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高岭之花强娶后死遁了》 第1章 《被高岭之花强娶后死遁了》作者:朝临砚【完结】 简介: 魔头尹倾辞遭仙门百家围杀,万万未曾想到会是死对头寒时序出手相救,更令他出乎意料的是,贵为仙门百家之主的寒时序,竟以一顶花轿将他强娶入了喜堂。 尹倾辞:?寒时序修无情道终于修变态了吧! 然而洞房之日无事发生。原来寒时序拿了“得道飞升第一步,先斩命定人”的戏码!尹倾辞不过是寒时序飞升的垫脚石! 天降系统,让尹倾辞和寒时序组队通关秘境,帮寒时序达到证道门槛,再被他一剑穿心。 尹倾辞: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系统:完成所有任务,系统会助您死遁。此外,血条降低多少,您就能获得多少战力。 于是尹倾辞开始拖着病怏怏的身子,边吐血边给寒时序打辅助。 一路忍辱负重,终于到达秘境出口,系统音响起:欢迎进入【不双修就无法通关的秘境】。 尹倾辞:? 秘境门开,门外站满了尹倾辞的各位老仇家。尹倾辞衣衫不整,被寒时序挡在身后,十分不想活。 老仇家对尹倾辞口诛笔伐,说他天生坏种,杀师弑父,恳请寒时序杀妻证道。 可向来规矩的高岭之花寒时序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说世人愚昧不辨善恶,要带尹倾辞闯出去。 不用了! 尹倾辞干脆利落地撞向寒时序的剑尖。 尹倾辞死后,寒时序放弃了飞升,日夜扶在重光镜前,即便承受反噬之痛,也要逆转阴阳,找寻尹倾辞的残魂。 仇家们得知当年真相,方知尹倾辞的冤屈,追悔莫及。 死遁后的尹倾辞喜获新身份,听座下小魔讲述所有人都在为他疯魔,道:“那又如何?” 重回巅峰,尹倾辞提剑去找寒时序决斗。谁料寒时序被他打得吐血也不还手,一心求死,满脑子都是要去见亡妻尹倾辞。 尹倾辞:够了!别惦记尹倾辞了! 险些急得自扒马甲。 高岭之花圣人攻x病弱傲娇恶役受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系统 美强惨 高岭之花 先后爱 主角视角:尹倾辞 寒时序 一句话简介:宿敌变妻子,先婚后爱 立意:珍惜当下 第1章 魔界,鬼泣殿。 尹倾辞高居宝座之上,目光透过双目所覆符绡,俯视殿内众魔,道:“想活命就趁早离开。” 众魔匍匐跪地,齐声道:“吾等只为尊上效劳!” 尹倾辞不明白,这些魔为何都愿意追随他,赶都赶不走。 自入魔登临魔尊之位后,他从未履行过魔尊之责,如今修为尽失,已无自保之力,不想便宜了仇人,又无处可去,只好回到了魔界。魔界本就弱肉强食,他以为众魔会喝干他的血液、分食他的身体,结果他们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寻来药修为他续命,还抓来人界的厨子为他烹饪菜肴。 众魔信仰的魔神,分明死在他手里。 他们难道不想为魔神报仇吗? 魔界的防御阵法与统治者的修为休戚与共,如今他金丹破碎,灵脉中再逼不出一点儿灵力,这道魔界防线已形同虚设。若仙门得知他修为尽失的消息,赶来攻打魔界,那他就只能成为仙门诛魔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话本里的反派都是为衬托正道的功绩而生,尹倾辞可不肯给他人做配。 思至此,尹倾辞那想拿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顿觉毫无胃口,他端起酒杯,饮下一口酒。 酒液入口辛辣,灼烧着他的胃,也让他浑身暖起来,一时恍惚,产生了灵力在体内涌动的错觉,但很快,热流散去,归于冷寂。 失去修为后,他便与普通人无异,会饥饿,会渴,怕冷,怕热,也想活下去。 是的,他其实不想死,他要长长久久地活着,还想…… 可如今他一身病骨支离,还随时会有仇人找上门来,如今他连仇人的半招都接不住。 尹倾辞高傲了半辈子,年少时身为修真下界第一剑,只有修真上界的寒时序能与他打个平手。后来堕入魔道,他不甘心屈居魔神之下,卧薪尝胆,计杀魔神,取而代之。师父指责他堕魔,他索性把这个啰嗦的老头杀了,父亲要大义灭亲,他顺手就弑了父。可谁知他父亲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来的,他一时疏忽,遭到对方暗算,一身修为尽散。 走到今天这一步,后悔吗?尹倾辞扪心自问。 他若后悔,那他便不叫尹倾辞了! 可有遗憾? 这倒是有的。 他至今还没能跟他的死对头一决胜负。 寒、时、序。 他嘴唇轻启,默念着这个名字。在殿内长明灯的映照下,他双目符绡之上的鲜红符文仿佛闪过流光,衬得他的肤色愈发苍白,唇愈发鲜红。 今生最大的憾事,便是在修为巅峰期时忙着和魔神内斗,没和寒时序惊天动地打一架。 不过,只要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有机会赢寒时序。 这么一想,倒激起了他心中的斗志。 或许他还有别的路能走,比如,殿外的火山口连通着妖界空间,他只要跳下去,就有机会如凤凰涅槃般脱胎换骨,成为一只妖,以妖的身份重新修炼,假以时日必能重回巅峰。 他正思索着后路,突然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经计算,您若跳入火山口岩浆当中,只有一成几率涅槃成妖,九成几率会失败。】 “你是谁?”尹倾辞还以为面前那盘红烧鱼翅在说话,拿起桌上筷子在手中挽了个花,一筷子插了进去。 【成功绑定宿主尹倾辞,系统848号为您服务,系统在您的识海中与您对话,为了降低您的理解成本,您可将系统视为天道的一部分。】 天道的一部分么…… 尹倾辞承认,他确实对这个系统产生了兴趣。 【仙门百家正在破坏魔界的防御阵法,马上,他们就会杀入鬼泣殿内,但宿主不会有生命危险,会有人来救您。当救您的人到来后,宿主只要听从系统指示,就能活下去。】 果然,尹倾辞破碎的金丹在腹间烧了起来,他能感应自己曾亲手设下的防御阵法,在遭受外力撞击。 系统的预言确实准确。 “仙门那群人还真是急不可耐。”尹倾辞放下筷子,振袖,将面前的几案一掀,满桌山珍海味散落一地,酒液泼洒在石阶上,顺着火山石砌成的石阶流淌下来。 魔侍连忙上前收拾残局,道:“尊上息怒,可是菜不合胃口?我这就叫人将那厨子斩了。” 尹倾辞摆摆手,道:“众魔听令,带着你们的族人离开魔界,等候东山再起的机会。” 众魔疑惑不已,直到地面开始震动,他们才反应过来,有外力在撞击魔界的防御阵法,慌乱间,他们一边喊着与魔界共存亡,一边七手八脚地抱住尹倾辞的身子,直到一块由黑玉制成的魔尊死令“啪”一声落在地上。 面对魔尊扔出的这块令牌,他们不得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鬼泣殿。 殿内终于安静下来。 殿外,日光穿透黑云、驱散瘴气,投射在魔界的大地上,众魔潮水般四散奔逃。数百名身穿白衣的仙门弟子从天而降,紧攥手中剑,小心翼翼地靠近鬼泣殿。 即使听闻尹倾辞如今修为尽失,他们也不敢轻敌,传闻中尹倾辞阴险狡诈,他们担心尹倾辞失去修为一事有诈,倘若尹倾辞放出假消息想将修真界主力引入魔界一网打尽,也不无可能。 一路上,他们屏息凝神,生怕殿前殿内有机关与陷阱。 直到他们踏入鬼泣殿门槛,站在大殿中央,看到宝座上坐着的人,才松了一口气。 他们确实感受不到尹倾辞身上有一丝一毫的修为。 方才不过杯弓蛇影。 尹倾辞看上去虚弱不堪,脆弱至极。 他坐在铺有柔软兽皮的宝座之上,一袭略显宽大的赤红绛纱袍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子与不堪一折的腰肢,及腰的黑发披散着,衬得他的脸苍白无血色。即便他的双目上覆有一层绘有鲜红符文的白绡,窥不见全貌,也能让人看出他有一副漂亮的皮囊。 众弟子举剑,指向尹倾辞。 “魔头,束手就擒吧。” 高处宝座之上传来一阵咳嗽声,随即是一声轻笑。 众弟子下意识绷紧神经,将手中剑攥得更紧了些。 尹倾辞修长的手指抚过兽皮,自那毛绒绒的兽皮之上留下一道痕迹,他透过在视线中半透明的符绡,俯瞰仙门众人,道:“想当初,仙门和魔界尚能各守疆界,互不侵扰。怎料我修为一失,仙门百家便趁虚而入,落井下石。堂堂正道怎能做出这等行径?这传出去多不好。” “尹倾辞,你残害苍生无数,当受审判。” 这声音从殿门处传来,回荡在殿中,传进尹倾辞的耳朵里。尹倾辞觉得很熟悉。 第2章 他从哪儿听过来着? 他恍然大悟,这位好像是他曾经的二师弟,君将夜。 逆光中,君将夜一身獬豸纹样圆领袍,带领五名气质不凡者踏入鬼泣殿大门,众弟子纷纷侧身,为他们让出一条路。 尹倾辞见到这架势只觉得好笑,道:“我一个修为尽废之人,还用得着仙都六司司长全员出动吗?哦,差点儿忘了,你们恰巧都和我有血海深仇。” 尹倾辞将头部后仰,墨发委落,露出一截白皙纤长的脖颈,道:“若我不死,你们的下半生是不是就只有恨我这一件事可做?不然我大发慈悲,成全你们好了。” 此时不逞口舌之快,更待何时? 仙都六司长中,一袭青衫的云黎压着怒火,目眦欲裂,死死盯着尹倾辞的喉咙,握剑的手发着抖,恨不得立刻就冲上去,将尹倾辞千刀万剐。 君将夜将云黎挡在身后,对尹倾辞道:“尹倾辞,你杀师弑父,堕入魔道,可有其事?” “那还有假?” “你投靠魔神临渊,与他狼狈为奸,伙同他掀起兵厄之灾,使得修真界生灵涂炭,是否属实?” “当然属实。” “那么……”君将夜合上双眼,默念口诀,于是一只写有“斩”字的签令牌悬浮在他眼前,待他再度睁开眼时,那支令牌散发着刺目光芒,化为一把锋利的雪白刀刃。 “斩。” 这家伙,立时便要祭出獬豸令将他当场处决?犯得上这么心急吗? 吐槽过后,尹倾辞从容不迫地打了个哈欠。 【宿主,请再等等。】 【救您的人马上就会出现。】 尹倾辞悠然地闭上双眼,越来越期待那人是谁。 “且慢。” 当那声沉静如雪的熟悉声音响起时,尹倾辞周身剧震,以为自己听错了。 【宿主,您没听错,就是他】 “你说他是来救我的?”尹倾辞不敢相信。 【是的,他是来救你的。】 尹倾辞道:“我与他水火不容,互为宿敌,恨不得对方死,更何况他还是仙门百家之主的儿子,仙门百家今日来杀我,你说来救我的人是他?” 【是的宿主,接下来,无论他做什么,您都要顺从,这样您才能活下去。】 顺从寒时序?尹倾辞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觉得这个说法太过诡异,还有点……恶心。 大殿内响起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在场修士齐刷刷跪了一地。 “参见仙主!” 尹倾辞还以为寒时序的父亲也来了,然而睁开眼一瞧,只看见了寒时序一人。 寒时序一头绸缎似的霜白长发萎落在雪白滚云纹水凝袍上,他手执寒冰般的长剑,谪仙般独立于匍匐跪地的众修士中央,正抬起冰蓝色的眼睛,望向尹倾辞。 花纹繁复的额饰,在长明灯火下闪过微光。 尹倾辞坐直了身子,死死盯着寒时序。 寒时序什么时候当上了仙门百家之主?! 没听说他爹死了啊! 不知为何,尹倾辞分明坐在高处,俯视寒时序,却觉得比对方矮了一截。 难道寒时序当真会如系统所说,救下他? 这简直骇人听闻,谁知道寒时序是不是要以仙主身份将他带走后处以私刑。更遑论,尹倾辞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被死对头救! 尹倾辞猛地一拍宝座扶手上的机关,便有数只傀儡自大殿顶部纷纷掉落,与修士们战作一处。尹倾辞则趁乱拔腿跑向殿后的暗门。 逃出鬼泣殿,尹倾辞往火山口跑去。 【宿主,系统早就提醒您了,您若试图通过火山口前往妖界空间,只有一成的几率能活着涅槃成妖,九成几率会死。】 “那又如何?” 哪怕只有一成的几率,他也要赌自己能涅槃成功! 总比被寒时序救下好! 尹倾辞回头一看,见众修士都追了出来。他咬咬牙,祭出一张符纸,瞬息间便移动至三丈外。 然而下一刻,尹倾辞脸色一变。 不好,只有一张瞬息符纸。 尹倾辞后悔没多画几张,不过好在他距离火山口越来越近,已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岩浆热气,嗅得到焦糊气息。 他一身红衣猎猎,青丝与袍袖翻飞,往火山口跑去! 突然,他的脚踝忽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以至于他在惯性之下摔倒在地。 他双手扶着地面,艰难地爬起身,见一条由数道鲜红符文首尾相接而成、约有一寸宽的红绫,捆绑住他的脚踝,随即游蛇一般攀援至他的膝盖、大腿、腰间、双臂、胸口,勒紧他的赤鸟绛纱袍,将他紧紧捆缚住。 尹倾辞的双手也被这条红绫束缚,他倒在地上,狼狈得很。尤其越是挣扎,红绫缠得越紧。 他突然想起五年前在灵湖教院求学时,他也曾被这东西缠住过,以至于求学第一天便失了面子,被一众女修调笑了整整一年。 那时他的修为虽不及巅峰期,但至少也已结丹,都无法从这条红绫中逃脱,更遑论修为尽废的现在? 到底是谁的红绫? 尹倾辞像一只绝境中的困兽,又因方才的一阵逃脱,肺部灌满了风,禁不住地咳嗽起来。 狼狈极了。 可也不知道为何,那些修士分明已将他围了起来,但却尽皆一言不发,也没有任何行动。他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气氛不太对。 君将夜和云黎怎么沉默了?刚才不是要斩他吗? 寒时序又想干什么? 这条红绫是谁的东西? 尹倾辞没能看见众司长与众修士脸上都挂着相同的震惊之色。 他们身为仙门中人,怎能不知被这条红绫缠上代表了什么?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条名为“绯炼”的红绫,竟然选中了十恶不赦的魔头尹倾辞。 震惊过后,他们的神色又带上了深深的忧虑。 尹倾辞听到了什么乐声,由远及近传来,那乐声喜气洋溢,很是熟悉,尹倾辞在魔界待得太久,过了一会儿才想起,那是人界男女成婚,接亲时的乐器吹打声。 魔界怎么还有这种乐声? 恰在此时,有一道影子拢在了尹倾辞身上。 尹倾辞此时脸着地,也看不见是什么人,直到清冽的冰雪气息将他包裹。这气息让尹倾辞猛然应激,下意识就要躲开,可寒时序伸手揽住了他不堪一握的腰肢。 尹倾辞的脑子一阵天旋地转,他被寒时序抱在了怀中,并撞入了对方冰蓝色的眼眸里。 旁边停着一顶花轿,寒时序正怀抱着他往花轿走去。 尹倾辞不可置信地看向寒时序。 寒时序的神情沉静如初,与往常一样不辨喜怒,对方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移开视线,迈向前方。 微风拂动寒时序的银发,有发丝被风吹到了尹倾辞的脸上。他能听到寒时序的心跳声,那心跳声平稳有力,任谁也想不到寒时序这样清冷的模样,这般平静的心跳,居然在做这种事。 尹倾辞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寒时序抱到花轿旁。轿帘掀起,现出当中的空间,他被尹倾辞放入花轿中。 轿帘落下,尹倾辞的视野被一片刺目的红所覆盖。 失重感传来,轿子晃晃悠悠地兀自浮起,也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吹奏声再次响起,尹倾辞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寒时序把他绑起来送进了花轿里。 互为一生宿敌的人,居然要和他成亲! 其他人呢,那些刚刚想杀他的人呢,没有异议吗? 他是在做噩梦吧! 第2章 仙门百岛悬浮在万丈高空之上,宛如星罗棋布,众星捧月般簇拥起当中的仙门之都。 仙都内一改往日的素色装饰,挂上写有喜字的红灯笼与红绫纱,乍一瞧,一派喜气洋洋,然而仙都弟子们皆一袭雪白滚云纹袍,神情木然,并无任何喜色。 玄鹤门外停着一顶花轿,花轿中的新娘似乎在挣扎,使得花轿摇摇晃晃,其上流苏随之而震。 来往弟子皆与此轿保持一段距离,还有弟子露出了鄙夷的表情,被同行之人提醒后,又回归优雅端方之态了。 花轿内,尹倾辞奋力挣扎,系统劝尹倾辞道:“宿主,挣扎无用,小心将符绡蹭落,到时候可麻烦了。” 尹倾辞果真不再挣扎。 他咬着后槽牙,暗骂寒时序修无情道修疯了。与此同时一个诡异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浮现:难道寒时序……对他有意? 二人少年时刚见面便打得不可开交,分明谁也瞧不上谁……怎么可能? 另一边,仙都大殿内。 仙都最为德高望重的四位长老端坐上座,六司长分座两旁。云黎将手中茶杯摔在桌上,震得茶水溅了出来,打湿了他的半幅衣袖。 “什么?尹倾辞是仙主的命定之人?” “正是。”须发斑白的首座长老道:“绯炼所选中之人,便是仙主的命定之人。” 第3章 云黎见除了君将夜以外的其他四位司长并无意外之色,道:“你们早就知道?” 众人点头。 在宽大衣袖的掩饰下,君将夜将指甲嵌入皮肤当中。 他分明差一点儿就能杀了尹倾辞,为师尊报仇了。 难道他此生注定无法手刃仇人?哪怕他是拥有处决犯人之权的獬豸司司长? “原来只有我和师兄蒙在鼓里。”云黎用手捏了捏眉心,道:“仙主一定要和他成亲?他可是十恶不赦的魔头,这有辱仙门名声。仙主为何不当场杀他证道?既为民除害还能飞升成神,岂不大快人心,两全其美?” 首座长老摇头,道:“修无情道者,需在修为圆满之际杀妻证道方可飞升成神。两个条件缺一不可。仙主如今是大乘期修为,距离渡劫期尚有一段距离,在仙主修为圆满前,尹倾辞还不能死,且双方必须要有夫妻之名才可以。” 归珩司司长苏雪渊看着茶水中沉沉浮浮的茶叶,道:“不必有夫妻之实?” 另一位长老道:“若仙主的修为始终在增长,就不需要与尹倾辞有夫妻之实。” 度支司司长云黎道:“万一呢?万一遇到修为阻滞的问题……” 长老道:“修无情道者一旦修为阻滞,那便要通过双修来破而后立。” 礼乐司司长殷妄眯着眼,打了个哈欠,道:“很危险啊!谁人不知寒氏出情种,否则这么多年,怎么没一位仙主能渡过这情劫,杀妻证道飞升?” 众人沉默了。 “诸位放心,仙主的性子我最了解。”司刍馆馆长方有规正色道:“既然尹倾辞是恶徒,那么无论他拥有多美丽的皮囊,哪怕是魔界中能勾魂摄魄的炉鼎,仙主也不会动心,更何况仙主自修习无情道以来,便已斩断情根,淡泊尘世。” 首座长老的声音在殿内回荡,道:“仙主的身份关乎整个修真界的存亡,他虽冷淡疏离,但必不会辜负肩上之责。今夜仙主大婚,无论如何,仪式也是要完成的。” 殷妄站起身,道:“诸位,吉时将至,我要去主持仪式了。这婚礼来得匆匆,忙煞我也。” 他挥了挥袖子,与诸位长老与司长告别,回礼乐司去了。 寒时序站在礼乐司廊下唯一一棵白茶花树前,似乎已等候多时。 他一头银发、一袭白衣,与不染尘埃的白茶花相得益彰,风吹过,花瓣簌簌而落,映在他淡蓝色的眼眸里,未掀起任何波澜与涟漪。 “仙主驾临礼乐司,当真令此处蓬荜生辉。”殷妄拱手道:“仙主打算在哪里举行大婚仪式?可要通知高堂?” 寒时序的声音听来冷冽,他道:“于望月阁中大婚,简化仪式,不必打搅老仙主与夫人。” 殷妄一一应下。 见寒时序转身便要离开,殷妄忙道:“您的态度关乎仙都上下的礼数。敢问仙主,婚后您打算如何对待您这位特殊的道侣?” 寒时序停住脚步,言简意赅地道:“软禁望月阁,为他治伤,直至证道。” * 花轿轿帘陡然被掀开,尹倾辞以为寒时序回来了,正要挣扎着踹寒时序一脚,却发现来的是三名女修。 尹倾辞从不对女性表现敌意,他难得安静了不少。 女修们手中捧着的艳红嫁衣与凤冠霞帔灼烧着尹倾辞的双眼,尹倾辞虽喜红色,但从未穿过如此颜色的红,更何况这好似是……女性服制? 尹倾辞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对于这位传说中的魔头,三名女修明显有些畏惧,但一看这位魔头病恹恹的,还有一副绝世容颜,又被绯炼五花大绑,心里的畏惧便减少了几分。她们钻进花轿,扶起尹倾辞,在狭小的轿子空间中艰难地为他披上嫁衣,将那条绯炼掩在宽大的外袍下,又七手八脚地为尹倾辞戴上凤冠。 为尹倾辞打扮完毕后,三位女修偷觑了一眼,皆是心中一动。 火红的嫁衣衬得尹倾辞愈发风华无双,不知在那条符绡的遮挡下,会是一双何等美丽的眼睛。 实在是太好看了,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偏生是恶徒呢? 只谈容貌,他与仙主实在相配,若他不是魔头那该多好。 可他若不是魔头,仁慈如仙主,怎么能狠得下心杀无辜之人证道呢? 女修们纷纷叹气,为尹倾辞盖上红盖头,说了几句吉祥话,将轿帘放下来,命四名修士抬起了轿子。 花轿穿过玄鹤门,在一众仙门弟子的目送中,穿过重重大殿,往仙都后山的绝尘仙境去了。 “现在怎么办?”尹倾辞问系统。 【您只要顺从寒时序,就能活下来。】 【不过你也反抗不了。】 尹倾辞:…… 花轿一路到达绝尘仙境,落了地。 尹倾辞先是闻到浓郁的白茶花香,而后轿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起,冷冽的冰雪气息复又钻进他的鼻尖里。 双目之上本就覆着一条符绡,如今又盖上一条红盖头,尹倾辞的视野愈发模糊,看不清寒时序的样子。他低下头,见寒时序的袍摆也是鲜艳的大红色,一时觉得荒唐至极。 他是被寒时序抱出来的。 全身被捆绑,无法行动,好在他还有一张嘴。 他故意猛地靠上寒时序肩头,头上繁重的发饰砸到寒时序脖颈的同时,他张嘴咬上了寒时序的肩! 寒时序却好似没有感受到疼痛似的,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继续迈步前行,僵持了一会儿,反倒是尹倾辞的牙先酸了,不得不松开。 趁着喘息换气的功夫,尹倾辞伏在寒时序耳边,道:“寒时序,你修无情道修变态了吧!怎么?你还喜欢我不成?” 寒时序没有回应他,反倒是绯炼勒紧了他的身体,鲜红的符文攀缘至他的嘴边,堵住了他的唇。 尹倾辞支支吾吾含含糊糊地骂了几句。 不喜欢就不喜欢,堵他的嘴做什么? 绝尘仙境内种满了白茶花树,雪白的花瓣随风飘落,落在地面的红毯上。寒时序一身戏服,怀抱着身穿嫁衣的尹倾辞,踏着落满白茶花瓣的红毯,步入花林深处。 即使尹倾辞视线模糊,他也认出,这些白茶花树排布成了一个阵法。 寒时序很快就到达一处小院。院门大敞着,内有一处二层小楼,小楼牌匾写着“望月阁”。 望月阁一楼堂内摆放着几张桌椅,仙都的长老与司长们围桌而坐,目送寒时序将尹倾辞抱进来,板着张脸。只有殷妄喜笑颜开,连忙迎上前招呼,道:“哎呀呀,新娘还是要站着拜堂的好。” 尹倾辞当即火冒三丈,瞪向殷妄:谁是新娘? 即使隔着红盖头,殷妄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尹倾辞的怒火,他连连后退两步,将手中折扇挡在胸前,道:“看来夫人杀气很重啊,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情况特殊,那仙主和夫人……将就这拜拜?” 他看了一眼寒时序的脸色,见寒时序好像没有抗拒,便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吉时已到,一拜天地。” 尹倾辞感觉到,寒时序抱着他转了个圈后,对着门外的天光,弯下身。 “二拜高堂。” 寒时序再次转身,又是一拜。 尹倾辞被他抱着转来转去,加之他心中怒火烧了许久,有些缺氧,头晕眩起来。 “夫妻对拜。” 隔着盖头,尹倾辞隐约看见寒时序低下头,同他额头相抵。 触感冰凉,让他一下子想起冬日的雪。 分明是个令他厌恶的亲密接触,可他暴躁的内心因此平静下来。 “送入洞房!” 殷妄陡然提高的声线让尹倾辞猛然一惊,瞬息间他的怒火便再次燃起,他当即奋力挣扎起来,含糊不清地喊着谁要和他洞房,挣扎中凤冠歪斜,红绸盖头即将委落,被一只手及时地按住了。 隔着红盖头,寒时序的手恰巧抚在了尹倾辞的太阳穴处,按上了他的符绡。 他心下一惊。 这条符绡万万是不可被摘下的。 担心符绡掉落,他安分了些,不再挣扎。 寒时序很疑惑他为何突然安静下来,但听到殷妄的催促声,便扶着尹倾辞的头饰,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抱着他,一步步地走上了望月阁的楼梯。 喜服上金色的丝线随寒时序的动作而流动,绸缎似的白发也在喜烛的映照下闪着流光,每走一步,都令这座沉静的木阁变得光彩夺目起来。 众司长和长老,目送他们的仙主与那位罪不容诛的魔头入了洞房。攥着手中酒杯,不知这喜酒喝还是不喝。 “诸位,怎么不喝喜酒啊。”殷妄道:“花好月圆夜,新人入洞房,我们宾客可不便观赏,喝喝酒沾沾喜气就散了吧,只盼今日良辰成佳偶,他年麟儿绕膝飞……” 众人齐刷刷地望向他。 殷妄用折扇挠了挠头,朝着众人一一拱手,道:“抱歉,说错了话。职业病,还望海涵。” 第4章 第3章 天色渐晚。 寒时序怀抱尹倾辞,穿过轻垂而下的红帐,二人的影子在红烛摇曳下影影绰绰,有些缠绵的味道。 尹倾辞甫一被寒时序放在雕花木床之上,繁重的凤冠便倾落而倒,连带着他的身体也侧躺下去,头上红绸簌簌而落,露出他的面容。 寒时序的目光落在尹倾辞那缠在一起的凤冠与红绸之上,他伸出手,想要为尹倾辞解下来。尹倾辞猛然一惊,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拼命挣扎着,口中含含糊糊地大喊着要与寒时序同归于尽。 然而根本无济于事,绯炼只会越系越紧。 凤冠上的金丝勾住了红盖头,绯炼又缠住了他的嘴,他的模样着实狼狈,唯有那条符绡还端正地遮挡着他的双眼,白皙的皮肤经烛光一照,透出淡色的绯红,他挣扎了一会儿便失了力气,胸膛起伏,喘着气,只能任寒时序为他解下红绸,摘下凤冠。 令尹倾辞意外的是,寒时序只是拿着那顶镶着红蓝宝石的凤冠,将其摆放在窗边妆台上,便熄了烛火,盘腿打坐,合上双眼。 他雪白的长发蜿蜒而落,气质清冷出尘,身处挂满大红绡帐的婚房内,格格不入。 尹倾辞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他越想越恨,就这样干瞪了寒时序一夜。待第二日天一亮,寒时序便离开了,而在他走后半个时辰,绯炼上的符文渐渐黯淡,很快便消散而去。 失去束缚,尹倾辞终于能坐起身。 大红的装饰刺激着他的眼睛,他恨不得将这间婚房砸了,回想这一路的耻辱,他怒火攻心,呕出一口鲜红。 血顺着他的嘴角蜿蜒流下,他扭头望向窗外,窥得见外面的白茶花树。这阵法为寒时序所设,解法也只有寒时序才知道。 将他强娶又将他软禁,这寒时序究竟想做什么? * 仙都送来一个丫鬟侍奉尹倾辞,她名唤兰茵,模样秀丽,巴掌大的小脸上有两块自然的坨红,跟涂多了胭脂似的。 令尹倾辞意外的是,兰茵并不惧怕尹倾辞,性情也大大咧咧的,一见面就极尽所学之词夸赞尹倾辞的美貌,末了绞着手,眨眨眼,道:“夫人夫人,看看你的眼睛,好嘛?” 尹倾辞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我就是因为不怕死,才会被送来伺候夫人的呀!”兰茵从容地将食盒打开,道:“自从我受伤失去修为,沦为仙都中人人可使唤的丫鬟后,就想通啦!早死晚死都是死,人活着,还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好呀!” 尹倾辞被这小姑娘的人生观震撼了一下。 同样失去修为,他可不想死。 “不过夫人可不要和阿茵学呢,夫人要好好活着,活到仙主修为圆满之时,毕竟仙主要杀妻证道才能飞……飞……” 兰茵一下捂住了嘴。 “你说什么?” 尹倾辞刚喝下兰茵送来的掺了蜂蜜的药汤,僵硬地转过头来,看向她。 药的苦涩犹在喉中,久散不去。 兰茵的神色变得慌张起来,她扭扭捏捏地道:“这……这……仙主没吩咐我保密,应该是可以告诉夫人的吧……” “你当然可以说,我还要感谢你告知我如此重要的情报,作为交换,我会给你一种药,若非灵脉俱断,辅以此药修炼,修为就能慢慢恢复,只不过,能不能结丹,看你的造化。”尹倾辞将一个药瓶放到桌上,道:“吃完后,拿你们仙主的情报交换便是。” 情报?兰茵想了想,大概是仙主几时打坐、几时休息,每日跟哪几位修士说了话吧! 兰茵问:“那你不吃吗?” 尹倾辞扬起下巴,道:“我曾经修为太高,此药对我来说,药性不够。” 内心愤懑道:若此药能修复我断裂的灵脉,我还会受制于他? “还有,别叫我夫人。” 兰茵:“遵命,夫人。” 尹倾辞:…… 待兰茵一蹦一跳地走后,尹倾辞拿起妆台上的凤冠,狠狠地摔在地上。 难怪寒时序会救他,原来是将他当成证道工具了! 便是因为他有罪在身,就可被随意处置了吗? 他又不是寒时序的所有物,凭什么要被寒时序左右生死! 系统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宿主,这未必是坏事。】 “哑巴了一夜,这时候倒开始说话了。”尹倾辞坐下来,道:“此话怎讲?” 【您只需顺应命运轨迹,待寒时序修为圆满后,被寒时序一剑证道,系统就会助您死遁,并奖励您一副新身躯。】 尹倾辞承认他有些心动。 系统继续说着。 【若寒时序修为阻滞,宿主需要通过完成任务助他提升修为。您愿意吗?】 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面板,“是否愿意”的字迹呈现在眼前。 尹倾辞果断点了“确定”。 * 五年后。 寒时序再也没有来过望月阁,准确来说,是尹倾辞醒着的时候从没见过他。 除了被束缚人身自由而令尹倾辞不爽之外,尹倾辞也算悠闲地过了五年。 不过他可不想让寒时序察觉他坐以待毙,故而也会时常去闯一下绝尘仙境的阵法,欣赏仙门因他而加强警戒、鸡飞狗跳的样子,日子过得也不算无聊。 此外,他还有个打发时间的方式。 他走进望月阁的地下室。 经年不见阳光的地下空间,因门扉的开启洒入阳光,细小的尘埃飘扬而起,待尘埃落定后视野清晰,便见数条锋利的银白丝线横亘在顶部,而在那些银丝线下,吊着一个人形。 那人的双腕被丝线吊着,头部垂下来,身上套着一件黑袍,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遍布木质纹理。 是一只傀儡。 他花费了五年的时间炼成了这具傀儡,若非一不小心失手,便完美了。 尹倾辞伸出手,拨开傀儡散落的黑发发丝,露出一张由他亲手雕刻而成的脸。 无论看到多少次,尹倾辞都会心头火起。 要怪就怪他在雕刻傀儡的脸时不该走神。 莫不是材料不够用,尹倾辞都想将这傀儡销毁,再做一个。 他咬破食指,血珠自他的指尖渗出来,而后将食指置于傀儡的唇上,轻轻一点。 于是那傀儡脸上的木质纹理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鲜活、细腻的肌肤纹理,傀儡的睫毛颤动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怎么连瞳孔也是冰蓝色的?尹倾辞差点气晕过去。 ——这只傀儡,拥有一张和寒时序一模一样的脸。 尹倾辞恨自己当初手滑。 “把兜帽戴上,遮住脸,跟我走。”尹倾辞拂袖转身,道:“从今往后,你就叫戌十。” “我不需要你的时候,记得自觉匿身在我的影子里。” 为了炼成戌十,尹倾辞极尽看所有能找到的所有傀儡材料。 今日他要试试这傀儡的威力,看看这个复刻了寒时序修为的傀儡,能否带他闯出绝尘仙境。 戌十背起尹倾辞,踏碎满地白茶花,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便破解了阵法,到达了仙都的碧落崖。 呼吸着外面的空气,尹倾辞心情大好。 就在这时,沉寂了五年的系统,再次在尹倾辞的脑海中响起。 【宿主,从这里跳下去,系统会将您送到任务所在地。】 尹倾辞道:“果然,寒时序这些年修为没长进,你就出现了。” 【是的,宿主,寒时序如今修为阻滞,需要身为他命定之人的您助他通关秘境,帮他提升修为,方能达到证道门槛。】 【任务完成后,系统会助您死遁,您也将拥有一个新身体与新身份。】 【请一跃而下吧,宿主。】 …… 尹倾辞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枕在戌十的腿上,他坐起身,见眼前为一片荒芜之景,没有一丝一毫的魔气。不远处,有游魂游荡在断壁残垣间。 【已进入归墟秘境。】 【新手任务:您需要在一个时辰内与寒时序汇合,任务奖励:50积分。】 【新手福利:系统会为将您的血条增加至五成,此外,您若在任务中吐血受伤,每降低一成血条,将获取巅峰时期的两成战力。】 血条增至五成,尹倾辞的唇有了些许血色,僵硬的四肢也逐渐有了温度,呼吸很久没有这么顺畅了,他贪婪地汲入空气,恍惚了一会儿。 可第一个任务就让尹倾辞犯了难,毕竟在一个时辰内找到寒时序可没这么容易。 寒时序的修为已至化神期,应该早就闯到前方去了。 尹倾辞的左手手背突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他低头一看,手边再次出现了那条由赤红色的符文串连而成的绯炼。绯炼不知长几许,直至在雾霭中消失不见。 尹倾辞眉头紧蹙,将左手掩于宽大的袖下,后退半步。 【宿主,「绯炼」能为您指引方向,您只要将它缠在手腕上,很快就能找到男主了。】 第5章 绯炼的首端扑了个空,又像游蛇一样不依不饶地往尹倾辞的右手上缠去。 一只戴着手套的手突然伸过来替他抓住了绯炼。原来戌十察觉到了尹倾辞的懊恼与厌恶,想替他将绯炼扯断。可这条绯炼是寒时序所属绯炼的复制品,也只有寒时序的命定之人才能碰。旁人若误触绯炼,会如同将手伸进烈火中焚烧一样。 尹倾辞见绯炼宛如火舌一般舔舐戌十的手掌,使戌十的手套边缘冒起烟,瞬间焦味弥漫。他连忙翻转手掌将绯炼缠上自己的腕子,拉过戌十的手查看伤势,叹道:“你说你笨不笨,什么都要碰,我去哪儿找材料修补你。” 这时系统音响起,提醒尹倾辞查看系统商店。 尹倾辞一看,系统商店提示新商品上架:扶桑木胶。刚好价值50积分。 眼睛一下子就移不开了。 有了扶桑木胶,他不仅可以修复戌十受伤的手掌甚至还可以炼制出更多傀儡。 若有一只傀儡军相护,何至于沦落如此下场。 可即使隔着半透明的符绡,手腕上刺目的红色也灼烧着尹倾辞的眼,尹倾辞索性闭上眼,当起了真瞎子,由着绯炼为他寻路。 而在尹倾辞没有权限查阅的纯白色的系统空间中,淡蓝色的数据流宛如瀑布般流动,将系统的工作日志显示出来: 【成功引导宿主接收任务。此为书中世界,寒时序为本书男主,书名《我修无情道》。】 【error:男主升级受阻,修为难以提升。 bug修复:阴阳调和。 匹配到最适合为男主突破瓶颈的人选:男主的证道人尹倾辞。 系统为他们匹配出最适合彼此的paro: 不双修就无法通关的秘境。】 第4章 静夜啼鸦,月色如霜。 黑瓦白墙的小院突兀地矗立在荒原深处,院内红枫出墙,片片枫叶随风而落。 一双雪白皂靴踏上满地枫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来人气质恍若谪仙,一袭水色滚云纹凝衣,背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绸缎似的白发半束于银冠中,花纹繁复的银链条额饰令人不由将目光落在他的沉静眉宇与浅蓝色眼瞳之上。 “咚,咚……”他叩响了紧闭的门扉。 门“吱呀”一声开了,须发斑白、面相和蔼的管家笑脸相迎,道:“承蒙贵客远道而来参加小少爷的满月宴,快快请进。” 寒时序点头,他跨过门槛,与一众忙着打扫枫叶、张灯结彩的下人们擦肩而过,踏入堂屋之中。屋内燃着熏香与炭火,香气萦绕间却是阴寒无比,背上的剑有感异状嗡嗡而鸣,寒时序回首扫了一眼,剑才安静下来。 管家请寒时序落座,丫鬟毕恭毕敬地奉上茶水。寒时序接过茶盏,只觉触手冰凉无比,微微蹙眉。 管家面带窘迫,道:“穷乡僻野之处寻不到好茶叶,让客人见笑了。” 他忙着张罗,将寒时序留在了堂屋内。 寒时序掀开茶盖,闻到了刺鼻的香味。盏中茶水里有异物飘飘浮浮,哪里是什么茶叶,而是香灰。 就在此时,前院内传来一声惨叫,寒时序将茶盏放下,往堂屋外走去。 视野内一片血红,只见前院内横七竖八地倒着管家与数十名下人的尸体,他们的胸口被贯穿,只留下黑洞洞的疤痕,死状凄惨,有的人怀里还抱着没来得及挂上去的灯笼。 后院内有婴儿的啼哭声响起,寒时序闻声穿过堂屋迈入后院,却一脚踏入了熟悉的地方。 他又回到了前院。 满地的枫叶一如刚踏入这座宅院时鲜红,方才死在他面前的下人们此刻竟鲜活地站在他面前,朝他恭恭敬敬地行礼,转身又忙碌起来。 一如方才的情境那般,寒时序被管家请入堂屋落座,接过茶盏,将茶盏放下后又听到惨叫声,不出意外的,他再次目睹了下人们的死状。 后院再次响起婴儿的啼哭声,寒时序明白,他若再次往后院中走,必会回到最开始的地方,他需要找到阵眼,于是纵身一跃立于房顶之上,以手掐诀,合上双眼。 这些冤魂以为自己还活着,每一个人都呈现出生前的模样,他们被困于死前的回忆中,周而复始地重复着死前的动作,循环往复。 背后的本命之剑又躁动起来,寒时序将它按下。自寒时序指尖流出点点流光,灵力宛如月光洒落,笼罩在整座宅院之上。 冤魂们沐浴在纯净的灵力中,很快便得到了净化,消散而去,但婴儿的啼哭尚未停止。寒时序跳下屋檐,终于能踏入后院了。他循着哭声,推开厢房的门,在一片尘土飞扬中打开了陈旧衣柜的门。 衣柜里蜷缩着一具成年女性的干尸,她双颊凹陷,身上没有伤痕,像是在变故发生后惊惧饥饿而死。婴儿的啼哭声从她的怀中传来。 寒时序伸出手悬在半空,倾注灵力,为她净化了怨气与执念,她紧抱着的双臂才舒展开,露出一个襁褓。 寒时序抱出襁褓,襁褓中的婴儿看到寒时序后便立马停止了哭泣,黑葡萄似的眼珠好奇地盯着他的额饰,双手伸出去乱抓,寒时序低下头,婴儿如愿以偿地摸到寒时序的额饰,“咯咯”笑起来。 怀中一轻,婴儿灰飞烟灭,只留下了一件襁褓,“啪嗒”一声,一枚钥匙掉落在地,与此同时华光乍现,衣柜变成了一扇紧闭的木门,寒时序慢条斯理地将襁褓叠整齐,放在地上,这才捡起钥匙打开了木门的锁,身影隐没在光亮之中。 * 循着绯炼的指示,尹倾辞终于来到一座黑瓦白墙的宅院前。 这一路遇到太多游魂,他们的怨气令尹倾辞胸闷不已,可当尹倾辞踏入宅院时,却顿觉呼吸顺畅。 尹倾辞呼出一口气,酸软的腿也顿时有了力气。 他游目四顾,发现此地没有一丝一缕的怨气。 他从满院飘落的枫叶中发现了寒时序的脚印,进入堂屋看见两杯浮着香灰的茶水,又往后院的厢房走去,在那里看到通往下一层的出口,与整齐叠放在一侧的布料,大致拼凑出方才发生过的事。 因秘境中没有冥界之门,游魂困于此处无法往生。部分尚存人形的游魂会囿于生前之所,成为地缚灵,一旦有人闯入他们的领地,就会被困在迷阵当中。 寒时序进入迷阵后,没有出剑驱散游魂,反倒选择了消耗灵力净化他们,送他们往生,用这种方式找到了“阵眼”。 这分明是秘境中最简单的一层,只需将游魂杀得魂飞魄散,便能轻易脱身,寒时序偏偏要消耗灵力净化他们,纵然修为再高、灵力再充沛,也不该是这么浪费的吧? “正道修士果真冠冕堂皇,学什么普度众生的做派,浪费灵力送游魂往生,是不是有病?我看寒时序更适合出家当和尚。”尹倾辞腹诽道。 当然,尹倾辞也庆幸寒时序因做这些麻烦事而耽搁了时间,方便他能跟上。在绯炼的牵引下,他和戌十穿过木门。 门后是一处通道,漆黑狭窄,仅容尹倾辞和戌十前后通行,不知走了多久,尹倾辞脚下虚浮,像是踩在了棉花上,他垂眸一看,见脚下踏着甲板。他正置身于一艘浮在水面的小船之上。 小船再次受力下沉,扬起水花,戌十也跟了上来。在确认尹倾辞毫发无伤后,戌十踩上船尾,沉默地拿起船桨。哗啦啦的水声中,小船在迷雾中缓缓而行。 迷雾渐渐散去,豁然开朗,只见河道两侧灯影摇曳,水面波光粼粼,水上漂浮着数艘画舫,透过画舫的轻纱薄缦,隐约可见女子翩翩起舞的曼妙身影,琵琶声伴着歌声传入尹倾辞耳中,宛转悠扬。 尹倾辞看向眼前绯炼,绯炼延伸至河道中央一处拱桥前。拱桥托举起雕梁画栋的楼阁,楼阁牌匾上写有“醉梦楼”三字。 随后,绯炼的色彩渐渐褪去,消失在腕上。 这显然是一处秦楼楚馆。 寒时序居然进了青楼。 尹倾辞迫不及待地要撞破寒时序的好事,满脑子都在想,若寒时序被他抓包,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以至于一时忽略了桥洞下的幽光。 待船越靠越近,他才发现,拱桥下的桥洞就是秘境第一层的出口。 就在此时,一朵花落上他的船头。 尹倾辞侧过身子,抬头看去,见不知何时,每一艘画舫的露台上都挤满了年轻的姑娘,她们作娇媚之态,一面调笑着,一面将手中的花束扔向尹倾辞。 “今儿个是什么好日子!姐妹们快来看呐,居然来了一位俊俏的小郎君!” “这位小郎君是我的,谁都不许跟我抢!” 很快,尹倾辞的船头就被各色花束淹没,他随手拿起一朵,见娇艳欲滴的花朵上还沾着露水,倒是新鲜得很,再望向一众美艳的女子,有些讶异。 非鬼非妖非魔,倒像是活人。 归墟秘境中竟还有人类在此生存?秘境少说也有千年历史,可瞧此处的画舫装潢与姑娘们的衣着打扮,倒像当今时兴的样子。 第6章 尹倾辞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小郎君的眼睛可是看不见,不然为何蒙着眼?”画舫上,一位姑娘大声喊道。 尹倾辞拈花一笑,符绡尾端被风吹起,抚上他的脸。 他一袭红衣猎猎,身姿笔挺地站在小舟上,本就如画一般,这一笑更是光华夺目,令画舫上的姑娘们红了脸。 他道:“是啊,在下身患眼疾,不能视物。” 而后轻轻一声叹息,令姑娘们的心像是被钩子剜了一下。 “真是可怜呐。”她们道。 “不过没关系的,小郎君上来摸摸我们的脸,就知道我们长什么样子了。挑一个你最喜欢的姑娘,陪你驱散忧伤,如何?” “这……”尹倾辞诓骗了姑娘们,本就心虚,一听这话,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窘迫之色,他咳嗽了一声,道:“抱歉姑娘们,在下忙着赶路,想去一个叫醉梦楼的地方。这里可是醉梦楼?” 画舫上嘘声一片。 “小郎君,不瞒你说,醉梦楼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可它大门紧闭,不欢迎你啊。” 尹倾辞道:“为何不欢迎我?” “是这样的,小郎君,你若符合进入醉梦楼的条件,早就置身其中了。又怎会坐上断魂河的小船?” “别看醉梦楼近在眼前,可对没有被选中的人来说,就如同海市蜃楼一样,你看得见摸不着的!醉梦楼没有选中你,你大可坐着这艘小船,直接离开这层秘境,通关了呢。” 那为何寒时序和他不一样? 尹倾辞道:“姑娘们可知,进入醉梦楼的条件是什么?” 他倒要看看自己哪里比不上寒时序。 “你登上画舫,我们就告诉你。” “小郎君别怕,我们卖艺不卖身,不会吃了你。” “好久没人来我们船上听曲儿了,小郎君就当为我们捧捧场嘛!” 尹倾辞无奈道:“那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画舫上响起欢呼声,尹倾辞示意戌十将船停靠最近的一艘画舫旁,姑娘们喜上眉梢,朝尹倾辞伸出手。 尹倾辞刚登上画舫就在脂粉香中咳嗽起来,引得姑娘们一阵调笑。她们拉尹倾辞坐下,为他倒酒,随即丝竹管弦之声响起,轻歌曼舞,余音袅袅,一派祥和景象。 尹倾辞打着拍子,似乎沉醉其中,事实上他自登上画舫的那一刻便已精神紧绷。 在被姑娘拉上画舫时,他有触碰到对方温热的肌肤。 对方的呼吸声,乃至舞动身姿时沁出的薄汗,都昭示着她们的活人身份。 在秘境当中,事情越不合理,越危险重重。他不能有半分懈怠。 一曲罢,尹倾辞抚掌称赞,姑娘们凑上前,缠问他要如何改进才会更加动听。 尹倾辞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道:“或许可以尝试减弱笛声。” 姑娘们采纳了尹倾辞的意见,再次演奏同一首曲子,果真更加和谐,对尹倾辞感激极了。尹倾辞向她们询问进入醉梦楼的条件是什么,为何他却被区别对待。抱琵琶的姑娘眨眨眼,道:“或许下一艘画舫的姐姐们知道。” 其他姑娘们附和道:“是啊是啊,她们都希望能得到小郎君的指点呢。” 尹倾辞:…… 接下来他又被请上第二艘画舫,与先前一样,演奏完后,姑娘们希望他提出改进方向,但对尹倾辞的问题避而不答。 不过,他也并非一无所获。姑娘们告诉他,她们是被自己的父亲或被负心汉卖给了修士。至于那些修士为何要带她们进来,她们也不知道。后来,那些修士们都不幸死在了秘境中,而她们有幸为醉梦楼的老板娘所救,自此便在画舫安身,等待客人到来。 客人踏入此地,一般都会置身醉梦楼中,像尹倾辞这样一来就出现在小船上的客人少之又少。平日里见不到客人,姑娘们就在画舫上唱歌跳舞弹曲儿,以打发时光。 待登上第四艘画舫时,尹倾辞的耐心已到达极限。 想他堂堂魔尊,竟被当作乐师使唤。当年魔族奏响靡靡之音讨好他时,他都懒得听。 尹倾辞板着脸,就要拂袖离开,这时他在人群中看到一张阴郁的脸。 那少女身材娇小,眼神空洞呆滞,眼下乌青,尖俏的下巴上有青紫痕迹。 那是尸斑。 尹倾辞瞳孔一缩,他屏住呼吸,朝少女走去。 一位抱琴的姑娘好不容易挤到人群前,将手中的琴塞进尹倾辞怀里,道:“小郎君可以帮奴家调试琴弦吗?” 尹倾辞的目光越过她,望向方才少女站立的地方,那里已不见少女踪迹。 他拨弦听了一下音准,然后将手置于琴枕下,一边调整琴弦一边道:“方才我不小心撞到一个女孩。” 那姑娘瞧这男子从一上船便彬彬有礼,似乎对异性不感兴趣,这会儿一听对方谈论什么女孩,耳朵立马竖了起来,八卦之心燃起,道:“什么女孩能让小郎君放在心上?” 尹倾辞调紧琴弦后,重新试了一遍音律,骨节分明的手从琴头抚到琴尾,道:“也就比这琴高一点儿。” 那姑娘歪头,疑惑道:“我们这里没有个子这么小的姑娘呀。” 尹倾辞倾身向前,想分辨出她是否在撒谎,引得姑娘脸颊绯红,羞涩地不知所措。 他将琴还回去,道:“在下该离开了。” “小郎君还要去醉梦楼吗?”周遭的姑娘们都凑上前,拦住尹倾辞,道:“可小郎君并没有被醉梦楼选中,如果你贸然硬闯,断魂河会发怒的。” 岂不正合我意?尹倾辞心道:到时候搅他个天翻地覆,还能将寒时序引出来,也免得自己亲自进去。 尹倾辞看向任务面板,上面显示只剩一炷香时间。 他自袖中取出一张符咒,夹在双指间默念口诀,眨眼间便已脱离姑娘们的包围,现身于小船之上。 “姑娘们,实不相瞒,我有一位道侣,他背弃了我们之间的山盟海誓,正在醉梦楼中逍遥快活。” 他虽这样说着,可嘴上却挂着不合时宜的笑,道:“在下很忙,忙着去捉奸,今日恕不奉陪了。” 捉……捉奸? 姑娘们瞪大眼睛,先是愣了一会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彼此间交换眼神,瞳孔中倒映出相同的震惊之色,才确定小船上的男子是要去寻他那不忠的道侣。 “小郎君是不是误会了?或许你的道侣只是被醉梦楼选中才置身其中,身不由己罢了……” 她们不是不相信尹倾辞的话,只是更担心他的安危,毕竟这里的规矩不能打破。倘若断魂河发起怒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尹倾辞一想到寒时序这样的高洁人物竟能与青楼沾边,心中不禁幸灾乐祸。管他是否情非得已,先尽情编排一番再说,完全不在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总之赢了那两百也算自己厉害。 在与寒时序的较量中,只要能占得一丝上风,他就足以自傲。 至于自己的名声……还有谁能比魔头尹倾辞更加臭名昭著? 外界更是盛传,他这位声名狼藉的魔头,为了逃脱仙门的审判,不惜使用邪术改写命数,这才成为了仙门之主的命定之人。如今他如愿以偿地坐上了仙主夫人的宝座,正在暗中酝酿瓦解仙门的计划。 对于这样的流言蜚语,他觉得再添上一笔也无妨。 尹倾辞蹙起远山似的长眉,道:“他向来三心二意,如今置身醉梦楼,岂会坐怀不乱?” 而后低头咳嗽了两声,道:“我早已病入膏肓,没几年可活了,今日我必当场休了他,要死,我也要死得自由。” 在姑娘们看来,他神情破碎得惹人怜爱,不由得心疼起来。也不知道哪艘画舫上,一个姑娘朗声道:“哪有什么身不由己,背叛与欺骗皆不可原谅!都这时候了你们还对负心汉心存幻想,都忘了自己是怎么被骗进来的了?” 有第一位姑娘开了头,其他姑娘也纷纷支持起尹倾辞:“小郎君,我们支持你去将那负心人休了!” 尹倾辞在姑娘们的目送下毅然决然地乘着小舟往醉梦楼行去。幸好戌十是个傀儡,否则面对这样一位主人的行径,他恐怕早已哭笑不得。 待小舟行至拱桥前,尹倾辞让戌十停下。 他看着眼前的桥洞。那里蒙着浓雾,隐约可见桥洞后的光。 若是一位寻常修士被传送到这条河上,穿过拱桥就能成功抵达下一关,也无需再经历醉梦楼中的考验,也算运气好。可尹倾辞是奔着寒时序去的,寒时序被传送到了醉梦楼里,他只能放着出去的门不走,给自己找罪受。 这说明寒时序和他命中不对付。 尹倾辞是真心想休了寒时序。 尹倾辞让戌十将船划向岸边,他好登上拱桥,往醉梦楼去。就在小船靠岸的刹那,浓雾瞬间降临,河水也变得湍急起来。 “断魂河发怒了!快关紧门窗!” “小郎君不要勉强!实在招架不住就逃生去吧!” 第7章 画舫的姑娘们深深地望了尹倾辞一眼,将门窗紧闭,唯余灯笼在风中摇曳。 河水沸腾起来。 有什么东西在河面下动作,导致河面汩汩涌动。 尹倾辞看也没看那河水,兀自踏上通往醉梦楼的石桥台阶,轻抬衣袖,露出一双细白的腕子与修长的手指。自他指间流泻出丝丝流光,流光凝聚成一条条傀儡丝线,缱绻地缠上他的十指。 “砰”的一声,一个人影穿透水面。那是一具男性活尸,皮肤呈现灰紫色,大块的尸斑遮住了他原来的皮肤。他屈指成爪,嘶吼着袭向尹倾辞,阵阵腐臭弥漫开来。与此同时,尹倾辞翻转手腕,绷紧傀儡丝线。 伴随着傀儡丝线的扯动,戌十拔出背后长剑,一剑削去了活尸的头颅。 头颅沉进河水中,发出沉闷的声响,与此同时,更多活尸破水而出。 尹倾辞一步步地登上台阶,手掌翻转间,已控制戌十将活尸击退,待尹倾辞走到醉梦阁门前时,河水已回归平静了。 浓雾散去,月光再次倾洒下来。 傀儡丝线发出铮鸣之音,应声断裂,光华破碎,划破尹倾辞雪白的肌肤,洒下一片鲜红。 尹倾辞单手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身形摇摇晃晃,似随风飘荡的芦苇。 戌十上前将他扶稳。 此举强行唤醒了尹倾辞枯竭的灵脉,使他本就如枯枝般脆弱的灵脉几近断裂。 仿佛有无数根锋利的针在他的体内肆意穿梭,挑动他的每一根灵脉。他的手紧紧抓住戌十的手臂,被傀儡线割破的皮肉狰狞地翻起,血丝顺着发白的指尖滴滴流淌坠地,额头沁满汗水,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口中满是血腥气。 系统页面更新了尹倾辞当前的身体数据。 【血条减少5%,当前血条45%】 【战力增加10%,当前战力10%】 系统在计算时有一瞬的宕机。 像戌十这样的傀儡已隶属神器级别,完全可以自己战斗,根本不需要尹倾辞使用傀儡线控制。 尹倾辞多此一举,只能是为了获得力量。 他也确实以自虐的方式获取了一成战力。 尹倾辞强捱疼痛,虚弱无比,可系统却在他的脸上辨别出了兴奋之色。 他沙哑着嗓音,道:“宿敌相逢,必会剑拔弩张……若无自保之力傍身,我会抬不起头的……” 疼,太疼了。 可久违的灵力在灵脉中冲撞,也令尹倾辞兴奋不已,剧烈波动的情绪也在一定程度上麻痹了他的神经。 仅仅恢复了巅峰时期的一成战力,就已强过结丹期修士,这点疼痛算得了什么。 他硬生生咬着牙承受,直到终于捱过去。 如释重负地站直了身子,他将戌十推开,转而拖动沉重的脚步,单手扶住冰冷坚硬的桥柱。 他一袭红衣站在桥上,脸色苍白,目覆白绡,唇染鲜血,像一只艳鬼。 抹去嘴角的鲜红,他俯视河面,见那数十具漂浮在水面上的活尸犹在挣扎。 活尸的魂魄被禁锢在了尸身中,想要行动。然而他们的尸身已碎得七七八八,再不能够支撑他们站起来。 从这些蠕动的尸块中,尹倾辞辨认出他们都是男性,可惜他们的衣物都被水泡得腐烂,无法辨认出属于哪个门派。 尹倾辞想起了在画舫上见过的那个女孩。 她也是一具活尸,但明显不在其中。 尹倾辞转身走向醉梦楼,将手贴到门上,刚要推开,那门忽然碎为齑粉,消失在眼前。 他后退一步,躲开漫天碎屑,看向自己的手掌。 一丝丝灵气在他手指间流动穿行,不停地旋转、交织,缓缓汇聚成一团光环,最终汇入他的手心。 力量刚恢复了一成,难免没有控制好力道。 扑面而来的脂粉香和酒香钻入鼻尖,齐刷刷的拔剑之声响起,刀光剑影在尹倾辞的余光中掠过,他抬眸望去。 醉梦楼的大堂中,修士们推开怀中的姑娘,拔出了桌上的刀或剑。 修士们原本正三五成群地揽着姑娘,围桌共饮,忽见那扇死死紧闭着的门从外面破开了,登时心中警铃大作,警惕地望向来人。 来人一袭赤鸟绛纱袍,发间戴着的一对银色鸟翅发饰在月光下光辉流动,覆目符绡为他增添了几分邪气,令他看上去神秘而深不可测。 他们感受不到来人的修为。 符绡遮挡住了来人的双眸,但遮挡不住他的面容轮廓,可窥见其绝艳之色,不少修士被他的容貌吸引,心下好奇,很想摘下他的符绡,确认他是否如想象中那般美,一时脑中万千遐想,愣在当场。 尹倾辞迈步跨过门槛,站定,道:“失敬,在下来找人。” 修士们这才在他的声音中回过神来。 他们刚被传送至此时,也曾尝试推开这扇大门,用尽方法也没能打开,见来人将门破坏至此,难免心生忌惮,也不知对方究竟是人是鬼是仙是魔,便压上手中剑,随时准备应战。 “找谁?” 尹倾辞起初以为寒时序这是带了一众仙门弟子来逛青楼,仔细一瞧他们的穿着与佩剑,辨认出他们是宗门弟子,不免有些遗憾。 不过,宗门十大世家早已被仙门百家吞并,算来,他们和寒时序也是一伙的。 尹倾辞想说找你们仙主,话到嘴边担心自己身份暴露,便道:“我找我的道侣。” 在场修士都看了看怀中女子。 “我没听错吧,你来这种地方找你的道侣?” “小美人,你看不见吧,在场所有姑娘都在依偎着她们选中的修士,若你的道侣是其中一位姑娘,那我就太同情你了。” 尹倾辞木然道:“我的道侣是一名男子。” 众修士沉默须臾,而后捧腹大笑。 “我没听错吧,你的道侣是男的?” “天啊,我可真好奇,谁家中有如此美眷,还跑来这种地方偷腥?” “师兄你怎么连我们也一起骂了……被秘境送到这种地方,我们也身不由己嘛,更何况,这里的姑娘还等着我们把她们救出去呢,我们可是作为她们救世主降临的。” “去去去。”那名被他们称作师兄的修士扯着嘴笑,道:“究竟谁是这位美人的道侣?快站出来。别躲了,欺他眼盲算什么男人?” “我……我可以是。” 哄堂大笑。 站在尹倾辞身后的戌十打算踏入门槛,被尹倾辞抬手制止,只好遵从命令,隐没于醉月楼外。 “我看不见。”尹倾辞又向前迈出一步,游目四顾,道:“你们可以帮我找到他吗?” 众修士见他身形清瘦单薄,病气恹恹,神情茫然,连烛光下的影子都是极漂亮的,不免呼吸一滞。 待他们反应过来时,尹倾辞已站在了他们师兄的面前。 师兄好福气,他们这样想着,都忘了自己曾因忌惮这名毁门的不速之客,此刻还亮着手中刀剑。 然而下一刻,烛火剧烈晃动,周遭霎时一黑,待烛光再次亮起时,他们师兄手中的刀已被尹倾辞握于掌中。 尹倾辞将这把剑抵在了他们师兄的脖子上! 没有人看到尹倾辞是如何动作的,众修士汗毛直竖。 尹倾辞骨节分明的手按在雪亮的刀背上,双眸分明被符绡所覆,可众修士却能感受到他看向师兄的眼神。 像在看一个死物。 没有人敢动一步。 尹倾辞的声音还是病恹恹的,他说话很慢,道:“有没有见过一个白发修士,负剑,戴着花里胡哨的额饰,眼睛是蓝色的。” 人群中,一名年轻的修士道:“有有有!我是第一个来的,刚来就看见了他,他被醉梦楼的老板娘请作入幕之宾了。” 尹倾辞看向他,问:“在哪儿?” 年轻的修士指向二楼,道:“二楼上房。” 尹倾辞这才将那把抵着修士的刀挪开,扔到地上。 伴随着刀落地的声音,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呼吸,即便尹倾辞踏上台阶将后背留给了他们,他们也不敢有任何动作。 连修为最高的师兄都能被他轻易制住,此人修为果真深不可测。不可贸然进犯,不然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尹倾辞缓缓登上台阶,最终在二楼的上房门前驻足。他心中暗想,外面如此喧哗,寒时序竟未有所察觉,想必是已沉溺于温柔乡之中了。 当着众宗门弟子的面,让寒时序颜面无存,此刻简直是捉奸的最好时机。 第5章 尹倾辞一脚踹开门。 门开刹那,扑面而来的白烟呛得尹倾辞头晕脑胀,他挥手驱赶烟雾,心道寒时序这是在玩什么花样? 视线雾蒙蒙的看不分明,烟雾竟越发浓烈,如同陷进了厚重的云层里,尹倾辞快要窒息了,他下意识退出来,突然,一只手从白烟中伸出,紧紧攥住他的手腕。 他还没来得及惊讶,就被拽得一个踉跄,身影也隐没在室内烟雾中。 第8章 伴随一声巨响,门砰然关上。 楼下大堂的宗门弟子们只看见烟雾缠上尹倾辞全身,并将他拉进房内,面面相觑,终是抵不住心中好奇,蹑手蹑脚地登上楼梯,将耳朵贴上门板。 房内,尹倾辞反手抓住攥他手腕那人的衣袖,道:“云窗雾槛,飘然欲仙,仙主好雅兴。” 话毕,他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衣料的触感摸着像纱衣,略微粗粝。寒时序的水凝衣袍应是冰凉的,光滑的。 尹倾辞听到雾中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 眼前浓雾逐渐散去,入眼的是一名年轻女子,她的左眼之上戴着蝴蝶面具,右眼眼下描绘花钿,风情万种。 尹倾辞陡然一惊,松开她的衣袖。 “我在此地阅人无数,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如此风姿之人。”那女子饶有兴味地看着尹倾辞,道:“你定是仙君口中所言,他的道侣?不然我想象不到,还能有什么人物会让仙君念念不忘。” 尹倾辞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宿敌较量半生都未分胜负,确实会念念不忘。 而后撇过头去,小声嘟囔道:“不过名义道侣罢了。” 那女子没有听到他的低声碎语,道:“我是醉梦楼的妈妈,无姓,单名一个嫣字,可唤我嫣儿。” “嫣儿姑娘,他在哪儿?” 嫣儿拉住他的衣袖,一路拨开烟雾,聘聘婷婷地引他往内室走去,道:“他在等你。” 这话听得尹倾辞浑身不自在。 烟雾便是自内室漂浮而出,尹倾辞嗅到了极为刺鼻的燃香的味道,方见内室桌案与地面上皆摆满香炉,当中燃着香烛,而在香炉簇拥之处,躺着一名少女。 那少女同样戴着单边面具,已无气息了。 尹倾辞道:“燃此迷香阵,是为确保灵魂不醒,延缓她化为活尸的速度?” 嫣儿不置可否,目光撇向女孩的瞬间红了眼眶,她迅速移开视线,道:“她爱美,爱自由,不想成为不人不鬼的怪物。” 尹倾辞也明白了寒时序会来此的原因。 他想在女孩成为活尸前,净化她的魂魄,送她往生。 可秘境当中的游魂在魔神祸世前便已困缚于此,那时秘境中尚存冥界之门。而在魔神祸世后,此地已无冥界之门,故而人死后,其魂魄只能禁锢在肉身当中。 既然魂魄无法离体也无法现出形态,寒时序又该如何净化? 嫣儿撩开内室的纱帐,一把将尹倾辞推进去,自己则往门的方向走去。她刚打开门,便有几名偷听的修士倚空了,扑了她满怀,她嫌弃地推开,道:“去去去,偷听什么,人家神仙眷侣,关你们什么事儿啊?” 修士们仍不死心,还想透过缭绕的烟雾往室内看。嫣儿嗔笑着把他们推出去,咔嚓两声将门落了锁:“我亲自陪大家伙喝两杯,如何?” 修士们闻言兴奋不已,簇拥着嫣儿下楼。嫣儿一抬头瞧见自家醉梦楼大门不翼而飞,窥得见门外弥漫的浓雾,连连惊呼,修士们七嘴八舌地跟她讲起方才所发生之事,嫣儿心疼得紧,可一听仙君是因进醉梦楼才被小郎君误会,此事是因仙君想要帮助自己而起,便又怪罪起自己来。 门可以修,但愿他们之间的感情不要出现裂痕才好。 内室烟雾稀薄,视线回归清晰,尹倾辞见到了正在打坐的寒时序。 他合着眼,静坐在奢靡软帐中,绸缎似的白发委落在地,跟端坐在仙门莲台上似的。 【叮咚,限时任务已完成,积分增加50,现有积分50。】 尹倾辞当即使用积分兑换了一瓶扶桑木胶,并将其揣进袖子里。 离得越来越近,尹倾辞看得见寒时序额头沁出的汗水与微颤的眼睫,往他旁边一瞧,那把号称修真界第一神剑的「不见月」正狼狈地躺在地上,光华黯淡不少,剑身隐现裂痕。 尹倾辞暗道寒时序圣父心又发作了,居然妄图挥动这把能劈开空间的神剑,在变化万千的秘境中劈开一道冥界之门。活该遭到反噬,身受重伤。 尹倾辞冷哼一声,缓缓走近寒时序,与此同时,他心中杀意渐起。 眼前之人曾令他颜面无存,又将他软禁了五年,如此种种岂能不恨? 他又不是君子。 寒时序如今有伤在身,若一成功力杀不了他,那就再添几成。 乘人之危才符合魔头人设。 【检测到宿主的杀意,警告,警告!若任务对象死亡,将视为任务失败!】 “此地又无冥界之门,寒时序死后只能成为活尸,他能跑能跳的,如何算我失败?”尹倾辞道:“我可没说放弃任务。我将他的灵魂禁锢,让他以活尸的身份问鼎巅峰,修成大道,不比原书剧情精彩得多?” 系统默默计算起这些话和任务标准的匹配程度。 【能跑能跳=任务对象寒时序客观存在】 【宿主有心助寒时序问鼎巅峰=宿主愿意助寒时序突破修为瓶颈=宿主愿意和寒时序双修】 【宿主愿意提高故事的精彩程度,代表宿主积极性非常高,有望超额完成任务】 得到的结论是「匹配度110%」 于是系统退下了。 寒时序苍白的唇微张,道:“你来了。” “是啊,我来了。”尹倾辞道:“我很好奇,仙主如何得知,我也会掉入这秘境当中?” “卦象。” 尹倾辞道:“那你有没有算到,你会虎落平阳,任人宰割?” 寒时序道:“这是我的选择。” “啪、啪——” 尹倾辞拍拍手掌,笑了起来:“仙主以护佑苍生为己任,不惜牺牲自己,真是崇高得令人敬佩。但你救人心切,却忽略了一个要紧之处:在这秘境之中,玄机万千,幻象重重,真假难分。不见月这样的神剑,只能破开真实的空间,若斩向「假象空间」,便如同击碎明镜,碎片四溅,反伤其主。没有谁能拯救所有人,你何不静观其变,顺其自然,尊重每个人的宿命呢?” 而后,他微微俯身,将唇靠近寒时序耳边。一缕墨发如瀑轻坠,与尹倾辞的银白发丝交织在一处。 “瞧你现在,连我这个修为尽废的魔头都不如。遭心爱之剑反噬,经脉阻塞,灵力难行,此等煎熬定苦不堪言。我会给你个痛快的。” 寒时序的语气依旧冷漠淡然,但多了一丝失望。 他道:“曾经的尹倾辞,绝不会做出乘人之危之事。” 尹倾辞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讥讽道:“曾经的尹倾辞?那个跟你一样天真,以为单凭自己的力量就能拯救所有人的蠢货?寒时序啊寒时序,人是会变的。” 寒时序道:“我将你软禁,是希望你能迷途知返,重归正途。” 尹倾辞最烦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 此人眼里只有正道准则与天下苍生,对所有生灵都一视同仁地施以援手,像被设定好既定行为处事倾向的傀儡。 实际上情澜微茫,窥不见情感波动。 修无情道的人无趣极了。 尹倾辞冷冷道:“何须披着伪善的外衣,满口仁义道德?若你坦率直言,你就是将我视为成就你大道的棋子,才禁锢我的自由。我或许还会对你另眼相看。” 寒时序蓦地睁开了眼,于是尹倾辞撞入了一双淡蓝的眸子里。 从那双眼中倒映出自己的模样,阴森的符绡上符文鲜红,苍白的脸像血流尽了一样。 死气沉沉的鬼魅,正孑然一身地游荡在鲜活的世间。 尹倾辞尤其厌恶寒时序这双眼。 无悲无喜,波澜不惊。 像镜子一样似乎能反射出他心中埋藏的种种,令他无所遁形。 恨不得剜之而后快! 这样想着,尹倾辞掌心运起灵力,就要一击拍向寒时序的胸口。 突然,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手腕,令他的灵力骤然溃散。 鲜艳如血的绯炼,如同烈焰般灼痛了尹倾辞的双眼,激起他心中的怒焰。然而,他尚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抗,那条自寒时序袖口飞出的绯炼,便在电光火石之间将他的身躯紧紧束缚。 绯炼在他身上游走,缠上他的双臂与腰肢并不够,还堵住了他的嘴。 原本宽大的赤鸟绛纱袍被绯炼勒紧,显现出尹倾辞不堪一握的腰身,挣扎间衣襟滑落,露出明晰的锁骨与一片雪白的肌肤。 “唔……” 尹倾辞踢蹬一双腿,满脑子都是和寒时序同归于尽的念头,直到绯炼紧紧缠住他的腿,使他双/腿/并/拢。 看上去像一条涸泽之鱼。 绯炼越勒越紧,令他呼吸困难,只能在缝隙间微微喘息着。 在绯炼的缠绕下,纵然修为再高,也完全无效。 渐渐的,这条鱼儿浑身脱力,已无力气再挣扎,束发的鸟翅发饰歪斜,墨发散落脸颊,难得露出脆弱之态。 只有单薄的胸膛还在起伏。 第9章 若说方才还给寒时序留面子,赐他痛快地死,这会儿尹倾辞只想将寒时序生生活剐,再碎尸万段。 既身为寒时序的命定之人,便注定会被这条绯炼所制约。所谓寒时序的命定之人,听上去倒像是寒时序的所有物。 士可杀不可辱,他分明是魔界的一方霸主。 才不是谁的所有物。 僵持不下时,尹倾辞听到了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寒时序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房门开了,从外面传来了嫣儿的声音。 “总算摆脱他们了!”嫣儿反锁了门,挥动着手中帕子驱散一身酒气,风风火火地掀开纱帐,见此情形猛吸一口气,被烟雾呛得咳嗽起来。 “咳、咳、咳,打扰二位!” 如此狼狈之态再次被他人目睹,尹倾辞想灭口的心都有了,余光中看到寒时序跟没有羞耻心似的完全无视嫣儿的尴尬,还面不改色地俯身,将手搭在了尹倾辞的肩头。 尹倾辞浑身一颤。 他又想干什么? 嫣儿忽然惊呼一声:“仙君,你的内伤……这么快就痊愈了?!” 尹倾辞猛然扭头,看向寒时序。 透过符绡,他望见寒时序的唇回归血色,通过搭在他肩头的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寒时序体内流转的灵力已然充盈,如同复苏的深海,波涛汹涌,浩瀚无垠。 刚才寒时序不是还奄奄一息吗?怎么眨眼间便活蹦乱跳了? 【叮咚!系统百科来啦:若男主受伤,只需通过绯炼链接其命定之人,就可以从命定之人身上获取治愈之力与灵魂复苏之力。若饮下命定之人的鲜血,效果会更佳。】 尹倾辞气得头晕目眩,心中兀自思忖,莫非寒时序吸了他的血条?自己的血条不足一半,已然如同风中残烛,难道还要被寒时序榨尽不成? 若真如此……寒时序最好是能彻底吸干他的血条!这样他就能恢复昔日的巅峰战力,就能有修为将寒时序千刀万剐。 【系统百科提示:宿主不必担心,您更像一个触发男主自愈之力的机关,您的血条是不会受到影响的。】 …… 寒时序似乎才知道他还能从尹倾辞身上获得治愈之力,看了尹倾辞很久,直到嫣儿又咳嗽一声,他才伸手去解尹倾辞身上的绯炼。 解下绯炼的过程亦是一番煎熬,每当寒时序的指尖不经意拂过尹倾辞的身体时,尹倾辞都会不由得轻轻战栗,露出难以言说的不自在。 绯炼终于从尹倾辞身上撤去,尹倾辞猛地站起身,反手便是一掌掴向寒时序的面颊。 寒时序并未闪避,这位仙门之主竟真的硬生生地承受了这一巴掌。嫣儿见状又是一惊,不禁捂住胸口。尹倾辞转过身,屈指成爪伸向嫣儿的脖颈,却在即将触及她的瞬间,被寒时序抓住了腕子。 尹倾辞侧首,目光锐利地看向寒时序,道:“你以为我要杀她。” 寒时序垂眸,这才看见尹倾辞手中多了一张符纸,其上绘制着能抹去记忆的符文。 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现出诧异之色。 尹倾辞冷笑,道:“仙主对命定之人如此猜忌,实在令人心寒。亏我方才还替你治好了伤,如今看来,还不如去救一条狗。” 而后,拂袖离去。 嫣儿一头雾水,可尹倾辞是仙君的道侣,她可不敢怠慢,连忙快步追上,为尹倾辞整理起凌乱衣袍上的褶皱。 “公子,隔壁尚有一间空房,您去歇息如何?” 瞧尹倾辞没拒绝,嫣儿连忙引路。 房内安静下来。 飘动的符纸甫一落地,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捡起,寒时序看着符纸上鲜红的笔画,淡色的冰蓝眼眸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再抚过心口,不知是否是伤势恢复太快的缘故,心跳声不复往日那般平静。 他将符纸收入袖中,再抬眸时,又结上一层孤寂的冰。 嫣儿招呼尹倾辞走进隔壁房间,又叫来两位姑娘,使唤她们中的一人去浴房准备热水,另一人整理床铺。 虽身体疲惫,但尹倾辞的精神还是亢奋的,他以手支颌坐在桌边,犹在因方才一事记恨寒时序,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嫣儿惯会察言观色,猜测这位公子还在跟仙君闹别扭,不过如今误会已解,夫妻二人床头吵架床尾和,过一夜应该就会冷静了,她为尹倾辞泡了一杯茶,默默地递上前。 尹倾辞接过茶喝下去,火气被浇去大半,这才注意到房内正在忙碌的姑娘们,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归墟秘境凶险莫测,唯有那些身怀绝技的修士才敢涉足。这些娇柔女子本是凡尘之躯,何以会在此地汇聚?莫非是因空间错乱,不慎被卷入此间?” 嫣儿叹息一声,摇了摇头,道:“公子有所不知。有关归墟秘境有这样一个传说,唯有阴阳相合的二人一起踏足,方能通关。女修如凤毛麟角,故有修士花费千金自人间买一位与他八字相合的姑娘,携之共赴秘境。可此地凶险,不少修士还未闯过第一层,便陨落其中。幸存的姑娘们或因机缘与造化,得以苟全性命。我是最早被带入此地的女子之一,好在会一些简单的术法,尚有自保之力,见众女子孤苦无依,遂将她们聚集在此处。此地恰好是修士们会被传送到的地方,我们为吸引修士驻足,便于此间开设醉梦楼,只求换取生存之资苟活。” 尹倾辞冷冷道:“需阴阳相合的二人才能通关?笑话,据我所知归墟秘境千年来无人能过,这传言又是从何而来?” 嫣儿道:“是啊,不过空穴来风罢了,可偏偏每人都信。可怜姑娘们被困于此,更有甚者成为了替死鬼。幸而仙门之主明察秋毫,自他掌管此地后,便下令禁止修士携女子进入,否则不予放行,这才阻止了新的悲剧发生。新来的这些修士们未能携女伴入内,瞧见了我们,产生了带我们一起通关的念头。隔间死去的孩子就是轻信了修士的花言巧语,以为跟他走就能获得自由,谁料……仙君被传送到醉梦楼后,为引她的灵魂归往轮回,尝试施法劈开冥界之门,却不料此地秘境诡异非常,连仙君这样的高人都遭反噬了。” 尹倾辞用力捏紧茶盏,心道寒时序如此慈悲为怀,不出家真是可惜了。 “放心,他会送你们出去的。”尹倾辞讥讽道:“你口中的仙君便是仙门之主,他伟大得很。” 寒时序若帮不了这些姑娘们,那仙门颜面也别要了。 嫣儿险些将手中茶壶摔了,她怎也想不到堂堂仙门之主会亲临于此。震撼过后,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客人们曾讲过的有关仙主的故事,令她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仙主与一个大魔头合籍之事。 眼前之人就是那个魔头? 嫣儿遁了。 一位戴着面具的姑娘自浴房中走出来,道:“公子,浴池中的热水放好了,需不需要奴家侍奉公子洗浴?” 尹倾辞摆摆手,独自一人进了浴房。 那姑娘正要出门,被一只手抓住了腕子,抬眼一看是她的同伴,道:“阿秀,何事?” 阿秀道:“你刚刚有没有听到,隔壁那位仙君是仙门之主?” 姑娘道:“听到了啊,怎么了?他已经尝试过将秘境劈开,可他也做不到。我们便得过且过吧,外面的世界还不一定比这里好呢。” 阿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你真笨。算了跟你说不通,你走吧。” 那姑娘问:“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阿秀道:“我掉了样东西。” 姑娘道:“找不到就算了,马上宵禁了,待那些修士都睡下,我们也该回船上了。别忘了妈妈定下的规矩……” “我知道,宵禁后必须回船上,关紧门窗,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准出来——” 待姑娘走后,阿秀钻进衣柜中,轻轻地将衣柜门带上。 一墙之隔的浴房内,尹倾辞将一张隔音符贴到门上,做完这些,他再也站不直身体,像是浑身脱力一般后背倚住门,胡乱摸出一块帕子置于唇边,呕出一片鲜红。 自打进入秘境起他便精神紧绷,一路紧追慢赶,体力已经到达极限,又不想在寒时序面前失了面子,始终强撑着,这会儿实在撑不住了,倚靠着门缓缓滑下身体,呼吸间肺腑生疼,浑身发冷,嘴唇发着抖。 烛光下,尹倾辞的影子逐渐拉长。戌十现出身形,快步上前扶起尹倾辞。 戌十扶尹倾辞坐到浴池旁的美人榻上,拿起一张毯子为他披上。热气氤氲中,尹倾辞浑身回暖,嘴唇也终于生出血色。 这幅身子,灵脉尽断,寒毒侵体,已是强弩之末,如同他不可回头的一生。 他拽过戌十的手,使用方才兑换到的扶桑木胶,为戌十修补起缺口,长长的睫羽下,神情一派专注。 …… “仙君,只剩最后一间房了,您也在此歇息,如何?” 嫣儿将寒时序领进门,忙不迭跑了。 寒时序先是看了一眼紧闭的浴房门,而后坐到榻上,挥袖熄灭室内燃着的旖旎的香,才合上双眼开始打坐。 第10章 衣柜门“吱呀”一声打开,阿秀小心翼翼地迈出双腿踩上地面,整理了一番发髻,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靠近寒时序,在他身前跪下,褪去外衫,任那柔软的纱衣落到地板上。 “仙尊修为很高呢。”阿秀拉住寒时序的袖角,道:“我听那些臭烘烘的老头说,开启秘境的最后一扇门需阴阳平衡,最好是能与一名炉鼎双修,以阴阳调和。” 阿秀摘下覆在左眼之上的面具,现出眼下泪堂处那一点鲜红欲滴的朱砂痣,道:“我虽不似极品炉鼎那般拥有两颗朱砂印痣,但我已是普通炉鼎当中的魁首,只要你有本事带我闯到最后一关,与我双修一定能出去,更何况,这里也没有极品炉鼎不是?” 寒时序依旧没有反应。 “仙尊就可怜可怜阿秀吧!妈妈偏心得很,总让我待在醉梦楼里伺候那些臭熏熏的好色修士,妹妹们却能在画舫里悠然度日,凭什么!我这一生一眼忘到头了!我多想学莲姐姐,抛下一切跟个修士离开,就当赌一把!不过莲姐姐她太心急了,她选中的修士修为只有元婴期,最终她还是赔上了命。仙尊你修为高深莫测,跟了你,我们一定能离开这里的!” 阿秀不信寒时序无欲无求,伸手就要去摸他的脸,突然一道剑光闪过,寒时序背后的不见月寒光出鞘,吓得阿秀花容失色,连滚带爬地夺门而去。她一边跑一边哭,心道若不是为了重获自由,谁愿意将尊严踩在脚下,冒险去求她最厌恶的男人,当初被父亲卖给修士后,她就该在他们面前自戕,也不至于被困在这处秘境当中求死不能。 另一边,尹倾辞为戌十修补好被绯炼烧坏的皮肤,道:“别在寒时序面前现身。” 戌十点头,身手敏捷地翻出窗。 刚出了一身冷汗,尹倾辞身上十分黏腻,他解下层层衣袍踏入浴池中,仰起头来,只觉身心舒畅,浑身暖洋洋的。 热气氤氲中,覆目的符绡便显得极为多余,他的手指一勾一拉,将那符绡摘了下来。半透明的符绡缠上修长的手指,宛如月光流连指间。 他有一双眼尾略弯的桃花眼,墨色眼瞳在雾气当中水汪汪的,眼神朦胧,含情脉脉。 双目泪堂下各有一颗鲜红的印痣,一左一右点在眼下,衬得他的肤色愈发白皙,似勾魂摄魄的艳鬼。 他正是阿秀口中所言,拥有两颗朱砂印痣的极品炉鼎。 第6章 修真上界。 仙门百岛悬浮于九万里高空,星罗棋布,宛若众星拱月般簇拥起仙都。 仙都之巅,仙台耸立,有流水自天穹飞流直下,凝结为镜,上接天穹,下接仙台,映照出云海翻腾,琼楼玉宇,青山远黛,流光渺渺。 此镜名为重光镜,是一道连接现世与异空间的大门,已矗立此间不知多少岁月。 重光镜前,两名身穿蓝白滚云纹袍的仙君相对而坐,执子对弈,落子无声。 案上燃着香,青烟袅袅。 重光镜中并未映出他们的身影,亦未映出远处仙门门主与宗门之主的轮廓。 身穿白袍的仙门门主皆一一散去,自修真下界远道而来的宗主们却立在原地岿然不动,他们神态各异,目光如炬,皆紧盯着重光镜的动向。 待又一炷香燃尽,棋局中执白子的方有规从棋盘的乾坤中回神,将目光扫过众人,讶然道:“诸位宗主为何还未离开?仙主既孤身踏入秘境,不允许我等进入,定有其深远考量,非我等所能揣测。恐怕短时间内,仙主回不来。” 人群中,一位中年修士沉声回应道:“自魔神祸世后空间混乱,五年来各秘境通道入口相继关闭,唯有这重光镜可连通异空间,而重光镜只有仙主才可开启。此番好不容易开启了一处秘境,却只有仙主一人踏入。仙主的行动关系到宗门的生死存亡。若不能掌握其动向,我等岂能安心?” “李宗主无须忧虑,那些在秘境通道即将关闭前踏入,如今杳无音讯的你的徒儿,若还活着,定会被仙主毫发无损地带出来,至于秘境内的奇珍异宝,待仙主通关后,度支司的云司长会统一分配,不会短缺了任何门派。你说对不对,云司长?” 云黎手执黑子,正在思索下一步走法,闻言嗤笑一声,低声道:“他们既不愿离去,那待在这里打坐便是了。修真下界灵气稀薄,比不得上界,多蹭一会儿上界灵气,对他们的修行也大有裨益。” “云司长,你且闭嘴吧!”方有规恨不得将手中白子塞进云黎嘴里,好堵住这人尖酸刻薄的嘴。 云黎冷哼一声,专心下棋去了。 仙台下,一名身量不高的小修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仰头一望高耸的三千石阶,只觉头晕眼花,产生了退缩的念头。 他不过一个灵力低微的药童,仙都之巅的三千石阶哪是他能攀登的?可仙都众司长与诸位师兄要么下界执行任务去了,要么都聚集在仙台上,他也只能去往仙台,才能告知众人有大事发生。 ——望月阁内软禁着的那位魔头,跑了! 今日轮到他送药,他瑟瑟发抖地端着药碗踏入望月阁,却怎也寻不得那位魔头的影子,翻遍了望月阁也未见其影,才意识到人又逃了。 起初他并未放在心上,毕竟望月阁外的绝尘仙境是一处专门为这位魔头量身打造的阵法,魔头已碰壁数次,每次失败后都会回到望月阁,可今日他左等右等,等到药汤凉透,魔头还没回来。 不妙,八成真让他逃出去了。 今日是仙主开启重光镜的日子,留在仙都的司长与师兄都聚集在仙台,小药童只好抹了把汗,跑去仙台报信。 他艰难地攀登石阶,爬几步歇一会儿,远远忘见数位身穿白衣的仙门门主从仙台上下来,仙气飘飘,气质出尘。小药童很想求他们帮忙传达尹倾辞逃跑的消息,但仔细一想,尹倾辞何许人也,六界尚存最大的魔头,当年仙主力排众议才将他软禁在绝尘仙境的望月阁教化,若让外人知晓这位魔头跑了,那仙主威严何在? 于是恭恭敬敬地朝诸位门主行礼,待将他们送走,才深吸一口气,继续攀登石阶。 * 归墟秘境第一层,醉梦楼上房。 尹倾辞推开浴房门,睁眼一看寒时序正静坐榻上,其本命剑则寒光凛凛地悬在半空,不雅之言欲脱口而出之时,注意力忽被地上的一件外衫吸引。 那是一件女子的纱衣,旁边还落着一只蝴蝶面具与一支金簪。尹倾辞将那支金簪捡起,席地而坐,拿在手中仔细端详。 寒时序睁开眼,看向身后的本命剑,这把名为「不见月」的剑才收起剑芒回归剑鞘,他的目光也顺势落到尹倾辞身上。 尹倾辞只用一根木簪将长发松松半挽在脑后,散落下来的发丝还未干透,湿淋淋地垂在衣袍上晕出水痕,符绡遮住了他那双多情的眼睛。从寒时序的角度,能看到他高挺优美的鼻梁弧度,以及一点殷红的唇珠。 他的脸色似乎比方才更加苍白了。 尹倾辞将金簪拿在手中把玩,修长的手指抚过繁复的纹饰,指尖落到金簪顶端的凤首上轻轻捻磨,道:“仙主还是这么讨人喜欢,连醉梦楼中不愿以真容示人的姑娘,都肯让你一睹芳容。” 寒时序移开视线,道:“不见月一出鞘,她便离开了。” “我对你的私生活没兴趣,劳你大驾换一间房打坐,我要歇息。”尹倾辞只想把这人赶走,好好休息一晚,他站起身,道:“嫣儿姑娘不知我们是名义道侣便罢了,难道仙主还不懂避嫌吗?” 话音刚落,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头顶传来一阵又一阵巨响,像是有什么物体撞击着屋顶,试图破顶而入,门外传来呼救声,寒时序和尹倾辞对视一眼,推门出去,站在二楼的走廊往下看,只见一条条长如树藤的触手从大敞的门外和窗外神进来,张牙舞爪地蠕动着,探入各间房内。房内传来男子尖叫声以及皮肉被穿透的声响,鲜血喷溅到窗户纸上。有修士刚从隔间里逃出来就被触手捅穿,又被高高举起,“咚咚”地撞向天花板。 那天花板不知由什么材质修建而成,经这触手内外撞击,竟依旧固若金汤。 系统音响起。 【新任务触发!请宿主协助男主找到真相,打破「假象空间」。奖励500积分。】 尹倾辞瞪了一眼寒时序。 不见月出鞘,飞向楼下,砍断一条即将穿透修士心脏的触手,那触手断面处流出淋漓的鲜血,尾端缩回,尖端掉落在地挣扎片刻,不动了。 寒光四射,不见月在舞动的触手之间游走,穿针引线似的,须臾间无数触手的尖端像下雨一样噼里啪啦地落到地板上,触手也终于退回到门外。腐臭气息弥漫开来。 尹倾辞自然不愿看寒时序占尽风头,道:“怪物无法破坏这栋楼,快关窗、堵门!” 修士们闻言连滚带爬地去关窗,然而门早已被尹倾辞震碎,空荡荡的。尹倾辞咳嗽一声,散花一般扔出数张符纸,符纸落向大堂内的四方桌,紧紧贴上桌面的同时,桌子猛然倾斜、旋转,纷纷冲向门的方向,将门堵得严严实实。 第11章 待触手发动第二次攻势时,任它们如何撞击也无法再进入。 “多谢道友!多谢道友!”劫后余生的修士们聚集在楼下大堂中央,仰望着楼上的尹倾辞和寒时序,连连道谢。 一名身材高瘦的修士抹了一把额上冷汗,啐道:“我就知道这些臭娘们能活下来不简单,果然这是一家黑店!她们居然给我们下药,拿我们喂怪物……” 剧烈的疼痛令他的话梗在了喉间,他低头一看,有一条触手穿透了他的胸口。他愕然地瞪大双眼,扑通一声趴到地板上,鲜血从他身下流淌而出,后背露出触手的切面,这条触手尖端趁他不备穿透了他。 修士们大惊失色,艰难地提起剑,将地上横陈着的触手尖端剁得粉碎,血液混合着不明液体溅了他们一脸。待最后一条触手尖端被切碎后,他们瘫坐在一片狼藉中,呕吐起来。 尹倾辞用袖子掩住口鼻,道:“我瞧诸位修为也不低,怎就一个不注意,被一群手无寸铁的姑娘下了药?以至于如此狼狈。” 有修士挠挠头,道:“若酒中有毒,我们定会有所察觉,更何况她们也喝了……奇怪,她们何时给我们下药的?” 他身旁的一位年轻修士突然脸色涨红,伸手触摸嘴唇。尹倾辞见状顿时明了,叹道:“原来如此,姑娘们将那限制修为的毒药下在了你们的唇齿间。诸位,色字头上一把刀。” 修士们纷纷沉默,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人性真是好笑。尹倾辞想:不知这些修士若早得知出口就在门外,还愿不愿意醉倒温柔乡? 尹倾辞凑近寒时序,道:“仙主有没有被下药?” 不见月被寒时序收入鞘中,敛起寒芒。尹倾辞盯着寒时序的薄唇,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道:“真是不解风情。” 寒时序道:“那位姑娘的目的不在于此。” “不在于此?”尹倾辞问:“那她想干什么?” 寒时序不说话了。 尹倾辞凑上前去观察他的微表情,希望从中找出点儿线索,观察半晌最后得出结论:面瘫是病,得治。 尹倾辞摆摆手,道:“说起来还有点伤心,姑娘们都看不上我。” 寒时序道:“你很失望。” 尹倾辞的怨气重得很:“能不失望么……跟个男人合了籍……” 大丈夫能屈能伸。任务完成后可是能获得五百积分,够他买不少材料了。 待逃出秘境,他就组建一支傀儡军,先风风光光地做回万魔之主再说。 尹倾辞见寒时序停住脚步,顺着寒时序的视线往楼下看,见修士们正在清理同伴的遗体。他当然知道寒时序想做什么,为节省时间尽快完成任务,不得不费口舌劝解道:“尽快找到真相,破除「假象空间」,说不定就能阻止他们变成活尸。” 说罢,尹倾辞踏上了通往阁楼的楼梯,很快他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楼梯登至尽头,可见一扇紧闭的木门,木门上挂着一把铁锁,尹倾辞查看后发现只是一把普通的铁锁,侧了侧身子。在他身后的寒时序默契地唤出不见月,将铁锁斩断。可不见月似乎不乐意做这种低等任务,绕着尹倾辞飞了好几圈才归了鞘。 尹倾辞道:“你比你的主人有趣。” 不见月更恼了,在寒时序背后震动抗议。 尹倾辞又道:“夸你比你的主人好,你怎么还生气呢?” 一股清冷的冰雪气息将尹倾辞包裹,身后,低他一个台阶的寒时序伸出手臂,越过他的肩部,推开了阁楼的门。 阴冷之气扑面而来,阁楼内黑洞洞的,似深渊巨口一般仿佛能吞噬一切。 尹倾辞从寒时序的臂弯中绕出来,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往阁楼内一扔,火光被黑暗吞噬,连痕迹都没留下。他又取出一张照明符咒夹在双指间,默念口诀点燃,扔进黑暗中,终于照亮一方空间。 刚与寒时序刚并肩踏进门,阁楼门就在背后“吱呀”一声关上了。 符咒悬在二人前方漂动,为二人照亮了阁楼内的环境,目之所及有一只巨大的棺椁,棺椁约有半丈高,棺盖半开着。尹倾辞推了一把,尘土飞扬间棺盖打开,只见棺内斜插着一把青铜所制的重剑,重剑剑身上缠绕着数条魂线,魂线延伸到高处。 “锁魂阵?”尹倾辞顺着魂线抬头望去,果真见梁上聚集着无数亡魂,这些亡魂隐约可见人形,被一条条魂线五花大绑,密密麻麻地叠在一起,见到寒时序与尹倾辞后,他们互相推挤,并发出凄厉的哭嚎声。 “救我……求求你们,救我……” 寒时序尚未动作,但尹倾辞还是制止道:“仙主,还没搞清楚情况,这可救不得。” 尹倾辞绕到棺椁中央,仔细观察起这把青铜重剑。重剑厚约一寸,宽约半尺,瞧上去极为笨重,表面雕刻有形似忘川花的花纹,剑格处刻有二字:冥道。 “来自冥界的剑?有意思。”尹倾辞道:“你审问亡魂,我询问剑灵,如何?” 寒时序道:“亡魂会说谎,但剑不会。” “所以此局,你势必会被我抢走风头。”尹倾辞用指尖轻点太阳穴,思索道:“等等,你说这话好熟悉,我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寒时序看向他,淡蓝色的瞳孔中映出符火的光芒,道:“在灵湖教院求学时,你亲口所说。” 尹倾辞试图从脑海中搜寻这段记忆。少年时他还是宗门之首尹氏的少主,入灵湖教院求学后依旧一副嚣张跋扈的作风,所放出的猖狂之言数不胜数,真有可能是他为装模作样所言。 “我已经不用剑了,早忘了。”尹倾辞摆摆手,连忙与那段中二过往划清界限,道:“开始吧。” 寒时序双指并拢掐诀,白发与袍袖翻飞,祭出一只令牌。那令牌悬在半空中,在照明符的光辉下散发隐隐幽光,尹倾辞定睛一看,道:“鬼冥相令牌?杀鸡焉用牛刀……” 鬼冥相令牌,乃冥界之主审讯亡灵之物,六界仅有两块。自仙门平定魔神之祸后,人界、冥界与妖界三界拜仙门为尊,冥界之主将其中一块鬼冥相令牌献予寒时序,以表归顺之意。见鬼冥相令牌,亡灵必会回答持有者的问题,若拒绝开口,就会魂飞魄散。 尹倾辞心说寒时序果真在暗中和自己较劲,为了不被自己压过风头,居然连鬼冥相令牌都用上了。 “这可不似你的做派。”尹倾辞道:“你不是视众生平等的圣人吗?平日里一副冠冕堂皇的样子,无论是妖是魔都会出手相救,就连亡魂你也要送他们往生。” 寒时序道:“善者,救。” 尹倾辞道:“那像我这样的大恶人,你救不救?” 寒时序嘴唇微启,刚要开口,便见尹倾辞的食指停留在了他唇前一寸处。面前的尹倾辞唇角挂着讥讽的笑,道:“嘘——专心审讯亡灵。” 尹倾辞轻盈转身,屈指成爪,五指间缠上傀儡丝线,伴随着铮鸣的响声,丝线末端缠绕在重剑剑身之上,与魂线交错在一起。银光闪烁,根根傀儡丝线将剑灵的意志送入尹倾辞识海中,剑灵的记忆碎片一闪而过。这些记忆极为零碎,远远不够,尹倾辞瞧了一眼寒时序,对方正在闭眼承受鬼泣之声,额头沁出汗水,该没心思顾忌自己,索性咬破了手指。血珠滴在傀儡丝线上,沿丝线滚落下来,渗入重剑剑身中,伴随着剑身的嗡鸣声,尹倾辞也终于将那些记忆碎片拼凑完整。 约一炷香时间后,尹倾辞收回丝线,见寒时序还没结束,打了个哈欠,抬头望向梁上簇拥在一起的亡魂,期待有亡魂因撒谎而爆体,这样他就有烟花看了。 只可惜这些亡魂过于惜命。尹倾辞没能看到烟花,失望至极。 鬼冥相令牌的光芒渐趋黯淡,落于寒时序掌中。 尹倾辞问:“如何?” 寒时序道:“醉梦楼外的河流,名为断魂河,是归墟秘境第一层的唯一出路。在嫣儿姑娘到来前,这些亡魂跻身于断魂河中攻击来往修士,躲避天敌。” 尹倾辞道:“那他们的天敌是那些触手?” 寒时序不置可否,道:“怪物素以亡魂为食,非饿极不染生魂。嫣儿姑娘并非人类,而是一只妖,她占据了原主的皮囊,聚集起秘境中幸存的姑娘们,欺骗她们侍奉来往的修士,又自一位鬼修身上偷取到秘术,将亡魂镇压在醉梦楼的阁楼中引诱怪物。怪物于子时后出没于此,欲进入阁楼食用亡魂,然而阁楼紧闭,建造醉梦楼的木材又有克制怪物之力,使得怪物无法进入。在极度饥饿的状态下,怪物转而攻向那些沉睡的修士,食用他们的魂魄。彼时,姑娘们早已悄然离去。待天亮后,嫣儿姑娘再回到醉梦楼,拿取修士遗骸身上的宝物,她唯爱灵丹妙药,以求服用后能更像一名人类。” 尹倾辞道:“没了? 寒时序道:“嗯。” 尹倾辞道:“此局,我赢定了。” 第12章 寒时序问:“你从剑灵的记忆中看到了什么?我……想知道。” 尹倾辞讶异道:“仙主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居然还有好奇的时候?” 寒时序一怔。 在尹倾辞的眼中,寒时序一直是一个只知道拯救苍生的机器与傀儡,对一切都漠不关心,无情,无欲,无心。 第一次发现寒时序是个“活”人,居然是在他展露好奇心的时候。 尹倾辞伸出手,道:“把手给我。” 寒时序垂眸看着尹倾辞的手,睫羽扫下一片阴影,遮挡住他眼底的情绪。 尹倾辞扭头道:“不过是想带你进入剑灵的记忆中看看真相……算了!” 尹倾辞方觉悔意,转瞬间便有一只手紧紧握住他的。修长的五指将他紧闭的指缝一一分开,不由分说地与之紧扣。 与主人的冷若冰霜截然不同,那只手是温暖的。尹倾辞的手冰凉,猝不及防被烫了一下,险些临阵脱逃。 他咬咬牙,不服输似的反握回去。 第7章 眼前之景犹如一面古镜骤然碎裂,残片映照出斑斓光华,须臾间,寒时序与尹倾辞已置身于混沌中。 此处连接现实与过去,幽暗如墨,无光无影,无声无息,宛若混沌初开,时间在这里停滞不前。 二人脚下踏着一个阶梯,抬头望去,这样的阶梯还有十一阶,螺旋上升延伸至高处。 仅在此处停留片刻,他们便踏上了坚实的地面,骤然吸入阴寒之气,尹倾辞咳嗽不止,一时忘记松开寒时序的手。 鼻尖窜上一股沁人药香,尹倾辞见寒时序将一只香包送至他鼻下,那药香令他忍不住凑上前,他像一只小兽一般,就着寒时序的手,微微颤抖着嗅了嗅,确认无威胁后,猛吸一口。 “呼……”他的眉头舒展开,神色也放松下来,渐渐地平复了呼吸。 寒时序道:“香包中所装药材可缓解气促症状,仙都弟子们曾将其送到望月阁,你没有收。” 乍一听望月阁的往事,尹倾辞立马摆脱昏沉状态清醒过来,拍开寒时序的手,转身道:“那些弟子恨不得将我杀之而后快,万一在里面下毒呢?” 寒时序看着他单薄的背影,道:“我在,你大可放心。” 尹倾辞心道,你当然要拦着他们了,万一证道工具早死,你还怎么飞升? 他冷冷一笑,往前走去,道:“时间耽误不得。” 越往前,路径愈发蜿蜒,通道狭窄,似乎是一处洞穴,尹倾辞伸手触碰洞壁,发现质感粗粝不像岩石,倒像是粗糙的树皮。 他们正穿梭在一棵巨木的树洞当中。 眼前很快豁然开朗,尹倾辞和寒时序来到一处空旷宽敞的洞穴,见到数十位蒙着面纱的女子正围在篝火旁取暖。 姑娘们个个面色憔悴,衣衫破旧,脸上惊魂未定,隐隐带有担忧,当尹倾辞和寒时序站在她们身边时,她们没有反应。 这些姑娘看不见他们。 “嫣儿姐姐去哪儿了?我才一会儿瞧不见她,心里就慌得很……我害怕……” “你太依赖嫣儿姐姐了,放心,姐姐学过仙法,外面的妖魔鬼怪都不是她的对手,你只要别乱跑添乱就行了。 她们就这样依偎着互相取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尹倾辞和寒时序在另一处洞穴找到了嫣儿的身影。 这个在众姑娘口中神通广大的救世主,正奄奄一息地蜷缩着瘦小的身子,额上沁出的冷汗浸湿了她的长发,身下渗出一滩血水,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她身受重伤,已是弥留之际了。 就在这时,一个同样瘦小,头戴黑色斗笠的女子出现,缓缓走近,蹲下身道:“你的生命正在流逝。” “你终于肯出来了。”嫣儿苍白的嘴唇艰难地开合,她颤颤巍巍地支起身子,揭开女子的斗笠。 斗笠下露出一张可怖的脸,半张脸布满粗糙的树皮,半张脸是一张人脸。 女子惊慌失措,伸手就要挡脸,嫣儿却抓住她的手,将她如同树根一样狰狞的手指一根根扒开,又用力将她揽在怀里。 女子的耳朵贴上了嫣儿的胸口,听到那微弱的从未听过的心跳声,她惶恐的不知所措,直到嫣儿的声音响起。 “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躲藏在暗处。大家同为女子,你为何不肯出来与我们见面?” “我……”女子的舌头打了结,嗫嚅道:“你们会怕我。” 嫣儿轻拍她的背,道:“你不仅为我们遮风挡雨,还以固若金汤之躯为我们抵挡触手的袭击,连那些游魂也被你驱散了,我们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会怕你?” 女子愣了一下,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树妖。” “我还知道你很孤独,你想和我们相处。”话毕,嫣儿轻笑一声,道:“变成活尸后,只期盼我还能记得姑娘们,我还想保护她们啊……” 树妖将干枯的手指贴到嫣儿的唇上,道:“你不能变成活尸!” 嫣儿无奈苦笑,道:“可死在秘境中的人,只有成为活尸这一个下场。” “还有一个办法。”树妖道。 “什么……办法?”嫣儿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支撑不住了。 树妖道:“我和你的身体合二为一。” 尹倾辞和寒时序始终沉默地看着,看到嫣儿点头,看到树妖伸出藤蔓,将嫣儿的身体包裹,半晌后,一个鲜活的、崭新的“嫣儿”拨开树藤,站起身,眼神中添了几分纯真。 场景再次变幻,此时二人置身的树洞空间已然成为醉梦楼。 “嫣儿”斜倚在楼上栏杆处,兀自对着酒杯中的自己的影子愣神。 无端地落下一滴泪来。 而后倾斜酒杯,任琼浆玉液洒落。 楼下大堂内横陈着数名男修士的尸体与数条断裂的怪物触手,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怪物的液体,令人作呕。 “嫣儿的过往过于沉重,无心的树妖无法理解,渐渐的,树妖的情感变得割裂而极端。”尹倾辞道:“嫣儿曾被嗜赌的父亲卖到烟花之所,被一女修救出收为徒弟,因出身受尽男修士冷眼,后来她被男修士欺骗,进入归墟秘境,潜意识中她厌恶男人。树妖在承受了这份情绪后无法消化,将这份被深埋的惨痛过往无限放大,在内心的折磨下,她将树干化为醉梦楼,吸引过路修士,又利用冥界之剑设下一个引诱怪物、捕杀修士的陷阱。嫣儿善良,于是树妖依然贯彻着嫣儿生前的信念,她救下被修士骗入秘境的女子,再将从修士身上搜刮到的物品分发下去,让这些女子得以在秘境中生存。” “这才是真相。”尹倾辞的神情略显得意,他看着寒时序冰蓝色的眼瞳,道:“仙主,你输了。” 寒时序道:“嗯,我输了。” 寒时序……居然没嘴硬? 尹倾辞拧着眉,心道:这人怎么跟以前不一样了? 数年前一起求学时,寒时序分明事事都跟他较劲儿,可当两人真正有了第一次正面较量、针锋相对的机会时,寒时序就这么轻易认了输? “不再继续深挖这段过去吗?”尹倾辞道:“若你认为,这并非真相全貌的话,我也会奉陪到底。” “不必。”寒时序道。 尹倾辞:…… 寒时序在面对自己时向来都有好胜心,尹倾辞认为寒时序一定是在假装风淡云轻,事实上心里早已翻起惊涛骇浪了。 尹倾辞见寒时序将不见月唤了出来,道:“你想做什么?” 寒时序道:“如今真相已然明了,条件达成,可开生门引渡活人,开冥道之门引渡亡魂。” 尹倾辞恍然大悟。 寒时序果然没停止二人间的较量,尹倾辞心想:他很清楚嘛,一旦他开始散发普度众生的圣父光芒,真相便显得不再重要。 这样,寒时序就能扳回一局。 尹倾辞自然不会让他得逞,道:“归墟秘境虽有数层,但皆属一处空间,你只能在同一空间中劈开一道生门与一道死门。然归墟秘境没有回头路,你需要考虑到终点无路可出的可能性,若无法离开,你就不能再打开第二道生门了。” “无妨。”寒时序看着尹倾辞,道:“这些女子本就无辜,不该被卷进来,你也是。” 我? 尹倾辞的神情难得茫然了一瞬,下一刻场景变幻,他与寒时序便立在了茫茫天地间。 不见月自天际落下,一剑破空,生门与冥道之门同时大开。生门吸入无数时间残影碎片,每一片残影都代表一个人;冥道之门则将无数亡魂引渡,尹倾辞看到了嫣儿的魂魄。 仅眨眼的功夫,无辜的生者便回归了现世,囿于活尸躯体内的亡魂也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 醉梦楼的幻影破碎又重组,最终化为了一棵树。巨树摇着葱郁伞盖,树身上的树洞消失不见,生机勃勃。 此刻的天地之间,唯余尹倾辞与寒时序二人。 第13章 寒时序缓缓走近尹倾辞。 尹倾辞眼中的寒时序正散发着惊天大圣父的光芒,他恨不得这覆目的符绡厚一些,最好是能遮光的黑缎料子。 不料寒时序竟一掌将他拍向生门! 他猝不及防成为了其中一片时间残影碎片,被生门巨大的吸力裹挟进入其中,脑中浮现出一个念头:秘境未通,半途而返,他不会又要回到那座牢笼里吧。 但心中也尚存一丝侥幸。 寒时序最好能将他送回魔界。 …… 仙都之巅,仙台之上。 棋盘上的香已燃过数根,棋局依旧没分出胜负。 方有规打了个哈欠,远远望见一个扎着发髻的小脑袋从仙台石阶下探出来。小药童用尽最后的力气,爬上最后一个石阶,“扑通”一声倒在仙台上。 方有规见状轻一挥袖,小药童的身体便被凭空托举而起,缓缓落在他面前。 小药童累极了,一见到方有规,眼泪珠串似的落下来,哭喊道:“司长大人,司长大人!” “哟,爬这么高来找我哭,谁欺负你了。”方有规取出一块巾帕,为他揩去眼泪和鼻涕。 小药童一边摇头一边打着哭嗝,终于将语言组织完整,小声道:“望月阁的魔头……不是,是仙主夫人他……逃走了!” 只听“咚”地一声,一枚黑色的棋子嵌入棋盘中,棋盘无法承受着巨大的力道,裂成数半。 云黎在一片狼藉中站起身,咬着牙道:“在绝尘仙境中时,他是仙主名义上的道侣,我动不得。可一旦他离开绝尘仙境,他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尹倾辞啊尹倾辞,你最好别落在我手里,否则我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他杀气凛然,神色中还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兴奋。 小药童被他吓得吸了吸鼻子,不敢再哭。方有规神情凝重,心道獬豸司和归珩司司长在外出使任务,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这下可麻烦了。 远处的宗主们纷纷看向云黎,但并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当是司主间有何棋局上的矛盾,很快他们便重新将目光落回到重光镜之上,也就是在这时,重光镜的镜面上出现了一丝波纹。 数只仙鹤自远处飞来,盘旋在重光镜前。 云黎与方有规也看向重光镜的镜面。 第一只仙鹤展翅飞向重光镜,甫一触碰到流水般的镜面便融入其中,飞出重光镜时,它的鸟背上背了一名修士,从穿着打扮上来看,正是当初进入归墟秘境的宗门弟子。 仙台上的众人皆发出一声惊呼。 其余仙鹤也飞入其中,背出了数名曾在归墟秘境当中失踪的弟子,弟子们落地后惊喜不已,见到殷切盼望的宗主们,纷纷上前跪倒在地。 宗主们本想数落自家弟子,但一想到他们之所以不顾危险进入秘境,也是为了宗门的生存,毕竟修真下界资源匮乏、灵脉枯竭,若能闯过归墟秘境得到其中一件宝器,都能振兴宗门。 最后,他们也只是叹了一口气。 将修士们引渡出来后,仙鹤们再次飞向重光镜,这次被它们引渡出来的是数名女子。众人发现这些女子不过是普通人,因承受不了修真上界的稀薄空气,很快便昏倒过去,当中不少女子脸上戴着蝴蝶面具。混乱中,有一名女子脸上的面具脱落,露出真容。 那女子眼下一点朱砂印痣,竟是炉鼎。 联想到有关归墟秘境的各种传言,众人看向刚从归墟秘境中出来那些修士。修士们羞赧极了,头根本抬不起来。 方有规站起身,唤来仙都弟子,命他们将这些女子带到修真下界去。此时重光镜表面已无波纹泛起,但方有规清点了一下仙鹤,发现少了一只。 他眯着眼,看向重光镜。 重光镜现出璀璨光华,最后一只仙鹤展开双翼,破镜而出。一道灼灼的红影立在它的背上,衣袍翻飞,长发与符绡扬在风中,如同一道霞光,映亮了方有规的愕然的双眼。 尹倾辞怎会从归墟秘境中出来? 方有规听到耳畔传来一声轻笑,扭头看去,云黎正恶狠狠地盯着尹倾辞的身影。他已唤出本命之剑,紧紧攥着剑柄,手中的骨节发出咯咯声响。 方有规下意识去阻止云黎,但还是晚了一步,云黎已挥剑杀向尹倾辞。 尹倾辞方才刚经历了一场天旋地转,此时脚下踩着仙鹤的身体,腿还是软的,尤其系统的报警声还在耳边长鸣,更令他自顾不暇,待他注意到云黎时,云黎的剑尖已距他不过一尺。 身体的反应先于眼睛,他倾身躲过云黎的攻击。仙鹤受惊,展翅飞向高处,尹倾辞也因方才的极限躲避而引发了呼吸的紊乱,他剧烈地喘着气,伏到仙鹤的背上,想抓住什么来捱过发病的这一阵子,却因扯下仙鹤的羽毛让仙鹤吃痛,险些被扔下去。 他轻轻地拍了拍仙鹤的背,这才将仙鹤安抚下来。 尹倾辞很清楚,仙台上,他的仇人们正齐聚一堂,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他,只是碍于他仙主夫人的身份而没有全部杀过来。 但云黎不会顾忌这些。 云黎的剑气将仙鹤吓得四处躲避,尹倾辞将手放在剧痛的心口上,却意外地摸到衣襟中的一个香包,那是方才在秘境中时,寒时序让他闻过的。 来不及思索这个香包怎会在他衣襟里,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将香包放在鼻下,深吸几口。 药香钻入鼻尖,微凉的气息沁入肺腑,平稳了他宛如破风箱似的呼吸。 神思也因此清明。 他盯着手中香包,暗骂道:寒时序啊寒时序,你他妈送佛不送到西,不将我送到魔界老巢,却将我送到仙台,摆明了想让我被仇人碎尸万段。 你的道,看来是不需要证了! 刚骂完,他发现有数只仙鹤将他和他身下的那只仙鹤簇拥了起来,排成一个阵法的样子。光华亮起,一道透明的结界将尹倾辞包裹,待云黎的剑气再次袭向他时,已被结界反弹出去。 而后,仙鹤们飞离仙台,往望月阁的方向飞去。 搞什么,还要被关进望月阁? 不死就要失去自由,凭什么他不能为自己选择一次? 第8章 待冥道之门吸纳了最后一缕幽魂,那被剑气斩裂的虚空,亦缓缓归于初开之状。 宛若水面之痕,随波纹渐散,悄然愈合,不留痕迹。 寒时序转身看向另一侧。 生门尚未关闭。 神情不复沉静,平添几分冷峻之色,他踏着脚下水面,向生门徐徐而行。 归墟秘境第一层的人类皆已被送往现世,连那些修士也不例外,仙鹤也必会将尹倾辞送回远处,为何生门迟迟未关? 距离越来越近,却见一条藤蔓自他身后蜿蜒伸出,先一步触碰到了生门。但那条藤蔓甫一触碰到虚空裂缝的边缘,便似是收到重创,吃痛般缩了回去。 随即,又有数条藤蔓接踵而至。 寒时序停下脚步,看向这些即使受阻依然挣扎着伸向生门的藤蔓,眼中未有一丝波澜。 藤蔓拼尽全力想穿越生门,然而却有一道屏障将其阻隔,任它如何挣扎也无法进门。藤蔓上的绿意褪去,其上树叶纷扬而落,空气中甚至泛起焦糊味道。 寒时序听到一阵女声的痛苦喊叫,当下拂动流云般的衣袖,令其现形。 树妖狼狈地匍匐在地,频频叩首,声声哀求:“仙尊,恳请您容我与她们同去!哪怕化作一株草木……也求常伴她们左右!” 树妖盼来一声叹息,继而是一句冷淡的回应。 “万物皆有其时,万物皆有其位,既然生门将你相阻,那你应顺应其道。更何况,人妖殊途。” 此言惊雷般在树妖的耳边炸响,她垂眸望着水面中自己可怖的倒影,一滴浊泪自眼中流出,滑过狰狞的面容:“人妖殊途么……” 她抬头望向寒时序,咬牙道:“那你和你的道侣岂非殊途之人?” 寒时序淡然道:“天道所归,劫数使然。” 树妖忽然发出一声轻笑,语气中带有几分讥讽:“天道将他送入秘境,你却将他推离,你又何曾顺应天道!快看啊,生门迟迟未关,不正是因为你逆天而行!” 寒时序古井无波的眼中未有半分触动,道:“若我当真判断出错,自会顺应指引纠正,他也有他的命数。而你遭生门相阻一事,我也无可奈何。” “你一定有办法的。”树妖知眼前之人道心坚定,只好另辟蹊径,希望能唤起他的同情之心:“那些修士恶有恶报,我替天行道,并没有做错!至少在我借用嫣儿身体的这段时日,我们一起救下了很多姑娘。如今嫣儿回归轮回,姑娘们也回到了现世,我自是欣慰的。可我呢?若没有她们,我不知这漫长无尽头的生命又有何欢乐可言,我只想化为一株草木陪伴她们身侧,这便是我此生所求。仙尊,我太孤独了,求你送我前往人世,让我去寻她们……” 第14章 “孤独?”寒时序微微蹙眉,琉璃似的眸子中掠过一丝疑惑,他道:“为何会孤独?” 那树妖愕然道:“仙尊难道未曾尝过孤独的滋味?” 寒时序摇头,道:“不曾。” “原来如此。”树妖浑身脱力,瘫倒在水面上,苦笑道:“仙尊其实也不曾同情过任何人,不会为谁感同身受。不过按照天道指引您的准则行事罢了。人说草木无情,可仙尊还不如草木。” “也罢。”树妖望向天际,提起唇角,道:“若当真留我独生在此,不如了却这无望的一生。” 藤蔓化作粗糙的指节,夹起一张符纸。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树妖俯下身子,化为枝干,将全身都包裹在符纸上,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道:“好在还有公子落下的符纸……” 话音刚落,树妖便痛苦地蜷缩起来,待寒时序反应过来发生何事时,浓烟与火光已将她吞噬。 那是一张用作照明的火符,永不会熄灭之符。 寒时序双指捏诀,令周身灵力笼罩在树妖周身,然而无济于事。 “为何如此?” “仙尊还是不明白啊……”树妖沙哑着嗓音,道:“已经不重要了。既然您意在拯救苍生,不会见死不救,那便请送我入轮回,至少让我和嫣儿团聚……我和她黄泉路上彼此相伴,便不会再孤独。” 藤蔓、枝干与树叶遭到焚烧,灰烬碎屑漫天而落,最终化为轻烟,弥漫四周,消散而去,唯有一张火符悬在半空,犹在兀自燃烧。 树妖就这样化为灰烬。 火光倒映在寒时序双眼当中,他矗立良久。只觉生命脆弱易逝,他又没能抓住。 直到树妖的魂魄缓缓凝聚成形,散发幽光。 因着在此真象空间当中,有魂魄未曾离去,故而冥道之门重新打开了。那缕魂魄也终于得偿所愿,入了轮回。 完全没有留恋。 冥道之门在眼前闭合,万物归于寂静。 他看向犹未关闭的生门。 与冥道之门不同,生门只能开一次。秘境无回头路,若他离开秘境第一层,那便是断了所有后路。 无妨。他只在意那道生门何时能关,如此方称得上是尘埃落定。 然而又过了许久,依然无动静。 耳边寂静无声,直到风拂过他流云似的衣袍,发出猎猎声响,淡蓝色的眼眸平静如初,银发绸缎般散发光泽,他像神祇一般独自矗立在此,光滑如镜的水面倒映出他形单影只的身影。 天地辽阔,也只剩他一个人。 可不知为何,当风第二次吹过时,他又仿佛嗅到烟雾气息,心中忽然涌过一丝悲凉。 比之烈火焚烧,竟是孤独更令人痛苦。 是这样吗? 他眼睫微动,陷入了思考的困局,思绪随之飘远。 道法自然,当心无旁骛,他始终将独身行动的自己视为忘我的状态,不在意任何人的眼神,也不曾想过其他。 他向来便是独自一人,自幼便如此。 他需要彻底解决归墟秘境的问题,前面便是第二道关卡,他不能停。 至于那道仍未关闭的生门,顺其自然也好。 寒时序最后望了生门一眼,转身前往通往秘境第二层的路,就在这时,耳边劲风刮过,卷起一缕银发,他扭头看去,见一根树枝携来剑气搭在了他的肩头。 呼吸有一瞬紊乱,心跳不受控制的,漏了一拍。 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那人身上数年都不曾褪去的高傲自矜。 “你想赶我走,单闯秘境逞英雄?寒时序,我要与你定下新赌局,一决胜负。” 第9章 还没领到任务奖励,就被寒时序一掌拍出秘境,又险些再遭拘禁,这对尹倾辞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尤其还让仇人目睹了他的狼狈模样。 尹倾辞盯着寒时序的背影,咬紧后槽牙,将手中树枝贴上寒时序的脖颈,恨不得使这树枝化为剑刃,划破寒时序的皮肤,非要见血才能平息怒火。 然而自己的修为尚未恢复至巅峰期,还不能与寒时序硬碰硬,只能先忍辱负重攒积分,思来想去,还是将火气闷在了心里。待领取了系统积分奖励领后,他的心中方畅快了些,这才将那树枝随意一扔。 树枝落到水面上,荡起涟漪,沉入水底。 尹倾辞接下通关第二层秘境的任务,游目四顾,见生门关了,道:“走吧,去下一层。等等……那棵树怎么不见了?” 尹倾辞正疑惑着,见寒时序站在原地不动,好奇地踏着水面绕到他身前,顺着他的眼神望见那张火符,道:“这不是我的符纸吗?怎在此处燃了起来?” 他皱紧眉头,微微俯身凑近,指尖轻触火光,那团火便隐隐约约现出树妖死前的影子。 “原来如此……”尹倾辞道:“真不好意思,这张火符是我不小心落下的。魔头尹倾辞又间接害死苍生,功德再减一。” “她寻死是因为太孤独。与你无关。”寒时序看向尹倾辞,问:“何为孤独?” “哈?”尹倾辞没想到寒时序冷不丁问出这种话,道:“这……” 他离寒时序近了些,蹙眉观察寒时序的表情,竟在寒时序的脸上分辨出了困扰之色,不由得捧腹大笑起来,道:“天啊,你不食人间烟火惯了,脑子都修坏了。真不知道这些年你经历了什么。少年时期的你还是有情绪的,被挑衅了会发怒,还会狠狠盯着我……我说,修无情道当真没问题?听闻你们寒家称你们的祖先是上神遗落的宝镜,原先以为你们只是想正当垄断重光镜的使用权,如今看来似乎有几分可信之处。真担心你返璞归真,退化成一件无知无觉的器物。” 寒时序并未在意尹倾辞长篇大论的奚落之言,只道:“那些过往我还历历在目,但是忘了情绪的滋味。如今看来似乎阻碍了拯救苍生之路,我想救众生,却不懂众生。” 而后道:“你还没有回答我。” 那双淡蓝色的眼又望了过来,明镜似的倒映出尹倾辞的模样。 尹倾辞看着他眼中倒映出的自己,嗤笑道:“不懂众生,何谈救众生,人间百余劫,总有人会厌倦挣扎不需要人救。至于所谓的孤独之感,若不曾有人相伴,不曾体会过喧嚣,就不会有这种感情。” 说完,尹倾辞心道:何必费口舌跟这个像傀儡一样没感情的人说这种话。 于是闭上嘴,撩起衣袍,大步走向前往第二层的门。 他听到寒时序在他身后道:“或许切身体会苍生之苦,更能践行救世之道。但要如何做?” “用耳朵听,用眼睛看啊。”尹倾辞一边说着,一边踏进了秘境第二层。 呼啸的风雪席卷而来,尹倾辞不由得咳嗽了几声,待适应眼前景象,他见自己置身于一片山林当中,抬头见雪压枝头,枝上积雪簌簌而落,低头见树木分隔两途,两条不同方向的道路延伸至远处。待身后响起踩雪的沙沙声,他道:“两条岔路,一人走一条,比谁先到达秘境第三层,如何?” 寒时序沉默地站在他的左侧,尹倾辞以为寒时序又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了,扭头去看,却发现左腕传来熟悉的麻痒触感,垂眸一瞧,绯炼缠上了他的腕子。 尹倾辞顿时炸了毛:“寒时序,你做什么?” 寒时序目视前方,道:“前路艰险,你如今修为有失,我不希望你因此丧命。” “你敢轻视我?”尹倾辞越是挣脱,那条绯炼便愈缠愈紧,愈缩愈短,他身不由己地踉跄几步,猛然撞上寒时序的胸膛。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尹倾辞身形不及寒时序,只得抬起头来看对方,心中愈发挫败,他怒火中烧,愤然道:“即便修为不及巅峰期又如何?我一样赢得过你!放开!” 寒时序用食指轻触尹倾辞的唇瓣,视线则越过尹倾辞落向前方,肃然道:“噤声。” 尹倾辞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因为他听到到了背后传来的属于魔物的低吼声。他此时紧贴着寒时序的胸膛,因被绯炼紧紧束缚而无法转动身体,视觉的缺失加强了他的不安感,竟因此心如擂鼓。如此境遇下,他感觉自己被寒时序掌控,脸色难看极了。 不见月的剑芒将周遭白雪映照得愈发明亮,尹倾辞听到利剑滑破皮肉的声音,短短几息后,魔物的气息便彻底消弭。 正因为尹倾辞安静了这一会儿,绯炼便勒得没那么紧了,尹倾辞将手掌抵上寒时序的胸口,嫌恶地与他拉开距离,转身看见数十只魔物的尸体染红了雪地。 诚然,嗜血的魔物并不在寒时序所守护的苍生范围当中,无需斟酌,他杀起来如快刀斩乱麻,很快便解决了。 尹倾辞复又靠近寒时序,将修长的食指抵上他的心口,隔着半透明的符绡,他望着寒时序的眼睛,道:“仙主分明身负强大的催毁之力,却用来守护苍生,不觉得无聊吗?” 第15章 寒时序沉静如初,回望着他,道:“放任杀孽生长,便能感受到快意吗?” “你猜我为何堕入魔道?”尹倾辞用食指滑过他胸口衣料上的云纹刺绣,道:“当然是因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寒时序摇头,道:“可方才我并无任何感觉。” 尹倾辞手下力道加重,食指用力戳他的胸口,道:“那是因为你在修无情道,把七情六欲都修没了。活着不就是为了顺应本心,不断追求快意与刺激吗?像你这样灭尽人欲,活着能有什么意思?” 寒时序微微一怔。 系统尖锐的警报声在寒时序耳边响起。 【警告!警告!宿主的任务是协助主角修成无情道!无情道!】 尹倾辞对系统道:“他之所以修为停滞不前,正是因为从未脱离过别人为他规划好的道路。将自己束缚在条条框框当中,表面上看似乎是在刻苦修行,不过只是在压抑内在欲望罢了,事实上,他的一生顺风顺水,从未真正遭遇过外界施加给他的困境,他需要……先破后立!” 系统开始计算起来。 此次的“不双修就逃不出的秘境”副本,也算是一种先破后立。 【警报解除。】 尹倾辞见系统又显示出四个大字“方法可行”,幸灾乐祸起来。 算是骗过系统了。那么,要如何诱导寒时序不正当地使用力量,才能让他遭到反噬走火入魔呢? 尹倾辞忙着酝酿破坏寒时序道心的方法,索性放弃反抗,干脆由着寒时序引着他走。缠在二人腕上的那条绯炼一会儿松垮垂落,一会儿骤然绷紧,二人的脚印很快便被大雪覆盖,不着痕迹。 第10章 寒时序在一座雪中木屋前驻足。 尹倾辞顺着他的视线朝木屋望去,见窗前映出幢幢火影,似有人气。 “已经走出去很远了吧,尽是白茫茫的雪地,也就只有那数十只魔物作祟。”尹倾辞道:“我看,这第二层的麻烦就在这座木屋里。寒时序,你要不要进去啊?” 寒时序点头。 二人刚踩上木屋台阶,自靴上落下来的雪便在瞬息间融化、蒸发,但当尹倾辞进入室内后,他并没有感受到有别于冰天雪地的温暖,反而感觉周遭温度更低了。 可木屋内分明燃着火炉。 木屋不大,四面墙壁皆由木板排成,屋顶盖着茅草。火炉旁围坐着八名修士,在火光映照中,他们的长发凌乱毛躁,面容憔悴不堪,眼下透着乌青,正在专注地看着火炉,有人口中正念念有词。 最初察觉到他们到来的,是一位结丹后期的中年修士。 中年修士茫然地抬头望过来,见从门外进来两人,一人白衣白发、仙风道骨,修为高深莫测;另一人目覆符绡、神秘莫测,他将修为隐藏,难辨深浅。二人肩并肩紧挨着,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他们的手。中年修士猜测,在衣袖的掩饰下,他们应该手牵着手,当是一对佳人。 修真界中男男结为道侣一起修炼的现象很常见,中年修士挥挥手,唤二人一起坐在火炉前。 尹倾辞随寒时序一起挤进人群中,围炉而坐,他的视线落在那只火炉上,他很好奇这只火炉怎的一点温度也没有,仔细一瞧,才发现这火炉里燃着的哪里是火苗,里面熊熊燃烧着的,是在场众人的魂灯。 魂灯隐约现出拥有者的影子,一簇一簇推挤在一起,汇成这团火。而在二人坐下的刹那,属于他们的那两盏魂灯也亮起来,最终与那些魂灯汇聚在一处。 尹倾辞的眼中,惊讶有之,疑惑有之。 中年修士解释道:“只要进入这处空间夹缝,就会亮起属于自己的魂灯。” “空间夹缝?”尹倾辞看向他,问:“所以我们还没到秘境第二层?” “没错。”中年修士道:“这间屋子只是连接第一层秘境与第二层秘境的空间,想前往第二层,就要在这间木屋里等待时机。” 尹倾辞问:“时机,什么时机?” 中年修士答道:“每日丑时,门会打开。但每日只有两人能进门。” “这么麻烦,还要等。”尹倾辞不耐烦道:“那么现在排队排到哪儿了?什么时候轮到我们?” 尹倾辞话音刚落,火炉里便有一盏魂灯猝然熄灭,“砰”地一声响,宛如烟花炸开,他惊呼一声,道:“谁死了?” 众修士脸色铁青。 须臾间,又一盏魂灯熄灭。 众修士忽然变得惊惧万分,当中一名始终念念有词的年轻修士,更是吓得双手抱头,瑟瑟发抖。 中年修士安抚众人不要慌乱,他似乎已经司空见惯,冷静道:“看来,昨日前往秘境第二层的两名道友,也不幸身亡。” “他们可是元婴期啊,第二层究竟有多难……” “连他们都过不去,那我们怎么办?” 中年修士叹道:“十年了,我在这间木屋里已待了十年,这十年人来人往,所有前往秘境第二层的人,他们的魂灯都灭了……” 屋内寂静极了,只能听到窗外的风雪呼啸声。 那名抱着头自言自语的年轻修士忽然站起身,一面大叫着“我要回去”,一面夺门而出。 “归墟秘境没有回头路,你别走啊!”尹倾辞好心提醒道。 回应尹倾辞的只有自门外卷入的风雪,尹倾辞受了风,忍不住咳嗽起来。 那名中年修士叹息一声,起身将门关紧,返回时见尹倾辞弯着身子,将脸埋入臂弯中喘息,寒时序的手悬在尹倾辞的后背上方,想为对方顺气却迟迟没有下手,可眼中分明隐现担忧。 他在此处待了十年,见过各种各样的过客,这些人里,有奔着秘境宝物一往无前的,也有像刚才的年轻人一样因恐惧而打退堂鼓的,只有他选择了待在原地。 当年年少轻狂不知秘境艰险,只想着出人头地,如今见惯生死,只求能活一天算一天。 至少活着还能记得自己的妻儿,死了就只能成为没有思想的活尸,谁也记不得了。 他曾试图劝说他人与他一起留在这处木屋,可在漫长时光与恐惧的折磨下,没有人听他的话。最终那些人都一一死去。 不知为何,中年修士看着眼前两人,直觉他们会是转机。 “看着二位相敬如宾的模样,我想起了我的妻子。”中年修士道:“不知她怎么样了,是还在傻傻地等我,还是已嫁做他人妇呢?” 他的话引起了在场众修士的共鸣。 有人道:“我希望我的妻子可以改嫁他人,别等我了。” 有人道:“我是个无权无势之人,为了能娶到她才进入归墟秘境当中寻宝,她可一定要等我啊!可……可我是个懦夫!连第二层我都不敢进去……” 尹倾辞:…… 什么相敬如宾? 他们的妻子关他何事? 尹倾辞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而就在此时,又一盏魂灯猝然熄灭。 “这是方才那位小兄弟的魂灯。”中年修士叹息道:“归墟秘境有它的生命流转规律,也会为每一个闯入其中的人定下规则,其中便包括不可回头。” 众修士不发一言,屋内气氛更加死寂。 尹倾辞不以为意,道:““还有人要走回头路吗?如今还剩九人,再走一人,我就能少排一天队了……嘶!” 绯炼突然绞紧,勒得尹倾辞的腕子火辣辣地疼,他扯着绯炼举起手,衣袖滑落,露出苍白的腕子,连带着那条火红的绯炼皆示于众人面前。 “我说,你发什么疯!” 众人看着这条将二人锁在一起的链条,皆傻了眼。 寒时序依旧神色不改,好似拿绯炼绑人的始作俑者不是他。 众修士惊愕地望着眼前二人,直到前一刻,他们都还以为这是一对如胶似漆的佳人。 “二位这是……”那中年修士看看尹倾辞,又看看寒时序,下巴都要惊掉了。 尹倾辞揉着被绯炼勒出红痕的手腕,道:“如你所见,这位仙尊拥有极强的掌控欲,生怕我离开他的视线,原因是……” 尹倾辞顿了顿,笑道:“他独闯秘境会感到恐惧,必须要我陪伴才行。可我天性不受拘束,他就只能用这种手段将我绑在他身边了。是不是啊?仙君?” 寒时序沉默不语,他额上戴着的繁复额饰反射着火光,光影微颤。 一位修士好奇地问道:“所以……我们搞错了?二位不是道侣?” “不是。” “是。” 尹倾辞和寒时序的声音同时响起,矢口否认之人,是尹倾辞。 尹倾辞狠狠一眼剜向寒时序,牙都要咬碎了。 寒时序却是淡然地回望着他,道:“四者不欺,善恶反论。你我确已合籍。” 在场众人低声细语起来,过了一会儿他们得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结论:这对夫妻大抵是在闹别扭,那条将二人绑在一起的链子,不过是情/趣罢了。 第16章 第11章 仙都弟子们将那些从秘境中出来的姑娘们送下仙台,好一阵忙碌。 方有规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刚将宗门门主们请下去,又要去拦那位想要闯入秘境的云黎。 “够了!你这条疯龙!”方有规剑指天穹,怒道:“就算你将这面镜子撞碎了,也进不去!” 天穹之上,一条青龙自云海中翻腾,搅起风暴,引来雷鸣,他无视方有规的喊声,再次蓄力,朝重光镜面撞去。 咚—— 巨响伴随电闪雷鸣鼓动着方有规的耳膜,令他不由得低头捂住耳朵,当然,根本无需看那面重光镜,他也知道,云黎的撞击根本不会在这面神镜上留下一条划痕。 云黎当然也知道此举无济于事,他甚至觉得无能狂怒的自己很滑稽。 可方才一见到尹倾辞,怒火便在他心中肆虐而起,横冲直撞着寻找出口,早已吞噬了他的一切理智。 他只想进入归墟秘境将尹倾辞抓出来,将他压在龙掌之下,再将那锋利的龙爪刺进他的心脏与喉咙。 让他向师尊偿命。 * 尹倾辞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下意识离寒时序远了一些,但因着绯炼的缘故,又不能离得太远。 故而只是轻轻地往外挪了挪屁股。 “子时已至。”中年修士开口打破寂静,道:“只待丑时,门便会打开,先前定好的两位小兄弟,我记得一位姓王,另一位姓李。二位准备好去往第二层了吗?” 王氏与李氏二人猛然一惊,虽惶恐地满头大汗,但还是奋力扯出一个笑来。 尹倾辞透过符绡,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们的反应。 王氏的视线飘忽不定,他磕磕绊绊地道:“时……时间,过得这么快吗?” 宽大的袖摆之下,紧张的情绪让他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指甲深深嵌入手背之中。 李氏深吸一口气,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一日只能通行两人的规矩,与那传言有关。” 王氏问道:“什……什么传言?” 李氏道:“你忘了?归墟秘境千年来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只有一阴一阳两位男女结伴,方可通关。” 王氏病急乱投医道:“是,是啊……早知道在第一层秘境中时,就该去画舫上讨个姑娘带着……当时咱们还以为她们是鬼,直奔出口而去了。白白错失良机,现在咱们去哪里找姑娘啊?” 尹倾辞闻言冷笑一声。 “你……你笑什么?”王氏道。 尹倾辞道:“哦,差点儿忘了告诉你们,姑娘们已经离开安全秘境了。” 众修士闻言,皆坐直了身子。 “什……什么?”王氏的眼中疑惑有之,羡慕有之,不由得道:“真好啊。” “好什么好。”尹倾辞循循善诱道:“她们只是离开了而已,根本没拿到秘境中的珍宝。” 王氏欲哭无泪,道:“命都要没了,还管什么珍宝啊!” “归墟秘境不是不能回头吗?”李氏讶然道:“那她们是如何离开的?” 尹倾辞拽了拽绯炼,示意众修士看向寒时序,道:“喏,就是这位仙君,他神通广大,将秘境第一层打通了,于是姑娘们就能离开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但成功地引起了众修士的兴趣。 “将秘境第一层……打通了?!” 尹倾辞道:“正是。同理,只要他能将秘境第二层打通,那么你们也可以像那些姑娘们一样离开。” “当真?!”众修士眼中有了神采,连那位中年修士也信以为真。 被捧杀的寒时序:…… 尹倾辞又补充道:“不过,必须要有我提供智谋,否则他只凭蛮力也无法成功。” 尹倾辞将绯炼缠了几圈,鲜红的符文紧贴在他鲜红的手背上,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寒时序,向他传音道:“嘘——别说话。” 寒时序微微一怔,为的是这传音之术。 结丹期至以上的修士能将自己的部分神识释放在外,织起一只网,从而达到彼此间传音的目的。当然,并非所有连通神识网的修士都能互相通信,这需要传音接收者同意。 寒时序什么时候同意了尹倾辞的传音权限? 灵湖教院同窗之时。 于是他想起了求学之时与尹倾辞共住的那间寝居,以及寝居窗外那株白茶花树。 望月阁外的绝尘仙境内种满了白茶花树,但不知为何,没有一株的香气能比那株白茶树馥郁。 这厢寒时序陷入过去的回忆当中,那厢尹倾辞依旧滔滔不绝地吹捧寒时序之能,以至于王氏与李氏两位修士已完全深信寒时序就是救世主。 甚至愿意将今日的通行机会让予寒时序与尹倾辞二人。 尹倾辞向寒时序传了一张图案,那图案由符文排列组合而成,是一张绘制得简洁生动的笑脸,模样得意。 他传音道:“这下不用排队了。” 寒时序想要通过神识网传递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木屋内的气氛明显没有之前那样沉闷了。 中年修士心道自己的直觉果真很准,这二人果真是转机,他趁热打铁道:“诸位,既如此,我们不如便候在此处,等候消息吧。” 尹倾辞附和道:“是啊,你们按兵不动,躺赢就好。” 有修士道:“只是此地寒冷,我们当中还有不少人没有结丹,无法时刻保持体温,需要靠食用丹药取暖,这丹药总有吃完的一天,万一……” “好说,好说。”尹倾辞道:“这位仙君的乾坤袋中有的是灵丹妙药,可赠予你们。” 尹倾辞急着去下一层做任务拿积分,也不管寒时序是否同意,倾身靠近他,手搭上他的腰间,自他的腰封处摸索起来。 尹倾辞的吐息撩过寒时序的肌肤。 寒时序看得见尹倾辞朱红的唇,以及唇角微微提起的弧度。 再往下,是他修长白皙的脖颈,与衣襟下若隐若现的锁骨。 寒时序的睫羽微微颤动着,任尹倾辞摸走了乾坤袋。 尹倾辞换了个盘腿坐着的姿势,自乾坤袋中翻找起来,很快,地面上便摆出了各式各样的药瓶。 这些药丹虽没有那么珍贵,但对这些生于资源匮乏的修真下界修士来说,简直是上好药材,他们连连道谢。 尹倾辞边说着不谢不谢,边拿出新的药丹。 寒时序突然对尹倾辞传音道:“……够了。” 尹倾辞突然收到寒时序的传音,吓了一跳。 他回传道:“仙主怎变得这么小气。” 寒时序道:“留下一些,你还要用。” 尹倾辞最看不惯寒时序瞧不起他,可他需要药丹又是事实,毕竟那个香包就挺好用的。 于是只能将此事和赚取系统任务积分一起,在他心内划分到忍辱负重一栏。 呵,不过卧薪尝胆。 尹倾辞将乾坤袋系紧,丢进寒时序怀里,而后问那位中年修士:“现在什么时间了?” 中年修士忙道:“距离丑时还有半个时辰。” 尹倾辞道:“时间还算充裕。我瞧诸位来自不同门派,不如讲讲近年来有何新鲜事吧,权当打发时间。” 尹倾辞被关了五年,他很想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现在是个好机会。 修士们天南海北地讲着,讲到魔神祸世后,修真下界资源匮乏,秘境纷纷关闭,宗门兰氏却能独守一处天机境域,当中玄机万千,宝物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凭借着天机境域,兰氏收买了其他宗门,很快便取代尹氏成为宗门第一。 “那宗门尹氏呢?”尹倾辞问:“他们的新家主如何?” “尹倾辞被幽禁于仙都后,尹氏失去庇佑,旁支欺其新家主是一名未及笈的少女,瓜分了不少产业,尹氏一度衰微。” 寒时序看向尹倾辞,见他的表情略有触动。 “说到这尹倾辞……”有修士轻轻一叹,语带复杂之情:“听闻他行事无忌,恶行累累,却唯独对他的妹妹尹梦璃宠爱有加,可他毕竟杀了他们共同的父亲……尹梦璃对他恐怕只有切齿之恨,她宁愿目睹尹氏家道众落,也不愿受尹倾辞庇佑吧。不过幸得尹氏的管事尹珏力挽狂澜,方使尹氏起死回生。而今尹氏虽不及从前,但也算在重重危机中站稳了脚跟。” 尹倾辞打了个哈欠,似乎不以为意,他将面庞埋入膝间,仿佛如此便能置身事外。 寒时序犹豫片刻,将手搭上他的肩头,才发觉他的呼吸逐渐平稳,似乎睡着了。 那修士仍在滔滔不绝:“谈到尹倾辞又不得不谈及仙门之主,仙主宅心仁厚,若他的命定之人不是一名恶徒,他是否能狠得下心杀妻证道呢?” 寒时序只道:“丑时已至。” 他将尹倾辞揽在怀里,垂眸一看,尹倾辞睡沉了。 在中年修士的引领下,寒时序背起尹倾辞,往秘境第二层的门走去。 修士们目送二人离去,开始盘点分配起那些大大小小的药瓶。一位修士拿起一只白玉质地的药瓶左瞧右瞧,又揉揉眼。 第17章 “怎么了?”去而复返的中年修士问道。 那修士颤抖着双手,将白玉药瓶递出去。 中年修士接过药瓶,只觉触手温凉,心道这药瓶的材料定是一块上好玉石,手掌摩挲过后,察觉底部有字,翻转过来一看。 只见底部刻有四个小篆字体:仙门寒氏。 这么说,那位白发仙君是仙门之主? 所有修士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第12章 尹倾辞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还是个七岁的小少爷,坐在家丁的背上骑大马,拉木弓,射木箭。木箭自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掉进了一处小院里。 他催促家丁去捡木箭,那家丁却是冷汗直冒,惶恐不已,百般恳求他不要让自己进去。 尹倾辞也是第一次知道,这座小院是他父亲设下的禁地。 六七岁正是好奇的年纪,尹倾辞又是被娇生惯养长大的顽皮性子,他越听反倒越来劲儿了,当即从家丁背上跳下,就要去翻墙。 家丁张开手臂在下面接他,一口一个“少爷、祖宗,您快下来”,尹倾辞双手扒着墙,回头吐舌头做鬼脸,而后像爬树的猫儿一样飞速翻了进去。 落地以后,他瞧见了从外面看不到的光景,也听到了从外面听不到的悠扬琴声。 一瞬间,像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一样。 眼前是一座雕梁画栋的小楼。不,说是小楼,更像一座缀金描玉的巨大鸟笼,笼中端坐着一名女子,她一身华服,正在抚琴。 女子举手投足间清冷出尘,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宛如林中仙子。她抬眸望过来,一双桃花眼,乌云似的发,朱红的唇,面容昳丽。 容貌竟与尹倾辞极为相似。 那女子唤他:“孩子,过来。” 女子对他的吸引力像是与生俱来的,七岁的孩子呆呆地凑上去,站在笼子外面,盯着女子的脸。女子走上前,跪坐在地上,隔着笼子的缝隙伸出白玉般的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他盯着女子细腕上的由花藤编织而成的手环,嗅到了花香,心中从未有一刻如此刻这般平静。 尹倾辞这才知道,眼前之人是她的娘亲。 原来他也是有娘亲的。 尹倾辞猛然惊醒时,身边已不见了娘亲,他手中紧紧攥着的是一缕绸缎似的白发,并不是母亲的手。 雪白的头发明晃晃地刺目,他恍然回神,发觉自己正被寒时序背在背上。 尹倾辞像一只受惊的小兽一样挣扎起来,急了。 寒时序任他从自己的背上跳下,一向整洁的水凝袍上起了褶皱,长发略有蓬乱,出自尹倾辞的手笔。 尹倾辞瞧见他狼狈的模样与他略带无辜的眼神,心中的火莫名地熄灭了。 他咳嗽一声,假装被绯炼勒得很不舒服,边揉着手腕边观察起周遭环境,这才发现他们身处一处洞穴当中,洞壁上隐约有亮光传来,其上布满了发光的碎水晶与奇异的植物。 一路无话,二人并肩自洞穴中行走,直到到达了一处开阔地。 周遭依旧黑暗,可下一刻,忽而有数道刺目光芒亮起,即使有符绡遮蔽眼睛,尹倾辞还是不由得以衣袖掩面遮蔽,眼底五彩斑斓,让他头晕,待恢复视力,见此处环境光怪陆离,数只约有一丈高的铜镜竖立其中,而他们脚下踏着一道由点点星光点缀而成的银河。 二人自这些镜子中穿行,尹倾辞被晃得眼睛极不舒服,心道这些镜子烦人极了,能不能都离他远点。 说来也奇异,自他的想法诞生后,那些镜子果真分道两侧,主动为他让出路,尹倾辞看见了远处的亮光,想必那里便是秘境第二层了。 难道此处可响应出他的所思所想? 那这条禁锢他自由的绯炼也挺烦人的,能不能解开。 心中的想法甫一落地,手腕上那被勒紧的感觉便消失了,他低头一看,绯炼自他的手腕上松落,即将滑落在地时,回到了寒时序的衣袖里。 寒时序疑惑地看着这条绯炼。 趁寒时序呆愣之时,尹倾辞撂下一句“告辞”,拔腿就往出口处跑去,心道这些镜子最好是组成一道法阵,将寒时序困住! 尹倾辞跑出去数丈远都没见寒时序跟上来,心说果然寒时序被困住了,便又是激动又是得意。尹倾辞自认为很了解寒时序。寒时序跟个木头一样没情绪,又修无情道修久了,将妄念视为一种罪孽,就算他有脑子发现此处可响应人的所思所想,那他也不会产生杂念。 很快尹倾辞就站在了那道光亮前,看到了一道为他敞开的门。 尹倾辞刚要抬腿迈过去,忽而一想,既然此处可实现他的心中所想,那他若想离开秘境……会不会成真呢? 心中存有一丝希冀,他闭上眼睛,默数三声,再睁开。 然而眼前环境并没有发生变化。 尹倾辞不免有些失落,只好转身冲后面被镜子困住的寒时序挥了挥手,喊道:“还是那句话,比谁先通关第二层,听到了没有?” “不回就是默认接下我的战书了!” “喂!仙主大人!” 寒时序当然不会回应他。 尹倾辞得意地大跨步一迈,一半身子先融进了光里,而后全身都消失在光芒当中。 另一边,寒时序站在由铜镜组成的阵法内。 无数镜子围绕着寒时序,它们不断地变幻阵法并旋转,阻挠寒时序前进。 寒时序略一蹙眉,视线自数只铜镜中扫视一圈,看准了一面铜镜。紧接着,他唤出不见月。 不见月利刃出鞘,精准地刺向那面铜镜的镜面,只听清脆的一声响,镜面之上显现出裂痕,随即裂开无数道缝隙。锋利的碎片四溅,每一片都映射出一个谪仙般的人影,紧接着,那数面镜子皆隐于黑暗当中。 阵法破了。 寒时序眼前再没有任何障碍。他垂眸看向手中绯炼,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可当寒时序穿过门,进入秘境第三层后,他却看到了尹倾辞,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之色。 尹倾辞的背影倒映在他明镜似的眼瞳之中。 尹倾辞站在桃花林中,微风拂过他的一身白衣,他右手执一把长剑,自手中挽了一个剑花,便踏着满地落花舞起剑来。 腰肢柔软有力,身姿飘然若仙,面向寒时序时,露出一张绝艳的脸。 他没有佩戴符绡。 唰唰唰…… 沙沙沙…… 寒时序自剑的鸣啸声中辨认出风吹满树桃花的响动。 寒时序的白发与衣袖也被风吹动,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了尹倾辞很久。久到尹倾辞舞罢,横剑接住一瓣落花。 剑身倒映出尹倾辞的一双桃花眼,而那片花瓣则像是落进了一片湖中,激起眼波微漾。 “喂,看够了没有。”尹倾辞利落收剑,眼神略带恼怒地看过来。 寒时序心中一跳。 却不曾想,自己的身后传来手掌拍击声。 “道友好剑法。” 寒时序闻声回身。 来人一袭黑衣,嘴角挂着张狂而恣意的笑。 寒时序站在二人中间,而那二人的目光皆越过他看向彼此。来人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与他擦肩而过,径直走向尹倾辞。 他们看不见寒时序。 寒时序不会忘记尹倾辞曾经的模样,亦如此刻所见,少年剑决浮云,意气风发。 同时,他也记得那黑衣人的身份。 曾掀起兵厄之灾,令天下生灵涂炭的魔神——临渊。 寒时序推断,他所见之景应是十年前所发生之事,他见到了少年尹倾辞与魔神临渊的初遇。 而就在这个时间点的两年后,魔神临渊掀起兵厄之灾,尹倾辞叛出师门投奔临渊,与他一起颠覆了修真下界。 必须要阻止。 这是寒时序脑中产生的第一个念头。 或许这只是来自过去的时间残影切片,也不知改变此情此景会不会对未来造成影响,可寒时序脑中还是产生了要阻止他们待在一处的念头。 寒时序便抬步朝着尹倾辞走去,却触碰到了一道透明的屏障,掌心甫一与屏障相触,便有震耳欲聋的嗡鸣在耳边响起。 这道结界将他的行动隔绝,他只能透过结界目睹二人相谈甚欢,听二人论述剑道。 “挥剑杀伐,舞剑观赏,这并非剑的所有用处。”临渊看着尹倾辞手中的剑,道:“我说一个道友不知道的。” 尹倾辞道:“哦?愿闻其详。” 临渊道:“宝剑沾染了主人身上的灵气,久而久之会生出剑灵,剑灵与宝剑一样,都是可以控制、使用的。比如……” 寒时序眼神一凛。 临渊发动兵厄之灾,便是通过控制修士的剑灵,使其剑反噬其主。一旦被剑划伤,剑的主人便会失去自主意识,完全由剑掌控身体,沦为被临渊操控的行尸走肉。十年前,修真下界的剑修正是因此自相残杀,并屠灭无辜生灵,一时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第18章 “比如什么?”尹倾辞问。 临渊道:“可否借剑一用?” 尹倾辞将手中之剑递给临渊。 临渊突然拉过尹倾辞的食指,自锋利的剑刃上一划。 寒时序立时屏住了呼吸。 血珠自剑身滑落,顺着剑刃滴落泥土,尹倾辞满脸错愕,但见临渊并无杀气还温言相慰,便只是皱紧眉头。 寒时序看到临渊附到尹倾辞耳边说了什么。 “记住这个咒语。”临渊道:“你可以通过此法,看到剑灵过去所见之景。如果你想,也可以以剑为媒介,回到剑所在的过去。” 原来如此……这便是尹倾辞在醉梦楼的阁楼中时所使用之法。 此法或许是尹倾辞所走歧路的开端。 寒时序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若有机会回到过去阻止今日所发生之事,那么尹倾辞在未来是否就不会走上歧路? 他想阻止他。 这个想法冒出后,寒时序突然意识到,他产生了不该有的妄念。 第13章 寒时序呕出一口鲜红,指间淋漓的鲜血令他猛然清醒。 无情道,要求修炼者断情绝欲,压抑情感,克制妄念,以潜心修行,通达无人之境。 否则会遭受反噬,前功尽弃。 肩上所负仙主之责变得沉重起来,以至于拖慢了他的脚步。 魔神祸世后,六界资源匮乏,唯有秘境洞天中尚有可供开发的资源与珍宝,然而如今空间混乱,通往秘境洞天之门关闭,要想通往秘境空间,只有通过重光镜进入。 而重光镜,唯有身为仙门之主的寒时序才可开启。 他的责任便是开启重光镜,寻找尚未开发的秘境,如此方能获取充足的资源,让修真界的体系运转下去,庇佑天下苍生。 可寒时序如今面对此景,也不想冷眼旁观。 寒时序只犹豫了一瞬,下一刻,他手握不见月,便朝着那道阻拦他的结界砍去。 伴随一阵镜面破碎声,结界碎了。 尹倾辞和临渊应声望去。 寒时序从尹倾辞与临渊的惊愕的眼神中大步走来,沉着脸,抓住尹倾辞拿剑的手腕。剑“啪嗒”一声落地,砸在满地落花上。 “寒时序!怎么是你?”尹倾辞恼怒地望向他:“你这是做什么?” 寒时序一把将尹倾辞拉起来,挡在身后,将不见月指向临渊。 临渊似笑非笑地看着寒时序,道:“尹兄,这位是……” “他是我的同窗,仙门寒氏少主,我们……不熟。” 如今只有十六岁的尹倾辞,哪里是如今比他大十岁有余的寒时序的对手,他从寒时序的束缚中挣扎,心说奇了怪了,难道寒时序偷偷增长了修为?见实在无法挣脱,只好压低了声音,对寒时序道:“你突然发什么疯?” 寒时序置若罔闻,依旧满怀敌意地看着临渊。 “看来这位道友不欢迎我。”临渊叹道:“也罢。尹兄,今日我便告辞了。” 尹倾辞道:“今日有所怠慢,来日我定会备上好佳酿补偿!到时候还请兄台赏脸。“ 临渊道;“那是自然。” 待临渊离开,寒时序才放开尹倾辞的手。 尹倾辞骂道:“多管闲事!” 他转身要去捡他的剑,却再次被冰雪气息所笼罩,转身正对上寒时序缓缓靠近的脸,将他吓了一跳。他不知道寒时序并非是当前时间线上的人,心说寒时序什么时候长得这么高了,下意识想要离寒时序远一些,却被对方扼住双腕,身体后退几步,后背抵上了桃花树干。 寒时序居然将他压在了树上。 只听一阵簌簌声响,桃花花瓣自树上纷纷扬扬而落,落到寒时序绸缎似的白发间,落满他的肩头。 迎面是寒时序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尹倾辞撞入对方的眼眸中,自那双淡蓝色的眼睛里看到了满脸惊恐的自己。 今日这寒时序真邪门!尹倾辞暗骂道:他修无情道修疯了吧! 没想到寒时序接下来的动作更过分。 他单手抓住尹倾辞的双腕,单手压上尹倾辞的头顶,另一只手则放到了尹倾辞的腰间。 这个时间线上的尹倾辞到底还是年纪太小,哪见过这种架势,满脑子都是昨日偷看的风月话本里的内容。 不会吧?他想,难道寒时序对他有意思? 等等,俩人不都是男的吗? 尹倾辞的大脑飞速运转,他被自己稀奇古怪的想法定住了。 结果寒时序自尹倾辞的腰封中取出一张符纸。 尹倾辞大惊失色,道:“你做什么?!我告诉你啊,你可别跟我师尊打小报告,万一被他知道了我跟师叔学画符……他会伤心的。” 寒时序摇了摇头,道:“我不会告诉他。” 声音听来带了些温和耐心的意味,像哄孩童一样。 尹倾辞道:“那你拿我的符纸做什么?” 眼神增加了几分警惕,又道:“你想借此威胁我?说吧,什么条件?” 寒时序道:“我只希望你不要走上歧途。” “什……”尹倾辞见寒时序双指夹起那张符纸,将符纸贴到了他的额头上! 然后眼前就是一阵天旋地转,浑浑噩噩的。 坏了,这是一张可以抹去记忆的符纸。 尹倾辞最后想。 “忘了方才的咒语,也忘了临渊。”寒时序道:“愿你如松立雪中,不改凌云志。” …… 十六岁的尹倾辞,再度睁开眼时,桃花树下只剩他一人,他恍惚了一瞬,踏着满地落花,拾起了他的剑。 那把剑,名为入红尘。 寒时序提着不见月,杀向了魔界。 他与魔神临渊大战数日,将临渊封印在了昆仑山的山顶。 再次返回灵湖教院时,已是冬日,尹倾辞依旧一袭白衣,意气风发,正在他师尊的指点下学习新的剑术。 尹倾辞的师尊相貌堂堂,是一名中年男子,此刻正站在雪地中,抚着胡须,满脸慈爱地看着尹倾辞,吟颂剑诀,尽心指点。 过去尹倾辞所做之事,堕魔、杀师、弑父,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寒时序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尹倾辞练剑,眼神中掠过一丝温柔之色。 而就在此时,一抹红霞似的身影从天而降。 目覆符绡的尹倾辞一身猎猎红衣,上前抓起了寒时序的衣领,道:“喂,醒醒!” 寒时序的眼神显得有些空洞,他的眼眸里没有映出尹倾辞的影子。 尹倾辞顺着他的眼神看去,见到了过去的自己和他的师尊。记忆里他拜师是在春日惊蛰之时,杀师是在秋日,而现在是冬天。 “天啊,寒时序你在做什么?你不会在幻境里改变了过去,将我引我入正途了吧。”结合寒时序的性子,尹倾辞很难不这么想,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什么时候改改你这圣父心发作的毛病……你可知你在现实里被幻境困住了?” “罢了!”尹倾辞从寒时序手中夺过不见月,转身咬破手指,将血液滴在不见月的剑柄上,于是不见月被他拔出了鞘。他拎着不见月,走向那对在现实中绝对不会如此相处的师徒。 “这老东西怎么还没死。”尹倾辞直截了当地走上前,将剑插进了他师尊的胸口,又奋力一拔,鲜血瞬间溅了他一脸。 他觉得爽快急了,笑道:“慢走不送。” 便是在他将剑刺入师尊胸口的刹那,寒时序看见了他的身影。 于是在寒时序眼中,身穿红衣的尹倾辞杀死了他的师尊,一袭白衣的少年尹倾辞惊恐地看着。 寒时序眼中先是掠过一丝诧异,随即被失望填满,他压低了声音,听来有些沙哑,道:“尹倾辞,你真是……无可救药。” 此言宛如一声惊雷在尹倾辞耳边炸响,尹倾辞觉得自己的心口抽痛了一下。 无可救药么…… 他听过很多人这么对他说,还是第一次从寒时序这个以福泽众生作为价值观的、特立独行的修道者口中听到。 呼啸的风吹过,吹动树上的落雪,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当中夹杂着化了一半的碎冰。 尹倾辞愣了一会儿,而后状似不在意地耸耸肩,道:“是啊,我就是无可救药。” 话音刚落,明亮的幻境便宛如镜面般破碎,回归了阴暗的真实环境。 此处是一片沼泽地,被一层薄雾笼罩。 数根约有一人怀抱粗细、宛如树藤一样的触手,从泥泞的沼泽深处蜿蜒而出,又悄然没入其中。在触手之上,悬挂了数只茧。尹倾辞正对着其中的一个茧说话。 透过茧,能隐约看见当中的寒时序,从方才起,他便一直在沉睡。系统对尹倾辞说只有进入寒时序的梦境中将他唤醒,方能打开这个茧,否则他便永远醒不过来。 尹倾辞是在系统的100积分奖励下才返回的,主打的就是一个能屈能伸。 寒时序猛然清醒,察觉到自己方才陷入幻境中,此刻被怪物结出的茧束缚,体内灵力霎时引爆。茧瞬间粉碎。 第19章 尹倾辞咬着后槽牙,骂道:“老子来救你呢,你这是什么态度。” 也罢,反正系统刚刚奖励的100积分拿到了。 尹倾辞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骂:“就该在你沉睡时毁了这个茧,让你永远留在幻境中做梦!” 突然,他的手腕被寒时序拉住了。 尹倾辞愕然回首,见寒时序正认真地看着他。 寒时序道:“对不起。” 尹倾辞:“什么?” 寒时序一字一句地道:“在幻境中时,我不该说你无可救药。对不起。” 尹倾辞觉得,那茧丝一定进了寒时序的脑子里,就此生根发芽了。 他道:“你没说错啊,我本就是天生坏种,无可救药,世人便是如此评价我的,很中肯。” 他要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来,奈何寒时序力气很大。他便急得耳根子发红,挣扎起来,怒道:“你……放开!” “你从来不是天生坏种。”寒时序看着尹倾辞的符绡,便想起符绡下那双桃花眼,他道:“你曾意气风发,壮志凌云。我不会杀你证道,我会将你引回正途。” 尹倾辞如遭雷击,心说:这人到底是什么圣父啊,你可别不证道,不然我怎么完成任务死遁? 这圣父,麻烦死了! 第14章 尹倾辞自认他就是天生坏种。 毕竟他身上流着他父亲一半的血。 他的父亲表面上是正道魁首,背地里却为了家族荣耀不择手段,以人魂炼制傀儡与兵器,方坐稳这修真界宗门首座之位。 并囚禁、强迫了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原本是清幽谷中的神祇,因神界大门关闭之时放心不下人族,选择留在人界,自此成为神族遗民,神界大门关闭后,失去自神界而来的灵气滋养,她的身体变得虚弱不堪,这才让他父亲有机可乘。 自七岁那年见到母亲后,尹倾辞回去便高烧不退,将此事当成了一场梦。直到他十七岁那年亲眼见到父亲以人魂炼制傀儡,并要献祭他的母亲。 他方知父亲的真面目。 后来他杀师弑父,投奔魔神,掀起兵厄之灾,比其父更甚。 有其父必有其子。尹倾辞这么认为。 尹倾辞闭上眼,将过往赶出脑海。 “你以为你能拯救所有人,还可将我引回正道?”再次睁开眼,他望着寒时序,轻蔑地笑了:“真是天真。” 风吹动尹倾辞的符绡,符绡一角拂过他朱红的、勾起的唇,在这诡谲的秘境当中,宛如鬼魅一样。 寒时序却觉得眼前之人说方才那话时轻飘飘的,神情倔强,但难掩破碎之感,像一株蒲草,风一吹,似乎要随风消逝了。 他想抓住他。 于是攥着尹倾辞手腕的那只手,力道更紧了些。 尹倾辞不由得皱紧眉头。 然后一掌拍向寒时序的胸口。 如今他虽恢复了几成战力,但到底不是寒时序的对手。寒时序抓住他的另一只手腕,将他往前一拉,他便一个趔趄向前倒去,在即将撞进寒时序怀中的那一刻堪堪站稳。 寒时序身上冷冽的冰雪气息,让他想起方才在幻境中弑杀师尊的那一刻。师尊滚烫的血溅在雪地上,于是纯净的雪融化成雪水,和血液混合在一处渗进泥里,鲜红、肮脏。 嗜血的魔头,因此兴奋起来。 透过符绡,他凝视着寒时序的眼睛。 魔界的魔兽从不吝惜以身上一切锋利之处作为武器,由人堕魔的尹倾辞也如此。 尹倾辞膝盖一弯踢向寒时序,但轻而易举地被制住,他厌恶这种被掌控的感觉,于是像大婚那晚一样,埋头自寒时序的肩上咬了一口。 寒时序只是微微一蹙眉。 这是一场困兽之斗。 尹倾辞咬累了。他看见寒时序肩头的衣袍之上,渗出了血。 尹倾辞盯着那血自寒时序肩头的衣料上晕开,歪了歪头。他咬不动了,于是低下头,露出牙尖,隔着那件水凝滚云纹袍,自寒时序的伤口之上碾磨。 血液的腥甜刺激着尹倾辞的嗅觉与味觉,他想起自己是寒时序的证道工具,是他的血包,心里忿忿不平,恨不得吸干眼前这人的血。 鬼使神差的,他竟因此伸出舌尖,舔/舐了一下那道伤口。 他感觉到寒时序的身体明显一僵。 寒时序周身巨震,瞳孔紧缩,低着头,惊讶地看着埋在他肩头的尹倾辞。 他突然想起自己年幼时自修真下界见过的一只小流浪猫,它在收养它的人的肌肤上磨牙,见自己不知轻重将那人咬疼了,瑟缩起来,又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瞧了瞧,而后,伸出生有倒刺的舌头,轻轻一舔。 寒时序骤然心如擂鼓,耳尖发烫,将尹倾辞的双腕松开,并后退半步。 尹倾辞状似无所谓似的,伸出嫣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 “仙尊怎么这么大反应?”尹倾辞看过来,满脸无辜:“被恶人咬了一口,觉得肮脏?快去清洗一下伤口,不然万一感染、溃烂了,那该怎么办?” 他终于脱身,转身得意洋洋地与寒时序拉开距离,同时提防着寒时序突然祭出那条恼人的绯炼。 他并不知寒时序愣在了原地。 心跳声剧烈地撞击着寒时序的胸口,强大如他,却第一次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心湖激荡,并似有巨响撞击着他的耳膜,令他久久不能平静。 他低下头,看着地面,霜白的长发滑落,遮住了他发红的耳朵。 尹倾辞见他没跟上来,这才将警惕心放下,道:“当前最重要的是离开秘境,劝你别多管闲事。比如我的路要如何走,与你无关,至于这些被幻境困住的人……” 尹倾辞双指夹起一张符纸,默念口诀,于是符纸缓缓漂浮而起,悬浮空中。那符纸上的符文散发光芒,光芒笼罩在目之所及的环境中。 那些深深扎进沼泽地又蜿蜒而出的触手,在光芒的笼罩下愈发可怖。与此同时,触手上悬挂着的茧,现出当中包裹着的人形。 尹倾辞在这些茧中穿梭,每走到一个茧旁,他周遭的环境便变得色彩纷呈,犹如打翻了的彩墨。 那些彩墨描绘着的,尽皆是栩栩如生的梦境。 尹倾辞道:“你若瞧见了他们的梦境,还愿意救他们吗?” 他站在第一个人茧之前,道:“你瞧,这位在面临幻境的考验时,于生灵涂炭和名利双收的考验中选择了后者,踩在万千枯骨之上夜夜笙歌,妻妾成群。” 而后走到第二个茧前,道:“这位,在幻境中如愿以偿地让神界大门为他而开,其方法是将同门师兄弟的金丹作为主要的原材料,炼成了一味可突破境界的灵丹。” “这位为了复仇,水淹整座城池,致使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他们为了一己之私,不惜将灵魂献给魔物为食,就此于梦境中沉沦。”尹倾辞道:“他们不需要你救,所以你只需要尊重他人命运就好。只要将此地付之一炬,我们就有机会通关秘境第二层,反正这些修士的灵魂也已被蚕食得残缺不全,无力回天。” 寒时序皱紧眉头。 尹倾辞散花似的扔出数张火符,落在那些人茧上,将人茧点燃,火势瞬间蔓延开来。茧中的修士发出哀嚎声,但很快就没了声响。 空气中散发出刺鼻的尸臭味。 尹倾辞很谨慎,他扔出去的火符只点燃了人茧,并没有烧到魔物的触手。 从醉梦楼中的经历来看,魔物会在子时苏醒。尹倾辞打算在魔物苏醒之前,将这些给魔物供给养分的所有茧都烧毁,这样再与魔物作战时,胜算就会很大。 当然,他还有另一个目的。 让寒时序对他失望,治治寒时序的圣父毛病。 方才被他烧成灰烬的都是些无力回天的人,接下来,他打算再烧点魂魄齐全,还能还阳的。 倘若寒时序想要阻止他,他就使用那些可以让他瞬息间移动几丈的符纸,逃到下一个地方点火。 在被关在望月阁中的五年间,他可是写了足足一沓。边写边复盘当初被寒时序的绯炼绑入花轿时的场景。 自进入秘境后他都没舍得用,今日必要一雪前耻。 这样想着,他便去往另一处结着茧的所在,然而当他站在一个茧的前方时,他忽然愣住了。 跟在他身后的寒时序也停住脚步。 只见那只茧的前方所浮现的幻影当中,一闪而过尹倾辞少年时的模样。 此时的尹倾辞大概有十五六左右的样子,他抱着剑,靠着廊柱睡着了,幻影一闪而过,似乎只是因为梦境的主人恰将这段记忆带入了幻境的梦境当中。 见过他少年模样的这个人,是谁? 好奇心促使尹倾辞靠近那个茧,透过白色茧丝,他看见那名修士身穿紫袍,那衣袍上绣着的是宗门尹氏的家徽:云破月来。 尹倾辞突然想起在他十六岁那年,父亲曾派遣几十名宗门弟子前去探索一处秘境,但那些修士自进入秘境后的数年,一直杳无音信。 第20章 也就是在那时,小他三岁的二弟失踪了。 十七岁那年与父亲反目成仇时,他曾逼问过二弟的下落,父亲却冷笑一声骂那孩子废物,连秘境都出不来。 他这才知道他的二弟之所以少年老成,是因为那孩子从小便被培养成尹家的工具,肩负为尹家开拓秘境洞天寻宝之责。 父亲至死也没说他进入了哪一处秘境。 时隔数年,尹倾辞终于寻到了线索。 他沉着脸,自那些茧中找寻他的弟弟。 已过多年,那孩子定早已被魔物吸收魂魄而死。他做好了面对他的尸体的准备。 印象里,他的弟弟性子沉闷,郁郁寡欢,每当他们的妹妹在尹倾辞怀中撒娇时,他只会远远的看着。等妹妹走了,他才敢怯怯地往尹倾辞的怀里拱。 是个小心翼翼活着的可怜孩子。 想到这里,尹倾辞的鼻子一酸。 到底他也流着母亲的血。 开始时,尹倾辞尚能心平气和地找寻,后来自茧中看见的身穿紫袍的尹氏弟子越来越多,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寒时序什么都没问,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尹倾辞不知找寻了多久,直到他在一个茧里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孩子。 他依旧是当初离开时的十四岁少年的模样,安安静静地闭着眼,像睡着了。 令尹倾辞欣慰的是,他的魂魄是完整的。许是因为体内有神族的血液,他沉睡了数年,居然还活着。 可奇怪的是,尹倾辞没有看见他的周遭有任何有关梦境的影像。尹倾辞所祭出的可以使梦境展现在眼前的符纸,不该对那孩子毫无作用。 他决定像进入寒时序梦境中那样,进入这孩子的梦境中看看。 第15章 “你跟上来做什么?”无光无影的混沌之间,尹倾辞转身,略微恼怒地瞪向寒时序。 在他即将进入弟弟的梦境中时,寒时序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寒时序道:“我担心梦境中会发生意外。” 什么意思?看不起他是吗? 尹倾辞冷哼一声,拨开眼前浓雾,踏入前方的微光之中。 光投射下来,倾洒在少年周身。那少年坐在地上,蜷缩着瘦小的身体,怀中紧紧抱着一把剑。 少年名唤尹默声,人如其名,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 尹倾辞弯下身,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发顶,低头一瞧,见尹默声怀抱着的那把剑竟是尹倾辞的本命剑「入红尘」。 入红尘的剑鞘通体赤红,其上镶嵌着大大小小的红宝石,要多华丽就有多华丽。尹倾辞年少时喜爱行侠仗义,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搜罗来一块红宝石装饰剑鞘。 尹倾辞的小妹曾如此瑞评:鸟儿也喜欢用彩色帛布装饰自己的尾巴,大哥跟小鸟一样臭屁。 这把剑让尹倾辞一阵恍惚。 他已经很久不用入红尘了,这孩子……抱着这把剑做什么? 终究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剑鞘上的红宝石。 便是在这一瞬,入红尘散发出刺目光芒,将尹倾辞和寒时序二人包裹其中。 再次睁开眼时,尹倾辞和寒时序已置身于一叶扁舟之上,小舟正在湖上游荡,泛起涟漪。 尹倾辞和寒时序双双看向前方湖心岛上的琼楼玉宇,那是小舟的目的地。 坏了,不该抚摸那把剑,梦境中的空间是混乱的,入红尘作为媒介,竟将他们送到了灵湖教院。 尹倾辞试图让这小舟逆流回方才尹默声所在的空间,然而任他如何催动灵力,抑或手忙脚乱地去划那船桨,也无法阻止小舟继续前行。 “喂,寒时序,你倒是来搭把手,让这船掉头。” 寒时序望着灵湖教院,道:“随波逐流,顺其自然便是。” 尹倾辞心道这家伙和他就是天生不对付,什么都要与他对着干! 小舟停靠在湖心岛的码头后,自船头起,整座小舟竟开始逐渐消失,为避免掉在湖里,尹倾辞只好站在了码头上。 并不得已地往前走去。 他与寒时序穿过落满桃花的木栈桥,在一片花香与泥土的芬芳中抵达灵湖教院的中央广场。两位男修与他们擦肩而过,一名男修催促道:“快走,选徒大典就要开始了。” 另一名男修却是不以为意,迈着慢悠悠的步子,哈欠连天:“急也没用,在天之骄子面前,我们就是跑龙套的,混个外门弟子当当就得了。” “没志气!” 选徒大典?难道…… 尹倾辞和寒时序对视一眼,紧跟那两名男修,到达选徒大典的现场。 灵湖教院的教学理念乃“等贵贱,齐是非”,创办者为仙门长老。他们特意将教院设于修真下界,在招收修真下界学子的同时,也为前来求学的修真上界学子创造了历练人世的机会。 然而因修真下界灵气不足,事实上少有修真下界学子的修为能比得过修真上界学子。 故而在一年一度的选徒大典上,能入选为仙门长老弟子的学子,多为修真上界学子。尤其长老们的首徒之位,基本被修真上界学子收入囊中。 但尹倾辞是个例外。 仙门中最负重望的两名长老开始选徒,李玄真将首徒定为寒时序,张清虚则选中了尹倾辞。 寒时序和尹倾辞二人向来不对付。两位穿着教院校服的少年也不知因何故发生了矛盾,在举行收徒仪式时突然大打出手。 于是现场观看仪式的学子们自觉分列两队,一队支持寒时序,另一队力挺尹倾辞。 选徒大典演变为一场闹剧。 李玄真气得吹胡子瞪眼,奈何寒时序是仙主之子,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暗自下决心一定要不负仙主所托,将寒时序教养成淡泊无欲的模样。张清虚向来随心所欲,倒是乐呵呵地看着尹倾辞。 这厢两位少年挥舞着手中的剑打得不可开交,那厢十年后的尹倾辞将胳膊搭到寒时序的肩上,笑得前仰后合:“寒时序,你瞧你十年前多可爱,和那时的你打架,十分痛快!你师尊那老古板,怎么把你教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你修什么不好,非要修无情道。可惜啊,真想和你再酣畅淋漓地比上一场。” 尹倾辞听到一阵女修的尖叫声,循声望去,少年寒时序和尹倾辞的剑双双落地,两人剑术不分胜负,已进入肉搏阶段,一会儿寒时序在上,一会儿尹倾辞翻了上来。 直到张清虚笑着将两人分到同一间寝居,两人才鼻青脸肿地停手,老实了。 尹倾辞和寒时序随两名少年回到寝居。 那寝居东西两侧各有一榻,当中只有一面纱帘做格挡,二人起居时难免看到对方的身影,互相恨得牙痒痒。尹倾辞誓要和寒时序较劲到死,连平日里不爱看书的他,在目睹寒时序读书时,都拿了本剑谱来看。 那本剑谱为尹倾辞师尊张清虚所著。 “走了,走了。”青年尹倾辞对寒时序道。 他瞧寒时序盯着少年尹倾辞手中的那本剑谱看,问道:“怎么了?” 寒时序皱紧眉头,道:“这本剑诀,与我在仙门所见张长老的著作略有不同,似乎……招式逆转。” “也许只是因为梦境吧,梦与现实相反。”尹倾辞沉声,道。 “也不无可能。”寒时序虽这样说,但心里还是有些疑虑。 二人离开寝居后,尹倾辞看到了一棵白茶花树,折下一株花闻了闻,道:“仙都的土壤果真比不得下界,还是下界的白茶花更馥郁一些。” 寒时序只是看着他折花赏花,什么都没有说。 尹倾辞计划从哪儿找把听话的剑,以便他御剑原路返回湖面,再去寻找尹默声。却不曾想眨眼的功夫,周遭气候闷热不堪,更像夏天来了,尤其体弱的尹倾辞颇有体感。也就是在这时,雷电交加,天色骤然大变,暴雨倾盆而下。寒时序和尹倾辞又返回廊下避雨,不约而同想起夏日爆发的兵厄之灾。 “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地面上。室内传来张清虚的训斥声。 “原来竟是你引狼入室,我对你……很失望!” 张清虚将一个空木盒摔到地上,沉痛道。 跪在张清虚面前的,是少年尹倾辞。 青年尹倾辞突然浑身僵硬,像是被定在了原地。 “对不起师尊,弟子并不知临渊的身份……否则弟子定不会与他来往!” 骄傲如尹倾辞,面对兵厄之灾所造成的生灵涂炭,也低下了他的头颅。 寒时序虽表面不动声色,实际暗自心惊,他站在原地听了起来。 “若不是你将那厮带往藏书阁,他又如何能偷得我研究剑灵的著作?又怎会炼成用器灵操控修士的邪术! ” “对不起师尊,对不起……”少年尹倾辞低着头,红着眼,道:“弟子……弟子愿前往魔界……杀了临渊!求师尊给弟子一个弥补错误的机会!” 少年尹倾辞跪伏在张清虚面前,露出后颈白皙的皮肤。 第21章 张清虚弯下腰,垂落海藻似的卷发,他将手置于少年的后颈上,揉了揉,温声道:“孩子啊,你不必为了师尊弥补过错,而是要为了修真界的苍生而付出。既然你有心如此,为师也不方便阻拦你。那临渊已修炼至魔神境界,你此去前路艰险,切忌与他硬碰硬,必要时可做正道安插在魔族势力中的一颗棋子,为正道传递情报,如此也算莫大的贡献,明白吗?” 少年尹倾辞在张清虚的闻言宽慰下鼻子酸涩,落下几滴泪来。 从张清虚的角度,能看见少年浓密的睫羽微颤,扑簌簌地落下几滴晶莹的泪珠,他叹息一声,伸手为少年抹去泪水。 原来尹倾辞最初前往魔界,并非世人所说主动投靠临渊! 寒时序方知此事,震惊不已。 那么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何事? 寒时序第一次如此迫切地好奇。 同时,他敏锐地察觉到张清虚的态度有些不对劲。 他凭空拍出一掌试探,击起的掌风令张清虚警觉。张清虚松开了想要去揽尹倾辞肩头的手,左瞧右瞧没瞧见有他人在场,皱起眉宇。 少年抹净眼泪,朝张清虚磕了几个响头,跑到室外,跑进暴雨中。 寒时序望了少年一眼,只觉心中钝痛憋闷但寻不到出口。他返回廊下,见尹倾辞扶着廊柱,正在大口喘气。尹倾辞呼吸困难,浑身发软,犹如缺水的鱼。寒时序快步上前,让尹倾辞靠在他怀里,来不及寻找香包,只得捂住了尹倾辞的口鼻,道:“憋气,放松。” 尹倾辞软倒在他怀中,不住地咳嗽、喘息。寒时序的手紧紧压在他的口鼻上,使他因攫取不到氧气,符绡下的眼神变得涣散。但很快,他慢慢地平静下来。 寒时序这才放下心,将手移开。尹倾辞嘴上的涎水拉成银丝,沾染在寒时序那只拿剑提笔的手上。 寒时序的眼中便只剩尹倾辞那朱红、湿润的唇瓣,他盯着尹倾辞的唇,犹如周身过电,心跳加速。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尹倾辞渐渐恢复,将寒时序推开。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只想离开此地。 寒时序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尹倾辞刚走到暴雨中,暴雨突然开始逆流,转眼间周遭场景瞬息变幻,二人已置身魔界的一处火山下,脚下踩着乌黑的火山石。前方地面开裂,渗出血红的熔岩。 尹倾辞失魂落魄地往前走,被寒时序从背后拉了一把,转身摔进寒时序的怀里。 这一下撞击,令他的头脑嗡嗡直响,才缓缓地回过神来。 而后他往寒时序的胸膛处蹭了蹭,用牙齿咬了咬寒时序的衣襟。 毫无攻击力。 第16章 十年前,夏至。 十六岁的尹倾辞自师尊张清虚处领命前往魔界,弥补引狼入室的过错。他发誓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临渊,质问临渊为何要利用欺骗自己,又为何要掀起兵厄之灾。 前往魔界的路上,尹倾辞亲眼目睹修士被魔化的剑灵所控,残害普通百姓,哀鸿遍野。 他抹了把泪,继续前行。 通往魔界的入口处有魔兵把守,尹倾辞杀了一只魔兽,剥下它的皮毛穿在身上,又使用了一张隐匿人类气息的符纸,从而干扰了魔兵的判断,得以顺利地混进去。 魔界所在地乃火山地形,遍布黑压压的火山岩、流泻的岩浆与狰狞锋利的兽骨。尹倾辞刚穿过一道狭窄的山谷,竟看到一个人类女子惊慌失措地跑过来。 那姑娘以为他是魔兵,被他的模样吓得惊声尖叫,待他将兽皮脱下后,见是一名美丽的少年,方安静下来,一边哭一边偷觑两眼。 然后,姑娘的肚子咕咕地叫出了声。 尹倾辞从乾坤袋中翻找出被油纸包裹着的一块桃花糕,递给姑娘。那姑娘接过桃花糕,和着眼泪狼吞虎咽地吃完,不住地道谢。 姑娘一边打着饱嗝,一边称自己是被村子献出去的贡品,以自身换取了村子的安全。她和其他村子里的贡品都将会成为魔神的祭品。她本该英勇就义,可她实在太怕了,她不想死,拼了命从那辆运送祭品的车上逃走。她多想安全地逃出魔界啊,但那些魔兵见少了一个祭品,肯定会追上来的,到时候,魔兵说不定还会回到她的村子,杀光村民。 尹倾辞心软了,道:“你把你的衣服给我。” 那姑娘将双手挡在胸前。 尹倾辞道:“前面就是出口,你穿上这件兽皮,再拿上这几张符纸,往外走。这几样东西,可以帮你瞒过魔兵。” 姑娘道:“那……我的衣服为什么要给你?” 尹倾辞道:“我可以代替你成为祭品。” 姑娘哇哇大哭起来。 尹倾辞换上那姑娘的外衫,在姑娘的帮助下梳起女子的发饰,最后和姑娘告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了那辆押送祭品的车辆,魔兵还在打盹,还没发现少了一个人。 尹倾辞悄悄地爬上车,混进那些祭品中间,学那些姑娘们,抱紧膝盖蜷缩起来。 他能救得了一个姑娘,却救不了所有人。无力感折磨着他。 他和其他祭品被押往一处魔洞。 阴暗的魔洞中燃着由人类的脂肪制成的蜡烛,姑娘们连连呕吐,哭着要回家。可当她们看到一个头生魔角、约高两米的人身蛇尾魔物时,都吓得不敢说话了。 那魔物吐出蛇信,发出“嘶嘶”声,凑上前,带来一股腐臭味,他一边嗅闻惊慌的姑娘们,一边发出尖细的声音,道:“也还算凑合,不知魔神大人能否满意……唉,何时我才能炼成一件完美至极的艺术品……” 他那碧绿的竖瞳突然一缩,而后歪歪头,紧接着伸出双手,自人群中抱出一个瘦高、漂亮的人。 那人竟丝毫不畏惧,直视魔物的眼睛。 正是尹倾辞。 魔物突然兴奋起来,道:“找到了!我找到了!至阴至寒之体!” “快!来魔,把我那万年玄冰炉抬上来!” 尹倾辞此刻才得知,他与其他姑娘的命运竟是成为炉鼎! 魔兵们听闻烛九阴大人寻到了千年难得一遇的至阴之体,纷纷前来观赏。烛九阴大摆宴席,兴致一来,命魔兵把在场的人类都杀了,他要以血代酒,庆祝这一刻。 为护姑娘们,尹倾辞拔出入红尘,极力反抗起来。 炼制极品炉鼎需贡品心甘情愿,此情此景把烛九阴急得团团转。 混战中,烛九阴被尹倾辞拿剑刺穿了尾巴,又断了半根魔角,可他还是兴奋着的,一口一个祖宗、宝贝的叫着,令人作呕。 无数魔兵潮水般涌入烛九阴的魔洞。 来一只魔,尹倾辞便杀一只,魔物的鲜血浸染地面,喷溅到洞壁上,甚至那万年寒冰炉也被他砸得断了一个豁口,他杀了一天一夜,洞中遍地都是魔物的尸体,可魔物数量太多,他终是力竭,倒在地上。 睁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犹在警惕地瞪着烛九阴。 烛九阴急得发出可怖的、慌张的叫声,他将尹倾辞抱起来,像捧着一个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地请尹倾辞坐到自己的洞主之位上,而后跪倒在地,尖着嗓子,道:“祖宗,你快说,要我如何做,你才愿意成为我的艺术品?” 尹倾辞像一只断了线的傀儡,他阖动着干裂的双唇,说了什么。 烛九阴凑上前去听,面露喜色。 他喊道:“众魔听令,把这些姑娘们安安稳稳地送回人界,一根头发都不能少,否则我将引动血契,让你们爆体而亡!” 众魔的声音响彻山洞:“遵命!” 姑娘的哭声在山洞中此起彼伏的响起。 烛九阴打横抱着尹倾辞,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入万年玄冰炉中,关闭玄冰炉顶盖后,他在洒落而下的寒气中激动地甩着尾巴。 点燃玄冰炉的炉火来自火山深处,而那万年玄冰炉如何也烧不化。 置身其中的尹倾辞,于冰火两重天中痛苦地蜷缩着身子。 恍然记起七岁那年抚摸过他发顶的温柔女子,她说她即使沦落如此境地,也依旧爱着人类,她嘱咐他常怀纯善之心。 她是谁?是母亲吗? 便是这场不辨真实与梦境的回忆,让他撑了下去。 一天、两天……七天…… 炼成极品炉鼎需七七四十九天。 烛九阴恨不得每时每刻都盯着万年玄冰炉的动向。他活在魔界五百年,也时常前往人界狩猎,炼成无数炉鼎,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拥有至阴至寒体质的人类。 他将炉鼎视为艺术品,这是他的一生所求。 同时,他对如今的魔神临渊怀有至高无上的忠诚之心,他要将自己认为的世上最完美的艺术品献给魔神,以表敬爱之情。 一个月后,有其他魔洞的洞主来串门,那洞主见烛九阴一脸痴迷的样子,嫌弃道:“魔神当真会喜欢这个祭品?” 第22章 烛九阴“嘶嘶”地叫:“这可是上天入地都找不到的……极致的炉鼎!” 那洞主道:“听闻魔神大人正上天入地寻找一个人类,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想必那人类已经死了,魔神日日以酒浇愁呢。你这炉鼎若能代替那人在魔神心中的位置,你就发达了。” “什么人类会让我们魔神大人如此放在心上?”烛九阴歪头不解,道:“怎可能比得上我的极品炉鼎?” 他甩着巨大的尾巴,爬到万年玄冰炉前,将上半身贴在玄冰炉表面,笑着道:“魔神大人一定会喜欢我献上的炉鼎。” 第四十九天。 烛九阴沐浴焚香,将身上的每一片鳞片都清洗干净,迎接万年玄冰炉的开启。 当玄冰炉打开时,他竟心生人类口中常说的近乡情怯之感,待他冷静下来,爬上去扒着玄冰炉的边缘往里看时,心脏险些跳出喉咙! 他虔诚地将昏迷着的尹倾辞抱出来。当看到尹倾辞眼下那两点由火山深处的烈火极致焚烧后所凝成的朱砂印痣时,他仰天大笑。 “成了!终于成了!我烛九阴此生无憾了!” 烛九阴命魔女为尹倾辞沐浴,取来魔界最为珍贵的赤鸟绛纱袍给尹倾辞换上。 在魔女为其梳理墨发时,满意地看着。 极致美丽的容貌,衬上双目泪堂下两点红焰,如何看如何完美。 烛九阴迫不及待地要将他的艺术品献给魔神! * 魔界,鬼泣峰。 魔神临渊坐在高处的宝座之上,一身墨色绣金线的华服,衣袖上金色的魔纹在暗夜中若隐若现。血红的双眼凝视着手中拿着的纯金酒杯中的酒液,仰头一饮而尽。 殿内,数名人类匍匐跪地,他们手中拿着毛笔,几乎趴在地上,于雪白的宣纸上作画。 额上皆沁出汗水。 每当一名画师完成画作,魔侍便将其呈给临渊,但凡临渊皱起眉头,那么那名画师就会被魔侍一刀砍下头颅。 殿内已滚落数颗头颅,那些作废的画作,皆被鲜血浸透。 细看,那些画作上似乎都画了同一个人。 桃花眼,朱红的唇。 是一名少年。 烛九阴来得特别不合时宜,更遑论他为了做足气势,还为他的魔神大人准备了预热。 他挑选了曾炼制过的数名国色天香的炉鼎,来为临渊献舞。 不出所料地被轰了出去。 烛九阴在鬼泣大殿外直挠头。 却不曾想他亲手炼制的极品炉鼎,竟主动从四魔合抬的步辇上下来,往魔殿中走去。 烛九阴乐不可支,仿佛看见自己已坐上魔尊座下的首席之位了。 尹倾辞一步一步地登上台阶,在到达殿门、跨越门槛的那一刻,将脸上覆着的面纱揭了下来。 啪嗒—— 临渊手中的酒杯落了地。 众画师回头望去,皆震惊不已。 来人与他们绘制的少年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唯有双目泪堂下,多了两点朱砂印痣。 第17章 这一路以来埋在心里的种种困惑,对临渊尚存的幻想,都在那四十九日的折磨中消失殆尽。 尹倾辞现在只想杀了临渊。 他迈入鬼泣殿内,踏着由火山石砌成的地面,踩过满地被鲜血浸透的画纸,在画师们震惊的注目中走向临渊。 临渊站起身,屏住呼吸,不敢置信。 是梦吗? 他找寻了尹倾辞数日都毫无线索,而今对方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只是哪里不一样了。 尹倾辞似乎变了很多。 临渊从未如此失态过,他迫切地跃下高台,一把将尹倾辞抱在怀中,却感觉心口一痛。 尹倾辞用一根兽骨穿透了他的心脏。 临渊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根将他的心脏穿透的兽骨,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将尹倾辞揽得更紧了些,道:“尹兄说要请我喝酒,怎得数日都不肯露面?叫我好生担忧。” 自殿外赶来的魔兵见此情形,欲冲上前,却被临渊的眼神震摄,只能听命后退。烛九阴则直接看傻了。 尹倾辞奋力将那根兽骨扎得更深。 区区一根兽骨,自然不能对魔神造成致命伤害。临渊只当被猫儿抓了一下,耐心地等待怀中人安静下来。 尹倾辞忽然吐出一口血,溅在临渊的黑袍之上,晕出一片暗红。 临渊将那兽骨震碎,去查看尹倾辞的状况,见尹倾辞双眼泪堂下那两颗红痣火焰一般鲜红欲滴,眼神涣散,脸颊也泛起红晕。尹倾辞浑身脱力似的软倒在临渊怀里,觉得周身灵力难以调动,像坠入火山岩浆当中一般在被炙烤着,痛苦不堪。 “怎么回事?”临渊抹去他唇角鲜血,皱眉道。 烛九阴扒着大殿门,探出一个脑袋,道:“启禀魔神大人,这代表炉鼎发情了。” “发情?”临渊看向烛九阴,眼中满是疑惑。 烛九阴怯怯地道:“魔神大人,只有极品炉鼎才拥有发情期,使用他,能提升您的修为,使您突破更高境界……所以魔神大人,您只要……” “狗东西!”临渊怒道:“若他不能恢复如常,你的命也别想要了。” 烛九阴的眼睛转来转去,道:“这个……这个……只要双修,他就能好……” 他话还没说完,对上临渊的眼神,被吓得双腿打颤,浑身发抖,道:“魔神饶命!属下这就去翻阅古籍!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还不快去!” “是是是……”烛九阴忙不迭地遁走了。 临渊将尹倾辞抱入后殿,将他放在床榻之上,为他拭去额上汗水。尹倾辞拼命保持清明。警惕地看着临渊。临渊一遍遍地安抚,道:“你我既已结义,我又怎能做出禽兽不如之事?” 尹倾辞试图坐起身来,却全身发软,道:“你掀起兵厄之灾,残害苍生,该死。” 临渊按上他的肩头,笑起来,道:“是,我该死。可你也要有力气杀了我不是?” 尹倾辞狠狠地瞪向他。 尹倾辞的眼神震慑对临渊来说毫无攻击性。临渊抚上尹倾辞的脸,只觉触感柔滑,拇指蹭过他眼下的朱砂痣,想起魔界的熔岩,他故意按了按尹倾辞那朱红的、柔软的唇瓣,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昔日热烈的少年郎如今虚弱地躺在他面前,清瘦的身子裹在鲜红的绛纱袍里,散发出炉鼎身上特有的幽香,让他想起初见少年时,那满园盛开的灼灼桃花。 除了被强加的仇恨人类的观念,临渊心里从未有过在意之物,也从未对任何魔或人感兴趣,尹倾辞是第一个被他惦念的人。 他想得到尹倾辞,易如反掌。 “我骗了你。”临渊突然没来由地道:“结义那天,我说我比你小一岁,实际上,我已在这世上独活千年。” “尹兄。”他埋入尹倾辞脖颈间,吸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属于炉鼎的气息,道:“你可要原谅我。” 尹倾辞感受到临渊的威胁,拼命挣扎起来。 临渊便轻轻地叹息。 桃花只有开在枝头时方能让人心动,若被折落,很快便会枯萎,到了那时,就失去观赏性了。 “别怕。”临渊压下欲望,轻声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 …… 临渊就只是这样抱了尹倾辞一夜,直到第二日,烛九阴抱着一个漆木盒子求见。 “古籍中记载,只要以这条符绡遮目,就能将炉鼎封印,将发情期推后。只是……”烛九阴挠挠断了一半的魔角,道:“只是这条符绡只能由炉鼎本人取下,若被他人取下,便会失去封印之效,且在这世上,符绡只有一条。” “拿过来。” “是是是。”烛九阴将漆木盒子举高至头顶,奉上前。 临渊打开盒子,取出一条半透明的白绡,见白绡之上绘有鲜红的符文,又看向尹倾辞的眼睛。 尹倾辞生了一双含情的桃花眼,此刻眼神涣散着,似蒙了一层雾气一般。 临渊尤其喜欢尹倾辞这双好似会说话的眼睛,可惜…… 他又叹息起来,将符绡抚平,亲手为尹倾辞戴上,遮住了他的眼睛与双眼泪堂下那两滴朱砂印痣。 便是在这一刻,临渊产生了一个念头。 他想让尹倾辞为了他,亲手将这条符绡摘下,亲手解开封印。 戴上符绡后,尹倾辞周身的热度褪去,身体也逐渐恢复知觉,渐渐地恢复了力气,他坐起身,透过那条半透明的符绡,看向四周环境。 好在尚能辨认出周遭事物,只是朦朦胧胧的无法完全看得清明。 从今往后,他的视野便只能如此了。 他的手中突然一沉,见临渊将一个镶着红宝石的短刀塞进他手心里。 临渊将他的额发拢至他的耳后,道:“这个短刀,可以杀死一些拥有不死之身的魔物。” 第23章 尹倾辞便抬起头来看他。 临渊道:“不包括我。” 尹倾辞扭过头去。 “失望了?”临渊捏住尹倾辞尖俏的下巴,迫使他转头正视自己,道:“或许等你了解我足够多,就能掌握我的弱点。” 而后凑到尹倾辞耳边,道:“接下来,与我一统六界,登临至高无上的宝座,如何?” 尹倾辞只是沉默着。 “你不说话,那我便当你愿意。”临渊道:“那么现在,用这把短刀,去做你想做之事吧。” 烛九阴本匍匐在地等候命令,心里尚存几分侥幸,毕竟他可是献宝之人,尤其看魔神十分珍视这个炉鼎。哪知他一抬头,就看见尹倾辞拔出短刀,一步步地朝他走来。 寒芒四射。 烛九阴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尹倾辞拿刀砍向了七寸。 尹倾辞用这把短刀,一下又一下地切碎烛九阴的尸体,先将烛九阴的身体分成了四十九份,而后又几乎将其剁成了肉泥。他站在满地狼藉之中,提着滴血的短刀,面无表情。 临渊说要带他去看看风景。 火山喷薄出的烟尘撕裂苍穹,将乌云染成金缕。 临渊道:“我的祖先是由剑灵修炼而成的神。当年六界中的灵气变得稀薄,神族为防止神界的灵气向下流泄,关闭了神界大门,我的祖先为守护人类选择留在了人界,可从那些修士发现食用神族遗民的血肉能提升修为开始,他们就成为了修士的猎物。修士们食用他们以剑灵之魂修炼而成的身躯,然后将他们的本体无情地抛弃在这火山之地。我今日之所为,不过是复仇之举,我也要让那些修行者尝尝被背叛的滋味。” 尹倾辞只是低着头,看着裂缝之下的岩浆。 便是在这时,自远处过来一支队伍,与尹倾辞擦肩而过时,尹倾辞发现那是一支傀儡军。 这些傀儡虽然是由木头炼成的,但他们却有人的气息。 “他们是以人魂炼制而成的傀儡,是宗门主动为我献上的贡品。”临渊道:“人性丑恶,人类为了生存,连同类都肯蚕食。人界有何存在意义,不如和我一起,将这偌大的人世,摧毁、重建。” 尹倾辞说:“好。” * 尹倾辞投奔临渊的消息传遍了修真界。众修士议论纷纷,众说纷纭,有人感叹天才堕落;有人说尹倾辞定是遭到了那临渊的逼迫,毕竟他曾行侠仗义多年,为修真界的百姓谋来不少福祉;有人则说他天生坏种,以往的善良都是装出来的。 尹倾辞的父亲尹江月得知消息后怒火攻心,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向修真界宣布与尹倾辞解除了父子关系。 尹倾辞声誉尽毁,但他不在乎。 自从他答应成为临渊的魔将后,得知了不少魔界机密之事,在魔兵计划摧毁人界的城池前,他总会及时将消息传递给他的师尊,因此为修真界降低了不少伤亡与损失。 与此同时,他也在找寻着能彻底诛灭魔神的方法。 他自烛九阴的魔洞中查阅了不少古籍,发现利用魔界的岩浆,将一把神兵与一把魔兵炼化,能铸造出足以诛神的武器。 魔兵,他有一把,正是临渊赠予他的短刀,而神兵…… 他想到了他的本命剑:入红尘。 入红尘是他两年前自一处险象环生的秘境内取得,那座秘境是上古神灵的墓穴,当中有不少宝物,入红尘是珍贵的一把神兵。当时入红尘已封鞘,没有人能拔出这把剑。 尹倾辞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将他拔出鞘,并被他认为主人的修士。 这把剑虽跟了他没多长时间,但自从与他缔结血契后,便与他不离不弃。入红尘很有灵性,能回应他烦恼时的自言自语,还会在夜里为他盖上锦被。尹倾辞正感受到当中的剑灵正在他的灵力温养下逐渐觉醒。 他搜罗了各种各样的红色宝石为入红尘装饰剑鞘,入红尘很喜欢,总是会开心地围着他转圈。 他舍不得将入红尘炼化,但为了杀死临渊阻止这场兵厄之灾,他不得不这么做。 于是在一个无星无月的夜里,他抱着一把剑与一把短刀,在一个火山口旁,按照古籍中的步骤,将两把剑投入其中。 四十九天后,诛神之剑出世了。 尹倾辞将这把剑插进入红尘原本的剑鞘当中,觉得这把剑就像如今面目全非的他一样。 然后,他请来临渊与他一叙,说要践行当初共饮的诺言。 临渊来到尹倾辞的寝居时,见他摆下了一桌酒宴,当即大悦,与之对饮。 酒过三巡,尹倾辞在临渊面前摘下了他的符绡。 千杯不倒的临渊便觉得自己醉在了那双含情的眼眸中。 他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欲望,捧起尹倾辞的脸,吻他的眼睛,吻他泪堂下由岩浆之火凝成的红痣。 尹倾辞勾起唇角,拔出诛神剑,穿透了他的胸膛。 …… 魔神临渊死了,死在了诛神剑之下,死在了尹倾辞的手里。 那天,是尹倾辞的生辰。 尹倾辞跌跌撞撞地回到人界,却想起父亲早已与他断绝父子关系,他无处可去了。 走在修真界的路上,他听到修士们偶尔会谈起他,骂他是个叛徒。 市井中的说书人绘声绘色地编造他与魔神临渊沆瀣一气、同流合污的故事。 于是便想起了他的师尊。 他的师尊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相信他是清白之身的人。 如今临渊已经死了,再不会有新的修士被剑灵所控,兵厄之灾很快就会被控制,直到平息。 师尊会为他正名的,对吧? 尹倾辞悄悄地潜回了灵湖教院,在他师尊研究剑灵的楼阁内,见到了他的师尊,他跪在地上,向师尊禀明,他已完成任务。 张清虚夸赞他是英雄,并承诺一定会为他正名。 然后问他,眼睛怎么了? 尹倾辞鼻子一酸,将符绡摘下来,睁着含泪的双眼,抬头看向张清虚。 他听到张清虚吸了一口气。 窗外风起,伴随雷电,秋雨倾泻而下,打落满地黄花与枫叶。风灌了进来,将满屋纸张吹得凌乱不堪,掉落在地。墙上挂着的数百把剑,也被吹得震颤不止,撞击墙面,响声阵阵。 张清虚挥袖,四面的门窗应声而关。 终于平静下来。 “你被炼成了炉鼎?”张清虚问。 尹倾辞点头,讲述了他被炼成炉鼎的经过,也讲述了他诛杀魔尊的方法。 “他用过你了?” 尹倾辞愣了一下,然后摇头。 “委屈你了,孩子。”张清虚半蹲下身,抚过尹倾辞的发顶,再将手搭在他的肩头,而后突然将尹倾辞按倒在地。 直到张清虚除去他的外衣,那海藻般的卷发落入他的颈子里,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拼命挣扎起来。 “孩子,别怕。”张清虚喘着气,道:“师尊会为你正名。” 尹倾辞发出低哑的哀鸣,他好像落进了湖里,拼命想游上岸,然而一团团的海藻缠住了他的全身,他要窒息了,渐渐地沉入湖底。 突然有一股力量将他带出水面。 睁开眼,得见光明,尹倾辞看到身上的张清虚瞪着眼睛,已没了气息。 他的后背上插满了数百把剑,鲜血浸染在了尹倾辞身上。 尹倾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他似乎是用指甲将自己的手掌硬生生地刮破了,血液流下来,然后…… 吸引了这数百把剑。 这是魔神临渊使用血液指挥剑灵,使剑灵为他所用的方法。 很久之后,尹倾辞才知道,杀死魔神之人,会继承他身上的能力。 第18章 少年尹倾辞将身上的尸体推开,起身捡起符绡戴上,遮蔽了双目,也封印了炉鼎的身份。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具狼藉的尸体,举起鲜血淋漓的遍布指甲划痕的手掌。 于是,那些插在尸体上的数百把剑便震颤起来。 尹倾辞单手捂住脸,笑得癫狂。 一个德高望重的死者和堕魔的杀人凶手,世人会相信谁,显而易见。 他知道,经此一事,他永远也无法正名了。 尹倾辞走出去时,恰巧有数位弟子要面见张清虚。 他们见门被打开,一个目覆符绡的红衣男子迎面走来,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间正在滴落淋漓的鲜血,血染红了青石板铺就的地面。 “尹倾辞,是魔头尹倾辞!” “师尊呢?” “魔头!你别过来!” 齐刷刷的拔剑声响起,指向尹倾辞。 尹倾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兀自往前走。 那些弟子们见他走近,纷纷退至一旁,又跟在他身后。 有弟子察觉不对后冲进楼阁内,见到张清虚的尸体后惊叫出声:“师尊……他杀了师尊!” “师尊对你有教养之恩,你怎么忍心……” 第24章 “魔头,还师尊命来!” …… 还师尊命来,这句话,尹倾辞十年间听到过无数遍。 可当在回忆的幻境中再次听到时,犹觉不真实。 眼前场景再度变幻,尹倾辞闭上眼,不愿再看过去的回忆之景,谁知身旁的寒时序拿出了不见月。 幻境在被不见月斩裂后,应声破碎。 二人便再次置身于无光无影的混沌之间。 “仙主这就看够了?后面还有更精彩的事,我可是利用从魔神身上得来的能力,杀死了我的父亲。”尹倾辞背对着寒时序,作出无所谓的样子,道:“这可是身为我一生宿敌的你,最喜闻乐见的笑谈。” 他正滔滔不绝时,耳边猝然感受到了热烈的吐息。寒时序揽住了他的脖子,自背后将他紧紧地抱住,温热的呼吸倾吐在他脖颈,独属于寒时序身上的冰雪气息将他包裹。 尹倾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若说在幻境中时的那个拥抱,是寒时序担心他被熔岩所伤而造成的意外。此刻又是什么意思? 同情? 尹倾辞的自尊心瞬间受挫。 他可以是遭万人指摘的作恶多端、嚣张跋扈的魔头,不能是悲惨的受害者。 他应是一棵扎根于地下深处数十米的参天大树,即便枝干被火烧成枯木,也要迎风挺立,绝不会倾颓而倒。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的悲惨过去被旁人知晓,这对他来说过于狼狈了。 他挣扎着逃出寒时序的束缚,嘴里嘟囔着什么,几乎是骂骂咧咧地走了。 他在盘算着重回巅峰后战胜寒时序,再给他脑门儿尚贴张失忆符。 尹倾辞终于回到了原点。 尹默声就蹲在那里,还抱着尹倾辞的本命剑入红尘。 尹倾辞上前确认他的状况,闭上眼睛感受他的梦境,却发现那里面是一片空白,疑惑地皱紧眉头。 怪物触手上结出的茧将现实中的尹默声包裹,使尹默声陷入沉睡,可并没能将尹默声困在幻境里。 既然他并没有深陷梦境中,那要如何带他回到现实? 尹倾辞索性夺走尹默声怀中的入红尘,将其掷在地上。尹默声见怀中之剑被夺走,这才有了反应,他瞪大了眼睛,慌张失措,手脚并用爬着也要去捡入红尘。与此同时,周遭场景宛如镜片般破碎,尹倾辞与寒时序转瞬间便置身于沼泽当中。 透过茧,尹倾辞看到尹默声依旧紧闭双眼。他不敢去剥那些茧丝,生怕尹默声会因此死去,好在那茧丝犹如枯萎的芦苇一般渐渐地褪色泛黄,最终自行脱落,露出尹默声苍白的脸。 尹倾辞心跳加速,他伸出颤抖的手,去探了一下尹默声的鼻息,感受到他在呼吸,方松出一口气。 他将尹默声背在背上,对寒时序道:“我想仙主大人当务之急是救出茧里的修士。” 说罢,他背着尹默声,在系统的报警声中越走越远,只留下一句话。 “你我人魔殊途,就此永别。” 这任务谁爱做谁做!尹倾辞只想唤醒他的胞弟。 寒时序看着尹倾辞的背影,看了很久。 久到尹倾辞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寒时序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无尽的懊悔在心中翻涌,像被火炙烤着的滚烫的水,溅起的水花燎过他的心脏内壁,疼得他冷汗涔涔。 兵厄之灾发生时,他在做什么? 他在师尊李清玄的教导下,正式修行无情道,很快修为便有所突破,经历了第一场雷劫。这场雷劫之后,他的心中似乎再无情感起伏,渐渐地忘记了种种情绪的感受。 也丧失了对很多事情的好奇心。 他断情绝欲,以济世为己任,将拯救苍生之道奉为圭臬,成为了一只机械运作的傀儡,日日麻木行事,为救灾而忙碌着。 期间听闻尹倾辞投奔魔尊,他也只是怔然了一会儿。 然后在夜里以水为镜,查看了一下尹倾辞的动向。 那时的尹倾辞坐在魔神临渊旁的副座之上,符绡遮住了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寒时序确认传言属实,便挥袖将水面上的影像驱散。 时隔十年,方知真相。 为何当初没有多看尹倾辞几眼,以至于与真相失之交臂?为何当初没有选择信任他? 他分明收到了自魔界传来的情报,多次拿着那些纸张翻阅,思考战胜魔兵、控制灾厄蔓延之法,却未曾想到过,那些珍贵的情报会是尹倾辞豁命所得。 寒时序掐着自己的手,掐出了血。 再想到世人将尹倾辞视为天生坏种,他更加内疚。 他想起了当初与尹倾辞成婚之时。 旁人如何议论? 仙主的职责关乎当今资源匮乏的修真界的存亡,那些正道人士对于仙主和魔头合籍一事并无异议。 他们说仙主是圣人,定狠不下心杀妻证道,但尹倾辞不一样,杀了他,会是一件为修真界除魔的善事,同时仙主还能飞升,一举两得。 故而他们将这场荒唐的婚事视作大快人心之举。 他自己又抱着何种心思? 在仙门百家围杀尹倾辞那日制止了众人,只因为尹倾辞是他的命定之人,只因为在他达到证道门槛之前,尹倾辞还不能死。 来日,他应该要杀尹倾辞证道,所以他要吊着尹倾辞的命。 他算什么圣贤? 进入秘境后,他眼见尹倾辞帮他寻找真相,拯救醉梦楼里的无辜姑娘,发现尹倾辞并非十恶不赦、无可救药之徒。 善者,救;恶者,度化; 他开始想度化尹倾辞。 直到尹倾辞的真实过往展现在寒时序面前。 寒时序知道,所谓引狼入室不过是张清虚想要控制尹倾辞为他所用的说辞,事实上兵厄之灾源自魔神临渊之血,与那些冗长的著作并无关系,尹倾辞被骗了。至于尹倾辞用生命换来的情报,当然会算作张清虚的功绩。 前往魔界刺杀临渊的路上,尹倾辞代替一位姑娘成为了祭品,这才被炼成炉鼎。 寒时序也才知道,尹倾辞戴着的那条符绡,竟是被用作封印炉鼎之身的东西。 尹倾辞经历了四十九天的非人折磨。 之后忍辱负重,臣服于魔神临渊,伺机而动,炼化心爱之剑…… 即使最终阴差阳错地获取了魔神临渊之能,杀死了试图侵/犯他的师尊,受尽不明真相的万民唾骂,他也未将兵厄之灾扩大,否则兵厄之灾不会在魔神死后迅速得以平息。 原来不辨善恶是非之人,是寒时序自己。 寒时序提起不见月,转身望向那些一个个结在触手之上的茧。 这些人便是他该守护的苍生。 什么天下苍生……他连他的结发之人都护不了,谈得上什么守护苍生? 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迫切地想要见到尹倾辞,可尹倾辞倔强骄傲,以坚硬的刺将自己包裹,如今被人知晓了过去,正如将柔软的内里暴露在光下一样。 他必然不肯接受寒时序。 寒时序自那些茧中寻到一个身穿紫袍的尹家人,那人没有尹默声的血脉与运气,自然早已身亡多年,魂魄受损,无力还阳也无法进入轮回,正在以活尸的身份做着过去的美梦,因此永远成为了怪物的养料。 寒时序通过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中了解到这个人名唤莫云。莫云曾看着尹倾辞长大,年幼时的尹倾辞曾将他视作家人。 然后,寒时序动用了寒家的禁术。 人人皆知仙门寒氏之所以能位居仙门之首,便是因为他们乃上古神灵遗落的宝镜化身。但寒氏后代中鲜少有继承了祖先之能的人,寒时序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一位,他能与神器重光镜产生共鸣,通过重光镜开启六界乃至六界以外的秘境洞天的入口。 却很少有人知道,仙门寒氏还能因镜灵之身迷惑他人。 正如此时此刻,寒时序动用这种与寒氏家训相悖而被禁止使用的术法,复刻出了莫云的形貌。 白衣白发的仙人幻化成一个模样普通、五官平平,脸上还有狰狞疤痕的青年人,衣衫褴褛,发髻略微凌乱,黑发散落几缕,垂在他的脸上。 只有从那双抬起来的淡漠的棕色眼睛中,依稀辨出寒时序的影子。 手中的不见月变成了一把普通的剑,剑柄上印刻着云破月来的尹家家纹。 循着尹倾辞离开的方向,寒时序跟上了他。 第19章 尹倾辞背着尹默声,穿梭在迷雾中。前路风险未知,可当尹默声的呼吸喷薄在他的脖颈上时,他感受到了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安心。 一定要活着离开秘境。 只要离开秘境,他就能带着尹默声,去找他们的母亲团聚。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前路还是有光亮的。 至于那寒时序和系统任务什么的,与他何干! 他加快了步伐。 怪物一到子时必会苏醒,他若在此之前寻不到出口,那也要找一处与醉梦楼的木质建筑相似的地方避身。 第25章 此时已经亥时了。 不知走了多久,远离了怪物扎根的沼泽地,他望见一处雕梁画栋的楼阁。 以楼阁为中心,散落着断壁残垣,那些建筑上都有被外力撞击的痕迹,倾颓而倒,砖瓦散落一地。 而那楼阁却完好无损地矗立着。 尹倾辞看向自己的影子。 影子逐渐拉长,投射在残垣之上,缓缓凝聚成一个人。 傀儡戌十现身在他面前,单膝跪地。 尹倾辞的唇瓣上下开合,念出一串咒语,于是戌十站起来,越过满地残败的障碍物,往楼阁中去了。 尹倾辞将尹默声放下,让他躺在自己的膝盖上,等候着戌十的归来。 他抚摸着尹默声的额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怔忡,符绡的飘带随风扬起,飘到他的脸上,他觉得不舒服,扭头,又抬头,望见漫天星河,便移不开眼了。 他并不知道,伪装成尹家人的寒时序,此时刚刚跟上他。 寒时序藏身在断壁残垣后,虽改变了形貌,但眼中仍似有星光潋滟,他专注地望着尹倾辞,似乎藏有无限温柔。 寒时序想跟着尹倾辞,想保护他。 这是他自修行无情道以来,第一个出于自愿的想法。 除此之外,他的心里一团乱麻似的理不清,堵在胸口,让他觉得闷。 或许出于愧疚?他这么想。 直到戌十归来,站在了尹倾辞面前。 寒时序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 他是谁?是秘境中的人吗? 寒时序从未见过他。 尹倾辞看向戌十,问:“如何?” 戌十跪下来,捧起一把断了的匕首,匕首虽断了一半,但仍十分锋利,闪着寒光,映出尹倾辞的脸。 尹倾辞抚过匕首,眼前浮现出楼阁之景。 楼阁中没有任何家具和摆件,空空如也。 他将自己的手咬破,血滴在匕首上,柔和了凛凛寒光。 匕首主人的记忆也现于他眼前。 他看见匕首的主人在进入楼阁中时,楼阁中还有遍地珍宝在熠熠闪光。人群一涌而入,珍宝皆被一扫而空。 匕首的主人试图用匕首开启宝箱时,“咔嚓”一声,匕首折断了,他看了一眼匕首,似乎觉得十分可惜,但一见到箱子里的宝刀,就将这把匕首无情地抛到地上。 终于,哄抢声渐渐消弭,阁内归于寂静,唯有这把断刃孤零零地躺着。 后来的无数岁月里,所现之景就此一成不变。 观此地情形,阁楼能避免触手的撞击,而从匕首的记忆中来看,阁中并无危险。尹倾辞把尹默声托付到戌十背上,他则站起身,将匕首收进乾坤袋中。 他把乾坤袋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提起唇角,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表情。 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要将乾坤袋打结,打结打了一半又解开,往乾坤袋中看了一眼。 乾坤袋中堆放着无数兵刃,有剑有刀也有匕首,零零散散地堆砌着,都不是什么好兵器,甚至有些都断裂了。 这是他的习惯。每每以兵刃为媒介读取相关的记忆后,他都会询问兵刃的想法,若那兵刃愿意,他就会将其收入乾坤袋里,成为他们的第二个主人。 寒时序见到那只乾坤袋后,瞪大了眼睛。 乾坤袋上绣着一朵白茶花,刺绣歪歪扭扭的不成样子,像被雨水打散了一样的荼蘼花朵,着实不美观。 寒时序盯着乾坤袋,心跳也越来越快。 自从渡过那道雷劫后,他就忘了情绪的滋味,渐渐地,相关的记忆他也忘记了。 这个乾坤袋唤醒了他尘封已久的回忆。 那时年少,他与尹倾辞势均力敌,他非要事事和尹倾辞较劲,两人从学堂打到教院广场,又打回寝室,隔着单薄的纱帘,怒气冲冲。 他们不止比剑法。 尹倾辞拿出乾坤袋给寒时序看:“隔壁的符修姐姐觉得我的乾坤袋太素了,帮我绣上一枝桃花,你有吗?” 末了他又道:“你说,她是不是对我……” “无聊。”寒时序羞赧地甩袖而去。 尹倾辞捧腹大笑,对着他的背影喊:“真是个古板!” 往后每日,尹倾辞都要问他:“有女修肯为你绣花吗?大家看了我的乾坤袋后,都交换了彼此的乾坤袋,在绣花互赠呢?” 寒时序的家教不允许他做招惹女子的浪荡子,若无事,他是如何也不会与异□□谈的。但不知为何,尹倾辞每日挂着那只乾坤袋晃来晃去,让他觉得甚是扎眼。 较起劲来,他甚至拿出自己的乾坤袋,尝试绣上一朵花去。 就当是女修送的。他想。 待坐在窗前,颤抖着双手拿起针线,手忙脚乱地绣完一朵歪歪扭扭的白茶花后,他才回过神来。 他怎么还在这种事上较劲,真是幼稚! 他将乾坤袋随意抛出窗外,不曾想那乾坤袋被一只手接住了。 “天啊。” 熟悉又可恨的声音传来,寒时序猛然扭头,见少年尹倾辞从窗外探出一个脑袋。 少年惊愕不已,一双桃花眼瞪大了,道:“寒时序啊寒时序,你不会也在和哪位女修绣花互赠吧?” 红晕瞬间爬上寒时序的耳尖,寒时序拂袖而去。 走路的时候还同手同脚。 寒时序想起来了,这只乾坤袋是他绣的。而撞破他绣花的尹倾辞,竟将其收了起来? 为何尹倾辞要拿走他绣的乾坤袋?还保存了……这么多年。 寒时序的耳朵变得很烫,红晕蔓延开来。 这厢寒时序陷在回忆当中,那厢尹倾辞将乾坤袋系好,塞进怀里,心道:仙门的乾坤袋果然好用,能装这么多兵刃,他都用漏了好几个普通乾坤袋了,只有这只还是完好无损的。 这个绣着丑花的乾坤袋是从何处得来的?尹倾辞想了想,没想起来,索性不想了。 他跟在戌十身后,往楼阁中走去。 * 尹倾辞和戌十踏入楼阁中,扶尹默声坐靠在墙角。 子时马上来临了。 戌十正要去关紧大门,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抵住了门。 戌十警觉拔剑。他本就是被炼作战用的傀儡,几乎是瞬间便进入了战斗状态,与来人挥剑相击,彼此不相让。 尹倾辞见来人一袭紫衣,衣袍上绣着云破月来的家纹,那张平凡坚毅的脸让他感到很熟悉,甚至连对方的剑法也是尹家的剑法。他皱起眉,心道:难道尹家还有第二个幸存者? 不合理。人族能在怪物织就的梦境活这么多年? 尹倾辞决定再观察一会儿。 寒时序刻意使用了尹家的剑法,只是他对尹家剑法的记忆来自于尹倾辞,且第一次使用,必然不纯熟,故而心中略有隐忧,担心尹倾辞会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与此同时,寒时序在与戌十交锋时,发现戌十的剑法竟与他的原身所修习寒氏剑法极为相似。 此人究竟是谁? 寒时序伪装成的人修为虽高但远不及大乘期,但他熟知戌十的出剑时机,一个转身绕到戌十背后,撞击他的手肘,戌十手中的剑哐当一下掉落在地。寒时序趁机伸手,试图掀开戌十的兜帽,欲看他是何许人也。 眼见他即将要揭下戌十的兜帽,却听尹倾辞喊道:“莫云哥哥!” 于是寒时序的手停留在戌十的兜帽前。 寒时序所幻化成的人,正是莫云。 他转身看向尹倾辞,二人对视着,隔着符绡他虽看不见尹倾辞的眼神,却见到尹倾辞脸上的喜色。 若没有这副伪装,尹倾辞会如此对他展露笑颜吗? 尹倾辞快步上前,拉起他的手看,又去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随后确认他正是莫云后,一把抱住他。 “莫云哥哥!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寒时序压低声音,学着莫云的声线,道:“你和默声,都是我看着长大的。” 莫云算得上是尹家最好的剑修,尹倾辞幼时以成为剑修为目标,缠着莫云教他,经常当莫云的跟屁虫。后来他终于成为剑修中的佼佼者,给莫云下战书,将莫云击败。 莫云抚过少年的发顶,欣慰道:“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对于尹倾辞来说,莫云是亦师亦友的存在。 直到莫云和尹默声接到任务前往探寻秘境,自此杳无音信。 没想到他和尹默声都活着。 十年了,家人的概念终于在尹倾辞心中重新清晰起来。 寒时序看着怀中的尹倾辞,怔然片刻,最终还是以莫云的身份,回抱住了他。 他看到尹倾辞肩头颤动,似乎在流泪,愈发手足无措起来。 尹倾辞从不在他面前展露脆弱之态,这一刻,寒时序竟有些羡慕尹默声和莫云。 第20章 触手扎根于沼泽中,复又蜿蜒伸出,表面粗糙宛若枯木树皮,毫无生机,可当月光洒落,那树皮一样的表面被镀上月华,竟变得漆黑油亮,再细看,表面哪里还有粗糙的样子,更似遍布蛇的鳞片一样。 第26章 子时已至。 一条条触手蠕动着,舞动着,撞碎沿路的断壁残垣,伸长至远处楼阁的方向。 雕梁画栋的建筑,巍峨矗立在满地废墟中,面对触手一下又一下的撞击,依旧固若金汤。 楼阁内。 尹倾辞道:“这栋楼阁的建筑材料,应与醉梦楼同源而出。莫云哥哥,我们暂时安全了,待子时过去,触手的攻击停止,我们就出去寻路吧。” 拥有莫云模样的寒时序道:“好。” 二人并肩坐着,尹倾辞一扭头,就看见身旁人的紫袍衣襟上,晕出自己方才流下的眼泪,湿漉漉的一片。 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莫云哥哥,也是被他视为家人的存在,故而他并不害臊,还伸出手去戳了戳那片衣襟,状似无辜地道:“晕湿了。” 寒时序僵在原地。 尹倾辞的手在自己留下的罪证上游走,摸着摸着就走了神,魂飞天外不知去想什么了。唯独寒时序愣在那儿,动也不动。 寒时序生怕尹倾辞发现他正心如擂鼓。 于是将那只不安分的手捉住,按下去,连忙转移话题,目光落到戌十身上,问:“他是谁?” 尹倾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戌十正立在门前守着,道:“他是我在望月阁中时炼制的傀儡,名叫戌十。” 傀儡吗? 寒时序蹙起眉头。 “不过你放心。”尹倾辞道:“他是我用母亲所赠灵木炼制,并非出自尹江月的邪术……” 尹倾辞见他的莫云哥哥脸色凝重,突然想起他们二人分离时,自己还不知父亲尹江月以人魂炼制傀儡的秘密,道:“莫云哥,你应该早就知道我父亲的秘密了吧。没错,后来我也知道了。” 寒时序看见,尹倾辞的双手绞在一起,指甲掐着手上的肌肤,似乎很紧张。 寒时序所知莫云过往有限,更不知尹江月的邪术,见尹倾辞如此反应,便试探着道:“你亲眼所见,抑或是旁人告诉你的?” 尹倾辞的声音开始发颤,他掐着手背,道:“我亲眼见到,他以人魂炼制傀儡,他一直在将傀儡送往魔界,供奉魔神。他表面上在带领着宗门百家抗击兵厄之灾,实则……” “我不想成为他那样的人。可我后来,杀师弑父,残害苍生,我终究还是流着和他一样的血……” 楼阁内只有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朦朦胧胧的洒落他周身。晶莹的眼泪自他的符绡下流出,滑落他的脸颊,顺着精致的下颌线流到下巴,滴落在地。 向来高傲的尹倾辞,面对故人莫云的脸,就这样一步步地卸下了防备。 寒时序见他如此,心揪着疼。 他竟不知尹倾辞的父亲尹江月也是人面兽心之人,正如不知尹倾辞的师尊是个禽兽。 与此同时,他的心里还夹杂着酸涩之感。 他羡慕莫云能被尹倾辞依赖,同时也感激这幅莫云的外表,能让他看到尹倾辞的另一面。 他伸出手,想为尹倾辞拭去泪水,被尹倾辞拍开了。 尹倾辞将自己的倔强捡起来,胡乱用手背抹眼泪,不小心扯松符绡,符绡就这样散落,掉在尹倾辞的怀里。泪越流越多,尹倾辞忙着擦眼泪,没再管这条碍事的符绡。 寒时序定定地看着那双眼,屏住了呼吸。 他已经十年没有见到这双眼睛了。 尹倾辞的眼泪从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涌出,让寒时序想起仙门的冷潭。 修无情道后,为自省,他总会去泡那汪潭水,提醒自己涤除玄览、致虚守静。可分明是能让人静心的潭水,为何他此刻看到尹倾辞潭水般的眼睛,却心浮气躁? 尹倾辞的泪水划过泪堂下两点火焰一样的朱红印痣,更让寒时序觉得心乱如麻寻不到出口。 寒时序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忽然倾身上前,抓住尹倾辞正拭泪的双腕。 心跳声越来越快了。 寒时序的视线中便只剩下尹倾辞一个人。 他看见尹倾辞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那宛如受惊的小鹿一样的眼神令他周身血液上涌,直冲脑海。 他缓缓地低下了头。 他的意识仿佛陷入了一片混沌的迷雾之中,全然不知自己究竟想做什么,亦不明了此刻这般举动的意义何在。 只是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心底回响,仿佛只要再这般翻找下去,在那团如荆棘般缠绕着他心灵的乱麻深处,便能触碰到那根能将一切理清的线头,让他从这无尽的迷茫与困惑中寻得解脱。 尹倾辞信赖眼前人,尚且不知“莫云”要做什么,还呆滞着。 而就在寒时序低头要吻上那双眼睛时,忽然,他从那一汪潭水似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黑色长发、紫色衣袍,一张平凡而坚毅的面容,并非他本人的样貌。 寒时序猝然惊醒,连忙站起身,后退,并单手捂住自己的嘴。 方才,他想做什么? 尹倾辞不明所以,他歪了歪头,捡起符绡又戴了上去,道:“与莫云哥久别重逢,又变得孩子气了,别怪我失态。” 寒时序心道,失态的是我才对。 而就在这时,尹倾辞听到尹默声发出低声呢喃,以为他要醒来了,连忙去查看他的状况。 尹默声眨了眨眼,黑鸦似的睫羽颤动得厉害,但还是迟迟没有醒。 尹倾辞半跪着,将掌心贴上他的额头,滚烫的触感令他惊道:“不好,发热了。” 他开始翻找身上的乾坤袋,看看有没有药,然而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后,他只倒出数把断剑,和几块用作傀儡材料的木头。 尹倾辞想起寒时序的乾坤袋,里面有很多药瓶呢,怎么没偷偷留几瓶。 他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对了。 尹倾辞想起了系统空间。 他应该攒了几百积分,足够他兑换药材。 只是他很奇怪,一进入这栋楼阁后,方才响了一路警报声的系统,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安静? 哪里知道系统任务对象此刻就在他的旁边。 尹倾辞花费50积分购买了一瓶祛热回元丹,于是在寒时序看来,他就像会使用幻物咒法一样,手腕一翻转,手中现出一个白玉瓶。 尹倾辞也没注意他人的目光,手指轻捻,将药瓶的塞子拔起,药丹气息逸散而出。他倒出一颗药丸,用手捏着尹默声的双颊,待尹默声张开嘴后,将药丸喂进去。 耐心极了。 尹默声皱紧眉头,似乎是觉得苦,尹倾辞便换了个姿势,将他揽进怀里,拍他的背。 终于,尹默声的眉头舒展开,不再发出痛苦的呻/吟,尹倾辞探手摸他的额头,舒出一口气。 烧退了。 尹倾辞扶着尹默声,将他的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想着这样能让他睡得安稳些。 然后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莫云”聊起来。 “莫云哥,你说,默声会醒过来吗?像你一样。” 寒时序双唇轻启又阖,面上现出犹豫之色。 莫云永远不会醒来了,寒时序借走他的皮囊,在欺骗尹倾辞。尹默声尚有气息,但寒时序也拿不准他能不能醒来。 但在这处封闭的楼阁里,对尹倾辞来说,莫云和尹默声是他活着离开秘境的希望,是他这十年来看到的唯一的光。 于是寒时序骗了尹倾辞第二次:“他一定会醒,届时我们也会离开秘境,重获自由。” 自由。 这对尹倾辞来说是极大的奢望。 “我被关在望月阁中五年,无时无刻不想逃出去,可外面有白茶树设成的阵法,我离不开。那时我想,要是能重获自由就好了。”尹倾辞对“莫云”倾诉道:“我用五年的时间炼制成戌十,他将我带离那座牢笼,可我竟阴差阳错地来到了这处秘境当中。也幸亏如此,我才找到了你和默声。” 寒时序的心底仿若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疼意丝丝缕缕地蔓延至四肢百骸,他道:“对不起……” 尹倾辞看着他,轻声叹息道:“你这人,总是这样无端将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你哪里对不起我?” 寒时序眉头紧锁,双手紧握成拳,似是要将这无尽的悔恨捏碎,咬牙道:“那十载光阴,我却未能守在你身旁,每念及此,便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 还有……分明是他不辨是非、不分善恶,将尹倾辞囚禁在望月阁五年! 这五年内他只会在尹倾辞发病熟睡后,才来看一眼。 他是最大的加害者。 尹倾辞神色一怔,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略带苦涩的笑意,道:“世上还能有一个人挂念我这魔头,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耳边响起脚步声,尹倾辞抬头一看,戌十走到了他面前,就那样呆呆地站着。 尹倾辞见“莫云”眼中有疑惑,便道:“他由上古灵木炼制而成,在不被傀儡丝线操控时,需要我为他提供养分。” 寒时序不解。 第27章 尹倾辞让戌十过来,跪在他面前。 他咬破手指,挤出鲜血。 而后,尹倾辞摘下戌十的兜帽,将指尖的血液点在他的额头,又点上他的唇瓣。 寒时序看着戌十的脸,眼睛霍然睁大,满脸不可置信。 戌十有一头黑发,但他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相貌与寒时序本人一模一样。 寒时序想起,尹倾辞曾收着他的乾坤袋收了数年,而今尹倾辞炼制的傀儡也于他拥有相同的相貌。 难道…… 尹倾辞竟对他有意吗? 寒时序的心更乱了。 第21章 “莫云哥,你可还好?”尹倾辞见“莫云”愣在原地,以为他哪里不舒服,问道。 寒时序这才回神,道:“无碍。” 而后话锋一转,道:“丑时已至,阁外也已无声响,想必那些怪物回巢了。是否即刻出发?” 尹倾辞垂眸看向尹默声。尹默声的头枕在他膝盖上,睡得安稳而香甜。 他多希望尹默声能醒来。 “再等一等。”尹倾辞道:“我想唤醒默声。” 每日丑时,系统商店刷新,他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唤醒尹默声的药材可供购买。 在系统商店中滑动了一会儿,尹倾辞看见一张符纸,价值200积分。道具描述为:入梦符咒,无需任何媒介。 尹倾辞虽在灵湖教院时向另一位师叔偷学了画符,但实际就学了个皮毛,这种能入梦的符咒属于高阶符咒,他不会画。 他花了200积分购买了这张符咒。 尹倾辞先前没能进入尹默声的梦境,猜测应是尹默声在被怪物侵入意识时,封闭了自己,才换来生存之机。 尹倾辞想再试一下。 换取符纸后,尹倾辞托“莫云”为他护法。他将符纸贴到尹默声额头上,缓缓闭上眼,进入了尹默声的梦境。 尹倾辞看见,尹默声的梦里唯有黑白两色。 尹氏山庄内的长廊如卧龙舒展,楼阁飞檐如凤尾扬起,耳边传来撞钟之声,梁上彩绘褪了色,只有黑白两色呈现,不见奢靡之气,唯有落败之感。 再度踏入尹氏山庄,尹倾辞心里竟十分平静。 他不在乎旧伤疤被揭开,他只想将尹默声带出来。 他踏着青石板铺就而成的石阶往山上走,步入山庄深处。密林在他身后合拢,将他的后路阻断。 他听到了树林窸窸窣窣移动的声音,但他没有回头。 循着记忆到达尹默声居住的院落,他见到了这个孩子。 尹默声正翻阅古籍,查阅各种秘境的传说,再将当中的重要信息誊抄记载下来。 尹倾辞当年只当尹默声喜欢看这些,却没有想到过,尹默声是被父亲当成探索秘境的工具所培养的。 门外响起敲门声,尹倾辞循声望去,见一只中年男子模样的傀儡走了进来。 尹倾辞记得,这个傀儡是他父亲的贴身侍从。 那傀儡道:“二少爷,训练的时辰到了。” 尹默声甫一见到这个傀儡,手中紧握着的笔就 “啪嗒” 一声掉落,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黯淡无光,空洞得好似被抽走了灵魂。他木然地跟在傀儡的身后,一步一步,走出了院子。 尹默声跟在那傀儡身后,每一步都似有千钧重,行尸走肉一样,一度让人分不清谁是傀儡。 尹倾辞跟上他们。 尹默声的训练地在山顶的一处山洞中,山洞内幽深黑暗,寒气阵阵,尽头是一个幽深的井。 尹倾辞一眼望出,那口井内有法阵,算得上是一个空间通道。 此时的时间线上,魔神祸世,空间已经开始混乱,这口井不知通往何处,尹倾辞以为尹默声要通过这口井,前往某处秘境洞天,可谁知接下来所发生之事完全出乎意料。 傀儡拔出手中的剑,在地上画出一个法阵。 尹倾辞瞪大了眼睛。 这是一个能让人魂魄出窍的阵法。 尹默声踏进法阵当中,坐下来打坐,之后,他的魂魄便脱离了身体,兀自站了起来。 然后,尹默声的魂魄跳进了那口井当中。 尹倾辞连忙上前查看,还没走到进口,便见尹默声从中爬了出来,那诡异的一幕吓得尹倾辞惊恐不已。 尹默声魂魄的头部被他抱在怀里,五官都是扭曲的,手脚位置也已然颠倒。 魂魄已不成人形。 尹倾辞这才知道,那口井并非一个简单的连接某处的空间通道,而是一个同时连接数个空间的通道,尹默声的魂魄正是因为被这些扭曲在一起的空间挤压,才变成了这个样子。 傀儡见到尹默声的样子,冷冷地道:“又失败了,二少爷。” 尹默声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魂魄撕裂又重组,尹倾辞无法想象他经历着何种痛苦。 而这样的痛苦要经历无数次。 扭曲得不成人形的灵魂,在地上艰难地爬动着,他费了好大的力气又跳入了那口井当中,再次从井中爬出来时,他的头部、双腿完好无损,只是双臂错了位。 “很好,二少爷。您距离成功只剩一步之遥。”傀儡道。 于是尹默声又跳入了井里。 直到第七次结束,傀儡还是摇了摇头,他拿起一把可以斩碎魂魄的剑,将尹默声错位的手脚斩断,又拼接了回去,道:“您可以回到您的身体中了。” 尹倾辞看到尹默声的魂魄似乎如释重负,原本僵硬的肩膀缓缓垮下。 尹默声的魂魄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苏醒过来的尹默声仿若被抽去了筋骨,他身形摇晃着,往洞外走去。 尹倾辞跟随尹默声到达了一处竹林,没曾想,尹默声突然转身,一把将尹倾辞抱住了。 尹倾辞喉头哽住,僵在原地,他颤抖着声音,道:“默声,你一直能看见我?” 尹默声缩在尹倾辞的怀中,头往他胸膛中挤,道:“兄长,你为何不救我?” 尹倾辞的眼瞳急剧收缩,额前的发丝被他呼出的急促气息轻轻吹动,道:“你说我可以救你?我可以改变这一切?” 尹默声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不,兄长救不了我,那些人看不见兄长,只有我能看到。我不要兄长救了,这些我都可以忍受,我只想兄长陪我,只陪我一个人。” 尹倾辞的心脏像是被用刀剑搅碎一样心疼,蹲下来,抬头看着尹默声,道:“好。” 他牵着尹默声的手,走到竹林中的一处小亭当中,小亭里有一个秋千,二人坐上去,互相依偎着。 尹默声紧紧回握着尹倾辞的手,一遍遍地道:“兄长不要离开我,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我。” 尹倾辞耐心地一遍一遍回他:“好。” 日落西山,晚霞穿透竹林倾洒二人周身。 他们相互依偎,相依为命。 就在此时,尹倾辞听到有人一遍遍地喊他的名字:“尹倾辞,醒过来!” 尹倾辞骤然睁开眼,吐出一口血。 待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尹倾辞看见他正被“莫云”抱在怀中,戌十则挡在二人身前。 尹默声呢? 尹倾辞惊慌失措地四下寻找尹默声的身影,没找到他,心中掠过一丝侥幸:难道默声醒了? 可当身前的戌十挥动起剑时,尹倾辞才看见,尹默声站在与他们对峙的一面。 一道裂痕自尹默声的头顶缓缓蔓延而下,那原本包裹着躯体的人皮竟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残忍撕裂,向两边豁然而开。与此同时,一股诡异的黏液从裂缝中渗出,在那皮肉绽裂之处,无数条滑腻、扭曲的触手疯狂地蠕动着,它们相互缠绕、翻滚,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尹倾辞惊叫出声。 寒时序为尹倾辞擦去唇边的血,道:“他早已被怪物吸干了血肉,被占据了身体,才迟迟无法醒来。节哀。” “不!”尹倾辞挣扎着脱离寒时序的掌控,道:“他在梦里还跟我说话……” 寒时序紧紧将他束缚在怀里,道:“怪物能利用人的记忆、情绪与妄念编织梦境,以吸引活着的人自投罗网。有人能唤醒,有人唤不醒,还有人……早已经死了。” 尹倾辞不再挣扎。 他灵魂似乎被抽走,躯体软烂如泥,无法强撑,只能由着寒时序支撑着。 触手从尹默声的身体中伸出来,舞动着,他们攻向戌十,被一一砍断,但很快,那些触手又从断裂的切面处再次生长出来。 尹倾辞陡然一惊! 外面的怪物被斩断触手后不可再生,而被怪物吞噬的“尹默声”可以。 这是源自母亲的再生之能。 “兄长,我好疼……” 凄厉的哀嚎声从尹默声的喉间迸发而出,破碎的皮肉向两边翻卷着,他的眼珠仅靠着几缕黏腻的肉丝挂在血肉模糊的皮肉之上,晃晃悠悠,仿佛下一刻就会坠落。那空洞的眼窝深处,汩汩地冒出暗红色的血泪,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第28章 尹倾辞想起在梦境中所见,尹默声的灵魂被撕裂又再度重组的模样。 他无声地大喊着。 他对不起这个孩子。 为何当年他对尹默声的痛苦一无所知? “兄长,你明明可以救我的,你为什么不救我……” 尹倾辞的眼神变得越来越空洞,他的注意力被尹默声吸引,完全不觉得尹默声这幅被怪物占据的身体恐怖,反倒觉得心疼不已。 尹倾辞呵止了戌十,让他退后。 然后,他试图挣脱“莫云”的束缚。 寒时序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摇晃着尹倾辞的肩,道:“冷静!尹默声已经死了!如今喊你兄长的不是尹默声,是怪物!” 符绡下,尹倾辞的眼神变得清明了些。 然而。 “尹默声”发出一声轻笑:“我是怪物,那你是谁啊?莫云……” 尹倾辞感受到,抱着他的人,身体在微微发颤。 尹倾辞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原来莫云也死了。 他以为他可以和莫云、尹默声一同离开秘境,三人像以前那样相处。 真是天真啊。 他试图将紧抱他的人推开,可那人却岿然不动。 “我不是怪物。”那人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 “尹默声”叹了一口气,道:“你要是怪物,我想我兄长还不会怎样,可偏偏你是我兄长最厌恶的……宿敌。” 尹倾辞的双眼瞬间瞪大,道:“什么……” “尹默声”道:“兄长,你还不知道吧,他借走了莫云哥的身份,在欺骗你。” 尹倾辞扭头看向寒时序,质问道:“你是谁?” 寒时序沉默须臾,紧紧揽着他,道:“事后我会解释。当务之急是安全脱困。” 尹倾辞怒道:“我问你是谁?” 寒时序只好闭上了眼睛。 他的周身散发光芒,宛如一层薄薄的白纱笼罩下来,很快,那层白纱渐渐褪去,现出白衣白发的仙人之貌。 尹倾辞的脑中有惊雷炸响,他先是不可置信,而后笑起来,道:“寒时序,你果然是来看我笑话的。怎么,欺骗我很有意思吗?你可知莫云哥是我的家人,你又是我什么人,你如何配代替他……” 寒时序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 他不配吗? 他想说:你我已结发,你是我的道侣。 但不知为何喉咙哑着,他说不出口。 尹倾辞趁他恍惚之时,扭头在他的手臂上咬了一口,趁机挣脱束缚,唤来戌十。 戌十将尹倾辞挡在身后,横剑阻拦寒时序。黑色的发,淡蓝色的眸子,就这样和寒时序正面相对。 一黑一白,容貌一模一样。 只不过戌十的眼睛里没有哀伤,他只是一个没有感情,听从尹倾辞命令的傀儡。 戌十和寒时序缠斗起来。 戌十是尹倾辞比照寒时序所复刻出的傀儡,虽修为是大乘期,比不过寒时序如今的化神境界,但戌十方才饮过尹倾辞的血,十分难缠。连寒时序都皱紧了眉头。 尹倾辞还是不受控制地看向“尹默声”,即便“尹默声”已变成一个令人不敢直视的怪物。 “兄长,跟我来。” “尹默声”诱导着尹倾辞。 符绡下,尹倾辞的眼神失去了神采,他见“尹默声”步步后退,他也跟随而上。 楼阁的大门开了,从外面灌来一股冷风,吹动着尹倾辞的红衣与符绡。 “尹默声”退到了门外,向尹倾辞伸出鲜血淋漓的手,尹倾辞却停住了脚步。 “尹默声”歪歪头,道:“兄长不是说要和默声永远在一起吗?” 寒时序挥动不见月挡下戌十的一剑,分心喊道:“尹倾辞,不要出去!” 然而在尹倾辞的世界里,周遭一切事物都被包裹在一个由柔软丝线缠绕而成的茧中,从茧中传出的声音,尹倾辞听不到,茧中是什么样子,尹倾辞也看不到。他只能看到眼前站着他的弟弟,那孩子浑身的血肉破破烂烂的,让他想起那个从井口里爬出来的零散魂魄。 心痛得难以喘息。 尹倾辞跨出了门槛,站在了漫天星辰之下,伸出手。 只差一寸,他就可以握住“尹默声”的手了。 可就在这时,忽然有无数粗壮的触手从黑暗中探出,就在尹倾辞即将抓住“尹默声”手的那一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尹默声”,迅速缠绕住“尹默声”的身体,不断地收紧。 尹倾辞听到了“尹默声”的骨骼被碾碎的声音。 “不!”他歇斯底里地呼喊着,扑上前,用力去扒那些触手。然而触手比钢铁铸就得枷锁还要紧,鳞片则锋利无比,即便尹倾辞满手是血,也无法撼动分毫。 当触手松开时,“尹默声”的血肉已被碾成肉泥。 尹倾辞自喉咙中发出一声悲戚的呜咽,像被逼到绝境中的野兽,他想起“尹默声”有再生之力,便去抓那些血肉,然而那些血肉须臾间便被触手所吸收了。 尹倾辞瘫倒在地。 待触手缠到他的手腕、脚踝与腰间时,他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被那一条条触手高高举起,四肢扭曲着。 冰冷刺骨的寒意传满全身。 要死了吗?尹倾辞想。 他想到了秘境第一层时大开的死门,他若能与尹默声一起通过死门前往冥界,也算自由了。 只是一想到能使死门开启之人是寒时序,他的心里便像是被棉花堵塞一样闷。 也罢,较劲数十年,也该结束了。 在触手的紧勒下,他浑身疼痛不已,渐渐地,他昏迷过去。 寒时序便是在这时赶到的。 他看见尹倾辞被一根根触手捆绑住身体,被托举在夜空当中,心一下便收紧了。 他立刻唤出不见月。不见月在触手当中挥舞着,然而那些触手此刻吸收了尹默声身上的再生之能,一经斩断就立刻生长出新的触手尖端。冷静如寒时序,此刻额上也冒出冷汗。 而就在这时,又有无数条触手自远处舞动而来,这些触手之上挂着一个又一个茧,茧中隐约可见人形。 密密麻麻的触手在寒时序面前蜿蜒扭动,每一条触手表面的鳞片之上都闪烁着诡异的幽光,翻腾舞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 同时,有一道声音自寒时序头顶的响起。 “仙门之主寒时序,你快瞧,那些茧里的修士还没死,还可以还阳,你想救他们吗?” 寒时序闻言,似乎有所触动。 那声音道:“还有你的道侣。” 缠绕着尹倾辞四肢与腰部的触手开始勒紧,寒时序见状,眼眸中蒙上一层阴霾,露出担忧之色。 那声音又道:“可惜你只能救一边。你是选择拯救你的道侣呢,还是要牺牲你道侣一人,拯救这些修士呢?” “瞧你在犹豫,那便来为你权衡一番。” “你的道侣是十恶不赦的魔头,修真界中人人得而诛之,然而你曾有幸进入我编织的梦境,看到了属于他的真实的过去。他似乎含冤莫白呢。” “再看这些茧,当中共有四十九条鲜活的生命,用你道侣一条命来换他们四十九条命,似乎也不亏。然而……他们因贪婪进入归墟秘境,又因贪婪不愿在我编织的梦境中醒来,似乎没有什么拯救的必要呢。” “那么,你选谁呢?十息之后,请作出选择,无论选哪边,都由我来裁夺另一边的生命。” “十、九……” 寒时序的目光在两侧徘徊。 他对生命永怀悲悯与尊重,善念的根基扎根于他的心中。 他薄唇紧抿,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同时也在思考应对之法。 使用蛮力无用,因为这些触手可以再生。 “三、二……” “放了尹倾辞。”寒时序坚定地道。 那触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果然你会选择尹倾辞呢,因为什么?因为你想要弥补他悲惨的过去,因为你对他心生愧疚,还是……你对他……” 寒时序的目光变得冷冽,他紧紧盯着尹倾辞,等待触手将尹倾辞放下的那一刻,再使用不见月的剑影之招,将那些触手斩断。 然而出乎寒时序预料的是,那些包裹着修士的茧,突然枯萎、褪去,露出当中的人形。 修士们依次被放了出来,摔到地上,猛然惊醒。 “我还活着!我居然还活着!” “我……我怎么在这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记得我被茧包裹,然后做了一场美梦……原来如此,是梦啊。” “怪物!是怪物!” 修士们吓得坐倒在地,仰望着那些在空中不住地舞动着的出手,面露惊恐之色。 寒时序紧握不见月,面向舞动的触手,道:“你反悔?” 那声音便道:“哎呀呀,我只是想到了一个新的游戏。请稍安勿躁嘛。” 第29章 缠绕着尹倾辞的触手缓缓地下降,将尹倾辞展露在众修士面前。 那声音又响起来,道:“别怕,孩子们,我叫醒你们,是来请你们欣赏一件宝物的。” 一条纤细的触手从尹倾辞的腰部爬到他的脸上,停顿须臾,伸进了他的符绡之中。 寒时序曾在过去的幻境中见到过这条符绡的作用,当即猜到了怪物的意图,大惊失色。 若符绡被外力摘下来,那么它对炉鼎的封印效果便会失效! 触手轻轻一挑,符绡散落,缓缓地飘落在地。 众修士看着尹倾辞的面容,皆睁大了眼睛。 “两颗由魔界之火凝聚而成的朱砂印痣……他居然是……极品炉鼎!” “是啊,孩子们。”那声音句句蛊惑,道:“只要拥有他,使用他,你们就可以通关归墟秘境,带走秘境中所有的宝物!” 众修士盯着尹倾辞,不住地吸气。 而就在这时,寒时序发现,尹倾辞双颊泛红,额角渗出汗水。 炉鼎的封印被外力解开,尹倾辞发情了。 第22章 好似从火山口的边缘坠落下去,熔岩喷薄而出,炙烤着尹倾辞的身体。尹倾辞不停地下坠,周身被热气包裹,越来越烫。肌肤仿佛溶解了,皮肉翻开,露出血肉模糊的内里,经热气蒸腾,痛楚难言。岩浆沸腾着,气泡扩大,又散去。 “扑通”一声,尹倾辞落入岩浆当中。 熔岩似乎尚存怜惜,并未彻底融化他的肉与骨,使他得以苟延残喘。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很快他连疼痛也感受不到了。 直到那一条条游蛇般的触手勒紧他的身体,尖端抚过他的下颌,撬开他的唇齿,伸进他的喉咙。尹倾辞连连作呕,将其吐了出来。 神思回归清明,他从梦境中回到现实。 他发现自己被触手高高吊起,手腕被紧紧捆着,勒出红痕,每条触手上都遍布鳞片,让他反胃。 往下看去,竟有数位修士正目瞪口呆地仰望着他。 而他的符绡,就落在地面的泥泞当中。 尹倾辞周身剧震。 随即,他感受到了体内第二波热浪的侵袭。 他浑身发软,连连喘息,眉头皱紧,只能由那些触手支撑着他的身体,额角汗水顺着流畅的面部轮廓划过下颌,又沿着尖俏的下巴滴落而下,落入泥泞中的那条符绡之上。 那条符绡本就用作封印他的炉鼎之体,如今一经外力摘下,他的发情期便来临了。 极品炉鼎的发情期不定,一旦发情,周身就会散发出香甜的气息,那气味比世上最剧烈的媚/药还要摄人心魄。 尹倾辞感受到了那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他们贪婪地盯着他,要将他拆吃入腹。 他浑身发冷。 视线越过那些修士,一个遗世独立的人就这样闯入他的视线当中。 那人一袭蓝白水凝袍,站在那群被欲望染红双眼的修士当中,淡淡地望过来。 尹倾辞心头一紧。 又是寒时序。 当年仙门百家端他老巢时,寒时序就也是那样站在众修士当中,谪仙似的不染尘埃。 凭什么他就能凌驾于九天之上,而自己就要沉进肮脏的淤泥里? 寒时序定在看自己的笑话。 尹倾辞气血攻心,竟吐出一口血来。 他看见寒时序眼中掠过一丝慌张,先是因此惊讶,而后又想,自己定是在阴暗的泥沼中待久了,竟渴求起光明能照向他。 他闭上眼,又睁开,见寒时序提着剑,朝那些触手砍上来。 然而触手一经斩断,迅速得以再生。 是尹默声的能力。 想到尹默声,尹倾辞垂下头。一缕发丝垂落面颊,被汗水打湿,黏在脸上。 尹倾辞听到一个声音响起,那声音似乎从远方传来,辽阔悠远,又好似在耳边响起,因为他好像感受到有呼吸喷薄在他的耳垂之上。 那声音道:“提醒诸位,能通关秘境第二层的人,有且只有一位哦。” 众修士皱起眉宇,面面相觑。 这怪物要让他们自相残杀! “哎呀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修真界本就如此嘛。我也只会将炉鼎奖励给唯一活下来的人,而那个人,将有资格和炉鼎一起前往秘境第三层,坐拥数不胜数的宝物,以及……万物之源!” 万物之源? 修士们只在书上看到过有关万物之源的记载。 万物之源,可令万物复苏,无论是枯死的树木还是枯竭的地脉,都能在万物之源的滋润下重新焕发生机。 如今修真界资源匮乏,地脉枯竭,尤其修真下界的灵气一度稀薄到令修士们无法修炼。若能拥有万物之源,岂不是能获取比修真上界更为纯澈的灵力,不仅能增进修为,让神界大门大开,还能因此称霸修真界! 谁也没想到,失落数万年的万物之源,竟藏在归墟秘境当中! 若说方才众修士还在犹豫,那么此刻,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按上腰间刀剑。 一场厮杀就要来临了。 怪物感受到了众人的贪婪,发出了餍足的叹息声。 它不仅吸食死魂、生魂,还以人类的“贪吃痴念爱恨欲”为食。将人类困在茧中,编织那一场场梦境只够它打牙祭,哪比得上如今! “诸位,限时一炷香时间,若时间到了,还剩这么多人,可别怪我肯不打开第三层的门。” “机会只有一次,若无人行动,抑或迟迟没能产生赢家,那我可就不奉陪了。” 它话音刚落,齐刷刷的拔剑声便响起来,不知哪位修士先开了头,兵戈相交,众人厮杀起来。 怪物的笑声响彻在尹倾辞耳边。 “看啊,尹倾辞,他们都在争抢你呢。” “你可知,你是通关秘境第三层的钥匙?” 自尹默声死后,尹倾辞便陷入了昏迷状态,他并不知昏迷后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知道:只要与他双修,就能通关秘境第三层。 尹倾辞的反应,仅仅只是颤动了一下睫羽。 直到那怪物伸出触手,将触手贴在他耳边,震动触手之上的鳞片,对他说:“我在此地等了千年,才遇到你这一个极品炉鼎。只要前往秘境第三层那处「本源之地」,与你双修,无论是什么灵根的修士,都可精进修为至最高境界,引来飞升天雷,使归墟秘境的大门为神打开。” “谁能得到你呢?真让人拭目以待。” 尹倾辞瞳孔骤缩,如遭雷击! 他剧烈地喘起气来,瞪大眼睛看着那些互相厮杀的修士一个个地倒地,只留下一个身穿青袍的修士朝他望过来。 那修士浑身浴血,已然杀疯,红着眼,抹掉满脸的血迹,朝尹倾辞提起唇角。 他志在必得。 “还没有结束,还剩一个。”怪物道。 是的,寒时序还站在那里。 寒时序已然惊呆了,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修士自相残杀。 人性的贪婪,一览无余。 因他修为已到大乘期,距离登仙只剩一步之遥,修士们即使杀疯了,也没攻击他。 面对唯一的对手——寒时序,那修士仍有所忌惮。 “别怕,勇敢些。”怪物一边说着,一边舞动触手,带动尹倾辞的身体缓缓降落在那修士面前。 修士先是闻到一股令人发疯的香气,然后看见了尹倾辞的脸。 倔强的、破碎的神态,美到极致的面容,与一双桃花眼下火焰一样的双痣。 无一不刺激着他的感官。 修士目瞪口呆,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人,更何况这个人还能助他登临巅峰,他的心要跳出喉咙了,他缓缓走近,颤抖着伸出手,几乎要摸到尹倾辞的脸。 触碰到尹倾辞,就能称霸修真界,就能成神。 不要…… 尹倾辞撇过头去,用力咬上自己的唇,血液沿着他的唇角流下来。 寒时序心跳声加速,身体先于思维反应,他将剑挥了出去。 那修士的五指竟被不见月齐齐斩断! 与此同时,怪物舞动触手,将尹倾辞吊了起来。 待修士的五指落到地上,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疯狂地尖叫着,抱着手,疼得在地上打起滚。 寒时序踉跄了一步。 他方才做了什么? “生而为人,当真会绝情绝欲吗?”怪物声声蛊惑,道:“承认吧,寒时序,连你也想成为赢家。” 怪物显然对寒时序更有兴趣。 因为这个人,将一切情感与欲望都埋在心底,从未展露过。这样的人,一旦情感决堤,能让它吸食到的“贪嗔痴念爱恨欲”将是常人的数倍乃至更多! 只要寒时序能和尹倾辞一起进入秘境第三层,那么它将获得更多情感与欲望的滋养。 而它,只要稍稍刺激一下寒时序…… 怪物将触手伸向那个在地上打滚的修士,用尖端轻触对方的断手,那断裂的五指便在截面处生长了出来。 第30章 修士满脸惊喜,连连道谢。 “孩子,看在你勇气可嘉的份上,我将赐予你足以匹敌另一个人的力量。去吧,杀了他,极品炉鼎就是你的。” 怪物抖动触手,无数黑色碎屑从触手上掉落下来,落满那修士的全身。修身感到周身灵脉中涌动灵力,须臾之间,修为竟已至大乘期! 从未感受过如此强大的灵力在体内涌动,他讶异无比,又热血沸腾。 再也不必惧怕寒时序,他当即握紧手中的剑,嘶吼着朝寒时序杀来。 寒时序只是挥剑防守,步步后退。 那怪物继续道:“寒时序,你就这么舍得将你的道侣拱手让人吗?” “你禁欲一生,可曾随心所欲过?” 寒时序闻言一愣。 可曾随心所欲过? 而就在他分心的这一刻,那修士瞅准时机,将剑刺向他的胸口,他回神一躲,剑偏了几寸,擦过他的肩部。 “修为相同,只能比剑法,可寒时序虽剑法卓然,但只守不进,这要打到什么时候?”那怪物又挥动触手,使尹倾辞下落到二人中央,道:“这样吧,我改一下比赛规则,谁先碰到尹倾辞的身子,谁就是赢家。” 那修士面露贪婪,疯狂地奔向尹倾辞,刚触碰到尹倾辞的衣袍,就被不见月一剑削去了胳膊! 寒时序的目光被霜雪覆盖,化作实质的冰寒。 一向淡漠的脸上竟现出怒意。 他冷冷道:“滚。” 电光火石间,不见月的剑尖划破夜空,幽冷光泽闪过,刺进那修士的胸口。 那修士瞪圆了眼,停留在满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怪物笑起来,道:“哎呀呀,寒时序,只剩你一个人了。这次我若想反悔,还没余地了呢。” 它松开触手,于是尹倾辞的身体如同纸鸢一般轻飘飘地落下来。 寒时序将尹倾辞稳稳地接在怀中,对上对方震惊的神色。 光从不远处透过来。 秘境第三层的门开了。 “二位,请吧。”那怪物伸出一条触手,指向第三层的门,道:“秘境最后一层,不双修增进修为,可是出不去的。” 第23章 秘境第三层, 本源之地。 寒时序搀扶着尹倾辞,踏入最后一层的大门,门在身后砰然关上。 他们站在一处悬崖之上,目之所及的是一片瑰丽的奇景, 灵湖浮天, 流水与霞光自云层中透射而出, 倾泻而下。 而在悬崖下,竹海绵延数十里,风吹过,涛声阵阵。 尹倾辞一偏头, 嗅闻到寒时序怀中的冰雪气息, 抬眼看见他淡漠的神情与平淡如水的眸子, 还是不敢相信,寒时序竟会为了他杀人。 难道是因为他的炉鼎之体干扰了寒时序的判断? 那怪物说, 第三层秘境, 不双修是不能离开的。 可尹倾辞还是无法将无情无欲的寒时序和双修二字联系在一起。 寒时序的神色瞧上去没有异常, 应没有受到炉鼎的影响。 然而下一刻,寒时序忽然蹙起眉宇,并捂住了心口。晚霞在他背后,为他的白发镀上一层金色,他的神情竟有一丝惊慌之色。 尹倾辞见状吓了一跳, 他想起了那一双双血红的、贪婪的眼,以为寒时序要像那些人一样…… 他奋力推开寒时序, 然而他周身软绵无力, 摇摇晃晃地后仰身体,又被寒时序接住了。 “我……”寒时序嗫嚅片刻,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只是引尹倾辞去摸自己手腕上的脉搏。 尹倾辞甫一触碰到那跳动的脉搏,就惊讶地张开了嘴。 他感受不到寒时序体内有一丝一毫的灵力。 如今的寒时序,竟与普通人并无二致,甚至还不到练气期。 “你的修为,怎会……” 寒时序摇头,他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 尹倾辞清醒了不少,语气多少带了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仙主面对我这样一个魔头,全无提防之心不说,竟还敢坦诚你失去修为的事实,就不怕我趁人之危,要了你的命吗?” 咬着牙一句句地说出口,以为多有气势,以为跟坐在魔界鬼泣殿中一样威风堂堂,实际尾音软糯,朱红的唇微张,气若游丝。 尤其周身还释放着甜腻、魅惑的气息。 实在全无杀伤力。 寒时序无奈地看着他。 一个本就失去修为的人,发了情,站都站不稳。 另一个刚失去修为,还不能适应普通人的身份。 迷离的视线和冷淡的视线,彼此交织。 面面相觑。 哪怕二人如今像求学时那般互相恨得牙痒痒,也无法对彼此做什么。 尹倾辞的体温越来越烫了,发白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抓住寒时序的腕子,用力地扣紧他的脉搏,额头渗出细密汗珠,每一次喘息都燥热难言。 他心里叫嚣着,就算永远出不去,就算死在归墟秘境中,就算发情捱不过会死,他也不会和眼前之人双修。 可他连推开寒时序的力气都没有。 寒时序察觉到尹倾辞的状况越来越不好,四下望去,见悬崖下的竹林里隐约可见一座竹屋,孤零零地矗立着。 或许可作栖息之所。 可他如今失去修为,无法御剑。 就在这时,寒时序的面前凭空出现几行字。 「此乃本源之地,一切生命皆会返璞归真。」 「不止你的修为,万物亦如是。」 寒时序好似明白了什么,他打横抱起尹倾辞纸片般的身子,走到悬崖的边缘,径直跳了下去。 耳边响彻着呼啸的风,二人坠入竹海当中,轻盈地落在地面上,踩响满地竹叶。 此地的重力也是随心所欲的。 再行几步,二人便到达了竹屋前。 竹屋约有两间房大小,内中陈设一张四角木桌,两张木椅,一只竹质衣柜与一张床榻,一尘不染。 寒时序将尹倾辞放在铺了素锦褥的床榻上,打开衣柜找寻锦被,衣柜中悬挂着的两件红色的嫁衣撞入他的眼帘当中。 淡蓝色的眸子中映出一片红色,他移开视线,将衣柜中的锦被抱了出来,给尹倾辞盖上。 寒时序感到此间竹屋阴寒。可尹倾辞正浑身发热,被这锦被捂得满头大汗,只消一会儿,他就一脚踹开了锦被,口中发出难捱的呜咽声。 寒时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粗心大意,他连忙将锦被拿开,见尹倾辞的汗水顺着修长的脖颈滴落下来,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眼。 若说他修为尚在时还能不受炉鼎影响,可如今他周身灵力不复存在…… 竹屋中弥漫着甜腻的味道,寒时序听着尹倾辞说热,连忙将门窗打开。 竹林中的空气涌入竹屋当中,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心跳声依旧很快,不知是因炉鼎的影响,还是心中一直未敢面对的隐秘…… 就在这时,寒时序的眼前亮起几行字。那些字体书写得苍劲如松,隐现金光。 「阁下将会接到十个任务。每个任务包含两种选择,阁下可从中挑选一种。」 「完成十个任务,阁下的修为将突破渡劫期,从而使归墟秘境之门连同神界大门皆为您敞开。」 「每完成一个任务,阁下都可以获取一枚抑情丹,此丹药可以将炉鼎的发情期推迟一日。」 寒时序看着眼前的字,陷入沉思当中。 另一边,尹倾辞的识海内,系统848的声音也在呼唤着他。 【宿主,请查看您的任务。】 【您需助寒时序筑基、结丹……并助他一步步到达渡劫境界。从而被他一剑证道,助他飞升。】 【本源之地将会为你们发布十个任务,每完成一个任务,寒时序都会获得一枚抑情丹,此丹可推迟您的发情期。】 【完成所有任务,系统会助您死遁,您将获得一个新身份、新躯体。从此再也不会被炉鼎之身制约。】 尹倾辞在心里骂了系统和寒时序无数遍,末了道:“如何帮?难道还要从零开始教寒时序修仙入门?那寒时序高低要唤我一声师尊。” 【抱歉,宿主,您是寒时序的命定之人,是他的道侣,而此地是「不双修就离不开的秘境。」】 尹倾辞忽然从床榻上坐起了身,冲着寒时序怒骂:“滚出去!” 他宁愿死在这里,也不会和寒时序双修! 同样失去修为,凭什么他就要用这幅经脉俱断、破败不堪的身子使寒时序重登巅峰! 寒时序愣在了原地,因着尹倾辞的反应,也因眼前浮现出的文字。 他看见尹倾辞的桃花眼泛着红,当中有莹莹泪水打转,可尹倾辞倔强,根本不肯让泪水从眼眶中流出来。 而他眼前浮现出的文字是: 「任务一: 第一个选择:划破尹倾辞的手腕,喝下尹倾辞的血。 第二个选择:寒时序为尹倾辞纾解。 第31章 任务奖励:一枚抑情丹。」 尹倾辞也接受到了系统848发布的同样的任务。 他突然笑了。 他还有别的选择。 尹倾辞随即发疯似的从床上滚下来,踉跄着爬起,满屋子寻找利器,寻了一会儿一无所得,才想起他袖中的乾坤袋。 他颤抖着手,拿出绣着白茶花的乾坤袋,握紧,感受到其中的数把兵刃的形状,略有安心,眼见马上就要解开乾坤袋的系带了,寒时序却突然伸出手一把夺走了那只乾坤袋。 “寒时序,你干什么!”尹倾辞红着眼,道。 他因过于慌张,没能控制住眼眶中的泪水,它们蓄成一滴晶莹的泪自他的泪堂处流下,冲刷过眼下的红痣,使其愈发鲜红欲滴。 寒时序平静地看着他,道:“你身体虚弱,不能受伤。” 尹倾辞不明白寒时序为何还能如此冷静。 和死对头做这种事,寒时序这般洁身自好的人,不该觉得更恶心吗? 寒时序垂下眸子,看着手中的乾坤袋,又道:“这只乾坤袋,是我的。” 尹倾辞一惊,疑惑道:“你的?什么你的?我已经用了很多年了。” “是我的,上面的白茶花还是我绣的。”寒时序抬起头来看他,神色极为认真,道:“那时在灵湖教院,你向我炫耀,有女修为你的乾坤袋绣桃花,后来教院中几乎所有弟子,都在互赠乾坤袋。” “你说我收了你的乾坤袋?”尹倾辞眨眨眼,又吸了吸鼻子,满脸茫然,道:“你又不是女修,我为何要收你的乾坤袋?” “你……忘记了。” 尹倾辞发现寒时序表现出了失落感,更摸不着头脑。突然,他见寒时序将乾坤袋抛出窗外,转身抓住他的双腕,倾身而上,直视他的眼睛,二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尹倾辞的头脑还不是很清醒,被寒时序冷淡的视线定在了原地,忘了反抗。 寒时序的声音听来与号令仙门百家时并无二致,如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沉静、寒凉。 他道:“我会为你纾解。” 他将尹倾辞压上竹屋的墙,平日里只拿剑的手搭上尹倾辞的腰封,麻痒的触感让尹倾辞猛然清醒,尹倾辞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把将寒时序推开。 而后瞪了寒时序一眼,张开嘴,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狠狠咬上了自己的腕子! 寒时序不知他竟如此高傲,连忙上前阻止,却被尹倾辞利用身体惯性压倒在地。 尹倾辞压着寒时序的腰,上半身挺直了,黑发在混乱中散落,让他看上去像一只桀骜的鹰。 他绝不会受制于人,要做什么,也必须是他主导! 他微微俯身,将尚在流血的腕子抵到寒时序唇前,神色冰冷,用命令式的语气道:“张嘴,喝下去。” 第24章 细白腕子上的青色血管被尹倾辞硬生生地咬破, 血迅速渗出,滴落寒时序的唇角,铁锈味弥漫在空气中,与竹屋中的清新竹香混杂在一起。 尹倾辞捏住寒时序的下巴调整方向, 血再次滴落下来时, 滴在了寒时序的唇上。可寒时序紧抿唇瓣, 任尹倾辞如何用力也不张嘴。 尹倾辞此刻披头散发,背着光,一身邪气,他掐着寒时序的下巴, 居高临下地道:“怎么, 嫌我的血脏?” 他冷笑一声, 将带血的手腕置于自己唇边,嫣红的舌尖一卷, 尝到猩甜的血液, 再贴到肌肤伤口上吸吮, 含了满口鲜血。 紧接着,他单手压在寒时序胸膛上,缓缓俯下身,将唇贴上寒时序的唇。 对方的唇冰冰凉凉的,让尹倾辞想起清幽谷的大雪落在唇上的触感。 思绪就这样去了很远的地方。 故而, 本该是熬刑一般的亲密接触,并没有让他过于厌恶。 他探了舌尖, 撬开寒时序的唇, 将口中鲜血一点点哺喂进去,对方一旦抗拒,他的舌便会颤抖着探入更深处, 加深这个吻。 他闭了眼,自然看不到寒时序的神色。 寒时序瞳孔骤缩,面红耳赤。 鲜血不由分说地被哺进他口中,被迫接受,被迫饮下,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将血悉数咽了下去。 尹倾辞的舌刮过他的上颚,偶尔与他的舌纠缠,让他竟如周身过电。他不知所措,只瞪大了眼睛,看着尹倾辞专注的神情与颤动的睫羽。 突然,他一把推开尹倾辞,有些慌乱地站起身,踉跄了一下,险些没站稳。 尹倾辞经他一推,后背抵在竹墙上,沿着竹墙摩擦,滑下来,坐到地上。 他抹了一把唇上残余的血,笑起来。 他想占据主导性,所以他要让自己看上去像个邪恶的登徒浪子,然而体内又一阵热浪翻涌,使他望向寒时序的眼神中含了水。 本就含情的桃花眼,愈发朦胧,透出些缱绻迷离的味道。 寒时序心头一跳,撇过头去。 喝下尹倾辞的血后,他便全身燥热,目红耳赤,他为此第一反应是尹倾辞的血可控制、温养剑灵,那么其他器灵应该也会被他的血吸引。寒时序的祖先从重光镜中诞生,他算是镜灵的后代,因尹倾辞的血而有如此巨大的反应,应当正常。 这个理由让他暂时冷静下来,然而他刚压下心中的燥火,便见尹倾辞起身走向他,抓住了他的左手。肌肤相触,寒时序轻微一抖,待尹倾辞将唇贴在他耳边时,他已浑身僵住。 “奖励到手,合作愉快。” 一触及分,尹倾辞从寒时序手中拿走了什么。寒时序见尹倾辞拧开药瓶,仰颈送入口中,才意识到方才任务奖励发放了,刚出现在他手里,就被尹倾辞眼疾手快地夺走。 尹倾辞吃下抑情丹,体内涌上一股股清凉之气,周身舒畅,身子也渐渐恢复力气。他想,若剩下那九个任务也是相似的选择,他不介意再给寒时序喂点血。可转身一瞧,哪里还有人影。 寒时序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穿过竹林,望见一汪倒映出月亮的潭水。 原来天色已经这么晚了。 他缓缓步入潭水中,垂眸看着微漾的潭水,与随波荡漾的潋滟月光。 竹林阴寒,尤其现在还置身冷水当中。因本源之地的影响,寒时序失去了修为,如今不过一个连炼气期都不到的普通人,即便体质再好,也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冷。 可他依旧燥热难耐,似乎连这汪潭水也要随他一起沸腾起来。 他的面颊、耳廓与耳尖发烫,其余部位也在发烫。连这刺骨的潭水也无法浇熄分毫。 尤其满脑子都是方才与尹倾辞接吻时的画面。 他从任务中选择为尹倾辞纾解时,并无表现出任何犹豫,只因他不希望虚弱的尹倾辞再次受伤。 尹倾辞曾为刺杀魔尊,而被炼为炉鼎,发情乃身不由己。 可他如今算什么? 尹倾辞的面容闯入他的脑海里,就此挥之不去,逐渐与潭水中倒映着的月光重合。 火焰烧得越来越烫,哪里有任何平息的迹象。 他闭上眼。 潭水荡漾起来,水中的月亮被搅动,变得七零八落,破碎支离。 许久后,才得以平息。 寒时序的眸光终于如潭水一般回归平静,他又是那个不动声色的冰雪般的仙尊了。 然而他刚转身,就看见一个清瘦的红色身影往竹林深处走去,他的眼神就此跟随那个身影,再也移不开。 他迈出潭水,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尹倾辞耳力极佳,回身望过来,看见寒时序浑身湿哒哒地站着,一向整洁的衣袍狼狈地勾勒出他的身形,白发发尾因被浸湿而略显弯曲,心道寒时序就这么厌恶方才发生的事吗?居然立马洗了个澡?真后悔自己没当着他的面浇一头水,再呸呸呸吐几口,抢先一步恶心他才好。 尹倾辞冷哼一声,继续踏着青石板阶,往山上走去。刚走出一段路,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与水流滴答声,他嘴角一抽,总感觉被一个湿淋淋的水鬼缠上了。 他转身,道:“仙主跟着我上山寻宝,是怕我私藏稀世珍宝?” 寒时序没有说话,只是离他更近了些,尹倾辞蹬蹬退后两步,没躲开,还是被擒住腕子。 说来也可恨,寒时序如今修为退化到跟普通人一样,怎么还这么大力气?等等…… 尹倾辞见寒时序身上散发着微光,那些光芒从他的丹田处晕开,似乎蔓延到了全身经脉。 尹倾辞倒吸一口气。 这家伙……好像在刚刚那一瞬间,突然恢复到了炼气后期境界! 他承认他的心理略有不平衡,凭什么寒时序说恢复修为就恢复修为?这就是主角待遇吗? 一想这寒时序是靠他的血才恢复的,未来他完成任务后还能死遁获得新身份,也能重临巅峰,才有些调理好。 寒时序的眼中是尹倾辞受伤的手腕,他见伤口只被布条简单缠了一下,依旧在渗血,拉着尹倾辞坐到青石板石阶上,自乾坤袋中取出伤药,重新为尹倾辞包扎。 第32章 刚包扎好,尹倾辞就挣脱开,继续往山上走去,一边走还一边道:“笨手笨脚的,布条都湿了,浪费我时间。” 抑情丹只有一日效用,他必须抓紧时间。 他听到寒时序又跟了上来,懒得再管。 竹海蔓延至山巅,风吹过发出沙沙声响,竹子的清新气息令人心旷神怡,可这冷夜对于尹倾辞来说还是有些受不住。 好在他所寻之地是一处山洞,多少能避风。 方才,尹倾辞从木桌抽屉的夹层间寻到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万物之源」就藏在这座山的山顶洞中。 万物之源,可令枯竭的地脉焕发生机。 拥有它,尹倾辞就可以使清幽谷恢复到原来的样子,那么他便能再见到他的母亲。 当年尹倾辞刚从灵湖教院中逃出,身背弑师骂名,无处可去,只想再看一眼他的小妹尹梦璃,他偷偷潜回尹家,听闻小妹暂时被送走,正要落寞离开时,听到风中传来的歌声。 那歌声空灵婉转,音色清冽,如山间晨雾,丝丝缕缕地渗入尹倾辞的耳膜。 尹倾辞驻足聆听,竟听懂了歌词中那完全不似当今语言的晦涩咒语。 “朝晖夕照里,幽梦寻旧地……唯愿山川在,幽魂永相连。” 歌唱者在诉说对山川的眷恋,声声孤独,如泣如诉。 尹倾辞不由得被吸引而去,到达父亲设下的祭坛,撞破了父亲的秘密。 他的父亲表面明月清风,实则使用人魂炼制傀儡,并要献祭一位神族遗民炼制极品傀儡。 而这位被当做祭品的女子与他相貌极为相似,让他一下子想起七岁那年见到过的母亲。 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为救母亲,割破手心,催动魔神之力,使得祭坛下所有的刀剑陷入混乱状态并攻击起他们的主人。他则趁乱将母亲救走,在母亲的指引下前往了清幽谷。 在清幽谷,他与母亲一起度过了人生中最为快乐的时光,还以为就此能将过往抛却,与母亲一起隐居在此地,然而不过月余,他就发现清幽谷的地脉逐渐枯竭。 身为此地的守护神,母亲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直到最后,消散在了清幽谷中。 母亲在消失前告诉他,她没有死去,只要清幽谷恢复生机,她还能凝聚成人形。 尹倾辞也如此坚信。 所以,他一定要拿到万物之源,滋养清幽谷的地脉,和母亲团聚。 终于,尹倾辞登上了山顶。寒时序随他一起踏入那山间幽洞,强光骤至,他一时难以睁眼,待实现渐渐适应,他豁然惊见洞内别有乾坤。 恰似浩渺宇宙中横亘了一条璀璨银河。星河熠熠,光芒仿若潺潺溪流,蜿蜒奔涌于天地玄黄之间。寒时序凝神细窥,竟似可见生命之息在其间蓬勃鼓荡,奔腾不息。 这便是万物之源。 尹倾辞席地打坐,强聚精神,摒弃杂念。 他从系统商店中兑换了一只罗盘,尝试以罗盘吸引万物之源,将万物之源存于系统空间中。 系统848:…… 早知道不给宿主开这么多格子了。 敢情这位宿主空着这么多系统格子,是作此用处。 将一半万物之源纳入系统空间后,已过了一日。 算来抑情丹的效用也快消失了,尹倾辞等待着系统发布任务,他急着吃下第二颗抑情丹,好继续吸纳万物之源。 在系统848发布任务的同时,寒时序眼前也浮现出一行行字。 「任务二: 第一个选择:断去尹倾辞的小指。 第二个选择:为双方纾解。 任务奖励:一枚抑情丹。」 第25章 切掉小指, 或二人互相纾解。 尹倾辞平摊手掌,目光自那骨节分明的手上流连,小指微微勾起。 疼,他能忍, 断指, 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一旦任务完成, 他就能获得一副新身躯。 眼神骤然狠戾。 下一刻,他的手被一双冰凉的手包裹。 寒时序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道:“身体发肤, 受之父母。” 尹倾辞觉得好笑:“我的父亲可是我杀的, 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个?” 可嘴上这么说, 心里却放下了自残的念头。他自嘲地笑了笑。洞内幽光映照着他的面容,让他看上去有些寂寥。 体内流淌着的属于母亲的血液, 终是让他下不了手。 他靠在山洞洞壁上, 仰面望向洞顶。 万物之源的余光映照于此, 让他想起清幽谷的夜空。母亲曾和他一起坐在夜空下,给他讲述每一颗星子的故事。那些故事,他还没有听完。 他闭上眼,犹能看见跳动的瑰丽光斑,头一阵晕眩, 浑身燥热难耐,攥紧了寒时序握着他的那只手, 指甲几乎扎进了寒时序的皮肉中, 指腹泛着白。 抑情丹作用已失效,他又发情了。 他压抑着低喘,尽力不让呻/吟从喉中溢出来, 周遭空气泛着甜腻的气息,像开至荼蘼的桃花,也像刚启封的酒酿溢出来的第一缕香。 他拼命保持着清明,不愿被这幅炉鼎之躯支配,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只有他才需要纾解,只有他,才如此狼狈。 寒时序的神色分明冷漠而疏离,目光平和无波澜,完全只是一个局外人。 可任务却要让他们互相纾解。 尹倾辞的自尊,令他开不了口。 他向来高傲自矜,宁愿给寒时序喂血,也不愿与寒时序有更深的亲密接触,便是不想被寒时序看到自己被欲望控制的模样。 他将寒时序视为一生宿敌,他不能在对方面前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弱势。 寒时序自然了解尹倾辞的性子。 他看见,尹倾辞额上沾着薄汗,浑身瘫软,后背靠不住墙了,漂亮的手抓着他的手,犹在艰难忍耐,却紧抿着唇,不愿溢出一丝响声,更不愿开口说话。 便缓缓凑上前,目光落在尹倾辞颤动的睫羽上,吐息缭绕在尹倾辞的发间,道:“任务,回竹屋做。” 尹倾辞咬住下唇,睁开满是红血丝的眼,眼神中透着倔强,道:“就在这儿。” 声音中带了些旖旎的意味,分明语气不甘不愿,说出来却像是邀请一样。 寒时序不动声色,唯有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 窸窸窣窣声响起。 弱点与不堪展露在最恨的宿敌面前,尹倾辞扭过头去不肯看,屈辱与悔恨在他心中交织,心道怎么兜兜转转还是选了这种事,还不如…… 细想,万物之源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与万物之源相比,这种屈辱算得了什么? 两个人一起狼狈,总好过一个人被掌控! 眼神视死如归。 可被触碰时,他突然愣住了。 他僵硬地扭头、低头,看了一眼。 又抬起头,看到寒时序冷冰冰的面容。 愕然地张开朱红的唇。 寒时序怎么也…… 兴许是因为炉鼎能散发出魅惑的香气,寒时序如今修为刚恢复到炼气期,难免…… 可他的怎么比不上寒时序的!有没有天理! 凭什么这家伙生来天之骄子,如今位高权重,样貌与自己不分上下不说,还……还…… 天赋异禀! 尹倾辞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手就被引导着,去帮寒时序做任务了。 尹倾辞越来越心惊,脸色越来越难看。 然而他来不及分神细想,就被冰得一个激灵,略皱起眉头。 寒时序的手太冷了。 寒时序意识到了,他将手放在怀里,掩在袖下,过了一会儿才拿出来。 他开始为尹倾辞做任务。 尹倾辞的眼神愈发涣散,双颊泛起红晕,只有唇还在咬着。他控制不了自己因此而感到欢愉,但他绝不能表现出来。 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响彻在山洞中,分不清是谁的。 尹倾辞迷迷糊糊的,分心去看寒时序的脸。 却见对方居然一直睁着眼睛,盯着他看! 那冰蓝色的眸子里映出自己面容酡红的迷醉模样。 尹倾辞被吓得心里猛然一紧,身体簌簌一抖。 寒时序看了看自己的手,并拿出巾帕擦拭。 他的任务完成了。 尹倾辞羞耻不已,自喉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 太丢人了。 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可是……尹倾辞要做的任务还没完成。 尹倾辞心中挫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道寒时序怎么还没结束? 垂眸一看,心凉了半截。 他恨恨地咬着后槽牙,道:“你快点。” 可是他感觉手里越来越烫了。 尹倾辞分明极为不耐烦,却还是咬牙做任务。寒时序认真地看着他,眼神变得越来越柔软。 从寒时序的角度,能看到尹倾辞远山似的眉微蹙,一双桃花眼低垂着,鸦羽似的睫毛上沾了汗珠,眼神四处游移,含着恼怒的微光。 第33章 尹倾辞悄悄觑了一眼寒时序的,又匆匆移开目光,他的面色愈发阴沉,心中怒火腾腾而起,终于下定决心,朝寒时序奋力一掐,以解心头之恨。 寒时序的神情这才有了变动,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汗珠滑落面颊,滴落在水凝袍之上,晕出点点湿痕。 可尹倾辞的任务还是没有完成。 尹倾辞怒道:“我让你快点儿,你听到没有?” 寒时序凑近他,几乎要埋入他的肩颈,嗅闻到他身上的浓郁香气,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哑着嗓子,道:“你,要快一点。” 红晕从尹倾辞的脖颈弥漫至脸颊、耳尖,他想要后退,可他的背已紧紧贴着山洞洞壁,哪里还有逃走的余地,想骂几句发泄一下,可不知为何哑口失言,只好冷着脸,闭上眼,继续帮寒时序。 突然,尹倾辞感觉脖颈处一疼,睁开眼,见寒时序埋在了他的颈间。寒时序竟寻得一片如雪般白皙的皮肉,用力噙住,并狠狠咬下一口! “你是狗吗?”尹倾辞要疯了,他一边大喊一边推寒时序,道:“不做任务了!你给我滚!” 寒时序见尹倾辞罢工,眉头一挑,神色极为不满,他与尹倾辞分开一些,整个身子还是覆上来的状态,将尹倾辞牢牢困在臂弯之中,看着尹倾辞的眼睛。 尹倾辞逃不出去,又退无可退,羞赧不已,最后挣扎得没力气了,只好任寒时序捉着他的手,放在该放的位置。 而寒时序也再次将手放上去。 他这才发现,他的发情期也还没结束。 没有抑情丹,他也只会一直这样反反复复。事已至此,他无奈之下只好继续做任务。 他安慰自己,不过是因为炉鼎的发情期影响到了寒时序,外加他的血能吸引器灵,仅此而已。 他绝望地仰着头,任寒时序又去将他的脖子当磨牙工具用,麻木地做任务。 …… 任务结束的那一刻,尹倾辞如释重负。 他一脚踹开寒时序。对方竟没有反抗,就这样生生受了一击,倒在了地上。 尹倾辞意外极了,上前查看,发现寒时序双目紧闭,呼吸均匀,竟昏睡了过去。 不会吧,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力,能一脚把寒时序这等人物踹晕? 不对,他那一脚可不至于。 可这次任务,最累的应该是他尹倾辞才对,怎么反倒是全程享受的那个人晕倒了? 再仔细一瞧,寒时序的身上有灵光隐现。 他的修为竟已恢复至筑基期! 难怪。 尹倾辞一脚踩上寒时序的后背,道:“喂,醒醒。” 此时,寒时序体内灵力正骤起狂澜,疯狂乱窜。原来,那些汹涌的灵力所携之威力势如破竹,转瞬之间,已将他闭塞的经脉接连打通,因而造成他气血逆行,他这才昏迷不醒。 尹倾辞懒得再理他,弯腰蹲下身,先是用他的衣服擦了擦手,而后便开始在他身上寻找任务奖励,发现一个白玉瓶正被他紧紧攥着。一根一根掰开他的修长手指,将白玉瓶抢过来,取出当中的抑情丹吃下去,尹倾辞身上的热度迅速退却,绵软的四肢也恢复力气。 他寻了个远离寒时序的地方打坐,打算再用一天时间,将山洞内的万物之源尽数吸纳。 …… 一天后。 寒时序醒过来时,头昏昏沉沉的,待视线从模糊变清晰,见尹倾辞正蜷缩在地上喘息。他连忙站起身,扶起尹倾辞,将尹倾辞拦腰横抱而起。 尹倾辞猛然一惊,挣扎起来:“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尹倾辞嗓音微哑,尾音扬起,用力捶打寒时序的肩头、胸膛,可寒时序如苍松傲立,风催难撼,尤其尹倾辞还在发情的状态下,根本挣脱不了,他腰软无力,四肢绵软,力气越来越小。 寒时序语气冰冷,一副不容拒绝的口吻,道:“回竹屋。在做下一个任务前,你需要休息。” 尹倾辞不甘心地回头望了一眼。 万物之源分明仅剩无几了。 这一日,他利用罗盘,一点点地将万物之源引入系统空间,眼见已引入九成源力,即将就要成功,可进度不知为何变得越来越慢。 再计算如今的吸纳速度,少说还要两日。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抑情丹作用失效,他又失去了任何力气。 这次的发作比之以前更加难捱,尹倾辞判断,在经历过上次任务后,这幅炉鼎之躯第一次尝到了甜头,于是想要更多。 尹倾辞觉得自己很恶心。 他厌恶自己的这幅身子,一如厌恶体内那一半属于父亲的血液一样。 寒时序将尹倾辞抱出山洞。 外面的亮光刺着尹倾辞的眼,让他不由得将头埋进寒时序的怀中,以躲避强烈的日光。他不知道寒时序想干什么,可他没有力气反抗,寒时序身上的冰雪气息让他的身体想起昨日的画面,任他如何逼迫自己清心寡欲不要去想,也难以做到。 身体是有肌肉记忆的,就像他用剑一样,哪怕后来修为尽失,他的身体还记得剑招,只是所挥出的招招式式,皆虚软无力罢了。 他满脑子都是昨日情景,身体越来越烫,只好用力咬住唇,尝到满口血腥味时,他想起他的剑:入红尘。 入红尘与那把魔兵一起,被他投入魔界的火山口,再次出世时,入红尘与魔兵合二为一,比先前更为锋利。尹倾辞将它插/入了原来那副镶满红宝石的剑鞘。它看上去似乎还和原来一样,只有尹倾辞知道,入红尘已面目全非,正如如今的自己。 从那以后,入红尘再也没有围绕着他转过圈。 尹倾辞知道,入红尘的剑灵已经死了。 有一只新的剑灵寄居在入红尘当中,可它不喜欢尹倾辞这个主人。 而后他又想起,他用入红尘杀死了他的父亲。 那是在清幽谷地脉枯竭、母亲消散之后。 尹倾辞独自度过了一个寒冷、寂寥的冬天,某日,一支傀儡大军闯入清幽谷,领头而来的人,正是他的父亲。 尹江月正值中年,剑眉斜插入鬓,双眸深邃,举手投足间,尽显端肃之风。他对尹倾辞嗤之以鼻,一与尹倾辞见面,便质问道:“你母亲呢?” 尹倾辞面如死灰,茫然地望向天际,道:“死了。” “好不容易找到你们,你却告诉我,她死了?”尹江月怒气冲冲,道:“若不是你昔日胆大包天,忤逆犯上,硬生生将她带走,此刻我定早已将她体内至纯之魂抽离而出,用作根基,炼就这乾坤之内最为超凡绝世的傀儡!如此天赐良机,却被你毁于一旦,当真可恨至极!” 尹倾辞分明亲眼见过尹江月以人魂炼制傀儡时的样子,撞破尹江月的秘密时,他分明已经痛苦过,可今日听到尹江月这么说,他的心还是疼得厉害。 一直以来,他都将父亲视作巍峨高山,仰望着他,模仿着他的一举一动,言行间满是崇敬。可当真相如同一把利刃,残忍地划破那层美好的假象,还由他最尊敬的人亲口向他诉说所有不堪时,他只觉五内俱焚。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双手紧握成拳,喉咙干涩,发不出半点声音,心中的那座高山已然崩塌,徒留一片荒芜与悲凉,任由失望的寒风肆虐而过。 尹江月所说之言,只会比这刀割般的寒风更加冷冽,他道:“既然你母亲已死,那你便代替她成为傀儡,毕竟,你体内也流着神族的血,使用你的魂魄炼制出的傀儡,应当也有不俗之威。反正你已身败名裂,成为修真界最为唾弃的存在,不如发挥你最后的价值,为我所用!” 傀儡军将尹倾辞包围,尹江月步步紧逼,而尹倾辞全程没有反抗。 尹江月命人就地设下炼魂阵法,阵法中央赫然是一副以陨铁炼制而成的傀儡躯壳。 随着尹江月念出的咒语之声,地面之上的阵法燃起熊熊火焰,灼烧着那副傀儡躯壳。 尹倾辞只觉后腿膝弯处蓦地遭人猛力踹击,他身形一晃,“扑通” 一声,双膝不由自主地重重跪地,抬头,对上了尹江月的脸。 尹江月神色冷峻,双指并拢,凌空虚点,指尖仿若裹挟着无尽威严,指向尹倾辞的额头。刹那间,一股雄浑灵力自尹江月指缝间奔涌而出,如天河倒泄,洋洋洒洒地倾落在尹倾辞周身。 那灵力仿若烈烈真火,灼烧着尹倾辞的每一寸肌肤,又似九天雷霆,轰然直击灵魂深处,令尹倾辞周身剧震。尹倾辞只觉体内经脉仿若被万千细密钢针逐一挑起,根根都似要挣脱皮/肉的束缚,痛苦之感如汹涌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齿间咯咯作响,额上青筋暴起,汗水如雨而下,却硬是凭着一股倔强之气,不肯发出一丝痛呼。 尹江月深知尹倾辞修为高强,若想使尹倾辞身魂分离,需得先行散去他苦修多年的一身修为不可。于是,他所施灵力愈发狂暴,如寒针一般,一根接着一根,残忍地挑断尹倾辞体内经脉。每断一根经脉,尹倾辞身躯便是一颤,面色惨白如纸,冷汗如雨流下。 第34章 直到尹倾辞体内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灵力。 尹倾辞死死盯着尹江月,道:“今日,我将这一身修为还你,便当作了却了你的生身之恩,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父子恩情!” 尹江月冷哼一声,面上尽是轻蔑之色,全然未曾将尹倾辞这困兽犹斗般的狠话搁于心头。他正欲抬手示意傀儡,将尹倾辞抬往阵眼,以抽离他的魂魄。谁知下一刻变故突生,那些原本应听命于尹江月的傀儡,竟似中了邪一般,齐刷刷掉转方向,眨眼间将尹江月围困其中,密不透风。 尹江月大惊失色,双眸霍然瞪大,仿若见了世间最为荒诞离奇之事。他看见尹倾辞将自己的手腕咬破了,殷红的鲜血汩汩涌出。 尹倾辞扬起手臂,将鲜血淋漓的手腕高高举起,仿若高举着一面指挥千军万马的旗帜。 那些傀儡便似受到了感召,竟全然听从起尹倾辞的号令,步步紧逼,将尹江月一步步逼至绝境。 后来发生的事,尹倾辞记不得了,他那时好似因疼痛发了狂,所操控的不只有傀儡,还有剑。 他本意只是想逃离这里的…… 可一道寒芒闪过,竟是入红尘出鞘。不过瞬息之间,入红尘的利刃已直直划破尹江月的咽喉,鲜血喷涌而出。尹江月口中发出一声凄厉惨嚎,身形踉跄数步,最终轰然倒地,双目圆睁。 四下静谧无声,唯有风声呜咽。 …… 尹倾辞再次回过神来时,发现寒时序已经把他抱下了山,此时,他正躺在竹屋的榻上。 寒时序希望他能睡一会儿,可他如今体内如浴火一般,如何能入睡? 方才,尹倾辞因晃神,而没能听到系统发布的新任务,他问起系统,系统便为他再度播报了一次。 【任务三: 第一个选择:砍掉尹倾辞的胳膊, 第二个选择:用嘴,帮寒时序。】 快结束吧。 尹倾辞心内有一个声音,如此道:万物之源还有一点就能被尽数吸纳了。 尹倾辞坐起身,掀开盖了一半的锦被,从榻上下来,寒时序欲上前扶他,被他推开。 他一边往竹屋外走,一边道:“去冷潭处,清洗。” 他身形摇摇晃晃,险些歪倒,扶住了门框。 往前看去,距离冷潭还有一段距离,他招招手,唤寒时序过来,柔弱无骨似的软倒在寒时序的怀里,枕上寒时序的胸膛。 寒时序会意,将尹倾辞打横抱起。 寒时序没有将尹倾辞带往冷潭,而是将尹倾辞带到了相反的方向。 他们所到之处,竹林中隐匿着一泓温泉,水汩汩而涌,氤氲热气袅袅升腾。 尹倾辞被寒时序放在温泉边,经那氤氲热气一蒸,双颊红晕更深。他更希望去冷潭,冷潭能让他保持清醒,让他记住今日屈辱。 可寒时序不肯。 他看着温泉水水面泛起涟漪,头昏昏沉沉的,就这样一头扎了进去。 寒时序连忙迈入温泉中,将他捞了起来。他呛了一口温泉水,略微清醒了一些,而后将寒时序推往温泉边,让他靠在一处石块上。 紧接着,尹倾辞将发丝拢至耳后。 第26章 雾气蒙蒙, 蒸腾的水汽烧到寒时序的脸上,饶是再君子端方,也被眼前这一幕刺激得耳根烧起来。 尹倾辞将一缕墨发拢在耳后,被水打湿的睫羽扑簌簌地颤动, 水珠挂在上面。那两滴血一样的红痣, 愈发鲜明。 他没入水中, 一时不见了踪迹。 像一只不愿将全貌示于人前的、怯懦的鲛人。 可尹倾辞天性并不怯懦,不过他此刻无颜与宿敌相见罢了。 他在做一件极度自辱之事。 寒时序担心他被水呛到,下意识弯腰去捞他,只抓住一缕墨发, 见状又怕将他抓疼, 连忙松开手。墨色的发丝在水中散开, 寒时序来不及让他从水里出来,就浑身一震。 水波荡漾。 寒时序将手背贴到自己的唇上, 压抑住喉间的一声低喘。 比温泉水还要暖几分的包裹, 令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快, 越来越急。这颗冰封许久的心,似乎要将寒冰撞出一道道裂缝,再从他的嘴里跳出来。 他秉持着最后一分清明,弯腰,双手伸到尹倾辞的腋下, 将他抱了出来。 尹倾辞出水的那一刻,痛苦地咳嗽着, 寒时序让他趴在自己的胸膛上, 连忙去拍他的背,引他吐出水。 二人胸膛贴着胸膛,寒时序听到了同样快的心跳声。 可他们二人的心跳频率并不相同。 一人是因为厌恶、窒息, 另一人却是因眼前之景而心动。 尹倾辞的呼吸渐渐平稳,他推开寒时序,将湿淋淋的长发往后拢,水滴滴答答地落入纤细的颈子里,落在温泉水水面上,荡开涟漪。 寒时序看见他的眼中失去了神采,心陡然变得空荡荡的。 尹倾辞只是麻木地看着水下寒时序的影子,道:“任务还没做完。” 眼见尹倾辞又要没入水中,寒时序立时阻止了他,力道甚大,不肯让他再下水。尹倾辞十分懊恼,抬起眼来看寒时序。 尹倾辞望过来的那一刻,双目发红,眼神倔强而破碎,令寒时序的心漏跳了一拍,险些没将人拦住。 尹倾辞的双臂都被寒时序牢牢抓紧,挣都挣不开,他的眉又皱起来了,氤氲热气中,令寒时序想起清晨薄雾中的远山。 寒时序很想描摹这对美得惊心动魄的眉眼。 他缓缓靠近,想看得更清晰一些,唇几乎要贴上尹倾辞的眉心,被打湿的绸缎般的白发与尹倾辞的墨发纠缠在一起。 尹倾辞没意识到他的动作,只是自顾自地看着水下,嘲笑道:“仙主确定不需要我做任务吗?我看,你若不管不顾,会越来越痛吧?” 那声音隔着雾气传进寒时序的耳膜中,令寒时序浑身绷紧。 寒时序几乎忍不住,险些松开束缚放任尹倾辞去做任务了,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掐住尹倾辞的腰窝,在尹倾辞的惊呼声中将尹倾辞抱上了岸。突然出水,一屁股坐到岸上,尹倾辞尾椎骨倍撞击得麻麻的,有些发懵,尤其此时他的身体比温泉水还要柔软,就要软成一滩水,马上就要倒地之际,又被寒时序打横抱起。寒时序身上的热气蒸着他发红的脸,让他一时头晕目眩。 寒时序垂眸看向怀中人。炉鼎的香气缭绕在他鼻尖,尹倾辞半阖着的眼中泛起浓雾,一张脸看上去愈发昳丽、妖异,似林中夺人魂魄的精怪。 他的喉咙发干、发渴。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尹倾辞,似捧着珍宝一般。脚下是柔软的草地,沿着草地走回小路,就能回到竹屋。 尹倾辞不乐意了,他不想回去。 温泉水旁的雾气能遮挡视线,尚可做遮羞布,若回到竹屋,他断然不肯做任务。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踢蹬了几下,可在寒时序看来不过小猫爪挠过,断然成不了气候。尹倾辞无奈只好学着寒时序咬他的样子,张嘴去咬寒时序的脖子,不料寒时序一扭头。他咬上了对方的喉结。 寒时序只觉被电了一下,手一松。 尹倾辞趁机挣脱开来,脚踩上柔软的草地,然后在寒时序呆愣的注视下,蹲下身。 寒时序浑身僵住了,就这样站着,瞪大眼睛往下看。 二人身上的水滴落下来,将这一方草地润色地愈发鲜亮。 雾气如纱一般,半遮蔽住寒时序的视线,因为视线朦胧,故而其他感官愈发清晰。 脊柱如过电一般,连带着每一条神经都在发麻,蔓延至指尖。 手指插伸进尹倾辞的长发之间,颤抖地抚过他的发丝,随他的动作而动作。 脑中一片空白,寒时序什么都忘了。 身份被他抛到脑后,所修无情道也散作轻雾,他好像粗暴地按了尹倾辞的头。 一切只遵循最原始的欲/望。 不知过了多久。 尹倾辞一把推开他,跪在草地上,疯狂地咳嗽起来。寒时序猛然清醒,蹲下身去看尹倾辞的状况,一时间手足无措,像做错事的孩子,他捧起尹倾辞的脸,看见尹倾辞脸上湿答答地滴着水,双颊泛着红,鲜红的唇上粘了污秽,急得要让对方吐出来。 可尹倾辞眼神涣散着,意识混沌,只是张开嘴,探出柔软的舌。 一瞬间,寒时序的心跳又漏一拍。 他刚才太过粗暴,竟然…… 寒时序愧疚难当。 尹倾辞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缓过劲来,他狠狠一个眼刀剜过去,若非浑身无力,真想将寒时序剁碎,却不料寒时序同样跪下来,竟捏住他尖俏的下巴,将唇覆了上去。 尹倾辞瞳孔一缩。 寒时序的吻技,竟有些无师自通的好。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碾磨着尹倾辞朱红的唇瓣,趁着对方愕然张嘴,将舌尖伸进去,扫过尹倾辞的齿列,又去扫他的上颚,尹倾辞只感一阵酥麻,身体越来越软,呼吸越来越困难。 第35章 他真要变成一滩水,融化了。 尹倾辞拼命要将寒时序推开,手一凉,摸到了一个白玉瓷瓶。 奖励发下来了。 只是这个奖励正被寒时序握在手里,对方只握了一下他的手,仅仅让他碰了一下瓷瓶,就不让他碰了。 他急了,要去抢瓷瓶,一时分神,又被寒时序攻城掠地。 寒时序吻的越来越深。 这是尹倾辞抛却尊严,凭本事赚来的奖励,他一定要拿到,于是继续去抓,他终于抓到瓷瓶,又被寒时序的大手覆上来,不得不与之十指相扣。 而那只瓷瓶已变得温热,被挤压在二人紧扣的十指当中。 吻罢,寒时序恋恋不舍地舔了一下尹倾辞的唇珠。 尹倾辞因缺氧而懵了一会儿,那瓷瓶又被寒时序抢走了。尹倾辞略微恼怒,伸手去抢,却见寒时序拧开瓶塞将唯一一颗药倒入了自己嘴里。 尹倾辞的头脑嗡嗡直响。 他的奖励,那是他的奖励! 尹倾辞怒火攻心,杀意渐起,正要将寒时序杀了,却见寒时序再次弯下腰,掐着他的下巴,再次将唇覆了上来。 他被寒时序掐住两腮,不得不张开嘴,于是那粒微甜的药便被送进了他嘴里。 又被寒时序的舌尖一抵,药丹被送进了喉咙里。 尹倾辞茫然地看着寒时序平静的眼睛,喉结上下滚动。 药顺着喉咙咽了下去。 周身热度迅速褪去,连方才的怒火也被这颗药浇灭了。 寒时序就这样站在他面前,虽全身被水打湿,白发也滴着水,但他神情淡漠,遗世独立,不食人间烟火,险些让尹倾辞以为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一场梦。 那种事,怎么都不像是会发生在寒时序身上的。 可…… 尹倾辞捂住嘴。 那一切分明发生了。 当寒时序再次倾身上前时,尹倾辞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连连后退,拔腿就跑。 真是荒唐。 尹倾辞只想将这一切忘了,只想回到山洞,将万物之源尽数吸纳,如此,才能让他安心。 不曾想刚跑出几步,手腕、脚腕便麻痒不堪,低头一瞧,不是那恼人的绯炼缠上来,还是什么? 尹倾辞想死的心都有了,他浑身被绯炼缠紧,勒得湿淋淋的衣袍愈发贴在身上,让他浑身难受不堪、即将摔在地上时,他竟被寒时序扛在了肩上。 “寒时序!你他妈的干什么!”他破口大骂,然而嗓音毫无攻击力,尾音还是软的:“放我下来……” 寒时序一言不发,安静地扛着他,往竹屋走去。 回到竹屋,寒时序小心翼翼地将尹倾辞放在榻上。这一路,尹倾辞身上的水已被寒时序用灵力蒸干,他浑身暖洋洋的,后背一挨到床榻上柔软的锦褥,双目便微微阖起来。 这两日一边吸纳万物之源,一边做任务,尹倾辞确实十分困倦,头脑越来越昏沉。 寒时序为他掖好被子,也和衣上了榻。 尹倾辞已经没有力气推开他了,他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什么,寒时序没听清,只是平躺在他身旁,看着竹屋的屋顶。 直到耳边响起均匀的呼吸声,寒时序才侧过脸去看他。 尹倾辞的眉宇舒展开来,睫毛浓密纤长,微微颤动,睡得安稳。 月光自窗外投射进来,竹林中传来虫鸣声,静谧而美好。 寒时序哪里还舍得入眠。 第27章 尹倾辞悠悠转醒, 天光已透过窗棂,洒下丝丝缕缕的晨辉。 已是第二日清晨。 甫一睁眼,尹倾辞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香,刹那间, 他仿若置身于熟悉的望月阁, 往昔种种, 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随着眼前景象逐渐清晰,意识也愈发清明,他才恍然记起自己此刻正身处秘境竹屋内。他下意识瞧了瞧身上,见自己穿着一袭雪白中衣, 外袍已不见踪迹, 那条曾捆绑他的绯炼, 已无影无踪。 他缓缓坐起身,动作间衣襟悄然滑落, 露出线条优美、修长白皙的脖颈, 抬眸环顾四周, 一眼便望见木桌上静静摆放着的一碗药汤。 双脚刚一着地,便觉脚步虚浮,仿若踩在云端般绵软无力,所幸昨夜一夜好眠,头脑还算清醒, 思绪并未因这虚弱之感而混沌。 尹倾辞移步至竹屋门前,抬手推开木门, 见寒时序一袭白衣胜雪, 白发随风轻扬,正静静坐在竹屋的石阶上,远眺着远方那片郁郁葱葱、一望无垠的竹海。 昨夜的不堪情景, 悄然浮现在尹倾辞眼前,刹那间,怒火自尹倾辞心底熊熊燃起,红晕迅速从他的脸颊蔓延至耳根。 他满心厌恶,一秒都不愿再多看到寒时序,拂袖转身。 寒时序清冷如雪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至他耳畔:“桌上的药,喝了。” 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好似昨夜那惊心动魄、令尹倾辞倍感羞辱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尹倾辞闻言心中怒火又旺了几分,目光落在那碗药汤上,仅仅瞧了一眼,便笃定这药必定苦不堪言。在他想来,没有蜜饯与蜂蜜相伴,这般苦涩之药,根本难以下咽。再瞥了一眼,才发现药碗旁的小碟中,躺着一颗蜜饯。 那他也不要喝。 他回屋去寻自己的外袍,打开衣柜门,只看见两件火红的嫁衣。刺目的红灼烧着他的眼,惊得他当场就关上了柜门。 这秘境的主人,莫不是有什么古怪癖好?怎的这般热衷于看人双修与结婚之事?实在荒谬至极!诡异至极!荒诞至极! 呵,待他吸纳了万物之源,说不定可以直接震慑这秘境门为他而开!那些任务,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万物之源,顶多再有两日就可以被他尽数吸纳,昨天耽误了一夜的时间,在下一个任务发布前,他需要抓紧时间。 这样想着,他往竹屋外走去,却不料被寒时序堵在了门口。 竹屋外的光线被寒时序的身躯严严实实地遮挡,于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尹倾辞恼怒道:“你拦着我做什么?” 寒时序的目光落在木桌的药碗上。 尹倾辞翻了个白眼,试图将寒时序推开,可他四肢绵软无力,而寒时序…… 他愕然发现,寒时序快结丹了! 尹倾辞承认他心中嫉妒,凭什么一起做任务,可偏生只有寒时序能恢复修为?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自己获得新身躯成功死遁,到时候他一定堂堂正正和寒时序比一场。 尹倾辞走到木桌旁,先是将那颗蜜饯吃了,这才端起药汤来一饮而尽。 门外的亮光照入竹屋内,寒时序为他让开了路。与寒时序擦肩而过时,尹倾辞肩上一重,扭头一看,寒时序将自己的水凝袍披在了他身上。 这件衣袍触手清凉,可披在身上时却暖意融融,尹倾辞难得没有拒绝,将衣袍往前拢了拢,像打发下人一样摆摆手,意思你可以滚了。 而后,他大步踏入竹林,往山上走去。 寒时序没有跟上来,尹倾辞倒图了个清净。一到达山洞,他便席地打坐,开始吸纳万物之源。 可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的额角便已沁出汗水。吸纳万物之源竟变得十分艰难,这样下去进度只会越来越慢。 系统音恰在此时响起。 【宿主,做任务可以加快您的速度。】 尹倾辞骂道:“滚吧。” 系统:“好的。” 半日过去,尹倾辞的身体又开始发烫。药效一过,被推迟的发情期还是来临了。 可这半日根本没能吸纳多少万物之源。 尹倾辞急火攻心,吐出一口血,紧紧盯着万物之源的流光,咬住下唇,眼中满是不甘。 熟悉的冰雪气息将尹倾辞包裹,寒时序不知何时赶到,扣住他的腕子,面色凝重地为他把脉。发觉尹倾辞只是吐出一口淤血后,他的神情放松下来,随后他将尹倾辞背在背上,往山洞外走去。 尹倾辞没有挣扎,没有拒绝,双臂搭在寒时序的肩上,沉默着。 他认为,他与寒时序应当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共识。 寒时序需要和他一起做任务,这样寒时序不仅能恢复修为,还能突破阻滞多年的境界,最终杀妻正道,飞升成神。 而自己可以因此获得万物之源,在被寒时序一剑穿心后,获得一副正常的新身躯,并能使用万物之源复活她的母亲。 他终究还是垂下了高傲的头颅。 今夜没有月光,天幕像是被墨色绸缎严严实实地遮蔽着,四下里浓稠的黑暗肆意弥漫,好在竹林中聚满流萤,为二人映出一条碎星铺就般的蜿蜒小路。 体内翻涌的滚烫浪潮让尹倾辞周身炙热难言,竟让他难得有些眷恋寒时序身上的冰雪气息,故而当寒时序将他带回竹屋、放到榻上时,他还有些不满,与寒时序再度四目相对之际,他的目光中含着些许恼怒之色。 寒时序却觉心头一跳,红晕染上耳根。 第36章 任务发布了。 【任务四:为尹倾辞降温。】 许是秘境察觉到了尹倾辞态度的微妙转变,故而新任务并没有第二个选择。 寒时序却第一时间按住了尹倾辞的肩。 “担心我去泡冷潭?”尹倾辞仰躺在木榻上,伸出手臂遮挡住那一双桃花眼,撇过头去,低声道:“今日疲乏,懒得动。” 话毕,他感觉衣带一松,身上那件属于寒时序的水凝袍似乎物归原主,取而代之的,是额上多了一块冰凉的巾帕。 那帕子兴许是什么仙门的珍贵绸缎料子,敷上后,尹倾辞自觉额头滚烫之意渐消,头脑亦从混沌中清明。 等等,寒时序不会以为……这次任务只是普通的为他降温吧? 接下来,寒时序的动作似乎印证了他的猜想。 寒时序将那件水凝袍穿在身上,而后平躺到他身旁,片刻后再度贴近尹倾辞,似乎试图以水凝袍外衣的温度为他降温。 尹倾辞:? 寒时序这人哪怕再高洁,也该心领神会了吧?更何况前几日时,他分明可以立刻理解任务,这会儿算什么? 好,可以,行。 尹倾辞的额头又烫起来,这次是被寒时序气的。 他索性侧过身子,只将后背留给寒时序。 从寒时序的角度,能看见他的墨发披了满肩,发间露出的耳尖泛着红,那条冰凉的帕子似乎因他的动作而掉落在锦褥上。 寒时序倾身上前,手臂越过尹倾辞,将那只帕子捡起,这个姿势使得尹倾辞被环在他的臂弯里,脸愈发烫起来。 尹倾辞的肤色白皙胜雪,纯粹剔透,恰似美玉般温润,但凡脸红,一抹红晕便如胭脂轻点玉面,在冷白肤色衬托下极为惹眼,神色间的细微变化,一眼便能瞧得出。 寒时序将他的神色收入眼底,拿起那块巾帕时,他的手背有意无意地触碰到了尹倾辞发红的耳尖。冰凉的触感,使得尹倾辞身体一颤,与此同时,这幅炉鼎之躯因方才短暂的接触而食髓知味,折磨得他愈发厉害,仿若身处岩浆当中,着实难捱。 身体滚烫,尤其下腹一团火烧着,又涨又疼,尹倾辞实在说不出口让寒时序帮忙,只能如此经受折磨。 窗外滴答水声渐起,紧接着竹叶沙沙和鸣,转瞬之间,大雨如注,倾盆而下。 竹屋的窗子敞着,风携着丝丝清凉之气,悠悠然飘入屋内,刹那间,满室皆浸透着这股沁人心脾的凉意 ,将燥热涤荡而去。 尹倾辞嗅闻到竹叶香气,心中的燥热似乎平复许多。 干脆就这样熬一日,熬到下一个任务发布。 他的心中多少产生了些自暴自弃的心理,心道下次该是他为寒时序做任务了吧,大不了再将昨日自辱之事再对着寒时序做一遍,反正死遁后还能重新做人。 于是将手置于唇边,狠狠咬上手背,将喉间溢出的呻/吟声压下去。 他哪里知道,在他身后侧躺着的寒时序比他好不了多少。 那双看上去似乎超脱尘世的冰蓝色眼眸,仿若竹林中的冷潭,可仔细看才能发现,眼球上竟布满红色血丝,甚是可怖。 他的目光落在尹倾辞墨发遮掩下露出的一小片白皙肌肤上,眼神越来越暗。 风带来的丝丝凉意与竹叶香气并没能冲淡尹倾辞身上的甜腻香味,反倒使那香气的调子愈发馥郁,让人心生迷醉之感。 寒时序怎能不知任务之意? 他只是怕,心中那头紧闭已久的野兽会因此冲破牢笼,将尹倾辞吞吃入腹。 他抬起手,想要撩开尹倾辞的长发,将牙齿深深扎入尹倾辞的脖颈,喝他的血,也想剥落他骄傲的伪装,将他彻底占有。 究竟是眼前这幅炉鼎之躯的诱惑,还是尹倾辞的血液对器灵的吸引,疑惑是寒时序心中早已死去的情根萌芽滋长,他也分不清。 他一直在探究答案,直到此时。 他想起与尹倾辞的初见,十年前的那个午后。 …… 雨后初霁,万物焕新。 灵湖教院向来有教无类,将教学之所设于修真下界,方便仙门弟子于下界历练的同时,也招收宗门弟子入学。 彼时,寒时序的父亲寒启臣尚未卸任仙主之位,命寒时序去往灵湖教院修行时,寒时序十分不愿。 那时的寒时序不过一个少年,还没修行无情道,虽长了一副超凡脱俗、清冷出尘的模样,可孩子气尚未褪去,骄傲得很,一身仙风道骨不过是端出来的。 没有哪个生在仙门的天之骄子,愿意与凡夫俗子共处一堂。 更何况他还是仙主的儿子,未来必会继承仙主之位。 然而父命难为,他还是不得不往下界去了。 临走那日,寒启臣告诉他,他或许能在此行之中遇到自己的命定之人。 命定之人? 寒时序撩开宽大的衣袖,目光落在手腕那条赤红的绯炼上。 这条绯炼似乎自幼便缠在他的腕子上,任他如何做都无法取下,父亲告诉他,一旦遇到命定之人,这条绯炼自会飘逸而出,缠到那人身上,为他指明姻缘。 到时候便会像父亲迎娶母亲一样,将他的姻缘娶回仙门吗? 寒启臣点头,又摇头。 他这才知道,他未来要修无情道,待修为圆满之际,要将手中的不见月亲手刺进那人的胸膛,如此方能让神界大门为他开启,踏着那道通向神界大门的通天阶,飞升成神。 父亲对他寄予厚望,不只是自从神界大门关闭后的千年里,已无一人飞升成神,更是因为修真界因神界大门的关闭而变得灵气稀薄,资源匮乏,假日时日必会沦为末世之景。 只有神界大门开启的刹那,自神界泄露而出的灵气能滋养修真界的苍生万物,延缓末日的到来。 他必须要为了天下苍生,牺牲他的命定之人。 可他的命定之人又做错了什么? 寒时序虽将自身置于那遥不可及、至高无上之境,以俯瞰苍生的姿态,冷眼傲视世间万物的兴衰荣枯、起起落落,认为万物如刍狗般渺小,但在其本心之中,却从未滋生哪怕一丝将这一切随意碾碎、肆意践踏的暴虐念头。他的内心底色依然为一副纯白之景,始终蕴含着对世间生灵最本真的怜悯。 他终究是仁慈的。 也正是这份仁慈,让他第一次来到下界时,看到了那些所谓凡夫俗子身上的可贵之处,他见他们虽资质平庸,但也心存侠义之心,质朴勤勉。一路将他们的善良收入眼底,心中有所感悟,故而当他到达灵湖教院时,比之在天上仙岛时,心境稳重了不少。 直到遇见尹倾辞。 灵湖教院坐落于湖心仙岛之上,众弟子皆需乘舟楫至码头,呈上入学邀请帖,方得踏入院门,开启修行之路 。然而今日湖教院码头前所未见地拥堵。湖面上,船只如过江之鲫,密密匝匝,层层相挨。放眼望去,少说亦有百艘之多,将整个码头围得水泄不通。 寒时序与同行的仙门弟子见秩序混乱,以为前面出了什么事,可当他们的船只甫一靠近那混乱之景,所有船只竟主动让开了一条路。 众人面面相觑,满心皆是狐疑与不解。无奈之下,他们只能任由船只顺此通路,一路缓缓向前,稳稳抵达码头。 码头上没有接应的弟子,倒是在离码头一丈远的梧桐树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身披一袭华贵紫袍,身姿修长挺拔,恰似劲竹一般。如墨的长发,半束于一对精巧的银色鸟翅发饰之中,发饰在日光下闪烁着冷冽华光,他正肆意仰躺在梧桐树杈间。一片梧桐树叶悠然盖在他的面庞之上,遮住了他半张脸,一条腿漫不经心地高高翘起,衣袂在微风中轻轻拂动,举手投足间,尽显张扬之态。 寒时序等人正欲下船登岸,动作却猛地一滞。刹那间,一道寒芒自高处裹挟着凌厉劲风劈下,一柄利剑就这样直直地插入他们面前的地面。 众人脚步下意识往后退去。寒时序瞳孔猛地一缩,紧紧盯着那把剑,周身灵力悄然流转。身旁的弟子们也都绷紧了神经,慌乱地握紧手中法器,不自觉屏住呼吸,目光中满是警惕与惊愕,死死盯着树上之人。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船上的弟子们道:“这位是宗门尹家的少主,号称天下第一剑,今日若无人能战胜他,他便不允许我们进入灵湖教院。” 站在寒时序身旁的一位仙门弟子道:“真是放肆,他可知我们自何处而来?” 船上的弟子继续道:“呦,仙门来的啊,那你们可更过不去了。他面对宗门弟子时顶多使出两成力将其逼退而已,可若面对仙门弟子,他可要使出十成,非要将仙门弟子打伤不可。” 有宗门弟子小声嘟囔道:“还有没有人管管他了……先生们不管吗?这与霸凌行为有何区别?亏得我一直以为尹家都是如尹江月宗主一般的光风霁月之辈,可尹家的少主怎么这样……” 第37章 也有宗门弟子为慕强之辈,道:“我想,若他的行为犯了教院的规矩,先生自会派人阻止。” 更何况,宗门弟子也苦仙门久矣,认为凭什么只有这群人才可以享受天上丰沛的灵气,而他们却要在下界受苦熬刑,生来资质平平,花一辈子的时间修炼,也无法望其项背? 若尹倾辞能战胜仙门弟子,也能为宗门弟子扬眉吐气。 随着仙门船只越来越多,仙门弟子们越聚越多,现场气氛突然变得很微妙。 与寒时序同行的仙门弟子欲上前挑战尹倾辞,被寒时序拦住了。 寒时序摇摇头,命他们静观其变,于是他们的小船也随其他小船一起停靠在了一旁,为后来的小船让出一条路。 少年时期的云黎乘小船而来,面露疑惑之色,了解状况后,脸色变得很差,他这等倨傲的性子,自然见不惯一个普通的宗门弟子耍威风,当场提起剑,与尹倾辞战作一处。 而寒时序也看清了尹倾辞的相貌。 那只遮挡尹倾辞眉眼的梧桐树叶落了地,含情的桃花眼漫不经心地掠过众人,竟令众人恍惚了一瞬。 哪怕是身居高位、见多识广的仙门弟子,也未曾见过有如此风姿之人。他们目光凝滞,心底暗忖,这世间竟有如此风华绝代之人,往昔所见,与之相较,皆黯然失色。 正与尹倾辞交战的云黎,与尹倾辞四目相对的刹那,神情也呆滞了片刻。 “看好了,剑不是这么拿的。”尹倾辞勾起唇角,手中入红尘轻轻一挑,险些使云黎的剑脱手。云黎当即集中精神,专心和尹倾辞比剑去了。 围观者皆发出啧啧叹声,为尹倾辞这凌厉迅猛,又不失轻盈飘逸的剑法。 尹倾辞刚结丹,甚至比不过云黎结丹后期的修为,可他竟单凭剑招压得云黎难以招架,使云黎汗流浃背,令众宗门弟子不由得心中激荡。宗门弟子在面对仙门弟子时本会自惭形秽、妄自菲薄,毕竟修真下界灵气稀薄,更没有珍贵的修炼资源,修为涨势自然会慢,但今日得见二人争斗,宗门弟子竟能单凭剑招压制仙门弟子一筹,令他们不禁热血沸腾。也不知谁喊了一声,众宗门弟子竟为尹倾辞加油鼓劲起来。 云黎只觉对方的剑越来越难招架,一个晃神之后,入红尘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咬着后槽牙,自是不肯认输,要和尹倾辞再比一场。尹倾辞叹息一声,手腕一转,一剑拍在云黎的脖颈处,将他拍晕了。 尹倾辞看了一眼倒地不醒的云黎,道:“下一个。” 回应尹倾辞的并非新的挑战者,而是一条由鲜红符文串联而成的红绫。 绯炼不知何时从寒时序的袖中离开,竟这样直直奔尹倾辞而去,连寒时序一时都没察觉到。 尹倾辞正仰头间,只见一条仿若游蛇般灵动的红绫,裹挟着飒飒风声,直朝自己飞扑而来,他瞬间认出这是一件法器。然而,细察之下,红绫并未隐匿丝毫杀意,反倒像是一件为他送上喝彩的奇异物件。 尹倾辞目光灼灼,好奇地紧盯着红绫之上的符文,试图辨认出何意,他玩性大发,手中的剑鞘轻抬,悠然挑向红绫首端。刹那间,红绫围绕着他曼妙地飞旋一圈。 一番端详后,尹倾辞暗自判断:这符文像是古语。 而后摇摇头,心道:不认识。 不料变故陡生。 刹那间,红绫竟缠上了尹倾辞的身躯!尹倾辞心中暗叫不好,想要躲避却已然来不及,几乎就在须臾之间,红绫将他全身捆绑,令他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时间仿若静止,周遭变得异常安静,唯有湖水悠悠之声,与微风拂过梧桐的簌簌之音,悄然回荡。 众目睽睽之下,尹倾辞只觉一股热意涌上脸颊,羞赧之感如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听见有几艘载着女修的小船上,传来阵阵调笑。 他又羞又恼,心道:到底是谁?竟敢偷袭我? 宗门弟子们大多不明状况,见尹倾辞被一条红绫捆绑,呆愣在了原地。仙门弟子中多有不知此红绫是何法器者,也是一副呆滞的模样,唯有殷妄面色有异。 殷妄的父亲与寒家私交甚好,对寒家的秘事,他略知一二。 寒家人一旦遇到命定之人,腕上的绯炼便会自动缠上对方。 若他们最终修炼至最高境界,将手中剑穿透命定之人的胸膛,那距离登天成神便仅有一步之遥。 当然,若他们对自己的命定之人动了情,那么便失去了飞升成神与开启重光镜的资格。 很遗憾的是,寒家偏生代代出情种,如今的仙门之主寒启臣便迟迟没有杀妻证道,听闻他即将要将仙主之位传给寒时序,让寒时序执掌重光镜。 在场的仙门弟子中,唯有寒时序是寒家人,这条绯炼自然是他的。 殷妄望向寒时序所乘小船,见寒时序不复往日清雅端方,他呆呆地凝视着尹倾辞,耳尖染上了绯霞之色。 殷妄饶有兴味地看了起来。 自尹倾辞被这条来历不明的绯炼缠上后,众弟子终于失去了阻碍,一一下了船,踏入灵湖教院的大门。尹倾辞自觉羞赧,满头墨发倾落,遮挡住他的面容,直到天色已晚,再无围观之人,那条绯炼才从他身上脱落,还了他自由。 尹倾辞将剑插入泥土中,狼狈地爬起身,发间的银鸟翅发饰掉落,长发散落而下。 今日之辱,他至死都不会忘!他一定要将这条红绫的主人千刀万剐。 寒时序扶着树干,置身树林掩映中,看了尹倾辞很久。直到尹倾辞走后,他走到尹倾辞方才站立的地方,从地上捡起他遗落的发饰。 银质的发饰,雕刻得精美绝伦,是一只鸟儿展翅而飞的形态。 一如恣意的少年舞剑时的风姿。 肆意翱翔的鸟儿又做错了什么,要被一个毫不相干之人夺去生命,被踩着尸骨,成就他人的飞升之路。 寒时序下不了手。 此后,他抱着远离对方的态度,刻意减少与尹倾辞的交集,可尹倾辞总是缠着他与之对决,双方自然不分胜负,屡屡平手,尹倾辞夹枪带棒、冷嘲热讽地抨击他这个所谓的“天之骄子”连一个下界弟子都比不过,初时他还能充耳不闻,可后来不知为何,他越来越容易被挑起情绪,时常与尹倾辞大打出手。 少年寒时序不明白自己为何变得情绪敏感,易被尹倾辞挑起心中之火。 他因此恐慌不已。 他本应秉持着纯粹神性,以高悬九天的姿态、冰冷彻骨的眼眸,漠然俯瞰众生百态,然而此刻人性的火种竟于他心底悄然燃起,炽热的情感与冰冷的淡漠激烈交锋,搅乱了他原本波澜不惊的心湖。 对了,他想起来了。结束求学回到仙都后,他跳入绝情潭里,洗去一身凡尘,也主动抛弃了七情六欲,从此成为了一个无心之人。 后来看到尹倾辞堕魔时,他也只是恍然了片刻。 直到与尹倾辞在归墟秘境中重逢,他层层揭开尹倾辞的面纱,知晓其过往种种,也看清了尹倾辞藏起来的真实。 当初选择冷眼旁观,让寒时序心中钝痛,悔恨不已。 除此之外,他的一颗心恰似当年,复又剧烈跳动起来。 原来当年惊鸿一瞥,尹倾辞就闯入了他的心间, 此刻,尹倾辞正侧卧在他身侧。 往昔情愫骤然翻涌,他缓缓靠近,将尹倾辞揽入怀中。 他想,他绝不会再让尹倾辞受到伤害了。 第28章 尹倾辞四肢百骸都似被烈火灼烧, 眼前的视野影影绰绰,仿佛坠在迷雾里。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浸湿了鬓角的发丝。 外面在下雨,让他心驰神往, 他很冲进雨里, 可他浑身绵软无力。 当寒时序将尹倾辞揽在怀里时, 尹倾辞被吓了一跳,混沌的意识霎时清醒,头皮阵阵发麻。 有什么物体,像是坚硬的剑鞘, 隔着衣料, 在顶着他的腹部。 即使衣料冰凉, 他也能感受到狰狞的、跳动的热度。 尹倾辞惊得往前爬去,身下的锦褥在他的动作下皱起, 一如他乱麻一样的心。 这家伙不是不行吗?不是只想用巾帕与水凝袍为他降温吗?怎么突然…… 尹倾辞感受到了逼近颈部的吐息热度, 听到了声声粗/喘, 一时仓皇无措,又无力挣扎,最终被对方扯开双臂,被掰正身子,被按着平躺在榻上。 双眼睁大, 不可思议地看着身上的人。 寒时序冰蓝色的眼眸里倒映出尹倾辞墨发凌乱的模样,他的银发垂落下来, 眼神依旧清冷如霜。 只看脸, 完全看不出他已欲/望勃发。 而他的欲/望,只有尹倾辞感受得到。 “你做什么……” 尹倾辞话语从喉间溢出来,带着略微黏腻的尾音, 令寒时序的呼吸又重了几分。 当寒时序的身子覆下来时,尹倾辞的头皮都要炸开,一阵一阵发麻。 第38章 他浑身都在抗拒,可偏偏这幅滚烫的炉鼎之躯也在渴求着对方的热度,分明想要让身体温度降下来以完成任务,可全身温度愈发滚烫。 衣物在挣扎间早已脱落大半,优美的肩颈与大片白皙的胸膛落入寒时序的眼里。尹倾辞感受到对方火热的视线,仿佛有一只毒蛇吐着信子舔/舐过他的全身。 可分明寒时序的眼神依旧是淡然的,与他的欲/望形成鲜明的对比。 尹倾辞心慌不已,一度不敢直视寒时序。 绸缎似的银发铺在他的脖颈上,寒时序俯身,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尹倾辞浑身一抖,他感受到他的某处被握住了。 眼神瞬间变得迷离,瞳中闪过微光,像含了一汪水。 他仰着脖子,眼神涣散,口中含糊地道:“想……” 而后摇摇头,道:“不……” 寒时序喉结滚动,问:“不?” 尹倾辞闭上眼,睫毛颤动,又摇头。 寒时序停住了手上的动作,道:“不?还是……” 尹倾辞哪里受过这种屈辱,他睁开眼,含怒瞪了一眼寒时序,眼角染着绯红,朱红的痣滴血一般,美得像倾落而下的灼灼桃花。 寒时序的呼吸愈发粗重,他将自己的欲/望与对方相抵的那一刻,尹倾辞浑身都抖起来。 寒时序的手温凉,可另一处是滚烫的。尹倾辞骤然直面那处滚烫,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倒流,他极度恐惧,只想落荒而逃。 然而,他的理智瞬间在寒时序的动作下被淹没。 全身的神经都在发麻,好似仰躺在湖面上,化身为一艘船,摇摇晃晃,全身被暖阳倾洒,晒得滚烫。 船的一侧有两只桨,因水波的流动而撞击在一处,引发小船的一阵又一阵晃动。 摇摇欲坠,几乎要翻倒在湖里。 许久之后,船回到码头,靠了岸。 烈日还在烘烤,全身的热度并未降下来。 不是这样就可以降温的吗? 尹倾辞疑惑不已,他不顾羞耻,眼神游移,四处寻找系统发放的任务奖励,却什么都没找到。 甚至坐起身来,去扒寒时序的手心,以为像上次一样又被他攥着。 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尹倾辞拢了拢雪白的中衣,跪坐在榻上,双眼茫然,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没有抑情丹,他不消片刻又会再次发情,方才的互相安慰不过是浅尝辄止。 这任务究竟要如何做,才能完成? “你真的没有收到任务奖励吗?”他哑着嗓子,垂着眼,问寒时序。 在寒时序眼中,尹倾辞一头墨发散落,发尾被汗水打湿,打着弯曲的、慵懒的卷,修长的双腿因跪坐的姿势而弯折,曲线优美的小腿紧贴大腿微微打开,衣物倾斜露出白皙的肩头,额上沁出汗水,双眼迷离,眼波流转,桃花眼的弧度像勾子似的,令他心尖一颤。 他喉结上下滚动,死死盯着尹倾辞,道:“没有奖励。任务似乎并没有完成。” “那要怎么办?” 尹倾辞发了火,拿起一旁的玉枕,狠狠地丢下了榻。 砰—— 伴随一声巨响,玉枕落地。与此同时,尹倾辞感觉身上一重,身体不受控制地后仰。 他再度被压到了榻上。 “你——”他正想大骂寒时序,嘴却被堵住了。 柔软的唇贴着他的唇瓣碾磨,他意识抗拒,然而唇却不自觉地张开,于是他被对方滚烫的舌长驱直入,被勾着舌纠缠。他瞪大眼睛看着寒时序合着眼专注地吻他,直到慢慢地,他也闭上了眼。 被攫取呼吸,死命纠缠,嘴角流下涎水,抵着对方胸口的手也失了力气,尹倾辞缴械投降,索性不再挣扎。 寒时序却越来越过分。 尹倾辞的双手手腕被寒时序横亘在头顶,察觉到手腕麻痒,竟是绯炼将他的双腕缠住了,他惊道:“你又要做什么?” 寒时序松开他的腕子,手抚过他的脸颊,拇指扫过他一侧眼下鲜红欲滴的印痣,道:“做任务,降温。” 尹倾辞衣带掉落的同时,寒时序也摘下了自己的头冠。 霜雪般的发倾洒而落,披了寒时序满身,他一身衣袍依旧是完好的,甚至不见褶皱,端得是岳峙渊渟,君子如玉。 尹倾辞甚至一阵恍惚,以为仍置身仙都的绝尘仙境,望见寒时序身处白茶花树林中。 寒时序的动作令他回归现实。 骨节分明的手上有粗糙的茧,那是练剑时留下的,即便出身于修真上界最为高贵的寒氏,也必须要日日与剑磨合,直至将剑法修至巅峰。 带着粗糙的茧的手抚过的每一处都能让人颤栗,好在他的手温凉,玉一般,让尹倾辞滚烫的肌肤得以平静下来。 一寸一寸的肌肤,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变凉。 尹倾辞好受了一些,然而寒时序感受着细腻柔滑的触感,心中的火焰却越烧越旺。 美得惊心动魄的人,高傲无比的人,如今乖顺地躺在榻上,窗外雨打竹林,沁入丝丝清凉。 他看着尹倾辞因自己的动作而皱眉、咬唇、轻喘,心如擂鼓,全身血液滚烫。 在寒时序手下,尹倾辞像一把古琴,在他轻拢慢捻、指尖起落间,发出阵阵乐声。 寒时序的眼神越来越暗。 他猛然俯身,将唇贴上了尹倾辞的脖颈。 尹倾辞已飘飘然,感受到更加温凉湿润的东西贴上他的肌肤,没有抗拒,反倒像猫儿一样,用脸蹭了蹭寒时序的银发。 寒时序周身巨震,手下动作也越来越用力,吻过尹倾辞白玉般的肌肤,印下点点痕迹,仿若红梅落在雪里。 尹倾辞弓起背,伶仃细腰弯出优美的弧度,寒时序将手搭在他的腰上,所过之处,使他滚烫的腰部也冷却下来。 滚烫的身躯仿若被山间淋漓清泉缓缓浇淋,周身的炽热如那被春风吹散的晨雾,丝丝缕缕地褪去。热度一点点消散,尹倾辞只觉禁锢自己的枷锁悄然崩裂,四肢逐渐有了力气,每一寸肌肤都在畅快地呼吸。 尹倾辞长舒一口气。 热感褪去,手腕被捆绑的疼痛渐渐清晰。 一瓶药掉落在他耳侧的锦褥上,他心中一喜。 降温的任务完成了。 毫不留情地用膝盖顶了一下寒时序的腹部,念在寒时序帮了他的份上,他没有用力。 寒时序停了下来。 尹倾辞动了动被绯炼捆绑着的双臂,示意寒时序为他解开,然而寒时序却好似没看见一样,只捡起那只药瓶。 尹倾辞微微皱眉,见寒时序打开药瓶将一粒药倒在手心里,又用膝盖顶了顶寒时序,示意他看自己。 当寒时序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时,他张开朱红的唇。 周身热度褪去的他有另一番美感。 眼神清明,高傲而倔强,诱使人很想匍匐在他脚下。 偏偏双颊泛红,汗水染湿了他鬓侧的墨发,额角的汗滴落而下,落入修长的颈子里。 显然刚刚经历了一番陷入水火之争的浅尝辄止的情/事。 鬼使神差地,寒时序伸出手,用拇指捻磨过他的下唇。 下唇柔软而湿润,让寒时序想起方才亲吻他时的如痴如醉之感。 他很想再吻上去,但他很清楚,那不过饮鸩止渴罢了。 尹倾辞以为寒时序会将抑情丹喂给自己,哪知寒时序竟掐着他的下巴迫使他不得不将嘴张得更大,将食指与中指伸进了他的嘴里,搅动他的舌,刮过他的下颚,伸进他的喉咙又拿出来,一下又一下。 那粒药丸恰好就躺在寒时序捏他下巴的手心里,尹倾辞闻到了轻微的药香,却怎也吃不到。 尹倾辞的脸一下子便涨红了,怒火烧得他太阳穴都在跳动。 同为男子,他怎会不知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 他妈的!药!抑情丹! 尹倾辞挣扎起来,口中含糊地发出骂声,奈何寒时序的双眼里只有他的唇,除此之外似乎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尹倾辞甚至从他冰蓝的眼睛里看到了血丝。 竟一时吓得不敢出声。 直到寒时序似乎弄够了他的嘴,引得他涎水顺着嘴角留到优美的下颌线,又流到颈子里。 才将那颗药塞入他的口中。 尹倾辞一时忘了咽下去,只呆呆地盯着寒时序,他方才似乎从寒时序脸上看到了不符合他的兽/欲。 然而此时的寒时序回归了一贯的清冷,让尹倾辞以为方才所见恐怖之景,不过是他的幻觉。 第29章 自始至终, 寒时序水凝袍都平整得近乎完美,没有一丝褶皱,只有他的银发如瀑布般披散,铺了他满肩。 额上繁复的发饰, 也没有歪斜。在微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泽, 衬出他眉眼间的清冷与矜贵。 他方才摘下发冠, 不过是担心在用手和唇为尹倾辞降温时,伤到他细嫩的肌肤。 第39章 此刻,瞧着他这般从容淡定的模样,面上神色平静如水, 周身气息沉稳内敛, 任谁都难以想象他方才做过什么。 尹倾辞看着他的模样, 只觉越来越气。 凭什么?凭什么这人总是这般淡定自若、波澜不惊?凭什么每次狼狈不堪的都只有自己? 这般想着,怒意愈发汹涌, 几乎要将尹倾辞吞噬。 就在这时, 口中那颗抑情丹缓缓化开, 丝丝缕缕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瞬间占据了整个口腔,苦味直钻心底。 尹倾辞这才恍然想起还没吃药,赶忙将这药咽了下去。 药入喉间,他只觉一股凉意顺着喉咙而下, 随后,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胸腔中的起伏渐渐趋于平稳。 寒时序这才想起收起绯炼。 他轻轻一抬袖,那绯炼便收回他的袖中。他的目光顺势落在尹倾辞被绯炼颤得发红的手腕上,原本舒展的眉头微微蹙起, 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尹倾辞终于摆脱了那如枷锁般的束缚,他双手用力,支撑着木榻,缓缓坐起身。刚一抬头,便见寒时序又朝着他靠近,修长的手指伸过来,似乎想要触碰他发红的手腕。尹倾辞心中一惊,惊恐瞬间涌上眼眸,想都没想,抬手便一把推开寒时序。 瞧着就要一头扎进那如幕的雨里,突然,尹倾辞后领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拽了回来。他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撞在寒时序坚实的胸膛上,脑袋一阵阵地晕眩。 寒时序将他打横抱起,把他抱回竹屋,让他坐在木椅上,声音温柔,道:“别动。” 尹倾辞没有抗拒。 一来是方才慌乱奔跑了几步,此刻只觉双脚冰凉刺骨,寒意顺着小腿直往上蹿;二来他本就养尊处优,细皮嫩肉,实在无法忍受就这样浑身湿漉漉地跑进雨里,弄脏了身子不说,还显得极为狼狈、有失体面;再者,他体弱,深知自己的身体经不起这般折腾,若是淋了雨发起烧来,生了病,那他心中筹谋已久的大计,又不知要耽搁到何时。 这般思忖间,尹倾辞轻轻咬了咬下唇。 寒时序直起身,抬手解开衣袍的系带,水凝袍顺着他的手臂缓缓滑落,他双手将水凝袍拿起,轻轻披到尹倾辞的肩上。衣袍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令尹倾辞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 寒时序转身,在屋内寻了片刻,找到一块干净的巾帕。他再次走近尹倾辞,单膝跪地,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住尹倾辞的脚腕,动作轻柔得仿若生怕弄疼了对方。紧接着,他拿起巾帕,一点点、仔细地为尹倾辞擦拭着脚上的泥土,动作专注而认真。 尹倾辞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这一幕,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高高在上、仿若谪仙般不染尘埃的仙门之主,此刻竟会如此耐心地为自己擦拭脚上的泥污。 寒时序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他神情专注,仿佛手中擦拭的不是一双沾满泥的脚,而是一件稀世珍宝,或是一柄他视若生命的宝剑。 擦拭完毕,寒时序又拿起一旁的皂靴,轻轻抬起尹倾辞的脚,动作熟练地为他穿上,而后站起身来。尹倾辞望着寒时序,眼中依旧满是不可置信,嘴巴微张,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一时语塞,心中五味杂陈,情绪翻涌。 难道这幅炉鼎之躯所散发出的独特诱香,能让寒时序改变至此? 不过他也只是稍稍地震撼了一下,毕竟他还有大事要做,无暇分心。他要再次尝试将剩余的万物之源吸纳完毕,然后逃出秘境,死遁,回到清幽谷。 计划早已成型,接下来便是一步一步实现了。 尹倾辞自然地接过寒时序递上来的油纸伞,迈出竹屋,撑开伞,缓缓步入了雨中。 细雨如丝,打在伞面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寒时序目送他踏入雨里,越走越远,直到身影消失在竹林中,才伸出手抚过下腹。丹田处滚烫异常,他心中知晓,自己结丹在即。 寒时序当即席地而坐,双腿盘起,双手自然垂于膝上,闭目凝神,开始缓缓吐纳。他将周身灵力汇聚,徐徐沉入丹田。 * 尹倾辞上了山,走进山洞中,淡淡的光辉轻柔勾勒出他白玉一般的脸庞。他的目光紧锁在那所剩无几的万物之源上,发出一声长叹。 眼前的万物之源,明明已所剩寥寥可为何每次汲取,都似面对浩渺无垠的沧海,始终取之不尽? 思忖间,尹倾辞抬手一招,宝器罗盘悬于掌心,莹润的光泽在昏暗的洞中闪烁。 他深吸一口气,再度尝试将万物之源引入系统空间。刹那间,无形的压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不过须臾,细密的汗珠便从他的额头渗出,顺着鬓角缓缓滑落。 比之先前更加吃力。 尹倾辞只好暂时停下来,问系统:“有什么解决方法吗?不会是你的系统空间要满了吧?” 【经查询,系统空间余量充足,不存在空间不足的情况。】 “那是什么原因?” 【您或许需要一位渡劫期修士的帮助。否则进度将十分缓慢。】 尹倾辞陷入沉思,道:“我去哪里寻一位渡劫期修士?” 【宿主可以通过做任务,帮助寒时序的修为到达渡劫期。】 尹倾辞道:“那太慢了,还剩六个任务,少说还有六日。” 【宿主,您不久前不是刚与寒时序达成了默契,您助他提升修为,他助你死遁吗?若他的修为达到渡劫期,他不仅可以助你吸纳万物之源,还可以打开秘境大门。】 尹倾辞道:“我反悔了。” 【宿主为何反悔?】 尹倾辞想起在做上一个任务时,寒时序的可怖眼神,恰似修罗现世一般,令人毛骨悚然。他的眼眸之中有血丝肆意攀爬,仿若一张狰狞的网将理智全然吞噬。他修长的手指毫无顾忌地探入尹倾辞的唇间,肆意搅动、插/入,动作间的冷意不容抗拒。 仅仅是回想这些画面,尹倾辞便觉脊背发凉,寒毛直竖。 他自认为意志如磐,纵是任务再荒诞,皆能咬牙承受。可当寒时序那不加掩饰的欲望如汹涌潮水般向他袭来,他才惊觉,自己已然心生怯意。 他不敢再任由思绪蔓延,生怕再多想一分,便会被那令人胆寒的恐惧彻底淹没。 尹倾辞道:“我同你谈个条件,我可以被他证道,毕竟我需要通过死遁换一副新身躯与新身份、我也可以帮他提升修为,但我不希望只通过任务完成,你明白吗?” “往后,我只做一半任务,做那些与他亲密程度不深的任务。依我估算,如此程度,应足以助他修为直达合体期。同时,我会探寻秘境第三层,从中觅得提升他修为的别样法门。” 【宿主,难道这样不是会更慢吗?】 尹倾辞道:“那可说不准。或许找到某件法器,某样药丹,寒时序的修为就能提升了。若只能通过和炉鼎亲密的方式提升修为,那为何我和寒时序一定要来到这处秘境呢?这些事分明在望月阁中也可以完成。” 系统没有再回复尹倾辞,尹倾辞便觉得他推测对了。 幸好他想到了这一层,万一到时候真做完十个任务,再眼睁睁看着寒时序日天日地地将这座秘境里的灵气与宝物吸纳,他会气死。 吃下抑情丹,他还有一日的时间能做个正常人。在这一日内,他需要将秘境第三层查探清楚。 他走到洞口,将手中油纸伞缓缓撑开,再度踏入那如丝如缕的细雨之中。 此时,他已身处山顶,周遭云雾缭绕,仿若置身于仙境。往前踱步数丈,便能瞧见一处陡峭山崖。 他拾步走近,俯身俯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悠悠翠竹,如一片翠绿的海洋,肆意蔓延数里之遥,又蜿蜒攀援至另一座巍峨高山之上。 尹倾辞抬眸远眺,见在那座高山的山顶高空之处,有一座湖泊凭空悬浮。湖面波光粼粼,在天光云影的映照下,如梦似幻,仿若银河遗落人间。 这处悬湖,在他与寒时序刚进入秘境第三层时,曾瞧过一眼。 尹倾辞心中莫名一动,直觉告诉他,这秘境第三层的秘密,必定藏在那处悬湖之中。 * 君将夜和苏雪渊一前一后,御剑朝仙台而去,未及近前,便望见云黎盘绕在重光镜镜身之上。 重光镜是一块上接苍穹、下接仙台的巍峨宝镜,镜身长度不知几许隐没于云层中,其镜身宽度与仙台的宽度相似,云黎所化身而成的青龙身形巨大,约有数十丈,此时一圈一圈地盘踞在重光镜上,显得他小巧了不少。 他的鳞片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泛着光泽,可整条龙神情恹恹,似乎被抽干了精气,瞧上去疲惫不堪。 巨大的龙眼一睁一眨,困意沉沉,仿佛下一刻就要阖上了。 二人不明所以,询问正在一旁围炉煮茶的方有规发生了什么,方有规打了个哈欠,道:“他啊,在这里撞击了数日了,每每日出而息,日落而作,怀着满腔悲愤,誓要惊天动地地将这块重光镜撞碎不可。” 第40章 即便是苏雪渊这等淡漠的性子,见云黎做下蠢事也忍不住唇角一抽,道:“他难道不知重光镜乃神界遗留下来的法器,任何外力都无法在重光镜之上留下痕迹的吗?” 方有规为二人各倒了一杯茶水,道:“他当然知道,我看啊,他就是想撒撒气,让让他吧。” 君将夜攥紧了拳头,陷入沉思。 他不久前刚将一位恶贯满盈的仙门逃犯押回獬豸司,听闻尹倾辞和寒时序一起进入了归墟秘境,连犯人都没来得及审问,便匆忙赶来仙台。路上,他遇到了同样匆忙的苏雪渊。 苏雪渊也是听闻尹倾辞逃走,才匆匆赶了回来。二人一路无话,面色凝重地赶来,见云黎竟试图破开重光镜,进入归墟秘境,皆在心中沉沉叹息。 此时殷妄姗姗来迟,他见苏雪渊和君将夜面色凝重,云黎这条青龙则困蔫蔫地盘踞在重光镜之上,而方有规则在围炉煮茶,心中觉得有趣。 他撩开袍摆,坐在方有规身旁的木椅上,道:“君司长,苏司长,二位别站着啊,还不知等到什么时候呢,先坐下来歇歇。” 君将夜和苏雪渊便也坐了下来,自始至终,他们的双眸紧紧锁住重光镜,分毫未曾移开。 殷妄接过方有规递过来的热茶,优雅地饮下一口,道:“三位倒也不必担心,只要仙主在,必会将仙主夫人完好无损地带出来。” 方有规凑到殷妄耳边,小声道:“殷司长,你这话乍一听,好似君司长、苏司长和云司长他们三位很担心仙主夫人的安危一样,他们都与夫人有血海深仇啊,你岂会不知?” 殷妄故作深沉,小声道:“我自然知晓。云司长与君司长的师尊,惨死于尹倾辞之手,此等血海深仇,他们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皆盼能手刃此魔头,以祭师尊在天之灵。五年前,得闻尹倾辞修为尽失,魔界阵法随之溃散,二人当机立断,未及向仙主请示,便率领仙门弟子,浩浩荡荡杀入魔界。彼时,我也跟着去瞧了个热闹。那时尚为魔尊的尹倾辞,见我现身,竟以为我也是寻仇而来,我连开口辩解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我也来等上一等,待他和仙主一起出来,我就说,我不过是一个看官,过客。” 话毕,殷妄问:“方司长,你与仙主夫人有何仇怨啊?” 方有规的思绪回到过去,他恍惚了一瞬,道:“这仇怨呐,论起来,实难简单界定大小。兵厄之灾初起之时,尹倾辞尚还未入魔,彼时他为追杀一只剑灵,竟一头坠入我于修真下界所设的司刍馆分馆。我这分馆,是专门给在下界赈灾的仙门弟子提供衣食住行的,馆中一应衣物、食物,皆是历经艰难,从修真上界迢迢运送而下。可他倒好,一来便将我这分馆炸了个稀碎,致使我损失惨重,多年心血付诸东流。不过那时的尹倾辞心怀正义,我便只是悄悄记在了帐上而已。而后听闻他与魔神狼狈为奸,相互勾结,我即刻便与诸位修士并肩而立,同仇敌忾,誓要将这等逆乱之徒绳之以法,以正乾坤纲纪 。” 殷妄轻点下颌,而后转过身,目光投向苏雪渊,开口问道:“那苏司长,不知你与仙主夫人之间究竟有何仇怨?” 苏雪渊身为仙都六司长中唯一的女子,姿容明艳动人,行事风格果敢决绝,雷厉风行。提及尹倾辞,她向来关注有加,眼中那份浓烈的仇恨从未有过丝毫掩饰。 苏雪渊神色冷淡,语气如冰,冷冷说道:“他是个负心之人。”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惊,纷纷将讶异的目光投向苏雪渊。殷妄更是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脱口而出:“他难道…… 辜负了苏姑娘的一片深情?” 苏雪渊听闻,不禁冷哼一声,道:“那倒并非如此。” 殷妄在那一瞬间,脑海中如走马灯般闪过诸多比修真下界风月话本更为狗血的故事,此刻听闻这般回答,才长舒一口气,道:“着实吓煞我也。” 他暗自思忖,倘若尹倾辞与苏雪渊当真有过一段过往,如今尹倾辞身为仙主夫人,同处仙门,那可真是一场难以想象的风波。 被苏雪渊挑起了满心的好奇心,殷妄忍不住追问,尹倾辞究竟负了谁的心意。 “修真下界兰氏的大小姐兰秋潇,曾与尹氏少主尹倾辞指腹为婚。然而后来,尹倾辞却悔了这门亲事。兰秋潇羞愤难当,离家出走,至今音信全无。” 苏雪渊缓缓道来,语气中满是沉痛,“而兰秋潇,是我在这世间唯一放在心上之人。我至今未能寻到她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确定她已然不在人世,我定要尹倾辞以命偿之。” 殷妄再度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忖:这故事听起来可比寻常话本更为炸裂、更为狗血。 就连盘踞在仙镜之上的云黎,此时也悠悠开口。他此刻乃是巨龙形态,声音雄浑,穿云破日,在仙台的上空久久回荡:“可我曾听闻,尹倾辞从未与兰秋潇见过面,又何来负心之说?” 殷妄心思敏锐,立刻察觉到其中的异样,开口道:“云司长…… 这是站在了仙主夫人那边吗?” “一码归一码。” 云黎神色平静,缓缓说道,“即便尹倾辞在入魔之前的种种或许有伪装之嫌,但不可否认,他确实救过不少人,斩杀过众多魔众,也正是为了不耽误兰小姐,才主动退了这门婚约。入魔之后的他,不过是走上了堕落之路罢了。” 苏雪渊的声音仿若寒冬凛冽的坚冰,寒意彻骨:“你可知道,悔婚一事对于一名在绣楼深闺中长大的女子而言,是何等沉重的打击?” 云黎微微摇头,耐心解释道:“可尹倾辞本就是个断袖,他醉酒之后总会吐露真言,多次向我提及,他不愿耽误兰姑娘。我猜测兰小姐或许并未遭遇不测,你不妨前往望月阁一探究竟。他与兰小姐的信物,就埋在望月阁院内的第二棵白茶花树下。那是修真下界有婚约的男女所持的荷包,其上留有双方的灵力,若一方逝去,灵力便会黯淡无光,若灵力未曾黯淡,便意味着兰小姐尚在人世。” 苏雪渊闻言,脸色瞬间一沉,毫不犹豫地当即站起身来,御剑朝着望月阁的方向疾驰而去。 殷妄望着苏雪渊离去的背影,只觉得这事情愈发有趣,仿若人界戏台上精彩纷呈的大戏,才刚刚拉开帷幕,戏子娉婷而至,即将开腔了。 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别样的兴奋。 方有规旁听许久,人都傻了,他从云黎的长篇大论中捕捉出一个很关键的信息,道:“等等,云司长你说,仙主夫人承认他是个断袖?” 殷妄眯了眯眼,道:“那怎么了?” 方有规道:“我一直以为他喜欢女子,才对我们仙主如此抗拒,看来,没那么简单啊!坏了坏了,恐怕他能与仙主一同进入秘境,会发生些什么。别忘了仙主修为阻滞一事……这次他能阴差阳错进入归墟秘境,恐怕是上天的安排。” 君将夜闻言,脸色变得很差。而盘踞在重光镜之上的云黎则沉默了。 第30章 远离竹林, 雨势渐小,待拍打到油纸伞上的雨声消弭之时,尹倾辞将伞收了起来。 天光打破云雾投射而下,光线重叠交织, 视野愈发清晰, 不知不觉间, 天湖已近在眼前。 天湖如月一般高悬在天上,隐约可见湖面上的粼粼波光。刚进入秘境中时,远看以为湖水飞流直下,近看才发现那并非湖水, 而是自天湖上伸出一条散发着白光的半透明阶梯, 从半空延伸至地面, 吸引人攀登而上。 尹倾辞将油纸伞置于阶梯下,提起袍摆, 步步登上台阶, 然而当他攀登至半空即将迈出下一步时, 前方的阶梯光芒渐趋黯淡,而后居然消失在眼前。 通往天湖的阶梯在中间断开。 尹倾辞仰望着天湖,皱起眉头。 这时系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宿主,前路有修为限制,必须有结丹期修士同行, 路才会显现出来。】 结丹期修士在这秘境第三层中只有一个,那便是寒时序。 尹倾辞冷笑道:“我若猜得没错, 必是你在搞鬼。” 当然是系统在搞鬼, 但他可不会承认,他是为了逼尹倾辞做任务才出此下策的。 于是他将锅轻轻一甩。 【宿主,事物存在客观规律, 在您的世界里,这些规律是天道定下的。而在我的世界中,规则皆由我上级所定,请不要用恶意揣测一个普通的打工人,正如我的代号是848,我的人生目标只是不上班,像您这样不用打工养活自己的养尊处优的矜贵少爷,是不会懂我们底层员工的。】 尹倾辞:? 他甚至还听到了抽泣声。 “我以为你只是一个发布任务的机关罢了,原来你竟是人?” 系统848皮下:“是啊是啊。” 尹倾辞也懒得再与他计较,只好转身往台阶下走去,系统还特意贴心地送来一朵云,将他从半空送到地面。 “下一个任务是什么?”尹倾辞问系统。 系统回答道:“宿主,提前看任务是要消耗积分的。” 第41章 尹倾辞查看了一下系统空间,发现他的积分已不剩多少,便打消了提前看任务的念头。 天湖中必藏着归墟秘境的秘密、法宝,到时候助寒时序提升修为也方便些,同行便同行罢。 距离下一次发情还剩半日的时间,也够他们到达天湖了,大不了……尹倾辞咬咬牙,心道大不了等任务发布后,在路上做。 不过熬刑罢了。 这么一想,尹倾辞迈出去的步伐坚定了不少。 走回竹林时,天色已晚,今夜没有月光,也没有萤火,黑暗将他的身影吞噬,竹子随风摇摆,发出簌簌响声,宛如阴鬼哭嚎一般。 便是在这时,自竹林中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饶是胆大如尹倾辞,心也跳到了嗓子眼,他正准备一掌将那条手臂拍断脱身,愕然发现,那张抬起来的脸,与寒时序的面容一模一样。 唯有一头长发是黑色的。 是戌十。 尹倾辞惊讶道:“你是如何跟过来的?” 戌十不会说话,他只是松开抓着尹倾辞的手,双手在衣襟中摸来摸去。 尹倾辞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他只期盼戌十还能用,毕竟戌十复刻了寒时序原本的修为,力量相当于大乘期修士,有了戌十,他就不必和寒时序一起前往天湖了。 戌十捧出一团发着光的魂魄。 尹倾辞被这团魂魄吸引,他仔细辨认了一番,眉梢间的疑惑之色转为惊喜之色。 那居然是尹默声的魂魄。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去捧那团魂魄,见它碎成棉絮一般,被戌十团成一团才得以拼凑起来,双手颤抖着托举而起,贴在脸颊旁蹭了蹭。 魂魄似乎有所感应,微微发起亮光,在黑暗中像萤火一般。 尹倾辞心痛得无以复加。 系统音再次响起:“宿主,因系统检测到您信用极好,故而送您一张“剧透卡”,您可通过此卡得知您所在意之事的发展。比如尹默声的另一半魂魄在何处。” 系统就这样疯狂明示。 尹倾辞道:“既然你知道我心中所想,那么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在哪里不就可以了。” 系统响应了零点零一秒,道:“便在这秘境第三层的天湖当中。” “竟然会去往天湖,这又是为何?”尹倾辞道:“如此看来,这天湖是非去不可。” 既然戌十在,那他完全可以带上戌十原路返回,毕竟戌十的修为可比如今的寒时序高得多,他先是将魂魄收入乾坤袋,而后点燃了一张照明符咒,借着光去查看戌十的状况。 戌十的面容逐渐变得清晰。尹倾辞见状心中一紧,伸手抚摸戌十的脸。 属于人类的皮肤已显现出清晰的裂痕,甚至脱落下来,露出当中的树木纹理,尹倾辞连忙咬破手指,将血抹在戌十干裂的唇上。戌十凭借本能将血咽下去,脸上的裂痕呈现出愈合的趋势,很快,他的皮肤恢复了正常,在符纸的照明下白皙细腻,泛着微光。 尹倾辞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发现戌十的修为消失了。 与寒时序刚进来时一模一样。 怎么连一个傀儡的修为都要回归本源! 这下能指望的就只有寒时序了。 “戌十,你可还能动?” 戌十摇了摇头。 尹倾辞在心里叹了口气,打算先用剩下的半日时间修理一下戌十,再返回竹屋寻寒时序。 他将戌十扶起来,让他靠在一处石块上,自袖中取出一根柔软的傀儡丝线,连接了自己的手腕与戌十的手腕。便坐在戌十面前,闭上了眼。 当戌十再次站起身来可以动时,尹倾辞的心绪开始烦躁。 这是发情的前兆,很快,他就会像在火中灼烧一样痛苦不堪,会情不自禁地渴望男人的触碰。 他伸出手,戌十会意将他扶起来,背在了背上。 系统说:“宿主,竹屋那边出现了一点状况。寒时序他……尝试结丹失败了。” 尹倾辞睁开沉重的眼皮,道:“如此不顶用,连结丹都能出岔子,那我要前往天湖,还能指望谁?” 系统道:“宿主,别慌,您会是转机。只要您完成第五个任务,就能助力寒时序成功结丹。” 身体越来越热,尹倾辞的声音开始变得沙哑,他埋进戌十冰凉的后颈处蹭了蹭,问:“第五个任务是什么?” 系统道:“马上开始发布任务。” 【任务五:双修,助寒时序结丹。】 【备注:无指定姿势。】 第31章 抗拒了这么久,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当双修的任务下发后,尹倾辞的心绪并没像预想中那些波澜四起,反倒平静如水。 他将双臂搭在戌十的双肩上,随戌十的走动而晃动, 发情的热浪一波又一波侵袭着他, 令他下意识贴紧了戌十冰凉的身躯。 鼻尖萦绕香甜气息, 尹倾辞睁开沉重的眼皮一瞧,见戌十将一个用油纸包裹的东西递到了他的嘴边。 糕点的香气中夹杂着茶香,闻上去像兰茵做的茶糕。 戌十不懂风月,以为他饿了。 尹倾辞的声音从喉咙里溢出来, 有些暗哑, 他道:“我不饿。” 自打进入秘境, 获取了系统发放的战力后,他就感受不到饥饿了。 当对食物的需求降低, 想获取自由、想得到万物之源的欲望则愈发浓烈, 包括此刻正折磨着他的、想要被抚慰的欲/火也越来越强。 他一生不服输, 与天争过,与命相抗,到头来还是败给了原始的欲/望。 距离竹屋越来越近,尹倾辞的意识则越来越混沌,他几乎忘了自己是谁, 忘了身在何处,只凭借本能贴近让他感到舒适的东西, 他摩挲着戌十, 甚至含/住了戌十的耳尖,用牙齿轻轻噬咬。可戌十只是个傀儡,是块木头, 哪里知道他有多难捱,只在命令的指引下将他带往竹屋,要将他放到榻上。 竹屋内,寒时序所忍受的痛苦不比尹倾辞少。 周身灵力流窜得厉害,任他如何压制都无法气沉丹田,金丹隐约要成型,却怎也无法聚合,汗水顺着下颌流入颈子里,晕湿了中衣。 他全神贯注地运转灵力,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睁开眼后先看到了浮空在面前的金色字迹,上书:第五个任务,与尹倾辞双修,姿势无指定。 待那行字迹消散而去,他才看见,一个身穿黑袍的人背着尹倾辞进了竹屋。 即使烛光昏暗,他也看到那人生了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他看着戌十将尹倾辞放在榻上,为尹倾辞整理好凌乱的衣衫,用手为尹倾辞梳理头发。他的胸中气血翻涌,眼睛也越来越红。 尹倾辞自喉间发出一声低吟,而后微微喘着气,伸出双臂揽住了戌十的脖子,将戌十的身子往自己的身上拉,并抓着他的手,引他去抚摸自己的腰。 一切都被寒时序看在眼中。 待戌十的身体即将压到尹倾辞身上时,戌十被一股力量拖拽而起,又被一拳打到门外。他重重地摔到地上,四肢扭曲,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挣扎了片刻后,不动了。 尹倾辞骤然清醒,他沙哑着嗓子对寒时序道:“你疯了!” 他挣扎着爬起身,下了榻,要出门查看戌十的状况,却不料寒时序“砰”一声关上门,并转身钳住了他的下巴。高大的身躯挡在他的身前,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性。 尹倾辞正要破口大骂,却见寒时序的双眸不复往日平静,原本冰蓝色的眼眸中遍布血丝,额角白皙的皮肤下隐约可见青筋暴起,口中则吐出热息,当他垂眸与尹倾辞四目相对时,那双眼中的赤红越来越深。 尹倾辞从未见过这样的寒时序,一时惊得说不出话。 “你要与他双修?”寒时序一手掐住尹倾辞的下巴,另一只手则去描摹他的眉眼,最后将拇指停留在他的眼下红痣上,喉结上下滚动,死死盯着他那双含着雾气的桃花眼,道:“他与我相貌相同,为何你可以接受他,却不能接受我?” 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将尹倾辞包裹,尹倾辞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寒时序反剪着双臂压在了门上。他的脸颊贴着紧闭着的冰凉的竹屋大门,一头墨发流泻下来,挣扎间衣袍滑落,露出白玉般的肩头。寒时序眼神一暗,将他身上的水凝袍扯落了一半,束着他的双腕,打了个结。 尹倾辞背对着寒时序,感受到寒时序的吐息近在耳边,一个又一个吻落下来,从他的耳尖落到脖颈,在肩头处流连。 昨日印下的尚未消退的红梅,越落越多,越来越深。 尹倾辞咬着下唇,压抑着喘/息,脑中是清醒的,促使他全身都在挣扎抗拒,可这幅身躯坠入了海里,他控制不住地沉溺、窒息。当感受到冰冷海水中的滚烫之物时,他下意识地往后拱了拱腰。 这般无意识的摩擦,令寒时序宛如触电般浑身发麻,脑中最后一根紧绷的弦也断了。 第42章 他咬住了尹倾辞的后颈。 当他冰凉的手探到那处时,尹倾辞浑身发起抖来。 然而实在太艰涩,即使是细长的手指也难以前进半寸,更遑论…… 就在这时,尹倾辞听到了系统音,随即,一只药盒掉落在地。 寒时序这才松开嘴,将拿药盒捡起,闻到了馥郁的芳香,他打开药盒,挖出黏腻平滑的脂膏,用在了尹倾辞的身上。 当药盒掉落在地的同时,尹倾辞皱紧眉头,朱红的唇紧抿着,承受着。 屈辱为他的眼尾染上绯红之色,艳极,也美极。 他拼命保持清明,咬破了自己的下唇,殷红的血顺着嘴角流下来。寒时序掐着他的下巴掰过他的脸,舔去他嘴角的血水,又缠着他接了一个带有血腥味的吻,肆无忌惮地攫取着他的呼吸。 若非亲眼看到寒时序被欲望吞噬,尹倾辞实在无法将他和原先那个清冷禁欲的仙主联系在一起。 也不知寒时序碰到了哪处,尹倾辞浑身一颤。酥麻之感顺着脊柱攀缘至后脑,尹倾辞再也控制不住地叫出声,可下一刻,当他感受到寒时序的威胁时,他也不从知哪里来的力气,从寒时序的钳制中脱身,将身上被缠得皱成一团的水凝袍脱下,就要开门往外逃去。 寒时序的火哪里容易灭,他追上去,将尹倾辞钳制在臂弯里,重新将他压倒在竹屋的墙上,化身为刃,凶猛地将尹倾辞的身体劈成了两半。 尹倾辞像一只鹤,仰着脖颈逆风而行,柔软的羽毛哪里挡得住刀割一样的寒风,像被生生凌迟一般疼,直到双翼愈发沉重,渐渐地无力挥动,自天空坠落而下,被另一只展翼飞翔的鹤托举起身体,他们起起落落,一头撞进云里。 云海中的风小了些,厚重而柔软的云层将尹倾辞包裹,连带着指尖都是酥麻温暖的,他压抑着喉咙中的喘息之声,似乎只要不让声音溢出来,他就还有最后一块遮羞布。 这片云层似乎永远也飞不出去,尹倾辞和寒时序渐渐地迷失了方向。 时间似乎很久了,尹倾辞体力不支,双腿不住地发软,一度要从云端跌下来,却被寒时序托着双翼,再次一同飞向了最高处。 耳边风声呼啸,他听到了风过竹叶的沙沙声,一时辨不清自己是在天上的云海中,还是在地上的竹海里。 尤其他看不见寒时序的脸,使得这种不确定性更加虚无缥缈。 心跳也因此越来越快。 自从修为尽失后,尹倾辞便对温度越来越敏感,他发现身后的人身体越来越烫,呼吸也愈发粗重,扭过头去看寒时序的脸,见寒时序额间隐现血痕,双目红得厉害。 这是走火入魔之兆。 若寒时序因走火入魔而无法结丹,那么这场任务也白做了。 尹倾辞再次挣扎起来,试图让寒时序清醒,然而寒时序怕他离开,上下力道加大,将他的话语撞得支离破碎。 “寒时序……你……醒醒,你想走火入魔、前功尽弃吗?” 寒时序的眼中只有尹倾辞被□□吞噬的样子,他能清晰地看见尹倾辞衣衫不整、双目含泪的模样,看得见他唇瓣开合,仿佛在邀请他。 他身处云海中,耳边只有风声呼啸,他听不到尹倾辞的话。 他的目光被尹倾辞上下开合的朱红唇瓣吸引,将食指与中指伸进他的口中,搅动起来。 “唔……把手……拿出来……”尹倾辞摇着头,含糊地说着话,却换来寒时序更粗暴的对待。修长的手指在温热的口腔中游走,引得津液自尹倾辞的嘴角流淌而下。 尹倾辞干脆用力咬上了他的手指。 像被猫儿的尖牙咬到,疼痛令寒时序将手抽出来。尹倾辞趁寒时序呆愣的功夫逃出他的钳制。 二人分离时,发出令他面红耳赤的水声。 尹倾辞拢起身上衣物,正对着寒时序,含怒地瞪他,道:“若你无法结丹,那便失去了利用价值,到时候莫怪我无情。” 寒时序怔然地立在原地,一瞬间被尹倾辞的气势震慑住,可身体的本能令他还是不折不挠地走向尹倾辞。 尹倾辞见寒时序的银发凌乱不堪,目光死死紧盯着他,只想着将他拆吃入腹的模样,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寒时序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 罢了,既已如此,也无法回头。 待寒时序走到跟前时,尹倾辞拉起他的手,引他坐下来,压住他的双肩,让他背靠着墙。 兴许是感受到了尹倾辞的主动,濒临走火入魔的寒时序竟变得很乖,像傀儡一样可随意操控。 抬着一双眼,眼中七分情/欲,三分期待。 尹倾辞低头一看,太阳穴突突地跳。 脑中闪过当初在灵湖教院中看过的引气书籍,搜罗着有没有能用的方法,然而那些书是圣贤书,哪里有关此时之景,正懊恼着,突然有一本书从空中掉落,摔在地上。 想都不用想,必是系统赞助。 系统的助攻依旧很给力,书页无风而动,落在一页纸上。 上面写着:助力寒时序结丹的方法,推荐以下姿势。 图文并茂,生动传神。 尹倾辞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 眼见寒时序的状况越来越不好,万一他因结丹失败而走火入魔,那么尹倾辞也就无法到达天湖,无法找到尹默声的魂魄,无法获得自由,也无法获取万物之源。 他只能这么做。 他深吸了一口气,扶住寒时序的双肩,将身子沉下去。 第32章 寒时序凝视着尹倾辞, 将这幅令人血脉喷张的画面收入眼底,呼吸粗重,胸膛起伏。 心上人纤细的双臂无助地搭在他的肩上,一双长腿打着颤, 与他的肌肤紧紧相贴, 墨发湿漉漉地黏在玉一般的肩颈上, 无一不刺激着他的视觉。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生怕错过尹倾辞的任何一个表情。 尹倾辞拧着眉,深呼吸,但因过于湿滑, 第一次尝试失败了, 他略微不耐烦地咬着鲜红的唇珠, 又开始了第二次。 当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寒时序时,他被吓了一跳。 寒时序的身后隐现浓郁的魔气, 似有翻滚之势。 必须要加快速进度, 否则将会前功尽弃。 尹倾辞咬着贝齿, 干脆伸手去扶寒时序的那处,这才尝试成功。 寒时序满心满眼都是尹倾辞,恨不得彻底将他占有,让他的眼中也只有自己,不等他动作, 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任务。 呼吸喷薄到尹倾辞脸上,原本淡然的眼神中燃着欲/火, 舌尖伸出, 扫过尹倾辞的耳廓,寒时序觉得爽利,便只知道一味地索取, 哪怕尹倾辞用指尖抓他的背,也只当被小奶猫挠过。 “你先停下来……”尹倾辞扯着寒时序的银发,试图让他冷静:“你若不停,以后休想再做!” 寒时序听到他的威胁,这才清明了一瞬,乖顺地看着尹倾辞,不敢再动作,眼中带了一丝乞求。 尹倾辞呼出一口气,照着那本书上的指示念起来:“调动周身灵力,气沉丹田。” 寒时序听了进去,随他的指示而将灵力汇聚于丹田处,隐约有微光泛起。尹倾辞将手覆了上去,使得寒时序肌肉颤动,吸了一口冷气。 隔着肌肤抚过寒时序的金丹,尹倾辞感受到它在试图聚合、成形,然而总差了什么,迟迟无法凝聚。于是他便按照书上的指示,起起落落,同时俯身,吻上了寒时序的唇。 寒时序的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想主动迎合,却不想尹倾辞当机立断与他分开,于是眸中闪过一丝恼怒。 尹倾辞觉得,寒时序这幅濒临走火入魔的模样傻傻的。 这么想着,抚着他发丝的动作竟也温柔了些。 寒时序也被他安抚下来,当他再次将唇贴上时,并没有过分急躁,而是小心翼翼地,见缝插针尝一口蜜甜的滋味,而后用温顺的眼神偷瞄一眼。 尹倾辞按住他的后脑,加深了吻,同时将灵气渡入他的口中。 灵气冲撞在一处,又缠绵在一起,汇入潮汐之中,流入寒时序的金丹处。 心神在安抚下平静如湖水,阻碍结丹的杂念被日光涤荡而去,寒时序的眼中只有尹倾辞一个,所感受到的唯有黏湿紧密的包裹。 不知不觉间,金丹渐渐聚合、成形。 尹倾辞发觉寒时序结丹成功,也没有分毫懈怠,依旧专注地为寒时序渡灵气,睫毛宛如羽毛一般扫过寒时序的脸颊,让寒时序又是一阵心跳加速。 澎湃的力量在经脉中汹涌,可寒时序却将大手抚过尹倾辞的后背,触碰到他优美的肩胛骨,又滑过脊柱,落在腰窝处流连。 分开的那一刻,涎水拉成细丝,粘连在彼此的唇间。尹倾辞眼神躲闪,避开寒时序炙热的眼神,沙哑着嗓音,垂眸道:“可以结束了。” 寒时序便凑上前,唇贴在他的颈上流连,最后,轻轻地咬住了他的喉咙。 第43章 …… 尹倾辞做了一个梦。 梦里暖阳融融,他赤着脚,踩着柔软的沙子,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沉闷的细微的声响,抬头遇见一望无垠的蓝天,没有一朵云飘过。 心中顿生茫然之感,不知要去往何方。 连梦里,他的身子都是沉重的,灵脉存存断裂,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似乎血液都凝固在了血管中。 为什么,都不肯给他一场恣意的梦呢? 还是说,那般少年意气的岁月太过遥远,连他的身体都忘记了什么感觉。 他是被日光刺激了眼睛才醒过来的。 身旁的寒时序神色如常,呼吸平静,睡得安稳。 在他的引导下,寒时序成功结丹了。 尹倾辞的手在细微地发着抖,他坐起身,从枕边找到了抑情丹的药瓶,服下丹药后起身下榻,只觉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双腿踏上地面时,浑身都在发软。 颤巍巍地站起身,身下凉意乍起,低头一瞧,他的脸上瞬间泛起潮红,烧到耳根。他回眸狠狠地瞪了寒时序一眼,几乎要将牙咬碎,一副羞愤难当的模样。 而后拖着沉重的脚步,扶着墙,往竹屋外走去。 令他意外的是,戌十正完好无损地站在竹屋外守着,听到他的脚步,转过身来。 系统说,修好戌十,算是额外的任务奖励。 可尹倾辞此刻并不想看到戌十的脸。 他踉踉跄跄地绕到竹屋后,走到弥漫着氤氲雾气的温泉旁,将衣袍下摆撩起。 即使在水汽迷蒙中,也能清晰地看到大腿上遍布青青紫紫的指痕,液体还在不停地流淌,流过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迹。双腿战栗,合都合不拢。 被折磨过的感觉依旧残留。 尹倾辞只能用手,将那些东西一点一点地抠挖出来。 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中暗想,待完成任务死遁成功后,一定要将寒时序杀之而后快! 排净体内污浊后,他迈入温泉水中,用水清洗着身上耻辱的痕迹,对寒时序的恨意越来越深。 昨日的一幕幕重现在眼前,气得他拍动水面,水花炸开,泼洒下来。 浸湿了一头黑发,浸透了眉眼。 当寒时序来到温泉旁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尹倾辞。 美得如同被水浸过的玉,肩头因愤怒而微微弓起,转过脸来时,隐约可见他眼尾的绯红与面上的潮红。 寒时序的心再次漏跳了一拍。 尹倾辞迈出温泉,修长匀称的身子令寒时序移不开眼,穿上衣袍后,他捡起地上的一条树枝,枝条裹挟着风与雾,挥向寒时序。 寒时序只是静静地站着,没有躲开,凝视着尹倾辞的脸。 尹倾辞便觉得自己像被一条带着倒刺的舌头扫过,手一抖,枝条搭上寒时序的肩头,所带起的风吹起寒时序的一缕银发。 视线正对上寒时序冰蓝色的双眸。 那双眼瞳已恢复如常,如往昔一般,镜子一样倒映出满身杀气的尹倾辞,尹倾辞顿觉无趣,移开枝条,丢到地上,与寒时序擦肩而过,道:“拿上剑,和我一起离开秘境。” 寒时序站在原地没有动,只起蹙眉,道:“还剩五个任务。” 尹倾辞顿时燃起怒火,转身道:“怎么,你还想都做完不成?我没有时间陪你耗,若愿随我一同前往,便速速跟上,要是不愿,那就死守着你的任务,在这囚笼里待一辈子吧。” 他将话撂下,自系统商店中兑换了一件新的赤鸟绛纱袍,身影从幽幽竹林中一闪而过,便换好了衣服。 衣衫宛如红霞,转瞬间,又变回了那个高傲得不可一世的魔头。 直至登上通往天湖的阶梯,他才回头看了一眼寒时序。 寒时序的银发没来得及束起,依旧披散着,绸缎一般在日光下泛起光泽,为他的周身笼上一层圣洁的光,负着剑,额饰端正,冰蓝色的眼瞳一如既往地淡漠。那件在情/事中被当做捆绑之物的水凝袍依旧一派齐整,丝毫看不出褶皱。 岳峙渊渟,宛若九天之上的谪仙。 呵,衣冠楚楚。 尹倾辞莫名心头火起,拂袖转身,步步登上台阶,当他再度到达那处断裂的阶梯旁时,果真见两端阶梯再度收尾相接。 看来,与结丹期修士一同攀登阶梯,确实可行。 这一遭,倒也没白费。 登上天湖,目之所及的是一片如镜般的水面,粼粼波光映在眼中,让他不自觉地眯起了眼。 水面中央矗立着一座宫殿,金色的瓦,雪白的墙,巍峨耸立,气势磅礴。 殿中隐隐有乐声传出,飘过湖面,传入尹倾辞的耳中,那乐声祥和安宁,让人听了隐隐有迷醉之感。 尹倾辞被乐声吸引,险些忘了脚下是湖面,即将踏入水中时,被寒时序拉住了腕子。属于寒时序身上的独特的冰雪气息将他笼罩,他才得以清醒。 寒时序看着他,道:“那是亡者奏响的乐声。” 尹默声的另一半魂魄就在里面。尹倾辞看着那座宫殿,想,只要能拼全尹默声的魂魄,他就可以安心地离开秘境,回到属于他们的家乡…… 寒时序见他眼中亮起光,一双眼睛美得摄人心魄,因此心中激荡的同时,也泛起酸涩之感。 尹倾辞渴望自由,可自己却囚禁了他整整五年。 可令寒时序茫然无措的是,他对囚禁尹倾辞一事毫无愧疚,反倒想:为何当困宥于这一方天地间的人只有彼此时,尹倾辞宁愿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自由之上,也不肯看他一眼? 内心的黑暗一面暴露于前,光明面则血淋淋地燃烧着,宛如烛泪一般在心中流淌。 有一瞬间,他想,若两个人永远离不开秘境,永远困在此处,那这样自己是不是就能彻彻底底地占有他,得到他的全部…… 但这样的想法仅仅掠过一瞬。下一刻,他便将心中的阴暗念头压下,唤出了不见月,扶着尹倾辞的身子,踏足于不见月的剑身之上,御剑而起。 不见月自天湖水面上掠过,飞往湖心的宫殿。 第33章 不见月稳稳地落在湖心大殿前。 阻拦在尹倾辞与寒时序面前的, 是一面约有一丈高的金色大门。 潋滟的流光将殿门浸透,丝丝缕缕的乐声自门缝中传来,尹倾辞将手心置于殿门之上,轻轻一推, 门便开了。 殿内空间仿若一块被挖空的巨大玉石, 四面都透着温润的光, 殿中有数人席地而坐,或是抚琴,或是吹箫,或是奏响编钟, 笙管悠悠, 琴瑟和鸣。 尹倾辞发现, 这些人的身形也似玉石一般透亮,薄如蝉翼一般, 此刻若有一阵风吹过, 他们仿佛就要消散而去了。 他们是魂魄, 但与完整的魂魄不同,似乎只有一部分。 悠扬的乐声响彻耳畔,如潺潺流水,林间鸟鸣,泠泠夜风, 灵动而安宁,象征着灵魂深处的平静。 待驻足倾听了一会儿, 尹倾辞才发觉自己竟险些迷失在乐声中, 差点儿坠入迷醉的悬崖下。 他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以保持清醒,紧接着, 他与寒时序一起踏入大殿的门。 门在身后关上了,尹倾辞尝试从内部开门,没能成功。当下最重要的还是要从这些魂魄中找到尹默声,他想。 尹默声是个不愿将自己的面容示于前的胆小怕人的孩子,说话时从不敢看人的眼睛,此时,他应该会躲在一处令他觉得安全的地方。 尹倾辞走到殿内,绕到这群演奏者的身后,辨认了一会儿,发现一个瘦高的白色的影子躲藏在一个巨大的编钟后头,从编钟的缝隙里伸出一只拿着木棰的手,别扭地用木棰敲击着音节,虽然姿势怪异,但演奏出来的音乐竟也恰到好处的和谐。 尹倾辞瞧见尹默声这幅模样,提起了唇角,笑得连桃花眼都弯了起来。 他的笑容自然也映在了寒时序的眼中,寒时序顺着他的眼神望去,见到了那个名叫尹默声的孩子。 尹默声也看到了尹倾辞,他很惊讶,探出一颗脑袋来,叫出一声“兄长”,险些敲错了音。 这声暌违许久的“兄长”,令尹倾辞情不自禁地弯下腰,去摸他看上去很柔软的发顶。 然而他的手却摸空了,只触碰到了一团冰凉的夹杂着乐声的空气。 他一时忘记了尹默声已死的事实。 手颤抖着,缩回来,尹倾辞不自然地垂落双手,胸中酸涩无比,他看着尹默声的脸,道:“兄长带你回家。” 尹默声笑了,他的魂魄越来越亮,幻化成一朵灵蝶,扑动着双翼,落在了尹倾辞的肩上。 “咚”的一声,那只用来敲击编钟的木棰掉落在地,与此同时,演奏声戛然而止。 失去了一个演奏者,自然不能再成曲,故而其他的魂魄都停止演奏,抱着手中的乐器,茫然地站了起来,纷纷将眼神投向尹倾辞和寒时序。 眼中似乎带了几分幽怨。 第44章 尹倾辞以为这必是一场酣战,正夹起符纸要与他们一分胜负时,寒时序挡在了他的身前。 寒时序道:“他们的魂魄残缺不全,周身唯有纯粹善念萦绕,对我们并无半分敌意。只是这宫殿暗藏玄机,若是不能将这首曲子接续演奏完整,恐怕殿门不会开启,再无出去的路。” 尹倾辞看向编钟,思索了一会儿,心中一个想法渐渐成型。 他用仅剩无几的积分从系统空间中兑换出几块木材,又一把夺过寒时序的不见月,用这把削铁如泥的神剑三两下将木材劈开,将木材拼成了一个约有成年人一臂高的人形木偶的形状,又将编钟的木棰拼在了木偶的脑袋上。 而后他转动双腕,翻转手心,于是数条细长的傀儡丝线出现在他的手中,缱绻地缠上他的十指,口中念了什么,那些丝线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他,落在地上,游蛇一般将木偶捆缚而起。 一个简单的小型傀儡便被制成了。 未经雕琢的傀儡十分简陋,甚至因脑袋是一根“丁”字形的木棰而显得十分滑稽,不过好在能使用。傀儡在丝线的操控下,迈着一双木腿,艰难地走到编钟旁,用脑袋撞击起编钟。 编钟的乐声流淌之始,那些魂魄也各归其位,弹奏起手中乐器,一派祥和之态。 “方才你说,这些不全的魂魄中只有善念的存在,那承载着恶念的另一半呢?”尹倾辞问。 寒时序道:“归墟秘境第二层的怪物,只挑拣恶念与极端情绪为食,我猜测,那些魂魄会因此分成两半,一半留在秘境第二层,另一半则会来到天湖。” 他们正谈论着,宫殿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尹倾辞以为这里是归墟秘境的出口,本做好了和寒时序再做一次任务的准备,没想到宫殿就这样“送客”了。 看来并不能从这里离开。 二人从乐声中抽离,迈入殿外的现实中,御剑来到天湖上空。 尹倾辞身体清瘦,身形纸片似的在空中摇摇晃晃,若非被寒时序半揽在怀中,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落。 尤其他还并不安分。 他的目光被湖面吸引,透过闪着波光的水面,分辨出水下似乎有一团力量在涌动。 寒时序御剑带着他越飞越远,尹倾辞只好回头去看,使得脚下的不见月摇晃偏移了不少。寒时序想要抱紧他,却被他用力一推。 于是尹倾辞如愿以偿地从剑上掉了下去。 寒时序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他伸手去抓,只抓到了尹倾辞的一片火红的衣角,心要跳出喉咙。 他担心这一湖水并非普通的水,担心尹倾辞的安稳,也担心尹倾辞想要借此机会彻底摆脱他。 身体先于意识,早已往下俯冲而去,在即将揽住尹倾辞的腰时,却被从四面横亘而出的傀儡丝线阻拦。 霎时,丝线一道道地缠绕起来,织成网,宛如鸟笼一般将他束缚在其中。 滑破了他的脸颊和手背,血珠顺着丝线滚落,宛若珠串落下。 他眼睁睁看着尹倾辞火红的身影坠入湖里,融入水中,像蝴蝶被海浪卷走,赤红色的双翼被巨大的力道拍散了。 双眼突然现出赤红之色,即将召来剑气滑破傀儡丝线的那一刻,却见一只散发着光芒的灵蝶落在了离他最近的那根傀儡丝线上。 那是尹默声的一半魂魄所幻化成的灵蝶,既然他还在,那么尹倾辞必会回来。 他眼中的红色渐渐褪去,恢复正常。 但眼中依旧满是担忧之色。 湖水很冷,他想。 用手抚过那一道道傀儡丝线,也不顾会不会被划伤,只知道那是尹倾辞之物,似乎能以它为媒介触碰到尹倾辞。 终于,湖面有了波动。 一条细白的腕子破水而出,手中紧攥着一件发光之物。 寒时序的眼睛也因此亮起来。 墨一样的头发在水中浮起,尹倾辞喘着气,从湖中探出头,同时傀儡丝线消失,寒时序得以冲破束缚,降落在湖面上。 寒时序弯腰俯身,一把将尹倾辞从水中捞出来,打横抱着,不见月贴着湖面飞出数十丈,离开天湖范围的同时,尹倾辞衣衫上的水也被寒时序用灵力蒸干了。 寒时序紧紧抱着他,像抱着失而复得的宝物一样。 他坠入水中不过片刻,对寒时序来说却好似度过了漫长的一生。 寒时序无法想象,若失去了尹倾辞,他该如何独活。 待离开天湖,回到地面上时,寒时序第一时间做的便是去检查尹倾辞身上有无伤痕,他还没从惊恐中回过神来,沉着脸的模样让尹倾辞不明所以,待发现尹倾辞没有受伤后,眼中才出现了失而复得的喜悦。 晚霞洒落竹林,染红了寒时序的白发,他的心还是跳的很快,这会儿刚缓过劲儿来,便见尹倾辞将那个从湖中捞出来的珍珠大小的东西吞了下去。 随即,尹倾辞扣住他的后脑,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趁他惊讶时,将其渡进了他口中。甫一入口,又被尹倾辞以舌尖相抵,滑入喉咙中。 寒时序喉结滚动,将其咽了下去。 不过片刻,胸口便如火烧一般。 这颗灵珠乃天湖吸取日月精华所凝聚而成,倘若有人服下,修为必会大增,尹倾辞跳入湖中寻到它时,本动了将其吞下的念头,毕竟此物或有几率修复他断裂的灵脉,甚至有可能让他重返巅峰。 可他更想要自由。 与寒时序分开后,他不顾寒时序体内的冰火之争,自顾自地往山上走去。 寒时序捂着胸口,感受到灵力冲撞灵脉,体内金丹烫得厉害。 汗如雨下,浸湿了眼睫,他的视力变得模糊,似乎身处雨幕当中,可他还是追随着前方那个红色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缓缓前行。 起初灵力入体,周身似被千万根钢针猛刺,剧痛钻心,每一寸血肉都在抗拒这股陌生的力量,他紧咬牙关,冷汗如瀑,几近难以支撑。 然而,强忍着向前迈出几步后,那股带来痛苦的灵力便似寻到了归所,在他体内精准地找到了着力点,如同久旱逢甘霖,丝丝缕缕渗透进灵脉之中。原本干涸脆弱的灵脉,仿若被注入了生命之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焕发生机,愈发坚韧强韧,周身也随之变得轻盈。 当风过竹海,竹影幽幽摇曳而过时,寒时序已追上了尹倾辞,与他并肩而行了。 尹倾辞的视线依旧看向前方,道:“如何?境界突破几重了?” 寒时序的声音有些哑,道:“已恢复到原本修为。” “哦,大乘期。”尹倾辞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苦涩的意味,道:“恭喜。” 寒时序道:“你……” “打住。”尹倾辞制止道:“这力量,我不稀罕。” 寒时序偏过头去,看到他线条优美的侧脸,秀挺的鼻梁蒙在阴影中,长长的眼睫扫落,透露出哀伤的味道。 他曾光风霁月,意气风发,将天下修士踩在脚下,这般惊才绝艳之人,曾尽享巅峰荣耀,怎会不渴望力量? 胸中涌上一股酸涩,弥漫到寒时序的喉间。 夜幕降临了。 “到了。”尹倾辞的目光落在前方散发着幽光的洞口处,道:“做任务,然后助我吸纳万物之源。” 话说出口,是命令的语气。 寒时序着迷似的看着他的侧脸,道:“好。” 第34章 灵蝶扑闪着翅膀, 飞入山洞,散发点点幽光,为尹倾辞二人照亮前路。 洞顶水滴落下,在黑暗中溅起细微声响。 万物之源的光芒与先前相比已然微弱不少, 光晕范围大幅缩敛, 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一样摇摇欲坠。尹倾辞的眼眸中映出熠熠光芒, 仿若盛了一条璀璨的星河,抬手间一只古朴罗盘宝器缓缓浮现,罗盘悠悠飞起,稳稳悬于半空, 与万物之源遥相呼应。 尹倾辞扭头看向寒时序。寒时序心领神会, 调动周身灵力。灵力化作丝丝缕缕的白色光晕, 裹挟起罗盘。一时间,山洞里灵力激荡, 光芒闪烁。万物之源仿若听到战鼓召唤, 化作一道道流光向着罗盘汹涌汇聚。刹那间光芒大盛, 刺目的强光将整个山洞照得亮如白昼。 此前尹倾辞耗费数日,想尽办法都未能将最后的万物之源收入系统空间,如今在寒时序的帮助下,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已将万物之源完全吸纳。 尹倾辞的眼中虽映出欣喜之色, 可心底却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苦涩。 他做不到的事,寒时序轻而易举地达成了。 便是在此时, 他的周身微微发颤, 一阵难以言说的滋味自骨髓深处蔓延至全身。绯红之色悄然爬上他的眼尾,无端添了几分媚色,眼眸中水雾氤氲, 往日的倔强,被此刻的无助与痛苦取代。 一日匆匆而过,抑情丹药效失效,他又发情了。 熟悉的燥热感与酥麻感再度席卷而来,如同一把把细密的针,深深刺入他的每一寸肌肤。 第45章 体内每一阵情/潮汹涌,都似重锤敲击,带来一波又一波的颤栗。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些旖旎画面,理智在欲望的漩涡中摇摇欲坠,灵魂仿佛被抽离,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这具炉鼎之躯已然尝过情/事的滋味,折磨得他愈发厉害。 他突然很累,很累。 不想再做了。 方才进入山洞时,他是抱着继续做任务的想法来的,可此时,他的心底却悄然滋生退意,如寒夜霜露般冷彻心底。 寒时序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安,抚过他如墨的乌发,像他安抚当时濒临走火入魔时的自己那般,温柔细腻。然而寒时序所触之处,哪怕仅仅是一缕发丝,都如同燎原之火,让尹倾辞周身似有烈焰灼烧般难以自持。 尹倾辞猛地扬手,奋力拍开寒时序伸来的手,气息微喘,嗓音沙哑得近乎破碎,道:“够了……” 声音无端地沾染了旖旎。 然而这绝非出自他的本意,他的眼眸中满是厌憎与不甘。 他不过是这具炉鼎之躯的傀儡罢了。命运宛如傀儡丝线一般将他紧紧缠缚,任他如何奋力挣扎,始终难以挣脱。 尹倾辞哑着嗓子,问系统:“还剩四个任务,对吗?” 系统回答他:“是的,宿主。” 尹倾辞道:“我会助寒时序的修为到达大乘期,但接下来我只做最后一个任务。否则……” 他缓缓转身,望向山洞深处。 深邃的渊薮,张着巨口,宛如一只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 尹倾辞凝望着那道深渊,道:“否则,我会带他一起,玉石俱焚、共赴黄泉。” 他虽平日里傲气,但因身处发情期,声音也发着颤,一番狠话,听来也少了几分往日的威慑力。偏偏系统还是做出了一副惊慌的样子,如受惊的小鹿般,无端地打出了一串乱码,而后向主系统报了错。 未等主系统回应,系统848就说道:“既然如此,确实没有办法,我已申请了任务重算,并向主系统申请了任务免减券,满十个任务减四个,所以现在,您可以做最后一个任务了。” “好啊。”尹倾辞道。 系统848轻轻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就这么对宿主产生了工作以外的同情,这下绩效要背c了。 系统848硬着头皮,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龇牙咧嘴地说道:“宿主,此前您机缘巧合,加快了寒时序的修炼进度。所以接下来的任务,您只需依照书上上的指示,助力他将修为提升至渡劫期,届时便能引来天雷,逃离归墟秘境。” 得到系统的承诺,尹倾辞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再也支撑不住,放任自己倒进寒时序的怀里。 刚刚还倔强挺立的人,此刻像一只无助的倦鸟,软软地靠在寒时序胸膛上,不再压抑那一声声急促的喘/息与低吟,下意识地蹭了蹭寒时序的下颌,手指则无意识地勾着自己的衣襟。 这般亲昵的举动,让寒时序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山洞中的气氛也愈发暧昧旖旎。 一阵衣袂摩挲之声悄然响起,尹倾辞缓缓躺倒在地面之上。 地上铺着系统所赠的兽皮,触手温热,倒也不觉难受。 幽光闪烁,仿若繁星洒在了尹倾辞的脸上。尹倾辞睁眼,只见由尹默声化身而成的灵蝶正轻盈地悬在他的头顶。灵蝶的蝶翼微微颤动,缓缓地落在尹倾辞的鼻尖。尹倾辞面上一热,心中涌起一丝羞赧。 他抵着寒时序的胸膛起身,取出那只绣着白茶花的乾坤袋打开,声音轻柔,对着灵蝶说道:“你先进去休息,可好?” 灵蝶似懂非懂,它只知晓要听从兄长的言语,于是挥动着流光溢彩的双翼,扑闪着飞进了乾坤袋中,所过之处,拖曳起一道光痕。尹倾辞连忙将乾坤袋系好,舒出一口气。 他再次仰躺在兽皮之上,五指轻轻摩挲着兽皮上的绒毛,思绪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飘回到了在魔界的岁月。 他曾心怀正义,对妖魔恨之入骨,可当自己真正走近他们,成为他们,才惊觉他们不过和自己一样,所求不过是平凡的生存罢了。 尹倾辞并非兢兢业业、恪守职责之人,行事总是随性而为,当魔尊也当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一旦他端坐于魔尊之位,万千妖魔便会齐齐向他俯首称臣,献上奇珍异宝、忠诚之心,乃至不惜奉上自己的生命。即便后来他修为尽失,威风不再,万魔对他的敬畏之情,却丝毫未曾更改。 他缓缓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出魔尊的宝座,想象着自己正悠然坐在上面。心中暗自思量,此番若能成功死遁,他定会获得一副全新的面容与灵力充沛的身躯。到那时,他一定扮演好魔尊的角色。 从方才起,寒时序便敏锐地察觉到了尹倾辞的异样。他心中疑惑丛生,却并未深究。只因尹倾辞还活生生地被他圈在怀里。尹倾辞还是他的人。 回想起方才在灵湖上空,眼睁睁看着尹倾辞在自己面前坠落,那一刻恐惧如潮水般将寒时序彻底淹没,那是他此生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害怕的滋味。他害怕,害怕尹倾辞会就此离他而去,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究竟要用何种方法,才能将尹倾辞牢牢拴在身边?究竟该如何做,才能彻底占有他?寒时序在心中反复思索,却始终无果。 鼻尖萦绕着炉鼎散发的芬芳,这香气虽有催情之效,可对向来清心寡欲的寒时序而言,自始至终都难以撩动他的心弦。真正令他心动的,是尹倾辞这个人,是他的一颦一笑,是他的倔强与偶尔展露出的温柔。 尤其是此刻,尹倾辞对他设下防备,却又毫无保留地展露自身,这般迷人的模样,让寒时序心动不已。只要尹倾辞站在他面前,他便仿若失了心智,心中唯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将他完完整整、彻彻底底地占有。 寒时序极尽温柔。 听着耳边的婉转呻/吟,寒时序心生满足之感。细碎的吻落在尹倾辞的额头、脸颊、唇角,侵/入他的口腔,勾住他的舌尖,缠绵着。 先前的情/事都是浓烈的,哪像此时这般温吞。所有的感触都被无限地放大,叫尹倾辞愈发难耐。声音从喉中溢出来,又被一股力量温柔地撞碎,化为光斑,映入尹倾辞眼底,然后消失,没入水中。 水面之下海藻摇曳,随着水流波动,朝尹倾辞舞动而来,尹倾辞忽然想起刺杀魔尊回到灵湖教院的那日,那些缠住他身体的海藻。 他猛然惊醒,睁开眼。 没有见到记忆中的黑色卷发,反倒看见了一捧皎洁的月光。 心中的恐惧宛如烟雾般消散而去,尹倾辞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捧起眼前的月光。 正在动作的寒时序以为尹倾辞不舒服,停下来。 尹倾辞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寒时序那头月光一样的银发,眸中藏有无限温情,汗水从他的额上滑落,打湿了他的鬓发。 “好美,好柔软。”尹倾辞的唇角弯起来。 寒时序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尹倾辞,脑中似有电流闪过,他再也控制不住,手下用力,攥紧了尹倾辞的双肩。 …… 尹倾辞在寒时序怀中沉沉睡去。 寒时序勾起他的一缕黑发,和自己的银发缠在一处,绕到食指上,打了个松松的结,置于唇边轻吻。 不知为何,心中却莫名地涌上一丝不安。 第35章 随着尹倾辞坐起身, 一阵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在耳边响起。脚踝处传来冰凉触感,尹倾辞低头一瞧,心生怒火的同时,红晕也爬上耳尖。 只见他不堪一握的脚踝之上缠绕着一圈银链条, 那链条纹饰精美, 与雪白的脚踝相映, 染上旖旎的情.色,像夫妻房中增添情.趣的物件儿。想都不用想,定是寒时序为他戴上的,看不出他还有如此奇怪的癖好。尹倾辞去解链条, 视线离得近了, 才发现链条十分眼熟。 这竟是寒时序的额饰。 头脑嗡嗡作响, 这下连他的脸也染上绯红之色。他蜷缩起身体,踩着柔软的兽皮, 将头埋到膝盖上, 低声骂道:“变态。” 这额饰也不知怎么系的, 尹倾辞费了好大劲儿都没能解开,耳朵发烫,脸也发烫,很快,他的额上沁出汗水, 心中烦躁,果断放弃。 他站起身, 四处寻找寒时序的身影。 恨不得提剑杀了这厮。 眼前凭空漂浮起一个条形物体, 半透明状态,散发着幽蓝光芒。系统音响起:“宿主请看,这是您的死遁任务进度条, 只待进度条满,被寒时序一剑穿心,您就可以成功死遁,并获得一副新躯体,涅槃重生。” 尹倾辞定睛一瞧,那蓝色的光晕才刚冒出头来,也不知何时才能满。 他光着脚,迈步往洞口走去。 洞外白光刺目,叫尹倾辞睁不开眼,他眯起眼睛踏出山洞,好一会儿才恢复视力,待视野清晰,他先是看见寒时序在洞口打坐,再一抬头,见一扇金色巨门竖立眼前。那巨门上接天穹,不知高几许,巍峨伫立,震撼人心。 第46章 云雾缥缈间已不见竹林踪迹,尹倾辞往前走了几步,拨开雾气,才发现寒时序所坐之地,前方是一处断崖。 原先的山脉被一分为二,劈开这座山的,正是眼前的巨门。 那是秘境的出口。 尹倾辞看向寒时序,抬起那只被缠上链条的脚,踩住寒时序曳地的长袖,道:“给我解开。” 寒时序转过头,抬眼去看他,冰蓝色的眸子像湖水一般平静,眸中波光粼粼。尹倾辞愣了一下。 摘下额饰的寒时序,气质也发生了变化,原先他的模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像凌厉的冰锥,如今看上去像柔软的落雪,变得温柔了许多。 不对。 何止变了一些,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他都会笑了。 系统告诉尹倾辞:寒时序在突破渡劫期后,有了一颗凡人之心。 凡人之心?这倒有趣。不过他若想杀妻证道,断要将这颗心挖去的。 这颗心被道德感填满,当中仅有责任之感与怜悯之情,留着也无用,要挖掉也不难。 尹倾辞如此想。 寒时序没有抽出自己的衣袖,反倒拉住了尹倾辞的腕子。尹倾辞猝不及防往前倒去,被寒时序揽住腰,接在怀里。霎时与寒时序四目相对,尹倾辞的心猛然一跳。 寒时序是笑着的,眼中含了几分模糊的情意,让尹倾辞跟见了鬼一样,以为他疯了,下意识错开他的视线。 与此同时,尹倾辞也感受到了寒时序修为的变化。 他的修为已至渡劫期,只需杀妻证道,就能飞升成神。 “罢了。”尹倾辞扭头,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先离开秘境,有什么账,出去再算。开门吧。” * 仙岛之都,仙台。 重光镜表面的水波纹剧烈翻涌,惊醒了盘踞在上的云黎龙身。 众司长齐齐看向镜面。 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他们屏息凝神,等待寒时序与尹倾辞从镜中走出来,身后忽而有列兵声传来,转身望去,竟见到了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到的人。 身穿玄衣的中年男子剑眉星目、气质不凡,抚过半白的胡须,身旁站着一个戴有繁复额饰的清冷妇人。在他们身后,无数白衣弟子手执长剑,列队而立。 众司长连忙迎上前,拱手道:“参见仙主。” 寒歧臣摆摆手,道:“老夫已卸任仙主之位,诸位弟子无需再向老夫行礼,隐居这些年,多亏诸位辅助吾儿,才使吾儿坐稳这天下,辛苦诸位了。” “哪里哪里。” 众司长与寒歧臣在这边寒暄着,另一边自人群中走出一位头戴黑纱帽、手持竹简的男子,他瞧上去正值而立之年,一身书卷气,正是仙都中鲜少露面的御史司长。 他将手中竹简呈给寒歧臣,道:“这些年的仙门大事皆记载于竹简当中,请老仙主过目。” “嗯。”寒歧臣接过竹简,一一掠过,道:“唯有渡劫期修士方可通关归墟秘境,今见重光镜如此波动,想必吾儿已突破渡劫期,今日便可杀妻证道。” 云黎化回人形,落于仙台之上,观寒歧臣一副运筹帷幄之态,皱眉道:“难道当初仙主和尹倾辞的婚事乃老仙主促成?” “真是无礼啊云司长。”方有规笑眯眯地上前,一把将他的嘴捂住,托到后面。 寒歧臣抚过胡须,展颜一笑,道:“云司长还是如此心直口快,老夫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他二人的婚事确实由我促成,毕竟我们寒家人,一生只有一个命定之人。” 寒歧臣身后,一名同样身穿玄衣的少年弟子傲然道:“那尹倾辞作恶多端,在接受裁决前,有幸助仙主登临巅峰,也算功德一件。若非老仙主,他能苟活这么多年?” “你……”云黎的心中涌现莫名之火,他挣脱开方有规的束缚,试图上前教训那位少年。方迈出两步,才想起自己与尹倾辞已非师兄弟关系。他出于习惯为尹倾辞出头,一时忘了二人之间还隔着师尊的一条命。 云黎的心头涌上一丝夹杂着苦涩的恨意。 是啊,尹倾辞作恶多端,有什么报应也是他活该。 他终于冷静,沉默地泄了气,双肩塌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突然,重光镜中乍现剧烈的光芒,比之日光更甚。水幕一般的镜面像是被一把斧头劈开,现出一道裂缝。 一千多年了,归墟秘境的大门终于被人打开了。 第36章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重光镜镜面。 镜面裂缝宛如被分开的帘幕, 当中隐约可见两道人影。寒时序与尹倾辞二人紧握双手迈步而出,踏于流云之上。 寒时序的银发随风而动,眼眸流转间视线淡然扫过,仙门弟子皆齐齐下跪, 不敢抬头再看。 方才匆匆一瞥, 也足以在众弟子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除却仙主身上渡劫期的力量威压, 他们还看见那位传说中的仙主夫人身披仙主的水凝袍,手压着衣襟,衣袖随风鼓荡,内里所着衣衫堪堪蔽体, 雪白脚踝上挂着一条银链。那银链反射日光, 随他的动作而动作, 仿佛能听到泠泠响声。 连仙鹤也不再啼鸣,周遭静谧得可怕。 尹倾辞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守在门外, 好在仙门弟子的胆子没这么大并不敢直视他, 可那几个司长的视线跟焊在他身上一样。 云黎、君将夜、方有规与殷妄四人怎么也想不到, 尹倾辞的符绡下所遮挡的,是两滴由魔界火山岩浆所凝结而成的朱砂印痣。 他竟是炉鼎。 尹倾辞恨不得戳瞎那几个人的眼睛,同时他的余光见到了老仙主与他的夫人,下意识地往寒时序身后退了一步。 寒时序将尹倾辞挡在身后,向寒歧臣与傅云萍行礼, 道:“父亲,母亲。” “吾儿, 你已突破渡劫期, 为父心中甚慰。很快神界大门将会为你而开,你将成为修真界千年来第一个飞升成神之人。”寒歧臣道:“身为修真界之首,自当明白大局, 以修真界存亡为责任,带领修真界恢复往日生机与荣光。” “孩儿明白。”寒时序仰望苍穹,见墨色自远处泼洒而来,将云雾染成黑色,道:“暴雨将至,请父亲准许孩儿先将道侣送回望月阁。” 寒歧臣冷哼一声,他挥动拂尘,瞬间无数弟子自他身后御剑而起,阻拦住他们的前路。这些弟子乃寒歧臣亲手培养,只听从他的调令。 寒时序蹙眉,道:“父亲这是做什么?” 寒歧臣望向一旁的御史司长,道:“严威,将这魔头所犯之罪,呈给他看。” 御史司长严威将手中竹简展开,那些墨色的字迹自竹简上跳跃而下,随即浮空而起,飞舞到空中,将寒时序与尹倾辞团团包围。尹倾辞一瞧,字迹上写满了他的罪证,详细到哪年哪月于何处纵容魔族破坏人类村落,桩桩件件密密麻麻地呈现眼前,宛如牢笼一般将他牢牢锁在其中。 严威朗声道:“魔头尹倾辞天生坏种,杀师弑父,伙同魔神临渊掀起兵厄之灾,纵容魔族残害苍生,证据确凿,恳请仙主替天行道,杀妻证道。” 无数弟子随之附和:“恳请仙主替天行道,杀妻证道!” 众人喊打喊杀的同时,尹倾辞眼前的死遁进度条迅速加载,他的目光落在寒时序拔出的剑上,心中催促道:还等什么,快啊。 声音排山倒海而来,阵阵鼓动着寒时序的耳膜,寒时序突然想起父亲隐居前说过的话。 “只有你和你的命定之人携手,方可通关归墟秘境。” 原来如此。 他从一开始就陷入了父亲所设之局中。 父亲让他前往灵湖教院历练使他遇到尹倾辞,在将仙主之位传给他后携母亲隐居,暗中促成他和尹倾辞的婚事,又暗示他与尹倾辞一同通关归墟秘境……如今想来,父亲定然早就知晓尹倾辞炉鼎的特殊身份,也料定他会与尹倾辞双修,并算准了他突破渡劫期的那一天便是通关归墟秘境之时。 修无情道者,唯有杀妻证道,方可飞升成神。 倘若被证道者无辜,那么堂堂仙门之主杀妻证道必会遭全天下唾弃,可偏偏寒时序的道侣是一个魔头,是世人口中死不足惜的罪孽深重者。 寒歧臣只需等待他们从秘境中出来,当着众司长与众弟子的面,审判尹倾辞过往罪孽,那么寒时序的杀妻证道之举,将会名正言顺地成为替天行道之事。 寒时序的瞳中燃起怒火,目之所及一片赤红。 “世人不辨善恶,尽是愚昧之徒。”他挥袖,将那一行行写满尹倾辞罪孽的墨色字迹驱散,道:“何为对,何为错?尹倾辞自始至终都没有错,错的是你们!” 墨色字迹遭外力驱散,致使严威吐出一口血。 寒时序说话时用上了渡劫境界一半的修为,回荡在仙台,气势排山倒海,令那些修为在金丹期以下的弟子们胸中震颤,喉头猩甜,再说不出一句话。 第47章 同时,远方的墨云被风送往仙都之上,一场雨即将到来。 寒歧臣沉着脸,浑浊的眼眸中喜怒难辨,倒是他的夫人一改冷漠之态,怔怔地看着寒时序。 尹倾辞也像第一天认识寒时序一样,呆呆地看着他的侧脸。 寒时序已不复往日冷静的模样,怒火烧红了他的眼,他胸膛起伏,杀意腾腾。光暗下来,他的脸也蒙在一片阴影当中,哪里还有往日的仙袂飘飘之姿,倒像地狱中的阎罗一般。 他疯了吧?尹倾辞心道:不就是被破了身,怎的性情大变了? 再一瞧进度条,已达百分之八十。 他只希望寒时序及时恢复正常,速战速决捅他一剑,到时候他便坠落仙台,美美死遁。 寒时序转头望向尹倾辞的那一刻,眸中火焰尽消,恢复至原本模样,他忽然靠近尹倾辞,额头抵住尹倾辞的额头,道:“天大地大,总有地方可以容身。我带你闯出去。” “咚——” 仿若有一片石子坠入尹倾辞的心湖,回荡出声响,尹倾辞睁大眼睛,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家伙……说什么鬼话? 带他闯出去?! 那他还怎么死遁?! 不行! 尹倾辞全身都写着抗拒,正要把寒时序推开,寒时序却先一步将他推至身后,面向众人。尹倾辞看着寒时序的背影,眼中白茫茫的一片,那是寒时序散落的银发占据了他的眼眸。 “吾儿,你虽被魔头蒙蔽,倒也情有可原。”寒歧臣道:“你所修无情道需破而后立,当初你修为阻滞,正是因为缺失凡人之心,不通凡人之情。如今你在归墟秘境中经历种种,已然生出一颗凡心。这颗心系着尹倾辞的命,你只需杀了尹倾辞,那么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父亲。”寒时序直视着这位用傀儡丝线操控了他一生的人,道:“孩儿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不见月出鞘,寒光在主人修为的加持下愈发凛冽,渡劫境界的威压将那些阻挠他们的弟子卷入一场幻境当中。幻境里白茫茫的一片,万千白茶花瓣自空中纷扬而落,洒在众弟子身上的同时,化作万千利刃,划向众人皮肤。 寒歧臣夫妇与众司长站在仙台上,他们不在寒时序的渡劫境界中,全然无法洞悉众弟子的遭遇。只看见众弟子仿若断了线的风筝,毫无征兆地自天际坠落而下。雨尚未倾盆,却先下起了一场 “人雨”,一具具身躯接连砸落仙台,溅起声响。不消片刻,溃不成军。 “诸位司长还等什么,难道你们真想放任尹倾辞活着离开仙都吗?” 寒歧臣一声令下,君将夜与云黎便双双御剑而起,立于寒时序面前。 方有规与殷妄犹豫片刻,也加入二人阵列中。 以四位司长的修为,渡劫境界的威压对他们造不成多大伤害,初时他们与寒时序战得有来有回,可时间一久,他们也撑不住了。 寒时序睥睨着他们,道:“诸位司长还要再战吗?” 殷妄抹去唇角鲜血,道:“仙主与尹倾辞合籍,为的便是有朝一日杀妻证道,为何归墟秘境走了一遭,仙主却改了主意?若今日我等要命丧于此,还望仙主能解我心中疑惑,让属下死个明白。” “有什么好问的。”云黎哼道:“尹倾辞既是炉鼎,那便自有惑人之术,当年魔神临渊想必就是为他这张脸所惑,心甘情愿地被他利用,乃至奉上权柄……” 云黎话音未落,不见月便穿透了他的肩膀。 他笑了笑,露出带血的森白牙齿,视线越过寒时序,毒蛇一般死死地盯着尹倾辞,眼中嘲弄有之,恨意有之。 尹倾辞懒得理云黎,依旧全神贯注地盯着死遁进度条。 寒时序的眼里结了一层冰,他奋力一挥袖。不见月从云黎肩头拔出,带出汩汩鲜血,又回到寒时序手中。 这一剑虽未伤及云黎要害,然而不见月的剑气冷冽而霸道,自云黎全身经脉中冲撞,使他经脉冻裂苦不堪言,颓然坠落天际。 君将夜扶住云黎,对寒时序道:“仙主,您醒醒吧!獬豸司的千万双英灵之眼洞察秋毫,断无出错之理。尹倾辞犯下的罪孽,早在五年之前便已确凿无疑,铁证如山,实乃天理难容,绝无半分转圜可能!” 方有规叹息道:“仙主,您比谁都清楚,修真界资源匮乏、灵气枯竭,若神界大门打开,所泄露出的灵气能使无数修士修为大增,所滋养的土地能养活无数百姓的性命,您是修真界千年来唯一到达渡劫境界的修士,只有您能让神界大门打开啊!” 寒时序充耳不闻,他只是转身拉出尹倾辞的手,欲带他飞离仙都。 尹倾辞咬看着那已经百分之九十的进度条,咬紧下唇,心中催促道:快啊。 当寒时序携尹倾辞往修真下界飞去时,忽然间电闪雷鸣,黑云翻滚。重光镜镜面清澈不再,转而被一层黑雾覆盖,待黑雾散去,只见数条赤红的锁链缠绕于重光镜镜身,猛然勒紧! 便是在这一刻,寒时序浑身僵直,突然间难以行动。他只觉心脏被一只大手攥着,那只手收紧力道,使他浑身血液滞留。灵魂与躯体之间的联系被一寸一寸地撕裂,伴随着蚀骨之痛,身体与灵魂分离,重影叠现。 寒歧臣道:“既然你下不了决心,那便让为父来助你。你的凡人之心不要也罢,尽早碎去,还可下得了决心杀妻证道。” “不可!你若强行干预,他会走火入魔!”傅若萍旁观许久,终于开了口,她扑上前抓住寒歧臣的手臂,眼中满是恳求。 “事已至此,只能赌一把!”寒歧臣轻而易举地便推开她,挥动拂尘,道:“总比前功尽弃来得好!” 越来越多的锁链张牙舞爪地爬上重光镜镜身。寒时序呕出一口血,心脏有碎裂之势。 好似被锁链捆缚住的是他本人,他动不了了。 他只好紧紧攥着剑,同时紧握尹倾辞的手。 没有一丝一毫的抖动。 然而下一瞬,尹倾辞却奋力挣开他的束缚,后退了一步。 寒时序心头一跳。 系统进度条终于达到百分之百的那一刻,尹倾辞的心突然变得平静了许多。 他低头看向寒时序手中的剑。寒冰一样的剑身映出他的双眼,眼下那两点红痣甚是扎眼。不过很快,他就能摆脱这身令他厌恶的炉鼎之躯了。 这么想着,他徒手抓住寒时序手中的剑。 突然间,恐慌宛如潮水般朝寒时序吞噬而来,他怔怔地望向尹倾辞,冰蓝色的眼眸里映出尹倾辞的身影。 尹倾辞攥紧剑身,锋利的剑刃滑破他的皮肤,血液从他的掌心滴落,坠入云雾之中,他道:“堕魔之人,唯我足矣。你当身登青云,位列仙班,成就无上之境。” 而后抬眸,看着寒时序的眼睛,道:“放我自由吧。” 尹倾辞将剑尖刺进自己的心脏,同时用身上仅剩的灵力稳住剑身,往前踏出一步。 剑尖一寸一寸地没入身体,他与寒时序之剑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鲜血溅了寒时序满脸,他的心却倏然一冷。 仙台上有人大喊:“尹倾辞自尽了!” “仙主证道成功了!” 寒时序平生第一次握不住剑,剑身脱了手。 尹倾辞的身体坠落而下,身上披着的水凝袍被狂风刮走,现出内里那件赤红色的绛纱袍。 红衣灼灼,身体宛如红蝶般缓缓坠落,在灰暗的苍穹间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重光镜上的铁链松了,伴随着一阵巨响,数条锁链瞬息间踪迹不见。寒时序的魂魄与身体才能重归一处。他踉跄着追上去,将尹倾辞接在怀里,带尹倾辞落到仙台上。 头脑昏昏沉沉的,以为置身梦中。 尹倾辞明明那么拼命地想活下去,为此放下一身矜傲,同他一起找寻秘境的钥匙,甚至抛却尊严,以炉鼎之躯同他双修,只为获得自由。 他吸纳了万物之源,他分明还有他想做的事…… “为什么?”寒时序沙哑着嗓音,问。 可尹倾辞被穿透了心,血流尽了,合着眼,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什么叫放你自由?” “你恨我,你厌我,你宁死也不肯和我一同离开,因为只要我在你身侧,你就永无自由之日,对吗?” “我不会放你一个人走,你休想轻而易举地离开……” “尹倾辞!你睁开眼,看看我……” 雨还没来得及落下,乌云便已散去。天际裂开一道缝隙,仔细看,云雾间打开了一扇门,金色的光投射而下,倾洒于寒时序周身,也落在尹倾辞红蝶一般的身体上。 “神界大门!是神界大门!” “一千年了,神界大门终于打开了!” “这便是来自神界的灵气吗?果真非同反响!人界枯竭的地脉定会因此焕发生机!” 众弟子喜不自胜,为着寒时序证道成功,然而当他们将目光齐齐望向寒时序时,却惊讶地发现,插在尹倾辞心口的那把神剑不见月竟碎为齑粉,风过后,消失不见。 第48章 那可是仙主的本命剑!仙主碎了自己的本命剑! 众弟子呆呆愣在原地。 寒歧臣机关算尽,便是为了让这神界大门打开,他仰望着神界大门,眼中满是痴狂。 “做到了,寒家做到了!列祖列宗,你们在天有灵,当可瞑目矣!” 苏雪渊赶来时,见五位司长都呆站在原地。一道自神界大门间投射而下的神圣光辉,将寒时序的银发染成淡金色。她心中涌上一阵不好的预感,缓缓靠近,见寒时序紧紧抱着一个人,那人墨发红衣,脸色苍白,是尹倾辞。远看以为尹倾辞的红衣铺了满地,走近了才发现尹倾辞的身下是一汪血泊,胸口上赫然一个血洞。人已经死透了。 她踉跄一步,道:“他怎么死了?他还没有告诉我兰秋潇的下落……他怎么能死……” 她方才去往望月阁,从树下挖出了兰秋潇的信物,感受到其上有灵力残留,感应到兰秋潇还活着,喜不自胜。回仙台的路上遇到些事情要处理,耽搁了不少时间,再次回到仙台,唯一能帮她找到兰秋潇的人已经死了。 她将指甲插/进发间,眼神中充斥着迷茫、焦躁与无助, “死了便死了。”云黎道:“他恶行昭彰,罪有应得,这般下场正是大快人心,你们莫非还要给他哭丧不成?” 他虽这样说着,可是脸色阴沉,瞧不出半分喜色。 尹倾辞居然会自寻死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呵……罪有应得,大快人心?”寒时序忽然笑了,周身杀气四溢,他抱着尹倾辞的尸体,在金光的笼罩下,缓缓站起身子。众司长见状一惊,担心仙主灵力不稳,互相对视一眼,默契地围成了一个护法阵。 “仙主,您方杀妻证道,请稳住心境!” “仙主,吾等可为您护法,助您飞升!” 六司长组成的护法阵将寒时序包围其中,灵力倾洒在寒时序的周身,符文在寒时序的眼前漂浮,寒时序只觉得心中烦躁,他只是一抬眸,众人便被一股力量震出数丈远! 他们听到一阵碎裂之声,以为今日死到临头,惊魂未定之时,一片又一片如碎镜一般的残影,纷纷悬浮在他们面前。 寒时序的声音雷霆一般在他们耳边回响:“好好瞧瞧!你们口中的魔头,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被逼成魔的!而你们口中所谓的真相,又究竟是何模样!” 第37章 修真下界, 宗门尹家领地。 暮云四合,天色晦暗,狂风骤雨忽然而至,王六猝不及防, 被淋了个透心凉, 只得奔走进路边的酒肆中暂避。 酒肆里, 店小二正打着哈欠,昏昏欲睡。抬眼瞧见王六的装扮,瞬间精神一振,一眼便认出他乃是仙门弟子, 连忙迎上前去, 满脸堆笑, 殷勤招呼,奉上酒水。 王六接过酒杯, 仰头猛灌一口, 酒液顺着喉头滚落, 他畅快地大呼一声:“好酒!” 随手一挥,一片金叶子落在店小二手中。店小二眼睛一亮,乐呵呵地连声道谢,忙不迭地去吩咐厨房备下酒菜。 王六靠在桌边,望着窗外倾盆大雨, 皱眉道:“这连日暴雨,说下就下, 赶路都不方便, 实在恼人!” 在王六的隔壁桌,一位身着红衣的修士正襟危坐。他头戴斗笠,遮住了大半面容, 只露出白皙的下巴,他微微侧身,缓缓开口道:“自神界大门开启后,灵气下泄,雨水充盈,这本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但这场雨能缓解人间的干旱,于百姓而言,却是天赐甘霖。” 王六又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砸了砸嘴,慨然道:“说的没错,神界大门既已开启,灵气充盈,这日子总算有了盼头,都是仙主的恩泽啊。” 那红衣修士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好奇:“敢问道友,仙主当真已经飞升了?” 王六愣了一下,随即瞪大了眼睛:“这位道友,仙主飞升乃当世盛事,这么大动静,满天下修士皆知,你竟不知晓?” 红衣修士咳嗽一声,道:“实不相瞒,前些日子在下旧疾复发,卧床不起数日,并不知晓此事。” “难怪!”王六素来性情爽朗,几杯酒下肚,脸上泛起微醺的酡红,话匣子打开,嘴上愈发没了遮拦,道:“我跟你说,距仙主飞升已有将近两个月,我还记忆犹新呢,当时那个场面可当真叫人震撼……” 嗡—— 忽而一阵剧烈的嗡鸣声在红衣修士耳边响起,他只觉王六的声音渐行渐远,逐渐变得模糊不清,直至完全听不真切,视线也变得朦胧起来,只隐约看见王六嘴唇开合、吐沫横飞,手舞足蹈,说得正起劲,似乎在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什么。 待嗡鸣声渐渐消散,暴风骤雨已然停歇。王六急着赶路,与他匆匆道别。 【已连接,系统848为您服务。】 “我还以为我任务完成,就不会再听到你的声音了。”尹倾辞道。 【您的新身体刚被投放到这个世界当中,尚且不稳定,系统有义务跟进您的身体状态。更何况,您的奖励还没有兑换完成,系统空间当中的储存物还没取出。系统断不可自动卸载。请问宿主,您现在感觉如何?】 尹倾辞道:“除了方才的耳鸣症状,醒来的这一日,没有任何不舒服。这具身体不错,虽不及我巅峰时期的境界,但也有大乘期修为,凑合用吧。再修炼修炼,应当很快就能突破渡劫期了。” 让他不爽的是,系统花了七七四十九天才为他塑造好这具新身体,耽误了他不少时间,他重生的时候还是在河里爬出来的,跟个水鬼一样破水而出,一头黑发湿漉漉的披散着,把河边浣衣的小姑娘吓得落荒而逃。 着实有失体面。 罢了,好在任务已经完成,他终于获得了自由,接下来的人生,将彻底属于他自己。 他打开系统空间,里面的灵蝶翩然飞出,欢快地绕着他扑闪翅膀,时而钻进他的斗笠里,时而飞出来,调皮得紧。 尹倾辞笑了,轻声对这只由尹默声化成的灵蝶说:“走吧,我们回家。” 见尹倾辞没有再找仙门弟子询问状况,系统捏了一把汗。 方才他刚连接上尹倾辞的新身体,就撞见某位仙门弟子在对着尹倾辞剧透,只好出手制止阻拦。 等尹倾辞远远地离开酒肆,那几句被系统拦截的话语,方响彻在酒肆上空,散在风里。 “我跟你说,距仙主飞升已有将近两个月了,那场面我还记忆犹新呢,当真震撼人心……” “明明仙主已然杀妻证道,紧闭了千年的神界大门已为他而开,他只需轻轻抬步,便会有天阶引他步步登临巅峰,飞升成神。可仙主偏偏抱着他道侣的尸体攀登天梯。你猜怎么着?天道自然不同意,引来电闪雷鸣,以作警告。除非仙主放下那具尸体,否则他将多承受一场雷劫。要知道,仙主本无需经历此劫的……” “可他偏偏要抱着那具尸体飞升。当时,数道雷劫兜头劈下,仙主引周身修为抵挡,身体承受着天打雷劈之痛,口吐鲜血不止,可怀中的尸体却未伤及半分。强大如仙主,就这样生生捱着雷劫,一步步登上天梯,直至他怀抱着那具尸体,消失在云端……他与天道相抗,天道也向他低了头。后来发生了什么,就不知道了哟……” “我猜仙主是要带着他的道侣,前往神界寻求超脱轮回之法。他的求仙问道之路将无穷无尽……不知仙主复活亡妻后,还会不会回到这人间呢?” “杀妻证道是为无情,复活亡妻实乃有情,你说,仙主是有情还是无情呢?” 系统又听了一遍这些话,觉得这王六所说,和寒时序所修无情道也没什么冲突。 在男主一心升级的男频文里,献祭老婆与家人可是会成为男主升级的契机!主角飞升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飞升后来到神界的男主为了救老婆,定会再去争那神界第一的位置,以求逆转生死轮回之法。待到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无法复活老婆,他才会真正地看穿生死,领悟道偌大的世界皆为虚妄,自然就会无情道大成。 这本书可是叫《我修无情道》。 系统正打着小算盘,突然发现眼前的页面变成了绿色。 诶这是什么频道?绿色的网站,还是纯爱区? 纯爱没毛病,毕竟男频文里不少男主的人设标签便是深情与纯爱,如此,不仅能感动万千男读者,还能额外收获女粉丝的青睐。 没关系的。系统想。 第38章 “今日又没捕到猎物, 只捡到了几个烂果子。” 化作半人形的狐妖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扫在干涸的地面上扬起一片尘土,将手中果子抛向几只嗷嗷待哺的猴妖,道:“赏你们了!” 猴妖欢呼雀跃地接过来, 凑在一处, 将果子一掰两半, 平等地与其他猴分享后,方大快朵颐起来。 瞧见他们不争不抢的懂事模样,狐妖感到一丝心酸。 狐妖已经在清幽谷住了三百年,即使后来清幽谷沦为寸草不生的蛮荒之地, 他只能与谷外小妖抢夺猎物果腹, 也不曾想过搬离巢穴另择良处。 第49章 除他之外, 清幽谷中不少小妖也抱着同样的想法。 他们不肯走,不愿走。 狐妖仰面望向灰暗的天空:“真的能等到吗?” 连此地的天空都是灰暗的。 自从清幽谷的守护神陨落后, 上方天空再不曾放晴过, 也从未下过一滴雨, 每日阴恻恻的,枯竭的地脉里不时还会冒出毒瘴,蔓延至整个山谷。 狐妖叹息一声,垂下脑袋,甩起大尾巴往洞穴走去。 余光忽然窥到一抹红。 下意识的, 他又抬头,瞧见两丈高的山崖之上, 身穿红衣的青年一跃而下。 猎猎红袍翻飞, 宛如一只火凤降落。 火焰燎过天际,燎过枯枝,刺得狐妖眼睛发疼, 他定是产生了幻觉,竟瞧见火烧过的桃枝上开出粉白的花,一簇一簇地占据了他的视线。 他揉揉眼,再睁开。 一圈又一圈的光晕落于眼底,满眼灼灼桃花,点缀绿叶嫩芽。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猴子叫声,撕心裂肺的,间或几声同族狐狸鸣叫与磅礴虎啸,吵得他头脑嗡鸣。 他们在喊什么? 似乎在喊:清幽谷焕发生机了。 他猛然清醒,原来不是幻觉! 那红衣人此刻恰巧落在他的身侧。 潋滟红袍垂落,勾勒出纤细腰身,桀骜张扬、意气风发,五官美艳至极。 “公子……是公子!” “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们快瞧啊,真的是公子!” 群妖正欢呼雀跃着,却见他们的公子将食指置于含笑的唇边。 “嘘——” 万物之源润物无声,然枯木新芽初绽时亦有微声。 尹倾辞侧耳倾听,墨发间落了一朵桃花。 群妖一时忘了欣赏美景,痴痴地看着尹倾辞,眼中微光闪动。 好不容易将涕泪连连的群妖甩了,尹倾辞身心俱疲地往地上一躺,头枕在手臂上,背部摩擦着柔软的草地,仰望碧蓝天穹。 窸窸窣窣声响起,有人坐到他身旁。 尹倾辞侧目望去。 模样与他有三分相似的少年坐在草地上,低头沉默。尹倾辞顺着尹默声的视线一瞧,见他手中拿着一个编好的花环。红色的花环中点缀蓝花,幽香袅袅,萦绕二人之间。 “送我的?” 尹默声点头。 尹倾辞起身,下巴搁上他的肩膀,摩挲了一下。 到底是扶桑木制成的傀儡之躯,不免硌得他难受。 他示意尹默声为他戴上。 尹倾辞的面容原本就明艳昳丽,在戴上花环后愈发动人。尹默声睫毛忽闪,匆匆瞥一眼又垂下头,道:“母亲会复活吗?我们一家人真的可以团聚吗?” “风可以是母亲,阳光也是母亲,她在苏醒。至于小妹……我绑也要把她绑回来。” “兄长当真?”尹默声瞪大了眼睛,道:“小妹性子烈,即便兄长如今修为恢复至巅峰,她也不会受制于你,定要与你鱼死网破不可。” * “胆敢破坏尹家宗门阵法,我看你今日是为寻死而来!” 尹梦璃身披红斗篷,手持长鞭,立于众弟子之首。雪白的巴掌脸上,一双黑瞳分明,她微抬下巴,一眼便看穿眼前人的模样不过伪装。 “哼,你这面具倒是稀奇。容貌变幻三千,于不同人的眼中皆是不同模样。唯一相似之处,竟是他们的眼中的你,皆是心中对容貌至美之人的幻想。好不张扬!看来你定相貌丑陋,才搞出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面具下,尹倾辞展颜一笑,引得众人频频望他。 “那在你眼中的我,是何种模样呢?” 尹梦璃怒瞪尹倾辞一眼,咬紧下唇,长鞭裹挟着裂空之声,朝尹倾辞挥去。 尹倾辞自身后拿出一根长枝,格手一挡。 长鞭游蛇一般缠上长枝,尹梦璃轻蔑一笑间,赤红灵力流顺着长鞭雷电般劈将出去,然而那条长纸竟自岿然不动。尹梦璃瞳孔一震,愕然道:“大乘期修士……你竟隐藏了修为!” 尹倾辞道:“不然如何骗你出招。” 尹梦璃脸色骤然一变,连忙要收回长鞭,却不曾想对方动作竟比电光石火还快,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连人带武器被对方拉入怀中,又被对方扛到肩上。 “你放肆!放开我!”尹梦璃锤打着尹倾辞的后背,可因被对方以全身修为作为威压压制,她的力道如同猫儿拳头一般,实在构不成任何威胁,只得朝众弟子喊道:“还等什么,列阵!” 尹家弟子们这才如梦初醒,挥舞着手中长剑列阵之际,却见尹倾辞单手捏起一张符纸,口中念念有词,而后他和尹梦璃的身影便消失在众弟子面前。 尹倾辞使用瞬移符咒,带尹梦璃瞬移出数十里。 尹梦璃头脑晕眩,仍不忘破口大骂。引得尹倾辞连连叹息。 ……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尹梦璃哪里知道父亲尹江月的所作所为,她虽自幼顽皮任性,但对尹江月孝敬得很,当年得知尹江月被尹倾辞所杀,她愤恨之下带领宗门尹家赶往清幽谷,听闻尹倾辞回到了魔界,便联合宗门百家赶往边境。 她发现,魔界的防御阵法渐趋不稳定。 魔界的防御阵法与魔尊的修为休戚与共。她向来聪慧,心中猜测尹倾辞的修为在正逐渐散去。 如此,何须她再费功夫报私仇。 她当即前往仙都獬豸司击鼓鸣冤。仙都六司司长得知消息,认为这是捉拿尹倾辞的大好机会,这才带领仙门弟子杀往魔界。 尹倾辞被囚禁了五年,如今还死了一次,也不知这丫头的气焰消了一点儿没有。 至少先绑回清幽谷,带她见见默声和母亲吧。 尹倾辞忽然感到右肩一阵灼烧之痛,猝不及防松了手,尹梦璃趁机从他身上挣脱,远远与他拉开距离。 尹倾辞偏头一瞧,原来尹梦璃在他肩上贴了一张火符。 那火符的画法极为熟悉,好像还是出自尹倾辞的手笔。 尹倾辞:…… “登徒子,你究竟是何来历!有种先把你的面具摘下来,给本姑娘看看!” “哦?”尹倾辞露出意外之色,眨了眨眼,道:“可我早就将面具摘了啊。” “什……什么?”尹梦璃神色巨震,她紧紧盯着尹倾辞的脸:“可是……” “莫非小妹透过面具所见之容,本就是我的模样,怪不得如此生气。原来小妹心中的至美之人,居然是哥哥。” 尹倾辞还想调侃几句,话却被打断。 尹梦璃猛然扑进了他的怀里。 这下,轮到尹倾辞震惊了。 尹倾辞神情愕然,手悬在半空,不知该如何是好。 倔强如尹梦璃,竟在他的怀中哭泣。 他本以为尹梦璃还在恨他,恍惚间将这一幕当作了一场梦。可尹梦璃的气息和温度都无比真实。 “大哥,你还活着,我不是在做梦吧……我都知道了……是我害你承受了五年囚禁之苦,害你被仙门之主一剑证道,都是我的错,大哥,对不起……” 等等,这丫头在说什么? 尹倾辞好不容易才将尹梦璃从他身上扒下来,抹去她的眼泪,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尹梦璃将尹倾辞带到一处小镇上。 尹倾辞还记得这处小镇,当年他卧底在魔神身边,与他一同坐在魔轿之上,曾路过此地。 彼时,整个修真下界皆以尹倾辞为耻,斥他辜负了修士与百姓的信任,竟与魔神同流合污,掀起兵厄之灾,致使天下生灵涂炭。 宗门尹家地界的百姓尤甚,他们对尹倾辞失望至极、深恶痛绝。精通傀儡之术的他们将尹倾辞的模样雕刻成傀儡,再以傀儡丝线牵引着“尹倾辞”游街示众,任其承受万人唾骂。 魔神临渊攥紧他的手腕,毒蛇一样的眼神黏在他身上,观察他的神情与动作,问他此时是何感想。 他置之一笑,虚情假意地道:“与尊上共谋大业,实乃我幸。区区蝼蚁之恨,何足挂齿?” 魔神临渊很是满意,抬手便要降下天火焚毁镇子,被尹倾辞拦下。 尹倾辞道:“尊上如此做,岂非便宜了他们,兵厄之疫即将蔓延于此,依我看,不如暂且留着他们的命,到时候,欣赏这只傀儡失控将他们一一杀死,那才爽快呢。” 魔神临渊朗声大笑。 可尹倾辞当真不在乎吗? 他曾比谁都骄傲。 离开时,他的余光看到那只雕刻粗糙的傀儡被扒/光/了上身,身上挂着烂菜与鸡蛋液,被路人的马鞭抽打驱赶至一座高台,跪在地上。 他当时很想为这只傀儡披一件衣裳。 再次来到小镇,尹倾辞见此地挂满白幡,百姓披麻戴孝,而曾经放置傀儡的那座高台上已然建起一座庙。 踏入庙门,见庙中供奉着的神像竟是一只雕刻粗糙的傀儡,那傀儡的模样与他有七八分相似,身披一件绣了金丝的红衣,手中拿着一支沾着露水的桃花。 第50章 曾经受万民唾骂的傀儡从泥泞中脱身而出,披上华美衣裳,端坐莲台,受尽香火供奉。 他沉冤昭雪了。 “是仙主。”尹梦璃轻声道:“仙主将真相昭告天下之后,方才飞升而去。然而,有一事颇为蹊跷。仙门百家弟子皆被遣往归墟秘境遗迹中寻宝,唯独仙都弟子被派往下界历练,仙都竟成了一座空岛。我在仙门安插的眼线曾言,她怀疑仙主飞升之后又回到了仙都。老仙主不想让此事外泄,才将仙都弟子尽数遣往下界,以绝外人之疑。” “哥,你怎么了?”尹梦璃见尹倾辞脸色很差。 此时尹倾辞的脑中回荡着系统的警报声。 【系统提示:任务异常!任务异常!请立即修复!】 【书名:《我修无情道》】 【问题描述:男主寒时序行为异常,放弃飞升任务,任务进度停滞,请宿主立刻介入修复!】 第39章 “哥, 你怎么了?” 尹倾辞回神,点下系统任务提示的红叉号,对尹梦璃道:“没什么。” 他将尊严踩在脚下,助寒时序脱离秘境, 又豁出性命, 被寒时序杀妻证道, 真真切切地死过一次。任务既已了结,往后之事,与他何干?寒时序不想做神仙,关他何事? 重获新生后, 他本欲先回清幽谷与家人团聚, 再返回魔界重登魔尊之位。往后定要与妖魔为伍, 一身恶名反而更方便他逍遥快活。 寒时序为他洗白,实属多此一举! 寒时序执掌重光镜, 统领仙门与宗门, 堪称正道魁首, 多么高风亮节啊,寒时序莫非以为替他翻案是在行正义之事吧? 当年定他罪名者是寒时序,如今移星换斗、扭转乾坤、将他往昔之罪抹去者,亦是寒时序。 寒时序凭什么? 心中恨意翻涌。 他们就应该当一辈子的仇敌。 “在与寒时序决战前,我断不会再见他。”尹倾辞道:“从今往后, 我只会与他为敌。若他死在我的手里,那便是他技不如人。” 系统欲言又止。 他实在是理亏的很。 本以为寒时序成神之后一旦发现自己堪不破生死轮回、无法复活亡妻, 必会勘破无情道, 哪知寒时序又从神界跳下来了。 究竟哪个环节出错?系统怎么也想不明白。 剧情崩坏了,怎么办啊。 系统和宿主的任务交易已经完成,系统哪还有脸再去威胁宿主做任务。 不过听宿主的意思, 宿主应有意与寒时序比试,向寒时序复仇。 反正剧情已经如脱缰野马直奔泥流入海,崩得不能再崩了,不知等宿主和寒时序重逢,会不会还有转机呢? 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 清幽谷。 尹梦璃扑到尹默声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有在兄长们面前,她才能做个孩子。尹默声不善于表达,只一下一下地拍着妹妹的后背。 他们默契地不去谈论那个毁了他们母亲和大哥人生的父亲,只诉说着对彼此的思念。 尹倾辞倚靠在河边的柳树上,含笑看着这一幕。 风吹过柳枝,柳叶抚过尹倾辞的脸颊。这里的风与阳光、一草一木,都是母亲的化身。 他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大哥,你这么快就要走吗?”尹梦璃像小时候那样跟在尹倾辞的身后。 尹倾辞停下脚步,转身道:“大哥有事要做。” “那大哥还会回来吗?” 尹倾辞抚过尹梦璃的发顶,道:“待大哥成为修真界第一,定会回来。” 尹梦璃眼中微光闪动,似乎看到了十年前的尹倾辞。 眉如远山,风华绝代,衣袂烈火一般要将这天地烧得通透,少年意气,风发云扬。 他对她说过同样的话:““我的志向,岂止于修真下界第一?修真上界亦当尽收麾下,我定会所向披靡,踏破山河不可。” 她恍惚以为这十年来什么都没发生过,大哥依旧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岁月不曾在他的容颜之上留下痕迹,也未曾抹去他眼角眉梢间的桀骜不驯,可到底哪里变了。 他曾求死不能,又自地狱业火中爬回人世,满身伤痕,血肉模糊。 只剩一把傲骨。 * 魔界,鬼泣峰。 当年仙都破阵绞魔,也不过带走了一个尹倾辞,对于魔界这块遍地火山的瘴气丛生之地,他们自然是看不上的。于是在尹倾辞被仙都抓走问罪后,众魔又迁了回来。 魔界的防御法阵早已破败不堪,若抬头望向魔界的天空,便能看得见五光十色的魔气四处流窜,天幕宛如一块破败的薄纱,遍布大大小小的洞。妖族时不时前来挑衅,人族修士则将此地当成试炼之地,众魔竟沦为任人欺凌的存在。 魔族中有天生为魔者,也有走火入魔的人类。他们聚在鬼泣殿内,分立两派,在那座早已空了的宝座之下,商讨着魔族的去处与魔界的未来。 以袁裴为首的堕魔之人,直接了当地表明了态度。 袁裴相貌阴柔,尖声细嗓,他坐在众堕魔者的簇拥中,转着拇指上的扳指,道:“魔尊已逝,难道诸位魔使还要等吗?尽早选拔出新魔尊,重振魔界,才是当务之急。更何况,他人都在修真界平反了呢!你们没听说吧,人人都道他当年是为断绝兵厄之疫,才卧底魔界向魔神俯首称臣,承担恶名以成全大义,定流芳百世。诸位,这就是你们效忠的魔界至尊啊,他利用了你们,你们还不清醒吗?” 一个头上生有红色魔角,身披胄甲的健壮魔使道:“魔尊乃圣火之山所选之人,又得上一任魔神亲授认可,有魔神之力加身,威严无双。区区外界流言,又怎能动摇他在众魔心中的地位分毫?更何况,若非当初魔尊舍命相保,我等早已沦为仙门百家剑下亡魂。” 袁裴扶额,道:“可他已经死了啊。” “谁说他已经死了!” 殿门外传来魔杖的杵地声,魔界的盲眼祭司在一位小魔的搀扶下踏入大殿,将一面龟甲抛向殿中。 淬着火的龟甲悬浮在众人面前,赫然显现出上面的占卜结果。 「魔尊尚在人世。」 袁裴捏了捏眉心,笑道:“仙门之主寒时序催动重光镜,所问出的结果可是’魂飞魄散,灭于天地间’。重光镜是什么?那可是上古神器,不仅能开启天下秘境洞天,更能勘破天机。连重光镜都说尹倾辞死透了,魔界的圣火再神通广大,还能颠覆天机不成?” 盲眼祭司仰头望向空荡荡的宝座,道:“我更相信这是魔尊本人的指示。” “跟你们这群不知变通的魔说也说不通。”袁裴抬起一双狭长的眼,道:“魔界不可一日无主,这魔尊宝座,你们不要,我志在必得!” 此话宛如冲锋的号角,堕魔者齐齐召出手中武器,朝魔使们厮杀而来,兵戈相接声回荡在大殿中,震得四周烛火摇晃,光影野草般摇曳。 “吵死了。” 熟悉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夹杂着蚀骨的冷意。 众魔仿佛被定住一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鬼泣殿内一时间静谧无声,落针可闻。 光影归宁,风云止息。 众魔屏住呼吸,僵硬地抬头,不约而同地望向鬼泣殿正中央高高在上的宝座。 宝座上多了一抹红影。 耀眼的红灼烧着他们的眼。 戴着流银的鸟翅发饰,一身赤红绛纱袍,斜倚在铺了柔软毛皮的宝座上,那条原本遮挡着他双眼的符绡不见了,一双桃花眼似睁非睁,懒散地俯瞰众魔。 最先跪下来的,是盲眼祭司。他以拐杖作为支撑,颤颤巍巍地匍匐。 魔使们见状回神,也一一跪倒在地。 “恭迎魔尊!” 声音在耳边回荡个不停,袁裴头脑嗡鸣,以为自己在做梦。 尹倾辞不是已经死了吗?连重光镜都找不到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毛骨悚然之感,从他的脊柱往上爬,毒虫一样噬咬着他的后脑。梦魇瞬间将他吞噬了。 尹倾辞打了个哈欠,道:“袁司长,本尊赐你司长头衔,本是对你寄予厚望,盼望你哪天能与仙都六司司长相抗衡,你亦是以他们为目标,兢兢业业,忠心耿耿,可怎么才几年不见,你也将那重光镜当成了你的信仰,看来你是弃了魔道不修,一心修仙了!怎么,你还想学仙门,将魔界端了不成?” 袁裴颤抖着嘴角,腿也在打颤。 这声音原本响彻在他的身旁,后来响彻在魔神的身旁,再后来这个声音的主人将魔神取而代之,响彻在他的头顶。 号令万魔,执掌整个魔界的生死! 袁裴对尹倾辞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因为他亲眼见过尹倾辞站在尸山血海中,抬手间便令活人化为枯骨,使万魔匍匐称臣的模样。 袁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不能下跪,不能认输。 第51章 尹倾辞不过一个修为尽失之人,听闻还是个炉鼎,跟过魔神又嫁给仙主,一个卑贱的禁/脔罢了。 有什么好怕的。 这么想着,袁裴猛吸一口气,干脆一挥袖,扬出手中的暗器! 此暗器一发数千枚,乃玄铁于火山岩浆中所炼成魔器,名为「梅雨针」,密密麻麻宛如细雨般自四面八方扬过来,威力甚大可穿透结界阵法,大罗神仙都躲不开。 修为高强者受此暗器袭击可能伤不致命,但修为低下者只要被滑破皮肤,就会像置身岩浆中炙烤一样痛苦不堪,直至火焰之毒从他的伤口处蔓延至全身。 尹倾辞必死无疑! 尹倾辞只是轻轻一抬手。 那些即将落在他身上的梅雨针忽然静止在半空,随即调转了方向。 袁裴呆呆地看着梅雨针调转方向,朝他袭来,浑身的血液立刻凝固了。与此同时,他也感受到了尹倾辞原本隐藏着的修为。 凌厉张扬地展露在外。 竟大乘期修为! 梅雨针兜头落下,扎了袁裴满身,宛如被万钧举鼎压在背上,袁裴再也站不住,双腿打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地板上渗出淋漓的鲜血,那是他的血。 他方才还看见,尹倾辞抬手间有血珠溅起,被梅雨针吸收,而后梅雨针才调转了方向…… 这难道就是祭司口中所说,魔神所传之力?足以掀起兵厄之疫,令天下兵戈失控后反伤其主的能力! 袁裴烂泥一样摔倒在地,颤抖着声音道:“参……参见魔尊。” 他从地面反光中看到一抹红色的衣袂从高高的台阶上扫过,血一样流下来,倾泻在他眼前。 尹倾辞的话响彻在他头顶,听来距他不过几尺远。 “让我想想,该用你做什么呢?” 声音依旧懒洋洋的,一派闲散。 可却掌控着他的生死。 堕魔者们也向尹倾辞跪下了,他们不停地叩头,无声地恳求饶命。 尹倾辞将方才割破了的食指置于唇边,红舌一伸,将血珠一卷,尝到腥甜的血。 他眸光一闪,道:“有了。” 而后扬声,道:“众魔听令!” “在!”浑厚的声音响彻在殿中,回应着他们的魔尊。 “我将以袁司长为祭品,在圣火山口处设下突破渡劫期的阵法。尔等为我护法,可与我同享天地之力!” “遵命!” 在一众匍匐跪地的黑压压魔众当中,尹倾辞的身子站得越来越直,笔挺如松一般,他的目光看向前方,望着殿外的光亮,道:“之后,随我一同杀向仙门,占领仙都。” 而后压低声音,道:“我必会亲手杀了寒时序。” 第40章 魔域随处可见火山矗立, 岩浆宛如潺潺溪水自地面流泻而过。 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下生活,魔族倒也有自得其乐的方法。比如,低等小魔们闲暇时会聚集在由火山灰砌成的酒肆前,分坐岩浆河两旁, 于地势高处放下酒杯, 任酒杯顺流而下, 谁取谁饮,模仿人界习俗——曲水流觞。 当然,他们肚子里毫无墨水,也不会吟诗, 作为低等小魔, 不过聚在一起分享魔族高层间的传闻罢了。 “听闻新任魔尊带着圣火的意志, 突然从天而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让众魔使甘愿俯首称臣, 真的假的?” 酒杯顺着岩浆河流动, 在一只骨瘦如柴的小魔前停下, 小魔拿起酒杯,饮了一口酒,道:“当然是真的!前几日的圣火大阵还不足以见其威能吗?” “惭愧惭愧,在下修为甚低,连靠近圣火山的资格都没有, 只远远地瞧见有一道道闪电灵蛇一般在火山云里舞来舞去,叫魔眼花缭乱的。” “在下有幸目睹了大阵的开启。”瘦弱的小魔坐直身子, 讲述起自己的见闻:“在祭司举行完仪式后, 我们的新任魔尊先是将祭品投入火山口,再将自身灵力注入火山口内,紧接着便发生了无比神奇的一幕……” “发生了什么?”在另一条岩浆河旁坐着的小魔们也被吸引而来, 追问道。 “沸腾的岩浆霎那间化作蔚蓝色的水面,闪烁粼粼波光,宛如一口生命之泉,而后,泉水凝成了一颗颗的种子,进入了众高等魔的体内。众高等魔顿时修为突飞猛进!他们围成了一个法阵,为新任魔尊护法,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魔尊就突破了渡劫期!” “好羡慕啊,我也想沾沾恩泽雨露,提升修为。” “退一万步讲,就不能给我也种一颗种子吗?” 小魔们心生向往的同时,角落里一位堕魔者正在喝着闷酒,他此时衣衫褴褛,脸焦炭似的,好像刚从火里滚过,因其形容狼狈,并没有小魔认出他高等魔的身份。 这位魔,正是被尹倾辞当成了祭品,从火山口中死里逃生的袁裴。 袁裴拼了自身修为,才没被烧得魂飞魄散。祭司认为这是圣火的意志,袁裴还不该死。他才得以保下一条小命。 他此时正满肚子火,心中啐道:被当羊肉涮了一遭的又不是你们? 至于那些种子……确实可以提升魔的修为,他差点儿以为尹倾辞以德报怨了,谁知那些种子竟是尹倾辞控制他们的方法。被种下种子的魔,一旦背叛尹倾辞,或者说出尹倾辞的真实身份,就会爆体而亡。 话说尹倾辞为什么要让这些见到他的脸的魔隐瞒他的身份?袁裴没想明白。 袁裴的丹田处一烫,以为自己的心声被尹倾辞听见了,霎时冷汗涔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空气频频叩首。 “魔尊饶命啊!” 结果待他磕了十几个响头,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后,摸着自己的小腹才辨认出:刚刚尹倾辞是对他发起了召集令。 众魔的议论声突然沸腾起来,齐齐抬头望向天空。袁裴顺着他们的视线抬头一瞧,只见众魔使簇拥着一顶赤红的魔轿,带领浩浩荡荡的魔兵穿破魔界的阵法,往九重天飞去了。 “你们快看,魔尊要去讨伐仙门了!” “好羡慕啊,我也想助魔尊一臂之力!” “如果魔尊能赢,那么我们魔族岂不是再也不会受人与妖所欺了?” “如今魔兵修为集体大增,我们一定能赢!” 袁裴翻了个白眼,心道:让你们替我送死,你们去不去? 而后他唤来魔兽坐骑,骂骂咧咧地跟上了魔兵部队。 * 去见尹梦璃时佩戴的那副面具,是尹倾辞从系统商店中兑换的。面具宛如镜子一般,能将观赏者对于心中至美的概念具象化,并投射到尹倾辞的脸上。故而众人所见尹倾辞的面容,都是他们对于心中至美的想象。 张扬热烈,再适合尹倾辞不过。 可仙门的老仇人太多了,招摇过市总不太合适。 尹倾辞干脆换上了一张假面。 这张脸并不美艳,与他原来的美艳风格大相径庭,是一副清秀面容,经这一身大红色一衬,显得他病气恹恹的,像个文弱书生。 换了一张脸的同时,他也换了一个新身份。 他的新身份是由妖堕魔、被圣火选中的新魔尊,称号“妖魔邪神”。 当尹倾辞带领魔界大军登上三重天,踏上第一处仙岛时,众仙门弟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自仙门之主寒时序通关归墟秘境后,归墟秘境便面向仙门而开,归珩司司长苏雪渊承担了诛魔的任务,带领仙都弟子,聚六司长之力,将归墟秘境中的魔物镇压在仙都的镇魔塔之下。 归墟秘境内的珍宝数不胜数,灵气无穷无尽,当中的修炼资源可供修真上界并下界的修士使用百年。 兴许是为了能够充分地开发归墟秘境,也或许是出于别的目的,老仙主寒歧臣下令:除六司长外,所有仙都弟子都要前往归墟秘境寻宝。 仙都已成一座空岛。 仙都四周分布仙门百岛,要想攻入仙都,需先拿下仙门百岛。尹倾辞可不是个慢性子,他此次攻打仙门,占领仙都只是次要目的,他的主要目的还是与寒时序决一死战。 在仙门弟子与魔兵对战之时,魔轿中的尹倾辞便已在不知不觉间穿越仙门百岛,站在了仙都的仙台之上。 他站在寂静的浩瀚云雾之下,云海翻涌,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虚无缥缈之中。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鹤鸣在天地茫茫之间回荡,空旷辽远。 仙台上空空如也,那面上接天穹的重光镜不见了。 重光镜已在此地矗立千万年,什么人能移动它? 尹倾辞想起了寒岐臣。 寒岐臣当初便是通过使用锁链束缚重光镜的方式,阻止了寒时序的行动。 联想出兵前,尹倾辞曾派出魔兵前往仙都打探消息一事。那位魔兵告诉他:所有仙门弟子都相信寒时序已经飞升了。 可系统分明告诉尹倾辞,寒时序从神界跳了下来。 寒岐臣拥有控制重光镜的能力,最想让寒时序飞升的是他,那么将寒时序飞升失败的消息隐瞒下来的人,应该也是他。 第52章 寒时序现在应该也像重光镜一样,被他控制起来了。 找寒时序下个战书,还得掺合他们一家子的恩恩怨怨。 烦。 第41章 尹倾辞跃下仙台, 自仙都上空飞了一圈,不仅没找到寒时序,也没瞧见任何一个弟子的影子。 直到祭出一张探查灵符,他才察觉到一缕微弱而紊乱的气息。 他踏入司刍馆的弟子居内, 见一名女弟子正在打坐。那女子灵力紊乱, 周身隐隐有黑气弥漫, 竟有走火入魔之势。 “兰茵?”尹倾辞迈步到兰茵身后,一掌拍向她的后背,为她稳定灵力的同时,将一粒由万物之源凝聚而成的种子塞进她口中。 兰茵“咳咳”两声, 可算将周身黑气压下了去, 并发现自己收获了意外之喜——她成功结丹了。她连来人长什么样子、是何身份都没看, 当机立断“扑通”一声跪地,额头砸地, 声音高亢嘹亮:“恩公!” 尹倾辞原先看见兰茵就头疼, 这会儿老毛病又犯了, 他轻捏眉心,道:“你没有同他们一起去勘查秘境,为何?” 兰茵抬头,这才发现来人是魔族身份,她先是“啊”了一声, 再细瞧来人面容陌生,直觉又有些熟悉,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 处理着信息,终于开了口:“开发归墟秘境太过险峻,万一被毒草扎了岂不是小命不保?我结丹在即, 更需苦苦修炼,便以此为理由向司长们告假,这才得以留在仙都。谁知一不小心修炼出错,竟险些走火入魔……多谢恩公相救!无论恩公开出什么条件,兰茵都会答应,下辈子为恩公做牛做马,以偿还恩情!” 尹倾辞心说这兰茵性子变得可真快,当年出于不怕死才去望月阁侍奉,如今恢复了修为,又惜起命来了。 他懒得与旁人纠缠,直截了当地问:“寒时序在哪里?” 兰茵惊讶地捂住嘴,道:“天啊你怎么知道仙主从神界跳下来了?” 尹倾辞心道:就算我不知道,经你这一喊,我也知道了。 兰茵道:“仙主放弃飞升这件事,只有老仙主夫妇与六司长知道,我那日恰巧在修习附身之术,将魂魄附身在了一盆兰草中,才不小心听到了这个惊天大秘密!我可不是故意的。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哦?” 尹倾辞道:“废话少说,他在哪儿?” 兰茵带尹倾辞踏出弟子居,指着西南方向的缥缈云雾道:“就在镇魔塔内。” 镇魔塔?尹倾辞方才好一番查找,都没能发现镇魔塔,从前也没听说过镇魔塔的存在,不免皱紧眉头,道:“带我去镇魔塔。” * 云雾渺渺,纱帐一般将天地笼罩,令人辨不清方向。 一只花盆骨碌碌地从雾中滚过,不知撞到了什么障碍物,稳稳地立起,现出当中正茁壮生长的兰草。兰草伸长绿茎,茎叶尖低垂,似乎有一滴红色水珠即将自尖端坠落。 细看才发现,那并非水珠,而是变小的尹倾辞。 尹倾辞翘着腿,坐在兰草茎叶之上,紧抱双臂,脸色很难看。 兰茵随风摇晃起茎叶,温声哄道:“此举虽不甚体面,但效用甚好,您瞧,我们这不是穿透结界进来了吗?待我再滚几圈,你我便可得见镇魔塔真容啦。” 尹倾辞拂动衣袖,眨眼间身体变大现出原身,立于云雾当中,红衣带束紧不堪一握的腰身,长身玉立。 兰茵一阵恍神,仿若见到了故人。 然而不过一瞬错觉闪过,眼前人的陌生面容就让她回到了现实。 是了,仙主夫人已经去世了。 兰茵吸了吸鼻子,憋回酸涩的眼泪,也化出人形。当然她没有尹倾辞那般将肉/身化小化大的能力,不过将自己的魂魄从兰草上剥离下来而已。 她方才以魂魄附身在兰草上,如今身形是半透明的。 她快步追上尹倾辞,二人的身影没入云雾当中。 不消片刻,站在了镇魔塔前。 隐隐可见云雾当中的镇魔塔雕梁画栋,一派威风。 此处阵法果真玄妙,尹倾辞想:只有站在镇魔塔下时,才能窥见镇魔塔全貌。 兰茵忽然拽住尹倾辞的胳膊,拽他蹲在地上,食指置于唇边:“嘘——” 尹倾辞顺着她的目光抬头一瞧,见镇魔塔周围的云雾当中凭空悬浮着三个平台,每一处平台上都坐着一个人。 “瞧,他们是礼乐司司长殷妄、獬豸司司长君将夜和度支司司长云黎。”兰茵向尹倾辞传音道:“我猜,他们定是奉了老仙主之命,前来关押仙主的!” 尹倾辞冷哼一声,心道:堂堂仙门之主为镇魔塔所困,被属下以阵法压制,居然混到了这等地步,真是可笑。 兰茵并不知尹倾辞在想什么,自顾自地道:“老仙主他……他毕竟是仙主的生身父亲,可以掌控那面与仙主生息相关的神镜重光镜,仙主再神通广大,也只能受他所制。可成神也好,不成神也罢,仙主不过是在遵循本心,关他人何事?偏偏老仙主担心他放弃飞升一事会动摇民心,将他关了起来。凭什么全修真界的希望都要压在他一人身上?那本就不是他想做的事啊,他想做的事,明明是……” 兰茵叹息一声,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进喉咙里,抬眸看向尹倾辞,攥紧双拳捧于胸口,用期待的眼神问:“恩公,您会救出仙主的对吧?” 尹倾辞:? 他什么时候说要救出寒时序了?这丫头的脑回路怎么这么清奇? 寒时序被囚镇魔塔内关他何事?这厮曾关了他五年怎么不提?寒时序就该尝尝失去自由的滋味! 尹倾辞此次前来,只是想报私仇。他修为突破了渡劫期,誓要与修真界修为最高者一决胜负不可! 他只想进镇魔塔和寒时序打一架,将寒时序杀了,再同魔兵里应外合,将仙门一举变成魔域。 尹倾辞拂袖,刚想说关我何事,就听见一个声音自镇魔塔上空响起,连忙在自己和兰茵身侧下了一道隐匿身形的禁制。 但听那声音道:“有魔族入侵仙门,我等只得先行应战,劳烦三位司长再坚持几个时辰。” 兰茵小声解释道:“听闻守镇魔塔之阵需耗费海量灵力,六司长只得轮班值守。但若外人贸然冲破阵法,会遭到阵法反噬,所以恩公,建议您各个击破。他们已经守了很久了,法阵应当变得很脆弱了。” 尹倾辞刚好也是这么想的,他当下跃身而起,率先飞向了云黎所守的平台。 说来也玄妙,当他踩上平台,站到云黎面前时,他所置身的景色忽然一变,泼墨似的现出一副场景来。 似乎守阵者即将到达极限,所以现出了自身心境。 只见云黎坐在酒肆的酒桌旁,面前摆放着一壶酒,他端起酒杯,似乎想要尝一口,却蹙着眉头,将酒杯放回去。 放下酒杯时,他窥见门外的光亮处现出一抹红影。 瞬间心跳加速,抬头望去。 那人一袭红衣,逆光走来,脸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但是身形极为熟悉,当对方坐在云黎身旁时,云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拉住了对方的衣袖,试探性地唤道:“大师兄?” 尹倾辞闻言一愣,已经好多年没人这么叫他了,听起来倒挺……新鲜? 他难得起了兴趣,扭头看向云黎。 展现在云黎面前的是一张清秀寡淡的脸,哪里是尹倾辞那副绝艳的面容。 云黎失望地松手,尴尬地笑笑,道:“抱歉,认错了人,我自罚一杯。” 尹倾辞挑眉,眼睁睁看着云黎将那杯犹豫再三没能灌下去的酒灌下肚。云黎的脸颊泛起两坨红,一下子便变得双眼茫然、神情涣散起来。 “怎么所有东西都在晃?”云黎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抓到,当他再次看向身旁人的脸时,突然惊得往后倒去,椅背被他的身体压得“砰”一声倒地,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撑着桌面,眼睛闭而又睁,看向身旁人的脸。 他方才分明看到了尹倾辞的脸! 尹倾辞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拿起酒壶,又为云黎倒上了一杯。云黎不信邪,又一杯酒下肚,待酒液在胃里灼烧起来时,他终于再次见到了尹倾辞。 “师兄,真的是你吗,师兄?你终于肯入我的梦了?”云黎想伸手触碰尹倾辞,但怕眼前之人像镜中月水中花一般一触即散,只得收回手。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云黎尽力保持清明,他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背,但在这个过程中眼睛从未离开尹倾辞的脸,他咬着牙,几乎要咬碎了,才重新拾回自己的尊严,道:“你当初一意孤行地出什么风头?口口声声说什么世间总有人要承担恶名,以成全大义,便不曾同我和二师兄商量,就去魔界当什么卧底,以至于被炼成了炉鼎……你是不是觉得你的牺牲很伟大啊!你完成任务回教院时,差点儿被师尊……不,差点儿被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头欺辱,怎么不告诉我们!你对我们说你是清白的啊,你对我们说你是被利用的,为什么……不肯为自己争辩呢?” 第53章 云黎的声音越来越颤抖,到最后他捧着脸大哭起来:“对不起,大师兄,对不起……是我不信任你,是我害你被仙主一剑穿心证道,都是因为我……” 与云黎相比,尹倾辞一派平静,他沉默地听完云黎的话,站起了身。 “师兄,你要走了吗?师兄?” 转身的瞬间,尹倾辞便知此事已成,果然,身后的云黎不胜酒力,倒在了酒桌上,口中还喃喃着师兄。 尹倾辞不费吹灰之力便破了云黎所守阵眼,当即去往了君将夜所守的第二个阵眼。 君将夜的心境所现之景,是一间案牍室。 案牍室内燃着明亮的烛火,君将夜端坐几案前,将新的文书翻开,一字一行地阅读完,便摆到右手边。他的右手旁已经堆砌了约有五尺高的案牍文书。他虽翻阅得很快,但文书摆放得十分整齐,正如这间整洁的案牍室中所摆放的一切物件一般。 他一边翻阅一边道:“不可能……那么多证据,一桩桩一件件地记载了尹倾辞所犯恶行,不可能出错。” 越翻,手指在文书上滑动的力度愈发用力,直到“哧啦”一声,纸被撕破了。 君将夜突然变得焦躁起来,将那双因过度清洁而变得伤痕累累的手插/进发丝当中。 烛火下,可见他的眼珠中血丝遍布。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衣襟下取出一块布料打开,布料当中装着一片镜片残影,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将镜片攥在手心,终于泄了一口气,道:“所以,是我错了,对吗?师兄。” “证人可以说谎,证据可以伪造,只有残影中的过往才是真实的。獬豸司审了这么多案子,竟审出一场冤案,真是笑话……” 尹倾辞站在阴影里看了君将夜很久,直到他耐心耗尽,自袖中取出一块灵石,夹在指间弹出去,砸到一面书架上。 书架受力,其上摆放着的整整齐齐的文书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君将夜见状猛地站起身,看着那些散乱的书籍,扶住了额头,竟当场昏了过去。 精神紧绷许久,加之过于强迫,心境就这样宛如决堤的坝一般溃塌了。 尹倾辞离开第二个阵眼,便往第三个阵眼去,见殷妄早已支撑不住,吐出一口血。 三个阵眼,皆不攻自破。 “阵破了!”兰茵在下面欢呼道。 瞧见殷妄吐了血,她心道礼乐司司长对自己的态度挺好的,但愿不要伤势过重,而后一步三回头地跟随尹倾辞站在了镇魔塔的门前。 伴随着“轰隆”一声,镇魔塔的门打开了。 尹倾辞忙不迭地迈步而入,寻找起寒时序的身影。 第42章 镇魔塔内是一片虚空, 当中漂浮着无数残垣碎片与魔物尸体。 尹倾辞携兰茵穿梭其中,直到一个巨大的魔物阻隔了他们的去路。 那魔物通体漆黑,本体是一团模糊的肉块,伸出狰狞的触手, 蠕动着。 尹倾辞认出, 那是归墟秘境第二层的魔物。 “它……它怎么还活着呢。”兰茵花容失色, 躲在尹倾辞身后,拧着秀眉,捂住嘴,道:“呕……好恶心。” 这只巨物阻拦了前路, 两侧已无路可走。 尹倾辞闭上眼, 祭出了一把剑。 这是一把通体冰蓝却缠绕有赤红灵力的剑, 正是被重新锻造了两次的「入红尘」。 入红尘择他为主,第一次, 他将入红尘投入火山口中淬成一把魔剑;第二次, 他将入红尘投入万物之源中洗涤, 使这把剑重获新生。 入红尘涅槃重生,外形早已与先前大不相同,威力则大胜从前。 他挥剑,剑气横扫过虚空,将那团魔物劈成两半, 于魔物的嘶鸣声中开拓出一条笔直的前路。此魔物有自愈之能,故而尹倾辞必须抓紧时间带兰茵从中穿过去。 从魔物的两半躯体中穿梭而过时, 尹倾辞不经意间抬眼, 看到了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一颗头颅。 那颗头颅有着海藻般的黑色卷发,头发缠绕在一条触手上挂住了整个头颅的重量, 他面色苍白如纸,还在发出微弱的痛呼声。 熟悉的面容,一下子便将尹倾辞拉回到五年前的湖心教院。 那居然是尹倾辞的师尊张清虚。他的魂魄分明已入轮回,他也从未来过归墟秘境,为何他的魂魄会出现在此地? 兰茵惊呼道:“同我一样是魂魄,不过他的魂魄被撕碎了呢!恩公您瞧,他的躯干挂在下面,四肢不见了。” “好痛啊好痛啊……”张清虚的头颅发出暗哑的声音:“谁来救救我。” 尹倾辞移开视线,满脸厌恶。 兰茵敏锐地察觉到尹倾辞身上凌厉的恨意,觉得恩公讨厌这丑东西,故而在看到张清虚那散落在怪物黏液上的一条手臂时,捏住鼻子,嫌恶地踩了一脚。 本就破碎支离的魂魄碎片经不起任何外力,当即便灰飞烟灭。张清虚发出“啊啊”声,瞪得滚圆的眼珠绝望地一翻,晕过去了。 “怎么鬼还能晕过去啊。”兰茵一脸无辜地道。 尹倾辞道:“兰茵,魔物的黏液能侵蚀魂魄,注意脚下。” 兰茵连忙专心地看路去了。 身后传来蠕动的声响,那魔物的身体很快闭合,后路被阻断了。 二人又飞出一段距离,恍然间眼前一片青翠葱郁,竟置身于一片宛如翡翠屏风的竹林当中。 “哗啦啦——” 风过竹林的响声自耳边炸响,令尹倾辞周身一震。 眼前有一些画面浮现,尹倾辞想起竹林中的竹屋与温泉,还有那个他恨得牙痒痒的寒时序,他闭上眼将那些画面躯赶出脑海,继续前行。 眼前之景令他越来越心惊。 如何看,这里都是归墟秘境第三层的竹林。 尹倾辞环顾四周,祭出符纸查探,发现并非幻境,而是一片真实的竹林。 归墟秘境第三层怎么被搬到了镇魔塔里? 尹倾辞沉着脸,和兰茵一起继续往前走,远远地看到一面约有一丈高的雕花铜镜伫立在竹林中,映照出幢幢竹影与一个白衣人影。 那人白发散落垂到腰际,伏在镜子前,双目翻白映出血丝。一行血泪从他的眼中流出,划过他刀削斧刻的侧脸。 哪里还有往日的谪仙模样,分明像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鬼魅。 兰茵被吓得跳了起来,小兔似的瑟瑟发抖,躲到尹倾辞身后,指着那人道:“那人谁啊?” 她见尹倾辞也呆住了,揉揉眼再看,发现那人越看越熟悉,差点儿失声尖叫起来:“是……是仙主!” 那白发白瞳的男子正是寒时序,那面镜子则是重光镜的本体。 寒时序每将一股灵力渡入重光镜中,重光镜的表面便泛起层层波纹,然而待波纹消散后,所映照出的唯有幽幽竹影,和寒时序那一双恐怖的眼睛。 他似乎在通过重光镜寻找着什么,却什么都没找到。重光镜反噬着他,他眼中血泪越流越多,连嘴角也渗出了鲜血。 “他想窥探天机,但是重光镜拒绝了他。”尹倾辞思索着,目光落在寒时序的身侧,眼中闪过一丝好奇,道:“那是什么?难道是一副棺材吗?” 只见在寒时序身侧静静地躺着一副长长的玉棺,那玉棺经由天然寒玉雕刻而成,泛起森森寒气。 兰茵欲言又止,看着那副玉棺,鼻尖酸涩不已,再一看正承受着反噬之痛的寒时序,两行清泪簌簌而下。 尹倾辞想:若寒时序再这样自虐下去,万一灵力流失散尽,那他还怎么和寒时序公平决斗? 不管了,先去打一架再说。 如今他的修为可是比巅峰期更强,寒时序定不是他的对手! 尹倾辞飞身落下,红色的影子映入重光镜镜面当中。寒时序余光中见到了一抹红,心中一跳,抬眸望去,却从镜面中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心便如同枯萎的竹叶一般落进了尘土里。他也只是看了尹倾辞一眼,便再次将灵力送入重光镜中。 被无视的尹倾辞:? 眼前这家伙总让他莫名火大,尹倾辞将怒火化作一掌,拍向寒时序的后背。 寒时序躲都没躲,竟这般生生地受了尹倾辞一掌,而后吐出一口鲜红。 鲜血喷溅到镜面之上,淅淅沥沥地流下来。 这下,尹倾辞的怒火越烧越旺。 他本就是为了和寒时序决战而来,如今寒时序理都不理他,只摆弄那面镜子,让他觉得自己作为寒时序的对手并没有受到尊重,但凡寒时序反击一下,他都不至于如此恼怒! “喂,寒时序。”尹倾辞一脚踩到寒时序曳地的袍摆之上。寒时序如今虽形容狼狈,但衣服倒还一尘不染,再看他布满血丝的银瞳,看久了竟也觉得有些诡异的美感。尹倾辞从来都懂得欣赏美,哪怕这是是他最恨的宿敌,他逗弄心起,拿出剑,用剑柄挑了挑寒时序的下巴,道:“你不会是受了什么刺激,脑子坏掉了吧。” 第54章 一旁的兰茵抹掉眼泪,心道:失手将挚爱之人杀死,却被冠以杀妻证道之名,能不受刺激吗? 尹倾辞见寒时序神色木然,跟个傀儡一样了无生气,觉得无趣,迈步到那副玉棺旁,道:“这玉棺里面是谁?你父亲死了?” 尹倾辞作势便要踢一脚,却不曾想寒时序忽然出手。寒时序一记灵力将尹倾辞拍出去,而后自袖中唤出绯炼,将那白玉棺层层缠绕后,背到了背上。 尹倾辞猝不及防被拍了一掌,后退几步后站稳,意外过后心中泛起欣喜之色,道:“你终于肯接受我的战书了?来吧,今日你我便在此地一决胜负。”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当下便拔/出不见月,道:“拔剑吧。” 兰茵此时已经躲进了竹林后,她闻言探出脑袋,道:“恩公,其实我们仙主的剑,就是那把神剑不见月……碎了。” “碎了?”尹倾辞正疑惑着,却见寒时序背着那副白玉棺,又站在了重光镜前。 尹倾辞见寒时序又要犯疯病,心道今日必须缠着他把这架打完不可。 可他再次缠斗上去,寒时序也只是生生受着他的攻击,连反击都不肯。 被对手无视几次,尹倾辞感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咬着牙,道:“寒时序,我刚刚看到你的镜子亮了。” 寒时序果然对这句话产生了反应,他将双手伏在镜面上,往镜中看去,背上的玉棺便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了尹倾辞面前。 尹倾辞看着那口棺材,心道:这玉棺看上去平平无奇,寒时序怎么这么爱护它。我倒要开棺看看这里面有什么。 便是趁寒时序查探镜面的功夫,尹倾辞一手挥剑将绯炼斩断,令一只手运起灵力,一掌拍向棺椁! 入红尘如今比神器更为锋利,斩断绯炼必不在话下。那白玉棺也被拍出几米远,“砰”一声撞弯了一片竹子,落地后棺盖摔开,从里面滚出了一具尸体,尸体穿着一身红嫁衣,趴伏着,看不出面貌,只能看到一头乌黑的发铺陈在白玉棺上。 方才尹倾辞出招甚快,寒时序正向重光镜输送灵力根本来不及反应,如今寒时序见状,疯了一样爬向那具尸体,将尸体翻转过来,一边用袖子去擦尸体的脸,一边无声地哀鸣着。 而当尹倾辞看到那具尸体的脸后,更是周身剧震如遭雷击! 那是……他的尸体。 尹倾辞踉跄了一下。 寒时序抱着那具尸体,浑身发着抖,他一遍遍地检查尸体的各个部位有没有被撞坏,见无碍后,将那具尸体抱在怀里,哭起来。 他原来那双冰蓝色的湖水一般的眸子变成了狰狞的白瞳,此刻血泪从眼瞳中流出,怪异而绝望。 第43章 不得不说, 看见自己的尸体正被人抱着,这种感觉实在……奇怪。 在这个瞬间,尹倾辞真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如今已是旁观的鬼魄。 直到抚过新身体的胸口, 感受到蓬勃的心跳声与澎湃的灵力, 才回到现实。 目光落回到他曾经的身体, 如今已死透的他的尸体上。 尸体生机全无,面色惨白,眼下红痣鲜红如血,软绵绵地倒在寒时序怀中。寒时序流着血泪, 脸贴上了那具尸体的脸。 天啊, 太诡异了!他不能接受! 尹倾辞摇着头后退, 踩到脚下的竹枝,伴随着“啪嗒”声响, 他又踉跄了一下。 如今他满心震惊, 不敢细想。 谁知再细想, 又会品出什么令他震惊的事实。 一定是打开镇魔塔的方式不对! 说不定寒时序和这具尸体都是幻觉,都是假的! 他承认他有了退缩的念头,恨不得拔腿便跑,出去冷静冷静吹吹仙门正道的风,再开一次镇魔塔。 但尊严驱使他硬着头皮靠近, 他将剑尖直指寒时序的肩头,道:“振作起来, 和我比试, 否则我将踏平仙都。” 寒时序如今的睫毛也染上了雪色,尹倾辞看到他雪白的睫羽在颤动。 这下寒时序该记起自己身为仙主的职责了。尹倾辞想。 下一刻,寒时序抬眼看向尹倾辞, 攥住剑尖,向右侧偏移几寸,扎向了自己的心口! 尹倾辞瞪大眼睛惊愕不已。当初主动撞向寒时序剑尖的那一幕在脑海中浮现,仿佛天地倒转时光回溯,他与寒时序又回到了证道的那一刻,只不过此时拿着剑的人是他,被“证道”的是寒时序。 好在他没有像寒时序当初那样被锁链束缚,他还来得及反应。 他迅速将剑拔出来,鲜红的血溅了一地,也染红了寒时序垂落的发尾。 血顺着剑身滑下,滴落在地。 尹倾辞看着剑上的血,头嗡嗡直响,千万般心绪在胸中翻涌,最终经他口中说出来的只有一声:“疯子!” 寒时序胸口的血洞还在汩汩地躺着血,跟不知疼痛一般,麻木地将怀中的尸体抱得更紧了一些。 尹倾辞咬住下唇,想着这种伤对他当初那副残躯来说足以致命,对寒时序这般升过仙的人应不算什么,可那血洞实在太过扎眼,尹倾辞越看越觉得不舒服,内心挣扎许久,最后还是蹲下身,掌心贴上去堵住那口血洞,为寒时序渡起灵力来。 尹倾辞如今的灵力早已不像原来那般,而是经由这幅系统捏出的新身体的特征,展现出火焰一般的侵略性。火燎过寒时序的胸口,不仅没有伤到他的皮肤,还为他止住了血。 尹倾辞起身拂袖,道:“你好自为之。” 兰茵在一旁观察许久,见尹倾辞居然要离开了,便对着寒时序喊道:“仙主,您和我们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尹倾辞却拎着她的衣领,拎鸡崽一样将她拎走了。 兰茵双脚悬空,还在回头大喊:“仙主啊,放下吧,请不要再伤害自己了,他不会回来了……” 尖细的嗓音鬼哭狼嚎的,叫尹倾辞的头疼得厉害。 二人离开竹林,回到魔物所在的虚空地界。方才尹倾辞太过震惊,没来得及细想寒时序发疯的缘由,行至此地,也大致猜到了一些。 寒时序身为正道魁首,从未错杀过一人,若他当初并非恶贯满盈,寒时序绝不会杀他证道。归墟秘境当中的经历,让寒时序看清了他的过去,他的证道之剑自然拿不稳了。 或许寒时序是因心中愧疚。 承受着重光镜的反噬也要寻找他的魂魄,则是在向他赎罪。 否则仅凭那一段露水情缘,还能情深至死不成? 尹倾辞认为他分析得很有道理。这时兰茵突然挣扎着从他的束缚中脱身而出,跪倒在地,道:“恩公,求您救救仙主!” 尹倾辞觉得好笑。 救……他能怎么救? 站到他面前,告诉他:我没死,你不必愧疚? 系统捏成的这幅身子早已面目全非,重光镜也断然寻不到他的魂魄,他的重生已然脱离天道的掌控范畴,天道找不到他,死神也找不到他,他已然成为这个世界的漏洞一般的存在,就算他现在顶着原来的脸站在寒时序面前,寒时序也只会将他当成一个长得与尹倾辞相似的人罢了。 更何况,他也不想扒下这身伪装。 是啊…… 本应恩怨两清,偏要兵戎相见。为敌也是一种牵绊,何必再与他纠缠不休? 尹倾辞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兰茵见尹倾辞的反应很淡,启动了她的察言观色技能。当然,她向来不懂得读空气,见尹倾辞没拒绝,便以为有逆转局势的可能。 她依旧在尹倾辞身后喋喋不休:“恩公,求您了,便顺道将仙主带走罢!我瞧您修为高强,如此英明神武,很轻松就能将他打晕扛走的,他断不是您的对手!” 尹倾辞:…… 原路返回,再次路过那只魔物,尹倾辞见它的躯体已恢复正常,数条触手张牙舞爪,正要挥剑劈开的刹那,整个镇魔塔突然摇晃起来。 在镇魔塔震动的同时,尹倾辞抬头看向穹顶,见到了塔中设下的禁制。 他心中一跳,忽然明白了什么。 “兰茵,他根本不需要我救。”尹倾辞冷笑一声,道:“你抬头看,这座塔中的禁制出自他的手笔,他哪里是被他的父亲当作魔物镇在了塔里。他是在画地为牢。” 如此惩罚自身,便能好受一些,便能求到一丝心安了吗?寒时序的道德标准果然高不可攀,堪称世间圣父,好生令人钦佩。 “画地为牢?是他自己将自己困于镇魔塔中的吗?”兰茵喃喃着。 尹倾辞点了点头。 兰茵未曾料到,寒时序竟已穷尽自伤之法,泣不成声,自言自语一般哽咽道:“仙主当年本可肉身成神,无需历经雷劫便能踏上天阶直登神界。可他却执意怀抱着仙主夫人同登天阶。那三千天阶,每登一阶,便有天雷劈下,仙主以血肉之躯生生承受,却未曾让夫人受一丝伤。他踏遍神界,问遍诸神,终得夫人魂散天地、无力回天之断言,心灰意冷,顿觉成神无趣,才从神阙宫上纵身跃下。如今他明知寻不回夫人魂魄,仍不惜承受重光镜反噬之痛,分明就是心向求死!仙主也太可怜了……谁能救救他……” 第55章 尹倾辞听到此处,一时怔住,道:“你说什么,寒时序放弃成神,只是因为神界没有能复活尹倾辞的方法?” 兰茵吸了吸鼻子,道:“是啊,我们仙主,所求不过如此……他一心所念,唯有他的道侣罢了。” 尹倾辞眉头蹙起,似在思量什么。忽然间,镇魔塔的晃动愈发剧烈,竟有倒悬之势,一股巨大的吸力从身后传来,将尹倾辞的身子卷了进去! 兰茵犹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尹倾辞又被那股无形的力量带回了一片绿意当中。 尹倾辞猝不及防,连忙运转周身灵力阻挡那股力量,却依然被卷进了一处境界当中。 周遭场景变幻,他置身竹屋内,意识到此地与他在镇魔塔外所见一样,是属于某个人的心境。 是寒时序的心境。 温热的呼吸撩过耳边,有人将下巴搁在尹倾辞的肩上,从后面环住了他。 “你终于肯入我的梦了吗?” 第44章 修士入定之际, 往往会显露出独属于自己的心境。若其灵力驳杂未稳,心境便似薄冰,脆弱不堪一击,此时, 外人可轻易踏入其心境, 破其心防。尹倾辞便是在君将夜与云黎心境脆弱时, 一举破了他们的法阵。 反之,若修士的灵力雄浑,浩瀚若沧海,稳固如泰山, 其心境之强大, 便足以将任何一个人卷入其中, 缚之以索,断其生机, 围堵擒之, 困于牢笼。寒时序的心境便属此范畴之内。 尹倾辞的新身体是由代码写就的数据, 在现实中看上去与常人的肉/躯并无不同,一旦进入心境当中,那么能呈现在其中的就只有他的魂魄。 此时他的脸已恢复了真实的面貌。 寒时序就在他身后,手掐在他的腰间,下巴搁上他的肩头。 尹倾辞被寒时序身上的冰雪气息包裹, 耳边有寒时序温热的呼吸燎过,他浑身战栗, 如临渊履冰。如今他三魂七魄毕现, 寒时序只需并指一勾,就能将他这缕幽魂塞回那具承载着炉鼎烙印的躯壳——那具身体是他曾拼命逃离的囚笼。 寒时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震动着他的耳膜:“你当真不愿……回头看我一眼吗?” 尹倾辞只觉心跳如擂鼓, 几乎要从胸腔中夺路而出。他死死咬住下唇,唇齿间传来一丝血腥的涩意,却仍不肯让半点声响从齿缝间溢出。 寒时序的白瞳中闪过一丝失望:“不肯吗?” 尹倾辞听到了他的一声叹息,随即感受到腿部与腰间有麻痒之感,觉察到寒时序唤出了绯炼。 寒时序一边催动绯炼一边道:“踏入神阙宫那日,我抱着你的身体,求漫天诸神复活你,可他们说你已魂散天地间,再无转圜余地。我不信,于是我回到竹林里,催动重光镜找寻你的魂魄,直到如今。” 说话间,绯炼顺着尹倾辞的身体往上爬,越勒越紧。 尹倾辞深吸一口气,心想今日就算魂飞魄散也不能被寒时序抓住!他冒着被心境反噬的风险,催动魔火,烧向绯炼。绯炼被魔火烧成寸寸飞灰的刹那,尹倾辞踉跄着撞开竹屋门扉,向着竹林深处疾掠而去。 寒时序只是转身看着尹倾辞的身影没入竹影婆娑中,白瞳泛起涟漪,恍若冰湖乍破。他轻轻一抬手,被烧成灰烬的绯炼便再次凝成一串鲜红的符文链条,回到他的袖中。 “我不会放你走。”寒时序声音低沉,带有不容置疑的笃定,他一字一句地道:“你逃不掉的。” * 尹倾辞想着修士的心境只能呈现出一个情境,他只要拔腿逃出竹林,那么就能逃出寒时序的心境。奈何他在奔逃之时脚下地面忽然上升,天地倒悬,眼前景象骤然变幻。 身体摔入柔软的兽皮当中,熟悉的感觉令他猛然一惊。 环顾四周,见他此刻竟坐在魔界鬼泣殿的宝座之上。 方才在天地倒转间,他窥见了无数碎裂的镜片倒映出每一个情境的幻影,毛骨悚然之感攀援至后脑,他意识到寒时序的心境竟能呈现无数情境。 他的心境包容万象、内藏三千世界! 他如今的修为竟然恐怖如斯。 寒风从殿门外呼啸而入,卷来片片雪白的絮状物,尹倾辞远远看着,只当是火山灰,听到有魔姬欢呼道:“下雪了!” 原来是雪吗?尹倾辞自从来到魔界后,从未见过魔界下雪,原本紧绷的神经缓和了一些,怔怔地看着雪花飘入魔殿,在火山石铺就的地面上结出一层白霜。 魔姬拎着裙摆跑到殿中央,回头望向尹倾辞,小鹿似的眼中满是期待:“尊上,奴婢可以外出看雪吗?” “嗯。” 魔姬行了个礼,雀跃地跑到殿外去了。 看着魔姬的背影,尹倾辞突然想起了五年前重回魔界那日。 也是这个魔姬,用惋惜的口吻对他说:“尊上怎么没早回来一天呢,昨日魔界下了雪,可好看了!哎呀,也都怪奴婢,太高兴了,忘了用留影石记录下来给尊上看。” 所以……他在寒时序的心境中,比现实里早了一日回到了魔界吗? 算来,第二日仙门弟子便会前来攻打魔界。 寒时序的心境织成了一张滔天巨网,罩在整个三千世界之上。尹倾辞心道自己真的完了,逃到哪里都会被抓,明日恐怕真要被寒时序抓回去。 殿外传来欢声笑语,是魔姬们聚在一起玩雪的声音,尹倾辞被那些声音感染,不知不觉间已走下宝座高台,迎着寒风与白雪,踏出了殿门。 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在雪花即将融化之时攥紧轻捏,再次展开手掌之时,雪花竟化作了一只雪蝶。 魔姬们看见了此等奇景,皆好奇地凑上前,打量这只雪蝶。 捏雪化蝶属于化物之术,若非修仙者拥有了神格,否则很难做到,尹倾辞很惊讶自己居然能化出心中所想。 这是寒时序的心境所允许之事吗? 雪蝶扑动翅膀,迎着落雪展翅而飞,尹倾辞顺着它飞走的方向抬头,见上空那笼罩着整个魔界的阵法魔界有异动。 无数光点从高处聚集而来,宛若点点星辰汇聚。那是数万仙门修士自九重天上浩浩荡荡而来! 驻守鬼泣殿的诸魔瞬间警觉,纷纷严阵以待。魔姬们也迅速列队成阵,如黑羽蔽月,将尹倾辞护于身后。殿外气氛骤然凝重,剑拔弩张。 尹倾辞皱起眉头,心说仙门弟子竟比现实中早来了一日,寒时序还真是急不可耐。 当那数万名仙门修士穿透本就破败不堪的魔界防御阵法,停留在鬼泣崖上空之时,这些仙门修士并不像现实所发生过的那样拿着利剑满身杀气,反倒一个个神情肃穆,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个发出光芒的灯。 尹倾辞定睛一看,见他们手中拿着的是一盏盏的引魂灯。 仙门修士们提着引魂灯自九天之上而来,从四面八方将整个鬼泣崖包围,停留在半空,引魂灯所散发出的光芒星辰一般汇成一个圈,将尹倾辞这个魂魄之身牢牢圈禁。 很快,寒时序也从九重天上现身,他背着那副玉棺,脚下踏着星轨,当他的身体穿过魔界的结界时,霜白的衣袍浸染了魔气的灼痕。他依旧是那副鬼魅一般的模样,变白的瞳孔中血丝遍布,睫毛上似是沾满了白雪,可他即使被来自四面八方的魔气侵蚀,可身上却无一丝走火入魔之状。 他缓缓降落在尹倾辞面前一丈处,解下背上的玉棺,稳稳地放在地上。 与此同时,那些护着尹倾辞的魔姬与魔兵,突然烟雾一般散去了。 寒时序转过身来,看着尹倾辞,一步一步地靠近。 尹倾辞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走,可漫天的引魂灯照耀着他,寒时序的心境又宛如海水一般将他包裹,他的身体像被无形的网束缚住。随着寒时序离他越来越近,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僵硬,直到寒时序近得连呼吸都喷薄在他的发顶,他已经完全动不了了。 寒时序掐住他的下巴,促使他抬起头来。 尹倾辞便在漫天引魂灯光芒的笼罩下,对上了寒时序白色的眼睛。 这双眼睛若是近看,倒也没有那么恐怖。冰雪一般的的瞳孔中倒映出他惶恐不安的影子,他多看了几眼,觉得头晕目眩,似乎要被这双眼睛吸进去,霜花一样被冻在里面了。 雪簌簌而落,周遭风声凄厉。 尹倾辞看到寒时序低下头,脸离他越来越近,逐渐放大。倾斜下来的影子将他的脸遮罩住了。 随即,嘴唇上传来温凉的触感。 尹倾辞瞪大了眼睛,看见寒时序的霜白睫羽在抖动,不知上面是否挂上了雪花,瞧着湿润了。 尹倾辞的大脑中仿佛有无数灵气与魔气在对冲,最终炮火一样炸开,他浑身动都不能动,感觉自己的腰被紧紧箍住。那双手十分用力,恨不得要把他的腰掐碎。 尹倾辞:!!! 直到感受到寒时序的舌尖试图侵/入,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应对之法。 第56章 身体不能动但是嘴还能动,他张口就在寒时序唇上咬了一口! 血腥味在二人唇齿间弥漫开来,寒时序轻轻叹息着与他分开,额头抵上他的额头,表情和语气都带着一丝委屈:“便如此厌恶我吗?” 尹倾辞:你有病吧?! 寒时序还在兀自说着:“诸神皆言寻不到你的魂魄……但我此去神界一遭,也并非一无所获。我向诸神求来了一朵并蒂金莲,雕刻在了玉棺之上。若你不想魂归原身,我躺进去便是。” 尹倾辞心道:什么意思?什么叫躺进去?那什么……并蒂金莲……作何用处? 寒时序的手从尹倾辞的腰间移到他的双肩之上,流连过后,将尹倾辞推开,后退两步,从袖中取出一把玄冰似的匕首,看着尹倾辞的眼睛,道:“我以神格为聘,请求你还魂醒来做我的道侣,若你不肯,那我便剖去神格,躺进玉棺当中,与你的躯体躺在一处。来世你会在并蒂金莲的作用下,与我一生不得分离。” 尹倾辞再也忍不了了,干脆骂出声:“你疯了吧!” 寒时序笑道:“遇见你那年,便疯了。” “神格在这里。”他拿着匕首,便要剖向自己的心脏,道:“若你肯倾听我的心跳,当知……我有多爱你。” 第45章 尹倾辞陷在深深的震惊状态中, 头脑一片混沌。 寒时序居然对他有意。 曾经将他囚禁在望月阁五年的正道魁首,将他视作证道工具的无情道修士,向来冷漠疏离只遵循天道意志行事的圣人,居然对他有意。 震惊过后, 是深深的恐惧。 寒时序冰一样的眼瞳里倒映着他仓皇的影子, 冰锥一样将他钉在原地。数万盏引魂灯的光芒对他来说简直是天罗地网。 他意识到他正被迫承受着寒时序热烈的爱, 根本无处可逃。 他害怕了,向来桀骜不驯、追逐自由的他,害怕回到那座名为望月阁的牢笼,害怕每日一睁眼看到的只有一望无垠的白茶花树。 骄傲如他, 他绝不会将恐惧外露, 他更不会接受一个囚禁者姗姗来迟的爱。 他深吸一口气, 迫使自己直视寒时序热烈的眼神,并挤出一个讥讽的笑, 道:“这世间多的是露水情缘, 你该不会以为只要那样做, 就能和我厮守终生了吧。”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可我心中没有你啊。” 尹倾辞是锋芒毕露的。寒时序早已做好了被他的尖刺扎伤的心理准备,可当他拒绝的话语在耳边炸响时,寒时序的心还是疼得绞在了一起。 剖神格之痛,也不过如此。 寒时序的声音发着颤, 他垂下眼睫,苦笑道:“这一世无法走进你的心里, 但求来世可以并蒂同心。” 他将冰刃塞进尹倾辞的手中, 引他握起冰刃,一双大手将尹倾辞的手包裹其中。 随后抬起那双已变得波澜不惊的眸子,道:“这样做, 可否及得上你当初被一剑穿心时万分之一的痛?” 他拉着尹倾辞的手,引他剖向自己的心口,水凝袍被划破了,冰刃的尖端划破了寒时序的皮肤,寒气侵/入寒时序的身体,唇褪去血色,他一句一句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可否原谅我?” “懦夫。”尹倾辞拼尽全力挣脱开寒时序的束缚,将那把沾了血的冰刃丢到地上,道:“你想求死以逃避今世,和我共赴黄泉,便以为来世就可以用命运锁着我了?寒时序,你不仅是懦夫,你还自私至极。” “我不愿意。我说,我不愿意。”尹倾辞道:“无论是今世还是来世,我都不愿意。” 他话音刚落,漫天的引魂灯便骤然变亮,竟将夜幕照得亮如白昼。在引魂灯的照耀下,尹倾辞的魂魄便似被锁链束缚一样无法动弹。万千引魂灯要将他的魂魄强行带回去了。 “住手。”寒时序抬头看向天幕。 于是那些仙门弟子们都将手中的引魂灯放下。天色瞬间归于黯淡。 尹倾辞才觉得周身轻松起来。 寒时序敏锐地察觉到尹倾辞的神色放松下来,心便疼得更厉害,他后退半步,脸蒙在阴影中,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压着嗓子道:“你走罢。” 寒时序的心境恋恋不舍地放下网,将好不容易抓到的猎物放走,于是周遭的场景尽皆褪色,倾颓、倒塌。 沦为一片废墟。 一条大路呈现在尹倾辞的眼前,路的尽头有光,那里便是出口。 尹倾辞转身便走,不带一丝留恋。 尹倾辞担心,刚离开寒时序的意境,便以新身体站在镇魔塔外,恐会遭人怀疑,这样他的身份便暴露了。往出口处走时,他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和系统连线:“将我传送回魔轿。” 突然和宿主连上线,宿主又是命令式的口吻,系统没反应过来只在他的气场作用下直接便听从了命令:“好嘞宿主。” 本就是由代码写就的身体在镇魔塔内破裂成纸屑般的碎片,一阵刺眼的光芒过后,他的身体又在魔轿内重新组合。尹倾辞的身体陷在魔轿的软榻中,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又摸向自己的脸,松了一口气。 他逃出来了。 魔轿外传来兵戈相争之声,魔兵仍在攻打仙都。尹倾辞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掀起帘子,道:“众魔听令,今日暂且撤兵,回鬼泣殿。” 众魔听到了魔尊的命令,皆是面面相觑。 “怎么这就要要撤兵?” “尊上,再有半日,我们定能再攻一座仙岛!” 袁裴摸不着头脑,疑惑极了。他方才并没有全力作战,而是划水去了。他借着这一副堕魔者身躯的便利,混进了仙门弟子当中,甚至从仙都司长口中偷听到了不得了的事——寒时序放弃了飞升,此时正身处仙都当中。 此时他八卦心起,凑到魔轿面前大着胆子问:“尊上,我方才瞧见您似乎分神进了仙都,难道是因为那仙门之主不肯接受您的战书吗?在下倒有个主意。” 见尹倾辞没有制止他,他便以为得到了允许,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您就骗他说您可以复活他的道侣,再现出真容远远地让他雾里观花,他肯定会对您言听计从……” 胸口传来一阵剧痛,袁裴捂着心口打起滚来,险些从这九重天上掉下去。 尹倾辞催动了他体内种下的万物之源的种子。 尹倾辞的声音从魔轿中传来,带着彻骨的寒意:“滚。” “是是是!”袁裴连连叩首,而后朝着魔兵喊道:“还不听尊上的话,撤兵!” 魔尊命令已下,魔兵们再不甘心,也只能撤离,浩浩荡荡地往魔界去了。 * 镇魔塔,竹林内。 正在打坐的寒时序睁开了眼。 他方才靠在身后的玉棺之上,进入了入定的状态,他的心境宛如一张网一样罩下来,终于网住了他心心念念的人的魂魄。 可无论他如何恳求,甚至自虐式地恳求来世相依,对方也不肯多看他一眼。 “他不愿意,他说他不愿意。” 寒时序的眼瞳中闪过深深的哀伤,雪白的眼睫颤动,心更是宛如被火灼烧过一样疼。 可他的魂魄还尚存于世。 他还是被自己找到了。 与此同时,他的丹田处阵阵发烫,他运转周身灵力调动内息,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修为又精进了一层。此时已是渡劫期大圆满。 或许与方才调用心境之景有关。寒时序这么想。 他站起身,背起玉棺,往镇魔塔外走去。 是时候该去找他了。 第46章 “云司长、君司长、殷司长!” 苏雪渊和方有规落于镇魔塔前, 远远看见三位司长倒地不起,连忙上前将他们扶起,为他们渡起灵力,就在这时, 镇魔塔身散发出耀眼光芒, 随即地面震动, 塔门应声而开。 三位司长悠悠转醒,顺着苏雪渊和方有规的视线望去,见寒时序背着玉棺自镇魔塔内缓步走出,皆是浑身一震,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来自渡劫期的高压令他们双腿发软, 站都站不稳。 他们叩首道:“恭祝仙主渡劫期大圆满!” 当修士修为突破渡劫境界, 神界大门便会为其豁然打开,修士皆会选择飞升, 以享受神界的纯净灵气, 继续修炼之路。 千载以来, 寒时序乃首位飞升之修士。然他竟从神阙宫跃下,舍弃神界荣光,重返尘寰。 此时站在众人面前的他,无神之名号,却有神之境界。 这或许就是他的“道”。 寒时序挥袖, 便有一股轻盈的灵力将众司长扶起。君将夜三人只觉经脉舒畅,一身伤势恢复了不少, 齐声道:“多谢仙主赐予灵力。” 寒时序颔首, 道:“诸位司长护法辛苦。” “啊?护法?” 甜美的女声从寒时序身后响起,引得众人齐齐望去,只见兰茵的魂魄正躲在寒时序身后。 兰茵挠挠头, 自言自语道:“我当初还真情实感地以为众司长背叛了仙主,和老仙主一起将仙主关起来了呢。原来众司长是在为仙主护法啊,吓死我了。” 第57章 苏雪渊道:“兰茵,你怎么在这里?” 兰茵道:“此事说来话长,我被恩公……不对,我被一个擅闯仙都的魔头挟持了!” 主打一个圆滑处世,能屈能伸。 “无礼。”殷妄扶额道:“还不快过来。” “哦。”兰茵朝寒时序行了个礼,拎着裙摆跑到殷妄身后去了。 方有规上前一步,对寒时序道:“仙主,今日魔族犯我仙门。有魔头潜入仙都,挟持兰茵,潜入镇魔塔,恐是想与魔兵里应外合。但不知为何,魔族撤兵了。” 寒时序道:“他此番前来,是为递上战书向我挑战。然我无心对战,他便离开了。” 兰茵从殷妄身后探出头来,点头如捣蒜。 “不过。”寒时序蹙起眉头,道:“他刚一离开,我便寻到了尹倾辞的魂魄。” 众司长面面相觑,惊讶不已。云黎则双手颤抖,瞪大了眼睛,猛然想起进入他心境中的人。 “这也太巧了吧。”兰茵惊呼道:“难道那位擅闯仙都的魔头是夫人伪装的?” 寒时序摇头,道:“可重光镜能照出任何魂魄的原型。。” 兰茵道:“那仙主要去寻夫人吗?” 寒时序抬头望向天际,想起在心境中曾布下的天罗地网,又想起收起心境时,似乎听到了一个冰冷的机械音。他略一抬手,手心翻转间,灵力流凝成了一只雪蝶,雪蝶翩然展翅飞向天际,转眼没入云层之中,然而片刻之后,雪蝶又从云端翩然而返,轻盈地落回他的掌心。 他道:“嗯。” “可是仙主。”殷妄道:“夫人既然不肯与你相见,那么纵然你下界寻他,他也只会隐匿躲避。” 寒时序想起尹倾辞的言辞拒绝,心中一紧。 殷妄转身看向兰茵,道:“兰茵,你方才说,你原先以为老仙主将仙主囚于镇魔塔、禁锢了仙主的自由?” 兰茵眨眨眼,道:“对啊对啊。” 殷妄眯起眼,朝寒时序拱手道:“仙主,属下有一计。” * 魔界。 众魔姬凑在鬼泣殿的屏风后头,往高台宝座上觑了一眼,低声议论起来。 “我瞧尊上近日总闷闷不乐,你们可知发生了何事?” “难道是因为没能拿下仙门吗?” “去去去,我们可没输,我们尊上可是主动退兵的。不然凭借魔兵如今的实力,区区百座仙岛一座仙都,还能拿不下不成?” “姐姐说的是。” “我猜啊,尊上闷闷不乐的原因,定与他退兵的原因有关。听闻尊上在交战之时,先行一步分神进了仙都。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众魔姬的议论声虽小,但还是传进了尹倾辞的耳朵里。尹倾辞放下酒杯,从宝座上站起身来。 “姐妹们,快别说了,尊上出殿门啦。” 魔姬们连忙追上尹倾辞,道:“不知尊上要移驾何处?奴婢们这便去备魔轿。” 尹倾辞摆手,道:“不必。” 他觉得吵闹,只想出去散散心,在众魔姬的目送下飞入云层当中。 心中愈发焦躁。 睁眼闭眼间全是在寒时序心境中所见之景,连此时穿梭在云层间时,都能想起那数万名仙门弟子手执引魂灯的情景。 虽然并非真实所发生之事,可尹倾辞还是觉得羞愤不已。每每在眼前浮现时,他都恨不得运转周身灵力将周遭事物破坏殆尽不可。 他当时说话那么狠,寒时序总应该死心了吧,可别再缠着他,为他徒增麻烦。 “宿主,我升级啦。”系统说:“目前新增捏脸功能,还在测试阶段,您要不要测试一下?不消耗积分,试用结束后给出测评意见即可。” 眼前浮现出“捏脸”页面,尹倾辞展露出莫大的兴趣,他左滑右点,很快捏出了一张俊美的脸,觉得差了点什么,便在“贴花”页面选了一道疤痕印记,那道疤痕横亘于左眼,使他的面容看上去凌厉起来,又从服饰页面选出一件青蓝色圆领袍穿上,最后挑出一把折扇道具,“唰”一打开。 这下他终于满意了。 【宿主,您可以随时前往捏脸界面易容,但请注意,本次测试期只有七天,七天后,您会先恢复原本面貌,并进入半炷香的cd期,cd期过后,您才能恢复那张在仙都使用过的脸。】 尹倾辞应下。 他从上空看到人界一处小城里人声鼎沸、张灯结彩,好奇之下悄然下落,身影融入摩肩接踵的百姓之中。 “咚咚——” 锣鼓声响起,一名身长九尺的虬髯大汗站在一处雕梁画栋的戏楼前,一边敲响锣鼓一边道:“瞧一瞧看一看啊,戏墨斋主新作《情劫相思引》今日献演,请诸位看官有序入场!” 尹倾辞被人群推搡着进入戏楼,寻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接过小厮递来的茶水,随手打赏了枚金叶子。他这般张扬的做派、不俗的相貌很快便将戏楼的老板吸引而来,那老板毕恭毕敬地将他请上了二楼的厢房看台。 尹倾辞倒也没拒绝。刚坐在看台软椅上,戏便开了场。 雾霭轻绕,一仙人立于台前,面容清冷,目含幽思,轻抚过手中长剑。那剑身寒光闪烁,似有悲鸣。 仙人长叹一声,唱道:“命定之人兮,仙魔殊途。红尘一梦兮,情何以堪?巫山云雨,皆是虚妄。然心中悸动,又何以自处?” 尹倾辞原本正将一枚桃花糕放入口中,一听这词,觉得不对劲。 直到他听到“绯炼”二字。 “这绯炼既已缠身,你我便应有百世情缘。” “我誓寻遍三界六道,哪怕转生轮回,亦要与你再续前缘。魂兮归来!为何不见?” 尹倾辞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心下骂道:这唱的什么东西? 如何听!也是唱的他和寒时序啊! 第47章 看客们沉浸在这一段凄美的仙魔恋当中, 并没有注意到看台上的状况。 戏台上咿咿呀呀地犹在唱,戏文愈发缱绻暧昧起来。 “淫词艳语。”看台上的贵客红了耳根,当即拂袖离去。 尹倾辞愤而离场,背影落入一个人的眼中。 那人一身素服, 作书生装扮, 道:“我写的戏, 有这么差吗?” 他往看客席中一瞧,见各种男女老少沉浸在戏里无不叫好,更有甚者,正偷偷抹泪。 而后抬起手中的毛笔杆, 敲了敲脑袋, 道:“不该啊。” “殷先生, 您回归后写的这出戏卖座得很,我连观三日尚意犹未尽, 可有出续集的安排?到时候务必再与我的戏班子合作啊!”戏楼老板拍拍殷妄的肩, 道。 殷妄早年下界历练时爱上了听戏看戏写戏, 化名戏墨斋主,一出山便引得万人空巷,名声大噪一时。只是后来没有什么素材,创作也遇上了瓶颈,便搁置了。如今再度下界寻人, 便将这个爱好重新捡了起来。有个身份,在人界行走起来也方便一些。 他微笑着, 向戏楼老板拱手道:“下次一定。” 仅凭他努力可没用, 还需看他们仙主有没有本事追回夫人。 殷妄又与戏楼老板闲聊两句,寻了个借口离开了。出了戏楼走在空荡荡的街上,转弯时已换上一身仙门弟子的雪白滚云袍, 背着本命剑,折扇在手,面上含笑。 “唰”地抖开折扇,他想起方才那名戏刚开始便离场的看客。 那名看客手中也拿着一把折扇,但从他的习惯来看,并不似久用之人。 殷妄习惯观察人的行为举止。想起那名看客生得俊美阴柔,左眼上却有一道疤痕,气质桀骜不驯,折扇只作为他化解这一身凌厉气质用。是剑客还是刀客?手上却不见茧子。 就当是讨教戏文的不足之处,跟上问问。 * 尹倾辞满脑子都是方才听过的戏,实在想不通怎么这么快便传到了人界里,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处茶肆。 店小二招呼他进来,他便进去了。 他刚一落座,捧起店小二奉上的茶盏,舌尖刚尝到雨前龙井的味道,便感觉身边有人风风火火地经过,刮起一阵风来。 “来了!来了!” 灰扑扑的衣摆掠过八仙桌,一袭灰麻木衣的说书人从满堂客人当中穿梭而过,大跨步迈上茶肆内简易搭建的木台,木台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将众人目光吸引而来。 “上回说道!”说书人将醒木往梨花案上重重一拍,声音浑厚响亮,“仙主与魔头方离开归墟秘境,便遭到了老仙主的围追堵截,众人恳求仙主为民除害、杀妻证道。” 尹倾辞嘴角一抽。 怎么还有?没完没了了是吧? “这是仙主平生第一次拿不稳剑。”说书人轻叹一声,语气中满是惋惜。 满座客人皆屏息凝神,听得入神。见说书人停下,众人只觉心痒难耐,纷纷催促道:“接下来如何了?” 说书人微微一笑,缓缓说道:“仙主早在归墟秘境中,便已对那魔头情根深种,又怎忍心下手?他平生第一次违逆父亲的意志,拼尽全力相护。那魔头本有逃离仙门的机会,却主动撞上仙主的证道之剑,自碎元神,魂飞魄散。” 第58章 满堂唏嘘,众人皆摇头叹息。 说书人继续道:“千年来未曾开启的神界之门,今日为仙主而开。众修士见状,欢呼声震彻云霄。唯有仙主悲痛欲绝。他将有关魔头过往的桩桩件件真相,化作片片残影碎片。” “那些残影碎片落在了在场众人的手中,将真相示于众人眼前。” “魔头自此沉冤昭雪。” 待说书人讲到“魔头沉冤得雪”时,尹倾辞唇边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将茶盏搁在桌上正欲起身离去,却见一人径直坐在了他的身旁。 那人一身仙门弟子的服饰,甫一踏入茶肆便引得众人瞩目。此刻他落座尹倾辞身旁,众人的目光便纷纷聚焦于二人身上。 “小二,为我斟上一杯茶。”那人冲尹倾辞微微一笑,道:“与这位兄台一样。” 殷妄。 尹倾辞认得这个人。 仙都六司长之一,主司礼仪祭典。他和寒时序的婚事……便是此人所主持。 此人也不知为何出现在人界,还如此高调地暴露出身份,生怕旁人不知他来自仙门一样。 殷妄轻抬折扇,微微展开,他目光含笑,语气闲适道:“不知能否赏脸,让在下请饮一盏茶?” 尹倾辞眯起眼,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殷妄对尹倾辞满是好奇,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他,甚至有些无礼地问道:“这位兄台,您左眼之上,莫非是装饰了花钿?” 尹倾辞愣了愣,他的脸上倒未露出不悦,只是微微挑眉,伸手轻轻抚过左眼的疤痕,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道:“这位仙君的眼光倒是独特,竟把剑痕看作花钿。” “抱歉,在下竟不知是剑痕,因其实在美丽,在下还以为是一道独一无二的妆饰。还请见谅!”殷妄连忙拱手道歉。 尹倾辞哪里不知殷妄轻浮是假、试探是真,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随后又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殷妄的目光落在他右手边的折扇之上,正欲再作试探,忽见眼前红影一闪。 一个身着红衣的青年已行至二人身前,玉树临风,温润有礼,他微微一揖,道:“在下寻遍四周,皆无空位,不知能否与二位共用此桌?” 殷妄正对上对方的视线,张大了嘴巴。 这位红衣青年高挺多鼻梁上架着半幅由水晶打磨的镜片,朱红的唇微微勾起,生了一副桃花眼,眉梢眼角间竟与殷妄要找的仙主夫人有三分相似。 殷妄一阵晃神,道:“不知阁下是……” “宗门尹家,尹祉。” 尹祉,听说是尹家的管事,实为尹家老家主尹江月的私生子,也就是尹倾辞的弟弟,现任家主尹梦璃的兄长。 殷妄还没来得及震惊,便见对面那位左眼有疤痕的男子手一抖泼出半碗茶水来,水渍浸湿了桌面。 尹祉失望道:“看来这位兄台不欢迎我。也罢,我也该去寻我的小妹了,她已失踪数日,不知去向,不知被谁带走,又被带往了何处?” 后半句则压低了声音,似乎在自言自语:“唉,她分明只会跟着想跟的人走,从不肯受制于人。” 而后,他看着尹倾辞的眼睛,道:“不知二位可曾见过我的小妹?” 第48章 尹倾辞对尹祉的印象很深。 尹江月酒后兴起宠幸了一位丫鬟, 那丫鬟生下尹祉后便难产而死。宗门尹家上下都知道这件事。 尹江月将血脉看得很重要。尹倾辞、尹默声和尹梦璃是他费尽心机得来的有着神的血脉的孩子,有利用价值,他便会多看几眼。至于尹祉,尹江月只会将其视为耻辱。 尹祉本是个傲气的孩子, 从小干着下人的话, 从不讨好谁。大人打趣问他“想不想做少爷啊”, 他也只会满脸嫌恶地摇头。 尹倾辞十岁那年有了自己的小院,见尹祉可怜,将院中一处厢房辟给了他,还带他一起去先生那里上课, 从此尹祉再也没做过杂活, 也有了修仙的机会。 但从尹倾辞去了灵湖教院后, 便再也没见过尹祉。只听说尹祉因聪颖而得到了尹江月的赏识,被尹江月收为心腹。 当尹祉站在尹倾辞面前时, 尹倾辞一眼便认出了他。让尹倾辞震惊的并不是与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的重逢, 而是别的东西。 尹祉如今生得如兰枝玉树般, 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熟悉的气息让尹倾辞寒毛直竖。 尹倾辞只在尹江月身上感受过这种气息,他幼时不懂,等长大了亲眼看到父亲使用人的魂魄炼制剑与傀儡,才知那是被魂魄的怨气所浸染而生的鬼气。 尹祉身上也有这种鬼气,与尹江月的差别在于, 鬼气尚且黯淡。 尹祉也使用了炼魂的邪术。 尹倾辞庆幸他将梦璃带回了清幽谷。 面对尹祉的询问,他摇了摇头。 “我这个妹妹哪里都好, 唯独贪玩成性, 七日后便是宗门尹家一年一度的赏剑大会,她作为家主竟不知所踪,真是令人操心不已。”尹祉长叹一声, 摩挲过左手拇指上的一枚红玉戒指。 尹倾辞的目光被那枚戒指吸引,多看了几眼。 就在这时,尹祉腰间所挂玉牌骤然亮起,并微微震动起来。 尹祉摘下那枚温润的玉牌拿在手里看了看,面上浮现出一抹喜色,道:“下人传来消息,小妹回家了。” 尹祉分明就在尹倾辞面前,可他的话却好似从远处传来一般。 尹倾辞的头脑此刻一片混沌,嗡嗡作响,思绪在心中翻江倒海。 梦璃居然回去了! 都怪自己从仙门回来后便烦闷不已,忘记了回清幽谷看看。 尹祉最后深深地看了尹倾辞一眼,道:“在下今日便告辞了,二位,有缘再见。” 尹祉离开后,茶肆内的诸多茶客凑在一处低声议论起来。 “原来那位公子便是尹江月的私生子啊,早就听说心地善良、仁义为怀,如今一见,真是温润如玉、玉树临风。” “那尹江月不是个东西,生的四个孩子倒都是善良之辈。” “唉,可惜了尹家大少爷,真是令人唏嘘啊。” 众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尹倾辞只觉吵闹不已,他现在只想快些赶到尹家将尹梦璃带走。 他五年前便已下定决心不再管修真界的纷扰,即便尹祉成为了下一个尹江月又如何,皆与他无半点干系,更何况他如今已重回魔界,重掌魔尊之位,身陷魔道,修真界的道德戒律与他又有何干。 他急匆匆地起身,往茶肆外走去。殷妄一边喊他一边跟了上来。 “兄台该是第一次来青城吧,前面再走几步便是一处木偶戏戏台,戏马上就要开演了,傀儡戏可是青城的特色,来都来了,不欣赏一番再走?” “兄台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有要事要做,不得不离开。” 殷妄失望道:“那真是可惜了。” 尹倾辞绕行到巷子内,他所绕行之处刚巧是木偶戏台的后台,这时有人在忙碌中顺手从后台上丢下一只约有一尺高的傀儡,那傀儡摔到地上,骨碌碌地滚了一遭,沾了泥土,落到尹倾辞的脚边。 尹倾辞看见那只傀儡的面部开裂了。 傀儡师往往会使用昂贵的粉为傀儡的面部精雕细琢,一旦傀儡保管不当脸部开裂,为傀儡重粉既昂贵又容易失败,所需要的成本还不如重雕一个。故而脸部开裂的傀儡都往往会被人丢弃。 尹倾辞顺手将那只傀儡捡起来,骨节修长的手指抚过傀儡开裂的面部,眨眼间那傀儡脸上开裂的纹路便不见痕迹,像肌肤上的伤口一样愈合如初。最后,他将那只傀儡靠墙摆放,匆忙离开。前后不过几息时间。木偶戏后台的操偶师傅只看到一个俊雅的青衣男子路过,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兄台,你的扇子忘了!”殷妄拿着尹倾辞落在茶肆内的扇子,急追而来,恰巧看到尹倾辞将傀儡放下后快走几步后匿身而去。 殷妄走入小巷内,将那只傀儡捡起来,手心悬在上空,感受到了一股灵力与魔气混杂的气息。 他微微提起了唇角,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 宗门,尹家。 尹倾辞来不及回清幽谷,直奔尹家而来,隐匿身形,潜入院内。 他所落身之处是一片桃花林。 上次回尹家带走尹梦璃时,他并没有进入尹家山庄里,故而并没有看到这里的桃花林。记忆中尹家处处都是竹林,这些桃花树低矮,似乎是新栽的。 这个季节,桃花依旧灼灼其华,想来必是有人以灵力相护,方能令桃花绽放如斯。尹倾辞虽素喜桃花,此刻却无心赏玩,径直朝后山而去。 满山桃花灿若云霞,自他踏入林中,桃花花瓣便如雨般纷纷扬扬飘落,一路铺就,似为他引路。 这般景致,愈发显得诡异。 桃花林的主人,似乎早已知晓他的到来。 又跨上几级石阶,尹倾辞眼前现出一处雕梁画栋的小亭,亭中一个红色身影孑孑而立,听到他的脚步声,缓缓回首,唇角勾起一抹笑,道:“兄长,欢迎回家。” 第59章 “梦璃呢?”尹倾辞直截了当地质问道。 尹祉蹙起眉头,表情瞧上去有些落寞:“兄长刚一回家便问我梦璃去了哪里,就不问我是如何认出你的?” 尹祉一步步地走下小亭的石阶,分花拂柳而来,轻轻抬手,折下一枝桃花,递给尹倾辞,道:“兄长寻到了默声,带走了梦璃,却唯独忘了我,真是叫我好生伤心。” 他如今的身量已经比尹倾辞高了不少,不再是那个偷偷跟在尹倾辞身后的瘦弱孩童,满身鬼气兜头罩下来,网一般将尹倾辞困在其中。 熟悉的气息让尹倾辞想起尹江月,刻在骨子里的对父亲的恨意竟令他浑身发起抖来。 “兄长在发抖。”尹祉俯身,凑近尹倾辞的耳边,轻声道:“兄长的修为远在我之上,为何还会如此惧怕我?我们同为父亲血脉所出,为何你在清幽谷中能怀抱梦璃、默声,却唯独不肯拥我入怀?” 尹倾辞拼尽全力将对父亲的恐惧驱赶出脑海,直视着眼前这个与他的相貌有三分相似的青年,道:“那日我带走梦璃后你便跟去了清幽谷?这不可能,你根本不可能进得去。” 尹祉道:“清幽谷乃夫人的身躯所化而成,只会容纳她所信任的气息,对外人来说确实是一堵不可逾越的墙,可我不是外人啊兄长,我啊,曾在十年前置换了默声的血。” “你说什么?”尹倾辞惊讶地瞪大眼睛。 他想起在归墟秘境中所见到的幻境。在尹默声的过往中,尹默声曾被当作进入异空间的工具,魂魄被空间之门一次次割裂,又一次次拼凑而起。原来不止他的魂魄曾经受折磨,连他的身体也…… 尹祉的眼底染上了一抹阴郁之色,他道:“让我猜猜,兄长一定是在心疼默声吧?为何不心疼心疼我呢?我被尹江月强迫着接受本不属于我的血的时候,也很疼。直到尹江月后来也因我的新血脉,给了我一切我想要的东西,权力、名利,包括我一直向往的炼魂制傀之术,我突然觉得那没什么了。” “当然了,尹江月并不知道,那所谓的血液置换之法并没有成功,那种天方夜谭的东西,也就骗骗他那个将神裔的血脉视作一切的疯子了。”尹祉笑了笑,伸出手,像展示珍宝一般给尹倾辞看他手上的红玉戒指:“兄长很好奇我是如何以假乱真、瞒天过海的吧,就是这个戒指,里面有你的血,是你当年为了救我受伤后为我流的血,我将他炼成了法器,一直戴在手上,所以清幽谷接纳了我。” 尹倾辞周身巨震,一阵反胃:“你也疯了。” “可我只是想做你的家人,和你们永远在一起,我做错了吗?你可知那日我远远瞧见你们三人依偎在一起时,我的心里有多难受。”尹祉抓住尹倾辞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上,道:“兄长,我知道你不喜欢体内属于父亲的血脉,我也不喜欢,梦璃也不喜欢。你倒是潇洒地脱离了原来那副身躯,拥有了新的身体,可我和梦璃很痛苦。我也将梦璃炼成傀儡,将我自己也炼成傀儡,我们四个人永远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尹祉话音刚落,周遭便狂风大作,乌云密布,鬼泣之声震耳欲聋。 尹倾辞大惊,道:“你开启了炼魂大阵!” “是啊兄长,只需七日,梦璃便会摆脱那一半肮脏的血脉了。” “疯子!”尹倾辞掐着尹祉的脖子将他抵到亭柱上,但听尹祉笑道:“兄长,你如今这幅身子早已失去了魔神之力,虽强大远超以往,但你拿什么来阻止炼魂大阵呢?稍一疏忽,梦璃可是会魂飞魄散啊。” 是啊,他如今的新身体失去了魔神之力,拿什么阻止炼魂大阵? 对了……原来那副身体还可以! 第49章 当年, 尹倾辞亲眼见到尹江月要将母亲的魂魄炼成傀儡,冲动阻止,却险些害得母亲魂飞魄散。他绝望之下血洒祭坛,却误打误撞催动体内魔神之力, 便以血为引, 命令阵眼中的四只傀儡自毁, 促使阵法溃散,方保全母亲的性命。 魔神之力可以终止炼魂大阵。 魔神之力源自魔神临渊,能以血操控任何器物中的器灵,使器灵陷入疯狂状态并反噬其主。魔神临渊曾借此力掀起兵厄之灾, 致使天下生灵涂炭。 尹倾辞成功刺杀魔神后, 这股力量转移到了他身上。直到那时, 他才恍然大悟,原来魔神之力是通过这种方式传承下去的。 随着他的自戕, 魔神之力也结束了传承。 此等逆天威能, 本不该存于世。 可眼下似乎只有回到原来那副身体中, 催动魔神之力,方能制止炼魂大阵。 他早已受够了那副经脉寸断、不堪重负的炉鼎之躯,更何况如今回仙都去讨要他的躯壳,无异于向寒时序自投罗网。 他下意识地逃避了,掐着尹祉的脖子, 逼问尹祉制止大阵的方法。 他如何不知威胁对尹祉根本无用?毕竟尹祉是一个将自己的性命也算计进去的疯子。 窒息感令尹祉心肺剧痛,尹祉觉得自己的脖子就要被掐断了, 本能促使他挣扎, 可眼前人是他最在乎的兄长的事实,又让他产生了兴奋之感,他死死地盯着面前这个牵绊了他一生的人, 迷离着双眼,扯出一个笑来。 “兄长……死在你手里,我甘之如饴。” 尹倾辞头皮发麻心中烦躁,松开尹祉,往后山去了。后山因锁魂大阵的开启而吸引了无数鬼魅,那些灰白的魂魄自山间四处流窜,发出凄厉的鬼哭之声。地上铺满雪白的鹅卵石,殷红的碎花铺陈其间,尹倾辞一脚踏上去,无数鬼魂便如一道旋风,围绕着他飞舞起来。 这些低阶的魂魄自然阻止不了他,他不过震袖间,魂魄便悉数灰飞烟灭。 尹倾辞强作镇定往后山大阵走去,实际上早已冷汗涔涔渗透后背。 弟妹是他的软肋,他这一生不过只求亲情的牵绊罢了,倘若梦璃像默声一样成为傀儡甚至魂飞魄散,他一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 穿过最后一片桃花林,站上山顶,那个熟悉的炼魂大阵便呈现在眼前。当年他也是从这里远远地看见了被捆缚在祭坛上的母亲,如今祭坛上的人换成了她的妹妹。 过往的震撼与憎恶穿越时间又重回他身上,他仿若与自己当年的影子重合了。 当年返回灵湖教院向师尊交付任务,渴求能得到应有的正名,结果功绩不仅被师尊独占,还险些被师尊当作卑贱的炉鼎。 以为父亲也不过是迫于闲言碎语的压力,为了家族荣耀才不得不与自己断绝关系,起初并不憎恨父亲,只想回到尹家远远地看家人一眼,可谁曾想竟亲眼目睹了父亲的恶行。甚至被当成祭品的那个人还是他的母亲。 尹倾辞以为随着死亡,他可以将这一切潇洒地抛于脑后,可那些记忆镌刻在灵魂里,忘都忘不掉。 他掐着自己的手背,掐出了血,才勉强将胸中纷乱的思绪压下。 炼魂大阵的五个角落上各有一只傀儡坐镇,他们守护着最中间的祭坛,尹梦璃便被捆缚在祭坛最中央的刑架上。祭坛表面布满纹路,每一条纹路的末端皆插着一柄寒芒闪烁的利剑。在尹梦璃的对面,端坐着一尊傀儡,傀儡的面容被雕琢得栩栩如生,与尹梦璃的容貌毫无二致。 祭品将被绑在此处,经历七天七夜的折磨,尹梦璃的魂魄将会活生生地从体内抽离。她会亲眼看见自己的三魂七魄进入眼前那副躯壳中,直到最后一日,她的心口上将会插上一把匕首,血会从她的心口上流下来,滴在祭坛上,顺着祭坛表面的纹路流向那些剑,直至流尽。 此时尹梦璃眼神空洞,承受着体内魂魄被抽离的痛,已无力气抬起头来。 尹倾辞心中痛如刀绞,痛得几乎让他窒息。 他分明已获得了一副健康的、灵力充沛的身躯,修为也已突破渡劫期,贵为魔界至尊,拥有万物之源的力量,可他却救不了自己的小妹。 炼魂阵法已然开启,他一旦动用这幅身体的力量制止炼魂阵法,那么梦璃只会被他害得魂飞魄散。 无能为力之感宛如潮水一般汹涌而至,彻底将他吞噬。 他颤抖着声音,道:“小妹,等大哥回来。” 尹倾辞深深地看了尹梦璃一眼,往魔界的方向飞去。七日内,他必会起兵拿下仙都,将自己的尸体抢回来,重获魔神之力。 尹倾辞仅仅飞出去数里远,便见一道剑气朝自己袭来,他挥袖拦截那道剑气的同时将剑气反弹出去。 剑气裹挟着尹倾辞身上的杀气,袭将一个躲藏在云雾中的身影。那身影狼狈地躲过这一击,踩着脚下的剑,颤颤巍巍地从云雾中现出身来。 “兄台,是我!这才两个时辰不见,你就认不出我了?”殷妄满脸堆笑,狼狈地御剑朝尹倾辞飞来。 尹倾辞不想与他废话,奈何他实在难缠,便道:“说,何事?” “我猜兄台必是遇上了麻烦。”殷妄道:“您刚刚从宗门尹家山庄出来,面色又如此难看,应当是看到了什么秘密。而我此行也有一个使命,那便是调查尹家的秘密。” 第60章 “我没有时间配合你们。”尹倾辞绕开他,继续往魔界的方向飞去。 殷妄不屈不挠地跟上他,简明扼要地道:“尹江月已死,可炼魂之法还在,仙门怀疑尹家还有人在使用这种邪术,奈何没有证据。” “那关我何事?”尹倾辞道。 殷妄道:“在下斗胆一猜,您所焦急之事其实正与这炼魂大阵有关,天下人皆知,尹倾辞曾阻止炼魂大阵救出过他的母亲。虽然仙主夫人已逝,但他的力量还在。您或许需要仙主夫人身上的力量。” 尹倾辞闻言,停了下来。 殷妄看着他的背影,道:“这样,我们做个交易。我带你潜入仙都,拿到仙主夫人尸体上的力量,你则帮助仙门调查此案,如何?” 如此,确实会省去攻打仙门的时间。 尹倾辞道:“成交。” 第50章 尹倾辞止步于仙都玄鹤门外, 道:“方司长,这一路所经仙门百岛并无异常,可这仙都的阵法异动又是何意?我不过一介散修,没资格劳烦你如此大张旗鼓地请君入瓮。” “这……”殷妄却是以一副意外之色愣在原地, 道:“容我以玉牌传音试试。” 片刻后, 殷妄紧皱眉头, 苦恼道:“奇怪,仙都中的灵力流有所紊乱,竟无法通信。究竟发生了什么?” “兄台,在下愿以仙都礼乐司司长的信誉担保, 此阵绝非对付您的陷阱。仙都中恐生变故, 今日无法带您潜入, 待来日若有机会,再与您合作。” 话毕, 殷妄便走到玄鹤门前, 试图以玉牌为钥匙与仙都的阵法结界相连, 然而当玉牌贴上阵法的灵力流时,殷妄却被弹出数丈远,险些跌落云端。 尹倾辞闪身到殷妄背后,扶住他,道:“我想, 方司长需要我的帮助。” 管他有何变故,必须要拿回尸体上的魔神之力! 震动衣袖, 便有数张符纸宛如飞刃一般自尹倾辞袖中飞出, “啪啪”几声贴到玄鹤门前的阵法结界之上。结界表面宛如水面波动一般,在一阵剧烈涌动后,裂开了一道缝隙。 “开启了空间裂缝, 却不曾触发阵法的防御机制,布阵者也不会得知。能破阵于无形当中,兄台的修为果真深不可测。”殷妄面露震惊之色。 “走。”尹倾辞带殷妄穿过空间裂缝。 在归墟秘境中时,尹倾辞便钻研过寒时序打开空间裂缝的法门,更换新身体并恢复修为后,他尝试画符模仿,成功复刻。此举倒为闯仙都提供了便利。 二人穿过玄鹤门,为眼前景象震惊不已。 只见原本巍峨耸立的仙都宫殿此时竟倾颓倒塌,仿若经历了一场浩劫一般沦为废墟,白玉石廊柱断裂,横亘地面,地上散落着无数灵石碎片。尹倾辞与殷妄踏步在废墟上,面面相觑。 他们往前走了一段路,来到曾经的弟子居附近,见数名仙都弟子正在清理满地的建筑残骸。 “发生了何事?”好不容易看见了人,殷妄连忙问道。 殷妄向来对这些年轻的弟子们关照有加,一位杂役小童看见他便落下泪来,道:“就在方司长前往下界出使任务的时候,仙主他……他……” “别急,慢些说。仙主怎么了?” 那小童道:“仙主走火入魔,将仙都毁了!” 殷妄大惊:“仙主现在何处?” 小童吸了吸鼻子,道:“被老仙主关在了绝尘仙境压制体内魔性……那状况好生惨烈!” 殷妄急得团团转。 尹倾辞却在他身后冷冷一笑,心道:看样子老仙主真出手了,若放任这疯子上天下地乱跑,定会引起修真界巨震,还不得赶紧拴起来。既然寒时序跃下神阙宫一事已瞒不过仙都弟子,那么老仙主便只好设下这仙都阵法,以防止消息传出去。 小童指着尹倾辞,道:“方司长,他是谁呀?” 殷妄道:“他是我请来的贵客,一位神通广大的散修。” “有多神通广大?能救我们仙主吗?” 殷妄看了一眼尹倾辞,又摸摸小童的脑袋,道:“他可以。” 尹倾辞:…… 小童的眼睛亮起来,站在他身后的弟子们也露出喜色。他们能感受到尹倾辞的修为高深莫测,身上有着巨大的压迫性,就像他们仙主一样,灵力浩瀚无垠。 “不过,见到外人一事,还需保密。”殷妄道。 “我们定不会说出去!”众弟子连连点头,七嘴八舌地道:“老仙主太过严厉,坚信只有困住仙主才能救他,害得仙主丢了半条命……如果能有其他办法救仙主,那真是太好了!” 他们目送殷妄和尹倾辞往绝尘仙境的方向去。 殷妄道:“不知仙主如今怎么样了,我们需在老仙主发现前救出他。” 尹倾辞脸色一僵,道:“我何时答应救他?不过拿到我想要的东西罢了。” 去拿回自己的尸体这件事,也太过诡异,尹倾辞说不出口。 救寒时序,更是不可能! 殷妄苦笑道:“便当我口误吧。” 二人很快到达绝尘仙境,远远便看见曾经栽满白茶花树的林子沦为一片焦土,地上凹陷出一个约有两丈深的大坑。巨大的重光镜正伫立其中,上接天穹。曾经湖面一般清澈的镜面如今像一潭死水。自绝尘仙境三座山上延伸而来三条粗壮的锁链,将重光镜牢牢捆缚。 而在重光镜下,有两道交缠的人影。 落入尹倾辞的眼中,令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寒时序白发散落,白衣染血,手脚皆被链条捆绑,裸/露出的皮肤表面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腹部一道黑洞正汩汩流血。即使已奄奄一息,怀中还紧紧抱着一具尸体。 那是尹倾辞的尸体。 远远瞧上去,那具尸体所穿嫁衣的鲜红色好似是被寒时序的血染透的一样。 如今修真界空间混乱、资源匮乏,唯有借助上古神镜重光方能探查秘境洞天。传闻寒氏一族祖先乃重光镜所幻化出的镜灵一脉,可执掌重光镜,而仙门之主则是与重光镜缔结契约者,与重光镜共存亡。 老仙主可以设下阵法控制重光镜,那么即使寒时序已成神,也难以脱离老仙主的掌控。 殷妄道:“老仙主竟动用了控制重光镜的禁术。” 尹倾辞不以为意。 寒时序怀抱着他尸体的模样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更何况他的目的一直都是尸体上残留的魔神之力,只想着夺回尸体。 若他运气好,那么能找到将魔神之力转移到新身体上的方法;若运气不好,那么他只能想办法还魂。 至于寒时序是死是活,与他何干? 不过露水情缘各取所需罢了。 尹倾辞并不想破解这个阵法,那太浪费时间,他只想简单粗暴地毁了这个阵法,比如将那三座山掀翻。这样一来便会引发重光镜的震颤以至于反噬寒时序,再趁机将寒时序怀里的尸体夺回来。 他抬头,一一看向那三座延伸下锁链的山。 山上还残留着零星几棵白茶花树,远远看去,寂寥而苍凉。 尹倾辞运转全身灵力汇于掌中,正要抬手毁去西北角最近的山时,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你想毁了阵法?就不怕将老仙主引来?到时候仙门百岛都会对你围追堵截,天罗地网,你逃不出去的。这样只会更加浪费时间。” 那道声音很熟悉,是君将夜。 尹倾辞冷哼一声。 君将夜不愧是他的师弟,很了解他的性子,知道他会率先选择捷径之法,了解他想法极端。 以至于尹倾辞一时忘记自己正在使用新身体,还以为回到了同门之时。 还是殷妄的话将他拉回现实。 “君司长,这位兄台可助獬豸司查案。不过他需要拿到仙主夫人身上的力量。” “魔神之力么?”君将夜道:“唯有魔神之力方可破炼魂阵,并救出被炼的魂魄,到时候獬豸司也可人赃俱获,审判尹祉。只不过,需将这阵法破了救出仙主,才可与仙主商榷,借来师兄的力量。” 殷妄道:“巧了,这位兄台能破仙都的阵法,还未曾被老仙主察觉,修为高深莫测,想必是布阵大师,眼前的阵法对他而言应不在话下。” 尹倾辞默不作声。 君将夜道:“此阵之所以能成,便是因为布阵者掌握了仙主的心魔,方有机可乘,否则以重光镜这等神器与仙主的神明之躯,岂会受困?” 殷妄挑眉,道:“哦?那么仙主杀妻证道之时身上的锁链……” 君将夜点头,道:“那时仙主护我师兄心切,于无情道心中生出了心魔,才让老仙主有机会控制他。” 而后看向尹倾辞,道:“此阵有三个阵眼,那便意味着仙主有三障心魔,只要一一破除这些心魔,老仙主设下的阵法便会对仙主无效,此阵自会不攻自破。此阵无需道友使用破阵之法,而是需要道友身上那股能破阵于无形当中的精神力。” 第61章 尹倾辞擅长画符,所学画符之术是从灵湖教院中的某位长老处所学而来,那位长老所传之符术中,精神力才是进行符咒绘制的基本,修为反倒不值一提了。 他拥有足够强大的精神力,才能在修为尽失的过去,依旧可以画出效果强大的符咒。 尹倾辞心中自有判断。 君将夜说得对,若毁去阵法,只会被老仙主发觉,从而遭到整个仙门的围追堵截,尤其仙都还在仙门百岛的中央,地形不利,哪怕他修为再强大,与仙门万军对上,少说也要数日才可突围出去。 梦璃可等不了这么久。 他抬步往第一处阵眼走去。 刚踏上第一座山,周遭的环境便发生了变化。他置身于一间装饰华丽的房屋内,头顶点缀着夜明珠,脚下铺设着灵石,侧身看向一面古朴的铜镜,镜中没有映出他的面容。 想破寒时序的心魔,还需进入寒时序的心境内。既然在这第一处心境内,镜子照不出尹倾辞的样子,那么便没人能看见尹倾辞。 室内檀香袅袅,层层帷幔后,传来争吵声。 “你要带我的孩子去哪里?”妇人歇斯底里地哭喊道。 尹倾辞穿过帷幔,见一披头散发的妇人跪倒在地。那妇人抓着一个人的袍袖,苦苦哀求道:“求求你,把孩子还给我!他是我们的亲骨肉啊!” 青年怀中抱着一个襁褓,居高临下地看着妇人,一把推开她,道:“为了修真界,我们的孩子必须做出牺牲!” 妇人摔倒在地,涕泪涟涟,连爬带滚地追到门外,终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青年将婴儿带走。她刚生产,此时正虚弱不堪,根本拦不住,只能歇斯底里地捶地恸哭:“孩子,我的孩子……娘亲对不住你……” 尹倾辞认出,那妇人是寒时序的母亲傅若萍,而那名带走婴儿的青年便是寒时序的父亲寒歧臣。 也就是这个时空中的仙主。 那么那名婴儿……是寒时序。 尹倾辞跟了上去。 周遭起了大雾,景致仿若被笼罩在纱幔当中,朦胧一片,尹倾辞向前走了很久,雾才渐渐地淡去,显现出一面巨大的镜子。 重光镜。 重光镜依旧没映出他的影子,只映出了寒歧臣的动作。 尹倾辞从重光镜中看到,寒歧臣将婴儿放到地上,而后咬破手指,蘸着血,以婴儿为中心开始绘制阵法。阵法绘制之初,尹倾辞还不知道寒歧臣在画什么。那名婴儿也无所觉,躺在襁褓中嘤咛,望着天,哧哧地笑。 尹倾辞踩上了寒歧臣绘制的阵法,蹲下身看了一眼婴儿的脸。那么小的五官,还看不出什么,但直觉告诉尹倾辞,这孩子和寒时序有很大的不同,他仔细地端详着,伸出手指,戳了戳婴儿肉嘟嘟的脸颊。 不像寒时序啊。尹倾辞心道。 “阵法已成!”寒歧臣自喉咙间溢出一声沙哑的喊叫。那声音穿破云雾,让尹倾辞想起绝境中的孤狼。 尹倾辞低头一看脚下的阵法,登时汗毛直竖。 换魂阵! 换的是谁的魂! 寒歧臣催动周身灵力,一掌拍向苍穹,道:“雷电为我所用!” 霎时电闪雷鸣、云雾翻滚,一道道闪电劈向重光镜,重光镜反射出白芒,刺得尹倾辞险些睁不开眼睛。寒歧臣的玉冠散开,黑发凌乱地随风而舞,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孩子,父亲对不起你,为了寒氏的荣耀,为了修真界的未来,父亲不得不牺牲你……” “上古神镜啊!”寒歧臣对着重光镜重重地磕着响头,直磕得额头鲜血淋漓也不停歇:“我寒氏一族身为守镜人,已守护神镜多年,对外宣称镜灵后人也实属无奈之举,毕竟唯有如此才能拿引众人忌惮,以保神镜不被有心之贼觊觎。可如今修真界修炼资源匮乏,灵气稀薄,更因魔神的诞生使得天下秘境洞天游离于六界之外无法寻得,天下祸乱四起,神界大门紧闭千年,千年来无一人飞升。寒氏不过是守镜人而已,不配以魂魄与神镜缔结契约,但请神镜分出一缕神识,降临于我儿的肉/身之上,如此,方能与神镜产生联系,以救天下人于水火之中!” 旁观的尹倾辞闻言已周身巨震! 阵法中心的婴儿开始啼哭不已。 兴许是重光镜响应了寒歧臣的请求,也或许是在阵法与雷电的作用下,重光镜表面裂开一道缝隙,一缕幽幽的镜灵魂魄落于啼哭不止的婴孩身上,婴孩的哭声戛然而止。 尹倾辞能看到那婴孩的魂魄被镜灵的魂魄挤出身体,悬浮在空中才不过一息,便被雷电劈了个魂飞魄散。 寒歧臣伸手去抓孩子的魂魄,像抓住一缕烟雾一样,很快便从他的指间消散而去。 寒歧臣捂脸痛哭几声,手抹去眼泪,将地上的婴孩抱起来,高高举起,忽然开始狂笑不止。 雷电未歇,笑声悚然,尹倾辞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被托举起来的熟睡的孩子,不知在想什么。 转眼间场景又变了。 光线昏暗,空间狭隘,尹倾辞所处的环境仅供一人通行,似乎是一处狭窄的小巷子,他抚上一方墙壁,感受到了墙壁内灵气的流动,断定墙内塞满了灵石。如此大手笔,他还在仙都。 直到低下头,尹倾辞才发现小巷中还有一个人。 他看到了一颗梳着发髻的圆滚滚的后脑勺,眼前的小童个子小小的,还不及他的腰部,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的样子。 小童正在望着小巷外欢闹的孩子们。 “哼,不玩了!”巷子外,牙缺了两颗的小男孩一脚踹翻了眼前的七巧板,道:“玩腻了,去仙池里抓鱼吧!” “仙池哪里怎么会有鱼呀?”小女孩眨巴着眼睛问。 小男孩挺直腰板,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父亲从修真下界给我带回了小鱼苗,我啊,将它们偷偷洒进仙池里了。那仙池水何其厉害,不出几日,这些小鱼便已经长得圆滚滚的了,有——这么大!” 小男孩比划着,小女孩为他鼓掌,两人手牵着手往仙池的方向去了。只留下了散落一地的玩具。 尹倾辞看见那小童的发髻一晃一晃的,身形却并无半分懒散之态。小童仪态端庄地走出巷子,站在那一堆被遗弃的玩具前,弯腰将手中闪着寒光的东西放在地上。 尹倾辞这才看见,小童手里拿着的是一把开了刃的剑。 剑在被放在地上时,散发着凛凛寒芒的雪白剑身映出小童的双眼。 一双冰蓝色的眼睛,眸中古井无波,沉静无欲。 是寒时序。 小小年纪便如此冷淡。 寒时序蹲在地上看了那堆玩具许久。 尹倾辞就这样站在他背后看着他。 直到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伸手,虚空作势弹了一下寒时序的发髻。 寒时序的手臂动了一下。尹倾辞还以为这孩子发现了他,想起自己似乎是隐身的,才放下心来。 寒时序捡起地上的七巧板,摆弄起来。 这七巧板看上去与人界集市上的玩具一模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寒时序试图将七巧板拼凑成型,可每次拼了一半都不到,七巧板便会颓然垮塌。 直到太阳下山,晚霞洒落在他身上。 打小便只会用剑,没玩过玩具?尹倾辞心道:这不会就是寒时序的心魔吧?就这? 寒时序的耐心也已耗尽。 他催动灵力,将即将倒塌的七巧板以灵力流强行“黏合”起来,拼成一辆战车的形状,似乎十分满意,因为他头上的发髻摇得更厉害了。这时尹倾辞伸出手想虚空再弹一下,却不料想那团摇晃的发髻撞进了他的手心里。 软软的一团,触感竟然十分真实。 “哗啦啦”,七巧板再次倒塌。 寒时序恼怒地回过头来,道:“你弄塌了,赔我。” 五官秀气,小脸肉嘟嘟的,冰蓝色的眼眸镜子一样倒映出了尹倾辞的影子。 映出的是尹倾辞原身的那张脸。 他居然看得见自己? 第51章 “嘁, 小鬼。”尹倾辞半蹲到寒时序身旁,拿起一块图板,在寒时序期待的眼神中,起身离去。 “你站住!”寒时序从后头抓住尹倾辞的袍袖。 如今缺失一块, 岂不是更难拼成? “还给我!” 尹倾辞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回身的刹那, 灿然的笑颜令寒时序不禁呼吸一滞。寒时序一呆,手中的衣料滑走,急得一把抱住了尹倾辞的腰身,同时还不忘左右四顾。虽没有人看到, 但他还是羞红了脸。 “不许走。”孩童的声线稚嫩, 此时嘟嘟囔囔的, 跟含了块糖似的。 尹倾辞低头看到这小家伙的衣襟下露出几道红痕,已然结痂, 似乎是鞭痕。再一看他的手, 还那么小, 便已生出了茧子。 尹倾辞并没有意识到,他连声音都软了下来。 “我帮你拼七巧板,你给我什么报酬?” 第62章 寒时序喜上眉梢,道:“上品灵石、上品丹药,法宝法器,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尹倾辞:“哟,不愧是未来的仙主, 这么大手笔。” 寒时序将脸埋进尹倾辞的腰, 嘟嘟囔囔:“不许说出去。” “那要看未来的仙主能不能收买我了。” 尹倾辞将寒时序那双牢牢抱着他的腰的手扒开,蹲下身,一边拼凑七巧板一边道:“七巧板乃修真下界孩童益智用的玩具, 我们伟大的仙主怎么不会拼啊。” 字里行间都在内涵对方不太聪明。 “我我……”寒时序嗫嚅道:“我第一次见……” 尹倾辞用手指戳了戳寒时序脸上还未褪去的婴儿肥,又引得寒时序一阵脸红。 寒时序儿时倒是冰雪可爱,蓝眼睛水汪汪的,耷拉着脸的时候,像一只委屈的小狗。 于是尹倾辞拼出了一只小狗。 小狗模样的七巧板竖立在寒时序面前,引得那孩子哇哇大叫,拍手称好。 尹倾辞托腮看着他笑,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嘴角也不自觉地提起来之后,连忙正色,伸手,道:“报酬。” 寒时序从袖中取出乾坤袋,将当中的灵石珍宝倒了一地。 尹倾辞挑挑拣拣,最后拿走了一把小木剑:“这个我要了。” 寒时序睁大了眼睛:“只要这个?” “其他的我都看不上。”尹倾辞正欲起身离开,心说这下他的第一障心魔该破除了吧,便是在这个刹那,寒时序突然扑到尹倾辞身上,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尹倾辞:!!! 这孩子亲人也跟小狗一样,说是亲,其实算是咬,嘴巴里叼着尹倾辞脸上一小块肉,还嚼动了一下。 若是个寻常小孩倒也罢了,偏偏是长大后冷漠淡然、位高权重的寒时序,尹倾辞想到寒时序长大后的样子,浑身都不舒服,一把将他推开。 可到底只是个孩子,实在是……恼怒不起来。 寒时序低着头,绞着手,脸比晚霞还红。 “我……我……” 尹倾辞瞧见他这幅模样,根本无法和成年后的寒时序联系在一起,只是满脸嫌弃地擦掉脸上的口水,没说什么。便是在此时,风云涌动,眼前孩童的身影像破碎的镜片一样随风消散。 第一障心魔,轻而易举地被破除。 尹倾辞叹了一口气,飞身前往第二处阵眼。 待周遭场景变幻,尹倾辞发现自己的身下是树干,往下看去是茵茵草地。 抬头一瞧,见横亘在他头顶的那棵树干上刻着几个字:成为修真界第一。 抬手抚过,感受到了熟悉的灵力。 这几个字是十五岁的尹倾辞用入红尘刻下的。 正值中二期,不仅要当天下第一,还要做天上的第一。 灵湖教院,这里是灵湖教院。 这次又是什么心魔? 尹倾辞从树上一跃而下,踏着满地斑驳的阳光与树影,穿梭在树林中,没走几步,便看见寒时序正端坐在树下。圣贤书摊在寒时序的腿上,可并没有看书,而是盯着手中的一个银饰发呆。 风呼啸而过,吹起尹倾辞火红的衣袖,头上的银鸟翅发饰反射光芒,熠熠生辉。 寒时序抬起头,也看到了尹倾辞。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彼此。 从寒时序的眼神中,尹倾辞没看出有任何异常。十几年后的自己与少年时的自己模样应当大相径庭才对,尤其气质凌厉,满身血气。既然寒时序没有什么反应,那便意味着,他现在应当是十五岁的模样。 寒时序面色如常,可尹倾辞还是看见他那只拿着银饰的手正在发颤。银饰反射光芒,初时瞧不清晰,可在寒时序将那银饰收入腰间时,尹倾辞还是看清楚了那银饰的样子。 那分明是他刚入学时丢了的银鸟翅发饰! 寒时序藏着他的东西做什么! 一瞬间,惊愕与羞愤之色同时爬上尹倾辞的脸,当初他迟钝不觉,见寒时序经常会出现在他出现的附近,还以为是冤家路窄,这会儿拥有十年后心性的他见到此情景猛然顿悟! 他整理好一团乱麻似的心情,心脏莫名其妙地突突跳起来,联想到如今二人是水火不容的宿敌,不免说出锋利之言,像抓住寒时序的把柄一样带着奚落的意味。 “寒时序,你不会喜欢我吧?” 此言一出,尹倾辞便从寒时序的脸上捕捉到一丝极难察觉的惊慌之色,但眨眼间便消散而去。寒时序慢条斯理地合上书,起身,后退一步,脸没入斑驳的树影里,更让人瞧不清他的表情。 他沉默着,嘴抿起来,周身气质霜雪似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没拒绝也没有承认。 “不承认也没关系。”尹倾辞缓缓走上前,在寒时序面前站定,单手抵上寒时序背后的树干,略微仰起头,看着寒时序的眼睛,另一只手则伸向他的腰间,去找他的发饰,“把发饰还我。” 尹倾辞正从他的腰封下摸索着,猛然被寒时序推了一下肩,脚下踉跄后退几步,险些没站稳。 竟敢推他? 胜负欲上来,掌心运起灵力拍向寒时序,被对方轻易躲过。寒时序无心与他交战,转身便要离开,尹倾辞从他背后一把抓住他的肩头,又是一掌擦着他的鬓发拍出去。寒时序无法抽身,无奈只好与尹倾辞交战,二人赤手空拳地打,一攻一防,一进一退,从树林里打到树林外的旷野之上。 尹倾辞意在夺回自己的发饰,和寒时序的腰封较上劲儿,终于他寻到机会,趁寒时序不备之际勾住他的腰封猛然一扯! 哧啦—— 整条腰封都被尹倾辞扯下,腰间的白玉扣更是猛地崩开,掉落在草地上。 尹倾辞看了一眼手中的腰封,心道:不小心用力过猛了。 为了缓解尴尬,他作势抖动腰封,道:“我的发饰呢?” 而后咳嗽两声清嗓,将腰封递给寒时序,扭过头去不看他的脸,道:“你把我的发饰藏哪儿了?” “没有什么发饰。”寒时序道。 撒谎!我分明瞧见了!尹倾辞恼怒地望向寒时序,见寒时序竟面色潮红、耳尖红得滴血,他向来端正的衣襟滑落,露出内里的雪白中衣,外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一头雪白的长发也散开了,绸缎似的在阳光下发光。 像是被欺负了一样。 这幅样子作给谁看!怎么反倒显得他尹倾辞像个登徒子! 尹倾辞心中火起,冷哼一声将腰封扔出去。寒时序没有伸手去接,于是那条腰封摔到寒时序的胸膛上,又掉落在地。 一阵风起,吹得草木倾斜,寒时序的白发飘扬而起。 尹倾辞此时心绪杂乱,注意力不知该往哪儿放,直到他的目光落在寒时序的白发之上。 他突然想起来,在上一个阵法中时,他遇到的幼年寒时序的头发是黑色的。 这才意识到寒时序并非天生银发。 不过十几岁的孩子,经历了怎样的试炼,才变得如此? 便是在尹倾辞出神的瞬间,寒时序忽然欺身压上来,将他推倒在草地上,同时攥住他的双腕压到他的头顶。 尹倾辞:!!! 寒时序的身体密密实实地压着他,眼中爬满血丝,额间红痕隐现,竟有走火入魔之兆。 尹倾辞此时双手被缚,只能用额头抵上寒时序的额头,这才感受到寒时序身上紊乱的灵力与无情道法间的碰撞,心下了然。 此时的寒时序不过是个少年,刚修无情道没多久,根基尚且不稳,全身经脉也未完全融通,平时压抑惯了,连情绪都不外露,不直视自己的心意也罢,如今经尹倾辞一戳破,情绪翻江倒海般奔涌而来。 “羞辱我……很有趣吗?”寒时序眼神晦暗,死死地盯着尹倾辞的脸。 尹倾辞看着他的眼神,想起山中捕猎的虎,也是这样死死地盯着猎物,找准时机扑上前,一口咬断猎物的喉咙。 在上一个阵眼中,尹倾辞顺了寒时序的意,轻轻松松便破解了阵法,这一次他不小心激发出寒时序的心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顺从他的意?可他想干什么? 不顺从他推开他,他会不会发疯和自己同归于尽? 尹倾辞奋力挣扎几下无果,直视着寒时序的眼睛。 对山间猛虎而言,直视它的眼睛无疑是挑衅。 寒时序的呼吸果真变得粗重。 尹倾辞视死如归地闭上眼,却感觉唇上一凉,柔软的触感令他猛然睁眼,看见寒时序紧闭着眼,睫毛在发颤。 尹倾辞叹息一声,微微张开嘴。 牙齿磕着牙齿,实在是不怎么爽利,纠缠间血腥味弥漫开来,寒时序啃得更急了。尹倾辞趁机挣脱束缚,感受到寒时序的不安和颤抖后,赶紧用手抚过他的背,才将他勉强安抚。 尹倾辞一面迎合着寒时序青涩的亲吻,一面为寒时序输送灵力,到最后寒时序体内的无情道反噬终于平息,寒时序也终于放松,沉下肩。于是尹倾辞翻转身体,转而将寒时序压到草地上,并从寒时序凌乱的衣物当中寻到了他的发饰。 第63章 尹倾辞拿起那只银鸟翅发饰,抵在寒时序眼前,直到寒时序的脸上染上潮红。 尹倾辞心想看来要赶紧除去寒时序的心魔,还是要顺着他的心意,于是他俯下身去,在寒时序耳边道:“接吻不是这样的,我教你。” 他先是在寒时序的唇角上啄了一下,而后与寒时序唇瓣碾磨,紧接着撬开他的唇齿,探入舌尖,扫过他的上颚。 寒时序只觉周身过电,后脑发麻,鲜红的舌想要缠住尹倾辞的,却被尹倾辞巧妙地躲过,恼怒间掐住尹倾辞的腰,托起他的上半身,而后猛然坐起身。 这个姿势使尹倾辞坐在了寒时序的大腿上。 两人皆是呼吸急促,唇瓣间拉出银丝。 寒时序扣住尹倾辞的后脑,再次吻上来。这次他学着尹倾辞的样子,专注地吻着他。手隔着衣物抚过尹倾辞的腰窝,惹得尹倾辞喘/息连连。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分开时,尹倾辞觉得自己的唇肿痛不堪。 “寒时序,你原来这么早就对我动了心,亏我还以为你我为一生宿敌,哪知你的心思竟是见不得光的。” 寒时序闻言一愣,而后拉过尹倾辞的手,在他的手背上印下一吻,道:“是的,见不得光。” 抬头,冰蓝色的眼眸中满是忧伤,蒙着一层雾似的,定定地看着尹倾辞,眉拧起来。 尹倾辞看着那双忧郁的眼,心中泛起一丝苦涩,下一刻,他的头忽然变得昏昏沉沉。 “忘了吧。”寒时序道:“我不能拥有你。” 眼前一阵阵发黑,尹倾辞才意识到寒时序在念清除记忆的咒语。 尹倾辞突然想起在归墟秘境中寒时序给他的吻。 无师自通的原因,或许是他教的。 原来如此,或许很久以前他们势不两立时,有过意外的相吻,或许还有更多堪称是温情的瞬间,只是他忘了。 只记得二人是水火不容的宿敌。 而寒时序,因为不能随心所欲无法坦诚表达爱,久而久之便生出了心魔。 尹倾辞心中隐隐有感,直觉告诉他,此番阵眼之中,寒时序的心魔并未真正破除。果不其然,周遭景色陡然变幻,他再次被送入另一处心境。 眼前之地,灵气如雾袅袅弥漫,却是一片冰封雪覆的绝美之境。漫天皆是银白,冰晶闪烁,寒气凛冽,仿若置身于九天之上,不似凡尘俗世,倒似仙门的某处幽寒之地。 尹倾辞想起古籍当中记载,仙门数座百岛悬浮在空中,百岛之上皆有门派驻扎,唯有一处岛屿虽灵气氤氲但为一处冰天雪地,乃仙门中弟子磨炼心境之处。 试炼心境之地? 尹倾辞踏着满地白雪,迎着风霜往前走,直到绕过一座巨石,看见一处冷潭。 那冷潭倒也奇异,在如此寒冷的温度下都没有结冰,表面隐隐冒着寒气。 尹倾辞俯身掬起一捧水,寒冷刺骨的水温叫他不禁打了个激灵。 他听见不远处传来两人对话的声音, “无情之道,若妄动凡心必会遭到反噬,儿啊,为父将你送来此处,也是不得已。”寒歧臣道:“你在此处修炼便是,稳固心境,不易被外界红尘所扰。” 少年寒时序点了点头,望向眼前的冷潭,道:“父亲,这处冷潭作何用处?” 寒歧臣缓缓开口,道:“那是万年之前的事了。彼时仙门百岛尚未沦为被仙人抛弃的所在,仍是仙界的一部分,灵气充盈,仙气缭绕,仙人们还未曾迁往神界,更未封锁那通往神界的神秘大门。在那时,第一位修炼无情道的仙人下凡历情劫,却以失败告终。他因情劫之苦,生出凡心,竟濒临走火入魔的绝境。为了抛下那颗扰人心神的凡心,他来到这处冷潭,泡在其中,以寒水磨砺心性。在抹去记忆的同时,他拔剑斩断情丝,生生将凡心挖去,从此再无牵挂。” 寒时序问:“将心挖去?可没有了心,那要如何怜爱世人?” 寒歧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总有取舍之道。” 寒歧臣说完便兀自离去了,只留下寒时序站在原地,望着那处冷潭发愣。 寒时序原本在灵湖教院求学,却阴差阳错地顺应了自己的心,亲吻了他的命定之人。 心中的感情仿若冲破堤坝的洪水,他恐慌不已。 所恐慌的并非是所修之道,更是因为他心中秉承的善良。 尹倾辞是他的命定之人。 寒时序若想成仙,唯有杀尹倾辞一剑证道。可尹倾辞做错了什么要被他剥夺生命? 无论是心中对于尹倾辞的感情还是心中秉持的道义,都不允许他这样做。 他施展咒术让尹倾辞忘了这一切,可他却无法麻痹他自己。 即使他也将那一幕忘了,可心中的感情要如何忘却? 那是刻在心里的。 他看着眼前的冷潭,踏入其中。 万年不结冰的潭水在冰天雪地当中冰冷刺骨,寒时序浑身湿透,身体犹如灌铅一般往下沉,他强忍着将背靠上粗粝的边缘,上下牙齿打着颤。 父亲说,那位对命定之人动情的仙人以冷潭磨炼心性,清除了自己的记忆,并挖去了一颗凡人之心。 他若这样做,是否也能攀临无情道顶峰之境,将心中的感情抛却,巩固道心? 于是他泡在潭水中,专注精力,开始打坐。 原本尹倾辞只是旁观他这样做,观察起阵眼中寒时序心境的变化,初时无甚异常,可当寒时序念起口诀准备清除自己的记忆时,天色忽然大变,乌云翻滚,雷声四起,电闪雷鸣。 不可。此举只会巩固寒时序的心魔,必须阻止他! 管不了那么多,尹倾辞直接现身于寒时序眼前。 正如他所想到的,寒时序因他的出现而讶异不已,他原本平静下来的心湖忽然像是被风暴席卷一样掀起滔天巨浪,吐出一口血。 “尹倾辞,你怎么会在这里?”寒时序惊道。 寒时序虽因此灵力不稳,但尹倾辞抬头看向天际时发觉黑云之间有光投射下来。 果真要阻止寒时序毁凡心,才能破除此阵眼中他的心魔。 尹倾辞干脆跳入潭水之中,引动周身灵力,使得所泡冷潭的温度骤升,虽不至于暖意融融,倒也是寻常温度。而后,他缓缓游向寒时序,双臂揽住了寒时序的脖颈。 寒时序惊得睁大了眼睛。 接下来,尹倾辞竭尽所能地扰乱他的无情道心。 先是缠着寒时序与他接吻,然后手探入他的衣物下,最后整个人没入了潭水里。 …… 寒时序喘息连连,脸泛红晕,看着尹倾辞的眼神里有斥责,但更多的却是情/欲。 尹倾辞蛇一样缠在寒时序的身上,浑身湿淋淋的。 潭水经这一折腾彻底变了温度,原本能让仙人静心的冷潭成为了淫/靡之地。 …… 再次睁开眼时,尹倾辞正躺在绝尘仙境第二处阵眼的焦土之上,他坐起身,单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在做什么? 不过是心境罢了,不是真实的,当作梦就可以,无论如何他也破了阵,他此番又成功了。这么想着,尹倾辞站起身,跃向最后一座山上的最后一个阵眼。 刚踏上山顶,便有锁链自四面八方而来,蛇一样缠住他的手腕与脚腕,下意识地挣扎间,锁链将他吊起,一身衣物被染成了红嫁衣的颜色,滚着金边,一块红布兜头罩下,盖在尹倾辞的头顶。 视线被阻隔,只能隔着红盖头,隐约看见自己似乎被锁链锁在了一处室内。 “吱呀”一声轻响,木门缓缓推开,天光如流水般从门外倾泻而入,洒在门槛上,也映照在尹倾辞的红盖头之上。透过那层薄薄的红纱,尹倾辞只能模糊地窥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迈步跨入门槛,那身影在光与影的交错中显得格外挺拔,仿佛是九天之上的仙人。 随着一阵轻风拂过,红盖头被轻轻掀起,无声地飘落在地。尹倾辞抬眼望去,目光与寒时序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眼前的寒时序,已不再是少年模样,而是成为了一名青年。他的身形已然抽长了许多,肩膀宽阔,一头白发如绸缎般顺滑,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宛如银丝垂落。他身着一身火红的喜服,那鲜艳的色彩与他高洁出尘的气质本应格格不入,然而却吸引了尹倾辞的视线。 尹倾辞的目光在寒时序的脸上徘徊,心中涌起一丝困惑。他不记得自己与寒时序大婚时有过这样的场景。若是完全忘记倒也罢了,可他分明清晰地记得,那晚拜完堂之后,绯炼缠着他将他捆了一夜,而寒时序则在他面前静静打坐了一整夜。 他用力一拉手腕上的链条,不明白寒时序在做什么。 寒时序半跪在他身前,抚过他的脸颊,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我已拜过堂,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哦,那又如何?一纸契约而已,撕了便不作数,你还妄想束缚我的自由?” 第64章 这话是从尹倾辞口中说出来的,在尹倾辞耳边响着,可真正的尹倾辞分明没想说话的。 难道在这个心境中……他被设定好该说这些话? 寒时序掐住他的下巴,眼神越来越暗,道:“婚书无法束缚你,那这条由天外玄铁打造而成的锁链,却可将你牢牢锁在望月阁内。你一日不肯看我,那么我便锁你一日。” 寒时序没有给尹倾辞任何拒绝的机会,三两下撕去他的衣物,道:“洞房仪式还没有完成。” 尹倾辞:!!! 所以在这个阵眼里,寒时序的心魔是因当年二人大婚时没有洞房而起? 这家伙满脑子除了情爱还有别的吗? 尹倾辞破口大骂,好在这个心境当中他被设定好的话也是各种污言秽语,两相交加起来当然也不够解他的气,因为被骂的人正对他肆意妄为。 他被对方吻住,被攫取呼吸,身上的每一寸都被照顾,“哗啦啦”的锁链声响里,夹杂着二人的喘/息与闷哼声。 第三个阵眼,对尹倾辞来说就是在熬刑。 单方面地被对方占有,被迫张开羽翼,被迫承受风暴,进行着一场过去没能完成的洞房仪式。 红烛闪动,烛泪滴落,尹倾辞的手腕被勒出了红痕,被寒时序看在眼里。寒时序却愈发兴奋了。 近乎粗暴的占有。 尹倾辞受不住了,他紧紧咬着唇,咬出了血,寒时序见状将手指塞进他的口中,于是寒时序的手指被尹倾辞咬得血肉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大亮,蜡烛燃尽。 竟生生地被折磨了一夜。 尹倾辞这一夜像是一只被剑钉在山崖上的鹰,即使羽翼没有被折断,也挣扎不能,他无暇想其他,只能被动地承受,直到此刻才恢复清明。 在每一处阵眼的心境中,他都需要顺着寒时序的意愿。这人的心魔倒一个比一个荒唐! 现实里的尹倾辞是一只鹰,热爱自由与蓝天,注定不愿被困住。而寒时序将他关了五年的方式,是以绝尘仙境的阵法对他进行圈禁。 圈禁还不够,寒时序真正的想法竟是将他锁起来,让他寸步难行。 这家伙……分明做了大逆不道之事,却还用那副圣人面孔关照着尹倾辞,为他洗去身上的污秽,为他换上干净的中衣,然后将他揽进怀里。 他妈的! 尹倾辞张嘴咬住寒时序的肩头,换来的是寒时序一下又一下地安抚。 寒时序耐心地等他发泄完毕,轻轻地用额头抵上他的额头。 终于,尹倾辞察觉到手上的链条松了,眼前的寒时序也变成了幻影,他半跪在第三个阵眼所在的山峰上。 “兄台,阵法破了!”尹倾辞听到远处传来殷妄的喊声。 尹倾辞从山顶一跃而下,顺利地站在重光镜前,抬头见那些束缚着重光镜的链条松动、散落,重光镜镜面终于恢复清澈,而镜子下伤痕累累的寒时序也挣脱了锁链的束缚,颤颤巍巍地倒了下去,似乎已昏迷不醒。 就是现在! 尹倾辞闪身到寒时序面前,趁寒时序昏迷,将手伸向那具他自己的尸体。 头皮发麻,太诡异了,但管不了那么多了。 尹倾辞双手伸到自己尸体的腋下,一个用力将尸体扛在了肩上,转身拔腿就跑。 却不曾想,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的腕子。 身后传来寒时序的声音,沙哑低沉。 “抓到你了。” 第52章 那股力道紧紧地攥着尹倾辞的腕子, 让尹倾辞想起在寒时序心境中捆缚他的那数条锁链。 有完没完? 为破这三个阵眼,尹倾辞已耗费六日时间。算来梦璃已遭炼魂阵折磨了六日,他一刻也不能再等,催动周身灵力, 调动天地间的雷与火之力。霎时雷云滚滚, 火焰蓦地吞噬寒时序的身体, 雷火交加,直击心脉,寒时序定痛得难以自持,可就是死死不撒手。尹倾辞怒道:“尸体我只是借走, 又不是不还。仙主便是如此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是你。”寒时序盯着尹倾辞的脸, 银色的瞳孔外一圈血红, 那是尚未颓尽的魔气。 尹倾辞冷冷道:“我与仙主初见而已。” 寒时序展颜道:“你还活着,便好。” “仙主认错人了, 我还有要事在身, 你快放手!”眼见寒时序在他的灵力攻势下依旧不肯松手, 尹倾辞恨不得出剑将他的手砍了。这时一阵雷电的光遭重光镜反射,闪过尹倾辞的眼睛,他道:“仙主需要冷静,我不管你把我认成了谁,你只需回头瞧瞧那面重光镜所映出的我的脸, 便该知道我只是我,不是什么别的人。” “当然了, 这具尸体, 我必须带走!” 寒时序没有回头看重光镜,而是将目光投向前方,出乎尹倾辞意料的是, 他松开了手。 尹倾辞抗着尸体便要离开,看到眼前的一幕,却是愣在了原地。 “大哥!” “大哥!” 此时乌云已散去,天色渐渐放晴,尹倾辞还以为他被日光恍到了眼睛,以至于出现了幻觉,直到尹梦璃和尹默声站在了他的身边。 尹倾辞差点儿就急得去确认二人的真实性了,可此刻寒时序在他身后,仙都六位司长都围在了他身旁,他只好假装不认识。 此事有诈! 定是寒时序作出的假象,兴许是幻境一样的东西,来诈他暴露身份。 可尹倾辞的余光还是忍不住往两兄妹身上看。 尹梦璃抓住尹倾辞的手,引他去抚摸自己的脸,道:“大哥,是我,我是梦璃。我没有出事。被尹祉抓走的人,不过是重光镜的幻像。” 手下的温热触感与梦璃身上的熟悉气息让尹倾辞心中狂跳起来。 是梦璃,真的是梦璃! 殷妄道:“那日仙主出了镇魔塔,发觉清幽谷已恢复生机,便派君司长前往查探。君司长望见尹祉在清幽谷中徘徊,联想到尹祉有暗中炼魂的嫌疑,便将此事告知仙主。仙主未雨绸缪,将整个清幽谷都化为了镜像。故而尹祉带走的尹梦璃,不过是一个虚影。” 尹倾辞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自尊心便碎了个干净。 可恶,中了寒时序的计! 所以寒时序利用了他对妹妹的关心,引他前往仙都寻自己的尸体以至于自投罗网! 搞出这个阵,又是在画地为牢? 这寒时序是不是有什么自虐倾向? 想到在三个阵眼中浪费了六日时间,还被寒时序占便宜,便恨不得将寒时序杀了。 “还你!”尹倾辞将肩上的尸体放在地上,拔腿就跑。 寒时序站在了他的面前,像一堵墙一般拦住了他。 寒时序如今的样子甚是狼狈。 眼中魔气尚未完全褪去,眉心红痕犹在,原本绸缎似的白发略显凌乱,鬓发也染了血,袍角的边缘被火燎过,破破烂烂的。曾经强大不可一世,清冷高高在上的仙门之主,眼神破碎不堪,带着恳求,一撩袍摆,竟是缓缓地跪了下去! 众人皆震惊不已。 寒时序单膝跪地在尹倾辞面前,惊得尹倾辞忘了逃走。 他抬眼望着尹倾辞,眼中藏着柔情无限:“是我杀你证道,罪无可赦,你可将我千刀万剐。只要能解你心头之恨,便是魂魄散于天地间,我也心甘情愿。” “我和你素昧平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尹倾辞强作镇定,自寒时序身侧走过,道:“杀你也只会脏了我的手。” 与寒时序擦肩而过的瞬间,日光自天幕洒落。霎时,焦土之上有绿意破土而出,眨眼间长成数棵白茶树,白茶树抽枝发芽,长出花苞,一簇一簇地开了花。 还想用白茶花树阵法困住他?他如今已今非昔比,想破阵不过眨眼之间的事情,也不再像当初那样需要戌十带他破阵。就当尹倾辞打算破阵而出之时,周遭的所有人皆露出惊愕之色,甚至有人惊呼出声。 风起。满园白茶花像是被尹倾辞吸引一般往他身上飘去,蜻蜓点水一般点缀在他的外袍之上,而后簌簌而落。 令众人震惊的并非此情此景,而是尹倾辞的脸。 那张生着刀疤的脸不知何时已变成了一张昳丽至极的面容,勾魂摄魄的桃花眼,朱红的唇。 与那具身穿嫁衣的仙主夫人的尸体,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眼下没有那两滴属于炉鼎的朱砂印痣。 周遭人的反应令尹倾辞不由得心中一紧,就在这时,系统音响起来。 【捏脸试用功能已到期,宿主的真容将持续二十息。】 不好,忘了这档事! 二十息很漫长,又很快。 漫长到尹倾辞感觉周遭盯着他的目光有如实质,火一样要将他烧出洞来;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在这二十息之内破了眼前阻隔他的白茶树阵法! 就在二十息结束的那一刻,他的脸恢复成了那张清秀的面容。那是他做魔尊时的伪装。 第65章 众司长大惊,原来那位出兵仙门的新任魔尊也是尹倾辞! 寒时序站起来,从背后抱住尹倾辞,温热的呼吸倾吐在他耳边,道:“人界没有你,冥界也没有你,所有的空间包括禁地,我都用重光镜看过了,哪里都寻不到你。没有你,成神又有何用?岁月又有何趣?求你……回到我身边吧。” “若我不愿呢?我们的仙主难不成还要寻死觅活?做给谁看?”尹倾辞的声音寒冰一样,“承认吧,你比谁都自私,不过只是想把我锁在你身边而已。” “我……” “被软禁在绝尘仙境中的每一日,我都生不如死。”尹倾辞抬头望向苍穹,那里有几只仙鹤展翅掠过,“寒时序,还我自由吧,你我仙魔殊途,并不合适。” “你心软过。”堂堂仙门之主的声音变得颤抖而沙哑,他蹭着尹倾辞的发顶,道:“你为我祛除心魔时,心软过两次。” 尹倾辞抓住寒时序落在他腰间的双手,一根一根扒开他的手指,道:“你自作多情而已。” 寒时序手中一空,眼前人的身影越走越远,他没有再迈出下一步。 众司长看着寒时序,等待着寒时序的指示。 若仙主下令让他们将尹倾辞绑起来,他们会立刻出动。 可寒时序什么都没说。 尹倾辞在白茶树前徘徊着,目光扫过一圈,心下了然,找准阵眼,拍出一掌。 阵眼的白茶树受击燃起熊熊火焰,霎时所有白茶树都被火焰吞噬,顷刻间化为灰烬。 尹倾辞讨厌白茶花,这样的景致他在望月阁中看了五年,无时无刻不想将其焚尽,今日终于解了气。 他在所有人的注目下踏过满地灰烬,不料寒歧臣带着众仙门弟子从天而降,将他困在其中。 寒歧臣甩动拂尘,道:“尹倾辞不能走。” 尹倾辞挑眉道:“怎么?我毁了寒时序的道心,你便要杀我报仇?” 寒歧臣冷哼道:“只要全修真界都对寒氏血脉飞升成神一事深信不疑,那么他的道心稳不稳,有何干系?” “好一个寒氏血脉。”尹倾辞道:“他的血脉虽属于寒家,可他的魂魄不是。你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众司长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 尹倾辞确实从寒时序的心魔中看到寒歧臣引神镜镜灵夺舍自己亲生儿子的一幕。 他抿抿嘴。 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偏要多嘴此事。 “原来你都知道了,是我儿告诉你的?”寒歧臣看向寒时序,道:“我儿顾全大局,昔日飞升之时定已通达前世今生,心照不宣地没与我提起,我很满意。可他却告诉了你这个秘密,看来,你对他确实很重要。” “但那又如何?若我当年不这么做,那么以修真界当初的境遇,早就灭世了。”寒岐臣道:“是我为修真界造出一位神祇,这位神祇为修真界寻到散落于六界之外的秘境洞天,才使修真界得以运转下去。” 尹倾辞道:“我对你的家事没兴趣。说吧,你想干什么?” 寒歧臣道:“将万物之源交给我。” “你!”尹倾辞周身杀意尽显! 万物之源是他周身力量的源泉,也维系着清幽谷的生态,他的母亲马上就能复活了,那是他拼了命抛却了尊严才得到的东西,凭什么要给这个道貌岸然的老头?! 寒歧臣一声令下,所有弟子都举起了手中弓箭,对准尹倾辞。 “住手。”寒时序挡在尹倾辞的身前。 寒歧臣微微眯起眼,道:“儿啊,你劝劝他,将万物之源交出来,为父必会保他一命。” 寒时序道:“他不愿意。” “你要违背为父的意愿吗?别忘了,你之所以能来这红尘一遭,全是因为为父做出的牺牲!无论如何,你的血肉都是为父给你的!” “嗯,我知道。”寒时序语气平静,道:“我不需要了,还你。” 众人旁观许久,早已惊得说不出话来,如今见寒时序淡然地说出这些话,完全没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直到寒时序一掌拍向自己的天灵。 “仙主自爆了!” 众人眼睁睁看着寒时序自毁肉身,血溅在满地白茶花之上,身形摇晃,倒在了尹倾辞的怀中。 尹倾辞满脸都是滚烫的血,惊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寒时序,真的自尽了? 他刚刚还嘲弄他:寻死觅活,做给谁看? 才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人便倒在他的怀里,渐渐地失去气息,嘴唇开合,想说什么但是已经发不出声了。 尹倾辞只辨认出他最后的口型。 “原谅我。” 寒时序像一株枯萎的白茶树,被迅速抽去生机。 天雷轰鸣,乌云滚滚,神的陨落使天地为之变色,整座仙都都震颤起来,地面开裂又迅速合上,一些修为低的弟子险些掉入其中被地面吞噬。他们感受到整座仙都浮岛正在下沉,惊慌失措地乱了阵型。 “冷静!”寒歧臣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刻,脸色并无多大变化,只是勒令众弟子道:“别被外界影响,专心将你们手中的弓箭对准尹倾辞!” 众弟子忙列出队形,道:“是!” 尹梦璃和尹默声迅速挡在尹倾辞身前。 众司长中,除了御史司长严威站在了老仙主那边之外,其余五司长也都挡在了寒时序和尹倾辞身前! 寒歧臣抚过胡须,道:“真是养了一群白眼狼。” 尹倾辞还在震撼中久久没能回神。 周遭一切风云似乎与他没有关系了,他感受着怀中的寒时序失去最后的气息,看见寒时序的魂魄——重光镜的镜灵——缓缓离开寒时序的身体。 那镜灵很虚弱,离体后立马散为三魂与七魄,眼见就要散于天地之间了。 “君将夜,云黎!”尹倾辞的声音中带了几丝他没能察觉到的颤抖,道:“为我护法,保住寒时序的魂魄!” 话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他的耳边忽然响起寒时序方才说过的那句话。 “你心软过。” 是啊,他承认,他心软了。 第53章 殷妄、方有规和苏雪渊与众仙门弟子战作一处, 君将夜和云黎则闪身至尹倾辞身前为尹倾辞护法。 即便师兄弟三人已多年未协作,但刻在骨子里的信任感与肌肉记忆令他们默契十足。 君将夜不由得一阵恍惚。 分明曾经如此信任师兄,与他并肩作战生死相交,当初竟还会陷他于污名当中! 无边无际的懊悔之感最终化作一团棉花堵在他的胸口, 他暗自发誓今日必当以命相互。 君将夜将思绪扭转回当下, 与云黎一同将灵力送入尹倾辞体内。尹倾辞则以灵力编织为网, 将寒时序散落的魂魄一一收集,束于乾坤袋中。 他将乾坤袋捧在手心,阖眼感受魂魄的状态,方松出一口气。 虽只是勉强聚集起三魂七魄, 但好在寒时序的本体为镜灵, 且拥有神格, 还有复活的可能。 重光镜。 尹倾辞抬眼看向那面因寒时序的死而归于黯淡的重光镜。君将夜和云黎会意,执剑将缠绕在重光镜上的锁链砍断, 哗啦啦的声响中, 锁链纷纷落地, 扬起尘土。尹倾辞略一抬手,这面本上接天穹的重光镜霎时缩小到巴掌大,落于他掌中。他将镜子收入衣襟中紧贴心脏,隔着衣料抚过镜子背面的繁杂纹路,狂跳的心终于平静。 君将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师兄, 我和云黎断后,你带他们先走!” 尹倾辞点头, 看向尹梦璃和尹默声。尹默声将尹倾辞的尸体背了起来。三人在五位司长的掩护下逃往绝尘仙境外, 站在碧落崖之上,俯视茫茫云海。 毕竟寒时序有难,系统当下便启动了紧急应对机制, 一个传送阵出现在尹倾辞面前。三人对视一眼,步入阵中。 * 清幽谷。 尹倾辞刚一踏出传送阵,怀中的重光镜便发出耀眼光芒。他取出重光镜,镜面掠过周遭景致,仿若一块石子落入湖面,激起微波荡漾。树木与草地像被雨水濯洗过,愈发翠绿鲜亮。尹倾辞敏锐地发现,这些景色与方才所见相比,是翻转过来的。 是镜像。寒时序曾将整个清幽谷里的生灵都变成了镜像,如今经重光镜照过的,才是真实之景。 原来的镜像也并未消散,而是作为障眼之法,笼罩于真实景象之上。 也好,若仙门那些人追上来,至少可抵挡一阵子。 尹倾辞见尹默声将尸体放在树下,看着那具穿着红嫁衣的他自己的身体,沉默良久。 尹默声和尹梦璃的眼中掠过一丝心疼之色,异口同声道:“大哥。” 他们知道尹倾辞想做什么。 回到了清幽谷,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中,耳边鸟鸣啾啾,林间掠过的风如此真实,尹倾辞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他深吸一口气,道:“去往仙门的这一遭,我本已做好了用回这具身体的准备,毕竟这具身体虽残破不堪,但当中魔神之力犹在,可破炼魂阵。不过幸好梦璃从未深陷险境当中,但……我也不想欠他的。” 第66章 “他是镜灵,若想活下来,需依赖魔神之力。”尹倾辞缓缓走到自己原来的身体前,半蹲下来,将重光镜与盛着寒时序魂魄的乾坤袋放在那具身体的手中,而后他将额头贴上那具身体的额头。 触感冰凉。 他能看到那具身体眼下的两滴鲜红的朱砂印痣。 当初曾恨不得将之剜去。 脱离这具炉鼎之躯时获得了久违的自由,如今不得不再将自己困在其中了。 本以为会十分抗拒,可当这一刻要到来时,他反倒平静地坦然接受。 尹倾辞的假面缓缓融化,最终恢复了本来的面貌。他抵在他原来那具身体的额头上。 像照镜子一样一模一样的两张脸,皆是美得惊心动魄,让人不知该把视线聚焦在何处了。 他闭上眼。 由系统数据流化作的身体散作无数灵蝶,最终灵蝶飞往林海深处,不见了踪迹。 身穿红嫁衣的身体缓缓睁开了眼睛。 日光有些刺眼,尹倾辞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接下来他明白自己也该重新适应这幅残躯了。 使用新身体经历的那些作战中的爽快感,当真成为了一场梦。 可当他在尹默声和尹梦璃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时,竟愕然发现,体内断裂的经脉竟已被一根一根地接了回来,甚至当中有灵力在流转,只需一个契机就能打通各条经脉,假以时日恢复修为也不在话下。只是身体依旧虚弱了些,恐会耐力不足,当然这不算什么。 心头狂跳,前所未有的兴奋。 尹倾辞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乾坤袋。 是寒时序做的。 * 寒时序做了一场梦。 梦里是一片混沌之景,无天无地,唯有无数碎裂的镜片。他从那些镜片幻影中寻找尹倾辞的身影,可什么都没有寻到。 直到他尝到了满口的血的味道。 睁开眼时,便见他心心念念的人将唇贴在他的唇上,正将口中的血液渡给他。他瞪大了眼睛,喉结滚动,被迫将腥甜的血液咽了下去。 尹倾辞眼下那两滴凝结了岩浆的朱砂痣,羽毛一样撩过他的灵魂深处。 眼前的一幕刺激着寒时序的视觉,味蕾也被香甜的血液味道裹挟。他清醒地沉醉着,渐渐地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尹倾辞察觉到寒时序的三魂七魄凝聚稳定后,移开唇,并抵着他的胸膛,坐了起来。 他的嘴角还有余血流下,手腕划破了。方才他试图将手腕贴在寒时序那刚凝聚起来的魂魄嘴边喂血,却未能成功,无奈之下,只得饮下自己的鲜血,再将这血给寒时序渡进去。 如今他们二人正身处一座木屋内,寒时序卧于一张木榻之上,枕边点着一盏魂灯。 尹倾辞本就失血过多,正头晕目眩,他见寒时序猛地坐起身,吓得不禁发出“呜呀”的叫声,跟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似的。 寒时序一把抓住这只“小猫”的腕子,贴近了去看他眼瞳中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道:“我不是……死了吗?” 尹倾辞拍开他,冷哼道:“你什么时候活了?瞧你现在,跟孤魂野鬼有什么区别?” 寒时序道:“孤魂野鬼也很好,不会被原身的责任所缚,想游荡去何处便能去何处。最大的好处是,能一直跟在你身边。” 这话从一个鬼的嘴里说出来冲击力不小,尹倾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道:“你做鬼缠谁都行,别来缠我。” 他连忙站起身想要溜之大吉,却不料起身的刹那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寒时序欲起身扶他,又被他推回到榻上。他趁机往门外走去,刚走几步,忽然间双腿发软,只好停下脚步,扶着墙大口喘息起来。 体内流着的哪里是血液,倒像是滚滚岩浆,尹倾辞手指弯曲起来,指甲从墙面上划过,捱过体内一阵又一阵的热流。 才刚用回旧身体,他就发情了。 尹倾辞一时脑中混沌,竟忘了去问系统,几番折磨过后头脑彻底昏沉,渐渐地他扶不住墙,身体缓缓滑落,被寒时序接在了怀里。 寒时序的声音依旧清冷如山顶积雪:“你需要帮忙。” 尹倾辞强撑着让神思回归清明,嘲讽道:“怎么,你不过一只鬼,还能帮我解决不成?” 发情的本能会让尹倾辞想要靠近男子,可寒时序毕竟只是个鬼,尹倾辞对他没有多大的兴趣。他推开寒时序就要开门去外面寻冷潭,怎料,寒时序从后面将他紧紧地抱住,身后一个坚硬的物事抵在了他的腰间。 尹倾辞的头皮猛然炸开。 “你……你……” 寒时序吻了一下他的发顶,道:“虽为孤魂野鬼,亦可尽绵薄之力。” 尹倾辞的头嗡嗡直响。 这家伙哪里是什么鬼魂! 他到底是神镜镜灵,如今喝了自己的血,才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凝聚出实体了! 第54章 清幽谷外惊雷乍起, 雷电劈裂百年树木,霎时火光冲天。尹祉带领傀儡军站在猎猎火光当中,喊着尹倾辞的名字,可无论他如何呼唤, 哪怕引雷火将林子付之一炬, 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举起剑, 疯魔般地屠杀着谷中生灵,凄厉的哀鸣声响彻天地。直至谷中声息全无,坐在堆积如山的小妖尸体上,泄了气一般, 将流淌着鲜血的剑丢到地上。 “兄长为何独独不肯心疼我?” “啪嗒”一声, 剑身落地的同时, 眼前的景象宛如镜片般碎裂,唯余混沌之景无边无际。 “又是镜像。”尹祉自嘲地笑了声, 道:“兄长, 原以为梦璃会是你我间最后的联系, 到头来,也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罢了。” 脸上的表情逐渐扭曲,尹祉单手捂脸,指缝中可见眼瞳内爬满血丝,咬着牙道:“寒时序, 你敢耍我,好啊, 那就亲眼见证你所守护的一切毁灭吧!” * 清幽谷内。 木屋内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散落满地杂物。尹倾辞复又抄起一只花瓶,砸向寒时序。他浑身无力,那花瓶只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就被寒时序稳稳接住了。 寒时序将花瓶放下, 眼神炙热无比地注视着尹倾辞,似寒冰内燃着一团呼之欲出的火。 尹倾辞只觉那眼神正往他身上烧,烧毁他的衣衫,燎过他的每一寸皮肤,火辣辣的疼。他踉跄着后退,转身扑到门前就要拉开门逃跑。“咚”的一声,寒时序将他按到门板上,单手钳制住他的双腕,身体密密实实地压上他的后背。 后颈处一凉,他的长发被寒时序撩到一旁,露出白皙的脖颈,浑身汗毛直竖,却又挣扎不能,颈部猝不及防传来一阵疼痛,寒时序的呼吸倾吐在他后颈——对方咬住了他的脖子! 尹倾辞脑中炸起惊雷,骤然想起猫科动物交/配时便是如此,雄性会将雌性压在身/下,死死咬住对方的后颈。 “你他妈的……放开我!”他自喉中溢出一声困兽似的哀鸣,理智促使他逃离,可生理上的欲/望促使他迎合身后人的动作,对方的手滑落他的腰间,他的腰身便像弓一样弯下去。 不,这样太耻辱了……尹倾辞大骂道:“衣冠禽兽!”对方“嗯”了一声,手伸进他的衣襟下,唇贴在他耳边,声音依旧冷冷清清的:“可你在向我求助。” “谁要你帮!啊……” 滚烫的手伸入他的衣襟下,游走着。身体跟过了电似的,酥麻之感顺着脊椎爬上后脑,意识变得混沌,一声一声低喘。这时,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响。 “二哥,你说,仙主还能活过来吗?” 尹倾辞猛然清醒! “只要魂魄不散,大哥会有办法。” “比如也为他塑一副傀儡之躯?” “嗯。” 是尹梦璃和尹默声。 尹梦璃推动门板,那门板却岿然不动,皱眉道:“咦?这门怎么推不开呀?” 尹倾辞难堪不已恐慌极了,无助地扒着门板。可身后那人呼吸愈发急促身体也越来越烫,还含住了他的耳垂。尹倾辞难以克制地叫出声:“呜……” “什么声音?”尹梦璃“砰砰”地砸门,边砸边道:“大哥,你怎么样了?大哥!” 寒时序手掌覆上来捂住尹倾辞的嘴,尹倾辞这才没能再发出声响。尹梦璃站在门外急得团团转,道:“大哥身体虚弱,还要救那个姓寒的,万一出什么事……” 尹梦璃抬脚就要踹门,但听尹默声道:“是结界。” 尹梦璃疑惑道:“结界?什么结界?” 尹默声道:“是仙主布下的结界,我们走吧。” 他揽住尹梦璃的肩,带她走下木屋的台阶。尹梦璃一步三回头,道:“那姓寒的什么意思啊?闭门谢客,赶我们走?到底谁是清幽谷的主人啊!哥,你说他不会以后也要住在清幽谷了吧,凭什么?好吧,虽然他救过我的命,但他毕竟是个外人……” 尹梦璃叽叽喳喳地抱怨着,比树上筑巢的鸟儿还要吵。尹默声偶尔回两句,很快就带尹梦璃走远了。 第67章 尹倾辞松了一口气,他的上衣滑落下来,堪堪挂在腰间,优美的蝴蝶骨落入寒时序的眼中。寒时序的眼神愈发幽暗,手的开拓力道略重了些。干涩的疼痛令尹倾辞清醒了不少,他咬住下唇,道:“你……够了!” 寒时序道:“还没有开始。” “不用了!”尹倾辞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逃开寒时序的钳制,逃到了墙角。眼见寒时序步步逼近,他猛然想起了系统。 “给我抑情丹。” 系统道:“宿主,现在没有任务呢。” “我说给我抑情丹!” “好的宿主,鉴于您救了男主,那么库存中的抑情丹您可随意使用。这些抑情丹来源于秘境中作废的四个任务,只有四颗。” 拿到抑情丹,尹倾辞立马服下,咽进肚子里,他滚烫的皮肤迅速冷却下来,整个人像是泡进冰水里一般。当寒时序再度压上来吻他的唇时,他在对方的下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奋力将他推开。 寒时序茫然地站在原地,嘴角有血流下,看向尹倾辞的眼中满是无辜。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尹倾辞拢起滑落的衣衫,将春色遮掩,撇过头去,道:“现在用不着你了,你出去。” 寒时序道:“那我何时才能有用?” 不知羞耻!尹倾辞剜了寒时序一眼,眼神中含怒含怨。寒时序的呼吸却又粗重起来。 尹倾辞低头看了一下他的光景,羞愤得红了耳根,恼怒道:“堂堂仙门之主满脑子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真不该救你,任你魂飞魄散得了!” “魂飞魄散也好。”寒时序认真地看着尹倾辞。他如今还是白色的瞳,已无走火入魔的痕迹,眼眸像结了冰的湖面一般纯净,他道:“魂飞魄散,意味着可以化作阳光、空气与风,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 尹倾辞愣了一下。 寒时序将掌心贴上心口,道:“我虽飞升成仙,却也生出一颗凡人之心。我的感情已压抑数年,往后再不会遮掩。尹倾辞,我喜欢你,对你情根深种,亦对你渴慕不已。你若不愿,尽可推开我。但请让我留在你身边,看着你。” 尹倾辞呆呆地听着,瞪大了双眼,寒时序高大的影子再次笼罩下来,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你吃了抑情丹,可……”寒时序单手撑墙,看着尹倾辞的眼睛,道:“可我需要你的帮助……嘶!” 尹倾辞脱离他的束缚,拂袖离去,撂下一句狠话。 “自己解决。” * 清幽谷的灵脉在万物之源的滋养下渐渐复苏,尹倾辞探得五条灵脉中有一条灵气微弱,前去查探状况。 他沿着灵脉一直走,发觉在这条灵脉上生长着的树木花草比其他地方要矮小许多,甚至有的树苗还没长起来便枯死了。 五条灵脉缺一不可,待完全复苏后还要想办法使他它们汇入一处,这样才能复活母亲。 尹倾辞半跪下来,掌心贴上大地,尝试为这条灵脉输送灵力,可他身体中的经脉还并未完全打通,所以很快他的额头便滴下汗水,只觉周身力竭,气喘吁吁。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山林里的小妖们见他似乎心情不悦,纷纷上前,狼、小鹿、狐狸、金丝猴,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他,七嘴八舌地跟他说话。 “公子不必担心,我们感受到神明的气息越来越稳定了,她就会恢复元气,和公子见面的!” “公子你看,落日好美啊!” 白狐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球,滚上前撞开一众碍事的小妖,稳稳地站在尹倾辞面前,大尾巴扫啊扫:“公子看看我的尾巴,变成金色的了!” “你卑鄙!” “干什么,你这条一无是处的蛇,全身上下一点毛发都没有,公子不会喜欢你的!” 白狐和青蛇在晚霞中大打出手,尹倾辞头疼不已,揪起白狐的后颈,掐住青蛇的七寸,威胁道:“再吵把你们炖了。” 白狐和青蛇这下老实了,悬在半空中,讨好地甩动着尾巴。 尹倾辞发现一只小鹿的鹿角上卡了什么东西,走上前,发现它的两根鹿角支架似的托举起一只竹笛。 他将竹笛拿在手中,轻轻抚过笛身,想起这是他数年前刚和母亲回到清幽谷时,母亲为他雕刻的。 心中一阵暖流涌过,他将笛子置于唇边,吹奏起来。 曲声悠扬,缭绕在清幽谷中,众妖听得迷醉,趴在草地上,晒着夕阳。 一曲罢,巴掌大的小金丝猴跳上尹倾辞的左肩,眺望远方,道:“你们快看,那里原本只有一座山的,怎么平白无故地多了一座!” 青蛇道:“一座山难道还能凭空长出来不成!你记错位置了吧!” 金丝猴挠挠头,道:“可我分明记得……” 白狐梳理着自己的宝贝尾巴,视线落在林子里,“咦”了一声:“怎么又是那个外来人,他长得那么好看,干嘛总是作出一副幽怨的神情,鬼一样偷偷摸摸地躲着,一天到晚直勾勾地盯着我们公子看。” 尹倾辞顺着白狐的视线,看到了那个白色的身影。 寒时序侧身躲到树干后,发觉自己被发现了,才露出半个身子来。 第55章 寒时序走到尹倾辞身边, 半蹲下来,将掌心贴上大地。 尹倾辞见到他半束着长发滑落,雪白的发丝被夕阳浸染,神情一派专注与虔诚。 源源不断的灵力自寒时序掌心流出, 汇入大地, 野草无风而动间, 那些夹杂其中的枯草纷纷一改枯黄颓靡的模样,霎时绿意流动,生机盎然。 灵力催动万物之源不停地滋养灵脉,第五条灵脉也逐渐苏醒。尹倾辞甚至听到地下隐隐传来潺潺流水声, 那是灵脉正在复苏的证明。 只要五条灵脉完全复苏, 就会汇出一口灵泉, 到时候,母亲就能复活了。 待到夕阳西下, 暮色四合, 寒时序的身形忽然摇摇欲坠。身体先于思想反应, 尹倾辞上前扶住了他。他的头倒在尹倾辞肩上,双眼微阖,看上去疲惫不堪。尹倾辞只当他刚凝神聚魄生出镜灵之身,形魂不稳需要加固,便咬破指尖, 挤出血珠,送入他口中。 温热的口腔含住尹倾辞的指尖, 吸吮着他的血。对方全身心都依赖他的模样, 让他想起初生的婴儿依赖母亲。尹倾辞意识到这样的想法着实太诡异了,脑中有根弦紧绷着,但他无法将寒时序推开, 毕竟仰仗寒时序的灵力,灵脉才得以复苏,说到底自己还是欠他的。直到寒时序吸吮鲜血吞咽鲜血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并抬起一双含了欲的白瞳,尹倾辞脑中的弦才“嘣”一声断了,他耳朵滚烫,猛地一把将寒时序推开,站起身。 此时天色早已暗下来,小妖们为尹倾辞架起了一团团篝火,幢幢火光烤着尹倾辞羞赧的面容,红得要滴血。 寒时序方才那是什么行径! 小妖们并不懂刚刚发生了什么,总觉得气氛怪怪的,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终不得其果,便挠挠脑袋继续捡柴去了。 尹倾辞转身想走,被寒时序拉住衣袖。寒时序不知何时恢复了力气,一把将尹倾辞拽得倒下来摔进自己怀里,挣扎间拉着尹倾辞从地上滚了一遭,护着他的头,带他滚入远离篝火的灌木丛中。 尹倾辞平躺着,后脑压着寒时序的手掌,身子也被他护着,并没有受伤,但还是头晕目眩不已,待终于清醒了些,视线也适应了周遭黑暗,他张口便骂:“发什么神经!” 寒时序撑起身子看着他,因周遭昏暗,双瞳幽深,有些含情脉脉的意味,他捉起尹倾辞的手指,舔了舔那道极小的伤口,伤口瞬息间便愈合了。而后,他俯身,贴在尹倾辞的耳边,道:“我为你滋养了灵脉,可有奖励?” 寒时序的雪白长发落进尹倾辞的脖颈间,痒痒的,尹倾辞轻轻地挣扎了一下,却被寒时序攥住双腕压到头顶。 尹倾辞扭头,道:“随时随地如此,你简直不知羞耻。” “我只想讨要一个吻作为奖励。”寒时序声音低哑,掐住尹倾辞的下巴,缓缓低下头去,道:“可以吗?” 青草香气钻入鼻尖,夹杂着寒时序身上的冰雪气息,耳边虫鸣声阵阵,尹倾辞睁着眼,和寒时序对视。两人鼻尖抵着鼻尖,呼吸纠缠。 “不行。”尹倾辞道。 寒时序神情受伤的同时,忽然单手捂住心口,皱紧眉头。月亮升起,朦胧月光倾洒在他身上,为他的周身镀上一层浅浅的光,尹倾辞恍然以为他不稳定的三魂七魄又要散去了,去探他的心脉,才发现好的很。 寒时序敏锐地捕捉到尹倾辞一闪而过的心软模样,埋首到他颈间,嗅着他的气息,道:“你在心疼。” 尹倾辞没有说话。他只觉月光刺眼,缓缓地闭上了眼。 当寒时序再次看向他时,全身的血液都涌向脑中,呼吸一窒。 尹倾辞白皙的面容在月光下美玉一般,拧着远山似的眉,合着眼,黑鸦似的睫羽微微颤动,双睫阴影扫过两颗鲜红欲滴的痣。唇抿成一线,唇珠红艳,看上去十分柔软。 第68章 寒时序着迷似的用拇指压他的下唇,他的唇便张开了,邀请似的。 寒时序觉得很渴。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一圈,凑上前,吻上了尹倾辞的唇。 这是一个不掺杂任何情/欲的吻,唇瓣碾磨、濡湿,舌探进去,羽毛似的刮过尹倾辞的上颚,又缠住尹倾辞的舌与之纠缠。 呼吸被攫取,能尝到甜丝丝的味道,酥酥麻麻的电流从口中蔓延到后脑,脑海中一阵阵地嗡鸣,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也异常清晰,尹倾辞只觉后脑一阵一阵地发麻,右手从寒时序的钳制中滑落到草地上,无处安放,不知所措地抓住了一株野花的花茎,指尖轻颤,关节染上淡红之色。亲吻间发出的水声让尹倾辞的脸烧得厉害,但不一会儿,他便已沉浸其中,无暇顾及其他。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彼此。 “大哥!你在哪里?大哥!” 尹倾辞猛地推开寒时序,坐起身。 尹梦璃和尹默声找来了。 寒时序拉着尹倾辞站起来,眼神倏然变冷,见到尹倾辞此时的模样,作恶心起,只为他拢好了衣襟而没有顾及其他。 于是赶过来的尹梦璃和尹默声便见到了这样的尹倾辞。 发丝略微凌乱,发间挂着一片不知是什么野花的花瓣,唇红肿濡湿,衣袍上全是褶皱。 尹梦璃倒吸一口凉气,又偷偷瞧了一眼寒时序。 寒时序倒是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样,衣衫整齐,白发依旧绸缎似的顺滑整齐。但他的唇也红得不寻常。 尹梦璃“噔噔噔”后退三步,似乎要落荒而逃。迟钝的尹默声并没有意识到状况,反倒上前一步,将此行原因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兄长,方才梦璃用筷子敲碗奏曲,那些树木竟在曲声中突然移换了位置,似乎对声音有所反应。我们前往林中查探,窥见一团团黑雾在暗中侵蚀着树脉……” 尹倾辞想起小妖口中移动的山脉,道:“是母亲在向我们求助,那些黑雾让她很痛苦。梦璃,默声,快带我去看看。” 第56章 一团黑雾攀援而上, 缠绕住树木的枝干。不过须臾,那树木便迅速枯萎,枝叶凋零,生机瞬间被抽走, 只剩一副干枯的躯壳。 尹梦璃穿梭在树林中, 挥动长鞭凌空一抽, 驱散了一团黑雾,可那黑雾又迅速凝结聚集恢复如初。眼见成团的黑雾越聚越多,她急得跺脚却又无可奈何:“这是什么东西?” 寒时序道:“浊雾虫,生活在有神祇庇佑的山峦幽谷当中, 以被神力滋养过的草木生机为食。千年前神族放弃人界、迁往神界以后, 浊雾虫本该绝迹。但……” 尹倾辞道:“但母亲一直在庇佑着清幽谷。” 尹梦璃一下子便明白了, 眼泪夺眶而出,道:“母亲热爱人类, 千年前拒绝迁往神界, 在被尹江月掳走之前, 从未舍得离开清幽谷。人界灵气本就稀薄,她的力量早已衰微,同时还要承受浊雾虫的侵蚀,该有多痛苦。” “我想起来了。”尹默声道:“很小的时候,我从父亲……不, 我从尹江月的禁室中见过这种虫子,它像一团雾一样, 被装在陶罐里……” 尹倾辞一阵反胃:“所以他当年能控制住母亲的原因, 是依靠这种恶心的虫子?” 他怒火攻心,挥掌打散了一只浊雾虫,却因体力不支摇摇欲坠, 最终倒在寒时序怀中,嘴唇颤抖,哑着嗓子,道:“尹江月死得不冤。” 尹梦璃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憋回去,手中长鞭仍在抽动不止,裂空声不绝于耳,但那些雾气仅仅散过一瞬,复又聚集起来,她手足无措,茫然立在原地,道:“这些浊雾虫根本无法驱散也无法杀死!怎么办?清幽谷好不容易才恢复生机,万一再被浊雾虫侵蚀,母亲要如何才能醒过来?” 尹倾辞的脸色越来越差。寒时序拍拍他的肩,道:“别担心,有解决之法。” “什么办法?”尹倾辞看向寒时序,投来求助的眼神。尹倾辞向来都是坚强高傲的,寒时序从未见过这样的尹倾辞。收起锋芒与傲骨的他,脆弱的像一碰就碎的琉璃盏。 寒时序眼神柔软,道:“重光镜可将浊雾虫尽数吸纳,并将它们送往六界以外的混沌空间。” “重光镜!”尹倾辞颤抖着双手找到身上的乾坤袋,将重光镜拿出来。巴掌大的重光镜沐浴着月光,悬浮在空中,随即光芒闪过,众人不由得闭上了眼。待他们再次睁开眼,却见脚下的地面已然化作一面巨大的镜面,那镜面之大,延伸至远方,漫天星河倒映其中,繁星闪烁,与镜面上的光影交相辉映,美轮美奂。 浊雾虫也在镜面反射下无所遁形,发出剧烈的惨叫声,很快都被悉数吸纳进镜子里,它们们在镜中挣扎着、舞动着,片刻之间,那一团团黑影归于黯淡,最终消失不见。 当最后一只浊雾虫被吸入镜面的瞬间,众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然而紧接着,他们便被脚下镜面上的景象所吸引。只见镜中倒映出五条灵脉宛如潺潺流水,蜿蜒曲折地延伸向远方,最终汇聚于一点。交汇之处是一个漩涡,漩涡正急速旋转,贪婪地吞噬着灵脉中涌动的灵气,丝丝缕缕的灵光被吸入其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渐渐消失在漩涡的深处。 尹倾辞皱眉道:“五条灵脉分明都已复苏,为何其所汇之处竟是吞噬一切的漩涡,而非涌动生命的灵泉?” 寒时序道:“既然五条灵脉都没有问题,那么问题可能出在神的意志上。” 尹倾辞:“神的意志?你的意思是……我母亲不愿醒来?” 寒时序道:“也有一种可能是,她受到了某种制约而无法醒来。” 尹倾辞思索良久,道:“梦璃,默声,你们曾说,母亲对敲击瓷碗的曲声有所反应?” 尹梦璃和尹默声连连点头。 尹倾辞取出怀中竹笛,置于唇边吹奏,并观察着镜面下那五条灵脉的动向。 当悠扬、悲凉的笛声响起时,五条灵脉所汇成的漩涡中心停止了涌动,大地上的树木摇曳起树冠,树叶簌簌而动。 有用! 尹倾辞激动万分,继续吹奏,当笛音奏响高潮之时,树木倏然间移动变幻位置,但漩涡仍在。 确实对音乐有反应,但似乎还差了什么。 尹倾辞想起儿时见到母亲时,母亲正在抚琴。 “我需要一把琴。” 尹梦璃和尹默声捡来了一块木头。 纹理粗糙,观之没有特别之处,触之掉落满地碎屑,实在是腐朽不堪了。他们舍不得斩断新木,只能捡来这么一块朽木。 尹倾辞对着这块朽木发愁了一会儿,借来了系统空间中储存的万物之源的力量。 手指轻轻一点,朽木发芽,抽出枝条,外面腐朽的木料纷纷掉落,露出当中已然坚硬的木芯来。他挑了一把小刀,在木芯上敲了敲,木芯发出清脆的声响。 没想到竟有如此好音色。 可小刀比划了半天都没能下去手。 他哪里会雕琴,生怕将这唯一一块能用的木头雕坏了。寒时序察觉到他的窘迫,从背后环住他,握住了他的手,引他一下一下地雕刻着。 很快,木琴现出雏形。 用作琴弦的,是傀儡的丝线。 当这些用来操纵傀儡杀伐的丝线安装于琴身之上,并在自己的拨动下奏出音律时,尹倾辞一阵恍然。 说到底,器物之用,是杀伐还是奏曲,终究取决于使用者的意志。 他想起自己体内的魔神之力。 原先痛恨这股力量,甚至在落魄之时都没有动用它,后来一时情急想用它救梦璃,最后阴差阳错地用它救了寒时序。 一如他所憎恶的体内属于父亲的血,还有这副令他厌恶的炉鼎之躯。 长久以来的心结,倏然而解。 心一下子轻松起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琴弦上抚过,奏响泠泠琴音。 月光倾洒在尹倾辞的身上,在他周身披上一层白纱,镜面一样的大地倒映出四个人的影子,而在镜面之下,五条灵脉潺潺流淌。 一曲罢。 灵脉所汇之处终于涌起一汪清泉,汩汩流淌间,汇成一汪清潭。 成了! 众人踏着镜面,赶往小潭,见小潭之上凸起的岩石上,躺着一名身着青衣的女子。 是母亲! 第57章 清幽谷内挂满花灯, 小妖们围着清潭欢呼雀跃,庆祝神明的复苏。 尹梦璃和尹默声从未见过他们的母亲,他们伏在母亲的腿上,似乎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 尹倾辞的面容映在灯火中, 他的心里也有一捧火, 烧得他暖意融融, 笑容灿烂。 寒时序看了他很久。 尹倾辞将一盏灯递给寒时序,灯罩为蚕丝所织,内里燃着的并非灯芯,而是能滋养万物的源泉之火。 “母亲既已复活, 那么我不再需要万物之源, 你拿去吧。” 寒时序没有接过灯, 他定定地看着尹倾辞蒙在半边阴影下的优美的侧脸,道:“这么快就要赶我走吗?” 第69章 不然你留下来有何用?话险些脱口而出, 再一细想, 若无寒时序相助, 母亲也不会复苏得这么快。尹倾辞深吸一口气,收起浑身的刺,望向寒时序,道:“仙主日理万机,心怀天下, 当务之急不该是使用万物之源恢复天下灵脉吗?为了修真界的未来,你也该离开了。” 寒时序道:“再等三日, 三日后, 我会做下决定。” 尹倾辞一时没想到为何这时限偏偏为三日,这三日他忙着研究建造木屋,和母亲说话, 炼制傀儡,也无暇顾及寒时序。除却无论做什么都有一双眼在盯着自己,倒也十分清净。 三日后。 尹倾辞的傀儡大军初具雏形,数十只傀儡整齐地摆放在面前,暮色降临,他累得一头栽倒在草地上,眼皮沉重,昏昏欲睡,忽然感到浑身发烫,迷迷糊糊中掏出腰间的白玉瓶,却没能倒出一颗抑情丹。 他猛然坐起身,心道:不好,抑情丹吃完了。 他突然明白寒时序为何要等三日了。 衣冠禽兽,居然在算计这个! 可寒时序怎么知道自己的抑情丹只剩三颗的? 尹倾辞把系统叫出来,质问它。 系统安慰道:“宿主别急,我已经申请到了新任务,只要完成新任务,系统会为您发放奖励。” “什么奖励?是抑情丹吗?” 系统回答道:“非也,乃一劳永逸的奖励。” 眼前浮现出一个投影,一条白绡缓缓浮现,薄如鲛纱,透亮晶莹,宛若月华流光。 系统讲解道:“宿主,此物名为白月,能为您免除发情期的烦恼,它的效用与您之前使用的符绡相似,但更胜一筹。首先,它轻薄透亮,戴上它,它就能与您的皮肤融为一体,不仅不会遮挡住您的眼睛,甚至还能像滤镜一样抹除掉您眼下的朱砂印痣;其次,若不慎掉落或者被旁人摘掉,其效用也不会丧失,只要再戴上,还能再次使用。” “当然了,倘若您不想使用这条白绡,而是需要一副新身体作为奖励,系统也可以为您提供。只不过,由于技术原因,新身体的面容不能再复刻您的脸,毕竟,您已经放弃过一次系统提供的身体了。” 尹倾辞问:“任务是什么?” 系统说:“本书后期剧情走向崩坏,寒时序的新结局将由您来帮助达成,目前最适合本书的结局,即为您要完成的任务:帮寒时序积累100点功德值,助他成为散仙。” “散仙逍遥于世,倒是不错的结局。”尹倾辞道:“这任务我接了。” 【叮咚,宿主已接取任务,当前寒时序功德值为0,请注意不要做出扣功德的事哦。】 尹倾辞思索道:“积累功德对寒时序来说很简单,他可是以守护苍生为己任的正道大能。那扣除功德值的规则是什么?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会被扣功德的人啊……” 系统:“您说的对,他当然不会做坏事,所以这功德值的扣除机制与您挂钩。” “什么意思?”尹倾辞几乎要拍案大怒。 “系统没有任何不信任您人品的意思。”系统连忙道:“系统只是拿捏不准您的责任心。所以您只要不离开寒时序身侧三尺,就不会扣除功德值了。” 尹倾辞:…… 他忍了。 “等等,那在积满功德值之前呢?这具身体发情了,那我该怎么办?” 系统断线了。 白月还在夜色中漂浮着,尹倾辞伸手去捞这条月光一样的白绡,却如镜中月般手中一空。体内一阵阵热流涌上来,灼烧着他的身体,双腿发软站不稳,他向前倒去,被一个人接到了怀里。 熟悉的冰雪气息,不是寒时序还是谁? 尹倾辞恨得锤打着寒时序的肩膀,用软绵绵的腿去踢他,这当然不会对寒时序造成任何伤害。寒时序将他打横抱起,跃向高处的山崖。 高处的月光愈发皎洁明亮,将地面映照得如同雪地,尹倾辞拼命保持清明,抵着寒时序的胸膛,不愿让他的身躯覆在自己身上。 唯有一头银丝倾落,和尹倾辞的黑发缠绵在一起。 “我不会趁人之危。”寒时序的声音依旧冷淡,他道:“你若讨厌我,我离开便是。” 都将他掳到如此偏僻的所在了,说这些? 尹倾辞气得炸了毛,言语间夹枪带棒:“是啊,我讨厌你,三日已过,你可以滚了。” 寒时序沉默着,白瞳在月光下显得愈发澄澈,当中闪着粼粼波光,他叹息一声,道:“好。” 好? 尹倾辞眨眨眼,耳边响起衣料的窸窸窣窣声,眼见寒时序坐起身就要离开他三尺远,他喊道:“你行不行?不行换旁人来。” 高大宽阔的身躯密密实实地压下来,寒时序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随即去吻他的唇。尹倾辞被亲得头晕目眩浑身发软,手抵着寒时序的肩,眼神迷离。 在发情期的作用下,他做好了彻底敞开自己的准备,可寒时序却道:“我说了,不会趁人之危,所以……” 寒时序低下头凑到尹倾辞耳边说了什么。 尹倾辞抿抿嘴。 不做到最后吗……那正合我意。 “尽早开始,尽快结束。”尹倾辞望着天上挂着的皎月,催促道。 为自己先前所说的气话,尹倾辞很快就尝到了苦果。 “松开……” 尹倾辞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含怒瞪向寒时序,寒时序却不为所动,哑着声音道:“你方才说换别人来,换谁?嗯?” 尹倾辞死不求饶,哪怕如此也不会嘴软,他说了几个名字,见寒时序眼神发暗,他恶作剧得逞,得意地像一只翘起尾羽的鸟,一边喘着气,一边笑。 寒时序的目光完全被他那副美得惊心动魄的笑颜占据,他痴迷地欣赏了一会儿,最终无奈地叹气,松手,道:“输给你了。” 尹倾辞本可以再坚持,可当“输给你了”这四个字经由曾经的死对头口中说出来时,他的脑中像是有电流闪过,猝不及防地缴械投降。 而后难堪地用手背挡住了眼睛。 …… 第二日,尹倾辞依旧在催促寒时序离开清幽谷。 寒时序怔然道:“是我做的不够好吗?” 尹倾辞面上一红,他咳了咳,道:“与昨日之事无关,你该将万物之源带走了。并没有拱手相让的意思,只是此物力量强大,恐会招来多方觊觎,为清幽谷带来祸患。这个烫手山芋便交由你处理。” 寒时序道:“嗯。” “不过我也不是自私到要让你一个人处理,所以我会和你一起离开清幽谷……喂!你做什么,突然发什么疯,快放我下来!” 寒时序将尹倾辞一把抱起来,让他坐到一块岩石上,将他紧紧地揽在怀中,就只是抱着,嗅着他发间的气息,一言不发。 这样的亲密举动有很多,但还是第一次,尹倾辞感受到寒时序的身体正在细细地发抖。 他抓住了寒时序的发尾,在指间缠绕几圈,又松开,重复数次,循环往复。再顺滑的发丝经由他这样一折腾也打了结,他去看那缕打了结的发丝,尝试着用手指梳理,略有些费劲。 情绪也莫名其妙焦躁起来,似是有一团乱麻在心中打成了结。 匆匆与母亲他们告别后,尹倾辞和寒时序踏出了清幽谷的地界。 入眼的是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树林,纵然尹倾辞知晓那是镜像,也不由得心中一惊。 兴许是过去荒芜的清幽谷给他留下了太大的心理阴影,如此景象,即便是假的,他也见不得。 寒时序轻轻一挥袖,镜像散去,眨眼间又凝出一片绿意,他道:“镜像之景在遭到外力打碎后会呈现出混沌状态,每日子时都会恢复。尹祉每日都会来此屠杀镜像中的生灵,并引天雷焚烧树林。在此期间,老仙主也来过一次。” “他们见过面了?” 寒时序点头。 尹倾辞很纳闷寒时序怎么不着急。 一个是想毁天灭地的疯子,另一个是妄图得到万物之源去维系寒家荣耀的疯子,两厢会晤,万一合作要搞什么大阴谋怎么办? 寒时序怎么如此沉得住气? 尹倾辞很担心如今的恋爱脑寒时序会失去获得功德的斗志,那他的任务就完了。 他主动抓起尹倾辞的手,道:“先去宗门尹家看看。” 第58章 那条名为「白月」的白绡, 最终还是戴在了尹倾辞的双目之上——以试用的名义。 月光抚过他的双目,流连许久后才默默隐去,同时他眼下的那两点朱砂印痣也不见了踪迹,一双含情的桃花眼愈发明亮。 系统音响起。 【已佩戴:白月。试用期三日; 作用:延缓发情期; 任务目标:助寒时序积攒100点功德值; 任务目标:宗门尹家, 月牙镇; 任务奖励:一副新身体或白月的永久佩戴权。】 第70章 尹倾辞心道根本用不了三日就能完成任务, 他信心满满志在必得, 若能和寒时序分头行动就更好了,偏生他不能离开寒时序三尺远,只能带着寒时序一起。 他不情不愿地带寒时序一同来到了任务地点,那是宗门尹氏的属地, 一处名为“月牙镇”的地方。 二人脚下踏着一只白鹤, 停驻在月牙镇的上空。 这只白鹤是寒时序在仙门时所豢养, 稀奇的是,白鹤一见到尹倾辞就十分亲近他。尹倾辞素来很喜欢鸟, 得知要以白鹤作交通工具时心脏抽痛不已, 心疼得拧起眉。此时他正站在白鹤的背上, 浑身不自在。尤其这只白鹤体型不大,他要想站稳就不得不和寒时序靠得很近,背几乎贴上寒时序的胸膛,能感受到炙热的温度与剧烈的心跳声。 寒时序的呼吸喷薄在他的耳边,手还环着他的腰身, 后来越来越大胆,干脆将下巴搁上他的肩膀。 尹倾辞既无奈又无语, 翻了个白眼, 道:“你不问我为何将你带来此地?” 寒时序在他颈间蹭了蹭,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我同行。” 尹倾辞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想将寒时序踹下去的冲动, 终于明白系统为何要他帮寒时序攒这100点功德。兴许是因为卸下了身为寒家希望的重担,寒时序自从变回镜灵之身后,脑子就变得……不太正常。满脑子只有情爱,彻底沦为凡夫俗子。 尹倾辞懒得再理会他,视线越过云层往月牙镇望去。 小镇地形如一弯月牙,故名月牙镇。 白鹤越飞越低,视线越来越清晰,尹倾辞却紧锁眉头。 记忆里的月牙镇,镇中央地形颇高,哪似如今这般凹陷成一个大坑? 果然,系统选定此处为任务地点,必没有好事发生。 尹倾辞指向月牙镇中央的大坑,道:“白鹤白鹤,将我送往那处可好?” 白鹤长鸣一声,应下来,伸直双翼,往尹倾辞指着的方向滑翔而去,却被一道屏障阻隔在外。它在那道屏障外拍打翅膀,来回徘徊。 “结界?”尹倾辞面色凝重,定睛看向那座大坑,却不料距离越近,反倒在结界在作用下视野愈发模糊,他道:“白鹤别慌,降落在附近也好。” 白鹤得到他的安抚,伸直长颈,头部轻点,降落在结界之外。 落地后,寒时序揽着尹倾辞跃下鸟背。白鹤伸长脑袋,在尹倾辞胸膛上恋恋不舍地蹭着,尹倾辞抚摸它颈部的羽毛,不由得提起唇角。这幅温馨的画面没能持续多久,白鹤就跟受了惊似的呆滞在原地,紧接着抖抖翅膀,展翅飞走了。 尹倾辞回头望向寒时序,见寒时序依旧一副清冷高洁的模样,眼神清澈无辜。 尹倾辞扶额。 鬼知道寒时序方才对一只鸟恐吓了什么…… 他望向周围,见他和寒时序正身处小镇中的集市上,集市中央一条宽广大路,两侧摆满小摊。每一处小摊上都没有人看护。 集市上一个人都没有。 尹倾辞径直走到一个售卖刀具的小摊前,抚过一把小刀,眼前瞬间便浮现出一张长着络腮胡的脸,那是小刀的主人也就是摊贩的脸。摊贩正一边拿着一块布擦拭刀刃,一边和隔壁摊主闲聊,忽然一道光闪过,摊贩下意识抬头,看见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天而降,坠落在地的同时,地面剧烈震动,众人惊恐大叫。 影像只持续了数息,便消散而去。 “难不成是天落陨石惊得镇上居民弃摊而逃并躲避进家中?”尹倾辞喃喃道。 寒时序道:“方圆一里内,生机全无。生机皆集中在结界内部。” 尹倾辞问:“可有办法进入结界?” 寒时序摇头,道:“不见月已碎,无法劈开空间。” 不见月。 尹倾辞假死脱身时,寒时序怀抱着他的尸体,将插在他胸口上的不见月活生生地震碎了。如今世上已无不见月,如何劈开空间? “我说,你的指甲不行吗?将结界撕裂开来?不然对着结界打一拳试试?”尹倾辞抓住寒时序的手,研究着。 寒时序见他捧着自己的掌心从指甲抚到关节,而后指尖沿着掌纹滑动,喉结上下滚动一圈,哑声道:“不见月是重光镜镜身上的装饰所铸,若想代替不见月,或可使用重光镜上的材料,再铸一把。” 铸剑一事太过麻烦,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于是尹倾辞按照脑中的记忆,带寒时序一起来到一处铁匠铺前,进入空无一人的铺子,朝寒时序伸出手并平摊掌心。 寒时序会意,从衣襟中取出那面再次变得巴掌大的重光镜,放到尹倾辞手心中。 尹倾辞拿着重光镜站在熔炉前。他当然不是要把整个重光镜熔化后铸成一把剑,而是只打磨了背部的装饰取下粉末,与从系统空间中换出来的材料融合,一起投入熔炉当中,道:“随便炼一把,姑且凑合着用。一个时辰便能好,不过炼出来质量一般,用一次便坏了。” 等待的时间,尹倾辞在铁匠铺中四处走动查探。 除了兵器与庖厨用具外,铺子内还有铁质的傀儡丝线,尹倾辞推断铁匠铺老板应会使用傀儡代替人力打铁。毕竟这里是宗门尹家的地界,家家户户都有傀儡。 想到此处,尹倾辞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一路上一个傀儡都没见到。 傀儡和居民一起失踪,从天空中可见一个巨坑。 尹倾辞想起了将人魂炼成傀儡的炼魂术。 第59章 寒时序踏着满地废墟, 站在结界前,白衣白发,仙气飘飘,手中却拿着一把平平无奇并堪称破败的剑, 垂眸间, 他瞧见了剑身上的锈迹与裂痕。 他向来神器加身, 连幼年时使用的木剑都是由南海神木所雕刻而成,还从来没使用过这样普通的剑,剑拿在手里也与他的气质极其不符。 尹倾辞还以为他犹豫了,火蹭一下烧起来, 刺猬一样炸起了浑身的刺, 道:“怎么?瞧不起我铸的剑?短时间内能烧成这样就不错了, 你不想用就算了,我来。” 他上前就要去夺剑, 却被寒时序的手压住了后脑。寒时序单手按着他的脑袋压向自己胸口, 道:“闭上眼睛。” 旋即, 寒时序右手挥剑。 伴随一阵破空之声,结界被划开一道裂空,金光乍现,璀璨刺目。本就破败的剑登时断裂,碎片崩溅间, 寒时序转身将尹倾辞护在怀里。 尹倾辞再睁开眼时,感受到周遭的气息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他们已身处结界当中的炼魂阵里。 浓郁的雾气遮蔽了视线, 隐隐能听到痛苦的呻/吟声、凄厉的求救声, 偶尔有幽幽绿光明明灭灭。 寒时序道:“还有生人的气息,只是微弱了些。视线受阻,无法判断他们身处何处。” 尹倾辞道:“还愣着干什么, 四处看看。” 寒时序挥袖拨散了雾气。 一个人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人浑身被藤蔓缠绕紧缚,手中还提着一个叫卖用的锣鼓,脖颈上青筋凸出,高仰着头颅望向灰蒙蒙的苍穹,双颊凹陷,眼神涣散。 他正在被藤蔓抽去生机。 随着雾气逐渐散去,四周现出许多被藤蔓缠绕着的人,密密麻麻足有上百个。 “这不是寻常的炼魂阵。”尹倾辞道:“普通的炼魂阵,只是将生人的三魂七魄从七窍中逼出来,送入傀儡体内。何须再利用藤蔓的力量抽取人的生机?我瞧着这布阵人倒像是献祭了百姓的生命,滋养地脉,再使其化为藤蔓,为己所用。” “啪啪啪——”迷雾中回荡起双掌拍击的声响。 “能有如此洞察力,不愧是我的兄长。” 寒时序攥紧尹倾辞的手,道:“谁?” 尹祉脸色苍白,眼下有乌青之色,他扯出一个笑,露出森然白齿,视线穿透雾气,落到寒时序和尹倾辞紧握着的手上,笑容便僵住了。 半晌,他才颤抖着血色尽褪的唇,吐出一句话:“兄长,他强迫你,对吗?” 尹倾辞闻言愣了一下,觉得他莫名其妙。 “难道你是自愿的?”尹祉两颊肌肉颤动,眼中最后的光也黯淡下来,道:“为什么?他一个外人,身上根本没有流着兄长母亲的血,你为什么肯和他在一起?” 在尹祉的认知中,尹倾辞之所以偏爱尹梦璃和尹默声,是因为他们和尹倾辞一母同胞,而自己遭受冷落的原因是流着尹江月身上罪恶的血。可为什么?为什么尹倾辞肯让寒时序近身而不肯看他一眼? 寒时序将尹倾辞牢牢挡在身后,道:“尹祉,你在此地设下炼魂阵,意欲为何?” “意欲为何?当然是把我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兄长逼出来啊。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兄长来见我了,可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能入得了我哥的眼?” 寒时序道:“我和他已结为道侣。” “什么狗屁道侣!”尹祉忽然歇斯底里地大骂起来:“五年前你仗着仙门之主的身份把我兄长囚禁在仙都,害我五年都没能见他一面,后来你杀妻证道害我兄长死了一次,不是飞升去了吗?还回这人世间缠着他做什么?” 第71章 寒时序道:“我心里有他,非他不可。” “心里有他,你也配!”尹祉大怒,引地脉化成的藤蔓朝着寒时序攻击而来,寒时序挥动手中断剑抵挡,游刃有余地将藤蔓逼退。然而藤蔓在第一波攻势过后竟变得愈发粗壮,力量更甚以往。那把断剑逐渐抵挡不住了。 “别打了。”尹倾辞提醒寒时序:“你身上带着万物之源,越打,灵气越活跃,万物之源的力量就能被激发得更甚。” 万物之源本就可以滋养地脉,如今二人身处由地脉布成的炼魂阵中,寒时序身上的万物之源为此阵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能量,反倒巩固了阵法。 寒时序立马反应过来,道:“幕后之人是要让我们主动走进阵里?” 尹倾辞点头,道:“他的目的在于万物之源,我们中计了。” 他将目光落到尹祉身上:“尹祉,是谁教你借用地脉之力,布下这陷阱的?” 尹祉见尹倾辞终于肯施舍给他眼神,心里愉悦起来:“这哪里是陷阱啊兄长,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看吧,兄长,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曾误会过你、欺辱过你,我将他们炼成傀儡军让他们当你的奴隶,为你肝脑涂地,可能解你心头之恨?” “我不在乎。”尹倾辞道:“我再问你一遍。是谁教你借用地脉之力,布下这陷阱的?” “是我。”自尹祉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疲惫的声音,寒歧臣自雾气中缓步而出,身侧跟随着数名仙都弟子。他话音刚落。粗壮的藤蔓便自地底攀援而出,缠住了尹倾辞和寒时序的腰。那股力道一缠上两人的身体,两人便头脑嗡鸣眼前发黑,周身灵力瞬间被吸走而浑身无力,交握的手被硬生生拉开。尹倾辞更是被藤蔓高高举起,悬在空中。 寒时序被藤蔓勒紧了脖子,调动全力反倒被勒得更紧,目眦欲裂地仰望着尹倾辞。 尹祉正站在那根束缚了尹倾辞的藤蔓的旁边,冲着寒时序笑。然而他还没得意多久,便有一条藤蔓猛地刺入他的腹部,“噗嗤”一声,鲜血溅了满地,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寒歧臣,道:“你……” 寒歧臣道:“你已经失去了价值。” 藤蔓舞动着,发出破空之声,将尹祉拖向黑暗里,不见了踪迹。 尹倾辞身上的灵力本就稀薄,很快就被藤蔓抽了个干净,额上沁出汗水,苍白的唇颤抖着,他虚弱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视线聚焦又模糊,渐渐地失去了意识。他的生机正逐渐地被藤蔓抽走。 寒时序大吼了一声,缠绕他的藤蔓被他震得粉碎,这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左侧膝盖重重地磕到地上,汗水流进他的眼睛,火辣辣的疼。他踉跄地站起身,取出那盏凝聚了万物之源的灯,将灯盏扔向寒歧臣,道:“你不就是想要这个吗?” 灯盏骨碌碌地滚远,不待寒歧臣回答,藤蔓便被万物之源吸引,朝万物之源聚集而来。 尹倾辞自空中坠落,被寒时序接到了怀里。寒时序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人,握住他的手为他渡灵力,胸口依旧擂鼓一般剧烈跳着,心有余悸。 藤蔓将万物之源托举到寒歧臣面前。 寒歧臣的目光完全被万物之源吸引,面露喜色,眼中露出贪婪的光。过了许久,他才冷哼一声,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苍生谋福祉,养育你也是为了天下苍生,你为了他,竟甘愿做到如此地步……” 寒时序抚过尹倾辞的脸,道:“连一人都保护不了,何以护天下。” 寒歧臣拂袖而去。 尹倾辞刚睁眼,就被寒时序噙住了唇,对方喘着气,用力地吻着他,称得上是噬咬,任他如何拍打、推搡,都不放开。“你疯了吧寒时序!”好不容易分开,尹倾辞张嘴就骂。寒时序摩挲着他红肿的唇,痴迷地看着他,道:“是疯了。” 尹倾辞朝他手上咬了一口,寒时序的眼神却愈发灼热了。尹倾辞避开他的眼神,望向周遭环境。迷雾早就散去了,满目疮痍暴露在日光下,百姓们横亘在地面上,身上的藤蔓虽已褪去,可他们仍身处炼魂阵当中,承受着三魂七魄被剥离的痛。 …… “什么?你就这样把万物之源给出去了?”尹倾辞听了寒时序的解释,瞪大了双眼。 寒时序淡然道:“万物之源已经没有用处了。” 尹倾辞很想踢寒时序一脚,他还有任务在身,还要帮寒时序积累功德,本打算用万物之源的力量凑齐那100点,好为自己解决发情期的问题,哪知这家伙在他昏迷的时候自作主张把万物之源给出去了。 恨铁不成钢,尹倾辞只能想别的办法做任务。 余光看向那些倒地的百姓,他唤出了入红尘。 寒时序还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见他挽了个剑花,墨发飞扬间,血色的剑竟划向了他的手心。 寒时序的心头猛跳起来。 尹倾辞如今灵力微弱,剑气也是虚弱的,像刮起一阵只能吹落花瓣的风。 血液顺着剑身滑落剑尖,但听一声泠泠剑鸣,血珠扬起,宛若细雨般溅落炼魂阵中。炼魂阵中央光芒乍现,金色的流光逐渐蔓延,将那些被炼魂阵用作祭品的百姓笼罩其中。 当光芒褪去时,百姓们神识回归,茫然地坐起了身。 尹倾辞将剑身收入鞘中的刹那,耳边响起系统音。 【功德+1,功德+1……总计一百点功德。恭喜宿主完成任务!】 寒时序始终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因他受伤而感同身受,眼见他使用魔神之力救人而心中狂跳不止。 微光宛若塑像的金粉一般洒落在尹倾辞的身上,曾被全修真界当作恶徒,曾被踩进污泥中的英雄,这些年其实从未变过,始终都是当年那轮皎洁的月亮。 寒时序曾将这轮月亮囚禁在望月阁五年。 可他不后悔。 若不将月亮据为己有,那么或许此生都不会再有和他产生联系的机会。 一道金光破开云层,自天穹之上投射而下,洒落寒时序周身,他只觉周身轻盈,体内经脉暖意融融。 神界大门没有为他打开,他成为了散仙。 在场百姓乌泱泱地跪了一地。寒时序的视线只落在远处那个单薄的抱着剑的红衣人影身上。 瞬间了然了一切。 尹倾辞把救人的功德让给了他。 他还能说什么呢?他的月亮即便伤痕累累,也要将黑暗挡在背后,将光明赋予他人。 寒时序很想抱抱他,可眨眼间,他便忽然消失了。 恐慌像大海一样霎时将寒时序吞没,那些信徒的呢喃化为了震耳欲聋的波涛声。 寒时序穿过人群,站在尹倾辞曾经站过的地方,脸上露出茫然与无措。 寒时序先是去了清幽谷。 清幽谷外的镜像结界是他所设,他也没有受到来自尹倾辞的任何阻拦,当然,在清幽谷内,他也没寻到尹倾辞的影子。 尹默声和尹梦璃也不知道尹倾辞去了哪里。 寒时序很怕尹倾辞再像以前那样更换身份更换身体,无声无息地没入人群里。 事实上尹倾辞可以选择的奖励中也包含了这一项。 寒时序找了尹倾辞三日,这三日他不眠不休,眼中布满血丝,白发凌乱无暇顾及,本该逍遥于世的散仙如今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只为找寻他的月亮。 过往不应是镜花水月才对。他乘坐着前往灵湖教院的小舟,望着湖中倒影,想。 登上码头时,他看见了一树灼灼开放的桃花,思绪仿佛回到了求学之时,有些恍惚。 身后响起脚步声,那是踏碎了满地落花的声响。 寒时序屏住呼吸,转身。 “捡走我发饰的人是你吧,藏了这么久,也该还我了。” 他的心上人一身红衣,意气风发,一如当年那般将剑尖指向他。 (正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