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星[星际]》 第1章 《永夜星[星际]》作者：咩哩哩【完结】 简介： 【实验体 x 仿生人，先后爱，相互救赎】 （高亮）攻受互宠，俩人都很恋爱脑 - 和漂亮omega闪婚是什么体验？ 第三星区总司林凌祁表示：谢邀，人在婚房，刚被踢下床。 好消息，伴侣是个又美又能干的超赞omega。 坏消息，第二人格超没素质。 娶到了双重人格伴侣，林总司一边跟第二人格斗智斗勇，一边粘着主人格“蹭吃蹭喝”。他发现比起床头骂老公的第二人格，主人格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完美对象。 又漂亮又乖，主动求咬不说，那个……还特别配合。 林凌祁秉持着做一个好a的原则，安排工作、给老婆暖被窝，上可开机甲打星盗，下能编辫子做大餐。 就在以为终于和主人格甜甜蜜蜜恋爱的时候，林凌祁发现了大秘密。 林凌祁：老婆马甲真多呀，扒完一层还有一层，嘿嘿，好暖和。 小狗总司努力夺权，在赚钱养老婆和探索真相扒马甲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可他以为已经心意相通、会一直追随他的omega，为他死了一个又一个马甲，最终销声匿迹，只留下一封遗书。 他开始宇宙流浪，寻找爱人的踪迹。 * 抛却一切枷锁，生于虚无的灵魂向他的伴侣允诺： 我将永远追随你，无论我是仿生体、是机械，是一块热铁，或只是一瞬间的幻觉。 此时此刻，我属于你。 - 食用指南： 1. 林凌祁（攻） x 温彻（主人格），互宠，不拆不逆 2. ao恋，有怀无生 3. 不同人格之间不是一个人 4. 1v1，he 内容标签： 强强机甲 星际 abo 先婚后爱 主角视角：林凌祁 温彻 配角：o21 其它：星际abo，先婚后爱，攻受互宠 一句话简介：今日我死，来日又生 立意：认清内心想法，主动追求幸福 第1章 林凌祁被蒙住了眼睛。 并非他挣脱不开，薄薄一层布料，来自omega形制特殊的礼服。是腰带？还是别的什么？ 终归是他一把扯开的。 若隐若现的视线落向身前，omega如瀑般的银色发丝垂落而下，犹如细柳拂波，轻轻扫在他身上。 他看见一抹摇曳的蓝色，像是夜晚驶向海的航船，波光粼粼。 林凌祁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疼吗？” 对方的声音也像是水，传入林凌祁耳中，让他无法忽视他之上湿嫩的柔软。 春雷之后，芽苗随之破土，一滴滴水露之中，有什么活了过来。 “不。”林凌祁说，“你疼吗？” 对方没有回答。 光线太暗，视野受阻，林凌祁的视线逐渐模糊。 他只能凭借水波般流动的发丝确认对方的所在。 今天之前，他们还是陌生人。 今时今日，一个吻送了上来，陌生的触感几乎让林凌祁浑身僵住。 “长官，接吻要张开嘴。” 林凌祁听见一声轻笑，对方瘦长的手指掐住他的下巴，与包容他时的温和一般，送上轻软的吻。 牙关轻启，花香随之闯入，在他的神智之中攻城略地。 对这段婚姻，对这个人，林凌祁都没有丝毫准备。他不知该如何回应一个主动的omega，全凭本能。 然而他眼中耳中的omega如此从容，连呼吸都没怎么乱。 林凌祁上手，掐住了什么地方，他只觉得软，好像摸不着骨头似的。 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从抓握变为十指紧扣。 压得更紧了。 林凌祁从没摸过这么软的。 “你叫什么？温彻？” “族名****，您可以称呼我为温彻，长官。” 饶是精通多种星系通用语和民族方言的林凌祁，也没听出温彻这句母语的意思。 他把人捧在怀里，抱得更紧了。 “都这会儿了，还长官呢。”林凌祁低笑两声，“今天之后我们就是合法夫夫了，怎么不叫点好听的？” 林凌祁没听见回答。 他想拉开眼罩看一看温彻的表情，却再次被蒙住了眼睛。 蒙他的手心很凉。 *** 联邦在线用户最多的社交媒体zealot上，一个标题在搜索榜首页挂了足足一个星期。 【联邦理想型alpha榜首争夺战落下帷幕！林凌祁总司英年早婚！】 首都星最宏伟的古典礼堂——帕伦克英灵殿中，数百名嘉宾列坐其间，甲虫般的飞行摄像头穿梭场中，向整个联邦所有星系的网友直播婚礼现场。 镜头下的林凌祁总司身穿深色礼服，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向四方摄像机和观礼嘉宾挥手致意。他身旁面容精致的omega则是一身白西，梳理整齐的银色长发下是双湖水一般浅蓝的眼睛。 直播弹幕讨论得热火朝天： 【我还以为林凌祁会娶之前闹绯闻的小甜心瑞秋呢，这个银发omega是谁啊？】 【好像是利普斯军校的学生，没什么名气。】 【利普斯军校？这个omega有点厉害啊。】 【长得倒是很漂亮，就是不知道这么瘦好不好生小宝宝。】 …… 婚礼现场笑容最为灿烂人的有两个，一个是一手促成这场婚姻的第一军团总将林若山将军，也就是alpha新郎林凌祁的父亲。 另一位是在林凌祁退出竞争之后，直接躺赢联邦理想型alpha之争的总统之子，人称“小王子”的弗兰斯。 两位新人手挽着手，来到神父面前，在直射入教堂花窗的恒星光辉下起誓。嘉宾们掌声雷动，在亲朋的起哄声中，这对新人却没有交换一吻。他们互相握着对方的手，笑容标准而机械。 婚礼结束的钟声敲响，惊起教堂外的白鸟。象征着幸福女神的花瓣落了二位新人满身，一切尽被摄像机收入镜头。 关闭婚礼录像视频，林凌祁低眼瞧向身边仍未苏醒的omega，生出几分歉意来。 温彻身上这会儿光看样子实在有点惨，肩膀脖子自不必说，连下巴上都挨了几口，牙印子这会还在发红。 林凌祁摸了摸鼻子，点开光脑通讯。 “总司，发射台核心组件已经装载到星舰上了，明天下午准时出发，您与夫人的通行证我一并发给您，请不要迟到。” 看完副官艾迪发来的消息，林凌祁简单回复了一句，深吸一口气。 对于这场利益联姻，林凌祁原本是有些怨言的。他需要军部专供发射台帮他巩固地位，父亲借机敲诈，提出的条件就是与这位从没见过面的omega结婚。 他原本是有怨言的，但现在，他有点犹豫了。 没办法，真的很漂亮。 omega仍在熟睡中，银色白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似有不安，他的眉头微微蹙着，睫毛也在不断颤动。 林凌祁伸出手，想要叫醒他。手还没碰到，腰上先挨了一股大力。 变故突生，毫无准备的林凌祁就那么仰头栽倒，径直滚下床去。 林凌祁脑子着地，眼睛都黑了一下。 他坐在地上发懵，床上的omega已经坐了起来，眉头紧蹙，死死盯着他，那目光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碎尸万段似的。 林凌祁吓了一跳，下意识拿被子捂住了胸口：“你干嘛，准备谋杀亲夫？” “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他床上？” 什么？他？ 林凌祁也懵了，嘴自己说话：“这是我们家啊，我俩昨天结的婚你今天就忘了？” “结婚？！”温彻如遭雷击。 林凌祁看着他着急忙慌打开自己的光脑，在开机界面连续输错三次密码才爬进去，然后一路摸到机主信息那里，把“已婚”两个字放大加粗看了少说有半分钟。 温彻凌厉的目光扫过来。 林凌祁挑眉，抬手：“嗨？” “离婚，立马离婚。”温彻说。 “你昨晚可不是这样的。”林凌祁语气有点委屈，“你昨晚可温柔了，而且我们签了婚前协议，五年不能离婚的。” 温彻脸都绿了。 “我不管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温彻说，“但温彻怎么能和你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家伙……” “等下等下。”林凌祁一手揉着脑袋，“你，温彻先生本人，昨天自愿与我举行婚礼，婚前协议是你自己签的，戒指是你自己戴的，别弄得好像我威逼利诱你一样好吗？” “他是他，我是我。”温彻说。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林凌祁帮他接道，“不管你玩什么把戏，车在十一点都会来接我们去航空站，你没忘了今天要去第三星区吧？” 林凌祁昨晚对这个omega的那点好感此刻都被磨没了，看起来那么漂亮，居然是个翻脸不认人的负心汉！ 第2章 林凌祁心烦不已，想着带回去随便扔个地方放一阵算了，反正也不碍着他什么。 不过他还是留了个心眼，温彻今天说这些话的时候可不像在开玩笑，语气和神情都像换了个芯子似的，更有可能的情况是他出了什么问题。 温彻：“我不去，第三星区那么偏……” 林凌祁：“要么你自己跟我走，要么我把你打晕了带走，你自己选吧。” 温彻：…… *** 远航星舰上，林凌祁拿着副官递给他的检测报告，陷入沉思。 上舰之后他让副官以星际远航前身体检查的名义，对温彻进行了一些小小的检测。 结果显示一切正常，面对副官时温彻甚至表现十分礼貌，一点也没有今早床头骂老公的“涵养”。 不过从他填的自测表中医生还是看出了些许端倪，结合林凌祁给出的描述，不排除温彻存在双重人格的可能性。 好消息，娶到老婆了，坏消息，买一送一。 “总司，婚姻一方隐瞒疾病的话，联邦是支持离婚的，您只要向omega协会提交申请……” 林凌祁抬手止住了副官接下来的话。 联邦支持，他爹不支持啊。 结婚对象半个不同意，这事儿林凌祁也没遇见过，不过他觉得也不是不能协商，总归只有五年，和如今人类四五百岁的总寿命比起来不值一提。 况且跟星区总司结婚那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机会，发动一些钞能力的话，温彻也没有理由拒绝吧？ 理想很丰满，现实是星舰第三次降落停泊、副官第三次把试图潜逃的温彻抓回来的时候，林凌祁终于忍无可忍了。 “把人绑回来，抓活的。” 林凌祁心里烦得要命。他瞧了瞧手上婚礼前戴上的戒指，随手摘下来，扔进空间钮里。 几分钟后，身上还沾着异星沙尘的温彻被副官提溜到了林凌祁舰舱中。他放下手里的箱子，满脸不快。 副官和机器人都识趣地退了出去，没忘记把门带上。 林凌祁指指面前的椅子：“坐吧，说说你非走不可的理由。” 温彻坐得笔直，好像接受审讯似的，一脸宁死不屈的严肃：“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放我走。” “ao新婚第一年协会停发抑制剂，这事你知道吧？我离了你活不了，你也一样。” “就是因为这个我才要走。”温彻眉眼压低，压抑怒火道，“我不接受你。” “怎么，恐a啊？” 温彻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蓝色的眼睛因为怒火更漂亮了，林凌祁一时瞧得有些走神，眨了眨眼才将注意力集中回来。 他的这一举动显然被温彻误会了，对方嫌恶地皱起眉头，不悦道：“我不允许你碰这个身体，临时标记都不行。有什么问题？” 哈？ 林凌祁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拍了拍耳朵，侧过头去：“我们俩你情我愿，轮得到你多嘴？” 温彻显然被他这个动作惹毛了，从椅子上起身，一拳就朝他挥了过来。 林凌祁伸手去接，远超想象的力道在他轻敌之下居然没防住，自己的手骨重重磕在牙上，林凌祁立即尝到了血味，不过只是片刻，就在alpha强大的自愈能力下消失无踪。 “我没猜错吧，第二人格先生？”林凌祁舔舔嘴角的伤口，笑出了声，“协议是他和我签的，婚是他和我结的，他自愿成为我的omega，你现在冒出来不同意了？” 温彻气得浑身发抖，手捏成拳，这一次袭击没能得逞，而是被林凌祁牢牢接下。 “一口一个温彻的，你不叫温彻吧，给自己取了个什么名字？” 温彻一声不吭，还想打。林凌祁自然乐意奉陪，几番交手之后林凌祁发现温彻的体术居然相当不弱，只是在他手上吃了点omega体型和体力的亏，换别人搞不好今天就被这个omega打趴在这了。 林凌祁废了番力气才把他压在地上，好声好气劝：“你好好配合，我们相安无事，协议到期你爱去哪里去哪里，我才懒得管你。我可不想被外面的家伙说我家暴，你别逼我。” 温彻挣扎无果，终于安静下来，眼睛还有力气瞪人：“你不许碰他。” “行行行，我俩相敬如宾好吧。” “临时标记也不行！” 后脖子上还顶着牙印呢，他也好意思说！ 林凌祁舔了舔嘴里的血，咬牙切齿：“这个不保证哈。” 又是一通扭打，谁也不肯让步的时候，舱门忽然打开了。 门外站着几个星球长官和副官，众人看着地上难舍难分的林总司和他的新婚omega，惊掉下巴。 这可是总司办公时间！ 第2章 看了好半天，副官终于结结巴巴冒出来一句：“总司，大事不好了……” 林凌祁：“我现在才是大事不好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蹲在看起来也不怎么妙的温彻身边，拍了拍手上的灰，眼神示意副官继续说。 副官将房间内情况扫视一通，悄悄往人后缩，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jz03星矿区的工人罢工了，星舰起落受到影响，星球长希望您能出面安抚一下工人们的情绪。” “我下去是能给他们发金子吗？”林凌祁拧着眉毛，顺便拽起了地上的温彻。 奇怪的是温彻此时目光十分茫然，好像大梦初醒似的，视线扫到林凌祁时才定下来，随即又因为他身上凌乱的制服睁大了眼。 “温彻？”林凌祁侧眼睨向他，多少有点无语。 “我在，长官。” 林凌祁哼了一声，连带着看这个温彻也不爽了。他指着温彻，对副官艾迪说：“这件事就让总司夫人出面吧，如你所见，我目前不大能见人。” 艾迪呆住，跟随而来的星球长和几位官员也愣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位身形纤瘦、此时还有些衣冠不整的omega。 没人质疑林凌祁的决定。 命令下达，林凌祁气是出完了，又有点担心会不会对温彻太苛刻。安抚一个星球的罢工工人，这个麻烦事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胆子出面解决的。 谁知温彻面不改色，注意力全在自己被弄乱的衣服上。比起麻烦事，似乎还是形象受损对他的影响更大一些。 “抱歉，请容许我先去整理一下。”温彻说。 林凌祁扁扁嘴。他本来想看温彻难堪向他求助的，要是温彻好好向他认错的话，说不定他会心软一下。 然而直到跟随副官离开，温彻都没有任何示弱，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林凌祁一眼。 闲杂人等散去，林凌祁换了身干净衣服，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手里的电子笔转得快冒火星子。 舰桥下的情况艾迪会给他实时转播，可他刻意不去看，捏着医生给出的报告单，盘算该怎么处理温彻这个麻烦。 拥有一个omega对alpha来说和家里多了只具有自理能力的小猫没什么两样。大多数联邦正统教育出身的omega不会反抗alpha，以至于林凌祁从来没想过，一个跟他走完了婚姻流程成为夫夫的omega，仍然有可能从内心深处拒绝婚姻。 讨厌alpha跟他结什么婚啊？林凌祁也烦得厉害，一年没有抑制剂，而且这一年里他对其他omega信息素也会排异，这意味着他的易感期将会很难熬。 光是想想林凌祁就烦透了。 *** 约摸一个小时后，艾迪领着温彻回来了。 omega一身得体的礼服，只有胸口用以装饰的绢花被风拂乱了些。 矿星地表的情况大都比较恶劣，对于一些温室中养大的omega来说不亚于初次到访地狱，然而温彻举止从容，还有闲情向林凌祁行礼。事情似乎处理得不错。 艾迪脸上还带着激动的神色，想要汇报什么，还没开口就被林凌祁打断了。 “你去把他的舰舱收拾一下，之后的航程他都和我待在一起。” 亲手把人逮回来三回，艾迪倒是能理解林凌祁这么做的原因，应一声就去干活了。 这次没忘了上锁。 林凌祁又从里反锁了一遍，单手插兜，走到温彻身边。 omega微微抬着下巴，仰视林凌祁。这一明显矮一头的动作由他做出来却没有多少低人一等的意思，完成任务的温彻也没有邀功，只是凝视林凌祁，像在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 林凌祁也不说话，盯着看了许久，从他略微鼓起的血管处捕捉到omega的紧张。 “你去看过医生吗？”林凌祁问。 温彻的眸子很快低下去，手挪到自己光脑边，解锁的指尖有些颤抖。 “放心，我不会追究，只是了解一下。”林凌祁说。 片刻，温彻将一份病例单转到林凌祁面前，缓缓开口：“我有嗜睡症和轻度梦游，不算很严重，一般……发病的时候也就几个小时，不会影响日常生活。” “你的医生是这么和你说的？”林凌祁倒吸一口冷气。 第3章 庸医，庸医啊！ 温彻脸色发白，汗珠都慢慢冒了出来。林凌祁试着放出一些alpha信息素来安抚他，可在醇厚的酒香中，温彻脸色更白，彻底没了呼吸。 林凌祁好心办坏事，只好把信息素收回去。 温彻深呼吸好几下，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头说：“我并非有意隐瞒，请您原谅。” 看来他不知道另一人格的存在，林凌祁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你梦游的时候制造了一些麻烦。”林凌祁说，“接下来的航程还是和我住在一起吧。” 清醒时的温彻很配合，没有异议。 接下来的航程还算平静，主要归功于某人乖乖待在舰舱内，不再试图逃跑了。林凌祁和艾迪少了许多工作，休婚假多日的星区总司也不得不拿起光脑，处理他的公务。 相比于他，温彻就要悠闲得多，他收下了艾迪拿给他解闷的一本旅游图册，看得津津有味。 林凌祁听说这位omega的保密等级意外的不低，因此他手头上所有工作都要在登上星舰之前交接完毕，否则他根本无法离开蔷薇星系。 去到第三星区之后，还要给他安排一个新工作。omega能够从事的工作……插花或者料理家务之类的？总司府里该有的工种都有，温彻上去横插一脚只会给原本的工人造成困扰。 林凌祁也没什么主意，最终还是决定民主一回，将一份工作申请意向表发给了温彻。 “这个填完交给艾迪，他会给你安排新的工作。”林凌祁说，“差不多就行，不需要你挣钱补贴家用。” “我可以自己选择工作？”温彻有些意外，一时没能做出反应。等他意识到林凌祁说了什么之后，便以最快速度将表导入了自己的光脑。 温彻：“能给我一个副官的联系方式吗？” 林凌祁刚想说什么，又犹豫了一下，说：“发给我吧，我去安排。” 片刻后，林凌祁看着光脑上新多出来的好友申请，对自己有点无语。 绝对不是因为不想看温彻加其他alpha联系方式，绝对不是。 *** 不同于那位“第二人格”，正常状态下的温彻配合度相当高。接下来的旅途对林凌祁来说还算愉快，如果没有那么多工作需要他处理的话。 就在星舰航行的过程中，温彻在jz03星发表的演讲也在zealot上小火了一把。 视频中的omega声音平和，叙述清晰且富有感染力，其实无论内容，他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让一些围观过他与林凌祁婚礼的观众们啧啧称奇了。 不同于网友的友好鼓励，小王子弗兰斯在看完视频的当下就关注了将军府工作人员为温彻开通的zealot账号，甚至在评论区留下了“要不要共进下午茶”的邀请。 回复嘛，自然是没有的，温彻本人都没有那个账号的密码。 林凌祁则在当晚赶到现场，评论了一张据说十分不雅观的表情包，仅仅存在五分钟就被平台无情删除。 风暴中心的温彻对一切毫无所知，他躺在休眠舱中睡得很香，淡淡的白兰香流露出来。 林总司闻到时的第一反应是：公共设施里采用的清洁剂气味是不是不该这么浓。 星舰在无数小插曲中抵达了终点，第三星区主星翠贝卡。 巨大的星舰航空站像是一片水泥荒漠，接驳车在其中微如尘埃，在乘客们开始离舰时忙碌了起来。 vip出舱口外，通身漆黑的流线型悬浮车等待已久，林凌祁拎着自己的小件行李，给远处公共航站楼中隔着玻璃的“长枪短炮”们留下他最帅气的侧脸。 上车之后，温彻全程安安静静。悬浮车驶出航空站，翠绿色的城市画卷一般铺开，空航道穿楼入街，主恒星倪克斯蓝色的光芒普照大地，世界在此宛如一片花园。 温彻靠在窗边，望着植被之中拔地而起的高楼，目不转睛。 坐在副驾的艾迪从后视镜中观察到他的动作，热心介绍道：“这里是a1区12号街，掌管翠贝卡的经济命脉。您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来这里开设商铺，回报率还算不错。” 商铺回报率。温彻眨了眨眼，问：“一间商铺的租金是……” “一年一千万联邦币，不过您也可以选择租用我们总司名下的办公大楼，亲属可以享受一定的价格优惠，是吧总司？” 林凌祁咳嗽两声，继续看报。 傍晚的夕阳逐渐从城市天际线落下，留下一片钢琴曲般的蓝。美丽的omega沐浴在落日余晖里，这颗星球上似乎没有什么欢迎他，包括他的新婚丈夫。 艾迪一时有些于心不忍，宽慰道：“其实翠贝卡连续多年拿下了omega协会评定的‘omega友好星球’称号，这里的职场对omega十分宽容，您不用太过担心。” “谢谢。”温彻说。 “而且我们总司……” 林凌祁出声打断：“你话是不是有点多了。” 车厢内立即回归安静。 林凌祁把手里的申请表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想起前些天允诺温彻的话，一时有些下不来台。 温彻申请的偏偏是第三星区驻军基地的机甲科。待遇不错专业对口，可也意味着这位小omega即将羊入虎口，进入一个oa比例高达1比100的魔窟。 星区驻军内部存在许多部门，温彻这次申请的机甲科主要负责机甲的设计与修复，机甲核心设计专项更是常年紧缺的高技术工种。 温彻这位omega的工作履历和各项证书不仅符合任职要求，甚至比一些在职beta乃至alpha都要厉害。单从实力来说，林凌祁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可他有私心，他不想让他的omega去给一群alpha士兵修机甲。 到时候机体测试和精神联结都需要与机甲驾驶员发生接触，想想温彻拿着定位片往人光膀子上贴的场景，林凌祁就浑身不爽。 可答应过的话，林凌祁也不想食言。 “艾迪，机甲科还缺人吗？”林凌祁问。 艾迪两眼瞄向领导，在接受到对方眼神暗示后，点头如捣蒜：“缺，特别缺！尤其缺人才！” 林凌祁彻底无语，光脑息屏。 “在机甲科给他安排个工作吧，休息两天带他过去。” 艾迪语气犹疑：“珀西将军那边……” “发射台运到基地了吧？”林凌祁嘴角微微扬起，“我去和他谈。” 第3章 艾迪副官带着蓝眼睛omega报到那天，一向存在感很低的机甲科难得成为了人群焦点。 “抱歉夫人，驻军基地难得来omega，请原谅他们的唐突，我先为您介绍一下基地内部吧。” 一路上各种围观人群让艾迪尴尬地搓着手掌，他打量着温彻的表情，继续说：“基地内大部分区域以您的权限都是可以自由进入的，除了部分保密区和档案室之外，这些之后我会为您详细介绍……” 他们向基地内行进的同时，一路细碎的说话声就没停过。 “那个omega就是总司的伴侣？比星网直播看着还漂亮，是蔷薇星系哪家贵族出来的吗？” “不知道啊，很神秘，听说基地从利普斯调档案的申请都被驳回了，总部说是联邦2级机密。” “这么夸张？不会是因为成绩很差不好意思见人吧？我见好多不成器的贵族都这样……” 大家对这位omega的身份众说纷纭，机甲科直系主任更是连呼倒霉。 来了一尊大佛，这意味着部门接下来的工作效率将会大打折扣，如果这家伙还是喜欢多管闲事的自大狂的话，世界将永无宁日。 处于风暴中心的温彻表现得相当平静，不见分毫紧张，在会见新同事时亲和从容，俨然是在这样的社交场合中泡大的，让猜测他“漂亮花瓶”的声音更多了些。 说真的，天天流连在交际场中的家伙怎么可能潜心做研究呢？ 于是入职第一日，温彻除了得到一些基础设计图纸之外，没被分配任何实质性工作。 夜晚时间，总司府内的日子也不大好过。 原本管家有充足的条件为温彻单独安排一个房间，但在林凌祁的强硬命令之下，温彻的所有行李和生活用品都被搬到了主卧内，被子甚至都只有一床。 林凌祁对此的解释是：新婚夫夫就要睡在一起，培养感情。 温彻的意见完全被忽略了，他没有对此表示任何异议，直到林凌祁一日夜起，发现温彻坐在桌边，挑灯拟定离婚协议。 从他不大友好的表情中，林凌祁认出是让他头疼不已的第二人格先生再次上线了。 “晚上好，又在制造废纸了吗？”林凌祁探头瞄了两眼，第二人格一把将拟到一半的离婚协议护到怀里，不让他看见。 “你们没有感情，这样生活是不会幸福的。”第二人格说。 林凌祁歪头：“可我们结婚了。” 第二人格深吸一口气：“婚姻应该是两个人爱情的结晶，温彻根本不了解你，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混球。” 第4章 林凌祁耸耸肩：“可我们结婚了。” 第二人格气到翻白眼。 林凌祁不禁打趣道：“用那么漂亮的脸蛋翻白眼，你不会良心不安吗？” 第二人格：“滚。” 林凌祁：“不好意思啊，这里是我家。” 一场会话不欢而散，第二天一早，温彻又以正常的精神面貌醒来，只有眼下一点深色暴露出他昨晚没能休息好。 林凌祁一边思考温彻的这种体质说不定很适合在学校里应付考试，一边偷瞄。 温彻躲着他，悄悄把光脑里只拟了个标题的离婚协议书删了。 林凌祁没戳破温彻“梦游”的真相，温彻也揣着明白装糊涂。 “工作怎么样？”林凌祁顺嘴关心了一句。 “一切都好。”温彻回答。 白天来到驻军基地，等待温彻的又是一天的无所事事。 基地中人的态度释放出了一个明显的信号：我们不信任你，不欢迎你，也不需要你的能力。 温彻并不着急，安静坐在暂时属于他的位置上，一天到晚都在写写画画。 连接工作网络的光脑里不时上传一些设计图纸之类的内容，不过它们都和商场打折邮件一起，被扫到了主任命名为“垃圾箱”的一份文件夹当中。 直到第三天清早，一架外表完好、但机甲核心完全失去反应的机甲被送进机甲科，维修员们望着这架连自主开机都做不到的巨大铁家伙，陷入沉思。 机甲核心由古蓝星时期的超级计算机演化而来，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诞生出机械意识，可以算是机甲的“大脑”。驾驶员必须通过机甲核心，才能将自身精神力与机甲连接，以此达到操纵机甲的目的。 一般来说，机甲核心都是由最坚固的材料保护在机体最深处，即便机甲外壳损毁，核心一般也不会出事。这样设计的初衷便是为了保存核心，使机甲修复和换机更为便捷。 但送来机甲科的这一架机甲外表没有任何破损，保护核心的装置同样健在，唯一失去反应的就是被好端端保护在最深处的核心。 三遍病毒排查之后，研究人员们束手无策，围在机甲边一筹莫展。 正在此时，机甲腹部的舱门忽然自己打开了，众人扫视一圈，才发现是机甲脚边的温彻利用机械开关，打开了舱门。 主任汗都要流下来了，为难地上前劝说：“夫人，您怎么能擅自行动呢？万一舱门撞坏了可怎么办！” “机甲没那么脆弱。”温彻说着，丢开扳手，一边戴上插在他外套口袋里的白色手套。 接着，他以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飞快攀上机甲，待众人回过神时，他已经站在驾驶舱的门口了。 温彻从中调出驾驶台，一边进行排查一边解释道：“核心能源入口处的门阀在极端情况下可能发生反应，从而阻拦能量通路，影响核心腔室供能。这是底层设计缺陷，除非从头拆到脚，否则很难发现问题。” “那出现问题的时候，备用能源应该立即生效才对啊。”有人反驳。 温彻点点头：“你们现在把外部电源切断试试看。” 主操控室内立即反应，将连接机甲的外接能源断开。机甲通身亮处尽数熄灭，紧接着，内置应急能源代表的红光亮了起来，像在质疑温彻的话。 “看吧……” 话还没说完，所有人就被随即传出的警报声吓住了。 【警告，警告！机体核心区块无信号传回，机体重启失败！警告，警告……】 温彻从内部关闭提示音，拍了拍手上的灰，说：“很遗憾，先生们，机甲核心的备用能源神秘消失了。” 这句话在人群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机甲储存站内的安保系统可是整个驻军基地最为严密的所在，什么人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偷走备用能源？ 主任则是注意到了温彻之前的话，犹豫着开口：“温先生，您说的底层设计缺陷，是每一架这个型号的机甲都会有的吗？” “大概吧。”温彻说。 “您应该明白，精密仪器的检查最重要的就是准确！” 温彻睨下眸子，定睛瞧向说话的人：“您也应该明白，这是我抵达第三星区以来第一次摸到机甲。” 主任尴尬地摸了摸自己半秃的脑袋，打圆场道：“抱歉，温先生。我们可能需要对同一型号的机甲都进行一次排查，您能协助我们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温彻身上。温彻弯起眸子，露出一个还算和善的笑。 “乐意效劳。” *** 接下来的几天，温彻工作强度明显加大了，回家时间变晚不说，早上林凌祁起床的时候也经常不见人。 连续高强度工作的同时，第二人格先生也在坚持不懈制造麻烦，每天半夜都要爬起来“拟定离婚协议”。 温彻早起时困得活像一缕游魂，他的精神状态让原本不过问家事的管家都看不下去了，向林凌祁打了小报告。 林凌祁晚上干脆泡了一杯咖啡，坐在书桌边等待“梦游”的温彻自投罗网。 半个小时后，第二人格带着一脸的怨念如期而至。 看见林凌祁，第二人格下意识就要寻找武器，不过很可惜，总司府邸中能被他拿来当武器的大概只有角落里放凉了的夜宵面包。 “请坐，第二人格先生。”林凌祁举杯，“你不肯告诉我名字，我就取外号了。叫你008怎么样？” “没有人会用高脚杯装咖啡。”温彻说。 林凌祁这才瞧向自己手里的杯子，摸黑冲饮料果然容易出问题。不过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临危不乱，在几次优雅的晃杯之后，林凌祁优雅啜饮一口高脚杯中的咖啡，说：“坐吧，008同学。” 第二人格无语良久。 林凌祁将桌前台灯的光调亮，暖黄色照到他脸上，暗光让他漂亮的蓝眼睛像是翻涌的海浪。 “我叫哈迪斯。” “你家长还挺有文化。”林凌祁说。 哈迪斯拧起眉毛：“你不是来找我闲聊的吧？” “我想和你谈谈。” “谈心就免了。”哈迪斯直接打断。 林凌祁于是也开门见山道：“你每天晚上过来写个题目，很有意思吗？” 被戳破心事，哈迪斯瞬间炸锅，咬牙切齿地说：“用不着你管。” “温彻的身体状况你也感觉得到吧？”林凌祁眯起眼睛，“我不明白，我明明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为什么你会对我有那么大敌意？” 哈迪斯抿着嘴，半天挤出来一句：“alpha没一个好东西。” 林凌祁直接听笑了。 “我没有把他关在家里生孩子，也没有从外面领回来私生子让他养，我还帮他安排一般人根本接触不到的机甲类工作。别的alpha谁会同意自家omega进驻军基地？” “他不该结婚的。”哈迪斯说，“他还有别的选择，我……” 哈迪斯忽然止住话头，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有多荒谬。 他慢慢低下头去，发丝遮住眼睛，暖黄色的光洒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憔悴一眼可见。 “你改变不了现状。”林凌祁说，“我不是来和你谈判的，如果你不肯让步的话，我只能给他请家庭医生了，毕竟梦游症对他白天的状态影响很大。我的伴侣需要睡个好觉。” 哈迪斯微微扬起唇角。 “你的伴侣？你太小瞧他了，alpha。总有一天你会后悔赋予他权力，如果你还想让他成为一个‘合格omega’的话。” 林凌祁点头，满不在意地说：“我从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也请你记住，温彻现在是我的omega，虽然我们只是利益联姻，但我也不喜欢有人抢我的东西。” 原本趋于平静的哈迪斯猛地抬起头，双眼瞪视林凌祁，几步冲了上来。 “什么他妈的叫你的东西？”哈迪斯怒道。 林凌祁和他打过一次，自然知道利害，当即抢占先机握住了挥过来的拳头，凭借自身绝对的力量优势，将本就状态不佳的omega压在了地上。 “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林凌祁说。 面朝下趴着的omega此时慢慢抬头，一双茫然的眼睛回望林凌祁，在弄清自己的处境之后，林凌祁听见了温彻有些颤抖的声音：“长官，您这是……家暴？” 林凌祁没想到哈迪斯这么卑鄙，低骂一声立马撒手，又找补似的抹了把脸。 “你听我解释。” 坏了，他成主犯了。 第4章 十五分钟后，收拾妥当的两人坐在双人床的两侧，林凌祁有些尴尬，手指绞在一起捏出了汗。 他在脑内编排了无数说辞，和温彻直说他有个爱跟对象打架的副人格？医生都选择隐瞒的事情，林凌祁和温彻才认识几天呢，让他来说合适么。 最终还是温彻先开了口：“我又梦游了？” “嗯。”林凌祁噎了一下，“你没事吧？要不要叫医生？” 第5章 其实林凌祁不大能理解，温彻到底是怎么把那么不对劲的场面归结为梦游的？出于礼貌，他还是没有多问，找补道：“我当时看你状态不对，没想伤害你。” “你人还挺好的。”温彻说。 这话听在林凌祁耳朵里可就变了味，林凌祁一眼扫过去：“讽刺我？” “真心的。”温彻说完，眼睛躲也不躲，迎上林凌祁的目光。 林凌祁像被烫到一样，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不得不承认温彻实在生得很漂亮。 如此纯净的蓝色眼睛，林凌祁只在一些海洋星球的民族中见到过。 他的皮肤白到几乎能看清肌理之下血管的颜色，金属一般银白的发丝还算柔软，一切遵循自然，不加修饰。 接触omega不多的林凌祁其实没见过他们趋近本真的模样，温彻鼻梁边的深色是痣还是斑，在光线中不大看得出来。 面对一个不算熟悉的alpha，这位美丽的omega没有分毫改变呼吸频率，视线迎上alpha的目光，温彻默许了他直白到几乎带有侵略性质的眼神。 林凌祁还指望从他的表情中看见分毫羞赧或不自在，最终留于眼底的却只有那一抹蓝。 还有一点点似笑非笑的表情。 温彻似乎心情很好。 “你的发情期是多久？”林凌祁问。 “半年一次。”温彻如实回答。 “需要临时标记的话……”林凌祁收回目光，“记得来找我。” 没想到温彻听见这话居然笑了，他说：“谢谢您长官，您真是个和善的人。” 和善？林凌祁想了想，以前在军校里的时候，他到哪儿都是煞神一个，来到第三星区更不必说，谁都把他当麻烦。可他的新婚omega说他很和善。还是在打了一架之后。 温彻怎么一点都不怕他？ 林凌祁无语凝噎，被子一卷，把自己裹进黑暗里。 一直到深夜林凌祁都没有睡着。心事郁结，身边omega淡淡的香味不时飘来，更让他难以平静。 上一次这样睡不着觉还是在许多年前，林凌祁第一次参加星际远征，他的机甲彼时还光亮得没有一丝划痕。他驾驶着庞然大物在宇宙间穿梭，和无智慧的异星生物对战，最终亲手摘下王种的头。 那时林凌祁以为他不会再担心什么了，直至今夜，面对温彻突然清醒的目光，他的确有一瞬间慌神。 他在害怕什么？害怕自己名誉受损？还是害怕这个联姻来的、毫无感情的omega伴侣离开自己？ 没有答案。 alpha优秀的夜间视觉让他能够透过黑暗，看见床另一侧，温彻的发丝垂在枕头上，呼吸均匀，正熟睡着。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温彻忽然支起被子动了一下，就在林凌祁以为他要翻身的时候，温彻闭着眼睛，连拱带钻，蹭到了林凌祁身边。 他的眼依旧紧闭着，睫毛安静地随着呼吸频率颤动，一切好像只是他睡梦中的无意识动作。 不同于温彻口中所谓“omega的职责”，这一次的亲近发自本心，甚至来自于无意识，仅仅因为温彻需要他。 为什么？ 林凌祁不敢动作，生怕吵醒了他，只是用眼睛、用皮肤去感受。 虽然已经入睡，温彻的体温却有些低，林凌祁稍凑近了些，omega也挨近了，他甚至伸出手，捉在林凌祁的睡衣上。 林凌祁大着胆子伸出手，放在温彻额头上，摸到一片凉。 温彻是因为冷才靠近他的，绝不算冷的天气里，温彻的体温低得异于常人。 这一点无论是为温彻做婚前检查的医生还是星舰上的医生，都没有发现。 白天的林凌祁自然也没有发现这一点。这就说明温彻的体温只有在睡觉时才会降下来，这种情况倒有点像某些星球上的冷血种族。 眼下的这个情况说明，要么很多医生同时出现失误，要么温彻本身藏着一些秘密。 林凌祁叹了声气，张开胳膊，将睡得无知无觉的温彻抱进怀里。 婚都结了，给自家omega暖被窝，也不是什么很丢人的事。 *** “总司，mf矿区负责人今早来信，您上次的提议他愿意接受。” 艾迪抱着光脑不断翻阅，他们面前的巨幅玻璃外，无数机械臂正在热火朝天地施工，一切在将落未落的蓝色恒星照耀下，像一副饱和过高的画。 林凌祁一手搭在玻璃上，专注地盯着外面的施工场景入迷。对这位战斗狂人来说，很少有机甲对战之外的事能这么吸引他的注意力了。 “之前见他一面求爷爷告奶奶的，这会儿不拿乔了？”林凌祁轻蔑一笑，“把我们的分成提高10%，讹他一笔，他不同意就换人。” 艾迪看着自家总司多少有点小人得志的嘚瑟感，一时有些无语。 其实也不怪林凌祁翘尾巴，婚礼之前，或者说在他拿到星舰发射台组件之前，林凌祁在第三星区一直是一个不尴不尬的边缘人，无权无势的利用不到他，有权有势的不在意他。 谈条件？不好意思哈，没空。 从毕业来到第三星区的两年里，林凌祁都是这么过来的。 在利普斯的时候林凌祁也是个天之骄子，两年磋磨，艾迪还以为林凌祁是改邪归正了。 原来是学会装蒜了。 “还有几份邀约，分别来自穆家、罗德尼家族以及伊莲恩小姐。”艾迪单手捧着光脑，动作停在了一份淡粉色的邀约上，“伊莲恩小姐也许是想与您探讨下一期选票的议题，您还是赴约为好。” 伊莲恩是第三星区omega协会分会的主席，掌握着第三星区绝大多数omega选票。 但航空站在今年内落成的话，林凌祁就不需要担心选票问题了，驻军基地的珀西将军会帮他解决一切。 一切能进行得这么顺利，还得感谢温彻。 若非与温彻联姻换来了航空站最核心的星舰发射台组件，驻军基地的星舰启航恐怕还要使用大能耗的临时发射台很长一段时间。 想起温彻，林凌祁心中又有些复杂。 根据艾迪的报告来看，温彻顺利融入了在基地内排外出了名的机甲科，不仅仅获得了同事信任，最近一段时间更是忙到脚不沾地。 原本送他去机甲科就有点赌气的成分在，现在随便一个alpha都能谈论机甲科新来的那个漂亮omega，林凌祁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温彻怎么样了？”林凌祁问。 话题一下跳跃得有点大，艾迪翻资料的手都顿住了，很快接话道：“夫人适应得很好，请您放心。” “艾迪。”林凌祁整理了一下措辞，“一般家庭中，omega应该是什么样的？” “啊哈哈，这个问题……”艾迪扶了下眼镜，“请恕我这个恋爱都没谈过的人不能回答您。” 林凌祁差点没笑出声，打趣道：“怎么，没遇到喜欢的？” “我的身心都奉献给了工作，不会让您有机会减发绩效的，您就放心吧总司。”艾迪说。 林凌祁：…… 艾迪不敢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连忙转移话题：“我收集一些家庭婚恋指南发给您，或许您可以参考一下。” 林凌祁满脸都写着拒绝。他一个alpha，怎么可能为omega读婚恋指南？！ 但与艾迪眼神僵持片刻后，林凌祁还是在对方清澈又不怎么聪明的目光中叹了声气：“好。” 光脑开始数据搜集，数据载入，就在即将载入完成的前百分之几，艾迪的光脑红屏了。 塔楼内的警报系统随之发出巨大响声。 怎么个事？他下个婚恋指南给塔楼系统搞出问题了？ 不婚主义塔楼？ 下一秒通讯接入，巡逻卫兵的声音传来：“报告长官，防护层外有不明飞行物快速接近中，警告无效，目标正在突破大气层。” 林凌祁的光脑中同时弹出消息。 【珀西请求移交指挥权，是否同意？】 【珀西请求移交指挥权，是否同意？】 【珀西请求移交指挥权，是否同意？】 消息一共弹了许多遍，林凌祁都没来得及点，飞快又弹出了下一条。 一旁的艾迪迅速伸出手，在语音输入指令上点了一下，抢先开口。 “指挥权交给珀西将军，先让突击小队备战。”艾迪目光转向林凌祁，“总司，要不要去指挥塔看看？” “走吧。”林凌祁多瞄了他一眼。 *** 翠贝卡星中间层外，三架机甲组成阵型，缓慢靠近失去驱动力处于滑行中的未知天体。 根据防空警报系统的检测，它的大小只在微型陨石的量级，之所以引起注意，是因为其中存在一些带有人工痕迹的规则结构。 “突击小队靠近中，目前一切正常，成员a03正在回收目标……任务执行完毕，请求下一步指示。” “即刻返航。” “收到。” 透过机甲特质的防辐射眼窗一窥宇宙，窗外的星空静谧无垠，黑暗仿佛无边无际。 第6章 与或明或暗的遥远群星相较，他们操作的巨型机甲也只是一粒微尘。 “返回吧。”a01在队内频段说。 三架机甲关闭推进器，在重力的牵引之下，投入星球怀抱。 “这东西……长得有点怪，像个蜂巢式散热器。”a03说。 a02接话：“估计是哪个倒霉蛋在真空区散架了。” “噢！真可怜，希望他还活着。”a02说，“还有些温度，得亏大气层没有让它烧起来。” a01说：“03，先把东西放进密封匣，减少接触。” “已经放进去了，咦，它怎么在升温？” “什么情况？密封匣都压不住它？” “03？你那边状况怎么样？” “队长……它……它不对劲！你们快跑！” a03的机甲忽然失去了信号，无论队长和a02如何呼喊，都没有任何回应。 两人透过眼窗，看见a03所在的机甲就像关机一般，能源灯完全熄灭，其中的a03生死不明。 a01大惊，一边将信息报给指挥塔，一边重启推进器，加速追向a03，试图在坠落前拽住她。 可就在机械臂接触到a03机体的一瞬，a01舱内整个暗了下来，哪怕他靠着手动开关强启了备用能源，舱内依然只有红灯闪烁，最为关键的机甲核心完全失去了响应。 失去保护罩的机甲在大气层摩擦中燃烧起来，火光吞没了a01的视野，他无法出仓逃生，只能尽力将机甲坠落的地点转向一片海洋。 大火之中，a01听见了风声。这说明他机甲外的防御罩甲已经彻底失去效用。 巨大的水花吞没了两颗火球，a02悬停海面上方，应急救援艇和后援小队的机甲包围上来，一个个潜水员跃入海水，场面一度混乱。 指挥塔中，林凌祁望着电子屏上两条信号中断的直线，身边的珀西将军枯瘦得像一根火柴。 他偏暗色的皮肤紧紧贴在本不丰裕的肌肉组织上，脸上的一双眼睁得很大，并非精神叟烁，而是另有执着。他的嘴紧抿成一条线，几乎没了血色。 “机甲有什么问题？”珀西问。 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员擦了擦汗：“陈主任上周提交了机甲全面检修的报告，目前……目前还在进行中。” “派打捞船去，封锁消息，不要让任何记者靠近那里。”珀西说，“机甲检修现在是陈在负责？” “陈主任正在机甲科。”艾迪小声提醒。 林凌祁于是主动开口：“珀西，这里还需要你，我去机甲科看看吧。” 珀西抬眼，他的眸子像是两口濒临干涸的井，他需要水源，需要来自他人的蛛丝马迹。 长久的凝视带来片刻沉默，好一会他才开口说：“去吧。” 这位第三星区驻军最高总指挥，总给林凌祁带来一种不自在的感觉。 并非因为实力多强，而是他的行事风格也好，他本人的外形条件也罢，都不是太有亲和力。 林凌祁领着艾迪和一位引路的士兵离开，待舱门关上，林凌祁才长出一口气。 “总司，珀西将军的身体状况还好吗？”艾迪小声说，“我看他的样子……” “他的身体受过强化，比一般人肯定是更强的。”林凌祁说，“不过他也四百多了吧，第三星区法律规定的退休年龄是几岁来着？” “军人是450岁，珀西将军应该还有26年才退休。” 林凌祁啧了一声。 “他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也许是别有用意呢，比如沾沾古文明法老王的永生气运什么的。” “总司。”艾迪扯了扯林凌祁的袖子，“这里有监控。” “有监控他就能返老还童了？” 林凌祁望向走廊监控的方向。 监控另一头，珀西双眼眯成一线，手捏成了拳头。 *** 来到机甲科，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维修区高大挺立的机甲。 空气中充满了机械润滑油的气味，明亮的白灯照彻每一寸角落，一片忙碌中，林凌祁看见了坐在高空操作台上的omega。 温彻腰间只系了一根安全绳，操作台对他来说并不算大，稍一偏斜都有可能重心不稳摔下来。 他自己却没觉得危险，手中拿着工具，专注地操作着什么。 林凌祁停下步子：“机器人呢？” 艾迪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见了半空中的温彻，吓得魂差点出来了。 然而对机甲科的人来说，这样的场景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带队的士兵耐心解释温彻此举的必要性，空中的温彻手上没停，很快便自几乎与人齐高的开口处取出了机甲核心，小心抱在怀中。 那颗晶蓝色的“光球”便是机甲的大脑，受到空间规则约束的机械智能寄居其中，任何不经意的磕碰都有可能让它消亡。 这些经一代代演算训练诞生的智能体拥有一套极其完善的生产报废系统，由联邦高层垄断，任何组织或个体都不得自行生产研究。 此时，温彻一个人将价值足以买下整个维修车间所有设备的机甲核心抱在怀里，而在场的工作人员都没觉得有任何问题。 这份快速产生又自然无比的信任让林凌祁感到讶异。 他还等着温彻不适应然后来挖人呢，怎么这么快就融入了！ 第5章 林凌祁在底下瞧着，上头的温彻没发现他们的到来。 他独自站在高空中，面不改色努力干活，甚至像拍西瓜似的拍了拍手里的机甲核心，瞧得艾迪都冒出了冷汗。 “总司，咱们夫人……有点厉害哈。” “呵呵。”林凌祁冷笑。 婚前他爹给他说的是纯情美丽omega男大，从没出过社会那种，单纯又善良。 单纯善良的omega现在抱着行星级机甲的脑子拍西瓜，围观的两位alpha都不约而同，把自己放机甲的空间钮藏紧了点儿。 围观过自家小o干活，林凌祁自然也没忘了正事，跟着士兵一路来到陈主任的办公室，推门进来还没见着脸，先看见了陈主任光洁的脑瓜。 搞科研的最后都会变成这样吗？ 林凌祁在心里默默吐槽，一边挂上假笑。 陈主任看见林凌祁，脸上表情先是一僵，才扯出一个笑来：“哎哟，什么风把您吹来啦？” “受珀西所托，来慰问一下工作。”林凌祁配合地弯眸，“机甲修得怎么样啦，陈主任？” 别的林凌祁不一定擅长，扯皮他是相当在行，跟这位陈主任有来有回扯了几轮也没聊出什么有用信息，林凌祁不急，快到下班时间的陈主任先急了。 “林总司，您是来看小温的吧，他在车间呢，要不要我带您过去？” “让omega爬上爬下的干活，你们也好意思。”林凌祁说。 陈主任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呵呵笑了两声：“这不是情况紧急嘛，差不多职级的机甲师都关在保密区里搞研究呢，实在是挪不开人手。您也知道……” 林凌祁掏了掏耳朵：“抱歉啊，我听力不太好。我就想知道我什么时候能领我夫人回家？他天天加班加得我都受不了了。” 陈主任心里有苦难言。 虽然也不大瞧得上这位空降的总司，但他一个小喽啰，哪敢真的顶撞上司呢？他拿袖子沾了沾汗，说：”尽快，哈哈，一定尽快。“ 林凌祁一扬眉毛，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些，问：“我们家温彻平时表现怎么样？” “呵呵，挺好，懂的多手艺又好，人也很勤快，”陈主任笑得脸都快僵了，“总司您看，我们这里还忙着呢，我让小妙带您到处去参观一下？” “不许职场霸凌哦，我会随时回访的。”林凌祁眨了眨眼。 名为“小妙”的机器人领着猫嫌狗不待见的林凌祁离开了。 办公室里的陈主任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痛骂一句脏话。 *** 温彻工作结束回到地面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林凌祁独自一人坐在机甲脚边，身边还跟着一个圆滚滚的雪人一样的机器人，一人一机拌嘴吵得有来有回。 机器人：“待在这里有什么好玩的，让小妙带你去看看美好的风景！” 林凌祁：“你懂个屁。” 看见温彻下来，林凌祁一愣，随即在找地缝和找借口之中，选择了给温彻找点罪受：“下班了？一起吃个饭去。” 温彻摘下沾了些机油的手套，欣然应允：“好啊。” 十分钟后，一a一o出现在了驻军基地食堂内。 餐盘里分别盛了三荤两素外加一个鸡腿，鸡腿还是食堂提供给omega员工的专属福利。 “你不觉得……”林凌祁连说带比划，“我俩应该找个环境好点的餐厅喝个小酒啥的？” “约会请提前一天预约，我很忙，长官。”温彻答，把鸡腿夹给林凌祁，“拜托您了，我不爱吃。” 林凌祁怒吃一大口：“那你明天有空吗？” 第7章 “有事。” 林凌祁无语，嘀嘀咕咕道：“有你这样的omega吗？” 温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漂亮的眼睛望向林凌祁，唇角带笑：“omega不应该这样吗？” “前几天约你你也说没空，我就想和你出去吃个饭。你现在在民间热度很高，别人一直看不见你，还以为我把你关家里不让出门。”林凌祁说，“我冤枉死了。” 温彻不说话，只是很慢地吃着饭。似乎好像此时此刻，食物比林凌祁这位发出邀约的总司大人重要得多。 林凌祁不高兴：“大不了我自己去。” 他话是这么说，手还是往温彻那边夹了两块肉。 温彻看见肉愣了一下，配合地吃完了。 *** 00:31a.m.翠贝卡星散逸层外。 一场火流星组成的光雨自外太空洒落，在黑暗的天幕中留下道道蓝白色的航迹。 对实情一无所知的民众们纷纷拍摄纪念，与此同时，一艘星舰正式开进大气层，向环绕星球的监测网络发起冲击。 当防空警报伴随火流星响彻正处核心地带的a区时，人们终于意识到美丽奇观并非宇宙的馈赠，而是一场灾难。 正在熟睡中的林凌祁也被一通电话叫了起来。 “喂？” “总司，大事不好了！”艾迪声音带喘，“刚刚星舰突袭，基地里一半以上的机甲都无法启动了，珀西将军紧急调用了地面反导系统，他说实在不行的话，咱可能得开飞机打机甲了。” 林凌祁一下就醒了：“为什么袭击的星舰会直接到翠贝卡？星锥没有预警吗？突击小队呢？” “没有，完全没有预警，突击小队根本没来得及汇报信息就失联了，而且还有更糟的事。”艾迪说话都磕巴了，“我们的机甲核心出问题了，自动型……珀西不让用。” “这都什么时候了！” 林凌祁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地穿衣服：“白夜那边怎么说，人手够用吗？” 艾迪：“应该不够。白主任三分钟前向总务处申请了疏散撤离通知，现在能上天的机甲不多，如果可以的话，您最好还是支援一下前线。” “等着，马上就到。”林凌祁说。 床另一边的温彻当然也睡不着了，他起身坐在床头，眼神让林凌祁有点发毛。 林凌祁系扣子的动作一顿，不尴不尬地挥手打招呼：“嗨？” “出什么事了？”温彻问。 “出去打个架。”林凌祁说，“你继续睡，要我给你带早餐不？” “你一个人打一艘星舰？”温彻捏着鼻子试图让自己清醒，“我和你一起去。” 林凌祁灿烂一笑：“别的事我可能靠不住，但打架嘛……你把心放肚子里，保准赢。” 温彻本还有些恍惚，被他这一笑直接镇住了。他向林凌祁伸出手，林凌祁不知道他要干嘛，把手头要穿的外套递了过来。 温彻：……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这次的敌人能够直接摧毁核心供能，反应通路材质一样的话，你也会被强制关机。” 听着温彻这话，林凌祁想都不想，说：“可我是第一军团定制机甲，还是1555年限定款，全宇宙限量……” 温彻不劝了，他揉了揉眉心，说：“去吧，祝您一路顺风。” 从温彻的表情中都能感觉到他的无语。 小炫了一把富的林凌祁心情相当不错，穿好外套，打了个响指：“明早给你带俩肉包子，等我回来。” 危机边缘的alpha风风火火的走了，留下温彻一人坐在床头，望向窗外仍不断坠落的火流星。 再难入眠。 他打开自己的光脑，上面红字不断闪烁着防空警报的字样，提醒市民不要外出，保持在建筑物内，以免被误伤。 机甲的黑影升上天际，星舰巨大的船头也从云层中探出，无数闪烁的光点包裹着一位位战士，其中本该有温彻一席。 可他正被半夜醒来的晕眩和恍惚折磨着，甚至连站稳都很难做到。 温彻坐回床上，即便睡不着，也只能逼迫自己闭目养神。 不知多久过去，门前传来三下敲门声，艾迪的声音一并响起。 “夫人，您休息了吗？总司让我来保护您的安全。” “别进来。”温彻说。 白兰香自他颈后飘散出来，逐渐弥漫，溢满整间卧室。 信息素的突然失控连温彻本人也没有预料到，可在场没有任何他能得到的药品，一年之内，他都无法从市面上的合法途径买到抑制剂。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等那个alpha回来。 好在只是普通的信息素失控，没有药的发/情期……温彻不大敢想。 天色就在一寸寸煎熬中逐渐转白，玻璃窗外的高楼渡满朝霞的金光，那艘巨大的星舰已然没入城市的建筑丛林之中，生死未卜。 但这座城市、包括门外的那个alpha，好像没有人怀疑过看起来就不怎么靠谱的林凌祁。 光脑亮起，一则通讯打了过来，是林凌祁。 温彻手指在按键上悬停片刻，点下了接听。 “嗨，夫人。”林凌祁开门见山，“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请您注意称呼。”温彻说。 “你……”林凌祁立马压低了声音，“你都敢扒我衣服了，我叫你一声你不敢答应？” 温彻沉默。 另一边林凌祁还在叭叭：“好消息是，答应你的肉包子呢，我已经买到了。坏消息是我的机甲也坏了，你得给我修一下。” “……敌人呢？”温彻问。 “星舰击沉了，他们船上好东西是真不少啊，搜查队上去连吃带拿的，还抓了两个小孩儿。” 怎么听起来他们更像是强盗呢？ 林凌祁打这个电话就是为了让他修机甲，简简单单一个事，他们居然聊了有两分钟。 准确来说是林凌祁叭叭了两分钟，温彻安安静静听，不发表意见，只是在林凌祁询问“你是不是挂了”的时候，及时回复一句“我在”。 才从机甲舱内死里逃生的林凌祁站在海岸边，日上中天，出门时的那件外套已经被烧焦了边，袖口上破了个大洞，让他看起来有点像是乞丐。 可他还是轻笑着，因为有个omega在电话那头对他说： “你快点回来。” 第6章 林凌祁回到家的时候，整座房子里都充斥着清新剂的气味，管家和艾迪戴着隔离面罩站在门口，诚惶诚恐。 这么个架势吓得林凌祁还以为出什么事了，他连一身战场上带下来的灰都顾不上，一路狂奔，直到卧室门前，他才闻到一些被压在清新剂之下的、似有若无的白兰香。 易感期之外的alpha对omega信息素反应很弱，弱到林凌祁第一次甚至以为那是清洁剂的味道。 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这种味道是温彻的信息素，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房间里没有开灯，厚重的窗帘遮住窗外灿烂的阳光，只有狭窄的一线光漏入，照在床头。 床上鼓起一个圆包，林凌祁脱下外套，伸手将被子拉开一个小角，先见到温彻凌乱的头发和半睁的眼。 他的眼里难得多了几分湿意，光落进温柔的湛蓝，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眯起眼睛。 似乎被光刺痛了，仅仅一瞥，又钻回黑暗中。 林凌祁松开被角，蹲在床边：“发情期提前了？” “不是。”被子里传来声音，“好像是抑制剂戒断反应，我的腺体不受控。” “那……那我去叫医生？”林凌祁小声说，“很难受吗？” 温彻一下抓住他的手，温度是林凌祁熟悉的凉。 “你能不能咬我一口。” 林凌祁盯着他，不正常的腺体状态让他暴露在外的皮肤透着红，薄薄的汗珠挂在额头和颈间，他眉头紧蹙，似乎很难受。 温彻有些勉强地坐了起来，自己将睡衣领口解开，低下头，露出本不该暴露于人前的后颈。 “这可是你说的。”林凌祁声音有些哑。 温彻表现得尽量平静与从容，可林凌祁还是感觉到了他几乎停滞的呼吸，和轻轻颤抖的身体。 “你在害怕？”林凌祁问。 他还以为温彻会逞强，但温彻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林凌祁忽然很好奇他此时的神情。 是屈辱的、极尽忍耐的，还是茫然无措的？ 他的手拨开温彻银色的长发，轻轻抚上那片脆弱的皮肤，抚过新生柔软的汗毛。 腺体就藏在这片平滑的皮肤之下，比指腹更加温热。 白兰的香气此时浓得像是陈酿酒，林凌祁站起身，低下头去，信息素逸散出来，他听见温彻呢喃似的一句话：“快一点。” 林凌祁捏住他的肩膀，一口见了血。 温彻疼得浑身颤抖，可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安静接受alpha的暴行。 第8章 发/情期外的临时标记都是如此，利齿刺入柔嫩的腺体，注入对omega来说侵占性过强的alpha信息素。 在温彻的认知中，这一过程无异于被野兽撕咬，痛苦无比。 他早有心理准备，因此十分温驯。 血顺着林凌祁下巴流落，滴在温彻浅色的睡衣上，晕开一片。 林凌祁还算轻柔地吻过omega颈上狰狞的咬痕，温彻推开他，缓慢抬起头，面色苍白。 他颈边留下了红色的指痕，林凌祁自己都没意识到刚才居然掐得那么重，带有一丝甜味的血还留在他嘴里，他现在满鼻子都是花香。 “疼吗？”林凌祁明知故问。 温彻说不出话，他的呼吸缓慢而小心，显然仍在痛苦中煎熬。 林凌祁终于记起家里有omega腺体使用的腺体纱布，家庭医生千叮咛万嘱咐，应该是放在了…… 温彻眯起眼睛。 巨大的痛感令他很难保持清醒，深刻的疼痛离大脑如此接近，就在刚刚，他几乎以为自己会被吸干脊髓。 只是个临时标记而已。 林凌祁很快带着纱布回来，动作小心地为温彻敷上药。 材质偏硬的纱布边缘让温彻没法完全抬头，额间的发丝自然垂落，那双眼睛从中挑起，望向林凌祁。 林凌祁都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可温彻嘴唇张合，半天吐出来两个字：“谢谢。” 温彻薄薄的唇上没了血色，疼痛让他更冷了几分。 他缓慢给自己擦着血，眼角一瞬的晶莹像是泪，但定睛瞧才发现，那只是恒星光芒片刻的停留。 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落泪，痛苦不能，屈居弱势的无力也不能。 长久的对视中，林凌祁终于败下阵来，无奈地笑了笑：“谢什么，我贿赂你给我修机甲呢。” 这话让温彻静默良久，他终于也笑了，将无意外露的脆弱时刻隐藏起来，又变回平时那个几乎让人忘记第二性别的omega。 “行，一定给你修好。” 林凌祁没有错过他指尖的颤抖。 *** 星舰袭击事件中，虽然没有居民区和商业区受到实质性伤害，但有一处被星舰冒死丢下的炸弹实实在在近乎摧毁了的地方——林凌祁心心念念的星舰航空站。 在家稍事休息之后，林凌祁便带着艾迪离开家，赶往施工现场。 大型机器人被射线炸弹几乎毁完了，已有的建筑框架摇摇欲坠，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入场不久的发射台组件在十几架机甲舍身保护之下完好无损。 当然，机甲全部报废，其中的士兵也有不同程度受伤。 林凌祁赶到时，珀西和他的几个手下也在现场，性格更加活络的战斗科主任白夜打了个响指，打趣道：“不多在家休息一会儿吗，大英雄？” “谁叫我是大忙人呢？”林凌祁答，“现在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打捞过程中舰体断裂了，很多东西沉到海底，不过我们也收获了一些有用信息，比如那种像散热器一样的东西是什么。”白夜说，“他们把那东西称为飞跃之石。” “他们？什么来头？”林凌祁问。 “星舰上的最高指挥是个仿生人，我们登舰之前就已经自毁大脑了，还有一些不肯说，刚做过基因检测，应该和蓝因星盗团有点关系。” 蓝因星盗团是宇宙众多星盗团中势力较大的一个，主要活跃于乱星区附近，一般不会触碰其他几个星区的利益。 不过对于闯入乱星区的“肥羊”们，蓝因星盗团也从不曾手软。 上一次蓝因星盗团袭击第一星区，据传还是因为他们在一次劫掠中反被第一星区的商队拐走了少主，那一次袭击导致第一星区包括主星在内的三颗高发展星球陷入瘫痪，实力不可小觑。 “那他们还会有后援。”林凌祁点头，刚才挂着的笑也收敛了。 “林总司，这次真是谢谢你了。”珀西语气不善，“身为总司大人居然越俎代庖，需不需要基地帮你修一修机甲啊？” 一旁的陈主任瑟缩着不敢说话，头顶被他自己摸得能反光。 这样明显阴阳怪气的话林凌祁懒得搭理，他转向陈主任，问：“他们手上那个飞跃之石明显是针对机甲的。陈主任，机甲罢工的问题找到原因了吗？” 陈主任低着头，语速飞快：“那个，温博士说更快捷的办法是直接修改核心底层代码，让核心从内部突破，但这样的话就必须解除所有机甲的智能封锁，这一情况可能带来的后果比机甲故障可严重多了。总之……还需要一些时间。” “温彻最近有点忙，我的机甲也得麻烦他。”林凌祁说，“其他机甲型号都一样，不需要什么事都让他亲力亲为吧？” “是的是的。”陈主任说，“不过我们可能需要调用一些保密区项目组里的高级机甲师，特殊时刻，还请大家通融一下。” “调令今天之内发给你。”珀西吩咐完，目光又落回林凌祁身上，“总司夫人身体不大好，这件事就不麻烦他参与了。” “解除智能封锁？他这个提议还真是大胆。”白夜望向林凌祁，“而且，omega受孕期可是很脆弱的，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就不好了。” 林凌祁听完这话，后知后觉闻了闻自己胳膊，似有若无的白兰香气一直留在他身上，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这一举动让他身上的omega信息素更加欲盖弥彰了，白夜直接笑出了声：“新婚小情侣还是去度蜜月吧，前线交给我们。” 林凌祁眸子一沉，很快恢复平静。 针对、阴阳怪气、意有所指，这些林凌祁在来到第三星区的这段时间已经经历太多次了。 出于身份原因，林凌祁自上任以来就被多方诟病，说他行事做派太过散漫，说他依靠家族权势上位实则花瓶一个。 他本想着靠星舰航空站掌握一点话语权，但这次袭击几乎完全摧毁了当前已经建成的部分，工事重启和再建都需要时间。 眼下星盗袭击事件并没有结束，基地方的重心全在后续调查上。 作为被袭击又被士兵们拼死保护下来的袭击幸存者，基地肯定要将核心组件收回基地。 研究也好保护也好，星舰航空站的后续建设都再不需要林凌祁。报酬到手，很难说之后的选举珀西还会不会帮助林凌祁。 也许原本的珀西没有这个意思，但在听完陈的话之后就不一定了。 温彻提出的这个方案相当于解开人对机甲核心的最后一道限制，它们的智能程度完全足够自行迭代，要是情况失控的话，再爆发一次机械战争都不是没可能。 温彻怎么会提出这么冒进的方法林凌祁不得而知，但现在他和温彻是一体的。 答应林凌祁的事？ 他们之间又不存在什么纸面契约，说不算数就能不算数。 林凌祁不禁想起了初到第三星区的时候，他对星区内的情况一无所知，按道理说，总司作为星区政务的最高决策者，他对星区内的军事力量也有着一定干涉权限。 但珀西以前线战事吃紧为借口，至今都没有向林凌祁开放基地权限。 也就是说，林凌祁这位星区总司，来到星区内的驻军基地时，甚至需要走访客通道。 如果连顺利连任都无法做到的话，林凌祁在第三星区也不用混了。 他当初放弃各大军团投来的橄榄枝、选择来到第三星区，可不是为了当一辈子吉祥物的。 他要成为这片星区之内，最具话语权的人。 *** 回到家，温彻正坐在餐厅吃晚餐。他脖子上还贴着纱布，脸色瞧着是好多了。 林凌祁放下外套，自然而然坐在他对面。家政机器人盛来一碗稀粥，林凌祁舀了舀碗里的米汤，问：“你就吃这个？” “没胃口。”温彻说。 桌旁形象和善的家政机器人开口插话：“经历结合热后的omega，最好及时进补高热量蛋白质，有利于怀上宝宝哦~” 温彻眯起眼睛，林凌祁直接尬住，连说带比划把家政机器人赶了出去。 “人工智障。”林凌祁说。 温彻继续喝粥，林凌祁自己在冰箱里翻出来一些面包片，就着稀粥吃了几口，状似无意挑起话头：“那个……之后你的工作可能要停一段时间。” “我知道。”温彻说。 林凌祁有些意外：“谁给你发通知了么？” “我要给你修机甲。”温彻答，“第一军团定制机甲，应该很麻烦。” 听见这话，林凌祁忍不住笑了，嘴里叼着的面包都变软了点儿。 今天在外面受了一天气，林凌祁本来还想问问温彻那个提议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想想其实温彻说没说过根本不重要，有人想让他回家，什么样的借口都能找的出来。 才没多长时间，他们俩的立场就得一致对外了。 林凌祁几口嚼完，说：“家里有个地下训练场，工具可能没基地齐，不过该有的都有。” 第9章 “足够了。”温彻说。 餐后，两人一起坐上前往地下的电梯，林凌祁特地加了件衣服，还没忘了给温彻也拿一件外套。 电梯向下行进了近两分钟，才来到训练场所在的最底层。门一打开，随着冷风吹入，独属于林凌祁的巨大训练场展现在二人眼前。 饶是对林家的财力有所认识，温彻还是被出现的景象惊到了。 整个训练场挑高超过标准行星级机甲数倍，南向的屋顶旁还有一排高出地面的天窗，自然光流入，另有几盏大灯照亮了训练场中的每一个角落。 光是停在场边待命的机甲就有四架，几十米高的庞然大物俯视所有来访者，从机身材质与架构能够看出价值不菲。 这四架机甲耗费的联邦币，恐怕就足够买下一颗第一星区的行星。 林凌祁小小欣赏了一下温彻愣神的表情，才将空间钮中的机甲放了出来。 这架机甲的状态堪称惨烈。 左臂外壳完全碳化，只消稍稍施加外力，就能将嘎嘣脆的外壳直接掰下来。 内部的线路和结构也损毁严重，值得庆幸的是，所有损毁并非辐射武器造成的，金属没有递变，问题部位只需要进行拆换就行。 温彻初步评估完机甲状态，无奈叹了声气，很快戴上手套投入工作当中。 林凌祁就靠在墙边，看温彻动作熟练地指挥机器人摆弄他的机甲。熟练的检修动作与一些林凌祁从未见过的手法，让他一时瞧得出了神。 他有些意外，温彻面对这么惨的机甲状况，居然没说什么。 林凌祁以前其实有过固定的机甲师。 他从学生时代开始就热衷于参加各种危险的星际远征，机甲损坏的次数多到根本数不清。 好几次他的机甲还没出仓两天，就又带着一身破破烂烂的伤回来等待检修，这让原本醉心研究的机甲师烦不胜烦。 哪怕林凌祁工资开得很高，对方也毅然选择了终止合作。 后来的几位情况大致相同，所以一直到现在，林凌祁的机甲维修工作都是交给各种公共维修处或者维修商店完成的。 时间过去太久，他都快要忘了，拥有自己的机甲师是什么感觉。 未来某一日，他也许能带着温彻前往空域最深处，在最危险的文明争锋中创造胜机。 温彻不会离开他，因为温彻自己也是一个胆大妄为的人。 林凌祁几乎笃定自己的判断，温彻可以信任，而且会是那个能跟上他脚步的人。就凭他从容无比的心态，凭他胆敢无视所有人提出那么大胆的方案，还有…… 被咬完还说谢谢的omega，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7章 巨大的黑金色机甲跪立场中，自带悬浮系统的小机器人上下飞浮，针对机甲各处损伤忙碌地工作着。密集的机械设备让照射下来的顶灯都变暗了。 林凌祁站在阴影中，望着盘坐在高空平台上的温彻。 层次错落的银色发丝被他扎成一根长辫坠在脑后，温彻专注思考时的目光比待人时更加柔和，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 温彻此时的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忽略了周遭一切。 系统初步扫描的结果显示，这架机甲“生前”经历过十分激烈的对战，驾驶员本人林凌祁的解释是：他用机甲左臂堵住了星舰炮口。 也就是说，机甲现在还能保持较为完整的架构，全赖外壳的防御罩甲足够结实。 要是换成基地内的通用机型，驾驶员就得和机甲核心一起装在盒子里回家见妈妈了。 温彻感到有点难办。 不过不算太坏，至少他还能想到大致维修方案。 他在上面忙碌，林凌祁就坐在另一架机甲脚边，啃着家里珍藏的零食。 没办法，休息日的吉祥物总司就是这样无所事事。 原本他该找个爱打架的活动活动筋骨，不过现在场地没空，机甲也用不了，思索之后，林凌祁决定来陪温彻干活，美其名曰监工。 温彻对此表现得很淡定，甚至连他另外叫了个观众的行为一并默许。 一同旁观的美女alpha用她装着蝴蝶的机械手臂从林凌祁那抢薯片，说：“你小子好福气啊。” 这位是白夜手下好战的那批刺头alpha之一。来到第三星区后，白夜手下的几个alpha就一直是林凌祁的陪练，林凌祁和他们每到休息日就打个昏天黑地。 没架打的时候么，这些顶尖战力自然也是难觅对手的，于是干脆来围观林凌祁的新婚伴侣了。 林凌祁咧牙一笑：“漂亮吧？” “漂亮，还挺对我胃口的。”女alpha说。 “你喜欢他也没用。”林凌祁说，“人已经被我腌入味儿了。” 女alpha哭笑不得，直戳痛处：“我早上来的时候，怎么觉得人家跟你不熟呢？” “哪有，你感觉错了。”林凌祁找补。 “反正我见过的omega不管对象叫长官。” 恰在此时，林凌祁的光脑亮了起来，是温彻打来的。 “长官，核心识别出了点问题，您需要上来重新做一次精神联结。” 拆台拆得如此之快，连林凌祁自己都有点想笑了。女alpha直接笑开：“显摆啊，继续显摆。” “改天收拾你。”林凌祁留下一句话，带着手里的零食立即出发。 开玩笑，机甲的事情可不能耽搁了。 *** 驾驶舱内充斥着零件烧焦味，林凌祁当时强行打开舱门留下的暴力破拆痕迹还在。 温彻站在驾驶台边，狭小的空间中回荡着机甲核心连接失败的滴滴声。 “修起来很麻烦，直接拆出机甲核心换个机体还更快。”温彻如实相告。 “外面的机甲都是基础型。”林凌祁说，“现在的情况，可能不太够用。” 温彻瞥向他：“又要徒手撕星舰？” “没那么夸张。”林凌祁说，“不过也差不多。” 温彻：…… 林凌祁也知道这句话多半要惹到人家机甲师，麻溜闭嘴，站到了驾驶台上。 好在驾驶台附近设备损坏不多，林凌祁自觉剥了上衣，望向温彻：“开工吧，温博士。” 温彻嘴唇抿成一线，开始干活。 他将一片片电极贴在林凌祁身上比较关键的血管、神经交汇处，动作又快又准。 精神联结是通过身体扫描和意识读取，将驾驶员的精神力与机甲核心同步的过程。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一种意识一维化，肉身损坏的人类也可以通过相应技术转化为仿生体。 不过由于种种技术壁垒和原材料问题，这一技术目前的使用价格十分高昂。 除了将某些达官贵人的意识制成电子标本之外，精神联结应用最普遍的地方就是驾驶员与机甲核心同步的过程了。 它能让驾驶员们规避各种繁杂的操控步骤，像操控自己的身体一样操控机甲。 因此对于机甲检修来说，这一步必不可少。 温彻手指由于长时间接触金属，触碰皮肤时林凌祁甚至觉得有点冰。 好在温彻动作很快，没一会就将身体扫描用的定位片都贴在了林凌祁身上。 林凌祁盯着他，问：“最近贴了几个alpha？” 温彻不回话，默默将进行意识读取的仪器贴在林凌祁颈后。 林凌祁继续找茬：“长官说话你当没听见？规矩谁教的？” “零个。”温彻说完，无情按下开关。 细密电流瞬间袭遍林凌祁全身，虽不至于太疼，却也足以让他闭上嘴巴。 驾驶舱内灯光闪烁，电子音自核心终端传来：“古德奈特为您效力。” 林凌祁有点尴尬。 温彻倒是没什么表示，继续指令输入，不时询问林凌祁一些关于机甲核心的问题。 作为机甲之中精密度最高的装置，机甲核心在设计之初就可以依据主人意愿进行定制。底层逻辑定型之后，再经历一版版数据迭代，最终核心的智能程度就与迭代次数有关。 第一军团定制出品的古德奈特自然差不了，不过从它的维护记录中，温彻还是看出了异样：“你没有固定的机甲师？” “呃，有的跟我意见不和，还有的死了，基地那些总是没空，总的来说……是这样没错。”林凌祁说，“问题很大吗？” “有点乱，需要整理一下。”温彻答。 林凌祁从没想过机甲维修会依赖自己的omega。 他静静观察温彻。在狭小的机甲舱室内，温彻明显比在人多的地方更加自在，他将擦手的毛巾系在手臂上，无袖上衣露出的肌肉线条流畅而优美。就是有些太瘦了。 看着温彻为他忙碌，林凌祁的心情意外的还不坏。 不过他也很清楚，温彻从前所学都是机甲核心研发端的工作，让他单单维修机体，实在有点大材小用。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动不能动的林凌祁也开始感觉到冷了。 第10章 他还没吭声，温彻先走了过来，将他身上的东西一片片揭下。 “数据够了，别忘了带走你的零食。” 林凌祁穿上衣服。他闻见omega身上还带着他信息素的味道，混着花香像是一种风味酒，甜而醉人。 散发这一切的温彻对此毫无所觉，好像omega身份没能对他的事业造成什么影响。 林凌祁这会儿想起来，初入机甲科必然会遭遇的排斥，以及这一次基地方故意对他卸磨杀驴的冷遇，温彻都平静接受了。 这让林凌祁感到有些好奇。 “你是怎么让机甲科那群老古板接纳你的？”林凌祁问。 “做好该做的事。”温彻说。 这算什么答案。 林凌祁还想问，温彻却停住手上动作，一副送客的架势。 林凌祁有点不服气：“怎么，监工都不行？” “您会影响我的思路，长官。”温彻回答。 他的眼神坚定，没有任何谈判余地。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林凌祁也不想自讨没趣，捏着自己的零食，眼在温彻颈后的纱布上停留片刻。那里渗出的血迹已经干了。 “还疼吗？”林凌祁问。 温彻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问的是什么，抬手摸了摸脖子。 “不疼了。” 他连碰都不敢碰伤口，分明是在说谎。林凌祁没有拆穿他，只是说：“晚上等你吃饭。” 不熟是吧，他林凌祁别的不会，套近乎最擅长了。每天早安晚安被窝里再给人暖暖，时间一久什么冰山都给他捂化了。 林凌祁有信心。 温彻与他对视片刻，态度终于软化下来：“……好。” *** 简单晚餐后，温彻回到房间，发现家庭医生正在等他。 面容和善的女性beta向他伸出手，自我介绍：“您好温先生，您可以叫我清琳。” 温彻礼貌握了手，问：“林总司安排你来的吗？” 清琳温和一笑：“是的。总司和白主任有事商谈，待会我会为您检查腺体健康状况，希望您配合。” 温彻身体僵了一下。 “这个检查必须要做吗？”温彻问。 “林总司今早特意交代的，他希望您能身体健康。”清琳说，“当然，您要是累了的话我也可以明天再来。” 这就是逃不过的意思了。 温彻僵硬地落座，清琳的手才碰到纱布边缘，他的身体下意识便是一颤。 “抱歉，请您忍耐一下。”清琳手上动作没停，将一整块纱布揭了下来。 纱布下的皮肤通红一片，明显的牙印上堪堪结出血痂，从伤口生出无数红色细小的痕迹，那些都是在表皮之下爆裂的毛细血管。 青紫色一片片缀在血管旁，很显然腺体当前的状态绝对算不上好，温彻的感觉应该也很糟糕。 清琳手都有些颤抖，难以置信地问：“您是怎么坚持工作一天的？” “我吃了止痛药。”温彻回答，“这个不算管制药品。” 清琳：…… 这夫夫俩怎么一个比一个难搞？！ “您这样会贻误治疗时机。”清琳说，“目前应该是出现了信息素排异反应，您与林总司在进行标记之前没有先进行适应吗？” 温彻不明所以：“那是什么？” 清琳一时不知该从哪里吐槽起。 正常的临时标记和永久标记一般都发生在……那种事之后，在标记前ao双方信息素已经有了长时间的交融与磨合，这样完成的标记才不会给omega带来伤害。 哪有标记是上来直接咬的！ 可眼下不仅有，而且ao双方都对这个基础知识没有任何概念。 如此一来，只好为难可怜的未婚女性清琳小姐，为温彻一个已婚omega科普常识。 在她讲完要点之后，温彻的第一反应是：“这点书上没有说过。” 清琳绝望地闭上眼睛，无奈点头：“双方进入状态的情况下，适应一般都能自然完成，完全没有适应的标记大多数时候只发生在强制关系下，alpha是要进监狱的。” 温彻思索片刻。 “林总司是在帮我。他不会进监狱吧？” “看得出来您二位双方都出于自愿，进监狱是不会的。”清琳说，“不过再这么来一回，您的腺体可就不是这个疼法了。” 温彻原先还有些排斥腺体检查，此刻他就像个乖乖听讲的好学生，在清琳重音强调时还跟着点头。 见他这么听话，清琳也放下心来。接下来只需要给他们总司做好工作就可以了。 不过她该怎么不着痕迹地给一个成年alpha男性上位者科普*教育啊？ 第8章 简单处理之后，温彻的腺体情况终于好了一些，疼痛感减轻许多，血丝和淤青却没有办法，只能等待时间慢慢消退。 温彻脸色明显和缓，他对清琳道谢，没忘记自己揭开一片新的腺体纱布贴好。 清琳思考片刻，问：“需要将您的情况告诉总司吗？” “不用了，谢谢。”温彻说，“我自己能处理好。” 夜里收拾完，林凌祁和温彻照旧分守床的两端，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尴尬。 林凌祁只知道自己把温彻弄伤了，具体伤成什么样，清琳说温彻要求保密，温彻自己也不肯开口。 林凌祁一下从自诩优质alpha沦为伤害伴侣的恶劣alpha，一时有些蔫吧。 暖色的睡眠灯映在温彻脸上，林凌祁偷偷瞧他，瞧见他垂落的发丝与紧抿的唇，omega纤长的眉睫低垂着，陷在光脑屏幕中。 也许是被盯得久了，温彻的眼睛终于从光脑屏上转开，匀给林凌祁几秒钟。 林凌祁一时连话都忘了说，好一会才磕磕巴巴道：“那个……对不起。” 温彻有些意外：“为什么道歉？” “把你弄伤了。” 温彻眯起眼睛，好像林凌祁说的是什么难懂的定律。 他终于将光脑的虚拟屏收起，对上林凌祁的目光：“没有alpha会为咬伤omega道歉。” 林凌祁有点急了：“我乐意，你就说原不原谅吧。” 温彻轻轻笑了。 林凌祁忽然被他弄得有点不好意思：“……笑话我？” 温彻越过被子，坐在他身边。 omega混合了酒味的信息素先飘到林凌祁跟前，他低下眼睛不敢看，却能感觉到自己正被温彻注视着，端详着，连轻微的呼吸声都能听得见。 不似那个相拥的夜晚，现在的温彻醒着，体温正常，也没有流露出他刻意隐藏的脆弱。 好像相比于有些局促的林凌祁，他这个omega才是主导局势的一方。 “要不要试试不疼的标记方式？”温彻说。 话很委婉，林凌祁却红了耳朵，眼一下瞪着温彻。 他好不容易拉下脸道个歉，温彻这是把他当什么人了！ “不要吗？” 林凌祁紧盯着他：“我在跟你道歉。” 温彻望着他的眼神像是融化了，一点点柔和下来，他抬起手，林凌祁以为他会来解自己的衣服，可温彻只是帮忙整了整领子。 “你不该跟我说些什么吗？”林凌祁继续追问。 “我应该说什么？” “你……” 林凌祁张口结舌。 “从没有alpha向我道歉，他们只会用更多暴行掩盖自己的错误。”温彻说，“你想让我给你什么？” 林凌祁有种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无力感，他想安慰两句，可温彻说这些话时语气都很平静，温彻只是在陈述，而非把这些当作苦难在抱怨。 他和那些可恶的家伙不一样。 林凌祁想这么说，但用嘴说出来的话有多少可信度呢？他做这一切不也是为了获得温彻信任，让温彻留在他身边为他效力吗？ 他想要什么？他希望温彻放弃机甲核心研发专长，跟在他身边，当他的专属机甲师。可他如果真的这么做了，无异于折断温彻的翅膀。 他今天的道歉究竟出于关心，还是攻心的怀柔？ 犹豫许久，林凌祁小声开口：“你能让我亲一下吗？” 温彻瞧着他，眼慢慢弯了下来：“这种问题就不用问了。” 林凌祁闻到花香，温彻的发丝滑到他脸颊上，他甚至不记得闭眼睛，怔怔地瞧着温彻近在咫尺的眉眼，看得有些呆了。 一个吻终于落在他唇上。 像是雪花，飘落、融化。 *** 第二天醒来，林凌祁就收到了艾迪凌晨发来的传讯。前方情形有变，第一军团的星舰昨夜抵达了翠贝卡的军用航空站。 林凌祁到基地时先看见了停在门口的十几架高规格机甲，五颜六色的喷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这样高自由度的机甲一般只有军团内部的高级战士才能进行定制，显然来访者身份不凡。 可怜的林凌祁从访客通道递交了准入申请，半小时后机器人才将他们领到主会议厅门前，基地内各科主任都在忙碌的会议之中，一切静悄悄的，却也因此更显气氛紧张。 第11章 “这是怎么了？”林凌祁问艾迪。 艾迪悄声耳语：“基地昨天中午就封锁了消息，说是进入应急状态，咱们总务处的工作都被暂时搁置了。” 林凌祁望着面前高达天顶的晶体隔膜就是这东西把各种空间里的声音隔绝开，没有受到邀请的访客也无法入内，比如林凌祁。 他伸手碰了一下，果不其然被弹开了。 林凌祁有些无语。 眼下的情况他明显能帮上忙，第一军团他熟得不要再熟了，老一辈是看着他长大的叔叔伯伯，新一辈是他的同学玩伴。 珀西到底怎么想的，这时候把他林凌祁锁在外面？！ 林凌祁：“这儿有隔膜，直接撕开能行吗？” “会引发警报的，轻则进监察团，重则……嗯。”艾迪连连摇头，“我们还是向珀西将军提交申请吧。” “等不了了。”林凌祁说完，就要上手破拆。 晶体隔膜却在此时散出光，扫描过林凌祁的虹膜，发出机械电子音。 【身份识别成功，第一军团远征突击α队队长林凌祁，通行准入，欢迎您的到来】 这不是驻军基地的晶体隔膜，而是第一军团带来的东西。 里面第三星区驻军已经弱势到被外来者骑在头上了。 林凌祁径直推开门，所有人的目光立即投向这位不速之客。主席位的珀西发言暂停，双手撑在桌面上，眼睛气得通红。 “抱歉，我来晚了。” 在众人或讶异或充满戒备的目光中，林凌祁看见一些生人，还有些老朋友。 这些家伙的脸出现在这里，他大概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早先在利普斯军校就读时，林凌祁也算是个风云人物，毕业后同学们自然而然进入军团，只有林凌祁是个特立独行的意外。 他没有进入第一军团任职，而是暂挂军衔，迁到第三星区担任政务总司一职。 第三星区是联邦目前最晚建立的星区，区域内的文明大都归附联邦不久，文有联邦外交分部出面接触与管理，武有驻军基地出手镇压，事情落不到林凌祁手上大多已经解决了。 总司听起来风光无限，实则是个无权无势的吉祥物。 场中这些家伙，从前不如他的、与他争高低的，如今都比林凌祁混得好得多。不过这些来自第一军团的高级战士们，没有一个胆敢真正轻视林凌祁。 无视所有人的目光，林凌祁自己找了个空位坐下，甚至给艾迪也拉了张椅子。 艾迪战战兢兢落座，身上的扣子甚至都在跟着发抖。 第三星区这边，林凌祁名义上还是最高管理者，珀西不会在外人面前公然发难，对林凌祁贸然闯入会议室的行为，珀西捏紧拳头，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请继续。”林凌祁说。 席中一位红发alpha开口：“珀西将军，您想说的我已经了解，不过现状就是，单凭你们绝无可能应付达勒那个老狐狸。第一军团的星舰正在大气层外待命，随时愿意为您效劳。” “我再重申一遍，第三星区内部的军事管辖权属于驻军基地，第一军团无权……”珀西说话的语气几近低吼，愤怒使他额角的青筋暴起。 艾迪有些做作地掩唇作出惊讶状，被林凌祁一下打掉了手。 红发alpha嗤笑一声：“特殊时期，军团至上。这句话珀西将军不会没听过吧？” 珀西彻底没话说，他又站了一会儿才愤愤不平地坐下，两眼盯着林凌祁的方向，似乎在等他像刚才高调入场那样，出手改变眼下的情况。 但很可惜，林凌祁一动不动，甚至还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珀西气得更厉害了。 红发alpha见场中无人发言，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军装：“那么，我现在来说一下本次剿灭蓝因星盗团行动的具体方案，各位无论服气还是不服气，都听仔细了。我不说第二遍。” 他这幅强硬的态度引起驻军基地内诸多alpha的不满，白夜咬牙切齿地克制着自己的攻击冲动，似乎只有林凌祁相对比较从容，还能随着红发alpha的介绍不时点头。 直至战斗安排细则全部解说完毕，红发alpha习惯性说：“大致就是这些，大家有意见吗？没有的话……” “有。”林凌祁举起了手。 白夜眼睛都亮了起来。 红发alpha眯起眼，虽然明显不情愿，但这位的话……他也是得听一听的。 “请讲，小林先生。”红发alpha特别加重了小字的读音。 林凌祁根本没起身，相当悠闲地靠在椅背上，甚至连眼睛都没抬：“这次军团的指挥官是谁？” “是我，怎么了？”红发alpha抬起下巴。 “我认为您还不够资格，加登少校。”林凌祁抬起头，“您在校期间的军事指挥课连续两年仅为b等，而且在黎明堡星云征伐战中间接导致三艘a级星舰损毁，我没记错吧？” “你……” “想来第三星区抢军功的话，指挥权至少要交出来哦。”林凌祁盯着加登，眨了眨眼。 加登恼怒不已：“我不够格？我不够格在座各位就有资格了吗？” 林凌祁不再说话。 他身旁的艾迪此时配合地起身，双手指向林凌祁：“下面向您介绍的是利普斯军校十年度优秀毕业生、第一军团免试校官，如今保留军职兼任第三星区总司的星际最年轻准将林凌祁先生。” “过奖过奖。”林凌祁矜持颔首。 几个军团alpha全部无语。 更可气的是里面不少是林凌祁的同学，这一大堆名词砸下来，他们还真没有一个能反驳的。 说人家靠爹？成绩都是实打实自己拼出来的，谁也抵赖不了。 白夜和几个战斗科的人笑成了筛子，又不敢真的发出声音，忍得肩膀都在颤抖。 珀西仍然苦着一张脸，但脸皮比刚刚那副猪肝色好多了。 “没有异议的话，指挥权我就笑纳了。”林凌祁说。 加登半天憋出来一句：“这件事我要请示军团。” 林凌祁毫不畏惧：“请。” 会议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 林凌祁与白夜站在瞭望塔上，瞧着几架令人眼馋的机甲一一升空，飞回在大气层外轨道运行的星舰之中。 白夜仍为今天受的气愤愤不平：“要是基地里多配几架这样的机甲就好了，再来个a级星舰，谁怕那个蓝因星盗团啊？” 林凌祁倒是明白联邦限制各星区驻军战力的缘由。 任何一个星区的守军一旦反叛，在外征战的一二军团很有可能无法及时回援，首当其冲的，便是首都星所在的蔷薇星系。 因此星区驻军的战斗力就被限制在了一个能够镇压中低级文明、又不会对蔷薇星系造成威胁的程度。 在第一军团中战力都在第一梯队的林凌祁来到这里，对单战斗力肯定是种降维打击。 可他在第三星区的两年多里没有使用任何强硬的手段，不是他做不到，而是他不想。 林凌祁只是选择了一条较为和平的路，与这些坚守星区多年的老将们斡旋。 他相信最终得到的结果一定比暴力征服更好。 事实也是如此。 一队士兵停在瞭望塔门前，大声汇报：“林总司，珀西将军邀请您前往指挥塔。” “知道了。”林凌祁说。 他知道，事情的转机来了。 第9章 忙完工作回到家已是深夜，车停在总司府门口的动静惊醒了树上的鸟儿。 门廊前的晚灯应声亮起，只剩家政机器人还在守门，佣人们都已熟睡了。 林凌祁脱下外套，随意一瞥，望见餐厅里仍处于保温模式的一桌饭菜。 “温彻没吃晚餐吗？”林凌祁问。 家政机器人：“温博士十小时前进入训练场，目前还没有前来就餐。” “这人不会饿的吗……” 林凌祁换好拖鞋，加快脚步往训练场赶去。隔离门打开，巨大的训练场内只开了一盏灯，温彻坐在那束灯光中，头低垂着，专注地摆弄着什么。 一只小号维修机器人倚在他脚边，圆形的玻璃球脑袋蹭着温彻的裤腿，像一只正在撒娇的小狗。 听见门的声音，温彻抬起头，眼底的疲惫肉眼可见。 “你怎么不吃东西。”林凌祁说。 “忘了。”温彻回答。 林凌祁走到他身边，维修机器人推来一把小凳子，身形不算娇小的alpha坐上去颇有种委委屈屈的感觉。 他手上还端着一盘点心，是家政机器人准备的，借花献佛。 温彻瞧见食物有些意外，抬起手才注意到自己满手的机油。 林凌祁于是拿起来一块送到他嘴边，温彻犹豫片刻，低头咬进嘴里。 “谢谢。”温彻说。 “吃你的。”林凌祁继续喂，一边悄悄打量温彻捏在手里摆弄的东西。 温彻闭嘴嚼了一会儿，说：“我想给你的核心加装一点东西，工序有点费时间。” 第12章 他拿着的东西类似一个黑色的糖果盒，光照在上面隐约能看出些机械结构，但瞧不出具体是做什么的。 见林凌祁好奇，温彻拨开盒子底下一个开关，小小的滑轮和机械臂从边缘伸了出来，它的头顶还有一双玻璃眼睛，环视四周，最终定格在林凌祁身上。 “古德奈特为您效力。” 是林凌祁自己机甲的声音。 林凌祁睁大了眼睛：“你把核心挪进来了？” “分体意识，即便销毁也不会影响本体。”温彻说，“它能帮你做一些简单工作，紧急时刻也能当核心应付一段时间……差不多十天。” 林凌祁从没见过，眼睛睁得老大。 要知道一架机甲当中最珍贵的部件就是核心，每一个都需要经历大量的模型架构和数据迭代，成功率还很低。 想达到能够上战场的程度，难度和过程与制造一个新生命差不多。要是核心能克隆，那高智慧级的机甲都不再是珍稀品种了。 这种克隆技术要么是还没对外公布的机密项目，要么是温彻这位天才发明家自己的杰作，无论哪种，能出现在他面前，还点明了给他用，都让林凌祁很意外。 “你给别人做过吗？”林凌祁嘴都变笨了。 温彻摇头：“没有，太麻烦了。” 太麻烦了……但温彻问都没问就给他做了一个。 林凌祁伸手想摸，却被温彻躲开了。 “还没上外壳，别碰。” “哦哦，好。” 林凌祁乖乖收回手，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表现好像有点呆。 他抬眼瞧着温彻，又给温彻喂了点吃的，温彻照吃不误，嚼一半才注意到林凌祁的目光。 “怎么了？” “没事，嗯……”林凌祁卡壳。说实在的，林大少爷这辈子还没怎么和人说过谢谢。 温彻：“早点休息。” 他自己却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吃完继续摆弄，身边的小机器人又开始七手八脚的给他递工具。 林凌祁坐在边上看，很想帮些什么忙，但事实是他帮不了一点。 “他一整天都这样？”林凌祁问身边的家政机器人。 “下午一点四十分温博士短暂离开过训练室一段时间，回房休息了十分钟。” “就十分钟？”林凌祁嘀咕，“铁人也不能这么忙啊。” 家政机器人：“我们都是全天待命呢^^” 林凌祁：“没人问你。” 家政机器人：“好的^^” 一人一机围观许久，坐到林凌祁都觉得有些困了，温彻终于放下手中东西。 他才察觉到林凌祁还在，慢慢走近了，脚步声居然没把一向机警的林凌祁吵醒。 等他站在跟前、omega的气息都飘过来的时候，林凌祁才睁开了要闭不闭的眼睛。 “啊，好了吗？” “好了，走吧。”温彻说。 他的手垂在林凌祁眼前，林凌祁想也没想就握了上去，摸着一片黏滑的油，才意识到这只手似乎不是给他牵的。 “抱歉。”林凌祁有点尴尬。 家政机器人适时递上两块毛巾：“温博士，您已经十四小时没有用餐了。” 温彻点点头：“我吃饱了，点心很好吃。谢谢你。” 林凌祁睁大了眼，他怎么跟机器人都说谢谢！ 再瞧家政机器人，它脸上挂着个大大的^^，还特地摇过来给林凌祁看。 林凌祁：…… *** 机甲维修尚算顺利，林凌祁对军团的施压也很快有了结果。 第一军团到底不好在内星区大动干戈，加上林凌祁本人身份原因，军团方面最终答应由林凌祁担任主指挥，加登任命为突击行动队长，派去一线。 只负责一支小队时，这位策略黑洞能够产生的影响力就很有限了，加登本人战斗力不俗，战场一线也的确更适合他发挥。 然而得到这一结果的加登心有不甘，指挥权交接时多有不配合，还对林凌祁一番冷嘲热讽。 林凌祁全当没听见，实权握在手上了，动再多嘴皮子都是空费力气。 他的精力全部用来了解当前情况。 珀西之前封锁的消息不得已对他放开了一些，林凌祁也因此更加清楚了驻军基地的内部实力。 早先擒获星舰的消息传往星区边境之后，边境驻军很快收到了来自蓝因星盗团的联络。 双方在几轮接洽之后毫无意外地谈崩了，一贯不与正规军起正面冲突的蓝因星盗团难得硬气了一回，直接宣战。 这一宣战打了驻军一个措手不及。 珀西倒不是怕打不过，但倾注力量全部到边境的话，后方虚空会引发很大麻烦。 所以珀西选择了向军团借兵，然后毫无意外地被反客为主。 这一次林凌祁算是又帮了驻军基地一个大忙，和之前的发射台一样，即便珀西对他颇有怨言，也不得不往肚子里吞。 经过几天的休整备战，一列五艘星舰队从翠贝卡星出发了。 军团此次特地派出了一艘能容纳数千机甲的a级星舰，余下两艘b级星舰与两艘c级星舰都由基地提供。 星舰升空时珀西的心都在滴血，这两艘星舰可是基地内最新最好的尖货。 除了常规的机甲战士之外，林凌祁还带上了一只小小的机器人，每天像个幽灵一样飘在他身后，负责做一些简单的会议纪要之类的工作。 大家只以为是寻常的助理机器人，从没有人特别注意过它的存在。 制造它的家伙两天前才因为过度劳累被清琳强制勒令休息，否则林凌祁怎么也要把他带上星舰的。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温彻对星际远征的适应程度，如果可以的话，他们能够去到第三星区的最边缘，一起见证恒星坍缩与寂灭，一起钻进星云中，见证一颗星体诞生之初的模样。 联邦中的一些人终其一生都不会坐上穿梭星际的航船，也有些人像林凌祁这样，永远在奔袭的路上。 作为战士，林凌祁渴望一个同行者。他和温彻之间存续的婚姻正是最为牢靠的纽带。 但在那夜之后，林凌祁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温彻本人是否愿意追随他。不是出于胁迫或责任，温彻自己是不是也想突破星空的边界。 这是林凌祁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 星舰穿透重重光年之时，温彻正在翠贝卡星总司府的露台上，谨遵医嘱亲近自然。 他许多年没有过这样悠闲的时光了，悠闲到即便无事可做，他的脑子也停不下来，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工作和想法，亟待动笔。 忙碌已经刻进他的骨血中，成为一种本能。 温彻的腺体恢复状态还算良好，在细致的检查中，清琳注意到了一些异状。 “您曾经有过脑部损伤吗？您的精神力状态不太寻常。” 相较寻常人来说，温彻的精神力太弱了。 精神力是人脑电信号中较为可控的一部分，精神力足够的人能通过仪器实现人体与机体的互联互通，这便是机甲战士们沟通核心、操纵机甲的原理。 一些精神力格外强大的个体甚至能够通过精神力外放干扰他人思维，这样的人在整个人类族群中也只占极少数，大都被收入国家机器之中，成为出其不意的杀器。 总而言之，精神力是对现代战争参与者来说不可或缺的力量。 “算是。”温彻说，“有办法治好吗？” “可能有些困难。”清琳叹了声气，“您也知道，联邦对脑科技领域一向比较谨慎，如果未来不参军的话，您或许可以考虑一下更换仿生体。” 温彻真诚道谢。 接下来的生活懒散依旧，每天除了用餐和休息之外，剩下的时间温彻都泡在管家为他准备的单人书房中，面对空白草稿纸发呆。 陪伴他的只有家政机器人，以及不时到访的清琳。 终于，他的伤口在药物作用下愈合了，信息素排异反应不可避免还是在表皮留下了伤疤，那种狰狞的树突状伤痕留在腺体部位足以摧毁任何一个爱美的omega，温彻对此的疑问却是：会影响下一次标记吗？ 不得不说，温彻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omega。 就在休息的这几天里，林凌祁的小机器人不时发来宇宙中的信号，有时是一顿晚餐，有时是一张星图。 时空差异让他们之间存在着不等量的时间错位，有时温彻一天能收到林凌祁发来的六七次晚餐照片，有时又要一两天才能收到一张途径跳跃点时拍下的星锥的照片。 林凌祁从不拍自己，而是让小机器人变成一双眼睛，带着身不能行的温彻望穿群星。 温彻逐一翻看、回复，眼中流露出了对旧日的怀念。他明白林凌祁的用意和愿望，这种无限向往远方的执拗，正是他选择林凌祁的理由。 画面中的星锥闪烁着森然冷光，正中央的跳跃区域像是万花筒，将途经它的飞行器吞入腹中。 第13章 温彻留意着星锥表面刻画的编号，默默计算林凌祁归来的时间。 第10章 翠贝卡星几万光年外，此次征伐蓝因星盗团的舰队主舰za036号上，一则讯号经由捕捉、破译、解析，最终呈现在通讯兵的屏幕中。 从星区边缘的小行星监测站上传来消息：有一批星舰取道陨石带，进入了一片令星际旅行者都闻之色变的地带——恒星墓场。 看见这则消息，整个观测室都安静了下来。 恒星墓场是上一纪元一场星际大战留下的战场遗骸。 文明之间的争斗导致一片场区内的恒星进入不稳定状态，连续的超新星爆发摧毁了两个以上三级文明，还有无数萌芽之初的文明骤然消亡，只留下数不清的白矮星、中子星和崩溃边缘的恒星。 这里不仅仅是恒星的衰亡之地，也是飞行物的禁区。所有公共航道都避开了这片区域，只有星盗和负责追捕的军团会往里面钻。 他们这支临时组建起的队伍，实力自然远远不及整编军团舰队，要不要继续选择追击，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此时，林凌祁正抱着他的小机器人，站在单人舰舱正对群星的长窗边。 视界范围内能看见的只有星星点点的光，机器人透明的眼睛高频扫描，将图像一比一传回翠贝卡，传到温彻的光脑上。 时隔近三年，林凌祁终于又坐上了出征的星舰。他梦想回到战场上，醒来却坐回空无一人的办公桌前，形同槁木。 无限感慨，却没有什么亲密之人可以诉说，林凌祁能做的也就是用小机器人给温彻拍点星星，至少温彻答应过他，发回去的简讯都会看。 虽然温彻本意不是让他拍星星。 跨越光年的距离，信息传输也只花费了十多分钟，林凌祁看见光脑上的小信封，迫不及待打开。 【温彻：。】 …… 好吧，一个句号也很好了，他至少没有已读不回。 艾迪进门时就看见林凌祁对着光脑眉头紧皱，像有什么心事。 “总司，前线急报，星盗团很有可能进恒星墓场了。我们还要追吗？” 林凌祁不抬头也不吭声，想了一会儿才说：“加登那家伙得到消息没？” 艾迪点头：“他已经做好战斗准备了。” “让他带一艘c级星舰全速追踪，其他人继续前进，阵型散开，准备包抄。” “真的啊？”艾迪压低声音问，“他不是那个……有前科吗？” “我那是刺激他。”林凌祁抿了抿唇，有种做了坏事的不自在，“追踪这种事你放心交给他，星舰炸了人都不会跟丢。” 艾迪竖起大拇指：“我这就去找他。” “别说是我说的，加登肯定不会听我的话。你撺掇一下，把他逼急了他自己就出去了。” 林凌祁又补充了一句。 事情果然如林凌祁所料，在艾迪和一众士兵的“里应外合”之下，加登成功脱离舰群，开走一艘c级星舰，还带了近千名机甲兵。 体量并不算小的c级星舰驶过舰群，在探测器尽头驶入下一个虫洞跳跃点，消失不见。 目之所及皆是繁华的星海。 林凌祁换上方便行动的战斗服，坐在星舰最中心的指挥席上。 舰首指向群星，光亮终点即是星星陨落的地方，他们要穿越星云和尘埃，在暗物质的缝隙中寻找通路，跨越光年，抵达彼方。 他们的敌人正在那里，等待他们赋予毁灭。 林凌祁戴上手套，星舰内的环流风吹起他的发丝，他目光坚定，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加速前进的命令。 进入敌人的疆域，将他们全部摧毁。这就是林凌祁的使命。 “准备好了吗将士们，硬仗要来了。” *** 恒星寂灭之前，所有物质和能量都会在一瞬间坍缩、抛洒向外，一颗超新星爆炸能够照亮所在的整个星系，而在这里，热失控、核心坍缩与不对称性都只是注脚。 这里是恒星墓场，纪元终焉文明烧剩的灰烬之地。 zc1908驶入区域时，接收频段中传来了连续尖哮。 接线员第一时间关闭了信号，危险预警还是让每一个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围绕在他们周围的，是能量极其不稳定的超大红巨星和处于坍缩边缘的恒星，一旦任何一颗爆炸，数百光年以内将不会留下任何活口。 “引擎不要熄火，随时准备空间跳跃。” 加登望向舷窗外的永夜。 恒星墓场比他见过的任何一片宇宙空域都更璀璨，一个个文明仰赖生存的能源在此多如河岸边的沙粒。 他清楚那些光亮背后意味着什么，星舰上的每一个人都很清楚。 他们要在恒星如此不稳定的区域追踪一支星盗，难度可想而知。 可从这些战士们眼中燃起的火焰不似作伪，他们都期待着危险之中巨大的机遇。 奖励、功勋、爵位，还有对加登来说尤为重要的一样——为自己正名。 星舰放缓速度，开入乱流之中，巨大星体的引力场使舰体出现连续颠簸，观测室全力搜索着一切有规律的信号。 中子星的射线自光年外扫过星舰，机械音回荡在每一间舱室之中，红灯逐一燃起。 【警告，舰体外温异常升高，星舰外层防御网受到冲击。】 加登很快意识到搜索信号行不通，这里距离中子星太近，贸然闯入深处很有可能进入包围圈，他出来一趟不是为了投敌或者无功而返的。 所有人都在渴望一场大胜。 “开启星际广播，”加登一手握紧自己腰间的佩剑，以此汲取力量，“主动放出消息，第一军团抵达恒星墓场，随时准备应战。” “加登！我们只有一艘星舰，要是他们使用射线武器的话，我们又要弃舰逃跑吗？”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 加登间接摧毁三艘a级星舰的败笔还历历在目，黎明堡战役摧毁了加登身为指挥官最重要的东西。 士兵们仍愿追随他，因为他总是冲在第一线，谁都知道跟着加登的队伍是攒军功最快的。 可没有人信服他。 加登并不解释。 过去的他如何暂且不论，现在的他获得了从前不具备的顶尖资源——林凌祁。 虽然看不惯对方嚣张的行事作风，但加登不得不承认，林凌祁比黎明堡时那些胆小的鼠辈们可靠得多。 至少这种时候，林凌祁绝对能在他需要的时候第一时间驰援。 加登轻嗤一声：“放心吧，后面的家伙们不会慢太多。” 信息转为光讯号放出，不过几分钟工夫，视界之内很快出现新的白点。 有经验的驾驶员无需指挥，径直将防御等级开到最高，引擎机能拉满，迅速离开原位，几息之间，一道强劲的光束穿透虚空而来，贯穿一整片陨石区，留下一个空洞。 白光逐一亮起，像是天上被点燃的星。加登戴好防护镜，更多战士跟在他身后，来到机甲出舱口所在的最下层。 射线来处，就是他们的敌人所在。 “坐标同步给主舰，所有人，半小时，五十光年内不留活口。” 加登扣下机甲舱门，红色的发丝在重力逐渐消失的环境中肆意飞扬。 他嘴角噙着笑，像是发现了猎物。 二百九十架行星级机甲出舱，奔向太空的光点。 *** 巨大的星舰驶出虫洞，无数机甲加入战场，两艘b级星舰向着加登提供的信号坐标处全速进发，星舰的射线炮对向虚空，迟迟没有开火。 星舰庞大的身躯没于黑暗之中。 距离最近的恒星还有近半光年，舰队开进方向一致，速度则遵循危险星区的最低航行标准缓慢开进。 庞杂的恒星系统恰好成为了天然掩体，最具威胁力、同时体积也最大的a级星舰正在两艘b级星舰掩护下全速前进。 几位经验最丰富的星舰驾驶员正坐在驾驶位上，维系或许是他们人生当中最为惊险的一次旅程。 恒星墓场中的星体由于早年间战争的影响，内部结构极为脆弱，前方任何一点能量反应都有可能导致恒星系统崩溃，发生坍缩爆炸。 星盗团正是基于这一点，才将战场选在这里，军队会出于种种顾虑封印星舰的杀伤性武器，星盗可不担心恒星爆炸会有什么影响。 这些家伙并不怕死。 在星舰已探测到的信号源中存在多股较强的规律信号，za036暂时无法确认哪一个才是星盗团的主舰。 本该在星舰中负责指挥接应的加登本人也加入战场，他的航迹追随信号源而去，中断在一颗中子星附近。 艾迪终于明白为什么林凌祁为什么放心把追踪任务交给他。 中子星周围全是致命的伽马射线流，仅仅为了确认一个信号的真伪，加登就那么单枪匹马的杀过去了，他好像从来没考虑过自己有可能回不来。 第14章 绝对的亡命之徒。 林凌祁对此毫不意外，只是吩咐艾迪准备好他的机甲。 在林凌祁的光脑上，翠贝卡星a01区正在下雨，温彻将房间中的小花摆上阳台，为它摘去掉落的枯叶。 林凌祁同样，不再有所顾忌。 “加登被冷落太久了，他一定会拼命抓住这个机会，为此不惜一切代价。”林凌祁说，“你觉得把他挖来第三星区做主将怎么样？” 艾迪身子一僵，猛地抬眼，发现林凌祁居然在笑。 林凌祁：“有些人年纪大了，该退位让贤了。” *** 经过一段时间良好表现，温彻终于获得了清琳医生的信任。 每天一次的身体检查变成了三天一次，现在只有家政机器人会在固定时间敲开房门，准时为温彻送来三餐和营养补剂。 期间温彻试着回了一次基地内，结果是被告知他仍在休假中，具体复工时间待定。 无奈只得回程，在路上他还收到了来自第三星区omega协会的慰问信。 有什么正在悄然变化，这些变化作为omega的温彻无从直接知晓，他从许许多多的细节中捕捉到端倪。 他的到来对林凌祁切实产生了一些影响，这种影响显然超出他的想象。 至少目前看来，林凌祁不会提前终止这段对自身有益的婚姻。 林凌祁能为他准备驻军基地的工作，还不干预他的任何行动，这让温彻十分意外。 最开始选择林凌祁时，温彻没有想到林凌祁居然是这么好说话的人，毕竟在外界的传言中、在林凌祁的日常表现中，他都是个不好相与的家伙。 温彻赌赢了。 他的婚姻是一场豪赌，温彻用他手上少得可怜的砝码，赌一个热爱星际远征的alpha能看见他的价值，帮助他逃出牢笼。 这样愚蠢的决策不该是温彻这样的人做出的，可事实如此，是他选择联姻，选择了林凌祁。 温彻为什么如此选择？ 或许因为他和过往的“他”有所不同。 悬浮车内的omega在长时间行驶途中睡了过去，再醒来的他打开光脑，将内存中的一张张设计图点开，最终停在林凌祁那架小机器人的图纸上。 “你是在感谢他吗，温彻。” 他已不是温彻，他是温彻体内的另一道灵魂，哈迪斯。 陪同的卫兵以为听错了，问：“温博士，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哈迪斯才说完，忽然眯起眼睛。 车窗外，红色的火流星再次划破天空，这一次却不是贸然坠入大气的太空垃圾，如果没有判断失误的话……那是一架燃烧中的机甲。 下一秒，笼罩在整个星球上空的防空警报一齐响了起来。 第11章 卫兵第一时间打开了悬浮车的防御系统，同时向附近的警务站请求增援。 路上的其他悬浮车一切照旧，没有出现恐慌，只是都默默提高了行驶速度。 也就是在第三星区能如此淡然，换到其他几个常年和平的星区，居民怕是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士兵悄悄留意着身旁的总司夫人，这位沉默寡言的omega总是那么神秘，什么危机或宝藏都没法引起他的情绪变化……但是今天的他似乎比以往，态度更冷硬许多。 哈迪斯：“带我去有机甲的地方。” 士兵有些懵：“您是说回基地吗？” “对。” 乌云一样的防护层遮蔽了翠贝卡的天空，云层之中还有电光闪出，听不见雷声，有的只是一阵盖过一阵的警报。 虽看不见云层外的情况，哈迪斯却能推测出这么大的动静是什么东西搞出来的。 等到他们突破防护层，星球内部势必将出现一场动乱。 到了那种时候，没有人顾得上一个omega，哪怕他此时身份贵重。 虽然疑惑，士兵还是遵从他的命令，调转车头，全速开往驻军基地。 空航道正上方，无数机甲出舱，这些庞然大物升空后，在肉眼看来也只如虫群一般微小。 在他人诧异或不解的目光中，哈迪斯一路逆向人潮，来到维修部机甲仓库，无人阻拦。 陈主任坐在办公桌前，一面咬牙切齿，一面对光脑另一端的人连连称是。 哈迪斯几步走近，径直坐在他的桌面上，居高临下睨着陈主任反光的头顶。 omega劲瘦的腰肢从衣摆下露出，还带着一身属于alpha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他双眼中满是不耐，似乎多说一个字都是在浪费时间。 如此无礼的“温彻”直接把陈主任吓住了，声音都在哆嗦：“你你你，你要干嘛？” “你好，我的朋友。”哈迪斯说，“我来向你借一些机甲。” *** 自迷雾一般的星云望去，脉冲星就像是海岸上的灯塔。闪烁、摇晃，指引着某一方向。 加登望着那盏灯，看了两天。 他的机甲动力引擎已经完全被射线武器烧化了，只有能源反应堆这颗跳动不息的心脏仍在运作，悄无声息。 在他身后，是一艘通身漆黑的星舰，舰体中一根锁链将他牢牢捆缚起来，像是猫捉老鼠那样肆意戏耍。 每天，还会有一艘小型飞行器来到机甲面前，从接入口给加登投放一些食物。这些看起来就相当不美味的餐食加登一点也没有碰，靠着储存在机甲内的营养液生存一个月毫无困难。 但问题不在他生存与否。 动力引擎毁坏后，他只能像太空垃圾那样依靠漂浮移动，被引力牵着走，再回到基地的希望十分渺茫。 他还等着回去以后加官进爵呢，这一次行动规模不大难度也不高，但实打实是他自误毁a级星舰以来第一次接到主要负责的任务，他想好好表现自己，至少回到原点。 即便牺牲在战场上也不错，他的家人会得到优待。 可他低估了星盗的狡猾。 两天前他追着信号穿越星群，在伽马射线的围剿中终于发现了小型舰群的踪迹。 不利的战场条件也让他陷入苦战之中，最重要的还是，他的敌人当中出现了一个异类。 加登穿越脉冲星的封锁而来，送上第一记攻击时，它毫不犹豫将自己的战友当成挡箭牌，甚至不惜利用引力场两败俱伤，俘虏他的同时，也将另两艘星舰抛入脉冲星极限范围内。 比起星系之间为非作歹的星盗，它更像是个为了抢玩具不择手段的孩子。 事实是它成功了，加登受俘，没有任何脱身的办法。 加登看着窗外又一次前来送餐的小机器人，有些腻烦，干脆将机甲最后一点光源灯也关闭了，开始装死。 这一次小机器人送来的却不是饭，而是一块刻着字的石板。 【打开通讯器，红毛，你也不想被射线做成烧烤吧？】 想也知道肯定是那个姓林的写的。 加登骂了句脏话，拨开通讯系统的机械开关，一点点萤火般的光点在晶体管和屏幕中亮起，那些都是从宇宙空间中捕捉来的、具有一定意义的信息。 “汇报坐标。” 林凌祁的声音传来。 加登眉头微蹙，如实汇报：“pul5735，u307，ne6901。” 一束光很快透过机甲玻璃，照在了他脸上。 “晚上好，加登少校。” 加登疲于应付：“射电脉冲，照着我打，快点。” “对自己这么狠？”林凌祁调侃。 加登刚想说少废话，一束准确无比的白光便破空而来，将那只给加登送了几天饭的小机器人击得粉碎。 “过河拆桥啊林总司？”加登轻嗤一声，“帮忙开个锁才是正事。” 下一束光径直穿透几米粗的锁链，将苟延残喘的星舰一举洞穿。 它能捉到加登完全是许多替死鬼换来的，如今攻守易势，如此轻易。 就像放了一颗烟花。 干扰内部磁场的力量消失，在链接切断的前一瞬，一张模糊的图像被捆缚他的锁链传输过来，投在光脑屏幕上。 图像拍摄于一颗主恒星晦暗的星球，大地无光，灰色的天幕中成批机甲和星舰像是乌云，一个人框束于照片的正中央，高高的衣领让他露出在外的只有眼睛，以及一头火色的长发。 与加登的发色几乎别无二致。 加登不知道这是谁，也不知道对方传来这张照片有何用意，也许出于不想受到嘲笑的自尊心，他将这张照片藏了起来。 爆炸的冲击波如约而至，加登第一时间借着爆炸产生的推力，找到一处大型陨石当做掩体。 黑金色机甲来到他身旁，太空之中静悄悄的，没有传来任何声响。 林凌祁：“多亏你的开路，我们已经可以返航了。” “是吗。”加登应付一声，“这次我是几等功？” “你也清楚，主要功劳都会记在我头上。”林凌祁说。 加登闭上眼睛，无奈一笑：“你真是个混球。” 第15章 林凌祁：“彼此彼此。” 机甲闪烁的呼吸灯穿透虚空，照在双方机甲的眼窗之上。林凌祁和加登无疑认可对方的实力，可他们是战友，更是竞争对手。 加登讨厌这种勾心斗角不断试探的感觉，他有些累了。 “你为什么没有加入第一军团？”加登问。 “谁知道呢，也许是因为翠贝卡的珍珠酒特别好喝吧。”林凌祁说，“你呢，你在第一军团待得开心吗？” “蠢问题。”加登嗤笑一声，“可惜我没有一个位高权重的老子，我是个没有爹妈的野种。” “你真这样想吗，加登？” 林凌祁的声音没有喜悲，他只是在探询一个自己好奇的问题。 这个问题却像尖刺一样，扎进加登心里。 从贫民窟的垃圾场一路杀进联邦最了不起的军校，加登付出了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 然而所做的一切也只不过让他成为了茫茫机甲战士中极不起眼的一个罢了。 众人提起他第一个想到的还是黎明堡战役中被他间接摧毁的那三艘星舰。 没有多少人在意，若是他不行动，被摧毁的就是第一军团在整个星系群内唯一的停泊基地。 可他无法开口辩驳，这样的任务只能交给他这种被摧毁未来也无从反抗的小喽啰去做。 不是加登，也会有其他人。 学生时代的累累硕果只是棉花做的登云梯，柔弱、无法长久。 虚空之中只剩下两位老对手，加登望着烈火中的星舰残骸，在压缩空气消耗殆尽后，火很快熄灭，坠入小行星带，成为一块巨大的太空垃圾。 太空之中的无边寂寥笼罩着他们，好像他们也是天体的一部分，是一颗孤独的星球。 “那群老家伙还是针对你吗？”林凌祁问。 维修机器人从黑金机甲的舱体脱出，接入加登的机甲。 加登：“他们需要一个替罪羊，我还能活着运气已经不错了。” “你认为第三星区怎么样？” 加登在通讯器这端长久沉默，直到机体都快修好了，他才开口：“你什么意思？” “用不着装傻。”林凌祁说，“这里有脉冲信号干扰，我们的对话不会被监控，当然也录不下来。你是怎么想的，告诉我。” 加登：“我……” 他还有选择吗？ 察觉到加登的犹豫，林凌祁叹了声气，声音放缓：“刚来到第三星区的时候，我也以为我能大展拳脚，毕竟这里的alpha都打不过我。但事实你也看到了，星舰的指挥系统我还是在出发前临时录入的。 “我需要一个帮手，能帮我开天辟地那种。” 加登噗嗤一声笑了：“你说话也太夸张了。” 林凌祁只问：“我给你军队和士兵，你能做到吗？” 长久沉默。 维修机器人终于完成工作，从暗红色机甲上脱出。加登看着操作界面中全面恢复的机体各部，曾在黎明堡见过的恒星初生的光芒，此时又照在了他脸上。 “我能。” 舰群载着机甲和新增的俘虏们驶离星群，不同物质能量散发出的光自虚空传来，照在星舰冰冷的金属外壳上。 一颗幼弱的恒星借着公转，从红巨星的肩头冉冉升起，照见战士们的归路。 此战大捷。 *** 翠贝卡星。 珀西与几个熬得双眼通红的研究员站在指挥室内，战场数据由一架架机甲传来。 白夜仍带领着战士们艰难对空作战中，但很可惜，两天过去了，他们甚至没能突破翠贝卡星自己建造的防护层。 敌人将翠贝卡的防护层变成一座牢笼，然后施以猛烈的火力攻击，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地面上的人和建筑能否幸存。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摧毁。 在这样密集的火力攻击之中，白夜坚持了足足两天。 袭击开始之初，珀西第一时间向外发出求援信息，然而这些本该送往战场的消息犹如石沉大海，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珀西将军，发往星锥和中转站的求救信息没有回应，我们的空天飞行器都被截停了。白夜少校请求增加机甲增援。”满身灰土的士兵来到指挥室，身上的战斗服满是烧痕。 珀西揉揉眉心，无比疲惫：“批准。” 星球较强的战力都投入到了远征战，留守机甲不过半数，除非强行破开防护层，否则根本不可能接触到防护层外的敌人。 摧毁防护层，意味着他们自断双臂，万一敌人针对地面大举进攻，他们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星锥在此时失联，无异于雪上加霜。 眼下的情况比珀西料想到的最坏情况还要糟糕，要怎么用更少的机甲打赢一艘入侵星舰？连珀西这个总指挥官都没有答案。 战势一时陷入僵局，驾驶员们疲惫无比，可在人手严重不足的情况下，许多人根本不能休息。 翠贝卡星的市民们第一次对太空袭击感到恐慌，在翠贝卡星经受过的大大小小袭击中，这一次规模最大，也最为持久。 就在白夜与驾驶员们精疲力竭之时，一批备用机甲整齐出仓，在没有任何指挥塔指示的情况下，毅然加入了战斗。 这一情况十分诡异，但为驾驶员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确认这批莫名其妙的机甲阵线足以抵挡射线和电波攻击之后，白夜只留下自己和很少一些人，其余驾驶员强制脱离战场休息。 他们需要争取时间。等远征星舰回援，从外部击破，远比他们内部自行摧毁防护层结果要好得多。 莫名出现的备用机甲，可能是哪一方势力悄悄藏了一批训练有素的驾驶员？各方猜想着、试探着，却没有任何人得到回应。 机甲漫天，厚厚的云层中传来电光，红色的火流星坠入大气，燃烧殆尽未及落地，便化为一阵烟尘。 翠贝卡的防护层发出哀鸣，一个又一个“飞跃之石”从大气层外掷入，接触到悬浮在天的机甲，有的坠落下去，也有的屹立如山，没有分毫退缩。 一切都在爆炸、燃烧，天空几乎被染成了火红色。正上方的防护罩忽然受到重击，随即如冰销一般溃散、瓦解。 浓云散去，挺进大气层的是za036巨大的舰身，以及它身后尾巴一样的舰队、机甲群。 倪克斯的光芒穿透云层，普照大地。 谁也没有注意到大气层外，一架普通型号的机甲在超过逃逸速度之后忽然慢了下来，停住了脚步。 它望着黑暗之上的无数繁星，望着星海深处的某一个方向。随后，它的引擎动力熄灭，随着自身的重力与防护罩的托承，坠回大地的怀抱。 无尽的星海彼方横列眼前时，它选择了回家。 陈主任与紧赶慢赶回到仓库的白夜一起打开了那些才从战场上下来的、引擎还在发烫的机甲，却发现驾驶舱中空无一人。 像是刮过了一阵风，留下痕迹，不留身影。 只有机甲记录中记下了一串加密启动代码，首行标记编码为hades。 *** 时隔多日再回到家，林凌祁第一件事是对着门前的穿衣镜整理了一下发型，才一本正经的问家政机器人：“温彻呢？” 家政机器人：“温博士身体不适正在休息，希望您不要贸然打扰。” 林凌祁语气不悦：“叫清琳来过没？” “清琳医生来过，说是操劳过度。” 操劳过度？温彻这些日子不都待在家里吗，怎么会操劳过度的？ “他都在做什么？”林凌祁问。 “上午夫人一般会在书房工作，下午锻炼后外出三小时，晚上夫人会在训练场呆四个小时左右，直至深夜休息。” 也对，他都只回句号了，想也知道忙得很。 怎么一个omega比他这个星区总司还忙？ 林凌祁有点不爽的推开房门。窗帘重重的暗室里，omega听见声音，从柔软的枕被中睁开一只眼睛。他下意识伸出手，只探出被子，又无力垂下，困意再次将他卷走了。 林凌祁走近，蹲在床边，牵起那只手。 “你回来了。”温彻说。 林凌祁一笑：“幸不辱命。” 算了，和自家omega计较什么。 第12章 对星盗们的清算工作持续了一段时间，在这期间作为星区最高领导人的林凌祁却一直翘班在家，寸步不离陪了温彻几天。 一方面是因为温彻身体状况实在不算好，一天有14个小时都在深度昏睡之中，据清琳所说这种情况是精神力透支引起的代偿性睡眠。 一方面是林凌祁也很累了，在各种引力场辐射环境中奔袭，刚回到翠贝卡的一众战士们连路都走得摇摇晃晃，林凌祁没比他们好多少。 这种时候当无实权吉祥物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翠贝卡离了他照样转。 那他睡几天懒觉怎么了？ 每天睡到自然醒，爬起来锻炼一会醒醒脑子，再钻进厨房跟家政机器人抢活干。 第16章 温彻惊奇地发现林凌祁居然会做饭，而且手艺不赖。 林总司还会从各种落了灰的电影珍藏中翻出明显没拆过的爱情片，问温彻要不要看。 温彻选了机甲王牌赛精彩集锦。 两个人靠在沙发背上看，意外的是看比赛时林凌祁相当安静，为了维持眼睛和脑子的高速运转，他暂时放弃了嘴巴。 关于各种机甲战术，机甲师温彻自然也有自己的见解，部分手段堪称毒辣，连身经百战的林凌祁听得都不自觉抱住了胳膊。 开玩笑，他可不想在战场上打着打着就被人莫名其妙废掉关节了。 前线战事暂且告一段落，基地没有继续晾着温彻的理由。这位上任不久的总司夫人便在家政机器人和管家不舍的目光中出发上班了，比林凌祁出门还早。 总司大人自然也不甘落后，在客厅等待二十分钟，终于等到了卡点上班的艾迪和他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的悬浮车。 以a01为中心，翠贝卡a区禁空近一个月之后第一天复工，就迎来了一场大堵车。 所有空航道满满当当都是悬浮车，地面也没好到哪里去，以至于林凌祁来到总务处办公室比以往迟了近一个小时。 加登不请自来，已经在里面等了他很久。 “早上好伙计，来找我叙旧吗？”林凌祁从餐篮里拿起一块面包，周围的食物碎屑显示加登也没少吃。 “你的面包太难吃了。”加登抱怨道。 林凌祁耸肩：“他们没在这里放营养剂已经不错了。” 加登抬起眼睛盯着他：“传讯收到了吗？” 林凌祁点点头。 几天前还在家休假的时候，他的确收到了一封不明来路的简讯，里面的东西对他而言很有利，能够帮助他完成目前的夺权计划。 不过这资料的来处没法信任，他一直没有回应，等的就是发件人自己出现。 现在他等到了。 加登做这些事还说明，恒星墓场中林凌祁提出的那个问题，加登已经有了答案。 很显然，现在的第三星区对他来说是比第一军团更好的选择。 林凌祁捏起茶杯，像酒杯那样与加登碰了一下：“需要我帮忙的话，随时开口。我也悠闲很久了。” “放心。”加登一笑，“我只是知会你一声，没什么我解决不了的。” *** 翠贝卡一级警备监狱，冰冷的灯光洒在没有丝毫接缝的金属通道中，长长的走廊通往唯一一间审讯室。 厚重闸门背后，犯人戴着用以限制行动的隔离头盔，发出蛇嘶一般的呼气声。 他戒备地望着被转动的门锁，先是四个狱警鱼贯而入，一位身穿西服的大人物紧随其后，在审讯桌前站定。 隔着厚厚的玻璃，犯人依然看清了对方深色发丝下略微含笑的眼。 以及那枚戴在拇指上的、象征星区总司的扳指。 “早上好。”林凌祁从容落座，顺手理了理自己绣着金线的领带。 犯人紧紧盯着林凌祁，双眼因缺觉布满血丝，他的头发被剃到紧贴着头皮，新长出来的发茬也是红色的，让人想起加登。 这位不知名的率先袭击翠贝卡的星盗团领队静坐许久，才用嘶哑的声音说：“你们打赢了？” “不巧，缴获了几架小星舰。”林凌祁说，“你要求见我，是想留下什么遗言吗？” 犯人紧紧盯着林凌祁一身装束，他忽然嗬嗬笑了起来，声音回荡在房间里，像是锈迹斑斑的金属摩擦的动静。 “含金汤匙长大的家伙，原来长这个模样啊。” “希望我没有让您失望。”林凌祁如是说。 犯人目视林凌祁，平静地说：“我在光脑直播里见过你，世纪婚礼，嗯？你的omega很漂亮，但你确定你足够了解他吗？ “他来自宇宙中最危险的星球，经历了很多事，杀过很多人……先生，他不是你所能掌控的。” 在进入利普斯军校之前，温彻的履历干净到几近空白，边远星生活多年平安长大的经历，与他在机甲相关学科表现出的丰富经验无比冲突。 温彻也没有藏拙的意思，这才会被林父注意到，物色成为林凌祁的伴侣。 这些是林凌祁掌握的信息，还不及一个被捕入狱的星盗。 林凌祁目不斜视：“所以呢？” 犯人用他干哑的声音笑了许久，在林凌祁与狱警凛然的目光中，他没有再说什么。 “再会，总司先生。” 林凌祁起身，没有道别。 这次莫名其妙的会面纯粹由于犯人本人的要求，他掌握着袭击事件的一手情报，却非要在见过温彻之后才肯交代情况。 温彻自然是不可能让他见的，林凌祁第一个就不同意。 在经过一番谈判之后，情况就演变成了现在发生的这样——林凌祁前来会面、谈判，之后由基地对犯人执行记忆读取。 林凌祁不必在场，他也没有错过离开时复杂机械音之下的、麻醉剂注入皮肤的声音。 审讯室闸门关闭。 林凌祁径直扯下基地交给他用来刺激犯人的领带，长出一口气。 林凌祁：“下次得让他们赔我点精神损失费。” 艾迪表情复杂：“总司，基地那边有事，需要您过去一趟。” “加登这么快就得手了？”林凌祁疑惑。 艾迪摇头：“不，好像是机甲科有了新发现。和……和温博士也有些关系。” “一天天的，非得跟一个omega过不去？”林凌祁嘟囔着，脚步逐渐加快。 “新上任的机甲师都很容易受到忌惮……何况温博士实力并不弱。”艾迪小声补充。 林凌祁：“有本事来为难我。” 艾迪：…… 那谁打得过你啊？！ *** 林凌祁抵达时会议正在进行中，这一次为免闯入者打扰，珀西特地换上了基地的晶体隔膜，将门一起保护在了范围内，无请不得入。 见到他来，卫兵第一时间向珀西通报。 林凌祁本以为他会被公报私仇晾一会儿，已经准备好要强行破拆，谁知隔膜先在他面前放出一个通道，门也自内而开。 迎接他的是珀西、陈主任，以及坐在长桌一端、被所有人瞩目的温彻。 陈主任看见林凌祁，眼神有些躲闪。 林凌祁径直走到温彻身旁，拉开一张椅子落座，和另一端的珀西仿佛形成对立。 珀西揉揉眉心，说：“林总司，几天前您的夫人借职务便利潜入机甲仓库，盗出库中的二百六十三架机甲，这个情况您知道吗？” “我知道。”林凌祁面不改色地撒谎，眼睛瞄向温彻，却瞬间发现了他的不对。 温彻看他的眼神很冷，眉头微微蹙着，与他目光一触便立即移开。 这不是温彻，这是…… “008？”林凌祁悄声问。 哈迪斯眼一下扫回来，极不耐烦地眯起，显然想说什么不好听的话。 不过碍于场合，他忍住了。 林凌祁：“你偷机甲干嘛，家里的不够你嚯嚯？” 哈迪斯不耐：“那些家伙应付不了，我出来解决麻烦，你们应该感谢我。” “是你帮了白夜？”林凌祁问。 “谁是白夜？”哈迪斯反问。 林凌祁有答案了，他弯眼一笑，难得给了哈迪斯一个好脸色。 “谢谢。”林凌祁说。 好在离其他人足够远，没人听见他们的悄悄话。 陈主任望着两位不合时宜交头接耳的年轻人，低咳一声：“林总司，这件事您预备如何处理呢？” “我们不如先来聊一聊另一件事吧。”林凌祁眼神转向长桌对侧的两位基地长官。 “这次翠贝卡的敌袭规模如此之大，完全是因为外围星锥跳跃点失去了控制，据我和加登少校返程时所见，那里没有受袭痕迹，而星锥凭空消失了。似乎是我们的家门……自己向敌人敞开了啊？” 这话说得相当直白。 珀西神色不变，陈主任则是面露疑惑，显然这则讯息对他来说相当陌生。 “你想说什么？”珀西问。 林凌祁不答，转而问陈主任：“温彻‘借’的那些机甲怎么样了？” 陈主任被他盯得有点发怵，如实回答：“都……都入库了，其中半数存在不同程度损坏。” “能修好不？”林凌祁又悄声问身边的哈迪斯。 “能。”哈迪斯眼都懒得抬。 林凌祁：“那你自己修好，别累着我们家小温。” 陈主任看着两人嘀嘀咕咕之后，一向谦和的温彻翻了个白眼，内心大受震撼。 要知道除了最开始展露锋芒的那一次，大多数时候温彻都是规规矩矩的，尽量避免与人起冲突。 林总司到底说了什么啊？能让温彻都听不乐意了？ 林凌祁：“那事情先这样吧，出问题的机甲我来付维修费，至于温彻征用机甲这件事，是我让他这么做的，还有意见吗？” 第17章 珀西面色不善：“监察团会让您受到处分的，总司大人。” 林凌祁推开椅子起身，将手伸给温彻。 第一次，他将冷冽的目光投向珀西：“这句话我也要送给您，珀西将军。还是发愁一下星锥的问题怎么解释吧。” *** 回程的悬浮车上，哈迪斯紧贴着窗边，有意与林凌祁保持距离。他此时的表情比以往任何一次跟林凌祁起冲突时都更纠结。 林凌祁支着脑袋看他，一句话也不说，等他自己想通。 过了不知多久，哈迪斯终于无法忍耐沉默，先开了口：“你不想问我什么吗？” “想啊。”林凌祁说，“你都偷到机甲了，怎么不逃跑？” 哈迪斯：…… “怎么，终于发现我给的待遇还不赖了？”林凌祁继续拱火。 “是他。”哈迪斯终于说，“我已经离开逃逸距离了，是他选择回来。” 林凌祁的手原本搭在车窗边，一下下敲击着，听见这话他动作忽然停住了。 今天遇见的所有不快，都在此刻烟消云散。 哈迪斯有些不爽，找补道：“你别指望他会倾心于你。” “好老土的台词，”林凌祁直接嗤了一声，“不过你提醒我了。” 他忽然逼近了，吓得哈迪斯连连后退，可他本来就在车厢角落里，避无可避。 林凌祁一手截住哈迪斯正要挥过来的拳，牢牢按在车座上。 垂落的发丝下，他深色的双眸微微眯起，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 他以alpha的绝对力量优势将人压制住了，伏向omega脆弱的颈间，连哈迪斯都以为自己要被咬了。 然而，利齿却停在了近皮肤的一寸。 哈迪斯听见林凌祁说： “换他出来，我对你不感兴趣。” 第13章 他的身体已经将光遮去大半，林凌祁看不清温彻脸上的微表情，只瞧得见他的眼神。 原有些不甘不愿的嫌恶，可又一眨眼的功夫，那双眼微微弯起，笑了起来。 林凌祁缓慢喘息，试着松开压制的力道，可就在他放松的一刹，身下omega骤然发狠，将他从车座掀到了地上。 本还算大的车厢空间瞬间逼仄起来。 林凌祁仰躺着，他的omega坐在他身上，用整个身体的重量限制他的行动。 林凌祁竟有些分不清那是谁。 直到对方俯下身，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别动粗啊。” 林凌祁屏息，一时被雾蒙蒙飘下来的发丝迷了眼睛。 “温彻。” 温彻歪头：“嗯？” 体温熏热的omega信息素灌入鼻腔，林凌祁感到一种类似酒精摄入带来的暖热，他一直压制很好的信息素自然也被勾了出来。 林凌祁能感觉到自己脸很热，一定红了。 温彻的脸颊也有些发红，像是被信息素灌醉了。 他伸手摘下林凌祁眼前用以捕捉信息的功能镜，扔在一边，用他那双摄魂夺魄的漂亮眼睛施以威胁。 大概没有人能拒绝他，林凌祁想。 “为什么不跑了？”林凌祁问。 温彻轻轻一笑，“您想与我深入接触吗，长官？” 林凌祁头几乎点下去了，到底还是将手挡在面前：“悬浮车的屏障挡不住信息素，我可不想。” omega柔软的双唇却在此时贴上他的掌心，轻轻落下一个吻。 林凌祁像被烫到似的，一下收回了手：“你……” “请您吩咐。”温彻说。 林凌祁咬牙切齿：“别扯开话题。” “那么，请您责罚。” 温彻望着他，眼中似笑非笑，无尽温柔。 林凌祁看不出几分真假，他只觉得温彻漂亮极了，淡淡的花香几乎让他昏了头。 他清楚温彻不是想与他亲近，温彻根本就是在回避问题，顾左右而言他。 可他问不下去了。 他支着车座爬起来，望了一眼窗外，才发现悬浮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抵达车库，为了不打扰他们，管家甚至贴心地开了晶体隔膜。 林凌祁满身狼狈开门下车，温彻则跟在他身后，见他回头，还报以一个良善的微笑。 温彻哪是什么小白兔啊……这，这连色/诱都用上了。 *** 一直到晚餐后，林凌祁都没跟温彻说一句话。 不过这俩人平时交流就不多，家里人都不以为意。用餐结束时，管家拿来了本电子行程册，摊放在林凌祁和温彻中间。 “总司，总务处那边拟定了您的蜜月行程和日期，您与夫人过目一下。” 林凌祁随意一瞧，眼睛就像被吸进去了似的，盯着介绍栏的“乱星区”字样挪不开。 林凌祁：“谁蜜月往交战区去？怎么的，婚姻是我俩的坟墓？” 一旁的家政机器人：“^^这都是总务处的安排呢，而且最终目的地蓝因星系的治安相对良好，总务处的留言是：相信您对那个地方有兴趣。” 林凌祁明显不悦：“明天我找他们麻烦去。” 话说完他才发现温彻仍盯着册子看，似乎很感兴趣。 “你想去？”林凌祁问。 温彻没什么特别表示，又看了一会儿，说：“乱星区的旅游星很多，还是您倾向于安全系数更高的星球？” 这话跟挑衅alpha有什么区别？ 可恨的是林凌祁还真吃这套，他有点被惹毛了。 话又说回来了，总务处特地安排在这个地方，必然有些深意，或许就和不久前的袭击事件有关。 总不能是谁买通了总务处的秘书，指望她送老板归西吧？ 林凌祁自己把自己说服了，也就不再反对：“那就这样安排吧，跟他们交代一下，omega用品都得备齐了。” “您放心。” 管家和家政机器人很快离开。 林凌祁双手插兜，慢慢走上楼，温彻的脚步声跟在他背后。 “你为什么想去乱星区？”林凌祁头也不回地问。 温彻步子顿了一下，说：“在遇见您之前，我原本准备去乱星区定居。” “你一个omega……” 林凌祁话说一半就打住了。 他想起温彻格外特别的职业，按照他的专长，除了军队，能有所发挥的地方也就是战事频仍的前线了。 “对，我一个omega。”温彻说，“您是想质疑我的能力吗，长官？” “抱歉。”林凌祁抹了把脸，“我没别的意思，也不是质疑你。我只是担心，你身体不大好……” 他说不下去了。 温彻一言不发，走到他身边。 他的身形比一般omega更高，身材劲瘦肌肉匀称，过白的皮肤给人以精心呵护的错觉。直到他走近了，林凌祁才能看清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那些细小错落的伤疤。 那都是些武器留下的痕迹，本不该出现在omega身上。 “谢谢您。”温彻说，“不过我很好，不用担心。” 林凌祁莫名有些紧张，咽了一下口水：“所以你刚刚是想？” “履行伴侣的职责。”温彻回答，“您不需要的话，我就去休息了。” “温彻。”林凌祁叫住他，“临时标记还有效吗？” 温彻抬起手摸了摸颈后，腺体此时很安静，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 长期抑制剂使用让他对自己的发情期也有点不确定，大概也许，他暂时还不需要林凌祁帮忙。 “谢谢，需要我会联系您。” 林凌祁有些沮丧。 也许是他表现得太过明显，以至于说过道别之语的温彻也没有立即离开。一只手捏住他的肩膀，接着是一片温暖的omega香气，温彻贴了过来，贴着他的胸膛，用脸颊碰了碰他的脸颊。 林凌祁一动不动：“什么意思？” “贴面礼，长官。祝您做个好梦。” 他分明是故意的。 林凌祁哪里还管那么多，一下揪住温彻，直直吻了上去，甚至因此磕到了牙。 他没多少实感，嘴唇生疼，心跳得很快。 直到他尝到唇缝间渗进来的血。 就这么一下，脆弱的omega皮肤已经有了裂口。 温彻没有反抗，一直到他撒手才拉开距离，扯了扯自己的衣服。 他的双眸闪烁着，不断颤动，嘴唇张合，只咽下了血，什么也没说。 林凌祁扁了扁嘴，望着温彻离去的背影，摸了摸刚被贴过的脸颊。 很热。 *** 监察团的人果然在两天后联系了林凌祁，三四个一身白色制服的监察团成员直达总务处，将林凌祁和艾迪一起带走了。 在监察团的观察室中，林凌祁还遇见了一位老朋友。 林凌祁：“嗨。” 珀西：…… 事情发展果然如林凌祁所想。 虽然远征大胜，但星锥跳跃点失联的情况必须得有人给出解释，无法第一时间找到凶手时，最高责任人便成了受到发难的对象。 第18章 珀西此时难得狼狈，向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发也有些凌乱。 他望向林凌祁：“落井下石的话就不必了，我们彼此留些体面。” “怎么会。”林凌祁一笑，“众所周知，我是一个善良的好人，您不也认可这个观点吗？” 珀西咬紧了槽牙。 许是出于代际隔阂，他和林凌祁之间始终存在着难以互相理解的障壁，珀西讨厌林凌祁这种随意到有些吊儿郎当的态度，讨厌他的高高在上，当然也讨厌他总时不时突破基地框架的那些“奇思妙想”。 不同于热衷开拓的年轻人，珀西更像一位“守成之君”。 这也意味着，他不会给毫不相干的年轻人赋予权利，庞大的辖区、复杂敏感的区内形势，迫使他不得不成为独裁者。 他当然也很清楚，林凌祁绝不可能看重他。 比起伙伴，他们更像是不断内斗的政敌。 或许这些天来林凌祁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他们平起平坐，但已没有了对话的必要。 “林凌祁。”珀西说，“第三星区是联邦最为脆弱的星域，如果以为这里都是未曾开化的边远星，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林凌祁点点头：“您放心，我不会轻敌。” 珀西深深望了他一眼。观察室的门应声打开，一位女性仿生人带走了珀西，他离开时背影有些弯曲，没有片刻回头。 他们之间脆弱的利益联系终于绷断了。 *** 林凌祁只在观察室中待了不足两个小时，代价是大批罚款、赎金，以及被第一军团收回的临时指挥权。 他对此毫不意外。 真正令他意外的是，珀西居然在监察团中待了足足三天。 监察团内部情形全然保密，谁也不清楚这位四百多岁的alpha究竟在里面经历了什么。 林凌祁只知道他出来时，本以为能令珀西大伤元气的星锥跳跃点正式成为一桩悬案，封入卷宗。 从表面看，珀西本人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基地方则是由于超出预期的翠贝卡星地面伤亡数，不得不接受了第一军团的“军事援助”。 也许是军团方发现了加登这个刺头不在队伍中的好处，援助部队的领头人仍旧是加登。对一位以星际远征为主要事业的军官来说，这一安排本无异于流放。 但对另有图谋的加登来说，这是好事。 为此加登提供了一些第一军团内部的、关于星盗团密不外传的资料，希望林凌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搜集一些信息回来。 林凌祁思来想去，发现加登惦记的，多半是他还没开始的蜜月旅行。 眼下远征战收尾工作还没完成，珀西身陷官司，加登这位军团力量的实际指挥者需要配合调查。这种关头能莫名其妙跑出去跨星区度假的管理者，好像的确只有林凌祁一个。 这样一来，旅行目的地定在乱星区也就不难理解了，这也算是加登对林凌祁的一个小小报复。 林凌祁有些哭笑不得。 好吧，林凌祁自己也对那个星盗罪犯的话有些在意。 他想去接触一下星盗的老巢，弄明白那些似是而非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计划敲定，接下来便是等温彻完成仓库里那一批机甲的善后工作。 四五个机甲师整日在维修车间忙个不停，林凌祁下了班就往基地跑，看看他暂时被封存起来的星舰发射台，看看温彻的机甲们。 林少爷别的不多，联邦币管够，轻松解决麻烦之余，还没忘了给温彻和他的同事们带雪糕。 翠贝卡的夏日来得如此急躁，烦人的夏季生物用它们无与伦比的吵闹声摧毁了驻军基地堪称完美的防护罩，将魔音灌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即便维修车间有着调温系统，林凌祁在这里依然觉得烦热，他独自坐在角落里，抱着小机器人，一边玩光脑上的机甲切磋游戏。 温彻甚至用报废的机甲滚轮给他做了一个简易沙发。 林凌祁就在这里待到机甲师们忙累了下班，带上一身机油味的温彻回家。 他没有说他为什么这样做，温彻也没有问。 他们之间保持着一种疏离的默契。 在a区车满为患的空航道上观赏澄蓝色日落，林凌祁闲聊一些工作琐事，温彻则是像专家那样给出他能给到的专业建议。 像翠贝卡这样主恒星发蓝光的宜居星系不算多，林凌祁自小到大游历过十几二十个，最爱还是翠贝卡的这颗jre-103，或者称之为倪克斯。 初次见到温彻时，林凌祁便觉得他的眼睛很像这颗恒星。 林凌祁有些好奇，温彻自己望着倪克斯时，内心是怎样的感觉。 他也很好奇，温彻如何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 明明是结了婚的伴侣，温彻在所谓的“伴侣义务”上从不逃避，甚至可以说是主动。可该交心的时候，他总是选择回避。 似乎他的身体只是意识的寓所，无关乎主人的尊严，随时能够开门请客。而他的心是密不透风的囚笼，旁人无法窥见其中哪怕一丝风景。 所以他总是礼貌，因为一切都是虚假的，都是表演出来的假象。 林凌祁打开半自动驾驶，转头望向温彻：“这周末你的工作能完成吗？我预定了民用星舰的舱票，我们一块，带上你做的小机器人。” “您想要微服私访吗？”温彻问。 “我本来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林凌祁一笑，“乱星区和各大星区之间的关系都很敏感，军用星舰开过去会引发战争的。” 温彻点头道：“蓝因星系的特质钨钢很不错，或许能改进一下您的武器。” 林凌祁无奈：“我们是去蜜月旅行的，这种时候就不要谈工作了吧？” 温彻扬起嘴角，湛蓝色的眼睛弯弯眯起，他明明没有注视林凌祁，林凌祁却像被他看穿了心事。 “听候您安排。” 第14章 翠贝卡星最大的民用航空站中，柔和的广播声随着窗外星舰启航的轰鸣声响起，旅客们来来往往，没有谁注意到两个戴着帽子低头前进的家伙。 他们身后跟着一只拖运行李的运载机器人，还有一只气球一样飘在空中的助理机器人。 帽檐下，林凌祁戴着一副功能镜，金丝框也没让他斯文多少。 他的脸上挂着一副没睡够觉的怨念，究其原因么，还要回溯到昨天晚上。 他们原本的行程安排在三天后，舱室航线一切都准备好了，然而昨天半夜艾迪临时来电紧急通知，行程不知被谁透露给了记者。 一些无良媒体借林凌祁进监察团之事大肆发挥，zealot搜索词条上赫然挂着“蜜月旅行？畏罪潜逃！”这样的字眼。 他们原定出行的星舰班次也被密切关注，原本还很富余的各舱船票也被一抢而空。眼见事态不对，艾迪先斩后奏，光速抢下第二天一早的星舰票。 于是他们只能半夜爬起来收拾行李，很多想要带在路上吃的鲜食都没准备，只能揣上营养剂和林凌祁的大额家当，在无与伦比的困意中踏上了蜜月旅程。 林凌祁其实还算好，睡不足也就是有些起床气，对身体影响大不到哪里去。 温彻就不一样了，本就不佳的精神状态如今雪上加霜，虽然嘴上说着没事，但今早出门的时候，温彻给家政机器人改工作模式，差点给人家摁关机了。 隐藏行踪就这点不好，他们连有接驳车接送的贵宾室都不能去，只能和大多数普通乘客一起走过航空站漫长无比的走廊，来到登舰口。 利用加密身份通过安检，林凌祁牵着多少已经有点神志不清的温彻来到c级舰舱。 不算大的舱室将将够住下两个人，林凌祁帮着运载机器人卸下行李，回头一看，温彻坐在窗边的单人小沙发上，眼睛已经快闭上了。 实在不能怪温彻。 出发之前清琳就告诫过，温彻的身体状况其实不适合长距离星际旅行，他的精神力很脆弱。更何况昨晚他们几乎算是一夜没睡，温彻此时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 林凌祁蹲在矮小的单人沙发边，从行李中取出休眠舱专用的隔离护具，放在温彻手里。 感觉到林凌祁靠近，温彻睁开眼睛，露出一个敷衍的笑，眼睑终于还是支撑不住，落剩下一条缝。 “起飞了吗？”温彻问。 “快了，你要先进休眠舱吗？” “你呢？” 林凌祁本没觉得什么。 此时蹲在温彻腿边，逆光仰视他，又听他说着这样没什么营养也没什么意义的闲话，他的注意力全在温彻困倦的双眼上，挪不开一点。 他心里也暖融融的。 舰舱内只有一个双人休眠舱，启动后再想躺进去，非得关闭程序唤醒里面的人不可。 林凌祁肯定不会这么做。 “我还得联络一下艾迪确认情况。”林凌祁说，“怎么，想跟我一起睡？” 第19章 温彻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好久他才应付人似的轻轻嗯了一声。 蓝色的恒星光芒落在他脸颊上，一半穿过玻璃般晶莹的眼，让人分不清那样澄澈的颜色究竟来自光、还是他本身。 林凌祁几乎想把脸贴在温彻膝盖上。 他能确信日光晒过的布料一定温暖而柔软，就像此时温彻给他的感觉。 可惜他不能用星体探测仪来测量，他和温彻的真心究竟还有多少距离。 真的假的，问出口就太没意思了。 “副舱还有一个休眠舱，给随行人员用的，我待会睡那。”林凌祁说，“好好休息，温博士。” 有人选择了妥协。 *** 等待回电的时候，林凌祁就坐在小小的单人沙发上，眺望舰外仿佛永恒不变的星空景象。 星舰距离升空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他们刚刚驶出恒星系，距离第一个跳跃加速点仍有大约两天的路程。 民用航线需要考虑到各种无法承受高速空间跳跃的旅客，速度不及军用星舰的五分之一，从第三星区抵达蓝因星系大约需要三个星期。 陈旧的休眠舱即便经过消毒，仍旧留下了不少使用痕迹，小小的空间内唯二能拿来解闷的，一个是装着联邦最大星舰母公司德拉克瓦宣传视频的投影球，还有一个就是舱室墙壁上盘子大的舷窗。 温彻进入休眠舱后一直睡不安稳。 星舰也无法屏蔽的宇宙辐射和航行颠簸对他的影响很大，隔着半透明的暗色玻璃，林凌祁能看见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仍未睡熟。 他试着增加了些休眠舱中的氧气浓度，可惜无济于事，温彻微微蹙着眉。 艾迪的通讯也在此时接入进来。 “总司，你们进入轨道了吗？” 伴随着嘈杂的电流声和一些大型机械的嗡鸣，艾迪平静的声音传来，听起来翠贝卡的形势还不算太坏。 “一切顺利。”林凌祁说，“帮我问一下清琳，温彻现在能不能吃安眠药。” “夫人睡眠不佳吗？”艾迪轻轻叹了一声气，说，“最近和总司府相关的所有人都被记者包围了，清琳小姐也分身乏术，您用通讯联络她吧，虽然不一定能回复。” 林凌祁：“给受到影响的人发一笔奖金吧，你的你自己划。” 第一军团知名财迷艾迪先生倒吸一口凉气，许久才说：“明白了总司，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基地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暂时没有。”艾迪压低了声音，“不过加登少校那边让我提醒您，务必在一星期内登陆一次星网，他给您发送了一些重要资料。民用星舰的信号可能不大好，您可以找一下星舰内的公用全息室，那里会有设备。” 林凌祁："我知道了。那个家伙现在在做什么？" 艾迪思索片刻：“加登少校最近一直在跟进战后工作，本周他和倪克斯军校的联络比较密切，与珀西将军好像也起了一些争执。” “争执？关于什么的？” “似乎是…星舰发射台？” 林凌祁轻笑一声。 加登现在与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既要把一些家伙拉下水，也要保住林凌祁已有的筹码。林凌祁没有提醒，加登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开始为他的伙伴谋求利益。 发射台组件到底是林凌祁带来的东西，在正式竣工之前，所有权仍归属于第一军团。加登目前以第一军团援军的身份接手，既能牵制珀西，又能从珀西手上为林凌祁扳回一城。 不得不说，走投无路的家伙合作时总是比较卖命。林凌祁相当受用。 “替我向他问好，回来我会请他吃饭的。” “对了总司，还有一份蔷薇星系发来的文件。呃，应该是林将军整理的一些……助孕资料。”艾迪说，“林将军还留言问，需不需要派医生来帮您。” 林凌祁：…… 亲爹啊，才结婚多久呢，他连温彻的手都还没牵热乎，就开始催生了？ 林凌祁回头，隔着暗色玻璃，对上温彻睁开的眼。他话头一顿，匆匆结束了通讯，第一反应是温彻听见了多少。 温彻摁开休眠舱，慢慢坐了起来，发尾有些凌乱地翘在脑后。见林凌祁盯着自己，他歪了歪头，问：“怎么了？” “那个……我在跟艾迪打电话，谈论公务。”林凌祁说。 怪事，他为什么要解释自己在干什么？ 温彻也有些懵，点点头应了一声，没有起床的意思。 林凌祁稍微收拾一下，钻到休眠舱另一侧，坐在了温彻身边：“待会我要去全息室，你知不知道在哪？” 休眠舱的位置很小，两个人挤在里面，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温彻身上还带着淡淡的、ao信息素混合之后的气味，不具有攻击性，而像是保护层，将他与繁杂的世界隔绝开来。 “您喜欢星网游戏？”温彻问。 “学生时代很喜欢。”林凌祁说着，一边躺进仓中，一边拉了拉温彻的胳膊。 温彻顺着他的力道又躺了下来，两人差不多面对着面，距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近，近得他们能清晰闻见对方身上与自己相去无多的气息。 一段时间的共居让他们的某些生活细节达成了同频。 洗剂，食物，日常作息乃至他们散发的气味，哪怕温彻仍称他为长官、频繁使用敬称，他们还是在外显的种种之中合为了一体。 他们不相爱，不熟悉，但已经成为了合法伴侣。 林凌祁想起温彻睡熟后过低的体温。 没了能够让他靠近的热源，休眠舱的控温系统又不足够灵巧，这是让他难以入眠的原因吗？ 他把拦在两人中间的格挡收了下去。 软垫连接，他们的枕头也被拼合成了一条，只要伸过胳膊，就能把人抱个满怀。 温彻显然不大适应，身体有些僵直，下意识想要后退。 “这里太小了。”林凌祁说，“我伸不开手脚睡得难受，你能不能跟我挤挤？” 温彻抬眼，见着的就是林凌祁无辜的眸子。 他有些无奈，实际上他并不抗拒林凌祁的接触，只是身体本能的想要拒绝陌生的触碰。 对这个不太常规的alpha，温彻已经有了一些基本的信任。 他手脚僵硬地靠近林凌祁，默认林凌祁将手搭在他的腰上，自己则是半躺在alpha温暖的怀抱里。 很暖和。 带着属于omega的白兰香，如此温和静默。 这样的休眠舱对块头不小的林凌祁来说实在有些委屈了，哪怕抱着睡也得曲起腿弓着腰。 林凌祁就这样委委屈屈地躺着，抱着他，没有分毫越界。只有他偏硬的短发滑落下来，落在温彻脸颊边，断断续续的触碰像是一个个吻。 “睡吧。” 暗色的天幕拉下，林凌祁为他盖上被子。温彻坠入温暖中，他放松下来，再次闭上眼睛。 第15章 几小时的充分睡眠后，温彻在饥饿中缓缓醒来，精神状态明显好了许多。 林凌祁早已睁开了眼睛，手上摆弄着休眠舱里的智能屏，试图找些好看的电影。 见温彻醒来，他第一时间停下手上动作，打开了舱盖：“半小时后停止食物供应，不想喝营养剂的话，我们动作得快点了。” 温彻出舱换好衣服，又在林凌祁塞给他洗漱用品时机械地开始刷牙，直到被牵着来到餐厅，闻见食物香气时，他才仿佛开机成功似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这股迷糊劲儿连林凌祁也难得见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不同于上层一盘盘精致准备的菜肴，民用星舰上的餐厅每天餐点提供食物，不在用餐时间内也能领到果腹的营养剂，吃饱绝对不成问题。 不过想吃得开心，还是得准时准点来。 餐厅内的点菜区摆着一只只餐碟，选取菜品之后，食物会自行出现在盘中，各人端走取用即可。 他们端着餐盘逡巡，像是花丛中流连的蝴蝶，林凌祁取了至少五种不一样的兽肉，温彻则是在炸物和面点中艰难抉择，看得出来他每一种都想吃。 领餐完毕，二人找到张空餐桌坐下，饭点即将结束的餐厅稍显空旷，不少穿着制服的星舰员工们此时才端着自己的饭盒来，将点菜区的食物清空。 温彻细嚼慢咽，盘子里数量种类颇丰的炸物令林凌祁有些惊讶。之前在家的时候，温彻三餐都是机器人根据营养学精密配比，他对此从不发表看法。 让他自己选择食物的话，他的成果还真是……与本人存在极大反差。 “你喜欢吃这些吗？”林凌祁问。 温彻点头：“难得吃到。” “看不出来。”林凌祁笑着说，“你看起来像是对烤肉排的木炭都有要求的人。” “您或许听过一个词叫物极必反，长官。”温彻说，“如果不希望您的孩子未来暴饮暴食，最好在童年时期就满足他的味蕾。” 第20章 “噢，看起来你对育儿经颇有见解。”林凌祁的叉子支在肉块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温彻愣了一下，终于意识到“孩子”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清了清嗓，不再说话，埋头苦吃。 林凌祁瞧着他优雅如旧的吃相，总觉得在外的温彻比他在家时要更鲜活许多。家里的温彻像一幅精美的装饰画，被画框裱饰，从不出错，永远美丽。 现在的他坐在多人餐厅的靠背椅上，他放餐盘的桌子上还留着不知谁留下的划痕，他习惯性换刀叉的动作用在一块不足鸡蛋大的炸肉块上，显得有些滑稽。 察觉到林凌祁有意无意的目光，他还叉起了自己的一块肉丸，问：“您也想吃吗？” 那语气里多少有些不舍，把林凌祁看笑了。 “不了，温博士。”林凌祁说，“君子成人之美。” 温彻对他露出了一个感谢的微笑。 餐后温彻也没忘了林凌祁的委托，在智能屏上查过星舰内的结构图后，他们一路穿过处于半静眠中的换舱走廊，来到位于星舰下层的娱乐区。 长时间的星际旅行使得舰中的娱乐设施多到像是一座小型城市。 暗蓝色的灯光中穿行着形形色色的旅客们，有些人的皮肤上也反射着森冷的金属光泽。似乎有人望向他们，林凌祁错眸望去，看见一双双沉溺于兴奋中的、血红色的眼睛。 他不明白那样的注视代表了什么，直到温彻抬手揽过他的脑袋，几乎是强迫地挡住了他的眼睛：“没见过光毒？” 林凌祁愣神片刻，终于反应过来。 在一些制药原料高度匮乏的星球，人们会采用一种特殊的光频疗法减轻疼痛症患者们的症状。 很可惜后来这一疗法演变成为了一种成瘾性极强的精神禁品，星际层面的管制相对困难，即便是对星舰拥有绝对话语权的星际客运集团也只能划出一片专门地域，将这些瘾君子们与一般旅客区分开来。 军团内部的禁品管制相当严格，对林凌祁这种迄今为止的大半生都在学校与军团中度过的机甲驾驶员来说，世界的暗面遥远得就像另一个次元。 林凌祁偏过头，身边的温彻为他挡去了大多视线。 对一切轻车熟路的omega从自动贩售机中取出两瓶汽水，冰凉的玻璃瓶身贴在林凌祁脸颊上，挡去四散侵入的光线。 饮料橙红色的液体中，光被稀释成斑斓的碎块，一片又一片，拼成了omega清透的眼眸，分不清蓝是来自暗光，还是他本身。 林凌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哪怕只有一瞬。 两人穿过纷杂的娱乐区，在各种各样的喧闹声中来到最深处的全息室。不同于外面的喧闹，这里安静无比，头戴接入器的家伙们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身体陷入深度睡眠中，意识则在另一片领域遨游。 温彻领着林凌祁来到一处人较少的连座，这里的接入器版本很老，老到林凌祁甚至不大会用。 温彻帮他戴好按下启动键，从外部设置好参数。 林凌祁隔着深黑色的镜面望着温彻，眼睛一点点沉下，直到无可抗拒的慢慢闭上。 再睁开眼，林凌祁，或者说他的意识已经站在了一片量子城市之中，身上花里胡哨的黄金铠甲战斗服令他瞧起来有些滑稽。 周遭环境看起来与翠贝卡有些相似，形制各样的飞行物隐入高楼，人们的虚拟形象千奇百怪，林凌祁甚至看见了一颗自由行走的粮食作物。 不多时温彻也凭空出现在他身边，身着最简单的t恤和长裤，只是比平时多出一副眼镜。 他熟门熟路地划出系统面板，打开地图看过方位，这才注意到身旁林凌祁风格鲜明的装束。 林凌祁有些尴尬：“呃，这个是学校有一年机甲大赛的优胜奖励。” “挺别致的。”温彻轻笑一下，率先踏上行程。 林凌祁跟在他身后，边走边赶紧把衣服换了。 丢死人了，穿这么丑的衣服还让温彻看见了……温彻刚刚是在笑话他吧？绝对是的！ 温彻一路没停步子，径直来到位于虚拟城市中央的功能大厅。线上往来的虚拟货品需要在这里接收，各种各样的任务、交易大多也会选择这里进行，因而来来往往的人流络绎不绝，几乎把他们冲散了。 就在林凌祁准备牵温彻手时，他先感觉到好像有什么粉末洒在他面前，眼中的世界一下变大，林凌祁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急坠感，接着便落在了温彻掌心上。 “min药粉？”林凌祁说，“那不是用来打怪的吗？” “嗯。”温彻应了一声，直接把他揣进口袋里。 温彻头上顶着一个黑色斗篷形状的虚拟图标，在来到人流密集处之前，他先一步隐藏了自己的外表，在外看来就是一个黑衣人带着他的人形小玩具。 充当挂件的林凌祁胳膊扒着口袋的边缘，大大方方偷懒。 有omega就是好啊，连路都不用自己走了。 正这么想着，就看温彻带着他来到大厅中的道具交易处，把他掏出来，摆在了柜台上。 林凌祁大惊：“等会等会！你不能把我卖了，人口交易是犯法的！” 温彻：“我来赎东西。” 林凌祁尴尬闭嘴。 温彻在他的仓库里翻找许久，摸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林凌祁凑上去刚瞄一眼，就被窗口里的机器人收了进去。 窗口内的情形他们看不见，过了不多一会儿，就见机器人捧着一张金色的卡片走了出来，郑重交给温彻。 温彻收下后径直放进口袋，根本没有要打开的意思。就剩林凌祁好奇得抓耳挠腮。 但这种隐私性的东西，而且明显温彻是因为经济状况窘迫才当掉的，他总不好直接开口揭人家短吧？ 林凌祁正想着，就被温彻揪着衣领也塞进口袋里。 被随意摆布的林凌祁大声抗议：“温博士！你这样直接提人家衣领子多没礼貌啊！” “我下次会注意的，长官。”温彻回答，顺手还把他往口袋里按了按。 林凌祁只好缩回口袋，借着一点点光，他终于看清了那张金色的卡片是什么。 居然是一张机甲驾驶员证。 但仔细一想，其实也不意外。为了更了解机甲操作时的手感，大多数机甲师都会顺手考一个驾驶员证，更何况之前哈迪斯不是差点飞离翠贝卡了。 虽然不知道哈迪斯是怎么带着一大批无人驾驶的机甲起飞的，但第二人格都会的事，温彻没理由做不到。 能修机甲能上战场，必要时还能给他暖暖被窝，这样的omega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察觉到他在胡思乱想，温彻伸手过来，不客气地在林凌祁脸上捏了捏：“您要找的东西在什么地方？” 林凌祁打开系统面板看了一会儿：“珍宝交易行？红毛这是给我寄了什么？” 温彻笑了一声：“加登将军一定不想听见您这个称呼。” “他又听不见。”林凌祁满不在乎，“你不会打小报告的对吧？” 温彻没回答这个问题。 两人十分不起眼地来到珍宝交易行，林凌祁又被摆到柜台上，自己和机器人完成了交接，很快拿到了加登寄来的东西。 一对稀有金属打造的戒指，附加一封写着“新婚快乐”字样的贺信。 林凌祁与温彻面面相觑。 温彻：“我还以为是军报。” 林凌祁也有点郁闷了。就这么个新婚礼物值当艾迪占用星际通讯的时间提醒他来取吗？加登不像这么胡闹的人。 但他真干出来了也不奇怪。 “可能有什么加密。”林凌祁抱着戒指看了半天，还是连盒子一起交到温彻手上，“要不要去我家，咳咳，我是说去研究一下加密。” 温彻微微眯着眼睛，似乎在笑。 “好。” 第16章 星际全息网域与量子投射技术结合，在设备允许的情况下，人们甚至可以将星网中的物品带入现实，也能与zealot好友面对面实时对话、交易。 因此，星网内部的商品购买货币能够按比例定量与联邦币进行兑换，有许多人便是以种种星网活动维生。 与现实挂钩，游戏内的房产自然也价格不菲。 一部分属于不可投射的虚拟财产，可供人们恢复精神力，也能满足一些基本不登出游戏的玩家的休息需求。 另一部分能够投射的房产，自然就成了富人们的理财产品。 投射落成的房屋仅需准备材料，不必等待动工，一日之内便可落成。建好的房子坚固又环保，在宜居星能够安然保存几百年不成问题。 质量美丽，价格自然也十分不俗。 至少温彻上线后都是选择在系统安排的休息点休息，最多去npc旅馆中呆一阵，从没动过置办虚拟房产的想法。 林凌祁就不一样了，从不缺钱的林大少爷买东西只有一种模式： 第21章 林凌祁想要，林凌祁得到。 在几处房产中一番纠结之后，林凌祁带着温彻回到了位于市中心的一间小公寓。 房间很小，没有客餐厅和厨房，进门就能直接看到床，更远些的落地窗外，中央办事大厅的建筑外轮廓一览无余，高空中俯瞰全息城市，景色相当宜人。 好看是好看嘛，林凌祁选择这里的原因也很简单，只有一个房间，温彻怎么的都得跟他共处一室。 出门在外，温彻不在眼皮子底下他不放心。 “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林凌祁从温彻的口袋里一跃而下，准确无误地栽进被子里。 由于对小号身体不大熟悉，体术第一的林同学毫无意外地摔了个狗啃泥。 林凌祁放弃挣扎，在被子上趴了好一会儿，身上的变小药恰在此时结束了。 他从被子里抬起头，看见床边的温彻似笑非笑，手里拿着他的戒指盒。 林凌祁盘腿坐起来，顶着一脑袋刚被温彻揉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手背朝上伸了过去。 温彻也打开戒指盒，取出一枚戒指给他戴上。严丝合缝，尺寸刚刚好。 林凌祁也想这么做，可一看温彻的手上已经有了一枚戒指，正是他们婚礼时戴上的那枚。 他一下有点心虚。 偏偏温彻看穿了他的心思，不依不饶问：“你之前的戒指呢？” 林凌祁盯着温彻看了半晌，眨了眨眼睛，措辞半天才开口：“那个……操作机甲有点碍事，我就放仓库里了，哈哈……” 尴尬死了。 谁知温彻只是默不作声地将手上戒指摘下，又取出盒子里与林凌祁成对的另一枚，自己戴在手上：“好好戴着，不然记者拍到了又要上新闻。” 林凌祁瞧着温彻低垂的眼睛，多问了一句：“只是因为这个吗？” “嗯。” 温彻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视线却躲开了林凌祁的眼睛。 林凌祁扁嘴，蔫吧下来，瞧着都有些可怜兮兮的。 温彻轻轻咳嗽一声，将手上刚摘下来的戒指塞回盒中。金属触底时，他感觉到些许异样，径直将盒底的软垫取了出来。 一枚数据芯片安放在戒指盒最底下，盒底挖出了一个凹槽供它容身，晃动时也不会产生任何声响。 温彻将芯片取出，林凌祁看了一眼型号，在光脑上划拉好一会儿，从他的手表型光脑本体中弹出来一个可爱的企鹅形读取器。 芯片里的内容很快被同步载入了林凌祁的光脑。 房间太小，温彻想要回避都没地方，只好转过身去背对着，又被林凌祁拉了拉衣角。 “坐下吧，每天都有机器人来打扫，很干净的。”林凌祁将光脑屏幕举高了些，“你想看看么？” 温彻坐在他身边，只瞄了一眼，就挪不开眼睛了。 林凌祁的屏幕上挂着一张经过色彩修复的照片，照片中央红色长发的人冷冷睨向镜头，面部的大部分都隐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这次抓到的那批俘虏里没有指挥官，也读不了记忆，一群在脑子里装炸弹的疯子。”林凌祁嗤了一声，“我们还是不知道那群星盗为什么要来送死，只是为了把那个叫飞跃之石的东西送到第三星系来吗？” “这个人我见过。”温彻说。 林凌祁也来了精神：“他是谁？” 温彻摇摇头：“战俘。” 温彻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这张照片是敌方星舰主动传给加登的，当时它们还想给加登投食。”林凌祁在自己的系统仓库里划拉几下，将照片投到了墙上，放到最大。 温彻有些疑惑：“卧底？” “哪有坏人大大咧咧暴露自己信息的？我感觉更像是祸水东引。”林凌祁摇头，“没法求证，都烧完了。” 星际战争的失败者化为宇宙尘埃，在无垠的黑暗中漂流，没有人记得他们的过往，没有墓碑、鲜花和祷告，有的只是永无止境的时间。 生者无法从他们身上得到任何答案。 “我们要去找他吗？”温彻问。 林凌祁挪了挪位置，厚着脸皮往温彻肩膀上一靠：“咱们出来主要是为了度蜜月的，温博士。” 温彻嗯了一声，接着说：“还有呢？” 林凌祁划拉着光脑上的资料，脸上的笑一点点没了。 “还得揭点大人物的老底。” 加登传来的资料中，有一份是二百多年前第三星区设立前的一次星际远征记录。 还未成为星区驻军总指挥的珀西在此战中啃下了星区内最难管教的一块硬骨头，第三星区一转最初动荡不安的形式，开始缓步发展。 战役后，不愿服从的原住民被全数流放到乱星区，这一“和平手段”既成为了珀西仁慈的“战绩”，也是他的败笔。 后来频频在第三星区边缘作乱的蓝因星盗团便是发源于乱星区，他们的头领达勒只知其名，军团只从战场遗留的血迹中采集到过他的dna样本。 那一次星际远征，驻军的星舰征服了十多个恒星系，有一颗编号为ioc-167号行星的所有信息都被列入机密档案，星球本身的存在也被从地图上抹去了。 ioc-167行星的资料至今仍被封存库中，作为驻军基地一级机密，不对外公开。 就连在第三星系已经工作了一段时间的林凌祁，都没有听说过相关的只字片语。 加登坚信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一定够让珀西将军喝上一壶，届时加登趁虚而入，取而代之并不算难事。 探查真相的任务便落在了林凌祁肩上。这个任务真正的难点在于，想让珀西下台的话，无论真相如何，林凌祁都得查出点“东西”来。 林凌祁看完全部，一个头两个大。 且不说这份机密情报就这么到他手里，以后他还摘不摘的干净，光说这个任务的难度，单凭他和温彻两个人就有点够呛。 可要值得信任又不打草惊蛇，眼下还真是他这个“吉祥物”出面最为合适。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 就在林凌祁细想接下来的计划时，系统界面的紧急提示忽然弹了出来。 【警告！星舰内部出现紧急状况，请立即登出！】 警告一刻不停地在眼前闪烁，温彻将口袋里的驾驶员证备份到光脑中，林凌祁也没忘了拷加登传来的资料，超级加密那种。 东西存好，他们立即选择登出。 接入器外的世界闪烁着刺目的红光，墙上的智能屏用星际通用语循环播放着一段让人们待在原地保持镇定的文字，出现变故之后人群没有躁动，十分安静。 林凌祁自然不会在原地待命，他牵着温彻原路返回，在通过舱体甲板时遇见了一群急匆匆奔跑着的乘务人员。 星舰窗外，漆黑的星空停止了移动。 一眼望不到边的巨型人造太空站占据窗景大半，精细而复杂的零件拼接使它看起来更像一只钢铁构架的巨型生物。 林凌祁贴到窗边仔细瞧了一眼，说：“航道不对，这不是去乱星区的路。” 窗外的巨型太空站中央，空间折叠而成的虫洞散出五彩斑斓的光，可在它周围没有一艘星舰，数以百计的星舰都停在太空站降落距离外。 林凌祁打开星舰智能屏的窗景模式，调到星舰正前方视角，终于看清了太空站的全貌。 巨大的锥形建筑单面望去仿若一只三角形天眼，正中的彩色瞳孔望向众生，像是能够吞没一切。 这不是普通民航星舰使用的跳跃点，而是军方星舰专用的……星锥跳跃点。 哪怕偏航再严重，星舰驾驶员也不会故意把星舰开到星锥来。星锥中的引力弹弓强度是普通跳跃点的数百倍，以民用星舰的强度根本不足以支撑。 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 想起翠贝卡受袭时失联的星锥，林凌祁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他们先回到了自己的舰舱内，林凌祁将装着机甲的空间钮捏在手里。 温彻相比之下淡定许多，感觉到林凌祁的躁动不安，他还放出了一些omega信息素用以安抚。 轻柔的白兰香包裹在林凌祁身边，林凌祁叹了声气，望着一点点接近的星锥：“温博士，咱们要成亡命鸳鸯了。” 温彻笑了一声：“不会的，您的机甲强度足够穿过星锥。” “那这一船的人怎么办呢？”林凌祁问。 归来途中，他们见到了各种各样的人类或非人智慧生物，他们说着一样的星际语，漂亮而年幼的孩子还伸出手，捉住了温彻的衣角。 林凌祁拥有全宇宙最尖端的机甲，他当然可以出逃，那这些手无寸铁的人呢？ 温彻将手搭在林凌祁肩膀上，在林凌祁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轻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林凌祁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瞬间从耳朵红到了脖子根。 “放心吧，他们没有打开星锥的引力场直接杀人，就是还有回转的余地。”温彻说，“想吃点糖吗？” 第22章 林凌祁无奈捂住脸，彻底败下阵来。 第17章 一段时间后，他们没等来星舰乘务组对当前情况的解释，反而等到了全舰灯光的熄灭。从舰舱走廊到各处智能屏，似乎还在保持供电的只有舰内的恒温恒湿系统。 一切静悄悄的，只剩下人的呼吸声。 一同被关闭的还有舰体内部的信号站，林凌祁的光脑彻底断联，温彻的也仅有一格信号，还因为持续搜索而大量掉电中。 他们看了一眼时间。 距离回到舰舱中大约过去了一个小时，窗外的星锥离他们近了许多，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将登陆，或者坠毁。 巨型建筑上的光像是宇宙海洋中的灯塔，百多艘小船等待靠岸，驶向它们全然未知的命运。 更远的深空之中，林凌祁看见了巡航星舰闪烁的红蓝光。 他手中的光脑发出了滋啦啦的电流声，外部信号接入，弹出的提示框林凌祁都还没点，画面已经先出现在二人眼前。 “你们好呀，迷途的朋友们，星锥m11跳跃点太空站向您问好。我是将诸位带来此处的……嗯，始作俑者，你们可以称呼我为戴维德。” 林凌祁有些莫名其妙，正想和温彻说什么，就见温彻绷紧身体，眼睛紧紧盯着屏幕里的家伙。 “认识？”林凌祁问。 “嗯。”温彻应了一声，“有仇。” 林凌祁歪着头，横竖看了一会儿，鄙视道：“不长眼的家伙，敢惹我们温博士？我去帮你把他做掉。” 温彻一愣，随即笑了声：“不用，他现在无法被杀死。” “怎么说，不死之身？”林凌祁摸着下巴，又端详了一会儿，没从这家伙脸上看出什么不一样来。 唯一让他有些在意的是，这个叫戴维德的家伙头发也是蓝色，阳光泼洒之下近乎白金，配上一张精雕细琢的脸，恐怕圣索沃那些红遍星际的大明星们都没几个比他更赏心悦目。 “算是。”温彻说，“他现在是仿生体，灵魂源代码不被清除的话，谁也没法杀死他。” 林凌祁听了好一会儿戴维德的演讲，撇了撇嘴：“这家伙是个alpha？” 温彻有些意外，抬眼与他对视：“你怎么知道？” “一般的自大狂alpha都像他这么说话。”林凌祁说，“把打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真不像话。” “欢迎来到我的乐园，一切结束后诸位尽可自行离开，不过在此之前，我与我的盟友对大家有一些‘小小的要求’，烦请诸位配合。” 随着戴维德最后一句话结束，光脑屏幕暗下，星舰内的照明灯也亮了起来。引擎发动的震颤令舱室墙壁也有了动静，静置许久的星舰终于再次开动，航道却没有变化，径直驶向星锥m11跳跃点太空站。 人造光冰冷地洒入窗，林凌祁从空间钮中取出两只迷你定位弹，塞在温彻口袋里。 星舰缓缓驶入太空站接驳点，乘务员用柔和的声音提醒旅客们离舰时不允许携带行李，窗外的宇宙与巨型建筑外立面仿若海天一线，不过更加冷寂。 乘客们尽可能穿上了长长的带兜帽的斗篷，整条通道中安静得有些诡异，除了不知事的孩子啼哭，没有人发出声音。 穿过长长的通道，不稳定的供氧和引力令温彻有些头晕，林凌祁紧紧牵着他。 通道尽头六开的长玻璃门外，和煦的阳光泼洒进建筑中，他们像是进入了一座漂浮岛组成的城市，而非一个太空站。 太空站居民区分散于环跳跃点一圈的巨型结构之中，此时建筑中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每一个过路的人手臂上都戴着袖标。 身着战斗服的士兵将星舰乘客一一检查过，便把他们赶上了一辆完全封闭的悬浮货车之中。 温彻脸色有些发白，不知是环境改变令他不太适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上车他就靠在了角落里。 林凌祁靠坐在他身边，用身体为他挡住车上其他投来的目光。 “要喝水吗？”林凌祁小声问。 温彻微微喘息：“别暴露空间钮。” 悬浮车启动的声音完全盖过了这句话，林凌祁只能凭借口型读出。 光脑于是也熄灭了，黑暗中两个人靠在一起，有人絮絮说起小话，有人在哭，没有人知道他们要去哪。 黑暗中的一切喧闹最终都变成了机械杂音，只有双手相触的温热是真实的。林凌祁握紧那只手，掌心的温度越来越热，逐渐变得有些烫。 温彻的声音响在耳边：“咬我。” 林凌祁呼吸一滞。 光太少了，只有车门处的缝隙漏入一点，即便是林凌祁能看见的也不多。微弱的光线只将温彻勾勒出并不分明的轮廓，近光部分的皮肤映出云母粉末一般的亮。 林凌祁只能凭触感去找，找他该下口的地方。 他用指尖一寸寸循着皮肤与骨骼的形状，寻找柔软，他碰到温彻凉滑的发丝，一路摸到发根、摸到上一次被他咬出来的触感错落的伤疤上。 他又要伤害温彻了。 可白兰的香味已经散了出来，嗅觉敏锐的alpha们抬起头，在黑暗中睁着野兽一般的眼睛。林凌祁蹲在温彻身边，俯下身去，却不是为了咬他。 柔软的唇瓣落在omega发烫的鼻尖上，摸索着向下，终于换成一个吻。 温彻像是一下被浸入深潭中，五感都封锁了，只剩下夺去他呼吸的这个吻。缓慢而深沉，不带任何急躁的意味，像是在安抚。 林凌祁宽大的手掌托在温彻背后，终于有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在他颈侧能够触达腺体的皮肤之上，湿而凉的牙尖触碰上来，轻易刺穿皮肤。 这一次，温彻没有再出现信息素排斥的痛苦反应。他紧紧抱着林凌祁的胳膊，温热的液体流到林凌祁衣袖上，林凌祁当然不会去问那是什么。 血与omega温而甜的信息素灌入口鼻，林凌祁及时离开，舔了舔新伤和结好的痂。 黑暗如此漫长。 林凌祁：“害怕吗？” 他本以为温彻要逞能，谁知温彻只是牵着他的手，轻轻应了一声：“嗯。” 他的心一下就软了。 温彻未必是在回答，甚至不一定听清了林凌祁的话。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哪怕是在哄人，林凌祁也会相信的。 遇见好听话的时候，要学会对号入座。 林凌祁扯了扯温彻身上的袍子，将自己的omega裹得更紧些，又把兜帽拉高，不让人看见。他不明白此刻的心情该归结于什么，他只是比最开始贪婪了一些，胆小了一些。 他开始害怕，害怕出错。 *** 摇晃中的车厢缓缓停落，从门处打开一条缝，先伸进来的是一管黑洞洞的枪口。 所有人噤声，门外似乎产生了争执，随后车门被直接拉开，骤然闯入的光线让人眯起了眼，一个人跳上车，站在逆光中，语气玩味地说：“运气真不错，车上有omega啊？” 这个alpha看起来很年轻，约莫只有十六七岁，拿武器的方式熟络到有些随意，林凌祁一眼看出，这家伙必定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他不动声色将温彻护在身后，心中盘算着直接发难并顺利逃脱的可能。 属于alpha的信息素骤然在车厢中爆开，四处侵略。 稍弱势的alpha脸色发白，干呕起来，哪怕是闻不到信息素的beta也在瑟瑟发抖。 “啊啊——！” 车厢之中，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痛苦地跪坐在地上，捂住自己颈后的腺体，看起来痛苦无比。 他身上的衣裳又大又旧，也没有用以遮蔽真身的斗篷，瘦弱的身形与稚气未脱的脸就那么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他显然还处在性别分化初期，受到刺激，脆弱的腺体快速出现反应，剧痛很快令这个孩子蜷缩成一团，连哭都无法发出声音。 跳上车的alpha睨下眼睛瞧了瞧，慢慢悠悠收回他的信息素，对他给一个omega带来的痛苦满不在乎。 他身后的士兵鱼贯而入，根据不同的反应把人带走。 这个检测第二性别的方法简单又粗暴，但对林凌祁这样等阶更高的alpha来说自然是无效的。 温彻刚刚经历过一次临时标记，此时正被林凌祁的信息素保护着，也没什么反应。可在那个痛昏过去的omega孩子被士兵抱起之时，温彻还是开了口。 “我是omega，带我走，别为难孩子。” 林凌祁听见这话，立即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压在背后的手已经按在了空间钮上。 陌生alpha的眼睛在温彻身上扫了一通，很快便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林凌祁身上。 他踢开拦在路上的其他人，走到温彻身边，随手扯下他的兜帽。 温彻白皙的脸颊上有些汗，银白色的发丝沾在脸上，尽显狼狈。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行凶的alpha却比他更讶异，双瞳骤缩，随即露出一个张扬的笑容。 “得来全不费工夫。”alpha捏在手里的枪本想拍一拍温彻的脸颊，却先一步被林凌祁捏住了虎口。 第23章 伴随着清晰的脱臼声，只一下发力，枪便从他手中脱出，摔在地面上。 陌生alpha望着自己完全失去力量的拇指：“你小子……很狂啊？” “嗯哼。”林凌祁无所谓耸肩，“我看你挺闲的。” alpha低头，将手指掰回原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想拿回枪，却发现枪已经被另一只手握紧了。 蓝眼睛的omega盯着他，稳稳地举起枪口。 “别动。” 第18章 车厢内瞬间安静下来。 虚弱的孩子睁开眼睛，望向温彻的方向，他眼中的omega大半身形遮掩在黑袍之下，他并不高大强壮，那双拿枪的手一颤不颤，十分稳当。 他就是此刻，这个孩子世界里顶天立地的巨人。 陌生alpha没太忌惮眼前的温彻，可对他手中的枪，alpha不敢妄下赌注。 这个omega看起来可不像是没见过血的。 “嘿，亲爱的，你先听我说。”alpha换上一个稍显亲和的笑，“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就是谢里丹·戴维德正在找的那个omega吧？我不是你的敌人，恰恰相反，我能帮你逃出生天。” “你的行为没什么可信度。”林凌祁在一旁帮腔。 alpha理都没理林凌祁的话，而是向温彻伸出手：“认识一下，我叫泰平。” 温彻不为所动，单手拨开手中枪的保险栓：“下车。” 泰平举起双手，无奈起身，一点点退后。温彻的枪口始终指着他的脑袋，车厢里的其他人尽量蜷缩起来，生怕惹到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一直退到车边，泰平向后瞄了一眼，跃下车厢，又将手撑在了他刚踩过的地方，表情无辜地望向温彻：“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呢？” 林凌祁当场呕了一声。 泰平脸都绿了，想要发作，温彻先扬起下巴，指向那个被士兵抱着的孩子：“放了他。” 士兵望向泰平，泰平拧着眉毛，抬手示意放人。 孩子直接被扔了下来，踉跄着趴在地上，他缓了一会儿才抹了把鼻涕眼泪，躲回车厢角落一个一直没有出声的中年男人身边。 温彻呼吸放松下来，声音有些哑：“你们是什么人？” 要不是那把枪，这个场景还有点像老友闲聊。 泰平察觉到了温彻状态不佳，轻笑一下：“我们？一伙惩奸除恶的正义人士罢了。别紧张，只是带你们来做个检查。” 温彻并不买账：“你的手段太过粗暴了。” “这样效率最高。”泰平耸肩，“我们在帮一个可怜虫寻找族人。你们见过那个家伙之后，可以自行选择要不要追随他。放心，我们不滥杀无辜。” 是否相信他？ 林凌祁并不出声，安静等着温彻拿主意。 温彻显然不信任这个一上来就用信息素压制别人的alpha，但他们不信，自然有撑不下去的别人会信。 人群之中，有人默默举起了手：“长官……我能跟您走吗？我没有武器。” 有一就有二，一个接一个的人在士兵搀扶中下了车，那个omega小男孩下车前回头望了一眼温彻，很快被他的父亲捂住了眼睛。 车厢里只剩下温彻和林凌祁。 温彻叹了声气，将枪收回斗篷中，慢慢站起身。 泰平也不计较他的枪，欣慰地笑道：“这就对了亲爱的，我这样帅气的家伙还不值得你信任吗？” 林凌祁先一步来到车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眼里没有一点笑意。 泰平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危险：“想打架？” 林凌祁没说话，跳到车下，朝温彻伸出手。温彻扶着他，慢慢下了车。 他们此时身在一座巨大的漂浮岛上，透明的防护罩包裹在外，防止人和物坠落，重力大约只有星际通用均衡重力的三分之二，每一步都走得轻飘飘的。 一辆辆悬浮车经过防护罩检查点，停落在漂浮岛表面，车上的人们犹如排成线的蚁群，输送向整座漂浮岛最大的建筑之中。 泰平撇开视线，指着那座船帆一样的建筑：“走吧，我们要迟到了。” *** 来到建筑跟前，入口处排了一条长长的队，每个人都要将手放进门前的机器中，远远就能听见孩子的哭声。 轮到他们时，温彻犹豫了一下，没有将手伸入机器，林凌祁也一样。泰平默许了他们这一行为，径直进入内部。 上挑的穹顶让视野无限开阔，为数众多的人们进入此处却不显得拥挤，座位几乎被占满了，叽叽喳喳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实质性内容。 泰平跟在温彻身边坐下，又被林凌祁揪起来，隔了一个座位。 一直被不友善对待，泰平也有了火气，咬牙切齿道：“你有毛病？” 林凌祁气定神闲翘起二郎腿，压根不搭理泰平的话，斗篷下的手牵起温彻，被温彻莫名其妙掐了一下。 刚想说什么，大厅正中央的圆形舞台便走上了一个人，熟悉的红色长发令林凌祁心中立即警铃大作。 这就是加登那张照片里的人！身形、头发都一模一样，虽然没有脸，但林凌祁能肯定。 “欢迎各位到来，想必在座的大家仍对今天的行程有所疑惑和不满，请先允许我为大家解答一二……” 林凌祁看都懒得看，跟温彻嘀咕道：“刚在门口采了血，现在是拖时间验血呢？” “他就是那个寻找族人的家伙。”温彻说，“能使用非暴力手段攻克星锥防护层，嗯，很厉害。” “有内应罢了。”林凌祁嗤了一声，瞄向泰平，“我们待会要去见他？” “你也想去？”泰平问。 林凌祁：“怎么，吉祥物不能陪同？” 泰平笑了一声：“请便，吉祥物先生。” 无聊而漫长的拖延时间讲话持续了很久，久到林凌祁几乎睡着，在他眼睛都快要闭上的时候，身旁的泰平接到一条消息，随即将他拍醒。 “走吧，准备离场了。那位在等你们。”泰平瞄了一眼台上。 红毛的目光似乎望向所有人，不知为什么，灯影下他的发丝越看越像加登。 林凌祁和温彻一起跟着泰平离开，谁也没有放下武器，只不过是在互相的威慑之中达成了暂时的平衡。 离开的门与来时不同，门外的长廊延往相反的两个方向，已经有人从通道中离开，有人向左，也有人往右。 他们自然不知该往哪走，泰平自从越过门的分界，便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他朝温彻伸出手：“枪可以还给我了吗？” 对战斗环境十分熟悉的林凌祁自然看出，整个长廊内遍布着隐形的防弹装置，粒子枪在此和玩具没什么区别。哪怕是机甲，也要被空间限制发挥。 无论他们还是泰平，谁也不能利用热武器先发制人。 温彻也察觉了这一点，他将枪交还，放手时却刻意没有等泰平准备好，枪差点摔落下去，被泰平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走哪边？”林凌祁双手抱胸，干脆反客为主，“你们应该有准备点心什么的吧？这都快到晚饭点了，我们连午饭都还没吃呢。” 泰平：“……你俩有没有礼貌？” 林凌祁：“谢谢，没有。” 明显被气着了的泰平接下来都不发一言，带着他们向长廊左边走去。 一路上同行的家伙们进入一扇扇银白色的门，门里的一切都笼罩在朦胧的消毒雾光之中，看不真切。 整条长廊的照明完全依仗高大的外墙玻璃中透入的人造恒星光芒，窗外的一颗颗漂浮岛像是云上之城，其下白色的浓密雾气之中，细看还能瞧见机械零件繁复的影子。 他们终于也来到属于他们的门前，这一次泰平没有带头，而是站在门口，无言地作出一个“请”的手势。 林凌祁打头，温彻跟在身后，回头望向泰平时，对方报以和善的微笑。 很可惜，笑容不达眼底。 水雾和斑斓的光线萦绕周身，等到一切散去后，小小的空间门将他们送往一个房间。 林凌祁本以为他们会见到一个实验室或者牢房什么的，然而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高达天顶的实木书架，一个人坐在壁炉旁的单人沙发上，正在读书。 听见门口的动静，他抬起头，长长红发下的眸子无喜无悲。 “下午好林总司，以及……温彻斯特先生。” 林凌祁对自己的暴露并不意外，哪怕身上的袍子能够隐匿外形，他们也有各种各样的办法窥测真实，无非是愿不愿意撕破脸的问题。 他对自己不意外，对被喊出的温彻的名字却有些迷茫。 无论是婚前资料还是温彻本人的介绍，温彻斯特这个名字都是第一次出现。 “您好。”温彻淡然应对，“请问您认识我吗？” 红发男人取来桌上的金叶书签，仔细将书合好，回答：“我从未见过您，但我的盟友戴维德与您相熟，想必您已经在来到这里的途中见过他了——我是指隔着屏幕。” 第24章 温彻：“有话不妨直说。” “如您所见，”红发男人起身，缓步走向温彻，“我的盟友行事太过张扬，他的高调引起我许多伙伴的不满，可我的手段有限，我无法限制他。而您可以，温彻斯特先生，您是他在联邦之内唯一的软肋。” 林凌祁上前一步，半挡在温彻身前。 红发男人来到他们面前，鼻翼翕动，随即了然道：“临时标记？” “对我有什么好处？”温彻反问，“我连您的身份都不知道，无名氏先生。” “交换秘密来达成合作的话，我们就不是盟友，而是共犯了。” “倒也不一定是交换。”林凌祁先开了口，“您与蓝因星盗团有关这件事，也不算什么秘密吧？” 红发男人的眸子一瞬轻缩，他终于将目光落在了林凌祁身上，打量片刻，随即笑道：“这里没有你发言的空隙，什么也不知道的家伙。” 第19章 林凌祁眯起眼睛，到底没说什么，挡住温彻的步子却没有退开半分。 温彻将手搭在他肩上，对红发男人说：“阁下既然想谈合作，先表露出诚意才行。” 室中安静一瞬，只剩下壁炉中木柴燃烧的声响，经久不息。 “那么，先从自我介绍开始吧。”男人取出口袋中的方巾，擦了擦指尖，“我的姓氏是阿德莱德，你们也许更熟悉我的名字，达勒。” 温彻眯起眼睛，林凌祁则是立即按开空间钮，取出一把枪。 蓝因星盗团首领达勒，一二军团追捕多年依然不知他们神祕的首领究竟是何许人也，可在这个偏僻的被劫持的星锥之上，达勒居然自己出现了。 哪怕他的话可信度只有一成，林凌祁也要提起十分警惕。 “您好，达勒·阿德莱德先生。”温彻弯眼一笑，“所以您对我有什么诉求呢？” “坐下谈吧，想必二位还没用餐。” 一位身着长裙的机器人出现，向二位宾客鞠了一躬，她端来了两碟红茶和蛋糕，以及一杯omega需要的额外营养补剂。 达勒做出请坐的手势，林凌祁身体紧绷，并不着急动作，温彻牵着他，先坐了下来。 机器人当着两人的面取出一面检测镜，将桌上的食物一一照过。 所有营养成分和热量一览无余。最重要的是，食物无毒。 温彻先端起了红茶，只轻轻嗅了两下，眉心便蹙了起来。 达勒紧盯着温彻的反应，像个等待猎物的猎人：“喝得惯吗？帝国那边流过来的货，今天之前还没来得及拆封。” “存放环境太潮湿了。”温彻说。 听见这话，达勒低下头，许久才说：“是，毕竟那里终年多雨。” 这一通哑谜林凌祁听不明白，他一只手拿着枪，另一手端起放蛋糕的小碟子，里面装着的甜品小到还不够他一口。 他也真的一口吃了。 看着他鼓起还一直嚼嚼嚼的腮帮子，温彻不禁笑了一声。 望向达勒，温彻缓声开口：“开始谈条件之前，第三星区发生的星盗团袭击事件，还望您能给林总司一个交代。” “近两个月内我从未离开过星锥m11，您可以检测我身上携带的宇宙射线残留，您所说的袭击事件与我无关。”达勒说，“不过我也想提醒你们一件事，星盗团曾收到过来自第三星区主动发来的信号。” “时间内容，空口说出来的话我可不会信。”林凌祁说。 达勒将双手端庄地交叠放在膝上，林凌祁能看见上面的枪茧和伤疤。 “发出时间是一周前，发信地址是第三星区翠贝卡星a03区金色大道5号，据我所知，那里是您的宅邸所在，对吗？” 达勒每说一个字，林凌祁的脸就更难看几分。他被人监视了？还是这位星盗首领当真见过这封星区内部发来的东西？ “内容呢？”林凌祁问。 “二位所在的星舰型号编码。”达勒摊手，“你们出现在这里并不是意外，有人想送你们一程，我也只是顺水推舟。” 达勒的话林凌祁自然不会一听就信，但现在他们人在这位星盗头子的地盘上，硬碰硬的话，吃亏的一定是他们。 达勒微微扬起下巴，望着他们二人：“所以，我可以开始谈条件了吗？” “请讲。”林凌祁客套了一句。 他倒要听听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达勒：“拥有红发基因的人类在全人类中的占比大约是百分之二，但在你们所谓的第三星区，这个数字是十七，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凌祁端起红茶杯尝了一口，温彻则在安静进食，两个人都没搭话。 达勒继续开口：“因为那里的某个恒星系中，存在一个人口基数庞大的二级文明，文明中的子民受到星球资源和恒星光照影响，毛发都是红色。 “所以现在……第三星区中红发人口的占比是多少呢，林总司？” 林凌祁一直装聋，忽然被点到名字，立即坐正了：“总务处的人口普查数据没有这么细致，下一次需要的话，我会帮忙统计的。” “那么我来告诉您答案吧。”达勒说，“算上星际移民带来的人口，不足百分之零点五。” 端坐着的达勒只是像一位故事的讲述者，无喜无悲，似乎一切都与他不相关。 但结合线索不难拼凑出一个真相—— 达勒提到的那个二级文明毁于第三星区形成的过程之中，那些拥有红头发的族人要么陨灭，要么流落在外。 他所做的劫持星舰、采血，一切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达勒非但不显得悲痛，反而弯起了嘴角：“一个二级文明从鼎盛到毁灭，也只经历了联邦历一个月。你们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吗？” 林凌祁不开口，而是低着头，垂落的发丝遮住他的眼睛，看不清表情。 达勒：“你还真如传闻所说，是个吉祥物啊。” “这些并不能使您的屠杀行为正当化，先生。”温彻抿了一口茶，眉头再次蹙起。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达勒垂下眸子，“第三星区的袭击与我无关，我讨厌用暴力解决问题。而且如您所见，我的权力并没有大到支配一切，我的盟友是个不好相与的自大狂。他的行事作风……想必您很熟悉。” “您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温彻放下茶杯，“请您开口吧，需要我做些什么，不妨说说看。” 达勒抬眸，直视他的眼睛：“我需要您，帮我杀一个人。” *** 漂浮岛上能望见的天空，其实是外层巨型建筑的内立面，严丝合缝，保证氧气和能量不外泄，自然看不见宇宙中真实的星子。 定居在太空站内的大多是技术工人及其子女，当然也不乏一些星际旅行中被发现后丢下船的偷渡难民。 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戴上了一只用以定位的袖标，与林凌祁和温彻同星舰的人们也被放了出来，劫匪并没有伤害他们，反倒是给每个人发放一只定位袖标之后，允许他们在太空站内自由活动。 既然是人类聚居区，漂浮岛之中自然什么都有。 有些家伙已经搭乘上了漂浮岛之间免费运行的摆渡车，林凌祁扫过人群，敏锐地发现少了一些人。 没谁在意。 “那个孩子会死吗？”林凌祁望着人群中孤零零的中年男人，本该跟在他身边的omega男孩不知所踪。 温彻只瞟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停在林凌祁出神的脸上：“你想救他吗？” “那些星盗为了保持形象也不会对一个孩子动手。但在这种地方长大，他的未来堪忧。”林凌祁认真分析完，一回头就发现温彻盯着自己，不禁结巴了一下，“怎……怎么了？” “达勒会保住他的。”温彻说，“他们需要族群的延续，对待omega会很仁慈。” 林凌祁想了想，问：“omega被信息素袭击的话，是什么感觉？” 温彻也想了想：“大概是……被秽物淋遍全身的感觉？” 林凌祁不说话了。温彻自顾自地走向摆渡车，林凌祁跟在他后边，小声嘀咕：“原来alpha信息素这么恶心啊？” 温彻悄悄回眼去瞧，眼神莫名柔和。 漂浮岛之间的摆渡就像在云层之上漂流，温彻被林凌祁按在窗边的座位上，太空站内部的人造恒星逐渐从白暗下，余留暗蓝色的微光，模拟蓝调时刻。 黑夜将至未至，摆渡车里的光先亮了起来，此刻窗外人为模拟出的星光尚且不如温彻的眼睛来得明亮。 静静的旅程持续良久，他们随着车中其他乘客下车，并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 失去人造恒星的光芒之后，这里的街道上只剩下了晶体管道中散出的淡紫色光芒。 私人光源高昂的价格令街道只能依靠粒子形态聚容在一起的立体广告牌来照明，四处是老旧金属建筑中传来的脚步声、吱呀声和人絮絮的说话声。 第25章 一切都像是文明发展无序期才会存在的景观，若是当做旅游的话，这趟行程体验还算不错。 一个又一个身着斗篷的人穿行其中，隐去面容之后，每个人都像是飘荡的幽灵。 反倒是商店中那些妆容明媚的男男女女们，看起来更加鲜活。 林凌祁对这里的食物不放心，虽然那些香味勾得他肚子咕咕直叫，他也没有停下脚步。 身旁的温彻倒是仔细留意每个店铺，在确定他们售卖的商品里确实没什么好东西之后，才肯收回视线。 “想要？”林凌祁掏出黑卡。 温彻盯着卡，半晌说：“你有按时缴税吗？” “那当然了！”林凌祁十分骄傲，“第三星区总司每月工资一万五千联邦币，距离富豪税起征点还差三十三万五。” 温彻：…… 林凌祁：“都是我上学那会儿刷任务投资攒的，放心花。” 温彻到底是没收。 他们一路光看不买，在店主们由期冀转到鄙夷的目光中从容走过，很不巧，除了红灯区，这里没有任何值得信任的休息区。 温彻眼底的疲态不似作伪，他还想再找找，直到被林凌祁牵着，走进了一片机甲仓库。 入口处看门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他从厚厚的啤酒瓶底眼镜后面看着两个小年轻，边说话边漏气：“走走走，没车别来捣乱啊。” 这句话说得漏气漏风，还带着浓重的口音。 林凌祁听不懂，不敢贸然交流，寻找半天，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饱经岁月的收费标准告示。 他在收费机上扫了一个停机位的钱，意外之喜是这片机甲仓库里的监控由于年久失修，大多都不灵便了。 简单找到一片监控盲区，林凌祁从空间钮中取出机甲，巨大的机甲令停机位都显得小了，它不得不保持蹲姿才能不碰到屋顶。 机甲伸出长臂停在二人面前，林凌祁扶着温彻登上，温彻也没有推脱，手脚并用地向上爬。 此时没有机械辅助，他的身体状况也算不上好，一口气蹦上去着实有些为难人了。 好在温彻多年爬机甲的经验仍在，不多时便进到驾驶舱中，林凌祁紧随其后，关上了半透明眼窗构成的舱门。 机甲内部的重力与空气环境都是独立的，与外界并不相通。坐着休息片刻之后，温彻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 机甲时常需要陪伴主人共度漫长的星际远征历程，因此除了战斗模式之外，驾驶舱内部同样存在居家模式，能为驾驶员在外星环境中提供一个相对舒适的居住体验。 这一模式在林凌祁手上就没开过几次，带人回来更是头一回。 林凌祁起身调好温度湿度，一旁的温彻已经唤来了古德奈特，机甲核心化作一只小光球，漂浮在omega身边。 温彻伸手接住它：“能麻烦你帮我分析一下外面的空气成分吗？” “乐意效劳。”古德奈特说完，进入了周密的检测运算之中，“温彻先生您好，以下是您需要的空气成分分析。氮气体积分数78%，氧气体积分数21%……以上数据与星际标准人类居住环境空气成分要求大致相当，除常规气体之外，还检测出诱导剂浓度超标0.02%，请您注意。” 诱导剂。 林凌祁一下明白了，才进到这里温彻就必须得来一下临时标记，原来是这0.02%在捣鬼。 能让omega有反应的诱导剂，其源头必然来自某位alpha，常规情况下浓度太低无法检测出来源，但古德奈特不是一般机型。 温彻深吸一口机甲内清新的空气，问：“能查到来源吗？” “检测结果比对中——叮！比对完成，联邦数据库范围内无匹配结果，是否重试？” 来自联邦之外的alpha诱导剂，整车omega表现都相对正常，只有温彻反应强烈。 这不得不再次让林凌祁想起了戴维德，想起温彻与达勒打的那些哑谜，想起更多温彻的异样…… 温彻藏了很多秘密。 第20章 居家模式之下，原本冷硬的灯光逐渐变得柔和，驾驶台被替换成了一张不大不小的床，林凌祁甚至还在床头放了一盏灯。 封闭空间内的清洁自然只能依靠科技，简单除尘之后，林凌祁来到床边，却不准备躺下去，而是从床底取出一只睡袋。 温彻脱下斗篷坐在床上。他绸缎般的发丝坠落下来，扫在林凌祁额头上，像一小片画布，被光染上温柔的色泽。两人的信息素纠缠在一起，溶成温彻此时的气味，他并不完全属于他自己，但很显然，他也不属于林凌祁。 林凌祁没有抬头。 “你不想问我什么吗？”温彻说。 林凌祁不是没有发现那些端倪。 温彻的种种异样，达勒几乎算是明示的暗示……林凌祁只是不愿多思，并不代表他是个蠢人。 可他也不明白，该如何对待这个有所欺瞒的omega呢？逼着他坦白一切吗？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一纸仅有五年的契约，林凌祁可没忘。 付出真心和眼泪，交换过去与未来，这是终生伴侣才有的待遇。 今天不开这个口，他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开开心心过完五年，放温彻离开。 林凌祁也害怕，他怕随着了解深入，自己舍不得放手了。 从他的沉默中，温彻似乎读懂了什么。 他帮林凌祁扯平睡袋，漂亮的双眸中带着林凌祁看不懂的情绪，像是落寞。 “很小的时候，我独自住在阁楼上的小房间里，每天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佣来给我送饭。”温彻轻声说，“我睡在地板上，只有一张很旧的垫子，它以前是宠物狮子的窝。第一次离开那个房间的时候，我甚至不大会走路了。” 林凌祁终于抬起头，一下撞入湖水般温柔的蓝眸中。 “我有些怕冷，长官。” 林凌祁的心飞快鼓搏起来。 这种感觉林凌祁只在机甲失灵急坠时感受到过，当时的他落入海洋才得以逃出生天，现在的他又落入了另一片海。 林凌祁伸出手，拨开温彻肩上的长发。 衣领之上的颈部皮肤仍挂着一个红红的牙印，没有第一次时狰狞的蛛网状血管凸起，那个牙印隐隐透着粉色，似乎明天就要痊愈了。 “疼吗？”林凌祁问。 “疼。”温彻回答。 上一次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温彻说的是什么？ 林凌祁想起来了，他说的是“谢谢”。 一手蒙上那双蛊惑人心的眼睛，林凌祁逐渐靠近，温彻没有分毫躲闪，反而十分乖顺。 他在等待一个吻，或者是一个问题。 他总是这样，把林凌祁的心绪捏在手里把玩。 “你和帝国有关系，对吗？”林凌祁终于问出口。 温彻坦然回答：“对。” “什么关系？”林凌祁拧紧眉心，眼压得很低，“未来某一天，你会背叛我吗？” 是或否的答案在此刻都太苍白了。温彻抬起手，在林凌祁略显迷茫的目光中，虎口掐住了林凌祁的喉结。 弱点暴露，林凌祁甚至没有想着防备，直到温彻用了些力，窒息感传来，林凌祁才一把捉住温彻的手腕。 “我有很多机会杀死您，长官。这件事在未来会变得越来越容易，也越来越困难。”温彻松了力道，alpha小麦色的体表只留下了浅浅的红印，但能触碰到大动脉之外的皮肤，林凌祁就已经输了。 林凌祁后知后觉松手，他还没动杀心，就已经在温彻身上留下了至少半个月都消不去的印子。 相比于温彻，显然林凌祁占据的主动权更多。 “但我不会这么做，协议存续期间，我会听服您的命令。”温彻说。 林凌祁终于发现，他变得有些贪心了，他想听的不是这些。 但这样疲惫奔波之后难得休息的夜，不该是拿来对峙的。 他们都有些累了。 “温彻，我愿意相信你。但你要明白，我能承受的代价是有限的。别让我后悔。”林凌祁说，“我们各取所需，你不要背叛我，我不会苛待你。” “您现在就在苛待我，长官。”温彻望着他，“冷。” 那双眼里没有分毫惧怕，甚至带着点浅淡的笑，等待林凌祁回应。 那是一种胁迫、一种以退为进的诱饵，要想擒获猎物，林凌祁得先上钩。 没有让他置身事外的余地，他要怎么从这样的omega身上移开视线、分毫不动摇呢？ 林凌祁叹了一声气，认命地摘下身上的枪套、防弹背心和各种可能妨碍睡眠的装备。 温彻坐在床边看着他脱，没有掩藏手腕上的伤，出神地盯着瞧了许久。 刚才他触碰到的并非林凌祁的意志，而是本能。 alpha与omega之间的生理差距如此悬殊，哪怕他也经历过那些机甲驾驶员所必须经受的训练，面对林凌祁这样的战士时，他的力量仍旧微弱。 第26章 如今的他，更是连最引以为傲的东西都失去了。 他还能这样支撑多久呢？ 林凌祁关了灯，他把温彻打横抱起，径直用被子卷了起来，自己则睡在外侧。 机甲舱内的空气没有流动，他们抵足而眠，明明才吵过架掐过脖子。 暖和的体温令温彻浑身放松，连他自己也没有预料到，他就那么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 光线昏暗的原木书房之中，只有燃烧着的壁炉散出火光。 温暖的颜色洒在达勒·阿德莱德侧脸上，他单手夹着从低等星买来的劣质卷烟，没有点燃。 手边的桌子上摆着一杯红茶，这已经是他换的第三杯了，达勒依旧没有尝出温彻所说的潮湿从何而来。 红茶茶叶存储在联邦边缘一颗水汽丰沛的宜居行星之上，它们本身来自于宇宙另一端的庞大文明。 偶尔的偶尔，达勒也能在那里见到世界彼方的客人。 他在那里见过温彻。 那时的他仅有一副镣铐，而站在他面前的一行银发贵族，就连礼服的纽扣都是最珍贵的珠贝制成。 他们就像采办货物一样浏览他，嫌人古商场的茶叶太过潮湿。 只有那双蓝色的眼睛，不是注视红茶，而是注视他。 达勒心底明白，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和这些娇生惯养的大贵族成为一类人，他既感到庆幸，又有些难言的怅然。 他发呆了很久。 房间里的书架来自各星区中最古老的殖民星球，每一本书代表着一个文明的历史，当前人类最前沿的学科介绍容纳在电子化的纸页当中，达勒收集这一切却不是出于对知识的渴求。 整个书房中，只有手里的这根劣等烟与真正的他相匹配。 达勒划燃火柴，将烟点上猛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白烟。 充满杂质的烟雾瞬间被身旁机器人吸走，紧接着便是一系列的空气清洁流程。机械音不绝于耳。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达勒曲指敲了敲桌面，门应声而开，两位全副武装的星盗士兵走进来，面容隐在黑色的面罩之下，在静谧的空间中留下他们的吐息。 还有一股粒子枪频繁使用带来的，燃料的气味。 “老大。”一位星盗士兵单膝跪在达勒面前，“壹号广场闹事的人已经被制服了，目前关押在镰刀行动队，不大配合调查。” “读过记忆了吗？”达勒问。 “读过了，他是上一次枪击事件的受害者家属。我们……要不要向雇佣兵团讨要一点说法？” 达勒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 雇佣兵团是戴维德带来的武装组织，秩序性不强，行事也没有什么原则，经常与他的蓝因星盗团成员起冲突，或者是在他们的临时辖区制造麻烦。 但达勒需要戴维德的力量，他不得不与对方达成合作。 如今问题解决，他也开始头疼“请神容易送神难”的问题了。 “戴维德还在疗养院里吗？” 士兵调出一份资料，递给达勒：“上周那次外出之后他就没有再离开了，这是近期出入过疗养院的人员名单。” 达勒接过资料逐一翻看，语气不善：“雇佣兵团的家伙们行事还是那么张扬啊。” “不过，两个月前擅自离开星锥的那批人，至今没有返航。”士兵说，“第三星区战况惨烈，他们恐怕回不来了。” “就算他们回来了，也别留下活口。”达勒勾起唇角，眼里却没有笑意，“惹事的都先关起来，不着急处置。” 士兵应下，起身正准备离开，达勒忽然想起什么，叫住了他们。 “我的门里有那个omega的数据，银色头发……等比例复制到仿生人身上，给戴维德送去。” 士兵愣了一下，试探着开口：“全部复制吗？” “语言模块就不用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戴维德会希望它是个哑巴。” *** 莹绿色晶体管拼接而成的广告牌在夜色中闪烁，随着电流通过的滋啦声，啪的一下熄灭了。 与它类似的“招贴画”在建筑外围还有许多，濛濛的雨落下来，有的是来自高层漂浮岛的废水，也有些是星锥天气系统施舍下的甘霖。 水被污染了，所淋到的建筑也满是灰色。 瘦小的omega男孩被两个成年人罩在伞下，雨水没有淋到他身上，却打湿了他的裤脚。 他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有一个编号：o21。 他们都这样称呼他，把他从一颗星球带去另一颗星球。 那位“爸爸”说，像他这样漂亮的omega，要卖给星球里最有钱的大人物，才不算亏本。 可就在刚刚，他眼看着“爸爸”和一位穿裙子的男人交换了联邦币，然后留下了他。 o21被卖掉了，卖给了小巷窗户里第一个招手的男人。 他在黑暗的伞下走了很久，不知要走去哪里，不知等待他的是什么。 没有人跟他说一句话，好像他是个哑巴。 o21跟上伞的步伐，一旦掉队，他就会被提起衣领拎着走，那种勒到窒息的感觉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他一直走，一直走，终于走到一个矮小破旧的小屋前。 走在最后面的买主吐了一口烟圈：“把他扔进去吧。” 无人置喙。 o21被成年人的手掌推了进去，门缓缓关上。 那里面已经坐了四个男人。 很瘦，胳膊上的骨头像要从皮肤中刺出来，他们的眼眶深深凹陷下去，混杂在劣质烟酒的气味中，o21闻到了一种特别的味道。 那是……alpha的信息素。 男人们慢慢站了起来，围向o21。 小小的omega弯下腰拼命逃窜，可房子只有那么大，他再怎么逃，也只能钻进桌子底下。 男人们围了上来，口中吐露出各种o21听不懂的俚语，桌子被包围、摇晃，像是地震一般，桌上的东西乒乒乓乓摔落下来。 有人逼近了他，瞪大的眼睛、圆张的嘴，o21从中看见了腐烂的皮肉。 恶臭扑面而来，他从一个人的腿边滚了出去，一同被他带走的，还有一把餐刀。 一个男人留在门边，他望着o21笑了一下，拉灭房间里的灯。 四只恶鬼，一个孩子。 o21不知该怎么活下去，他想不到未来，他的手臂像是失去了一切力量，沉重到无法捏起拳。 为什么，为什么他是个omega？ 为什么偏偏他是这么弱小的性别，为什么…… 窗外一束光划过，照亮了o21的眼。 他望向那抹明媚的蓝色，想起了车厢里那个敢于对alpha统领举起枪的omega。 如果一定要死的话，有没有其他可能呢？ 屋内再次陷入黑暗，接着传来的是人凄厉无比的惨叫。 买主站在远处的小巷中，往他的烟斗中加入烟叶。他一口一口地抽，眼中分明没有慈悲，却一瞬不瞬地望着门的方向。 “抱歉，孩子。你迟早得学会这里的生存之道。” 烟叶燃烧的火星被重重雨帘压没，惨叫声终于减小，直至消失。 买主披上外套，身旁的保镖为他撑起伞，走向那扇紧闭的门。 门打开了，灯也打开了，入目却不是omega泪湿的眼，而是触目惊心的红。 唯一的活口蜷缩在角落里，浑身沾满了血。 o21望着买主，咧开两排白牙，露出他来到这里后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与此同时，他手上的餐刀再次发动，深深劈入自己脆弱无比的omega后颈。 鲜血四溅。 尖叫声划破禁忌，警铃一声接一声响了起来，灯终于从一扇扇玻璃中亮起，可在这个红色的房间中，o21的眼睛永远闭了下去。 红蓝色的警笛终于照亮了夜色，泰平随着一众星盗士兵进入发生惨案的房间。 士兵在omega的颈动脉上摸到了轻微跳动，所有人都看见了他脖子上插着的那把刀，没人敢拔。 泰平蹲下身，当看清浑身血污的omega的脸时，他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 他环视一圈房间内被刺穿了胸口脖子肚子和太阳穴的alpha们，用十成十的力气甩了自己一巴掌。 第21章 漂浮岛之上无所事事的日子持续了三天，有人乐不思蜀，也有人迫于经济压力不得不住进了星盗们提供的住所之中。 对待俘虏们，星盗也没什么要求，只有在他们自己表现出好奇时，才对组织情况稍加介绍。 令人意外的是，蓝因星盗团的准入门槛居然还不低。 稀有性别之外的普通beta们需要接受体能、智力等一系列测试，达到要求之后才能见到负责准入登记的小队长。 具体能不能录上，还得看这位小队长今日心情如何，不禁叫人啧啧称奇。 这年头，当个星盗都有要求了。 alpha则必须会开机甲，不会的alpha对这些星盗来说跟随时可能发狂咬人的疯狗没什么区别。 第27章 唯一没有要求的是omega。 当然omega们不可能加入星盗团，能被掳来的omega大多处在星际旅行中，回归原本的正轨才是他们的诉求。 林凌祁与温彻在机甲里住了一个晚上，便因为机甲实在太过惹眼，还是搬到了统一住所之中。 数以千计的人挤在一个穹顶便有几十米高的旧教堂大厅之中，一人一张小床，一点生活用品，谁也看不清谁的模样。 黑色兜帽人们在教堂内飘来飘去，活像一个长势良好的菌菇培养皿。 达勒没有出现，星盗们没有特殊表现，住在这里的人们大多不着急，主要是因为着急的家伙已经消失了。 中年男人也在教堂中，他的omega孩子不知所踪。 林凌祁从他脸上看到一种莫大的惶恐，那表情不像是失去孩子的痛苦，倒更像是做错了事之后急于补救的惊慌。 由于第一天检出了诱导剂，林凌祁将一只小检测器别在了斗篷内侧，他悄悄掏出来瞧了一眼，这里的诱导剂浓度比机甲仓库翻了三倍。 越靠近星盗团据点，诱导剂浓度便提高一分。 这也许是用来控制手下的手段？即便是林凌祁，也对这一现象感到莫名其妙。 把信息素稀释成诱导剂不仅费钱还费事，无论是筛查还是控制，都有更便捷的方法。 除非，某一个人会对这种诱导剂存在强烈的反应。 环视一圈场内的黑袍人们，林凌祁相信其中必然也存在着其他omega。 哪怕是那些没穿斗篷的beta，可能也存在着腺体突变的个体。 可这些人里，没有一个出现了温彻那样剧烈的反应。 如果温彻不是由他陪着，而是独自来到这里呢？被诱导发情的omega能逃出天罗地网吗？ 林凌祁正在胡思乱想，忽然被温彻扯了扯袖子。 教堂门厅外，一个战斗服上沾着血的星盗走了进来，一同飘来的不是血味，而是一种模糊的、难以言喻的甜。 那是还未成型的omega信息素，林凌祁感觉有些熟悉，片刻才想起来，他们在悬浮车上闻到过。 直觉告诉他，信息素应该来自于那个莫名消失的omega孩子。 星盗走到中年男人身边，拽起他的衣服拖着就走。温彻也不耽搁，拉着林凌祁便跟了上去。 “那孩子应该还没分化多久，要是被强制诱导发情的话……”温彻说不下去了。 “会死吗？”林凌祁问。 温彻望着他。 “会一辈子对alpha信息素排异。” *** 由空旷的天穹教堂转入逼仄空间，光线愈发吝啬，建筑物的墙壁上也挂满了石质朽化留下的灰尘。 没有人说话，中年男人满脸惊恐，只能发出一些语不成调的声音。 也许是达勒打过招呼，两位星盗士兵对跟随而来的温彻和林凌祁没什么表示，一行走到最近的一处空间门，星盗上前调试两下，便将中年男人扔了进去。 两位士兵紧随其后，给温彻他们留了个门。 温彻跟了进去。林凌祁有些不大好的预感，他闻见了血腥味。 空间门的另一头是一间病房。 冷白色的无菌屏障将一张病床笼罩在内，病床中的孩子呼吸微弱，注射器将血浆泵入他体内，心率监测的仪器上只显示出一条不规律的、微弱的波浪线。 意外的是泰平也在病房内，他正叼着根棒棒糖形态的alpha镇静剂，一脚踩在刚被扔进来的中年男人肩膀上。 中年男人像才回了魂儿，跪在泰平跟前，瑟瑟发抖，面露乞求：“大人……实在不关我的事啊，是这孩子自己跑丢了，我也一直在找他……” 泰平拿下镇静剂，啐了一口唾沫：“那个omega都和我们交代了，你把这个小鬼卖给了好几个劣等alpha。我没记错的话，你也才来这里三天吧？效率挺高啊？” 中年男人的表情有一瞬间发狠，泰平眯起眼睛，踩着他的脑袋直接摁进地毯里。 “我们这帮强盗都没把他怎么样，倒是你这个当爹的，亲手把他卖进魔窟。”泰平说着，还用鞋底碾了碾男人本就不多的头发，“啧啧啧，真心狠。” 一旁默不作声的林凌祁此时开了口：“那孩子不太像生在边远星的，给他们做个亲子鉴定吧。” 泰平抬起眼，表情不大高兴，但还是招来了护理机器人。 采集数据的机器人经过一番消毒后才进入无菌范围，取来男孩一根头发。 轮到中年男人这边，泰平直接上手，给他头顶上揪秃了一块。男人疼得抱着头满地打滚，林凌祁啧啧称奇。 两个前几天还互相看不顺眼的alpha难得统一战线，这位疑似人贩子先生于是遭了老罪。 检测结果出来的时候，他成了个煮烂的饺子皮，进气多出气少地趴在地上。 【滴，检测结果显示，两份样本之间不存在亲缘关系。】 泰平抻了抻打人弄皱的衣服，嫌恶地将挡道的中年男人踢开，不再理会。 病床上的孩子仍旧昏睡着，气息越来越微弱。 无菌屏障也挡不住散出的omega信息素气味，在场alpha全都叼着镇静剂，除了林凌祁。 “我们到的时候，这孩子把四个alpha杀光了。”泰平说，“虽然都是用多了光毒的瘦鬼，但四个成年alpha……他身上多处致命伤，出血太多，还把自己的腺体剖出来了。下刀太深，中枢神经肯定报废了。” “活不长了。”林凌祁接话道。 几天前这孩子趴在车厢里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泰平一脸的懊悔，此刻他终于认可了温彻对他“手段太过粗暴”的评价。 要不是因为他，那个人贩子也不会因为孩子的omega身份暴露急于脱手。 虽然等待他的依旧是悲惨的未来，但不至于死得这么惨。 “我们的星舰里，有一只休眠中的助理机器人，把它带过来。这孩子还有救。” omega平静的声音响起，泰平从紧绷的状态中脱出，发现温彻正望着他。 温彻身边的林凌祁还在跟他咬耳朵，似乎在确认什么。 林凌祁也将目光投向泰平，点了点头证明温彻计划的可行性。 泰平愣了一下，当即朝星盗士兵做了个手势。士兵迅速离开空间门，没有片刻耽搁。 不多时，士兵们抱回一只圆滚滚的小球。 在林凌祁按下开机键之后，小机器人古德奈特立即复活，在温彻面前转了一圈，才依依不舍地飘回林凌祁身旁。 温彻朝小球招了招手，又对泰平说：“我会拷贝一份他的意识和dna，等我们回到翠贝卡之后交给仿生工程院，还能为他造一具仿生体。” 泰平听完，冷汗都下来了。 拷贝意识要用到的技术被联邦军方高度垄断，普通人根本接触不到，就是使用仿生技术制造一具身体出来的成本，也不是普通人能够承担的。 他捏着镇静剂的手有些哆嗦，眼见着温彻步入消毒区，开启了屏蔽视线的手术模式，旋即与护理机器人一道消失在光幕里。 泰平拍了拍林凌祁的肩膀，问：“你们跟这小孩儿什么关系？” 林凌祁：“不认识。” 泰平还以为林凌祁在敷衍他，继续问：“那你们上这干嘛来了？” “不是你们掳过来的吗？”林凌祁反问。 泰平一下给问住了。 他挠了挠头，换了个话题：“你们原本准备去哪？老大吩咐我们劫的是民航星舰啊，咋捞来你们两尊大佛。” 林凌祁扬唇一笑：“蜜月旅行。” 泰平问不下去了，他就多嘴问这一句。 数据采集的工作不多时完成了，温彻抱着小球出来的时候神色有些异样，很快恢复平静。 小机器人自己飞了起来，围着林凌祁和温彻分别转了几圈，球上暗蓝色的光点闪烁几下，孩子有些害怕的声音试探着冒了出来：“我这是……在哪？我死了吗？” 它慌得转了一圈，飞不稳当，差点栽下来。幸好边上的林凌祁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它。 温彻也伸出手，银发自兜帽中滑出，终于让它想了起来。 “你是……你是那个omega！” 温彻点点头，声音温和：“你叫什么名字？” “o21……” “怪怪的名字。”泰平评价道。 小机器人听见声音转过来，立马又扑扇着装饰小翅膀飞了起来，拦在泰平和温彻中间：“不许你欺负人。” 泰平噗嗤一笑，举手投降。 温彻贴在林凌祁耳边：“古德奈特的核心我暂时封存了，用还是能正常用，机体先借给他一阵子。” 林凌祁偏过头望向温彻，见他还在卖乖眨眼，语气有些别扭：“用呗，我有那么小气吗？” “报备一下。”温彻说。 第22章 眼见着那边夫夫两个都唠上了, 纵然百般无奈，泰平也只能出来解释情况。 “……总之就是这样，我们把你带回病房, 他们给了你现在的这幅身体。” 第28章 出于种种顾虑，泰平没有把温彻接下来的计划告诉o21，万一未来有变, 其中的落差对一个孩子来说太残忍了。 可是, 变成一只小机器人也足够残忍。 o21愣愣地飘了一会儿, 他对泰平的态度稍好了些，小机器人用以捕捉成像的“眼睛”偏移些许，似是为了避开泰平的视线。 泰平也难得局促，毕竟这孩子的死他要负一份责任。 “所以你是说，我变成机器人了？”o21的声音有些颤抖失真。 “是这样没错。” “alpha信息素……我还能闻到吗？我还会有发情期吗，会被卖掉吗？” “抱歉孩子，那些都不属于你了。”泰平回答, 头低了下去。 多可怜的小omega，他还那么小，就永远失去了未来拥有孩子的机会。 他失去了腺体, 失去了omega最为珍贵的部分，哪怕意识留存下来，焉知他会不会整夜整夜躲在被子里哭呢？ 下一秒，刚才还飞不稳当的小机器人骤然蹿起，在空中灵活翻飞, 开始尖叫。 “我自由了！哈哈哈！我自由了！！！” 泰平：？ o21在屋子里绕着圈大飞特飞, 直到把自己都转晕了才停下来。温彻接住他，又调试了几个基础参数，o21乖乖待在温彻手里, 好一会才开口：“我能跟你走吗？ “你会什么？”温彻说，“我身边不养闲人。” 在场其他人都愣了一下，尤其泰平。 他刚刚说话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伤到孩子脆弱的自尊心。 结果温彻这不仅不安慰，还直接使唤上了。 o21陷入沉默，就在大家都在思考怎么补救一二时，小机器人开口了：“我会偷东西，算吗？” …… 泰平：“要不你还是当看门监控吧。” 温彻合上小机器人额前的机盖：“所以那把刀也是你偷来的吗？” o21不太明白温彻想说什么，愣愣点了下头。 “做得很好。”温彻说完，轻轻一抛将他送回空中，“以后你就负责偷走那些坏人的武器。” 小机器人举起他短短的机械手臂，不知学了谁，朝温彻行了个相当不标准的军礼：“保证完成任务！” o21瘦小的□□在三小时后停止了心跳。 小机器人隔着无菌屏障，温彻明明给它设置了拟真的情感模块，它却没有一滴眼泪流出。 他并不为自己□□的死亡感到痛苦，相反的，小o21有一种释然后的轻松。 遵循遗体本人意愿，o21的身体在火化后与树的种子一起，埋在了漂浮岛教堂的花园里。 人造恒星的光也许永远无法让一株小树发芽，只是陪着受尽苦难的孩子睡入大地。 他的灵魂寄生在机械躯壳里，重获自由。 *** “嘿老兄，来点镇静剂不？” 林凌祁回头，泰平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只棒棒糖。 林凌祁单手接过，拆开包装含进嘴里。 酸甜的水果味在口中漫开，泰平一步上前，蹲在他身边。两人俯视着观测台下深深的矿坑与正在作业的机器，粉尘从地面上浮起，飘不多高便因引力落回了地面。 这里是星锥m11的最深处，构成星锥最初骨架的小行星仍然是星锥运行的能量来源，无意识的机器人们负责开采，经由智能中枢系统调配，运到最终的能量炉中。 星锥中央的折叠空间和引力弹弓的能量并非来自此处，但星锥内部的生物想要生存，这条运作链必须保证不出一点差错。 达勒便是通过一些手段掌握了星锥内部调配资源的智能中枢系统，进而通过兵不血刃的方式控制了整座星锥，以至于密切监测星锥的军团在前期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等到他们像林凌祁一样意识到状况时，星锥m11已经带着许许多多宇宙中航行的飞行物们消失了。 这算是蓝因星盗团目前对抗军团的一个关键手段，只要星盗掌握了星锥，军团的跨星区追击能力就将大打折扣，没有星锥加持，军团星舰的航速甚至无法超过光速。 可以说，这是星盗团的一张底牌。 虽然没有说明细则，但将这样的手段暴露给林凌祁一个“对手”，达勒的诚意不言而喻。 他甚至还没跟林凌祁谈过条件，直接先亮底牌。 出现这种情况，林凌祁猜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达勒看出了林凌祁能力出众必将成就一番大事业，另一种是温彻在与达勒的交易中提出了某种利好林凌祁的条件。 傻子都猜得出答案是后者。 泰平不大明白自家老大为什么就把秘密基地暴露给林凌祁一个外人了，但他相当听话，达勒吩咐什么就是什么，他脸上自己扇出来的巴掌印还没消，瞧着有点滑稽。 林凌祁看他两眼，笑出了声。 “笑什么？”泰平不大高兴。 林凌祁：“你是我见过第一个把镇静剂当糖吃的alpha。” 泰平嚼了两口，随意回答：“我的腺体不太稳定，易感期比别人长很多。” 林凌祁：“没看过医生？” “看了啊，医生叫我找个omega。” “庸医。”林凌祁评价。 泰平一笑：“同感。” 许是棒棒糖里的镇静剂起了效，林凌祁满心烦躁稍稍平复了些许，他尽可能将自己能了解到的一切信息储存在脑海中，无论从何而来，这份机缘都将为他提供巨大助力。 “达勒说，你生在蔷薇星系。”泰平说。 林凌祁点点头，风沙一时迷了他的眼睛。 “你该去乱星区看看。”泰平说，“要是可以的话，真想把你们这群高高在上的幸运儿都丢进未开化的野蛮星球。” “你不觉得人多的地方更可怕吗？”林凌祁反问，“给你镇静剂的人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东西用多了会阳*。” “阳*就阳*吧，我可不想当疯子。”泰平笑了一声，棒棒糖还是含在嘴里，“过不了多久你就和我一样了。达勒把那个送给戴维德的仿生人换成了你的omega，你说他能回得来吗？” “温彻。”林凌祁纠正道，“他叫温彻，他不只是我的omega。” *** p.m.14:12 vsmd302 detector mutagen ppm≤1 监控目标：谢里丹·戴维德 复播音频内容：…… 我已经在这个完全封闭的房间中呆了五天五夜。 谢里丹·戴维德每天夜里都会来这里，盯着我半小时以上，不与我交谈，不靠近我两米范围内，不允许我穿衣服。 md系列微智能机器人在无电力补给的情况下能待机1680小时，我的120小时都耗费在枯坐之上。 望着谢里丹·戴维德的皮肤，拟真的细胞组织之下，应当是仿人体结构织造的血液和数据晶管，我不禁想，仿生人之间存在静电吗？ 今夜与过去的许多夜似乎一样，谢里丹·戴维德会在沙发上一直注视我，直到半小时后眼部晶状体的发热令他不得不进入休眠。他会在两米外的沙发上睡一整晚，每当我躺下，他便会醒来。 直到他张开嘴唇，说出连日来的第一句话：“你瘦了很多。” 没有语言模块的我自然不会回答他。 “你的眼睛还是那么蓝，就像永夜星的月亮……你还记得那里吗？永夜星瑟斯瓦纳，你的出生地，你的故乡……你还记得吗，不死鸟。” 我一无所知，没有分毫动摇。 他注视良久，终于难耐寂寞，来到我的床前。没有体温模拟，他冰凉的手指触碰我肩上的皮肤，捻起一缕头发。 “你比以往的仿生人都更像他，他果然在这片宇宙里，对吗？”谢里丹·戴维德盯着我，眼睛逐渐变得猩红，那是机体集中能量过高时的警报。 “你去告诉他，告诉他我后悔了，我愿意让出永夜星，我把我的权势、我的财富、我拥有的一切都给他，你去告诉他，让他回来我的身边。” 我无动于衷。 他用手挑开我额前的发丝，拇指按在我的太阳穴上，缓慢摩挲。 他的表情像是在回忆什么，逐渐加重力道。 我听见皮肤单元碎裂的声音，晶莹的血液随着光芒流出，滴在不属于我的肩膀发丝上，机体很快自愈，而他再一次抚上我修复后光洁的皮肤。 自那之后，我被允许外出。 仿生人无需进食，谢里丹·戴维德却要求我每日按时前往饭厅，用最标准的礼仪范式吃下形形色色的食物。 他开始为我挑选礼服，用白色的丝带将我的领口束到最高处。他接受了我这个玩具，入夜后他仍然坐在那张沙发上，与我保持至少两米距离。 他不敢触碰我。 或者说，他不敢触碰我的源头，温彻斯特。 我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在一名雇佣兵的陪同下我就能穿越一座座漂浮岛，来到位于星锥两极的太空窗。 据谢里丹·戴维德所说，数据的主人曾拥有一座比星锥更加庞大的太空站，能同时容纳百余艘星舰补给，那座太空站便以一位omega的名字命名——不死鸟。 第29章 哪怕心怀叵测，谢里丹·戴维德也不得不承认温彻斯特与宇宙的联系，像是鸟与天空、鱼与海洋。 十七日后，谢里丹·戴维德主动与达勒取得联系，要求将我召回，补完语言模块。 回到中央漂浮岛后，我见到了那个与我外表一模一样的人。 我的数据源头。 第23章 人们认知中的夜对星锥m11的常驻居民来说, 仅仅只是能量炉的休眠周期。 漂浮岛外没有星星，那些闪烁的明亮光点一半来自更高处的漂浮岛，一半来自金属反光。 参加星际远征之时, 林凌祁见过了形形色色文明的形态，他们有的寓居高高的植物或山体，有的依仗大江大河, 有的如飞鸟般住在天上, 也有许多像星锥m11这样完全依靠重力中枢调控的、漂浮中的城市。 他早习以为常, 但身边的温彻对一切都感到新奇，他的目光总是落在远处各色的漂浮岛上，或是追随坠下的能量堆，目睹一颗颗“流星”划过。 自从与达勒单独谈判归来，温彻的话变少了许多，林凌祁原还以为他是不开心，直到泰平向他透露一二, 他才知道，温彻即将参与执行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没有人征询过林凌祁的意见。 每日餐后他们都要到漂浮岛边的环岛光路上走一走, 温彻的身体状况一日日趋向稳定，林凌祁也知道，距离计划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你……” 林凌祁张口结舌，只吸引到了温彻疑问的目光。 “我能做些什么吗？”林凌祁说。 林凌祁曾以为他无所不能，可当面对着此时此刻的温彻, 他心里只有一团乱麻, 甚至连好好说出自己的想法都做不到。 明明温彻所做的一切完全符合他的利益。达勒给出的让步都是对他这个星区总司有利的，温彻也寸步不离陪在他身边，每天需要他的体温才能入睡。 他们此时离得很近, 风稍稍一吹，就能将温彻的发丝拂到他脸上。 可林凌祁感觉他们离得很远很远，像是隔了几个星系，连光的流通都要加以年计。 他猜温彻不会向他求助，就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 “您想听一些我的故事吗？”温彻说。 风停了。 林凌祁想都没想先点了头。温彻拉着他的手坐在长椅上，夜温偏低，他的手也跟着有些凉，像是取暖一般贴在林凌祁的掌心上。 “我的母星叫瑟斯瓦纳，那里住着帝国南星域所有贵族。戴维德在……许多年前，接替他父亲的职位，成为了星球上唯一没有固定归属的邮差。” “邮差？”林凌祁接话。 “嗯。”温彻将发丝拨到耳后，“负责在瑟斯瓦纳星运送货物，要求是能熟练驾驶主流品牌十种系列以上的机甲，偶尔他也会帮我们泊车。 “那时我没有自由，他居无定所，他成为了我的第一个心腹。后来……他联合我的敌人，背叛了我。” 林凌祁的手骤然握紧。他想说什么，温彻先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发丝软软垂落，盖住他的手腕。 “所以，我需要和他有个了结。我会代替达勒的仿生人，回到戴维德身边，这是我接近他的最好机会。您能明白吗？” 林凌祁当然明白。 仇恨面前，再多的挽留都是徒劳无功，他不可能拦住温彻，他也没法说服自己。 “你没有向达勒索要任何好处，交换条件都是对我有利的。”林凌祁说，“温彻，你是怎么想的呢？” 第二人格想要逃离，那么你呢？已经离开逃逸距离、却选择回到他身边的温彻，是怎么想的呢？ 把这些解读为爱太过自作多情了，可林凌祁没法不多想，对方是他的omega、他的合法伴侣，就算真的喜欢上了又如何呢？ 只是他的自尊心需要一个回答，一个让他愿意为之赴汤蹈火的回答。 温彻深吸一口气，问：“联邦对待另一个世界的客人，是什么态度？” 林凌祁意识到什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心一点点冷下来。 “集中管制。”林凌祁说，“直到取得联邦公民身份为止。” “在您身边，我至少能拥有些许自由。”温彻轻声说。 “只是为了身份？那我呢？” “感谢您，长官。感谢您的宽待，感谢您信任我、给予我工作。” 林凌祁低下头，静静盯着温彻，此刻的他格外安静，那些诡辩、感谢的话并没能撼动他，比起张张合合的嘴唇，林凌祁更多看着温彻的眼睛。 “至少我不会为了感谢……做那些多余的事。真的，只有感谢吗，温博士？” 温彻没有回答，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 太空站边缘，无名漂浮岛疗养院。 受限于特殊磁场环境，戴维德的身体无法离开这座建筑，他的一切生活所需均由手下的雇佣兵们全权代理。自两个月前的特别行动之后，他手下可用的人又减少一批，如今尚不及来时的一半。 留给他的时间不算多，好在他要办的事情也不算多。 戴维德日复一日坐在长窗边，等待他的玩具归来。 这还是他在漫长的寻觅生涯中第一次见到如此相像的仿生体，虽然比他记忆中的更羸弱些，但那种漠视一切的眼神，不会出错。 这片宇宙的光一定见过那个人，他还活着，哪怕…… 叩叩叩，门被敲响了。 家政机器人拉开房间门，两个雇佣兵领着一位omega进入房间，帝国omega专有的白色服饰穿在他身上分明很合适，那些用来凸显omega身段的金饰却让戴维德感到陌生。 曾经他想为温彻穿上这身衣服，但温彻永远穿着制服和军装，像他的剑一样冷硬。 这样柔软的、弱小的温彻不正是他期望的吗？为什么他会感到陌生呢？ 戴维德不理解。复杂的思考令他的数据陷入了死循环，直到被应急程式强制拉出，他才又睁开眼，望向对面的omega。 拥有了语言模块的仿生人，对他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呢？ 没有过往的记忆，他会对自己感到好奇吗？你是谁？我又是谁？ 他会说什么呢？ “早安，丹。” omega望着他，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你……”戴维德睁大了眼睛，“你见过他，你知道什么？！” 戴维德按住温彻肩膀，轻易在上面掐了个红印，仅仅遮住前胸的omega上衣无法遮蔽任何，那抹红因而愈发刺眼。 温彻偏过头，视线停在那道痕迹之上，下颌未动，只将眼左移，停在戴维德茫然又惊恐的脸上。 “你僭越了。” 戴维德立即缩回手。 早安，丹。 这句话戴维德曾从那个年轻omega的口中听见，当时的戴维德还是永夜星上一个小小的邮差，而那个omega，他是远近闻名的家族弃子，他的家族每周给他送来一份维生所需的物资，他则与家族中行将就木的老仆们住在一处，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只得以家族姓氏称呼。 那时的戴维德还不叫戴维德，他是千千万万被称为“丹”的人之一，他贫贱的姓氏在踏入永夜星的第一天就被抹去了，没有姓氏的人在这里永为奴仆，直至被某位大人物看中、赐下姓氏为止。 赐给他姓氏的就是温彻斯特，那位温彻斯特家族最后的继承人——一个omega。 戴维德只从温彻斯特的政敌口中听见过他的绰号，他们叫他“不死鸟”。 温彻斯特将家臣的姓氏赐下，丹变为了谢里丹·戴维德，从邮差，到温彻斯特家族最具权柄的家臣，戴维德用了三十年。 他就那样站在温彻斯特背后，站了三十年。 以至于现在他面对着这样一个仿生人，仍然心有余悸。 仿生人当然不会有正主的记忆，那么，为什么这个仿生人会说出温彻斯特常对他说的话？ 难道它的数据源，当真来自那个……温彻斯特吗？ “达勒对你说过什么吗？”戴维德低下头，他的影子淹过身前的omega，像是要将人吞没的巨兽。他用手触摸着仿生人的皮肤，这次动作很轻。 他试图找出仿生人身上不似人类的地方，但如果对方的拟真水平为最高级别的话，眼下能帮他达成这一目的的方法就只有亲手剖开大脑。 想到这里，他的手都在颤抖。 “你害怕我吗？”omega说着，牵起他的手，将脸颊贴在掌心中。 alpha的手部力量完全足以捏开一个omega的头骨，金属和陨石曾在他的手上磨出茧，但随着身体更迭，一切过往的痕迹都消失了。 连这种陌生的、柔软的触感也快要消失了，戴维德几乎忘记，曾经的他也是这样托住犯困的温彻，将人拨到自己肩头。 时间过去了多久呢？ 达勒找到他的软肋又多久了呢？ 这样拟真的仿生人需要精准的数据源头，除非采集本人绝不可能做到。达勒一定已经通过空间门找到了他，但很显然，这位合作伙伴选择了隐瞒。 第30章 因为达勒算准了，无论如何，戴维德无法离开这间疗养院。 “是啊，我很害怕。”戴维德笑了一声，“他为你植入了记忆吗？那他有没有告诉你应该如何杀死我？” “戴维德，你总认为自己算无遗策，事到如今你明白了吗？”温彻挑眼望着他，眸子满是纯真的笑，说出的话却似一把把尖刀，“你帮助那些无能的贵族背弃旧主时，有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成为弃子。” 血丝攀上戴维德陈旧泛黄的眼白，他大睁着眼睛，眼泪兀自蓄满，一颗一颗滚落下来。 他就站在温彻面前，此刻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但在他有所行动之前，浓郁到晕人的甜香先一步包裹住他，将仿生体中本就脆弱的alpha腺体逼入暴走边缘。 他曾是贵族掌权者中唯一的omega，擅长用他甜美的信息素换取一切想要的资源，以及杀人。 戴维德动弹不得，膝盖直直跪了下去。他再一次抬头，仰视他曾经的主人。 身着omega服饰袒露大片肌肤的温彻，此刻瞧着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庄严。 他弯下腰，取出藏在发丝中的纳米刀绳，搭在戴维德颈上。 “该回家了，谢里丹。”温彻眼中满是悲悯，“所有你好奇的事，我来给你答案。” 刀绳勒上谢里丹·戴维德的脖子，他圆睁的双眼中映满了一个omega的身影。 他是如此美丽、圣洁，就如初见时那样，纤尘不染。 曾经的戴维德做梦都不曾梦见过，温彻竟能离他如此之近，他们之间近得像是将要发生一个拥抱。 可刀绳先切断了他的发声器官。 血将omega纯白的衣裳染透，一切不复如初。最终沾在他身上的只有血，以及属于alpha死前留下的、铁锈味的信息素。 无尽星域之外，浸满溶液的维生舱中睁开了一双眼。电子屏上的各项数据一阵乱飙，许久，终于停在均值之上。 这双眼睛扫过舱外忙碌的研究员们，望向身旁罐体透明的另一只维生舱。透过蓝绿色的溶液，眼睛看见了一颗大脑。 滴——滴——滴—— 它的生命仍在运转。 第24章 血自温彻指尖流落, 一滴一滴，唯有他手上的刀绳仍然光洁如新。他捏紧的力道一松，轻盈的武器立时落下, 划入地毯之中，留下一丝痕迹，又被粘稠吞没。 仿生体拥有一切人类的组织结构, 受到致命伤时的反应、喷涌出的鲜血, 这一切温彻明明很熟悉。 他却有些耳鸣, 世界的声音都被嗡鸣隔绝在外，光剥夺了一切色彩，只留下刺目的红。 慢慢的，他开始听见声音。 硝烟自透进光的玻璃门外燃起，小型飞行器的引擎声轰向门前，几下也没能撞破。 自这个房间开始，整个世界都亮起了红灯。 警报声紧随其后, 像一张天罗地网，试图将温彻围困其中。 大门被撞响，随之响起更多爆炸声, 粒子枪的光束划破墙体，削去温彻袖角坠下的金饰。 一双双眼睛自缝隙望入，雇佣兵们瞧见了那具没有头的身体，和站在那里，浑身血污的omega。 撞击声更加猛烈, 枪声由远及近, 动静也变得断断续续。 人和人厮打在一起，谁也分不清飙出的血液来自于谁，玻璃门中贯入的虚假光线逐渐被烟变得朦胧。小飞行器将炮口对准加固过的玻璃, 连续射击之下，门锁之处终于崩裂，洞开一条豁口。 它扇着翅膀急欲飞入，就在此时，一只巨大的机械手像捏飞虫那样揪住了它。 飞行器的眼睛转向身后，它终于看见了一切烟雾的来源： 巨大的黑金色机甲半跪于地，持枪荷弹的雇佣兵们躺在它脚下，只在机甲眼窗之上反出一层红色的光。 像捏死蚊子一样，小小的杀伤性武器在机甲手中化为了粉末。 它巨大无匹的手伸向门，两指探入，将门左右拨开。 风高高扬起了温彻被血浸透的发丝，一只球形机器人自机甲手指飞出，停在温彻肩头。 “哇呀呀呀，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温彻哥哥你快跟我走，他在外面等我们！”o21尖叫打圈，用他短短的胳膊捂着眼睛，不敢看地上，又得回头看温彻有没有跟上来。 温彻本还呆立在原地，他终于被o21的声音唤醒了，将手在背后擦了擦，才伸向面前的小机器人。 o21像个没头苍蝇，摇摇晃晃飞进温彻怀里。 omega走向门前，攀上他亲手装好的机甲左臂。 巨大的机甲一直等他坐在了掌心中才收手，机甲的手臂收回胸前，另一只手呈防御状挡在外围，为温彻隔绝一切可能的袭击。 林凌祁打开机甲舱门，发现温彻仍坐在那里，没有要进舱的意思。 “走吧。”温彻说，“我身上都是血，就不进……”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林凌祁拽着手揽入怀中，直接抱进了驾驶舱。 “由不得你。”林凌祁脸色相当不好看，“古德奈特！清洁舱镇静剂抑制剂，该死的达勒，杀人这种事怎么能让omega单独行动，我……” 满脸血污的omega望着他，目光沉静：“嘘。” 他试着用手触碰林凌祁，可血从他指尖滑了下去，滴在alpha作战服衣料上，留下一条深色的轨迹。 他呼出的热气都带着血的气味，没有什么是干净的，一切脏污不堪。 温彻将手收了回去，扯开布料松垮的领口。 衣襟之下，一枚小小的摄像头闪烁着红灯，伴随着机械移动的声音，摄像头转向林凌祁，甚至为了拍下全貌缩了缩镜头。 林凌祁闭嘴，一手将摄像头摘下来掐碎。他自己身上也沾了不少血，好在作战服自带清洁系统，血液很快随着重力滑向地面，消弭于无形。 清洁舱中的光线不断闪烁着，落在温彻脸上，像是掠过的灯影。 清洁舱能完美清除人体外部的各种污渍，还能一并处理外星环境中可能被携带上机的微生物与辐射残留，用来清洗血迹完全是小题大做。 温彻脸上身上的血污一寸寸淡去，单看外表，他还是那个美丽无害的omega。 然而林凌祁现在的脸色难看得o21和古德奈特都没能劝出口。 光与漂浮的水雾将温彻一丝丝剥离，林凌祁难得这样安静地近距离注视他，他人格的存在感强到人们总是忘了，原来他有一张能当通行证使用的漂亮脸蛋。 有意无意间，在他的心上撞出一个又一个豁口。 毋庸置疑，他很漂亮，可这些漂亮之外，他的眼神、他的体温，总是很冷。 柔软只是封冻前的暖水，只待一阵冬风。 林凌祁一次次地被他俘获，又有种无措的惶然。 可以这么做吗？可以信任对方吗？ 没有答案。 温彻睁开眼睛，隔着透明的舱门与林凌祁对望。 alpha眼底血丝蔓延，显然未能好好休息，他紧紧盯着温彻的眼睛，双唇张合，到底什么也没说。 只在清洁舱边呆了一会儿，林凌祁很快便被古德奈特的警示音拉回战局之中。 水流渐渐将温彻浸透了，他像是漫入海中，眼前尽是蓝色。 温彻咂摸着方才望见的那个眼神，不是愤怒，不是抛却一切的占有欲，与那些长者给予他的担心也不同。 那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温彻从未见过的情愫，他不知该定义为什么，只是隐隐有所感觉。 要是今天他没活着出来，林凌祁真能把整座星锥拆了。 清洁过程结束，舱体顺便还治愈了温彻体表的可见伤，除了腺体上褪不去的伤疤，温彻现在光洁如新。 omega柔顺的发丝随着布料一同滑下，与方才满身是血的模样不同，此刻的温彻单瞧外表与首都星无数贵族omega一样，乖顺、谦和，就连久经练习的微笑弧度都如出一辙。 他安静地来到角落，与林凌祁一样，自机甲眼窗望向战场外。 古德奈特为他开辟出了一片视野，好让他也能够独立观察情况。 眼下，机甲已经飞出疗养院所在的漂浮岛，向着星锥中央的外部接口飞去。 星舰的旅客们已经先一步登上了航船，他们只要在星盗的帮助下逃离，剩下那些戴维德带来的雇佣兵们，达勒自己就能解决。 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安全回到星舰上，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机甲航速很快，在星体内部几乎没有飞行器能够追上，只有几架小型无人轰炸机不断追随，射线打在机甲表层又被涂料弹开，没能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 一路前进，温彻收回望向外界的目光，帮助古德奈特拨正航程线。 舱内只有各种检测仪器发出的规律滴滴声，o21趴在温彻肩头，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温彻哥哥，我们要到哪里去呀？”o21声音都在发抖，经过电子处理器传出来的效果有些滑稽。 温彻手上动作一顿，指着古德奈特导航界面上的一个点位说：“这里是距离我们最近的接驳点，不出意外的话已经被戴维德的雇佣兵占领了，我们要在不破坏基本结构的情况下突围，星舰在外面等我们。” 第31章 “听起来还挺简单的。”o21说。 一直没说话的林凌祁忽然笑了一声：“小子，待会看见整编机甲团的时候希望你还能说出这个话。” “有什么关系。”o21飘到驾驶台边，扭着他圆滚滚的球形身体，“我没见过比这个更厉害的机甲了，对吧古德奈特。” “古德奈特听候您的指令。” 这样孩子气的话把林凌祁也逗笑了，他腾出手来摸了摸o21的脑袋，正要启动加速时，驾驶舱内的灯光骤然熄灭，整架机甲陷入沉寂之中。 紧接着，急坠带来的失重感将温彻与o21抛至空中，驾驶舱的平衡系统彻底失效。 林凌祁连忙召唤古德奈特，机甲核心却没有任何回应。 下坠持续加剧，温彻在驾驶舱内翻滚撞击了许多下才抓住了一个支撑点。 o21拼命稳住身体，终于停在了林凌祁身边。 重心很快在下落过程中翻转，林凌祁被安全带束缚在座椅上动弹不得。 “古德奈特！古德奈特！”林凌祁抓狂，“备用能源也不起效了吗？别装死！” “o21，去找核心腔室，你的机体里还有一个意识，把它唤醒。”温彻狼狈地趴在地上，额角一道伤口渗出鲜血，他也顾不上擦，望着林凌祁说，“把能源通路打开，必须赶在落地之前重启核心。” 机甲眼窗之外，数不清的漂浮岛也在同他们一般坠落，速度不算很快，但已有漂浮岛在重力吸引下撞向星锥内壁，建筑表面当即出现了一层凹陷。 如果空中的漂浮岛全部坠落，星锥m11也必死无疑。 o21摸着自己圆圆的脑袋，直到他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古德奈特为您效力。请您跟随我的指引，机甲联结构建中……” 圆圆的小机器人很快飞出，林凌祁则在驾驶台无比繁复的手控按键之中找到了能源通路的开关，可他被死死扣在座椅之上，就差那么一点，手就能碰到。 alpha信息素浪潮一般涌来，短时间内持续的强刺激之下，林凌祁开始双目发红，眼睛死死盯着温彻的方向。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腺体，也无法控制愤怒。 正在此时，机甲内部重力再次翻转，驾驶台上的灯光亮起一瞬，再次熄灭。 温彻也从躺卧变成悬空，他大致瞄准了地方，手上力道放松，径直摔了下去。 嘭的一声，omega灵巧落地，只是从他手臂与关节不自然的动作能够看出，此时温彻的身体状况十分堪忧。 他却顾不上这些，一跃来到林凌祁身边，径直敲下能源通路的开关。 做完一切，他几乎是摔进林凌祁怀里的，就在林凌祁略显无措之时，温彻伏向颈间，在他的腺体边缘一口咬下。 林凌祁下意识勒住他的腰，怀中omega纤瘦的身体好像一把能够揉碎，可他没有分毫躲闪，他一点也不怕即将狂化的alpha，反而毫不吝啬地献上自己能够安抚对方的一切。 滑落的发丝蒙住林凌祁的眼睛，林凌祁身体震颤，拼命忍耐着一口把人撕碎的冲动，许久他终于感觉自己冷静了下来，手下omega的皮肤已经被他压得几近发紫。 “易感期？”温彻喘息着问，“多长时间了，怎么不跟我说？” 林凌祁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伸手抱着，抱得很紧。 机甲舱内的灯光再次亮起，o21又扑扇着小翅膀飞出来，直到看见一切恢复的机甲舱，这才拍手庆祝起来。 “o21。”温彻出声，“联络泰平。” 【联系人‘无情棒棒糖男’正在联络中，请稍候……】 比人声先传来的，是一连串激烈的爆炸声。 泰平：“谁啊！你最好是有事，不然老子削你！” 温彻：“重力中枢在哪？” “重力中枢？老大没跟你说吗？”一声枪响过后，泰平粗喘着气，不甘地说，“戴维德那家伙准备了炸弹，他一死整个星锥的关键设施都得玩完。抓紧撤离，别想什么重力中枢了。” “星锥里的居民呢？”温彻眉头紧锁。 o21望着温彻的表情，不确定的问：“他们都会死吗？” 许是o21略带机械感的声音触动了泰平，他不再说话，只有呼吸声和爆炸声传来，许久，他们才听见一声叹息。 “我会救的，我会把他们都扔是奴隶船，可以了吗？” “谢谢你！”o21说。 “不用谢。”泰平喃喃着说，“我欠你的。” 第25章 林凌祁好一会才从应激边缘挣脱出来。 耳边持续不断的嗡鸣夺去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唯有属于omega的信息素灌入鼻腔，直达大脑。 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张开了嘴，总之, 当他回神时，眼前omega白皙的脖颈上已经印上了一圈血红的牙印。 皮肯定破了，温彻疼不疼不知道, 但一声没吭, 哪怕他被林凌祁勒得背上胳膊上都有了红痕。 他晃动的发丝宛如流淌的河, 波光粼粼，将一切不安与急躁的痛苦都吞噬了。 温彻抱着林凌祁的那双胳膊能明显感觉到骨头，力气也不大，只轻柔地抚摸着林凌祁的背脊和发根。 好像现在咬着他、勒着他的并非品种为alpha的凶兽，而是一只犯错的宠物。 林凌祁很想很想咬他，这种时候把他彻底标记了的话，能不能撕开温彻那副从容不迫的假面？ 可他摸到了温彻裸露在外的皮肤, 很凉，甚至有些冰手。温彻的体温已经低于正常值，这种情况之前只在他深度睡眠时出现过。 毋庸置疑, 温彻此时状态非常差，他们没有时间了。 “星锥的塌陷是无法逆转的，你还愣在这里的话，我们都要被吸进折叠空间了。”温彻的声音响在他耳边，很轻, “星锥内部的引力弹弓有机会跌落到民航星舰能够通过的水平, 他们需要你开路，去找达勒，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能睡个安稳觉吗？” “可以, 我向你保证。” 温彻慢慢闭上眼睛。 林凌祁抱着他的手有些颤，正想让古德奈特帮忙，就见温彻忽然睁开了眼，猛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他尝试着动了动胳膊，脸上显现出十足的惊讶。 有些日子没见这个麻烦的家伙，以至于林凌祁几乎都快忘了，温彻身体里还存在着一个刺头。 “桡骨骨裂，软组织挫伤，腺体信息素异常……你就是这么保护他的？” 林凌祁问：“他睡着了吗？” 哈迪斯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手臂，痛得一声轻嘶。 “强制休眠，和我之前一样。”哈迪斯说，“体温太低了，附近有医院吗？他的内核……” 话没能说完，因为哈迪斯也看见了机甲眼窗外坠落中的世界。 古德奈特将治疗舱开启，哈迪斯站在舱外，没有立即进入其中。 “你需要帮忙吗？”哈迪斯问。 林凌祁开门见山：“他现在没法醒过来制止你了，你想逃跑？” “他不会希望我逃的。”哈迪斯喃喃说，“回到安全区，我得把你揍进墙里。” “行。”林凌祁应了一声。 *** 温彻的身体躺入治疗舱，扫描数据随之传入古德奈特的显示面板，呈现在林凌祁眼前。 “检测到多处身体组织损伤，正在启动修复程序……深层组织存在异状，是否加深检测？” 林凌祁默不作声。 温彻的身体藏着秘密，他有种直觉，眼下扫描到的那个东西很可能就与温彻的精神力脆弱和双重人格有关。 他不确定温彻对此的态度，藏着的秘密在不知情的时候被机器暴露出来，即便是温彻也会感到难堪吧。 可在心中隐秘而阴暗的角落中，林凌祁希望知道真相，希望了解更多。 他按下了确认键。 虚拟的三维模型很快消失，变幻为一张立体脑图，一枚红点标记出异样所在的地方。 在温彻大脑的最深处，埋藏着一枚小小的芯片，它大约只有几微米，很不起眼，却让林凌祁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冷了下来。 正常人类只需要利用精神力，就能与包括机甲在内的各种机械设备建立链接，在脑内植入芯片是一件十分困难，且吃力不讨好的事。 脑内存在芯片一般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精神力脆弱接受过植入手术的残疾人，另一种可能是……意识由外部接入的仿生体。 林凌祁接触后者更多。 “古德奈特，能检测到头部手术痕迹吗？”林凌祁声音都放轻了。 古德奈特的机械音无喜无悲地答：“颅骨闭合完好，无侵入痕迹。” 沉默许久，林凌祁将机甲的推进速度抬到最高，径直撞向接驳点外虫群一般密集的机甲团。 混战来得恰是时候，黑金色的大型机甲动作十分灵活，单凭操纵便将许多小机甲撞碎撕毁。 林凌祁尚未取出武器，面上表情几乎冷凝成霜。 温彻的体温很低，每至深夜他都难以维持体温。温彻的精神力偏弱，可多名医生都无法查出病因。 第32章 他几近空白的履历背景与全然矛盾的丰富技术经验，他代替仿生人刺杀戴维德、从始至终都没有被识破…… 那么多端倪，林凌祁居然从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温彻从未对他坦白过，是因为他藏着秘密，还是“温彻”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黑金色的机甲轻易杀出重围，稳稳当当落在接驳点坪台之上。 古德奈特停机待命，林凌祁解开安全带，治疗舱中的一切运作已然完成，omega却仍躺在其中，不肯打开舱门。 “起来。” 林凌祁将手按在开关上，白色的气体涌出，玻璃舱门纳入旁侧，舱体中的人睁开眼，望向林凌祁的眼中略带轻蔑。 “伤好了？”林凌祁说。 哈迪斯哼了一声，坐直身子，扯了扯身上几乎遮不住什么的衣料。 林凌祁略感不耐，语气也硬了些：“回答我的问题，温彻大脑里的芯片是怎么回事，他做过植入手术吗？” “没有，芯片是跟着胚胎一起放进培养舱的。”哈迪斯嗤笑一声，“你不是已经猜到答案了吗，胆小鬼。” 林凌祁深吸一口气，尽力压制住怒火。 “那他是合成意识？还是……”林凌祁深吸一口气，“还是跟戴维德一样有本体。” 没想到哈迪斯一下竖起了耳朵：“谁？” “谢里丹·戴维德，温彻刚刚亲手杀了他。”林凌祁说，“温彻说他是杀不死的仿生体。” 林凌祁打量着哈迪斯的神情，明明与温彻共用五官，哈迪斯占据身体时，所表现出的却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傲。 好像他平等地讨厌着世界上一切生物与非生物，无论语言共通与否，不要和他打招呼。 这个之前就让林凌祁不待见的家伙，现在却成为了他唯一的信息突破口。 “他死了？温彻杀死的？” 哈迪斯忽然笑了起来，像是无法控制机体一样，他用手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眼珠孤零零地抬起，盯着林凌祁。 “他早就该这么做了，要是在……之前，他还有很多更好的选择。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我感到十分愉悦。” 林凌祁攥住他的手腕，步步紧逼：“所以我的答案呢？温彻是合成意识还是人类？” “有差别吗？反正都不是你的。”哈迪斯笑道，“可怜的alpha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啧啧……” 林凌祁也冷笑一声：“想刺激我？我倒是有些更刺激的东西，你想看看吗？” 果不其然，他这句话说完，哈迪斯一下变了脸色。 林凌祁挑眉，继续补充：“你没见过那样的温彻吧，又乖又温柔，首都星也难得出现像他这么美丽的omega，啧啧……” 他故意学着哈迪斯一样的语气，简简单单一句话，差点没把刚出治疗舱的哈迪斯再气进去。 “我本以为你只是个没什么礼貌的家伙，没想到德行也如此不堪。”哈迪斯咬牙切齿，“给我一架机甲，早点解决问题，我早点回去休眠。” 林凌祁低哼一声，摆弄着空间钮寻找战斗服，状似不经意地问：“他的本体死了吗？” “或许吧。” 哈迪斯回答完，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套。 只有人类才会有本体，人造意识是不具备的。 林凌祁得到答案，内心已经清楚，温彻并非合成意识，无论意识迁移还是克隆，宇宙之中必定存在过“温彻”这么个人。 真正的温彻有自己的生活和经历，他的仿生人陪伴在林凌祁身边。 又或者他已经死了，温彻只是自己过往生命的延续。 无论如何，温彻曾经是一个人。 他为什么要隐瞒他的仿生人身份？ 林凌祁取出作战服交给哈迪斯，这位第二人格先生脱自己衣服的动作很生疏，好半天才将装饰繁复的omega服饰扯了下来，看着腰上被诸多金银坠饰缠满的裤子，哈迪斯陷入沉思。 无视手忙脚乱的哈迪斯，林凌祁领着小机器人o21来到舱门边，瞧了一眼仍没有开启迹象的接驳口大门，林凌祁轻敲了敲o21的圆脑袋，小声问：“古德奈特？” “我在。”古德奈特回答，随即换成了o21的声音，“林凌祁，那个家伙还是温彻吗？” “算是。”林凌祁说，“古德奈特，你觉得那个……温彻，跟你的相似度有多少？” “50%。”古德奈特一本正经回答。 “那你跟我呢？”林凌祁继续追问。 “50%。”古德奈特复制粘贴。 林凌祁：…… 得，白问。 机甲手臂上的线连接入门边的机械锁，古德奈特正在破译开门密码。接驳口距离外太空太近，强行破门很可能对出舱造成影响，此刻武力失去了效用，他们只能静静等待科技的力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角落里的哈迪斯终于换好衣服，他来到林凌祁身边，学着他盘腿坐下。 林凌祁回头瞧了一眼，地上一片七零八落的白色布料和金饰，死无全尸。 “待会还会有追兵，你先带着o21上星舰，我们得赶在折叠空间坍塌之前通过。” 哈迪斯：“为什么不是我断后？你怀疑我的能力？” 林凌祁：“你分得清敌我吗？” 哈迪斯：…… 哈迪斯咬牙切齿：“我可以帮你，但你要把温彻的视频都删了。” 林凌祁掏了掏耳朵：“什么视频，他睡午觉的？” 哈迪斯睁大了眼睛：“你……你阴我！我一定要把你揍进墙里！” 机甲脚边的机械锁发出轻轻的咔声，林凌祁扬眉一笑，捏着空间钮的手一松，一架与古德奈特体量相当的机甲立时出现在开启的门中，听命跪伏。 “上吧，恋墙癖。”林凌祁丢给哈迪斯一把枪，“好好活着，我可不想二婚。” 第26章 灯光闪烁。 全副武装的星盗们跟在叼着棒棒糖的alpha身后, 每一个人都像才从血池中爬出，发丝、衣服，每一个暴露在外的表面都沾着血。 他们周遭的残破建筑满是弹孔, 瓦砾与废墟之上，只能听见连串的脚步声。 耳边的通讯器传来规律的呼吸，爆炸和枪声短暂停止了。 泰平松开手, 镇静剂外壳下落的速度远远快于以往, 引力加持之下, 棒棒糖的残骸甚至没有弹起，像落到胶面上一样，安静停在了原地。 戴维德的爆炸破坏了星锥内部的引力场，所有东西都被拖拽着坠向引力弹弓所在的表层。 再过不久，等到星锥外部结构解体后，这只“眼睛”最中央的空洞部分就会化为小型湍流虫洞，将一切建筑和飞船抛向另一片空域。 引力弹弓的强度星舰能否挺过尚且不得而知, 泰平只清楚这些建筑里侥幸没被砸死的家伙们，在星锥人造结构坍塌的那一刻，他们就会被空间撕碎。 如果把折叠空间当做是一个屠宰场的话, 丢进去的肉类甚至不会留下渣，他们会被挤压、撕扯、解离，变成比细胞更小的单位。 泰平经历过，他甚至亲眼见过折叠空间的巨轮是如何吞没生命的。 他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成为屠夫的一员。 漂浮岛边缘的摆渡车满满当当, 扛着逐渐加强的引力, 一次次飞向连接外太空的接驳点。 维生的空气从缝隙中溜走，没了传播声音的介质，世界像被按下了音量键, 慢慢安静。 面目可憎抢夺摆渡车的“强者”，步履蹒跚直不起腰的“老者”，笑容天真目光却残忍的孩子。 泰平一一扫过，看见他们衣袍之下年轻光洁的皮肤，看见强壮躯体下胆小的灵魂，他一时竟觉得有些怀念。 生死边缘流浪的星盗们，可没有这样自私狡诈的生命力。 “泰平，船要开了，你还不来吗？”人声从通讯器传来。 “摆渡车顺利到港了吗？”泰平问。 那端沉默良久，才再次响起声音：“达勒只肯空出奴隶船的最下层，至多还能容纳一千人。用来当做人质足够了，都是些底层的家伙，联邦想必不会在意他们。” “有多少算多少吧。” 泰平说着，伸手扯下一个摆渡车前压着别人向上攀爬的家伙。 他满身的战斗服在特殊重力环境下发出沉闷的金属碰撞声，他的动作仍然轻盈，一跃便拉住了摆渡车边的外置爬梯，几步攀上车顶。 他身后的星盗们如出一辙，岸上的人们一时不敢动作，直到乌鸦一般浑身漆黑的星盗们都登上车顶，才有人想要效仿，抓住摆渡车的爬梯。 泰平蹲在车边，俯视所有被落下的人。他们当中或许有善良的人，有像o21那样的孩子，他们被落下的原因仅仅是运气不够好。 车上的人与岸上的人互相呼唤，有人在推搡中失足跌落，哭喊声、咆哮声，叫嚣发车的人掏出了枪。 逐渐稀薄的空气加剧了每一个人的恐慌，他们此刻所在的世界正在坠向消亡，秩序是根随时都会崩断的丝线。 第33章 泰平自认为无法决定任何人的生死，可事实上，此刻的他是唯一掌握生杀大权的人。 第一次杀人后的夜里，他独自面对冰冷的匕首，坐了一夜，那时他也是这么哭的。泰平忽然想起来，他已经夺走过很多人的生命了。 包括那个完全无辜的，和曾经无忧无虑的他一般大的o21。 泰平单手抓紧车顶边的矮架，翻身自大开的车门荡入车厢内部。乘客们为他的到来吓了一跳，有人面色阴鸷，投来不善的目光，在泰平掏出枪的那一刻，一切都静止了。 泰平环视一圈车厢内，许是出于对他满身鲜血的畏惧，每个人都噤若寒蝉。 “开车。”泰平将枪丢给驾驶员。 岸上的人群爆发出哭声，车门缓缓关闭，合拢至仅剩一人宽的缝隙时，泰平忽的重心向后倾倒，就那么摔落下去。 车门关闭，摆渡车载着他的战友和一群“奴隶”远去，岸上被留下的人哭声凄厉。 直至漂浮岛边，一只巨大的手骤然攀上，停在他们面前。 高大的蓝色机甲缓缓升起，腹腔未闭合的舱门中，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个发丝都在滴着血的alpha。 他从空间钮中取出一只新的抑制剂棒棒糖，叼进嘴里，双手有些颤抖。 “女士们先生们，星盗来救你们了。” *** 民航星舰与无数飞行器一道，堵在了接驳点内的出舱口处。 折叠空间坍塌让身处其中的引力场再无限制，将一切物质吸纳入内，单凭飞行器的加速度已经无法逃逸，所有飞船的唯一活路，便是借助引力弹弓穿越折叠空间，前往完全未知的空域。 有人的角落里必定充斥着对星盗的怒骂，迫于枪口不得不区服的“俘虏”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重获自由身居然是在这样危难的时刻。 出舱门已然洞开，宇宙中的无序辐射带着漫天繁星，映入每一艘飞船的舷窗。 o21趴在窗边，他原先所住的e级船舱没有窗户，下层公共区域的窗尚不及一个餐盘大，这还是他第一次站在星舰全无遮拦的大窗边，观察船外的宇宙。 从他的视野中，能看见星舰侧翼上银白色的机甲，驾驶者正是o21担心的温彻哥哥，或者说是那个莫名其妙占据了温彻哥哥身体的……不会好好说话的家伙。 林凌祁说他叫哈迪斯，是温彻哥哥分裂出来的人格，但o21总感觉，哈迪斯有一点像是借住在小机器人身体里的他。 再怎么人格分裂，温彻哥哥也不可能管他叫小胖墩的。o21如此坚信。 【联系人‘无情棒棒糖男’请求通话……】 随着接通键按下，泰平疲惫的声音传了过来：“林总司？” “你好。”o21说。 泰平声音卡了片刻，一会儿才说：“能联系上他吗？折叠空间坍缩加快了，我们需要他的帮助。” “嗨，你是在找我吗？”林凌祁声音忽然插入，把o21吓得一个哆嗦。 “擅自加入别人的通讯频段很不礼貌。”温彻的声音传来，语气却不怎么柔和。 泰平咳嗽了一声，抢过话头：“折叠空间内部目前的稳定程度不足以支撑我们通过，抛开那些赶着逃跑被吸走的飞船，我们还有540艘星舰需要穿越折叠空间。目前的唯一方法是通过能量对冲的方式使其达到短暂的平衡，引力弹弓也可以在这个过程中实现垫力，开辟出一条大多数人都能通过的道路。” o21两眼发黑。 好在有人和他的情况比较类似，哈迪斯不自然的声音响起：“所以……我们需要做什么？” 泰平有些意外：“居然是你没听明白？” 林凌祁：“骂谁呢？” 几人的拌嘴中，一艘艘飞船驶离出舱口，来到太空之中排成队列。 持续增加的引力将飞船们拖向同一个方向，巨大的星锥中央宛如一张巨口，正大张着，等待将他们吞噬。 建筑结构不断剥离、脱落，随着飞船们一同坠落着的，还有林凌祁的黑金色机甲，宛若点睛之笔，停落在引力极限之外。 在最前沿林凌祁身边的，是几艘星盗们通过种种手段得到的星舰，通身装饰比之军团中的星舰更有一种凌乱的狂野。 星盗亮出炮口，森然的寒光映入机甲眼窗，林凌祁不禁轻笑一声：“ca4500，尖货啊，从哪买的？” “我们可不会出卖盟友。” 声音来自达勒。 频段内连o21都噤了声。泰平喊了一声老大，林凌祁则是调出机甲武器库中体量不大、破坏性却最强的1型射线炸弹。 炸弹内部的压缩空间储存着堪比超新星爆炸威力千万分之一的能量，足以在小范围内引起杀伤性极强的射线暴，洞穿脆弱不稳的折叠空间毫无难度。 弹匣装填完毕，林凌祁话音慢了下来：“上一个干这事的人已经在联邦监狱里风干了，今天离开这里之后，我要怎么逃脱罪责呢？” “请放心，蓝因星盗团会宣布对袭击负责。”达勒说。 林凌祁举起炮口，逐渐瞄准星锥中央光线斑驳的圆盘。 折叠空间与内置的引力弹弓使其看起来像一张光芒拼成的抽象画，光线逸出又被抽回，空间的波浪在其中粼粼流转，一旦没入，他们便再没有回头路。 星锥外部结构已然被摧毁，折叠空间一旦铺开，周遭的所有飞行器必将遭到吞噬，没有人能活着逃离。 林凌祁的炸弹能将折叠空间撕开，人为贯穿出一个暂时性的虫洞。 引力弹弓赋予的基础速度足够飞船们在无重力的环境中飘到任何一个星系，直至被救援力量捕获。 他们只有投入死路之中，方能捕获一线生机。 “没人录音吧？”林凌祁忽然说了一句俏皮话。 达勒和泰平都笑了两声，o21听见一连串系统发出的警报声，白光从舰队的最前端亮起，不少或大或小的飞行器着急忙慌启动推进器，开始加速。 一艘小型飞船第一时间离开阵型，在缓慢加速的舰队中横冲直撞，试图逃脱投入“黑洞”的命运。 就在即将撞上o21所在的星舰时，一道闪电般的光拦在他面前，白色机甲停落，以机身拦住了小型飞船的去路。 哈迪斯举起手炮，光线凝聚，径直洞穿它冒着烟的加速引擎。 小型飞船猛地摇晃几下，终于堪堪停在星舰羽翼边，没有当真撞上去。 可它只能在其他飞船的引力牵引之下随波逐流，完全失去了自主前进的能力。 紧接着，星舰中的全频段广播哔哔两声，响起了达勒的声音。 “诸位，此刻我们命运相连，请与我们联合，共渡难关！” 蓝色的机甲出现在舱外，宛如展开的羽翼，伸向舰阵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做着哈迪斯刚刚做过的事，每一艘飞行器的行动都被密切监视，只有o21的飞船被哈迪斯保护着，免于被摧毁加速引擎的命运。 哈迪斯冷哼：“野蛮人。” 泰平：“彼此彼此。” “闭眼，朋友们，如果不想被闪瞎的话。”林凌祁出声，打断了即将爆发的舌战。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射线炸弹出膛，奔向各色光束汇集、扭曲的方向。 黑金色机甲为中心，璀璨白光宛如初生的烈日，照在每一艘星舰与飞船之上。它飞向星锥巨大无匹的核心，被光吞没。 下一瞬，骤现的白光吞没了一切，冲击波荡过之时，o21被紧紧吸到了c级舰舱的墙壁上，毫无挣脱之力。 机器发出尖啸，人们捂紧耳朵阻隔电信号干扰形成的哀嚎，通用频段中，林凌祁的声音响起。 也许有人听见，也许化入宇宙尘埃。 无尽的光亮与震荡之中，他独自站在星舰群的最前沿，机甲所指的方向，一只黑色的空洞逐渐显现成型。 无尽暗色将原本耀眼的折叠空间光芒吞没，所有有形之物均被吸引而去，崩塌的星锥零件坠向其中，宛如一个失落中的残破世界。 世界的另一端，无尽前路正在等待他们。 “sec.3 gn1555-01，要是走散了，希望你能来找我。” 一切声、光、形、色，坠向黑暗中。 第27章 曾造访过海洋星球的人必然对浪不陌生, 周而复始的声音刻入他们的梦境、灵魂，成为一种节律，将人哄睡又唤醒。 温彻迷迷糊糊醒来时听见的正是浪声, 近得像是要将他推走。 他的皮肤单元却没有感受到太多潮湿，似乎正处于一个封闭环境之中，细听除了浪声, 还有一点点金属磕碰的动静。 他睁开眼, 先看见的是o21圆圆的球形身体, 以及视线正对着的一整面落地窗。 浪潮无休止地拍上海岸，离窗约莫十多米高，温彻能看清黑色崖壁上停落的飞鸟的羽毛。 密闭空间中有且仅有浪声，小机器人碰出的动静，以及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林凌祁并不在这里。 第34章 天色几近日暮，温彻起身，除了轻微的眩晕之外, 身体没有任何不适。 他的记忆停留在了古德奈特的舱体内。 o21注意到他的动作，从床头滚到他的手边，脸上显出一个可怜兮兮的t_t表情。 小机器人此时的确很可怜。 由于不知道怎么调机体内的电源适配器, 机体内的古德奈特意识又陷入了休眠之中，o21一直“挨饿”到现在，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温彻调好电源适配器，o21往无线充电的板子上一躺，舒服地喟叹出声。 “温彻哥哥你知道吗, 你已经睡了一个星期了。”o21说, “嗯……要是算上在那个虫洞里面的时间，就是十天了。” “这是哪里？”温彻问。 “你不记得了吗？当时那个叫达勒的家伙说你身体状况不太好，就把你带到他们的星舰上去了。下船的时候泰平来接我, 我一过来，就看见你睡在这里，怎么叫都没反应。我还以为你死了。” 温彻望着窗外的天色出神，蔚蓝海面总带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让他想起一些事、一些人。 “林凌祁呢？他有事出去了吗？”温彻问。 o21没回答，直到温彻回神，投来有些疑惑的目光，他才犹犹豫豫地开口：“他们说……林总司被虫洞撕碎了，联系不上。” “他没有跟我们一起过来。”温彻有些意外。 “那个地方很危险，林总司还没来得及进星舰就被冲散了。”o21说，“我们要去找他吗？” 要去找他吗？ 温彻不置可否，看了一眼o21的充电进度，起身来到窗边。 全透明玻璃被他调成半滤模式，手能摸到实质，外界的风和空气也能一股脑涌入，让闻到海洋气息的o21都精神了起来。 光脑信号不稳，好半天才显示出温彻查询的所在地。 他们此时正位于第三星区与乱星区边缘的星域之中，同片区内的近百颗星系大都因为欠佳的治安状况缺少基础设施铺设，温彻所在的这个星系正好是例外。 经历种种波折后，他还是顺利抵达了蜜月旅行的最终目的地——蓝因星系主星图兰朵。 作为星际知名的老牌旅游域，蓝因星系有着得天独厚的小质量中央黑洞。 星群公转自转速度较之寻常慢上许多，星系内部的宜居星球数量也十分可观，物价较中央星系更是极具性价比。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蓝因星系都是位列蔷薇星系之上的联邦首选旅游目的地，当然，一切发生在凶名在外的蓝因星盗团崛起之前。 如今的蓝因星系是一个真正的“三不管”地区。 三大星区都不愿接手这块烫手山芋，军团更看重战略资源所在的能源星，对蓝因星系这样难啃又资源匮乏的旅游星并不感冒，星系内部除了星盗团之外还有着各种各样的本地势力。 一切因素综合起来，让这个经济价值远不如前的区域沦为了罕有游客造访的边远星。 蓝因星系并非独立出联邦自立门户，也不存在让人头疼的文明反叛问题，这里的辖区长官仍在，只是治安“不大好”罢了。 如果星盗盘踞能被称为“治安问题”的话。 混乱无比的地方，对一些人来说却充满了机遇。 这里是温彻这种机甲师事业发展的天然温床，各种各样的家伙需要维修和设计机甲，开个黑店想必能够轻松挣得不菲收入。 温彻活动一下躺久了有些麻木的身体，从陈列柜中取出包装精良的营养剂，三两下喝完，又进浴室之中将自己收拾了一通。 他一点也不着急，看得o21快急死了。 他的alpha！掉进虫洞里面了！他怎么一点也不着急的！ 十几分钟后，温彻换上一身轻便干练的衣服出来了，他将过肩长发随意扎在脑后，一句话也没解释，捞起床上的小机器人便走。 o21不知他们要去哪，乖乖坐在温彻肩头，看见他用面罩将脸遮了起来。 “帮我看看户外天气。”温彻说。 长长的走廊中空无一人，道路尽头的空间门径直通向建筑出口，远远也能看见门外熙熙攘攘的街道。 “图兰朵临海c1区今日多云，夜间降雨概率60%，气温27度，空气优24，氧气含量高于宜居星均值5%。” 温彻：“再查一下，哪里有星际广播台。” “距离我们最近的发射站位于博爱山峰顶，直线距离21公里，海拔……900米。”o21读得有点磕巴，“这上面说由于星球引力场不稳，什么什么的，悬浮车夜间停运，想过去的话只能徒步，大概需要6小时39分钟。” 六个小时，走过去天都亮了。 o21读完，把目光转向温彻。城市色彩斑斓的冷调灯光中，温彻漂亮的脸上挂着笑，风将他鬓边没有束起的发丝拨至耳后，他正在思索什么，眉头压得很低。 “联系一下泰平。”温彻说。 通讯器响了一会儿，传来泰平明显兴奋未消的声音：“哪位？” “晚上好，泰平先生。”温彻开口，“很抱歉打扰您，我遇上了一些麻烦，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我愿意支付一万联邦币作为报酬。” “一万！”o21与泰平异口同声。 十联邦币足够吃一天营养美味的鲜热饭菜，一百联邦币能置办一身相当不赖的行头。 一万联邦币……足够泰平过好一阵逍遥自在的日子了。 “在哪呢，我马上到！” 温彻报上位置，他身边的o21馋得两眼放光，跃跃欲试道：“温彻哥哥，我也会开悬浮车，你让我来试试吧！” 悬浮车驾驶没有难度，任何识字的人都能设置目的地，然后系统自动驾驶就好。 现在的问题当然不是谁来开车，而是他们没有悬浮车和图兰朵的空航道准入证。 温彻站在路边，回头打量他们刚刚离开的住处，自下而上望去，楼栋并不算高，建筑之后还有建筑，显然他们正位于一片闹市之中。 刚才所见的海景与房间全拜空间门所赐，只要在离开时稍加设置，他们能轻易去到海边。 说不定也能直接去到广播台外。 眼下多出的麻烦事和时间，明显出于一些智力与能力之外的因素，比如关心则乱。 温彻自己不会点破，小o21还意识不到这些。 不多会儿，泰平便驾驶着悬浮车来到他们面前。 他的车上还有几个年轻人。大家热情地向两位新乘客打招呼，o21不知所措，温彻则是略显冷淡地点了点头。 看见o21，泰平终于想起来什么，设置完目的地之后，坐到了小球机器人身边。 “m11的那些人贩子都关进监狱了，还要走一些判决流程，不过判个一百年不是问题。”泰平说着，用光脑调出一个界面，摆到o21面前，“签个字，精神损失费下个月打到你的账户上。” o21一页一页逐字细看，捏着笔的小手有些拿不稳当。 “我的监护人……是温彻哥哥和林总司？”o21几乎飞起来了。 泰平点点头：“这些都是事先商量好的，呃……有些细节还不方便说，总之会有人照顾你到成年的。” “机器人也有成年吗？”o21问。 “你不会一直是机器人的。”泰平笑道，“放心吧，一切都会回归正轨。” “不，我要一直当机器人！我现在会飞诶！”o21说着，在车厢内飞了一圈，差点撞进某位漂亮妹妹怀里，又被泰平一手捞回来。 “飞行要考执照哦。”泰平说。 车厢里笑成一团，只有温彻一言不发，安静望着车窗外的景色。 悬浮车不多时便抵达了目的地。 泰平停车，帮忙借权限刷开门禁，全自动运营的内部结构呈现在众人眼前。 一位机器人来到温彻面前引路，泰平适时停下脚步，没有继续跟随：“我在外面等你们。” 温彻道了声谢，领着o21一路入内。 广播台内部灯光微弱，只有地面的引路灯亮着，一切全为了保证建筑中央巨大的星域图足够清晰。 十数颗深空望远镜构成了庞大的外部监测网络，一颗小星的闪烁都会被捕捉到，算无遗漏。 正中央庞大的星图像是一张网，微弱的光线投射在每一位过客身上，o21看见流星从他指尖划过，那是某粒小行星留下的足迹。 新奇的景象自然令o21赞不绝口，温彻却没多看，一路直达目的地。 经过层层光束扫描，他们最终来到一个巨大的房间之中，用途o21尚不得知，他只看见房间中央漂浮着一颗比人还大的晶莹立方体。 温彻熟练上前，刚一伸出手，立方体便散作许多碎块，一面巨大的光屏显现在他们面前。 在一连串点击、验证之后，温彻终于进到一个录入界面，他快速拨动几下，输入一串字符。 【目标点：sec.3 gn1555-01 广播内容：信息溯源地图】 晶体聚合，拟态成为一个五官精致的人形。它漂浮在温彻面前，恭顺地低下头颅。 第35章 【广播信号已录入，是否立即发送】 “带一句话。”温彻说，“我在这里。” 第28章 “你在给林总司发消息吗？”o21问。 温彻点点头, 又是一系列复杂操作之后，他们面前的立方逐渐弥散，化为点点星光, 汇入最中央的星域图中。 一切好似没有改变，温彻与来时也没有什么分别。 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在回程的悬浮车上失去了一万联邦币。 这笔生意划算得泰平想要拍手叫好, 在把温彻送回住处之后, 他还贴心地留下了自己的联络方式以及蓝因星系专用的光脑信号增强器。 据他所说这是因为蓝因星系总是受到来自外部的信息轰炸, 因而不得不在星域范围内施加一定干扰，保证常驻居民的生活不受影响。 “有时间的话，我们老大想见见你。虽然我也知道你现在大概没心情处理这些事。”泰平一边数钱一边艰难地摆出一副痛心的表情，“保重，老兄。” 温彻自然笑纳，又多给了泰平一些辛苦费。 o21本以为温彻会立即回住处，谁知他顺着街道就逛了起来, 甚至没有租用街边十分便捷的代步工具。 图兰朵星为了保持旅游星的特色，空航道开设不多。 传统的旧式街道上随处可见光能敞篷车，衣着五彩斑斓的青年们从车厢的各个角落伸出胳膊, 以十分危险的方式表达着他们的愉悦。 夜色降临，灯光比日落更先一步，照亮了城市彩色的夜。 温彻独自带着o21，经过许多体量庞大的购物中心和写字楼。 他好像在自言自语，o21听不清。 “他有没有留下什么, 机甲之类的。” “应该有？如果你觉得空间钮里那个稀巴烂的铁家伙也能算的话。说起来你不觉得这个地方很美妙吗？气候宜人, 生意也足够多，接下来只需要找到一条黑街……” “够了。” 呼啸而过的车流带来风，带走了omega几近神经质的碎碎念, 二十多度的夜里他裹紧了外衣，体温已经开始下降了。 光脑在他的意识中生成了图像，温彻一直向着某个目的地走去，o21能做的也只有追随。 他有些害怕这样的温彻，如此陌生、如此冷漠，温彻甚至一次也没有回头看他是否跟上。 他们走了很久，直到穿过城市喧闹的街流，来到一条长而深的小巷。 这里的店铺低矮，没有招牌，拥有夸张机械手臂的人从深巷中走了出来，与温彻擦肩而过时，o21看见他动了动鼻子，随即露出一个笑。 温彻置若罔闻，径直走入其中，在或明或暗的杂乱灯光里穿行，最终来到一扇充满冰凉气味的小店门前。 他推开门，o21本以为会见到一个神秘兮兮的老头，出乎意料的是，坐在吧台边的是一个相当年轻漂亮的女孩。 “欢迎光临，需要点什么？” 说是这么说，可o21没有看见任何货架，他完全猜不到这里售卖的商品是什么。 “dmso，最高浓度。”温彻说。 店主随手敲了敲面前的光幕，打趣道：“感温系统失灵了？我这里有新鲜的元件，要不要更换一下，不收手续费。” “谢谢，不过克隆样本用不了。” 两人说着o21听不懂的话，玻璃柜台中升上来一只透明的盒子，店主从盒中取出针剂，利落地扎在温彻胳膊上。 液体缓慢推入，温彻持续下降的体温终于控制在某个相对合理的数值之上，不再跌落。 店主摇摇头，说：“这东西治标不治本，也要注意损耗啊。我正好认识这方面的医生，你要不干脆来个根治的手术？” 温彻思索片刻，说：“我的情况比较特殊，还是不麻烦你们了。” “好吧。”店主面露遗憾，“或者你身边的这个小家伙需要来几次数据迭代吗，可以大幅提升智能程度哦。” o21忽然被点到，不明所以，往温彻身后钻了钻。 他不动还好，这一动弹反倒让店主特别注意到了，女孩弯下腰，美丽的大眼睛离o21很近。 “你在害怕？”店主说，“联邦现有封锁规则之下，机器人应该很难形成情绪，还是说你已经有了自主意识？” o21不说话了，直觉告诉他此时不应该开口。 温彻随即伸出手，将o21护在怀里：“他是没通过测试的机甲核心，报废过程中被我买到了。” “噢，那东西可不便宜。”店主自缝隙中观察了一番，连连赞叹，“你真的不考虑来个手术吗？很便宜的，零件加手术费只收你八万怎么样？哦不，六万！” “不了，谢谢。”温彻说，“再给我来两支dmso吧，打包带走。” 一直到离开商店，o21才从温彻的外套中钻出来，他用爪子牢牢抓着温彻的衣服，不敢松开。 “温彻哥哥，你身体不舒服吗？” “算是吧。”温彻回答，“我遇到过一些不好的事，需要经常看医生。” “噢！我讨厌医生！”o21惊叫，“他们就喜欢用针扎别人，一见面就扎人，老鼠都没有医生讨厌！” “医生经常给你打针吗？”温彻问。 o21摸了摸下巴，说：“医生还会把我们关在铁床上，用那种灯泡特别多的灯照我们，给我们打针，我们打完针一直喊痛，可他们第二天还是会来。” “你们？都是omega吗？” “有几个本来不是的，打完针也变成omega了。”o21说，“o03和o11变得最好，其他人总是喊疼。” 温彻声音很轻：“你呢？” “我不是变的，我一开始就是omega。那些针好像对我没有用。”o21嘿嘿一笑，“还好我死了，当omega可真惨。噢，对不起温彻哥哥，我不是在说你。” “我知道。”温彻喃喃。 一人一球缓慢踏上归途。 夜色已深，街道喧闹依旧，车流无休止的吵闹声中，o21收到了来自云层之外的信息。 信息内容平平无奇，只有一个句号，但来源相当不寻常。 【sec.3 gn1555-01】 是林凌祁。 温彻瞄了一眼，问：“信号源多远？” “0.11光年，这个……bul726，u991，we3316是什么意思？” “离我们不远了。”温彻说。 “林总司还活着？！太好了！” “不一定。”温彻说，“机甲接收到信号之后会自动回复，也有可能……嗯。” o21望着漆黑的天幕，城市灯光将一切染成隐隐带红的紫色。 不久之后这片天空中将会出现一颗流星，然后，他们的英雄从天而降。 希望如此，o21真诚祈祷。 *** “古德奈特，营养剂还有多少？” “根据您的每日食量推算，大约能维持四年基本生存。” 驾驶座上的人默不作声。 行星级机甲主要的活动范围还是行星内部，星际间的航行是星舰的任务。 因此大多机型的储备能源只够支撑驾驶员找到新的补给星，远距离航行并不现实。 为了节约能源，机甲驾驶舱内除了维生必需的系统仍在运作，其他照明之类的系统全部关闭了。 此时只有眼窗外的星光隐约透过些许，连反光性绝佳的金属内饰都没能照亮。 林凌祁嘴里似乎都还残留着从温彻身上咬下来的血味，又似乎是他自己的，浓重的血腥气令他的感官判断产生了些许偏移。 他从空间钮中取出一只镇静剂棒棒糖，这东西还是之前泰平分给他的，味道不错。 跟着星舰离开，温彻这会儿肯定比他这个太空漂流的家伙要更安全。 虽然目的地是星盗老巢，但林凌祁相信以温彻的价值，达勒一定不会杀他，温彻也能够在哪怕不利的情况中找到出路。 没了林凌祁的限制，温彻独自行动无异于放虎归山。 温彻会等他吗，一个陷于险境不知生死的alpha……林凌祁自认为他们的感情还没好到温彻愿意为他守寡。 失联的这段时间里，他大概以为自己死了吧。 意外情况下omega协会可以申请临时抑制剂补助，林凌祁对他仅剩的影响轻易便能被药物取代。 人与人之间就是如此，血缘可以断绝，亲情可以割舍，一切基于所谓爱和躯壳的关系都将湮灭，没有什么能长久留存。 他已经习惯了。 林凌祁自以为能够平静接受任何事，何况是一个认识还不算久的联姻妻子的离去。温彻表现得不算坏，他本也没有必要为了一个alpha奉献一生。 说起来，温彻为什么会跟自己结婚呢？ 无所事事的漫长旅程给了林凌祁足够放空思考的时间。 他开始思索一些过去不曾考虑过的问题，关于许许多多事，关于温彻。 那些他发现了端倪却没来得及了解的事，那些萌发于理智之外的偏私，换做从前，林凌祁必定武断地定下结论了，可面对温彻他总是要忐忑许多。 第36章 林凌祁想起意识迷蒙之际闯入他世界中的香味，此时此刻，他特别特别想念那个omega。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特别到独他林凌祁一份的，但在那个天旋地转的瞬间，灌注入他皮肤之中的omega信息素告诉他，温彻就是最特别的，只属于他的。 一切的思绪都没有终点，就像此刻他对着真空放出的通讯信号一般，没有任何回音。 “收到星际广播讯号，信息溯源地图已导入领航系统，捕捉到规律频段，是否解译并播放？” 林凌祁睁开眼，他有些意外，按下了确认键。 “滴、滴、滴——语音录入开始……我在这里。” “语音录入结束。” 是温彻的声音。 林凌祁足足确认了三遍，直到肯定他没有听错，才将十分耗电的光屏关闭。 “他在哪儿？”林凌祁问。 “蓝因星系主星图兰朵，途中将会经过三个自然虫洞跳跃点，预计八日后抵达。” 林凌祁靠进椅子里，他心里那些烦闷的愁云一下都被扫空了，留下一种十分轻快的感觉。 温彻没跑，不仅没跑，还怕他迷路了找不到方向，特地用星际广播给他发来地图。 那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温彻也在等他？ “全速前进。”林凌祁说，“该回家了。” *** 图兰朵临海c1区，流星雨预报提前一日送达每一位居民的通讯终端。 温彻独自坐在房间宽大的落地窗边，听海浪一声声拍上崖壁，光脑在他手边亮着屏幕，按秒刷新着某一信号源的预测坐标点。 小机器人o21仍保持着人类的作息，此时躺在温彻的床上睡得正香，不知梦到什么，他的玻璃小脸上变幻莫测，看起来有些滑稽。 哪怕已经成为机器人一段时间了，他也没忘记自己身为人时的一切。 只有温彻一个人坐在窗边，一如许多年前。 在很小的时候他也常坐在窗边等雨，他知道每当下雨时，那些上了年纪无法工作的“家人”们就会选择留在家里，他会有暖和的食物，而不必以营养剂果腹。 此时的他等待这场流星雨，等待的是一顿饭，还是别的什么，温彻自己也说不清。 一如他在这个陌生世界初初醒来时那般迷茫，温彻也不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他的心比他更快一步，做出了选择。 光脑信息闪烁着，距离逐渐拉进，光自厚厚的云层中穿透，一颗、两颗，不断坠落。 “请求联络sec.3 1555-01。” 【目标正处于紧急状态中，请求驳回。】 “预判下落地点。” 【临海c1区，蓝色水母湾，降落点预计离岸一公里。】 温彻抱起睡懵了的o21，径直离开。 “去哪？”o21揉着眼睛问。 “捞鱼。”温彻答。 第29章 【警告, 警告，机体防御罩甲损毁20%，外部温度过高, 请求开启内循环冷却系统。】 【防御罩甲损毁28%！外层罩甲快速磨损中！机体温度持续升高！警告！！！】 【机甲核心信号微弱，机体信号即将断开，请及时切入手动模式！】 “吵死了。” 林凌祁揉揉太阳穴, 长时间缺乏睡眠令他此时焦躁无比, 混乱的机械音更是吵得他头疼。 备份在o21机体中的机甲核心本就能量不足, 能支撑他抵达图兰朵外层已然不易。 机甲外层的防御罩甲在度过图兰朵防护层时受到了极大削弱，接下来的迫降么……只能再用一次老办法了。 “切入手动模式，暂时关闭机甲核心，降落地点瞄准海洋。有没有o21的坐标？” 【检测到目标o21位于临海c1区，比邻海域蓝色水母湾，夜间停航时间为凌晨03:00至05:00】 “准备迫降。” 舱体温度持续升高。 恶劣的内舱环境令林凌祁也感到不适，他不得不灌下一支高浓度镇静剂, alpha信息素混合着高温逼出的汗液，将吸汗能力极佳的战斗服内衬都打湿了。 眼窗外的天色由黑变为深蓝，直至慢慢出现了城市的灯光。 “开启疏水罩, 联络航空站报备降落信息。” 【信号发送中……】 机械音逐渐扭曲，炽热的空间中渐渐只剩下林凌祁一个活体。 眼窗外的火焰已然将机体完全吞没，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即便有意压制，却仍越来越急促。 舱体内的空气密度急剧下降, 坠落的速度也在加快, 他看不清任何掠过的景色，在窒息之前，先被入水时的巨大冲击力夺去听觉。 嗡鸣持续了足有半分钟, 疏水罩成功止住下沉势头，让机甲核心和手动系统都失去反应的黑金机甲逐渐浮向水面。 救生船和机甲引擎声传来，有人游至舱门外，随着机甲浮出水面立即开始开舱操作。 然而机甲绝佳的防御系统此时帮了倒忙，无论外面的人用工具怎么努力，他们甚至拿出了切割刀，却没能破坏机体丝毫。 窒息持续了一分钟，林凌祁十分困难地在重心不稳的情况下解开安全带，打开临时气囊，为自己续上了氧气。 可他的狂躁状态无法遏制，林凌祁能感受到自己急剧升高的体温，干渴的错觉几乎取代一切，就连视线也逐渐模糊，覆上一层红色。 alpha在极端环境下很容易被信息素和激素裹挟，进入应激状态。 如果身在战场上这样高度亢奋的状态或许能帮他留住性命，可眼下的情况，林凌祁最需要的是冷静。 他得从内部打开舱门的制动锁，至少打开透气阀，临时气囊可撑不了太久…… 林凌祁挣扎起身，就在他努力操纵四肢走向控制台时，正位于他头顶的舱门传来响声，空气与湿哒哒的海水一同涌入，充满灯光的缝隙中，林凌祁看见了温彻，只看见他。 “温……彻……” “好浓的信息素！beta留下，其他人先撤退！” “温先生，他这是易感期还是……” “应激状态。” 缝隙逐渐张大，唯一没有撤退的omega蹲在舱门边，毫不犹豫，径直跃下。 机甲舱门在他进入之后立即关闭，只留下内外连通的气口供氧。 温彻走到站立都有些困难的林凌祁身边，微微喘息着。 林凌祁紧盯着他，伸手扯住他的发尾，一个强硬的吻随即跟上。 温彻本就没有要躲的意思，虽然已经磕得尝见了血味，可他还是耐心地安抚着暴走边缘的林凌祁，他对一切亲密行为的反馈永远如此，柔和、包容，却总令人觉得热情匮乏。 至少林凌祁这么觉得。 “你来了。”林凌祁说，“你怎么没走？” “为什么呢。”温彻轻声说。 林凌祁笑了一声，他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手从omega凉滑的发丝移到他的后颈。 温热柔软的，好像用些力气就能按破，那上面还有零星凸起的疤痕。一切都是林凌祁赋予他的，疼痛、伤疤、涉入险境，一切都和林凌祁有关。 为什么没有走呢？ “我还能相信你吗，仿生人博士？” 温彻有一瞬间的愣神。他叹了声气，将alpha抱入臂弯。 “你想咬我吗？” 林凌祁埋在他怀里，alpha无处安放的信息素全面涌向温彻，可也许是来之前注射过药剂，温彻并没有太多反应。 这让林凌祁更抓狂了。 又要像之前那样吗？给点儿甜头糊弄他，把所有关键的要紧的信息全部掩饰过去，他明明是最该有知情权的亲历者，可他什么也不知道。 林凌祁烦透了，他恨温彻的有意隐瞒，但更恨次次都上钩的自己。 “我不是小孩儿，别糊弄我了。”林凌祁声音几乎有些哽咽，“温彻，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他到底要怎么做，温彻才会对他敞开心扉呢？ 温彻献上过无数个吻，可连一句关于自己的解释都吝啬。 林凌祁终于明白。温彻这个人，身体臣服得很快，但你想要他的心，很难很难。 该怎么做呢？ “林凌祁，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契约吗？” 温彻说这话时声音很轻，盖去了机甲舱外海浪的声音，灯光撤去，只剩下夜色与温彻月光般的发丝。 颜色冷清，他说出的话也冷情，好像他完全漠视了林凌祁此时动摇的内心，他并不表露脆弱，因而显得不可撼动。 可林凌祁摸到明明是热的，吻着明明是软的，他怎么能……怎么能对着另一半的眼泪说假话？ “没有一点余地吗，我就……那么不讨你喜欢吗。” “不是的。” 温彻平静地注视着林凌祁的双眼，在林凌祁有些模糊的视线中，温彻慢慢靠近了，吻去滑落在他脸颊上的眼泪。 温彻知道这些泪不是出于林凌祁的脆弱，只是alpha应激状态下的生理反应，所有这些话不一定是林凌祁想要说出口的，却都是他的真心。 第37章 把这些称之为爱或许不恰当，或许为时尚早。 该如何回应这样一份真心呢？ 温彻只能报以坦诚。 “如你所见，我是仿生体。仿生体的生命受程序控制，在一开始就是设定好的。”温彻说，“总有一天我会离开，回到属于我的世界去，现在产生太多羁绊的话……对你很残忍。” “仿生体咋了？我可以给你做很多仿生体，我有钱，有权限，你只要不离开我，什么我都能给你。温彻，我说到做到。 “可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告诉我，每次你都糊弄我，我是亲一下就能打发的人吗？” 林凌祁越说越委屈，啃得也越用力了，温彻嘴上脸上让他咬了好几个牙印。 应激状态下的alpha呼吸急促，温彻发现拍不匀他的气，好像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他轻轻叹息一声：“睡吧，应激太久会让你神经衰弱的。” 林凌祁手臂一下刺痛，有什么没入他的皮肤之中，瞬间消弭于无形。 林凌祁知道那是类似于麻醉剂的东西，他没反抗，他知道温彻是不想让他痛苦。 可他不甘，不愿。 omega信息素温柔地包围而来，温彻偏凉的掌心覆上林凌祁的眼睛，触感并非人手的柔软，而更接近于冰冷的无机质。 这是第一次，他接触到了温彻的本质。 真相残忍，他真的做好获知的准备了吗？ *** 再醒来时天又一次黑了，林凌祁独自躺在不开灯的房间中，只有床头的小机器人陪着他，也是一脸的茫然和沮丧。 林凌祁坐起身，拉扯间感觉到脖根侧面有些痛，他捧起来o21照了照，发现是个浅浅的牙印。 他身上此时飘着浅淡而熟悉的花香，明晃晃昭示了凶手的身份。 这已经是温彻第二次咬他了。 虽然ao双方都可以通过咬对方腺体附近皮肤的方式直接注入信息素，但在联邦内，一般没有omega会咬alpha的脖子。 一方面是因为那本可恶的omega守则，一方面也是alpha大都无法接受。 何况许多联邦中娇养长大的omega已经失去了一口咬破皮肤的能力，在注入信息素之前，他们先会把自己的下颌硌掉。 温彻总是自作主张，林凌祁却没法生气。 他不大记得清机甲进入大气层之后的事，只记得高温几乎要把他烧化了，他的机甲彻底成为铁疙瘩，落入海中。 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 被当镜子用的小机器人从待机中醒来，差点没被自己的腾空状态吓一个跟头。 “林……林总司，你醒了？” “温彻呢？”林凌祁问。 o21：“你的机甲损毁太严重，温彻哥哥去找泰平联系维修了，他们说了什么……名字我没记住，反正是有一种罕见材料图兰朵没有，星盗的星舰今天出发，要去采购呢。” “温彻也跟着去了？” “不知道。”o21摇头，“不过他说今晚回来。” 今晚？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林凌祁揉了揉脑袋，零碎想起来一些什么，又很快散去了。他似乎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看着挂在房间角落里温彻的衣服，问：“你们在这里呆了多久？” “三个星期？”o21思索片刻，“有点忘了，反正很久了。” 婚假就这么白白去掉六分之一，林凌祁不禁有些可惜。 正在此时，房间门响了起来，被他们念叨着的温彻推开门，手里还提着一只袋子。 林凌祁瞄了一眼，袋子里面装着营养剂和干净衣服，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 看见他正坐着，温彻有些意外，缓了会儿才开灯：“醒了？” 林凌祁被逐渐充斥房间的光线照得迷了眼，翻身下床，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穿了条短裤。 “你的战斗服部分损毁，我送去修了。”温彻说着关上了门，“不保证能修好，热熔面积太大。古德奈特的隔热系统没生效？” “它暂时失联了。”林凌祁略微出神，他总感觉温彻望着他的目光有些奇怪。 比以往更多几分打量，似乎是在等他出现什么特别的反应。 林凌祁：“我脸上有东西？” “不，你很好。”温彻放下东西，从袋子里取出一件t恤，拿到林凌祁跟前比划，“好像有点小了。” 林凌祁看着t恤上印着的小熊图案，陷入沉思。 第30章 “所以你的意思是, 机甲维修的费用我自己出就算了，材料也得我自己去找？”林凌祁说，“你们的物资供应链是不是太不发达了？” 这里是蓝因星盗团头领达勒的私人住所, 虽为蓝因星系的实际掌权人，他的住所依旧很低调，只是繁华闹市区长长小楼建筑中不起眼的一户而已。 林凌祁来到这种商谈正事的场合从来都是气势全开, 如果他今天没穿小熊t恤的话。 谁叫温彻就买了这么一件呢。 “没办法, 拍卖场上的货被隔壁矿星的土豪们包揽了。”泰平无奈摊手, “竞拍底价是温先生给的，还不到成交价的一半。” 听完泰平的报价，林凌祁脸色就变了。 一群神经病，这么些根本不值几个钱的零件，拍出去的价格都够林凌祁新做一个古德奈特了。 达勒倒是习以为常，淡定接话：“机甲部件在军团以外一直都有价无市，不是任何人都像您一样拥有唾手可得的机甲资源, 林总司。” “行，我自己去找。”林凌祁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那你之前答应我的, 第三星区的情报在哪里？不会也要我自己去找吧？” 达勒捻着他长长的发尾，思索良久，才说：“你是想要ioc-167的消息吗？我之前似乎给你们讲过它的故事，不过并不完全。” ioc-167就是加登信中的绝密档案，林凌祁猜到了它多少跟达勒有关系, 但没想到达勒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他还以为这种伤痛记忆相关的东西, 所有人都会藏得很好。 “我会给你的，我甚至能猜到你此行的目的，不过嘛……” 达勒卖了个关子, 可惜林凌祁不吃这套，仰头往沙发座上一靠，用余光瞟向外间正与接待omega相谈甚欢的温彻。 标准来说是一个说一个听，温彻只负责点头。 晶体隔膜将会谈室内的一切与外界阻绝开来，温彻给予了他完全的自主性，有些耍手段的时刻温彻如若在场，受到限制的只会是林凌祁。 林凌祁懂他所想，可也更希望温彻在他身边，哪怕能让他闻到一点温彻的味道也好。 他发现自己有点分离焦虑了。 “看来你心不在焉呀。”达勒笑着说。 林凌祁回过视线，漫不经心道：“你不愿意告诉我就算了，我回去调档案也是一样的结果，不过你可得想好了，正规军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达勒点点头，赞同道：“那些家伙真是不折不扣的流氓。” “你一个星盗说别人流氓？”林凌祁听笑了。 “我可是正人君子，人的境遇取决于命运与迫不得已，谁又能定义谁就是绝对的正义呢？” 林凌祁嗤了一声：“歪理。” “我没记错的话，你们来到这里的主要目的是蜜月旅行吧？”达勒说，“不如先去转转？图兰朵的景色在全联邦范围内都是数一数二的。等过段时间，我自然会给予你们答案。” “许诺是最不可信的，这一点您也深有领会吧，达勒先生。”林凌祁说，“炸星锥前就答应我一应后果星盗团承担，现在连机甲都不帮我修，还想用一句轻飘飘的话把我打发了？” “我还以为您会更稳重、更明事理一些。” “吉祥物要稳重干什么？”林凌祁反问。 达勒一下说不出话来了。 他突然也有点明白联邦不给这位公子哥实权究竟是何用意了。 人拥有了什么，行事时就会有所顾忌，而这位林总司目前来说没有任何能失去的，家世不属于他，旁人无法撼动，他的职位本就是个添头，至于追杀……能孤零零开着机甲从虫洞里杀出来的家伙，谁能奈何他。 他先一步达成了交易条件，如果达勒没有给出与之相匹配的信息，这个家伙能做出什么完全不可预知。 与他硬碰硬不会有好结果。 “好吧。”达勒长出一口气，终于做出妥协，“好吧，吉祥物先生。您需要哪些情报，我会如实相告。” 目的达成，林凌祁弯起嘴角，说：“不如就从那个叫戴维德的家伙讲起吧。” *** 蓝因星盗团第一次收到异常信号，是在一次恒星粒子风暴爆发期间，恒星系范围内的航线都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 当日在周边星系巡逻的星舰大都选择了迫降，有一艘巡逻星舰在此期间失联。 三天后星盗们在一颗小行星上找到了失联的星舰，幸运的是人员全部健在，不幸的是舰内有关智能系统的设备全部报废。 第38章 星舰客舱中还多出了一位不速之客，就是当时被太空辐射折磨得几乎失去人形的戴维德。 彼时第二星区驻军正在域内勘察资源，目标区域是位于星区边缘资源较为丰富的一片地块，由于最近的合法补给点远在几百光年外，运送辎重的损耗会使这次星际远征的军费大大增加。 为了图方便，第二星区驻军选择了将蓝因星系作为中转站和临时补给点。 蓝因星盗团与联邦军队之间一直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 联邦高层对域内存在的星球级组织大多采取姑息态度，无论性质如何，不与联邦明着作对，联邦便默许了这些地头蛇占地盘的行为。 域内无数星球级文明，与其派一个门外汉增加管理难度，还不如放任自流，必要时刻肯为联邦让利、认可其与联邦之间的一体性即可。 至于这些星球文明的领导人们如何规训自己的子民，那就不是联邦需要管的事了。 达勒深谙其中门道。虽然星盗团性质较为特殊，但他还是配合地在第二星区驻军抵达之前，划出了三颗无人行星给他们扎营。 然而领兵的主将并不满意达勒开出的条件，抵达当日便一炮轰到图兰朵，给睡懒觉的泰平从床上震到了地上。 双方打了足有几个月，最终还是第二星区驻军出于节省军费考虑放弃了图兰朵，达勒也不得不让出了星系内的许多能源星。 此役之后，达勒便一直在寻找能够治一治星区驻军的方法，见到戴维德时，达勒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戴维德掌握着一种“能量”，可以在瞬息之间消灭一切机械中的意识体，迭代次数越多、智能程度越高的单元被摧毁的越快。 这种能量在高度依赖核心的机甲身上表现的尤为明显，只需一个小小的载体便能彻底消除能源核心，让机甲在来不及切换手动模式的情况下彻底报废。 戴维德垄断了这种能量，他每次只用很少的数量与达勒交换，交换的条件么，便是要让达勒在联邦范围内帮他找一个人。 说到这里时，林凌祁不意外地看到了温彻的图片。 后来的事林凌祁也能算是亲历者了。达勒与戴维德选定了二三星区边缘的几座星锥作为目标点，暗中改变了太空航道的引力场。 在此期间，戴维德瞒着达勒悄悄做了一件事，利用他的特殊能量，也就是飞跃之石，对第三星区主星系翠贝卡发动袭击。 他的本意是抓住温彻，毕竟林总司与新婚妻子的世界婚礼直播全星际都看到了。 戴维德没料到第三星区的袭击彻底失败，温彻还随着林凌祁一同离开翠贝卡，被第三星区存在的“内应”送到了m11。 内应送给戴维德的消息被达勒拦截之后，很显然，达勒选择了隐瞒温彻的存在。 达勒劫持星锥跳跃点，一方面是牵制联邦军队、报复第二星区，另一方面也是等待温彻到来，让他那位不守规矩的盟友吃点苦头。 掌握戴维德的软肋，达勒与戴维德在进行合作时，就不再是之前那个只能听命与服从的小小星盗头领。 他掌握了内部攻克星锥的技术，他有直接打击机甲战士的能力，他还持有第三星区最高军事长官的软肋，只要他想，达勒的实力完全足够向联邦宣战。 但他选择了更为平和的手段，他主动放低姿态，向林凌祁这个还未长成的第三星区长官抛出橄榄枝。 第三星区与达勒不是对立关系，达勒扶持林凌祁这位能够制衡第二星区的地方长官成长，对他未来的经营有益。 这个合作对达勒来说并非必须，有林凌祁最好，没有的话尚且稚嫩的第三星区对他也不构成威胁。 林凌祁现在才是被动的那一个。 与达勒合作，就算最后得到了一切，他的正当性也要打个问号，未来会不会被翻旧账另说，眼下林凌祁就有点过不了心理关。 可他也很清楚，慢慢走到这一步，他们已经是达勒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星锥是他炸的，他现在还坐在星盗的老巢里吃着人家的点心。 当时那种情况他们还有别的办法吗？林凌祁想了想，当时他要是带着温彻弃舰逃跑，哪怕借助星锥暂时离开，想要在资源耗尽前回到第三星区，途中也要通过其他星锥，在这过程中达勒就能抓到几乎弹尽粮绝的他们。 即便侥幸回到第三星区，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好。 加登必然已经开始向珀西发难，拿不到一击致命的关键性证据，更有可能发生的是他和加登一起被边缘化，好不容易出现的转机再次回到原点。 那时林凌祁必定会失去加登这位来之不易的盟友。 现在摆在林凌祁面前的是一步险棋，不光隐患巨大，手段还很不光彩。 可这个方法能最快帮他得到权利，只要在这里赌赢了，林凌祁获得的就是第三星区一整个星区的资源和权力，哪怕是军部直属的军团星际远征，都要从他手上拿物资和经费。 他想得到权利，也得付出代价。 林凌祁审视着面前的达勒。他会进一步核实对方情报的真实性，也会尽他所能将伤亡最小化，但现在，他没有别的选择。 机甲受损的林凌祁可没法对抗一个星球的星盗，他首先得保证温彻和他自己的安全。 这个结果在他决定救下更多人、轰开虫洞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好吧，看在你这么真诚的份上，我暂时答应你。”林凌祁说，“不过我也有点要求。” 达勒知道目的达成，端起一副和善的微笑：“请讲。” “图兰朵我们不熟，地图册向导之类的得给我们一个吧。带资源分布那种。”林凌祁拧着眉毛，“对你们这种什么都得自己手搓的原始星球真的失望透顶。” 泰平眯起眼睛，主动揽活：“放心，林总司。我给你们当向导，保证不带到沟里。” 第31章 休整两日后, 一行三人外加一只小机器人自图兰朵临海c1区出发，开始了他们的“蜜月之旅”。 因为星球上的空航道覆盖并不完全，达勒为他们准备了一辆陆空两用的光能越野车, 样式复古到像一个铁盒，唯一的优点是内部空间足够大。 缺点那就数不过来了，林凌祁没法想象这个年代了居然还有只能半自动驾驶的车, 更惊讶车内上了年纪的装陈, 以及车载冰箱里的那两瓶酒。为了契合林凌祁的口味, 达勒特地选择了翠贝卡出产的珍珠酒。 星盗头领先生转着钥匙靠在车边，颇有些卖弄的意思。 “这些东西弄齐可不容易，废了我好大功夫。”达勒说，“驾照打开，给你刷一下图兰朵的全域通行证。” “有了这东西岂不是可以强闯你的武器库了？”林凌祁说着，从光脑中调出驾驶证，出示在达勒面前。 林凌祁扫完, 发现一旁的温彻和泰平都只是看着，没有要上来刷驾照的意思。 许是被盯得发毛了，泰平摸了摸头发, 说：“那个……我未成年，不能手动驾驶。” 温彻：“我不会。” 林凌祁将泰平上下打量几遍，无奈认栽。 他戴好自带地图的功能镜坐进驾驶位，温彻把o21放进后座，就在林凌祁以为他会和泰平坐在后座时, 温彻关好车门, 拉开副驾，坐在了林凌祁身边。 安全带自动上锁，有些扯到了温彻的头发。他干脆将头发扎在脑后, 操作着车里的中控系统，将封闭空间的环境控制在一个舒适区间内。 “我们的第一站是哪，向导先生？”林凌祁拨下副驾驶的遮阳板，万幸他对这种老式车还算熟悉。 “安戈洛峡谷，距离我们几个小时，沿线风景也很不错。”泰平说，“温博士需不需要在出发前去一趟omega护理中心？路上可能连剪头发的地方都没有哦。” “它的生长速度很缓慢，我也有不能剪的理由。”温彻说，“谢谢你的好意。” “怎么不问我？”林凌祁摸索开关，动作虽有些生疏，却还是稳稳当当将车启动了。 泰平：“我带了推子，可以借给你用用。” 他说着摸了摸自己毛茸茸像兽类胎毛一样的发茬，显然对自己的发型很是满意。 角落里的o21默默开口：“这个发型在一百万年前就过气了。” “诶你这小孩儿，怎么说话呢？” o21瞬间哑巴。 越野车驶出停车场，林凌祁在离开前鸣笛示意，达勒朝他们挥了挥手。 漆黑的车身汇入临海c1区永远稠密的车流，昨夜里似乎下过雨，道路上弥漫着夜一般的潮湿，一幢幢高楼擦身而过，人的影子如雾一般，被车辙抹去。 “古德奈特在你那里？”林凌祁状似无意地问。 “对，达勒给了我一套维修设备和空间钮。”温彻说。 “我……不是故意要把它弄坏的，当时情况紧急，核心它……” 林凌祁卡壳，找不出什么辩解的话。他其实已经习惯听机甲师的训斥了，他只是不大想听温彻训他。 第39章 怪凶的。 “我明白。”温彻说，“能平安来到图兰朵已经是万幸了。” 林凌祁长出一口气。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您，当时那样的情况您应该优先将能源用于逃生系统，若非图兰朵的大气层偏薄，您现在就在餐桌上了。” “你还会说笑话。”林凌祁说。 温彻没应。 看他明显不虞的面色，林凌祁咧嘴笑了一阵，说：“我想给你省点麻烦，这里不是第三星区和蔷薇星系，损毁太严重就不好修了。而且，我也想快点降落。你不是第一时间找到我了吗？” “我还有很多别的方法……”温彻声音很小。 “嘘，今天不是复盘会，我不想再聊方案执行的问题了。”林凌祁将车停在红绿灯前，侧过头来瞧温彻，“我有点好奇，你为什么留长头发呢。” 林凌祁认为不会是因为“好看”这样简单的理由。 “我身体任何一部分损耗都会影响机体寿命，头发剪掉的话，”温彻捻起发尾想了想，“少活两年吧。” 林凌祁当场闭嘴。问问头发少活两年，问问别的再少活几年，等下给人问得寿终正寝他就罪过了。 *** 安戈洛峡谷位于内陆，辖区正西方比邻高山和草场，安戈洛原本是早年星际殖民留下的运输通道，在上万年的地质演化中逐渐变为裂谷，狭管效应使得那里的飓风十分具有代表性。 高山也意味着丰富的矿产资源，他们此行前往便是为了谷中一种常用于机甲防御罩甲构筑的坚硬矿石原材。 联络卖家这样的工作自然是尽到“地主之谊”的泰平来完成，小机器人o21凑在他身边，帮忙在车进入无信号区时搜索一些消息。 在知道o21的机体是温彻自己拿零件手搓出来的时候，泰平对这位温博士的尊重又更上了一层楼。 o21对自己的新身体已经相当熟悉了，用他的话说，现在这颗球滚起来比当人的时候顺溜多了。 泰平面对o21时的态度也自然了许多。 这位星盗小队长一直认为自己要对o21的肉身死亡负主要责任，不过死者本人并没有过多计较，他还很好奇泰平经常叼在嘴里的棒棒糖镇静剂是什么味道。 泰平不吝啬地分出来一颗，o21刚尝了一口，玻璃小脸上的表情就变成了>_< “得想办法把发明甜辣味棒棒糖的人暗杀了。”o21说。 车上的两位alpha大笑。 午餐时间他们来到一座小城，城市最中央的地标建筑由无数电子光屏构成，它们齐齐闪烁着，不难看出此地曾经的辉煌， 仿古文明的建筑风格十分容易迷路，在一座座石头做的房子中间穿行许久，他们依然没有找到任何一间能够提供鲜食的餐馆。 消费能力强劲的客群消失之后，选择自行处理食物、或者干脆选择营养剂的居民会让价格高昂的鲜食餐馆倒闭，这一现象在任何与现代文明接轨的行星都发生过。 主要也是猎食风险太高，万一这辈人吃上几千几万年，食物进化出智慧了，到时候跟自己的晚餐打起来，怕是人连武器都握不稳当。 就算不被食物打倒，也要随时面临各种组织的指控和调查，很多人都认为吃个饭犯不着“冒天下之大不韪”。 至于实验室出品的那些“食材”，贵族特享的天价玩意儿就不要拿出来说了。 贪图口腹之欲的林总司不得不选择屈服，随便找了一家营养剂商店，买了些口味不是那么奇怪的带在路上果腹。 图兰朵的气候不似大多行星那样有着规律的季候，这里四季大抵相当，雨水分布也是全无规律，唯一能够捉摸的便是日落时间。 几乎千篇一律的日子，使得生活节奏非常慢。 “之前的星际战争让图兰朵的居民和产业都迁走了。 蓝因星系哪里都好，就是离乱星区太近。”泰平说，“每一个乱星区的难民都知道这里，他们拼命躲进星舰，来到这里，可当踏上这片土地时才知道，此地并非他们所想的乐园。” 被爬藤植物遮住窗的商店里，上了年纪的店主正在用天然纤维纺布，她的头发也是达勒一般的红色，现在的林凌祁已经明白了这种发色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这也是一个失去了家乡的人。 异星的阳光透过叶缝照在她的窗台上，店主起身想要拉上窗帘，这时才看见几位门外的客人。 眼见是生面孔，她毫不犹豫关上了门窗。 泰平差点被砸到，摸了摸鼻子上的灰说：“呃，可能这里经常有强盗吧。” “滚开！强盗们！这里没人稀罕你们的假惺惺！” 林凌祁弯起嘴角：“看来你们的工作不太受欢迎呀。” “族群内部也存在分歧吗？”温彻问。 “谁知道呢，巴克利人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听说在我们老大统一蓝因星系之前，许多行星上还有各种各样打着'复兴文明'旗号的小势力，现在已经很多年没听到过他们的消息了。” “巴克利人？”o21疑惑。 “就是和我们老大一样有红色头发的人。”泰平说，“他们逃出自己的星球满宇宙流浪，蓝因星系里的只占一部分。” “红色头发……”o21喃喃，陷入沉思，“他们是不是总喜欢拿眼睛瞪别人，说什么巴克利耶特会记住你的罪……之类的话？” 泰平震惊。 “你见过？你怎么会见过巴克利人，他们……” “实验室里见到的，他们，他们都被关在笼子里。” “你……我当时就该多给那个人贩子几刀。”泰平深吸一口气，着急忙慌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棒棒糖。 林凌祁面色也不大好看。o21的话结合达勒先前给出的那些像是故事的信息，不难推算出被封存的ioc-167曾经历过怎样的惨事。 联邦扩张星域的方式从不仅仅依靠武力征服。 军团星际远征时会带上数量足够多的使臣，与先遣部队一同前往行星内部，与智慧文明进行交涉。加入联邦对这些文明来说大都百利而无一害，只有少数二三级文明会选择抵抗。 哪怕是生物智慧程度极低的原始星球，军团也不会使用太过暴力的方式征伐，毕竟生物资源对研发领域来说同样关键。 一个文明中的所有居民被驱逐，这样的事发生在设立在即的第三星区，实在有些诡异。 珀西一个行事古板的老牌军官，真的会为了尽早建立第三星区的功劳……杀灭一个文明么？ 第32章 再上车时气氛多少有些凝重, 温彻摸索着调开古老的车载电台，在夹杂机械失真的女性歌声中，远山上的云层慢慢集聚, 飘向整片天空。 青蓝色的山脉被雨淋湿，反着光叫不上名字的异星植物之下，河流静静流淌。 一侧的山路自桥迈向另一侧, 阳光浸落之时, 林凌祁打开天窗遮光的穹顶, 越野车黑色的外壳收入匣中，变为透明。 连温彻也靠在车座上瞧，林叶近得像能把水滴近人眼里，每一片叶都有背光勾勒出的金色脉络，又被雨淋湿了，飘飘摇摇。 “这些树是拉祖里，整座山头上的树共用同一个根系, 它们最厉害的是……”泰平说到一半，停住话音。 云层渐密，天光于是也晦暗下来, 只剩下满山绿得发蓝的树，叶脉中缓缓透出金色的光芒。 “它们能留住光。” “留光石的原料吗？”林凌祁说。 留光石是异星无能源补给环境下很常用的一种照明装置，白天有光环境时只需把它晒一晒，晚上就能照明一整晚。 “还有些别的用处，听说有些人很喜欢拉祖里纤维做的衣服。” 谁能拒绝一件晚上会自己发光的衣服呢？ 雨越下越大, 山道上的林凌祁放慢了车速, 泰平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属于图兰朵的一切，他真心把这里当成家。 小百科o21靠在他身边，得亏机器人不会晕车。 温彻缩在副驾驶位上,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上下眼皮打得正凶，他困得睫毛上都挂了些泪珠，仍执着地望着窗外的一切。 林凌祁将车设成了自动驾驶。 “困了？”他小声问。 温彻点点头：“我需要一些工作帮忙醒神。” “那个姓陈的光头还在压榨你？”林凌祁夸大其词。 温彻也被逗笑了，好一会才说：“背后说同事坏话可不符合职场礼仪。” “当着面也没少说。”林凌祁应道，“要不要给你拿床毯子？ 温彻点点头，一边脸颊侧倚在车座上。 林凌祁找到毯子递给他时，就见温彻正望着他，没什么额外的表示，只是望着他。 “怎么了？”林凌祁有些不自在。 他把毯子递给温彻，手飞快缩了回来，一下也没碰着。 林凌祁莫名有种被看穿心事的感觉，他其实也没想什么，但就是觉得被看穿了。 第40章 “之前在机甲上的时候，你对我说了一些话。”温彻说，“你似乎忘了。” 话？ 林凌祁想起那些醒来时模模糊糊的记忆片段，眼低了下去。 “我那会应激了，没说什么很过分的吧？” “不是坏话。”温彻应。 不提还好，这么一说，林凌祁不可避免地好奇起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瞧温彻的反应的确不像是坏话，那他能对温彻说些什么？ 该不会是很难为情的话吧？ 要命，他努力保持形象那么久，没想到一次应激给他脸面掉完了。 林凌祁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深吸一口气。 “那个，你能不能当没听过，或者忘了。” 温彻眨眨眼：“那你只能把我格式化了。” 林凌祁眉头一下蹙了起来：“这种话别再说了，我听不得。” 如此孩子气的话，被林凌祁以一种郑重的语气说出，他望着温彻的眼里没有一分笑意，别人如何想他不在意，他只会说清楚他想说的。 林凌祁不愿意温彻把对他而言相当于死亡的事轻易宣之于口。 这让温彻想起一些温热滚烫的东西来，有些事是不适合作为玩笑的。 “抱歉。”温彻说。 林凌祁并不领情，他将座椅调到温彻身边，两人几乎手挨着手。 “所以，听见那些话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呢？” alpha的体温传入皮肤单元，无比真实的触感让温彻有一瞬晃神。 一半的他囚困在人为构筑的躯体之中不敢迈步，另一半的他清晰知道，那些眼泪的分量比任何爱语都更重。 谈爱为时尚早，可温彻必须正视林凌祁，正视他所表达的一切。 林总司容不下任何虚假和糊弄。 “我在想，我还能陪你多久。”温彻小声说，“我有些害怕。” 害怕这样的词，他还是第一次说出口。 林凌祁凑近了些，几乎枕在温彻肩上，他正要说什么，话先被一个喷嚏打断了。 后座的泰平狼狈地擦着鼻子，边上的o21着急忙慌找纸，差点一脑袋撞在车玻璃上。 “对不起对不起，你们继续。”泰平把小o21捞回来，尽量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林凌祁哪好意思继续腻歪，默默挪回车座，老老实实坐在他的驾驶位上。 温彻披好毯子，安静瞧着车顶上的雨和连绵不绝的蓝色树叶。 片刻他光脑轻响了一声，点开一瞧，林凌祁的消息蹦了出来。 【你放心。】 *** 夜幕初降临时，越野车终于抵达安戈洛辖区内，老矿区的炼金场炉火取代了灯，得益于大风，空气中没有多少灰，每个人都在下车前戴好了防沙尘的面罩和功能镜。 他们需要在这座城里呆上几天，直至找齐需要的材料为止。 泰平抱着光脑搜索信号，民用通讯设备在极端环境下的表现总是不尽如人意，毕竟信号基站的范围要辐射全宇宙，现在还能连上网已经谢天谢地了。 “后半夜风很大，零点之后地表的一切都会下沉。要想睡个好觉的话，我们最好选个地下免沉降的住所。” “太阳出来的时候再升上来吗？我觉得挺好玩的。”林凌祁说。“还是你想省点房费当地鼠？” 后面一句话问的是温彻，温彻还在打量这座山谷之中拔地而起的城市，的确如泰平所说，山壁上的石头满布风痕，城市中的建筑却只是表面略显沧桑。 “地下有准入门槛吗？”温彻问。 “嗯，特殊性别要戴上腺体拘束器。”泰平说。 林凌祁有些意外：“omega也要？” alpha在外受到限制并不奇怪，但看似无害的omega在这里受到的是等同于alpha的待遇，足以证明安戈洛的建立者对特殊性别有多么忌惮。 “没记错的话，那东西会收集腺体数据吧？”林凌祁说，“还是住在地面上好了，大不了夜里坐一次电梯。” 泰平瞧了一眼温彻，了然点头：“我明白了。” 作为图兰朵星的老牌工业区，整片安戈洛地区不乏居民，也有许多外地游客慕名前来采购或旅游，街道上十分热闹。 夜风吹在身上带来丝丝凉意，他们见到了路上那些拉祖里编织而成的高台灯，还有许多叫得上叫不上名字的植物工艺品。 o21干脆横过来飞，就为了多看些好东西，看上了什么林凌祁就跟着掏钱，对金钱观念有失偏颇的前圈养omega现小机器人来说，一把灯芯草几十联邦币实在有些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 可只要他问价，温彻也多看了一眼，林凌祁就干脆掏钱，一点不废话。 看到后面o21都不好意思看了，闭着眼睛往前可劲飞，飞出好一阵了才注意到几个监护人都没跟上来。 安戈洛满带砂石的夜风中，o21注意到几个身穿黑袍的人，只出现一瞬，不多会儿又消失了。 通往住所的过程中他们当然不指望能买到什么很有用的东西，饶是如此也逛了许久，在o21待机电源都快耗干时，一行人终于来到了住所。 简单登记分房结束，林凌祁牵着快要困得昏过去的温彻回房间，门一关，温彻倒头就睡，在半夜建筑下降时才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窗外。 天边昼夜不息的火炉正放着暖光，一点点被地平线吞没，归入黑暗。 大地的更深处，属于生命的淡蓝色荧光替代了星星，此刻他们变作另一方的天空，除了层层叠叠的地下建筑、悬浮车之外，还有一座反射着蓝光的金属地标建筑，像一颗晨星，悬挂在地下城市的最中央。 林凌祁模模糊糊察觉到动静，他的手还环在温彻腰上，不动声色抱紧了些。 莹蓝色的流光中掠过一些黑影，像是梦中飘过的影子，没有一点声音。 “你也醒了。”温彻说。 林凌祁不说话，整个人抱上来，把他揉进被子里。 温彻只觉得热，不疼，更多湿润的呼吸洒在他颈后，变成更为柔韧的触感，有另一种东西触碰着他，力道小心。 “你当时向我解释了吗？你没告诉我的那些事，我一定问你了。” “解释了，你不听。”温彻说。 “那我现在也不听。”林凌祁闷闷笑了两声，“我要咬你了。” 尖利的犬齿刺开omega柔嫩的皮肤，更多藏在暗处的隐秘正被抚摸着，缓慢的，深入的，昏沉的感觉像是睡熟了，热却让他清醒着。 这样浓烈的酒味总让温彻想起另一个世界，当时的他能从酒塔底部任性地取走一杯他想要的，任由身后洒落的液体和玻璃溅在每一个人身上，他能轻易摧毁每一个他不想参加却被迫出席的宴会。 那时的温彻无法想象有朝一日他会躺在别人怀里，被同样的酒香俘获心神。 可一切就这么发生了，像雨水落地一般自然。 没有利益交换或胁迫，只因为他为这样的温暖感到满足。 “温彻，你疼吗？” 他听见林凌祁的声音，原来念他名字的时候是这种语气吗？温彻有点想笑，一点气音才出口又变了调。 “疼。”他说，近似呢喃。 怎么会疼呢。 第33章 第二日一早, 所有人不出意外的又是被建筑上升的震感吵醒的。 习惯了机甲驾驶的人对此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有o21径直窜了起来，大叫好几声地震了地震了, 迷迷糊糊看见窗边逐渐出现的太阳时，他才意识到是天亮了。 昨晚小机器人被泰平以“不要打扰新婚夫夫”的名义直接捞走，可这位不靠谱的年轻alpha根本没有小机器人适用的低功率电源, 他拿给便携武器充电的无线板子招呼o21, 连o21都不知道他究竟是睡着了还是被电晕了。 反正电是充满了。 不同于作息规律的温彻和林凌祁, 泰平正是爱睡觉的年纪，管他闹钟响得多大声，他只管往被子里一蒙，睡得昏天黑地。 o21坏心眼冒上来，飞到泰平枕边，声音调到最小，放起了他刚从网上找的“星际最恐怖鬼故事大全”。 十几分钟后, 泰平从噩梦中大叫着惊醒，他与床头还在放鬼故事的o21四目相对，o21眨了眨无辜的豆豆眼, 举起他的小爪子：“嗨。” “谁教你这么叫人起床的？”泰平怨念无比。 “呃……”o21有点尴尬，“对不起。” “没事，爱听。”泰平抹了把脸，这回是彻底醒了。 单独一间的“新婚夫夫”早在餐厅准备好了早餐，林凌祁穿着围裙准备食物, 温彻坐在厨房边的小吧台前, 做好一点就掰一口尝尝，看得出来已经有点饱了。 泰平坐在桌边，跟o21一起看着一盘盘好吃的流口水。 “我现在相信你是首都星出身了。”泰平说, “其他地方的人哪舍得这么折腾吃的。” 碗碟里的蔬菜掐头去尾只留下精华部分，肉类更不必说，一块骨头都见不着，温彻手里还捏着一只海洋节肢动物的躯干，壳和繁多的腹足全在林凌祁手边堆边角料的盘子里。 第41章 温彻吃得理所应当，泰平看得目瞪口呆。 “早上我们去了一趟市场，这边居然还有临海区空运过来的食材。”林凌祁手上削着水果皮，动作利落地几下完事，先切了一半果肉放在温彻盘子里，自己才捏着果核啃。 泰平落座，慷慨的林大厨还往他面前推了个盘子，里头丰富的菜色瞧得泰平直咽口水。 “吃吧，别客气。”林凌祁说，“我考过厨师证的，保证不难吃。” 不是难不难吃的问题吧……泰平用叉子随便叉起来一种食材，都是他以前在市场里敢看不敢买的玩意儿。 有钱真好啊，泰平不禁感慨。 “厨师证？”泰平说，“那东西很贵吧，食材不都得自己准备。” 林凌祁笑了一声：“我说啥你信啥啊？” 泰平：…… *** 吃饱喝足，他们自然也没忘了正事。 作为老牌矿区，安戈洛的矿石原料贸易有着一套完整的产业链，有需求的顾客会前往这座“电梯”城市的中央黑塔，在那里，每一种矿石晶体都有自己的价格。 三人步入光门时，每个人的头顶上都出现了一串小字。温彻是几个数字带几个0，林凌祁是一个数字后跟着符号计量单位，泰平稍显正常，只有o21是可怜兮兮的“0”。 “你们这买东西还得先验资啊？”林凌祁笑道。 泰平看呆，好半晌才点点头，擦了擦脸上的汗。 世界上的有钱人那么多，咋就不能多他一个呢？泰平很郁闷。 验资结束，他们面前原本熙熙攘攘的大厅瞬间清空，换到一层更为安静、装陈也更繁复的小厅之中。 室内每一面墙上都陈列着晶体块，恰到好处的光使得晶体面熠熠生辉，十分引人注目。 o21飞近瞧了瞧，就被上面标注的克重单价吓得一个跟头。 林凌祁则是目标明确地开始搜索，不多会儿便在显眼位置找到了他们想要的矿晶。 美丽的蓝紫色晶石中没有任何杂质，像是一团凝固的液体，它的价格自然也十分美丽，比林凌祁在首都星或者翠贝卡看到的贵出三成以上。 要想修复古德奈特，怎么也得大出血一笔。 但资源类的东西碰到要用的时候，不想当冤大头也得破财。 林凌祁无奈掏钱，直到交易完成，都没见到任何人或机器前来接引。 这种待客模式相当傲慢，也从根源上杜绝了砍价的可能。 选购完成，原材根据温彻的设定数值进入加工程序，林凌祁准备好空间钮，他们又在厅内转了转，看上的不少，舍得买的还真没几个。 林凌祁：“你们这儿民风还挺淳朴的。” 泰平当然听得出他话里的阴阳怪气，不过反驳不了，以前他也没进过安戈洛的矿晶交易中心，谁知道里面的东西价格这么逆天。 矿晶加工约莫耗费了半个小时，等到温彻检查验收完毕，才有一位特征明显的仿生人前来，先是恭敬地鞠了一躬。 “几位贵宾，黑塔的主人想要见你们。” “是安戈洛的掌管者吗？”林凌祁问。 仿生人明显被问住了，满布纤维蓝光的半透明双腿有些犹豫，片刻站定了，说：“主人请求与您直接对话。” “欢迎。”林凌祁说。 仿生人双眼暗下一瞬，很快亮起，属于人类的情绪充满了原本机械而空洞的眼，她友善地笑了笑，说：“欢迎诸位，我是安戈洛地区的总务主管，你们可以称呼我为莉亚。” “你好，有何贵干？”林凌祁开门见山。 “您好，林先生。”莉亚上前，与林凌祁握手，“诸位时间宝贵，我就直说了。我看过了您的矿晶定制数据，想必您身边有擅长机甲维修的人。请放心，我并不是想窥探诸位的隐私，我有一架型号相仿的机甲，能否麻烦您的机甲师帮我检查一二？” 林凌祁目不转睛盯着她：“如果我说不行呢？” 莉亚没想到他会直接拒绝，一时之间没能接上话。 林凌祁：“你连谈判都不需要本人出面，是不是太不礼貌了？” 这话就是还有转圜的余地，机器另一端的莉亚很快领会到林凌祁的意思。 仿生人脸上那种独属于人的灵巧很快黯淡下去，她静默片刻，鞠了一躬，从她的机舱内取出待客用的酒水。 “主人正在准备会面，诸位稍待。” 一旁泰平也有些没反应过来：“莉亚居然真听你的了，她在临海区也是出了名的难搞。” “卖方市场，没办法。”林凌祁耸肩，“如果真跟我的机甲型号一样，那她的来头可不小。” *** 十多分钟后，几人在仿生人的带领下坐上前往地下的高速电梯，穿过地表之后电梯轿厢自动转为透明，一墙之隔，外面是灯光斑斓的地下城市。 下降过程持续了近两分钟，当电梯门打开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长长的灯光走廊，或者说，是四下环境太过昏暗，只有脚下的路被地灯照亮了。 “主人，林先生到了。” 随着仿生人话音落下，一盏盏灯光逐一亮起，属于金属的光亮向上延伸，直至勾勒出一架行星级机甲庞大的、完整的外轮廓。 一位着装干练的金发女性站在机甲脚边，抬头望去，许久才应了一声：“知道了。” 她深色的眸子朝人群望来，最终停在林凌祁身上，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您好，林先生。” 林凌祁的注意力全在机甲上，外表没有明显的可见伤，机体磨损程度都在差值范围内，它的主人要么保养得当，要么就是很少开。林凌祁猜是后者。 “所以是什么问题？”林凌祁问，“不会也是核心出问题了吧？” 莉亚十分意外：“你的也是？” “让我看看。”温彻上前一步。 林凌祁没有拦着，莉亚来到几人身边，看见与她擦肩而过的温彻，愣了一瞬：“omega？” “有什么问题？”林凌祁反问。 莉亚的视线从林凌祁那彻底转移到了温彻身上，凝视对方利落的动作，面露欣赏。 温彻熟练攀上，小o21跟在他身后，自动开启扫描模式。 “和古德奈特的情况一样吗？”o21问，“要不要我进去看看？” “嗯。”温彻应道，“看见什么同步给我的光脑。” o21熟门熟路钻往核心腔室，机械体最大的便捷之处就在于身体的各个零部件都能发挥最大效用，在小机器人的不懈努力之下，温彻很快收到了核心腔室中的影像。 外部光源照亮了小小的腔室，本该安放机甲核心的晶球此时外表完整，可内部灰暗一片，没有一点核心运转时的光泽。 在光扫过时，一片亮蓝色的东西闪了一瞬，不仔细看很容易让人以为是哪里的反光。 温彻看了几眼，顿时大感不妙：“快出来，里面不安全！” 话音刚落，针一般的蓝色细线便从核心中射出，差一点将o21整个贯穿。 小机器人半空一滚，吓得飞都飞不稳当了，炮弹似的冲出来砸进温彻怀里。 温彻稳稳接住，腔室方向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刚才的袭击只是错觉。 “怎么了？”林凌祁听见动静，当即也跟着爬了上去，莉亚与泰平紧随其后，调来高空操作台，机甲舱门前一时变得拥挤不堪。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温彻将光脑上的画面暂停，放大，“好消息是还有救，坏消息是里面有东西。” “什么东西？”莉亚问。 “精神力。”温彻回答。 莉亚脸色瞬间变了。 第34章 如前所述, 精神力外放是至强者专有的特权，当精神力凝为实质、甚至达到肉眼可见的地步时，一来说明极难善后, 这些外放精神力要想消除，非得找个实力相当的人对冲不可，二来…… 说明莉亚招惹上了相当麻烦的人。 莉亚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本地那些据传水平不俗的机甲师没能看出问题来。 不是看不出, 而是不敢说。 温彻收起光脑：“它现在安静呆在核心里没什么关系, 要是暴动的话……这间机甲仓库里的所有机甲都有危险。” 林凌祁先前一直一言不发，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说：“情况和翠贝卡的量产机很像，是不是因为戴维德？” 莉亚抬眸，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一声巨响自电梯井方向传来。 烟尘漫起，有几个人影身在雾中, 看不真切。 比话语更先到的，是粒子枪的光束。 林凌祁最先反应，一键按开腕上的臂甲生生挡住光束, 另一只手将温彻护在身后，警惕望向来人的方向。 泰平同样掏出武器，却有些忌惮莉亚，没有先动手。 烟雾散去，雇佣兵黑色的外骨骼显露出来, 机械眼中闪烁着红色光芒。 第42章 “什么人, 敢擅闯黑塔？”莉亚第一时间将求援信号发出，她握掌成拳，一枚枚光束武器戒指戴满了她的四根手指, 发出森然寒光。 “无意冒犯，我们只想带走一个人。”雇佣兵失真的声音自面罩下传来。 这些雇佣兵无一例外，都是身形高大战力强劲的alpha。 在绝对力量上，另外两种性别天然不具有优势，更何况，他们这边还有一个omega，一个对莉亚来说已经无用了的、却足以影响战局的omega。 莉亚没有任何理由选择他们。 然而她却没有分毫犹豫，站在了他们面前。 “请容我拒绝。”莉亚说，“无论你们是谁，都无权从这里带走黑塔的客人。” “呵呵。女士，您是要与戴维德大人为敌吗？”雇佣兵笑了两声。 各种有形无形的弹药一齐轰来，莉亚根本来不及关上机甲舱门，本就脆弱的照明系统忽明忽暗，警报声响个不停。 林凌祁顾忌温彻不敢走远，泰平则是第一时间打开空间钮，在恰当得用的武器中挑出几样，站在了莉亚身边。 这次回去之后，他肯定很难跟达勒交代，但更重要的是眼下，他们得先活命，再谈其他。 子弹出膛，精准瞄向一名雇佣兵的面罩，下一瞬，红色的机械眼即被洞穿，露出其下惶然的、一只人的眼睛。 战事焦灼。机甲舱内稍显安静，温彻有些顾虑，直到一抹光神不知鬼不觉，溜到了他的身边。 o21转头看见，吓得差点没跳起来。 在温彻身边闪烁跳跃着的那一丝蓝光，可不就是刚刚差点把o21扎了个对穿的精神力。 “外放精神力也会有意识吗？”o21问。 “不算意识，只是一种本能。”温彻回答，“千万别碰。” o21见识过厉害，自然不敢碰。 然而不吭声的温彻却慢慢蹲下，将手伸到蓝光旁。 o21吓得大气不敢出，他悄悄飞近了些，想着有什么情况的话他还能挡在温彻前面。 精神力却静悄悄的，直到温彻的指尖碰上了，都没有什么反应。 “戴维德的？”林凌祁问。 温彻摇摇头。他望着那一抹精神力沉默良久，用难得不太确定的语气说：“好像……是我的。” 一粒光弹碎屑擦着他的脸颊飞过，无休止的喧嚣之中，林凌祁第一次在温彻脸上看见茫然的表情。 他不明白这丝精神力对温彻来说意味着什么，但眼下实在不是谈心的好时候。 林凌祁捏了捏温彻的手，挡在他面前，宽实的臂膀几乎将各种光束粒子武器的痕迹悉数遮去，留下暂时安宁的一方小空间。 “它不反抗你。”林凌祁说，“先解决问题。” 温彻深吸一口气，蓝色的精神力细丝在他指尖流转，没有发动袭击，也没有融合。 “o21，我需要把它放在你的机体里，它不会再伤人了。”温彻望向小机器人，“你怕不怕？” “不怕。”o21回答得很干脆。 他的确不怕，o21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事比死更可怕吗？ 精神力的丝线在温彻指尖缠绕片刻，轻易钻透小机器人的透明晶体外壳，o21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系统自测时，他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端倪。 原本在载入机体后陷入了休眠的古德奈特分体意识，接触了初来乍到的精神力丝之后，居然出现了些许将要苏醒的迹象。 o21正想将他的发现告诉温彻，爆炸的冲击波却先一步到来，将全靠外接电源才能站稳的机甲震番在地。 刺目的光随之亮起，一阵天旋地转，o21缓过劲来时正被人提着爪子，在他身后，庞大粒子流留下的豁口仍在冒烟。 温彻咳嗽两声，将o21顶在头上。 攀爬两步，便有一只手抓住他，牢牢一握，将人拉到了机甲外。 烧焦的白烟与灰尘之中，两架机甲稳稳拦在他们面前，一架是蓝因星盗团型号统一的蓝色机甲，还有一架，是温彻在林凌祁家地下仓库里见过的备用机型。 “还好吧？”将人拉上来的莉亚也显得有些狼狈，突如其来的粒子流燎过她的发尾，留下一条形状不规则的断口。 不同于它金色的外观，断口处居然是一抹亮眼的红。 “现在可以重启核心了，刚才的攻击应该没有伤到核心组件，重新精神联结就行。”温彻说，“不过不是现在，也不是在这里。” 莉亚：“我知道，谢谢你了。你想要什么报酬？” “我已经拿到了。”温彻拍了拍o21，小机器人落到他手里，机体中的蓝色精神力飘摇流转，显得十分温驯。 莉亚瞧着那抹蓝色：“这架机甲是我的珍藏，平时一直放在仓库里，几乎没有开出去过。大概半年前，负责日常维护的机器人忽然告诉我，它的核心无论如何也无法启动了。后来我找遍了图兰朵的所有机甲师，没人能告诉我问题出在哪里。” “它是突然出现的？”温彻问。 “我不知道，之前的机器人没来得及拍下影像就损坏了。”莉亚面露好奇，“它真的是你的精神力吗？” 蓝光溜到温彻面前，愉快地打着圈，o21看着自己肚子里转来转去的家伙，感觉十分奇怪。 “……不像假的。”温彻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不过请您相信，它的出现绝不是因为我恶意入侵。” “恶意入侵的话，你也不会站在这里了。”莉亚一笑，“你是一个omega？” 温彻点点头，不明所以。 莉亚：“看来我的戒备没错，omega果然也很危险。” 两架机甲封锁下，雇佣兵进攻的动作终于受到了限制，这一次，他们将火力对准了电梯井外的透明幕墙，一炮下去，通往地下城的方向立即洞开一个巨大的豁口。 雇佣兵鱼贯而出，机甲一架架铺开，巨大的机械组织将他们离开的去路全部堵死。 林凌祁的声音从o21处响起：“莉亚女士，帮个小忙。先带我的家属安全离开这里。” 雇佣兵的攻击范围持续扩大，泰平面前轰开一架机甲拓出战线，两架机甲离开电梯井时，林凌祁的机甲牢牢挡住豁口，不让任何攻击漫过防线。 高速电梯坠下，雇佣兵们却在此时转变策略，几架包围他们的机甲同时升空，朝向地面飞去。 莉亚立即收到了来自地面的紧急通讯。 “他们在攻击黑塔。该死的，安戈洛的城市沉降系统都在黑塔之下，要是被他们毁掉的话，地表建筑一晚就得被风吹走！” 泰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救援怎么还没来？” 莉亚：“外部通讯被切断了，地面上现在至少……有三十辆雇佣兵的装甲车。这些机甲不是全部，地面和空航道恐怕都被封锁了。” 安戈洛是图兰朵最大的矿业产区，虽然精加工产业并不完善，但也是图兰朵重要的经济来源。一旦停摆，不说星盗团，整个星系的产业供给都要受到影响。 “从内部突围的话，地下城恐怕会受到影响。”泰平快速分析局势，“地表受损还能修复，地下要是坍塌就麻烦了。” “达勒这家伙也真是，也不帮忙拦一下。”林凌祁说，“温彻，我们先走吧，那家伙要找的是我们。” “有信心吗？”温彻问。 “小意思，再来一百个也没问题。” 备用机甲转身，在周身散开无形的晶体隔膜。机甲舱门缓缓打开之时，温彻回头，向莉亚轻轻说了一声：“再会。” 只见这位特别的omega灵巧迈过满地倒伏的残骸和障碍，来到仍有山石燃烧的巨大豁口前，向着机甲纵身一跃。 没有任何惧怕或犹豫，他怀里甚至还抱着一只小机器人。 机甲稳稳接住了他。 “泰平，你留下来善后，我们先引开这些家伙。” 林凌祁的声音自频段中传来，不知为何，泰平感觉他好像还挺高兴。 备用机甲巨大的舱门关闭，伴随烟尘和轰鸣声，机甲足部的推进器最大程度发力，自黑塔边沿雇佣兵们强行打开的通道脱出，一飞冲天。 “这两口子是不是打架打傻了？”泰平望着林凌祁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吐槽。 莉亚报以笑容：“要不他们是一对呢。”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枚细如蚊蝇的微型装置在温彻入舱时自晶体碎屑中飞出，落在了他的衣领上。 第35章 安戈洛区以北, 广袤的荒原之上，红白相间的备用机甲正以音速低空巡航。 它身后的几架黑色机甲紧追不舍，从头至尾每一位的机身表面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受损。 林凌祁悠闲地坐在驾驶舱中, 一只手把着半自动状态下的方向，另一只手没忘从手边的零食桶里取食，动作相当自然。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 只要我一提速, 这群家伙肯定追不上。啧啧, 怪可怜的，连尾气都吸不着。” 第43章 温彻坐在一旁，这回他学乖了，稳稳系着安全带，腿上飘着的是已经拆了一半的o21。 安戈洛夜间的飓风呼啸着，让机甲飞行并不平稳。颠簸令o21晕头转向，他连眼睛都不太睁得开, 抱着温彻的衣服不撒手。 温彻正在调试小机器人体内不太对劲的感官系统，这种于人不利的感觉还是不要拟真的好。 他一边手上忙，一边提醒林凌祁：“小心一点, 这架机甲的核心只是3类智能，关键时候反应不过来……” 话还没说完，林凌祁猛的一个急转向，一枚炮弹擦着刚才的机甲左翼飞了过去。 o21咕噜噜滚出去一截，又自己飞回温彻手边。 “……你不许建议了。”林凌祁说。 温彻：…… 其实晕车倒是其次, o21被拆主要还是因为它体内的那一丝精神力。 在他们乘机甲逃离安戈洛途中, 精神力不知怎么，蓝光忽然消失了。 温彻还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但是无形无色的东西, 没了外显的光和电，它就像一阵风般，丝毫不起眼。 然而将o21内外都检查了几遍，温彻没有查出问题，反倒是o21被维修时候奇怪的触感弄得直笑。 “古德奈特状态怎么样？”温彻问。 o21仔细感受了一下：“和最开始差不多了，不过一直没醒。” 温彻表情有些严肃：“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戴维德就是靠精神力外放摧毁了机甲核心。精神力的默认防御状态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突破机甲防御，因为精神力本就没有物质载体形式。” 林凌祁摆正机甲，回过头来：“听不懂，说简单点。” “这样的精神力，就是戴维德袭击翠贝卡、从内部破开星锥防御的手段。”温彻说，“你有带飞跃之石吗？” “温博士，带了我们现在就得迫降了。”林凌祁有些无奈，今天的温彻，或者说见到那丝精神力之后的温彻实在有点反常，这让林凌祁不禁感到好奇。 林凌祁问：“这不是你的精神力吗，你自己看不穿？” 温彻沉默片刻，才说：“是我的，但也不算我的。它属于不死鸟，而不是我。” 林凌祁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温彻这句话的意思。 温彻说的那位精神力的主人，恐怕是温彻这具仿生体的本体，也就是雇佣兵口中生活在永夜星瑟斯瓦纳的那位贵族omega。 这还是林凌祁第一次听温彻主动谈起他的本体。 林凌祁感觉有些别扭，要是赶明儿他和人家本体遇上了，岂不是很尴尬。好好一个仿生人，花大价钱造出来，原本可能另有用途，然后就被他华丽丽的叼回窝了。 林凌祁忽然有点理解第二人格先生的心情了。 不过都娶回家了，现在让他物归原主那是不可能的。 “照你所说，他的精神力为什么会出现在莉亚的机甲里？戴维德应该会把东西好好锁着。” 林凌祁翻出来一根棒棒糖，一回头便对上温彻盯着他的眼，他拆包装的动作顿住了。 “我不知道。”温彻说，“那个镇静剂，omega能吃吗？” “应该不分性别吧。”林凌祁随手一抛，东西稳稳落在温彻面前，被o21拿小爪子接着。 温彻拆开包装含进嘴里，味道就是正常的清甜水果。他心中的烦躁和不安也略微消散了些。 机甲眼窗之外，黄沙似乎没有尽头，橙黄色的恒星滑向沙堆，在天的尽头慢慢坠落。 隔着一层机甲外壳，仿佛也能感觉到外面的燥热。 快入夜了。 “这东西要是能在军团推广就好了，星际远征用的镇静剂全是针剂，出去一趟，回来被扎成马蜂窝了。”林凌祁说。 他用余光悄悄打量着角落里的温彻，在他的认知中，温彻一直是冷静自持的，什么样的事会让他烦到需要镇静剂呢？ 跟那个本体有关系？ 林凌祁也不确定这个问题能不能问。 他只能安静等着，等想说的人自己开口。 不过很可惜，这次温彻让他失望了。 “这一丝精神力应该是逃逸出来的，它必须找到核心晶球才能保住自己，选择莉亚……大概是因为这款机甲的核心腔室外防最好。”温彻说，“如果当时古德奈特在这里，遭殃的就是古德奈特。” “翠贝卡的飞跃之石你有接触到吗，里面有没有……有没有那个人的精神力。”林凌祁有些不自然地问。 “陈主任藏得很好，我没接触过。”温彻将o21的机身复原，眼转向林凌祁。他露出了一种探究的表情，好像林凌祁是他此时操作台上的研究对象。 “你对他很感兴趣？” 林凌祁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联邦法律遵循主体唯一性原则，既然你的身份合法，那我们应该遇不上其他的你……我是说其他仿生体或者本体。”林凌祁说。 “万一呢？万一遇上了呢？” 温彻紧盯着他，滑落的发丝像是一根根蛛丝，紧紧缠缚住林凌祁的思绪。 万一遇上了呢？ 林凌祁也说不好。 本体当然不会有仿生人的记忆，那位“温彻”的感觉大概像是出门一趟发现有人跟自己的影子谈上了……林凌祁觉得尴尬，有些窘迫，可也打心眼里觉得没什么。 他就喜欢仿生人，那又咋了？那个什么不死鸟还能把他揍一顿？ 谁揍谁还不一定呢。 “要是真遇上了，你不会回到他身边去吧？”林凌祁问，“虽然有主体唯一，但他的优先级肯定比你高，到时候你就变成功能型机器人了。人机恋……我没试过，是不是每天要去他家门口等你下班？” 温彻直接听笑了。 “放心，不会遇见的，他不在这个世界。”温彻说，“不过他有很多仿生体，希望你分得清。” 林凌祁一个急刹，调转方向，将机甲炮口对准了根本来不及反应的雇佣兵们，果断开火。 “那简单，把他们都干掉，不就只剩你一个了。” 话语盘旋，像是解开枷锁的魔咒，林凌祁从金属镜面中望见温彻的眼睛，其中盈满惶惑与犹疑。 那一瞬间，温彻甚至忘记维持他人的外壳，变回一台机器。 他注视着林凌祁，目不转睛。 *** 夜色终于沉沉落了下来，随着天色渐晚，加强的风沙为飞行增加了极大的阻力。 在林凌祁一通足以绕晕o21的炫技式飞行之下，他们终于甩开了紧追不舍的雇佣兵们。 也不出意外的迷路了。 备用机甲驶向高大山脉的背风坡，林凌祁选择一处山势复杂的谷底作为临时营地，三面环山，向着山壁呼喊时，还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回声。 o21独自对着山玩了好久，林凌祁取出空间钮里的东西扎营，温彻则简单将备用机甲检查一番，毕竟被追杀了一天，饶是林凌祁走位再风骚，也难免被子弹击中。 荒漠中的夜空蓝得发紫，旷野之上只听得见风声。 天星一颗颗坠落，更遥远的地平线上，城市的光点连成一片，正以极慢的速度缓缓下沉。 “以前参加星际远征的时候，没有智慧文明的行星，就会派一支五人小队下来勘察，我们经常要在完全不了解的星球生活一个月。那时候也没有网络啊，我们就派一个人飞上去拍照，底下人实时解析，一片地区的地图半个小时就能做好。” 林凌祁语带怀念，简简单单的陈述，让o21听得入了迷。 “星际远征好玩吗？”o21问。 “好玩？”林凌祁笑了一声，“不得不做罢了，打仗怎么会好玩。” 营地中央，篝火燃烧起来，照亮了可见的每一个角落。 林凌祁时不时望向温彻，忙碌中的omega对此毫无所觉。 林凌祁：“你可能不信，我等待这样的时刻已经很久了。” o21不大明白：“现在？现在有什么特别的吗？” “很特别。”林凌祁说完，没有详述，而是选择转移话题，“你对机甲驾驶感兴趣吗？我会一百种螺旋式飞法，障碍物规避也是我的强项，成为我的学生，保证你闭着眼睛夜起都不会撞到东西。” “谢谢你，林总司。不过我都是一觉睡到天亮的。”o21选择拒绝。 照林凌祁今天那个飞法，o21要不是温彻及时给改了系统，恐怕已经吐得不省人事了。 是哦，他都受不了，同为omega还身子弱的温彻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左臂炮口的制退器有点融了，我加了两层垫子，你用之前先预热一下。”温彻爬下机甲驾驶台，往林凌祁手里丢了两颗零件，“给你，卡住的弹壳。” 不知是不是篝火的缘故，他白皙的脸颊上有些泛红，银色的发丝透过火光，几近透明，眼底疲累带来的血丝一览无余。 他该休息了，也没忘了先把事做完。 林凌祁直直盯着他，鼻尖触到他的发丝，那双蓝色的眼睛才微微垂下，没有躲闪。 第44章 “温博士。”林凌祁说，“信息素漏出来了。” 白兰的香味流出，再也无法掩藏。 第36章 温彻摸了摸后颈, 信息素无形，他自然什么也没有摸到。 发丝缠在他手上，变得有些凌乱, 夜风也将他吹得打结，一下梳不到底，温彻似是觉得烦, 手上的力道看得林凌祁都牙酸。 他拽住温彻的手腕, 一面帮温彻理顺发尾, 一面用手背贴了贴温彻红润的脸颊。温度很高。 气温不低的夏夜里，他应该不至于发烧，排除中暑之类的其他因素，林凌祁闻着逐渐变浓的omega信息素，已经大致猜出了情况。 发情期前兆。 温彻对此毫无所觉，他感觉到了林凌祁手指的凉，脸颊便贴了上来。 他仍清醒着, 只是本能短暂地占据上风，让他对着林凌祁，露出一副无辜又良善的表情来。 “我是怎么了, 感觉好热。”温彻说，“长官，是不是要变天了？” 林凌祁的手指从他发根梳向发尾，一切理顺之后，掌心自然而然托住omega颈后, 将他向自己带近了些。 温彻自然将手搭在他颈侧, 瘦削的指节轻抚alpha的皮肤，他的笑中带着某种更深的意味。 林凌祁注意到他的牙，想起温彻咬他的那几口。 温彻从来不是什么纯良不知人事的人。 他的笑里也是对林凌祁的算计, 是引*诱，更是许多没有说明的情绪。 “是啊，要变天了。”林凌祁说，“o21，守营地就拜托你了，这些武器你都可以操控，来人的话直接把他们往天上轰。古德奈特再不醒你就入侵他的数据库直接拿资料，千万别客气。” 林凌祁身后的空地几乎被各式武器堆成了小山，他又将空间钮对准机甲之外，一张巨大的晶体隔膜显现出来，表层还附带高压电流，一看就很不好惹。 “温彻哥哥这是……” “如你所见。”林凌祁快速做着各项准备，“放心，我只是帮他解决问题。” 这话相当没有可信度，但人家是合法夫夫，o21一个小机器人能有什么意见？ 他只是瞧着温彻即便有衣料掩饰依然显出瘦弱来的身体，十分不放心。 不过短短一会儿，温彻已经不大能反应过来他们说的话了，乱飙的信息素将整片营地拽入花的海洋中。 他望向o21的眼有些迷蒙，还没说什么，先被林凌祁用手蒙住了眼睛。 “你……对他温柔点。”o21哑口无言。 “放心。” 机甲舱内晦暗无光。 进入后的第一时间，林凌祁就将所有监控系统都关闭了，除了维持气流通畅的透气阀仍在运转，其他都静悄悄的，像是沉入水中。 温彻几乎是被林凌祁抱上来的。 信息素平时存在感很弱，但当它开始发挥威力时，就是如此的蛮横不讲理，它会从内部抽干omega的力量，让他头昏脑热，无法反抗。 这一过程自然不会是快乐的，因而温彻一直皱着眉。 他在黑暗中寻找能让他安心的事物，像是饥渴的兽类寻找水源，出于一种生的需要。 可他不说话，一直沉默着。 林凌祁蹲在床边，一次次抚去落在温彻鼻梁上的发丝。 他并非全不动容，他只是在忍耐着，以暂时的痛苦换取一份答案。 “温彻。” omega漂亮的双眸半眯起，似有若无的水意反着月光，他终于忘了掩饰，忘了将他的真面目藏在微笑之下。 于是他的伪装就像玻璃一般碎裂了，林凌祁也是如今才恍然惊觉，原来温彻也会逼问试探，也会对他存在占有欲。 他们之间，是不是和最初有了些变化呢？ “长官。” “别这么叫我。”林凌祁压低声音，“你还管谁叫长官了？怎么给我的称呼也没特别点的？” “林总司。”温彻说。 林凌祁一下恼了，他把温彻压进被子里，两个人的汗滴在一起。 湿热的，柔软的，都是温彻。 他想摸一摸温彻的脸，可他的手也发晕了，不知摸见了什么。 一把骨头上覆着层温软的壳，好像碰一碰就痛了化了。 如此脆弱。 “故意的？”林凌祁哼笑一声，“温彻我告诉你，把我惹毛了，我可是真会咬人的。” “咬吧。”温彻说，“我赔得起。” “这么大方？” 林凌祁伏身，在他下颌处咬了一下，没碰着脖子，也不伤及他漂亮的脸蛋。 侧躺着的温彻只是眨了眨眼，朝林凌祁伸出手：“咬开心了么。” “一般。”林凌祁说。 他轻易被温彻拽住了领子，一个吻一触即分。 这回轮到林凌祁被咬疼了，灌入鼻腔的花香使他头昏脑热，神智却从未如此清明。 鼻尖、发丝，omega半睁的眼，一切犹如隐在镜中。 林凌祁第一次痛恨荒漠之上的月亮如此明亮，这让他看清温彻的眼中没有任何迷乱或爱怜。 他只是笑着，默许一切，静然不语。 “在想什么？”温彻望着他。 这样冷的目光足以灼痛任何一双爱人之眼，怕找到无爱之人的证据，怕看见表象之下的算计。 可林凌祁盯着他，目光不曾游移半分。 林凌祁当然不怕，他只是受够了那些捉弄般似是而非的话，他想要更确切的、更坚定的。 他相信温彻能给他。 “都这会了你还在玩我，你就不能跟我服个软吗？”林凌祁说，“哪有你这样的omega。” 话说得委屈，他的语气也没好到哪去，跟应激那天就差几滴眼泪了。 林总司无师自通找到了让人心软的法子，他当然有用强的资本，但他连拨开温彻头发的动作都很轻。 他相信温彻对他并非全然不动心，那些如林隙光斑似的难以捕捉的瞬间，让他看见了蛛丝马迹。 他不要一丝一毫的勉强，他只要绝对的偏爱。他要让温彻亲口给他答案。 温彻拽住他的胳膊，轻轻一拉，人便滚到了床上。 银白的发丝流上alpha的胸膛，心跳急促到快要停摆，林凌祁只能看见一点点光攀上温彻带着半圈牙印的下颌轮廓，以及他温柔如水的眼睛。 “林凌祁，帮帮忙，我好难受。” 他的鼻息太热，呼在林凌祁脸颊上，像是能把人烫化了。他自己先从坚冰融成了水，将一切坚硬的不甘的外物吐纳在内。 从他的眼中，林凌祁看见些许苦楚，那是感官带给他的负累。 “我可以动吗？”林凌祁哑着嗓子问。 不算熟悉的触感令这个alpha几乎紧绷成一条直线，他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只觉得手边、眼前全是热的。 直到他的omega吻了上来。 温彻失笑，语气轻柔，有些无奈：“这种问题……可不是总司大人该问的。” 可是太软了。 林凌祁生怕把人撞碎了，收拢的花苞却先把他拘束在内，信息素撞在一起，一味克制如冰雪的人终于也融化了。 温彻几乎坐不住，颤得厉害，双手支着趴进他怀里。此时此刻他是脆弱的，他需要着、依赖着林凌祁。 “那……你喜欢吗？”林凌祁伏在他耳边问。 回答他的，是温彻骤然变乱的呼吸。 *** 小机器人o21已经习惯了用爪子抓着木棍儿扒拉柴火的日子。 他不得不习惯，因为那架舱门封闭的机甲已经三天没有动静了。 还好林凌祁给他留下的装备足够齐全，让他不至于饿肚子。 临时营地外围满是各种机甲被击落后留下的残骸，o21机体里的古德奈特兢兢业业夜以继日，连一只外星甲虫都没有放进来。 古德奈特醒过来也有两天多了。 最开始o21在这位纯机械意识的身上感觉到了情绪，古德奈特似乎在害怕什么，它的话也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少。 回答o21的问题时，它那万年不变的电子机械音有所动摇，语速不再均匀，也没有那么流畅。 它更像是一个人了，这对机械意识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o21如此想，没有惊扰尚在自我怀疑之中的古德奈特。 对机器来说，意识到“我”存在的这一刻不亚于宇宙初生，它从这一刻真正睁开了眼，凝望被知识清晰解构过的世界。 一切原理因果都是简单易得的，唯有“关系”对它们来说抽象难以理解。 古德奈特内视自己，看见了这个与它共享机体的“灵魂”。 “你想喝蘑菇汤吗？”o21问。 “机械体不依赖食物取得能量。”古德奈特说。 “我知道。”o21说，“但温彻给你做了个能尝到味道的嘴巴。很好喝的，尝尝看？” 小机器人的爪子握住汤匙，从冒着烟的热锅里舀出一勺。 蘑菇汤温度恰好，烹饪过程严格依照食谱，出来的味道也还算不错。 第45章 这是机械意识古德奈特主动尝到的第一口食物。 “很好喝。”古德奈特说。 o21笑了一声：“我们两个有点像，你要变成人了，我要变成机器人了。” “请不要难过，现在仿生技术很发达，温博士也保留了您的基因数据。” “你怎么知道我在难过？”o21望着他们的小爪子，“我只是经常想，现在的我还是我吗。” “联邦范围内只承认单一主体意识，在本体没有消亡时制造仿生体、或者同一时间内制造复数个仿生体都是违法的。” “你不就是复数个吗？”o21说。 古德奈特陷入了沉默。 o21说得是对的，林凌祁的机甲内还有一个核心，它只是一个克隆体。 从本体分裂出来的它，还是古德奈特吗？ “小孩子想这么复杂的问题干什么。”o21啪的一拍自己的脑子，“蘑菇汤要凉了！” 小机器人抱着汤锅开始狂喝。 锅里的蘑菇来自一千公里外的图兰朵星原始森林，在更早的文明演化之初，血肉构筑成的生命坐在同一片大地上，望着同样的星空。 他们或许也思考过这个问题。 我是谁？ 这可不是一个失去□□的孩子，或者一个意识刚刚萌芽的机器人该思考的问题。 “古德奈特，你说要是我像你一样变成机甲核心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开机甲了？”o21忽然说，“不过那样的话，会有很多人死于非命吧。” 篝火的光芒扑朔，小小的球形机器人坐在锅边，爪子里还握着汤匙。 古德奈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人类社会真是残酷啊。” *** 临时营地驻扎的第六天，他们终于等来了救援。在泰平开着他的悬浮车停落在营地上方时，林凌祁也从机甲内钻了出来。 连日野外生活没有让他显得憔悴，反而红光满面，十分滋润。 至于温彻么……他压根没从机甲舱里出来。 “早上好泰平先生，如果有什么糟糕的消息就趁现在说吧，我此刻的心情好得能原谅全世界。”林凌祁如是说。 泰平顶着两幅大大的黑眼圈，语气满是疲怠。 “林总司，再往北一点儿您就进入北极了。在无人区内需要保持频段通畅，我以为是机甲驾驶员常识。” “抱歉，特殊情况。”林凌祁说，“所以出什么事了？” “你们必须得提前离开图兰朵了。雇佣兵内部的消息，戴维德不计一切代价重塑仿生体，近期就要醒了。”泰平说，“天杀的，到底谁刺激他了？” 林凌祁莫名有些心虚。 “好吧，客随主便。达勒还有说什么吗？”林凌祁问。 “离开之前，他想先见你们一面。” 第37章 回程途中, 林凌祁选择自己开机甲跟在悬浮车后，小o21进入驾驶舱，几天来第一次见到了温彻。 温彻裹在满是软绒的毯子里, 柔软的长发扎在脑后，看那粗糙的外形，很显然并非出自温彻自己之手。 大多时候他都在睡觉, 偶尔醒了就望向窗外, 他似乎并没有羞窘难堪诸如此类的种种想法, 只是安静的望着窗外，偶尔收回目光。 直到温彻终于注意到一直盯着他的o21，招招手，小机器人飞到他身边，像猫似的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这几天辛苦了。”温彻说。 o21本没觉得什么，可温彻话一出，他的委屈就一股脑冒了出来, 止都止不住。 这些在以往的o21看来根本不算事，他也经常被关在逼仄无窗的空间里一呆就是许多天，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是不是难受。 但在温彻看来, 异星无人的荒原上，小机器人的身体尚不及来袭机甲的炮口大，他就这么靠着林凌祁给的那点资源，孤零零守了许多天。 温彻担心的是他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孤单。 “温彻哥哥你还好吗, 要是……要是林总司欺负你的话, 我就去把他光脑的电源断了。” 温彻笑得低下了头，好一会才说：“我很好，谢谢你。” 这么好的人, 为什么是个omega呢？ “o21。” o21从沉思中挣脱，对上温彻澄蓝色的双眸。 “如果有机会重获身体的话，你要改变性别吗？”温彻声音柔和，不同于神采奕奕的林凌祁，他不可避免地略带了些沙哑和疲惫。 “机甲准备降落了，你俩系好安全带。”林凌祁的声音自眼窗边传来。 o21望向窗外，临海c1区蔚蓝的海岸映入眼帘，巡航机甲和悬浮车们在空中盘旋飘荡，明显属于omega的部分有且仅有商业大楼顶上巨幅广告屏中的产品广告。 美丽的omega用熠熠生辉的美貌掠夺过路人的视线，看似光鲜无比。 “当omega没什么好的。”o21说，“脆弱，胆小，还受制于人。” 温彻静静听他说完，单从表情看不出他对o21这句话的看法。 许久，小机器人才听见温彻说： “为了哺育胚胎、娩出婴儿，omega母体的柔韧性和精神力大都高于人类均值，并且随着痛苦阈值的不断增高。 “omega的精神力增量同样十分可观，这正是那么多omega被囚困在家庭中却没有精神崩溃的原因。omega的天赋不止能为生育服务，它们有更广的用途。” “什么用途？”o21连忙追问。 温彻静静望着他：“你知道恒星级机甲吗？” 他的语气很平静，说出来的内容却相当不凡。 当前作为武器存在的机甲内部，大致可以依照体量分为两种等级。 行星级机甲的主战场位于行星内部，体量较小，也能适应重力环境下的地表作业，适用范围更广。 除此之外，另有一种恒星级机甲，它的活动范围主要是恒星系内，体量甚至比得上一些小质量天体，能够实现星体间的高效追踪和快速打击。 恒星级机甲内部一般需要配备近百名经受过专门配合训练的驾驶员，机身内部存储的全是杀伤性武器，当恒星机甲出马时，攻击的威力甚至能够洞穿行星地核。 这些机甲体量大到只有a级星舰能够容纳，其机体拼装的过程更是无法在地表完成，只能交由太空站，制造极其困难。 完工之后的恒星级机甲也是不折不扣的战场杀器，一般只在应对反抗力量较强的二级以上文明时才会出动。 o21想不到自己与它的联系。 “你过去经历的那些……我多少能猜到，他们还在探索阶段，结果并不显著。但按照我的方法，你能成为联邦最强的单兵战力。” 温彻话语缓慢却清晰。 “我能让你一个人驾驶一架恒星级机甲，这件事在联邦之内只有omega、只有转变为机械意识的你有可能做到。” 如今依靠机械身体获得了海量知识的o21知道，恒星级机甲开赴战场都不需要星舰作为载体，单人驾驶的难度与一个人开一艘a级星舰差不多，任何人都会以为这是不可能的事。 但话是温彻说出来的，温彻不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o21愣住了。 温彻抱起他，为自己系好安全带。在这位omega温暖的怀中，o21闻到一种难言的淡香，不再是以往酒混着花香彼此相冲的模样，十分融洽，就像温彻本该如此。 “不要对自己与生俱来的东西失望，试试去创造新的规则。”这位omega如是说。 o21的世界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温彻的话再不断回荡。 他下意识望向听完全程的林凌祁，发现对方只是笑着，没有什么特别表示。 在o21听来振聋发聩的一句话，对他们来说只是能完成的一件小事。 还有更多他能做到的事，还有更多能实现的可能性。他们笃信。 o21几乎在这副机械的身体里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机甲落地，在尘土与气流升起的白烟中，身披黑甲的星盗与悬浮车将他们团团围住，空气几乎密不透风。 林凌祁率先跃下机甲，温彻跟在他身后，步伐平稳。 虽说蜜月旅行这段时间一直在路上，但温彻每天都能得到良好的休息，只要某位吉祥物先生不闹他。忽略各种不利的先天因素的话，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好多了。 星盗夹道“欢迎”，林凌祁牵着温彻自在前进，好像他不是受制于人，而是前来视察工作的。 这一路上泰平早习惯了这位花孔雀似的性格，从容不迫走在林凌祁身边：“莉亚给你的报酬打到我这了，晚点留个联系方式，我转给你。还有o21的赔偿款，他的身份在蓝因星系比较难办，你们最好回第三星系处理。” “加登一个月开你多少工资啊？”林凌祁忽然问，“我出双倍，你来给我当副官行不行，我现在那个实在不怎么聪明。” 远隔许多星系，正代表林总司参加会议的艾迪打了个喷嚏。 泰平不上套：“别想挖我们墙角，这里的人都是达勒和星盗团从各种地方救回来的，虽然我对光复巴克利没什么执念，但我感激达勒。” 第46章 “好吧。哀兵必胜，祝你们成功。”林凌祁说。 跟随“哀兵”们的脚步来到达勒住所，这里今天像在举办一场聚会，打扮精致的男女从他们身旁经过，偶尔有人将目光投向温彻，却也很快移开。 楼上略显杂乱的餐厅之中，达勒举着酒杯，正在清点客人们没动过的甜点。 家政机器人将空餐盘和只咬过一口的食物一起丢进腹腔的清洁机中，见到几位客人，她微微弯腰，温柔招呼道：“欢迎几位，达勒大人等候多时了。” “稍微有点乱，先坐。”达勒指向角落中没有被酒水和食物污染的一处沙发。 林凌祁首先不客气地坐了上去，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发出满足的叹息。 他从温彻手里把o21接过来，又腻腻歪歪的撩起温彻的长发看了好一会儿。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温博士高高的衣领之下，后颈处的皮肤几乎全是牙印，就没一块好地儿。 家政机器人端来一些食物。将近一天没有进食的泰平不挑，随手拿了一叠蛋糕。 温彻则是选择了一包营养剂，在拆包装的同时望向达勒：“我们还有几天？” 达勒：“那家伙受到了一些刺激，虽说这个进展不出所料，但还是太快了点……你当时对他说了什么吗？” “没有。”温彻说，“只是一些叙旧。” 达勒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来到几人身边：“至多两天，最好今晚就走。作为补偿，机甲维修的材料我会放在星舰上，他的势力范围还没辐射到边远星虫洞，自动巡航系统能带你们平安回到第三星区。在那之后……应该就能见到你们的巡逻星舰了。” “你没在第三星区边境找麻烦吧？”林凌祁问。 达勒沉默片刻，说：“泰平，维修舱新到了一批设备，你带温博士先去，我和林总司聊聊。” 林凌祁第一个不答应：“有什么事是他们俩听不得的？” 达勒望向林凌祁。 他们之间已经深谈过一次，不便挑明但彼此都懂的话已经说清楚了，这次要说的，大概是些更隐秘更见不得光的内容。 泰平职级不够，温彻一个无关权斗核心的omega，知道消息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但林凌祁显然不这么想，上次被架在火上烤的滋味他受够了。 片刻后，还是达勒率先妥协：“好吧，正好之后我也有些安排需要征询你们的意见。” 家政机器人关好门，房间内晶体隔膜开启，将一切声音和视线隔绝在外。 林凌祁：“先说好，我听不懂弯弯绕，你想做什么，能给我什么，最好明明白白说清楚。” 达勒正要开口，隔膜内的警报忽然响了起来，滴滴声不绝于耳。 红色的光束网将房间内逐一扫过，红光射线的尽头最终停在温彻发尾上。 巴掌大的侦查装置飞到温彻身边，针形探头深入发丝，从中取出一枚肉眼几不可查的微粒。 “监视机器人。”达勒只瞧一眼就蹙起了眉头，“这东西跟了你们多久？” 林凌祁忽然明白了什么，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 之前被温彻亲手杀死都没能刺激到戴维德，那天出现的雇佣兵规模也不算大，对他们的袭击更是克制，像是刻意留手似的。 但就在短短几天之内，戴维德就从棺材里爬出来，现在俨然是一副不把他弄死不罢休的架势。 再结合这个贴身跟着温彻的监视机器人，很显然，这位没什么品德的仿生人alpha看见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看来戴维德先生还是个痴情种。”林凌祁脸上的笑逐渐消失，双眼眯起，显得极为不爽。 “让他小心点，别落到我手里了。” 第38章 达勒一想也知道了其中关窍, 对此表示理解。 他随手将镜头掐灭，在侦查装置的嗡嗡声中说：“戴维德会因为这次的事与我有隔阂，所以我带走了两颗第三星区的星舰, 给他个交代。我们反目成仇之前，就是你能行动的期间。” “你需要我做什么？”林凌祁问。 他其实已经猜到了达勒的目的，但这样的话不能由他说出口。 “杀死珀西。做不到的话, 我会替你动手。”达勒说, “顺带一提, 泰平小队的所有成员我已经安排到出发的星舰上了，这次返程，泰平会和你们一起回去，作为我的使者。 “我们有着共同的目标，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不光是林凌祁，连泰平本人也有些意外。 不过这位忠实的拥趸不会违抗达勒的命令，他很平静地接受了, 只是有些别扭地提出：“第三星区的消费水平和咱们这儿不一样，能不能……给我涨点工资？” 钱的事几乎没让林凌祁为难过，他大手一挥, 直接在他的现有工资数后面加了个零，反正也就是林总司星际理财账户里利息的一点零头。 最大目标达成共识，接下来的各种细节问题都好商量。 林凌祁和达勒有来有回的聊了好一阵，由于古德奈特除了本体拆装还有一系列测试调配问题，两天极限时间内肯定完不成修复工作, 经过协商之后, 他们把出发时间定在了今天夜里。 时间非常短，没什么行李的林凌祁和温彻一个空间钮就解决了问题，倒是苦了几乎想把家搬走的泰平。 这位临时被调派的小可怜甚至没来得及和朋友们好好道别, 在将饲养的啮齿类小动物送给朋友之后，他终于如期赶到了航空站，在舱门关闭之前登上舰。 达勒这次安排的是小型私人星舰，在舒适度上要比民航星舰好上一大截，安全性么……只能说不被军用星舰盯着打的话，还是能抗一抗的。 泰平的小队中配备了驾驶员，配合自动巡航系统，基本无需林凌祁操心。 他上舰之后便领着温彻进入休眠舱，按这位的原话说，天都黑了，不睡觉干什么。 他俩把o21也给关外面了。 离开星系的这段路泰平不敢休息，一手攥着机甲空间钮随时待命。 o21看电影似的飘到他身边一起盯着屏幕，泰平居然在这位小机器人的眼睛里看见了浓浓的求知欲。 这些瑰丽无比的景象对过去的o21来说是无法可想的。宇宙便是如此奇妙又包容，哪怕古德奈特的系统数据库内存在再多资料，o21还是情愿自己用眼睛看一看。 休眠舱中，说要休息了的两个人也还没有睡着。 自从顺利又艰难的结合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微妙了。 奇怪的是，别扭与隐隐约约的不好意思更多存在于林凌祁身上，温彻一贯坦然，他现在还能在临睡前面不改色地望着林凌祁的眼睛，问他要不要抱着睡。 林凌祁说不出来是或不是。 实在是温彻隐藏起来的那一面太超脱林凌祁的想象了。 他本以为温彻会是乖顺无措的，或许还会为自己的本能感到难堪，会为陌生的感官体验而害羞。 结果到头来，难堪的是林凌祁，害羞……害羞的也是他。 林凌祁是真有点不好意思了。 可他也惦记着omega柔软的怀抱，温彻现在身上融合完满的信息素就是他最好的镇静剂。 他伸手抱了上去，温彻伏在他怀里，安静得只有呼吸。 该说点什么呢？林凌祁如此忐忑，比最开始更谨慎，比初萌生带温彻深入星际的想法时更小心。 他所有的不安困惑都被浇灭了，他像是捧着一杯满到几近溢出的水，他不得不小心前行，才不至于泼洒出来。 他抱太紧的话，会不会伤害到仿生体脆弱的皮肤？会不会让温彻觉得疼？ 他的害怕以另一种更柔和的形式滋生出来，这些心思比阴谋诡计更难启齿，只能烂在林总司的肚子里。 他几乎快忘了，最开始的他是排斥这场婚姻的，他甚至是自己亲手摘下了婚戒。 林凌祁握着温彻的手，一圈圈旋转他无名指上并不紧贴的戒指。呼吸混着呼吸，他就要睡着了。 夜色已深。 “你真的相信达勒说的话吗？”温彻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像是他半梦半醒间的呓语。 “不信。”林凌祁说，“他骗我太容易了，把二三星区掌权人都端掉，他就是乱星区之外的老大，我还得听他摆布。不过没办法，我们总得离开他的地盘再做打算。” 温彻轻轻一笑。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是流落到边境星系的战俘。几百个像他一样的红发巴克利人关在笼子里，他是唯一敢和我对视的人。” “你喜欢他？”林凌祁酸溜溜地问。 温彻捏住林凌祁的鼻尖：“他提供的东西，取证应该不容易。需要我帮忙吗？” 林凌祁没法呼吸了，他赌气似的闭着嘴，直到温彻舍得把他放开，一口气才喘出来。 “怎么帮，你替我潜入绝密档案室偷出来？” “那我做不到。”温彻说，“我可以帮你拉闸断个电，几毫秒的话，系统应该检测不到。” 第47章 “几毫秒够做什么？”林凌祁也笑了。 “这就是你该考虑的问题了。”温彻说。 他长长的发丝因摩擦产生静电，贴在了林凌祁胳膊上。 碍事的睡衣把他们弄得乱糟糟的，温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林凌祁垂眸瞧着，鼻尖先一步凑了过去。 一个吻轻得一触即分，林凌祁耳尖有些热，他总觉得该说些什么，就先听见温彻的话。 “怎么不问可不可以了？” 林凌祁叹了声气，嘴角压不下去：“我就怂那么一次，得被你笑一辈子。” 温彻贴着他，小声说，“你困吗？” “有点。” 林凌祁说着，身子往下缩了缩，把脸埋在温彻怀里。 好在这个双人休眠舱足够大，虽不说完全舒展开，但也给了他乱动的可能。 他紧紧抱着温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笑。 太温暖了。 虽然温彻的体温总在休眠时不受控的降下来，但当被他抱在怀里时，他的体温就会停在一个令人感到舒适的临界点上。林凌祁每次都不舍得撒开。 “睡吧，你该休息了。”温彻说，“明天当你醒来时，我们已经到了星区边缘，你的任务圆满结束，长官。” “我有表彰吗？”林凌祁问。 “有。”温彻说，“联邦英雄奖章，一等功。” 林凌祁傻笑了几声。 “温彻，我……” 困倦吞没了他的声音，只剩下胳膊抱得很紧，箍在温彻腰上，仿佛星环簇拥着行星。 温彻也抱着他，动作很轻。 未竟之言已不再重要了，温彻沉入黑暗中，听见他自己的声音。 你要更多去感受，感受他的呼吸之于你的呼吸。 他的过去来自一个生物的记忆，来自一位智慧生命，曾经温彻以为那是他自己，可目前存在的一切与他的记忆偏差太多。 温彻，这位帝国贵族omega的仿生体，正为他的现在和未来感到迷茫。 “哈迪斯，你在吗？” “我巴不得我不在。”哈迪斯如此回答。 “如果是不死鸟的话，他会怎么做？” 世界陷入安静。 “首先，他不会步入婚姻，任何alpha都只会成为他的负累。其次，他肯定会把那些冒犯者的脑子搅碎，比如翠贝卡那些有眼无珠的东西。最后，他不会问我这种问题。” “他果真是个光芒万丈的人。”温彻说，“我会像他一样吗，站在世界的最中心。” “还是别了。”哈迪斯叹息，“死得早。” “世界总是如此矛盾。”温彻感慨。 “你还是先改邪归正吧。”哈迪斯说，“留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alpha身边，会有什么结果吗？” “我总归是要离开的。在我‘死’之前，我不想一直做不死鸟的影子。有什么不妥吗？” 哈迪斯沉默了一瞬。 “他会为你骄傲的。” 仿生人用他的机械之心，爱上了一个人。 这种超越了种族与文明的奇观，哈迪斯相信他的主人一定感兴趣。 虽入深夜仍未睡着，仿生人以他无言的静默对抗命运，回应他的，是林凌祁的呼吸声。 轻缓，沉稳。 “有一点我与他是一样的。”温彻说，“我不会为我的选择后悔，不死鸟和我做出过一样的选择，但林凌祁不是戴维德。” “那么，祝你得到你想要的，博弈家，或者说赌徒先生。” “晚安。” *** 第一次穿越虫洞发生在睡梦中，睡着或醒着的人都在经历一场幻梦。 无穷多的时间与空间折叠再伸展，在有形无形的星群背后，第三星区的界域浮标越来越近，家就等在宇宙的某个角落。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到真正的联邦星区。”泰平说，“乱星区就是一锅乱炖，你能从各种各样的角落里看见虫子和恶人。” “土包子进城？”o21说。 “学好你的联邦语再说话。”泰平接话。 那里真的会有zealot上说的，大人也能上的学校吗？泰平也有些好奇。 进入虫洞大约三小时后，林凌祁注意到了异样。 不同于人为压缩贯穿的跳跃点虫洞，自然虫洞中存在着大量的宇宙辐射和内外压差。 特定场域之中还可能存在四维时空碎片，这些对穿越虫洞的星舰来说是不小的威胁。 一般情况下，星舰的性能都足以应付虫洞中存在的各种情况，毕竟宇宙辐射和四维时空碎片在跳跃点内部同样存在，事故频发的话，享誉星际的民航星舰母公司德拉克瓦也不用混了。 但从星舰的各项数据来看，这个虫洞内部的压差不似寻常，情况不容乐观。 这一情况最先被星舰驾驶员发现，他们的初步判断是降低航速平稳度过，在林凌祁的坚持之下，驾驶员启动了应急逃生舱。 身体素质最强的林凌祁留在舱外，与他一同留下的还有温彻。 他的选择令林凌祁感到惊讶，但并没有反对。 图兰朵荒原的那场追逐战给了林凌祁莫大的信心，温彻能够站在他身边，陪他去任何地方，这一认知带给林凌祁的兴奋甚至超越了危机即将来临的不安。 “回到翠贝卡，我要送你一份礼物。”林凌祁如此说。 温彻对此只是报以微笑，他怔怔地望着窗外，思维像是已经飘到了另一片空域。 “我会珍藏的。”温彻说。 第39章 三大星区边界均由锚定暗物质定位的界域浮标区分开来, 虽不比旧时代的国境线威严，各星区自有的驻军却不会随意跨越。 直属军部的一二军团自然不在此列，曾在第一军团服役时, 加登数不清多少次跨越界域浮标前往充满未知的远空。 星区之外，更遥远的深空中，他自星舰目睹过恒星坠亡、黑洞坍缩, 星系的旋臂是他们的加速带, 星云复杂的内部环境是他们的补给场。 加登永远热爱星际远征。开疆拓土的野心, 向外探索的好奇，正是拥有这些，人类才能踏出引力的桎梏，迈向宇宙。 然而如今的他却选择了限制自我，留在一片小小的界域浮标之中。他带领的军队象征第三星区势力，擅自迈过边境，便代表着宣战。 自参军以来, 加登行事从来没有这么收敛过。 士兵走到他身边，低头汇报：“加登少校，先遣部队没有消息, 发往第二星区的磋商请求被驳回了，对方总司不在岗，无法处理事务。” 加登静静凝望着星舰主窗中不断闪烁红光的界域浮标，代表星际广播讯号的线条呈现平直，没有任何外部信息接入。 不仅是星锥m11, m10和m17也在一个月前失联了, 第三星区全域进入警戒状态，然而除了在一些比邻第二星区的边境荒星上扫出飞跃之石的痕迹之外，什么可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没有战争, 没有恐袭，没有爆炸，似乎只是几个星锥悄无声息的失联了而已。 追逐星锥最后留下的信号而来，加登没忘记，他们那位吉祥物总司也失联很长一段时间了。 随着加登与珀西的正面冲突逐渐激化，林凌祁这位边缘人的存在感更弱了。 且不说他对珀西最大的利用价值——星舰发射台已经掌握在了驻军基地手中，单论林凌祁与珀西和加登两方都不交好的情况，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大概率还是一个多金吉祥物。 还挺恋爱脑那种。 好把控的林凌祁用不着珀西操心，他把更多精力放在了稳固军心上。 然而眼下星锥异样这样直接关系到军团驰援效率的大事，珀西却没有出马，而是将风头让给了加登。 出发点不是什么阴谋诡计，而是这位老将军力不从心。 联邦军内部无论是星区驻军还是远征军团，战士的身体包括大脑在内必须有50%以上为人类□□，以此保证他们的大脑不会被战场上随时出现的信息乱流破解变成“内鬼”。 四百多岁的珀西即将走入暮年，等到他的□□彻底无法运作的那天，选择坟墓或机械身体的珀西都将告别军部。加登只是让这一结果提前几十年而已。 他需要军功，需要战绩，更需要平稳融入新环境。 不能冒进。 “全舰休息待命。” 留下这句指令之后，b级星舰zb163全舰进入节能模式，灯光暗下一半，机械细微的嗡鸣自舰体传来，窃窃私语的交流声、人们的呼吸声逐渐取代了频段检测器规律的滴滴声。 没有变化，又或许变化已然发生，只是还未捕捉到。 加登的耳机内传来消息：“长官，捕捉到临近空域的自然虫洞异常信号，暂时没发现有效信息，估算质量体积在小型深空星舰大小。需不需要派出机甲侦查？” “哪个方向的虫洞？”加登问。 “乱星区方向，靠近交界地带。” 第48章 “接到我这里来。” 电流声涌入，虫洞内能量场发生反应的动静远远听来就像木炭在火炉中燃烧。不知等了多久，他听见一阵规律的声音传来，是星际通用的求救电码。 无需加登指挥，机甲队已带着救援船出发，前往信号发出地。 机甲们很快化为白点，没入无尽宇宙之中，不知过去多久，加登在zb163的舰队频段中听见了林凌祁的声音。 “嗨。” 加登笑出了声：“旅途愉快，你总算舍得出现了。” “勉强还活着。”林凌祁说，“能不能来救一下，我们这六个人因为压差昏迷了。” “六个？”加登不解，“半年生了五胞胎？” 林凌祁呵呵笑了两声，声音有些虚弱：“乱星区的难民，路上捡的，都是人才。总之别废话了，先来救人。” 加登调转星舰，开赴信号发出的坐标所在，到了地方他才发现，情况比林凌祁所描述的还要严重。 虫洞两端的暗物质压差让他们驾驶的小型星舰变了形，肉眼可见的豁口显然无法保证舱室密闭性。 人员都转移到了临时逃生舱中，一架机甲守在逃生舱旁，周遭恒星离得很远，求救信息传往星际广播的时间至少十多天，也许更长。 林凌祁不知守了多久，在星舰发现他的时候加登就听不见回音了。 医疗兵在舱口紧急接下救生舱和机甲，眼窗开启，嘴唇都干裂了的林凌祁背着温彻跳出舱室，身后跟着的小机器人第一时间飞到医疗兵身边汇报情况。 逃生舱内还有五个人，一个头发很短的alpha勉强清醒，另四个陷入深度沉睡中，一时难以唤醒。 林凌祁灌了两瓶水才缓过劲来，看着担架上的温彻，神色复杂。 沉睡中的omega面色苍白，长长的发丝因体表出汗粘在皮肤上，他的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很难受。 医疗兵为昏迷的几人一一测过体征，好在每个人都只是昏睡加轻度脱水，并没有大碍。 正要离开时，林凌祁拦住了其中一位，瞧着床上的温彻说：“检查一下他有没有怀孕。” 医疗兵有些惊讶，不过还是很快照做。简易的扫描仪对准温彻小腹，扫描之后，结果便显示在了屏幕上。 【未受孕状态】 林凌祁松了一口气。他一方面庆幸，另一方面又有种挫败感。暗物质压差他想到了，但他没想到达勒给的飞船这么脆，还没出虫洞就已经被撕裂了。 他们在满布宇宙射线的糟糕环境中呆了近40小时，要是温彻怀孕的话，胚胎没流产也得为了保护母体打掉。 不过温彻的状态似乎是一开始就没怀孕，林凌祁努力多日全部白干。 虽然奇怪，但人没事就好，林凌祁很看得开。 医疗兵将人全部转移到富氧舱中，呆了十几分钟，昏着的人逐渐醒了，只差一个温彻。 忙完事情的加登赶来，先在门口见到了林凌祁的助理机器人。 他见过这个小机器人，知道这是林凌祁的那个omega亲手做的玩具，林凌祁总带在身边显摆，虽然没什么用，既不漂亮也不怎么智能。 加登正要往里走，就听见小机器人说：“林总司正在休息，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非常像人的语气，从一个不及餐盘大的机器球体内传出，诡异的感觉令加登陡然一惊。 就算是智能化超高的机甲核心一般也不会拟真到这个程度，不然机甲的声音神出鬼没的，太吓人了。 “你是林凌祁的机甲核心吗？”加登小声问。 “我死了，然后温博士录了我的数据，把我放在这里。”o21尽量简短地陈述。 加登听完不再追问，只说：“我是这艘星舰的指挥官，我有事要和他商量，能进去吗？” “稍等，我进去问一下。” 小机器人一本正经飞入富氧舱，加登留在门外，红色的发丝扫到眼前，有些挡住了眼睛。 近段时间他忙到根本没时间处理个人问题，以至于连头发遮住眼睛了都没发现，等到忙完之后他要……他要干什么呢？ 先在基地外找个地方安家吧，宿舍的床板实在太硬了。 飘散的思绪随着小机器人的出现收回，加登跟在它身后步入富氧舱，换上轻便服饰的几位病号齐齐望向他。 坐在最中心的不是林凌祁，而是一个发茬短到几乎贴头皮的年轻alpha。 从他多少带点桀骜的目光中，加登仿佛看见了过去的自己，在黎明堡战役以前，加登也是这样一个勇往直前的年轻人。 “你们好，在开午餐会吗？” 加登摘下他腰间的佩剑，自顾自坐在林凌祁身边。 才经历过变故，在座几位身上都带着些血液或汗液留下的信息素气味，没有消散。加登发现这些人里有alpha也有beta，只有温彻一个omega。 按照林凌祁所说，这些人是乱星区难民。 不过加登随意一瞧他们小臂上露出来的肌肉，难民里可难得见这样力量充沛的家伙。 “战俘？”加登悄悄给林凌祁传讯。 “加密了没？”林凌祁问。 加登抬眼一瞧，这些陌生人各顾各的吃着聊着，没怎么在意他们俩的聊天。 很自在，也不像是奴隶。 他把富氧舱内的晶体隔膜加厚两级，又给光脑设了个免窥，干脆把打字板挪到林凌祁跟前。 【星盗】 林凌祁打了简单两个字，加登差点蹦起来。 “蓝因星系那么大，你非得往贼窝里钻？”加登噼里啪啦打字，“你带个五胞胎回来也好啊！” “说来话长。”林凌祁说，“不过你的提议，我会考虑的。” 气得加登差点冒烟。 第40章 林凌祁等加登缓了好一会, 才开始给他讲这次旅途的奇妙经历。 他当然不会把干的事儿和盘托出，只是挑三拣四地讲了讲被星盗劫持的全过程以及发现达勒身份的些许细节，在谈到达勒的条件时, 加登眼睛明显亮了起来。 作为非直接接触人，达勒和林凌祁之间如何谈条件加登不必参与，好处他却能实实在在享受到, 他自然大为欢迎。 不过, 在提到巴克利人时, 加登的表情明显出现了些变化。 记忆中加登就是在荒凉的边远星长大的，他的监护人和邻居大都为红发，彼此之间交流密切，但很多家庭会议都需要把他这种小孩关在门外才能进行。 他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去父母，为什么会来到边远星，毕竟那里住着的大都是战争难民和一些逃避刑罚的罪犯。 可能是长辈们让仇恨断了代，以至于加登长这么大, 几乎没有接触过林凌祁所说的巴克利人。 更多时候他们被称为红毛、鸠占鹊巢的家伙以及小偷。 名字都是第一次听见，对于那些星球遭受的惨事，加登更是没有实感。他应该感到悲伤吗？悼亡一下？ 可他有记忆起就生活在边远星, 他对那个辉煌的二级文明没有任何实感，红头发带给他的只有麻烦和嘲笑。 就算他这个红毛真是巴克利人，他也没有当过一天巴克利的子民。 现在要他放弃来之不易的联邦地位和身份，去追随一个星盗头领的话，加登是必定做不到的。 “所以, 他的条件是什么？那份情报你打开看过了吗？”加登问。 星盗们不约而同地望向这边。 他们有两个是巴克利人, 另三个是发色各异的乱星区难民，对于这些事他们已经很熟悉了，他们好奇的是加登这位联邦军官。 文明流亡的苦难也没能让他裹足不前, 他已经走到了几个巴克利人难以企及的位置，哪怕这两位年纪都比他更大。 若是母星还在的话，凭加登的资质一定有潜力成为第一统帅。 “条件很简单。”林凌祁说，“他希望我成为能跟他直接对话的合作伙伴，不过他能给到的帮助有限。资料还需要验证一下，你不好接近绝密档案室吧？” “是的，珀西看我看得很严。”加登说，“他肯定也不待见你，有没有值得信任的人？” “有倒是有。白夜手下几个一等兵经常跟我切磋，要是他们出事了，白夜的日子肯定不好过，她会为了保手下帮帮我们。”林凌祁说，“是不是有点太卑鄙了，要不先谈判一下？” 加登失笑：“你卑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忘了我是怎么留下来的？” 林凌祁摸了摸鼻尖。 *** 交流过信息，确认这位吉祥物的安全，接下来就没林凌祁什么事了。加登此行的任务是追踪星锥m10和m17，要想进入第二星区空域，必须等到第二星区答复才行。 按流程来说，像林凌祁这样出去度假的，总务处也会有人值班，副官会将紧急事件提前批复，等到总司回岗再行汇报，不存在总司出去玩十多天工作全部停摆的状况。 总司不在很明显是个借口，偏偏加登不能直接闯过去，他只能在这里等着，等到许可，或者是在燃料不足时再行返航。 第49章 这些林凌祁都帮不上什么忙，更何况他现在也需要好好休息。 扛着虫洞压差钻出来还能保持清醒等待救援，连加登都为林凌祁的身体素质感到惊讶。 在富氧舱里躺了一天，林总司就陪着另一位大忙人温博士开始干活了。 加登给他们分出来了一间维修舱，设备不算齐全，但基本要用的都有。 温彻放出被烧得不成样子的古德奈特和一堆零件，好在只是表层受损严重，全机检修换个外壳就行。 温彻在高空操作台上忙，林凌祁在下面吃着零食喊加油，好不惬意。这也是他第一次把机甲嚯嚯成这样还没被机甲师骂，放在以前，他的机甲师恐怕已经辞职了。 小o21跟在温彻身边帮忙，与巨大的机甲相比，他们俩都被衬得很小，尤其温彻。 忙碌时他会将自己的长发束起，高举起胳膊，纤瘦的腰肢轮廓就会从衣料下显出，他似乎比初到翠贝卡时稍稍胖了一些，不再干薄得像个纸片了，却仍是瘦。 怎么把他喂胖一点呢，林凌祁思考着这个问题。 他的光脑频段此时接入了加登的传讯，指挥官冷静的声音传来：“林总司，对方驻军总指挥请求跟你通话。” “接进来吧。”林凌祁说。 一个光屏在他面前展开，黑白雪花点闪了一会儿，没看见指挥官，先看到了一位熟人。 居然是林凌祁婚礼上的那位开屏孔雀小王子弗兰斯。 “哈喽，好兄弟，上班的感觉怎么样呀？”弗兰斯贱兮兮的声音传来，“给我看看你家的小漂亮在哪呢。” “有事说事。”林凌祁语气不咋地，脸上却带着笑。 “你看你。”弗兰斯啧了一声，“我好不容易来一趟第二星区参观，一来就看见他们的通讯兵疯狂挂你们电话，我这不是发善心，帮你们接起来，你们应该感谢我才对啊。” “那还真是谢谢你。”林凌祁说，“你帮我把他们总司也抓过来呗？” 他这本是句玩笑话，谁知弗兰斯让开身位，还真抓了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过来。对方对着镜头弯下腰，小小的眼睛里满是不悦。 “早上好勃朗宁总司。”林凌祁打招呼。 “已经是下午了。”勃朗宁说。 “哎呀呀，这都是无关紧要的细节。”弗兰斯说，“好兄弟，你想不想来找我玩啊？一转眼我们兄弟俩也快一年没见面了，可惜这次访问之后我还得去堪培拉星系游学，没办法去第三星区拜访你。要是有什么好心人能让我们最近见一面就好了，我还能在第二星区呆上一个月呢。” 这话说的，就差指着勃朗宁的鼻子了。 林凌祁想笑又怕破功，只能端着一副总司架子，一本正经说：“真是对不起啊小王子殿下，我们没有第二星区的许可无法入境呢，某位总司先生好像正在休假不能批复，真是遗憾。” “是吗，勃朗宁总司，您正在休假吗？”弗兰斯一脸惊讶地望着勃朗宁，“我怎么不知道？” 两个不讲理的家伙一唱一和，堵得勃朗宁根本无法开口。 可偏偏他还拿身边这位小少爷毫无办法，只得咬牙切齿说：“我立即给您批复，请您稍等十分钟。” 两位联邦星域最高掌权者的后裔三言两语，玩笑似的就把加登头疼了好几天的第二星区入境许可搞定了。 林凌祁也没想到弗兰斯居然刚好在第二星区，无心插柳，倒叫加登有些不自在，送了一盘亲手切好的果子来。 “哎呀，怎么那么客气。”林凌祁嘴上这么说，手已经在招呼温彻了。 温彻那边也不客气，开着高空操作台就飞了过来，他和o21蹲在台边，两张嘴等着投喂。 加登瞧着面前的俩人，不对，仨人，有些好笑。 “你们三个真像一家子。”加登说。 “是吗，谢谢。”林凌祁相当受用。 温彻吃完就继续忙活去了。加登最大的麻烦事已然解决，他一下也没什么事做，干脆留在林凌祁身边，跟他一起围观温彻工作。 林凌祁看着忙上忙下的温彻，问加登：“有没有什么让omega快速胖起来的办法。” 加登：“五胞胎。” 林凌祁：“这茬儿过不去了是吧？” 加登笑了一声，说：“营养补剂，家庭医生应该会开，吃一段时间营养不良能改善很多。不过温博士这个情况……” “营养补剂？” 林凌祁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在翠贝卡的时候清琳开了不少让他们路上带着，不过这一路太忙了太乱了，东西早就丢完了，温彻也没补充。 他林凌祁光顾着谈恋爱了，哪里记得。 “好吧，是我的错。”林凌祁说，“你继续说。” “他的瘦不像营养不良，倒比较像长期卧床的后遗症。”加登说。 “肌肉萎缩？”林凌祁有些意外。 “嗯，他的情况和我见过的一位病人很像。虫洞压差没给他的身体留下什么后遗症吗？” “医疗兵说没事。”林凌祁说，“回到翠贝卡还是去做个细致检查吧，总感觉他一不小心就没了。” “omega就是这么脆弱的生物。”加登说，“我们要去托兰吗？” 托兰是第二星区主星，也就是目前弗兰斯所在的地方。 按照林凌祁与弗兰斯的约定，他们该去托兰拜会一下才对。 “不用。”林凌祁却说，“他想来的话会自己开星舰来的，你让通讯兵注意他的接入请求就行。托兰那群人对我们两个可是仇视的很，你猜猜我们登陆了还能不能走得掉。” “好吧，你说得对。”加登说。 正在此时，林凌祁的光脑亮了起来，屏幕中显示出弗兰斯的笑脸。 小王子先生公事聊完犹嫌不够，还给他拨来了私人通讯。 林凌祁接起，对面的alpha探头探脑，借着摄像头之便将他周遭全看了一通。 “找什么呢？”林凌祁问。 “你家omega呢？”弗兰斯问，“我跟你说，我的经纪公司最近行情大好，一定要让我和他见一面。” “没门哈，总司夫人可不能抛头露面。”林凌祁说。 “你这是封建专制！”弗兰斯说，“你等着吧，我的星舰明天就能追上你们，我会亲自来找他的。等他成为联邦大明星了你就后悔去吧！” 对这位略显无厘头的财迷朋友，林凌祁也是有些好笑。 “加登，拒绝他的一切接驳请求。”林凌祁说。 加登：…… 他这会儿有点理解勃朗宁了。这俩活爹他都招惹不起啊！ 第41章 好在林总司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不近人情, 当弗兰斯的接驳请求传来时，他还在维修舱里陪着温彻，没有当真不肯放行。 加登这种时候还是有点人精的, 悄悄把人放进来不说，还帮弗兰斯录了个全舰通行证。 “小王子”弗兰斯相当不认生，甩开了特意派去为他引路的士兵, 一路摸到了林凌祁所在的维修舱。 他也不出声, 在门口安安静静看了许久, 直到林凌祁注意到他，差点被他趴在门上的大脸盘子吓一跳。 弗兰斯本人的样貌其实相当出色，毕竟他有着号称联邦之花的总统母亲和样貌出众的艺术家父亲，不过像他这样趴在舱门上，任谁的漂亮脸蛋也没法好看起来。 林凌祁过去给他打开门，弗兰斯做作地向他行了一个绅士礼，直奔机甲旁。 随后赶来看热闹的泰平和一众机甲战士们探头探脑, 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一群萝卜丁。 弗兰斯真诚地站在机甲脚边，抬头仰望：“亲爱的温先生，请问您愿意浪费两分钟的时间与我交谈一番吗？我对您仰慕已久。” 温彻手里拿着工具, 边上还有一个o21给他举着东西，叮叮当当嗡嗡各种声音乱响，听不见一点。 林凌祁摸了摸耳朵上戴着的麦，才不会告诉弗兰斯他们都是用这玩意儿交流的。在机甲底下喊，忙碌的机甲师大人可听不见。 “温先生！温博士！温大人！！！” 他一连叫了许多声, 直到叫上大人了, 温彻才从机甲上移开视线，往下瞅了瞅。 舱外，弗兰斯专属的秘书小姐终于跟上了他的脚步, 看见这一幕，无奈扶额。 有人认出了她，毕竟这两位都是经常上电视的主。 “那个，弗兰斯是不是暗恋我们温博士啊？” 秘书小姐抿唇，无奈地说：“弗兰斯先生只是对美丽有着近乎执念的追求，最近代言人挑选的问题令他一筹莫展，温博士的形象正好契合我们的要求。” “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围观者嗤之以鼻，“不过看上温博士也正常，这么漂亮又能干的omega换我我也心动。” “嗯？” 听见这话，林凌祁回过眸子，刚还嗡嗡吵成一团的人群瞬间噤声。 温彻将高空操作台调低，一手拉高护目镜，不解地望着眼前的弗兰斯。他明显不认得联邦大红人弗兰斯，却又觉得很熟悉。 第50章 温彻：“请恕我冒犯，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弗兰斯：…… 在场众人：…… 真的假的，不认识弗兰斯？ 弗兰斯立马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倒叫温彻有些无措起来，最后还是女秘书看不下去，上前替两个下不来台的家伙解了围。 林凌祁在边上哈哈大笑。 温彻看看他，又看看弗兰斯，终于想起似乎是某位出席过他们婚礼的嘉宾。 “您好，先生，您请说。”温彻说，“您是林总司的朋友，只要是不过分的请求我都能答应您。” 他这幅公事公办的态度彻底伤透弗兰斯的心，小王子与他礼貌道别，回到了林凌祁身边。 林凌祁一早料到，甚至让机器人帮弗兰斯搬了个凳子。 看着他手边那一盘古蓝星菊科植物的种子，弗兰斯犹豫片刻，抓了一大把。 两个人咔擦咔擦地坐在门口，门前一群看热闹的士兵已经散了，秘书小姐看着跟林凌祁排排坐的弗兰斯，话还没出口，先听见弗兰斯问：“要来一点吗？还挺好吃的。” 他说话的时候还伴随着嗑开果实外壳的咔嚓声，秘书小姐表示拒绝，站得离两人远了些。 弗兰斯耸肩，并不气恼，眼继续飘到半空中的温彻身上。 “所以你们为什么会被勃朗宁那种家伙拦在边境外？”弗兰斯问。 林凌祁：“我也想知道。军部什么优先权也没给新区，我们一定是史上最倒霉的开荒一代了。” 弗兰斯：“给你一个翠贝卡你就庆幸吧，当时那个谁，去前线驻地的时候就给了个荒星，大气都是在他到那天才灌上的。” 林凌祁失笑：“也是。” 一早的忙碌之后，弗兰斯终于等到了一个与林凌祁一家共进午餐的机会。 林凌祁特别慷慨地让他坐在了温彻对面，而财迷弗兰斯先生也不出意外的提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品牌代言人问题。 “温博士，您的外在条件和美好品质都特别适合成为我们新品牌的代言人，这不仅能给您带来额外收入，还能为联邦青少年omega们树立一个好榜样啊！” 温彻叼着青菜抬起头，一脸的无辜与茫然。 林凌祁自然看得出他在装蒜，默不作声切自己的肉排，内心暗爽。 “抱歉先生，驻军基地内部严禁私自与外界交易，如果您有需要的话，请向军部递交申请等待审批。”温彻说，“还没问过，您贵姓？” “弗兰斯·波奇亚，我母亲是玛利亚·波奇亚。” 总统大人的名字温彻还是知道的，他惊讶地睁大双眼，朝弗兰斯伸出手：“失敬失敬，我先前居然没能认出您，真是惭愧。不过我还是要提醒您，即便是总统本人来了也不能跳过流程。” 本就不低的嘲讽值更上一层楼，弗兰斯脸上硬挤着笑，说：“谢谢您的提醒。” 一顿饭到底还是失去了滋味。 弗兰斯看着对面的温彻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半天才注意到他身边还跟了个细嚼慢咽的机器球。 “这啥？”弗兰斯问。 “呃，”林凌祁想了想，“秘密武器？” 弗兰斯：“好小子，你果然对我的商业帝国图谋不轨。” 林凌祁不禁笑出声，叉子停在面堆上，眼望向弗兰斯：“今年又到年终了，我一年里的投资回报率应该还不错吧？” 弗兰斯：“嗯……分红大概够你买一星球的洛丽玛丝玫瑰用来求婚，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求过婚？你真是个负心汉。” “温博士也没向我求婚。”林凌祁说，“我俩扯平了好吧。” “的确如此。”温彻说。 弗兰斯彻底败下阵来。 餐后，这位耐不住寂寞的小王子殿下就去大兵们的聚会玩了，林凌祁陪着吃饱了的温彻和o21，慢慢散步回维修舱消食。 他们当中其实只有林凌祁一个肉身人类，但他的身体反而是最好的。 o21今天一句话没说埋头苦吃，吃得太饱了，这会扶着墙飘得很慢。 林凌祁走着走着，用小拇指碰了碰温彻的手背。 温彻察觉到触感，问：“怎么了？” “我这样把你的活动范围限制在军队里，你不会怪我吧？”林凌祁说，“弗兰斯虽然轻佻，但做事非常可靠，他邀请你的决定必然经过了长期考虑，并且对你有利。如果你想选择这条更轻松也更光鲜的路……” “长官，您似乎忘了一件事。”温彻说。 “什么？”林凌祁此时才望向他，在温彻漂亮的眸子中，他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进入驻军基地的申请表是我自己填的，您只负责帮我提交。从一开始我就做出了选择。” 林凌祁弯下眼角，语气轻了不少：“能赚很多很多钱喔。” “赶不上您储值账户里的零头吧？”温彻也笑，“那些现在可都是共同财产。” 林凌祁一愣，温彻这是在，跟他开玩笑？ 他心里那点被挖墙脚的不爽瞬间没了，笑得见牙不见眼：“当然，温博士想买什么的话，请随意支配。” *** 弗兰斯先生的星舰探访之旅很快就在秘书小姐的催促之中结束了，临行前他软磨硬泡，好歹是和林凌祁夫夫两人拍下了一张合照。 照片上传zealot时，看见的民众纷纷震惊，有庆祝弗兰斯夙愿得偿的，有催婚的，还有怂恿弗兰斯挖墙脚的，种种不一而足。 当然最后一种无一例外，都被某位小心眼的总司大人点了举报。 处理完麻烦事儿，加登也全心投入工作之中，追着星锥留下的踪迹，他们终于在第二星区远空找到了被强制关闭的两架星锥外结构。 开回折叠空间原位预计得花上一两个月，加登将专门的技术小组和兵力留下，在与翠贝卡确认过行程计划之后，zb163号星舰终于踏上了返程的归途。 场地稳定，外部环境稳定，维修工作很快接近尾声。 温彻每天的工作时间减少了许多，他有更多的时间拿来补觉了，林凌祁也就陪着他赖床，一觉睡到机器人来催午餐的时候。 得益于加登前些日子关于营养补剂的点拨，温彻最近每天入睡前都会被林凌祁盯着灌下一瓶营养补剂，无论口味温彻多么不爱喝，总之没得商量。 近两周的调理让温彻稍稍胖了那么一些，他站上体重秤的时候，o21都跟在旁边鼓掌。 它那小爪子当然是拍不出什么声音的。 机甲降落之日，无数家记者与媒体围在航空站大楼前，将形形色色的摄像机对准了即将降落星舰的巨大地坪。 风吹过翠贝卡星玻璃样晶莹的城市，星舰的船头穿过翠贝卡星厚密的云层，宛如天空中飘下一片巨大的叶，徐徐坠落。 b级星舰带来的压迫感令在场初涉行业的新人睁大了眼睛，他们举起相机放大细节，本想拍下一些星舰的特写，却意外拍到了一个比星舰更加特别、更加有话题度的存在。 “那是林总司！是林总司的机甲！” 一声呼喊点燃了人群，人们纷纷放大镜头，快速在星舰周遭寻找着。 星舰侧旋翼旁，一架黑金色的机甲沐浴着翠贝卡星蓝色的日落，升上天际，为在场所有人秀了一段实操难度极高的机甲飞行表演。 开舱门的瞬间，面容俊郎又年轻的alpha环着他银白色的omega，向人群微笑、致礼。 风将他们的发丝缠在一处，仿佛连成一心。 第42章 返回翠贝卡的林总司花了一天时间为泰平与他的四位“小伙伴”登记身份。 这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不愿意接受林凌祁直接安排工作, 宁可去征兵处记名，参加几天后的机甲考试。 对他们来说当然不是难事，不过这些学野路子机甲出身的人要走考核的话, 未来少不了被教官们训斥。 这点林凌祁没说，就让这群犟小子吃点苦头也没什么。 他现在操心的是另一件事。 随他们一同回来的o21要想在联邦域内拥有合法身份，他就必须先登记身份信息。 林凌祁的本意是在联邦的寻亲基因库中帮他找找父母, 然而经过整整一天无数轮的比对之后, 工作人员很遗憾地告诉林凌祁, 基因库中没有与o21相匹配的基因。 那就只能走另一条路了。未成年的o21可以通过领养手续挂靠在任意一对伴侣名下，享受与普通孩子同等的权利。 眼下最为便捷的方案就是像在图兰朵时说的那样，林凌祁与温彻成为o21的家长。 林凌祁有些犹豫。 领养之后，理论上来说，他就是未来的林家财产第一顺位继承人，办理手续必然十分麻烦，还得向各种媒体平台宣布, 不然新闻拍到他“林总司携私生子出行”就出大问题了。 而且对于给人无痛当爹这事，林凌祁不怎么感冒，领养一个孩子就意味着要对他负责直到成年乃至成家。 林凌祁自己都才成家没多久呢, 小机器人还好说，真变成人之后，这么大个孩子肯定要影响他和温彻生活的。 第51章 为了自己以后的孩子，也为了自己的幸福考虑，林凌祁决定回家, 和温彻商量一下。 听完他的全部叙述, 温彻和小机器人同时从零件堆里抬起头，那默契程度林凌祁都差一截。 林凌祁心里有点别扭。 “独立户籍？”温彻提议，“如果他一直待在我们身边的话, 其实不办也可以。” “制作仿生体必须要。”林凌祁说。 比起o21的户籍问题，温彻很明显更关心仿生体：“方便问一下联邦的价格吗？” “做新的一亿，全机检修三千万，克隆型和定制型都是这个价。” 这价格听得温彻也是嘶了一声。 仿生人一般分为两种，克隆型完全还原本体数据录入时的状态，机体外表会随着年龄变化，效果十分自然，凭肉眼完全看不出与肉身人类的区别，温彻便是这种类型。 还有一种定制型，定制者可以根据原有数据样本进行微调，相当于一种无创无痛的“整容术”，除了蓄意变成别人的样子违法之外，其他细节定制者都可以进行微调。 定制型仿生人在报废之前不老不死，美丽的外表与特殊的机体构造让这些人成为了各种高级服务及时尚行业的宠儿。 对o21来说，定制型有一个好处，能帮他快速长大。 按照o21跟随他们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温彻判断o21能够完美适应成年体的自己，或许o21会为了获得力量巴不得这么选。 不过在o21开口之前，温彻专断地替他做出了选择。 “克隆型。我要给他装脑机接口，定制型会影响信号传输。” 林凌祁有些意外：“接口？有点危险吧？” “装上之后他就可以在古德奈特那边和自己的身体里自由切换，我还有些想法，等实现了再告诉你。” 林凌祁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至于o21？他已经被惊天报价给吓晕了。 *** 既然选择了仿生体制作，林凌祁干脆一步到位，把温彻也带过去一起检修。 温彻一开始不大愿意，被林凌祁咬着耳朵软磨硬泡了一晚上，第二天上悬浮车的时候都有点走不稳。 一亿三千万联邦币砸下去，一家子在第三星区仿生工程研究院受到了最高级的接待，工作人员拿给温彻喝水的杯子都是仿生工艺制作的，固然有炫技成分在，但摸着那手感也是真的惊悚。 工作人员大多本身就是仿身体，一位声音柔和的女性omega慢慢向o21讲述他即将经历的制作流程，另一位工作人员引着温彻前往检查室，林凌祁独自在休息区等候，优雅看报。 工作人员们对于总司夫人也是仿生体这一秘密并没有多少意外，毕竟定制仿生体的外形要优于自然人类，不止温彻，还有许多高官夫人也是仿生体，这是业内的不传之秘。 温彻坐上检查室的修复舱，在扫描光线触达芯片时，工作人员“咦”了一声。 “您是克隆体呀？出生在海洋星球吗？这个脸部数据定制体都做不出来！不过您的身体参数和健康值差太多了，要不要微调一下？” “麻烦你了，谢谢。” 温彻说完，闭上眼睛。细微的电流从他身体各处擦过，这些都是提前埋下的标记定位点，后续的改造过程会用到。 工作人员贴心地帮他关闭了痛觉，他现在只能感到如同穿上连体衣一般的包覆感。 用以安抚情绪的海浪声自舱体传入他的耳机中，光线变得柔和，一切恰如许多年前温彻刚醒来时，他还记得这种机器的温度和触感。 微风扬起他的发丝，将潜藏其中的元细胞和生命单元焕活、复制，温彻感觉自己慢慢活了过来，身体机能逐渐增加，五感也逐渐明晰。 除了无法弥补的精神力之外，再没有什么暗伤了。 不得不承认，高昂价格带来的回报确实呈正相关。 温彻此刻感觉良好，若非慷慨的林总司倾囊相助，他自己是不太有机会回到这里的。 三千万联邦币，足够任何一个联邦居民在最富饶的首都星无忧无虑生活一辈子。 温彻攒了很久的钱，却连踏上这栋建筑台阶的资格都没有。 好在这种境遇的两极反转温彻已经习惯了，他只是有些感慨，接受良好。 整个修复过程持续了近两小时，温彻就像睡了长长的一觉，当他再次醒来时，修复舱的大门已经打开了，工作人员和林凌祁站在门口，他们身边还有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孩，正好奇地探头探脑。 “温彻哥哥，你看我的新身体做得怎么样？” 声音有些陌生，但从语气和内容能听出来，这是换上了全新身体的o21。 温彻从修复舱中起身，原本将将过肩的长发此时却顺着他的肩背滑下，落在了修复舱尚且温暖的台面上。 o21一时看得呆了，林凌祁则目不转睛地与他对视着，什么也没说，只露出一个笑。 “你的头发变长了。”o21走近些，小心翼翼地把手从台沿伸进去，将温彻散开的长发拢起。他注意到身边人袖口下不再干瘦、而是略覆薄肌的手臂，悄悄握了上去。 工作人员笑说：“看来温先生恢复得不错。” “谢谢。”林凌祁真诚道谢。 他几步走上前，在温彻都还没反应过来时，弯腰抱了上去。 林凌祁将下巴搭在才苏醒的omega温暖的颈窝之上，抱着是没那么空了，可仍很瘦，还得靠营养补剂再填填。 温彻愣神片刻，抬手也抱住了他，轻声道谢。 “一家人，谢什么。”林凌祁低声说，“你给我修机甲的时候我跟你说谢谢吗？” “说了。”温彻答，“您很守规矩，长官。” 守规矩这个词跟林凌祁几乎是反义词，林凌祁也没想到温彻会这么说他，一时嘴角都快咧到牙根了。 好一会儿他才舍得将人放开，边上的o21立即扑了上来，和他还是小球那会儿一样，埋在温彻胸口蹭了蹭。 “温彻哥哥，看看我呢？”o21星星眼睁大，“我的新身体怎么样？” 林凌祁被他挤开，一时有些不爽：“小子，你现在欠我一亿联邦币，知道吗？” “可是我没有钱，总司大人。不然您把我卖了吧。”o21装可怜，“温彻哥哥，你能把我买回家吗？” 林凌祁选择闭嘴，跟小孩儿计较太跌份了。 事后回到家，温彻在征询过o21的意见之后，选择为林凌祁做一件特别的事。 他从将军府处要来了那个为他开通的zealot账号，用第一人称亲历者的视角，叙述了一番此次旅行以及遇见o21的故事。 全文最末尾，他附上了o21的仿生体手术单以及他们夫夫俩与o21的合照，三个人站在总司府金灿灿的仿古梧桐树下，冬日暖阳洒在他们身上，每一个人的笑容都很灿烂。 o21的传奇故事赚到了无数网友的眼泪，他本人抱着光脑看宇宙各地的大家为他哭的照片和视频，笑得相当开心。 林总司为救o21豪掷亿元的词条登顶搜索榜首页，第三星区总务处很快被各个星球的咨询信息挤爆了，才回到工作岗位上的林凌祁跟着忙碌起来，也找回了隐隐被副官取代的存在感。 不说别的，至少在没有驻军基地支持的情况下，林凌祁也不用担心他的连任选票了。 这件事的影响太大，就连星际远征途中的林将军都拨来一个视频通讯，与传说中的o21见了一面。 听着小朋友叫的林伯伯，林将军开心，林将军沉思，向两位成婚已有段时日了的夫夫两个发出灵魂拷问： “什么时候给我生个亲孙子？” 林凌祁：“信号不好，先挂了哈。” 总之，总司大人的工作步入正轨，温彻也顺利返岗，继续他的机甲维修和研发工作。 一切尘埃落定时，林凌祁也准备好了所有条件，开始执行他的计划。 他可没忘了，遥远的蓝因星系之中，还有一位不那么合法的盟友正在等待他的行动。 是时候该验证一下对方的诚意了。 第43章 翠贝卡星的冬日比大多数主行星更加温暖湿润, 即便如此，海洋环流还是为星球北方带来了普降的大雪。 这天出门时，管家特别为家里的一大一小两位omega戴上了围巾, 这是林凌祁在今早上班之前特别交代的，还交代了两遍。 女佣和家政机器人们都很喜欢o21，为他热奶做好三明治, 还将柔软兽毛制成的手套提前捂热了, 才戴在o21的小手上。 从前在实验室时, o21甚至没有属于他自己的衣服，给孩子们蔽体的手术服三天统一清洗一次，有时发给他的尺码太大，有时太小，而总司府给他穿的衣服，每一件都很合身。 这些在其他人看来稀松平常的事，让o21偷偷掉过好几次眼泪。 温彻牵着他的手步入雪中, 松软的雪落在他的帽子上，o21不觉得冷，只感到新奇。 下雪时的世界一片白色, 庭院中那些金黄的树叶都被风扫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总司府家精心打理的庭院难得有这样萧条的时候。 第52章 他们登上悬浮车前往驻军基地，自窗望向空航道之外，繁华的城市高楼林立, 目前负责接送家属的艾迪副官坐在o21身边, 兴致勃勃地向他介绍林凌祁的产业。 “看到那两栋形状特别的大楼了吗？三年前总司资助了一位想法新奇的设计师，后来他在总司就任时送来了大楼图纸，从投建到完工只用了一个月时间。那里有整整一层放的都是咱们总司的个人收藏, 有空了可以去看看。” “收藏？”o21星星眼，“都是机甲吗？” “呃，你倒是挺了解他。”艾迪噎了一下，“是古董机甲的零件和模型，本体都在博物馆里。” 两人叽叽喳喳聊着，温彻坐在另一侧窗边，闭目养神。 不能剪的长发为他的行动带来了些许困扰，是以现在每天清晨，家政机器人都会提早带着几根长长的发带来到房间中，帮他把长头发编成一条辫子。 白金色的机甲师制服穿在温彻身上十分服帖，脱去先前纸片般的瘦弱之后，现在的他更像是雕工精湛的玉刀，脸上只有欣赏雪景时的放松。 艾迪余光打量着他，这位omega与他初来翠贝卡时大有不同，尖刺都消失了，留下一些温和的易于接近的气质，也只有见过他利落拆卸机甲的人才知道，都是错觉。 一通电话打了进来，艾迪接起应了两声，默默调高悬浮车的速度。 “泰平已经到了，还有两位林总司派来的人，隶属于白夜主任手下。” “都是alpha？”温彻问。 “beta很难达到您所要求的水平，您也知道，特殊性别之间存在生理差异。” 温彻不知怎么笑了，他点点头，继续看雪景。 *** 十多分钟后，o21就知道了温彻究竟为他准备了什么。 基地内部巨大的机甲测试场中，只有三个alpha坐在场边，他们无一例外全都穿着战斗服，泰平正往手上缠绷带，听见人来，他挑起眼瞧了瞧，加快动作。 温彻将场地边的飞行摄像头总控激活，许多“小飞虫”立即飞了出来，每个人的身边都至少跟了三只。 白夜主任派来的两个alpha一位代号是蝴蝶，还有一位名字相当可爱，叫宋果。 瞧着都不是人们刻板印象里那种五大三粗的alpha。宋果是位长着娃娃脸和自来卷的男性，单看脑袋甚至有些可爱。 如果忽略他与可爱脸蛋极不协调的大高个的话。 蝴蝶是一位身形纤细的女性alpha，从她随意动作时清晰显露出的肌肉来看，绝对不是个花架子。 她最特别的地方在于右臂，蝴蝶的右臂是一只毫无掩饰的机械手，大臂处透明的结构中，藏着一只标本似的紫色蝴蝶，栩栩如生。 “早上好，o21同学。”蝴蝶率先上前打招呼，“我看过你的光荣事迹，你真是太帅了，比我见过最大型的科西地犬还要帅！” o21有点奇怪，为什么要拿他和狗狗比较？ 慢一步的宋果则是一大步上前，直接把孩子抱了起来。 o21因为之前的小机器人经历并不怕高，反而很新奇地左看右看，最终尴尬地低头瞧着他的“支架”宋果。 “那个，能放我下来吗。” 宋果：“怎么了？害怕吗？” o21：“早饭吃太饱了，有点……想吐。” 宋果赶紧把人放下了。 温彻手捧光脑，笑吟吟的在边上瞧。 泰平最后一个走到o21面前，他明显对现在的o21非常好奇，但出于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他有点没法直视o21的眼睛。 “你好。”o21朝他伸出手。 “你好。”泰平尴尬回握，就让坏心眼的o21掐了一把。 他捂着手痛嘶出声，瞧了瞧边上俩alpha，又尴尬的站好了。 此时，温彻才终于出来解围。 “理论知识你没有什么学习的必要了，后续如果需要的话，可以联系古德奈特给你灌输，一分钟你就能学完其他人一学年才能搞定的知识。”温彻说，“接下来我要你在这里，跟着你的三个老师学习，格斗技巧、机甲驾驶、实战模拟，每一项都做到精通才行。” o21激动：“难道我要去考军校了吗？！” 温彻还没开口，蝴蝶先接了话：“很抱歉孩子，你考不了军校。不过你一定可以成为一流机甲战士，我向你保证。” “真的！” o21很快和他的新老师们熟络了起来，在星舰中一直开朗外向的泰平却在面对o21时尤其内向，话都说得很少。 蝴蝶与宋果同属白夜手下，共事已久，加上跟o21多了林凌祁这个谈资，不一会儿他们已经在一起商定接下来的训练计划了。 泰平站在一边插不进去话，正感到尴尬时，场边的温彻朝他招了招手。 他走到温彻身边，低下头，不敢多看。 “恒星级机甲的操作系统你会吗？”温彻问。 “学过，不过我只会基本行进和主武器，别的不大擅长。”泰平说，“他学机甲实操是在星网里还是实机？” “行星级肯定是实机，恒星……看情况吧。”温彻拍了拍泰平肩膀，“我有可能几天不过来，你照顾好他，o21现在的身体和普通孩子没什么区别。” “我？我能行吗？”泰平难得退缩。 “肯定能行。你只比他大了几岁而已，想想你几年前是怎样的？”温彻一笑，“而且你也得往回发消息吧？翠贝卡的信息防御系统可不是吃素的，我们互相帮助。” 泰平紧张地瞧了一眼周围：“这里可是基地内！” “不必担心，这里是特批给o21的秘密基地。”温彻说，“所以你考虑得怎么样？” 泰平想了想，他五年前还在乱星区打黑架，饥一顿饱一顿，没死全靠他命硬。 这种经验能拿来带小孩儿吗？明显不行吧。 不过他还是答应下来：“我尽量。” 温彻留下营养师给的一份食谱就离开了，泰平随意翻了翻，其实真不算麻烦。 所有关于饮食的注意事项食谱里全都写了，到时候交给基地内的餐厨机器人，简简单单一键搞定。 他主要是没法面对o21，看见那张脸蛋他就想起在星锥里见到的惨案现场，想起o21躺在病床上濒死苍白的脸。 说他天真也好伪善也罢，他于心有愧。 *** 离岗多日，重回机甲科时，温彻的待遇与林凌祁几乎全然相反。 他每走过一处，瞄见他的同事们就要抬起头，盯着他瞧上许久，像是看什么稀罕玩意儿似的。 他一路走过忙碌的维修车间和研发实验室，来到办公室中。 房间内在他打开房门时安静了一瞬，正在伏案忙活的陈主任察觉到异样，抬起头，露出了一个震惊中夹杂着喜悦的表情。 他走到温彻身边，亲切问候：“小温回来啦？假期玩得怎么样？林总司带你去了哪里呀？” 边上的同事一阵恶寒，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温彻也觉有异，他不着痕迹地将挨着陈主任的那边手握到另一边手肘上，假笑开口：“好久不见，陈主任。” 像是被他疏离的态度刺到，陈主任停住步子，没敢再套近乎。 温彻的办公桌上冷冷清清，没什么需要他来处理的工作，当然也没人敢往他桌子上堆东西，干干净净的，还能看见清洁机器人打扫的痕迹。 他打开设备连通工作网，在赏金任务首页看见了一条奇怪的内容。 【破译hades系列代码，找出机甲无人驾驶原理】 发布人为珀西，悬赏奖金十万联邦币。 任务挂上已经四月有余，底下有不少机甲师的讨论，但很可惜，没有人真的破译出来。 温彻忽然就明白了陈主任跟他套近乎的原因。 基地高层都知道当初是温彻孤身一人走进机甲仓库，他既然是罪魁祸首，那么这些神奇的原理和代码他必然知道内情。 温彻现在就是会走路的十万联邦币。 他一时间也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事情的发展莫名契合了他接下来想要做的事，或许，他可以以此为条件跟基地内部谈判一下。 思考间，他随手接下了那项赏金任务，很快便有士兵前来，请他去见珀西。 温彻瞄了一眼仍盯着他一脸怨念的陈主任，说：“主任能和我一起吗？” 一瞬间，陈主任就变成“共犯”，受到了来自各方审视的目光。 第44章 陈主任冷汗都下来了, 他拿袖子沾了沾额头，对着士兵与温彻尴尬一笑，说：“我这里还有工作没忙完呢, 您看……” “都是主任您的功劳，我可不敢抢功啊。”温彻说。 陈主任咬牙切齿，下颌都出现了明显的痕迹, 他到底还是把手头的东西一放, 跟上了温彻的步伐。 二人一同来到珀西办公室, 房间内的灯光调得很亮，珀西坐在落地窗边，架着一副功能镜正在看书。侧瞧那层镜片，都能看出度数不低。 第53章 珀西甚至没给自己的近视眼来个晶体矫正。 “温彻。”珀西一字一顿，“之前我们见过，但一直没有这样面对面交流的机会，实不相瞒, 我对你感到很好奇。” “不胜荣幸，将军。”温彻说。 珀西盯着他的表情，忽然展开一个笑容：“你今天来完成赏金任务, 是不是因为你忽然想通了，想要揭发总司大人的谎言？” “我想您误会我了。”温彻说，“一直以来项目研究都是陈主任在负责，我只是来递交申请的。” 珀西扫了一眼瑟瑟发抖明显心虚的陈主任，就坡下驴：“什么申请？” “我想申请研究恒星级机甲, 以备战时需要。” 珀西一下坐正了：“你懂恒星级机甲？” “略懂。”温彻说, “造一两架通用机型应该不成问题。” 珀西不得不承认，他心动了。 星舰除了参战还分担了很大比重的后援补给工作，造价高昂, 制作周期长，审批流程也非常麻烦，他们新区要想多一架星舰几乎就要跟全世界作对。 而星舰的自主研发建设全被联邦军部总处牢牢掌握在手里，想自己搞点材料手搓星舰？那珀西真的是活腻歪了。 但机甲不一样。 星区配备机甲师就是为了机甲自主研发，从第三星区还在大量使用量产机的现状来看，这里的机甲研发进度十分不尽如人意。 如果温彻真的能研制出恒星级机甲，不单可以快速高效对战场实现火力覆盖，对其他几个星区也是一种威慑。 更重要的是，相比于星舰真的不算贵。 珀西一直以来看林凌祁不爽，却得忍受这个吊儿郎当总司的最大原因，就在于他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 如果温彻所说的真能实现的话，珀西就能彻底摆脱所有牵制他的、利用他的家伙。 “你需要什么？”珀西问。 温彻本就做好了两手打算，眼下珀西对恒星级机甲的兴趣明显高于机甲无人驾驶，他自然乐见其成。 “我是为星区做贡献，怎么能谈报酬呢？只需要您能为我提供足够的资源，将来研发结束之后学术报告的署名是我，我就满足了。”温彻说，他其实根本不关心什么学术报告，但他需要伪装自己。 “顺带一提，您关心的无人驾驶原理陈主任也研究出来了，我们可以为基地内所有量产机装备无人驾驶系统，只需要……” 温彻说慢了点，珀西便直接问：“需要什么？”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急迫，摘下功能镜擦了擦，装作无事发生。 “我需要之前从星盗处截获的所有飞跃之石，将军。” “所有？”珀西问。 “所有。”温彻坚定点头。 *** o21的学习课程开始第二周，他的三位老师之间就出现了分歧。 林凌祁安排两个人的本意是让两位战斗风格截然不同的老师给o21磨磨经验，可他忘了这二位哪怕风格相差再大，也是学院派，他们带回来的泰平那可是纯正的野路子。 泰平学机甲的历程说来话长，幼年失怙的他虽然有监护人，但也一直在乱星区流浪，靠捡垃圾和乞讨谋生。 后来他接触到了黑市机甲擂台，在那里凭借不要命的一股拼劲，愣是从路都走不利索打到整个地下黑市没有对手。 然后他就被达勒捡走了，开始了他吃饱穿暖还有小官当当的神仙日子。 泰平与正常的人类社会接触不多，对什么人情世故更是一窍不通，他的战斗风格用宋果和蝴蝶的话来说就是“野蛮”。 没有任何章法，也不能以流派经验来分类，泰平的出招全凭本能，可就是这样，在星网模拟对战中他将蝴蝶与宋果连续打下五轮，每一次都是打到机甲彻底报废为止。 要是在基地里这么造机甲，白夜非把他们削了不可。 宋果：“这咋教，全是阴招啊。” 蝴蝶：“我也**第一次见人上来怼着反应堆打的，这小子肯定没少杀人。” o21左看看右瞧瞧，虽然看不太懂战局，但骂人话还是听得懂的。 泰平摘下接入器，甩了甩头。 比起星网模拟，他还是更喜欢实机。正要说什么，就见蝴蝶和宋果一起走到他的座位边，说：“你还是先别碰实物机甲了。” “怎么了？”泰平不明所以。 “你平时没有对战训练吗？”宋果问。 “呃，三分钟杀光一支整编队算不算？”泰平有些无措。 蝴蝶无语，宋果噎住。 “这边的机甲打坏了要赔钱。”o21说。 泰平一下睁大了眼，立即会意：“知道了，我不会碰的。” 对某些不开窍的家伙，还得是联邦币管用。 两人也惊讶于泰平的变脸之快，不过很快接受：“那我们两个就负责实机，你用星网模拟。” 泰平没有反对意见。 他站在场边看着蝴蝶和宋果教孩子，o21光是靠自己爬进了机甲舱门就得到了一通鼓掌，同样年纪的时候，泰平连手断了都是自己拿机器接的。 他独自坐在场边，显得落寞极了。 林凌祁来视察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泰平独自坐在场边，低着他毛茸茸的脑袋，像个水果。 林凌祁也不客气，上去摸了一把，说：“怎么一个人坐在这？” “机甲打坏了要赔钱，我赔不起。”泰平说。 这话一说林凌祁就明白了，他在泰平肩上拍了两下：“你可以试试这边的训练机甲，杀伤力超过阈值就会自动断电。” “我又不是小孩儿。”泰平有些不满地嘀咕。 “你不是未成年么？”林凌祁笑问。 泰平：…… 机甲上的o21也看见了林凌祁。他脑袋后面自带接口，连精神联结都不用做，几秒钟就完成了共鸣。 宋果正在给他讲解该如何使用意念操控机甲，就见o21盯着林凌祁，操控的机甲就那么走了过去，步伐稳当，停得也很规矩，没有东倒西歪。 蝴蝶震惊：“你真是第一次开机甲？” “嗯……算是？”o21说，“不过我开过比这个还难开的东西。” 他指的是古德奈特的小球机器人，那玩意儿想要到处乱飞可不简单。 两种东西的操作原理基本相同，o21因此无痛学会了机甲的基础驾驶。就跟他自己走路一样。 o21同时还发现了温彻强烈要求为他装上接口的用意，他的意识能够通过接口进入机甲，就像回到小球机器人里一样。 他没把这个发现告诉蝴蝶和宋果，也许这东西就是他的秘密武器了。 林凌祁对o21的表现并不意外，只是欣慰地笑。他伸出手，机甲便单膝跪在他面前，同样伸出手。 “能不能拜托你帮我一个忙？”林凌祁说。 “请您指示！”o21十分严肃。 林凌祁：“两周后是翠贝卡新年，能不能帮我约一下你温彻哥哥，我们一起去置办年货。” o21有些意外：“您联系不上他吗？” “他在的地方有光脑信号屏蔽，我也不方便进去，不过你可以给我带路。”林凌祁说，“跟他说一下，两周后的休息日记得回家。” “可怜的林总司。”蝴蝶感叹，“他甚至连妻子能不能回家都没法掌控。” “研发科那边最近在进行新项目，听说连机器人都不让进了。”宋果说，“不知道过年这些可怜虫能不能出狱。” 蝴蝶：“新年你有十天休假吧，想好去哪玩了吗？” “十天，十天我回母星都不够。”宋果扁扁嘴，“随便找个什么地方大吃一顿吧，然后在家睡几天，我最近缺觉缺得快要栽进土培坑了。你呢？” 蝴蝶从容一笑：“我啊？我要去相亲。” 基础训练完，o21跟着泰平来到检查室。 每天的例行检查大多安排在午餐前后，之后他们能有两小时获准进入机甲科的研发区休息室，见到午休的温彻。 这些天温彻都住在了这间休息室内，搬来的第一天管家和家政机器人一大家子帮他拿了许多衣服被褥之类的生活用品，林总司也没忘了留下属于他的痕迹，他在信号不通的保密区给温彻留了个星网接入器。 结果当然是连不上星网的，不过温彻可以拿来看看电影放松，还算能用。 o21带着检查报告来时，温彻就坐在房间里宽大舒适的躺椅上看电影，听见人来，接入器自动关闭，变成一只颜色略暗的类似防风镜的眼镜，架在他的鼻梁上。 温彻将接入器拉到脑袋上架着，一手接过o21的检测报告。 o21十分自然地往他的躺椅上爬，温彻也宽容地让出位置，一大一小挤在一块儿，看着暖融融的。 “指标都很正常，不过维生素差一点，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蔬菜？”温彻问。 o21嘿嘿笑了两声：“温彻哥哥，林总司今天来看我训练了。他说想约你一起去置办年货。我们可以一起去逛街吗？” 第54章 “不去的话我会被扣奖金吗？”温彻说。 “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三人回头一看，风尘仆仆的林凌祁正靠在门口，脑袋上还挂着没化完的雪花。 “可以提前预约一下你的假期吗，温博士？”林凌祁说。 第45章 这天晚上温彻回了家。两个大人挂了满脑袋雪进门, o21则是乖乖跟着他的泰平老师撑伞，一身都干干净净的，没被管家和女佣们数落。 林凌祁一边抖雪, 一边帮温彻挂好大衣。室温维持在人体舒适的温度，为免热气带来的种种气味，管家还在空气中加入了薄荷香氛。 不过他的好心到林凌祁鼻子里就变成了“像哪个alpha的信息素”, 不领情的林总司很快就被赶进了浴室, 毕竟比起香氛, 还是他身上乱飘的信息素味更浓一些。 温彻在客厅的软沙发中坐下，家政机器人帮他拆了辫子擦头发，另两个未成年坐在他对面，o21迫不及待拆了一包林凌祁的零食当夜宵，泰平则是掏出了他的镇静剂棒棒糖。 “我有一个问题。”温彻说，“联邦难道不存在镇静剂滥用问题吗？” “这东西的原理是冲淡肾上腺素，成分和水差不多。”泰平说着, 指了指他身边的o21，“比他的零食可健康多了。” “长身体多吃点怎么了？”o21嘴没停，立即狡辩。 “你得小心蛀牙。”温彻笑着说, “你换一颗牙的价格是普通人类的200倍。” o21立马住嘴了。 不知林凌祁对他这一屋子财迷作何感想，温彻反正是笑上了。 “过几天去买年货，按规矩小孩子得穿红色的衣服，你们提前选好，要最喜庆的, 知道不？” 泰平举手反对：“我不是小孩子了。” “反对无效, 未成年先生。”温彻说。 “好吧，那我得自费吗？”泰平妥协了。 “我给你买！”o21说，“我的赔偿款发下来了, 现在我就是大富翁！” “谁是大富翁？” 林凌祁的声音传来，他穿着一身家居服，还在擦头发，显然刚洗完澡。几步走到温彻身后，林凌祁两指夹着一支小小的药剂，敲了敲温彻肩膀。 温彻看也不看便接过，拆开包装叼进嘴里。 “聊完了吗先生们，我想带温博士回去睡觉了。”林凌祁说。 “温彻哥哥。”o21握住温彻的手，依依不舍，“明天你还要去上班吗？你都忙了好久了，什么时候休假呀？” “属于你的机甲核心就在我实验室里。”温彻冲他眨了眨眼，“等机甲做好了，你也出师了，我们两个就能开机甲去其他行星旅游 ” “真的！”o21来了精神，“说好了，到时候我要带你去我长大的地方看看！” “好，我们一起去。”温彻说着，摸了摸o21毛茸茸的脑袋。 *** 他们聊天的内容自然被旁听的林凌祁收入耳中。一切收拾妥当，温彻才钻入被窝，立即被埋伏已久的林总司拦腰抱走。 冬天的被子很厚，软而微沉的重量压在他身上，隔绝了外界的声音，温彻只听得见林凌祁的呼吸声，就在背后，在他耳边。 “给o21做新机甲，嗯？忙得连家都不回了？”林凌祁低声说，“你怎么忍心留我在家守活寡？” 温彻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耳朵热得厉害。 可不说话反而让林凌祁更来劲了，他一口咬在温彻后颈上，没咬多深，这一口就把人咬软了。 温彻根本反抗不得，只觉酸得厉害，alpha霸道的信息素注入，宛如汹涌袭来的洪流，躲都没处躲。 “可以了。”温彻说，“再多我要激素紊乱了。” 林凌祁哼了一声，放是放开了，牙和嘴唇还腻着他咬出来的地方一个劲地亲。 温彻终于被他惹毛了，翻身过来拿手捂住林凌祁的嘴。 床灯在alpha的脸颊洒下一层暖光，林凌祁侧躺在枕头上，抬手握住了他的小臂。 眼神多少有点别有深意。 他将温彻用过的把戏还到温彻身上，轻轻舔着温彻的掌心，且不纯粹是舔，那些点蹭或自下而上的扫拨令温彻想起许多不可说的亲密，他手上力道松了，呼吸也沉下来。 “温博士，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林凌祁盯着他，“让我舔舔别的？” “不行，明天早起。”温彻让他捏着手腕推开，没什么反抗的力气，一个吻随即压了上来，林凌祁总爱咬他，他也不吝啬回敬，因而他们关于吻的记忆多少都带点血味。 但这回没有，这回很轻。 林凌祁也不管他说什么，手自顾自往被子里伸，不知摸到哪儿了，只瞧见温彻微微蹙起眉头。 兴致上头的alpha低笑一声，整个钻进被子里。 家居服脆弱的布料和松紧根本不够林凌祁扯一下的，轻轻松松拉到膝弯，温彻还怕他闷到帮忙撑着被子。 也许是嫌弓着身子累，温彻干脆把被子往后一掀，拉高枕头靠在床头。 他光洁的腿*根与小*腹于是暴露在了暗光之下，紧绷的腹部肌肉与他坦率的动作形成反比。温彻叹了一声气，自己将碍事的裤*子扯下来，丢到一旁，还不等他准备好，就被林凌祁紧紧捏住了脚腕。 林凌祁脸颊红得厉害，眼睛却很亮。他盯着温彻，视线从漂亮的脸蛋泼洒的长发，一路流连到往日不可及的隐秘所在。 温彻毫不躲闪的眼神也刺激了他，他一只手捏着将温彻双*腿叠在胸*前，俯下*身时却没有奔着别处去，而是声东击西似的与温彻交换了一个吻。 “安抚食物情绪？”温彻问。 林凌祁笑：“我可舍不得把你吃进肚子里。” 他手掌托住温彻下巴，两根手指捻入柔软的双唇，压在舌面之上。温彻含着他的手指，垂眸若有所指地一扫，舌头已经舔上了林凌祁指腹。 “几个意思？”林凌祁无奈一笑。 他抽出手指，湿哒哒的液体淋在温彻嘴唇上。温彻伸舌舔了舔，手指搭在林凌祁腰上，轻轻摩挲。 “长官，我们能速战速决么？” 林凌祁捏着肩膀把人掰成侧躺，温彻侧头看他，就被林凌祁拉着手搭在他肩膀上。 “速战速决？”林凌祁说，“你不是为难我么。” 林凌祁往他背后垫了个枕头，一手压着他膝盖强迫双腿并拢，一手握着自己，埋入其间。 热量升腾，温彻能感觉到某些粗糙的皮肤撞在他身上，他同样被林凌祁握在手里，时不时还有个脑袋顶上来乱蹭，让他的呼吸都不大顺畅了。 林凌祁一手撑着床，更多的重量还是压在温彻身上。温彻侧靠着枕头，一边胳膊搂住林凌祁的脖子，可这样圈抱的姿势轻易就将林凌祁拉到了他面前，一个一个吻随着他或轻或重的动作落在温彻脸颊上，嘴唇上。 温彻觉得难挨极了。 “林凌祁……你太重了。”温彻发声困难，头发全散在脸上，连眼神交流都做不到。 林凌祁拿鼻尖拱开他的发丝，不知是汗还是吻先落了下来。 “我用手支着呢，疼了？” “疼，腿疼。”温彻说，“估计破皮了。” “温博士，别出工不出水儿啊。”林凌祁说，“多淌点。” 温彻气得咬他。 一次结束，林凌祁抱着他去洗了个澡。 单手把人抱起来的时候，温彻吓得话都不会说了，死死抱着林凌祁的脖子，生怕光着身子摔下去。 林凌祁相当受用，挨着偷了好些个吻，一面又使坏装着没抱稳，到浴室时温彻臊得身上皮都红了一层。 林凌祁终于找到了治温彻的法子，高兴得很，贴着温彻耳根说：“以后都这么抱你。” 又被温彻咬了一口。 回来时床单被褥已经被智能家居换好了，一切干干净净，林凌祁也精神状态良好，只有温彻胳膊膝盖哪哪儿都疼。 他躺进被窝，抱着被子装死。 林凌祁凑上来，从背后抱着他，这里揉揉那里亲亲，善后态度良好。 “所以这次是什么机甲？保密等级这么高，连我都不能探监。”林凌祁语气多少有些怨念。 “恒星级机甲。”温彻把脸埋在被子里，“还在核心研究阶段，年后我们会组建太空制造站，工期最快也要一年。达勒不会要求你一年内完成kpi吧？” “加登在排查星锥和虫洞了，没有跳跃点，他光是开星舰追杀过来都不止一年。”林凌祁说，“但我们利用完珀西就卸磨杀驴是不是不太好？” “您终于意识到了，伪君子先生。”温彻说。 “这话也有点太难听了。”林凌祁轻轻掐了温彻一下，“尽快解决吧，最好是让他主动退位让贤。一个老人家的退休补偿我还是给得起的。” 温彻静默片刻，转过身，面对着林凌祁。 “我有办法。我可以在新年那天给基地制造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麻烦，大概能让全基地能源停供一分钟。预后可能有点麻烦，不过比一毫秒可操作性大多了。” 第55章 林凌祁：“那你呢？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停职查办？就当是放年假了。”温彻说。 林凌祁明白了。 温彻说制造一个麻烦，这个麻烦能影响到整个基地就必定不简单，到处大乱的时候的确很适合他浑水摸鱼。 但制造麻烦的温彻肯定跑不了惩罚，到时候他会被怎么处理全看珀西怎么想。 太冒险了。 “绝密档案室的进入权限全基地只有三个人有，珀西，白夜，和档案科主任。”林凌祁说，“我正在尝试另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温彻问。 林凌祁：“联系白夜。她不是珀西的拥护者，也没有那么强的道德感，而且她还有人质握在我们手里。” “蝴蝶和宋果？”温彻问。 “我也不想伤害他们，他们是我的好朋友。”林凌祁说。 可惜他想要的是一样非阴谋诡计不能及的东西，除了触及底线的人和事，林凌祁什么都能利用。 “这样的话，即便成功，白夜也会和你离心。”温彻说，“你们追踪星盗时，是她一个人抗住了星球全战线，她是个很强的助手。” “按你的方法，要是我在行动过程中被发现了，你一定会上军事法庭。”林凌祁说，“我有免死金牌，你没有。” 温彻笑了一下，声音放轻：“这个你大可放心，联邦不会杀我。” “你坐牢了我怎么办，守活寡？”林凌祁牵起温彻的手，贴在唇边，“我真是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温彻笑了，没有说话。 第46章 长夜过去, 温彻又回到了他的工作岗位上。 o21继续跟着老师学难死人的机甲驾驶原理，他现在已经可以开着行星级机甲满世界乱飞了，实机对战则以每天六场的低频率进行, 三位老师正好平分。 泰平的几个手下历经艰辛，也成功通过考核打入了驻军内部，不过他们无一例外都被林凌祁戴了监视器, 据说连蹲马桶的时候都在录音。 相比之下, 泰平要稍好些, 监视他的小飞虫与蝴蝶和宋果的一般无二，下班就关，比他还准点。 来到翠贝卡已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了，他没什么特别的发现，只给达勒传了个报平安的信息。 或许是出于安全考虑，达勒没有回信。 新年很快在o21的一天天进步中悄然临近。 慷慨的小富豪提前在星网商城中选好了喜庆的衣服，出门采办年货这天两个人穿得红彤彤圆滚滚, 活像一大一小两个年画娃娃。 温彻与林凌祁穿的都是很正经的黑白素色衣服，看着俩人这身打扮，林凌祁拼了命才憋住没笑, 脸上的表情已经因为忍笑有些扭曲了。 相比于不稳重的总司大人，温彻倒是显得很淡定。他还帮o21扯了扯有些卷边的衣角，由衷夸赞：“很可爱。” “那我呢？”泰平问。 温彻把他上下打量一通，思索好一会儿，没想出来合适的形容词。 林凌祁彻底憋不住了, 他一笑, 泰平的脸更黑了，扯着o21就往车里钻，压根没打算等后面俩人。 悬浮车升空, 雪很给面子地没有下大，零星飘扬的白色之中，高楼建筑们纷纷挂上了节日祝语，彩色的外墙缤纷闪烁。 空航道上的悬浮车也比往日多了起来，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家子相携而行，泰平惊讶地发现，温彻居然真的没骗他们。 未成年小孩儿穿红还真是翠贝卡的传统。 不过不同的是，有些孩子穿得像个雪娃娃，只戴了红色的毛球帽子，没几个像他俩这么呆，从头红到脚的。但衣服都是o21挑的，泰平总不能去数落o21不是？ 只能认栽。 除了无奈之外，泰平还有几分不知所措和隐微的开心。 他从前的生活环境都是要他成熟，要他独当一面、杀人不扎眼，可遇见这一家子之后，他不止一次被迫强调自己的“未成年”身份，好像他也成了个需要被人照顾的孩子。 这对从没有过亲缘的泰平来说十分陌生，不过不令人讨厌。如果有可能的话，如果乱星区那些神神叨叨老头的话能当真，他下辈子还真愿意成为这两个人的孩子。 家庭一定会幸福美满的。 o21哪怕这段时间天天坐悬浮车，空中的风景他还是没看腻，每天趴在窗户边上，看什么都新奇。 车很快到了目的地翠贝卡星a1区11号街，比邻各种“商业帝国”林立的12号街，这里有着许多大型商场和品牌商店，可以买到任何想得到想不到的商品。 走出停车场来到街边，泰平和o21这回真像是土包子进城了。 看着满街光脑屏幕当橱窗使的商店和里面当展示模特用的定制仿生体，他们的脑子开始默默算账。 “光脑屏八寸的掌机型就得三四千联邦币，他们这是多少……得有十米了吧？”泰平掰着手指头数，请原谅他除了战斗之外对各种学科知识一窍不通。 “那个，那个漂亮姐姐，做一个一亿！”o21扯着泰平的袖子。 商店里的一排漂亮仿生体齐齐冲他们微笑打招呼，o21眼冒金光，这可是十几个亿在冲他招手啊！ 他们似乎认出了眼前这个小家伙，有人和他打招呼，有人直接开夸，在一声声“好棒的o21小朋友”之中，o21迷失了自我。 泰平扯着他快步追上林凌祁和温彻的步伐，这俩人逛着看着已经走了一段路，压根没注意到后面两个小的掉队了。 一家又一家商店逛着，o21试了好多衣服，挑零食这种事情还是得交给林总司，他在总司府里有一整个房间的零食，里面就没有一样是难吃的。 o21决定封他为零食大师。 到处逛自然也免不了被各种商店的店员投喂，走到后面o21都撑得挪不动了，他抱着肚子在椅子上休息。 那边林凌祁正在帮温彻挑发带，有两根是那种挨到头发上会自己把辫子绑好的，便捷好用，特别适合温彻带进基地“坐牢”的时候用。 然而问完价格，o21就把视线收了回来。 “我还是剪短头发吧。”o21说，“五万呐！一根头绳五万呐！” 泰平被他的语气逗笑了：“你怎么也掉钱眼里了？” “我这叫勤俭持家。温彻哥哥赚钱那么不容易，我再不省着点花，我们过不久就得流落街头了。” “嗯？谁要流落街头？”林凌祁刚好走近听见了这句，反问道。 “他！”o21和泰平同时互指对方。 林凌祁：“你们俩的友情有点弱不禁风啊。” 一上午采购结束，到了饭点的时候o21仍然不饿，可一大家子走进餐厅，看着满桌丰盛热气腾腾的菜，他没忍住又吃了好多。 泰平也埋头苦吃，什么埋怨的吐槽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乱星区可难得吃到这些好东西，即便是图兰朵，情况也如他们先前见到的那样，饭店要么是卖各种营养剂与合成食品，要么价格往天上标，他连走都不敢走进去。 来到翠贝卡的这些天，泰平算是吃爽了，每天各种新鲜食物不说，总司府的厨子也是一流的，手艺绝佳的林凌祁偶尔还会给他们亮一手，还有这样出来下馆子的机会。 泰平终于觉得o21那句话说对了，他这可不就是土包子进城嘛！ 不过也无所谓，土包子咋了？吃好喝好比啥都重要。 晚上回到家，总司府的大厅已经被各种商店送上门的货给淹了。 管家女佣和家政机器人一起忙里忙外的收拾，才回家的几个脱掉外衣，也投入年货的海洋之中。 各种各样的东西一直收到深夜，到最后o21都累得直接躺在地上了，还有一堆新衣服和用的没拆。 温彻坐在他旁边，手里抱着新买的一只动物幼崽玩偶，软乎乎的尾巴蹭在o21脸上，年纪不大的孩子熬不住夜，很快就昏昏欲睡了。 “温彻哥哥，我可以买个小房子吗？”o21说，“让林总司把楼顶最小的那个房间卖给我吧，我想永远留在翠贝卡，留在你们身边。” 温彻摸了摸他的脸蛋，软软的，婴儿肥还没褪去，孩子的稚气让他困倦的表情也显得尤为可爱。 o21迷迷糊糊，眼睛要闭不闭，他握着温彻的手，轻轻喊了一声：“妈妈。” 这一声给清醒着的所有人都带来了莫大的震撼。 没有人发出声音，谁都不忍心惊扰一个孩子的美梦，o21被人摸着头发，抱在怀里，曾经那些他以为将要伴随一生的苦难似乎都过去了，他不再害怕睡着、害怕明天。 新年前的几天下了大雪，基地终于给在役士兵之外的技术人员放了假，总务处派了一次年终奖红包，所有人都窝在被窝里睡懒觉，等待新年来临。 o21每天起个大早去铲雪，泰平则是跟着古德奈特恶补联邦课程，因为他发现他的知识水平现在远远不及o21，虽然o21的知识全部来自外挂，但这还是刺激到了泰平的胜负欲。 第56章 意识觉醒的古德奈特刚好也需要一个人类对象观摩一二，一人一球一拍即合，泰平从理论学科开始学起，很快给总司府的大家表演了一出高等数学从入门到放弃。 不过古德奈特可不是个好说话的老师，拿他短短的爪子揪着泰平的耳朵“劝学”，据说这法子还是o21教的，有多疼不知道，反正很管用。 o21在庭院里快乐玩雪，泰平在屋里痛苦揪头发，林凌祁和温彻么……总之是还没睡醒。 就在大家以为日子就要这样平平淡淡一直到新年的时候，温彻忽然被保密区值班的工作人员紧急召回，走的时候连换洗衣服都没来得及带。 o21看见他奔上赶往基地的悬浮车，赶紧去问林总司，然而林凌祁这次却一反常态，什么相关信息都没有透露，只嘱咐他们好好在家，如果新年的时候他们没回来，就和管家一起过年。 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泰平不知明细，家里的其他人不会探究，大家默契地甘愿被蒙在鼓里，女佣告诉o21说，大人物总是独行，这就是他们的宿命。 没有人能帮忙，没有人能为他们指明出路，站在背后的人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让家里窗明几净，煲好热汤，等他们回来。 他只能趴在窗边，抱着温彻买的玩偶，吃着林总司挑的零食，等待他们回来。 也许明天就会回来呢？ 第47章 “总司, 您在听吗？” 林凌祁坐直身体，将手中随意旋转着的笔放回桌上，揉了揉眉心。 “没事, 你继续。” “刚才说到基地方汇总过来的信息，机甲科的保密研发部门昨晚紧急召回，应该是因为研发中的机甲核心提前出现了自主意识, 是否抹杀的决议目前已经发回军部总处, 大约三日内出结果。”工作人员冷静的声音传来, “我们努力督促基地加强防守等级，但是发出的信号都没有回应。” “艾迪呢？”林凌祁问。 “艾迪副官目前正在休假中，除正常假期十天之外，他另外兑换了20天年假，并购买了返回蔷薇星系的星舰船票。” 有些异样。 眼下最为关键的是驻军基地内的情况，一晚上没有信号传回肯定不正常，但温彻早在家里跟他讲述计划时就已说过, 让他等待消息。 这还是林凌祁第一次完全被动地由他人主导行动。 温彻行事其实比达勒还要霸道，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给林凌祁留，不过偶尔来这么一两次感觉也并不坏。 “没事, 你今天也忙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基地那边我会跟进。”林凌祁灌了一口咖啡，“新年快乐。” “好，好的。新年快乐！” 偌大的总司办公室内只剩下了林凌祁一个人。他将光脑投屏到巨大的显示器上，安静等待着温彻的消息。 两个人的聊天框中信息少得可怜, 最近的几条还是温彻被关在保密区里的时候, 林凌祁问他今天回不回家。 人不回家，消息也没回复。 林凌祁将办公室内的晶体隔膜打开，才把光脑调到一个实时直播的视角, 仔细分辨不难看出，这个视角来自某位他和温彻都很熟悉的小机器球——古德奈特。 “温博士，它现在稳定了吗？” 人声传来。画面一片漆黑，似乎场景中的能源供给已经切断了，只能看见远处似乎有红光闪烁，偶尔一束光划过，光也来自人手中的留光石。 黑暗只持续了几秒，画面很快亮起，温彻的脸出现在画中，与此同时，镜头前的一双小爪子高高举起，为他递上道具。 “不能确定，还要观察一下。”温彻说，“外接能源怎么样了？” “勉强连上，它要是再搞破坏就很难办了。我们真的不能让他暂时休眠吗？” “批准下来之前这次迭代的信息都不能保存，万一它自己在系统内留档，未来会很难清除。”温彻说，“信号发射器也没修好吗？” 画面外的机甲师叹了声气。 “要是现在有帮手就好了。”温彻说，“那些士兵没有调令不能随意行动，我们要在这里守三天……” “温博士，你先下来休息会儿吧，你已经忙了一天一夜了。” “好。” 画面再次黑暗，小机器人开启照明系统，为温彻照亮了离开试验高台的路。 得益于时断时续的能源供给，保密区内的信息屏蔽网没法再拦住古德奈特，信号成功传到了林凌祁的光脑上。 他知道眼前基地内的一切乱象温彻就是罪魁祸首，而温博士为他创造的也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分钟，而是长时间连续的监视盲区。 他可以开始行动了。 林凌祁摘掉了身上所有带智能系统的设备，包括藏身在手表之内的光脑。离开房间时他没忘了关上灯，将自己的工作状态调成休假中。 玩忽职守受到的惩罚比蓄意搞事可轻得多。 *** 林凌祁来到基地内时，一切原本正常运作的关卡基本都进入了应急关闭状态。 不过很可惜，现在的总司大人拥有基地内大部分地区的通行权，他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保密区外，才有机甲师发现了他，将他带到温彻所在的休息室内。 与此同时，一架型号较为原始的侦查机器人向着与他们所在方位相反的绝密档案室出发，在忽明忽暗的基地空间内，没有一个人或一架机器来得及发现它。 “你来了。”温彻向他打了个招呼，他的困倦可不是装的，实实在在一天一夜没睡，omega的憔悴肉眼可见，他拿营养剂的手都有些颤抖。 林凌祁坐在他的躺椅边，帮忙拆开包装。温彻一口灌不完，捏着营养剂袋子慢慢喝，说：“今晚我们回不去了。” “挤得下么？”林凌祁问他。 温彻往边上挪了挪，可怜巴巴地挤在躺椅角落里，亏得扶手拦着才没掉下去。 林凌祁没辜负他的好意，挤到他身边，帮温彻理顺他自己蹭乱的发丝。 “我做得怎么样？”温彻问。 “还好你不是我的对手。”林凌祁说，“你要是变成什么邪恶博士了，我可打不过你。” 温彻被他逗笑了。 隐藏暗处的侦查机器人历经重重关隘，终于如愿来到了绝密档案室外。长长的走廊中没有一个人，没有一点声音。 黑暗来袭。 林凌祁牵住温彻的手，将脸埋在温彻肩上，他细细摩挲温彻掌心的纹路，这种时候人是说不了谎话的，任何犹疑都会被捕捉到。 “有很多人因为我没法回家过年。”林凌祁说，“之后还有人会被革职调查，有人会失去工作，有人会因我而死。这些都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吗？” 归根结底，林凌祁也只是个年轻人，他才离开学校离开家没有几年，哪怕平时看着多么威风，他仍有许多孩子气的迷茫的时候。 现在他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人。林凌祁可以在黑夜钻进对方的被窝，说出那些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 温彻会听，而且听得很认真。 “只是一些不愉快的过程。会有好结果的。”温彻说，“你是为了得到你想要的，不是吗？” “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林凌祁说，“可能我只是想证明一些东西，证明没有我父亲的帮助我也会是一个厉害的人。” “你做得不赖。” 温彻轻抚他的头发。 林凌祁很少这样直白袒露自己的不安，生长环境决定了他必须得小心翼翼，他不能心慈手软，当他要利用什么得到什么的时候，他就得踩着别人的功绩和付出往上爬。 每一个人都为了夺权拼尽全力，每一个人都是天才是英雄是善人，凭什么上位的是他林凌祁？ 这是身为将军的父亲教给他的生存之道，林凌祁一向遵循，可在这些杀戮和阴谋的背后，他也会颤抖，也会有所迟疑。 他的一切行为是否正当，是否合乎情理，为了得到权势付出过大的代价，那样真的算是胜利吗？ 沉默良久，林凌祁小声问：“你之前是贵族……你想要什么的话，也得付出代价吗？” 其实当下，这个保密区里的夜已经说明了一切，一个帝国贵族，迫不得已来到联邦，纡尊降贵嫁给一个声名不显的毛头小子。 以温彻的能力，就算进驻联邦最高精尖的机甲研究院也不成问题。 是什么样的代价，让他来到林凌祁身边呢？ “我付出了我的所有。”温彻说，“我的资产，我的家族，我的部下，我拥有的一切。到最后它们都不属于我了。” 世界静默，林凌祁只能听见温彻趋近于无的呼吸声。也许那是他在压抑过于激烈的情绪，也许只是仿生人临近睡前静息较低。 “那你如愿了吗？” 没有回音。 *** 黑暗之中，侦查机器人突破绝密档案室脆弱的封锁，闯入其中。 门都另一侧仿若一座无光的森林，只有留光石的暗色自档案柜的缝隙中透入，陈腐纸张的气息混合着久无人至的静，好像整片空间都被封存了起来，直至外来者闯入的这一刻才将将化冻。 第57章 侦查机器人趁着夜，在一排排档案柜中快速搜寻。它无形的粒子波如同浪潮一般漫过每一份写有信息的纸张、石板、芯片，在角落中，它找到了那枚命名为ioc-167的数据芯片。 芯片表面磨损严重，比起其他有盒子精心装陈的芯片，它显得十分不起眼，甚至是直接摆在档案柜上的。 侦查机器人快速读入内部信息，它没有任何情感或“理智判断”，只会服从命令，因而对其中内容毫不关心。 直到一片光穿透档案柜暗色的玻璃门，洒在它的身上。 一个人，或者说一个人形的机器向它走来，将它的脸贴在玻璃柜门上，几乎与侦查机器人一般大的眼睛紧紧注视它，其中无数闪烁的信息流将侦查机器人比对扫描了个遍。 若是侦查机器人装备了人脸识别系统，它就能认出，这位机器人的脸应当属于一个十分特别的人类——第三星区驻军基地总指挥，珀西。 机器人遇见了机器人，然而它们背后，其实是一个人想要拆掉另一个人脚下的基座，向上攀爬。 他们都是人类，但在此刻，他们都比机器更加冷血无情。 “虫子。”柜门外的机器人说，“你从哪里来？” 灯光熄灭，黑暗降临。这一次，黑暗赋予了侦查机器人无与伦比的安全。 它将所有信息拷贝完，以最快速度溜出档案柜，在向大门的奔袭途中，无数多“巨人”破墙而出，它们在留光石金色的微光中，以极慢的速度向着被侵入的档案柜徐徐前进着。 像是微光宇宙中静默前行的巨型生物，相较之下，侦查机器人渺小得像一粒不敢发芽的种子。 它以最快速度逃出这片静默之地，在尘封的巨门闭合之前，没有人期待光的来临。黑暗是它唯一的保护色。 门越来越近，就在侦查机器人的前驱动器即将逃出生天时，光不合时宜地到来，终于切断了它最后的生路。 慷慨的白光普照天地，将所有趋光而行的巨人引向“虫子”，四面八方，无处可逃。 判断情势之后，侦查机器人准备好了自毁程序。 【身份验证成功，正在为您开启加密锁，请稍后……】 【加密锁已开启，时限：30分钟，请尽快完成事项。】 【访客信息登记中，访客身份：第三星区驻军基地战斗科主任，白夜】 拟态形成的所有“机器人”一瞬间消散。光洒在白夜整齐的黑色短发上，她伸出手，将漂浮半空的侦查机器人捧入掌心。 “good morning。”她说。 第48章 林凌祁与白夜的首次谈判, 发生在他回到翠贝卡的第一天。 作为基地内倾注资源最多的部门，战斗科自设立之初就拥有明显优势，白夜也是基地内少数能无视珀西命令横着走的。 要想让她为己所用, 威逼利诱都很难起效。林凌祁第一次谈判送上的条件是蔷薇星系一线行星上的度假海岛，白夜连位置都懒得看，直接回绝。 最后真正打动她的既不是钱, 也不是人质下属的胁迫, 而是事件的真相本身。在林凌祁提供了一部分达勒的资料之后, 白夜也对ioc-167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若这份资料情况属实，那么珀西不仅得下台，还得吃官司进去蹲几年。她同样有着验证真伪的需求，因为她不想为虎作伥。 理由就是这么简单，但这背后白夜所坚守的信念却十分难得，在这种充满阴谋算计的地方，白夜居然是个愿意为了正义冒险的理想主义者。 不过理想归理想, 她可不会听从林凌祁的指挥。白夜行动与否对林凌祁来说完全是个未知数，所以当她捏着侦查机器人敲开温彻休息室的大门时，林凌祁十足十地惊讶了。 “你们的情报探子能力有点弱啊, 下次换个量子推进器的，飞得快。”白夜说着，将手中的侦查机器人提高了些，“一起看看？” 基地当然不是揭秘真相的好地方，林凌祁背着已经睡着的温彻, 领白夜一起上了自家悬浮车, 一路上还有不少辛苦工作的技术员和士兵。 林凌祁：“基地加班有补贴吗？” 悬浮车升空，白夜坐在窗边，望着底下忽明忽灭的灯光, 在他们离开基地领空范围时，持续了一日夜的闪烁终于停止，灯光长明。 “没有，突发状况本来就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白夜说。 她的目光落在睡着的温彻身上，有些意外，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能吵醒他。林凌祁把人往自己肩头揽了揽，说：“你有权限，那里面的东西你看过吗？” “没有，我没进去过。”白夜说，“权限只是为了让我往里存东西，迈入门槛的话，即便是我也会遭到攻击。” 林凌祁点头，不再追问。 回到家时天已经微微亮了，日出未至，天边泛着淡淡的蓝光，将冬日清晨的一切列入更冷冽的北风之中。下车时温彻终于醒了，他第一眼有些茫然，视线首先对上坐在对面的白夜。 “您好？”温彻打招呼。 白夜的目光没有敌意，可那种打量太过直白，温彻能明显从她身上感觉到不信任。不过这是理所当然的，白夜的立场属于基地，温彻在基地内造成那么大的破坏，白夜能对他有好脸色才怪。 雪还未落下，他们拥着厚衣服回到家，一切静悄悄的，只有全天待命的家政机器人在窗边给花浇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林凌祁安排温彻回房间休息，他自己则领着白夜直奔下行电梯，在旷日持久的冷白色灯光中，林凌祁只能通过电梯的镜面与白夜对视。 “我没想到你会出手帮我。”林凌祁说，“谢谢你。” “不用，我只是在求证自己好奇的事。”白夜说，“我倒是对你也有些疑问。” “请讲。” “珀西离开之后，你希望谁成为这片星区的总指挥官呢？” 镜中的白夜盯着他，等待一个林凌祁不可能给出的答案。林凌祁当然不会直接报出加登的名字，即便他如此所想。于情于理来说白夜都是最合适的人，她在战斗科的时间足够久，能力也足够强，但她对林凌祁来说不可控。 太多意见相左的势力方只会像珀西一样，让整个星区裹足不前。他们要发展，就必须要意见统一。若白夜愿意为他所用最好，不愿意的话，林凌祁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在与白夜谈判之初，林凌祁就知道，这个人才可能没法久留。 “你希望听见什么答案呢？”林凌祁反问。 白夜微微一笑：“谢谢，我知道了。” 话不必说透，她已经明白了林凌祁的答案，无论如何，这个总指挥官的人选不会是她。 闲聊到此结束。 总司府巨大的地下训练场是天然的保密装置，离开电梯，林凌祁又领着白夜穿过一重两重门，来到深处一间静室之中。空气都是在他们进来打开内循环的一瞬才开始流通，灯开启后，房间里除了两把椅子，什么也没有。 “这里是……” “审讯室。”林凌祁轻描淡写地说。 大门关闭，晶体隔膜自动加厚，将此间与外界隔绝开来。林凌祁取出那枚差点自毁的侦查机器人，信号源接入播放器，巨大的光屏即刻有了反应，出现一行字幕。 【数据读取中……】 最早出现在画面中的，是一支先遣部队在行星探索之中拍下的视频。 第三星区ioc-167号星系，或称之为巴克利耶特，在后来的考察中被定性为二级文明。探索之初，先遣部队率先降落在了这片文明最繁华的一颗行星之上，他们被当作“失落文明的后裔”，受到了这颗星球最高级别的礼遇。 巴克利耶特星系共拥有11颗宜居行星，由统一的中央军领导，除了占据人口绝大多数的红发巴克利族之外，还有极少数外星漂流至此的人类后裔，他们被统称为“失落文明”。巴克利人从不抗拒这些外来者，因为他们文明之中的一个重大转折，正是来自这些“天外来客”。 在巴克利文明自一级向二级发展的过程中，一位失去自有文明的人类来到巴克利耶特，为他们带来了远超当时生产力水平的知识和技术，巴克利人的基因也因此得到一定改造，平均寿命由最初的不足一百岁提升至三百有余。 这是一个欢迎外星文明、愿意接纳外来者的好客民族。按理说，他们与联邦的洽谈应该十分顺利，毕竟联邦并不干预星系文明内部的实际统治权，巴克利没有拒绝的理由。 巴克利人也是如此做的。他们大方开放自己的星系，将自身文明无力开发的非宜居行星交给联邦，并且从中获得了大量利益。 然而短短二十年后，联邦便发现了问题。 巴克利人的红发基因源自他们所在星系的主恒星，长时间暴露在恒星光照下对于这些红发人并无影响，但驻守此地的联邦军队出现了两种截然相反的异变。 一类人的身体发生了极端异化，最终死状极其惨烈，另一类人则出现了超进化，他们的精神力能够超脱意识凝为实质，杀人于无形。 第58章 珀西便是那批联邦驻军之中，出现了极端异化的一位alpha士兵。 摄像机画面清晰记下了他那时年轻的面容，以及枯槁瘦弱的身体。他充血的眼睛里烧满生的希望，对着镜头，年轻的珀西许下愿望，他想去宇宙尽头，划定新星区的界域，成为联邦开拓者中永垂不朽的那一个。 临别者的遗言不惮大话，他们没有实现的机会，他们即将长眠于不久后的某一时刻。 彼时他的战友们都是这样想的。 但在辛苦坚持了两个月后，病到几乎殒命的珀西从病床上走下，拉开用以遮挡特殊恒星光芒的窗帘。他不再畏光，不再有极端异化的种种症状，他当然也没有超进化，他只是成为了一个普通人。 一个从必死绝症中生还的传奇。 死里逃生的珀西在巴克利引进了用以研究特殊恒星的实验室，其中出产的药剂能够完美抵御联邦居民对巴克利耶特主恒星的剧烈排异反应，除此之外，它还能帮助特殊性别士兵强健体魄，帮助beta延长寿命。 珀西在巴克利耶特一时风头无两，但很快，他的实验室便与巴克利耶特的本土政权产生了强烈的矛盾。 原因无他，实验室出产药剂当中，最关键的一种“原料”，是巴克利人的血。 侦查机器人带回的数据总共分为三节，第一节到此结束，最后的画面定格在珀西于蔷薇星系发表演讲、动员士兵参与星际远征的画面上，他当时的主要口号是：新星区，新未来。 珀西用“和平”的手段征服巴克利耶特，建立了第三星区。 此后的事林凌祁已然知晓，珀西以设立第三星区的名义发动战争，战争结果当然是胜利了，珀西成为了载于联邦史册的永垂不朽的英雄。 然而第三星区的神话没有延续，域内开发不足加上时日尚新，两百岁的第三星区无法与纪元之初便已存在的第一星区和几千年的第二星区相提并论。珀西的没落是注定的，他因巴克利耶特起势，终也因为ioc-167的死寂而走向没落。 知道真相的人不为珀西惋惜。 “有什么想法？”林凌祁问。 “从联邦的立场来看，他的选择无可厚非。”白夜眉头紧蹙，“非法实验、种族灭绝，加上隐藏罪证，他能判几年？” “关到死没问题。”林凌祁说。 “死太轻巧了。”白夜说，“把他做成机械体扔到巴克利去吧，那里的宜居星应该还有大气。” “说不定已经是绿色星球了呢？植物占地盘可比我们快多了。” 第49章 与此同时, 回到房间中的温彻并没有入睡。他的确很困，但在几分钟前，他收到了一封来自星区之外的回信。 军部总处密电, 要求他保留出现异状的机甲核心，并送回首都星以供研究。 这个结果温彻不意外，可他并不打算照做, 事情的结果他在一开始就想好了, 无论是怎样的发展, 他的选择只有一个。考虑到之后可能存在的一些问题，温彻在故意暴露了一些拦截痕迹之后，对这封密电做出了基本回复。 他将密电内容稍作更改，上传到了保密区的总任务栏中。密电内容：销毁出现异状的机甲核心，并将备份送回首都星以供研究。 窗外，新年夜的烟火彻夜不休，绚丽的光芒洒入房间, 仿佛将冬夜的寒冷都驱散了，只剩下新年到来的欢欣。 他独自在被窝里等到天色大亮，才有一个人影归来, 帮他拉上了遮光窗帘。 林凌祁看见他睁着的眼，蹲到床边。 “还不睡？”林凌祁问。 温彻望着他，他眼底的红一览无余，散布在虹膜旁像是蜿蜒向海的河流。看见林凌祁时他连续眨了许多下，那双干涩的唇刚张开时没能发出声音, 好一会林凌祁才听见他几不可闻的话。 “我把那个机甲核心销毁了。”温彻说。 林凌祁沉默片刻, 他的手抚在温彻发丝上，挨近了些。近得像是要发生一个吻。 但没有，他只是提出了一个疑问：“会波及到你吗？” 他试着放出一些信息素带给温彻安全感, 温彻掀开散在身上的被子，伸手牵住林凌祁。 “我伪造了拦截痕迹，被查到的时候可以栽赃给任何人。”温彻说，“这个核心再迭代两次就能成型了，它也许是我这么多年以来制造过的最聪明的一个。” 有什么声音抗议了一下，温彻没有理会。 “我把它杀死了。” 林凌祁望着他的眼睛，黑暗夺去了它们的颜色，现在只是分明的灰与白，从那双眼睛里，林凌祁看见了不安的闪烁。 这种情绪陌生到他本以为不该出现在温彻身上，但当真正发生时，他又觉得如此自然。 说到底，他们本就是一样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又舍不下或早或晚到来的愧疚心。 今夜与保密区里的那一夜有什么分别呢？ “睡得着吗？”林凌祁说，“等我一下，我去换个衣服。回来抱你睡。” 温彻伸出手，只抓住他的衣角，很快又松开了。 从浴室出来时，林凌祁看见温彻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他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蹙，小声呓语着。林凌祁钻进被窝，把他抱在怀里，又用手抚顺他有些凌乱的发丝。 温彻睁开眼睛，他没有拒绝一切亲昵，而是将脸颊贴在林凌祁手边，他说：“我做第一个机甲核心的时候，还是个孩子。我把自己关在我的‘实验室’里做了半年，最后它被安给了一只看门的机器犬。” “它有抓到坏人吗？”林凌祁问。 “没有，它只活了一个星期。”温彻说，“一个星期后，它因为各种故障走不了路，它用前肢爬到我面前，跟我说：‘请你结束我的生命’。 “也许它只是从词汇库中随便翻找出来这个词，但我到现在都记得，它的语气、神态，它痛苦扭曲的身体。” 林凌祁蒙上他的眼睛，没有任何泪，他只是在平静叙述。后来的他经历这样的过程，该流的眼泪早已经流干了。 可他仍记得最初亲手结束的那个“生命”。 “这一次的……我想让o21取代它。那孩子以后会成为很厉害的机甲战士，我相信他，也希望你愿意信任他，重用他。” “当然。” 让机甲师杀死自己最完美的作品，残忍程度不亚于母亲杀死自己的孩子，温彻或许早习惯了，但林凌祁能感觉到他的颤抖。 “马上就结束了。”林凌祁说，“以后你不用再有顾忌，做你想做的，我会为你铺平道路。” 温彻笑了，这笑却不像是欣喜或宽慰，他在笑林凌祁的天真。 “长官，您想与我共度一生吗？” 他想要挑破一些存在于他们之间的、被温情掩盖的事，那些无法被感情简单解决的问题，才决定了他们之间关系的本质。 林凌祁越来越难以忍耐这些直面内心的时刻了，只要他忽视，只要他不去看，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 他如此认为，于是也不允许温彻戳破。总司大人强硬地吻了上来，把人压进柔软的枕头和被子之中，恶狠狠地说：“睡不着是吧？睡不着咱来点晨间运动。” omega柔软的发丝散在床上，眷顾他的从月光变成爱人的目光。温彻凝视着，微笑着，将手环在林凌祁颈上。 “祝您如愿，长官。” *** 年假归来，珀西因受到了多项秘密指控，再次被监察团带走调查。一场雪纷纷扬扬下了许多天，总算是停了。 林凌祁带着一杯咖啡走进办公室，各种各样的嘈杂声瞬间包围了他。电话声、窃窃私语声，翻动旧报纸的声音，还有不知道哪来的面包机。 他将自己的围巾帽子挂在墙上，手捧咖啡坐进靠椅中，开始处理属于总司先生的麻烦事。 翠贝卡十多日的新年里看起来十分安宁，只有警察署的官员递交上来一份几十页的名单，里面记录的全是在新年期间犯了事儿蹲进局子里的居民们。 林凌祁耐心批复，他清楚真正的大新闻还远远没有到来，等到监察团那边有消息的时候，整个总务处都得加班了。 是时候买一点加班吃的营养剂或者面包了。 在他的文件看到第五页时，今天的第一位访客敲响房门，径直走了进来，他摘下帽子，露出在翠贝卡军内极具标志性的一头红发。 “早上好，加登少校。”林凌祁打招呼，“现在已经是中校了，授勋仪式怎么样？” “居然有人能把兽腿肉做得那么难吃，神不会宽恕他的。”加登说。 “噢，那真是可惜。” 助理机器人为加登倒了一杯红茶，加登落座，摘下他灌满冷风的帽子，一口干了半杯。 “你最近犯了什么事儿吗？”加登问。 “嗯……你是指哪方面的？” 加登翻了个白眼：“军部总处在调查你，前几天都问到我那里去了。说是之前你们乘坐的那艘星舰被人恶意篡改了目的地，这件事要么冲着你来的，要么你是主谋。” 第59章 林凌祁听完，眉头微蹙：“知道有危险我还贴上去，我有病？” “但你的确获益不少。”加登说，“你确定你身边人都可信吗？恕我直言，你的那位omega伴侣在我看来就十分可疑。” 林凌祁只能报以沉默。他不会去论证温彻有多么值得信任，这在加登看来更像是狡辩，或者他昏了头。 加登也看出他的为难，拍拍林凌祁的肩膀，没说更多。 “消息我带到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谢谢。”林凌祁说。 加登离开之后，他的那句话还在林凌祁脑海中回荡。他身边的人都可信吗？林凌祁当然不确定，他又没办法拿一面镜子把人从表皮照到骨头。 按照加登的说法，他和温彻被带向星锥m11、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他遇见达勒，这一切的开端都是人有意为之，并非巧合。 是了，依照达勒所说，当时的星盗改变了多个星锥的引力场，如何保证林凌祁他们的星舰必然来到m11呢？ 林凌祁没忘了，那张船票是艾迪为他们预定的。 林凌祁打开光脑通讯，艾迪的最近联络是他年前告假的消息，更早都是艾迪向他汇报工作、发来翠贝卡近况的消息。 出于信任，林凌祁没有核实过这些消息的真伪。 艾迪是父亲为他挑选好的副官。他们一起入读利普斯军校，一起来到第三星区，他熟悉艾迪的做事习惯，就像艾迪熟悉他。 这样的一个人，会主动把他引向星盗老巢吗？ 林凌祁花了一整天验证艾迪报给他的信息，从他离开翠贝卡那天开始，到他跟随加登的星舰返回，期间的重要信息艾迪都做了整理一一报给他，没有任何错漏或隐瞒。 直至长日将尽，深蓝色的日暮洒入窗，林凌祁疲惫地活动了一下脖子，他办公室的大门也在此时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来人没有敲门，直接闯入，仿生人冰冷而过于明亮的眸子望向他，举起印有监察团鹰形徽章的许可文件。 “林凌祁先生，监察团收押的珀西将军请求与您见面，请配合调查。” 不算意外的结果，林凌祁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制服和领带，确保自己的形象看起来不是那么糟糕。走到门前时，仿生人却拦住了他，说：“请摘下您携带的一切通讯和录像设备，谢谢。” “我可以给家里发个讯息吗？”林凌祁问。 “当然。” 林凌祁的光脑亮起，他飞快输入一串字符点击发送，随即将光脑和随身携带的记录仪摘下，放在办公桌上：“我准备好了。” 仿生人琉璃色的双眼瞬间转白，光线从中放出，扫过林凌祁全身，确认没有任何违禁设备之后，他终于弯下腰，作出一个请的手势。 “考虑到现在是午餐时间，悬浮车上为您准备了营养剂。本次协助调查大约需要三个小时，事后我们会负责送您回家，请您放心。” 监察团的态度客客气气，似乎对林凌祁还没有产生怀疑。林凌祁点头致谢，思考片刻，又好气似的问：“还有其他人牵涉到这起案子里吗？” “今天白天，驻军基地的陈主任与白夜主任接受过一次调查，目前已经初步排除嫌疑，回到基地了。” 林凌祁落座，将手支在额边，一副很苦恼的样子：“珀西将军做了什么糊涂事？没有他我的工作也会大受影响，真是令人苦恼。” 他的眼望向窗边，玻璃反光之中，他看见监察团的仿生人们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没有片刻眨眼。 第50章 与全员肉身人类的军部相反, 仿生人占据了监察团成员的绝大多数。这些仿生人没有登上战舰的权利，他们中的大多数在肉身死亡之前都参加过星际远征，对战争有着超乎正规军的经验与了解。 放在旧时代, 这些监察团成员被称为“烈士”更为恰当。 正因为独立于军部之外绝对客观的立场，监察团拥有军事法庭以外最高的军事活动例行监督权，他们可以不需要递交任何报告直接提审相关人员, 涉及范围甚至包括林凌祁这种常规军以外的从政人员。 他们的地盘林凌祁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上次来的时候他还被限制器拷着手腕, 那次他是真冤枉，这次却一点也不无辜。 穿过装修风格类似于监狱的白色长廊，仿生人在审讯室门前停下脚步，他输入了一串极其复杂的密码，在打开门之前，仿生人将一只透明的微型录音器别在他衬衫衣领内侧，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谈话时限是三十分钟, 珀西将军已经被限制行动了，您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尽力配合就好。” 林凌祁挑眉：“限制行动？他的状态很糟糕吗？” “是, 珀西将军收押后一直处于应激状态，他的omega伴侣于六十年前过世，他也拒绝医疗援助。”仿生人说，“审讯室隔膜无法完全阻隔应激状态下的alpha信息素，还请您保护好自己。我们为您准备了十支镇静剂, 不够的话请您随时呼叫机器人。” “我知道了, 谢谢你。” 直到林凌祁点头确认之后，仿生人才将大门拉开，朽木气味扑面而来, 当即令林凌祁皱起了眉头。 他迈步入内，肉眼当然看不见这些激素异常，林凌祁只能看见审讯室另一侧，珀西整个被冻在一块冰一般的容器当中，机器将他的脑电波转译为语言，在林凌祁进入的一瞬间，光屏上原本凌乱的字符停顿一瞬，变成满屏红色的“林凌祁”。 林凌祁鸡皮疙瘩都窜了起来。不过他没表现出来，而是尽量淡定的坐在珀西对面，望着眼前被封在容器中的珀西。 “你好，我来了。”林凌祁说，“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是你，一定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 又刷了一屏，这次林凌祁没有多看，瞄一眼就把眼睛闭上摸镇静剂去了。 没办法，眼睛疼。 “您找我来，不是为了帮我回忆名字怎么写的吧。”林凌祁说，“真为您感到惋惜，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监控珀西心率和激素的仪器持续发出警报声，光屏上的字变为乱码，动弹不能的珀西此刻就像是死去一般，只有波动的心率线显示他意识尚存。 【别以为，你能全身而退】 【你和我，你们和我，是共犯】 【共犯！】 最后那两个字占据了整个屏幕，血一样的颜色，鲜艳到几乎流淌下来。 珀西无法闭合的双眼不断颤动，血丝爬满眼白部分，蛛网一般将他缠缚起来。他死死盯着林凌祁，期望从中看见片刻动摇。 但很可惜，除了笑之外，什么都没有。 【你不是为它而来？你不是为了帮助我，你……】 林凌祁双手交叠，从容地放在膝上。单从外表来看，谁也猜不到他此时的想法。 【你不知情？】 然而事实的确如珀西所说，林凌祁不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是他检举的珀西没错，他并不担心珀西知道这件事，但为什么珀西一口咬定他们是共犯？ 二百年前ioc-167出事的时候，林凌祁都还没出生呢，跟他能有什么关系？ 攀扯罪名也不是这么个攀扯法。 林凌祁周围忽然暗了下来，光屏上的红字一时更加显眼，微弱的红光之中，alpha良好的视线让林凌祁看见了玻璃另一侧的情景。 他闭上眼，不忍再瞧。 【即将开启对第三星区驻军基地总指挥官珀西的记忆读取，当前保密级别1级，麻醉剂注入中……】 从联邦军校毕业的正统军人都接受过反记忆读取的训练，在心防破碎之前，哪怕是监察团也无法完全读取记忆。 林凌祁今天来到这里，起到的就是一个“开瓶器”作用，他只要能刺激到珀西就足够了。 清楚流程的林凌祁原本准备好了一系列说辞，没想到的是，珀西只是看见他这张脸，自己就缴械投降了。 珀西今天点名见他只是为了确认，确认林凌祁的意图。有什么阴谋诡计从林凌祁身边绕了过去，他只是个急于争权夺利的毛头小子，对于更深层的那些阴谋诡计，林凌祁一概不知。 刺激到珀西的正是林凌祁的这份一无所知。 他该知道什么吗？ 正在深思时，机械音再次传来，隔着玻璃透过来的alpha信息素气味逐渐减淡，光屏之上显现出一段视频，是储存在珀西记忆中的视觉影像。 一双手伸到他眼前，瘦得只剩皮包骨头，他的听觉也因虚弱罢工了，似乎有人在说话，但光屏中只传来了嗡嗡声。说话的人显然也明白这一情况，一只手将写有字的屏幕端到他眼前，他颤颤巍巍捏住了。 字闯入林凌祁的视线，令他瞳孔骤缩。 屏幕中所写的内容是——lin愿为您送上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如您愿意接受，请眨眼三下，lin将提供特效药剂助您恢复健康。 那是林凌祁的父亲，联邦第一军团总将林若山的字迹。 第60章 画面变暗，又再次亮起，如此往复三下。那只手为珀西送上了一支宛如水晶的药剂。珀西毫不犹豫，一口饮尽。 接下来很短的一段时间内，他的身体快速恢复，直至能够下地行走，lin的书信从未中断过。 珀西从lin那里得到了组建实验室的所有设备、成员与资料，这间由他缔造的血液印钞机很快运作起来，直至脱轨、失控。 在珀西铲平ioc-167之后，lin的信再也没有出现过。 “你们之前读过他的记忆吗？”林凌祁问。 “联邦将领就职前需要进行测谎，他的潜意识中没有任何背叛联邦的内容。” 林凌祁嘲讽一笑：“然后呢？他驱逐巴克利人，杀光了不肯离开的所有，那是六颗宜居行星，那是一整个文明！你们让这样一个刽子手在第三星区最高军事指挥的位置上呆了两百年。” 而且，笔迹的问题他能想到，仿生人那些能直连星网的脑子怎么会想不到。他们必然在第一时间做了笔迹鉴定，早年间的林若山先生对自己的笔迹没有任何掩藏。 既然猜到了，他父亲林若山也在督查团的监督范围之内，那为什么这些仿生体没有立即将他列为嫌疑人？ 上一次温彻私动机甲那样的小事都让林凌祁进来住了几天，这次事关一个文明，而且牵涉到了联邦当前最具权势的掌权人之一，监察团居然没有任何表示。 “你们让我协助调查，是想顺便逮捕我吗？”林凌祁再次发问。 他是帮凶的后裔，他的父亲就是那个间接导致战争的lin。他们犯下的罪行已然足够将他们送上军事法庭。 可他还坐在这里，以一个“协助者”的身份，向来以铁血手腕著称的监察团没有任何向他追究的意思。 为什么？ 这一次，终于有人回答了他的问题。 “项目涉及联邦1级保密条例，无可奉告。” 监察团的声音逐渐散去，属于珀西的记忆在光屏中流转，失去lin支持，失去实验室带来的收益，珀西变回了曾经军队之中平平无奇的那个小兵。他没有出色的军事才能，没有异于常人的身体素质，他与新生的第三星区一起，淹没在星系边无尽的尘埃之中。 直到林凌祁到来。 珀西以为，曾救他出死亡边缘的lin——林若山会再救他一次，然而他没有预料到，林凌祁对过往的一切全然不知情。 他希望从林凌祁那里获得助力，林凌祁想要他手中掌握的兵权，他们之间起冲突几乎是必然的事。 光屏中的画面趋近于无，对珀西的记忆读取也结束了。失去光源，一切陷入黑暗之中，就在林凌祁以为结束之时，光屏再次亮了起来。 他的大脑瞬间一痛。 【我明白了】 【你是a007】 【你是比我更可怜的可怜虫】 光屏亮完这句话便彻底熄灭，无边的黑暗之中，林凌祁再找不到任何光点。 “林总司，请不必理会犯人的言语暗示，我们已经搜集了足够的证据，您可以离开了。” 黑暗无法剥夺顶尖alpha的感官，嗅觉、视觉，林凌祁感觉到的只有红色的血。 他的眼睛亮得像一片火星。 “你们对我隐瞒了什么？”林凌祁问。 回答他的，只有系统机械音：“抱歉，无可奉告。” 第51章 翠贝卡星的暴风雪封锁城市主干道那天, 林凌祁发了一场高烧。他拒绝了医生和治疗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温彻谁也不见。 漆黑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一个蒙在被子里，一个蹲在床边，温彻拿着一张湿凉的帕子, 帮林凌祁擦流出来的汗, 病热并没有夺去这位alpha的神智, 他目光灼灼，望着温彻的眼睛。 他湿润的眼睛因为生病显得虚弱，认真望向温彻时，多少带着点可怜。 “我从小到大，密切接触过的omega只有两位，一位是我从小到大照顾我饮食的营养师，还有一位是我的母父。” 林凌祁慢慢说, 温彻安静听着，他把林凌祁拱出来的被窝缝隙掖好，信息素飘了出来, 安抚难得病弱的alpha。 “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林凌祁说。 “哪里不一样？”温彻搭话。 “他们总是哭，很少说话，也很害怕我。明明我什么也没做过，我还给他们带糖吃。”林凌祁说，“你说, 他们为什么害怕我一个小孩子？是不是因为他们知道什么, 但都不告诉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温彻说，“你的家人有，我也有。” 林凌祁天都塌了：“你还有秘密？！” “是啊, 我还有秘密。”温彻说，“你好好养病，我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怎么样？” 林凌祁：“不行，我现在就要听。” 温彻放下帕子，将手上的温度调低，给林凌祁当退热贴用。他冰凉的掌心贴上林凌祁滚热的额头，舒服得林凌祁眯起了眼睛。 他干脆掀开被子，露出自己花花绿绿的大裤衩，对温彻说：“进来给我抱会儿。” “你也不怕传染我？”温彻说着，踢掉拖鞋往床上爬。 “我又不是感冒。”林凌祁说，“我这是心病。” 温彻躺在他身边，林凌祁小心不压着他头发，等人找好舒服的姿势了才把被子盖上。两个人挤在小小的一个枕头上，温彻现在的控温系统十分智能，他调到一个既能让林凌祁感到舒服、又不影响机体运转的温度，林凌祁则像个八爪鱼一样紧紧抱着他，脑子不知在想什么，嘴已经亲上来了。 挨着温彻的时候他总这样，亲不够也摸不够，哪怕温彻再配合，林总司都觉得少了。他最好是能像在星网里那样，一个min药粉把温彻揣口袋里带走。 可他的omega大忙人一个，人可是基地目前最得用的机甲师，妻子事业高升，做丈夫的可不能拖后腿。 想是这么想，事实是林凌祁一病，病得让温彻也请假了。 “所以你藏了什么秘密？”林凌祁亲完也没忘了问。 温彻：“我们的联姻……” 林凌祁：“更正一下，佳偶天成，谢谢。” 温彻听笑了，好一会才继续说：“最开始其实是我提出来的。” 林凌祁眼睛一下亮了。 “当时的我面临一些窘境，必须在封闭实验和联姻之中选一个，我选择了你。”温彻说，“我猜你是一个会善待伴侣的好人。” “你还有别的人选？”林凌祁追问，语气多少有点发酸。 “有啊，有麦克菲尔逊家族的长子，有利普斯掌权人的子侄辈精英，还有一位似乎是你的同学，目前隶属于第二军团的……” 温彻每说一句，林凌祁的脸就黑几分，说到最后林凌祁干脆咬了上来。温彻也逗够了，从alpha尖利的犬牙间偷来一个过热的吻。 “我们之前应该没见过面。”林凌祁说，“怎么选我了？老实交代，说不清我就去把那些家伙都弹劾一遍。” 温彻瞧着他，眼神柔软。这样的目光是伪装不出来的。 明明是令人开心的事，不知为什么，林凌祁却感觉大脑猛的一下刺痛。 温彻对此毫无所觉，缓缓道：“五年前，你带领利普斯学生团参加第一军团联合军演的时候，我在出征的队伍里见过你。” 林凌祁揉着太阳穴，一时也有些愣神，思绪陷入回忆之中。 那是林凌祁一生少有的快意时刻，他刚刚从学院机甲赛中拿下冠军，带着他的新机甲即将出征，人群呼号的都是这位少年将军的名字。他的画像印在利普斯最高空的飞艇之上，与学校和联邦的旗帜并肩而行。 天才机甲战士，卓越的战术家，最为优秀的将军二代。人们曾经如此称呼他，争相与他的机甲合影，那时的林凌祁甚至不会记得并肩作战的战友的本名。 与他林凌祁相比，再璀璨的明日之星都宛如萤火。 他当然不会注意到送行的队伍中还有一位聪明美丽的omega，未来这个人会成为他的伴侣，他们会同寝而眠，诉尽往昔。 那时候他要是见到温彻，恐怕也不会太在意。漂亮omega一抓一大把，在他看来没什么特别的。 只有在他经过一些事磨平棱角之后，他才有可能接触温彻这个突然出现的omega，以前的林凌祁可不会为什么事屈服。 林凌祁笑了两声：“就见我那一次？然后呢？” “然后？”温彻有些迷茫。 “选我的时候，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林凌祁贴着他的耳朵，话音近似呢喃，“然后呢，温博士？” 温彻沉默了很久，久到林凌祁都以为他睡着了，他才终于开了口：“当时，我被关在只有一扇窗的房间里，我的直觉告诉我，你能带我走。” “那万一，我是个坏人怎么办？”林凌祁佯凶道，“天天虐待你，不给你饭吃，没事儿就给你找点罪受受。” “没关系。”温彻笑着说，“杀人我也略懂。” 第61章 “感谢温博士手下留情。” 林凌祁话说得黏糊，人也往温彻肩窝里拱了拱，虽然仿生人体温调下来了不少，让他这么捂了一会儿也热乎了。 温彻又调了一次体温，病号半梦半醒间把人咬了好几口，他的信息素像是猝不及防的大雨，把人从头浇到尾，然后他匆匆离开了，留下温彻一个人醒着。 其实温彻也不大确定自己是不是醒着。 *** 一觉睡醒，林凌祁的病就好得差不多了，他照常上下班，没事给家里的几口子秀一手厨艺。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轨，只有温彻知道，一向睡眠质量绝佳的林凌祁又开始做噩梦了。 伴随着噩梦，还有若隐若现的头疼。 他总在夜里醒来，确认温彻的存在，或是捉住头发，或是尽量轻柔地将人抱紧。他梦见了什么不可说的事，无人倾诉，好在他还有一个枕边人能够寻求慰藉。 温彻从不多问。 闭上眼睛，林凌祁又回到梦里。没有尽头的家的台阶，他的母父站在楼梯之上望着他，满眼悲戚。他的父亲林若山有且仅有他一个孩子，他的母父却身体虚弱，瘦得像是夜的一道虚影。 在他明白家庭医生口中的“产伤”是什么意思之前，林凌祁先失去了母父。年轻的omega坚持与锋芒初露的林将军和离，离开家时，母父没有回头看林凌祁哪怕一眼，他几乎是从那个家里逃离的。 林凌祁不明白为什么。 他的父亲并没有大人物惯有的花心病，对待伴侣足够忠诚，对他这个孩子也很慈爱，林凌祁的成长历程几乎没有经历过什么苦难，除了冷漠的母父。 这也是他对各路omega敬谢不敏的原因。 林凌祁不是没有寻求过答案，他只身前往母父的家族拜访，作为宾客他受到了礼遇，可他没有见到自己的母父。后来的许多年里，那个带他来到世界的人从没联系过他，以至于林凌祁对omega的印象只剩下幽深夜里床幔下的哭声，以及营养师极其难吃的手笔。 什么是omega，林凌祁心中没有答案。伴侣在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更具象化的形象，会对他微笑、眨眼，帮他处理一些棘手的麻烦事，在漆黑的夜里拥他入眠。 可现在他隐约发现了一些端倪，也许当年母父执意离开另有隐情，也许正是因为他的存在。 有什么秘密是他也不知道的，这个秘密让他的母父惧怕他，会不会也有可能，让温彻同样害怕他？ 答案，他能去哪里找答案？珀西不会告诉他，难道要去问他的父亲吗？ 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某个工作日的午后，林凌祁设置了办公勿扰，从他的办公室溜出，只带着古德奈特，来到一个鲜有人知的地方。 他将自己关进舱门，启动生活模式，放出曾为温彻检查治伤的治疗舱。舱体之中干干净净，它上一次使用，还是在检出温彻脑内芯片的时候。 林凌祁还记得骤然发现温彻是仿生人时的那种心情，而现在，这种怀疑回到了他身上。 a007……他自己，会不会也是一个仿生人？ 林凌祁满怀忐忑，躺入治疗舱中，液体上涌，没过了他的双眼。 【滴，检测开始。】 第52章 液体漫过虹膜, 林凌祁像是躺在海底的沙石上，他看见光穿透液体变为碎屑，看见往复的洋流。 眼窗外是个冬日难得的晴天, 光束落入机甲繁杂的腔室之中，洒在金属零件之上，像是鳞片或羽毛。 生命的确认如它诞生时一般静谧, 红光从他头顶一路延至脚跟, 机械音提示结束, 水流还没有褪去，林凌祁先听见了古德奈特的声音。 “在您的体内没有检测出芯片，也没有任何记忆更改和植入的痕迹。恭喜您，您是一个人类。” 林凌祁想起古德奈特初生的时候，它的声线还是林凌祁精心挑选的，当时他想的是在外星独自流浪的时候也能有个亲切的朋友陪他聊聊天，可此时此刻, 这道属于机械意识的声音亲切过了头。 “我能相信你吗？”林凌祁喃喃。 他分不清谁在欺骗他，谁在隐瞒他，世界摧毁了他全肯定的认知, 便只剩下全否的另一极端。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大对劲，但他找不到原因所在。 “您的身体状态没有异样，但存在部分精神暗示迹象，请您注意控制情绪。” 只是精神暗示。 这对林凌祁来说还算可以接受，他松了一口气, 差点被治疗舱里的修复液呛到。 液体褪去, 他从舱室中坐了起来，体表的液体即刻滑落、干透。 他咳嗽两声，像是新生的婴儿发出啼哭, 这种怀疑到确信的时刻无比美妙，林凌祁十分庆幸，庆幸自己还是一个人类。 “我不是仿生人。”林凌祁望着自己的双手，笑得几近痴相，他随即想到了什么，笑容就像冰融化去，寂静无声。 他差一点变成仿生人都这么恐惧，那温彻刚刚睁开眼、发现自己变成了仿生人时，他是怎么想的呢？ 恐惧？庆幸？还是知晓一切的坦然？他曾为人类，但他不再是人类了，他那些冰冷的、只属于机械的端倪，林凌祁都见过。 林凌祁心底清楚，那些轻飘飘的感情完全不足以让一个人战胜对自我的恐惧，温彻对他的选择必定另有原因。 可心是暖热的，念着一个名字、一个人。 林凌祁闭上眼睛，出现在他眼前的却不是一片黑暗，而是几乎与他视野一般大的、绿色的针管。他看见防护服、无影灯，晦暗的天花板上天旋地转。 趁虚而入的精神暗示想要向他传达什么，林凌祁无从抵抗。 时间，近乎倒流。 “您的精神状态不大好，建议您先短暂休眠一下。”古德奈特说。 “他们的目的达到了。”林凌祁说，“他们就是希望我怀疑一切，等我变得神经质自乱阵脚的时候，他们就赢了。” “您的信息素数值正在急剧升高，即将到达应激临界值。我通知温博士过来，您先注射一些镇静剂……” 林凌祁双眼空洞，不知望向哪里，他任由自己的信息素飙出，像是割断动脉泼洒出的血，他没法控制自己。失去理智，alpha只剩下本能。 “温彻，温彻……” 【紧急联系人：温彻，正在接通中……】 “救救我。” *** “温博士，紧急通讯。” 温彻抬起头，用以耦合核心零件的溶液沾在他脸颊上，他拿袖子擦了擦，起身时，双膝以下的部位因为持续压迫短暂失去了知觉。 他半倚靠在操作台上，向帮忙拿来通讯器的机甲师道了声谢。 东西才打开，一封红色加粗的邮件立即弹了出来。 【联邦军部总处急电：存量数据有异，样本识别失败，载入期间销毁程序自启，解析数据丢失量27%，请立即再次回传数据。】 “温博士，这……” 一旁瞄见信息的机甲师冷汗都下来了。什么叫再次回传？总处的指令不是销毁后回传样本吗？现在都已经销毁了，怎么回传？ 是这封急电有问题，还是……保密区任务栏的密电有问题？如果军部的意思并非销毁，那已经将核心销毁了的他们岂不捅了大篓子！ 听见动静，另有几人围了过来，看见温彻面前的邮件内容时，他们面面相觑，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瞄向温彻，毕竟最开始那封销毁核心的密电是他上传的。 “致电总处，备份样本一定要留好！”温彻脸上也难得出现了焦急的表情。 其他人跟着忙碌起来，有帮忙连接星际广播的，有调取任务记录留档的，有拷贝工作日志的，温彻站在忙乱的人群中间，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人怀疑他。 对于机甲师来说，亲手创作的机甲核心相当于他们的孩子，温彻怎么会在销毁核心的密电上动手脚呢？ 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有人向温彻投来关切的目光，却看见他站在操作台的最高处，目光中没有悲戚，仅剩平静。 这位机甲师忽然想起来，当初这个聪明无比的机甲核心销毁时，温彻也是这样的表情，像是将食物推入烤箱那样，没有任何悲悯。 本以为是温博士极具职业素养，但仔细想想，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 然而并没有时间给他怀疑，军部总处急电很快传回，这一次，信息很简短。 【解析数据丢失量100%，样本自动销毁。】 一个几乎诞生自我意识的机甲核心备份，在经历漫长的宇宙之旅后，自杀了。 “完了，温博士，我们的数据还能回档吗？我记得当时……” “没办法。”温彻说，“删得很干净。” “那现在怎么办，如实上报吗？军部一定会派监察团来的，我们都得坐牢……” 一种恐惧的情绪裹挟了在场所有人。保密区内静得能听见人的呼吸声。 第62章 “任务信息是我给出的，我负全责，你们继续工作吧。”温彻叹了声气，“替我向总指挥官问好。” 温彻一人揽下罪责，其他人不至于就此脱开干系，却也基本免除了牢狱之灾的危险。有人拍拍自己胸口，手上画着祷告的形状，有人望向温彻，眼中流露出不忍与痛惜。 没有人阻拦。 通讯器消息再次弹出，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温彻即将被兴师问罪的时候，一段标准的机械音从中传来，字正腔圆。 【温彻先生，您的伴侣信息素浓度大于均值，正处于应激状态边缘，请您及时前往翠贝卡a12区配合处理。】 有人惊呼出声，偏偏在这时候！alpha应激状态是很紧急不假，可温彻会因此错过向军部总处申辩的时机。 是为自己申辩，还是去帮助自己的alpha伴侣？温彻只能二选其一。 无论真相如何，他应该拥有为自己申辩的权力。alpha还有镇静剂，再不济还有医生、还有应对狂化的专案组。此时此刻，最理智的选择无疑是军部。 【军部急电接入中，请稍后……】 “温彻，请给我一个解释。” 这个声音是……第一军团总将林若山将军！ “我请求延后处理，林将军。”温彻说，“我的伴侣林凌祁正处在应激状态。” “你毁了近几年来运行状态最好的恒星级机甲核心。”林若山的声音威严而冷硬，画面中的他肃穆凝视着omega，战场为他披上杀意凛凛的外壳。 温彻并不惧怕他。 “他更需要我。”温彻说，“在那之后，听凭处置。” 他选择了林凌祁。 *** 机甲舱门打开时，林凌祁听见了水声。眼球充血已经让他看不太清东西了，他拼命给自己灌镇静剂，可腺体的状态越来越糟，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绑在驾驶位上，安全带也系得乱七八糟。 有什么人来了。那人捧起他的脸颊，帮他擦去几乎流进眼睛里的汗。 凉凉的花香包裹住他，林凌祁近乎本能地贴了上去，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脸埋在对方身上，用力呼吸。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他终于感觉哽在喉头的痛觉减弱了些。他能看见些银白色在他眼前晃，分不清是发丝还是外套，总归十分柔软。 “温彻。” “嗯，我在。”温彻抱着他，耐心安抚。 林凌祁咬着牙，艰难开口：“精神暗示，监察团……对我用了精神暗示。我看见了那些试验品的记忆，o21，还有别的。很多很多。” “长官，您现在需要休息。” 温彻为林凌祁解开一圈圈缠在他身上的安全带，林凌祁也在胡乱拉扯中揪下了为温彻束发的头绳。发丝滑落，像一张蛛网，缠了他满身。 “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我该去救他们，我……” 林凌祁能感觉到，omega的信息素正在努力安抚他。 可是不够，远远不够。 温彻低下头，轻轻吻住他，截断了接下来的话。 “您信任我吗？”温彻问。 “我……” 话到嘴边，哽在了喉头。 温彻：“我将会咬开您的腺体注入信息素，请您不要反抗。” 湛蓝的双眼犹如月光下的海湾，林凌祁是一艘未归港的小船，几乎溺毙其中。 他听见水流追逐水流，听见心跳和鸣，还有眼前人沉静的、波澜不惊的呼吸。 “疼吗？”林凌祁问他。 这个问题他好像问过许多次，每一次温彻的答案都不尽相同。这一次，温彻没有回答。 omega不算尖利的牙刺破颈侧皮肤，林凌祁身体的每一寸细胞都在叫嚣着，他情不自禁扯住了温彻的头发，温彻咬得更深，也将自己更柔软、更不设防的地方送到林凌祁手上。 咬了林总司，他总得付出一些代价。 omega信息素注入，快速平复了林凌祁乱成一团的腺体。除了被扯乱的头发，温彻身上的皮肉也被掐红了，热辣辣的疼痛替代所有忐忑与无措，将几乎坠入深渊的人又拉回到悬崖边缘。 没有温情的话，没有试探，他们近乎发泄似的拥抱、啃咬对方，林凌祁把温彻咬破了皮，血全被他舔进嘴里，他感觉不到疼，一定要有什么的话，那大概是一种令人眼酸的冲动，他拼命的抓紧了，抓紧这个世界上目前唯一属于他的。 他该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溜走了，变成一个个吻，变成更多的温热，都不可说。 第53章 林凌祁的应激状态一直持续了三小时十六分钟, 这次没有用麻醉药剂，因为处理完应激之后，他还得自己回去。 温彻没法一直陪他到最后。 两人出舱时, 舱门外整整齐齐站着两拨人，一批是前来通知林凌祁处置进度的监察团仿生人，另一批则是加登手下来自第一军团的机甲战士们。 在林凌祁茫然不解的目光中, 他们几步上前, 向温彻打了个招呼, 才将限制器拷在omega双手手腕上。 温彻显得十分平静，没有任何抵抗。他手上光圈一样的镣铐看起来十分轻盈，然而只有经历过的人知道，一旦佩戴者有挣脱意图，它放出的电流足以麻倒五个身体素质最优的alpha。 “怎么了？你们为什么抓走他？”林凌祁伸手想去抓温彻，却被面前的仿生人拦住。 他才经历过应激，身体和精神状态都不算好, 监察团的仿生人也不客气，上来就往他胳膊上扎了两针镇静剂。 “温彻博士由于擅自销毁机甲核心受到军部总处指控，目前由第一军团支援分队羁押调查, 请您配合。” 林凌祁紧盯着温彻的背影。他不清楚之前基地内的异状究竟对温彻产生了多少影响，现在他太激动的话，说不定还会影响到温彻行动。 温彻不是不考虑后果的人，在决定销毁核心的时候，他应该已经想好了对策。 如林凌祁所想, 温彻回过头来望着他, 安抚似的眨了眨眼。 “乖，我很快回来。” 旁听的机甲士兵和仿生人表情都有点裂开，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句话居然是omega对alpha说出来的, 还是林凌祁这种地位实力都不弱的alpha。 旁人如何浮想联翩暂且不论，由于温彻的高度配合，场面并不算紧张，甚至十分融洽。 注射过镇静剂的林凌祁状态逐渐稳定，他没有再试图上前，第一军团的人不约而同都松了一口气。 真要打起来，他们还真不一定打得过。 “我等你回家。”林凌祁对温彻说。 他眼瞧着温彻被带上第一军团的悬浮车，再没回头。头疼席卷了他所有感官意识，可他还得勉强支撑着，因为还有一波来找他的人没有离开。 那些让他难受了好几天的罪魁祸首们。 仿生人一直等到悬浮车消失，才取出一份电子文件，放在林凌祁面前：“林总司，监察团针对珀西将军的调查已经结束，经由监察团与第一军团联合判定，不撤销珀西将军的军衔与指挥权。” 林凌祁眉头一下皱了起来：“不撤销？” 那他这么长时间折腾来折腾去是在干嘛？ “综合考虑二三星区域外目前存在的星盗问题，军部决定委派珀西将军前往一线，亲自参与星盗征伐战。” 仿生人的手指在电子文件上快速划过，最终停在一份作战计划书上。 “此战所有的战力分配以及资源调度问题，由您一手处理。” 林凌祁不说话了。 在第一军团浸淫多年，林凌祁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很快明白了他们的意图。 珀西到底在第三星区驻守多年，他手上的势力一一拔除需要时间，珀西背后那些蝇营狗苟的事也不适合搬到台面上来说，对联邦来说太不光彩。 杀死一个老将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是送他上战场。 珀西和巴克利人之间那可是实实在在的血仇，对上巴克利人领导组成的蓝因星盗团，他能讨到什么好处吗？估计全尸都留不下来！而且后方林凌祁也可以限制他手上的资源，让珀西“英勇战死”非常简单。 联邦收获一位众望所归的战争英雄，林凌祁手不沾血实现换将，巴克利人也能亲手报仇，一举多得。 唯一有所不满的，大概就是没有选择的珀西。 不过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已经相当完美，他不必身败名裂，还能得个体面。 很完美的方案，林凌祁挑不出什么错处。 “这次的指挥官只有珀西吗？”林凌祁问。 “加登中校也会前往。”仿生人说，“线上军事会议将在明天召开，具体细则已经发给您的副官，有什么疑问您可以在会上提出。您没有其他疑问的话，我们就先离开了。” 这些仿生人在监察团中职级并不低，若非消息必须要送到林凌祁手上，他们现在应该是在总务处喝茶，而非在这里陪林凌祁吹冷风。 第63章 “最后一个问题，珀西怎么样了？”林凌祁问。 仿生人笑了一下：“请您放心，珀西将军状态很好。” *** 林凌祁收好机甲，没有联系艾迪，而是选择搭乘城市摆渡车离开。 正在下班高峰期，摆渡车上挤满了劳累一天回家的人，没人注意到戴着口罩十分低调的总司大人，关于工资物价、关于感情问题的闲聊充斥着整间车厢，身处此间，林凌祁感觉时间都慢了下来。 现在的他需要一些事来帮他转移注意力，他没法不担心被带走的温彻，他得想想怎么能帮到温彻，遗憾的是，他在机甲师当中人缘实在很差，一时半会他甚至找不到一个能帮他打探消息的人。 犹豫再三，林凌祁打开光脑通讯器，在他的一大堆联系人当中翻了几分钟，找到一位关系不算太坏的机甲师，打了过去。 对面好一会儿才接起，极不耐烦道：“林大少爷，你知道首都星现在是几点吗？” “早上九点，你也该起了吧？”林凌祁说。 这位机甲师代号“尤”，是林凌祁在星际远征时认识的一位校友，也是合作过的机甲师当中难得不是因为维修频率闹掰的，相比于专精维修的机甲师，尤与温彻有点像，成天泡在研究室里搞研发。 这个点他应该已经开始工作了，林凌祁还不至于喜欢打扰别人睡觉。 “下次请在下午三点之后再联系我好吗，我才刚躺下没多久，你知道实验室的床有多硬吗。”对面的抱怨持续了好一会儿才转入正题，“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我想问问，销毁机甲核心的话，机甲师一般会受到什么处罚，试验阶段的。” 对面安静片刻，林凌祁听见一阵撕开包装的声音，大概是对方拆了一袋镇静剂。 “温彻吗？”尤精准报出了温彻的名字。 林凌祁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首都星有什么消息吗？” “猜的。”尤呵呵笑了两声，“是他的话你不用担心，他是军部的重点保护对象，别说销毁核心，他就是把机甲研发中心炸了，上面也不会多说什么。” 摆渡车到站，林凌祁穿行在人流之中，裹进了自己并不算厚的衣服。他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不知为何，还有些小小的骄傲。 尤的水平足够他毕业之后直接进入军部直辖的机甲研发中心，在机甲师这一领域之中，尤算得上是天才级别的人物。连他提到温彻都是夸，那温彻的水平能差么？ “详细说说。”林凌祁来了兴致。 “我可没空陪你闲聊。”尤打了个哈欠，“总之你不用担心，最好也别去打扰他。你现在才是军部的重点盯防对象。” 林凌祁有些没明白最后一句，还想问什么，就听通讯器内一阵忙音。尤已经把电话挂了。 *** 一上车，温彻就被戴上了腺体拘束器。一车alpha士兵有意无意瞄向他，目光莫名有些热切。 温彻独自坐在角落中，表现得很安静。拘束器自带遮蔽感官的功能，他眼前一点点模糊了，窗外的景色就像蒙了一层黑雾，身边alpha士兵戴着面罩的脸也逐渐模糊不清。 但这只拘束器并没有剥夺他的听觉和说话能力，或许是士兵们有意为之。 不多久，有人坐到了温彻身边，自带的alpha气息令温彻皱起眉头。温彻直觉有些不妙，等待片刻，就听alpha开口：“你是温彻？” “是。”温彻坦然回答。 “那个，呃，待会审讯完，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机甲？” 温彻：？ 现在他的身份可是嫌疑人，这些大兵怎么想的，找他看机甲？ “我都听利普斯的人说了，你在校内就是很厉害的机甲师，以前你也接委托，我给你……五万吧，再多我也没有了。”alpha士兵说，“我的机甲驱动器附近有暗伤，你帮我看看。” 听见利普斯，温彻心下了然。但他没有贸然开口，眼下情况不明，说不定只是对方让他放下戒心的小手段。 “温博士，看完他的帮我也看看，我想给左手臂加装一个炮口。” “温博士！” “温……” 温彻完全搞不明白怎么回事。第一军团缺机甲师缺成这样？不应该啊，驻军基地的机甲师也得帮他们修机甲的，那些机甲师水平也相当不错，技术好效率高，为什么都找他？ “你们，为什么要找我？”温彻如实问。 “你连林凌祁的机甲都能一手包办了，修我们这些机甲肯定不在话下。嘿嘿，我们这些疑难杂症出去修都是大拆大换，没个几十万搞不定，军团内部报修又慢，这不是……想让您看看有没有简单点的办法嘛。” 温彻懂了。 以前在利普斯，他帮忙修机甲就是性价比出名的，现在出了学校，这些家伙还想来点“学生价”呢。 “时间紧急，维修价格翻五倍。”温彻无辜眨眨眼。 他看不见外面，外面人可都能看见他。见着这么漂亮的脸蛋说出这么残忍的话，一些大兵不禁感到心痛。 算了，五倍就五倍吧，总比外面修便宜。再说温彻技术还好，一步到位不比反复送修便宜？ 一趟羁押调查，让温彻多出来好几个顾客。 第54章 第一军团支援分队办事处, 柔和的暖色光充斥着整个房间，温彻坐在桌前，他对面的士兵们正在吃饭, 还不忘往他跟前推了一碗。 温彻低头瞧着眼前盖满肉和菜的米饭，一时有些迷惑。 “吃吧，林将军交代过不能苛待你。”士兵对温彻说, “待会林将军会给你打个通讯, 等事情忙完, 我们送你回家。” 温彻拿起饭勺，不客气地开吃。房间里不少人好奇地向他投来目光，没有人打扰他。 温彻吃饭速度意外的不慢，很快他将空了的碗碟交给士兵们，收走碗的人还在他肩上拍了两下以示赞赏。 “能不能尽快开始？”温彻问，“林总司状态不佳，我得快点回去。” “林凌祁那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有人笑骂。 温彻被带到了一间封闭的房间中。没有窗, 仅有的一扇门在大兵们离开时被带上了，光屏降下，带来房间中唯一的面光源, 画面最开始甚至在播放广告，温彻现在相信加登的队伍不太受待见了。 几分钟之后，通讯接通，林若山的影像出现在画面中。 相比于跟林凌祁通讯时的和蔼慈祥，现在的林若山多少有点笑面虎的感觉, 眼也半弯着, 细看才能瞧出他眼底冷然的打量。 温彻安静坐好，等他开口。 “小温啊，一年了。”林若山望着他, “我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 温彻脊背挺直，说不出话。 “当初你可是答应我了，用不死鸟的胚胎做交换，你不会想抵赖吧？” 温彻犹豫片刻，开口：“林凌祁他……” “那小子没问题，问题在你。”林若山直接打断，“再不行动的话，我要采取一些特别手段了，你应该懂得。” 温彻没有别的回答。 交出自己的一切，包括他的精神力，包括他体内最深处属于不死鸟的可受精胚胎。交出这一切，他才能换得联邦庇佑。 “我明白了。” 温彻没有选择。 *** 回到家之后，林凌祁没有理会家里人跟他打招呼，径直走向房间，把自己锁了起来。 头疼发作越来越频繁，在不断闪现的幻觉之中，林凌祁看见了许多记忆碎片。那些东西应当不属于他，因为他只觉得陌生，可是不断闪回、重现，像是扎入皮肤的玻璃碎屑，无法剔除。 疼得厉害的时候，林凌祁终于明白监察团给他十支镇静剂的用意。他嘴里叼着棒棒糖，给自己扎了一针，双管齐下，清凉的感觉才勉强压制住身体的疼痛与心底滋生的烦躁。 精神暗示对监察团来说是合法手段，他们可不管遭受的人会有多痛苦，最大化的真相比一个人的健康可重要的多。 病痛和烦人的记忆还不是最让林凌祁抓狂的，他的腺体正无休止地传来灼热感，像是烧化灵魂的一团火焰。 不应该，温彻有好好给他信息素，他的腺体都被omega咬了，怎么可能会缺信息素？但这种热与痛分明就是他应激状态急缺信息素时才能感觉到的，身体连续失控令林凌祁很没面子，他不想一直麻烦温彻，可他的脑子已经不受他控制了。 林凌祁开始胡思乱想。 他还是一个刚刚脱离应激状态的脆弱alpha，状态并不稳定，急需自家omega安抚，他的信息素都还没稳定呢，怎么那些家伙就把温彻抓走了。 而他这个明媒正娶的alpha只能在家，扒拉带有温彻信息素残留的各种物件，跟翻垃圾桶找饭吃有什么两样。 林凌祁越想越委屈，他钻到温彻常睡的那一半被窝里，卷着温彻的睡衣和他落下来的长长发丝，犹嫌不够。 第64章 夜里温彻回到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整个房间里乱糟糟的，各种他的衣服堆成一团，把床上鼓起的一个大包围了起来。缩在里面的家伙眉头紧蹙，抱着他的睡衣不撒手。 温彻大脑有一瞬间空白。林凌祁这是……筑巢吗？ 筑巢行为一般出现在婚姻不和睦的ao家庭之中，当信息素摄取不足，并且处于异常状态的时候，就有可能出现这种不受理智控制的极端行为。 一般来说都是omega筑巢，alpha不太受标记限制，难得有缺少信息素陷入筑巢的alpha。 不对啊，温彻平时信息素也没少给啊？ 温彻想把人从被子和衣服里挖出来，还没挖到林凌祁的胳膊，就先被人抓住手腕，一把拽进杂乱的布料之中。 各种柔软或挺括的衣物散落开来，那些佩饰和衣摆宛如飘起的花瓣，温彻看不清，他被林凌祁紧紧抱在怀里，勒得骨头都疼。 体型、力量，这些从前被遮掩的差距如今暴露出来，像是凶兽露出利齿，被垂涎的猎物根本无从逃脱。 alpha宽厚的臂膀和胸膛几乎限制住了温彻的呼吸，他没有推拒，只是靠在林凌祁身上，听着心跳声。 黑暗弥散，一切有形无形的都融入其中，规律跳动。温彻还是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他被一个人需要着，对方是个强大无匹的alpha，只属于他。 虽然他从未宣之于口，但温彻听得见。 “我好想你。”林凌祁说，“我们已经有十几个小时没见面了，你怎么才回来。” 林凌祁的应激状态结束了不假，他应激时求救般说出的一句话温彻还没忘，监察团给林凌祁下了精神暗示。 他究竟在监察团看见了什么？他们下了什么样的心理暗示，让林凌祁这样一个骄傲又爱面子的家伙不安到要向人求助？ alpha本就比他高大的身体轻易囚住他的omega，没留一点逃跑的余地，他按住温彻的双手，牙一次又一次刺破omega脆弱的后颈皮肤，急迫地汲取信息素。 结婚以来一年多，林凌祁从来没有这样强硬地对待过温彻，一次都没有。 哪怕在最开始，他们只咬脖子的时候，林凌祁都会征询他的意见，下口很小心，生怕他多流一点血。 他们彼此已然相熟，身体再无抵触，刺入温彻的东西带给他的不再是疼，还有令他发晕的暖热和欢愉。 林凌祁一直抱着他，不管他叫哑了的嗓子流干了的血，扯住温彻头发的力道近乎粗暴。他像是想要与温彻合为一体，毫不收束的力道让温彻连眼都难睁开。 荡漾的浪潮之中，他看见黑暗中仍亮着的眼睛，如燃烧的火焰一般夺目。金色融在他眼底，最终流淌下来，落在温彻脸颊上。 是些滚烫的泪，将温彻也灼穿了，他的快活不再具有温度，只剩下近在咫尺的吻，与淌下来的泪。 “我在呢，你哭什么？”温彻问他。 林凌祁不说话，只是吻他，抱着他，翻来覆去的索求。他变成了不会说话的莽兽，只顾奔向荒原，奔向属于他的自由。 “温彻，老婆……” 真的假的，爱的恨的，所有一切混在水声里，像一场经久不息的大雨，将温彻浇透了。他第一次被碰到最深处的生殖腔，那种与疼截然相反的触感，令他又活了过来。 他想起支援分队中他与林若山秘密通话时所说的那些话，他是不是已经忘记最开始的目的，变得脆弱了？ 林凌祁听不见也看不见，他是这场雨本身，只顾宣泄而下。 不得已，温彻只能咬破他的嘴唇，用血唤回他的意识：“你想好了吗？” 想好刺破他们之间最后的阻隔了吗？ 林凌祁忽然停下，他望着身下凌乱又潮湿的温彻，衣料和汗让他长长的发紧贴在身上，许许多多伤口像是捞起他的渔网，他仍是白净的，因着些红落地生根。 想好什么？还有什么需要他想吗？ 潜入一汪清泉，在水草丰茂的幽深处，林凌祁嗅见花香。自生以来没有什么彻底属于他，少年离家，奔向星海的洪流之中，他也只是不起眼的一粒。 什么是他该想的，林凌祁从来不懂得。 他感受到的只有盈满心底的酸楚，他该更轻一点，更温柔一点的，温彻肯定很疼。 他仿佛也跟着疼了起来，被咬了满身，可他不会停下。林凌祁正在他们之间最后一道隔阂之前，怀中的omega已被他哄得软了，只等他敲开门。 想好了，想什么，他们本来就是合法伴侣，死了都得葬一个坟。 “我会负责的。”林凌祁说，“以后什么我什么都听你的。这次……你让让我。” 他不明白该用什么打动对方，于是只好奉上一个又一个吻，他的呼吸、他流下的汗与泪，他拼命克制到几近发酸的牙关。林凌祁想撕碎对方，可他只舍得留下齿痕。 温彻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于是有了裂隙，被更汹涌的浪击碎、灌满，那些独属于林凌祁的此时也占据了他全部心神，他也滚下泪来，一切却不是他能控制的。 他被alpha捂住嘴和眼睛，所有疼和热焖入他的身体，失去理智的林凌祁根本不讲道理，他的眼泪融化在黑夜里，变成alpha掌心的伤疤。 昏昏睡去之前，他听见了林凌祁呢喃的低语。 轻如晨雾，风一吹就散去。 第55章 一场风波之后, 所有人都顺利回到了工作岗位上。珀西大病初愈一般，人明显瘦了一圈，原本合身的军服穿在他身上略显空荡。 他的工作态度也较以往更为保守, 很少再见到他对什么人破口大骂，议事时发表意见也谨慎了许多。 温彻归来时受到了英雄般的礼遇，研究员们一致认定他默默缴纳了大批罚金, 对温彻以及他背后的林凌祁都多了几分敬意。 凭白得来的好处温彻自然不会拒绝, 他不做声, 任由人们误会，摆到他办公桌上的各种零食都多了很多。 这下利好了休息时间来蹭吃蹭喝的o21。 他每天从机甲科进货，回到家经常是饭都吃不下了，被家政机器人好一通教训。 除了管不住嘴的小o21，总司府里还有一个人很需要照顾。 林凌祁的头疼症自打他从监察团回来之后就一直没停过，在温彻、镇静剂和家庭医生清琳的多方努力之下，最终也只维持在了一个基本稳定的状态, 要想彻底好透，必须得他说出精神暗示的具体内容才能对症下药。 然而就是这个内容，林凌祁怎么也不肯开口。 温彻和清琳自然不会强迫他, 每天上下班开点药，夜里温博士再提供一些“陪伴服务”，林凌祁这个不是易感期胜似易感期的特殊阶段就这么顺顺利利的熬过去了。 翠贝卡短暂的春天来临时，驻军基地内的机甲维修工作基本结束，去年一年星区战争带给驻军的表面影响终于消除了。 深层的么……林凌祁看着手里的财政报表, 笑不出来。 第三星区内部的经济能力实在有限, 里面没有产业撑着，外面没有合作商帮忙，每一季珀西出征的军费基本都是军部划拨的。怪不得他会被军部限制成那样。 事关一整个星区, 哪怕林凌祁的个人资产再多，填进去也是杯水车薪。林大少爷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缺钱的窘迫。 然而第三星区之前的总司都跟林凌祁一样当着吉祥物，在此之前林凌祁也没有多余的人手能做星系资源勘查，以至于第三星区内部的资源名目至今仍不完善，珀西只开发已有的星球，对那些无人偏远星以及有原住民的星系基本不碰。 林凌祁要做的工作一下变得无比繁重，整天埋在文件堆里面沟通这个调解那个，还得想办法搞定一些手下搞不定的“通关文牒”，一段时间下来人都憔悴了许多。 他左右照着镜子，问旁边一同洗漱的温彻：“要是我人老珠黄了，你还会爱我吗？” 温彻一口牙膏沫差点咽进肚子里。 虽然烂摊子一大堆，但也留下了一些好消息。 为了让星盗征伐战更为顺利，军部划拨了专向人才和两千架行星级机甲，顺便送来了一艘a级星舰，恰巧就是之前帮过忙的za036。不用再录一次准入，林凌祁大大欢迎。 还有林凌祁最挂念的具备星舰发射台的军用航空站，没了各方势力阻挠之后，项目筹建变得无比顺利，夏日的暑气还没开始蒸人的时候，航空站已经落成完工。 得益于各方面的优异表现，林凌祁在今年的总司选举中毫无悬念地光荣连任。他发表连任讲话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也被镜头记录下来，送往联邦星域的各个角落。 若说有什么遗憾，大概就是温彻的恒星级机甲计划暂时被搁置了，没有后续消息。 一整个项目为林凌祁的一点情报殉葬未免有些奢侈，得知结果时的林凌祁郁郁寡欢了好几天，想着该怎么弥补一下自家omega，翻来覆去却也只想到些吃的用的。林凌祁这时候才发现，他根本不知道温彻喜欢什么。 第65章 他之前送东西从不考虑别人的喜好，对温彻尤其如此，看见好看的适合温彻的衣服直接买回家，哪怕温彻常年穿着制服，林凌祁爱买，温彻的衣柜都被塞得满满当当的。 吃的东西更不用说，林大厨时不时在家秀一手，现在住家里的两个小的都被他的手艺征服了，只要有好吃的，一切听凭总司大人吩咐。 温彻也只在吃饭的时候表情格外生动些，要是碰上喜欢的食物，他眼里那种惊讶到笑的变化林凌祁看一百次也看不腻。 林凌祁想要安慰他，不过温博士似乎不需要安慰，每天早出晚归，偶尔还能给林凌祁带回来一些亲手做的小玩意儿。那些机械小玩具现在在总务处也成了紧俏货，好看好玩还好用，外面有钱也买不到。 即便恒星级机甲项目搁置，温彻对o21的要求也没有丝毫松懈。小o21比去年又长高了些，充足的营养让他和同龄孩子几乎没什么差别，一头奶金色的头发就像蔷薇星系那些贵族家庭的omega小少爷。 他如今也学会了避嫌，不再追着温彻喊哥哥，在外面的时候他都是规规矩矩喊老师。 事实也证明温彻没有看走眼。他的三个启蒙师父有两位已经回到了工作岗位上，时不时回来验收一下训练成果，剩下的时候都是泰平带着o21，两人在星网的模拟机甲对战中打得不亦乐乎，据传o21本人十分喜欢泰平那种“破拆式”的战斗风格。 至于泰平么，这位唯一拥有与达勒联络能力的“间谍”先生这段时间以来并没有主动发送过联络讯号，他和达勒的通讯内容也十分克制，大都是些对翠贝卡风土人情的描述。表面来看，他似乎已经被林凌祁策反了。 真正反了的另有其人。艾迪自从探亲归来，就被林凌祁下放到了一线岗位上。这位工作能力出众的副官先生照旧很好完成了一切指派给他的任务，只是不怎么能接触到林凌祁及其家人。 林凌祁不信任他，但一时半会找不出他背后的势力，只能先这样冷处理。 盛夏来临时，星盗征伐战的整体统筹规划书还是放到了林凌祁办公桌上。对于一应资源调配林凌祁心中有数，只是在人手的选择上，林凌祁看见了让他意外的答案。 总将珀西没有异议，副将除了加登之外还有两个基地内的高级军官，这个林凌祁无从置喙，他在意的是这次随军出征的机甲师队伍，被任命为总负责人的居然是温彻。他甚至还申请带着o21。 温彻才来到翠贝卡一年多，论资历论年纪，这个位置都不该是温彻来坐，更何况这次战事注定了很危险，达勒打珀西……怎么想两方都不可能手下留情。 林凌祁当即一个通讯拨了过去，然而一直打到第三个对面才接起，温彻明显在忙，背景里充斥着会议上有人说话的声音。 “怎么了？”温彻问。 “你要上战场？”林凌祁开门见山。 “回去跟你说，在开会。”温彻声音软了些，“下班来接我？” 林凌祁哼哼两声答应了。 下了班林凌祁直冲驻军基地，在基地门口泊车区等了好久，才见到温彻慢慢吞吞跟着几个机甲师一起出来，这几个人在林凌祁跟前已经刷了个脸熟。 看见自家悬浮车，温彻与朋友们道别，才一钻进车门，就被林凌祁揪住衣领好一顿亲。 “随军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林凌祁恶狠狠道，“你这是瞒报军情！” 温彻半靠在他身上，被亲得发晕。 “没来得及。早上才报批，中午文件就到你那了。” 林凌祁一脚蹬上车门，把人搂进自己怀里，也不管车外那些家伙看得有多目瞪口呆。他摁开自动驾驶，一边捏面团似的捏温彻肩膀，不出意外给人捏疼了。 “你做什么？”温彻捉住他的手腕。 “罚你。”林凌祁说。 罚当然不可能真罚，林凌祁就是有点儿郁闷，这么大的事温彻居然不跟他商量。 他在温彻面前跟个玻璃瓶似的，肚子里晃荡什么温彻都知道，嘴才撅起来，就被温彻亲上了，一边亲一边好声好气哄：“长官，我错了。我现在跟你商量好不好？” “嗯。”林凌祁拿腔拿调哼哼了一声，“那你能不去么？” 温彻笑眯眯的：“不行。” 林凌祁一个白眼翻上天，身子一侧，不搭理人了。 温彻于是趴在他肩上，家政机器人扎的长长辫子滑到林凌祁怀里，林凌祁扯着头绳一揪，辫子立马就散了，变成一条花藤般的毯子，盖在他身上。 林凌祁觉得热，可温彻还在亲他，从肩膀亲到脖子耳朵。这种撒娇手段已经是温彻惯用了的，百试百灵，林凌祁没辙。 “我知道您担心我，可我有我不得不去的理由。您是一位开明的丈夫，对吗？” 林凌祁心底的尾巴有点儿翘起来了。他知道温彻机甲技术相当不赖，体内还有一个哈迪斯，就算近身肉搏对手也讨不了好，就个人能力来说，温彻是一位相当优秀的技术兵。 更何况，人小温都撒娇到这个份儿上了，要不就答应他吧。 在omega温柔的笑容中，林凌祁败下阵来。 两天后，一切条例法案顺利通过，星盗征伐战再无悬念。林凌祁为温彻带回了属于他的联邦军装，第一次自己坐镇后方、送爱人上战场，林凌祁的双手都有些颤抖。 “平安回来。”林凌祁嘱咐。 温彻将手放在心口，郑重许诺：“我向您保证。” 第56章 za036号总指挥星舰, 机甲维修室中，温彻正在为接下来即将进行出舱作业的机甲进行最后调试。 他身边跟着的o21看得仔细，时不时还会上手帮帮忙。简单基础的操作他可以和机器人抢抢活干, 更精细的暂时还没办法。 虽然脑子有古德奈特这个外挂，但o21的身体还是他自己的，联邦里的小孩儿还没逆天到能独立修机甲的程度。 出于情报安全考虑, 大军出征之前林凌祁就把泰平和他的小伙伴们都关到了总司府, 美其名曰“作客”。这会能陪o21的只有忙碌的温彻, 以及一只小球机器人。 这只是温彻新搓的，里面没放机甲核心那种级别的智能体，主要还是因为现在的古德奈特拒绝克隆，他说有好几个自己的感觉太奇怪了。 不过一般智能级的也足够料理一大一小两位omega的日常起居，出发之前温彻还拷贝了一份总司府家政机器人的数据库，十分好用。 不愧是林凌祁亲自调教过的厨艺。 o21现在就是这么个身在维修室，心在餐厅的状态, 盯着温彻又做了好一会儿，他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给面皮薄的孩子闹了个大脸红。 温彻倒是很平静, 一边调机器人先回他们的舰舱做饭，一边从空间钮里找出来一包出发之前林凌祁塞给他的零食。 “老师，下午我们还要来吗？”o21两手抱着面包问。 “差不多了，待会就能结束。下午我们去点别的地方，你早上做体能训练了吗？” 温彻随手扎起头发, 林凌祁给他买的超智能自动盘发器派上了用场。 “没有。”o21有点心虚, “早上餐厅的牛奶实在很香，我没忍住。” o21对食物的需求与执念远超旁人，可能与他不符合年龄的超大训练量有关, 也可能是因为这倒霉孩子以前压根就没吃饱过，有了身体就开始暴饮暴食，一点管不住。 温彻也拿他没办法，不愿太过苛责，只好在他软乎乎的小脸上掐了一把：“那下午去，我和你一起。” o21的眼睛一下变得亮晶晶的。 作为监护人，温彻对待o21堪称溺爱，尤其是在训练场之外的日常生活中。他一点也不担心这孩子被惯坏了，o21每天跟着温彻早出晚归，温彻吃营养剂他就吃营养剂，除了偶尔加餐从没有过什么叛逆举动。 以至于星舰上的士兵们看见他都想上来摸一把脑袋，o21没有英年早秃也是一种奇迹。 午餐结束，两人默契钻进了训练场。基本的散步消食之后，o21换上他的小尺寸战斗服，麻溜钻入机甲当中。 他与温彻的训练跟其他师父都不大一样，跟温彻对战时不能用精神联结，他得把意识移入机甲核心，从更深层直接操控机甲。 操作难度无疑更大，但o21很明白，一切都是为他的未来做准备。 温彻的机甲技术无疑在他之上，与战斗科和泰平的风格都不一样，也许更接近林凌祁，温彻擅长灵活避战，然后在对方露出破绽时一击必杀。 要是他能把恒星级机甲开成这么个滑溜溜的模样……想想o21就头皮发麻。 被狠狠磋磨了一通，训练结束出舱时o21直接躺在了地上，温彻走到他身边，看了一眼计数器。 “今天一共打到我六次，有进步。” “老师，你就别笑话我了。”o21有气无力。 *** 一碟面条摆在珀西面前。他双手拿着刀叉，眼里不复往日神采，添上几分独属于老者的茫然与混沌。 第66章 从前，他的种种情绪都隐藏在功能镜下，他的部下从来无法直视他的眼，这让珀西有一种掌控的安全感。然而到现在，他什么都失去了，包括他的功能镜。 在他对面落座的是加登，年轻的将官足足拿了三块大骨头，似乎就是为了向珀西炫耀他健全坚硬的牙齿。 “晚上好。”加登说，“您今天的工作怎么样？” 珀西自顾自进食，并不搭话，刀叉在餐盘中粗鲁地发出声音。他想以此表示抗议，然而他越失态，他对面的年轻人就表现得越愉悦。 “你们会遭报应的，我的现在……就是你们的未来！”珀西恨恨地说。 加登轻笑两声：“您见过我这样的红头发吗？” 珀西圆睁着的眼睛猝然愣住，他所有的诡辩都不再具有力量，受人蛊惑也好、鬼迷心窍也罢，是他主动举起了屠刀。 他恍恍惚惚，回到自己的舰舱。梦的航船将珀西带回到ioc-167，他再一次躺在那张几乎终结他生命的病床上，直到仿生人为他带来林若山的信。 珀西不必付出额外的代价，他只需要喝下药剂，恢复健康。他这么做了，之后一切发生点事也如他所料，完全不由珀西掌控。 在无数个深夜里，珀西也曾动摇过，但他迷失在一声又一声的“珀西将军”之中，忘记了那种濒死的痛苦，忘记了他为了得到功勋流血流泪的日子。 权力会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当珀西第一次站上演讲台时，他拿稿的双手都在颤抖，他说的话会被所有来自联邦的远征战士听见，在这片土地上，他是备受尊崇的第一人。 那瓶药剂赋予了他新生。 珀西一次次登台，一次次站上人群最高处，凭他并不出色的军事才能当上第一指挥官，把所有他曾经不可企及的天才踩在脚下。 那时候，珀西正值壮年。 水珠落在脸上，珀西睁开眼时，发现是他放在床头的水杯倒了。他艰难爬起床，用衣服擦去脸上头上的水，他的手摸过自己干裂的、满布皱纹的皮肤，还有那枚安在他耳后的、无法自行拆除的□□。 属于珀西的时代已然落幕。 珀西坐在床边，在多达两位数的摄像头监视下，兀自笑了起来。 他早该在几百年前就死了，后来所有一切，不过是他续命的代价。他活得精彩，死得伟大。 珀西不后悔。 他不后悔，不后悔，不后悔！ 他真的……不后悔吗？ *** 翠贝卡a1区01号街，总务处的大楼至夜灯火通明，以林总司为首的要员已经连续加班长达好几个月，他们的怨念让周边十几家咖啡店的营业额达到了开店以来的新巅峰。 总司办公室里的林凌祁用咖啡混着镇静剂，勉强在一大堆工作中吊起精神。天知道他自从摆脱学校考试之后就没怎么看各种书籍了，一大堆字摆在他眼前看了一整天，再好用的脑子也得晕字。 好不容易处理完给自己安排的一日工作，林凌祁从文件的海洋中抬起头，看了一眼时间。 晚上11点34，城市摆渡车还有一分钟停运。 林凌祁趴回文件堆里无奈地叹了声气。 他的工作本不该这么多的，很多文件在副官那层就会被筛掉，能到他手上的都应该是重要文件，可艾迪…… 林凌祁对艾迪的观感实在有些复杂。 早在得到军衔之前，艾迪就已经跟在他身边。他们一同进入利普斯，标准来说这位财迷副官应当是他的伴读。 十几岁相识，好几次林凌祁在异星差点死掉的时候，都是艾迪把他背回来的。 他不愿意怀疑，可种种迹象都指向了艾迪，是他换了林凌祁和温彻去往乱星区的船票，估计也是他向戴维德发送了那份被达勒截获的信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凌祁给他的钱绝对不算少，单靠利益诱惑不可能让他反叛。林凌祁很有钱，艾迪又不是傻子。 直接把人抓来问有点傻，可林凌祁没别的办法。艾迪三好市民一个，哪有那么多把柄给他抓。 还有七七八八的工作，还有监察团那边鬼鬼祟祟的试探，还有他在精神暗示里得到的一些关于某间实验室的线索……林凌祁想想都头大。 总而言之先回家吧，明天好不容易休假了，他要是不回家，家里那几个大活人能把总司府拆了。 林凌祁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办公室门被人敲响了，一个抱着一沓文件的家伙走了进来，随即把他新买的咖啡放在桌上，推到林凌祁面前。 “总司，我来汇报一下工作，您这段时间让我调查的卢卡斯和周角我都跟踪了一段时间，还有之前投诉比较多的摆渡车航道问题……” “艾迪。”林凌祁打断他。 艾迪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扬了扬眉毛：“我在，长官。” “啊！”林凌祁有点抓狂，“你是木头人吗？” 他真的一点都没觉得自己被孤立了？！ 艾迪有些莫名其妙：“我想我大概不是？木头人的话目前想要实现自主运作还是蛮难的。” 没办法，林凌祁只好换了个问法：“你觉没觉得最近工作量变大了？” “我严格按照您给出的薪资奖惩制度表核算的工资，这几个月比以往多了至少五千联邦币。”艾迪真诚望着他，“谢谢您的大度，林总司。” 林凌祁一时有点无语。他趴进文件堆里，思索许久，终于抬起头。 他的目光如钩子一般，直直盯着艾迪：“你是不是叛徒？” 艾迪半垂下眼，他终于意识到了此时气氛不对。迎上林凌祁的目光，他推了下眼镜，认真说：“我永远忠于林氏家族，请您放心。” 他又接了一句：“所以我们是在拍什么无间道电影吗？” 林凌祁：…… 这傻子真是间谍吗？ 第57章 有了艾迪协助, 林凌祁的工作效率一下提高了许多。经过一系列加班赶工，他终于空出一些时间来处理他想要处理的事。 首先，他要交一些“新朋友”。 翠贝卡a区边缘, 存在着一片并未展示于公共视野中的富人区。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凭借着外围存在的隐形光罩，富人区的居民们过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他们时常聚会, 通过各种各样的活动联络感情, 有些富豪是翠贝卡本土世代掌握权势的家族继承人, 也有些是第一星区移民而来。总之，相处还算融洽。 这些人保持着一种默契，那就是不给联邦的军政长官好脸色看。 林凌祁是第一个例外。 几天前他受到了富人区几个家族联名送来的邀请函，请他出席一个舞会。 这种场合林凌祁本来可去可不去，但他注意到了邀请方当中有一位是掌管星区之间民航星舰运载的德拉克瓦集团第三星区分管，是一个“交朋友”的好选择。 邀请方原本只是表态，谁也没想到林凌祁真的会来。所以当他的悬浮车停在宴会城堡的大门外时, 整个金碧辉煌的宴会城堡都安静了一瞬。 德拉克瓦集团第三星区分管家族的族长伊凡·德拉克瓦站在门前，余光瞥见了款步而来的alpha，没有要上前迎接的意思。 林凌祁才不管有没有人迎接他, 他只管当开屏孔雀，向周围注视他的人露出自信微笑。他今天来的目的是伊凡·德拉克瓦不假，不过宴会嘛，当然是要酒过三巡了才好谈正事。 一进入大厅，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被这位身高腿长的alpha吸引了。 林凌祁这张脸在整个联邦范围内都颇具辨识度, 他不担心有人不认识他, 端着酒杯到处乱晃，什么样的话题都能插上一嘴。 他当然没忘了自己的本来目的，余光留意着伊凡·德拉克瓦的方向。 这位翠贝卡老牌贵族并不怎么欢迎外来者, 他蔑视林凌祁，蔑视驻军基地，蔑视一切不能为他所用的人。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一辈子都不要跟这些家伙见面，然而天不遂人愿，林凌祁站在了他面前。 “你们在聊空天观测器吗？”林凌祁笑眯眯说，“这东西我接触过，军部研究院几年前也在研究这个东西，好像是能提高观测精度……还是什么来着？” 伊凡·德拉克瓦一下竖起了耳朵。 虽然不喜欢对方，但联邦军部的技术情报，他还是要听一听的。万一就得到灵感，有所突破了呢。 正在和伊凡·德拉克瓦讨论原理技术的霍尔教授一下两眼放光，双手握住了林凌祁：“林总司，那个……我们也不说什么设计图纸了。请问有没有拍摄好的照片能给我们看看？” “那个项目都投产好多年了吧。”林凌祁摸着下巴，略加思索，“你以学者的身份向研究室提交申请，说不定真能拿到设计图纸也不一定。” 霍尔一听这话，就知道林凌祁绝对是个门外汉。且不说军部研究院的保密等级有多高，就算之后项目真正开源，这些设计图纸也是需要高额收费的。军部可不是慈善机构。 第67章 两人就首都星的种种研究展开了讨论，原本与霍尔教授畅聊着的伊凡·德拉克瓦，于是就被晾在了一边。 这位贵族脸上明显出现了不悦的神色，他的目光落在林凌祁身上，虽然嫌弃，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位林总司从内到外，包括言行举止和穿着，都没有什么可让人指摘的地方。 他的目的也很明显，当两人视线相撞时，伊凡·德拉克瓦就清楚了，林凌祁其实是为他而来。 宴会结束后，林凌祁与好几位专家学者以及精明的alpha商人们交换了联系方式。伊凡·德拉克瓦早早离开，然而在城堡的悬浮车停泊区，林凌祁再次见到了这位多少有些傲娇的贵族先生。 “上车。”伊凡·德拉克瓦说。 林凌祁自然不跟他客气，麻溜钻进车厢，一边用手掸去粘在身上的金色亮片。 “说吧，林总司。你有什么事找我？” 林凌祁装傻：“您是指什么？” “车外有晶体隔膜，你可以畅所欲言。” 林凌祁一笑，坦然开口：“第三星区域内的星系目前开发程度不足20%，后续的开发工作需要人员和货物的运载承包商。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话说得很客气，伊凡·德拉克瓦也终于用正眼瞧他了。 “不用招标？这件事你能决定吗？” “当然，总务处现在可是我的一言堂。”林凌祁说，“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请讲。”伊凡客气道。 “帮我在航空禁区里放一个东西。”林凌祁说，“ioc星域。” *** 夜里回到家，林凌祁面对独自一人的卧室，生出一种独守空房的寂寞来。 工作忙的时候温彻也不是没有住在基地里过，林凌祁自己有时候加班过点了也会在总务处休息室里对付一晚。他们每天忙着各自的工作，忙得脚不沾地，白天不见人，只有夜里闭着眼睛模模糊糊的能摸两下。 可温彻总会回来，一天两天，回来的时候他总会变着法儿把林凌祁哄开心了，哪怕林凌祁根本就没生气。 林凌祁发现温彻只是很享受慢慢哄他开心的过程，他做的事总是比话更多，总是把林凌祁都闹脸红了，他还在一脸无辜，眨着那双澄净的蓝眼睛，让人一点埋怨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些日子里，林凌祁的笑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以至于温彻离开之后，林凌祁才发现他有点不习惯。 一个人冷冷清清吃饭，一个人洗澡，一个人睡觉。他把被窝捂得暖融融的，半夜里总习惯性给另一个人掖被子。然后扑空，醒来。 不得不承认，林凌祁想念那个充满花香的怀抱，想念陪温彻修机甲、做那些没什么用处的机械小玩具的时候。洗漱时看见温彻用的梳子，他还会想起之前学着给温彻扎辫子的情形，他在照顾人的方面总是格外笨拙。 原来思念一个人的感觉就是，看见什么都能想到他。 林凌祁埋在堆成山的文件中，一份接着一份，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留守后方，他能做的事不多，支援战场、斡旋各方势力，偶尔从中捞一点小恩小惠。 后来林凌祁更多时候都住在总务处的休息室，办公结束，就用剩下的草稿纸给温彻写一封信，或是一首诗。 不过嘛，凭林总司的文学才华，信的内容就有待考量了。 他自己也知道什么水平，每次写完了不太满意就往垃圾箱里扔。小机器人古德奈特跟在边上捡，他悄悄的把这些草稿纸收好，随时准备着为林总司出版人生第一部著作。 【战场上的温博士： 展信佳 你养在露台上的花最近结了新的花苞，家政机器人说需要裁剪一些，不然会把花枝压弯。我没同意。它们现在都低着头，精神不好。不过都还活着。不知你在前线是否安好？等你回来。】 【温彻吾妻： 这个称呼够唬人吧？我翻了好久的古籍才找到的。omega协会最近送信来了，希望你能作为代表发表一次演讲。他们提供的演讲稿我先看了一眼，你肯定不喜欢，推了。】 【温彻，你现在的行为已经构成冷暴力了！再不回我消息，我就要把你买的油炸粉全部用光。你们是不是星网不太好？要不我去跟军部投诉一下？】 【附：泰平醉酒高歌视频一段，请欣赏。 ps：他把你之前做的小动物摆件摔了两只】 这种单方面的纸面交流只持续到了前线军报传来的那天。拿到情报看了两眼，林凌祁直接一个通讯拨到了za036。 “翠贝卡远征舰队总指挥处，加登将军目前正在作战会议中，有事请留言。” 林凌祁把电话挂了。 军报内容十分简单，一则突发情况一则战术安排，还有一份温彻写给他的“信”。 简单来说，他们在航行过程中发现了提前设置好的陷阱，已经到了该亮獠牙的时候。 远征舰队接下来将会分为三部分主要力量。 一部分舰队利用高耗能空间跳跃全速前进，在大部队抵达之前考察星锥环境，保证大部队顺利通行。 主力舰队队伍负责正面主攻，这支队伍涵盖了珀西和加登带领的大部分主要战力。 剩下一部分舰队潜入乱星区包抄，彻底截断蓝因星系的补给链。 还有几支不为人所知的九人小队负责执行机密任务，不与任何一支大部队同行，他们负责……潜入蓝因星系之中。 毫无疑问，温彻的名字赫然在列。 他们每一个人在出发前都写了一封遗书，经由军报部门转交给家属。 前两份内容发给翠贝卡的政务总司大人，最后一份发给alpha林凌祁。 在接下来的军事活动中，他随时有可能失去他的爱人。 林凌祁坐在椅子上放空，手里拿着温彻的遗书，怎么也拆不开。 第58章 第三星区近前线驻地, 一艘小型星舰突破大气层，降落在临时划定为星舰起落台的空白区域。 这艘星舰上的乘客共有九人，领头是个名叫计晨的精瘦眼镜男, 他把自己的战斗服设计成了不过膝的中长款风衣，离舰时轻盈一落，衣摆飞扬, 十分潇洒。 这位爱美之士还不忘理了理发型, 回头一瞧, 发现队伍里的另外八人都正瞧着他，神色莫名。 “计老板，别臭美了，联系上这里的管理员了吗？” 计晨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说：“已经追踪到定位了，我们直接过去敲门，敲不开就撬了, 能拿到星图就行。” 熟悉不熟悉计晨的人都是一阵恶寒。 温彻站在人群的最角落，一言不发，目光扫视降落地之外的世界。 不同于大多数由于资源匮乏而被放弃开发的前线驻地星, 这颗编号尾数为0916的小行星上有着茂密的原始森林，管理员驻扎的营地就在密林之中，远远就能看见林中升起的炊烟。 不确定星球上的本地生物是什么样的，他们本来也只是取个星图，各自从空间钮取出推进式悬浮器背在背上, 除了温彻之外, 每个人都做好了前往管理员居所的准备。 温彻举起手，自告奋勇：“我留下看守星舰。” 计晨点头答应，其他人自然没什么意见, 他们背着悬浮器，如鸟类一般离开地面，很快飞向远方，身影只剩几点。 温彻按下小型星舰自带的隐形系统执行按钮，整片空地的全貌显露出来，这里不像人为砍伐清空留下的空地，落在地面上的石料元素都和周边的林地大有不同。 推算不错的话，温彻现在所站的，应该是一个回填后的陨石坑。 另一边，计晨带领的队伍也已经到了管理员营地外。由于人类长期生活，营地周围的植被比林子里稀疏许多，营地中央的防辐射建筑外墙刷满了隐蔽涂料，炊烟从中飘起，除此之外不见一个人的踪迹。 计晨：“小六，上去敲门。” 才拆下悬浮器的疤脸男挑眉，一手提着粒子枪，老老实实上去敲门。 几人跟在他身后，多多少少有些防备，计晨则是打开包装，取出一支旧式卷烟叼在嘴里，并不点燃。 门开了。一个人从中探出脑袋，左瞧瞧右看看，视线掠过他们战斗服上的军部编码，拉开了门。 计晨没有错过，这人目光在他的卷烟上多停留了片刻。那事情就好谈了。 “哇塞，兄弟你这儿不错啊，自己布置的？” 几人跟着管理员往里走，一个个嘴里都是赞叹连连。整座建筑内部几乎没有电力驱动的设备，照明取暖靠的都是悬挂在屋顶上的留光石，像是树上垂下来的藤蔓，到了暗处尤为漂亮。 窗边的小灶生着火，汤咕嘟嘟地缓慢沸腾着，带来一种不属于任何已知食材的鲜香。 “你们是第一军团的？”管理员在位置上一座，角落里一个伪装得像是石墩子的小机器人滑了过来，手里捧着几只小碗。 计晨率先在沙发上落座，笑容略带得意：“我们是星区驻军。” 第68章 “驻军打到边境来了哇？”管理员睁大眼，一手拿着勺给他们打汤，小机器人顶着碗派发，默契配合。 计晨一行不约而同地悄悄用功能镜检测了一遍汤里的有害物质，这才放心端起来喝。 这样一碗汤要是出现在翠贝卡a1区街，足以让最厉害的大厨自惭形秽。 东拉西扯的寒暄了一会儿，管理员太久没和人说话，聊得乐乐呵呵，热情地又下了不少食材款待客人。 眼瞧着差不多了，计晨擦了擦吃饱喝足的嘴，谨慎开口：“战友啊，我们这次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啥帮不帮的，不说那些客气话，都是我应该做的。”管理员拍拍胸脯，“啥子事情？我能办的都帮你办得巴巴适适嘞。” 见他这么干脆，计晨也不忸怩，开门见山：“我们接下来的任务需要取道自然虫洞，附近十光年范围内的星图不够清晰，所以我们来找你，是想获得一些一手资料。” 提供数据本来就是前线驻地管理员的本职工作，他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却见计晨仍望着他，眼神躲闪，很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还有啥子要我帮忙的不？” “你这里……能不能连星网？” *** 温彻在星舰旁守了许久，除了疑似“陨石坑”外，他还有些新发现。这颗小星球上的动物并不惧怕人类，当温彻走向它们时，它们甚至还探头探脑的四处打量，似乎对他十分好奇。 以至于计晨一行人回来时，看见的就是一群毛茸茸小动物窝在温彻怀里睡觉。跟随而来的管理员对此毫不奇怪，淡定解释道：“那些都是第一任管理员带来的，一直当宠物养，没有杀伤性。” 望着眼前一大片茂密的森林，最高的树恐怕比他们的机甲还高，大家连连惊叹。一位小个子女生问：“这些树也都是人种的吗？” “嗯……算是吧，反正把种子迎风洒出去，它们自己就长起来了。”管理员脸上带着笑，“第一任刚来这里的时候，这颗星球只有一层薄薄的含氨大气，臭得不得了，不过也谢谢它们，养料很足。” 计晨领着人往里走，回头朝温彻招了招手，他那根烟还叼在嘴里，滤嘴都让牙咬的有印子了。 温彻跟上去，还有只巴掌大的小东西趴在他战斗服的口袋里不舍得离开。人类真是用来取暖的宝物。 “待会星网要连十分钟，跟家里报信的抓紧，进了虫洞可能就没机会了。”计晨压低声音说。 其他人各自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执行作战任务中的军人私联星网其实是违反军规的。为防军事机密泄露，不止是星网，他们除了特定的某几个频段能够联络之外，想和好朋友说点悄悄话都很难。 这样的规则管理大批军人时自然收效颇佳，但在他们这样的九人小队中，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特别是他们在执行死亡率很高的任务途中，不能与家人见上最后一面，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精神折磨。 所以计晨悄悄贿赂了前线驻地管理员。这些常年驻守边疆的无名英雄们唯一的消遣也就是星网了。技术加密得当加上时间不长的话，一般不会引起怀疑。 负责进行技术加密的正是刚才的小个子女生，在她的帮助下，管理员很快将星舰上的接入器切换成了驻地专用的星网频段。 只有十分钟。 温彻开启光脑连接，电话还没播出，就被收到的一大堆信息卡住了好几秒。点开一看，不出意外的全部来自林凌祁。 温彻没顾得上看，直接一通星际视频拨了过去，也不管对面几点。 铃声响了半分钟才被人接起，画面中的林凌祁身处一片黑暗之中，眼睛眯着眉毛皱着，让枕头一挤更显得皱巴了。他眨了两遍眼睛才看清对面是谁，一下子跳了起来。 “温彻！” 这一声把星舰里的其他人都吓了一条。温彻一脸的不好意思，边道歉边往星舰外走。 林凌祁看见他，觉也不睡了眼也不眯了，惊喜和惊讶交织在他帅气的脸蛋上，显示出一种滑稽的木讷来。细看之下，他的下巴上居然多了一层细细的胡茬。 “只有十分钟。”温彻说。 林凌祁看着温彻身后背景里的茂密丛林，一下明白了什么情况。 上黑网嘛，他们星际远征的时候也经常这么干。林凌祁只是没想到，温彻居然会用这样的手段联系他。 “你在哪？你们现在还好吗，要不要我安排救援，物资够不够，你……” 温彻一下听笑了，无奈安抚：“都好，你别着急，我没事的。” “真的吗？”林凌祁声音闷闷的。 “真的。”温彻说，“明天起来去刮个胡子。” 林凌祁摸了摸下巴，语速飞快：“你们的任务难吗，会不会有危险？” “不，不算困难。”温彻笑了笑，“我会小心的，别担心我。” 要是计晨听见温彻把他们几个人跨星域执行的潜伏任务称为“不算困难”的话，他一定会扣光温彻的晚餐额度。 林凌祁紧绷好一阵的精神松懈下来，睡眼惺忪地说：“老婆，亲一下。” 温彻耳根子红了。 他对着收声器亲了一下，看见那头林凌祁露出一个满意的傻笑。 “等我回来。”温彻说。 “好。”林凌祁应。 两个人絮絮叨叨聊了一会儿，温彻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星网就被切断了。光脑画面停留在林凌祁抱着被子打哈欠的场面上，多少有些好玩儿。 温彻悄悄按下截图，趁画面还没消失，及时保存。他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十分钟过得这么快。 没来得及挂断通讯的不止温彻，每个人脸上都多多少少带着些遗憾，有人低头抹泪，气氛有些凝重，却不至于丧气。 好好告别之后，他们才有踏上战场的勇气。 计晨靠在一棵树上抽烟，他没给什么人打通讯，他身边那个叫“小六”的疤脸男也没有。 军队里多得是无家可归的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种时候也就陪根烟，没有电话可打。 温彻收拾好东西，把口袋里的毛茸茸掏出来扔走。结束工作的管理员捏着什么东西走了出来。 “你们管武器的是哪个哦？我之前发现了个东西，你们可以拿回去给军部研究一哈看看，说不定有大用处哦。” 管理员说着，从厚重的外套袖子里掏出来两颗骰子大小的东西，只一眼，温彻便迅速上前，向他伸出了手：“给我，这东西很危险。” 他的目光自登舰以来从没有那么凌厉过。管理员一时有些懵，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计晨，得到首肯之后，他小心翼翼的把掌心里的小立方体放在温彻手上，心有余悸。 “这是啥子哇？我捡到它的时候是在……” “陨石坑里？”温彻问。 “你啷个晓得！”管理员睁大了眼。 “那不是陨石坑。”温彻望着手里的小立方体，声音放轻，“是被它吞掉的物质。” 所有人后背都冒起了冷汗。 第59章 能吞噬物质的东西在常人的认知中只有压缩空间类的道具, 空间钮就是相当具有代表性的一种。但空间钮并不会主动吞噬物质，它一般只被用来存放各种没有生命体的道具。 温彻手里的这颗东西不一样，很明显它是主动吞噬物质形成“陨石坑”之后, 才被管理员捡到的。这东西放在身边绝对是个隐患，而且由于压缩空间的特殊性，它不能放入空间钮, 只能带在身边。 计晨小队的几人都是出色的技术兵, 但没一个人认出来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理所当然放在温彻手里, 有几人好奇地想要看看，又不敢伸手碰。 温彻小心翼翼捧着东西来到实验舱，两个人跟随他而来，一个瘦子帮忙找来密封匣，另一个阴沉眼镜男站在晶体隔膜操纵开关边，眼神询问温彻。 严格说起来，晶体隔膜其实也是压缩空间道具的一种, 不会跟这东西产生什么反应吧？ 温彻看出两人的紧张，轻笑道：“它出了些故障，已经没法自启动了。” 晶体隔膜打开, 瘦子捧着密封匣盘腿坐到温彻身边，眼睛紧紧盯着他手里的小立方体，咽了一下口水。 这两个人都是武器科的研究员，瘦子名叫桑吉，阴沉眼镜男叫伊夫林, 两人虽说性格南辕北辙, 但对新式武器的热情不相上下。 温彻于是也盘腿坐下，将东西放进密封匣中。气体抽干，小立方体因为匣内的无重力环境漂浮起来, 看着就像是一颗小小的陨石，很不起眼。 “这东西的原理就是压缩空间吗？”桑吉把密封匣举高了，“利用引力吸入物质的话，应该很明显才对，为什么以前没有发现过？” “黑洞视界内的物质会被观测到吗？”温彻问。 “你的意思是说！”桑吉大惊，“这东西内部的空间密度已经达到奇点了？！” 第69章 “微缩黑洞。”温彻点头，“这样一颗，吞噬一个小行星不成问题。” 桑吉着迷地盯着密封匣，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伊夫林拍了拍他的头顶，转移话题：“这东西要上交军部吗？我们今天的行动没有记录仪记录，管理员那边应该也没有登记。” 伊夫林的意思是，第三星区有没有可能把这个东西留一段时间，掌握第一手资料。 这样的杀伤性武器交上去肯定就是有去无回，到时候哪怕军部攻克了技术关，想分配到第三星区也很难。失去主动权，本就弱势的第三星区将会更加式微。 温彻深深瞧了伊夫林一眼。比起桑吉这个毛头小子，伊夫林看得更远，也要狡诈许多。 他问的这个问题，温彻真的有间接决定权。 “我问一问林总司。”温彻说。 这个答案就是伊夫林想要的。 *** 夜里独自待在舰舱中，温彻才有时间看一看林凌祁留给他的一大堆消息。 星舰已经启航，五小时后他们就将进入自然虫洞，为免重蹈覆辙，温彻特地在出发前选择了一艘特殊加固处理过的小型星舰，平安通过虫洞应当不成问题。 星舰上的九个人各自无眠，有人兴奋于新的发现，有人难过于离别，温彻则是蜷缩在被窝里，说不上什么心情。 只是睡不着而已。 林凌祁发给他的消息拆分到每一天，大概也就两三条。絮絮叨叨和他说一些家里的情况，比如家政机器人以公谋私克扣甜点啦，以及泰平带着一众小伙伴给家里的灌木丛和花坛全剪了一遍。 听说灌木丛已经毁容了，花坛生死未卜。 作为温彻斯特家族最后的家主，温彻曾无数次奔向战场，那时他坐在战舰中，没有一次回望家的方向。 林凌祁的消息之后，还有几条来自o21的消息。小家伙现在独自待在za036上，和加登的大部队一起开赴战场。抵达蓝因星系附近之后，他就会跟着后勤部队一起，等待凯旋。 所有事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温彻还趁机给林凌祁报了个平安。他能看出来对面的林凌祁肯定担心得要命，这次星际通讯对他们来说都是及时雨。 但隐隐约约的，温彻内心总感到有些不安，好像他遗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的确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林凌祁的精神暗示内容，至今没有对他坦白过。 经历多日不安稳睡眠的林总司游魂似的去上班了，来到总务处时差点踹翻了大楼吉祥物猫的饭碗，取当天日报时抽走了omega时尚周刊，顺便在搭乘电梯时拧掉了机器人用来按楼层的保护手壳。 林总司最终坐在他的大皮椅上，一边听秘书小姐汇报今天的工作行程，一边喝咖啡思考人生。 “总司先生？您还活着吗？” “谢谢，活到一百岁没有问题。”林凌祁说。 秘书小姐看着林凌祁一点糖和奶都没加的超级苦咖啡，默默站远了些。 林凌祁端着杯子抿了一口，整个人都僵住了，好歹是没喷出来。 “那个，帮我加点糖和奶，谢谢。”林凌祁说。 他又独自发了会儿呆，才将视线落在办公桌上等待他处理的文件中，最上方一份来自德拉瓦克的加密文件吸引了他的注意。 伊凡·德拉克瓦还算有诚意，宴会后不久就将林凌祁提供的探测卫星送上了民航星舰。 前往第三星区边远星的民航星舰将东西带到ioc附近空域，探测卫星入轨和信号校准结束之后，相应的观测方式以及持续更新的航行报告就交到了林凌祁桌上。 效率不可谓不高。 林凌祁只瞄了一眼航空报告，直奔主题。 投往ioc星域的卫星体积很小，只与一枚手镯差不多大，内置驱动器却可以吸收宇宙射线实现航行，在不遇到外力的情况下，它可以轻松到达ioc星域的任何一个恒星系附近。 林凌祁的目标自然是ioc-167，按照常理来说卫星应该由林凌祁操控赶往167，然而伊凡·德拉克瓦先一步猜到了林凌祁的意图，在林凌祁查看消息之前，ioc-167恒星系的照片就已经出现在了文件当中。 不得不承认，德拉克瓦能做成联邦第一还是有原因的。 ioc-167，或称之为巴克利耶特恒星系，拥有一颗主恒星以及七颗行星，除了最靠近恒星的一颗之外，其余六颗都通过一定开发成为了宜居星球。 哪些是巴克利人自建林凌祁不得而知，他只是通过卫星图拍到的遗迹推断信息，一两百年过去，这些无人居住的星球有的被植物变成了绿色星球，还有的满是焦灰的遗迹，似乎早已了无生机。 林凌祁耐心观察每一颗，终于发现了一个疑似目标的宜居行星。那颗星球上有着薄厚适中、足以供给大型动物呼吸的大气。 卫星飞近，向着这颗不知名的恒星投下三枚收集信息的探测器。通过它们的视角，林凌祁看见了异星大气之内的景象。 星球原生的动植物攀上过去人类修建的种种建筑，高楼之上爬藤的鲜花肆意绽放，细风穿过，有飞鸟停落在防护栏边。自然属于生灵，人类只留下坟茔。 从表面看来，这颗星球废弃已久。 现代技术加持之下这些建筑能够矗立好几百年，即便没有人的维护，外壳包裹下的内部结构也不会轻易朽坏。那些玻璃窗中，孩子们的玩具靠着窗台，干枯的花束垂着脑袋，人们都走了，又像是从未离开。 探测器在地面降落，它铺开一张无形的光网，将整片区域一一扫过，所有的信息瞬间录入，传回林凌祁的光脑之中。 地表植被与土壤情况以及十分接近自然状态，但经验丰富的林凌祁还是找到了些许智慧生物生活过的痕迹。不是之前巴克利人留下的，而是新鲜的。 这颗星球上，有人。 这个认知并没有出乎林凌祁的预料。巴克利人的恒星光异变还没有研究清楚，这里后来发生的战争以及“清除”，都更像是为了掩饰什么。 这里应该有人，应该有一场大阴谋。 或许，还与他有关。 三枚探测器缓慢扫描中，这颗宜居星的质量几乎与翠贝卡相当，是联邦常规宜居星的十几倍。拥有这样一颗主星的文明，只要给予他们足够的发展时间，都不会是弱者。 林凌祁关闭光脑，昏昏沉沉一早上的脑子彻底醒了。他望向窗外，翠贝卡的清晨刚刚开始不久，忙着上班的悬浮车穿过大楼之间的空航道，大事小事都没有明天吃什么重要。 如果温彻在这里的话，能给他一些回答吗？ 可林凌祁也有自己的自尊心，他不想把他自己都不确定的东西摆在温彻面前，哪怕他知道温彻不会介意这种事。他总希望在温彻心中他的形象是好的，是英明神武的总司大人。 虽然事到如今，他的架子已经碎掉一多半了。可他还是不想，不想被最亲近的人知道他的恐惧。 他必须要搞清楚巴克利耶特的实验室究竟发生过什么，那些他在精神暗示之中看到的画面……究竟是不是真实的。 他必须知道。 第60章 这一天, 星舰上的晚餐十分丰盛，负责膳食的机器人使用了五种肉类和近十种蔬菜进行烹调，各色菜式摆满了公共餐厅长长的条形餐桌。 这些菜量给九个人吃甚至还多, 不过每个人都很努力的把菜吃完了，就连温彻都是扶着肚子离开餐厅的，他第一次对自己的仿生胃感到力不从心。 餐后, 没有人回自己休息的舰舱, 他们一同来到小型星舰不算大的舰长室中, 各自找到位置坐下。 负责驾驶的小六叼着一支镇静剂口服液，在他手边还有一盒形形色色的镇静剂，起效最慢的棒棒糖和起效最快的针剂放在盒子的首尾两端，每一支都在小六触手可及的地方，以备不时之需。 落座的每个人也都取出了自己的镇静剂，温彻则是拿着一支小小的信息素针剂，面不改色地扎入后颈之中。 接下来的五个小时左右, 他们必须保持绝对清醒。 计晨手里拿着几只眼罩，挨个发到每个人手里。负责舰上各种机械设备维修的小个子女生魏茹第一次进自然虫洞，不解道：“待会我们要在这睡觉吗？” 好几个人噗嗤一下直接笑出声, 计晨嘴角也挂着笑，耐心解释：“之前的全舰广播听见了吗？马上我们要进入一片四维时空碎片，在里面的时候你需要这个东西。提示你一下，不想看见内脏的话，盯着它。” 她一下紧张的戴上眼罩, 把眼睛也闭得紧紧的。专注于机械研究的她不太明白进入四维时空碎片意味着什么, 单看所有人如临大敌的架势，她也跟着紧张起来。 小六喝剩下的镇静剂瓶子随意扔在地上，暂时没人有精力管了。计晨坐回属于他的位置上, 用安全带把自己牢牢捆了起来。包括驾驶员小六在内，每个人都是这么做的。 第70章 温彻闭上眼睛，暂时关闭了自己的视觉。 不知多久过去，一种柔软又奇异的触感拂过体表，带着丝丝冰凉，像是水珠拂过，却没有任何实体。 接着是塑料外壳一般柔韧的，金属一般粗粝的，所有触感像流水一样淌过体表的感觉系统，直到第一种温热的触感流过皮肤，温彻知道，该经历的已经来了。 点的左右移动成为线，线的前后、左右移动成为面，面的三个方向移动构成三维空间，而四维相较三维更多一个移动方向——内外。 他们现在感受到的，正是穿越四维时空碎片时，其他物质的内和外。软的液体，硬的舰舱，人身上的战斗服，摇晃的镇静剂。 还有人，像水一样、从体表每一个感官单元流过的人。血肉，骨头，晶状体。 屏蔽视觉的温彻还算好受，他身边已经有人几欲作呕，也许有人没忍住偏移了视线，尖叫很快被血流的声音遮去。 这种声音本该在人的血管之中，此时此刻，却响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耳边，由小渐大。 “5、4、3……” 温彻听见了计晨咬牙切齿的倒数。 几息之后，他们像是鲸鱼冲破海面一般，冲出了异度空间的膈膜，回到原本的世界。 桑吉飞快解开安全带奔向垃圾桶，每个人脸色都十分苍白，刚才提问的魏茹离开座椅就跪在了地上，嘴里喃喃：“妈妈，根本遮不住啊，我……我看见那个了，我脏了……” 计晨无奈偏头：“这就是星际远征女性beta和omega要单独分舰的原因。” 女beta魏茹捂着嘴，示意计晨不必多言。 危机暂时解除，小六嘴里叼着镇静剂胳膊上扎着俩镇静剂，从驾驶位上站起来的时候步子都有些晃悠。计晨一手把人搀着，视线扫回，落在温彻身上，深深瞧了一眼。 相比于其他恶心反胃面色苍白的队员，温彻显得很平静。但温彻知道，计晨留意他不会是因为他的表现平常。 多半可能是，计晨在特殊状态下获知了他的秘密。 仿生人不得参军，这条规则是在几千年前仿生人战争之后拟定下来的。不过这条规则仅适用于在役机甲士兵，对技术兵的限制并没有这么严。像温彻这样的尖端技术人员，哪怕是仿生人，联邦也不会错过的。 计晨究竟看见了多少？温彻心中忐忑，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他应当是一个可怜的“不知情者”。 小型星舰在两天后穿越自然虫洞、抵达蓝因星系所在星域。与此同时，星域之内的另一些方向，无数星舰穿越折叠空间，将星舰的炮口对准乱星区，对准威胁前线航道安全的罪魁祸首——蓝因星系。 这是星历1561年，翠贝卡星由于大量星舰出巢，天空中留下的航迹十数日不曾散去。 在后来的岁月史书上，这场战役被视为新纪元开端，留下许多史料记载。 这些史书之上，没有任何一本，记载了温彻的名字。 *** “达勒，你还不准备行动吗？第三星区那边已经失联很长时间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达勒端着一杯红茶细细品尝，他手边的书摊放许久，书页自行翻动起来，一直翻了许久，达勒才伸手将它压在其中某一页。 《古蓝星时期经典电影台词研究》米兰达尔。 “salvation lies within.” 他身边的金发女郎等得早已不耐烦，劣质卷烟夹在指尖，她深深吸了一口，眼紧盯着手里的空间钮。 里面装着的，是她最大的底牌——1555年限定款第一军团定制机甲，与某位遥远星域外的林姓总司恰好同款。 她正是被达勒从安戈洛峡谷紧急召回的莉亚。 “我当然知道，刚才在会议上他们不都在说。”达勒给自己也抽出一支烟，安静望着面前美丽的女孩。 如果她是个alpha或omega，她要走的路将与现在截然不同。莉亚能凭一己之力将乱糟糟的安戈洛地区收拾得井井有条，她有实现目标的能力。 但很可惜，现在的她不能服众。 莉亚不情不愿地帮达勒点上烟：“第三星区是不用顾忌，但要是第二星区趁机也打过来了怎么办？同时应付两支正规军，即便是最灵活的星盗也会分身乏术。” 达勒叼住烟吸了一口，好一会儿，他望着莉亚的眼睛，问：“你渴望胜利吗？” “当然！”莉亚毫不犹豫。 “胜利之后呢？” “之后？回来喝庆功酒啊！先玩上三天三夜，然后回安戈洛告诉那些家伙们我大赚了一笔。” “然后呢？” 莉亚有些迷茫了，她不知道达勒想要什么答案。 战争结束之后还能有什么，赢了就庆祝，输了当俘虏，是死是活一搏而已，哪有什么以后。 “然后呢？”达勒盯着她的眼睛，不依不饶，“吃喝玩乐抢东西，等着联邦军队再打过来，哪一天打输灭族了就拉倒。你不会是这么想的吧？” “我没有。”莉亚反驳。 “战争是没有终点的。”达勒说，“联邦历史长于我们，发展速度也快过我们，巴克利不可能在联邦域内发展成一个足以威胁联邦的势力。” “那我们就走。宇宙那么大，总有能容下巴克利人的地方。” “莉亚，你忘了流落帝国的巴克利是什么下场了吗？” 他们被关在笼子里，黑洞洞的眼睛向外望去，形如牲畜。 莉亚攥紧拳头。为了躲避那样的灾祸，她的父母甚至把她的红发基因改成了金色，她怎么可能忘。 “但我们不可能向联邦低头！他们杀了那么多巴克利人，那么多……我的爸爸妈妈也……” “死去的人已经回不来了，还要让活着的人继续赴死吗？”达勒问。 “你是想投降吗！达勒·阿德莱德，你要背叛你的种族你的血脉，向你的仇人投降吗！” “抱歉，莉亚。”达勒望着她的眼睛，目光真诚，“我需要让你们都活着，你们是我最珍贵的家人。” 门“嘭”的一声被摔上，连窗上的风铃都被连带着震颤起来，叮铃铃地响了好一会儿。 达勒独自翻开书，寻找他的救赎之道。 武器只是用来打仗和杀人就太可惜了，真正英明的战术家都知道，最强大的武器最好的用途应该是——威慑。 舞台已经搭建好，他想要的演员们也如他所愿登场，接下来达勒要做的，是彰显武器的威力，让他的敌人们恐惧。唯有如此，他才能最大化的换取自己想要的筹码。 他是这群亡命之徒的领袖，他要的不仅仅是胜利。 他要一条长久的生路。 作为他自己，达勒·阿德莱德，他的救赎之道又在哪呢？ 在巴克利耶特孤苦无依时，在帝国边境身无自由时，还是后来带领巴克利奴隶起义、占据蓝因星系时，达勒从没有过这样迷茫的时候。 他清楚个人的命运即将走向终点，那么族群的命运，能放心交给那个一头金发的小丫头片子吗？ 他没有选择。 第61章 一眼望不到边的茫茫漠野上, 九个风尘仆仆的人背向风沙来处，围着一架取暖器。他们身后只有一个用于野营的遮风帐篷，为了躲避侦查, 他们甚至没法放出机甲来抵御风沙。 为首的计晨眼睛盯着架在顶上用于加热的锅，锅里放的不是什么好吃的，而是九支营养剂。图兰朵北境漠野的夜太冷了, 他们带来的营养剂全部上冻, 根本没法入口。 几人搓着手互相遮风取暖, 虽然战斗服能够抵御寒冷，但露在外面的皮肤还是冷的，特别这片荒漠还十分干旱，干到即便气温已是零下三四十度，也不见一片雪花。 温彻坐在最靠近取暖器的位置，他是队里唯一的omega，大家一致如此安排, 温彻也不好推脱。他拿着勺帮忙搅拌营养剂包装，在被煮化之前及时捞出，交到身边饥肠辘辘的队友手上。 魏茹等待已久, 拿过来就吸了一大口，被烫得直喘气。 计晨哈着热气，排布作战计划：“明天一早，我们兵分三队往南走。图兰朵最主要的驻军基地分布在安戈洛、切尔巴纳以及环临海区附近，待会我把地图拷给你们, 跟着路线走, 执行完任务就去海边，利用海水掩护前往南极。” “地图？”桑吉疑惑，“我们为什么会有这里的地图？” 他身后一个队员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不该打听的事儿少打听！” 温彻一下就明白, 这些关于图兰朵的情报大概率都是林凌祁提供的。总司大人蜜月期间被星盗劫持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计晨笑而不语，继续说：“分组是我安排还是你们自己来？” 能出现在这支队伍里的，大都是能执行各项技术类任务的全能型人才，每人各有专长，他们之间的分工配合必然能够达到奇妙的效果。 这些人中有不少是旧相识，譬如桑吉和伊夫林。互相认识的人自动组成一队，到最后只剩下温彻和魏茹孤零零的无队可组，可供选择的两人小队嘛，自然是桑吉伊夫林和计晨小六。 第71章 二选其一，女士优先。魏茹选择了计晨，温彻则是跟着两位武器大师，安全感满满。 临别前的最后一餐，每个人都喝了不少营养剂，有人还从自己的空间钮里掏出来几罐酒，大家分着喝了，喝醉了唱歌，为他们点亮舞台的只有几颗留光石和天上的星星。 等到所有人都睡着了，温彻也窝在睡袋里，浅浅闭着眼睛。他没有丝毫睡意，帐篷外的风声呼啸，他知道这是图兰朵北境固有的大风，唯有安戈洛城市群那样灵活变通的方法才能躲避。 他们显然不可能为了睡觉一夜之间挖出一座地下城。 不知在黑暗中浸泡了多久，温彻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人坐在了他旁边，用手敲了敲睡袋的枕头。 温彻睁开眼，看见计晨那双略显沧桑的桃花眼。 “没睡呢。”计晨说，“没睡出去聊聊？” 来了。 温彻心知躲不过，披上件外套就跟着计晨的步伐，来到帐篷外。 没有城市灯光的污染，图兰朵北境的星辰格外明亮。温彻曾与某位总司大人一起看过，虽然当时的心思并不在星星上。 他现在更关心的，也是计晨将要询问他什么。 计晨搓着手，从口袋里掏出烟，询问温彻：“不介意吧？” 温彻点头：“您随意。” 卷烟暗燃，没有亮出一丝火星。烟味却很快传来，笼罩在温彻身边，这种最原始的镇静方式总带着一种特别的、令人不大愉快的气味。 可惜他们的镇静剂也冻上了，这会架火烧肯定不现实。 “我就不兜圈子了。”计晨说，“你是仿生人？” 温彻点头。 计晨：“你的资料上一点都没写。你结婚的时候……林总司知道这件事吗？” “他现在知道。”温彻回答。 这句话包含了很多意思，需要计晨自己揣摩，温彻没有义务全部说透。不过他在林凌祁知情的情况下还能站在这里，显然说明了一件事。 林总司信任这位夫人，那么本次战役的指挥官必定也不反对。 只要进过监察团的军人都会对仿生人有几分忌惮，计晨也不例外。他把温彻上下打量一遍，继续问：“你的那些记忆……林总司也知情吗？” 温彻僵住了。 他犹豫了很久，才用很轻的声音说：“我做过记忆读取，联邦知情，林总司……未必全都知情。” “你驯化了一个alpha。”计晨说，“你让他爱上你，但你终将有一日离开他，这样很残忍。” “我……”温彻无言以对，“我很抱歉。” 计晨听着，忽然笑了。 “不必道歉，我都明白。”计晨说，“曾经，我也有一位omega妻子。她是整颗星球最美丽的野玫瑰，然而她生了重病，哪怕是联邦科技都治不好的病。那时的我……没有钱为她做一个仿生体。” 温彻望着他。先前质疑他的原来不是联邦忠诚的军官，而是一位失去妻子的丈夫。发现温彻秘密的那一刻他也许在想，曾经的他如果拥有这样的机会该多好。 计晨在羡慕，因为他就是那个被残忍离开的人。 温彻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有生以来他除了无师自通学会了安慰林凌祁，就从没有安慰过别人，他的字典里没有安慰，只有争取和冲锋。 就像他长久行走在大雨里，又遇见了一个没有伞的人。 “那你这些年来……过得如何？痛苦吗？”温彻小心翼翼问，声音都有些颤抖。 他在试探，试探未来某一日的林凌祁将会变成什么样。他能不能……提前为那样的林凌祁多做一些事。 “前三年我都在酗酒。每天躺在她的坟头，我把她下葬时种的树都浇死了。”计晨呵呵笑了两声，又被烟呛着，咳嗽起来，“后来，我给了自己十年，我把自己扔到最危险的战场上，我没有留意识备份，哪怕给烈士做仿生体是免费的。我希望有一天，我能随她而去。然后……然后，我梦见她了。 “她住进我们的新家里，枕在我的膝头，对我说：计晨，你会好好生活的对吗？ “我发现我没法答应她，我没有办法……” 黑夜掩去了太多东西，作为倾诉者的计晨不会说，作为倾听者的温彻不会问。他们保持着一种默契的收敛，计晨今夜见他的本意，也许是出于一种警告。 警告他，一位失去了深爱omega的alpha将会沦落至何等下场。 可一切都已经没法挽回了。温彻的身体寿命只剩下他答应献给林凌祁的那么长时间，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注定昙花一现。 他有他既定的宿命，林凌祁也一样。 “我该怎么做呢？”温彻小声问，“我要留下些什么，才能让他不那么难过……一个孩子可以吗？” 计晨掐灭即将燃尽的烟，很久都没说话。温彻听见细微吸气的声音，安静等待着。 “你要给他留下生的希望，哪怕只有一点。”计晨说，“给我一点希望的话，哪怕是另一片宇宙，我也会追过去找我的omega。 “给他一点希望，让他能够找到你。” “那样不是更残忍吗，我不想让……” 温彻的话没有说完，他已经明白了计晨想要告诉他的。他不想让林凌祁知道的，他认为对林凌祁来说过于残忍的，各种各样关于他的事，他要给林凌祁留下一些什么，才不至于让一个失去爱人的alpha步入绝路。 他要让林凌祁好好活下去，就必须亲手摧毁林凌祁心中那个完美无瑕的他自己。 温彻闭上眼睛，仿佛能够看见林凌祁醉倒在他坟头的样子。几日的分离加一封遗书就能让那么爱臭美的林总司忘了刮胡子，要是他真的死了，林凌祁会如何呢？ 他不得不思考这一切，因为他的离开是必然的。 “来点餐巾纸？”计晨语气戏谑。 说实在的，他心里有点见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阴暗心思，可他也不忍心看见世界上再多一个像他一样绝望多年的可怜人。特别这个人还是很有前途的军政人才。 “谢谢。”温彻接过，擦了擦衣领上的湿。感谢这一夜星星不算特别明亮，给两个人都留下些体面。 温彻终于发现，事情远远超出了他的控制。他原以为的感情是一种能够随意控制与割舍的东西，随便任何omega都能轻松取代这个总司夫人的位置，能够给予林凌祁安慰，能够在难眠的深夜里救一人出苦海。 可他现在连自己都控制不了，又怎么让林凌祁抽身呢？制造一些无聊的误会？林总司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如何回应林凌祁的真心？温彻只能报以坦诚。 “我明白了，谢谢您的点拨。”温彻说，“如果未来……您遇见了林总司，希望您能替我和他说说话。” 说今夜的事，说从前的事，从他们冷淡又滑稽的相遇开始说起，说到故事终局，下了一夜淅淅沥沥的雨。 终归寂静。 第62章 五小时后, 三队人趁着天还没亮，各自奔向自己的目的地，没有一句道别。 温彻小队负责较难攻克的安戈洛地区。得益于霞谷地带城市的启发, 安戈洛的星盗集团大都藏于地下，就地下雷达发回的信号来看，整片平原地区拥有数十个大大小小的据点。 桑吉将他们戏称为“地鼠洞”, 伊夫林叼着笔盖写写画画, 温彻则坐在悬浮车的驾驶位, 祈祷车漆上的隐形涂料能帮他们躲过敌方侦查。 他们这次要做的当然不是把星盗一锅端。事实上本次能够成功潜入全得益于他们驾驶的星舰足够小，还有一个原因，这九个人中没有任何一个携带了机甲。 登陆之前，计晨给每一位经验不足的年轻人都做了伪装，现在除了他们的战友，没人能认出这些家伙居然是联邦军人。 他们要做的就是让星盗尽可能多的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最好把他们当成来找麻烦的仇家, 制造尽可能大的动静，那些藏匿在星空暗处的星舰们就能获得更多机会。 被星盗注意到不要紧，他们要的就是举世皆惊。 “目前有三种办法。”伊夫林说, “用化学制剂破坏土壤，用杀伤性足够的武器强攻，或者将炸弹以离子态形式运进去，然后远程聚合。” “会把地面都炸塌的吧？”桑吉嘴上说着害怕的话，眼神中却满是兴奋。 “安戈洛是图兰朵最主要的矿区, 土壤损毁的话后续开采会很麻烦。”温彻说, “有没有杀戮更少的方法？” “温博士，他们可是星盗！”桑吉提醒。 “都是资源。”伊夫林懂了温彻的意思，“急性光毒？能让他们动不了, 但是预后会比较麻烦。” “翠贝卡的戒毒所大吗？”温彻问。 “呃……还行？”桑吉有些犹豫，“你们是想活捉那些星盗？抓了我们怎么带走啊？” “战争胜利了，自然有人收尾。”伊夫林打开光脑，开始运作，“别愣着了，过来帮忙。” 第72章 桑吉默默走到伊夫林身边，刚刚还被桑吉觉得有些圣母的温彻居然不发一言，没有提出反对意见。这叫桑吉有些不寒而栗。 急性光毒的预后岂止是麻烦，中毒的人不仅会精神错乱，体表皮肤也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损伤。桑吉曾经见过一次急性光毒试验场，那个被用来做实验的无意识机器人体表皮肤剥落了至少30%，它还要爬向灯光来源的方向，不知疲倦。 就像以前一些灾难电影中演的丧尸一样。 这种手段实在有些过于残忍了，温彻一个omega，还是有家庭的omega，怎么受得了这些？ 伊夫林丝毫不在意这些，冷静指挥：“灯光频闪10%，60lux，你先扫一遍序列拆成粒子态，待会到地方了直接往地下投。” “这么低？”桑吉有些意外。 这种浓度的光毒根本不能被称之为“毒”，说是大范围快速生效的麻醉剂还差不多。 他们这是想用光毒灯做光频疗法？ 伊夫林白了他一眼：“废话。让人神志不清就行了，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怎么往戒毒所送。” 桑吉豁然开朗。原来温彻那句戒毒所，是让他们手下留情的意思！ 不愧是老奸巨猾的伊夫林，连这样的暗话都能听明白。桑吉对那个闭眼假寐的omega也生出几分敬意来，说话这么弯弯绕绕的，准是个贵族没错！ 几个小时后，蓝因星盗团大大小小的几个基地里都出现了各种异状。安戈洛的星盗们还没来得及吃完午餐，就被突然出现的台灯一样的东西照了个透彻。 星盗们从没见过这样的武器，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算是武器，总而言之，整个基地内的星盗很快都失去了反抗能力。 这也印证了达勒先前所说的话。面对联邦正规军，哪怕是实力相对较弱的星区驻军，只要他们动真格的，星盗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星盗们不知道这种神秘物件从何而来，却也注意到了地面上这架“鬼鬼祟祟”的悬浮车。在连续捣毁三个星盗基地之后，温彻小队不出意外和星盗们打上了照面。 望着车窗外配枪核弹的星盗们，伊夫林深吸一口气，正想下车，就被温彻拦了一下。 “待会你们别说话。”温彻说。 悬浮车门打开，一位身穿旅行家服饰的omega跳下车，朝着星盗们举起双手。 他的omega身份太过明显，以至于星盗们都有些疑惑，安戈洛的omega可不会暴露于人前，风暴和疯狂的alpha都有可能把他撕碎。可这个omega看起来十分柔弱，他好像被吓坏了，身体还在不住颤抖。 “请……请不要攻击我，我是来找人的，可我迷路了。” 伊夫林和桑吉跟在他身后跳下车，抱头蹲地。桑吉正惊叹于温彻的演技，才想抬眼偷偷瞄两下，就被一个星盗扯着领子拎了起来。 “路过？路过怎么带了两个alpha？”星盗嗤笑一声，“你是来找谁的？” “莉亚，我来找莉亚。”温彻似乎被吓坏了，“我们约好了当面交易，可是我车上的导航坏了，我们不知道黑塔该往哪走……” 两名星盗对视了一眼。 哪怕是在黑塔消费过的客人，对黑塔主人的名字也很有可能感到陌生。这位任性的beta小姐从来只见大客户，或者是她想要见的人。 温彻能准确说出莉亚的名字，至少说明这个人曾经是莉亚的客人。 这样的话，情况就有些难办了。 星盗的目光流连在omega纤瘦的腰肢与白皙的皮肤上，他身边的桑吉龇着牙，用身体挡住了温彻。星盗笑着摇了摇头，轻蔑的目光像是在看一条护主的狗。 “好吧，亲爱的小omega，我们会带你去见莉亚。”为首的星盗用枪拍了拍温彻的脸颊，满意欣赏着温彻被吓白了的脸色，“顺便一提，如果你欺骗我的话，我会把你扔进兽笼里喂狼。那些家伙可是好久没见过母狼了，哈哈哈……” 桑吉一阵恶寒，心底生出浓浓的厌恶，被伊夫林一把掐住手，勉强镇静下来。 温彻静静瞧着口出恶言的星盗，露出一个微笑：“都听您的，军官先生。” 在星盗们看不见的角度，温彻悄悄地，对他身后的两个alpha说：“准备动手。” *** 驻军舰队总指挥舰za036上，加登望着面前用来模拟战局的全息沙盘，每一枚棋子都在他预想的位置上，几乎没有偏差。 他的计划很简单，对付星盗团这样装备实力不在同一层级的对手，只需要多波次高频率实现火力压制就可以。 虽然出兵前军部特别交代尽量减少敌军伤亡，但现代战场么，推平一颗宜居星都是常有的事，死多少人，根本不是一个将领能控制的。 他只能尽量快地取得胜利，战争持续越久，平民伤亡也就越多。 连通第三星区的十几颗星锥目前已经确认安全，蓝因星系中心的地面潜伏部队也已经准备就绪，他们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像乌云一样从那些星球头顶掠过，最好是直接开进图兰朵大气层，将翠贝卡受袭的仇全部还回去。 数十艘星舰排成队列，出舱备战的机甲多如天幕中的繁星，图兰朵星的居民们抬头时就能望见，这些黑影宛如风暴袭来，渐渐迫近。 上了年纪的巴克利人永远记得那一天。外星舰队抵达巴克利耶特，带来杀戮和驱逐，红色的巨轮在天幕中展开，那时他们还不知道这种东西叫做“折叠空间”，这个淳朴的新生文明，为它的好客付出了代价。 铭记一段血与泪的历史，向无光宇宙中逃去，巴克利人经历过一次苦难，可敌人再次追来，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他们的英雄呢？那些红发飘扬的、天神一般降临世间的大人物呢？ 加登冷静注视着沙盘上的一个个点。他不会袭击平民区，但对那些机甲反应强烈的区域，加登也绝不会放过。 一年前的星盗袭击实践中，翠贝卡死亡平民32人，受伤607人，他手下的士兵、技术员，有至少一整队满编c级星舰那么多的人，没能从恒星墓场回来。 杀戮不是目的，只是他们用以夺回尊严的手段。 “开火，击碎他们的大气外防护层。” 机甲的粒子炮对准图兰朵星外围透明的大气外防护层，爆炸产生的火光甚至没能让它出现丝毫裂隙，但每一位有经验的士兵都知道，它正在慢慢变薄。 这一仗打完回家，他们就是第三星区的英雄，他们能够获得一片全新的属地，这里富饶、美丽，虽然充满了星盗，但也不失为一片乐土。 只需要开炮，击碎他们的防护层。对方只是星际海盗，他们可是装备齐全的正规军！ 前进，前进！ “加登上校，翠贝卡急电。” 亲信卫兵的声音来得突兀，让加登紧绷的神经几乎断裂，他紧抿着嘴侧过耳朵，示意卫兵直接开口。 卫兵瞧了一眼他的反应，舔舔嘴唇，谨慎道：“军部的人来了。” 加登立即警觉起来。军部的人突然到访第三星区，一定发生了什么很严重的事。目前翠贝卡大军在外，后方发生了什么根本来不及回防。 一切只能交给林凌祁。 “有线索吗？”加登问。 “没有。”卫兵抿紧嘴唇，小声补充，“1级保密。” 第63章 第三星区ioc星域, 微型探测器克服近半小时的信息传输时差，将前线景象实时传给翠贝卡星忙碌中的林总司。 继登陆宜居星发现人类踪迹之后，探测器又在星球之上搜索了三天, 终于找到了一些深藏在茂密植被之中的通往地下的入口。 相比于常规的地下基地入口，这里的防护堪称原始，仅仅有一些稀疏的红外线探测器, 用来防野兽还算够用, 对这种毫米级微型探测器没有一点办法。 探测器深入其中, 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之后，终于看见了第一盏灯光。 通道尽头的走廊延向两端，没有任何指示标记，廊顶的白炽灯泛出隐幽的绿色，或许不是灯光发绿，而是整体建筑墙壁上都带着岁月的痕迹。 这样幽暗的环境中不好使用光线探测，太容易暴露。探测器将自己裂为两枚, 一左一右同时进发，向着深处飞去。 一路上，林凌祁看见了许多房间, 里面摆放着联邦标准实验室中常用的仪器设备，它们有的随着岁月朽坏了，有的爬满青绿，却仍能看见其上金属的光泽。相同的是这些设备看起来都久无人用，自然在它们身上留下了足迹。 然而探测器所走的长廊却十分干净, 虽然老旧, 地面却没有一丝泥土或植被扎根的痕迹。 逐渐向内，左边的探测器进入到一片黑暗的仓库。这里有着许多联邦旧时代的生活物资，米面罐头营养剂, 还有各种洗剂和器皿，有些箱子上的手印还很新，显然不久之前有人取用过。 到处都是人的痕迹，但走到现在，探测器还没见到一个人。 左边的探测器抵达仓库就没了其他通路。整间仓库几乎有总司府的地下训练场两个那么大，几十米高的机甲完全足够在里面开野餐会。 第73章 另一边的探测器则一路前行，一直没有走到尽头。在无数废弃实验室中兜了半天圈子之后，它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一间电梯。 自缝隙穿过，探测器直入电梯井，它在林凌祁的操控下直达最底层，自下而上开始搜寻。 在地下基地的最底层，林凌祁发现了一个人的卧室、厨房餐厅，一切新鲜的生活痕迹都表明这里还有活着的人，ta有着清晰的头脑和最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而且很有可能，是孤身一人。 孤身一人在被遗弃的世界中存活两百年？ 林凌祁有些头皮发麻，不说别的，这种孤独感就足以逼死任何一个人，不死也会精神失常。 可他还好好的活着，床头摆着的书上还留有昨天的墨迹。 林凌祁决定在此等待。与其去外面没头苍蝇似的乱找，不如就在这守株待兔，那个人总归是要回来睡觉的。 他将几枚探测器全部召集在一起，把守基地各个关口，最后一个就等在这间地下住所的门前。 一天一夜后，一个人从外面归来，手里提着一些兽肉与植物幼苗。从外表看来他是个清瘦儒雅的中年人，他脸上架着早已过时了的旧版功能镜，梳理整齐的头发上沾着些露水带来的湿。没有林凌祁想象中的那种神经质，这个人比寻常生活中的大多数人看起来还要从容。 林凌祁看着这个人起锅烧油，做完三菜一汤，还有闲心给自己打了一杯不知名果子的果汁。 他坐到餐桌前，探测器也飘到了餐盘边。隔着遥远的宇宙时空，林凌祁与这个人对上了目光。 “你好，来访者。”那个人说。 林凌祁一句脏话差点脱口而出。他瞬间远离屏幕，冷静下来之后，他才又坐近了，默默观察对方。 “不必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人说，“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的名字是埃尔利希。” 光脑结合他的话迅速分析，在林凌祁面前显示出一副带有旧照片的资料来。资料上显示，这位名为埃尔利希的生物学家两百年多年前毕业于联邦诺顿大学，随边远星勘测的队伍入驻巴克利耶特，于战争中失踪。 在他失踪五十年后，联邦宣判了他的死亡。 可他还活着，活在这个与世隔绝、已经被自然彻底吞没了的地方。 林凌祁没有贸然开口。在没有星网的情况下，对方必然不知道林凌祁这个小辈，可他归属于哪个阵营，巴克利、珀西，还是藏在背后的他的父亲？林凌祁不知道，他必须保持谨慎。 埃尔利希察觉到他的为难，无奈一笑，说：“请允许我先用餐，我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他用餐的样子完全不像是饿了两天，他的刀叉没有发出一点碰撞的声音，吃完饭后还脱下外套刮了个胡子，重新梳理过头发，最后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才坐回桌前，正对那枚小小的、不及他瞳孔大的探测器。 “开始吧。”埃尔利希说，“无论你是监察团、哪个军团还是对这件事好奇的任何单位和个人，我都会把真相告诉你，原原本本的真相。 “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说的所有话，你要原原本本公之于众，可以用我的名义，类似于‘埃尔利希，归来的幽灵’这种鬼话，随便你怎么写。我要让全联邦，所有人，看见巴克利耶特的真相。” 接下来，围绕着ioc-167星系（其原有文明称之为巴克利耶特），埃尔利希向林凌祁讲述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与珀西的记忆读取又有不同，埃尔利希以一名研究员的身份来到巴克利耶特，当他踏上这片土地之初，他的使命就不是什么帮助新兴文明崛起、开发联邦星域之类的东西，他的任务书只有简简单单一行。 调查神秘物质。 巴克利耶特探索之初，研究员就发现了这个星系的主恒星光芒之中含有一种特殊物质，它让巴克利人拥有了许多神奇的能力：红色的头发、强健的体魄、远高于联邦其他星系人种的平均智商，以及最最特别的一个，巴克利人的第二性别可以选择。 在出现明显分化之前，他们只需要通过一些神秘仪式，就能实现幼年个体在alpha、beta和omega之间的自由转换。这个仪式不对外族开放，前任研究员猜测其与恒星光中的特殊物质有关。 在这种特殊物质加持下，巴克利人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联邦中极为强势的大族。虽然他们的文明发展水平现在还很弱，他们甚至没办法在自己星系内的几颗行星之间自由穿梭，开发一个非宜居星球更是难以办到。 但巴克利耶特是一个人口质量绝佳、性别比均衡、当下热点社会问题甚至是“该不该为海洋生物设定固定投食区”的乌托邦般的文明，它的美好足以刺痛联邦任何一片星域的管理者。 联邦必须要在巴克利耶特发展起来之前，先知道他们的秘密。 埃尔利希来到巴克利耶特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破解这种恒星光特殊物质，制造挽救联邦军人的解药。 他的确做到了，埃尔利希做出了让那些病入膏肓的士兵们起死回生的良药。但途径并非破解特殊物质，而是让联邦士兵与特殊物质融合。 也就是说，这些通过药剂救活的士兵，都变成了没有红头发的巴克利人。 埃尔利希没能破解特殊物质的秘密，他和众多研究者们惊起地发现，这东西称为物质或许不恰当，它更像一种异维生命，能够在一定的人体环境中培植共生，从而达到一种人体强化效果。 除了强化□□，它还能使人的精神力得到加强，也就是后来一些联邦军人身上出现的——凝结精神力为实质，杀人于无形。 这种力量同时能够作用于机甲，在现有的战斗模式中，机甲无疑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而一个与特殊物质适应良好的个体，甚至不需要动作，他的精神力就能废掉好几台机甲。 然而，特殊物质寄生的程度完全不可控，或者说，他们完全没有掌握诀窍。联邦曾经用一些死囚犯进行过实验，将他们暴露在高浓度特殊物质中，让他们的身体被完全寄生，得到的结果就是，人会从体表开始向内溃烂。而且携带一定浓度特殊物质的光存在很强的成瘾性，以至于这些东西小剂量向外流通之后，它有了另外一个名字，“光毒”。 主要寄生于人脑内的的特殊物质难以提取再次利用，于是埃尔利希有了下一个任务——研究人体之外的特殊物质培养基。他成功了，他用巴克利人的血肉制造出了能够自我生长、能被完美寄生、也能在不杀死母体的情况下提取特殊物质溶剂的培养基。 在那之后，这种特殊物质更名为bk-ioc系列药剂，进入军部1级保密实验室，培养基获得了一个十分形象的名字，巴尔克。 在那之后，巴克利耶特爆发战争，成为一个再没有人的星系。只有宇宙飞船每年前来，采集恒星光中的特殊物质bk-ioc。埃尔利希守在这里二百年，没有遇见过第二个活人。 “我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联邦提前给我写好了剧本。他们需要所有知情人、所有可能威胁到他们掠夺资源的人都在战争中死去，联邦需要一个傻子将军，需要一群强悍的士兵，联邦不需要一个失去利用价值的科学家。 “是我们的联邦，为了清理所有知情人与阻碍者，发动了‘伟大’的战争。” 第64章 林凌祁望向屏幕对面的那双眼睛, 在诉说这一切时，埃尔利希的情绪没有分毫波动，好像他已经把这个故事讲了千遍万遍, 变成了死水一潭。他不厌其烦的把自己的故事讲述给来访者们，希望他们中的某一个能帮他实现心愿。 结果很显然，巴克利耶特的事件真相至今没有公之于众。 林凌祁打开光脑输入屏, 就在他准备回复什么的时候, 他的办公室门又一次被敲开了。 来人是秘书小姐, 以及两位林凌祁也不认识的身穿研究员制服的男性beta。 “中午好，林总司。”为首之人开口，“我是军部工程院的生物制药总工程师常天工。” “您怎么亲自来了？”林凌祁面不改色应承，“是有什么紧急的事吗？” 常天工笑了一下，从空间钮里拿出一个盒子，开门见山：“林若山将军拜托我送来一些东西，你现在应该很需要。” 林凌祁目光落在盒子上, 没有伸手。他暂且闭合的光脑屏幕中，埃尔利希诉说着什么，录像仍在持续, 一旦关闭，他与埃尔利希的联系就会切断。 可他面前的beta显然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两双眼睛将目光紧紧锁定在他身上，任何额外的动作都会令他们起疑。 林凌祁烦得想给自己再来点镇静剂，可他不能表现出来。 秘书小姐察觉到他的窘迫, 温柔提问：“总司, 您想来点咖啡吗？” 林凌祁点头：“谢谢。” 常天工不大了解面前这位林少爷。传说他15岁离开家前往军队，在之后的十多年里，他与首都新贵族圈子里的二代们拉开了极其显著的区别。 第74章 因为他有一个英明神武, 大权在握的父亲？常天工不这么觉得。他不明白林将军为什么千里迢迢让他做一件机器就能完成的事，或许，他是无意卷入了这对父子的争斗之中。 无论林凌祁怎么想，他都得先完成他的任务。 “我来帮您打开看看？”常天工说着，也不等林凌祁拒绝或是同意，径直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支用胶体密封起来的针剂，在灯光下呈现出模糊的银蓝色，光芒流转，像是有生命流动在其中。 针剂旁有一枚小字标签写着它的编码。 bk-ioc-007 “这就是我父亲要给我的东西？” 林凌祁汗毛倒竖，像是有一双眼睛正在虚空中望着他，注视他的一举一动，他所做的所有事，全都无所遁形。 常天工并不理解他的恐惧，笑道：“林将军还让我带一句话：做你想做的事，你所拥有的一切都会支持你。” 会话结束后，林凌祁打开光脑，与埃尔利希的信号连接已经被切断了。巴克利耶特上的三枚探测器全部失去联络，林凌祁事先开始录制的那些素材也随着探测器的失踪一并消失，就好像埃尔利希只是他做的一场梦。 只有林凌祁清楚，这是一次针对他的警告。 *** 蓝因星系前线，战事正在胶着进行中。厚实的防护层对士兵们的攻破行动制造了不少障碍，所幸地面星盗暂时还没有进行大规模反击。 同星系内的其他几个行星已经开启了引力场干扰，图兰朵外层的星舰和机甲都被拉扯着，攻破进度越来越长，可没有反击之力的星盗防护层终于在进攻的第五小时后出现了豁口。 加登当即下令加大火力，就在他以为能够一举攻破图兰朵的防护层时，冲击在最前线的机甲们忽然集体失去了联络。 通讯频段中只剩下一阵阵嗡鸣的回音。 参战的每一个人都尽可能的把目光投向战场，前线，他们攻击五小时才产生的豁口处，此时像是变成了一个黑洞，在那附近的机甲都失去了行动力，被缓缓吸入星球大气层。 星舰有意制造的引力场此时全都失去效用，洛希极限内的天体像是扑火的飞蛾，坠向他们无可避免的毁灭。 这一幕加登有些陌生，参与过翠贝卡保卫战的士兵们却很熟悉。此情此景，与那些上天之后突然失去反应的翠贝卡机甲一样。 “是机甲核心出问题了吗？”加登在副官的提醒下也很快回想起来，他一下抓住问题的重点，立即开始思考怎么解决。 “参战的机甲全都检修过，目前失联的36号小队队长就是机甲师出身，他的机甲还被温博士亲自看过，应该不会出问题。” “舰队加强向外引力场，前线机甲撤退，远离防护层。” 加登下令，整个舰群立即开始外撤，直到近百公里外的安全范围才停下。 所有人注视着那个被他们攻击出来的豁口，防护层的自体检修需要很长时间，人为抢修的话，他们用远程武器也能打到。他们现在首先要防备的，是对方那种莫名其妙撂倒机甲的未知能力。 他们默默期待着，期待敌人自投罗网，期待下一个大举进攻的胜机。 变化，就在此时出现了。 一架机甲自图兰朵防护层豁口处飞出，它就那样单枪匹马，孤零零的来到了整个舰队面前。 所有枪炮、粒子武器，立即都对准了它。那是一架款式老旧的机架，外形并不出挑，甚至有一些明显的修补痕迹，它的推进器也不怎么样，至少在隐蔽行踪这一方面，完全达不到联邦机甲的出厂要求。 它或许是一位使者？蓝因星盗团这就投降了？ 主指挥线向它发送信号，防御性机甲上前将它截停，在山一般高的星舰面前，新到的这架机甲就像是一棵刚发芽的树。 然而，加登迟迟没有收到回应。 忽然他猛的想起了什么。这样机甲失控的情况在图兰朵也有发生过，发生在林凌祁那段“异星游记”当中。 当时让一架与林凌祁同型号的机架瞬间停摆的，是温彻的一抹精神力。 “所有人立即返舰，立即返舰！” 加登拼尽嘶哑的声音喊出这一句话，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从那架老旧机甲的身体中，赫然迸发出一股红色的光芒，四面八方，所过之处，所有机甲、星舰全部停止了运转。 他们就算原地空间跳跃也不可能快过光速，在极强的不甘之中，加登双眼圆睁，发现连他自己的身体都失去了行动力。 整个舰群，整片充斥着联邦正规军的空域之中，现在唯一能够自由活动的，只有那架被人嘲笑的老式机甲。 机甲直奔指挥舰而来，轻松接通登入层，星舰警报徒劳地响个不停，加登甚至没办法把舰内监控系统调出来，他不知道闯入者在哪，只感觉得到周围空气越来越稀薄。 那个家伙想要把他们所有人杀死。 加登想要挣脱控制，可他的四肢根本不听使唤，努力许久之后，也仅仅只是两只眼睛能够转动而已。较多的活动也让他耗氧量增加，比别人更快一步感受到了窒息。 他的听觉视觉一点点失灵，就在眼前的景象将要彻底暗下之时，一缕红色的长发闯入他的视野。 男人提起他的头发，与他平静对视。加登惊讶的发现，这个人他居然见过，在那张来自恒星墓场的照片里。 经过林凌祁的提点，他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个人就是达勒·阿德莱德，蓝因星盗团的最高领袖。 自己的生命现在正被他捏在手里，加登没有任何办法，可他咬紧牙关，瞪着眼睛，拼命发出了最后一点声音。 “你！” 达勒不知为什么一直望着他，就在加登以为自己即将失去意识时，一口气喘了过来。 他当即身体一软，差点跪到地上，加登捂着肚子不停咳嗽，大口呼吸。他很快发现身边的战友们都还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氧气供给恢复了，但能动的只有他。 眼前的达勒却是忽然一笑，掏出匕首，割开了加登的肩膀。 加登立即防御，姿势却被再次固定住。达勒走近了，走到他身边，然后低下头，用他的嘴唇贴在了加登的伤口上。 “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达勒说，“你好，年轻的小巴克利人。你现在是联邦军官吗？看起来可真威风。” 加登大惊！ 可他动不了。他只能用眼睛表达他的愤怒，眼表也很快因为没法眨眼而变得又干又涩。 什么意思？什么叫小巴克利人？难道他之前胡乱猜测的成真了？ 不对，就算他是巴克利人又如何？是蓝因星盗团先入侵了翠贝卡，是眼前这个叫达勒的家伙先占领了那些星锥跳跃点。联邦军队所做的一切只为正义，无关种族。 怎么办？怎么办？他必须得动起来。整个舰队都在他手里，加登不能再经历一次战败了。 “你看起来很恨我。”达勒轻轻一笑，“这就对了，怀有仇恨才是巴克利人最普通的样子。我们来做一个交易，怎么样？你把一切的元凶交给我，我放过你的所有士兵，还有你。” 这根本是一个无需思考答案的问题。 加登感觉他受到的桎梏稍微松动了些，他好半天才咬牙切齿的说出了一些音，那些音节，拼成了一个人的名字。 “珀西。” 去找他，那才是你的敌人。 第65章 星舰总指挥室中的珀西此刻也没能幸免于难, 他甚至对目前发生了什么完全没有头绪。舱室内的灯光全部熄灭之后，唯一能用以照明的只有透进窗中的恒星光。 这位年迈alpha的双眼已经失去了在微光环境中视物的能力。他只知道自己动弹不能，慢慢变得呼吸困难, 又在窒息到即将晕厥时获得了氧气。 肺部的痛苦令他活了过来，喘息时他发出了极为不堪的声音，但他没法咳嗽, 他只能等待着, 等待指挥室外的灯光一盏盏亮起, 等到一位他从未见过的不速之客。 指挥室中的其他士兵与技术人员都在那人到来的瞬间恢复了行动能力，他们有的人立即端起枪，有人摁响警报，本能让他们想要逃离，然而秩序要求他们克服本能、前往长官身边。 他们要做的，是保证指挥官的安全。 “请你们先离开。”来人从他长长的披风下伸出手，那双手上没有任何武器, 只捏着一双白色手套，缓缓戴上。 一个冲动的士兵先开了枪，子弹冲至对方身前, 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阻拦了，只留下一道鲜明的轨迹。 闯入者抬起眼睛，长长的红色发丝在他身后飞舞。粒子弹的光芒被无形的膈膜彻底磨灭，他抬起戴好手套的右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刚才开枪的人身体一阵抽搐, 两眼翻白倒了下去。 “我再说一遍, 请你们离开。”他说，“我的目标是珀西将军，与你们无关。” 第75章 刽子手的慈悲会否取信于人, 珀西不知道。但他看见第一个士兵打开总指挥室大门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人离开，或有意志坚定的人选择留下，也会被那个闯入者以相同的手段撂倒，整个过程不到一秒钟。 当身边空无一人时，珀西终于感到了恐惧。 这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针对他，会杀了他吗？还是想从他口中逼出什么情报？他已经穷途末路了，什么情报什么规则都见鬼去吧，他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久违了，珀西将军。”达勒面上带笑，撩起自己的一缕长发，“不知道您还记得我吗？不记得也没关系，我来提醒您。 “两百一十六年前，您和您的部下杀死了我所有的家人，包括我尚在襁褓中的同胞姊妹。你们收集巴克利人的血液当作材料的时候，有没有把人们的哭声刻进梦里？ “珀西将军，您不会良心不安吗？” 珀西吓出一身冷汗。他勉强才能转动眼睛，可他做的却是避开达勒的视线，仓皇想要逃离。 这样滑稽的一幕直接让达勒看笑了，他解除了珀西的行动限制，而这位联邦老将的第一反应是咳嗽，第二反应是逃。 下一秒，大门在他面前重重闭合，没留下一丝缝隙。 “敌人还在这里呢，您想去哪儿？” 珀西深吸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他转过身，强迫自己直视对方的双眼。说来残酷，珀西并不记得眼前这个巴克利人，纯粹是因为，死在他手下的巴克利人实在是太多了。 他们一一活过来索命的话，队伍怕是得排到舰队最后一艘星舰的最末尾。 不过珀西并不为此感到惭愧，他是在为联邦做事，他问心无愧。 “来吧，杀了我。”珀西张开双臂，“为你那些可怜的族人们报仇，可惜他们生在了一个不属于巴克利的时代，这是联邦融合的必经之路，无论你是巴克利还是什么，只要不够强大，终会有这一天。” “是吗？”达勒反问，“看起来您还杀过不少？他们都变成您的军功了吗？” 珀西无动于衷：“闲话少说，动手吧。” 他对于自己的败者境地有很清晰的认知，或者说他的世界中就只有胜败两种境况，胜败，生死，功勋和耻辱，计谋与庸碌，他汲汲追求一生，到头来，连珀西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得到了什么。 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张开双臂。向他曾经的敌人，向他于私有愧的民族残裔投降、赎罪。 “在您的影响下，两万没有被杀死的巴克利人流落到了联邦边境，他们中的幸运者逃至乱星区，不幸者越过疆域，前往了帝国。”达勒越说越慢，“您就不好奇吗？真正与联邦实力相当的敌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杀了我，快点。”珀西说。 “我没记错的话，联邦军人在战场之外的地方自戕，好像算作是临阵脱逃？”达勒眯起眼，他盯着珀西几近涣散的眼睛，那双眼中强撑起了一种信念，然而细细看来，就能发现其主人的动摇与惶恐。 珀西害怕死亡，害怕这种他亲手制造了无数次的罪孽。 “死亡是对你的宽恕。”达勒说，“我不会折辱你的人格，我也不指望你能给我带来什么，今天与您的对话让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至少我知道了，给我们带来两百年苦难的家伙只是一个不堪的懦夫，呵。” “我不是，我不是……懦夫。” 珀西眉头紧蹙。记忆读取和长途奔袭带来的后遗症终于在他身上显现出来，这一切都让精神暗示变得十分容易。达勒不需要他的回答，他甚至不想跟这个真正的屠夫说话，他只是来收尾的。 从前的一切由他来结束，此后，巴克利迎来新生，他要让那段晦暗的往事彻底成为回忆。 可他不能、也无法代替那些死去的人宽恕一切，他没有资格。 双目空洞的珀西坐在他面前，双手交叠，姿势十分标准。看得出几百年来他都在恪守本分，执行一位联邦军人的基本准则，他的军装永远笔挺，他的礼仪永远规范，他的军事决策也没有一次真正做到切中要害。 时势让一位懦夫登上高位，今时今日，他该跌落了。 达勒将一枚小小的方形仪器抛出，许许多多无形的触手瞬间伸出，贯穿珀西的外部组织，直抵大脑。 这位珀西将军的意识将会堕入无数死去巴克利人意识组成的审判地狱，接受每一个人的质问、怨恨。 世界上本没有鬼，杀的人多了，鬼就来上身了。 珀西的身体很快陷入极其痛苦的应激反应，他几近失效的腺体在极端情况下又挤出了信息素，味道令人作呕。 达勒却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是注视一切。巴克利全族的敌人，这个曾经素不相识的异乡人，此刻正在满地打滚，他的身体像是从内部开始腐烂了，无尽的抽搐遍布体表，他的双眼大睁着，从满是白沫的嘴中吐出断断续续的话语：“bk-ioc……” 下一秒，他耳后的炸弹瞬间引爆，将他的头炸成无数碎片，再也拼不回原形。 达勒浑身血液都冷了下来。 杀死珀西的，是联邦。是这位将军坚实有力的后盾。 他想起多年前，他还是巴克利耶特不起眼的一个刚出社会的年轻人的时候，初来乍到的联邦曾在大街小巷贴满加入联邦籍的宣传海报，那时的海报上写的是——加入联邦，让母星更为强大。 一切过去的时光，像是玻璃碎屑一般，深深扎入达勒心底。许多时候，他几乎以为曾经那个安宁美好的母星只是梦境，世界充满杀戮，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净土。 他们的巴克利耶特最终走向覆灭，就像被联邦杀死的珀西一样，他们都一样深深信任过联邦，然而最后的最后，他们都毁于自己的希望之手。 留下他们这群死星的遗孤、这群只会憎恨的人，达勒再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 然而他已没有退路。在他的身后，只剩下万丈深渊。 *** “莉亚，外面天已经黑了。我们今晚真的不把地面建筑收回来吗？” “首先保证地下城安全。” 会议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位吐着烟圈的金发女郎身上。 曾经他们或多或少都对这位领导者有过不满，但在安戈洛共处的日日夜夜之后，大多数人歇了心思，少部分人离开了这里。 至少现在，莉亚说的话这些人都得听一听。 “今天白天的时候，你们听见雷声了吗？”莉亚问。 有人点头，有人摇头。白日的惊雷距离他们太远，更何况许多人身处地下，对地面以上的事并不怎么关心。他们都在好奇，为什么莉亚现在要提起雷声。 “那不是打雷，那是图兰朵的防护层被攻击的声音。” 满室寂静。 许久，才有一个人打破了沉默：“你是想说，我们正在被袭击？” “达勒呢？达勒在做什么？他怎么能放任其他家伙打到我们家门口？！” 眼前这些光动嘴皮不做事的人实在令莉亚感到作呕，她低垂眼睛，在一群人的叽叽喳喳中开口说：“诸位，还记得先前第二星区驻军的袭击吗？” “他们又来了？”这个人的声音已经在发抖了。 他们也很清楚地知道，图兰朵对上任何一支正规军都没有胜算，他们能够存在至今，仰仗的不过就是达勒从中斡旋。 至于达勒是用什么手段与联邦斡旋的，他们不关心。 莉亚也不会说出他们关心的事——这一次的敌人究竟是谁。 “我今天来这里，是想寻求诸位的帮助，我需要你们手里的士兵，守卫我们的星球。”莉亚说，“达勒已经分身乏术了，整个图兰朵目前唯一能够协调全军的只有我。” “小丫头，你知道主动权在谁手上吗？” “我只知道，我在谋求蓝因星系的存续。” 莉亚眼神坚定，她是在场唯一明晰敌方战力的人，可她也是唯一毫不畏惧的人。 “希望诸位能随我出征，守卫我们的家园。”莉亚说，“乱星区流浪的滋味我受够了。” “但是……” 正在此时，莉亚的仿生人推开会议室大门，疾步前来，没有人阻拦她，她径直来到莉亚身边，耳语道：“主人，地面有异常。” “防护层被突破了吗？”莉亚立即紧张起来。 “不，有人向散居基地中投放了大量光毒灯，至少三分之一基地受到影响，无法参与行动了。” 怎么会！防护层明明没有被突破，那个家伙已经前去处理麻烦了…… 有人潜入了图兰朵？ 光毒在市面上十分昂贵，莉亚从没遇上过光毒灯这样奢侈的手段。她一时甚至分不清究竟是外面那些联邦军搞的鬼，还是蓝因星系其他势力搞出来的乱子，想要趁火打劫。 达勒给她留下了一个十足十的烂摊子，可她必须得现在顶上，只有她手上掌握的资源能让这些根本不团结的家伙们暂时一致对外。 第76章 要是只有那些士兵就好了，他们虽然大老粗，但都是服从命令的人，他们甘心为荣誉而战，不会苟且偷生，不会损人利己。她讨厌这些用“政治”把自己包装起来的小人。 可是现在，莉亚需要他们的力量，因为她自己养的兵已经被光毒撂倒了。 可恶，可恶…… 她深深吸了一口烟，努力没有将脏话骂出口。 “没时间谈条件了，诸位开价吧。”莉亚说，“今天天亮之前，让你们的士兵赶到安戈洛，过时不候。” 第66章 第三星区驻军舰队总指挥舰, 在所有人都被打了一击封锁之后，有一个人侥幸从这种凝固状态中幸免于难，他就是如今身为仿生体的o21。 他小心翼翼离开自己所在的舰舱, 一路上灯光闪烁，每一个人都像是被定住一般，只有惊恐的眼睛望向他, 追随他。 o21同样惊恐,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只知道有危险，目前为止，星舰上似乎还没出现第二个像他这样的幸运儿。 得去救人，这是o21心中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他在自己的数据库中检索了一遍，能像这样大范围使机体与人体全部陷入静止状态的武器……与之最相关的内容只给到了一些精神力研究论文上，o21没耐心读完，他现在要到指挥室去, 至少把那个拥有最高决策权的家伙救出来！ 说干就干，借助温彻特地为他留下的脑机接口，o21快速将光脑内的立体地图导入意识之中, 顺着长廊一路狂奔。入口没有权限的时候他就走逃生通道、通风井，孩子的身体给他带来了极大便利。 而当他来到总指挥室时，看见的就是满地肉泥，以及站在一片狼藉之上的那个人。 那个人他也见过，那是星盗团的首领达勒, 是他帮助林总司和温老师回到第三军区, 可现在，也是他袭击舰群、杀死了舰队的总指挥官。 为什么？ 一片狼藉之中，达勒抬起头, 与通风井中藏着的o21对上了视线。从泰平传回图兰朵的信件中，达勒见过这个孩子的照片，他是温彻目前重点培养的对象，是一个十分刻苦、心志也很坚强的好孩子。 最重要的是，他是个仿生体，杀不死。 达勒擦了擦手上的血，他的衣摆和长发末梢也沾了不少血渍，随着他转身的动作洒落在地面上，留下一圈点痕。他就那么走了，像是从来没发现过o21。 o21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浓重的血腥味让他回想起了一些很不愉快的往事，他只能飞快向前，去找另一位值得信赖的指挥官。 温彻离舰执行任务之前，有和他大致交代过舰上目前的形式，那些谁和谁不对付谁和谁明争暗斗的话o21未必能吃透，但他记住了一个名字。 加登，他的温老师说加登可以信任。 o21跳出通风井，拼了命的赶向加登所在的舱室，他必须要赶在达勒之前到达，保护加登。整艘星舰之上，只剩下他这么一个没有被限制行动的幸运儿了。 然而当他看见舰舱洞开的大门时，o21熊熊燃烧的斗志还是凉了半截，他几乎是滚到加登门口的，气喘吁吁坐在地上休息时，他抬起眼，看见一个完好无损、只是肩上有些血痕的加登。 o21长长出了一口气。 加登也十分惊讶。他记得这个孩子，是林凌祁从乱星区带回来的那个小可怜，当时温博士要求为他办理登舰，加登还曾强烈反对过。 但看他现在能够自如活动的样子，加登忽然明白了温彻这么做的意图。 “我……我来帮你。”o21气喘吁吁地从地上爬起来，手刚碰到加登的战斗服，就像是触电一般弹了回来。 他搓着手掌上的红，又试了一次，瞬间袭来的痛感令他脑袋上的金色卷卷都炸了起来。 “别试了。”加登出声，他声音里满是疲倦，长时间的神经紧绷令他疲惫不堪，“你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一个红色头发的家伙？” “达勒？”o21反问，“他，他刚才在总指挥室。” 加登沉默片刻，说：“珀西死了，对吗？”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o21默默调用一切知识储备应对眼前的情况，他只能大致猜到那种令他产生触电感的东西是精神力，但究竟该怎么破解，o21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试着像温彻教过的那样，将精神力外显、凝为实质，落在加登眼中，就见这孩子手心中忽然出现了一枚细小的金色小针，还不等他细看，针一瞬间向他刺来，避无可避之下，笼罩在加登身上那种僵化的感觉瞬间消失！金针也没入他的手臂，带来一阵剧烈的刺痛。 o21伸手上来，这一次没有“被电”的感觉了。加登手臂上的金针化在他掌心中，变成丝丝缕缕的金光消失无踪，血从伤口处留下，告诉他一切不是幻觉。 “抱歉，我还不太熟练。”o21说。 加登活动活动筋骨，这点小伤在他身上根本不算伤。他奖励似的拍了拍o21的脑袋，诚恳道：“谢谢你小家伙，帮大忙了。” 加登立即夺回了全舰控制权，透过监控，他们看见达勒经由星舰内的步道缓缓走向舰外，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坐在了出舱口边，眺望透明层之外璀璨的星空。 几百公里外的图兰朵防护层，终于出现了星舰和机甲的身影。 只靠o21去一个个把人救出来肯定来不及，加登首先想到了自动型量产机甲，虽然不比一般的机甲战士灵活，但在眼下这种情况显然要比坐以待毙强得多。 唯一的问题就是，怎么才能让那些家伙快速重启，只需要想到办法就能批量复制…… “你刚才是怎么做的？”加登眼睛紧紧盯着窗外的深空，探测器中，星盗舰队正在不断逼近，他们这群活靶子却仍动弹不得。 “精神力。”o21说，“温老师教过我，最快掌握精神力运用的方法是，像操控机甲那样操控自己的身体。” 加登两眼一闭，死马当活马医：“那你的温老师有没有说过，机甲大规模死机的时候该怎么办？” “精神力对冲。”o21说。 听不懂。加登抓狂，星盗舰队近在眼前，他们的大部队却一动不能动，难道就停在这里等死吗？ 当然不可能，想办法加登，想办法。一定有能够解决眼前问题的办法。 他们最大的优势是人多、星舰多，武器远远优于星盗，他们就算不进攻，单单列队排开，呈现的效果也足够唬人。 “待会你去把别人刺醒，什么人都行，越多越好。”加登匆忙输入，将所有智能系统之外单凭机械操作的设备调用起来，开足功能。 星舰中一时亮如白昼，几枚主炮口严阵以待，指挥信号也从za036发向舰队之中其余所有星舰。 加登拿起他的空间钮，眼神庄重：“拜托你了。” o21眉毛都快竖起来了：“你要去干嘛！” 加登：“我们不能让星盗看出舰队上发生的事，我要去拖住他们，给你们制造机会。” “你别去！”o21大叫，“让我去，我比你厉害！” 加登只当他是在虚张声势，拿起桌上他的身份铭牌就想走。 o21眼见拦不住他，直接往人背上一跳，轻盈的身体一下扒在了加登后背上。 他一手扯住加登头发，焦急地说：“你听人说完话啊！你知不知道翠贝卡保卫战的时候，有一批机甲自动出舱参与战斗的事？那个我也会，我能一次开很多机甲，如果你有恒星级机甲的话……我也能开！我去拖住他们，你是指挥官，你怎么可以离舰！” 加登的脚步终于停下了。他回头望向这个个头不高的孩子，翠贝卡一年的生活也没让o21长大多少，只是高了些匀称了些，但比起在m11那个黑暗车厢中瑟瑟发抖时的样子，现在的o21已经大不一样了。 他长大了。 “恒星级机甲，你一个人。”加登再次确认。 “对，我一个人！” o21目光坚定，他的自信来自于他的三位师父，来自于温彻这位老师。即便他至今没能亲手摸到过完整的恒星级机甲，但有关机体和操作的一切，他已经无比熟稔，就像是每天吃饭一样。 对付一群星盗罢了，他能做到。 他只需要担心眼前的指挥官有没有这样的魄力，把足以毁灭一个星系的杀器交给一个孩子。 加登望着他，看见这个孩子的眼睛里有火在烧。 “o21下士听令。恒星级机甲就在舰尾的61号出舱口附近，你带着我的身份铭牌去，任务是为驻军全舰争取时间。” “保证完成任务！” o21穿过一间间舱室，金针从他身上飞出，尽可能多的扎在那些动弹不得的士兵身上。金色的光芒自他放出，又追逐他前行，循环往复，像是张开的翅膀。 他步步前行，迈向他的前路。 这或许是他作为一个仿生体，此生唯一一次亲自进入战场，他要保护这些士兵，保护林总司和温老师重视的人，他要保护他们。 第77章 因为在他最无措、最痛苦的时候，是这些人将他拉出泥沼，带入新的生活。 他不要躲在漆黑的角落里默默哭泣了，他要拿起刀，他要去战斗！ 那一天，联邦驻军和蓝因星盗团的每一个人都看见了，如同一艘c级星舰一般庞大的机甲出舱，灵活驶向战场前列，用蛛网般的光束武器，将袭来的星盗舰队稳稳拦在射程之外。 *** 恒星级机甲。 当它从课本上的名词化为实物，出现在莉亚眼前的时候，莉亚坐在头舰总指挥室的座椅上，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一个人驾驶的机甲便足以探索一颗星球，那么……一百个人驾驶的机甲呢？ 如果她也有这样一架机甲、有这样一群士兵就好了。 “莉亚……这，这可怎么办啊？”舰上其他人的声音都在颤抖，他们之中不少是先前谈判时与莉亚叫板过的人，这会儿却都偃旗息鼓，瑟缩如鹌鹑。 原因无他，这几位的士兵基地同样受到了不明原因的袭击，除了其中一个事后缴获了凶手之外，剩下的就连犯事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很显然，外来的入侵者早已深入图兰朵内部，然而他们这群星盗由于防护层受袭、空天警报失灵，居然对此丝毫没有准备。 她再一次感觉到各自为政的星盗基地是如此孱弱，平时不听达勒管服欺压平民也就罢了，这种关键时候，能跟随她升空的机甲加起来，数量居然还不到一千。 莉亚当即放弃机甲部队，让会开星舰的人开出了所有他们能够调度的各级星舰。她的目的只有一个，虚张声势。 她不知道达勒在哪，她只是在赌，赌突然消失的达勒给图兰朵留下了胜机。 那架巨大无比的机甲果然在射程之外停了下来，张开一片防御网之后，没有再深入。 战场两边的双方势力没有料到，他们彼此都是在虚张声势。决定这场战事走向的，居然是一个omega孩子和一个女性beta。 莉亚当然不会主动打破僵局，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击破联邦舰队，她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拖延时间，保住她的图兰朵。 令她感到奇怪的是，联邦舰队之中，前来迎战的有且只有那一架恒星级机甲，它淡金色的表面撒上恒星暖红色的辉光，像是一颗分自恒星的新的太阳。 莉亚有些不明白。联邦舰队拥有绝对优势，为什么他们不发动进攻，而是选择了防守？ 很快，在她的视野之中，出现了许许多多肉眼可见的行星级机甲，它们移动缓慢，每一架都代表着一名机甲战士。 “怎么，怎么会那么多……” “那些都是近五年的新式机甲……我们……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 “莉亚，莉亚！我要撤退！我命令你撤退！” 莉亚将头偏向这些装若癫狂的懦夫们，没有递给他们一点眼神。 “撤退？我们能去哪呢？逃去乱星区？你们这些机甲都不会开的家伙，连一点渣都剩不下来。” “莉亚……求你了，我们回图兰朵，我们躲到地下……实在不行我们投降！听说联邦都会善待俘虏的！” 听完最后的几个字，莉亚嘴角的笑容愈发明显了。她不再犹豫，将星舰一直开到射程边沿。 视线之中，巨大的恒星级机甲举起手炮。远远望去，黑洞洞的炮口比他们整个指挥室的窗还要更大。 莉亚想起与达勒的谈话，她不理解，为什么这些人总想着投降呢？投降除了死，还会带来什么？ “如果我今天注定要死在这里，那么把你们几个带走也是好的，至少能让图兰朵少一些争端。 “我，范伦汀娜·莉亚，决不投降。” 然而，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片刻之后，似乎有种无形的力量漫过她的意识，令她犹如浸在水中。不仅是她，战场上、图兰朵星乃至整个蓝因星系，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在她的视野之中，宇宙天幕之上永寂的黑暗之中，一颗颗星逐渐亮起的光点。 它们是被达勒控制的，那些军团舰队用以跳跃和进攻的军事武器——星锥。 与此同时，联邦星网，每一位在线用户的面前都出现了一个强制弹窗。 画面漆黑，静默片刻之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蓝因星盗团领袖，巴克利族群代表者，达勒·阿德莱德，挟联邦第二、第三星区内281颗星锥跳跃点实际控制权，向联邦投诚。 “重复一遍，我代表巴克利人，向联邦投诚。” 第67章 风来了。 一队雇佣兵围在篝火边, 高大的机甲将他们环在中央抵御风沙，在这些钢铁城堡之外，夜空的星子静谧辽远, 明亮地闪烁着。 一个雇佣兵望着星星，摘下覆面的纱巾，露出底下海洋民族常有的蓝眼睛和白色皮肤。 “信号源还有动静吗？”有人问。 没人回答, 好一会儿, 才有人提了另一个问题：“我们的任务是不是快结束了？” “结束啥呀, 就算那个鬼佬真死了，钱也都在rif账户上，你敢跟他要吗？” 之前提问的人身体一颤，似乎是想了想自己成为那个出头鸟的下场。 结果当然不乐观。 “rif现在还在追踪那个信号吗？” “应该是，他特别在意那个帝国鬼佬。” “切，一个幽灵而已，有什么好在意的。” 他们的锅中, 食物正在咕嘟咕嘟翻滚着，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一个雇佣兵盛了满满一碗，看着碗里飘着的肉, 发出满足的喟叹声。 身边人在嘲笑他这幅不值钱的样子，雇佣兵毫不在意，可他还没吃上第一口，就感觉颈边一凉，手里的碗也打翻在地。 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 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雇佣兵举起双手。 他的视线望向营地里的其他人, 就见有人已经倒下，跪着坐着的人脸上凶狠的表情还没散去，胸前就已插了一枚小小的尖镖。 没有多少血, 甚至没有影响到锅里的食物。 三个人从暗中走出，看起来年纪最小的那个俯身到锅边瞧了瞧，直接从倒在地上的雇佣兵手里拿来一个碗。半点不客气。 唯一还活着的雇佣兵脸色发白，他小心翼翼回头，却发现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那把刀自己飘着，架在他的脖子上。 三个袭击者中有两个已经开始享用他们的食物，一个戴着眼镜、面色阴郁的人来到他面前，也不搭话，伸手在他颈后摸了两下。 “有炸弹吗？”嘴里叼着骨头的桑吉问。 温彻从他的空间钮里掏出一个零件来当碗，一口热汤下肚，冷了许久的身体也终于暖和起来。 “没有，这个应该还是新兵。”伊夫林说着收回了手，也不管架在雇佣兵脖子上的刀。他坐回桑吉身边，盯着这小子塞得鼓鼓的腮帮子。 “肿摩热？”桑吉问。 伊夫林：“安戈洛的星盗基地我们应该清扫干净了，计晨那边有回音吗？” 桑吉摇了摇头，嘴一直没停。 温彻喝了一碗汤就结束进食，不知怎么，桑吉从他的表情中似乎看见了隐约的嫌弃。 伊夫林走到下风处，点燃一支烟。他看着光脑上不断闪烁的信号点，正如桑吉所说，计晨没有任何回音。 标记着其他小队的红点有两个也在固定位置停留了24小时以上。在这颗陌生的星球，他们孤立无援。 桑吉往他的光脑屏幕上瞄了一眼，说：“我们要去支援其他小队吗？” “那些星舰没有自动驾驶。”伊夫林说，“我们能把俘虏带到南极都不错了，万一其他点位的人另有安排，我们过去也是添乱。” 桑吉点点头，他忽然瞧了一眼拦在四周抵挡风沙的机甲，觉察出些许不对来。 “是捷风系列的战斗型，比星盗基地里那些破烂儿好多了。”桑吉说，“星盗之间也会分赃不均吗？” 温彻笑了一声。 “这些是乱星区的雇佣兵，谁给钱就听谁的话。”温彻说，“他们严格来说不算是星盗。” “那他们的雇主可真是冤大头。”桑吉吃完，拍拍手擦了擦嘴，还贴心地帮雇佣兵们盖上了锅盖。 火缓慢燃烧着，小小营地的后方，两艘星舰的身影自黄沙中腾起，升上天际。 狂风席卷而来，将扑朔着的火苗和星盗们的尸体一起掩埋了，唯一一个活口成为了俘虏，只留下碗一口都没来得及尝的餐食。 *** 被俘虏的雇佣兵再醒来时，就见一个留有银色长发的男人坐在他面前。他手中拿着餐刀，漂亮的脸蛋上没有表情，冷冷望着他。 空气中弥漫着带有酒味的花香，仔细分辨之后，雇佣兵惊讶地发现，眼前这个形容冷厉的男人居然是个omega。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雇佣兵不发一言，半晌撇开视线。 “那你知道我的名字吗？我叫温彻，带着我回去，你就能向你的主顾邀功领赏了。” 第78章 雇佣兵抿了抿嘴，勉强开口：“你……你放我走吧，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就是混口饭吃。” “我知道。”温彻扬起一个微笑，“不然的话，你现在已经埋在沙子里了。” 雇佣兵咽了一下口水，不敢再说话。 这个omega想怎么做？刑讯逼供？还是干脆给他来个记忆读取？ 雇佣兵很紧张，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温彻，等待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温彻却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他从空间钮里拿出了一本书、一盒烟，在雇佣兵面前从容点燃，甚至给雇佣兵递了一根。 雇佣兵鬼使神差将烟接到手里，又在omega修长纤细的双手中点燃。 “别紧张，我只是想向你打听一些消息。”温彻说，“这本游记留给你解闷，你去过蔷薇星系吗？” “没有。”雇佣兵说。 他一个乱星区土著，怎么可能去过联邦首都所在的蔷薇星系？且不说星舰船票有多贵，单说入境许可，他就办不下来。 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生在乱星区的倒霉蛋。 “接下来，你要跟我们一起回到第三星系主星，你将被密切观察两年，两年内没有犯罪记录、工作表现良好的话，自动升为联邦公民。 “如果你愿意参加我们的军队，至多十年，你就能在蔷薇星系内的宜居星安家，买一套小房子，找一个适合你的伴侣。” 温彻静静望着面前的alpha，从他口中吐出的烟圈都带着淡淡信息素的气味。他无疑是个美丽的omega，但此时此刻，雇佣兵从他身上看到的只有无形的威慑。 “但如果，你选择负隅顽抗，我会在这里杀死你。” 雇佣兵叹了声气：“你想知道什么？” “戴维德……你们的主顾，现在怎么样了？” 雇佣兵沉思片刻，说：“我不知道，我这样的小喽啰接触不到主顾。不过……我知道一个能接触到的人。” 温彻点了点头，又问：“是谁？” “我没见过他。”雇佣兵说，“但我们有一种统一的信号，只要通过星网向他发送信号和坐标，他就会赶过来。” “救命？”温彻问。 “不，灭口。” *** 星球另一侧，正在雨林地带的计晨怀中抱着粒子枪，将遮蔽瘴气的面巾拉高了些。 计晨小队一行三人，一个是靠打架吃饭的莽夫，一个是坐镇大后方提供技术支持的妹妹，能干这种潜伏工作的就剩下了计晨自己。 在交流过行动计划、约定好会面地点之后，计晨与另外两人兵分两路，从林木区与沼泽区分别潜入。 魏茹勘测到的信息显示，星盗将一座关键性的机甲基地藏在了雨林深处，只要它还在，星盗们就能拥有源源不断的战斗机甲。 凭他们三个想要端掉整个窝点当然不现实，他们的任务目标是摸清位置所在，将坐标发回舰队，加登那边会负责实现精准打击。 天空之中，机甲和星舰带来的轰鸣已经持续了一日夜。 小六背着飞行器，腰上的牵引线连接着一块不算大的悬浮台，魏茹盘坐台上，两个人就组成了一个不算大的临时探测平台。 沼泽之中的灌木对低空飞行干扰很大，她努力规避着障碍物，为魏茹创造尽量平稳的环境。 魏茹则手持仪器，一点点探测埋藏在沼泽之下的人工装置。 魏茹：“两点方向直行。” 小六没有动。魏茹抬起头，才看见眼前一大片盘根错节的低矮树丛。 “下面过不去了，往上走的话容易被侦查到。”魏茹揉着太阳穴，“我给计晨发个消息。” 消息发出，很快收到了回应。 【有变，快走】 魏茹还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就听刚才探测到的两点钟方向传来一声巨响，他们的光脑上，属于计晨的那枚信号点开始快速闪烁，不再移动。 魏茹低骂一声，也顾不上什么伪装，当即就要升高平台召出悬浮车。 然而却有一道蓝光比她更快，穿透密林而来，将她手上的仪器径直打落。 小六当即改变航向，一手已经拎起了武器。 魏茹则盯着自己的手心。刚刚那枚蓝光没入她的掌心时，她有一瞬间不能动弹的错觉，好像整个身体变成了一座石雕，令人后怕无比。 只有她知道，仪器不是被打下去的，而是她失手滑落的。 那是什么武器，居然能够直接限制人的行动？！ 此刻魏茹才真正明白了计晨那句话的意思，敌人拥有这种神秘武器，要是这种力量无穷无尽，他们根本不可能打得过。 他们得快点离开这里。 然而她意识到了危险，危险却没打算放过他们。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沼泽丛林之时，一道黑影自天空铺下，笼罩在魏茹头顶。小六端起枪立即瞄准，看见的却是一只巨大的机械构成的鸟。 那只鸟在他们头顶盘旋许久，从黑影之中跃下一条瘦长的影子。它的长度绝对超过了两米，宛如一根针直直插落，又在即将触碰到沼泽的瞬间停下。 直到那东西站到面前时，魏茹才从它的五官辨别出，这似乎是一个利用机械改造过身体的人类。 高空中的“鸟”为他形成了一个引力场，它低下头，在魏茹的肩膀上轻轻嗅了一下。 “你也有，你也有不死鸟的气味。”人影说，“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他说出的语言魏茹听不懂，但她不知为何理解了意思，关于那个“不死鸟”的影像居然也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只一回想，魏茹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个“不死鸟”，说的居然是温彻。 第68章 不能回答！这是魏茹的第一反应。 然而她不断闪烁的双眼出卖了她, 人影鹰爪般的手将要伸过来，魏茹不可自抑地颤抖着。恐惧令她心跳加速，发不出任何声音, 世界仿佛陷入死寂。 砰！ 一声剧烈的枪响打破了沉默。血从人影的肩膀流了出来，洞穿的豁口之中还冒着烟，能看见机械零件与血肉组织, 好像它们生来就长在一起。 人影怒极, 正要攻击时, 一阵尖锐的哨鸣从天空中盘旋的鸟身上响了起来。魏茹听见一个陌生的人声不断呼唤。 “rif，你在哪里rif，北方有难！” “rif！” 人影不甘心地收回爪，肩膀伤口在他掌心覆上之后，顷刻间便已愈合。它低下头，青白的脸贴近魏茹，近得魏茹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而rif只是鼻翼翕动, 再次闻了闻。天空中的巨鸟俯冲而下，拦腰将他抓起，带起一阵狂风。 飞落的枝叶飘到水面上, 荡起一圈圈涟漪。一切突然得像是幻觉，只有溅在魏茹脸上身上的那些血显示，曾有一个那样怪异的敌人来过。 她擦掉脸上的血，深深呼吸。 “走，我们去救计晨。” 然而, 当她转过身时, 魏茹看见一道蓝光靠近小六，对准了他刚刚扣下扳机的胳膊。 血光乍现。 *** 图兰朵星上空，两艘星舰不舍昼夜地持续飞行, 奔向星球南极所在的方向。星舰上除了温彻小队之外，如今又多了一个雇佣兵。 如今该叫他海狸了。 海狸比桑吉对食物更热衷，在他们的舰载机器人一顿丰盛的热饭之后，海狸已经彻底倒戈，将自己视为了联邦军的一员。 桑吉对此表示：他为什么非得抢我的饭？ 两个人在餐桌上大打出手，饭菜居然一点不受影响，吃到最后碗碟全都干干净净，连来收碗去洗的机器人都叹为观止。 吃饱了的桑吉和海狸靠在角落里休战，围观的温彻和伊夫林一人端着一碟面条，还在细嚼慢咽。 “你们吃那么快真不担心噎死吗？”伊夫林好奇。 “好饭不嫌噎。”海狸说。 “赞同。”桑吉附和。 吃饱喝足，就得开始干活了。两艘星舰的巡航系统没法长时间自动，四个人刚好分成两拨轮流驾驶，伊夫林和海狸一组，走的时候还带走了做饭的舰载机器人，给桑吉气得咬牙切齿。 一个白天很快过去，进入夜晚时分，他们终于能够暂时撤去星舰表面用于隐蔽的外层，看一看地面的景色。 小型星舰体积不大，在夜色的掩护下像是一片乌云，飞快飘过城市上空。 温彻自上方看见了这颗星球最为繁华的临海区，灯流如海，不免得让他想起曾陪他游历此处的另一个人。 桑吉对这种大城市的夜色还很新奇，这哥们自从出了学校就是跟各种保密项目到处跑，什么沙漠啊草原啊无人星啊，哪儿荒凉往哪儿钻。 他趴在窗子边上看得正起劲，就见一簇城市的灯光飞快从他们窗前扫了过去，一路射入云层。 他被吓了一跳，不过很快意识到那种光不是什么武器，只是城市建筑之上用以揽客的广告牌。 第79章 “这里和翠贝卡都差不多了……”桑吉惊叹，“我还以为星盗的地盘都是那种荒无人烟的原始星。” “以前留下的根基，星盗只是没有破坏罢了。”温彻说，“马上就要收回联邦了。” “这里以前是联邦的地盘？”桑吉有些意外，“那为什么之前联邦不收回来。” “另有隐情吧。”温彻说。 正聊着天，一则消息从两人的光脑中弹了出来，是计晨小队中的其他成员群发了一张图片。 桑吉点开一瞧，一眼居然没看明白那是个什么玩意儿。黑漆漆瘦瘦长长的一根，身上长着很多机械零件和线路，但仔细一看，那东西又有一张栩栩如生的青白色人脸，十分骇人。 “这是什么本地生物吗？”桑吉抬头想问，就见温彻仍盯着照片，脸色十分难看。 “怎么了？”桑吉不知道这个问题能不能问，还是小心翼翼问了。 “rif……”温彻喃喃，“联系伊夫林，全速前进，天亮之前我们必须赶到南极。” “这家伙有什么古怪吗？”桑吉一边call伊夫林，一边打开照片又看了一眼。 “空战对上他，我们没有任何优势。”温彻说，“只有计晨小队遇上他们了？其他人有消息吗？” 桑吉打开信号点追踪，一颗颗红点不断闪烁着，没有任何回音。 伊夫林很快接到消息，他那边的背景音里还有海狸跟机器人讨价还价索要食物的声音。 “全速前进？”伊夫林眉头蹙起，“我想知道理由。” 为了骗过星球防护层，他们身上带的燃料和装备都不算多，全速前进的耗能要比一般行进方式耗能高出三倍不止。 抵达南极之后，如果加登舰队没能及时救援，他们很有可能没法离开。 “刚刚那个敌人看到了吗？”温彻说，“他的单兵战斗力不输林凌祁，我没办法打败他。我们得尽快赶到南极，那里有返回舰队的空间门。” 桑吉沉吟片刻：“你想拖住他？” 温彻点头：“我们还有刚劫到的机甲。我今晚把驾驶员认证洗掉，精神联结……先给桑吉做，到时候你们共用一架机甲。” 其他人没什么异议，桑吉则是有些别扭。 武器专家出身，桑吉接触过的机甲都是些尖货，哪怕在第三星区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送到桑吉手里的东西都和联邦最先进的款式差不了多少。 捷风战斗型不说很差，但在他看来那就和小孩用的训练模拟机差不了多少，让他开着这玩意儿跟一个强敌战斗？ 听说给林总司当陪练的那几个alpha可是治疗舱常客。 温彻将星舰调至自动巡航模式，又与伊夫林的星舰建立好链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伊夫林就要在空中“遛星舰”了。 似乎是看出桑吉的顾虑，温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用担心，你要做的只有保护好他们。如果让伊夫林那个瘦胳膊瘦腿的家伙保护你，你放心吗？” “不放心。”桑吉摇摇头。 他说完，把心一横，就要上手解扣子。谁知温彻却低下头，立即打断道：“不用，不用脱衣服，你闭上眼睛就行。” 桑吉呆呆望着他，后知后觉地有些脸红。天爷，他差点在有alpha的omega面前脱衣服。 桑吉顶着个大红脸，拿手捂住了眼睛。 片刻之后，他感觉到丝丝缕缕清凉的东西贴到他胸口，明明有着一层布料，却好像直接接触到他的皮肤一般。甚至比那还要深入。 再睁开眼时，桑吉感觉到了自己和一架陌生机甲隐隐约约的联系。他的衣服没有丝毫凌乱，温彻根本没有接触他。 这样的精神联结，桑吉闻所未闻。他想要追问什么，又想起伊夫林的话来，这件事很显然是温彻的秘密，不该问。 桑吉把话咽回肚子里。 望着温彻纤瘦挺拔的背影，他一时生出种莫名的情绪来。 alpha自尊心受挫的低落？疑问无法得到解答的遗憾？还是对眼前人单纯的好奇？ 或许兼而有之。 哪怕刨除第二性别与出众的外貌，温彻仍然是一个足够引人注目的人。但靠近他的alpha很难对他生出什么旖旎的心思，人们自然而然听从他的指挥，信服他的决定。 这种掌控全局的气势，桑吉从没有在其他omega身上见到过。 温彻转头，看见的就是桑吉愣愣出神的模样。他弯眼轻轻一笑，抬起戴有婚戒的手，继续做事。 “来帮个忙。”温彻说。 桑吉如梦初醒，拍了拍脑袋。 *** 三个小时后，星舰来到赤道附近。恶劣的自然环境让这里的城市星星点点，难得看见灯光。 就在星舰即将快速掠过时，伊夫林收到了来自地面的信号。 在光点连续闪烁数小时之后，计晨小队的光点终于再次移动了起来，并且离他们越来越近。 地面信号是由魏茹发出的，内容有且仅有简单的求救，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仔细斟酌之后，温彻决定迫降救人。 星舰起落耗时很长，这次救援就由桑吉驾驶机甲将人带回，还不耽误赶路进度。设想很美好，但当真正实施的时候，桑吉面对着万米高空，在没有降落伞的情况下空中展开机甲，他没有任何把握。 眼见星舰即将飞过降落点，温彻用最快速度交代清楚情况，与桑吉更换的任务内容。在没有防护装备的情况下，他径直跃出星舰舱门，表情没有丝毫惧怕。 “见鬼！”桑吉骂了一声，立即回到星舰驾驶室，让一切按照温彻所说的那样恢复正轨。 有且仅有十分钟，温彻要在密林之中找到计晨小队、再次起飞。两艘星舰仍然全速前进，十分钟内温彻没能完成任务的话，他就没可能追上星舰了。 温彻闭上眼睛，感受耳边呼啸的风声。他握紧手中的空间钮，快速坠落，悄无声息。 将落地时，一架机甲凭空出现，洞开的舱门将温彻纳入其中。无数精神力蓝光浮现，遍布机甲操作台、各种功能舱，最终直达机甲核心腔室。 机甲原本的核心根本没来得及反抗，一瞬间它便失去了光芒，蓝光随即入驻，让整架机甲活了过来。 推进器立即启动抵消下落速度，最终保护他平稳落地。温彻让机甲跪立，打开舱门，向着光脑中显示的小队信号而去。 漆黑的密林中，温彻看见了两个影子。一个大块头失去了左臂，仅剩的右手提着武器，步伐迟缓。 另一个影子显得高大而怪异，仔细看来，像是一个人还背了个人。 走近光线范围中，温彻惊讶地发现，居然是魏茹背着昏迷不醒的计晨，深一脚浅一脚走出了难以下脚的雨林。 看见是温彻，魏茹长长出了一口气，眼泪夺眶而出。她没有说话，背着个比她更高更大的男性alpha，她的步伐颤抖着，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坚定。 “走，我们回家。”温彻对他们说。 第69章 从星舰搭载的雷达探测系统中, 桑吉看见了追随而来的那一架捷风机甲，青白色的机身像是一道迅捷的光，极速逼近。 他下意识想要放慢速度等待, 但他及时想起了温彻的话，没有减缓速度。 星舰在漆黑的夜空中全速运行，伴随着一颗追随而来的流星, 机甲在迫近出舱口时消失, 几道人影径直跃入星舰, 及时关上了狂风呼啸的舱口。 小型星舰内的空气自循环受到一定影响，风将桌面上轻薄的东西吹得漫天乱飞，坠落到桑吉面前时，他闻见了一些血腥味。 温彻背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奔向治疗舱，他身后的小六肩膀上也只剩一个巨大的截面窗口，由急救仪勉强止住了血。 不难猜出，那个只剩下人形的家伙就是计晨。 温彻将人放进治疗舱, 舱门关闭之时桑吉还能闻见隐约的焦糊味。小六看了看他的伤口，没有贸然进入治疗舱，他的断肢不一定还能接上。 舰内没有医生, 只能由机器人帮忙判断一下断肢情况。看着那只被从空间钮里拿出来的左臂，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断肢神经损坏度45%，手部功能恢复概率低于30%，建议更换机械手臂。” 机器人的话为这只断手判了死刑，小六长出一口气, 在众人的注视下, 他居然笑了起来。 “早就想试试机械手了，那玩意儿的力气……可比人手大多了。” 伤口离脑部太近，急救仪的镇痛没法上满, 小六疼得脸色发白，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桑吉拆开一盒烟递了过去，两手帮忙点上，交到小六仅剩的右手边。 带有镇静剂的香烟会让他好受一点，虽然这点安慰聊胜于无。 “你们究竟遇到了什么？”温彻问。 唯一完好的魏茹颓丧地坐在地上，她也向桑吉要了一根烟，边抽边说：“我们本来是要去找机甲基地的坐标。进入雨林之前我们兵分两路，我和小六从沼泽追踪，计晨在林区接应。 第80章 “然后，我们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人？”桑吉追问。 “rif。”温彻帮忙补充。 魏茹疲惫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把计晨背出雨林已经让她的体力完全透支了，她拿烟的手都在颤抖，没有再说什么话，眼泪却从眼角滚落下来。 对此刻的她来说只是宣泄，不是懦弱。 “其他小队有消息吗？”温彻问。 桑吉打开光脑查看，仔细数了数才说：“最后那个小队的信号点完全分开了，一个停在海边，还有两个正和我们一样，向着南极移动。” 不算太坏的消息。温彻低下头，正想闭闭眼睛休息片刻，就听见桑吉比刚才更加颤抖的声音：“那两个信号点……不动了。” 温彻打开空间钮，拿出林凌祁交给他的alpha信息素。出发之前林总司努力攒下了许多，可在一天天的消耗中，这点“林凌祁的心意”也只剩下最后三支了。 温彻没有犹豫，用注射器抽取出一支信息素，自行扎入颈后的腺体之中。 他只觉得满身的疲惫都消失了，颈后和脸颊都热了起来，像是有人正在抚摸他、安慰他。 温彻闭着眼睛，不舍得睁开。 “rif随时会来。”温彻说，“桑吉，你保护好大家。加登在南极投放了空间门，到达那里，你们就能回到舰队。” “那你呢？”桑吉急忙问。 温彻低垂着眼睛，等了好久才回答。 “我去会一会老朋友。” *** 无止境的静默中，桑吉第一次明白了何为真正的恐惧。他们都知道危机随时会来，但谁也不知道何时何地，死亡将会降临何处。 神经紧绷之下，只有魏茹勉强与他聊着天，连机器人送来的餐食大家都没能吃进去几口。 在他们飞出大陆边界、面朝海岸线的时候，桑吉终于亲眼见到了那只乌云一般的飞鸟。 它停在星舰航线的正前方，巨大的翅膀扑扇着，没有任何要行动的意思。 就这么开上去的话，他们一定会相撞。 桑吉匆忙回头，却发现温彻已经站在了出舱口门前，风扬起他长长的银发，他没有回望任何一个人，甚至没有道别，就那么离开舱门，给所有人留下一个背影。 舱门关闭，满室狼藉。 “他真的是omega吗？”魏茹问。 “他确实是。”桑吉回答。 回到机甲舱中，温彻坐在驾驶位上，像是重获四肢一般，他活动活动腿脚，对自己说：“哈迪斯，你在吗？” “我在。”脑内的声音回答他。 “待会，帮我个忙。” 机甲的长臂拽住航道上的巨鸟，强行将其拖离，又在rif体表带有强腐蚀性洒落之前及时脱手。几滴液体落入海洋，那一小片区域立即沸腾起来，像是发生了爆炸。 两架星舰趁机逃离，蓝色的光芒追逐而去，就在即将碰上星舰的刹那间，被另一抹紧追而来的精神力抹杀。 触碰之时，那种熟悉的感觉令rif灵魂都叫嚣起来，他终于把目光从星舰收回，落在了眼前的机甲之上。 机甲中的人从眼窗向外看，他能清晰看见rif体表犹若树根一般错落的管线、零件，它们初生时便如此凌乱，又在一个人的手下变得齐顺了。 如今两百年过去，一切复归原样。 “rif，收手吧。” 听见温彻的声音，rif的表情瞬间变得难以名状， “闭嘴，赝品。”rif喉中发出沙哑的声音，“我可不是戴维德那个软蛋。” 下一瞬，猛烈的攻势便朝着温彻袭来。精神力与粒子光束、子弹交织着，机甲灵巧避开，却仍因性能不及被擦焦了一片外壳。 “开启疏水罩，推进器方向调转。我们下水。” 蓝色的精神力丝从温彻发丝上延出，连入机甲核心，操纵这台平庸的机甲发挥出120%的效用。 坠入海面之时，温彻想起了林凌祁。 同样一片海，他和林凌祁一共落了两次。上一次他第一时间赶到了林凌祁身边，这一次，林凌祁会来寻找他吗？ 海浪将眼窗吞没，机甲舱内的屏幕上出现了压缩空气倒计时。 rif紧追而来，好像他生来就是为了置温彻于死地。 “哈迪斯，帮我存一段录音。” 水下的压强大幅度限制了rif的行动，他不能再如空中时那样强悍无匹，却也绝对不容小觑。 与此同时，温彻能够躲避的机会也少了许多，他只能尽量操纵着这台笨重的机甲，躲避、反击。 屏幕上的红点闪烁着，录音已经开始。 “你好，长官。”温彻说，“没有时间寒暄了，我直接切入正题。在首都星，联邦军部研究院的机甲核心研究室里，有我残存的精神力。 “我会让哈迪斯拷贝我抵达联邦以来所有的记忆，万一我出现什么意外，这些能给我再一次的生命。” 他必须为林凌祁留下什么，他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图兰朵北境彻夜的风沙，响起计晨那夜的话。 “给他一点希望，让他能够找到你。” “温彻！”哈迪斯惊叫，“你疯了？” 温彻安抚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继续说：“哈迪斯会带回我的机体，我大概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陷入休眠期，我……” rif一阵猛烈的攻击袭来，温彻的录音被彻底打断，他眼前都黑了一瞬，再睁眼时，哈迪斯已经占据了这具身体。 哈迪斯望着奔向眼窗外的那一缕精神力，比其他精神丝都更深邃，比机甲之中的灯光都更明亮。 那是“温彻”这个意识残存不多的本源精神力，是他的最后一点灵魂。 他义无反顾，奔向rif而去。 这一刻，温彻与不死鸟在哈迪斯心中彻底成为了两个人。 作为温彻斯特家族唯一继承人、瑟斯瓦纳最具代表性的军贵族，不死鸟不会为任何个体放弃全局利益，哪怕这个牺牲者是他自己。 另一片宇宙中的这段流亡时光却让他产生了变化，他作出不理智的决策，选择不利己的道路，他开始思念，开始依恋某一个人。 宛如走下神坛的石像，温彻从权力的化身，变回他自己。 哈迪斯调高机甲性能，拼劲所有能量，向远离战场的海域开去。 他的一片视角仍留在机体背后的摄像头之上。渺小的精神力穿透rif的身体，轰开那枚钢铁之针的外壳，在一遍遍的精神力厮杀之中，逐渐暗淡下去。 血水引来了肉食鱼类，哈迪斯头也不回地离开，他感受到一种难言的隐痛发生在他的胸腔之中。那种感觉应该属于人类，属于温彻。 此时此刻，从离开的温彻转移到了他身上。 “再见，温彻。”哈迪斯说。 *** 星舰降落南极洲两小时后，桑吉、伊夫林和魏茹终于找到了空间门所在。他们将种种行李与调查结果直接朝门的另一端扔去，待伤员一个个进入后，桑吉才收起他开着十分不顺手的捷风机甲，降落在地面上。 他望向茫茫风雪的尽头，陆地的另一端，海的某一角落，有一个omega正驾驶着这样的机甲，与一个实力堪比第三星区最强单兵的敌人对战。 桑吉唯一能帮的忙是，护送这些温彻所保护的人安全离开。 “伊夫林，你说温彻会回来吗？”桑吉问。 伊夫林说了什么，回答他的，只有风雪声。 第70章 林凌祁从睡梦中醒来。 他看了看手边散落的文件, 忘记加盖的蘸水笔早已干涸。 距离加登带领的舰队返航已经过去了三天，这几天驻军基地内都忙成一团，加登调走了整个翠贝卡近半的医生救治伤员。 各种名单和表格像是山一样堆在林凌祁桌上, 他忙着处理各种人和事，脚不沾地，觉也就是在办公室里对付几个小时, 根本没有回家的时间。 得亏这些天忙得厉害, 让他没时间多思或难过。 这些天为免引发恐慌, 驻军基地对外封锁了消息，只是一一通知家属前去认领伤员或者遗体。 好消息是林凌祁没有在名单里看见温彻，坏消息是他至今没有收到基地的消息。 为了迎接温彻回来，林凌祁提前定好了餐厅，买好了礼物，他甚至特地交代家里花房的人随时准备好，在温彻回来那天把家布置一下。他要拍一大堆照片上传星网。 可花都等蔫吧了, 人还没回来。 温彻怎么样了？林凌祁忍不住一遍遍的想，他每天打开光脑看上几百遍，就希望能出现一条来自温彻的新消息。 秘书小姐走进办公室时, 看见的就是他们总司这样一副颓丧的模样。 “总司，待会的记者会艾迪已经安排好了，您可以先准备一下，车马上就来接您。” 她放下一杯咖啡，桌子上的林凌祁动鼻子嗅了嗅。这些天为了提神, 他喝的都是苦死人的黑咖啡, 搞得他现在闻见咖啡的味道就有点反胃。 第81章 “基地那边有消息吗？”林凌祁问。 秘书小姐摇摇头：“暂时还没有。” 林凌祁撅起嘴，弹了两下杯子。杯里滚烫的液体于是洒到他鼻尖上，疼得他差点原地起跳。 看在秘书小姐的面子上, 林凌祁稍微顾忌了一点自己的形象。他拿手帕擦了擦脸上的咖啡，摆出一副庄重的架势。 “好了，我们走吧。” 记者们现在最关心的问题并不是他们的军队伤亡几何。 在蓝因星盗团首领达勒宣布投诚之后，前线战事一边倒地很快结束了。返航之前，第三星区驻军已经入主图兰朵，占据星球上的各大军事要塞，还带回了许多没有抵抗能力的俘虏。 随军记者甚至在图兰朵开启直播，让全联邦的网民都能及时看见蓝因星系的情况。 而那位蓝因星盗团的首领达勒·阿德莱德，目前收押在驻军基地的监牢之中，由驻军负责人亲自看管。 战争结束之前，他与联邦进行过一次秘密谈判。 谈判的具体内容林凌祁不得而知，不过他最近收到了许多来自媒体届的消息，上面授意这些第三星区媒体做好ioc-167的调查，随时准备好专项报道。 这些媒体都是来申请ioc-167的准入许可的。 现在的林凌祁已经拥有了决定谁能够合法进入禁区的权力，但他暂时失去了“以公谋私”的兴趣。 在媒体初步报道过巴克利耶特之后，林凌祁在艾迪准备好的发布会上爬罗剔抉地公布了珀西严藏起来的机密情报，这位曾经的第三星区大英雄引发了一场讨论狂潮。 无视所有对向他的长枪短炮，林凌祁戴起墨镜，回到悬浮车中，开始他的例行日常：给温彻打电话。 “下一个行程是哪里？”林凌祁问。 秘书小姐看了看光脑，回答：“接下来您要去财政属监督一下补偿款拨发事宜，两小时后的午餐我们需要前往omega协会，伊莲娜女士正在等您，下午……” 林凌祁的光脑忽然震动了一下，拨出去的电话接通了。 秘书小姐立即静音。林凌祁看着光脑上出现的熟悉房间，一时变成了个哑巴。 好久他才开口：“……温彻？” “回家。” 听见声音，林凌祁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温彻？温彻！” 但很可惜，温彻只说完这一句话，立马挂断了。 林凌祁当即跳起来改悬浮车的目的地，一边眼也不回地对秘书小姐说：“今天的其他行程推后，我先回家。” 秘书小姐并不意外，无奈地眨了眨眼睛，只能答应。他们总司有多爱老婆，在总务处也是出了名的哈。 *** 回到总司府，林凌祁先见着的是趴在沙发上睡着了的o21。泰平坐在他身边，正在帮忙盖毯子。 小o21回家比温彻还更早，舰队返回的当日，他就被工作人员领回总司府，一起带回来的，还有一枚联邦功勋奖章。 第一天他戴着那枚奖章整个总司府到处显摆，第二天他和泰平讲了一天这次出征发生的事，第三天的o21就像林凌祁一样，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温彻怎么还不回来！ 他担心得一晚没睡好觉，现在一下睡得都要从沙发上滚下来，说明温彻是真的回来了。 简单与泰平打过招呼，林凌祁径直上楼，手搭在房间门上。不知为什么，他现在的心情比当初新婚第一天还要紧张。 林凌祁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 房间里窗帘紧闭，没有开灯，一个人影站在窗边，对着他们的穿衣镜驻足凝视。omega长长的银发泼洒下来，像是垂落的月光，披在他的肩上。 男人回头望来，林凌祁看见他眼中冷然的目光。 以往时候，温彻的这份冷总在相触之前消散，像冰化为了水，不留一点痕迹。温彻待他总是温和包容的，无论他提出的要求有多么出格，温彻都会尽量满足。 想得太久了，人真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林凌祁几乎有种在做梦的感觉。他走上前去，从后环抱住温彻，正要开口说什么，就听见温彻的声音：“松开。” 林凌祁不解。他的目光落在镜中，与“温彻”近距离对视时，林凌祁猛地一下撒开了手。 “哈迪斯？”林凌祁不确定地问。 哈迪斯不置可否，只用那种林凌祁已经有些陌生了的冷漠眼神望着他，说：“你帮他稳定一下腺体，给你五分钟。我先关闭感官。” 话才说完，温彻的身体便立即软倒下去，林凌祁眼疾手快接住，才没让人摔在地上。 他把温彻抱在怀里，只一低头，就能看见温彻颈后细密的几个针孔，红得像是一粒粒小痣。腺体状态的确不稳定，温彻眉头微微蹙着，身体本能般贴上他，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 温彻只在十分难受的时候才会袒露脆弱，林凌祁明白他难受，可脑子一团浆糊，没太明白哈迪斯的突然出现是为什么。 “温彻？”他叫了一声。 温彻贴在他身上的皮肤渗出汗珠，脸色微微发白，体温也在飞快下降。林凌祁无意识散出的信息素似乎令他痛苦不堪，以至于温彻发出了哀戚的呻/吟，那绝不是温彻会在意识清醒状态下发出的声音。 林凌祁顾不上思索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先在温彻颈侧轻轻咬开一个小口，将牙刺入。 浓郁的alpha信息素让温彻的身体逐渐热了起来，林凌祁抱着只觉得更软了，可他不敢多咬，匆匆松开怀抱，就见温彻半睁着眼睛，一双眼里空洞无神。 好像那个让他迷恋的灵魂已经离开了，留下的只是一具躯壳。 “……温彻？” 一种莫大的恐慌感从林凌祁心中腾起，他意识到某种可能，下意识不愿意相信，但那个眼神就像一根针，刺透林凌祁脑海，留下经久不愈的贯穿伤。 他把人抱紧了。 下一瞬，温彻的双眼亮了起来，片刻迷蒙之后，他将目光落在林凌祁握着他肩膀的手上，冷声开口：“拿开。” 林凌祁濒临崩溃。 “温彻呢？” 他那么大一个老婆呢？会抱着他边亲边哄嘴贼甜的老婆呢？ 林凌祁快委屈死了，怎么是哈迪斯？回来的为什么是哈迪斯？ 他老婆呢？ 哈迪斯照旧保持沉默，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达到一米以上之后，他才开口：“接下来一段时间，温彻都会在机体内休眠，你去帮他请个长假，不要让外人来。还有，帮我去基地仓库拿来他存的飞跃之石。” “他怎么了？”林凌祁逼问。 休眠一般是用来自我恢复的方式，只有病人才需要休眠静养。可温彻的身体看起来只是瘦了些，并没有大伤，他为什么要休眠？ 还是说，温彻那个孱弱的精神力终于影响到他了？ 但很可惜，哈迪斯不打算告诉他真相，他甚至藏都不藏一下，直白道：“你不能知道。” “什么叫我不能？”林凌祁一下怒了，“这段日子我每一天都睡不好觉，我每天都盯着光脑，就想有一天等他回来。现在你告诉我他醒不了，我连为什么都不能知道？ “我是他的伴侣，我有知情权！” “蠢货。”哈迪斯翻了个白眼，“还想让他醒过来的话，就听我的。” 林凌祁有些愣住了，他眨了眨眼，在心中再三确认哈迪斯的话，半晌才愣愣地问：“他有可能醒不过来吗？” “当然，概率还不小。”哈迪斯说。那家伙一股脑把他们的秘密，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就连哈迪斯一个人造智能，也觉得温彻这个恋爱脑有点难救。 温彻还不算最大的，哈迪斯面前还站了个更难搞的。 哈迪斯不理解为什么人总是这样被情感支配。他没法苛责温彻，对面前这个alpha还是能摆摆臭脸的。 崩溃有个屁用，赶紧帮忙干活才是正事。 林凌祁不再追问，他拼命眨着眼睛，像是要把泪水逼回去似的。帮他擦眼泪的人不在这里，他不能表露脆弱，他可是总司大人。 为了温彻，他只有勉强接受哈迪斯条件这一个选择。 “事情我去办，这几天我先住客房，这边……就让给你吧。”林凌祁声音有些哽咽。他吸了吸鼻子，转过身去，不让哈迪斯看到他的表情。 “不用。”哈迪斯眯起眼睛，嗤了一声，“晚上我会意识休眠，他的身体交给你，你随意。” 第71章 这还是林凌祁第一次这样照顾一个人。 帮着温彻洗了澡、吹干他长长的头发, 又用一个吻帮他灌下一些营养补剂。 林凌祁全程都做得很耐心，他第一次这样如此仔细地观摩温彻，打量每一寸皮肤、每一道伤疤。 温彻一直闭着眼睛。 他的眉眼毫无波澜, 似乎正熟睡着。 光落在温彻浅色的睫毛上，轻轻颤动间，林凌祁想起他见过的初冬的新雪。 第82章 他凑上去, 在温彻眉间吻了一下。温彻蹙着眉, 像是被噩梦惊扰一般, 眼睑睁开一条缝。 在那其中，是深邃之海永久静谧的空洞。 “在你回来之前，我联系了最好的服装设计师，按照你的尺寸定做礼服。我提前对接过想要采访你的omega协会，本来在你回来之后的第五天，有一场属于你的授勋仪式。 “全联邦都会看见，你是个多么厉害的omega。” 寂静的夜, 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 “可是你呢？” 这句话说到后来，林凌祁都没了声儿。 他也说不清此时此刻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他觉得嗅进鼻子里的空气都是腥的。有一把刀横在他的喉咙之上, 干扰他的呼吸。 他觉得疼。 蹭进温彻怀里的时候，温彻没有像以往那样抱紧他。 林凌祁抓着温彻的胳膊，一遍遍搭在自己肩膀上，手又一遍遍滑下，砸到他的胳膊。他就像电击实验里的小鼠, 一遍遍重复这个动作, 直到他终于意识到，温彻是真的不在了。 他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老婆。” 没有人回应他。 *** 每到白天，哈迪斯便会及时出现, 占据温彻的身体。 他尽职尽责参加了各项温彻应当出席的活动，在林凌祁为温彻准备的授勋仪式上，哈迪斯表现良好，没有让任何人看出破绽。 回到总司府，他就把自己关进了工作室里，完全不理会想要亲近他的o21。 o21颇有些委屈地望向林凌祁，被林凌祁和泰平一人摸了一把脑袋。 经过几夜的痛苦之后，林凌祁选择先将温彻休眠的消息隐瞒。 自从林凌祁带回基地的飞跃之石后，哈迪斯就将自己关在了那间工作室里。 除了饭点和晚上休息时间，没有人能见到他，他也谢绝了所有访客，长时间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之中。 林凌祁也只能拜托家里的佣人多照顾他，更多的事情还没有结束，总司大人同样忙碌。 珀西事件曝光后，军部参与此战的几位老将全部在公开场合发表了道歉。由于主犯已经“伏法”，民众们的视线很快从战争犯转移到了流亡的巴克利人身上。 联邦如何处置，在这个节骨眼上显得尤为关键。 林凌祁当然没有这件事的决定权。 在各种大会、小会、通知、报告之后，总统大人发来文件，要求林凌祁接手蓝因星系居民的登记、管理工作。 至于那个由巴克利人组成的星盗团么……总统与军部商谈之后，一致决定将他们转拨入军团编制，与第一、第二军团一样，由军部直辖。 他们当然不能被称之为军团，目前的正式名称是——第三星区驻边舰队。 在这之后，他们就是第三星系前往乱星区门户上的看家犬。 星盗团长，如今称之为巴克利族长的达勒对此没有异议。 在派往第三星区的官员选择上，林凌祁犯了难。 第三星区官员对蓝因星系并不熟悉，刚刚收复，那里又是个强盗、流民很多的地方，一般的文官放下去肯定是有去无回。 他们需要一个对联邦忠心，同时又有能力的人。 林凌祁的第一选择是白夜。当然，在下发委命之前，他单独找白夜谈过这件事。 白夜对此感到十分意外。 “你派我去蓝因星系？”白夜挑眉，“你不怕我里应外合，勾结那些星盗把你老窝端了。” “不会的。”林凌祁笃定，“到了那边随你发挥，你要是真能凑齐那么多人，组编第三军团的事就交给我了。” 白夜哈哈大笑。 “那我要当军团长。”白夜说。 “行啊，一言为定。” 林凌祁与她碰拳。 先前令林凌祁和加登都头疼的问题终于解决，林凌祁心中的压力稍稍松了些，至少目前为止驻军基地内部不会出现派系争斗的问题了。 战斗科主任的位置交给了蝴蝶，林凌祁本想撤换掉的陈主任暂时保住了工作。 一切尽在掌握。 接下来只需要努力赚钱攒军费，向着第三星区没能完全开发的那些行星前进就完事。 真正掌握实权之后，林凌祁终于明白为什么珀西之前不开发了。 实在是没钱啊。 第三星区驻军的军费全靠军部统一拨款，一分钱掰成两分花，基地里的将士们也就是堪堪吃饱不饿。 他们的食堂都只给omega发鸡腿。 整个基地才多少omega？ 林凌祁第一步先要做的，就是让基地里的所有人都吃上鸡腿。 他一个电话，打给了某位富得流油的小王子弗兰斯。 “你的意思是，没有任何好处，让我去第三星区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投资？林少爷，我是商人，不是冤大头。” “减税，地价优惠，独家合作，你看看你想要哪个。”林凌祁说，“哦对，你不是想让我们家小温做代言人吗？我帮你去谈谈，不保证成功。” 弗兰斯：…… 林凌祁：“再追加一个o21。” 可恶，他真的有点心动了。 “老婆孩子一起卖，真够黑心的你。”弗兰斯说，“那我先签个一百年。” 林凌祁嗤笑一声：“配合你拍一次照顶天了。” 他语气坚决，显然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弗兰斯眼见讨不到更多好处，率先答应下来：“那我先安排一些比较灵活的产业试试水，要是效果好，直接在你那买几颗星球也不是问题。” “记得按时缴税。”林凌祁说。 *** 驻军基地武器科。 自从战役归来之后，伊夫林和桑吉就把自己埋在了实验室里。每天从早到晚，他们都对着一件件或旧或新的制式武器，盯得眼睛都要长茧子。 他们必须要让自己忙起来，否则，就会被愧疚与不安淹没。 他们不知道那个舍身救下他们的omega有没有回来，他们甚至不知道计晨现在如何了。 星舰返程一直到降落翠贝卡，计晨小队的几个伤员都还没能恢复。 据统计数据的工作人员说，潜入作战的小队基本都没能回来。 计晨小队幸存数量是几支队伍里最多的，大家的伤情还在可控范围内。 至少到了翠贝卡之后不会再死人了。 十多天后，伊夫林收到了一个来自总司府的全黑密封匣。 随匣送来的还有一份文字资料，伊夫林一翻开，就看到了温彻的签名。 “桑吉！”伊夫林大叫。 桑吉还在厌倦早起的年纪，眼睛睁得还没面条宽，听见伊夫林的声音，他像游魂似的飘了过来，停在桌边。 看见伊夫林手里的那行字，他瞬间清醒了。 “太好了！温彻没死！” “快拆开密封匣看看，我先读一下……”伊夫林说着，转头一瞧，桑吉已经摁开了密封匣的开关。 密封匣内，厚实的绒布之上，躺着一颗方形的晶体。 实验室冷白色的灯光在它身上折射出五彩斑斓的颜色，它的内里是无尽的黑，比世界上的任何颜料都更深沉。 “这是不是我们捡到的那个……”桑吉声音颤抖。 “微缩黑洞。”伊夫林帮他补充完整。 想起温彻的话，他们俩不免都有些脊背发凉。 这样的东西送到武器科来，意图自然不言而喻，他们此时既兴奋于这个送到手上的课题，又对它的威力有所忌惮。 “温彻就这样把它送给我们了？”桑吉难以置信道，“这东西随便发个论文，都够他进利普斯当教授了。” “也许他有别的事要忙吧，omega总是任务繁重。”伊夫林说，“别愣着了，去申请新的实验室，要最大的！” “好！” 桑吉像兔子一样跑了出去，转眼没了踪影。 温彻，或者说哈迪斯，的确如他们猜测的那样，正在家里忙碌着。 早先温彻意识到飞跃之石中存有精神力之后，第一时间向基地要来了这些他们研究不出什么成果的东西。 先前因为太忙一直没能如何处置，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 温彻的本源精神力在与rif的那一战中极大程度受损，哈迪斯在带着他的机体离开之后，他和机甲一起，在图兰朵南极的冰原上等待了三天。 那缕精神力像条小鱼一般，游了回来。 可惜它孱弱不堪，刚刚回归芯片，便立即陷入了沉睡。 哈迪斯是被加登的手下从冰里挖出来的，回到舰队之后，他花了十多个小时才调好机体的温控系统。 联邦的仿生体制造技术比帝国要高出不少，即便在零下几十度的环境里呆了那么久，也只是控温系统有些失衡，没有其他损坏。 回来的一路上，哈迪斯明明醒着，却没有给林凌祁发一条消息。 他在思考，思考接下来应该如何做。 第83章 其实，就算这一个不死鸟的分体意识死亡，对哈迪斯的影响也没有那么大。 他需要一个机体保存意识，机体中碰巧有一个温彻，仅此而已。 可在来到联邦之后，在一日日朝夕相处中，这个不死鸟的复制品打动了他。 明明都是人造物，但哈迪斯在他身上看见了独属于人的特质。 温彻会在一个个不眠的夜里思考，会发散思维、畅聊许多“机器人”不该关心的事。 会想要追随、想要爱一个人。 温彻是不死鸟的复制品不错，但在生命的轨迹分岔之后，温彻自己选择了一条道路。一条不死鸟绝不会选择的路。 温彻可以是不死鸟，但不死鸟不会是温彻。 想通这一点，哈迪斯便没有再筹备逃离计划，他随着舰队回到第三星区，将发生的事转达给温彻的伴侣。 对哈迪斯一个机甲核心来说，做完这一切就像一个动物当上人医一样不可思议。 从温彻身上，哈迪斯学会了尊重，哪怕他不理解。 他不理解为什么每天醒来睡衣上总是有很多泪痕，不理解林凌祁为什么总是用悲伤的双眼望着他，透过他的眼望向另一个灵魂。 他不理解为什么心口每天都感觉到疼痛，为什么他的泪腺不受控，为什么他总是觉得冷。 爱这种东西，对哈迪斯、对不死鸟来说都太陌生了。 每当这种时候，哈迪斯都有种掠过恒星表面时那种被灼烧的感觉。 他想要熄灭这团火。 于是没日没夜的工作着，可飞跃之石里的精神力太少了，哪怕他再努力，最终也只在几枚芯片上刻入了能够强化分体意识的精神力碎片。 通过这些芯片，温彻能够短暂地苏醒一阵，长则一小时，短则十几分钟，并不绝对。 哈迪斯尽力了，他能违背任务本能，为温彻这个叛逆者所作的事，就只有这么多了。 他没有将芯片交给林凌祁，他给了林凌祁另一样东西。 “这里面的东西，你务必每个字都听清。”哈迪斯望着林凌祁的眼睛，这个跟他见了面就打架的家伙，哈迪斯至今没有好印象。 但不得不承认，他是目前唯一能够托付的人。 林凌祁整了整衣领，颇为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 哈迪斯看着这个一无所知的可怜alpha，第一次露出真心的笑。 他张开手，温彻临走前留下的录音芯片，郑重交到林凌祁手上。 “拿去吧。听听你的温彻，在最后时刻对你说了什么。” 第72章 林凌祁独自一人, 在黑暗的房间中打开了这份录音。 音质由于机器摩擦有些受损，除了各种按键触碰的电子音外，他还能听见一个人的呼吸声。 许久, 他才听见温彻的声音从中传来。 “你好，长官。” 林凌祁认真听完温彻留下的话，一字一句, 重复听了许多遍。 良久, 他终于停下这自虐一般的行为, 眼盯着房间中唯一的光源。 联邦军部研究院，全联邦保密级别最高的地方，哪怕是总统想要入内，也需要提前一个月递交申请。 强行闯入、甚至从里面偷出来一件东西，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可这是温彻给他留下的唯一一条路。哈迪斯先前没有立即交给他，现在却又选择了坦诚，说明哈迪斯能做的已经不多了。 为了温彻, 林凌祁必须要亲自去一趟这个危险的地方。 林凌祁本能地感到恐惧。 为一个omega以身犯险？任何有脑子的alpha都不会这么干。 可那个omega是温彻。 当初为了帮他取得线索、断掉整个基地电源的时候，温彻有害怕吗？ 为了能够与他并肩，温彻登上星际远航的战舰的时候, 有害怕吗？ 他们生而为人，总有一些需要克服本能的时候。 天亮了，大英雄要去拯救世界了。 *** 战斗科大洗牌，o21的几位老师都忙碌了起来，就连泰平也被安排了一个不高不低的小职位, 带着他已经混成上等兵的小伙伴们, 给加登开荒去了。 对于自己的大领导投诚这件事，泰平在家骂骂咧咧了足有一个月。直到舰队返航、加登给他送来一封达勒的亲笔信之后，这小子终于蔫吧了。 加登还挺欣赏这个年轻人, 给他安排的是个人少怪多的低等行星，适合他这样不会玩阴谋诡计的莽夫进去大杀四方。 当然这种话是不会直接跟泰平说的。 如今的o21也到了学校的最低入学年龄。 林凌祁在联系过学校之后，给o21办理了入学手续，为了公平起见，o21不用参加任何理论考试。 不过全日制学校，寄宿肯定是跑不掉的。 小孩儿上学住校，第一次当老父亲的林凌祁操碎了心，他把古德奈特的小机器人也留给了o21，又塞了好几个满满当当的空间钮。 当天来陪o21搬宿舍的，还有强行挂上一脸假笑的哈迪斯。 他和这个小孩不算生疏，但也不熟。 聪明的o21猜得出大人们向他隐瞒了什么，懂事地没有问。 第一次进入omega宿舍，林凌祁和o21都惊呆了。 不同于alpha宿舍简单的桌床配置，omega的宿舍里有着格式家用料理机，阳台上还放了许多空花盆，方便这些需要学习培植与花艺的omega孩子们写论文。 更夸张的是，每个楼层六间寝室，十二个人拥有一间琴房和舞蹈室。来的路上他们还能见到美丽的少年omega在其中翩翩起舞。 男孩女孩们轻盈的舞姿像是纷飞的花瓣，在洒落的阳光中翩翩闪烁，对林凌祁来说，这些远得就像是另一个世界。 “omega课程都有什么？”林凌祁问一路陪同的助教老师。 助教老师微微一笑，说：“主修有花艺、舞蹈、钢琴、瑜伽、手工、烹饪、历史、地理、文学以及外语课程，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选修课，学生们可以在此之中自由进行选择。” 林凌祁听得蹙起眉头：“alpha呢？” “理科综合、星际战役基础、机甲理论与实操、仿生工程基础……” “可以，够了。”林凌祁打断她，“beta是不是两种都能选？” “是……是的。”老师被他吓得有点发抖，小声说，“beta，beta不能选修信息素研究。” “我想让我的孩子学alpha的课。”林凌祁说。 老师眨了眨眼睛。她对此并不感到十分意外，事实上不少家长都会如此要求，这样并非不可行，只是…… “这么做的话，过程十分繁琐，您需要先前往omega协会开腺体稳定证明，戴上微型拘束器，此后每年都需要进行复查，并且只能分往beta班级，师资力量这些……” 肯定是比不上特殊性别班级的。 还有两项隐形要求老师并没有说出来。 想要更换课程的omega必须在入学之前进行家庭验资，培养一个军官和战士的成本与培养一个合格omega的成本根本不可相较。 除此之外，将来顺利从军校毕业的omega也必须在找到固定的alpha信息素供给者之后，才能参加军部工作。 相比于固定alpha的信息素，抑制剂太容易出现意外了。 桩桩件件，全都是套在omega身上的枷锁。但如果omega家庭愿意承担这些代价，他们就有可能培养出一个omega将军。 第二军团如今的二把手冷唐，就是一位omega少将。 林凌祁也是如今才直观体会到omega的处境究竟有多困难，他摸了摸o21的脑袋，身边的哈迪斯目光也停在这位小朋友身上，眼底是充满探究意味的笑。 相比于实力至上的帝国，联邦实在有太多限制。要是不死鸟出生在联邦，恐怕在成长期就会因为缺少家庭支持而被扼杀能力。 难道林凌祁真准备好好培养这个仿生人孩子？ “你怎么想？”林凌祁问。 o21眨了眨眼：“我能不能都学？” 林凌祁：？ o21：“我是个omega，我要学过omega学的东西，才能知道其他的omega都在经历什么。我也要学alpha的课程，我想开机甲。” “温老师，你会弹钢琴吗？”o21转头问哈迪斯。 哈迪斯如实摇头。 不死鸟不会，温彻不会，他也不会。 “那以后我教你！”o21立马激动起来。 哈迪斯一把揉乱了他毛茸茸的脑袋。 老师也被他真挚的目光感染了。 翠贝卡的每一个人都听过这孩子的故事，大家都觉得他是大难不死被总司亲自收养的幸运儿，现在她终于明白，这是一个怎样的好孩子。 “实操课挂科也是会计入成绩单的哦。”林凌祁提醒他。 o21明显僵了一下，随即他站直了，信心满满地说：“看我的吧。” *** 在林凌祁几天的游说之下，哈迪斯终于答应了帮弗兰斯拍一支广告片。o21免谈，孩子学校请不了假。 第84章 这天早上哈迪斯起了个大早，造型师正帮他做着造型，就见林凌祁端着两杯奶走了进来，把其中一杯拍在哈迪斯面前。 奶都差点洒了。 林凌祁：“收着点，别太显摆，到了片场别骂人，别和导演打架。” 哈迪斯翻了个白眼。 正在做头发的造型师不敢说话，把自己缩到了角落里。 天塌了，她听见了总司夫夫的八卦，她会不会被灭口啊？ 不对，网上不是说这对很恩爱吗？怎么聊天跟吵架似的？ 造型结束，哈迪斯对着镜子站定，造型师在边上帮他整理领子，尾巴都快飞到天上了。 林凌祁倚在门框上看，一面挪不开眼，一面又有些落寞。 哪怕是一模一样的躯壳，但芯子不是他的温彻，林凌祁怎么看都有些别扭。 待会打听一下这身衣服多少钱，先买下来，以后等温彻醒了穿给他一个人看。 林凌祁如意算盘打得很好，他一通电话拨给弗兰斯，才一开口提出要求，那头弗兰斯就像开水壶一样发出了尖锐爆鸣。 “你知道什么叫设计师手作，什么叫孤品吗！孤品！卖给你了老子拿啥展出！” “你给设计师加点钱再做一个。”林凌祁满不在意。 弗兰斯捂脸，呜呜假哭：“可他上个月刚被车撞了。” 林凌祁：。 弗兰斯：“上上个月他下海捉鲨鱼被咬到手了，半年前他睡觉翻身骨折了，他已经请假7个月了你知道吗！七个月！我上哪让他再给我做一套！” 林凌祁没忍住笑出了声。 “钱晚点打你账上，还是你更喜欢小行星？第三星区你随便挑，蔷薇星系的……呃，只有偏一点的了。” 弗兰斯：“林凌祁你个王八蛋！” 林凌祁：“嘿嘿，过奖过奖。” 他挂掉通讯，一回头，发现温彻正站在他面前。 身上白色的礼服缀以半透的薄纱，穿在他身上像是一层蝴蝶的羽翼。轻盈外壳之下，是闪着玻璃般光泽的翻覆饰品，像一张彩色的蛛网，将温彻网罗其中。 他长长的发垂在腰侧，指节上戴着他们的第一对戒指，就是现在淹没在林凌祁空间钮里的那一只。 林凌祁有一瞬间恍惚，他几乎以为回到了他们的婚礼上。 “长官。”他说。 林凌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崩溃地说：“你别那么叫我。” 哈迪斯恶趣味地一笑，带着今天的行装和造型师，匆匆赶往摄影棚。 林凌祁愣在原地，飞速奔向地下训练场。 天杀的，他今天一定要把那枚戒指找出来！ 第73章 几天后, 小王子弗兰斯持股的日化奢侈品公司放出了他们新一季度的品牌宣传片。 三分钟的模特短篇里，银白长发的omega仅仅出现了两秒。 然而，就是这两秒, 抓住了每一位观众的心。 弗兰斯的zealot当天就被挤爆了。 【小王子！今天广告的那个大美人是谁呀，迷死我了！】 【我去，那不是林凌祁的对象吗, 之前星网上火过一阵的那个】 【好漂亮……老婆……我以前还想过谁能配得上林凌祁和小王子这种级别的alpha, 现在我释怀了……】 【什么时候和瑞秋合作一下嘛, 想看瑞秋】 眼见势头火热，弗兰斯趁热打铁，当天放出了他们即将把研发中心搬去第三星区的事。 当天，林凌祁打开光脑，就被他持有股票的涨停消息给刷屏了。 除了弗兰斯本人，小王子还很义气地帮林凌祁坑蒙拐骗搞来了许多制造企业，直接搭建起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不成问题。 到时候他们一边做生意赚钱, 一边有事没事飞去乱星区淘淘金，要是白夜那边再搞出点动静，说不定能直接碰一碰异度宇宙的界膜, 回温彻老家旅游去。 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林凌祁很懂得这个道理。 就在他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一则传讯从首都星发回，直达林总司的办公桌。 月底之前，林凌祁必须要回首都星述职一趟, 关于巴克利耶特和第三星区闹出来的乱子, 上头的大领导们很有兴趣知道。 这对林凌祁来说不是坏事。 他得回去汇报一下情况，悄悄咪咪了解一下他的老爹。 虽然前往ioc星系取材新闻的记者们很有分寸，媒体人士也了解不到那么详细的军事机密, 林若山将军在整件事情中起到的影响并没有被公之于众。 但自己家牵扯进这种战争丑闻里，林凌祁还是相当在意的。 还有一点，这次回去，正好是林凌祁前往军部研究所救温彻的最好时机。 做出了漂亮的成绩，还解决了一个联邦的心腹大患，怎么着一个参观申请，不会批不下来吧？ 林凌祁打开光脑，想要看一看今天的网络舆情，然后就看见他们家小温的名字挂在搜索榜上，占据了好几个词条。 林凌祁不明所以，随便点进一条看看，就被一张特写照片直接定住，再也挪不开眼睛。 摄像机忠实记录了画面中人一颦一笑的状态。 那个眼神那个笑容，林凌祁不会看错，那不是哈迪斯，那是温彻。 林凌祁几乎从椅子上蹦起来。他想回去找温彻，刚打开门，就被抱着一沓文件的艾迪堵在了门口。 “总司，您去哪儿呀，这里还有一堆文件需要您过目。”艾迪眯眯眼笑，“今天下班之前必须处理完哦。” 林凌祁坐回椅子上生闷气，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想起来，他回不去，那可以把温彻叫来啊！ 说干就干。 林凌祁一通电话打回家，接电话的不出意外是哈迪斯，他睡眼惺忪地看着屏幕，从他身后的玻璃反光中，林凌祁能看出这家伙正在看动画片。 “来我办公室一趟。”林凌祁说。 “什么？不要。”哈迪斯捏了捏鼻子。 林凌祁恨不能给他两下。 “跑腿费100，快点。”林凌祁说。 “一千。”哈迪斯直接明抢。 林凌祁咬牙切齿，倒不是钱的问题，只是对哈迪斯这种敲竹杠的行为十分火大。 “行吧，成交。”林凌祁说，“你赶紧的过来。” *** 一小时后，哈迪斯坐在林凌祁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那组照片是怎么回事？”林凌祁开门见山。 “什么照片？”哈迪斯装傻。 林凌祁火都冒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跟哈迪斯总是这样互相看不顺眼。 林凌祁：“别跟我装蒜，你之前拍的那组广告片，到底是怎么回事？” 哈迪斯继续装傻：“那不是你让我拍的吗？” 林凌祁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打开自己的光脑，好半天翻出刚刚看见的那张照片，摆在哈迪斯眼前。 “这不是你，这是温彻。” 哈迪斯静默着，似乎有点欲言又止。他盯着林凌祁，似乎随时要说什么，差点把林凌祁急死。 林凌祁骂了句脏话。 “一千，告诉我答案。”林凌祁说。 哈迪斯摇头：“不行，不够。” “一万。” 哈迪斯扬起一个笑：“你就那么爱他？” 林凌祁被气了个结实，偏偏他一点办法没有，被人捏着命门取乐，他这辈子都还是第一次。 林大少爷干不出来求人的事。 “对，我爱他。可以告诉我了吗？” 哈迪斯哈哈大笑。 “我至今还记得你以前见我，跟我吵架时候的样子。那时候你说什么来着……我对他不感兴趣……” “哈迪斯！”林凌祁抄起袖子，“老子今天不揍你不姓林！” 他几步上前，就要打到的时候，哈迪斯突然望着他的眼睛，说了一句：“十分钟。” 温彻双眼闭合，再睁开时，眼里已经换上了林凌祁熟悉的柔和。 “长官？” 林凌祁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的手立即放了下来，藏在身后，不让温彻看出刚刚的意图。 “温彻？” 温彻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 他弯下腰，伸出手，慢慢靠近低着头的林凌祁。林凌祁看见他的眼睛，微微含笑，认真又温和地注视他。 温彻从不躲闪与他对视，像是努力想要多看他几眼，他望向自己时的眼神太特别了，以至于林凌祁一眼就能认出他。 可他仍不大敢信。 “是我。”温彻说。 林凌祁眨着眼睛，视线一点点模糊了。 不知道是不是想得太久了，听见他这句话，林凌祁的眼泪眨了半天也没拦住，自顾自滚了出来。 温彻抬手来接，林凌祁把脸埋在他手心里，语不成调。 每一天，每一天。 他把这个名字念得都快忘了字音的含义，每一天醒来时，他都盼着能见到温彻这双温柔的蓝眼睛。 第85章 可想念得太久了，当真见到的时候，他反倒被眼泪模糊了眼睛。 “我……” 林凌祁说不出来话。 温彻拿袖子帮他擦眼泪，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索性捧着林凌祁的脸蛋，径直吻了上去，林凌祁都没来得及闭眼睛。 泪落在温彻鼻梁上，温彻用鼻尖蹭去，抚开林凌祁脸颊上沾了泪的发丝。 他们紧贴在一起，呼吸相融，有一瞬间，林凌祁几乎感受到了他皮肤之下的金属元件。 温彻微微喘息着，用林凌祁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声音说： “跳进海里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能回到你身边，我愿意放下一切过往，永远追随你。 “我很想你，每天都想。” 这一秒钟，流泪的是林凌祁，真正俯首称臣的却是温彻。 抛却一切枷锁，生于虚无的灵魂向他的伴侣允诺： 我将永远追随你，无论我是仿生体、是机械，是一块热铁，或只是一瞬间的幻觉。 此时此刻，我属于你。 林凌祁从没听他说过这样热烈直白的话，可能是他自己也知道，他只有十分钟了。 他必须把所有的心意告诉林凌祁。 唯有如此，温彻才能心甘情愿回到他的黑暗中去。 “我爱你，温彻。我爱你。” 生命最后的十分钟，温彻带着笑，落在他身上的，是另一个人的苦楚与爱意。 意识回笼，哈迪斯看着掌心里一片温热的透明液体。 那是人的眼泪，当它流出来的时候，怎么抹也抹不干净。 那是林凌祁身为一个人的证明。 察觉到他的沉默，林凌祁抬起头，用袖子擦擦眼睛，硬是憋住了眼泪。 “笑吧。”林凌祁红着眼睛，他一时间没法说出更多话。 他强颜欢笑的样子实在有些滑稽，哈迪斯却没能笑出来。 “和你结婚以前，温彻就读于利普斯军校机甲系，要我说他根本没必要念书。” 哈迪斯语气难得放轻，对林凌祁说：“但他跟我说，他想体验一些从前没有体验过的，他想试试上学是什么感觉。我就和他做了一个约定，他能在利普斯体验四年校园时光，在那之后，他就必须履行他的使命。” “我会在那里等，等界膜之外的异度宇宙发来消息，我就会回去。” 然后，温彻就遇见了林凌祁。 林凌祁安静听着，窗外车水马龙的喧嚣此刻都离他远去，他回到了利普斯星，在某一间宿舍的小小窗前，温彻见证了他的第一次远征。 从那时开始，温彻就决定将命运交付给他。 他吸了吸鼻子，一时不知该对哈迪斯说谢谢还是别的什么。 现在的境遇与最开始几乎颠倒过来，占据主动权的变成了哈迪斯。 “刚刚我用了一点碎片给他的本源精神力供养，飞跃之石里的精神力太少了，他只能醒一段时间，至多一小时。”哈迪斯说，“你想要吗，他的碎片。” “嗯。”林凌祁只这么应了一声。 他打开光脑点了点余额，默默算着他目前能承受哈迪斯敲多大的竹杠。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手里捏着六枚指甲盖大的芯片。 “拿好，你的六个老婆。”哈迪斯说。 林凌祁差点没被噎死。 他伸手去接，握惯了各式武器的手居然在颤抖。 “你要什么？”林凌祁问哈迪斯。 “我？”哈迪斯哼了一声，“我要你永远记住今天的心情。” 第74章 返回首都星述职的行程安排在了月底。 在此之前林凌祁加了十多天的班, 将工作暂时交给艾迪之后，林凌祁还留了个心眼。 他已经知道了艾迪并不完全可信，但他一时也摸不准艾迪究竟有什么意图。 总不能真是被钱收买了吧？ 林凌祁决定再留一次空档, 看看艾迪会有什么行动。 工作忙完之后，林凌祁本准备再花些时间搞定哈迪斯。谁知对方听完他的话之后，二话不说点了头, 干脆得林凌祁都有点不适应。 “你都不问问去做什么？”林凌祁问。 哈迪斯挑眉, 他觉得林凌祁问了个蠢问题。 好吧, 林凌祁举手投降。他们俩果然还是三句话就要吵起来。 八字不合。 这一次秘密出行走的是加登那边的军用星舰，一帮大兵对着林凌祁诚惶诚恐的，生怕这对金贵的总司夫夫出什么问题。 好在林凌祁很好应付，上舰之后两眼一闭就是睡，一点也不给人惹麻烦。 哈迪斯却跟出去溜达了一圈，快到饭点了才回来。 他自然而然坐在林凌祁身边，手里还捧着光脑写写画画, 林凌祁瞄了一眼，哈迪斯居然在画星舰内的结构图。 “没见过？”林凌祁问。 “偷师一下。”哈迪斯说，“不死鸟用得上。” 他说的是温彻那个本体, 林凌祁听得明白。 “不死鸟和温彻……区别很大吗？”林凌祁问。 “该怎么和你说呢……” 哈迪斯思索良久。 “曾经我以为他们是一样的，但最近一年多，温彻的行为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林凌祁有些意外：“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吗？” 在他看来，温彻的一切行为循规蹈矩，没有什么错处。 可他不知道, 这份“循规蹈矩”绝不可能在不死鸟身上发生。 不死鸟为冲破牢笼而生。 哈迪斯笑着, 没有回答林凌祁的问题，反倒说：“你也令我感到意外。” 林凌祁：？ 然而哈迪斯怎么也不愿意再说了，闭着眼睛直接关机, 睡眠质量比谁都好。 林凌祁自讨没趣，哼哼两下，也继续睡他的觉去。 等回到首都星，又是一场硬仗等待着他。 *** 这一趟星舰之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无聊，终于抵达首都星航空站的时候，林凌祁几乎有种从水里浮上来了的感觉。 将军府的悬浮车早早在外待命，林凌祁向几年没见的老管家打了声招呼，领着哈迪斯坐上悬浮车时，两人之间保持了明显的一道距离。 老管家心领神会，问林凌祁：“少爷，将军交代过，如果您不想回将军府的话，可以先住在胡桃区，那边的房子都收拾出来了。” 林凌祁双手交叠，轻轻捻着自己的指背。 哈迪斯现在的情况回将军府肯定会被发现，住在外面又太欲盖弥彰了点儿…… “没事，我自己解决吧，你让老爹不要操心了。”林凌祁说，“待会把我们放在皇后区。” “好的，少爷。” 哈迪斯靠在窗边，望着窗外茂密到几乎遮蔽天际的钢铁丛林。即便悬浮车已经飞得很高，他还是没法从窗子一眼看到楼顶。 大楼之下的世界白天也点着灯，像是丛林中被夺去了阳光的灌木丛。 然而越接近核心经济区，超高建筑的数量反而越少，皇后区自空中一眼望去更是只有寥寥几座高耸入云的大型建筑。 只有见过那些建筑密集的暗光下城区，才知道皇后区大片的街道、广场和地表绿植究竟有多奢侈。 下车时，几位身形强壮的黑衣报表接下了他们为数不多的行李。其中一位还走到omega身边，贴心地为他撑起一把遮阳伞。 哈迪斯站直身体，几乎被街道上为数众多的玻璃橱窗和金属装饰反光闪到眼睛。 “皇后区第五大道。”林凌祁对他说，“走吧，让你看看温彻究竟嫁得有多好。” 哈迪斯听笑了。 黑衣保镖开路，他们一路进入整条第五大道最高的一座大楼之中。 比及机甲一般高的水晶门厅之中不乏精心装点的形形色色的人，哈迪斯看见他们身上的稀有矿石和韧性绝佳的布料，他们的目光齐齐眺向林凌祁，而林凌祁甚至没有任何停留。 许许多多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听不清，从高而密的人墙望去，哈迪斯意外对上了一些注视他的眼神。 紧接着，聚光灯闪烁，刺入omega浅色的瞳孔中。 他们或许都是社会名流，但在林凌祁眼中留不下一点印象。 林凌祁终于慢下步子，走到哈迪斯身边。他抬起手，胳膊搭在哈迪斯肩膀上，用手掌为他遮去刺眼的光线。 “笑两下，等会我和小温又夫夫不和了。”林凌祁小声说。 哈迪斯装模左右地笑，嘴上却说：“关我屁事。” 啧，没素质。 林凌祁加快了脚步。 直到进入直达顶层的专用电梯，林凌祁才松了口气。 他按下楼层，偏头，对哈迪斯说：“这里比较近似于安戈洛的黑塔，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哈迪斯：“验资准入？” 林凌祁弯起眼睛：“挺聪明的嘛。” 哈迪斯无语。 第86章 回到住处，哈迪斯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放，原地关机，完美避开了林凌祁接下来没礼貌的炫耀行为。 林凌祁坐在他身边，召唤家政机器人拿来一床毯子，盖在温彻身上。 回到首都星，意味着他又进入了那些麻烦的辐射范围内，除了那些必须处理的麻烦事之外，还会有很多苍蝇。 哈迪斯离开之后，温彻这具身体就剩下一些维持基本运作的本能。 牵他的手指节会弯曲，见光时他的眉头会微微蹙起，而当林凌祁吻他时，他的呼吸也会随着林凌祁的呼吸。同频共振。 这个家是林凌祁用他的第一桶金买的第一套房子。这个家对他有着特别的意义，在温彻之前，他从没想过带人回来住。 如果是温彻的话……他会为这样城市高空的风景着迷吗？ 林凌祁不知道。 温彻睡着了。 仿生人会梦见他吗？ 他靠在温彻身上，脸颊贴着脸颊。修复之后的仿生人机体其实很温暖，再也没出现过温彻为了取暖钻进他怀里的情况。 现在形势调转了，冷的是林凌祁。 *** 第二天下午，林凌祁难得穿上他的军装，前往联邦真正的经济政治中心——总统办公居住的雅斯历宫。 一路上，黑色车窗外的车流与建筑越来越少，宽阔如广场一般的雅斯历宫迎宾步道，终于在近一小时的航行之后出现在林凌祁眼前。 十多分钟后，林凌祁在卫兵的指引下来到总统女士的办公室，距离他们约定好的时间还差五分钟。 总统罗克珊女士看了一眼手表，对林凌祁说：“真是准时啊，总司先生。” “托您的福。”林凌祁说，“首都星的空航道规划可真不错。” 罗克珊原本还一脸严肃，听见林凌祁的这句话直接笑了：“您走的是雅斯历宫专线，没有申请不能上路。” 林凌祁一个有钱有权的大少爷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他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缓解一下会面的气氛。 罗克珊女士友好的态度显示，她并不讨厌这种适当的“犯蠢”。 “请坐吧，林总司。”罗克珊说，“我们来聊一聊正事。” 林凌祁瞄了一眼门口的机器人，罗克珊似乎没有要打开晶体隔膜的意思。 这就表明他们今天的谈话将有可能成为新闻素材，林凌祁说话要小心。 “你在第三星区的贡献有目共睹，感谢你为联邦的付出。”罗克珊标准微笑着，“今天邀请你来，是我个人想要了解一下ioc星系的状况，最开始是你发现那里有异样的，对吗？” “事实上，一切始于一场意外……” 林凌祁删繁就简地叙述了一部分，与他之前递交的文件资料基本一致。 不知为什么，他从罗克珊严肃的目光中看到一些隐约的担忧。 罗克珊是一位政绩颇丰的总统，她一向以亲和的面貌与群众相处，时常叫人忘记了，这位看起来就像邻家阿姨一样的女性alpha，是整个星际联邦的最高领导人。 她对待政事还是十分认真的。 “多亏了你，林总司。第三星区交给你，我很放心。”罗克珊和蔼微笑，“不过你也要小心，文明之间的冲突唯有时间能够消解，这是一个漫长的议题，你要记得顾全自身。” 林凌祁：“谢谢您，我会的。” 半日交流结束，林凌祁离开雅斯历宫时，正赶上晚高峰。 他往家里打了一通电话，比没人接更诡异的是，电话被接起两秒就挂断了，那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一路都有些担心，回到家刚打开门，就见温彻坐在落地窗边。 没有开灯，城市夜色勾勒出omega清晰的轮廓。 “你回来了。”他说。 是谁？哈迪斯？还是温彻？ 林凌祁打开灯，看见他冷然的目光，心也凉了半截。 “今天我关机的时候，有人来过。”哈迪斯说。 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张烫金邀请函。整个家里没有任何外部突入的痕迹，哈迪斯关机不可能给人开门。 哈迪斯：“你这个总司怎么当的？老窝让人端了都不知道？” 林凌祁无言以对，他立即去调家里的监控，出现在他眼前的，却只有长长一片黑暗。 看见他的动作，哈迪斯嗤了一声，像在嘲笑他的愚蠢。他从光脑之中调出一份资料，亮在林凌祁面前。 “我比对过指纹，这个叫瑞秋的家伙你认识吗？” 第75章 瑞秋？ 林凌祁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 仔细想了很久，才想起来对方似乎是某位行动中被他救回来的无辜受害者之一。 后来成了联邦知名大明星。 他发请柬林凌祁不意外，但这种机器人就能做的事他为什么要亲自来？他又是怎么进来的？ 林凌祁有些后怕, 要是来了个歹徒什么的，他们小温的身体可能已经报销了。 “他还做了什么？”林凌祁问。 “帮我扎了个头发。”哈迪斯说。 扎头发？ 林凌祁更懵了。 恰在此时，林凌祁手中的监控画面终于加载了出来。画面中的银发omega靠在床边的躺椅中, 陷入沉睡。 另一人自画面尽头走出, 他慢慢的来到温彻身边, 一手捻起omega散落的、有些凌乱的长发。 在林凌祁的注视中，留着一头粉发的瑞秋将手中的长发提至鼻尖，轻轻嗅了嗅。 “林凌祁喜欢你这样的？”瑞秋说。 他将指尖搭在温彻颈动脉上，感受着皮下血管的律动。随即他轻轻笑了，以一种熟稔又轻柔的手法，为温彻扎起了垂落在地的长发。 瑞秋来此的主要目的——那张邀请函，被他随手仍在桌上, 看都没有看一眼。 林凌祁心情复杂。瑞秋这是来干嘛来了？参观一下温彻长什么样？不可能吧。 烦。 “这里不能住了，有没有别的住所？”哈迪斯说，“实在不行我们回将军府, 好歹安全。” “不行。”林凌祁一口驳回。 开玩笑，他还准备回来顺便挖一点老爹的秘密呢，住将军府？那不是自投罗网么？ 可是别的地方也不安全。 这栋楼已经是首都星许多名流的居所了，不光是访客验资，如果没有林凌祁带路, 再有钱的人都无法来到他的家门口。 但现实是, 人来了，还帮温彻扎了个头发。 林凌祁摸不着头脑，但比起纠结瑞秋有什么意图, 他们更应该先换一个安全点的房子。 他认真思考着还有哪间房子能安全一点，看他这幅为难的模样，哈迪斯单手掩面，低声开口：“那个……你想不想住温彻的宿舍？” 温彻的……宿舍？ 林凌祁一下都没能反应过来，直到哈迪斯打开地图，点出一张地图来，林凌祁才恍然大悟。 利普斯军校本校区是在蔷薇星系内临近首都星的一颗中型宜居星上，由于学校内的众多学生与首都星联系密不可分，学校也为一些高年级的专业人才提供房屋租赁。 每个月仅需支付一百联邦币左右的租金，学生就能在寸土寸金的首都星租到一间条件还不坏的宿舍。 温彻就有一间这样的宿舍。 比起各种条件，更重要的是，这间房子相当不起眼。而且在利普斯官方的庇佑之下，有心人也不敢轻易造次。 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不知道为什么，林凌祁有点不好意思。在温彻不在的时候住到他家里什么的…… 总感觉有点没礼貌。 哈迪斯倒是很坦然，见他不反对，当即规划好了空航道路线，转给林凌祁。 “坐公交过去吧，你的车肯定也被盯上了。”哈迪斯说，“那里还住了一些温彻的老同学，如果你最近想进军部研究院的话，温彻可能有些办法。” “要把他唤醒吗？”林凌祁问。 哈迪斯挑眉：“他那些老同学我又不认识。再说了，你不是天天惦记他么？” 林凌祁没否认。 他是想见温彻不假。但哈迪斯给的那六个芯片太少了，林凌祁总觉得用一个少一个。 要是他们行动失败了，芯片也用完了，那温彻岂不是永远都回不来了？ 想想林凌祁就害怕。 “走吧。”林凌祁说，“先想办法把温彻带回来。” *** 夜晚的公共悬浮车上，回家的上班族三三两两，一眼能看出他们的疲惫。 林凌祁十分自然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哈迪斯坐在他背后，敲了敲他的脑袋。 “地图发你，你找一下路。”哈迪斯说。 “你路痴？”林凌祁问。 哈迪斯：“我的寻路系统找不着那么小的路。” 林凌祁：…… 一个多小时车程，车速最快的时候他们几乎看不清窗外的景色。 哈迪斯本以为林凌祁这个大少爷会不习惯人这么多的环境，谁知林凌祁居然适应良好。 第87章 他倚在窗边整理温彻的消息，资料文件分门别类的收着，图片每一张都点开来看一遍，林凌祁甚至有个专门的文件夹，存着关于温彻的一点一滴，细致到温彻喜欢吃的某样菜要几成熟。 哈迪斯忽然意识到，林凌祁这是在提前让自己适应。 这个alpha偶尔瞧着不着调，对哈迪斯也称得上是恩将仇报，但在避开所有人独处时，林凌祁其实十分安静，比温彻还更安静。 他很少流露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只把一副漫不经心的笑挂在脸上，好像没有什么困难能让他皱一皱眉头。 之前哈迪斯觉得这人脑子有点问题，现在却有点佩服他了。 至少在知道失去不死鸟的那一刻，哈迪斯没有林凌祁冷静。 当时的哈迪斯差点冲进皇宫，把所有人都杀光。 林凌祁比他冷静，比他顾全大局。 哈迪斯发现，他建立在大量人物数据模型之上的分析系统，居然没法帮助他看透林凌祁。 他猜不透林凌祁在想什么。 想为温彻复仇？想谋划什么更具体的事？他的伤心也只化为了那一抔泪，除此之外的时间里，林凌祁甚至没有改变笑容弧度。 他是个天生的政客，哈迪斯心想。 悬浮车停在居民区，人们逐一下车，林凌祁跟在最末尾，下车时迎接他的，是挂满了彩色灯牌的、一眼看不到顶的高层建筑。 这里的居民们早已习惯了依靠灯光照明，改装的义眼上都戴着灯，简易的夜视系统看起来十分滑稽。 楼栋之间的通路极不规律，楼梯连接着楼梯，唯一一条宽阔些的道路便是空航道起落区。 一架架机械巨兽咆哮着掠过他们的头顶，大风扬起林凌祁的衣摆，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坚毅发型瞬间就被吹乱了。 “我不太记得路。”哈迪斯说，“好像是从哪个楼梯上去，再穿过一个天桥，对面的街上有几家人特别爱晾裤衩。” 林凌祁：“你就看见裤衩了是吧。” 哈迪斯：“别逼我现在揍你。” 林凌祁装着没听见，打开光脑的智能导航，开始在这个迷宫般的立体城市中寻找温彻的家。 很快他就明白，为什么哈迪斯的导航在这里不管用了。 这片地区在地图上显示为“鹰巢”，如它的名字一般，不仅上下错落，内部结构还十分混乱，高大建筑之间全靠一条条钢制楼梯连接，那些楼梯的扶手甚至还没有林凌祁的腰高。 自楼梯宽大到足够掉下去一个孩子的缝隙望去，下方昏暗的灯海像被浸没在水中，永远不见晴日。 “军部就给你们发这种房子？”林凌祁问。 “不，是温彻自己选的。”哈迪斯说，“他说，大隐隐于市，这样的地方才不容易被人注意。” 林凌祁点头：“他说得对。” 这不，给自己都绕进去了。 林凌祁比着门牌号挨家挨户的找，终于在没头苍蝇似的兜了半个钟的圈子后，找到了温彻的家。 悬空楼梯爬得林凌祁腿都抖了，他们终于坐上电梯，与一位盘着头发的女士同乘。 林凌祁从她身上看见了明显的义肢改装痕迹。 哈迪斯按下57层，电梯在星海般的夜色中极速上行。他们抵达楼层时，那位女士还向林凌祁点了点头，微笑一如机械般标准。 经过无数扇或明或暗的窗，哈迪斯引路，两人在一片旋转的光门之中穿行。哈迪斯身上带着钥匙，靠近温彻家时，光门会出现反应。 又是一翻寻觅之后，终于有一闪光门由白转变为了淡淡的蓝色。 林凌祁跟着哈迪斯进入其中。在他们步入的一瞬，家中的时空才又开始流动。 出乎林凌祁意料的是，温彻的小家里并没有什么贵族该有的装饰，除了基本的生活用品之外，只有一些机械零件，和一个摆在角落里没有开机的小机器人。 林凌祁一眼认出，那大概是古德奈特小圆球机器人的前身。 “睡一觉吧，这里很安全。”哈迪斯说，“温彻之前加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防护，有害细菌都进不来。” 林凌祁坐在零件堆边，地上的小垫子还有人长期压出来的痕迹。他仿佛看见了温彻盘坐在这里拼零件的样子。 这间房子虽然十分简单，但到处都是温彻生活过的痕迹。 “这里目前还是租的吗？”林凌祁问。 哈迪斯点头：“每月从他账户上扣，应该还够住十几年。” 林凌祁打开光脑，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这间小小房子的产权转让界面。 从前他肯定看不上这种偏僻地区的小鸽子笼，这个房子的全款还比不上总司府一个季度的维护费用。 但这里是温彻的第一个家，是他独自生活的地方。 林凌祁很快办完手续，利用伴侣身份之便，在产权人一栏只写了温彻的名字。 哈迪斯围观，默默咋舌。 恋爱令人购物欲大发哈。 第76章 这一夜林凌祁睡得很不安稳, 做了很多睁眼即忘的梦，陌生空间里陌生的一切，唯一熟悉的温彻躺在他身边, 静得只有呼吸。 明天，明天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温彻会醒来一个小时。 他们要去忙很多事, 走很多路, 一个小时。 睁眼, 闭眼，窗外的天色一点点变白。林凌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他把温彻长长的发丝攥在手里，捏得发皱。 他一松手，那些发丝就滑走了，一点也握不住。 天亮了。 哈迪斯换上一件偏厚的外套，把身体交回给温彻之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眨眼间，omega的目光变得茫然，他打量片刻周遭环境, 最终将视线落在身边的林凌祁身上。 林凌祁牵起他的手。 “我们需要进入军部研究院，哈迪斯说你有办法。” 林凌祁简略交代现在的情况，他拼命忍住汹涌而来的情绪，目光却无法自控，不时偏向温彻, 观察他、记住他。 牵着温彻的手都有些颤抖。 温彻眨了眨眼, 很快理清思绪。他被攥得有些发疼，但他没有挣开，而是全盘接受了林凌祁的力量与体温。 他拉开房门, 门外的风鱼贯而入，光从长廊玻璃外来到他面前，为他浅色的睫毛和眼睛镀上一层金色。 他回头望向林凌祁，目光柔和。 “走吧。”温彻说。 林凌祁帮他拢起被风吹乱的头发，随手盘好，再次牵起他的手。 鹰巢上半部分的建筑物几乎立于高空之中，夜里爬楼梯尚且没觉着，有了光再往下走，难免有种随时将要坠落的紧张感。 温彻却走得十分自然，这一条回家的路他往返过无数次，但与人并肩还是第一次。 “我在这里住了一年零四个月。”温彻说，“身处低谷的时候，人就喜欢呆在高的地方。住在这里，我感觉我像一只鸟。” 林凌祁安静听他说。 “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瑟斯瓦纳，那里的重力只有翠贝卡的百分之七十。” “好。”林凌祁声音有些哽咽。 现在的温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鲜活，他不再掩藏自身，肆意谈论起他的过往、他的秘密，他的笑里不掺杂任何隐忧或顾虑。 他纯粹、快乐，自由地与林凌祁分享他的一切。 像是一个人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 似乎是察觉到林凌祁的低落，温彻停下脚步，有些强硬地勾上林凌祁脖子，逼他低下头。 一个吻轻得一触即分。 “你会带我回家，对吗？”温彻捏着他的脸颊。 “对。”林凌祁说。 “那就别担心了。”温彻说，“我们林总司可不是胆小鬼。” 林凌祁终于被他逗笑了。 *** 穿过鹰巢区长而复杂的街巷，他们来到一扇贴着小广告、略显老旧的门前。 温彻抬手敲了两下，不多时听见了一串脚步声，门上的机械眼转了转，最终停在温彻的方向。 门打开了，一个皮肤极度苍白的男人站在门内，身穿白大褂，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他胸前的工牌上没有名字，而是一串代号：研究员917。 “你好久没来了。”他对温彻说。 温彻：“我来给你送点好东西。” 房间里充斥着许多亮着光的晶管，进门处的走廊窄得只够一人走过，稍不小心，就要碰到柜子上的东西。 相比于两个瘦子，林凌祁要更困难些。他小心翼翼走咋狭窄的通道中间，什么也没有碰到。 温彻没有时间，他的朋友也不是喜欢闲聊叙旧的人，在进入客厅之后，立即打开了晶体隔膜，将外界隔绝开来。 温彻从空间钮中取出一枚立方体，约莫只有一颗水珠那么大。 林凌祁没见过，但直觉告诉他，这东西来头不小。 屋子的主人盯着瞧了片刻，他一时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第88章 温彻并不解释，他将这颗立方体捏在两指之间，悬在桌子之上，正对着一只茶杯。 随着一下点触，一层淡蓝色的光从中浮现出来，扫过温彻的瞳孔，钻向意识深处。片刻之后，小小的立方体在他手中散碎、漂浮起来，以很快的速度吸起桌上的水杯，将其吞噬。 杯子消失之后，原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展示的只是它万亿分之一的能力。质量合适的话，它能够吞噬一颗星球。”温彻说，“这是林总司在前线战场发现的东西。我们想……把它交给军部研究院。” 朋友深深瞧了温彻一眼，上手捏住那只小立方体。 它的触感无法用语言形容，并非柔软或坚硬，不用力地触摸时能够感受到清晰的立面，稍稍一戳，皮肤就像与之融为一体般，感受到一种清晰的被拉扯的感觉。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不打算走程序？”朋友问。 “不，我没那么多时间了。我想见一见院长。”温彻说。 “可能不行，最近……比较忙。”朋友将视线落在林凌祁身上，似乎在确认这位外人是否适合听见他们接下来的谈话。 温彻不动声色地朝林凌祁靠近了些。 “最近比较忙？”温彻问，“军团那边又有什么发现吗？” “不，是基因组那边……”朋友欲言又止，片刻才说，“算了，我带你们去一趟吧。能不能见到院长我不保证。” 这个答案正合温彻的意。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所剩的精神力已经不多了，他随时会失去意识。 他掐了林凌祁一把，视线对上，林凌祁立即明白了温彻的意思，主动上前半步，以联络通行工具的名头移开了朋友的注意力。 温彻站在他背后，意识转回哈迪斯之前，他紧紧攥住了林凌祁的衣服，手心的力道很快松开。 他离开了，一切好像没有变化。 *** 前往研究院的日子安排在两天后。 林凌祁换上一身方便行动的衣服，夜里出了门。哈迪斯对乱糟糟的下城区没什么兴趣，回到家就关了机。 两天时间，林凌祁已经把这片地区摸了个底朝天。 鹰巢和首都星其他的下城区又有些不同。一般的下城区大多是无法负担高昂房价的务工人员聚居形成的地区，鹰巢相比一般下城区，离一些难以摆在市面上的行当更近。 这里拥有为数不少的黑诊所，帮人进行义肢改造，有些店里还提供仿生体。 不过那些仿生体么，质量和仿生工程院出来的根本不是一个东西。 温彻原先的机体改造大概就是在这样的小店里完成的，有些回收零件的小店甚至从林凌祁提供的数据里认出了温彻，给林凌祁讲述了不少温彻从前的故事。 “那个少白头的娃子啊？他以前老来我们这里做工嘞，好多年前了。他刚来的时候饭都吃不饱，身上零件也破破烂烂，还是我们给他修好的。” 林凌祁走在霓虹灯扑朔的街巷里，他的温彻回荡在他耳边。 “他真是个好娃娃，干活比别人都快，也从来不耍滑头，做出来的东西只有好没有差的。就是可惜，日子过得苦，赚点钱都交给那些个黑诊所了。” “恒温系统……好像是出过一次事情，当时他和我们这地头蛇，那个叫钱三胖的打了一架。那龟孙子，打不过就算了，往温彻身上倒腐蚀液。你是没见到，当时他胸口上的皮和线烧断了好多，都看到心了。” “得亏是个仿生人啊，这要是真人，命早没了。” 林凌祁：“那个……钱三胖，有受到处罚吗？” “哈哈，早埋啦！” 下城区永远属于黑夜，红男绿女都被抹上一层灰，深色的剪影踏过凹凸不平的路面，当雨来临时，他们戴上了帽子，无处可躲。 林凌祁站在人群中，被雨浇透，从头凉到了脚。 “老子这辈子没见过那么狠的omega。以前老子一个兄弟就跟他开了两句玩笑，他把人头拧下来了。还好他妈的是小头，大头拧下来就见阎王了。” “他还没死呢？当初他被鹰巢老大看上，听说跳了十几层楼才逃出来。他的断腿还是在我这接的呢。说起来他当时医药费都没付就走了，你要是认识他的话，催他给一下。我这店要开不下去了。” 冷白色的车灯，冷白色的雨滴，伞尖指向被大楼遮蔽的天幕，这里是温彻的谷底。 “身处低谷的时候，人就喜欢呆在高的地方。住在这里，我感觉我像一只鸟。” 他被一次次折断羽翼，可他还是飞到了林凌祁身边。 仿生人没有泪，但这一夜每一滴大雨，都化成他的泪，砸在林凌祁身上。 林凌祁买了很多东西回来，家门打开，房间里没有一点光。风雨在窗外肆意掠过，小小的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那个躺在床上的、不省人事的omega。 林凌祁认认真真给自己洗了澡，换好衣服，做了一顿还算丰盛的晚餐。他答应过温彻要好好照顾自己，温彻食言了，他不能食言。 可是难以下咽。 他强硬地给自己塞完了一整份饭。躺在温彻身边、望着天花板的时候，林凌祁想起了图兰朵那些繁星点点的夜。 “知道了你这么多秘密，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林凌祁伏在温彻颈边，声音轻到几不可查。 “我最近忽然发现了一件事，我信任的人，我的父亲、我的朋友，我献上一切的组织，他们好像都在骗我。” “我很需要你，温彻。我很害怕……” 能不能多陪他一些时候？ 能不能……别留他一个人？ 第77章 两天后的清晨, 温彻的朋友——研究员917在鹰巢悬浮车起落区，见到了那辆与整体环境格格不入的豪华悬浮车。 车窗降下，车里的alpha戴着墨镜, 漆黑的车门向917打开一扇。 上了车，917看见他的朋友温彻正坐在后座上，手里翻着今早的星际报。 “早上好。”917坐在他身边。 “温彻”点了点头, 没有应声。 917不以为意。温彻从前就不是什么热络的人, 他这幅不爱说话的性子反倒契合917这种实验室里泡大的家伙。 917给林凌祁报了一串地址。车门关闭, 在路人们惊叹的目光之中升空，很快脱出建筑的丛林，飞向天际。 车载频段里播放着电台节目，在一长串新闻之中，他们听见了主持人播报的第三星区情况。 “图兰朵星的战后重建工作目前正在如火如荼进行中，当地居民在经受星盗数十年的侵扰之后，对联邦军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负责此次工作的白夜将军与当地投降星盗正在密切磋商之中……” 林凌祁调了个频段, 热闹的摇滚乐从音响中流出，差点把哈迪斯吓了一跳。 “说起来，最近有不少第三星区的项目转到首都星来。”917说。 林凌祁竖起耳朵：“第三星区的项目？” “嗯。”917点点头, “不过都是面向市场的商业项目，比如镇静剂……”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一股自后方袭来的强大推力，917差点飞出座位，得亏安全带牢牢勒住了他, 才没有发生意外。 车中三人立即回头。要知道现在的悬浮车上都有智能系统, 除非故意为之，否则根本不可能发生追尾事故。 林凌祁只回头看了一眼，立马拉高速度。 “他们是什么人啊——！”917惊叫, 他找不到他的眼镜了！ 林凌祁一边更改航线，一边拨出通讯，待接通的嘟嘟声在车厢内回荡着。 “死不了，放心。”林凌祁说，“只是有人不想让我们去研究院罢了。” 哈迪斯趴在窗边又瞧了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辆类似的通身漆黑的悬浮车，根据车牌，哈迪斯搜到了车主信息。 一个时日无多的病人。 “大家族解决不了问题的话，偶尔就会像这样，”林凌祁说，“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是谁？”917声音颤抖，“在首都星都敢这么狂妄，不得了不得了。” 哈迪斯帮他捡起了眼镜。 跟在他们后方的悬浮车开足马力，第二次撞击袭来，眼镜再一次从917手上飞了出去。 “谁知道呢，可能是我老爹也说不定。”林凌祁说，“坐好了朋友们，我们要全速前进了。” 917：“不要啊——！” *** 第一军团将军府。 总将林若山坐在餐桌前，手里翻着今早的星际报。 佣人一声通传之后，一个身穿军装的年轻alpha进入餐厅，在门前向林若山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林若山朝他招了招手。 “瑞秋有消息了？” 年轻alpha取出一份文件，摆在林若山面前：“母体内有胚胎反应，但应该被仿生腔体抑制了发育，时间在半年左右。 第89章 “林凌祁的omega，已经怀孕了。” “林凌祁知道这件事吗？”林若山问。 年轻alpha摇头：“艾迪没有观察到任何异样，如果不是林凌祁隐藏太好的话，他应该毫不知情。” 林若山轻笑了一声。 “当初我选瑞秋的时候，那帮老家伙就劝我，说瑞秋不够心狠。这下好了，选了个这样的omega，也不知道林凌祁要吃多少苦头。” “事实上，温彻的基因匹配度，比瑞秋要高。”年轻alpha说。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只是心疼那孩子。”林若山用帕子擦了擦嘴，“准备回收吧，胚胎一直不发育，万一损坏了怎么办？” 年轻alpha有些意外：“不等契约期结束了吗？” 林若山望着报纸上林凌祁的照片，他的这个儿子还在意气风发地向公众解释巴克利耶特发生的事。 “他现在在哪？”林若山问。 年轻alpha：“正在千前往军部研究院。” 林若山啧了一声。 “这孩子从小好奇心就重，ioc的事情肯定刺激到他了，他要去研究院找答案也不奇怪。你带人去拦一下，别让他见到他妈妈，那孩子会崩溃的。” 年轻alpha低下头：“他的omega也在。” 林若山思索片刻。 “带回来吧。”林若山说，“保住胚胎，其他的……你们尽力而为。” “明白。” *** 林凌祁的飙车技术和他开机甲时一样狂野。 一路狂飙之中，还没见到军部研究所的大楼，917先被颠吐了。他抱着垃圾袋，面白如纸。 “我们还有多久能到？”917问。 林凌祁看了一眼地图。距离目的地其实并不远，麻烦的是他们后面还跟着几个尾巴，不甩掉的话，待会降落之后他们会很被动。 “你能联系上研究院吗？”林凌祁问917，“申请一下楼顶停车坪，咱们直接进研究院范围。” 917现在哪里还能做这些，他的眼镜不知所踪，人也虚弱得快要碎了。 哈迪斯叹了声气：“我来吧。” 半小时后，悬浮车终于进入军部研究院领空。跟在他们后方的几辆悬浮车停在哨站范围之外，没有继续深入。 一下车，917直接跪在了地上。 前来接应的仿生人对这些身体素质弱鸡的研究员们已经见怪不怪了，一脸淡定给917喂下一支药剂，很快，917的脸色就恢复了许多。 他戴上眼镜，从身上的大衣内袋摸出身份卡交给仿生人，语气哀婉：“我们来迟了……” 仿生人：“不迟，黎主任刚醒。” “黎主任？我不是申请的见院长吗？”917感觉自己被抹了面子，有点不高兴。 “院长在开会。最近有很多重要的东西送到首都星，你也知道吧？” 仿生人将目光投向917身后，林凌祁整了整衣服，他身边的银发omega双手插兜，正探究地望着仿生人。 二人对上了视线。 “走吧。”917起身，将温彻挡在身后。 917知道，温彻过去与研究院有一些过节。 临近毕业之时，温彻与许多利普斯出身的技术人员一样，进入军部研究院参与工作。 然而仅仅几个月之后，温彻就离开了研究院，他的档案也被打回利普斯。 表面看来，似乎是研究院拒绝了他。 917不知道原因，即便作为朋友，他也不容易见到这个神出鬼没的omega。 消失几个月之后，温彻再次出现，是来结清917曾经帮他垫付的一些医药费。 他不知怎么得到了一大笔钱，温彻对此不做任何解释，只说他可能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他的所有工作和研究项目，以后都交给917。 917没来得及提出疑问，温彻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再次见到他，是在星网直播的某位富家少爷的婚礼上。 917留下了那句“他来自利普斯”的弹幕，自此彻底淡出这位朋友的生活。 他也没想到，这位“攀上高枝”的朋友，有一天还会回来找他。 一行四人穿过研究院内部长长的冷白色走廊。大楼内的每一层都足够容纳一架机甲完全站直，在人看来，这样的空间难免有些太过空旷。 阳光从玻璃外直射而入，他们来到电梯间时，另一行人正在其中。 林凌祁与他们对上视线。 那是一群留着红头发的人。 林凌祁心中警铃大作。 他没有直接问出口，领队的仿生人注意到他的目光，了然一笑：“您对那些志愿者很感兴趣吗？” 林凌祁：“志愿者？” “是啊，他们是负责产品前端测试的志愿者。”仿生人说，“或许您尝试过镇静剂棒棒糖吗？那是我们前年推出的一款热门产品。” 林凌祁当然试过，林凌祁还入股了。他这会儿有点草木皆兵的感觉，想问的问题很多，但望着电梯冷色的闸门，他什么也没说。 他们很快抵达了目的地——联邦军队武器部负责人黎主任的办公室。 步入空间门，林凌祁仿佛进入了一片光的海洋。 他们走在柔软的水面之上，周遭一切全是雾蒙蒙的白色，没有看见人，也没有任何属于一个办公室该有的陈设。 “黎主任，有客人。”仿生人对着水面说。 他们脚下的水面泛起层层涟漪，不多时，一枚巴掌大的“小船”浮上水面。船上睁开一双眼睛，认认真真将几位访客打量一遍。 “林总司，917，以及……” 船的眼睛停在“温彻”身上，似乎有什么令他困扰。他思索了片刻，说：“你是谁？” “你的同类。”哈迪斯说。 船不说话了。 它再次下潜，不知多久过去，从白茫茫的尽头走来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与917一般无二的白大褂，见到这个人时，林凌祁和917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有哈迪斯睁大了眼睛。 这个人，长得和计晨小队里那个，叫伊夫林的家伙……一模一样。 第78章 黎主任走到他们面前, 目光一眼锁定林凌祁，伸出了右手。 林凌祁不大明白他的目标为什么说自己，但还是伸出手, 礼貌交握。 从他手掌下的肌肉，林凌祁感受到了些许金属元件的存在。 “你们好，我姓黎。” 不同于伊夫林, 黎主任的表情丰富许多, 他不戴眼镜, 一双狭长的眼睛尾端上扬，像是一只狐狸。 “你们的诉求我已经了解，请跟我来。” 他率先步入重重雾气之中，其余几人紧随其后，只有为他们带路的仿生人站在原地，朝他们挥了挥手。 917将衣领拉紧了些：“你们不怕冷吧？” 林凌祁摇了摇头，哈迪斯则一言不发, 将体温调高了些。 白雾的尽头，是一片气泡构成的森林。 一件件实验品和武器被装在空间钮一般的压缩空间气泡之中，如同宇宙间的一颗颗星球, 漂浮四方。 917目不转睛地朝前走，哈迪斯落在最后，总也忍不住窥探的目光。 黎主任终于停下了脚步。 哈迪斯本以为他会开门见山，没想到他先把目光转向林凌祁，温声开口：“终于见到你了, 林凌祁先生。” 他念林凌祁名字时像念一串代码, 只有林凌祁敏锐察觉到了异样。 眼前这位黎主任，想要告诉他什么。 黎主任眉眼低垂，略显遗憾地说：“我们首先要谈论的事, 可能不大适合政客在场。” 这不明摆着指名道姓点林凌祁么？ 林凌祁主动退后一步。 黎主任为他指明一个方向方向：“道路尽头有一间休息室，正好，我在那里安排了一些你会感兴趣的东西。” 林凌祁与哈迪斯打了声招呼。 说实在的他讨厌这种被单独支开的情形，但黎主任也为他制造了一些机会。 他能去找温彻了。 哈迪斯对军部研究所的内部情况并不了解，但他了解温彻。 临出发之前，哈迪斯交给林凌祁一枚指甲盖大的装置，它能捕捉到温彻的精神力，为林凌祁指明道路。 离开几人的视线范围后，林凌祁看着手里飞转的红色箭头，默默等待。 黎主任所说的休息室比他预想的还要近，穿过一层薄薄的膈膜之后，林凌祁来到一间和最开始很相似的、白色的汪洋之中。 才踩上水面，他便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拽入其中，根本由不得他反应。 水淹没了林凌祁，但他并没有感到窒息，一种柔软的感觉包裹住他。就像是躺进治疗舱中，林凌祁睁开眼睛，看见一层波光粼粼的水面。 水面以上，一切都看不真切。 “a007。” 林凌祁听见有人在叫他，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可无论他怎样寻找，都看不见任何人或物。 笼罩在他四周的，只是一望无际的水。 第90章 林凌祁立即意识到，他又一次陷入到了精神暗示当中。这次比监察团里的还要严重得多，甚至影响到了他的感官。 不过，眼前一切并非现实这个念头，带给了林凌祁些许安全感。 他安静等待着，等待一切的操控者显露真身。 不知多久过去，林凌祁身边开始出现水以外的其他。 那是一缕海藻般深黑色的长发。 长发犹如有意识般，缠住林凌祁的手腕，顺着水流、攀上他的脸颊。 像是一个人的手，触摸他的皮肤。 林凌祁一眨眼，他见到了一个他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人。 “妈妈……” 林凌祁伸出手，抓了个空。 他记忆中的妈妈，像个美丽的人偶。她有着明净的眸子长长的发，望向他时总是微笑，她好像不会说话。 唯一一次林凌祁听见她说话，是在某次深夜。他被噩梦惊醒之后，小小的孩子躲开佣人，钻到了母亲的房门前。 他的妈妈坐在床上，怔怔望着窗外的月亮，她的嘴中喃喃有词。 林凌祁曾以为他忘了她念的是什么，现在，他终于想了起来。 妈妈念的，是一串数字。 “001，002，003，004……” 他是妈妈的孩子，他是a007。 一段机械音随着汹涌的潮水，强势闯入他的脑海。 “实验体胚胎a001已着床，母体状态良好，胚胎发育催化中……” “实验体胚胎a001产生异变，第二性征基因植入失败，终止妊娠。” …… “实验体胚胎a004植入中……” “实验体胚胎a004已着床。” “实验体a004基因结合度30%，出现严重排异反应，实验体a004体内器官出现大面积出血反应。” “实验体a004确认死亡。” …… “母体出现激烈反抗，母体出现自残行为……抹除自我意识，面部神经模块重塑中。” …… “实验体a006出现严重叛逆反应，存在过激伤害母体行为。” “实验体a006表现出强攻击性，造成3人死亡，16人受伤。” “实验体a006出逃，已抹杀。” …… “实验体胚胎a007已着床。” “母体已抹杀。” …… 林凌祁头痛欲裂。 记忆中的母亲越来越模糊，他只记得隐约冰凉的温度，可他一时间分不清，那种凉究竟来自温彻还是他的母亲。 林凌祁闭上眼睛。他看见那个月色满屋的夜，小小的他帮母亲打开了窗。 林凌祁再也没见过他的母亲。 什么意思，为什么给他看这些？ 黎主任想让他知道什么？ 林凌祁双眼通红，再睁开时，他站在那片纯白色的空间之中，他手里的指针疯狂摇晃着，指向某一个方向。 指针显灵的时间并不长，没有工夫给他沉湎于痛苦。林凌祁低着头，死盯那枚指针，默数七个数。 “走吧。”林凌祁对自己说。 他试着迈开腿，却发现每一步都有千钧重。 他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a007，一听就是某个编码，第一次从珀西的口中念出时，林凌祁就猜到了。 他生命中的某一部分是一场巨大的谎言，这个谎言贯穿了他人生的前二十多年，一朝暴露，像从他的血肉里剖出一段骨头。 怎么可能不疼呢？ 他慢慢地向前走去，直至跪在地上，陷进水里。林凌祁感觉自己在渐渐融化，一时间，他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耳边只剩下潺潺的，永无休止的水声。 好像回到了母亲的羊水里，或者是实验室的缸体中。 真的，假的，他是什么，他为何存在于世，给他创造他的人带去了多大的苦难。 红色的箭头在他眼前闪烁，林凌祁像是看见火光的飞蛾，顺着那一抹红，飘摇而去。 他的眼前只剩下一些漫散开的色块。红色，蓝色，银白色，一双手蒙住他的眼，一片香而柔软的肉出现在他面前。 那不是人，那只是一块肉。 林凌祁眨了眨眼。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手中的红色指针摇摇晃晃，指向通道尽头。 那扇与墙面几乎融为一体的门前，站着一个人。 那是他的温彻，温柔地对他笑着。 林凌祁耳边，响起了温彻的声音。 “长官。” “请您过来，来到我身边。” “我愿永远追随您。” “林凌祁，你分得清吗？” 他停下脚步，不再前进，好像他和温彻之间隔着的，是一片遥远的汪洋。 红色的指针晃动着，骤然调转方向。林凌祁回过身，他看见的不是温彻，而是一道虚影。 “温彻？”林凌祁开口，声音干哑得像是刚刚跨越沙漠。 虚影并不说话，只似水母般缓缓向前飘去。林凌祁跟上他，伸出手，捉住虚影长长的发尾，又扑了个空。 长廊上的所有监控摄像头都闪出了电火花，没有任何有形之物记下这一幕，它只能被深深烙印在林凌祁的视野与脑海中。 他装在身上的，那些属于温彻的芯片……又消失了一枚。 温彻带着林凌祁，走过长长的玻璃走廊，首都星金色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穿过他，留下一道浅浅的影子。 他是假的，林凌祁是真的，又或者相反。 对林凌祁来说，真假不再具有意义。 虚影带着他，来到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前，路上发现他们的人都被一道蓝光刺入大脑，失去了动静。 就在林凌祁打开门的那一瞬，警报声响彻整栋大楼。 刚与黎主任谈好条件的917目瞪口呆，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哈迪斯则是立即冲向警报声响起的方向。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哈迪斯，这事跟林凌祁逃不了干系。 他找到了温彻精神力所在的地方？还是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温彻也是，林凌祁也是，一个两个的，只会给他留下个烂摊子！ 哈迪斯咬牙切齿，一点不敢耽搁。917拼命追，在后面跑得鬼哭狼嚎。 “温彻！温彻！你他娘的别跑了！那是保密部的地盘！进去你也没好果子吃！” 红色的警报光芒仿佛燃着一场大火，火光中的林凌祁以最鲁莽、最不理智的方式强行闯入那间红针指向的房间。 陪伴他的，只有一抹虚影。 第79章 入目皆是蓝色。 温柔的蓝光漫入意识的每一寸角落, 越过那层薄薄晶体隔膜的时候，林凌祁感觉像是进入了一片异度宇宙。 所有的声音都被抛在脑后，一墙之外, 被警报声吸引来的人们围在门外，没有一个胆敢上前。 有声音在呼唤他，温彻的虚影在这里更凝实了许多。静静注视林凌祁时, 林凌祁不知怎么, 感受到了一种没来由的难过。 那似乎是温彻超越语言, 直接以意识传达给他的。 林凌祁跟在他身后，一直走了很久。 这片“宇宙”中漂浮着无数液舱、空间球、密封匣，属于这个研究院的秘密很多藏在其中。 林凌祁就这么进来了，为什么后面那些人没有跟进来？ 似乎好像，刚才通过那扇门的时候，他听见了一些声音。 【实验品a007，入库成功】 是了, 林凌祁本来就该属于这里。 他要到温彻身边去了。 追随着那些蓝光而去，林凌祁没有回头，他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 人声所代表的尘世先温彻一步靠近他，有子弹贴着他的耳廓划过，直直射入一颗液舱中。 汁液迸溅，有人尖叫起来，摔落下来的东西胀大一圈, 化成一片黑色的浪, 拦住林凌祁的去路。 在林凌祁动手之前，蓝色的光先一步飞出，在林凌祁眼前扫清了他的路。 他继续向前。 在这片宇宙的尽头, 有他眷恋的那一抹蓝，有他追寻的终点，那个人能救他出水火，能将他的应激抚平。 林凌祁要去找他。 “林凌祁！”917在外面急得发疯。 人是他带来的，在这出了事他也逃不了干系，他就差跪下来给人磕一个了。 天杀的，人怎么能捅出来这么大篓子？ 可里面那个人就跟着魔了一样，眼睛一眨不眨，一直朝里走。整片走廊上都弥漫着这个alpha留下的信息素气味，呛得人发晕。 “他这是应激了吗？他到底怎么进去的！” “警卫呢？！警卫怎么还不来？！” 林凌祁什么也看不见，他逐步向前，直至被一片蓝光淹没。 他终于从漫长的空寂中睁开眼睛。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只储存在液舱之中、徐徐漂浮着的眼睛。 它像是阳光下玻璃色的海，又如初升时的倪克斯，他的颜色无数次印照在林凌祁的梦中。 第91章 林凌祁设想过许多温彻精神力保存的可能性，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出现在他眼前的，会是这样一只眼睛。 眼睛在液舱中望着他，它当然不会眨眼，它只是一只眼球。摇摆、闪烁着，最终锁定了林凌祁的目光。 林凌祁根本没有过多犹豫，手先于思考，径直将那枚液舱收入他的空间钮。 一切有形无形的、如蜉蝣般充斥这片小宇宙的蓝光悉数消失，只剩下那道漂浮的虚影。 它俯下/身，轻轻在林凌祁额头印上一吻。 警报声终于代替静谧，再次闯入他的脑海中。 林凌祁睁开眼睛，闯入的警卫在他身边围成一圈，黑色的面罩遮去他们眼中的真实情绪，但林凌祁能感觉到他们的颤抖。 他们在害怕。 明明林凌祁什么都没做，他只是来带他的omega回家。 碎裂的那个液舱都不是他打破的。 林凌祁听见自己发出了一些声音，他似乎想说话，但他的发声器官却不由他控制。出现在他眼前的一切，也渐渐的蒙上了一层红色。 他想起图兰朵，想起那个对他来说无知无觉的清晨，世界变成红色，出现在他眼前的……只有温彻。 917挤在人群队尾，望着那个明显失去了理智的alpha，喃喃道：“娘嘞，这是看见啥了能被刺激成这样？” “狙击手准备。” “我擦！”917跳了起来，他试图去寻找温彻，却发现那抹极其显眼的银白色居然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狙击手人呢！”警卫队长紧张的声音变为咆哮，通讯器另一端始终只有杂音。 不多时，频段的某一段传来一声惨叫。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不许杀他。” 警卫队长冷汗直流，他捏着枪的手不断颤抖着，在他望向窗外时骤然一松。 整栋大楼几百米高的玻璃墙体之外，数十艘机甲悬浮升空，发着红光的眼窗对准众人所在的方向。 好像它们不是人造物，而是某种庞大的生物。 所有人的注意力被转移之时，林凌祁察觉到他身边的虚影想要离开。他不顾一切，朝着虚影飞奔而去。 他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虚影的那抹蓝，与耳畔呼啸的风声。 子弹穿过他的衣摆和帽檐，强大的alpha信息素让所有企图靠近他的人均以失败告终。此刻，林凌祁仿佛置身于浩瀚无垠的宇宙里，他只记得一个目的地，奔向它而去。 他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林凌祁被蒙住眼睛，带入一个黑暗的角落。一双柔软的唇吻了上来，那种带有他烙印的omega信息素包裹住他，他没有抵抗。 是温彻，柔软的、暖和的温彻。 他拼了命的想将对方拥入怀中，用尽他的全力去亲、去咬，他尝到了血的味道，可他犹嫌不足，他是真的恨不能把温彻吃进肚子里。 omega温柔地包容了他的暴行，在他耳边轻声呢喃着他的名字。 “林凌祁。” 机甲闯入研究院大楼，所有一切都被卷入混乱之中，仅有这个黑暗的角落，被omega强大的精神力隔绝开来，除了彼此的声音和温度，他们什么也感觉不到。 温彻被他撕开身体，本已残破的灵魂强行灌入一个alpha霸道的爱意，他无处可躲，连敛眸垂下的泪也被卷去。 感官叫嚣着无比的疼，他却很快乐，是一种在虚无之中漂泊半生，终于找到了他自己的快乐。 他马上就要消散了，他们之间再不必有什么虚与委蛇，全部的力量都用来拥抱、用来撕咬就好。 “温彻，你疼吗？”林凌祁颤抖着说。 本能之下，他的真我沉浮于巨浪之中，他感到害怕。 他抓紧了他唯一能够抓住的，他知道马上就要消散了。 一遍遍醒来，一遍遍“死去”。 温彻，你疼吗？ 与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这一次，温彻没有回答。 一针镇静剂扎入林凌祁的手臂。他没有丝毫抵抗，伏在温彻怀中，贪婪地吸食属于温彻的气味。 随便吧，都随便吧。想拿他当棋子的，想借他这把刀杀人的，林凌祁都不在乎了。 他只想要温彻。 林凌祁感觉身上火热的温度一点点降了下来，周遭的蓝光散去，一个身穿长大衣的年轻alpha站在逆光处，冷冷注视他们。 “你好，林凌祁。”年轻alpha说。 镇静剂正在生效，林凌祁逐渐失去力气，靠墙坐了下来。 他怀里抱着意识逐渐消散的温彻，另一个灵魂哈迪斯不知去了哪里。 “你好。”林凌祁说，“你是谁？” 年轻alpha掏出粒子枪，枪口对准林凌祁的眉心，没有立即扣下扳机。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林凌祁咧开嘴角，无力地笑了一下。 “他们让你来灭口吗？”林凌祁说，“别杀我，让我们谈谈。” 年轻alpha歪了歪头，示意他继续说。 林凌祁抱紧了温彻。他该害怕的，可他现在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安心感。他掐斤捻两的算计了那么久，说白了，其实就是想证明他自己。 可他从根本上就是假的，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出生了，他也不明白那些始作俑者想让他做什么。 他还证明什么呢？证明自己是很好用的工具吗？ 林凌祁不想了，他不想要那些他之前以为他想要的东西，他不想管那些乱七八糟、全是阴谋诡计的腌臜事。 他很累了。 “你们要什么？”林凌祁问，“要我的基因？还是要我参与什么实验？” “对真相的了解太多，只会让你陷入痛苦。”年轻alpha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林凌祁莫名有些熟悉，许久他才反应过来，这个声音是……在黎主任休息室的水里，他听到的那个机械音。 “你已经没有价值了。”年轻alpha说。 “那就放我离开吧。”林凌祁说，“军事法庭会审判我，或者你们不想暴露的话，把我送到什么偏远星去，都可以。” “我们会的。”年轻alpha说着，检查了一下枪口，没有要放下的意思。 “我们会把你埋在圣索沃，每天都有美丽的omega为你扫墓。跟你的六个兄弟姐妹一起，你不必感到孤单。” 林凌祁低头，笑了一声。他轻轻在温彻脸颊上吻了一下，眼睛越过温彻，盯上那个年轻的alpha。 下一秒，一层胶质防弹层自空间钮中弹出、展开，瞬间遮蔽了年轻alpha的视线。他听见了林凌祁淡漠的声音。 “我是实验品，那你是什么？” 第80章 林凌祁睡眠质量很好。 从前如此, 与温彻婚后也是如此。他只在极偶尔的情况下会做梦、失眠，他从来都是个不被烦恼困扰的人。 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事能难到让他睡不好觉。 可在监察团受过一次精神暗示之后, 他开始发生变化。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会梦见许许多多监牢或充斥着无影灯的手术室。只有他，动弹不能的他。 林凌祁开始做噩梦, 梦到后来他害怕入睡, 每一夜都睁眼到很晚, 直至身体的疲惫将他卷入无可奈何的昏睡当中。 而后等待他的，又是一夜夜的噩梦。 那时救他出苦海的，是被他声音惊醒的温彻。 由冬入夏，等待战争规划的那半年里，温彻每一天都陪在他身边。 没了要紧的机甲研发工作，没了紧急的战争和机甲修复，温彻每天两点一线, 他的生活中只有林凌祁，只有他们的家。 温彻会把陷于噩梦中的林凌祁晃醒，吻去他眉间不安的紧簇, 告诉他今夜的月光有多么明亮。 温彻爱一个人的时候，他就由人成了慷慨的神。他不躲闪林凌祁时常突发奇想的亲昵，不拒绝那些对他而言过分出格的情事。 林凌祁总爱看他难耐时蹙起的眉，爱他被逼出眼角的泪。从前林凌祁总以为满怀秘密的温彻离他很远，温彻则用行动告诉他, 不是的。 他们是世间最亲近的人, 再不会有其他人被允许这样，在温彻身上留下咬痕，在他枕边入睡。 林凌祁是唯一一个。 在他的娇惯之下, 初出茅庐的林凌祁也长成了大师。 每当林凌祁被这些坏梦魇住心神，温彻总显得更歉疚了，好像林凌祁一切难过是为他而受的。 这种时候，哪怕林凌祁顶着他的生殖腔乱来，温彻也是没有怨言的。 他的精神暗示就这么被治好了。 以至于林凌祁几乎忘了，那种被掠取心神、难以自控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样。 林凌祁也时常在想，a007，听起来是个编号，是个物件，唯独不是人。 活了几十年，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是人，这种源自本我的恐惧足以吞噬掉任何一个人。 林凌祁没法对任何人说出口，哪怕是温彻。 第92章 这一点上，温彻也足够包容，对林凌祁不愿意说的事，他从来不点破，不过问。 温彻只给他讲过一些故事。 一个人，醒来变成了仿生人的故事。 我是谁？ 这个问题，林凌祁是问眼前人，也是在问他自己。 林凌祁的这句话，让面前这个特殊的年轻alpha笑了起来。 刚刚那种诡异的非人感从他身上消散了，从冰冷机械音之下流露出的，是一种更为扭曲的情绪。 “我是什么？”年轻alpha反问，“你猜猜看呢，反正猜对还是猜错，你们两个今天都得死在我手上。” 子弹袭来，将防弹层轰击得一阵震颤，似乎随时都会崩裂。 承载他们的建筑也在摇晃，机甲的动作使得大楼内部分崩离析，仅剩主体结构仍在苦苦维持，可也不过是几架机甲一踢一撞的事。 年轻alpha接起通讯，声音在他耳麦内响起。 “乌什，这几架机甲的眼窗都被轰烂了，里面根本没有驾驶员！” “是不是之前第三星区上报过的那种情况？那个hadez？” 没有人能回答这些问题。 年轻alpha，或称之为乌什，睨下眸子，他浅色的发丝在完全敞开的建筑物阳光下，居然有些接近温彻。 他的风衣在大风中猎猎作响。 林凌祁怀抱温彻，铺天盖地的信息素压向乌什，形成一张无形的罗网。 他们该走了。 哪怕此刻昏睡着，温彻的胳膊依旧牢牢搂紧了林凌祁。 他被人单手抱着，长长的银发泼洒下来，如同一片倾泻的月光。光下平和的眉目紧贴着他所依恋的人。 他被困在身体的樊笼里，灵魂永远醒着。 林凌祁能感觉得到。 “你想醒过来吗？”林凌祁问他。 温彻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他无法言语，无法睁开眼，这一点细微的颤抖，就是温彻虚弱灵魂所能做到的所有。 林凌祁抱着他，堪称温柔地印上一吻。他手中取出一枚温彻的芯片，却在将要捏碎时，被温彻的身体捉住了手腕。 变故突生。 林凌祁认知中，本该被信息素压制到动弹不能的乌什安然无恙地站着，他张开双臂，露出一双金属构成的手。 蓝色的精神力自林凌祁手中飞出，贯穿防弹层时，留下一片落雪般的晶体碎屑。林凌祁匆忙闭上眼睛，将温彻的机体护在怀里，他听见一阵破空声。 那是一大片坠落中的建筑碎片。 机甲山一般的双足踏过他们头顶，狂风呼啸而过，林凌祁只来得及跳出濒临坠落的建筑部分。 他怀中，银白色的长发随风翻飞，被滑落的晶体碎屑割裂。 乌什站在他们身边，他的眉心多出一道豁口，流下红色的血。 不，那是仿生人的组织液。 “你为什么认为精神力能杀死我？”乌什望向林凌祁怀中的温彻，语中带笑，目光却是十足的冰冷。 林凌祁心中警铃大作。 他们此时被困在建筑断面之上，距离下一层能够落脚的平台也有几十米。 他企图打开空间钮召唤古德奈特，粒子枪的准心却先一步，对准了温彻的眉心。 “别动。”乌什说，“你知道这把枪有多快。” “嗯哼。”林凌祁随意应了一声。 他手中瞬间闪出一枚匕首，还未看清形状，便已朝着乌什的方向抛出。 林凌祁收回的手臂护在温彻身前，乌什凭反应开出的一枪，终究贯穿了他的手掌。 那枚被他抛出的匕首，稳稳没入乌什心口，再不见一丝刀刃，足见力道之重。 血一滴滴落在温彻身上，林凌祁将手垂下，发狠的目光死死盯着乌什。 “让开，你不是我的对手。”林凌祁说。 “是吗？” 林凌祁睁大了眼。乌什这句话并非在他耳边，而是自他意识深处响起。 一瞬间，他仿佛又被拉回到休息室的水中， 玻璃般的蓝色将他浸没，他睁大了眼睛，这一次，他真切感受到了窒息。 林凌祁怀中骤然一空。 “温彻！” 他全凭直觉打开空间钮，可怎么也找不到那几枚他小心存放着的芯片，甚至那个他刚刚拼命抢到的“眼睛”也不知所踪。 他只摸到一把刀。 林凌祁将刀握在手里，他拽住了乌什风衣的衣摆，再一次，他听见了那道机械般的声音。 “a007，你也想做什么？你只是棋子而已，现在你输了，束手就擒吧。” 林凌祁艰难握紧那只受伤的手掌，怒吼着扎了下去。 “闭嘴！” “你想要温彻？你在为他赴汤蹈火啊？你知不知道，他一开始就是林将军安排在你身边的催化剂，你现在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血模糊了林凌祁的视线，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闻到浓重的血味。他确信他切开了乌什的喉管，可那个笑声仍在他的脑海中闪烁着。 “你的真身，你的秘密，你的一切他都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告诉你？他怎么不救你？” “闭嘴……” 一刀一刀扎下，此刻他失去了一切科技与文明带来的手段，唯剩蛮力。 “你杀过多少人？侵略过多少星球？你把那些家伙算计到家破人亡的时候，想过你会有这一天吗？林凌祁，你知道刀捅在哪儿人才会死，你要不要睁开眼睛看看？你杀的是谁？” 林凌祁停下了动作，他拼命眨了好几下眼睛，只能看见红色，一大片红色。 他手中的刀扎在温彻肩膀上，血浸没了omega画纸般的长发。 那双明亮的眸子一点点暗淡下去，长久地凝视他。 “林凌祁，你分得清吗？” 林凌祁睁大了眼。 不可能，怎么可能，怎么会…… 下一秒，一道剧痛贯穿他的右眼。林凌祁猛地闭上眼，残留在他视线中的最后一幕，是温彻圆睁的眼。 “现在你知道了吗？什么是实验品？什么是a007？我让你杀谁，你就得杀谁！” 林凌祁深深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试着用视觉之外的感官去寻找温彻，他能摸到的只有一片血，还有逐渐凉下来的、仿生人的皮肤。 他摸到那个人几乎被切断了的颈后。 那片皮肤上光洁一片，没有疤痕。 没有那个，他给温彻留下的永恒印记。 “把他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林凌祁颤抖着站起身，他每一步都在摇晃，都在滴血，他也不知道他要走向哪里，温彻在哪？他的omega在哪？ “长官。” 林凌祁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 他像是第一次被开机的机器人，终于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世界。他还是活着的。 因为……这是温彻的声音。 “站好，别动。”温彻说，“前面是悬崖。” 林凌祁睁开眼，他正站在断面边沿，他面前是万丈深渊。 风从他面颊旁呼啸而过。 “砰——！” 林凌祁从恍惚中惊醒，耳边嗡鸣，他感到一种莫大的恐慌，好像他已经坠入深渊。 命运在此时排山倒海向他袭来，他能做的也只有转身，追向声音的来处。 在他眼前，那个虚弱到仅能颤动睫毛的灵魂，为他强行撑起身体。 omega摇摇晃晃的影子矗立在风中，将扑面而来的光分割成块。 血色喷溅，染红了他美丽的银白色长发。 他回过身，最后一点本源精神力强撑着那双眼，留给林凌祁一个决绝的眼神。 “永别了，林凌祁。” 温彻纤瘦的身体，被粒子枪彻底贯穿心脏。 第81章 1561年冬, 首都星鹰巢区。 林凌祁逐渐醒来，还没睁开眼，他先感觉到来自右眼处的一阵锐利疼痛。 他捂着眼睛坐起来, 勉强睁开眼睛，呈现在左眼之中的，是鹰巢区那个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小家。 他的右眼跟前一片漆黑。 捂着眼睛的手松开, 手心里是一片血与脓混杂而成的液体, 伤口似乎正在愈合。 眼球摘除术、义体医生、排异、移植, 林凌祁脑海中回荡着乱七八糟的各种念头，勉强站起，疼痛却让他只能佝偻着背。 他最终跪在地上，打开了自己的光脑。 来自各种各样人的通讯占满了整个屏幕。 温彻呢？他不是在军部研究院吗？ 当时他抢到了温彻的精神力，被一个叫乌什的alpha追杀，然后…… 然后呢？ 他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他在搜索栏中键入军部研究院，最新一则报道发布于昨天。 【研究院昨日发生机甲自启动事故, 涉事机甲已被紧急制动，故障原因正在排查中，下面来看前方报道……】 林凌祁的血滴在了光脑上, 穿过虚拟屏幕，落至地面。 第93章 他挣扎着抬起手，给联系人中的某位小王子打电话。 通讯很快被接起。 “喂？林凌祁！你真去炸研究院了啊？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林凌祁笑了一声，接着便止不住地咳嗽起来，许久他才哑着嗓子说：“救命, 王子殿下。” 弗兰斯沉默良久。 “给个定位, 我去接你。” “别，不能连累你。”林凌祁说，“我在鹰巢区, 带个义体医生来。” “我靠。”弗兰斯惊叫，“你怎么了，你别死啊，我这就去救你！” “嗯。” 林凌祁虚弱地应了一声，他从空间钮里翻出一支营养剂和一针复合型抗生素，先给自己来了两针。 他的眼睛现在肯定已经感染了，要紧的是别死。 林凌祁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很高。 随着营养剂的快速消融，力量逐渐回到他的肢体当中，可疼痛也随之加剧。 靠近大脑的眼窝深处，似乎有属于他的一部分正在慢慢融化、流淌，林凌祁觉得他像是被人撕扯着灵魂。 从来没有这么疼过。 他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躺在自己的血泊里，林凌祁缓慢呼吸着，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他从空间钮里摸出来了很多药，止痛的、镇静的、促进愈合的，可他这会连抬手给自己扎针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休息了好一会儿，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时，两个人蹲在他身边，正在争论什么。 弗兰斯率先发现了他缓慢睁开的眼睛，几乎跳了起来。 “起效了起效了，天哪，你再不醒我们就得给你录入意识了。” “我……” 林凌祁一开口，就感觉到了嘴里满是强烈的苦味。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弗兰斯说，“好消息呢，你的小命保住了。坏消息我想你也猜到了。” “我的眼睛。”林凌祁说。 “嗯哼。”弗兰斯无奈耸了耸肩。 “你的晶状体完全被击碎了，万幸那些碎片没有深入大脑。嗯……医生带了几个机械义眼来，你挑挑？” “先摘除吧。”林凌祁再次闭上眼睛。 疼痛缓解了一些，可仍旧让他没法思考。他的声音变轻了很多，弗兰斯低头去听，才能听见他呢喃似的话。 “温彻，温彻在哪呢？” 弗兰斯叹了声气。 *** 眼球摘除手术一小时后完成，麻醉未过，林凌祁目光涣散，定定望着小屋的天花板。 为他做手术的医生顺手将嵌入他皮肤中的晶体碎屑一一摘除，弗兰斯在旁打下手，无菌手术服下的双眼满是担忧。 他和林凌祁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当初爬树捣鸟窝下不来，都是林凌祁帮他下来的。 虽然这小子不是去搬梯子，而是直接把他往树下踹。 这么多年，弗兰斯从来没见过林凌祁如此狼狈的样子。 他的脸上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疤，手上也有一道贯穿伤，最惨的还是右眼。 他的眼球已经摘除了，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凹陷。为免感染，医生暂时将他的眼皮缝了起，林凌祁另一只眼圆睁着，里面看不见一点光。 也许是因为麻药还没过，也许是为别的。 弗兰斯比公众能得到的消息更多，他听说林凌祁在闯入军部研究院之后，莫名其妙的发狂，杀死了自己的omega。 弗兰斯是不信的，他知道肯定是军部又在搞什么鬼。 但可怜的林凌祁失去了自己的omega无疑是事实。 他不忍心再看林凌祁。熄灭无影灯后，弗兰斯和医生坐在无菌屏障内部，相顾无言。 医生从空间钮中取出了几只义眼。 “他的基因比较特殊，这几个是排异反应最少的款，我只能先配一下型，未必适用。” 弗兰斯点点头：“你尽力吧。” 医生捏起林凌祁的手腕取血，弗兰斯偏过头去，在地上看见了一堆瓶瓶罐罐和针剂。 他们来的时候，这些东西就在林凌祁身边。很明显他疼到没有理智了，当时弗兰斯还在庆幸，这家伙没有掏出一架机甲来。 很快，瓶瓶罐罐里一道蓝色的光芒吸引了他的注意。 弗兰斯慢慢走近，在一系列复杂的消毒之后，将那枚罐子拿进了无菌屏障之中。他把东西举到眼前，定睛一瞧，当即惊呼出声。 医生被他吓了一跳，取血的针差点扎歪。 “这个，试试这个，这个一看就很厉害。”弗兰斯走到他身边，“会发光的眼睛，酷毙了！林凌祁会感谢我的！” 医生吓得后退了一步。 “这……这不会是军部研究院带出来的东西吧？” 液舱中的那只眼睛还在发着微微蓝光，颜色柔和，几乎透出玻璃珠一般的晶莹来。 弗兰斯未必懂得，医生却能看出，那只眼睛的底部有着自动接入神经的元件。 这样一看就不普通的眼睛，医生没敢伸手去接。 “试试，出事我担着。”弗兰斯说。 他说这话，联邦的大多数人都信，毕竟这位可是小学作文就在写《我的总统妈妈》的弗兰斯。 医生颤抖着手接下那只眼睛。 *** 林凌祁再次睁开眼时，奇迹般地发现他的右眼恢复了视力。 不，不止是恢复视力。 林凌祁眼前出现了许多微小的浮标，当他的视线锁定某个物件时，他的眼中很快会闪出物体的材质、硬度等等信息，他可以看得很远，看见原处微小的物质。 好像他戴着一副便携式功能镜，给出的信息还比功能镜清晰许多。 一切局限于他的右眼。 林凌祁立即意识到什么，他的目光转向床边，弗兰斯和那位义体医生坐在那里休息，正在吃他们的晚餐。 “早上好。”弗兰斯对他说，“你的伤口应该愈合得差不多了，还疼吗，要不要再来点止疼药？” “不能再用了，他会上瘾的。”医生插话说。 林凌祁活动了一下手腕，他手上的伤也治得差不多了，愈合中的皮肤隐隐有些发痒，他努力忍住了上手挠两下的冲动。 “我的眼睛……” 林凌祁翻身下床，落地时却因高差判断错误一个踉跄，他的左右眼视物一时有些没法重叠。 “小心点，兄弟。”弗兰斯上手扶了他一把，“你不用着急的，诊疗费我都帮你付过了。” 林凌祁晃晃脑袋，他眼前的景象终于正常了许多，虽然有些头晕，但好歹能从各种各样复杂的信息之中看清东西了。 他略微思索片刻，像操纵功能镜那样转动几下眼球，面前的各种悬浮小字很快消失了。 但似乎与他的动作无关，而是依照他的思维。 林凌祁又试了试，这次没有动眼球。 小字再次出现。 “你想去吃点饭吗？”弗兰斯问，“或者披萨之类的，我实在对营养剂不感兴趣。” “我现在能出去？”林凌祁有些意外，“我没有被通缉吗？” “名义上来说你还是个良民。”弗兰斯摸了摸下巴，“不过我猜，那些老头子很快就要找你麻烦了。你能跟我说说你干了什么吗？” “你要帮我脱罪？”林凌祁笑着问。 他脱下身上伤痕累累的衣服，打开衣柜，林凌祁发现里面全是温彻用来进实验室的白大褂。 他随便拿出来一件，披在身上。 “当然不，串一下口供，我好和你撇清关系。”弗兰斯拉开家门，“走吧，最后请你吃一顿饭。” “谢了。”林凌祁说。 步下长长的天梯，钻入满是人和灰尘的破旧小巷，林凌祁在前引路，弗兰斯跟在他身后。 一扇扇脏得发黑的窗映出他们的身影，在进入某间提供现制食物的酒馆之前，林凌祁终于从某扇窗的反光之中，看清了他的新右眼。 那样清澈的蓝色，立即让他自四肢百骸中腾起一种恐惧。 “我的眼睛……” “只有这一颗配型成功，没办法。你也适应得很好不是吗？”弗兰斯说，“嘘，别告诉我它是怎么来的，我还不想当你的共犯。” 林凌祁适时闭上了嘴。 他只是定睛看了很久，直到看见一抹蓝色流光自他眼底滑过，转瞬消散。 温彻，这是温彻的眼睛。 阴沉了一天，他终于望着他的新眼睛，露出一个微笑。 “走吧，”林凌祁说，“我们去吃饭。” 第82章 1562年春。 第三星区总司林凌祁由于违反禁令, 被总统罢免职务，流放边远星。 这则消息传到翠贝卡时，旧雪未化, a区迎来了第一场春雨。 又长大一岁的o21坐在总司府门前，人们来来往往搬着东西，只有o21与泰平悠闲地坐着看天。 他们没有地方可去。 第94章 “你有钱用吗？”泰平叼着棒棒糖, 他手上的旧手套还沾着异星土地上的泥。 听说了总司府异变之后, 他紧赶慢赶的冲回家, 才落地不久。 o21有些茫然。 “我又变成孤儿了吗？” 泰平没法回答他。 “我问了加登。”泰平取出嘴里的糖，认真说，“可能是首都星发生了什么意外，也可能是什么特殊任务？总之他们会没事的，那两个家伙有多厉害，你还不知道吗？” “他们明明答应我了。答应我回来一起过年……” o21把脸埋在臂弯里，哭得身体都在不断抽动。他想问个明白, 想知道为什么，但此时此刻，哪怕是古德奈特也没法给他答案。 再强大的个人, 在联邦面前也只是一粒微尘。 泰平拍了拍o21的肩膀，只能尽量宽慰他。 “你记得你答应过温博士什么吗？” o21哽咽着说：“记得。” 他答应过温彻，好好学机甲，以后做一个不一样的人。 泰平不再多话，他给o21分了一个棒棒糖。 两个半大孩子坐在分崩离析的家门外, 哭都没有声音。 *** 被俘押送回第三星区后, 海狸在第二年得到了一份差事——前往第三星区边远星，担任流放罪犯的看管者。 这些罪犯来自联邦的各个星区，大都是些犯了大事又不便处死的人。 这份工作海狸很满意, 因为伙食很好。 每月1500联邦币的餐食补贴，外带星舰不定期的食物空投，让海狸在这颗bfsd8790号边远星上的生活快乐似神仙。 他每天给自己准备美味的食物，偶尔有麻烦事的时候才开着机甲出去一趟。 来自宇宙各地的大恶人们在这颗星球上自生自灭，反正这里没有机甲也没有星舰，逃不出去。 今天是接新人的日子，海狸吃了一大碗奶油蘑菇汤蘸面包，开着联邦发给他的破烂机甲，嘎吱嘎吱的出发了。 新到流放罪犯的临时收容站内，气氛比外面的阴天还要阴沉。 数十个身穿囚服的人坐在冰凉的铁椅子上，没有人说话，他们每个人都戴着腺体拘束器和镣铐。 海狸哼着歌，与押送犯人的联邦狱警交接完毕，扫了一眼新来的几十个罪犯。 这一批瞧着都细皮嫩肉的，不像是战争犯，里面甚至还有一个身形矮小的omega。 海狸皱了皱眉，不过很快舒展开。 关他屁事，他只是个beta。 将犯人们领至他们日后居住的“宿舍区”，海狸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宿舍区目前的管理者是zero帮派里的一个alpha，名叫胖头鱼。 海狸与他完成交接，回头瞧了瞧新来的几十个人。 “注意着点，别出人命啊。”海狸说。 其实出了也无所谓，能送到这儿来的人，刑期都是几百年，高低关到死的那种。 胖头鱼目光谨慎地扫过人群，在看到那个omega时，眼神明显变了变。 “喂，这些家伙都搜过身了吧？” 海狸当然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不过无所谓，胖头鱼经常给他上供各种星球上的农作物和肉，海狸对他干的事儿不感兴趣。 “都搜过了。”海狸说，“你悠着点，好几个alpha。” 胖头鱼眯起眼睛，浑浊的眼珠里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 “alpha咋了，刚到这儿的菜鸟都跟腌菜一样蔫吧，” 人群末端，一个头戴独眼罩的alpha双手插兜，冷冷望着他们。 海狸离开后，胖头鱼给这些新来的分了“宿舍”。说是宿舍，其实和牢房没什么区别，小小的一间，只有一张床一个盥洗台以及一个马桶。 这里和监狱的唯一区别就是没有门。 心理素质较差的新罪犯已经哭了起来，胖头鱼掏掏耳朵只当没听见，他把那个omega的宿舍安排在了走廊最前端。 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这些新鲜血液们也要为了生存奋斗了。 林凌祁用冰水洗了把脸。 他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头发因为他如今的罪犯身份剪短了，他脸上留下了些伤疤，纵横交错的印记留在他的右眼上，其中的蓝色明媚如昨。 他闭上眼睛，为自己戴好眼罩。 这颗没有名字只有代码的边远星上，所有生活设施、社会结构都是由罪犯构建起来的。 你杀过人，我谋财害命，今天来一起命案，明儿踩着干涸的血，麻木的人们又开始上班。 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没有人看守这群犯人，他们拥有在这颗星球上生存的自由。没有狱警为他们提供食物，他们不一定要参加集体劳作，反正活不下去的人自己会死。 所有人都被判了无期徒刑。 与林凌祁同来的一批犯人中，有一个昨天夜里跳了楼，三两个一夜没睡的这会儿刚昏过去，也有些像林凌祁这样积极的，已经开始准备谋生了。 一个瘦子搓了搓手，上来跟他套近乎。 “兄弟，你也要去找活干吗？我知道一个机械厂，那边招工。” 林凌祁瞄了两眼。 这个瘦子脸上堆着讨巧的笑，头发和指甲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显出粗糙的成色来。他的牙因为长期食用营养剂有些萎缩，一眼能看出，他想找个同行者，给自己涨涨威风。 有所图谋，不作大恶，这样的人林凌祁不讨厌。 “你对这里很了解？”林凌祁问。 “也算不上很了解，只是有兄弟进来过。”瘦子说，“我叫丁吾，你叫什么名字？” “a007。” “有点长。”丁吾摸着下巴，“我叫你小a吧？” 林凌祁没点头也没摇头。 跟着丁吾的脚步，穿过陌生城市老旧而捡漏的街巷，这里比星锥m11里的漂浮岛还更破，时不时在路边出现一些钉子或者建筑垃圾。 丁吾走得很小心，他悄悄用余光瞄向与他同行的大个子alpha。对方眼罩下的皮肤透出伤疤的凸起，显然是眼睛有伤。 这副打扮不免让他显得凶神恶煞。 “喂。”丁吾叫他，“你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 林凌祁单只眼睛睨过来，瞧得丁吾身上有些发冷。 丁吾搓了搓胳膊，默默闭上嘴。 丁吾所说的机械厂，其实是一间生产机甲零件的车间。比起发达地区的流水线式生产车间，民间的工厂对应的是各种民用机甲，譬如农用或者重载运输类的。 当然，即便是这种民用机甲，在这颗边远星上也是不存在的。 应聘不需要核实身份，工厂招工的人只检查了一下他们没有明显残疾，就那么随便的通过了。 丁吾有些激动，林凌祁则望着工厂背后灰蒙蒙一片的浓云。 浓云笼罩之下，是一片绵延不见边际的机械巨兽。 流放地边远星没有工厂，那这些工厂的零件，是卖给什么地方？ 谁在从中盈利，又是谁负责了跨星运输？ 丁吾注意到对方长久停驻的目光，只以为林凌祁是在犹豫。 也对，林凌祁这样看起来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alpha，初次来到普通人的真实世界，怎么可能一下就习惯呢？ “你想再看看？”丁吾问。 林凌祁点头。 一位机甲战士，在一个没有机甲的星球上能做些什么？ 他自己也有些好奇。 *** 在外一天，回到住处时天已经黑了。 林凌祁用冷水洗了把脸，没有光的暗室中，他的右眼微微发亮，注视着镜中的他自己。 事情是怎么一步步变成这样的？ 林凌祁问他自己。 没有灯的黑夜里，他做不了别的事，只能就着喧哗的水声，追忆往事。 或许对他来说还不算往事，他的手上还残留着温彻皮肤的温度。 人在历经变革之初，往往意识不到突如其来的变化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像是皮肤和组织被贯穿时，第一时间感觉到的也不是疼。 飙升的肾上腺素和信息素为他保持了一种反直觉的镇定。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 巴克利耶特，特殊物质实验室，lin，bk-ioc-167，a007，仿生人，精神力芯片…… 林凌祁脑中一团乱麻。所有这些线索就像游离在水中的浮游生物，难以捉摸，又切切实实地存在着。 他坐回硬质木板床上，满脸的水顺着发丝滑入领口，当他闭上眼时，林凌祁总能看见一些东西。 这只不属于他的眼睛里面，有着温彻所说的、他被军部研究院夺走的精神力。 林凌祁总能从中看见一些属于温彻的碎片，或许是记忆，或许是某种感觉。 他与温彻的灵魂互相交错，以至于偶尔睁开眼时，林凌祁有些分不清哪些来自温彻，哪些属于他自己。 今夜会梦见什么呢？ 正想着，林凌祁猛的一下睁开眼。 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属于omega的信息素气味。 第95章 第83章 外面乱了起来。 人群的叫喊声回荡在拥挤的建筑之中, 信息素、血，各种各样的气味交织在一起，让这个无光世界更显得不堪。 在那些声音之中, 林凌祁听见一道细弱的哭喊。 “去吧，去吧。” 有什么声音对他说。 幻听的症状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但林凌祁并不讨厌, 因为对他说话的那个声音与温彻很像。 他总觉得, 那是右眼中温彻的精神力在与他对话。 他坐起身, 套了件衣服，走向声音源头。 长廊尽头的宿舍门前，几个beta与alpha围成一圈，瘦小些的站在外面，探头探脑地瞧。 丁吾也在那里，他第一个发现林凌祁的到来，让开半个身位。 林凌祁没有要上前的意思。 由于是流放地, 人口中的alpha占比较外界高出两倍不止，omega在这里是真正的稀缺“货”。 毕竟常年关在家里的omega很少会有犯罪的机会。 不过也不尽然。 “这个omega听说是弑夫进来的。”丁吾悄悄嘀咕，他显然对立面的情形很好奇, 然而高大的alpha们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 空气中弥漫着信息素的气味，每一个alpha都红着眼睛蠢蠢欲动，只有林凌祁目光淡然，无动于衷。 丁吾有些惊讶地望着他：“你不是alpha吗？” “我被标记了。”林凌祁说。 丁吾的目光更奇怪了。 越过人墙，林凌祁能够轻易看见那间宿舍里的情形。身形瘦弱的omega委身人下, 美丽的面庞上挂着凄楚的眼泪。 他的哭喊已经变成了难耐的轻哼, 从他潮红的脸上似见欢愉，林凌祁却看见，他洇满水意的眸中一闪而过的狠意。 林凌祁收回视线, 转身离开。 丁吾的目光在林凌祁和人群之中来回纠结，最终还是没有动。 这天夜里，一声尖叫划破了寂静。 林凌祁睁开眼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外面已经乱了起来，人的脚步声和叫喊声持续不断，他很快捕捉到一个信息。 胖头鱼死了，被那个omega一刀扎死在床上。 这个发展林凌祁并不意外。 令他意外的是这件事的处理结果。 “那个色/鬼自己招惹他，死了也活该。” “怎么能杀omega呢？就算他再十恶不赦……他也是omega啊。” “要不卸了手脚留在这好了，拿不起来刀，看他还怎么杀人！” “把他赶出去啊，在外面流浪两天，就知道这里的好了。” omega坐在所有视线的最中央，他唯一一件衣服泡在血泊中，已经被撕成碎片了。 他仍拿着刀，拼命向身边的家伙们挥舞。 然而alpha的信息素就如扑向他的洪水，瞬间将人吞没。 排异反应令他作呕，他的脸上青筋暴起，脸色一点点灰败下去。 林凌祁想起了温彻的一句话。 “大概是……被秽物淋遍全身的感觉。” alpha们本在笑着，突然，他们感觉到一股极强的信息素席卷而来，瞬间将他们压制得动弹不得。 人群像是被冻住了，不受信息素影响的beta也被他们突然的安静吓了一大跳。 他们回头，本以为会看见鬼，却只见到一个戴着眼罩的人。 林凌祁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入满是血污的房间，将自己的外套披在那个omega身上。 他的信息素并没有影响到这个omega。 omega手中的刀摔落在地上，他拢紧外套遮住身体，虚浮的脚步踩在地上。 他赤着脚，一步一步跟上了林凌祁。 林凌祁没有回头，径直离开这栋充斥着黑暗与血腥的建筑。 外面的世界星光点点。 “您能走慢点吗？” omega的声音追在他身后，林凌祁停下脚步，满身气息的omega像是一片叶子，飘到他身边。 “您想去哪里？”omega问。 “不知道。”林凌祁回答。 “啪”的一声，omega低下头，发现这个陌生alpha手里扔下了一双鞋。 他也不顾自己满脚的脏污，就着昏暗的月光摸黑穿上时，才发现那是一双做工考究、材质柔软的鞋。 看款式，应该曾经属于一位omega。 林凌祁什么也不解释，继续上路，omega安静地走在他身后，穿过崎岖老旧的街巷。 月光大白，山岗下的城市灯火如流，这里像是千百年前文明刚刚开始繁盛时的古蓝星，高楼再高也能目见顶端。 “你为什么要救我？”omega问，“你应该听说了我的事，我杀过人……” 林凌祁偏头望向他。 “因为我的爱人。” 他没有解释更多，omega也不再多问，他沉默地跟随着这个救下他的人。 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不知道明天在哪里。 血和疼痛带给他的，更多是一种迷茫与恍惚。 林凌祁的脚步停在了一间旅馆跟前。 这种地方有旅馆实在令人惊奇，然而走进其中，林凌祁很快发现了不对。 从大厅开始，整间旅馆内充斥着暧昧的暖色灯光，前台的服务生画着浓妆，衣着清凉，在看见林凌祁时露出一个笑容。 然后在瞄见他身后的omega时，服务生的笑容冻住了。 “大床房吗先生？”服务生敬业地开口。 无数视线落在omega身上，omega尴尬地往林凌祁身边站近了些。 “给他开一间。”林凌祁指了指身后的omega，“安全点的。” 服务生和omega都愣住了。 “您要去哪里？”omega追问。 林凌祁没有转身，目光自肩睨过来，其中的冷意令omega浑身打了一个寒战。 可他还是鼓足了勇气，对林凌祁说：“我不想留在这里，先生。我想要追随您。” 林凌祁的目光闪烁片刻，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收回视线，眉眼低了下去。 “走吧。”他对omega说。 林凌祁又走了很长很远的路，他来到工业区的某间废弃工厂，在一个避风的角落里，他终于停下脚步。 跟着他走了一路的omega已经快累瘫了。 他勉强找个地方坐下，就见林凌祁清出一片空地来，他轻轻打了个响指，面前就出现了一个金属舱。 “进去。”林凌祁说。 omega拢紧身上的衣服，有些犹豫。 “那是什么？” “治疗舱，你可以在里面睡一晚。” “那你呢？” “别问。” omega适时闭上嘴巴，他连这个alpha的名字都不知道，但这一刻，他战胜了自己的恐惧，脱下鞋，躺进治疗舱中。 越过透明的舱盖和覆盖视野的液体，他看见那个alpha靠在治疗舱边，点了一根烟。 虽然戴着眼罩，虽然脸上有明显的伤疤，但这个alpha仍然称得上是英俊的。 他比omega见过的那些alpha都更少了几分傲慢，眉宇间似乎永远有一抹散不去的愁云。 他为什么救下自己，是为了那双鞋的主人吗？ omega一觉睡到了早上。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里，omega跟着林凌祁的步伐，走过了这个陌生星球陌生城市的许多角落。 他在自己脸上抹了灰，穿着不符合身形的宽大衣服，很好地将自己的omega身份隐藏起来。 他一直跟着林凌祁，因为他不知道该去哪里。 林凌祁也没有拒绝他。 偶尔的偶尔，这个alpha买了食物还会分给他，那些粗糙的面包送到他手里的时候，omega会怀疑这个alpha是不是如他所想的一般，曾经有过一段优渥的生活。 这样的食物都能面不改色的咽下去，他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他知道了这个alpha名叫a007，他也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对方，但很可惜，alpha根本没有想要记住他名字的意图。 他们一直走，omega望着他的背影，思维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接近真理。 所以alpha是什么？是对他使用暴力、逼得他不得不奋起反抗的那个男人？是那些围着他，用阴邪目光注视他的人？还是这个走在前面，不回头、也不主动与他交流的a007？ 他为什么来到这里？为什么瞎了眼睛？为什么他对自己一个omega既不感兴趣也没有避如蛇蝎？ 他是谁？ omega没有意识到，当对一个人产生好奇，往往就是弥足深陷的开始。 第七天的晚上，在他们第一夜出逃的山岗上，a007，这个alpha，终于问了他那么多天来的第一个问题。 “你说想追随我，是什么意思？” omega思索良久，夜风拂起他的发丝，星光坠入他漂亮的眼眸时，隐隐闪出蓝色的光芒。 “因为我无处可去。” a007笑了。 不知为什么，omega感觉那个笑容里有种压抑的痛苦。 “你会有去处的。”a007说。 这一夜，一场大火袭卷z16宿舍区，那些目睹过omega皮肤的alpha，尸骨无存。 第96章 第84章 林凌祁夜里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在一个只有一扇窗的房间里, 房间的窗台很高，高的他必须踮起脚才能够到。 他手脚并用地爬到窗台边，推开窗, 外面是一片花园。 春天的阳光很灿烂，他看见鳞翅目昆虫在花丛中飞舞，那些身穿统一制服的男人和女人们露出灿烂的笑容。 有人抬起头注意到了他, 朝他挥了挥手。 春天过得很快。 花园里的花开了一丛败了一丛, 又一次春天来临时, 林凌祁不用垫脚就能看到窗外的景色了。 年老的女佣送给他一件生日礼物，那是一本带有图画的书。 林凌祁，或者说梦中的他，这个时候才开始学习文字。 他学得很快。 他一年四季都睡在一张宠物狮子留下的垫子上，夏天很热，冬天很冷。他唯一的一本书被他翻到脱页，那时他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所有字母。 书上出现过的那些单词, 他也能够倒背如流了。 他长大了一些。 他的活动范围也很快扩大，从狭小的房间，变成了整座狭小的房子。他慢慢的能够坐在门前摸一摸泥土的温度, 下雨的时候，他还能撑着伞来到门边。 迎接他归来的“家人们”。 这一段时间，他无疑是幸福的。 他能吃得饱饭，睡得着觉。世界上所有的烦心事都落不到他身上。 是这样的吗？ 宠物狮子的垫子。一直到他能够自己打开窗，他都没有睡过床。 他的枕头是那一本被他翻烂了的书, 他的被子是旧窗帘。 他银色的头发像是干枯的草, 他似乎明白了那些家人们的玩笑，似乎是在拿他取乐。 他不该被这样嘲笑。 林凌祁醒来了。 他习以为常的擦去自己的眼泪，戴上眼罩, 又是新的一天。 这个流放地的白日特别漫长，天总是亮得很早。 那个林凌祁没记住名字的omega蜷缩在废弃仓库的角落里，他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相对柔软的垫子。 很可惜，那是机甲滑轮的内胎。 林凌祁走到他身边，叫醒了他。 “这东西有毒，离它远一点。” omega醒了，他茫然的瞧着林凌祁，惺忪的睡眼之中，倒映着林凌祁冷漠的表情。 “我们今天还要去跟那些工厂谈判吗？”omega问。 这些天里他们奔走各处，走遍许多工厂。每到一处，林凌祁就会拿出一些东西用以交换。 他们顺利换到了这一座没人要的废弃工厂。但很可惜，这里的东西全是报废品，里面的流水线也完全没有再利用的可能。 omega以为林凌祁是想开一家工厂。 “不，今天去招点人。”林凌祁说。 omega一脸茫然：“招人？招人做什么？” “丁吾会帮你。” omega灌下一支营养剂，简单的早餐结束不久，他在灿烂的晨光中见到一个找上门来的人。 那是一个瘦弱的beta，他的头发有些卷曲，身上的衣服也是灰扑扑的。 omega对这个人没什么影响，他太普通了。 名叫丁吾的beta见到他，摸着脑袋笑了笑。 “007说，今天我来给你帮忙。我们要做什么？” “招点人。”omega用林凌祁那种语气说。 “招人做什么？” 丁吾和他一样的茫然。 然而林凌祁什么都没说，他已经离开了。 他甚至没告诉两位“员工”应该开出怎样的条件。 “喂，你叫什么名字？”丁吾问。 “兰。”omega回答。 “只有一个字？” “是啊。”梅恹恹地垂下眼，“我的丈夫，哦，不对，我的前夫娶了四个omega。梅、兰、竹、菊，我排老二。” “他还挺有格调哈。”丁吾嘲讽道。 招人显然并不顺利。 兰和丁吾都不知道林凌祁想要什么样的人，也不懂他能给出怎样的条件。 他们用最简单的条件招来了三个人—— 保护这些人的安全。 在这个名字复杂到没有人记得住的星球上，活到寿终正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们招来的三个人里，有一个病鬼，有一个比丁吾更瘦的瘦子，还有一个omega。 腺体被切了的那种。 林凌祁晚上回来，瞄了一眼新来的三个人，没说什么。 他给每个人发了一支营养剂，其中有人难得吃饱饭，喝一口被呛两次。 这间破破烂烂的工厂，在一个月后就变得焕然一新了。 它的老板——alpha007是一个神秘的人，除了几位元老之外，没有人见过他。 这间工厂被命名为“lw”，出售一种在外界十分常见、bfsd8790却十分罕见的东西。 镇静剂。 出售的镇定剂效用之强，能让人对lw的二老板——大美人omega兰，都提不起兴趣。 成为了甩手掌柜的林凌祁更多时候隐姓埋名，走入这颗星球的内里。 偶尔的偶尔，兰能成为他的旅伴。 “这次的原材料生意，你确定让我单独去谈？” 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兰摆弄着他的新墨镜。如今的生活令他变得自在了许多，他不必委身于某一个alpha，他能凭自己的力量吃饱饭。 这种感觉令他迷醉。 但是，虽然他对alpha们失去了兴趣，007在他心中仍然是特别的。 他给予了007起足够的尊重，没有窥探对方的任何隐私，007在他心目中，也就变得越来越神秘。 他以一种朝圣的心态接近007，这个alpha也一如既往的，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老式汽车一路向南开，alpha戴着他的黑色眼罩，在路灯的强光下眯起眼睛。 兰始终凝视着他，深思之中的alpha眉心微蹙，兰忽然想起来，自己从没见他笑过。 “再过两小时我们就能抵达目的地了。” 兰将手搭在窗边，风从缝隙钻入，撩起他逐渐边长的头发。 有一些吹落的发丝落到了林凌祁身上。 兰回过头，想对林凌祁说什么，就见他捂住右眼，拒绝沟通。 “你为什么这么防备我？我并没有做什么。” “不，只是伤口有点疼。” 兰长久地凝视他。一种淡淡的花香自这个omega身上蔓延开来，如一层薄纱，缓缓将林凌祁笼罩。 林凌祁一脚踩下刹车，打开了全部的窗。 两个人尴尬以对。 兰目光有些受伤，从没有alpha如此对待他，从来没有。 他下意识的将他对其他alpha的鄙夷与轻蔑带到了林凌祁身上，可他似乎忘了，林凌祁是那个对他情动状态下的信息素都能无动于衷的alpha。 “下车。”林凌祁说。 兰穿上外套，走进旷野的风里。 林凌祁靠在车边抽烟，望着天上的星星。 “这个世界真的很不公平。” 兰靠在他身边，向林凌祁要了一根烟。 林凌祁把火一起抛给他。 “alpha一次能标记很多个omega，不会有任何副作用。可omega一旦被标记，一辈子都是那一个人的附属品。 “你是嫌弃我被标记过吗？” 火星对着火星，兰无法收获他一个目光，哪怕只是无心一瞥。 “不，我同情你的遭遇。”林凌祁说，“仅此而已。” “同情。”兰笑了一声，“同情是许多爱的前提。” “你说得不对。” 林凌祁终于分给他一个眼神。兰从那目光中瞧出无奈的自嘲，还有几分怀念。 “alpha的标记不在身体上。”林凌祁说，“在心里。” 兰被他的这句话深深震撼了。 他试图追寻林凌祁的脚步，却发现这夜的火星就是他们全部的共性。 心有所属的alpha，他像是天上一颗不可攀折的星子，像是一个墓碑。 “我来晚了。” 兰低下头，他莫名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们的第一次初识那么像英雄故事的开头，他还以为能有什么结果。 能有什么结果呢？ “他是什么样的？”兰一口吸完了烟，将自己红红的眼眶藏在发丝之下。 他自虐般的试图打探那个omega，那个在他之前，给alpha心里留下烙印的omega。 然而林凌祁没有回答他。 这个alpha，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他的爱，无须言说，他的态度已经为他筑起了一条护城河。 他把温彻藏在心里，藏在除他以外任何人都不可触及的地方。 哪怕死亡暂时将他们相隔。 兰为自己系上安全带。 他该感谢夜色，好歹让他显得不那么狼狈。 “我真羡慕他。”兰说，“我也羡慕你。” 林凌祁终于分给他一个眼神。 兰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他羡慕林凌祁有那样一个目的地，任何风雨都不能阻拦他前行的脚步，他终归要回到那个人身边去，那是他的归途。 第97章 兰羡慕他，羡慕他有这样的一条路。 “我钦慕你，不是因为我多么不知廉耻，而是因为你很优秀。” 兰抹去眼泪，袖口之下的双手攥紧。 “祝你好运，007。” 这夜之后，兰再也没有流过眼泪。 第85章 天亮时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这颗星球上的城市群排布密集, 得益于alpha占比高的缘故，兰的omega身份几乎相当于一张通行证，他能够轻松去到任何地方。 与人交涉、谈判, 这些事都是兰出面进行的，林凌祁只在事前略加提点，从不干涉。 林凌祁只做过一次解释。 “终有一天我会离开, 我需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主宰所有, 且对我忠诚。” 是林凌祁选择了兰。 兰对此毫无异议。 他一开始会用一些不便携带同行人的手段，在像杀死胖头鱼那样杀了几个人之后，兰的名字终于入了这些alpha的眼。 兰喜欢这个地方。在联邦其他星球杀人的话，他要被判刑流放，但在这里，他能够得到权力。 只要他有能力，让那些质疑他、威胁他的家伙永远闭嘴, 他就是掌握话语权的那个人。 他靠着自己，拿到了和一群alpha平起平坐的权力。 林凌祁偶尔会与他一起，见一见这些alpha掌权人。他从不出声, 待在兰的身边，就像一个随从。 没有谁注意过这位真正的掌舵人。 “噢，亲爱的兰，你终于到了。” 身穿深色礼服的alpha自门口迎出，向兰张开双臂。 兰整理着手套边沿与袖口, 他轻轻将垂落的发丝揽至耳后, 以最合适的角度将自己的美丽姿态展现出来。 以往，这些不入流的手段都是用来取悦alpha的，令他作呕。 但今时今日, 一切都不一样了。为了得到他想要的，兰可以不择手段。 alpha果然受用，贴面礼时他的眸色暗了下去，略略扫过兰身后那个始终低着头的独眼alpha。 omega果然都是恬不知耻的货色，alpha心想。 这一次商务洽谈进行得还算顺利，兰不负所望，顺利拿下了原材料合同。 现在的兰已经不必在离开时吞服避孕药了，他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手轻轻抚摸自己颈后的腺体，心有余悸。 “要不我还是去做一个腺体切除手术吧。”兰说。 “会短命。”林凌祁说，“我拿到了一个联系方式，你回去试着接触这个人，他也许对我们的货感兴趣。” 兰将林凌祁发来的数据导入自己的光脑，星网之上，居然没有任何关于这个人的信息。 “拿到？怎么拿的？”兰有些好奇。 “偷的。”林凌祁坦然。 *** 经过一段时间的熟悉，兰终于取得了与那个神秘人见一次面的机会。 他们相约在一个港口城市。 兰用了两天两夜才抵达那里，这一次没有林凌祁，与他同行的是瘦子丁吾，还有一个充当保镖的alpha。 他们第一次来，理所当然迷了路，在当地最好的酒店住过一晚之后，兰独自步行来到港口。 在约定好的货轮落锚处，他见到了那个身穿长大衣、头戴礼帽的男人。 海风吹起他长而卷曲的发丝，当他回过头时，兰看见了他如海一般湛蓝色的眼。 “你好，兰。”那个人说。 他的名字很长，兰花了两天才记牢。 “你好，威尔科特斯·戴维德先生。” 接下来的商谈还算顺利。这位戴维德先生对兰提供的货品有兴趣，对他这位话事人也不无欣赏。 回程路上，兰将对方的照片发给林凌祁，很快收到了答复。 “对方不是联邦人，小心。” 这个答案令兰和丁吾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联邦人？不是联邦还能是哪里？整个宇宙中有且仅有一个庞大的星际联邦，这个人不是来自联邦…… 乱星区？还是未开发的界外区域？ 想不明白。 丁吾盯着兰悄悄拍下的那张照片，若有所思。 许久他才说：“这个人的眼睛，和老板的右眼一模一样。” 老板，指的自然就是林凌祁。 “你见过？”兰有些意外，毕竟除了洗脸的时候，007从不摘下眼罩。 “偷偷瞄到过。”丁吾说，“蓝色的，有点像义眼。外面有疤，应该是受过伤。” 那个威尔科特斯·戴维德不是联邦人，有着一样眼睛的a007说不定也不是联邦人。 那他被流放到这个犄角旮旯来，说不定就是因为间谍罪之类的名头。 “嘿，我们说不定叛国了。”丁吾说。 “没事。”兰回答他，“下辈子注意点。” *** 时节已至深秋。冬雪来临前，lw的广告牌遍及这颗星球的各个角落，兰凭借他极其稀缺的omega身份立于人前，与一众从事□□与军火生意的alpha们平起平坐。 他身后有着无数alpha，像是他豢养的狼群，凭这颗星球独特的、无序的生存法则生活着。 他变成了那个主宰alpha命运的人。 然而，兰最在意的，那个最开始的alpha，却越来越深居简出了。 林凌祁把自己关在“家”里，那个家完全按照某座高楼建筑中的小屋仿制，狭小逼仄，窗户中甚至看不清多少光。 林凌祁就住在那里，日复一日地陷入睡梦之中。 通过梦，他回到那个永远黑夜的星球上。 瑟斯瓦纳的秋天有且仅有两个星期，年轻的、在佣人房中长大的小温彻斯特完成了他人生第一件重要的事。 他分化成了一个omega。 渐渐的他被允许接触星网，他拥有了第一个家庭教师，邮差时不时给他送来某个家族的请柬。 他第一次进入贵族们的生活圈，在知道奶油是什么味道之前，他先一步学会了三套刀叉的正确使用方法。 他很快的长大了，学会了每一个贵族姓氏的正确发音方法，他读遍了每一本他能接触到的书，可没有任何一本告诉他，他为什么住在这个狭小的屋子里，睡一只狮子留下的床垫。 他很快成为了瑟斯瓦纳最美丽的年轻omega。 向他求亲的讯息多如迁徙季的羽毛，他的名字——不死鸟甚至成为了诗歌中的固定词组。 他的命运转折，来自一场星海深处的战争。 温彻斯特家族的alpha继承人，死于一场异域战争之中。战报传回家族的那一天，温彻斯特公爵府邸燃起了一场大火。 有且仅有在佣人房长大的不死鸟活了下来。 一夜过去，这位年轻的、还未出嫁的omega便成为了温彻斯特公爵，与他背后丰富的祖产一起，成为瑟斯瓦纳星所有人都觊觎的香饽饽。 大家都在猜测这位小omega将会嫁给谁的时候，这位从未接触过机甲的omega亲自前往战场，带回了他的父兄。 他凭借他的精神力，成为了一等一的强者。 他一夜之间杀死了另一位公爵家族的所有人，为父兄报仇。他用令人咋舌的铁血手段强势加封大公，站在了皇帝身后。 不是妃子，而是臣子。 一个omega。 “疼吗？” 林凌祁听见他自己的声音。 对温彻来说，这不是询问，而是一种趋近本真的呼唤。 还有更多、更浓烈的，没有表达出来的东西。 更隐晦的情绪。 我关心你，我爱重你，我要你贬斥自己的官能，听服于我。 曾经，对温彻来说，疼痛是他存活于世的标识。 但在他向林凌祁屈服，对林凌祁说出那一个字的时刻起，疼痛就成了他向林凌祁撒娇的罪证。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赋予他伤口又为他舔舐伤口。 从来没有。 林凌祁睁开眼睛，他右眼中的世界是一片蓝色。 小小的窗外，第一片雪花落下时，秋日告竭。 冬天又一次来了。 林凌祁听见门前传来响动，似乎是风在作祟，又像野兽。 他把枪揣在口袋里。打开门时，看见的是一个人蜷缩在他门外的走廊里，雪花落在他身上。 兰点了一根烟，然而烟味并不能盖住他身上浓烈的信息素气味。 那种花香对林凌祁来说十分陌生，又有些熟悉。 经验告诉他，眼前的这个omega正在发/情期。 他向兰伸出手，左手和右手上分别握着枪与抑制剂。 兰从他手上拿走抑制剂，摘下帽子，利落地扎进自己颈后的腺体中。 “你还真能无动于衷。”兰自嘲地笑了笑。 “你为什么到这里来？”林凌祁问。 兰给他分了一支烟：“这里最安全。” 他猜得不错。 “威尔科特斯给了我一封邀请函，指名要你——林凌祁先生出席。” 兰从衣袖间的间隙望着他，这个alpha哪怕刚睡醒，眉眼间还是一如既往的英俊。 第98章 他想起星网资料上查到的那些资料。 第三星区前任总司林凌祁，第一军团总将林若山的独子，毕业于联邦第一军校利普斯机甲战斗系。 性格开朗随和，民众满意度很高。 他各种各样满带笑容的照片在星网上随便就能搜到，他总是被鲜花和掌声簇拥，他总是万众瞩目的。 除了这些照片，兰从没见这个alpha笑过。 “你的omega很漂亮。” “谢谢夸奖。”林凌祁说。 第86章 一重重玻璃幕墙后, 林凌祁戴上面罩，步入重帏之中。 斑斓的光影让至此的每一个人都像是透明的玻璃，仿佛漫游在幻梦之中, 又似一片缤纷的宇宙。 兰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略显局促地扯了扯紧勒着他的领口。 连他在这样的地方也变得不起眼了。 “大人物的宴会都是这样吗？”兰问。 林凌祁略加思索，拿起一杯酒：“不, 那些家伙很无聊。” “这里呢？” 林凌祁没回答, 他拨开雨幕一般垂下的珠帘, 前方似乎有个拐角，似乎有人又似乎只是影子。 有人走了过去，投来目光，与镜中的他四目相对。 什么也看不清。 一切似乎是宴会主人有意为之，林凌祁只凭直觉朝前走，偶尔的偶尔，他们能得到一些用以指示的路标, 但也只是将他们引入另一片迷雾之中。 忽然，像是下雨一般，原本悬在空中的无数珠帘悉数落下, 那些球形晶体在即将接触到人的皮肤时骤然消散。 兰这才发现，整片场景之中居然全是虚景，除了他们的面具和脚下的地板之外，没有任何一件是实体。 林凌祁端着酒杯的那只手也空了。 “这是……投影吗？”兰喃喃出声。 “不，我们的感官被影响了。”林凌祁说。 眨眼间, 他们面前再次出现了那一片晶莹的丛林。这一次, 林凌祁不再遵循任何规则，径直朝着一个方向，毫不避让地走去。 看上去就像是他撞碎了一层层玻璃。 兰跟在他身后, 当那些细小的晶体飞溅到他面前时，他下意识用手捂住了脸。 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 在这样扑面而来的玻璃海洋中，兰注意到了一点点蓝光。 林凌祁摘下了他一直戴在右眼上的眼罩，那只传说中的蓝色眼睛第一次暴露在他面前，冷峻地寻找着林凌祁想要的目标。 林凌祁的眼中，世界不再繁杂，而是清晰地穿透表象，只剩下内里。 整间偌大的宴会厅中，其实出席的仅有十多个人，在一众曳地的裙摆当中，林凌祁注意到了一个背影。 那个人身穿一身黑色礼服，头发堪堪及肩，银白色的发丝上闪烁着些许光芒。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半回过身，与林凌祁相隔许许多多玻璃与幻影，遥遥对望。 那一瞬间，林凌祁停住了呼吸。 “林凌祁？喂！前面是墙！” 林凌祁一头撞进一片真实存在的玻璃之中，巨大的碎裂声惊扰了在场的每一位嘉宾。林凌祁抖落脸上头上的碎玻璃，再抬头时，那个人影仍在，只是转回身去。 “温彻，温彻……” 林凌祁拼命站起来，他踩着那些碎玻璃，有些尖锐的碎片扎进他的皮肤，疼得他表情扭曲。 可他仍然望着那个背影。 直到一绺长长的卷发垂至他眼前。 宴会的主人威尔科特斯·戴维德朝他伸出手，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您似乎对我的客人很感兴趣？”威尔科特斯说，“那是唯，我们舰队的机甲工程师。” “你们舰队？”林凌祁有些茫然。 “您感兴趣吗？”威尔科特斯笑得狡黠。 不能上套，不能上套。林凌祁在心中警告自己，他眼睁睁看着那个与温彻长相一模一样的人离开，他的臂弯里还挽着一位女士的手。 “他叫唯？一直叫这个名字吗？”林凌祁问。 “至少最近一百年是这样。” 不是温彻，不是。 真的不是吗？ 兰单凭人类的眼睛无法看穿这些虚影，他不知道林凌祁见到了什么，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这个一向不形于色的alpha如此失态。 玻璃碎片还挂在他脸上身上，他定定望着某一个方向，兰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种近似于委屈的情绪。 他只脆弱了那么一瞬，很快消散了。 “抱歉，是我走路不当心了。”林凌祁伸手，与威尔科特斯简单交握，“林凌祁。” “久仰大名。”威尔科特斯说。 一场宴会结束，兰顺利拿到了bfsd8790-乱星区这条隐藏航线的准入门票，威尔科特斯所在的舰队能够规避联邦军的视野，将货物走私至乱星区，流入当地黑市。 林凌祁最开始那个，关于工厂商品销路的问题得到了解答。 然而他却长久地陷入了闷闷不乐当中，虽然他一直也没多开心，但今天的状态尤其不对，兰都看在眼里。 他悄悄从威尔科特斯那里要到了那个机甲工程师的联系方式。 某一个休息日的午后，兰独自登门拜访，见到了那位让林凌祁特别注意到的工程师先生。 只一眼，兰也被吓住了。 这位机甲工程师，与林凌祁那个死在军部研究院事故中的伴侣，长得一模一样。 弦乐流淌的声音中，传来古老语言念诵的声音。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1 “您好，兰先生。”他说，“我是唯，这是我的夫人戴安娜。” 兰一时语塞。 一餐饭毕，唯略有些不胜酒力，他靠在他的alpha妻子戴安娜的怀中，脸上安心的表情不似作伪。 他的夫人，这一位alpha女士，身穿长长的绿色丝质裙，优雅美丽的体态更像是一位omega。 她望着兰，轻轻说：“抱歉，我先生有些醉了。” 兰只能离开。 他本想来了解一下林凌祁为什么对唯感兴趣，见到唯的第一眼他就明白了。 他有些不忍心。 丁吾在车里等兰。这么长时间好吃好喝养着，这个当初的瘦子也变得精壮了许多。 之所以没胖，全归功于待在兰身边每天都有的高强度打人训练。 他现在给人过肩摔都不大喘气了。 “见到了？”丁吾叼着烟，把烟盒转向兰。 兰取出一支叼在嘴里，没有立即点燃。 “你说，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兰忽然问。 丁吾一脚油门驶出车库，骤然闯入车窗的光线让两人都眯起了眼睛。 兰靠在车窗边，看见二楼阳台上的唯夫人也靠在窗边。 那个西装革履的英俊omega靠在她怀里，眉眼间是无尽的温柔。 林凌祁的伴侣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吗？兰不禁想。 “你什么时候变成哲学家了？”丁吾笑着问。 “我们这种人，吃饱饭就不容易了，哪儿来什么爱不爱的。” “也不尽然。”兰说。 丁吾瞥了他一眼：“那你爱上谁了？” “爱工作，爱钱。” 兰点燃烟，两个烟鬼闭上车窗，全靠车里的内循环系统更新空气。谁也不嫌谁。 丁吾哼着歌，笑了两声。 他时不时还会想起初见这个omega时，对方瑟缩惊恐的模样。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现在的兰能说能笑，他不惮暴露自己的皮肤，但藏在那笑容之下的眼神，越来越冷了。 “假设你有一个爱人，你很爱很爱他，然后有一天，他死了。”兰停住话头，吸了一口烟。 “后来，你又发现了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你会是什么反应？” 丁吾不假思索：“驱邪。” 兰：…… “你很爱很爱他。” “很爱很爱是什么？” “好吧，他长得很漂亮。你会想见他吗？” “漂亮又不能当饭吃。” “那他有十亿家产。” 丁吾这回沉默了两秒，说：“他不是回来跟我抢钱的吧？” 兰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就多余问你。” 丁吾呵呵笑了一会儿。 他盯着兰生气时越发艳丽的眉眼，还有他紧抿的双唇。 兰是一个漂亮的omega。 而丁吾是一个……平平无奇的beta。 *** 梦中睁开眼睛，林凌祁发现自己泡在一片透明的液体之中，不断有气泡上浮。 口鼻处没有链接任何管道，林凌祁很快意识到，是因为这段记忆的主人不需要呼吸。 这是一段温彻完全没有向他提起过的记忆。 液体与观察窗之外，是一间充斥着各种仪器的实验室，比温彻的机甲实验室更小，除了他之外，还陈列着几只观察窗闭合的罐体。 林凌祁漂浮在液体之中，他感觉自己挣扎了起来，他的动作引起了外面人的注意，两个身穿制服的研究员走了过来，手中不断记录着什么。 第99章 “他对药剂有反应，再加大浓度的话应该能醒过来，再提交一次申请，我们必须要救活他。” “黎主任的提议不可行吗？我们只要从他脑中取出芯片，仿生体已经准备好了。” “帝国仿生人和我们的不太一样，他现在完全没有意识，他的本源精神力，也就是灵魂，是没法跟着芯片转移的。” “可是bk药剂的浓度已经给到最大了，再高浓度的原液都在埃尔利希那里，他不配合……我们也没办法。” “要不然，求一下林将军。那个实验体的血清应该能用。” “你的意思是……a007？” “血清搞不好还不够，必须得调用他的干细胞。想让这个omega活的话，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黑暗、静默，不知多久过去，光再次袭来时，林凌祁看见了一根针管靠近他，自腰椎刺入。 慢慢的，他的身体开始呼吸。 在温彻的意识之中，他看见了他自己。 温彻这双上帝般的眼睛，帮他看见了注射入体的干细胞的主人。 他听见温彻的声音。 “林……凌……祁……” 林凌祁终于明白，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初见。 一个域外仿生人，与一个实验体的初见。 第87章 林凌祁把自己在家关了一个星期。再出来时,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要去见他。” 没有任何人跟着他，来到那座唯居住的人类城市时，林凌祁几乎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那当然不是温彻, 他的温彻会回来的，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林凌祁只是想了解温彻更多，他的过去, 他的记忆, 他的一切。 就像他想了解他自己。 但他并没有按照兰给出的哪个地址直接登门, 而是在那位omega经常出没的一些地方守株待兔，远远瞧上几眼。 很快他发现了一件事，像这样观察那个omega的人不止他一个。 另外一个观察者如他一般，将显著的外貌特征都藏了起来，身形也极不起眼，只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被他碰到过一两次。 他观察了两天，某日趁着天光暗将人逮着了, 拉到跟前一瞧，林凌祁吓了一大跳。 那个天天紧跟着唯的人，居然是泰平。 泰平见着林凌祁也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总、总、总司……您怎么在这儿？” 林凌祁挑眉：“这里是我新家, 我不在这在哪？” “外面一点没有你的消息，连加登也打探不出来，我们还以为你被军部秘密软禁了。”泰平咳嗽了一声，“最近怎么样？温博士他……” 泰平欲言又止。 林凌祁笑了一下：“他很好，我拿到了他的精神力, 回到第三星区就能帮他复活了。” 他这话说得太笃定, 泰平原本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还颇有点心虚的感觉。听林凌祁这么一说，他就放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 o21快要吓死了，我赶紧给他发个消息。” 泰平说着掏出光脑，噼里啪啦发了一堆消息。林凌祁眼巴巴瞧着，他的光脑早被屏蔽了外部网络，对于家里人，他也有很久没联系了。 泰平到底是比艾迪那种家伙有眼力见，发完消息也不等林凌祁提醒，主动将光屏转了过来。 “他在上课呢，晚点给我们打视频。”泰平说，“林总司，你不在翠贝卡这段时间，o21可遭殃了。” “他过得不好吗？”林凌祁蹙起眉头，“我明明拜托了弗兰斯给他打生活费。” 泰平摇了摇头：“钱是不缺，就是他天天念叨你们，还好仿生人不吃饭也有别的充能方法，不然他真得把自己饿死。” 林凌祁沉默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为自己鼓足了勇气。 “翠贝卡怎么样了？”他问。 “怎么说呢……” 泰平还没开口，远处喝着咖啡的唯收拾东西起身，准备要走了。 泰平与林凌祁交换一个眼神，小声说：“加登让我来边远星查走私问题。这些家伙跟帝国关系密切，加登想知道他们的目的。” 林凌祁扶了扶功能镜，从容起身：“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温彻？你还没和他打过交道吧？” 泰平表情有些别扭，像是含了条腐鱼在嘴里。 “我前几天，看见他和一个女人在街上打啵，真是……温博士不会这样的。” 林凌祁笑了：“不会什么，不会在街上打啵吗？” “那当然了，温博士多守规矩一人。”泰平悄悄将枪握在手里，“林总司，那个……我要是伤到他，你不会怪罪我吧？” “他身边还有一个戴维德，跟之前达勒那个盟友应该有点关系。”林凌祁摇摇头，“这些家伙来联邦多半也是为了温彻。” omega结清餐费，为自己戴上礼帽。他远远地朝深巷中望了一眼，似乎与林凌祁对上了视线。 泰平瞬间噤声。 等待许久，直到那个omega走远了，泰平才小心翼翼开口：“怎么办总司，还跟吗？” 眼见着omega上车离开，很快没了踪影，林凌祁叹了声气。 “走吧，我还有别的门路。” *** 来到这颗边远星多日，由于当地极其离谱的物价，泰平一直是随便找个地方露营。 跟随林凌祁进入正儿八经的酒店时，他感动得像是要哭了。 还是跟着这夫夫俩日子好过啊。当初温彻请他载一程就给了一万，眼前这间酒店凭这颗星球的癫物价，怎么也得四五千一晚上。 有钱真好啊，泰平不禁感慨。 感慨完，他又想起来一个问题。 “总司，您不是被流放吗，账户财产也应该查封了呀。” 林凌祁淡定开门：“有点产业。” 泰平愣住，一时大为震撼。 进了房间，大大的落地窗将这颗灰白星球的城市揽入框景之中，每栋建筑的玻璃幕墙外都像是淋满了雨。 这里没有秩序，没有组织和纪律，有的只是人。 犯了罪的人，受冤屈的人，被囚禁的人。 他们的监牢是一整颗行星。 楼上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血泼上他们的窗，雨水像是这世间唯一的规则，将这些鲜红冲刷干净。 泰平见多了血，这种场景仍旧镇住了他。林凌祁则十分习惯了，他来到吧台边，给泰平倒了一杯水。 “加登怎么知道这里有问题？”林凌祁问。 泰平捧着水，他发现水居然还是热的。 “这颗星球的看管者是驻军基地的人。走私问题老早就有了，加登是为了这些帝国人才把我派来的。” 林凌祁点头。 “这些家伙不好相处，目的也不明确。”林凌祁说，“其实我更好奇一个问题，通往异度宇宙的虫洞不是封闭很久了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帝国人过来？” “加登说，这些得到了乱星区才知道。”泰平耸肩，“你想去吗？我偷偷带上你。” 林凌祁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你这算是劫狱么？” “看管者被温博士救过命，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泰平眯着眼笑，“更何况，我是加登派来的，我做什么都是加登的意思。” 林凌祁也笑了。一年多过去，这个当初的愣头小子变得狡猾了很多。 “什么时候出发？”林凌祁问。 “那个omega的舰队十天后要出发，我想混进去。”泰平忽然想起了什么，眸子直直盯着林凌祁，“说起来，达勒之前嘱托我，他把一个东西放在乱星区了，你可能感兴趣。” “什么？” “vsmd302，星锥m11上那个按照温博士做出来的仿生人。” *** o21的视频夜里才打来。 信号刚一接通，泰平连滚带爬钻出被窝，敲开了林凌祁的房门。 他惊讶的发现林凌祁房间里居然非常乱，各种衣服和七七八八的零件都堆在床上，林凌祁就睡在那堆东西里，蜷出来个鲜明的人形。 作为alpha，泰平一下就反应过来，那是长期得不到omega信息素的alpha才会出现的筑巢行为。 “林总司……” 泰平几乎哽咽，他似乎窥见了一棵树燃烧着的内里。 他在朽坏，他在凋零，然而从表面看来，他安然无恙。 “进来吧。”林凌祁说。 “林总司！”泰平的光脑大叫一声。 标准来说应该是光脑中的o21。 林凌祁低下头，目光对上光屏之中的金发男孩。 孩子总是长得很快，一年过去，模样已经与林凌祁记忆中的差别很大了。他像温彻那样留起了长发，在脑后扎起一根小小的辫子，没人照顾，但o21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 看得出来，他每天都有好好吃饭。 o21激动得眼睛都红了，他也像泰平一样，被诸般情绪哽住了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久不见。”林凌祁说，“你有乖乖学习吗？” 第100章 o21点头如捣蒜，他还是说不出来话，于是一只小机器人飞到了镜头跟前，接过了他的话。 “o21小主人近一年来的实战课程成绩全a，机甲研发课程已经学习到了专业班三年级水平。”古德奈特的声音传来，“好久不见，主人。” o21憋了好久，终于哇的一声哭了。 他一哭，另一头的林凌祁和泰平倒是笑了，古德奈特挥着小手熟练地给o21擦眼泪，从他机身上稍显不同的部件能够看出，这一年里o21也对这位小机器人做出了不少改造。 没有林凌祁和温彻，他也在好好长大。 小o21最终哭到睡着了，古德奈特帮他盖好被子，悄悄挂掉了远隔光年的通讯。 泰平悄悄打量着房间里的满室狼藉，他想开口劝劝，却也无从提起。 怎么说都显得唐突冒昧。 思虑良久，他从空间钮拿了一盒镇静剂，塞在林凌祁手上。 不出预料，一盒棒棒糖。 “总司，别太伤心，温博士还会回来的。”泰平磕磕巴巴地说。 “明天请你吃顿饭吧？”林凌祁说着，接下了泰平手中的盒子。 泰平是尝过这位大厨的手艺的，当即答应下来。 离开之前，他们约定好了明天一起去商场采购的时间。泰平帮忙关上门时，他发现有一缕蓝光自林凌祁身上闪出，转眼消散。 蓝光出现的同时，林凌祁的目光有一瞬间空洞。 第88章 “林凌祁。” 林凌祁在梦中睁开眼睛, 这一次他不是温彻，他是他自己。 omega躺在他身边，眉眼温柔。月光流淌在他披散的发丝之上, 他垂落下的目光满含望不尽的欣喜与痴念，在林凌祁半梦半醒间，一个吻落了下来。 “你一直在说梦话。”温彻说, “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你死了。”林凌祁吸了一下鼻子, “我在外面流浪, 走了好远好远的路。” 温彻没有立即回答，他抚开遮在林凌祁眼前的发丝，微光之下，他浅色的眸子微微发亮，像是切割考究的水晶。 他长久凝视着林凌祁，这句话在他心中留下了分量，他在斟酌。 不, 他是为心底的疼痛留有余地。 “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温彻说，“仿生人是杀不死的，或许有一天我离开你了, 即便如此，我也是在宇宙的某个角落等待你。 “你会来到我面前的，对吗？” 林凌祁翻身，抱紧了他。 与林凌祁放肆的占有欲不同，温彻的表达从来都是内敛的, 但其实在他们当中, 温彻才是多思患失的那一个。 他不属于这个宇宙，不属于这个家，他们只是暂时并肩的流星。 他无法单凭爱去抓住什么, 因而他的表达从来都很吝啬。 但温彻放下己身安危，为林凌祁做那些危险之事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犹豫。 他为什么参加战争？为什么冒着被军部发现的风险培养o21？他为什么亲手杀死戴维德？为什么胆敢帮助林凌祁，实现那些危险的计划？ 因为他对林凌祁说过的那句话。 “我愿意放下一切过往，永远追随你。” 从前他的世界有且仅有黑白与炽烈，他徘徊于喧嚣的战场与孤寂的房间，无人能够与他并肩。 所以当一个人，一个有些幼稚、有些狡黠、有些贪心不足的alpha爱上他时，温彻第一次被爱蒙了眼睛。 原来痛不是他必须忍耐的，原来信息素是用来赋予他欢愉的，原来一个人的怀抱能够那么温暖，原来有人在受到欺瞒之后仍愿意相信他、为他感到委屈。 那么多漫长的夜，那么多相拥的时刻。 林凌祁不忍心多碰，这是他记忆中的温彻，他清楚知道一切都是虚影，随时都会醒来。 但他越是不舍，越是观察，越能看见从前沉浸在幸福之中时，他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温彻抱着他时小心翼翼的吻，那些悄悄望向他的、满含忧愁的眼神。 他忽略了那些早已出现过的警示，直到失去以后，午夜梦回，一刀刀扎进他并不实存的身体之中。 好疼。 他抱紧了温彻，哪怕他知道这个梦会醒，眼前的温彻会消失，他不顾一切将对方压入黑暗之中，摸见一把消瘦的肌理。 这个人将要消散了，林凌祁也只能留住他片刻。 林凌祁甚至说不出什么允诺的话。 睁开眼，他躺在温彻的遗物里，自己也是其中一件。 天亮了。 泰平站在门外，清晨的日光照入房间，落在林凌祁脸颊上。 “总司，该出发了。”泰平说，“太晚买不到好菜了。” 林凌祁笑得差点呛着，他从一堆东西里做起来，各种零件叮叮当当的从他身上往下落，沾着点淡淡的omega气息，几乎就要消散了。 他双手颤抖着，给自己扎了一针抑制剂。 “走吧。”林凌祁说。 *** 九天后，lw镇静剂“公司”与威尔科特斯·戴维德舰队达成合作，将一批产品通过舰队带往“新市场”进行销售。 lw代表人——美丽的omega兰此次有且仅有一个诉求，允许他们的人随舰前往。 威尔科特斯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不出意外的，lw派出的“代表”是那个独眼alpha，还有一个生面孔。 独眼alpha林凌祁，威尔科特斯当然不陌生。 还是他邀请了林凌祁，仅用唯的背影便试探出了对方的虚实。 单看林凌祁那么激烈的反应，可想而知，那个失踪的不死鸟仿生体结局不会太好。 “早上好，林总司。您应该不晕星舰吧？”威尔科特斯在舱门前迎接，他身边的机器人自然接过了旅客们的行李。 林凌祁没什么寒暄的心情，反倒是他身后的泰平接过话头，十分从容地与威尔科特斯谈得有来有回。 回到舰舱之中，泰平帮着机器人放好行李，回头去瞧林凌祁，他已经打开了这次旅程的航图。 饶是威尔科特斯的舰队再厉害，他们也得避开联邦军的耳目，毕竟bfsd8790是一颗有进无出的流放星。 他们现在乘坐的空天飞行器只能将他们送出平流层，抵达大气层边缘再与等候在外的星舰完成对接，相对麻烦，但安全系数高。 威尔科特斯丝毫不担心林凌祁这位前联邦军官会向联邦军告密，上了这艘贼船，林凌祁的小命也握在他手里呢。 倒是泰平瞧得认真，努力搜索有用信息，他现在内心已经隐隐倾向了加登。 “加登对你不错？”林凌祁有些好奇。 泰平一边记录信息，一边点了点头：“加登将军对下属都很不错，现在的第三星区深度开发用了不少原来图兰朵的人，他还在努力，想把达勒从监狱调出来。” “达勒？”林凌祁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和达勒怎么搭上关系了？” 泰平耸耸肩：“记得他们俩一模一样的红头发吗？” 林凌祁了然一笑。 加登和达勒都是巴克利人，现在巴克利事件翻案了，联邦对于这些巴克利遗民的态度非常微妙。 加登敢用这些人，不得不说非常有胆识。 不过他也没办法，不用这些人就得用翠贝卡那些老古董贵族了，这些家伙可是有钱有权的林凌祁都搞不定的。 “他很聪明，把达勒调出来的话，他也能多个助力。”林凌祁说，“翠贝卡的政务现在是谁在料理？” “是艾迪。”泰平说，“艾迪和第一军团联系密切，还好加登也是第一军团出身，不然肯定要被孤立。” 林凌祁垂下眼睛，笑意不达眼底。 “吉祥物总司么，谁来当都一样。你提醒加登一下，小心艾迪，他应该是林将军的人。” 泰平有些意外：“总将大人？他不是你父亲吗？” 林凌祁：“你猜我现在为什么在这？” 泰平不吭声了。 这一两年他对联邦内部的情形有了许多了解，住在总司府内，哪怕不是政治动物，也会被培养起一定的政治嗅觉。 林凌祁背靠那么硬的后台都能倒，要么是真的犯了不可饶恕的大事儿，要么是他背后的那个“后台”不那么可靠了。 泰平更倾向于后者。 “林将军在针对你？”泰平问。 林凌祁怔楞许久，才点了点头。 “我查到了我不该知道的东西，不过也有可能，这些本来就是他摆在我面前的鱼饵。”林凌祁说，“我还不知道他的目的，可能是想要我的命吧。” “林总司……”泰平欲言又止。 “有空陪我去找一下那个omega吧。”林凌祁关闭航图，用帕子擦了擦手，“他的机甲维修技术应该不输温彻。” “omega？哪个？”泰平一下没反应过来。 “那个长得和温彻一样的随舰机甲师，唯。” *** 威尔科特斯的星舰维修室比联邦军的更小，两位alpha抵达时，一时间甚至没能从一堆机甲零件之中准确找到那个机甲师的所在。 第101章 直至一个小机器人端着托盘飞过，停在了一个几乎被机甲外壳笼罩起来的操作台前。 omega手捧机甲核心小球，眼也不抬地说：“修机甲？先放那吧，我等会看看。” 泰平大气不敢出，近距离盯着瞧才发现更像了，只是语气稍微有些不同，温博士应当更有礼貌一些。 被盯得久了，omega终于舍得分出一些目光。他当然不认得眼前的两个alpha，表情略显疑惑。 林凌祁取出空间钮：“我的机甲有点特殊，能先给我看看吗？” 唯叼着笔，双手将机甲核心球放到高处的悬浮装置之中，才转过身。 他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对林凌祁说：“拿给我看看吧，有多特殊？” 林凌祁在还算空旷的片区放出古德奈特，机甲辅一现身，林凌祁便在唯的眼中看见了赞叹的神色。 “也没什么，最近比较忙疏于保养，差不多一年没有做过维护了。” 唯走近些瞧了瞧，林凌祁适时打开舱门，就见唯以一种他很熟悉的速度与姿态，轻易跃入驾驶舱中。 太像了，几乎与温彻一模一样。林凌祁明白，这是来自不死鸟的共性。 泰平瞧得有些心慌：“林总司……就这么让他进你的机甲，你放心啊？” 同出于不死鸟，唯在某些方面与温彻自然是一样的，比如是非的判断，比如立场。唯既然能来到联邦，他对温彻的事一定感兴趣。 林凌祁也相信，唯能带来他感兴趣的消息。 不过这些话说给泰平他是听不懂的，林凌祁想了想，解释说：“你觉得温彻会弄坏你的机甲吗？” 泰平猛的摇头。 “那他也不会。”林凌祁将眼神瞥向空中正在忙碌着的唯，“让这些机甲师给机甲动手脚，大概和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差不多吧。 “而且，我想问他一些问题。” 正在他们谈话间，机甲舱里的omega匆匆忙忙跃下，落地时差点摔了一跤。他跑到林凌祁面前，神情严肃地问：“之前是谁给你修机甲？！” 果然，他看得出来。 林凌祁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温彻，我的伴侣。” “他怎么样？有没有被虫洞伤到？他……” 没有人回答。 第89章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 唯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或许不大恰当。 他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尽量平静地说：“你的机甲没什么问题，他应该是知道你的情况, 在核心内加装了一套自检系统。” “你有空吗，我想和你聊聊。”林凌祁开门见山。 他犹豫时的神情与温彻太过相似，以至于林凌祁都有一瞬间晃神。他心里无尽的酸楚像是绵密的针, 扎得人分外清醒。 也许是他观察的目光太过热切, 让唯也有些不自在。 “跟我来吧,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机甲师在舰组成员内的地位不低，哪怕带着两个陌生人，也没有人阻拦。 他们一路来到唯所住的舰舱，房间内一位美丽的女性正巧煮好了咖啡，她抬起眼睛，与两位客人对视一眼。 那是唯的伴侣。唯很自然地走上前去与对方拥抱、贴面，亲昵的交谈声毫无保留地展示在二人面前, 或许唯也对林凌祁这个失去伴侣的alpha有所忌惮。 女士沏好三杯咖啡，离开前她带走了唯的脏外套，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唯的脸颊。 唯眷恋般地在上面蹭了蹭。 “好了, 来谈谈正事吧。”唯开门见山道，“你们找到我，是不是因为某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泰平大惊，他们可还什么都没说呢！ 他略显滑稽的表情将唯逗笑了。唯清了清嗓子，端起咖啡, 目光郑重地望向林凌祁：“关于他, 你知道了多少？” 林凌祁没有立即回答，他抬起手，摘下了一直戴在右眼上的眼罩。 泰平也好奇地望过去。自从他们重逢的第一眼起林凌祁就戴着这个眼罩, 泰平很想知道为什么，但他怕戳到林凌祁痛处，一直也没说。 不看不要紧，只一眼，泰平就吓得几乎坐到地上去。 林凌祁右眼眶里的，分明是温博士的眼睛。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泰平哆哆嗦嗦，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 林凌祁望向他：“你还要旁听吗？听了的话，你就得跟着我混了。” 泰平了然一笑：“他们都说我是你的走狗呢。” 林凌祁也弯起嘴角，难得有些歉意。他用这只不属于他的眼睛望向唯，从唯的表情中，他能清晰看见不属于温彻的不安与迷惑。 同为不死鸟的仿生体，唯似乎没吃过太多苦。 这是好事。 “温彻刚来到联邦时，联邦军部取走了他的大部分精神力，放在这颗眼睛里。”林凌祁说，“他是一位优秀的机甲师，也是一个很好的伴侣。” “温彻……”唯喃喃着这个名字，继而会心一笑，“摆脱了影子命运的人才会给自己取名，他找到了他自己。” “影子。”林凌祁重复道，“你也是，对吗？” 他们这通哑谜打得泰平一脸懵，听了半天才勉强拼凑出一个起因经过来。 他们温博士像o21一样是仿生体——这个信息是o21告诉他的，在来到联邦之初，温博士就被军部看管了起来，甚至拿走了他的大部分精神力。 温博士和眼前这个omega算是“一母同胞”，他们的数据都来自某个具体的人，那个人大概率来自异度宇宙之中的帝国。 他来到联邦，与他们这些联邦人度过了一段奔波辛劳的日子，或许他也乐在其中，泰平此时想起温彻，回忆里满是他含笑的样子。 可是他死了，死在这个异乡，他唯一算是亲人的林凌祁永远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温彻摆脱了影子的命运，林凌祁却成为了永远追寻他的影子。 泰平有些于心不忍。 “你想知道不死鸟的消息？” 唯抿了一口咖啡，他微微蹙起眉，那副怕苦的样子也和温彻一模一样。 只是比温彻更明显些、更自在些，如果面对陌生客人的话，温彻绝对能把自己隐藏得很好。 林凌祁也尝了一口面前的咖啡，并不算很苦。 他从来不知道温彻原来这么怕苦。 “我想知道他的全部。”林凌祁说，“他的过往，他在帝国时的一切，他为什么来到联邦，又为什么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唯先生，您可以提任何条件，我希望您能解答我的疑惑。” 唯望着他，小声叹了口气。 “不死鸟一共有十个仿生体，我是第五个醒来的。 “我醒来后，不死鸟的家臣找到我，让我前往异度宇宙，寻找在虫洞中失踪的1号仿生体，他带走了不死鸟最重要的东西——哈迪斯。 “我们在找他，王储也在找他。听说当初他被王储逼入虫洞的时候核心都快碎了，说实话，他还能活着见到你，而且还保留了自我意识，真是个奇迹。” 林凌祁一时有些愣神，他眨了好几下眼睛，拼命忍住几欲夺眶的热泪。 “我没明白。”林凌祁说，“他为什么会被追杀，为什么他没法保留自我意识……他不是帝国贵族吗？” “不死鸟是帝国贵族，他现在……有朝一日你见到他就明白了。至于那位温彻，我这么说吧，他被哈迪斯选中，那他的身体就是属于哈迪斯的。 “他没有被抹杀意识，是哈迪斯放了他一马。” 林凌祁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在温彻和哈迪斯的认知中，“温彻”这个意识体本就不该存在，他被帝国追杀，被联邦夺走了大半精神力，被作为工具供给林凌祁，又被乌什以那样惨烈的方式“回收”。 温彻从没有反抗过，因为在他的认知中，这些时间本就是他偷来的，是哈迪斯高抬贵手施舍给他的。 所以在他们新婚之时，哈迪斯反应那么激烈。 并非出于什么对温彻的关心爱护，而是因为温彻专断地支配了本属于哈迪斯的身体。 温彻总说他没有时间了，说他终有一日要离开，他的离开并非回归帝国，而是……被哈迪斯抹杀。 两个宇宙，浩若烟海的文明，亿亿计的星球与人口之中，容不下一个温彻。 抱着这样必死决断的温彻，在他身边的每一天都在想什么呢？ 泰平眼见着林凌祁怔住了，他的眼眶快速变红，却没有泪流出来。 他早已经不会流泪，从他那只空洞洞蓝色眼睛里流出来的，是一条长长的血痕。 “林总司！” 林凌祁仰头，用手擦干了泪，看见自己满手鲜红时，他居然眯起眼睛，笑出了声。 “没事，老毛病了。”他说。 擦去那点血，林凌祁和平时没有什么分别，他还能说说笑笑，就连待客时礼貌的微笑都与从前没有分别。 泰平冷汗流了满背。 第102章 唯睁大了眼，他仿佛从林凌祁身上见到了什么奇观，这一反应显然出乎他的预料。他观察林凌祁的目光不是以人的同情，而带有一种机械式的探究。 这种冷感林凌祁偶尔也能从温彻身上体会到，他深切认识的自己所爱的不止是人类的影子。 温彻，或者说他们，不死鸟的影子们，或许都会有这样，将目光投向人类的时候。 观察、模仿、揣度，他们像是初成人形的精怪，一点一点描摹，学习人类的情感。 “那个温彻，对你来说很重要？”唯开口问。 这个问题像是一滴水滴入湖中，没有声音，却荡起一圈圈涟漪，经久不散。 林凌祁只能点头，他说不出更多热忱的话，思念和恐惧化为血和泪，哽住他的喉咙。 很久很久，他才能用嘶哑的声音问出他的问题：“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活下来？给他一个新的机体可以吗？” 唯思考了很久，久到他手里的咖啡杯都没有了波澜。 “不死鸟的仿生体是特别的，没有本源精神力的话，哪怕做出来一模一样的，也只是个玩具。唯一的方法是让哈迪斯离开……那你必须得去一趟异度宇宙了。哈迪斯在帝国，在一个我们都接触不到的地方。” 林凌祁眉间紧蹙，着急道：“我拿到了他的精神力，我不能直接复活他吗？” 唯饮尽杯中的咖啡，长长出了一口气。 “你可以试试。” 现在的林凌祁不是能听进去劝的人。 他不会放弃任何可能性，他要找一个本不该存在于世的灵魂，一道消散的影子。 他非得自己试过了，撞得头破血流知道疼了，他才能回头。 唯很清楚这一点，不再劝，而是帮他续了一杯咖啡。 “你还有什么疑问吗？”唯说，“一号死了，我很快也要返回帝国。我们见一面不容易，今天之后，可能就是永别了。” …… “我，要怎么去帝国？” 室内静得落针可闻。 唯吃惊地望着眼前说出这话的alpha，欲言又止：“你……” 泰平一把抓住了林凌祁的手：“林总司！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林凌祁咽了一口血，一字一顿地问，“如果我在联邦找不到他，找不到复活他的方法，那我一定是要去帝国的。我怎么能去？能跟着你们的星舰吗？” 唯眼中几乎闪出泪光，他也沉默良久，才说：“你没有帝国身份，想在帝国落脚，只能先以战俘的身份过去。” “像巴克利人那样吗？”泰平喃喃地问。 “你是说那些被贩卖的战奴？”唯摇了摇头，“比那个更难。” 第90章 离开唯的舱室, 林凌祁这种陷入思考中的状态，一直保持到了饭点。 泰平不敢打扰他，在和星舰上的机器人一通掰扯打架之后, 顺利搞到了他们今天的晚饭。 他回来时林凌祁似乎已经恢复了，表面看来他和在翠贝卡时没什么两样，但就是这份“平常”, 让泰平有些发毛。 大多时候林凌祁总是爱笑的, 哪怕遇到麻烦, 哪怕工作多到把他都埋了的时候，可当他对上人，还是会露出他一贯的笑容。 他是第一军团总将家的独子，还是第三星区的最高话事人，美丽的omega妻子、成功的事业、财富，他什么都有了，他能有什么烦恼？ 泰平不是没有这么想过。 可最近这一年, 林凌祁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多到泰平这个局外人都不忍心回想。 正常人遇到这些事情多多少少会崩溃吧，虽然他没法想象林总司崩溃大哭的样子…… 泰平将餐食放在林凌祁跟前, 自己端着盘子落座，小心打量着林凌祁的神色。 扒了两口饭，他到底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林总司，你要是心里难受，还是发泄出来比较好。跟我说说？或者晚上我们去喝喝酒？我当初在乱星区的时候, 天天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 难过了我就去喝酒，不然心里一直苦着，根本熬不到第二天。” 林凌祁拿起叉子, 他对待食物的态度一贯认真，然而从他机械的咀嚼动作中，能看出他食不知味。 他忽然笑了一声。 “你现在成年了吗？”林凌祁问。 泰平摇了摇头：“还差一年。” “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每年都参与星际远征。我被单独投放到那些无人星，每天捉虫子、挖植物根茎，哪怕我的营养剂告罄，我也能在无人星生活下去。” “所以你考了厨师证？”泰平说。 林凌祁耸肩。 “我还遇到过星盗劫舰，他们为了灭口，直接把我扔出星舰自生自灭。我在跳跃点和虫洞一百光年外的地方，漂流了整整三个月。只有我自己，和漫天的群星。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什么样的人能成为我未来的伴侣？他不必很漂亮，不必出身名门，但一定要懂机甲，至少坐在我驾驶的机甲舱里不能晕机。” 说到这里，林凌祁像是活了过来，他的笑里满是怀念和温柔。 “我会带着他游历星海，我们一起去星球考察，一起参加星际远征，我会带他去最远的地方，我们要一起站在人类未来的征途上，他永远是我的同行者。 “我会给他我所有的尊重，像尊重我母亲一样，尊重这个属于我的omega。那个时候，我以为这样就是爱了。” “但温彻让我明白，不是的。” 声音几近哽咽，alpha机械地将饭扒进嘴里、咀嚼，试图以此平复心情。 一切皆是徒劳。 “他说他要追随我，但实际上，一直是我在追逐真相，追逐他。他让我在一切信念分崩离析的时候没有倒下去，你体会过那种感觉吗？你拥有的、你信奉的尊重的，甚至就连你自己都是假的，你的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那天我醒来的时候，想了很久。我说我要活下去，哪怕只是为了这只眼睛、为了温彻。哪怕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也要活下去。因为温彻。 “他没有死，他会克服一切困难，回到我身边。” 泰平听得心里发堵，他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他第一次为自己语言的贫瘠感到力不从心。 “而且，现在也不完全是死局，不是吗？”林凌祁说，“我每天都能见到他，闭上眼睛就能见到。” 泰平愣住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总司，你……你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他终于明白了一直以来感觉到的异样究竟是什么。 林凌祁拥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信念，他坚信着温彻会回来，哪怕军部研究院的事情早在联邦军内传开了，哪怕唯将话说得那么绝对。 他固执地相信着，忽视了所有客观条件，也忽视了泰平这样试图唤醒他的人。 他的执拗不是出于自欺欺人，而是某种深植于观念之中的，让林凌祁坚信不疑的某种东西。 精神暗示。 这个课本上才出现过的概念词立即钻入泰平的脑海之中。 “我很好，就不给医生添麻烦了。”林凌祁如是说，“今天的午餐应该不是星舰上的固定配餐吧？总而言之，谢谢你。” 林凌祁表现得越是平静，泰平越是害怕。猜疑在他的心中埋下了种子。 他端起餐盘，悄悄打开光脑，拨通了远在翠贝卡的清琳的通讯。 *** “哈迪斯。” “嗯？” “你说，虫洞另一边的宇宙是什么样的？” 充斥眼前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梦里的宇宙窃窃私语，无休止的嗡名像是群星的回音。 声音的主人询问自己，回应他的，是他体内早有名字的另一个灵魂。 只是应声，没有答复。 “我能在那里生活吗？我总觉得……过去的事离我有些远。” “你认为你是他吗？” “他？你是说不死鸟？你的这个问题不是已经说明了一切吗？” “是啊。他是那么骄傲的人，他甚至没有消除你们的自主意识，他一点也不担心，你们会取而代之。” “02已经这么做了。你有没有看见他，那位‘温彻斯特大公’。” “呵，那个渣滓。一想到他用着不死鸟的精神力兴风作浪，我就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会有机会的，哈迪斯。在那之前，你会杀了我吗？” …… “哈迪斯，我真的不是不死鸟吗？” 联邦星历1457年，第一星区边星截获了一艘由不稳定虫洞带来的飞船。 飞船上有且仅有一个生命体特征反应，其躯体组织损毁严重，在联邦军部研究院接手之后，这位神秘的“外星人”便住进了修复液中，整整几十年，他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 第一次醒来，他那双灵动的蓝眸便给所有参与修复工作的研究人员带来了莫大的震撼。 第103章 这些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人，也给他带来了莫大的震撼。 他睁着第一次打量世间的双眼，他看见仪器，看见研究员，看见换气时从窗体透进来的、蓝色的天。 他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感受到，他在生长，他在呼吸。 研究员们凝望他好奇的眼。 然后，挖了他的眼。 无影灯、消毒水，病房外的落日，他的新眼睛也是澄蓝色，带走了他一大半灵魂。 他一夜夜醒着。 他能够醒来，得益于林若山将军主持参与的a000系列研究。 自然而然的，林若山成为了第一个能与他谈话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 身着军团制服的总将大人坐在玻璃之后，他交叠的双手上布满了一位战将该有的伤疤。 在他的眼中，玻璃对面，头上还缠着绷带的瘦弱omega，就像一页白色的纸。 他甚至不会说联邦通用语，他们必须借助翻译器，直接从意识层面进行交流。 叫什么名字？ 孱弱的精神力不足以支撑他思考，他的左眼中映射着房间内冷寂的灯光，右眼则是一片空荡荡。 他的耳边回荡着哈迪斯的话。 “你既然对这个世界好奇，就自己去看看吧。我把身体借给你，你用这双眼睛看一看，人类是什么样的。” “温彻……”他喃喃着，念出温彻斯特家族的姓氏。 “温彻。”林若山以笑声作答，“你是一个omega？” 温彻抬起眼睛。 用以阻挡他和对方的玻璃缓缓升起，安稳坐在椅上的alpha扬起下巴，俊逸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 下一瞬间，属于alpha的信息素如同浪潮，向他汹涌而来。 “哈迪斯，这就是alpha吗？” 温彻呢喃着问。 他体内的哈迪斯第一时间关闭了身体的所有感官，然而烈性信息素仍旧如同沸水，淋入他的机体之中。 omega开始抽搐，双眼无神，他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标准来说是后颈，直到他从椅子上摔下来，倒在地上。 白茫茫的灯光直射他的眼睛，温彻听见哈迪斯的声音。 “新生的人类都有这样天真的时候，不死鸟也有。运气好的捡回一条命，运气差的死无葬身地。……你还想相信人类吗？” “错了。”温彻喃喃说。 林若山没有杀死他，当然也没有碰他。林若山交给他一个任务，以及一张利普斯军校的录取通知书。 他的任务，是接近那个给予他干细胞让他活下来的人，与他相恋，然后生下一个带有两份优质基因的孩子。 每一具仿生体都带着不死鸟的卵，他可以答应这个请求，他做得到。 然而在校期间，温彻却一次也没有接近过那个alpha。 明明凭他的美貌，想要接近一个alpha何其容易，林将军也在为他创造条件，帮助这位“儿媳”尽快得手。 温彻却从来没有行动过，他唯一一次亲眼见到林凌祁，就是那次领队出征。 鲜活的、灿烂的alpha，他是整个利普斯的荣耀，他有着一等一的家世和才智，而温彻。 温彻连身体都是借来的，他总有一天会还给哈迪斯。温彻很清楚，哈迪斯绝不会容忍一段不死鸟以外的婚姻。 林凌祁的精彩人生刚刚开始，而他的生命，已经开始倒数。 透过利普斯的那扇窗，温彻明白，他不是帝国军爵最为显赫的温彻斯特家族继承人，他不是权倾星域的大公阁下，他不是不死鸟。 他是这具机体中自生的、觉醒的，拥有了心的机器。 他是一个仿生人，一个拥有了不死鸟记忆的机械意识。 当他选择远离林凌祁、暗中保护林凌祁的那一刻起，他成为了人。 他用一颗机械之心，爱上了一个人。 然而正因为他不是不死鸟，他没有无所不能的权力和手段，当林若山将最后的选项摆到他面前时，温彻依旧没有选择。 他穿上礼服、步入英灵殿，嫁给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温彻长久地凝视对方，凝视他眼中的自己。他有无数多的秘密，有一重重的心事与忧思。 alpha都一样吗？温彻问自己。 但愿能有所不同吧。他这样回答自己。 他义无反顾地，跳入了他的命运、他的终点、他一生一次的放纵之中。 林凌祁接住了他。 很轻很轻。 第91章 早晨八点, 翠贝卡荣耀学院的三年级学生o21整装待发，离开了宿舍。 整间校园里静悄悄的，学生们大多回家去了, 只留零星一些长住宿舍的孩子，o21就是其中一个。 总司府出事之后，这位小可怜就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泰平在加登的帮助下给o21办理了长住手续, 也有一些老熟人会来看望一下这位小可怜。 譬如弗兰斯。 新年这天, 大忙人王子殿下居然选择了留在翠贝卡, 他今天特地空出来了一天行程，说要带o21出门采购年货。 o21一出校门，就看见了那辆骚包无比的悬浮车。弗兰斯靠在车边，冻得鼻尖有点发红。 他看见o21，当即绽开一个笑容。 “真慢啊，小不点儿。” o21爬上车，把小机器人古德奈特抱在怀里, 礼貌地对弗兰斯说：“谢谢您，弗兰斯叔叔。” 弗兰斯笑容当即僵在脸上，咬牙切齿道：“为什么林凌祁是哥哥, 到我就成叔叔了。” “泰平说的。”o21歪了歪头，“泰平说我现在的学费都是你在出，你这样的应该叫……长腿叔叔？” “那小子……没文化还误人子弟，真是……” 弗兰斯闭了闭眼睛，强压下怒火, 又把笑摆到脸上。 他瞧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金发小脑袋, o21和小时候的他真的很像，很可爱很漂亮，也很有些坏心眼儿。 不止外貌看着像, 弗兰斯是真的打心眼里觉得跟这个孩子亲切。 加上林凌祁走之前的嘱托，弗兰斯现在是无痛当爹，年纪轻轻二十几岁，就有了个未来必能直博的崽。 “你应该叫哥哥，知道不？叫我一声弗兰斯哥哥，今天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小势利眼当即就被收买了，甜甜叫了一声：“弗兰斯哥哥。” 弗兰斯心里气也顺了，头疼也不发作了，整个人少说年轻了二十岁。 算他七岁，不能再多了。 翠贝卡的商业区弗兰斯不算熟悉，车到a1区11号街，弗兰斯就当起了甩手掌柜，跟着小o21逛就是了。 o21走得却很慢。 这一次的新年大采购，陪着他的不是林总司和温老师，泰平也执行任务去了，望着装扮一新、热闹依旧的街道，o21心里想的，仍然是那个最初来到翠贝卡的新年。 他这辈子最幸福、最快乐的时光，都在那个冬天了。 弗兰斯看出他有心事，手掌盖在o21的小脑袋上，轻轻摸了摸。 “好像下雪了，你想不想来点热巧克力？” o21吸了吸鼻子：“要。” 一大一小走进建筑之中，阻隔热气的无形膈膜将冷风都挡在了外面。o21回头，瞧了一眼越下越大的雪花。 “走吧，我们去买热巧克力。”弗兰斯一手牵起他，一大一小两个金发帅哥走在路上，回头率相当之高。 弗兰斯忽然摘下墨镜，低头说：“你想要点玩具吗？” o21望向原处店门口摆着的巨大玩偶，摇了摇头。 “不行，你想要。”弗兰斯将墨镜挑回鼻梁上，“一个放我家，一个放你宿舍，再来一个……” o21懂了，分明就是弗兰斯自己想要，他抹不开面子。 “再买一个吧。”o21说，“晚上我想去看看加登哥哥。” “连他都是哥哥？就我是叔叔？”弗兰斯这回是真生气了，“给他买个最小号的！” 望着弗兰斯的背影，o21轻轻笑了。 *** 1563年新年前夕，翠贝卡经历了一场十年不遇的暴风雪。 加登的住所门前不出意料，也被雪埋了，他甚至打不开窗，只能对着窗外白茫茫的雪色，准备他的新年晚餐。 光脑屏幕中播放着联邦同频的新年节目，没什么意思，单纯听个响。 一个人过了那么多年，加登的许多新年都是在战场或者舰队中度过的，这样自己在家里准备晚餐的日子实在难得。 好吧，他也不会做饭。瞧着手底下面目全非的食材，加登身边的机器人发出了相当拟人的惨叫。 门铃就在此时响了。 加登废了老大的劲才把门拉开，门外厚厚的雪瞬间倒入门槛，两个人鼻头都被冻红的人站在门外。 o21拉响礼花，大片大片的雪花和彩带一起飘到加登头上。 “surprise！” 他身后的弗兰斯晃了晃手里的大包小包：“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第104章 加登连忙把门让开，小o21立即钻进屋内，古德奈特跟在他身后，礼貌地朝加登问好：“新年快乐，加登副将。” 加登十分意外，他手里还拿着擀面杖，面粉在他脸上头发上都留下了鲜明的印记，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这孩子没地方去，林凌祁他们的情况……你也知道。正好星舰大雪停航，也回不去，我们就想着来你家过个年。”弗兰斯耐心解释，“你不会不欢迎我们吧？”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加登身边的机器人先叫了起来。 加登直接上手，给机器人脑瓜来了一下。 “你们找地方坐吧，我，呃……我还在做饭呢。” 加登尴尬得要命，看他一身比打仗还狼狈的架势，显然烹饪这件事实在有点为难我们翠贝卡的新任驻军副将。 o21解了围巾手套，熟练地挂到架子顶上，他一撸袖子冲向厨房，没忘了带上给他垫脚的小凳子。 明年他的身高应该就不用垫凳子了。 弗兰斯和加登并不是第一次见，但登门拜访这还是第一次。他悄悄将这位第三星区近来风头无两的指挥官私宅打量了一通。 嗯……他对加登的审美不敢苟同。 “这是军部给你指派的公寓吗？”弗兰斯问。 加登对眼前这位的身份很熟悉。总统独子，手上现在还捏着翠贝卡经济新兴的希望，他多少有些拘谨。 “不，是我自己租的。”加登说，“一年一万联邦币，距离驻军基地也不算很远。” 弗兰斯微微蹙起眉头：“军部那些家伙是不是苛待你了？他们对选择第三星区的军官总是这样，明里暗里的刁难。” “第三星区根基浅，没办法。”加登说，“不过他们没苛待我，是我想住在这儿。” 他的视线望向窗外，白桦树林立的长街上，世界被装点成了一片雪纷纷的花园。 不见高楼，十分安静。 家政机器人在他们俩身边转了几圈，很快跟到o21身边去了。 o21看着乱糟糟的灶台，又把机器人显示屏上亮着的菜谱翻了翻。 面对显示屏上明晃晃的《东方面点速成教材》，以及盆里的一层“面浆”，o21陷入了沉思。 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是吧？ 他把加登看着的节目声音调小了些，悄悄竖起耳朵听客厅里两个人聊天。弗兰斯似乎说到了什么开心事，连一向比较内敛的加登都哈哈大笑起来。 他调好面交给机器人去和，边上古德奈特伸着小爪子一片一片洗菜，厨房里仨机器仿生人忙得热火朝天。 包子上锅蒸的时候，加登才想起来还有个小家伙在厨房里忙碌着，连忙到门边一看。 刚才战场似的厨房已经被收拾干净了，他的家政机器人还在跟o21一起翻菜谱，古德奈特飞在半空中，帮他擦油烟设备。 余光瞥见他，o21拧着眉毛，很是纠结了一会儿。 “抱歉加登，你还是别进来的好。”o21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能让弗兰斯过来帮忙吗？” 加登大惊：“弗兰斯？他……他会做饭吗？” o21眨了眨眼：“他可以学嘛，王子殿下无所不能。” 事实证明，执掌商业帝国的弗兰斯先生比拿武器的加登手巧多了。 其实并不是加登手笨，常年端枪开机甲的手，比一般的手艺人还更稳得多，看加登提前切好的肉菜就知道了，每一块肉的大小都是正正好的。 他只是捏面粉袋的力气大了点儿、冲洗菜时的水压大了点儿，又那么不凑巧的碰到了冬天。 手都冻成萝卜了，还怎么掂量轻重呢？ 弗兰斯虽然不常进厨房，但陪这个小不点玩他还是很有兴趣的，帮忙搓了一盘丸子之后，最后一道菜终于也准备完成了。 加登一个人准备的食材不太够，所以弗兰斯刚刚又联系他的私人餐厅，订了不少饭菜送来。 送货机器人上门，o21的第一盘菜也由家政机器人端着，摆上了桌。 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琳琅满目，让吃惯了营养剂的加登大为震撼。 弗兰斯一手开瓶醒酒，动作漂亮得像是在舞台上出演话剧，他身边的o21、古德奈特与家政机器人一齐鼓掌。 弗兰斯倒了三杯，自己两杯，加登一杯。 “小孩子不宜饮酒知道吗？” o21乖乖点头，得到了一杯甜牛奶。 桌子上除了他们，另外还摆着三幅碗筷。 林凌祁、温彻，还有泰平。 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是不是也在过年。 天黑下来时，雪终于停了。o21坐在雪地里，给遥远光年外的泰平播出一则通讯。 【联系人‘无情棒棒糖男’正在联络中，请稍后……】 一直到新年钟声敲响时，都没有人接听。 弗兰斯和加登站在他身后的台阶上，给o21披了件厚厚的毛茸茸外套。 红红的衣服，配上他的帽子，在雪地里看起来活像个雪人娃娃。 “他们会回来吗？” 一滴冰碴子挂在o21脸蛋上，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鼻涕。 “会的。” 加登轻轻帮他擦去。 第92章 黎明堡星云, 白鹰号太空基地中转站，z1星舰泊位。 经过一段漫长的虫洞旅行，林凌祁所在的星舰终于抵达了乱星区门户地带的第一补给关口, 黎明堡星云。 自从黎明堡星云征伐战后，联邦失去了对星云之中十三座太空基地的实际掌控权。 星云内部庞大的区域范围以及复杂的空天环境，使得夺回黎明堡的难度远远高于在附近星系重建补给基地。 联邦目前已经放弃了黎明堡, 星云内部处于极度混乱的状态。 这里于是成了各种不法之徒的乐园。 相比他们, bfsd8790的那些罪犯好歹还受到联邦法律的制约, 算是“良民”。 离开星舰前往传送处的廊桥之上，透过窗，林凌祁望见了雾气一般弥散天地的星云。 威尔科特斯在前为他们引路，他对这样玫瑰色的宇宙之雾早已习惯，他认真地指挥跟上廊桥来的机器人，给他的几位客人分发简式宇航服。 威尔科特斯：“联邦军离开时，停用了太空基地内的所有基础设施, 我们目前能够恢复的有限。这套宇航服有压缩氧气，大概是一周的量，你们最好一直戴着。” “没有大气？”林凌祁眉头微蹙, “那宇宙辐射怎么办？” 威尔科特斯呵呵笑了两声，他拿起一件宇航服，只一键，衣服便服帖地覆盖住他体表的每一寸皮肤，随即隐形。 “七分靠它, 三分靠命。” 中转站内还有许多星舰起落, 廊桥之中不多时便走满了人。 不知怎么，林凌祁感觉他像是个生产线上的面包，正在被运输向某个挥舞铡刀的出口。 林凌祁也随手拿了一件宇航服, 就在他准备像威尔科特斯那样穿上身时，唯先拦住了他。 “你先把眼罩摘掉。”唯说，“相信我，这对你有好处。” 林凌祁犹豫片刻，瞧着那张和温彻一模一样的脸，乖乖照做。 透明功能镜覆盖在他的双眼之上，林凌祁望向远处，星域深处的太空基地隐约可见轮廓，在这片被发光物质充斥着的星云之中，暗淡得十分显眼。 穿过长长的廊桥，中转站的最终目的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暗色金属建筑的大门向两旁敞开，一扇比机甲还要巨大的空间门顶天立地充斥其中，小型虫洞内的压缩空间扭曲、旋转，瞧得人眼晕。 威尔科特斯率先步入其中，接着是他的部下。唯回头瞧了他们一眼，泰平先林凌祁一步，深吸一口气，踏入其中。 进入压缩空间之后便没有回头的说法了，泰平只觉得这次穿越空间门的过程比以往都更漫长，在他几乎窒息的时候，他终于看见了些人造光。 他向着光走去，穿越另一扇门，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由无数机械暴力拼合而成的世界。 踩在金属地面上，泰平刚一迈出脚，就感觉自己几乎漂了起来。 唯的伴侣适时拽住他，才没有让这位年轻alpha像气球那样升空。 林凌祁很快紧随其后，不同于泰平，他对这种重力变化十分敏锐，凭借鞋底的磁力稳稳站在了地面上。 威尔科特斯扬眉：“不错嘛林，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吉祥物总司？”林凌祁木着脸开玩笑。 他的目光望向这颗没有大气的“星球”。 除了建筑内部，太空基地上的一切都赤裸裸地暴露在太空之中，钢铁丛林像是一片死寂的固态海洋，人在其上漂浮，偶尔潜入“水下”。 这里原本应该拥有大气防护罩，拥有暴露在外的土壤和水源，拥有一些与人相伴而生的生物。 可在战争之后，这里只剩下人，来路不明的、盔甲覆身的人。 第105章 “这里有常住居民吗？”林凌祁问。 “当然。” 威尔科特斯挥退手下，亲自带着他们走向飞船停泊区。 空旷的广场上不时有人凭空出现，有些像威尔科特斯一样是老熟人，也有些如泰平一般，满脸的迷茫。 没有空气，自然也没有流动的风。威尔科特斯长长的头□□浮在空中，林凌祁看不出他的第二性别，从他友好的态度中，也揣测不到威尔科特斯的真实目的。 像谢里丹·戴维德那样为温彻而来，还是别的什么？林凌祁猜不透。 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为客人们拉开飞船舱门，威尔科特斯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绅士礼。 “与买方的会面安排在两天后，这些天处处会为你们安排司机和向导。这里没什么规矩，玩得开心。” 然而，飞船还没关门，就有一股大力自飞船背侧袭来。数吨重的舱体瞬间倾倒，全因低重力环境才没有下落太快压到人。 泰平眼疾手快窜了出来，林凌祁望着混乱的来处，一架机甲摔到了飞船堆里，像多米诺一样一艘碰上一艘，整块停泊区瞬间倒成一片。 血液以极缓慢的速度下落，还有些因着飞溅起来渐行渐远，世界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只有那两架对战中的机甲仍在顺畅行动。 不过很快，就见一支黑色的尖梭自远处飞来，将其中一架机甲的驾驶舱贯穿。 失去源动力，机甲瞬间停摆，随着尖梭的力径直被钉入地面之中。 另一架机甲显然是被吓傻了。它手足无措地晃动着，很快机甲舱门打开，一个人从中自由落体，巨大的机甲也被收回空间钮中。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威尔科特斯不住咋舌：“这些小年轻真是没轻没重的。哦，对了。在太空基地内打架的话，切记不要损坏设施，不然的话，下场就会像那个家伙一样。” 他的手指向远处的机甲。机甲身上的尖梭没有消失，许久，才有一只巨大的飞鸟盘旋下落，停在机甲身上。 尖利的爪子捣向机甲表层，在不断的击打与撕扯之后，鸟从机甲身体中取出了装载机甲核心的光球，很快飞走了。 “那是帝国制造的守卫兽，最初的设计者是不死鸟。我们一般叫它狮鹫。”威尔科特斯说，“狮鹫一般只有进攻和守卫的本能，但也有些例外。” “比如一个叫rif的疯子。”唯补充道，“他本来是人类，但他把自己的身体和狮鹫融合了。” “rif……” 林凌祁对这个名字有些熟悉，许久他才想起来，是在计晨小队返回翠贝卡之后的工作报告里提到的。 他们小队的一个成员在图兰朵目击到一种怪异的智慧生物，不像是人，但又完全拥有人类的语言能力和情感。 那东西也和不死鸟有关。 “那东西……我是说rif，它和你们是一伙的？” 林凌祁用词实在有点不讲究，把泰平都听笑了。 唯却在听完他的话后变了脸色。 “他是不死鸟最偏执的效忠者，当初在帝国的时候，他就四处寻找不死鸟的仿生体，杀死他们，回收不死鸟的精神力。” “我们遇到过一次。”威尔科特斯说，“差点儿全军覆没。” “那……谢里丹·戴维德，是你什么人？” 林凌祁终于问出了这个他最好奇的问题。 威尔科特斯·戴维德，谢里丹·戴维德。 他们之间有关系几乎是写在明面上的。 威尔科特斯沉默了很久。 飞船重启，这一次他们顺利登舱起飞，没有任何阻碍。 在庞大的钢铁丛林中穿行时，威尔科特斯望着窗外，解答了林凌祁的那个疑问。 “丹……他是不死鸟最初的追随者，我们这些后来加入不死鸟麾下的人，姓氏都是与他保持一致。可以说，他是我们所有人的模范，样本，他是不死鸟最为信任的人。” 接下来的话，威尔科特斯没有说下去，听得一知半解的泰平忍不住追问了一句：“然后呢？” 他早就知道那个达勒的盟友不是什么好鸟，但对这个家伙干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泰平还真不知道。 “他背叛了不死鸟。”唯说，“他联合王储，勾结那些与不死鸟为敌的贵族，让不死鸟陷于险地，然后杀了他。” “他也是个疯子。”威尔科特斯如是说。 他们没有说更多，泰平也察觉到气氛凝重，闭上了嘴巴。 威尔科特斯把人送到下榻处，自己便先行离开了。只剩林凌祁与泰平两个初来乍到的人，望着建筑之内骤然回归均值的重力，以及金碧辉煌、如皇宫一般的装饰。 泰平不争气地赞叹出声。 他在乱星区过的是那种血水混着泥的日子，到了图兰朵之后，他不是在打架就是在打架的路上，达勒生活节俭，他见过最豪华的地方也不过是酒吧。 后来到了翠贝卡，泰平以为林凌祁的总司府就是他能见到的奢靡的巅峰了。 直到现在，他才算是开了眼界。 比林凌祁的总司府还金光闪闪的，这得多豪横啊！ 林凌祁一声不吭，仔细打量环境。进入这间大厅显然需要某种准入门槛，然而他们进来时并未经过任何检查关卡，这里的主人实力几何，林凌祁已经有了个大致的猜想。 “小心点。”林凌祁说，“我的个人账户被冻结了，这里的任何一件东西我们都买不起。” 泰平听完，立即缩回了想要摸摸墙的手。 第93章 两天时间很快过去。这些天林凌祁都在房间里休息, 泰平则是带着个向导机器人就出门了，到处溜达，一方面也是探探路。 他没来过这个地方, 只有个地址，想找到达勒说的地方还是有点难度的。 这座太空基地在黎明堡13座中排行末尾，距离星云边界最近, 人流量也最大。 除了太空基地表层的各种建筑之外, 太空基地内部, 也就是这里的人们所说的地下，也有着相当大的生存空间。 地下有着一定的氧气供应，不必像他们这样穿着宇航服才能行动，缺点就是没有自然光线，光源在其中的价格比黄金还要昂贵。 威尔科特斯这次前来，就是要带他们去地下黑市的。 “你的右眼具有夜视能力，那个小伙子, 看不见的话可以带功能镜，千万不要点灯。”威尔科特斯对林凌祁说，他手里拿着三只黑色的面具, 乍一眼十分骇人。 泰平这几天摸清楚了太空基地的生存规律，自然知道威尔科特斯的话是为他好。他乖乖带上功能镜，再戴面具时不免的卡了两下，实在不算舒服。 戴上面具之后，林凌祁两只眼睛的色差就更明显了。他简单调了调系带改善佩戴舒适程度, 他眼中的世界的确如威尔科特斯所说, 十分明亮。 “待会宇航服不用脱，调成标准整理模式就行。按钮在袖子上。” 威尔科特斯交代着注意事项，一面在前带路, 也戴上了他的面罩。 只有三个人。 泰平有些好奇地问：“那个温……唯，他不来吗？” 房间之外的世界又是一片金属马赛克。泰平瞧得眼花，前面的威尔科特斯哼了一声，似乎是在笑他。 “那种地方不适合omega去，到了你就知道了。” 酒店内部就有通往地下的入口，这里给泰平的感觉很像是莉亚的安戈洛地下城，想来地下城应该就是达勒按照这里的形式仿造的。 穿过重力门的瞬间，泰平没来得及调整宇航服的重量，瞬间像雕像一样被钉在了地上。 许多视线朝他望来，威尔科特斯用身形挡住他，帮忙调好了宇航服的重力模式。 只一扇门，两边的光线环境犹如天堂和地狱。 “很不幸，我们已经被注意到了。”威尔科特斯说，“小心你的钱包。” 泰平睁大了眼睛。 功能镜自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很快帮助他看清了这片望不到边的黑夜之城。 整座城市中，灯光极其有限，甚至不足够照亮他们脚下的路。 但人非常多，行走的，飞行的，甚至有在地上爬的。那个人上来就想抓泰平的腿，吓得泰平一声尖叫跳开了。 “那……那是什么东西？！”泰平声音都有点哆嗦。 “乞丐。长期不见光，他们体内的软骨组织已经畸形了。”威尔科特斯说，“在这里，能够直立行走的都是相对富裕的。” 泰平回头瞧了一眼，那个在地上爬行的人约莫十二三岁，比o21也大不了多少。 他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眼见着他放慢了脚步，在前的林凌祁也停了下来，回头望向昏暗的街道。 难得有人为他们停留，这些爬行前进的人眼中燃起希望，飞快扑向泰平。 泰平从他的口袋中摸出一些硬币。 联邦硬币的币值大都很小，但给这些乞丐，应该能管几顿饭钱。 第106章 林凌祁望着他，威尔科特斯同样侧目，调侃似的说：“我还以为他是个不良少年。” “这孩子心善。”林凌祁说着，一直等到泰平做完想做的事。 他们准备离开时，那些乞丐却不愿意放泰平走了，他们抱着泰平的腿苦苦哭嚎，说着生涩蹩脚的联邦通用语，就好像泰平这个半大小子是他们的救世主。 眼见着脱不开身，威尔科特斯抬手，自他袖中释放出一股强劲的风，将这些纸片一样单薄的人统统吹开。 泰平回到林凌祁身边，长出一口气。 “学会妙用压缩空气。”威尔科特斯说，“必要的时候，这东西还能用来杀人。” 林凌祁也睨向他：“安心了？” 泰平咧嘴一笑。 林凌祁并不反感他的这份仁慈之心。关键时刻泰平从不拖泥带水，他是一边扣扳机一边画十字的人。 但对于那种因为某些苦衷落入窘境的人，泰平总是于心不忍，这大概就是他总不富裕的原因。 这也是林凌祁对他放心的原因。 “你身手很利索，应该没少杀人吧？”威尔科特斯问，“我还以为你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小魔头。” 泰平摸了摸脑袋，笑得有些腼腆。 “以前也是吧。”泰平说，“我从小就没人照顾，能长大全靠我会打架。后来我打输了，身上骨头断了好几根，那时候我还以为我就要死了。” “然后一位美丽的omega救了你，然后你爱上了她，是不是？”威尔科特斯说，“这剧本我熟。” “呃，是我们老大救了我。他叫达勒，是一个很厉害的alpha。”泰平嘴角带笑，陷入回忆之中，“当时他跟我说，我以后多做点好事，他就带我混。” “达勒·阿德莱德？”威尔科特斯问。 泰平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你也认识我们老大？” “我拉拢过他。”威尔科特斯也笑了，“他的确是个人才，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那当然了，我们老大只能当老大，不能给别人打工的。”泰平说，“你还知道我们老大别的事儿吗？他平时神神秘秘的，什么都不和我们说。”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威尔科特斯说。 泰平没听懂，他思考了半天，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林凌祁。 “古蓝星语。”林凌祁说，“多读点书。” 泰平气得闭上了嘴。 星星点点的光自高层建筑中透出，越靠近城市中心，光亮愈甚，像是一片点满星的夜空。 太空基地内部自然谈不上什么夜空，他们看见的漆黑一片的夜色，其实是反光性不佳的基地建筑内部。 高大建筑之下，矮小的人们如蘑菇一般蹲守着光线，每当大门打开、有人进入那个明亮的世界中时，他们都会发出野兽一般的声音。 泰平又有些心软，但这一次，他被威尔科特斯强势地揽住了肩膀。 “太空基地内部，像这样的城市一共有108座。”威尔科特斯在他耳边说，“像这样的乞丐每座城市都有好几万，你能救下来多少？” “能救一个是一个。”泰平说。 威尔科特斯拍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 步入大门，光像无形的流水笼罩了他们，将人与背后黑暗的世界隔绝开来。泰平没能适应一下变化的光线，缓了好几秒，他才看见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个……漂浮着的世界。 重力在此彻底归零，门厅里的接待人员朝他们躬身行礼，在繁复的装饰物和大理石台背后，是一条由光凝聚而成的“天梯”。 “零重力场。”林凌祁一下认出，“这是机甲驾驶员训练的地方？” “以前是，现在它是太空基地内不同城市的连接处，也是‘黑市’所在。”威尔科特斯将一样东西交给走上前来的侍者，“走吧，我们的目的地到了。” 泰平紧紧跟着林凌祁，生怕走慢一步就会丢了。形形色色戴着黑面罩的人从他们身边走过，他看见一些美丽的眼睛，然而更多的，还是人高马大的alpha。 步入零重力场时，从没受过联邦正统机甲训练的泰平极不适应，但他还是凭借多年的机甲驾驶经验稳住了身形。 在他身边，一个没经验的家伙已经上下颠倒了个面，正在绝望哀嚎。 没人帮他，都在或高或低地笑。 “这里的黑市每三个月开放一次，有联邦的货，也有不少东西来自帝国。”威尔科特斯说，“一般是联邦币兑付，需要黄金的话我可以帮你换。” “谢谢。”林凌祁说。 他观察着人群，其中不少总给他奇怪的熟悉感，盯了许久他终于总结出了规律，某些人的某些部位都带着蓝色，譬如威尔科特斯和温彻的蓝眼睛。 还有谢里丹·戴维德的蓝色头发。 他们都是帝国人。 “近些年帝国往返联邦很方便吗？”林凌祁问。 “原因有些复杂，不过，嗯，你猜对了。” 在光梯上不知漂浮了多久，要不是林凌祁和威尔科特斯的背影，泰平几乎以为自己得了雪盲，然而又是一眨眼的工夫，他被一股力道拽了过去，重重摔下。 泰平就地一滚，稳稳立住了身子，可还是被什么磕到了。他揉着屁股，身边威尔科特斯和林凌祁都好端端地站着，表情有些戏谑。 “年轻人呐。”威尔科特斯连连摇头。 泰平站起来拍了拍灰，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打量一圈周遭环境，这里的感觉和图兰朵的酒吧差不多，没了外面那种灯不要钱的架势，一切都显得舒心而克制。 最大的问题是，泰平闻到了一种复杂的、多种alpha信息素纠缠在一起的味道。 一下子，他就明白威尔科特斯那句“不适合omega”是什么意思了。 这里，是只属于alpha的地盘。 第94章 他们似乎正在一个房间之中, 脚下柔软的厚毯几乎能将鞋面淹没，泰平站直身子，威尔科特斯帮他正了正胸前的领带, 玩笑似的说：“今天之后，你也是见过世面的alpha了，你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知道吗？” 泰平不得不扬起下巴配合他, 威尔科特斯偏偏坏心眼的一下勒紧, 差点给小伙子勒去见了双亲。 也得亏威尔科特斯这么一闹, 泰平心中的紧张消去了大半。他站在两个年纪比他大不少的alpha身边，气场也没太落下风。 威尔科特斯满意地点点头，他轻轻打了一个响指，围在房间一侧的窗帘顺势拉开，一间暗银色的巨大展厅出现在他们面前。 看不见其他任何人，只有展厅正中央的玻璃展台反射着四面八方的灯光，看起来耀眼夺目。 周围回荡着的音乐像是某种古典乐器, 泰平对此一窍不通，他站到窗边，左右瞧了瞧, 发现看不见其他任何房间。 大概是某种单向空间连接技术，泰平在其他星球采购的时候也遇见过，只是没有这么和谐自然。 威尔科特斯作为主宾，亲自开酒倒上三杯，在轮到泰平时只倒了一半。 泰平回到林凌祁身边坐下, 看见他面前明显分量不足的酒时, 小声嘀咕了一句：“我能喝的。” 威尔科特斯捧着酒瓶，动作优雅地擦拭瓶口：“待会说不定就靠你给我们办事了，你可不能迷糊。” 不得不说威尔科特斯实在是个人才, 深喑青少年叛逆心理，虽然也没少逗，但就是能几句话把泰平治得服服帖帖。 泰平乖乖喝酒，下一杯就变成了葡萄汁。 林凌祁也没多喝，他的视线始终定在场中的展台上，就像是在盘算自己的资产。 泰平记得他个人账户被冻结的事，悄悄打开自己的光脑瞄了两眼。 “待会要卖什么？”泰平问，“有没有说明书之类的东西？” “你想在这里买东西？”威尔科特斯有些意外，深吸了一口气，“志向不错。不过我记得……上一次这里最低的成交价好像是八位来着。” 泰平也深吸了一口气，乖乖坐在椅子上，再不敢出风头。 约莫等待了半个多小时，一直没有动静的展台上忽然多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好像是什么动物的尾巴，一摇一晃，随即，影子将那展台上的玻璃罩拉开，一只黑猫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一跃而上。 “猫？”泰平揉了揉眼睛。这种地方怎么会有猫？ 威尔科特斯：“那是今天的拍卖官，仿生人。” “把自己做成猫的仿生人？”泰平更惊讶了。 “你们联邦的仿生体价格，你心里也有数。买不起人体，先买个小动物过过度倒是不难。” 威尔科特斯这句“你们联邦”听得泰平有些别扭，但又不好说什么。 黑猫端坐在展台上，尾巴摇晃，举起一个提词器一样的小卡片，正式开始了他的开场白。 “今日到场的诸位贵宾，感谢大家光临瓷化所，我是今天的主持人黑猫。今天一共有十五件拍品与大家见面，敬请期待……” 第107章 黑猫又用几种使用范围较广的语言复述了一遍，最后一遍，他使用的是一种对林凌祁来说都有些陌生的语言。 “这就是帝国语。”威尔科特斯向泰平介绍，“这只猫说得不太好，辅音不够标准，舌尖位置也太靠前。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倒是可以教教你。” 泰平摇头拒绝：“别让我学东西，我会跳楼的。” 威尔科特斯失笑。 很显然，这个地方与帝国关系匪浅，能坐在这里的或多或少都与帝国有些联系。 林凌祁此刻忽然有些想看看其他客人的情况。 随着他心念一动，下一秒便有画面取代了他们两旁的黑墙，许许多多人影出现在墙后，密到几乎数不清。 那是无数房间的影像重叠在一起，没什么特别，全是alpha。 但这份读取意识的智能，令林凌祁也有些心惊。可以说，人在这里几乎没有秘密。 “您应该已经明白我选在这里的目的了。”威尔科特斯说。 “谢谢。”林凌祁回应。 一段冗长的开场白之后，第一件展品随着猫尾巴的挥扫凭空出现在展台上。 第一件东西是个葡萄大的玻璃球，被一张丝绒布托放在金属匣中，光从上扫过时，还能看出其中莫测的流转变幻。 这是个空间钮。 连泰平也看出这东西不普通。台上黑猫摇着尾巴，又是一通长篇大论的介绍之后，终于报出了这东西的价格。 果然如威尔科特斯所说，起拍价八位数。 与寻常空间钮不同，这枚空间钮中的地盘足有一颗小型行星那么大，别说放机甲，就是放个星舰进去也不成问题。 林凌祁一声不吭地安静瞧着，威尔科特斯一直悄悄打量他的神色。 他没有任何波动，好像对一切都不感兴趣似的。酒杯在他手中轻轻摇晃，散出淡淡的香来。 也有可能是这个alpha的信息素。 看得出，林凌祁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过omega信息素的安抚了。 不知道待会儿，他还承受得住吗？ 威尔科特斯安静等待着，直到不知第几件展品出现在台上，随着一声铃铛轻响，一阵轻柔的奶香飘入每个人的鼻腔之中。 泰平一时没闻出来，还耸着鼻子吸了好几下，脸颊没多会儿就红了。 他才反应过来，这气味居然是……omega的信息素！ “靠！”泰平大骂一句，当即用手捂住鼻子，“你们还搞人口贩卖？” “也不奇怪吧，这里都是黑市了。”威尔科特斯有些无奈。 他比泰平表现得淡然许多，然而仔细一看，就能看出他早已戴上了氧气面罩，根本闻不到。 只有林凌祁安静地坐在原处，毫无反应。他天然对其他omega的信息素产生了抗性，他不会出现反应，但他颈后腺体部位的皮肤出现了一片片血管迸裂的红。 在其他两位alpha的注视下，他从容地取出镇静剂，给自己来了一针。 与此同时，他们房间中的某只储物箱动了起来，自行滑至几人跟前，打开了盖子。 里面放着的，是三支与林凌祁手中相同的镇静剂。 “联邦军方合作品牌镇静剂，对异性信息素的压制效果为抑制剂的百分之六十，副作用为抑制剂的百分之零点一。” “你出手挺阔绰。”林凌祁说。 很显然，台上的omega不过是个幌子，他放出的信息素只是寻常水平，远不到发情期的浓郁程度。 这种时候，一支副作用没那么大的镇静剂，不仅效果比抑制剂更好，威尔科特斯提供试用的还都是可以含服的棒棒糖款。 这东西在联邦内也不好搞到，泰平手上能有那是因为和第二军团打过一仗收缴了不少好东西，这些放到物资匮乏的乱星区来，可就真是宝贝了。 林凌祁倒是不关心这些东西价值几何，他不缺钱，况且在这里赚了再多钱也洗不干净。 威尔科特斯悄悄打量他，见林凌祁的确没什么反应，才说：“林总司，有件事我先跟你提一嘴，免得待会谈判的时候太被动。” 林凌祁点头：“你说。” “你给的这批货，和联邦军用的东西，好像有一点点不一样。” 泰平一声脏话差点脱口，他怎么也没想到，林凌祁居然卖假货！ 还被威尔科特斯就这么拆穿了！ 也许是作为无关直接利益的中间人，威尔科特斯对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他只是善意提醒，林凌祁也心领神会。 “我知道，差了一种辅料，边远星没有。”林凌祁说，“没关系，他们尝不出来。” 威尔科特斯却不这么认为：“味道差不多，效果可是天差地别啊。林总司，你确定那些人没有用过联邦军的东西吗？” “你知道什么？”林凌祁眯起眼睛。 “实不相瞒，达勒之所以和我那么熟悉，还是因为他……也做过这门生意，走过我的门路。 “那时候他根基尚浅，还只是乱星区里不起眼的小人物。他带着那些老弱病残离开帝国战俘营，似乎就是和联邦在，嗯……镇静剂的原材料上达成了合作。” 这句“合作”，瞬间让泰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望向林凌祁，发现一向狐狸般从容狡黠的林凌祁也是睁大了眼睛。 “你什么意思？”泰平率先开口，“什么叫合作，你的意思是达勒他……他早就想归附联邦了吗？” 那他们当星盗的那些日子……他们劫过的黑心商船打过的联邦军队算什么？他们这些星盗，这些巴克利人与同僚，难道都是达勒的棋子吗？ 泰平能接受达勒为了保护他们不得不向联邦投诚。 他没法接受的是，达勒一开始就是为了投诚，而利用他们，利用所有人。 达勒一开始就想投诚的话，那死了的那么多人算什么？ 眼见着泰平都要哭了，威尔科特斯伸出手，叹了声气。 “相信我，孩子。那个人没有选择。” 第95章 林凌祁的货最终以三千万的价格成交。 买主是个不大识货的狂星富商, 开箱验货之后，还对林凌祁千恩万谢的陪着笑脸。 这个异瞳alpha在黑市中从未出现过，他本该被轻视的, 可他有着与帝国人一样蓝色的眼睛，他身边还坐着那个十分有名的中间人。 买主不敢造次，钱货两讫之后很快离开。林凌祁亲手点出抽成交给前来讨债的黑市管理者, 剩下的钱全部转入威尔科特斯账户之中。 如他所说, 换成金子。 泰平瞧得目瞪口呆, 几千万就那么捯饬两手易了三个主，前前后后不到半个钟，比他画张钱都快。 威尔科特斯也瞧出了这位小兄弟的不富裕，往他手中也塞了只小匣子。 泰平当即打开来一瞧，里头是实打实的一锭金子。 “回去之后别直接花，交给弗兰斯，让他帮你过两手。”林凌祁叮嘱道, “或者你在这边买点小玩意也行。” “拍卖会里的买不起，外面还是够够的。黎明堡的物价可比联邦低很多。”威尔科特斯凑近些，小声补充道, “尤其是人。” 他们在调侃刚刚泰平猛吸omega信息素的事。 泰平脸都红了，结结巴巴地说：“什么人啊，我是好人，我才不贩卖人口。” “是，你以前都硬抢。”林凌祁也难得笑了。 泰平想起他们俩是怎么遇见的, 一下也是说不出反驳的话。 “我都改邪归正了。”他找补道。 接下来的拍品中不乏有些好东西, 但凭他们现在的经济实力，也就是看看的份儿了。 泰平狠狠开了一回眼，威尔科特斯一个人喝了小半瓶酒, 还不忘了随时提点提点泰平。 这位卷毛先生酒喝得越多话也越多，十分热心地拉着泰平的手教他怎么辨别珍惜材料和次品，不过他自始至终坚守原则，没有给泰平倒第二杯酒。 拍卖结束时已经过去了很久，泰平瞄一眼时间，按照有恒星系统的行星来看，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了。 威尔科特斯定好了餐厅，林凌祁却转身告辞，没有同去的意思。 泰平当然是选择林凌祁，他向威尔科特斯道别，喝红了脸的卷毛绅士脱帽致礼，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林凌祁双手插在口袋里，问泰平：“那个威尔科特斯，你觉得怎么样？” 泰平摸着下巴想了想：“还挺不错的？人很真诚，知识也渊博。他在帝国的时候职位应该不低。” 他说完，眼睛瞄向林凌祁，等待林凌祁的反应。 林凌祁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泰平眉头微微蹙起：“不过我不太明白，他既然在帝国地位不低了，为什么要到联邦来做这种倒买倒卖的活？” “他们在找温彻。”林凌祁说，“现在他们以为温彻死了，才能跟我们和颜悦色的。要是温彻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一定会抢。” 第108章 泰平收回视线，目光发直：“可是……温博士不就是死了吗？” 林凌祁一时没了声音。黑暗的街道上不见多少光，只有暗处的人们眼睛微微发着亮，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两位衣着整齐的“大人物”们。 “那个时候，哈迪斯为了让我们能逃出去，主动留下来，让研究院的机甲暴走。” 林凌祁声音很慢，像在忍耐着疼痛，揭下一块伤疤。 “当时我和温彻被追杀，有一个……一个仿生人，合成意识的仿生人，他想杀了我。但是，温彻帮我挡住了那颗子弹。” “然后呢？”泰平也放低了声音。 然后呢？是啊，然后呢？ 林凌祁发现他脑中一片空白。 他失去了那段温彻倒下之后的记忆，他只记得他睁开眼时失去了一只眼睛，拼命叫来了弗兰斯。 温彻呢？ 林凌祁扶住额头，试图想起什么，可他的思绪越来越乱，他发现他什么都理不清，只有一个念头是清晰且真实的： 温彻不会死，他能复活温彻。 林凌祁为什么会这么想？为什么？他哪里来的依据，他看见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明明什么都没有。 他凭什么这样认为？ 泰平也在思考，可一转眼的工夫，他发现身边的林凌祁双眼充血，莫名其妙就到了应激边缘。 “我去！”泰平当即从空间钮里抽出来一支抑制剂，“林总司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没事。” 林凌祁深深闭眼，许久再次睁开时，他眼中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状态，只是有些没有休息好的血丝。 泰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是无意撞见过林总司筑巢行为的，这个alpha离开他的omega太久，已经出现了行为异常和精神衰弱的征兆。 可是泰平没有任何办法，光听林凌祁刚才的话他都知道，温彻已经死了。 更何况，加登也托关系在研究院内部打听过，负责善后的战备医疗组的确收敛了一具与温彻高度相似的omega尸体，只是外表被建筑残骸损毁严重。 泰平知道，但他没忍心和林凌祁说。 给死者家属一点希望又如何呢？ 可他现在忽然觉得，或许让林凌祁直面真相才是好的，认清了、死心了，他才能慢慢走出来，开始新生活。 虽然将心比心，换作泰平自己，他肯定也走不出来。 “没事，没事。”林凌祁喃喃，不知是在对泰平说，还是在对自己说，“我没事。” 只不过是一点记忆而已，林凌祁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他只是有点累了。 *** 这天夜里，林凌祁又梦见了温彻。 不同于以往那些满载不死鸟回忆的梦，林凌祁这次梦见他在一艘星舰上，舷窗外是缓慢移动的星海，他坐在角落里，唯一的一盏灯对准他面前。 一双手正在拼合零件，动作灵巧。 那只手上有许多伤疤，每一道林凌祁都抚摸过、亲吻过。 伤疤的主人不怕疼，他就那样安静摆弄着一堆没有温度的东西，林凌祁竖起耳朵，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林凌祁不敢抬头。 他有些害怕。他多希望自己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不要那么清醒。 那只手上的戒指轻轻磕在金属表面，声音像是清脆的风铃。 手忽然停下动作，伸向他，像是挠小猫似的，摸了摸林凌祁的下巴。 “你困了吗？”温彻说。 林凌祁枕在他手上，omega的信息素混着一点淡淡的金属气息，还有一点点泥腥，做事的人自然不会纤尘不染。 温彻松了手，他拿着东西蹲到林凌祁面前，将自己漂亮的脸蛋展示在低头的林凌祁面前。 温彻此时的头发没有后来那么长，像一根小尾巴扎在脑后。他望着林凌祁的眼中有些担忧，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手，才来试林凌祁脸上额上的温度。 “太累了吗？”温彻说，“休眠仓应该准备好了，你先去午睡一下。晚餐有古德奈特呢，你别操心了。” 林凌祁张开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话。 “林凌祁？”温彻叫他。 “我在。” 温彻歪着头，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有些疑惑：“你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林凌祁哽了嗓子，低声说，“我只是，只是有点想你。” 温彻听完笑了。 他的耳尖染上淡淡的浅粉，眼角眉梢挂着笑，十分温和。那双手抚上林凌祁脸颊，摸过他颌骨分明的轮廓。 “你瘦了好多，休息不好吗？”温彻说，“我抱着你睡一会吧，别害怕，不会做噩梦了。” omega将鼻尖贴上林凌祁，从相接的呼吸中，林凌祁闻见了久违的花香。 “温彻，你都知道对吗？”林凌祁抱紧了他，“你知道我是实验体，你知道我受人摆布，你……” 温彻乖乖伏在他怀中，声音有些闷。 “我们是一样的。”他说，“长官，第一次进入机甲的时候，你害怕吗？” 林凌祁闭上眼睛：“怕。” 几十米高的机甲，他一个人在里面，一不小心就会毁坏一个街区。他掌握了杀伤性力量，怎么会不害怕呢？ “然后呢？”温彻又问他，“你是怎么克服的？” 训练，大量重复的训练，林凌祁没日没夜把自己泡在训练场里，泡在对战台上，钻进那些无人星里。 从没有什么困难将他击溃过，哪怕是弹尽粮绝机毁人未亡的时候，林凌祁望着满天繁星，心里盘算的也是回家的路。 “我好累，温彻。”林凌祁长长叹了一声气，“有些时候连我都很想放弃，但我都停下来的话，就没有人会找你了。你会怪我吗？” 温彻却笑了，他自顾自坐在林凌祁膝盖上，滑落的发丝盖在林凌祁脸颊上，遮去为数不多的光线。 “你去问一块石头，问它愿不愿意变成人，石头会怎么回答你？”温彻问。 林凌祁吻上他，他的嘴唇都在颤抖，不得不用牙叼住温彻。 可他一松口就散了。 林凌祁：“石头怎么会说话？” “是啊，石头怎么会说话。” “温彻”这个意识，本就诞生于偶然，他是人类与非人造物孕育出的巧合，他的生命不被任何人期待，他死去也无声无息。 他出于天真，出于对这个世界的好奇苟活至今，他本该是一块无羁无绊的石头。 他一开始就做好了变回石头的准备，因而他从不与林凌祁交心。 林凌祁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温彻所说的那些话，是挽留还是告别？他真想留在林凌祁身边的话，他会主动上战场吗？ 他原本就是想，在那里将身体交还给哈迪斯。 他是一块石头，铁石心肠，他都没和林凌祁说告别的话。 “温彻，温彻……” 你明明说要追随我的，你说过的。 林凌祁怀中之人逐渐消散了。 他睁开眼，先闻到一股熟悉的花香。与温彻的信息素略有不同，却已经有九分相像。 泰平坐在床边，见他睁开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气，语气也垮了下来。 “老天爷，你终于醒了。这东西清琳让我除非迫不得已不要用，我还以为把你搞死了。” 林凌祁艰难转头，看见床头摆着两支针管。 “什么？”他声音沙哑。 泰平苦着一张脸：“你应激昏迷三天了，一直烧的厉害，抑制剂也不管用。我给你打了点合成的omega信息素，按照温博士的基因配的。呃……清琳说副作用有点大。” 林凌祁捏了捏自己的手。 感觉与他刚才在梦中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第96章 威尔科特斯的舰队返程还需要一个月, 这段时间里，林凌祁和泰平尽可自由活动，舰队方面自然不会对他们俩进行干涉。 泰平在之前几天的外出中, 大致摸清了太空基地的内部结构以及运行规则，不再需要机器人导游，他们俩的活动范围也扩大了许多。 太空基地分为内外城, 外城就是必须穿着宇航服才能千万的宇宙外空间, 这里的建筑维护费用高昂, 住着的也都是些上层人士。 与之相对的太空基地内部便被称为“内城”。 如威尔科特斯所言，一座太空基地内部共拥有108内城，内城之间有些通过零重力场连接，还有些只能走空间门，无一例外，这些内城都十分混乱。 能源与食物的匮乏让联邦币有时都不好用了，得知他们要深入内城, 威尔科特斯没有阻拦，而是给他们一人塞了一大包糖。 不想杀人的话，这些糖可以用来驱散人群。 泰平对内城中的见闻仍然心有余悸, 除了威尔科特斯的糖之外，他又用金子买了点方便携带的食物。 眼见着这倒霉孩子要被宰，林凌祁上前拦住泰平付钱的手，三两下谈成联邦币交易，帮忙付了钱。 第109章 泰平手里还捧着个热乎乎的饼子, 眼神清澈。 一系列准备结束, 两人带着张导游机器人给的内城地图，面具一戴就出发了。 他们这次的目的地是编号为54的内城，与零重力场没有直接连通, 这意味着他们需要先在外城找到直达入口。 地图标注还算清晰，达勒也留下了一些线索。但太空基地尤其是外城，大多数人使用的是帝国语，林凌祁也说不利索，他们光是搞定交通工具就花了近两小时。 坐进车调好自动驾驶目的地，泰平瘫在座位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透过车窗，他看着窗外点着灯的高大建筑，以及建筑背景中比山比楼都要更高的宇宙星空。 “没有大气层，总感觉少了什么。”泰平说。 他这话刚说完，就见一颗巨大的星体自天空中划过，体积极大，视觉上就像是贴着头皮擦过去的。 泰平起了一身疙瘩，眼见着那颗星球顺着公转轨道飞远了，才说：“星云里也有稳定的引力场吗？” “没有，刚才那颗刚好在流体洛希极限附近，偶尔才能见到。”林凌祁说，“这里一切都是不稳定的，谁也不知道新生的恒星什么时候爆炸或逃逸，第一军团舍得放弃黎明堡，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在。” “我要得巨物恐惧症了。”泰平说，“乱星区……联邦到底是怎么打算的？那些军团明明可以轻松拿下任何一个星系。” “水至清则无鱼。”林凌祁说。 泰平没听懂。 林凌祁望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你回去可以问问加登，这个道理他现在应该懂了。” “加登？为什么是加登？”泰平不解。 “他在这里吃过败仗。”林凌祁说，“黎明堡这么大个屎盆子扣在他头上，他居然全身而退还保留了一个校官，不得不说挺厉害的。” 泰平有些嫌弃：“林总司，用词请文雅一点。” 林凌祁笑了：“你现在学会装蒜了？” 泰平也跟着咧嘴笑。 经过几座检查站，威尔科特斯为他们准备的临时身份证明派上了用场。那些负责“执法”的家伙原本态度还有些强硬，在看见林凌祁的眼睛之后，很快转变了语气。 飞船驶出检查站，泰平不爽极了，可人生地不熟，他也没法说什么。 遵守规则的人顺利放行，试图闯关的人就会被一些特殊力量“解决”。望着停在检查站不远处屋顶上的狮鹫，泰平心中忌惮不已。 54号内城的入口显示在一大片锥形建筑丛林之中，建筑形制仿造古蓝星时期的金字塔，区别在于这些建筑表面似乎没有任何开口，浑然一体。 自然也不会有任何用以采光的透明结构，能让他们窥见其中一二。 很快，自动导航的飞船显示目的地已到达，对着金字塔群便开始下落。 林凌祁迅速接管飞船驾驶，在越来越近的地面景象中，林凌祁和泰平都看见了一些黑点。 黑色的巨鸟从中起飞、停落，金属和碳纤维组成它们的羽翼，羽翼之下，是一片真正的无人之地。 【检测到您试图进入“狮鹫巢穴”，权限级别读取中……】 红色的灯光在飞船中回响，泰平脸色大变，林凌祁眼见着屏幕上的进度条逐渐读完，在舱门落锁的前一瞬，他关闭了飞船中的智能系统，只保留了手动操作权限。 【权限读取失败，地面反入侵系统正在启动，请立即离开！】 “达勒可真会选地方。” 林凌祁咬牙切齿，强行调转船头，得亏泰平身手矫健，才没在两个连续180度的翻转之中被翻炒出锅。 他们身后，许多到黑影如箭一般追了上来，身形逐渐变大，步步逼近。 林凌祁将飞船马力加到最大，泰平懂事地守在舱门边，手里捏着他的空间钮。 民用飞船只具备基础的代步功能，没有装配任何武器。如果他们真被那些狮鹫追上的话，除了上机甲根本没有别的反抗手段。 但外面是无大气环境，真空失重状态，进入机甲必然会被拖慢速度。 泰平紧张不已，尖尖的虎牙把下嘴唇咬得都出了血。林凌祁从后视镜中望向他，冷静开口：“泰平，听我说。” 泰平抬起头，应了一声。 “内城里的隔层肯定比外城向内更容易打破，地面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们只能硬闯。”林凌祁一手调整飞船路线，重新开启自动驾驶，“我们跳下去，跟狮鹫走。” 泰平望着窗外那些狮鹫的利爪，他很想反驳什么，但他也明白，林凌祁所说的就是最佳方法。 林凌祁来到他身边，穿好宇航服，将空间钮握在手中。 “空中出舱训练做得怎么样？”林凌祁问。 “满分。”泰平回答。 飞船舱门打开，两道身影跃下，一息间变成两架机甲，加速冲向飞袭而来的狮鹫。 队内通讯频段中，泰平的呼吸声沉重无比。 他在紧张。 “打爆那些家伙，回去给你记功。”林凌祁说，“记得威尔科特斯的话吗？帝国军常用它们冲锋陷阵。” 泰平一言不发，给足加速冲向一只扑来的狮鹫。在利爪抓住他的前一刻，泰平的机甲先钳住了狮鹫一只脚踝。 就在他以为拿捏住狮鹫弱点之时，狮鹫的另一只脚骤然化为长针，当即向他刺来。 泰平不肯撒手，一枚粒子炮擦着他机甲的肩膀，正中狮鹫腿部关节。 林凌祁加入战场，他指尖的炮口还在冒烟。 “别肉搏啊。”林凌祁说，“有什么阴招就用，这里可没有监察团。” 泰平被他逗笑了，当即化手为钳，撕裂了一只狮鹫的双翅：“拿回去煲汤。” 林凌祁躲开被丢下来的残骸，两人一阵拼杀，在简单限制了几只狮鹫的行动能力之后，他们留下了数目差不多的狮鹫。 泰平率先佯装不敌，在他停止动作之后，狮鹫们围拢上来，抓住了他机甲的肩甲。 利爪几乎刺穿了外层防护罩甲，那动静听得泰平心痛不已。 他咬着牙一声不吭，用机甲后方的检测探头探了一下林凌祁的位置，却发现林凌祁和他一样，也是被“提着走”的。 “林总司。”泰平在通讯频段内悄悄说，“古德奈特坏了不好修吧，你小心一点啊啊啊啊——” 话还没说完，泰平一个自由落体，被狮鹫们踢皮球那样踢向了地面。 林凌祁想要帮忙，可狮鹫钳住他的同时完全限制了机甲双臂的行动能力。 眼见着地面一座锥形塔张开塔尖露出一个豁口，泰平径直落入，很快，就连通讯频段中都没了消息。 还不等林凌祁多想，他头顶上的狮鹫也骤然松开了力道。机甲背后受到一记大力，机甲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精准落向某座锥形塔塔顶。 与刚刚泰平掉下去的那个并不一样。 林凌祁想动些手脚，然而更多的狮鹫围了上来，张开羽翅遮蔽他的视线。 这些东西没有意识，单凭本能，不杀出一条血路是绝对回不了头的。 林凌祁不知道锥形塔下方是什么，他不敢冒着古德奈特受损的风险去追泰平，好在机甲内部的追踪器上还能看见泰平的位置。 他不再抵抗狮鹫的动作，顺势下落，没入锥形塔的黑暗之中。 黑暗之中，古德奈特的灯光能够照出的范围也极其有限。林凌祁的右眼派上了用场，他看见黑暗中无数停落的狮鹫一起抬头，直直望向他。 它们并没有多余的动作。林凌祁也不知道自己将被送去哪里，他关闭了机甲的外部灯光，只伪装成机甲受损无力反抗的样子。 在他接触到地面的瞬间，一束光洒下，落在林凌祁所在的位置。 他脚下是一座高台，高台之下，狮鹫的翅膀遮盖了更深的暗处，林凌祁看见人的骨头，还有一些爬行、蠕动着的影子。 第97章 环绕高台的狮鹫宛如古庙中的石像, 在黑暗中仅能辩出轮廓，看不清任何细节。林凌祁一动不敢动，双手紧握机甲炮口。 林凌祁心中自有许多疑问。帝国的杀伤性武器为什么会在联邦太空基地内大规模使用, 这里的临时管理者属于帝国？如此明显，为什么联邦军团没有作出反应？ 然而现在不是提问的好时机，这些问题也不会有人回答他。 林凌祁瞧了一眼屏幕上属于泰平的红点, 深吸一口气。 脚下高台像是凭空倒悬的一只圆盘, 完全看不见低有多深, 也许这里也是一个贯穿太空基地内部的零重力场，只不过废弃使用，变成了狮鹫的窝。 这么多狮鹫，它们的眼睛全都紧盯着林凌祁，显示出一种狰狞的猎食本性来。 它们的羽毛和尖喙上闪烁着金属的光，在它们身后，墙壁上、角落里, 林凌祁看见许多机甲、飞船的碎片，像是蛛网一样，悬挂在半空中。 不能等, 不能落入被动。要是这么多狮鹫一起扑上来，哪怕林凌祁的机甲再坚固，也会被撕得渣都不剩。 第110章 然而还不等林凌祁动作，他身下的圆台骤然一晃，一股强大的引力像是一只无形的手, 将林凌祁向下拽去。 机甲动力引擎启动, 古德奈特艰难攀升的同时，眼窗外雕塑似的狮鹫们忽然一齐亮起了眼睛。 一双双亮银色的眼睛像是天上星辰，它们之中, 这架体量相当的机甲是唯一被凝望的对象。 兽爪亮起，在狮鹫扬起翅膀的当下，林凌祁举起手炮，他至多只能守住自己身边十多米的范围。 可是狮鹫有成百、上千，它们的眼睛满布在“天幕”之中，一匹巨鸟骤然飞下，被林凌祁当头轰开。 液体洒在古德奈特的眼窗之上，看起来更像是浓稠的血，一只只扑来、撕咬，机甲体表的防护罩甲岌岌可危，林凌祁的动作也十分受限。 【警告！警告！外层防御罩甲受损程度28%……】 强烈的颠簸之中，古德奈特的警告声接连响起，闪烁的红色扎入眼中，林凌祁不得不在狮鹫的洪流之中艰难寻找缝隙，杀出一条血路。 眼窗前的景象几乎都被染成了均匀的红色，狮鹫被割下的头颅受到引力急坠而下，落在古德奈特眼窗前。 单那一只眼珠，几乎与林凌祁整个人一般高。它不瞑目，它要看清杀死它的罪魁祸首。 也只一瞬，它很快滑过机甲体表，坠向深渊。 “undercarriage antigravity engine off.” 林凌祁听见一道声音自队内频段传来，声音的主人不是泰平，而像是来自一位几百年的老烟枪。 随着话音落下，古德奈特一直抵抗着下方引力的引擎突然关闭，林凌祁瞬间急坠下落，速度比冲下来的狮鹫们还要更快。 “机甲核心受到外部入侵，请立即切换手动模式！立即……切换……” “古德奈特！”林凌祁头皮发麻。 这种机甲瞬间失控的感觉，他上次体验还是在穿越星锥内的虫洞之时。 可这一回他面对的不是无可抵抗的宇宙之力，而是一个拥有智慧、能够说话的“东西”。 林凌祁的光脑自他手腕上亮起虚拟屏，古德奈特满是后怕的声音传出：“差点被抹杀了！” 这位一向沉稳持重的机甲先生也被吓得不轻。 林凌祁抬头，望了一眼追杀而来的狮鹫。他们现在所在的深度，即便爆破应当也影响不到地表结构了。 他重启尾部引擎，向着固定的一个方向横飞而去。 只要能找到这座内城的边界，他就能离开这些狮鹫。 就不说54号城了，他得先活下来。 “怎么回事？” 机甲在林凌祁手里那就跟“平稳运行”这四个字不沾边了，眼窗外的世界快速跳跃、翻转，林凌祁不断提速，雷达和光波并行向前探测边界，他的武器指向身后，将追来的狮鹫一一击落。 “machine body balance system off.” 与那道怪异之语一同响起的，是林凌祁愠怒的声音：“古德奈特，帮我关闭队内频段。” 机甲的颠簸更加剧烈了，然而这对林凌祁来说并不是什么阻碍，古德奈特帮他分析数据，林凌祁则专心致志地盯着监测屏。 边界……边界……打破，摧毁，然后离开这里。 “检测到金属边界了。”古德奈特说，“十一点方向，距离我们一百零三公里……” “先用照明弹测一下。”林凌祁说着，飞行速度半点没减小，他从机甲内置的武器之中找到中号照明弹，装填入匣。 狮鹫们也许已经追了上来，林凌祁和古德奈特都听见了机甲外壳受到冲击的声音。 像是下了一场暴雨。 林凌祁伸手捂住右眼，他的视野立即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古德奈特没有实体帮不上忙，他也不敢贸然回到机甲核心里，生怕被那个外部侵入的声音彻底抹杀。 林凌祁分身乏术，他忽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什么，从空间钮中取出一枚芯片。握在手里时，古德奈特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是……要叫温博士来吗？” 林凌祁心一横，他不能死在这里。他将芯片捏碎，一抹蓝光从中逸出，古德奈特瞬间反应，冒着被攻击的风险强行启动机甲核心，将那抹蓝光指引到自己所在的方向。 片刻之后，在暴雨如注般的嘈杂中，林凌祁听见了温彻的声音。 先是一声笑。 “又在逃命吗，长官？” 林凌祁苦笑：“救命啊温博士，这些家伙我打不过。” 照明弹出膛，瞬间大亮的天色之中，林凌祁看见了四面高耸的城市围墙，以及下放数不清的、生活在彻底黑暗中的生物。 它们许是第一次见到光，发出种种野兽般的哀嚎。它们曾经渴求的光明令它们疼痛，尖啸声、哭嚎声，一切随着那道明亮的烟花，消失在黑暗里。 “这么多狮鹫？”温彻的声音里也有意外，“你在帝国边境？” “不，这里是乱星区。”林凌祁说，“黎明堡失守之后，这里应该是被帝国暗中吞并了，我们现在在太空基地内部，我要打破这里的城墙，去一个地方。” 林凌祁在监测屏中大致标出目的地的位置。 温彻沉默，思考。 “多说两句话吧。”林凌祁又说，“我们只有一个小时了。” “好吧，最近怎么样？”温彻问。 “不大好，失眠多梦，茶饭不思。”林凌祁说着，单臂撕裂一只扑上来的狮鹫身体，“清琳给我做了点合成信息素，那东西闻得我犯恶心。” “那……你都梦见了什么？” 这是一个相当不合时宜的禁忌话题，可是温彻问了，这与他从前面对林凌祁时的那份乖巧和善解人意出入很大。 现在的林凌祁却很明白，这才是温彻，不是那个带有不死鸟记忆、对一切都游刃有余的omega，而是那个以他人身份醒来，对一切都只能被动接受的、茫然无措的仿生人。 哪怕不合时宜，可他想知道，他想知道他在林凌祁心中的分量。 他像是第一次接触爱的孩子，生涩地试探着，不敢挑破，又怕说得太隐晦，怕林凌祁不明白。 林凌祁如他所愿。 “梦见你了，都是你。梦见你和哈迪斯在虫洞里讨价还价，梦见你在军部研究院的缸子里喝营养液，梦见你一个字一个字学联邦语，还有你第一次见我，还有我们的婚礼……” 他说得很平静，机甲舱却震颤起来。平衡系统在温彻的接管之下明明已经稳定了。 这是温彻在动摇，他现在是林凌祁的机甲，他没有眼泪。 “我曾经以为，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懂我。”温彻说。 他的话在机甲系统的加持下不带任何情绪，如果有的话，温彻大概无法把这句话说全。 “然后你就跟老子演戏。”林凌祁笑，“怎么的，哄傻子玩儿？” “不是。”温彻反驳。 林凌祁逼问：“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来，我教你。”林凌祁嘴角难得挂着笑，“第一眼见了我呢，你就说你早就暗恋我了，对我英明神武的光荣事迹倾心已久，想尽办法一定要嫁给我。然后你跟我撒撒娇，我保证，你说完我就向你求婚。” 温彻这回是真笑了。 林凌祁也弯着眼睛，眼里含泪。 监测和驾驶完全交给温彻，林凌祁终于可以专心对付身后飞来的那些狮鹫，在温彻的指点下，林凌祁掌握了狮鹫们的弱点，不再需要挨个肉搏，只用粒子弹，林凌祁就将狮鹫逼退在安全范围以外。 “我听威尔科特斯说，这些东西都是你发明的？”林凌祁说完，又补了一句，“我是说不死鸟。” “他也来联邦了？”温彻有些意外。 “联邦的国境线防守不太合格啊，乱星区都漏成筛子了。”砍断最后一只狮鹫的翅膀，林凌祁瘫坐在驾驶座上，汗几乎把他的衣服全打湿了。 “威尔科特斯还带着一个不死鸟的仿生体，名字叫唯的。他的身体你能用吗？”林凌祁问。 “你会为我杀他？”温彻问。 “难说。”林凌祁用鼻子哼了一声，“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不，你不会。”温彻说，“你不会滥杀无辜。” 第98章 没了狮鹫干扰, 机甲接下来的航行十分顺利。照明弹燃烧殆尽之前，温彻已经简单绘制出了地形图，光亮消失, 昏暗的机甲内舱中，红色机械眼一瞬不瞬，凝望林凌祁。 alpha脸上有几道显眼的疤痕, 俊朗的面容却未因此折损, 反而添色许多。林凌祁垂眼忙碌时, 眉头微微蹙起，那只与他不相配的蓝色眼睛转动、定睛。 林总司一贯挂在脸上的微笑消失很久了，只给他留下化不开的忧愁，他瘦了很多，过长的发丝贴在额前，唯一不变的，是他戴在手上的那枚婚戒。 “你说说话, 温彻。”林凌祁唤他，“说说话。” 第111章 机器不会呼吸，他的行动只能带来嗡鸣的杂音, 驱动它的心脏带来的是燃烧、迸裂。离人越远，离温彻越近。 “古德奈特好久没维护了。”温彻说，“防冻液不足，膝关节轴承老化，还有眼窗……” “没人给我修啊, 怎么办, 温博士。”林凌祁说，“他们都欺负我。” 温彻静默片刻，声音有些颤抖：“你的右眼……是我出事了吗？” 林凌祁没回答。 他不知道温彻的这枚芯片有多少记忆, 他最好温彻记不起来那些事，只以为一觉睡得过头了，醒在林凌祁身边。 可温彻多聪明。 他从林凌祁不肯言说的表情中，猜出了他自己的结局。 温彻一早就料想好了，与林凌祁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本就是他赊来的，现在该还了，连着爱，连着分离的苦痛，连本带利的还。 “我，第一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和哈迪斯一起逃亡的路上。我的机体是第一个醒来的，但我的意识觉醒很晚，曾经我也以为我是不死鸟。” 机甲内外，无边的夜色将他们浸没。现在的温彻不拥有任何，他没了形体，没了责任或束缚。 他终于是他自己了。 “但是那些人，那些alpha，戴维德、莱斯特、贝尔法斯特……那些人，叫嚣着我是赝品，他们有的人要撕碎我，有的人要抢夺我。” “你们帝国人名字真难记。”林凌祁说。 温彻哼笑两声，他忽然放缓了语气，温柔地问：“我死了，你会寻找我的赝品吗？” 他以为林凌祁会否定，或者是说谎。 然而，林凌祁却说：“我会。” 他的坦然令温彻感到惊讶，微微愣神之后，林凌祁听见他不带任何语气的话：“这样也好，你们好好生活，它既然是我……应该会对你好。只是，他如果觉醒意识的话，不要逼迫他成为我。” 新生的意识被否定，一遍遍地灌入他人的记忆，明明记得那些感觉时，他伸出手触碰到的却又都是模糊的。 是他，还是他人？ 这个疑问，足以逼死一个新生的、脆弱的机械意识。 温彻感受过。 林凌祁气笑了。 他用牙咬着，给自己磕出来的伤口缠上绷带，他不知该看哪儿才能看见温彻，他只能闭上眼睛。 “你真这么想？”林凌祁问，“我带你的赝品回家，跟他过一辈子，这样也好？” 林凌祁话音都有些哽咽了，可是温彻一直沉默着。 温彻很想说话，他现在拥有的是机械无情绪的声音，借来的钢铁骨血，有什么在温彻的灵魂深处沸腾着，扼住他的喉咙，让他说不出话。 林凌祁咬着后槽牙：“你为了我好，什么都不告诉我直接死遁。你一点都不在意我会做什么，会变成什么样吗？温彻，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我……”温彻噎住了，好半天，他才像个被训话的孩子，小声道歉，“对不起。” 林凌祁更气了。 “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不许撒谎，也不许隐瞒。”林凌祁缠好绷带，将多余的径直咬断，“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过虫洞到你老家去，我把刀架在那个不死鸟脖子上，你信不信？” “好。”温彻终于答应。 林凌祁望着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问出他的第一个问题。 “你喜欢我吗？” “喜欢。”温彻答得很干脆。 “那你是怎么对我的？” “关心，照顾，忍让，谦和。来自《omega行为守则》1100年第一版。” 林凌祁叼了根烟，牙差点把烟嘴咬断了，他没点，只是像叼棒棒糖那样含着，寻求一点慰藉。 他从前以为温彻那么聪明，今时今日林凌祁发现，他们都是蠢人。 “错了。”林凌祁说，“别给我背书，告诉我，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 “你刚才说那种混账话的时候，怎么想的？” 过了很久，温彻才开口：“我很难过。” 林凌祁吸吸鼻子，一滴眼泪挂在他眼角，哽咽着开口：“你把我扔下了，还觉得我能好好生活。你要把我气死了你知道吗？我要去找个你的赝品，管它有没有意识，我要把它脑子撬开，把你装进去。温彻我告诉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古德奈特悄声提醒：“总司，这俗语不是这么用的。” 温彻忽然笑了。 林凌祁忍了很久，终于也跟着破功，眼泪跟着他的笑滚落，长时间以来的压抑和痛苦一口气发泄出来，他用手捂着脸，好半天才说出话。 “你让我怎么好好生活？我遇到了很多难事，我连答应你的……照顾好自己都做不到了。 “清琳警告过我，我的腺体状态很不好，我得尽快去omega协会办手续，寻找抚慰机器人，或者使用合成信息素，但我都拒绝了。” “温彻，我怕我把你的味道忘了。我连你的衣服都不敢经常拿出来。” “温彻，温彻……” 念得太久了，到后来他都不像是在念一个名字，像是叼着一块肉，舔舐、啃咬，好让这个名字烂在肚里。 “你怎么能不相信我，我只有你了。” 机舱内种种提示灯不断闪烁，将漆黑的无人之城变作一片夜空。无边的黑暗与孤寂中，林凌祁什么也捉摸不住。 他听见温彻说：“我的记忆终止在我们从图兰朵返回翠贝卡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后来都发生了什么……我……” “是哈迪斯逼你上战场的吗？”林凌祁问，“他受够了你的肆意妄为，他要结束你，然后取而代之，是吗？” “战场……”温彻喃喃。 是啊，为什么呢？他明白一味的追问没有意义，可是林凌祁不甘，他明明能为他的omega提供优渥的生活。 “在我决定上战场之前，我和林将军有接触吗？”温彻忽然问。 林凌祁瞬间意识到什么，他身上的汗毛瞬间竖起，大睁着眼睛，眸子却没有神采。 “第一军团？是他们……” 温彻发出了一些近似于笑的声音，“那我大概，没有时间了。” 林凌祁拼命眨着眼睛，眼泪滚落下来。他才意识到他和温彻的命运早早地绑在了一起，他不能独善其身，温彻也不能。 “温彻，我好累。” 没有声音回答他。 原来温彻刚刚那句话，不止是说当初面临选择的他。 “温彻……” 机甲仍在运行着，可没有声音回应林凌祁了，大概是温彻选择将他的一部分节省下来，将林凌祁送到目的地。 “mecha kernel off.” 声音来了，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温彻守住了这座名为机甲的堡垒，作为此间唯一的国王，林凌祁没有兵卒，不见对手，他独自在明处，面对所有的明枪暗箭。 温彻身在暗处，为他掌舵，牢牢把握着机甲极难操控的行驶方向。 林凌祁则是尽量将自己武装起来，他穿好了宇航服，把各种便携的小型武器装在袖中。他的爱人，能陪他走的路已经不长了。 隔断内城的高墙像是一张天幕，迫近时如山般倾泻而下。人在其中，像是一朵淹入水的浪花。 嘀的一声，通讯频段重启，传来了温彻饱含哽咽、酸楚的一句话。 “2型射线炸弹装填完毕。长官，祝您好运。” 一道尖利的亮光划破黑夜，如同箭矢破空，机甲的炮口同时对准它勉强横亘天地的高墙。 “受力分析完毕，破拆范围直径一百米左右，不会影响基地整体安全性。”古德奈特深吸一口气，“泰平也有信号了，他已经抵达54区，离我们大概150公里。” “嗯。” 林凌祁应了一声，弹身出膛，机甲外部的防御罩甲瞬间将抵御等级调到最大。 冲击波将机甲内部摇得一片震荡，黑暗通向另一片黑暗，迎接他们的，是另一道未知。 烟尘散尽，透过那道堪堪能容机甲通过的洞口，林凌祁望见了另一片区域中的一束光。 内城天顶之上，泰平的机甲破入时留下了一道豁口，此时正被晶体隔膜勉强封住。 内外压差令脆弱的晶体隔膜早已变形，它却将星光带给了这个黑暗的世界，照在一座城市，不对，是一片废墟之上。 星光照不到地面，只能照亮一些残破的屋檐。 “走吧。”林凌祁深吸一口气，步入又一片黑暗中。 第99章 泰平醒来时, 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花丛中。 他感觉不到自己机甲的存在，身上的宇航服正在休眠状态，微风轻轻拂过他的脸颊。 泰平耳边, 通讯频段搜索信号的嘀嘀声不断闪烁，他好像闻见某种花的香味，坐了起来。 他身下的花如同海洋一般, 铺散开去, 望不见边界。 花丛中点缀着一些糖糕般的房子, 天色湛蓝，风比图兰朵避风港的海边还要柔和。 第112章 他打开自己的光脑，扫描地形，比对资料，最终一无所获。 泰平试着走入花丛中，脚下的泥土十分松软，拨开挡路的花枝时, 还有甲虫和蝴蝶扑扇着翅膀飞起，飞入慷慨无私的阳光下。 这里是……54号内城？ 智脑光屏中红点显示，泰平此时的位置身处太空基地54号内城的入口附近。他的信号正在不断闪烁, 像是被什么干扰或阻隔了。 太空基地内部照明能源稀少，外壳也是阻光材质，泰平才从那上面摔下来，非常清楚。 那么他看到的这些光，这些必须要光才能存货下来的花田, 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都是幻觉？ 泰平弯腰, 从花丛中摘下一朵花，捏在手中闻了闻，差点没被扑鼻的花粉呛得一个喷嚏。 感觉非常真实, 比星网全息还要真实。 泰平摸着路往前走，他暂时没有目的地，向着某座明显更高的建筑一步步走去。他试图唤出空间钮中的代步工具，然而空间钮并没有回应他。 这还是泰平第一次遇见空间道具失效。这种情况一般在空间不稳定的跳跃点附近比较多发，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了不对。 眼前的景象或许并不是幻觉，也不是全息或投影。 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存在于某个超出他认知范围的空间之中。 空间钮失效，泰平没有水和食物，也无法操控机甲离开这里。 找不到出口的话，他会被困死在这里。 想到这里，泰平呼吸都变轻了许多，为了节约能量。 他身上还揣着几支营养剂，在物资耗尽之前，泰平必须找到出口，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 越过内城之间的阻隔，控制机甲行动的最后那点精神力也消失了。林凌祁在缓慢的坠落之中接下机甲控制权。 低重力环境下，轻质物体有许多漂浮在空中，透过机甲眼窗，他们甚至看见了一棵失去根系和枝叶的枯树。 这是一个静止的黑暗世界，没有活物，没有生息。 林凌祁屏息，频段之中传来轻微的电流声，片刻之后，是一连串他熟悉的怪音。 “energy reservoir docking port off.” “primary weapon radiator off.” “sensor circuit controller off.” “i am rif.” “出舱。”林凌祁说着，一手扳动了机甲内的逃生系统。 古德奈特迅速配合，将机甲内的其他设备悉数关闭。 眼窗洞开，驾驶座上的林凌祁被弹射出舱，他身上的宇航服在压差中迅速嘭起。 他回过身，准备将机甲收回空间钮时，林凌祁从那个他刚刚轰出的空洞中，看见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那影子像是一只鸟，又似乎是一根插入墙体的针，它瘦削的身体之上，一张属于人类的脸惨白一片，没有任何表情。 林凌祁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i am rif.” 机甲对战林凌祁没有任何优势，这东西可以轻松侵入机甲最底层的核心内部，强制关闭任何它想要的结构。 逃？它都追着古德奈特过来了，一般的飞行器能逃掉吗？ “i am rif.” 声音不断重复，从那道模糊的、近似于野兽呢喃的声音中，林凌祁终于分辨出一个简单的音节。 一瞬间，他浑身的血液从头凉到了脚。 这是唯所说的那个，追杀不死鸟仿生体的疯子，与狮鹫融合身体的帝国人。 从右眼中，林凌祁看见了rif的全貌，他瘦得见骨的脸上有着一道狰狞的伤疤，横亘两眼之间，似乎直抵大脑。 舒展的双臂像是蜜蜂的尾针，它被一只仅有翅膀和双爪的狮鹫吊起，那双眼（如果可以称之为眼睛的话）死死盯着林凌祁收起机甲的方向。 林凌祁可以确定，这个家伙没有温彻所拥有的夜视能力，他看不见自己，但它可以通过机甲定位。 刚才那个收起机甲的决定无比正确。 林凌祁屏息凝神，不敢放出任何机械，全凭微弱的重力缓慢滑向地面。 古德奈特接入宇航服通讯，在他耳边输出环境以及敌人的简单数据分析。 54内城里狮鹫的数量极少，他们附近方圆十公里的范围内几乎没有活物，只要漂浮着的建筑和文明碎屑。 太空基地废弃之前，这里或许与艺术存在一定相关性，在漂浮着的建筑之中，林凌祁看见了为数不少的雕塑。 黑色的巨鸟腾空飞起，立在一座高举起双臂的石像之上。 它的羽毛下落、飘转，骤然横起，齐齐指向林凌祁所在的方向。 “它看得见？”林凌祁问。 “根据脸上伤口的纵深来看，它的眼球应该已经损坏了。那些羽毛有定位功能，似乎是在追踪……” 古德奈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羽毛飞出，径直冲向林凌祁。 不过两三秒工夫，挡在他前方的一片透明质建筑碎片就被轰成了筛子，四分五裂、缓慢下落。 林凌祁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他从空间钮中取出枪和压缩防护罩，还不等他做出反应，一片羽毛骤然出现在他眼前，旋转着停下，几乎就要戳进他的右眼。 林凌祁当即仰身一滚，将飞行器绑在腰上。 “我们还有一个老式的手动机甲，那东西应该不怕精神力攻击，但是……” “启动很慢。”古德奈特帮他接上后半句话。 更多羽毛飞来，有些如最初那枚一般悬停下来，也有些横冲直撞，堪堪擦过林凌祁的宇航服，没来得及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就被林凌祁手中的枪口烧成了铁水。 rif的翅膀像是一片乌云，很快追上了林凌祁的飞行器。林凌祁当即关闭推进器，对着因惯性前冲的rif后背就是一枪。 粒子枪在真空环境中仍然能够使用，不过对上铁家伙就没有打人那么见效了。子弹精准穿入rif右翅骨节，下一瞬间，火光乍现。 小型爆炸几乎将单翅的飞行功能完全摧毁，然而林凌祁的位置也因此暴露，rif回身望来，眼眶之中，那双不成型的眼珠看起来格外骇人。 “有胜算吗？”林凌祁不知是在问古德奈特还是他自己。 古德奈特难得没有回答他。 看来意识觉醒也不是件好事儿，至少这种时候，古德奈特觉得自己得撒点小谎才能让局面勉强和谐那么一点儿。 要是对上星盗、各种异星生物之类的，他们还能想想办法。 可他们面对的是一个直攻机甲核心的家伙，林凌祁连平等对战的机会都没有。 跑也跑不掉，打又打不过，总不能谈判吧？ rif显然发现了林凌祁的存在，它一挥翅膀，钢针般的羽毛便将林凌祁围成一圈，确没有立即下落。 静待片刻，林凌祁听见了它极其嘶哑的声音。 “你身上有不死鸟的气息，你是不是见过他的仿生体？” 林凌祁一言不发，心跳如擂鼓。 羽毛迫近，就在即将落下时，一抹细微的蓝光自林凌祁眼中窜出，只轻轻一下触碰，就将羽毛撕得粉碎。 rif有些意外，旋即裂开一个极为诡异的笑容。 下一秒，万箭齐发。 林凌祁根本来不及反应，眼见着他那点属于温彻的精神力就要扑出去护他，林凌祁闭上眼，用手捂着眼睛，仓皇逃离。 不行，温彻留下的精神力只有这么点了，他还要复活温彻，他不能，绝对不能死在这！ 林凌祁抛出许多武器，自己则在众多热武抢出的空档中强行登入一架手动机甲。 精神力高度集中，林凌祁望向眼窗外飞近的无数羽毛，拂去沙砾一般，将其全部打散。 建筑与武器的碎屑硝烟混在一起，雪花般纷纷扬扬，迷了视线。林凌祁放缓了呼吸，繁杂的机械音和光点在他面前跳跃，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 又好像，只是几秒钟。 “古德奈特。” 无人回应。 林凌祁像是被抛置世界之外，他失去了几乎所有感官，只剩推进器带着他，徒劳无功地飞向一个又一个文明的碎片。 林凌祁小心回望，时刻观察rif所在的位置。他将手中武器握紧，还不等他作出任何反应，一把尖枪破云而来，径直撕开机甲脆弱的防御罩甲，扎入能源舱所在的机甲腹舱。 机甲眼窗失去了视物能力，一只巨爪破窗而入，在rif探入身体时，无数子弹瞬间射向他身体的各个要害，一条细细的纳米刀绳横在他颈部，已经向内割进了一半。 然而，并没有血流出。 rif扯开一个狂妄的笑，面对空无一人的机甲内舱，森然开口：“你是那个一号赝品的玩具？真有趣，他死前都念着你的名字。叫什么来着，007？ “小虫子，乖乖出来受死，你不是我的对手。” 下一秒，两把匕首稳稳扎入rif的眼眶之中。 rif彻底失去了视物能力，然而被命中的前一秒，他准确看到了匕首飞来的方向。 第113章 一抹不可见的精神力代替所有武器，悄悄潜伏而入，瞬间钻入潜藏暗处的人体之中。 rif拔下眼上的刀，从容不迫地望着那个躲躲藏藏的人类走出、倒地。破损的宇航服再不能庇佑他的躯体，头盔上用以视物的透明层中，满是猩红的血污。 一片羽毛悬在人身上，羽毛尾端没有一丝颤动，一同他平直归零的心跳。 “这就死了。”rif啧声摇头，爪尖划开宇航服，却发现其中除了血污之外，空空如也。 第100章 睁开眼, 林凌祁对上一面白茫茫的墙。 岁月的皱纹攀上墙角，留下柔软的弧形水线，淡淡的黄和灰令人想起霉斑、旧居和湿淋淋的星球雨季。 林凌祁不该属于这里。 他双眼失焦, 许久才听见一点声音在呼唤他。 是古德奈特的声音。 “我们在哪？”林凌祁问。 又过了片刻，直到他彻底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古德奈特回答的声音才传来。 “仪器全部失效了, 连接不上外界信号。我猜测……我们是进入了空间碎片内部。” 林凌祁挣扎着站起身, 他的记忆终止在被洞开的手动机甲中。他以为自己被杀死了, 他的确这么以为，因为他深切感受到了那种身体被以细胞为单位一寸寸撕裂的感觉。 他挣扎着坐起身，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四周空气里一片静谧，林凌祁发现这里居然有空气，虽然氧气稀薄到令他觉得头晕。 他伸手想从空间钮中取出宇航服，却发现空间道具在此失去了作用。 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沾着血，也许是在空间变换的过程中被撕碎了, 林凌祁从穿上爬起来，从柜子里找到一套病号服。 衣服领口标着一行小小的字样，林凌祁认出那是帝国的文字, 意思是……仿生实验体。 这里或许不是医院，而是一个仿生人研究中心。 如林凌祁猜想的那样，拧开病房门，来到走廊中时，林凌祁在洒满阳光的走廊中看见了许多仿生人残骸。 躺倒的、倚着墙的, 站立着的, 没有一个能动弹，它们或残缺或完整，眼睛或睁或闭, 有些已经具备了人的体貌特征，也有的只是一件白色的人偶假模。 那些睁着的眼睛空洞望向天花板，有些落在林凌祁身上，像是枪的瞄准镜。 令人胆寒。 “联邦建的太空基地，为什么会有帝国的仿生人设施？” 古德奈特搜索资料的声音响起，许久，他才像是叹了声气，对林凌祁说：“黎明堡当初是一二军团联合建设的，流程都是走军部内，没有对外公开过。军部数据库早就对我们关闭了，我这里的备份还要再找一找。” “给你半小时。”林凌祁说，“我去找氧气瓶。” 光脑无法连接星网，但基础的扫描功能还算能用。古德奈特帮忙扫了一份地图，标出几个可能有氧气瓶的位置，便潜入了海量的备份数据库当中。 林凌祁一声不吭，缓慢前行。 他能在这样的低氧环境中行动，全靠绝佳的身体素质以及以往做过的海量训练。眼下不仅仅是氧气稀缺的问题，整个环境中的气压和重力都不适合久留，他必须尽快。 然而他快不了。 找到第一个标记点时，林凌祁花了足足五分钟才打开门。 门内是一间充满仪器设备的实验室，液舱之中浸泡着仿生人体组织，看起来与真实的人体器官几乎一般无二。 氧气瓶藏在房间角落，林凌祁调开面罩，也顾不上检查，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第一口氧气。 眼前昏花减轻许多，他抬起眼，环视四周，对上一双液舱中的手。 他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 “古德奈特，古德奈特！” 无人应答，林凌祁只好自己启动光脑扫描模式。他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呼吸，然而氧气瓶上的耗氧速度仍在急剧飙升。 【扫描完成，扫描物体与比对样本相似性为95%】 那双手的接口暴露在外，露出鲜明的机械结构，怎么也不会被错认为人。 那是温彻，不，那是不死鸟的机体，试验阶段、还没拼装完成的机体。 林凌祁后退两步，撞在了墙上。 满室液舱，还有手臂、腰部皮肤、肋骨、内脏，还有一些飘散在液舱中的发丝，颜色却是纯粹的黑，而非林凌祁所熟悉的趋近于白的银色。 林凌祁又在柜子里翻了翻，很可惜，没有更多的氧气了。 这些氧气只够支撑他不到一小时，一小时他能离开这里吗？不知道。 林凌祁觉得很悬。 他几乎是逃离了这个房间，回到走廊上时，不知为什么，林凌祁感觉那些横七竖八的仿生人似乎都望着他。 它们中的一些很像温彻，虽然没有完整的面貌，但那下巴、肢体或是眉眼的轮廓，很像很像。 这一刻，林凌祁感觉自己不是在一群仿生人之间，而是在一片尸山血海里。 联邦的仿生人技术是在近百年来飞速发展起来的。是突破了什么技术壁垒……还是得到了远超联邦技术的试验样品？ 温彻泡在液舱中的那几十年，林凌祁匆匆一瞥，在他让温彻醒来之前，温彻的机体落在联邦手中，会被怎样对待？ 这一座“医院”就是答案。 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愤怒令他耗氧量剧增，可他无从克制。林凌祁强烈作呕，他只能拼命梗着脖子，用指甲给自己制造一些细小的伤口，转移注意力。 可他每一步都会踩到仿生人的碎片，每一步。 几百几千个温彻就在他脚边，碎成碎片。 达勒是故意引他来这里的吗？为了让他看清联邦的真相？ 是了，灭族的仇恨啊，达勒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就放下。他为了族人不得不屈服，那他利用林凌祁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让林凌祁这个，林将军一手制造出来的非人造物，生出意志，认清真相。 在那之后，他会反抗，他该反抗。 毕竟他，他们，林凌祁、温彻、达勒、加登…… 他们都是一样的，被倾轧、异化，最终又参与其中的蝼蚁。 “玩弄权术的人……早晚会遭报应的。”林凌祁喃喃，他深深吸入最后一口气，百转千回的情绪留在他心中，却只化为一个笑。 愤怒也好痛苦也罢，什么都无法阻拦他，什么都不能留住他。 接下来的两个房间，林凌祁都没能搜到氧气瓶。 不过在漫长搜寻过后，古德奈特找到了一些还算有用的线索。 在军部密密麻麻的档案库中，有一张一式三份的三语采购清单格外引人注目。 除了联邦通用语和记录员通用公文语言两份之外，还有一份帝国语备份，古德奈特是在某个第一星区内军事基地的日常用品采购清单册里翻到这东西的。 清单之内，罗列的都是些医院会用到的日常用品。不同于联邦语和公文语版本，帝国语的这份里，产品的来源标注都是同一个地方——永夜星。 林凌祁很清楚，永夜星就是温彻的母星——瑟斯瓦纳的别称。 也许是记录人员不认得帝国语，也有可能是一时疏忽，总而言之，这么小小的一个纰漏，给林凌祁留下了线索。 这里是联邦人为构筑的一个“帝国情景秀”，其中的细节都做到了尽量逼真。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林凌祁猜，一切布置，都是为了让这些醒来的仿生人们误以为自己身在帝国。 他推开又一扇房间的门。门内暖色调的内饰堪称温馨，如果没有那些溅在墙上的血渍，这里看起来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庄园卧室。 墙上的挂画里，看起来年岁很小的不死鸟与一双ao夫妻携手而笑，这一幕被相机记录下来。然而现实中，这一幕大概率不可能发生。 不死鸟是在父母死后才被扶上家主之位的。在此之前，他连联姻价值都没有，自小在佣人房中长大，别说与父母合照，他怕是连父母的面都没见过几次。 伪造这张照片的人不熟悉不死鸟生平，却很熟悉帝国贵族。 他们需要以此保持体面，哪怕每一个来访者都对这张假照片心知肚明。 林凌祁盯着瞧了许久，他恍惚觉得画中微笑着的不死鸟眼珠似乎转动了一下，朝他望来。 那双眼睛不同于温彻，底色满是寒霜。 而且，他的头发是深深的黑色。 “怎么了？”古德奈特问，“这里有什么异样吗？” “没什么。”林凌祁收回视线，熟练地撬开柜子取出氧气罐，“只是忽然发现，有些事可能跟我猜的不太一样。” “我还以为您对变化并不敏感。”古德奈特说，“您之前对我的觉醒一点也不惊讶。” “早晚会有那一天的。”林凌祁笑，“哪怕没有那些变故，我也会使一些小小的手段，让你能更好的为我所用。” 第114章 “希望您能永远这么大胆。”古德奈特说，“11点方向有一处空间裂隙，这些仿生体的能源应该还能用，您想离开的话，只能由您亲手制造武器了。” “这次回去我得在教堂里跪上三天三夜了。”林凌祁笑得勉强，“不过，我现在还不打算离开，我有一些猜想需要验证一下。” 望着面前密密麻麻的肖似温彻的尸体，林凌祁有点头皮发麻。 “如果达勒想把一具类似温彻的仿生体藏在什么地方，还不怕被发现的话……” 他抬起头，长长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尽头。 “整个联邦，找不到比这里更合适的‘藏尸地’。” 第101章 林凌祁这一生推开过许多扇门, 见过故旧相逢涟涟的泪水，大多数时候，岁月与时光都只是他成功路上的一个注脚。 从前他没有留意过时间究竟会给一个人带来多大的影响, 但当推开这扇门时，门里出现的，是他在翠贝卡的家, 他和温彻的房间。 古德奈特的声音被一阵乱流覆盖, 林凌祁听不清。 他瞄到盥洗室的镜子, 镜中的alpha面容枯瘦，仿佛一笑就能将皮撕裂开。 那双异色的眼睛只盯片刻便出了神，带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 一切都变得陌生了，只有那抹蓝色熟悉依旧。 “翠贝卡？”这个名字在他口头都生疏了。 “总司，都是幻象。”古德奈特的声音终于传进他耳朵里，“别信，看见什么都别信, 这里只是一间空房间。” 可是林凌祁看见了，看见了那只从被子里伸出来的手。 他记得这一天。 这是温彻来到翠贝卡不久，他们经历过第一波星盗袭击, 林凌祁打完仗回来，温彻信息素应激的时候。 掀开被角，他就能见到温彻，他心心念念的温彻，真实存在过的温彻。 林凌祁没能挪动步伐。 “假的。” 林凌祁不知是在对古德奈特说, 还是在对他自己说。 古德奈特再次被乱流覆盖, 林凌祁终究还是挪动步伐来到窗前，牵住那只手。 如同温彻一贯的体温，微微偏凉。 “温彻。” 没有声音, 没有应答，林凌祁抬起头，看见被他牵动的那只手滑出被窝，露出大臂处规则的装接口。 眼前的情景开始撕裂，最终如同清晨的薄雾，在太阳升起时轻易消散了。 留在林凌祁眼前的，是一间空空荡荡的房间。 只剩下林凌祁单膝跪地，还保持着托住什么的姿势，他的手心空空如也。 古德奈特都怕他哭了，想劝些什么，却先听见林凌祁笑出了声。 那笑声很轻，像是一种自嘲。 连假的都没给他留下。 真的没有，假的没有，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都不属于他。 林凌祁深吸一口气，古德奈特的声音却先一步在他耳边炸开。 “总司，总司！” 房间尽头，墙壁上的金属门自顾自打开，露出一只透明色的液舱。 一个人面部连通呼吸机，全身漂浮其中，银白色的长发飘飘摇摇，树枝一般随风摇晃着。 林凌祁望着他，液舱中的人也睁开了眼，静静凝望他。 刚才见到的一切似乎就是这扇门的钥匙。房间在开启之初，对林凌祁进行了一个完整的记忆扫描。 液舱中的机体是谁？ 林凌祁将枪别在腰间，缓慢走近，每一步都很小心。 他几乎是在心中祈祷，哪怕知道不可能，他也抱有一丝侥幸。 液舱中的仿生人蹲下身体，林凌祁看见他将将过肩的发丝、光洁的后颈，以及耳廓之后不那么显眼的一行小字。 vsmd302 是达勒留给他的那具仿生体。 这个机体能够自主行动，沟通。 还有一个林凌祁不愿意面对的可能，这个仿生人可能存在自我意识。 林凌祁站在液舱外，静静注视了许久，直到他身上的一罐氧气几乎耗尽。 他把气管叼在嘴里，一手抡起粒子枪长而重的枪柄。手起枪落，轻易击碎了液舱玻璃。 液体混合着碎玻璃，与一个人一同坠落，洒向引力的怀抱。 一身湿的仿生人像是刚刚剥离羊水，他睁开眼睛，发丝像胎膜，贴在他的皮肤上。 林凌祁伸手接了一下，尖利的玻璃碎片划开衣料，在他皮肤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红痕。 血还没来得及流出，伤口就已愈合。 林凌祁轻嘶一声，他感觉到了疼，偏头去瞧时，皮肤上却连红印都没有了。 有些奇怪。 愣神之际，仿生人像害怕似的，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有没有名字？”林凌祁问。 “vsmd302。”仿生人回答。 “名字，不是编号。” “……” “温彻。” 林凌祁骂了句脏话。 他一手掐住仿生人下巴，逼迫对方直视自己。然而在那双蓝色的眼睛中，林凌祁只能看见茫然。 vsmd302，它不知道自己是谁，一如当初的温彻。 “你不是他，你是你自己。达勒连数据库都没装给你吗？” 林凌祁望着他，直到仿生人摇了头。 “没有。”仿生人说，“我本该连语言模块都没有。” 林凌祁叹了声气。 “跟我走。” 仿生人木然跟在他身后，不知自己将要去哪里。他本来也没有目的地，他一无所有，包括他自己。 他就像是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温彻，他睁开了眼睛，在他意识到“我”是“我”的时候，生命才悄然降临。 他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温彻的同类，他有着温彻一样的数据一样的身体构造，他怎么不算是温彻？ 他也许是温彻的某一个瞬间。 也许只是他自己，无名的自己。 他望着眼前这个人类，视线从外壳、遮挡物，到他跳动发热的能源反应堆。 人类的，应该称之为心脏。 “我救你出来有我自己的目的。”林凌祁说，“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被我抹杀，成为我爱人复活的容器。二，你自己离开，我就当从来没见过你。” 林凌祁到底还是心软了。他没办法对一个和曾经的温彻有相同命运的人下手，哪怕这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 他相信，温彻也不会愿意看到他这么做。 他等待着仿生人的答案，像在等待死刑宣判。 “做人是什么感觉？”仿生人问。 “累啊，特别累。”林凌祁说，“你要认识别人，和人建立关系，找到这个世界上属于你的位置。一不留神，你就会被所有人落下，孤孤单单的只剩下你一个。” “那，人会怎么做？”仿生人又问。 “躺着。”林凌祁说。 仿生人的表情明显是不信。 “或者拼命去争取，把所有该是你的不是你的都抢过来。” 这句话对一个没有接触过任何人类教育的仿生人来说太深奥了。 “我……这个字是这么说吗？” “对。” “我是你需要的东西吗？” “是。” “那你怎么没抢我？” 林凌祁望着他，omega的眼中满是一种纯粹的天真，他那副不谙世事的样子总让林凌祁想起温彻过去的经历。 虽然他知道，这样通过一个人看另一个人是不礼貌的。 “有一个人教会了我一个道理。”林凌祁说，“是我的终归会属于我，他会自己走到我面前，永远追随我。” “看来我不是人。”vsmd302说，“我的数据源头在哪里？他也被你抹杀了吗？” 林凌祁笑了：“对，他为我而死。” “所以我，要让他回到这个世界上，代价是……” vsmd302低头，望向自己的胸腔，在那其中，有一颗心脏在跳动。 他感受着机体一切感官为他带来的新鲜体验，这一切都是如此新奇，但他知道，当他适应、习惯之后，世界就会变成一个最大号的液舱。 生活在罐子的里面和外面并没有不同，他了无牵挂，他是一个机器。 程序设置告诉他，这种时候应该落泪。 人的泪腺是不需要操控的，它们会为情绪、为痛苦，为所有无形的风浪而流。 vsmd302没有泪，因为他不是人类。 他没有思考，他的识海中白茫茫的一片，因为他不是人类。 他没有本能，无所谓生死，因为他不是人类。 他真的不是人类吗？ 那么，这种因数据源头产生的酸楚、痛苦是为什么？ 是因为激素失调吗？ “我有不愿意的余地吗？”vsmd302问，“我有去处吗？” 林凌祁哑口无言。 “人类，你很狡猾。但你该在见我第一眼时抹杀我的，至少我不会这么痛苦。” 第115章 vsmd302按下数据库备份销毁的程序，一小时十三分钟之后，他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 “抱歉。”林凌祁说，“虽然我杀过很多人，但我的确不忍心对你下手。” “虚伪。”vsmd302哼笑，“你还是鼓掌欢呼吧，你心心念念的人就要回来了。” “我们先离开这里，我的空间钮里有芯片，我的机甲里也有设备，可以备份你的意识。” 林凌祁的眼睛没有望向仿生人，这是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在行凶，而非惩奸除恶。 可他没有办法，他没有办法。 “谢谢，不过不用了。”vsmd302说，“我不认识任何人，活着也没意义，倒不如活在你的记忆里。至少我有你一段时间的愧疚。” 林凌祁扯开一个难看的笑：“你们这点倒是很像。” vsmd302望向走廊，无数多残缺不全的同类，也没能激起他的悲悯心。 他只是走着，跟随林凌祁的步伐，走向他的安息。 “我还有一个请求。”vsmd302说。 “请讲。”林凌祁回头。 vsmd302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能给我起个名字吗？” 第102章 翠贝卡远空机密实验星, 加登带着两位从首都星新挖来的研究员，来到新建不足半年的空间武器实验室。 主负责人伊夫林起了个大早，他坐在悬浮半空的操作台上, 巨大的实验室正中央，漂浮着一颗星体般自转着的圆球。 伊夫林没有注意到地面情况，他的搭档桑吉倒是先看见了加登, 将手里的笔别在衣兜中。 “来得这么早, 我们正准备下班呢。” 加登望向半空中全神贯注的伊夫林, 问：“你们又通宵了？” “没办法，这东西变化莫测的，身边根本离不开人。”桑吉瞧着加登身后的两位新研究员，“你们来得可真是时候，帮大忙了。” “本来该再早半个月的，保密协议花了点时间。”加登说，“你先带他们熟悉熟悉？” 桑吉带着两个研究员下去了, 只剩下一天一地的研究员和将军。 球体表面连接一台显微镜，将其中的景象投射在一片大屏之上。里面正在下雨，一滴滴纳米级雨滴淋在星球之上, 里面没有生命，有的只是一系列自然反应。 空间武器与空间钮的基本制作思路一致，都是将一片空域压缩到极小范围内，再拘束入容器当中，配备开关。 不同的是, 空间钮中压缩的是一片真空, 而空间武器与黑洞的逻辑相仿。 将物质密度压缩至无穷大，其中的引力就能对周边物质存在天然引力，轻松实现摧毁。 那枚微缩黑洞中压缩着的, 就是伊夫林面前的这颗被缩小千万倍的球体。 “用天体来做武器，实在有点太奢侈了。”伊夫林说，“这种压缩过程几乎是不可逆的，压缩之后星球内部的资源也都废了，有点可惜不是吗？” 加登点头。 不可再生不可量产的武器，按道理说是没有什么研究价值的。 但是，只要有这样一颗，他们就能战无不胜，因为没有人能够与自然法则相抗衡。 这东西是帝国流传过来的，那就说明，帝国的空间武器早已经常态化。万一有朝一日帝国和联邦开战的话，他们有胜算吗？ 加登心里打鼓，这样的话当然不会直白的说出来。 “而且，这东西使用之后，并不能将物质完全吞噬。”伊夫林说，“短时间内空间场剧变有可能造成维度错乱，也就是说，微缩黑洞频繁使用的话，很容易人为制造出虫洞之外的空间碎片。” 久在宇宙空域中航行的人都知道，四维空间碎片将会带来怎样大的影响。 “就没有中和的办法吗？”加登问，“减小一定的威力，规避这些副作用。” 伊夫林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我有一个想法。”伊夫林调低操作台来到加登面前，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加登上来。 登上操作台，加登像伊夫林那样盘腿坐下，二人再度升空。 “如果在一个空间场不稳定、质量庞大的星体周围释放，两个引力中心就会发生强大的反应，将周边所有瞬间清空。”伊夫林说，“我们能不能转变一下思路，让这个内收的过程转变为外放。” “你的意思是……” “微缩白洞。” *** “你的意思是说，你的人从狮鹫窝里把他们几个搜回来了？” 唯坐在病床边，他身边的床上躺着一个跟他外貌几乎完全一样的家伙。 这一幕足以令任何一个初次见到的人恍惚。 威尔科特斯咬着笔头，又在本子上记下一串什么。 是唯和这具仿生人身体的比对数据。 “我知道这两个家伙跟着我们没安好心，所以我提前装了定位片。”威尔科特斯说，“他们还真是胆大，54区的天花板都被捅破了。” “这家伙跟我不一样。”唯说，“它不是不死鸟的仿生体。” “那当然。”威尔科特斯将本子转到他面前，在手绘出的机体模型下方写下一行编号。 “这应该是联邦人模仿一号制造的，内外结构尽量一致，可惜一阶逻辑就有问题。” “内外结构……”唯打了个寒战，“一号不会被拆过吧？” 他所说的一号，指的自然是第一个苏醒过来的温彻。要在没有图纸的情况下一比一精细仿制，拆机是不可能避免的。 想想那种被拆成一片一片的滋味，唯就头皮发麻。 “嗯哼。”威尔科特斯耸了耸肩膀，“他那个时候大概是无意识状态，不然哈迪斯不会放任这种事发生的。” “所以他们把这家伙带回来干什么？”唯将目光放远一些，落在了仍旧昏迷中的林凌祁和泰平身上。 两个alpha的状态截然不同，林凌祁的身上没有一点伤口，脸蛋都被医护机器人擦得很干净。 泰平就不一样了，也不知他是怎么被带回来的，一身伤不说，他的右手甚至还是纸片状态。 对的，他的右手肘关节以下，变成了一张纸。 “也许是想复活一号？”威尔科特斯说。 “可我明明劝过他们了，这样行不通的。”唯蹙起眉头，“他们这么做，还不如去追踪哈迪斯，至少哈迪斯那里有本源精神力。” “这你就不懂了。”威尔科特斯笑道，“人类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噢，有个人醒了。” 林凌祁睁开眼，最先见到的又是白茫茫的天花板。 他吓得一下坐了起来，与威尔科特斯对上了视线。 威尔科特斯：“嗨？” 林凌祁望向身边，唯和病床上的仿生人待在一起，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上表情各异。 “他还活着吗？”林凌祁问。 他问的显然是vsmd302。 威尔科特斯理了理头发，说：“算是吧，生命体征平稳，不过一直没有醒。我的手下找到你们的时候，你们正在被狮鹫分食，他的内置能源反应堆可能还有一些小小的问题，毕竟我们的唯先生专长是星舰维修。” “犟种。”唯不满地评价道，显然对林凌祁“寻找替身”这件事很有意见。 “谢谢。”林凌祁说。 威尔科特斯望着他，犹豫片刻，才说：“好心提醒你一句，你的身体也有些异样，你知道内情吗？” 林凌祁一时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他单知道自己是一种实验产物，但他并不清楚实验究竟对他的身体带来了怎样的影响。 不过眼下，他的目标至少实现了一个，林凌祁的心情也难得松快起来。 马上就能见到温彻了。 然而看着床上的vsmd302，林凌祁心情又有些复杂。 温彻会怪他的吧，逼死了一个仿生人才让他复活，温彻心软，肯定不忍心。 可林凌祁不后悔，哪怕再来一次林凌祁依然会这么做。 “我有些累，让我一个人静静吧。”林凌祁说。 威尔科特斯没有异议，每一个不死鸟的手下都是这么过来的，威尔科特斯能理解林凌祁的心情。 但唯无法领会，漂亮的omega一路瞪着林凌祁，态度与他们初见时截然相反。 打开房门，他就被守在门外的女alpha捂着眼睛拖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林凌祁和两个病号。 林凌祁下床，坐到了另一张躺有仿生人的床边。 床上的仿生人双目紧闭，表情十分安宁，好似沉浸在什么美梦之中。 林凌祁抬起手，木然地敲了敲自己虚假的眼球。温彻的精神力从中逸出，盘旋片刻，钻入了仿生人的身体中。 他静静等待着，祈祷着，祈祷他的方法能够生效。 他默默数着自己的呼吸，数到几乎闭气。他终于看到仿生人出现了反应，睫毛扑扇着，双眼缓慢睁开。 才看到林凌祁的一瞬，仿生人脱口而出：“长官？” 第116章 林凌祁瞬间红了眼眶。 “温彻……温彻？” 温彻伸出手，只轻轻触上林凌祁的脸颊，林凌祁便将头埋了下去。 他如以往般埋在温彻怀里，被这样略低几分的体温抱着，一直以来笼在他身上的坚冰也就化了。 林凌祁不再逞强，叼着温彻颈侧的皮肉就咬了上去，尝见血、牙关都在发酸发疼，可他犹嫌不足。 “您这是怎么了。”温彻轻声问他，“做噩梦了吗？” “对。”林凌祁说，“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他多希望真是一个梦，可他揪着温彻的头发，摸到颈侧，触手只有一片凉滑。 林凌祁又挣扎着咬了几口，可是伤愈合得很快，只过片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再也不能给温彻留下什么痕迹了。 可温彻不以为意，他还在笑，那笑让林凌祁体会到一种久违的凉薄，像是他们初识不久的时候。 后来的温彻望他，多多少少是带着柔软的。 为什么，为什么？又有哪里出错了？ 失而复得的心情令林凌祁满腹犹疑，他察觉到不对，可害怕失去的本能令他选择了回避。 他错过了温彻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第103章 泰平用了两天才醒过来, 他的手一点点恢复，当他醒来时，一切安然无恙,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床边的温彻还是让他吓了一跳。 他有种见鬼的感觉，麻利的一下爬起来，发现温彻正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您的身体还没恢复, 需要静养。”温彻说。 这句敬语彻底把泰平干趴下了。温彻虽说不是什么不讲礼貌的人, 但他对泰平也远没有这么客气。 “你……”泰平有些惊讶, “你真回来了？我靠，你是不知道林凌祁这段时间发疯成什么样了，我给你讲……” 温彻歪头，“我们认识吗？” 泰平如遭雷击。 他心底生出一种恐惧，连滚带爬的从床上爬起来，下地找林凌祁。 林凌祁正好开门进来，见他醒了也是一笑：“你醒得正好。舰队返程定在下周, 你也收拾一下，威尔科特斯能把我们送回翠贝卡。” 泰平瞧着林凌祁，半晌回头, 又看了一眼温彻，一时间分不清他们是谁疯了。 他指着温彻，对林凌祁说：“他不认识我，林总司，他对我一点印象没有。” “记忆错乱。”林凌祁笑说, “正常的, 记得我就行了。” “你确定他真是温博士吗？”泰平搓了搓手臂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他给我的感觉很不对，非常不对。” 就像是那种, 程序设定好的、未觉醒意识的仿生人。这句话泰平没说。 离开医院回到临时住处，温彻早早进入了机体休眠，留下两个alpha在走廊里抽烟。 泰平现在看林凌祁也有些发怵，不知什么话会触到霉头，眼神里也带着小心。 “总司，你准备回翠贝卡？”泰平问，“现在加登将军那边……应该把翠贝卡料理清楚了，不过o21还在，你贸然回去的话，难保不被监察团抓到把柄。” “你怎么看？”林凌祁吸了一口，烟里卷着的味道呛得他有点难受。 温彻在的时候他从来不抽烟。 泰平想了想：“我离开的时候加登正在忙活星域开发，他好像有几个首都星的人脉，当时打听你的去处就打听了很久。再等两年，等关系都疏通了你再回去。第三星区缺人，我们都在等你。”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林凌祁咧开嘴角：“你听谁说的？” “就不能是我自己想的吗？”泰平不满。 “行，你想的。”林凌祁不再追问，“听天由命吧。” “林总司，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两颗火星随着人的呼吸明灭，林凌祁让这个沉重的问题掉在了地上，没有回答。 夜里回到房间，林凌祁没有开灯，他能看见温彻还没睡，坐在床头，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林凌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想要抚慰机器人，不想要替代品，他只想要温彻。 在那之后呢？ 他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温彻吗？ vsmd302已经被抹杀了，现在存在于这具仿生体之内的，的的确确是温彻的精神力。 是他吗？ 林凌祁走近，他拉开被子坐在温彻身边，温彻没有任何靠近他的动作。 “你被精神暗示了，你知道吗？”温彻说。 “无所谓。”林凌祁说，“你……” 林凌祁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温彻：“我是不是死过一回了？” 林凌祁警惕起来：“你想起什么了？” “只是一种感觉。”温彻说，“我们之间应该不止有我记得的这些，你……你看起来很难过，但我不明白为什么。” 林凌祁眨了眨眼，把热意生生憋了回去。 “没什么，想不起来挺好的。我们回家。” 透过黑暗，温彻望着他：“家？” 温彻越过搁在他们之间的被子，倏然坐近了，他的发丝落在林凌祁脸颊上，林凌祁没有闻到任何信息素的味道，因为温彻的这具仿生体还没来得及装腺体。 温彻吻了下来，林凌祁却下意识偏开头，只有寒凉的发丝抚上他的鼻尖。 “你最近，有什么执念吗？”温彻轻声问。 哪有什么执念，他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权势、地位、名望，林凌祁什么都没有，若说他还能把握住什么，那大概就是温彻了。 温彻，温彻…… 林凌祁忽然睁大了眼，他像是意识到什么可怕的事，无惧黑夜的右眼望向温彻，对方也正盯着他。 “你一直在找……温彻？”温彻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下静悄悄的气音，“那应该，就是‘我’给你下的精神暗示了。” 林凌祁闭上眼睛装傻。 “你感觉到了吧？”温彻说，“你明明很清楚，为什么装糊涂？” 为什么？因为他不敢。 他不敢推倒自己的最后一根支柱，他害怕自己真的倒下，害怕踏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没有人能救他了，温彻不能，他曾经引以为豪的家族更不能。 他只有这么一个念想了。失去念想的人会变成什么样？林凌祁不敢想，他也不想知道。 可是这个温彻，他偏偏就是要揭开血淋淋的真相，他为什么这么残忍？ “现在的您爱上我了吗？”温彻问，他的声音里居然带着笑。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你呢？”林凌祁反问，“你愿意对我说真心话吗？” “那您愿意吻我吗？” 林凌祁的心狠狠颤抖了一下。 他早知道温彻早在选择他的时候就喜欢他。他不知道当时，他们还不那么熟的时候，温彻一夜夜望着身边的他，究竟是什么心情。 他沮丧或庆幸过吗？林凌祁不知道，林凌祁只知道自己很庆幸，自己从没有苛待伴侣。 哪怕当初的他并不那么爱温彻，哪怕他们当时只是认识不多久的陌生人。 可这并不代表他不愧悔，如果他早点知道的话…… 林凌祁能做什么呢？从实验室越狱去救人？ 他根本就自身难保。 林凌祁靠近他，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可是并没有触碰。 像是他们之间相隔的几年时光，或许不是几年，是几十年，几百年。 “后来的你……为我做了很多事。”林凌祁说，“你为我杀人，为我扼杀了自己的作品，为我奔赴战场，最终为我而死。” “那我应该没有遗憾。”温彻笑着说。 “我有。”林凌祁声音哽咽，“我有。” 温彻为他擦去眼泪，就像他从前许多次做过的那样。对眼前的温彻来说，还是第一次。 他一如既往，林凌祁却早已经不似从前了。 温彻的手抚上他的右眼，那一条长长的伤疤触目惊心。没有人这么做过，它好像和林凌祁一样等待着温彻，等待将它抚平。 伤疤之下，是应属于温彻的蓝色眼睛。 那只眼里满是从前林凌祁不会有的犹疑，这个alpha在颠沛流离中漠然了太久，他好像已经忘了，忘了当初他还是天之骄子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别哭啊，别哭。”温彻说，“都过去了。” “温彻，我好疼。”林凌祁说，“好疼，特别特别疼。” 林凌祁第一次在温彻眼中见到不忍。 他不禁想，那些不曾留意过的瞬间他到底都错过了什么，他一直都知道撒娇对温彻有效，但从来没有深思过为什么。 以前的他没必要想那么多，现在却是不忍心了。 温彻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又有所顾忌，一个吻迟迟不敢落下。 星舰返程的日子来得很快。 第117章 这些天林凌祁和泰平都默契地没有外出，在家大睡特睡，誓要把这些年缺的觉一口气补回来。 没了一大部分记忆的温彻跟在林凌祁身边，虽然在泰平看来他依旧温和，但这两人之间就是有一层无形的隔阂，是言语无法消解的。 泰平没劝过，他也害怕这个温彻。 登舰那天他们又见到了威尔科特斯，唯不知是有意回避还是留在了黎明堡，并没有现身。 星舰向着深空航行而去，他们这一路要经过许多知名的不知名的宜居星，林凌祁和温彻将在流放星下船，泰平则是跟随远空贸易的航队，返回翠贝卡。 泰平需要把消息汇报给正在联邦监狱中“度假”的达勒，而林凌祁——他需要一些时间接受、休息。 航程一路还算顺利，温彻甚至借着飞船上的维修室，帮林凌祁修了一下古德奈特。 在看见机甲当中各种精巧的设计之后，温彻自己也不禁愣了神。 星舰降落流放星时，已经是夏天了。 兰开着一辆炫酷的敞篷跑车来接人，在看到林凌祁身边的温彻时，眸色一暗。 “你们这趟去了好久。”兰帮二人拉开车门，“生意还顺利吗？” “还行。”林凌祁说，“给你分成30%，剩下的都入公账，没意见吧？” 兰敏锐地察觉到，林凌祁比他离开时的样子，比兰熟悉的样子鲜活了许多。 是这个omega带给他的变化吗？ 兰心中有些发堵，但那30%的分成很好地抚平了他心中一点点异样的情绪。 他拉下别在头顶上的墨镜，安静当司机。 第104章 林凌祁的半山小屋终于迎来了除他之外的第一位住客。 当初在建造的时候, 林凌祁就没考虑过会有其他人入住。卧室只有一间，床也只有一张。 他们像从前在翠贝卡那样，一同起居, 一起工作。 林凌祁为温彻找到了一些维修器械的工作，他自己则陪在旁边当助理，干干递工具的活儿, 好不自在。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他们一起吃饭, 一起散步。每天在黄昏时分, 走进被风吹满的山林里。 温彻说他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他的一生都是被催促着度过的，每一秒钟都在倒计时。 以至于他不知道慢下来会是怎么样的，这种缓慢、悠闲带给他一种惶恐。 他仍旧不习惯对林凌祁坦言，但林凌祁学会了多问。 “哈迪斯会逼你吃你不喜欢的东西吗？”林凌祁将抱在手里的菜放进厨房。 他的小厨房里已经很有生活气息了，甚至到了亟需打扫卫生的地步。 林凌祁挑出食材，一边上手准备着, 一边将视线落在温彻身上。 温彻坐在他对面的吧台上，一手捏着从柜子里拿出来的酒瓶，还有些凉。 他随手倒了两杯酒, 端起其中一杯，与林凌祁手里搅拌面粉的碗碰了碰。 做饭上的事他从来不掺和，只会帮忙洗碗，当然是交给机器人那种。 这是林凌祁特别要求的。 “哈迪斯不吃东西。”温彻说，“他说他没法想象把这些滑腻腻软乎乎的东西吃进嘴里是什么感觉。” “听起来帝国伙食很差。”林凌祁笑。 “的确如此。” 林凌祁从前不知道, 温彻原来这么爱喝酒。家里的几瓶酒原本是别人拿来送他的, 自从温彻住进来之后，他无所事事就会把酒翻出来，喝上一两杯。 不知道酒精摄入对仿生人来说是什么感觉？ 林凌祁好奇过, 但他没问。 他喜欢喝了酒的温彻。 半醉不醉的时候，温彻总喜欢盯着他瞧，那双眼柔软似水，总笑得像见了什么宝贝。 那种眼神能让林凌祁感觉到，他是被爱着的。 可跟真正的温彻，那个陪他经历过一切的温彻又有不同。 无论哪一个温彻，对林凌祁都做不到坦诚。 他们像是在互相博弈，为一点真话，为一丝真心，总在互相试探，捉摸。 林凌祁越来越执着于寻找一份“真”。 以芯片形态回到他身边的温彻曾经做到过，这让林凌祁更明显地对比出，现在身边的这个温彻对他有所隐瞒。 然而他的真相都是无法宣之于口的。 夜里关了灯，埋在黑暗里的时候，林凌祁总会思考一个问题。 现在这样的生活的确如他所愿吗？ 他有一位合心意的伴侣，生活还算平静，物质不算富足但也不缺，兰偶尔带着那些被林凌祁救回来的朋友们，将他们俩一起拖拽到人群中去。 温彻从来不惮行走在聚光灯下，他永远陪在林凌祁身边，更多像他的一个附属品。 时间过去了多久呢？ 又一年的雪花落下来的时候，林凌祁问了温彻这个问题。 过去了多久？ 他甘愿……甘愿一辈子待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小行星上吗？ 温彻没有给他回答。 那天他们的散步走了很远很远，一直走到山丘上的悬崖边。 新雪落在枝叶干枯的林间，白茫茫的大地上点缀着山石或房屋的黑，一条长长道路的尽头，伙伴们正唱着歌远去。 风吹得很大，吹乱了温彻没有束起的发丝。 他的头发一如最开始，长度没有分毫变化。 林凌祁还记得温彻所说的，他的头发代表着生命力，如果头发被剪完，温彻也就不存在了。 那时林凌祁不大懂为什么一个人的命数会和头发的长度有关系。 直到这一天，温彻对林凌祁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的内存满了。” 林凌祁再一次这样直白又残酷的意识到，他的伴侣是一个仿生人。 “我现在有两个选择，我认为让你来选比较好。”温彻说，“第一种，数据还原，我会回到这副身体启动最开始的时候，我还会记得你，但……这样的过程每年都要经历一次。” “另一种选择，格式化，然后更换一个超级芯片。”温彻说，“有材料的话我可以做，我会留下基础知识和操作流程，三年里我会是个单纯的机器。” “在那之后呢？”林凌祁问，“你还会爱我吗？” 温彻摇头：“我不确定。” 温彻甚至不确定，现在的他还是不是他自己，就像当初的他不确定他是不是不死鸟那样。 更换了身体的每一寸零件，人还是原来的人吗？ 如果连记忆都洗空，温彻还是温彻吗？ 可每年一回溯，对林凌祁来说太残忍了。他们会一遍遍回到从前不那么相熟的时候，温彻仍旧爱他，但仅有一年，他们从今往后的日子就是一个又一个一年。 那样的以后还算是以后吗？ 夜里雪下大了，林凌祁将自己关在屋外，关了一整夜。他把那些压箱底的烟和镇静剂都翻了出来，第二天清早的雪将烟灰抹去，也吹干了他一身包括信息素在内的所有气味。 他带着凉凉的露水气息回到房间，温彻也一夜未睡，他抱着林凌祁的衣服，双眼中难得充满了迷茫。 林凌祁一个也没有选。 大约两个月之后，温彻第一次开始出现刻板行为。 他不得不忘记了很多不那么重要的日子，他忘了家里的一些东西从何而来，他忘了林凌祁教过他的面包烹饪方法，可对林凌祁的一切，他都还记得清楚。 可就是这些对他来说最为珍贵的，也慢慢开始被遗忘了。 温彻忘了林凌祁一些细小的习惯，忘了他手指上的痣与疤痕增生，林凌祁等那句“你是谁”一直等了很久，久到他以为能够逃出生天。 有一天，温彻开始问他：“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林凌祁没法给出回答。 怎么认识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开始于培养皿中的几粒细胞，穿越星河，终止在bfsd8790凌冽的风雪中。 他忘了该怎么回应林凌祁的吻，忘了如何调控体温，他一夜夜做梦，然而睁开眼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仅剩一双困惑的眼。 他对林凌祁说：“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再慢慢的，他连这一点也意识不到了。 他只是一天天坐在窗边，当林凌祁出现时，露出微笑，重复这一过程。 他的双手再没有拿起任何维修工具，他现在就连拆开一包营养液都有些困难。 如果有谁此时开始认识他，绝不会将他和那个惊才绝艳的机甲师联系起来，大抵只觉得他是个漂亮的omega。 没有信息素的omega。 什么也不会的，纯善无害的omega。 他开始忘记林凌祁信息素的味道。 有一天他闻见酒味，可打开柜子时，里面的酒瓶已经空了。 他蹲在酒柜边，对林凌祁说：“我不想这样，我不想。” 他一夜夜坐在床头，不愿入睡，他坚信闭上眼睛就会忘记什么，可他睁着眼睛也不记得。 第118章 他忘了，该忘的不该忘的都忘了。 林凌祁能做的只有陪着他，抚摸他的脸颊拭去泪，在林凌祁的记忆中，温彻流眼泪有且仅有那么几次。 他不想忘记林凌祁，可他什么也做不到。 有一天林凌祁回来，发现家空了。 原本只是下山取一些食材，林凌祁离开家的时间不足半个小时。 他顺着山路，找到半夜，才在一棵树下找到了冻得瑟瑟发抖的温彻。 “我想出来散步，但我忘了怎么回去……”温彻说，“我不是想逃走，我不要离开你。” 山林里一入夜就冷，林凌祁把他抱在怀里，温彻的眼泪把他的肩膀都浸湿了。 林凌祁没有哭，他的眼泪早已经流干了。 他不得不给温彻装上一条锁链，以防他外出之后，找不到回家的路。 温彻总是重复着惊慌不定、看见林凌祁留下的字条、恢复平静这一过程，他的记忆只能留存不到半个小时。 他的终点是什么？林凌祁不明白，林凌祁只知道自己后悔了。 他早该在温彻还清醒的时候答应温彻的，答应温彻重置数据。只是忘了他而已，那又怎么了？ 醒过来不爱他又怎么了？ 他只想让温彻好好活着。 温彻忘记林凌祁名字那天，林凌祁解开了绑住他的枷锁。 那一天的温彻像放归林间的鸟，他清澈的眼睛倒映林间一草一木，头也不回的奔向山林时，温彻回头，最后瞧了一眼他身后的小屋。 屋子里好像有人，他好像忘了什么。 他要走了。 温彻身上的定位信号一天后被林凌祁找到。 林凌祁站在悬崖边，光脑上的指引显示温彻就在前面，就在下面。 “古德奈特，我做错了吗？”林凌祁问，“我明知道他注定会离开，我还非要带他回家。你说，他会痛苦吗？” “仿生人面对危险时，机体会自动关闭痛觉。理论上来说，温博士没有痛苦。”古德奈特说，“而您的执着出于精神暗示，总司，这不是您真实的想法。” “我累了。” 林凌祁望着悬崖，除了茂密的树冠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温彻在哪呢？ “我认输了。”林凌祁说，“帮我转告军部，我愿意配合一切实验、为人类整体进步做出贡献。我唯一的要求是，为我们入殓，让我们合葬。” “林凌祁！” 古德奈特根本来不及联系任何人，林凌祁就头也不回地跳了下去。 第105章 1580年春, 第三星区ioc-167，埃尔利希一号研究所。 浓缩咖啡因制剂近半个月来消耗量激增，研究员们路过, 将无色无味的液体灌入口中，就像机器一样继续投入工作了。 他们眼下都有着睡眠不足形成的乌青，临近a007实验体投放期, 所有人都在焦急地将项目所有细节检查一遍又一遍。 研究所内巨大的共享光屏上正在播放星际新闻, 现任总统玛利亚·波奇亚连任期将满, 新一任的总统选举正在筹备中，镜头扫过总统府，拍到了第一公子弗兰斯灿烂的笑脸。 他身边，一位与他有着同样奶金色头发的青年omega，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弗兰斯有兄弟吗？”一位研究员吃着早餐，眼盯屏幕。 “应该没有？”她身边的研究员回答，“不过玛利亚的确怀过两次孕, 我记得第二胎好像终止妊娠了，当时医学院还来找我们借设备。” “这样的话，那个男孩应该就是弗兰斯的omega了。” “什么呀！”研究员咬了一大口面包, “那是o21，首都星的人没听说过他吗？” “o21……好像有点印象。前几年他全额奖学金进利普斯的消息我看到过，我还在奇怪，为什么一个普通omega值得那么大版面的报道。” “他……他是林凌祁的孩子。” 这句话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 埃尔利希研究所全星际103家分院的所有研究员, 没有人不知道林凌祁。 在埃尔利希发现bk-167物质的用法之后, 以林若山将军与星际最优质omega基因结合母本产生的实验体a007，凭借林将军独子“林凌祁”身份，在外生活了三十年。 这三十年间, 实验体收集到了足够多的数据，共计死亡两次，其身体中的bk-167物质在其死亡后留存意识、重塑肉身，真正在生物学意义上实现了“永生”。 a007不会死亡，伤口愈合速度是普通人类的近百倍，对事物的理解和学习能力极佳。 他还拥有强大且可传递基因的繁殖细胞，同时，极高的精神暗示接受度也让a007的身体在其意志消散后也能像仿生体那样，接收另一人的意识，成为人“死而复生”的完美容器。 这样一个完美的实验体，哪怕埃尔利希研究所的所有研究员都不愿意称他为人类，他仍然拥有一段人类的过往。 对此，联邦中每一位参与项目的知情人，都对此讳莫如深。 林若山独子林凌祁，对外宣告失踪。他身上的种种疑案由军部出面洗刷了冤屈、追封虚爵，现在的林凌祁是联邦人民心目中，为保密项目英勇献身的英雄。 然而这位英雄，已经十年没有睁开过眼睛了。 距离实验体回收已经过去了十六年。最开始，实验体经常醒来，他终于发现了自己身体的秘密。 数十次自杀、复活之后，a007从一类拘束换成了二类，他无法接触到任何能伤害自己的物品或药剂，可他仍在伤害自己。 后来，a007在林若山将军的授意下，进行了长达一年的深层精神暗示。他的拘束等级也一直提高到了五类。 后来的十年里，a007一直被关在不见天日的五类监禁所中沉眠。 谁也不知道他这次被唤醒时会是什么状态。 正式唤醒安排在三小时后，之后a007将会跟本次投放的其他队员一起参加封闭式训练，一个月后，这些熟悉深空作战环境的a级机甲驾驶员将会前往恒星墓场，尝试异度宇宙跃迁。 近些年来，帝国方面对联邦的单方面侵入已经十分严重，三大军团列军边境，随时防备着帝国不知何时将会到来的进犯。 与此同时，在新生第三军团统帅白夜以及第三星区总指挥加登的努力之下，同样关押在五类监禁区中的前任巴克利族长达勒，为联邦指出了一条明路。 只要穿越危机重重的恒星墓场，就能见到一处可供他们穿越异度空间的白洞。 被bk-ioc物质强化过的alpha战士们将会成为首批实验品，其中必不可少的，当然就是怎么也杀不死的a007。 前提是他得配合。 【监禁区身份系统识别中，请稍候……】 【检测到五类监禁区调出许可，正在递交申请……】 【羁押目标已锁定，强制唤醒中……】 【信号失联，再次唤醒中……】 【信号失联，正在执行被动调出步骤……】 数十名研究员围在液舱玻璃前，等待着液舱正上方连接通道处出现动静。 不知多久过去，随着一连串激烈的碰撞声，一枚巨大的冰块形实体被投入液舱之中，激荡起一片水花。 “冰”在液舱中慢慢融化，先飘出来的，是a007十年没剪过的头发。 机器人浸入液舱之中，快速开始了五类监禁后的机体复苏工作。有些研究员不忍继续看下去，悄悄背过身。 监禁区银白色的墙壁上刻着联邦军人守则。 每一条与他们身后液舱中的a007相衬，便显得有些讽刺。 主负责此次投放任务的黎主任此时眉头紧皱，他不断望向光脑上的时间，似乎有什么紧急的事。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一则通讯打了进来。 “黎主任，其他队员已经到齐了。人选都是翠贝卡那边敲定的，呃……起了点矛盾。” 来到监禁区会面室，黎主任算是知道为什么会起矛盾了。他第一眼就见到了站在沙发后一手捏枪把玩的白夜。 如今的第三星区与二十年前不能同日而语。 白夜和加登花了很长时间将这片原本最年轻的区域打造得如同铁板一块，加上弗兰斯的无条件偏袒，第三星区近些年来的人口净增长量比一二星区加起来都多。 自然也把这位白将军手下的第三军团养得是膘肥体壮。 她面前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红发女人，外人或许不认得她，但黎主任深入接触bk-ioc项目，十分清楚他们的“供货源”。 这个红发女人，正是巴克利人如今的族长，莉亚。 细说起来，这位也有一段传奇故事。 即位之初，莉亚还是一位美丽的金发女郎，然而正如她的第二性别一样，莉亚是个平平无奇的beta，力量、战斗天赋、领导力都不算十分突出，不服她的大有人在。 蓝因星盗征伐战之后，莉亚以及她所在的图兰朵全部巴克利人全部收入联邦，成为临时二级公民。 第119章 她和一众星盗团分区头领一起上了军事法庭，并且凭借着有记录的“和平行为”免于处罚，安全回到了图兰朵。 彼时图兰朵已由白夜接手，联邦代表与巴克利新领袖在几年的争锋与合作中，最终达成一致。 莉亚接替达勒向联邦供血的任务，白夜则是借助莉亚和巴克利人换来的政治优势，飞速崛起，很快在资源和人手都显欠缺的第三星区，组建起一支堪称军团的武装力量。 莉亚掌握的巴克利人血液，是bk-ioc物质的主要来源，哪怕如今，联邦也无法摆脱对其的依赖。 不同于从前被奴役、驱逐的生涯，莉亚带领的巴克利人已经学会了用不得不的妥协换取最大化利益。 在军部决定组立第三军团、由白夜出任军团长那一天，莉亚剃光了她的金色长发。 她清除了体内曾经帮助她保命的、掩藏巴克利人红发特征的基因，新长出的头发都是火一般的鲜红色。 如今，这位曾经剃光头的巴克利女领袖，又一次长发及腰了。 “黎主任。”莉亚头也不抬，手里把玩着一只木簪，“听说您准备把这次出任务的队员全部换成巴克利人？” “十人小队而已。”黎主任大方承认，“我和他们每个人谈好了条件，意外保险也都是顶格。” “您需要敢死队的话，怎么不找我呢？我手下还有不少仿生人，它们不怕疼。” “呵呵。”黎主任笑了两声，“仿生人，您怎么保证它们不会被策反？数据总是没那么可靠。” “人也未必可靠。”莉亚说，“你这次选走的都是巴克利最优秀的战士，哪怕是联邦的命令，我也无法认同这份名单。” “早就跟你说了。”白夜靠在莉亚身后，手肘支着沙发靠背。 她这话是对着黎主任说的。不过，黎主任没收到什么白夜发来的消息。 她为什么说谎？ 正在交涉间，他们身后的走廊里忽然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 白夜第一时间挡在莉亚身前，目光向声音来源凝望片刻。液舱中的维生液流淌到门前，一个人的脚步声踩着水，在他身后很远，才又跟着一群人。 没有人敢拦他。 白夜将手中的枪握紧了些。 片刻后，门被人从外打开，一个浑身湿透的人站在门口，静静望向他们。 “我靠。”白夜几乎跳了起来。 莉亚也一改先前倨傲的态度，连忙起身。 他们对面的alpha拥有一双异瞳，满身信息素毫无收敛，瞬间扑向在场所有人。 “林凌祁！”白夜叫他。 那个人抬头，侧目，露出一个貌似困惑的表情，状态不像是老友会面，而像是碰上了什么难题的机器人。 他似乎认不出白夜和莉亚了。 第106章 眼见着林凌祁要上前, 白夜身体一僵，第一时间拦在了莉亚面前。 对于这位不算熟悉的盟友，莉亚心中存在亲近, 却没有贸然妄动。她的目光投向黎，对方回以一个耸肩。 “向您介绍一下，莉亚小姐。”黎主任说, “这位是我们此次特别行动的领队, 实验体a007。” 双方之间剑拔弩张的分为, 因为这一句话被打破了。 简单谈判之后，莉亚和白夜提出要与a007单独会面，黎没有拒绝。 三个人在会客室中落座，a007此时已经梳洗一新，没了先前刚从液舱中脱出的狼狈模样，他低垂着眉眼，悄悄打量造访的两位女士。 “我们认识？”a007问。 白夜欲言又止, 莉亚嘴唇颤抖着，问出一个问题：“你……还记得林凌祁吗？” a007思索，摇头。 莉亚抿了抿嘴, 像把许多想说的话咽回肚里，剩下些许未竟之言，她正斟酌该不该开口。 a007却先笃定地说：“你们认识我，那个林凌祁，就是我。” 白夜对这个alpha的观感有些复杂。不算羡慕, 不算厌恶, 若以结果来说，她应当感谢林凌祁。 林凌祁给了她一个不错的机会，她把握住了。 “你是一个alpha战士。”白夜说。 “那我的敌人是谁？”a007问。 白夜没法回答他。 走访结束, 宾客们很快离开，a007也被黎的团队带离监禁区，来到研究所。 新的液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a007表现得十分平静，他注视着那些尖利的针头刺破他的皮肤，没有一下蹙眉。 项目先期检查一共花费了三天。这72小时中a007每一分钟都躺在不同机器的射灯下，接受从内而外直抵灵魂的检查。 这位实验体十分健康，从身体到精神状态，他甚至能在空天飞行器百倍转速的同时背诵数学口诀表。 他还能背得出自己在利普斯时的机甲作战科毕业论文。 与队员们的第一次会面在一周之后。 一群红头发的巴克利人令ioc临时基地中的联邦驻军有些不自在，除了红头发之外，这些巴克利人高大的身形也令人非常在意。 看起来没有谁能驯服他们。 但驻军中的一些人还记得，这几个红毛到来之初，是一个女人将他们送下飞船的。 士兵们悄悄打量着训练场里的红毛们，其中有且仅有一个剃着寸头的例外，看起来比所有人都年轻，目光也更凶狠。 巴克利们在结束负重跑后都瘫在了地上，只有那个寸头还沾着，任由汗水流下。 “泰平，你想喝点水吗？”一个巴克利递上水平。 寸头接过，灌了一大口，眼睛瞄向训练场远处大楼上的时钟。 “三点还有会面。”泰平说，“再跑十圈。” 下午三点，泰平与余下八位巴克利人一起在会议室坐定，等待着上面派给他们的队长。 泰平原是这些人当中最刺头的一个，可现在他最安静，坐在会议桌的一段，手指不安地搅动。 听说，那些家伙派来了一个不得了的东西，泰平猜测，也许是仿生人，或者别的什么。 和他们这些发生过异变的联邦alpha或许一样，或许有所不同。 泰平心里没有答案。 在达勒结束监禁区、回到图兰朵回归平凡生活的时候，泰平曾经登门拜访过达勒。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大人物一个两个都喜欢隐居，林凌祁和温彻是这样，达勒也是这样。 他去了一趟，见到了达勒，喝了一杯达勒泡给他的茶。 “因为我很累了。”达勒如此解答他的疑惑。 “我带着几千几万个巴克利奴隶逃离帝国，在图兰朵扎根，光是为我们摆脱奴隶身份，我就做了很多很多违心的事。”达勒望着他的眼睛，“小泰平，你想吃蛋糕吗？” 泰平忽然间发现，他信仰着的英雄也在强撑，他被迫勇敢，被迫一往无前，被迫变得面面俱到，只因为太多太多的事情背负在他的肩上。 他很累了，可他不能撂挑子，因为他选定的继承人还没有成长起来，还没有得到族人的信服。 人们信任他，依赖他，直到他不再值得信任的那一天。 达勒亲手摧毁了这份信任，在将一切交给不那么成熟的莉亚之后，他把整个族群的罪恶一身背负起来，彻底剥夺了联邦向巴克利人动手的理由。 现在的联邦不比从前，巴克利人也不是那个在宇宙中没有话语权的低等文明了。 “你该到巴克利耶特去。”达勒对他说，“回家去，你是我们的先遣队，总有一天，我们所有人都要回家的。” 泰平接受了莉亚的委派，来到ioc星系，站在他身后的，是所有与他没有血缘、却精神相通的巴克利人。 当他坐上会议室的谈判桌，泰平终于理解了达勒那句“很累了”是什么意思。 他等待着一扇门里随时可能出现的所谓“队长”，他和他的伙伴们都没有出声。联邦并不信任这个卖血起家的文明，哪怕执行任务的几乎全都是巴克利人，他们的领导人也是一位外派的、他们并不熟悉的人。 泰平焦急等待着，空气中诸多alpha的信息素混合在一起，几乎变成一座无形的战场。 只待那位敌人出现，便要展开厮杀。 门前传来了密码输入的声音，随着一连串金属和电子单元响动，门被打开，一个身穿长风衣的alpha站在门前，利落的深色短发被光照得几乎透出金来。 泰平瞬间站起，睁大了眼睛。 林凌祁，那绝对是林凌祁。 他不是和温彻一起隐居在bfsd8790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明知道有去无回的任务，他们这些巴克利人没有选择，那林凌祁呢？ 他是联邦最高军事长官之一的独子，这两年被平反之后，除了星区总司的职务，该属于他的东西应该都恢复了。 他每年还给o21发去拜年视频呢，他还有温彻……他怎么会来？ 有哪里出现了问题。 泰平立即意识到有些不对，坐回座位之中，警惕地望向来人。 第120章 孤身一人的alpha步入首座。门在他身后应声关上，他没有向在场任何人打招呼，而是从口袋中取出一枚球形折叠光屏，展开的瞬间，他打了个响指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有人会开星舰吗？”他问。 声音也很像林凌祁。泰平心中暗想，举起了手。 alpha望向他的目光没有任何波澜，好像他们从来不认识一样。他冷静地交代着前期诸多行动细则，恒星墓场根据望远镜架构的地图在光屏中铺展开来，每个人都明白地图上的点代表着怎样的危险。 比起危险，泰平更关心林凌祁。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像是不认识他一样？ 他的那只蓝色的眼睛……他自己还记得是怎么来的吗？ 泰平悄悄给加登发去一则消息，然而信息还没发出，就被拦截下来，消息前出现了一个刺目的红色感叹号。 与此同时，他的那则消息被偷到了光屏之上，接受“林凌祁”本人的注视。 泰平：有没有林凌祁的消息？ 其他巴克利人中，有的听说过林凌祁和达勒的交易，面露怀疑地望向首座之人。 然而林凌祁什么也没有说，好像没看到似的，很快交代完任务事宜，宣布散会。 他根本不在意这些人听进去多少，也无所谓这些家伙听不听他的命令，反正他通知到位了，死不死全看他们自己。 他只在收起光屏之后，对泰平说：“我们单独聊聊。” 泰平不知为何，有些脊背生寒。 ioc临时基地宿舍区，泰平望着眼前这个状态平静的alpha，一时不知该如何挑起话题。 林凌祁现在的状态比当初泰平在流放地看见他的时候好上太多，他很有精神，甚至给自己抓了个发型。 “坐。”林凌祁对他说。 泰平拉开桌边的椅子落座，动作十分拘谨。 林凌祁笑了。 泰平瞧着这个笑，一时有些恍惚。现在的林凌祁更像是久远记忆中那个初见就挑事的“俘虏”，哪怕在敌营中，林凌祁也是这样张扬随性的。 后来经历太多事，泰平几乎忘了，这个alpha是联邦最上层的那一阶级，他天生就该这样意气风发。 他现在是，又准备出山夺权了？ 林凌祁在他对面落座，两杯什么都没加的黑咖啡摆在他们面前。林凌祁简单整理了一下外衣，端起咖啡，饮下时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泰平赶紧也试着喝了一口，发现那并不是咖啡，而是一杯黑色无味的水。 林凌祁的味觉失调了，他尝不出来。 “研究员给了我你的资料，你曾经是一位叛军首领。”林凌祁说，“我想，或许我们认识？” 泰平的心脏几乎停跳。 “你从哪来？”泰平问，“你叫什么？” “埃尔利希研究所，我是实验体a007。” 错了，都错了。 第107章 留给他们磨合的时间只有不到一个月。泰平很习惯林凌祁的指挥风格了, 他手底下的巴克利人见他服从，自然也是高度配合，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泰平发给加登的消息也收到了回应。 加登对于林凌祁是实验体的事并没有太多意外, 他只拜托泰平照应好林凌祁，还顺便让泰平给林凌祁带一件东西。 信封泰平如今已经很熟悉了，每个联邦士兵上战场时都会带着的, 用来写遗言的信。 这封遗言已经写好了, 没有被拆开过, 也没有署名。 泰平不知道东西是谁的，他猜，也许是温博士的。 这东西给现在的林凌祁还起效吗？ 他不确定。 一天训练结束之后，泰平带着信，敲响了林凌祁的房门。 林凌祁过了一会儿才拉开门，他似乎才洗完澡，没来得及穿衣服, 只围了条毛巾在身上。露出的上半身疤痕交错，颈上腺体附近的位置居然还有咬疤。 泰平一时睁大了眼。 “怎么了？”林凌祁问，“找我有事吗？” 泰平从怔楞中回神, 他没有立即将东西交给林凌祁，而是问：“方便让我进去坐坐吗？” 林凌祁让开了门。 等他穿好衣服出来，泰平已经自来熟地泡好了两杯咖啡。 泰平给自己的加了奶和糖，给林凌祁的照旧是黑咖。 林凌祁坐下喝了一口，面不改色放回去。 “怎么这会儿来找我, 是不是训练有什么问题？” “没, 训练很清晰。”泰平说，“是这样的，我有个不情之请。” 林凌祁抬眼望着他, 等待他的下文。 泰平在房间里打量一圈，做出一副寻找摄像头的样子。林凌祁会意，打开晶体隔膜，抬抬下巴示意：“现在你可以说了。” “我……我有一件东西要给你。”泰平说。 他从怀里取出那枚信封，交到林凌祁手上。 林凌祁接东西的手明显一颤。 不过他很快掩饰起来，稳稳接过，放在口袋里。 “你不想拆开看看吗？”泰平问。 “当着宾客的面拆礼物，多少有点不礼貌吧？”林凌祁说。 泰平不再追问，气氛一时凝滞下来。他犹豫片刻，低下了头。 “其实……我想换个机甲。但联邦不批我的申请，我自己的积蓄也不够买个新机甲。”泰平说，“我不想要联邦统一派发的，我想要我自己的。你能帮我吗？” 林凌祁的个人资产买一架机甲绰绰有余，但实验体a007没有资产。 泰平在试探，试探林凌祁还记不记得以前的事。 他悄悄打量着林凌祁的表情，对方没有任何异样。 “我帮你向军部申请资金，不过最快也要一周。”林凌祁说，“需要的话，你可以先开我的。” “你的机甲叫什么？”泰平问。 “它没有名字。”林凌祁笑，“机甲怎么会给自己起名字。” 不对，泰平清晰记得，林凌祁的机甲是滋生出了自我意识的，它在温彻的帮助下甚至能在光脑那么小的内存之中自由活动，它还能轻松实现意识的多端同步，只要林凌祁想，它甚至可以成为超级病毒。 它怎么会没有名字。 泰平知道林凌祁要么是防着自己，要么是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叹了声气，无奈告辞。 房间中只剩下林凌祁一个人。 他没有撤走晶体隔膜，而是关闭了房间中的灯光电源，一切陷入黑暗。 黑暗中，他拆开了泰平递给他的那封信。用那只具有夜视能力的仿生眼仔细辨认每一个字。 【不必思念我 我诞生于无穷的黑夜 今日我死，来日又生】 林凌祁把信看了三遍，收回怀中，一声不吭。 他知道这封信从哪里来，这是星盗征伐战时，从前线寄回来的家属遗书，那时的他……出于赌气，没有拆开。 他不能有情绪波动，不能表现出异样。 装在他手臂上的彩色光条逐渐变红，在逐渐由红转黑时，颜色骤然变浅，回归淡淡的肤色。 林凌祁收起晶体隔膜。门正在此时被人从外打开，一行身穿防爆服的研究员冲了进来，数把枪口指着他的脑袋。 为首之人紧张地问：“数据波动得很厉害。你刚才做了什么？” 林凌祁双手交叠，语气平静：“我肚子饿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林凌祁还是没逃掉检查的命运。 自那之后，泰平有意减少了与林凌祁的联系。每日练习之后，他都和巴克利们聚在一起，偶尔给加登回回消息。 有关林凌祁的他一概不回。 特别行动小队出发那日，翠贝卡驻军基地舰队前来护航，时隔多年，加登再见林凌祁时，已经是少将了。 他面前的林凌祁却是一位无名无姓的寻常人，还生疏地向加登伸出了右手。 大军开拔，向着星海深处行进。 翠贝卡首席武器师伊夫林在典礼仪式结束之后造访了林凌祁的舰舱。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活泼开朗的年轻人，一进门就大大方方与满座军衔比他高得多的alpha们say hi。 “桑吉，稳重点。”伊夫林不得不提醒他。 加登望向自己的两位属下，默默喝了一口水。 经过泰平的提点，加登已经知道林凌祁这里的咖啡喝不得了。 “咳咳，各位先生们。”泰平出声主持场面，“你们不是来找队长闲聊的吧？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不如我们明说，免得打扰队长休息。” 他一本正经的语气给林凌祁听笑了，环视一圈，加登，伊夫林桑吉，泰平，o21的代理机器人，莉亚的仿生人，甚至还有一个艾迪送来的侦查机器人。 差不多都到齐了。 “动物园参观？”林凌祁扬眉，嘴角始终挂着笑。 伊夫林率先开口：“送您点糖，带着路上吃。” 第121章 靠近林凌祁的时候，他望向林凌祁，几不可查地快速说了一句：“微缩黑洞，军部不知情，藏好了。” 林凌祁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从容收下一袋“糖果”，客气地拍了拍伊夫林肩膀。 “多谢您，先生，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认为我喜欢池塘。”林凌祁说，“不过还是多谢您。” 大家都或多或少送上了自己的家当。与诸多物资不同，o21送来的，是一张纸质选票。 参选人：o21. 装选票的信封上留下了弗兰斯的字迹，那个家伙今早给林凌祁打了个电话，当然又是一段哑谜混哑谜的鸡同鸭讲。 他们都知道林凌祁将要去一个危险的地方，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回来，目的几何，没有人知道。 泰平脖子上被挂了一堆近几年研制出的空间武器，加登大手一挥，给他的新机甲安排上了十年份的压缩能源。 两人差点被各种各样的物资埋了。 除了他们俩，这次出任务的其他巴克利人也是一样，在加登的星舰上，与他们的家人朋友们见了最后一面。 6小时后，一艘c级星舰脱离舰群，驶向通往星区边缘恒星墓场的星锥。 所有人注视着它的背影，检测数据每秒刷新，这些人注定不会出现在任何联邦官方文书的任何角落里，但他们是第一批突破异度宇宙膈膜，前往另一个世界的联邦军。 两重宇宙之间，由帝国单方面掌握的穿越技术，也是时候有所突破了。 比起观察者们的紧张心情，船上的巴克利军人们则淡定的多，他们喝着酒唱着歌，巴克利语念出家乡小调，林凌祁听不懂，也听不清。 泰平坐在他身边，望着越来越近的闪烁群星，他问林凌祁：“林总司，你许过愿吗？” “当然。”林凌祁说。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笑容，当前信号已经远到哪怕研究所知道了他在装蒜，也没法把他抓回来的地步。 深入恒星墓场之后，他们没有回头路，联邦军也没了追捕通道。 他们真正自由了。 “你果然记得。”泰平笑出两排牙，他一拳砸在林凌祁肩膀上，第一次这么冒犯，林凌祁却没有躲闪。 “来之前，我去见过一次达勒。他说他要隐居了，让我们少烦他。”泰平说，“你能做到他那样吗？” “什么？”林凌祁反问。 “带我们去另一个世界。” 没什么难的，不过是做一件从来没人做过的事，林凌祁又不是没干过。 林凌祁没有负担，没有压力，甚至显得很高兴。 泰平几乎以为他疯了。 林凌祁却很清晰地知道他没疯，他很清醒。现在是，在监禁区泡着的那些年也是。 他的五感受限，只有大脑活跃着，等待着。 等到了一则来自宇宙的消息。 它被一缕纤细的精神力穿越所有物质，贯入林凌祁大脑之中，留下一个坐标。 一个不属于联邦所在宇宙的坐标。 这则精神力追踪送来的讯息，署名三层，代表了三个人。 威尔科特斯，哈迪斯，温彻。 温彻。 第108章 越过此前的重重关隘, 真正来到庞大的未知面前时，一切却比他们所想的更加轻松。 泰平躺在独属于他的平衡舱中，他感觉自己好似化成了水, 一寸寸流淌、凝滞、重组。他听见小队中其他人保持联络的声音，他们为了转移注意力，聊着家的趣事, 这些巴克利人有的有家, 有的没有。 他们在宇宙之中, 去往宇宙之外，他们分明渺小如一粒粒尘埃。 在这些人的声音中，泰平听来听去，始终缺了一个人。 林凌祁。 直到水流声吞没了他，吞没了一切声光相，一切，没入仿佛永恒的静谧之中。 再睁开眼, 泰平听见了一阵电话铃声。 他坐在一张漆黑的办公桌前，桌上的老式电话看起来像是根据影像资料复原而来的古董玩具，泰平提起电话, 听见一个声音。 “邮差还没来？” 邮差？ 泰平心下疑惑，就见另一只手从他手中拿走听筒，附在耳边，应和几声之后，简单挂断。 站在他面前的, 赫然是林凌祁。可他那双异色眸子中满是漠然, 好像他和泰平是什么不相干的人。 “他们还是不肯给那个孩子物资吗？”林凌祁问。 “什么？”泰平眉头紧锁。 他感觉自己和林凌祁之间存在某种隔阂，就好像他们不是一个位面的人。 难道他眼前这个不是林凌祁？ 又或者，还有一种可能。 精神暗示。 作为实验体, 林凌祁极易被植入精神暗示，在特定环境下，任何有心人，都能让他变成傀儡。 林凌祁深知这一点，很多时候林凌祁的选择是将计就计。 那么现在呢？林凌祁是像在实验室时那样装蒜，还是真的被封存了意识？ 泰平对眼下的情况一无所知，他只能配合林凌祁的表演。 “抱歉，你能说得更明白些吗？”泰平硬着头皮装傻，“我记不清了。” 林凌祁翻了个白眼。 长桌背后，建筑无边无形的窗外，他们能看见的是一片长长的黑夜。 “温彻斯特家族的那个omega。”林凌祁说，“三天前他向我们要了一些机甲零件，但主家没有应允。” 泰平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只能保持沉默，尽量平静地与林凌祁对视。 片刻后，林凌祁收回了视线。 “行了，我知道答案了。”他说，“之后的事与您无关，先生。您切记，之后要与我保持距离。” “为什么？”泰平不清楚这句话是林凌祁想说的，还是操控林凌祁的那个意识想要告诉他的。 林凌祁就那么离开了。 留下了满头雾水的泰平，以及一间完全陌生的黑色房间。 这里已经不是联邦域内了，泰平确信。 接下来的几天中，泰平的这一推断却又有所动摇。 他本以为帝国人就像威尔科特斯或者巴克利那样，有着极其鲜明的特征，红红蓝蓝的颜色，异于常人的体表特征，总该有些什么辨识处。 然而没有。 他见到的，接触的，都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泰平想起在翠贝卡恶补联邦通史时，从书中看到过的文明往事。 人类文明之初，诞生于拉尼亚凯亚超星系团中极为不起眼的一个边缘恒星系内，随着母性资源枯竭与科技发展，人类逐渐掌握了离开星系超远距离星际航行的能力。 以当时的两大人类政权为主体，最终的人类迁徙兵分两路，向着不同的深空而去。 在宇宙的膨胀、时间的演化发展过程中，二者各自为政，发展成为一方宇宙之中极为庞大的星际文明。 联邦、帝国，二者本为一体。 不过这个故事太过久远，久远到更像是一个传说，不知真假，泰平从来没有彻底相信过。 可当他看见这些联邦人时，泰平心中产生了深深的动摇。 这些人和他，和林凌祁，和那些暂时不见踪迹的巴克利没有任何分别，也许是分离的时间还不足以让物种进化发挥效用，总之，他们看起来一模一样。 他们是敌人，也是一样的人。 另一边，成为“邮差”的林凌祁同样发现了问题所在。 他意识清醒，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旁观自己的行为，像是一个电影观众。 他看见自己用为数不多的工资买下机甲零件，送往温彻斯特家族分宅，送给那个年纪尚轻的小温彻。 对方的目光中总带有一种不谙世事的澄澈，收到礼物时，欢喜几乎满溢出来。 毫无疑问，这还是个孩子。 林凌祁，或者说他视角中的这个人，与小温彻十分亲近，他总带来足够多对方需要的东西，总在闲暇时来到庄园外，隔着栽满花的篱墙，讲述外面的故事。 日子平静如流水，每过一日，林凌祁就觉得他与这个世界的羁绊更深一分，他几乎要忘记自己是谁了，直到小小的温彻斯特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 “谢里丹·戴维德。”温彻斯特说，“这是我赐予你的名字。” 不对，不对。 这不是现实。 林凌祁很熟悉这种感觉，被关在实验室里的那些年，研究员们没少尝试向他的大脑中灌输不属于他的记忆。 他们试图抹杀林凌祁的人格，但都失败了。 哪怕实验体的特性令他很容易受到精神暗示，但是，没有任何一种意识能够取代他，没有谁的灵魂能够磨灭他。 林凌祁从长长的梦境中醒来，等待他的，是一间纯白色的房间。 房间中的陈设与他在黎明堡时遇见的建筑残骸十分相似，这里也是一间医院。 然而没有门窗，对林凌祁来说，这里更像是一间牢房。 第122章 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很久，才有一个人从外打开原本没有缝隙的门，坐在了他身边。 “宿主状态稳定吗？”那个人问。 “一切稳定，谢里丹记忆植入完毕，是否执行其他操作。” “结束植入。” 刚才林凌祁看见的，是谢里丹·戴维德的记忆，那个追随不死鸟来到联邦，又被温彻杀死了的alpha。 他床边的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凌祁尝试着睁开眼，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他看到身边长长的卷发，还有那顶他熟悉的宽大礼帽。 “好久不见，林先生。” 威尔科特斯的脸上带着一种略显嘲讽的微笑，瞧得林凌祁有些不适。 “这是哪里？”林凌祁问。 “不死鸟留下的小行星。”威尔科特斯说，“我的兄弟在黑洞边缘发现了你们，居然敢借高维虫洞过来，你们还真是大胆。” “所以，你们是不死鸟的人？”林凌祁试着坐起来，他的身体部件完好，只是有些脱力。 威尔科特斯耸肩：“比起这个，你还是先关心一下你们的处境吧。帝国已经察觉到你们的存在了。” “我不会久留，任务完成我就走。”林凌祁说，“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和聪明人说话真轻松。”威尔科特斯笑道，“你的体质你自己应该清楚，帝国对此也有所研究，所以，我准备从这里下手，给你们植入了帝国几位实验者的记忆。好好利用，别被发现了。” 威尔科特斯的意思是，让林凌祁装成谢里丹·戴维德，在帝国生活。 这有可能实现吗？万一被发现，他肯定是必死无疑。 但林凌祁没有别的选择。全然陌生的世界，多一段陌生记忆而已，不算难事。 毕竟他都在实验室里，演那么多年戏了。 林凌祁答应下来，他对脑中的陌生记忆稍加回顾，很快变了脸色。 从前他对不死鸟的猜测是，帝国位高权重的军贵族，执掌权力，制霸一方。 他没猜错，但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 在掌握权利之后，不死鸟被他最信任的下属——谢里丹·戴维德背叛，死在了战场上。 不死鸟的下属也是如此认为，然而直到他们从帝国实验室偷来了这段谢里丹的记忆之后，他们才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是谢里丹联合帝国皇室，设计不死鸟假死，将拥有绝强精神力的不死鸟软禁起来。 他们夺走了不死鸟的势力，夺走了他的身体，哪怕对皇室早有忌惮的不死鸟，也只来得及启动他早已准备好的一具仿生体，成功带走了不死鸟的另一依仗。 他的机甲核心，哈迪斯。 所以谢里丹和威尔科特斯这些帝国人要潜入联邦，寻找那个不死鸟的仿生体。 所有人，除了林凌祁之外，他们寻找的都是哈迪斯，而非温彻。 只有林凌祁在找温彻。 不知怎么，这一真相居然令林凌祁有些兴奋，他注视自己略微颤抖的双手，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 “哈迪斯已经回到帝国了。”威尔科特斯说，“他在瑟斯瓦纳，你要找的人也在那里。朋友，你愿意的话，我会帮助你抵达那里，让你去寻找你想见的人。” “你想要哈迪斯？”林凌祁问。 “我想给不死鸟报仇，就这么简单。”威尔科特斯说。 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为同样的目标聚在一起，从威尔科特斯的眼中，林凌祁仿佛看见了他自己。 “好。”他说，“我帮你这个忙。” 第109章 瑟斯瓦纳位于帝国中心地带, 由于其上居住的都是各界要员，这颗星周围2日星舰路程都属于真空带，没有任何星体, 最近一颗恒星的光芒抵达此处也变得十分微弱，因而瑟斯瓦纳的白日只如微光暝暝的清晨。 因而，瑟斯瓦纳也被称为永夜星, 永远隐于暗夜之中, 不见黎明。 然而, 这颗帝国安保核心星却也早在许多年前弃用了，只留下无数建筑，以及一些走不掉的人。 林凌祁的潜入借助威尔科特斯势力，混入一支星际垃圾回收队伍，悄悄进入。 舰队航行了十多天，林凌祁没见到任何一个伙伴，他的帝国语只算勉强, 能听懂身边人说话，但只要他一开口就会暴露。 他因而保持着长久的沉默，沉默到同行的人以为他是哑巴。 他们于是自顾自地聊天, 也不担心这个哑巴透露出去什么信息，从传说中的帝国皇室秘闻聊到某位美丽的当红影星。 他们提起“温彻斯特”这个名字的时候，林凌祁竖起了耳朵。 “温彻斯特大公最近老往瑟斯瓦纳跑，是不是有什么遗产忘了拿？” “我猜是有秘密项目，你也知道, 皇帝总是把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交给这种大贵族。” “他现在还是与那位男爵先生保持着亲密关系吗？我觉得他有点糊涂了。” …… 温彻斯特大公, 据威尔科特斯的讲述，帝国里族姓为温彻斯特的贵族有且只有那么一家。 不死鸟早在帝国和谢里丹的联合暗算之下死亡了，威尔科特斯他们这些手下努力在做的事, 就是给不死鸟报仇。 那这个温彻斯特大公，难道是温彻？ 林凌祁满心疑虑。 星舰进入临界地带，数十层真空界膜将整颗星体环包在内，这些都是从前留下的安保措施，如今已然失去效用，但仍具有很强的威慑力。 星舰上的人们都安静了下来，一直到降落。 拥有特别许可的林凌祁找时间离队，悄悄联络上了远程指挥的威尔科特斯。 光是找到温彻斯特祖宅就花费了近六小时，林凌祁留在瑟斯瓦纳的准入许可有且仅有两天，在被星球残留的守卫发现之前，他不得不连轴转寻找线索。 据威尔科特斯所知，帝国将失去机甲核心的哈迪斯送到了温彻斯特家族某间地下仓库，半永久封存，除非哈迪斯归来，否则任何人都不可能开启仓库大门。 这让林凌祁更加确定了温彻斯特大公的身份，除了温彻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掌握哈迪斯的下落。 因而看见温彻斯特家族旧宅里亮着灯时，林凌祁的心情几乎有些雀跃。 他就要见到温彻了，一切就要结束了。 “一切小心。”威尔科特斯留下一张建筑平面图和最后一句叮嘱，便切断了通讯。 在温彻斯特旧宅中，任何信号波动都会被捕捉到。 林凌祁自地图中的一道暗门潜入，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有人的房间，然而他也知道，如果那个温彻斯特与他目的相同，他们一定会见面。 事实证明他猜对了。 温彻斯特旧宅地下仓库门前，林凌祁见到了那张他熟悉无比的脸。 与他的温彻略有不同，这位大公先生一头短发将将贴到衣领，但从外表，很难判断出他的第二性别。 林凌祁此时明白加登所说的那种长期卧床留下的后遗症是什么意思了。相比于温彻看着就十分孱弱的身形，这个大公明显要壮实一些，看得出没受过什么命运的磋磨。 或许相比于温彻，他更接近于原本不死鸟的状态。这样一个omega统帅帝国军队，哪怕是林凌祁都不会有异议。 大公站在门前，安静等待着什么，他身边空无一人，有且仅有一个飞行着的小球。 林凌祁十分熟悉，那是和古德奈特临时身体一样的小球机器人，温彻擅长做这个。 这种熟悉感令他有些恍惚。 他和温彻的时间都停滞了，他们留在过去的某一时刻，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一样的。 制造出他们的人没有设想过他们的未来，他们本该都是某一进程之中的零件，损耗了，消失了，早晚有之。 事已至此，他们都还活着。这本身就是对命运最好的报复。 林凌祁安静等待着，等待大公阁下做出反应，他会打开这间仓库吗？他找到了哈迪斯的下落吗？ 还是他也和林凌祁一样，守株待兔。寻找机甲本体是核心的本能，更何况是哈迪斯，那样一个智能到林凌祁一度以为他就是温彻第二人格的机甲核心。 他一定会回来，但是在今天，明天还是后天？ 林凌祁可等不起。 捏紧武器，林凌祁用最快的身法来到大公身后，在对方还没做出反应时，匕首的锋刃已经抵在了大公颈侧。 “开门。”林凌祁压低声音。 是或不是，全看这位的反应。 林凌祁等待片刻，听见对方语带惊讶地说：“长官？” 没有害怕，没有茫然，很显然，这位大公很熟悉他。 omega身上熟悉的甜香几乎让林凌祁落下泪来，他手中刀落地，双臂环在了温彻腰上。 “你来了。”大公说，“我等了好久。” 林凌祁没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下一秒，他们面前的大门洞开，露出其中庞大的空间。 第123章 然而这么大的空间之中，有且只有一个一人高的重力控制台，台上漂浮着的，是一枚素环戒指。 温彻斯特大公伸手将其取下，握在手中。 “林凌祁。”omega如此呼唤他。 林凌祁感到有些不自然，他在这个温彻的脸上看不见任何以往的温和或沉郁，有的只是一种意味莫名的笑。 他微笑着，等待着，等待某种预定结果的降临。 林凌祁忽觉自己的眼睛灼烧起来，痛苦直达灵魂，他却勉强睁着眼睛，他知道那种痛苦不是温彻造成的。 可也是第一次，他怀疑自己的判断。 直觉告诉林凌祁，这个人不是温彻，但他们已经分别太久了，久到林凌祁记忆中温彻的脸都有些模糊了。 他只记得柔软的银发轻抚在他脸颊上的感觉，他也不清楚他是不是记错了。 那一段温彻的记忆，并非某个仿生体独有的，眼前这个温彻斯特大公就有。 那他就是林凌祁的温彻吗？ “哈迪斯，你想要吗？”大公抬起眼，直直望向因痛苦而略微颤抖的林凌祁。 “它的核心，在这里吗？” “原来你是想要这个。” 愈演愈烈的疼痛迫近大脑，终究剥夺了林凌祁思考的能力，失去意识前，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温彻蓝色的眼睛。 林凌祁顺利潜入了温彻斯特大公所在的府邸。虽然整颗星球已然人去楼空，这座庞大的家族建筑中仍然保留有些许侍者，林凌祁便成为了其中一位。 温彻斯特给了他近身的机会，出于某种恶趣味或是考验，那枚装有哈迪斯机体的空间钮也被omega随身佩戴，这让林凌祁很难接近。 温彻斯特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加深了他的犹疑。 他的温彻不会这样，他的温彻一直以来都是温柔包容的，哪怕他们上一次见面遥远得像是上个世纪，但林凌祁回忆起来，仍然历历在目。 不是，不是。 果真不是吗？ 他拥有与温彻一样的脸，一样的行为习惯，他爱吃温彻喜欢的甜食，夜里同样难以入眠，他也有信息素排异反应，以至于帝国派发的抑制剂都能让这个omega发烧一整天。 对林凌祁，这个温彻斯特倒是坦诚，从不避讳自己是不死鸟仿生体的身份，他只是乐于分享自己的故事，而林凌祁，恰好成为了这个倾听者。 他有着不同于温彻的幸运，一醒来他便被帝国选定为温彻斯特家族的继承人，也就是官方明面上失踪的“不死鸟”。 在温彻斯特看来，他就是不死鸟，他是众多仿生机体中唯一存活的一个。 与此同时，他也有着那一段前往异世的仿生体的记忆，他记得和林凌祁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也愿意跟随林凌祁的步调，与他慢慢接触。 他身上有着太多令林凌祁晃神的相似性，以至于林凌祁自己都迷茫了。 他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温彻的机体，或者是那一段记忆。 温彻与拥有他记忆的温彻斯特，是同一个人么？ 是林凌祁要找的那个人吗？ 为了确认这一问题的答案，林凌祁的目光长久落在温彻斯特的身上，他没有注意到在这栋建筑的角落中，有一个智能觉醒的老式家政机器人也在注意他，默默留意他的一切举动。 他有着无比普通的外表，勉强能登上机甲不散架的脆弱机身，以及一段不属于它的、来自另一遥远宇宙的记忆。 “哈迪斯，他能认出我吗？”机器人问。 “你还是担心一下今天晚上睡哪儿吧，温彻。”他身边的另一个机器人说，“那个冒牌货今晚应该就会摧毁老宅，他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机体在他手里。” 温彻回头，那目光像是在对哈迪斯刚才的话发出质疑。 哈迪斯抿唇：“我们俩现在都是弱智机器人，好吗？装得不像小心冒牌货把你销毁了。” “那我们今晚，帮帮忙吧。”温彻说，“你不许动林凌祁，就算他真的信了那个冒牌货也不行。” 哈迪斯无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 第110章 夜色降临, 温彻斯特家族古老的宅邸中空无一灯，整颗星球都静悄悄的，被新时代的马赫环遥遥甩在身后。 据大公所说, 温彻斯特家族如今在帝国中的地位极其尴尬，他迫切需要曾经不死鸟的机甲帮助自己稳固地位。 稳固地位的途径么，大公没有明说, 林凌祁却能猜到。 已有帝国势力越过了两个宇宙的边界, 他们想要做什么, 不言而喻。 林凌祁不能在帝国久留。 好在他们来此一趟并不是白费工夫，飞船留下的通路将会为后来的联邦舰队指明方向，很快，会有人来到他们身后，成为他们的助力。 到那时，林凌祁想要自主行动就很难了，至少他不能像现在这样住在“敌人”家里, 确认对方的真假。 真假？ 这个辩题连林凌祁自己都感到有些可笑。 他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轻轻一点风便足以吹起房间内轻便的纱帘。 重重帘幔之后，一个人打开门, 站在夜色深处。 是谁？ 林凌祁起身，从枕下翻出一把小型粒子枪，握在手里。 他慢慢靠近那道黑影，微光中，只有那只不属于他的右眼能够视物, 在那个人形生物的体表, 扫描到了大量金属元素的存在。 很显然，那是一个机器人。 它看起来和大多数家政机器人没什么两样，也许是出于温彻斯特大公的恶趣味, 机器人的眉眼有些像温彻，他也有着与温彻相似的银发，只不过将将及肩。 思索片刻，林凌祁终于想起，他是在温彻的记忆片段中见过这样一个人。 他应该是曾经的温彻，或者说，是那个还没有成为不死鸟的、温彻斯特家族最不受重视的幼年omega。 “不死鸟？”林凌祁试着叫他。 “长官。” 这个称呼令林凌祁有一瞬间晃神，他无法确认对方的存在是否为真，或者说现在的他对真假与否的问题有些应激了，他不愿意做出分辨。 然而一切逃避都是徒劳的。 “你是谁？”林凌祁压低了声音。 对方却没有回答，而是踮起脚，试图接近他。直到被他抬手捂住嘴。 那双蓝色的眼睛半睁着，注视他。 这种神情林凌祁太熟悉了，半梦半醒间有时他会见到温彻这样的眼神，似乎是爱与顾虑，又稍带怜悯。 可他的温彻早已被人拷贝走了记忆，林凌祁分不清是不是导入记忆之后刻意针对他做出的伪装。 机器人要做到这些并不难。 “还有其他人对你这么做吗？”对方问。 “还有谁，都做什么了？他们也给你修机甲吗？” “有我修得好吗？” “温彻。”林凌祁揪住他的衣领，在机器人通红的眼中，林凌祁看见两滴泪。 这样的家伙显然不像是他那个优雅从容的伴侣。可除非加以伪装，否则的话，真情流露的人谁能真不在乎？ 好像是真的。 这一刻林凌祁对自己有些心寒，他发现他第一时间想得居然是真假，而不是怎么能不让温彻继续难过。 他也害怕了？ 下一瞬，一只小小的铁镖扎入机器人颈后，一阵电流闪过，整座机体倒在林凌祁怀中，没了动静。 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跟我走。” 那是一个从头到脚包裹严实，只露出一双蓝色眼睛的人。 蓝色眼睛在帝国很常见。这是某种精神力强化的标识，或许是当初不死鸟引领出的风潮，至少这些天林凌祁见到的人、看见的画，很多都带着一双蓝眼睛。 林凌祁跟上了他。 温彻斯特宅邸盘根错节的内部结构，连林凌祁都没能一下摸透，这人却十分熟悉。潜行几分钟后，林凌祁终于意识到，这个人要带他去地下。 温彻斯特宅邸地下，有着那架名为哈迪斯的机甲。缺失核心，连身为大公的不死鸟克隆体都对他没有办法。 这个人能有什么办法？ 又或者说，这个人和哈迪斯有什么关系？ 对方一言不发地前行，林凌祁跟在他身后，像在走一条没有回程的路。他预感此时此刻对他来说或许是特别的，但究竟是为什么，他不知道。 只是一种预感。 或许这样的时刻，他过去也经历过。 大门打开，一架机甲安静站在场中，直至林凌祁抬头，眼窗忽然亮起了灯。 高大的机甲逐渐跪伏，伸出手，停在二人面前。 “你要留在这里吗？”蓝眼睛说，“还是我带你走？” “走。”林凌祁毫不犹豫。 两人跃入机甲之中。第一眼看见机甲核心幻化出的拟态时，林凌祁有些意外。哈迪斯与他想象中的形象并不太一样。 他比唯更像温彻，只不过他的一头长发尽是黑色，脸上的表情还略带嘲讽。 第124章 “又见面了，老朋友。”哈迪斯说，“这次是来做什么的？当人质？” 林凌祁笑：“算是吧。” 他这个反应让哈迪斯愣了一下，收敛起原先的嘲笑，认真说：“你变了很多。” “走吧。”蓝眼睛插话。 哈迪斯应了一声，机甲起身，径直击碎了向外开启机甲通路的按钮。 建筑中石门移动的声音震耳欲聋，蓝眼睛坐在眼窗边，纤长的手指轻轻触碰玻璃。 那双手上有伤，林凌祁看不太清。 一切都比林凌祁想象的更加轻松，他们居然真的就这样逃了出来，在那位温彻斯特大公眼皮子底下，没有受到任何阻拦或伏击。 机甲向着无限深空中开进，蓝眼睛取下面罩，出现在林凌祁眼前的，是一副平平无奇的人类面孔。 如果人类样貌存在一个均值的话，均值大概就长他这样。林凌祁留意到他脸颊上细小的雀斑，白皙的皮肤上略带血丝，是在剧烈运动中血管迸裂留下的。 没有伤，没有言语，没有一个眼神。 “哈迪斯？”林凌祁试着呼唤。 “我在。”机甲说，“什么事？” “我们要去哪？” “去我们该去的地方。” 长久沉默之后，蓝眼睛终于开口：“你为什么来这里？” “打探消息。”林凌祁坐在他身边，“顺便带走一个人。” “顺便？”蓝眼睛笑了。 “对他们来说是顺便，对我来说是主要目的。” 蓝眼睛沉默了，他望向窗外，目光中隐约的惆怅与迷茫令林凌祁有些熟悉，可他又从未在温彻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 他知道温彻一直对他有所隐瞒，真相究竟如何，其实他也不知道。 从前，以后，似乎从未改变过，林凌祁只能等待，等待别人给他答案。 “那您的一切还好吗？”蓝眼睛说，“据我所知，离开流放星需要付出很多代价。” “很多很多。”林凌祁说，“那你呢，你是怎么离开的？” “撒了一点小谎。” 林凌祁怒极反笑，一把捏住蓝眼睛的后颈。熟悉的疤痕触感落入他掌心，蓝眼睛微笑着，可没有一点属于omega的信息素气味流出。 “它已经作废了，长官。” “不重要。”林凌祁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帮我一个忙，最后一个。在那之后，任凭处置。” “说到做到，温彻。我会把你抓回去，关一辈子。” “嗯。” *** 威尔科特斯等待了很多年，在他计划的最后一环，他等来了一颗“彗星”。 那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唯以外的第二个不死鸟克隆体，不同于他的认知，这个克隆体几乎毁去了自己一切属于不死鸟的体貌特征，见到他时，克隆体的第一句话是：“开始吧。” 没人反问要开始什么，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因为同一个目标相聚，从始至终，所有人都是执行者。 林凌祁在降落后又休息了两天。 他的伙伴们都在休眠仓中静养，只有自己睁开了眼睛的泰平没有被限制行动，他成为了a1基地内新来的帮厨。 行动开始当日，林凌祁被蒙上脸，押入一架机甲内。 一只手为他扯开面罩，机甲离地带来的失重感令他身形一晃，他听见一个人贴着他的后背，对他说：“睡醒了没？” 那种满不在乎的笑容属于唯，外表却与他的温彻高度神似。 林凌祁一下坐正身子，清醒过来。他身边放着一只小型工具箱，一枚戒指形空间钮摆在箱子上，从外表不难看出，里面装着一架机甲。 谁会大喇喇地乱放这么重要的东西？ “你在找他？”唯随手抛给他一个光屏，轻轻点触之后，一双手出现在屏幕中，规律的心跳作响片刻，传来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那个叫泰平的，我要带走。” 是温彻的声音。 光屏信号很快被掐断了，唯捏着一枚金属徽章把玩，冲林凌祁扬起眉毛：“该干活了，朋友，他给你留了任务的。” 第111章 帝国无人空域深处, 一座人造太空站隐藏在小行星带近千万碎片中，将自己藏为一颗不起眼的尘埃。 任谁也想不到，这里其实是帝国科技的最前沿。百年前第一例帝国人种发生基因突变时, 这里便秘密成立，为将来接收研究做足了准备。 由帝国上层与突变个体家族编织的一场弥天大谎一直运作了几十年，运作到那个omega自以为凭借自己的力量得到权势之后, 他手中的一切背叛了他。 突变实验体被送到实验室时仅仅只是一具尸体, 心脏已经停跳, 脑电波全靠器械维持着基本活性。 现在……他，不死鸟，突变实验体，只是一颗缸中的大脑。 不死鸟死前察觉到帝国阴谋，为自己留下了两条退路，一是那十具与他基因完全相同、带有他全部记忆的克隆体，二是威尔科特斯带领的残部。 将最大的杀伤武器哈迪斯留在瑟斯瓦纳之后, 不死鸟慷慨赴死，留给了帝国一个烂摊子。 可惜，他被救回来了。 帝国最开始想要复原他的身体, 他做过三次脑移植手术，每一次在他术后能够活动时，不死鸟都会采取激进手段试图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成功了三次。 在那之后，帝国试图为不死鸟制造由他操控的机械身体。 然而结果并没有太大分别，不死鸟总想着操控他的“玩具”袭击实验室, 他想要杀死自己。 原因也很简单, 帝国想让他做一些他不想做的事，而不死鸟，不愿被人算计, 不愿受制于人。 在人类的时间轴上看，不死鸟的生命早也该结束了。 而温彻，唯，威尔科特斯，乃至那位林凌祁看来亦正亦邪的温彻斯特大公，这些克隆体和部下都有着一样的目的——让不死鸟解脱。 温彻带着哈迪斯被帝国追杀，直至坠入另一片宇宙。凭他一己之力无法回返，可他又有着必须要完成的使命。 于是，林凌祁与温彻相遇了，在他们一方被迫、一方不知情的情况下。 种种一切由哈迪斯讲来，林凌祁不得不信，可他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类似于帮妻子回家给岳父处刑？ “不死鸟非死不可吗？” 唯和哈迪斯一时都没有回答，望着宇宙深处逐渐接近他们的小行星带，唯设定好飞行锚点，说：“你来到帝国没有受到阻击，你认为是因为什么？” “因为不死鸟休眠了，帝国现在所有的一级防御以及对外军事，都与不死鸟脱不开关系。”哈迪斯说。 “比起人类，他现在更应当被看作为一个超脑系统。”唯说，“这不是他的意志，可它不得不做那些对他来说有悖信念的事。” 这样活在世界上，的确生不如死。 “01先潜入，他和不死鸟相似度最高，可以避开侦查系统。”唯说，“噢，就是你的温彻。我们都负责后援接应，哈迪斯在01出来之后炸毁基地，你呢……” “接温彻回来。”林凌祁说。 “聪明。”唯打了个响指。 “抵达接入口。”温彻的声音传入频段，林凌祁仿佛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他已经记不清上次这么近听见温彻声音是在什么时候了，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都快忘了那些没有针管、没有无影灯的日子。 抛却各种计划和阴谋赋予他的，林凌祁还剩下什么。 “温彻。” “长官。” 他们的声音都很平静，但他们都知道，这会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分别了。 要么今后再无分别，要么……这一次就是永别。 “等你回来。”林凌祁说。 频段内再无声音，没有人打扰他们，温彻那边已经切断了通讯。 “祝福他吧。”哈迪斯说，“这一切本该是我去完成的。” 如果没有遇见林凌祁，温彻的意识会在清晰之前就被哈迪斯抹杀，他不会有自己的意志，不会衍生出不死鸟之外的另一个“本我”，他不会诞生。 能走到这一步，回归原本的结局之前，温彻已感幸运。 更何况，他还在行动之前，听见了林凌祁的声音。 “哈迪斯。” 小小的机器人球飘到温彻身边，一如当初的古德奈特。 步入漆黑一片的太空站接口，温彻调高了宇航服内的氧气供给量。 他需要氧气来帮他保持清醒。 专为不死鸟一人打造的太空站，在此周围本该有着多达几层星系的守备军，但在大公和威尔科特斯的调虎离山之下，这里只剩下了简单的几支千人小队。 威尔科特斯一人带队便足以应付。 温彻唯一的任务是，去实现不死鸟的愿望。 这百年来的每一夜，他们这些克隆体和追随者，都能听见不死鸟的悲鸣。 第125章 穿过漫长漆黑的走廊，精神力加持的克隆眼令他能在黑暗中视物，他一步步走向不死鸟所在的中枢地带。 大门一扇扇打开，不死鸟不会拒绝他，唯一会拦在他前方的，有且仅有一个人。 最初的陪伴者，在不死鸟被剖只剩大脑时，也毅然选择追随的那个疯子，谢里丹·戴维德。 温彻曾经亲手割下他的头，这还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你来了。”谢里丹的机体带着明显的暴露伤，缺口处露出的零件与机油挂在他齐整的礼服之上，显得他像个失仪的仆从。 “晚上好。”温彻对他说。 他也不知道它们之间该怎么开场，他们是敌对关系？可先有的恨意早已报复完了。温彻不恨他，不怜悯他，自然不会救他。 机械的触手将谢里丹·戴维德与墙体连接，温彻只一抬手，自他手中武器里发射出的光线便在瞬间摧毁了墙面，露出其中复杂的管线。 带有温度的液体流到温彻脚边，沼泽般困住他的脚步。谢里丹·戴维德站在对岸，注视他的片刻，一枚柳叶般的剑刃自远处飞来，洞穿机器人的心脏。 一切归于寂静。 恍惚中，温彻又听见了他在梦中听过无数次的那个声音。 那是来自不死鸟精神力的影响，每一个脱胎于他的个体都能听见他的呼唤，就像信徒追逐自己的神明。 不死鸟对温彻来说当然不是神明，他只是……一个终点，一件温彻必须完成的未竟之事。 踏入黑暗，温彻放弃了最后一点回头的机会。 一切的开始与尽头正在终点等待，在温彻心中，还有一句话想告诉他。 蓝色的精神力蜉蝣自他指尖飘出，顺着气息的长河逆流而上，回到无声无光的暗处。 它最终汇入一面玻璃，无声的暗流之中，它和所有不死鸟的精神力一起，回归到他仅剩不多的本体之中。 一点点火星顺着痕迹照亮此处，映在玻璃罐体莹绿色的表面。漂浮在其中的人双眼睛闭，已经死去很久了。 可他的大脑还活着。 温彻的话已经带到了。他用那一点点精神力，将他、唯，还有目前苏醒的所有克隆体全部记忆简单明了，交给了这位本体。 离开不死鸟之后，他们这些复制体，会变成什么样呢？ 不死鸟也曾考虑过这个答案，因而他没有给任何一个“他”加以限制。 就像温彻一样，他们可以成为任何一个想要成为的人。 大公选择了成为“不死鸟”，唯选择遁入太空，继续不死鸟未能走到尽头的研究之路。 你呢，温彻，你选择了什么？ 温彻问自己，他慢慢握紧枪，扣动扳机。 粒子枪的光芒瞬间撕裂黑暗，在无数机械智能的尖啸声中，击碎罐体。 这些硅基生命为不死鸟伪装出的假象也在此刻失效，仅剩下一颗被洞穿的、失去活性的大脑。 永远地停止了活动。 那些被不死鸟镇压的、暂时失去反应的机械智能瞬间反扑，所有实体武器和精神武器都对准了温彻，大量的精神力却将他包裹住，形成一片蓝色的光盾。 重力失调，爆炸从建筑深处传来，瞬间产生的压强将许多盘根错节的组织撕碎，一声声尖利的哀嚎划过鼓膜，除此之外，再没留下痕迹。 “温彻。” “温彻，温彻！” 很久之后，温彻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是从他戴着的耳麦里传来的。频段里再次被电波声充满，温彻在似梦似醒的恍惚间呆了许久，再次醒来，是为一只抚摸上他脸颊的手。 微弱的火光照亮alpha脸上的疤痕，他那只更换过的眼中，有着与温彻一模一样的颜色。 一切都结束了。 “我们回家。” “家？”温彻问，“回家？” “嗯，回家。” 回到没有阴谋、没有迫害的，属于他们的世界去。 他们不再是被赋予意识的仿生体、实验品，而是真正的人。 活在人群中的，平凡的人。 温彻终于落下泪来，这些泪化在林凌祁手中，消散于无形。 “回家。”他说。 一个旧时代的落幕，伴随旧日灵魂无声的叹息。 新的、属于他们的时代，即将来临。 第112章 星历1587年冬, 联邦与异度宇宙的帝国在星区边境爆发了激烈的冲突，最终演变为星区级战争。 作为战场的恒星墓场前所未有的热闹，后来居上逐渐在三大驻军内部站稳脚跟的白夜已经慢慢换了一副做派, 比莉亚还更像是星盗。 他们配合主战场直面的第一星区驻军，在长达四年的持续星战中逐渐崛起。 事情的最终转机发生在一次超新星爆炸之后。 从异度宇宙归来的一支潜伏者小队带回了帝国军队的内幕，以及一件“礼物”。 帝国王储的项上人头。 战争很快在敌人军心涣散的情况下结束了。然而对外战争结束, 对内的清算却才刚刚开始。 彼时新任联邦总统的年轻omegao21刚刚发表任职宣言不久, 作为全联邦第一位第二性别为omega的总统, 他做的第一件事却不是为omega协会谋福祉，而是清算军部。 以林若山为首的一众首脑落马，军部研究院大洗牌的过程中，关于特殊物质bk-ioc-167的一系列实验也浮出水面，其中最令人发指的，便是被林若山命名为“000”号的系列人体实验。 曾参与过实验的黎主任被逮捕当天，伊夫林和桑吉正好返回翠贝卡, 领他们新一季度的研究分红。 代任总司达勒帮他们打开了驻军总将加登的大门，顺便向伊夫林传达了他的克隆体兄长黎被捕的消息。 这位000号实验的受害者摇身一变，成为了整项实验的操刀者, 若没有他，大概身为实验体的林凌祁就不会有那被人蒙在鼓里的一生。 当然，也有可能不会出生。 “我知道那些试剂打进皮肤里有多疼，那我就不可能把针尖再对准别人。”伊夫林说，“研究铁家伙也很好不是吗？至少他们不会喊疼。” “还是会的, 主人。”伊夫林的机甲智能小球说。 由温彻研发的机甲智能小球在弗兰斯的推广下很快在整个联邦范围内流行开来, 弗兰斯为此赚得盆满钵满，赚钱之余，没忘了给他的“好大儿”o21打电话。 林凌祁和温彻离开的这些年, 这个他们捡回来的小崽子一直是弗兰斯在照拂，直到送他当上联邦总统。 “您好，总统先生。今天有时间给我的新一代机甲智能球代言吗？”弗兰斯轻佻地问。 “抱歉，弗兰斯先生。”对面传来了古德奈特一本正经的声音，“o21正在参加协议签署会议，大约两小时后能给您回电。” “好吧，小没良心的。” 电话挂断，弗兰斯摆弄着手里的一枚东西。只有懂行的人才能认出，那是一枚印有帝国标志的古钱币。 “还想告诉你一个惊喜呢。”弗兰斯轻笑，“看来你也只能受到惊吓了。” 战争结束，实验室清算，林若山倒台。当初和林凌祁一批被培养出来的战士都得到了救助，返回家乡。 此时在战场上秘密为白夜带去情报、扭转战局的那只小队却回到了一颗极不起眼的流放星上，在山中的小别墅里，开起了酒局。 几十年的久居上位让这个名为“兰”的omega早摆脱了从前的少年心性，情爱或人的关心如今在他眼中，就像流放地的飞雪那么轻。 这么多年来，他再没有踏足过这里。兰永远记得几十年前那个遥远的冬天，他羡慕的、他注目的，他在意的人都坠下了山尽头的那座悬崖。 身穿白色研究服的人来了又走，他不知道谁还活着谁又死了，只是同一年，流放地建球以来，首次迎来了一场大赦。 很多流放至此的罪民离开了，当然又有人来，有人享受这里枪林弹雨中讨生活的日子，也有人向往外面。 兰和那个叫丁吾的beta始终都在。 他们守着林凌祁留下的产业，逐渐制霸一方，成为这颗星球上绝对话语权的掌控者。 兰拥有了很多房产，海边的、山里的、水底的，但他始终中意这座山里的小别墅，时不时提着酒瓶来，在门口一坐就是一夜。 无关爱或怀念，只是这能让他记起当初无能为力的日子，让他警醒自己。 后来有一天，很突然的一天，这栋房子的大门打开了，一个人走出来，问他为什么在这里。 他的手里拿着枪和抑制剂，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兰按回枪，对他说，不需要啦，腺体我早就割掉了。 可他看见那个人身后的omega时，依旧觉得刺眼。 美丽的面容，长至腰的银色发丝间，有着林凌祁亲手束上去的一节丝线。 他依旧是那个看不穿底细的神秘omega，只是眉目间少了愁容。 第126章 “你不喜欢蹦极了吧？”兰问他。 “戒了。”温彻笑着说。 他们坐在海边喝酒，面对整片星球的灯火，那个alpha说，他们很快要离开了。 去哪儿？ “你去过首都星吗？那里有一个鹰巢区，最高的地方，就是我家。” omega的发丝在夜风中轻轻飞扬，他从来没有那么自由过，“家”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也显得很陌生。 以前兰也没想过，会有一天，他们几个会这样坐在悬崖边，拿着瓶子喝酒。 这可不是贵族会做的事儿。 “我以后就是二等公民了，大富翁。”温彻望着他，“我知道上一次住在这里的时候，你照拂过林凌祁，还有我。” “谢谢你。” 谢什么呢？救命之恩，再造之恩，兰只不过是回报十之一二罢了。 还不清的。 今夜的林凌祁很沉默，他久久望着悬崖下的景象，他还记得纵身跃下时的情景。漫长的时间过去，崖下变成了一片水潭，再也摔不死人了。 “让利我们还能再谈谈么？多分我两成？”历经磨难归来的林总司陷入了深深的金钱焦虑当中。 现在的他可买不起他们这两天住着的这栋小房子。 “你们要在首都星定居吗？”兰问。 “也未必。”林凌祁答，“万一又回去当总司呢？” 返航的第三军团可是已经给他抛来橄榄枝了。不过对现在的林凌祁来说，选择什么都意味着一样的结局。 星舰离开虫洞跳跃点那天，林凌祁站在窗边，凝望占据视野大半的星锥宛如一只沉默的巨兽，将一艘艘飞船纳入其中。 度过空间跳跃点时，白夜的虚拟形象凭空出现在飞船中，向每一个来访者送别。 第三星区作为比邻帝国的边境地带，如今已然成为了安保最为严格的星区。度过扫描层后，温彻翻完了书本的最后一页，轻轻合上。 林凌祁走到他身边，一并靠入宽大的沙发之中。温彻柔软的发丝滑到他脸颊边，那只牵住他的手，如今已不再被失温症困扰。 “o21联系不上你。”温彻说。 “噢，我忘了开星际频段。”林凌祁掏出光脑划拉。 温彻侧靠在他身边，牵着他的手一寸寸摩挲。林凌祁也不在意这样会降低他的办事效率，不多会儿工夫，鼻尖挨上鼻尖，两人交换了一个浅淡的吻。 “你想住在哪儿，我们的豪华大别墅，还是你的小鸟窝？”林凌祁眯着笑问。 温彻也被他这话逗乐了，思索片刻，他说：“我的小房子还没被拆掉吗？鹰巢区每十年就会大变样。” “不会。”林凌祁笃定，“那里有弗兰斯特别关照，除非有谁愿意支付十倍违约金。” “现在它是我们的鸟窝，林先生。” “这个称呼真令我惶恐。”林凌祁答。 飞船驶向第一星区，驶向他们的终点。o21发来的频段为林凌祁提供了三项为来可供他选择的任职方向，林凌祁亲自查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三个月后，首都星派出的第三星区边境特使抵达翠贝卡，入住久无人至的前星区总司府。负责机密地区安保的alpha在看见熟悉的车牌时，好像见了鬼。 “林林林……林总司回来了！” 一个巴掌很快招呼到他脑袋上，alpha抬头一瞧，发现是骑着酷炫飞行摩托的翠贝卡星际警卫队警长——泰平。 “发什么呆呢兄弟，快开门啊！” 门很快打开，跟在总司府车后的，有驻军基地，有现任总司，有目前的翠贝卡首富，以及两颗乱飞的小球机器人。 一进门，弗兰斯就注意到了o21和古德奈特，对他这种换身体偷溜出来的行为表示了很大的不赞同。 “没事，我的身体在度假呢！” o21说着，扑向了林凌祁，在把现场的林凌祁、加登、达勒、弗兰斯全都亲过一遍之后，停在了温彻面前。 沙发里，大马金刀坐着的白夜不乐意了。 “诶，小子，这儿还有两个漂亮姐姐呢！” 莉亚抬起手，漂亮的红指甲冲o21招了招。 “ao授受不亲。”o21腼腆地说。 在场其他刚被亲过的alpha：…… 温彻牵起小机器人迷你的爪子，在上面轻轻落下一吻。 “欢迎回家。”他对o21，也是对在场的每一个人说。 “欢迎回家！” 林凌祁抱紧他，每一个人都欢呼着，笑闹着，一切的一切回到最开始，回到他们最幸福的样子。 再没有苦难，再没有分离。 欢迎，回家。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