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雕大将军又失忆了》 第1章 《沙雕大将军又失忆了》作者:一柄勺子【完结+番外】 简介: 傲娇皇帝受x沙雕失忆大将军攻,甜宠文双初恋】 小皇帝仵雨溪与骠骑大将军沈青喜结连理,成亲三年恩爱非凡,但却在某天发现自己二十四孝全能好皇后沈青外出一夜未归,而且还一声不吭地直接回了“娘家”。 仵雨溪:......这能忍? 于是马不停蹄飞到了国丈府里,却得到了一只失忆沙雕的沈二公子,还正窝在床上cos母鸡孵蛋,看到来人还皱眉:你打扰到我孵蛋了,我要把小溪亲自孵出来。 仵雨溪本溪:......你牛。 慢着,你蛋哪里来的? #没想到出门一趟还能抓到擅闯仁亲王府的偷蛋贼# 于是每天起床都能看见自家皇后娘娘在沙雕,全然没有以前那般成熟稳重,杀伐果断的模样。 日子一天天过去,仵雨溪慢慢发现,他的大将军兼皇后娘娘平日那些不起眼的小习惯下,藏着多少细密的爱。 * 沈青,镇国公之子,与小皇子仵雨溪竹马竹马长大,暗恋其多年。 在助他夺位后被人所害失足摔坏脑袋,心智降到四岁,在伴侣面前把脸丢了个一干二净,每天吃醋拈酸,呆萌求宠爱。 恢复记忆后的他听着伴侣说的那些蠢事后,捂脸羞愧:我不是,我没有。 * “我不会说情话,我只知道我是很喜欢你的,喜欢到就算我没了记忆,也会不由自主地想要保护你,疼爱你。” “嗯,我知道的。” 注: 【重点】:1.受目前22岁,攻26岁,都是成年人!在攻恢复记忆前不会有任何亲热描写!!!!!两人结婚三年了,老夫老夫的关系。只是攻磕坏了脑袋,很多潜意识还是在的,不是纯粹小孩子!只是变得幼稚了些,直白了些。 2.架空朝代,我流朝堂,有私设,不喜点叉叉哦,不要人参公鸡。 3.皇室子弟本体都是鸟,所以受本体是白珍珠鸟,超小一只啾。(珍珠鸟成年后也只有10厘米) 4.本文轻松沙雕小甜饼风格,会有回忆杀,但总体基调甜甜甜。 5.攻后期脑袋会被治好,夫夫感情更上一层楼。 6.修了一下文名和文案,梗还是不变的!!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甜文 萌宠 轻松 失忆 主角视角:仵(wu三声)雨溪 沈青 一句话简介:成亲三年后,朕的大将军失忆了 立意:每一份爱恋都值得被珍视。 第一章 仵雨溪刚下完朝还没来得及脱下朝服,只能拖着十几斤重的衣服,身体像是被上了一道枷锁般的在书桌前。 像是罚站似的听着面前的老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哭啼啼。 “皇上你可千万要给老臣做主啊,昨天夜里不知怎么的,老臣的孙子竟然凭空失踪了,它还是枚鸟蛋啊,万一被贼人磕着碰着了,那可怎么是好啊?” “我真傻,真的。我单是知道别的郡县会有偷孩子的人贩子,会拐跑孩子,却不知道我安安稳稳在家孵蛋,还在壳里没出生的蛋也会被偷。”老者捂脸呜咽着。 仵雨溪:...... 仵雨溪开始无比想念自己的贤惠大将军,平常这时候他的竹马兼大将军兼皇后沈青早就给他递上了他爱看的话本子。 然后亲手给他脱完朝服换上细软舒适的常服,最后一起和和美美地吃个早饭,时不时还能玩亲亲抱抱的游戏。 而不是在南书房看着一个六十岁的花甲老人在这里梨花带雨。 想起一宿未归,现在还音信全无的沈青,仵雨溪心里多了几分烦躁。 “您别念了,大伯。”仵雨溪压着脾气说,“不是我要推卸责任,只是京中掌管治安是顺天府尹,您把此事和郭顺吉说上一说,他定会全力配合您找到鸟蛋。” “这事我也知道......”仁亲王仵德兴欲言又止,眼巴巴望着仵雨溪,一副想说又犹豫的吞吐模样看得仵雨溪本来就烦躁的心情更加不爽了。 仁亲王早几年和沈青一起出征南蛮,一把弯月大砍刀耍得虎虎生风,老当益壮前去挂帅,和沈青配合着直接灭了南蛮国,回朝后也不贪恋兵权,立即又将虎符归还给了他。 朝堂上从不偏帮结派,是位很懂分寸的老人,仵雨溪心里对这位大伯很是敬佩。 但现在这副扭捏模样,着实让仵雨溪觉得有些许幻灭。 盛夏时节天气炎热,穿着这厚重的朝服多一秒都是折磨,既然老将军都这么别来生面了,和自家人说话仵雨溪也就没摆架子,了当道:“你想要干啥就直说吧。” “那老臣就直问了,不知沈青何在?”仁亲王立马放下了装作擦拭眼泪的手,一本正经道:“本来我是想直接让大将军帮忙找蛋的,只是今日早朝不见他,便来找陛下了。” “大将军心细如发,又为人心慈好善,如果能有他帮忙,肯定能很快找到你大侄子的。” 果然还是有目的的!仵雨溪眯了眯眼,想了想。 丢失的仵小蛋和他一样是只珍珠鸟,鸟蛋的体积很小,一般人确实很难找到,但沈青从小和仵雨溪一起长大,每次都能眼尖地一眼看到仵雨溪躲在哪个枝头偷懒,让他帮忙仵小蛋确实算专业对口,仵德兴不算找错了人,只是提到要借的人是沈青...... “我怎么知道他跑哪里鬼混去了。”仵雨溪顿时脸就黑了,脸颊两边的软肉绷紧,愤愤道:“夜不归宿到现在都没派人来回个消息,我想他现在翅膀倒是硬了。” 仵德兴:“啊这……” 仵德兴一本正经的脸上表情有些微妙。 这是他一个老人家能听的吗?他只是来找人帮忙的,不是想听皇室夫夫吵架的。 很快仵雨溪也意识到不该在仵德兴面前发小脾气,一秒内切回波澜不惊的淡定脸,说:“等找到皇后娘娘后,朕自会和他说这件事。” “那好吧。”仵德兴语气饱含遗憾,既然现在沈青人不在他也不能强求,临走前也不忘道谢:“那就多谢陛下了。” 仵德兴转身快要跨过南书房的门槛时,正好和一个喘着粗气,一步三颠的太监擦肩而过。 太监擦着汗大步跨过门槛,扯着尖细的嗓音大声道:“陛下!找到皇后娘娘了!” 仵德兴脚步一顿,还是没敢继续听墙角,既然小皇帝答应了他会帮忙找孙子,那就足够了。 仁亲王刚走仵雨溪就迫不及待地溜到屏风后换衣服,现下还在屏风后面和朝服争斗,好不容易褪下身上的朝服,已是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没有沈青伺候他更衣,仵雨溪自己穿起常服显得无比生疏,他又一贯不喜欢旁人接触他的身体,只能慢吞吞地自己扣好腰带,系好领扣,嘴角线条越发抿紧。 “他现在在哪?”仵雨溪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来,“让他来见朕。” 大太监丁原熟知自家皇上不爱自称朕,除了大场合时不得不表示皇家威严时,平日里只在紧张或者生气时会自称,现在这情况明显属于后者。 自从三年前将军和皇上成了亲,两人一向是孟不离焦,吃穿都在一起,如若大将军出门办事实在回不来时,他也会亲自和皇上说。 哪怕再匆忙也会至少派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下士报平安,从未有过如此不吭一声的时候。 着实是该生气的。 丁原的头更加低了低,有些犹豫地说:“现在大将军……可能是来不了了。” “他怎么了!”仵雨溪匆忙问道,从屏风后跑了出来,身上披的最外一层纱衣还没穿好,月白色的薄纱被他攥在手心揉皱了,自己还浑然不觉。 丁原伺候仵雨溪近十年了,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主子这般急切,丁原也顾不上镇国公派人来的嘱咐,不敢有丝毫隐瞒。 硬着头皮继续说:“皇后娘娘人还健全,只是有人说今早看见皇后娘娘回了镇国公府,模样还有些兴高采烈。” 沈青是镇国公沈书运的二公子,成年前一直住在镇国公府,哪怕被先帝封了大将军也没有自立府邸。 在边境和南夷打了四年仗回来就和仵雨溪成了亲,后来仵雨溪成了皇帝又直接跟着入了宫。 所以镇国公府姑且可以算是沈青的“娘家”。 而丁原的这个“回”字用的就颇为巧妙了,落在仵雨溪耳朵里就好像在说:沈青自个儿没打一声招呼回娘家啦! 仵雨溪心里先是松了一口气,又反应到不对劲。 都老夫老夫了,怎么不发一言就回去了?! “还有呢?”仵雨溪敛了敛神色。 丁原瞧着仵雨溪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心里一阵发麻,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几年前,仵雨溪还是年龄最小的皇子时,就是用着这副表情将他的竞争对手一个个铲除,送进监牢。 “镇国公府几分钟派人来传话,说大将军受了点皮外伤现在不适合面圣,和奴才说先别让皇上知晓此事,只是......”丁原未尽之语被仵雨溪打断,他瞅了一眼丁原。 第2章 “你做的不错,有赏。”仵雨溪理了理外衣,确保自己穿戴整齐后神情倒是缓和了些,“我与大将军多年夫夫,有什么是我不能见,我还会嫌弃他不成?” “摆驾......算了,我自己一个人去就罢,你呆在此处,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让他人进来。” 丁原听到这话便知道仵雨溪要做什么,他叹了口气,完全没有想要劝说仵雨溪任性的举动,反而熟练地打开雕着镂空桃枝的鎏金窗户,望了眼放亮的天边一碧如洗,清莹秀澈。 末了回头道:“陛下早去早回,奴才会在这里等你的。” “行。”仵雨溪拍了拍衣袖,整个人原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小小只的白珍珠鸟。 体长还未到十厘米,尾羽就占了将近三分之一,全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只有喙和脚是鲜艳的朱红色,羽毛蓬松而柔顺,一对黑曜石般的眼睛透亮。 丁原把窗户开的更大了些。 “陛下仔细着自己的身体啊!” 仵雨溪微一侧脑袋,便扑哧着翅膀从打开的窗子飞出去,穿过皇宫直直地越过了守着宫门的侍卫,毫不犹豫地飞向城南镇国公府的位置。 昨日下了一场倾盆大雨,电闪雷鸣过后空气都湿润了许多,夏天的风清爽舒适,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吹在脸上很舒服。 仵雨溪头顶的几根呆毛被风吹得忽高忽低,迎风摇曳着,像一根小飘带。 “娘,你看天上,那是不是一只珍珠鸟,它要去哪里呀?”扎着双髻的小姑娘好奇地指着在半空飞着的仵雨溪,歪头问向牵着她手的娘亲。 相传凤翎国的皇室子民曾被凤凰祝福过,因此拥有可自行化身鸟的能力,历史上也有皇室利用此能力带兵数次击退外国的记录,是以百姓对鸟类也格外包容些。 而当今圣上就是一只珍珠鸟。 “好像是城南。”妇人看着珍珠鸟飞往的方向,城南住的大多都是朝中的官员,珍珠鸟这么一飞也不知要去往哪家。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妇人拉起小姑娘的手,岔开话题说:“你不是说要吃冰糖葫芦吗?娘亲给你买。” 清晨的朝阳升起金灿灿的光辉,溅起一片片斜斜阳光,喧闹声不知疲倦地在被阳光笼罩的街道中流动着。 仵雨溪路过的悄无声息,小翅膀煽动的声音完全被路边商贩的叫卖所遮掩,没有引起丝毫惊扰。 仵雨溪对这条路很熟悉,没飞多久就到了镇国公府,落地站好,一眨眼,一位翩翩公子就出现在府邸前。 杏脸桃腮、浅谈春山,一头乌发散开自然垂下,一顶小巧的玉冠有些歪斜,几缕发丝俏皮地翘起,白皙的耳朵珠圆玉润,微肉嘟的脸颊还透着些可爱。 仵雨溪喘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扣动了三下门环,静静等了片刻就有脚步声走近。 嘎吱一声响起,朱漆大门开到半边仵雨溪就眼尖地瞧见了沈青身边的小厮孙宇的脸。 仅仅比仵雨溪晚了一瞬,孙宇也看到了仵雨溪,他脸上的表情瞬间从十分忧虑变为三分害怕两分惊恐和五分焦虑,手忙脚乱间竟是砰的一声又把门给关上了。 门内传来孙宇那富有情绪的声音。 “皇上来了!这可怎么办啊啊啊啊啊老爷!” 朱漆大门距离仵雨溪的鼻尖仅有几寸之距,细到能看清上面的老漆皮有点脱落。 仵雨溪:…… 说话归说话,震惊归震惊,你不让朕进去是干甚? 第二章 镇国公府的正厅。 沈书运在给仵雨溪赔不是,一旁的孙宇委委屈屈地跪着。 “陛下恕罪,孙宇只是太过于激动所以才不小心给关上了门,还请陛下饶恕他一回大不敬之罪。”沈书运弯腰做了个辑,声音都带着些疲惫。 镇国公年事已高,今年正好耳顺之年,位高权重之人这么为孙宇求情,孙宇脸上的表情不免松动了些,他咬牙想要说些什么。 “老臣已将板子备下,不知陛下想打他多少大板?”沈书运仍恭恭敬敬道,左手一挥便有两人抬上一个长板凳,另有两名壮汉一人扛着一块半指厚木板。 木板落了不少灰,看起来已经许久未用过,壮汉肩膀扛着板子,绷紧的肌肉泛着冷光。 孙宇:“……老爷饶命啊!” “这倒也不必。”仵雨溪见这架势也梗了一下,摇了摇头,“孙宇是皇后身边的人,何必下如此重的刑罚,我无大碍,他也马上开门了,按寻常罚俸一月即可。” 孙宇此人是沈青的左膀右臂,平常性格就咋呼,只是做事很是心细稳妥,今日如此反常必是有事发生。 而且朕又不是暴君。仵雨溪心里默默说,垂眸看向跪着的孙宇。 孙宇的脸上乍喜,但只是一瞬又黯淡了下去。 他有些不敢看仵雨溪了,别过头说:“陛下还是再责罚我重些吧,如果被将军知道了我对陛下大不敬,我也会被送进军营里狠狠.操.练。” “那便三个月俸禄。”仵雨溪随意说道,又不经意地转头,“国丈,沈青在哪?” 当今圣上莅临镇国公府,沈书运携着家仆前来接见并无不妥,只是浩浩荡荡一群人站在正厅迎接,他最想要看到的人却不在其列。 仵雨溪的目的很明确,是来接回“娘家”的皇后娘娘回家的。 眼见着拖延不了时间,仵雨溪又不是个容易糊弄过去的人,沈书运使了个眼色让孙宇下去。 又道:“沈青现在面容受损不易面圣,还请陛下责怪。” 仵雨溪抬眸轻笑了声,说道:“国丈莫不是老糊涂了,我要是嫌弃阿青的相貌,三年前就不会与他成婚。” “我今天来不是想追究什么,只是希望您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是我的皇后,我想我有资格知道一切。” 只是面容受损,那便无大事了。 仵雨溪的声音不急不缓,确保了沈青没有生命危险还安安全全后,他的态度徒然放松了下来,喝了一口香茗。 * 接收完暗示的孙宇一路狂奔到别院,顾不上敲门就直接推门而入,急忙忙对床上的人说:“将军,你媳......陛下来了,你千万别露馅好不好?” “你晕过去前说不要让陛下知晓此事,可是我们也拦不住他呀,你快点好起来行不行,算属下求你了,待会儿你就装睡!什么也别出声。” 镇国公府的这一处四方小院清雅幽静,乱竹摇疏影,四处遍布翠绿的青竹,小水潭的流水哗啦作响。 房里挂着几副字画,各处陈设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桌子被擦得一尘不染,经过时间洗礼愈显厚实,靠在内侧的梨花大床装了一层帐幔,一个人影若隐若现。 两根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扶开帐幔,沈青抬眸,目光一瞬间变得锐利,在看到来人后皱起了眉,“你小声点,别吵到了小溪。” 沈青身材高大,一张脸冷锐严峻、湛然若神,紧锁着眉的严肃感很能唬住人。 只是那颗用兵如神的大脑袋裹着好几圈纱布,头顶还扎了个大蝴蝶结,一下子就冲淡了冷峻严厉之感。 只是就算这样,孙宇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道:“就大将军你这样也确实不应该面圣啊。老爷都说了无数遍了要把人家仁亲王府的蛋还回去,那不是陛下,你偏不还,还非要自己孵蛋。” “你快装睡,老爷抵挡不了多久的。”孙宇急得在床前来回踱步。 “我不还,这明明就是小溪,皇宫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怎么生存,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偷出来的。”沈青声音闷闷的,把床上那颗小巧的珍珠鸟蛋搂得更近了些。 “你既说你是我的下属,那你就别在我眼前晃,看得我眼昏难受。” 趁着镇国公不注意化为珍珠鸟的仵雨溪飞到沈青的房间恰巧就听到了自家老攻的这一句,明明是低沉磁性的成熟嗓音,他却莫名听出来浓重委屈。 仵雨溪拍打着翅膀落在沈青的书桌上,浓重刺鼻的草药味争先恐后地钻进他的鼻腔内,边上的一个小碗里装着乌漆嘛黑又热气腾腾的中药,丝丝缕缕的烟散开,袅袅上浮。 他看着像是老母鸡筑巢一样窝在床上的沈青,目光在那枚玉白色的珍珠鸟蛋上一转,又落到沈青,特别是他头顶的大蝴蝶结一顿。 “陛下!”很快发现了仵雨溪不见的镇国公匆匆赶来,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眼前一黑,恍惚间仿佛看到仵雨溪那张毛绒绒的脸似笑非笑,压力一下子就大了起来。 仵雨溪身材娇小,还是不足巴掌大的一只珍珠鸟,站在书桌上明明小巧伶俐,看起来无比可爱,周身气质却如实质般的压迫厚重,浓郁到房间里的所有正常人都不敢开口。 除了轻声哼着小曲美名其曰胎教的沈青。 “国丈,解释一下?这叫无甚大碍?”仵雨溪的声音冷冷清清,像是清泉般叮咚一下落在镇国公的心间,不由得一凉。 第3章 好半晌后镇国公叹了口气,这他从哪里解释才好? 沈青从小就成熟冷静,长大后更是从来没让他操过一点心,现在忽然间他好像找到了些熊孩子在外胡闹,家长找上门抓包的错觉。 可这是沈青在晕过去前交代千万不要让仵雨溪知晓,可陛下跟着后脚直接找上门了,速度如此之快,他怎么瞒得住? 欺君之罪可比大不敬之罪重多了,沈书运只犹豫了一瞬便说道:“既然瞒不住陛下,老臣就说了,沈青也是今天大清早才被找到,还是孙宇一路扶着他回来的。” “听说是沈青他,被雷劈了。” 他的话音刚落,仵雨溪表情突然就不淡定了,像是一阵风般的飞到沈青面前,扑闪着翅膀落在他床上,焦急道:“让我看看你哪里受伤了?” “我没受什么伤。”沈青嘟囔道,瞧着面前这只小啾着急慌忙的模样,声音不知不觉轻柔了下来,“你别急,我没事。” 仵雨溪攥了攥冰凉的爪子,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接下来孙宇跟在沈书运后面补充道: “大将军外伤不严重,他没完全被雷劈到,只是一下子没站稳,从高处掉下来正好落到了一颗歪脖子树上。 “被砸了一下脑袋后才掉入了水潭里,所以身上有些擦伤的痕迹,这是属下在凤凰山看到后猜测的。” 孙宇双指合拢,心里庆幸:虽说被砸了一下脑袋,可是有歪脖子树作缓冲,将军没直接落入水中已是万幸。 “没事就好,外伤需要多养养,皇宫里有黑玉断续膏,当年阿青就是用这个好的。”仵雨溪小心翼翼用翅膀摸了下沈青的蝴蝶结大脑袋,满眼心疼。 皇宫的药有很多,总有几款适合自家老攻,实在不行全用上,这么一张帅脸不能糟践了。 虽然刚才和镇国公说他不在乎沈青的相貌,但沈青的颜他还是很吃的,五官每一处都长在他的审美点上,不然当初也不至于不加纠结就成了亲。 “擦伤的问题其实不严重,我们习武之人有些蹭刮很正常,不用几天就能好了。”孙宇纠结了下,然后说道,“外伤包扎后大夫也说了并无大碍,只是大将军有个别的症状,他好像失去了很多记忆,对我们一众都不太熟悉,但又能驾轻就熟地说出老爷的名字,但却一直嚷嚷着再也不去皇宫了。” “怀里还揣着什么东西回来,而且表情……好像很得意自满,像是只偷了腥的猫。”孙宇有些难以言表地边回忆边说道。 仵雨溪:“……” 失忆?到底是失去了哪部分的记忆? “不过这也是大将军第一次这么晚才回来。人活着就已经很好了,毕竟凤凰山那么高的崖,大将军每周都去……”孙宇有些庆幸地说,又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止住了嘴。 他看向了仵雨溪,却见小皇帝根本没在意他说的话,而是歪头直勾勾地盯着沈青和他手上揣着的东西。 白白胖胖的珍珠鸟蛋上被沈青紧紧捧在手上,仵雨溪仔仔细细地看着和往常大不一样的沈青,目光看着鸟蛋,越看越觉得这颗蛋很眼熟。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起早朝后仁亲王和他说的丢蛋事件。 仵雨溪眼皮一跳,想到了某些不好的关联。 顺着仵雨溪的眼神看去,沈书运也干脆自暴自弃地揭沈青老底,不想给自家儿子隐瞒什么了。 “这颗蛋就是沈青回来时顺的东西,一回房间还死活要赖在床上孵蛋说这是您,不让旁人碰一下。 “老夫心想这小子定是偷了别人家的,在外略一打听就听说了仁亲王府丢了蛋,但沈青说什么也不肯还回去。” 镇国公说着说着不免老脸一红,还有些难以启齿。 仵雨溪:“......” 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不但失忆,还跑去做贼了? 第三章 他望了眼规规矩矩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捧着蛋,眉眼紧张的沈青,额头青筋突突跳。 刚才一直都是镇国公和孙宇给他解释,沈青除了最开始那句安慰之外什么都没说,就只会呆愣愣地孵蛋。 “朕有些话想单独和皇后说,你们退出去吧。”仵雨溪头也不抬道,“顺便传朕口谕,让陈太医来一趟镇国公府,记着不要引人耳目。” 沈青这样子一时间也没办法挪窝了,幸好京城近些年风调雨顺,最大的事也不过就是早晨仁亲王说自家丢了蛋。 仵雨溪心想道,便放下心打算在这里呆一段时间,直到确保沈青的基本常识没问题,在再把人带回去。 “在和宫里说朕今天不回去了,若有紧急要事就来镇国公府找我。”仵雨溪镇定地吩咐道,又眯了眯眼,“皇后失忆兹事体大,切记不要传出去。” “诺。” 等到所有人都退了出去,仵雨溪才轻轻舒了口气,仰着头用豆豆眼看向沈青。 除了头顶那个不知道是哪个不靠谱的人包扎的歪斜蝴蝶结外,男人下巴笔直硬朗的线条也被一块纱布拦腰截断,还微微渗着血,虽然这也丝毫不损这张脸的帅气。 仵雨溪眼底又是一阵疼惜,“你说你非要去凤凰山干什么,那里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他捏紧了手指,翅膀触碰到沈青尚且完好的手臂肌肉,说话不自觉中都带着些颤抖。 不重不轻的力道正好能让沈青有所感应,他垂首看向仵雨溪,小小一只珍珠鸟仰头看他,胸脯的雪白绒毛显得鼓鼓囊囊,还上下起伏着。 尾羽纤长,一身羽毛光滑细腻,朱红色的喙像是染了一层上好的胭脂,很是漂亮。 “你干什么?”沈青偏身躲闪,看着这只小珍白啾,“这位公子,你到我府上来关心我,我沈二很感谢。” “只是你这区区小恩小惠还无法动摇我的决心,还妄想从我口中得知信息,你做梦!我去凤凰山与你有何关系?”沈青冷笑,他去凤凰山是为了自家小溪的身体,此事他怎么知道? “草!沈青你什么意思?”仵雨溪这下不但声音有些颤抖,身体都气到发抖。自己现在心里都一阵后怕,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瞧着这只漂亮小鸟,沈青神情默然一松,手指下意识搓了搓,一把将这只珍珠鸟放在自己头顶。 又曲起手指骨节把头顶的蝴蝶结绷带压出一个迷你的凹槽,安安稳稳地让仵雨溪窝好。 沈青虽然是个硬汉大将军,但发丝却出奇的软,一点都不扎人,摸上去还挺舒服。 仵雨溪平日藏在沈青高高扎起的发冠里并不显眼,犯懒时就喜欢窝在沈青头顶谁也找不到。 从前他心情不好时,沈青都会把他举高高,这是两人从小到大以来心照不宣的小动作。 仵雨溪挪了挪屁股,沈青下意识的动作让他周身的气质都缓和了不少,他轻啄了下沈青的头发,气闷闷地问:“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不记得。”沈青慢条斯理道,又忽然轻嗤一声,“但我知道你是一只成年鸟。话说你这么大了还装什么可爱?如果不是因为你和我想象中长大的小溪挺像,我才不这么哄你。” “这是我想到将来哄小溪的方法。只这一次,下不为例,你无需再来色/诱我,我会对你不客气的。” 沈青的目光傲然,下巴高扬,居高临下的神情有些睥睨天下的意味,隐隐带了些失忆前骠骑大将军的影子。 仵雨溪:“......我就是仵雨溪。” 而且谁装可爱了?谁色/诱了! “绝无可能!你不是小溪!”沈青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 仵雨溪看着铜镜里瞳孔地震的沈青,简直无语:“那你说我是谁?” 沈青果然放下了揣着大侄子蛋的手,盯着仵雨溪看了半晌,抱着缠着纱布的脑袋想了半天。 最后一脸痛苦道:“你是大海。” 仵雨溪:“……” 未成年的叫小溪,成年的就叫大海是吧? 喜提新名字的仵雨溪深吸一口气,沈青现在没记忆,认知出现偏差,他不和他计较便是。 不过……长大后的小溪? 他扑哧着翅膀落到了地上,摇身一变化为了人形。 窗外阳光明媚,掺了金线绣制的明黄色衣衫闪着光,仵雨溪越发逼近沈青,沈青被晃得用手臂挡着光,脚步节节后退,像是个被调戏的良家妇男般一下被他逼到了床边。 “你刚刚说了长大后的小溪,那我想问问,你今年多大了?” 被仵雨溪的目光盯着,沈青心里一阵慌乱,脚下一绊,不由自主地摔到了床上。 他抿了抿唇,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见仵雨溪越发靠近,像是屈辱般地闭眼回答:“四岁。” 仵雨溪:“……” 自家皇后好能耐啊,四岁就学会偷蛋了。 他起身,“你坐好,我问你些问题,你老实回答我就放你走。” 又想了想,说:“如果你有任何不适要和我说,我不会太为难你的。” 第4章 “那你快点问,我还要把小溪孵出来。”沈青说道,虽被挟持着,倒也没有对仵雨溪做什么他口中所说的‘对你不客气’的举动。 “小溪是指你手上的珍珠鸟蛋?”仵雨溪沉吟了会儿问道。 “当然。这可是我亲手偷出来的,避开了好多侍卫,费了好一番功夫呢。”沈青有些得意洋洋道。 “……”那你还挺牛的。 仵雨溪看着沈青规规矩矩的坐姿,想到了些什么,忽然一笑:“那既然你才四岁,而我已经成年了,按照辈分,你是不是该喊我声哥?” “我只有一个哥哥。”沈青蹙着眉道。 沈青说的是他的亲生大哥沈凉,只是沈凉最近忙着准备七日后接待金国的相关事宜,再加上他早就自立门户没住在镇国公府,现在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晓沈青出了这事。 看来沈青的记忆还挺清晰的。 可是难得有这么能占便宜的时候,仵雨溪搓了搓手继续忽悠:“那我实话和你说吧,我此番前来是为了你手上的蛋,那是我大侄子,我得把他带回皇宫。” “不可以!” “那这样吧,你喊我一句哥我就让你照顾我大侄子。”仵雨溪毫无愧色道。 四岁的沈二公子很聪慧,直觉认为仵雨溪话里有诈,不怀好意,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眼瞧着沈青迟迟不开口,仵雨溪悠哉道:“你不叫,那说明对我侄子也没太在乎嘛,既然如此那我就带回皇宫了。” “别!我叫就是了。”听到要把小白蛋带走,沈青瞬间急了,“海哥!你别带小溪回皇宫。” 好吧,海哥也是哥。 仵雨溪咂了一下嘴,品味了下不由得一乐,沈青比他大四岁,一直以来在他面前展现的都是成熟可靠的一面,从未见过他这么少年气的样子。 当真是,可爱极了。 四岁的沈二公子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察言观色,发现自己叫完海哥后眼前的青年心情大好,咬了咬牙又叫了几声。 仵雨溪笑眯眯地应了几声,目光对上眼含期盼的沈二公子。 “现在是最后一个问题。”仵雨溪说,“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去凤凰山?” 凤凰山在京城的近郊,传说有位化身是凤凰皇室先祖在那儿圆寂,又暗含着龙脉,是块风水宝地,存着不少天材地宝,只是寻常人家用不着那么珍贵的药材,凤凰山的地势又过于险峻,皇家小队也只五年去一次采集。 沈青抿了抿唇并不说话,仵雨溪看了他半晌,松了口:“既然你不想说,那就不说。” “陛下,陈太医已经在花厅候着了,还有老爷差我来问您一句,不知您打算什么时候用早膳?”门外小厮问道。 “知道了,现在就来。先给陈太医奉茶,朕马上就带皇后过去。” 他自然地拉过沈青的手,两人衣袖相贴,养尊处优的手指与沈青的交叠而握,沈青表情一时松愣,被拉着出了门,全然甚至忘了小白蛋还孤零零地在床上窝着。 * 仵雨溪心急,向着花厅走去,刚穿过府中的花园小水潭,握着的手才被反应过来的沈青一把甩下。 “海哥,我尊敬你是小溪的舅舅才称你一句哥,希望你不要得寸进尺,男男授受不亲。”沈青往后退了好几步,“你不要勾引我,我要为小溪守身如玉的。” 他紧抿着唇,站在离仵雨溪有几步距离的地方,浑身散发着一种浓浓的贞洁烈男意味。 仵雨溪:“……你快点和我去看病吧!” 明明是拜过天地的夫夫,为什么总显得他被绿了? 绝口不提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仵雨溪只想快点去花厅。 “呵,你别拉我,我自己会走。”沈青神色警惕,眼眸眯起。 镇国公府家大业大,沈书运又一向喜欢侍弄花草,是以打理府上花草的家丁格外多些,今日小皇帝忽然莅临,沈书运便吩咐了全府的家丁除草浇花,力求展现出镇国公府的良好面貌。 花园一向是沈书运重点关注的地方,派来的家丁也最多,修剪枝丫是技术活,又无需多快,一群人在边干活边热火朝天地说着话。 “你说陛下已经多久没来过镇国公府,这下忽然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除了大将军之外还有谁?不是说大将军一早就回来了吗?你们不知道?” “不知道,这怎么可能?咱家大将军看陛下那可是当宝贝眼珠子紧紧盯着的,怎么可能一回来不回皇宫来我们这的?”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就像泼出去的水,我看大将军成了皇后也不外如此啊。” “慎言!大将军是你能说的?而且陛下对咱们大将军也是十分好的,他们的关系不是咱们可以评说的,好好干活吧。” “好好好,说的也是啊,说起来今日是十三,咱们的月俸也快了吧。” 说话间,几人恍惚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远远地看着仵雨溪明黄色的衣裳,刚绷紧了身体准备行礼。 沈青那控诉般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般地进入了众人的耳朵,尤其是那句“守身如玉”,更是在耳边盘旋。 空气在这一刻安静了。 有人率先扯了下旁边人,顿时周围家丁连成一排,背对着他们面壁罚站,突出一个自觉的非礼勿视。 “还呆在这里做甚么?不走吗?”再次开口时,沈青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你们这些人什么都没听到,知不知道?” 第四章 事实证明就算是只有四岁记忆的沈青,说出来的话也有足够震慑力,只是配合上他那张系着丑不拉几的大蝴蝶结,就显得…… 丑爆了!!! 不过好在家丁们都背对着他们,并未发现。出了花园之后,仵雨溪一张脸还是微红泛着臊意。 花厅是一间颇为宽敞的屋子,入门就是一处庄重的黄花大屏风,里面摆放数套太师椅,四处装点着花卉。 陈太医就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旁边和他正说着话的是沈书运,两人面色凝重地讨论着什么。 “你是说大将军的脑袋被砸了之后记忆出现了些偏差,对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老夫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之前府中的郎中没有妄下断言,只开了些外伤的药,本来我也想请您再来看看的。” “嗯,得看到皇后娘娘人我才能对症下药。”陈太医脸上露出稍微了然的神色。 陈太医名叫陈泉,并不是京城人。从小跟着神医在外四处替人看病,治过不少疑难杂症,医术精湛,有“大医精诚施仁术,妙手医者父母心”之赞誉,后来年纪大了便被沈青请到皇宫,做了御医。 平日里都是由他来照看仵雨溪的身体,仵雨溪第一反应也是叫他来给沈青瞧瞧。 见仵雨溪和沈青一前一后地走过来,陈泉眼尖地先站了起来,准备跪下三叩首,就被仵雨溪给扶了起来。 陈泉的身体一贯有些毛病,今年又刚过不惑,仵雨溪心里对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很是敬佩。 “都说了不必在我面前行此大礼,你坐着说话便是。” “喏。”陈泉起了身,坐回了太师椅上。 仵雨溪把沈青安置在陈泉旁边的位置,自己也找了个位置坐着。 “还请陈太医给皇后好好看看吧。” 陈太医已经从沈书运口中了解了些情况,现下见到人的第一件事便是把脉。 沈青自然地伸出手臂,掌心向上平摆,陈泉的三指按着沈青的寸口脉,稍微用力压了压。 “皇后娘娘的脉象有些涩,跳的慢,应指细,应该是体内有淤血。结合这个,臣认为他的脑部淤血应该是失忆的主要原因。”陈太医目光落在沈青头顶缠的大蝴蝶结,斟酌道。 “当然皇后娘娘身体素质还是很硬朗的,这些皮外伤过不了多久便能好,先前沈国公给我瞧过的方子可以继续用,陛下不必太过于担心。” “不知能否让臣和皇后娘娘再说两句话?”陈泉道,他需要判断沈青的失忆到底到了哪种地步。 仵雨溪不置可否,花厅本就没留几个人伺候,一听这话便让下人全都退了出去。 “你的姓名。” “我们不是前天才见过面吗?你就忘了我名字了?”沈青收起诊脉的手,对陈泉的记忆提出了怀疑,“我的脑子很好,没有问题。” “那你还记得前日你找我干了什么吗?”陈泉在纸上记录了一笔。 沈青纠结了片刻,眉宇微皱。 陈泉看他的模样,便说道:“你找我要了两盒黑玉断续膏。” “不是,是两盒玫瑰膏!”沈青果断反驳,“还是你新研制的桂花味的。” 玫瑰膏?仵雨溪好像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一红。 “啊哈哈哈,老夫还是先去准备早膳吧。”沈书运尴尬地笑着,他觉得他不该在这里呆下去了,把沈青交给仵雨溪他应该放心才是。 第5章 “那你觉得用的如何?”陈泉晃了晃笔杆,企图从沈青的口中得到他苦心钻研新产品的反馈。 仵雨溪:“......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好像还可以。”沈青下意识说,又反应过来,“不对,小溪还没出生呢,我用这个干什么?” 他忽然嘶了一口气,拧着眉从袖口里掏啊掏,一抹青色在仵雨溪面前一闪而过。 “还有一盒玫瑰膏我还给你吧,我不能做对不起小溪的事。”他不假思索道,把一个银色小盒子推还给陈泉,目光丝毫不带犹豫。 陈泉:“.......” 陈泉不愧是见多识广的老太医,面对着仵雨溪和沈青的双重视线下,面不改色地把玫瑰膏收进了袖子里。 “他说他现在四岁。”仵雨溪忍住尴尬,硬着头皮解释道,“自我认知里觉得我没出生,于是自己揣了颗蛋在房间孵。” “他认为那是我。”仵雨溪觉得没必要再说蛋到底是哪里来的了。 陈泉了然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这种情况臣以前和师傅在太州见过几例。” “皇后娘娘这是经受到撞击导致记忆紊乱,在他脑海里他现在就是四岁,对一切不合理的事情他会自动转化为他能理解的事物,比如他四岁时您应该确实还没出生,所以他把您孵化出来是合乎常理的。 “不过皇后娘娘的情况还不严重,经过诱导的话应该能想起一些。他对您亲近,您多陪着他些,可能这淤血慢慢就散了。” 沈青正好大仵雨溪四岁,四岁之后他们便一起长大,一直都是竹马竹马的关系,后来沈青入宫做了他伴读,如今成亲也正好三年,都是老夫老夫了。 “那就只能这样了?”仵雨溪觉得他还是想要一个可以亲亲贴贴的皇后娘娘,而不是一个口嫌体正直的沈二公子。 更何况仁亲王府的那枚蛋迟早也要还回去。 “大脑本来就是人身体最精细的部位,以我的医术给皇后娘娘扎针疏通淤血,怕是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还得修书一份给臣的师傅才行。还请陛下多忍耐几天。”陈泉有些同情地看着仵雨溪,“臣一定尽快联系到师傅。” * 夜里养心殿烛光通明,蜡烛噼里啪啦地发出爆鸣声,寝殿东暖阁的床帏隐约间有个人影。 仵雨溪沐浴完浑身香喷喷地就进了寝宫,他掀开床纬,沈青背对他盘腿坐着,听到动静又忽的转头。 “我答应你来皇宫是为了照顾小溪的,不是让你天天在我面前......” 烛光照着站在床前的仵雨溪,他只身穿着明黄色的丝绸亵衣,小巧精致的锁骨在微微敞开的领口若隐若现,一截雪白细嫩的手臂滑落,手腕撑在床沿边。 沈青微觉心旌一荡,慌忙地用薄被包住了自己整个脑袋。 纯情的沈二公子不想看小皇帝的身体。 “你快点走开啊!”沈青露在被褥外的耳尖通红,“男男授受不亲,我不能对不起小溪。” “这已经是你今天第二次强调了。”仵雨溪有些无奈,沈青说这话总让他有种微妙的自己绿自己的感觉。 他的目光撇到某处,忽然一顿:“而且你的身体很诚实啊。” 沈青方才只是包住了自己的脑袋,大半个身体还暴露在外面,激烈的动作又把亵衣的衣角冷不防地往上扯些,露出宽大的半段亵裤。 沈青仍像是完全没在意自己身体的变化,只缩头乌龟一般地窝在被子里。 “你这么闷在被子里会把自己憋死的。”仵雨溪循循善诱道,“快点出来好不好?我给你上完药就走。” 沈青身上的伤不适合他自己动手,本来也无须仵雨溪动手,但是他心里总存着一份担心,便自己提着黑玉断续膏来了。 “你把衣服穿好我就出来。”沈青语气很认真,十分坚持原则。 仵雨溪低头看了下自己的穿着,长袖长裤裹得严严实实,不该露的一丝都没露出来,明明没啥问题啊。 “我穿好了穿好了,你快让我看看你的伤现在怎么样?”仵雨溪随口敷衍道,打了个哈欠。 他花了一个白天才让犟得像头牛的沈青答应回皇宫——呆一整天已经是极限了,折腾这么久早就累了。 沈青一把将被褥甩了一边,一张俊脸正对着仵雨溪,头顶的蝴蝶结歪歪斜斜地卷成一团。 沈青长得高大,盘腿坐在床上正好和站着的仵雨溪的锁骨齐平,因为刚洗过澡,仵雨溪的胸口都带着淡粉色,锁骨弧度优美,是恰到好处的漂亮。 从他的角度向下看,那两点更是无比清晰,还接触到冷空气而微微颤栗。 仵雨溪动作轻柔地把沈青戴了一天的绷带给取下,指腹沾了些黑玉断续膏,慢条斯理地抹开在伤口,又重新取了条绷带给他缠好,最后在绷带末尾打上一个蝴蝶结。 “好了,你转过身。”虽然是第一次照顾人,但仵雨溪还是给自己打了个完美的评分。 沈青只觉一股温香扑鼻,温软纤柔的身体和他靠得极近,相接触的位置入握如棉,呼吸喷洒在头皮,恍惚间心旌摇曳,一时间竟忘了动弹。 他的喉结滚动了两下,狠狠地闭上了眼。 “你走吧,我不要你上药,我自己可以。”他怕自己再这么下去,真的要对不起小溪了。 沈青的忍气吞声没能让仵雨溪走开,反而成了一种信号。 仵雨溪鞋子一蹬就爬上了龙床,给自己屁股底下垫好枕头后,直接掀开了沈青的亵衣,一整个背部暴露在他面前。 仵雨溪刚刚调侃的没错,沈青虽然嘴上说着让仵雨溪走,但身体却是很诚实,纹丝不动地任由他上药。 仵雨溪的手指从脖颈划到肩膀,再从斜方肌顺着脊椎划到腰侧,触手的肌肤尽是紧致的弹性与张力。 褪去了亵衣的包裹,沈青的后背线条流畅,每一分肌理都蕴藏着强劲的力道,些许疤痕不但没有破坏这份美感,更是显出一种野性的魅力。 沈青在旁人口中最常称道的并不是皇后,而是骠骑大将军或是将军,便是因此缘故。 他们从小便在一起,仵雨溪清楚地知晓沈青的每一处。镇国公的沈二公子自小也是养尊处优长大,背上并无瑕疵。 只是在他14岁,沈青18岁那年,沈青奉旨带兵讨伐南蛮后,四年归来便落了这一身伤疤。 如今新伤落在旧伤上,血迹早就被清理干净,但这些细碎的伤口还是落在了仵雨溪眼里。 仵雨溪垂眸,指腹沾了些药膏,格外用了些力抹擦着。 沈青此时回不了他的话,他的感觉似乎集中在了仵雨溪的手指上,只觉他的手像是有魔力般 地撩起了火。 仵雨溪涂着药,慢慢觉得指腹下的肩胛骨逐渐从放松变得僵硬,汗水在背脊附上了薄薄的一层。 两个人靠的极近,仵雨溪隐约觉得沈青的呼吸都急促了不少,变得炙/热而滚/烫。 他疑惑地低头撇了一眼,又抬眼看着忍耐良久的沈青,忽然勾唇,顽劣一笑,弯腰在沈青身边,用一种极轻的气音说了句什么。 沈青的脊背顿时僵住了。 第五章 沈青脑子嗡的一声,仿佛只余下了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都好像聚集在那一处,被仵雨溪若有若无的目光盯得越发难受。 “要不要我帮忙?”仵雨溪好整以暇地看着沈青无措的表情,问道。 四岁的沈二公子不一定懂得自己纾解欲望,但他毕竟是自己的皇后,自己可以勉为其难帮他这一次。 沈青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仵雨溪身上。 他们挨的极近,近到沈青能清晰地看见小皇帝黑亮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脑后,肌肤如凝脂一般细腻柔软,尤其是一双手似青葱般纤长,指甲莹润,泛着光泽。 沈青脑海里下意识想到,这么一双金贵的手,实在是不能做这种亵渎之事。 “不用了!”沈青硬邦邦地开口,又状似嫌弃地道:“我是不会受你蛊惑的!” 仵雨溪弯着的唇瞬间抿成了一条笔直僵硬的直线,他毫不留情地转身下了床,声音幽幽道:“既然沈二公子自己会,那朕就不代劳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仵雨溪生气了,沈青呆愣楞地看着仵雨溪往旁边桌案走去的身影,眼神又转到被他妥善放好在窝里的小白蛋上。 他的目光刚一接触小白蛋,胸膛那种不正常的心跳竟然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了。 沈青脸色微僵地准备下床,可是身体活跃的某处还在硬邦邦地彰显着存在感。 …… 仵雨溪咬着笔杆坐在桌案前,左手边是十几份待翻阅的奏折,右手边放着一份已经批阅完的奏折。 仅仅是在镇国公府待了一天,这就攒了这么多奏折。白天大太监丁原找不到自己人,晚上便按照他吩咐把这些奏折给放进了寝宫的桌案上。 本来这些也不是什么急事,只需第二天中午回复即可——该急的早就在早朝时布置吩咐了,只是刚才沈青的话语实在伤人,仵雨溪暂时不想看到他那张令人生气的脸。 第6章 明明他们成亲后的这些年,沈青从来没有忤逆过他。如今沈青变化这么大,他确实该好好想想要怎么面对这个要守身如玉的皇后娘娘了。 仵雨溪咬了咬腮帮子边的软肉,一张微肉嘟的脸上陷入了沉思。 寝宫里的人早就被仵雨溪叫了出去,此刻月上树梢,繁星点点,晚风吹拂着,四周幽静安宁,仵雨溪想着想着,困意就一阵阵地泛了上来,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喊他。 “小溪?” “嗯嗯,我在。”仵雨溪懵里懵懂地应道。 他的头像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 “我有好好吃饭,你别问了。”他嘴里嘟囔着,“真的有。” 烛光打在仵雨溪的半边脸上,半边脸明暗交织,勾勒出一种别样的美感。他单手撑着脑袋,发丝垂落在白玉似的脸颊边,鼻子微微皱起。 沈青眼神深邃且专注地盯着他看,目光仿佛要把他看出个花来,又好像在暗暗思考着什么。 仵雨溪打瞌睡正起劲,右手忽然一松,朱砂笔从手腕掉落下来,啪嗒一下掉落的声音瞬间把他惊醒了。 看着不知不觉站在旁边盯着他的沈青,仵雨溪吓了一跳,他皱眉:“你怎么过来了?” “你真的是小溪?每次靠近你,我的心总是怦怦跳。”沈青不答反问,审视着他,“你是不是给我下蛊了?”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仵雨溪脏话刚准备说出口,沈青又自顾自地反驳起自己:“……不是,你是大海。” 仵雨溪咽下话,翻了个白眼,“啊对对对,你说的对,我叫大海。我不是小溪,你的小溪在那里。” 他手指了下大侄子,莹白的蛋壳反射着一道亮光,似乎还微晃了一下。 “如果没事的话我还要批阅奏折,你先去睡吧。”他又顿了顿,“当然,不和你一张床。” 两个人窝在一块睡的时候,仵雨溪每天毫无例外地在沈青怀里醒来的。 沈青的身体温度高,冬天自然是个天然的大火炉,但现在是夏天,他每天都被热乎乎的身体给热醒。 现在沈青这么一副不愿亲近的样子,倒可以选择分房睡。 仵雨溪忽然有点求之不得了。 沈青被仵雨溪这么一怼又开始不说话,他高大的个子那么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看起来分外可怜。 “你在这里挡着我光了。”仵雨溪不为所动,重重地放下笔杆,啧了一声。 沈青暗戳戳挪过来的脚步忽然停住了,他低头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奏折,往边上靠了点,把一席烛光让给了仵雨溪。 奏折是他自己要求加班加点做完的,仵雨溪忽略掉沈青的视线,打开一本奏折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 不到一小会儿,仵雨溪就放下了朱砂笔,揉着酸疼的胳膊直皱眉,心里直念叨他算是被沈青给养废了。 他登基这三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批阅奏折这一项最繁重的工作就被沈青给包揽了下来。刚开始他自己还愿意让沈青念,他照着他说的批改,但后来发现沈青不知道从哪里学会了他的字迹,就干脆把一切都交给了沈青处理。 虽然沈青坚持最后一步按上玉玺一定要由自己来,但仵雨溪一直觉得他其实就像个无情的盖章工具人。 当然这也并不代表着仵雨溪就不会这些,能从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夺得皇位,没有两把刷子在身上当然是不可能的。只是当有一个人代劳一切的时候,他便越发懒怠了起来。 批奏折哪有看话本子来的有意思? 仵雨溪的手偷偷摸摸地摸向抽屉的暗格,手指还没搭上把手,突然就被另一只手给捏住打开了。 沈青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仵雨溪的左手边抽出来一份奏折,左手在翻看着奏折,右手却是像肌肉记忆一般拿出仵雨溪藏着的话本子。 仵雨溪也下意识接过话本子,又感觉到不对。 “你恢复记忆了?!”仵雨溪又惊又喜,平日里他与沈青就是这般分工,沈青批阅奏折时他看话本子,两人目的明确,也互不干扰。 “不知道,我的脑袋好像有自己的想法。”沈青摇头,倒是没说自己的记忆没问题这种话。 怕是形成根深蒂固的习惯了。 仵雨溪心里一阵微妙,手指捏着话本子发紧,他凑过去看沈青的字迹和奏折内容。 只见沈青不过翻看了下仵雨溪方才批阅过的几份奏折,便能用朱砂笔写出和他相同的字迹来,而且内容也很合大体,是皇帝回复大臣应有的措辞。 “你要是很困的话,就先去睡觉吧。”奏折一上手,沈青就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头也不抬地说道。 听到这听过成百上千遍熟悉的关怀话,仵雨溪心里更微妙了。 白天他几次想和沈青亲近都被他义正严词地拒绝了,结果现在碰到奏折后更像是恢复了记忆,能做一个正常的皇后娘娘了。 “我现在只是练手,为了以后小溪当皇帝后帮他批阅奏折练习的,你别误会。”沈青欲盖弥彰地解释道。 “你怎么知道他以后一定会当上皇帝?”仵雨溪突然好奇,听起来沈青的语气这么笃定,好像知道些什么似的。 “自然是……一定的。”沈青理所应当地回答,卡到一半又不做声了,“我不和你说。” 自然是他会倾尽一切帮助小溪的。 他又嘟嘟囔囔道:“我早就打听过了,批阅奏折这么累的活,小溪身体这么差,肯定不能坚持的,不如就让我来。不过最后盖章还是要让他来的,否则显得好像我有异心一样。” 好家伙,原来你四岁就把这算盘打好了。仵雨溪咋舌,沈青的小心思竟然从这里就开始了吗? 不对。“你现在四岁,小溪还没出生,你怎么知道他身体不好?” 沈青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今年六岁啊,小溪都两岁了。” …… 你怎么忽然就六岁了?! 仵雨溪盯着沈青半晌,“那你知道小溪现在在哪吗?” “当然是皇宫啊,我又不可能把他偷出来。虽然我确实动过这种想法,但是皇宫的禁卫那么森严,我做不到的。”沈青自然摇头道。 别谦虚了,长大后的你真的完成了这项壮举——在戒备同样森严的仁亲王府把你大侄子给偷了出来。 仵雨溪:“你现在就在皇宫。” “什么?”沈青下意识看向了周围,快步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夜幕沉沉,繁星满天,琉璃瓦做的屋檐在月光下投出一片皎洁,檐下声声虫鸣,风有些微凉。 “好像还真是。”沈青感慨道,“现在也晚了,小溪应该也睡着了,我明天再去找他吧。” “……”可能不需要明天。仵雨溪看着沈青的后脑勺默默想道,心里冒出点主意,既然沈青不认人形,那他变成鸟如何? 窗外的景色千篇一律,沈青看了一眼又转回了头,低头看向奏折,只见平铺在桌案的奏折上突然冒出了雪白的一小团啾,正歪着头看着沈青。 “小溪,你怎么在这里!”沈青捂着嘴惊呼,“这么晚了你还赶过来,你的身体能熬得住吗?” 居然真的能认出来! 仵雨溪用喙啄了啄沈青的手心,明明沈青只是一天没喊他,却不知为何有一种近乎要落泪的冲动。 第六章 “你怎么了?果然一路飞过来来受寒了?”沈青拢了拢仵雨溪蓬松细密的羽毛,心疼地摩挲了一下他的小爪子。 仵雨溪是个早产儿,刚出生起身子骨就很弱,再加上不得先皇重视,隔三差五地就会生病,沈青自打认识他开始,把他看的比自己眼珠子还重要,十分关心他的身体。 以沈大将军的话来说就是,“我要是不在小溪身边,他肯定照顾不好自己。” “你现在乱跑,要是被刚才的那个青年抓住了怎么办?”沈青左右观察了下四周,小声和仵雨溪说道:“虽然我现在被他抓来批改圣旨,行动确实不太方便,但我一定会找时间来看你的。” ……感动早了,你这到底是自己拿了个什么剧本啊? 而且怎么说着说着搞得像偷.情一样?看了不少民间话本子的仵雨溪脸一红,只是在毛茸茸的小脸上并不明显。 他们成亲三年,该解锁的早就解锁了,只是沈青顾及着他的身体不敢玩些花样,以仵雨溪的性子也不会和沈青说来点刺激的。 沈青平日里很忙,两人亲近的机会不算很多,这下沈青的失忆倒好像激发出来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没关系,这就是我住的地方。”仵雨溪决定这段时间暂时保持着这种小鸟姿态和沈青说话了。 “他什么时候居然对你这么好了?”沈青诧异。 仵雨溪知道沈青话里的那个他指的是先皇仵補颢,也就是他的父皇。 六岁的沈二心里的当朝圣上还是仵補颢,仵補颢对他的态度一直不太好,不可能会让他住这儿。 第7章 他敛下眸子,睫毛轻颤,神色一下子变得有些复杂。 他的先天不足源自他的母后早产,母后生下他后就血崩了,仵補颢无法释怀这件事,对他一直不冷不淡的,虽说从未短过他衣食,却从未召见过他。 直到他某天突然被老皇帝想起,在六岁时被召进了国子监学习。 “难道是我让父亲求的情终于有了效果吗?”沈青自言自语道,又展颜一笑,在这么一张帅到惨绝人寰,肃然若寒星的脸上显得有几分傻气。 “什么?”仵雨溪停止了思考,越发觉得自家皇后身上有很多他不知情的东西。 “没什么没什么,你还小,不需要知道这些。”沈青顺了下仵雨溪头顶的两根翘起的呆毛,把他放在一边,又看了眼周围,从内心发出赞叹,“这是件好事啊。” 东暖阁是他们夫夫最常住的地方,仵雨溪一个皇帝自然不会委屈了自己,装修什么的都往舒服里来,屋里的陈设都是挑最好的用。 六岁的沈青觉得两岁的仵小可怜不该知道这些,但是已经二十二岁的仵.皇帝.雨溪觉得自己可以去查一查。 现在天色已晚,调查起来并不方便,连同着沈青到底去凤凰山是做什么这两件事一并压进心里,仵雨溪又打了个哈欠。 沈青熟稔地替他揩去眼角不自觉沁出的生理眼泪,把温热的大掌附在他小小的眼皮上,就像是触碰着一件极为珍贵的瓷器,那样的小心翼翼,那样的温柔细致。 “你先睡吧,我把这些奏折批完就睡。” “等你一起。”眼前忽然陷入黑暗,仵雨溪却并不惊慌,反而用头蹭了蹭沈青的手,拖长了尾音。 沈青一只手给仵雨溪遮着光,另一只手放下朱砂笔又捧起了他的小小身体,小声地认真道:“我先送你去睡觉,这里烛光太亮了,你睡着肯定不舒服。” 他轻声慢步地走到床沿,给仵雨溪团好了一个小窝,把他放在中央。 珍珠鸟喜欢窝着睡,仵雨溪更是全力贯彻着这一习惯,时常变幻成只小白啾到处找地方窝着,多年经验下来,沈青的潜意识就知道如何搭一个最舒服的窝。 “啾。”仵雨溪迷糊应了一声,的翅膀揣在两侧,小爪子抓着被褥,整个白团窝着,就这么陷入了睡眠。 …… 仵雨溪做了一个梦,梦到的是他刚出生不久的时候,只是并不是以他的视角,而是沈青的。 凤翎国的皇后产下一蛋后血崩殡天,当朝皇上悲痛欲绝,足有一年未踏入后宫,也没见过他还在蛋里先天不足的皇子,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品种的鸟。 京城里镇国公府的两位沈公子天资聪慧,大公子沈凉六岁能吟诗作对,又生的粉妆玉琢,温文有礼,二公子沈青要活泼的多,整天跟在哥哥身边也毫不逊色。 六岁是世家公子进国子监的最小年龄,老皇帝虽然对先皇后的死悲痛欲绝,但对自己几个皇子的教育还是十分上心,早早地给他们找好了伴读。 沈青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跟着比他大两岁的哥哥进了皇宫——虽然才四岁的他只是来凑热闹的。 皇宫里的孩子没有哪个是简单的,时下老皇帝不愿意进后宫,后妃们唯一能让皇帝想起自己的也唯有孩子,若能在这群小萝卜头里自己的孩子表现出众,那么老皇帝说不定就能来看自己两眼。 虽说是挑选伴读,但京城的势力错综复杂,这些世家公子背后的代表亦不简单,若是自家孩子和伴读交好,说不定日后长大继承皇位也能有几分帮助。 毕竟这太子不是没立么? 于是进入国子监后一直跟在自家哥哥身后的沈青在看到这群身负着母妃交代任务的小萝卜头如狼似虎的眼神后,果断选择了跑路。 虽然大部分的目光都是投在他哥身上的,但那种不怀好意的窥探时不时在他身上扫荡,对情绪很是敏感的沈青还是有些受不了。 此时正值春天末尾,三月十五的日子。沈青来皇宫前曾听闻过宫里栽种了一棵很大的桃树,足有上千年的历史,每逢春时便纷纷扬扬地落下桃花,桃花在空中飞舞盘旋,就像仙女撒下的无暇碎玉,甚美。 如今正是观赏桃花的好时机。 沈青毫无愧疚地松开了被围攻的沈凉的衣角,从门口找了个宫女,扬起笑脸,说了几句好话便让她带自己往花园里走。 春日繁花似锦,宫里的树木吐出绿色新芽,花园里各式名花竟相绽放,一朵朵姹紫嫣红地开遍各个角落,赏心悦目的很。 受沈国公的熏陶,小小年纪的沈青对这些争奇斗艳的花都有一定的了解,他眼神边扫过这些花,脚步不作停顿地边往御花园中央最大也最明显的那棵桃树走去。 盛放的桃花香味并不浓郁,而是一种极其清雅的味道,是一种淡淡的甜香味。明明树大的过分,花也如繁星般多又密,味道却丝毫比不上栽种的结香花、小苍兰和牡丹。 沈青越走近桃树,这种清雅的香味就越明显,直到站在了树下,才完全嗅不到别的味道,只有扑鼻的桃花香。 沈青的心忽然就静了下来,烦躁一瞬间消散,就如同翩翩跹跹的桃花,时间缓慢飘下。 现在皇宫最热闹的地方应该是国子监,距离御花园有一段路。平日御花园经常会有后妃来碰运气和皇帝偶遇,只是因近来皇帝甚少来后宫的缘故,后妃们也不常来了。 冷冷清清的御花园除了沈青外,只有领他来的那名宫女站在不远处。 他仰头观望,桃枝缀满了大朵的淡粉色桃花,清风掀起层层粉浪,落英缤纷,飘花如雨。在最低的枝头上,还落着一点白色,桃花落到了这抹白上就会被一抖给抖下去。 沈青的眼力很好,他往上看了看便发现了这是一只小白啾。 可能是刚出生不久,它的翅膀有些稀稀拉拉,短短浅浅的一层绒毛被风吹的有些凌乱,却仍是窝在那处用爪子扒拉着枝丫。 凤翎国对于鸟类的喜爱在四国都是出了名的,不仅传说有神鸟救国民于水火,更有历朝历代的皇帝以非人之躯治理国家且均井井有条。 皇室子弟的本体都是鸟,在平民百姓面前已经不算秘密了,只是具体是哪种鸟并没有明确公开。 四岁的沈青仅用了一瞬便喜欢上了这只小小的珍珠鸟,又用了一瞬果断否决了这只小白啾是皇室子弟的可能——哪家王爷会让自家刚出生的小鸟这么独自在枝头吹风的。 他向小珍珠鸟招了招手,可是小白啾却并没有理他,而是屁股向下直对准他,换了个方向继续吹毛毛。 沈二公子跟着师傅习武已经有一年功夫,他瞧着小白啾不理他,心里又像被小爪子挠挠似的直难受,便脚上一蹬,果断开始爬树。 梦镜到这里就停止了,仵雨溪心里忽然一片冰凉。 明明是盛夏天气,却如坠冰窖般遍体生寒。 因为在他的脑海里并没有这段记忆。他和沈青的初遇并不是在这里,而他最开始也并没有爪子抓桃枝的习惯。 只是沈青经常带他去那棵古桃树玩,他才渐渐喜欢上窝在古桃树茂密的枝丫里。 如果这段梦境是真的,那这只小珍珠鸟到底是谁?而他这些年又算什么? 仵雨溪睡不着了。 第七章 “小溪你怎么了,没事吧?”关切的声音从耳边响起,贴的极近。 “没事。只是想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哥有点阴阳怪气。”仵雨溪笑了笑,偏过头不想看沈青那张脸。 在仵雨溪的记忆里,他和沈青的初见是在国子监——他六岁时,到了上国子监的年龄了。 当时十岁的沈二公子锦衣华服,一袭墨色长袍,袍摆还用银线绣了一圈云纹镶边,玉冠高束,扎起的马尾微晃,端的是一副翩翩少年郎,风流俊彩。 国子监四年收一批新学生,沈青在一众伴读里是年龄最大,也是最高的那个,显得鹤立鸡群的。 仵雨溪本体小,个子也不高,跟着其他皇子屁股后面走进国子监,险些被绊了一跤,还是沈青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而一旁作为二皇子伴读的沈凉却有点讥讽道:“这就终于摸上小手了,真是急不可耐。” 仵雨溪听闻过镇国公府的沈大公子为人温和耐心,从不和人拌嘴,二公子却有些毛毛躁躁,欢脱的很。 眼下现状却好像反过来了。 “小……六皇子,你别听他瞎说,我只是看你没站稳,顺手扶了。”沈青瞪了一眼沈凉,连忙歉意道。 所以在六岁的仵雨溪第一形象里,这位外人称赞公子人如玉的沈大公子,有些阴阳怪气。 …… “他哪是对你啊,他那话是说我的。”沈青给仵雨溪掖了掖被角,也感慨回忆道,“后来回了家,他可是被我狠狠揍了一顿。” “不过你怎么突然梦到这个了?还出了一身冷汗?” “初见的记忆总是深刻些。”确认了心里所想,仵雨溪没忍住掉了两滴眼泪,偷偷吸了吸鼻子。 第8章 他承认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并不是自己一个人记错了。 所以梦境里的那只小珍珠鸟的确不是他。 沈青瞬间就听出来了仵雨溪的情绪不太对,又是这么一副不想看到他的样子…… “我不该这么大意地从山崖上摔下来,让你担心了。”沈青闷闷道,把头埋进仵雨溪小小的身体里蹭了蹭,“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是我不好,下次不会了。” …… 对哦,六岁的沈青怎么会有十岁的记忆? “你恢复记忆了?”仵雨溪眨了眨眼,将掉未掉的泪珠挂在眼角。 “嗯。”沈青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白天那些羞耻幼稚的话在他的脑子里不断重复。 还包括什么“海哥”“我要为小溪守身如玉”“你不要勾引我”“我不能对不起小溪”之类的话。 全都想起来了。 烛火轻微摇曳,沈青那双比常人还要深邃些的眸光注视着他,点点烁烁,荡漾着一片不加掩饰的担心关怀。 仵雨溪微吸了口气,他和六岁的沈青不能进行正常沟通,但是和二十六岁的沈大将军可以。 就算他做的梦很逼真,但不亲口问问沈青,就这么否认掉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他还是不甘心。 “你四岁时是不是跟着大哥进宫了?还在御花园那边看见了一只小珍珠鸟,和它很亲热?”仵雨溪的爪子紧紧攥着底下的被褥,有些发白。 “当然有啊,毕竟那么可爱。”沈青毫不犹豫,又忽然意识到什么,紧张兮兮道:“你记起来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老陈呢,老陈在哪里?” “……”为什么你这语气好像是我摔坏了脑袋? “宝贝你等我下,我马上把他抓过来。”沈青捧着仵雨溪的小脑袋使劲亲了亲,“老陈那家伙不是说得了癔症在没受到刺激前不会回忆起来的吗?” 仵雨溪抽了抽嘴角,看着沈青着急从床沿起身,鞋都没穿好就要往外跑。 等等,癔症?!他脑袋也有问题? “不用大晚上的麻烦陈太医!我没记起来!”仵雨溪大声向已经冲到门口的沈青喊道,扑棱着翅膀追了过去,拦住了他的去路。 “我只是想你说说,我是什么时候有癔症的?” 半夜温度低,半敞开的门灌进来一阵阵冷意,夜风徐徐,吹在仵雨溪身上。 “阿啾——”仵雨溪身体一凉,打了个喷嚏。 “进去再说。”沈青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把仵雨溪塞进怀里,脚步匆匆地把他放回了床上的小窝里。 又一顿,用鼻子嗅了下自己衣服,露出嫌恶的表情:“宝贝,我好像还没洗澡。我梳理下思绪,洗个澡回来和你说。” “……你快去!”他忽然感觉自己碰到沈青的羽毛都不干净了。 仵雨溪在床上窝了半个时辰还没等到沈青,才渐渐感觉到不对。 “他人呢?”仵雨溪寒着一张脸打开了门,冷然的眸子扫过在门口守着的大太监丁原。 “这是皇后娘娘交给奴才的信,他还说……他说您今天折腾了一天,定是疲了,吩咐我们不要吵到您睡觉。” 仵雨溪接过那封信,打开后上面只写了两句话: 我这辈子只见过你这一只珍珠鸟。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就不要在意了,我只希望你一直开开心心的。 仵雨溪冷笑着撕碎了信,咬牙切齿地吩咐了下去:“明天清早让陈太医过来,朕找他有事!” “还有,以后朕常去的地方,不准皇后娘娘入内。” 能耐了啊沈二,还敢和他玩金蝉脱壳。 沈青窝在房檐,看着仵雨溪收下信后大发雷霆的模样,只能默默叹了口气,脚尖一点就出了宫门,目标直指陈太医的府邸。 * 仵雨溪登基后,就把凤翎国的早朝时间改成了每月初五、十五和二十五。 昨天才早朝完,今日理应是个休沐的日子,仵雨溪一贯的习惯是睡个懒觉,等沈青把他叫醒再起床一起吃早饭。 可是今天仵雨溪却起的很早,还穿着一袭用织锦提花绸的长袍,用绣线镶着金边,隐隐约约透出暗色团花。 “皇上今天怎么想起穿上这件长袍了?皇后娘娘说您穿这件太不合适,都准备拿去裁了做成香囊去。”丁原看着从阁内走出来的仵雨溪,有些惊讶。 “朕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仵雨溪睨了丁原一眼,“管他沈青何事?” 表情中还大有一种“你再提一句沈青试试”之意。 大将军啊大将军,你这到底是把皇上惹成什么样了? 丁原心里叫苦,这些年沈青把皇上当眼珠子宠着,仵雨溪本来对下人就不苛责,寻常也不会怪他多嘴,今日这态度仿佛吃了火药一般。 还没等丁原说话,仵雨溪又冷冰冰地问:“陈太医何在?” “已经在南书房候着了。”丁原低着头回道,擦了把汗。 仵雨溪颔首:“去南书房。” “喏。” …… 南书房里。 陈泉站在门口,头时不时往外探着,想着昨天半夜沈青上门和他说的话,默默叹了口气。 “明天小溪一定会传召你,然后询问你关于癔症之事。这件事当初是你告诉我的,为何瞒着他你也略知一二,欺君之罪你担不起,只是一点。” “他既然忘掉了那些记忆,就说明他潜意识是不想记起。你只消说你知道的,他若问起你是否能治,便说不。” 明明自己脑袋都顶着个大蝴蝶结,还这么担心仵雨溪是否会接受不了这些记忆。 “我本来就治不了。”陈泉记得他是这么回沈青的。 他听着仵雨溪的质问,早有心里准备地跪在了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响头,又重复了一遍道:“回皇上,臣治不了。” “那你只消说你知道的,朕的癔症是何时出现的?”仵雨溪如沈青所想的一般问道。 陈泉便答:“皇上可记得在您四岁时见过一个民间郎中,那便是臣。” “……好像有点记忆。”仵雨溪想了想,回忆了起来。 他刚出生时就不受重视,只是一直以来俸禄没断过,作为日常开销足够,便也能健康长大,只是在四岁那年生了场大病,有个医者进了他宫殿,宫女们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他三天才好。 “你怎么从来没说过此事?” “本就不是通过正规渠道进到皇宫的,何必主动提起呢?”陈泉苦笑一声,“偷偷潜入宫可是死罪。” 他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在京城落了个脚,竟会被一个八岁小孩子找到,还进了皇宫去给人治病。 可想起当年那个红着眼睛,沙哑着嗓子求他的少年,陈泉也是不由得一阵心乱,可能救下仵雨溪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情了吧。 “臣非有意欺瞒,还请皇上谅臣死罪。”陈泉跪在地上道。 “是谁找的你?”仵雨溪垂眸,指尖捻了一下衣角的桃花暗纹。 陈泉不带犹豫: “皇后娘娘。” “朕知道了。余下的,你可还有什么未说的?”仵雨溪沉着一张脸道。 “没有了。”陈泉摇了摇头,“那臣告退了。” “朕有说过让你走么?”仵雨溪似笑非笑,沉着的眉眼间皆是冷静,“既然你和皇后娘娘关系这么好,那你知道他去凤凰山是想干什么呢?” 陈泉:......这题超纲了,沈青没和他说,这他该如何回答啊。 第八章 见陈泉眉眼松动,仵雨溪再次施压:“既知道,那便如实说来。” 仵雨溪平日穿的衣服颜色青嫩,加上被沈青养得脸颊肉肉的,整天懒懒散散地,就像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 最爱的也不过偷闲煮茶,在桃枝上窝着睡觉,看看话本子。 可望着眼前眸光中隐隐泛着几分厉色的小皇帝,依旧是那副相貌,却全然没了寻常时候的平易近人。 陈泉从未见过这么气盛的仵雨溪,他心里却莫名发颤。 跪地半晌,陈泉的手往下一搭,翠绿的小果子从袖口滑落在手心,仿佛犹带着些许沈青留下的温度。 他伸手递上,如实道:“这便是原因。” 带着小弯钩的翠绿果实苍翠欲滴,散发着淡淡清冽果香,仵雨溪接过陈泉双手奉上的练实,忽然忆起昨天沈青在拿出玫瑰膏时,袖中一闪而过的也似乎是这抹翠色。 手心的练实果皮极厚,摸起来光滑圆润,一点嫩白色的芽突起,新鲜清新,显然是刚摘下不久。 练实并非药材,对普通百姓也无多大作用,甚至许多人见都未曾见过。只有他们皇室子弟身为凤凰后代,会食用练实来滋养身体。 仵雨溪先天不足带来的病根养了这么些年,日日都服用练实,甚至因为千篇一律吃的腻味,更是添加入各种食材里做成了食膳。 为何说这便是原因? 仵雨溪细细看着练实,明明这果子除了更新鲜一点之外就并无其他特点。 第9章 等等,更新鲜? 练实存世稀少,据他所知凤凰山就存着大片的竹林,一年四季都有练实,只是山脉陡峭难攀登,皇家采药人都很少去山崖边的竹林。 仵雨溪心里猛然揪了起来,就像石子投进池水里,荡起圈圈涟漪。 一个荒谬的,不可思议的想法从他脑海里冒了出来,离谱到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个猜测。 “这些年的练实,都是沈青从凤凰山采的?”仵雨溪的声音有些缓慢,涩然道。 “皇后娘娘他一向是亲手置办您的起居饮食,从不假手于人。”陈泉道。 仵雨溪的思路逐渐清醒,刹那间想起昨日在镇国公府时,被他忽视的孙宇的话。 【毕竟凤凰山那么高的崖,大将军每周都去……】 而沈青是怎么说的? “你就放心好了。这里可是京城,有什么是弄不到的?”沈青挤眉弄眼地说着,一把剥下一瓣雪白的果肉,塞进仵雨溪的嘴里。 …… 哪有什么是你沈青弄不到的? 仵雨溪攥着练实的指尖有些发白。 “沈青人在哪?”他问道,“昨夜他找你之后,又去了哪?” “皇后娘娘离开前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脚步匆匆的,说要去仁王府归还......”陈泉话还未说完,屋外慌张跑进来一个小太监。 “皇上,皇后娘娘刚进了宫,向着国子监奔去了!” “他去国子监作甚?”仵雨溪闻言拧眉,“是近来国子监的学生可有问题?” 凤翎国的国子监设在了皇宫内的一处偏僻宫殿,远离后妃们居住的宫殿,又专门设了几扇大门供监生们进出,几乎成了一处小行宫。 以前先皇在世时只把它当培养皇子继承人的地方,仵雨溪登基后却多让世家适龄的孩童进入读书,放松了不少门槛——因为他的后宫仅有沈青一人,又不可能有子。 “回皇上的话,不是。只是皇后娘娘问着您怎么没来国子监,正在和祭酒大人闹,说他剥夺了您学习的权力,非要您跟着刚进宫的这批小公子们一起学习。” ...... 这又是几岁的沈青会做出的事? “虽然失忆症如此反复的毕竟少见,但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脑袋都比旁人金贵些,这种情况不无可能。”陈泉拱了拱手,即答道:“幸好昨夜回去后臣已经修书一封寄去给师傅,接到信件后他便会不日赶来京城。” 老神医的行踪飘忽不定,整日神龙不见尾的,不一定能立马找到人。 仵雨溪不准备把蛋放进同一个篮子里,沈青昨夜忽然恢复记忆是在他的梦境后,他总觉得这二者是有关系的。 “你随朕去国子监,务必再好好检查一下他的身体。” “喏。” 陈泉起了身,由于跪得太久而踉跄了两步,手上拿着的剩下几个果子摔在地上,骨碌碌地滚着,停在一双黑缎薄底小朝靴边。 “好好跟紧我。”把练实捡起好好收拢在袖中,仵雨溪没有多说什么,仿佛恢复了以往的温润而泽。 他举步向前,脚步从南书房渐渐远去。 * 把时间拨回到清晨,在仵雨溪把陈泉叫去皇宫时,沈青也在镇国公府起了个大早。 年轻帅气的沈二公子总觉得头顶有些沉甸甸的重量,像是熬了个大通宵。 他照了照铜镜,把头顶缠着的纱布拆了,又从衣柜里一通翻找,终于在角落找到件墨色的四合如意云纹的衣袍,腰间缀着几枚透雕珍珠鸟穿花纹玉佩,微一动弹就琳琅作响,整个人贵不可言,光彩照人。 沈青勾唇一笑,满意地点了点头,开门向着沈凉曾经的房间走去。 浇花正浇到沈青房间门口的孙宇乍一见沈青从房间出来,又是这么一身闪闪发亮的衣装,忽然一愣。 “将军你不是跟皇上回宫了吗?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还穿的这么……骚包? “今日是小溪进国子监的第一天,我得好好打扮一下。”沈青并不搭理孙宇的话,在他面前转了一圈,“你觉得如何?” “……很好。”孙宇耳边叮叮当当的环佩叮当声此起彼伏,“只是您不累吗?” “为了给小溪一个好的初形象,当然不累。”沈青答道,又问:“我哥在哪?我要和他一起去国子监。” 孙宇自小跟着沈青,一听沈青这话就明白今日的沈大将军又变回了沈二公子,还是假装和六皇子仵雨溪第一次碰面的心机少年沈青。 “大公子应该在沈府,还没起床。”孙宇认真想了想,答道。 沈大公子自当上大行令后就搬离了镇国公府,自立了府邸,只是沈府离镇国公府也不远,一条街拐个弯就到了。 至于突然登门会不会惊扰到沈凉的美梦…… “沈府在哪?”沈青显然毫不在乎到底有没有吵到大哥睡觉,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纠结了一瞬便说道:“算了,你带我去。” …… 瞧着自家大将军驾轻就熟地翻墙而入,孙宇嘴角微抽,抬腿从门户大敞的正门走了进去。 “不知沈行令现下可醒了?我家大将军找他有事。”孙宇对门口的管家说道,“是很重要的事。” 他自然不是真的陪着沈二公子来找沈大哥去国子监的,只是将军这么忽然跑回来,皇上那边要找人的话,他不如趁着皇上还没醒之前就把将军送回去。 至于送人这件事,当然要交给将军的亲兄弟才能令人放心。 被委以重任的沈凉正躺在床上睡大觉,忽然打了个喷嚏,隐约感觉眼前一黑,好像有个人影轮廓站在他面前。 “谁!”沈凉一个翻身就下了床,从枕头底下抽出把匕首,瞬间清醒起来。 “哥。”沈青幽幽道,“今天是去国子监的日子,你怎么还宿在别人家?” 他随手拉过沈凉的手臂,手掌一翻就把他拿着的匕首给卸了下来。 “别玩这些玩具了,赶紧起床,不然就来不及了。” “……”沈凉默默把匕首塞回了枕头底下,眼底是一片青黑,“趁着我还没生气,赶紧滚。” * 仵雨溪还未踏进国子监的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了激烈的争吵。 “沈大将军,我们能不能借一步说话?这里人太多,一直在此处未免影响旁人的学习。” “沈青你最好真的是有点事,我大好的一天休沐时光,早晨被你吵醒,不是来陪你丢人的。” “我不,我就要在这里说。大家这么多人做个见证,你凭什么不让小溪进来读书,你就是嫌弃他没文化是不是?” 仵雨溪:“……” 仵雨溪嘴角抽了抽,推手进了门。 屋子里人并不多,除了一圈好奇抬头的小萝卜头,只有三位成年人鹤立鸡群地站在中间。 是掌管国子监的李祭酒,沈青和现在当值大行令的,沈青的亲哥沈凉。 “皇……”沈凉是第一个看到仵雨溪的人,他刚准备行礼,就被仵雨溪给叫住了。 “不必多礼,我只是把沈青带回去的。” 再不带走自家皇后娘娘,等会儿全皇宫都得知道自己“没文化”了。 仵雨溪的目光落在沈青身上,今日的沈二穿得颇为光彩耀目,色泽明艳式样华贵的长袍配上系满腰带的玉佩,带着一股造作的风骚劲。 而且还莫名有些眼熟。 沈青仍是在喋喋不休:“小溪马上就来了。” 他神色有些焦急,四下寻找的目光和仵雨溪对上了一瞬,像是忽然找到了主心骨:“海哥,你知道小溪在哪吗?” 第九章 …… 隔这还连续上了是吧? 顶着沈凉“你们是在玩什么角色扮演”的眼神,仵雨溪扯过后一步进门的陈泉,说道:“你快给他看看,沈青的脑袋问题更严重了。” 沈二公子在看到陈泉的脸一瞬就突然变得凶狠了起来,他本能似的戒备道:“虽然当初我是绑你去治了小溪,可是我也给了你诊金,就放在你帽子下面,现在再来找我要钱一个子也没有。” “......您误会了,我只是来给病人做个复诊的。”陈泉顺着沈青的思维往下说道:“顺便买一送一,也给你做个检查。” “真的不要钱?”沈二公子的银子除了拿来买这一身见小溪的衣服之外,都花完了。 “我已经给皇......六皇子做完了身体检查,现在才来找的你。”陈泉一脸诚恳道。 “那他没事吧,是不是刚做完检查所以才没来啊,那还是要好好休息才好。”沈青自言自语,又瞅了一眼仵雨溪,真心感谢道:“谢谢你帮我照顾小溪,海哥。” “......不客气。” 陈泉又给皇后娘娘做了一次诊检,这一次得到的结果又和之前的有些区别了。 “皇后娘娘的记忆似乎更混乱了,不但沉迷过去,还和现在结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种新的叠加状态。”陈泉在纸上画了个圈,给仵雨溪解释道。 第10章 “这是他过去四岁的记忆。”他的笔尖点着第一个圈,又在一旁画了个平行的圈,“这是他昨天新形成的四岁的记忆,这两个记忆融合在一起,才会有他叫您......” 海哥。 仵雨溪心里默默补充,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我只是闹着玩,想占个便宜罢了。”早知道就不逗他了。 “不过也不能说这是件坏事。在我的诊验里,您占据了一个很重要的位置。”陈泉又画了个圈,在中间写了一个‘十岁’,说道:“以至于现在的您和小时候有差距,他就无法把您的存在给合理化,就像现在他觉得您不在这里,于是自动给你编了个身份,而沈大人就没有任何问题。” 被冤种弟弟大清早拉来的沈凉听懂了陈泉的话,微微品味一下:“所以他是真的摔坏脑袋了?” 沈家两公子年纪相差不大,彼此知根知底。沈青在沈凉面前的狗样子从来就没掩饰过,沈凉自然也没对旁人的温文尔雅那般对待自家老弟。 只是长大后两人一个从文一个从武,沈青成亲后就和沈凉的交际少了许多,沈凉也甚少关心沈青的家事了。 这下看自家老弟一副傻乎乎闹腾的样子,又想到整日被麻烦的人终于不是自己了,忽然生起了些罪恶的幸灾乐祸。 “沈青有挺多小秘密,这些年一直憋在心里从来没说过,没准这次陛下您能趁机了解一下。”沈凉意有所指道,作为几乎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亲兄弟,他知道不少这些年沈青犯下的蠢事。 “哥!你不要在海哥面前贬低我行不行?万一他以后和小溪说怎么办?”沈青闷闷不乐地说,十岁的沈二公子并没有多少弯绕的花花心肠,比起长大后的沉默寡言要直白得多,根本不懂人性的险恶。 “我何时有过贬低?”沈凉挑眉,“而且你海哥也不会和小溪说,对吧陛下。” “......”仵雨溪抽着嘴角点了点头,对自己这位大舅哥的恶趣味表示有些无言以对,但对他口中的小秘密倒是挺赞同的。 他看向脸上有些不耐烦,想离开的沈二公子,眸色暗了一瞬。他的癔症到底忘掉了什么,才让沈青哪怕落荒而逃,都不愿意说出来。 可这里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仵雨溪无法,只能拜别李祭酒,回了寝宫。 * 今日是休沐,起了个大早的仵雨溪也没打算睡回笼觉,拽着自家皇后娘娘到东暖阁后,天色已经大亮。 仵雨溪便打算吃完早膳去看看昨夜在自己睡着后沈青批阅的剩下奏折。 仵雨溪自小体弱,从前夺嫡那会更是没有好好注意身体,自登基后就格外注意一日三餐,现下从国子监回来,也正好到了早膳的时间。 鱼贯而入的宫人把早膳端了上来,布满了一桌清淡的菜色。 沈青环视了一圈琳琅满目的早膳,热腾腾的山药莲子粥清香四溢,熬的鸡骨都融化在高汤里的鸡丝面喷香等等,尽是些养胃的膳食。 沈青坐在了桌前,满意地说道:“这些都是适合小溪吃的菜,我该叫他起来吃饭了。” “等等,我去叫!”仵雨溪连忙阻止道,他已经坐在这里了,沈青怎么可能找到人? 那就只能变回本体了,昨夜沈青就是在他变成小鸟之后认出他的,仵雨溪心想,都老夫老夫了,还要整的和撒娇一样。 他咂咂嘴,按住蠢蠢欲动的沈青,走进屏风后的床边,有些别扭地又变回了本体。 一只小白啾从床边飞了出来,慢悠悠地落在沈青的手臂边,梳理着羽毛,歪头看他。 “小溪!”一晚上没见自家小溪的沈青声音激动,看到仵雨溪皱了下小眉毛又立马降低了下去,悄咪咪地把大脑袋凑过去,说道:“那个庸医给你看完身体了,你不要紧吧。” 还记着这茬的仵雨溪像啄米般点了点头,小爪子在沈青壮实的小手臂上抓了下,跳到自己的那碗山药莲子粥面前,啾了一声,告诉他自己要喝粥了。 正准备低头啄粥,毫不例外地被沈青一手给端走了碗。 “小溪乖,多喝点汤,长高高。”沈青端着碗温声道,满眼心疼,“你看你才这么小,身体又不好,不多吃些药膳怎么才能长大?” “......”我们珍珠鸟就这么大的! 幼时三厘米,现在八厘米的仵雨溪默默告诉自己,他是病人,他脑子不清楚,不要和他计较。 深吸几口气做好心理建设,仵雨溪张嘴在沈青递过来的装着满当当的粥的勺子啄了一下,一小口热乎的粥下肚,肚子的火气又降下来不少。 自觉有手有脚的仵雨溪就这么在沈青的投喂下喝完了一碗粥,当着众下人的面还不小心打了个嗝。 仵雨溪蜷了下小爪子,心里尬得慌,正振翅准备飞去桌案那块,目光又下意识落在沈青身上,清晰地从沈二公子的眼底看到快要溢出的满足之色,不知怎的啾了一声。 我吃饱了,你也赶紧用完早膳过来吧。 沈青一愣,满眼的满足消散了干净,转变为更加深刻的惬怀,是一种被肯定需要的喜悦之色,灿如星辰。 以本体之姿来翻阅奏折属实有些困难,珍珠鸟的爪子太小,并不适合抓取纸。 仵雨溪正苦恼要不要还是把沈青支开再批阅一遍奏折,还是趁晚上睡着再来翻看奏折,沈青用完早膳就走了过来,直接用手抓起奏折一立,搭在小白啾面前。 他一扬下巴,语气充满了得意:“既然国子监不肯教你,那我们就自己学。我可是在你叔叔那里学了六年的批阅奏折,我来教你。” ......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说这个六年只有一晚上? 但沈青充当人体翻阅器,也正好不需要他来动弹了,仵雨溪又啾了一声表示赞同,目光又落在昨夜沈青批阅的奏折上。 快速浏览过一边这本昨夜没看过的奏折,仵雨溪心里舒了一口气,这页完全没问题,到了该翻页时,他啾了一声,沈青就应声翻了页。 十几本奏折就这么在啾啾啾声中看完了,仵雨溪的爪子又踩到玉玺上,啾了一声。 该按章了。 方方正正的传国玉玺比仵雨溪身体还大,自然是没办法由仵雨溪自己按的。 “这......这不合适吧。”沈青这次没听仵雨溪的话,头摇的像个拨浪鼓。 “......”仵雨溪没想到只有十岁的沈二公子竟然也这么抗拒按章,明明就是很简单重复的工作,为什么不行? “啾。”你快点,不要我来催你。 “不行。按章只能是你来,日后你当上了皇帝我也不会按章的,这是属于你的权力,我不能逾矩。如果这最后一步都由我代劳了,那外面的大臣会怎么说你我?” 仵雨溪神色微动,落在玉玺上的小爪子颤了一下。 “就算我并无异心,但大臣会拿这个做文章,所以这不行。”沈青说,“现在只是模拟,你就这么偷懒。以后真的当上了皇帝指不定该多懒,看来我得多学些才好。” “啾。” 批完奏折后也没什么事可以做了,本来计划提前完成了,仵雨溪的习惯一贯是去御花园的桃树上窝着吹凉风,可是现下又不想去了。 正百般无聊时,眼前的奏折忽然被抽出,换成了一本粉色封面的书——是他最近正在追的话本子。 仵雨溪抬头,沈二公子一本正经道:“学习完了自然要适当放松,这话本子我看过了,内容很不错,剧情扣人心弦。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 第十章 “你看过?”仵雨溪好奇挑眉,小翅膀拍拍沈青的胳膊,“那说来听听。” 失忆前的沈大将军从来对他看的话本子不假辞色,从来都是既不过问也不好奇自己看的是什么,只埋头批阅奏折,给他准备糕点。 “唔,讲述的是一个公子本来和自己青梅在一起定了亲,后来进京赶考时碰到了另一个姑娘,姑娘对他也很好,但公子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这位姑娘。”沈青不知怎么脱口而出道:“最后考取状元,回家迎娶了小青梅。” “果然天降就是打不过竹马。”沈二公子无不得意道,“我就特别喜欢这个故事。” “......”仵雨溪用翅膀往后翻了几页直接到了大结局,上面写的结局正是公子和青梅团聚,皇上还给他们证了婚,两人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 原来你还有这么一面啊沈大将军。 仵雨溪放下了话本子,打算继续套些傻白甜的沈二公子的话,一个小太监弯着腰走了进来,在一旁侯着的丁原耳边轻语几句。 丁原点了点头,挥手让小太监下去,便对仵雨溪说道:“皇上,沈大人在南书房侯着,说是有要事和您说,好像是关于一周后接待金国的事宜。” 金国与凤翎国接壤,国的面积不大,实力也不强,算是凤翎的藩属国。每四年便会遣使来凤翎国进贡,一周后正是他们来朝贡的日子。 沈凉是大行令,负责掌管邦交和边陲部族事务,接待金国使臣这事正是由他来统领负责。 第11章 “知道了。”他刚刚才与沈凉见过面,当时还无事发生,现在忽然来找他定有要事,可心里又放不下沈青一人独处。 仵雨溪犹豫着,沈青见状,很体贴地说道:“你去吧,我一人在这里没事的,我哥肯定是良心发现,想偷偷给你开小灶,他可比我饱读诗书多了。” 自然忽略掉沈青乱七八糟的话,仵雨溪问道:“你一个人真的没事吗?” “没关系,我在这里再看会儿书。”沈青扬了扬手上的话本子。 仵雨溪挑选的这话本子在民间都是大热的。虽然故事简单烂俗,但作者的文笔非常好,遣词造句十分通俗易懂,就是有种魔力能让人读下去。 仵雨溪点了下头,便从桌案飞了出去,刚出寝宫门便变回了人身,丝毫没注意到身后沈青若有所思的眼神。 真是怪事,他明明没有买话本子的记忆,怎么就知道剧情了? * 沈凉在南书房等着仵雨溪来,心里也暗自思忖该怎么和小皇帝说,今年金国使臣给他们整了个大活。 而且这活,还挺烂的。 仵雨溪跨入书房的门槛,就发现沈凉的眉宇紧紧拧在了一起,像是面对着什么不知所从的大事。 沈凉曾经亲口被教导过数代皇帝的李祭酒夸赞为“德爰礼智,才兼文雅”,从前的名声一度比还未击溃南蛮国的沈青要高得多,现在当一个小小的大行令仵雨溪都觉得屈才了,每每劝说沈凉来当礼部尚书时,沈凉总是婉言拒绝,笑眯眯地说他难当大任。 仵雨溪心里一紧,等沈凉行完礼后便问道:“金国使臣出什么事了?” 沈凉起身,先是左右看看仵雨溪身边,在没发现沈青的身影后舒了一口气,和他说道:“事情不算大,没闹出人命,只是金国使臣这次带来了他们国家的公主,说是想要和咱们联姻。” 联姻自古就是巩固两国关系的重要渠道,大概是前些年沈青暴力一举破了南蛮国让金国受了慌,这下看着新上任的皇帝年龄正适合,便让眼巴巴地将自家公主奉上了。 本来寻常此事属于是金国的投诚,对一般皇帝来说,要不然就自己上,要不就赐婚给一些适龄王爷,可现在对仵雨溪的确是件棘手的事。 一则,他已经立了沈青为皇后,这辈子除了他外不会再和别人存在夫妻关系;二则,三年前夺嫡之战频起,皇子们死的死,伤的伤,除了早就没气的,就只有一位现在还在地牢里苟延残喘,剩下的皇亲国戚里只有下刚重获宝贝孙蛋的仁亲王。 实在是没人选,不合适啊! 仵雨溪稍微一想便明白其中关系,金国大老远地带着公主来,本来就没想让公主打道回府,定要是送入他的后宫,才能让他们一颗诚惶诚恐,快要跳出来的心放回去。 仵雨溪登基以来,当然也有大臣试图给他填充后宫,想将自家儿子女儿嫁进来的,但却一个都没成功过。 仵雨溪知道这都是沈青的手笔,但从来也未过问他到底是怎么做的。 但现在术业有专攻的沈青摔坏了脑袋,此事瞬间就变得棘手了起来。 毕竟皇后娘娘还在东暖阁看小青梅和状元公子的爱情故事,根本指望不上。这也是沈凉会匆忙赶来和仵雨溪说的原因——摔坏脑袋的只有十岁的沈二公子不是个适合商量的伙伴。 仵雨溪垂下眸深思,摸着下巴试图让自己代入到沈青的思维里去,如果是他在这,会如何解决金国公主进京的问题呢? 第十一章 “从前那些京城贵女最后是怎么没参加选秀的?”仵雨溪侧身,问着丁原。 丁原作为跟在他身边的老人,又是宫里的大太监,对后宫之事知晓十有八九。 果不其然,丁原回想了下便道:“原因有很多啊。” 仵雨溪登基后的秀女大选只有三年前的那次,明明入选了十一人,结果到场的一个都没有——包括仵雨溪本人也没去。 “两个忽然定下婚约,扬言非君不嫁;三个私奔去了,现在还有一个没回来;四个突发疾病,选秀结束没多久就好了;还有两个想进宫来着,到了之后发现没人,又自己回去了。” “......”这也行?仵雨溪无语凝噎,不知该不该治这些人一个欺君之罪。 不过那时他也才刚登基,朝堂并不是他的一言堂,匆忙封了沈青为皇后,便一直在着手于整治其余皇子的党羽。 那段时日他整天奔忙,每每回东暖阁,头碰上枕头便睡死过去了,连洗漱都是半梦半醒间沈青服侍过去的成日忙的昏天黑地,顾不上这些打着小九九的中立老臣要弄出来的秀女大选,便直接放手给了沈青解决,只是表明自己只要他一人,绝不纳妃——这也是他们在成亲当日所承诺的。 便大刀阔斧地在朝堂上动作,擢升了不少自己人,也就没时间去了解沈青是如何解决这些问题。 但秀女大选能这般如同儿戏地草草收场,却没引来什么大不满,沈青定是做了不少功夫在其中。 眼瞧着仵雨溪情绪不太对,丁原慌忙补充道:“虽然选秀失败了,但是那次秀女大选后,京城中多了不少对夫妻和夫夫。前几日霍尚书的嫡女霍柔诞下一子时,您还派人送去了一块平安锁呢。” 仵雨溪记得这事,霍尚书从前便是想塞人进他后宫叫的最凶的那个,后来工部侍郎的三公子上门提亲,霍柔又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闹了好一阵子霍尚书才松了口,许了这门亲事。 前几天沈青和他说小夫妻的爱情得来不易,如今修成正果,不如赏赐些什么以示皇恩浩荡。 如今这么一联想...... “当初霍柔便是参加过大选之人?” “是。而且是其中最为优秀出色的那个。”也是最早被皇后娘娘踢出局的那个。 “......”他从来都不知原来沈大将军还有这般小心机,悄无声息地借着霍柔表明着自己的态度。 仵雨溪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出来了,他轻咳一声:“既是如此,那这金国公主若是‘突发恶疾’如何?” 仵雨溪心里尴尬得慌,他实在想不到有一天他竟会和自己大舅子商量如何拒绝阻止别人进自己后宫。 沈凉倒是进入状态很快,他一向不是个迂腐之人,只是缺了些点拨罢了,听出仵雨溪的话外意后,便说:“他们现下已经快到京城了,若是公主有任何闪失那便是我们的错,不能如此。” “倒不如派个青年才俊陪同金国公主,也许两人相处下来就产生感情了。”沈凉思索道,又瞅了一眼仵雨溪,“只是她未必会中计。” 仵雨溪这张脸放在哪里都是个中翘楚,虽说长相不是那种棱角分明的冷俊,但身上那种精致的俊俏糅杂着上位者的威严,形成了一种无法言喻的魅力,几乎在见面的瞬间就能夺取人的全部注意。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都从彼此的眼中找到些无奈。 仵雨溪抿着唇叹了一口气:“罢了,到时再说吧。朕若不想娶,金国人也无法。”不过小小一个藩属国,还能强迫他娶不成? 仵雨溪从南书房回了东暖阁,沈二公子还在专心致志地看着话本子,见他回来后抬了下头,又投入了书海中。 沈青速度加快地翻看了几页,眉间愁云紧锁,忽然一甩话本子扔在地上,气鼓鼓地搂住仵雨溪,说:“这话本子写的不好,你别看了!” “……你刚刚不是说你特别喜欢这个故事吗?”仵雨溪挣扎着从沈青扎实的臂膀里探出翅膀。 “我现在不喜欢了。这什么作者居然还在剧情中间写了个番外,让姑娘嫁给书生做小妾!可明明书生对那个姑娘没意思,他只喜欢小青梅。”沈青指着地上的话本子控诉道,只想和自家竹马贴贴的沈二公子接受不了这个番外,这简直就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可你说你看过了这个故事,我以为你知道的。”仵雨溪用翅膀拍了拍沈青的手背,让他消消气。 这话本子受众男性偏多,自然免不了一些俗套的坐享齐人之福情节,只是放在番外已经很不错了,没有在正文里大写特写。 仵雨溪看了大半,方才也疑惑沈青说的结局怎么和他看的番外不一样,才去结尾进行确认。 “我骗了你,其实我没看过。这是别人和我说的剧情,我只是道听途说,觉得很适合你。”耿直的沈二公子不想在小溪面前撒谎,脑海忽然多出来的记忆只有书店店主的推荐,并没有翻看话本子。 他刚才到底是怎么做到脱口而出的? “……”什么叫很适合我?仵雨溪仔细一品味这剧情,忽然黑脸了。 这不就是沈大将军偷偷摸摸给他买话本子夹杂私货吗? 他与沈青是从小到大的竹马竹马,沈青出征南蛮得了个骠骑大将军的官职,不久后就和他成了亲,这和书中写的一般无二。 就是可惜翻了车。仵雨溪面无表情地在沈青健全的胳膊上甩了一巴掌。 第12章 这男人怎么处处都是小心机的。 派人把话本子给丢了,仵雨溪又抽了一本话本子出来,看了眼文名:《将军的落跑小娇妻》。 “……就这本吧。” * 一人一鸟翻看着同一本话本子,不知不觉天色便暗了下来。 用过晚膳,仵雨溪伸了个懒腰,沈青自然地揉了下他的眼睛,被自家皇后娘娘一通舒服的按摩后,软成一团几乎要摊成一只鸟饼的仵雨溪抖动了下翅膀,忽然问道:“你今天白日有上药吗?” 为了维持自己英俊帅气形象而把绷带取了就没再管的沈二公子僵直了身体,干巴巴地开口:“自,自然有。” “……你用的那只手涂的什么药?”沈青一结巴就是心中有愧,仵雨溪危险地眯起眼睛。 “好吧我没有。”沈青耷拉着眉毛,微一侧脸,露出额角粉红色的疤痕。 “没有小溪给我擦药,我都不想擦。”还无师自通学会了撒娇。 仵雨溪瞬间被猛男撒娇给俘获了心,但还是勉强崩住了一张脸,说:“虽然夏天天气闷热些,戴着绷带确实不好受,可药还是要擦的。不擦药外伤怎么会好?” “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嗯小孩子了,该学会自己涂药。”仵雨溪继续说,四岁的沈青或许会不知道如何涂药,可是十岁的沈青一定明白。 况且他也不想用‘海哥’这个身份来给沈青涂药,万一沈青再出现些什么反应,他心里会更加微妙。 但仵雨溪不说不代表沈青就不会提。 “可是背上的伤口我自己上不到药,昨天海哥给我涂药就很细致,我能不能让他今天也帮我?”聪慧过人的沈二公子心里其实隐隐有个猜测。 可仵雨溪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白天陈泉说的沈青已经把‘小溪’和‘大海’分割成两个人了。 昨天都那样了,今天还找‘海哥’!仵雨溪一击眼刀甩到沈青,你给我等着。 “那我给你去问问海哥愿不愿意?”仵雨溪咬牙切齿道,转身从沈青的怀里挣扎出来。 “你不应该叫他海叔吗?”沈二公子心里的猜测更深了一分。 “……是,我给你叫海叔去!”仵雨溪拍着翅膀,头也不回道。 出了门被冷风一吹,小皇帝头脑冷静下来,细细品味了一下,这大海和小溪都是他自己,有什么好生气? 而且生平第一次自己做自己的叔叔,还是他自己挖的坑。 年轻的小皇帝忽然气笑了。 * 变幻成青年的模样后,仵雨溪手上又端着瓶黑玉断续膏进了东暖阁。 仵雨溪刚踏进门,沈青就问道:“小溪呢?” “仵雨溪说他去如厕了,我给你涂完药就走。”仵雨溪说起自己名字来还怪尬的,随便编了个理由就没太在意。 如果哪天沈青不在意他的动向了,他才会觉得奇怪。 …… 这次涂药进行得倒是很顺利,仵雨溪最后给额头上的伤口涂上了药膏,松了一口气。 “总算涂完了,只是为什么这黑玉断续膏作用感觉没那么大,明天我再问问陈太医吧。”仵雨溪看着沈二公子额角翻出的狰狞伤口,心疼地说。 沈青不以为然,觉得这种伤对习武之人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皮糙肉厚,不需要什么黑玉断续膏,而且也不需要问什么太医。银子要攒起来,花在该用的地方。” “你是指买这些?”仵雨溪指了下沈二公子腰间系着一圈玉佩。 “当然不是!”沈青被说的有些跳脚,“我零花钱很多的,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你是不知道御膳房还有御林军那群人有多难贿赂!尤其那个嬷嬷!” “不过还好,从今天起,我可以正大光明地给小溪送吃的,不用再靠他们了。以后就能给小溪准备更多有营养的东西。”沈青很是自满道,拨动了一下腰间玉佩上透雕的珍珠鸟。 成色极好的玉佩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就像撞击在仵雨溪的心脏上,令他一时有些呼吸不畅。 “你贿赂了什么?” 第十二章 “一些银两呗。不过我也算是走了不少弯路,御膳房的那个嬷嬷是真的狠啊,收了我那么多东西也不替我好好照顾小溪,幸亏后来能爬狗......” 沈青咽下最后那个‘洞’字,又瞅了一眼仵雨溪的表情,一惊:“你怎么这么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怪吓人的。” 仵雨溪磨了磨牙:“你说的是哪位嬷嬷?” “算了吧,我人微言轻,她是皇宫的人,我能拿她怎么办?况且当初谁也不肯帮我,她也不算完全收了我东西什么都没做。”沈青摆了摆手,“我不想和她计较了。” 仵雨溪从来都不知道沈大将军居然也有这么仁慈的一面,竟然会因为别人帮了他哪怕一点点而不去追究,但事情的经过未必有沈青说的这般轻描淡写。 在他没有的这段记忆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仵雨溪直觉沈青没有说清楚的这件贿赂的事,与他的癔症有莫大的关系。 “你到底给了那个嬷嬷哪些东西?”仵雨溪直勾勾地盯着沈二公子的脸,冷如冰霜,似要击溃沈青那副轻描淡写的面具。 沈青确实无法被仵雨溪盯太久,不过小半炷香的功夫就败下阵来。 他摸着砰砰乱跳的心,红着耳朵别过了眼,说:“就一些东海明珠,金镶玉串的璎珞,大青金石项链,两对珠钗金簪,一副银掐丝烧蓝手镯,还有几百两银子。” 觉得自家小溪营养不良的沈二公子满心满眼都想着把最好的送给仵雨溪,所以一股脑地拿出了自己的家当。 但没想到被坑的那么惨,几乎血本无归。 * 一夜无梦,仵雨溪从睡眠中醒来,一抬手摸向身侧,柔滑的丝绸在手心冰冰凉凉,不带一丝人的温度。 这一夜睡得并不舒心,没了背后热乎乎的胸膛释放温度,他半夜就醒了,查完那位嬷嬷的事,才半梦半醒间又睡着。 仵雨溪啧了一声,他昨夜变成了小鸟,强忍着羞耻邀请沈青和他睡一窝,结果纯情的沈二公子根本不买帐,红着脸丢下一句你现在还小就跑了。 但没等仵雨溪思考太多,阁外就有人敲门,还是三短一长地敲。 “进来吧。”三短一长敲门也是他曾经和沈青敲定的暗号。 果不其然进来的人正是沈青,穿的还是那身骚包的衣袍,腰间的玉佩乒呤乓啷地响。 本以为知道他们暗号应该是沈大将军的仵雨溪小小地失望了一下,他看着沈二公子,说:“你来做什么?” “小溪呢?”沈青四处张望,眼神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小白啾的身影,脸色红润道:“我今天找他一起去国子监上学的。” “......”还有完没完了!仵雨溪头顶爆出个井字,“小溪今天去不了,他还在病着,不能和你一起去,你一个人去吧。” 沈青顿时蔫了,把静心准备的食盒一把塞给了仵雨溪,又解了腰间一块玉佩。 他忧心道:“既然小溪病着,那还是不要出门吹风好了。这块玉佩应该能换些银子,海哥,你一定给小溪好好找个太医瞧瞧。这盒里是我准备的食膳,等他好些了就可以吃。” 说完,他又看了眼仵雨溪,忍不住叮嘱道:“您一定要好好照顾他啊。” “……我会的,你快去上课吧。”仵雨溪一本正经地点头,又唤来丁原在他耳边低语道:“你送皇后娘娘去国子监,记得和李祭酒说一声,让他单独找个屋子待着,就说是贴心教导。” “诺。”丁原弯腰带着沈青下去了。 仵雨溪舒了一口气,等两人离开便开始更衣。 昨夜查到当初与沈青接头的那位御膳房嬷嬷姓杨,现下早已因年龄原因出了宫,自己购置了京城的一处宅邸,已经住了许久。 他要亲自出宫一趟,才能知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在他的记忆里只有先皇的赏赐维持他生存,而不是嬷嬷偷偷给他递东西。 仵雨溪的眼神逐渐变冷,换上便服后便出了宫。 …… 京城的早市一如既往地热闹,宽阔的街道两旁挤满了小摊铺,热气腾腾的包子铺散发着肉包子的香味,街道中间车水马龙。 一个头扎双髻的丫鬟穿梭在人群中,走到包子铺前,从鼓当的荷包里拿出两枚铜钱,对老板说道:“给我来三个馒头。” 老板看了一眼丫鬟,利索地从蒸笼里拿出两个馒头,笑道:“小桃啊,你不是去照顾杨老太去了么,她从前可是宫里的人,怎么还只吃得起馒头?” 小桃摸了下荷包,想了想道:“那还是一个馒头两个肉包吧。我也该好好犒劳下自己了,她那般卧病在床,也就只有我愿意帮她。” “她一个月给你多少工钱?”包子铺老板边把馒头换成了肉包子,边八卦道。 “不好说。”小桃拢了拢满载银子的荷包,接过肉包咬了一口,又把馒头塞进怀里,声音有些含糊。 第13章 她从包子铺走开,又在路边买了些最便宜的菜叶,便拐进了一处院落。 把菜叶放在砧板上切碎后放进咕嘟冒泡的粥里,小桃搅和了一下,稍等了会儿便把粥舀了起来。 稀少的米粒配上泛黄的碎菜叶或许已经不能算上是粥了,刚吃完两个肉包的小桃拿出馒头放在粥旁边,端上托盘便送进了屋里。 屋内躺着一个形消骨立的老妇,刚醒见便见到小桃走近,就起了身,浑浊的眼睛看了一眼托盘上的米汤和馒头,忽然一怒。 “你怎么就给我准备了这些?这是人吃的吗?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别以为我没看到你拿了我梳妆台上的首饰,拿了这么多银子却不好好做事,咳咳咳。”杨嬷嬷一见就不满意了,躺在床上便骂骂咧咧道。 最后忍不住重重地咳了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半晌喘不过气,一副身染重疴,病入膏盲。 小桃显然早就听惯了她说的话,显得很不以为意,还当着杨嬷嬷的面从她的梳妆台上拿走了最后一个银手镯。 “你最好少说些话,不然我生气了,你就准备饿死在这里吧。”小桃把托盘放在杨嬷嬷旁边,好心好意劝道:“任何事都是有因有果的,你现在没人管一定是做人不太行,所以也就只有我这种人会过来。” 小桃正说着,把银手镯扣进自己的手腕,抬手比划了两下:“你这里饰品倒是不错,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一定是收了不少贿赂。” 杨嬷嬷买的这处宅子不大,只有简单的主屋和小厨房,小桃正说着,屋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在内屋的小桃一愣,这时会有谁来找这位杨嬷嬷? 她慌忙放下了手,用衣袖挡住手腕,起身便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位俊俏的贵公子,眉目精致,穿着一身绣五翟凌云花纹的锦袍,一看就华贵非常。 看见是小桃开的门,他挑眉问道:“这里是杨嬷嬷的住所吗?” 贵公子一看就是哪位富贵人家的少爷,小桃羞红了一张脸,完全没了刚才一副无赖相,羞答答地点了点头:“杨嬷嬷刚刚用完早饭,现下正在床上躺着。” 贵公子微一垂眸,通透的眼珠转了转,一扫视便看见了小桃手上带着的银手镯,他笑了下:“你是杨嬷嬷的孙女吗,她竟然把这种好东西给你了。” “这……这是好东西吗?”小桃瞪大了眼睛,手指搓着这个不起眼的非金连银都很少的手镯。 仵雨溪勾了下唇角:“自然。这可是银掐丝烧蓝手镯,卖个几百两银子不成问题。” 他步子边往里走,边说道:“既然杨嬷嬷还躺在床上,那我便去找她吧。” “我给你带路!”小桃冲到仵雨溪面前,抬手便把主屋的门打开,钻了进去。 如果让这看起来像杨嬷嬷亲戚的公子看到她成日给杨嬷嬷吃这些,可能得被骂死。 杨嬷嬷本来在皱着眉啃馒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米汤,忽然被火急火燎赶来的小桃一把夺过了碗,塞进了床底。 “你还想干什么?”杨嬷嬷强忍怒气道,正如小桃所说,她现在这幅病样子,不能和小桃起冲突。 “不干什么,好久不见。”仵雨溪跟在小桃身后走了进来,精致的足靴落在满是土灰的地上,激起一小片飞尘。 杨嬷嬷离宫时间不短,在仵雨溪还未登上皇位就走了,但这也并不妨碍她认出仵雨溪的脸。 “皇……老奴叩见皇上!”杨嬷嬷艰难万分地翻滚下了床,扣了几个响头。 一旁的小桃惊呆了,连忙也跪了下来,慌张道:“草,草民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仵雨溪随口道,把杨嬷嬷扶了起来,“朕今日前来,是想起了一些事。” “什,什么事?是与草民有关吗?”杨嬷嬷眼珠一转,强装镇定。 仵雨溪仍是一副眉眼弯弯的模样,他说道:“自然。朕想起幼时你奉了沈青之命偷偷给朕送了不少好东西,如果不是有你暗中救助,朕恐怕早就饿死了。” “不,不客气,这都是老奴应该做的本分。”杨嬷嬷忽然松了一口气,听到仵雨溪的带些感激的语气,心里莫名升起几分自我感动。 当初沈青将御膳房的人求了个遍,只有她答应了给仵雨溪送饭菜和被褥衣物。虽说沈青送了不少好东西给她,让她自己取一部分,剩下的都给仵雨溪她并未做到,而是吞了大半进了自己腰包,可一直以来也没有让仵雨溪再陷入到无饭菜可吃的田地。 “你说朕要赏你些什么好呢?”仵雨溪见她的表情,眼底逐渐冷了下来。 “这都是老奴应该做的,老奴不求什么,只想把这好吃懒做的恶奴赶走,换上一个能服侍妥帖的人进来。”杨嬷嬷也不敢太过高攀什么,人之将老,所希望的也就是一个善终。 跪在一边的小桃不答应了,连忙说道:“不要赶我走,我没有好吃懒做,你需要的一日三餐我都有在做,一丝不苟的。” “你那给的叫饭菜吗?皇上,这恶奴成日给老奴粗茶淡饭,拿了老奴的银子却一点荤腥都没有,这着实不是一个奴婢应该做的啊。”杨嬷嬷越说越起劲,还越觉得这个形容有些耳熟。 她的脸色一僵,想起些什么。 “那你拿了沈青的东西,都干了些什么?”仵雨溪似笑非笑,见杨嬷嬷的脸色便说道。 “老奴,老奴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杨嬷嬷弯着腰把头埋得极低。 “东海明珠,金镶玉串的璎珞,大青金石项链,珠钗金簪,还有小丫头手上戴的银掐丝烧蓝手镯。”仵雨溪冷着眸子一连串地念道,“你真的不知道么?” 第十三章 “你不承认,我自是可以找他人,当年御膳房人那么多,你的行踪总不会是天衣无缝的。”仵雨溪声音渐沉,“多年前私收贿赂要查可能不易,但如今欺君之罪……” 他的目光瞥了一眼小桃,闪过一丝犀利。 从小在市井长大的小桃察言观色,颤颤巍巍地把手镯给取了下来,递归给了仵雨溪,道:“草民可以作证,此人有许多贵重饰品,东西都被我收起来了。” 说完,小桃咬牙,立马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璎珞,金镶玉在屋中折射出晃眼的光线。 仵雨溪的话无形中成了一种诱导,若是她此时承认,左不过是一个多年前私收贿赂之罪;不承认便是欺君之罪,这两罪孰大孰小。 在宫里侍奉多年的杨嬷嬷自然知道轻重,既然小桃都把物证拿出来了,她不承认也无用。 “陛下想知道什么?老奴说便是。”杨嬷本来的自满之情荡然无存,只余下心在怦怦直跳,原先升起的一点侥幸荡然无存。 她眼前的这位可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好相与,短短几年把最有威望的三皇子拉下马,又使其他几位皇子相残,最后坐上皇位。 当年明明是最不受宠,险些要饿死宫中的孩童,如今却成了万人之上的皇帝。 …… 二十二年前,镇国公府。 自从上次见过那只在桃树枝丫上吹毛毛的小珍珠鸟,沈青做梦都是桃花飘扬,小珍珠鸟注视着他,很欢喜地在他旁边飞一圈啾啾地叫。 不行! 年轻的沈二公子心里好像被小爪子一下一下地挠着,丝丝缕缕的麻痒瞬间爬满全身,抓心挠肺般的痒。 他从床上跳了下来,小跑向隔壁兄长的房间,一把推开了门。 已经成了三皇子伴读的沈凉刚穿好衣服,就听到自己房门剧烈的撞击声,一阵巨响后,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是自家活泼过了头的亲弟。 “……”沈凉翻转好衣袖,用手指把凑大脑袋过来的沈青往后推了推,看着这一张已有些俊朗雏形的脸布满着讨好,心里有几分无奈。 “上次把我一个人丢在国子监自己不知道去哪里浪了,如今你又想干什么?”沈凉好脾气地问道。 沈青一双眼睛黑亮:“哥,你知道珍珠鸟吗?小小的,很可爱的那种。” “你想养?”沈凉顿了下,凤翎国对鸟的喜爱之深,要弄一只珍珠鸟不是易事,但也只是略微有些难度。 “想!”知弟莫若哥,沈青对沈凉能这么明白他表示很高兴,“昨日我在皇宫看到一只珍珠鸟,你能打听一下是谁家的吗?若是无人的,我想养他。” “皇宫的?”沈凉的脸僵了僵,昨天成了三皇子伴读后,他去查了查这几位皇子的本体都是些什么鸟,最小的那位六皇子便是珍珠鸟。 “你见到的那只珍珠鸟大概多大?” 沈青想了想说:“应该刚出生不久吧。” 刚出生的珍珠鸟喙是嫩黄色的,那只珍珠鸟的绒毛软软蓬蓬,还有些稀疏。 “……”沈凉扶了扶额,别人家养鸟最多不过是挑选些名贵物种,自家弟弟倒好,直接选了个皇亲国戚。 不过六皇子也是只可怜鸟,母后生下他后血崩,皇上不待见他,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宛若冷宫的富宁殿住着,没人照看。 第14章 沈凉心里软了软,还是把珍珠鸟的身份和沈青说了一番,最后道:“你真的想养他吗?” 没想到沈青听完眼眶就红了,多愁善感的沈二公子吸了吸鼻子:“我想他好好的,他才那么小。” “可你现在才四岁,能做什么?”沈凉问道,“你连皇宫都进不去。” 上次带他进国子监已经是破例了,非国子监学生有什么理由能随意进出皇宫,一次两次还行,天天定是不可能,而且又不能把小珍珠鸟给偷出来。 “可以贿赂宫人帮忙吗?让他们去照顾小珍珠鸟,既然皇上不愿意管他的孩子,那我来管。”沈青脑袋一转,说道:“我有很多私房钱,应该足够他生活好好的。” “也不是不可以。”沈凉思索了下,认真考虑了起来。 富宁殿现在属于三不管地带,若是寻个空隙让人把东西送进去,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说不定还能进去看看。 “那就这样啦!哥,你帮我去找找!”沈青又蹭的一下跑了,风风火火地回了自己房间,翻箱倒柜地找了好一通,扒拉出了几把银子。 一把塞进沈凉的手心,“谢谢你了,哥!” “……”沈凉望着沈青那祈盼的眼神,手一顿,“你找我也没用啊,我平日下了学就得出宫,何来的时间?今日你再跟我去一趟皇宫吧。” 沈青才四岁,在皇宫里走动并不起眼,若是有人问起来,便可以说是在等哥哥放学。 沈凉为了自家亲弟操碎了心,但最多能做到的也只有这样了,剩下的只能靠沈青自己努力。 “好!我准备一下!”沈青喘着气,一股脑地把银子通通塞进袖子里,又回了房间找了许多金银珠宝。 有这些在,总能贿赂到愿意帮忙的宫人。沈青想到,那只迎风的小小珍珠鸟,需要有人来保护,才能好好成长起来。 沈青就是在进宫的第三天才找到杨嬷嬷的,被褥什么的早就已经托人送了进去,可膳食一直都是个难题。 小珍珠鸟是早产生下的,本来身体就弱,母后又不在身边,刚破壳时每日饥一餐饱一顿的,根本得不到妥善照顾。明明出生都一个月了,身上的毛还是稀稀疏疏的。 沈青无法,只能天天往御膳房跑,御膳房平日所用的材料都是最好的。 所以当杨嬷嬷这位御膳房的大宫女狮子大开口时,沈青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的大部分积蓄,希望这位心善的嬷嬷能好好给小珍珠鸟送些滋养身体的补品。 人性本贪。这是天真的沈二公子第一次感受到人性的险恶。 当他一个月后第二次跟着哥哥到皇宫,偷偷摸摸进了富宁殿,看到的却是瘦小的珍珠鸟一点一点啄食着餐盘上的大白馒头,头顶两根呆毛耷拉着,很没有精神。 满心以为能看到一只油光水滑的小珍珠鸟的沈青一愣,胸膛仿佛被外面的冷风吹过,通体寒浸浸的,心瞬间抽紧,撕裂般的疼着。 沈青上前一步,把小小的珍珠鸟拢在手心,此时的小白啾倒没初见那般抗拒沈青了,他的脑袋轻轻蹭了下沈青的手心,有气无力地啾了一声。 “你确定要将此事捅出去?皇上不喜欢六皇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你违反宫规私下贿赂宫人罪名不轻,她自然可以把所有东西奉上,说自己不为所动。”沈凉劝说着从皇宫回来就一直气鼓鼓的沈青。 “以我们家的地位皇上不会从重处罚你,但以后你要再想见他就难了。” “那我怎么办?”沈青吸了吸鼻子,浓重的鼻音下是满满的愧疚与自责。 沈凉道:“直接中断和那位嬷嬷的联系,生在宫里都是聪明人,她心里知道你吃了这个哑巴亏没有报上去,自然也不会有所动作。” “那以后怎么送小珍珠鸟膳食?”沈青认下了这个亏,马上又想道。 “……” 这下连聪慧的沈大公子都沉默了,因为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他看着自家亲弟的眼睛,那句‘要不就别管他了’怎么也说不出口。 很快地,沈二公子就说道:“既然御膳房不行,我去贿赂御林军可不可以?” “让他们看我松懈些,放我进去。我现在会轻功,若是他们看的不严,是能轻松溜进富宁殿的。” 沈青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可行,于是便断了和杨嬷嬷的联系。 正如沈凉所想,杨嬷嬷后来也从未找到过沈青去询问,一直到杨嬷嬷出了宫,也再未私下见过沈青一次。 …… “老奴知道的就这些了,某日起沈大将军没有找老奴,老奴便知自己做的手脚被发现,想着大将军也不会声张,果真到了如今出了宫这么久,陛下才来了这一次。”杨嬷嬷磕磕绊绊地交代道。 “但无论如何,皇上!老奴当年是真真实实地给您送过吃食的。”杨嬷嬷偷偷瞧了一眼仵雨溪冰冷的脸庞,找补道。 “你这老刁奴哪里来的脸啊,我最见不得你这种挟恩图报的人了。”一旁的小桃忍不住啐了一口,“就算是我,我也是堂堂正正做事的!没做就是没做,就这还有老脸求赏,真不害臊!” 仵雨溪眼珠转了转,总觉得在杨嬷嬷讲述之后,还有些事说不通,在她没送吃食之后,沈青后来都是怎么办的? 这些恐怕得问当事人才知道了。 小桃骂着杨嬷嬷,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笑出了声。 “怪不得你会遇见我了。”小桃一乐,“当初我来这里受了高人指点的,说这里有一份轻松的工作,只需照顾一位老嬷嬷就行。这老嬷嬷无亲人无朋友,随便怎么弄都可以,我心想还有这种好事,本来以为轮不到自己的,结果一个来的丫头都没有。” “你说这叫什么?这叫老天都看你不顺眼,要派我来折磨你。” 仵雨溪听着小桃的话,一直紧绷的嘴角忽然微微上扬了些。 他觉得这可能不是老天看杨嬷嬷不顺眼,而是某个大将军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十四章 “老奴确实不该一时鬼迷心窍,让贪欲占了上风,只是现在老奴已老……”杨嬷嬷似乎完全不管小桃说些啥的,见挟恩图报后仵雨溪没什么动静,又开始倚老卖老。 “既是已经知错了,那朕也不便重罚。”仵雨溪看了看小桃,心中想法出了些变化。 他沉吟片刻,说道:“不若将你这些年私下收到的,多的贿赂一并收了,既是因贪念起,那便由贪念结束。你可有意见?” “老奴不敢,谨遵皇上教诲。”杨嬷嬷行了个礼,说道:“只是老奴的所有财物都被这丫鬟给拿走了,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本来看戏看的好好的小桃瞬间不乐意了,她眼睛一瞪,立马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床内侧还有几百两银子,我搜到饰品特别值钱的已经给了,你总得给我留些工钱吧?” 小桃说着说着便把手腕的手镯给取了下来,再次递给了仵雨溪。 “我就这些了,皇上。我小桃做事磊落,绝不骗人。” 仵雨溪不置可否地接过了手镯,烧蓝银器入手温润,银掐丝棱子凸起,硌在手指间分外明显,外表还很光鲜。 连同那只金镶玉的璎珞一并收进了袖里,仵雨溪侧身吩咐道:“既是找不到,那便用银子抵吧。”他做不到亲手处置杨嬷嬷,那就随沈青之意,留她一条命。 仵雨溪话音刚落,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几位暗卫,利索地从杨嬷嬷的床沿内侧搜出来一个中箱子,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银子。 他扭头,一步步走出了这间屋子,屋外的天空一碧如洗,漾着清风。 * 回了皇宫,仵雨溪便径直去了国子监。 国子监的下课时间很早,仵雨溪算了算时辰便决定步行过去,一路慢悠悠地走过后宫的各处宫殿,抬眼皆是冷冷清清,只有宫人在走动。 “我来接沈青回去。”仵雨溪见到李祭酒便说,心里莫名有种接自家小孩回家的大家长的感觉。 甩了甩头把这诡异的想法给甩出脑海,仵雨溪一眼就瞧见了从国子监内走出来一脸自傲的沈二公子。 还颇为得意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你这都快把‘我搞事情了’给写在脸上了!作为相处十多年的竹马,沈青撅个屁股仵雨溪都知道他干了什么,更何况沈二公子如此不加掩饰。 仵雨溪的眼神下意识又看向了一旁的李祭酒,年迈的高龄老官面带愁容,被小皇帝眼睛一瞪,心里忽然一哆嗦。 “老臣有话想禀告皇上,不知该如何开口?” 仵雨溪眯了眯眼,果然吗? 他微颔首:“你尽管说。” “老臣……老臣想把监管国子监一事交于张主薄,老臣年事已高,实在不适合再继续教学下去了。”李祭酒颤颤巍巍道。 ……沈青在国子监已经不安分到竟让一向温文尔雅的李祭酒辞官吗?这才两天啊! 第15章 仵雨溪气愤地瞪了一眼还在洋洋得意的沈青,后者一愣,扬起了眉,脸上露出更加灿烂的笑容。 给我回去等着。仵雨溪咬牙又瞪了一眼沈二,问向德高望重的李祭酒:“老师可是想告老还乡,可如今盛暑炎热,何必如此匆忙?” “……”李祭酒目睹了仵雨溪瞪向沈青的那两眼,顿了顿,每个字都带着谨慎措词的痕迹。 他道:“不是沈大将军的原因。只是老臣的儿媳前两日传信,说老臣的孙子快要出生了,老臣不想错过孙儿出生,亦想亲自教导他成人,日后为国做贡献,是以想告老返乡。” “原来你不是因为小溪不能来而愁眉苦脸啊?亏得我还想安慰你几句。”仵雨溪还没说话,沈青表情突然垮了,一脸‘我被欺骗了感情’的模样。 “……”仵雨溪把跪在地上的李祭酒扶了起来,揉了下眉心。 “稚子嬉戏庭间闹,老翁沉醉椅中摇。老师既是想享受天伦之乐,朕怎么会不答应?”仵雨溪熟练无视了闹腾的沈二,请着李祭酒到屋内聊。 沈青还在一旁生闷气,瞧着仵雨溪和李祭酒进了屋,又多瞅了一眼仵雨溪那张微肉嘟的侧脸,嘴巴嘟囔了些什么,也走了进去。 李祭酒最后还是决定三日后离开京城前往柳州——他的儿子儿媳所在之地,仵雨溪派人赏了不少金银送到李祭酒的宅邸。 接下了仵雨溪给的赏赐,李祭酒心里的那份胆战心惊少了不少,看着沈青嘴巴嘟囔着走进了屋,径直走向仵雨溪身后,还时不时盯着仵雨溪的后脑勺看,忽然一笑。 “不知怎么,看到大将军近日多来国子监,倒让我想起当年他谎称自己长水痘之事。”李祭酒回忆道。 仵雨溪瞬间转头,又看向自家皇后娘娘,只见沈青脸上的表情从自满变成了惊愕,又从惊愕变成了慌张。 “原来你是因为我撒谎才不让小溪进国子监的,你怎么能这样?”沈青瞪大了眼睛,口中这么吐槽,眼睛却是时不时瞥向仵雨溪,好像生怕他会寻根究底。 仵雨溪不负沈二公子所望地表达出了疑惑:“什么长水痘?” “皇上竟然不知道此事吗?”李祭酒惊讶道,“您难道一点儿也没有好奇为何沈将军大您四岁,却仍是和您一同上学吗?” 他问过,只是沈青每次都避而不答,还把话题转到别的地方去。仵雨溪心里反驳,正好想起这段时光应该是他记忆中和沈青初见前,杨嬷嬷叙说的时间。 【沈青有挺多小秘密,这些年一直憋在心里从来没说过,没准这次陛下您能趁机了解一下。】 沈凉的话忽然进入脑中,仵雨溪直觉这两者应该能对上一二,于是向李祭酒追问道:“沈青从没和我说过这事,老师还请细说。” 仵雨溪无视了脸红着想要制止李祭酒说话的沈二,李祭酒也放开了胆子,在只有十岁记忆的沈二公子面前说。 “国子监的正常上学年龄是6-8岁,平日是四年一轮,但您那几届适龄的实在太多了,于是先皇便下令一年一届。”李祭酒回忆着,“沈将军当年四岁时成日里跟着沈凉来往国子监,本来老臣都想破例录取他,让他来读书。 “没想到沈将军居然打死都不同意,到了他六岁应该上国子监时,更是身体抱恙,说自己长了水痘不便见人,一连这么报病了一年。后来听说居然真的长了水痘,整整三年老臣都没在见到他。” “直到您来了国子监,老臣才算是再次看到了沈将军。” 后面的话已经不用说了,都是些仵雨溪记得的记忆。 两人在那天初见后很快成了朋友,整日整日地呆在一起,一起去攀桃枝,一起读书写字,沈青还经常给他变出些小点心,一人一鸟也时常遛出宫玩,累了就宿在镇国公府。 时间线的脉络逐渐清晰了起来。 他刚出生时和沈青见过面,后来沈青怜他,请了杨嬷嬷照顾,后来不知为何停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空白。 沈青六岁时该去上学,谎称自己得了水痘没去,结果过了一年真的得了水痘。 七岁时把陈泉请进宫里为他治病,而他大病后就忘了和沈青的记忆,沈青也没再出现在他面前,或许是因为得了水痘还是别的原因躲着他。 十岁时等到了六岁的他也来了国子监,两人重新认识,而他只觉这是初见。 仵雨溪回了东暖阁,还在想着眨眼揶揄的李祭酒偷偷跟他说的话。 “大将军看你真的很重,他现在眼里都是你。” 他深深看了一眼跟他回了东暖阁就四处逛溜达想要找些活儿干的沈青,突然拉住了他。 盯了半晌,他想说话,却被沈青给提前截了胡——不仅仵雨溪知道沈青说话前的小动作,沈青也一样知道。 “我知道你就是小溪。”沈青先发制人道,“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我的心里告诉我,你就是小溪对不对?” “你不高兴时我也会苦恼,想逗你开心;看到你……我会脸红心跳,我偷偷问了陈太医我有没有被下蛊,然后他把我赶出来了。”沈青思绪清晰,说道:“我知道你就是我的小溪了。” “我发现你和小溪从来都没共同出现过,而且我半个时辰前偷偷跑回来看了,小溪根本不在这里,也没生病,你就是小溪对不对?” ……我早就说过我是仵雨溪了啊!是你自己不相信! 仵雨溪摸了把汗,认真看向沈青的脸,满眼真诚地问道:“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为了解释现状,沈青虚构出了一个‘海哥’的身份给自己,现在他又亲自把这个身份打破,万一沈青接受不了,那势必会使病情更严重。 仵雨溪眼中所有的情绪转变为了担忧:“来人,宣陈太医进殿。” 沈青赶紧拉住仵雨溪的手,摇了摇头。 沈大将军的心理素质比一般人要好太多,惊人的洞察力和接受程度也非常好,不过是发现一个已经成年的仵雨溪,也并不是多难以接受的。 相反的,他现在觉得可以好好和现在成年的仵雨溪聊聊。 “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很好。不用叫庸医过来。”沈青匆忙道,他又环视了一圈暖阁内部的陈设,“那既然小溪就是大海,大海就是小溪,我们俩是什么关系?” “夫夫关系。”仵雨溪睫毛微颤,“你是当朝的骠骑大将军,亦是朕的伴侣。” “那我岂不是皇后娘娘了吗!”沈青一乐,自言自语道:“看到小溪这张肉嘟嘟的脸我就猜到皇后只能是我,除了我谁能把小溪养的这么白白胖胖的。” “不愧是我啊!”沈二公子感慨道,整个人欢天喜地,嘴咧得如同一朵盛开的花,久久地合不拢。 “……”仵雨溪顿时怔住了,沈青平日里威武不凡,整日板着张成熟稳重的脸,他原以为沈青是不喜欢别人叫他皇后娘娘这种称呼的。 每次人前说话时也只称呼他为大将军或是沈大将军,人后便是叫阿青或者沈青,从不喊他一句皇后娘娘。 而现在沈青脱口而出的皇后娘娘,脸上的表情轻松雀跃,明显是毫不在意且很喜悦,一点都不勉强。 “你不介意别人叫你皇后娘娘吗?”仵雨溪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好像一直以来他都误解了沈青。 “有什么好介意的?我巴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我是你的。”沈青毫无负担地说,嘴角一扬,笑意迅速渗到黑亮的眼睛里去。 “那既然我们是拜过天地的关系,我能亲你一口吗?”沈青看着仵雨溪白嫩到似乎吹弹可破的苹果肌,暗戳戳凑过去道。 仵雨溪有些恼羞,纤长而卷翘的黑睫颤抖,耳尖都开始红了起来。都老夫老夫了,还这么直白干嘛? 仵雨溪屁股往沈青的方向挪了一寸,闭上了眼,含糊道:“你亲吧。” 温热的触感从肉嘟嘟的脸颊稍纵即逝,就像是蜻蜓点水一般一过。 仵雨溪迷茫地睁眼,这就结束了?只是脸颊而已。 小皇帝心里莫名泛起了些失望。 只见纯情的沈二公子又红着耳朵靠了过来,小声说:“可以再亲一口吗?我刚刚没啥感觉。” “……” * 夜里渐凉,夫夫两人洗漱完便上了床。 仵雨溪穿着纯白色的里衣盘腿坐在床上,连连避开沈青窝捏捏他左手捏捏他右脚的动作。 小皇帝身上很多痒痒肉,受不住别人动手动脚,而且这动手动脚的人还一直振振有词:“这里很健康,那里也很健康。不愧是我养出来的。” ……朕怎么觉得你这是在挑选猪肉? 他左扭右扭地避开魔爪,脸上满是酡红,又流了一身汗。 “停!你不准再动我,我什么都很好,你很厉害,把我养的很好。”仵雨溪喘了一口气说道。 “好吧。”沈青脸上肉眼可见的失落一闪而过,又很快打起了精神。 “这是我照着书上所做的,你要不要尝尝?”沈青像是变戏法似的从床边拿出一碗刨冰,递给了仵雨溪。 第16章 细细的冰沙闪着晶亮的碎光,从雪顶上浇下来的果酱混着水果和干果,丝丝缕缕的凉意飘散过来。 “……你哪里变出来的?”沈二公子刚刚不还一直在挠他痒痒的吗? “你洗澡那会儿做的。”沈青老实交代,又板着脸说,“不过刨冰虽然解暑,你不能吃太多,最多三分之一就不准再动了。” 小溪的肠胃一向脆弱,多吃了冰又得不舒服了。 仵雨溪接过刨冰舀了一大勺塞进了嘴里,绵密的冰沙混着奶香味,酸甜的果干在口中迸溅,甚是开胃。 沈青失忆前就爱给他变着法做这些小点心,不过两天没吃到,仵雨溪再次尝到后却觉得恍若隔世。 “非常好吃。”望着沈青颇为期待的眼神,小皇帝给予了高度评价。 吃过几口后仵雨溪便放下了勺子,沈青自觉接过,呼噜几下把剩下的扒完,空空的碗一放床沿,便有宫人收拾了离开。 “我给你揉揉胃,待会儿再睡觉。”沈青热乎乎的掌捂上了仵雨溪的小肚子,轻轻地揉捏着。 仵雨溪本来离沈青远远的,这一下子又被沈青长臂捞了过去,顺从地滚进沈大将军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仵雨溪合上了眼。 沈青看着仵雨溪,脸庞上每根线条都柔和得像夜色里的烛光,细腻的皮肤与安静的眸子,微甜而安稳。 这是我养出来的。 沈青眼底满是能腻死人的温柔,把仵雨溪拢进怀里,谦卑而虔诚地在仵雨溪额头上吻了吻。 到了后半夜,仵雨溪忽然惊醒,他好像迷糊中又做了一个梦,只是醒来时脑海中又是一团迷雾,只有一个词在盘旋。 富宁殿。 仵雨溪从沈青的怀里挣开,从屏风旁扯下一件斗篷,匆匆披上后就出了东暖阁。 * 富宁殿是先皇后生前所居住的宫殿,自从她去世后这座宫殿就成了冷宫,仵雨溪从出生到六岁的记忆便是在此处。 后来三年前沈青成了他的皇后,也没有选择翻新富宁殿,而是选择和他一起窝在东暖阁。 沈青从未提过富宁殿,仵雨溪也自然而然地仿佛把翻新富宁殿给忘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了记忆中受冷落但衣食不愁的日子。 脚步逐渐逼近富宁殿,仵雨溪不知为何心里产生了些恐慌,有种近乡胆怯的错觉。 真正踏上了富宁殿的宫砖,仵雨溪顿了顿脚步,让宫人全都退了下去,才推门进了他所居住的偏殿。 许久未有人进入的富宁殿侧殿中,所有的东西都积满了厚厚的一层灰尘,被遗忘的屋子满是凄凉,室内陈设简陋陈旧,床上的被褥上绣着一支支桃花枝,被灰尘遮盖了大半。 仵雨溪触碰到被褥,用手抚去了被褥上的灰,桃花枝上的大朵桃花映入眼帘,盛开得极为浓艳。 “小溪喜欢桃花,他肯定会喜欢这床被褥的。” 莫名地,仵雨溪眼前一闪,明亮充足的月光下浮尘在飞扬,恍惚间勾勒出了一道身影。 那身影不过三尺三的身高,用一根碧色丝带高扎起的马尾在空气中一晃一晃,手上小心翼翼地捧着床被褥,幼稚的声音分外熟悉——是真正的四岁沈青。 沈二公子把被褥放在了床上,又细细铺好了一层,又自言自语道:“差不多到时间了,我还是赶紧走吧。” 那道身影跑向了外院,仵雨溪也连忙跟了上去,却见月光下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院中。 ……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仵雨溪心底的疑惑越发深重,脑中那团迷迷蒙蒙的浓雾更甚,笼罩着他遗忘的记忆,细想下去根本记不起到底是谁给他送的东西,维持着他的日常起居。 夏夜的凉风习习,吹在仵雨溪身上泛着夏日融融的气息,他却觉得有点儿凉,还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仵雨溪往前走了几步到了后院。 即使沈青的身影早就不见了,他却还是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后院,一切都是不由自主。 第十五章 后院一片荒凉却并不杂乱,保留了当初人住的痕迹,只是过于简陋,和仵雨溪记忆里无大差别。 他的目光看向了院子中最明显的这棵四季常青的歪脖子树,郁郁葱葱的绿叶一直蔓延到了墙外,其下若隐若现的枝干搭在墙顶。 树下有小石桌石凳,墙边杂草丛后藏着一个不起眼的小洞,仵雨溪往前走了几步,借着柔和的月光蹲下观察这片杂草。 “宝贝,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沉稳声音从身后响起,带着沈大将军独有的内敛温柔,还有些难以觉察的慌乱。 熟悉的、属于沈大将军的称呼令仵雨溪侧目,他半蹲在地上,眼尾上挑,月光下肉嘟嘟脸颊的绒毛清晰可见。 “阿青,我来这里的原因你应该知道,剩下的你自己交代还是让我来边查边猜?”仵雨溪仰着脸,眼眸忽闪,像是揉碎了月光在里头。 沈青对他的爱细细密密地缠在心上,他却只窥见了十分之一。 他不想做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这对沈青不公平。 “我自己来吧。”沈青眼睑半垂,泻出一点并不明显的情绪,微抿着唇瓣,像一只耷拉着脑袋的大型犬。 十岁的沈二可以很骄傲地和小溪炫耀或是抱怨,可年岁渐长的沈大将军并不是很想在自家媳妇面前提起这段一点也不威武的过往。 看出来沈青的犹豫不决,仵雨溪向冰凉的手心呼了口气,他起身,温热的手掌捧着他的脸,额头贴着他的额头,软声说:“我只是想知道一切的真相,求求你,别独自承担所有。” 沈青看着仵雨溪润着一层水光的眼眸,忽然没那么觉得丢脸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手上掌着盏亮红色宫灯,借着光扒开了杂草,一个足够三四岁小孩通过的狗洞赫然映入眼帘。 仵雨溪眨了眨眼,看向沈青。 “白天你去找过杨嬷嬷,已经知道了不少事情。”沈青捂着仵雨溪发凉的手腕揣紧,低声娓娓道来:“我发现她中饱私囊,贪污了我不少银子却没给你应有的待遇时,便和兄长商量了去贿赂御林军。让他们给我开了个方便之路,遇到我时睁只眼闭只眼,然后......” “我就从这个临时凿出来的狗洞钻进来,给你送东西。”沈青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的话语随着风消失在空气中。 仵雨溪细细观察着这个狗洞,匆忙开凿出来的洞很不平整,呈现锯齿状的四周被磨平了些,极狭极窄,不注意的话真的发现不了。 他闭上眼,浓雾被拨开了些,记忆里好像真的有那么个小公子,时常哼哧哼哧地从洞里跑出来,然后灰头土脸地看着他傻笑,而他就站在…… 仵雨溪眼珠转到石桌上,斑驳的痕迹横一条竖一条地在石面交错,还有几个日积月累下来的小裂缝,从中间向四周扩散。 “我就站在这里看你钻狗洞进来?” “没有,你当时太小了,吹不了冷风,所以我让你在屋里等我。”沈青又有些心疼道:“那时候你就那么一点点大,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你吹走,我哪里舍得你吹冷风?” 仵雨溪睨了他一眼,并不太相信:“可是我有你钻狗洞的记忆,你屁股总是会被卡住一下,对不对?” 沈大将军下意识捂住了屁股,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总被狗洞卡住,只能左挪右挪地爬进来的屈辱历史。 又很快反应过来:“怎么可能!我每次都很小心地没让你看见我怎么进来的,直到后面我彻底学会了轻功,能爬上歪脖子树上,你身体也好些了,才让你在石桌等我从树上下来。” 仵雨溪:“……”沈青在国子监假初见时就穿得那么骚包,想想也的确不可能会让自己看到他钻狗洞的一面,年轻的沈二公子还是很注意自己形象的。 可是记忆做不了假。仵雨溪目光往远处看,石桌后便是他的寝房,透着稀薄的明纸依稀能看得到里面的光景。 陈旧的摆设,绣着桃花枝的被褥影子朦胧,从外向里看如此,从内向外看亦然。 可能当初那只小白啾也这么透着窗看着一位扎着高马尾的小公子历经险阻来到自己身边,心想着要把他给深深记住,所以一直存着这么份记忆。 仵雨溪一向觉得自己早慧,也知晓自己幼时绝不是一个冷眼旁观的人,但他却把照顾他这么多年,用心呵护他成长的沈青给忘了,而且这么多年根本没想起来,被沈青拙劣的谎话给瞒得死死的。 记忆的迷雾消散,走马观花似的记忆回溯,脑海里他一次次看着一天比一天大的沈青从狗洞钻来钻去,每次屁股被卡住,只能一扭一扭地挪出去,既心塞又觉得好笑。 “你怎么那么傻?”仵雨溪没忍住噗呲一下笑出了声,无意中似落非落的泪珠蓄满了眼眶,微微一颤划过脸颊就顺着下巴流下,大颗大颗地砸在沈青的手臂上。 沈青几次看着仵雨溪陷入回忆的模样欲开口,忽然被这眼泪给砸蒙了,只能慌乱地把仵雨溪脸上的泪水给擦干,轻声哄道:“我不傻的,所以后来我学会了轻功就开始爬树了,这狗洞早就没再用了。” 第17章 沈青的神色说不出是焦灼,还是无奈,只是满满含着担忧,如月光温柔缠绵,泪眼朦胧间仵雨溪只觉他身上都仿佛镀上了一层月光。 “当初这棵歪脖子树我天天爬,就从那边跳上去然后顺着这里下来,落在石桌上,你就在这里歪着小白脑袋等我。”他的声音还是轻轻的,手指指着歪脖子树给他看。 “我想知道,我是怎么忘掉你的?”仵雨溪的手紧紧攥着沈青胸襟前的布料生紧,扫了一眼便别过了头,整张脸蒙在沈大将军的怀里,泪眼婆娑着,声音也瓮声瓮气。 沈青沉默了一小会儿,吻掉仵雨溪睫毛坠着的泪珠:“宝贝,你知道选择性遗忘吗?” “你三岁那年生了场大病,我把老陈从宫外捉了进来给你看病,你病好了,只是关于过去的都给忘了。老陈说或许你在病里反复忆起什么不堪的,不愿意再去想的回忆,所以才选择用了一段虚假的记忆欺骗自己。” “可我忘了你。”仵雨溪打断他的话,“而且我没觉得和你在一起,是什么痛苦的回忆。” 这话换来的却是沈青更长时间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沈青才缓缓道:“可是我见你的时候,你已经出生半个月了。”我不知道你的前半个月是怎么过的。 没有宫人,没有食物,就那么小小一只啾挂在桃花枝上,蓬松的毛毛底下是孱弱瘦小的身体。 沈青甚至也不愿意去回想,他第一次拿温水给仵雨溪洗澡后,当毛毛被打湿之后露出的真实身体状况有多糟糕。 而他给予小溪的照顾也并不够,他每天只能在皇宫这班御林军的掩护下来富宁殿,通常只能呆一个时辰。 所以小溪给自己臆想了一个不受宠但衣食无忧的形象时,他怎么忍心去说,而且他又正好不知从哪里染上了水痘。 无法再去见小溪,只能让父亲一再上书,让先皇还记得这位皇后的遗腹子,弥补仵雨溪记忆中的漏洞,自己暗中照顾着。 这是当初只是一个孩童的沈二公子能做出来的所有事,为了一位他一见钟情的落魄小皇子。 …… 沈青披着满身月色和凉意回到东暖阁时,手上紧搂着一位已经熟睡过去的小皇帝,脸上还有一丝未干的泪痕,衬在极为不安的脸庞上,显得很是脆弱。 “丁原,备好热水。”沈青头也不回吩咐道,进了暖阁就直奔向床铺,把仵雨溪放下,又细心给他解下斗篷,脱去鞋袜。 他起身,把死死抓住他衣襟不放手的仵雨溪整个人都塞进了被窝里,理了下被抓的稀巴烂的衣服,看向熟睡的仵雨溪。 仵雨溪的睡姿一向乖巧,从不会乱滚来滚去,又是偏寒的体质,成日里手脚冰凉,近些年和他一起睡觉多了才学会往热源处钻,一刻都不放开。 这几日晚上他总是回镇国公府睡觉,对养成习惯的仵雨溪来说肯定不好受。 沈青的目光投向仵雨溪眼底淡淡的青黑色,不由得划过一丝心疼。他的小皇帝何时这么劳累过? 刚给仵雨溪脱好了外衣,沈青捂着他的手,丁原就带着宫女端上了一盆热水。 “你们先下去吧,丁原留下,本宫有话要问你。”既然让小溪误会了他不喜欢皇后娘娘这个称呼,那就说明他表达热爱的方式不对。 沈青决定从改变自称开始。 丁原被沈大将军这别开生面的自称给吓得眼皮一跳,当机就跪了下来:“陛下早晨问的您在秀女选秀时做了什么,还问了霍柔的事,老奴直接都交代了。” 他一股脑地把话都给说完了,又瞅了一眼“善妒”的皇后娘娘,“陛下当时的表情不是很好。” “……”这种事他本来想的是等以后小溪和他都老的走不动了,没有人再给小皇帝塞人后,他再告诉仵雨溪的。 这直接就捅了出来,他该怎么面对仵雨溪啊! 沈青揉了把脸,暂且把羞耻给抛在脑后:“我……本宫是想问问小溪早晨和兄长说了什么,你先在那边候着,我给小溪擦完身体就来。” 他瞄了下那边的桌案,又专注地低下了头,用手试了下水温。 夜里外面冷,小溪从东暖阁跑去富宁殿,一路上被吹的脸颊和手脚都是凉凉的,回来之后如果没好好用热水擦擦身体,又得生病感冒了。 沈青心里嘀咕,虽然有些没脸见小溪,但自家媳妇的身体才是最重要。 而且现在仵雨溪越发独立,都不太爱让他来擦身体了。 沈青心里有点美得冒泡泡,赶快把丁原赶跑,就把仵雨溪给扒得光溜溜了。 第十六章 给仵雨溪仔细擦拭身体又掖好被角,沈青忙活了好一阵才放下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他有种预感,这次恢复记忆也不是永久的,不知道何时一觉起来,他又要回到那个失忆的沈二公子状态。 沈青起身出了门,没再浪费时间,直接了当地问丁原:“你把我兄长和皇上谈论的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 “所以说,是金国使者想嫁个公主给小溪,而且他们只有一周就要到了?” “回皇后娘娘,是五天。”丁原默默道,“您忘了那是昨天发生的事了吗?今日陛下只是去找了杨嬷嬷。” “……他们现在在哪?”沈青甩了下有些昏沉的脑袋,揉了揉额角。 “晴城。”丁原即答道:“现下他们在晴城的驿站落脚,三日后就能到京城。” 晴城是离京城最近的一座城,每每使臣进京时,总是会先落脚晴城,在晴城住下三日适应水土,不至于显得舟车劳顿的疲惫之姿面见圣上。 “知道了,你去给我拟一张拜贴,明天清晨就递给林侍郎的夫人,说本宫下午会去一趟他们府邸,和他们说说话。”沈青思索了下便道。 金国公主想要嫁过来,他过去的那些方法是不能再用了,无论是装病或是撮合都不好,那最好的方法便是让这位公主知难而退,自己主动选择拒绝。 若是能达成一致便最好,若是金国公主不能知难而退,也只能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方法,直接一劳永逸地规避所有想要来联姻的藩属国,也能代表凤翎国的态度。 但他现在身份也不同于往日只是个自由的将军,并不好独身去找那位公主。况且他如今这般由不得多加折腾,只能速战速决,最好就是拜托霍柔来帮忙游说。 当年霍尚书死活不嫁女,他在其中运营良久,才让这位一心想嫁女为后的老固执松了口,霍柔当日也说欠他个人情,有任何事她能帮忙必定会相助。 沈青摆了摆手示意丁原下去,又提笔撰写,烛光下他的面容极为清晰深刻,时而停笔思考,又时而奋笔疾书,半个时辰后才写满了几张纸,一把塞进了袖中。 沈青敛着眉,放下了推窗,他穿的单薄,夜里的冷风回旋进来,通体寒浸浸的凉。 裹着满身凉意回了东暖阁,一转身却看见仵雨溪玉身站在他们金丝幔帐子下,穿着纯白的锦缎亵衣两袖垂委着,繁复的盘龙银线纹在衣袖边缘绣了一圈,层叠铺散像朵含苞待放的花,烛光下身姿绰约。 瞧见他回来,仵雨溪本来紧张不安的神色瞬间不见,赤着足就向他奔过去,直直扑向他的怀里。 被小皇帝温热的身体扑了个满怀,沈青急急向后退了退,“我现在身上凉,你别碰我。” 可仵雨溪却是懵懵懂懂地抬眼,脸颊晕染出一片酡红。 眼角泛着不正常的嫣红,沙哑的声音从沈青胸口传来:“我们孤男寡男的,为什么不能抱抱?” “……”沈青用手背摸了摸仵雨溪滚烫的额头,顿时大喊:“快来人!传太医!” 自仵雨溪继位当上皇帝后,就很少再有这种突发高烧的情况了,一时间沈青也有些慌乱,还没等宫人去叫太医,便一个闪身,运转轻功就冲向了太医院。 太医院今日当值是陈泉陈太医。 半夜三更,值着夜班的陈太医并无多少困意,泡了壶浓茶就开始钻研着他的至臻玫瑰膏配方。 上次沈青把玫瑰膏给退了回来,而且评价只是“还可以”,那就说明有待改进的地方。 陈泉觉得他虽然没师傅那般精通疑难杂症,有大把握治好沈青,但他可以为和谐皇家夫夫□□生活添砖加瓦。 所以当陈泉正在对着烛光正在查医书上的记载和他手里的配方进行对比时,一阵巨风窜过,他的身体瞬间腾空而起,整个人像个破布袋子被扛在肩上,鼻尖是那股若有若无的桃花香。 “……”好熟悉的感觉。 被顶到胃一抽一抽的陈泉嘴角也抽了抽,能这般火急火燎的不客气扛起他就走,还如此畅通无阻不打一声招呼的,除了沈二公子还能有谁。 沈青一手扛着陈泉,一手拎着陈泉的小药箱,三步并作两步地又回到了寝宫。 东暖阁的宫人是沈青亲手调教出来的,自然明白这种情况下他们需要干什么,没等沈青的吩咐便把温水给准备好,细细地给仵雨溪擦拭着额头和四肢。 第18章 “皇上这是由于近几日思虑过重,情绪反复变化突然,刚刚又吹了会儿寒风,所以就直接病倒了。”陈泉给仵雨溪把了脉,又把观闻问切那一套给发挥到了极致。 如今后宫空旷无主,他们在太医院任职的,所面对的对象也就仅有仵雨溪或是沈青。 发热是暑天最常见的疾病,他也一向知道仵雨溪身体不好,所以小药箱里常备着各种药。 于是放下了手便指了个小宫女,说:“你把我药箱里的桂枝汤取来,小火煎一次,放水七升煮取三升。” “用厚被褥给他捂着,把汗给捂出来。若有汗出来后再洗个温水澡,切记不要再吹风着凉了,如此烧应该能退下。” 陈泉交代完越发觉得这场景熟悉,除去地方不一样外,简直和十几年前沈青把他抓来给仵雨溪诊高烧的场景一模一样。 “这么多年了,还能一如既往。”能始终如一地对一人真心,长情果然是最深情的告白。 陈泉叹了一句,却立马被心急如焚的沈大将军给狠狠瞪了一眼。 “你才始终如一!别这么咒我家小溪!”沈青像只一心守着自家媳妇的暴躁雄狮,直接炸开了毛。 “……我是说,算了。”陈泉被哽了一下,看着另外一位当值年轻些的太医也走了进来,说道:“老臣先去亲自照看桂枝汤熬煮的如何。” …… 一夜兵荒马乱,仵雨溪神清气爽地起了床,觉得身上无比的舒服,就连这几日郁结在心头的烦躁都消失了个一干二净,正要起身时却感觉身上一沉。 是满眼青黑,一夜未眠才刚刚睡下的沈大将军。 仵雨溪抬手,这才发现自己的亵衣已经换过了一套,除了他现下盖着的这套薄被外,床的四沿都是厚厚的锦被。 昨夜的记忆渐渐回笼,大哭、回寝、发现沈青人不见了所以在床边等,然后思维越来越模糊,最后的回忆是他娇憨地问沈青:“为什么不能抱抱?” 啊啊啊啊! 仵雨溪捂脸,视线慌乱地看向别处,微微冷静了下又急忙忙转回到沈青身上。 沈大将军这一夜一定没睡好。仵雨溪心疼地摸了摸沈青下巴一夜间长出的淡青色胡渣,不就是说点胡话吗?他和沈青之间也算半斤八两了,日后谁也不准说谁便是了。 “来人。”仵雨溪开口,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但口腔却是水润润的甜,漾着蜂蜜的淡淡清香。 “老臣在。”陈泉也是忙活了一夜未睡,现下仵雨溪喊人,他端着碗药也脚步轻轻地走了进来。 “昨夜……我发了高烧?”仵雨溪也压低了声音,明明前几天是沈青受了伤撞坏了脑袋,为何越相处下来,他的毛病比沈大将军还多? 虽然沈青直接扛着他的动作很狗,但陈泉不得不说一句实话:“皇后娘娘一夜衣不解带地伺候您,一直给您又是灌药又是擦拭身体的,现下才刚刚睡着。” “我手里这碗药就是给皇后娘娘准备的。”陈泉手上的这碗药还散着热烟,“是寻常的止寒药,喝了驱寒的。” “给我吧。”仵雨溪伸出白皙的手心,接过了陈泉手上的药,睨了他一眼:“你可以下去了。” “你们也都下去吧。”仵雨溪的目光又扫视了一圈宫人,弯腰下了床。 等到整个东暖阁只剩下他们俩,仵雨溪才把沈青给扶上了床,给趴在他床头睡觉的沈大将军脱靴褪衣,也扒得只剩下了一身亵衣,才塞进了被窝里。 仵雨溪的动作很轻很缓,沈青睡得足够死,这么折腾下来也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 他听着沈青困到极致才打出的清浅小呼噜,脑袋里想着什么,脸“腾”的就红了,白皙的脸上泛起一抹胭脂般的红润:“既然你不醒,那我只能这么喂你喝药了。” 说完,仵雨溪捏着鼻子给自己灌了一口汤药,弯腰凑过去贴上沈青的唇,轻轻啄吻、吸吮着那软软的唇瓣。 仵雨溪的碎发拂过沈青的脸颊,有些痒痒的挠人,沈青不由自主地张嘴,立刻就被仵雨溪侵入,清苦的药液在两人唇齿间交换,被他全部推给了沈大将军。 一碗药就这么一口口被渡了进去,仵雨溪粗粗喘了口气,本来还有些寡淡的唇色已是一片桃花似的艳色,面上也是彻底红透了。 仵雨溪起身,拢好沈大将军盖着的锦被,也并手并脚准备窝进去,眸光闪过自己的“杰作”——沈青也被亲得红艳艳的唇,却发现某人的嘴正微微嘟起,是一种很明显的索吻暗示。 “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说一声!”仵雨溪恼羞成怒,瞬间给沈青呼了一巴掌,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根本没敢下重手。 第十七章 “宝贝,你这么热情我怎么可能睡得着?”沈青翻了个身忽然压在仵雨溪身上,笑着忽然吻住仵雨溪艳的过分的唇瓣。 “苦的。”仵雨溪很是嫌弃地呸呸呸了好几下,又用手别过沈青的大脑袋,直接一副要下床的样子:“你醒了我就不陪你了,皇帝怎么能白日……白日宣淫。” “宝贝,你刚刚怎么不说是苦的?”还亲自口对口喂给他,沈青看着仵雨溪这幅活力的模样,眉眼舒缓,还泛着些揶揄。 “特殊情况。”仵雨溪冷静道,没想躺在床上的沈青更加得寸进尺,死死扯着仵雨溪将要离开的手臂。 他直接耍无赖,“海哥,求你了,陪我睡会儿吧。” “……”沈大将军你还要脸吗!! 仵雨溪瞳孔震惊,他属实没想到一向成熟稳重的沈青——特指已经恢复记忆的这只,居然也能面不改色说出这话,只是为了想和他白天一起睡觉。 但迎着沈青调笑的眸底下满满的疲惫与期待,仵雨溪的心颤了一下,头也跟着点了一下。 现在,也算特殊情况吧。 * 夫夫两人美美地睡了一个好觉,再醒来时已经到了下午,浑身酸泛劲过去了,人也精神了不少。 两人正悠哉悠哉地待在东暖阁,一个看话本子一个在处理公文,互不干扰又显得一派和谐,丁原在一边伺候着磨墨。 眼瞧着天色越来越暗,他忍不住向沈青提醒道:“皇后娘娘,您昨夜吩咐了说今天下午要去林侍郎府一趟。” “都这个点了吗?”沈青后知后觉地望了眼窗外,厚重的乌云层在天空压着,似乎下一秒就要下雨。 沈大将军的记忆力一向不错,更是从不会忘记自己和别人的约定,可他现在却不记得昨天说过的话。结合这几日沈青忽然失忆的样子,仵雨溪有些担心。 “你还要出门找林侍郎吗?京城的官造纺织厂昨日竣了工,景州水利修坝也拨了银子和人下去,凤凰山也护好围栏派人把守着,还有什么事需要你去找他一趟的?”小皇帝脑海转了一圈,开口阻止道。 “是兄弟间的一点私事。”沈青脸色正常道:“我要请她夫人出山,帮忙做一件不能让他人知晓的秘密行动。” “刘侍郎的夫人是霍柔。”丁原同步小声给仵雨溪解释,生怕他给忘了。 仵雨溪哦了一句,了然道:“所以你是打算去解决金国公主的事吗?” “……”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地猜到了? 沈青僵住了,呆呆地点了点头,又回想起仵雨溪昨日就知晓了一切,一种老底被揭穿的羞耻心瞬间冲上了胸膛,一片哇哇凉。 仵雨溪脸色很是镇定,还挑眉问了他一句:“那你这回想怎么做?” 沈青捂住冰凉凉的心,又把脑袋蹭了过去,说:“让霍柔帮忙一起游说那位金国公主,若是他们不识相……”也只能周围各怀鬼胎的藩属国看看他们凤翎国皇后凶残的一面了。 “打到他们识相。”仵雨溪淡淡接腔,眼底闪过一丝杀意,“没有谁能逼朕娶谁,若是不服,打到服。” 沈青诧异,今日的小溪怎么如此情绪外露?无论是主动献吻还是杀伐果决的模样,都好认真迷人。 仵雨溪被沈青的眼神注视着,再次挑眉:“这么看我干什么?” “觉得小溪变了一点。” 仵雨溪愣了下,忽然笑道:“不是我变了,只是我想证明一下,我爱你也很多。” 沈青也短暂愣住,心里又泛起了些想亲亲抱抱小皇帝的痒意,又听到他继续说: “所以我也要一起去。” “不行!” …… 祛病如抽丝。仵雨溪说了半天还是没能让态度强硬的沈大将军带上自己一起去,只好担忧地给他披了件披风。 “若是说服不了那什么公主,也不必再多费口舌,大不了我直接在宴会上回绝了,有异议我来担着。”而不是让你一个人冠上骂名,仵雨溪踮起脚尖在沈青额头上一吻,声音不大却坚定地说。 * 晴城,驿站内。 沈凉抬腿踏进了驿站的门,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三人刚一进门就被金国使臣给拦住。 “不知沈大人忽然来此是为何?”金国使臣领头的是个笑面虎,边说着,身体边不动声色地拦住了沈凉想要上楼的动作,很是警惕。 第19章 他早就听说过凤翎国皇后与这位沈大人是亲兄弟,定是不会让他们公主这么轻易地嫁给皇帝,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肯定不能放人进去。 “我的人听说公主想要学习我们凤翎国独特的编织手艺,一直嚷嚷着想要找个人教教她,所以这就带了我们这编织手艺最好的人来教教公主。”沈凉也早就料到他会如此说,不紧不慢地把话也说了出来。 “不可能,我们公主没这么说过!”领头的立马反驳。 “哦?可是我的人说公主闹得挺凶的,还说一定要学会编织亲自献给皇上,不然就不肯嫁过来了。”沈凉笑眯眯道。 又佯装诧异:“莫非是公主不喜欢我们凤翎国特有的编织?那若是以后为皇上生下一蛋半蛋的,岂不是连个窝都不会做了。” 沈凉的话音刚落,脸色忽然扭曲了一瞬,他转了个向,不动声色地远离了沈青。 “要是公主连我们这特色编织都嫌弃,那嫁过来的决心也不大嘛。” 沈凉的话一套接一套地说,搞的领头的那人半天说不上话,这么一大顶帽子盖过来,是不学也得学了。 他的目光扫视着沈青和霍柔,最后摆了摆手,说道:“那你们去吧。” 此时黄昏将要过去,驿站内点燃着烛光,一间间房子走过,大多已经熄了灯,而金国公主的房间就在最内侧,而且大老远地就看得到烛光跳跃,人影绰绰。 金国公主正在房间里练着舞姿——是将要在几天后在宴会上献给仵雨溪的。 她身段袅袅娜娜,身体随着轻声哼唱的节奏而摆动,声线婉转着,显得优美舒展。 “听闻凤翎国的皇帝长相俊美,且后宫虚设,仅有一位男皇后,与我也是不亏。若是能再添下一儿半女,说不定我的地位更能水涨船高。”钱曼儿边哼边小声盘算着。 各国联姻如今是十分常见之事,凤翎国先皇的后宫里就有好几位藩属国的妃子,尤其是当年最有继承皇位可能的三皇子,其生母的出身也就比他们国家大一点。 沈青隔着窗隐约听着钱曼儿的话,使臣敲了敲门,屋内的身影停下了跳舞,开了门。 “你们是谁?来干什么?”钱曼儿对这陌生的一男一女很是警惕,直到旁边的使臣解释完,她才稍微有些好眼色地看霍柔。 “既然如此,那你进来吧。至于这个仆从,就在外面等着。本公主不想和外男有接触,我是要嫁给皇帝的。”钱曼儿挑剔的目光扫过易容后的沈青脸上,发出一声嗤笑。 “是。”沈青低着头退到了一边,把手上的一堆丝线给了霍柔,就看着她独自进去了。 他来之前和霍柔说了金国公主欲与仵雨溪联姻之事,霍柔本就不认可任何人破坏仵雨溪与沈青的感情,自是一口答应了下来,一定会让这位金国公主放弃想法。 若是霍柔还无法劝说,那便只能他亲自来一趟了,反正也知晓位置。 …… 霍柔一进了这位金国公主的临时寝房,就感受到了一股极其鲜明出众的个人特色。 不同于她们京城女子的小家碧玉,这位金国公主的房间处处都是异域的火辣,甚至墙上还挂着一把坠着红宝石的弯刀。 霍柔进门后就发现钱曼儿略过她直接关上了门,随后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自顾自地喝了好几口水。 没得到主人允许就不得入座,家教极好的霍柔只能无措地站在原地,“你……” “你是想要和我说叫我别嫁给皇帝对吧?”钱曼儿直接了当道,晃着白嫩的脚丫,脚踝上的金铃沙沙作响。 霍柔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直白的女子,从前她自己逃婚是在沈青十二分的保证以及林侍郎不断劝说才勉强答应的,怎么见过这么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女子,一时间楞在了原地。 “对……”霍柔努力找回了自己的节奏,默默坐了下来,希望这位金国公主能明白,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会有多痛苦,而且沈青也不会让她嫁过来。 “谁让你坐下的!”霍柔的屁股刚落在凳上,一道鞭子破空声就直愣愣冲着她旁边而去,还带着怒吼。 “你不用继续说了,我是不会听你的!谁都动摇不了我的决心,除非我死。”钱曼儿满意地看着被吓傻了的霍柔,高高在上道:“若是你现在不想教可以尽早滚。” “自然不会。”惨白着唇的霍柔摇了摇头,努力回想起自己一个将门之女的朋友平日说话也不太客气的模样,勉强一笑,“那我便给你演示一下,你自己看着学。” “那你还是坐下吧。”钱曼儿微抬下巴。 沈凉说的凤翎国的传统编织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他们凤翎国一种给鸟蛋编织出网兜的手艺,每年还会举办一次节日,评选出最佳编织能手。 而霍柔是蝉联了两年的榜首之人,所编织的蛋网兜既好看又结实。 虽然霍柔被吓的说话有些结结巴巴,但基本功在手,慢动作给钱曼儿看过几遍之后,她就道自己学会了,手指翻卷就编出来了个能看的蛋网兜,往霍柔面前一放。 “是不是你可以滚出这里了?” 霍柔检查完蛋网兜,眼见着自己的教学任务完成,捂着心脏赶忙推门而出,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 夜深之时,寒蝉悬在天边,四下景色都泛着一层银辉,在夜色中遥远、幽静、漫无边际,像是一片结了冰的湖水。 众人已经熟睡,沈青穿梭在房间,每一次跳跃,每一次探窗的动作都不可捉摸。 很轻,像是没有重量的那种轻。他终于无声无息地推开了窗,落在钱曼儿的窗前,滑进了亮着烛光的房间。 “公主,冒夜前来打扰,我有些问题想与你探讨。”烛光下沈青的脸半隐半现,凌厉的眉眼透着一股锐利的锋芒,“是关于几日后你的联姻之事,我认为你可以姑且说服使臣,别打这主意。” 白日和霍柔学会了蛋网兜,钱曼儿觉得这东西挺新鲜,这么晚倒也没睡正在编着玩,正好抬眼就看到这么一副模样的沈青。 沈青的长相是纯粹的冷锐严峻,行兵打仗好几年,再怎么掩饰也总有一层薄薄的寒冷冰雾,不同于京城公子的矜贵淡雅,是一种真正见过血腥的肃杀残冷之势。 钱曼儿的心怦怦直跳,她虽然知晓当今皇帝长相很俊美,但未亲眼见过,也知他才过弱冠,一直身子骨就不太好,所以是肯定没有眼前这位公子要更加卓尔不凡喝健硕的。 她一向慕强,见过沈青之后心里哪里还有什么仵雨溪。 “那你是来找本公主私奔的吗?”钱曼儿还是一如既往地爽快,“那我跟你走,什么时候?” 她左右看了眼房间的陈设,就地开始准备好包袱就跟沈青跑了。 “……”沈青白天听到霍柔和他形容这位金国公主时还觉得因为钱曼儿软的不吃,才想来硬的——就像他之前对那些一心只想攀龙附凤的京城贵女和公子一般。 结果她这忽然之间就松了口,只是条件太过于让他意想不到了。 沈青短暂楞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正常,顺着话说:“我是来找你的,只是我怕你的族人会追来,所以公主殿下,请你留下一封书信代表我们已经走了,讲明情况。族人也会祝我们幸福。” 只要让她标明自己是自愿走的,再让暗卫暗中看着不让她乱跑,等个十天半个月金国找不到人,自会放弃联姻。 能用计谋解决的还是不要动用武力了。沈青不想在仵雨溪继位期间发生什么一怒发冲冠为蓝颜之事。 而钱曼儿的脑袋除了幕强也就只剩下爱情,被这么一蛊惑,立马点点头,开始奋笔疾书。 不过小半柱香的时间,钱曼儿写完了书信,沈青一目十行地看完信封,微点了下头,一个干净利落的手刀就劈向她的颈脖,顿时钱曼儿就软软地瘫倒在了桌上。 沈青做了个手势,屋外瞬间又进来了两人,一个拿着钱曼儿收拾好的行囊,一个背着钱曼儿就离开了屋子。 沈青也没有久留在这空无一人的房间,直接翻窗也跳了出去。 披着满身冰冷的月色的沈青匆忙回到了宫里,刚打开东暖阁的门就见到了一只翘首以盼等着他回家的小珍珠鸟。 小珍珠鸟病气未脱,两根呆毛耷拉着很没有精气神,却在看到他的瞬间,眼睛都亮了起来,啾的一声直直飞向他的怀里。 而沈青眼底的那股寒冷冰雾瞬间消散个一干二净,只剩下缱绻的缠绵柔色。 第十八章 “你等我洗漱完浑身热了再和你细说。”沈青有些嫌弃进过金国公主房间的自己,那钱曼儿房间一股香料味,感冒鼻塞的仵雨溪闻不到,他还是觉得颇为怪异。 一番洗漱完,穿好新衣服的沈大将军上了床,便和翘首以盼的小白啾慢慢讲他今天的经历。 说完钱曼儿被他的人给带走,仵雨溪忽然叹了一口气,有些忧愁道:“其实我和大舅哥也想过找个人让公主分心,但是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没想到你居然……” 第20章 “宝贝,我不该出卖色相!”沈青立马滑跪,对仵雨溪的唉声叹气表示就是万分后悔。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你的魅力也很大。”仵雨溪的翅膀尖尖戳了一下沈青的脸庞,发出一声嗟叹:“真想把你藏起来。” “谁说不是呢?”沈青很是认同仵雨溪的最后一句话,也小声附和道。 “你说什么?”仵雨溪等沈青回来其实已经很困倦了,他说话声音又压低不少,正好就没听清沈青的嘟囔。 “没什么。我在说金国使臣丢了公主后应该不会声张。” “毕竟是公主‘自己’要跑的。”仵雨溪点了点头。 * 正如沈青所预想的那般,金国公主在驿站里任性出逃,只留下一封说要追求真爱的信就不见了人影,第二天看到信的金国使臣根本不敢声张,只能自己私下里到处去寻找。 但事情并没有如沈青所预想的那么顺利,在两日寻找无果后,金国使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钱曼儿的侍女给打扮成了公主模样,并让她休息在了公主房间,一举一动都按照公主的礼仪学习。 至于扬言要在宴会当日献给仵雨溪的舞,侍女也只能加班加点地学习。 金国的女子都是能歌善舞的,整日里闷在房间不出门只学习舞蹈,侍女也在进京的前一天也学会了那只舞。 索性沈青最担心的他哪天一觉醒来又会变成十岁的沈二公子,倒是一直没有发生。 日子一天天过去,五天时间转瞬即逝,仵雨溪的感冒好了大半,沈青身上的皮肉伤也都结了痂,他也渐渐放下了一颗心。 …… 金国使臣进京的时间照常,凤翎国皇帝仵雨溪在宫中玉隐台大摆宴席欢迎藩属国使者。 金国领头的那位官员坐在下座首席,摆足了谦卑的姿态,用并不流畅的凤翎国语说了一堆祝福的话之后,大手一甩就献上了不少黄金珠宝。 仵雨溪今日是难得的正装出席,一身玄色朱纹的长冠服,衣襟领袖都用金线装饰着繁复而精美的纹饰,头戴十二玉珠旒的玉冕,整个人威严而大气。 而坐在他手边的沈青只简单戴了顶束发冠,身穿绣着凤凰的黛青色长袍,腰束一条玉带,显得长身玉立,若说仵雨溪像耀眼的太阳般光芒万展,他便是如明月般与之相辅相成,一派的成熟内敛之状。 酒过三巡之后,金国的使臣起身拍了拍手,便给仵雨溪介绍道:“这位是我们金国的公主,最擅长歌舞,是我们金国第一美人。现在将她献给皇帝!” 或许是这句话被领头的排练了许久的缘故,仵雨溪听着走了点神,觉得这人说这句话都没先前那么吞吐结巴。 随着领头的话音刚落,重头戏终于上来了。 一阵悠扬的乐曲率先传来,数十名金国舞女如众星拱月一般地烘托着一名领舞的女子,但见那领舞者腰肢柔似水,一张脸被面纱遮了个彻底,像是不愿意让他人所窥见。 异域的配饰叮叮当当作响,饰珠佩玉,一时华彩遍生,却并未突出中间那名领舞女子舞姿之美,反而混迹在了一起。 在座的大部分官员看不出这一点,虽然心里会有些小微妙,但很快又被舞蹈的惊艳给压下。 但这舞是献给皇帝的,如果皇帝没有率先拍掌叫好,他们是不能随意出声的。 于是一舞毕了,仵雨溪依旧没有半点表示,反而目光落在一直盯着那位“假公主”的沈青身上。 心里忽然升起了不由分说的焦躁和不安,仵雨溪沉声问向沈青:“她好看吗?” “宝贝,你怎么了?”大庭观众之下沈青也不好大声说话,他看着仵雨溪的表情心里一咯噔,“你别这幅表情,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 “可你什么都不和我说。”仵雨溪的声音隐隐带着些哭腔。 沈青最受不了自家小溪哭,舍不得他落下一滴眼泪,更别说是因为他哭了,于是连忙哄道:“宝贝你别哭,等我们回去了,你想知道我都告诉你。 “我带你去看我的小宝库,就在镇国公府我房间藏在床底的大柜子里,好不好?” “那你别看她。”仵雨溪也不知心里怎么莫名升起如此浓郁的情绪,像是把他压在心底以来未说出口的大任性之话都宣泄了出来,而他无法阻止。 “我不看了不看了。”沈青连忙甩头,给底下坐位的沈凉试了个眼色。 沈凉接收到沈青的眼色立马起了身,在一片诡异的平静中,朗声道:“我听说金国公主近期喜爱上了我国的编织手艺,还请了我们林夫人这位编织头筹去教授了一晚,听说成果很少是不错,不知今日能否看到公主的佳作?” 他的话音刚落,林侍郎就跟着起身道:“我听我家夫人说公主的学习能力很强,待人也温善有理,直接都让我家夫人今日都愧于面见公主了,不知公主能否给我这个师傅的相公检查一下成果?” 林侍郎的话在稍微有脑子的人这么一听来,就明白他在说的是反话,而沈凉是第一个开口的人。 沈凉是谁啊,当今皇后的亲哥哥,一直以来掌管着与这些藩属国的外交事宜,怎会不知这位金国公主的情况,非要在这里提起编织,多半是要看这位公主出个大丑。 在座的官员已经是登基三年后的仵雨溪的官员,没有哪个是特别傻的,本来就觉得舞蹈有些端倪,又被这两人一说,瞬间也顺水推舟般一个个说道: “是啊,既然听说金国公主学了我国的编织,那一定要露一手给我们看看。” “听闻金国一向对我国的人文十分关注,没想到公主也对这些有兴趣,这蛋网兜可是我们从小就会编的,又是林夫人亲口承认的天资聪颖,一定编出来很好看。” “想当年林夫人编了那么多蛋网兜才兜到林侍郎这么个如意郎君,金国公主若是编不出来一个,怎么才能得偿所愿呢?” 众人三言两语间就把此事说的无比严重,拔高到了一种不属于传统编织技术的高度。 仵雨溪看的瞠目结舌,表情简直和台上的“假公主”不相上下,只是脸上大部分表情被玉冕遮了个大半,除了一直观察他的沈青之外,无人察觉。 在台上的公主侍女也傻了,本就是临时赶鸭子上架闭关学了这么多天才会的这只以她为主角的舞,结果现在告诉她,她还得必须学会什么蛋网兜,那是什么东西? 侍女求助的目光立马落在了领头的身上,但他却看到领头的双眸赤红地盯着沈凉看个不停,眼神凶狠到下一秒就想把他撕碎。 而沈凉只是轻轻摇扇,唇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笑,一派隐藏功与名的姿态。 第十九章 有这些官员的你一言我一语,金国领头的也没敢再说什么把公主献给仵雨溪的话,甚至还害怕他真的知晓这不是真正的公主。 不过,他真的不知道吗? 领头的看不清仵雨溪的眼神,只能看到这位男皇后娘娘在默默看完侍女的那一场舞蹈之后就彻底不再分一丝目光给他们金国人,而是低声和小皇帝说着话。 这位男皇后,领头的在来之前是知晓的,是先皇认命的骠骑大将军,弱冠之年就率兵上战场,和老将军一起直接灭了整个南蛮国,辅佐仵雨溪上位随后就封为了皇后,而仵雨溪的后宫在这三年来也只有他一人。 他原以为这只是场政治联姻,所以才自作聪明地说服他们金国国王嫁一个女儿过来联姻,说不定生下皇子还能继承皇位。 今日亲眼见到大庭广众之下这两人旁若无人地亲昵,只觉得自己错的离谱。 一场轰轰烈烈的闹剧就这么收场了。 仵雨溪回到宫殿都没反应过来这场联姻到底是在沈凉的三言两语之间就结束的,被沈青哄着说事情解决之后,便睡下。 只记得迷迷糊糊交代了一句:“那你尽快把人家真正的公主给放了,不然他们肯定会千方百计地留下找公主。” 而他不想看到他们。 “这个自然。”沈青应了一声,搂过仵雨溪也便带着一身疲困睡了。 …… 这是仵雨溪做的第三个梦。 第一个梦是他和沈青的初见,是在他失去的记忆中;第二个梦是他和沈青在富宁殿的日常,也是在他失去的记忆中;但现在这第三个就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了,为什么他会梦到自己十一岁从国子监毕业之事? 国子监的教授时间一般为五年,在仵雨溪的五年记忆里都是很快乐度过的。 那是他真正被先皇所记得的时光,从富宁殿搬到皇子院,又日日与沈二公子同出同进,沈二公子又老悄悄摸摸给他偷渡好吃的进来,偶尔还可以藏在沈青的袖中出趟宫玩耍,两人玩的不亦乐乎。 国子监的毕业季一向热闹非凡,可仵雨溪毕业之时已经错过了其他皇子们的毕业时间,那些王公贵族的陪读们也都毕了业,虽然李祭酒觉得仵雨溪是他这些见过的除了沈凉之外天资最聪颖的学生,但还是顶不住人员稀少。 第21章 简单的一场毕业宴过后,仵雨溪被已经比他高了一个头的沈二公子牵着手,两人一起散步,走着走着就到了他们平日最喜欢的御花园桃树下。 仵雨溪灵活地变成珍珠鸟飞上了枝头,而沈青也施展轻功几步上了枝头。 国子监每年春天开学,秋天便下学,现在这时间桃树上并没有桃花盛开,只结了一个个又小又酸涩的桃子挂在泛黄的树叶边。 仵雨溪“看见”沈青正抿着眉若有所思地想着事,而他还在飞上飞下地把整颗桃树的桃子都啄上那么一口——有鸟啄过的桃子是不会有人尝试的。 仵雨溪想着,那时的沈青也就十五岁,明明还是个翩翩少年郎,为什么会这么忧思过重呢? 梦境带给他绝对不是平白无故的,一定和沈青或是他的某个重要节点有关,仵雨溪使劲想了想,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小溪,你如今也毕业了,你的哥哥们也早就毕业了。那么,你想不想当皇帝呢?”沈二公子双腿在枝头上晃悠,纠结了半天,还是开口问道。 仵雨溪的脑子嗡的一下失去了思考,他是先皇最小的皇子。当他也从国子监毕业时就意味着,当时还未立太子的京城将进入到夺嫡之争中。 而他,先皇后的遗腹子,也是嫡幼子,也是又很大可能争取的。 而且还有一件最关键之事,同年的冬天突发严寒,除了他不幸中招,得了一场长到数不到头的风寒之外,他的父皇也从那时开始身体每况愈下。 所以沈青是在想提前为他铺路吗? 仵雨溪吸了吸鼻子,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不嘛,当皇帝太累了,我才不要当皇帝。我想一辈子和阿青在一起。”年幼的珍珠鸟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只是幼稚地畅享着未来。 却不知他的未来,是被眼红的哥哥所陷害,把他几近逼入绝境,最后才不得不奋起反抗,在沈青被设计去了千里之外的南蛮边境时,以嫡幼子之躯拿下了皇位,踹开了当时最有希望当上太子的三皇子。 “那也行吧,我就让哥哥接受三皇子的示好了,有他的这一层关系,你一定能够好好的。”沈二公子其实也没有那么聪明,只是单单纯纯地觉得只要顾好左右,那便可以在夹缝中生存。 “啾。”仵雨溪点了点头。 “好了,小溪。该吃药了。”沈青坐了会儿就从枝头跳了下来,不知道从哪里弄出了一碗黑糊糊的药,“我这里还有蜜饯哦,自己做的。” 记忆不知为何从这里开始就忽然串回了镇国公府。 那是他让沈青喝药的第一天。 他和沈青争执了半天,最后不想哄沈四岁了,瞧着桌上的中药温度差不多凉了些,便指着碗说:“你把这碗药喝了,我就不跟你争大侄子。” 沈青立马一言不发地过去,三下五除二就咕咚咕咚地喝完一碗中药,把干净的碗底给仵雨溪看,面色冷峻:“我喝完了。” 又啪的一下把碗放在桌上,一张帅气逼人的脸直直盯着仵雨溪。 仵雨溪:…… 仵雨溪不由得对四岁的沈二公子竖起了大拇指,他小时候喝药都没这么果断,都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喝,每次喝完后还要吃好几颗蜜饯。 想起蜜饯,仵雨溪也不知道沈青身上是不是有个百宝囊,每次喝完药后都能在他蹙眉的那一刻就及时塞一颗蜜饯进他的嘴里。 “你还记得你以前的蜜饯在哪里买的吗?”虽然知道希望很渺茫,仵雨溪还是不由得扯了下沈青的衣袖,太久没吃蜜饯他有些馋了。 沈青却皱着眉往后退了退,用另一只手拍了拍衣袖,“孤男寡男别拉拉扯扯。” 仵雨溪:“......”他失忆了他失忆了他失忆了。 仵雨溪忍了又忍,才堪堪克制住自己翅膀又想扇沈青的冲动。 那没办法,只能用大招了。 仵雨溪如桃花般的眼睛盯着沈青,真诚地说:“其实吧,我要和你坦白一件事。” “你是朕的皇后。” 沈青再次瞳孔震惊:“不可能!” 沈青的眼型偏狭长凤眼,平日气势不威自怒。此时一双眼睛不自觉瞪圆,倒有些傻愣愣的憨。 如此果断的拒绝,像是根本不相信有这么一回事。 到底是沉迷在自己世界过度还是现实世界有什么是他不能接受的。 仵雨溪郁闷到有些自闭了。 “你不是想知道我蜜饯哪里买的吗?我告诉你吧,这其实是我自己做的。”瞧着他一副自闭模样,心里还不相信这真的是仵雨溪的沈四岁动了恻隐之心。 仵雨溪不可置信:“……你说你只有四岁?” 哪里有人四岁就会做蜜饯的?就算是万能的沈大将军也不行。 沈青被仵雨溪怀疑的目光给看怒了,火气一起来直接偏身扭头,理直气壮。 “虽然我只有四岁,但是我就觉得这是我自己做的,没人能做出来这么好的蜜饯!” 仵雨溪:“……你强。” “我本来就很厉害。”沈青得意洋洋,睨了一眼仵雨溪肉感十足的脸颊,“看在你夸我的份上,我把剩下的蜜饯都给你好了,你要省着点吃啊。” 所以真的是沈二公子亲手做的吗?仵雨溪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第二十章 记忆深处的点滴记忆被翻了出来,沈青两次递给他东西的面孔逐渐重合,就像是那枚手工制的蜜饯,透着些用心至深和神秘。 仵雨溪抬眼望向沈青,一贯清浅黑亮的眼瞳里如云般翻涌着微妙的情绪,他心里有太多的疑问冒出,又好像这一段段梦中的记忆在给他用不同角度解疑答惑。 但沈青仍然在沉睡,搂着他腰的手虚虚拦着,片刻也没有放开。 沈青对他一贯是很在意的,在意到很少愿意让自己离开他的视野范围外,生怕他出了什么意外。 仵雨溪定了定神,拢了拢沈青的手掌,忽然想起前两次他做完梦,沈青的记忆就会恢复,而这次沈青的记忆是已经恢复的,会不会...... 他不由得攥紧了沈青的衣襟,沈青安抚地把他又往怀里带了带,只是眉宇紧锁着,好似睡得也不安稳。 一夜过去,沈青比仵雨溪先起了些,一醒来就揉着自己脑袋,手腕不小心碰到仵雨溪的胳膊,顿时惊慌起来,连忙翻下了床。 这一系列动作自然把睡觉浅眠的仵雨溪给吵醒了,正回想着昨夜的担忧,他蹙着眉看向沈青,抿了抿唇。 还未等仵雨溪说话,沈青就慌慌忙忙地穿好外衣,一脸愧疚地低着头,目光不敢看仵雨溪的脸道:“小溪我对不起你,我不该趁你不备就爬上你的床,明明你还没有成年。” “......”仵雨溪深吸了一口气,抬眸道:“你现在多大?” “十六岁。”沈青答道,又咬了咬牙,神色间皆是懊恼,“我怎么能这样轻薄你?你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沈青偷偷瞟了一眼仵雨溪的脖颈,仵雨溪方才起身动作有些大,扯得领口露出些引人遐思的衣褶间隙,半遮半掩的锁骨下有个暧昧的红痕。 沈青的呼吸骤然一顿,心跳也随着乱了频率。 “我真不是人!” 仵雨溪揉眉,抬手熟练地叫人:“丁原,去请陈太医来一趟东暖阁。” 吩咐完人,又从床沿内侧的抽屉取出来一瓶清凉膏,用手指擓了一块绿油油的膏状固体,往昨夜被蚊虫叮咬还泛着痒意的锁骨上涂抹,终于长纾一声。 盯着沈青那张泛红又时不时瞄他一眼的脸,仵雨溪苦中作乐地想: 现在最起码沈青每次失忆都比之前年龄大了些,说不定他多做几个梦,还没等找到神医沈青就能自愈了。 “不要叫别人过来!”沈青忽然大喊了一声,但是依旧架不住丁原离去的身影。 沈大将军有些不高兴,他紧紧拽着小皇帝的衣服,身躯靠近了些,有些难为情却又目光坚定道:“虽然我真不是人,但是我会对你负责的!” “……”你这难为情是装给谁看的?仵雨溪不客气地拍了下沈青蹭过来的屁股。 “天色热,你离我远点。” 已经习惯了近日被传唤的陈泉扶着腰很快就进了东暖阁,刚听到沈青说自己不是人的话,带着他的小药箱往地上那么一放,发出一声清脆的落地声。 深以为然道:“你确实挺不是人的。” 第二十一章 “……为什么非要找这庸医?”沈青嘟囔道,眼神还有些躲闪。 这两人明显有事的模样也是令仵雨溪一惊,他的目光转向陈泉。 陈泉轻咳一声,好像也意识到在仵雨溪面前如此吐槽有些无礼,连忙找补道:“老臣的意思是,大将军威武不凡,是我们凤翎国的战神,非凡人也。” 沈青驮麻袋似的把他带到寝宫这种事,还是不必和皇上说了。 “……算了,你给他再看看吧。”仵雨溪也不想深究,这两人的小秘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先给沈青看病再说。 第22章 失忆症如此反复无常并不是个好兆头,在没有彻底根治之前,谁能说得清是否会对沈青的身体造成影响。 想起几天前沈青出现些遗忘的症状,仵雨溪又给陈泉略微提了提,又斟酌了会儿说道:“朕近来还做了些梦,都是些儿时回忆,每次梦醒来沈青都能短暂地清醒一段时间,不知是否这两者有关系?” 凤翎国的皇室血脉特殊,有些神奇事情发生也不无可能,沈青与仵雨溪多年亲密关系,早就不分彼此,若是说仵雨溪经历的梦境与沈青的记忆有关,那也不无可能。 陈泉忆起前段时间沈青的举止与仵雨溪忽然问起从前之事,心里升起了个大胆的想法。 他拱了拱手,问道:“不知这些梦境背后是否都与皇后娘娘近日的举动有关?” 仵雨溪敛眸沉思了会儿,思维逐渐串成一线,沈青的每句话,每种举措都好像在把自己代入到当时的处境,要为自己把当年未尽之事给完成。 像是在不给自己留遗憾。 “有关。” “那就是了。我怀疑皇后娘娘的失忆是与他的心结有关,或许这些心结解开了,他自己就能恢复记忆。”陈泉道。 仵雨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让他下去了。 东暖阁里又剩下了仵雨溪和沈青两人,见陈泉完全不见了踪影,沈青还有些发呆。 他指了指陈泉离去的方向,惊讶道:“庸医就这么走了,不是来给你看看身体的?” “我有什么问题?”仵雨溪一愣,反问道。 “自然是……”沈青附在仵雨溪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说的仵雨溪脸色越来越红,欲盖弥彰地咳了好几声。 “我身体好的很,不需要看。” 沈大将军失忆后他们就没同房过,难得保持清醒了这么几天,自然有种小别胜新婚的感觉,两人一起胡闹了好几次,只是昨日太困倦,没做什么少儿不宜的事便睡下了。 “可是你才十二岁,怎么受得住?”沈青忧心忡忡道。 “……”你看我像十二岁的样子吗?仵雨溪无语,直接起身在沈青面前转了一圈。 小皇帝虽然细皮嫩肉,被养的白白胖胖,但无论是身高亦或是气质,也不像十二岁的稚嫩少年。 他咬了咬腮边软肉:“沈二公子若是眼疾,陈太医还没走远,还能让他给你看看。” 沈青不信:“你变成小啾。” 珍珠鸟是一种怎么也长不大的鸟类,仵雨溪从十二岁开始就保持着八厘米的身长,到现在都没再长过一寸。 被沈青狠狠地戳到心窝子的仵雨溪磨了磨牙,正要上手纠正沈青的认知,忽然听到丁原在门外传道:“皇上,镇国公府孙宇求见。” “传。”仵雨溪放下想要处置沈青的手,理了理衣服。 孙宇火急火燎地进了门,跪在地上喘着粗气道:“皇上,大将军,我们的人说金国公主不见了。” 第二十二章 “早晨我们的人送早膳去房间,一进门就被一股药粉给迷晕了,再醒来时金国公主已经离开了房间。”孙宇颇有些愧疚道,沈青把此事交代给了他,他却没有好好把事情办好,反而出了这么大的状况。 “有人受伤么?”沈青先问道。 孙宇回:“并未。” “那倒是有点意思了。”沈青垂眸,手指捏了捏仵雨溪柔软的指腹。 “什......什么意思?”孙宇疑惑地问道。 “你近来和那位公主接触,觉得她是那种在被人关了好几天之后心里没怨气,不踩上两脚就走的人么?院中眼线众多,她迷晕了明面上的,是怎么躲过暗地就走的?”沈青头也不抬道,十六岁的沈二公子多了份缜密的心眼。 又意有所指道:“何况她的迷药是从哪里来的?” “有内鬼!”孙宇也很快反应过来,冷汗直流。 “我亲自去一趟。”沈青和仵雨溪的话同时响起。 仵雨溪看了一眼沈青,额外道:“我认为你现在不适合外出,你要好好养病。” 沈青有自己的人仵雨溪是知道的,包括这群人的名字和用处仵雨溪也是一清二楚,而其中暗卫头子就是自小跟着沈青的孙宇。 最近朝堂中并无什么大事,比起前两年暗卫每日奔波劳累,现在是轻松了许多,自然松懈了不少。 再加上沈青最近频繁失忆,这群人又隐隐有了些群龙无首的意思。 仵雨溪眯了眯眼,内鬼之事也算是敲响了一道警钟,他即位来不是没发现朝堂中有些小动作,只是对手做的隐蔽,他一直不知道是谁,如今正好可以抓到些小辫子。 “现在先派人加紧四处寻找,人总是在京城不见的,钱曼儿的异域特征明显,在京城四处派人盯着,有消息马上告诉朕。” 又沉思了下,“现在先随朕去一趟别院,具体的路上说。” 金国人此番献美人失败,目的未达成本就不愿意多逗留,但公主不见之事是真,如果钱曼儿没有早日回去,难保他们不会把此事上报给朝廷。 这也是沈青吩咐今天就放钱曼儿回去的原因,也可能是背后之人要把钱曼儿带走的原因,如果钱曼儿有什么闪失,那两国之间的关系会立马变得紧张。 仵雨溪有条不紊地吩咐,眉宇间沉稳如水,正打算大步子往外走,忽然被沈青一扯袖子。 “你为什么记得那个公主的名字?”沈青抬头,有些小心眼地问道。 沈青是坐在床上的,而仵雨溪方才起了身,就这么俯视地看着沈青的脸,仵雨溪忽然发现他的皇后娘娘目光有些幽怨,嘴角也抿成笔直的直线。 仵雨溪记忆力好,金国公主联姻此事前段时间也一直在困扰着他,一来二去就记下了钱曼儿的名字,方才就直接脱口而出了。 不过这种话沈青以前是从来都不会问的。仵雨溪有些纳闷地又瞅了一眼沈青不太高兴的脸庞,想着这段时间沈青毫不掩饰的直白,心里微微一动。 “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就记下了,她于我不过是个没见过面的陌生人。”仵雨溪解释道,声音有些沙哑。 沈青最见不得仵雨溪这副病怏怏的样子,绷着张脸说:“所以你不许去,你们都没见过,怎么知道她长什么样,如何找到她?你还小,最要紧的是养好身体,无需花心思在这些事上,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让那个女人看到你的脸。”沈青小声嘟囔,扯着袖子格外强调,她万一又把持不住非要闹着嫁过来怎么办? “……”仵雨溪完全被心机的沈二公子堵住了话,抽了抽嘴角。 他算是发现了,沈二公子和沈大将军最大的区别便是直白与闷骚,一个太能说,一个什么也不说。 不过都是典型的行动派。 仵雨溪被沈青按在床上默默想到,他不过只是眨眼间的功夫,沈青就带着孙宇不见了踪影。 不过沈青现在失了忆,就算孙宇在一旁看着,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仵雨溪的眼神略过丁原,后者很有眼见地偷偷打开了那扇镂空桃花枝的窗户,窗枢相撞发出一声沉闷的木头声。 仵雨溪抬眼看去,窗外阳光正好,很适合舒展他的羽毛。 …… 沈青当初选择安置钱曼儿的地方不在京城内,而是在靠近边郊的一处别院里,沈青和孙宇两人到别院时被迷药迷晕的人早就被抬了下去。 孙宇一路上时不时看着沈青,眼神欲言又止。 沈青被他看的烦了,到了地方就直接问孙宇:“你这般看我做什么?” “将军,您现在意识够清晰吗?”孙宇有些后怕,怕沈青再一个滑铲去找沈凉说去国子监上学。 “我十六岁,你今年十五。你从三岁起开始跟着我,咱俩一起学武,你天天被师父弹脑门,到现在有人把手伸到你面门上,你还会下意识一躲。”沈青一口气道:“喜欢过师父的女儿但是还没来得及表白,就听说小师妹和大师兄定了娃娃亲,还暗自神伤了很久。” “你觉得我脑子够清楚了吗?” 孙宇没想到沈青居然能把这些事记下这么久,已经完全呆滞了,眼巴巴地看着沈青,喃喃道:“原来大将军你一直都知道啊。”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沈青皱眉,拍了下孙宇的肩膀,“现在最主要的是查清楚她到底是怎么逃出去的。” 沈青率先走进了别院,孙宇马上跟了上去。 别院里看起来冷冷清清,钱曼儿的房间门窗紧闭,但当沈青踏进别院的第一时间,几位暗卫便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全都恭恭敬敬地半跪在地上。 “属下有罪,没有盯紧金国公主的房间,一个不留神就让她跑了,还请沈将军责罚。”领头的暗卫低垂着头,叫人看不清神色。 沈青便道:“你们当真一点都没听到声音?” “抬起头说话。”他冷冰冰的嗓音裹着些胁迫,目光在几位暗卫身上停留驻足。 第23章 良久的沉默后,一位看起来年纪较小的暗卫结巴道:“有,是有的。我是在屋檐顶上值守的,但是昨日不知为何忽然就睡着了,我醒来时眼睛还没睁开,就听到底下有什么重物跌落的声音,当我想过去查看时,忽然一阵迷香袭来,我就不省人事了。” “那种香的味道很奇特,有微弱的香辛料味,不太像凤翎国的东西。”小暗卫回忆道。 “那你们呢?”沈青点了点头,看向剩下的几人。 “我也被迷香迷晕了。” “我也是。” “我也是。” 有了一个人的开头,剩下的人也跟着说,最后只剩下了领头的那位暗卫没有开口。 “玩忽职守被人偷袭,我倒是不知平日里你们是这么对待我交代下去的任务的。”沈青似笑非笑道,“有罪当罚,你们下去领罚吧。” 沈青在孙宇耳边耳语了几句,孙宇点了点头,对他们说道:“各位随我去军营里领罚便是。” 领头的和后应和的几人暗暗松了口气,又不着痕迹地望了眼房间,连连应好,只有最先开口的小暗卫身体抖了抖,却不知这一切都被沈青尽收眼底。 沈青也望向钱曼儿的房间,隐约觉得空气中似乎飘来了一种淡淡的血腥味。 虽然此时沈青的记忆还没有征战沙场的沈大将军那般敏锐,但身体诚实的反应做不了假,那股极淡极细的血腥味钻进沈青的鼻翼,几乎是本能般的判断出这味道应该刚出现不久,而且范围不大。 别院的小院子一览无余,连只活禽都没有,其他人身上也无伤口,不会是他们身上的。 沈青心里沉了沉,往前几步推开了钱曼儿的房间门,只听吱嘎一声,刚推开门,门后的重物忽然压了过来,沈青下意识往左一避,尸体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潺潺鲜血从钱曼儿胸前的血洞中流出,很快浸湿了整个地面。 “好啊,原来是你偷偷杀了我们的公主。”随着一声尖叫声从别院的门外响起,沈青转过身,金国使臣那又高又瘦的身影在几十米外分外清晰,拉出一条长长的幽黑影子。 中计了。 沈青的脑子转得很快,眨了眨眼便明白这算是下了圈套等着自己,或者刚刚那几位已经叛变的内奸也是圈套的一环,说话拖延时间又引起自己的思虑,正当他想着怎么处理那几人时,迎面送来个“惊喜”,再安排金国人来当面看他时如何杀了公主。 一切都是环环相扣,让他百口莫辩,无从申诉。 钱曼儿胸口的那个大洞怕也是直接为的想要他和钱曼儿的尸身有接触时沾上血迹,只是他人现在干干净净地落在这里。 沈青看了眼大敞的窗户和逐渐走近的金国使臣一行人,咬了咬牙。 他现在身上并没有血迹,留下来的话或许还能和金国使臣解释一二;但杀掉钱曼儿的那人一定是顺着窗户逃走的,以他的轻功去追应该能抓到人。 一边是解释,一边是追凶,两者孰轻孰重在沈青脑海中盘旋,沈青脚步略一动,刚往院子踏出,一道声音从他耳边传来。 “你且去,这里有我。”仵雨溪的声线很轻沉,略带沙哑,但每个字咬的很清楚,有种难以形容的沉稳气场。 沈青微微眯着眼睛,眼前是逆光微侧看他的仵雨溪,看不清神色,连身形都只是个模糊的轮廓,只有地面打下了一道朦胧而纤细的影子。 第二十三章 沈青恍惚中觉得仵雨溪之前说的是对的,这并不是十二岁的小溪,他碰了碰仵雨溪的手指,没多问也没浪费时间,直接便向着窗户处走去,脚尖一点就闪身不见了。 瞧着沈青顺利离开了房间,仵雨溪面对着乌泱泱的一大群人逐渐走近,眸底是丝毫不落胆怯的威严气势,他抬起眸。 “你们的公主刚死,然后就立马找到了这里,又正好看到了一切。”仵雨溪似笑非笑,“你们倒是守株待兔的好啊。” “所以原来陛下是打算包庇皇后娘娘杀害我们公主之事了?”金国使臣并不接他的话,“那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说的。” “你们是和谁合作的?”仵雨溪好奇地问了一句,“能这么找准时机嫁祸,一定是我和沈青身边人有问题,能做到撬墙角这么深的,倒是有几分本事。” 仵雨溪从来不相信什么巧合,有的只能是人为条件下故意撞见的操作。 钱曼儿的尸体很新鲜,死去的时间绝不会超过半个时辰,能够这么掐着时间杀害人的,一定是刚收到沈青出门的消息就直接下了手,再派人去通知金国使臣,就为撞见这一幕。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陛下。不知现在可以提提补偿方法吗?我们失去了一位公主,还在您的国家,你不需要来点表示吗?”使臣头领旁边的一人迫不及待道。 他的普通话说的磕磕绊绊,但比昨日酒宴上要通顺的多,尤其是补偿时,更是口齿清晰的不得了。 “准备挺久的吧。说说看,你们想要什么?”仵雨溪点点头,这群人早就盘算好了,不会让钱曼儿离开凤翎国。 “免去进贡,解除藩属国关系,但是当别的国家要攻打我们,你们得帮忙。”使臣头领说出他们早就准备好的条件,得意洋洋地看着似乎躺平妥协了的仵雨溪。 ……你们是不是脑子有点大病? “可以,毕竟是朕理亏。”仵雨溪按下想要吐槽的话,又点了点头,“日后就免去你们金国的进贡了,不过朕还是有个疑惑,给你们传话的那男人长得如何?” “不太像你们本国人吧。”刚才迫不及待的那人回想了一下,随口道:“但是挺帅,是我的菜。” 使臣头领:“……”你个傻子怎么就说出来了? * 沈青追着窗外人留下的痕迹一路追到了林间,小树林的树繁多,极力地遮挡着视线,但前几日刚下过雨,空气清新的不像话,沈青鼻尖又隐约闻到小暗卫所形容的那股微弱香辛料味,顺着这股味道,沈青脚步只是一顿,便一路追了上去。 窗外的那人踏着步子走在路上,脚步踩在地上,与小树枝摩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丝毫没发现沈青在后面一直跟着他。 两人的距离逐渐拉近,沈青又重新看到了凶手,虽然找到了人,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就把人给抓住,而是打算偷偷跟在背后抓大鱼。 沈青搓了搓手指,思考道:金国使臣在那么远处便指定了就是他杀的人,那必定是与这幕后主使串通一气,就算他把这人给抓到,他们也不会相信非自己所谓,倒不如直接放长线钓大鱼,说不定就直接查到到底是谁在他和小溪身边隐藏的这么深。 他想的很明白,于是沉下心跟着真正的凶手在城里转了好几个圈,又走向了城郊,只是这次的方向却是向着令沈青意想不到的地方——凤凰山。 自从上次他在凤凰山出事,从崖上坠落了下来,就再也没有到过这里了。 凤凰山不算是皇家重地,只是一般人不会特意来这过于险峻的山,再加上仵雨溪有意识地安排了一批人整日里巡逻,避免着再有什么采药人被困在崖上下不来的事。 沈青远远地就看见了穿着甲胄的士兵在相对其他地方而言最平缓的那条上山之路守着,却见凶手拐了个弯,就顺着另外一边山坡爬了上去。 得益于年幼时不想钻狗洞的决心,沈青的轻功练的是如火纯青,甚至比起当年叫他的师父还要更熟练些,他望了眼郁郁葱葱的凤凰山,脚尖一点又偷摸跟了上去。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有官兵在山脚驻足的情况下,沈青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几人居然会选择跑到这荒郊野岭来交付任务。 凶手跑了这么久也有些累了,便把一路紧披着的兜帽给摘了下来,随后便露出了一头和凤翎国人完全不同的棕色长发。 他的眼眶深凹,鼻梁却极挺直,单单站在那里就比和他说话的几位金国人要高得多,嘴巴叽里呱啦的和金国人讲了些什么,他的情绪十分激动,而金国人却表情淡淡的。 沈大将军忽然发现这个异国人说的话,他一句话也听不懂,而且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一帮子外国人说话,他好像都听不懂。 沈青:“......” 术业有专攻,沈大将军天生是块打仗的好料子,所以十分心思里五分花在排兵打仗上,五分花在了仵雨溪一个人身上。他对这些外邦国的语言并不擅长,甚至可以说完全不会,只能勉强说出几个词。 虽然听不懂,但沈青还是很努力把他们说的话给记了下来。 这几个异国人争吵了一会儿就脸色不善地各自分开了,沈青犹豫了一瞬,决定留下来继续跟着凶手。 那个凶手面色不愈地踢了下脚下的石头,暗暗骂了一声什么,转身就向着凤凰山更深处走去。 沈青每次来凤凰山都只是为了练实,倒是从来没有去过其他地方,一路跟着凶手七拐八拐地,居然走到了一处山洞里。 第24章 山洞的开口不大,像是人工新开凿出来不久的,,凶手走进了山洞里,立马从里面走出了两个人,也是和他一般无二的外貌特征。 三人又是一阵叽里咕噜地交谈,凶手点了点头,走进了山洞里。 沈青躲在树上,也慢慢收回了视线。 沈二公子虽然年轻,但从来都不是一个鲁莽的人,山洞里的情况未知,仅凭借他一个人并不一定能得到些什么情况,说不定反而会把他搭进去。 他不能出事,小溪还在等着他回去。 向四周的环境打量了会儿,沈青忽然发现这里好像离长有练实竹子的地方并不远。 正好顺路摘些回去准备着。沈青要下山的脚步一顿,又拐向了另外一头。 生长有练实的竹子与一般的竹子并没有很大差别,只是得益于凤凰山的灵气浓郁,所以才得以一年四季都有练实的生长,普通人对这没有要求,沈青摘取的也格外精细,定是要选择最好最圆最饱满的给仵雨溪带回去。 一路挑挑拣拣选好了一袖子练实,不知不觉间他又走到了当初摔下去的断崖上。 沈青会走到这里必定是在这处断崖边长着生长趋势极好的练实,才会不小心从这里掉了下去,但...... 第二十四章 他皱了皱眉,看向被雷劈中摔断成两节的竹子,他相信自己并不是不谨慎的人。 就算崖边长着极好的练实,他也不会冒着危险去采摘,单看这一株就算倒地也没人动过的竹子就足以看出,他似乎从来都没把主意打在这里。 沈青后知后觉地讨厌起自己的失忆来。 因为失忆,他回忆不起当时发生的一切,也自然不知到底是什么迫使他走向了断崖,后又不小心从断崖上掉了下去。 沈二公子的头脑向来很清醒,他往下探了探头,一棵歪脖子树从崖边抽枝,枝干扭曲盘虬,枝繁叶茂,山风吹过左右摇晃,露出一节藏青色的破碎衣袍角,松动的崖边还有几个脚印。 沈青伸脚过去一踩,靴子纹丝合缝地印在脚印上,落身一跳,稳稳地就站在那棵歪脖子树上。 粗略一看就发现有猛烈撞击的痕迹,沈青摸了摸歪脖子树被拦腰折断的树枝,刚准备再细细查看,忽然听到顶上有人在说话。 紧接着又是些斧头劈木的声音,沉闷而又有规律,又夹杂着些听不清的话,似乎是在抱怨,而且越来越近。 沈青的心顿时紧了紧,竹子生长起来是盘根错节毫不讲理的,这一大块地方的植物除却竹子外什么也没有,那人劈木的声音如此之近,只可能是在劈竹子。 如果竹子没了,那练实也会没有。 不能让他砍竹子! 顾不上什么按捺住不冲动了,沈青从歪脖子树上一跃而起落在竹林中央,从上头遮天蔽日般的繁枝上悠然飘落下来的竹叶纷纷扬扬,哗哗作响。 他抬起眼,目光中闪过一丝犀利,盯着砍竹的人,后者显然也没猜到为什么会在这里碰到沈青,在看清他的相貌顿时往后退了好几步。 为什么会这么怕他? 沈青微微抬起下巴,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一双眼睛非常冷漠,问道:“你认识我?” 莫迪又往后退了好几步,直至确认自己和沈青之间的距离足够安全,才回答道:“@#¥%*#%》” 沈青:“......” 沈青盯着他那张极具异域特色的脸看了半天,“你也是刚才的凶手吧。” 他往前走了一小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抓住了莫迪的手臂,力气大到几乎能看到沈青手腕的青筋,像块铁一般死死锢住他,不让动弹分毫。 莫迪似乎放弃挣扎了,手上的斧子直接丢在了地上,比划了下沈青的身高,眼神又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垂头丧气道:“%¥@#@#@@!” 沈青索性不管他到底说什么了,抓着手臂把他的帽兜带好,一击手刀劈向莫迪的脖颈,人瞬间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还没等人落到地上,沈二公子很熟练地把人架在肩膀上,像扛着麻袋一般,顺着凤凰山下山的路走去。 把落单的凶手给抓获,沈青心里挺高兴的,一路避开百姓就向着皇宫奔去。 * 皇宫里。 金国使臣一行人被“客气”请到仵雨溪的书房会谈,几人排排坐在椅子上,屁股都不敢沾过椅子的三分之一,只能虚虚地坐着。 “我把画师给叫来了,你们只管描述和你们接头那人长什么样即可,若是查清楚了背后事情原委,我自然会放你们彻头彻尾地离开;若是有半点虚言……”仵雨溪鼻音嘁了一声,眸光冰冷。 方才在别院嚣张气焰的一群人就像一群焉了吧唧的小鸡仔,连忙点点头:“您……放心。” 仵雨溪是真的不怕和他们金国交战。 金国使臣被请入皇宫,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仵雨溪拿出虎符,吩咐人去兵营点出十万精锐士兵,随便报出来的数字就是他们整个金国人口都比不上的。 这是要奔着灭他们国的节奏去的啊! 想起他们和南蛮人交涉时,那个人露出那么一副激动神情说不要和凤翎国对着干,他们还嗤之以鼻,以为这人是在说笑。 明年他们有理在先,还“亲眼”目睹沈青杀了公主,无论如何都得给他们一个交代吧,谁曾想这位少年皇帝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您们在想什么?画师在问向你们通风报信那人眼睛如何?”沈凉也被从沈府叫了过来,充当着人形翻译官。 沈大公子学识渊博,对比沈青在语言上的文化沙漠,可以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不但精通各国语言,还在丹青绘画方面有一手。 等到沈青从郊外赶回皇宫时,见到的就是沈凉笑眯眯地跟宫廷画师说话,仵雨溪在一边放凉气,眉宇紧锁面色不善,气鼓鼓地连腮帮子都撑大了不少。 一进门目光聚焦在画布上快要完成的画作上,沈青看了看这上面明显的棕发高鼻梁,把莫迪从肩上放了下来,粗暴地拍了拍他的脸。 莫迪幽幽转醒,脑袋立马被沈青扭到有画的那一面。 “你见过这个人吗?见过就点头,没见过就摇头。” 莫迪眯着眼睛细看了两眼,点点头。 “认识就行。这是……” “给他们通风报信的人。”沈凉忍住笑,指了指金国那群小鸡仔。 “不过沈青你这粗声粗气的莽撞样子,真不怕皇上嫌弃你?”他看着莫迪被拍红的脸,心里啧啧称奇,他这个弟弟从来不把凶残的一面暴露在仵雨溪面前,就算是初见也说要保持好形象,现在却直接大大咧咧地就进来了。 “谁叫他让老子背黑锅?人根本就不是我杀的。”沈二公子生气道,“虽然小溪相信我,但是我也不能便宜了他。” “……”原来你一直都是这种想法吗? 仵雨溪本以为沈青在别院时果断选择追凶,已经隐隐有沈大将军的果毅了,结果还是这么单纯的坦荡。 虽然还怪可爱的。 仵雨溪仔细从沈青的发间取下一片竹叶,忽然拧起眉头:“你又去凤凰山了?” “因为他跑那边去了。”沈青老实交代。 这里人多眼杂,金国使臣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仵雨溪听出沈青话外有话,止住了追问。 他转头看向沈青带来的莫迪:“你是南蛮人?” “嗯。”莫迪听得懂凤翎国的话,却不太会几句,他应了一声,又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南蛮语。 “这人没办法沟通的。”沈青听到莫迪的南蛮语,痛苦道:“我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说他只是听命行事,他们的人把仵御鸣带走的时候,他就和他们说了,我们是打不过沈青的。结果他们非但没听,还把他踢出了核心队伍,把他安排来做这种事。”沈凉听那几句叽里咕噜的话很认真,说到沈青名字时还挑了挑眉。 “所以他不想给他们干活了,想直接投奔我们。”沈凉继续同步翻译,还加上了句自己的调侃:“沈大将军,你的名声还挺好用的。” 沈青迷惑地眨了眨眼,对沈凉的话表示不解,但并没有打断沈凉的话,而是听他继续说道:“他们看自己砍竹子久久没有回来,肯定会再派人去看看,只要我们守着那片竹林,就能像守株待兔一般,把这群边缘杂兵一个个清理掉。” “哦。”沈青从没见过这样的二五仔,但他杀了公主嫁祸给他也是事实,“把他关去天牢吧。” “诺。”从门外进来一群侍卫立马要把莫迪给拖下去,莫迪剧烈挣扎,口中哇哇大叫,目光恳切地看着场上唯一一个能听懂他说话并愿意搭理他的沈凉。 沈凉别开了眼:“他在说,能不能给他一张舒服的床和好些的吃食,最好把他软禁在客栈。” “行,带下去吧。”仵雨溪点头答应了莫迪的要求,莫迪瞬间不闹了,乖乖地让侍卫把他带了下去。 第25章 “接下来到你们了,你们是怎么和南蛮人搭上关系的?”等莫迪完全被抬了下去,仵雨溪才看向金国使臣们。 南蛮国早在五年前被沈青给灭国,所剩下的残党不多,这些年虽偶有小闹,也被很快地平息下来,今日却能潜入京城和金国人搭上线。 莫迪说的话不一定能完全当真的听,他需要多方求证。 仵雨溪的手指一点,暗处一人接到指令,身影一闪就离开了房子。 他的目光落在在别院里最迫不及待说话的那人身上,和沈青如出一辙地微抬起下巴:“你来说。” 小皇帝冷俊秀美、手段利落,犹如划过天际的银白色流星一般,三言两语间就掌握全局。 “是国王,国王吩咐我们的。如果公主联姻失败,就打开这张纸条,纸条上写了叫我们去……啊!” 被点名的人话还没说完,就被狠狠拧了把肉,杀猪般的尖叫声响彻整个房间,他的话也随即停止了下来。 “多的我就不能说了。”他的目光闪烁,偶尔抬头看看仵雨溪那张美人脸,不知想到什么,耳朵一片通红。 “再看就把你剁了喂猪。”沈青皮笑肉不笑地补充,露出一口雪白牙齿。 沈二公子的喜怒溢于言表,忽然出声把仵雨溪都吓了一跳,再看迫不及待那人的表情,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他似纵容般地放任沈青的话,卷翘的睫毛轻轻颤抖着,抬眼道:“送回客栈严加看守,呆一天后全程护送他们回去。” “至于公主是怎么死的,你们知道该怎么说吧。” 莫迪还在天牢呆着,这事儿是他们误信了仵御鸣的哄骗,杀了自家公主,这要是传出去以后他们金国根本就别想和别的国有贸易往来了——都怕他们栽赃啊,而且还显得他们不太聪明的样子。 金国使臣头子单方面宣布玩不起了,不和他们失了智的国王一起坑金国了。’ 他点了点头,对仵雨溪手下留情表示感谢:“我们回去一定会说公主是意外失足落水,与凤翎国没关系。” 第二十五章 随着最后一波无关人员离场, 空旷的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仵雨溪、沈青、沈凉和画师。 沈凉摆摆手让画手也下去了,笑着问向仵雨溪:“我需要离开么?” “不必。”仵雨溪眸中翻涌着一层墨色,道:“你弟现在十六岁, 很多事我和他说听不懂,而且刚才那个南蛮人说仵御鸣被救走了, 我觉得你有必要留下来。” 听到这个名字, 沈凉瞳孔微微收缩, 他收起脸上淡淡的笑容, 下意识看了一眼沈青, 低声道:“都是旧主了, 有什么必要再谈起呢?” 他别过仵雨溪的目光, 欣欣然走到画像前, 再抬头时已经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把画像折好放进袖中, 他说道:“不如让我去追查你们身边的内鬼吧。” “孙宇正在暗牢审讯那几个内鬼,等结束了他自然会向我汇报, 这画像上的人多半也在我看到的那个凤凰山上的山洞里,小溪派了人过去,也马上会有结果。” “哥, 你这么急着走干什么?” “只是有些身体不适罢了。”沈凉勉强笑笑。 “我记得你不过只是以前投诚了三皇子仵御鸣嘛,现在是小溪当皇帝, 你也辅佐的好好的, 有必要像做过什么亏心事一般忙着要走吗?” 沈二公子坦荡地认可了仵雨溪说的‘和他说话听不懂’的话, 并一针见血地表达了自己对亲哥的疑惑。 他现在记忆残缺,从莫迪和那几个金国人口中他隐约猜出来现在的仵御鸣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未来的他把南蛮给灭了,结果仵御鸣还和南蛮残党有勾结, 这不就还是在觊觎小溪的皇位吗? 沈青从小到大都和沈凉亲近,也对这位比自己大两岁的哥哥报以高度崇拜,许多时候他能毫无顾虑地和小溪在一起,也是多亏了沈凉帮他们遮掩或者上下打点。 在十六岁的沈二公子眼里,没有沈大公子沈凉解不出来的难题。 面对着沈青崇敬的眼神,沈凉又一次别开了眼,结果又正好对上了仵雨溪审视的目光。 沈凉眼皮一跳,只好问道:“皇上,你想说什么?” 仵雨溪沉吟了下,把沈凉的古怪反应暂切搁置在一边,说道:“由于先皇的口谕,我没有对仵御鸣下杀手,只是把他关进地牢里,此番他能联系上南蛮残部并成功把他救出去。 “我怀疑就在这京城,一定有和他们内外接应的大臣,只是我暂且想不到一种方法可以把他们揪出来。你有什么好见解吗?” 当年仵雨溪和诸皇子夺嫡之时,在最白热化的阶段,沈凉不请自来,放弃了三皇子投入了他的阵营,一来就大刀阔斧地把他身边人的作用说了个一清二楚。 又和仵雨溪彻夜详谈过很多次,分析众皇子的势力,从哪里可以让他们互相残杀,从哪方面可以逐个击破。 可以说在沈青凯旋归来前的一个月,是沈凉一直在帮助他,从苦苦支撑到力压众皇子,都有沈凉的手笔在里面。 只是后来沈青回来,沈凉就退居幕后,很少会在沈青面前和他一起探讨局势,如今旧景重现,仵雨溪恍惚间还有些感慨。 以沈凉的才华,说一句智多近妖都不过分,明明在夺嫡时帮助他良多,却在他登上皇位论功行赏时只要了个大行令的闲暇官职。 就算他不是沈青的哥哥,单凭沈凉的这份智谋,他也不会亏待了沈凉。 “暑日快过去了,接下来是不是快要到秋狩的日子么?”沈凉抛开杂心,认真思考道:“我们不如来一出将计就计吧,秋狩时期是最容易顾不上安全的。 “以仵御鸣的性格定会在秋狩时做手脚,说不定还会亲自出现,届时反水的人也定会露出马脚。” “仵御鸣有耐心,但是只要诱惑足够大,以他的性格,肯定会赌上一赌。你和阿青不会有孩子,如果你出了事,他就能顺利成章地登上皇位,所以如果他见到你处于无人保护的状态时,这个险,他肯定会冒的。” “秋授确实是个机会。”仵雨溪认可地点点头,“那这次秋授的准备交给林侍郎筹备吧。” 沈青也认真听着沈凉的话,豪言壮志道:“那我肯定就叫三皇子有去无回了!” 仵雨溪:“......” 沈二公子你还能再二些吗? * 等沈凉离开了书房,仵雨溪完全松了口气,绷紧了一天的身体垮了下来,一眨眼又变回小白啾的样子,窝在沈青头顶发冠上。 “你把我带回寝宫吧,我好累,不想动了。” 运载了一天的大脑在尖锐地叫嚣着休息,仵雨溪懒散地闭上了眼睛,感觉有些头疼。 “好。”沈青顶着仵雨溪健步向东暖阁走去,虽然在他的记忆里这是第一次回去,但走向东暖阁的路线就像刻进骨子里一样,根本用不着沈青想,腿就能找到一条最合适的路直达东暖阁。 在自家皇后面前不必强硬撑着,到了东暖阁,仵雨溪四仰八叉地瘫成了一张鸟饼。 他眯着眼睛啾啾啾地叫了几声,沈青连连应道:“好好好,给你准备热水放好你要沐浴,给你准备刨冰你要吃。” “你还要问我为什么又要去凤凰山?行吧行吧,洗漱完再来盘问我吧。” “啾。”算你识相。 “那我先去弄热水了?”沈青转身,又忽然想起来什么,回头建议道:“不过伺候宫女都被拉走,新的一拨我也不敢用。要不我们省着点水,一起洗吧。” 沈青的脑袋一点点在仵雨溪面前放大,凑过来的脸上表情根本无法用一个正面形容词来形容。 仵雨溪:“……” 虽然你很年轻,但是你真的好狗啊。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陈太医会说沈青不是人了。 哪有人十六岁就想着洗鸳鸯浴了啊! “不可以吗?我们应该是夫夫吧,早上我们都是在同一张床上醒来的。”沈青努力瞪大眼睛,试图营造出一种楚楚可怜的样子。 他又看了眼窗外一片沉重的墨色,几颗明亮的星点缀其间,圆月的皎皎月光铺散开,一览无余。 “小溪,现在是晚上,并不是白日宣那啥。”沈青的大脑袋越发凑了过来,温热的呼吸打在小小的鸟身上,几乎要把它整个身体都给烘热。 或许是热气烘得仵雨溪的脑袋都不正常了,鬼使神差般的,他晕晕乎乎地点了点头。 随后接下来的一切他都记不太清楚,只记得有水,他变回了人形,沈青呢喃在耳边的低喘,还有挂着晶莹汗水的胸膛。 仵雨溪是被沈青从浴池里捞出来的,给白白嫩嫩的小皇帝穿好浴袍,又一步一脚印地抱回东暖阁,塞进锦被里。 沈二公子心里喜滋滋的,望着仵雨溪泛着红晕的脸颊,他又凑了过去,小声和仵雨溪说道:“他们叫我皇后娘娘,我是不是你的皇后啊?” “他们?!”仵雨溪本来迷迷糊糊的眼神因为沈青的话瞬间清醒了,他也瞪大了眼睛看沈青,“你把我抱回来有多少人看见了?” 第26章 “大概五六个吧。”沈青想了想道。 从浴池到东暖阁有一段石子路,沈青刻意没走得很快,一路上碰到了五六个宫女,都低着头喊他皇后娘娘。 “那那那……他们看到我了吗?”仵雨溪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泛着红晕的脸蛋像颗熟透了的水蜜桃。 “应该没见到你人吧。”沈青斟酌着用词,夏日的夜晚风大,他仔细把小溪包好了,没让他的脸暴露出来。 只是抱着这么大个人,明眼人应该都能知道这是小溪吧。 恢复智商的仵雨溪也想到了这一点,他那么大个人被沈青给抱在怀里,还是从浴池出来…… 仵雨溪的脑袋里忽然蹦出几个词:朕的一世英名啊! 他瞪了一眼沈青,气呼呼地不想说话了。 既是怪沈青这么幼稚,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看见,明明沈大将军就从来不会让宫人们看到,又怪自己意志不坚定,根本抵挡不了诱惑。 “在你恢复记忆之前,我不会和你白日宣那啥了,就算是晚上也不行。”仵雨溪决定从源头上制止。 “为什么!我们不是夫夫吗?”沈青被这当头一棒砸的也晕晕乎乎了。 “可是你这也太过分了!”仵雨溪是个面子很薄的人,尤其是如此时候,怎么能让他被宫人发现被沈青抱着回寝宫呢? 平日里沈青护他护的足够紧,他明白这是为他好所以从不说什么,可这般炫耀,实在是!太不合规矩了! “我哪里过分了?这明明是很正常的事呀,你也可以抱着我在花园转一圈,我无所谓,甚至会很开心!”十六岁的沈二不懂什么叫做成熟内敛,只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巴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 而且皇上皇后和和美美,这也代表着帝后和睦,是件很不错的事。 “算了,你失忆。我不和你争辩。”仵雨溪退了一步,连刨冰都没要,扯过被子蒙着头就要睡觉了。 第二十六章 蒙头在被子睡觉呼吸是很不流畅的, 仵雨溪憋了一会儿就把头探了出来。 生气归生气,还是不要把自己给憋坏了。但这一探头就又让他发现了些不对劲了,沈青居然又不见了。 明明刚才还在和他争辩, 怎么一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有了前面几次的前车之鉴,仵雨溪忽然慌了, 沈青这是又一次一声不吭地离开了他身边, 没有和他打招呼。 而这一次因为宫女太监的撤走, 连个带口信的都没有。 仵雨溪看着空荡荡的东暖阁, 只觉得没关紧的窗户寒风阵阵, 吹在他的皮肤上出奇的凉。 他赤着脚下了床, 眼角有些泛红, 只觉地板也冰凉凉地难受。 不就是让沈青炫耀一下罢了, 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沈青是自己的皇后,他抱着自己也是很正常的, 况且他也并不是刻意为之,何必要自己这般薄脸皮, 一点都不能落下呢? “小溪你怎么下来了?地板冷,你快上床去!”沈青乘着夜色把装兜里很久的练实给了太医院,又和陈泉多聊了几句, 一回来就看到他的小皇帝一个人孤零零地赤足,站在地上。 他连忙走过去, 抱起仵雨溪就把他按回了床上, 又用棉布仔细擦干净了脚丫子, 把他冰凉的脚塞进自己的小腿内侧,用体温烘热。 熟悉的微微偏高的体温在脚上源源不断地传输过来,不一会儿就把仵雨溪的脚给捂热了,仵雨溪动了动嘴唇, 却不知从何处开口。 “你不用说了,小溪。我知道了,我没有避开那几名宫女是我的错,我下次一定会好好注意,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沈青在太医院就是和陈泉聊了聊这段时间的事。 聊完后才发现他家小溪在和他成亲后脸皮是真的很薄,不但自己不爱秀恩爱,也没给他一次机会。 “其实,也没关系。”仵雨溪抿唇,认真思考后道:“因为是你。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 “真的吗?那我以后可以白日宣那啥吗?还可以这样那样,那样这样吗?”沈青的眼睛都亮了。 仵雨溪:“......” 短暂的甚至称不上吵架的事就这么迎刃而解了,仵雨溪无视完沈青说的一堆话后,忽然想起,问道:“所以你刚刚去干什么了?” “去送练实了。”沈青老实回答道。 仵雨溪眯了眯眼:“所以你去凤凰山目的本就不单纯,我都说了不需要你去采练实,那太危险了。” “其实还好吧,我是跟着那个南蛮人一路走过去的,甚至还发现他们那个藏着残党的山洞离练实竹并不远。”沈青岔开话题道:“而且故地重游了一次,我总觉得有些不对,明明其他地方的竹子也挺好,我当时为何非要求断崖边上的那一棵?” “我应该没那么不知变通才对。” “……算你有理由。”仵雨溪成功地被他两句话带跑,也开始分析道:“那如果是现在的你的话,什么情况下你才会非要去断崖边?” “对,小溪。或许不是练实,而是别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让我走到断崖边,明明雷直接就把那棵竹子给劈断了,我却一点痕迹都没有。” “断崖边能失足,或许也并不是我自己掉下去的,也有可能是人为的。” 沈青越思考,思维越活络:“这个人一定是能吸引我过去,又让我没有任何防备就被推下去的。” 刚说完,沈青又摇了摇头:“不过也不一定只有这一种可能,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未必没有人的武功不在我之上。” 看着仵雨溪紧锁眉头冥思苦想的样子,沈青亲了亲他挤成一团的眉宇,示意他放轻松,说道:“别纠结了,再想也没有用,不如早些睡觉吧。” “我不睡。”仵雨溪抱住浑身暖乎乎的沈二公子,也在他的唇角边亲了一下,“我要吃刨冰。” * 又是一场久违的梦。 在看到刚行弱冠之礼,真正二十岁的沈青时,仵雨溪是被吓了一跳的。 哪有人会在镜子面前仔细捋平自己的发冠,还敲敲打打把它绷松些,口中还念念有词着什么。 仵雨溪觉得沈青是有些神神叨叨在身上。 于是凑近耳朵一听,便听到沈青在喃喃自语道:“可算是弱冠了,今年小溪又沉了不少,如果不加个发冠,我真怕有一天我的头顶会顶不住他,万一他从我头顶滑下去,我连是左是右都不知道。” “这发冠还是不行,不够宽敞,小溪肯定躺着不舒服,我还得去特别订制一顶,不过钱不多了,还得找哥借一些才够吧。” “今天先这么勉强凑合着用,等拿到钱就去重新做一顶能容纳一只珍珠鸟窝着的发冠。” 仵雨溪:“……” 好像确实从沈青二十岁之后,他就感觉到有哪里变得格外舒服了。 可是梦境里的沈青是看不到仵雨溪的,所以就算仵雨溪红了一张脸,沈青也能面不改色地从他面前经过,然后去大厅。 镇国公府的沈二公子弱冠礼是极为重要的日子,两年前沈大公子弱冠,当今圣上就赐了不少好东西下来,就连三皇子殿下都亲自到镇国公府给沈凉庆祝。 而今继承了一身武艺的沈青弱冠之礼时,却并没有来什么尊贵客人,而是一些沈青上国子监时的玩伴前来喝了个生日酒就走了,当今圣上的赏赐下来,也比沈凉的少了许多。 单单是皇子还不要紧,当今圣上如此区别对待,也让一些闲言碎语给传开了。 沈青对仵雨溪的爱护是从来都不加掩饰的,哪怕仵雨溪在他弱冠之日因为风寒出不了门,没有到场来为沈青庆祝,但众人的议论还是纷纷扬扬地落在沈青耳边。 也同样落在正在梦境中窥探沈青一席记忆的仵雨溪耳中。 沈青的生日比仵雨溪的生日还要早些,正是早春时节。 在四年前的冬天,当今皇上的身体开始累垮,慢慢地一天不如一天,到了现在,各个皇子的党羽之争也愈发不加掩饰。 若是对我有益的,我便收入囊中,若是对我无用的,我得不到,也别想让旁人得到。 沈青和最小的六皇子亲近,理所应当地被打入了六皇子一派。然而这位最小最病弱的皇子在诸位兄长之中是没有竞争能力的,先皇后的母家势力一般,六皇子本人也对那个位置没什么欲望,于是有人动起了想要撬墙角的心思,想把这位显赫世家的沈二公子给收入麾下。 仵雨溪看着他的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身边那些他后来一个个处置过的人一波波在沈青耳边说话,一遍遍给他承诺荣华富贵,加官进爵,甚至还有将自己府中的貌美姬妾送给沈青的。 沈青一直都在摇头不语,倔得像头驴,既不吃软也不吃硬。 只是在三皇子来了之后看到身边的兄长,才眼神亮了一些,松口说道:“我只是想保护小溪一直安全,他还是个孩子,根本就不懂这些,如果我走了,就没人有时间照顾他了。” 第27章 “三皇子殿下,哥,如果是你们赢了,我恳请你们能放小溪一条生路,我们什么都不会争,只要随便封个闲散亲王,给块偏远封地就行。” 仵雨溪叹了一声,看了看自己身上一身明黄色的盘龙衣袍,心里默默说道:“可是并没有如你所愿。” 可是沈青什么都听不到。 沈凉望着自己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胞弟,心里也明白沈青对仵雨溪的感情已经不是他简单一句说服就能够说的动的。 他看了眼仵御鸣,后者一身浅紫色衣袍上绣着四爪蛟龙,身上衣装异常华贵。 三皇子仵御鸣在朝堂上呼声很高,虽然他的生母并不是凤翎国的人,但仵御鸣自身能力很出众,刚过弱冠就帮已经年迈体虚的老皇帝干过好几件大事,又频繁出入皇帝寝宫。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但仵御鸣能这么坚持三年,还能有余力在朝堂上大放异彩,引得不少肱股之臣频频夸赞。 一众皇子中是他的赢面最大。 仵御鸣长得和老皇帝很相似,本体又是一只老鹰,一双鹰眸看上去颇有压迫感,他盯着沈青看了会儿,问道:“真的不考虑来我这儿?我可以许你兄弟二人丞相之位。” “沈青只是一介武夫,并没有那么高的志向。小溪他没有想要那个位置的意思,如果兄长要用镇国公府的势力,就都拿去用吧。”二十岁的沈青声音还是清清朗朗,带着股朝气蓬勃的生机。 送三皇子和沈凉离开后,沈青在镇国公府转了圈觉得没意思,又一阵轻功飞过,落在仵雨溪的皇子所。 现下除了仵雨溪一个十六岁的皇子之外,还有五皇子还住在皇子所,其他皇子都陆陆续续搬了出去,只是都没娶正妃,所以都未封亲王,在皇子府住着。 仵雨溪正在风寒感冒中,窝在被窝里,门窗紧闭着,不让一丝风进入。 随着吱呀一声门响,沈青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门,又很快合了起来,闪身就进了仵雨溪的房间。 皇子所的房间都还挺大的,只是各个皇子都在同一所院子,仵雨溪的旁边正好是五皇子,房间的隔音效果又不好。 沈青偷偷摸摸地进来了,仵雨溪也只敢小声地惊呼,白着的一张小脸上眼睛亮晶晶的。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过生辰吗?” “在家里没什么好玩的,而且你还在生病,我怎么可能抛下你一个人?”沈青吸了吸鼻子,从衣袖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喷香的糕点味在房间四散。 仵雨溪也努力吸了吸鼻子,可是还是什么也闻不到。 “是好吃的吗?”虽然闻不到,但是随着沈青逐步打开包装袋,仵雨溪看见了一块块雪白的云吞糕,白粉粉地,看起来很好吃。 “是我特意给你找的,我尝过了,这个最好吃。”沈青掰下一小块递到仵雨溪的嘴里,说道:“不过你在感冒,所以不准多吃。” “还有这个,也是我送你的。”沈青又从怀里掏出一把精致的平安锁,暖玉做的平安锁触手生温,小巧玲珑,用足了上好的料子。 仵雨溪嘴巴吃着云吞糕,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今天不是你生辰吗?我还没送你东西呢,你怎么倒送起我来了?” “这有什么关系?我就是想给你嘛,我第一眼看见这块平安锁就觉得很适合你。”沈青也掰了一块云吞糕塞进嘴里,口腔一瞬间被软糯香甜给包裹住,直接甜到嗓子眼里去了。 沈青示意仵雨溪低头,眉眼认真地把平安锁戴在仵雨溪的脖颈上,小少年纤细的脖子上穿着根红绳,更衬得肤白胜雪。 “如果你要是以后感觉冷了,就摸摸这块平安锁。祝愿我的小溪能一辈子平安喜乐。”沈青摸了摸仵雨溪冰凉的脸蛋,已经有成年男人轮廓的脸上是一片柔情蜜意。 仵雨溪在半空中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并没有那一条平安锁。 他垂下眸子,那条平安锁,早就不在了。 而底下十六岁的仵雨溪还在说话,病怏怏的声音充满弱气,声音很小很小:“我冷了不是有你就够了吗?” 然后刚满弱冠的沈青就被派出去打仗了。 这并不是梦境第一次场景转换,却是仵雨溪第一次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的场景转换。 沈青弱冠那年的早春,雨出奇的大,洪水冲垮了刚种下的庄稼,不仅各地损失惨重,更是让南蛮国一带几乎失去了食物来源。 南蛮国本来就是野蛮的国家,平日友好时节会以物易物,但这般大家都不好过的时候,便直接上手开抢。 朝中文官当行,武官却并不是很多,只有仁亲王一柄弯刀耍得虎虎生风,于是从小在兵营长大的,没有站在其他皇子阵营所以十分碍眼的沈青就被派了出去。 然后这一战,就打了三年。 第二十七章 梦境又如同来的时候那般, 匆匆结束了。 虽然仅仅是身临其境地经历了沈青及冠的那一日,却让他心里泛上了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明明当时的沈青也只是个刚刚及冠的少年郎,并不宽阔的肩膀上却要扛着万般压力, 为自己找一条出路。 甚至后来出征时他们也没有一个像样的告别。 这一觉睡得仵雨溪极为不安稳,桃花似的唇色被他咬得越发艳丽, 眉头紧紧锁着, 手指不住地攥紧领口, 大口呼吸着, 他猛的睁开眼直起了身。 渐渐入秋的天气微凉, 冷风一阵拂过, 掠过仵雨溪背后的冷汗, 泛起一层冷涔涔的战栗, 凉得仵雨溪打了个哆嗦。 但很快一双有力的双臂抱住了他,把他紧紧按在自己的怀里, 整张脸埋进了胸口。 这是一个温暖的熟悉怀抱,仵雨溪的心瞬间落了下来。 “小溪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沈青有些忧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带着点闷闷不乐。 仵雨溪呼了一口气,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浸着一层水润的眸子抬起, 像是想到什么关联,他看着沈青的眼睛, 问他:“你现在是不是二十岁了?” 沈青默了默, 只是回答道:“我现在有二十岁的记忆了。” “嗯?”仵雨溪眼底泛起薄薄的疑惑。 “之前的记忆我都有, 我应该不止二十岁对不对?”沈青觉得自己就像在开抽屉,每个抽屉里分段藏着他从小到大的记忆,有时一觉醒来或者突然间,这个抽屉就被打开了。 这一次还是他第一次清楚地理解到自己还在失忆, 仵雨溪的脸庞比他所拥有的记忆中要成熟些,眼神里藏着的脆弱无助像是经历了很多一般,褪去了少时的天真无邪,像是个敏感的小刺猬,却无意识地在他怀里把自己柔软的腹部露出来,任他揉捏抚摸。 沈青忽然很想问现在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把他的小溪照顾成这样子的? 小溪可以哭着向他喊疼,哼哼唧唧地说自己哪里不舒服,在他怀里撒娇,而不是把话题轻飘飘地揭过,然后故作坚强地问自己的身体状态。 沈二公子不喜欢这样。 “传陈太医过来吧。”沈青目光聚焦在仵雨溪那被咬出艳色的唇,甚至还有点破皮,很容易就想象到当事人当时使出了多大的劲才留下这般浓重的印记。 仵雨溪有些诧异,先前的沈青是他连哄带骗才让太医看看的,如今也会主动传太医给自己看看了。 不愧是已经及冠的沈二公子,就是比之前要成熟稳重得多。 仵雨溪缓过了神,从沈青怀里退了出来,望了眼天色。 蒙蒙亮的天边半个太阳涌出地平线,耀眼的红日轮廓在深蓝灰色的天空勾勒得分明,金灿灿的朝晖破空而出,如碎金一般慢慢照亮大地。 穿着亵衣亵裤的小皇帝下了床,所有的脆弱一并收拢,只剩下淡淡的天子威严。 “等上完早朝再让他来一趟南书房,现在不必去请了。丁原,我的朝服。” 他也想把自己的想法和陈泉说说,如果按照每次恢复时的记忆越发贴近现在,那是不是说明再有几次就可以彻底恢复了。 但在此之前,早朝这关他必须去。 丁原应声从屏风外进来,手上捧着明黄色的繁重衣装,一溜宫女跟着进了屋,送上各色配饰。 东暖阁的地方不算特别大,这一会儿来了这么多人,尽管所有宫女都在避开这位皇后娘娘,但仍是一步步让沈青退离到人群后面。 众星拱月的小皇帝正低着头让丁原帮他摆弄着头顶十二玉珠旒的玉冕,各色的玉珠随着仵雨溪头的摆动而相撞,清脆玎玲声此起彼伏,几颗圆润的玉珠和仵雨溪后脖颈相贴,堪堪搭在衣领上。 沈青的目光落在那里,明明是那么一段娇贵细腻的雪白脖颈,上面却印着几个淡淡玫红色的吻痕,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浸染与荒谬。 “你们下去吧,我来。”沈青把这群一进来就让他觉得碍眼的宫女屏退下去,手指捻了捻,把仵雨溪的衣领拉高了些,也一并压下那些不可言说的隐讳感。 第28章 “你来?”仵雨溪抿了下唇,有些期许的眼神看他:“你会穿朝服吗?” 自从沈大将军变成了沈二公子,要说对仵雨溪生活上影响最大的便是这些生活上的琐碎小事了。从前他穿朝服都是迷迷糊糊地站着当衣架补觉,闭眼让沈青帮他穿好,然后沈青把他叫醒,夫夫两人一前一后地上朝。 如今他失了忆,仵雨溪既不舍得让大将军亲手操劳,沈二公子自己也不记得关于皇帝的规格礼仪该如何置办,于是这段时间让丁原顶替了不少工作,其中就包括了替他穿朝服。 可丁原不是沈青,做不到所有事情都安排得事无巨细,偶尔的失误令仵雨溪也越发想念心细如尘的沈大将军,这次听到沈青主动请缨,仵雨溪的眸子都亮了几分。 沈青:“......” “丁原留下。”沈青眼神飘忽,“我在一边观摩,下次就会了。” 刚舒一口气准备跟着宫女后面离开的大太监脚步一顿,圆润身躯接着一颤,低着腰转向沈青的位置,回道:“喏。” 丁原打起来十二分精神,仔细地帮小皇帝穿好朝服,又从沈青不时递过来的手上接过各种配饰,直至最后一串朝珠挂在脖颈上,摆正好位置,他退到一边,低声说道:“好了。” “那你先在外面等着吧。”沈青看了一眼丁原,垂眸思索了一下什么。 眼见着矮胖的大太监关好门,整个东暖阁只剩下他们两个,穿着肃穆严谨,一丝不苟的小皇帝垮了肩膀,用有点懒散的语气问他:“你想搞什么?等会儿还要去上朝呢。” 沈二公子嘴角微弯,说:“我已经完全学会了怎么帮你穿朝服了。穿衣服和脱衣服是一样的,等会儿下了朝,皇上要不要来亲自测试一下?” “你......”仵雨溪知道年轻的沈二公子有时会语出惊人,和他印象中的成熟可靠形象有差别,但这般说辞却是令他大开眼界。 亲自测试一下什么?脱衣服吗? 一种又羞又臊的情绪从仵雨溪心里蔓延开,只觉脸上烧得厉害,跟着心也砰砰直跳。 “可以吗?”沈青凑在他通红的耳根边说,“难道小溪不想试试?” 真的不想吗?仵雨溪心思恍惚了一下,昨日他默认了沈青的行为,半推半就地也没说不可以白日宣那啥。 沈青的语气轻飘飘地,耳边传来的温热气息似乎让他的脑袋也成了一团浆糊,只听见沈青又在他耳边又说了几句话,但是已经听不清了。 仵雨溪胡乱地点了点头,别开了脸,把沈青往后推了推,说:“随你的便。” “那臣先去朝堂等皇上了。”沈青的语气里藏着一种得逞的狡黠,他顿了顿,又道:“既然皇上刚才应允了臣上朝,应该不会反悔吧。” 仵雨溪瞪大了眼睛,羞恼都抛到了一边:“朕什么答应你了!” 一种被算计的感觉油然而生,立刻盖过了刚才的头脑发热。 从沈青失忆后,仵雨溪就没提过让沈青上朝之事,之前的沈二公子心智不成熟,伤势未愈,并不适合上朝,也容易被人看出马脚。 哪怕这一个月已有人对沈青久久不上朝颇有微词,但他还是一股把这些靡靡之音给压了下去。 在沈青彻底恢复之前,仵雨溪都不打算让他回到朝堂中,忍受其他人打量狐疑的眼神。 他也想给沈青一片清净之地。 “原来小溪不想亲自测试一下啊?”沈青似遗憾地叹了口气,看了眼仵雨溪的朝服,手指动了动:“我还挺想帮皇上脱下这一身繁琐束缚的。” 仵雨溪:“......” 沈大将军你彻底变了,你怎么说话变来变去的? “你刚才说的不是这个。”仵雨溪吸了一口气,“我没答应让你上朝,你自己的身体你清楚,现在是适合上朝的时候么?” “为什么不适合?我现在有的是二十岁的记忆,不是四岁六岁或是十岁,闹人要上国子监的时候,我很清楚知道我应该怎么做。”沈青恢复正色道,一点没有揭开黑历史的羞耻感。 沈二公子从来都是聪慧的,就算没有现在的记忆,他也能从这段时间中猜到些蛛丝马迹,就算他比二十六岁的自己少了些阅历,也明白既为将军又为皇后的自己许久未在朝中露脸,会产生多少风言风语。 朝中本来就有些对他们关系颇为不屑和喜欢阴谋论的大臣,这会儿怕是觉得他被小溪给囚禁在宫里,若是一直这么下去,三皇子打入其中的内鬼势必会浑水摸鱼。 他费劲心思想要让仵雨溪同意他上朝,也无非是要出去给那些人看,打消那些泼在小溪身上的脏水,顺便看看能不能抓到那么一两只尾巴没藏好的老鼠。 “而且你都答应了。皇上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可不能不算数。”见仵雨溪还想阻止他,沈青又强调,神色无畏道。 “行!”仵雨溪咬了咬牙,冷哼一声。 明眼人都看出来他家小溪生气了,沈青只能默默叹一口气,等上完朝再好好哄哄顺毛吧。 第二十八章 今日是上朝的日子, 又难得朝阳正好,朝臣们早早在大殿外等候着,各自聚成了小圈子窃窃议论着, 话题内外离不开已有一月未上朝的沈青沈大将军。 虽然沈青是仵雨溪的皇后,算是后宫之人, 但沈青骠骑大将军的官称是先皇所赐, 仵雨溪也保留了这份官称, 所以仵雨溪登基后, 沈青并未离开朝堂, 和其他大臣一样一同上朝。 而这没告假就突然不上朝, 甚至这一个月都几乎没出现在人前, 如果搁在其他官员身上怕早就闹得沸沸扬扬, 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但介于仵雨溪和沈青的夫夫关系,虽说有些人颇有微词, 但终还是只敢私下说说。 朝臣们议论纷纷地说着。 “沈行令,你知道大将军近些时日去哪里了吗?是否皇上外派了他任务, 于是有事耽搁了?”这是仵雨溪提拔上来的新官员,他凑到站在小圈子外围的沈凉身边好奇道。 他们这批人都是跟着仵雨溪从那场夺嫡之战过来的,年龄都不大, 与沈家两兄弟相处不错,尤其是骁勇善战的沈青。 沈将军虽然看起来威严霸气, 很有一派大将军之姿, 但私下颇为随和, 没多少将军架子,还会和他们打听最新的话本子。 沈凉目光滑过跟在新官员话后面飘过来的几道视线,脑海浮现出仵雨溪和他说定之事,微一低头, 靠在新官员的肩膀边,低语了几句。 他的眼神微微下斜,朝阳播撒着光辉落在汉白玉阶上,拉出众人长长的影子。 微凉的早秋风轻轻吹,衣摆也跟着晃动,一片片官袍翻飞中,几个急不可耐的圆脑袋也向他的方向探了过来。 沈凉神色一敛,抬眼在那几个人脸上略过一边,又放大了点声音,说:“他挺好的,不用担心。” “我怎么听说沈将军的脑袋好像坏掉了,在国子监赖了好几天不走?”被沈凉重点关注的其中一人说道。 沈凉多看了两眼这人,一身五品浅绿色的官服,是个朝请大夫,长相也普普通通,放在寻常时候,这种人根本不会惹人注意。 还没等沈凉仔细观察,就听到一道压着暴躁的粗壮声音。 “你什么时候听说的?放屁!”仁亲王骂骂咧咧道,“一个月前本王还求了大将军帮我找孙子,大将军不过半天就找到了,还踏着夜色亲自送到我府上,叮嘱本王好生照看他侄儿,别再丢了。” “要不你也坏个脑袋,帮本王再找找府里丢失的物件?” 仁亲王一向是不屑与这些小年轻一起嚼舌根的,但听他们话语间怀疑沈青是否坏了脑袋,一下子变得怒不可揭。 虽说那天他确实在书房听到仵雨溪身边的大太监说找到沈青了之类的话,但那说不定是人家夫夫二人玩的什么他追他逃小情趣。 而且不过一下午沈青就找到了他丢失的珍珠鸟蛋,他们还聊了几句天,沈青当时除了有些面色匆匆地想离开外,并未表现出其他异常,甚至还提醒自己一定要好好保护好珍珠鸟蛋,别再被盗了。 一个月前仁亲王府的丢蛋事件在这些朝臣耳中可不是陌生事,大家都住一条街,有些什么风吹草动的是瞒不过他人的。 那日下午仁亲王府确实紧锣密鼓地找寻过什么,只是过了一夜就恢复了正常。 这下一串联起来,众人也都明白发生了什么,而那位朝请大夫见大家狐疑的目光扫在自己身上,不由得涨红了一张脸,又说:“可我一月前的早晨确实见过沈将军从镇国公府走出来,然后去了沈府,最难得的是他的家仆走在前,而沈将军跟在后面!” “啧,李大夫关注我倒是挺仔细,可为什么要整日偷偷摸摸地?我分明记得那日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也不知李大夫这么偷窥我,莫不是喜欢上我……” 沈青从后殿那块走出来,耀眼的太阳打在他的脸庞上,使得他脸上的神色在众人眼中看的并不真切,只听到那微微上扬的语调中带着若有若无的讽意。 第29章 深紫的官袍滚着银线分外尊贵,就连衣服上那只猛禽都有些熠熠生辉,高扎起的马尾随风飞扬,整个人像是描了一层金边,衬得他整个人丰神俊朗,格外高大。 李大夫的心跳快到嗓子眼了,沈青再如何也是当今皇上明媒正娶的皇后,如果让沈青这么编排他,把他的话胡乱解释一通,根本用不着他背后的人交代,风言风语传出去了,他就得死。 “皇后娘娘误会了,我……”李大夫慌张道,就连对沈青的称呼都变了。 “……矫健的身躯,也想这么拥有我这般身材?”沈青不慌不忙地继续道,瞧见李大夫冷汗直流的模样,又笑了笑,只是那抹笑意未达眼底。 沈青一回来就这么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除了心里真的有鬼的李大夫外,所有人都把这当成了一个笑话。 而最先问沈凉话的新官员早走到沈青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地笑道:“沈大将军这身材,谁看了不说一句羡慕。” 沈青的肌肉在他触碰到的一瞬绷紧了,但又很快放松,任着这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人拍自己的肩膀。 新官员也只是拍了两下就放开了,若是想要谣言不攻自破,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让当事人出来亲自给他们看看。 “你没事就好。” 沈青面不改色地站在人群中,脸上没有一丝面对陌生人的无措,反而脚步还靠近了他们些,他的目光与沈凉擦过一瞬间的交汇。 二十岁的沈青目光清明,并未发生过与兄长间的摩擦,眼中分明清楚地传递着某些讯息。 兄弟两人本来就是同一个目的,为了试探朝臣而做局,沈凉自然而然地就知道了沈青的意思。 只是在接触到沈青的目光时他还是极短暂地呆愣了一下,才继续查看这批人在看到沈青回来后的神情表现。 沈青皱了皱眉,压过了对兄长那一瞬不太自然表现的疑惑,又回答到某个 刨根问底想知道他大清早去沈府干什么的人,有些随意道:“我送东西去了。” 具体送什么,再问就不礼貌了。 这是他们两兄弟的私事,沈青也不太愿意具体说是什么,既然得到了答案那便不必多问了。 问的人哦了一声,称赞了一句兄弟情深啊,便没了下文。 沈青慢悠悠地听着旁人说话,时不时应和两句,终于等到了那一句来自丁原的尖细嗓子。 “上朝,上朝!” 大殿门口丁原的这么一声喊朝,众朝臣们立马停下了议论,不敢稍有怠慢,各自按品阶排好了队,鱼贯行进沿着大道向殿内走去。 这一声喊朝也正好打断了沈凉的思考,他看了眼目光清澈、还有点皮的沈青,故意落后了两步,低声问他道:“你那天哪有送我什么东西?” 可怜的兄长从小到大几乎就没得到来自弟弟的礼物,偶尔抛下脸面问沈青时,得到的也只有沈二公子甜蜜地抱怨养一只小珍珠鸟多花银子之类的话,而且年纪越大还越过分,后面已经发展到没从他这里讹到些银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沈凉向让眼前这个不知道有几岁记忆但还挺可爱的弟弟暗示道,只可惜沈青不管多少岁还是那个沈青,他瞅了下沈凉有些期许的眼神,回道:“送了,送了你点麻烦。” 沈凉:“......” 沈青看着众朝臣快进了大殿,又紧接着补充道:“我猜测等下可能还得送你亿点麻烦。” 第二十九章 朝堂上。 头戴玉冕的青年皇帝面沉如水, 眉目清冷,端坐在龙椅,背脊挺拔得就像一棵松。 仵雨溪骨架小, 这一身龙袍穿在身上有些宽大,然而浑身气质却丝毫不露怯, 气场稳稳地压过龙袍所带来的象征意义。 和上朝前独处的面红耳赤完全不同, 几乎变了一个人。 白玉阶前, 他的左右侧分别站着两排文官和武将, 两边隔得泾渭分明。 文官为首是当朝丞相秦庆林, 这位他穿着一身深紫的官袍, 正在默默打量着武将最前沿的一位高大身影。 方才在殿前这群官员在闲聊时他便注意到, 沈大将军的话变得少了很多。 而且以前的他从来不会在公开场合开玩笑话, 明明是成熟稳重的一个人,怎么会变得如此轻狂呢? 秦庆林不由得想到他从女儿那里没收的几本话本子, 里面仿佛有说到诸如移魂穿越之事,莫不是他眼前的这位沈将军, 早就不是原来的那个了。 秦庆林的脑洞越发歪了,狐疑的眼神不时打量着沈青。 沈青也发现了这位年过半百的秦丞相一直在看他。 可秦庆林和仁亲王仵德兴年龄相临近,也是多年好友。和仁亲王一样, 他在朝堂上也一直保持着中立派,比起仁亲王还有些偏宠最小的六皇子, 秦庆林更是直接放话, 只要皇上的圣旨说把皇位传给谁, 他就辅佐谁。 秦庆林老来得女,当年夺嫡时他的女儿才刚八岁,没有哪位皇子能通过联姻拉拢这位丞相大人,连这条路都走不通, 别的路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沈青在殿外时是完全把秦丞相是内鬼这件事排除在外了,完全没想到这位德高望重的秦丞相会这么盯着他猛猛看。 可方才在殿外开的玩笑话是肯定不能再用一次了。 同时被仵雨溪和秦庆林的目光交叉扫过,每一寸皮肤都在发抖,沈青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快成筛子了。 即便如此,他还得站在最前列,面不改色地扮演好现在的沈大将军,同时一样惦记好他此番上朝的目的。 一心三用之间,他听见自家小溪那淡漠又夹杂着没掩藏好的火气的嗓音。 “你们可有什么事?” 于众臣而言,早在大将军第一次没有上朝时,他们就发现这位年轻的皇帝脾气变差了,说话声音都冷漠了好几个度,所以完全不敢抬头看仵雨溪,更是对这微末的语气变化没任何感受。 “臣,臣有本启奏。”在殿外被嘲笑很久的李大夫梗着脖子说,“是关于前日金国使臣回了他们国后,金国国君好像隐约有动怒,扬言我们欺人太甚。” “其余诸国好像对此也颇有微词,似乎是从哪里传出他们公主到凤翎后就暴毙身亡,而就在公主出事时沈将军也在场。” “嗯?”仵雨溪听清他的话,珠帘下的眉毛一挑,如珠玉般好听的声音落下,“李大夫倒是挺关注我的皇后娘娘。” ......你们夫夫两人的脑回路要不要如此相似啊? 众群臣脑中不由吐槽,又听到他们的年轻皇帝继续道:“你不过一个散官,竟还知晓外国之事,看来操心甚多,不知是否该为爱卿的鞠躬尽瘁赏赐些什么呢?” 朝请大夫这一官职听名字便知只是上朝的文官,非上朝时间的日常工作,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在各部打转,像块砖似的哪里有事往哪里搬。 且这个官职也是从前祖宗在时设立的,在如今的仵雨溪看来是在有些尸位素餐,过于冗杂的上朝流程都被他一减再减,朝请大夫平日的职务也是由他增添的。 李大夫最近在工部帮忙督促桥梁建造之事,在工部侍郎手下忙的飞起,如何能够耳目通明到知晓外邦事项? 第三十章 “这......这就不必了。”李大夫受宠若惊道。 仵雨溪似笑非笑:“既然如此, 不如正式将你编入沈行令的下属中,也不算辱没了你的一番苦心。” 仵雨溪在朝上说话时从来都是轻飘飘的,极少会在群臣之间说重话, 但仔细思索他们这位皇帝说的话语背后,总能品出些手腕在其中。 而上一次关于当朝宣布职位任调, 还是在肃清其余皇子残党后, 对许多站错了队的朝臣们明升暗调, 再后来就也没有这些人的任何消息回京了。 心思灵活的几位大臣已经从仵雨溪的话中听出来了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正打算坐观其变, 还有几人却不这么认为。 “李大夫所说是事实, 昨日闲时他到我府上来谈到此事时也是满脸的忧心忡忡。无论金国公主的死是否与沈将军有关, 但金国已经在集结队伍, 似乎有意举兵开战。”某位在沈凉手底下办事的官员说道。 “近些年我朝都没再战过,一直以发展经济为主, 未向他国兵戎相见,要是金国真的向我们挑衅, 我们还坐以待毙吗?” “若是不起兵,被他国看到了莫不会认为我们怕了,于凤翎国的威严也有损啊!” “是啊是啊, 沈将军当年之姿响彻整个九州大陆,如今若是连这小国的挑衅都怕了, 岂不是有失威名, 显得醉倒......” 文官们七嘴八舌地谈论到, 最后说着说着没了分寸,醉倒什么?醉倒温柔乡吗? 可沈将军是当今皇上的枕边人,更是他明媒正娶的皇后。 激将法用得太过于拙劣,也太过于明显, 足以证明背后之人有多急迫,急迫到恨不得让沈青立刻离京,再一次让他陷入孤立无援之境。 “朕倒是没想到张大人对沈将军的名声如此在意,甚至不惜犯下欺君之罪了。”仵雨溪静静地听他们把重点拐回到离京出征上,微一挑眉,对刚才慌不择言的大臣说道。 第30章 仵雨溪的声音不大,轻的就像一片羽毛,但却如同万钧之力落在最后说话的那人身上。 张明脸色骤变,才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表情一阵惊惶,吓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慌慌张张地跪了下来。 “臣......臣,请皇上恕罪。”张明的膝盖跪在冰冷的砖石上,深深匍匐在地上,根本不敢看仵雨溪,而四周也像是按了暂停键似的不再有人吭声,都默默等待着青年皇帝的判处。 完全不同于当初镇国公府吃闭门羹时的罚俸三月般轻飘飘地揭过,仵雨溪的表情可谓是寒到触目惊心,是沈青完全没有见过的冰凉,像是一块化不开的千年寒冰,隔着珠帘都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颌线,就算是再往上是肉嘟的脸蛋,也丝毫掩盖不了那份肃杀。 他是真的生气了。 沈青忽然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自己从小到大的软萌竹马,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成长到了他完全想不出的一面,比刚清醒时更甚,心上泛上来的阵阵酸涩和苦恼让他更是五味杂陈。 就算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和小溪成亲三年的沈青,也不会希望看到这一面。 “拖下去吧。”仵雨溪淡淡说道,他的目光扫向群臣,“众爱卿还有什么话想说?” 年轻皇帝的雷厉风行瞬间震慑住了众人,许久之后才有一名武将朗声回道:“臣愿意带兵前往!臣相信沈将军的人品,金国挑事在前,如此一口大锅压在我们身上,不战岂非屈人之兵?这也正好要让他们见识到,我朝除了沈将军外,并非无人迎战!” 仵雨溪闻声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名看起来还未及冠的年轻人,穿着五品浅绯色的衣袍,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神采飞扬,还有点骄傲,但并不惹人生厌。 此人仵雨溪有印象,先帝在时南蛮入侵,整个朝堂都未找到第二个肯与仁亲王一起上沙场的武将,这才推了刚及冠的沈青出去,所以在他登基后,就格外注重武将的培养。 而这位是去年的武状元,也正是他所盯紧的后起之秀之一。 苏子然见仵雨溪的态度稍有和缓,便继续大着胆子道:“臣,可前往一战!只消皇上一句话。” 沈青本来还消化着脑中忽然涌入的记忆,听到这话顿时警铃大作,也朗声道:“臣也愿意带兵前往,既然此事是我惹出来的,那便由我来解决。沈青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不服就打到他们服!” 二十岁的沈将军心里还存着少年时的张扬,脑海中他说的最后一句也恰和此时的情况有些不谋而合。 只不过一个是被任命的强迫,一个是心甘情愿地想场景复刻一遍,然后重新找回自己的所有记忆。 他抬头道:“还请皇上应允。” 还没等仵雨溪先开口拒绝,一直默默不做声的沈镇国公终于开口了,“杀鸡焉用牛刀,老臣不赞成让沈将军前往。” 年迈的镇国公先是仔细看了看小儿子的额头,没发现任何疤痕伤口后先是松了一口气,又眼含不满地瞪了一眼他。 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沈青的失忆症并没好全,这会儿还揽着要出京带兵,真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沈书运愤愤想道,又是狠狠地剜了沈青一眼。 沈青被父亲这两眼看的毫无压力,从小到大不仅仅是沈凉帮他良多,沈书运也一直替他在先帝面前为仵雨溪说话,这么瞪他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遍了。 “臣愿意去!”沈青目光如炬地盯着仵雨溪的脸,后者紧紧抿着的唇似乎也在说明主人的不满,但沈青目光中的恳切还是被仵雨溪看的一清二楚。 年轻的皇帝微不可谓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松口道:“下朝后,沈青和苏子然到朕的南书房再议。” 他顿了顿,又道:“镇国公也来一趟吧。”替他好好劝劝这个任性的沈二公子。 接下来的上朝依旧,只是再无什么稀奇大事需要上奏,众人下了朝,天色也已然打亮,一直紧默不语的沈凉随着人群一并向外走着,脚步不带停顿,也丝毫未看向自己的父亲和胞弟。 直到之前附和张明的那位他手下的官员靠近了他,沈凉率先抓住了那人想要拍他肩膀的手腕,眼底终于露出一丝厉色:“我还想去找你,结果你倒送上门了。” “沈行令别这么凶嘛,我来只是想和你说一句,你看皇上从前只会找你私商大事,这会儿却没叫上你,而是叫上了沈老,怕不是开始怀疑你了。”官员小声和他说道。 金国想要出战的情况不是由他这个沈行令先一步发现并上奏,而是让一个朝请大夫说了出来,确实是他的失职。 沈凉静静地睨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你的旧主想再见见你。”官员留下这么一句,说道:“今晚琼花阁天子包间,他会在那里等你。” “知道了。”沈凉淡声回道,眼眸中闪过些什么。 * 南书房中 仵雨溪脱下了繁琐的龙袍坐在主座上,穿着布料绵软的烟青色衣袍,身上还多搭了件薄斗蓬,手上端着杯茶水,一口饮进,狠狠地降下了心里的火气。 沈青戏弄他在前,擅自说话在后。连沈国公都知道关心他的身体,希望他不要接下这次出征,更何况明眼人都能看清这赤裸裸针对他的明谋,沈青还非要直接往里钻。 实在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仵雨溪又气得灌了好几口茶水。 沈书运和苏子然一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青年皇帝眉目迤逦,眼尾发红,眼中像是藏着一团火焰,而沈青则在一边俯首做小,甚至坐下都不敢。 苏子然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好像进入了什么皇室外亲的纷争中了,就连行完礼后仵雨溪让他坐下,都有些不太敢坐,只能暗戳戳就近观察着他的偶像——沈大将军。 没有现在记忆的沈青对苏子然这位小辈自然是不认识的,更因为苏子然在朝堂上对仵雨溪说的什么‘只消皇上一句话’而颇有微词。 哪有你这么对我家小溪表衷心的?而且小溪居然还让你过来! 而众所周知,沈二公子的小心眼并不会随着时间或者失忆而散去,于是乎端着一幅成熟稳重大将军模样的沈青对这位武状元很是不满,更是在他偷偷看自己时狠狠地瞪了回去。 不就是比我年轻有朝气吗?我现在也才二十岁而已! 苏子然被偶像这很有气势的瞪眼给瞎蒙了,他不过就是想多看看偶像,用不着这么不给看吧。 刚十六岁的苏小状元心底满是委屈和不解,当着仵雨溪的面也不敢询问沈青为什么对自己这么直眉瞪眼的,只得把屁股再往外挪了挪。 目睹一切的沈老国公:“......”你们年轻人真会玩。 同样目睹一切的仵雨溪:“......”沈二公子你能别再丢人了吗?! 第三十一章 很快沉默被打破了。 仵雨溪揉了揉额角, 先问向苏子然:“你当真想去打仗?” “想的。”苏小状元老实回答,“我觉得我能行。当年沈将军也是不过弱冠,就去和南蛮打仗, 现在区区金国这种边陲小国,我也一样可以。” 虽然现在偶像的行为有点古怪, 但既然是皇上开口问自己, 他不想放弃这次机会。 少年的目光纯粹, 眼中绽放出一种名为保家卫国的光, 激动地几乎想从座椅上起身, 但又马上被手疾眼快的沈青给按了回去。 “先听我说。” 他收回了目光, 面不改色看向仵雨溪, 说:“我知道这是圈套。” “但你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么?敌在暗我们在明, 我们既不知道仵御鸣在哪,但他既然要对你下手, 迟早得接触到你身边人才行。” “他的目的不就是想我离开,然后对你单独下手么?何不随了他的意, 佯装我要离开的假象。” 沈青拍了拍还想说什么的沈书运:“父亲,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无论如何我都会养好身体, 只是孙宇暂时不能帮您种花了,他也得随我走一趟。” 自从上次孙宇慌不择路地让仵雨溪吃了个闭门羹, 沈老国公有意没让孙宇回去沈青身边, 反而是关在家里陪他种种花草之类的。 但沈青想的却是孙宇与他身形相仿, 代替他在军中掩人耳目,他可以趁机回到京城,好好彻查仵御鸣在朝中的党羽。 仵雨溪思索片刻,和他对视一眼, 道:“此方法倒也可行。临近秋狩,我势必是要去一趟郊外猎场的,届时你不在我身侧,人慌马乱的,他更易得手,也更加掉以轻心。” 仵雨溪是个聪明人,从沈青的话中也听出来他的意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让仵御鸣认为他们中了计,然后再杀他个措手不及。 从前是因为先皇旨意放了仵御鸣一条命,但如今他要加害自己,仵雨溪更加不会手软。 “所以我能去打仗吗?”苏子然大概听懂了一些,等他们两人不说话之后才开口问道。 “能,而且这是给你的一次表现机会。”沈青对眼前这位朝气蓬勃的少年淡淡道:“你既然说想向我学习,那就证明给我看。” 第31章 撇开一切不谈,苏子然的这份勇气是足够让沈青另眼相看的,再细细看少年身上扎实的肌肉和挺拔如松的身姿,就知道这是一个带兵打仗的好苗子。 小溪能把他叫来也说明了此人是有一定本事在身上的,足够应对来自金国的挑衅,孙宇在他身边多年也能给予这少年行兵列阵的帮助。 “传朕旨意,此番金国在我边境作乱挑衅,现命沈青为元帅,苏子然为先锋,率领十万虎狼之师扫平动乱。”仵雨溪拟旨。 沈青和苏子然应声下跪:“是!” “旨意下午就会到你的府中,现在你先回去好好收拾吧。”仵雨溪又道。 苏子然点了下头,瞧了眼沈青就离开了南书房。 沈镇国公本来来也是打算劝一劝沈青的,但是还没说话就被沈青给堵住了,这下一听他所说之话也并非任性妄为,也打算离开了。 他刚进来怎么看不出仵雨溪正在气头上,而现在正事说完了,这夫夫两人明显还有话要说的样子,他也不好继续叨扰下去。 沈书运叹了口气,在离开前还是为自家小儿子说了句好话:“皇上,沈青平日待你如何,你是知晓的。他这段时间脑子不太好,如果有什么地方惹您生气了,希望您能多想想他的好。” 沈书运说完,瞧了眼仵雨溪的神色,没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丝毫松动,心里又是默默叹了口气,仵雨溪身份特殊,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希望孩子们能好好过日子。 好不容易苦尽甘来,过了三年舒心生活,结果前脚沈青出了事,紧接着又是金国挑衅,倒是一天天又没得安生。 沈书运的身形好像一瞬间苍老了不少,脚步迈过南书房的门槛一瞬,忽然听到仵雨溪的声音。 “我明白。” 相关人员全都散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沈青和仵雨溪独处,沈青也听到了自家老爹在临走前说的那一句话,以及小溪回的那一句。 他瞅了眼仵雨溪清俊的脸庞,虽然有点小肥脸仍还是紧绷着的下颔线,过去搂住了他的腰,仍是低头伏小,干脆道:“我错了。” 沈二公子的滑跪速度很快,还没等仵雨溪来得及数落,他便自我反省道:“我不该借学给你穿衣服的机会来索取上朝的机会,更不该强迫你一言九鼎。” 又瞅一眼仵雨溪,道:“其实你在我面前,怎么反悔都可以。”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仵雨溪甚至能看得清沈青额头比别处要浅一点的伤口痕迹,他仰头,不温不火道:“这是你第一次框我。” “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你不该这么框我,你可以直接和我说。”仵雨溪没把沈青搭在他腰上的爪子给放下,认真地说。 气过了头冷静想想,他并非不知道沈青的用意,只是他不想永远地做被保护的那一个。 沈青立马改口道:“那我下次上朝前和你说,你会答应吗?” “不会。”仵雨溪想都不想道。 沈青:“......” “你爹都说了你脑子不太好,在你完全恢复记忆前,我还是不想让你上朝。”仵雨溪借用了沈国丈的话。 沈青彻底没话说了。 回了东暖阁,沈青还是一幅哑口无言的模样,仵雨溪也不想看着自家皇后娘娘如此大受打击的样子,只能缓了缓声,刚想宽慰一二,门外传来敲门声。 仵雨溪歇了心思,挥了挥手,让他进来。 只见来人一来就直接跪在了仵雨溪面前,说道:“皇上,我家大人让我来和您说一声,三......仵御鸣联系他了,约在今晚见面,想请问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前头我们还在猜测他会找谁帮他,结果转头他就找了我哥,他是不是傻啊?”沈青也不自闭了,走过来有些好笑道。 仵雨溪倒是有几分沉思,开口道:“并不只是这样的,沈凉他......应该有些原因。” 仵雨溪下意识就想起沈凉在谈起仵御鸣时有些异样的行为,再加上他好像对失忆后的沈青多了不少宽容,每次都是确认沈青还没恢复记忆,才敢和和气气地和沈青说话。 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 仵雨溪不想纠结过去,他只知道现在的沈凉派了人来和他知会了一声,那就代表着他是站在自己这一边,这便足够了。 “朕知晓了。既然仵御鸣找到了你家大人,就直接告诉你家大人假意应和他,最好能从他口中套出些消息。你注意点赶紧回去吧。”仵雨溪道。 既然仵御鸣必然要从他身边人下手,不如直接顺水推舟让沈凉做了这个人,正好可以在其中给他们当内应。 他又看向沈青:“出征之后你不方便露面,在皇宫进出不方便,不如直接住在沈府,也算是直接和他交流。” 忽然得知自己将要见不得仵雨溪的沈青:“……” * 仵雨溪的圣旨一出,不过三日,十万精兵集结,沈青和苏子然站在最前列,黑压压的士兵在京城外几乎蔽了日,军容整齐,刀箭如林。 早秋的风格外大,没有建筑阻碍的风卷旌旗,上面写着大大的“凤翎”二字,有士兵齐齐敲金镫响,一时间除了响声和风声外什么都听不到了。 沈青在旌旗下定定地站在仵雨溪面前,一身乌墨色的盔甲几乎折射不出反光,衬得沈青的面容都染上了种肃杀的感觉,披着一袭明红大氅,气势凛然。 这是仵雨溪第一次见沈青穿盔甲的模样,男人高大的身躯被甲胄包裹,表情严肃,明红色大氅在风中猎猎飘扬,整个人耀眼夺目得像燃烧的火焰,威武凛然。 二十岁的沈青是没有后来沈将军的那种沉稳成熟的,就算身体处于二十六岁,和苏子然站在一起仍然仿佛跟同龄人似的,格外意气风发。 沈青的脑海里忽然又闪过一段记忆,同样也是他站在这里,带着一万士兵,面对空无一人的地方,遥遥望着小溪所在的皇子所,深深地看了一眼,后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 而身侧的仁亲王问他:“失望吗?没有人来给你送别。” 沈青当年只是淡淡地回了他一句:“还行。” 但少年郎心里终究是存着一份想让在意之人看看现在自己的帅气模样的小心思。 但现在的阵仗明显比起当初要大了许多,也郑重了许多。 而他最心爱之人正站在他面前,用一种很是惊艳的目光看着他,眼底是亮闪闪的光,像是天边的星星般璀璨明亮。 沈青开口问:“我这样好看吗?” “很威风。”说不惊艳那是假的,仵小皇帝也不屑在这种事情上吝啬,他夸赞道:“这身盔甲很适合你。” 第三十二章 过去的沈大将军就是穿着这一身甲胄率领军队征讨南蛮, 使敌人丧胆,取得了一场接一场的胜利。哪怕失了记忆,从头再开始, 也依旧掩盖不了他身上散发的光彩。 沈青心里一动,淡淡的得瑟目光扫过一旁的苏子然, 却见后者也很兴奋地看着他, 口中不住说道:“大将军好帅, 我也好帅!” 少年第一次带兵打仗, 满心眼都是自己穿着的这身银白色的沉重甲胄, 根本就没有接收到沈青眼中的讯息。 沈青轻咳一声, 苏子然茫然看向他, 眨了眨眼, 问道:“大将军,你吹风吹得嗓子痛吗?” 沈青:“......没有。” 悄悄话说完了, 仵雨溪后退了两步,和沈青隔开距离。 奏乐前导, 朝中百官依次送行,浩大的乐声中,沈青翻身上了马, 十万精兵跟在他的身后,逐渐离开了京城。 沈青回头望了一眼仵雨溪, 青年皇帝看他的眼中似有怀念, 眼底也藏着满满遗憾了结的释然。 脑海中似寒冰一般的记忆开始翻涌, 如白驹过隙似的在他脑海中播放,又是一段记忆浮现。 * 与南蛮交战时间已经有一年之久了,沈青逐渐适应了在边境这般艰苦的生活,只是时不时会想起远在京城的小溪。 在临行前他特意找过自己的兄长, 请求他好好在京城照看好小溪,如今三皇子圣眷正浓,也有极大的可能性继位,有沈凉在一旁应承着,小溪应该无恙才对。 但沈青冥冥中总有种淡淡的不宁,连连做噩梦,只觉小溪身边似乎有虎豹豺狼环绕。 又一次紧锁着眉头思考,沈青头也不抬地斩落了敌军将领的头颅,手起剑落间喷涌的鲜血划过,身边的仁亲王一柄大刀耍的虎虎生风,深深地看了一眼他的神色。 南蛮节节败退,似乎也想有了休正的意思,往后退了好几公里的线求饶,沈青也终于歇了口气,在营帐里给仵雨溪写着信。 仁亲王掀起帘帐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少年刚下完战场,脸上还带着已经干褐的血迹,还来不及洗漱,就盘着腿,点着烛火在临时拼凑起的小桌案上写字。 沈青眉目间温柔如水,放松而认真地仔细书写信件,一笔一划都格外认真。 仁亲王是知道沈青和仵雨溪要好的,也明白眼前的少年是如何才来的这里,抱着点惜才的心思和这一年来的亲近,仁亲王熟惗地问沈青:“又在给我小侄子写信了?” 第32章 仵雨溪排名第六,是所有皇子里年龄最小的,仁亲王和当今皇上一母同胞,性情比较洒脱,看沈青经常写信,便对这位六皇子起了些好奇,久而久之便换了种称呼,改成了小侄子。 沈青借着烛火写字,动作轻柔缓慢,丝毫不见方才战场上的勇猛,满是斟酌用词,生怕自己写错了什么。 “嗯。”少年嗯了一声,毛笔丝毫不见停顿。 “那你要不要,亲自回去看看他?”仁亲王也见惯了少年这副模样,心里一叹,说道。 “嗯?!”沈青终于停下了笔,欣喜又惊讶地望向德高望重的仁亲王,又马上恢复了理智:“可是现在南蛮未清除完全,没接到皇上的回京圣旨,我们没办法回去吧。” 少年的目光转回到自己的书信上。 “可是小侄子快过生辰了吧,你真的不想回去看看?”仁亲王道:“现在南蛮退了,大约这三五日都应该不会有仗要打的。你如果一个人回去,以你的功夫来回只需要三日,现在出发刚好可以回去给小侄子过个生辰再回来。” “你不是一直担心他过的不好吗?现在有机会可以好好见他一面,这边我替你兜着,你尽管放心去吧。” 沈青是真的又惊又喜了,心里砰砰直跳,他从袖子里掏啊掏,掏出一块自己做的果脯,递给了仁亲王道:“谢谢您!那真是太好了!” 望着少年欢呼雀跃的声音,仁亲王也被他所感染到,露出了一抹笑容。 沈青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背上个小包袱就在茫茫黄沙中骑马离开了泛着血腥味的战场。 一路披星戴月般地回到了京城,甚至比他所预想的当天还要早上那么几个时辰。 京城的早晨雾蒙蒙亮,沈青借着地上霜露凝成的小水坑看了眼自己现在的模样,又闻了下自己身上的味道,露出一丝嫌恶的表情,便向着自己家走去。 皇上这一年的病越发重了,几乎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也没有精力管这些虎视眈眈盯着他的皇位的儿子们,自然也没有官员上的任免罢黜。 沈凉成年后就在朝中担任了一个三品官位,但处于某些原因一直未自立府邸,依旧住在镇国公府里。 沈青是悄摸摸地回来的,自然也不敢惊动家里的人,偷偷摸摸翻墙而进了府里,沿着偏僻的小路顺道要去自己房间时,忽然听到了两人小声的说话声。 沈青本来不想凑这个热闹的,但耳力颇好的他从两人口中隐约听到六皇子的字样,沈青停下了要回房间的脚步,借着镇国公府胖圆的花盆阻挡凑过去听两人说话。 “你切要记得把这药粉洒在云吞糕上,等沈公子要的时候就给他这一份,借着他的手再递给六皇子。” “你确定真的是六皇子吃而不是我家大公子吃?” “这只是一种慢性毒药,偶尔吃一次两次并不要紧的,你家公子又不喜欢吃甜食,除了那位外,他还会替谁要啊?” “你快点把这包药收起来,这里还是五两银子,你加油做,等六皇子死后还会给你一笔大的,到时候三皇子殿下会向沈公子讨要你,到时候你拿着这笔钱就是个自由身了,想如何就如何。” “嗯,那我听你的,到时候记得一定要给我赎回自由身啊。” 这两人的声音一男一女,一个尖细一个小心翼翼,把话说完就各自离开了。 一霎时清晨的极冷风吹着沈青的脸,使他的没有什么东西的胃和一颗滚烫炙热的心,一齐感到寒冷,浑身都颤起来。 沈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把自己洗干净,又是怎么走到皇子所找到小溪,见到那么一位天真烂漫的少年小口正要吃云吞糕。 见到了他赶紧把周围人给屏避下去,然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软乎乎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是陪我过生辰的吗?” 沈青嘴巴嚅嗫了两声,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啊,陪你过生辰呢。” 就算今天是仵雨溪的生辰,但在如此斗得水深火热之时,亦没有一个人注意。 反正六皇子仵雨溪向来是不受重视的,又先天不足,病痛缠身,整日里窝在自己房间几乎不会出门半步。 这样一个小可怜,为什么如日中天的三皇子会想要毒死自己的胞弟呢? 沈青百思不得其解,在沙场浴血奋战过一年的少年冷下了表情,从脚底升上的冷气凉透了他的心,散发出一种渗人的寒意。 仵雨溪被沈青的这幅神态看怕了,怯生生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早上没吃东西饿了,我这里有云吞糕。” 白白软软的云吞糕是上一次沈青生辰时给他送来的糕点,仵雨溪嗜甜,几乎立马就爱上了这种味道,经常请照顾他有佳的沈大哥给他带糕点,到现在也快吃了一年了,还没吃腻。 “别吃它了,我带你去吃别的。”沈青想到那两人的对话,对仵雨溪递过来的云吞糕下意识生起了厌恶之情,一把拍开了他的手。 雪白的糕点落在地上,立马被泥沙给渗入,染上了些污渍,变得不能吃了。 仵雨溪被拍懵了,满眼心疼地望着地上的云吞糕,小声说道:“这还是沈大哥昨天给我带的,可惜了。” 他倒没有责怪沈青的意思,小伙伴一年未见脾气见长些也是应该的,寻常那些嬷嬷太监对他也不是很好,他没什么好生气的。 被保护的六皇子心肠就像云吞糕一样软乎乎的。 “是我大哥带给你的?”沈青听了仵雨溪的话又问了一遍。 “是呀,你教我的,别人给的东西不要随便吃,但哥哥不是别人。”仵雨溪乖巧地点了点头,“我有好好注意。” 沈青的心口开始密密麻麻地疼了起来,好像被针扎了一下,比之初见小溪时的感觉更要强烈而痛彻,几乎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手有些颤抖,泄愤似的在地上的云吞糕上踩了好几脚,直至云吞糕碎成了粉末,和地上的泥土混成了一团黑,才颤抖地说:“以后……以后你再也不要吃云吞糕了。” “哦,行叭。那我们现在出去吃东西吗?”仵雨溪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了下来,又笑着说:“今天是我生辰,我想吃叫花鸡。” “好,带你去吃叫花鸡。”沈青摸了摸仵雨溪的脑袋。 “那我先去换套新衣服。”仵雨溪看了下自己身上穿了许久的旧衣服,有些嫌弃。 听到仵雨溪的声音有些雀跃,沈青仿佛也受到了感染,收住了那些极端的情感。 今天是小溪的生辰,没什么比他的快乐更重要。 他淡淡笑了一下,回道:“好,你去换吧,我在外屋等你。” 沈青转身到了屏风外,找来簸箕和扫把,正准备把地面他踩碎的云吞糕给扫干净,忽然听到内屋传来一声闷响,伴随着玉器坠地的清脆声音。 沈青的心里一沉,放下手中的活就立马蹿入了内室,只见仵雨溪倒在了地上,整个人面色苍白,眼睛紧闭着,脖颈上的暖玉摔了出来,一半飞溅到了屏风旁,另一半还缠在红线上。 他的平安喜乐,碎了。 这是沈青第二次来找陈泉。 第一次是仵雨溪三岁的时候,第二次便是现在。 杏林高手大隐隐于市,陈泉年纪大了不愿意动弹,就算是几年前忽然被个小孩抓到皇宫看病,他如今也不想离开繁华的京城。 凤翎国是大国,天子脚下往往意味着更多药材的引进,陈泉没有师傅那样游历全国五湖四海的想法,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所以在看到那个眉目张开了些的少年准确无误地找到他,再次请求他救人的时候,心里微微一软,叹道:“他是六皇子对吧。” 陈泉不是当年的傻子,被绑来救助一个孩子,回去后啥也不打听,再加上近些日子皇子们争皇位足够激烈,那股紧张刺激的风似乎弥漫在整个京城,老百姓都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更何况他。 “你给我治!别叽叽歪歪!”少年眉宇间皆是戾气,沾过血腥的手拧成拳,在他的桌上重重地落下。 陈泉:“……” 陈泉被吓得打了个哆嗦,飞速背好自己的小药箱,回道:“您带路。” 皇子所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进的,但住在这里的皇子也就剩下了仵雨溪一个,先前所有人都被仵雨溪给屏退了,沈青轻松拽着陈泉的衣领翻过墙,把他带进了仵雨溪的房间。 下巴尖尖的小皇子阖眼躺在床上,四肢凉的出奇,唇色是一片寡白,安安静静地就像一尊瓷娃娃。 仵雨溪紧抿着唇,目光不敢离开仵雨溪片刻,手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试图给他带来些温暖。 “他中了一种慢性毒药,您能看出来是什么吗?”沈青问道。 陈泉抬了抬仵雨溪的眼皮,仔细观察他的面孔,又细细把了脉,在沈青期许的眼神下,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竟看不出来吗?”沈青喃喃道,握住仵雨溪的手紧了紧,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快速说道:“我如果能把这种毒药粉末给你,你判断出来这是什么吗?” 第33章 “可以一试。”陈泉回道。 沈青出了内室,径直走向那一堆被他踩碎的云吞糕,三下两下地就把残渣扫好,手上带着簸箕又进了内室,把簸箕在陈泉面前一摆,说道:“这里就是了。” 云吞糕早就碎的不成样子,还混着泥土脏兮兮的发黑。 陈泉只能勉强认出来这些碎屑在生前或许是人吃的糕点,如果还要他从中辨认出毒药,陈泉表示他有六点建议。 …… 年轻鲁莽的沈青也有点懊悔自己踩糕点踩得太过于迅速了,但又很快想到今早才看到有人接过了慢性毒药。 他又对束手无策的陈泉说道:“我有办法找到完整的,你先在这里照顾小溪,不要让他病情恶化行不行?” 陈泉点了点头,回道:“扎针能勉强控制住他的血液减少流动,可能可以晚些侵入五脏六腑,你尽量迅速回来吧。” “好。”沈青短促地应了一声就离开了皇子所,飞奔回了镇国公府。 他记得和小厮说话的侍女声音,那是沈凉身边的侍女小蕊。 本来他想安安稳稳陪小溪过完这个生辰,再和沈凉说这件事,但事发突然,沈青心里憋着一股火气,直接就冲进了沈凉的房间。 沈凉正在房间里伏案洋洋洒洒地写着什么,桌上堆满了纸,侍女小蕊站在一旁,刚端来一杯茶水放在桌上。 忽然一股暴力的推门声震得房间都抖了三抖,小蕊端茶的手一个不稳,满满的茶水落在纸上,立刻把写满字的纸染成了一团漆黑。 沈凉皱了下眉,先看向来人,见是沈青后眉头松了下,又望向小蕊,说道:“这里不需要你了,你下去吧。” “兄长对下人倒是仁慈。”沈青似笑非笑道,在小蕊经过他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不过我可没说让她走!”少年的表情瞬间从笑变成了咬牙切齿,整个变脸堪称极速。 不仅仅是此,他转身关上了门,下一秒的拳头就落在了小蕊的肚子上。 来自从小习武的沈二公子饱含愤怒的一拳力量极大,她的脸色立马变得苍白,两眼一翻似乎就要晕死过去。 “别晕。”沈青只是淡淡道,身上那股血腥肃杀的气质犹如质实般压迫在小蕊沈青,强烈的求生本能让她没能晕过去。 小蕊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二……二少爷。” “别叫我,我只想知道你把毒药放哪里了?”沈青也蹲了下来,和小蕊平视,那张一贯和下人友好相处,总是笑眯眯的俊朗的脸上是一片冰冷,瞳孔深不见底。 “什么毒药?” 沈青抬头,眼眸里印着自己哥哥那张有些意外的惊讶表情,轻轻扯了扯嘴角,说道:“当然是你的三皇子殿下买通你的婢女,给我家小溪下的毒药。” 沈凉的瞳孔由于震惊而剧烈放大,丝毫没有犹豫胞弟所说的话,他的目光下意识也落在了萎靡的小蕊身上,厉声问道:“你把毒药藏在哪里了?” “在我房间床头抽屉第一层。”小蕊忍着伤痛回道。 小丫鬟的脑袋想不了那么多事,也知道自己根本瞒不住,被沈青那一拳下来打的直接快疼晕了过来,于是很容易地便说出了毒药所在。 沈青立马就拿走了那一包毒药,临走前看了眼紧抿着唇有些局促的沈凉。 那目光里含着一种对沈凉来说十分陌生的东西,在对他一照的一刹那,仿佛飘过一丝早春的凉风来,令他的心禁不住为之微微一颤。 沈青走了好久,沈凉才慢慢品悟出来,那道目光里的东西叫“失望透顶”。 沈青找到了毒药就立马给了还在皇子所的陈泉。 接过那一包白色粉末,陈泉先是捏了些在指尖搓了搓,又细细地闻了闻,思考了半晌,说道:“这毒名叫断骨散。” “有救治的办法吗?”沈青听到这名字心里一紧,赶快问道。 “我不会。”陈泉又是摇了摇头,“这毒是慢性毒药不错,我也认识,只是它过于罕见,我……” “庸医!”沈青终于忍不住大声哄道。 少年的爆脾气几乎都想压着陈泉揍一顿,但还只是攥着陈泉的衣领,恶狠狠地说:“给我治好他!你一定有办法的!” 陈泉觉得他这颗心脏再被这混小子给刺激到,迟早得完啊。 他喘了口气,说道:“我有办法。我师傅治过这种病,我师傅会治,而且他现在就在京城,我去找他来治。” 沈青:“……” 陈泉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做“我不会但我师傅会”。 沈青微一侧身让他过去,自己也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 “我也一起去,你别想跑。” “啊哈哈哈哈,怎么会呢?医者父母心,既然接收了这个病例我就不放弃的,你还是留下来照顾病人吧。”陈泉挠了挠头说道。 “最好是这样,不然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庸医。”沈青对陈泉咧嘴笑了笑,一口大白牙看得他有些瘆得慌。 “不会不会。”陈泉头摇的像个拨浪鼓,向他保证:“我们医者父母心,不会见死不救的。” 陈泉话里的某个词立刻刺激到了精神敏感的沈青。 “他不会死!” “哦对对对,他不会他不会,我们一定会治好他的。”陈泉顺毛道。 于是乎,陈泉毫无节操地带着一个凶残的少年敲开了他师傅临时居住的房间,然后师傅果不其然地被毫不留情当成麻袋一样抗在肩膀上,送到了仵雨溪的身边。 师傅不愧是师傅,对陈泉来说束手无策的毒药在师傅手下很快化解,不过几步放血,仵雨溪的脸色就好了大半。 本着帮人帮到底的好心,师傅揉了揉被顶的生疼的肚子,又写下一剂药方,说道:“他体内还有余毒未清,这贴药让他每日吃三次,吃个一周就能彻底把毒药排出体内了。” “而且老夫还想提醒一下小友一件事,我听徒弟说床上的这位曾经有过选择性失忆症的症状,所以对于这次危及到他生命的记忆,他可能也会选择性地修改一下,删去或添加些什么。如果他有说什么,还请小友少反驳他。” 沈青接过药方,点了点头,递给师傅一片金叶子,很认真地道谢:“我知道了,谢谢您。” “无事,只是小友下次请人方式可以委婉一点。”师傅摆了摆手,牵扯到肚子上被撞出来的青紫,嘶了口气。 等到师徒两人彻底离开了皇子所,师傅才小声和徒弟吐槽道:“近些年我都不想来京城,太可怕了。” 沈青不知道那一对师徒的想法,就算知道也不甚在意,他的手仍是紧紧握住仵雨溪的手,企图给他的小溪带来些温暖。 被放过毒血的小皇子手脚慢慢有了些温度,最后终于幽幽转醒。 忙活了一天的沈青看起来有些疲累,眼底一团青黑,本就马不停蹄地赶来给仵雨溪过生辰,结果这么一折腾都已经到了快晚上了。 窗外的天色将暗未暗,大片星星隐在深深的苍穹之际,只有寥寥几颗在天幕间挂着,若有若无又遥不可及。 “我是不是饿晕过去了?”仵雨溪眨了一下眼睛,从头顶感觉到一阵晕眩,于是猜测道。 沈青事先听过陈泉师傅的告诫,明白仵雨溪或许又把这些不好的回忆给通通忘记了,便顺着他的话说道:“是啊,你刚说想吃叫花鸡,结果忽然就饿晕了过去,可把我担心坏了。” “啊?这样。那我的暖玉……”仵雨溪一直佩戴着沈青送的暖玉,一起床便感觉到脖子上有些不对劲。 沈青默默掏出另一半,抿着唇角说:“不好意思摔碎了。等我再给你买个新的。” “新的也不是原来那个了。算了吧,没关系,碎碎平安。”仵雨溪秀气的眉眼弯了弯,“你难得回来,又是我生辰,我们出去吃饭吧,我要吃叫花鸡。” 仵雨溪最后还是吃到了叫花鸡。 小皇子吃叫花鸡的姿势也很优雅,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条斯理的咬着,从不动手,只动筷子,但吃了不到三分之一就说吃饱了。 看着仵雨溪小口吃东西没有茶水配,沈青点了杯牛乳茶给他。 奶甜奶甜的牛乳茶刚上桌,正好仵雨溪就吃噎着了,小声地一个接一个地打嗝。 沈青连忙把牛乳茶端到仵雨溪面前,仵雨溪捧着海碗大的杯子喝了一口,顺下去了口中的食物,忽然皱了皱眉。 “这茶好甜呀,我不喜欢甜的。” 沈青的脊背瞬间僵了僵,他看了桌上琳琅满目的菜,他挑的那些仵雨溪寻常喜欢的那些甜点心,今天饭桌上的仵雨溪是一个都没碰。 可……小溪平常是最喜欢甜的啊! “你觉得云吞糕如何?”沈青的声音颤了颤。 “一听就不好吃。”仵雨溪不假思索道,“我觉得叫花鸡最棒了!” 第三十三章 “是啊, 不好吃。”沈青说,“再也没有比云吞糕更不好的东西了。” 第34章 年轻的沈将军垂下眸子,本来占了几分明亮春色的瞳孔里蒙上一层雾霭, 幽暗如潭。 他的手徒然落下,又忽然感觉袖子被扯动了, 侧身低头, 撞入视线的便是眼眸有些湿润的小竹马。 “怎么了?”沈青眼底流转着不知名的情绪, 在他的极力克制下隐进深不见底的眸子。 沈青刻意压柔的声音, 不让一丝情绪泄露出去, 却在仵雨溪开口时突然崩泄。 “阿青,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年幼的六皇子很聪慧, 是连李祭酒都称赞过智多近妖, 今日沈青的行为反常,他不是看不出来。 沈青抿着唇, 不知该从哪里说起,他费尽心思求着兄长多照顾自己的小竹马, 结果却还是护不住他。 他怨兄长吗?是有的,但更多的还是恨自己。 自责与心疼溢于言表,全然浸染在少年将军紧握着的拳头中。 仵雨溪一点点把拳头掰开, 声音依旧是不急不缓的:“我知道了。” …… 用完晚饭后出了酒楼,外面的天色已经大黑, 还下着薄薄细雨。 青石巷子里静沉沉的, 光影间甚是茫茫, 绵雨在地上积出一个小小水洼,被路过的行人踩得四分五裂。 两人沉默地走在巷子里,一时间竟没有一人开口说话。 小巷外的大道上喧嚣声此起彼伏,喧喧腾腾地迎着指向街末的皇子所的小门, 仿佛割裂出两个不同的世界般。 沈青跟在仵雨溪身后,两人一同跨进大道上的一刹,仵雨溪本来还带着些怯弱和退让的眸子坚定了起来。 “大哥刚拉拢兵部尚书陈家一党,送了黄金千余两入府;二哥上月用为父皇冲喜之由娶了他母妃赵氏家的嫡女;三哥如日中天,几乎在朝中拥有了一半的拥护者;四哥以纨绔之名韬光养晦,暗自养下了一队兵马在场外候命......” 朝中局势在他的口中变得逐渐清晰,从明面上的结盟到官员的倒戈,只言片语便拆解完这一年间发生的诸多事项,清晰道:“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还有一年我就及冠了,但今日生辰我私自外出却没有收到任何人的通风报信,当年所想好的成年后就求父皇赐下王爷之位远离京城,如今大抵也是做不到了。” “所以如果有他人向我举起刀刃,我不会再退让了。”仵雨溪虽是弯着眉眼,笑意盈盈的,那张乖顺的白净小脸上多了份从容不迫。 月光朦胧,微风吹过,飘忽的细雨跨过了沈青横在仵雨溪头顶的手掌,落在他的脸颊。 “我知晓你是想保护我,可是我也能保护好自己,而且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的,不要再为我而分心了。” 仵雨溪的手放在沈青的手背上,柔软温热的触觉像是块汤婆子让沈青的心软了软,他的眼眶逐渐湿润,忽然一下拥住了他从小呵护到大的小少年,几乎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气息,舍不得松开。 “好,我一定会尽快赶回来,以后就再也不离开你身边了。” 仵雨溪回抱了会儿沈青,轻声哄了他许久才放下了手。 沈青偷偷回京城已是不便,送仵雨溪出了小巷,两人便要分开。 沈青松开了他的手,就那么遥遥看着仵雨溪一人走进灯火阑珊的重重人影中,淡然而坚定的身影在分外嘈杂繁华的范围中格外耀眼。 目送着他安全回了皇子所,沈青才转头离开。 在这一夜还未结束前,他也应该好好为他们的未来铺铺路了。 ...... 披着一身淡淡水汽进了镇国公府,沈青不出意外地见到了早在门口等候的沈凉,他的脚边还跪着两个仆从,匍匐于地。 “沈青......”沈凉看着沈青忽然变得陌生疏远的眼神,脚步动了动想向他走过去,却见小自己两岁的胞弟脚步往后挪了挪。 沈凉一顿,停下脚步:“是我没有做好对你的承诺,没能发现三皇子买通了仆从对小溪下毒,没能照顾好他。” 在回来的路上沈青已经告诫过自己不要迁怒于沈凉,但在看到这张和自己有六分相似且更加温雅的脸上,脑海中自然浮现了那日他临行前沈凉的承诺。 他明明答应了一定会替他照顾好小溪。 “我知晓小溪对你的重要性,也的确是我疏忽了对小溪的看护。 ”沈凉陈述道,语气中也是满满的疲惫和内疚,“我不求你能完全原谅我,只是我想补偿一些,三皇子非明君,我会退出他的阵营。若是小溪有需要......”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何尝感受不出沈青比之他更甚的自责,至于他先前就和三皇子求过情让他不要对仵雨溪下手,结果三皇子背信弃义这事也不必再说了。 “有需要。”进门后就没再说话的沈青终于开口道,他的目光落在沈凉身后虚空的一点,与兄长擦肩而过后,便回了房间。 沈凉抿唇望着沈青的背影,经历一年战火气的弟弟早已不像从前那般顽皮,肩膀都似乎要宽厚不少,承载着许多的责任与担当。 “你要如何处置他们?”沈凉又叫住了他,意有所指他脚下匍匐的两人。 婢女小蕊和那个男仆从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尤其是之前受过沈青一拳的小蕊,身体止不住的发抖,本来以为这俩兄弟吵架会顾不上自己两人,兴许能留下一命的庆幸消失,只剩下被沈青那寒气凛然的目光扫过的心惊肉跳。 “我们......我们也是被逼迫的啊,三皇子说如果我们不下毒,就要把我们家人全都杀了,我们是不得已的!”男仆从还不知晓自己早就被发现,仍是妄图狡辩道。 他在镇国公府工作了七八年,深知沈大少爷待人宽厚,二少爷虽有些顽劣,在下人面前也从不摆架子。老爷更是早就不管事了,府中人事几乎全由沈大少爷做主。 只要沈大少爷松口,他还能保住自己的命,这件事之后他就离开镇国公府,带着这些年攒下的银两回乡下。 “你求错人了。”沈凉淡淡道,对向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跪着磕头的仆从说。 “不得已?”沈青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眸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他冷然嗤笑一声。 “拉出去杖毙吧,这点小事还需要询问我吗?还有,爹既然出门钓鱼去了,也就不必告知他了。”少年将军摆了摆手,回房间的脚步再也没停下。 两人被下了最后通牒,来不及求饶就被沈凉叫来的人捂住了嘴,拖了下去。 一时间清了场,沈凉站在原地思考了会儿,忽然走进庭院,四方的天空中月光斑驳而下,西边一颗星子亮得出奇,闪闪烁烁。 沈凉回望了一眼沈青的房间,踏着月色出了镇国公府,敲响了仅剩仵雨溪一人的皇子所的门扉。 “谁?”门内是仵雨溪的疑问。 “我,沈凉。”沈凉收敛了所有情绪,脸上露出一贯的温和,轻声问道:“不知六皇子殿下现下是否需要帮手?” “你不是三哥的人吗?”门被打开了一道小缝,银白的月光透过微小的缝隙落在仵雨溪的脸庞上。 刚经历一场放血的小皇子面色苍白,睫毛微颤,唇色一片寡淡,他的眼神中少了些纯粹的惊喜,而是带着些惊讶,并未像过去那样欣喜地邀请他进去。 “他非明君,我不会再辅佐他了。”沈凉看懂了仵雨溪眼中的疑惑更甚,心知沈青大抵没说得很明白,仵雨溪对内幕也并不太知晓的样子,便含糊道:“沈青和我说你现在需要帮手,我便来了。” 抛开一切不谈,仵雨溪本就是先皇后的唯一嫡子,继承皇位的赢面就大,从前先皇后在时皇上便与她恩爱非常,难保不会在最后关头忽然清醒,吧皇位传给仵雨溪。 或许这也是三皇子视仵雨溪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原因吧。 沈凉幽幽叹了一口气,“如是方便,不如让我进屋再说。” 夜色越发浓重,闪烁的星光如碎玉,皎皎明月下的红烛彻夜点亮,夜风吹进房间,掀动窗帘,不时传来两道交谈的声音。 天色逐渐转亮,拜别沈凉后,仵雨溪上了床,刚眯了会儿又突然惊醒,穿好鞋子赶紧下了床。 沈青说过他只在京城呆一日,去年他离开时他就因病未相送,现在一定要去送送沈青! 仵雨溪压下疲惫,快步向着镇国公府的方向追去,还未出皇子所的大门,迎面就撞见了揣着个东西的沈青。 “本来是要离开的,但昨晚忘了把果脯给你,之前你在信里和我说想念果脯的味道,我这次回来便带了些回来,只是军中水果不多,我做了些蜜枣和桃肉蜜饯。”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只是你现在不爱吃甜的,不知道还合不合你口味。” 沈青把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大概有个半斤多果脯的量,差不多是他在军中所能得到所有水果做出的量了。 虽然一路颠簸,但沈二公子还是把要给小皇子的果脯保存得很完好,一点磕碰都没有,大瓣果肉包裹在白糖中,静静地躺在沈青的手心中。 第35章 仵雨溪半晌没动,沈青的眼眸逐渐黯淡,他放下了手,低声道:“你都不喜欢吃甜的,肯定不喜欢了。” 仵雨溪按住了他要合上油纸的手,摇了摇头,清浅的眼眸中浮现出星星点点的别样情绪。 分析了其他皇子盘根错节的势力一夜的小皇子只是忽然后知后觉地开始疑惑,没有谁能毫无保留地对一个人好,除非他有所图。 就像大皇子用利益,二皇子用联姻,三皇子用兵权......那沈青呢?从他们见面起,沈青就一直在不留余地的对自己好,他在图什么? “沈青,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仵雨溪的声音细碎轻柔,像是在自言自语,却是在对着沈青问道。 迟来了十六年的问题似乎也把年轻的沈将军给问懵了,仵雨溪见他不动,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于是他又重复问道:“沈青,你对我好到底是在图什么?” 第三十四章 这个问题问的太迟, 沈青也从未细想过原因,只是想对他好,便这么做了。 到底图他什么? 沈青的眸子落在仵雨溪身上, 小少年身形单薄,昨天的毒发来的匆忙, 还没来得及换上新衣, 穿的还是他以前给他买的靛蓝色衣袍, 看起来虽然旧薄了些, 内衬却是额外填充了一层绒。 小溪向来怕冷, 这还是他特意找人订做的。 沈青也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感情, 牵肠挂肚又恋恋不舍, 朝思暮想地想见他, 和他一起便欢喜。 尤其是随军出征后这种想念便越发浓烈,见不得仵雨溪他心里便想得紧, 阻止不了这种抓心挠肝的想,他也并不想阻止, 只想实现自己心底想见小溪的渴望。 仵雨溪见他不说话,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许久,也越发深沉后, 忽然有种古怪的情绪涌上心头,似羞又恼, 还有点不好意思。 仵雨溪耳尖有点红, 脸上也臊得慌, 他懵懂地感觉好像触到了问题的答案,这种思路越发清醒,一下子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了起来。 “你是不是……”小皇子有些干脆地问道。 沈青竖起耳朵听, “把我当成弟弟?” 从仵雨溪口中得到这个答案,不知怎的,沈青有点不高兴,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不是这样的,应该是一种比弟弟还要亲密的关系。 沈青想起军营的生活枯燥乏味,大部分的士兵都比他年长,时常会凑一起说一些带颜色的笑话,有一次忽然打趣起他,问他是否做过旖旎的春梦,梦里的姑娘或者小伙子好看不好看? 当初的他红着脸向这群老兵摆了摆手,回到帐营里晚上就做了个梦,梦里的人影看的不甚清楚,只记得软绵绵的玉臂搭在他的肩上,柔软的白皙腰肢在他面前晃啊晃,晃了一整夜。 “不是。”沈青忽然被点醒明了,否定了仵雨溪的回答,他往前跨了一步,“是喜欢,当成媳妇的那种喜欢。” 他慢慢拆开油纸包,把两种果脯各摆了一种在仵雨溪面前,问他:“你喜欢哪种的?” “啊?”仵雨溪被沈青的回答给砸懵,又被他忽然问到一个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便随着自己的口味下意识指了桃饯。 沈青二话不说捻起了一块桃脯就把它给吃了,然后一把扯过仵雨溪的脖子,嘴唇便贴上了他的唇。 滑腻腻的触感伴随着一股桃子的香甜瞬间充斥住唇齿间,仵雨溪被迫扬起了头,震惊的瞳孔注视着沈青,两人的鼻尖贴在一起。 如此亲近的距离是以往两个人都未曾有过的,不仅仅是仵雨溪的第一次,也是沈青的第一次。 仵雨溪敏锐地感觉到沈青好像也在颤抖,睫毛不住地在乱颤,他闭上了眼,内心被一股果然如此的感觉所包裹,从心地用手搂住了沈青的后背,整个人不甘示弱地迎了上去。 一吻毕了,两个初学者都喘得不轻,仵雨溪的唇色有些靡丽,眸里都浸着一层水润润的光泽,看起来诱人极了。 “你刚刚为什么忽然问我喜欢哪个,吓我一跳。”仵雨溪有些嗔怪道。 刚刚的那一吻似乎确定了些什么,把朦胧美好的守护转变成了一种更为深沉浓烈的感情,紧紧地把他们纠缠在一起。 沈青说:“只是忽然觉得,我在军营这么长时间,怕你以后会忘了我。但是你最喜欢吃桃脯,我只能让你记住,我和你接吻是桃子味的,这样即便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吃桃子味的东西都会想起我。” 少年将军的担忧很纯粹,也有更多未尽之语没有说出口,现在的情况并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间,但他希望小溪和他在一起的这一段短短时间里可以不去想那么多。 “我会尽量早些回来,以后就哪也不去了。”沈青再次重复之前的话,只是这一次内心深处的感情要明朗得多,语气中的决心也多得多。 仵雨溪把沈青手上的油纸包全都拿了过来,点了点头,给了沈青一个大大的怀抱。 “我在这里等你。” 少年将军拜别了恋人,独自上马出了京城,在看不见京城建筑中任何影子之后徒然松懈,掩盖不住的疲惫溢满眼眶,他轻轻阖上了眼,俯下身对马道:“你是仵将军的马,是认识路的,我先眯一会儿,你慢慢走。” 马似乎听懂了沈青的话,从鼻孔里喷出口气应和道。 不仅是仵雨溪一夜未眠,为自家媳妇操心接下来后路的少年将军也一夜未睡。 马安全地把沈青带到了军营里,沈青精神也好了许多,只是回去的时间比预想的要晚了个别时辰。 一回到军营,沈青直奔向了仵德兴的帅营里,还没等仵德兴好奇打听这来回过程,沈青便直接问向位高权重的将军道:“我们何时才能打完这仗?” “这个嘛我不好说,毕竟南蛮那边头领态度蛮不讲理,又不听劝……”仁亲王老神在在地和自己看好的少年将军分析,却在他越来越冰冷的眼神中慢慢消了声,算了半天终于给了个他预估中的数字——“三年。” “最多一年。”沈青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听到仁亲王的话便接着道:“只需一年,我一定要回去!” 帅营里的少年目光坚毅,浑身气质丝毫不落身边的老将,还带着种少年人独有的锐利与豪迈。 * 沈青眨了眨眼,昔日的豪言壮语似乎还在耳边盘旋,而他目光中站着还有些生闷气的小皇帝,忽然明白了他眼底的那些怀念释然。 “你之前不是找我要了果脯吗?现在还带在身上么?”沈青转身下了马,落在仵雨溪面前问他。 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到了,小皇帝眼中的怀念释然一下子被吓消散了,听到他的话后又转变成了浓浓的欣喜和不可置信。 “没带也没关系,反正我带了。”沈青凑近了仵雨溪,轻声呢喃道。 他从怀里掏出油纸袋,时隔了六年再次问道:“你喜欢哪种的?” “也不对,我这里只有桃脯的,没得选了,只能将就着吃了。”沈青看了看油纸袋里的果脯遗憾道。 他刚准备故技重施,忽然被一个吻给堵住了接下来的动作,耳尖通红的小皇帝睫毛飞颤,唇紧紧贴着他的唇,说道:“这里这么多人,你别……” 沈青收好了果脯,面对难得送上来的主动索吻不客气地收下,在众大臣的惊呼声中扣紧了仵雨溪的腰。 沈大将军的声音低沉沙哑,对他的小皇帝轻声道:“我会早点回来,晚上记得给我留扇窗。” 然而在众目睽睽下是不可能李代桃僵的,只行军一日是不可能找到机会回去的,最起码也得到行军停下休息时才好替换——毕竟不能耽误行军脚步。 即便是快马加鞭,直到第二天夜里沈青才确认没了其他人的眼线,放心大胆地让孙宇易容成了他的模样,找到功夫只身回了京城。 沈将军归心似箭,但却在临走前忽然被拦了下来。 沈青皱了皱眉,看着面前有些扭捏姿态的苏子然,问他:“我要回去此事你已经知晓了,请问还有什么事?” 第一次带兵打仗的苏先锋有点紧张,这两日的匆忙赶路让他都没时间和偶像说说话,好不容易停军休息会儿,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沈将军,我只是忽然发现真的要打仗了,有些慌乱。”苏子然紧张道:“当年将军用了两年便破了南蛮国,我真的很崇拜您。” “而现在,我也第一次上战场,身边还有孙宇大哥的帮助,心里还是有不足,觉得自己无法胜任。所以我想请教一下沈将军,您当年到底是怎么做到临危不乱的?” “那自然是靠的智力和体力,但我最重要的还是一往无前的英勇魄力。小溪还在京城里等我,我肯定是要早点回去的。”就算恢复到20岁记忆的沈将军还是有些幼稚,和小辈说话间还要夹杂点私货。 沈将军意有所指地点了点自己和小皇帝的关系很好,容不下第三个人插足,还暗戳戳地觉得自己这番真心实意的劝退一定能让苏子然放弃掉他的心思。 第36章 却不想苏子然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就连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都凝固了。 苏子然:“……” 孙宇终于看不下去了,把苏子然拉到一边和他叨叨道:“所谓行兵布阵,自然是……” 有孙宇在身边沈青自然是很放心的,沈青拍了怕眼前这个穿着银甲的少年,非常正经道:“我相信你很快就能成为独当一面的人,你能学到很多。” 还没等苏子然感动,沈青的后半句话继续道:“所以我要回去找我媳妇了,再见!” * 皇宫里。 窗外月光泼洒进桌案,仵雨溪坐在窗前,小心翼翼地从柜中拿着一个木匣子。 木匣子看起来有些年头,随着仵雨溪的打开发出一声厚重碰撞,仵雨溪轻手从里面拿出一叠信,把它们平摊在桌上,又在木匣子的最底下取出了一张油纸。 仵雨溪摩挲着这张微微泛黄的油纸,似乎还能从皱褶间嗅出一缕淡淡的甜味。 白天时沈青的那忽然一吻唤起了些陈旧往事,充满桃子香气的吻和少年将军忽然吻上他的那种冲击感,依然是他年少时最惊艳的回忆。是他这辈子永远不可能忘却的怦然心跳。 而如今的沈将军记起来它,对他来说是更值得高兴的事——这说明陈泉说的方法是有效的,如果能带沈青去从前的地方,经历从前的事,或许他就能更快地想起一切。 忽然感觉到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动,仵雨溪挣扎着下了床,一截雪白细嫩的手臂从明黄色的亵衣丝绸滑落,手腕撑在床沿下一跳,裸足落在地上。 顾不上穿鞋,他提起衣服下摆,像是一阵风般的就冲出了宫殿。 油纸被他捏在手心一并带出了宫殿,月光下一道人影缓缓出现,仵雨溪跑上前扑了个满怀,听到自家皇后捏起被他不小心落在地上的纸,低沉的声音依旧那般熟悉:“这次不需要一年了。” 他记起来了!仵雨溪豁然睁大了眼睛,当年南方战事吃紧,所有人都预料此一仗没有三五年是不可能结束的,但沈将军向他承诺了一年,之后一年内就真的回京了。 携着满城荣耀,出征时他不过是站在仁亲王身边的陪衬,回来时已经成了军功加身时最闪耀的那颗明珠。 仵雨溪眼角闪着泪光,嘴唇微动刚想说什么,却又听到他的皇后娘娘疑惑道: “你怎么没穿鞋?” “......” 仵雨溪出来的匆忙,天气转凉寒风一吹,白嫩的两只脚丫子踩在地上,不一会儿就冻得有些发红。 沈青索性变搂为抱,一把托起着自家小皇帝的屁股,把他抱起。 “有什么话等暖和起来了再说吧,这里不方便。” 一瞬间的失重感让仵雨溪下意识用大腿夹住了沈青的腰,头深深埋进了他的颈边,肆无忌惮地享受着沈大将军的偏高的体温和只有他才能给予的无可取代的安全感。 沈青抱紧了仵雨溪,脚下向着行宫温泉的方向走去,小溪肯定受了寒,他又是一路风雨兼程地赶回来的,两个人都需要好好洗个热水澡。 嗯,他绝对没有多想什么。 路线的改变自然也瞒不过仵雨溪的感觉,上次就是在这条路上他被沈青抱了一路,然后被宫人们给看了个遍。 而现在却因为他们想要请君入瓮而特意减少了皇宫里的人手,此番一路走来连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小溪,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好的话,要不要变成小白啾?”感受到怀里的人身躯一僵,沈青斟酌着开口。 仵雨溪心里忽然生起了点不悦,他如果真的想变成小鸟早就变了,用得着现在说么? 沈青就是一种木头.jpg “不必了。”仵雨溪言简意赅地回道,凶巴巴地补充:“我觉得挺好的。” 上次明明还不开心自己被抱着,现在怎么这么好说话了?沈青也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 他们老夫老夫之间的感动不算很多,仵雨溪还有点浪漫过敏,整个人正经得不行,就经常需要哄哄才会开放一点,这次难得松口还会反思,倒真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了。 一时间沈将军的眼神呆了呆,走路的步调也无意识地慢了下来。 仵雨溪又不太高兴地啧了一声,附在沈青耳边说了句什么,于是肉眼可见的,沈将军的步调又重新加快了不少,猴急猴急地抱着自己媳妇往行宫温泉里钻。 …… 两个人在温泉泡得皮肤都皱了才出了池,因为这次又是偷偷摸摸地回京城,沈青把仵雨溪抱回了东暖阁,把累惨了的小皇帝放在床上,给他团吧团吧被窝。 沈青多瞅了会儿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的小白啾,见他闭上了眼,才唤来大太监丁原守夜,放心地离开了皇宫。 他前一阵子在凤凰山上摸到的贼窝在得到二五仔的倾心帮助下,通知完羽林军就来了个守株待兔,出来一个抓一个,把一窝的人打了个落花流水,捕了七八个南蛮人进监牢,孙宇在跟他再一次假出征前就是在审讯这群人。 孙宇虽然看起来二了点又咋咋呼呼,但跟在沈青身边数十年还一直被重用,甚至得到沈青如今的大半放权,也足以说明孙宇的能力是能够让人放心的。 孙宇在军中的手段让这些人吐出了些东西,结果也正如沈凉所料那般,在知晓沈青要离开京城,而皇宫近日的御林军在忽然被抽调兵力巡逻整个京城后,仵御鸣有些坐不住了。 而且据他们所说贼窝里住着几百号人,他们这几人的失踪根本不会引起任何注意,只会让同伴以为他们一直在城里过舒服日子去了。 沈青找了家客栈住了进去,把自己塞进了冰冷冷的被窝里,忽然叹了口气。 等解决完这一切,他一定要好好搂着自家媳妇睡一觉,睡上一天一夜的那种。 食髓知味啊! 沈青的脑袋不由得地向着有颜色的那一方面思考,大饼画到一半赶紧强行制止了自己不受控制的思维。 现在还不是想那些的时候,要安稳地过上傲娇媳妇热炕头的生活,首要之急便是解决了逃犯仵御鸣,再者便是将他的失忆症彻底给解决了。 不若再这么把他的过去扒出来,何必用那些被遗忘的背后悲痛沉重的过往来打破如今的美好生活,既然忘却了,又何必再记起来? 第三十五章 凤翎国的秋狩在初秋, 是日天清气朗,微风吹动围场上新黄的草,掀起层层细浪;秋凉初生, 树林间树木摇曳,沙沙作响。 入目间四下是苍茫的天空, 太阳的轮廓隐匿在其下有些许光晕, 仵雨溪抬头看着天空, 躁乱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 秋狩的最开始便是管围, 仵雨溪站在看城上, 身侧半步簇拥着护从大臣与侍卫, 只是少了一位束着高马尾的沈大将军。 仵雨溪今天穿的是一身明黄色的长袍, 领口和袖口一圈围着白狐腋毛, 还外披着一件玄色墨狐大氅,黑白撞色相称, 越发显得他犹带着些病态的孱弱。 管围后的行围,按照一贯的祖制是由皇帝开定第一箭, 以往沈青在时,仵雨溪既是犯懒又是放任似的由他的皇后娘娘代劳,但如今...... 乌泱泱的人群中有人神色有异, 目光转向仵雨溪时,却见小皇帝指尖冻得有些发红, 仍是抬手让丁原送上大弓, 指腹摩梭了下冰凉的弓身, 攥得发紧。 “还请皇上射出第一箭由为这次秋狩开一个好彩头!”丁原递完弓箭便躬身往后退,站在仵雨溪右后三步的位置朗声道。 仵雨溪身体不好是众所周知的,而且不单是先天弱,更是在登上皇位前的夺嫡之战中殚精竭虑, 熬坏了自己的胃。这些能不自己出手的东西基本不会自己亲自动手,何况先帝在时仵雨溪也从未展现出自己会射箭。 不管众人的惊讶和差异,仵雨溪解了碍事的大氅,转身上了马,脚一夹紧马腹,配好鞍缰的骏马一声叫唤,便冲了出去。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锋锐,握着弓的手虽说有些颤抖,却是无比坚定,食指稳稳当当地按在弓弦上。 抬臂侧目,拉弓,瞄准,一气呵成。 围猎成圈的猎场里猎物够肥,也足够精明,在感觉到破空的威胁后连忙往一边跳去,只是还未赶上弓箭的瞬间,一只驯鹿就被射中了右腿,嘶嚎一声倒在血泊中。 很快便有人前去驯鹿的位置查看,两个侍卫扛着几十斤的鹿到了仵雨溪面前。 “没有他在,朕也一样可以。”仵雨溪泠然,逆光站在马背上冷冰冰道。 这一句话背后所代表的含义瞬间让不少人傻眼噤了声。 没管他们的震惊,仵雨溪按以往的惯例又说了些场面话,让众人玩的尽兴,夜晚时会察看诸位的猎物,数量最多者重重有赏,便钻身进了营帐。 凤翎国并不禁止男风,但沈青却是第一位男皇后,而且是后宫中唯一的人,几重身份的特殊让沈青的身份超然,作为武将之首几乎掌管了半个朝堂。 第37章 若是这两人决裂,那他们该如何自处? 一时间众臣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惆怅神色,却有几人暗自窃喜,从人群中出来匆匆走了。 “跟上他们。”扮成侍卫的沈青环顾全局,指了指那几位,低声吩咐周围的几人道,自己也偷偷摸摸地钻进了仵雨溪的营帐了。 沈青进了营帐也没让在桌案上看话本子的仵雨溪抬眼,慢悠悠地又翻过一页画着状元郎拒绝姑娘的插画。 沈青叹了一口气,走了过去,拉起仵雨溪的手一翻,果然如他所想那般,小皇帝白皙娇嫩的手指被擦出几道红痕,勾过弓弦的指腹还有些红肿。 从随身携带着的袖口取出一瓶淡绿的药膏,沈青细细地涂着。 “做戏而已,只消让他们知道你与我不和,又何必亲自动手?”沈青埋头苦干,又示意仵雨溪把另一只爪伸出来。 “做戏做全套才足以让他相信。仵御鸣吃过狂妄自大的亏,不让他真实相信你我决裂,他怎么会放松警惕亲自下手?”仵雨溪耸了耸肩道。 “沈凉当初和我说仵御鸣并未完全相信他,他只能确定仵御鸣确实混入了这次秋狩,但我仍有一事不明。”仵雨溪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 “嗯?”沈青给他抹好冰凉凉的消肿药膏,微微捏了捏仵雨溪圆润可爱的小肉脸。 “他明知道沈凉是你的哥哥,为什么会还找上沈凉,认为他会帮他?” 仵雨溪把手指从沈青的手中抽了出来,两手把话本子一合,抬眼等着沈青的回答。 “除非他有沈凉把柄在手上,但应该并不是完全致命的,不然沈凉也不会和我说,我猜测这个把柄应当是你或者我有关。 “而且我还有一种直觉,这个把柄应当也是沈凉迟迟不肯身居高位的原因,不然仵御鸣不会觉得他能撬动沈凉的决心帮他。” “你以为我猜测的如何?” 第三十六章 沈青本来想, 这些陈年往事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步被忘却,百年后一起跟着他进皇陵,再没有第三个人知晓。 可只要有了一点蛛丝马迹, 就不可能瞒得过小溪,久远记忆中的违和感被一点点放清晰, 他和沈凉自那件事之后并不亲热的行为还是引起了小溪的注意。 “我从未怀疑过沈凉的忠心, 只是讨厌这种不受控、我并不知晓的感觉, 你有太多事情瞒着我了, 阿青。”见沈青的神色豁然僵持, 仵雨溪放轻了声音。 又有些嫌弃地补充了一句:“而且你现在什么也不记得, 我也没办法找你说, 让我自己闷一会儿吧。” 说着就要把沈青赶出去了。 沈青哪能放任仵雨溪离开自己的视线,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哄媳妇最要紧啊。 沈青低头看了下自己穿的侍卫衣服,他现在戴着人|皮面具, 身份普通,若是小溪要把他赶出去,那皇上的话是肯定要听的。 “我说我说!你想知道什么, 我都说给你听。”沈青匆忙阻止道,那些都是往事罢了, 没有什么是比现在更为重要的。 而且瞒着根本没用, 之前嬷嬷那事就已经充分说明这一点了, 小溪是可以自己去查的,与其废那个人力物力,不如老实交代。 仵雨溪心里松了一口气,他们之间的感情毋庸置疑, 只是还有些别的事夹杂在他们之间,与其说是芥蒂隐患,更不如说是一种两人坦诚相待的必要性。 沈青还是有点担心仵雨溪在回忆往事时可能会不适,便把侧耳聆听的小皇帝拉进自己怀里。 他组织了下语言,开口:“你还记得你十六岁生辰那日沈凉去找过你吗?” 仵雨溪点了点头,十六岁生辰那日,他的皇后娘娘不远千里赶回来送给了他一场最好的生日宴。 深夜沈凉上门投诚,两人彻夜谈论当年朝中政事,他一直觉得是沈青前去说服的沈凉。 但如今细想,那日的记忆朦胧,只有那一吻在脑海中格外生动,美好的修饰下更像是刻意回避了什么。 仵雨溪试图细想,但记忆中的那块空白却怎么也消散不了,他有些焦急地攥紧了沈青的衣领。 “你先别想了,我说给你听。”沈青叹息道,他的小溪就是太过聪明了,所以大脑才会去隐藏那些并不美好的回忆。 他的手心捧着仵雨溪的脸蛋,额头碰上了仵雨溪的额头,肌肤相触间捎来了暖意。 “你现在还需要继续听下去吗?”沈青担忧道。 仵雨溪的睫毛颤个不停,仍是回答:“要!” 对沈青来说,这一段回忆想起来的时间也不久,往事在他口中尽量以一种不失偏颇的口吻叙述。 一语毕了,仵雨溪眼神几欲复杂,所有情绪沉淀了下去,忍不住道:“只是因为这事,沈凉就不做我的丞相了?” “如果觉得太闲的话,我建议你们兄弟可以多给自己找点事做。”仵雨溪恳切建议道。 他实在不敢相信竟是这样的原因让这两兄弟介怀了这么久。 小皇帝想的很通透,当年京城兵荒马乱,沈凉日理万机没有看管好手下并不奇怪,只要仵御鸣想,他是逃不掉的。天真的人在京城是活不下去的。 沈青愿意护着他的心他知道,但以他现在的眼光来看,从前的他不争不抢,就算不是因为这事也会因为别的而身处险境,只有自己拿到实权,才不会成别人刀俎上的鱼肉。 沈青脸上表情呆愣,忍不住问:“你难道没有别的想说的,只是这样?” 仵雨溪好笑:“那不然呢?” 他很少见到沈青呆兮兮的模样,忍不住在沈大将军的脑门上弹了一下,记忆也好像随着这一下而通畅了。 “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吗?”仵雨溪瞧着线下气氛正好,又问道:“趁着现在我心情好,一并说了,以后就不一定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沈青目光又呆滞了一会儿,他现在仅有的还是到二十岁的记忆,直觉告诉他,到现在为止肯定是有的,只是他现在没了记忆,说不出来。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说,沈青只能憋出来一句,道:“我能先欠着吗?” …… 倒是我忘了你还失着忆,可能都不记得自己做过啥了。 仵雨溪揉了下额角:“你还是先下去吧,我想休息会儿。” 闹了半天还是要赶自己走。 沈青充耳不闻,强硬地把自己塞进仵雨溪的身边,扣着他的腰像只小猪一样拱进他的怀里,撒娇道:“海哥,你就让我留下吧。” 第三十七章 自从沈青明白地知道自己失了忆后, 他的某些行为倒是越发不加掩饰了,好像完全抛去了脸皮,整日只想黏在仵雨溪身上, 半刻也不想分开。 要不怎么能说他足够狗呢? 仵雨溪被他钳住无法,怎么喊也没法让他松开手, 只能无奈地向外喊道:“来人。” 营帐外蓄势待发的侍卫果断冲了进来, 营帐内烛火摇曳, 众侍卫只见他们的皇帝陛下被一个登徒子给扣住了腰, 那人宽肩窄臀, 身材好不魁梧, 见到了他们也并未松开手, 反而满脸黑气地看着他们。 “愣着干什么?把这人给朕扔出去!”仵雨溪戳了下沈青的腰, 话虽是对着侍卫说的,动作却是让沈将军放手。 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 沈青也无法继续强留,只能嘱咐了仵雨溪一句:“陛下自己要小心注意些, 我待会儿还会来的。” 仵雨溪顺从地点了点头,在他们的计划中,想要诱蛇出洞, 必须卖个破绽给暗处的仵御鸣,让他知道仵雨溪落单, 这其中的时间差就是关键。 此话一出, 众侍卫的眼神瞬间变了, 满满目光中都是‘你这小子什么时候勾搭上陛下的,而且陛下还没把你拖出去喂狗’,随后身体力行地向仵雨溪展示了什么加做“把他扔出去”。 沈青:...... 大概是沈青为了这次秋狩做出的伪装太过严实,提前了半个月多就混进了侍卫圈里和他们称兄道弟, 以至于现在只是稍微亲近一下自己媳妇,都要接受到其他人谴责的目光。 出了营帐侍卫们很有默契地分成了两队,一队仍留守在仵雨溪的营前,另一队搭上了沈青的肩膀,留守的那些侍卫像是交接了什么慎重的东西一般,给予他们一道鼓励又饶有深意的目光。 沈青沐浴在这道目光中被看的心里升起些茫然,他在和他们相处时只觉这些同事也是爽朗汉子,怎么这下像是在进行什么古怪交易一般,还未开口询问,便听见架着他的这群侍卫热情回应:“我们明白了,定不负使命!” 说罢,便把沈青半架进了小树林里。 寻到了一处四下无人的僻静处,阳光稀少,有点偏凉。 众人停了下来,一直架着沈青的侍卫大哥忍不住就先说了:“小怀啊,你要知道咱们沈将军和皇上的关系一向亲热,两人恩爱甚笃,是容不得第三个人插入其中的。就算他们现在闹了些小矛盾,也不是你一个沈家远方亲戚就可以掺和的。” 第38章 沈青这次混进来特意寻了个真实存在的身份,便是他从未见过的一个远方亲戚,名为沈怀。 沈怀小弟自然被他安排妥当在镇国公府里乖乖呆着,他冒名顶替了远方堂弟,用了些手段便混了进来,这都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 “我......”沈青搓了搓胳膊,众人谴责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竟然带来了几分寒意。 “什么都不用说了兄弟,我只说一句。”另外一个兄弟面露不忍道:“沈将军是我们所敬仰的人,就算这次沈将军没来,我们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游走于陛下的营帐附近,你不过是与沈将军有几分相似罢了,陛下并不是真的看上你了。” “是啊,当人替身有什么好?怀兄弟你要清醒点,完全不能做对不起你堂兄之事。” “就算,就算陛下真的看上你了,你也万万不能答应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在沈青耳边说道,苦口婆心地劝说中都只是一个意思——皇上是我们沈将军的人,你小子可千万不想挖墙脚,我们都看着。 沈青:...... 沈青心情倒是有些复杂,朝中之人除去和他们关系好的人外,其他大臣,尤其是老臣们对他和仵雨溪的关系并不看好,仍是坚定执拗地认为男女交合才是天地之道,仵雨溪的皇后必须是能够生下子嗣的。 他倒从来不知他会被这些侍卫如此袒护着,若不是现在时机不对,他都想好好褒奖一下这些御前侍卫们,但现在他也只能默不作声,感动而用力地点点头。 见沈青也表现出来愿意后,众人也是舒了一口气,很好兄弟地拍了怕他的肩膀道:“那既然你也没问题的话,这几日你就不要凑在陛下面前,我们会尽力把你安排离皇上远远的地方的。” 啊?什么?沈青点头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他什么时候答应他们要远离小溪了? 众目睽睽之下也由不得他说不,见沈青对他们说的话好像也并无意见,便大手一挥,放下沈青爽朗道:“我们还怕你会不同意,还好怀兄弟不贪图富贵,深明大义,我们今后一定会对你多加照拂的!” 沈青张了张嘴,心想哪里是他不想说,只是还没来得及说。 但他在这里伪装身份的本意是希望越少知道的人越好,本来计划中他也并未想到这些侍卫会对他与小溪如此上心,反倒是制住了他的脚步。 既然计划赶不上变化,那也只能商量着来了。 于是这天从白天到夜里,沈青都没有再看到仵雨溪的一片衣角,一旦他想要靠近仵雨溪,便会有人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阻止他,把他拉走。 一直到了深夜,众侍卫换班交接之时,沈青才找到了个机会,钻进了小皇帝冰凉凉的被窝。 后半夜的月亮偏西昏黑,星斗满天,围猎场的环境是在皇宫所不能比拟的,流水虫鸣和风吹树叶的声音响起,四处是一片秋意。 仵雨溪还在捧着那话本子在看,烛台下眉目舒然,见沈青狗狗祟祟进来,身体便往里靠了靠,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问他:“不知沈将军功夫是否一如既往?” 沈青听出来仵雨溪口中的调侃之意,他们以前还在国子监时,每每沈青去皇子所找仵雨溪时,都不走大门,非要从墙上翻进来,这么多年几乎都成了一种肌肉记忆。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纳闷,戳了戳仵雨溪被他养的白嫩嫩的小肥脸,回道:“怎么敢忘记?” 沈青便和仵雨溪简单讲了讲那群御前侍卫的脑回路,最后不忘强调道:“他们都很看好你与皇后娘娘的姻缘,所以陛下可千万别被我给蛊惑了。” ......沈二你是不是对角色扮演这一类的啊? 仵雨溪无奈扶额,又忽然灵机一动:“可是我的皇后娘娘心里还有个白月光,名为大海,既然他可以再找,我来找你又有何不可?” 仵雨溪捏了把沈青的腰间软肉,爪子扣在沈青的腰上,气若幽兰道:“你看你都上了龙床了,还不明白朕的心意吗?” 说完又勾住了沈青的下巴,强硬地让他正视自己,眸中潋滟一片,透着幽幽水色。 小皇帝的容貌无疑是很美的,尤其是在这种朦胧烛光下不加收敛的勾搭,更是容颜绝艳,有种摄人心魄的美。 沈青从来都是脸皮厚的,听到仵雨溪愿意和他扯这个,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道:“那微臣可定要好好伺候皇上了。” ......他怎么忘了沈青此人是完全不介意的,明明是两个人的私事,听起来硬生生成了四个人的游戏。 骚还是骚不过他。 仵雨溪咳了一声,正色道:“ 不说这些了,还是正事要紧。” “今日除去傍晚时分嘉奖大臣,吃了一餐烤鹿肉外,其余时间都未走出营帐,有人试探地谈起你时我也并不搭理他们,外面已有风声传出我们之间生了嫌隙。” 见仵雨溪谈起正事,沈青也收敛了神色,垂眸思考道:“这才第一日,他按捺的住,可能也有些门外的侍卫格外用心防我的缘故,想偷摸混进这边营帐的难度要比之前高得多,或许他也没找到机会。” “我现在日日在他面前晃悠,他却无法得手,这对他来说可要比我们煎熬许多。放心吧,过不了几日他便会对我出手,我们只需安心等待就好。”仵雨溪坐直了身子,笃定道。 两人又交流了一会儿,直至烛光燃了一半,火光越发幽暗,两人面对着面都快看不清对方长相后,才止住了话题。 见天色已深,沈青从暖烘烘的被窝中退了出来,给仵雨溪暖被窝的任务已经达成,正事也谈完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沈青翻身下了床,仵雨溪窝在被窝里伸出两只爪子挥了挥,缩了缩脑袋钻回了被窝,丝毫不见对沈青的挽留之意。 沈青也见怪不怪,穿好了鞋便弯腰凑近了凹陷下去的那块位置,仵雨溪探出个头,扬起脸看他。 沈青轻轻柔柔地在小皇帝的嘴唇啄了一下,如同从枝头上飘落的棉絮,轻轻一触便滑落。 “好了,我走了。” 潇洒告别媳妇的热被窝,沈青又回到了御前侍卫的营帐里,蹑手蹑脚地刚掀开营步,却忽然被几个端着蜡烛的人头给吓了一大跳。 只见白天还在和他苦口婆心劝说他的带头“先锋”眼珠转了转,幽幽对他道:“怀兄弟啊,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你去哪里了?” 第三十八章 虽然在几人的盘问下沈青暂时混了过去, 但接下来的好几天他甚至连他家小溪的衣角都没看到过,众侍卫似乎说好了一般,对他严防死守, 完全不让他出现在仵雨溪的十五丈以内。 夜间他也没寻到几次机会去给仵雨溪暖被窝,次次都有人起夜, 谴责的眼神就那么幽幽看他。 不过也算是歪打正着地顺了仵雨溪的意, 沈青吸引了众侍卫的目光, 也更让其他人有机可乘。 临到了将要回京的最后一夜, 仵雨溪侧耳听到帐外的动静, 忽地一翻袖, 不出意外地看着自己的帐帘被掀开, 来人目光灼灼, 弯着唇角,道:“跟我走一趟吧。” 帐中两人四目相对, 仵雨溪也忽然笑了:“你带不走我。” 仵御鸣也没多说,大跨步走到仵雨溪身边, 伸手过去试图一个劈砍向仵雨溪脖颈砍去,却被他灵活躲了过去。 却没想仵御鸣顺着他躲避的方向洒了一把药粉过去,一时间粉末弥散, 仵雨溪虽然及时捂住了口鼻,仍是不受控制地吸入了点。 “这是什......啾!”仵雨溪瞪大了眼睛, 话还没说完, 便感觉到浑身不受控制地瘫软, 竟一下变成了原型小白啾。 “啾啾啾。”仵雨溪还在说着什么。 “不然怎么说要感谢你的本体这么小,更容易携带出去呢。”仵御鸣心情很好地回他,一把把雪白的一小团塞进了袖子,不管他的啄, 一挥袖便直接出了营帐。 营帐外一个高马尾一闪而过,眉目严肃,转头便对众人说:“你们去看看皇上在不在里面,我去去就回。” 死守着沈青多日的众侍卫忽然感慨他的开窍,这货居然主动放弃他们陛下了,难道是良心发现了? 沈青:“......” 插科打诨了这么久,众侍卫已经对他的话不但免疫,甚至还会调侃他。 好不容易捡回大将军的气势,沈青拧着眉,目光低沉道:“你们赶紧去营帐,我怀疑陛下被人劫持了。” 这话一出,众人也开始动了,他们是御前侍卫,如果仵雨溪在他们这么紧密的包围下仍是被人给带走,那他们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小四和小五被人打晕了,就放在那个营里,陛下也不在营帐内。”很快便有人去查看回禀,侍卫首领一凛,心里忽然生出了什么念头,但怎么也抓不住,正要转头再问沈青,却发现最先发觉仵雨溪不见的他早就没了踪影。 “有人跟着他么?”侍卫首领沉下心,眼神扫了一圈问道。 有人回:“没有,他跑的太快了,拉过一匹马就跑了,我们根本跟不上。” 第39章 “跟不上吗......”侍卫首领若有所思,脑海中闪出了某个念头,又很快压回心底,“他去了何处应当会一路留下痕迹,你们沿途找标记,一定要追上他!” “好!” “多带些人!我去找禁军首领一趟!”侍卫首领心里的那个念头越来越大,结合到最近听的风声,连忙交代下属道。 能当上侍卫首领的人自然要有眼力见,当初沈家送来那位远房表弟说要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历练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察到不对,却完全猜错了方向。 侍卫首领抹了把脸,现在最重要的应是配合这两位把事干好,说不定之后还能将功赎罪,以功抵过让沈将军放他们一马。 众人虽然没反应过来,却也感觉到一种风雨欲摧的意味,也按着吩咐行动了起来。 * 仵雨溪进了仵御鸣的袖中就被他撒的迷香给迷晕了,刚出营帐没多远就从伸手不见五指的衣袖转移到仵御鸣特意兜好的前襟里,一人一鸟贴的无比近。 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幽香在仵御鸣的鼻尖缠绕,在呼啸的风声中肆意散开,这香并不浓郁,起初还并不明显,但当离开充斥着浓厚烧烤炭火味的营帐后,那股香味便越发明显,经久不散在这夜中,似乎在给谁人指路一般。 仵御鸣渐渐意识到了不对,目光一凛,看向阖着眼被迷晕的仵雨溪,鼻尖凑近闻了闻,果然是他身上的味道。 他有些咬牙切齿,紧了紧拳头,还是没有把仵雨溪放下,千辛万苦费尽心思把仵雨溪从营帐中掳出来,为的是让他写下推位让贤的圣旨,把皇位给自己。 现在放了他就是前功尽弃,他绝不会放弃的! 然而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逐渐盖过了仵御鸣混乱的心跳,匆忙中他回头看去,只见茫茫路途中一个束着高马尾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近。 仵御鸣在离开了营帐后并非没有马接应,只是他精心挑选的这马仍是没比得上追的那人迅速,两人的距离逐渐拉近,仵御鸣深知若是被追上,那他此次的行动便宣布失败了。 一个眨眼间,一只足够成年男人两臂宽的鹰出现在仵御鸣的位置,浑身羽毛漆黑,在这夜中林间并不显眼,只是嘴上叼着一个白团子,雪羽被风吹得乱动。 马背上忽然没了人影自然轻松了不少,速度徒然加快又拉开了距离,听着两道马蹄声越来越远,仵御鸣扑闪了下翅膀,从藏身的枝头起飞,往高处飞去——他的翅膀太大,在这树林间施展不开,只有往高处飞才能离开此处。 完全放了心的仵御鸣张开翅膀向着圆月飞去,庞大的鹰身躯还未离开最高枝头的距离,忽然传来一阵心悸,还未细细品味,忽然一阵破空的箭簇声出现在他极佳的耳力中,随后便是锐器入肉的声音,从心脏传来一阵失血的刺痛过后,终于忍不住松开了嘴。 小白啾顺着风一路向下掉落,还未完全落地时忽然一个欣欣然张开了翅膀,轻巧地落在拿着弓箭的某人肩上。 沈青就那样盯着黑鹰从高空落下,重重地摔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而他的爱人在他的耳边啾啾,形容亲昵。 紧握着弓箭的手徒然放松,他的指腹捏了捏仵雨溪柔软顺滑的羽毛,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下次可别再拿自己冒险了。” 仵雨溪顺从地点了点头,讨好地啾啾了两声,啄了一下沈青的手心。 他的两只豆豆眼也望向仵御鸣落下的位置,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只见那只黑鹰逐渐变成了一个人形,胸口中了一只箭,口中还不住地在吐着鲜血。 “早知道你们是串通好的,我就该直接杀了你,何管名正言顺。 “明明......明明这皇位,就不该是你的!” 仵御鸣的目光格外凶狠,似乎要把他这么多年的不甘和愤恨一并说出来,就算是死也要膈应一下仵雨溪。 他本就是最有希望得到那位置的人,纵使心狠手辣又如何,成大事者就该不拘小节,挡他路之人都该死! 他尽心伺候了老皇帝两年,老皇帝明明是属意他的,怎么在最后关头反而选择了仵雨溪? 若不是那道圣旨,他不会选择判反,更不会落到如此下场,明明就该是他的! “你就不该出生在这世界上!若不是沈青,都是那晚!”仵御鸣的眼睛充满血丝,懊恼又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愣愣地听着仵御鸣的言语,仵雨溪从沈青的肩上飞下,轻巧落地化为清俊的小皇帝,伸手在他的眼睛上扫了一下,睫毛微颤。 “按王爷的规格置办身后事吧。” 人已死,生前事便都做不得数了。 仵雨溪抬眸,把突然涌出的悲哀狠狠地藏进心底,声音平静地吩咐人留下解决余事,便一言不发地骑上了马。 沈青默默跟在他身边牵着马,心里明白仵雨溪心情不好,走了一段路远离人群后忽然也上了同一匹马。 他说:“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仵雨溪默默把头埋进自家皇后娘娘的胸膛里,轻轻嗯了一句。 两人一时无言,仵雨溪闭着眼,感觉到周围的空气越发清朗,没了在小森林无时无刻萦绕在鼻尖的那股血腥味,有的只是属于沈大将军的沉稳气息。 不知在马背上多久,仵雨溪忽然听到沈青的声音:“可以下来了。” 仵雨溪被沈青牵下马,马没了拘束便走到一边吃起了草,仵雨溪睁开眼往外打量。 只见沈青把他带到的是一片山顶的草原,从这里看天空低而空旷,繁星缀满天,似乎触手可得,远处地面一片灯火通明,家家户户前的灯笼一盏接着一盏,延伸向繁华无尽的皇宫之中。 就算他不在皇宫,但这一处的光亮仍是最强烈的,流光飞落,生生将整座巍峨的皇宫点缀得亮丽堂皇。 “你看,这里是最亮的,也是他们最想要的,所以你不必自责,这不怪你。”沈青似乎明白仵雨溪心里所想的,十指紧紧扣着他的手,话随着风而四散。 “兄弟之间的缘分很浅薄,他们从未给予过你兄长的爱,那便不必为了他们而伤心,这并不值当。”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的兄长便是你的兄长。”沈大将军安慰着忽然皱了下眉,补充道:“虽然他曾经并不称职。” 第三十九章 虽然沈青的话并不算上有多华丽, 他也不太擅长安慰人,但却奇怪地治好了仵雨溪那颗敏感的心。 被他安慰还要吐槽自家兄长的话给逗乐,仵雨溪忽然噗呲一笑, 心底没喘上的那口气就这么顺了下去。 “那就赶紧让沈凉答应做我的丞相吧,这才是一个兄长应该为弟弟分忧的。”仵雨溪心情好了, 自然也想到了别处。 他的眼眸望着星空, 呼吸着远郊清新的空气, 夜幕下的京城在层层叠叠的灯光下显露出与白天不一样的味道。 凤翎国在老皇帝最后几年的光景并不好, 若不是这样, 沈青也不会出征南蛮, 被一个游牧民族给挑衅;但现在此处万家灯火歌舞升平, 是他这些年来辛苦的成果。 当上皇上肩上最重的职责便是这黎明百姓, 为君者要安邦,视野便得开阔。 仵雨溪明白沈青带他来这里的原因, 默默任风吹拂着他的脸庞。 “我明白你的意思。”仵雨溪轻轻地说。 两人一时无言,仵雨溪忽然打了一个喷嚏, 沈青瞬间如临大敌,连忙把他抱紧自己的怀里。 “你先变鸟,我把你送回去。”沈青左右打量了下, 先前吃草的马已经回去了,现下只有他把小溪给送回去。 也是他没留心, 方才小溪被仵御鸣叼着吹了一路的风, 现在又在山顶吹风, 定是有些受风寒了。 仵雨溪吸了吸鼻子,顺从地变成了小小一团,安稳地又窝在他惯常窝的头顶。 “啾。”那回去吧。 沈青二话不说运转轻功便往下山的路上飞去,仵雨溪回头看了眼远远近近的灯光, 夜色被深深地化开,抹去了边缘。 回营帐的路上很安全,虽是一片漆黑,但是有仵雨溪时不时的啾指路,没花多少时间便到了营帐内。 虽然一路顺遂,但仵雨溪到了营帐依旧不太好,吹了太久的冷风还是不由得烧了起来。 这次的发烧比上次来的要更加汹涌,仵雨溪的脸就在沈青面前变得酡红,额头一片滚烫,脑袋昏昏沉沉的,嗓子干涩难受。 气哼哼的啾啾声也有气无力的,整只珍珠鸟都不太好了。 这次跟着来秋狩的太医并不是陈泉,再加上环境也远远比不上皇宫,虽然太医第一时间过来了,也派了人去煎药,仵雨溪仍是高烧不退,嘴唇都干得起了一层皮。 沈青还记得陈泉曾经说的冷水降温,便赶紧用冷水浸湿的毛巾放在他的额头上,又取来些酒。 索性仵雨溪还能吞咽,一盏盏酒下肚温暖了胃腹,一通折腾后忙到半夜终于降了温。 仵雨溪高烧过后的身体疲惫又冰冷,几天没人暖的被窝又一次暖和了起来,发凉的四肢和似捂着冰的脊背终于被人全然搂住,并不只能蜷缩起来取暖。 第40章 忙活完一切的沈青眼底也有了些青黑,抿着唇呼吸沉重,甚至还打了小呼噜,胸口一起一伏的。 仵雨溪也懒散地躺在床上摊着,放空了心思随意地想着。 这一通忙活对沈青来说虽是驾轻就熟,但每次处理起来依旧惊心动魄,仵雨溪虽然口中不说,但心中每次对自己依旧有懊恼。 他平日会仔细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让沈青担心,只是有时情绪太激烈了,依旧会控制不好自己。 譬如上次,譬如这次。 傻乎乎的沈大将军只会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怪他自己没有照顾好自己。 仵雨溪也抿了抿唇,伸出手指在沈青眼底的青黑勾勒,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他并不希望永远只是这样。 沈青的觉很浅,被仵雨溪这么拨弄了两下便醒了,明明眼睛还没睁开,手便下意识地摸上了仵雨溪的额头,感受到正常的体温后松了一口气,翻了个身抱紧了自家媳妇。 小小的呼噜声在耳边一瞬间扩大,几重环绕的音质随着胸腔有节奏地一呼一吸,手还从他的衣摆下端往上伸去。 仵雨溪忍了一会儿,忽然就把那股情绪给消散了。 他拍了拍沈青的狗爪子,后者迷糊睁眼,下意识捏了一下手指上的小珠,仵雨溪脸色瞬间爆红,一把直起了身,往沈青脑门上一拍。 “你赶紧给我滚出去!” 沈青瞬间清醒了,还没品味到自己下意识做了些什么,便被仵雨溪一脚给踹下了床,脑门上还有个巴掌印。 “嘶——” 沈青抽痛地嘶了一声,感觉脑袋被仵雨溪这么一拍,又有点昏沉的感觉了。 但顾不上自己,眼瞧着自家小溪眼底喷火,似乎就要说出那句“沈青与狗,不得入内”的话,连忙给自己解释。 要说沈青做的流氓行径不是故意的,那倒也不是,只是多少有些不地道是真的。 前面沈二才回忆起自己二十一岁的生活,满脑子都是在军营时的片段,又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被军中的老兵们一调笑,黄荤段子一说,自然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满脑子只想着那档子事。 表现在行动上,自然也就是这般放浪——都是拜过天地的关系了,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心里给自己找了个安稳借口,沈青的动作便越发放肆了,于是乎就被同睡一张床,脸皮极薄的仵雨溪给踹下了床。 沈青三言两语的就解释完了,眼巴巴地瞪大了眼,就那么看着仵雨溪。 那一双刻意卖萌而瞪大的凤眸中皆是无辜,仔细看看更像是可怜巴巴的狗狗眼。 仵雨溪向来吃软不吃硬,面对沈青明显服软的样子也只能自己吃下这一次亏。 “下次不许这样了。” 二十一岁的思想就是充满着活跃和火热,尤其是媳妇在身边时更是这样。 沈青唔了一声也没应下,还是有点贼心不死,他偷偷把大脑袋往仵雨溪耳边凑过去,悄悄摸摸地说了几句话。 小皇帝瞬间被这人的流氓话给震惊得,也瞪大了眼睛。 什么叫做自己要体谅他这个二十一岁的少男心思,作为长辈该好好宠爱后辈,应该答应些后辈的正常请求。 沈二公子你这是为了求欢,连脸都不要了吗? 第四十章 沈青从仵雨溪的眼中看出来明晃晃的拒绝, 整个人像颗焉哒哒的小白菜,从眼眸里都透着股黯淡无光。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也不忘把仵雨溪踹落的被子给放回了床, 像个贤妻良母似的把被子叠好。 又默默退了出去:“我也想静静。” 他留下这句话便出了营帐。 营帐外等候已久的御前侍卫们见沈青出来瞬间拥了上去,一个个热烈积极到不行, 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和他打着招呼。 “小怀啊, 你是知道我们对沈大将军的决心的, 我们可是万分仰慕他, 似乎没有别的意思的。” “是啊是啊, 其他别的心思那是万万不敢有的, 之前拦着你也是不知道, 还希望你能看在我们不知情的份上, 饶过我们这一回,我们以后一定不会阻碍你和陛下的事了。” “不是不是, 你们说什么不阻碍啊,应该说我们一定会尽量认真帮您, 用来将功赎罪。” 听到最后这句话,沈青本来没多太在意的神情忽然变了变。 平心而论他并没有生气,相反这群人拦着他, 不让他亲近小溪,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说是一种帮助。 仵御鸣生性多疑又自满, 看上去小溪只是将计就计跟着仵御鸣飞上了天而后又被他射了下来, 但这背后有太多太多的计算和陷阱在里面。 如果不是他确定了自己并没有跟着秋狩, 那一定不会这么简单地就进了营帐,在小溪束手就擒后也直接出去,完全不加掩饰。 仵雨溪的营帐位置也是特意选择了远离武将的地方,说法是为了避嫌——毕竟他的皇后也是名武将, 但又有些隐藏的含义在里面。 小溪和自己生了嫌隙,所以和拥护自己的武将一脉也不亲近。 一幕幕刻意给仵御鸣看的陷阱便造就了这看似简单的一箭。 侍卫们对他们的计划并不知晓,只是阻拦他和小溪亲近的理由说来有些离谱,细想想又好像没那么离谱。 他并未怪罪他们,但这些是没必要,也不打算和他们说的。 沈青看向这一张张极度想要将功折罪的脸,忽然正色道:“我现在有需要你们帮忙的地方……” “尽管说尽管说,我们能帮上忙的绝对帮!”众人相识一眼,还未听完便连忙催促让沈青继续道说。 …… 一群人狗狗祟祟地商量完,抬眼便看到一只珍珠鸟悬停在他们头顶,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珍珠鸟袖珍玲珑,整只白啾就像一个雪团子,胸前的羽毛丰满油亮,一对绿豆眼直看着他们,微微歪着头,看起来萌态可爱的,却让在场的各位瞬间头皮发麻! “我,我们还有事先走了,这事下次再议,再议。” 刚刚还满口答应会好好配合沈青的侍卫们脸色一变,突然改口,支支吾吾地不敢接腔。 “你们刚刚不都和我说好了,只是演场戏让陛下相……”背负着仵雨溪的沈青并未看见珍珠鸟,见刚刚说话的几人话说着要走,却没一个敢动的,心里突然咯噔一跳。 随着说话声音逐渐减弱,他回头望去,只见那只珍珠鸟转身变成了一位眉眼隽秀的小公子,见他看过来,还闲散地勾了个笑出来。 沈青:“……!”你怎么在这? 仵雨溪似乎从沈青震惊的面部表情上读出了这几个字,唇边似笑非笑。 “沈青,你是不是觉得我傻很好骗啊?” 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自从失忆后,他的皇后娘娘总能在做出一件令他感动的事情以后,又在极短时间内做出一件让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的事。 以至于他现在对沈青好一点,又觉得他要拿着自己给的这点颜色开染坊。 而且他现在更有种冥冥中的感觉,沈青这次磕坏脑袋可能不只是失忆,更是把他这些年憋在心里不敢说的、不敢做的,全都干了一遍。 虽然沈青的不靠谱对他来说有些不太好招架,但这也无异于是沈青天性的一种释放,说不定还能促进失忆好转呢。 毕竟说讨厌吧,他也并不讨厌眼前这个失了忆的沈青。 “你以后如果真的想干什么,请先和我商量,我再考虑行不行,而不是你这么一言不发就上手,我真的会……” 仵雨溪想到沈青的狗爪乱碰地方,语气又不免有些不太自在,但还是很认真道:“你不准骗我或是瞒着我任何事了。” “不会的!刚刚我只是和他们开个玩笑,让他们负罪感没那么重。”沈青见仵雨溪认真了起来,也郑重向他承诺道:“我从来都没欺骗过你,现在不会有,以后更加不会。有什么瞒着你的事我都已经交代了。” “不会再有了。” * 仵御鸣一事毕了,两人从秋狩回来后不久,金国的战役也结束了。 本来就是金国听信了仵御鸣的话而刻意挑起的战争,在孙宇把先前的二五仔拉在两军列阵面前,让他来说金国做了些什么之后,更加师出无名了。 现在仵御鸣身死,两人的联盟便直接土崩瓦解,再加上沈青这次选的给苏子然用的兵,大部分都是当年他打南蛮时的老兵,作战经验丰富。 根本就是碾压局的优势,没过多久就取得了胜利。 大军赶在中秋前班师回了朝。 论功行赏中苏子然这位先锋首居第一,其次的便是作为副将的孙宇,至于本来当全朝豪言壮语说要去打仗的沈大将军据说在大军还未抵达京城前,就半夜悄摸回了京城。 把他刚当上御前侍卫的堂弟给揍了一顿,送回了本家,让他此后好生自己考取功名,不必再在御前伺候了。 第41章 有人说是和沈青长得有些相像的沈怀爬了皇上的龙床,所以沈青连夜扛着马竞走八百里赶回京城,为了自己捍卫牢不可破的皇后位置。 毕竟我朝皇后娘娘是出了名的眼睛里容不得沙子,那是一点暧昧都不放过的。 不过这都是些朝中官员们的小道消息,参加过秋狩的武将们倒是一致三缄其口,没有说些什么。 白驹过隙,斗转星移。 很快便到了中秋时节,仵雨溪宴请了群臣,席间对苏子然大加赞赏,还把一直担任沈青副将的孙宇官位也拔高了好几级,言语间更是要对两人多加器重。 末了还提了一句,要把沈青早该有的将军府给安排,而且选择的还是和皇宫有一段距离的北城道,还下令让林侍郎亲自督管协办此事。 这些便让朝堂中的人炸了锅,沈青的身份本就敏感,这些年都没建过的将军府忽然一下拉进流程中,虽然现在国库充裕,却也很突然。 朝中有人多揣测仵雨溪的意思到底是为何,是想和沈青离心分居,还是因仵御鸣死前那一句没有沈青而心生介意,所以想彻底和沈青撇清关系。 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主观便是觉得仵雨溪在给沈青一个颜面,要把他应当有的全都给补偿上,一度众说纷纭。 而在还未完全建成的将军府里,领旨需亲力亲为督建的林侍郎站在小池塘边,满眼好笑地看着蹲在池塘边往里头随意扔着小石子的沈青,问他: “皇上当真这么说?” 沈青睨了他一眼,自从上次找过霍柔后,他和这位林侍郎打了个照面。 再加上之前宴会上林侍郎也跟着沈凉替他说话,一来二去他们就又熟悉上了。 几次相处下来沈青便觉得林侍郎和他说话谈吐颇为熟稔,应该在过去时他们也有不错的私交。 “自然,我已经几天没进过东暖阁了,他防我真的很严实。”好兄弟面前不必说太多,说多了都是泪。 沈青在仵雨溪刻意划分出来建造的府邸中幻视一圈,闷闷道:“这宅子建的再好又有什么用?不过就是我回‘娘家’的一个落脚点罢了。” “……你方才与我说的是,这是在你惹陛下生气后能短暂停留的避风港,怎么又变了?”林侍郎问他。 沈青:“这都不是一个意思么?反正我就是被赶出来了。” “真不知之前你到底是怎么做到帮我追求我家夫人的。”定定地看了会儿沈青这个样子,林侍郎忽然叹了一声。 沈清对此不置可否,他也很想知道未来的自己是怎么做到不惹小溪生气,还能给别人说媒的。 “不过你们夫夫二人之事我不好说,但陛下此举或许并没有这么简单。”林侍郎思索了下道。 沈青挑眉,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你在朝中有官职,并且还不低。是骠骑大将军,为一品武将,却因为和陛下的关系而迟迟没有自己的府邸,在他人眼里这便是陛下对你的轻慢。” “旁人会这么想那是旁人的事,我和小溪问心无愧,时间会证明一切。” 沈青皱了下眉,他和小溪住在东暖阁盖一床被,他连皇后寝宫都不要了,还在乎区区一个将军府? “你不在意不代表陛下不会在意这些,之前你在朝中和陛下闹翻,多少人对此冷眼旁观,就想看热闹。” 沈青冷笑一声:“想看我们热闹,那得看看他们能不能活那么多岁了。” 林侍郎:“……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又深吸一口气:“我是在给你分析陛下的所为用意,不是要听你和陛下伉俪情深、情比金坚的。” “你不乐意?”沈青本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打水漂玩,忽然就停住了动作转头看他。 林侍郎:“……” “你说的我都懂,只是现下心里苦闷,我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 沈青是个通透人,被林侍郎这么一说便明白了大半,又见林侍郎一幅便秘又无语的模样,露出一口大白牙,很是心情愉悦地笑了笑。 他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又拍了拍林侍郎的肩膀,说道:“现下时间也差不多,我要回去给小溪做饭了。” 日下西斜,两边天上只留下一抹淡淡的胭脂色,几只鸿雁向南振翅飞去,皇宫的一点琉璃瓦尖顶闪着反射的光。 他在将军府呆了一整日,也是时候要回去了,但当他起身与林侍郎告别时,却听到后者诧异的声音。 “你早上不是才说好要与我们一起用晚膳吗?霍柔早已在家备好了酒菜,就等我们过去了。” 林侍郎哑然,“你该不会连这都开我玩笑吧?” 沈青笑意一滞,又很快恢复正常,应道:“自然不会。” 随便和林侍郎一同去了林府。 * 几个时辰前的皇宫中。 仵雨溪最近也发现了沈青的不大对劲。 随着天气的转寒,日子一天天过去,沈青却迟迟没有恢复最后一段记忆,他也没有再入梦。 虽然有着二十一年记忆的沈青在日常生活中足够应付自如,哪怕沈青本人在他面前都没对恢复全部记忆表现出多大热情,但没有彻底恢复记忆的沈青在仵雨溪心里依旧成了一块心病。 尤其是看到沈青表面上游刃有余,实际却还要偷偷向丁原请教皇宫中的各项事宜,去学习从前的自己要做的事务。 他也曾向陈泉问过他师傅的下落,但陈泉只是摇了摇头,说自己也不清楚师傅去哪里游历四方了。 仵雨溪从沈青口中知道老师傅曾经救过他一命,自是明白对这位救命恩人是急不得了,只能让陈泉再抓紧联系。 然而这几日每每看到沈青时,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和每个时期的沈二都相处过一段时间,他能敏锐感觉出每天清晨起来时沈青身上的不同——幼年时的沈青看起来就有些幼稚纯真,少年时的沈青说话语调都是飞扬的,而经历过战争的沈青说话便轻佻的很。 直到沈青在前日早起时忽然找到他,腰间又重新系起那一圈玉佩挂饰,铃铃铛铛地响个不停,问他要不要去国子监。 而后在当天夜里两人在床上时忽然停了动作,抿紧薄唇,脸露痛苦懊悔之色,叫了他一句海哥,就直接翻身下了床,只留下他一个被挑起情欲的人光溜溜地裹在被窝里。 仵雨溪:...... 几日时间都是这样,要么就是莫名遗忘先前要做的事,要么就是直接忘了自己到底几岁。 而沈青看似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太清楚的样子,还觉得是自己不愿亲近他,近几日颇有微词。 可是哪有人做运动做一半忽然就像变一个人似的,而且还像玩骰子似的,他根本就不知道再睁眼时看到的会是哪个沈青。 再拖延下去夫夫感情就要出现危机了! 强烈的危机意识让仵雨溪不由得再次把这事放在心头,哪怕过完中秋后将近年关,事务变得格外繁忙,他也要好好把此事给捋清楚。 第四十一章 仵雨溪细细思索起来, 沈青的失忆之症到如今也有四个多月的时光,这期间发生了不少事,但其中关键便是沈青记忆错乱的时机。 自己这么多次梦境与沈青记忆的恢复相关, 仵雨溪知晓这其中一定有某些关联,还有那日与金国的宴会上, 他的情绪剧烈激动过后, 当天晚上便又梦到了沈青。 他又仔细问过丁原在沈青失忆后与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惊觉此事并非毫无预兆, 沈青的寻常表现就偶尔会显露出些许时间错觉。 只是这些又像从前他被瞒着那般, 被沈青遮得一丝不透, 直至现在终于在他面前都瞒不下去了。 真是个骗子。 仵雨溪想道, 沈青的眼底眉梢间皆是他, 所有不好的一起也被他隐藏住,可他分明说过不要瞒他任何事。 沈青的担忧无非是怕他知晓后又会分心, 那他便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误会总比直接吵架要好。 他叫来了陈泉, 又事无巨细地讲述了一遍他的发现,陈泉在东暖阁想了半晌,最后瞅了他一眼, 道:“既然和皇上的梦境和情绪有关,那或许关键就在您身上。” “既然每次的契机都是回忆, 梦境不可控但事在人为, 陛下您好好想想, 还有没有与将军一起做过的何事在您的记忆中是比较印象深刻的?若是能再次重现,或许能再激起他的记忆。” 对啊,上次不就是重现了从军一事,沈青的记忆就恢复到二十一岁。仵雨溪觉得陈泉说的在理, 挥了挥手便放他回去了。 现下时节渐凉,眼看凤翎国最为盛大隆重的烟火节,仵雨溪几乎是立刻便想到了他和沈青从皇宫混出去到京城四处看烟火的样子。 那时火树银花,华灯初上,烟花在空中绽放,如同逆飞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轰的一声炸开,云蒸霞蔚。 他与沈青两人吃着新鲜的烤板栗,怀里还揣着个烤红薯,就那么甜蜜蜜地边望着烟花边吃,吃完后又一起放了荷花灯,和路边孩童一起玩烟花。 第42章 仵雨溪弯了下唇角,眉梢间平添了几分喜气,眸光荡着星光璀璨,难掩满腔情意。 那便这么办了,等到烟花节那日他便带沈青出皇宫,在京城中逛游,正好他也许久未有空沉下心,纯粹欣赏盛大宏丽的烟花了。 仵雨溪扫了眼桌案上摆放的厚厚一叠奏折,眼中闪过一丝波荡,他一定要提早把这些事儿办完,才能好好腾出时间留给烟花节那日。 * 陈泉刚出了东暖阁,慢悠悠地赶回太医院,远远地便瞧见他新收的小徒弟在门口站着,既不是晒草药,也不是在做何事,倒像是单纯等着他。 “你怎么出来了?现在天冷,你若是有心不如给我沏壶热茶,何必在门口等我?”陈泉见徒弟在寒风中等的有些瑟瑟发抖,心下感动,但又虎着一张脸说道。 他现在年岁渐长,也不知还能在太医院任职几年,所以便在一堆学徒中挑选了这个最为机灵的传承自己的衣钵。 他不过是去见了一趟帝后二人中好说话的那一位,何必如此担心,若是看到了另一位才应该担心受怕些才是。 “师父!”徒弟喊他,有些支吾道:“不是我不想给您沏壶热茶,只是房中现下有人,我不太敢进去。” “并不是我想特意在这里等你的。” 陈泉:“......”你之前不是挺机灵的吗,怎么现在倒是直接有事说事了。 “不过您昨日叫我看的书我已经全部参读完了,师父您可以随时提问!”徒弟找补似的说了两句,身体往陈泉这边走了点,松了口气,“有意算无意吧,请您相信我的一腔热枕。” “我知晓了,那我便考考你。”陈泉起了点兴趣,正要询问,忽然又被徒弟打断。 “师父,那个......”徒弟瞧了一眼他远离的屋内,鼓起勇气道:“您为何不问问房中的那人是谁呢?” 陈泉:“......谁?” “我。”一道声音从太医院的屋内传来,那声音低沉又悦耳,带着点微不可察的焦急。 陈泉对这声音万般熟悉,甚至不需要抬头看便知道这人是谁。 他看了眼机灵的小徒弟,语重心长地和他道:“昨日的医书是为医之道,但今日我要教你的是为官之道,其中第一条便是:一切以皇上和皇后娘娘的事为首,尤其是这位。” 陈泉认真交代完,快步走上前,把倚在门扉的沈青给请了进去,又道:“不知将军大人来太医院是为何?练实之事已有人接手,您大可放心,每一颗我都认真检查过。” 沈青听到他的话,薄唇微启,看似慵懒随性,身上却有种冷凝疏离,神色在寒风下宛如冰泉一般,高大的身形显得有几分落寞。 “不是这件事,是关于我自己的失忆之症。” 陈泉:“......”你们夫夫两个要不要这么默契啊?看病都选同一天。 可惜沈青并不会读心术,他眯着眼睛,比旁人略显深邃的眼眸看他,慢条斯理问道:“我感觉最近我的记忆出了些问题,我好像......” 他组织了下措辞:“对时间观念单薄了许多,很多时候都不太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沈青无疑是敏锐的,一次两次记忆的偏差所带来的细微差距被无限拉大,生活点滴的不对劲在他的脑海中无比清醒,若是没有这种敏锐的判断力,他如何能在险象环生的军队里生存? 所以沈青便来了。 陈泉有些震惊,既是对沈青的直觉惊叹,又是对他这般独身前来找自己的行为而叹气。 你知道陛下对你这种行为有多生气吗? 陈泉自己与仵雨溪和沈青的关系虽是君臣,但更有些像忘年交。彼此相知这么多年,也是看着他们一路携手走过来的,见沈青如此也想着奉劝一两句。 于是结合着仵雨溪的话先是解答完沈青说的失忆之症,末了又提醒一句:“你有什么不适应该和陛下说说,他也一直很担心你。” 沈青身体僵了僵,身上那股冷然的气质散了几分,垂下眼眸低声道:“就是不想他担心啊。” “你不说他会更担心,最后还是会来找我问。”陈泉简直觉得沈青白长这么大个子了,练实一事已经让他深刻体会到仵雨溪对于某些事情追根究底的执着,那是一点都不比眼前这位差的。 他都尚且明白这点,更何况和仵雨溪日夜相处的沈青。 见沈青神色似有松动,他继续道:“两个人在一起是容不得欺骗的,我帮你瞒了那么久的事都被掀出来了,更何况现在?你与他同睡寝裘,你认为他会看不出来吗?” 这些话本不该由陈泉说出来,但是一时冲动开了口,那就继续说下去吧。 他刚想继续劝劝这位大将军,却听到他道:“我又未尝不知呢?” 他还亲口答应了小溪,绝不对他有任何欺瞒。 想起那日去过富宁殿后仵雨溪泪眼婆娑,揪着他衣领才肯睡过去的模样,沈青心里的某处微微疼了一下,习惯并不是能这么轻易改变的,但他会尽力。 所有事情都需要他们两个人一起面对才对,小溪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他羽翼下生长的那只小珍珠鸟,他已经是个掌握生杀大权,睥睨天下的仁君了。 “我回去后会和他说的。”沈青眼底一片坚定,又铿锵有力道:“所以现在你能给我几颗练实吗?我用它做些糕点给小溪。” “被赶出来了,总得找个方法哄哄他才能回去一起睡觉啊。”沈青叹了一口气。 陈泉:“……” * 从陈泉那里选了几颗上好的练实,沈青袖子里揣着果子就回了东暖阁的小厨房。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做这些小吃食了,沈青先细细地把手给洗干净,就开始做了。 他从太医院拿回来的练实是事先晒过的,所以便剥开皮,碾压成了粉末,再和糯米粉和绵白糖放在碗里混合均匀。 缓缓分次加入三勺清水,搅拌成半潮湿的状态,沈青用手一攥,便开始搓粉。 直到把粉末搓得蓬松,才又加了些水变成了团装。 用磨具压好成方形放进蒸笼里,望着氤氲的白烟飘起,沈青思绪渐渐散开。 小厨房的桌上还剩了些原料,旁边还放着枣泥和红豆泥,练实糕最开始的做法便是加入枣泥和红豆泥当夹心,这两者都是甜的。 他怕小溪不习惯,所以一直都没加过。 鬼使神差般的,沈青伸出了手,再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把正宗的练实糕给做了出来。 看着和白软粉嫩的纯练实糕有些区别的枣泥练实糕,沈青手一顿,还是上了餐盘中。 练实珍贵,毕竟是自己做的,如果小溪不吃,他便解决了。 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许,沈青端着糕点,老实地敲了敲东暖阁的门。 “何人?”门内传来了仵雨溪清淡的声音,藏着些许疲惫。 “我。”沈青道,几天前被赶出被窝的沈大将军有多狼狈,现在就有多低声伏小。 和朋友吐槽归吐槽,回家还是要接受媳妇严厉的批评,该滑跪时就得干脆利落地滑跪。 沈青瞅了眼紧闭的房门,心里不免有些紧张,这都好几天了,小溪的气该消了吧。 第四十二章 关起房门是仵雨溪特意嘱咐的, 小皇帝身体弱不能多吹风,丁原便按照吩咐只留了一扇用于透气的小窗,微微敞开了点光泄进来。 门外寒风呼啸, 阁内却添了不少炭火,一派暖和, 隔着明纸的窗户亮堂, 仵雨溪微微抬眼就能看到屋外等候的人。 “哦, 知道了。”仵雨溪低下头继续批阅奏折。 小皇帝的字迹清隽, 透着种优雅从容, 时而低眉思索片刻, 凸出的白玉似的手腕随着动作而上下挥动。 所使用的狼毫笔是极好的江陵贡品, 是仁亲王之子特意上供的, 含墨饱满而不滴,沁满了朱砂在笔尖坠着, 那点朱砂随着握笔的手在奏折上挥毫落纸,沁开的墨上是密密麻麻批写的字句。 奏折完全被摊开, 用烟雨色的锦袍给压着,仵雨溪轻皱着眉头,面容中难掩倦怠, 搓了搓眼角,手干脆撑在了案牍上, 撑着下巴仍在勾勾画画。 就是对窗外晃动的高马尾身影视若无睹。 许久之后, 丁原忍不住提醒道:“皇上, 皇后娘娘还在门头候着。” 仵雨溪睫毛颤了颤,拢过一瞬间的眼中复杂。 他并不是气沈青对他的态度,而是他明明答应过自己不再欺瞒,却依旧把关于他自己的事给蒙在鼓里。 失忆症反复无常, 他心中急躁焦虑不比沈青的少,他们是拜过天地的夫夫,该有事一起商量的。 仵雨溪看了眼窗前的小缝,夜静更深,寒风凛冽,靠近些都能感觉到透骨的寒意。 万一沈青要是着了风寒,最后心疼的还是他自己。 “那就让他进来吧。”仵雨溪抿着唇,眸色微敛。 一声轻轻的吱呀开门声,凉风携着淡淡的糕点香而来,又带着一股露水凉丝丝的水汽味,清新扑鼻,乱了仵雨溪的思绪。 第43章 沈青逆着光走了进来,高大的身形如同青松般挺拔,依旧宽阔的肩膀上披着月光,发梢微湿,影子长长映在了石砖道上。 他的身上有些寒露的潮气,竹篮外圈凝了一层浅浅的小水滴,内里铺着块布,糕点依旧干燥,他走了几步路就到了仵雨溪的桌案前。 “对不起,我错了。”沈青果断道歉,又紧接着说道:“我是见过陈泉才过来的,有些事想和你说。” 他抿着唇,是肉眼可见的慌乱,人高马大的身体微微凑进,竟显露出几分委屈出来。 不过带了点心过来......算是准确拿捏了仵雨溪的心。 现下当真有些饿的小皇帝仰头看他,放了下朱砂笔,正襟危坐。 “说说你错哪儿了?” 沈青看着小皇帝瓷白细腻的脸庞,上面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明明鼻尖动了动,却还是一副兴师问罪的嗔怪样子。 小溪也只有在他面前才会这么坦荡的一览无余,明明两人的行为都很幼稚,他却是乐此不疲地如此折腾。 “我不该瞒着你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沈青老实道:“这几日我发现,我的脑子好像又出了点问题。” 在自家媳妇面前坦白,不丢人。 “何止是出了点问题?”仵雨溪忍不住冷笑一声,想起前几次在床上受到的莫大折辱,“你这问题可大了去了。” 本来他不提,仵雨溪还可以告诉自己,这都是失忆所导致的被迫行为,但既然沈青撞上了枪口,主动承认了,又这么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沈青:“……!!!”他到底都做了什么? 但要具体把这些掰碎了说出来,仵雨溪心里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冷哼一声便不说话了。 然而就算仵雨溪哼哼唧唧地不说话,结合他之前失忆的蠢事,也能猜测一二。 总之还是得顺毛先。 沈青快步走到他面前,瞅着这一堆还没批完的奏折,将功折罪道:“你坐一旁吃些东西垫垫肚子,我帮你把这些给批完。” “哦。”仵雨溪对此并无意见,他这么加班加点地把奏折处理完,为的也不过是腾出一天时间出宫玩。 他把目光放在沈青带来的小竹篮上,鼻尖微微动了动,判断道:“是练实糕,不过还加了枣泥?” “我见那里有材料,便也做了几个枣泥的。”沈青解释,又紧接着补充道:“这几个味道会很甜,如果你要是不喜欢就留着给我。” 甜?仵雨溪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词了,他的膳食里偏甜的东西并不多,像是在刻意回避着什么,除了果脯的酸甜外,他已经很久没吃过甜腻的糕点了。 “很久没吃过甜的了,我觉得可以一试。”仵雨溪的鼻尖绕着枣泥的香甜味道,勾起了他的胃里的馋虫,于是道。 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却见沈青一惊,受宠若惊般地掀开食盒,拿出了一块枣泥练实糕,递给了仵雨溪。 沈青亲手做的糕点不大,用模具压出来的练实糕方方正正,和一般他使用的白软练实糕有些许不同,里面的枣泥馅微微偏硬。 仵雨溪接过枣泥练实糕,指尖在糕点上微微下压,放入嘴边轻轻咬下一口,满嘴的香甜气息瞬间包裹住了整个口腔,又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的记忆大门。 云吞糕,中毒,玉碎,酒楼,牛乳茶。 回忆复苏,一幕幕冲击着仵雨溪的大脑,以他的视角再次掀开当年的记忆,最后定格在那句“我不喜欢甜的。” 又是一段模糊记忆被填充,仵雨溪咽下枣泥练实糕,在沈青眼巴巴的眼神下微微一顿。 “练实糕一向是加过枣泥才好吃的,而且光吃它也有些干巴,丁原,去准备杯牛乳茶。”仵雨溪敛眸,抬眼笑道。 眼角的泪珠忽的一下掉落下来,又很快被他撇去,他若无其事道:“吃了这么多年其他口味,我也该吃点甜的了。” 沈青心里咚咚直跳,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紧紧盯着仵雨溪脸颊边留下的那滴泪:“我就不该......” 只见仵雨溪又捻起一块枣泥练实糕点送入自己口中,弯了弯眼眸,打断了他的话。 “挺甜的,我很喜欢。待会儿在这好好批奏折,我先去睡了。” 仵雨溪从沈青身边拿走糕点,给沈青留下了一块,步履匆匆地走向自己温暖的被窝。 还不忘指了指奏折,说道:“更深露重,你要是把这批奏折批阅完了,便来我床上睡觉吧。” 仵雨溪从书房带回来的这批奏折足有五六十份,按照他的速度,就算是一夜不睡也就只能堪堪批阅完成的程度,但只有批阅完了才能上龙床,若批改不完,那就休想。 沈青:“……” 沈青的心又狠狠地跳动了几下,夫夫之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听懂了仵雨溪的暗示,他也只能无奈地苦笑一声。 小溪应该是想自己静静,那自己还是好好将功折罪吧。 可方才看着仵雨溪那红着鼻尖的样子,沈青的心里不由得一软,从仵雨溪的身后环抱住了他,温暖结实的胸膛紧紧贴着后背。 “好好休息吧,别想太多,我一直都在。” 后半夜,寒气随着黑夜的降临肆无忌惮地从窗户里的缝隙涌上来,偏西的月亮洒下了清冷的光。 沈青坐落在桌案前,烛火下握笔的手忽一停顿,似有所感地偏眸,看了看窗边。 他起身把窗户合拢,借着屏风的遮掩下看到其后的大床帘内影影灼灼的一团。 红烛摇曳,仵雨溪已然睡熟了,呼吸调匀,微肉嘟嘟的白嫩的脸上透着桃花似的红晕,娇艳欲活,眼角泛红有些湿意,只是身体偏向一边睡着,像只虾米拱起身子,蹙着眉,好像很不习惯一个人睡觉。 沈青走到床边,正待要给仵雨溪掖掖被角,手牵着被头,忽然从被窝里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手腕。 “过来一起睡觉啊。”仵雨溪迷迷糊糊,朦胧间瞧见沈青的身体僵硬,便拉着自家皇后娘娘的手腕,往自己腋下一塞,抱怨撒娇道:“你的手腕好凉,快进来暖暖。” 仵雨溪往旁边小幅度地挪了挪,扯着沈青顺势坐下了下来,手腕被小皇帝暖烘烘的体温所包裹,似乎一路顺着血液留到心上。 他心里挣扎着刚要说什么,又见仵雨溪头往下一点,再一次睡着了。 是你邀请我上来的。 沈青定定地看了看仵雨溪的脸庞,脱去外衣轻轻掀开被窝钻了进去,他微微侧了侧头,脸颊在仵雨溪头顶蹭了蹭。 小皇帝软软的头发磨蹭着他的脸颊,这一刻的安宁与独处无比真实,让他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被窝中忽然多了一个人也并没有惊醒睡得真香的仵雨溪,他熟练地一翻身,整个人便拱进了沈青的怀里,又手脚并用地把他整个人缠住,嘴里嚷嚷道:“不准你再跑掉了。” 他怎么会跑呢? 沈青反手扣紧了仵雨溪的腰,抱着自家媳妇渐渐放空了思维,也沉入了梦乡中。 * 第二天一早,仵雨溪便起了床,起身便看到已穿戴妥当准备离开的沈青,后者神色莫名地站在他床边。 仵雨溪刚醒,打了个哈欠,昨夜一夜无梦,熟悉的人在侧,他睡得很香。 小皇帝脸上红扑扑的一片,神态慵懒,长发随意在身侧一束,白嫩的肌肤印上一道格外刺眼的被压出来的红痕。 他的声音明显是刚睡醒,有些含糊不清,配上这么一副模样简直有种任人揉捏圆扁的样子。 沈青不由得蜷缩了下想要戳戳小肥脸的手指,终于是忍住了这股冲动。 “海哥,你别再勾引我了,我都说了我内心只有小溪一人,我都和他定亲了。”他艰难别开眼道。 “沈二?” 似乎被这个称呼给惊醒了,沈青的表情忽然变得惊慌失措,眼睛不住地乱飘忽不定。 “我敬你是小溪的长辈所以对你多有亲近,但你却对我动手动脚。” “而且你明明知道我是喜欢小溪的,昨晚却勾引我上床,勾着我这么一颗心砰砰直跳,毁了我的清誉。” 仵雨溪:“……”你有什么清誉可言啊?! “不过我已经警告过宫人了,他们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至于我们……” 沈青艰难地把眼神从仵雨溪有些散乱的领口上挪开,说道:“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吧!” 仵雨溪:“……”你还想发生什么? 还没等黑着脸的小皇帝说什么,沈青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东暖阁,还不忘给仵雨溪指了指桌案上叠得四方的工工整整的奏折。 “昨夜批阅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一字不差全处理好了,你检查一下,我先走了!” 仅剩仵雨溪一个人在风中凌乱着,麻木地翻开一本奏折,上面数十年如一日的模仿仵雨溪的字迹赫然成列,其中内容都是某人昨夜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第44章 沈青你到底是怎么做到言行完全不统一的! * 镇国公府。 一路畅通无阻地从皇宫出来,揣着几本奏折的沈青略一思索,便决定回家把这些奏折批阅完再送回去。 即便是对仵雨溪认知并不清楚,沈青的下意识动作仍是以他为重。 沈青回了自己在镇国公府的房间,还没起墨批阅会儿,便听到有人敲门。 “沈将军,昨日您吩咐我们来取您床底的几个箱子,您还要亲自带着我们去将军府,不知何时出发?”门外的人低声说道。 沈青的记忆混乱,对周围既是熟悉又陌生,像是没有个固定锚点般把一切给串起来,只能在云里雾里间摸索,偶尔才展露出记忆中的某个片段。 但他仍是压下心底的疑惑,对门外淡淡应道:“你们进来吧。” 门外的杂役鱼贯而入,几人的目光落到了床铺底被抬出大半个身体的箱子。 几个箱子层层叠叠堆砌好,虽是有些老旧,却很干净,应该是昨天便把它拿出来好好擦拭过一遍。 “你们就这么抬过去吧,我跟着走。”虽然没了记忆,但是自己的习惯自己还是知晓的,既是这么说了,那便照着做便好。 沈青的视线落在最顶上的那个精致木雕小盒中,略一顿,又拿了起来:“这个我就自己拿了,剩下的这些你们好好当心,别磕碰坏了。” “是。”仆从们回道,沈青满意点头,把盒子揣进袖中便跟在几人身后。 装着旧物的箱子够重,又足够大,几人连着把箱子抬上马车,一路运到新建成的将军府,被指挥着放进了他的新房间,沈青才松了一口气。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当沈青从袖中拿出小木盒,刚准备把它放进书房的抽屉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伴随的更是他早上刚刚听过的熟悉嗓音。 “阿青,你在吗?” “在。”沈青脱口而出道,心里像是做贼似的慌了起来。 这种熟悉的慌张感遍布周身,仿佛在心中出现过千百次一般,几乎立刻让沈青的记忆冲破了迷雾,短暂地恢复了正常。 他迅速合上了抽屉,最后迷恋似的再看了小木盒一眼,随后眼光便落到进门的仵雨溪身上。 以陈泉所言,记忆有所缺失的人想要找回记忆,去接触他所熟悉的事或物将大有裨益,他靠近小溪是没有作用了,那就只能靠物品的帮助。 所以他昨日便想起了这些旧箱子,派人送来将军府,本想在房间细细查看其中物件,从中找到些能唤起自己记忆的东西,他能迷迷糊糊地感觉到,现在他的记忆,依旧是不完整的。 可现在小溪进来了…… “海哥,你怎么来了?”沈青一急,便狠下心直接装傻充楞道。 反正早上离开时他就是这幅沙雕样子,只要维持住人设,让小溪明白两人无法进行正常交流,那小溪自然不会过多询问他在干什么。 仵雨溪一进门,还未抬头就劈头盖脸地听到这句话。 仵雨溪:“......”你沈二有什么自信是可以认为在他面前能含糊过去的? “别装了。”他只瞥了眼正眼巴巴望着他的沈青,眼眸淡淡扫过,瞬间识破了沈青的拙劣演技,“听下人说你把房间底的箱子给搬过来了,我过来问问你放到哪里了,我想看看。” “夫夫间没有秘密,你说过我随时可以来找你开箱子看看的。” 沈青疑惑:“......我真的有说过么?” 仵雨溪冷笑了一声,并未多言语。 沈青一慌:“肯定说过肯定说过!一定是我不记得了!” 仵雨溪也确实没有说谎,沈青和他说过房间箱子的事,他也知道其中装载着沈青的回忆,毕竟沈大将军在谈论起这个时满脸的怀念留恋,视若珍宝的模样一点也不假。 只是沈青当时手指摩挲着盒子,一脸神神秘秘地和他说:“等我们老了,再一起把它给打开,到时候给你一个惊喜。” 不过现在沈青这又不像记得这事的模样。 仵雨溪微微一笑:“我记得当时你最得意的是一个小木匣,刚刚好像看到就在你身后的抽屉里。” 鸟类的视力一向强大,沈青欲盖弥彰的遮挡更加引起了仵雨溪的注意,面对着仵雨溪的灼灼目光,沈青头皮发麻地转身,当着他的面,缓慢拉开了小木匣的盖子。 那是一个纯金打造的小巧鸟笼,约莫只有成年人两个巴掌的高度,整体不大,做工很是精美,缀着南红玛瑙和各色宝石,整个鸟笼看起来华贵异常,就那么静静躺在绛红色的绸缎上,瞬间夺去了仵雨溪的视线。 “沈二,你这是什么意思?想把我关起来?”仵雨溪目光落在上面。 很奇怪,明明自己应该感觉愤怒羞耻的,但不知是不是最近沈青作的死有那么些多,导致他的阈值也升高了不少,对这个鸟笼居然没太大感觉了。 总觉得这是沈青会做出来的事。 沈青捏着小木匣的手紧了紧,望见纯金鸟笼后眉宇便一直缩着,直到刚刚不小心把盒子给关上,才终于回过了神。 他的眼底翻涌着墨色的情绪,直压得他喘不过气,但混乱的记忆就在此刻忽然变得清晰,连同最后一块记忆碎片也一并给解锁了。 那是关于他灭了南蛮回到京城,所见到的景象。 …… 事情要从仵雨溪的那个生辰开始说起。 既然小溪也明确表达了要那个位置的愿望,那他这些年的积攒势力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再加上他兄长沈凉的帮助,这些东西足以令仵雨溪扎稳脚跟,在这危机四伏的京城有立足之地。 沈青这般想着,眼眸渐深。 就算他仅有一天在这里,也要为小溪铺好前面的路,好让少年活的更加从容些。 濛濛春雨的夜中雨丝飞扬,被雨水淋湿的深色脚印在青石街上留下一串串印记,有人彻夜未眠,四处奔波,天色从昏黑转为蒙亮,才终于放下了紧绷的背脊,少年衣角翻飞,藏青色的衣袍被朝间的露水染的颜色都更深了些。 后来沈青回了军营,在仁亲王面前夸下海口,说一年之内必拿下南蛮,于是便豁出这一条命去杀。 少年将军怀揣对远在京城的刚定情的小皇子满腔思念与热枕,如一只破军之箭般划开了战争的胶灼之相。 南蛮进,他便进;南蛮退,他便更进。 以战养战向来是兵家的战略,却从来没一人有沈青用的熟练。 仁亲王是中立派,对京城的风谲云诡毫不在意,反正他家小子早就远离了京城,在封地过的潇洒,和沈青日夜接触倒也起了惜才之心,但瞧他这么猛扎猛打,比南蛮还凶的虎狼之姿,心里未免叹息。 于是便寻了一夜去了他的帘帐。 塞外风大,帐中的蜡烛明灭晃动,月光映在帐布上,勾勒出其中简陋的装饰,人声鼎沸,沈青见仁亲王进来也不诧异,打了声招呼,便继续和副将道:“兵法讲究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南蛮节节败退,我方士气正涨,一举攻破他们的城应该不是大问题。” “是。”副将这些日子算是对沈青崇拜的五体投地,听完连连点头。 仁亲王进来默默听了会儿沈青的阔论,月慢慢爬上枝头,众人还未谈论完,他默默叹了口气,打断他们的话道:“你们用了晚膳吗?” 众人一愣,沈青揉了下眉,摆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帘帐中一下子就空旷起来,仁亲王招呼人把饭菜端了过来,又呼来一壶温酒,两人面对而坐。 仁亲王从一旁拿出俩个海碗,放了一个在沈青面前,自己面前也放了一个。 他呼了下手臂示意左右的下人退下,把酒斟满推给沈青。 “喝。” “大军阵前,不能喝醉。”映着明亮的烛火,沈青的瞳仁像有一团灼疼人心的火焰,正悄无声息的燃烧着。 “你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仁亲王的眼中倒映着沈青,苍白瘦削的脸庞,眼下一团青黑,下巴隐约可见铁青的胡渣,也不知是多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仍谁也说不出这是三个月前还在京城的沈家二公子。 “将军样子。”沈青直白道,“您既然放权给我,就该相信我。” 被沈青的话一梗,仁亲王摇了摇头:“我放权给你是不假,但不是让你如此拼命的。” 早年因为过于勇猛而导致身患旧疾的仁亲王继续道:“早知道让你回一趟京城会变成这幅模样,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回去的。你自己说说你有几日未合上眼了?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不要觉得自己身体力壮而不在乎。”仁亲王顿了一下,又补充:“我那小侄子也不会乐意看到你如此摧残自己。” 谈到仵雨溪,沈青明显一松,问他:“你怎知......” 仁亲王睨他一眼,“你偷偷摸摸自己做果脯,托人带回去给他,真当我不知道是吧?” 第45章 沈青:“我......” “好了,别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凡事总得量力而行,京城现在乱得很,他大抵也不想你牵涉其中,他可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弱。”似乎想到了什么,仁亲王捻了把胡子,若有深意道。 仁亲王此话的意思便是很直接地和沈青说清楚了,京城的事儿他一直在盯着,仵雨溪目前一切都好。 这对两眼一抹黑的沈青不可谓是雪中送炭,他对仁亲王拱了拱手,仁亲王一笑,手腕托起海碗撞了下沈青面前的酒:“这下能陪我好好痛快地喝些了吧!” 沈青不再多言,痛快地端起酒,一仰头喝了下去,呛辣的酒水入喉刺激舌头,又迅速滑落流向四肢百骸。 两人推杯换盏,几杯酒灌下,沈青面色醺酲,感觉眼前的仁亲王似乎在旋转,勉强撑着一线清明,他的脸泛上着薄薄的酒意。 “我又怎么不知他的能耐,只是不论他还是从前那个柔弱的小白鸟亦或者别的,这和我想要护住他有什么关系?”他呼出一口酒气,眼尾露出几分怀念。 仁亲王也有些醉了,但没沈青那般醉态明显,他起身,口中嘟囔了几句什么,摇了摇头便没再说什么。 他起身,转头便出了营帐,和一直在外等候的士兵吩咐道:“沈将军睡着了,你们声音动作都轻点,仔细注意些他什么时候醒,准备好醒酒汤。” 沈青身边的人都是从镇国公府亲自带来的,皆知他们将军这股不要命的劲一直在提着,已经几天几夜没好好睡一觉,劝说几日都未果,见仁亲王出马能让沈青合上眼,连连应到。 第四十三章 两年时间就能夺下被南蛮侵犯失守的边城, 并一路南下直取南蛮的王都,此等傲人成绩在凤翎国几乎是前所未有的,那个阴差阳错被推出京圈的少年郎一人一枪, 立于南蛮之地。 沈青从一个先锋将军一路晋升到骠骑大将军,除却京城六子夺嫡争得火热, 根本不让沈青取到回京圣旨外, 封赏如流水般的下来, 从京城带来的奖赏中夹杂着几份信封, 便成了他最大的期盼。 “我什么时候能回京?”在战场厮杀了两年的沈青举手投足间多了份沉稳, 不似之前那般蛮冲, 熟悉的话从舌尖而出, 似说过千万遍, 只是执拗地询问。 他本来承诺了一年内就会回去,但却因这战事一直拖着, 最后生生果然同仁亲王所说那般,都三年了还未能班师回朝。 京城的消息被封锁的很死, 没有仁亲王,他根本探不出来任何消息,小溪只会报平安, 丝毫不提自己现在的安危,就算沈凉在他身旁协助, 他也丝毫不敢放松。 “快了快了。”一向都是遗憾摇头的仁亲王难得说了句话, “当今圣上的身体快不行了, 应该就这几天的事了吧。” 当今能说此等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的话的人应该也就仁亲王一个,但听到这话的沈青却说:“那若有国丧,我们就能回去了。” “自然。”仁亲王看出他心里所想,回道:“但若是那时回去, 恐怕有些东西早就成了定局。毕竟圣上的传位圣旨还没落下,上面写的谁可是谁都不知啊。” “小侄子哪里都好,对付他几个兄长毫不逊色,只是毕竟半路出家,并无多少私养军队,届时皇权交接,恐怕......” 沈青也马上想到了这一点,他望了眼近在咫尺的南蛮国都,缓缓道:“没有圣旨,军队不得入京。可若是擒得南蛮王的项上人头,快马加鞭向皇上上奏,再带人头进献,可行?” “南蛮王的人头贵重,若是要送到京城,仅有一人难免力不足,申请一支小队护送也情有可原吧。”沈青继续补充道,忽地一笑,黑沉的眼眸中风云涌动。 丝毫不觉两人正在讨论的到底是什么虎狼之词,仁亲王看了沈青一眼,也笑了。 “那你就去吧,这场仗也该结束了。” 当天夜里,一封加密急信从大军帐中送往京城。 次日清晨,便有一只小队自南蛮国都城外离开,为首之人带了一个盒子,从木盒的缝隙中滴滴答答地流了一路的血,似乎蜿蜒成了一条小路,方向直指京城。 沈青左手控制着马的缰绳,右手紧紧搂住装着头颅的木盒,背脊绷得极直,一同跟随着他的小队是沈青专门挑选的心腹,素质极好,哪怕木盒中传来浓烈刺鼻的血腥味,也皆面不改色。 一路兼程到了京城,还未至宫门便听到了一声极重的钟鸣声,沈青身穿着一身盔甲,鬓发凌乱,满面风霜,脸上还有细细长长已经凝结的血痕,他翻身下了马,身前拦住他的是几位御林军的人。 还是从前和沈青相识,接过他贿赂的那几位。 “沈将军,无昭您不得入京啊,怎么就......况且现在宫里,主子们都在主殿候着,您现在闯进去可是大逆不道之事。”把他拦下的人说道。 沈青看这几人如临大敌,站在他身前不肯退后分毫。 他指了指手上一直紧搂着的木盒,勾了勾唇:“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猝不及防地把木盒掀开,人头散落的头发和血液混淆在一起,瞪得极大的眼睛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不甘,富有异域特色的脸直接撞入了御林军的视线中。 御林军:......就挺惊吓的。 “我已经上书过一封密函说明此事,现下那书信应当就在陛下的书案上。所以奉旨送这热乎的南蛮王人头进京,你们要拦着我吗?”沈青虽是含着笑,眼波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 “哪里的事哪里的事,不过我可得奉劝您一句,宫里的主子多,沈将军可得小心些,别惊着殿下们。”御林军的头儿边说着边朝手下使了个眼色。 不知不觉绕到沈青身后的御林军拔刀,正要向沈青的脖颈砍去,却见后者好似背上长了眼睛,一扭身便迎着御林军的刀上去,反手夺过武器便直接抹了脖子。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人一个不留,把痕迹处理干净了就在这里候着,有人会过来带你们走。”沈青淡淡吩咐道,木盒一甩老远,单手提着南蛮王的头就往宫中的主殿走。 仁亲王对京城知晓颇深,他亦和沈凉有过联系,只要他这波兵马回京,便足够抵制其他试图叛乱的皇子,直接斩立决。 方才那声钟鸣代表着皇帝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再加上那御林军所说皇子们都在主殿,怕是正眼巴巴地等着传位圣旨落下。 沈青走过渺无人烟的连廊,偌大的皇宫此刻都显得有些萧条,安静的出奇,越临近主殿才有些人的声音。 要绕过皇子们所在的主殿,偷偷到后殿见老皇帝最后一面,沈青从正唇枪舌剑的人声中极力分辨出属于自家小溪的声音,却未曾听到。 抬腿往前微微踏了一步到了正好能看清殿中情景,他俯身,便从人群中一眼看见了仵雨溪。 比一年半前见的要高了些,只是太瘦了。 沈青的目光在仵雨溪尖巧的下巴上划过,往上再看,正好对上了一双晶亮的眼睛,眉眼弯弯的,向他眨了眨眼,又很快把眼神移向了别处。 沈青微微一愣,心里涌起了一种被填满的感觉,转身正欲走,却被一声吊儿郎当的声音给叫停住了。 “沈将军,你怎么在这?”开口的是五皇子,年纪比仵雨溪大不了几岁,却沉溺美色,前段时间被仵雨溪带人在花楼里逮了个正着,直接报到老皇帝那儿去了。 他心里怀恨,在大殿上一直盯着仵雨溪,见他虽不出声,却忽然望向了一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看到了沈青。 他这一声不大不小的叫喊把所众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来,仵雨溪本来弯着的眉眼立刻沉了下去。 这下想走也不好走了。 沈青面色不变,抬腿进了正殿,向各位皇子行了礼,扬手一抬手上抓着的南蛮王人头,道:“下官是回来述职的。” “你......” 臭气熏天的人头忽然落在五皇子的面前,五皇子刚要说话便忍不住跳到了一边,扶着柱子便呕了起来。 “皇上这会子功夫大概是要见我了罢,下官就先行一步了。”沈青笑笑,往后退了退。 “慢着!本宫怎么不知沈将军何时递过奏折给父皇,还允许你入内了?”这会说话的是三皇子,“本宫替父皇监国的这几日,可从未见边陲来信啊。” “有的。”一直未说话的仵雨溪抬头,从座位上起身,如玉似雪的脸庞上是一片认真,“南蛮一事兹事体大,父皇每回都是亲手处理,昨夜我在旁边伺候时分明看到了密信。” 老皇帝临近迟暮,不知是突然起了愧疚还是怎的,逐渐关注起了仵雨溪这个被冷落的六皇子,日日要他在前伺候。 “你们自幼相识,难保互相不会串供。”三皇子咬牙,他心里清楚,如果真让沈青进去了,那在病榻奄奄一息的老皇帝定会被沈青所威胁。 如今之计,只能拖着。 就算老皇帝这段时间回光返照,也定不会越过他而直接传给幼子。 第46章 殿中的皇子说来也只有三个,剩下的皆还在府中养伤——都是内斗中查出龌龊事而被老皇帝给责罚的。 三皇子仵御鸣余光撇到五皇子正抱着柱子还在吐,心里暗道一个不成器,便做足了监国的架势,阻止沈青入内。 仵雨溪皱了皱眉,暗暗打了个手势给皇帝身边的老太监,老太监了然,尖细着嗓子扯开了僵局:“宣沈青将军觐见——” 仵御鸣猛然转头,看向那个他早就收买过一轮的大太监忽然反水,又很快明白了什么,目光死死落在仵雨溪的脸上。 “都是你做的?!”他失去了之前的自信,模样忽然变得狼狈起来,盯着仵雨溪的眼神甚至有些狰狞,“大哥和二哥,还有四弟......我说那日为何那般巧。” “三哥在说什么?”仵雨溪看了眼坐在角落的史官,无辜道。 “你快进去吧,这里有我。”仵雨溪碰了碰沈青的手指,不顾上面的血污,捏了捏他粗糙的指腹,和他低声道。 沈青点了点头,想像往常般捏捏仵雨溪的脸颊,又觉得自己这双手着实脏了些,便放下了手。 “等我吧,我以后哪也不去了。” 他便提着颗南蛮王的脑袋跟着大太监进了内殿。 内殿里的焚香和药味混杂在一起,帷帐里隐隐约约躺着个人,沈青走近,身上带着那股血腥味也重了几分。 帘中传来了重重的咳嗽,嗓音有些带着病态和倦意的沙哑。 “是谁?”老皇满眼病容,面色惨然如白纸一般,直直的躺在床上。 到这里也不需要再装什么了。沈青把南蛮王的脑袋往地上一丢,柔软的地毯接住,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 “传位圣旨在哪里?”沈青并未说过多的话。 “原来是镇国公家的二小子啊。”老皇帝不回他,努力侧身,看到了那一片盔甲和沈青利落的高马尾,又好奇:“你刚刚手上拿的是什么?” 第四十四章 “陛下可想一观?”沈青沉默片刻, 捻了捻手心已经干涸的血沫,连顺着几根缠在手指上的枯糙发丝一并被囫囵擦了个大概。 那种微微烦躁的心绪压在胸膛,仿佛带了点恶意的提问。 老皇帝感受得到沈青身上那股压抑的躁动, 但见沈青未曾屏退周围的侍女仆从,心下逐渐放松, 竟还有心调笑道:“那便凑近过来看看。” 他试图动了动身体, 沈青心领神会, 便又重新拿起那颗人头, 单手拎着悬挂在老皇帝面前。 “是南蛮王的头颅。”他淡淡解释道, 目光聚焦在老皇帝的脸上, 似乎不想放过他的任何一个神态。 老皇帝脸色只是微一变, 很快便笑了起来, 甚至太过于急促而又咳嗽了起来,枯瘦的脸颊上显出几分红润, 竟有回光返照之象。 “好好好!咳咳......” 正好这时太监进来递过一封密函,传道:“这是刚才六皇子殿下派人送进来的, 说是边关的密函,还请皇上一观。” 连夜送来的密函竟然比沈青还要晚来一步,沈青略惊讶, 但听完太监提到仵雨溪,他的眼睑颤了颤, 又瞅了一眼狂咳嗽的老皇帝。 “咳咳, 不必了。”老皇帝似乎并不在意那封密函是谁截了胡, 反而面露满意之色,又多看了几眼那颗狰狞的头颅。 “沈将军能带来如此惊喜是我凤翎国之幸事。”他懒散地摆了摆手,用手指抵住了鼻尖,“不过还是把它拿远些吧, 这味道我闻着呛得慌。” 微微蹙着眉,他又问沈青道:“不知你可想要何奖赏?” 沈青抬手,接过太监手里的那份自己亲自书写的密函,放在了老皇帝的枕边,淡淡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了。” 沈青微微佝偻着身体等老皇帝的回答,一双眼却是极锐,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回答,不肯松懈分毫。 “你以为我会传位给谁?”老皇帝也不惧他,方才的人头未吓到他,现在的胁问更加无痛无痒。 他重新躺好,望着床帷顶,漫不经心道:“我与阿碧只有他一个孩子,就给他吧。” 阿碧是先皇后的小名,如同被弃置使用的富宁殿一般,从仵雨溪搬出来后就许久未被人提起过,任是后宫众妃嫔和前朝大臣百般提起立后一事,老皇帝都未再续后。 如今忽然提到先皇后,话中的“他”之意便是阿碧难产生下的仵雨溪。 老皇帝双腮凹陷下去,皮肉松弛得如老榆树皮那样皱皱巴巴的,说出的话也轻松随意到像是平日里随意给过的一个赏赐。 明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沈青的内心却并不轻松,甚至胸腔中的那团火愈烧愈烈。 于公而言,老皇帝是个还算不错的皇帝,治理朝纲无功无过,在其位未犯下大错,并非昏庸之人;于私而言,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忠于君,所以才会在当初被调派到攻打南蛮时全盘接受,有怨言也不曾说出口,但在仵雨溪身上,他并未起到了一个好父亲的角色。 想起那只瘦弱的小白啾在枝头迎风,险些活不下去的时候,有些憋在心里良久的话一下子迸发了出来。 他现在摆出这幅愧疚和施舍的模样,到底是在安抚谁的心? 沈青的声音微微带颤,牙齿都在抖:“您要是真的对先皇后有所亏欠,就不该把小溪放在那地方不闻不问。您可知他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如今才说偿还,不觉得太晚了吗?” “皇位给他,那些妃嫔我也会一并让她们跟我一起去,这就是我的补偿,而他能笑纳,就说明他现在并不憎恨朕。”老皇帝脸上露出点怜悯的表情,“只是想想,或许真有点苦了这孩子。” 沈青听着老皇帝如此施舍的语气,胸口的怒气极旺:“他并不是不憎,他只是......” 不记得了。 深吸一口气,沈青咽下了话,目光沉沉:“皇位本来就是小溪的,你不是施舍,是奉还。这应该是您给他的第一份封赏,可如今这不仅是您给他的第一份,也成了最后一份。” 如果先皇后没有难产去世,那仵雨溪便是堂堂正正的嫡幼子,但哪怕现在先皇后不在,仵雨溪也从来都是第一继承人。 凤翎国一直以来都没有立长不立幼的传统,只有立嫡不立庶,老皇帝百年后接替皇位的人只能是仵雨溪,但现在却是六子夺嫡,仵雨溪费尽心思,几年内斗耗的形容憔悴,心力惙惙,也不过是等到了老皇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您实不配为一位父亲。” 沈青嗓音低哑,几乎是咬着牙喊出的这么一句话,用尽了他只身闯进来的勇气和对为君者的冒犯。 “你以什么身份和朕说这句话?朕只是在培养他罢了。”老皇帝也冷下了脸,“没有旁人敲打,他如何能知如何治国?没有老三给他喂毒药,他如何知晓人心叵测?没有朕的默许把你调走,他怎么会愿意起来搏一搏?他是阿碧的儿子,该是如此。” 绝口不提自己从前的昏庸账,也不提到底这些把仵雨溪害的有多惨,稀薄而幡然醒悟的那些不可称之为父爱的东西,紧紧地缠绕住了老皇帝的双眼,成了他的遮羞布。 一句句质问打在沈青身上,分明是不分青红皂白地乱说一通,却让低着头的沈青握紧了拳头,死死按住了呼之欲出的怒气。 “以我的夫婿身份。”仵雨溪不知何时从沈青身后走了出来,望着自己年迈的父亲,那双早已不再炯炯有神的鹰眸中倒映着下巴尖俏的自己,更像母亲的相貌带着些清俊,并不似其他兄弟般那般五官硬朗。 “他只是在替我鸣不平,我也一直挺好奇为何您对我如此区别,但是看着您的这双眼睛,我忽然明白了。”仵雨溪轻轻道:“您只是不喜欢我罢了。” 凤翎国的皇室血脉一向为猛禽,众兄弟独他的本体是只白珍珠鸟,一无是处又病恹恹,没有母族庇佑便不得待见。 “可如今大哥、二哥和四哥受了大过在府中禁闭,三哥是异国公主所生,五哥又是个不堪重用的。父皇,就算你不喜欢我,你不得不选我啊。” 仵雨溪垂眸,忽的一笑:“就别找什么借口了吧。” 不想笑就别笑了,反正他也活不久。”沈青看了病榻上的老皇帝,和仵雨溪咬耳朵,小声叨叨道。 沈青戳了戳仵雨溪的脸颊,从前被他养出来的好看小酒窝不见了,软软的肉也不见了。 “那就更应该笑了。”仵雨溪勾了勾唇,也和他咬耳朵道:“如你所说这是奉还,并不是施舍,况且看着他把皇位给了自己最看不起的儿子,也挺有趣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借着宽大的袖摆勾住了沈青的手,把他握紧的拳头一点点掰开,手指悄无声息地扣住沈青的指缝间,柔软的手心紧紧贴合住粗粝的老茧,一点点无声的安慰渐渐浇灭火光。 “没必要亲自动手。” 仵雨溪点到为止,便再也未多看老皇帝一眼,问向方才递密函的太监:“他把传位圣旨放哪里了?” 第47章 皇宫中又传来三声悠远浩大的钟声,沉闷似无尽的低咽呜呼在空旷的皇宫中响彻,久久回荡。 “在勤政殿的后书房,书架的第三个抽屉中有个暗格,便在那里。”太监恭敬回道,也不管猝然瞪大双眼的老皇帝。 仵雨溪点了点头,对沈青道:“阿青,你去一趟吧,回来应该差不多了。” 差不多指的是什么两人皆知,沈青微微一顿,捏了捏仵雨溪的掌心,嗯了一声,便出了门。 仍是太监在前指引着路,沈青大跨步地向着勤政殿走去。 瞧见已经完全不见了沈青的身影,仵雨溪转身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 太监和宫女们闻声退了下去,一时间房间里只有仵雨溪和在床上的老皇帝,鎏金的熏香炉中丝丝袅袅飘荡着青烟,在空中盘旋萦绕,越发浓郁,几乎盖住了药味和沈青带来的血腥味。 甜腻的熏香扑鼻,老皇帝猛吸了几口,总算止住了急促的呼吸。 “你把他们都支走,是有话想对我说吧。”老皇帝对这个直言不讳的逆子兴致恹恹,遮羞布被完全扯开,他也没了给自己找借口的理由。 仵雨溪静了会儿,问道:“你为何当初在我母后亡后几年都未进后宫,是否为一种悼念?” 这回轮到老皇帝吃惊了,他原以为以仵雨溪刚才那般不给面子的言辞,现在该是来责问他关于自己的忽视,却没想到他突然间提起了这桩往事。 当年皇后因难产而薨,他便顺势为了给皇后的宗族一个交代,做足了表示,直接几年未踏入后宫,后便在他们松懈之际一并打压殆尽,让其再也翻不出一丝水花。 后宫之事的权衡与前朝息息相关,他知晓皇后生下这个皇子后必会让其母家水涨船高,说不准自己这个无功无过的庸碌皇帝没几年便会被胁着退位了,在危急之时终于聪明了这一回,却没想到阿碧宁愿拼着自己死也要生下这个孩子。 后宫的女人都不是吃素的,仵雨溪没了双亲的照拂,就算是为了她们的儿子,也断不会让这位嫡幼子好过,只是…… 仵雨溪平安长大不说,还能靠自己走到现在。 老皇帝的眼神一时松动,这些念头只是刚一过脑,他看向仵雨溪的眼睛,想继续编些仵雨溪爱听的话,便见后者偏过头道:“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 第四十五章 心底的最后一丝温情泯灭, 仵雨溪垂下眸子,宽大袖袍下的手指紧了紧,忽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他的出生都不是被期待的, 自己从未见过面的母后又是否知道这些呢? “你们好好照看皇上。”仵雨溪嗓音有些干涩,再未回头去看一眼病床上的老皇帝, 往房间外走去。 他逆着光, 只见削瘦孤独的身形裹在烟青色的衣袍中, 纤细秀雅的脖子绷得很紧, 隐灼间可见凸起的一节骨头, 分外萧瑟。 仵雨溪微妙的改口让老皇帝忽然生出了点愧疚, 他望着自己最小的儿子的背影, 忽然叫住了他。 “你母后与我是青梅竹马, 我自然在意她,只是有些东西势必会超过这一份感情......我也是身不由己, 你以后当了皇帝就会懂我的苦心,权利的牵制太过于复杂, 朕是不会再放任出第二个薛家出来的。” 先皇后的全名,就叫做薛锦碧。 见仵雨溪脚步一顿,老皇帝面上一喜, 又继续道:“老三的生母是扶桑国的人,他的母妃也走得早, 他都是同你一般的可怜人, 是朕对不起你们, 若是来日你登上了皇位,还是不要赶尽杀绝的好。” 仵雨溪侧目,眼底是遮不住的失望与疲惫,他淡声回道:“知道了。” * 日暮西沉, 夕阳照在汉白玉的台阶上萧瑟,朱红的宫门都染成了一片暗赤色,初春的傍晚有些冷意,稍寒的春风吹在身上莫名发抖,仵雨溪紧了紧身上的烟青色薄斗篷,吸了吸鼻子。 沈青带着大太监从后书房回来,一眼便瞧见了在正殿外吹冷风的仵雨溪。 回来路上特意好好洗过手的沈将军摆了摆手,让大太监在正殿内候着,便站在了仵雨溪的面前,不动声色地挡去了大半的风,他从怀里掏出一包蜜饯,拿出其中的一块桃脯递给仵雨溪。 “吃点东西吧,待会儿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沈青抬眼仰天,“你看这黄昏,终究是要没落下去的。” 余晖的夕光投在仵雨溪的眼底,万里无垠,天光一寸寸黯淡下去,就好似一段时代落下的帷幕。 又是一声轰然响亮的钟声响起,比之前的更加绵长,像是在无声呜咽着什么,随着传来一道尖细的嗓音: “皇上,驾崩了!” 昏暗漆黑的皇宫内忽地亮起了灯盏,火光点点烁起,逐渐聚拢进了这一处正殿,越来越近的急促马蹄声和兵甲摩擦出的冷鸣声汇成一团,在暗处的某个位置伺机而动。 “该走了。”沈青静静等仵雨溪吃完那瓣桃脯,往后退了两步,站着台阶下正好平视他的双眸,眸中挟着满满柔情,手心向上翻张,是一种无声的邀请。 仵雨溪搭上沈青的手,像是从热烘烘的手心中汲取能量一样,只是极短地相握了一下,又很快松开,再抬眸时已然将所有情绪沉淀了下去,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他快步走在前,沈青紧紧地跟在他的后半步位置,右手按在腰间的长剑上,目光在四下环境中观察。 两人越往前走便越能听到宫妃们的啜泣声,还有人在高声说话,似乎是丞相的声音。 皇帝驾崩对宫妃和皇子来说皆是大事,老皇帝的妃子不多,先前被老皇帝要求不需要来守夜的妃子们一并都赶来了正殿,还有些重要官员也都在殿妹候着,其意味着什么也不言而喻了。 本来偌大的正殿一下子变得狭小了起来,无论是宫妃还是皇子都恭敬的跪地低头,等仵雨溪和沈青赶来之时便看到了黑压压的一片人。 三皇子仵御鸣就那么落在人群的首列,丝毫不加掩饰自己的野心,匆匆赶进宫的大皇子二皇子和四皇子也只能暂避其锋芒,堪堪在后面跪着,而宫妃们在另一侧跪着,同样不敢发一声。 见着仵雨溪来了,该来的人都已来齐,仵御鸣使了个眼色给正在殿边候着的丞相。 丞相接收到仵御鸣的信号起身,已是满脸的悲怆哀痛之色,又缓缓不失礼貌地鞠躬行礼,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道:“诸位请听老臣一言,皇上生前并未立下太子,并将国事交由三皇子代理,大皇子殿下行为不端,二皇子殿下也不堪重用,是以老臣认为三皇子殿下宜继承大统。” “这可如何使得,三皇子的母妃是扶桑国的公主,这般行径从前可从未有过的。” “陆尚书说的对啊,这混淆血脉之事如何使得?” “那不若大皇子如何?众皇子众他最为年长,也更为成熟稳重,也是个人选啊。” “大皇子品行有亏,稳重二字你如何说的出来啊,但不如二皇子……” “不是你反驳我就反驳我,还要拉二皇子出来,说说收了他多少好处呗?” “那你不是一样吗?有银子大家一起赚嘛,也给我引荐引荐,多赚一份?” “……咳咳,前面的两位大臣,慎言,慎言!” “既是古往今来第一人,那又有何不可?从前没有不代表以后会没有,况且也并无规矩说不可让外番血脉继承,这理应是亲上加亲的事。” “左大人此言即是,况且目前也并无合适的人员,既然皇上命了三皇子殿下主事,想必也是有这意思的。” 人潮涌动,众大臣隐隐有交流声传出,丞相是大臣中有威望的长者,他的话在一定程度上亦可代表先皇的意思。 慢慢的,人群中那些反对的声音降了下去,只剩几位老古板仍在喋喋不休。 在这细细碎碎的小声交谈中,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微急促的低喘咳嗽声,分明并不起眼,却忽然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众人闻声看了过去,只见仵雨溪苍白着脸,手抵在唇边轻声咳嗽,轻轻地喘着,却又那么不容忽视。 仵雨溪抬眸,似乎受到了几分惊吓,慌乱地摆了摆手:“你们别看我啊。” “……六皇子是嫡子,按祖训该由他承袭才是,虽是先皇后去的早,但这么多年皇上也未立继后,那应该是六皇子吧。” “可六皇子自小就体弱多病,不堪继承大统啊。” “再如何也是嫡子,本就是太子,怎么就使不得了?” 本来都止住的争吵又随着这一声咳嗽又此起彼伏了起来,像是得到什么信号般,方才并未开口的大臣都开始议论了起来,一时间对仵雨溪大好。 仵御鸣听着听着便觉得情况越来越不对劲,他又狠狠地瞪了一眼丞相,丞相被那双鹰眸瞪得脖子一缩,又要开口说什么,忽然被仵雨溪给止住了话。 “与其各位在这里争吵,不如请大家看看父皇留下的遗诏可好?方才我见父皇身边的大太监匆匆忙忙地领着几位大臣走了,现下应该是回来了。”仵雨溪又咳了几声,本来被风吹得有几分冰冷苍白的脸上显露出浅浅的红晕,好似气色都好了不少。 第48章 沈青就那般站在他的身后,像侍卫般无声地守在其侧,眼底划过一丝懊恼,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子,遮挡住了部分穿堂风。 众人听到这话,齐齐的目光便一同落在姗姗来迟的大太监身上,大太监方才是同沈青一起拿的遗诏,又找别的大臣一起陪同花费了些时间,但也正好在众人各抒己见完了后,才堪堪过来。 见众人的目光齐聚在他身上,大太监面色并未慌张,而是稍微清了清嗓,便从袖口抖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摊开后缓缓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六子仵雨溪,人品贵重,深肖联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联登极,继皇帝位……” 一长串的遗诏念下来,其他几位皇子的脸上神色精彩,大臣们面色更是各有千秋,像是打翻了调色盘。 仵御鸣的脸色随着大太监的话一句句念出来而渐渐难看,最后更是沉成锅底般的黑。 “父皇真是如此立下的?”他咬牙切齿地问道,眼底满是暴虐。 “遗诏上有先皇的玉玺和私印,三皇子殿下若是有异议可亲自上前一观。”大太监微微一笑,并不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 仵御鸣也勾唇一笑,洒脱地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大太监身前,一双鹰眸看向大太监,便夺过了遗诏,指尖抓着明黄色的绸缎用力到发白,一转身面对众人道:“可我看到的明明就不是如张总管所说啊。” 他的手一用力,便直接把遗诏撕成了两半,往地上一丢。 啪嗒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在大殿上分外沉闷,一时间的窃窃私语都完全不见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几近维持不住礼仪的仵御鸣身上。 “来人!” 随着这一声的叫喊,殿外隐隐的铁骑声越发临近,一人穿着盔甲便进了殿中,径直走向仵御鸣面前,单膝跪地恭敬道:“属下在,五万人马已集结在东城门口,属下已与御林军打好招呼,只需您一声令下,便可直接带队前来。” “好!”仵御鸣眼底已是不加掩饰的得意与狂躁,他应道。 目光又环视了一边自己的几位兄弟,却见大皇子和二皇子面色古怪地朝外挥了挥手,一样同方才那披着盔甲的人一般穿着的两人进了殿,对各自的主子摆了摆手行礼,道: “三万人马已在西城集结,还请主上下令。” “两万人马已在北城集结,还请主上下令。” 大皇子和二皇子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怪叫道:“你来这么晚也是去集结兵马去了。” 又异口同声道:“原来你也想分一杯羹啊?” 大皇子和二皇子:“……” 两人的怀疑还略带期待的眼神略过了四皇子直接落在仵雨溪身上。 仵雨溪:“……咳咳,你们别看我啊!” 第四十六章 很显然一副病秧子的仵雨溪成功地取悦了两人, 二皇子甚至还满腹同情地啧了一声:“刚到手的皇位就这么没了,真是可怜。” 大皇子没接腔,反而问向二皇子:“联手如何?” 他们两人的兵力加起来也不过和仵御鸣相当, 好歹有一拼之力。 若是不联手,以仵御鸣的性格和手段怕是都不会让他们活过第二天, 他们联手是大势所趋, 至于后面该如何, 之后再商讨。 两人交流不过几瞬, 便定下了决定, 那既然要联手, 这两人…… 大皇子再次上下打量了一遍没有动静的四皇子和仵雨溪, 四皇子接触到他的目光, 猛的一激灵:“你们也别看我啊。” “别管他们了,有时间再收拾。”二皇子意会到大皇子眼中的深意, 扫了一眼站在仵雨溪身后的沈青,不加掩饰道。 镇国公府的二公子专门回来不就是为的保护这个小可怜虫的, 所以现在并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更何况仵雨溪还是嫡子,日后说不定也有用处。 大皇子责怪地看了一眼二皇子,满怀关切同情的眼神看向仵雨溪:“现下这刀剑无眼, 要不要去我府上避避?” 大皇子说的坦坦荡荡,做足了大哥庇佑幼弟的姿态, 和仵御鸣方才当庭撕圣旨的行为大相径庭, 又和二皇子唱了个红白脸, 殿中的大臣又不免一番称赞,赚了不少好口碑。 “真的可以吗?”仵雨溪扬起脸,白净素雅的脸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感激和向往,带着点小可怜的犹豫挣扎:“会不会……太打扰了?” “无事无事。”大皇子摆了摆手, 又状似无意地看向沈青道:“你和六弟已是不见,不如一起在我的府邸小住几日,也算是叙叙旧。” “那就多谢大哥了!” 沈青也略一点头:“那便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大皇子笑眯眯地吩咐:“多来点人送六弟和沈将军回我府上,切记不要让他们受到一点伤,不然我拿你们是问。” 几人立马赶来,规规矩矩地站在仵雨溪和沈青身边。 “请。”一个看起来像是头目的人微微一笑,对仵雨溪做了个请的手势,暗搓搓地试图挤掉沈青的位置。 沈青后退了两步,离开了最佳保护的范围,仵雨溪无所觉般地往前走着,像是急着要逃离这是非之地而什么都顾不上了。 “小溪。”看仵雨溪走的太快,被抛在脑后的沈青忍不住喊了一声,“你好歹也等下我。” 明明只是浅浅的宠溺无奈语气,仵雨溪却忽然回了头,瞪他:“你要是不想来可以不用跟着我。” 沈青愣在原地,也有些生气:“我日夜兼程从边境过来不过就是来找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两人一瞬间有些幼稚的拌嘴让大皇子眼底不免附上几缕轻怠,划过仵雨溪的眼神是淡淡的嘲弄和愚蠢,嘴上却在劝和道:“你们还是先回去吧,沈将军一路也辛苦了。” 正当几人就要离开之际,还未走几步,便听到仵御鸣的声音:“我有说过你们可以走吗?” 见众人目光再次聚集到自己身上,才微微一笑继续道:“整个皇宫的御林军都是我的人,你们怎么出去?” 若非有所倚仗,他何敢直接撕下遗诏。 皇宫时下大乱,他想要皇位,第一条路是名正言顺地接下皇位,第二条路是直接起兵以令群臣,武力之下何人敢说一个不字。 第一条路已经被仵雨溪给堵死了,第二条路他自然也是有所准备,心里十拿九稳的。 殿外的天完全暗了下来,宫人点燃的烛灯打在仵御鸣的脸上,显得有些叵测和狰狞。 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又不止是说给几个皇子听的:“你们尽可一试,到底能不能出去?” 闻言的众大臣瞬间面如土色,刚才发言还挺起劲的几位脸色更是难看,冷汗津津。 仵御鸣似乎很满意他所带来的效果,又补充道:“诸位,还有意见?” 几人从仵御鸣身后出来,唰唰唰地便掏出来雪白锃亮的弯刀,寒光凛凛的刀面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员,是一种无声的威胁。 沈青下意识绷紧了后背,手摸上腰间,绣着暗纹的腰带边便是他的佩剑。 冰冷的兵器让沈青心里微微放松了些,正环顾四周看看是否有突破口,便又听到一道迟疑的声音道:“若是门口有人拦着不让出去,那……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四皇子挠了挠头,指着方才和大皇子和二皇子通报的两人。 仵御鸣面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猛的看向唯唯诺诺的四皇子,阴测测的目光盯得他背后发毛。 四皇子被惊的缩了缩脖子,怂的像只鹌鹑,犹豫了几分又开口找补道:“那就是……得到您的答应了?” “噗......” 本来焦灼的气氛霎时消散开,似乎都随着这一声小心谨慎的问话消散了,不知是哪位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后沉沉闷闷的压低笑声便在宫殿中回荡了起来。 就连方才被四皇子指到的两位都忍不住笑出了声,二皇子更是拍手称赞道:“还是老四你会说。” 方才是他们忽然被仵御鸣的话给唬住了,如果仵御鸣的兵真的把皇宫包的严严实实,那他们的亲信是如何进来的? 只有仵御鸣脸快成了黑炭,听着那两位皇子亲信因为被指出来,硬着头皮道: “我们进来时并未看到什么御林军,一路直冲便进来了,大家还都在疑惑为何平常戒备森严的皇宫进出变得如此宽松。” 这明显便是与自己方才所说的大相径庭,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 他幻视了一圈殿中正在看他笑话并沉闷笑着的人,重点在几位兄弟上反复徘徊。 大皇子正站在他的亲信旁边,似乎在吩咐着什么。二皇子则暗戳戳地走到笑得最明目张胆的大臣身边,似乎在说着话;四皇子好像才意识到他自己说错了什么,涨红着脸想要往前走几步和他解释;五皇子还白着一张脸,因为刚吐过还在状况外…… 而仵雨溪则是站在大皇子身后不远的地方,嘴角微微弯起,手抵着唇,眼底也浮现着淡淡的笑意,而后眼神忽然便和他撞上了,笑意马上收敛了下去,畏畏缩缩地往沈青身后躲了躲。 第49章 到底是谁? 仵御鸣别过了眼,也没管四皇子想要上前解释的动作,便大跨步地往外走去,头也不回道:“今日是父皇的祭日,不宜见血。既然父皇未下继位圣旨,那几位兄弟便各凭本事了。” “这不睁眼说瞎话呢吗?”四皇子被仵御鸣不要脸的话给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又小声嘀咕道。 四皇子自认说的小声,但是在座的各位都是人精,他那自以为小的声音仍是进了几人的耳朵里。 不出意外的又是一阵闷笑声,二皇子吊儿郎当地走近了四皇子,敲了一下他的脑壳,给他上了一课:“瞎说什么大实话呢,小心三弟削你。” 仵御鸣的脚步又是一顿,随后便道:“都说了今日不宜见血,弟弟玩笑话可以说,二哥可别多说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大皇子眸光闪了闪,忽然笑着对四皇子道:“从来没想到四弟你居然这么幽默,要不你也来我府邸避避,今夜咱们兄弟好好谈谈。” 四皇子有些喜出望外,乐呵呵地便应了下来。 第四十七章 几人一路顺利无阻地离开了主殿, 出了主殿越发感到皇宫的混乱,四处一片狼藉,却又静得出奇, 连个士兵和太监宫女的影子都不见。 宫门口的御林军如先前人所说,如人间蒸发般已经消失了个干净, 宫门半掩着, 隐约可见外面停着辆马车。 “这边请。”带路的人做了个手势, 示意上马车, 几人上了车, 正准备开走, 却又听到四皇子一声喝止。 “等会儿, 我这还有几个人没上来。”他说的轻巧, 一脚踩在马背上,不让车走半步。 只见宫里又急匆匆地跑过来几人, 健步如飞地向马车赶来,四皇子举着手臂比划:“在这里在这里。” 几息之间, 两男一女就到了眼前,四皇子解释道:“这是我的几个侍卫,负责保护我的, 刚刚一直没进大殿里,所以现下让他们跟过来。” “那便坐在马车外吧。”带路的人看了一眼如此安排道。 四皇子却不太满意, 嬉皮笑脸道:“让他们也进马车吧, 我怕死。” 四皇子说话依旧直白, 明晃晃地摊开来说,也没什么顾及说出口的话晦气不晦气。 “四皇子的意思是不相信我们了,觉得在马车上也会出问题?”带路的人冷哼一声,但四皇子被他如此讽刺也没生气, 手臂靠着门帘,虽是很悠闲,却半点也不肯妥协。 一时两人停在原地,但是也并未坚持太久,带路的人像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只要六皇子和沈将军不嫌弃人多挤着就行。” “我没关系。”四皇子的眼神刚触碰到仵雨溪,后者连忙摆摆手,装足了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 沈青倒没忘他还在和仵雨溪吵架的人设,没接着仵雨溪的话说,只是在四皇子看向他时,淡淡道:“无碍。” “你看,他们没意见。”四皇子哼了一声,招呼着人也都上了马车。 马车上的空间本就不大,这下更显逼仄了起来,几人被挤得手挨着手,腿紧挨着腿,马车一个颠簸,仵雨溪几乎被人挤进了沈青的怀抱里。 温香软玉入怀,贴得极近的距离让他下意识搂住了仵雨溪,掌心下是温热的、带着起伏的背脊,沈青立刻感觉到了异样。 怎会......如此瘦? 沈青才忽然意识到被仵雨溪刻意遮盖的一切,刚见面时那点违和感被无限放大,偶尔有的肢体接触也是浅尝辄止。 沈青看了眼仵雨溪,正好撞见仵雨溪抬头看自己。 两人四目相对,沈青未收敛的情绪写满在眼中,仵雨溪一霎那的无措之色也被收入沈青的眼里。 沈青捻了捻指尖,敛下眸,手仍是稳稳托住仵雨溪的背,把他扶好坐直。 这一幕被四皇子瞧见,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张口便道:“六弟从小就是我们几个中长的最好,现下攀了高枝也希望你能收敛点,做哥哥的不得不说一句,你得沈将军如此庇护,人前人后别做的太明显,显得你倒像个狎……” 四皇子嘴叭叭个不停,眼见着不堪听闻的污言秽语将要被说出口,沈青寒声叫了停:“够了!” 他睨了四皇子一眼,随后目光落在他带来的这几人身上。 “本将军给你薄面是看在方才大殿你让三皇子落了面子的勇气上,你若是不想去可以直说,不必来惹怒我们。”沈青说话也毫不客气,又有些发泄火气似的:“这几人可保不住你。” 四皇子顿时闭了嘴,只是嫉愤的目光仍是落在仵雨溪身上,还带着点不可察觉的羡慕,仵雨溪避开了他的眼神,又缩了缩脖子。 一路安稳到了大皇子的府邸,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虽是初夏却并无繁星点缀,黑沉的云遮住了月亮,有些不见五指的黑。 “沈公子到了,你的住所在这里,六皇子的还要再往里走一段。”管家指了指一边的别院,再往前的蜿蜒小路上隐约有点屋檐的形状。 沈青皱了皱眉,一把拽过仵雨溪的手臂,对管家道:“他和我一起住。” “这……”管家状似为难地看了看大皇子。 大皇子神色几分了然,对沈青笑了笑:“方才在宫内我便说过你们在我这里可以好好叙旧,不过抵足而眠罢了,那便住一块吧。” 仵雨溪被拽的身体晃了晃也没吭声,听到大皇子的话忽然一抬头道:“不住同一间屋子。” 四皇子哼了一声,似乎要说什么,又被沈青淡淡扫过来的眼神给止住了嘴。 “也是,是我考虑不周了,旁边的屋子就留给弟弟了。”大皇子似若无觉四皇子的小动作,离开之际又对沈青耳语道:“沈将军是聪明人,既然跟了过来也必然是带了诚意过来的,只是不知能否有空请你过来详谈。” 沈青此人刚立下军功,朝中武官对他青睐有加,隐隐有以他为首的意思,文官中沈凉又是个中骄子,若是二沈都被老三给收入麾下,那他们如何有胜算? 但沈青还未站队,一切就有机会,只要稳住了仵雨溪,就相当于置住了沈青。 大皇子看着沈青没有意外的表情,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我知晓。”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大皇子便拽着四皇子的衣袖一起走了,随着风传过来几声他们是那种关系之类的话。 * 大皇子留下的带路人手提着灯笼,把两人带到屋舍前,扶了扶身让沈青进了屋,又把仵雨溪带到隔壁房间,留下灯笼给屋中点上了烛火。 临时打扫出来的居室只是简单收拾过,四处还有未擦干净的灰尘,床褥都泛着一股潮潮的霉味,床前的烛火微弱,堪堪只照出了一小片方地。 仵雨溪没太在意这些,只是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斟了杯茶放在桌上,白玉似的指尖捏着杯沿,垂眸的模样懒散又有些专注。 沈青走进来时忍不住皱起了眉,啧了一声,眼神短暂地在窗外顿了顿。 仵雨溪接受到沈青的意思,便问他:“你怎么来了?” 在旁人眼里他们还是在冷战的。 “你看看你这是能住人的地方吗?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那些繁文缛节,为什么不和我一间屋子?”沈青和仵雨溪对视了几秒,一进房间说道。 像是放弃了之前的冷战,但又忍不住满腹牢骚地侃侃,在房间中走来走去,走到临近靠左的那扇窗前,刻意再次看了一眼仵雨溪。 “大哥可能也是一时没有注意到,是我临时说要住隔壁的。”仵雨溪辩解道:“你为什么非想我和你住一间屋子?你知道外面的人会怎么想唔……” 未尽之语被柔软的唇瓣给堵上,只从唇边泄出一星半点的喘息声,昏黄的烛光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房间内极静,只有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此起彼伏,半开的窗外虫鸣声四起,惊起一声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而后又完全安静了下来。 “走了?”仵雨溪保持着被沈青搂住的姿势,轻轻戳了戳他的胸,仰头问他。 从沈青的角度看过去,青年的唇上还带着被碾过的如霞般的嫣红和淡淡水痕,眼中却是一片清明。 “嗯。”沈青有些狼狈地松开了仵雨溪,温香软玉离了怀,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极力把这种不适感给抹去,沈青扭头看向窗外,确定再没有人在外监视后才坐了下来。 “今日为何要在别人面前演这么一出戏?”沈青细想了一天的经过,忍不住发问道。 两人自幼相识,哪怕分隔了几年,仍是一个眼神便能知晓对方想干什么,从大殿上配合他吵架,到方才屋中仵雨溪无声说的“吻我”,他都一一照做了,却想不清其中蕴意。 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仵雨溪脚步轻移,慢慢也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云遮蔽许多的月,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老王爷还要多久才能回京?” “大概半月。”沈青即答道,静静想了想,忽然悟出其中关节:“所以你是想制造出一种假象,你我关系并非完美无缺,想让他们放手一搏来撬我这个墙角。” 第50章 仵雨溪回头盯了他半晌,没说话,又把目光重新转向窗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嘶,那不对,若是如此,方才为何又要我亲你?” 仵雨溪眸光闪了闪:“哪有人喜欢看别人亲热的,见到你我如此,他自然会规避。” “倒是这个理,不过把人支开,你我也该算算账了。”沈青忽然表情严肃,走到靠着窗子边的仵雨溪边上,戳了戳他的脸颊。 在他离开京城前养出来的婴儿肥已经完全消失不见,指尖本应是软软绵绵的触感,现下只余了一层薄薄的皮肉,留下一点被戳出来的红印子。 沈青眸子紧盯着他,仵雨溪也和他对视:“近来劳心费力,所以瘦了些。” 未等沈青先发难,仵雨溪便主动交代,说罢还扯了扯沈青的衣袖:“你回来了,自然会好好照顾我的,对不对?” 他又眨了眨眼,凑近沈青的脖子上又轻轻吻了下他的喉结,权当一种软绵绵的示弱。 沈青还没升起的火就这么被扑灭了,但他仍是心有不甘,又戳了戳仵雨溪的脸颊,脸颊两边的红印子对了称。 “那只能我来好好养养了。”沈青默默叹了一声。 这点轻微的发泄对仵雨溪来说算不上疼,见人被安抚好了,他便离了沈青身边,指着方才一直在看的月亮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今晚不会安生的,你代我去探探四皇子那边吧。” 第四十八章 月亮半遮半掩的, 打下来的光也如雾一般落在仵雨溪的脸上,让人看不真切他的神色。 没了鸟雀的叽喳,嗓音在空旷的房间中更显冷淡。 他没看沈青, 背过身道:“大皇子有意拉拢你,只是今夜必不会就唤你过去, 监视的人刚走, 现在是最好时间。” 沈青定定地看着他的后脑勺, 仵雨溪感觉到身后的目光不加掩饰, 几乎要凿穿他的后背, 才听到沈青沉声回道:“那我便去一趟看看。” 那股如芒在背的目光终于移开了, 仵雨溪胸膛里的心脏不住狠狠跳了跳, 带着些许慌乱地又继续道:“我总觉得他对四皇子的态度有些怪异, 不过不必打草惊蛇。倘若他要做什么,你关注着便好, 不必做什么……”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丝毫未察觉到语速比平常稍微快了一些, 交代完一大堆,才缓缓停下。 沈青未出言打断他的话,等他说完才点头道:“我知晓了。” 又望了望外面的天, “现在夜深了,你先睡吧。” 沈青面色无常地起身离开, 仵雨溪听着他脚步声越来越远, 直至完全听不见了, 才垂下眼眸,把门扉一关。 吱呀一声响,房间内就彻底静了下来。 仵雨溪乖乖地上了床,留下床前那一盏昏暗的烛光, 闭上眼,眉眼间透出几分疲惫,呼吸很快变得均匀而缓慢,轻飘飘地好似一根羽毛。 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仵雨溪未曾睁眼,只是如同早早预料一般叹了口气,手指微冷,衣袍袖间氤氲着方才留下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带着点微末没洗净的血腥味,轻触在他的鼻尖。 来人了。 * 沈青走出房间后看了眼被云遮住的月色,在薄薄一层雾下,路边灯笼也显得不甚清晰。 他们所在的房舍偏且远,离主房有好一段距离,沈青走出了一段路,临到转弯处听见了几个小婢的声音,估了估觉得差不多,又折身往回走了去。 沈青浑身上下轻功最好,脚步轻点几下便落在了房檐上,和檐边雕的小鸟排排坐。 没坐一会儿便看见一人掌着灯敲仵雨溪的门,急切询问道:“沈将军在你这里吗?” 敲门声砰砰砰地响,与其说是敲门更不如说是在拍门,每一声都仿佛在说着他有多着急。 沈青听见仵雨溪的脚步走近,倦怠的声音随着开门声一并响起:“他有自己的住所,为什么会来我这里?” “我们府上刚刚发现丢了个物件,是大皇子殿下刚买来的古董画册,今日来的人只有你们几个,四皇子殿下与大皇子殿下一直未分开过,方才我去过沈将军发现他不在自己房间中,他是和你一起来的人,所以我想……” 蹩脚的理由。 沈青心里默默说,却见仵雨溪沉默了一下,松口侧身道:“你先进来再说吧。” 屋顶的青瓦层层叠叠地交加,天天风吹日晒,早就变得脆弱不堪,经不起一点折腾。 沈青只能模模糊糊地听见屋内不时传来声音,没伸手去触碰一块青瓦,坐在屋檐上不知是在思考着什么。 但对话并未持续多久,屋内忽然响起了一阵桌椅被打翻的声音,乒乒乓乓地响了好一会儿,才骤然停下。 沈青也被忽然嘈杂又快速停下的声音给止住了思考,皱了皱眉,看向屋下。 掌灯的那人从门内出来,衣服有些凌乱,袖口露出一小节沾着血的刀尖,鲜红又浓稠的血一滴滴地打在门口的石阶上,在明朗的月光下分外刺眼。 紧接着像是事先安排好了似的,这人刚踏出台阶一步,门外便有人喊声呼喊道:“快来人,抓刺客!” 那人很快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刀从衣袖里被抽了出来,又顺势不知道被谁给抹了脖子,几人抬着尸体走了出去,只留下孤单的一盏灯还留在原地。 一切发生的如此之快,快到沈青还未反应过来,那从仵雨溪房中走出来的人便被安上了刺客的名号,又眨眼间被杀。 沈青后知后觉地抬头望着天,方才仵雨溪所说的乌云遮月已经完全被风给吹散开,月亮露出了全貌。 沈青忽然想到个故事,关于月亮上嫦娥的故事。 他在想,嫦娥背着后羿偷吃灵药时,到底在想什么呢? 后羿那么爱嫦娥,又不会不给她,为什么还要偷偷的? 第四十九章 沈青最后还是没进屋, 只是刚从屋顶落下,便见着一道身影从明亮的月色下走来,发丝被发冠规矩束好, 不见丝毫慌乱,步子却跨得极大。 “哥。”沈青一语道出了他的身份, “替我好好照顾他。” 沈凉愣了愣, 匆忙的脚步停顿下来, 手一紧, 心也像是突然被揪起来一般。 被体温浸染许久的瓷瓶硌得沈凉手心发疼, 瓷瓶里装的是上好的黑玉断续膏, 是早早就备下的。 玉白的瓷瓶显眼又熟悉, 他以前也托人送往给在边疆的沈青, 以沈青的眼力不是没看到,他却只是瞥了一眼也并未多问。 沈凉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自己数年未见的胞弟, 变得有些陌生了。 从前那个会怒极一拳砸向他的少年消失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青年比他还高了半个头有余, 却也只是轻声低语着,生怕被屋里的人听见。 “你不好奇吗?”沈凉突然问道,想从胞弟的神色中看出点什么。 沈青默了一会儿:“他不想我知道, 那我就不知道。” 话随着寒风散在空气中,沈青与沈凉擦肩而过, 弯下腰挑起那枚灯, 不甚明亮的烛光落在沈青那张脸上, 跳跃的火映照在他的漆黑瞳孔里。 “但是他不乖,所以我不想听他的了。” 沈凉没听清沈青后一句的呢喃低语,只是从他捏着灯的泛白指节里感觉出些许被压抑的东西,默叹一声, 转身走进了仵雨溪的屋内。 * 这是今夜门第三次被人推开,仵雨溪神色依旧从容,只是脸庞比之前要透明苍白了不少。 他抬眼看向沈凉,淡笑了一声:“怎么你亲自过来了?” “别人我不放心。”沈凉把黑玉断续膏放在仵雨溪的手心,目光落在他腰侧上。 雪白的皮肉被划拉来一道拉长外翻的伤口,分外狰狞,血液在衣物晕开,更有星星点点的血迹落在褥子表面。 这对仵雨溪来说并不是轻伤。 “需要做的这么狠吗?”沈凉问。 仵雨溪由于失血泛白的嘴唇轻轻勾了一下:“不这样给我一个教训,他怎么会放心?” 在进了这座大皇子府前他就知道,他不可能完完整整、彻头彻尾地离开,沈青是一柄很好的刀,足以让人眼红到做出一些行动去拉拢他。 只是他没想到大皇子没在路上动手,竟然大胆到进了皇子府才对他下手。 沈青是他故意支开的,不露出点破绽,还真没办法往下进行他的计划。 黑玉断续膏的药效很好,仵雨溪用指腹抹开后便觉得火辣辣的伤口疼痛感稍缓了些,思绪越发清晰。 “大皇子不过是想把锅赖在三皇子身上,不但我会遇袭,在殿中直接出言嘲讽的四皇子更是如此,我让阿青去看看,也是想知道大皇子会做到哪一步。” 监守自盗这一手被大皇子玩的炉火纯青,固然他会出面自责自己监管不力没看好弟弟的安全,却也能把这盆脏水泼在三皇子身上。 如果残害手足和睚眦必报的名声经有心人推波助澜一下,三皇子本就不多的民心会更加岌岌可危。 第51章 他伤的越重,三皇子的名声越差,而且这一手也算是彻底摸清他这个嫡子到底有没有隐患,是不是除了沈青外便再无倚靠。 仵雨溪和沈凉都是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就差不多了。 仵雨溪换药时沈凉就自觉地转过了身,听着仵雨溪带着些温软的嗓音冷静分析,心里再次默叹了一声。 他的目光在黯淡烛光的青铜烛台上停留,想着和他擦肩的沈青又道:“你这么瞒着阿青……” “只是今晚。”仵雨溪像是知道沈凉会问这个问题般,很快说道:“我只是不想让他今晚就知道,他是个变数。明天我会把所有的一切都说给他听,所有的。” 沈凉听着仵雨溪忽然急促的语气,终于重重叹了一口气:“小溪,你知道吗?你每次撒谎的时候语速都会很快。” 仵雨溪勾起的嘴角扯平成了一条直线,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音响起。 沈凉转过身,见仵雨溪翻身下了床,把沾了血的褥子团吧团吧塞进了他的怀里:“找个地方处理了,一刻钟内找到新的被褥给我换上,要一样的。” 仵雨溪动作轻巧,他迎上那人的刀时仔细算过角度,这伤口只是看起来吓人,其实并未扎到要害,对行动无碍。 仵雨溪转移话题的方式过于生硬,但换被褥也只是为了瞒住沈青而已。 但这有什么必要吗? 沈凉想起屋外不知站了多久,看到了多少的沈青,刚准备开口给仵雨溪提醒,又立马被点名。 “再帮我找身裘衣吧,快去快回。” 沈凉:……算了,他们之间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处理吧。 沈凉应了一声,跨出了门,门外果然早就没了沈青的踪影。 情理之中。 沈凉没有刻意去探沈青是往哪个方向去了,而是捧着被褥往隔壁不远的小院走去——大皇子府的东西都相似,要找到一样的被褥大概是要去别处看看了。 刚走进小院的门里,翻找一通就找到了崭新的被褥,沈凉刚准备离开小院,便看到不远处的主宅邸上,赤红放浪的火舌直冲上夜,比月光还要亮千百度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色。 大皇子府,失火了。 *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 与沈凉分别后,沈青也继续向着大皇子的房屋方向走去。 初春的晚风凉意绵绵,他执着灯走的不紧不慢,灯里的烛用料比仵雨溪屋里的要好上一些,透着一层纸也显得挺明亮,在风中摇曳着橘黄的火焰。 大皇子明确说过今夜他会留四皇子夜谈,小溪也说了这两人会在一起,说是查看四皇子的情况,其实不过就是去大皇子的屋看看罢了。 大皇子从前生辰时,他代表沈府来过这里,还记得路如何走。 沈青提着个显眼的灯笼倒也不嫌麻烦,一路上有意似无意地没撞上一个人,绕过弯绕的连廊顺利地走到了大皇子的屋前。 他站定敲了敲门,等了片刻便听到有人走近的声音,问道:“谁?” “沈青。”沈青淡声应道。 屋内的光比他手上的灯还要亮堂许多,映在他微微上扬的唇角和如浓墨般深不见底的幽深眸色中。 “进来吧。” 主屋的房间要比临时搭建的客房要宽敞许多,沈青走过紫檀錾胎的珐琅屏风,满屋的奢华映入眼帘,各色的奇珍异物摆放有致,还随处可见万金一匹的鲛纱被做成了装饰。 沈青见过许多好东西,沈府也不缺好东西,却也从来不会把一个卧房装饰得如此奢靡,这不像是住所,更像是一种显阔和震慑。 屋内除了大皇子和四皇子外仅有今日随他们回来的管家,见沈青愣在原地没有动弹,大皇子摊在罗汉床上给自己倒了杯清茶,又给沈青斟了一杯,微微颔首。 “沈将军,先坐。” 沈青恍若无闻,目光停留在那些鲛纱上,大皇子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情颇好道:“这是我前些年看见藩属国进贡物里有这鲛纱,瞧着挺顺滑漂亮的,便向父皇讨要了过来,沈将军对此有意?” 沈青的目光移了开,看向一脸顺遂红光的大皇子,摇了摇头,也笑道:“多谢抬爱,不过不必了,我只是在军中许久未见到这等精细的东西,多看两眼。” 沈青说的话像是给大皇子传递了什么信号,他的呼吸一下子就急促了起来,脸色越发显得红润。 “将军,沈将军要是愿意为我所用,想要多少鲛纱就有多少鲛纱,我定不吝啬!” 沈青又是笑了笑,未答他的话,又左右看了两眼,问他:“四殿下呢?” “床上。”大皇子似乎想表现出自己的诚意,又补充道:“他活不过今晚。” 沈青闻言也不意外,看向层层鲛纱后的平躺的四皇子,只是瞥了一眼,终于是坐在了罗汉床上。 罗汉床上的小几放着茶壶和大皇子刚倒好的清茶,细沫的茶叶打着转沉入杯底,沈青未动小几上的东西,开门见山道:“你要我为你所用,是有条件的。” 沈青把带进来的灯放在小几上,手一扯便露出了里面的红烛,火焰噼里啪啦地燃烧。 他轻轻笑着:“大皇子殿下大方,方才说要送我鲛纱,我倒也不贪心,只是想要这房间的鲛纱。” 沈青的动作摆明了是什么意思,大皇子一下子肉疼地皱起了眉,想稍加商量的嘴在见到沈青眉宇间那股锐意后忽然止住了。 身旁一直当透明人的管家附在大皇子耳边低语了几句,大皇子恍然,大手一挥道:“既然是老四得罪你了,那便烧吧!烧完这一回,沈将军可要明白自己是替谁做事的。” 沈青低垂下眉眼:“自然。” 大皇子还是觉得有些肉疼,又不免多碎碎念道:“方才我派人去请你,你怎么过来的有些晚了?” “内急。”沈青随便找了个理由。 大皇子了然:“哦,灯也是那时拿到的?” 上茅厕是需要掌灯才能看得清的,他府上富裕,便给每个仆役都配了盏灯,沈青应该是借了他们的。 大皇子自顾自给沈青找好了理由,心里暗道以后还是别人手一灯了,就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为由吧。 大皇子边想着,边见沈青抓着火烛凑近鲛纱,轻而薄的鲛纱瞬间被火点燃,很快便蔓延开来,熊熊烈火一下子涨得飞快。 “不是!你倒是先说一声啊!”大皇子急匆匆道,“我都没来得及把其他东西给转移了。” 三人出了房间,火光越来越大,大皇子哭丧着脸看着他花了这么多年布置的房间冒着黑烟,忍不住又叽里呱啦了一堆。 沈青默默听着大皇子口不择言的训斥,心情格外愉悦,甚至有心回了他一句:“那我下次注意。” 大皇子眼前一黑:你想要有下次? 第五十章 “疯子。”大皇子啐了一口唾沫, 轻声嘀咕道。 赤红的火舌张牙舞爪地吞噬着一切,大皇子不敢拦,也拦不下。 沈青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眼底的沉郁随着橘黄色的火光消散开,舒缓着眉眼:“嗯?” 大皇子假意微笑:“沈将军说笑了。” “确实只是说笑, 这般黄金屋烧了着实可惜, 只一次就不会再有下次了, 就是不知到底是谁如此大胆纵的火, 放的悄无声息的, 竟然瞒过了大皇子殿下府上的所有人。” “四殿下白天才刚得罪三皇子殿下, 都还未来得及去道个歉啊。”沈青意有所指。 大皇子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 沈青竟然能想到祸水东引给三皇子, 那他准备的局…… 沈青皱了皱眉,似乎对大皇子没听懂有些不满:“您说, 这火会不会三皇子放的?” 他挑明了话,大皇子却显得越发不安了起来, 嫁祸给三皇子本来是他在刺完仵雨溪后的准备的理由,现在被沈青给说了,待会儿他会不会怀疑自己。 大皇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眼神示意管家暂时按下他准备的戏码,但命令还未传达下去, 便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巨响。 随着房梁轰得一声倒塌, 支撑房屋的顶梁柱断裂, 房屋的模样终于维持不住,顷刻间成了一片废墟。 同一时间,一个家丁模样的人从远处赶来,手上隐约拿着什么东西, 迅速跑近后,先是对废墟一愣,而后又反应过来,喘着粗气道:“六皇子遇刺了!” “怎么回事?”沈青唇边的笑意消失了,直直地盯着家丁。 家丁被他黑漆漆的目光看的有些发麻,吞了口口水,不敢与他对视,顺势后退了半步。 “小人值夜路过人六皇子住着的院子,见有个人鬼鬼祟祟地从屋子里出来,手上还拿着把刀,刀上有血,便赶紧叫人把他抓住了。” 他硬着头皮继续道:“但是那人见我们人势众多,趁着我们不注意一头扎向了刀子,直接死了,不过在他身上,我们搜到了这个。” 家丁一边把手中事先准备好的三皇子府的令牌递给了大皇子,一边让人把尸体抬了上来。 第52章 从家丁走近开始,大皇子便一直在暗中注意着沈青的神色,后者一听到仵雨溪遇刺便完全慌了神,完全忘了自己方才所提出的建议。 大皇子心中的巨石落下,他接过令牌递给了沈青,语气泠然道:“这确实是老三的令牌。” 令牌上沾染着部分干涸的血迹,分不清是谁的,只像是明晃晃地表现出一种意思:你沈青不可能与仵雨溪寸步不离的在一起,落单时他便不知会遭受什么。 大皇子的本意如此,也毫不避讳,沈青的死穴便是仵雨溪,只要仵雨溪出了些岔子,沈青便像是断了理智。 只是这盘棋原先的预想是在马车上便开始的,但四皇子带的那几个侍从在一定程度上遏止住了他们的行动,只能等回到大皇子府,他们才有机会支开侍从,进行这一切。 这也就导致出现了一个很明显的错误—— “三皇子嚣张至此,竟连大皇子府也能出入自由,那此地……怕是也不安全了。”沈青喃喃,低声自语道。 本来只是够他一人听到,这声音却顺着风逼成一线,进入到大皇子的耳朵里。 “没想到老三如此明目张胆,竟然连我的皇子府都敢随意出入!还重伤我六弟,未免也太过于嚣张了!”大皇子眉宇间皆是愤怒,奋力一甩袖。 此话说出来四分真六分假,大皇子忌惮三皇子是事实,派人行刺一事是假。 可大皇子既然挑明了这个话,非要在他面前演这么一出戏,想必是有万全之策足以应对他的疑惑。 况且沈青在他面前一直扮演的也不是个聪明人,大皇子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希望从他口中得到些什么肯定的答案。 沈青低垂着眼,脚下是那把凶器长刀,深褐色的血迹已经干涸。 夜微凉,低低的冷空气卷着寒风钻进了沈青的衣领,一边屋子的火势已被扑灭大半,迟来的四皇子随从们匆匆赶来,望着被抬出来焦黑的尸体不由得放声哀嚎,偌大的空地上响起一阵又一阵的悲戚之声。 沈青嘴角露出一丝嘲弄,又很快压平,眸中染上激愤,抬头正视大皇子的面容,道:“沈青,但听调遣。希望大皇子殿下能让我亲手报得此仇。” “好好好!”大皇子第二次听见沈青的效忠,眼中终于染上了满意的神色,他颔首:“明日你便跟着我府管家,他会带你去见一见人。” 沈青沉默点头,迟疑了下又道:“殿下,我想现在回去看看小溪……六皇子。” “回去吧,六弟肯定被吓坏了,又伤的不轻,是该好好安慰下他。”大皇子了然点头,挥手放人。 又吩咐管家:“再找两个郎中去好好瞧瞧六弟。” “那便谢谢大皇子殿下了。”沈青深弯着腰,头低低的,无人瞧见他眼底的一丝轻嘲。 沈青快步离开了废墟堆,大皇子留下准备清点自己还有没有剩点东西未烧完。 离开了鱼贯而入前来救火的家仆,沈青几步便走到了清净的住所附近。 还未踏进自己的院子里,便从不远处看到一个眼熟的人影。 “你这是要处理掉的?”沈青瞥了一眼沈凉,后者手上抱着一团被褥,点点红梅般的痕迹分外惹眼。 沈凉:……他就不该看到火光冲天就想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如果仵雨溪问他有没有见过沈青他该怎么回答? 沈青似乎看出自家兄长里的眼中之意:“方才我没有出声,现在我也只当不知,只是这被褥,既然你也要处理,不如给我吧。” 沈凉不知道沈青到底想干什么,但才在仵雨溪屋前遇见,现在又碰到,多少有些尴尬。 他转移话题道:“为什么那边忽然起了火啊?” “我烧的。”沈青言简意赅。 沈凉:“?!” “你们不是想把这事儿给闹大,一口锅倒扣在三皇子身上吗?既然如此,不如玩个大的。”沈青勾起一抹笑,笑的浅薄,眼底幽暗一片,“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自然只能按照猜测行事了。” “哥,把那个给我。”他指了指染血的被褥,再次说道。 第五十一章 目送着沈凉离开了大皇子府, 不远处火势逐渐被压制住,沈青摩挲了一下手上染血的被褥。 大皇子收留他们的表面功夫做得不算多到位,床单的布料针脚粗, 血迹触感糙硬,显然已经干了有一段时间了。 只是这种东西何须让沈凉拿去处理? 大皇子安排出来的这场戏目的是引起他的愤怒--三皇子势力之大, 他一个人保不住小溪, 所以需要一个靠山。 如此粗劣的谋段, 却让小溪受了伤。 沈青垂下眼眸, 踱步着走进了仵雨溪的房间。 房间里的陈设和他出门前相比, 仿佛并无变化。一样静得出奇, 无人打扰, 偶尔传来火烛啪啦的爆鸣声。 他一进门没瞧见仵雨溪人影, 视线略一搜索,便落在被褥鼓起的一团上。 小丘大的鼓包被被褥遮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点白色的毛毛。 皇室子弟均有幻化的能力,仵雨溪忽然变成小珍珠鸟, 受的伤就被遮得严严实实的,藏在柔顺的羽毛里。 但空气中的血腥味,就算被处理过也依旧散不掉。 沈青抬手, 把被子往下拉了些,把小白脑袋和深红的喙露出来, 道:“也不怕把自己憋坏了。” 房间里除了有血腥味, 他只是扒拉一下被褥, 那股药味也出来了。 “药也一并拿出来吧。”沈青伸手。 在军中哪有不受伤的,两股混杂在一起的不算好闻的味道一并钻进他的鼻腔里,那点将计就计的怒火越发涌起。 仵雨溪身躯颤了颤,沈青这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他从未见过, 他不由得想起沈凉临走前说的话。 关心则乱,仵雨溪心里如震鼓般怦怦直跳,茫然无措到下意识地又把自己埋进了被窝的更深处。 见小珍珠鸟不配合,沈青伸出的手往被窝里伸了伸,沈凉找的被褥和先前的一样,布料粗糙,稍微摩擦下皮肤便硌得生疼,让他下意识般的想起从前,他的小溪从未受过如此委屈。 火忽然灭了,进而又涌起一丝近乎荒诞的想法。 他不信任我,他在害怕我的触碰吗? “我的意思是,你需要上药。”他的嗓音缓了缓,轻柔到似乎害怕自己会惊吓住床上这只小珍珠鸟。 “已经上过了。”小白啾缩了缩脑袋,还是不愿意面对着人,“没什么大事。” “不听话吗?”沈青眼底弥漫着深不见底的黑暗,哄他,“出来,让我看看。” 仵雨溪啾了一声,我听不见。 沈青:“行。” 他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床前的铜烛台上,手抓住了细细的灯柄,青铜做的破旧灯盏有些重量,沈青掂量了两下也算顺手,就这么便要出门去找人。 仵雨溪看着他走出了房间,才变幻回了人形,低垂着眉,目光落在腰间那道狰狞的口子上,裸露外翻的皮肉已经止住了血,泛着丝丝的钻心疼。 仵雨溪叹了一口气,把金疮药掏出来,指腹刚沾取了点药粉,指尖忽然一抖,诧异地看向重新出现在门口的沈青:“你怎么又回来了?” “不回来怎么把你逼出来,同一个错误我怎么会犯两次?”沈青步步逼近着仵雨溪,最后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小溪,我没那么好骗。” 他的眉目间有些冷意,手中还握着那个烛台,刚一抬手,仵雨溪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唔——” 金疮药触碰到伤口的一瞬间,仵雨溪忍不住呜咽了一声,眼角沁出一点泪,手下意识攥紧了被单。 “你最应该的是和我说清楚,而不是什么都不告知我。”沈青的声音很稳,手也很稳。 药粉被均匀地洒在伤口上,最先接触到伤口的淡黄色药粉很快被血液给浸成血红,沈青不慌不忙地继续添上了第二层粉末。 “支开我,然后自己面对刺客故意受伤,你的计划是什么?你需要我做什么?” 他说的轻声,像是情人间耳鬓厮磨般,仵雨溪的脸埋进了被窝里,后颈绷紧,凸起的弧线轻颤。 烛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随后沈青整个身体便靠了过来,弯下身子的动作也极轻,小心避开了仵雨溪的伤口。 手指修长而有力,那双曾经真诚又诚挚的眸中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 “你不信任我,你自以为算计好了一切,整个计划将我摒除在外,有考虑过……我的想法吗?” “你不说,我会以为,你抛弃了我......” 一句一句话砸在仵雨溪身上,像是扯开了他极力隐藏的遮羞布,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如何,本就不好的脸色更显苍白。 “没有!”最后一句话让仵雨溪心神一震,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两人动作间,仵雨溪的衣服被扯开了大片,不出沈青所料的,床褥的布料在雪白的肌肤上剐蹭出一道道红痕。 第53章 乌黑柔顺的发披散在胸前,肌肤被冰凉的空气溅起几分颤栗,随后整个人便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抬眼想要看看沈青,却被沈青的脑袋死死卡在锁骨,湿润的触感打在他的颈窝,又转瞬即逝,像是一种错觉。 他……哭了? 仵雨溪从来没见过沈青哭过,他只是偶尔皱着眉感慨如今生活不好过,只叹气一会儿便挽起袖子去解决。 镇国公家的二公子从小无拘无束地长大,一副乐天派的模样,哪怕捡了只世上最娇贵难养的面小鸟儿也乐滋滋的。 依稀记得年幼时落羽换羽之际,他全身毛都掉光了,一个人自闭地呆在房间不出来,又恰逢天骤寒,怕他感冒生病,沈二公子拿布条封了他自己的眼睛,摸着黑钻进他房间,雷打不动地每天用体温暖了被窝才走。 他向沈青前走了一步,沈青会把接下来的九十九步都给走了。 仵雨溪笨拙地抚着他略粗硬的头发,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触上沈青的后背。 声音低低的:“我全都和你说……” 第五十二章 老皇帝忌惮他的母家势力, 在母后故去后,尽全力打压,但毕竟太过庞大, 薛家也不是傻子,自然避其锋芒。 从前沈青用镇国公府的势力明里暗里地为他保下了部分母家势力, 沈青走后沈凉接下了这担子。 几年来奔走帷幄, 费劲机关解数, 在暗流涌动的京城埋下暗桩。 老皇帝乐享其成地看着他们斗, 又从不言明太子之位, 仵雨溪以前只愿做个闲散王爷偏安一隅, 但总有人看他不爽。 嫡幼子, 一个嫡字便是最无可争议的地方。 沈青离去的第一个月, 仵雨溪经历了三次遇刺,两次投毒, 性命攸关的那回,刺客的剑距离他的心脏不过两寸。 索性仵雨溪跟着沈青学过一些功夫, 虽然比不上练家子,但身手还算过得去,看起来柔弱的身子又十分迷惑人, 所以避开了要害。 人不犯我,我便是个闲散人;但被人瞧入了眼, 那存在都成一种错误。 仅一个月, 仵雨溪便悟了这点。 那些阴谋算计如信手拈来一般, 苦心孤诣三年,自身藏于暗处,让他们狗咬狗起来,又保持着两方势力相争, 不让三皇子一家全然独大。 仵雨溪心思通透,明面上乖巧良善,整日闭门不出,在皇子所背地里素手翻飞,做那扰乱一池本就不平静的京城水之人。 沈凉是个聪明人,明白不必在明面上背弃三皇子,而是暗中转为仵雨溪的谋士,两人通力合作又掩人耳目,竟无一人察觉这位体弱多病的六皇子在激烈的争斗中仍安然无恙。 当刺杀他的刺客见他眉目间有犹豫寡断之色,并未第一时间取了他性命,于是果断反手刺中仵雨溪的后背后,仵雨溪手上开始逐渐沾染鲜血。 内斗愈发水深火热,每日殚精竭虑在权谋中,死在明处或暗处的官员、刺客、百姓不计其数,仵雨溪的眸中失去了那些纯良友善,略一抬手便是一条人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也开始整宿整宿地头疼和做噩梦,睡梦中也会忽然惊醒打个寒战,握住自己颤抖个不停的手,安神宁心的汤药吃了无数副也仍不见好。 于是他背着所有人去找了一趟陈泉,询问是否有可治之术。 心病是需要心药医的,陈泉看着眼前这个勉强算是自己看到大的孩子,削尖的下巴,下眼睑的一片青黑,目光浑浊而有些麻木,叹了口气,往他的百会穴等穴位上扎了几针。 “好好睡一觉吧。” 仵雨溪这一觉睡的很沉很香,是沈青离开后睡到的第一个饱觉,梦里沈青亲吻着他,反复说着自己一年内一定会回来,而现实是他等了又等,却等不到那个温暖宽大的肩膀回来。 “该怨的。”沈青听完原委,默了默,更加把仵雨溪嵌进自己的怀里。 随意许下承诺是他,而背弃的也是他,无怪小溪和他生了嫌隙,满心眼只有自己一人可用。 仵雨溪一人留在京城中如一叶孤舟,若不心思狠厉些,如何能支撑着他走下去,何况他现在早就习惯了独立,不愿意旁人来知晓或干扰他的计划。 沈青心里的那点激愤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酸涩一片。 “我刚刚还……”沈青闭了闭眼,“幸好,幸好没有。” 他庆幸他在看到那浸湿血液的被褥时,一瞬间升起的肮脏,不可说的阴暗念头,都未在小溪面前展现出来。 …… “所以这是?”仵雨溪打开了被沈青关上的木盒,手在纯金鸟笼的围栏上摸了摸,一层灰尘,可见主人已经很久没有拿出来了。 霎时,那些曾经被压下的想法像潮湿的青苔,在心底疯长。 沈青试图调整了呼吸,然而越是压抑,这些念头就越发黏腻地蔓延上来,脸色也渐渐苍白起来。 指尖已经有些微微颤抖不受控制,他看了一眼仵雨溪,当机立决向自己额头拍了一掌。 “找陈泉。”便晕了过去。 仵雨溪一下子慌了神,用力抵住沈青忽然瘫软的身体,纯金鸟笼就那般掉落在了地上。 鸟笼中心盖着的红绸忽然掉落,露出底下一点米白又沁了点点血的布。 有眼色的仆从自不会让仵雨溪背着沈青,放下了沈青,仵雨溪蹲下摸了摸这块布。 布料针脚粗糙,上面血迹久远,几乎立刻让仵雨溪想起了那段时光。 他在那时就有过这种念头? 仵雨溪马上回头,翻身看向被仆从搀扶着的昏迷的沈青。 “把陈泉叫来。”仵雨溪缓了缓呼吸。 陈泉最近都做好了随时待命的准备,来的很快,这一次还给了个大惊喜。 他寄给师傅的书信有了回信,不出五日,老神医就会来京城。 沈青这次晕倒的突然,又正好是在他的寝房,便直接在这里上床休息,陈泉把了脉又开好了药,顺带把消息告知了仵雨溪。 仵雨溪的眼眸无焦距地落在了沈青的身上,纯金鸟笼就放在一旁的书桌,似乎没有听到陈泉的话。 只疑惑地眨了眨眼,神色逐渐清明,才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的,再说一遍。” 陈泉又重复了一遍,仵雨溪平静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又问陈泉道:“他方才见我接触到这个鸟笼才晕了过去,若是我遂了他的愿,可否能有成效?” 陈泉沉吟片刻:“可以一试。我曾经与你说过情景再现的说法,现在皇后娘娘昏迷是因为这个鸟笼,那不定在他的记忆中有过那么一段幻想您……” 再说下去就有点大逆不道了。 陈泉止住了话头,又继续道:“他应该马上就能醒,下官先出去了。” 纯金鸟笼有些年头,锁扣的链接处并不紧密,微微一用力便能将它解开,仵雨溪闭了闭眼,身躯缩小成珍珠鸟,尖细的喙在沈青脸上啄了一下。 “不用进去。”沈青的声音有些沙哑,轻柔地捂住仵雨溪欲动弹的鸟爪,“你从来都不需要它,我也不会用它。” 纯金鸟笼是年轻的沈青对自己看护不好心上人的阴暗面,而他们已经成婚三年之久,他一直身体力行地践行绝不离开的许诺。 他留着这玩意儿在,不过是时刻给自己一个警醒:爱是尊重,是放开,是纯金鸟笼不可禁锢的感情,是需要将那些阴暗念头锁起来的钥匙。 第五十三章 过了几日, 老神医如约而至,进了宫,瞧着健康活力的大将军眼神清明, 一派潇洒俊朗,转头就要走。 沈青的高马尾晃悠, 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小溪恢复了两次过去记忆, 可会有后遗症?” 老神医:……你们两夫夫还挺有默契的, 问的问题都相似。 又将和仵雨溪讲的解释又重复了一遍:“短时间内屡次刺激是会对大脑产生影响的。小陈说你们的感情很浓烈, 还多是负面为主, 于你而言哪怕记忆好全了, 也会时不时疼痛;皇上的体质比你还弱, 更是如此。” “暂时看来你的症状是基本消失, 皇上那边也无大的不妥,但是我还是建议你们可以再去寻找一些轻松快意的回忆, 减轻这份压力和负担。” 年轻人还是需要多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如今海晏河清, 四海升平,都是眼前这两位所为,现在给自己放个假又有何不可? 老神医面带微笑, 动作却毫不含糊地扯下沈青拉住他手臂的手:“还有,将军的功夫老身略知一二, 不想再继续深入下去亲身体验。” 沈青:“……” * 三日后, 烟花节。 京城今夜灯火如昼, 人流攒动,不时市井的欢笑声和隐约的笙箫声顺着微风飘进了皇宫内。 烟花节是年前最后一个盛大节日,与除夕只隔了半个月,传统便是赏烟花, 放花灯和打铁花,是以百姓们都爱在这日上街热闹。 京城内外都放了连绵的花灯,宫内放的安静,宫外要热闹许多,仵雨溪惦记着寻欢去,早早下了晚宴,拉着沈青便先上了高楼。 第54章 他站在栏杆前,俯视着京城内外连绵不绝的花灯,仿佛被千万颗星辰点亮,蜿蜒的花灯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头顶不时绽开金红色的焰火,如千树铁花同时迸裂,照亮了整片天。 仵雨溪抬头,深吸一口气,鼻尖充斥着烟花的硝味,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夜风拂过衣角,背后忽然靠上了一个熟悉的胸膛,肩上被披上了一件暖烘烘的狐皮大氅:“小溪,夜露寒凉。” 仵雨溪回头,眼睛亮亮的,向他招手:“过来看看。” 沈青上前几步,将仵雨溪搂紧,灼热的体温顺着肌肤相贴处传递,他垂首看向仵雨溪手指的方向,微微拢住冰冷的指尖,哈了几口气,又从怀里掏了个暖炉出来。 大半的风被遮挡住,仵雨溪转了个身,搂住沈青的腰,整张脸埋了进去,手指默默挤进沈青的指缝间,十指紧扣。 “要不要下去?就像从前那样。” 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烟花节,是在仵雨溪八岁的时候。 那年初入国子监,是仵雨溪身体慢慢好一些,能出来走动的第一年,也是他搬进皇子所的第一年。 终于能和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啾一起上下学,沈青加快了投喂的进度,一个学期下来,把仵雨溪喂胖了三斤,直至冬天来临,仵雨溪过去的那些衣服都小了些。 沈青被宫里的嬷嬷坑了一大笔钱,时下也拮据着,还经常找亲哥打秋风,一时间囊中羞涩,望着小了一圈的衣服也无奈。 “你先穿我的,然后我们去集市看看,可否有人会改衣?” 烟花节人多,会有人组织集市,来往之人会在集市里采买东西,说不定就会有人改量衣服,这总比新买一件便宜。 仵雨溪长得漂亮,就算吃胖了点也是个好看的胖娃娃,脸颊肉嘟嘟的,可爱的紧。 年幼的沈青小心翼翼地牵着仵雨溪,四周都是好奇打量的人群,沈青时不时侧身望着被自己养出些肉的仵雨溪,心里划过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小溪,穿着自己的衣服,和自己拉手手。 细嫩的皮肤像上好的羊脂玉,不知不觉中,沈青拉着仵雨溪的手变成了十字相扣。 “瞧这两兄弟,还怪要好的。”旁边的商贩打趣道。 沈青重重地点下头,小溪长得这么好看,是要看紧些的。 仵雨溪偏头,目光扫过沈青头顶的发冠上,软软道:“我不会走丢的。如果我找不到你了会变成小鸟,看谁的头顶盘成窝窝,睡起来最舒服的就是阿青的。” 沈青摸了摸头顶,露出一个笑容。 小溪身体弱,容易困乏,他两人在一块时经常是温书,每当小溪想要休息时,就不得不打断计划;后来他才想到这个办法,让小溪窝他的头顶,顶着一只小小啾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况且这样就能空出手来继续温书,他也能念给小溪听。 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他也从注意发冠的精致度变成舒适度。 “我们自然很好。” 两人在集市上走着,夜色渐浓,街道挂着连排的花灯,将青石路面映得流金淌蜜。 忽然便听得一阵脆亮铜锣响,只见扎红头巾的糖画匠支起个小壶,壶口略微向下,里面烧着晶亮流动的麦芽糖,周围围着一群孩童。 仵雨溪和沈青两人一个对视,仵雨溪便化作了珍珠鸟,顶鸟作案的沈青仗着其他孩童还要高一个头的身高凑到了里侧。 铜壶在他手里翻飞,糖丝拉出透亮的金线,不过几笔便勾勒出一只飞翔的老鹰,竹签放下便是完成了。 沈青跃跃欲试,问糖画匠:“老伯,可否做一个珍珠鸟,就像我头顶的这只。” 白润可爱的小啾歪着脑袋,对着沈青啾了一声。 “那边还有花灯!” “嗯嗯!”沈青不敢点头,重重地应了一声。 集市热闹非凡,交代了糖画匠他们待会儿再来拿,便一头扎进了拥扰的人群。 记忆渐渐复苏,沈青望着满城灯火,眼神恍惚了一瞬:“我……。” 一阵夜风吹过,城楼檐角悬挂的铜铃叮当作响。仵雨溪放下了他手,忽然转身走向楼内,作势要自己下去。 沈青连忙追上:“没有不答应你的意思。”只是想起他们那次最后还是没有补衣服,红潮自颈间漫延至面庞,如同水墨在宣纸上层层渲染。 “玩的开心最重要,我那时也没有觉得穿你衣服有什么不好的。”仵雨溪好似一眼看穿了他的纠结,“首先是要开心,其次都是其次。我们是来放松的,无需太带有目的性。” 他认为沈青就是担忧太过,又未得疏解,才会时常觉得亏欠。 下了城楼,两人迎面碰上了烟花节最是盛大的打铁花。 表演已经开始有一段时间了,一声声脆响伴随着铁水在空中炸开,化作万千丛金色光点,如同天女散花般四散开来。 那些火花在空气中划出无数道明亮的轨迹,有的如流星坠落,有的似蝴蝶翩跹,照亮了每一张仰起的脸庞。 “哇——”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惊叹声。小孩子们兴奋地跳着脚拍手,大人们也忍不住连连叫好。 打铁花不是每年必备的节目,从前他们从街头玩到街尾,两人最后回到糖画匠面前拿珍珠鸟装的糖画,便听到小孩说起这打铁花,神情间充满了向往,让两人心里也多了一份期待。 时隔多年竟然也算是如愿了。 沈青在人群外,眼眸的墨色染上了碎金,涌动着阵阵暖意的喜悦。街角的灯火在他眼底摇曳,像是星辰坠入了深潭,泛起一圈圈涟漪,无比温柔。 两人看了一会儿才随着人群散去,糖画、花灯,沿街各种买买买,沈青脸上的笑意也越发浓郁,像是放下了某种负担,连头发丝都散发出一种惬意。 仵雨溪的手上快要拿不下了,抬起素白的手腕往沈青面上一怼,鲜红挂着冰糖的山楂被抬到嘴边,无奈只好张口咬了下去。 天空的烟花比过往任何一年都要来得热烈长久,持续燃放着不断。 沈青咀嚼着酸甜的山楂,微微低下头侧身看着唇角上扬的仵雨溪,嘴巴那点糖渣闪着细碎的光。 他俯下身,捧着仵雨溪的下巴,在唇边浅浅一啄,舌头卷起那点糖渍,动作无比自然。 仵雨溪一怔,随后恶狠狠地掰住沈青的脑袋,指腹拂过带点凸起的疤痕位置,轻轻摩挲了一下,额头便附上了他的额头。 后脑勺传来微微的刺痛、鼻尖充盈着仵雨溪靠近的身躯散发的龙涎香,耳边是烟花的爆炸声混杂着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笑声、远处传来的锣鼓声。 还有仵雨溪勾着嘴角,眼中闪着狡黠,呼吸喷洒在他面前:“我的皇后,记住这个味道,也就是记住了我。” 沈青的五感被无限放大,一瞬间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动。他得到了自己的想要的,也守护住了自己此生所珍视的。 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好了。 第五十四章 从烟花节回来不久便又过年, 仵雨溪又一头扎进了繁忙的政务中,沈青在一旁心疼地辅佐,再也不说什么自己一力拦下的事。 年后开了春, 仵雨溪才寻了个时间便给陈泉发了赏赐,又给沈凉狠狠升了个官。 等到两人收到圣旨想要进宫道谢时, 却得到了仵雨溪和沈青微服私巡下江南的消息。 第一站便是柳州。 柳州是个四季如春的好地方, 李祭酒去年告老还乡的地方就是柳州, 作为学生也理应去拜访一二。 况且没有李祭酒的提醒, 或许他还意识不到那么多。 仵雨溪两人一到柳州, 便问清楚了李府的路, 便拉着沈青准备前去拜访。 结果却跑了个空, 一问下人才知, 李祭酒去了郡王府。 仵雨溪想起仁亲王的嫡子仵灵羽早早封了爵,封地便是柳州。 而他们好像还和这位郡王有一些瓜葛。 仵雨溪扯了扯沈青, 清了清嗓:“还记得你刚失忆那会儿偷的蛋吗?是他家的。” 沈青:“……” “你还回去之后,小白蛋被大伯连夜带回了柳州, 好像就这几日快要孵化了。”仵雨溪继续道,“也不怪祭酒会过来,他家孙子也刚出生, 说不准是打算谈谈养儿心得的。” “也该去看看我的大侄儿了。”仵雨溪睨了一眼耳尖通红的沈青,“还需道个歉。” 郡王府的通传很快, 仵雨溪两人进了府内就被迎进了主厅, 知晓他们是来关怀仵小蛋的, 仵灵羽也未遮遮掩掩,下人递上被红绸包裹着的小白蛋。 仵灵羽满脸感慨,握着沈青的手道:“说起来还得感谢沈将军,若不是他连夜找到仵小蛋, 我都不知道最后会怎样?本来只是想给父王带一带的,谁想出了这档子事。自从小蛋回来后,我一刻也不敢让他独自呆着。” 仵灵羽抹了把泪,沈青不敢放开他的手,几度张嘴又不知怎么开口,抿着唇。 第55章 仵灵羽把仵小蛋塞到沈青的怀里,方才一动不动的小白蛋立马开始晃悠了起来,在仵灵羽激动的神色下裂了几条缝。 缝隙越来越大,一个嫩黄色的鸟喙伸了出来,一点点啄食着蛋壳,不大多时,小珍珠鸟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生了。 沈青僵硬着身体不敢动,直到仵小蛋破了壳,才松了一口气,一低头便看到羽毛湿漉漉的小小鸟歪头呆萌地看着他,向他啾了一声。 他和小溪两个人注定是不会有孩子的,这声稚嫩幼小的叫唤几乎立刻让沈青心软了下去,肉眼可见的,声音也放得轻轻柔柔的:“这是你的父王。” 他把仵小蛋捧在手心,正面对着仵灵羽。 仵灵羽接过自家小鸟崽,激动得嘴唇颤抖,几度不知道说什么好,末了才在沈青肩上狠狠一拍:“沈将军,你真是我的福星啊!” 小鸟刚出生免不得人照顾,仵灵羽对仵雨溪歉意地表示告退,便兴冲冲地往早早准备好的房间跑去。 直至人走远,仵雨溪又屏退了下人,才对呆愣了半天的沈青道:“他应该是在你孵蛋的那阵子熟悉了你的气息,再加上时机适宜,就迫不及待破壳了。” “你看上去很喜欢他。” 既是小世子出生大喜,仵雨溪两人便在郡王府住下了。 事实证明珍珠鸟最喜欢的还是珍珠鸟。 过了最虚弱的第一天,仵小蛋便一刻不停地落在仵雨溪身上,哪怕亲爹在一旁围的团团转,也丝毫不理睬。 兴致来了,仵雨溪也会变幻成比它稍大一点的珍珠鸟,两只小啾靠靠贴贴,仵灵羽更加无他法。 李祭酒也带着孙子时常来做客,小孩儿咿咿呀呀地说话,仵小蛋叽叽喳喳地回复,一时间也听不懂小孩子的世界到底在交流些什么。 在柳州呆了足足两个月,直至仵小蛋终于认清了自己的父亲,仵雨溪两人才准备告别。 临走前,沈青红着脸和终于被盖章为正牌老父亲的仵灵羽解释了他失忆时的所为,得到了半晌无语的表情,又默默捂住了脸。 仵雨溪冷淡的眼神往仵灵羽脸上一瞟,仵灵羽张大的下巴瞬间收拢:“没,没什么,反正都过去了,乐乐没事就好。” 乐乐是仵雨溪给仵小蛋起的小名,一旁的李祭酒饶有深意地看着小珍珠鸟,眼神在他脖子上挂着的小珍珠璎珞上一转。 这璎珞可是沈青的私藏,也是这么毫不犹豫地就送给了小侄子,可想而知帝后二人对小珍珠鸟的喜爱之情。 “老师,您的才学我一向认可,乐乐由您指导一定不会有问题的。”仵雨溪又给小侄子加了一重保障,珍重地向李祭酒拜了拜。 仵灵羽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茫然,随即想到某种可能,说话又开始结结巴巴:“你们不会是想……” “我和沈青一生一世一双人,不会有孩子。”仵雨溪无比自然地开口,“我的亲缘寡淡,如今剩下的也不多了,若是乐乐将来愿意,可往京城去。” “不过我也尊重他的个人意愿,一切全凭他自己的想法。” 沈青握住仵雨溪的手,在一旁一直没说话。 出了郡王府,沈青就迫不及待地吻上了仵雨溪的唇,这个吻开始是轻柔的,充满珍惜的。仵雨溪的唇很柔软,带着淡淡的桃花香,压着紧贴的唇肉向前倾身。 两人的呼吸交织,越发急促,随后便像是狂风骤雨般的亲吻,沈青撬开了贝齿,似要追逐那条小舌在口腔中搅动。 仵雨溪发出一声呜咽,背靠在青石墙上,手无力地垂下,衣物也有些凌乱。 一吻毕了,沈青戳了戳仵雨溪的脸颊肉,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殷红的嘴唇上,眸光里仿佛藏着无限的深情。 相拥了一会儿后,两人继续在飘着桃花瓣的青石阶上走着,宽大的衣袖交叠下是紧紧十字相扣。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我给你的承诺,自然会践行它。” “好,我相信你。”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