态的速度蔓延开来。从人的鼻腔直冲天灵盖,几乎实体化的腥臭味儿无边无际地散发着。 随之出现的是以黑玛瑙般的漆黑为底色,不详的红金色不断流动其表的类人双手,它毫不留情地直接撕开了吝啬的缝隙,让其主人——那生着由脏污汇聚凝固而成的丑恶巨角的类人形怪物,落到已经被污泥染黑的地面之上。 而与此同时,大门终于受不住暴怒着的人类的摧残,在剧烈的砸门声中应声倒地,成为这场疯狂仪式里第二个牺牲者。 闯入的艾妮莎脸色苍白如墙灰,冲天的怒气在她看见诊室里的状况时迅速转变为了惊恐与崩溃,她无视了主持仪式的白大褂,无视了已经跪立地面的丈夫,更无视了从裂缝里挤出完全不符合常理的有角怪物,她现在眼里只有躺在病床上,脸色青白,眼神空洞,很明显已经失去生命的米娅。 她尖叫了起来。 · 「记忆」在这里中断了。 似乎后面的内容是「记忆」的主人也不想回忆的,亦或者凡人的「记忆」根本无法承担一个怪物的降临。 但那怪物依旧存在,在逐渐简化褪色的背景中,有角怪物看向了现在唯一没有因为「记忆」的消散而虚化的人。 伊兹依靠在离祂最远的那堵墙上,警惕地观察祂,手上解除稳固咒的样式已经做好,脑里驱逐咒的条纹也已经浮现,只待念出。 但有角怪物十分悠哉,祂的脸犹如打上一层马赛克,让人只能看到个大致轮廓,不见细节,祂闲庭漫步般穿行在污泥之中,动作诡异地犹如淌过清澈浅溪般让人感到优雅惬意,最终祂在伊兹前两步停下了,而伊兹已经快速念出驱逐咒的拗口音节了。 但下一秒,他便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就算灵体状态他本该不需要呼吸,但窒息感依旧从中升起,求生的本能在尖叫,倒戈敌人反过来阻止他念出咒语。 “咳……咳咳咳” 他不得不停下念咒,猛烈地咳嗽起来,脸被那贯彻灵魂的窒息感折磨得通红,甚至无法安稳地站立在地面之上,他想消除稳固咒的效果,尽快离开此地,但手也背叛了其主人,僵硬麻木得不能屈伸。 “又是一个错误,你从来不该在明显不可为敌者前暴露自己的灵魂。”有角怪物开始说话了,但那声音不通过空气传播,而犹如炸弹般在伊兹脑里炸响。 人类的躯体如此孱弱,但再怎么无力,终究给更加弱小的灵魂以一纸屏障,毕竟没有肉//体,许多人的灵魂甚至在一瞬间就会如烟消散。 而很明显,控制一个弱小的灵魂,对外神来说甚至比控制一具躯体还要来得容易。 “你……霍勒斯……有角之人——” 即便摔坐到地上,灵魂的轻巧也发不出砰的一声,伊兹只捂着头,强行催眠自己忽略全身撕裂般的疼痛与无数负面情绪的涌动,盯着所有异常的罪魁祸首,道破了祂的身份。 他想起来了。 奈亚拉托提普的化身有角之人,巫师和狂热追求神秘知识的人经常召唤的存在。 第46章 “所以,奥森是你的……共舞者?” 当有角之人出现时,祂会随机挑选一位召唤者与之共舞一曲,当然这个“共舞”不单单指跳舞,问答、拥抱、对唱等各种方式,完全取决于有角之人如何选择。 “猜得挺好。”霍勒斯,应该说有角之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故作遗憾地说,“可惜,答案错了。” 那还能有谁呢? 那个白大褂? 伊兹扶着墙,由此借了点力爬了起来,疼痛已经深入他的脑中,将所有尚有逻辑的思维全部侵占,眼前发黑到他甚至看不清有角之人的大致样貌,如若不是灵体没有汗腺,他相信自己现在已经是冷汗直流了。 “呵呵。” 有角之人似乎十分乐意看见他吃瘪的模样,发出愉悦的笑声,祂说道,“看看你现在多么虚弱,多么痛苦。” 你还有脸说这个? 伊兹忍着疼都要翻祂一个白眼,开口呛祂,“拜您所赐。” 出乎意料,有角之人举起双手,十足无辜道:“哦,虽然我承认我有想折磨你的想法,但以阿撒托斯冕下名义起誓,我可从未实施——你能够感受得到。” 此话一出,伊兹抬起头,打量着对方——伏行之混沌是阿撒托斯最狂热也最虔诚的信徒,这倒是公认的事实。 而且,他调动着灵感去感受自己和对方的联系,却惊讶地发现,中间似乎被什么刻意阻断了,对方理应根本碰不到他。 那在这片夹杂着「记忆」的梦境里,阻碍他说出咒语,驱逐对方或者逃走的……只有理论上可以操控一切的梦境主人了。 可他的疼痛感是哪里来的?他原以为是有角之人小心眼计较他先前的无礼,故意折磨他的。 “看吧,”有角之人依旧笑眯眯,“我连触碰到你都要迂回地借助我可爱的信徒之手。你的观察员、老师,当然亦或者以你们人类的习惯,可以称之为你的‘情人’——犹格索托斯可是下了不小功夫呢。” “……什么?”伊兹疑惑地皱眉,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提到犹格。 “呵呵,还不明白吗?”有角之人挥了挥手,四周虚无之景突然变得凝实起来,最后化为一处小花园,一方小圆桌上摆放了些许点心和红茶,祂颇有雅致地坐在一方的椅子上,还伸手示意伊兹坐在另一边,“请坐吧,边吃边聊如何?” 伊兹警惕地站在原地没动,他能感觉到,这里不是奥森的梦境了,他的疼痛感也逐渐消退。 有角之人十分有耐心地看着他,然后说:“你有很多疑问,关于犹格的,关于你自己的,而你也清楚,我那小心眼哥哥的固执脾气,你总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的。不过这里,我暂时屏蔽了祂无处不在的视线,你可以畅所欲言,想说什么说什么。” 伊兹垂下眼,没说话,但也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 他想起了入梦前一夜,亚弗戈蒙对他的警告与惩罚,全知全视之神的控制欲有多么强烈?你的一思一想都必须在祂的允许之下,不然将会是恐怖的惩罚。 鞭刑的疼痛和灼烧的窒息感背后,是最原始的暴力建立的不可侵犯之铁权。 那又怎么办呢?然后在对方施加一点善意后又不由自主地靠上去,乖乖靠着对方补眠,尽管失眠完全因为对方。 伊兹能意识到自己在被犹格观察,亦或者直白点说圈养,不得反抗,在他扣开门扉之间时就注定他最后的归宿只能是那里,门之主不会允许自己的猎物有自主选择的权力。 但又说回来,这怎么说也是他和犹格之间的事,伏行之混沌在里掺和算个什么意思? 犹格索托斯不怀好意,奈亚拉托提普就很好了吗? 笑死,还不如相信阿撒托斯是智慧之神。 所以伊兹根本不吃有角之人这一套,只抱臂说:“我对你可没什么好说的,让我离开这个空间。” “啊呀呀,真是无情。”有角之人撇嘴摇摇头,指了指桌子上看着就精致美味的点心,“连个小点心都不吃吗?” 伊兹瞥了祂一眼,拒绝之意不言自明。 有角之人摊手了,“真是油盐不进啊。你的运气可真好,遇到了我,要是其他‘我’,现在就会将你杀掉了。” “你连那句话到底说了什么都不想知道吗?” 祂转眼问道,蛊惑之意不尽言表,祂十分确定伊兹绝对没有听清那在长廊里,引得他心思不宁的那句话。 伊兹愣了愣,而这细微的情绪逃不开对方的注意,有角之人露出一抹微笑。 但犹豫了片刻,伊兹还是拒绝了有角之人的回答,“如果我能知道,那我终究会知道,不需要你的挑拨与歪曲。” “……” “啧。”有角之人彻底失望了,不感兴趣道,“真是一条对犹格十分忠心的好狗呢。” 第41章 伊兹对有角之人的语言攻击不做反击。 对付一个讽刺者最好的方式就是无视,再说,矮子里面拔高个儿,在一堆邪神之中,犹格索托斯就是相对好的选择了,这是无可置疑的事实。 不过,回忆再多当初做出选择的心路历程也无济于事。伊兹很实在地转移话题到现下更应该关注的事:“我们不如谈论谈论这个与「记忆」杂糅的梦境。” 大抵是终于谈论到非敏感内容了,他身上的疼痛感彻底消退,感受到这一变化的伊兹暗地闪过一丝暗流,转而又恢复正常。 “呵。” 有角之人已经失去了和伊兹交谈的兴趣了,只在心里蔑道,不愧是能和犹格索托斯“交融”的,千万年都不带软化的石头脑袋。 而对于伊兹的提议,有角之人只哼道:“你真想知道,不如问问当事人——是吧……” 祂看向了突然出现在伊兹身后不远处的人,勾起一抹笑。 伊兹似有所感,转头看去,微睁大眼后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 自从入梦后,伊莱娜感觉自己怎么总是在摔。 她揉着酸痛的肩背,龇牙咧嘴地坐起来。 入梦前的记忆已经全部回想起来了,而入梦后的记忆还停留在跑入森林的那一刻。 不是,也没人告诉她来参加个国际学术活动还会失忆跑任务啊! 伊莱娜简直大无语,觉得最近自己绝对水逆。心里吐槽几句发泄了下周日结果调休还加班的怨气,她才有心情环顾四周环境。 这里似乎是个阴暗的地下室,四遍墙边稀稀拉拉躺了不少人,躺得很安详,不知是死是活,灯光昏暗,她也看不太清他们的面孔。 这样的场景对调查员来说简直司空见惯,邪教徒就总喜欢在地下室搞各种恶心事。 她扶着墙站起来,凑近去仔细瞧,才发现那些人面孔都挺熟悉,是同来参加「潮歌之时」活动的调查员。 她去试探他们的鼻息,都有气,但摇不醒,大概都昏死过去了。 稀奇了。 伊莱娜确定现在自己应该还在梦中,那在梦境里把他们弄昏搞到这地下室来干嘛,而且前面那个奇怪的动物世界生日宴设定又是什么? 不过,她还记得自她从石塔里出去后,就表现得怪怪的水母先生,当时山羊——伊莱娜现在猜测,它应该就是她和钟戈恩的带队老师吴教授了——告诉过她,是因为一名叫伊兹的先生不便亲自前来,用了些小手段俯身到了水母身上。 伊兹。 她这可认识了,入梦前还聊过天呢,那个被法术专业学长学姐吐槽“一年就写出这书来,这就是意志教育智慧全99的超人吗爱了爱了”的伊兹。 不管怎么说,这梦境的异常,还有分到他组的伊兹先生要如此迂回地前来,可见事态严重。 叫不醒地下室内的其他人,也不知道自己的队友去哪了,伊莱娜侦查了下四周,没看见线索就打算出去了。 所幸,也许是因为幕后黑手不认为有人会醒来,地下室门并没有锁,伊莱娜轻易便来到了一个走廊。 走廊四下没有明显的灯具,但还是有不知哪里泄出的微光照明。那微光还带着浅色水纹,在墙壁上静静流动。 如果换个场景,比如海洋馆,进入这样的走廊,伊莱娜会感到静谧又浪漫,但她正身处一个未知地下建筑,身后的屋子里还有不少调查员不知缘由地昏睡在地,四下还找不到一个同伴。 如上,伊莱娜只感觉进入这个走廊,就像进入了什么巨型海洋生物的喉管,真正踏入时,她还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水流声,从墙壁内传来,在四面八方地回响着。 这让她想起了先前,那几条从石塔城堡那里流出,覆盖了整片森林的河流。之前她还疑惑石塔城堡这里哪里来的这么大水源,但现在一想到这里本来就是一个人的梦境,那么一切都又正常了。 这条走廊不会就在那些河流下面吧? 伊莱娜如此猜测到,同时往走廊深处走去。 走廊十分安静,除了细微的水声,和伊莱娜自己的脚步声,没有其他声音,墙壁上出了发着微光的波动水纹,也再没有其他东西,更没有任何标志让人分辨清楚自己走到了哪。 第47章 伊莱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只觉得自己拐了好几个弯,但仍然看不见出口。 她微微打了个寒颤,摸了摸自己揭竿而起的鸡皮疙瘩,而就在这时,一阵时断时续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伊莱娜愣在当场,这个走廊两侧平直,完全没有躲藏的空间,况且七拐八拐的,她又已经走了很远,不太能跑回去。 她紧贴在墙壁上慢慢朝下一个拐弯处移动,屏住呼吸,耳朵贴近看不到情况的拐弯处,直留砰砰砰的心跳声在胸腔回荡。 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连贯,不过声音并不有力,频率稍快。 看来,大概率不是什么健壮的人,还可能是个小孩儿。 伊莱娜做出判断,也没掉以轻心,在脚步声终于逼近她时,她猛地冲出去想要先发制人——然后被一声熟悉的尖叫吓住了。 “呀——” 米娅睁大了眼睛看着突然冲出来的伊莱娜,被吓得往后跳了几步。 正想攻击对方的伊莱娜愣了愣,好歹收回了手,看着突然出现的米娅后退几步,举起双手。 “啊,是米娅啊,抱歉抱歉。”她有些尴尬地讪笑,“还认得我不,我是伊莱娜。” “伊莱……娜?”米娅眼睛瞪得老圆,似乎回想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你是那只狮鹫小姐,伊莱娜?” 伊莱娜忙点头,“是的是的。” 米娅观察了一会儿她,才吐了口气,拍拍脸放松下来说:“你好吓人啊。” “哈哈,我以为是什么……” 伊莱娜打了个哈哈过去了,她当时真以为是奥森那边的什么邪教徒之类的。 不过,误会解除,她再去打量现在的米娅,发现对方已经换回了十分正常的现代常服,脸色苍白,整体给人一种病弱的感觉。 但怎么说呢。刚刚看见的穿宫廷裙的米娅相对于现在这个来说,当然十分健康活泼,但伊莱娜还是感觉,现在这个,更加的真实,有一种两人间的薄膜被打破的真实感。 “这里是哪里?米娅,你在这里做什么?”找到了还算信任的熟人,伊莱娜没太多废话,问到了现在的情况,“还有刚刚的……生日宴?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即将进入森林之刻,米娅突然一反常态地要回去,水母先生询问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米娅也肯定,确定地说自己不能离开,不能进入森林。 虽然当时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暗谜,但现在已经找回调查员记忆的伊莱娜算是确定了。 如果将这次梦境之旅比作一场游戏,米娅一定是那种知道真相、不可离开场地的关键npc。 被一团问题砸得头晕,米娅拍拍头,才慢慢才说:“我会解释这一切的,伊莱娜小姐,让我慢慢说。” “好的,你慢慢来。”伊莱娜摆出耐心倾听的模样。 米娅说:“首先,这里是‘地下’,也就是我们刚刚所在的森林、石塔等场地的下面。” 她垂下眼睛,“同时,这里也是那些被‘杀掉’的宾客最后会来的地方。” “但是,当然,那些人只是表面被‘杀掉’了而已,其实……妈妈……都没有伤到他们的!” 看伊莱娜闻言一下皱起了眉,米娅连忙解释说道,“就像,就像让他们做了一个自己被杀掉的噩梦而已,真的。” “你的‘妈妈’?”伊莱娜疑惑。 参加这场「潮歌之时」的造梦师,不是米娅的爸爸,奥森吗? “是我的妈妈。”米娅慢慢吐了口气,说,“这个梦境的真正主人——” “是我的妈妈。” · “艾妮莎女士。” 伊兹叹了口气,“我早该想到是你的。” 女儿被父亲当着母亲的面献祭,其中最能引起唯恐天下不乱的邪神注意的,自然是愤怒、仇恨和爱意等各种情绪相交杂的母亲。 “没想到很正常,伊先生这么年轻,也还没结过婚吧。” 对比「记忆」里,现在的艾妮莎面色红润,但精神却更加凋零,就像一朵枯萎的干花,眼里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 她虽然在问,但其实也不需要伊兹的回答。只自己走过来,对端坐在一边的有角之人下跪行礼,十足恭敬地道: “主。” “祭品已经准备好了。” 伊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最后也只问:“那二十一个调查员?” 艾妮莎看了他一眼,“我不像奥森那么自以为是。” “米娅是我的宝贝,但她自然当不起也不需要二十一个人给她赔命。” “呵呵。”有角之人此时笑出了声,艾妮莎迅速低下头闭上了嘴。 “怎么样?大吃一惊?”有角之人嗤笑道,“反转不错吧?伤心欲绝、痛不欲生的母亲,最后居然没有选择牺牲他人换取女儿的复活。” 艾妮莎面色不动,但手悄然抓紧了自己的裤子。 ‘那也轮不到你来评价。’ 伊兹紧皱眉头,无论是奥森献祭米娅这一起因,还是现在艾妮莎成为邪教徒如何重蹈覆辙,最原始的根因就是奈亚拉托提普的存在——白大褂可是明晃晃地带着奈亚的力量做事呢。 但他还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这时候激怒有角之人没有意义。 正在他想怎么离开这个空间时,他发现了一阵自脑中传来的轻微但异常的波动。 伊兹控制住自己不漏任何破绽,再次看向了悠悠闲闲的有角之人。 就算用奈亚的眼光看,献祭仪式已经完成,现在,这个梦境也该走到尾声了。 那么,观众也该离场了。 第42章 “梦境主人是你妈妈?但是给我们入梦药的明明是奥森啊。” 伊莱娜对梦境相关知识了解甚少,这下是完全不明白了。 总不会那个给他们入梦药的奥森是米娅妈妈乔装的吧?! 但当时在场那么多调查员,里面不乏一些精通乔装的大佬,怎么会一个人都没看出来。 “我也不清楚……”米娅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妈妈有些特殊的……力量,能够帮助她实现一切,愿望。” 比如夺取奥森的梦境权柄,比如困住二十一名调查员,比如,将她复活。 伊莱娜也问到了关键上,“那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米娅抬眼看着她,眼里却没有将要重获新生喜悦,只闷闷地、老实地说道:“妈妈,想让‘我’复活,想要爸爸付出代价,想要结束痛苦。” “复、活?” 伊莱娜愣住了,脑子里一下跳出的,是无数被邪教蛊惑,想要复活亲友或爱人,而造下无数惨案的,可恨又可怜的人。 她后知后觉,他们这二十一个被迫和其他两组脱离的调查员便是祭品—— 不对! 刚刚米娅说过她妈妈没有真正杀死他们任何一个人…… 但米娅说的话真的每一句都能信吗? 下意识跳出这样的怀疑,伊莱娜拍拍自己的脑子又压了下去。 她说:“先带我出去看看吧,米娅。” 这走廊不见明光,墙壁里又不断透出逐渐加大的水声,让人有种身处深海的压抑感,也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米娅点点头,似乎也不喜欢这里,带着伊莱娜走上近路,没多久便爬出了地下。 久违的阳光洒在面上,伊莱娜还没有松口气,便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从旁唤她。 “伊莱娜?看来运气终于不错了,能找到个熟人。” 她转头看去,阳光穿过青年半透明的身体打在草丛上,也给青年上了层暖光,黑眸沉静,嘴边挂着习惯性的从容浅笑,举手投足间总带着一种收放自如之感。 是她刚想过的大佬之一呢。 “伊先生,救救孩子!”她赶紧爬出来站稳,果断上前抱大腿。 米娅跟在她后面,瞧见了伊兹,确实一副惊讶的模样。 伊兹眼尖地看见了反应,一下猜出了什么,问道:“你知道我刚刚在哪里?” 米娅回答:“妈妈不会瞒着我。” 妈妈觉得,她虽然是小孩子,但已经有自己的认识了,所以在做什么都没有瞒过她。 她知道给妈妈力量的那位……霍勒斯先生对伊兹感兴趣,也知道妈妈要用「记忆」拖住这位伊兹。 “我也很庆幸你没事。” 米娅松了口气,神情放松了些。 伊兹看着她挑挑眉,笑着接纳了这句关心,也识趣地跳过了这个话题,去问伊莱娜:“你能找到其他调查员的位置吗?” 伊莱娜点头,指指地下:“都在地下。” 伊兹思考了下,回:“好。” 伊莱娜问他,“怎么了吗?” “我们要离开这个梦境了。”伊兹没藏着,公布了这个好消息,“我做了个简易的梦境通道,找到其他人就打开通道,和另外两组人汇合。” 说着他看向米娅,“米娅也跟我们一起走。” 第48章 伊莱娜这下真高兴了,一点也不恼刚离开地下室就又要回去,“太好了!” 她真的等不及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但米娅却不见放松之意,反而神色更凝重了。 伊莱娜忙去带路,先下了地下,积极地招呼着两人。 “怎么了?”伊兹看米娅一脸沉重,问道。 米娅紧皱眉头,“伊先生,我妈妈,怎么样了?” 这孩子是真的敏锐。 伊兹这么想到,吐了口气,忍不住摸了摸她脑袋,不甚熟练地安慰她,“至少对你妈妈来说,是个好结局。” “妈妈开心吗?” “开心的。” “霍勒斯先生,走了吗?” “走了。” “那现在这个梦境的主人是,伊先生吗?” “……是的。” 米娅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伊莱娜在下面的催促声都掀翻天了,她才回过神,抹了下眼睛,说:“那我们快些离开吧。” · 不知是一回生二回熟还是大佬给的安全感,第二次踏入这看似祥和实际暗藏诡谲的走廊,伊莱娜就自在多了,连墙壁深处传来的隐隐水声带来的压抑感都降低不少。 路中,伊莱娜提到,“我数过了,我苏醒的那个地下室里加上我也只有十个人,还有另外十一个我不知道在哪。” 米娅回答了她,“在另一间地下室里,这个走廊也可以到达。” 伊兹一心两用,边注意着她们的对话,边感应着这个庞大的地下网络,在脑中构建起清晰的地图,然后用手指在空中绘制出来。 如墨丝般的线条在空中流动,在其主人的意志下构建起一座三维立体地图,其中,一个红点标注出他们的位置,一些绿点聚集在两个角落,还有一个金色光点在上面闪耀。 “节省时间,我们兵分两路,你和米娅去你苏醒的那间。”伊兹轻轻一抛,这个悬浮于他指尖的水墨三维地图便轻盈地飘到伊莱娜手中,“拿着地图,我等会儿会调动梦境,让调查员们醒来,伊莱娜,你就带着他们到金色光点那里去,那里有通往另外两组梦境的通道,很安全,尽快进去。” 哇——活点地图三维版! 场地不太适合,所以伊莱娜只在心里悄悄呐喊,暗戳戳地想出去了能不能讨教一下学习这招。 而表面,她严肃地点点头,捧着那精致的地图,和伊兹在下一个拐角道别后,便拉着米娅快速原路返回。 伊兹已经接管了这个梦境,最大的炸弹有角之人也已经被驱逐出去了,所以,找回这些调查员的过程十分顺利。 伊莱娜打开地下室的门不久,那些晕倒的调查员便在伊兹的影响下悠悠转醒,快速说明了现状,已经恢复记忆的调查员们反应过来便跟上两人,之后顺利找到了梦境通道,伊莱娜便组织起大家一一进入。 她和米娅留在了最后,打算等伊兹那边过来。 稍微闲了下来,伊莱娜看着米娅,想起了伊兹也说米娅跟着他们走。 所以,米娅是已经“复活”了吗? 她不确定地想着,也在疑惑,复活任何生命都不可能没有代价,也就是祭品,而为了米娅的复活,她的妈妈又献祭了什么? 但她也没有不识趣地去问米娅,虽然看起来对方什么都很清楚,她只是忍不住问:“米娅,你‘出去’后要做什么?” 米娅看向她,似乎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怔愣了一会儿才说:“我,也不知道。” 伊莱娜张张嘴,但注意到了米娅又低落的情绪,便闭上了嘴。 她看着米娅阴沉沉完全不符合她外表的眼睛,突然想到:米娅自己也许从来不想复活。 但这个想法一出来,把伊莱娜自己都逗笑了,那又如何呢?复活的是死人,死人就算不想,她又有机会说出口吗? 复活,向来是做给活人看的。 伊莱娜撇撇嘴,原本终于要跟上大部队的兴奋感也随着落下。 直到不远处传来喧哗声,她转头看,边看见伊兹带着另外十一个人赶来了,其中就有她的同伴。 钟戈恩看见她,睁大眼,难得情绪外露了会儿,即刻冲上前,两人默契地互相打了一下。 吴教授也在后面,入梦前他们仨被分到一组还说运气好,结果一进来才知道是三个幸运e的极限对碰。 不过幸好,惊险一场,没死没伤。 三人相视一笑,相互拥抱了下,为这场荒诞的梦境画了个句号。 伊兹等着他们情绪过了,忙说:“快进去吧,都快走完了。” 师徒三人重返轻松姿态,相互结伴着踏进了通道,临走时,伊莱娜本想去拉米娅,却见她盯着伊兹,似乎有话要说,便自己先走了。 没一会儿,这个梦境只剩伊兹和米娅了。 伊兹伸出右手,看着她,微微低头示意她跟上。 米娅看着那墨蓝色的不断旋转着的通道,最后也没有踏进去。 她问伊兹:“伊先生,我出去后会怎么样?” “会先被带走,进入观察室。”伊兹没因为对方是个小孩就粉饰什么,直白地说出了米娅作为非法复活对象会受到的待遇,“等几天或几个月确定你无害后可能会把你放出来,然后安排进入福利院。” 米娅眨眨眼,依旧迷茫,只呆板地说:“这样啊……” 应该是看她情绪太过低落,伊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半透明灵体的触感更像一片云在亲吻你或者长毛猫在蹭你,轻飘飘软绵绵的,米娅心情再不好,此时也有些回神了。 “你妈妈让我转告你,” 伊兹蹲下身,与米娅对视,温声说着,“‘请原谅妈妈,米娅,是妈妈太过自私,未经你允许,就打扰你的安眠。但是,一切都是妈妈自愿的,你本是妈妈生命的延续,绝不要背负起任何生死,你该自由,像只狮鹫般飞翔天空。’” 米娅看着他,随着他说出的的话,浅蓝的眼睛慢慢被乌云遮盖,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大声的哭了出来。 “妈妈是坏人!……呜哇,跟爸爸一样!” “……” 不得不说,从来没有照顾孩子经验的伊兹手忙脚乱了一下,最后才试探性地去揉揉对方的脑袋,然后拍拍对方的背作安慰。 他暂时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她,想了想,左手悄悄在空中划了个图案。 慢慢的,随着从幽远又仿佛近在咫尺的地方,一声声空灵而又宁静的歌声传来。 属于生者妄想的梦境渐渐崩塌,替代荒诞的是辽阔无边的海洋。 湿润的海风拂过人的面庞,似乎也在催促着人们转头,来看向那几十年难遇的天然奇观。 他们从草地转移到了长廊里,伊兹半透明的手也一下凝实,突然的场景转换让大哭中的米娅愣了一下,也是同时,一朵棉花、一阵风一样的梦境生物被米娅强烈的悲伤情绪所吸引,脱离了族群队伍,轻飘飘地来到她面前。 “吓!” “呀——” 米娅被吓了一下,如透明史莱姆样还亮晶晶的梦境生物也被吓了一跳,上半身体陡然拔高,发出一声长叹。 哪怕是惊叫声,在梦境里,梦之歌的声音依旧悦耳动听,配合上那布灵布灵的身体,显得十分可爱。 米娅也许也是这么觉得,甚至被转移了些注意,看了看在一旁浅笑的伊兹,又注视着眼前这个漂亮的生物,渐渐放下了防备。 “你可以摸摸它。” 伊兹说,“梦之歌对情绪很敏感,喜欢友善的触碰。” 米娅眨眨眼,梦之歌“脸上”,几个似乎是它眼睛的气泡也跟着眨了眨。 它歪歪头,似乎对刚刚发出悲伤情绪的米娅很感兴趣,张着嘴,对着米娅再次哼起了不知名的曲调。 如云上天使的颂歌,如海底鲛人的欢唱,梦之歌的调子幽远安神,总会拔除人心底最深的悲痛。 米娅渐渐被歌声吸引,也被这个美丽的生灵所吸引,眼泪在其主人没反应过来时便悄然止住了。 梦之歌伸出亮晶晶的“手”,那更像水母的一根触须,邀请着米娅到海边,离它的族群更近的地方去玩耍。 米娅转头看了看伊兹,有点不知所措。 伊兹说:“去吧,梦之歌没有恶意。这片梦境的主人也会保证你不被梦之歌拐走的。” 他还指了指长廊对出去的海滩上,陆陆续续出来的一些,近距离地梦之歌们接触,甚至还加入它们合唱的人。 于是米娅还是伸出手,拉住了梦之歌的触肢,随后她便惊讶地叫起来——梦之歌接触到自己感兴趣的对象,高兴地飘起来,带的米娅也忽视重力般飘了起来。 两人在空中漂浮了一会儿,梦之歌哼着更加欢快的调子,便带着米娅朝海边飞去,引起米娅一阵轻笑。 伊兹也忍不住轻笑出声,梦境中的梦之歌,向来是治愈精神的好手。 第49章 也正是这时,他身上的通讯器突然有了动静,有人在联系他,时间卡得刚刚好。 伊兹拿出来连忙接通,便听见那边熟悉的声音传来。 “伊兹。” “亚弗戈蒙。” 第43章 翻过长廊的栏杆,没几步就到海滩上了,造梦师们明白此行的重点,将会所所在建筑离海岸线的距离直接缩减了一半,让调查员们和从不远“天边”翩跹而至的梦之歌游行队伍近乎零距离接触。 在梦境里,梦之歌便是典型的对人类友好型生物了,容易被强烈情绪吸引的梦境生物很乐意与情绪丰沛的人类交流,还有些有唱歌天赋的调查员,十分乐意跟唱它们不知名的曲调。 气氛十分祥和。 梦之歌的歌声在梦境里也向来以安神著称,总能让人感到轻松自在。 伊兹坐在离长廊不远处的海滩上,没再像其他人一样靠近梦之歌——其实梦之歌也也对这个情绪波动与他人不一样的人颇感兴趣,想过来,但都在靠近时察觉到什么连忙跑开了。 他依旧和亚弗戈蒙联通着,透过通讯器,伊兹能感觉到另一边的寂静,要不是通讯器显示的正在联系中,他甚至不确定亚弗戈蒙仍在那头。 伊兹问:“白沙尔去哪里了?” 亚弗戈蒙:“回到他的城市了。” 果然。 伊兹悄悄松口气,没问亚弗戈蒙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只问:“这个通讯器你会还给白沙尔吗?” “这不是他的那个通讯器。”亚弗戈蒙语气平平,“是我复制的一个。” 祂不屑于抢一个伊斯人的通讯器,更别说祂联系伊兹本就不需要依靠外物。 听懂了祂的言外之意,伊兹不知为什么突然想笑,而他的确也低声笑了起来。他将通讯器放在耳边,即便通讯器连接的两方是直接在对方脑中传递信息,而不用像人类电话那般不开免提,放在耳边才能听清声音。但是,他就是想要做这样的举动,这种寻常的举动似乎给了他一种仪式感,在这个星夜下的海滩上,给了他一点,浪漫的感觉。 是叫浪漫吧。 伊兹望着不远处的游行的梦之歌们,在梦境里,发着各色微光的它们像一条落入地面的星河。 他想到了亚弗戈蒙一个人身处梦境之外,便问祂:“现实中的梦之歌长什么样子?” 他没有和亚弗戈蒙开启共感模式,外神的感官比之人类肯定强了不止千百倍,他也担心自己上一秒共感到亚弗戈蒙的视角,下一秒就信息过载脑死亡——他可不想自己死于这么荒诞的事。 亚弗戈蒙回答很简短:“长满嘴与尾的无定形状,用你们的审美看,很狰狞。” 伊兹又莫名被逗笑了,“那以你的审美看呢?” 亚弗戈蒙:“很合理。” 祂告诉伊兹,梦之歌源自于某个神祇无意中的一片梦境,不知生死、不知规则,只知歌唱与游行。 为唱歌长嘴,为游行生尾,其余器官与躯干毫无意义,便直接舍弃,十分合理。 而等它们的造主,那位做梦的神祇意识到了它们,那片诞生它们的梦境的梦境破碎了,它们也便消失了。 “那对你们来说,还真是转瞬即逝的生灵啊……”伊兹轻声说着,也无怪乎这个宇宙里,所有神祇都以“冷漠”著称,其余物种在祂们无尽生命中可能都占不到一分一秒的时间。 此方宇宙的诞生也是那位原初之核无意间的一片梦境而已。就算梦之歌也已经生存了比人类多不知多少年月了。 他看到了米娅,仍然和那个梦之歌牵着手,在海面飞着,绽开笑颜的侧面让人看得心暖。 伊兹想起她一家,误入邪教,杀女献祭,夫妻反目成仇,说到底也是弱小者求生的悲剧,到了奈亚眼里也只是一出反转还算有趣的话剧。 纬度的隔阂带来了生命的鸿沟,就算能理解也无法做到认同。 伊兹问亚弗戈蒙:“如果我死了,你会找到下一个研究生物吗?” 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亚弗戈蒙“嗯?”了一声,随后说:“你不会死。” 伊兹用轻松的语气说:“人总有一死。” 不知道为什么,亚弗戈蒙对这点很执着,说:“你本来就不会死。” 这当然不是什么恋人间幼稚的任性话,祂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再说,他们关系还够不上恋人。 伊兹收起了笑容,“你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吗?” “这是你的自然规律。”亚弗戈蒙说,“我没有改变的必要。” 祂还补充说:“相应的,我们也能永恒在一起。” 祂在回答伊兹问祂能否找到下一个研究生物的问题。 “……”伊兹哑口无言。 “那真是个噩梦。” 他直言不讳。 · 梦境破碎在最后一只梦之歌离开这个由人类构筑的场景之时。 伊兹睁开眼睛,聚焦了许久才看清头顶的天花板,他慢慢支起身,才发现自己正躺在那块灰色地毯上,脑袋下还枕着一个云朵状抱枕。 旁边,亚弗戈蒙看着什么书,他的视角看过去,却只能看见书页里一片空白,便收回了眼,转而去看祂的脸。 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亚弗戈蒙抬眼看他。 伊兹问:“你要在这里呆多久?” 亚弗戈蒙反问:“你更喜欢艾沃克德?” “……再怎么说,祂可比你温柔多了。”伊兹想了一会儿,最后低声嘀咕了这算不上原因的原因。 他看向了会场其他地方,发现其他人也已经陆陆续续清醒了,工作人员也开始了组织工作。 有一处有人发出了呼喊声,一看便是奥森那边——有人发现奥森已经停止呼吸了。 更多人是或多或少知道奥森干了什么事,并没有人显露出震惊或悲伤的表情,反而大多十分冷漠。 伊兹看了看活动主持人的地方,说:“我过去善个后。” 说完便离开了,留亚弗戈蒙一个人在地毯上。 祂注视着伊兹走向活动主持人,许久后才转移视线。 ‘他的态度又回去了。’ ‘正常范围内,继续观测。’ · 活动主持人组织着人搬走奥森的尸体,被旁边的人拍了拍才注意到走过来的伊兹。 “伊先生,”主持人露出个和善的微笑,“这次真的感谢你了。” 他已经听一些落入奥森梦境的调查员说过情况,是伊兹打破梦境,帮他们和大部队联系上的。 伊兹摇摇头,没有完全接下这个感谢,“没什么,我只是做了点我能做的。” 就算没有他,在最后,无心杀无辜之人的艾妮莎女士也会放这些调查员一条生路,只是他们可能要错过这一次难得的春末潮歌而已。 做仪式祭品的,从头到尾也只有艾妮莎和奥森两个人。 “我来这里也是交代所有情况的。”伊兹说,“还有那位米娅在现实的下落。” 主持人眼睛亮了亮,点点头,现在他正愁怎么往上面交代,这次本来危险度不超过百分之二十的活动会死个人呢。 他连忙往后指了指,邀请伊兹来到会场侧门出去的一个小房间里。主持人打开录音,伊兹便简短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着重强调了下被复活对象对于复活事宜的不知情与被动性。 主持人点点头,询问了几个惯例问题后出去打了个电话伊兹猜测是跟上面的人汇报了。中途他进来问道:“伊先生想为那位米娅做担保吗?” “嗯,我现在能为人做担保吗?”伊兹还有些意外,他在全知者教团这些年里也听说过,自己的政治权力基本是被剥夺了的。 主持人笑道:“当然可以,我们欢迎一切友好人士。” “那可以。”伊兹点点头,没有细究。 “感谢您的配合。”主持人脸上露出放松的神色,看来他的工作很快就能做完。 其余什么报告什么通讯之类的,就是活方要考虑的事了,伊兹见他们开始忙了,就没多呆,回到了会场。 会场里没剩几个人了,虽然见惯了各种碎肉死尸的调查员们不至于膈应和一具人类尸体共处一室,但刚睡醒,他们还是更乐意去外面呼吸新鲜空气。 伊兹拍拍对外界毫无反应的亚弗戈蒙,问祂是否要出去走走。 亚弗戈蒙摇摇头,还对他说:“刚刚有几个人类在找你。” “是问我梦境里的事吗?” “是的,他们在那边。”亚弗戈蒙指指会所靠近出口的地方,伊兹看去,果然看到了伊莱娜一众人。 他朝他们走去,那边,伊莱娜眼尖,最先瞧见他,朝他挥了挥手,眼睛睁得大大的,其他人见她动作,也看了过来。 “伊先生!” 伊兹笑着回应了下伊莱娜,在梦境里只相互粗略熟悉的双方总算在现实里认真会了次面。 他把给主持人报告的内容跟他们再说了遍,注意到了伊莱娜犹豫的神色,便问道:“你们想去找到那位米娅小姐吗?” 第50章 “嗯……我们应该能参与进去吧,吴老师?”伊莱娜不确定地看向了自己导师。 吴教授沉吟了会儿,“我等会儿跟主办方提一下吧,毕竟我们也算当事人。” 伊莱娜眼睛一下亮了,和钟戈恩悄悄击了个掌,同时还打算去找当时梦境里的树人、红皮狐狸和水母先生。 正事说完了,吴教授放两个耐不住性子的年轻人离开了,说起来另一件事:“伊兹阁下,我记得密大半个月后要开一次学术研讨会,给您发过邀请函。” 这事正是伊兹还想要说的,“我已经收到了,也打算参加。所以我打算这次先不回去,去美国游玩半个月参加完学术研讨会后再回国。” “那期待和您在研讨会上见面。”吴教授点点头,说着她也看到了伊兹身后,提醒道,“伊兹阁下,您的同伴似乎来找你了。” 伊兹回头,便见亚弗戈蒙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站在了他身后,他愣了愣,也就失去了和吴教授闲聊的兴趣,道别后就和亚弗戈蒙离开了。 路上,伊兹问:“怎么突然又想出来了?” 亚弗戈蒙说:“我想起早上有潜水游船活动。” 刚刚活动主办方为了转移大家对于奥森死亡和梦境事故的注意力,特地临时举办了个泳池电影还有潜水游船等活动,把调查员们吸引到海边玩去了。 不过亚弗戈蒙会被这种事吸引吗? 当然不会。 但伊兹想起自己挺喜欢在水里泡着的,划船游泳潜水都喜欢。 啊呀。 跟上前去,伊兹主动去拉对方的手,“冒犯了。” 亚弗戈蒙看了他一眼,反扣住他,手指挤进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第44章 乌斯怀亚之行后,伊兹去了布宜诺斯艾利斯接暗林这个小家伙。 米娅的后续如何就交给主办方那边苦恼去,还有密大的吴教授他们跟进,伊兹也懒得去关注太多。 凌晨,他们刚进旅店,暗林便从楼梯角的阴影里窜出来猛地扑向他——没扑中,被亚弗戈蒙抓住了。 被周围无形的空气提到了半空中,本来就委屈的暗林一下气得大叫:“放我下来!!!” 大概是混熟了不记疼,现在正常情况下,它是一点不怕亚弗戈蒙了。 全场唯一一个有点正常人意识的伊兹也被吓得看向四周——还好,大晚上,小旅店就没几个人在,前台也趴在桌子上睡觉。 没人注意到这里的反常识现象,也没人注意到这里有只会说人话的猫。 “你别扑人啊。”松口气的伊兹上前把几乎若空游无所依的暗林抱下来,张口给亚弗戈蒙的行为解释,“哪里来的坏习惯,你那体重,高低给我扑骨折。” 连夜赶几小时路,伊兹本来就有点累,五六十斤的暗林扑上来,他觉得他可以直接去医院了。 他觉得自己很少锻炼但臂力仍然不错都是抱暗林练出来的,当然也许也有无数大部头古籍的功劳。 “那也是因为你和艾……嗯嗯去玩,把我放这里几天都不理我吧!”暗林拉长了脸,身上的毛都气得发直,但中途又不敢直说亚弗戈蒙大名的怂气直接把这句话的质问意味下降了几个度。 但它真的很生气啊,暗林鼓起脸,推了推伊兹以不接受他的亲近来表示自己的愤怒。 潮歌只游行几个小时,伊兹和亚弗戈蒙看完后赶到布宜诺斯艾利斯也不过几小时,最多一天的功夫,但暗林左等右等都没等到人,四五天了——它都想自己跑出去找人了他们才姗姗来迟。 伊兹讪笑:“出了些意外嘛。” 接近门口的大厅终归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伊兹给了亚弗戈蒙一个眼神,对方默契地点点头,一起回了房间。 回到房终于坐下了,伊兹才总算歇了口气,给暗林解释起了发生的意外。 主办方知道米娅事件的前因后果后,自然是安排去过奈亚拉托提普接触过的梦境的调查员们都接受一次污染值检测,还有一些心理测试、常规问话之类的,另外两位造梦师也会接受调查。 总之调查来调查去,伊兹也算深入参与这个任务,所以搞了几天才放人,当然期间他和亚弗戈蒙把乌斯怀亚和周围几个城市好好逛了一遍就不提了。 “水。” 见他说完了,亚弗戈蒙递来一杯水。 “感谢。”伊兹笑了笑,“也麻烦你跟我走这么久流程了。” 亚弗戈蒙本来提过可以直接改变人类认识解决一切麻烦的……但邪神的手段肯定无可避免地会造成污染,伊兹便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没什么。”亚弗戈蒙说,“只是你后天就要去密大学术研讨会了,休闲时间没多少,先休息吧。” 如果不是还惦记着暗林在这边,伊兹也不会赶夜车过来。 为什么他还有这件事? 伊兹吐了口气,一下瘫在了小沙发上。 没有压力在,他本来该是个懒性子的,能躺就不会坐的那种。 这幅忙完后颓丧的样子莫名有趣,亚弗戈蒙上手揉了揉他的头,又说起了另一件事:“你想研究自己的规则吗?” 伊兹抬抬眼:“?” 亚弗戈蒙看向了在站在桌上,听了解释自个儿生闷气的暗林。 忽然明白了什么,伊兹支楞起来了,“能做到控制吗?” “这算最基础的。”亚弗戈蒙笑了声。 伊兹沉默了下,果然自己控制不了是连基础都没有。 但也是啊,他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从哪里去学习控制这类似“造物”的能力?他连自己为什么还有这种能力都不知道呢。 不过…… “我以为这是很远的以后你才会跟我提到的……” 要说这种学习超自然能力找谁,肯定是全知全视的门之主最上道,但伊兹从来没问过对方的原因就是,他觉得对方肯定不会愿意在他还是个生理与心理上都还是个且暂时还想做个人类时,让他接触这方面的内容。 倒不是说门之主认为人类就没资格掌握这种超规格能力(虽然事实是作为人类,身心往往太过孱弱根本就没条件掌握),实际情况反而是伊兹根本没做好去掌控它的准备。 当你自己都不信任自己能有这样的能力时,你又怎么能去掌控它? 所以就算伊兹在想着去研究这项能力时,想的也是自己去研究这项能力的来源是什么,而不是去想着去掌控它。 他甚至都做好了剥离这项能力的打算——无力掌握便舍弃,他向来知足而安,这样还能避免不少麻烦。 至于门之主,反正自己这辈子多半和对方切不断了,对方也许会心血来潮教自己如何使用这种超规格的能力,但那也该在久远的未来。 他一直是这么想的,从来没想过亚弗戈蒙会在这么早期时突然提出教学。 “只是意识到了些东西,而且你总会掌握它的,我只是加快了这个过程。”亚弗戈蒙却对这几乎唐突的提议没做多少解释。 祂注视着听了自己的话,一下陷入沉思的伊兹。 这也算是祂的疏忽。 伊兹对外界的无意识强排斥被祂压制住后,就会受到更多外界的关注与影响,像奈亚拉托提普的恶意挑拨之类的情况在不久的将来会层出不穷。 那么与其他被外界带偏思路,还不如祂提前上手将他该有的走向提前定下来。 这其实有些违背祂一以贯之的只观测不干预的作风,但会更顺利地抵达祂想要的结果。 所以值得一试。 · 密大,全名密斯卡托尼亚大学,是无数调查员的第二故乡。 它坐落于美国马萨诸塞州的阿卡姆镇,是一所以理工、医学见长,常与哈佛、麻省理工等常青藤高校相提并论的高等学府,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宣传的。 “为了降低普通人被污染率,也为给预备调查员们提供更安全、专业的学习环境,更是为了保护学校和各种珍藏书籍,”里密大现任副校长阿西莫夫在接待学术研讨会来宾时这么介绍道,“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我们建立了偏向于神秘界的里密大,位于太平洋某海岛之上,并用一些小手段抹去了其地图位置,在世界各国留下了十二道固定连接大门。这次我们进入的就是最先建立的一道——位于表密大的连接之门。” 和其他来宾一同站在这道看上去十分普通的大门前,伊兹颇有些好奇地观察着四周,留只耳朵听阿西莫夫副校长的介绍。 除了神秘事件发生概率要比其他地方高那么几个百分点外,表密大其实和其他普通大学没什么两样,走马观花地逛了一下后,他们便来到了真正目的地,里密大。 这次研讨会是法术模型专题研究,伊兹在其中见识了了许多数学系和物理系的大佬名号和论文。 法术和数学与物理,一个神秘侧一个科学侧,看似毫不相干,实则在研究领域间一直相互影响并借鉴。 第51章 拿最基础的来说,数学和物理好的人,算法术效果预测都要比其他人快上不少嘛,当然不排除那些灵感高出天际,靠直觉就秒杀的人。 不过他倒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熟人,在一个子会议休息时,他看见了花石村里,那名似乎“认识”他的曲无道士。 说实话,那次察觉到曲无奇怪的态度后,伊兹还真的认真去翻了下自己有些乱七八糟的记忆的。 而事实是,就算他的记忆里时间是非线性排列般的混乱,他也肯定,他过去、现在、将来没和曲无见过面。 至少在他现有记忆里没有,那次花石村就该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就是初次见面。” 聊到这点,曲无很诚实地说出自己视角的事实。 伊兹不解,“那你当时怎么一直是见过我的样子?” 那对他几个下意识的微表情也不像装出来的。 曲无抬起眼皮,仔细地端详了他一会儿,最后又说,“我当时说过我认错人了。” 笑意带出的微弯眼睛该是柔和的,但两颗极黑的瞳仁却让人如坠墨渊,伊兹直视着他,对他冒昧的打量不做计较,但似笑非笑道:“我可觉得没这么简单。” 刻意放轻的语调,气氛却反而变得沉闷凝滞了起来,临近海边的大学校园的特性在此时深刻凸显了,空气里湿重的水汽压得人浑身难受。 “……” 曲无深吸口气,嘴角不由往下落,似乎在隐性压力下再也无法坚持,他突然自我崩溃,蹲下身大哭了起来。 在房间里,突兀且盖过了人们讨论声音的哭声几乎掀翻天花板,已经有些人注意到了这边,看了过来,甚至有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伊兹皱着眉,深感事情麻烦了起来。 “没事吧,怎么了?”有人过来问了。 伊兹摇摇头,“我们聊了几句,也许话题中有什么东西刺激到他了。” 他以聊天内容涉及一次关联到神祇的调查任务为借口敷衍过了前来探查的人。涉及神祇,就算拐了十八个弯隐晦地提及,也总会有高敏感的调查员因此突然崩溃的,这种事在在场的各位资深调查员心里都有几份案例。 他们检查了下曲无的状况,发现确实只是精神力突然受创导致的暂时性崩溃,带去医疗室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所以伊兹也很快被放过了。 伊兹在原地目送着几位热心调查员十分熟练地把曲无弄晕,然后送去医疗室。 他坐在靠椅上,单手撑着下颌,转头看向房间里其他地方。 房间里,他的左上方有块大白板,上面画着几个这次研讨会里有人提出的创新性法术模型变体,复杂纷乱到近乎重叠的线条看得人头大。 刚刚的沉闷气氛还没有散去,伊兹也有些受不了这封闭的空间,起身往外面走去。 现在太阳已经高升至人头顶,校区里图书馆或教学楼吐出些外出觅食的密大学子,让原本安静的校园瞬间变得喧哗了许多。 找了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伊兹边走神边漫无目的地闲逛着,恍惚间突然看到了远处一点点银灰色的光辉。 那颜色他太过熟悉,也忍不住上前查看。 随着他走进,光晕不断拉长又缩小,最后如同水中漩涡的中心,无节制地吸收周围一切事物,然后紧紧拧起,陷入深不可见的渊底。 而在光芒在深渊中心影影错错的闪烁间,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被追着的奔跑中的熟悉人影,像是布伦特?站着的,是李东晴?还有躺在什么上的,是戴望舒?还有什么似乎是未来又似乎是过去的影像…… 眼前一黑,突然被一冰冷的事物遮盖住,一丝光都无法透进来,伊兹在黑暗里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看得太专注,会迷失自我。” 是亚弗戈蒙,伊兹突然意识到,刚刚自己看到的,是祂的眼睛。 第45章 一股无形冷流从眼部流进,让酸胀的大脑瞬间放松,伊兹在黑暗中眨了几下眼睛,长睫搔刮着挡在眼前的手心。 “为什么我在你的眼睛里会看到,他们?” 伊兹问起刚刚的异象。 亚弗戈蒙放下手,让他重回光明,却没回答他的问题。 “下午的会议要开始了。”祂提醒伊兹注意时间。 “这么快?”伊兹颇有些惊讶,他感觉自己也没逛多久啊,甚至没吃午饭。 但看周围,有不少学生匆匆赶往教室上课,也知道时间不早了,他也只好叹口气,走回会场。 如果你喜欢一个东西,那么最好把它当做兴趣,而不是学科,不然你很快就会讨厌它。 这对伊兹来说简直金玉良言,也许他在时空领域走得的确很远,但说实话他现在已经并不热爱这个以及相关所有领域,至少热情要比会议上一些来旁听的学生低很多。 当时答应邀请也是看在密大这一调查员第二故乡的面子上,相当于圆前世他一个跑团人的梦。 所以熬过这一下午后,伊兹忙不迭地就要走。 他在联通表密大的空间通道处遇到了等待的亚弗戈蒙…… 不对。 银长发男人眼眸色彩要比亚弗戈蒙更浅,看向他的眼神平和,更让人联想到静谧的图书馆之类的地方。 “艾沃克德?” 伊兹感受到了差异。 对方点了点头算作回应,“嗯。” 伊兹终于打了些精神,心里小小高兴了下,不论怎样,艾沃克德给人的压力总要比亚弗戈蒙小多了。 现下其他人还没来这边,他没问亚弗戈蒙现在离开是为何,只走上前主动在对方脸庞上印上一个吻。 艾沃克德十分难得地带着疑惑地看着他。 伊兹笑道:“欢迎回来。” 艾沃克德纠正他的说法,“我从未离开。” “对我来说不一样。”伊兹摇摇头。 艾沃克德却沉默了,抓过他的手,下一眨眼间,他们便回到了旅馆房间里。 “我不喜欢你说不一样。” 他们凑的很近,伊兹能清晰地看到祂的浅灰眼瞳,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对方很少用那无名的雾气去遮盖祂的眼睛了,露出的眼睛毫无杂物,清亮到让人想不起其主人是何等身份。 伊兹甚至能看到对方的瞳纹,如人类般细密的、从瞳仁向外扩散的纹路,他盯久了,还会产生纹路如爬虫般蠕动的错觉——不,应该不是错觉。 伊兹闭上眼,套用了上午亚弗戈蒙的说法来拒绝这场对视,顺带也岔开了话题,“‘你’说过,太专注会迷失。” 也许这还是艾沃克德第一次被自己的话噎住,祂看着闭着眼的伊兹不发一言,伊兹也便跟着闭紧了嘴,最后还是艾沃克德发出一声笑声打破这诡异的沉默。 伊兹感觉到了微弱的气流拂过他的皮肤,气流是冷的,如同轻羽扫过,一触即分。 艾沃克德学着他的样子在他侧脸落下了个吻。 意识到这一点,伊兹忍不住睁开眼,正对上那双刚刚他避之不及的灰瞳,这一次,他在那双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小小的,弯曲的,带着藏不住的诧异神情。 某一个瞬间,伊兹觉得物理世界的时间似乎都在对方心血来潮下停滞了或者拉长了,对方本来也做得到。 一直保持稳定亮度的火星突然剧烈燃烧起来,噼里啪啦直直吞没了所有柴薪,围绕它扑闪的飞蛾甚至都来不及躲避,只能在无暇思考之下被火舌裹挟吞没。蛾被卷入火中,就像从未离开火中,两者天生一体般融合…… · 久违的酒精味充盈鼻腔,傍晚的医院依旧忙碌,医生、护士、病人、家属……各种人匆匆在走廊穿梭,挂着各色疲倦神情。 伊兹来到护士站,敲了敲桌子,引起里面低头写着什么的护士注意力。 护士抬起头,便见两个高颜值男人站在她面前,一个还是罕见的银发灰眼,看着像外国人,这可不寻常,她眼前一下通亮了,问他们什么事。 伊兹问:“护士,我想问问戴望舒女士是在335病房吗?” “戴望舒?那名教授吗,你们也是来探病的?”护士一下反应过来了,无他,这位女士似乎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这些天陆陆续续来医院看她的人可不少,估计这两位也是,所以她不加多想地问出了声。 伊兹点点头:“是,我曾经是她学生。” 护士没有多怀疑,点点头说:“那就是335号病房。” 她还贴心地指了指方向,“这边左拐就是。” “感谢。” 道谢完,伊兹带着艾沃克德走向了地点。 路上,艾沃克德说:“多此一举。” “先让她做好准备嘛,老人可受不得吓。”伊兹撇嘴说道,“况且,你会跟着我来,才会多此一举。” 他走动间眼睛的余光扫向医院走廊各处角落,可以感知到,那些地方原本布满的“眼睛”现在全部撤下去了。 第52章 踏进医院周围的街道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戴望舒作为全视者教团祭司的本性使然,就算她躺在病床上,也不忘在整座医院及其方圆几里遍布她的眼睛——临死也不会消减哪怕一分的掌控欲,他只能感慨果然有其主必有其徒。 但想想她透过延伸的“眼睛”见到其主降临到地球的化身的那一刻,伊兹还是有点遗憾没有自己第一时间跳跃空间跑到她面前看她的表情。 果然自己还是太善良了,甚至考虑到戴望舒作为老人的承受能力,在路上拖延时间给她反应的空间。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她的病房门口,伊兹纷乱的思绪一下停歇,他推开了病房门,里面的灯光泄出,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一下透过他的耳进入他的脑中。 随后,他便看到了躺在蓝色病床上,早有预知地看向他们的老人。 哪怕病床上的是过去做下了无数惊人成就的惊艳绝绝的天才,在死亡面前,她依旧和每一个普通的老人一样。 干枯,无力。 哪怕在她追求了一生的真理面前,也打不起太多的精神。 这与伊兹记忆里的那个雷厉风行果断独裁的身影差距太远了,也只有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他们已经十多年没见过了,而十多年,已经占到普通人足足十分之一的寿命。 他脑里最终只剩下了此行的原因—— 是艾沃克德知会他,戴望舒今天要死了。 戴望舒当年打开银匙之门,从未诉求过任何不老不死的方法。如今是寿终正寝,在神秘界十足罕见的好结局。 伊兹走进病房,却没开口说一句话。 戴望舒坐躺在病床上,透过他看向了他身后的艾沃克德,却只匆匆扫了一眼便低下了眼,她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用沙哑的声音对伊兹说起了话:“从你踏进门中,已经十年过去了啊。” “……” 伊兹垂下眼,自嘲般笑笑。 “对啊,十年过去了。” 多么短暂,短暂到他还没反应过来,曾经相识的人已经都要陆续离去了。 第46章 戴望舒是伊兹大一加入的科幻社指导老师,他们就是通过社团熟悉起来的。 彼时伊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停留在“一个和原世界类似的科学侧世界”这一层面,还抱着趁大学空闲多捡起前世写□□好的心思接触各类文学。 刚入社团时遇到对方还把自己吓一跳,伊兹是真没想到自己专业威名远扬的资深教授会来一个学生组织的小社团当指导老师——还不是那种挂名的,是真的跑来指导各类活动的。 当时他还有点怕她,虽然人只带博士,跟他一个小小本科生挂不上边,但毕竟是专业里的教授,保不齐哪天他就被人问起了学业,正常人都不想在娱乐时间遇到老师对吧,他来社团就是来出于纯洁的兴趣爱好,怎么能让学业来玷污这种情感? 但不久他便放下了这种情绪了。 无他,纯纯是戴望舒跟他们这些学生一样,似乎是真出于兴趣来的。科幻经典她如数家珍,时兴作品也张口即来,抢展览大会门票速度比他们大学生还快,还凭借自己身份优势帮他们要作家签名,是真的和他们打成一片。 最后还是伊兹拜倒在对方的人格魅力下,自己背弃原则,考试周主动去找对方开小灶,让戴望舒成了自己实际的学业指导老师,并且在之后关系越来越好:戴望舒从他的学业关注到他生活,甚至关注到他未来事业,伊兹觉得,她几乎快把他当半个儿子看了。 大学时无忧无虑,伊兹还觉得自己运气爆棚遇到个大好人,但之后几年,和戴望舒相识就成了一旦想起就后悔得想穿回去掐死自己的天坑选择。 “……要是再来一次,我宁愿无知无觉,直接去死,也不想听从你的去找什么救赎之道!” “惺惺作态什么,你还不如省事点儿直接打断我的四肢割破我的喉咙把我送上祭坛!” “你就是个疯子!你信奉的也是个疯子!这个世界就没正常过!就想拉着我一起疯!” 伊兹想回忆一点有关戴望舒的记忆,最先蹦进脑子的,却只有他确诊精神分裂,和戴望舒对骂时气急下的口不择言。 这种生死压力下的负面情绪影响极远,像一包割不掉的烂疮,让他进入门扉之间得到了喘息之后还怀着痛恨,而作为他认为的最直接的推手,戴望舒承载了他几乎最大的恨意。 但这其实是,没有道理的。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心电仪的滴滴声,戴望舒知道自己快死了,强制让医护人员把所有多余的管子都卸下去,想让自己以一种更轻松的姿态离开。 她就躺在被抬高的病床上,伊兹靠近她,坐在她床边,侧着眼看着心电仪上蜿蜒如一条小蛇的心电图,暂时不作声。 戴望舒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观察他的面部,看到了他相比记忆里更要浅淡的瞳色,似乎便确认了什么,闭上眼沉重地吐了口气。 她向她信奉的主低头恭敬:“我从未想过我能有如此殊荣,在死前接受到您的余光。” 艾沃克德没接她的话,祂甚至没有走近看,似乎只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不过戴望舒也没有期盼过祂的回应就是了。 似乎是这句程序化的问候唤起了伊兹的记忆,他才反应过来在场这俩的主徒关系,但这种关系自然不是他所乐于见到的,反之,曾有段时间固执地认为戴望舒把自己当做献祭给门之主的祭品的他,甚至讨厌这段关系。 想到此处,伊兹回头看向艾沃克德,用眼神暗示祂暂时离开病房。 艾沃克德自然看懂了他的暗示,皱起了眉,没离开病房,反而走到一边的陪护床上坐了起来,跷着腿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伊兹:…… 他一把把病床的隔帘拉了过来遮住了祂的视线——当然是遮不住的,谁能遮住全视者的眼睛啊,伊兹只是想要个心理安慰。 果然,艾沃克德挑挑眉,没对他这自欺欺人的行为作出任何评价。 倒是戴望舒看着这明里暗里的小动作,露了点笑意,她对伊兹说话,声音又轻又细,“果然你很得主喜爱。” 伊兹翻了她个白眼,对她这带着狂信徒滤镜的发言不知可否,不耐烦地说:“我不想在你死前还跟你吵架。” 戴望舒无声笑笑,表情里带着一种莫名的妥协与轻松,她垂下眼睛,看着自己无力地搭在白被子上皱巴巴的手,这双手曾经操纵过价值百万的贵重仪器、拿起过罕见珍贵的实验试剂、也触碰过无数超越人类想象的宇宙奥秘。 她再抬头看坐着床边抿着嘴不言语,根本不像个来探望垂死老人反而像不耐烦来完成任务的伊兹,心里属于人类的情绪油然升起,不由骂了一句“小没良心的。” 哪怕她要死了,也装不出一点伤感的感情。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从那里回来吗?”她动用自己最后的力气,搭上了他的手,伊兹条件反射地想抽走,但动了一下还是没有打开她的手。 他没有问是从哪里回来,虽然不愿承认,但从大学连续相处几年的默契让双方都心知肚明她说的哪里。 门扉之间。 戴望舒是继上世纪那位传奇调查员后第一位打开那里的人,也因此名声大噪,甚至比那位传奇调查员还要为人所知,因为她安全地、意识清醒地、以人类身份回到地球了,回来后还在神秘界活跃了许久,轻松得仿佛只是出外太空旅了个游。 这是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 虽说平时开玩笑都说门之主是最符合人类想象的好心神,但实际上谁都明白作为外神,门之主与其他外神本质没有什么不同,都是需要远离的对象。 敲开了对方的门扉,还真能安稳回来,确实让人难以相信,但也没谁敢去探究其中深意,最是在伊兹也安稳回来后(至少外人看来是这样),不谈心底究竟如何想,更多人还是在面上感慨看来门之主确实仁慈,说放人还真放人回来。 仁慈个屁。 “你不是一直宣扬是自己心系同族,选择抛弃知晓真理的权利回来的吗?”伊兹说出了这些年里戴望舒的拥趸们宣传的说法。 这个说法不能说假,毕竟戴望舒确实一直心系人类发展事业,离开神秘界后也一直活跃在科研前线,很多伊兹在前世听都没听过的高科技背后都有她的身影。 但也真不了哪里去,毕竟门之主又不真是神话里能被人类同伴爱感动的存在,来到门前却拒绝真理估计只会被视作戏弄,然后被恼怒的亚弗戈蒙碾成渣渣。 戴望舒知道他在故意胡说八道,扯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她的手依旧搭在伊兹手上,干枯的手指垂落,恰恰抵在搏动的脉上。 指下的脉搏不快不慢,稳健而有力,可见其主人身体的健康。 戴望舒莫名彻底地放松下来,一直高耸的肩也垮下了,整个人缩在了床上,终于像个正常的将死之人那般。 第53章 似乎察觉到她的状态了,伊兹皱起眉起身想要去按铃。 搭在他手上的手一下落在床上,但它的主人却无力再度抬起,可就在伊兹即将按下呼叫铃时,戴望舒又突然惊醒般,拉住了他的手。 伊兹一个不慎,被她突如其来且不合常理的大力拉了一个措手不及,呼叫铃脱手,在空中晃出一个弧度然后“哐”得一声撞上了墙壁。 伊兹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眉头皱得死死的。 现在的戴望舒如同魔怔了一般,直愣愣地盯着他,双唇抖如筛糠,许久,久到伊兹怀疑她死前终于陷入疯狂之时,戴望舒发出了一声长叹,口齿不清地嘀咕道:“怪不得……果然,就是这样啊……呜咳咳……” 她大声咳嗽起来,呕出不少黑血,原本白花花的病床一下变得驳杂不堪,回荡在病房里的声音几近撕裂,伊兹被吓得连忙施展了一个精神稳定咒,企图让她冷静下来。 法术效果很好,戴望舒确实慢慢不再咳嗽呕血,她神经质地在空中抓了几下,但什么都没抓住,最后她还是盯向了伊兹,咧开嘴,黑糊糊般的血浆便从她的齿缝里挤出,还带着一些破碎的内脏碎屑,她含糊不清地说:“我为什么能回来啊……伊,伊兹……祂给了我暗示……又抹去……你,咳咳咳咳……找到……暗示,引导……咳咳咳……”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模糊,几乎只是往外蹦着看似毫无关联的词语,最后她似乎是豁出去了,呕出一大块尚在蠕动肉块,口齿不清地吼道,内容却是如同回到狂信徒状态的胡言乱语:“祂的过去是未来,未来是过去,祂是万物的一切,永恒在万物之中,知晓万物的一切……不论在何fang……” 最后一个音节还未吐完整,她就猛然倒塌,倒塌在一滩血肉模糊之中。 伊兹深吸口气,血腥气直冲脑门,熏得他昏头转向,他不由后退一步,却一下撞上了一个冰冷的物体。 他全身都凝固了。 “她死了。” 一双手从后环抱他,声音在耳边又似乎在脑中直接响起。 “你该走了。” 血腥气还在他眼前、鼻中和嘴边萦绕,无法散开。可转眼间,场景变换,窗外小院子里,一直黑色的猫追着一颗光球翻滚玩乐,明媚的阳光透过他,从玻璃窗打进,射进室内。室内,除了必备家具,还根据主人喜好,添置了许多小物件的环境让人倍感家的温馨。 身后的人将自己体重压在他身上,让伊兹不免弯了点腰。 艾沃克德直接带他回到了家里。 他们一起呆了…十年的家。 第47章 门之主自然不说大话,当年从密大回来后,艾沃克德就开始教伊兹如何使用自己的力量。 质量的时空遍布宇宙,每时每刻不断变化,为了更方便明确地认识这种变化的程度,人类发明了“能量”一词来度量。 所以对人类来说,宇宙充满能量,撬动能量,也便可以撬动宇宙。 但很明显,自然一般状态下,宇宙能量向来是惰性且盲目的,宇宙群星间无数种族,只有少之又少的特殊群体天生便能靠自身调动这种能量,更多的还是依靠外物利用能量。 就像伟大之伊斯种族,哪怕号称征服了时间,也只是依靠极为高超的科技力量透析了宇宙规律,利用了时间。 所以,能无条件无限制无任何负作用地调动宇宙能量的,只有本身就是宇宙规则具象化的外神。 而艾沃克德这十年间教导伊兹的,从本质来说,就是如何认识和调动这种能量。 这很难,本来对于根本就不是外神的生物来说,认识到这种能量都是极为困难的,同样能调动一部分宇宙能量的旧日支配者也是因其源自宇宙深渊的性质带来的使用权力。 所以伊兹学得很慢,十年也只是初初学会了掌握自己的“造物”,并自觉创造出一些无智慧空有外表的无灵物,这些无灵物甚至还会因为和这个世界所有规则不相适配,而快速消亡,最长存活期也只有半个月。 但暂时也足够了。 伊兹走到落地窗边,朝院子里招招手,本来还在根据伊兹的指令遛暗林的小光球停下圆周运动,飞了过来,仿若无物般穿过封闭的玻璃,停在了他手心之中。 这个小光球被伊兹叫做“785号”。 从代号就可以看出来,在它之前,其实还有784个外形不同但性质相同的“造物”,都是伊兹主动创造的实验样本,这个是他早上去医院看望戴望舒前临时做出来遛暗林玩儿的。 他把它放在手掌心向上抛了抛,心念一动,光球以人眼看不清的速度朝他身后不远处的艾沃克德冲击过去。 是攻击,光球速度快到在空中拉出残影,它可以在虚实之间转换,在攻向艾沃克德的一瞬间便彻底凝实,质量飙升至几百吨,亦近光速的速度冲过去,几乎可以贯穿地表。 但在接触到艾沃克德的一瞬间它直接破灭,像一个被针挑破的水球,光粒抛洒半空,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伊兹没有露出惊异的情绪,几乎在破灭的同时,光球又再度重生,同样的大小同样的质量同样的速度,再次朝同样的目标发起攻击。 而这一次,在靠近的瞬息之间,它还不断自我分裂,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光球的数量呈指数倍剧增,几乎填满了房间里能见到的所有空间,就只算汇聚起来的光芒也足以让人视网膜彻底损伤。 看着光球离开,本来打算跟进来的暗林一下愣在了落地窗外,黄澄澄的眼睛睁得鼓溜圆,后退一步,难得发出一些害怕地呜咽声,不太理解平时相处非常融洽的两个家长怎么一下打了起来。 面对看似没有死角的攻击,艾沃克德却神情未变,甚至没有一丝恼怒,只透过强光直直地瞥了伊兹一眼,轻笑出声。 这道笑声很特别。不是祂心情难得极好时自然出现的笑,也不是满意伊兹在学业上的成绩而出现的笑,更不是祂偶尔纯抱着逗人的恶趣味发出的笑声。 伊兹只感觉这道笑声撕破了满眼的强光,穿透了空间,直直刺入他的脑中,带着如有实质的力量,心脏条件反射般因此猛烈跳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虽然因为强光,伊兹看不到任何东西,但莫名的,他眼前还是一下勾勒出对方应该有的表情。 顺带着,他无比顺畅地想起了对方又多又密的眼睫毛,抱着他时会自然落在他身上的银色长发,还有在阳光下对方偶尔露出的惬意的小表情——好吧,看来,至少艾沃克德这个化身是真的很爱晒太阳,虽然祂本体的光亮和热度可能都要比太阳高出不知道多少。 他甚至刚从对方的环抱里挣脱出来呢。 “……” 伊兹心理沉默了下,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或者把心脏或者大脑直接掏出来清洗一下之类的。 不过他也来不及计较自己的小情绪,一阵头晕目眩之感直接席卷大脑,伊兹一下皱起眉,后退一步,砰的一声靠在落地窗上才没有脱力倒在地上。 大脑开始发热,眼前黑雾层层叠叠,一只手靠上了他的额头,快要蒸熟的大脑才得以些许冷却。 他又落入对方没有一点温暖可言的怀抱中。 “制造一个本体,然后不断复制,试图以数量压制取胜——很好的构思,是一个以小博大的好方法。唯一的问题就是,面对超出自己太多的对手时,你自身根本没有足够供给战斗的能量产出,甚至还可能被数量庞大的造物所反噬。” 艾沃克德将脱力的伊兹拦腰抱起,跨过已经失去能量供给,并且被反击彻底弄坏而黯淡下来掉在地上的光球,走回了卧室。 打架的家长们终于走了,暗林快速跑进屋子,舔了舔在地上毫无波动的光球,眼里落寞一下后便张开嘴,尖牙刺入光球之中,舌头一卷,将它吞入腹中,随后它便美滋滋地打了个饱嗝,伸伸懒腰,看向了大门紧闭的卧室门,歪着头思考了会儿,还是跑进了院子,不太敢在四处都是混杂的能量残余的房里多留。 艾沃克德将伊兹放在床上,自己也坐在了床边,因为伊兹偏好柔软的高枕,他刚一躺下,枕面便擦过他的面颊,整个人都无力地陷入柔软的床铺中。 艾沃克德伸出手将伊兹额头上冒出的细密虚汗擦掉,顺着脸庞向下,指尖落在了苍白的唇瓣上。 伊兹似乎被烧傻了一样,脸颊通红,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祂施为,他嘴唇微张,呼吸出灼热的气息,洒在祂的手指上,却没有给祂染上一丝温暖。 “还有一点意识吧,喝掉它。” 手指伸进口中,直直抵在喉口,不一会儿,指尖便无故出现一道裂痕,犹如血液的红色液体从中流出,顺着喉道往下灌入伊兹体内。 “……咳咳……” 伊兹被灌了个猝不及防,如极地冷泉的液体把他呛得咳嗽起来,本能想要呕出来,但还是在残留的意志下听话得将所有液体喝进体内,而随着液体灌入,他脸上烧出来的红晕也渐渐变浅,气息的灼烧感也慢慢降低。 第54章 等了几秒,艾沃克德觉得差不多了,便将手指退了出来,带出一点液体,落在依旧苍白的唇上,徒增一抹红色。 伊兹下意识抿嘴去舔,但没有舔掉,反而将那抹红色晕开,苍白的下唇就像涂上一层红色唇釉,艾沃克德不由眯了眯眼睛,顺带在他唇上抹了一圈,让上唇也染上红色,色彩更加均匀了些。 消耗过量的精神力得到了补充,高烧般的反应也消失了,伊兹强打起精神来,不动声色看着艾沃克德,艾沃克德也跟他对视,不出一言。 “我丢失了一部分在门扉之间的记忆,是吧。” 最终还是伊兹先出声,声音嘶哑,说的话看着是问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艾沃克德没有隐瞒:“对。” 伊兹立刻说:“那我现在想要回那段记忆。” 被汗水浸湿的碎发被挑起拢在耳后,艾沃克德给他整理了下发型,让他变得更有精神一点,祂对于伊兹的提议似乎有些意外,语气带着一两分讶然,“我以为你更愿意自己去寻找。” 这也更符合伊兹的做事风格,自己有希望能做到的事他向来不喜欢找别人帮忙。 伊兹沉默了一会儿,垂下眼不去看祂,“我不想等了。” 那段遗失的记忆里可能有他所有疑问的答案,可能也有颠覆他所有认识的真相。 所以他确实计划过自己去寻找,并且自己也有了线索——希帕波利亚,那只有在他耳里动听的结冰男的笛声,他的直觉很准确,那里一定有他想知道的一些东西。 但现在不一样了。 伊兹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前不久,戴望舒的手搭在上面,就像一个真情实意的长辈临终前抓着自己最亲爱的孩子一般。 他继续问:“是你给戴望舒下暗示,引导我进入门扉之间的,对吧。” 艾沃克德伸出手,手指挤进他的指间,跟他十指相扣,祂没有哄骗他,依旧承认了下来:“对。” 所以说,他过去将自己的仇恨全部集中于戴望舒身上,是没有道理的啊。 伊兹仰头闭上了眼,吐了口浊气:“真可笑啊。” 她死前就算忍受巨大痛苦,也要断断续续吐出的那些字眼,表面看着像前后毫无关联的疯言疯语。但凭他对戴望舒说话习惯的充分了解——他其实挺不愿意承认这一点的——他能理解戴望舒在跟他说什么。 她为什么能从门扉之间回来? 心系同族自己想回来,当然有。但更重要的是,门之主乐意放她安稳回来。 戴望舒自然是付出了代价的,虽然她自己也遗忘了这个代价,而且现在看来这个代价也轻微得不可思议。 祂给了戴望舒暗示,又将此在她的表层记忆里抹去,只让这层暗示从潜意识里影响她。祂让她去找到他,暗示引导他进入门扉之间。 就是如此轻松的任务,不带一丝血腥,甚至进入门扉之间可谓是无数智慧生灵梦寐以求的殊荣,可见门之主还挺好心,伊兹可还得谢谢他们呢。 想想过去,伊兹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好笑,门之主本就应该没有闲心陪一只意外来到的蝼蚁逢场作戏,哪怕这只蝼蚁是个跨越世界壁来到面前。 当猎人对猎物微笑,和善相待时,猎物该明白这是所图甚大,而非沉溺于猎人编织的细网之中。 他之前到底哪里来的天真,戴望舒说一句信一句,真以为全知全视的门之主什么都不知道,乖乖坐在门扉之间等人来到? 他动了动手,想挣脱对方,但被抓得更紧了,艾沃克德自然不喜欢他的远离,用了点力,疼痛便如毒蛇般顺着神经扎入大脑。 伊兹便不做这无意义的反抗行为,把手放松了下来,但他想不通,为什么啊? 假如,门之主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就察觉到了他,又干嘛要这样迂回地引导他过来?不要说什么因为空间的限制让外神很难轻易干预人类的现实,他从小在一个孤儿院长大,举目无亲,毫无自保之力,门之主直接降下条神谕也好,直接捏个化身也罢,有的是方法直接把他带走。 戴望舒找到他时也完全可以直接把他献祭上去,还用得着让他在原地挣扎十多年自己去打开门扉之间? 其中不合逻辑的地方太多了,伊兹觉得以门之主的控制欲,既然早就知道了他的存在,立刻把他关起来研究才是祂常惯的做法,而不是如此迂回地让他自己来找祂,之后还自己捏个化身跟着他回来,跟他玩师生恋的过家家游戏。 他思考不出原因,无法理解祂的行为逻辑。 撑起上半身,头还有点晕,伊兹用另外只手扶了扶脑袋,问:“所以,你会把我的记忆还给我吗?” “那你想离开我吗?”艾沃克德并不意外他这么要求,甚至说看起来对他的要求有所预料,祂依旧没有松开他的手,另外只手抚上他的侧脸,熟练地揉起了他的穴位。 伊兹很自然地侧过头,脸靠在祂的手心,头晕被轻轻缓解,他舒服得微微眯上眼。 如果外人看来,会觉得他们气氛温馨甜蜜,根本想不到刚刚双方还打死打活。 不,也只是他打死打活而已,艾沃克德按住他跟按住一只拆家的猫无甚差别。 生理上的不适减退,精神力被过渡消耗带来的疲惫就席卷而来,伊兹有些困倦,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但听到艾沃克德的问话,皱起眉,怒火从心中窜起,残余的理智才让他没再次打过去,睁开眼,他没好气地阴阳怪气:“您又是从我哪个字眼里解读出我想要离开的信息?” 说完,伊兹不仅对艾沃克德,也对自己有些无语。 连艾沃克德这个根本没有情商的存在都知道得知了这些真相,他应该会想离开。但他根本生不出一点离开对方的想法。 他只是不理解对方的行为逻辑,只是生气自己这么多年对戴望舒不公平的情感倾向,只是……不明白自己怎么这么窝囊,连自己的情感都理不清楚。 他只是不想承认,自己似乎大概,早就爱上了祂。 “可这是你说的。” “不过我很高兴,你现在改变了想法。” 在伊兹彻底睡死过去前,他看见艾沃克德露出一个笑容。 满意、喜悦……他能从中解读出一些正面情绪,什么在他脑中响起,像是玻璃破碎,云雾散去…… 他又看见那银灰色旋转的光辉。 第48章 无光。 黑暗会吞噬人的方向感与感观,正如现在,伊兹甚至无法判断自己是否睁眼,又是否正对前面。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迷失感,伊兹的常规认识告诉他人有正反面,只有正面朝向的那面是前面,但实际是,他现在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前面。 这简直就像链接上了360°无死角的监控,他现在脑子还没烧坏仅仅因为周围一片黑暗,什么景象都没有。 这种情况,让他回想起了很久之前,去花石村前,做的那个梦境,也是这样黑暗无光,静谧到让人无聊。 他像上一次那样朝一个方向走去,企图走到一个尽头,或者梦醒。 走得很顺畅,他似乎已经渐渐适应了这个躯体奇怪的视野,和很明显与人类不同的行走方式,说是行走,伊兹觉得这更像飘动,上次那个梦境里他晕晕乎乎,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也是这样飘着移动的。 他走、飘了不知道多久,亦如上次发现一块石头般,这次他也发现了异于黑暗的事物——是一团向内自旋着的银色光团,里面似乎还有其他别的什么色彩在涌动,发出明明灭灭的光芒。 这东西有点熟悉,伊兹试探着想呼唤: ‘亚弗戈蒙……?’ 声音在心中荡漾,但始终发不出,伊兹猜想是自己还没掌握这具躯体发声的能力,只能当个哑巴。 这地方没有其他东西了,伊兹探索无果,只好盯着那光团。 盯着盯着他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段段模糊的影像,就像透过沾满雾气的玻璃看外面一般,许多他记忆里都少见的事物轮廓被构想在他面前,又让他熟悉得可怕。 他似乎置身于辽阔无垠的群星之间,化为微不可见的亿万万原子之一,又像承担了至高至伟的存在中心,跨越亘古恒远的壁障。 他似乎再度见证了亚弗戈蒙的锁链下万灵的兴衰枯荣,见证了塔维尔的拂袖间万物的重逢别离。他看到了看见了不断沸腾又将持续沸腾下去的恒星,造型奇怪又气势恢宏的巨石神殿,看见了日晷形状的玛瑙祭坛,看见了不断发生碰撞与重生的星环,看见了丛生于废土之上的菌丛,看见了流萤汇聚般的液态金属河。 他看到了……自己修长双手,脸上似乎罩上了面具,靠着强大感知识物,眼前,站立着两个造型古老奇特的男人,都带着滑稽的吃惊表情望着他,他还从那两双瞪得溜圆的眼睛里品出一两分后世网络用语“真的假的”的感觉。 这俩人,异口同声地嘟囔了个音节古老的词汇,伊兹却莫名其妙地听懂了。 第55章 “人类?”他们似乎不可置信。 “是的。”他如此回答道,还向他们解释了一句他自己都不明白的话。 随后他们便欣喜若狂了,硬要说,那是一种他乡逢故知的欣喜。他们很开心地朝他介绍了自己。 左边那个穿着紫色衣袍的人率先说话,他看起来曾经养尊处优,身体十分富态健康,他说话,话里总带着一丝暗含的自傲:“我不知晓您是从何方来到赛克拉诺修「1」,但既然能听懂我们的语言,那大概与我们是同样出处,那你就一定听过我的名字吧,我曾经是伟大麋鹿女神的祭司——摩尔基「2」。因右边这个人的不幸,意外到了这里,做一名……神职人员。” 穿着黑色袍子留了一脸如邓布利多一般的白胡子男人则说:“我叫伊波恩,是这里撒托古亚神殿的祭司,和摩尔基一样出处,我们都是希帕波利亚人,意外来到了赛克拉诺修——这是个让人叹息的故事,如果你有兴趣,我后面可以为你详解。” 他说这段话时,摩尔基还在他旁边不客气地哼声,嘀咕着“麋鹿女神在上,可见有人对自己造成的悲剧没有深刻自我反思!” 伊波恩没理他,继续对伊兹说,“那么,敢请问您是谁?又是从哪里来的?” 伊兹在面具后的眼睛眨了眨,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对他们、也对他们的家乡那个希帕波利亚很感兴趣,甚至脑中开始构想未来去那里游玩一番,而面对他们的问题,他友善地笑了笑(虽然在面具后看不出来),然后说:“我吗?叫我犹斯·特拉贡「3」就是,至于从哪里来到这里?你们可以把我看作一个旅行者,居无定所,不过很肯定不是来自你们的希帕波利亚,只是一个散心的时空旅行者。” 黑发青年带着犹如最精巧的雕刻家雕刻出的白金面具,似乎也觉得,在漫长无终的星际旅途中,遇到自己来自另一个地方的同族确实是份可遇不可求的缘分,心情极好,甚至愿意在这颗本来只计划做暂歇驿站的星球上多停留一段时间,和伊波恩二人朝他们现在居住的族群走去。 · 伊波恩和摩尔基所住的城镇叫做格朗菲,这里的土著居民是伊德荷姆人,是一种与人类生活习性相近的种群,所以伊波恩和摩尔基也能与他们和谐相处。 伊德荷姆人信奉着撒托古亚和祂的亲属赫祖尔夸伊耿扎,是的后者名字极长极拗口,就算自诩为撒托古亚的亲密信徒、真虔诚的祭司大人伊波恩在念叨这个名字时也打了几个结巴,虽然他一直说这是因为这位神祇的名姓发音不为人的孱弱声带所承受,但很明显在场其他两位都表示不接纳这个说辞。 一点也不虔诚只是来混个吃住的辅祭大人摩尔基甚至趁机戏谑他一把:“这便是你对你神明的虔诚?” 伊波恩呵呵一笑,“总比离不开菌类酒精的你好多了,我可不想再被叫到酒馆里拖回我们庄严的辅祭了。” 他告诉伊兹,因为摩尔基长时间消极怠工,还大量酗酒,他原本的祭司职位已经被贬为辅祭。 摩尔基撇撇嘴,对此不屑一顾,甚至挺挺胸膛认为自己作为前麋鹿女神的祭司,以这种叛逆的姿态对抗因生活所迫做起了邪神撒托古亚辅祭的现实是值得骄傲的。 很明显,伊波恩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并没有讥讽同伴这种流落距离家乡最大12亿公里外的赛克拉诺修的自我安慰。 说着他们已经到了城市,格朗菲有着巨大的灰白神殿——很明显材料取自这颗星球上庞大的灰白山脉上。伊德荷姆人在神殿周围进进出出着,他们都有着在人类看来发育不良的头部,看起来呆呆傻傻的,但伊波恩说他们是一直侍奉撒托古亚极其亲眷的虔诚种族,甚至依旧学习着神明间古老的语言。 他们一走近,有一些看见伊波恩和摩尔基的伊德荷姆人便恭敬地行着不知名的礼仪,伊波恩和摩尔基也很熟练地点头回礼。 伊兹觉得他们之间的相处十分有意思,好奇地问:“那你们到底怎么来到这里的?看起来你们并不情愿来到这里或是留在这里,不过确实,这颗星球说实话并不适合人类居住,风景也并不耐看,还有许多难于沟通的土著居民,那你们怎么在这里定居的?还做起了受人尊敬的神殿祭司?” 这是应该问起的问题,伊波恩他们也早已做好了准备回答,给伊兹讲起了一个被追捕的邪恶巫师慌忙逃窜和可怜得被牵连进异界的可怜神官的惊险故事(伊兹主观加上的形容词)。 伊波恩为了研究信奉了撒托古亚这位黑暗邪神,因而遭到麋鹿女神教团的追捕,被迫之下借用撒托古亚的力量来到了赛克拉诺修,而摩尔基则是一心追捕跟来的(当然其中还包含着些许嫉妒的私心便不再多提)。 他们来到赛克拉诺修,借撒托古亚之名,与其亲属那位名字很长的邪神沟通,得到了神谕,险象环生才找到了还保留撒托古亚信仰、学习邪神语的伊德荷姆人,凭借神谕成了他们的新神殿祭司。 “一路实在让我胆战心惊,”摩尔基拍着胸口,似乎回忆都让他承受不起,“犹斯特拉贡,你敢信?我们甚至差点被抓去配种!幸好,那个种族估计从未遇到过逃婚的现象,不然你现在到这里来,可能只能见到两位可悲的种群之父!” 他们遇到的那个种族叫布雷夫拉姆人,雌雄同体,但每一代都会挑选两个人来承担生育重任,即成为新世代的种族之母和种族之父。 这个种族的头颅在进化的过程中融入了躯干,很明显他们并不接受这一进化结果,并因此陷入一种莫大的悲哀中,而两个人类独立的头颅让他们羡慕不已,因而产生了配种的念头。 万幸的是伊波恩和摩尔基逃了出来,摩尔基悄悄告诉伊兹,他们实在消福不起那如同山一般庞大的种族之母。 这这是一段让人后怕的经历,伊兹很庆幸他带着面具,没让人看到他觉得有趣的表情。 不过他也理解了为什么两人看见他激动高兴的神情了,伊德荷姆人确实很重尊他们,并给了他们衣食无忧的生活,但终究不是同族,两个人类在赛克拉诺修举目无亲,虽然平时过着和在希帕波利亚没什么两样的神职者的生活,但心底总有一两分对家乡的思念,看见一个同是人类的生物,虽然不知道从哪里来到,总会有几分兴奋的。 来到神殿,伊波恩和摩尔基以他们的同族贵客的身份安顿了伊兹,见伊兹有游玩的兴趣,并热情地介绍了赛克拉诺修的大致情况。 第49章 伊波恩和摩尔基组织了一场宴席来庆祝同族的到来。 许多伊德荷姆人也积极地参与了这场宴席,伊波恩展示了他精湛的魔法技巧,一个魔杖挥过去,神殿前的大广场便布置上了供人们围聚欢庆的场景。唯一可惜的是,赛克拉诺修盛产菌类,也只产菌类,伊兹能看出来伊波恩和摩尔基尽力让食品更丰富点,但明显,两位曾经都是不沾人间烟火的主儿,那浅薄的美食知识让他们只能发明出在蘑菇干蘑菇饼上更进一步的蘑菇汤,最终还是蘑菇。 不过蘑菇汤在这里算是很昂贵的食品了,因为液态水在赛克拉诺修十分少见,这里的土著根本不喝水,都是伊波恩和摩尔基两人合力,每天去地下岩层开采的固态水融化而来,所以能拿出蘑菇汤来招待伊兹,足以看出他们对难得的同族之重视。 “我来自哪里?” 端着乘了汤的石碗,伊兹没有摘掉面具,摩尔基一直在悄悄打量他,似乎很好奇他到底怎么识物、呼吸和吃喝的,毕竟那白金面具上是有粗浅的五官轮廓,没有任何孔洞让人的五官漏出来,就像那个白金面具长在他脸上一样。 伊兹先前只说自己不是希帕波利亚人,在宴会中途,伊波恩便问起来他的来处。 “我来自……”伊兹露出回忆的神色,张开嘴,一瞬间,就像电视消音一般,周围所有声音消失了一瞬间,包括他自己的声音,再等他恢复听力,他已经回答完他们的问题了。 伊兹怔愣得坐在原地,白金面具遮盖了他的表情,其他两人并没有察觉他突变的情绪。 等等?他刚刚说了什么? 他来自哪里? 怎么想不起来刚刚他回答了什么? 他看向另外两人,他们一切正常,似乎没察觉刚刚世界的失声,也对他的回答没有做出任何疑惑。伊兹张张嘴想问他们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但却问不出声,他就像一个寄住在这个躯体的外来者,控制不了事情的走向。 他是公元2030年居住在地球的伊兹…还是公元前数万年在宇宙间四处旅行的犹斯特拉贡? 他沉默着,两份截然不同又十分融洽的身份认知让他有些搞不清楚谁是未来谁是过去。 他还能记忆起未来自己在地球上度过的时光,记忆起自己和艾沃克德的矛盾,但他同样也记忆起过去自己在宇宙间的漫游,掠过无数星辰,在一位好心外神的指引下来到这个宇宙人类的居住地太阳系。 第56章 仿佛,他就是犹斯特拉贡,伊兹就是犹斯特拉贡。 “犹斯特拉贡,你怎么一直带着这个面具?不会显得很麻烦吗?”摩尔基似乎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了,问出了这个问题,唤回了伊兹、犹斯特拉贡的神智。 犹斯特拉贡立刻表演了个隔着面具喝汤的绝技,带着笑说:“这个面具可不一般。” 他的脑子里想起了关于这个面具的信息。 这面具可是能够见过去识未来,让佩戴者获得超越时空的天赋的存在,不过犹斯特拉贡没有跟他们具体解释这一非凡之处。 看着醇厚鲜美的蘑菇汤里带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金属味儿,伊波恩解释说那是赛克拉诺修液态金属河流造成的,这些河流渗透进每一片岩层,与地下固态水交融难以去除。 犹斯特拉贡并不介意,并夸赞道在漫长的时空之旅中,这道蘑菇汤已经是他吃过的不错的美食了。 他们度过了相对愉快的欢迎宴。 宴后,伊波恩无奈地扶起又喝大了的摩尔基,带着犹斯特拉贡朝神殿走去,他们为犹斯特拉贡在神殿附近找了一个处所歇脚。 三人边散步边往住处走,途中,伊波恩似乎跟犹斯特拉贡闲聊着,“犹斯,你后面的行程是什么?” “嗯?”犹斯特拉贡收回观察伊德荷姆人颇具风格的建筑的视线,回答道,“大概在这里待一会儿,就去希帕波利亚吧,感觉会很有意思的。” “是啊,希帕波利亚,美丽而宁静的地方。”伊波恩拖着摩尔基,后者似乎听到了关键词在醉醺醺中哼唧了两声,他比伊波还要思念那个地方,“很难得吧,在浩瀚宇宙中找到了第二个同族的故乡。” 伊波恩已经知道,犹斯特拉贡是并非来自地球的人类。 “当然。”犹斯特拉贡隔着面具眨眨眼,抬头看向挂满星辰的夜幕,语气充满了怀念,“我走了太久了,离我的故乡太远太远了,现在我几乎已经回忆不起我的来路,我故乡的模样。” 伊波恩微侧身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笑着说:“那便把希帕波利亚当做你的第二个故乡吧。” · 之后的几天,犹斯特拉贡遵循伊波恩两人给的旅游指南,逛遍了赛克拉诺修的独特风景。 说实话,赛克拉诺修确实不太符合人的审美,满地的灰白与冰冷的金属湖都不会给人愉快的气氛,不过也就此塑造了其肃杀难忘的景色。 犹斯特拉贡四处溜达,还吃出了当地产的几十中菌类里最适合烧烤和翻炒的几类菌,促使了伊德荷姆人的美食革命。 他还在赛克拉诺修的背面偶遇了赫祖尔夸伊耿,这是他回来后跟伊波恩谈起的。伊波恩十分惊讶他居然能和这位无目的地漫游大地的懒散神明对话,他的意思是,他根本没想到犹斯特拉贡还会那神明中古老的语言,他还是在伊德荷姆人中呆久了才学会一些的。 犹斯特拉贡嬉笑着说:“在宇宙间走动,多项技能多条路嘛。”于是伊波恩没再问什么。 便过了半年多,犹斯特拉贡将能逛的地方逛了个遍后便打算离开了,走前伊波恩和摩尔基齐齐出来欢送他。 犹斯特拉贡看着他们,有些遗憾地说:“如果我的宇宙旅行的技艺再高深点就好了,不然也许还能带你们离开。” 但很可惜,他现在常惯的旅行技巧是只供他一个人用的,如果强行带人,可能会将另外个人撕成两半。 伊波恩摇摇头,“我们其实也已经习惯这里了,你去到希帕波利亚,好好替我们见识一下当地发展,之后返程时给我们多讲述一下,我们便知足了。” “对啊。”摩尔基笑着点点头,“顺带代我向教团问好便是,他们应该到现在也还不知道我的去向。” 伊波恩隐晦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言语。 “小事一桩。”犹斯特拉贡挥挥手表示包在他身上,三人互相道别后,他便向后蹬脚,一瞬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赛克拉诺修再度恢复平静,两位流落在此的人类对视一眼,便再度回到神殿,开启了他们平静的生活。 第50章 沃米阿德雷斯山高耸入云,其所在的伊格罗菲安山脉延绵千里,正是希帕波利亚第一山脉。 借由它们的伟力,东侧,希帕波利亚王国繁荣兴盛,其新都乌祖尔达罗姆更是这片大路上最闪耀的明珠。 “新都?旧都为何废弃了啊?明明只隔了一天路程。”犹斯看着羊皮上的地图疑惑,问着酒馆老板“哎呀,特拉贡老爷,我这不好说。”酒馆老板听说过犹斯,知道他是从其他地方而来的旅客,所以对他提问这种常识性问题没有感到疑惑,只露出了一副讳莫忌深的样子,但眼睛里闪的光证明他还是对讨论这种秘辛颇感兴趣。 犹斯很上道地凑上前怂恿:“再来一杯葡萄酒吧。老板,就随便说说呗,我初来乍到,万一不小心犯了忌讳多倒霉?” 犹斯点的是酒馆里最贵的,老板眼睛亮了亮,又瞟向两侧瞧了瞧,说:“那客人你可别出去宣扬是我说的。” “希帕波利亚人都知道,康莫利恩——我们的旧都,用大理石和花岗岩砌筑的希帕波利亚之冠,它的废弃,可以说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但这件事还是就这么发生了。几十年前,不论是王公贵族还是盗贼乞丐,都不约而同地匆匆逃离那座曾经所有人引以为傲的城市,对此,有许多传言,流传最广的就说是白女巫的预言导致了这一悲剧。” “白女巫?” “是啊,来自极北之地帕拉利恩的白女巫!预言灾祸的白女巫,有人说就是她的一个预言导致了我们旧都的废弃。”说到这个在民间流传甚广的说法,酒馆老板却带着一丝不以为然。 犹斯察觉出她的情绪,说:“老板你似乎觉得不是这样。” “当然。”老板甩了甩头发,看着犹斯点了七八杯酒水的份上,笑眯眯说,“就看在客人您和我有缘的份上吧,我就告诉你。我祖父叫阿沙茅斯,是我们新都也是旧都的首席处刑官,他对当年的事了解得可清楚了。康莫丽恩被废弃的原因,和世面上的说法大相径庭!什么白女巫的预言,完完全全错了!真正的原因是一个更为可怕的东西!一个实实在在的恐怖魔物!” 犹斯来了兴趣,正了正身体专注听:“魔物?” “对啊!一个从它的祖辈那里继承了极为阴暗的血统的魔物![1]”店老板低下头把声音放轻了说,“那魔物有着不死的能力,把它杀了一遍又一遍,哪怕把它肢解,分割到四方,它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再次出现在街道之上,它的每一次复活都带来无数人的疯狂与血腥,就像永远都无法摆脱的鬼魂!最终旧都的人们再也受不了了这个魔鬼的阴影了,连国王也害怕第二天醒来在床头看见它可怖的脸庞,匆匆逃走了。 我祖父到了晚年一直做着关于它的噩梦,我还听过他那喋喋不休的呓语,知道那魔物甚至可能就是撒托古亚的子嗣!” 说到这个,店老板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嘴,“哎,这当然是个吓坏的老人疯狂下说出的蠢话,毫无逻辑……肯定冒犯了那位地底下的神祇,希望祂没有听到我的疯言疯语吧……” “这样啊。”犹斯特拉贡听了她的话,托着下巴思考了会儿,没有对店老板打补丁般的祈求说什么。 是的,从店老板的祈求就能看出,现在,希帕波利亚人的信仰已经渐渐转向了那位黑暗的神祇——撒托古亚。 那位流落在赛克拉诺修上的前大祭司摩尔基如果知晓他曾引以为傲的麋鹿女神教团如今已然式微的情况,估计会悲痛欲绝吧。 最后一杯上好的葡萄酒喝完后,犹斯便离开了酒馆,计划着去下一个地点。 距离他离开赛克拉诺修,来到这里已经过去一年多了。这段时间,也许是终于找到人类聚集地带给他的宽慰,他整个人丢放松了下来,一年多他就只去见识了伊波恩曾跟他推荐过的姆图兰的白黄玉,确实有着极佳的魔力亲和性,然后顺道去看了看北方著名的大冰山,便回来一直在乌祖尔达罗姆闲逛。 现在这座都城里的人都已经对他这个总是带着面具无所事事的旅客很熟悉了,他们都猜测他就是来自姆图兰或者更北方的帕拉利恩的大巫师。 而旅游,其实也就是无所事事的闲逛一段时间后,犹斯特拉贡终于紧赶慢赶地来到了他最初想要去到的地方。 · 沃米阿德雷斯山是一座活火山,不过四个火山口现如今已经沉寂,但那山体上遍布的熔岩沟壑还能让人窥见它曾经发怒的模样。 在其中最矮的山头往下俯瞰,能看见隐藏在山中的无数洞穴,犹斯特拉贡伸手抓向虚空,无形空间在他手中折叠翻转,这样翻转了一两次,他出现在一个散发着邪恶气息的阴暗洞穴之前。 黑暗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与矿石味儿,地上层层叠叠的血污犹如从地下长出。犹斯扶了扶面具,朝下走了一段陡坡,来到一个地下大厅。 第57章 石头铸成的拱架横亘,一些干枯发黑的骸骨散落在地,几道不知道从何处投来的月光照亮了这一片地方,在洞穴深处,一尊庞大的身躯窝在那里,似乎被犹斯的到来打扰,祂露出了祂形似蟾蜍的头颅,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在月光下犹如那漆黑脸庞撕开了一道亮光的口,透着极度且神圣的堕怠。 “撒托古亚,我是犹斯特拉贡,从太空而来。”犹斯特拉贡用一种有着奇特的人类声带绝对无法发出的语言问候祂,如果伊波恩在这里应该能听出来那便是神灵间古老且拗口的语言。 撒托古亚懒懒地歪了歪头,露出的眼里光芒汇聚着疑问的细流,祂似乎有些惊讶且不解犹斯特拉贡的到来,用祂粗野的声音回答道:“敬见门之主的化身。然吾早闻门之主从无交游之意,实在不解冕下来意。” 伊兹不知道为什么,犹斯特拉贡并没有反驳对方将自己看作门之主化身的错误认识,甚至反而欣然接受了这个说法,继续和撒托古亚交流道。 “我来此并非他意,只是偶然听闻原生种处所在此,心生兴趣,故前来交涉。” “那便祝交涉顺利。”撒托古亚听见没有祂的事,便也没有多问一句全知全视之主还要找一个原生种交涉的因由,再度回到半睡半醒般的懒惰姿态,探出的头颅慢慢缩回,为犹斯特拉贡指明了方向,“冕下可以从此下至无底深渊,过蛇人居所,达原生种洞窟。” “敬谢您的协助。”犹斯特拉贡点点头,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原地。 幽暗的洞穴便重回寂静。 第51章 从撒托古亚的巢穴再往下,便能听到蛇的声音声在阴暗的洞穴里回荡。 这些声音不像是自然的蛇类会发出的简单的嘶嘶声,而是一种有节奏和频率的声音,能让人怀疑,那就是一种独特的语言。 而再近几步,就能看到发出这些声音的蛇人,他们聚集在一起,在洞穴里摆弄着形状各异的玻璃瓶,黑色岩石构成的墙壁边还堆满了许许多多试剂和大小不一的标本,里面甚至还有几具远远看着像人类的标本。那便是蛇人科学家们的研究室,他们在蛇之父伊格的协助下探索着生命与非生命的奥秘。 犹斯没有打扰他们,悄声略过他们,朝更深的地底走去。 越往下走,空气也便越稀薄,无形空中渐渐浮现出一些诡异的影子,它们似虚似实,那形状既不像人类也不像人类所熟知的一切事物,他们似乎是飘在空中,又似乎是借着人看不见的肢体在洞中盲目地行走。 而犹斯看到它们,就知道自己来对地方了,他加快脚步向前走,越往前,这些无形的影子便越凝实具象,最终他到达了一个洞窟之前,洞窟里,那些事物已经具象成犹如灵物般的质感,从它们粗野的形状终于可以勉强看出一些类似恐龙或者野兽的模样,各种兽类或者智慧生物的吼叫声在这个洞窟里无节奏的交织着,几乎可称为一首生命的神圣之歌。 犹斯扫视洞窟,在其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标——这个世界里,诞生自“自在自存之源”乌波萨斯拉的人类之祖。[1] 它们悬浮空中,犹如巨人般高大,但身体近乎球形,只能从那大致的形体轮廓和那还未发育完全的五官里能够找到一两分跟现代人相似的模样。 而当犹斯看到它们的时候,它们也注意到了犹斯的到来,它们向他靠近,察觉到他并无恶意,便环绕他转了一圈,似乎对他的存在有着深深地不解与困惑,开口用一种原始的语言对他说道: “我等乃是人类之祖,但也从未见过如此扭曲之物。不知名姓与出处的来者,你明明有着完美超越至极的精神,在规则上甚至有着比上我等的终极原型,那‘自在自存之源’的潜质。但你又为何保留那与正确相差甚远的形体与灵魂?” 犹斯沉默了一下,似乎对这段话早有心理准备,他抬手摘下了一直覆盖在面上的白金面具。而伊兹能惊异地察觉到,脱离面具的一瞬间,他的视角便迅速扩大,超越了寻常人类能看到的角度,甚至能够直接看到自己——也因此,他看到了面具下,确实与自己分毫不差的脸,只是仔细观察下伊兹能发现现在的“自己”眼底深处不断涌动的细微虹光。 那抹虹光太过熟悉,他一下就想起了艾沃克德…犹格索托斯,那拥有亿万光辉之主称号的存在…… 想起刚刚撒托古亚将他误认成祂的化身,伊兹很明确自己应该忽略了什么,亦或者说,这段逼真的记忆刻意让他忽略了什么。 “但很不巧,那份您所嫌弃的‘形态与灵魂’,正是我千里迢迢来寻找您的原因。”他如此跟原生种说着。 “嗯?”原生种发出了不确定的声音,它随之又猜测道,“好吧,即使我等承认,你身上那份犹如上等宝石中让人难以忽略的瑕疵的存在,确实有与我等相类似的成分,这也是一个令我等极其悲哀的事情。然而我等也相信,以你那部分超越意识的源头之威能,完全足以为你剔除所有不洁与污秽。也不必大费周折找到我等。” “当然不是,而事实——恰好相反。”犹斯露出了些许笑意,伸开手,说,“人类之祖,一切的原生种,自在自存之源,我想做的,是想彻底剥离我体内所有在你们看来完美无缺的成分,只把那份与正确大相径庭的成分保留下来。而这,也只有您,这个世界上,唯一与我那不完美的部分有规则上的相似的您,才能够做到这件事情。” 他说完这段话,原本充斥各种声音的洞窟突然安静了一下,站在他面前的人类之祖如果不是可以悬浮在空中,恐怕会被吓得掉在地上。 “你是真的神志不清。” “难道这般极度智慧就会带来难以抵抗的盲目吗?” “他疯了?” “也许是受到了那孱弱粗陋的成分之影响,居然会有如此恐怖的效果……” 一些稀碎且充满恶意的猜忌声从角落中冒出,犹斯明白,这就是这些原生种们的真心话。 人类之祖也陷入了沉思,最后颇为复杂地问了他:“是何等的疯狂与狂妄让你想要做出如此计划,难道是那只会凭本能行事的原初之核影响了你?还是现在这一切都是那位众神信使的新恶作剧?我从这份计划里,看不出一点好处与进步的意义。” “永恒的存在需要永恒的意志,不然,也只能被「永恒」所吞噬改造。”犹斯说道,“这么说也许确实幼稚且庸俗,但我从未有过也从未想拥有如此强悍的意志,那么终有一天,我便会被不该我掌控的事物所反噬,失去所有的自我。也许这本就是生命的升华,但就像有人愿意向上,也会有人愿意沉浮深渊一般,我只想放弃不属于我的东西。” 人类之祖盯着他,那如球体般的形体之中,似乎有什么更原始、深奥的存在降临了,周围各种奇形怪状的原生种们趴伏了下来,从灵质中心发出统一的有节律的嗡鸣声,它们都在为这一刻降临的至高意志所倾倒。 “伊兹。” 降临的至高存在直接叫出了他的真名,祂透过自己衍生出的人类之祖看向他,这道视线几乎穿透时间与空间,伊兹在瞬间终于清醒,摆脱了记忆束缚,意识到了这里是虚假的空间。 他微微抬头看去,近乎看到了那震颤不息的庞大肿胀之物,祂卧在泥潭之上,软泥般的形态又如与泥潭融为一体,周围水汽蒸腾,扭曲着空气的同时也不断扭曲了祂的身形,伊兹能从中看到许多生物的影子,有属于地球的也有不属于地球的,有祂似乎有恐龙般的大小,又似乎有鱼类的特质,祂似乎长着人类的手,又像踏着野兽的足,但伊兹知道,这个存在不是上述的任意一类,甚至将祂和上面任意一类同台并论都是对对方的侮辱。 于是他微垂目以示尊敬,对这位难得降临的外神问候道:“自在自存之源,久仰您的威名。” “伊兹,”祂用人类之祖的音调说道,“吾实在惊异于你为万物归一者之化身,至今仍保留你已经无法回到的过去,保留你那孱弱破旧的意志。” “只是仰仗那位的仁慈。”伊兹并没有多言。 “那吾可以猜想,你现在不远万里来寻吾,是真下定了决心。” “当然,并且您也不必担忧门之主的迁怒,在一切完成之前,我会做好安抚祂的准备,祂依旧被拖在高维之中,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被我模糊,短时间呢就,祂很难进入这个宇宙。而等祂反应过来,那完美无瑕的部分早会剥离,而同时,您会获得那被剥离下的事物中您想要的,剩下的也会迅速成长为符合祂要求的个体,也成为祂接下来更加适合的研究物。” 降临在人类之祖身上的存在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在预估伊兹所提计划的可行性,最后,祂同意了这项计划。 祂伸出一只携带着磅礴伟力的“手”,触及伊兹的头顶,仅仅是接触的一瞬间,伊兹便感觉到一阵深入灵魂的撕裂感,就像将支撑全身的脊柱生生拔出来一般,超越神经所能带来的痛苦刺激着灵魂深处,代替心脏运转的核心甚至有一瞬间停运,眼前白光骤现……在他几近要晕死过去前,他听到了自在自存之源——乌波萨斯拉的叹息声: 第58章 “生命啊……总陷于自我之泥潭。” 扩大到极致的视角裂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痕,伊兹在无数痛苦衍生的破碎幻觉之中,拼凑出了星辰的冷寂,世界的轰塌,有什么无限变化的事物跳出了他视线的极限,朝着时空的深渊飞去,他能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是那事物最终分裂成大小性质都不一样的三份,朝他或仇恨或绝望或空茫地盯了一瞬间,随后便随着一道银灰光芒投下,消散殆尽。 · 记忆在此结束了。 伊兹猛地睁开眼,入目是记忆最后一幕的银灰色——是艾沃克德的眼睛。 祂的眼睛里映照着一个小小的他,伊兹与祂眼中的自己对视,不知道是祂眼睛的缘故,还是什么,他只觉得,艾沃克德眼中的那个他,黑眸里微闪着虹光,与他记忆里的模样分毫不差。 —————— 第52章 “后面是什么?” “你特地遮掩的地方又是什么?” “为什么祂们会说我是你的化身?” 伊兹支起身子,哑声问道,从这份明显被阉割过的记忆,他得到的不是真相,而是更多的疑问。 最后从他被剥离出来的部分化为的三个东西……伊兹很快地联想到了花石、暗林还有剩下一个一直沉睡的,他几乎都要遗忘的地星。 但看它们都出现并活跃在现代的模样,他在记忆里做出的那份剥离计划部分失败了?那被剥离的部分没有依他所想给予乌波萨斯拉的报酬,也没有成为全新的完美个体去安抚犹格索托斯的怒火。 可如果这部分失败,他现在又怎么会平安地保持这幅样子?乌波萨斯拉白忙活了又如何会放过他?况且,如果他失败了……最该恼怒的犹格索托斯又怎么会让他在这个世界上多存在哪怕一秒? 不管化身一事真相如何,一个外神的化身想要脱离并割舍本体,放出去哪怕是最盲目的阿撒托斯都要发笑,犹格索托斯怎么能忍得了? 但艾沃克德只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祂毫无温度的手抚上他的左眼,让他不禁半眯起眼睛,但对方的手指撑住了他的眼皮,让他无法闭眼。 脆弱的眼球在手指下乱转,被外界刺激忍不住冒出生理眼泪,变得湿漉漉的,而连指纹都模拟出来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按了上去。 疼痛与灼烧感从左眼传来,伊兹“嘶”了一声,颤抖了下,他心底自然地爬起了“不会瞎了吧”的担忧,但这想法没停留一秒就消散了。 犹格索托斯没必要让他失去视觉。 血液混杂着泪水从左眼冒出,顺着脸颊滑下,伊兹伸手抓住了那只在他眼睛里按压的手,咬牙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检查。”艾沃克德这次回应他了,甚至还“贴心”补了一句,“眼睛,是离灵魂最近的地方。” 伊兹:“……” 祂以为他不知道有多少种检查灵魂的方式吗? “我知道,你在生气,不要迁怒我的眼睛。” 伊兹强硬地扯下祂的手,多年的相处,让他对祂这个偏向人类的化身会表现出的微妙情绪有着极强的感知力,祂在生气,而且原因伊兹能猜测到,是记忆里他选择和祂切割。 伊兹甚至能脑补出祂的脑回路,哪怕过了这么久了,但这段记忆再度被翻出,祂就会觉得祂又被背叛了,然后再度,不,应该比上次更加生气。 这就是三位一体的坏毛病吗,一切过去、现在与将来对于祂来说都可以是正在发生,区别只在于祂想不想让它们正在发生。 伊兹叹了口气,只能幸好,艾沃克德没有生气到换亚弗戈蒙上线。 这个小插曲一冲,当伊兹再度回忆他想问的问题时,心中不郁与怒气又被冲散了些许。 “呼……”他吐了口浊气,闭上正在自我修复的左眼,冷笑出声。无所谓了,他算是知道为什么记忆中的自己会把一切做得那么绝了:听从奈亚拉托提普的建议,不惜冒着绝对会被清算的代价,蒙蔽门的联接,把犹格索托斯“锁”在宇宙之外,以对方的权柄反制对方。不管哪一点都绝对是在犹格雷区上疯狂蹦跶的。 所以——那时候的他也知道如果当着对方的面,或者如果不做得绝一点,那就不是做不做得成的问题,而是自己还下不下得去手啊。 他现在只觉得当时十年前,他主动敲开门扉之间时,对方还有心情陪他演戏,而不是直接拖去惩罚,简直是…… “嗤……我该承认是我太过偏激,居然从来满心恶意地看待那些夸赞你仁慈的言论。”伊兹阴阳怪气地嘀咕着,而艾沃克德听此,居然还伸手故意揉他,顺带“嗯哼”了一声,似乎在同意他的观点。 “……算了,你只告诉我能拿回你遮掩的一切真实的记忆吧。”伊兹猛烈挣扎起来,把自己的脑袋从祂手下挣脱出去,问道。 “不是我遮掩。”艾沃克德保持刚刚伸手的姿势,歪了歪头,居然还透出一股无辜的模样,说道,“是你不愿再回忆起。” “……” “不可能。”伊兹摇摇头,根本不信祂的说法。 “那些过去……会让你感到,不愉快。”艾沃克德垂眸说着,很难想象祂居然用了这么感性的词汇去描述一件事物。祂再次触碰伊兹的头顶,将他轻轻拉进怀里——也只是动作看着轻柔,其中的力道根本不容人拒绝,伊兹也懒得反抗,把脸埋进祂的臂弯。 他能感觉到,对方一下又一下地梳理自己的长发。 这个动作他挺熟悉的,当年说去剪头发,但最终总会被各种事给耽搁了,后面艾沃克德似乎喜欢没事用手指顺他的头发,也对打理这头发挺有兴趣,伊兹就不再去管它了。所以,任其自由生长了十年的头发现在几乎长到了他的腿弯处。 艾沃克德用一种类似讲故事一般的语调说话,声音遥远地像是从几亿年前传来的时光余音,祂实话道:“你当时将它们一同剥离出去,就是为了不再回忆起它们,我从未干预过这一点。” 门之主不会撒谎,也不屑于用这种不上道的捷径,那会让祂觉得掉到了和奈亚一个档次上。 所以这才是最可气的,撒谎至少给了你一个方向、指引,一个猜测、存在,但祂是直接不说,让你始终在一片看不到头的迷宫中晕头转向,而当你快陷入绝望朝祂怒吼时,祂有会平静地看着你,跟你说:“你之前从未问过我,那我为何要解答?” 很难说这和奈亚那种我说了但我没说这是真是假的恶趣味来比,谁更让人心梗。 “那么,这份我不想回忆的记忆,也应该包括你的存在。”伊兹的声音埋在对方的身上,显得有些闷沉,他只能凭借他对自己的理解,一点点挖掘对方隐瞒着的内容,“如果真的是我不想回忆起的内容,那也该有你的存在。” “哈,当然,那是不可能的,我已经知道了。”他抬眼果然瞥见对方神色一下变得暗沉,忍不住嗤笑道,“你永远会出现,在这个世界里我确实永远无法与你分割……那么那些记忆,就算我用彻底剥离的方式来阻止我自己回忆起,也终有一天会被我找到,就像现在。” “你就这么想要远离我?” 艾沃克德语气里终于带了点微怒,祂只不满这一个点,从始至终亦如是,伊兹能够预见,如果他回答得不让他满意,迎接他的将会是暴怒的亚弗戈蒙。 但话都说到这里了,对方还在纠结这一个点的样子是真让伊兹都要气笑了,也是,对于祂来说,除了这一点外,其他的也许尽在掌控之中,毫无关注价值。 这些外神都是什么犟脾气?! 他闭上眼,再睁眼,直视祂,带着恨不得吃了对方的劲儿说:“好,不管你强迫还是我自愿,总之我也无法离开你了不是吗?……而且,是‘永远’。” 在艾沃克德周围,本来开始躁动的空间终于恢复了平日的平静。 “地星。”祂终于舍得把那个谜底揭开,说道:“当时你的过去被分成三份,花石携带走了你过去的情绪,暗林带走了你过去的智慧,而地星,带走了你过去的记忆。” · 地星,十二年前在美国西南部的内华达山脉深处被人发现的异种,污染级别极高,甚至有研究者认为它已经到达旧日支配者的力量层级。但所幸,根据美国机构大量观测与评估,能判断出其攻击性不强,犹如一团惰性的能量团,深居地底,毫无行动欲望,如果不是其过大的能量泄出导致山地长出大片大片难以遮掩的白色铃兰状生物,都没人会发现它。 现在,美国和神秘界官方在那里建起了厚重的隔离墙和许多秘密研究中心,对这个污染值超标,但危险性较低的异种展开了各方面的研究。 在明确了方向,伊兹就果断来到了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朝内华达山脉前进。 黑色长发被束起,伊兹穿着一身方便行动的便衣。在驱车前往目的地路时,看着趴在前操控台睡觉的暗林,原本严肃的气氛都被它时不时咕噜一声的蠢样给破坏得一干二净,他忍不住吐槽:“你说这玩意儿带走了我过去的智慧?” 第59章 艾沃克德坐在副驾驶座上,闻言“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那看来我过去真不咋聪明。”伊兹哼笑一声,十分嫌弃。 “那是你现如今的精神力限制了它们的进化。”艾沃克德伸出手将在摇摇晃晃的车辆行驶环境下,舒服得快化成一滩流进车缝里的暗林抱了下来放在腿上,“不论如何,构筑它存在规则的人是你,那么你的局限也会是它的局限。如果它凭借力量的强大一味追求进化,就会对你造成反噬。” 祂将手指放在暗林脖子下逗弄,暗林连眼都没睁,蹭了蹭祂的手转过身又熟睡过去了。 伊兹握紧方向盘,沉默了下,明白了祂的意思,他干巴巴地问:“那另外两个呢?” “花石自缚于封印之中,地星陷入沉眠,都能很好地防止自己过早的净化。让你因反噬而崩溃,那它们也就没了存在的规则来源。求生本能的存在会让它们保持在一个原始的状态。”艾沃克德说着,语气并无太大波澜。 “它们难道不能以你为终极原型吗?”伊兹眼睛看着路,一眨也不眨,问道,“它们以你的力量为核心成长起来,为什么不以你为规则来源?” 他割舍的更多还是源自于犹格索托斯的力量,柱神力量何其磅礴,哪怕亿万分之一也足够它们彻底进化完全了。 “很多被你再度剥离出来,给乌波萨斯拉了。”说起这个,艾沃克德便拉起了脸,“你连这一段记忆也不想留下。” 伊兹:“……” 突然之间,他心里升起一种隐约的负罪感和羞耻感。 他现在记得清晰,他的计划是被剥离的事物中,一部分给乌波萨斯拉当报酬,一部分将为进化为更完美的个体去安抚犹格的怒火。 被剥离的事物里肯定包含大部分源自犹格的力量和他自己的规则,那么他把这些基本给了乌波萨斯拉当报酬,那剩下的…… 他当时怎么有自信觉得剩下的肯定能让犹格满意啊! 从这个角度,他是真的无法理解自己了,只有把话题转向另一个方向——“所以,你没有找那位无源之源的麻烦?” “哼。”艾沃克德很意味深长地哼了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靠着车门,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猫去了。 第53章 通过一点小小的不合规手段,他们以联邦检察员的身份进入了研究中心。 不知道是不是感知到了同源兄妹的缘故,越接近靠近地星的研究中心,暗林就越躁动,到后面直接藏在伊兹影子里不愿出来了。 伊兹没办法缓解它的焦虑,只能给它造出一点能量吃算作安抚。而同时,一位姜黄色头发的研究员接待了他们。 “你们要近距离接触255号?” 他们简单交流了几句,听见他们的需求,姜发研究员惊讶出声,毕竟平时来的检察员都只是考察调查资料和研究员状况而已。 地星是美国境内密切关注的第二百五十五个异常点,故平时研究员也叫它“255号”。 “是的,检察官也有权限查看研究物,难道是现在有什么问题吗?”艾沃克德不爱跟人有无意义的交流,于是都是伊兹跟别人交接,他几句话堵住了姜发研究员后面的话。 研究员只好摇摇头,说道:“没有的事。只是两位是第一次来这里,那么还是提前了解些‘255号’的情况,做好准备。” 两人点点头,跟着姜发研究员来到了观测室。 观测室里,还有几名研究员在记录和分析数据——不过也是没什么意义的日常工作。 “虽然研究了十多年,但很遗憾地说,对255号的进展并没有太多。”姜发研究员叹口气,为他们调出了一块屏幕,屏幕上,一团被电脑模型化的能量团在上面漂浮着,一动不动。 “这是深入地底,距离255号不到三千米的探测器实时反馈出来的数据模型。” 伊兹俯下身,顺带转身看了艾沃克德的一眼,发现祂也看向了这个屏幕,神色并无异常。接着他便专注地看着屏幕,但就算专注盯紧了几分钟也看不到它动一下,连模型旁边的数值记录变化也是以天记时的,“它看起来睡得很沉。” “对,每个第一次看到它的人都会这么想。”研究员摇摇头,“但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么就方便了。” “怎么说?” “255号虽然表面平静,但不知何种原因,一直在往外收发一种波。” 随着研究员的声音,屏幕划向了下一页——比起上一页的静态,这一页便活跃极了,一根根虚线模拟出的圈从中心点往外扩散,有时候是一根有时候是几根,虚线也有时候粗有时候细,甚至形状都不定型,有时候能扩散成标准的圆,有时候歪七扭八不知道什么形状。 “无定形、无规律。我们至今也不确定这种波的产生原因、影响与功效。” (‘无法沟通、无法解析、无法理解。’ ‘它就像个只会发送这些无意义的波的无聊装置。’ ‘然后我们这群无聊的人就对着这个装置浪费了几十上百年。’) “!”伊兹整个人像被人当头一棒般惊醒,他后退一步,被艾沃克德扶住后腰,研究员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一跳,疑惑地看过来。 伊兹眨眨眼,看向周围,四周只有各种仪器运转时发出的嗡嗡声和滴滴声,没有多余的声音。 “怎么了,先生?您看到什么了吗?”研究员疑虑地问道,常年与神秘打交道的人有时候会比寻常人更敏锐,感知到一些常人不可知的微妙联系。 “……没什么。”伊兹扶了扶额头,摇摇头,但脸色有些不正常地苍白。 “被255号溢出的能量刺激到了。”艾沃克德这个时候难得说了句话,祂扶着伊兹往后退,手摸上他的后颈捏了捏,“他的灵感很高。” 祂简单解释了下,研究员明了地点点头,转而询问起了另外的事:“那你们等会儿下观测点能够承受吗?” 观测点位于地下六百米,但对于这种在地上都能受到影响的高灵感人士,研究员露出担忧的神色,他可不想研究中心新增一名精神病院患者。 “没事,有我看护。”艾沃克德顺口给自己加了层设定,“我是精神分析师,能稳定他的精神状态。” 研究员了然,无奈点点头,便不再阻止他们要下观测点的想法。 这边伊兹把艾沃克德当柱子,靠着缓过了神。刚刚,与其说是地星的能量溢出给他造成的影响,还不如说是刚刚的场景、研究员跟他们说的话让他有了一种奇怪的即视感——亦或者说共鸣。 他看了艾沃克德一眼,现在他倒是能信了祂之前说的都是百分百真实,没有一点被扭曲过。 地星里,就算没有那些所谓被他自己剥离出来的记忆,也确实有他的一部分。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态度的软化,艾沃克德摸摸他的头,露出了一个在伊兹看来十分假的笑容。 伊兹:“……” 得,这货心情还不好。 不是,他才是弱势的一方吧,祂高高挂起到底在气什么? 对祂最近的情绪化伊兹无言以对,两人一路沉默地来到了地下观测点。 研究中心有一架专门的电梯到达地下600米中人类用炼金科技建造的地下观测站。 这个观测站是测算出来不会被污染影响且离地中星最近的站点,其左下方深入大约100千米,就是地星沉睡的位置。 是的,它沉睡在软流层中,如果带上千层滤镜,伊兹也能说地星其实是个躺着电热毯睡大觉的小孩儿,根本不理人,睡觉时意识薄弱失去对能量的控制也属于常理范围。 至于那些奇怪的波,伊兹是真不知道,他没搞过这种看着无意义的设定,大概是地形自己出来后进化的结果。 但不用想也知道艾沃克德肯定清楚,不过,从到地下的消毒室开始,祂的心情很明显也在一点点下降,到后面甚至懒得听研究员穿防护服的提醒,直接拉着他,在研究员看怪物的眼神里推开一百多斤的防护门,直接走了进去。 伊兹连忙给要追出来的可怜研究员一个精神暗示,让他失去刚刚带人下来的印象迷迷糊糊地返回地面了。 地下观测点很少来人,研究员们不傻,基本都是派机器人下地采集信息,但近十年地星研究都没什么新进展,来这个观测点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 微弱的壁灯是这个地下空间唯一的光源,全金属的厚重包裹让踏入这里的人自然产生一种幽闭感,地下观测点现在就他们两个人,脚步踏在上面却只有一种脚步声。 走到空间中心,艾沃克德停下转身看他,但没有放手,灰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空间泛出细微的光,一眨不眨盯着人的样子让人幻视许多在黑暗里泛着红光的监控摄像头。 也是站在这里,伊兹能感觉到一阵无形的浪潮从脚下翻涌而来,就像躺在沙滩上被海水冲刷一般。 第60章 “就在下面吗。”伊兹看向地底。 “对。”艾沃克德放开他的手,伊兹顺势蹲了下去,把手放在地板上,调动“双眼”透过岩层到达那灼烧滚烫之地,“看见”了那包裹于岩浆之中的生命体。 他专注地看着那个看着犹如玄武岩一般漆黑沉寂的生命体,没有发现,艾沃克德也专注地看着他,不过那眼神里带的更多是审视,就像是透过他在回忆什么,观测什么。 这个宇宙充满了祂们的存在,人类不是这里的主人,亦非未来的主人,更不是唯一存在的生命与意义。犹格索托斯是门,亦是门扉,更是钥匙,祂是知晓并联通无限时空中一切存在的存在,亦或者说祂本就是无限时空本身。祂知晓祂们从何处沉眠,也知晓祂们在何处依然行动,祂更知晓祂们将要如何动作。人类局限于时空之中,那便是局限于祂之中,人类即便通过祂们掠过的风声、祂们踏足过的大地、祂们安眠的一隅,管中窥豹般窥探到了祂们的一角,也永远无法理解其存在的,正如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 但事实确是,哪怕知晓自己只能透过局限的管道看向无边世界,人类也往往高傲自大,不可一世,自比为万物之灵长。奈亚拉托提普认为这极其可笑,乐衷于看他们在傲慢中自我毁灭的绝望,同时也是唯一能理解这种绝望的存在,而犹格索托斯则是从来不置评论。 毕竟人类并非唯一。宇宙何其广阔,时空多么浩瀚,在无数星球、无数空间、无数时间,祂看见过无数如人类一般的傲慢种族,就像黑暗森林里搓出一点小火花便自认为自己照亮了整篇森林的孩童,最后结局不外乎被黑暗吞噬同化,变得面目全非,极少能永远真的保持原貌。 犹格索托斯是乐于见到这个过程的,祂观测所有,从不主动干预,是因为生命的精彩本就不需要干预,哪怕祂早已知晓其结局。 莎布尼古拉斯是知道这一点的,因为祂是最沉溺于生命之美的,而祂本身也是美的化身。 所以,当奈亚拉托提普将伊兹恶意导向失控的方向,等着看祂笑话时,犹格并没有伊兹想的那么生气。 不然也不会让他在外面玩那么久,而自己则仅仅利用戴望舒暗中引导这么迂回的方式。 只是这具化身,是啊,这具化身。 能做到自由无拘束地在各方走动的只有奈亚,阿撒托斯冕下给了祂如此殊荣。犹格想要让束缚减轻,只有降低化身里高维存在的影响,也因此这具化身有太多不完美,甚至会被外界影响产生性格、情绪。 就像现在,祂伸手,打算在这伊兹看向自己剥离的记忆的那一刻就将其捏晕,失去的可以重新塑造,祂能利用对方心中对祂旧存的情感完美操作。一次失控就足够了,犹格索托斯不会容忍犯下第二次不必要的错误。 但就在最后一刻,祂还是放手了。 手从对方暴露的后颈上移开,随后艾沃克德叹了口气,同样蹲下身,张开手抱住了连接上地星,灵魂已经进入记忆、身体倒下的伊兹。 “你说过不会再离开了。” 祂最终决定,把导向未来的权力交给伊兹试试。 第54章 “幼时,隔着屏幕见到你的残影,我就知道我要走我父母的老路。” 宇宙奇点区是人类高新研究园所在地,但这里的边缘地带人却很少。可时间往后倒不过万年,这里其实还是人声鼎沸的新区。当年在科研委员会的支持下,联邦野心十足地想要扩大研究园范围,向外扩展个几千光年,将奇点区剩下的两个星系都画上版图。 但可惜,一个意外打破了这个发展计划,在边缘区,他们发现了一个奇异的能量体。 只说能量体,是因为人类到现在也没有探明,这个东西,到底有没有生命意识,当然大部分人都觉得没有,因为那如光球般的能量体所含能量过于巨大,其运行又符合熵增定律,不可能是生物,而后期长期的研究也证明似乎确实是这样。 所以,能够观测、能够记录,但无法捕获、无法解析、无法理解。 开始时委员会还十分兴奋,跃跃欲试,毕竟人类发展至今,跨越寰宇,突破高维,宇宙的秘辛似乎已经所甚无几,发展高峰一过,便会迎来停滞,这团暂时无法理解的事物也许会是一个新突破。 但事与愿违,上万年,许多研究员在此驻足,人类早已摆脱了死亡的束缚,上万年的研究虽然转瞬即逝,但没道理无所进展。直到在百年前,一对研究员冒险进入其内部再无消息后,委员会暂时结束了这个没有尽头的资源浪费工程,并明面上封锁了这片区域。 所以,现在待在这里的,只有拿到了特别许可,坚持在这里研究的伊兹,那对消失在茫茫宇宙的研究员,正是他父母。 这其实并不容易,因为委员会几乎已经放弃了这个课题,他能拿到的经费和设备资源少之又少,大概只能靠时间出成绩。 不过刚好,时下人类最不缺的也就是时间了。 伊兹查看完例行观测的机器人在天脑上记录上的数据,闲得没事跟纳米透明窗外,距离自己不到几万公里的能量体说话。 “他们都说我真疯了,浪费时间在你这个没有解的课题上。”他轻声说着,“不过说来好笑,现在谁还在意时间这种最不值钱的东西呢,我觉得值得就好。” 他看向窗外,盯着那团犹如恒星般绽放耀眼虹光的光球状事物,不禁看得入迷。 “你多美啊。” 手掌贴近玻璃壁,几万公里,在宇宙尺度之下,光球和他几乎密不可分,射出的光线穿过虚空,投射到透明壁上,这给伊兹一种错觉——似乎祂正像他一样,伸出手掌贴在墙上,与他隔着薄薄一层防护壁相握,光线透过血肉在手心中泛出红光,正是光与肉在融为一体。 无人回应他,但灿烂光球在黑暗宇宙间持续闪耀,无形无状的能量波往外扩散,犹如舒展身姿的婀娜女神。 这种磅礴的沉默给他最大的自由,这大概也是他坚持磕在这几乎被人放弃的研究课题上的原因之一。 · 边缘区研究站的生活是单调的,这里除了伊兹都是人工智能,他们就可以将常规的各项调查任务包揽,伊兹只需要做最后审核和必要时发布后期指令就行。 所以大部分时间他就在透明壁旁坐着整理资料与稿件,或者读书写作。 人类突破生命与物质的局限后,精神的需求便达到了顶峰,相对来说就是文娱产业的极度发达,人类估计是永远无法剥离情感存在的生物,在第三个亲友来告诉伊兹他已经脱离科研苦海,投奔文学法门时,伊兹才恍然发觉,他已经在边缘区呆了近万年之久。 也许是看他是唯一一个最后坚持下来的人,千年之久,光球仁慈地给了他一些研究进展,至少让他把祂不知因由与目的无时无刻不在向外发送的波给解析出来了一部分。 “你在……学习?”他看着空中投射的通过他解析后导入模拟出的波状图,得出了这个猜测,不由得有些惊讶,“不,更像是观察?” 可不让人惊讶么。 “你居然有意识。”他喃喃自语,“还在观察四周?” 这确实太不可思议了,如此磅礴的力量还加上拥有智慧的意识,他不敢相信这个光球如果真的是个生物,那将是多么宏伟的宇宙奇迹。 同时他也意识到了这背后的深远意义,不由有些兴奋的喘不上气来,他走到他常待的透明壁前,凝望不远处在沉寂宇宙中依旧无知无觉般闪耀的光球,但这次的凝望不一样了,伊兹几乎能够感觉到,这一次,那无声无息的祂在回望自己,带着如他一般的喜悦。 “你可真的是,活着的宇宙本身。”伊兹望着祂喃喃自语,光洒在他脸上,犹如无声的亲吻。 伊兹开始在私下叫祂“艾沃克德”,也是他在不知多少年前的古籍中找到的一个词汇,古人以此来代指宇宙时间能量,而伊兹觉得很适合祂。 时间是无形而有形的,正如祂无时无刻不在律动时产生的那些无定形波纹,拂过所有,看似不留痕,实则慢慢消磨着所有存在。 他不知道这个光球有没有自己的名字,宇宙中的光球有很多,既然祂真的有生命的意识,那么也该会有个称呼来代指特殊的祂。 ——不久后,他整理了自己的研究成果,便便上报给了委员会,不出所料,引发了极大的轰动,边缘区再度变得热闹起来。 委员会找到了一个几乎被人遗忘的字眼来代指这位全新发现的生命体——“神” “神”的发现让所有人都热情高涨,伊兹也收到了空前多的学术演讲邀请,但他一一拒绝了,虽然外面都夸赞他是地球时代的传说里移山的愚公,但伊兹知道,正如愚公最终靠自己没有把山移走,他也只是摸到了一些皮毛,实在担不起去讲述什么——愚公还有好心的外星生物帮忙呢——现在的人们其实很难理解数万年前,最是地球时代的人们理解的“神仙”概念,以至于“神”这个字眼到现在都要是专业古史学家才时常提及的。 第61章 神,不过是未知、不理解的具象。而对于当代人来说,未知或者不理解的事物太少了,也无怪乎委员会拿了个这么玄乎古老的字眼来代指光球。 但伊兹还是一如既往地叫祂艾沃克德,大概是顺嘴了。 从发现艾沃克德有意识起,整个研究课题重要程度就再上一层楼了,无他,宇宙中种族自然有很多,人类也和几个高度发展的文明有过良好接触和交往,但像艾沃克德这么特别的真的极其少见。可以说,祂简直打破了目前为止,所有种族对生命的定义。 之前没有人想引入生命的概念去认识祂,就是因此原因。 但如今已经证明了祂有意识——至少是个有智慧的个体,祂的某些极度奇异的特质也再次凸显了出来,同时也引发了诸多问题。 祂磅礴的能量是单纯自发的吗?祂怎么以正熵的状态维持自身意识的?祂有族群吗?如果有,祂们是如何沟通的呢?祂们又有文化吗?祂们的进化是模因还是血肉? 但不管外面问题如山,伊兹还是专注于对祂散发的无形波纹进行解析,那是祂与外界唯一的联系,伊兹认为,这个方向绝对能挖出不少事。 现在他的经费和设备就十分充足了,委员会甚至还同意了他建造新研究室、拉进距离研究的请求。 作为这一全新突破的开拓人,伊兹受到了委员会最高待遇,踏入全新的专属研究室时,他率先看向的还是面对艾沃克德的透明壁。 现在他们的距离几乎拉进了一半,近距离观看,他用肉眼便能发现,抛开那些光晕,艾沃克德确实是完美的球体,在宇宙中罕见的完美正球体。 “你完美的几乎不像是是自然的造物。” 大概习惯了一个人研究,伊兹没向上面要人,打下手有人工智能机器人,而且这次有了方向,还有更加便捷高端的仪器,不需要别人帮助,伊兹的研究进展就很快。 他依旧保持着工作后对万里外的祂自说自话的习惯,有一回,从联邦大学来了两个学生找他学习,还被他这种自说自话吓到了,最终还造成了一些很有趣的误会。 而他越解析祂的律动波纹,也越了解祂的构造,也越无法理解,为什么世界会让这样的事物存在? 他当时知道祂有生命时感慨的那一句“活的宇宙”,在愈加精细严密的研究中显得越加真实。 但怎么可能? 伊兹拍拍自己的脑子,多少世纪了,难不成就因为委员会随大流文艺了一把给祂取了个“神”的代称,祂就能真成神了吗? 如若这个宇宙真是活的,他们这些在宇宙星河之中进化数千万年才走到至今的生物又是什么? 远古的寄生虫? 伊兹被自己的比喻逗笑了,造神不过是一种狂热,一种无法抵抗外界环境而产生的痛苦与恐惧酿造的狂热产物,而不管是哪一个先提条件,放在如今都格格不入。 现在的人类甚至已经开始不明白恐惧是什么样的情绪了,专业考古学家在阅读古人类对自然、对生死、对贫苦的无限敬畏,都不太能理解了。 所以他很快把这个念头抛之脑后。 · 但宇宙是向来不缺意外的,或者说,生命能生存至今靠的全是偶然。 那是一瞬间发生的。 甚至前一秒伊兹还正常地结束一月的工作,在透明壁前打开闲书,打算如同往常一般一口气看几天,随后,就在他头颅靠向艾沃克德的那一边,一切都停滞了。 说停滞,还不太对,只是那一道不可名状的波纹物质化的过程太过刻骨铭心,不到一秒的时间在他眼里被拉伸到犹如万年之久,伊兹清晰地感觉他被空气瞬间挤扁了,每一块骨头都碎成粉末,混在血肉之中,连灵魂都将要分崩离析。 他似乎被卷入了什么地方,漆黑无光,也似乎是他已经失去了五感。伊兹不敢乱动,大脑还停留在上一秒点开小说章节的一瞬间。 但不久,不由得他不动,他能感觉到什么东西在吞噬他,他的灵魂变得越来越沉,在无止尽无所知的吞噬中微微颤抖。 很久以前有一个课题是探讨灵魂/精神体能否感觉到疼痛,而其中有些人希望借此证明灵魂/精神体的不稳定性,失去痛觉,生物最基本的报警系统都失去了,对生物生存毫无利处。而现在,伊兹只想穿回去,扇这些人两耳光——灵魂有疼痛,并且,深入灵魂的痛根本不是任何生命能承受的!!! 他几近崩溃,又每一次蜷缩着灵体强撑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他居然渐渐适应了这种疼痛,腾出了余力去关注自己所处的环境。 没什么好看的,他应当失去了五感,如同一团毫无意志的能量团,空茫地在四周飘荡。 直到他察觉到空间的异样,有什么如同根的东西在离他远去,被吞噬的痛苦没有吓到他,这种怅然若失感一下让他心悸,他发了疯似的在四周乱撞,最终,撞到了一个软乎的、滚烫的物体。 …… 从漫长、近乎绝望的自我封闭中睁开眼的一瞬间,伊兹感受到的是极强的能量海,而他就被包裹在这海之中。 聚合、分散…… 回旋…… 有规律的波动…… 伊兹微动眼球,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他被同族发现,获救后被安置在生命海里恢复。 但那是不可能的。 他在反向吞噬了那团滚烫物体后,终于恢复了一会儿理智,然后便理解了当时状况——他掉出了宇宙边界。 这听起来很好笑,毕竟边缘区虽然叫边缘区,但那也只是在奇点区的边缘,离宇宙边缘根本打不着边。可他就是掉出了宇宙,进入了现在还在试探考察的虚无空间之中。 虽然荒废了很多年在艾沃克德的研究上,但作为时空领域的资深研究学家,他还是十分清楚,掉出宇宙边界,进入虚空,能返回原世界亦或者被族人发现的几率不超过1.2%。 虚无空间一片未知,但很明显绝对步步危险,随意他第一时间选择封闭自己。 自我封闭只有在他遗留的潜意识判断到周围环境对他无伤害时才会自动解除。 人类已经突破了死亡的桎梏,除了部分用来最基础的探知外界危险情况的意识外,他整个人都会一直保持沉眠到永远——他有时候会在梦中想,也许这也是另一种死亡。 那么,现在这地方是哪? 哪个世界这么无聊也这么随便,能打捞了他,还给他提供了这么个能补充能量的地方? 伊兹不动声色地化出一根探知足向四处看去,他自从吞噬了那团滚烫的物体后似乎就发生了一些他也无法理解的变化,但无所谓,能活就行。 他的社会里谁谁谁在各星系到处浪,把自己浪成了几大块,然后加入机械或者其他成分才活蹦乱跳的新闻还层出不穷呢。 可现在,还没看出个什么,他就被一声从脑中响起的声音吓一跳。 “外来者,你醒了。”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说的是他的语言,伊兹心里顺势升起了一些安慰和警惕。 既然人主人家都发言了,伊兹便将自己封闭时的保护壳褪下,只留下保护致命部位的地方,睁开眼皮,扫视四周——十分奇怪,他无法判断那道声音是从哪个方位传来的。 伊兹先发出友好的信号:“您好。不论您出于何意,我都十分感谢您的打捞,不然我也许会在「虚无」里永恒沉眠。” “不是我打捞的你。” 那个不知何处而来的声音再次在他脑中响起,回应着他。这时候伊兹就开始猜想对方的种族是否是那种纯靠意识沟通的种族——那么对方应该不是会他的语言,而是将自己的“意思”直接传达给他了。 很高效的信息传递方式,况且至今也保持着和平,看来对方的文明水平很高。 第55章 很难想象,一群星星在你面前爆炸的样子。 但伊兹脑里只能找出这样的比喻来描述他现在看见的景象。 上千?不,亿万万球体突然出现,如原子聚变和裂变的反应不断上演,在这个看不到边际的空间迸发出无限光芒,这些艾沃克德一般的球体就这么挤挤挨挨地朝他压下来,不给伊兹一丝反应时间。 不过他也反应不过来了,他现在倒是理解了为什么他一个朋友在对他爱猫发疯扑上去时,朋友那只一脚能蹬几米远的猫会被吓得一动不动——他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 他根本没从“居然活下来了”的惊喜中缓过来,就被客观上应该救助了他的“恩人”吓得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那无数球体挤压下来,浑身都炸了——然后,如奇迹一般,那些看起来应该是物质实体的球体。又穿过了他。 紧张的灼热感穿透皮肤而过,伊兹觉得自己就像做了一场桑拿,浑身都被滚烫蒸汽蒸得熟透了。 伊兹真的被吓呆了,过了好久才开口迟疑又犹豫地冒出一个音节:“您……?” 第62章 “犹格索托斯。” 声音还没落下,他便知晓对方的名字,伊兹只好讪讪地念出这个音节奇怪的名字:“犹格……索托斯。” 念完,他等了一会儿,对方没有给出回复,但那些球体在他旁边晃悠着也没有什么攻击意图,伊兹盲猜这个名为“犹格索托斯”的存在对他还是友好的,于是他也向对方介绍了自己:“我叫伊兹。” 接着,他没有问祂为什么跟艾沃克德如此相似,就像艾沃克德的聚合版,也没多问祂们怎么发现落入虚空的他,只挑了一个最安全的话题:“犹格索托斯,您说不是您打捞的我,那么打捞者是谁?” “按你们的理解讲,祂算是我的兄弟姐妹。”犹格索托斯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浪费口舌,简单回答了一句后,祂便突然动了动,把伊兹的身体正了正。 又被一颗球体挤得直起身体,伊兹已经有点脱敏了,不去试图理解这些球体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一会儿碰得到他一会儿碰不到。 球体挨着他时,有一种很奇怪的触感,伊兹想了会儿觉得那就像是旅游热门地埃迈拉星系上的特产——一种胶状的半液体生物,软软的,又带了点韧性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它们没有攻击他的意图。 伊兹能感觉出这个名为“犹格索托斯”的……“生物”,体内蕴含巨大能量,可能构成祂的一颗小小小小球体都能把他抹杀(虽然他到现在还是不理解这个生物的性质),根本不需要跟他在这里虚与委蛇,所以能交流这么久,证明对方真的对他没什么恶意。 显然,虽然伊兹已经毕业很久了,但宇宙基础社会学的知识他很明显没有全部还给老师,他的判断至少表面上不错,犹格索托斯现下对他确实没什么恶意。 反而,是善意过头了。互通姓名后,犹格索托斯似乎很清楚他的情况,主动告诉了他现在所在宇宙的基本规则,和他的现状。 不过伊兹了解了些基本情况后,这么说肯定不太好,毕竟他是一个外来者,也仅仅是个智慧生物,怎么有资格去评价一个宇宙的运行基础逻辑,但他还是有点接受无能啊,两个宇宙的运行基础逻辑完全不同,可表现出来的表征又出奇的相似,真的让他有些……水土不服。 “你的意思是,这里这个,你们这个多元宇宙有一个明确的创造者。”这是伊兹第三次问出类似问题了。 “是的,其名为阿撒托斯,无知无觉、盲目痴愚,但实为宇宙存在之基要。”这也是犹格索托斯第三次耐心回答了。 伊兹:“……” 他捂住脸,深呼吸了一下,展示了一下坚定了几万年的唯物主义者的小小崩溃感。 当然,各个世界有各个世界的情况,所以一个世界有这种类似创世神的存在也是正常的——个屁。 “犹格,你不会接下来既要告诉我,你们宇宙也有相应的规则神明?比如时空的创造者或具象化?”伊兹说到“神明”这词还有点生疏,他不太确定这种存在该不该称为“神”,但暂时也找不到一个简短的词来指代。 事实证明,看闲书还是有用的,迷信科学几万年,他的脑洞还是挺跳脱,能敏锐地猜中设定。 犹格索托斯很无情地肯定了他的猜想,并且给了他一个相当重磅的消息,祂就是这个宇宙时空的具象化——当然时空也只是祂的一个侧面,这个宇宙的物理法则,物质相互作用,每份能量的流动,都是祂存在的痕迹。 所以也无怪乎,他一个外来者被送到了祂这里来,这本来就是祂的管辖范围内。 犹格索托斯的存在太过难理解,伊兹虽然是听本神介绍,但明显对方也是第一次干自我介绍的活儿,说的极其简短且深奥,最后他也只留了个模糊且片面的基础印象——这个宇宙里规定“一加一等于二”的那位。 虽然对于这种客观规律居然能有意识地自己改变这件事有点难绷,但伊兹至少能开始接受这些反直觉的存在。 大概是看伊兹孤身一人脱离原世界,还是被迫的,确实可怜,也可能是很清楚他没有任何威胁能力,犹格索托斯没有刁难他,反而给了他一个极好的生存生活空间。 犹格索托斯告诉他,祂需要一个能自由走动的存在帮祂做事。 对于这一点,伊兹开始还有些惊讶,“我以为以你如此的存在,不会有任何束缚了。” “自然没有外物。”犹格索托斯说,“束缚者只来自自身,规则落地便不再轻易改动,吾等为规则化身也不该随意走动,否则宇宙之存在也会重回原初之态。” 伊兹懂了,祂们这些规则化身太强,动一动都容易压死别人,根本没意思。 “然凡事皆有例外,不过唯一可以自由走动之存在,也是沾了原初混沌之余晖。”犹格索托斯补充道,还叮嘱了他一句,“伏行之混沌奈亚拉托提普,本质恶劣,你需避让。” 这是犹格提起的第二位规则化身,伊兹能隐约察觉,这些类似神一般的存在之间,关系似乎并不亲近,甚至可能连熟悉都谈不上,但犹格提起阿撒托斯也尚有一两分的敬意,可见至少这位创世神的地位是极高的。 其余的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为什么会让我做你的使者?这个宇宙本身肯定也有不少比我更合适的人吧。”伊兹疑惑问,让一个外来者充当自己使者,再怎么也有点不对吧。 对于此,犹格索托斯说:“我自然有来自本土世界的使者,不过我予你如此殊荣,自然有更特别的原因——” 祂看了他一会儿,意味深长地说:“你能到我这里,自然有足够资格担当起这份职责,而我,足够期待你的未来导向何方。” 伊兹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刚刚一大堆冲击和世界观崩塌重塑让他还没反应过来祂的意有所指,也就根本没有发现,自己无意识状态下吞噬那团炙热物体后产生的质变。 · 当时的伊兹无所觉,但现在已经知晓最后结果的伊兹却能快速猜到。 “艾沃克德。” 他现在身处一个漆黑且熟悉的空间,不同于前两次进入这里的不明所以,伊兹这次就十分游刃有余了。 他看向四周,在明悟后的一念一想下,这片空间终于脱离了无光黑暗,他也得以看见自己如今的样子。 浑圆一体的姿态让他想起记忆里的“艾沃克德”,那个他研究了上万年的光球,也和犹格本体有着八九分的相似性,当然,他现在明白了,这两者本身就是化身与本体的关系。 他现在的姿态,只有球中心向外界扩散至外部,并在他周围环绕成一个环带的奇异线条和上述两者有着明显区别。 “是艾沃克德啊。” 伊兹喃喃道。不知道犹格索托斯察觉到自己化身在外面被他吞噬时到底是个什么心情,所以干嘛要外放一个能力不强的化身到别的世界? 不过当然,如果外放的化身太强,估计会直接被拦在世界之外的虚空之中,他也无法接触到了吧。 那这究竟是好是坏? 他嗤笑一声,同时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同于他的气息出现在这个空间,这个属于他的精神空间。 伊兹看去,却只看到了一团飘忽不定的能量,或者说一组乱成乱码的记忆画面,不管怎么形容,总之是一个没有具体形象的事物,他知道来者的身份,呼唤道:“地星。” 第56章 攻击出现在一瞬间,厚重锁链从四面八方刺下,漂浮在伊兹周围的环带猛地加快速度旋转,周围的空间被无声撕裂,同样被撕裂的,还有毫无预兆冒出来的锁链,它们尽数破碎化为齑粉飘散空中,又被伊兹一挥手从原路打回,数万齑粉化为钢珠,急雨般快速朝地星反攻回去。 地星快速在空中消解,又再次在另一个地方重组,躲过了攻击,但齑粉明显预判了它的预判,一击未中,迅速重新凝结称为锁链向它档点方向扫去。 “呲——嘭!” 撞击带出了让人牙酸的声音,地星周围聚合起一层透明的屏障,将锁链的攻击阻挡在外,而锁链也将身一扭,调转方向与目的,不再向前施力冲击,而是延展到它的周围,“哗啦”一声将地星四周的空间牢牢锁住。 地星现在也无法出去了,它自己好像也知道这个结果,身形散了几秒,发现无法离开便重新聚合,不再挣扎动弹。 伊兹环带向内微缩,仿佛皱眉,他没有放松警惕,漂浮至半空,与地星隔了一段距离不靠近。 “为什么要攻击我?”伊兹不太明白。 花石看不爽他是因为继承了他全部负面情绪却不知因由,厌恶他的弃之不理。但地星不是如此,根据现在它的现状看,它正趋向犹格索托斯的样子进化,当年残余的没有送给乌波萨斯拉的力量应该全部进入地星体内了,那么继承与它的记忆应该对它没有太大影响的。 用更通俗的话来说,它应该会朝着更理性、更冰冷、更无序的方向进化,是伊兹创造的最适应这个世界的存在。那么它对他应该都谈不上感情,只是纯然的漠视,毕竟创造者对它的存在、延续、发展来说,并不重要。 第63章 唯一的可能引起它不满的,也只有伊兹现在孱弱的精神力无法支撑它完全进化——但杀了他也不会解决问题啊,正如艾沃克德所言,杀了他,它们存在的根源就没有,就只是自绝后路。 地星全身闪了几下,泛出不正常的猩红光芒,它原地旋转起来,伊兹开始还看不懂它的行为,直到它全身旋转成双螺旋一般的结构,在一次翻转中悄然露出一只猩红的眼睛于锁链缝隙之中阴暗地盯准了他,他才猛然反应过来,可反应速度肯定比不上视线投下的速度,他的环带拉长,球体疯狂旋转,不受控制地撞入一段记忆之中。 入目的便是一片黑暗,不多时,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来到,黑暗突然“活”了过来,中心处突然出现一个裂为三瓣的炽燃红眼,随后它的两周,悄然展开了一对如蝙蝠般的巨翼,巨翼之后,无大团大团的触手扭曲盘缩。 夜魔。 伊兹脑中闪出祂的名字,警惕周围。 地星怎么会和奈亚拉托提普接触到—— 他突然反应过来,他的记忆里,肯定有跟这个逼接触的场景,当时建议他去地球寻找乌波萨斯拉的外神就是祂啊! 何为外神?联通万物,无处不在,通过记忆残余,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接触到祂们或是被祂们察觉,都太方便了。 “啊哈,熟人。”夜魔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友好”地打着招呼,巨翼舒展,全身透着愉快的劲儿,“上一次聊天一直被我无趣且读不懂空气的哥哥干扰,这一次,我们终于可以畅谈一番了。” 伊兹不搭话,应对奈亚的第一点就是无视祂,对于宇宙知名乐子神,搭理上了就是麻烦的开始。 他现在只专心解构这个黑暗空间,试图打破跑出去。 但明显,奈亚不是那种任人无视,或者有自知之明的神祇,祂的三瓣红眸似三团燃烧在黑暗中的火焰,嗤笑道:“让我看看,哦呀,你居然恢复了这具身躯,真的又要做回犹格最忠实的奴仆了吗?” 这话一下把他带入了十年前乌斯怀亚海畔,伊兹突然知道了奈亚的另一个化身有角之人对他说的那句他没有听清的,现在也快要遗忘的嘲讽。 “当时在14号实验室相遇时我就想说了,你又想要做回犹格的奴仆?” 这话说得就十分难听了。伊兹火气上冒,顺着祂呛回去:“所以呢?难不成你觉得我会再听你的鬼话?” 夜魔发出了嘲讽讥笑的声音,似乎觉得他说的话是什么宇宙第一笑话。 “看来关键信息你是一点想不起,哈哈哈哈哈” “是啊,拜您所赐,百忙之中还来插一脚。” 伊兹反唇相讥,他算是知道为什么他的记忆接受到一半怎么突然被排出了,估计就是地星受到这货的蛊惑,从中作梗。 “这可不怪我,”夜魔不知道在干嘛,笑得停不下来,一团团触手笑得四下舒张,“可是你家小可爱主动来接触我,我只是好心地实现了它的愿望罢了~” “什么鬼话……”伊兹呸了一声,突然发觉了空间的缺口,便想一举打破这黑暗地区,但电光火石之间,一根熟悉的链条从中黑暗里刺出,伊兹注意力全都放在警惕夜魔和打破空间上,对这根链条虽然有所察觉,但根本闪避不及,直直被刺中,锁链穿心而过,刺了一个对穿。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夜魔的笑声愈加猖狂,伊兹现在知道祂在笑什么了,造物主被造物反噬,一场百看不厌的好剧本。 他被锁链贯穿在地,欠揍的笑声在旁侧,伊兹怒气瞬间上涌,不顾扭动身躯时锁链在体内搅动的剧痛,他率先放出极强光芒,迅速消散了这个空间的无尽黑暗,极其厌光的夜魔嗤笑一声,也看够了戏份,祂猩红眸子微眯,在原地瞬间消失不见。 伊兹看见了不远处的挣脱了他束缚的地星,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了。 · 电光乱飞,精神空间里没有实物,只有无状无色的精神力驳杂相交,银光被切成粉末,在空中闪耀片刻便化为虚无,混乱抽象的线条被撞碎,就像书本里的字符掉落现实再被人碾碎,拳头大小的胶珠掉落一地,灰败的表面印出还在空中对打的两者。 最终,两只透明触手被分化出来,伊兹把地星按在地上,它无定形的身体被一地胶珠压出几个凹进去的坑洞,伊兹便再次加力,将触手订在它身上,将它压实在地。 “就不能好好谈几句吗?”他不解斥骂,这到底什么毛病,见面就打,“还是你就喜欢这么说话。” 底下地星震颤了几下,也发现根本动不了身,只好放弃,那只猩红的眼睛又翻转出来,明明没有任何光彩,如同一轮红色的死水潭,但死盯向伊兹的目光却让人毛骨悚然。 “我是你的过去,我所想就是你所想,我想做的就是你想做的,我对你做的就是你对我做的。” 极其熟悉的声音在空间里响起,伊兹怔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那正是他自己的声音,但他刚刚根本没说话,那就只有——地星。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它的声音,居然与他一模一样,说话的咬字与节奏也与他如出一辙。 “我是妒忌和愤怒孵化的种子,是痛苦酿成的恶果……” 那只如隔夜陈腐的血液涂抹的眼睛盯着他,一眨也不眨,地星阴沉沉地说着,一字一句后都是几乎压制不住的恶意和讥讽,它的身躯融化,如流体般悄然攀上伊兹压死它的触手,浓墨一般的色彩顺势向上,犹如吸墨纸上快速攀升的浓稠墨汁。 伊兹快速反应过来,抽离压住它的两根触手,但墨汁痕迹并未退散,反而愈演愈烈,他便直接切割触手,同时,一层透明的能量障壁施加下去,代替触手将地星压死在地面。 “花里胡哨、故弄玄虚……”伊兹挤出这几个字,不耐烦地威胁地星,“老实说出你看见的。” “咳…啧。”被无形无色的能量波压死在地面,无法旧计重施的地星咳嗽了声,也对伊兹根本不接受、甚至打断它的洗脑而不满。 似乎察觉到了它的不满,伊兹抬头垂目,再次主动示好道:“地星,我不想杀你,也不想对你造成任何负面影响,我只想看一看,过去的记忆。” 但很明显,地星对他想要和平解决的示好别有一番理解,哼了一声:“你以这幅姿态找到我,请求我予你记忆,本就是一种恶趣味的戏弄。” 它愤愤,一模一样的音色让伊兹有一种被自己大骂的错觉:“你当年为逃避一时的爱恨与痛苦,一股脑地把自己的记忆剥离给我,而到现在又费尽心思地找回记忆。这可笑的无用之举你付出了多大代价?「犹格索托斯」就如此万全,能抚去一切脓疮疤痕?[1]你当年随便把记忆丢掉时,又预料过今天这一天吗?你g……” 在它还没有吐出更恼怒的话语前,伊兹加大了能量壁的压力,把它压扁在地上,强制让它闭嘴。伊兹说:“就算是这样,你现在在我手上也没有反抗之力,伏行之混沌可从来不是会鼎力相助的好盟友,不然刚刚的战斗祂为何一去不返?” “地星,我始终在向你请求共享记忆的权限,但你也该明白,我完全可以直接拿!” 遵从文明的标尺,他将地星它们视作平等的存在,所以他会倾向于征询它们的意见,也不以它们的造主自居。他乐意用更加麻烦的方式,以追求所谓平等的待遇。 但这不意味着他就是道德感极高,总会选择牺牲自我的大圣人,弱肉强食的道理他也很明白。 跟着艾沃克德这么久,他知道,文明是弱者的保护壁,而「宇宙」不需要文明。 “噗哈哈哈……” 听了他的威胁,地星反而笑出了声,充满了讽刺与挑衅的笑声在精神空间回荡,引起一片涟漪,“你又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这被抛弃的过去,明明你依旧朝着同样的结局奔去。” “预料过。”伊兹看着它,突然出声。 “哦,什么?”地星的那单只眼微眯,看着他反问。 “你问的,我是否预料过这一天。”伊兹说,“如果当年是拥有自我意识的我做出了这个决定,那么‘我’对今日,定会有所预料。” 地星就仿佛失去发条的机关一般,沉默了下来,许久它才出声,声音里带着无尽疲惫,熟悉的音调让伊兹梦回那一无所知、不知终点地寻找求生之路的那十多年,现在看来,当时看来几近绝望的路程也不如此,终点早已在开始之前就永恒注定,他的挣扎不过彰显那自我感动的意志。 “那我无话可说。”地星想通一般放弃了抵抗,“不过我坚持我的说法,就当是过去的我给现在的你一点忠告:过去造就了现在,但就只是过去。我会给你转述那段记忆,但不会让你看见。” “我又怎么知道你不会歪曲或撒谎,鉴于你刚刚的态度。” “「过去」不会说谎。”地星的那单只眼闪了闪,似有无数斑驳的画面一闪而过,让人看不真切,“这本是我存在的前提。” 第64章 伊兹注视了它一会儿,随后收回能量壁,将地星拉了起来。 地星摇摇晃晃地漂浮在空中,隔了一会儿才将七零八落的自己修补完整,它没有再向伊兹发起攻击,那股誓死不休的杀意也消散殆尽,就像刚刚与他激烈战斗的人不是它。 它把自己整理好,才面向伊兹,开始讲述前,它那双不详的红眸褪色,化为一潭浅白色的池水,其上混乱又有着些许节奏的画面与线条交相划过,伊兹猜测它就正在读取他的记忆。 不久,地星看着他,开了口:“一切都很简单,你吞噬了犹格索托斯的化身,流落此世,成了祂的从神,在与祂相处之中日久生情,但明显,你和祂都无法接纳这段情感。人类和神祇的差距犹如天堑,这并非相互妥协就能填补的,你和祂会也只会是相互吞噬的悲剧,你深知这一点,你也知道,要摆脱,只有远离,而伏行之混沌趁虚而入,撺掇你布下了脱离祂的计划。而结果,看现在就知道,你的计划成功了,也失败了,就是如此。” 这段叙述太过概括,信息量又太大。伊兹一时陷入了沉默,许久他才出声:“你确定毫无隐瞒?” “你不是说过吗,你想看随时都能看,我隐瞒也没有意义。” “……”伊兹几度欲言又止,对这段依旧不可置信,“我无法想象我会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想象了很多原因,比如犹格索托斯囚禁他让他忍无可忍;又比如犹格无节制又不自知地伤害他太多,让他自觉离去;他甚至想过,就是伏行之混沌的阴谋,毕竟戏耍一个同位神,不管是否成功,都是足以津津乐道许久色乐子。 但他没想到…… “你想到了。”地星看着他,很明显知道他在想什么,“我说过,我就是你的过去,我所想就是你所想,我想做的就是你想做的……” 伊兹抬眼看它。 “你如何没想到,不过当时环境相对现在更加极端,你被桎梏在祂身边,犹如笼中之鸟……当然,现在也差不多。”地星轻嗤,“你见过也接触过祂的本体,在门扉之间,那无尽浪潮;在记忆里,那无数球体;在故乡,那闪耀恒星。” “而过去的你,一直面对的都是祂,祂是全世界,而你不过是一个意外卷入的变数因子。” 伊兹突然明白了地星的意思,或者说,明白了过去的自己。 如毒蛇般的寒意从脚底漫上至头顶,他打了一个寒颤,却无法动弹一步。 始于情的爱是带着欲的,独占、性、贪婪皆是欲。 无欲之爱不过水上浮沫,而爱到极深处不加排解,自会扭曲。 伊兹不认为他是隐忍之人,但他也清楚何人能凭爱意将神独占? 神性宏大飘渺,超凡人所想。那是并非力量能够填补的鸿沟,凡人的爱意在神性面前只会显得狭隘可笑,这就是一场永无终点的追逐。 也许有坚毅之人会在这种看不到未来的追逐战里坚持恒远,哪怕可能穷尽无尽寿数也换不来一瞥。这种人多么可贵,但明显,伊兹自认自己不是这种人。 他选择了离开,最忠实于自己的选择。 不,还是有所保留,他不可能舍得。想到了这一点,伊兹突然笑出了声,如果是这个原因,那么他就知道为什么地星三人没有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成长为让犹格满意的样子了。如果犹格乐意,祂肯定也能凭借它们找到他,他终究留了一条回到过去的路,带着一丝丝不抱希望的期望。 而如他期望,犹格确实插手了。 “你似乎很开心。”地星幽幽说。 “我怎么能不开心?”伊兹的环带旋转速度都加快不少,有什么比爱慕的对方同样回应了自己还要高兴?如此心情加持下,艾沃克德不乐意他知道过去记忆的印象都在他心里变得可爱了起来,祂估计还是不理解他为什么会毅然离开,但直觉般地知道过去的祂不让他感到愉快。 祂知道,祂也做出了改变,不然艾沃克德不会出现。 这就足够了,对于祂们而言,这已经是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精神空间受到了其主人的心情影响,也变化起来,里里外外都透着愉快的气氛。 而就在这愉快的氛围里,地星再度沉默了,垂下眼,浅白的眸子又悄然染上了血色。 而在伊兹从激动心情里平复,还没说什么时,一切都已经完了。 精神空间剧烈颤抖起来,他反应过来一下控制住地星——但异变不是里面产生的。 “你开心,我也开心。”地星弯着眼睛看他,“我要醒了。” 要醒? 要知道,地星是在软流层睡觉啊! 伊兹明白地星的弦外之音——它毫无征兆的苏醒会带来大地震和火山喷发,而就在它附近,还有不少研究基地…… “您的咒缚还在吧。”地形第一次对他用了敬称,笑眯眯地宣告道,“万幸,您与犹格索托斯冕下一样傲慢,从未把一个凡人巫师下的咒缚放在心上,也从未把我们放在心上,也便不会注意到——” “那名巫师所下咒缚是伏行之混沌特供加持版,也没有注意到,咒缚之下,我承载您的过去,也便是您。” “顺带一提,那遮掩犹格索托斯冕下探查的小方法,也还是您的记忆带给我的呢。” 第57章 咒缚是作用于灵魂上的一种古老咒术,它是束缚也是诅咒,特点之一便是主观性极大。 当年伊兹被下了“在任何场所任何情况下都不得以任何方式伤害任何人类”的咒缚,以换取神秘界对他的接纳和信任。 而在这个明显是保护人类的咒缚里,每个字眼的最终解释权都在下咒人手中。 当然,虽然咒缚里四个“任何”似乎已经把路堵得死死的了,但伊兹从没怎么把这个放在心上,甚至后期都把这个忘了,就是因为他能感知到,他的灵魂强度比下咒人要强上不止一点。 下咒人把控着咒缚解释权,但同时要让咒缚一直生效,也要有着至少大于被下咒人的灵魂强度。神秘界国际官方很给力,找来的老巫水平极高,但架不住伊兹自身开挂啊,他的灵魂本身就来自未来极度发达的高维人类,又穿越了无尽虚空,吸纳过柱神化身力量,强度自然不是还局限于百年寿命的巫师所能比的。 所以伊兹忽略了这个咒缚也是自然而然的,当然,这也正如地星所说,他确实傲慢了。 谁能想到那时候应该还在沉眠的地星联合伏行之混沌横插一脚!谁又能想到地星从记忆里学去了他蒙蔽门之主的方法! 伊兹气得要死,大脑却反而冷静了。他不再收着力量,一击将地星贯穿在地无法动弹,地星的笑还在空间回荡,似乎察觉他的愤怒,反而笑得更欢了。 大地在颤栗,空间在抖动。 内华达山脉深处,伊兹他们刚刚踏入的研究中心里,勘测仪器嘀嘀乱叫,警报不要命地发出警告,有研究人员一个没站稳摔到在地,手上还紧抱着一堆重要资料。 “没预告啊,怎么会突然地震?” “不知道啊!天呐,数据全乱了!” “是255号!上帝啊,它要苏醒了!” 人们惊慌失措的声音此起彼伏,再也看不到平日里研究精英的模样。 伊兹几乎要咬碎了现在不存在的牙,疯狂想着解决办法,顺带还给了地星一拳,“咒缚反噬时,你也会遭殃!” 既然地星让咒缚判定算上了它,那么违反时它也会受到反噬。 “哈哈哈哈哈,那又怎样呢?跟你一起消失,多好!”很明显,地星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思说的,癫狂的笑声让人怀疑它是不是已经疯了。 而那笑声中,伊兹还能听见从混沌中心传来的嘲笑。 奈亚拉托提普! 岩浆已经快要突破岩层,漫上去了,留给伊兹的时间也不多了。 他皱眉看着被拍在地上动弹不得,也不掩盖其肆意张狂的地星,冷哼了一声。 既然它不客气,那么他也没必要坚守原则了。 规则上的压制之下,位于下位的造物只能静心聆听、全盘接受。 数不尽的记忆在他眼中打开、流转、压缩,伊兹将自己信息接受的速度提到最大,同时一道神识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精神空间,朝研究中心的地底。 地星发出尖利的惨叫,怒骂他:“你果然道貌岸然!从我的意识里滚出去!” 伊兹冷声道:“是你先打破规则的,由不得你。” 研究中心地底,因为地星的躁动而变得特别烦躁的暗林还是忍不住钻出了伊兹的影子,它不耐烦地看着被艾沃克德抱住的伊兹,尾巴用力地击打着地面。 悄然间,它突然感受到了什么,整个身体微愣,脑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暗林,吃掉溢出来的岩浆。” 暗林的食谱上到高级智慧生物下到劣石岩土,只要能给它能量,都可以上它的食谱,只是生来就学会挑嘴的它不愿意吃罢了。 第65章 不过现在可不是讲究愿不愿意的时候。 地星不正常的躁动他们看在眼里,大地在怒吼,身居地底的他们感受最深,只是一个不把这点小波动放在眼里,一个没有指示不知道怎么搞而已。 它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艾沃克德,发现祂神色未变,难道祂听不见主人的声音? 想到这点,暗林尾巴都摇得更快了。 但下一瞬间艾沃克德出声,直接打破了它的小得意,“咒缚已经松动了,你不必逞强。” 在地星异常苏醒的那一瞬间,祂就意识到了自己忽视了什么,咒缚深入灵魂,祂正在想是把伊兹灵魂捞回来还是直接弄死地星,伊兹自己就来了。 一道神识,够祂松动咒缚了,如果不是奈亚拉托提普横插一脚,加了点小手段,祂能直接把这个不顺眼的咒缚解开。 伊兹在暗林身体里愣了一下,也就这短短几秒的时间,更大的震动从脚下传来,带着金属被腐蚀的气味和热浪翻涌上来——岩浆涌上来了。 “放心。”他只简短地留下这句,就将这道神识收回。 · 这边精神空间,伊兹极速翻阅着记忆片段,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他这时才移开眼看被揍得七零八落的地星。现在,他最后一点顾忌也没有了,他将身一扭,精神空间从边缘处一点点破碎,环带无限延展,随着主人的意志,将目之所及的所有东西一并囊括入怀。 · “这是什么?” “银钥匙。” “包含自动连接门扉之间程序的时空转换器?” “嗯,还包含自感知自适应自组织自构建程序。” “你在学我说话。” “你更适应也更喜欢这样理解不是吗。” “说不过你……好吧,我要一直带着这个吗?方便回来。” “不用,你掌握了我的部分权柄,试着感知它们,它们会领路,而门扉之间永远会为你敞开。” “……” · 门扉之间中,上古者们围簇在上古永生者的周围。无数典籍传说中,祂们被描述为陪伴塔维尔·亚特·乌姆尔守护终极大门的存在,理论上也是如此。但实际上,第一,终极大门位于无尽深渊之中,别说常人,寻常的神祇都无法随意进入,第二塔维尔常年在此驻守,大门之后也就是犹格索托斯本体所在,此处本就是犹格索托斯的主场,根本没有哪个失智疯狂的人会来挑事。 说是守护,上古者们的职责更偏向于陪同,平时的任务也更多是出走他界为门之主处理琐事、收纳藏品,而没有任务时祂们便跟着塔维尔学习,体悟至道。 比起守护者,祂们更像是塔维尔手下的学者,当然,祂们本身就来自于各个宇宙的被犹格索托斯赏识的顶尖智者。 所以,在这个平常的时间点,门扉之间也是一如既往的场景,上古者们围绕着塔维尔,以高效的精神交流,无声讨论着一个课题。 不知是讨论到了什么,有人将话题一下生发到了“主从神”权柄与力量共享与互制上了。祂们还谈不上从神,因为祂们还未真正掌握犹格索托斯冕下相关权柄,使用力量还是依托于塔维尔的赐福。 而有经验丰富的上古者想起了祂们的主,犹格索托斯冕下,曾经确实也有个从神。 不过,哪怕是最古老的上古者,对于这位从神,也是只听闻过些许传说,太古永生者塔维尔在引导解惑之外的话题上一贯沉默,也没有上古者敢去问祂这些与求索真理无关的话题。 所以,祂们也只听说,那位从神在后面因故陨落,这倒是一件值得让人感怀的事。 很明显这不是一个愉快的话题,也和他们现下在讨论的课题关系不大,上古者们只出现了几个飘渺的念头,没有选择展开它。 一切都那么平常,门扉之间很少会有变化,也很少会有意外,有的上古者还在悄咪咪走神,想着这次课题讨论结束,向仁慈的主申请出去游历一趟,毕竟最近也没有必须在场的大事发生。 很明显,这位并不知道立flag的恐怖之处,就在祂思考去哪个星系游历时,祂穷尽一生就算做梦也不敢想的意外就这没发生了。 开始是最外围的上古者们察觉到了异样,祂们隐约感知到似乎有什么灼热滚烫且粘稠的事物在门扉之间边缘涌动,但在祂们看向王座上的塔维尔,却发现祂依旧波澜不惊,便压下了这份疑虑。 门扉之间偶尔会接纳一些有幸来到终极大门的生物,这些生物来自各个宇宙各个种族,千奇百怪,塔维尔冕下都未有反应,也许也只是某个幸运地敲开门扉之间的智慧生物吧。 ——祂们这么想着,不再去挂心。于是,在所有上古者都发现不对劲时,一切都已经完了。 开始还只是一两滴,到后面,大股大股的岩浆从门扉之间的边缘犹如洪水冲坝般倾斜而下,它们以阻拦不住的架势飞泄而出,滋啦啦全部冲击到空中,高温热气和硫磺气味快速弥漫。 而就在上古者们惊愕站起,动用力量将朝祂们方向汹涌而来的岩浆分向他方时,一团明显被人打得七零八落的东西顺着冒着红光与热气的岩浆而出,“噗嗤”一声掉落到地面岩浆之上,又咕噜噜地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了下来。 随之,一个球状智慧生物从门口挤入,由内生发而出的星环环绕其身,快速旋转,他快速飞进空间,其后不断喷涌而出的大片岩浆紧随而出,岩浆的光辉反射在他身上,让他正如恒星般发出光耀。 至此,亿万年来,从未发生过意外的门扉之间,迎来了它的第一个意外。 一直注视着这场闹剧的塔维尔亚特乌姆尔在这位智慧生物——明显也是闹剧的罪魁祸首闯入时,终于有了反应,祂从王座上站起,缓步走下,向对方伸出应该是手的一部分,声音在精神之中响起,轻轻荡起波澜,没有一丝恼怒,反而还有几分愉悦的上扬。 “犹斯特拉贡…伊兹,无论如何,欢迎回来。” 祂踏过炽热岩浆,手轻轻抚摸着球体的表面,球体静默着,环带穿过祂,将祂环绕在内,犹如一个久违的拥抱。 第58章 在艾沃克德将他的人身带来后,伊兹果断换会了原来的身体。 “还是有双手用起来更习惯些。”伊兹抻了抻手臂,伸了个懒腰,暗林见了他,正激动地围着他跳,但碍于塔维尔在后面盯着,它不敢放肆地爬到伊兹身上。 塔维尔从他后面搂过他,厚重的灰纱触及皮肤却是一种轻飘飘的感觉,若有若无的感觉带起一阵痒意,伊兹忍不住往旁侧躲了躲。但身后人察觉到了他的动作,环过腰肢的“手”力道陡然加大,完完全全锢住了他,伊兹便松懈了下来。 “地星怎么样了?”他问后面的人。 “让上古者们去封印了。”塔维尔轻飘飘地说着,视线掠过在地上匍匐运动的暗林,实在觉得太碍事,一下把伊兹抱起,踏入了门之中,把暗林关在了门外。 终极大门之后,犹格索托斯的本体正在其中盘桓。 伊兹朝那里看去,不同于上次看见的一片虚无黑暗,现在,他能看见,无尽深渊之中,挤挤挨挨的数亿亿万颗球体在盘旋、聚合,他的那具星球般的形体,在对方面前,简直小小巫见大大巫。 察觉到他们来了,许多漂浮着的球体缓慢下降,来到了他们面前。 “犹格索托斯。”伊兹伸出手去触碰离他最近的那一个,唤出祂的名字后他又他沉默许久,之后他才轻声说道,“我回来了。” · 宇宙之间星辰无数,亦孕育了无数文明。 各方种族生长环境不同、生活习性不同、交流方式不同、文化价值更不同。 然而,很多时候,他们对于真理彼岸的追求是相同的。 相比其他世界,这个世界的求真者有一份幸运,那就是他们在踏上这条漫长且孤独的求真之道时,他们就能知道,有一个明确的终点在等着他们——门扉之间的大门,向所有真知者敞开。 但看似仁慈慷慨之举,却藏匿了诸多黑暗与隐晦之处。 真实永远与深渊并行,求索真实之人也终会沉溺于深渊之中。 在遥远的过去,伊兹还尚是个孩童之时,他的父母带他来到了人类联邦科研中心宇宙奇点区,这里囊括了从古至今几乎所有宇宙奥秘的答案,他路过相互纠缠的量子,走过不断移动的能量体,跨过悠悠运转的天体,感受过神秘磅礴的黑洞,最终他来到了一个观测台之前。 “那是255号观测体。” 父母指着观测台屏幕上的实时映像为他介绍。 研究人员们戏称,那是人类现在唯一的不可知。 观测体255号。 伊兹踮起脚尖,看着3d屏幕上的光球,它向四周散发着比超新星爆炸还要灿烂的光芒,它律动着比宇宙天体之音还要动听的信号,它拨动着比多星体系还要难以预测的波浪。 第66章 同行参观的人很多,有孩童,也有成年人,更有别的种族的人。 他们围在这一实时映像之前,或议论纷纷,或惊讶赞美,或不感兴趣。 在他们之中,伊兹带着孩童般的天真与烂漫,感慨:“它好漂亮哇。” 他转头看向父母,“妈妈,爸爸,我能和它玩吗?” 他以为这个光球和前面的展品一样,有着专门为了引起参观者兴趣的全真模拟形式,可以进去用手和身体去感受它们的存在。 周围的大人们听见了孩童幼稚的话语,纷纷大笑。 妈妈摸摸他的头,告诉他:“它还没有被破解,还没有全真模拟哦,不过,妈妈爸爸就在研究它,小伊很快就能触摸到它了。” 小小的伊兹在当时抱着大大的期望,转头看着展示屏,笑容满面。 谁都没想到,这个“很快”,等了不知道多久,又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实现。 终极之门之后,门之主的本体是超过人类想象的庞大,人类的身躯与之对比,几乎是米粒对比大象。 而就在层层叠叠虚虚实实的球体之间如米粒般的人类深陷其间,犹如坠入泥沼,没有任何抓手可以攀援向上,只能随着深渊就此堕落。 · 星星坠了又升,潮水起起落落,海城的沙滩边,永远不缺犹如朝圣者的观光客。 由上世纪文人笔墨渲染,这里的太阳出来时似乎会撒下金钱,不然不能解释他们怎会因一篇文章而不远千里来到。 作为吃够了台风湿气的本地人,许东晴至今也无法理解这些文人骚客的情怀,他只坐在电动轮椅上,尽力往偏地走,生怕撞上了哪个游客。 医生说,他应该多出去走走,看看自然风景,缓解一下职业带来的心理疾病,他不是不听劝的人,也是为了在死前给这个操//蛋的世界有点好印象,所以他有时间就来看看据说能洗涤心灵的日出。 心灵洗涤了没他不知道,但对这些叽叽喳喳的游客的杀意渐浓是不争的事实。为了故乡的经济发展,也为了不让自己刚退休就进监狱,许东晴选择主动避让。 但很可惜,他今天出门应该没看黄历,看着站在他经常自己待的位置上的那个人,许东晴终于忍不住,骂出了声。 那人听见了,转身笑着看着他,在许东晴眼里宛如笑面虎。 海风吹过,那人的黑色长发在空中飞舞,他用手拢了拢,向许东晴打招呼,泛着银色光芒的眼睛犹如一片深渊。 “你变得灰扑扑的了呀,许东晴。” “伊兹,你他//妈还没死?!” 伊兹很无辜:“怎么还是这么暴脾气。” “见到你就没好事!”许东晴呸了一声,调动轮椅就想走,结果被人拦住了。 “哎呀,我也是好心来发邀请函的嘛。”伊兹拦住他,将传统的红色纸质邀请函递给他,弯下腰诚恳地说。 “什么鬼!”许东晴瞥到了上面的字,像拿到了什么烫手洋芋。 “结婚请柬???” ——end—— 第59章 1. 当我摔下悬崖,人类的本能让我傻乎乎地闭上了眼,然后,我就被人像拎猫一样提起来了。 重新站在山顶冰雪之上,我来不及感受劫后余生(其实摔下去也不会把我摔死)的喜悦,便急忙转过头,果然看到了我的现任导师站在我身后,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盯着我。 但没事,每一个优秀的学生都能从自己导师上扬或下降三个像素点的眼角准确猜出对方的想法。 而我,正是一个优秀的学生。 我猜我的导师是在嫌弃我脚滑掉下悬崖。 这可刁难我了,任何人都不能对一个几万年没用过双腿的人类下地走路的水平抱有什么不必要的期待。 正常人类在雪地上都可能摔跤,我能平稳行走到现在,只在悬崖边那被风磨得光滑如镜的冰上脚滑一下,已经是天赋异禀了。 但我知道,我的导师不属于“任何人”的范畴。不论是我曾经所呆的高位星际世界,还是现在这个牛鬼蛇神横行的魔幻世界,我的导师都不属于。 祂根本就不是人,也难以用某个概念去给祂下定义。所以我在这里仅以祂最著名的名号来代指祂,但这不意味着祂就仅仅会被这一称号所概括。 门之主犹格·索托斯。 而我的身份,是祂某种意义上的第一个学生和从神。 2. 我说上面那句话时,脸当然不会红。因为我敢肯定,过去、现在、将来,我就是我的导师遇到的第一个、大概率也会是最后一个能把祂一个化身吞噬殆尽,还跑到祂面前来招摇过市的人物。 我很骄傲有这样的成就,这份骄傲甚至能盖过我脱离原世界,来到这个世界的乡愁。 是的,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用时髦一点的说法,我是穿越进这个世界的,但过程有那么一点点曲折与离奇。总之我醒来时就已经吞噬了我导师的化身并在祂面前招摇了几万年了(我导师说按人类对时间的认识来算,感谢祂的包容)。 所以我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祂的学生和从神。我对此很乐意,因为我为什么会脱离原世界,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我导师的英姿太过迷人,把我吸引过来的。 我并不觉得承认这点有什么不对劲,但听说我导师的兄弟听说了这件事后露出了十分难言的表情。 总之在我醒来后就在我导师手下学习了数百年了,现在,是祂特地把我放出来,带我进入低维世界做实践。 但很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可能我导师也没有想到,我一切准备妥当,反倒在最不应该出错的身体掌握上出了问题,尽管我认为这是并不能算我的错,随便哪个人躺一年都得复健呢,何况我这个万年都没用过双腿的人。 但正如我前面所说,我的导师不是人,祂很嫌弃我,而我只能乖乖承认“错误”,并加紧改正。 3. 那次实践的结果怎么样,我做完后转头就忘了,毕竟我还有太多的课题需要完成,没时间浪费在一个已经完成的任务上。有一个高水平导师的代价是永无止境的高要求,更别说我的导师就是这个世界的“最高水平”。 但那次实践前期发生的那次脚滑,导师隐晦的嫌弃,那相比后面发生的恒星塌缩、宇宙星震以及时间崩坏小到不能再小的事,就这么莫名落在了我的心间,刻下了一个我无法无视的小小痕迹。 彼时,我以为那是因为我在潜意识警示自己时刻不要放松,时刻都不要让导师失望。从未想过,这是一个命运小小的预示,它在未来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我的精神如积木般推倒打碎,也让我彻底看清我自己的想法。 4. 我再次重申,我是个优秀的学生。 不然以我的导师那变态的眼光,也不会耐下心教导我这么久,我知道对方对我有很大的期待。 而我一度将这份期待视作我在这个世界的锚点。 这并不荒谬,学生对导师产生这样的情感依赖是普遍存在的。各位,想想你在上学期间,老师把你点起来,问了你一个你稍微动动脑便能回答的问题,然后期待地看着你,你是不是会调动所有的脑力去回答这个问题,去满足老师的期待,并在老师对你露出赞扬的微笑时高兴得要炸掉了? 是的,老师对学生的情感影响就这么深,我只是符合普遍规律,受到如此影响的人罢了。只是我要回答的问题太过宏大,需要的时间也太过漫长,我所受的影响也便日渐加深,并逐渐远离正常、合理的范围而已。 如果有调查员朋友在这里,也许会把这种过程称为污染化,那我想我应该已经被污染成了一个怪物。 但我不想当怪物。 5. 我曾经花了无数年研究一个光球,最后得知那仅仅是我导师的亿万分之一的化身,我震撼的同时也倾倒在祂的光辉之下,成了祂的从神与学生。 这是我们的开始。 但事实证明,人类是情感动物,不论他进化到如何地步,哪怕脱离维度限制,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只要他承认自己还是个人类,他就依旧是个情感动物,这个本质永远不会改变。 我要感谢星际时代的教育,种族林立的宇宙一度让人找不到自己的定位,所以星际的教育便将这个问题研究得极其透彻,让每一个接受过教育的人都有强大到能独自面对宇宙的内核。 我坚持我就是人类,不论我的外在性质如何改变,这个本质都不会变化。 但我有时候也痛恨自己有如此强大的内核,让我忍受无限的痛苦与绝望。 我的导师很好,在作为一名知识渊博、情绪稳定、不吝赐教的导师而言,祂是百分之一万地合格的,门之主能做到祂想做到的一切事,包括教好一个学生。 并让那个学生对祂死心塌地。 我曾做过一段时间“时间之刃”,说白了就是我导师的猎犬,永无止尽、毫无条件地追逐我导师的猎物,为我的导师带来祂想要的一切。 第67章 在我痛恨我的内核时,我就一直在回想这段猎犬的时光:毫无思考的杀戮多么快乐,毫无思想的兵器多么自在,每次完成任务,门之主会为我舔舐伤口,会奖励我任何我想要的,甚至是满足我某些僭越的想法。 这让我产生某些幻觉,以为这就是安宁。 可我不想当怪物,我想做人类。 内与外的对冲如此强烈,人性本来追求享乐,但却被梦想拖拽着朝痛苦行径。 于是我听从了伏行之混沌的建议,利用了门之主对我的信任(真是可笑,祂居然毫无保留地信任我),背叛了我的导师。 如果离开也算背叛的话。 我作下这个选择时其实算不上多么清醒,但我知道我再不离开可能一辈子都不能清醒了。 所以,我找到了自在自存之源,剥离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只剩下一个孱弱不堪的原始人类的身躯,和一个残破的灵魂。 我听见了伏行之混沌阴谋得逞的奸笑,也听见了门之主被欺骗的怒吼,但又如何,我只想永坠安宁,找到灵魂最后的归处。 只是我最后还是升起了一丝不忍,大概门之主对我的影响太过深厚,我的灵魂都已经无法剥离祂的存在,我居然在最后还能不忍。 到底不忍自己离开祂,还是祂被我背叛? 我不知道,也不再去想,我只等待着下一次醒来,那应该是一个新的世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