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纪事》 第1章 [gl百合] 《黄昏纪事作者:蝉欢【完结+番外】 简介: 【明艳大小姐x倔强打工人】 一 2004年初,南下务工人员陈惜言在结束一天辛劳后,于江边和唐潋相识。 她暗自观察,丝绸红色长裙,黑色高跟鞋,和一副冷艳眉眼。 嗯,是个大小姐。 后来一份报纸惊动全城,她吭哧吭哧做咖啡时,唐潋风风火火推门而入。 她说:“你,来做我的摄影模特。” 陈惜言满眼迷茫:“啊,我吗?” 二 某天晚上,陈惜言被酒蒙了心,夺走了唐潋的初吻,然后闷头想了半晌,得出一个结论:我喜欢她!! 唐潋提议:“要不我们试一试在一起?” 面对这份感情,陈惜言珍之重之,最终却换来一句,我们分开吧。 唐潋漫不经心道:“我只是玩玩,是你认真了。” 陈惜言浑身颤抖,转头收拾东西离开这座城市,最后得到关于她的消息,是唐家千金订婚。 三 多年后,陈惜言跟着律所师傅一起回到申城处理案子。当事人见到她,一拍大腿道:“你就是唐家大小姐那个不务正业的爱人吧?你是不知道大小姐为爱掀翻订婚宴,登了一千多条寻人启事找你……” 陈惜言:??? ps:时间线是零几年 /互攻互攻! 一句话简介:我爱站在黄昏之下的你 立意:挣断枷锁,拥抱爱与自由 内容标签: 都市破镜重圆 甜文 成长 he 主角:陈惜言,唐潋 配角:林知云,郝嘉 一句话简介:我爱站在黄昏之下的你 立意:挣断枷锁,拥抱爱与自由 第1章 凌晨四点十分,天边还未破晓,三街巷已是灯火通明。 在一片人声喧闹中,陈惜言推开门,单手拿着牙刷,只身对着水管上一口浓痰静默片刻,认命般来到水槽前。水槽里黑色污垢在昏黄的灯泡中发着光,忽然这黑色动了动,长腿虫子迎面袭来。 “啊——”不受控制地,陈惜言大叫一声,引来了隔壁家的熊孩子。熊孩子嘴边还留着口水,边拍手边喊道:“哈哈哈大姐姐又被吓到了,胆小鬼。” “你才胆小鬼。”陈惜言瞪了熊孩子一眼,心有余悸。来到申城已经一个半月,她仍旧怕这会飞的蟑螂,前几日甚至爬了自己的床,害得她一夜未睡。 熊孩子母亲围着围裙,正在家中马不停蹄准备早餐食材。听见院子里自家孩子又开始闹腾,忙跑出门大喊道:“成成,回来睡觉,想挨揍是不是。”陈惜言顺着声音抬头,只见女人狠狠宰熊孩子头上拍了一下,随后冲她喊道:“小妹,对不住。” 没……陈惜言还未开口,女人已不见踪影。她叹了口气,拧开水龙头,清冽的水过了口腔,陈惜言对镜自笑——新的一天开始了。 回屋翻出自己的衣服,棉衣、棉裤、棉袜——寥寥几件扔在床上,竟然占不满整个床。陈惜言坐在床边摩挲了好一会,最终挑了一件自认为最薄的棉衣穿在身上。 昨日收租婆婆挨家挨户叮嘱明日升温,备一件薄衣好撑着过一天。巷子里大多人都是做小本买卖,或是自己支摊子,或是打零工,穿着不合适,一天干活儿都不得劲。 才四点四十分,棉衣裹在身上已是闷热。没办法,谁让自己走得时候只带了冬天的衣裳。 望着窗子冻结的露水,她自嘲一笑。 巷子里出摊的人家起得更早些,在陈惜言出门之时,他们已经开着三轮车离开了巷子。方才喧嚣的巷子一瞬间安静下来,只零星有交谈声、水流声,在黑暗中回荡。早起的老大爷一如往常搬着椅子坐在巷子口,看到陈惜言笑呵呵道:“闺女,又去赚钱啊,你不干那个——服务员了?” 老大爷瞅了瞅她这一身行头,又看向手腕的表针,若有所思。陈惜言弯起眼睛,打趣道:“不干了,干早餐店。” 早餐店是个临时活儿,前些日子她找到一个咖啡店的招聘启事,薪酬可观,下午准备去试试。 老大爷喃喃道:“不干也好,听我老伴说今天落日很美,你记得去看看。” “知道了。” 落日有什么可看的,不就是云彩黄了、红了,一整天在此落幕罢了。 陈惜言走在路上,敞开的领口灌进冷风,驱散躁动的热意。还不如买一件衣服实在,经过服装店橱窗,她这样想着。 —— 早晨七点半,凌记早餐店。 陈惜言左手拿着扫帚,闷不做声收拾客人留下的垃圾。她穿着蓝色棉衣,竖起的领子怎么也压不下去,不一会儿脖颈间满是热汗。 “你家的盐吃完了吗,我家买的一辈子也吃不完喽——”一名老太太与老板娘感叹道。 “你低价卖给我,咱们好商量……” 她们声音越来越低,陈惜言却是手一顿,眼睛暗淡下去。 今日是2004年2月29日,距离那个可怕的疫情已过去半年之久,然而那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之于她,仍旧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天光晴朗,万里澄澈。太阳一寸一寸登上天穹之顶,来往的男女老少打眼看去全换了薄毛衣,陈惜言无神盯了过路人一会儿,又低下头狠狠擦拭过桌面。打扫完后她还要负责擀皮、切菜,一上午的时光就如此蹉跎过去。 “老板娘,我先走了。”陈惜言背起双肩包,冲老板娘挥手道。 “等等惜言,等一下,”老板娘听到她要走,忙站起身,一溜烟上了二楼。二楼是她睡觉的地方,陈惜言莫名看着老板娘急切的步子,只得在原地不动。 掌心红肿又刺痛,是擀面皮的缘故。她握拳,指甲狠狠嵌进肉里,以此来缓解这份疼痛。晌午时分,空旷的街道又热闹起来,透过玻璃窗向外看去,陈惜言知道顺着东走十五分钟,那里有一家小饭馆,卖的盒饭量大管饱,还便宜。 等了许久都不见人,陈惜言烦躁地踢了踢凳子腿。 “来来小妹儿,这是我不穿的薄衣服,这是你的薪酬。”老板娘怀里抱着一件风衣,下面垫着人民币。陈惜言愣了愣,老板娘不由分说仍在她怀里,爽朗地说道:“大娘没别的意思,你看你这孩子三月天还不换衣服,没衣服吧?小小年纪就在外边打零工,工钱是说好的日结。” “大娘,谢谢。”陈惜言看着大娘的笑,说不出拒绝的话。这件风衣可解燃眉之急,此时她手上还没什么钱买衣服,前几日刚交了房租,现下积蓄空空。 “再见,大娘。” 出了早餐店,陈惜言没有急着去吃饭,反倒是拐了个弯儿来到一个公园。这是她初到申城发现的地方,公园大门其貌不扬,只一块石头,上面歪歪斜斜刻着“中央”二字。据申城老人说,这一处是旧时的中央公园,不过近来政府规划,把中央公园搬到了江边,这里自然而然就废弃了。 寻一长椅,陈惜言坐下来,小心翼翼收拢衣服,避免沾上灰尘。她靠在椅背上,望着远处抽新芽的树枝,长舒一口气。 如今日子再怎么难过,总有熬出头的一日。她想起自己来时坐的那辆火车,车上大半都是像她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听说申城开设自由贸易区,听说那里的人怎么怎么赚大钱,一股脑地想挤进这座城市。 然而真正来到这里,方知艰难。若是想住得好点儿,价钱要贵一倍;若是便宜些,房子又是各种各样的问题,漏雨、停电、坍塌……能干的活计大多是卖力气的,那些在高楼里赚大钱的人看不上这群连高中都没读完的,很多人来了又走,也有很多人在这里扎根,日子一点点红火起来。 陈惜言想要留在这里,留在这里工作,攒钱,上学。这是一片自由之地,于她而言。 —— 咖啡单招聘上写着下午两点,陈惜言来得早些,便站在门前暗自打量着。 小店位于一条旧巷子,与陈惜言住得那条脏乱巷子不同,这条巷子由内而外透露出一种古朴典雅的气息。青砖红瓦,时不时飘来一阵檀香味儿,她循着气味抬头,穿过小巷与高墙,一座尖顶凸显。 是一座寺庙,陈惜言感觉有些新奇。 “你,干什么的?”正当陈惜言出神之际,店门猛地敞开,一名穿着睡衣面带韫色的女人走出来。她眯起眼,目光定格在陈惜言手中的招聘启事上。 “我是来应聘的。”陈惜言解释道。 女人侧身,脸上的韫色散去了些:“进来吧。” 虽然不是第一次应聘,但陈惜言还是紧张,她攥紧了手中的招聘启事,一张脸紧绷着,嘴角向外拉扯,略显僵硬。女人见状笑了笑,眼角无端生出褶皱,平添一份亲和。 “多大了?” “十九。” “之前有干过类似工作吗?” “没有,但是我可以学。” “身份证有吗?” 第2章 “有。”慌忙翻出身份证,陈惜言暗暗观察老板的神色,有些拿不准她的意思。她犹豫地开口:“老板,我真的可以学。” 女人看向陈惜言焦急的神色,目光又不着痕迹落在她那洗得褪色的牛仔裤上,了然。她微笑道:“咱们是上五休二,有奖金,基础工资八百,怎么样?” 八百,八百!一百买衣裳,一百交房租,二百块吃饭,剩下的存到自己的小金库。如果在这里干一年,那就是将近五千块钱——不,不对,还是得省吃俭用,如今自己孤身一人在申城,得有抗风险的资本。 “好。”陈惜言答应道,语调上扬,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女人也受到感染,露出浅浅笑意:“那就这样说定了,今天就开始方便吗?有些机器和配比我得教你,以便上手。” 陈惜言自然是答应,她套上工作服,跟随老板进入工作。闲聊之中,她知道老板名叫廖书香,这间店是她和丈夫合资开的,店内还有一个员工是蓝晓晓,今天请了病假。 “那就这样,明日你直接来上班就好。”廖老板说道。 阳光倾落,云彩染上黄晕,天空由原本的澄蓝变得暗淡。陈惜言听到老板的花,这才得空看向窗外,时间过去了好久了。 “老板,明天见。” 雀跃的心情无处分享,陈惜言独自漫无目的走在街头。咖啡店距离她的住处较远,她没有自行车,一步一步慢慢走着。 天光不知何时亮了,不是白天的亮,而是金光覆盖。她走着走着,不知何时停住了脚步,眼睛被远处翻滚的夕阳所吸引。 太阳隐没云层,赤色火苗点燃了天空。申城高楼熠熠生辉,在她左手边的春申江泛起粼粼波光,江的尽头与夕阳相接。 此为落日黄昏。 陈惜言于江边站定,双手抚上栏杆,卷边风衣与泛白牛仔裤相衬,勾勒出单薄身姿。白净面庞向上迎着,云彩、江水、孤雁、高楼尽收眼底,周围人来人往,唯她自成一个天地。 “卡擦——” 无人在意的角落,照相机的声音响起。 作者有话说: [可怜][可怜]开新文了!!多多捧场 第2章 “姑娘,看看咱们《申城晚报》,一块一份。”卖报纸的小贩找准商机,挤进看黄昏的人群之中推销报纸。陈惜言顺手买了一份,转身向长椅走去。 “报道万唐集团千金与李家少爷暧昧……” “股票下跌,全体市民做好准备;奶茶店在申城多处开展,取得良好经济效应——”借着微暗的光,陈惜言逐字逐句读过去,过眼不过心。巷子里老人总说晚报质量堪忧,看来不无道理。不多时,陈惜言便兴致缺缺,正想走的时候忽然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回头,与一位女士眼神相对。那位女士对上她的目光,俏皮笑了笑,继续低头收拾椅子上的垃圾。陈惜言看着这个人从包里掏出两张手帕,径直往椅面上擦,一瞬间干净的帕子上满是黑色污垢。 “啊,真糟糕。”陈惜言听到她轻声抱怨,拢在耳后的大波浪长发随着那人的动作垂下来,遮住修长的脖颈。她的肩膀披着白色披肩,一身红裙,脚上是陈惜言在电视里见过的高跟鞋。她的这双跟很高,脚背与小腿成一条直线,后裸微微泛红,陈惜言不由自主地皱眉。 “用这个垫着吧,太脏了,擦不干净。”陈惜言上前,递给那人一张报纸。 “谢谢妹妹,我叫唐潋。”她直起身,重新将头发拢到耳后,笑着说。 “陈惜言。” 唐潋将报纸折了两折,方方正正放在长椅上,小心翼翼坐下。她见陈惜言还站在那儿,于是拍了拍身边的空外,邀请道:“妹妹,一起来坐一会?” “好。”折腾完一番,陈惜言才得以看清唐潋的正脸。她很漂亮,眉眼如同水墨画,鼻梁高挺,是一种明艳张扬的美。修身的长裙衬出她曼妙身姿,她坐在人来人往的潮流中,有一瞬间陈惜言莫名觉得她并不属于这里。 “介意我抽烟吗?”唐潋这样问道,手中多了一只打火机和一包香烟。上面的字很奇怪,陈惜言看不懂,她摇头,说道自己不介意,只是眼睛里多了几分诧异——没想到她会抽烟。 火苗随着唐潋食指按下燃起,香烟味儿四溢。烟草苦涩混杂着橘子清甜,在她们二人之中悄悄蔓延。 更远处,黄昏渐渐暗淡,霓虹灯依次亮起,打在坐在长椅的二人身上。 烟雾缭绕之间,陈惜言终于后知后觉出一种荒谬——她为何要和一个陌生人在这里无言以对。但是既然自己答应和唐潋一块儿坐坐,也不能这点时间就直接走,未免太……胡思乱想中,陈惜言不由握紧了剩余的一张报纸。 报纸的摩擦声令唐潋转头,她掐灭烟头,抱歉道:“不好意思妹妹,心情不好,忘记身边有个人了。” “你买的《申城晚报》?”她倾身靠近陈惜言,“五塘集团千金……这群记者胡说八道,妹妹你可别信,这家报社最是喜欢八卦,这不现在逐渐没落了。” “我没信,当个乐子看的。”陈惜言说完这句话,只见唐潋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自己,她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唐潋看似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她干笑一声:“对,确实是个乐子。” 前些日子一个聚会,自己不过与李家少爷喝了一杯酒,就被记者炒作成这样,后来看事情发酵,父亲竟然起了心思在自己生日宴上请来李家的人,明里暗里撮合她和李家少爷,她气急了摔了酒杯,徒步走到此地。 “今天是我生日。”唐潋忽然来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她向后倚靠,目光迷蒙悠长。 “那,生日快乐。”陈惜言不知道为何唐潋忽然这样说,也不懂为何她对着自己如此自然熟。大抵人都是如此,对待陌生人有些话可以毫无负担脱出口,总归告别后分别隐没人海,不复相见。 唐潋听到这话笑了笑,低下头,神情有些落寞。她轻声道:“谢谢,但是今天生日宴会真的一团糟,一点都不快乐。” “不快乐,就去一个快乐的地方吧。”陈惜言这样说道。她再次看了一眼天空,现在已经一丝光亮也没有了。糟了,晚上自己不完全认得路,三街巷隐落于大街小路之中,有好几次她绕了半小时都没找到。 “快乐的地方?”唐潋重复了一遍,抬头见陈惜言焦急的神色,善解人意道,“天色晚了,你快回去吧,家里人该担心了。” 陈惜言身形顿了顿,抱着棉衣的双臂无意识收紧。离开的时候对着唐潋一笑:“我没有家里人。” “是这样啊,那也要注意安全,我会担心的。”唐潋愣了一瞬,又叫住陈惜言,帮她整理凌乱的衣领。距离太近,陈惜言还能闻到这人身上挥之不去的橘子香烟味儿,她一动不动,盯着唐潋略带关切的双眸,又一次道别。 “有趣的小孩。”待到完全不见陈惜言的影子后,她裹紧披肩,叫来躲在树后边的司机:“去机场。” …… 陈惜言借着路灯走出滨江公园,却在中山街之后的某条道路停住了脚步。无他,只是迷路了。 三水街向左,中山街往右,然后……然后怎么走来着,为什么这条道上没人,自己是误入哪里的禁地了吗? 陈惜言单手攥着报纸,眼前道路一望无际,只尽头有一盏路灯,还时不时暗淡几秒。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向前冲——尽头是一条街的夜市,路牌上赫然写着“中南路”。 “潭州臭豆腐——” “章鱼丸子、紫菜包饭——” “煎饼火烧,来尝尝嘞——” 叫卖声此起彼伏,这家大喇叭喊那家音响嚎叫;空地上大爷大妈拿着红扇跳舞,小孩儿嬉笑着由这边跑向那边,家长在后面任劳任怨地追着。这个地方就是老大爷所说的,政府规划的居民娱乐之地吧?误打误撞来到夜市,陈惜言闻着空中食物的香气,肚子咕咕叫。 “闺女,来一个披萨,好吃的嘞。”与她最近的大娘招呼道。 陈惜言瞥了眼价格,中规中矩,但是这个价钱可以买五个肉饼。可是……新鲜东西,自己又实在想尝尝。她摩挲着口袋中的纸币,最终下定决心:“大娘,来一块!” 接过披萨,满怀期待咬下去——牛奶味儿里混着咸,青椒爽口,肉粒颗大,总算没辜负价钱。 “妈妈,大姐姐在这里。”一道熟悉的童音响起,陈惜言转头一看,是成成。成成看到陈惜言嘴边沾上青椒,嘲笑道:“哈哈姐姐是小花猫。” 熟人出现在陌生的地方,平日里惹人讨厌的小孩在此时都变得亲切可亲。她附和道:“对对,我是小花猫。” 成成母亲在一旁笑着,问陈惜言怎么在这里。她随口说自己来玩,巧妙避开迷路的事实,三个人在一块逛完了夜市,便搭伴儿回到三街巷。 第3章 电动三轮车在平坦大道上一路直行,锅碗瓢盆相互碰撞,成成啃着陈惜言给他买的棉花糖,顾不上说话。成成妈妈的声音被风稀释,落在陈惜言耳边只剩几个字:“怎么……工作。” 拼凑起来,应该是工作怎么样。陈惜言趴在三轮车围栏上,大声回复道:“工作很好,做咖啡的。” “咖啡哦,难喝呦。”成成妈妈也大喊。 陈惜言不服:“我做得很好喝,在怜与咖啡店。” 一路混着凉风,陈惜言裹上了自己的蓝色棉衣,缩回车内不再言语。申城的天空星星好少,这边一颗那边一颗,还有一颗似乎在移动——是流星吗? “飞机,是飞机!”成成跳起来,惊得前方老母怒斥:“成成,给我坐下。” 成成讪讪坐下,陈惜言噗嗤一声笑,摸了摸他的脑袋。原来是飞机,她重新看向天空。展开手掌,飞机在指缝之间,很小、距离很遥远。高中时候的一位老师就是坐飞机来到她的家乡,老师说飞机距离地面有一万米,向下俯瞰,山是横线,地是空白。 她愣愣看着飞机从视线中消失,直起身子望着它去往的轨迹。可惜她不辩东南西北,无从知晓。 “成成想坐飞机吗?”陈惜言收回目光,问道。 “想,妈妈说等我大了就带我坐飞机去。”成成满脸骄傲。 “我也想。”只是没有人会带我去,而且飞机票价很贵啊,她买不起。陈惜言仰躺在三轮车中,脑中忽然闪过唐潋的身影。 那人肯定买得起,说不定此时正在这架飞机上,远离糟糕的一切。 —— “来一杯可乐,加冰。” 头等舱内,唐潋举着菜单点了半晌,还是敲定一杯可乐。傍晚陈惜言的话给了她灵感,既然在这里不快乐,那就去她的快乐老家。伦敦一年一度摄影展即将开始,好友发邮件催促自己参加,只是因为在着手准备新题材而婉拒了。如今家中一片乱麻,她暂且出门避避风头。 至于家中如何,她感到烦躁,只得暂时不去想。她今年才二十四岁,也不知为何所有人都逼着她相看结婚对象,生怕她嫁不出去似的。父亲更是着急,捕风捉影的消息就胡乱撮合,这不今日落了面,往后应该是能消停一阵儿了。 结婚——她嗤笑,狠狠往喉咙里灌了一杯冰镇可乐。冰凉由喉管坠落在胃里,沉甸甸的。她扭头,与玻璃窗中的自己对视一眼,举杯相碰。 “生日快乐。”唐潋莞尔一笑,对自己说道。 与之相隔的万米高空之下,三轮车终于驶进小巷,陈惜言在成成的吵闹声中睁开眼。 “回家啦姐姐。” “到家了,小妹。” 三街巷灯火通明,老大爷颤颤巍巍拿着板凳回家,成成父亲站在门前接应娘俩,二楼是喋喋不休的唠叨声,兴许那家女孩又和男友吵架了。锅铲相撞,油烟蔓延,陈惜言与成成一家告别,回到自己的房子。 喧嚣似乎都被黄里透白的墙隔开,听着失真。灯打开,她走向书桌,整理前些日子买的教材。高中被迫停学,她想在这里继续拾起自己读书的愿望,她还记得那个老师曾语重心长对她说过,读书是她唯一的出路。 即使自己离开了那个地方,即使自己只有自己。 第3章 陈惜言在一幢筒子楼前站定。 这座楼年代颇久,墙体呈青灰色,半壁爬山虎。楼是五层高,每一个窗子都是黑洞洞的,大门是木头门,潮湿催生苔藓。轻轻一推,发出“吱呀”声响。楼梯很窄,两侧墙壁只容一人通过,陈惜言尽力忽略因空间狭小带来的不适,艰难向上走着。 楼道有声控灯,就是不灵。每踏上一阶,鞋子与地面发出的空洞声音在楼道里回荡,整栋楼静悄悄的,不像是三街巷那样热闹。 应该是这里,没错吧?陈惜言拿起报纸,借着斜阳再次确认自己要寻找的地方,“胜利夜校,地址是灵山大道313号,门牌号502”。一路上问了许多人,应该是错不了,陈惜言抬头,见楼层只是“三”,继续向上走。 “这里你该用勾股定理,画一条辅助线……”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胜利夜校租了五楼一整层,也就是六个小隔间。每一间屋子门前挂着一个牌子,“语文”“数学”“英语”——陈惜言找到在“办事处”,轻轻扣门。 “请问,这里是胜利夜校吗?我来报名。” 趴在桌子上的赵女士闻言立马直起身子,脸上挂起招牌笑容:“你好同学,坐。”她撕开一次性纸杯,接了杯温水放在陈惜言面前,又从抽屉里拿出报名册。 “请问同学想报名什么科目,我们这里有高升本、专升本,您是?” “高中没有读完,不过知识点我都能大致掌握。”陈惜言说完,却见赵女士面色凝重,不由问道:“怎么了?” 赵女士听到“高中没有读完”,不由皱眉。若是想要高升本,怎么也得有高中毕业证,否则材料不全不能报考。胜利夜校只是辅导机构,不能提供学历证明,她看着眼前姑娘略带忐忑的眼神,声音不自觉放柔:“小妹儿,你是想要参加成人高考?这个需要高中毕业证。” “高中毕业证……”陈惜言脸色瞬间暗淡下去,她就知道会卡在这里。若不是……就算心有不甘,也不能当着人家的面发作。陈惜言深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微笑,沙哑道:“那打扰了。” 终于走回楼下,陈惜言绷紧身体,背靠在一堵墙缓缓滑落在地,全然不顾上面厚厚的一层灰尘。这一条最有希望的路被堵得死死的,她该怎么办,谁能来告诉她呢?从来没有人,华平那么小没有人,申城这么大也没有人。 阳光不见了,这条巷子变得阴暗。冷意爬上裤脚,陈惜言将眼睛狠狠按在膝盖上几秒,随即站起身子,重新回到胜利夜校。 “扣扣扣——” 敲门声再次响起,不等赵女士开口,陈惜言径直走上前,斩钉截铁:“我要报名。” “小妹咱们……”需要毕业证,后半句话没说出口,只听陈惜言打断她:“赵老师,学校有没有高中的课程?” 赵女士一愣,随即道:“有,但主要是补习。” “有就好,我先学着点,总有一天有用不是吗?” 申城高中的知识与华平出入较大,尤其是理科类,自学效率太低。就算没有高中毕业证,就算不能参加考试,她坚信这只是暂时。 会有用的,写过的每一个字、读过的每一本书,都会有用的。未来不可预测,未来有无限可能。 “对。” 赵女士看着眼前的女孩,一笔一划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捧在手中,像是捧着一颗珍宝。 “那我什么时候来上课?”陈惜言问道。 “周六周天下午,高中补习一般都在周末。这样你正好避开晚上,女孩子一个人晚上不安全。”赵女士道。 交完钱后,陈惜言离开筒子楼,心中一块大石头放下,身子都轻快起来。她疾步往咖啡店走去,今日为了来报名,她与蓝晓晓换了班。 半个小时后,咖啡店响起“欢迎光临”的机械声。 “陈惜言,报名怎么样?”蓝晓晓见她回来了,放下手中的杯子迎上去。晌午店中无人,她们坐在卡座上,边吃饭边聊着。 “报上了,周末上课。”陈惜言道。她舀了一大勺萝卜排骨汤淋在米饭上,这汤是廖老板亲手熬的,风味俱佳。 蓝晓晓敲了敲桌子,提醒道:“你这样吃对肠胃不好。报名就好,对了你知不知道你上报纸了?” 上——什么,报纸? 卡在喉咙的饭差点喷出来,陈惜言艰难咽下去,匪夷所思问道:“什么、怎么上报纸了?” 蓝晓晓从窗台上拿来一份报纸,递给陈惜言,一言不发继续吃饭去了。只剩陈惜言捧着报纸,莫名其妙中带着不知所措。 入眼,便是四个黑色大字——《申城晚报》。往下看,跳过狗血的豪门八卦,一张彩色照片闯进眼帘。那是她和唐潋坐在长椅上的画面,她们的身前是万千金光,春申江水粼粼;身后是浓绿色灌木丛,为这张照片平添一份故事感。 标题——《浪漫的邂逅》。 副标题——《与你爱的人,家人、朋友、陌生人,在黄昏之下来一场邂逅》。 照片上二人并排而坐,陈惜言那时不察,今天才发现唐潋的长发竟然有几缕落在自己身上。米色风衣与玫红色长裙相衬,矜贵高跟鞋与洗得发黄的小白鞋一并隐与黑暗,很有艺术感。 “看我们惜言上报纸多好看。”廖老板忽然出现,陈惜言吓得手一抖,报纸飘落在地上。 “没,没有。”她有些窘迫,忙弯腰捡起那张报纸,折了几折放在口袋中,全然忘了这是老板买的报纸。 廖书香笑着摇摇头,揶揄道:“送你了,好好留着。这个记者拍摄水平不错啊,害羞什么。” 第4章 好看吗?陈惜言在工作间隙掏出报纸,在自己脸上停留几秒,叹了口气。好不好看另说,这是这张报纸千万不要被那些人看到才好。 要说好看,还是唐潋更漂亮。 “店员,来一杯拿铁。”顾客招呼道,陈惜言收起思绪,大喊着:“来了,稍等。” …… 与此同时,英国伦敦,玫瑰酒店。 唐潋应酬完摄影展的大佬,托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床上。走得太匆忙,衣服一件也没有带,全靠好友庄筝的救济。偏偏最近伦敦阴雨绵绵,见不到一丝阳光,唐潋本就糟糕的心情直接跌落谷底。 她把整张脸埋进被褥中,直至不能呼吸终于翻了个身,目光涣散。 “滴滴滴——滴滴——滴——” 手机铃声骤响,这一次来电显示“妈妈”。唐潋瞥了一眼,继续盯着天花板。大约半分钟后,她卡着挂断前的最后一秒接听。 “小雪啊,你现在在哪儿?”妈妈声音温柔,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伦敦,摄影展,和朋友约好的。”唐潋简明扼要。她仔细听着电话另一头的声音,但是不知是不是越洋电话信号不好,只有“滋啦”电流声。 妈妈又说道:“和朋友啊,你什么时候回来?你也知道生日会上,那么做不符合咱们的教养是不是……”她试图和唐潋讲道理,但是唐潋不买账。 “可是爸爸也有错,妈妈不说了我要睡觉了。” 挂断电话,唐潋深深呼吸,压下心中的烦躁。外头仍旧在下雨,窗子上满是雨滴,霓虹灯亮起,像一幅美妙绝伦的画。 “滴滴——” “亲爱的出来玩,老地方等你。”庄筝短信。老地方指的是唐人街,唐潋幽怨看了眼短信,套上大衣出门。 “唐,这里。”庄筝挥手。唐潋有些诧异,她脱掉大衣挂在椅背上,敲了敲桌面上的菜单和碗筷。 “说好的出来玩,来饺子店?”国外的饺子总是出乎意料的难吃,唐潋留学那些年深受其害。什么巧克力馅、草莓果酱、柠檬裹黄油,导致她回国后见到饺子就犯恶心。 庄筝大笑一声,指了指在厨房忙活的老板娘,是个纯正中国人,唐潋这才松了口气。 “伯父伯母还没消气呢?”庄筝问道。 “不知道,别问。”唐潋拿起一根筷子,做了个封口的动作。庄筝笑着点头,转了个话题:“斯嘉知道你要来,特意安排了聚会,叫了好几个女孩儿一起玩。” 听到这话,唐潋没有吭声,面色说不清阴晴。在这空隙,老板娘把饺子端上桌,氤氲热气升腾,韭菜香味四溢。 “你怎么想的,真不打算告诉伯父伯母?”庄筝知道唐潋家里在给她相看各家公子哥,但是…… 唐潋咬开一只饺子,模糊不清地说:“说了又怎样,说了我立马进精神病院。” 这句话倒是不假,庄筝重重叹了口气。这个问题她们讨论了无数次,次次以这句话结尾,最后不了了之。 一顿饭在沉默中吃完,两个人一起走在街上。大本钟屹立在空中,时针一格一格跳动。 “你的‘野草’系列想好要怎么拍了吗?”庄筝今天也不知怎么,一问一问都准准踩在雷点上。 唐潋斜了她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您现在有哪壶是开的呢,亲爱的?”说完庄筝飞似的往酒店方向跑,唐潋抱紧双臂,仍旧不紧不慢走着。 “野草”系列是她准备参加下一届摄影大赛所构思的概念,最初只是被申城那一根小草引出的灵感。只是构思是好的,下手竟有意想不到的困难。 回到酒店,还未推开门就听到庄筝的大呼小叫:“唐潋,你上报纸了,浪漫的邂逅——” 浪漫的邂逅?唐潋一把薅过报纸,熟悉的脸庞映在眼前——陈惜言。 “这女孩真好看,怪不得你听到聚会没有反应,原来——”庄筝一拍额头,似乎是恍然大悟。 “别乱说。” 照片里的女孩脸部轮廓柔和,骨相极佳。平心而论她的长相不算张扬,却别有一番韧劲,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像是春日里倔强不息的野草。 就你了,唐潋沿着照片边缘轻轻撕下,放进钱包里。 “我要回国了,替我跟斯嘉她们说声抱歉。”她对庄筝说道。 她仿佛摸到了关于“野草”系列的轮廓——陈惜言,坐在回国的航班上,唐潋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 飞机舱外,晴空万里。 第4章 “阿嚏——”陈惜言裹紧被子,在床上瑟缩着。她平日里瓷白的脸庞此时泛起红晕,眼睛里有氤氲水汽。 五分钟时间到,她将体温计取出,定睛一看——水银线不见,哪怕是放在灯光底下如何旋转,她也看不出自己的体温到底是多少。 忘记自己不会看体温计了,她叹了口气。 窗户缝漏风,阳春三月的风此时刮在身上犹如寒冬利刃,上一个房客留下的被褥并不暖和,陈惜言全身蜷缩也无济于事,更不用提待会还要上楼还体温计。 挣-扎片刻,她尽力忽略身上的酸痛,艰难爬下床,上了二楼成成一家。体温计是云姨,也就是成成妈妈给她的,早上云姨见她精神不佳,手却像是冰窖里拎出来的,忙上楼拿了体温计,果不其然,是真的生病了。 “云姨,体温计还你。”陈惜言有气无力道。云姨满脸焦急,眼角的鱼尾纹都堆在一起,她问到体温多少度,要不要紧? “三十八度,吃个药就好。”陈惜言话到口边,又改口,在心中估量了一个大概温度。 云姨皱眉:“挺高的,你要不去诊所打个针。” 陈惜言强忍下垂的眼皮,扶着门框的手收紧。她挤出一抹笑意,看起来与平常无异:“不必,谢谢云姨的体温计,我回去休息了。” 说罢转身离开,脚步踉跄。 药……药在哪儿?她依稀记得自己买过退烧药,但是不知道扔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书桌上补习资料堆在一起,盆栽在她的乱翻中掉落在地。 “哗啦”一声响,地上一片狼藉。陈惜言身形一顿,与地上这一片黄土绿草大眼瞪小眼,上下虎牙相互摩挲。罢了,等一会儿清醒些再吃——再找药。 她把自己摔进床上,用被子蒙住脸。热气攀升,有那么一瞬间陈惜言觉得自己要被煮熟了。 头晕,晕在不知何处温柔乡。陈惜言一会儿梦见自己变成一朵云彩,飘飘荡荡在空中;一会梦见自己是一根断了线的风筝,跌撞过每个山头残破不堪。 最终定格在一抹红色,随着一声“嘭”的声音,陈惜言睁开眼,听到外面有吵嚷声。 睡了一觉,虚脱感弱了不少。巷子里的吵嚷声越来越大,隐约还夹杂着女孩的哭声,她起身往巷子里走去。 “败家货,你给我丢脸,不要脸!”巷子里,一名男子拿着晾衣杆,狠狠往他女儿身上抽。围观的大爷大妈连忙上前拉住,七嘴八舌劝道“还是个孩子”、“不值当的”……他女儿只是一言不语躺在地上,只眼泪流进青石板缝里。 男人一直嘟囔:“变-态,恶心——” 陈惜言站在人群最外围,人们的吵嚷让她头又开始晕了。正巧云姨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她拉住云姨,问道:“姨,这是怎么回事?” "你听到她爸骂她什么了吗,变-态!"云姨压低声音说,眼神儿飘向那家人,满是鄙夷,“那闺女啊,喜欢和她一样的。” 闺女、喜欢、一样的—— 几个词语组合在一起,陈惜言烧得发锈的大脑转了几弯儿才反应过来。她目光转向那女孩,替她鸣不平道:“就算这样,也不能当众打人。” 云姨摇摇头:“别人家事儿,咱管不了。你吃药了吗,看起来好一些了。” “好些了。” 陈惜言有心上前,不过男人已经被好事的大爷大妈劝回了家,围观人群渐渐散开,只留女孩呆坐在地上。 片刻后,女孩拖着行李箱离开了巷子。轮子与路面摩-擦声在巷子里回荡,男人从二楼扔出一个啤酒瓶,大喊:“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 悬月挂在夜空,路灯时暗时眀。女孩没有一丝犹豫,身影隐没于黑暗。陈惜言就这样看着,莫名地,她知道这个女孩再也不会回来了。 逃离,是她们的宿命。 不过,女孩子也可以喜欢女孩子吗?倒是自己孤陋寡闻了,陈惜言冲着虚空竖起一个大拇指,仰脸一笑。 —— “阿嚏——咳咳咳——” 第二天一早,陈惜言在店里咳得惊天动地,胸口处像是被刨丝器上下磨锉,吸气呼气之间仿若一个破风箱嘶吼。 昨日没有吃药,虽然烧退下去了,却留下不少后遗症。陈惜言脸色惨白,不住地按压胸口。 “陈惜言,你这是怎么了?”八点整,蓝晓晓姗姗来迟。一进门就看到陈惜言趴在桌子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第5章 “后遗症。”陈惜言嘟囔了一句,重新打起精神站起来,将嘴角向上扯了扯——没成功。 蓝晓晓目光不解,但是暂时未看出什么毛病。她从包里掏出工作服,一边穿一边聊到昨天的事:“昨天有个人来找你。” “谁啊?”第一次陈惜言随口问了一句,后来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语气忽然变得急切,“谁!” 她的心怦怦跳,绷紧身子抑制住颤-抖的身体。不会是那群人的对吧?不会的,自己距离那个地方一千多公里,不可能…… 蓝晓晓被她吓得手一抖,对上陈惜言无措的眼睛愣愣道:“一个女人。” 女人?陈惜言剧烈的心跳平复下来,身子一瞬间放软,险些跌倒在地。女人,她在申城认识的女人很少,莫非是—— “她说她叫唐潋。” 昨日是蓝晓晓当班,在快要下班的时候店里忽然来了一个人。那人进门后左顾右盼,确认只有蓝晓晓一个人的时候眸中有些失望。 “陈惜言不在吗?”唐潋问道。 “今天不在,明天在,你找她有事吗?”蓝晓晓打量着这个人,穿着矜贵,一看就是申城名媛圈的人。 唐潋得到答案,温柔一笑,说自己明天再来。 是她?距离她们在江边黄昏相遇已过去两个星期,这会儿来找自己做什么?陈惜言耸耸肩,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心上。 “欢迎光临——”门口机械猫开口,咖啡机轰隆隆磨出液体,牛奶醇香与咖啡苦涩洋溢满屋。今日是周末,店里的人比往日的多,陈惜言低头抬头,半天一瞬而过。 “嘉嘉,你要什么?”临近中午,两个穿着校服的女孩走进咖啡店,一同对着头顶上的菜单发呆。两个人似乎第一次来,商量了半晌都没结果。 陈惜言注意到这两人,温声推荐道:“可以试试拿铁,不会很苦。” “拿铁……嘉嘉你觉得呢?”长发披肩的女生靠在另一个女孩肩膀上,蹭了又蹭。 名叫嘉嘉的女生女孩说:“那就两杯拿铁。” 得到答案,陈惜言转向工作台忙碌。两杯拿铁对如今的陈惜言来说小菜一碟,拿到咖啡的二人手牵手离开店里。 盯着她们的背影几秒,陈惜言不合时宜地想起昨晚的那个女生,以及早上大爷大妈的议论—— “这好好的一个娃,怎么走了歪路嘞?” “她就是不正常,哪有女娃喜欢女娃的!” “同-性恋是病,得治。” ……诸如此类,陈惜言想得出神,一不小心打翻了杯子,陶瓷相碰的声音唤回她的神思。 “蓝晓晓,你知道……同-性恋吗?”扶起杯子,她问道。 “这个,我知道啊。这个不是病吗,有专门治这个的地方,”蓝晓晓倒咖啡的手一停,脸色难看起来,“你怎么想到这个,有人找你?你可得离这群人远点。” 是病吗?昨晚回屋后她才回过神,什么叫“闺女喜欢一样的”。虽然仔细咂摸这件事,心中确实有一些别扭的情绪,但她接受能力一向很好。反而是大家对于这件事,多是讳莫如深、厌恶至极。 不是说申城一向开放,看来还比不过自己。陈惜言轻叹一口气,低声说:“是新奇了些,但是不算病吧?” 昨晚那个女生即使被那么多人围观,依旧冷静,字字珠玑;反倒是那个父亲,得了狂犬病似的,五个老大爷都按不住他。 看着陈惜言单纯无知的样子,蓝晓晓也叹气:“总之你离远点就好。” “聊什么呢?”一道清冽声音响起,陈惜言猝然抬头,直直撞上唐潋含笑的双眸。她今日穿了一件黑色连衣裙,挎着红布包,栗色大-波浪垂于锁骨之中,隐隐约约之间银光闪耀。 “没聊什么,请问你要什么?”岔开话题,陈惜言挂上笑容,抬手示意唐潋点单。她怎么会在这里,是巧合还是?不对不是巧合,晓晓说过这人昨天就找过自己,那是为了什么…… 许是陈惜言掩饰的困惑太明显,唐潋轻咳一声,身子贴着柜台,单手托脸笑着说:“你同事没告诉你,昨天我来找你了吗?” “说了,只是我现在——”陈惜言指了指时钟,时针指在“二”上。今日她一整天当值,就算有心和唐潋聊聊也只能等傍晚了。 顺着陈惜言的手看过去,唐潋了然。她直起身子,寻了一张距离柜台最近的卡座,隔着一条过道对陈惜言说:“那我等你。” 陈惜言不知道该说“好”,还是该说“不好”。 罢了,她愿意坐在这里等,那就等着吧。左右不过三四个光景,陈惜言看到唐潋从她鼓鼓囊囊的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物件——目测是一个相机,摄像头之上刻着“leica”. 看起来很名贵的样子,与她这个人很相配。 第5章 二人协议 待到天边最后一丝晚霞被夜空吞没,怜与咖啡店终于迎来关门的时刻。陈惜言插上u型锁,费劲儿地插进钥匙,却怎么也拧不动。 “当当当——”用的力气许是大了些,玻璃门不住地响。 仿佛有一股极大的阻力,拦截铁片翻转;又或者是自己生病,十根指骨竟纷纷酸软。陈惜言松开手,食指上勒出血痕,她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不远处的唐潋。 “怎么了?”接收到求救信号的唐潋上前,一眼就瞥到陈惜言手上的血痕,和旁边纹丝不动的锁。她从包里翻出创可贴,然后伸手一拧——“卡擦”,轻而易举锁上了门。 “谢谢,我们走吧。”陈惜言颇为不好意思道。其实平日里这锁是难开了些,不过用点力就好,只是她今日实在有心无力。 唐潋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撕开创可贴黏在陈惜言食指中央,指腹往下按了按。陈惜言“嘶”了一声,手臂一抖。 “干活还能把自己干伤啊,惜言?”唐潋松开她,认真说道,“以后要注意安全。” “我知道。”陈惜言摸向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的余温。她的手很柔软,陈惜言已经记不清多久了,自己未曾和人如此接触。 巷子里的霓虹灯一盏盏,人影在地上拉长、缩短,又拉长,如此反复。 她们往江边走去。 傍晚江边很多人,铁板鱿鱼老板抡起比他脸还大的鱿鱼浇油,摊前不下十个人翘首以望;旱冰鞋滑过柏油路,散步的情侣慢悠悠走着;远处广场上,大娘们身着艳丽衣裳,大红扇跟随音乐舞动。 两个人默契寻找上次的长椅,所幸它位于灌木丛中央的空地,暂时没有人发现。 “紫菜包饭,先垫个肚子。”唐潋从怀中掏出两个紫菜包饭,一个递给陈惜言,一个自己啃。 陈惜言现在不想垫肚子,她只想回家躺在床上……头又开始晕眩,今日她穿得单薄,微凉的风在她这里也是彻骨的寒。 她摸向脖颈,滚烫如烙铁。 “唐潋,你找我什么事?”陈惜言微微侧身,与唐潋面对面道。 “我想找你做我的模特,好不好?”听到陈惜言的话,唐潋把剩下的几口紫菜包饭塞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模特?陈惜言严重怀疑自己生病听到了幻觉,她不可置信道:“我?做模特?” “没错,就是你。”唐潋用力点头,耳坠也跟着上下晃动。经过这半天的观察,唐潋知道“野草”系列的模特非陈惜言莫属。 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对于陈惜言来说,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那,有报酬吗?”她向唐潋靠近半步,眼里满是期望,像今夜的星星。 “当然有,报酬还不少。你这算是同意了?这样很容易吃亏的,惜言。”唐潋噗嗤一笑,揽住陈惜言的肩膀,一副语重心长的调子。 陈惜言不解,试探地开口:‘你的意思是,我可以讨价还价吗?’ 唐潋退后一点,双手摊开向上。她在陈惜言的注视下点头:“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以小时定价,也可以以成片定价。” 如此一说,陈惜言不免犯难。她从小到大接触过的模特只有县里影楼的人,而影楼多是拿顾客的成品做展示,到底是按成品定价还是按照小时? 这是个艰难的选择。 唐潋饶有兴趣看着陈惜言犯难的神色,半晌才开口:“好了不逗你了,一小时五十块,怎么样?” 五十块! 霎时间被巨大的惊喜砸中,陈惜言不可置信道:“真的,真的吗?” “自然,我不食言。”唐潋说着,又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和笔,翻到第一页。陈惜言凑近,看到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条款分明。 这个人是有备而来,陈惜言望着笔记本上娟秀的字迹,忽然察觉出先前一直被自己忽视的怪异感在哪儿——好像,她从未告诉过唐潋,她在哪儿工作。 想到这儿,她的眼中多了几分警惕,不过细细想来唐潋一直没有恶意,况且她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又或者,这是她装的?新闻上不总说有人拐卖妇女,难不成是她装作亲近自己,好把自己拐卖? 第6章 唐潋不知此时陈惜言脑中的天马行空,见她发呆只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惜言,签字。” 签,签什么?陈惜言回神,只见笔记本不知何时落在自己腿上,第一行加大加粗写着“雇佣合同”。 “我周末上午,每个晚上都是有空的。”签完后,陈惜言仍有种不真实感。亦或者说,这种不真实感来自唐潋,她好随意找到自己,好随意说要雇佣自己。 像天空的浮云,你摸不清她下一秒是什么样子,想要干什么。 “好,不着急。我回去得计划一下拍摄流程,等准备工作完成后我会去找你。”唐潋收起二人的合同,看到陈惜言脸上的纠结之色,问道,“还有问题?” 听到这话,陈惜言幽幽说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怎么——”怎么找到我的。 话还没说完,她身子忽然一软,直直倒在唐潋怀里。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仿佛有一层纱窗相隔,耳边倏地安静,只留唐潋的声音。 “陈惜言,你怎么了?”唐潋一手揽在陈惜言背上,一手托住她的头。很烫,额头很烫,脖子很烫,呼出的气息更是烫得吓人。 “发烧,你能送我回家吗?”陈惜言虚弱地靠在椅背上,眼睛多了些水汽。怎么也没想到,从前自己就算生病不吃药也能自愈,到了这里却如此脆弱。 “回什么家,你这是高烧,得去医院。”唐潋看向陈惜言蜷缩的双臂,转头从包里拿出披肩盖在陈惜言身上。 “不要去医院,我没钱……” “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 申城医院,护士测完体温后,拿来挂瓶和针管,动作利落地扎进血管。 “高烧39度,输液大约三小时。” 陈惜言低垂着脑袋,轻轻“哦”了一声。等待护士走后,她靠近那只输液的手,仔细端详。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输液,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很疼。 “喝点水。”唐潋交完钱,回到陈惜言身边。 “谢谢。”陈惜言说道,她看着唐潋,又补充了一句,“麻烦你了,你先回家吧。” 从她进医院到现在,唐潋的手机不止响了一次。陈惜言瞥见一个号码,是“妈妈”,天色已晚,想必唐潋的家人很担心。 至于自己……她习惯了一个人,身旁有人或没人于她而言,别无二致。 “你发着烧,我可不放心,输完液我送你回家。”唐潋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按下来电。 晚上的医院很空旷,一排排铁质座椅冷冷闪着微光。地砖是瓷白色,墙壁也是,红布黄字悬在空中。人们的交谈声稀释在混有消毒水的空气中。 扎针的那一处很痒,前臂从手背蔓延酸胀感。陈惜言想要伸手,半道却被唐潋拦截下来。 她收起了平日的笑,正色道:“惜言,不要碰。” “可是很酸,很难受。”最后一个字很轻,陈惜言不知哪儿来的泪意,使得这句话带上了哭腔。 或许是生病的原因,她一直以来努力掩饰的脆弱在此刻泄露了几分。 陈惜言说完后一愣,空下来的那只手往眼睛上抹了抹。湿润的,眼泪。 “惜言,你……”唐潋轻叹一声,五指攀附在陈惜言的手臂上,轻轻揉着。她好似没在意陈惜言的动作,转了话题:“刚才在江边,你想问我什么?” “我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咖啡店。”陈惜言清了清嗓子,声音已然没有异样。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比如《申城晚报》报社。”唐潋意有所指。 报社——是了,陈惜言忽然想到那份报纸上的寻人启事。上面说因为本报纰漏,征用了未经他人允许的照片,请照片的二位女士速来本报报社,我们会予以真诚的歉意。 她倒了好几班车,才找到那家报社。主编连连向她道歉,并表示致歉礼物会通过邮寄的方式送达。三街巷具体的门牌号她没记住,只留了咖啡店的地址。 “我也去了一趟,自然就知道了。”唐潋嘴角噙着笑意,解释道。 “你是摄影师吗?”陈惜言得到答案后,又问道。 “是。” “会拍很多东西吗?风景,人物,动物?” “很多,我喜欢拍风景和人。” “模特需要做什么?” “听我指挥就好了。”唐潋和她一句一句聊着,同时在看不见的地方挂断家中来电。 ……三个小时转瞬而过,护士来取针,陈惜言整个人僵住,一动也不动。 针头从血肉里拔出,陈惜言狠狠按着棉絮,不敢掀开看一眼。身旁唐潋的包里又在震动,她看到唐潋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复又恢复如常。 “怎么了?是家里的电话吗?”陈惜言轻轻开口。 “没事,”唐潋拉着陈惜言的手,往停车场走去,“我送你回家。” 第6章 转过最后一个弯儿,歪歪斜斜的三个大字——三街巷赫然立在眼前。老大爷这个点儿依旧在门口,和牌友你将一军他吃一炮。 车灯闪了几秒,陈惜言没有着急下去,她对唐潋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回去拿钱。”挂水费用是二十,自己还有余款——应该。 近日用钱的地方太多了,她还没来得及好好算账。 唐潋闻言一笑,她转头对惜言说:“不必了惜言,那些就在你工资里扣,怎么样?” “好。”陈惜言答应道。她解开安全带,正打算下车的时候,唐潋的手机又震动起来,“嗡嗡”声响在寂静的车里显得格外突兀。 “喂,妈妈。”唐潋终于接起电话,电话那头妈妈她现在在哪儿、正和谁在一起,她一一答了。电话那头可能不知,但是陈惜言看得清楚,唐潋眉头紧紧皱着,手指不住地敲方向盘,烦躁之意在车内蔓延。 “门禁是九点,定下就要遵守的。”陈惜言听到电话那头说。 “嗯,我知道。”唐潋回答地漫不经心。 “女孩子要自重……” “知道了。” 车内的空间太小,陈惜言被迫听着唐潋和她母亲一问一答,拽住安全带的手一时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好在电话没有持续很久,在陈惜言坐立不安之际,唐潋尽早结束了对话。 “抱歉,家里管得严。”唐潋翻出今天的通讯记录,十条里有九条是家里打来的。 陈惜言默默在心里数着,心中说不清是艳羡有人被如此关心,还是庆幸自己没有家庭束缚。她看到唐潋重重叹气,将脸埋进方向盘里。 垂下的发丝,轻扫过陈惜言的手腕。 “唐潋,你如果不喜欢,可以和父母沟通。”陈惜言有些无措,她本能地想把手放在唐潋背后,就像电视剧里那样。 只是她才发现,唐潋穿的是露背裙。陈惜言悬在空中的手改了道,手掌贴着车窗,凉意顺着骨头一寸寸爬上肌肤。 她脱下披肩,盖在唐潋身上,放轻声音说:“别难过了。” 不是难过,是疲倦,唐潋在心里默默反驳。不过这些若不是深处其中,在旁人看来不过是无病呻吟罢了。 “我还一直没有问你的年龄呢,看起来比我小。”唐潋直起身子,悄无声色地转话题。 陈惜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十九岁,也不小了。” 才十九岁,唐潋惊讶一瞬。才十九岁,一个人住在破旧小巷子,打工供养自己……“你爸妈呢?” 听到这两个字眼,陈惜言的眼睛瞬间锋利,像一把刀,浓烈的恨淬炼出的一把刀。她勾唇,吐出两个字:“死了。” 死在他们最应该死的地方,死得理所应当。 不知什么时候起,只要一想到那两个人,陈惜言内心就有止不住的戾气。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见唐潋一脸懊恼的样子。 “抱歉惜言,这大晚上我脑子……”她注意到陈惜言提及她父母的死讯,并不是寻常人那样哀伤。不过她无意窥探他人私事,方才的口无遮拦纯属意外。 “没事,你是第一个问我的。”陈惜言摇摇头,扯出一个微笑,酒窝在一旁时隐时现。她其实还想要唐潋多问一些,比如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不伤心,为什么一个人来到申城…… 不过只是想象,对方不过是认识两天的、温和的陌生人而已,陈惜言拎得清。她下车关上车门,冲唐潋道别:“再见。” “再见。”唐潋难得觉察出少许尴尬,缓缓升起车窗,离开了三街巷。 陈惜言在路口站了许久,冷风吹过,浑身打了个寒颤。路灯是昏黄色,道路两旁梧桐树静静伫立,呼啸的风声让她想起她逃走的那一晚。 也是她父母死去的那一晚。 她不是父母亲生的孩子,陈得志和吴媛也从未善待过她。能给一口饭吃,长大嫁人换彩礼,她对于这两个人的价值只有这些。 哪怕是国家普及的义务教育,若不是她努力争取,她都没法上。高中是她瞒着家里人,但是被发现后陈得志日日去学校闹,她不得已提出退学。 第7章 逃走的那一晚,她本打算用刀片割断绳子,翻窗户跑,再不济和他们同归于尽。吴媛忽然软了心,替她解了绳子,还往怀里塞了五百块钱。 然后……她看到这两个人,从五楼一跃而下。地上满是红色、白色,渗进水泥地;她看到地上的人还在抽搐,听到一群人哗啦啦从楼上跑下来,带头名叫王哥的人看了几秒,打了120,叫人去医院守着。 “他们不是还有个女儿,爹娘死了,女儿来还债吧。” 距离这群人不过五十米的陈惜言,全身颤抖不止。她紧紧攥着手里的钱,一刻不停地往车站跑。只要赶上最早的那班车,离开华平,中国这么大,谁也别想找到她。 那日的风好大,推着她跑到了车站、跑到了苏安,一路南下,来到申城。 短短数月,身边已然换了天地。 “闺女,站风口干啥,快回家!”老大爷打完牌,抬头瞅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愣愣立在大门口。 陈惜言握紧的双拳松力,脸上重新挂起笑容:“好,大爷你也早点休息。” “好好,闺女就是乖,我跟你说我那孙子……” 陈惜言一边拿着老大爷的板凳,一边侧耳倾听。在她身后,不再是那一日浓稠的黑,绚烂的灯光闪烁,像是在鼓掌喝彩。 —— “遇到向量题,最好的办法是建系,来我们这样……”早上九点,胜利夜校最靠边的一间屋子,老师在台上写板书,底下的人字条乱飞。 有个人准头不行,直奔陈惜言的脑门,“啪嗒”一声弹在了课桌上。 陈惜言写字的手顿了顿,不顾那人使眼色,展开了字条。上面写着“合伙人闹矛盾,要倒闭了”,附带一个笑脸。 她神色不变,将字条团成一团扔了回去。 类似传言从她进入这个班级就开始,一开始只是传言老师吵架,不知怎么就演变成了夜校要倒闭。她自然不信,但是听得多了,心中难免有一丝担心。 若是倒闭,学校会退钱的,对吧? “安静!”老师在台上大喝一声,班级总算是安静了些。陈惜言无奈笑了笑,继续手中的数学题。申城的题偏怪,看似所有条件都正常,解题却无从下手。 “下课。”老师一声令下,周遭的人拎起书包直往门口冲,教室一瞬间空下来。 陈惜言不着急走,这道题她解了一半,舍不得就此放弃。“等于根号——”写到一半,钢笔没了墨水,她这才收拾东西。 “惜言。” 陈惜言一愣,会这么叫她的只有——她扬起下巴,不出意外地看见唐潋。自从那天她们分别,已经一个星期多了,陈惜言都要以为唐潋忘记了模特这回事。 “我去咖啡店,同事说你这个时间在夜校。”唐潋拿下挂在脖颈间的相机,朝陈惜言走过去。她疑惑道:“夜校夜校,怎么白天上课?” “说来话长。”陈惜言简明扼要,她告诉唐潋没有毕业证,不能参加考试,所以在这里补课。唐潋听完沉默几秒,没说话。 “我们要去哪里?”陈惜言问道。 “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唐潋神秘一笑,拉着陈惜言上车。 透过车窗,陈惜言看到熟悉的街道越来越远,路边由嘈杂变得寂静。越往东去,马路上的灌木丛就越多,柏油路愈发宽大。 更远处,一幢幢高楼矗立。外身是淡黄色的漆,留有白色,每一户带着阳台,落地窗在太阳照耀下泛着微光。 “到了,我们上楼。” 不知怎的,陈惜言觉得唐潋今天异常兴奋,尤其是那双眼睛。这一路上,每次她从后视镜与唐潋对上视线,总能感到对方眼里满是期待。 “唐潋,你先告诉我这是哪儿。”上楼的时候,陈惜言拉住唐潋,满脸不信任。 “这儿,这是我家。”唐潋掏出钥匙,“我给你买了很多衣服,试一试。” 家……陈惜言点点头,衣服、衣服?!刚才她说什么,给我买了衣服? “傻站着干什么,来看看。”唐潋拉开衣柜,满满当当的衣服挂在橱柜里,各种风格,各种样式。 “咱们拍摄有很多风格,衣裳自然不能让你准备,惜言?” 是了,拍摄、模特。满腹疑问消散,陈惜言松了口气,暗自谴责自己的胡思乱想,怎么会有人特意给她买衣服,不会有人的。 “你是想拍,绿色系、森林?”陈惜言眼睛扫过橱柜上挂着的衣裳,大多样式简朴,且绿色居多。 松针般的深绿,破土草芽儿的嫩绿,薄荷绿;还有白色,白色大多是半身裙,以及常见的牛仔裤、工装裤。 “猜对了一半,我要拍的,是野草。”唐潋打了个响指,扬起脸一笑,“野草,生生不息,百折不挠。” 以人载物,以物载人。 野草,与自己有何干?这个问题她还未得到答案。陈惜言关上橱柜的门,全身镜映出二人的影子。 她与镜中的唐潋对视,问道:“你觉得我像野草吗?”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应该是这个系列的、唯一的模特。”唐潋上前几步,下巴距离陈惜言的肩膀不过几厘米。 她回视陈惜言的眼睛,右手抬起,抚摸镜中陈惜言眼尾处的那颗痣,又划到鼻尖,镜子上多了道“一”,是唐潋手指连成的线。 唯一,陈惜言的心忽然动了一下。 原来也有某些时刻,我会是世界上唯一的存在。她抬眼,唐潋正站在衣柜前,一件件用手比划,她轻轻地说:“谢谢。” “谢什么?”唐潋从一堆衣裳里探头,大手一挥,“惜言你别愣着,把这些搬到更衣室。”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晋江抽了呜呜 第7章 半个小时后,更衣室堆满了衣裳。 唐潋的这座房子是个三居室,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剩下的被唐潋改造成了更衣室。这个件屋子有一整面落地镜,屋子是灰白色调,奢华却不张扬。 “惜言,你先试试这件绿色上衣和裤子,我去外面等你。”唐潋翻出一套森林系的套装,扔给陈惜言后就往门口走去。 “别了,多麻烦。我就换个衣服又不是裸奔,你在这里看一看。”陈惜言眼疾手快拉住唐潋,把她按在沙发上。换个衣裳而已,也不知道唐潋这人躲什么。 “惜言我……”唐潋说话的速度抵不上陈惜言脱衣服的速度,三秒之内陈惜言已经脱了上衣,露出光洁的脊背。 蝴蝶骨随着陈惜言手臂起落,张开、闭拢。 背脊线流畅,骨头很漂亮,肩带若是黑色更有冲击力……唐潋眸光微闪,既然看了就看了,她绝对心无杂念。 只为作品。 “怎么样?”陈惜言换好一整套衣裳,转身问唐潋。她拉上侧腰裤链,布料紧紧贴合在她的□□上,不紧不松,刚刚好。 这一套是色系中唐潋随手拿的一套,上衣走破洞风,浅绿色上缝补黑色布料;裤子靠近腰的一侧有拉链,为整体风格平添一份冷冽。 “很好,是我想要的感觉。”唐潋眼中满是欣喜。这套衣裳平常人很难穿得有蓬勃生命力,但是惜言却可以。 “那我再试试别的?”陈惜言又挑出一个白裙子,问道。 “好。”唐潋说。 ……两个小时后,二人一同瘫倒在更衣室的床上,胸膛上下起伏。陈惜言以前竟不知换个衣裳会这么累,不过也不算无所获。 她和唐潋把衣裳分了类,哪些表现效果好,哪些不合适。 只是有一点,陈惜言试穿的每件衣裳,都是合身的。对此唐潋的解释是她的眼睛可以丈量一切,尤其是人体结构。 “你知道我是学摄影的。”唐潋笑起来,眼睛弯成一条线。若是此时庄筝在这里,定能认出她这是心虚的表现。 可惜此时陈惜言还不够了解她。 虽然不知道摄影和尺码之间有什么必要的联系,陈惜言秉着对唐潋这种专业人士的尊敬,对此深信不疑。 “等一会儿,店家就快来了。”唐潋端出碗筷,一一摆好,随后掏出手机打开了贪吃蛇。 陈惜言点头,安静地坐着。碗筷是崭新的,透过厨房门口,能看到里面一口锅也没有,冰箱顶上还有落灰。 “你不在这里常住吗?”陈惜言问道。 “嗯?什么?”被陈惜言忽然打断,唐潋手一抖,手机上显示“over”。她抬头说道:“不长住,这里是妈妈送我的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是一座房子,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东西。 陈惜言在三街巷里,在咖啡店,甚至是在街道上,常常听到人们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话语,对一条大道相隔的相山区。相山区被申城人戏称“富人院”,据去过那里的人描述,相山区会所的一杯水都要普通人一年工资。 或许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有的人生来尊贵,有的人生如草芥。但是陈惜言不在乎这些,她只要好好活着,会有那么一天她什么都会有。 第8章 她一直一直这样坚信着,撑到了今日。 “好羡慕。”陈惜言听到这话,无精打采趴在桌子上,声音闷闷的。唐潋见她这副样子,不由得一笑:“你好诚实,惜言。” 陈惜言撑起身子,摇头道:“这是实话,如果有人送我,我会一辈子记得她。” 电光火石之间,唐潋觉得陈惜言这句“如果有人送我”,并不是在说房子,而是一些其他的、她看不懂的东西。 “叮咚——” 店家终于到了,唐潋点的是她常吃的那家面馆。高汤浇灌,面条劲道,她一向不喜欢西餐,留学的朋友戏称她这是“中国胃”。 “快吃,吃完咱们就出发。”唐潋说。 —— 傍晚时分,申城郊区。 郊区向东十余里,有一家著名的“农家乐”。他们种有一片果园,春日苹果花、梨花、桃花绽放,远远望去大片雪白白,犹如云海。 “这里拍照最好看,今天我们不进入主题,让你适应一下我的风格。”唐潋单手关车门,风衣加身,脸上架着墨镜,冲陈惜言招呼道。 “好。” 绕开游客多的地方,唐潋轻车熟路找到了一处僻静之地。这里满地梨花,池塘荡开水纹,鸭子悠闲地游着。 在这些远处,群山连绵,山峰在云端时隐时现。 陈惜言一身长裙,上半身是灰绿色马甲,搭着白色衬衫;下面是白色半身裙,裙带系成蝴蝶结,长长的带子在风中抖动。 “对,就这样不要动。再笑一次,不要露牙齿——”唐潋半身蹲在池塘边的石头上,举着相机指挥道。 陈惜言站在梨花树下,一手抚摸花瓣,一手攀着枝干,脚尖微微点起。在她的余光里,唐潋一直紧紧盯着镜头,语气比平日严肃。 “卡擦,卡擦——” “惜言,很厉害。我的风格还适应吗?”拍摄结束后,唐潋满意翻过一张张照片。陈惜言比她想象得自然许多,她不像有些人畏惧镜头,反而直面它。 犀利、冷峻、柔和,全都集于一人眼眸。 这一组普通的生活照,一张又一张,无端生出些许故事感。 挖到宝了!!!唐潋心中狂喜。 “可以。”陈惜言回答道。她揉了揉酸软的手臂,对唐潋说:“唐潋,我饿了。” 天将暗未暗,处于白日与晚上的交接点,整座城市陷入一整片黯淡的蓝。不远处农家乐的灯一盏盏亮起,兴致而归的人们聚在一起。 “我们去吃饭。”唐潋收好相机,看到陈惜言一直在揉手臂,后知后觉道,“手很酸吧,我给你揉。” 陈惜言一个不察,手臂被身边的人拽过去。她感受到唐潋长长的指甲轻刮在她的肌肤上,麻酥感让她浑身战栗。 “不,不用。”她不着痕迹推开唐潋的手。 哦,敏感点。唐潋眼中闪过戏谑,她漫不经心应了一声,故意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陈惜言也不解,她老实说道:“你碰我那里,会很痒。也不是痒,就是呲溜一声,脑子感觉什么东西划过去——” 等等,怎么越说越奇怪? 转头看一旁,唐潋低头含笑,肩膀耸动。她笑得眼里带出了泪:“好了好了,去吃饭。” 农家乐的菜都是自己种植,家禽家畜鱼类等也是现宰现杀,新鲜得很。一桌子菜上齐后,两个人端起碗,风卷残云。不多时桌子上的盘子已然空了。 “会喝酒吗?”唐潋开了两瓶啤酒,问陈惜言。 “会一点。”陈惜言接过啤酒,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结果不出意料,她猛烈的咳嗽,淡黄色酒液顺着殷红的唇流在地上。 唐潋上一秒还在为她的“会一点”惊奇”,下一秒看到陈惜言如此,赶忙抢回酒瓶:“不会喝不要逞强。” “你想喝酒,我想陪你。”陈惜言说。 “不,不用。”唐潋脸上的笑淡了些,她倒了一满杯,一饮而尽。“惜言,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野草吗?” 陈惜言点头,又摇头。 “选择它,是因为我看见了它。那天是很糟糕的一天,我吃了黄油饺子,肚子疼了一天,晚上还要去参加晚会。但是晚礼服中途拉链松了,它好重,整个向下跌。我用尽全力托着,想要跑出那场宴会,但是鞋子好高,刚跑出没几步就摔在地上。回家后又被父亲责骂,说我从来都长不大,给他丢了脸。” “然后呢?”陈惜言轻声问道。 “然后我很生气,半夜开车来到这里。当时也是春天,我蹲在石头旁边看到一颗小草。它好小,风一吹就没了影,过一会儿自己又抬起头。它长在岩缝里,长在田地里,长在一望无际的陆地,长在我们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任何地方。惜言,它好自由。” 唐潋喝完了一瓶又一瓶,散落的酒瓶相继倾倒,发出乒乓声响。夜晚的郊外时有鸟叫虫鸣,稀疏的风里夹杂着人们的谈话声。 陈惜言攥住唐潋的手腕,腕骨顶在她的掌心,冰凉的触感仿若锁链绳结。她一步步覆上唐潋的肩膀,在她耳边悄声问道,那你呢,觉得不自由吗? “我要睡觉。”唐潋答非所问,她摇摇晃晃向房间走去。灯灭了几盏,郊区小路碎石遍地,脚下的路模模糊糊,她走了一步,就被石头绊住了脚。 “我送你回去。”陈惜言从方才那番话中回神,上前揽住唐潋的腰,向民宿走去。 …… 民宿房子不大,店家收拾得整洁。陈惜言把唐潋轻轻放在床上,又展开被褥,掖好被角,手指挑开覆在唐潋鼻尖上的发丝。她这会儿睡熟了,陈惜言在旁边守了半晌,然后静静推门离开。 郊区的天上满是星星,陈惜言半身靠在木头柱子上,仰面与漫天银河对视良久。 她在想唐潋那番话。 自由,自由是什么? 高中废弃的老教学楼里,在三层尽头一个灰蒙蒙的屋子,是以前的图书角。她曾在其中一本灰蓝色封面的书中读到:“自由是掌握自己的行为方式,不为他人所设定的强制行动而行动。” 如同唐潋这样的人,也会困囿于他人束缚吗?又或许世界上,少有人能不受裹挟,像野草般肆意生长。 那她自己呢?陈惜言伸出手掌,月亮被遮住了一半,半个月牙亲吻她的手指。 她挣扎了十九年,南下一趟趟火车,床垫下一张张钞票。三街巷虽破旧,却是个安稳的住处,她想她是自由的。 也正是如此,唐潋才会说她是唯一,这个系列的唯一。 她暂且不能从唐潋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什么,但是在唐潋身上她隐隐约约感受到曾经苦苦挣扎的无奈,像是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溺在水中,明知前方就是岸边,她越是挣扎,越是坠落。 “闺女,坐这儿干啥啊?” 陈惜言视线下移,农家乐老板娘抱着柴火,一脸爽朗地笑:“夜深了,快回去睡觉。” “这就回去”陈惜言回了一个微笑,她回到房间里,看到唐潋仍在熟睡。 “晚安。” 她轻轻地说,门锁“啪嗒”一声,在寂静黑暗里回响。 一夜无梦。 第8章 “那小姑娘你送到城里去了吗?” “送了送了,小姑娘还老跟我客气,说送到公交车站就好,我就说那哪儿成啊,给她送到家了。” “那就行……” 门外传来农家乐老板娘的声音,唐潋抬起沉重的眼皮,朦胧间听到什么“小姑娘”。窗外阳光洒满整间屋子,亮得刺眼。 她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另一只手把被子往上一盖,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头很痛,像是被斧子从中间劈开了一般。 昨晚自己干了什么?拍照、吃饭、喝酒……对,喝酒,宿醉的滋味不好受,唐潋在被子里闷了一会了,忽然掀开被子,眼中满满都是不可置信。 昨晚喝醉后自己说了什么?! “裙子拉链坏了”、“他们都笑我”、“爸爸骂我”——唐潋双颊微微颤抖,片刻后一头埋进膝盖里。 她向来酒量大,怎么就在昨天翻了车,还在一个比她小六岁的妹妹身上。 丢脸丢到天边去了。不过好在她只是这次摄影的野生模特,过段时间大家好聚好散,再过段时间大家谁也不认识谁,没关系。 深深呼吸几口气,唐潋穿好衣服,来敲陈惜言的门。 “扣扣扣——扣扣——”没人? 老板娘正巧走来,怀抱一只老母鸡,手掌里攥着土鸡蛋,脸上喜气洋洋的。见唐潋敲门,大声道:“闺女,你朋友先回去了。” “回去了,大娘她怎么回去的?”唐潋问道,昨日是她开车带陈惜言来到这里的,吃饭的时候本想明日早点起送她回去,没想到…… 喝酒误事啊,喝酒误事。 老板娘指了指外头的三轮车:“我老公送她的,这闺女在村口等公交车,咱们正好碰上了。” 第9章 唐潋点点头,眼睛无意瞥到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针明明白白定在“一”上,此时俨然已经下午一点。 难怪,她今天早上有课,下午还要上班,是自己考虑不周了。 “对了,她还给你留了一张字条。”老板娘临走时说。 字条在写字台上,黑色碳素笔写着:“唐潋,我今天还有事,先走了。宿醉会不舒服,我找老板娘要了些蜂蜜水,在你的床头,记得喝。” 蜂蜜水……唐潋模糊地记起昨晚睡觉好像打碎了什么,该不会就是这瓶蜂蜜水吧? 匆忙回到房间,果不其然地上一滩干涸的水渍。她锤了锤脑袋,把杯子放回桌子上。 “滴滴——” 父亲来电。 床头的电话亮起,唐潋不情愿地接起来:“喂,爸爸,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一头,唐华盛说:“后天是你外婆大寿,回家来住吧。”语气硬邦邦的,唐潋还听到那头传来电视台的声音。 “是妈妈让你说的吧?”唐潋笃定道,“我不想跟你说话,让妈妈接电话。” “你妈她忙着处理公务呢,你知道她刚升了厅长,很忙的。”听到电话里唐潋依旧沉默不语,唐华盛无奈地说,“我承认生日会是我的错,行吗闺女?” 唐潋微微一笑,语调充满轻快:“原谅你了,今天我就回家。” 挂断电话后,她驱车离开农家乐。 —— "陈惜言,陈惜言你发什么呆呢?"蓝晓晓一只手搭在陈惜言肩膀上,惊奇地发现这人今天竟然一动不动。平时可是最烦别人碰她肩膀,今天这是…… 她凑到陈惜言跟前,才发现这人眼下乌青,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干嘛?”陈惜言一开口,声音沙哑,好似江边那一群乌鸦。蓝晓晓没忍住笑出了声,她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吗,就得从前天说起。前天和唐潋半天时间都在外边儿吹冷风,又吃了烧烤,回家后发烧反复,呕吐不止。去了诊所医生说这是肠胃炎,幸好症状轻,开几服药就好。 这也导致她昨天旷班加旷课,幸好廖老板不追究。 听到这一连串悲惨经历,蓝晓晓面露同情,叹气道:“难怪你昨天没来,你一个人住吗?” “是啊,怎么?”陈惜言不解,这些和她是不是一个人住有什么关系? 蓝晓晓理所当然地说:“如果是一个人,那这些时候很难过的。你哪天买个大哥大,二手市场一百,蛮划算的。有了它你就能联系我,或者你的朋友。” 一百块,陈惜言在心里默默算账,交完了学费后自己的存款只够日常开销,这件事得延后执行了。不过昨天纯属是意外,况且她一个人惯了,用不着谁陪着。 “知道了。”陈惜言敷衍道。 两个人聊天的时候,未曾注意到门口传来一骚动。马路对面停着一辆车,黑色迈巴赫,车身长而宽,路过的行人不由得频频回头,试图想看到车主的真容。 陈惜言还在为自己床垫下的钞票发愁,忽然蓝晓晓一声惊呼:“惜言你看,这是哪家少爷大小姐出来了!” “大小姐”唐潋坐在车里,试图脱掉披在身上的羊毛披肩,暖春天气温回升,闷热。驾驶座的父亲瞥了眼后视镜,嘱咐道:“晚上早点回家,哎别动挡着,你这件裙子领口太低了。” 闻言,唐潋没了动作。她习惯性一笑,打开车门向店里走去。 透明玻璃中,陈惜言远远看见唐潋的身影,显然对方也看见了她。距离得远,她看见对方又穿着裙子,额头似乎还有汗珠,顺着额角落在眼尾。 “唐潋。”陈惜言叫了一声,看着面前的人。前天那些,不知道对方是否还有记忆,她惴惴不安,手绞着裤脚。 很奇怪,明明酒后吐真言的不是自己,怎么这么紧张呢? “惜言,一天不见了,有没有想我?”唐潋插科打诨,她一瞧见陈惜言的样子就知道,这是怕自己记得、两个人尴尬。 所以她故意道:“惜言,那天我喝醉酒说了什么没?” 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陈惜言挣扎半晌,艰难顶上唐潋含笑的眼睛:“说了一些,关于‘野草’系列的灵感来源。” 这不算谎话,她说完,又小心翼翼地问:“你不记得?” 唐潋眉头一跳,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我喝醉酒后,不会记得发生的事。” 是这样,陈惜言松了一口气。谁也不愿意让别人看见自己狼狈,更何况那人还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只见过三面的陌生人。 加上今天是四面,陈惜言默默数着。 “那咱们明天就开始,为其十五天。我在申城取景,不会打扰你的正常生活,这是我制定的计划,需要去的地方、准备的东西、拍摄内容,你回家看看。”唐潋从身后的包里掏出一大叠本子,还有一张影集。 “影集里面有我曾经的作品,关于模特怎么配合摄影师,你可以看这个。” 陈惜言一一接过,厚厚的一打在手上,其中倾注了主人无限的心血。她郑重点头:“你放心,我会好好看的。” 这个作品无论是从现实意义还是自身来说,对唐潋都有很大的意义。她在网吧浏览过唐潋要参赛的那个网站,上面全是摄影大拿,来自世界各地,这个比赛含金量很高,能被提名就是很难得的事情。 三天后,陈惜言与唐潋一起开始这段拍摄之旅。 她们先是在申城中学取景,然后赶往寺庙、教堂、江滨……每一个地方都是唐潋精心挑选,其背后具有深意。 陈惜言似乎天生具有镜头感,哪怕随便抓拍,那双眼睛都是永远向上、永远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在一张张照片里,可以看到她冷眼旁观这个世界,看到她变成破土而出的小草,看到她走出世界尽头…… “惜言,我好喜欢你这双眼睛。”一次拍摄结束后,唐潋蹲在地上,赞叹道,“未来有没有想过做模特,你很有天赋。” “没有。”陈惜言摇头。 唐潋诱惑道:“模特可赚钱了,可以接品牌,做代言人。” “我还……没有考虑过。”当时陈惜言犹豫地说。 唐潋察觉出陈惜言对这个话题的排斥,她若有所思点点头,没再接话。这个话题最终不了了之。 最后一次是在江边,没有高楼大厦,没有车水马龙,没有人来人往。只有滔滔江水向东去,残阳直往山头沉,冬日枯木染新绿,草芽遍地探头出。 “在这里结束后,我们的旅程就到此为止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惜言。”唐潋支起摄影架,仔细调对光影、参数。透过镜头,她看到陈惜言倏地抬头,眼睛紧盯住镜头。 或者说,在盯住镜头后的她。 刚才唐潋那番话,大有种“往后大家伙散了吧”的错觉。陈惜言咬住前腭,她不想就这么散了。 她看向唐潋,摄影机挡住了唐潋的神色,她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想的。 这些时日的相处,她早就习惯下班后、放学后,在自己将要一个人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在等自己。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不过才短短十五天,不过才十五天。 “ok,我们开始。惜言,走神了?”唐潋的声音传到她耳边,她猛地收回心思,沉浸在摄影的世界。 只是今天似乎额外不顺利,连续拍了一小时,唐潋都是紧紧皱着眉头。她看着那些照片,总是感觉少了些东西。 “少了什么呢?”她喃喃道。景色完美,光影完美,人也完美。 陈惜言在一旁,也默默看着这些照片,和唐潋计划书里关于最后一次拍摄的内容。最后一次主要以山水衬出人的挣扎,野草裹挟之下,身体肆意生长。 问题出在……陈惜言目光落在她穿的衣服上,为了契合主题,她穿的是一件旧布衣,裤子也是破破烂烂的。 “有了,唐潋你等等我。”陈惜言说完,奔向停在田野边上的车。 第9章 陈惜言在后备箱里翻了又翻,拉起帘子,换回自己的旧衣服。一件廉价的白色t恤,万年不变的牛仔裤,她把头发利落的扎成马尾,几缕碎发落下,遮住她的眼睛。 对着镜子一照,陈惜言露出满意的神色,又向唐潋奔去。暖风在此刻变得凌厉,雕刻出她飞扬的眉眼。 “唐潋唐潋,用这个妆造试试。”陈惜言跑到唐潋面前,因奔跑而起伏的胸口,像风吹过的草芽儿。她的目光澄澈,满满都是笑意。 这个妆造……唐潋在心中评估,比起之前的破洞衣裳,还有她买来的所有的衣裳,都过于普通了些。 只不过,她神色不变,只说让陈惜言按照之前的姿势,再来一次。 陈惜言坐在一块石头上,半侧身,一只手够向底部阴影——那里没有阳光照射,是一片阴影,然而小草仍旧探出头,草尖轻吻过陈惜言的手指。 蓦地,她一笑,眼里似有水波荡开。她坐起身,直直盯住镜头,散开的水波聚拢,化成一道利刃,不甘与倔强尽显。 第10章 唐潋举着摄像机,饶是之前在心中默默夸赞过陈惜言好几次,但是此时仍被惊艳。 这一系列的拍摄围绕野草,却也不止野草。她想要的人,自由的、肆意的、倔强的,像是野草一般死生不灭的,陈惜言全部做到了。 或者这也与她的经历脱不开身,那一日唐潋口不择言,却瞧清了陈惜言的脸上的神色,不甘、愤恨、自嘲,就是没有失去双亲的悲痛。 陈惜言是个有故事的人,就像扎根在寒冷土地下的杂草。你不会知道在地底深处,她掩埋的根须哪些完好无损,哪些溃烂成蛆。 天色逐渐暗淡,远山之上只余最后一抹残阳。一群大雁向北飞,待到它们飞过那个山头,黑夜笼罩所有。 “唐潋,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好看。”陈惜言挨着唐潋坐下,看向相机里她的样子。从前很少照镜子,因为家里但凡有镜子,都被陈得志砸得稀烂,镜子碎片会划过她的身体,很疼很疼。 "你一直都很好看,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这个小妹妹真好看啊。"唐潋放下相机,挑着陈惜言的下巴打趣。没想到陈惜言一歪头,软乎乎的脸贴在手上,唐潋一惊,没忍住捏了一下。 “疼——”许是唐潋捏得力气大了些,陈惜言不满地躲开,一把擒住唐潋的手腕。腕骨稍凉,她又往上握住唐潋的手臂,毫无疑问,都是冰凉的。 “唐潋,你不耐寒。”她抬眼,与唐潋对视。 “是,不耐寒。”唐潋笑着回答,不着痕迹地把胳膊抽回来,又重新欣赏起相机里的照片,时不时露出几丝笑意。 陈惜言在一旁无所事事,她揪着地上的野草,一根、两根、三根……等会儿要怎么和唐潋说,我们日后还能不能再见面。 可是二人之间本就是雇佣关系,况且她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这些时日的相处,也算是朋友了对不对? 两种心思在打架,陈惜言一个没注意,身子就被唐潋紧紧抱在怀里。不等她有什么反应,只听到唐潋在她耳边兴奋地说:“太棒了惜言,咱们去吃饭庆祝!” “好,好。”陈惜言一时僵住,过了一会儿才慢慢伸-出手,搂住对方。 很温暖,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拥抱的感觉。 —— “和上次一样,特色菜都来一份。对了惜言,你有忌口吗?”餐厅里,唐潋拿着菜单问道。 陈惜言认真想了想,有,还不少。蒜不能吃熟的,姜不能出现在素菜里,葱花香菜可以出现在碗里,但是她不吃,只起个点缀作用。 尤其是,她不喜欢吃青椒。 谁也不知道在老陈家那种家庭里长大的小孩,哪来的这么多毛病。陈惜言对此也很无解,小时候没少因为吃饭挑食被揍过,但是压根儿改不了。 “惜言?”唐潋又叫了一声。 瞥了一眼菜单上的青椒炒肉,陈惜言说道:“不喜欢青椒。”至于其他毛病,还是不要说出来惹人嫌了。 她低头摆弄面前的茶杯,白瓷青花,煞是好看。 “惜言,你没别的忌口了是吗?”唐潋看陈惜言想了半天,只说了一个不吃青椒,就低头玩起茶杯,看起来好失落的样子。 陈惜言一愣,继续摇头:“没有。”她只是在想,以后找什么理由见她。 菜陆陆续续上齐了,热气升腾,一时间包厢里云雾缭绕。陈惜言余光看向唐潋,那人埋头吃饭,且最喜欢那盘土豆丝,不多的时间土豆丝只剩下一半。 她心不在焉地收回视线,筷子有一下没一下戳着碗底。怎么开口,直接问还是旁敲侧击? 埋头吃饭也不耽误唐潋察觉到陈惜言的视线,从拍完之后到现在,陈惜言都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她放下碗筷,戳了戳陈惜言的肩膀,问道:“怎么了?” 握紧手中的筷子,陈惜言深吸一口气,语气郑重地说:“唐潋,你之前说旅程到此为止了,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唐潋一顿,说道:“就是,我们的拍摄完成……”话说到一半,唐潋缓过神,忽然领悟到陈惜言的意思。 这小孩,不想和自己断了关系。想到这个,唐潋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下麻烦了。 “那我想要知道作品会不会获奖,可以去找你吗?我不知道在哪里看。”陈惜言尚不知唐潋察觉到自己的心思,仍在迂回地表达自己的目的。 其实陈惜言在网吧里了解过,唐潋所参加的摄影大赛分为三个流程。第一阶段是预选,第二阶段正式开始,时间跨度很大,若是出获奖名单怎么也要到明年这个时候。 算了,这小孩怪可怜的,一个人在这里也没什么朋友。唐潋从包里拿出一个大哥大,递给陈惜言。 “这是?”陈惜言看到这个,猛然抬头看向唐潋。 “大哥大,里面有我的号码,有事可以用这个联系我。这也算我给你的谢礼,辛苦了。”唐潋温声道。 彼时的大哥大厚重,如同砖头颠在手掌,分量感十足。陈惜言拿在手中,时不时看一眼,几乎没了吃饭的心思。 这倒是方便了唐潋,自己一个人把桌子上的菜全吃完了。 九点半,三街巷路口,陈惜言拉开车门,冲唐潋说道:“以后见。” "以后见。" —— 春意落满整座城市,在一片繁忙之中,无人在意大小街道的树兜重新披上绿衣。道路上满是外地车牌,都是听说申城寺庙灵验,千里迢迢过来许愿。 “一杯咖啡。” “闺女,这儿哪种好喝?” “美式,拿铁。” “店员……” 因为怜与咖啡店正巧在寺庙附近,走累了的人们喜欢在这里落脚,节假日客流量一多,陈惜言和蓝晓晓两个人险些忙不过来。 廖老板放下手头的事,也来咖啡店帮忙。三个人忙活了五六天,终于等到工作日,人群才渐渐散去。 “惜言,你去不去寺庙,听说很灵验。”下班后,蓝晓晓搂住陈惜言,试图劝说她去寺庙看一看。 陈惜言一向不信这些怪力乱神,她坚决否定:“不去。” “去嘛去嘛,去一趟看看,很近的。”蓝晓晓双手晃着陈惜言的胳膊,好说歹说,这才让陈惜言松了口。 陈惜言背起书包,将大哥大仔细放进书包夹层,跟着蓝晓晓一路来到寺庙。穿过小巷子,走过一颗年岁已久的松树,寺庙大门赫然在眼前。 烫金牌匾,楷书方方正正:“浦安寺。”石狮子庄严肃穆,陈惜言指腹擦过,竟然一点儿灰尘都没有。 寺庙门口坐着一和尚,见到陈惜言二人只眉头一抬,示意二人拿香。蓝晓晓拿起一只,陈惜言后退半步,她总觉得空气中有一股隐隐约约的味道,呛得刺鼻。 “惜言,拿着。”蓝晓晓见陈惜言没拿,硬是往她手里塞了一根。两个人根据指示牌,来到香炉附近点香。 越是靠近香炉,陈惜言越是感到胸腔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堵塞,一口气吊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不行,你自己去上香,我受不了了。”陈惜言扔下香,不顾身后蓝晓晓的叫喊,兀自跑了好远。 眼前一阵儿发黑,头晕得比上次发高烧都厉害。陈惜言扶着墙也站不稳,最终缓缓坐在地上,灌木丛遮住了她的身影。 怎么回事,自己这是对香过敏?她咳得剧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要把肺吐-出来。 以后再也不来寺庙了,在一片头晕目眩之中,陈惜言发誓。 不知过了多久,陈惜言才缓过那一股难受的劲儿,她睁开眼看了看四周,这里是个僻静的小院子,门口堆满了花草,一看就知道是有人精心照料。 此时她正蹲在灌木丛下,这个院子不知有没有人住,但是私闯进来总归不光彩。陈惜言正想站起身离开这里,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同时传到陈惜言耳边的,还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奶奶,我知道了…… 唐潋奶奶一头花白头发,目光炯炯有神,她听到孙女这话,拐杖重重砸向地面:“知道什么?你不学持家之术,以后嫁人怎么管理好家庭。” !! 糟糕,现在出去会直接撞上。陈惜言只得收回伸-出的左脚,身子紧紧贴在灌木丛后,被迫听着唐潋和她奶奶的谈话。 “奶奶,我还年轻,有些事到了年纪才懂你说是不是?”唐潋一边抚摸着怀里的小猫,一边在安抚奶奶。她神色无奈,但是面对长辈不好发作。 “不小了,我在你这个年纪……”唐潋奶奶又开始她那一套说辞,唐潋看似认真在听,实则左耳进右耳出。 今天小猫不知怎么了,头总是向灌木丛里撇过去。唐潋回头看,只有几片落下的绿叶,还有一摊水渍罢了。 “总之十八号我约了顾家,你跟我一块去看看。听到了吗?”奶奶一声大喝,唐潋回过神,连忙应声:“好。” 谈话声渐渐远去,陈惜言舒了一口气,这才站起身。蹲得时间久了,腿一时使不上力,她一瘸一拐地走出这个院子。 第11章 原来是这样,陈惜言回想方才听到的那番话,神色了然。 第10章 陈惜言目前所在的院子位于寺庙的一处偏僻之地,曲径幽深,青石板路一眼望不到头,偶尔的“沙沙”声,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 刚才自己怎么进来的,左转然后右转,还是直走?陈惜言在一条三岔口处站定,迈了半步,又往回收,如此往复。 “施主,请问您?”冷不丁地,陈惜言慢慢转身,看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和尚。她咽了咽口水,指着三岔路说:“回寺庙,怎么走?” 和尚怀里揣着一把扫帚,双手合十,慢悠悠地说:“施主,请往左拐,然后右转道一个石狮子面前,继续左拐,之后直走就是了。” 左拐、右转、然后左拐……陈惜言觉得头又开始疼起来,她艰难地记着路线,抬眼望见和尚困惑的神色,不禁问道:“小师傅,怎么了?” 小师傅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出声道:“施主不信佛。”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陈惜言点头,说自己只是陪着朋友来的,点香熏得头晕才慌不择路来到这里。 “寺庙也没有规定不信佛不能进吧?” 只见小师傅笑了笑,温声道:“施主要是有兴趣,可以去看看门口的姻缘签,最近卖得可好了。” 说罢,小师傅拎起扫帚,专心致志扫着地上的——一片空白。陈惜言在此处愣了愣,随后果断选择离开。 刚才和尚说要左拐,然后右转——石狮子,对然后直走……一路上鲜有人,只零零星星几人专门挑了无人的地方,在摆姿势拍照。 那些人应该是刚上完香,身上有浓重的檀香味儿,陈惜言好不容易压制的呕吐感重新席卷。她奔跑起来,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 走过最后一条小路,熙熙攘攘的人群出现在陈惜言面前。随之而来的蓝晓晓大喊:“陈惜言,你去哪儿了!” “我迷路了,这不……才回来。”陈惜言气儿都没喘匀,连忙解释道。 “你是不是对香过敏,早说了我就不带你来了。”蓝晓晓递给陈惜言一瓶水,语气中带着抱歉。她刚才陈惜言的反应,明显是闻不得檀香,自己还…… “不怪你,我自己也不知道。”陈惜言拧开瓶盖,灌了一大瓶水,似是无意提起,“这个寺庙有卖姻缘签的吗?” 虽然她不信这些,但是方才小师傅那番话还是勾起了她的好奇。 “有,你要去吗?一起一起!”听到姻缘二字,蓝晓晓眼睛蓦地发亮。 姻缘签在寺庙东北角,梧桐树下。一张木桌子,老和尚闭眼敲木鱼,似乎没有察觉二人的靠近。 “师父,我来买签。”陈惜言敲了敲桌子。见老和尚不理她,径自放了一张十元在桌上,开始摇签子。 “上上签,上上签。”蓝晓晓在一旁祈祷。 “啪嗒”——一跟木签掉落在桌面上,陈惜言抬手将它翻了个面,上面写着:“盈盈一手握,方知沙流尽。” 此为“下下签”。 蓝晓晓默默读了一遍,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会是下下签,师父你说句话啊。” 下下签,陈惜言挑眉,随手将签子丢进签筒里,正打算走的时候,老和尚缓缓睁开眼,忽然开口:“孩子,要先渡己。” 陈惜言身形一顿,没理会老和尚这句话。渡己,她一直在这样做,用得着别人提醒吗? 她觉得今天脑子确实有些不清醒,竟然去相信一个和尚说的话。都怪那熏香,味道太重了。 她走得急,蓝晓晓追了好几步才追到,她安慰道:“没事,一个签子而已,不准的。” “嗯。”她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快五点了。今天还有一堂课要上,老师特意定在了晚上。也是奇怪,最近胜利夜校不知道怎么了,老师走了一大波,那些交专升本的都来给高中生补习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陈惜言说。 “好,路上小心。”蓝晓晓回道。 —— 最近这段日子,不仅老师走了不少,学生也急剧锐减。就拿陈惜言所在的教室,明明一开始教室里坐满了人,如今只剩下十几个学生。 这让陈惜言不禁想起前段时间的传言——学校要倒闭了。 “哎,你说学校真的要倒闭了吗?”陈惜言戳了戳她身边的同学,轻声问道。那位同学向来八卦,一听有人要找她打探消息,立马来了兴致,她故作深沉道:“前些日子办公室一群人吵架说要卖股份,听说里面能砸的都砸了。” “如果倒闭,会给我们退学费吗?”陈惜言问出她最关心的事。 那同学摇摇头:“不知道,如果不退我爸妈肯定来闹。” “谢谢。”陈惜言转过身,轻轻叹气。若是倒闭,自己去哪里读书,又怎么才能拿到毕业证呢? 若是往后不读书,她想到那一日唐潋所说的,要不要试试模特。她总是对自己极致赞赏,夸她的镜头感,夸她的敏锐。 她不是没想过,只是—— “他们不是还有个女儿,爹娘死了,女儿来还债吧。” 那一日的恶魔低语仍在耳边。她不敢冒一丝的风险,如果被他们找到,那么后果,只会是生不如死。 回到家后,她打开大哥大,向唐潋发送出一条短信:【唐潋,今天过得有些糟糕。】 对面很快恢复:【怎么了?】 【客人很多,有些人很讨厌。】陈惜言生疏地打字,九宫格键盘,有时找一个字要找好久,不过唐潋就没有这个烦恼,她总是很快回复。 唐潋:【寺庙火了,你们自然累一些。过些天我去咖啡店一趟,帮我留上次那个位置。】 【好。】陈惜言回复道,心中的郁气散去些许。 自打二人拍摄结束后,她会时不时在手机上与唐潋联系,多是今天发生了什么,吃了什么,天气如何。大多是废话,但是唐潋每条都会认真回复,陈惜言便从一开始的不好意思,到后来逐渐大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为何不舍得唐潋,但是陈惜言从来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花费心思。她想,于是那样做了。 这些日子唐潋有空会来店里,一坐就是一下午。陈惜言在做咖啡的空挡能看到唐潋在看书,有时是英文书,有时是她压根人不出来的文字。唐潋说那是法文,她在意大利做交换的时候学的。 最近两天唐潋没来,今天竟然碰巧在寺庙遇到——陈惜言单方面碰巧,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陈惜言还是选择闭嘴。 【晚安。】 她按下发送键,关上灯,沉入梦乡。 【晚安。】 唐潋坐在落地窗前,嘴角扯开一丝淡淡的笑意。她按下发送键,听到对面庄筝咂舌声。 “干嘛。”唐潋一个抱枕砸过去,庄筝偏头,抱枕落在地摊上,不声不响。 “你和这小姑娘,什么关系啊?”庄筝揶揄道,倒了两杯红酒,一杯递给唐潋,一杯自己喝下。 唐潋没好气地说:“别瞎想,我是看她怪可怜的。”那日所说的常联系,说不清有多少客气在里头,不知有多少认真在其中。 但是陈惜言当真了,她也不想伤了一个小孩的心。毕竟孤身一人的感觉,并不美妙。 至于心思……她暂时还没什么心思,况且就算有心思,也不能把好好一人拉到这条路上来,太不负责任。 庄筝向后靠着,附和道:“是,怪可怜。”她的目光暗淡下来,显得心事重重。 她们身处三十层高楼之上,向下看,能将整个申城尽收眼底。春申江倒映虹光,远远望去仿若一条银河。 唐潋默默看着好友,说道:“之前多想结婚啊,整天喊着婚礼婚礼,怎么最近不开心了?” “我就是很迷茫,唐潋你说结婚是为了什么?长辈期许,爱人相伴,家族兴盛,然后呢?”庄筝笑了笑,晃动着酒杯,“不过幸好我和他是两情相悦,相比之下我比太多人幸运。” 这个太多人里,包括唐潋。 “是,也不是谁都像你这么幸运。”唐潋赞同道。她就比较不幸,不仅没有两情相悦的人,还有一个说出来足以震碎家里的秘密。 “你啊,就是既要又要,”也许喝多了酒,庄筝开始口不择言,“不破不立,你考虑得太多,最终结果是既无也无。” “你现在没有意中人,如果有呢?你想怎么处理,和她一辈子暗度陈仓?” 问题过于犀利,唐潋撇过头,神情冷淡:“不知道。”她才不要去设想那么久远的事情,自寻烦恼,何必呢? 一辈子暗度陈仓……唐潋摇着酒杯,红色液体倾倒、平稳,又倾倒,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不知道那个人愿不愿意。 若是陈惜言——唐潋脑中忽然闪过她的影子,若是陈惜言那性子,定然是不愿意的。 她一看就是那种“向天空大声呼喊说声我爱你”的人。 第12章 想到这儿,唐潋笑着摇摇头,驱散脑中荒唐的想法。她喝完最后一口酒,轻声说道:“不必为我挂怀,我也不一定需要爱情的。” 爱情,不过是生活佐料、锦上添花。有很好,没有也无所谓。 她的生活足够精彩。 “你这个冷漠无情的女人。”庄筝说完最后一句话,瘫倒在椅子上。 唐潋给好友披上毛毯,走到阳台上点了一根烟。她半个身子靠在阳台边上,脸上没有了平日的笑意,眉眼冷峻下来,像是一座终年不灭的雪山。 嗯,我是个冷漠无情的女人。烟雾缭绕之间,她如此想。 高楼之下,春申江泛着冷冷微光,一眼望不到边际。 第11章 昨晚后半夜下了一场暴雨,在将近黎明之时停下,少有人知晓。不过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雨,不足为奇。 只是对于三街巷而言,就显得不那么平常了。 “我的自行车!” “淹了,全淹了。” “我的米面粮油都在里面啊——” 早晨六点半,用鬼哭狼嚎来形容这条巷子也不为过。三街巷依河而建,平日住人的屋子地基很高;地下室,其实也不算地下室,只是比楼房稍矮一层,是每家每户存储杂物的地方。 旁边那条河是春申江一条分支,就算涨水也只是在河堤界限,从不会淹了人们的住所。昨日也不知怎的,河水都漫到一楼,地下室满满都是倒灌的河水。 陈惜言早就被嘈杂的声音吵醒,还未揉开眼睛,脚下的运动鞋直接湿透了。她一激灵,不可置信地环顾四周,写字台变得深黄,墙壁是透明的蓝,空气中弥漫一股水汽。 地上全是水,幸亏插座都在墙壁高处,暂时没有触电的风险。只是堆在地上的所有东西都渗了水,不得已,她只能踩着满是水的鞋出门。 门外一群人堵在地下室门口,每个人脸上写满了无可奈何。 “云姨,你们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吗?”陈惜言看到云姨一家子站在最外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云姨哭红了眼睛,她的丈夫重重叹气,说道:“我们买的面粉在下面,哎。” 陈惜言无声看向地下室,绿色雨棚在黄色河水中一浮一沉。 “散了,都散了,政府会管的。”老大爷的声音洪亮,赶走了围观的人。尽管东西被淹了,但好在没有出人命,老大爷说他拨了政府热线,他们会解决的。 人群逐渐散去,陈惜言看了一会儿,转身去洗脸刷牙。屋子里要排水,大约一天时间就能干。衣服虽然没有湿,但是很潮,贴在皮肤上黏糊糊的。 “轰隆隆——”春雷响彻大地,天边阴云密布,似是在酝酿又一场大雨。 赶往学校的路上,细密的雨丝打在伞面,“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春节时小孩玩得摔炮。陈惜言双手握紧伞柄,绕开水抗小心翼翼地走,却还是被某辆不长眼的汽车溅了一身水。 本就湿冷的身体,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陈惜言深深地呼吸,压下心中的烦躁,朝学校的方向继续走。今天她的右眼皮一直在跳,跳得她心里发慌。 “退钱!退钱!”还没上到五楼,陈惜言就看见一群人举着横幅、木牌,各个涨红了脸,堵住唯一那个出口。 太棒了,陈惜言在心中默默鼓掌,脸上却扯不出笑容。传言成真,闹事成真,她退了几步,在台阶上站定。 她看到夜校负责人一一安抚大家,好说歹说终于劝人们排好队,挨个发该退的费用。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楼道只有钞票的摩擦声,偶尔几人吹毛求疵,说这少了那少了,被后面的人催促。 “你的钱,抱歉啊同学。”赵女士递给陈惜言装着钞票的信封,满脸歉意。她记得这个女孩,哭了一通又回来签合同的人。 可惜合伙人闹崩了,这里再也开不下去了。 “没事。”陈惜言勉强笑了笑,把信封放在包里,心中说不清什么感觉,迷惘有一些,无措有一些。她离开了夜校,随便挑了一条路慢慢地走。 申城大大小小的补习班很多,但是能兼顾她打工的,却少之又少。如今她自己供养自己上学、生活,咖啡店的工作不能停。 走过一条街道,又走过一条街道。 周围的景色变得陌生起来,但是陈惜言并未发现。雨势大了些,路边刚长出的枝丫撑不住压力,竟“啪啦”一声断裂,砸在陈惜言的伞面。 又是一声“咔嚓”,伞骨断了。 ……好,很好。陈惜言抬脚把树枝踢得两米远,收回雨伞,在扔与不扔之间犹豫了两秒。 两秒后,伞被好好地扔进了包里。 十块钱一个,她舍不得。 也正是此时,她终于发现——自己貌似,又迷路了。路牌是中英文的,名字是陌生的,人影是一个也见不到的。 路边只有一家便利店开着,店里大娘说得是申城本土话,陈惜言和她比划了半天也没问清楚三街巷怎么走。 罢了,陈惜言面露疲倦,自己一个人慢悠悠向前走。她只知道这里是东区,新开发的地盘,道路尽头有一家酒店。 或许那里的人能说点她能听懂的话。 —— “唐小姐平时喜欢什么?” 东区大酒店,顾家公子与唐潋分别坐在圆桌两边,成一个直径。过于空旷的距离,让顾家公子不得不提高声音。 喜欢什么?喜欢咱们别聊了,长辈都散了装什么装! 唐潋一袭褐色长裙,脸上挂着浅浅笑意,温柔地说:“我喜欢户外运动,滑雪、蹦极、跳伞……对了顾公子我可以带你一起吗?” 听闻此言,对面顾公子的脸刷一下白得刚刷了漆的墙壁。他结巴道:“不,不必了。” 叉起一块牛排放嘴里,才堪堪压下翘起的嘴角。唐潋此前知道这人最怕极限运动,这不一番话出来,对面再也不敢和自己吱声。 今天奶奶拎着自己来到这里雨顾家吃饭,两家都存了撮合的心思,吃饭吃了一半就走了,只留唐潋和顾家公子。 偏偏对面还有意,唐潋只能使出杀手锏,终止了对话。东区大饭店的中餐更有风味,但是为了迎合顾家,桌上全是西餐,唐潋只吃了牛排,便起身道:“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穿上黑色大衣,她随意朝窗外一瞥,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陈惜言?她目光一凝,垂下眼眸。 陈惜言终于找到了这家酒店,装潢豪华,令人望而却步。门前接待的人各个制服加身,还有一个模板刻出来的笑容。 每进去一个人,他们会微笑弯腰,整齐划一道:“欢迎光临!” 她躲在距离酒店五十米的梧桐树后,指甲狠狠扣进树皮。去,还是不去?如果不去,陈惜言抬头看四周,除了柏油路,就是在建的楼房……若是不去问一问,她今天可能要睡大街了。 陈惜言整理好衣领,把t恤塞进裤腰里,一步一步坚定走去——然后在看到某人的身影后,一个箭步跑回梧桐树后。 唐潋!!!她怎么在这里,她们怎么又偶遇了?等等,她走过来了,还不止一个人。 一个男人,她还挽着那个人。她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走过来了…… “陈惜言。”唐潋淡淡一句,只叫了名字。 隔着一棵树,与十米的空气。 陈惜言浑身一愣,然后慢慢从树后探出身子,小声地说:“唐潋。”小声是因为,一见到这个人,鼻子蓦然一酸,喉咙堵得发痛。 她低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唐潋支开顾家公子,招呼道:“站在那里做什么,上车。” 车子平稳行驶在大道上,两个人一个一言不发,一个通过后视镜观察。 头发是湿的,衣服是湿的,唐潋没法往下看,但是估摸着鞋子也肯定湿透了。这才几天不见,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唐潋无声叹气,打破寂静:“惜言,你怎么在这里。” 陈惜言抬头,猝然撞上后视镜里唐潋的眼睛。她不自然别过头,努力让语调变得正常:“学校倒闭了,我散步,散迷路了。” 言简意赅,唐潋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忍住想笑的欲望。后座陈惜言看到唐潋耸动的肩膀,泪意散了大半。 “你想笑就笑。”陈惜言说完这句,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今天是什么悲惨遭遇?先是房子被水泡了,再是浑身湿透,学校倒闭,迷路…… 唐潋收敛笑意,问起另外一件事:“学校怎么会倒闭?” 她知道陈惜言一直在半工半读,但是她从未问过是什么学校,没想到如此不靠谱。 陈惜言半个身子靠在椅背上,闻言摇头道:“听说合伙人闹矛盾了。” “那你以后,”唐潋斟酌道,“打算怎么办,还要上学吗?” 还要上学吗?这个答案是肯定的,但是目前陈惜言不知道怎么办,她抓了抓自己的膝盖,泪水悄无声息落在上面。 第13章 要,可是该怎么办呢?她又陷入这种困境,仿若泥沼,每一次都要自己奋力挣脱,哪怕卸下一丝力气都会窒息其中。 每一次都这样,每一次—— “惜言,我可以帮你找找。”唐潋的声音响起,在狭小的车内显得尤为明亮。 陈惜言猛地抬起头,瞳孔微微放大,眼角未干的泪随着抬头的动作划过半张脸,留下一道深深的泪痕。 “你说什么?”陈惜言轻轻问了一句。 “嗯?我说我帮你找找看,别难过了惜言,在我这里哭两回鼻子了。”唐潋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她在等红灯的间隙侧过脸,冲着陈惜言温柔一笑。 陈惜言用手背抹干泪痕,不好意思低下头。复又想起了什么,她问道:“那个男的,是谁?” 莫不是在寺庙里她奶奶提起的顾家小子? 当时唐潋听着蛮不乐意的,今天怎么……“男的?”唐潋明显迷茫了一瞬,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刚才那个打酱油的。 “你说他啊,我奶奶钦点的相亲对象。怎么了?”唐潋问道。 “没事,唐潋我累了,我想回家。” 折腾了半天,她在此刻终于觉得累了。脚裸酸痛,膝盖疼,身上好冷,她靠在车门上,缓缓闭上眼睛。 唐潋没说话,只是默默调高了车内的温度。 车窗外,大雨连绵,新一轮春雨又至。 第12章 “闺女,快一起舀水,来来人手不够!” 常年在门口打牌的老大爷此刻健步如飞,见到陈惜言和唐潋,丝毫不见外地扔给她们两个水桶,又骂骂咧咧道,“疏通水沟疏通完了没,一群吃干饭的!” 此声音之洪亮,穿透巷子头尾,连天上绵密雨丝都被吓得少了些许。 男人、女人、小孩,凡事现在在巷子里的,无不进进出出,塑料雨衣“沙沙”作响,和着天空时不时一声响雷,显得格外热闹。 “陈惜言,跟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唐潋拎起手中红色大水桶,与它面面相觑。 方才她将陈惜言送到巷子口,就见陈惜言一步三回头,然折返敲了敲自己的车窗,问自己要不要跟自己去她家看看。 闲来无事,唐潋撑着雨伞,与陈惜言走进三街巷。谁料刚进来没几步,突然被通知居民去积极排水,地下室告急。 陈惜言也是刚想起来,今早地下室被淹了的事。她轻咳一声,说道:“水位涨了,地下室淹了。” “什么,淹了?”唐潋惊讶道。 “对,唐潋你先回去吧,今天不巧,下次你再来我家。”陈惜言试图接过唐潋手中的水桶。她只是突发奇想,不愿意一个人待着,又恰好唐潋在自己身边,这才提出去她家看看;但是目前…… 她看了眼唐潋的穿搭,黑色紧身裙包裹,高跟鞋一步一个水坑,披肩落了几滴水,蓬松的毛都塌下去了。 莫名,陈惜言在心里责怪自己,怎么可以带唐潋来这里。 谁知唐潋听到这话,反而拽紧了水桶,饶有兴致道:“别啊,一起,刚刚大爷不是说人手不够吗?”她看起来跃跃欲试,眼中满是兴奋。 “你还是先回去,这里很乱。”陈惜言劝说道,见唐潋仍是不同意,无奈道,“好,那你跟我去换身衣服。” 要这身衣服去救水,第二天衣服就得废了。 “好。”唐潋乖巧道。 一路上全是“哗啦啦”的水声,天上是水、地上是水,再暖和的天此刻也冷下来。 陈惜言打开房门,在寥寥几件衣服中挑出一件长t恤,一件休闲裤。这一套是她某天逛夜市买的,一直没有穿过。 她攥着唐潋手腕,将她拉到床上:“你换上。”说完也不走,就站在窗边直愣愣盯着唐潋,同时关上了门窗。 ……数十秒后,唐潋面露无奈:“惜言,你能出去吗?” 出去?陈惜言眼睛里闪过疑问,而后又恍然大悟般关上房门。、 政府工作人员反馈水沟正在疏通中,然而雨一直在下,丝毫没有停的迹象。阴云密布的天空,时不时来一道闪电,相关记者都来到三街巷,实时报道此地情况, 陈惜言所在的那栋楼地势还要矮一些,因此地下一楼都略有波及。她站在院子里,都能盛满整个水桶。 “惜言,为什么这里没有修缮?”唐潋边舀水边问道。在她的印象里,申城政府曾规划过此地,专家指出这里地势较低,很危险。 不过后来不了了之,也不知道为什么。 陈惜言摇头,她才到这里没多长时间。身旁一个老婆婆插话道:“以前说要拆嘞,我们不想走。” 老人恋旧,不肯离开这里。况且此地无论做什么开发都是大工程,短时间看不见效益,因此政府并未强求。 不仅老人不想走,住在这里的外来务工的人也不想走。这里的收租要比其他地方便宜许多,且水电齐全,是一个极好的安家之处。 记者在摄像机面前报道此事,政府的人和巷子里的人忙前忙后,陈惜言站在其中,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惜言,怎么了?”唐潋挪到陈惜言身旁,轻揽过她的肩膀。 “头晕。”陈惜言皱眉,从早上就开始头晕,到现在尤为严重。她只有轻扶着洗手台,才不至于让自己摔在地上。 就在此时,摄像机对准了二人,记者将话筒挪到陈惜言嘴边问道:“请问这位居民,对此你有何看法。” 在看到摄像机的那一刻,陈惜言头皮瞬间拉紧,她猛地转身,控制不住地发抖。唐潋上前一步,将陈惜言挡在身后:“感想就是政府动作稍微快些吧,大家还赶着吃饭呢。” 此时是正午时分,天空却越来越黑。 记者讪笑一声:“对对,我们同心协力!” 陈惜言听到记者越走越远的脚步声后,才慢慢恢复平静。她抬头,眼睛湿漉漉的,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惜言?”唐潋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没事。”陈惜言接过唐潋的水桶,对着水池抬下巴道:“咱俩换班,我去舀水。” 一个小时之后,老大爷拿着喇叭大喊:“通了通了,大家离开水边!”喇叭在风雨中循环播放,众人在此刻皆是松了一口气。 大水退去,只余黄沙,覆盖在所过之处,昭示着它曾经来过。 随之,天空放晴,一丝阳光突破黑云封锁,洒下金色光辉。 “阿嚏——”房间里,陈惜言身披棉被,整个人面色潮红,桌子上是一大叠用过的纸巾。 唐潋坐在床边,对着光看温度计的刻度线。三十八度,整。 “惜言,你这身子太弱了。”唐潋拿着体温计在陈惜言面前晃了晃,“家里有药吗?” 陈惜言点头,又摇头:“你找找。” 她上次没找到药,也实在记不清自己后来有没有买过。她买的东西总是东一个西一个,有时自己记不清在哪里。 唐潋环顾四周,陈惜家里很简洁,无非就是一张床、一张写字台,外加厨房和厕所,整个房间还没有她家卧室大。 在哪儿,药在哪儿?翻了一个又一个抽屉,唐潋终于在一个犄角旯旮里找到退烧药,是颗粒的,需要热水。 厨房摆着两个暖瓶,唐潋拿起来,空荡荡的。 “没有水,要烧。”陈惜言下床,抢过唐潋手中的暖瓶,哑声道。她拿着空瓶,忽然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是唐潋环住她的身子,她的脸轻轻蹭过唐潋锁骨,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她不自禁往里面拱。 温暖的、像冬日的太阳。 “行了你上那儿坐着,我来烧。”唐潋不自在地推开陈惜言,然后去找烧水用的插头。 陈惜言惊讶道:“你还会烧水?”在她的认知里,唐潋这样的人根本就不会下厨房,就应该十指不沾阳春水。 唐潋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笑道:“烧个水我还不会,我得去医院看看了。” 说罢她在厨房里忙活起来。左边在烧水,右边她拿出案板和菜刀,切菜煮饭,行云流水。 陈惜言趴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唐潋的背影。这是她第二次生病,好巧唐潋又在身边。 屋子里咕噜噜冒着热气,大米饭香味儿弥漫,油刺啦一声混入青菜里,热水壶“隆隆”尖叫。 这个房间里第一次有另外一个人的气息。 “吃饭吧,吃完饭吃药。”唐潋说道。 “好。”陈惜言点头。青菜入口不涩,只有盐和油的香气,陈惜言难得胃口大开,“我以为你不会做饭。” 她这样说道。 唐潋大呼冤枉:“要是不会做饭,我在国外会饿死的!”她煞有其事,向陈惜言控诉国外的饭菜,早上面包晚上面包,黄油芝士仰望星空,尤其是——芝士馅的饺子。 唐潋狠狠拍着桌子,一想到这个就咬牙切齿:“惜言你能想象吗,黄油芝士的饺子,自那以后我看到任何一只饺子都想吐!” 第14章 陈惜言想象不出来,但是不妨碍她此时想笑。头依旧晕,但是方才那股慌张感依然没了踪影。 她边吃饭,边听唐潋讲她在国外的奇闻轶事。例如一对情侣昨天如胶似漆,今日双双换男友;例如游行队伍中途碰到一只狗,爱狗联盟与游行队伍谁也不让。 那些遥远而陌生的国度,在唐潋的描述下逐渐清晰。 清晰到,她竟然升起了想要去那些地方看一眼的欲望。 陈惜言裹着被子坐在床边,唐潋坐在她对面,中间支起一个小桌子,是吃剩的饭菜,和一杯热水。 时钟在墙上滴答滴答,河水仍在奔流不息。 “滴滴——滴——”手机响起,打破此时的氛围。 唐潋接起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她的神色逐渐凝重:“哦好,我去一趟。” 陈惜言紧张地问道:“怎么了?” “家里找我有事,惜言我先走了,照顾好自己。”唐潋此刻也顾不得陈惜言在房间,匆忙换上衣服后急忙朝巷子口奔去。 来电的人是妈妈,她鲜少用那么严肃的声音和自己说话。 唐潋走得很急,急到陈惜言插不进半句话。 车灯亮了一瞬,逐渐从巷子口远去。 陈惜言扔下被褥,踩着棉拖堪堪追到大门口,路面上只有汽车疾驰而过卷起的尘土,和一群受惊而嘎嘎叫的鸭子。 “娃儿,杵这干啥嘞?”在这住的东北大娘把鸭子往自己家里赶,热心问道。 “没没什么。” 方才还不容易捂出的热气儿消散了,空荡的街道,又留下她一人。 第13章 一周后,有关三街巷被水淹一事才被电视台大量报道,据有关人士透露,这条巷子今年预计纳入拆迁范畴。 “欢迎——光……” 陈惜言顶着一身晨雾,推开咖啡店的大门。挂在门上的机械猫声音嘶哑,不似平日的清脆,她把它拆下来一看,原是电池不足。 柜台边,蓝晓晓早早穿好了工作服。她一见到陈惜言,嘴边咧开一个大大的笑,手中拿着抹布挥舞:“惜言,快过来。” 瞧这满脸喜色,定是有好事发生。陈惜言先是给机械猫换了电池,然后问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蓝晓晓神秘一笑,侧过身。她的身后是一块巨大的方形,掀开罩在上面的帘子,陈惜言眼睛一亮:是个电视机! “这是咱们老板买的?黑白的还是彩色的?”陈惜言稀罕地摸了摸它的屏幕,比她的脸大好几倍。 蓝晓晓从口袋里掏出遥控器,随着“呲”一声,屏幕彩色的人物映入眼帘。她翻了一下白眼:“这年头哪来的黑白,过时了。” 陈惜言笑了笑,没说话。她与蓝晓晓合力搬来一个三脚架,小心翼翼将电视机搬到电视柜里,然后插上线。这条线据说能看很多台,天南海北都能接收到。 早上客人不多,陈惜言正好得空洗咖啡豆。偌大的不锈钢盆,她把双手浸在水中,忽然手机响了一声,她也顾不得手上有水,连忙打开。 【中国移动提醒您……】 不是唐潋的消息,陈惜言目光暗下去,又将它塞回了裤袋里。 这些天,她发出去的消息都石沉大海,无一丝回应。自从那日唐潋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她从未存在过一般。 或许,是她不想联系自己了吗? 陈惜言揉搓豆子的手一紧,她眼皮耷拉下去,平日总翘着的嘴角略微向下弯,整一个闷闷不乐的样子。 阳光渐渐洒开,雾气散去,人们的影子由长变短,最终被自己踩在脚下。 廖老板一进屋,就看见自己一个员工闷着张脸,一个员工对镜自赏。她轻咳一声,二人倏地立正。 “电视开开,人流量正多呢。”老板发话。 正如廖老板预测,接近中午的时候人多了起来。人们三三两两聚在咖啡店,享受没有工作打搅的片刻安宁。 “根据我台报道,三街巷众人齐心协力,政府机关与人民一同共度难关……”电视机里,申城一台主持人报道。 此时陈惜言忙着收顾客喝完的杯子,一时没有察觉到电视台的声音。不过在经过一桌年轻人附近时,却意外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那不是唐家千金,唐潋吗?” “她怎么会在那里?” 陈惜言的手一顿,这才看到电视机里此时播放的,竟然是当时三街巷救水的场景,而且好巧不巧是记者采访她时,唐潋替她答得那段。 电视机上的唐潋依旧漂亮,即使穿着自己的衣服,还套了一张塑料雨衣。 不过他们刚才说什么,唐家千金?陈惜言有意放缓了步子,在这群年轻人周围打转。 “沈书记今年刚升官,她女儿就出现在那里,你们说是不是……”一名黄头发青年意有所指。 他身边一位女生反驳道:“你看不看八卦,唐家的小女儿不从商也不从政。” “此言差异,沈书记处于敏感期,她家女儿就这么在那个辖区露面,你们说有没有阴谋?”黄发青年说道。 陈惜言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沈书记是谁?为什么唐潋不能在那里露面? 不过很快她的疑问得到解答,其中的黑头发女生说道:“那个辖区是沈书记对手不错,但是人大小姐去玩玩,扯不上什么阴谋论吧。” 对手?陈惜言眉头皱起,所以当时那通电话,是她家里人打来的? 所以,自己是给唐潋添麻烦了,所以她才不理自己的吗?陈惜言咬唇,托着快要比她人还高的杯子走向柜台。 “哎祖宗,你这是干嘛!”蓝晓晓拉完花,一抬头就被杯子覆盖住视线。她连忙接过,一边洗一遍问道:“三街巷是你住得地方吧?” “嗯。”陈惜言声音闷在喉咙里。她狠狠磨锉杯面,似乎与它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钢丝球刮得手疼,陈惜言也未曾察觉。 若是自己的错,怎么也得去道个歉,尽管唐潋可能不需要。 下午不是她当值,吃完饭后,陈惜言回忆当时去唐潋家里的路线。那个地方好像叫历上嘉园,公交车不能直达。 “大娘,这里去历上嘉园吗?”公交站牌附近,陈惜言逮着一个大娘问道。那个大娘十分热心,告诉她从这里坐20路,然后转308,再转22就能到了。 三趟倒车,车里的人从稀疏变得拥挤。斜阳照在陈惜言侧脸,将她乌黑的头发染得金黄。 “乘客你好,此站是历上嘉园……” 陈惜言早早站在车门前,第一个跳下车。车站距离历下嘉园不远,大约五百米的距离。 保安手拿电棒,见到生面孔厉声道:“你是干什么的?” 陈惜言默默退后几步,说道:“我来找人,找唐潋。” 保安上下打量她一眼,转身走向保安亭,不过两分钟又回到陈惜言面前道:“回去吧,她不在家。” 抬起手腕,表针显示此时是四点十分。陈惜言摇头,挑了一块不挡路的石头道:“那我在这里等她。” 她手肘撑在膝盖上,眼睛懒散地望着前方。 柏油路汽车很少,灌木成一条绿色长线,看久了就腻了。 打开书包,掏出一本习题册。陈惜言开始坐在石头上写题,一会儿又走神,墨水晕染在纸上,也渗进手掌的纹路里。 路灯亮起,太阳落幕,周遭寂静如深林。 “惜言?”忽然间,熟悉的声音响起。陈惜言抬头,映在眼睛里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容。 唐潋回来了。她裹着一件长羽绒服,围巾死死焊在脖子上,身边是一个行李箱。 围巾遮住了她半边脸,陈惜言看不清她的神情。 “唐潋,我来,我……”陈惜言匆忙站起身,嘴里却乱了套。 “惜言,这么晚了怎么在这里,难不成巷子全被淹了?”唐潋扯开脖子上的围巾,重重呼出一口气,半开玩笑道。 她老远就看见陈惜言坐在小区门口,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不是,我——阿嚏——”陈惜言话说了一半,晚风席卷,她不由得一哆嗦,鼻子尖瞬间红了。 唐潋走上前,把围巾披在陈惜言身上,绕着肩膀缠了好几圈。又是这件t恤衫,薄薄一片,唐潋双手环住陈惜言,在她背后打了个蝴蝶结。 “走,回去说。” 围巾很暖和,将呼出的热气都罩在里头。陈惜言深深呼吸,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流进她的身体,惹得心间微微痒。 她跟随唐潋的背影,快步追了上去。 灯“啪嗒”一声,照亮整个房间。陈惜言也是在现在才意识到,唐潋这一身不同寻常的穿搭。 羽绒服,棉裤,此时围在自己身上的毛绒围巾。 今天,是春天吧?陈惜言勾手,想要解开背后的蝴蝶结,却只堪堪碰到一角。 “我来。”唐潋说道。 她们的指尖相碰,又迅速收回,蝴蝶结瞬间散开。 第15章 好像唐潋还是之前的态度,没有一丝不同。陈惜言看着唐潋,只是一周不见,莫名地有些陌生。 “惜言,坐。来找我什么事啊?”唐潋泡了一杯果茶,放在陈惜言面前。她看到这人从进门开始,身体一直紧绷着,片刻也没有放松过。 “我是来道歉的。对不起,唐潋。”陈惜言鼓起勇气说道。 什么?唐潋一脸莫名其妙。 “你不能去三街巷,我不知道,那天你离开是不是被骂了?”陈惜言紧张地问道,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唐潋,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听到这话,唐潋眼底逐渐浮出困惑。等她终于理顺逻辑后,不由失笑:“你这上哪儿听来的说法”。 她正色道:“那天妈妈叫走我确实是有这件事的因素,不过不完全是。” 陈惜言不太相信:“真的吗?” “真的。”唐潋神色不变,“所以你就为了这事来找我?怎么不发短信?”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到这个陈惜言的神色瞬间变得委屈。她低低地说:“你不回我,我以为你生气了。” 她掏出手机,上面只有她自己孤零零地一条:唐潋,你现在有空吗? 时间是四月十九号,晚八点。 四月十九号,晚八点,唐潋正在冰岛聚会。朋友从德国学成归来,众人一同在冰岛举办了派对庆祝。 所以今日这一身冬装,也是匆忙从冰岛回来,来不及换就下飞机了。下飞机的瞬间,唐潋差点没热晕过去。 “惜言,我走得时候没有拿这个大哥大,抱歉啊。”唐潋叹了口气,把座位挪到了陈惜言身边,两根手指轻扯惜言的衣袖。 陈惜言抬头,不确定道:“所以,你没生气对吗?”没有生气,没有打算不理我。 唐潋笑了笑,给了她一个轻轻地拥抱:“没有。” 第14章 月光皎皎,映出透明玻璃窗相拥的影子,似是两根紧紧缠绕的藤蔓。晚风袭来,吹皱了帘子,吹散了影子。 茶几上的果茶不再冒热气,放在手中有些冰凉。陈惜言拿在手里,却觉得杯壁烫手,烫到了心尖。 她听到自己心尖,正在咕噜咕噜冒泡,满心欢喜都要溢出来了。 因此再次抬头说话时,语气中多了些底气:“唐潋,下次要记得带大哥大,我不想联系不到你。” 或许陈惜言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话里有什么不妥。 命令式的语气,似有若无的亲昵,眸光中闪烁的微光,皆让唐潋一愣。她坐在沙发软垫上,有一瞬间想反驳这句话。 “唐潋?”陈惜言等了许久得不到答案,方才升起的那股底气忽地散了,“我,我的意思是,我只有你这么一个……” 望着陈惜言忐忑不安地神色,唐潋终究缴械投降。回个信息罢了,自己犯不着较真:“好,我答应你。” 外头夜色浓重起来,窗户上多了些斑驳碎片。陈惜言定睛一看,原是天空又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水声,屋外是,屋里头也是。 唐潋脱掉的衣服随手仍在沙发上,重重叠叠,上面还残留着余温。陈惜言将衣服折了两折,小心放进脏衣篓,又走到时钟前,犹豫要不要走。 走、不走、走,不走。 陈惜言默念着,收拾好书包抱在怀里,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余光中,浴室的水声停了,黄色灯光暗了下去。 唐潋推门,一手拿着白毛巾搓头发,抬眼就看到陈惜言一副要走的架势。 “惜言,你要走啊?”唐潋看了眼窗外,黑如泼墨。 陈惜言不明不白地“嗯”一声,没有否认,也不算承认。她低眉端坐,蒲扇般的睫毛挡住了她眼底的神情。 她当然不想走。 唐潋挑眉,扔下毛巾,对着时钟夸张地大喊:“啊惜言,都七点半了,你陪陪我吧。”她双手抚摸圆弧两侧,神情戚戚。 “好。”陈惜言答应得迅速,脑门上却一声清脆响。唐潋不知何时坐在她身边,中指指节磕在陈惜言额头的正中央。 “想留下直说,我又不会让你走。”唐潋微微笑着,又拿起毛巾搓她那一头长发。厚如瀑布,这边儿干了,那边儿仍在滴水。 陈惜言的脸腾得烧红了,心中升起一股被戳破的尴尬。好在唐潋并不是很在意,还指使她拿吹风机来吹头发。 “吼吼吼——” 陈惜言一手举着吹风机,一手挑起唐潋的头发。轰隆声里,陈惜言问道:“你说你有急事回来,是什么急事?” 急到,甚至都不带换衣服的。 “关于学校的事,我找到了。”唐潋慵懒地靠在沙发把手上,说道。 学校?陈惜言一愣,是先前自己与唐潋所说的事,当时她只当那是一个慰藉,没想到唐潋竟然放在心上。 可是……为何这个人可以七天不联系自己,又能在明明和朋友聚会时因为她的事匆忙赶回来呢? “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很矛盾的人。”陈惜言的话混在吹风机“吼吼”的响声中,像失真的收音机。 唐潋的回答也是:“有啊。”有很多人,包括我自己。 她看不清她,陈惜言有种强烈的预感,她永远都看不清唐潋。 无论是今晚天空由黑到墨蓝,还是从前和以后的每一个日夜。 —— 早晨八点十分,陈惜言被唐潋从床上捞起来,不由分说塞进车里,一路飞奔到申城一中。 “老师你好,我是陈惜言的姐姐,我来办理夜校入学手续……”唐潋今日一身活力打扮,卫衣休闲裤,肩上背着双肩包,精神劲儿十足。 反观陈惜言,两只大眼睛下泛着乌青,活像被人揍了两拳。整个人犹如提线木偶,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证件,身份证、户口本。”老师抬手。 “哦。”陈惜言乖乖掏出来。 “签字,仔细看。”老师推来一本合同。 “嗯。”她拿笔,刷刷签下自己的名字。 签完字之后,老师看了看陈惜言做的试卷,满意点点头,一锤定音:“以后每天晚上来上课。” 每天?陈惜言猛地抬头,看了看唐潋,又看向老师。这位老师对上她的视线,一拍脑袋道:“除了周末。” 办完手续已经是十点,正值申城一中学生课间跑操的时候。偌大的操场,学生们排成一堆,稀稀拉拉跑着。后面的追不上前面的,前面的愣愣向前跑,乱成一锅粥。 陈惜言双手靠在栏杆上,点评道:“跑得太乱了,换我们那里要挨批的。” 唐潋瞥了一眼,笑着说:“那我也要被批了。” 对上陈惜言困惑的眼神,她眼底浮起笑意,却不是喜悦。陈惜言看不懂她的眼睛,只知道了这是她的母校。 “话说惜言你今天怎么回事,黑眼圈这么重?”唐潋忽然问道。 陈惜言的手一僵,不自然地挪开眼睛:“昨晚,没睡好。对了,还没有说,谢谢你。” 因为唐潋的打点,她的学籍信息可以落在这座学校,也就意味着她可以拥有毕业证,然后往上考。 这是第一次,她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有人不动声色地解决了替她解决了问题。 “别了惜言,走吧,带你去吃饭。” 话音落地,唐潋率先转身,陈惜言站在原地,展开一个笑容。她或许是看不清唐潋,但是她知道,这些好于她而言已是难能可贵。 “姐姐。”她轻轻叫了一声,飘散在风中。前方唐潋似有所感,转身催促道:“快点!” 二十分钟后。 装潢精致的餐厅,娇艳欲滴的鲜花,满脸微笑的服务员,还有坐在卡座上局促不安的陈惜言。 距离唐潋离开这里已经十五分钟,刚刚他们点完菜,唐潋就说出去一会儿,留下陈惜言在餐厅里与服务员面面相觑。 菜陆续被端上桌,逐渐沾满了整个桌子,唯独中间空出一个圆形缺口。上完菜后,服务员拿出一个纸牌皇冠,坚持要给陈惜言戴上。 陈惜言吓得连连后退:“在这吃饭需要带这个吗?” 服务员但笑不语,但是态度强硬,执意要给她戴上。陈惜言别无他法,只得乖乖就范, 二十分钟了,唐潋还没有来。 陈惜言百无聊懒地趴在桌子上,一会儿玩着手边纯色茶杯,一会儿给瓜子剥皮,短短时间瓜子仁堆成一座小山丘。 皇冠别在头发里,硬纸板紧紧戳着头皮,显得额外有存在感。 正当陈惜言剥完最后一颗瓜子时,包厢里的灯忽然灭了。大门打开,跃动的烛火缓缓进入陈惜言的眼睛。 烛火背后,是唐潋含笑的双眸。 她双手推着小车,小车上是陈惜言在面包店见过的双层蛋糕,上面用红色果酱写着:惜言生日快乐。 服务员们一个个拿着彩带筒,惊呼着为此刻的氛围助兴:“哦哦哦——” “惜言,生日快乐。” 第16章 “生日快乐——”服务员甜甜地声音响起,然后默默退出包厢,轻轻带上门。 包厢里,只剩陈惜言和唐潋二人。 "你怎么……"陈惜言先是站起身,双手抬起在空中虚虚比划了几下,然后垂在裤边。她的食指紧紧抠着拇侧边的死皮,浅红色皮层裸露在空中,有些刺痛。 所以,这是唐潋在给自己过生日吗? 有生之年的第一次这个系列,陈惜言觉得可以再加上一笔:唐潋,生日。 小提琴的音乐绵延悠长,在包厢里回荡。唐潋熟练地插上蜡烛,拽着陈惜言的手腕,示意道:“许愿,愣着干什么。” 她把陈惜言的所有疑问堵在喉咙里,只笑意盈盈看着她。 陈惜言生疏地合上手掌。许愿,自己有什么愿可许?她不信生日许愿,正如同不信佛一般。 但是此时,她看着唐潋期待的眼神,心想道:或许在某些时刻,因为某些人可以相信一次。 相信一次,自己还有实现愿望的权利。 她闭上眼睛,不过半秒后又松开。唐潋歪头疑问:“这么快?” "嗯,唐潋,许过的愿望会实现吗?"陈惜言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唐潋切蛋糕。奶油香味仍在鼻翼间萦绕,仿佛要将她带到一个梦幻小岛。 那里有她所期盼的,无忧无虑的一切。 唐潋一句话打破:“那不一定,图个彩头。” ……陈惜言无言片刻,唐潋大笑一声,将第一块蛋糕稳稳放在陈惜言面前,收起玩笑话:“但是你的愿望会实现。” 蛋糕胚是黄色,奶油白色,中间是红色果酱。陈惜言眼神定在上面,问道:“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你的身份证上写着呢。”但是瞧见陈惜言没有一丝想要过生日的意思,她直觉陈惜言都不一定记得自己的生日。 生日于她而言,虽然烦人了些,但在这一天全家都会聚在一起,共同祝福。所以理所应当的,她既然知道了,也要为陈惜言准备一番。 蛋糕的香甜与饭菜的鲜香混在一块儿,耳边是唐潋轻柔的歌声。 陈惜言鼻头一酸,忽然扑上前,狠狠搂住唐潋的脖颈,泪水顺着唐潋的脊椎骨跌入看不见的深处里,那是微烫、又潮湿的凉意。 唐潋身子瑟缩一瞬,抬起的手停留在虚空数秒,终是从陈惜言的脊背移到旁边的桌沿,指腹按压在桌面,留下几道深痕。 “好了,吃饭。”她推开陈惜言,淡淡一句。 第15章 陈惜言并未察觉到唐潋突如其来的冷淡,她只是不好意思笑了笑,扬起头道:“好。” 这家餐厅位于二十层,宽大的落地窗映出底下大路纵横交错,车子川流不息,自然的,也就少了市井喧嚣。 小提琴音乐进入尾声,衬托得包厢里尤为安静。 双层蛋糕摆进桌子上的空缺,上面还插着“十九”样式的蜡烛,顶头是一段火烧的痕迹,灰白色的。 唐潋坐在陈惜言身边,似是想掩盖过去方才的失态,她手持筷子,一样一样往陈惜言碗里夹。 “蒜头茄子”、“烤乳鸽”、“酸菜鱼”、“水晶水饺”……不一会儿,陈惜言碗里堆着的,都快要溢出去了。 “唐潋我……吃不完了……”边咀嚼边说着,陈惜言拿筷子的手就没停过,机械似的往嘴里添。就这样,时钟还未过半,桌上的菜已经被两人消灭了大半。 “惜言,蛋糕等会儿我让人打包,你带回去。”唐潋从手旁抽出一张纸巾,抿了抿嘴角,说道。 蛋糕,那么大一个蛋糕!陈惜言捂着鼓出来的肚子,绝望地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说:“嗯。” 服务员送来茶饮,是乌龙茶,入口微苦,却别有一番风味。陈惜言端起茶杯,望着落地窗外。只见白云一片,似海也似雪,仿佛一伸手就能勾到它们。 无端地,陈惜言想起唐潋昨日所提到的冰岛。她只在收音机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凭她那贫瘠的想象力,想必冰岛也是一片雪吧? 这么想着,她也就这样问了;“唐潋,冰岛是不是有雪,很大的一片?” 唐潋正与茶杯里的茶叶较劲,闻言转头看着陈惜言道:“是,还有极光,很美。” 她又说:“你想去吗?如果以后有空,我可以带你去。” 以后,是一个很迷人的词语。和一个人谈论着以后,唇齿相碰之间,似乎有无限缱绻和希望。 陈惜言收回视线,眼睛认真地盯着唐潋,她说:“那就说定了,以后。” 唐潋避不开她的视线,只得迎上去。面前这个女孩此时的眼睛里,似乎藏着比大山更为坚定的东西,让她说不出反悔的话。 尽管她随性给出承诺,又总是转头就忘。 陈惜言弯起眼睛,正想说些什么,目光却在唐潋嘴边定住。那里有一小块碎屑,黑色的,远看像是一颗痣。 她看了几秒,拿起手中的纸巾一步步向前。唐潋不明所以,愣是一下也没动。 直到纸巾绵软的触感,和近在迟尺的人的体温触碰到她,她才猛然回神。只是不过数秒,陈惜言抹完那一处碎屑,就退回了安全距离。 陈惜言奇怪地看了眼唐潋,她果然又察觉到唐潋想要后退的意思,方才抱她那一下也是。 “唐潋,”陈惜言斟酌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和人有亲密接触?”她回想起那一天在酒店撞见的那一幕,唐潋也只是虚虚挽着那个打酱油的,中间的空隙有三只粗。 “嗯,嗯。”唐潋含糊不清地应声,不由分说拉着陈惜言朝外走,边走边招呼服务员打包。 自然不是,唐潋握紧方向盘,心中幽幽道:是你的行为,对我来说过界了。 车子驶过大路,飞一般来到了咖啡店。在临走时,唐潋嘱咐道:“周一上课,别忘记。” 陈惜言开车门的手一顿,抱着蛋糕盒艰难探出头问道:“你不去送我吗?”她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失望,唐潋又是一个弹脑门,说道:“我还得去国外一趟,有急事。” 又是国外,陈惜言今天雀跃的心忽地沉寂下来,她闷声道:“那你记得带大哥大。” “我记得。”留下这句话,唐潋一脚踩上油门,转眼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 怜与咖啡店刚刚过了高峰期,廖老板和蓝晓晓正围着电视机吃饭。看到情至深处,两个人忍不住抱成一团,饭也顾不上吃,光顾着抹眼泪了。 “咳咳——”陈惜言冷不丁出声,“你们在看什么,哭成这样?”她的视线落在桌子上,两团小山似的纸团伫立,其中一只不稳当,在桌沿摇摇晃晃。 蓝晓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泣道:“是一档寻亲节目。” 申城电视台最近推出一档寻亲节目,名叫“再见亲人”。此节目是为了让那些寻亲的人可以借助媒体的力量,找到他们的亲人,使之团圆。 据说节目一经播出,便被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称之为“年度最为催泪的节目”。 陈惜言抬眼,此时电视机里正播到两人大门相隔,那个得以相见的按钮在手下,主持人倒数“三、二、一”,然后大门打开,所有人——电视机里、电视机外,都满含热泪。 她淡淡一瞥,随之走向柜台,拆开蛋糕的包装,一刀一刀切了两大块,端到了两个泪人面前。 再次抬眼,电视机里的两个人正在紧紧相拥,诉说失而复得的喜悦。 “惜言,你这上哪儿买的蛋糕?今天是你生日?”廖老板率先反应过来,她抽了抽鼻子,问陈惜言。 陈惜言“嗯”了一声,面上看不出阴晴。她只是利落穿好工作服,好似完全没有理会电视机的声音。 蓝晓晓此时也回头:“你今天生日?早说啊,咱们去庆祝庆祝!” 廖老板附和:“去吧,晚上吃烧烤,我请你们。” 下午客人不多,廖老板提前一小时关了门,大手一挥让两个小员工上车。据说申城最好吃的小吃摊,要数城西那块儿挨着学校的“郭记烧烤”,色香味而俱全,最重要的事啤酒免费! “三十串猪肉,二十串羊肉,还有别的……”廖老板在点菜,蓝晓晓一来到这里就对着瓶子吹。 远处是人们猜拳的声音,有打工人,有学生,有坐在写字楼上班的白领,晚上一同聚在这一处儿。孜然香气蔓延,油滋滋作响。 陈惜言喝不惯酒,只能手持一杯果汁,慢悠悠喝着。烧烤上齐了,三个人你一串我一串,混着啤酒下咽。 店家在院子中央摆了一台电视机,申城一台正在播放“再见亲人”一节目。陈惜言听到熟悉的前奏,忍不住皱眉——怎么哪哪都是它? 或许是酒精上头,又或者是看到节目有感,蓝晓晓带着醉意的声音响起:“我好羡慕他们,老板、惜言,你们懂吗?” 廖书香点头:“我懂。要是我女儿走丢,我要疯了的。” 第17章 陈惜言没有插话,只是默默拿了一串里脊放进嘴里,辛辣的裹满番茄酱的味道,刺激她的味蕾。 “陈惜言,你呢?咱们年龄相仿,你能懂吗?”蓝晓晓转向陈惜言,带着醉意迷离的眼神说道。 “你喝醉了,别喝了。”陈惜言不答,伸手拿开蓝晓晓手中的酒瓶,却往自己杯里灌满,仰头喝下。 苦涩的、呛喉的,陈惜言硬生生喝下。她不懂,不懂寻亲的意义,不懂人们为什么总是抱着期望、渴求温情。 她曾经渴求过的,早已被时间杀死,化为灰烬。 而另一旁,蓝晓晓还在说:“我来申城是来寻亲的,村里人都说我妈跑了。但是跑了好啊,我也跑了,她可能不想见我,但是我只想见她一面,只想知道,她是不是过得很好。”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女孩此时泪眼婆娑,带着酒气的声音,裹挟思念与委屈。廖书香见状,柔声安慰道;“一定会再见的,别难过。” 陈惜言说不出什么,只拿出一串烤年糕递给她,指着电视机上说:“你可以寻求他们帮助。” 方才主持人说,任何人都可以拨打热线,他们定会拼尽全力寻找。远在天南海北的人都能找到,蓝晓晓母亲就在申城,定是容易。 “不,我要自己找,不能打扰到她。”蓝晓晓一抹眼泪,又挺起胸脯,满脸歉意,“抱歉惜言,今天你生日我提这个……” “没事,不祝我生日快乐吗?”陈惜言举起酒杯,微微一笑。 廖老板碰杯:“生日快乐。” 蓝晓晓破涕而笑,也举起来:“生日快乐!” 一顿饭毕,三个人在三街巷路口告别。陈惜言一直以来扬起的嘴角落下,昏黄色打进她的眼睛里,幽深如湖水。 近日骤升的温度,连同风也温暖起来。长t恤黏在身上,牛仔裤密不透风,她的额角沁出汗水,顺着鬓边流到锁骨。 “任何人都可以拨打热线,我们定会全力寻找……”主持人的话萦绕在耳边,经久不散。手背抹开汗珠,她笑了笑,摇摇头。 若是小时候听到这话,她定是忍不住要打的。只是时间好久了,久到她已经没了期待。 如今一人在这里,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不好吗? “滴——铃铃——” 大哥大在口袋里震动,陈惜言掏出来,“唐潋”二字映在眼中。她眸光微闪,手指颤抖着按下接听键:“惜言,别忘记周一去上课。” 电话那头轻快的声音响起,混杂着广播航班的声音。 “我知道了,你要走了吗?”陈惜言紧紧攥着大哥大,身子缓缓蹲下。 “是啊,这件事很急,而且那边信号不稳。申城一中坐三路车,惜言你又背着我哭鼻子了。”唐潋的声音带着轻轻的笑意。 陈惜言仰头,泪水退回眼睛里。她说:“你怎么知道?” 电话里响起车轮子的声音,唐潋的声音时远时近:“我就是知道,怎么了,该不会是想我了吧?”她打趣道。 “嗯,你快些回来。”陈惜言说完,不等唐潋的回话,按下挂断键。熄灭的黑色屏幕里,映出她通红的眼圈。 大风刮过,带走所有残缺不全的树叶,和彩色塑料袋。五颜六色在空中纷飞,转眼飞出了拐角。 一只停留在陈惜言脚边,她弯腰捡起,轻轻吹了一口气。于是袋子腾空而起,连同心中的微弱火苗一同吹灭了。 亲生父母于她而言,早已像天上湮灭的星星。无论天黑还是亮,他们都不存在。 如今世界上,还有一人会偶尔挂念自己,就足够了。 唐潋、唐潋……天空划过几颗流星,陈惜言向上望着,似乎隔着万里高空,可以看到唐潋离开的影子。 —— 白天与黑夜轮换,转眼来到唐潋千叮咛万嘱咐的周一。 “惜言,快给十号桌送拿铁,我忙不过来了!”蓝晓晓一手举着杯子,一手倒着牛奶,大喊一声。 陈惜言这才收了五个桌子的咖啡杯,接收到蓝晓晓的信号,应声:“知道了。” 也不知是不是咖啡店摆上了电视机的缘故,近来店里客流量多了两倍不止,陈惜言和蓝晓晓二人忙里忙外,脚底板都快磨出烟了。 一下午二人在顾客的声音中度过,待到下班的时候,二人双双累瘫在沙发上。 蓝晓晓在此刻更是杀人诛心:“终于下班了,可是惜言你要去上课了,好悲惨。”她咯咯笑着,肩膀不停耸动。 陈惜言露出一个死忙微笑:“你再说一遍——” 她作势要站起身,手中拿着平日捶背的棍子,在蓝晓晓面前晃了两眼,蓝晓晓见状嗖地一下跑出大门,朝她做了个鬼脸:“你来锁门吧,明天见!” 时过立夏,白天越来越长,刮在脸上的风带着热气儿,让陈惜言想起那家早餐店掀开蒸笼时的水蒸气儿。 一转眼,竟然过去了两个月。那件大衣被陈惜言好好放在了衣柜里,她用工资买了两套春夏的衣服,替换着穿。 锁门也愈发娴熟,不过两秒“卡擦”一声,陈惜言对着玻璃大门映出的自己,扬起一个笑容。 “滴滴——滴——”电话显示,唐潋。 陈惜言眼睛亮了一瞬,她原本以为唐潋不会再给她打电话,毕竟前些日子已经叮嘱过自己。 “惜言,今天就是开学的日子吧?坐三路车记得哦,还有过几天我就回去了,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唐潋的生意混着嘈杂的电流声,传到陈惜言耳朵里。 “什么好消息?。”陈惜言声音扬起。 唐潋斜着肩膀夹住手机,右手稳稳操作着鼠标,在她对面的电脑屏幕上,陈惜言明媚的眼眸凝视着她。 “作品初赛过了,咱们很棒。” 初赛过了!陈惜言投出两个币,惊喜道:“太好了,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你先去学校吧,回去的时候联系你。”唐潋听到电话那头售票员的声音,说道。 陈惜言“哦”了一声,乖乖挂断电话。车窗外风景不断变化,不变的是她脸上自始至终没有掉下去的笑。 伦敦酒店,斯嘉坐在桌沿上,一脸坏笑望着唐潋。见她们挂了电话,斯嘉起哄道:“呦呦呦,咱们的铁树要开花了这是?” “庄筝跟你说什么了?”唐潋扶额,每逢出国或者和这群老友在一块,她们总要来关心一下自己的情感状况,生怕她憋着憋出病来。 斯嘉是最操心的一个,次次聚会带来一堆朋友相互介绍。这次她来伦敦商讨比赛的事,斯嘉破天荒没有整那些幺蛾子,她还以为这人转性了。 “你的摄影过了初赛,我们都知道的,这个女孩好看。”斯嘉一双蓝眼睛忽闪,转头看到唐潋略带韫色,笑着转了话题,“对了,协会活动要开始了。” 斯嘉所说的协会是指反歧视协会,申城与国际接轨最深,许多思想也最是前卫。前些年她们了解到同性恋在国内举步维艰,便自发举办了协会,帮助人们科学认识它。 “嗯,过几天我回去。”唐潋关闭电脑界面。 “我和你一块儿,怎么也不能少了我。”斯嘉跳下桌子,满脸写着真诚。唐潋只是瞥了一眼,没好气道:“得了吧你,又想干什么?” 斯嘉嘿嘿一笑:“自然是去看看让你挂心的小朋友了。” 小朋友?唐潋咀嚼着这三个字,莞尔一笑,总是爱哭鼻子,可不就是小朋友? 伦敦此时是中午,阴雨绵绵,总不见太阳。她托腮,眼中是迷蒙大雨,心中想的是那个小朋友,此刻在做什么呢? —— 陈惜言此刻正襟危坐,她有在好好听课,但是耐不住班级里吵闹。不是这里饮水机坏了,就是那边纸飞机飞了。 更有甚者,在这里睡觉,呼噜震地,和老师的声音不相上下。 教数学的刘老师一面讲,一面微微叹气。忽然对上陈惜言无比认真的眼睛,她浑身一震,小小的身躯又重新灌满力量。 “这道题应该……”班级里只有前排几个,和陈惜言一块儿听课。下课铃响起的瞬间,刘老师不到五秒收拾好教材,鞋子“哒哒”跑出门。 随后,那些同学也一一跑出门。教室里瞬间空荡荡,陈惜言看了眼板书,又看了看后排呼呼大睡的同学,脑中只剩凌乱。 怎么,会这样? 之前在胜利夜校,固然有不想学习的人,但是还没有这么明目张胆。更何况都是花钱来学习的,为什么他们看起来毫不在意? 许是陈惜言震惊的神情过于明显,距离她一个过道的同学忽然出声:“这个夜校,本是为了让社会上没读完高中的来读,但是很多家长为了省事,直接把学生塞进来了。” 陈惜言抬头,对上两颗小虎牙。再往上看,披肩短发、圆圆杏眼,莫名她觉得这人好眼熟。 小虎牙见到她的正脸,腾得一声站起来,激动地说:“你你你,是你!” 第18章 看到陈惜言迷茫的双眼,小虎牙急切道:“怜与咖啡店,你帮我们推荐咖啡来着。” 咖啡店,推荐……在记忆中搜寻一番,陈惜言了然。她依稀记得这个人当时穿着一中校服,怎么在这里读书? “你好,我叫林知云,缘分啊姐妹。”林知云将袖子撸起,拉起她的手上下摇摆。 陈惜言只得礼貌微笑,附和道:“嗯。” “你来咱们这读书啊,我跟你说刚才那个老师可厉害了,top2毕业的,但是管不住学生,不过教学能力杠杠的。”林知云拉了把椅子,坐在陈惜言身边唠嗑。 “还有教英语的老师,师范大学毕业,老师工资低啊这不来补课赚外快了。不过一中的食堂好吃,你来早点我能带你去吃食堂,大酱骨一块一个!还有水煎包、酱香饼,完了我说饿了。” 说着说着,林知云趴在桌子上,脸被撇在一边儿,目光空洞望着前方。 陈惜言哭笑不得,她抽回自己的手,从包里拿出一包鸡蛋糕。“撕拉”一声,林知云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芒。 “吃吗?”陈惜言问了一句,林知云眼含热泪、凄凄惨惨地说道:“吃吃,呜呜你的名字是什么,你就是我再生父母!” 把练习册翻到第一页,陈惜言指了指,无奈道:“别乱开玩笑。” “好的,再生父母!”林知云举手发誓。她又聊起申城一中的奇闻轶事,大到校长怎么巡逻导致一班人滑卢,小到教室里偷亲的小情侣。 陈惜言在这间隙里看了眼时钟,微不可察叹了口气。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怎么林知云这么能说,她的耳朵都在隐隐作痛。 不过……陈惜言听到偷亲的小情侣,抓到了另一个关键点:“那你去那么没人的教室干什么?” 一句话终止林知云的滔滔不绝,只见她脸红了一瞬,只是傻笑。 “亲嘴啊。”她悄声道。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 第16章 陈惜言挑眉,一把捂住林知云的嘴,语气重了些:“这个可不能乱说,万一被听到怎么办?” 她瞥了一眼林知云的校服,心中叹气。怎么就把秘密这个告诉一个认识了两次的陌生人呢? “没事,只告诉你,你和我眼缘,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林知云挣开陈惜言的手,语气认真起来。 “这么随意吗?”陈惜言有些发愣,朋友、朋友,她从小到大,好像连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都没有。 林知云否认这个说法:“不随便,我认真的。” 上课铃声响起,进来的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一头花白,手持保温杯,胳膊夹着讲义,花色衣裙飘飘,不怒自威。 具体表现在,上节课嘈杂的教室,此刻静得连三百米外大妈们跳广场舞都听得见。 “天,我回去了。”看到这个老师的一瞬间,林知云急急退回位置上,收起嘻嘻哈哈的表情,眼神坚定。 “我们开始上课,都别搞小动作。”老师开口,声音如浑厚钟声,压下所有窸窸窣窣。 陈惜言不明所以,不过乐得清净。一节课在笔墨碰撞之间,悄然而过。 “陈惜言,这是我家号码,常联系哦。”校门口,林知云与陈惜言挥手告别。 今天申城难得亮出星星,漫天星光,月色亮堂。陈惜言盯着大哥大,里面的联系人又多了一个。 片刻后,她深呼吸一口气,朝三街巷走去。 晚上没有公交车,陈惜言只得步行。今天一整天站立的腿开始酸痛,每踏下一步,腿根总在打颤。 万不得已,她走一段、歇一段,也就是在这时,她发现身后有一个黑影。 在她看向那个方向的时候,黑影瞬间消失,只留满地月光。刹那间,陈惜言觉得身上所有毛孔大张开,冷意遍布全身。 是谁,谁在跟踪她? 陈惜言状似不经意收回视线,左手悄悄伸进口袋里按下“110”。她一如既往地向前走着,只觉身后的人又跟了上来。 霓虹灯一盏盏,大道上灯火通明,却少见人烟。再往前五十米便是一个岔路口,其中小路错综复杂,或许可以借这个机会把那个人甩了。 这样想着,陈惜言暗自加快脚步,绕进那个胡同。转身的瞬间,陈惜言用余光看到那个人步履匆忙往这边赶。 身形不高,一身黑色长衣,甚至看不出男女。 一时间,陈惜言不敢断定是不是华平那边的人。但是眼下她不能回三街巷,若真的是那帮人,暴露居住地可是自讨苦吃。 胡同里此时正热闹,家家户户正在院子里看电视,烧烤香味儿遍地。陈惜言混在一群孩子中,不显得突兀。 待到完全看不见那人的时候,陈惜言这才站起身。她问了炸串大娘如何回到三街巷,再次往出口走去。 只是在出口,那人一身黑衣,背靠墙,听到陈惜言的脚步声微微抬头。 “嘭”得一声,陈惜言顺手捡的搬砖砸向那个人,惹来一阵惊呼:“朋友,误会误会!” 这声音,分明是个女人。 陈惜言的手一顿,眼睁睁看着那人摘下帽子,露出一张白净的脸。她微微一笑:“你好,我是阳光协会会长,姜舒。” 片刻后,二人在一处烧烤摊坐下。 姜舒自称是协会最近搞活动,但由于协会内容敏感,许多主办方不承接此活动,她们不得已要自己找场地。方才她在逛街,正巧碰见陈惜言,她曾在怜与咖啡店买过咖啡,就想上前问问咖啡店能不能作为她们活动的场地。 “谁知道你走得那么快,还差点把我甩了,你的反侦察意识太强了。”她灌了一瓶啤酒,摇头叹息。 听完这么一番解释,陈惜言嘴角抽了抽。试问谁大街上想搭话搞得这般鬼鬼祟祟,导致她流了满身冷汗。 “你说的内容敏感,是指什么?”陈惜言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精准问到重点。 “这个,这个……”姜舒面色复杂起来,把啤酒瓶推到一边儿,支支吾吾道,“咱们这个是个反歧视协会,给人们科学普及性取向小众的。” 姜舒用词委婉,陈惜言却是听懂了她的意思。 “这样,你明天去店里和我们老板谈谈,我只是个员工,做不了主,”陈惜言双手一摊,眼中闪过狡黠,“但是偷偷告诉你,老板不会拒绝钱的。” 廖书香做梦都是发大财,此等赚钱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夜幕之下,姜舒若有所思离开,桌子上剩了一堆烤串。陈惜言不客气地打包,蹚着月光回到了三街巷。 三街巷的人此时正聚在巷子口的空地上,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大银幕。这是街道办定时组织的电影活动,家家户户都爱在此时拿着零嘴儿,一家人依偎在一起看电影。 陈惜言找了一个空位置坐下,周遭多是三三两两,唯独她一人形单影只。 烧烤太油腻,吃了两三只便没了胃口。银幕上播的是外国片子,似乎是个爱情片,巨大游轮在海上行驶,然后撞上了冰山。 结局似乎注定是个悲剧,二人中只有一个人能活,女主带着男主的遗愿活了下去,活得精彩绝伦。 电影定格在一片大海,无边无际,似乎可以吞噬一切爱恨。 攥在手里的烧烤彻底冷却,油渍将黄色油纸染透了。周围人们渐渐散去,银幕与夜色融为一体。 “闺女,散了散了,凳子是我们的。”街道办人员上前提醒。 陈惜言眼皮抖动,神情藏在夜色里,叫人看不真切。她不作声响,只是默默起身,将凳子还给工作人员,只身向巷子深处走去。 推开防盗门,白织灯照射在每个角落,惨白一片。陈惜言洗漱完,双手拿着大哥大静默几秒,大拇指敲下几行字。 她说:【唐潋,我不喜欢一个电影的结局。】 唐潋那边很快回复:【什么电影?】 陈惜言回忆电影的名字,但是银幕边缘模糊,她愣是没看清。在思考的时候,唐潋一个电话跃然在屏幕上。 “惜言,你那儿还能看电影,什么电影啊?”唐潋问道。 “一个轮船沉海的故事,”陈惜言简略地说,“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深爱着一个人,然后在生活里忘却那个人,好好活着呢?” 这句话后,唐潋那边久久沉默不语。半晌,她才开口:“惜言,露丝没有忘却,只是她懂得要活出自己的人生,才不负杰克的舍身相救。” “我不懂……”陈惜言喃喃道。 电话另一头,唐潋轻声说:“那你觉得,该如何呢?换做是你,爱的人消失在生活里,就不生活了吗?” 这个问题似乎过于尖锐,陈惜言一时答不出来。她只是执拗道:“若是我爱一个人,一定会拼尽全力留住,不会让她消失。” 唐潋仰躺在床上,听到这句话直起身,不禁笑道:“所以你和露丝爱情观不同,惜言,千人千面,不必纠结。” 第19章 她未说出口的是,惜言你这番话,太过于孩子气了。 “那你呢?”陈惜言问,“如果你爱的人离开,你会和露丝一样吗?” 她的掌心沁出了汗水,灼灼目光,几乎要将面前的窗帘烧出一个洞。电话那头传来一丝电流声,和唐潋的回答:“你是说死亡的话,我会。” “不是死亡呢?”陈惜言追问。 不是死亡?唐潋轻轻吐出一口气,说道:“那便是缘分尽了,我也不会去强求,自讨苦吃没意思。” 话聊到这里,似乎已经不是在说电影的事儿。唐潋及时将话题扯回来,换了个轻快的语调:“对了,明天我就回去。” “嗯,那你回来咱们再聊。” 陈惜言挂断了电话,虚虚望着面前窗帘纵横交错的线头。房子里没了唐潋的声音,显得尤为寂静。 她就坐在窗边盯了半晌,后来灯落,绵延呼吸声填满这一份寂静。 —— 次日,怜与咖啡店在还未开门,就聚集了一大帮人。各个都带着蓝色帽子,双手抱臂,神色冷淡。 蓝晓晓正与廖老板有说有笑着,猝然看到这阵势,失声惊呼。 “你,你们干嘛的?”廖老板结巴道,一手护住蓝晓晓。 领头的人冷冷一言,指着咖啡店道:“我们进去说。” 十五分钟后,陈惜言姗姗来迟。还未进门,便看到昨日自称姜舒的女人和廖老板相对而坐,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神情严肃。 ……陈惜言再次看了眼时钟,确信此时是早上七点半。 知道她们会来,但是不知道她们来的这么早,叹了口气。蓝晓晓凑上来问道:“这群人一早就在这,说要举行活动,还说是你指使的。” 指使?! 陈惜言两眼一黑,她一手搅着咖啡,解释道:“我只是推荐。”洗完咖啡豆,她瞥了一眼那边的状况,不出意外地,不顺利。 “老板,咱们这个活动也算是官方认可过的,虽然是小众但是咱也不能歧视对吗?”姜舒一脸诚恳。 廖老板有些为难,她斟酌道:“我本人没有看法,但是你知道社会上对这个还是很保守,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影响我这生意……” 姜舒听到这个,赶忙表示:“不会不会,我们可以保证,而且这是我们可以支付的薪酬,你看看。” 廖老板看了眼薪酬,略微松口:“这件事,我还是再……” 话说到一半,机械猫一声“欢迎光临”响起,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陈惜言也不例外,她透过机器缝隙,先是看到了一个红色行李箱,然后是丝袜包裹着的长腿,再往上是红色风衣,和明艳的笑容。 唐潋! “唐潋,唐潋,这里!”姜舒看到来人,心中涕泪横流,“经济支柱”终于回来了,她开出的支票瞬间多了分底气。 她们,认识?陈惜言探出头,撞上唐潋的眼睛,她只轻轻冲自己点了点头,便直奔姜舒而去。 心中微微失落,陈惜言擦拭抹布的手顿了一顿,不自觉地鼓起腮帮子。 “hi,妹妹。”斯嘉瞧见二人的互动,轻轻“啧”了一声,上前与陈惜言打招呼道。 陈惜言抬头,与蓝色大眼睛相对。眼前这人是标准的金发碧眼,而长相却是偏向温婉,有种古典与西方碰撞的美。 “你好,请问需要什么?”陈惜言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 “哈哈随便来一杯,我就想认识一下妹妹你。”斯嘉跳上吧台,眼神轻佻,“你就是唐潋找的小模特?真人比照片好看。” 陈惜言颔首:“谢谢。”顺手递过去一杯美式,没有要搭话的意思,斯嘉倒也不介意,饶有兴趣喝着咖啡,自说自话。 “你今年多大了,读过书吗,家住哪儿,几口人?” 这话问的,像是在查户口似的。陈惜言碍于礼貌,还是一一答了,当然其中几分真假就不自知了。 “老板,那就这样,合作愉快。”另一边,唐潋消除了廖老板的顾虑,微笑定下活动的时间。 “愉快愉快!”廖老板手捧支票,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 谈判完毕,唐潋卸下担子,转头就看到斯嘉坐在柜台前,抓着陈惜言问这问那。她微微皱眉,提高声调:“斯嘉,带姜舒她们回我那里!” “哎,来了,妹妹再见。”斯嘉嗖地溜下高脚凳,向陈惜言告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走,彼时拥挤的小店此刻空荡荡。 陈惜言在此刻才扬起头,望着不断向她靠近的唐潋绽开一抹笑容,轻轻地说:“你回来了。” 昨天挂断电话时忘记说了,我想你了,她在心中默默道。 第17章 若不是身处其中的人,是体会不到陈惜言此时的眼神里,到底藏着什么。她就这么看着,眼中盛满的思念快要漏出来了。 但是,她本人好似意识不到。唐潋勾起唇,不动声色道:“是啊,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可累了。” 她挑起长发,露出修长的脖颈。手腕上的玉镯轻碰柜台边缘,一双眼睛露出倦意:“惜言,等你下班咱们去吃饭。我先回家睡会儿。” 隔着柜台,陈惜言说:“好。” 她垂下眼,将到嘴边的疑问吞回了肚子里。抬头看一眼时钟,距离下班时间还有四个小时,陈惜言收起心思,将工作用具一一摆好,挂上公式化的笑容,迎接今天第一位顾客。 卡座上,廖老板还在捧着支票发笑。蓝晓晓趁着无人的间隙,悄悄问道这群人是干什么的,在得知是宣扬同性恋的时候,脸色忽的一变。 “老板,这个不是病吗?”蓝晓晓问道。 廖老板摇头:“不是,国家早就废除了,但是社会上仍然不认可。” “那也不能……”蓝晓晓依旧颇有微词,在她的老家同性和同性在一起,是要被鞭打示众的。只是抵不过老板见钱眼开,她摇摇头,转到一边儿继续收杯子。 只是她怎么想怎么感觉不对劲儿,趁着陈惜言空闲下来,她又问到陈惜言:“你也听到了他们是干什么的,不觉得很荒谬吗?” 陈惜言淡淡一眼,无所谓道:“不啊,申城是个国际化都市,我们要与时俱进。” 言之有理,蓝晓晓端着咖啡若有所思离开,留下陈惜言一人愁眉苦脸。 今天上午过得好慢,好慢。 她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对着大门望眼欲穿。外头的环卫工人已经走了两拨,垃圾车还是满的;遛狗的第三次经过咖啡店,一片叶子被风吹走,又吹回来。 咖啡做了三十杯,时针只转了三圈。 ……“叮叮叮,下班时间到。” 咖啡店里铃声只响了一秒,陈惜言已经飞奔到更衣室,不过一分钟换回了她新买的白色短t恤,还有天蓝色休闲裤。 对镜自理头发,陈惜言接了点水,将翘起的头发使劲往下压。她的头发原本是披散着的,她找了俩橡皮筋,扎成了两股麻花辫。 “你好,请问惜言呢?”外面传来唐潋的声音。 陈惜言匆匆掖好衣领,大声喊道:“唐潋,我在这里。” 唐潋换回了卫衣,头发利落梳成马尾,只留几根在鬓角晃荡。她一转眼,就看到陈惜言两个麻花辫,颇为遗憾道:“真好看,当初拍照没用这个造型可惜了。” “我们走吧。”陈惜言不好意思笑了笑,又说道,“唐潋,这次我请你吃饭。” 昨天听到唐潋要回来的消息,她就把刚发的工资揣在了怀里。她已经请了自己两三次了,自己也要回请,礼尚往来,理所应当。 唐潋惊奇地问道:“哇真的吗,那我们走吧。” 二人走出咖啡店的巷子,唐潋带她拐了好几个弯儿,最终在一家饺子店站定。 “这里吗?”陈惜言不确定地问道。这家店看起来其貌不扬,“冯记饺子馆”五个字不是这个少一横,就是那个少一竖。 看起来风雨飘摇,年代感十足。 唐潋点头,一手握住陈惜言纤细的手腕,撒娇道:“好了快进去吧,我快饿疯了,都能吃下一整个你了。” !!陈惜言发誓自己没有想歪,她乖乖被唐潋带进小店,在干净的塑料凳子上落座。 “惜言你吃什么馅儿?”唐潋兴致冲冲问道。 “除了青椒都可以。”陈惜言环顾四周,店里只有两个老婆婆,一个负责包,一个负责煮。 其中一个包饺子的老婆婆走到她们跟前,笑眯眯道:“妮儿,咱这里没有青椒馅的饺子。” 又转向唐潋,换成了申城话:“带阿拉姑娘来了,要给你红包的。” 唐潋摆手,同样用申城话回道:“郭奶奶,她不是。” 申城话相较于普通话拗口的多,陈惜言来了这么久愣是只能懂“早”“晚”“吃饭没”这样的招呼语。她眼睛一会儿看着老婆婆,一会儿又看向唐潋,满脸迷茫。 郭奶奶笑呵呵拿着菜单走了,走之前又看了陈惜言好几眼。 第20章 “你们在说什么?”陈惜言问道。 “说你好看。”唐潋随口扯了个谎,对上陈惜言狐疑的眼神,再次肯定,“就是说你好看。” “说我好看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陈惜言才不信。 唐潋无言,眼睛瞥到郭奶奶端来的大鸡腿,心中一动。她抬头,满脸笑意:“这是因为……惜言张嘴。” 猝不及防的命令,陈惜言脑子还未接受完毕,嘴巴先张开了。紧接着,一股酱香味直抵前腭,她下意识一咬,是鸡腿。 不对,不全是软的,还有一节硬的。貌似是——唐潋未来得及撤回的手指。 陈惜言此时抬眼,不出意外看到唐潋横跨桌面的手臂。她感到自己的虎牙磨在唐潋的指关节上,舌尖与指尖相抵。 浅粉的、白皙的,陈惜言低眼落在唐潋凸起的手腕骨,鬼使神差地□□了一下那混着酱香味的指腹。 !!!唐潋只觉脑中白光一闪,一种诡异之感侵占心头,恍若干旱龟裂的土地迎来一场暴雨,整片大地都在瑟瑟发抖。 她想往回撤,却发现手指死死卡在陈惜言和虎牙和鸡腿中间。 “陈惜言,松口。”唐潋脸色一黑,咬牙切齿道。 左手边有一包抽纸,陈惜言忍着笑,将鸡腿放在纸巾上。唐潋迅速抽回手,脸上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一片绯红。 这叫什么,偷鸡不成蚀把米。唐潋狠狠擦拭这只手,直到饺子上来之前一句话都不曾与陈惜言说。 “唐潋,你说句话。”陈惜言吃了两只饺子,喊着对面那人。 “唐潋,别生气了。”她又吃了三只饺子,拖长音道。 对面那个人依旧沉默不语,只顾着往嘴里塞饺子。陈惜言别无他法,只能竭力盯着唐潋那盘醋,没了就添,极为贴心。 一顿饭毕,唐潋总算愿意开口:“我刚才只是……” 陈惜言把话接过去,善解人意道:“我知道你不爱和人接触。”她见瓶子里陈醋见了底,又转身拿了一瓶,说起另一件事:“你居然会是阳光协会成员。” 居然这个词,用得很灵性。唐潋挑眉,倾身问道:“怎么,很惊讶?那你要不要问问我是不是那少数人群呢?” 陈惜言看了她两眼,摇头道:“你不像。” “哦?为什么?”唐潋语气认真起来,“你见过那样的人?所以我不符合?” 面前的人豁然认真的语气让陈惜言感到奇怪,但是她依旧说道:“不,我是觉得,你好像不喜欢人。” 这个解释,很中听。唐潋猛地拍桌子,盘子腾空一瞬,又落下,她笑道:“没错,千百年了终于遇到了我的知音。” 对方说法夸张了些,陈惜言却笑不出来。她想起昨日二人在电话里那番争执,唐潋的爱情观就如同随风飘散的蒲公英,讲求自在、讲求缘分,她对落地没有太大的渴望,喜欢乘风而走。 咽下最后一口饺子,明明胃里填满了粮食,陈惜言依旧觉得空落落的。 她尚且分不清原因是为何,只得抛在一旁不管不顾。 踏出饺子店,迎来一阵凉风,吹得t恤都鼓起来。陈惜言与唐潋并排而走,二人都没有说目的地,只是相依偎地走着。 地上的影子一直是短的,总是相隔一分距离。陈惜言向左靠着,手臂悄悄贴向唐潋的右侧。 影子总算亲密无缝。 “唐潋,那两个老婆婆你认识吗?”陈惜言手指攀附在唐潋的卫衣上,只轻悄悄放着,没有让主人察觉。 唐潋应了一声,眼睛看向远处:“她们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过我。” 什么最困难的时候、怎么帮的你、为什么会困难……唐潋一句话,引出陈惜言内心一大箩筐问题,但是触及唐潋晦暗不明的神色,只能憋回了心里。 换了话题,陈惜言又说道:“你们办活动,我也要帮忙。” 梧桐树下,唐潋停在那里,微微愣住:“你……你很闲吗亲爱的,晚上还要上课呢。” “你们的活动定在周末,我周末轮休,而且没课。”陈惜言坚持道。 万不得已之下,唐潋答应下来。她告诉陈惜言周四晚上开会,商量活动流程,到时候她会去接她。 陈惜言一一记下,唐潋说完找来了一辆出租,温声道:“下午还要上班,你先回去吧。” “那你呢?”陈惜言暗暗咬唇,不知怎的,她想上前抱抱唐潋。也许是方才她不该问关于饺子店的事,目前唐潋的情绪似乎有些低沉。 她一低沉,整个人会与他人划出一道分明的界限,像车窗。外面的人看不清,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陈惜言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再走走,惜言再见。”唐潋挥手,嘴角浅浅笑着。她转身,风衣衣摆扬起,渐渐消失在拐角处。 “老妹儿,上车不?”出租车司机在一旁等得不耐烦,催促道。 陈惜言收回视线,抱歉地说着:“不好意思,我们走吧。” 出租车飞驰而过,窗子外,高楼的宝蓝色玻璃窗熠熠生辉。 第18章 周四晚八点,历上嘉园。 一路颠簸至地下停车场,刺眼的光消失了,只剩下惨淡的灯,幽幽照亮车库。 唐潋将车熄火,一只手搭在手刹上,犹豫着开口:“惜言,你等会见到什么不要惊讶。” 陈惜言最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解,直到唐潋推开房门。 蓝色和粉色灯光交织,大提琴声浑厚悠扬。桌子上摆满了香槟,有人围在电视机前唱情歌,有人举杯对饮。 场面一度混乱,陈惜言一只脚不知该不该迈进去,有一瞬间她竟疑心唐潋走错了房间。 唐潋似乎是习惯了这场面,面不改色地上前。她先是拔了音响电源,又指挥人将碍事的东西从沙发上挪走,腾出地方供人坐下。 “好了好了,玩够了咱们来正经的。”她一声招呼,将人们聚在一块,围成一个圈。 陈惜言放下书包,快一步坐到唐潋身边。 “正经的来,会长发言。”斯嘉一口香槟入肚,豪气地说。 姜舒见人来的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道:“咱们这次组织的太艰难了,首先感谢唐潋金主!然后我们还是和上次一样,活动开始前需要准备,具体流程是宣传、布置场地。咱们分为两拨人,行不?” 众人纷纷附和,唐潋悄声问陈惜言:“你想去哪一拨?” 耳边的热气似是一根针,扎得陈惜言莫名心慌。她稍稍后退,同样小声地说:“看你。” 潜台词是我要和你在一起,唐潋了然,在名单上勾了陈惜言和自己的名字。 说是会议,其实从开始到现在也不过一个小时。在确定最终方案之后,协会成员一一告别,最后房里只剩下斯嘉、唐潋和陈惜言。 夜不算晚,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陈惜言瞥了一眼时间,心中惦记着自己的作业,昨日她为了腾出今天晚上的时间,特意拜托林知云整理好今晚的作业,两个人在三街巷碰面。 “唐潋,我要走了,周末见。”陈惜言说道,不像上次一般犹犹豫豫。唐潋坐在沙发上,闻言只是说了声注意安全。 “哎我也要走了,亲爱的再见,”斯嘉在这时起身,拎起包换鞋,动作一气呵成。 她朝陈惜言笑眯眯道:“我和你一起走哦,小妹妹。” 不知该说好或是不好,陈惜言手扶着门框,慢悠悠“哦”了一声。她视线重新望向唐潋,唐潋恰好在此刻回头,一双眼睛淡淡的,又说了一句注意安全。 月亮藏在云层之后,时不时迸发银光,又迅速黯淡。 像陈惜言此刻的心情,那日分别于今天唐潋来接她间隔时间并不长,导致她能敏锐感到那层玻璃还没有消失。 今天坐在唐潋身边,明明胳膊都贴在一块儿,但不知怎的,陈惜言就是觉得她离自己好远好远。 “小妹妹,愁眉苦脸什么呢?”斯嘉突然开口,打破车内的静寂。 “没什么。”陈惜言头靠在车窗上,窗子漏出的风割在头皮上,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尾,将她整个人浇得透心凉。 斯嘉没有被这冷淡的回答堵住,她笑着说:“是因为唐潋?我看你俩今天话少啊,你别在意,她就这样偶尔神经质一下。” 熟稔的语气,让陈惜言直起身。她好奇地问道:“你和她认识很久了吗?” 车灯一闪一闪,拐进一个弯儿。斯嘉边转着方向盘,边说道:“是啊,很久了,七八年了。” 七八年……七八年前,自己还在哪儿?好像还在华平的村子里帮着种地,那时候的她距离申城是遥不可及的距离。 “小妹,单身吗?长这么好看,有喜欢的人吗?”斯嘉又问道。 “单身,没有。”陈惜言回道,却见斯嘉若有所思。过了会儿,斯嘉又问:“你喜欢男的女的?” 这个问题过于露骨,陈惜言脸一僵,眼睛里充满着不可思议。就这么轻易地说出来,都不用避讳的吗? 第21章 “我……我没考虑这种事。”她实话实说。 斯嘉见陈惜言双手都快搓出火星子了,不禁大笑一声:“你别紧张,我就是了解下情况。” 从上车到现在,斯嘉的每句话都在陈惜言的盲点上,以至于她都快怀疑对方的中文是否有问题。 否则为什么,每一个字她都知道,连在一块儿就听不懂了呢? “了解,什么情况?”陈惜言艰难地问出这句话。 !!斯嘉脑中的弦一紧,难不成唐潋那家伙都没告诉陈惜言她的性取向?但是看陈惜言对唐潋那股黏糊劲儿,她以为…… 她深深看了眼陈惜言,顾左言右道:“没什么,是我着急了。” 此番对话到此结束,车内又是一阵静寂。风声呼啸而过,“三街巷”近在眼前。 “谢谢,再见。”车子停了没一秒,陈惜言瞬间掰开车门,丢下一句谢谢便匆忙离去。 【唐潋,你的朋友她很……健谈。】昏暗的巷子里,陈惜言踩着橙黄的光回家,按下发送键。 她举着手机盯了几秒,空白的收件箱,久久没有回应。 【唐潋,你的朋友她……很健谈。】 看到消息那一刻,唐潋正在敷面膜,忽然一笑面膜险些从脸上掉下来。搁在茶几上的脚垫回身下,她摇晃着手机道: “斯嘉,你跟惜言说什么了。” 斯嘉在阳台,背对着她道:“问了些事。” “别随便问,吓到她怎么办?”唐潋掀开面膜,套上拖鞋走向阳台。晚风温柔拂过脸上,带着几丝温凉。 斯嘉深深呼吸着,声音嘶哑一瞬。她将目光放远,说道:“我就是想,咱们之中,起码能有一个可以顺心如意。” 她不笑的时候,蓝眼睛都失了亮色,仿佛浮上一抹灰尘。 “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你和我情况不一样,”唐潋说,“庄筝给你发了好多次结婚请柬,都拒收了,到头来还要我来解释。既然没有希望,干脆撕破脸,告诉她你的心思,也不枉这一场感情了。” 斯嘉摇头苦笑:“说得轻松。” “你喜欢那个小妹妹吗?没有一点发展下去的想法?”她换了个话题。 “没有,好了去休息吧。”唐潋没有正面回答,催促着她回去睡觉。 再次抬眼,天空已然换了颜色。亮了又暗,太阳重新跃出江面。 —— 阳光协会宣传地点在时代广场,周六天还蒙蒙亮,协会的人就早早立好站点,印刷出来的宣传单五颜六色,惹人耳目。 太阳离江面越来越远,白雾悄然散去,时代广场一群一群的人来来去去。 陈惜言手里攥着一摞宣传单,看到路过的人便伸手道:“看一看……” 有些人直接摆手说不要,有的人会看上两眼,然后随意丢弃在脚下。丢下的,陈惜言会自己捡起来,擦去上面的尘土,循环使用。 唐潋在坐在桌子上,她负责登记,只是人数寥寥无几。 太热了,陈惜言掌心沁出汗,打湿了宣传单。她的额角、脖子全是汗,白色t恤变得透明。 她好似察觉不到似的,仍傻愣愣站在大太阳底下。忽然间,她忽然看到自己的影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鼻翼间的清香。 “唐潋?”她转头,正正对上唐潋的唇,相差不过几厘米。唐潋也不躲,只是说:“我们换班。” 坐在帐篷底下确实凉快些,桌子上有个小风扇,扇叶旋转,勉强算是凉风。零零星星几人一脸新奇来登记,多半是年轻人。 后来,陈惜言索性立了一个“登记自便”的牌子,然后一手拎起风扇,挤进唐潋的伞下。 面对唐潋疑惑的眼睛,她讨好地笑道:“一起发吧,这样还凉快。” 唐潋也笑,似乎是有些无奈:“好。”她答应下来,分了一些传单给陈惜言,二人并排站立。 “你们这个,是干什么的?有优惠吗?”有一个三口之家靠近,看清内容后脸色一变,催促着家里人走远。 一位老大爷经过,看到这不伦不类的内容,怒声大喝:“不要脸啊,怎么在这里宣传这个!”他愤恨地锤着拐杖,似乎面前两位小姑娘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唐潋神色不变,冷静地说道:“既然不感兴趣,那就让开。”她的语气强硬,眼神凌厉,老大爷骂骂咧咧走了。 时代广场是西区居民活动最多的地方,也是思想最为固执的地方。这个地方与东区相隔一条江,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唐潋,你们以前都这么受委屈的吗?"在驱赶走第五个挑事的人后,陈惜言不禁发问。 “是啊,甚至以前更严重,”唐潋反手锤着背部,叹气道,“以前尚未废除罪名的时候,人们更是厌恶。现在……” 现在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罢了。 她们所做的努力,不过是杯水车薪。在申城这片较为开放的土地,人们尚不能接受,多年的根深蒂固不是一天连天能消除的。 不过如实如此,为什么陈惜言可以接受? 唐潋想到这儿,抬手拉住陈惜言的手臂,似乎正想问些什么,忽然听到有人叫陈惜言的名字。 “陈惜言,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猜猜是谁(探头)(求评论)(撒泼打滚)(疯狂啃玉米) 第19章 伞柄遮挡住了陈惜言一半的视线,她朝外看去,只能看到两双小白鞋慢慢向她走来。 再一抬头,原来是唐潋将伞向她这边倾斜了些许,黑色伞面几乎将她看向外面的视线全部阻断。她不禁出声:“唐潋。” 陈惜言指了指上头,唐潋垂下手,重新将伞摆正,露出一笑,舌尖透过唇缝又迅速收回。 她别开脸,走到另一处,将空间留给了陈惜言和那两个人。 伞撤去了,本来毒辣又滚烫的阳光落在身上,竟带来一丝寒凉。陈惜言将手挡在眉毛上,终于看清出声的是林知云。 “陈惜言,缘分使我们相遇,你这是在干什么呢?活动,阳光协会、反歧视,哦哦我懂了,天呐!” 林知云一如既往地吵闹,凑到陈惜言跟前看着宣传单,又将凑回她身旁的女孩边上:“嘉嘉你看,反对歧视同哎,好有意思,咱们要不要去?” 陈惜言视线从林知云转向嘉嘉,那是一个齐耳短发的女生。她带着黑框眼镜,圆巧的鼻子,狭长的双眼,校服在身上一丝不苟,与林知云半披肩的衣服形成鲜明对比。 一看就是学习很好的样子,陈惜言默默想着。 “可以。”嘉嘉吐出两个字,声音清冷。 “对了忘记介绍了,陈惜言这是我好朋友,郝嘉。嘉嘉,她就是我跟你说的,陈惜言。来来握个手,萍水相逢都是缘。”林知云在登记表上签完字,拉着两个人相互介绍起来。 “你好。”郝嘉只说了这一句,不再多言。 “你好。”陈惜言点头。 “陈惜言她就是话少,不要介意啊。到时候我们会去活动的,那天见哦,再见!”林知云见状,笑着上前挽住郝嘉的手臂,亲昵地蹭着,向陈惜言挥手告别。 不知怎的,看着林知云这副样子,陈惜言没由来想起动物世界里的树懒。 郝嘉是那棵树,林知云是那只树懒。 “噗嗤——”想到这个生动形象的比喻,陈惜言禁不住笑出声。她低头掩下笑意,再一抬头的时候,方圆半径没了阳光。 唐潋不知道何时回来了,她木着一张脸,漫不经心地问道:“她们是谁,你认识?” “其中一个是夜校的同学,另一个话真少啊,比我还少。”陈惜言说。 唐潋不明不白地“嗯”了一声,她把宣传单夹在腋下,手指顺着伞柄寻开关。随后只听“嘭”一声,唐潋收起伞,地面上多了一簇鲜花的影子。 “怎么了?”陈惜言出声询问。 “我饿了。”唐潋将手腕横在陈惜言面前,毫不客气地说,“我要吃饭。” 又是一家饺子店,不过这家就在马路边上,看唐潋此时随意的态度,想必这里也没什么特殊的事。 点完餐后,唐潋一手托着半边脸,眼睛仿佛定在筷子筒上,一转也不转。 “你认识新朋友,怎么都不告诉我?”突然间,她开口道。 什么?陈惜言一个晃神,茶杯的水洒落出去,一半浇在了手背上。不幸的是里头的水正好是沸水,半个手背红了一片。 “刺啦——”唐潋站起身,椅子发出刺耳的拖地声。她一把拎起陈惜言,将她拖拽到洗手池,粗暴地将手背按在水龙头下。 其实手背没有多疼,还不如唐潋攥着她的力道大。当然这些话陈惜言只敢在心里想想,她任由唐潋抓着她的手,一言不发。 她们之间的氛围,从那日饺子店就很奇怪。陈惜言复盘来复盘去,最终只能得出也许是自己说错话了。 不过现在是为何,恐怕只有唐潋本人知道了。 第22章 “唐潋,你也不喜欢别人问你的私事,对吗?”哗啦啦的水声里,陈惜言问道。 唐潋的手一顿,瞬间明白陈惜言指的是哪回事。她笑道:“也算是,怎么突然问这个?” 陈惜言默默把手抽回来,轻抚手腕上的红印子道:“自从那天后,你就对我爱答不理的。虽然一切如常,但是你知道的。” 她仰起脸,细碎灯光落在她的眼睛,又化成银针,在唐潋心中不轻不重扎了一下。 哦,是这样,但并不完全是。唐潋别过头,干笑了一声,上前搂住陈惜言的肩膀:“惜言我没有哦,好吧也许有一点,但不是因为你,” 陈惜言轻轻挣开唐潋,她张口也许想要反驳,但是话到嘴边绕了个弯儿:“那好。” 其实她更想说,以后不要这样了。 一张网罩不住飘忽不定的云,她也抓不住对她时而亲近时而疏远的唐潋。 “我们去吃饭吧。”陈惜言撇下这一句,径自走回餐桌前。 这一会儿功夫,饺子已然端上桌。唐潋笑盈盈地夹了许多给陈惜言,她放低声音:“惜言?” “惜言?” “陈惜言?” 她挨着陈惜言坐下,又问起之前的问题:“你交了新朋友,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啊?” 陈惜言照例拿起醋碟,倒了满满一大碗醋,推到唐潋面前。她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句话不是讽刺,只是单纯的疑惑;是在问唐潋,也是在问她自己。 起初她有了通讯工具,有了唐潋,于是她总是不分昼夜去告诉唐潋今天如何、明天如何,久而久之她就习惯了唐潋的亲近。 太危险了,她想。 唐潋倒是没有被这句话吓到,她整个人靠在陈惜言肩膀上,坚硬的黑发刺入陈惜言的皮肤。 “因为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朋友,因为是朋友。陈惜言身子蓦地一松,唐潋不察,额头狠狠磕在一处柔软物件上。 !!!陈惜言哭笑不得,赶忙扶起唐潋:“嗯,是朋友。我们快吃吧,一会还要去街上呢。” 唐潋晕乎乎起身,机械似的咀嚼面前比她脸还大的饺子。 看样子,她好似没意识到方才撞上的是什么。陈惜言捂着胸口发疼的那块儿,略微用力,仿佛摸到了剧烈的心跳。 ———— 周日,怜与咖啡店。 “欢迎大家来参加我们的活动,首先我知道这个话题过于敏感,但是请容我说一句,如今已经踏入了二十一世纪,所有旧的糟粕都该留在上个世纪。我想说,人们怎么样都正常,男女正常,男男正常,女女正常。不正常的是那些无良的人,借矫正之名迫害人们,而无知的人们理所应当接受迫害。” 阳光协会会长姜舒拿着话筒,站在正中央,义正言辞地说道。 “说得好!”林知云带头鼓掌。 陈惜言边冲着咖啡,边注意着店里的动静。店里张灯结彩,“反对歧视”的横幅正正挂在中央,红底黑字,看得久了,让人恍惚那是一头满身嗜血的巨兽,黑色的字是它被剔除的骨头。 唐潋坐在最后边,距离陈惜言不过两米。她偶尔转头,看到陈惜言一人在柜台忙活,猫腰来到陈惜言身边。 “累不累啊,我来帮忙。”她悄悄地说道。 这次活动大约来了四五十人,姜舒给全部的人都定了咖啡。这可苦了廖老板三人,咖啡机轰隆不停地响,一刻也没有停过。 “没事,你坐着就好。”陈惜言也悄悄回道。 唐潋微微点头。 活动来到了提问阶段,发问的大多是关于为什么会喜欢上同性、人怎么会对同性有感觉、一般会有什么感觉三个方面。 “关于为什么,分为两类。一类是先天,出生即是;另一类是后天,这一类原因就稍稍复杂,因人而异。”姜舒道 “感觉……这个让唐潋来回答。” 听到这个名字,陈惜言抬头抬得比唐潋都要快,二人的视线在空中无意识交汇一秒,便彼此错开。 接过话筒,唐潋微微一笑,说道:“感觉,其实和你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一样的。你还没成年吧?” 问这个问题的是一个女孩子,她点头,脸稍稍红了些。只听唐潋打趣道说:“没成年那有些话我不好讲,总之呢不论异性还是同性,只要是喜欢,心脏会先感知到的。” 心脏会先感知到的,它比任何器官都要诚实。 陈惜言又捂住自己的胸口,此时就算深深按下去,也只是一片静谧。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咖啡店的门忽然被打开。领头的是一男一女,他们面色阴沉沉的,手持长棍,眼神不善地盯着众人。 “呦,又在这儿搞这个,你爸妈知道你们在外面这么丢人现眼吗?”那男的叼着一根烟,眼神鄙夷道。 陈惜言当机立断当下手中的活儿,背过身拨了“110”。 这一群人显然是有目的的来这里,武器众多、男女都不是善茬。她脱下工作服,悄悄向唐潋身边挪过去。 “又是你们,上一次就来纠缠,这一次还来。”姜舒咬牙切齿。 唐潋轻声说:“别生气,先让参加活动的人走。” 姜舒意会,忙告诉大家今天活动暂时结束,大家先离开这里。待到人们都散开的差不多了,唐潋上前,沉下声:“你们这次还想怎么样?” “还想怎么样?”那男的冷哼一声,突然大喝,“兄弟姐妹们,给我砸。” 第20章 顷刻间,十几个人蜂拥而上。长棍落在软沙发上,落在木桌上,落在红色横幅,扫下十几杯咖啡。 黄褐色的液体淌了一地,精致的盒子烙上黑色脚印。 姜舒气得浑身发抖,她上前拽着领头人的领子子,警告道:“吴过,你别太过分!” 吴过翻了个白眼,恶狠狠道:“那就别让我看到你继续办这种活动!” “姜舒,让开。”唐潋一如既往冷静。她拎起一桶冷水,待姜舒完全推开后一把泼了上去,清冽的水从吴分头顶浇下去。 片刻睁不开眼的感觉之后,吴分彻底动怒。他眼睛赤红,死死盯着唐潋,骂了一声国粹,正要上前。忽然间,他感觉脖间一凉。 那是刀片的温度。 握着刀柄的手迸出青筋,冷白色刀片映出陈惜言的眼睛。她微微眯眼,唇角勾着,冷冷一句:“都给我停下!” 刹那间,所有在咖啡店的人们都静止了。拿棍子的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协会还未走的成员,纷纷张大了嘴巴。 她是什么时候拿的刀?看样子还是个菜刀,唐潋在一瞬间呆愣过后,轻声唤着:“惜言,你——” 她的话被吴分截断,只听他叫喊着,一脸不屑:“你演电视剧呢?法治社会,你要敢伤我我就起诉你——哎呦!” 陈惜言目光一凛,刀在手中转了个弯儿,然后她用刀柄狠狠敲击吴分的后背。她敲的是蝴蝶骨与脊柱骨之中的一个穴位,能让人瞬间酸软倒地。 吴分五官扭在一块儿,一时间不能出声。 “好!”躲在柜台后的蓝晓晓突然出声,见众人的视线全往这边看连忙捂住嘴。 “干得漂亮!”姜舒吹口哨。 “我报警了,你们在这里等着警察来。今天的损失按照原价赔偿,一个都别想走。”陈惜言从身上抽出u型锁,动作利落地挂在了大门前,锁芯一转,她回头一笑,却未达眼底。 这群人看到老大迟迟趴在地上不动弹,自己又是亏理的一方,默默放下棍子,跟木头似的站在原地。 至此,陈惜言才暗暗松了口气。这群人简直太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之下砸店,人人带着一根长棍子,街道保安是瞎的吗? 菜刀是她在展示台拿的,刚才唐潋那一盆水泼上去,吴分眼见动了怒,若不是她速度够快……想到这儿,陈惜言幽幽看向唐潋,眼中满是谴责。 接收到信号的唐潋歪了歪头,随即恍然大悟,向陈惜言竖了个大拇指。 ……陈惜言撇过头,垂下的头发挡住她翘起的嘴角。 “我们搬救兵来了来了来——了。”林知云气喘吁吁跑到咖啡店,隔着玻璃门,她敏锐地感到店里氛围好像不对。 那个刺头,怎么躺地上睡了?那群人怎么一个个垂着脑袋? “嘉嘉,我们来晚了吗?”林知云捧着郝嘉的手,言语切切。郝嘉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肯定道:“来晚了。” 两个人和被叫来的保安面面相觑,陈惜言在这时开了门,狡黠地眨眼睛:“不晚,保安大叔,他要起来打我了!” 吴分眼睁睁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撑起的身体,又被保安一把按在地上。方才的嚣张气焰不在,取而代之的淡淡绝望。 “噔儿——噔儿——”警车终于姗姗来迟。 —— “警察叔叔,你要给我做主啊她,就是她打得我浑身疼。她还拿刀抵在我脖子上,你看、你看!” 第23章 申城派出所,原本空荡荡的大厅此时人乌泱泱地站在一块儿,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宛如早上的菜市场。 吴分挺起脖子,拼了命凑在警察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警察被他烦得不行,面色不善道:“你是说,你一个大高个儿,被一个小姑娘拿着刀揍趴下了,是吗?” “小姑娘”本人乖乖坐在椅子上,双脚并拢,她抓着自己的膝盖,带着哭腔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想要打我姐姐我太害怕了。” 吴分瞪大了眼睛:“你、你……” 警察柔声安慰道:“放心,相关处罚我们会履行到位。你们店长留在这里商量赔偿款,其他人可以回去了。” 陈惜言吸了吸鼻子,用带着泪意的脸点头:“嗯,谢谢警察叔叔。” 唐潋在旁边忍笑忍得十分痛苦,她听到这句话,当即站起身拉着陈惜言跑出派出所。 天色黑下来,派出所门口稀薄的灯光照不清路。坑坑洼洼的小道总让脚一个趔趄,腾空跃起,又重重砸回地面。 她俩走得不远,会长说今天是个难忘的时刻,她请大家吃烧烤,她们自然不能放过这顿饭。 “哈哈哈惜言,你演起戏来太好玩了。”走出五百米之后,唐潋才笑出声。她的眉眼在笑,鼻子在笑,身体也在笑。 她笑得站不住,脚一软倒在陈惜言怀里。淡淡的香水气息重新席卷,这一次陈惜言闻出来了,是橘子水的味道。 “唐潋。”陈惜言无可奈何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其实到现在她也不懂这件事的笑点在哪儿。 “但是惜言,下一次不可以随便拿刀,跟谁学的坏毛病。”唐潋扶着她的肩膀站直身体,她拢起耳边的头发,一脸认真。 虽然是坏毛病,但是有用。陈惜言敷衍地应声,脑门上又响起一声清脆又熟悉的响声——唐潋抬手,叹气道:“敷衍。” 被看破了,陈惜言吐了下舌头,不再言语。 “滴滴滴——唐记烧烤店,你俩快过来。”姜舒来信。 唐记烧烤店名字听起来简单淳朴,价格也是亲民,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店家采用中式建筑,又是金砖红瓦又是红木牌匾,硬生生整出了让人吃不起的错觉。 陈惜言和唐潋二人到包厢的时候,菜正好上齐。这里大多是阳光协会的人,唯二两个是后来支援的林知云和郝嘉。 “陈惜言,这里这里。”林知云看到陈惜言二人,拍了拍她身旁的空位。 姜舒见人都到齐了,先是张罗着吃喝。各式各样的烤串一摞一摞往包厢里送,啤酒饮料就没断过。 “刺啦——”陈惜言转头,先唐潋开了一瓶啤酒,白色泡沫瞬间喷涌而出,像云朵。 她先是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陈惜言倒了一杯,说道:“尝尝这个,很好喝。” 在陈惜言的世界里,凡事酒都和“好喝”二字搭不上边儿,但是既然是唐潋递来的,她勉强一试。入口的感觉不是涩,是云朵混着淡淡苦味,刺激她的味蕾。 “确实好喝。”陈惜言惊喜地说道,眼里闪闪的,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唐潋暗笑,不动声色地给她添了一杯又一杯。 见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姜舒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谢谢大家的努力,虽然这一次不够圆满,但是足够深刻。尤其是惜言,那几下子太厉害了!” “牛!” “女中豪杰!” 陈惜言举杯示意,但笑不语。细看她的脸有些红,但是目光仍旧清明。 “反正大家放开了吃,今晚管够!”一声令下,大家纷纷起哄,比酒的比酒,聊天的聊天,一片暖意融融。 包厢的灯是橘黄色的,陈惜言仰起头,不顾刺眼的灯光,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少顷,她靠在唐潋肩上,轻声说:“灯是你的味道。” “惜言,你喝醉了吗?”唐潋一手穿过椅子后背,虚虚揽着陈惜言的腰,咬耳道。 周遭仍旧吵吵嚷嚷,另一边林知云几乎要坐到郝嘉腿上,姜舒大口大口啃肉,其他人嘴巴张张合合。 陈惜言过了好久,才听到唐潋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国度传来。她眼珠子缓慢地转动,半晌才说:“装模作样。” 嗯?唐潋一愣,她的半边脸陷进陈惜言头发里,似有若无的洗发水味道蔓延在鼻子间,像春天的野草。 “为什么这么说?”她轻声问。 “你让我喝醉的,还问我有没有喝醉。”陈惜言推开唐潋,也算不上生气,只是疑惑,“你想干什么?” 酒是好喝的,但是唐潋一杯一杯添就不好喝了。陈惜言在喝到第五杯酒知晓了唐潋的意图,但是她没有阻止。 将计就计,看看唐潋想干什么。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酒量,此时晕乎乎地,走一步路膝盖就软一次。她抓着唐潋的手,半个身子靠在唐潋身上,悄悄离开聚会。 晚风很凉,陈惜言觉得风从眼睛跑到了脑子里,脑中一片白茫茫的。她坐上唐潋的车,车窗遗弃一个又一个路灯,唯有春申江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下车,惜言。”不知什么时候,唐潋拉开车门,伸出右手,面容藏在阴影下,晦暗不明。 是那一次长椅,不对,是那一次黄昏。 也不是黄昏,是城市的灯照得一片天紫红紫红的。 “唐潋,你到底有什么事啊,我好困哦。”陈惜言自己站不稳,她将脸埋进唐潋的肩窝,委屈地说道。 “陈惜言,你为什么不和那些人一样厌恶同性恋?”唐潋双手仍垂在两侧,手腕的玉镯盈盈泛着光。 那些人,又是哪些人?陈惜言被酒精腐蚀的脑子转不过来,她将脸埋得更深了,然后才抬起头,疑惑道:“为什么要讨厌?” “有爱,就很珍贵了。” 陈惜言的脸被远道而来的光晕切割成一明一暗,这让唐潋想起家中阁楼里碎了的镜子,一片又一片。 她闷闷地说:“爱是很稀有的东西,很稀有。” 稀有到,她十九年来都未曾尝过一丝滋味。陈惜言望向唐潋的眼睛,挑起嘴角痴痴地一笑。 在这一刹那,唐潋忽然想知道,冰岛火山爆发是何种模样。 作者有话说: 天塌了我设置的定时没有准时发,来晚了呜呜。明后两天休息,周五见 第21章 “嗷嗷嗷嗷——” 陈惜言还没有睁开眼,率先听到这一阵公鸡叫唤。前一阵儿老大爷一家样了许多鸡鸭鹅,一大清早挨个报早安,弄得小巷子里鸡飞狗跳。 宿醉的滋味儿不好受,她躺在床上,只觉得头好像千斤重,手脚皆不听使唤。挣扎了片刻,她撑起身子,目光愣愣盯着眼前的墙壁。 闹钟在此时响起来,“叮铃铃”的声音犹如催命符。陈惜言缓慢转头,时针定格在七和八中间,已经七点半了。 昨天她是怎么回来的?陈惜言只记得昨晚她一直在喝酒,然后被唐潋拉走了,拉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 陈惜言试图回忆,片刻后把脸一沉——她竟然什么都不记得! 大哥大在床头,翻开收件箱,唐潋的信息在首位,时间是昨天晚上十一点。 【醒来后记得喝点蜂蜜水,宿醉的感觉不舒服吧?】 距离这条信息后的三十分钟,又是一条:【惜言,我真的没有想让你喝醉的。】后边还配了一个颜文字,是哭泣的表情。 陈惜言扯了扯嘴角,脸上忽然火辣辣的疼。下床跑向厕所,她对着镜子扒拉,依稀看到自己的嘴角是红肿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啃了一口。 ?? 她的脑子里缓慢升起一个问号,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在哪里磕的。 恰巧此时,大哥大响起,来电人是唐潋。 “喂,惜言,醒了?蜂蜜水喝了吗?”她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陈惜言迟疑了几秒,说道:“嗯,喝了。” “唐潋,我的嘴角怎么肿了?”陈惜言紧接着问。 另一边,唐潋不紧不慢地回答道:“那你仔细看一看,是不是在下颔骨那个地方,还有一块青了。” 陈惜言几乎把脸贴在镜子上,她这才发现却是有一块泛青,和嘴角那一处城一条直线。 “昨晚我送你回来,但是你死活说这不是你家,转头就直接撞上电线杆。我说惜言,你以后也别喝酒了,折腾人。” 隔着电话,陈惜言听得出来唐潋的笑意。她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内心松了一口气,起初看到这个伤口的时候还以为…… 还以为自己亲她了。 她甩了甩头,抛下这个荒谬的念头。另一边唐潋似乎发现了什么,又说道:“惜言,你醉酒后会忘记发生的事?” 她的语气过于惊喜,让陈惜言警铃大作。她“嗯”了一声,再次确认道:“我真的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唐潋的声音顿了顿,斩钉截铁道:“没有。”不过是把我认成你家的小狗,然后抱着我又亲又啃,然后失脚投入了电线杆的怀抱罢了。 第24章 她走到窗台边,看到晨雾尽数浮在半空,太阳直直刺下来。 陈惜言满眼的泪水仿佛仍在眼前,她的眼睛红肿,浑身的委屈犹如一张蛛网,将唐潋紧紧裹挟其中。 她说:“他们把我的小狗吃了。” “唐潋?”昨日的声音与如今陈惜言的声线重合,让唐潋有些恍惚。她回过神,叮嘱道:“记得喝水,我要去工作了。” “好,工作顺利。” 挂断电话后,陈惜言一口闷下蜂蜜水,抓起包直往咖啡店跑。与唐潋这个歌电话一打,时间已经将近八点了。 “你,把这个摆这里。” “这个桌子放这里,好嘞谢谢您嘞。” 陈惜言一脚踏入咖啡店,怔愣地看着面前许多工人在店里搬进搬出,以往的木桌椅全换了新的。 “这是怎么了?”她将门口的“正在休业中”的正了正,问到坐在沙发上喝咖啡的两人。 蓝晓晓一片大腿,兴奋道:“咱们因果得福,那小伙子真有钱啊,你看老板都笑了一晚上了。” 陈惜言了然,笑了笑没说话。店里重修装修了一上午,直到下午才正式开张营业。 “姑娘,这咖啡有什么好喝的,你给我推荐一个吧。”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陈惜言猝然抬头,是一个老婆婆。 “你好,这里有拿铁、咖啡,还有红茶,奶奶你喜欢什么?”陈惜言将单子推到老婆婆面前,微笑着说。 老婆婆推了推眼镜,手臂颤颤巍巍在几个饮品之间来回转了好几圈。陈惜言也不嫌烦,只是耐心地等着。 “那就这个,拿铁。”老奶奶最终决定。 “好,您去那边坐一会儿,很快就好。” 考虑到老婆婆的年龄,陈惜言暗自思量,多加了一些牛奶。然后在咖啡面上拉出一个漂亮的爱心,然后她端着咖啡走向老婆婆。 “奶奶,您喝。”陈惜言站在桌子旁,轻声说。 老婆婆满脸皱纹,但是皮肤仍旧白,只是有避不过的老年斑。满头银发梳在后头,看起来精神气儿很足。 她喝了一口咖啡,皱了皱眉,嘴里嘟囔着:“也不是很好喝,怎么现在的小年轻都在爱喝这个。” “奶奶,这个提神醒脑,年轻人要工作的。”陈惜言没走远,听到这话折返回来,对着老婆婆道。 老婆婆听到这话,赞同地点头。 “你这娃子真俊啊,谈朋友没有?” 陈惜言愣了下,她笑着摇头:“没,没有。” “你这娃子,我咋瞅着有些眼熟嘞,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老婆婆婆猝不及防地一句,让陈惜言摸不着头脑。 “没有吧?奶奶你快喝,我要去工作了。”陈惜言失笑,回到了柜台。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个老婆婆一直盯着她。那种眼神充满着探究,隔着几条过道,她能看到老婆婆的眉头越皱越深,然后仿佛想起了什么,拎起包匆匆而去。 那一杯咖啡仍留在桌子上,还在慢悠悠冒着热气。悠长的白烟上升,在空中散开。 “那老婆婆盯着你干啥?”蓝晓晓凑到她身边,疑惑道。 陈惜言透过玻璃窗,看了看老婆婆远去的身影,摇了摇头。不过是一件小插曲,停留在脑中几秒之后,抛之脑后。 —— 傍晚时分,春申江畔。 “卖报纸嘞,今日份大新闻,唐家大小姐进派出所,究竟是为何?” 、报刊亭的喇叭极具穿透力,一声比一声响。本在江边散步的陈惜言,听到这句话,硬生生定在原地。 过了半晌,她的脑子轰的一声,奔到报刊亭急切地问道:“老板,来份报纸!” “哪一份啊,咱们这里有申城日报、申城晚报,世界日报,世界晚报……”老板抽着根烟,指着面前那一堆报纸。 “唐家那个。”陈惜言耐着性子道。 付了钱,一份熟悉的“logo”映入眼帘。这则新闻是《申城晚报》刊登,一张大大的照片,最上面是派出所,蓝白色大门下,唐潋的脸清晰可见。 又是他们!陈惜言咬牙切齿,她掏出大哥大拨打了唐潋的电话,只听得“嘟嘟”几声过后,电话里传来冰冷的提示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对不起……” 连续打了四五次,始终无人接听。陈惜言握紧了手机,目光逐渐凝重,她向远处看,夕阳困囿于江面,将整片天染得血红。 此时此刻,唐家大宅。 “啪——”唐父将《申城晚报》狠狠扔到桌子上,目光只沉沉看着唐潋,不说话。唐母沈玉抱着双臂坐在沙发上,面色看不出阴晴。 唐潋则站在茶几前,一会儿玩着她的头发,一会儿将衣服上的扣子打开,又系上,如此往复。 一时间,家中气氛有些安静得诡异。 “不解释?”沈玉开口,眼皮上挑,含着质问与威压。 “有什么可解释的?你们都已经调查清楚了,我参加的协会被人找麻烦了,然后闹到了派出所。”唐潋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心中的烦躁。 她平静地说出这些话,另一边唐父怒斥道:“你之前怎么向我们保证的,退出那个协会,少跟不三不四的人交往。” 又是这句话,唐潋偏过头,不去理会他。 “小雪,妈妈也不是怪你,但是你要知道那你是我的女儿,你的一举一动都被盯着。好了,你既然不想聊这个,那咱么聊别的。”沈玉抚着唐父的手背,示意他不要动怒。 母亲的话是温柔的,但是和她聊聊?唐潋在心中冷笑,和她能聊什么,无非就是女孩子要洁身自好、要贤良,未来找一个好婆家。 有时候她都怀疑,父母到底是不是真的去过西方。接受过新式教育,但仍是因循守旧,为什么呢? 她从小就在想,为什么? “听你奶奶说,你和顾家那孩子吃过饭,感觉怎么样?”沈玉轻声问道。 果然,唐潋嗤笑一声,扬起脸:“不怎样,你们就不能聊一些有新意的?” “庄筝那孩子都结婚了,妈妈只是着急,你成天这么无所事事——”沈玉话还没说完,就被花瓶落地的声音打断。 抬眼一看,唐潋抬着的手还未收回。 她眉头拧在了一块,似乎是不可思议道:“无所事事?你们一直以为我在无所事事,对吗?” 她拼命按住起伏的胸膛,哑声道:“所以你们认为什么不是无所事事?成家?” 成家、成家。这个在她小时候就萦绕在耳边的魔咒,她又想起订婚时庄筝局促又迷茫的神色,想起现场那满堂的白,凝固的白,犹如一座巨大的坟墓。 “女孩子迟早要成家,你早些定下来我们也安心,成天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块,成何体统!”唐父厉声,他的目光锐利,像是一把刀刺进唐潋心中。 指甲狠狠镶嵌进肉里,却没有一丝疼痛。唐潋疲惫地开口:“算了,跟你们说不清。” “进派出所这件事是我没疏忽,下次会注意。但是其他的就算了,咱们每次谈到这个都吵,累不累?” 她转身就要走,母亲严肃地声音在背后响起:“唐潋,我们这样的人,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 “我们享受家族的馈赠,自然要回报。” “你不能胡来。” “我知道。” 唐潋看向门外,爬山虎铺满整片白墙,工人清掉一枝,便有成千上万枝重生。白墙永远逃不出爬山虎的束缚。 她转身面对唐父和唐母的眼睛,再次重复:“我知道。” 第22章 “刺啦——” 白烟笼罩陈惜言所在的这个不大的厨房,不过一会儿的时间放进去的青菜全变成了黑色糊状物。 热油溅在手背上,陈惜言面无表情将手背在身后,冷静地关了火,顺手将锅里的东西全倒进了垃圾桶。 此刻是晚上七点,距离那张报纸已经过去好几天,她始终打不通唐潋的电话。 电饭煲的大米饭许是水加多了,变成了一锅白粥。她想起橱柜里还有剩下的榨菜,不知道发霉了没有。 南方就是这一点不好,东西放一天霉菌疯长。 盛好饭后,她支起折叠桌,又看向手机。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又是无人接听,陈惜言放下手机,一口一口闷下大米粥。 白织灯闪了又闪,时暗时眀;桌子、椅子、衣柜静静站着,偶尔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老鼠,又或者是蟑螂爬过。 窗户外的院子里,人们陆陆续续回家,大门开锁声、小孩嬉闹声、邻里之间招呼声。听得久了,会全部变成刺耳的电流,从左耳到右耳,半个头都疼起来。 陈惜言放下勺子,反复揉搓着太阳穴。她烦躁地起身,一把关上了窗户,铝合金框与墙壁碰撞,在不大的房间里回荡。 第25章 和着相撞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她搁在床头的大哥大。 陈惜言猛然回头,抓起手机,眼睛倏地发亮。是唐潋! 可是接起来的时候,传来的并不是唐潋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的女子:“你好,请问你是这位客人的朋友吗?她喝醉了,一直说要回家。” 陈惜言:“我是,请问她现在在哪儿?” 那个陌生女人报了一个地址,陈惜言随意套上衣服,关门往巷子外赶。 等她到达那个地方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这里是一处清吧,灯光很暗,魅蓝色灯光四射,陈惜言推开门,一眼就看到在吧台的唐潋。 她歪头枕在半只胳膊上,另一只手把玩着酒杯。酒吧流光溢彩的灯闪过玻璃酒杯,闪过她的眼睛。 “唐潋。”陈惜言悄悄走到她身边,将她滑落在腰上的外套往上披。指腹擦过她的肩头,那里一片寒凉。 听到有人叫她,唐潋眼皮上抬,继而又转着酒杯,没有说话。片刻后,她直起身子,将酒一饮而尽,然后疑惑地问:“惜言?” “是我。”陈惜言夺过她的酒杯,回复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小孩子不能来这里。”唐潋伸出两只手,摆出“十九”的姿势,满脸不赞同。 “我十九了。” “那也比我小六岁,小孩。” 不要试图和喝醉的人讲道理,陈惜言自从上一次酒深谙此理。她没有过多争论,只是说:“我送你回家。” 清吧请来的乐队此时开始演奏,轻缓的音乐逐渐稀释人们的悄悄话,酒吧的灯光变得更暗了。 “喝一杯?鸡尾酒,不难喝。”唐潋递来一杯酒,直直抵在陈惜言的唇边。 陈惜言躲不过,只能一口闷下去,确实好喝,是甜的。她喝得太急,几滴酒顺着唇角流出。 唐潋忽然上前,用手抹掉那些酒。温热的指尖拭过陈惜言的唇角,陈惜言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此时她站着,唐潋坐着,二人的距离不过一拳。 靠得近了,呼吸都纠缠在一块儿。陈惜言向说什么,但是喉咙仿佛失声般,脑子里只有唐潋的手指在她唇上来回摩挲的感觉。 乐队的音乐来到高潮,陈惜言在一阵沸腾的鼓声里,听到唐潋颇为遗憾地说:“怎么办,想放肆一下。” “什、什么?”陈惜言一把抓住唐潋的手腕,退开半步。 “可是不行,真可惜。”唐潋勾出一个笑,嘴角却是平的。她的睫毛向上翘,双眸从陈惜言的锁骨滚落在沾染了尘土的小白鞋,目光逐渐幽深。 像是一潭深水,往下看是无穷的、沸腾的黑色。 陈惜言本能地感觉到一种危险,她又后退几步,面色复杂。不过唐潋扫视完后,又倒在吧台上,眼睛聚焦在酒杯上。 “唐潋,我送你回家。” 乐队的歌唱完了两首,唐潋仿佛没听到这句话般,仍旧一动不动。 罢了,陈惜言深深叹气,认命地走向前,将唐潋的胳膊架在肩膀上,用蛮力迫使唐潋起身。唐潋整个人挂在她身上,酒气熏得陈惜言头又开始疼起来。 酒吧附近的出租车很多,上了车后,陈惜言道:“师傅,历上……” “三街巷。”唐潋忽然出声。她的眼睛清明了些,不是刚才那种迷离的状态。 “惜言,我要去你那里睡。”她又看向陈惜言,语气肯定道。 “……好。”陈惜言靠在座椅上,疲倦地捏了捏眉心。 以后,一定不要让她喝醉了,一定! —— 打开家门,一股刺鼻的油烟味儿直面而来。唐潋一事不察,捂着嘴奔向洗手池,不住地咳嗽。 这个味道……莫不是把菜炒糊了吧? “你没事吧?我忘记了,我先去通通风,你小心些别摔倒。”陈惜言尴尬地说,她连忙打开厨房的窗子,不一会儿就听到院子里有人高声道:“谁家锅烧糊了!” 炒糊的菜还在垃圾桶,陈惜言蹲下身,在垃圾带上打了一个死结,这才松了口气。她做完这些,一转身,看到唐潋在自己身后,一双眼睛紧跟着自己。 好在不是方才酒吧里那种渗人的眼神。 “现在好多了吧?”陈惜言拍拍床铺,示意唐潋坐下。唐潋点点头,乖乖坐在她身边。 “你酒醒了吗?我这里还有你上次留下的蜂蜜水,要喝吗?”陈惜言轻声问,她有意与唐潋隔着一块距离,视线却无处躲避。 唐潋仍旧在看着她,半晌她终于出声:“不用,其实我没怎么醉。”酒的度数不高,她喝得多,不过是让脑子更加无序、行为更没有逻辑。 例如刚才,她真的很想放肆一下,将脸凑上去;例如,她提出要和陈惜言回家,明明知道这里只有一张床。 “那要睡觉吗,我……我开风扇,是不是很热?”陈惜言有些无措,她扭开电风扇的开关,细密的扇叶旋转,不算凉的风吹得床头的习题册哗哗作响。 陈惜言又收起那些习题册,走到衣柜拿出一个枕头,将它平整地摆在床头。做完这些,她看着唐潋,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唐潋静静看着她做完这些,不客气地上床,占了里头的位置。 “那个报纸,你……”陈惜言试探性问道,只见唐潋将脸埋进枕头里,后脑勺摇了摇,算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看来不想谈,陈惜言了然,不再多说什么。 出租屋的这张床是1.5*2米的尺寸,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陈惜言关了灯,睡在外头。 身边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声,这对陈惜言来说是一件很新奇的事情。她抱着夏凉被,身子与床边几乎快成了一条直线。 忽然,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陈惜言浑身一激灵,猛地坐起来。 “惜言,干什么”唐潋也坐起来,无奈一笑,“你快掉下去了,不习惯身边有人?” 夜里院子会有一个照明灯,丝丝亮光照进房间里,陈惜言现在能看清唐潋的脸,没有来的她感到一些紧张。 “是有一点。”陈惜言承认道,她向里靠了靠,这个距离一转身就能看到唐潋的脸。 “睡吧。”唐潋轻声说。 整座房子彻底静下来了,连同窗子外再也没有人走动。唐潋与虚空对视数秒,又转向陈惜言熟睡的脸。 “你不能胡来。” 母亲的话犹如在耳,那时自己在情绪上,未曾想这句话背后的深意。难不成,母亲知道——不,不可能,她连女朋友都没有交过,怎么会被别人看出把柄。 不能胡来,唐潋最后深深看了眼陈惜言。我不胡来,若是别人要胡来?她自然不会制止。 她挑起覆在陈惜言嘴边的碎发,默默说了一句:“晚安。” “嗷嗷嗷嗷——” 大公鸡恪尽职守,赶着天儿明嚎叫。与此同时,陈惜言的脑中也在“铃铃铃”响着,陈惜言一手按灭闹钟,余光中好似一只手映入眼帘。 !!! 是唐潋。昨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拍了拍两侧太阳穴,匆匆洗漱,给还未睡醒的唐潋留下了一张字条。 “我买了包子,记得吃,去上班了。” 在关门的最后一瞬间,陈惜言再次看向唐潋。她依旧睡着,只是不安稳,眉头总是皱了又皱。 一瞬间,她想回去将那皱着的眉头抚平,但是巷子里老大爷的摇铃声让她回神。 七点半了,再晚点就迟到了。 悄悄关上门,她转身离去。 在那一瞬间,唐潋睁开眼,眼睛模糊又聚焦,最终定格在床头柜的包子上。 她迟钝地眨了眨眼睛,入目所及是风扇、凉席,黄色的写字台,还有——陈惜言的衣服。 是昨天,好在她没有屈服在酒精的威压之下,否则陈惜言得被自己吓跑。唐潋将脸埋进被子里,闷声发笑。 酒吧里陈惜言后退的那几步,着实让她起了逗弄人的心思。 “滴滴——滴——”斯嘉来电。 “唐潋!!你答应过我什么!”按下接听键,斯嘉的怒吼来袭。唐潋这才慢悠悠想起,下个月是庄筝婚礼,她答应斯嘉陪她去选礼服。 “我知道了,这就走。”唐潋下床,拎起包子开门。 作者有话说: 唐潋门儿清着呢,惜言现在才是真懵懵懂懂 第23章 正午十二分,隔着玻璃窗子朝外看去,能看见一层层起伏的热浪。行人大多掩着额头,不论多大的眼睛在大太阳下都变成了一条缝。 廖书香早早装好了空调,一旦温度上来,遥控器“滴”一声,整个小店清凉如深秋。因此一到夏天,来蹭空调的人颇多。 此时最为瞩目的,就是坐在墙角边上一对拿着摄影机的男女。陈惜言注意到这两个人在店里坐了已经有两个小时,咖啡一杯一杯地点,也不怕晚上通宵睡不着。 更要命的是,她总觉得这两个人在观察自己。那个摄影机被固定在支架上,红色摄像头一闪一闪,她每每经过这两个人面前都必须经过这个摄像头。 第26章 首先,他俩绝对不是来蹭空调的。陈惜言看了看那台价值不菲的摄像机,心里推测道。 “拜拜,下次光临哈。惜言,那一桌又要两杯咖啡,你给送去?”蓝晓晓招呼完老顾客,一双手又洗刷着杯子,眼瞅着那一桌客人又点了两杯,一个头两个大。 平时干活最积极的陈惜言此时仿若没听见一般,缩在柜台一角清理今日的账。听到蓝晓晓的话,她小步挪到蓝晓晓身边,用气声道:“你不觉得他们很奇怪吗?” 蓝晓晓满脸莫名其妙:“有吗,不就是来蹭空调的?不过我看那摄像机上的标志有些眼熟,好了你快去——” 一大顿话说完,她又投入了洗刷的工作中。陈惜言推辞不得,只得托着托盘向那两个人走去。 这个点,店里的客人走得都差不多了,只剩下那两个人。 “你好,这是你们的咖啡。”陈惜言在二人桌前站定,面色镇定地放下咖啡。余光中,摄像头仍在一闪一闪。 其次,他们不是华平的人。陈惜言认得这个摄像机的牌子,唐潋也有一架,据说得好几万块钱,华平那些没腔调的人不会买这玩意儿。 “朋友,你还不下班?”其中一个女生抿了一口咖啡,出声询问道。 “快了。”陈惜言简要回答道。她不欲多停留,正想离去的时候另一个男生又开口:“朋友,咱们聊聊?” “你想聊什么?”陈惜言不自觉皱眉,只见那两人拿出兜里的证件。白底黑字:申城电视台记者。 片刻后,陈惜言与两个人相对而坐。 女生名叫曾琦,是申城电视台著名记者,也是《再见亲人》节目的负责人。她双手交叉在前,诚挚地说:“你好,我们接到群众热线,说这里有一个员工和她邻居丢失的孩子很像,所以来这里调查情况。在此之前我们先询问您是否接受这次寻亲?” 听完这一通话,陈惜言久久没有声响。她的脸一瞬间覆上一层冰霜,双手抚上杯子,手背上青筋爆出来。 她说:“我不接受。” 那两人对视一眼,都在眼中看到了疑惑。男记者问:“我知道这很冒昧,但是请你体谅丢失孩子家人的心,我们首先确认一下您是否有亲生父母。” “有,所以你们找错人了。”陈惜言猛地站起身,脚后跟磕在木头椅子上,一阵刺痛顺着血管传到头皮,使她踉跄了一下。 “这样啊,抱歉我们冒犯了。”曾琦也站起身,欠身抱歉。随后他们拎着摄像机走出了咖啡馆,消失在陈惜言的视线之内。 蓝晓晓虽然离得远,但是零零星星听了一些。她“嘶”了一声,拍了拍陈惜言的肩膀:“这节目负责人找人这么草率吗?惜言你别介意。” 陈惜言感觉此时仿佛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我没事。”她摆摆手,想扯出一个笑容,但是没成功。陈惜言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似乎是有那么一丝希望,又似乎没有。 “滴滴——滴——” 【我在陪朋友看礼服,还记得斯嘉吗?你能想象到她穿长裙哭得跟雪人一样吗?】唐潋来信。 口袋中手机震动,陈惜言翻出手机,看到信息的瞬间泪水滴在屏幕上。她吸了吸鼻子,慌忙擦去屏幕的上水,然后在键盘上点了几下,随之放回了口袋里。 【能想象到,你出去了吗?】 【我想见你,唐潋。】 “我想见你。唐大小姐啊,你这什么情况,我这里情场失意你在这里得意呢?”斯嘉穿着晚礼服,哭完后一眼看到唐潋捧着手机在那儿笑,怒从中来。 唐潋抽了一张纸,递给斯嘉,指了指她脸上未干的泪意:“擦擦,婚礼上可别哭了。” 斯嘉撕了好几张纸,胡乱擦了脸上的泪。她将纸团成一团,抛出一个漂亮的弧线。 她闷闷地说:“我收回曾经的话,你还是别谈了。” “什么?”唐潋晃酒的手一顿,眼睛微微眯着。 “失恋太难受了。”斯嘉仰头看着手机里她、唐潋和庄筝三人的合照,复又放在心口上,轻声道:“太难受了。” 唐潋听到这话,没什么反应。她站起身,看了一眼时间,陪斯嘉试了一件又一件,不知不觉之间太阳渐渐西斜。 “我走了,你的裙子我付钱了。”唐潋弯腰,将酒杯放在茶几上,冲着沙发上半死不活的人挥了挥手。 —— “陈惜言,水要洒了。” 蓝晓晓幽幽一句,眼中满是无奈。自从中午之后,陈惜言一直心不在焉,包括但不限于咖啡洒了三次、杯子碎了一个、被椅子撞到了两次。 陈惜言缓缓抬头,又低垂着眼睛,淡淡“哦”了一声。 她抽了好几张纸巾,抹掉洒落在桌子上的水。将杯子一一归位后,她换下了工作服,半背着书包,与蓝晓晓告别。 现在的风不再是她初到申城时的寒冷,反而裹挟着一股温热。路边树木成荫,商铺门前的厚厚门帘早已不见踪影,唯一不变的,是抬眼远望的、那一抹黄昏。 寻亲,世界上会有如此巧的事情吗?陈惜言不信,与其希望落空,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接受。 她的心此时裂开了两半,一个在劝说她试一试,不要如此固执;一个冷眼嘲讽,唾弃这件事没有可能。 想得入神,陈惜言再次不幸地被路边的石头绊倒在地。耳边响起老大爷的惊呼声,她抬头,方惊觉自己已经回到了三街巷。 “娃娃,没事吧?”老大爷风风火火扶起陈惜言,蒲扇挥动,扇去陈惜言沾上的尘土。 陈惜言摇头:“没事。” “你可回来了,有个人找你呢,也是个女娃娃。”老大爷话音刚落,陈惜言愣住一瞬,随即望巷子里奔去。 “哎呦,现在这小孩……” 明明不算长的一段路,陈惜言奔跑着,却觉得怎么也到不了尽头。推开大门,她看到唐潋正蹲在她家台阶上,拿着一根木棍挑水泥缝的土。 她的身边是两个大袋子,陈惜言看不清里面装的什么。她大喊了一声:“唐潋!” 这一声让唐潋的手一抖,木棍卡在水泥缝里,“卡擦”一声断裂。她还未站稳,陈惜言就冲进她怀里,迫使她张开手臂。 “唐潋,你怎么回来了?”陈惜言只是在那一瞬抱得紧,紧到唐潋以为自己的腰都快断了。之后她松开手,一双眼睛忽闪忽闪,方才褪去的泪此刻仿佛又要涌上来。 又哭了?唐潋目光落在她红色的鼻头上,轻轻皱眉。 “来给你做饭,惜言你平常都吃什么?昨天那个菜变成那样。”唐潋侧过身,跟着陈惜言进门,问道。 这个问题……“平时买着吃,路边很多小摊,很便宜。”陈惜言想起昨日那一堆黑色糊状物,脸色腾得烧起来。 “今天我来做饭,你坐一边儿玩去。” 陈惜言没有走远,她走到唐潋身边,一会儿帮着唐潋洗菜,一会儿帮着切菜。在这过程中唐潋惊奇地发现,只要不让菜入锅,陈惜言做得都很完美。 油在锅里滋滋作响,陈惜言稀奇地看着唐潋。她炒菜的样子很熟练,像是经常下厨。她的头上,是黄色锈迹的油烟机;面前的塑料网,满满都是黑色污垢,再向下,瓷砖也有不明黄色混合物。 陈惜言站在唐潋身后,视线从上看到下,第一次后悔没有把这些东西刷干净。唐潋今天没有穿裙子,只是简单的衬衣和裤子,可是任谁来了都知道她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好了,惜言你端走。”唐潋将锅里的菜倒入盘子,一手递给陈惜言。 大约半个小时后,二人在折叠桌对坐。 “惜言,今天发生了什么吗?”唐潋夹起一块话梅排骨在陈惜言碗里,忽然发问。 陈惜言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生硬地说道:“没,没有。” 唐潋漫不经心瞥了一眼,笑道:“都要哭了,还没有。” 被看穿了,陈惜言连忙低头,躲避唐潋的视线。话梅排骨是酸甜口,化在嘴中意外的好吃。 再次抬头,唐潋也仿佛有感应似的,静静与她对视。 “好吧,是寻亲节目找到了我。”陈惜言放下筷子,决定实话实话。莫名的,她想听听唐潋的意见。 “寻亲节目?”唐潋目光一凝。她知道多少能猜到陈惜言身世复杂,但是扯到了寻亲,这可不是小事。 陈惜言点头,谈到这个,势必要谈起她的家庭。 “我的父母,其实是我的养父母。我小时候很希望亲生父母来接我,但是没有,今天他们问起我的情况,说我与一个家庭的孩子很相似,问我接不接受寻亲。” 唐潋歪头,过了一会儿说:“你不想。” 她说的是肯定句,陈惜言闻言一笑,再次点头:“我不愿意。但是,又忍不住想象。” 她眉头皱了又皱,说:“可我不想当扑火的蛾子。” 借着房间里明亮的灯光,唐潋将陈惜言脸上闪过的挣扎、期待、不甘尽收眼底。她轻轻说:“试一试。” 第27章 “嗯?”陈惜言抬头,撞上唐潋含笑的眼睛。 “试一试,就算不成功,还有我呢。” “我陪着你。”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入v,感谢小天使们支持 第24章 这是一句动人的情话, 陈惜言听得心尖颤了颤。 她匆忙低头,不敢直视唐潋的眼睛,假借吃饭的名义一直闷着头, 碗里的米饭从碗沿退到了碗底。 唐潋说完自己也愣了愣,瞥了一眼闷不做声的陈惜言,不再言语。二人你一勺我一勺, 颇有默契地实现“食不言”的优良传统。 这个房子的隔音不好,隔壁小伙和对象你侬我侬的声音顺着墙壁传过来,楼上女主人的高跟鞋“踏踏”作响,更衬得此时的寂静。 “我……”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 又齐齐闭嘴不言。唐潋失笑,挑眉道:“惜言, 我认真的。去试一试,不要害怕。” 陈惜言放下筷子, 终是抬起头。看着唐潋笑着的面容,她一时间忘记自己要说些什么。 或许本来也没什么要说的, 只是觉得不应该冷场。 “我陪着你”这四个字,陈惜言分不清又是唐潋的一时兴起,还是她经久不息的承诺。她是依赖着她的, 陈惜言知道。 同时她也知道, 唐潋对她,是向下包容罢了。等哪一天她玩累了,会彻底消失在自己的生活里。 有什么办法, 是可以留住这个人的?陈惜言垂着眼, 睫毛阴影落在白净的脸庞上, 仿佛在云朵上留下一块污点。 “惜言, 想什么呢?”唐潋将手放在陈惜言面前晃了晃, 挑开遮住她容颜的碎发。 “没什么,你要回去了吗?”陈惜言顺着唐潋的手指歪了歪头,问道。 回去是不太可能的,刚吵完架还没消气;也不回历上,斯嘉成天在那里借酒消愁,那就只有…… 唐潋眼珠子转了转,脸上浮起期待:“惜言,我还想住一晚。” 本来,陈惜言已经做好唐潋要走的准备,猝然听到这句话,半天没回过神。她懵懂地点头,将桌子上的碗筷叠在一起放进了洗手池,抓起钢丝球狠狠磨锉着。 她刚才说什么?说要留在这里,浸了水的钢丝球被陈惜言攥在手中,挤出无数洗洁精的泡沫。她拼命压制住上翘的嘴角,但总归是年轻人藏不住事,唐潋倚在门框上,怀疑下一秒陈惜言就要唱起来了。 “惜言。” 被点名的陈惜言后背一僵,她调整好表情,露出标准的微笑说:“怎么了?” “快上床,我好困。”丢下一句话,唐潋径自回到床上,从床头柜上翻出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陈惜言兀自加快了速度,不出十分钟就将碗全部刷洗干净。她回到卧室,扭头看到唐潋正盯着电视屏幕看得入神,她没有开灯,房间里一片漆黑。 坐在床上的某人,还时不时将眼睛捂住半只,长发凌乱扑在脸上,一双眼睛里又怕又有好奇。 陈惜言缓缓扭头,与电视机上的四个大字相对:《午夜响铃》。 ……她默默脱了鞋,与唐潋紧挨着坐下。唐潋一面瑟缩着,一面抓紧陈惜言的袖子,当电视完全黑屏的时候,她尖叫一声把自己和陈惜言结结实实蒙进了被子里。 “惜……惜言。”唐潋的头埋在了陈惜言颈窝里,不安分地上下蹭着。 一片黑暗之中,陈惜言揽住唐潋的腰,轻轻安抚着。被子外此刻竟然一点声响也没有,她不确定地回忆,这明明是夏凉被没错啊。 “惜言,什么情况?”唐潋抬起头,黑暗中她们对视着。 陈惜言:“停电了。” 掀开被子,果然院外也一片漆黑。陈惜言朝窗户外探头,问到恰巧路过的房东:“姨,怎么停电了?” “一会儿就好,别害怕。”房东阿姨拿着手电,挨家挨户通知。 “这里经常停电吗?”唐潋不知什么时候下床,她的手臂擦着陈惜言的脖子,牢牢关上了窗户。 “经常,电路不稳,什么天都会停一会儿。刚才吓到了?”陈惜言转身,淡淡地笑着。 两个人重新躺在床上。黑色彻底笼罩了房间,每一处都是黑色,盯得久了,还会有类似电视雪花屏的东西打转。 “才没有。”唐潋双手垫着头,“我是被恐怖片吓到了。” “哦——”陈惜言拖长音,将落在一边的夏凉被扯过来,轻轻盖在唐潋身上。 “唐潋。” “嗯。” “为什么不走?” “你很希望我走吗?” 当然不希望,陈惜言翻了身,面对着唐潋。她很轻地说:“当然不希望。” “哦?为什么呢?”唐潋的话里带着不明显的笑意。 这个问题……陈惜言从未细想过,她沉默了半晌没有作答。是啊,为什么呢?只是因为她是自己在申城第一个朋友吗? 可能是,有人陪着的感觉太好了。陈惜言的手朝着唐潋的方向慢慢探去,她摸到了温热的手指,小心翼翼用整个手掌包裹起来。 像是在珍藏一个她千辛万苦赢来的宝物。 尽管她稍纵即逝。 黑暗中,唐潋的手抖了一下,但是没有抽回去,只是愣愣放在那里,任陈惜言牵着。她跳回了上一个问题:“我家被斯嘉霸占了。” 斯嘉,是那个蓝眼睛美人。陈惜言忽然想起白天时那个短信,不禁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的暗恋对象要结婚了,她还得去参加婚礼,现在整日借酒消愁。”唐潋叹气道。 陈惜言听完,默然不语。过了半晌,她问道:“为什么不告诉那个人,也算是了解一桩心事。” “因为她喜欢的人,是我发小,是个女生。”唐潋幽幽一句。 “如果是我,我才不会管这些。如果我有喜欢的人,一定会告诉她。” “我知道。” “那你呢?” …… 那我呢?唐潋在昏昏沉沉的意识中,梦到母亲严肃的面容,梦到唐家大宅一草一木,镜头再拉远一些,她似乎能看到自己身穿婚纱,满脸焦急地向后望着。 后面有谁?她看不清,眉心拧在一块,扑天的睡意袭来。 久久等不到回答,陈惜言支起上半身,直直望着唐潋的脸。忽然之间,整个个房间亮起来,她不着痕迹退开,下床关了灯。 —— 次日,怜与咖啡店,一对夫妻相互搀扶着站在门口。 他们穿着规整,只是头发比寻常这个年纪的人多了许多白发丝。女人的眼底是一片通红,这是常年哭出来的痕迹。 “孩儿他爸,你说这一次是真的吗?”女人的声音微弱,她一双手颤抖着。 “好歹问问,就算不是咱们继续找就是了。”男人揽着妻子的肩膀,轻声安抚着。自从那一日邻居家的老婆婆说这里有个孩子像铃铃小时候,他们就按捺不住心情,总忍不住来看一眼。 店里,陈惜言朝门口看了,每一次都能跟那两个人对上视线。其中的热切和期盼让她不住地皱眉。 是那一日的记者私自将她的信息泄露出去了吗?纵然唐潋对这件事抱有支持态度,但是她仍旧有些抵触。 待到店里人走得差不多了,陈惜言脱下工作服,径直走向夫妻俩。 “你们是来找人的吧?”她冷冷开口。 夫妻俩对视一眼,连忙点头:“是是,我们就是来找你的。那天阿婆说你和我们走丢的小孩很像,我们就想来看看,冒犯了。” 阿婆?看来不是电视台的事,陈惜言脸色稍缓。她看着夫妻俩拘谨的神色,丢下一句“进来聊”,便转身往店内走去。 夫妻俩面露喜色,忙跟了上去。 陈惜言走到柜台下面,掏出一个透明塑料袋,拔下头发。她递给刚进门的夫妻二人,说道:“我就不废话了,做这个比什么都准。” dna亲子鉴定技术,她曾在医院发的小册子里见过。这个技术比什么问话都好使,也最省事。 “这……”女人上前一步,细细端详着陈惜言的面貌。可能是心里暗示的缘故,她总觉得陈惜言越看越像自己的孩子。 殊不知在过去的时候,她这样怀疑过每一个可能是她的孩子的人。 “你没有亲生父母,对吗?”她神经质地拽住陈惜言的手臂,眼睛赤红。 陈惜言不知道说什么,她只能以沉默应对。半晌,她推开女人的手臂,仍旧重复之前的话:“你去做这个就知道了。” “可是我们做了很多,很多。一个都不是,一个都不是……”女人捂着脸,手背上的皮肤如树皮一般,横在陈惜言面前。 陈惜言心里蓦地一酸,偶然一个瞬间,她也想这次的鉴定可以成功。 “所以在做这个之前,我想先对一遍细节。闺女,你是几岁被拐的?”男人口不择言,他的拳头紧紧握着,青筋爆出来。 几岁,被拐? 第28章 陈惜言叹了口气,她没有五岁之前的记忆,算是五岁被拐?吴媛说她是被他们两个人捡来的,也不知话里几分真假。 如今就算是想探究,也无处询问了。 “五岁。”她回答,面前二人的神色亮起来。 “五岁之前,我没有五岁之前的记忆。”她严谨道,“或者你女儿身上有没有胎记?” “没有,她生下来白白嫩嫩的,身上什么痕迹都没有。”女人怀抱着膨胀的塑料袋,眼神温柔。 陈惜言沉默不语,她好像也没见过自己身上有什么痕迹。 会这么巧,这么容易吗?上天苛待她许久,这一次终于肯给她补偿了吗? 望着夫妻二人逐渐消失的身影,陈惜言眼睛里沁出泪水。她仰头,将眼泪按回眼眶。 她心神不宁地走回更衣室,脱掉衣服的瞬间手肘江挂在墙上的日历扫落在地。 弯腰捡起,她看到今日黄历上写着:诸事不宜。 —— 申城一中,夜校二班。 “今天我来公布月考成绩,咱们班总体来说水平不错,除了极个别同学不认真答题。首先第一名,陈惜言。”班主任扶了扶眼镜,对着走向前来的陈惜言欣慰点头。 台下响起一片掌声,陈惜言双手接过卷子,盯着名单上的“第一”,满脸兴奋。这一次月考卷子其实很有难度,更何况她的数学本就不扎实,能考到这个成绩着实让她惊喜。 她穿过讲台,回到了座位上。掌声渐渐稀落,唯有林知云仍在奋力鼓掌,她坐在陈惜言后排,笑容快咧到了耳边:“陈惜言,厉害。” “你,就是你,林知云!”班主任忽然发话,林知云身子陡然一直,诚惶诚恐站起来:“老师……” 话还没说完,班主任眼睛一眯,一沓卷子狠狠拍着桌面:“你又交白卷,次次考零蛋!” 气急了的老师,说话都开始押韵。林知云乖巧一笑,慢悠悠道:“老师,我白天做过这张卷子。” “啊是这样,你坐下吧。”班主任轻咳几声,继续公布其他同学的成绩。 陈惜言早早用卷子掩着脸,却控制不住肩膀抖动。身后林知云轻声吐槽:“说了多少次了不用管我。” “好了,我们来讲这一次的试卷,第一题……”黑板上,老师收起方才的韫色,开始一道题一道题讲解。陈惜言收回神思,目光随着老师的笔而挪动。 全神贯注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卷子已经讲了一半,又到了下课的时间。 “陈惜言,我怀疑咱们老师的记性有问题。”林知云拉了把椅子坐在陈惜言旁边,耷拉着脸道。 陈惜言将试卷折了三折,整齐地放进书包里,闻言不禁一笑:“你再多说几遍她就记住了。不过,既然你白天会上课,为什么还要晚上来呢?” 据她所知,林知云的成绩并不差,甚至是名利前茅。 “因为我白天想睡觉,晚上精神气足。”谈起这个,林知云又眉飞色舞起来,“所以他们就答应我晚上上课,但是我白天也要去,为了陪嘉嘉——” “打住。”陈惜言面无表情地捂住林知云的嘴,这个人一说到郝嘉简直像泄洪一般,怎么也止不住。 谈话之间,一声“啪嗒”声响,后头的灯关了。整座教室一明一暗,窗户外,折射出操场上的五彩灯光,斑斑点点,意外地好看。 “你着急走吗,不着急带你逛一逛申城一中。来了这么久也没怎么逛过把?”林知云想一出是一出,生拉硬拽着陈惜言奔出教室。 申城一中历史悠久,前些年翻修后占地面积又大了一亩。教学楼是常见的红棕色,最顶上是一本书的样式,随处可见花坛、喷泉,从喷泉向右拐,是通往图书馆的小路,也是学生干“坏事”的地方。 “陈惜言你看,这里是狗洞,小吃摊偷偷送进来的地方。”林知云站在一处黑黝黝的地方,她蹲下身,一只手臂向外伸,掏回了一手泥。 陈惜言看到她狼狈的样子,不禁放声大笑。她掏出纸巾递给林知云,顺手抹去眼角笑出的泪。 “这,意外意外。”林知云尴尬道。 二人沿着小路继续走,这一路蚊虫颇多,她们一边拍打着蚊子一边聊着。 “你可算开心点了,前些天板着张脸,我还以为你咋了。”林知云故作深沉,在陈惜言肩膀上拍了拍,“做人,就要坚强!” 拿开肩膀上的爪子,陈惜言微微一笑,解释道:“我有些私事,现在没事了。”她没有明说是什么,林知云也没问。 黑夜遮住了陈惜言眼中的神色,她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那一日给了那对夫妻头发后,他们就再也没了音讯,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没有配对成功。 也是,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黄历上明明白白写着诸事不宜,是自己不信邪罢了。 她抬头,星星偶尔几颗在空中闪着,月亮露了一个头。风将云彩吹得近了,月亮也看不见了,留在视线里的只有一座亭子。 古风的塔尖,亭子内还坐着两个人。夜色朦胧,陈惜言看不清是谁,正当她想眯起眼睛细看的时候,手臂忽然一凉。 低头,是林知云将泥巴抹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她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 “林——知——云!”陈惜言咬牙切齿,也顾不得什么遗憾什么亭子,抬脚追了上去。 亭子里,一人端着茶杯,感慨道:“想当年,我们也是如此年轻。你说是不是,唐潋。” “庄筝,你以前跑两步就喘,需要我帮你回忆回忆吗?”唐潋说着,目光却一直盯着陈惜言离开的方向。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陈惜言在自己面前,没有刚才这般活泼。 今天唐潋本来在工作室赶图,临时接到庄筝的消息,说是赶在结婚前来追忆往昔,她紧赶慢赶来了,庄筝第一句话就是斯嘉呢,她怎么没来? 于是唐潋单方面冷战到现在,直到碰到陈惜言才开了金口。 “还生气呢?我就是想知道你俩在瞒着我什么,她为什么屡次拒绝我的请柬。”庄筝无力趴在石桌上,语气很是受伤。 昔日好友莫名“反目”,她总得要个缘由。 “你真的猜不到吗?”唐潋反问,她紧紧盯着庄筝的眼睛,遗憾的是那里面盛着的确实是满满困惑。她背过身,仰头望着天空,轻声对她说,这个问题只有你亲自去问她。 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替别人挑破感情。 “我走了,惜言这会儿应该到门口了。”唐潋拎起披肩,对着庄筝笑了笑,扬长而去。 —— 申城一中校门口,陈惜言远远看到郝嘉半靠在树干上,手放在校服口袋里,一直冲着校门口张望。 身旁的林知云还在叽叽喳喳,陈惜言手动将她的脸扳正。林知云眼睛倏地发亮,左右摇头睁开陈惜言的束缚,飞速向郝嘉奔去。 陈惜言默默在后头看着,只觉林知云长了一条狗尾巴,此时正在疯狂地摇摆。 “冰棍,绿豆。”林知云扑到郝嘉怀里,郝嘉只是淡淡一句,往她手中塞了一根冰棍。 “谢谢嘉嘉。”林知云一脸痴笑。 “给你的。”郝嘉不说话,转向陈惜言道。 陈惜言一愣,指着自己说道:“还有我的?”她接过冰棍,白绿色包装,薄薄塑料纸上覆着一层冰霜。 “嗯。”郝嘉依旧冷冷一声,她握着林知云的手腕,点头向陈惜言告别。路灯黄晕,她们的影子被无限拉长,陈惜言捏着手中的冰棍,无声笑了笑。 虽然人冷了些,但是着扑面而来的善意,让她心中一暖。 细想,来到申城后,她遇到的似乎全是好人。没有亲人又如何,她有这些人短暂相伴,也算是幸事一件。 不多时,风卷起尘土,路灯晃了晃,连同她的影子也晃了晃。孤零零的影子扭曲着,然后被另一片阴影覆盖。 “惜言。” 淡淡一声,陈惜言身子定了定。她缓缓转身,与唐潋撞了个满怀,喷面而来的橘子香烟散开,包裹住陈惜言身体的每一寸肌肤。 她忙退后几步,脚上前一分,又退后一寸。 唐潋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方才果然不是错觉,她在自己面前总是这般拘谨。对,就是拘谨,偶尔只会搭着自己的肩膀,克制又有分寸。 她不喜欢这样。 莫非自己在哪次醉酒透露了自己的秘密?也不像,果然三岁一代沟,她算是猜不到陈惜言在想什么。 “唐潋?”陈惜言最终在距离唐潋脚尖十厘米的地方站定,一抬眼就看到唐潋神色不虞,视线再向下,是刚才自己不小心弄乱的衣领。 领子内,是若隐若现的锁骨,像一块白玉。 陈惜言喉咙动了动,别过头。 “行了,回家。”唐潋拿出车钥匙,汽车在不远处响了一声。她在先走了几步,又转过头,眼睛定定看着面前的人,叫了一声:“陈惜言。” 第29章 她很少这样叫自己,陈惜言慌忙应着,她听到唐潋说:“我们之间没有代沟,对吧?” 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扯上了代沟?陈惜言满脸迷茫,但是极力配合:“没有。” “那就好,在我面前可以开放些。”说完后,似乎唐潋也觉得此话莫名其妙,她闭了嘴,眼睛直视前方。 车子驶过宽阔大道,陈惜言顶着一头雾水回到了三街巷。 “你怎么在学校?”打开灯,陈惜言走到厨房,边收拾碗筷,边问道。 “和庄筝回忆青春。”唐潋一头倒在了被子里,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陈惜言只是点头,她们已经两天没有见了。前两天唐潋工作室突然接到了一个紧急的单子,她匆忙离开,将衣服日用品什么都留在了这里。 日用品一部分是唐潋从家里带的,一部分是陈惜言买的。唐潋来了没多久,陈惜言却总是看这不顺眼看那不顺眼,在有限资金中全换了新的。 “唐潋,你还要在这里住多久?”陈惜言倚在门框上,轻轻发问。或者换个问法,你还能陪我多久。 “陈惜言,你是不是想赶我走!”唐潋猛地坐起身子,脸色不悦,“我喜欢你这里,很安全。” 待在这里,会让她想起儿时躺在吊床上的阳光,安稳又舒服。 如果陈惜言在她身边,这种感觉更为强烈。 安全……陈惜言不解其意,她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电视机里正在重播天气预报,主持人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今日申城将有雷阵雨,请市民出行做好准备……” 话音落,雷声起。豆大的雨打着窗户,一声比一声急切。 “惜言,外面好像有人叫你。”唐潋视线转到窗户上,白织灯映出的人影,好像不止一个。 雨声中,房东的声音透过玻璃响起:“陈惜言,警察找你!” “陈惜言,女,十九岁。与死者陈德志和吴媛是亲子关系,高中就读于华平一中,家里常年以种地为生。” 白光刺目,陈惜言不禁眯了眯眼睛。她坐在木椅子上,双腿并拢,手搭在膝盖上,十指交叉扣住。 这是一个很典型的防御姿态,若是再看仔细一点儿,她的额头上满是汗,鬓角碎发打湿成一络一络的。 “对。”陈惜言的声音很干涩。 警察抬头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你别紧张,我们只是来找你核对信息。去年十二月,你父母被王发那群人逼债,对吗?” “对。” “据我们调查,他们是坠楼,那时候你在哪儿?” “火车上。” “为什么这么久不联系?” “我和他们关系不好。” ……问完了基本的情况,警察合上手中的本子,轻轻叹了一口气:“闺女,那群人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你父母的尸体还有一些手续需要你回家去办,所以华平警局辗转找到这里。” “必须、要回去吗?”陈惜言低头,一张脸埋进阴影里。 “必须要,作为子女,和父母再怎么不是葬礼还是要办的,你说对不对?况且根据我们了解到的,家里还给你留了一份财产,这个只能本人去办。你一个人孤身在申城,有了钱会好过些。” 警察循循善诱,却见陈惜言仍旧呆愣在原地。这个女孩从开始到现在,神色就未曾变过,哪怕在听到父母的死讯也是如此。整个人仿佛僵掉了的腊肉,他也不知道眼前这小姑娘是否听进去了。 不过在听到财产的时候,她终于抬起头,圆润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警察同志,你确定那群人都被抓住了不会再放出来了是吗?”陈惜言定了定神,再次确认道。至于财产,其实她没放在心上,那两个人怎么可能给她留下东西。 为了劝自己回家的话术罢了。 “是的。” 得到回答后,陈惜言起身告辞。 外面仍旧在下雨,淅淅沥沥。整个世界笼罩在雨幕之下,看什么都是模糊的,不真切的。 正如同陈惜言此时模糊的视线,她抬手一擦,才知道那不是雨水,是眼泪。 她在哭什么? 她早就知道那两个人死了,自己亲眼所见。警察并不知道这件事,他们只是以为自己负气离家,谁都不知道这件事,那晚的血腥只有她一个人记得。 那现在应该做什么?买票,对买票!既然自己已经安全了,那么有些事总得收尾,也算对得起当年的抱养之恩。 陈惜言深深呼吸一口气,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的售票处。 【惜言,没事吧?】 【惜言,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再不回来我就去找你了。】 出租屋里,电视机正在重报《新闻中心》。唐潋仰躺在床上,在手机屏幕上敲打,听着窗外的雨变大、变小,最后逐渐消失,一片寂静。 距离陈惜言走了之后,已经三个小时。唐潋与墙壁上的时钟对视两秒,果断套上外套,抓起车钥匙往门外走。 刚才她就想跟着去,结果陈惜言说自己就可以,她要去了又上一次报纸,不想影响她,怎么也不肯自己跟着。 出门前,她瞥了一眼地下室,万幸没有漏水。她松了口气,快步向铁大门走去,伸手推开—— “陈惜言?”唐潋惊呼。 面前的陈惜言浑身湿透了,上衣、裤子、鞋子全都加深了一个色,甚至脸上还有在滚动的水珠。唐潋视线落在她右手,她似乎攥着什么东西,皮肉紧绷着。 “你这是去哪儿了,雨停了好一会了。”唐潋一把手将陈惜言拽回出租屋,一边说一边跑到卫生间找毛巾。 找到后,她把陈惜言按在床上,强制性地揉着头发。唐潋伸手一摸,果不其然,头发也全湿了。 去个警局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陈惜言任凭唐潋将她摆弄来摆弄去,右手依然攥着车票,她想开口,却是发现自己的喉咙被堵住,一丝声音也发不出。 她还是在想,她在哭什么? 她曾说过他们死得其所,那她哭什么?是在庆幸自己终于没了后顾之忧,还是终于发现了他们真的死了,那一夜不是假的。 她不知道。 “陈惜言,你怎么了?” 混乱纷杂的思绪里,唐潋的声音忽然出现。陈惜言抬头,这才看清唐潋拿着毛巾半蹲在自己面前,满脸关切。 怎么了,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陈惜言张嘴,最终只能吐出一句:“没事,就是我需要回家一趟。” 说完后,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打开书桌的柜子,掏出一个钥匙。钥匙用红线绳穿着,中间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陈惜言递给唐潋:“这是我另外买的钥匙,你要是想来可以随时来。” 她说完这句,又转头看到厨房的瓷砖,黄的黄、黑的黑,很扎眼。 “我……我去擦瓷砖,你先看电视吧。”陈惜言又在壁橱里掏出两块抹布,将他们打湿,然后双手慢慢在墙壁上滑动。 唐潋无言看着陈惜言这一连串动作,敏锐地感受到陈惜言此时的精神状态,绝对不好!她还未曾见过陈惜言如此六神无主的样子。 她上前几步,将陈惜言扯倒在床上,动作不容一丝反抗,当然陈惜言也没有反抗。 她被这么带着往床上一摔,终于摔得清醒了些。 “你怎么了?”唐潋欺身上前,双手撑在陈惜言的肩膀两侧,皱眉问道。 陈惜言闭眼,复又睁开。她轻声说:“我得回家一趟,他们死了。” 他们是……唐潋怔愣一瞬,旋即想起,他们应该是陈惜言的父母。不过,这件事陈惜言不是早就知道? 她还记得陈惜言谈起他们那种愤恨的样子。 “那前一阵子死得其所的——”唐潋干巴巴道。 “是他们,但是那时候我只顾着自己了,导致我一直没有反应过来。我来到申城后,太忙了,忙得我都要忘了以前的事。” 陈惜言说到这里,反而笑了笑。她侧过身,鼻尖触碰到唐潋手腕内侧,缱绻地蹭了蹭。 她拉着唐潋的手腕,示意她坐下。 “他们的死有蹊跷,警察查完了人也抓到了,现在需要办理后续事情,我得回去。我没事,就——真的才反应过来。” 陈惜言这一句话顿了几顿,她迎着唐潋的眼睛,有些话还是选择吞了回去。 “这样啊——”唐潋若有所思道,也就是在此时她才发现,她竟然对陈惜言半分了解都没有。 “需要我陪着你吗?” 陈惜言摇头:“我自己来就好。” “真的不需要?” “不用,我自己来。” “那好吧。” 唐潋失望地叹气,她掀开夏凉被,“啪”得一声关了灯。在黑暗中侧过身,唐潋看到陈惜言的脊背,上下起伏着。 忽然陈惜言转身,手混乱摸索,抓住唐潋的手臂将脸贴在上面。湿热的气息喷洒在皮肤上,唐潋浑身一抖。 第30章 “陈惜言?”她轻声喊着。 睡梦中,陈惜言只轻轻皱着眉头,抱得更紧了。 罢了,唐潋的手指摩挲过她的眉眼,默不作声。 —— “都醒醒了醒醒了,华平车站到了到了。” 火车上,列车员手持大喇叭,艰难从车头穿过车尾,期间还被躺在过道的人绊倒在地。喇叭穿透车厢,吵醒了陈惜言。 她揉了揉太阳穴,眼中的睡意褪去。车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麦子金黄一片。 “你好,是陈女士吗?我是华平警局,地址已经发到了你手机上,请尽快过来。” 来电人是华平警局。 陈惜言摁灭手机,深深呼吸一口气。华平车站破旧,陈惜言被人群拥挤着,衣服上沾上了黄色铁锈。 门前车来车往,大多是三轮车、自行车,出租车司机敞开了嗓子拉客。陈惜言避开车流,默念手中的车牌号。 那是警局的人派人接她的车。 “陈女士,这里。” 陈惜言抬头,看到一个大约三十出头的女人。上车后,警察告诉她她父母的尸体在警局放着,之后会有专门的人带着陈惜言办理后续的事。 “小妹妹,节哀。”警察说道。 陈惜言一直看着窗外,闻言一笑,嘴角又很快放平。今日街道很狭窄,街边全是卖菜的、卖衣服的,隔着窗子都能听到外头的吵闹。 初五,是大集。她果然忘得彻底,连这个都要仔细回想。 “警官,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陈惜言忽然出声。 “你说,能说的我肯定都告诉你。”警察爽朗道。 “你们费劲找到我,只是为了让我回来办手续的吗?没有其他的事情?”陈惜言紧紧盯着后视镜,不放过警察脸上的任何变化。 她的声音也没什么起伏:“没有,有子女肯定子女来办最好。虽然我们也能办。” “你好像不惊讶我没有反应。”陈惜言说道。 “我们走访过的,妹妹。到了,我们走吧。” 不知不觉间,华平警局近在眼前。陈惜言一只脚踏出车门,忽然浑身一怔—— 好像有什么人,在看着她。 借车子的后视镜,陈惜言能看到她的斜后方是一片灌木丛。她的视线在上面停留了几秒,随即挪开。 “怎么了?”警察问道。 陈惜言摇摇头,那种如芒刺背的感觉仍在。她站在警察厅的台阶上,再一次向后望,入目只有刺眼的阳光。 唐潋现在在干什么? 毫无征兆地,陈惜言这样想着。不过只是一秒的想法,她笑了笑,双手插兜跟着进入法医室。 …… 【陈惜言,你到了吗?】 【到了给我打电话哦。】 【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五塘集团大厦十楼,唐潋毫无形象趴在桌子上,桌上摆满了相片,各类风格一应俱全。 “老板,咱们最近都没什么新活了。”一名戴眼镜的小姑娘抱着电脑走向前,打断了自家老板的游神。 这里是唐潋的工作室,平常她组织大家在这里拍摄修图。一般小项目她自己来,大项目她会带着团队要一起做。 工作室承接的大都是一些旅游宣传片,个人写真、风景名画。唐潋当年成立这个工作室,纯粹是当初自己一个人修图修得崩溃,一气之下砸钱,虽然日常单子不多,但是能保证正常收支。 “没有就闲着吧,我又不是开不起工资。”唐潋整个人向后仰,闭上了眼睛。不知为何,她脑子里忽然想起那日母亲所说的“无所事事”,其实也没说错。 想到这里,她缓缓睁开眼睛,脸色暗淡下去。 再一看手机,陈惜言还是没有回复,脸色变得更黑了。明明上午就应该到了,现在还没有回消息,事情很棘手吗? 早知道她应该跟着去。 戴眼镜的姑娘默默看着自家老板脸色越来越阴,正想偷偷离开时,电脑忽然传来一阵愉悦的声音:“hello,你有一笔新订单——” 作者有话说: 一万字更完了(呼哧呼哧)(躺平) 第25章 说曹操曹操就到!小姑娘精神一震, 订单显示来自华平,是安德市下的一个小县城。单主要求拍摄新开设的生态园,属于宣传片大类。 “老板, 来了新订单,但是距离有些远。”秦箫说道。 唐潋闻言,接过电脑, 目光锁定在“华平”二字。华平、华平,她看着这两个字,嘴角浅浅浮现出一个笑容。 她合上电脑,雷厉风行一句:“买机票, 咱们现在就走。” 陈惜言目前并不知道唐潋临时的决定,也暂时没有理会二十分钟之前手机的震动。她站在冷冻柜前, 脸色煞白,脑子一阵阵发晕。 若不是旁边有警察姐姐搀扶着, 她怕是要倒在地上。 “妹妹,你还好吗?”警察焦急地问道。 陈惜言摇头, 然后又点头。她的视线仿佛被定住了,定在铁架床上两个人死去的样子上。 那一夜太黑了,她没有看清二人死去的样子。如今与他们相隔不到一米, 冰冷的、不是活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使得她一阵阵心悸。 或许她还是太善良了,明明应该高兴才对,她也确实是高兴过的, 但那些高兴仿佛只是一个海浪, 来得快, 去得更快。 “拉走吧, 我——我想安静一会儿。”陈惜言扯出一个笑, 兀自走出法医室,在楼梯间的拐角蹲下。 她把自己放置在阴影中,唯一的光亮是掌心的手机。几乎在开机的第一刻,唐潋的信息逐条蹦出来。 【陈惜言,你到了吗?】 【到了给我打电话哦。】 【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她拨了唐潋的号码,在一阵长长的响铃之后,传来的是客服冰冷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 一句话戛然而止,陈惜言挂断了电话。她站起身,眼底重新浮起最初的那种默然与冷静,死了就死了、死了最好。 警察局的人帮她联系了火葬场,当她捧着两盆骨灰回到村里的时候,太阳已经渐渐落山,天色将暗未暗。 “妹妹,你需要帮忙打电话就好,走了。”警察向后挥手,随即消失在陈惜言的视线里。 有了骨灰后,需要干什么?陈惜言独自一人站在十字路口,有些迷茫。应该把他们埋了,埋在哪儿、怎么埋? “她怎么回来了,还抱着什么东西——” “你没听说吗,陈家得罪人了,咱们离远一点。” “可别牵连到我们,哎——也是可怜。” 在她面前,陆陆续续过去了村子里的很多人。那些人只是远远看着、议论着,最终挂着或是鄙夷、或是怜悯的神情离开,没有一人上前问一句“怎么了”。 陈惜言倒是没有在意这些声音。陈德志砸云村的名声很烂,她对这些话早就习以为常,只是现在胳膊有些酸—— 她叹了口气,拖着步子走回了家。泥土地上,她的脚印一个比一个深,最终在拐角的地方消失。 大门的锁虚掩,陈惜言将它取下来,转身关了门。回到家里,她尝试拉开等,万幸还有电。 她舒了一口气,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屋子的东西全落了灰,地上那一日打碎的杯子仍静静躺在地上。 “滴滴——滴——” 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陈惜言浑身一抖,过了几秒才惊觉是自己的手机震动声。她接起电话,唐潋的声音在这个屋子里响起: “惜言,还顺利吗?我刚才有事,电话关机了。” 随着唐潋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车喇叭的“滴滴”声、人群的吵架声。陈惜言问道:“你在外面吗?” 电话那头唐潋有一瞬间卡壳,随即笑着说:“是啊,你还顺利吗?” “顺利,等会儿我去挖土,挖完就没事了。”陈惜言走进杂物间,翻找出铲子,单手锁了门。 “挖土?”这个词显然在唐潋的认知范围之外,她愣了片刻,说道,“那你去挖吧,挖完好好休息。” 陈惜言单手抱着盒子,仰头与天上的月亮遥遥相望。她轻轻应了一声,在电话挂掉的前一秒说道:“我想你了。” 唐潋打算按住挂断的手一顿,敏锐察觉出陈惜言此时的心情。她坐在颠簸大巴车上,说道:“我也想你,怎么样事情顺利吗?” “顺利,很顺利。”陈惜言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唐潋几乎快要听不到了。 大巴车上,三三两两结伴的人一路高歌,牙齿与瓜子壳相撞的动静太大,唐潋半边肩膀贴在窗子上,堵住露在外侧的耳朵。 “你刚刚说挖土,是要干什么。” “……埋坟。”陈惜言沉默片刻,阴恻恻说出这冰冷的二字,不出意外听到了电话那头唐潋的惊呼。 “埋……你一个人要不要紧,要不然我去帮——”唐潋话说到一半,被陈惜言打断:“你距离我八百多公里,难道你要飞过来?” 第31章 那可不一定,唐潋将眼睛贴着窗子,依稀可以认出那成片的麦田。 “惜言,今天我确实没法陪你。不管怎样,记得吃饭,先挂了。” 在和陈惜言打电话的时候,大巴车不知不觉稳稳停在了汽车站。眼见司机正要拿着大喇叭喊,唐潋赶忙挂断了电话,以免破坏了她给陈惜言的惊喜。 “老板,咱们现在去哪儿。”秦箫两手拎着摄影设备,抬头只见四面漏风的围墙,她从未见过如此破烂的汽车站。 “租车,秦明让你订的酒店呢?”唐潋问。 秦明扬着手机,拍着胸脯道:“已订好,老板请。” 唐潋站在空荡的停车场,往上看是漫天的星空,和皎皎月亮。她稍稍放下心,起码今天惜言的悼念之旅,不是一片漆黑无望。 “嘟嘟嘟——”电话挂断了。 望着挂断的页面,陈惜言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她想见唐潋,想回到申城,想忘记这里的一切。 但是不能,至少现在,她应该做的是将他们埋葬,将这些年他们与她之间所有的一切埋葬。 行至田地里,陈惜言精准找到了她家的地。云村甚至是整个华平的人,都习惯将人埋葬在自家田地里,这样人们在干活的时候,也可以与去世的家人相伴。 陈惜言走到田地深处,估摸了一个差不多的地方,将怀抱里的骨灰盒放下,开始拿着铲子撅地。一铲又一铲黄土,渐渐堆成一座小山,风一吹,山头由尖的变平的,然后又变成了尖的。 警察讲究人道主义,把他们交给她处理。她可不讲什么人道主义,葬礼她不会办,办了也没人来,能让他们有个安身之处算是自己尽了这些年的恩情。 陈惜言的额头上沁出汗,顺着额角流到脖颈里。她随意擦了汗,将先前准备好的木牌插在土堆上,突然用脚一蹬,木牌上多了一个土脚印。 “就这样吧。”她对着二人的墓碑说了一句,随即转身离去。冰凉月色落在她的身上,又添一丝冷峻。 杨树高高立在两旁,金黄色小麦随风飘荡,陈惜言低着头慢慢走着,一时不察,被一块石头绊倒在地。 手肘狠狠磕在地上,周身的疼痛让她眼睛不能聚焦。等她终于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一座石碑赫然映入眼帘。 它隐藏在麦子地里,若不是她摔得角度正好,都不一定能看到。石碑上,是陈惜言很熟悉的一个名字:何润芝。 石碑旁的小子刻着:卒于二零零四年三月一日。 !!! 看到的刹那,陈惜言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她的嘴唇抖动着,泪水一颗一颗落在地上。 原来,她走得这样久,久到连何奶奶都入土了。 次日,云村村委会。 “何奶奶年纪大喽,走了很正常。她走之前一直不放心你,这不还给你留了这些钱,拿着吧。”村支书叹息道,拿出抽屉里红纸包着的一万块钱。 早在二月,何奶奶的身体就不行了。她也好像有预感一般,请了村支书当见证人,将她的存款留给陈惜言。 红纸很厚很厚,厚到陈惜言拿都拿不住。她一直憋着眼泪,只觉得心中好似有个巨大的空洞,一呼吸洞口就止不住地疼。 村支书在一旁询问:“你确定不要办葬礼了吗,我们都能帮忙。”方才他已经问了一遍,不办葬礼总是不合礼数,虽然陈家两口子确实不是人,但是做子女的面子功夫总得做好。 "不必了,以后我也不会回来了。"陈惜言哑着嗓子道。 再也不要回来了。 “这——”村支书还想再劝劝陈惜言,忽然村委会的大门被人一把推开,支书被震得后退一步,瞪大眼睛呵斥: “干什么呢,急急匆匆的!” 陈惜言微微皱眉,不着痕迹侧身让了让。她抬头看着闯进来的人,听到他说:“支书,你快去广场看看,咱们的人砸坏了人家的设备!” “什么设备?”支书瞬间头大,在听到那个人说到摄像机的时候,心脏狠狠一跳。 “走走。”支书扔下陈惜言,骑上自行车匆匆离去。 陈惜言低头,将怀里的红纸抱紧了些。 第26章 云村广场前的泥土路上,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头前躺着一个人,嘴里咿咿呀呀说着地方土话。 在他身旁, 是散落的黑色硬壳塑料,那是唐潋的镜头盖。 更远处,云村的人交头接耳, 不安静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老头,你躺地上也没用,我们没撞就是没撞。”唐潋一只手扶着车门,不耐烦道。 方才她平平稳稳地开车, 华平到村里的路是泥土路,坑坑洼洼的。投影设备在后备箱“哐啷”地响, 秦箫一直在惊呼她们的设备,另一个成员呼呼大睡, 她一面开着车,一面在想着什么时候给陈惜言打电话。 那一日她在陈惜言身份证上看到的可不止生日, 还有出生地。她知道陈惜言在云村,心里存了一份想要送惊喜的心思,因此早上出发的时候没有告知陈惜言她来了云村。 她拐过一个路口, 忽然红砖房附近冲出来一个老头。她确定她及时踩了刹车, 但是老头依然躺在地上,五官拧在一处。她下车后与那个老头交涉一番,心中笃定这个人是在碰瓷。 秦箫与秦明也下车, 站在唐潋身后。 在唐潋拿着手机说想要报警的时候, 那个老头一瘸一拐地站起身, 冲着三个人扑上来。唐潋闪得及时, 不过身后的秦明没时间反应, 被老头一把扯下了挂在脖子上的相机,镜头盖被狠狠踩碎。 随后,他又躺在了离她们一米的地方,一手捶胸一手捶地叫喊着我不活了、城里来的人欺负人啊—— “怎么了怎么了?都让开,让开。”支书匆匆赶来,看到地上躺着的人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又是这个老赖! 老赖名叫范林,这人是低保户,没有固定工作,也不种地。平常小偷小摸,奈何村里人找不到证据,又是同一个村里的抹不开面,因此一直纵容着。 总归是偷几个吃的,也不是大事。 支书瞥了一眼范林,重重叹了一口气。他转向唐潋,问道:“这位女士抱歉,既然是你撞了他,他又摔了你的相机,咱们就两两抵消,您看可以吗?” “抵消?”唐潋一声低笑,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相机,掀起眼皮道,“我有哪句话说我撞了他,况且你知道这个相机多少钱吗?你们可赔不起。” “你那个能多少钱。”地上,范林啐了一口,黄色痰黏在土地上,格外惹眼。 “秦箫,你说多少钱。”唐潋抱着双臂,漫不经心道。 “五万块。”秦箫答道。 “这……女士,您确定吗?”支书结巴道,他看了眼地上的范林,又看了眼唐潋手中的相机,感觉头更疼了。 陈惜言站在人群之外,闻言皱眉。支书这意思,是不打算赔偿了? “你这意思,是不打算赔偿了吗?”唐潋微眯着眼,又播出“110”的界面,“既然咱们没法聊,就报警聊吧。至于他身上有没有伤,去医院看一看就知道了,你说呢?” “这……咱们好商量,好商量。范林,先起来给女士们道歉!”支书勾出一个笑,眼神催促着范林。 范林不情愿得起身,满是泥的手在头上抹了一把,阴恻恻地笑了笑。他走上前,眼睛直直盯着唐潋,先是说了一句“对不起”,忽然手掌握拳冲着唐潋面门上打去。 唐潋后退半步,却来不及躲闪,只能眼睁睁看着黑黝黝的拳头向自己靠近——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过来,她睁开眼,一双女人的手横在她的面前。 是陈惜言。 早在支书说“道歉”后,陈惜言就注意到范林不怀好意的眼神。她绕过人群,一个箭步冲上前拦住了范林。 陈惜言紧紧攥住范林的拳头,眼睛里直泛冷。她手腕一拧,只听到“卡擦”一声,杀猪般的叫声回荡。 在这个空隙,陈惜言还转了头,满脸关切道:“没事吧?” “没事,惜言。”唐潋回了一个笑,一只手揽过陈惜言的身体,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肩膀抚上她的手腕,微微用力,迫使陈惜言松了手。 ?? 陈惜言眼睛里浮起疑问,唐潋悄声说:“太脏了。” “你看这次,这次是真的伤了!”范林捂着手腕,嚎叫道。陈惜言冷冷开口:“所以,你是要找我赔吗?” 对上陈惜言的眼神,范林嘴角抽了抽。他早听闻陈家都是不要命的,才不稀得惹这晦气。 “走了走了,都散了。陈家小杂碎来了,你们也不怕沾霉运。”范林骂骂咧咧道,他想走,却被陈惜言一把拦下。 “摔了别人的相机,你不赔吗?”陈惜言说。 “我来赔我来赔,闺女你也知道他拿不出钱,走吧走吧。”支书在这时终于缓过神来,好说歹说让他们来到了村委会商议。 第32章 唐潋拿出了介绍信,支书看完后表示一定大力支持,并且承诺一定会给赔偿。陈惜言在一旁默默站着,低垂着眼睛。 “那就这样,秦箫你俩先去开车到住的地方。”唐潋对着后面俩人说道。 “好。” 随着二人淡出视野,陈惜言终于抬头。她与唐潋隔着一张桌子,眼睛一动也不动,仿佛黏在了对面的人身上一般。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为什么……陈惜言此时心绪如麻,早晨得知奶奶死去的悲伤还未消散,又添上了诸多疑问。 这些疑问不亚于最后一根稻草,压得她喘不过气。 唐潋就这样看到陈惜言的眼圈渐渐泛红,她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柔声说::“怎么哭了,到底发生什么了?” 怀抱里的红纸,厚厚的一沓纸币,被陈惜言捂得发烫。水模糊了视线,陈惜言在一片迷蒙之中摇头。 她说,没事。 “你们是来做什么的?住在哪里、要住多久?”陈惜言拉着唐潋走出了屋子。阳光懒洋洋洒在二人身上,方才眼角晶莹的光好像是唐潋的错觉。 “拍片,生态园的宣传片。” “住在村里的招待所。” “大约一个星期。” 她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回答道,垂在右侧的手忽然多了丝暖意。 是陈惜言握住了,她的手指挤在她的指缝,做出十指相扣的姿势。 听到招待所的时候,陈惜言叹了口气。那个地方八百年不来一个人,怕是落灰比她家还多。 “你们可以住在我那里,我刚收拾干净。”陈惜言说话的时候,手掌往唐潋的掌心贴了贴。在听到唐潋说可以的时候,她终于感到了一阵久违的开心。 村里的路一个水坑一个土堆,陈惜言走得稳当,唐潋却走得歪七扭八。陈惜言一只手托着唐潋,止不住地笑。 “你笑我?”唐潋瞪着双眼,忽然瞥到十字路口有一家卖豆腐的。她指了指,问道:“那是什么?” “老豆腐,你想喝吗?想喝的话去镇上。”陈惜言说。 还没等唐潋问为什么要去镇上的时候,老板娘见到她们上前,忙收起摊子仰头望天。 果然还是这样,陈惜言苦笑,抬头对山唐潋难言的神情。她解释道:“我……陈家在这里的名声不太好。” “以后再和你解释。你的手机响了很多次了,不接吗?” 陈惜言转头望着,这里距离村委会大约有一公里的路。也就是说她们大约走了二十分钟,这一路上唐潋的手机一直在响,她却没有接过。 是因为自己吗?陈惜言心中微微一动,松开的手里似乎还有唐潋的余温,让她忽然有勇气问些什么。 “唐潋,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你要来这里?”她轻声道。 “嗯?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啊惜言,要不是那老头拦我车,我早就给你打电话了。”唐潋咬牙切齿。 “没关系。”陈惜言笑了笑,她听到了电话那头的催促,抬下巴道,“你先走去,晚上我去接你。” 与唐潋分别后,陈惜言回到家,又将院子另一侧的屋子打扫了一番。哪一个屋子原本没人住,白色抹布一抹全是黑色。 红布袋仍在离她不远的床头,她一抬头就能看到。墙壁上的钟表上是陈家三口的全家福,在幽幽黄光之下泛着冷光。 “惜言,在干什么呢?” 电话铃声突兀响起,陈惜言拧毛巾的手一顿。她接起电话,回复道:“我在……” 她刚刚,在干什么? 转头望着窗外,天空不再碧蓝澄澈,它是一片金黄,像是田地里的小麦倒映在空中。屋子里漆黑一片,她动了动腿,一阵麻酥感蔓延。 蹲的时间太久,站不起来了。 看向手中的毛巾,她才回过神。是了,刚才在收拾屋子,唐潋要住进来。 “在收拾屋子,怎么了?” “你猜猜……我在哪里?”唐潋带着笑意说道。 “在,哪儿?”陈惜言迟钝地说。 她试着挪动双腿,结果一个踉跄,双膝跪在红砖上。“咚”得一声闷响,她微微皱眉,扶着床沿站了起来。 “在这儿呢。”唐潋推开这座漆黑屋子的木门,探头一笑。 “唐潋——”陈惜言这句话带着一丝颤抖,像失控的音响。 请你过来抱抱我,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有没有宝子知道老豆腐,咸口的配上酥酥的烧饼超级美味 第27章 突如其来的一个念头, 犹如在一片草原上点燃了干枯的稻草,而后变成熊熊大火,风吹不尽。 陈惜言站在阴影里, 她抬眼望去,黄色光晕落在唐潋身上,打在混着黑泥的红砖缝里。明与暗的界限是一道鸿沟, 她暂时跨不到唐潋身边。 她就这么愣愣站着,好在唐潋只是在门口立了几秒,旋即进了门。 “陈惜言,你怎么了?”唐潋上前问道。她瞥见陈惜言撑在床板上的手一直在微微发抖, 不禁将自己的手覆上去。 一瞬间刺骨的寒凉袭来,唐潋惊奇地看了眼外面的天——如今是夏天, 她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 手背上是温热的痒意,陈惜言抖动了几下眼皮, 没有框住的泪水就这样直直砸在地上。 她不想要让唐潋看见,兀自上前一步, 双手搂着唐潋的脖子。 唐潋身子僵了一瞬,随后反手抱住陈惜言。 湿热的痒意从肩膀蔓延,怀里人无助地颤抖, 似乎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这样的陈惜言, 惹得她心中一疼。 “好了,没事了。”她说着苍白无力的安慰,将怀里的人往深处按了按。 对于陈惜言来说, 拥抱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小时候无论妈妈对她多么恶劣, 只要假模假样抱一抱她, 她就能原谅所有;后来她以为她不再相信拥抱了, 可是在唐潋怀里, 她又感受到了那种久违的安心。 仿佛只要抱住这个人,世界的一切,好的、坏的通通不存在。只有她的呼吸,她的气息,是她永远的温柔乡,是她溺水时最坚韧的一根稻草。 窗外,金光也渐渐暗淡。紫红色晚霞落在麦子尖上,随着风摇晃。 过了许久,陈惜言放开唐潋,摸黑找到了一根蜡烛和打火机。火苗攒动,她站在桌子前,唐潋在距离她半米不到的地方,静静看着她。 这次唐潋没有调笑,她很认真地说:“惜言,除了你父母的事,还发生了其他的事情,对不对。” 陈惜言偏过头,轻声说:“是。” “我离开的这里的时候,忘记和奶奶说再见了。” “然后呢?”唐潋问。 “然后她走了。” “她走之前,给我留了很多钱,说不放心我。” “唐潋,”近乎崩溃的声音,陈惜言的脸却是平静的,她笑了笑,“我好想她。” 诸多安慰的词语涌上心头,却都被唐潋咽了回去。她未经历过亲人分别,实在不知道此时应该如何对待这个近乎碎了的人。 她无措地说:“我,我能帮到你什么吗?现在。” 陈惜言看了一眼时间,方觉肚子饿得难受。她仰起头,对唐潋说:“我们吃饭吧。” 不过说起吃饭,陈惜言的理智逐渐回归。无他,家里只有一口大锅,焊在火灶子上的,出风口摆着一台拉风机,黑漆漆的角落里全是柴火。 说来也是神奇,过了这么久,那些柴火竟然没有受潮。 被陈惜言领着来到了厨房,唐潋大受震撼。 她咽了咽口水,指着那口大锅结巴道:“惜言,你是说用这个炒菜吗?” 陈惜言利落地将柴火劈成两端,端来比台阶还矮的凳子坐下,肯定道:“来试试?我烧火,你来炒菜,家里还有红薯,我把它们放进火里烤一烤,很香的。” 既然陈惜言如此发话,唐潋只能勉强一试。她转了个圈,让陈惜言替自己缠上了围裙,又看着陈惜言点火往洞口里一丢,厨房里的温度骤升。 二人的额头上都沁满了汗珠。 “嘎达,嘎达——” 这声音是那个名叫拉风箱的物件发出来的。唐潋稀奇地看了一眼,将热油泼在上面。 陈惜言一手来回抽拉,一手拿着火钳摆弄洞口里的柴火。不过片刻,一顿饭就做好了。 “你是说你有个工作室?”饭桌上,陈惜言一边扒拉着饭,一边问道,“我怎么不知道?” 唐潋说那个比赛是个人赛事,她一般都是亲力亲为。这次是工作室接的单子,所有工作室的人一起来拍。 工作室,三个人?陈惜言挑眉,随后她又听到唐潋说明天带她一起去拍摄,听说生态园的风景很好。 陈惜言听闻,默默将头转向了窗外。 她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第一次听到有人形容这里风景好。 —— “其实这里,风景还是蛮不错的。” 第33章 陈惜言站在生态园的门口,难得点了点头。将一处废弃的滩地改造成了湿地公园,并进行绿化,与两公里之外的云村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按照唐潋的进度,今天先进行整体取景。跟着她的两个人分别去往西边个南边,陈惜言跟着唐潋,到东边和西边取景。 “加油,干好了有奖金。”冲着离去的二人,唐潋热情地大喊着。本来离开的俩人立马转头,笑得一个比一个甜。 “爱你老板。” “老板威武!” “什么奖金,奖金多少?”陈惜言本来低头玩着相机,很小巧。 相机是唐潋挂在陈惜言脖子上的,说是为了避免她无聊。 “奖金啊也没多少,看我心情给。”唐潋一手提起摄像机,一手持着支架,对陈惜言说,“走了,早收工说不定还能赶上集。” 陈惜言的手一顿,什么集? 唐潋生生空出一只手,笑着说:“当然是这里的集,你怎么比我还不清楚。走了惜言,跟上。” 这几日如同在云端,走哪儿都是一团迷雾。陈惜言跟着唐潋,才恍恍惚惚想起,确实又是一个集,这个镇子上的大集。 生态园的东区和北区池塘和种植园,此时令桑葚正是成熟的时候。黑黝黝的桑葚果在树上闪闪发亮。 陈惜言跟在唐潋身后,需要她的时候她帮着唐潋来调角度,不需要她的时候便独自摆弄相机,身上一直挥之不去的阴霾总算散开了些。 唐潋看着陈惜言对着树上的果子一顿拍摄,暗自笑了笑,然后投入了工作之中。 大约三个小时后,四个人在生态园门口汇合。 “老板,我们之后去哪里?”秦箫在驾驶座问道,满脸期待。 “大集。”唐潋一声令下,众人来到了集上。 五天一次的集市是东云镇的惯例,这一天每家每户都赶到集上。或是卖自家种的蔬菜,或是买一些吃食,热闹得很。 因此,人挤人是很常见的事。陈惜言本来与唐潋并肩而行,不知何处一声叫卖,彻底挤散了她俩。 同时被挤在一处的,还有她的员工,秦箫。 “你是当地人吗,你们这里好吃的真多哈哈哈。”秦箫买了罗汉饼,一边嚼着一边递给了陈惜言一块。 “对啊,还有蜜糖也很好吃。”陈惜言笑了笑。 “老板很关心你,我第一次见她对一个人这样哎。”秦箫一脸八卦,“你们关系真的——” “真的什么?”陈惜言猛然扭头,听到秦箫一句“亲如姐妹”,绷紧的肌肉瞬间放松。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没了唐潋,她索然无味起来。这条路走了许多遍,她知道尽头有一家卖黄纸的地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营业。 “我去买点东西,你先逛逛吧。那边有卖小狗的。”陈惜言温声一句,随即向那家店奔去。 “奶奶,我要黄纸。” 坐在板凳上织布的奶奶抬头,扶了扶老花镜,拿了两沓黄纸装进了黑色塑料袋里。陈惜言接过的时候,双指触碰到老人的手,忽然鼻子一酸。 何奶奶也是这样的手,握着的时候很温暖。 离开店后,她沿着颠簸的土路一直走回了路口。人群一波又一波,她掏出手机,有些懊恼看着没有电的手机。 “惜言,这里。”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想起,陈惜言还未转身,鼻子里先闻到的就是糖葫芦的味道。 视线里多了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紧接着是唐潋满是笑意的眼睛。她看了一眼陈惜言眼中的黑袋子,没有做声。 “惜言,晚上我们吃火锅,你看我买了很多很多吃的。”她提起一大堆袋子,亲昵地将头靠在陈惜言肩上,半靠着她一起向远处走着。 时间一瞬来到了晚上,火锅的香味儿四散,热气儿使得她身上每个细胞都活络起来。 “来来,咱们喝。”唐潋一刀劈开啤酒箱,开了四瓶酒。她自己先喝了一大口,秦箫秦明紧跟着。 陈惜言小心翼翼喝了一口,是那天唐潋给自己的那个酒。绵密的口感没变,她向外伸了伸酒杯,会心一笑。 夜晚蝉鸣寥寥,门前灯微弱贡献着自己最后的能量——陈惜言清楚地记得,临近月中,该交电费了。 “老板,你什么时候耍朋友啊?上次那个男的我就觉得不错。”秦箫喝得多了,一时口不择言。 陈惜言吃肉的动作一顿,眼睛倏地转向唐潋,眉心皱起。她心里忽然像是被硬石头硌了一下,不疼但是也不爽。 “你先解决你自己的问题吧,少操心。”唐潋回怼,不知为何视线却转向陈惜言。 陈惜言猛地避开她的视线,半侧脸藏在阴影之中,模糊不清。 作者有话说: 咳咳,亲亲倒计时开始—— 第28章 我为什么要在意这个? 陈惜言心中划过一丝疑问, 她垂着头,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菜。麻酱与汤水混合成土色,煮熟的菜被戳得满满都是洞。 或许自从认识唐潋以来, 她一直在自己的身边,从未有过旁人,所以骤然想起往后她身边有别人, 会不习惯——吗? 真的只是这样吗?陈惜言往嘴里灌了一口酒,这个理由解释得通,但似乎还是有哪里不对。 到底是哪里不对…… “惜言,想什么呢?”唐潋猛地凑近, 一双眼睛含着笑意盯着陈惜言。 陈惜言的身子略微向后撤了撤,不自然地说道:“我在想, 你晚上该睡哪里,我这里只有三床被子。” 三床, 秦箫秦明一人一床,剩下的——唐潋闻言, 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我和你睡一床。” 陈惜言默然不语。 夜色渐深,院子里却是愈发清亮。一轮月亮高悬于天,院子里亮如白昼;星星密布, 稍一仰头就能看到。 唐潋吃完饭后, 不客气地搬来院子里一个躺椅,头轻靠在枕头上,腿微微曲着。陈惜言去卧室拿被子, 一一给她们铺上, 然后她又去收拾水池里的碗筷, 将它们一一放入柜子里。 柜子下抽屉有一个锁, 陈惜言将锁穿过柜子, 那些陈旧的碗筷,被狠狠锁进了柜子里。 她冷冷看了一眼,手一扬。钥匙飞出窗外,不声不响。 等做完这一切,陈惜言回到院子里。唐潋逼着双眼,左手无力向下垂着,她站在她的身边,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 往常怎么没发现,这个人的鼻头是粉的。陈惜言看了半晌,忍不住上手轻刮一下。手顺着鼻尖向下滑,最终停在红色的唇珠之上。 唐潋的唇形很好看,陈惜言看得入神,脑子里猛然想起曾经一个荒谬而没有深究的念头。 那一天醉酒之后,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亲她了? 但是,亲也不一定亲嘴,对吧? 活了快十九年,她这是第一次怀疑自己。怪就怪在以往活得艰难,风花雪月之事都未曾想过。 所以她想亲唐潋吗?陈惜言眼中有些挣扎,她觉得自己内心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可是她分不清这是什么。 “陈惜言。” 想得正入神的时候,陈惜言觉得自己手腕一凉,抬眼撞上唐潋的目光。唐潋正盯着她,也不知道盯了多久。 她此时的眼神,如同一面镜子,好似照的所有东西都无处遁形。陈惜言心中一慌,连连后退道:“你脸上有蚊子,我想帮你打蚊子。” 唐潋似笑非笑点头:“还有吗?” “还有……别在这里睡,会着凉。”陈惜言硬着头皮回答。 “好吧,惜言。”唐潋看似接受了这个说法,她坐起身,拉着陈惜言的手进了卧室。 灯光昏黄,叫人看一眼便昏昏欲睡。唐潋沾上枕头没多久就睡过去了,那双眼睛闭上,陈惜言松了口气。 随即她下床拿着一包黑色塑料袋,悄声离开了家。 —— 又是那一片田地,和那一片麦子地。 还有那一座墓碑。 墓碑上的字刻得很深,不过寥寥数行就道尽了一个老人的一生。何时生,何时死。 陈惜言划开火柴,点燃了黄纸。橙红色火苗跃动着,将黄纸变成了灰烬,那些灰烬在空中飘荡,融进了无尽黑暗里。 最初的痛楚已经过去,陈惜言再次看到这个墓碑,心中只有一片无比的空荡。 犹如这一片望不尽的平原,她不想承认的故乡。 “奶奶,你知道我逃走了那一天是不是很高兴?”陈惜言站在灰烬之中,笑了笑,“你一定很高兴,只是很可惜我们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小时候,她每每被陈家赶出家门,都是奶奶给她一口饭吃。村中人厌恶陈家,尤其是不想沾她的霉运,可是何奶奶从来待她如亲人。 她的眼睛里含着水雾,一仰头泪水滴进了耳窝。咸湿又冰冷的触觉让她浑身一震。 火燃尽了,陈惜言又划了一根。 第34章 她的视线穿过墓碑,瞭望一块又一块田地。往东是书记一家的,往西是陈家的,这片土地上冬种小麦春种棉花,一年四季循环往复。 她的童年、少年,也如此循环往复。 何奶奶曾说,这里不是她的故乡,这里不是她的落脚之地。诚然这里不是,随着待她最亲的人死去后,她与华平的缘分也到此为止了。 一阵又一阵风吹得火光晃动,云层盖住了月亮,光亮不在,甚至那墓碑上的字都模糊起来。 陈惜言抬手擦了擦眼睛,轻声说:“奶奶,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给你烧钱,也是最后一次了。往后,我不会再回来了。” 何润芝是村子里的老教师,德高望重。她的子女各个都是出人头地,孙辈年轻能干,她不缺陈惜言的看望。 这几日接二连三的事情,使得陈惜言身心俱疲。从她在旁人口中得知陈德志和吴媛的消息,再到警局认领尸体,然后得知何奶奶的死讯中间穿插唐潋的到来,每一件都让她猝不及防。 或许这里的事情可以结束了,她可以完全地开启新篇章,如同以往想象的那样。在申城,上学、读书,并且不在战战兢兢。 还有唐潋…… “对了奶奶,我想告诉你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我希望她一直陪在我身边。”陈惜言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地说。 奶奶,可以保佑我这个愿望能够实现吗? “噼里啪啦——”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声响,陈惜言狐疑地向后看了一眼。一个酒瓶子歪倒在土地上,恍惚之间还有一个人影。 陈惜言沉默了几秒,出声道:“唐潋?” 无他,那个酒瓶子就是她们方才喝酒的酒瓶子。 唐潋原本躲在树后面,她听着陈惜言久久不出声,本来想着看一眼,不料地下有石头,这一看看了一个踉跄。 带的酒还滚出去了一瓶。 “惜言。”唐潋拍拍身上的尘土,尴尬地笑着从树后面走了出来。她与陈惜言对视两秒,从包里掏出啤酒道:“喝吗?” 二人在小土坡上坐下。小土坡风景颇好,往下看是一条清浅的河流,泛着隐隐白光。 “你怎么知道我来这里。”陈惜言开了一瓶酒,吞咽着。唐潋递给她开瓶器,笑着说她看到了那包黄纸,就想着她是不是去祭奠奶奶。 “我担心你哎,惜言。”唐潋伸手拨去了陈惜言脸上的碎发,指腹轻轻揉搓着她的。 “我只是来上个坟,上完就走了,”陈惜言嘴角放平,目光幽幽望着前方。 唐潋不语,她在吃火锅的时候就看到了陈惜言买的黄纸,只是觉得她应该需要陪伴。她觉得需要,便来了,似乎并没有考虑什么。 “那现在,要走吗?”唐潋出声。 陈惜言摇摇头,将瓶子里最后一滴酒灌进喉咙里。可能是喝得多了,这些酒在嘴里,一丝味道也没有了。 她的目光转向西边,一片挺立的麦子地里,唯有陈家那一块地是光秃秃的,只有新建的泛着湿气的小土堆。 她指了指那个方向,又指了指她们面前的河流,对唐潋说:"那一天在车上,我说他们死得理所应当,你居然没有一丝疑问。" 她的语气似乎有些疑惑,唐潋解释道那是因为她们还不算熟,所以没有问。陈惜言听到这话,一脑袋靠在她肩膀上,只是笑不说话。 “你就是这样,面上看着好熟啊,可是心里冷着呢。” 陈惜言的鼻梁抵在唐潋脖颈中央,食指戳着唐潋的心口处,然后脱力滑落下去。唐潋握住了陈惜言的手,听到这话眸光动了动。 “你喝醉了?”她说道。 “你看到那边两个小土包了吗,是我挖出来的。当初我没有管,但是兜兜转转,还是得我来弄。” “但是凭什么呢,他们对我那么不好,还要我来给他们入土。” 陈惜言似乎没有听到唐潋的询问,她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地数着:“他们让我大冷天洗衣服、不给我吃饭、又打我又骂我,还想把我送给债主抵债……凭什么呢?” 大冷天洗衣服、不给吃饭、打骂、抵债,每一个词语都超脱了唐潋的认知。她知道陈惜言过得苦,但是竟然是这般苦。 她想推开陈惜言的手停在了半空,转而抚上陈惜言的脊背,将她整个人按在怀里。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会难过?即使他们这样,我仍然会想起那些温情的时候。很少的,温情。” 吴媛会给自己买糖,会把自己抱在怀里哄睡觉。轻柔的歌声与摇晃的怀抱,是她对于母亲这个词最初的记忆。陈德志……他偶尔平静,会在家中炖肉,冲自己微笑。 人一定是复杂的吗?为什么温柔和暴虐在集中在人的身上,有时候陈惜言都怀疑她的大脑在欺骗自己。 那些温情或许早已消弭在往后的寒冬岁月,但是陈惜言仍然记得自己的小手触碰到大人的温暖。她在冰封的河流中,总归是活了下来。 “惜言,别想了,我们回去。”唐潋打断了陈惜言的回忆,她站起身,但是陈惜言不动。 她睁着双眼,迷蒙醉意。她问:“你也是这样吗,复杂又难以捉摸,你也是大脑在欺骗我吗?” 莫名其妙的话,唐潋竟然听懂了前后的逻辑。她无奈一笑,说:“我不是,我是真实的,不信吗?” “可是你也会走。”陈惜言摇头,近乎悲观地说,“你们都会走。” 唐潋张了张口,她说不出“不会走”这三个字。太重了,唐潋想道,这三个字太重了。 “唐潋,我想亲你。”陈惜言扔掉了酒瓶,瓶子“扑通”一声掉进了水沟,同时响起的还有唐潋骤然的心跳声。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道:“你说什么?” 陈惜言歪了歪头,扣住唐潋的后脑勺,狠狠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终于亲了,普天同庆这对小情侣获得对方初吻!! 第29章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陈惜言被酒精腐蚀的大脑没有尚且反应不过来, 只觉得口中的两片唇瓣很软、很软。 她闭着眼睛,双手落在唐潋的两颊,大拇指腹按在唐潋的眼尾。每过一秒, 她便上前一分,逼得唐潋双手撑在土地上,仰着头。 月光倾落, 熠熠银辉落在二人身上。土地里的兔子探出头又缩回去,悠悠平原,只留得阵阵喘息声。 唐潋神情复杂地看着陈惜言闭着眼睛的样子,她能感到陈惜言的舌头撬开了她的牙齿, 缠绵缱倦地舔舐她的上颚。 或许是脑子一瞬间短路,唐潋的第一反应不是推开她, 也不是为什么亲她。而是—— 这个亲法,陈惜言跟谁学的! “唐潋?”陈惜言退开些许, 一双眼睛迷蒙地看着唐潋。看唐潋没反应,她又想上前, 却在鼻尖即将触碰的时候嘴唇被一根手指封住。 随即她听到唐潋的声音:“陈惜言,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那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冷, 也不是热切。硬要说的话, 陈惜言啃着手指,像是黑云压城山雨欲来的风暴,即将喷涌而出。 “我……”陈惜言抬起眼眸, 可怜兮兮看着唐潋。她委屈道:“不给亲吗?” 唐潋瞬间头疼, 她撑着双手站起身, 看也不看陈惜言:“夜深了, 该走了。” 确实在要转身的后一秒, 被陈惜言握住手腕。陈惜言定定地说:“明明你也想。” “我什么时候想——” “那天在酒吧。” 唐潋还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她好笑地摸了摸陈惜言的额头,道:“我倒是不知道酒还有这威力,孩子怎么忽然开窍了。” 她试图跟陈惜言讲道理:“惜言,你喝醉了,而且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陈惜言就着唐潋的手臂站起来,白色t恤在黑夜里闪闪发亮。她问道:‘为什么不对?’ 为什么不对,她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为什么不对?唐潋也没有躲,她明明是允许自己的。 酒气浑浊了她的大脑,平日里压抑的那股不讲理的劲儿涌上来,挡也挡不住。 唐潋耐心道:“这件事只能和喜欢的人一起。” 听到这句话,陈惜言眼睛发亮:“你喜欢我!” 这又是哪儿得出的结论?? 唐潋放弃了和这个醉鬼交谈的欲望,她扯开陈惜言的手,又想要转身。走出了几步之后,身后的人没了动静。 她也静静站在原地,再也没动过。 方才,她真的躲不开吗?唐潋闭了闭眼睛,吐出一口气,双脚忽然没了力气。 酒吧,酒吧。 她那时候说了什么,说的是真可惜。她真当陈惜言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陈惜言竟然是知道的吗? 那她自己送上门来,为什么要客气? 为什么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还要隐藏着自己? 她想得出神,未曾察觉一双手穿过她的腰间。身后的人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撒娇道:“要亲——” 第35章 唐潋握紧的拳头松开些许,她把陈惜言拉在面前,再一次问道:“你看清我是谁。” “唐、潋。”陈惜言一字一顿说着。 “那你,喜欢我吗?”唐潋问道。 陈惜言听到这个问题,没有立即回答。她的眼睛里满是困惑,似乎不理解唐潋这句话的意思。 唐潋静静地等着。 “喜欢,我喜欢你。”过了许久,陈惜言笑着说。 话音刚落,陈惜言便觉得脸上骤然升起一股热气。唇齿盈满了唐潋的味道,橘子香萦绕在周围,久久不曾消散。 这一晚最后的记忆,是唐潋轻柔的声音,和落在自己身上冰凉的指腹。在衣服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中,陈惜言坠入了梦乡。 …… —— “老板,这个锅怎么做饭?” 早晨起来,秦箫指着厨房那口大锅,结巴道。她可从未见过这种大锅,听说这玩意儿叫灶台,还有个风箱。 唐潋又把躺椅搬到了院子里,听到这个问题顺手指了指屋内:“问陈惜言。” 她又想起了,问道:“她醒了吗?” “她——”秦箫站在台阶上,透过窗子看到陈惜言拼命在朝自己摇头。那头都摇成了拨浪鼓了,秦箫看得都脖子疼。 “没有。老板你舍身动动,咱们今天早吃饭早干完——”说着秦箫毅然决然拉着自家老板进了厨房。 唐潋打着哈欠进了厨房,随着院子里木门“吱呀”一声响,陈惜言这才松了口气,重新将头埋进了被子里。 她现在不宜见唐潋,不、不对,是不宜见任何人。 昨天她干了什么,亲了唐潋、亲了,亲——了—— 她怎么记得上一次喝醉酒之后,她可是什么都不记得,为什么这次什么都记得? 昨晚的记忆说实话,陈惜言记得模糊不清。唐潋好像和她说了什么,她回了什么,一概记不清。 唯独那两个吻。 第一次是她主动,第二次……第二次不太记得了。 她无望地看了眼窗户外,那里夏草长得旺盛,槐树高昂,似乎都在俯视看她的笑话。 “醒了,怎么不说话?”唐潋不冷不热的声音从头上响起,陈惜言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坐起身。 转过头,就看到唐潋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 “唐潋,你醒得好早。”陈惜言干笑,身子不着痕迹往后挪。 唐潋拨弄着自己的指甲,垂着头:“昨晚……” “昨晚我喝多了,没有干什么事吧?”陈惜言先声夺人。唐潋抬眼看了看陈惜言,莞尔一笑。 陈惜言太不懂得隐藏自己,什么都写在脸上。唐潋这一眼就能知道,昨晚的事她没忘,至于记得多少…… 一瞬间,恶劣的心思骤起。唐潋放弃了先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计划,苦笑一声:“惜言,这个还需要我说吗?” “你不记得吗,嗯?” 陈惜言抱紧双膝,吞了口水道:“我,应该知道?” “那可是我的初吻啊,惜言。二十多年的初吻,一夜之间被你夺走,”唐潋身子向陈惜言倾斜,她的脸靠近陈惜言,在嘴唇相接之时又猛然挪开,“你该对我负责哦。” !!! 此时,陈惜言脑子里只有三个大字:完蛋了。 她强装镇定道:“是吗?唐潋,你在说笑对不对?” “如果你觉得是,那就是了。”闻言,唐潋冷下脸。她本可以顺着陈惜言的话说下去,结束这场闹剧,但是她不想。 于是她转身,故意地说:“你不想负责就算了,我走了。” 陈惜言猛地上前一扑,缴械投降道:“好好,我负责。但是怎么负责,你要亲回来吗?” 她的眼睛里满是困惑,昨日的口口声声说的喜欢似乎被这人抛之脑后。唐潋心中叹息,摇了摇头。 “好了,跟你闹着玩呢。快去吃饭吧。”唐潋说。 她不欲多言。 院子里传来大米粥的香气,唐潋走后,连带着那股橘子香都没了影。陈惜言愣愣坐在床上,一时分不清唐潋所言真假。 在醒来响起昨晚的那一瞬间,陈惜言固然觉得震惊。震惊过后是恐慌,恐慌唐潋会因此不理她。 可是方才的所言,太矛盾了。陈惜言紧皱着眉头,若是真的看出自己记得,为什么还要故意说那件事;若是没有看出来,那为什么—— 她的神色如此认真,又好似在渴求着什么。 最后,自己为什么要亲她? 这个很重要的问题,陈惜言几乎是在最后才想起来,她摸着自己的心口,“咚咚”的声音顺着骨头传到了耳窝。 早饭之后,唐潋扛着摄像机出了门,一直到晚上也没有动静。陈惜言接到了咖啡店的电话,蓝晓晓说她要是再不回去,她就要累得升天了。 另一通电话是林知云打来的,她转告陈惜言最近作业繁多,再不回来恐怕她跟不上。 陈惜言接完了这两通电话,转身收拾着自己的行李。她来的时候带的不多,走的时候自然也不必带什么。 何奶奶的红布包、家里还能用的锅碗瓢盆,通通装进了背包里。她搭了村里的快车,上火车站买了明天的车票。 “后天的便宜,真不买后天的?”售票员问道。 陈惜言摇头,接过了车票。搭车回到村里的时候,正是晚霞最美的时候,天要暗不暗。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唐潋在躺椅上,一条腿曲折,无神地看着天空。北方的夜晚微凉,陈惜言脱了外套,盖在了唐潋肚脐处。 “你员工呢?”陈惜言看着唐潋紧闭的双眼,问道。 唐潋慵懒地回:“去城里吃烧烤了,我嫌累没去。” “正好我们二人世界了。”陈惜言无脑接过这一句,唐潋瞬间睁开眼睛,二人对视的时候,一股名为尴尬的气息在蔓延。 “噗嗤——” 唐潋笑了笑,状似不经意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昨晚我问了你什么?” 陈惜言半蹲在唐潋身边,摇头。她试探性问了一句:“所以昨晚,我真的亲你了?” 一阵沉默后,唐潋应声。她轻声说:“不必介意,这种事情很正常。” 这句话,难道不应该她说吗?陈惜言心里默默想着,干脆坐在了泥土地上。她的头枕在躺椅扶手上,发丝缠绕唐潋的手指。 “正常吗?”陈惜言问。 “是啊,在国外喝醉了常见了。”唐潋面不改色忽悠道。 所以,自己只是犯了一个很常见的错误?不知怎的,陈惜言总觉得这个说法怪怪的。 第30章 躺椅是木质的, 扶手上有些许倒刺,唐潋顺手一划拉,刺痛感蔓延全身。她轻轻“嘶”一声, 将手移到眼前,没有出血。 她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打断了陈惜言深思:“惜言, 我手破了。” 细长手指横在陈惜言面前,陈惜言一个不察,脚下踉跄一步,两片唇瓣吻了唐潋的手心。 这是陈惜言清醒状态下, 和唐潋第一次超脱朋友的亲密接触。 唐潋手掌的纹理清晰地通过嘴唇传到大脑,陈惜言脑子愣了一瞬。唐潋早在第二秒就把手撤了回去, 眼睁睁看着陈惜言双腿跪在地上。 反应过来后的陈惜言满脸通红,她急切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 她欲哭无泪,同时看到唐潋愈发冰冷的脸时, 只觉得:完了! 早上那一番对话,她就分不清唐潋对此是什么态度,尽管她刚才说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但是看此时唐潋的脸色, 满满都是山雨欲来的架势。陈惜言忙站起身, 拉着唐潋近了屋子。 翻柜子找出碘酒,陈惜言将唐潋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上,用镊子挤压着皮肉, 缓缓拔出那道尖刺。 唐潋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屋子里寂静得令人心里发慌, 陈惜言拉开了黄灯泡, 与唐潋面对面, 一双手拘谨地勾在一起。 收音机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打开了, 电流声混着人声,说今夜有大雨,农民朋友注意麦子收成、出行的人注意安全…… “唐潋,你说句话好不好。”陈惜言轻叹一口气。 靠在床头的唐潋闻言,长而密的睫毛动了动,低声开口:“说什么。” 说什么都好,总比现在要好。陈惜言盯着唐潋的眼睛,说起另外一件事:“我明天要走了。” “回去?”唐潋此时才像是真正回过神,她直起身子,问道,“明天,怎么这么着急。” “我要是再不回去,晓晓要忙疯了,而且还有课要赶不上了。”陈惜言低着头,摆弄着红床单上的绣花。 灯泡微暗,二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模糊不成型。唐潋点头:“明天我送你,等过几天我也要回去。” 然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她笑着说道:“惜言的学习那么好,肯定能赶上的对不对?” 陈惜言揪线头的手一顿,迎头对上唐潋带着笑意的眼睛,和此时略微祥和的氛围,莫名发现一件事。 第36章 好像唐潋,并不喜欢谈论昨晚以及类似的事情。她会带着温和又疏离的语气,告诉自己这是很正常的事,也会装着开玩笑的样子逗她,但是她能察觉出唐潋在其中的抵触。 她耷拉着脸,朝着唐潋的方向挪了一寸,有话直问:“你很不喜欢女孩子亲你吗?” 这又是哪儿跟哪儿?? 唐潋下意识摸了摸陈惜言的额头,顺着下颌骨抚上颈动脉,这才确定面前的人没有醉。 也没有发烧。 于是她只能艰难地问:“什么?” 陈惜言摇头,肯定道:“你肯定不喜欢。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不知道为什么……唐潋玩味地品了品这句话,内心哂笑。 她当陈惜言记得昨晚的话,谁知竟是一句话也不记得。她目光冷了下来,翻身上床,留给陈惜言一个背影。 和一句冷漠地“嗯”。 收音机节目到了尾声,字正腔圆的北京时间“八点整”在屋子里回荡。陈惜言抖开被子,轻轻盖在唐潋身上,将边角都掖严实。 窗外雨声渐起,打在落叶上,打在窗子上。经年不修的屋顶终是抵不住大雨,滴答滴答向下漏水。 陈惜言亮了灯,熟练地从房子里找出梯子,将尿素袋子盖在房顶缺失的一处。 看来不能让唐潋住这个屋子了,陈惜言深深叹气。 她回到了屋子,唐潋仍在沉睡。洁白的手臂从严实的被窝里伸出,陈惜言上手一摸,一片冰凉。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陈惜言借着昏暗的灯光,目光一寸一寸爬过唐潋的脸,最终停在她微张的唇瓣。 她忍不住靠近,又生生克制住。左手拉了灯绳,黑暗遮挡一切。 —— 夏雨过后,泥土里都透露着一股芬芳。与来时沉重的心态不同,陈惜言坐在车里,只觉得所有都已成了浮云。 不再重要了。 到了车站,唐潋让她在原地等着,转身去了便利店。没过几分钟,她买了一大兜吃的,陈惜言目测有泡面、薯片、饼干、茶叶蛋…… “我就说你走得太着急,我都来不及准备什么。惜言,申城见。”唐潋扬起一个笑容,挥手道。 陈惜言抱着一大袋零食,被人群拥挤着进了车站。她在向前走的间隙之间回头,唐潋一直站在那里,黑色连衣裙随风舞动,长发披散着,静静看着自己离去。 昨晚未竟的谈话似乎被这人抛之脑后,那些尴尬与说不清的瞬间似乎只有陈惜言记得。 不过既然唐潋不谈,陈惜言也不会主动提起。 “乘客们,开往申城的火车即将发车……”踏上火车的那一刻,陈惜言才真正意识到,过往的一切在这里,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老板,我们已经到了,你在哪儿呢?”秦箫的电话传来,唐潋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在这里站了半小时多了。 自从陈惜言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检票口之后。 周围卖油条的大爷大声吆喝,酱香饼摊围着一群人,自行车、电动车横七竖八在路上,她就这么直愣愣站在路中央,难怪方才她似乎听着什么喇叭一直响。 “老板!!!” “等会儿我就过去,你们先开始。” 唐潋挂了电话,把车子开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她的额头靠在方向盘上,心里一片乱麻。 陈惜言不懂,她怎么会不懂呢? 那一晚,说不清是酒精刺激、还是自己内心所愿,她总归打破了一直以来的坚守。 只要开了潘多拉魔盒,便没有收回的一天。 她想起那晚,陈惜言的唇很软,像是小时候吃的橡皮糖。唐潋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按着她的后颈,舌头扫荡着她的每一寸,喷涌而出的欲望像源源不断的山泉,让她沉溺于其中。 或许,是她压抑得太久了。或许,她是不是可以试一次,哪怕一次? 唐潋就这样靠在方向盘上,直到一阵铃声响起,她看到电话上的名字,骤然清醒过来。 电话显示,“妈妈”。 “小雪,赌气了这么久,该回来了。庄筝的婚礼快开始了,你要一个人出席吗?”母亲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出,说不清喜怒。 唐潋敛眉,低声道:“我会回来的。” 她抬头,这才看到眼前是一片麦子地。大片的金黄,一望无边;飞鸟奔走,湛蓝晴空漂浮着悠闲的白云。 “妈妈,我……”唐潋开口,想说的话却卡在喉咙里。她要说什么,说她可能喜欢一个人,那不是一个门当户对的人,甚至是一个女人。 所幸母亲没有听清,挂断了电话。唐潋露出一个苦笑,半晌后摇了摇头。 车子离开了这处僻静的地方,在拐角处没了影子。 回到申城之后,陈惜言先是收到了蓝晓晓的亲切问候,还有老板的热情慰问,随即迎来点单机滑不到头的单子。 陈惜言越往下滑越绝望,她只是离开了几天而已,为何单子如此多?蓝晓晓对此解释说附近开了一家公司,他们成批量地预定咖啡,不准时不行。 由此廖老板都加入了冲咖啡的大军,几天之后都累瘦了。 “但是也是因为如此,咱们的工资上涨了。”蓝晓晓兴奋道。 猝然得知工资上涨,陈惜言干劲十足。但是更要命的还在后头,申城一中夜班,课桌上摞起的那些试卷,是个人看了都要两眼一黑。 她吞了吞口水,不确定地问林知云:“你确定这些,都是我的?” 林知云拼命忍住笑,幸灾乐祸道:“是是,都是你的。惜言你可有福了,我记的笔记在这里,你有不会的问我。” 她从包里掏出好几个本子,一并放在陈惜言面前。 陈惜言翻了翻这些笔记,上面的字倒是迥异。她笑道:“还有郝嘉的笔记?” 林知云颇为自豪道:“那是。” 课业繁多,陈惜言在课上完不成,只得拿回家做。三街巷一如往常,晚上的喧闹从不停歇,在觉得热闹同时,陈惜言也会觉得一阵寂静。 往常坐在自己床边的那个人不在了,这间屋子仿佛一瞬间空了。陈惜言停下笔,掏出了手机。 二人最后一次通话是在她回来的第一晚,直到现在已经三天了。 明明以往三天不见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却在不知何时,她受不了和唐潋分开。 她喜欢唐潋的笑,喜欢她抚摸自己的头发,喜欢她扛着摄像机认真的模样,喜欢她垂下头露出的侧颈,喜欢她黑色的发丝。 合并同类项便是,她喜欢唐潋?! 陈惜言猛地站起身,凳子腿挨着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呼吸急促,手下也乱了分寸,卷子飘到了地上,在落地瞬间电话铃声响了。 来电人,唐潋。 陈惜言疾步来到卫生间,将冰凉的水扑向自己潮红的脸。她抬眼,镜子里的自己,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电话仍然在卧室锲而不舍地响着,直到哗啦啦的水声停了,一直湿漉漉的手接起。 “唐潋。”陈惜言哑声道。 作者有话说: 回来了,开窍了(撒花) 第31章 电话那一头全是风声, 唐潋的声音细碎流落出来。她问陈惜言怎么这么久不接电话,陈惜言只得支支吾吾,说去洗澡了。 申城夏天的夜空已是漆黑一片, 灯光照到玻璃上,反射出陈惜言烧红的脸。刚才冷水分明已降了下去,此时又从脖子根烧了上来。 “唐潋, 你有事吗?” 说出口的那一刻,陈惜言恨不得咬破自己的舌头。由于此时喉咙过于僵硬,导致这句话听着像是质问。 她可从未拿这样的语气和唐潋说过话。 唐潋也明显地顿了一下,她不自然地说:“我过几天就回去了。” 说完这句话, 电话两头的人不约而同地停了话头。陈惜言攥着手机,那头的风声停了, 她听到蝉鸣,躁动不息。 “惜言?”风声又起, 唐潋的话听着失真。 她继续说道:“你还在吗?” “在,在。”陈惜言深深呼吸, 语气终于恢复正常,“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挂了。” 挂断前的一秒, 陈惜言好似听到了唐潋的叹息声。她不禁懊恼自己的反应, 但是这通电话过于猝不及防,出现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 方才她在想什么? 合并同类项——喜欢唐潋!! 尽管陈惜言对同性恋这件事并没有看法,但毕竟是作为旁观者。有些事情, 自己是旁观者是一种感受, 作为当事人又是另一种感受。 比如她现在, 最先感受的事荒谬, 而后又觉得在情理之中。这两种情绪仿佛犯冲的两种食物, 在她胃里翻腾着。 陈惜言双臂放在写字台上,无神地趴下。手边的卷子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此时满脑子都是唐潋、唐潋。 依赖,等同于喜欢吗? 第37章 她这样武断,是对的吗? 如果唐潋知道自己抱着这样的心思,还会和自己来往吗?陈惜言想到这儿,眼皮倏地抬起,名叫恐慌的感觉占据心间。 如果她不理自己……陈惜言一想到这个可能,便觉得浑身发冷。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这不叫喜欢,是依赖。 陈惜言最终对自己今晚的猜测定了性,她拿着满是数学题的卷子,认为自己做卷子做得昏了头。 “陈惜言,你没有做作业!!!” 申城一中夜班,林知云拿着几乎空白的卷子,双手颤抖。她在陈惜言耳边叨叨,这科老师很严格、一定不会放过你、你可以看我的…… “但是你成绩一向很好,老师说不定不会计较。”林知云一条腿搁在桌子上,背靠椅子道。 陈惜言双目无神地看了她一眼,又将脸埋进了臂弯。并非是她不搭理林知云,实在是白日太累,昨晚又没怎么睡。 咖啡店有了固定订单后,陈惜言无比怀念从前的日子。 况且还有昨晚…… “叮铃铃——”老师踏着铃声从教室门口走进来,不同以往的是这一次她满面春风,怀抱里还抱着一束鲜花。 好事的学生率先起哄:“老师,花是谁送你的?” 年过六十的老太太此时褪去了严厉的外表,温和地说:“是我爱人。” 一声落下,升腾的掌声从教室里响起。老师做了个“停”的手势,转身往黑板上写了几个字。 “爱的教育。” 四个大字,苍劲有力。陈惜言努力驱散困倦,坐直身子,只听到老师道:“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相信大家都知道。五二零是现代社会赋予的意义,也是浪漫的标志。” “关于爱情,学校欠大家一场关于爱的教育。今天我来给大家补上,希望你们出社会之后,还能记得今天。” 爱,爱是什么?陈惜言紧紧盯着黑板上那一个大字,忽然陷入仿徨之中。她所得到的爱有限,因此在老师问出关于喜欢与爱的时候,吐出的话竟然如此贫瘠。 她听到自己说,我不知道。 老师温柔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她环顾四周,询问道:“有人知道爱与喜欢是什么感觉吗?” 听到喜欢那一刻,陈惜言眉头跳了跳。 “喜欢是一群人之中,你总能看到她;是你想要去触摸、靠近,想和她融为一体;是你只有一块钱也要给她买花,有一百万会捧着送给她。”林知云说得眉飞色舞,又那样珍而重之,“至于爱,我妈说这个年纪谈爱太小了。” 老师依旧温柔地笑着,让她坐下。 喜欢,是这个样子的吗?陈惜言拿着笔划拉着作业本,空白的本子印下一道又一道深深的黑痕。 十七八岁正是人春心萌动的时候,这个话题也激起了班里人的热情。林知云之后,大家七嘴八舌讨论着关于喜欢。 有具象的,如"喜欢就是你看不惯她身边有别人,看到了心里就不爽。" 陈惜言不小心扯断了草稿纸,莫名想起那一日在酒店遇到唐潋时,她身边还有个人。当初她很不爽吗,有吗? 也有抽象:“喜欢是一场火山爆发,余烬都是热的。” 陈惜言无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一晚的灼烫似乎仍在,她还能想起唐潋的吻落在颈窝的感受。 温暖,又烫人。 一阵细弱又坚定的声音插了进来,她说:“喜欢是自卑的开始。”那是平日里毫不起眼的女生,厚厚的刘海,一指宽的镜片,常让人忽视她的存在。 自卑——陈惜言轻呼一口气,闭上眼睛全是唐潋一身红裙,名贵骄矜的样子。或许是唐潋过于照顾自己,她倒是从未有这种感觉。 同学们说的每一条,都仿佛一条鞭子,狠狠打在昨晚试图自我说服的陈惜言脸上。 每一句都在告诉她,这不是依赖,是喜欢。 陈惜言在这场讨论中始终一言不发,她背靠在椅子上,视线直直望着黑板上的粉笔字。灯光昏暗,连同那些字也愈发不清晰了。 原来这就是喜欢啊,陈惜言扯出一个笑。 常年无波澜的心此刻像是投入一颗石子,荡出一圈一圈波纹。随后涌来的,是一股酸涩之意,犹如不熟的青桔。 酸得她眼眶发胀,喜欢又怎样,她不能留唐潋在身边。她自己的生活都是自顾不暇,她怎么可以…… “好,大家都很积极。喜欢是你们这个年纪很美好的一件事,而爱更为沉重、更为深厚。爱情是人一生的课题,我给大家准备了很多文人墨客的文章,听我读……” 独属于老太太的带着阅历和沧桑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那些催人泪下的情话,和理性的感悟,灌输于每个学生的心田之中。 老师最后扶了扶眼镜,说道:“最后我要告诉大家,我们要学会自爱,方能爱人。” 只是在坐大多数人,都是十字开头的年龄,尚不理解这番话背后的深意。 下课铃如约而至,陈惜言久久缓不过神。她低头看了一眼习题册,上面满满都是唐潋的名字。 歪歪斜斜,欲盖弥彰。 林知云此时凑上来,恰巧看到这个名字,揶揄道:“这是谁啊你写了一本子,刚才你怎么不说话,是没有还是?话说老师今天竟然心情这么好,爱情的力量功不可没,你说我和她会不会也这样……” “林知云,”陈惜言打断了她的话,“我……算了。” 胡乱收拾作业扫进了书包里,陈惜言单肩背着包走出教室,全然不理会身后林知云的咆哮。 她浑浑噩噩来到江边,江面的风袭来,吹走了心中的杂乱无章。远处高楼矗立,灯光彻夜不眠,陈惜言一抬眼,就能看到“五塘集团”四个闪光大字。 申城的楼太高了,陈惜言不止一次觉得。要是想爬上去,所要付出的汗水怕是能填满春申江。 她又想起那个女生说的,喜欢也是自卑的开始。 唐潋一出生便在高处,养尊处优长大,举手投足之间皆是不落俗。但是她呢? 她出生于一个小村庄,拿着微薄的薪水,勉强能够自给自足。 罢了,她踢走路边一个石子,劝着自己。 如今这样,就很好。 —— 中午十二点,怜与咖啡店。 “陈惜言,有人找你。”蓝晓晓抱着比脸高的纸杯,大声朝陈惜言的方向喊着。面对陈惜言疑惑的眼神,她示意陈惜言朝门外看去。 陈惜言一边接过蓝晓晓手中的杯子,一面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入目所及,是一对老夫妻。 她的木目光涣散了几秒,有些想不起这两个人是谁。直到女人走进,陈惜言才想起,这是找她认亲的那对夫妻。 “你们这是?”她看着二人露出了一个温和又疏离的笑容,心知并不是找她认亲。 毕竟若是真的,必定不会拖这么久。 女人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塑料袋之下是一个装潢豪华的盒子。她说多谢陈惜言的配合,他们在鉴定中心碰到了他们的孩子。 “这是我们的心意,请你收下。”女人认真地说。 陈惜言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失落两秒。她挂起笑容,推拒道:“我也没干什么啊,找到了就好。” “你要相信,你的父母也在找你。” 最终挥手告别后,女人的话留在陈惜言耳畔,久久不曾消散。陈惜言只是笑着应声,目送着二人离去。 路边的树叶被风卷起,在空中高高飘起,又狠狠摔下。 陈惜言靠着门框,一直以来直着的身躯忽然软下来,不受控制地滑落在地。她蹲下身,将头埋进膝盖。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自己被一双手臂抱进怀里,清冽的橘子香包裹着她每一寸肌肤。 “没事,我在。” 她说。 第32章 “没事, 我在。” 一句话犹如劲风,在陈惜言心里掀起轩然大波。她浑身一震,先是挣开了唐潋的怀抱, 继而站起身,将她狠狠按在自己的怀里。 骨头碰撞出清脆的声响,耳边还有唐潋隐忍的闷哼声。陈惜言双臂锢得严实, 手掌之下是一寸完整的颈椎骨,和唐潋热得吓人的体温。 “陈惜言,放开。”唐潋试图推开陈惜言,但是身体因缺氧而没有力气。陈惜言抱得太紧了, 仿佛想要把她揉碎溶于骨血之中。 午时的太阳炎炎,路边树木枝干耷拉下来, 为她们围成一块隐蔽地。饶是这样,不消一会儿, 二人身上满是汗水。 是的,每一次她有困难, 或是需要人陪着的时候,唐潋都在。陈惜言深深呼吸,仿佛没听到唐潋的话, 兀自收紧了些。天空一片如洗, 无一丝白云飘荡。 她还能拥抱这片云多久呢?陈惜言不知道。 她感受到唐潋的抗拒,缓缓松了手,挂上一个不好意思的笑:“抱歉, 我太难过了就……”说着, 眼泪顺势掉落下来, 正好滴在唐潋的手背上。 第38章 那一瞬间的冷意, 让唐潋微微叹气。她拿出纸巾擦了擦陈惜言的脸, 动作轻柔,随后牵着陈惜言的手上了车,一路疾驰到了家。 中午的三街巷蝇虫满天飞,正是恼人的时候。光是巷子口到陈惜言家里这一小段路,唐潋身上就已经被叮了四五个包。 陈惜言跟在唐潋身后,见状目光暗了暗。回到家后,她找出了花露水倒在手掌心,不由分说拉起唐潋的胳膊给她抹上。 比起屋子外面,屋子里温度低一些,唐潋微眯着眼睛,问道:“惜言,你没事了吗?” 明明方才还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没事,你的事比较重要。”陈惜言仍旧低头,顺着唐潋的手臂一路滑到了肩膀。她面色红润,像是涂了胭脂一般。 唐潋皱眉,轻叹一声:“怪我,不应该让你去。” “但也算排除了一个错误选项……” “唐潋,”陈惜言忽然将手中的花露水塞给了唐潋,别过头道,“你自己涂,我去倒水。你是不是很渴,你一定很渴……” 说着,陈惜言不顾唐潋惊奇的眼神,两步并三步跑到了厨房。她一手扶着洗手台,一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处。 那里,“嘭嘭嘭”直跳,像是要冲出薄薄的皮肉。 她方才应该掩饰得很好、和平常无异吧?陈惜言双手并在胸前做了连个深呼吸,这才端起水杯回到唐潋身边。 绝对不能让她看出来异样,陈惜言心里是这样想的,殊不知唐潋一眼看穿了陈惜言的不适。她挑了挑眉,倒是没说什么。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惜言。”唐潋靠在床头,冲着正在写作业的陈惜言说道。 陈惜言背对着唐潋,闻言手一僵,笔划出一道完美弧线。她缓缓转头,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又觉得不妥,变了变脸色,点头称好。 唐潋好笑道:“我发小结婚,需要很多准备。我们家和庄家是世交,要重视一些。” “好,那你还……” 还回来吗? 陈惜言攥紧了手中的签字笔,狠狠咽下了这句话。她看了一眼这间出租屋,长方形户型,走两步久能从这头到那头。蚊虫嗡嗡,紧挨着的那条河的异味能从窗子传到屋子里。 “什么?”唐潋听出陈惜言的欲言又止,抬起头问道。 还是别回来了,陈惜言迅速转过身,用正常的语调回复:“没什么,我送送你。” 来了一趟又走其实并非是唐潋的本意,奈何家里催得紧,还有斯嘉临时不见了,桩桩件件惹人心烦。唐潋与陈惜言并肩走到了巷子口,她坐上驾驶座,冲着陈惜言挥手道:“再见,惜言。” 陈惜言慢吞吞地挥手,脸上挂满了不情愿。唐潋笑了笑,打开车门走到陈惜言面前,给了她一个轻轻的拥抱。 “怎么今天这么心不在焉,是发生了什么吗?”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也或许是陈惜言心虚。 陈惜言听到这话,连忙摇头:“我没事,你走吧。” “那我走了,再见。” 车子渐渐离开了陈惜言的视线,她轻吐出一口气,转身离开了巷子口。 太没出息了,陈惜言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闭了闭眼睛。 太没出息了。 —— “出大事了!!!” 早上天还没破晓,三街巷的“消息通”就拿着喇叭在巷子里奔走大喊。许多准备出工的人纷纷停住脚步,和身边人交流着出了什么事。 “消息通”一脸神秘,悄声对着大喇叭喊道:“咱们三街巷要拆迁了。” 正巧推门出来的陈惜言听到这句话一愣。 巷子里的老房东们满脸不屑:“怎么可能,政府早就放弃了咱们这里,哪儿还能拆迁嘞。” 租客们满脸忧愁,小声讨论着往后该怎么办。 一些房东对此倒是喜闻乐见,毕竟拆迁可以拿好大一款拆迁费,到时候子女吃喝不用愁了。 各人有各人的盘算,陈惜言手扶着门框,她垂下眼,静静回到了屋子里。 若是拆迁,她需得再找一个便宜又好住的地。西边的房子有,但是普遍贵;南边的房子老旧,治安不好,但是她会打架应该没什么问题。 还得考虑咖啡店的位置、学校的位置…… 她仰躺在床上,计算着往后柴米油盐的日子。后来算得乱了,她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烦躁,躁得她想拿枕头砸向天花板。 窗外的天露出薄弱的光,陈惜言朝外瞥了一眼,泄气般闭上了眼睛。 “近日,我市金融界,庄家和夏家联姻,可谓是可喜可贺。” “是啊,看那新郎官英俊潇洒,新娘美丽动人,又是一件圆满的喜事。” 早上八点,《晨间新闻》二人播报。陈惜言坐在卡座上,愣愣看着电视上新娘背后一抹蓝色的身影。 唐潋微微提着裙摆,得体地扬起笑容。在她身后,是即使抹了粉底也能看出眼底下是红色的斯嘉。镜头再一转,是上了年纪但是不减威严的长辈,据蓝晓晓说,他们这些人是普通人可能一辈子也接触不到的资源。 今天咖啡店里人不多,廖老板主动当值,两个员工就窝在卡座上看新闻。陈惜言手搭在腿上,忽然出声:“晓晓,你说我要做什么,才可以和这些人站在一起?” 蓝晓晓嘴里的西瓜一下子喷了出来,她瞪大眼睛看着陈惜言,才发现这人真的在认真考虑。 她默默给陈惜言叉了一块西瓜,说道:“你做什么都难,除非你是某某流落在外的孩子。” 她语重心长道:“电视里的这些人,和我们层次不同。人家五十年前在申城睡大街,七十年前和领导人一块打仗,一代一代积累下来的,家世这块儿咱肯定比不过。” 陈惜言默然不语。 “但是咱们想赚大钱,总归是有门路的。卖辣条、卖电子零件,总之你想做肯定能干好。”篮晓晓拍了拍她的肩膀,豪气地说道。 未来……陈惜言靠在软座上,无意识盯着天花板。只要想总能做好,但是未来很渺茫啊,现在光是换个地出租就已经让她心力交瘁了。 电视屏幕上,那一场辉煌的婚礼仍然在进行。 “让我们祝贺这对新人,许下诚挚的诺言。”和平大酒店,神父饱含热忱,话筒的声音传到每个在场的人耳中。 “无论贫穷还是富有,你是否愿意爱他护他,直到生命的尽头?” “无论贫穷还是富有,你是否愿意爱她护她,直到生命尽头……” “我愿意。” “我愿意。” 台上新人许下诺言,台下宾客尽欢。他们鼓掌,一张张脸上满是诚挚的祝福。 唐潋坐在亲友桌上,慢慢摇着手中的红酒。她转眼向下看去,申城有头有脸的人大多齐聚在此。她们的婚礼从来不是纯粹的婚礼,期间还掺杂着生意的往来与暗锋。 每个人都带着虚情假意的面具,来祝福这对新人。唐潋唯一庆幸的,就是好友是真心相恋,而不是被迫联姻。 仪式结束之后,新郎新娘依次敬酒,各家也趁机联络感情,或是生意或是儿女家的婚事。斯嘉在唐潋身边,她一直在喝酒,一瓶接一瓶。 “以后我就不怎么回国了,想我了你就来国外吧。”斯嘉又灌满了一瓶,苦笑道,“伯父伯母在叫你呢,不用管我,去吧。” 远处,唐父唐母站在那里,无声催促自己过去。他们对面站着的,是新兴互联网公司的林家父子,唐潋伸手捏碎了手中的糕点,低低地应了一声。 她起身,整个大堂映在眼睛里。满是白色,头顶吊灯炫目,香槟一层叠一层,人们的说话声堆在一块儿,唐潋感觉像是被浸泡在了海水里,她吸一口气,却满是窒息。 “小雪,这是林公子,愣着做什么?”父亲的话拉回了唐潋的思绪,她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父母身边。 唐潋只得扯出一个笑,将满是糕点头的手藏在身后:“你好。” “你好。”林公子说道。 拖地的长尾裙,犹如一道沉重的枷锁。唐潋此时就算转身想走,那满地的裙摆也会拖拽着她,嘲笑她的狼狈不堪。 无端地,她很想念陈惜言。 第33章 “令千金还没有钟意的人吗, 这个年纪该定下来了。” 唐潋与林公子打了招呼后,就静静立在父母一旁,小口喝着杯中的红酒。红酒覆不满整个口腔, 但仍旧很快见了底。 正当她反手将杯口朝下时,忽然听到对面的人说了这样一句话。她凉凉地一抬眼,寒光直直刺进林总的眼睛里:“这个问题, 似乎轮不到您来操心。” 林总一噎,干笑道:“这不是正好聊到了,婚事还是早定下的好。” “林总说的是,不过我家闺女眼光高, 谁也看不上。”唐父从服务员手中拿了两杯酒,一杯递给林总, 一边笑道,“我们这做父母的也管不着。”一旁的唐母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 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唐潋,旋即收回目光。 第39章 林家父子讪讪离开, 只留下三人站在原地。 “这家人不行,底蕴不够深厚。纵然互联网是新兴产业,有极大的前景, 但是为人——”唐父低声评价道。 沈玉将眉头的皱纹压平, 赞同道:“还是那一家军官好。” 二人窃窃私语,时不时将目光瞥向唐潋。唐潋又拿了一杯酒,仰头灌进了胃里, 溅出的酒液顺着她脖颈流下, 宛如一道血痕, 妖艳又美丽。 “我去找斯嘉了, 她看着好像要不行了。” 随便找了一个理由, 唐潋前脚刚迈出一步,就被母亲叫停脚步。沈玉面色冷峻,丢下一句你跟我过来,径自往露台走去。 唐潋停了两秒,跟上了母亲的步子。 和平大酒店的露台隔音效果很好,关上门后婚礼现场的喧嚣都被隔绝,只余不止的风声,一阵又一阵刮过唐潋耳边。 她看着母亲的背影,干练利落,脊背总是如此挺直,像悬崖上屹立不倒的松。可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一定要逼迫自己的女儿嫁人呢? 诚然,沈玉没有逼迫,只是在耳边唠叨得久、提及得最多罢了。 露台的风很暖,唐潋半个身子靠在栏杆上,等着母亲开口。她向来摸不准母亲会问些什么,也懒得去猜。 沈玉迎着风,灰白发丝擦过她耳畔。她问道:“刚才,为什么如此情绪那么过激?外人面前,你还是第一次控制不住情绪。” 唐潋想反驳,但是被母亲回头的一眼镇住。母亲微微一笑:“我说的不对?让我想想,你这几日总是有意无意看手机,是谈朋友了?” “没有。”唐潋生硬地说,这也是实话。她迎上母亲的眼神,嘴角紧紧绷着。 母亲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她说:“唐潋,你和谁谈我不想管。女孩子是该有一段不顾一切的爱情,但是能进我们家门的,只能是门当户对的人。” “为什么——你总是着急让我定下婚事,还要强调这些呢?”唐潋终究是忍不住,她不解地问道。 太阳透过层层云,射下一缕金光。沈玉似乎是长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小雪,你吃不了苦的。” “我看着你长大,怎么会不了解你?你什么苦都吃不得,明明曾经你已经选了一条顺遂的路,为什么这一年又开始抵触了?” 曾经选过一条顺遂的路——唐潋心神巨震,是了,她曾经也是妥协过的,想着这辈子玩够了顺着父母的意思和一个看得过去的人共度一生。 那是曾经,现在她不愿意了。她与母亲,始终隔着她这个秘密,喜欢女人的秘密。 空气中风停了,闷热的湿气一寸寸堵塞喉管、胸膛,忽然不知何处而来的一阵花露水清香窜进身体,唐潋抬眼,仿佛看见了陈惜言白衣蓝裤奔跑的样子。 “唐潋。”沈玉加重了语气。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选就一定会吃苦?” 这句话几乎变相承认了先前那句“你是不是谈朋友了”,唐潋却毫无意识。她那墨蓝色长裙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晃得人不得不移开眼睛。 “因为我吃过亏,所以知道这个重要性。罢了,不自己跌倒一次总不会明白,我等你妥协那一天。” 母亲说完,顺手给她披了一件薄薄的纱衣,缓缓下楼。 露台之上,唐潋仍旧靠在灰色墙壁上,一条腿曲着,长发掩住了她的神情。她撩起裙摆,从小腿绑带上拿出了大哥大。 屏幕上的字删删减减,阳光也时明时暗。 编辑完成后,唐潋冷着脸,再次回到了婚礼宴会上。 那条短信上写着:【惜言,来和平大饭店接我。】 —— 申城一中荣誉榜走廊,白织灯一盏盏亮起,墙壁上贴着的脸一览无余。但就算这样,陈惜言仍旧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了唐潋。 申城一中作为申城最好的高中,其中校友资源丰富,陈惜言也是在今天课上才知道唐潋也是其中之一。秉着想看一看她十七八岁的样子,她冒着被保安发现的风险,窸窸窣窣来到了这里。 “唐潋十六岁参加全国摄影大赛,拿了金奖。十七岁参加奥林匹克竞赛,二等奖;同年全球摄影大赛,三等奖。文理兼修,任职班长、广播站站长,诗词学会成员,所创诗歌得了艾蓝文学奖第一名……” 数不清的奖项,和照片上肆意的笑容,让陈惜言内心颤了颤。 照片上的唐潋,梳着高马尾、脸上无任何修饰,仍能看出张扬。她身后是申城一中那棵标志性的松树,背后石碑刻着“万里长青”。 看得久了,陈惜言动了点心思。她悄悄将照片沿着边缘撕下来,昏暗黄昏之下,她只能撕一会儿停一会儿,以免看不清破坏整个照片。 “撕拉——” 一阵响声后,陈惜言迅速将照片揣进怀里,猫着腰离开了这里。 今天只上了一节课,因此天还不算太晚。夏天的白天长,她走在树林小道之中,向远处看。树梢一头顶着橙黄的太阳,黑蓝色夜空,层层树叶遮挡着的—— 嗯?是两个人影。 还是抱在一起的人影? 甚至是脸碰脸的人影,其中一个身量体型——好熟悉,陈惜言眯了眯眼睛,悄声向前。 “嘉嘉,亲亲——” “林知云,今天第三个了,不可以了。” “我才不管——”说着她捧着郝嘉的脸,不管不管地亲了上去。 陈惜言看得心神一愣,硬是没注意脚下一根树枝。待到“嘎吱”一声响后,三个人同时僵在原地。 沉默几秒之后,她看到林知云一把挡住了郝嘉的脸,颤声问道:“谁……谁?” “谁在哪里,出来!” “是我。”陈惜言走近二人,轻咳几声,“我听到这里有声音,又很熟悉,所以……” “你们继续,继续。”她尴尬得无以复加,常言道好奇心害死猫,她今日领教了一番。 不过,林知云说得亲嘴对象,竟然是郝嘉?! 所以她们两个,是恋人关系? 陈惜言还没等到转身,肩膀就被林知云一把勾住。只听见林知云淡淡一句,我们去那边聊。 树下石凳上,三个人面面相觑。郝嘉平日冷着的脸红透了,别过头看着路边野花;陈惜言抠着石桌上的水坑,目光在二人身上游走。 “陈惜言,幸好是你,你要给我们保密。要是被家长或者老师知道,我俩就别想过安生日子了。” 林知云恳求地看着陈惜言,她握住郝嘉发抖的手,暗自往下压了压。 “那是当然,不过这太突然了,我得接受一会儿。” 陈惜言脑子发出了阵阵嗡鸣声,她语无伦次道:“但是学校里亲太危险了,你们还得注意。你们怎么,会这样,不对……” 她和唐潋的亲吻,是在醉酒之后,纵然记得但是仍然隔着雾一般朦胧。与之相比,这俩人的吻可清晰多了。 终于在脑子的一团乱麻中,陈惜言抓住了下线头。她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问道:“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郝嘉冷淡的眸子闪过一分疑惑,林知云听到这个问题开启了唠叨模式,她一拍桌子,追忆往昔:“那可谓说来话长,我们是在一个漆黑的雨夜,我们相遇在一条陋巷……” 接下来的十多分钟,林知云引据经典、绘声绘色向陈惜言描述了她怎么喜欢郝嘉、郝嘉又是怎么和她告白,二人又是如何在一起……最终被郝嘉一个眼神匆匆结了尾。 “老婆,还没说够呢。”她小说嘀咕。 郝嘉却是眼神示意她看向陈惜言,只见她一改平日嫌弃林知云话多的作风,双眼亮晶晶又带着几分哀伤看着她们。 “嗯?说完了吗,”陈惜言听得正酣,她追问道,“那你是怎么决定和她在一起的,不害怕伤害和危险吗?” 还是说,十七八岁的人,总是如此肆无忌惮? 她捏了捏自己的脸,又添一份愁色——原来,她已经老了吗? "喜欢,就够了。"郝嘉温柔地回答。 如此简单一句话,陈惜言醍醐灌顶。可是,人与人情况毕竟不同,她与唐潋之间,也是这句话就够了吗? 她想过和唐潋在一起的,她真的很想、很想。 这份欲望有时甚至可以压制她的理智,让她想不管不顾告诉唐潋、留住唐潋。 但是身体里有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及时拽住了她,那声音说不行。她还没有很多钱,只有一份贫瘠的喜欢。 “喜欢,就够了吗?”她喃喃道。 林知云一个坏笑,引诱道:“喜欢自然不够,你还得知道她需要什么。” 陈惜言握紧拳头:“她好像什么也不需要——” 等等,这句话脱口而出,她惊愕地看着林郝二人。 “原来我们惜言,是有喜欢的人了。” 林知云意味深长道。 第34章 “是, 我有喜欢的人。所以我想知道,别人是怎么在一起的,好——” 第40章 好什么, 陈惜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尴尬地停在这儿。远处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使得她与周遭树木分离开, 难掩孤寂。 在她身旁的林知云笑着接话:“好套取我们的经验,对不对?” 还不等陈惜言有所反应,林知云早已一脚登在石凳上,一只手揽着陈惜言半只肩膀, 豪气说道:“你就听嘉嘉的,喜欢就够了。” “但是这个喜欢, 不仅仅指得是你喜欢,还有对方。” 陈惜言晃神, 对方——唐潋。猛然间,那夜的亲吻闪入脑中, 唐潋明明可以推开,但是她没有,反而纵容着她…… “什么意思?”陈惜言抬起头问道。 “就是说, 只要两人互相心悦, 那么所有事都不是事儿。反之你要受点苦了,但是追人也有追人的乐趣,你说是不是嘉嘉?” 林知云笑意盈盈, 撕了一个果冻递给了郝嘉。郝嘉伸手接过, 却看着陈惜言, 鼓励道:“与其自己胡思乱想, 倒不如去问问那个人喜不喜欢你。” “但是, 她是我很好的朋友,而且……”陈惜言的声音越来越低,她迎着二人的目光,干脆心一横,说道,“而且,我喜欢的人,是个女人。” 女人!林知云和郝嘉对视一眼,分别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 “这就难办了,万一她厌恶这个,你不得惨了。”林知云说。 陈惜言摇头:“她不厌恶这个。”应该。 那一次乱七八糟的亲吻得到了一个乱七八糟的解释,一切就如一团乱麻一般,自从她回来就扯不清了。 在沉默之中,天一寸一寸抹上了黑。陈惜言看了一眼楼顶的挂钟,已经七点了。 “既然如此,那和寻常恋爱没有不同,你尽管去问。”郝嘉忽然出声,“人生总要勇敢一次,我们才十几岁,干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 “我都十九了……”陈惜言哭笑不得。她有些惊讶,看似温柔又最有规矩的郝嘉,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十九也是十字开头,咱们年轻着呢。就算你去告白她接受不了,但是总有时间接受。来让干杯,敬不管不顾!” 林知云五指握成杯状,悬在石桌中央。陈惜言和郝嘉相继碰上去,在这一瞬间,月光突破层层云雾,照亮了每个人的脸。 同时,也暴露了她们的行踪。保安拿着手电筒,在远处大喊:“喂,你们干嘛的,别跑!” “快跑!”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三个人立马跑没了影儿。只留下皎皎白月在石桌上,映照着此时天空的印记。 “陈惜言加油,等你好消息!” “加油。” 陈惜言与她们二人在一处岔路口分开,分开时二人一人一句加油,仿佛下一秒她就要去找人告白似的。 “再见。”在喘气的间隙,陈惜言轻轻回了一句。她把手放在口袋里,轻轻摩挲着那张边缘不规整的照片。 方才的位置可以看到楼顶的挂钟,现在陈惜言站在学校西门。又一颗百年老树做遮挡,她看不清上面的时间。 摸出大哥大开机之后,一条消息紧接着蹦了出来;【惜言,来和平大饭店接我。】 是唐潋,大约是在白天发出的。 和平大饭店,那里是庄家办婚礼的地方。陈惜言几乎没有犹豫,她急匆匆跑到马路上打了一辆车,冲着和平大饭店方去了。 和平大饭店与申城一中几乎隔了一整个区,她在车里边给唐潋发消息边催促着司机。很长的一段路程,加上陈惜言焦灼的心,这条黑色大道似乎没有尽头。 约莫三十分钟后,车子终于抵达了和平饭店所在处。由于停得车太多,司机把她放在了距离饭店四百米左右的地方便扬长而去。 陈惜言独自站在这一处陌生的地方。她的身前,是五彩霓虹灯,一路亮到了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脚下的沥青路经过一天阳光的洗礼,散发出清冽的气息。 周遭的人,男士西装笔挺,女士长裙托地,各个都是穿着得体。她们有人相互挽着手,看到街边站着一个上衣短t恤、下衣牛仔裤的人,不免好奇上前。 “小妹妹,你哪家的?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宴会快散了,快去找你爸妈。” 她们三三两两调笑着,然后略过陈惜言越走越远,仿佛只是随手拂了一朵花,温和又不让人觉得冒犯。 不过也有些许鄙夷的目光,倒也不足为提。陈惜言没管落在她身上的眼睛,只是一心向前走着。 方才那人说宴会快要散了,婚礼竟然持续了一天?陈惜言想起唐潋脚上那双高跟鞋,还没见着人便替她痛了起来。 “唐潋!” 和平大饭店门口,唐潋一袭蓝色长裙托地,米白色披肩上落下长发,黑白相称。她侧头靠在漆红的柱子上,身后黄色烛光剪影摇曳,映出她一人孤寂的影子。 周遭熙熙攘攘,时不时有人朝她贺喜,叫她一声“唐小姐”。她冷淡应声,一只手衔着烟,随意放入口中,不时抬头朝远方望着。像是在等人,又像是漫不经心瞥了一眼。 “恭喜唐小姐。” “恭喜啊,双喜临门。” “祝家背景不简单啊,唐小姐有福了。” 来来往往每个人脸上都堆满了恭维,不管是虚情还是假意,吐出的话都跟镶了金似的。陈惜言借着夜色掩饰,清晰看见了唐潋被碎发遮掩的、紧皱的眉头。 什么喜?什么福? 那群人是看不见唐潋现在,情绪很不好吗? 她们俩此时一人在明,一人在暗。混着橘子香的烟味儿升腾于空中,不过片刻消失殆尽。 远处,绚烂烟花咋破。众人欢呼声响彻春申江,在烟花暗淡那一瞬间,陈惜言小步跑到了唐潋面前。 “唐潋。”陈惜言轻轻出声,伸手拿下了快要燃尽的烟头。她微微抬头,看着这个已经几天未见的人。 什么都没变,唯有目光,像夜空趋于黯淡的烟火。多了些冷,和一些无可奈何。 看到陈惜言的一瞬间,唐潋终于动了动。她没在意被拿走的烟,只反手抱住了陈惜言,身子微微颤抖。 她说:“带我走。” “发生什么了?”陈惜言急切地问。 怀中的温度不在了,唐潋推开了陈惜言,装作无事地笑了笑:“没事,我有些烦。带我走走吧,哪儿都好。” 既然她这样说了,陈惜言便不再多问什么。在众目睽睽之下,陈惜言拉着唐潋离开了饭店,走到了司机放她下来的那个地方。 神奇的是司机仍在这里接客,陈惜言敲了敲车窗:“师傅,送我们去电动车店。就我们刚经过的那个。” “好嘞,这就走。”司机爽快地答应。 唐潋只是默默盯着陈惜言拉着她的手,没有说话。 十五分钟后,二人站在电动车租聘地。这个点申城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来租车的人络绎不绝。 “来这里做什么?”唐潋看了眼电车,略带新奇地摆弄着。 陈惜言低头找钱的手一顿,她扬头一笑,掏出一张红色钞票:“我带你去兜风,上车。” 夜晚的春申江上,倒映着整座城市的模样。黄色路灯、高楼大厦、天上飞鸟、地下长桥,还有沿着江骑行的人,一一都在江面上。 陈惜言坐在前面拧把,唐潋在后头揽着她的腰。风刮过她们的鼻子、眼睛,扬起二人长发;她们穿过黑漆漆的小巷子,驶过热闹非凡的广场,超越正在夜跑的年轻人,一路向前。 唐潋将下巴搁在陈惜言的左肩,心中仿佛卸下了什么似的,格外轻松。她听见陈惜言说,那些破事儿就让它随风散了吧、说你要开心些我才能开心。 二人在电车上,游逛了小半个申城。最终陈惜言停在了中央公园,她抱着期待对唐潋说:“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唐潋寻了花坛一边缘坐下,她还是那条长裙,只是在暗夜里失了光泽。 陈惜言挨着她坐下,她状似无意问道:“我听到他们总是恭喜你,是怎么了吗?” “怎么我说来你就来了,过了这么久我可能都走了。”唐潋答非所问,她那双高跟鞋“哒哒”磕在地上,听起来格外刺耳。 那双高跟鞋……陈惜言看着碍眼,她起身从电车后箱拿了一包东西,唐潋饶有兴趣歪头看着。塑料袋被解开,里面是一双运动鞋。 唐潋挑了挑眉。 “你先换上,站了一天了。”陈惜言递给她,但是唐潋不接。她脸上浮起一个笑,说道:“腰疼,你给我换。” 原本只是随口扯的借口,陈惜言只是拿着鞋子静了几秒后,随即蹲下身,一手握着唐潋的脚腕,一手脱去高跟鞋。 唐潋被陈惜言的手烫得抖了一下,她俯视着陈惜言单膝跪地、为她系鞋带的样子,眼睛里的情绪暗涌。 “今天,我订婚了。” 她忽然出声,回答了陈惜言上一个问题。 第41章 陈惜言手一僵,难掩脸上的不可置信。她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突然,今天是庄家的婚礼,怎么会和唐潋有关系?订婚是什么意思,她要结婚了吗? 纷繁的思绪不断涌进大脑,陈惜言心中狠狠刺痛一瞬,钝刀子磋磨着她的□□,血液似乎静止了,她就站在唐潋面前,像一座木雕。 “陈惜言,我开玩笑的。你这样一副木头人的样子,很让人误会哦。” 或许陈惜言自己不知道,在她听到那句话的一瞬间,脸上的血色尽无,唐潋只觉心头狠狠一跳。 她解释道:“是有人拿着我奶奶和他家长辈的字迹,非说那是小时候订的娃娃亲。为了两家面子,父亲母亲没有当场否认,让我……让我忍耐一下。” 唐潋模糊了一些事实。事实上祝家与唐家确实是自小定下过婚约,父母亲不否认已然表明了态度,,不然那些人也不至于一个两个都来她面前碍眼。 恭喜、恭喜。 至于为何今日突然跳出来、那就不是她所能了解的事了。 她又想起今日露台上,母亲说的那番话。什么不能吃苦,什么已经选择,吹了一夜冷风,她的头脑似乎还在发热,一个匪夷所思、不合时宜的念头冒了出来。 凭什么我要让他们如意,凭什么她选不得。女孩子是该有一段不管不顾的爱情,她为什么还要压制着、这么委屈自己呢? 不该这样。 “唐潋?”陈惜言不知道唐潋此时所思所想,她挂念着这人脚上的伤——高跟鞋磨出来的红肿,担忧地说:“我们回去吧,去我那里,我给你抹点药。” 远处广场舞停了,四周寂静如林。惨淡的光丝丝斜斜,落在唐潋身上。 随后,她听到唐潋说:“陈惜言,我说了你这样我好容易误会。” 更远处,高楼大本钟“当”得一声,悠远流长。鸟雀受惊,弃枝而逃,只留下晃动的树叶凌凌作响。 陈惜言咽了咽口水,不知怎的心中生出一个想逃的念头。仿佛下一秒唐潋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方才的疼还未消散,如今又添一份无措。 “误会,什么?” “误会,你喜欢我。” 唐潋垂着头,折断了随手拾起的草茎,掷地有声。 第35章 陈惜言脸瞬间变得煞白, 她猛地起身后退几步,张口却无声。此时她只觉喉咙里有一颗砂砾在摩挲,恐慌的感觉遍布全身。 她是如何知道的, 又为何在这里提起? 傍晚好不容易聚起的勇气烟消云散,陈惜言局促地站在与唐潋几步之遥的地方,悄悄抬眼看她。 唐潋的脸融进黑暗里, 看得格外不真切。她只是静静坐在石阶上,一动不动,叫人瞧不出喜怒。 “你,我……”陈惜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说道一半,仰头望天。唐潋忽然笑出声, 她说:“惜言,怎么这么大反应?来。” 陈惜言一点点将视线转到唐潋身上, 不明所以地看着唐潋拉着她的手腕,笑吟吟揽着她的腰。那只手从她后腰一寸寸向上, 沿着脊椎骨抚上她的脖颈,一股麻酥感传遍全身。 饶是这样,陈惜言也是半分不往后退, 只愣愣任唐潋摸着。直到唐潋的手忽然滑落在她口袋里, 不等陈惜言反应过来,一张照片"哗啦"一声,出现在唐潋手上。 “唐潋!”陈惜言气急败坏地喊道。 “惜言, 这是什么?”唐潋问道。早在电车上的时候, 她就看到陈惜言口袋里的照片。接着路边灯光, 她只能依稀看到申城一中的校服样式, 没想到却是—— 她的照片, 看这边缘应是手撕下来的。 “这是,你的照片。”陈惜言的声音弱了下去,她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道,“是,我是喜欢你。” 唐潋点头,但笑不语。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总是会对你产生依赖。可能是你给我过生日后,还是你总是会耐心回我消息的时候?我看到你会高兴,看不见你回心慌;见到你和别人在一起会吃醋,看见你伤心我也难过……” 陈惜言直视着唐潋,默默给她摘下了头发上的一片树叶。她继续说道:“想跟你抱,总是想更亲近,所以醉酒会亲你,那是我认为很亲近的方式之一。后来上课的时候,大家都说这种感情,叫做喜欢。” “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也从来没有时间考虑这些。当我确定喜欢你的那一刻,我不是开心,而是恐慌。” 这时唐潋插话道:“恐慌?” “我害怕你会因此远离我,害怕这份喜欢会给你带来危险。我怕以后我们会分开,害怕这份感情会没有结局。”陈惜言自己说着,也觉得好笑。 明明还未发生什么,哪知她早已担忧着那些未曾发生的。 “这个照片,是我在学校荣誉室撕下来的。”陈惜言从唐潋手里接过照片,轻轻说,“那里有很多关于你的,奖项。唐潋,我想会不会有一天我也可以变得和你一样厉害。” 这么一番话说下来,陈惜言心里反而安定了不少。她不经意朝花坛后面一瞥,星星点点亮起,定睛一看,是萤火虫。她们身前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马路,身后是郁郁纷纷的花坛。 她迫使自己盯着那些亮起的黄点子,不敢去看唐潋的反应。 唐潋一直没说话。一分钟过去了,五分钟、十分钟……不知过了多久,陈惜言只听到身后一阵响动,然后她的眼睛被一只手覆盖住了。 温暖的、湿润的,带着唐潋身上特有的橘子香气。 “唐潋?”视线被遮挡,陈惜言有些不安。 “嘘,别说话。”唐潋这句话似乎是贴在陈惜言耳边说的,唇间的柔软轻轻剐蹭着陈惜言的耳廓,气氛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 唐潋心中明白陈惜言对自己的感情,只是没想到陈惜言就这样脱口而出。她说了对自己的感觉,对未来的惶恐,却唯独忘了一件事。 她不曾想过,选这条路会有多难。 风声变得大了,天上云遮蔽了月亮,整个世界忽然暗沉。花坛里的黄点子一盏盏灭了,身旁来往的路人喊着快要下雨了。一声落,豆大的雨点子打下来,所有喧嚣被雨声覆盖。 “那些黄色的,是萤火虫?”唐潋与陈惜言坐在亭子里,二人一站一坐,静静看着亭外雨幕。 空气变得湿冷,陈惜言抬眼,看到唐潋露出的双肩,不禁皱眉。她脱下自己的外套,走上前把唐潋包裹得严严实实。 还好,自己带了一件外套。陈惜言舒了口气,回道:“是。” 她说完之后,唐潋又没了下文。陈惜言奇怪地看了一眼唐潋,终是忍不住:“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不觉得别扭吗?还会理我吗?” 唐潋笑了笑,反问:“你想听我说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陈惜言别过头。 “还记不记得在饺子店,咱们聊过什么?”唐潋有意诱导,她观察着陈惜言的反应,看她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正打算继续说—— “你不喜欢人类,约等于不喜欢我。所以,你在拒绝!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拒绝我没关系,不要不理我。”陈惜言抬头,眼眶红得似是在滴血。 唐潋想说的话卡了壳,她摇头失笑:“陈惜言,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加入阳光协会?” 陈惜言顺着她的话问:“为什么?” “人呢,只有在触及到自己利益的时候,才会格外地想去争一争。我也不能免俗,惜言。”唐潋狭长的眸子深深凝视着陈惜言,莞尔一笑。 陈惜言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她瞳孔紧缩:“你能不能,说明白一些?” 她好像是听懂了,但是又好像没有。 “我说,我是喜欢女人,我喜欢你。” 唐潋将人拉到自己面前,微微侧脸,将一个吻印在陈惜言的嘴角。 雨声更大了,天上的水变成了帘子,为这胆大包天的二人遮掩。雾气泛滥,偌大的世界似乎只剩了这么一处亭子。 陈惜言在唐潋撤回的时候才回过神,她下意识摸了摸唇角,指尖微微发烫。 喜欢女人,喜欢你。 “唐潋,你这次不是开玩笑,对吗?”陈惜言说不清现在她现在是什么感受。要说是高兴,可是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说不出的怪异。 “不是,或者我需要说的更直白一些。陈惜言,做我女朋友吧。” “你愿意吗?” 这一次陈惜言听得清楚了,她心脏猛然跳得剧烈。此时,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没有找到的房子不重要,在雨里淋着的车子不重要,咖啡店稀薄的薪水不重要,看不清路的未来不重要。 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她正在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满身华丽,明艳的脸上满是期待。 “我,愿意。”陈惜言仰起脸,也绽开了一个笑。 随后,她又问了一个问题:“可是,女朋友需要做什么?拖地洗菜,铺床单上床睡觉?” 第42章 一句话,打破了本应该旖旎的氛围。唐潋忍不住笑,宴会上的事早已被抛出了九霄云外。 她伏在陈惜言肩上,充满深意地说:“前者不必,后者——”她抬眼瞧着陈惜言的脸色,确认这人是真的在说睡觉,遗憾摇了摇头。 “后者怎么了?”陈惜言把唐潋的头发拢在耳后,问道。 “等你以后就知道了。”唐潋牵着陈惜言的手,五根手指插进她的指缝,严丝密缝。 她又说:“一般告白后,应该有个吻的。惜言,不给我一个吻吗?” “那你,不要动?我应该站着吗,还是坐下。要不你坐下,不对不对,你站着,我也站着。上一次是怎么来着……” 陈惜言手忙脚乱了好一番功夫,最终二人的姿势是唐潋坐在柱子旁边,陈惜言紧挨着她,二人纷纷侧身面对对方。 “那我要开始了。”陈惜言说道。 “哦。”唐潋好笑地看着陈惜言满脸慌张的样子,不由得打趣:“上一次那么熟练,怎么今天不会了?” 一鼓作气,陈惜言双手扶着唐潋的肩膀,直起身子。她的唇扫过唐潋的额头、眼睛、鼻子,她感受到唐潋睫毛的颤动、凌乱的呼吸,心里好似吹过了一阵狂风。 “这雨不停了,怎么办……” 细密的雨声中传来人声,陈惜言正想后退,唐潋一把按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将方才披上的外套举过头顶,遮掩住了外界的视线。 密闭的空气,不断起伏的身体。二人相视而笑,唐潋用鼻头轻轻刮着陈惜言的唇,调笑道:“不敢了?” “我敢。” 陈惜言说罢又凑上前,吻在唐潋唇中央。这个吻缱绻又热烈,与那天醉酒相比少了些放肆,多了些小心翼翼。 唐潋不满,她倾身向前,舌头卷起陈惜言的下唇,反复吮吸。陈惜言浑身一僵,却被桎梏着动弹不得。那唇舌扫过她的每一处,甜腻的、眩晕的,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惜言。”分开的瞬间,唐潋这样叫了她一声,却没说什么。 二人都在喘息着。柔软布料之外,雨势渐小,那一块遮挡外界的雨幕不见了,雾气散去,周遭一切都清晰起来。 陈惜言掀开外套,重新裹在唐潋身上。 她问:“怎么了?” 唐潋沉默良久,然后只是指了指被她们遗忘在雨中的电动车:“车子该湿透了。” 陈惜言跑过去上手一模,冰凉的触感让她瑟缩一瞬。方才沸腾血液逐渐冷却,她冲着唐潋一笑:“那我们走吧。” 第36章 申城有一条路, 名为人民路,向左拐一百米左右是一个早市。早市上除却蔬菜瓜果、米面粮油,更是有一堆旧书, 位于早市西南角。 “闺女,上好蔬菜,自家种的。” “正经鲤鱼, 肥大鲜美。” “枣糕,枣糕——” 陈惜言站在早市门口,面对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沉思。昨天她问蓝晓晓,有关于恋爱的书在哪儿买, 她找了好些书店都没有。蓝晓晓告诉她正经地方没有,但是人民路早市一定有。 她与唐潋互表心意直到现在, 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可能是她和唐潋都是第一次谈恋爱,戳破关系后竟与平常无甚不同, 顶多是她可以有正常理由赖着唐潋,霸占女朋友这个最亲密的关系。 初恋, 初恋。陈惜言杵在原地,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这个常常出现于电影里顶级浪漫的词, 她第一次有了实感。 今天她穿了一身黑, 黑上衣黑裤子,再无多余巧饰,显得干净利落。鉴于陈惜言对自己的一概了解, 她一路上问了好些人, 这才找到了西南角的旧书回收买卖地。 旧书买卖占了半条巷子, 多数人的摊子都是一块黄布铺在地上, 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的杂志、书籍。陈惜言一路上应接不暇, 看了这本放下那本,有些拿不定主意。 “姑娘,你想买关于谈朋友的书?”书摊老板见陈惜言在她摊子前站了好久,不禁问道。 陈惜言低头看到自己挑出来的几本,《关于谈恋爱的一般零八十式》、《如何让你们的关系更舒适》、《恋爱必做的一百件小事》,脸上浮现出了可疑的红晕。 她艰难地点头,小说问道:“这些够吗?” 老板是个热心肠,她瞅着陈惜言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来买这些,莫不是感情出了问题?于是问道:“和第一次谈?还是和对象吵架了?” “是第一次,但是没有吵架。”陈惜言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不知怎的,她总是觉得这件事说开了后她们之间的相处反而没了先前的放松。说不清问题在哪儿,那一夜产生的怪异感依旧没有消失,如鲠在喉。 思来想去,陈惜言觉得还是自己的问题。也许是身份转换过快,她还未适应,这才有了今天买书之事。 “那你买这本,”老板从身旁的一排书里抽出一本递给陈惜言,一脸神秘地说,“这本涵盖了你手里那三本内容,而且多了很多好东西。” “好东西?”陈惜言满眼迷茫,她低头看,封面平平无奇,也不知老板一脸兴奋是做什么。 晨时云雾渐渐散去,太阳高悬于空中。陈惜言身上的黑色布料额外吸热,从人民路到咖啡馆的途中,她浑身大汗淋漓。 “陈惜言,你这是干什么了,满身汗。”蓝晓晓早早到了咖啡馆,惊奇地看着陈惜言湿透的上衣。 “买书。”陈惜言言简意赅,扬了扬手中的《恋爱宝典》,便进了更衣室。再次出来后,对上了蓝晓晓满脸八卦的神情。 她警惕地问:“怎么了?” 蓝晓晓:“你有情况啊,还买恋爱宝典。说什么时候的事,那人是谁、帅不帅?” “是谁你不用知道,至于帅不帅——”陈惜言端起一杯清水咽了几口,这才说道,“她很漂亮。” “好了来客人了,你快去招待。” 墙壁上的挂钟“当当”响,时针正正指在“八”上。今天是工作日,过了早高峰和晚高峰,其余时间店里空荡荡,陈惜言借着空挡掀开了《恋爱宝典》第一页。 入目,是两个卡通人相连,没有衣服。 “啪”得一声,陈惜言猛地合上这本书,一脸惊魂不定。她坐在卡座上,对面透明玻璃照出她平静的面容。 面容平静,心中破涛骇浪。 还不等她缓过神,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响彻在耳边:“惜言,在看什么?” 陈惜言倏地站起身,将《恋爱宝典》藏在身后,抬头撞上唐潋略带探究的眼睛。她心中慌乱,搪塞道:“没……没什么。” “没什么?”唐潋视线下移,定格在陈惜言背在身后的手。她早在进门就看到陈惜言捧着一本砖头似的书在那儿看,就没有出声打扰。 如今看来,似乎不是学校的书。 唐潋玩味一笑,看着陈惜言紧张的神色,转移话题:“下班了,我接你回家。” 陈惜言见唐潋没有追问,松了口气。收拾完东西,她跨上电车,半边脸贴着唐潋的脊背,上下蹭了蹭:“家里没事了吗?” 夏日时,风是暖的。车子动起来,暖风吹拂,像是一头撞进了棉被里,陈惜言闭上眼睛,听到唐潋说:“没事,不如想你要紧。” 随口一句情话,陈惜言心尖一颤。 电动车停在了江边一条小路上,唐潋与陈惜言并排走在江滨小道。阳光没了白日的炙热,人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惜言,这两天有没有想我?”二人坐在她们初遇时那个长椅上,唐潋拉着陈惜言的手腕,目光灼灼。 前两日唐祝两家聚会,她怎么也推脱不掉,为了父母的面子只好赴宴。不知是谁将这个消息传到了奶奶耳朵里,她被迫在家里留了好些日子,那个祝家少爷更是成天在自己面前晃悠,看得唐潋心烦。 忍无可忍,她翻窗逃了出来。车钥匙被奶奶没收,好在前些天买的电动车派上了大用场,一路载着她到了陈惜言身边。 不过这些,不足为外人道也了。 陈惜言不知内情,只当是那一日唐潋家里有事。她凑近唐潋,嘴唇轻擦过唐潋侧脸,然后附在耳边道:“想,很想。” 话音刚落,陈惜言就被一股力量拽向前,随即唇间贴着一片柔软。四周全是人,好在树木茂盛,隔绝了一切视线。 片刻后,二人分开,额头低着额头,轻轻喘息。 “这么多人,你不怕被看见吗?”陈惜言小声道。 唐潋挑眉,无所谓道:“你怕吗?” 夕阳西下,愈发黑下来的天让陈惜言看不清唐潋的脸。有那么一瞬间,陈惜言觉得她们像是一个小偷,在众目睽睽之下偷着世俗不容的欢愉。 “当然不怕。”陈惜言说。 “今天我在早市上买了很多菜,我给你做大餐,要开心哦。”她摇晃着唐潋的手臂,甜甜一笑。 唐潋深深看了她一眼,她的情绪总是瞒不过眼前的人。但是做饭——想起某天陈惜言炒的黑乎乎的不明物体,唐潋拒绝:“我来,你给我打下手。” 第43章 陈惜言应声,她起身想要拉着唐潋回家,不妙下一秒那本砖头厚的《恋爱宝典》从书包里漏出来,狠狠砸在地面上。 有风吹过,恰好吹翻了封面,两个卡通小人就这样横在二人面前。 ……陈惜言僵在原地,唐潋呆愣几秒,捡起这本宝典,面色复杂地翻着。 一页又一页,纸张剐蹭声刺激着陈惜言的神经。她一把夺过宝典,尴尬道:“这个是,我不小心……捡的。” “捡的?”唐潋再也忍不住笑,她扶着陈惜言的肩膀,眼尾都沁出泪来。 陈惜言羞愤地捂住脸。 “惜言,你要是想知道什么来问我,比你大的那六岁可不是白大的。这种事呢,等以后……”唐潋暧昧道,话还没说完陈惜言早已跑远,跨坐在车上:“你走不走。” “走,走。” 晚上七点十分,三街巷深处一处屋子,时不时传来一阵笑声。与之溢出的,还有炒菜的香味儿。 陈惜言拿着刀,一刀一刀将青菜拦腰斩断。唐潋在她身旁调酱料,放油炒菜,不多时的功夫,折叠桌上摆满了四菜一汤。 “惜言,那本你看了多少了?”唐潋坐在她对面,问道。 “就那一页,然后你就来了。”陈惜言无奈道,她夹了一块排骨递到唐潋嘴边,“快吃,闭嘴。” 后两个字显然说得咬牙切齿,充满威胁。唐潋不以为意,她啃完排骨,又问道:“你买这个做什么,嗯?” 陈惜言刚想开口,唐潋淡淡一句我要实话,把她想的理由堵了回去。 “我第一次有你,想让你更开心。”陈惜言轻声说,“恋爱我没谈过,所以我想学,给你完美的体验。” 她长长的睫毛抖动着,掩去了其中神色:“让你离不开我。” “口气不小,陈惜言。”唐潋嘴边的笑意淡去,她搁下筷子,直直望着陈惜言,“让我离不开,你觉得我会离开吗?” 陈惜言避开她的眼睛,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整个屋子安静下来,隔壁家情侣吵架的声音清晰可闻,楼上时不时传来跺地的动静,唐潋率先打破这份安静:“吃饭,惜言。” “你不会,我也不会让你离开。”陈惜言定定一声,明明很轻的一句话,在唐潋听来却有如千金重。 压得她胸口疼,又没法挪开。 她掩饰性露出一个笑,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好了,谈恋爱这件事,我教你。现在先吃饭,我去拿个白糖。” 彼时陈惜言尚不懂得什么话不该脱出口,她一向直言直语。饶是如此,她看着唐潋的脸色,心知自己不该如此脱口而出。 “好。”陈惜言看着唐潋的背影,暗自懊恼。 决定正式学习谈恋爱第一天,失败告终。 第37章 白糖就在厨房上头的柜子里, 唐潋伸手将它勾了出来,却只是抱在怀里,一动也不动。回想起陈惜言方才的话, 她笑着摇头,而后笑意淡去,一股更为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 头顶的吊灯在摇晃, 连带着唐潋的影子泛起波纹。 很多时候,她总是会忘记陈惜言其实是比她小了六岁的人。也只有在某些时刻,比如现在,那些幼稚又坚定的话脱口而出, 热切的目光朝向自己,充满朝气毫不退缩, 把唐潋扫兴的话堵在了嘴边。 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你想要就会有的。离开的人终究会离开, 她喜欢陈惜言,但是—— 她不能确保未来。 “唐潋, 你找到了吗?”陈惜言的声音忽然传来,带着一丝讨好的味道。她没有直接进来,而是身子倚靠在门框上, 一双眼睛弯成月牙, 笑意盈盈看着唐潋。 陈惜言:“你在这里站了好久,在想什么?是我说错话了吗,对不起。” 既然有问题, 那就解决。陈惜言向来喜欢敞亮解决问题, 尽管她不明白唐潋为何对那句话反应如此大。 “没什么, 我在想一些事。”唐潋说。 “那想通了吗?”陈惜言轻声问。 “嗯。”唐潋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 她左手抱着糖罐上前几步, 右手捏了捏陈惜言的脸, 放软声音道:“好了去吃饭,都要凉了。” 饭菜已经凉了有一会了,陈惜言看向钟表,无声地叹了口气。从唐潋说拿白糖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她从第十分钟就想去找她,只是硬生生忍住罢了。 即使是现在,有着这个最亲密的关系,她还是看不懂唐潋在想什么。二人之间仿若有一个厚壁障,是用金刚水泥浇灌而成,陈惜言只有一把小斧头,只能无措站在它面前,窥不见其中的真实面目。 是唐潋后悔了吗? 想到这个可能,陈惜言浑身一冷,本就不安的心此刻更是一揪,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在桌子上。 正打算夹菜的唐潋一抬头:“?!” “惜言,你怎么了?别哭别哭……”她手忙脚乱地找到卫生纸,还没等递上去就被陈惜言一把搂紧怀里。 感受着陈惜言身子的颤抖,她愣了愣,问道:“怎么了?” 陈惜言含糊不清道:“你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什么,什么后悔?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唐潋挣开陈惜言,用袖子抹干了她脸上的眼泪,手指“嘭”一下弹了她脑门:“在胡思乱想什么?” “你从来不说你在想什么,唐潋,”陈惜言吸了吸鼻子,别过头,“也不怪我胡思乱想。” “你也不问,不是吗?”唐潋伸手,将陈惜言的脸面对着自己,一字一句道,“既然这样,那今天你想问什么,我一一回答,好吗?” “我不是……”陈惜言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算了,她想,于是开口:“刚才那个问题。” “没有后悔。” “那你,和我在一起,不害怕人们嚼舌根吗?” “这有什么,我不在乎。” “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给我的感觉。” ……“那刚才,你在想什么?”陈惜言抬眼,死死盯着唐潋,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深情。 唐潋的回答难得卡壳,她静默一秒,实话实说道:“我不想回答。”若是说出来,说她没想过未来会如何,陈惜言会不会比现在更难过呢? 这个想法本身就很不负责任,唐潋还是决定掩埋。 陈惜言只是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只要不是后悔了就好,至于其他,她现在不想去在乎。 撤了叠桌之后,陈惜言在写字桌上写作业,唐潋在床上看书,一片寂静祥和。 “陈惜言,你要搬家?”唐潋的声音突兀响起,陈惜言手一抖,笔下的字瞬间没了形。 转头,看到唐潋手里拿着一叠“租房启事“”,红的、白的,干的、湿的,应有尽有。陈惜言脑子嗡嗡作响,上前一把夺过这些单子,期间还被脚下的拖鞋绊倒,一头栽到了唐潋身上。 唐潋哭笑不得把陈惜言扶起来:“所以是要搬家吗?” “前些日子,有人说这里要拆迁,让我们做好准备。”陈惜言坐在唐潋身边,一张张翻看着“租房启事”。 这些是她从早市一处角落里发现的,满满一墙的招聘启事、租房启事。有新贴上去的,也有上了年头发黄的,全部堆积在黑绿色的墙壁上,久远又无人问津。 “拆迁?之前说过好多次要拆,后来都没了风声。”唐潋说道。 “但是这次,不一样,”陈惜言摇头,“三街巷有人在政府工作,说是政府的意思,最早年底动工,最晚明年春天。” 她的手无意识地揉搓着单子:“我倒是没什么,只是在这里住久了,忽然要换地方,水电、租金、地段都要考虑,很多事堆在一起,麻烦。” “陈惜言,你还说我不告诉你,你有事不也不告诉我。”唐潋笑了笑,扯过那些租房信息,随手扔在了一旁。 “是觉得我帮不上忙?”她反问。 陈惜言解释道:“没有,我只是……” “要不,你来历上嘉园,和我一块住?” 唐潋截断陈惜言的话头,提议道。她方才粗略地翻了翻这些租房信息,便宜是便宜,但是水电不全,而且安保不到位,大多位于城中村,和陈惜言上班上学的地方都很远。 与其让陈惜言费劲儿找新住处,还不如她们一起住。 她有两辆车,一辆汽车一辆电动车。历上嘉园距离申城一中和咖啡店都不算远,估摸着也就七八公里,电动车完全够用。若是下雨天,她来送陈惜言,如果可以陈惜言也可以去学车…… “可、可以吗?”陈惜言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嘴边是抑制不住的笑。在听到唐潋说当然的时候,她兴奋地抱住唐潋,亲昵地蹭了蹭唐潋的侧脸。 然后,她又像是想起什么,急匆匆退到床尾,掀开了床垫。底下是一些存折和一张张红色钞票,陈惜言捻起它们数了数,定下心,将它们递到唐潋面前,煞有介事道:“这些是我全部的存款,我不白住,会交水电和房租的。” 第44章 唐潋先是一愣,然后真心实意地、捧腹大笑。 “唐潋!”陈惜言上前,一把捂住唐潋的嘴,将笑声闷死在她手心。如此一来,笑声是没了,陈惜言的掌心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一下又一下刺激她的神经。 她一眼望进唐潋眼睛,那里面满是恶作剧成功的得意之色。 “唐潋。”陈惜言这一次喊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好了不闹了,惜言。说正事,你知道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吗?”唐潋笑着揽过陈惜言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身旁。 “恋人关系。”陈惜言说。 “所以,你住我的房子,给什么钱呢?”唐潋道。 “好,”陈惜言微微仰头,额头触到了唐潋的下巴,“我不给,我白住。这算是你交给我恋爱的第一课吗?” “是,第一课。恋人之间,不分彼此。”唐潋低头,轻吻在陈惜言唇间。 陈惜言启齿,加深了这个吻。后来不知手碰到了什么,只听见“啪嗒”一声,房子里陷入了黑暗。 喘息声阵阵,陈惜言躺在床的中央,感受到唐潋的手撩开了她的上衣,冰冷的指尖划过她的锁骨、肋骨,停留在她的腰间。 屋子里斜斜照进几束光,像是遥远宇宙中荡出的一条银河。陈惜言失神地盯着那条光,听到唐潋在她耳边问道:“知道你买的那本书里,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陈惜言说。她费力抬头,因为缺氧而发昏的脑子转不动,只是说:“你要现在,那样吗?” “如果我想呢?”唐潋戏谑道。 陈惜言静默两秒,心中一横,道:“那你来吧,正好我不用看书了,现场学习。” 学好了,再一一施展教她那人身上。 “算了,明天要搬家。到时候再说。”唐潋忍笑,透过微弱的光看着陈惜言那类似下一秒就牺牲了的神情,躺在了她身边。 “明天?”陈惜言起身,惊奇道。 “怎么,明天太晚了?要不要今天就走?”唐潋无辜转眼。 “睡觉!”陈惜言定定一声,翻过身背对着唐潋。 —— 自从政府消息下令之后,三街巷许多租客纷纷搬离了这个地方。 老房东依旧固执己见,恪守自己的老地方,决定和政府最作对到底;年轻一些的人有些鬼机灵,想要抬高拆迁价格,也不肯走;再就是一些还没有找到房子的租客,零零星星住在这里。 将近半年的时间,三街巷由热闹非凡变得寂静如林。世事无常,陈惜言太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不免伤感。 陈惜言的东西并不多,几件衣裳、锅碗瓢盆,甚至都没有盛满唐潋特意从家里拉来的行李箱。出门的时候,她遇到了云姨,云姨一家子开着早餐车向她告别,这一家子也找到了新住处。 “好好过,妹子。”云姨说。 陈惜言与她们挥手告别,而后将钥匙交给了房东。房东沉默片刻,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她说:“闺女,相识一场就是缘啊,好好活,活出个样!” 今日是个艳阳天,鸟儿展翅高飞,蝉鸣高昂不断。陈惜言背着东西,满满沿着巷子口走去,在她可见的尽头,唐潋静静站在那里,双手做出环抱的姿态。 陈惜言的脚步越来越快,身后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只有眼前的人愈发清晰。 好好过,好好活。 和唐潋一起。 “唐潋!”陈惜言大喊,那声响盖过了所有喧嚣与嘈杂,混杂着无数喜悦和张扬,来到了唐潋身边。 三街巷大铁门之下,太阳花开得绚烂。 第38章 一个月后, 申城一中夜班。 “同学们,我们在坐的各位年龄差异大、生活阅历也大,有十几岁的孩子, 也有二十多岁想提升学历的年轻人。我想问问你们,你们曾想过将来要做什么吗?比如王安同学,你要一辈子都在工厂里干吗?比如胡小天同学, 你要继承你爸妈的老道,上街上卖力气吗?” 老师双手支撑在讲台上,俯瞰着底下形态各异的学生。模拟考结束,那成绩单却惨不忍睹, 虽然这次卷子出得普遍难,但是老师的天性还是让她想多唠叨几句。 王安嗫喏站起身, 她红着脸说:“不,我要做老师, 向您一样。” 角落里,胡小天依旧陷入昏睡, 呼噜声响彻教室。 老师朝角落飘过去一记眼刀,又温柔落回王安身上,满意地让她坐下。成绩单上, 陈惜言的名字依旧在第一位, 她欣慰抬起头,问起这个“得意门生”:“陈惜言,你呢?” 教室里, 闷热挥之不去。南方的夏天似乎额外长, 破旧风扇在头上嘎吱嘎吱旋转, 任劳任怨。陈惜言坐在靠窗的地方, 看着窗外的菊花出神, 知道后座林知云戳了她后背,纷繁的思绪骤然消失。 她起身,迎着老师殷切的目光,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 将来想做什么,她从前无心去思考,如今选择放在眼前,又不知该如何抉择。不过无论做什么,核心要义是赚钱。 老师倒是不介意,她说:“世界上有很多职业,我们可以慢慢探索。好了,下课。” 课下,林知云探过身,问道:“你猜猜我要做什么?” 陈惜言一把把她推回去,不带一丝停顿道:“心理医生,你和我说过很多次了。”她说话同时看了一眼手机,唐潋没有发消息。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打:【我下课了。】 由于她没有特意遮掩,林知云那千里眼一下就瞄到了这条信息,不由啧舌:“哎呦呦,每天有人接的感觉怎么样?” 这一个月,她每每出校门,都能看到陈惜言与唐潋手挽着手,亲亲热热的,身子贴得严丝密缝,生怕别人看不出她们的关系一样。 偶尔陈惜言对象看到了她和郝嘉,还会招呼一起吃烧烤,就这么一来二去,四个人逐渐相熟。 扣上手机,陈惜言骄傲扬头:“很好。” 唐潋似乎天生就知道怎么做好一个完美的恋人,她也跟着唐潋的做法,亦步亦趋。她们会在晨间江滨大道接吻,在热闹非凡的夜市手牵着手,在落日黄昏中对视相望,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美好。 只是,在偶尔的时候,真的很偶尔。陈惜言望着唐潋的眼睛,那里面一片虚无缥缈,看久了总让人心生恐慌。 每每这时,她会努力回忆那一晚的坦白局,自我安慰是二人刚开始谈,不可以操之过急。 “好就行,我和郝嘉就怕你吃亏。”林知云闷声道。 陈惜言托腮表示不解:“为什么?” 林知云一脸凝重,但没有说什么,又变得嬉皮笑脸起来。她问唐潋今天怎么没来,往常不是风雨不歇来接你吗? “哪有那么夸张,”陈惜言失笑,她看着外有阴沉的天,想来今日唐潋是不会来了。 “对了说道郝嘉,我也好几天没看到她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谈到郝嘉,林知云神情一僵,眼神躲闪道:“没什么,她心情不好。你知道,她总是心情不好,她爸妈哎……总之没事,有我呢,她就没事。” 陈惜言意识到林知云的未竟之言,她只是点头,随即向林知云告别。 远处阴云密布,天气预报说今日是秋分的第一场雨。陈惜言掐指一算,再下九场,就是真正的深秋了。 她还没见过申城的秋天呢。 夜间公交车上,人稀稀拉拉的,陈惜言找了一个座位坐下。夜色如墨,公交车稳步前行,倒了两班车,陈惜言回到了历上。 “嗯,好好。下周一开始对吗,正好是中秋,我?我才不和他们一块过中秋,好好。” “一定去,放心。等我。” 还未进门,陈惜言借着虚掩的防盗门,看到了唐潋慵懒地躺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回复着对面的电话。 听着这意思,唐潋要出去中秋不在这里过了?陈惜言的手无意识扣住门把手,明明人还在眼前,心里却为即将而来的分别难受。 甚至心中都升起了一个不要让她走的念头,恶劣而诱人。 如果说我不让她走,她会不走吗?这个念头如同一个邪恶的毒苹果,出现的瞬间把陈惜言本人都震得脸色青白。 她把手按在自己心口处,眼中闪过疑惑。莫不是唐潋对自己太好了,这等荒谬的想法都会冒出来? 在陈惜言怔愣的时间里,唐潋早早打完了电话,余光注意到门缝里那一道身影。她笑了笑,上前开门,把陈惜言拉进了屋子里。 “站那里干什么,今天我想去接你来着,我妈又把我叫回去了,你——陈惜言,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唐潋话说到一半,才注意到陈惜言的脸色苍白,诧异问道。 “没什么,”陈惜言努力让自己忘却方才的念头,放下书包边换鞋边问,“中秋节,你要去国外吗?” “是,伦敦摄影大赛半决赛,主办方邀请我参加。那里有很多著名摄影师和同行。”说起这个,唐潋的眼睛都在发亮。 第45章 “你是真的喜欢摄影。” 陈惜言拉着唐潋躺在沙发上。天花板正中央是一盏漂亮的吊灯,散发着柔软的光晕,星星壁纸早灯光映照下显现出模样,蓝色与黄交织,像处在一场绮丽的梦境。 软榻的沙发靠背挡住了唐潋的部分视线,她看不清陈惜言此时的神情,只得把身子朝她方向靠了靠,后来干脆双手撑在她肩膀两侧,捏着她的下巴逼问道:“今天怎么像焉了似的,怎么了?” 瞬间,陈惜言的视线里全是唐潋。她半遮着眼睛,长睫毛将眼中的神情藏得一干二净。 半晌,她说:“今天老师问我,将来想做什么?” “哦?那你想做什么?”唐潋手掌轻扫着那长长的睫毛,忽然兴奋道,“有没有想过模特,你太合适了。” 她至今还记得,陈惜言在她镜头前的表现,这一颗好苗子啊。 陈惜言拒绝:“不要。你觉得合适是因为那是你,换别人我就不一定了。” 邀请失败,唐潋悻悻趴在陈惜言身上,有气无力“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她又说:“有空我带你尝试尝试各种职业,看看你喜欢哪个。” “嗯,等中秋节回来。” 说完,她神秘地看了陈惜言一眼,转身走向厨房,丢下一句“你饿了吧我给你煮面”,似乎一丝也没注意到陈惜言的失落。 陈惜言盯了厨房门口半晌,反手拿起遥控关上了吊灯,开了客厅的大灯。整个房间骤然亮堂,陈惜言坐直身子,与沙发对面那面墙久久对视。 那面墙上,满满都是唐潋的照片。 童年的,被一家人抱着在天安门前合照;少年的,是她穿着滑雪服站在山顶比耶、在南极穿得像个雪团子面对镜头傻笑……还有很多地方,有一些陈惜言根本叫不出名字。 初到这里的时候,陈惜言总是趁着唐潋不在家,将这些照片一一细细端详。那些她没见过的,唐潋的过往,总要比她想象得更为精彩。 “陈惜言,吃夜宵了,吃完睡觉。” 唐潋叫完人,久久不见应声。她走到客厅,将正在照片墙前的陈惜言拎到了餐桌上,语气恶狠狠道:“吃饭。” 陈惜言憋笑,轻轻应声。 唐潋有照片羞耻症,这是她搬来这里才知道的。那一墙照片是唐潋母亲贴得,还勒令她不许揭下来。 馄饨鲜美,入口即化。陈惜言专心致志吃着,唐潋忽然问道:“我这一去,会想我吗?” “会。”陈惜言舀馄饨的手一顿,面色如常地回复道。 何止是会,她甚至不想让她走,那个不可理喻的念头又浮现了出来,在陈惜言心间晃荡。 唐潋眉眼染笑,继续问:“那你是不是不想让我走?” “啪嗒”一声,勺子坠落汤中,陈惜言神情僵硬。有一瞬间她以为唐潋看穿了自己的想法。 这时候,是该点头还是摇头?陈惜言有些拿不准。 白织灯下,唐潋笑意更深。她没等到陈惜言回答,兀自起身回了卧室,片刻后重新回到陈惜言身边,手里多了两张硬纸片。 走得近了,陈惜言才瞧见那纸片,竟然是机票。 申城——伦敦,下周一十点。 “你?”陈惜言的心脏砰砰跳动,她抓着唐潋的手腕,不可置信地将机票拉到眼前。 耳边,是唐潋轻柔的声音:“你那么期待的中秋,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过。所以我擅做主张,换了个地方,去伦敦好不好?” 伦敦,唐潋求学的地方。 陈惜言猛地抱住唐潋,连说了好几个“好”。她带着唐潋跑回卧室,将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又苦恼地问唐潋她英语口语不算好,又跑回餐桌风卷残云般吃完了剩了一半的馄饨,活像一只打了兴奋剂的哈士奇。 最终,“哈士奇”由唐潋这个主人按倒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离中秋还有一阵,现在睡觉。” 陈惜言熄了火,沾了枕头很快进了梦乡。唐潋手肘撑着半身,手指轻轻扫过陈惜言的额头、鼻尖、嘴唇、下巴,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晚安,她在心里说。 第39章 “各位旅客朋友们, 欢迎乘坐伦敦到申城的航班,祝您旅途顺利。中秋安康……” 时间转瞬即过,一眨眼来到了中秋佳节。申城一中按照国家规定放了整整三天假, 陈惜言所在的咖啡店也积极响应国家号召,放了整整三天。 这样一来,陈惜言免去了请假调班的环节, 一早就被唐潋拉着从被窝里往机场赶。护照是唐潋背着她早早办好了的,陈惜言低头攥着护照,唇角扯开一个弧度。 “这么开心啊,给我笑一个。”唐潋的声音由远及近, 她一手搭在陈惜言座位的把手上,揉了揉陈惜言凌乱的头发道:“昨天说怎么也睡不着, 还和我说什么明天一定按时醒。这就是你说的按时醒,嗯?” 最后一个字唐潋明显加重, 陈惜言面色一红,讨好般仰脸:“我错了。” 计划了多日的旅途近在眼前, 陈惜言自己睡不着,还吵得唐潋无法入睡。于是就导致了今早唐潋惊醒领着尚未清醒的她狂奔的一幕。 要知道申城机场有一个区那么大,早去一小时和没去一个样。 “错了就得挨罚, 看招——”唐潋坏笑着, 双手伸向陈惜言嫩白的脸,揉在手里像是一个发面团子,手感甚好。 “飞机即将起飞, 请乘客们做好准备。” 机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 唐潋不得已撒开了陈惜言被揉搓的红了一片的脸, 略带遗憾地抽回了手。 陈惜言坐在座位上, 感受着机身正在震颤、轰鸣。舷窗之外, 地面的绿色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碧蓝色的天空,和悠悠白云。 不过数十秒,飞机已经在万米高空之上。陈惜言的眼睛瞪得溜圆,鼻子几乎贴在了窗子上,眼睛朝下看。 果真是,山是横线、地是空白。 在初到这里的冬天,她曾仰望过万米高空。如今当她身处此地时,说不清的震撼与微妙的喜悦重叠,冲击着她为数不多的理智。 现在啊,她真想抱着唐潋,抱得紧紧的。 “惜言,你真的不困吗?”身后传来唐潋稍带困倦的声音,陈惜言转头,眼睛亮亮的,带着上扬的音调道:“不困。” 唐潋点点头,今早的极速赶飞机耗尽了她的体力,昨晚又被陈惜言闹得很晚,此刻她不过是撑着意志力在看陈惜言干什么。 这个人第一次坐飞机,她怕陈惜言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不过现在看来自己可以放心睡了。这样想着,唐潋闭上眼睛,又听见陈惜言说:“唐潋,我想干个坏事。” 她猛地睁开眼,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陈惜言与唐潋隔着一条过道,不远不近,是一伸手臂就能够到对方的距离。头等舱很安静,周遭人们的脸都被座位挡得死死的,空姐也不在,陈惜言环视完四周,在唐潋尚未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捞出她的手在她手腕上落下一吻。 轻柔,又带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珍重。 “干完了。”陈惜言亲完后,眼睛巴巴看着唐潋,像是一只做了好事要奖赏的小狗。 不知是不是唐潋太困的原因,她似乎看见了陈惜言背后那尾巴摇得正欢。随便敷衍了几句,唐潋摩挲着手背那块湿润的肌肤,渐渐沉入梦乡。 “毛毯,谢谢。”陈惜言低声说。 替唐潋盖好毛毯,陈惜言脸上的红还未退却。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干这种事儿,羞怯与情不自禁,还是情不自禁更胜一筹。 没法拥抱,就亲吻吧。 隔着过道,陈惜言歪头盯着唐潋的睡颜,直到飞机降落。 —— “surprise!欢迎来到伦敦,我的老朋友,还有小妹妹。好久不见。” 下了飞机,走过长长的通道后,陈惜言还未从飞机下降的晕眩中缓过神,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偏头,递给唐潋一个困惑的眼神。唐潋耳语道:“我让她来接我,大赛在下午举行,时间来不及了。” 伦敦摄影大赛半决赛,于下午三点后举行。陈惜言看了看表,此时已经是十一点。 “我们走吧,劳驾二位挪步。”斯嘉拉开车门,一双眼睛盯着陈惜言,碧蓝色眼睛满是好奇和狡黠。偏偏唐潋在一旁使眼色,她还不能问什么。 陈惜言注意道斯嘉的眼神,奇怪道:“你是有话要说吗?” “有——”斯嘉刚开口,唐潋打断道:“她没有。惜言,我先把你送到酒店,想要出门在酒店附近逛,别走远。晚上,等我。” 有唐潋这一打岔,陈惜言没再管斯嘉的怪异。她点头,在心中默念着那些英语常用语。 申城一中的英语除却日常应试,有时老师心血来潮会进行全英模拟,再加上陈惜言在这次旅行突击日常用语,普通交流应该不成问题。 应该。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车子停在了玫瑰酒店。陈惜言看着车窗外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下车的动作迟疑了一下。 第46章 “我送你去。”唐潋刚要下车,斯嘉幽幽来了一句“你还有一个小时”,陈惜言把心一横,梗着脖子道:“我可以,你快去。” 随即推门下车,毅然决然朝着酒店大堂走去。 “行了,别看了。你这次真是极限赶时间,为了她吧?你和她进行到了哪步了,亲了没、睡了没?” 斯嘉手握方向盘,轻佻又不失礼貌地问。 唐潋闭目养神,说起另外一件事:“这次大赛不会超过三小时,晚上你把她们叫来,咱们聚一聚,在枫叶。” “顺便,让她们见见陈惜言。” 听到前一句,斯嘉还满脸不情愿被转移话题,但是骤然听到下一句,她猛地踩刹车,结巴道:“你……你,认真的?” 这个问题,唐潋沉默了有一段时间,直到汽车重新启动。她回答道:“起码现在,我是认真的。” 停顿了一秒,她似乎觉得这个说法不妥,又换了一个说辞:“我是说我能保证现在,我很认真。” 斯嘉诡异地沉默两秒,中文还是太复杂了,她听不明白。 而且,她说的认真,和唐潋说的应该、好像、貌似不是同一个意思? 她想说的是,枫叶酒吧,老贵了,虽然那里的酒很好喝。 “所以,到底睡了没?”斯嘉转回了上一个话题。 唐潋转头,笑了笑,用气声道:“边缘。” 说话间,车子稳稳停在了一座辉煌的建筑下。 车窗外,大写的英文字母“londun photo contest”飘逸挥洒,鲜艳的颜料淋淋在青灰色的墙面。各界摄影名人齐聚于此,竞争者比比皆是,唐潋心脏剧烈跳动着。 “你觉得,我可以通过半决赛吗?”唐潋问。 “相信自己,相信陈惜言。”斯嘉道。 相信自己,相信自己。陈惜言在酒店门口踌躇已久,陌生的地方、长相迥异的人,不安全感遍布全身。 她当然知道唐潋是为了陪她一起来,所以才推迟了这次行程时间。不然唐潋早早就买了票在伦敦躺着了,哪像如今这么匆匆忙忙。 尽管她不说。 想到这个,陈惜言就觉得懊恼,但心中又觉得欢喜。 毕竟这个世界上,只有喜欢你的人会迁就你。从小到大,她还从未享受过这样的迁就,和润物细无声的照顾。 她也该让自己强大起来,如今迈出第一步,走向前台开房,是第一步! 做完心理建设,陈惜言一溜烟跑到前台,用磕磕巴巴的英语得到了一串钥匙。服务员似乎看出了陈惜言的不安,主动带着她来到了房间。 “this is it.”服务员温柔道。 “thanks。”陈惜言松了一口气。 房子很大,坐北朝南。陈惜言关上门,走到床边拉开窗帘,阳光倾泄整间屋子,她逆着光朝外看,传说中的伦敦大本钟舒展在她眼前。 正在此时,大本钟的时针正正指在“三”上,“铛铛”的声音像是一把千金锤,激荡在陈惜言心中。 “伦敦有一家酒店,可以看到恰到好处的晨辉和落日,和立在英吉利这片土地上一百多年的大本钟。” 唐潋的话在脑中响起,那时她说了什么?她只是感慨了一句“我还没有见过”,万没想到唐潋默默记在了心里。 三点,是摄影大赛开始的时间。陈惜言回过神,打开电脑查出官网,可惜的是此次半决赛没有直播。 她盯了电脑屏幕几秒,然后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了老师布置的作业。笔尖在纸上游走,不知不觉间,太阳从嫩黄色变成了金灰色,笔尖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等待陈惜言从白纸黑字中抬起头,时间已然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她看了眼手机,没有消息,一片寂静。 也不知道半决赛结果如何。 陈惜言站在窗边,向下盯着来来往往的人。进来一个人,不是唐潋;又进来一个,不是;穿着红色衣服的不是,金发不是。 不是,都不是。 忽然一股烦躁的思绪占据心头,陈惜言转身,径直走到楼下。酒店大门前有个绿色大邮筒,陈惜言将半个身子靠在上面,眼睛直愣愣盯着前方。 她看见黑色云渐渐占领上空,鸟雀一行行飞散在天边;听到大本钟一声又一声回响,行人陌生的语言屡屡略过她耳边。 唐潋怎么还不回来? 几次想打电话,但是都忍了下来。陈惜言深深呼吸,不自觉咬着嘴唇,乖乖蹲在酒店门口。 昏黄褪去,车灯晃过陈惜言眼睛。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的,是唐潋略带疑惑又震惊的声音:“惜言,蹲在这里干什么呢?” 在等你,陈惜言隔着朦胧夜色,笑了笑。 第40章 一笑, 抵过了千言万语。兴许是恋人之间的心有灵犀,唐潋一瞬间读懂了陈惜言的未竟之言。 她在等她。 唐潋眯了眯眼睛,手插进衣兜里, 静静看着陈惜言一瘸一拐地朝自己走来。看她这副样子,似乎等了许久。 手腕的表针指到“七”上,距离她对陈惜言说的时间晚了一小时。唐潋不禁皱眉, 这傻孩子不会在这里等了一个小时吧? “唐潋,比赛结果怎么样?晋级了吗,能不能进决赛?”陈惜言走到唐潋面前,焦急地询问。 唐潋脸上浮现出笑意, 手掌不经意托着陈惜言的身子,让她靠着自己。她说:“晋级了, 很顺利。” 陈惜言开心道:“那就好。” 她把下巴搁在唐潋肩膀上,左腿卸了力, 轻轻搭在柏油路上。方才蹲得时间太久,见到唐潋的时候又起身太猛, 现在她觉得小腿那儿麻得厉害。 “上车。”唐潋言简意赅。 车上放着摇滚乐,司机依旧是熟悉的斯嘉同志。她见陈惜言上车后,兴致勃勃问道:“小妹妹, 会喝酒不?” “会。”陈惜言说。 听到这话, 斯嘉吹了一声口哨,转头将车子开火。陈惜言不明所以望着唐潋,唐潋在她旁边坐着, 稍稍弯腰将陈惜言的腿放在了她的大腿上, 五指缓慢揉搓着, 外侧、内侧, 一路向上。 顺便对陈惜言解释道:“是我组织的聚会, 在酒吧。” 陈惜言身子一僵,也不知是因为唐潋放在她腿上的不安分还是因为这一句轻飘飘的话。 “我……英语不太好。”她握住唐潋的手,神情有些无措。唐潋摸了摸她的头,说没关系,她们的英语也不太好。 斯嘉闻言大笑,也附和道:“小妹别紧张,她们的英语都不好。我们在一起,都是靠猜的。” 车窗外的风景一直在变,由庄严肃穆的教堂,到高楼大厦。夜晚的伦敦沉浸在黑暗里,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在外面等了多久?” 陈惜言安静靠在车子上,偏头看着异国风情,忽然耳边传来这样一句。她转眼,对上唐潋的眼睛。 那双眸子没什么情绪,只是盛着一如既往的静默。陈惜言每每看向她,都觉得好像在看一个黑洞,旋涡般席卷她所有的小心思。 “没多久,我一个人在酒店待着烦,出去走了走。”陈惜言说。 唐潋不禁一笑:“没多久,腿还麻成这样?”她亲昵地靠在陈惜言身上,仰面玩弄着陈惜言垂下的发丝,轻声说:“以后不要等我了,冷风吹得我心疼。” 陈惜言避开她的眼神,轻轻应了一声。她不敢说实话,其实她等了好久好久啊,导致路过的人都要问一句她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明明分开的不久,她却熬不住。也许是在陌生地界的缘故,陈惜言这样想着。 二十分钟后,枫叶酒吧。 从外头看,这个酒吧的名字取得那是一个名副其实。枫叶状的门,墙壁上细心雕刻了叶脉,在这个门前有一颗枫树,陈惜言目测三个人顾及都抱不住这棵树。 还未进酒吧,有个人率先闯了出来,一手红酒一手火腿肉,烈焰红唇、长发飘逸。她一把抱住唐潋,嘴里嘟囔着:“嘿唐,好久不见,想我了吗?” 抱完唐潋,一个歪头与陈惜言对上了眼。她惊喜道:“哦小美女,你是唐的学妹?” 陈惜言礼貌地笑了笑,回道:“不是。” “这是艾伦,我的老朋友。艾伦,这是我的partner。”唐潋牵过陈惜言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微笑道。 艾伦的嘴巴成了“o”形,她的目光在陈惜言身上停留了许久,对陈惜言道:“你很漂亮,和唐很相配。” “谢谢。”陈惜言点点头,有些好奇:“你会说中文?” “我们都会一点,你会轻松。”艾伦调皮地冲她眨眼。 说话之间,三个人来到了预定好的包厢。酒吧里放着爵士乐,密集的鼓点仿佛敲在陈惜言的胸膛之上;灯光什么颜色都有,暧昧的深蓝色与暗粉色倾落,为这个酒吧添了一丝神秘气息。 当唐潋和陈惜言推开包厢门后,这些老同学早已来齐了。斯嘉早与她们放话,说唐潋请大家在枫叶喝酒聚会,让她们大喝特喝。 第47章 “迟到了半小时,说怎么罚?” “罚一杯酒,来来。” “一杯哪儿够,今天唐通过半决赛,来三杯助助兴!” 这些人的中文有的人讲得流利,有些是大舌头音,其中还混杂着几声英语。但是说得太快,陈惜言听不清,只听见了“唐”。她跟着唐潋一起进了门,艾伦一脸神秘窜回了那群人里,现在和唐潋一起站着的,只有陈惜言自己。 唐潋熟练地倒了酒,无奈道:“好了,都给我坐下。” “唐,你身后这个小美女是谁,不介绍一下?”包厢坐角落,一个抽着烟的人好奇道。 要知道唐参加聚会,从来都是一个人。她们圈子里是知道唐的性取向的,那么这个人…… 斯嘉在一旁坏笑:“是啊,谁啊?” 灯光涣散之下,陈惜言默默将手背在身后,咽了咽口水。她偏头,看到唐潋一脸郑重地说:“这也是我来组织聚会的理由。” 理由,什么理由?她是理由,这场聚会是唐潋为她办的? 陈惜言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包厢里也逐渐安静下来。唐潋清亮的声音响彻每个人耳朵:“这是我的partner,陈惜言。” “这次组织聚会,是为了让大家看一看我的恋人,也请大家祝福。” 陈惜言有些怔愣,如果说方才唐潋在门口承认她们的关系让她觉得开心的话,那现在这样郑重地介绍自己的身份,便是喜悦中掺杂着一丝惶恐。 她从未想过,会有人如此待她如此郑重。 眼圈有些湿热,陈惜言眼睫毛簇簇下垂,遮住了其中的泪光。众目睽睽之下,她可不想哭出来。 唐潋一番话落,包厢里寂静了片刻,随后一声惊呼,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始送上祝福。什么百年好合、一live一word,什么身有彩凤心有双翼,拽文采的拽文采、没文采的只能干巴巴祝“99”,其滑稽程度生生把陈惜言的额眼泪逼了回去。 唐潋在一旁听得脸泛酸,忙制止了这场闹剧。 “好了你一句我一句的,让咱们小妹妹说句话。来惜言,说句话。”斯嘉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只话筒,硬是塞到了陈惜言手上。 陈惜言低头:“……” 说什么,大家好还是初来乍到多多关照?陈惜言被自己逗笑了,她的眉眼弯起来,迎着这些陌生又善意的面孔,说道:“大家好,我是唐潋的partner,见到你们我很开心。” 这些人都是唐潋过往岁月的人,见到她们,她仿若能窥探那些她未曾参与过的时光。 “酒来了,大家喝酒。”唐潋招呼服务员上酒,一面招呼着大家,一面与陈惜言咬耳:“想喝烈一点的,还是甜一点的?” 陈惜言也咬耳:“甜的。” 唐潋比了个“ok”的手势,二人相依偎着坐下。酒不醉人,众人喝得火热,你一杯我一盏,玻璃杯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陈,你今年多大?斯嘉老跟我们说唐潋老牛吃嫩草。”艾伦端着酒杯挤到二人身旁,一脸八卦的样子。 “她也不老……”陈惜言憋笑,说道,“我今年十九。” “十九岁,还在读书吧?”另一个人也挤进来。 “嗯。”陈惜言说。 “那你们谁追的谁?” “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唐潋虽然一直单身,但是有我们熏陶,技术肯定没问题,你觉得怎样?” 骤然听到最后一句,陈惜言不经意瞥了一眼唐潋的此刻握着高脚杯的手指,喉头滚动了几秒。 “这么问多没意思,听说艾琳你和玫瑰分手了,怎么回事?还有a,你女朋友比你大了十岁?”唐潋摇着酒杯,眼中带着戏谑。 “咱们玩真心话大冒险,答不上来罚酒,冒险不做罚酒。” 后一句是冲着陈惜言说的,陈惜言点头,眼睛直直黏在唐潋身上。今天唐潋穿的是一件酒红色长裙,雪白色锁骨上挂着十字架项链,一举一动之间,满满都是欲气。 高贵优雅的样子,好似她们初遇时的模样。陈惜言已经好久没见过唐潋这个样子了。 由于先前没有准备,大家一致决定采取最简单的转酒瓶。瓶口朝哪儿,谁就是是那个倒霉蛋。 第一轮转瓶口,是斯嘉转。酒瓶在桌子上转了几圈,最终停在陈惜言面前。 “小妹妹,你和唐潋是谁追的谁?”斯嘉问。 陈惜言想起那一日亭子里的话,斟酌了半天道:“两情相悦。”她看向唐潋,唇角间浮起笑意。 周遭一阵起哄声。 接下里是陈惜言,她握着冰凉的酒瓶,内心默念:唐潋、唐潋……瓶口缓缓停下,深绿色口子明晃晃对着唐潋。 “想问什么?”唐潋笑道。 “你相信永远吗?”没头没尾的问题,或许只有问话的当事人知道其中藏着的无限忧思。 也或许,陈惜言不知道,只是气氛到了,顺着本能期盼一个永远的承诺。 唐潋目光一凝,很自然地点点头:“我相信,一刻即永远。” “她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艾伦嘀嘀咕咕,斯嘉小声道:“我也不懂,小情侣的秘密,别问。” 斯嘉的视线在唐潋和陈惜言之间来回转换,眯了眯眼睛。 一刻,即永远吗? 严格来说,也没错。陈惜言扯了扯嘴角,起身将位置让了出来,与唐潋擦肩而过。 几轮下去之后,酒没剩几杯,玩得也愈发大胆起来。先前她们这些人顾忌陈惜言这个新人在场,酒一烧理智,如今都成了灰。 比如现在,艾伦双手抱臂,脸上全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唐,瓶口朝你。大冒险,和你的爱人来个浪漫的吻。” 唐潋一笑,起身半跪在沙发上,双臂放在陈惜言两边,以一种固定的姿态将陈惜言笼罩在她的身下。 陈惜言愣愣看着唐潋,耳朵红成一片,身子却全然不退却。她的余光里尽数是老朋友们善意的调笑,唇间是一阵柔软,唐潋的侧脸混杂着深蓝色光影落在她的眼睛里,像一幅经年已久美妙绝伦的壁画。 只看一眼,忘却今夕是何夕。 老朋友们起哄的声浪似乎要掀翻屋顶,爵士乐鼓点奏到了高潮,不知是谁开了香槟酒,一瞬间泵出的白浪星星点点落在二人身上,落在陈惜言耳边,震得她耳膜生疼。 “陈惜言。”一吻落,唐潋叫了名字,却没有说什么。她摸着陈惜言尚待喘息的脸,嘴角漾开一丝淡淡的笑。 陈惜言的眼中涌出疑惑,但还不等她发问,唐潋径自撤了身子坐回她身旁。 酒吧的游戏还在进行,唐潋这些老朋友似乎有聊不完的话题,一场又一场下来,酒见了底,这场聚会也接近尾声。 “陈,很抱歉。这次唐突袭,我们没有准备礼物,下一次一定。”艾伦喝得站也站不稳,偏偏硬撑着对陈惜言说。 “我们也是,下次见。” “下次见。” “下次见,礼物没关系的。”陈惜言挥手道。 “nonono,小妹妹。这是我们的规矩,一定要送的。行了用不着我这个司机了,先走了。”斯嘉坐在驾驶座上,黑色墨镜横在脸上,潇洒一声就没了影。 天彻底黑了,陈惜言抬头看了看,和申城也并无不同。唐潋适时向前,问道:“想不想逛一逛?” “一天了,你不累吗?”陈惜言说着,指腹捻过唐潋眼底的乌青。 “不,我高兴。惜言,你还记得我们初遇时说,不开心就去快乐的地方,这里就是我的快乐老家。” 唐潋拉着陈惜言的手,步履急切地朝大道上走去:“快走,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第41章 陈惜言还未来到伦敦时, 曾去酒吧查过有关于伦敦的资料。上面显示,九月的伦敦气温微凉,经常下雨。 站在泰晤士河中央, 微风拂过,雨丝轻刮在脸庞,陈惜言抬手, 拭去落在鼻尖上那一滴雨,反手拿了大衣盖在唐潋身上。 唐潋半身倚靠着游轮的栏杆,过分分明的腰线尽数隐没在灰色大衣之下。她不知在何处摸了一支烟,单手点火, 橘子香气和烟味的苦涩交织,她过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舒了一口长气。 “看到那个大钟了吗?那是大本钟……那个地方是圣保罗教堂,没什么意思。还有那里, 穿过长长的窄道,是一座废弃的码头, 我没有灵感喜欢坐在那里吹风,还有那里……” 游轮缓缓行过平静的河面,岸两旁不时传来悠琴声, 绵长悠扬。细细的雨丝偏往灯下走, 在橙黄色灯光下,宛如大雪纷飞。 耳边是唐潋或是惊喜或是遗憾的话语,橘子香烟的味道经久不散。陈惜侧耳倾听着, 手臂不露声色地搂住唐潋的肩头, 截住了快要滑落在地的衣裳。 她们的周围很安静, 空无一人。 “你很喜欢这里吧。”陈惜言望向前方, 她的视力很好, 一眼就瞧到了岸边一对情侣在接吻。 同样的长发,过分的亲昵,来来往往的人却毫不在意。 第48章 唐潋忽然转身,很自然按住陈惜言的后颈,将那两片唇瓣分开,口中的烟渡到了陈惜言身体里,没有漏下一丝。呛人的味道让陈惜言本能想要推开唐潋,但是手却在半空转了个弯儿,死死贴在唐潋脊背,没有松开半分。 橘子、烟草。湿软、沉醉。 到最后,陈惜言报复性咬了唐潋下唇,二人稍稍退后些许,微凉的风吹散方才的燥热。 “喜欢。” 唐潋重新靠在栏杆上,她的呼吸还是乱频,声音依旧沉稳:“你不觉得这里,比申城要自由许多吗?” 在这里,可以自由地选择生活,自由地与恋人亲吻,自由地将她压抑的一面释放。 就像方才那样。 “那以后,我们可以搬到这里。”陈惜言认真地说道。 “没那么容易,惜言。”唐潋笑了笑,一双眼睛看不清什么神色。她为一己之私将陈惜言圈在自己身边,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呢? 陈惜言想要的以后,父母的叮嘱,社会的指指点点。一个又一个,都像是一座大山,压在她心底。她放纵了自己一次,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漩涡。 陈惜言深深望着唐潋眼底,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股恨铁不成钢的荒谬感觉。她掰过唐潋的身体,使她正面对着自己。 然后伸开双臂,像哄孩童般轻拍唐潋的背,说道:“不要害怕啊唐潋,想要什么就去拿,捂住耳朵不要停。你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是不是?既然喜欢我,就不要想着放开我。就像我喜欢你,我怎么也不会放开你,除非你不要我。” 唐潋一怔:“你……” “其实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的。”陈惜言松开唐潋,冲她狡黠眨了眨眼。她将目光转移到岸边,用轻快的语调道:“不挣一挣,谁知道结果怎么样啊。” 枫叶酒吧里,在众人玩得最嗨唐潋顾暇不及自己时,那个名叫艾伦的人悄悄将自己拉到角落,声泪俱下吐露唐潋这些年怎么压抑天性、怎么应付家中长辈的叮嘱,又笑着说如今终于有人在身边,可喜可贺云云。 这些日子她想啊想,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二人确认了关系反而距离疏远起来。这个疏远是明面上看不见的,甚至是明明二人开诚布公谈过都还存在,如今倒是有了答案。 思想包袱太重,该扔掉。 “你应该这样,唐潋,”陈惜言趴在栏杆上,双手做喇叭状大喊,“我喜欢你,什么都打不倒我——” 她的喊叫太突然,唐潋耳朵一震,无奈地笑了笑。不过有个事必须解释一下,她说道:“没有想放开你,我就是……” 就是了半天也没下文,她看着陈惜言过分放肆的样子,心中豁然开朗。这个比自己小了六岁的人看得通透,对啊,为什么不放肆一些、努力去争取,她顾忌父母、顾忌唐家脸面,在这个自我束缚的怪圈里打转了许久了。 唐潋也学着陈惜言的样子,双手成喇叭状,深呼一口气然后大喊道:“我喜欢你,什么都打不倒我——” 狂风骤起,她身上的红色衣摆飘扬。细密雨丝下得欢快,黑色夜空中忽然燃起烟火,一声又一声,在这个恶劣天气依旧不失光彩。 烟花盛开,碎火陨落。 喊出的那一瞬间,像是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神清气爽。唐潋呆呆望着前方依旧黑暗的河道,即使依旧看不清以后,但是她似乎有了勇气可以去对抗那些未知。 陈惜言嬉皮笑脸挂在唐潋身上,语气里满是骄傲:“是不是轻松很多。” “是。”唐潋说。 “那接个吻?”陈惜言双手揽着唐潋的脖子,眼睛倒映着夜空中依旧在绽放的烟火。 “好。” 她们深深亲吻着,风雨万物、高楼教堂此时成了陪衬。长长的泰晤士河,一艘游轮之上,红色裙摆与白色裙摆相纠缠,谁也离不开谁。 陈惜言一会儿闭上眼,细细感受着唐潋的唇舌在自己口中扫荡。她也拼尽全力回应着,拼尽全力夺过主动权,一个翻身将唐潋按在身下,吻得更深。 不够,还是不够。即使身体严丝密缝,即使这样的深吻,仍旧不够。陈惜言移开二人难舍难分的唇瓣,亲在了唐潋的额头上、眼睛上,鼻尖、下巴、锁骨…… 唐潋对上陈惜言的眼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制止了陈惜言的动作,轻声说:“去里面。” 里面是指游轮里的房间,装潢豪华。璀璨的吊灯静立,散发着暧昧迷离的黄晕。 “你刚刚说什么?”唐潋把陈惜言按在墙上,贴着她耳边问。 也许是因为缺氧,陈惜言头晕得厉害。她迷茫道:“我说了什么?”她怎么不记得了。 “你刚刚说,不够,”唐潋声音暗哑,平日里总温温柔柔的眸子里此刻尽是威压,“什么不够?” 什么,不够呢?陈惜言盯着唐潋的脸,不好意思笑了笑:“只亲,不够。”《恋爱宝典》中,那个让陈惜言面红心赤的画面猛然跃入脑中,书上说,那是全天下最亲密的事。 “不够——”唐潋拖长了音,她动作略微粗暴地将陈惜言按在床上,又轻轻解开白色上衣的扣子。 暖黄色灯光下,陈惜言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跳着,甚至肌肉都在颤抖。扣子解了一半的时候,她忽然来了一句:“你真的会吗?” 唐潋气笑了:“给我闭嘴。” “那你,轻点。嗯……不轻也没关系,反正,我喜欢你。”陈惜言似乎很慌乱,乃至于口不择言起来。 伦敦的九月还是很凉的,冷风与袒露的肌肤相交,让陈惜言身子蜷缩一瞬,又舒展开。她仰躺在床上,前臂遮住眼睛,可仍有压不实的缝隙。 在缝隙里,陈惜言能看到唐潋那皙白修长的手指。她的手和冷风一样冰,甚至比风还要放肆,游走在她的身体上,腰间、胯骨……脚裸。陌生的、领地被侵入的感觉,和喜欢的人,让陈惜言一面抗拒一面忍不住沉沦。 潮水般的温暖,一刻涌来,下一刻褪去。 ………… 陈惜言睁开眼,与唐潋四目相对。那双漂亮的眉眼,此刻欲气尽染,不似平常冷艳,多了一股风情。 “怎么样?”唐潋问。 “我学会了。”陈惜言答。 出乎意料又很陈惜言的回答,唐潋忍不住笑,俯身堵住陈惜言的嘴。 朦胧间,唇舌缱绻之际,陈惜言在唐潋的舌根尝到了橘子香烟的味道。 陈惜言疲倦地闭上眼,和唐潋相拥而眠。再一睁眼,已然是日上三竿,闹钟不要命地响着,势必不叫醒人不罢休。 “几点了?”唐潋努力撩起眼皮,却是徒劳无功。昨日真的太累了,连轴转,纵然精力十足的她也禁不住这么一遭。 陈惜言穿好衣服起身,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轻声道:“十点,你再睡会儿。” 唐潋坐起身,睡眼朦胧又十分倔强。她本来规划的今天带陈惜言去景点玩一玩,还有她上学的地方,好不容易来一趟总不能睡过去。 于是利落起身,交了游轮的钱带着便匆匆带着陈惜言离开。 她们去了伦敦著名的景点,还有唐潋所说的秘密基地,一片片废墟、砖瓦,皆是唐潋灵感的来源。 “等明天,我带你去我的学校。你不是在苦恼未来选择的问题吗,我的老师也许可以帮到你。” 唐潋一条腿放在露天沙发上,也不顾上面的尘屑。 陈惜言瞥了一眼,暗想得亏今天她换了长裤。 “好,希望顺利。” 然而这段旅途注定无法顺利,二人在酒店整装待发的时候,忽然不约而同的国内的电话。 电话内容都大差不差:【出事了。】 第42章 一通电话是来自唐潋家里, 奶奶生病住院了。说具体一点,是气得住院了。 接到这个电话时,唐潋稍感诧异。不仅仅是对奶奶生病这件事, 还有电话里父亲那严肃的语气,母亲倒是一如淡然,对她说回来买只白玫瑰赔罪。 直觉告诉她, 这次奶奶住院怕是和她有些关系。 陈惜言接到的电话是林知云打来的。电话那头林知云说,郝嘉失踪了她找遍了地方都没有,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声音是哽咽的,充满疲惫和无力。 两通电话相继响彻二人床头, 她们不得不放下当前的行程,买了最新一班机票返程。 申城机场人为满患, 中秋佳节的横幅从这头系到了那头,颇为壮观。但是二人都无心欣赏, 唐潋拦了两辆出租车,在陈惜言上车前说:“我先去奶奶那边, 结束了会给你打电话,别着急。” 陈惜言冲她安抚地笑了笑,也说道:“奶奶会没事的。” 尽管节假日汽车一辆接一辆, 但是马路宽大, 不一会儿就畅通无阻。唐潋握着手机,盯着上头家里的号码陷入沉思。 最坏的结果,就是家里人知道她和陈惜言的事情。奶奶信佛, 一贯淡然处之, 且身子康健, 年年体检, 什么人能气到她到住院的程度? 第49章 不对, 唐潋否认了这个想法。若是被奶奶知道她和一个女生在一起,岂不得闹翻天,哪儿还会像这样如此安静? 在唐潋胡思乱想之际,出租车停在了申城第一医院。 高大的住院楼,在阳光下矗立。唐潋按照母亲发的房间号,将早就买好的白玫瑰放在手中,一路来到了病房前。 深深呼出一口气,唐潋摆出一副笑样,推开了病房的门。 “奶奶,爸、妈。” 这个病房阳光很好,角落里绿植的花开得旺盛。唐潋一眼望去,父亲坐在病床前,母亲则在沙发上看书,奶奶半靠在床上,直勾勾盯着她。 若是没看错,那目光里藏着的事无限谴责和不满。 “奶奶,玫瑰花。病好些了吗,发生什么事了?”唐潋柔声问着,又拿了一个靠枕给她垫着。 唐奶奶冷哼一声,兀自拿了白玫瑰没有说话。 “爸妈,到底怎么回事?”唐潋无奈转向父母,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 沈玉抬头瞥了一眼,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唐父则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黑色塑料袋,扔到了唐潋怀里。 “你自己看。” 黑色塑料袋里,是一大袋“成人用品”。液体的、固体的,什么都有,花花绿绿不正经的包装,也难怪唐父拿出来的时候脸那么绿。 “女孩子要自重,我们都是怎么教你的?而且你还没结婚,别做傻事啊小雪。”奶奶说得极其痛心疾首,好像这是一件天崩地裂的事情般。 一时间,唐潋的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她低头看着袋子里的东西,暗自懊恼自己的疏忽。想必是那一次她买了东西,但是给错了地址,结果直接寄到了唐家老宅。 该说什么?这不是我的,还是这就是我买的,这种事情太正常你们看淡一些? 病房里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沈玉打破了寂静:“这是你给朋友买的吧,下次别填错地方了。” 奶奶和父亲的脸色稍缓,奶奶怀疑地问道:“真的吗?” 万万没有想到母亲会主动替自己解围,唐潋看了一眼母亲,但是她仍旧低头翻着书本。 “是真的,奶奶。你也知道,我朋友们都很open是不是?” 唐潋弯起一个甜甜的笑,讨好般捏着奶奶的肩膀。唐父在一旁还想说什么,被沈玉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还有一个事,五塘集团发布会快开始了,到时候你和我们一块去参加,政商界的人都会来,有男伴人选吗?”沈玉淡淡道,“没有的话就上次那个祝家,总归我们是老相识。” 往常这时候,唐潋是不吭声的,用一种沉默的态度接受这件事。然而今天她不太想忍,话未经思考脱口而出:“我不需要男伴。” “怎么,你想要女伴?”沈玉一笑,可能是她常年混迹与官场的原因,连笑起来都显得锐利,仿佛洞悉一切。 听到这话,唐潋只觉得脑子里轰鸣一声,血液在此刻都凝固成结。她分不清母亲这话里,是开玩笑的成分多一些,还是在存心试探。 “小玉,这什么话。”奶奶嗔怪一声。 “我是说,我一个人就够了。”唐潋坚持道,手心里攥了一把冷汗。母亲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让她回去休息。 如临大赦般,唐潋转身就走,匆忙之下将那包黑色用品丢在了桌子上。沈玉走上前翻了翻,拿着其中一个标有“les专用”的东西,眯了眯眼睛。 —— 陈惜言在申城一中下车后,远远就看到林知云失魂落魄蹲在校门口,全然不似寻常般张扬。 “林知云,到底怎么了?”奶茶店里,陈惜言忧心忡忡望着林知云,在她的叙述里得知了事情原委。 本来林知云和郝嘉计划好中秋节一起去赏月,但是放假第一天她在约定地点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影。电话打不通,她害怕出事就去了郝嘉家里,但是郝嘉父母只说她出去学习了,然后急匆匆关了门。 接下来的两天里,郝嘉依旧不接电话。她找了好些地方,申城大大小小的巷子、图书馆,还有所有补课机构,都没有。 “言,她不可能无缘无故不和我联系的。”林知云趴在桌子上,眼眶通红,却没什么泪落下。 陈惜言问道:“郝嘉父母,不告诉你她在哪儿,是吗?” 太奇怪了,抛却二人的关系,她们在外人眼里就是要好的朋友罢了,为何父母却对林知云隐瞒? 忽然之间,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中划过。她咽了咽口水,迟疑道:“会不会,她父母知道了你和她的关系,才不告诉你的?” 林知云抹了一把眼睛,与陈惜言对视:“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惜言你一定要帮我。” 郝嘉的家在申城西边,一幢幢居民楼,不老不新,适用于工薪阶层的人。她的家是一楼,后面是一小块菜园,菜园正对着郝嘉的房间。 陈惜言拿着一叠传单,长发利落地绑在脑后,身上穿的是西装,通俗点说是保险服。常年混迹在社会上的她,终究比还在念书的林知云多了几分成熟的气质,显得更让人信服。 林知云的计划是让陈惜言假扮推销保险的,在门口牵扯住郝嘉妈妈。她偷偷从菜园溜进郝嘉的房间,找找郝嘉的日记,她爱写日记,上面也许有什么线索。 “其实我早就想好了这个计划,但是一直在等你。”林知云说道。 “为什么?”陈惜言疑惑道。以林知云对郝嘉的焦急程度,想到了肯定积极实施,怎会有耐心等? 林知云脸色一冷,愤恨道:“她父母把她班里的人都认全了,还因为和我走得近,把我周围的人都认全了。什么这不能那不能——” 她说得混乱,陈惜言却听懂了。 “叮咚——”回神,陈惜言按了门铃。不多时,一个女人开了门,她的面孔严厉,眼中充满警惕。 “干什么的?”她问。 陈惜言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像是见了亲人般握着郝母的手,热情道:“您就是郝太太,不愧是能教出郝嘉那么优秀的孩子的母亲,一眼看着就是精英级别的。听说您毕业于清华,虎母无犬女啊!” 不由分说一通夸赞下来,郝母眼中的警惕少了些,她扬起下巴道:“那是当然,不过你是?” “我是博学机构的陈老师啊,郝太太您日理万机忘记了也正常。这次我是来送资料的,顺便向您推荐我们的清华北大培养方案……”陈惜言拿着传单,一边向郝太太介绍着,一边留心房间里的动静。 待到一声布谷鸟鸣响起后,陈惜言不着声色地结束了对话:“郝太太,如果想报名就来打这个电话。对了,怎么不见郝嘉?” 一提到郝嘉,郝母的脸拉下来,闪过一丝不自然。她敷衍道孩子出去玩了,便客气地关上了门。 一声“嘭”的声响,抖落许多墙灰,落在水泥地上。 拂了肩头的白色,陈惜言转身,往二人约定的地方走去。 “怎么样,找到什么没有?”陈惜言匆匆来到小卖部门口,一眼看到桌子上的宣传单,明德学院。 梅红色纸张,墨黑色字迹,充满诱惑的话语:“一切都可痊愈。” 怎么看,都像是个不祥之兆。 “言,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林知云轻声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滴滴——滴——”唐潋来电。 陈惜言按下接听键:“惜言,找到了吗?你们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们。” “不用,唐潋你去明德学院,我们在那里汇合。”陈惜言快速挂断了电话,拦下一辆出租车和林知云一路驶向那个名叫明德学院的地方。 大约过了一小时,她们才到达目的地。 入目是一片荒凉,大片大片的黄土地裸露着,机型大小不一的挖掘机遍布。这里是申城尚未开发的地方,据司机说前些年有人卷款跑路,就荒废到了现在。 明德学院就在一片废墟之中,高大的教学楼,辉煌的拱形大门。它的面前有一条宽敞大道,车子来来往往。 她和林知云站得位置稍高,能看清每个车里下来的人都是两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大人喜气洋洋,小孩始终低着头。 “我要进去看看。”林知云待不住,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总给她一股子阴冷的感觉,让她寒毛竖起。 陈惜言拉住了她,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学院门口是铁栅网,粗细不一的铁丝纵横交错;保安目测有七八个,均拿着电棍巡逻,不好硬闯。 “这里到底是干嘛的?”林知云压低声音问道。 “我也不知道,等唐潋来,她也许知道。”陈惜言说,正巧这时,唐潋的短信如约而至。 【九点钟方向,四百米。】 “咱么先走。”陈惜言道。 五分钟后,三个人在车里汇合。车内似乎有烟味,陈惜言眼尖,一瞥就看到了地下燃烧完的灰烬。 唐潋在驾驶座,她的半边长发垂落,挡住了神情。 第50章 陈惜言不禁皱眉,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只有唐潋心情很好或者很不好的时候,她才会抽烟缓解。 林知云贴上前问道:“唐潋姐,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建在这么荒凉的地方?怎么才能进去,为什么布置的像——” 像监狱一样,话说到一半,林知云闭了嘴,这个比喻太不详了。 “我刚才转了一圈,只有东北角有一片树林,正对着的是宿舍楼。那里地势高,你们试试能不能看到什么,我去正门。”唐潋沉默了两秒,直接分工。 “你……” 陈惜言想说什么,唐潋却不给机会:“快去。” “好。”陈惜言妥协,临了嘱咐唐潋注意安全,便和林知云一同往东北角跑去。有大量废墟遮掩,没人能瞧见她们的踪迹。 唐潋看着她们身影远去,目光倏地一冷。 “惜言,你爬上来,快。”东北角的树林多是松树,枝干粗壮,长得极其有规律,一掷比一枝高,成螺旋式。 这就方便了陈惜言二人的攀爬,她们小心翼翼踩着枝干向上,直到能看到宿舍楼的窗户。 “怎么这么黑,哎有人有人——不是郝嘉。”林知云失望道。 这座宿舍楼似乎有些年头,爬山虎糊了满墙,墙体边缘黑黝黝的,阳台斑驳痕迹,铁栅网却新鲜得紧,反射着锃亮的光。 陈惜言一间一间看过去,没有、没有,都没有。 她们又换了一棵,就这样不断上下重复着。太阳西移,天光暗淡,在不知道第几次寻找的时候,林知云忽然拉着陈惜言兴奋道:“是郝嘉,郝嘉!” 陈惜言心中一喜,她朝着林知云指的方向望去。尽管视力5.0,她仍旧看不清郝嘉的状态,距离太远了。 她只能看到郝嘉慢吞吞地坐在床边,蜷缩着身体,一动也不动。 比起她,林知云更能感受到郝嘉的状态。她又气又急:“这就是她爸妈说的学习机构,去他的吧——这鬼地方,我要带她走。”说着跳下树就要往里冲。 陈惜言拉住了她,默默指了指她们面前的高压电网。她按住林知云,说道:“冷静些,如今确认她在这里就好。至于怎么救她出来,我们不能莽撞。” 说这话的时候,甚至陈惜言都没有意识到她为何要用“救”这个字眼。 “好,我冷静。”林知云深深呼吸,脸色却愈发苍白。不争气的眼泪轮番掉落,她死死咬住嘴唇不出声。 “滴滴——滴——” 是短信,唐潋在催她们回去。陈惜言默不作声地拍了拍林知云的肩膀,渐渐离开这片树林。 回到城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唐潋边开车边说道:“那个地方除了监护人,谁也进不去。监护人也不是随时都能进,明天去找找她父母吧,当然——可能没什么用。” 说完最后一句话,唐潋嘲讽一笑。 “所以唐潋姐,那里是治疗性取向的地方?天方夜谭,荒唐至极!那他们会怎么治,会很疼吗?” 林知云声线带着一丝颤抖。 唐潋停车,她转过头微微一笑,声音沉稳:“不会,今天先回家。” 只有陈惜言注意到,唐潋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根一根泛着白。 第43章 “唐潋?”陈惜言轻轻唤了一声。 唐潋的手蓦地松开, 转眼对上陈惜言担忧的目光。她扯了扯嘴角,将车子重新启动,也轻声道:“回家说。” 红色车灯在黑夜里闪了闪, 最终消失在街头。 回到家后,唐潋把自己摔进了沙发上,眼睛无神地望着天花板。陈惜言在她身边坐下, 拨开了遮住她眼睛的发丝。 “唐潋,你没跟林知云说实话是不是?”陈惜言问。 “我说的,算是一半实话。”唐潋一个翻身,头枕在陈惜言的大腿上, 双手搂住那一截劲瘦的腰,说不清什么语气:“每一个机构针对性取向的所谓治疗, 都是不一样的。有些为了标榜自己的专业,会有专业的机械, 比如电疗椅、精神类药物;还有一些没那么专业,就是一个唬头;还有一些更恶心, 已经涉及到犯罪了。” 就是不知道,今天看到的明德书院属于哪一类。唐潋厌恶地皱眉,她在申城住了这么久, 竟然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陈惜言沉默了一会儿, 又说道:“你对这些很了解。” 唐潋笑了笑:“当然,我刚发现自己喜欢女生那会儿,可怕被人当成精神病送进去了。”话说完, 她的笑淡了下去, 仰躺着将陈惜言衣服的扣子解开, 又系上。 “你家里……会吗?”陈惜言问。 “我不知道。”唐潋笑了笑, 如实说道。她曾经想过无数次父亲母亲知道这件事会怎样, 都没有结果。 或者说,不敢去奢想结果。 偌大的房子里,她们只开了一个小灯,昏昏暗暗的。陈惜言沉默半晌,转移话题道:“那这次怎么把人救出来,你有什么计划吗?” 今天她在树林里观察到的环境,可谓是铜墙铁壁。硬闯不现实,闯进去了如何出来也是个问题。 说到这个,唐潋猛然坐起身,眼睛里闪过一丝阴冷:“我要把他们端了。” “怎么端?”陈惜言迷茫。唐潋不答,她起身拨了一个电话,面色一会儿阴一会儿晴,陈惜言听到唐潋叫电话那头的人为小姨,听到要必须有相关的证据,而且她本人必须在场。 “不然无缘无故去抄人家家底,只是会打草惊蛇,小雪。明天你来我这里,除非你能提供证据,不然这个忙我不会帮你。” 电话“嘟嘟”一声,挂断了。 “麻烦了。”唐潋望着挂断地电话,喃喃自语。陈惜言躲过她手中的电话,按了息屏,说道:“要证据,让我去。” 唐潋揉了揉眉心:“你让我想想,惜言。” 陈惜言看了看窗外,天空被映成一片暗红,更遥远的地方泛着深深的黑色。不知过了多久,她收回视线,将唐潋拉回了卧室。 “先睡吧,明天再说。”陈惜言扯过被子盖在唐潋身上,轻轻拍着。 “嗯。” —— 第二天一早,郝嘉父母家里。 唐潋、陈惜言、林知云一行人堵在郝家门前,郝父郝母一脸菜色。眼看着聚在一起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不得已将三人请到了家中客厅。 “昨天我就和你说过了,郝嘉不在这里,你还来干什么?”这句话是对林知云说的,郝母两眼翘起,怒目圆睁,似乎她面前不是一个学生,而是一个仇人。 说完,她又指着陈惜言大骂:“好啊,昨天装机构老师骗我,我现在就要报警。”说着拿起电话准备按“110”,被陈惜言一个伸手握住了手腕。 电话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唐潋弯腰捡起电话,悠哉悠哉坐在沙发上,手掌撑着下巴。 “叔叔阿姨,我们已经知道郝嘉在明德学院。你们不知道,那里根本就是个骗人的,你把郝嘉接回来吧。”林知云站在桌子前,满眼都是恳求。 但是显然,他们不领情。郝母斜了一眼林知云,“呸”了一声:“滚你这个变态,就是你教坏的我女儿。” 果然,陈惜言心中明朗。果然是这样,郝嘉父母发现了两个人的事情。 “你……”林知云还想说什么,这时唐潋起身,几步走到了门口,对停留在客厅的二人说道:“行了快走吧,没用的。” 虽然让郝嘉父母接人出来确实是最省时省力的,但是能忍心将孩子送进那个地方的家长,真的是爱他们的孩子吗? 唐潋进了这个门,迎面而来的就是满墙的时间规划、荣誉奖状。看到这冰山一角,唐潋已然明白这家人的控制欲,早已超过了对孩子的爱。 但是陈惜言抱着一丝期望,林知云也抱着半分希望,唐潋也就随她们而去了。 便利店门口,三人坐在一起,沉默蔓延。 “他们怎么能这么狠心,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我今天一定要把她救出来,硬闯也要闯进去。”林知云狠狠砸向桌面,桌上的饮料腾空一跃,跌倒在地。 陈惜言看向唐潋,再一次重复了昨晚的话:“我去。” 唐潋不语,她一直低头抚弄这手中的表,像是没听见陈惜言的话。林知云看了看二人,焦急道:“去什么,去哪儿,你俩别在这儿打哑谜。” “好,我先送你们过去。车上说,林,别着急。”唐潋转着手中的钥匙,兀自走向了驾驶座。 在车上,陈惜言将他和唐潋昨晚的打算告诉了林知云,只要能拍到书院内部涉嫌犯罪的证据,警察就能直接突围,她先混入学院找到郝嘉,然后趁乱带着她逃跑。 林知云听完一愣,她迟疑道:“这是出警的流程吗?”怎么和她知道的不一样,还可以这样操作?她抬眼看后视镜,唐潋恰巧与她对视,露出了一个笑。 “好,我懂了,不问。但你惜言你不能一个人去,我也要去。”林知云做了个封口的手势,又转向陈惜言。 第51章 陈惜言劝不动,唐潋在前面凉凉来了一句“你会打架吗”把林知云定在原地。她泄气般瘫在座椅上,又腾得蹦起来,问道:“那我要做什么,唐潋姐?” 如果不需要她,那就完全不必带着她啊。林知云摩拳擦掌,等待唐潋发布任务。 陈惜言弯腰在座椅下拿出了望远镜和一部手机,递给了林知云。她嘱咐道:“唐潋的计划是你在树林里接应我们,还有就是给我们报点。” 宿舍楼与树林那一块,有废弃的楼房。站在上面可以看到整个学院的情况,林知云作用就是纵观全局,在必要时候指导陈惜言和郝嘉逃跑。 “好嘞,那我们三个各就各位。”林知云将望远镜和手机机揣进怀里,斗志昂扬。 一个小时之后,明德书院。 “不要啊我不要去,我没病——”陈惜言披散着头发,满脸怨恨。她撕心裂肺地喊起来,五官扭成了一团。 铁栅栏网前,值班保安面面相觑。 “我们找李教授,不是说这里的李教授治这个喜欢同性的特别有效吗?开门。”林知云一手架着陈惜言的胳膊,颇有气势地说道。 铁栅网徐徐打开,三个人走进教学楼。方踏进大门,一个身穿白大褂、带着金丝眼镜的老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笑容温和。 “这是怎么了?”他问。 “这是我妹子,常年不学好。最近还染了什么同性依恋精神病,想送来这里治一治。你这儿,正规吗?”唐潋眼神锐利扫过周遭,周遭空荡荡,只有两个宣传栏,写着六个大字:感恩父母,感恩社会。 “正规正规,您来看营业执照都在这儿。”李教授笑得满脸都是褶子,他把三人带到办公室,指了指墙上的营业执照和满满一墙的红旗子。 “这都是痊愈的人送来的,我们也是为社会贡献力量。您放心,你妹子在我这里,保准治得妥妥的。” “你们赚得黑心钱,还有脸说贡献力量,我呸。”陈惜言适时挣扎,也借此吐出真话。 “那要多少钱?”唐潋问。 “三个疗程,十万。”李教授笑得弧度越来越大。陈惜言与他对视的瞬间,被惊出一身冷汗。 三角眼,下三白,眼里冒着贪婪的绿光。 “注意安全。”交完钱,唐潋作势要走,临了在陈惜言耳边轻声一句。她走出学院大门,又朝里面深深望了一眼,面色冷峻。 “唐潋姐,我先过去了。”林知云说完,借着废弃建筑的掩饰瞬间没了影。 不要有事,陈惜言。唐潋在心中默默祈祷,启动车子,向申城市中心奔去。 —— “我是社会败类,我不该违背自然规律!” “感恩父母,感恩社会,感恩李教授的殷殷教诲!” 陈惜言站在一扇大铁门面前,和铁门上李教授的大脸照四目相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耳边又传来人们整齐划一的声音。 她缓缓回头,问她身后的白大褂:“这是在干什么?” 白大褂:“晨早例会,每日反省。进去吧,你的宿舍是c208,例会结束后有一小时自由活动时间。”说完甩手而去。 刚才从李教授办公室到这里,一共过去了不过五分钟。陈惜言细细回忆,这里是三楼,办公室在一楼,每个楼梯口都有铁栅栏。不过幸运的是楼梯口没有保安巡逻…… “新人?磨磨蹭蹭什么,滚进来!” 随着“嘎吱”一声响,一张大饼似的脸近在眼前。陈惜言抬眼,只见这人两颗龅牙凸起,脸上坑坑洼洼,活像乡下没有修的石子路,走两步都硌脚。 她低眉顺眼地滚了进来。 屋子里的布局与寻常教室没什么不同,前后两块黑板,底下坐着一众“学生”,台前一名老师。那龅牙老师自称王教授,说来验收大家昨天的学习成果。 学生们一个接一个发言,话语里大多是“对不起父母”“我错了”诸如此类。陈惜言趁无人注意她,迅速环视四周,没有郝嘉的影子。 “新来的同学,听完大家发言,你有什么收获吗?来和大家分享分享。”王教授温和地笑,目光落在陈惜言身上。 因着这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陈惜言身上。 那些目光,本该是含着疑惑的、兴奋的、看热闹的,灵动不失风采。但是在这里,全部都是麻木的,深沉的眼珠子直愣愣瞪着,像是提线木偶般。 陈惜言不禁心中一麻,她干笑着站起身:“有,有收获。我初步认识到了自己也许是错的,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教室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王教授哈哈大笑:“孺子可教也,大家和这位新同学学习。” 例会结束后,陈惜言向宿舍楼走去。从教学楼到宿舍的这段距离,她看到了很多大铁门,但是根本推不开;敞着的地方只是寻常教室,算不上什么证据。 摄像头随处可见,陈惜言不敢表现出异样,只得放弃。 宿舍楼很破旧,墙壁泛黄,墙角处还有黑色霉菌,但是门和窗户崭新如初。陈惜言走进c208,屋子里只有一个女孩子,蜷缩在被子里,微微颤抖。 巡查的人此时在楼道里抽烟,陈惜言探头扫视一眼,默默关上了门。扬起的灰尘在阳光下飞舞,陈惜言不禁被呛出声。 “咳咳——” “陈惜言?”微弱的声音在窄小的屋子里响起,陈惜言一愣,转头与跪坐在床上的郝嘉对视。 郝嘉!!! “你怎么会在这里,谁送你进来的?”她下床,身子摇摇晃晃的,差点摔在地上。陈惜言赶忙扶着她坐在椅子上,说道:“我们昨天就找到你了,但是闯不进来。今天我们有计划来救你的。” 郝嘉的脸色有些苍白,眉头拧在一块儿。她问道:“我们?” “是林知云,和唐潋、我。”陈惜言笑了笑,指着窗外说道,“林知云就在外面,那片树林里。” 提到林知云,郝嘉的眸子里多了些波澜。她扭头望向窗外,眼眶里一瞬间蓄满了泪,又在下一刻退了回去。 快得仿佛是陈惜言的错觉。 “好了废话留着出去说。郝嘉你听着,我们的计划是这样。只要我能找到那些害人的地方,唐潋就能叫人端了这里,到时候我们趁乱跑出去,林知云会在树林里接应我们。” 陈惜言说得快速,不带一丝停顿。目前唯一一个困难就是她不知道那些地方在哪儿,巡查的人是怎么换班。 郝嘉听完这些,正色道:“我知道。等会是早操时间,我们假装上厕所,然后集合。今天是李教授生日,管得相对宽松,你们真会选时间。” 也正是此刻,“当当当——”的铃声响彻学院,早操时间到。巡查的人挨个敲门,陈惜言和郝嘉装作不认识,低着头来到了操场。 “全国第二套广播体操,七彩阳光,现在开始——” 胡乱操弄几下,陈惜言就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大喊:“老师我肚子疼啊,我要去厕所。” 她的身旁立刻跑来一个老师,那人嫌弃地看了陈惜言一眼,挥手让她去厕所,嘴里还嘟囔着“别拉裤子上”,似乎对这种事儿习以为常。 来不及细想,陈惜言快步跑到了厕所的最后一个隔间。在心中数了一百八十秒后,隔间响起了有韵律的“哒哒”声。 陈惜言开门,郝嘉神色焦急地说:“从这里猫腰过去,就是治疗室。治疗室的门一般是关着的,钥匙在保安身上,而且不好闯。怎么办?” 陈惜言冲郝嘉眨了眨眼:“打。” 明德学院治疗室,俩保安别着电棍,大口大口嚼着桌子上的瓜子。一个刀疤脸粗着嗓子道:“别说兄弟,咱这活儿是真轻松,看看大门就好几千。” “就是,一群小羊羔,不给草吃就被训得乖乖的。”另一个保安瘦瘦小小,不屑地笑道。 陈惜言躲在他们的视角死角,听着这话眯了眯眼睛。她稍稍探头,目光锁定在那俩保安的电棍上。 得先把电棍抢到手,电晕两个是最省事的。距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墙上有一个报警装置,不能让他们碰到;窗台上……有两块红砖,陈惜言退后一步,轻声嘱咐道:“小心。” 郝嘉点点头,望着陈惜言悄悄走远的身影,捏了一把汗。 “今天李教授生日宴,咱们沾了光,来——”瘦小的男保安话说到一半,突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坐在他对面的刀疤脸不明所以地问了一句怎么了,顺着他这句话流下来的,是鲜红的血液。 刀疤脸转头,正对上陈惜言阴恻恻的笑容,然后直直躺在了地上。 瘦小保安猛地反应过来,一边抽出腰间电棍直冲陈惜言,一边张开嘴想要呼叫。但是陈惜言比他反应更快,她擒住他的手腕转了个弯儿,“滋滋”的电流声响起,瘦小保安浑身抽搐,也躺在了地上。 钥匙在他们的腰间,陈惜言将那串钥匙拿在手中,轻轻松了一口气。郝嘉在此时上楼,说:“没人过来。” 第52章 陈惜言点点头,打开了治疗室的大门。 入目所及,皆是一座座椅子,上头五颜六色的线纵横交错,椅子前是电视屏幕。陈惜言转眼,看到扶手上、墙壁上满是深深的指痕,一层叠一层。 此时此刻,明德学院四周,申城警力接住掩体,严正待命。 唐潋坐在车上,时不时看一眼手机,距离陈惜言进去已经过了四个小时,但是依旧没有消息传出来。 “别着急,那个小朋友不是说里面没动静吗?说明陈惜言是安全的。”小姨在副驾驶单手转着警帽,枕在座椅上眯眼。 那个小朋友说的是林知云,刚才她打电话说暂时看不到陈惜言,但是学院里确实没有动静。 “小姨,你要一个有由头进去,为什么偏要我去亲自找你。”从昨天到到现在,唐潋来不及思考什么只能照着小姨说的去做,但是目前看来她可没有一定要留在这里的必要。 除非……小姨探过身,笑眯眯道:“我要是不那么说,恐怕进去的就是你自己了。万一你要有个好歹,你妈不得削了我。” “我这次找你,我妈妈她不知道吧?”唐潋问道。母亲不喜欢她利用关系办事,虽然这一次她算是给小姨送业绩,但还是不要让母亲知道为妙。 小姨摆摆手:“不知道。” “滴滴——滴——”陈惜言来信。 唐潋一一打开,递给小姨,沉声说:“小姨,可以出动了。” “走。”小姨吹了声口哨,面色严肃地朝着明德学院门口走去。 “可以了吗,惜言?” 郝嘉和陈惜言躲在治疗室的一个角落,在她们身边有一个窗户,翻过去可以直奔宿舍楼。 陈惜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皱着眉问道:“这些都是怎么用的?” 冰冷的躺椅、磁性吸头,封面火辣的碟片,和墙上挂着的泛着光的鞭子,再加上此时治疗室昏暗的光线,陈惜言头猛地刺痛,一阵反胃的感觉涌上来。 郝嘉看着陈惜言的神色,说不出话。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们走吧。” 翻过了窗户,陈惜言打开手机,上面是林知云37通未接电话。她回拨,电话被一瞬间接通:“天呐你终于接电话了,警察要突围,学院人们正在把人群往宿舍里赶,还有一些人去你们那儿了,快往东北角走,那里有个狗洞。” 治疗室背面是一片荒芜的树林,墙面高高筑起,上头架着铁丝网。陈惜言和郝嘉飞速奔跑着,耳边尽是风声,和楼房另一边人群的喧闹声。 “快快,直走、左拐……不行不行,避一避。好了左拐……唐潋姐?好右拐,找那个狗洞。” 在林知云精湛的指挥下,陈惜言和郝嘉二人成功找到了狗洞——出口。陈惜言站在面前目测了一眼,蹲着过不去,只能爬过去,她把这个噩耗告诉郝嘉,郝嘉本就苍白的脸此刻又白了一分。 “加油,林知云在外面等着你。”陈惜言鼓励道。 待到郝嘉成功爬出去后,陈惜言转身,看着这个地方。高高的、灰绿色的楼房,中间是一道长方形的天,没有什么特别的,内里却让人恶心至极。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社会对于她们这种少数人群的险恶,那些人打着好人的旗帜,干着丧心病狂的事。如果可以,她真想烧了这里。 “陈惜言,干什么呢,快出来。”一墙之外,唐潋的声音响起。 陈惜言愣了愣,赶忙爬出了洞口。穿过潮湿的黄土地,她再一睁眼,是唐潋半蹲在地上,冲她伸着一只手。 “没事吧?”唐潋把陈惜言拉起来,按着她的肩膀转了个圈。 没有受伤,没有破皮。唐潋满意地笑了笑,把陈惜言揽在怀里,紧紧拥抱着。 “唐潋,我想把这烧了。”陈惜言愤愤地说了一句,唐潋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头,笑着说:“那可不行,不过这里以后会拆了,放心。” 说罢,又朝着身旁二人道:“别哭了,我们走,吃顿大餐放松放松。” “不是我哭——”郝嘉无奈地擦着林知云的脸,眼泪怎么也擦不尽,反而湿了满手掌。 “呜呜嘉嘉呜呜——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林知云哭得更凶了。 “好了,走吧。” 陈惜言也笑了笑。金黄色的阳光透过渐黄的树叶落在她的眼睛里,璀璨中仿佛又藏着无限悲凉。 第44章 陈惜言一行人来到了明德学院正门。 昔日庄严肃正的“明德学院”四个大字, 如今缺胳膊少腿,稀稀拉拉挂在铁架子上;白大褂们以李教授为首蹲了一地,双手上举;他们的手掌正对着的, 是学院里的学生,学生们有的喜极而泣,有的依旧麻木呆坐在地上不说话。 警方正在核实她们的姓名年龄, 一个一个联系着她们的家长。远处汽车纷沓而至,据警方询问都是来送孩子治病的,警方解释了这里是非法经营后某些人不听劝,破口大骂警方是骗子, 一些尚且明事理的人试图争论,最终双方扭在了一起, 场面一度混乱。 当然这些混乱,和陈惜言一行人无关。唐潋的车依旧停在了九点钟方向, 距离混乱场面四百米的地方,她们一半走着一半跑着, 将所有人甩在了身后。 九月的太阳依旧毒,车前盖不过晒了一小时就烫得惊人。陈惜言毫无防备地上手一撑,只觉手心一凉, 继而一股真正的皮肉之痛顺着她的神经在脑子里炸开, 她伸开手,原本皙白的手掌变得通红。 “哦豁言,你这在里面干仗没受伤, 结果在这受伤了。”林知云现在不哭了, 嘴碎功能重新启动。 唐潋从后备箱拿来了矿泉水, 一手攥着陈惜言手腕一手倒水, 动作轻柔。矿泉水见了底, 她磋磨着陈惜言的手背,问道:“好点了吗?” “好点了,你别吹——”陈惜言话说到一半,眼睁睁看着唐潋抬起自己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吹了起来。 很奇怪的感觉,陈惜言硬生生在这大太阳底□□会到身体冷热交织的奇妙。在她的视线里,唐潋的唇贴着自己腕间血管,不免让她想起了在游轮上那一夜。 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唐潋这样着实犯规。 “啊啊啊哦哦哦——”林知云在一旁声音助阵,揽着郝嘉狂笑。郝嘉也染上了笑,她偏头想要忍住,却看见一辆车正冲着她们的方向缓缓靠近,然后熄了火。 唐潋和陈惜言背对着马路,看不见身后的情形。陈惜言一瞬间抽回了自己的手,结巴道:“别……吹了,去吃饭。” “为什么不能,因为你——”唐潋眼神戏谑,她贴着陈惜言的耳边,喃喃说了一句,一脸坏笑。 “唐潋,晚上给我等着。”陈惜言咬牙切齿。 “好,我等着。咱们走吧,吃什么?烤肉还是火锅——妈,你怎么在这?”唐潋撩够了,大手一挥让三人上车。岂料在转身那一刻,与自己的母亲迎面对上。 母亲大人今天穿着西装皮鞋,半身靠着车门,眼神依旧淡淡的。 “这几个人,是你朋友?”沈玉理了理头发,款款向前,在四人面前站定。 声音平静,唐潋的心却在打鼓。一瞬间她的心里闪过诸多疑问,母亲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不问她找小姨的事、为什么…… 她笑了笑,身子不着痕迹地挡住陈惜言,说道:“是,妈妈。我那个,您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出这么大事,我能不来?小雪,适当关心一下你妈的工作吧。”沈玉转了转手中的戒指,将矛头对准了她身后的陈惜言,温和一笑。 “你就是唐潋当初找的模特吧,很好看。” 唐潋心猛地一紧,正要说话,陈惜言在她腰间掐了掐,轻轻摇头。 “伯母你好,我是陈惜言。”陈惜言站出来,大方一笑。 “听说你最近住唐潋那里是吗?在读书还是在工作,你……”沈玉徐徐地问,唐潋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她打断道:“妈,你要闲聊咱们改天,我们还要去吃饭呢。” “简单聊两句,你紧张什么?”沈玉脸上的笑容淡了,她看了眼手表,说道,“唐潋,跟我回去,你的朋友们我安排了司机。” 说完,她转身回到了方才的车上。 “惜言,我先和我妈回去了。知云郝嘉,下次请你们吃饭。”唐潋闭了闭眼睛。母亲一般不会过问她的朋友圈子,现在却直接与陈惜言对话,太反常了。 她是猜到了什么,还是看到了什么? “咱们刚才的动作,没什么特别的,唐潋。你先走吧,我送她俩回去。”陈惜言握住唐潋正在颤抖的手,低声安抚。 她知道唐潋在想什么,当然也感受到了唐潋母亲不加掩饰的打量。那股打量没有厌恶,不过也和善意无关。 “我的天啊这就是当官的气场吗,刚才我都不敢说话,大气都不敢喘太可怕了。”待到唐潋的身影消失,林知云才弱弱出声。 陈惜言默然不语,只是问道:“我们还去吃饭吗,要不直接回家?郝嘉你是不是不舒服?” 第53章 从她今天遇到郝嘉,这个女孩子的脸色一直很苍白。只是情况危急,她也没来得及细问。 “嗯嘉嘉你不舒服吗?”林知云赶忙摸了摸她的额头,惊呼道,“你发烧了!司机司机,医院、医院。” 医院里,陈惜言和林知云坐在病床旁边。 据医生描述,病人是长时间受凉,并且心理一直处于压力之下,才导致的发烧。医生翻了翻病例,又叮嘱道:“病人常年患有心理疾病,你们要好好陪伴,千万不要刺激她。” “心理疾病,是什么?”这里涉及到了陈惜言的盲区,“心情不好,还是心脏有问题?” 病房的窗帘随风飘荡,缕缕暖风拂过,吹动角落里的花草攒动。林知云关了窗,对陈惜言说:“你可别在她面前说心情不好,她会生气的。” 她搬来一张椅子,横在陈惜言面前为她科普道:“心理疾病,典型的有抑郁症、焦虑症、强迫症。这些病的成因复杂,有内部因素和外部因素,表现出来的症状也复杂,轻微的心情低落,重则有自杀倾向。” “它们不是常人所说的,你不开心让自己开心起来就好。这是病,需要吃药的,可惜现在没几个人重视。” “那郝嘉她?”陈惜言问道。 林知云无神地望向郝嘉,说道:“她是抑郁症,我拦下了好多次,本来都要好了的,现在又出这事。” “好了她不喜欢别人知道这些你就别问了。总之你觉得你思想上啊有什么问题一定要重视,哎你看这是心理咨询所,里面有个专家可好了。” 林知云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陈惜言低头看了一眼,“青柠咨询室,专家188********”,地址燕山大道401号。 “你还随身携带这个啊?”陈惜言随手将名片揣进兜里,没有过多在意。她又问起另一件事:“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郝嘉父母听说学院被端了,女儿被救出来了,毫无悔过之心。他们扬言不要这个孩子,让她自生自灭去吧。 “当然住我家,就当我爸妈多了个女儿,郝家不要她我们要她。”林知云说道。 她的父母早在自己女儿情窦出开但开劈叉了时候就知道郝嘉的存在,据林知云所说,她爸妈知道后连夜翻遍书籍上网查资料,顺便给林知云科普了女生之间如何如何,警告她这个年纪别干不该干的事儿。 陈惜言听得羡慕,思绪又飘回了上午见到唐母的时候。唐潋的长相遗传她母亲更多,高贵冷艳,但不同的是唐母更为淡漠,笑或不笑都叫人猜不出她的心思。 只有那一双锐利的眼睛,像是要把陈惜言整个人剖开。 “林知云,你觉得唐潋她母亲会接受,我吗?”或者说,会接受她的女儿喜欢女人这件事情吗? “据我的经验,只要她妈妈爱她,唐潋姐的选择她会接受的。”林知云看出了陈惜言的顾虑,不确定地说道,“但是毕竟人家豪门大家,处事什么的和咱们不一样,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在大家族里个人利益不重要,家族利益才是重要的。” “说句实话,言。你俩谈个恋爱可以,但是想一直走下去,难。除非唐潋一直坚定不移,否则她只要动摇,你根本留不住她。” 走出医院,陈惜言抬眼,方才还晴空万里,不知何时乌云密布。狂风骤起,泛黄的树叶纷纷凋落,铺起一条黄金大道。 她默默朝着公交车站走去,现在是北京时间三点整,她昨天虽然请了假,但现在闲来无事,倒不如摇咖啡。 “否则她只要动摇,你根本留不住她。” 林知云的话还停留在耳畔,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看得透彻。陈惜言不是没想过她和唐潋的以后必定苦难重重,但当事实如此清晰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是很慌张。 如果以后没有唐潋……陈惜言拒绝去想这个如果,她一直在掩耳盗铃,拒绝去想任何与唐潋分开的可能。 唐潋当然不会放弃她,永远不可能放弃她。 只要唐潋没有放弃,就没有那个如果。陈惜言想到这里,稍稍安心,暗自嘲笑自己的多虑。 大雨瓢泼,折断了公交站旁的一截枯树枝。水汽弥漫,陈惜言遮住额头,不停地向远处看车来了没有。 迷蒙一片,她什么也看不清。 “欢迎乘坐26路公交车,本站开往……”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挤上了车,公交车缓缓行于雨幕,在下一个拐角消失了。 怜与咖啡店,门前挂着“正在休息”的牌子。陈惜言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就是卡座旁那一个红色行李箱。 屋子里漆黑一片,陈惜言开了灯,左等右等没人出现。正当她耐不住准备拿伞出去找人时,细细碎碎的说话声由远及近。 “就当是践行了,晓晓。” “老板,以后没了我会寂寞吗——” 二人在门口收了雨伞,面前的大门“嘭”的一声打开,露出陈惜言惨白的小脸。她幽幽问道:“什么践行,什么寂寞?” “啊鬼——陈惜言?!!”廖书香抡起刚买的还热乎的猪头肉,狠狠砸在了陈惜言脸上。 两分钟后。 “惜言你回来怎么不说一声,我以为抢劫的。”廖书香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蓝晓晓夹起一筷子猪头肉,毫不留情拆台:“你那是以为她是鬼。” “一样,都一样。”廖老板干笑了几声。 陈惜言洗净了脸上残留的肉香,拿了块干毛巾一边擦一边问道:“你们刚才说什么践行,那个红色行李箱怎么回事?” 是,有人要走了吗? 蓝晓晓咽下最后一口猪头肉,放下筷子,对陈惜言笑了笑:“是我,我要走了。我找到我妈妈了,她说要带我回老家去,还给我买了很多衣服。” “那这是好事,恭喜。”陈惜言弯起眼睛,由衷为她感到高兴。 “我走了后你就翘不了班了,陈惜言。很高兴认识你们,来,我敬你们一杯。”蓝晓晓举起陈惜言刚冲好的咖啡,煞有介事道。 陈惜言与廖书香对视一眼,无奈端起面前的咖啡。杯壁相撞,发出悦耳的声响。 蓝晓晓的火车在晚上六点,她们三个人只匆匆吃完了一顿饭,转眼到了离别的时间。蓝晓晓换上了新衬衫休闲裤,左手拉行李箱,右手隔着玻璃与她们告别。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店里少了一个人。陈惜言双手浸在凉水里,呆呆地定了好一会儿,直到廖书香拍她的肩膀。 “今天不回有人来了,雨大,回去吧。怎么,舍不得同事?”廖老板夺过陈惜言手里洗了一半的咖啡豆,调笑道。 陈惜言摇头,轻声道:“不是。” “我只是,不习惯。” 不习惯什么,陈惜言说不出来。廖老板畅怀一笑:“萍水相蓬,聚散匆匆。人与人之间都是这样,看开点。” “回家吧,拿着伞。” 胡乱应了一声,陈惜言撑起伞离开了咖啡店。回家、回家,她又抬头望天,雨势渐小,乌云逐渐散去,春申江面映出一缕灿烂金阳,和澄澈碧空。 回到家后,陈惜言把自己砸向了大床上,方才惊觉全身骨头酸软,她想要翻个身都费劲。 今天实在太累了,和学院的人斗智斗勇、钻狗洞、去医院,又做了两个小时公交车,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陈惜言沾了枕头,眼皮沉重,她拼着仅剩的意志力想给唐潋发消息,最终仍旧是徒劳。 “啪嗒”一声,手机掉落在地上,陈惜言沉沉地昏睡过去。 “喂好的好的,你是说s大师?好我会来的——你说什么,什么订婚,没影的事儿,我妈没和我说啊。好,回头聊。” 唐潋站在自家大门前,一边肩膀夹着手机和庄筝说话,一边掏钥匙准备开门。她刚刚应付完母亲,庄筝这边又来了消息说s大师要办座谈会,顺带着问了问那天订婚的真假,说很多名流都知道了这件事。 对此,唐潋表示她发小过蜜月过错乱了,这都是哪一年的事了。 房间里一片漆黑,唐潋开了灯,但没看见陈惜言的人影。她先奔去厨房吞了一整壶水,又来到了卧室,抬脚就被地上不明物体绊了一下,险些双膝跪地。 唐潋弯腰,两根手指拎着这一块黑色物件——手机。屏幕还亮着,打了一半的字此时映在唐潋眼睛里:【唐潋,你还回】 她莞尔,开了床头灯,蹲在床边欣赏陈惜言的睡颜。虽然今天母亲对于陈惜言的注意搞得她心惊肉跳的,但有一句话没说错,好看!! 她那内敛又放肆的漂亮,在昏黄的灯光下尤为惊人。 情不自禁,唐潋轻轻吻了上去。她摩挲着陈惜言的手,有一瞬间后悔今天没有直接质问母亲,为什么要注意陈惜言。 当时的情形,只要她问了,就能顺理成章告诉母亲,对我喜欢女人我喜欢她,我只要她。 可惜,她没敢问出口。母亲带她回的是唐家老宅,自带庄严肃穆的气场,她从小犯事了就来这里一跪,积年累月的畏惧让她始终问不出口,如鲠在喉。 第54章 “你回来了?”陈惜言睁开眼,自动向里面挪了挪,说道,“上来。” 雨后,寒气似乎重了。陈惜言展开毛毯,盖在两个人身上,又坐起来甩头,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困了就睡吧,别撑着。”唐潋好笑地看着她揉眼睛,说道。 陈惜言倔强地说不,一颗头靠在了唐潋肩膀上,问道:“你妈妈她,没有难为你吧?她知道我们两个的事了,对不对?” “没有难为我。知不知道的,应该是知道了什么,不然怎么会直接点名叫你,这可不是她风格。”唐潋揽过陈惜言的腰,将她整个人往自己身上靠了靠。 她母亲的风格,一般是叫手下查人,自己坐办公室看资料,哪会如此屈尊降贵和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谈话。 “那她说什么了?”陈惜言仰头,想要看清唐潋的眼睛。奈何灯光太暗,她只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翕动,投下一片阴影。 “她也,没说什么。”唐潋回忆道。 准确来说,母亲一直在沉默。 唐潋和她母亲上车后,她本以为母亲会问她关于陈惜言的事情,或者是她私自找小姨,结果母亲一路上闭目养神,直到到了唐家老宅。 唐家老宅一如既往,庭院里秋日花开,落叶抚地,常青树屹立。她跟着母亲进了客厅,母女二人一坐一站,听着窗外水声潺潺。 墙上挂钟的长针走了不下十圈,唐潋左脚换右脚,抬眼看母亲喝了一杯又一杯龙井,丝毫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她在心里衡量一番,舔着一张笑脸为母亲倒茶,试探道:“妈妈,你让我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似乎说过,别滥用私权。”母亲大人不紧不慢说道。 “我没有滥用,小姨是严格按照流程来的,我保证。”唐潋赶忙说道,心中的石头放下了一半。 这番对话后,母亲又没了声响。她手指不断敲着沙发扶手,似乎在思量着什么,许久她开口:“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我……”唐潋说了第一个字,挂钟“当当当”作响,让她立马噤声。她要问什么,问母亲你为什么要注意陈惜言?然后呢,事情会朝哪个方向方向发展? 她说不出口,母亲也不催,只是静静看了她许久。 二人沉默对峙,直到父亲下班,惊讶道:“小雪,站着干嘛呢?老婆,什么情况?” “我先走了,爸妈再见。”唐潋如获大赦,一溜烟儿跑出来老宅。自然也错过了父母的对话。 唐父看了看自家女儿的残影,又看了看自家老婆的神色,问道:“到底怎么了,她犯什么事了你这么冷着一张脸。” 沈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丢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一个两个不省心,还得我去解决。” “感觉你妈妈高深莫测的。”陈惜言半开玩笑。 “别管她了,惜言咱睡觉吧。今天事一波又一波,我要困死了。”唐潋缩进毯子里,霸道拿过陈惜言的胳膊当枕头。 陈惜言默不作声看着唐潋闭眼,忽然出声问:“你,有想过和家里人坦白吗?” 唐潋猛地睁开,一双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不是介意你不说,我……我是想说,既然你妈妈可能知道,那……你瞒着也没意义,还不如破罐子破摔。”陈惜言解释道。 陈惜言很不安,唐潋抚过她的脸,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原因不详,或许是因为自己表情太过于严肃? 唐潋笑了笑,说道:“我会找机会的。” 熄灭床头灯,唐潋继续枕着陈惜言的胳膊睡了过去。陈惜言没了睡意,她悄悄凑近唐潋的耳边,说道: “唐潋,不要骗我。” 她贪得无厌,她想要唐潋重视的人认可她和唐潋的感情。只有这样,一切才不会改变。 她太讨厌改变了,即使她坚信唐潋不会放弃她。 第45章 日子斗转星移, 转眼来到了深秋。随着天气越来越凉,唐潋正在琢磨要不要给陈惜言买秋冬的衣服,她看了看陈惜言的衣柜, 只有两件廉价的白色大棉袄,也不知道这人换季的时候怎么熬。 她看中了品牌店里一件黑色风衣,和一条深咖色裤子。陈惜言被她生拉硬拽到这里, 只漫不经心挑了百年不变的白色上衣加牛仔裤,又催促道唐潋赶紧付钱,她要回去备考。 教了这么久,陈惜言终于学会不见外地花唐潋的钱, 对此唐潋表示非常满意。当然陈惜言也偶尔会存小金库,时不时准备一些惊喜, 例如一捧玫瑰花、旧市场淘下来的老相机,投其所好, 撞人心怀。 更为重要的是,陈惜言手上功夫跟着唐潋学得七七八八, 两个人在屋子里一对眼,要能滚到床上闹腾。你来我往,床单皱眉, 衣物飘洒, 好不热闹。 日子一片顺风顺水,好似之前那些纠结和无措都不存在一般,好似她们可以一直这样。但是陈惜言再清楚不过, 唐潋家里始终是个隐形炸弹,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放置着倒计时的秒针, 不知何时会爆发。 她曾问过唐潋, 她做好准备拆这个炸弹了吗?唐潋每每都是含糊其辞, 以一顿亲吻忽悠了事。 乃至于她们至今还未正面讨论过这个问题。 隐患虽在,日子照常要过。陈惜言今早打开衣柜,望着里头满满都是唐潋给她买的衣服,脑中划过一个念头,那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现在什么都不想管。 既然唐潋不想说,那她就不要去问了。 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洗脸刷牙之后,陈惜言照常出门挤公交,往咖啡店的地方赶去。坐在人潮汹涌的公交车上,陈惜言攥牢把手,艰难地伸出一只手在九宫格上按字。 【唐潋,在干什么?我已经在上班的路上,想你。】 车上人声鼎沸,豆浆油条的香味经了数人油腻的头皮和发臭的鞋子渐渐变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味。陈惜言捂住了嘴,内心在算唐潋那边的时间。 这次唐潋去的地方是纽约,在西五区,大约是晚上六点左右,她应该在休息。陈惜言在摇晃的车里等了又等,也不见唐潋回消息,她垂下眼眸,摁灭了屏幕。 “乘客们你好,江滨路到了——” 自从蓝晓晓走后,怜与咖啡店只剩了老板和她两个人。好在那家一天定几百杯的公司倒闭了,她俩落得清闲,只应付寻常顾客就好。 江滨路落叶缤纷,环卫工人扫了又落。秋雨一场接一场,凛冽寒风偶尔光顾这座城市,唯一不变的是春申江,依旧湍急。 十二月考试在即,这关乎着她能不能拿到毕业证。虽然经过场场测验,陈惜言的成绩依旧高居不下,但是不免紧张。 申城一中夜班,也许受到了班里一半社会人的熏陶,那些吊儿郎当的人也埋头进了白纸黑字的世界。这就导致了陈惜言最近进门的时候,总疑心自己走错了班。 【在参加讨论会,你在上课吧惜言。也想你。】 口袋中手机“滴滴”响,陈惜言脸上绽开笑容,她又迅速打了一大段话,但是想了想又删了。 她又翻了翻自己的已发送短信和已拨打电话,从唐潋走了那一天开始,到现在加起来竟然有一百多条,话费即将告罄。 不过唐潋每一条都会回,电话也是能接就接,甚至有心情调笑自己思念过度。陈惜言不确定地想,她这样是正常的对吗? 毕竟处于热恋期,她黏糊一点也正常。 “言,在看什么呢这么出神?”林知云神出鬼没,扔了一瓶奶茶在陈惜言桌子上。她看着容光焕发,精神又恢复到了从前。 陈惜言不客气地拧开奶茶喝了一口,说道:“唐潋的短信。你家里怎么样了,郝嘉父母没有再来闹了吧?” “没有,我爸人高马大我妈柔道十段,早就打跑了。”林知云眉眼翘起来,满满骄傲。 郝嘉住进林知云家里后,郝父郝母屡屡骚扰,有一次甚至闹到了学校,正巧撞上陈惜言上课,她三五下把人扔出了校外,外加上林知云的亲友团,起码学校里再没有见过他们的影子。 至于校外,林知云向来报喜不报忧。陈惜言不多问,只是说有问题找我。 她们一路走着一路聊到了校门口。路灯长明,风声阵阵,摆摊的大爷大妈站了一排,各个大喇叭喊着“寿司、”烧烤”、“手抓饼”。在一众三轮车尽头,有一辆汽车静静停在路边。 距离不算近,陈惜言眯了眯眼睛,依稀看出这是唐潋常开的那辆车。 现在是北京时间八点整,唐潋一个小时前还在给自己发信息。莫非,是要给自己一个惊喜?陈惜言虽然心知不可能,但是心情不可抑制地雀跃起来。 “惜言我走了,明天见。”林知云挥手告别。 “再见。”陈惜言的语调扬起来,笑着和林知云挥手。 她轻快地跑向那辆车,脚底的树叶都飞扬起来。距离近了,她看清了车牌,就是唐潋的车。 第55章 也就是在此时,陈惜言才感到一丝不对劲。往常唐潋接她,都是会在外面等她,现在她走得这样近了,唐潋都不露面。 “唐潋?”陈惜言试探性叫了一声。黑色车窗缓缓下降,里面坐着的却不是唐潋,而是她母亲,沈玉。 !!! 陈惜言猛地退后几步,又迅速立住脚跟。她尴尬地笑了笑,礼貌问好:“伯母好,您找我?” 问完陈惜言嘴角抽了抽,这个问题简直多余。专门挑她放学的时间用唐潋的车在这里堵她,不是找她还能找谁。 沈玉淡淡一笑,说:“上车。” 明明从申城一中到历上嘉园的距离不算远,也就十分钟车程。陈惜言坐立不安,这一段路忽然变得很遥远。 “伯母,唐潋她去纽约了,有一个展会。”跟随沈玉上楼的过程中,陈惜言实在受不了二人彼此沉默的氛围,主动说起唐潋。 沈玉在前面走着,闻言道:“我知道。” 陈惜言张口,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得闭嘴。沈玉开了门,愣在鞋柜前,似乎不知道穿哪双。 “伯母穿这个,唐潋专门给您买的。”陈惜言见状,赶忙向前从最上面一层拿出了拖鞋,递给沈玉。 简单大气的款式,是沈玉喜欢的类型。她动作优雅地换好鞋,笑道:“我倒是不如你了解这里了。” 这个地方她送给唐潋之后,就没怎么来过。眼下看来,除了墙上的照片未曾变过,这里与她的记忆里的样子真是大相径庭。 也是,毕竟很多年过去了。 “伯母,水。您来找我,是有事要和我说吧?”陈惜言倒了一杯温水,然后站在沈玉面前,询问道。 风平浪静的日子终究被打破了,好在陈惜言早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唐潋母亲先来找的是她,而不是唐潋。 她一路上都在做心理建设,脑中闪过了许多电视剧桥段,什么拿着钱离开我女儿、什么你配不上她,诸如此类。可沈玉什么都没说,她放松地依靠在沙发上,小口小口喝着陈惜言递来的温水。 沉默如山,压得陈惜言喘不过气。 “这面墙上的照片,你都看过吗?”沈玉忽然出声,目光温柔地注视着那些照片。 “看过,唐潋也和我说过很多。”陈惜言说道。 “她从小啊,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小时候她喜欢糖葫芦,她爸就给她做了满屋子糖葫芦;长大一些,她喜欢滑雪,我工作再忙也会陪她滑。她喜欢旅游,小时候被她奶抱着满世界跑,瑞士、巴黎、冰岛,后来自己去伦敦留学,我总是说让她自力更生,可是她爸舍不得啊,零花钱总背着我给她打。” 沈玉起身,轻柔抚过相框上唐潋灿烂的笑。 “你们都很爱她。”陈惜言低声说。 “我们爱她,所以希望她走一条轻松的路。惜言,我可以这样叫你吗?虽然这样说很不礼貌,但是我还是想说,你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是唐沈两家的明珠,背后盘根错横,她的婚姻不是儿戏。”沈玉严肃道。 “轻松的路?伯母,恕我直言,你们所谓的轻松对于唐潋来说一点都不轻松。她的婚姻不是儿戏,是你们掌权的工具吗?”陈惜言口不择言,飞速说道,“你们既然能看出她的敷衍和拒绝,但是从不问一句为什么,依旧逼着她做不情愿的事,你们……真的爱她吗?” 这一番话可谓是大逆不道,陈惜言说完便涌起一阵后悔。这可是唐潋母亲,她不该如此无礼,但想起唐潋曾经压抑和为难的样子,后悔的情绪又平复下去。 沈玉勾起一个笑,深深看了陈惜言一眼。她坐回沙发上,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说道:“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这么说话,惜言,我们的家事外人就不要插嘴了。先告诉我,你能保证你们的事情永远不被发现吗,发现了的后果。流言蜚语、世俗谩骂,被人当成怪物,你舍得吗?你能照顾好她吗?” “你们的年纪都太小了,做事不考虑后果。这是五十万,你带着钱离开她。我查过你,孩子,吃了那么多苦,也不容易。离开这里吧,或者你想出国读书我也可以资助,前提是不要再出现在唐潋面前。” 本应该是沉重的氛围,陈惜言瞥了一眼沈玉递来的银行卡时,不知为何憋不住笑。她别过头,深深呼吸,试图平复这股笑意。 “伯母,您这是补了电视剧来找我的吗?”陈惜言开玩笑道,顺手推回了那张卡,“伯母,唐潋还没有跟你说吧?” 沈玉一愣:“说什么?” “我就知道……”陈惜言喃喃自语,她抬头与沈玉对视,“伯母,我们俩的问题,不在于我,在于唐潋。你该去找她谈,找我的话,我只会告诉你,我不会离开她。” “除非她不要我。” 纵然是久经官场的沈玉,也被陈惜言的一席话噎住。她查到了二人的关系,下意识以为是她带歪的唐潋,所以想出了利诱的法子一了百了。 只是利诱不成,这个年轻人对于唐潋的执着远超乎她的想象。至于威逼——陈惜言孑然一身,什么也威胁不到她。 除了,唐潋。沈玉调整了坐姿,戏谑道:“你好像不怕我把你俩送进戒同所。” “伯母您身居高位,最清楚那是骗人的,而且你也舍不得唐潋受苦的,至于我……伯母,这样做会伤害母女情分。”陈惜言说道。 进退有度,不卑不亢,是个做官的好苗子。沈玉可惜地想着,若不是她和自己女儿有这般牵扯,留在身边培养也不错, “我话说到这里,你好自为之。我比你了解唐潋,你们不会长久。”沈玉起身告辞,拒绝了陈惜言送她下楼。 陈惜言在沈玉走后,才惊觉自己背后湿透了。她往喉咙里灌了一整壶水,挨着墙缓缓跌下去。 许久,她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抖动。 “滴滴——滴——”唐潋来电。 “滴滴——滴——”在电话即将挂断的时候,一只手按下了接听键。 “惜言我过几天就回去,想我了吗?你那边怎么这么安静,睡觉了?不应该啊?”唐潋在那边絮絮叨叨,陈惜言安静地听着。 “惜言,你说句话?” “唐潋……”陈惜言吐出两个字,声音哽咽,便再也说不下去了。该说什么,你妈妈来找我了让我离开你,说我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好委屈? 她什么都不想说。 唐潋敏锐道:“惜言,你是不是哭了?” “没有,我刚才吃东西卡喉咙了。”陈惜言的声音在瞬间恢复正常,甚至带着笑意。 “我要睡了,不聊了。” 耳边是挂断的“嘟嘟”声,唐潋挑眉,当即改了回国的机票。 第46章 “嗷嗷——嗷嗷——” 晨光破晓, 雷打不动的闹钟尽职尽责,准时准点叫主人起床。陈惜言艰难睁开双眼,耳边的大公鸡闹钟让她险些以为自己回到了三街巷。 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半秒, 然后狠狠弹起身子,直冲卫生间涮了把脸。扬起的水珠溅在镜子上,陈惜言抬手擦拭的时候, 看到了自己的上眼皮,肿得像一颗葡萄似的。 昨晚她哭得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滴滴——滴——”,廖老板来电。 “陈惜言, 你到了没有,我忘记带钥匙了!”电话那头是风声, 依稀混着几句老板的声音。陈惜言望向窗外,树冠全然往一方倾倒, 地上铺满了残枝落叶。 她收回视线:“我快到了,你先去隔壁店避一避吧。” 说完拿起钥匙, 轻轻带上了门。 由于今日是大风天,出行的人比平日少了一半。不出一个小时,陈惜言就到了咖啡店, 她拿着钥匙开了门, 向在便利店躲风的廖老板招手:“老板,快过来吧。” 进店后,陈惜言换了工作服, 熟练地开始一早的准备工作。廖老板照常开了电视机, 陈惜言在工作间隙中抬头看了一眼, 是《一周新闻》。 今天是周末, 人流量多了起来。陈惜言和廖书香一个在吧台做咖啡, 一个负责端咖啡收拾,忙得不亦乐乎。 “本台记者播报,今日政府决定正式推平明德学院,受害者已经收到了补偿。在此告诫市民朋友,营业执照可作假,要保持雪亮的眼睛……” 陈惜言身形一顿,她又瞥了一眼电视,轻声嘟囔了一声“这不是重点”。她身旁的顾客耳朵尖,热络地和陈惜言交谈起来:“就是,这是重点吗?电视台那帮废物不敢谈同性恋,扯什么营业执照。” “现在很多人不接受呢,也是怕引起群情激奋。你知道吗,我村里有一对,为了在一起和家里人闹翻了,十多年了都不联系。”一名打扮时髦的阿姨抿了一口咖啡,插话道。 “闹翻了?”陈惜言放下杯子,轻声问道。 “可不是?要说这年轻人啊,做事不考虑父母,就为了个外人和父母闹翻,时代变了……” 第56章 陈惜言猛然想起那个三街巷那个拉着行李箱出走的女孩,她是该逃走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父亲嫌弃她。那,唐潋呢? 如果喜欢女人这件事,一定和家里人家里人闹翻的话,扪心自问,她真的希望这样吗? 陈惜言当然舍不得。 但是舍不得,就要放开唐潋吗? 这似乎是个无解的命题,在这个乱哄哄的环境里,陈惜言没有头绪。她收拾完桌面后,所幸和老板换班,在吧台摇咖啡。 水声碰撞,机器高速旋转,暂时让陈惜言的脑子空白了一天。 傍晚时分,陈惜言在更衣室换完衣服后,给唐潋打了一个电话,未接通。今天她打了五个电话,均显示未接通,陈惜言本就不平静的心愈加烦躁。 大风刮过,天上云彩眨眼从这边到了那边。太阳西斜,一束光落在了停在路边的车上,陈惜言呼吸一滞。 是唐潋的车,但是车窗都升着,黑乎乎一片。 陈惜言不敢向前,这是唐潋母亲昨日劝说不成,今天继续吗?她踌躇着,疲惫地扶住路边一颗大树,垂下眼眸。 耳边只有风声,刮在皮肤上像是一把锋利的刀。陈惜言在树下静立片刻,挂上一个不会出错的笑,抬脚向那辆车走去。 “笃笃笃——” 她轻扣车窗,却没有动静。 “下马威?”陈惜言疑惑道,乖乖立正站好。 “什么下马威,惜言你下班了我想去接你,但是时间太早我睡着了,喔!都这个点了,怪不得我腰酸背痛——惜言你怎么了,苦着一张脸?”唐潋揉着眼睛下车,入眼就是陈惜言仿佛吃了一斤苦瓜的神色和站得像根杆儿似的身影。 见是唐潋,陈惜言身子猛地一松,双手怀抱着面前的人。熟悉的气息笼罩,她的心狠狠一抖,险些哭出声。 “惜言,这么想我啊?”唐潋安抚地在她背上一拍,不得不庆幸自己机票改得好。 就陈惜言这个样子,肯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陈惜言搂得更紧了,她闷声道:“嗯。” 虚惊一场,不是唐潋的母亲。陈惜言心下一松,又报复性地隔着衣服咬住了唐潋的肩头。 “!!!陈惜言!”唐潋拎着她的后颈,强制性结束了这个拥抱,“大庭广众之下,干什么?” 陈惜言仰脸一笑,眼神无辜道:“我饿了。” 饿了,饿了好啊。唐潋气笑了,三两下把陈惜言塞进了车厢,一路疾驰到了她们曾经去过的饺子店。 “囡囡们来了,等着哈。”老婆婆看到二人的身影,忙招呼着。 “和以前一样,奶奶。”唐潋回应。 饺子店似乎装修了一番,墙面一片雪白,上面贴着好看的挂饰。桌子椅子全换了实木的,在灯光下锃亮。 陈惜言拿了碗碟,分别给自己和唐潋倒了醋和小米辣,不禁感慨:“你是不是每次从国外回来,都要来一次饺子店。” 上一次是,这次也是。 唐潋颔首:“是,每次在外面看到黄油饺子都觉得怒火中烧。” 热气腾腾地饺子端上桌,二人默不作声,你一个我一个吃着。盘子里的饺子少了一半,唐潋忽然拦住陈惜言的筷子,目光认真道:“惜言,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陈惜言躲过她的眼睛,说道:“没有。” “我听见你哭了。”唐潋淡淡道。 现在算不上饭店,饺子店人少。陈惜言透过氤氲热气,看到两个老婆婆对坐着织毛衣,她忽然问:“你之前说,她们帮过你。怎么帮,帮什么?你那时候,怎么了?” 话题转得如此生硬,唐潋心知陈惜言不想说。她叹了口气,说道:“我十七岁的时候,发现自己对男的不感兴趣。那时候,你知道对同性恋没什么好看法,我吓坏了,又不敢告诉父母。是她们开解的我,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们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也过来了。” “她们……”陈惜言视线看着悠然自乐的两个老婆婆,心中了然。 时间退往四十年前,在那个同性恋还是精神病的时代,有两个人逆流而上,相知相守了四十余年。 “走。”唐潋忽然起身,拉着陈惜言的手来到了两个老婆婆面前,郑重说道,“奶奶,这是我的女朋友。” 两个老婆婆织毛衣的手顿住,相视一眼,默契地笑了笑。她们拉着陈惜言和唐潋的手交叠在一起,说着陈惜言听不懂的申城话。 唐潋在一旁翻译:“她们祝我们一直幸福快乐。” 会一直幸福快乐吗?陈惜言默然不语。虚假幻象终究泯灭,漂亮泡沫一击即碎,她们吃过这顿饺子后,依旧要面对现实。 江边小道上,撒着细碎的金光。春申江奔腾不息,映出绝美落日黄昏。垂柳变枯枝,轻点江面,与之难舍难分。 陈惜言双手凭栏,碎发在狂风中飘逸。黑亮的眸子里,全是唐潋的音容笑貌。 唐潋似乎能看出她的心情不佳,捡着国外的趣事讲与她听。陈惜言听得仔细,时不时应和几句。 “……还有那辆车,你是不知道我跟我妈打赌,说我能考上哈弗就送我。当然我没那个毅力,我妈依照承诺收回了使用权,还是我死皮赖脸求回来的,不过我妈也有钥匙——惜言,怎么了吗?”唐潋话说了一半,忽然发现陈惜言的脸白了一瞬。 “没事。”陈惜言微笑,伸手勾住唐潋的小拇指,然后五指不由分说挤进指缝,和唐潋十指相扣。 莫名的,陈惜言忽然想起和唐潋第一次相见的样子。也是在江边,在黄昏一刻,因为一张纸引起的缘分。 “你的妈妈很爱你。”陈惜言说。 “是。”唐潋的手紧了紧,温柔应声。 “我也爱你。”没有过多的铺垫,陈惜言脱口而出,她抬眼看着唐潋震惊的眼睛,眉眼染上笑意,“咳咳,气氛到了,我就说了,你不要在意。” 喜欢和爱的界限没那么清晰。 时候到了,福至心灵,水到渠成。 “今天电视上新闻说,明德学院要铲平了。店里的顾客看到说她老家也有一对,两个女孩子,因为执意在一起和父母闹翻了。父母的爱,爱人的爱,有时候好难抉择。唐潋,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会选择哪一个?”陈惜言目光炯炯,松开了唐潋的手。 她卑劣地把这个无解的问题抛给了唐潋,这个她自私的不想放开的人。 “我都要。”唐潋坚定道。 “没有办法都要呢?”陈惜言追问。 “我……等等,陈惜言,你可不是听个故事就这么颓废的人,”唐潋猛然反应过来,她上前压着陈惜言的下巴,眯了眯眼睛,“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我猜猜,是我妈妈找你了,对吗?” 电光火石之间,唐潋猜到了这个可能。她暗笑自己的愚钝,母亲早就猜到了却迟迟不来找自己,她就该知道母亲会来找陈惜言。 陈惜言别过头,说道:“那天,很抱歉。她说了很多,我也……顶撞了几句,对不起。” “是我该说对不起,惜言,受委屈了是不是,对不起。”唐潋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她把陈惜言揽在怀里,感受着怀里的人轻轻颤抖,重重叹了一口气。 该来的躲不掉。 “我会找她谈谈。”唐潋说。 陈惜言抹干眼泪,哑着嗓子道:“她不会同意。” “没指望她同意,但我必须去面对,不是吗?”唐潋背靠栏杆,长睫毛在风中抖动。她必须摊开旧日沉疴,割去腐肉,去挣一个新的可能。 即使希望渺茫。 陈惜言很轻地点头,小心翼翼捧着唐潋的手,飞速亲吻了一下。 “回家吧,以后说。” 落日西沉,天光不在。凭栏处人影空空,只留滔滔江水。 —— “惜言不行,我紧张,你快说点什么,这面怎么没味啊,是我太紧张味觉失灵了吗?”唐潋一筷子挑起挂面,欲哭无泪。 陈惜言匆匆解下围裙,抢过唐潋的筷子尝了一口。片刻,她脸上浮起不好意思:“我忘记放盐了。” 她折返厨房拿了盐,手慢慢向下倒。晶莹剔透的盐巴落在面上,迅速融化,陈惜言搅了搅,递给唐潋:“吃吧,好了。” 那天唐潋信誓旦旦说找母亲谈一谈,但是奈何母亲大人公务繁忙,直到今天才松口母女二人见一面。随着谈话时间流逝,唐潋的心底愈发慌张,睁眼闭眼都是唐家老宅那阴森的样子。 陈惜言坐在她对面,挑了一口面条含糊不清地说道:“你深呼吸,不要紧张。” 该来的总要来、该来的总要来……唐潋反复默念这件话,坐在驾驶座上依依不舍冲陈惜言挥手:“惜言,在家等我。” 陈惜言站在路边,笑着和她挥手。待到唐潋的车没了影儿,她脸上的笑容淡下去,转身回了房。 三十分钟后,唐潋的车停在了一家装修精良的咖啡厅。 第57章 这个地方自然是唐潋选的,音乐优美舒缓人心,人来人往众目睽睽,最重要的是桌子上有一块挡板,完美解决了母亲可能因为生气而泼她一身的问题。 唐潋叫来服务员,点了两杯咖啡,托着下巴静静等待。 “挺准时,小雪。”母亲的声音如约而至。沈玉早早结束了上午的会议,来赴女儿的这场约。 “妈妈,你来了。”唐潋递给母亲一张湿巾,露出一个笑,“我买了你最喜欢的冰美式,和曲奇饼干。” 沈玉定定看了眼唐潋的笑,淡淡道:“有什么事,说。” “那我不跟你绕圈子了,妈妈。毕竟谁都绕不过你,”唐潋紧张地搓了搓手,心下一横,“陈惜言说,很抱歉那天顶撞了你几句。” 她们的位置在透明玻璃旁边,窗外人来人往,店内却寂静如林,只有钢琴的音乐流淌。沈玉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眼神不变:“不用道歉,她很有意思。” “妈妈,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和你说过。我小时候,很喜欢和女孩子待在一起,长大了朋友们都有心仪的男生,我对着篮球场上那群男孩子,一点感觉都没有。后来我才知道,我喜欢的,和我同性。”唐潋抚摸着光洁的杯壁,说道,“我知道你去找陈惜言,是以为她把我带坏的。不是的,妈妈,我天生就这样。” “天生……”沈玉眼眸一暗,随即想到了什么,问道,“这也是你一直以来抵触我们给你安排相亲的理由吗?” “是。”唐潋承认。 过了半刻,沈玉揉了揉眉心,又问:“能改吗?” “不能。” 咖啡厅的钢琴曲渐渐收尾,中间的一大段空白里,沉默的气息在蔓延。沈玉又喝了一口美式,太阳穴突突地跳。 尽管她年轻时候就知道有人天生喜欢同性,并且保持尊重,但是这个事落在自家孩子身上,她还是下意识抵触。 更别提唐沈两家因为政商联姻,背后势力盘根错杂,唐潋这个身份代表的不仅仅是她自己。 最终沈玉说道:“不能改,那么你可以找一个和我们门当户对的女孩子。小雪,以前我多次和你强调过什么,忘记了是吗?” 这是她所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唐潋漫不经心道:“记得。” 是了,她和陈惜言之间阻隔的不仅仅是性别,更是阶层。 “我能接受,不代表你爸爸能接受。小雪,你是清楚商人的肮脏手段的,如果你爸爸知道了,到时候你护得住那个孩子吗?”沈玉一针见血。她说完,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发黄的纸,上面印着唐祝两家的红章,递给唐潋。 “而且,唐祝两家联姻已经成为定局,容不得你拒绝。” 唐潋不可置信地望向沈玉,失声道:“这件事,我为什么不知道。你们怎么可以擅作主张!”她伸手就要去撕这张婚约。 太荒谬了,她和祝家那个人才见了几面,双方长辈就默契敲定了小辈的终身大事。 碎纸屑飘洒,有几片落在了沈玉的杯子里。她看着女儿因生气而涨红的脸,叹气道:“祝家和我们算是势均力敌,我和你爸树敌太多,万一……起码你还有人护着。当然如果你不接受,可以找一个和祝家差不多的女孩子,我无话可说,你爸爸也拿她没办法。” 话里话外,其实沈玉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放弃陈惜言。唐潋眼尾泛红,她把头轻靠在卡座上,没有接话。 想象中的疾风骤雨没有到来,母亲太通透,把利弊说得清楚。是她天真,自由久了,就忘了自己姓什么。 如今不是家人和爱人二选一,而是更为复杂的利益揪扯。但是,她要怎么和陈惜言说? 母亲说的对,她能平静地接受,甚至心平气和劝陈惜言离开。父亲呢?他一向雷厉风行,若是他要做什么,自己护得住陈惜言吗? 不知过了多久,唐潋回过神的时候,母亲已经走了。天色暗沉,黑云席卷,这是今年第十场秋雨。 历上嘉园的窗户落下斑斑点点,陈惜言拿手电筒一照,才发现是雨水。最近雨下得频繁,一场接一场,让人防不胜防。 她锁了窗,拉上窗帘,又试了试灯的开关。“啪嗒”一声,毫无反应,屋子里仍旧漆黑一片。 打给物业,物业说在修电缆,过一会儿就好了。陈惜言挂断了电话,把没做完的卷子胡乱塞进了书包里,然后摸黑上床。 现在是北京时间八点整,唐潋还没有回来。陈惜言在床上左躺右躺,既睡不着也无处消解烦躁,只得打开手机玩起了贪吃蛇。 玩了不知道多少局,手机显示没电,陈惜言把踏放在一边,双手抱膝靠着床脚,无神地望着面前虚无的黑。 唐潋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陈惜言缩成一团的样子。 “惜言,你怎么不开灯?”唐潋按下开关,白亮的光洒满整个房间。 “刚才停电了,唐潋,你要喝水吗?”陈惜言回神,捧着一杯水递给唐潋,笑着说,“很勇敢了唐潋,来一个抱抱。” 温暖又熟悉的怀抱,陈惜言闭上眼睛,心中的躁动渐渐平息。 二人敞开毛毯,互相依偎着躺在床上。唐潋疲惫地靠在陈惜言身上,说道:“惜言,我后悔没跟爸妈学生意或者上官场了。” 她没有提谈话的结果,陈惜言也不急,问道:“为什么?” 唐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枕在了陈惜言的小腹上。她说:“这样就可以保护你了。” 陈惜言不解,她抓着唐潋的肩头,把她薅到自己面前。二人呼吸纠缠,陈惜言不说话,只是眼神困惑。 “别问了,睡吧。相信我吗?”唐潋拿手盖住陈惜言的眼睛,低声说。 陈惜言灿烂一笑:“当然。” 看得出来,结果不好。陈惜言心中微微失落,但是很快振作,她亲了亲唐潋的鼻尖,又向下移,轻吻唇瓣。 “睡吧,今天太累了。” 作者有话说: 本愚蠢作者正在设置存稿时间,结果误触了发表,于是水灵灵地实现了人生中第一次二更哈哈哈哈哈(癫狂)(绝望)(扭曲爬行)小可爱们先吃吧,明天就不更了(哈哈哈心痛我的小红花[爆哭][爆哭][爆哭]) 第47章 唐潋很快睡熟了, 陈惜言定定看了她几秒,伸手关了灯。她蹑手蹑脚下床,从柜子最后一层的抽屉里拿了唐潋常抽的香烟, 安静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 打火机亮起一束光,辛辣刺鼻的味道盈满全身。 陈惜言捂住嘴,低低咳嗽了几声。她其实看出了唐潋的欲言又止, 也察觉出唐潋很累,所以她贴心地没有多说什么。 尽管现在情况很糟糕,毕竟人还在自己身边。唐潋让她相信她,那么她就相信。 烟很呛人, 陈惜言强忍着抽完了一支,然后将烟头掐灭。 尼古丁可以短暂安抚人的情绪, 起码她可以暂时忘却心中极大的不安和恐慌。陈惜言蜷缩在沙发上,静静躺了一会儿, 睁眼到天明。 “惜言你怎么在这儿!”早上起来,唐潋一声惊呼。怪不得她半夜搂人搂了个空, 原来人根本不在床上! 陈惜言坐直身体,在唐潋看不见的地方用卫生纸盖住烟灰缸,企图遮掩自己偷偷吸烟的事实。好在唐潋没有过多在意, 她从冰箱里拿出两个三明治, 一边吃一边说:“我要去工作室了,又接了一个大单子。” “什么单子,要出差吗?”陈惜言问。 “不用, 就在申城。”唐潋慢条斯理地挑出里面的生菜, 丢给了陈惜言。 “昨天, 伯母和你说什么了吗?”陈惜言问道, 她看着唐潋的眼睛, 没有错过对方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还能是什么,不接受我喜欢女生,这种事不接受也没法是不是。”唐潋笑了笑,低头欣赏桌面大理石的纹理。 唐潋有事瞒着她,陈惜言断定。可惜她不想说的事,陈惜言就算磨破了嘴皮也问不出来。 “好了我走了,惜言再见。”唐潋三两口吃完三明治,一溜烟没了影。 自从那天起,陈惜言就发现唐潋不在家的时间变多了不少。原因无外乎工作室有事,或者是家中有事,陈惜言无从探究,只是默默为手机充话费。 便利店老板娘远远看到陈惜言到来,熟练打开电脑,输入了“30”。她看着陈惜言面无表情的脸,八卦道:“小姑娘查岗查得挺勤的,对象肯定很抢手吧?我跟你说,现在的小年轻……” “充完了吗?”陈惜言打断道。 “完了完了,再来哈。”老板娘热情挥手。 【唐潋,今天我要去书店买资料,晚上见。】 【好。】 简短的回复,陈惜言看了一眼,直奔往咖啡店。今天是工作日,过了早高峰店里就冷清了下来,廖老板坐在卡座上悠闲地织毛衣,奈何她每这方面天赋,歪七扭八的走针,惨不忍睹。 等等,有什么不对!廖老板手一顿,视线落在吧台中陈惜言身上。以前这时候,她这个员工早就上前嘲笑,才不会像现在如此安静。 第58章 有猫腻,廖老板放下毛线团,悄悄靠近陈惜言。只见陈惜言拿着手机,指尖飞速轻点,全然没有察觉老板的靠近。 “陈惜言,上班时间玩手机,还当真我的面,是不是太大胆了。”幽幽一声在背后响起,陈惜言手一抖,惊恐转身。 “老板,我……那个——”她脸色煞白,慌乱把手背在身后。或许是突如其来的惊吓,陈惜言觉得脑中一片眩晕,她屈膝一跪,头差点撞到桌角上。 廖老板愣愣看着眼前的变故,实在不明白她就是开个玩笑,怎么把人吓成这样。她把陈惜言扶到椅子上,急忙问道:“有没有哪儿受伤?我开个玩笑,你——你的黑眼圈怎么这么重,没睡好吗?” 圆眸底下,是肉眼可见的乌青。陈惜言迟钝点头:“嗯。” 她最近总是睡不好觉,要不就是睁眼到天明,要不就是被噩梦惊醒。唐潋在的时候会好很多,若是不在…… “去药店拿点褪黑素,你这几天总盯着这手机,怎么,和对象吵架了?”廖老板指了指她紧攥着的手机,问道。 “没有吵架,我——”陈惜言垂下眼眸,说的话卡了壳。她最近总是找各种各样的借口问唐潋在哪里、在干什么,不管不顾拉着唐潋陪自己做这做那,简直到了病态的地步。 如果唐潋超过一小时没回她,她就会觉得烦躁。入目所及之物都想砸了了事,好在她还能控制住自己。 廖老板全当她默认了,她直言指出陈惜言的问题:“近些天我观察好久了,陈惜言,你不能这么一刻不停地盯着手机。伴侣也需要空间的,逼得太紧适得其反,放松一些,嗯?” 眩晕感渐渐消失,陈惜言眼神逐渐清明。她点头,又听到廖老板说:“惜言,什么事都不是事。开心一些,以前多有冲劲啊,现在笑也不笑了。” “哪有,你看。”陈惜言扯开嘴角,露出一个笑。廖老板嫌弃地推了推她脑门,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天黑的越来越早,陈惜言到达书店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半个。她蹲在路边,视线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直直看向远方。 距离约定时间过去了十分钟,唐潋没有来。二十分钟、半个小时,陈惜言拨了十几次唐潋的手机,只有冰冷的“你好,你拨打的用户……” 她猛地站起身,一个人朝着书店走去。 此时此刻,唐家老宅。 “小雪啊,你打听打听祝母喜欢什么,咱们礼数要到。”唐父坐在沙发上,嘱咐唐潋与祝家见面的事宜。祝家希望两个孩子多接触接触,往后就是一家人了,不能生分了。 沈玉剪花的手一顿,面色不变,只是略微不赞同地看了一眼唐潋。无奈唐潋没有接收到母亲的讯号,她说道:“爸爸,我觉得这件事你三思。” “三思?这是我问你千挑万选的婚事了,而且已经盖章定论,你是要我反悔?小雪,告诉我你的原因。”唐父闻言,严肃地说。 唐潋站得累了,和唐父相对而坐。她说:“我不喜欢他。而且,我不愿意,你总不能架着我结婚。” 近些天唐潋总被三令五申回家,一方面是陪奶奶,另一方面唐家也是想让女儿和祝家那个孩子培养感情。但是唐潋屡屡不配合,两家聚餐是她的手机更是“铃铃铃”不停响,也不知道是哪个狐朋狗友打的电话。 “以后把你那手机关机,这件事容不得你拒绝。过几天就是你奶奶七十大寿,别满世界乱跑了。”唐父摆摆手上楼,不欲多言。 “妈妈,我……”唐潋转向母亲,她什么办法都试过了,谁都不肯松口,唯一的突破口只有母亲了。 沈玉把女儿揽在怀里,揉着她的脑袋:“抱歉小雪,我有我的立场。” 罢了,唐潋自嘲一笑。她推开母亲,无意中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上面赫然显示:“七点三十分。” 糟了!! 唐潋划开手机,上面是二十多通陈惜言的来电。她向母亲告辞,一面回拨一面朝历上嘉园驶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唐潋停了车,抬头向上望。家里灯火通明,陈惜言已经回来了。 “惜言,你回来了,我——”唐潋推门而入,迎面对上陈惜言略带幽怨的眼睛,她一时无言。 陈惜言端坐在沙发上,面前的温水早已变凉。地上银光闪闪,唐潋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只摔破了的玻璃杯。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陈惜言转头,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唐潋绕过那一堆碎玻璃,笑了笑:“对不起啊,我爸妈非得留着我,我找不到借口回来。这杯子怎么回事,你哪里伤到没有?” 她说完就要去拉陈惜言的手,但是陈惜言躲得快,唐潋攥了个空。 “杯子,我不是故意的。唐潋,你不能不接电话,我……”陈惜言激动地站起身,她跨坐在唐潋腿上,死死咬着嘴唇,剩下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堵得她心里发痛。 她不知道该如何宣泄,只能扣住唐潋的后颈,重重咬在了唐潋的唇瓣上。唐潋任她咬,安抚地摸着她的脊背。血腥味在二人唇间蔓延,陈惜言却不管,执意加深了这个吻。 “陈惜言,你状态很不对,你知道吗?” 一吻结束后,唐潋说道。 她从包里摸出手机,翻出她们的通话记录,还有短信记录。满满几页,翻也翻不完。 “我知道,我控制不住。唐潋,你总是不在家,我很不安。”陈惜言伏在唐潋肩头,很轻很轻说道。 唐潋勉强笑了笑,说道:“那我尽量多在家,好不好?” 她的这一份不安,唐潋很清楚是来源于自己。那天她让陈惜言相信她,但是轻飘飘一句话又怎能抚平未知带来的不安呢? 她辗转于父母和陈惜言之间,想要有一个万全之策。但是没有办法,她怎么走都是僵局,身心俱疲。 “你是不是快考试了,结业考试呢,可不能影响了成绩。”唐潋温柔地说。 提起这个,陈惜言从她身上下来,向她保证道:“不会影响,我有信心。唐潋,那天你送我去考场好不好?” “好。”唐潋说。 第48章 春去冬来, 申城一中成立两年的夜班再一次迎来毕业季。红绸挂满了教学楼,上面歪七扭八都是申城学子真挚的祝福。 陈惜言所在的夜班一班今日办欢送会,老师学生齐聚一堂。师生缘分一场, 在此举杯欢庆相聚和别离。 那个一头花白常年严肃地老太太,此刻终于展露了些许笑容,殷切叮嘱学子考试一定要带好准考证、黑色签字笔、答题要仔细, 班主任一人发了一个红袋子,里面是两根火腿肠和卤蛋。 “祝你们考出比一百分还满意的诚意,祝大家前程似锦!” 窗子上结了霜,陈惜言上手抹了抹, 看了多月的松树悄然跃在眼前。松柏长青,岁月流逝, 不知不觉之间,她曾经渴望的一切竟然在眼前。 “陈惜言, 把你可乐满上。干杯!”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高举玻璃杯, 清脆的碰撞声溢满整间教室。 欢送会结束后,人们渐渐散去,只剩桌上几大个空的可乐瓶和撕开的塑料袋。陈惜言临走前,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地方, 随后转身离开。 天气越来越冷,头顶的太阳仿佛摆设一般。陈惜言把手缩紧袖子里,快步往公交车站走去。 “报纸嘞, 八卦新闻、豪门秘史。五毛钱一张, 妹子要吗?” 等车间隙, 一个人在车站晃悠, 逮人就问要不要报纸。陈惜言定睛一看, 怎么看怎眼熟——这是,曾经在江边卖报纸的小贩。 过去了大半年,小贩仍在尽职尽责地卖报纸。 “这妹子眼熟啊,要报纸吗?”小贩注意到陈惜言的视线,热情地笑道。 她本想说不要,可是一眼扫过去的瞬间,依稀看到了“唐家”字样,于是点点头:“来一份。” “唐家老夫人七十大寿,各界名流齐聚一堂……” 七十大寿,唐潋和她提过一嘴,陈惜言又往下看。好巧不巧,那天的寿宴和她考试的时间撞在了一起。 如果那天唐潋送她去考试,寿宴肯定赶不及。陈惜言皱了皱眉,还是放弃了让唐潋送她的决定。 倒了两班车,陈惜言回到了历上嘉园。 客厅一片寂静,厨房里有“滋滋”的油炸声。陈惜言换了鞋,走到厨房里,却不见唐潋的影子。 “surprise!惜言,看我在做什么?” 眼前忽然一片漆黑,温热的身躯紧贴着陈惜言的背部,鼻翼间萦绕的是唐潋的茉莉花沐浴露的味道。 她轻轻拿下蒙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无言指了指灶台上即将要烤糊的面团。唐潋又一声惊呼,赶忙关了火,夹出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炸面糊?你上哪儿搞得香椿叶,好香。”陈惜言凑上前,拎起一片叶子,惊喜道。 唐潋在一旁洋洋得意,说她托了朋友在北方带回来的,好难找的。又说她对于煎炸不太熟练,可能会不好吃。 第59章 陈惜言很自然吻了她的脸,说没关系。热油依旧滋滋作响,唐潋继续她的煎炸工程,陈惜言在她身旁择菜、炒菜。窄小的空间里,油烟升腾,遮掩住二人之间看不见的沟壑。 半个小时后,一顿晚饭准备就位。 “怎么忽然想起炸香椿面团子,你以前都没吃过这种东西吧?”陈惜言夹起一颗团子,好奇地问道。 “因为你提过,就那天晚上。很久没吃了,想吃,忘记了?”唐潋笑眯眯看着陈惜言吃完,期待地问,“怎么样?” 陈惜言咽完最后一口,撂下筷子,默不作声。她看着眼前唐潋期待的眼神,明明不想破坏,可是还是忍不住脱出口:“唐潋,我说了不要总不接我电话。” 这句话说完,唐潋的笑淡了下去。她一边舀着汤,一边说道:“理解我一下啦惜言,有时候我接不了。” 老生常谈自然没意思,陈惜言的目的也不是电话的事。她继续说道:“唐潋,我很不安,其实很好解决。告诉我你和你妈妈那天谈了什么,好吗?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起扛,你为什么总是什么都不肯和我说!” 最后一句话,陈惜言显然控制不住情绪,语调陡然升高。唐潋喝汤的手一顿,继而淡淡一句:“吃饭,惜言。” “我不想吃饭,我不想我们这样,唐潋,”陈惜言声音哽咽,“看似一切如常,其实周遭浮动的空气都是陌生的。我要以前的你,以前的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好吗?” 唐潋手猛地一松,勺子掉在陶瓷碗上,溅出的汤汁洒在洁白的桌面。她看着恋人泛红的眼眶,看着看着,就变成了电话上无休止的通话记录、变成了一纸婚约上的红印章、变成了父亲冷硬的脸色和母亲袖手旁观的淡漠。 所有相关与不相关的一切卷成一个死结,她束手无策。 她听见陈惜言问:“你什么都不说,是觉得我没用吗?” 她尖锐地回答:“是,你没用。陈惜言,告诉你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告诉你你也不会有任何办法。” 然后她成功看到了陈惜言眼角的泪夺出眼眶,顺着她抚摸过无数次的脸颊滑落在大理石桌面。她看着那滴泪,她知道那是滚烫的、灼烧她的心脏。 陈惜言别过头,自嘲地笑了笑。唐潋说的是实话,她自不量力,她弱小无能。 “好,我不问了。唐潋,吃饭吧。” 不该这样说话的,唐潋自觉失言。她慌张道:“惜言,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个香椿面团,炸的还不错。”陈惜言强颜欢笑,她咽下了这口团子,又给唐潋碗里添了汤和青菜。 骗你的,香椿叶子没炸熟,苦得我心里疼死了。 晚饭后,二人各归各位,一人复习,一人在电脑前处理工作。唐潋小心翼翼看了陈惜言一眼又一眼,悄悄把身子挪到陈惜言旁边。 “惜言,你别生气了。”唐潋小声说。 “我没生气,你说的很对。”陈惜言头也不抬,挪开身子。她挪一尺,唐潋就挪一寸,最后干脆挂在了她身上,双腿死死缠着陈惜言。 “我真的错了,嗯?”唐潋咬陈惜言的耳朵,悄声道。 陈惜言合上书本,定定看着唐潋:“那你就告诉我。” 唐潋不说话,她的手抚上陈惜言的脊背,又沉到了腰际。她俯身亲吻陷进去的腰窝,又一路向上,声音充满魅惑:“这次该你了,不要吗?” 陈惜言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无奈地叫了一声:“唐潋。” “嗯我在,记得亲我那里,还有那里……对,啊——” ………… “你给我点时间,好吗?我一定会告诉你的。”大不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爸妈肯定舍不得,唐潋自暴自弃地想着。 陈惜言抚摸着她被打湿的发丝,轻声应了一声。 “还有一件事,我的考试和你奶奶的七十大寿是同一天,到时候你不要去送我了,来来回回太远了。” 唐潋把头埋进她怀里,反驳道:“不,你第一次考试,我一定要去。寿宴呢,我肯定赶得及,放心。” —— “嗷嗷——嗷——” 大公鸡闹钟响起那一刻,二人同时坐直身子,互相茫然对视数秒,然后飞速奔往洗漱间。 一顿折腾后,总算是穿戴整齐。陈惜言拿起了书包就要走,唐潋非说不放心又夺过来检查了一遍,二人才正式出门。 大约半个小时后,她们到达了申城一中考点。 “惜言,你再查查,是不是都带齐了!”唐潋为陈惜言整理好衣领,又提醒道。 陈惜言笑了笑:“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要紧张?” 南方冬日不飘雪,冷气却渗近了骨子里。唐潋禁不住冻,在外头一会鼻子就变得通红,陈惜言催促道:“你快走吧,我真的带齐了。看你冻的,再不走寿宴要赶不上了。” “走走,等等惜言,拿着这个。”唐潋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从兜里掏出一块木牌。陈惜言低头看,上面写着“万事顺意”、“心想事成”。 “这是我从寺庙里求的,带着它有好运。我走了惜言!” 今日阳光和煦,碧空无云。陈惜言站在校门口,目送着唐潋的车子远去,她摩挲着手中的木牌,不禁露出一个笑容。 万事顺意,心想事成。 来考试的人比想象中多,陈惜言将木牌揣进兜里,转身进了考场。申城一中有两个校区,陈惜言的结业考试是在西校区,不是上学的那个地方。 这也意味着比较难找,陈惜言拐了好久个弯,都没见到她所在的教室。无奈之下她只能拦住一个人问道:“请问您知道c4003在哪里吗?” 那人热心指着:“在那儿,拐个弯儿就是。” 陈惜言正要道谢,突然一个人从拐角地方窜出来,直直撞在她身上。腰间一阵钝痛,耳边似乎还有“卡擦”一声,是什么东西断开的声音。 “同学,你没事吧?” “我没事。”陈惜言扶着墙站起身,反手从兜里掏出那块木牌。果不其然,已经碎成了两半。 太脆弱了,陈惜言紧紧攥着碎成两半的木牌,不禁想道,等下一次,她一定让唐潋买个结实的。 怎么摔都摔不坏的那种。 作者有话说: 惜言小时候特别喜欢吃香椿叶子混着面糊糊炸成团,可惜妈妈很少满足她的愿望。 第49章 唐家奶奶的寿宴定在远离城区的一处酒楼, 四面环山水,凌冽寒风呼啸山间,吹得唐潋瑟瑟发抖。 “你快点换衣服, 快开始了,伯父伯母都在等你。”庄筝老早拿着礼服在停车场等待唐潋,她见唐潋下了车, 马不停蹄领着唐潋奔向休息室。 唐潋换上了红丝绸的裙子,又拿来披肩盖在身上,问道:“我爸妈没说什么?”按平常来算的话,这个点儿不到已经是迟了。 平常家里这些寿宴聚会, 家里人宠着她不让她忙活宴前准备工作,只要人准时准点到就行。奈何今天撞上早高峰, 唐潋手机一路上关机,生怕接到父母大人的电话。 穿过长廊, 一直向前走就是大厅。庄筝拉着她走,高跟鞋磕在地上“哒哒”地响。 “没说什么, 一切如常。但是唐潋……算了,你快去吧。” 话说一半是她这位发小的毛病,唐潋没有多问, 快步朝着父母走去。唐华盛和沈玉挽着手, 正在和客人说笑。 “爸爸,妈妈。”唐潋将胸前的头发撩到身后,露出一个标准的笑。 客人见唐潋来了, 寒暄几句便离开了。沈玉颔首, 把女儿拉到眼前, 指了指她的脖子:“项链呢?这条裙子该配项链的。” “我, 忘了。”唐潋傻笑一声, 亲昵靠在母亲肩头。一旁的父亲双手背后,神色是少有的严肃,他不满地皱眉:“几点了才来。” 唐潋噤声,乖乖站在父母身旁。来了人她就笑一笑,没人她就收起表情,喝了一杯又一杯红酒。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申城政商界的人几乎全聚于此。这样的宴会她屡见不鲜,也提不起什么兴趣,直到祝家的人走到了面前。 “唐先生,这是我们的贺礼。”祝家夫人款款向前,递来一个红色盒子。上好的玉,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唐父笑着收下,又转头叫唐潋:“小雪,愣在那儿干什么,快来叫人。” “伯父伯母好,祝公子好。”唐潋挂着机械般的微笑,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祝家人,怎么会在这里?唐潋无意识攥紧了手中的高脚杯,垂头不语。 人来的差不多了,寿宴主持人喜气洋洋上台暖场子。随着主持人一声令下,天花板上落下许多红丝带,众人一同高喊:“唐老夫人生日快乐。” “快乐快乐,大家同乐。”唐奶奶笑呵呵道,她拉过孙女的手,兴致勃勃道:“小雪,你爸妈跟你说了,祝家那孩子不错,板正、能力强。” 唐潋嘴角抽了抽,用了十足的耐力才控制住自己想要反驳的冲动。她胡乱应着:“嗯,不错。” 第60章 她看了看钟表,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也不知道陈惜言考得怎么样。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希望不会影响她的成绩。 考完之后也不是终点,陈惜言总不能一辈子都做个咖啡店员。那一次二人探讨未来想做什么无果,本来她想抽空带陈惜言体验各个职业,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意外发生的太快。 她和祝家的婚约,目前只是两家不成文的约定,还有转圜的余地。唐潋想象了一番自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场景,直觉母亲只会淡淡喝茶、奶奶哭天抢地,父亲……她想象不到父亲的反应。 “接下来,我们邀请唐总上台发言,大家鼓掌!” 唐华盛理了理西装站起身,深深看了唐潋一眼,然后一如往常的走上台,说道:“感谢各位来参加我母亲的生日宴会……” 躁动的大厅安静下来,回荡着唐父的声音。唐潋瞥了一眼,不甚在意,父亲照常总结了五塘集团的收获,还有对未来的展望。不多不少,正好控制在十分钟左右。 “还有一件事,我要向大家宣布。大家都是看着我女儿长大的,她的婚事也是我的一块心头病。不过从今天起,我这个心头病啊终于消失了,唐潋和祝家那小子定下了婚约,不日将举行订婚宴。你说是吗,唐潋?” 唐潋手中刚拿起的就被“嘭” 地落地,变成了满地碎片。红酒洒在地上,像是一摊鲜血。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台上的父亲,嘴唇在抖,手在抖,身子也在抖,脸上血色尽失。 她坐在第一桌上,往后有上百双眼睛直直看着她。好奇的、困惑的、羡慕的、不屑的,还有台上父亲近乎于冰封的眼神,身边奶奶带着慈爱的期待的眼睛,都如同一座座大山,朝她倾倒,势必要压弯她的固执。 面对众多宾客,面对头顶上无数的摄像头,她能说一个“不”字吗? 她现在是谁?她是唐家宠爱多年的女儿,是唐家的标识,是不能再任性自我的唐潋,她能说什么、能在这里去反驳什么呢? “唐潋,你说是吗?”父亲的眼睛深沉下来,又问了一遍。 “是,是。”唐潋仰头,逼回了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她优雅地笑了笑,再一次重复道:“是。” 与此同时,申城大大小小的led屏上,都在循环播放这个消息。多家媒体奔走相告,争取明日的头版头条。 也正是这时候,申城一中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监考老师一声“收卷”,陈惜言结束了她的结业考试。 走出教室,陈惜言寻了一处角落,给唐潋拨电话。这次的考试题在她的预期范围内,她早早的写完了卷子,检查了三遍还剩下了十分钟。在这个短暂的十分钟里,她放下笔,轻枕在胳膊上,感受窗外徐徐的北风。 那一刻她什么都不想考虑,只想回家好好和唐潋庆祝一番。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铃声响了很久很久,一直是无人接听。陈惜言看了看时间,猜到寿宴或许还没有结束。 她无所谓笑了笑,内心盘算着晚上吃什么。昨天剩了些青菜,买西红柿、黄瓜,还有用豆腐煲个汤,陈惜言这样想着,脚步轻快起来。 断成两半的木牌在包里叮铃哐啷地响,陈惜言把它从包里拿出来,放在了兜里。她可不能让唐潋知道这个碎了,改天她偷偷去买个一样的回来就是了。 申城一中西校区正对着五塘集团总部,因为老总的吩咐,led大屏上是唐老夫人寿宴的画面。陈惜言忙着赶路,并没有注意到头顶上的大屏,然而一句话让她停住了脚。 “……唐潋和祝家那小子定下了婚约,你说是吗?” “是,是。” 高楼的玻璃闪耀着太阳灼目的光,刺得陈惜言眼睛生疼。她顽固地迎着光,死死盯着大屏上唐潋的笑。 她说,是的,婚约是真的。 陈惜言呼吸停滞一瞬,耳边的杂音骤然消失,只剩下唐潋那一句镇定的、不容置疑的“是”。 她匆忙掏出手机,颤抖地拨出唐潋的号码。无人接听、无人接听,还是无人接听。到最后,陈惜言几乎要握不住手机,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头又开始晕,骨头在疼,陈惜言深深呼吸,劝自己冷静。 冷静下来,冷静。她不能去寿宴,回家去,回家等唐潋回来,等她告诉自己,她说的是假的。 她说要相信她,自己就应该信她。 冷静一些,好不好?陈惜言用力咬着下颚,扶着墙勉强站直了身子,招手叫来一辆出租车。 “妹子,你这脸色太差了,去医院不?”司机热心道。 “不用,我回家。”陈惜言冷冷一声。她再次拨了唐潋的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 “叮铃铃——”手机静静躺在沙发上,无人在意。 休息室内,唐潋眼睛赤红,质问父亲:“爸爸,为什么要在今天宣布这件事?你在逼我。”当着宾客的面,把她架在唐家这个不容拒绝的地位上,逼她心甘情愿地承认婚约的存在。 唐华盛板着一张脸,从包里掏出一沓照片,摔在桌子上。那些照片上,是她拉着陈惜言的手轻吻、是陈惜言狠狠抱住她、是二人亲密无间的样子。 最后一张,是她俩在江边小道拥吻,在半落的黄昏。 “我不逼你,难道要看你继续胡闹下去吗?”父亲说道。 唐潋猛地看向母亲,沈玉轻轻摇头,表示不是自己说的。她低头,盯着那些照片,哑着嗓子问:“你怎么知道的?” “当初我就不该同意你去留学,这都沾染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别看你妈妈,她不知道,是我自己猜的。瞎猫撞上死耗子,还真猜对了。”唐父冷笑一声。 他的公司常年和外国人合作,偶尔一次谈起家常,客户说她女儿喜欢女生,不喜欢男的等等。唐华盛当时没有多想,回到家越琢磨越不对,自己女儿好像也是这样,和女生亲密,抗拒婚姻。于是他请了私家侦探,还真查出了一些东西。 商人的嗅觉就是灵敏,唐潋听得目瞪口呆,无话可说。 “不过你还算有理智,知道自己是谁。木已成舟,唐潋,和那孩子分了,走回正轨吧。”唐父语重心长地说。 “如果我不呢?爸爸,我不想结婚,你也不能绑着我去,对吧?”唐潋掀起眼皮,固执地说。 唐华盛笑着摇了摇头,他从那张照片里拿出一张陈惜言的单人照,上面是陈惜言在申城一中读书的样子。 “这孩子今天考完试了,以后想做点什么?穷苦人家的孩子,想出头太难了,你说是不是,唐潋?” “唐华盛!”沈玉呵斥道。 唐潋震惊地看着往日对自己笑眯眯的父亲,不可置信道:“你拿她威胁我?”父亲的强硬手段她是见过的,他要是不想某个人好过,必定会不择手段。 “好自为之,唐潋。寿宴还没结束,我先出去了。”唐父丢下这句话,兀自走出了门。 “小雪……”沈玉担忧地望着唐潋,唐潋没有看她,说她想自己静静。沈玉悄声关了门,留下唐潋和满桌子相片。 “叮铃铃——叮铃铃——” 手机锲而不舍地响铃,唐潋坐在沙发上将它拿起,然后等待着这一通电话自动挂断。“惜言宝贝”的名字闪烁了许久,最终归于沉寂。 她枕在沙发上,疲倦地闭上了眼。 第50章 晚上十点, 历上嘉园。 偌大的房子里只亮了餐桌的小灯,微弱灯光下,啤酒瓶子东倒西歪, 幽幽绿光在陈惜言眼中闪烁,她看着碍眼,转手把它扔在了地下。 酒对于陈惜言来说是苦涩到难以下咽的东西, 然而现在也比不过今天亲耳听到唐潋承认自己有婚约。她喝得不多,一小时过去了酒瓶只是少了一半。 门口传来转钥匙的声音,陈惜言直起身子,与唐潋四目相对。灯光昏暗, 她们看不清彼此眼中的情绪。 “惜言,你喝酒了?今天考得怎么样?”唐潋的声音一如往常, 她脱了大衣挂在衣架上,在玄关处换了鞋。 陈惜言想说话, 但是喉咙堵塞感太强烈,她开不了口。 “啪嗒”一声, 唐潋开了大灯,莞尔一笑:“太晚了,怎么还不睡?在等我吗?哦对了, 今天的电话我看到了, 但是奶奶拉着我和亲戚们聊天,我实在走不开。” 如果是平常,陈惜言一定能发现唐潋此时面带倦容, 然后把她哄到床上休息。可惜现在陈惜言心里盛着事, 她看不见。 “喝酒吗?”陈惜言倒了一杯酒, 递给了唐潋。 唐潋一怔, 手已经不自觉接过了酒杯。她看着陈惜言的眼睛, 感觉她有些不对劲,但是她无心去分辨了。 啤酒微涩,落入喉咙里像一记冰凉的刀子,划开了今日积压已久的不适。唐潋脸皱成了一团,捂着嘴跑向了厕所,扶着马桶吐了起来。 恶心感直冲心头,唐潋额头上冒出些许冷汗,被身旁的人温柔擦拭。 第61章 陈惜言撩开她的长发,拿着毛巾细细擦了她的鬓角,她的嘴边,又连忙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唐潋。 “你今天没吃东西?一整天了都在外面干什么。” 她看了一眼马桶里的秽物,一点固体都没有,空气中弥漫着泛酸的酒精味。可想而知,唐潋今天什么都没吃。 “你坐着,我去给你煮蜂蜜水,再给你下一碗面条。”陈惜言把唐潋扶到了沙发上,撂下这句话就去厨房鼓捣。 蜂蜜水很甜不腻人,面条不咸不淡刚刚好。唐潋一口一口吃着,陈惜言就坐在她的对面托着下巴看她。 她看了许久,到最后碗底空了、气温一寸寸冷了下去。 唐潋好似没有察觉陈惜言的不对劲,她聊起曾经:“你还记得在三街巷吗?那天我去你家,什么都是糊的。到现在,煮个面都这么好吃了……”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陈惜言眉头拧在了一块,她打断道。 头顶的灯又在一闪一闪,刺耳的电话铃声在房间里回荡。陈惜接了起来,物业说是电压不稳,一会就好。 明暗交织下,唐潋格外沉默。她开口,说有。 至于有什么,她迟迟不开口。陈惜言无奈笑了笑,说道:“唐潋,你这种时候和你妈妈真的很像。” 沉默能逼疯人,她从来都不是按耐得住的那一个。 “你不说,那我来说。你当初让我相信你,好我信了,那现在你告诉我,今天的订婚是怎么回事!” “订婚……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惜言。在那个时候,在那个地方,我是唐家千金,我任性不得。”唐潋轻轻地说,她靠在椅背上,卸了全身力气。 “所以这就是你一直瞒着我的事情,你不知道怎么和我说、说了我也什么都做不了。”陈惜言又倒了一杯酒,狠狠灌进喉咙里。 是她愚钝,她从来都不懂唐潋的处境。 “我小时候,妈妈就告诉我就时刻牢记我是唐家的人,出门不能给家族里丢脸。从小家里人就给我规划好了以后的路,被宠着长大,然后和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结婚,如果我没有发现自己喜欢女人,兴许就和他们所期待的一样。” 唐潋说着,伸手也要一杯酒,被陈惜言拒绝。 “你才刚吐过,不能喝。”陈惜言干脆撤了桌子上的啤酒,把它们全扔到了垃圾桶。 “我瞒着你,是因为我想自己解决。也确实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惜言。我去求爸爸,缠着妈妈,但是她们不松口,后来我想我一哭二闹三上吊总可以了吧,但是……” 但是父亲明里暗里地威胁,让我怎么可能放心。 陈惜言问:“但是什么?” 唐潋摇摇头,说道:“没什么,你之前不是总问我妈妈和我说了什么吗?她说她不太能接受这件事,当然她也可以让步,可以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在一起。所以你听出来了吗惜言,他们想要的是势均力敌,政治联姻。” 而不是找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人。 陈惜言深深望着唐潋,她开玩笑道:“如果我是豪门走丢的孩子就好了,是不是?” 她听出来了,唐家注重利益,远在情爱之上。就连他们唯一的女儿也不能幸免,也正是因为唐潋是唐家唯一的女儿,唐潋所背负的东西才不容许她任性。 她又想起二人初识,唐潋醉酒,对她说小草好自由。那一夜稀疏的风与今天窗外的北风相呼应,同样的夜晚,同样的风。不同的是,痛苦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笃笃笃——”敲门声骤然响起,唐潋坐在椅子上不动,兀自玩着手指甲。陈惜言开了门,是物业,说待会儿要停电,刚才打电话没人接。 “几点停?”陈惜言问。 “还有一小时。”物业见通知到了,转身离开。 陈惜言关了门,唐潋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后。她的双臂怀抱着陈惜言的腰,额头抵在肩膀上,深深叹了口气。 “是啊,起码比现在容易些。”唐潋撤出一个笑容,把自己摔进沙发上,“其实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想要去捅破这个事情。本来我都要妥协了的,随便找个人算了,不挣扎了。母亲说的没错,我怎么都可以过得很好,不是吗。”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窒息感萦绕不散,无望遍布全身。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淡淡,语气也淡。陈惜言却猛地后退几步,瞳孔骤缩,她的声音哑而尖:“你这是在怪我吗?” 明明当初,是你问我要不要在一起。明明是你先开始招惹我,你先开始靠近我,你让我离不开你、放不下你。 沙发上,唐潋不语,半边脸陷在黑暗里,陈惜言看不清她。 “我想要什么你不知道吗唐潋,我从来都想要和你的以后。我在努力,我真的很努力了,我会去挣钱、会听你的话不那么依赖你,然后我们可以一天天陪伴长大到老。” “你不想要吗,还是说你从来都没想过。既然给不起,当初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眼泪一滴接着一滴落下,陈惜言的眼尾红得吓人。唐潋静静听完她的话,起身拉着陈惜言坐在自己身边,她没有伸手擦眼泪,只默默盯着被泪水打湿的睫毛,眸中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 许久,她喃喃开口:“我们逃吧。” 逃到哪里去都好,逃去北疆,逃去大理,逃去伦敦,逃去冰岛。逃到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一个没有枷锁、没有束缚的地方。在那里我们没有痛苦,没有逼迫。我们可以在大街上牵手亲吻,大方对路人说是的,这是我的爱人,我们在春天相识,我们将陪伴对方一生。 看遍春来冬去,夏绿秋红。 一句话,在陈惜言心中掀起轩然大波。逃,真是一个充满无限遐想和希望的词。她曾经逃过,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但是唐潋呢? 她伸手,轻轻抚摸着唐潋的脸。俊俏的眉眼,挺立的鼻梁,温润的脸颊,她一一抚过,说出的话却如刀锋般锋利:“如果你想逃,早就逃了。” 怎会等到现在,让自己这般痛苦? 唐潋猛然攥住陈惜言的手腕,眼睛里终于涌上了泪水。她惨淡一笑,推开陈惜言站起身,反问道:“那你要我怎么办?是,我想逃早就逃了,根本不用遇见你。” “我该怎么办呢陈惜言?你想要以后,你说我给不起不要招惹你,那你当初猜不到我的处境吗,为什么要答应我?你说很讨厌现在的我,现在的我们,我也很讨厌。” 那些妄念,终究是妄念。唐潋讥讽地笑了笑,说道:“是,我给不起你以后,我没想过以后。我就是想要玩玩罢了,你认真了还需要我负责吗?” “陈惜言,你要的东西太多了。我给不起,我累了不想玩了。这些够了吗?” 唐潋的话一句比一句狠厉,陈惜言的脸一瞬间煞白。 她的唇哆嗦着,有些不理解唐潋的意思:“你说什么,什么不想玩了?唐潋,你说清楚。” 她慌忙起身,向前扑却扑了个空。眼前不知为何一黑,她的膝盖撞在了茶几脚上,细碎的疼痛里她才想起,方才物业说停电了。 唐潋捏了捏眉心,不想解释什么。她说她累了,想回屋睡觉。 “你先说清楚,唐潋!”陈惜言喊道,回应她的,是巨大的关门声。 “嘭”的声响,犹如一记重锤,陈惜言捂着心口,恍惚间觉得那里破了一个洞,血流不止。 逐渐适应黑暗后,她想推门进卧室。但是门被锁住了,她没有钥匙,只能徒劳守在门口。 直到天光大亮。 第51章 申城一中毕业考试的成绩单需要本人亲自去取, 等待陈惜言接到老师通知到达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已经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人们吵吵嚷嚷,老师在办公桌上忙得眼花缭乱。陈惜言在门口立了一会儿, 当机立断从人群里挤了进去。老师看见她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对她喊“陈惜言你的成绩单和毕业证”,她在众多手臂中抬头, 接过了证书和成绩单,又低头退到了门口。 毕业证书红皮封面,烫金字闪闪发光,陈惜言匆匆看了一眼, 把它们放进了包里。正要走的时候,曾经的班主任叫住了她。 “陈惜言, 来。”班主任扶了扶她的老花镜,招手道。 “老师, 找我什么事?”陈惜言冲老师微微一笑。 “我记得我以前问过你想要做什么,现在想好了吗?”班主任和蔼地说道。她谈起现在的社会, 说是百废待兴也不为过,时代浪潮扑面而来,告诉陈惜言要把握住机会。 今日的北风徐徐而来, 吹动着陈惜言的鬓发飘扬。她垂下眼眸, 手局促地拉着书包带子,说她还没有想好。 其实曾经她想好了的,她要赚钱。什么都愿意尝试。可是如今——今时不同往日, 她一瞬间失去了目标, 没了向前的动力。 “没想好可以去人才市场看看, 那里呀申城各行各业都有。年轻人, 以后的路宽着呢, 走吧。”班主任理解地笑了笑,挥手向她告别。 第62章 陈惜言站在原地,小声说再见,随后离开了申城一中。 穿过两条小巷子,她回到了宾馆里。这家宾馆的环境不算好,墙是黑的,某些地方泛着恶心的黄,住进来的时候陈惜言想要收拾床,结果一掀床垫,数十只蟑螂密密麻麻爬出来,有些飞到了天花板上,嚣张跋扈看着对它束手无策的人类。 当然陈惜言也不是初来乍到的那个人,她紧闭双眼淡定地喷杀虫剂,霎时间整间屋子都弥漫着呛人的毒气,然后成功接到了宾馆老板的警告。 说实话,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蟑螂了。和唐潋一块住的时候,她和唐潋二人分工,定时清理房子消毒杀虫,屋子里只有甜腻的香薰味儿,和唐潋身上好闻的沐浴露的气息。 陈惜言扶着门框,做足了心里建设才进门,她克制地坐在椅子上,心想这可不妙。她总是在想唐潋,总是在想,从那天开始到现在一刻都没有听过。 那天她真的只是想问一问订婚时怎么回事、为什么忽然订婚,却不知为何从开口就已经失控,唐潋和她都吵到了兴头上,至于最后一句“玩够了”到底是气话还是真心的,她已经无从知晓了。 她在门外坐了一夜,心中怒火渐渐熄灭,与之升起的是满腔失望。在晨光熹微的时候,她就离开了家去了工作的地方,晚上回来的时候唐潋不在家。但是她能敏锐地发现唐潋白天是在家的,证据就是冰箱里常常有新鲜的蔬菜。 她和唐潋就这样心照不宣的交错在家,哪怕她们偶尔碰上,往往是欲言又止,有口难开。陈惜言提不起勇气问她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真是假;唐潋……她也不知道唐潋在想什么,为什么不来哄哄自己。 属于她们的拉锯战正式打响,陈惜言唯一知道的,是她们两个人现在都不好过。她收拾了东西,在一个平常的夜晚离开了历上嘉园,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唐潋给她买的那些衣服,她留在了衣柜里,原封不动。她只是带走了当初带来的那些东西,唯一带走的和唐潋有关的,是大哥大。 她们现在,是冷战还是分手,陈惜言不愿去细想。她今天第一百零一次看向手机的通话记录,这么久了唐潋还是没有给她打电话。 宾馆的隔音太差,四面八方都是人声。陈惜言躺在床上,甚至能听到隔壁电视机播放家庭伦理剧的动静,她边听着,边想到了老师所说的地方。 人才市场,沸沸扬扬。 往东是专门的兼职区,去往那里找工作的都是一些大学生,各个拿着块木板,写着自己的专业和院校,供人挑选;往西走是正式职工,陈惜言转了一圈,多数要的是大专或本科学历,她都没敢上前去问。 不过这里确实如班主任所说,各行各业都有。土木工程、金融、电视台,教师、法律行业……还有新兴的互联网、计算机,看得人眼花缭乱。 她本也不是来找工作的,索性买了一杯水坐在长椅上暗自观察来来往往的人。人们精神昂扬,面貌明媚,有一家企业来一个人签一个合同,大抵是真的缺人。 “妹子,来找工作吗?看看我们事务所,刚开的正缺人。薪资可观,人脉丰富。”一个短发女人笑哈哈坐在陈惜言身旁,卖力宣传着她的事务所。 陈惜言抬头瞥了一眼,接过女人递来的传单,上面写着“腾飞律师事务所,薪资一千含社保”,成立时间2004年2月20日。 “刚成立不久?”陈惜言挑眉,短发女人爽快点头,说她这条件已经超越了全国百分之八十的律师事务所,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陈惜言指了指来来往往的人,问道:“你怎么不找他们?” “没人搭理,学历高的青睐红圈所,我这种人家看不上。妹子考虑考虑?”短发女人问道。 “我不合适——”陈惜言话说到一半,女人直接把名片塞到了她手上,毫不在意道:“你合适,太合适了。我看人眼光可准,你有熬夜的潜质哈哈开玩笑。这一行也很赚钱,干好了年薪百万,过了司法考试和律师资格证就行。” 年薪百万!!陈惜言的心动了动,她低头看着名片,事务所在潭州。 “走了妹子,我赶火车去了。”女人看了一眼表,急匆匆离开了这里。陈惜言摩挲着手中的名片,随意将它扔在了书包中。 天空蒙上了一层灰,远方的夕阳渐落。陈惜言漫步在江边的路上,眼前总是一黑又一亮,是失眠的后遗症。 近几天,也许是被隔壁的动静吵得,她总是睡不安稳。 人才市场和三街巷是一个方向,陈惜言经过的时候,蓦地停住了脚步。三街巷的房子,塌的塌,拆的拆,封存于水泥背后的红砖裸露,那一抹艳艳的红像是人皮之下的血肉,暴露于天光之下无所遁形。 她还没有走很久,这里已经物是人非。 陈惜言笑了笑,抚摸着铁门前已经枯萎的太阳花。冷风穿过她的身体,无端让她想起当初唐潋来了又走的样子。 人生若只如初见,该多好。 江滨小道一如既往地热闹,陈惜言趴在栏杆上,静静望着春申江水波粼粼。天蓝色棉服加身,单薄的衣裳抗不过冬日严寒,不一会儿她就觉得自己的手指冷得发痒。 “既然走了,为什么不把衣服带着?冬天很冷的,惜言。” 轻柔的话语在耳畔响起,陈惜言还未转头,脖颈间已然没了严寒。唐潋绕了几圈,将围巾裹在陈惜言的身上,一双眸子含笑,哀伤的。 陈惜言扯了扯围巾,说不出话。 唐潋并排靠在她身边,她很平静地说:“那天,很抱歉。人在气头上,说出的话太让人伤心了。” “然后呢?”陈惜言反问,“你可不像是来和好的。” 如果是来和好的,唐潋会在第一时间抱着她,撒娇说我错了。而不是现在这样,平静到了诡异。 “惜言,我们……分开吧。” “我们现在,都很不好过。分开,或许会好一些。” 陈惜言身体中又窜上了一种古怪的情绪,在棉衣掩盖的暗处,肌肉颤抖不断,冷暖交织。她深深呼吸,装作无所谓:“你说那天是气话,考虑了这么久还是要分开吗?那也好。” “其实我想了很久,我们会变成这在这样,不仅仅是外部原因。还有我们自己,我还有你,都不成熟。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死胡同里。”唐潋又抽出一根烟,火星燃起又被风吹灭,她不自觉皱了皱眉。 “不,唐潋。是你的懦弱和不为,是你不去争,把自己圈在笼子里,不敢去奢想。”这话说的好没道理,陈惜言报复性地脱出口,刺向爱人的剑同时伤了她自己。 唐潋看起来想要反驳什么,但是她终究没有说出口。她温柔地笑着,把陈惜言揽在怀里,一个吻落在了陈惜言额头。 “惜言,好好长大。” “再见。” 霎那间天上彩云变幻,金色的光撒在了常青树上,撒在了经年依旧的长椅上,撒在了唐潋渐行渐远的背影上,陈惜言没有去追,她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唐潋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明天太阳从东边露头,便利店照常七点开门迎客,春申江的水仍在湍湍流动,唯有她的天地,在黄昏落幕之际倾覆。 那两句话,是她无望的爱人留给她的最后的话。 好好长大,还要再见。她可以这么想吗,如果不这么想,她还能活下去吗?光是听到分开,她就痛得呼吸都不能。 “姐姐,纸巾擦擦。”稚嫩的孩童声响起,陈惜言接过纸巾,才发现自己的泪已经砸湿了地面。 “谢谢。”陈惜言离去。在她的身后,万千金光照耀,而那个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 “笃笃——陈女士是吧?你的房子快要到期了,还要不要续租?”宾馆老板敲响了陈惜言的门,探头一看,屋子里满是酒瓶子。 陈惜言一手拎着酒开门,满眼都是纠结:“我再考虑考虑。” 老板不悦道:“那你要快点想,租我们的房子的人可多了。”说完“嘭”一声关上了门,墙皮抖落下来,小虫子四处逃窜。 她默然看了一眼,又转身回到了床上。面对她斥巨资买来的啤酒,她不禁苦笑,果然借酒消愁不适合她。 抱着一大箱子来到便利店,陈惜言呼叫老板娘,收了这箱酒。老板娘笑哈哈道:“这一箱按成本价回收了,看你一个姑娘在外面不容易。这几天怎么不去上班了?” 这小姑娘天天来她这便利店晃悠,也不上班,还总是耷拉着一个脸,像是被人甩了一样。 “老板要走了,我被迫辞职。” 陈惜言托着下巴,颇为费解。她十分怀疑自己今年犯太岁,好事短暂如烟,坏事一个接一个不重样。 宾馆要到期了,她还没有找到去处;廖书香举家搬迁新城市,咖啡店关了,她没了工作,钱袋日渐消瘦,偏偏她浑身乏力,实在腾不出精力去找活计。 第63章 她总是睡不着,睁眼闭眼都是唐潋的身影。她想去找林知云她们谈一谈,虽然解决不了什么,但好歹有个人倾诉。 谁料她到了林知云家里,林妈妈告诉她林知云和郝嘉两个人失踪了。这段日子她分身乏术,林知云又向来报喜不报忧,她完全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只在林妈妈的只言片语里得知郝家人总来骚扰,后来两个人就不知所踪了。 向林妈妈告辞后,陈惜言不禁自嘲。恋人做不好,朋友也做不好,难怪她总是要孤身一人。 “辞职就再找一个,多大点事。哎你去哪儿——”老板娘挣兴致勃勃传授经验,陈惜言已经快步离开。 她在口袋里摸到了一张硬纸片,是当初林知云塞给她的心理咨询室。是了,只要给钱,还是有人可以听她的倾诉。 青柠咨询室,燕山大道。 “惜言,很好听的名字。你坐,选一个爱听的歌,不听也没关系。你来这里,想和我聊些什么呢?”咨询师是个温柔的女生,她放松地坐在椅子上,鼓励地看着陈惜言。 “我,想和你说一个故事。”陈惜言打开了话匣子,有条不紊地回忆着她和唐潋的点点滴滴。越是想,越是痛得厉害。 “我很爱她,不能没有她。但是事实上,我注定要失去她。和她分手后,我的精神状态很不好,放以前我完全不能想象我能一连几天都不去工作,严重的时候甚至会想,要不饿死算了。” 她说得越多,咨询师的脸色愈是严肃。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音响里的歌换了一首又一首。 “那么,你想问我什么?还是单纯想倾诉一番?”咨询师轻敲笔尖,问道。 “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谢谢。”陈惜言不好意思道,她说的不算有逻辑,咨询师却听得认真。 “不客气,这是我的工作。既然你说了,那我也说说我的看法。你的爱人说的没错,既然是僵局分开或许会不一样,不破不立。” “但是惜言,你有你的问题。惜言,你要知道,爱不是救命稻草。” 如此郑重的一句话,陈惜言似乎懂,又不懂。那一天她和咨询师聊了很多,咨询师建议她换一个环境生活,如果太过于痛苦。 "换一个环境,就会好吗?" 和咨询师聊完已经是晚上,陈惜言望着漫天星光,视线一点点下移。她看到了五塘集团大楼,看到了申城一中彻夜的灯光,看到了转让了的咖啡厅,还有历上嘉园也许明亮或者黑暗的房子。 离开这里,或许是一个好的选择。她所熟悉的申城,随着故人的离去,一点点变得陌生。她错了,这里不是她的故乡,哪里都不是她的故乡。 她注定流浪,孑然一身。 她匆忙回宾馆收拾东西,和老板结了账,一路狂奔到申城车站。 “你好,请问你买去哪个地方的票?” 逃似的到了车站,面对售票员的疑问,陈惜言却不知如何开口。 “不买票就让让,来一张潭州的票!”身后的人涌上前,“潭州”二字让此时没有方向的陈惜言定了目标。 “潭州。” 她也喊了一声,拿起车票就往检票口跑。快走,快离开,在后悔之前。 火车呼啸而来,陈惜言抱着为数不多的行李,最后看了一眼申城。 再见了,唐潋。 我会好好长大。 第52章 “这里是2008年奥运会的现场, 我们可以看到刘翔已经做好了准备——比赛即将开始,刘翔的跟腱伤很严重啊。” “好比赛即将开始,刘翔跑出了赛道, 他放弃了这场比赛——” 大碗米线店里,电视机重播着这一年奥运会。纵然大家都已经看过,但是仍旧对此事义愤填膺, 更有甚者猛拍桌子,大骂“他是个懦夫”。路过的老板娘斜了那人一眼,粗着嗓子喊摔坏了东西赔钱,然后果断换了台, 小声嚷嚷着:“谁换成了奥运会,给我找麻烦……” 靠墙的角落里, 陈惜言佯装吃米线,面露可惜地对李娇山说:“我换的, 我那天都没时间看,忙死了快。” 对面的李娇山拿起手边的剁椒酱, 倒了小半瓶。她边拌着米线边说:“忙点多好,钱多,我当初就说你是这块料吧?看看, 熬夜熬了这么久, 脸蛋还那么嫩,黑眼圈都没得。” 陈惜言摸了摸自己的脸,对李娇山绽放了一个死亡微笑。当初这个人塞给了她名片, 告诉她年薪百万, 轻轻松松赚大钱, 就是没说这个行业随时待命、熬夜成家常便饭。 苍天可见, 以前她在申城边打工边学习都没有超过十二点。至于什么年薪百万, 还不如做梦来得快。 对此李娇山表示,才入行三年的新人踏踏实实干,指不定哪天发大财了。 “新人”陈惜言没有发大财,但是到手薪资远比从前多得多。起码她现在可以租一间较为宽敞的一居室,买一些从前不敢买的东西,日子过得不可谓不滋润。 “你吃米线放点辣椒,那么淡好吃吗?”每每和陈惜言出来吃饭,她都得忍受视线里没有辣椒的一个碗,对于她这个潭州本地人简直不要太痛苦。 “你先告诉我,咱们夺了几枚金牌,刘翔为什么退赛?我就几天不看电视,感觉和世界脱节了。” 她接手的案子是个难缠的财产分割案,老太太一死,七大姑八大爷纷纷吻了上来,和十八岁的孩子争财产。偏偏老太太的遗嘱又相互冲突,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孩子一人茫然无措,她费了好些力气才结束这个案子,正正好好错过了奥运会。 乃至于她和所里的同时吃饭,谈起奥运会半句话都插不上。 “48枚金牌,位列世界金牌榜第一。退赛是因为跟腱伤太严重了,那群人骂骂骂,他伤一个去跨栏试试。”李娇山狠狠嗦了一口粉,气愤道。 陈惜言安抚道:“别生气了,理智的人还有很多的。不过我们金牌榜第一,这太惊喜了。” “那可不,咱们强得嘞。不过陈惜言,你也很让人惊喜,刚来的时候沉默寡言埋头苦干,给咱们所打出了这么好的口碑,来敬你一杯。”李娇山灌满了一杯啤酒,和陈惜言相碰。 啤酒已经不再难喝,陈惜言甚至能从其中尝出趣味。三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考过了司法考试和律师证,拼命接案子,逐渐学会了应酬,过硬的专业能力让她收获了很多客源,律所的名声也愈加扩大。 至于别的,偶尔午夜梦回,便不值一提了。 “叮铃铃——” 翻盖手机来了电话,是已经结案的当事人。陈惜言看了眼名字,心里一个咯噔,连忙按下接听键:“喂,潇潇,怎么了?” “律师姐姐,他们又来了,怎么也赶不走。”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啜泣声,还有打麻将的声音。陈惜言皱眉,安慰她说一会儿就到。 “什么情况,结案了还找你?”李娇山好奇地问。 陈惜言摇了摇头,一两句话也说不清。她拎起包就要走,李娇山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住她说:“你那个偷窃案,派出所刚打来电话说还是找不到。” 头顶上的风扇呜呜转着,发出难听的吱呀声。陈惜言动作有一瞬间僵硬,她沉默了一会儿,说还是撤了案子吧。 过去了很久了,丢了的东西找不到就是找不到。她在犟什么呢? “舍得啊?刚来的时候你天天抱着那大哥大,被偷了发疯似的报案,这就撤了?”李娇山说。 “撤了吧,我不要了。”陈惜言丢下最后一句话,逃似的跑出了米线店。找回来的意义并不大,空空如也的短信和通话,留着也没什么意思。 半个小时后,陈惜言赶到了当事人的家里。 “姐姐,他们说来住两天,但是已经半个月了都不走。还说法院判的不算什么,他们想住就住。”潇潇早早在马路边等待,见到陈惜言的时候泪水哗啦啦往下掉。 潇潇所继承的房子是一层居民房,往前七百米是个大商场,往后五百米是学校,地理位置优越,也难怪那群亲戚那么眼红。陈惜言安慰了几句,跟着她来到了家里。 还未进门,陈惜言就闻到一股浓烈的烟味。她忍着恶心的感觉推门而入,那群人仿佛耳朵聋了一般,头也不抬。 "三筒,胡了!" “给钱给钱,别输不起。” “上等的烟来一只。” 整个房子里充斥着他们的欢声笑语,潇潇急得大声喊叫,也引不来他们的一个侧目。陈惜言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拿了一个空的啤酒瓶,一个甩臂,玻璃渣子四溅,屋子里一瞬间没了声。 众人的眼睛齐刷刷落在陈惜言身上,一个光头男不满地说:“你谁啊在这儿耍威风?” “是潇潇那孩子的律师。”有人小声补充道。 “律师,这小身板还律师——给老子滚出去!”光头男踹翻了凳子,原以为她会害怕,没想到一抬头对上了陈惜言含笑的眼睛,不由结巴:“你……你笑什么?” 第64章 “法院判决结果具有效力,你们现在是犯罪,知道吗?非法侵入他人住宅,情节严重处三年有期徒刑,一个两个都在这里是想坐牢吗?”陈惜言厉声道,她单手还拿着酒瓶子,锋利的尖口泛着幽绿的光。 “你……”光头男想上前,被人拉住:“这妞打架厉害,咱们也不占理,快走吧。要是报警了就麻烦了。” 人们三三两两地离开了,陈惜言帮着潇潇收拾了屋子。临走时她告诉潇潇以后遇到这情况立马报警,犯不着顾什么面子。 “我知道了,谢谢姐姐。”潇潇说道。 “好好长大吧,长大就好了。”陈惜言顺口一句,耳朵又一阵嗡鸣声,依稀之间还有滔滔江水的推浪声。 “姐姐,你怎么了,脸色突然好差?”公交车站,潇潇正要走,却看到陈惜言蹲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几秒的时间,陈惜言便恢复正常。她笑了笑,表示没关系。 公交车晃晃荡荡,陈惜言的头枕在窗户上,兀自出神。好好长大,这四个字她听不得,也说不得。 一旦提起,就会想起那一日申城的落日、江水迢迢,还有、还有…… 回到事务所后,原本坐在工位的上同事们纷纷围了上来。有的问渴不渴,有的问饿不饿,陈惜言被众人按在座位上,接过热咖啡和面包,心中警钟长鸣。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应用到她的这群同事身上最是贴切,陈惜言重重放下手中的东西,扫过她们每个人眼睛,问道:“说吧,什么事?” 推推搡搡之间,王颖硬着头皮站出来,冲陈惜言不好意思笑了笑:“有个出差的案子,大家都不想走……我要陪我女儿,李冰要陪她父母,还有那个谁要去医院。惜言,要不你去呗?” “是啊咱们当中就你一个人,而且案子当事人在申城,你不也是申城来的吗?” 陈惜言猛然抬头,紧盯着说话的人问道:“你说人在哪儿?” “申城啊,怎么了?就当故地重游,听说那里有个游乐场可好玩了。”王颖撺掇道。 “不去,爱去谁去,”陈惜言满脸冷漠,她那椅子挪回工位,打开电脑处理工作。压在内心深处的火苗重燃,几乎要烧了她的五脏六腑。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机会去申城,但是她想起那一日唐潋说分开的样子,心里就堵得喘不过气。她放下了吗,没有放下吗? 熟悉的号码在三年前就成了空号,唯一的纪念品早早被偷了。唐潋还是唐潋吗,还是什么太太呢? 她不能细想,不敢细想。 十分钟后,她敲开了李娇山的门。 “那个申城的案子,我去。”陈惜言说。李娇山正在玩植物大战僵尸,她茫然地“啊”了一声,似乎没听清陈惜言在说什么。 陈惜言不耐,上前摘了她的耳机,重复道:“我说申城那个案子,我去。那案子先给我讲讲,什么情况?” “简单又困难。也是财产分割,离婚案,当事人是个富家太太,男的不肯离。王颖她们嫌远推给你了?”李娇山说完了案子,托着下巴笑,“也确实远,十个多小时火车。” “你报销,我走了。” 陈惜言拿了纸质版案件记录,一路步行回了家收拾东西,十个多小时火车,她总得买点东西准备。 可不能像当年那样,冲动之下上了车,什么吃的都没有。她当时硬生生啃了两顿馒头,才挨到了潭州。 “申城……” 窗户外,月亮倾洒银光,落在陈惜言脸上。她望着天上的圆月,站了许久。 第53章 申城近两年修了一座飞碟大楼, 该楼靠近产业园,以便出租给创业的青年使用。由于顶层一直租不出去,开发商灵机一动, 将顶层改成了旋转餐厅,装潢豪华,菜品丰富, 深受申城人的青睐。 陈惜言下了火车,水也顾不上喝直往出租车专区奔去。司机听说她要去的地方是飞碟大楼,热心提醒了一句车程远价钱贵,她摆摆手称没关系。 “这一趟出差, 老板报销。”陈惜言笑着回了一句,翻出当事人的号码, 很抱歉地说自己可能会晚点到,火车延迟了半个小时。当事人姓齐, 听声音是个爽快利落的人,她表示自己还未出门, 可能要麻烦她等一会儿自己。 “我预定好了位置,等会发你手机上,再见了陈律师。” 这个点是早高峰, 高架桥上塞满了车。幸亏司机熟悉路况, 临时换了路才没有耽搁行程,大约四十分钟后,陈惜言到达了祥云旋转餐厅。 "你好女士, 请问预约码?"服务员微笑地问。 “包厢3901。”陈惜言说道。 旋转餐厅的包厢隔音很好, 门一关外头的喧嚣几乎都消失了。包厢中是一个大圆桌, 靠墙的真皮沙发柔软舒适, 陈惜言坐下后, 服务员陆陆续续将菜搬上桌。十分钟后,齐女士款款而至。 见到陈惜言,她惊讶地捂住嘴巴喊道:“哇,竟然这么年轻!” “我年轻,但是口碑可好了。齐女士坐,我们来聊聊案子。”陈惜言礼貌地笑了笑,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你的基本情况我也了解了,你是想离婚,并且让那个男的净身出户是吗?” 齐女士抿了一口茶,重重摔下茶杯:“对,敢背着我找小三,给我净身出户。” 陈惜言不由皱眉,若是想净身出户要有一方重大过错的证据。但是显然,在卷宗里她没有看到任何证据。 “您有他净身出户的证据吗?”陈惜言问。 “这个……还真没有,我是亲眼看到的,还不够吗?”她丢下一句话,起身盛了两碗米饭,一碗递给了陈惜言,“边吃边聊。” 二人一边吃着,一边聊着案子。 “所以总得来说,我向让他净身出户根本不可能是吗?”聊到了最后,齐女士一脸萎靡不振。 其实这个结果她早已经心知肚明,只不过是不甘心。申城大大小小的律所她都找过,所有的人都告诉她这样很难办。 “法院看的是证据,我可不信他那么聪明哪里都留不下痕迹。齐女士,你说呢?”陈惜言定声道。 “再说吧,这几天我找律师找的筋疲力尽的。你吃菜,别光说话了。”齐女士招呼道。 “等等,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吃到了一半,齐女士忽然说道。 陈惜言一愣,她放下碗筷,弯起眼睛道:“怎么?可能我们以前见过?我以前也在申城生活过一段时间。” 她仔细看了看齐女士,断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不对,你让我想想……我一定在哪儿见过,哦我想起来了是报纸上!!”齐女士激动地站起身,方才的萎靡劲儿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眼睛迸发的八卦之情。 “什么报纸?是南方晚报?”陈惜言奇怪地看了齐女士一眼,想到了三年前那一张晚报,她和唐潋坐在长椅上的照片。虽然确实好看,她珍藏了很久,不过一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认出来,那就很匪夷所思了。 天花板上的空调呼哧呼哧吹着冷风,下面的齐女士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摇头道:“不是不是,什么南方晚报。你,认识唐潋吗?” 陈惜言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她望着齐女士兴奋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该说认识还是不认识。然而齐女士似乎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她眼睛瞪得像铜钱一样大,指着陈惜言说:“你你……你就是传说中唐大小姐的恋人!我这什么运气我的天哪,八卦近在我眼前。” 传说中,唐潋的恋人——这几个字连在一块儿的时候,陈惜言猛然觉得自己的中文应该去进修,太荒谬了。 当年她俩谈恋爱,什么时候闹得人尽皆知了? “女士,那个传说中的恋人,是怎么回事?”陈惜言轻声问道,“还有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没有认错绝对没有,当初唐家小姐她还发了寻人启事找你来着。我给你找找,你看。”齐女士翻开了相册,在以前多张照片里找到了糊成一团的报纸。黑影重重叠叠,陈惜言愣是看清了标题。 “请帮我寻回我最爱的朋友,告诉她回来吧!” 栏目:情感树洞。 照片:春申江,吻额头。 ……理智上来说,陈惜言不觉得这是唐潋能干出来的事,但是并不妨碍她此刻想笑。她咬紧了腮帮子,缓了一会儿后又想起一个重要的事情:“唐大小姐和祝家订婚了,你又说她有个传说中的爱人,怎么回事?” 饭菜渐渐变凉,无人问津。齐女士听到陈惜言的这个问题,脸上浮现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她凑到陈惜言耳边,说道:“黄了。”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齐女士生动形象地为陈惜言科普了当年唐祝订婚宴的盛况。 据说唐祝两家十分重视这场订婚宴,且把日子特意定在了唐小姐的生日。那一天鞭炮从城东头想到了城西头,五塘集团员工集体放假还收到了老总送的鸡蛋,红毯绵延数十里,豪车一辆接一辆。 第65章 订婚宴设在了郊区的大酒店,唐大小姐身穿红色订婚服,高贵冷艳,祝家公子西装加身,二人相互挽着走进了婚宴殿堂,众多宾客皆赞颂是一对壁人。然而就在神父激情昂扬朗读订婚词的时候,险象骤生。 先是男方骤然抢过神父话筒,说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直奔去了台下开车逃走。祝家家父气得晕倒在地,家母叫了一行人去追。然后是唐大小姐上台解除了婚约,直言她最爱她的朋友们,她要和最好的朋友永远在一起,唐家人听得目瞪口呆,沈书记垂着脑袋把自家闺女拉下了台。 那一日宾客呆愣坐在台下,望着台上空空不知是走还是留。摄影师不苟言笑,认真记录着订婚宴全流程,最后不知谁先开始,众人皆在这里谈起了生意,五塘集团的新产品顺利找到了合适的合伙人。 “整一个订婚宴,那叫一个鸡飞狗跳。虽然人大小姐说是朋友,但是据小道消息,那个朋友是她的爱人。”齐女士不带一丝停顿地说完了整个事情经过,满意地看着陈惜言呆若木鸡的神色。 这场订婚宴,从结束后就成了申城上上下下的谈资,众人一听一个笑,完了感慨豪门就是乱。 “鸡飞狗跳——”陈惜言垂下眼眸,呢喃着。场面一团乱麻,订婚宴被搞砸了,只是她不知道是被谁搞砸的。 是唐潋自己,还是另有其人? 单单听齐女士的描述,确实笑点不断。但是那一天——那一天,是唐潋的生日啊。 “所以你真是唐潋的爱人,简直一模一样?”齐女士好奇地问。 “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陈惜言抬头说,齐女士耸耸肩,说她的小姐妹去了,亲临现场,回来讲给她听的。 “早知道我也去了,太可惜了。”齐女士满脸惋惜。 “这个案子我会跟到底,你想办法找证据,没有证据我也能多给你争取利益,就这样。”陈惜言猛然转了话题,她边说边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冲齐女士告别。 她一路狂奔,直到重新站在太阳底下,思绪才渐渐回归。所以说,唐潋没有订婚,她没有订婚?!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给唐潋打电话,让她把这一切解释清楚。为什么没有订婚,为什么要换号码——突然一阵闷热的风,将这些纷纷堵在了胸口。 陈惜言忽然有些不确定地想,这些一定和她有关系吗? 是她在自作多情吧,她们早在订婚宴之前就已经分开了。 “叮铃铃——”,李娇山来电。 “喂,娇山。”陈惜言动作僵硬地拿出手机,她踢了踢路边的石子,无力地坐在了长椅上。 正午的阳光毒辣,陈惜言抬头望,睁不开眼。泪水被蒸发殆尽,她渐渐恢复了平静。 “我给你定了绿岛大酒店,感谢我吧。”电话那头,李娇山喊道。 陈惜言笑着说:“那我真得谢谢你,专门找个了五星的。太热了,挂了。” 申城太大了,一个人不是想遇见就能遇见的。陈惜言压下那些不该有的念头,颇为头疼地看着手中的案子。 现如今,这个才是最棘手的。 十分钟后,绿岛大酒店。 “你好,开一间房。”前台递给她一张房卡,并且贴心告诉她用餐的地方在地下一层,可以免费享受晚餐服务。 很久没有吃过申城的小吃了,到了晚上,陈惜言拿着一沓4k纸边边朝着餐厅走去。一路上人不多,陈惜言又看得入迷,余光中瞟到眼前的人影已经是来不及,霎时间纸张四溅、陈惜言胸前一阵潮湿。 脑中几秒空白后,陈惜言勉强扶着墙站稳了脚跟,模糊的视线变清晰,往日熟悉的面孔骤然出现在眼前。 是唐潋。 “喂这个项目必须坚持,经费不够去凑,设备坏了去借……”她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蹲在地上捡那些散落的纸张。曾经海藻般的长发如今被禁锢在发圈里,成了低马尾;白色西装穿在身上,透露出一种陌生的疏离。 她迅速捡完了那些白纸,起身抬头,与陈惜言四目相对。 “你……”唐潋眼睛深深颤抖,电话那头却传来焦急的声音。陈惜言离得近,能听到那一头是在叫“唐总”。 她的视线下移,定格在躺在地上的冰美式上。以前唐潋最讨厌的就是冰美式,说热的时候是感冒药的味道,冷的时候和中药一样苦,还不如一杯豆浆来得实在。 唐潋三两句结束了电话,然后连同手机和纸张一起递给了陈惜言。 “你的号码,衣服湿了,我赔你一件。” “不用。” 不用赔衣服,还是不用输号码,陈惜言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还是用吧,惜言,好久不见。” 唐潋笑意盈盈看着她,脸上没有一丝破绽,仿佛真的只是偶遇故人般淡定。 陈惜言猛地别过头,她看到锃亮的瓷砖上,倒映出自己泛红的眼尾。 作者有话说: 订婚宴这个事吧,这里惜言是从第三视角知道的,以讹传讹演变成了现在的版本。不过确实很混乱,聪明的小天使们能猜出是谁的手笔吗[捂脸偷看] 第54章 头顶上的灯泛着昏黄暖光, 狭窄长廊人来人往,保洁吸尘器嗡嗡声响,混杂着唐潋带着笑意的脸颊一同落在陈惜言的眼睛和耳朵里, 一时间她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时间仿佛在迅速倒流,倒流到她们住在伦敦酒店的时候。她们也是像现在这样,一个靠着墙, 一个含笑,在人来人往中亲密无间。 不同的是,现在的她们已经没有了亲密无间的资格。 猝不及防地重逢,陈惜言不想太狼狈。她吸吸鼻子, 逼退了一瞬间涌上来的泪意。 她也想说一句好久不见,但是喉咙太干涩了, 她说不出口,也怕漏了怯。低头输入自己的号码, 她递给唐潋,平静地说:“输好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说完就要走,或者说是落荒而逃, 却在二人擦肩的时候被唐潋拉住了胳膊。唐潋说好不容易见了一面, 要不要吃一顿饭叙叙旧? “咱们,还有什么旧可叙吗?” 好的坏的,恳切的或者决绝的, 都在三年前说尽了。 陈惜言面无表情推掉了唐潋拉住她的手, 肌肤相碰的瞬间, 温热一路烫到了她的心尖。她的每个细胞都在呐喊答应唐潋, 可是理智如坚石, 丝毫不动摇。 她是很想她啊,想得快发疯了。可是现实是,就算真正遇到了又怎样,她能怎样呢? 或许她的语气过于冰冷,唐潋神色怔愣,脸上的笑意也荡然无存。 “那我们不叙旧,只是吃饭,好吗?我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唐潋轻声说,她捂着肚子抱怨道。 这句话的真假存疑,不过借着长廊的光,她才发现唐潋似乎比以前要瘦,尤其是脸上棱角更加分明。 “我们去餐厅吃,走吧。”陈惜言向前走了几步,身旁没有人跟上来,她转身,正对上唐潋得逞的暗笑。 ……陈惜言无奈站在原地,唐潋俏皮冲她做了个鬼脸,三五步就超过了陈惜言,进入了餐厅。 绿岛大酒店的菜品在大众点评上是一致的四星,上至宴会级别的开水白菜三不沾,下至申城街边小吃,应有尽有。陈惜言拿着托盘,这个菜拿一点、那个菜拿一坨,盘子很快就盛不下了。 “惜言,这个你很久没吃了,也来一点——你的盘子像座山一样,放我这里。”唐潋拿了几块糕点,一转身被陈惜言的托盘震惊了数秒,眉眼弯成了月牙。 整个餐厅人声鼎沸,大人小孩的喧嚣声不绝于耳。陈惜言瞥了一眼唐潋空空如也的托盘,状似不经意道:“你不吃吗?” “我不吃,胃肠不好。”唐潋随口一句。 陈惜言条件反射般说道:“以前也没见你……”话说到一半,忽然噤声。以前这个词,牵扯了太多太多,她俩现在可不是随便提及以前的关系。 好在唐潋没有听清,她只笑了笑没说话。 两个人寻了一处角落落座,皆是无言。陈惜言闷头吃着饭,唐潋有一搭没一搭喝着红酒,视线偶尔交错又迅速别开。 等到陈惜言饭吃的差不多了,唐潋才开口:“你现在,在做什么?以前说要陪你找找,最后也没机会。” 陈惜言听到这话,咀嚼的动作一停,然后饭粒毫不留情地呛进了气管。铺天盖地的咳嗽声响彻偌大的餐厅,对面唐潋不知所措地递来一杯红酒——无他,她的手里只有酒。 陈惜言灌了一杯酒,眼角呛出了泪。 “你吃慢点。”唐潋说。 “这不是慢不慢的问题。我现在是律师,在一家事务所工作。”陈惜言擦了眼角的泪,幽怨地看着唐潋。 看来,她所认为的禁忌——不能提及的从前,在唐潋眼里稀疏平常。 “律师,在哪家事务所?申城的律师事务所很多。”唐潋一边说着,一边不见外地叉走了陈惜言碗里的牛排,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第66章 “不在申城,在潭州。”陈惜言回答。 “潭州,怪不得……”唐潋深深看了一眼陈惜言,她解开了发圈,散落的发丝遮掩住了她的神情。 怪不得,我找不到你。 “律师资格证很难考的,你怎么考下来的?” “驾照过了吗?” “潭州爱吃辣,伙食还习惯吗?” …… 一系列的问题下来,陈惜言没有不耐,一一回答了。她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唐潋,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惜言?”唐潋自觉问题多了,她及时打住了话头,问道。 陈惜言放下筷子,认真地说:“唐潋,我们已经分手了。” 所以不要问了,不要让我产生一种你还在意我的想法,好吗? 一句话,打破了方才还算祥和的气氛。唐潋低头搅着玉米浓汤,意味不明地笑着:“所以我关心一下前女友的生活,有什么问题吗?” 她托着下巴,与陈惜言对视:“我问了这么多,你一句都不问我。” “我没什么想知道的。”陈惜言违心地说,唐潋也能看出她的违心,怂恿着她问。 “你问什么都可以,惜言。” 既然什么都可以,那么作为前女友,问一问当年订婚的事情,不过分吧?陈惜言正襟危坐,语气中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紧张:“听说你的订婚宴黄了,为什么?” 唐潋讶异地挑眉,她没料到陈惜言会直接问这个。 “不能说就别说了,别这么看我。”陈惜言仓皇地转了视线,兀自欣赏手边的盆栽。 仙人掌开花,很漂亮。 “为了你。”唐潋笑着说。 陈惜言猛然转头,面无表情道:“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这不算是……喂,好我马上到。”唐潋话说了一半被突如其来的铃声打断,只见她接了电话神色忽的冷峻。挂了电话后,她抱歉地对陈惜言说下一次再约,现在她有些事需要处理,然后干脆利落地离开了餐厅。 只剩那半碗玉米浓汤,和吃了一半的牛排。 陈惜言向来没有剩饭的习惯,她叹了口气,认命地将牛排和汤搬到了自己面前,三两口吃完了走人。 电话里的人叫她唐总,为什么是唐总? 这些年过得怎样? 有没有交其他女朋友? 为什么会有胃病? 为什么三年不见,从前的肆意张扬不在,取而代之是沉稳和疏离。 回到房间里,陈惜言仰躺在大床上,与天花板的吊灯遥遥相视。好似哪里的吊灯都是这样璀璨,以前唐潋家里那个也是。 为了你……陈惜言抬起手臂遮住眼睛,无神地想,那是真话还是假话? 当初她们分手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怨恨唐潋的决定。只是随着年岁增长,她渐渐懂得了二人分手时,唐潋那句话的含义。 “我们都不成熟,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死胡同里。” 当时不成熟的怕是只有陈惜言自己,她明明知晓唐潋在面对什么,仍然逼迫着唐潋。当时她不懂,手中的沙子握得越紧,流逝的速度就越快。 也是她天真,阶层之别哪有那么容易跨越。只有爱就够了,那是小孩子才有的想法。 她长大了,也不信了。 “叮铃铃——”,齐女士来电。 “陈律师,陈律师,”电话那头的声音极其兴奋,陈惜言猛地坐起身,“陈律师,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即将找到证据。” 陈惜言木然,她艰难地问道:“什么?” 证据就证据,还有预告吗? 齐女士狠狠“呸”了一声:“以前还知道藏一藏,现在好了藏都不藏了。他那个手机就那么赤条条摆在我面前,我往上一翻,嘿呦你猜怎么着!” ……陈惜言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她不得不问道:“怎么着?” “我发现他和一个女的约在了一家酒店,周五晚上七点。”齐女士窃喜道,“看这次我把他毛扒光了扔出家门。” 陈惜言捏了捏眉心,恭喜道:“那祝您好运,齐女士。” 她有个不详的预感,并且马上要应验了。 果不其然,齐女士说:“陈律师,我有个不情之请。那天捉奸,咱们能一起吗?” “啊?”陈惜言试图蒙混过关。 “是这样,我不敢一个人,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拍才算有力证据。陈律师,我给你提高报酬,提高两倍!还不行啊,那就三倍。” 为三倍薪水折腰,陈惜言一口答应下来。 “陈律师不愧是陈律师,看我这个律所我没找错哈哈哈。陈律你知道吗,我翻了翻大家对你们律所的评价,你是一水的五星好评,不仅包打官司还包售后服务。”齐女士兴奋地说。 这个售后服务,包括但不限于陪当事人私下蹲点找证据、保护当事人免受人身攻击,并且在案子结束后她也是能帮则帮,口碑绵延千里。 “过奖了,生活所迫。” 陈惜言苦笑一声,这就要追溯到她当年办的第二个案子,当事人的家属蛮不讲理把二人拦在路上,然后她被迫加入战斗,一战成名。 与齐女士又沟通了一边细节之后,陈惜言这才挂断了电话。 距离周五还有几天时间,陈惜言无处可去,只得窝在酒店处理所里的其他案子。能远程处理的只有一些财产案,还有校对合同,李娇山多次调侃她这个工作狂魔,一刻也不歇着。 至于唐潋,她存了号码,却一直没有打来电话。 对于这件事,陈惜言毫不在意,一点都不在意。 转眼间,来到了周五。 第55章 “哈哈哈陈惜言, 你说你这是什么命啊,每回都是你遇上这奇葩事件。到时候记得给我录像,哈哈哈。” 李娇山的嘲笑声从听筒里传过来, 陈惜言黑着脸打断:“三倍报酬。” 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她正经严肃的声音:“陈同志,组织给你的任务险峻, 请务必完成。” “我知道了,还有你发来的合同我只有晚上有空,到时候说。”陈惜言交代完便挂了电话。现在的时间是五点半,距离与齐女士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夏天天长, 这个时候天还是亮堂的。陈惜言走到窗边,看到了楼下一辆跑车正在艰难地挤进停车位。 绿岛大酒店的停车位成平行四边形, 由于车位紧张,到目前为止只剩下了一个停车位。前后左右都是车, 跑车向前几米,又往左倒, 往前开,往后拉,死活怼不进去。 陈惜言看完了全程, 默然不语。这个停车手法勾起了她考驾照的痛苦回忆, 正当她打算离开窗边,忽然眼睛一凝。 跑车气急败坏地横在路中央,驾驶位走出了一个穿着豪华的太太, 米白色长裙配上珍珠耳环和项链, 许是察觉到了上头的视线, 她抬头与陈惜言挥手。 隔得太远, 陈惜言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这时手机叮铃作响, 齐女士说道:“陈律下来下来,我到了。” 五分钟后,陈惜言站在齐女士面前,指着那辆跑车说道:“你就打算开这个去?” 齐女士点头:“对啊咋了,我最近考的驾照不能白费。不过上路简单,停车是真难。” 她大手一挥,对陈惜言说上车,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来到了和平饭店。 “女士们请这边坐,看看吃点什么?”服务员尽职尽责地上菜单。 陈惜言环视四周,她们如今的位置正对着大门,隐蔽性极差。她抢过齐女士手中的菜单,凑到她耳边说:“这里太明显,我们换一个地。” “换哪儿?”齐女士气声道。 和平饭店一楼是大堂,总共分为三个区域,用盆栽或者书架隔开。根据齐女士的情报,她老公与那个人约在了大堂的203号,也就是东面玻璃窗侧。与之相对又荫蔽的地,只有墙角那个座位,408桌。 三方都是高耸的绿植,剩下的一面是墙壁,安全。 她和齐女士鬼鬼祟祟换到了408,在这期间齐女士迅速点好了菜,还抽空问了句陈惜言喜欢吃什么。 对此陈惜言感慨:“知道的是抓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品尝菜品的。你不生气吗?” 刚刚齐女士把新品点了个遍,还乐呵呵摇着丝绸扇子喝冰水,精神状态良好。 因为职业特殊性,她见惯了遇见这事儿哭天抢地的人,还从来没见过有人如此淡定。 “我们当初说好了各玩各的,但是不能放到明面上。现在他毫不顾忌我面子,我自然不会让他好过。生气什么,犯不着。”齐女士无所谓笑了笑,给陈惜言倒了一杯冰水,“陈律你年轻,不懂像我们这样的人,爱不爱不重要,利益才重要。我和他只是联姻,又不是因为爱情。” 水很冰,陈惜言喝了一口,绵延的清凉渗进了骨子里。她垂下眼眸,在想,她懂、她很懂。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饭店特有的老式挂钟“当当”作响,已经晚上七点了。 第67章 “来了来了!我先拍照,陈律你也拍。”齐女士一直紧盯着门口和203号桌的动静,直到熟悉的人影出现在眼前。 透过绿叶重重叠叠的缝隙,陈惜言看到齐女士的丈夫和一个女人相对而坐。在她们的角度,只能看到齐女士的丈夫谈笑,手下压着一沓白纸,谈着谈着他忽然激动起来,似乎想要去拉对面女人的手,但是没成功。 “贱人!!陈律这个证据够吗,是不够吧。”即使不懂法,齐女士也知道拉个手可不算什么,她心里窝着火,左手抚上盆栽,蠢蠢欲动。 那个女人——陈惜言死死盯着那个女人的背影,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尤其是她看到那个女人的手,熟悉感攀登到了顶峰。 那一双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她到底在哪儿见过? “陈律,陈律?你不说话就算了,反正我是忍不了了,看到那个样子就恶心。我去也!!” 还没等陈惜言有所反应,齐女士一手抡起盆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男人面前,一个反扣,黄土与绿叶倾泻直下,男的僵在原地,头顶花盆,实为滑稽。 陈惜言慌忙跑上前,与对面的女士对上眼,二人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唐……唐潋?! 二十秒之后,饭店的其他客人终于反应过来,拍照的拍照、议论的议论,各个脸上闪动着八卦的光辉。 “土好吃吧,下次我见一次就喂一次,敢背着我找人——唐、唐大小姐?你怎么在这儿,这……”齐女士抡完人,一个抬头眼睛瞪得溜圆,对面坐着的,是唐潋。 十分钟后,陈惜言和唐潋并排坐,齐女士坐对面。 “齐女士,你的丈夫是想借我跟我父亲搭线,于是约到了这里。你们这是,做什么?”唐潋的视线在陈惜言和齐女士二人之间转了转,又想起某些花边新闻,但笑不语。 陈惜言笔直地坐着,平静的面容之下满是惊涛。那天偶遇,今天仍旧是偶遇,要是再有下一次她可要怀疑唐潋是故意的了。 “我累了,陈律你说吧,实话实说就行。”齐女士又要了一杯冰水,狠狠喝了一口。 感受到唐潋的视线转到自己身上,陈惜言深深呼吸,说道:“我们在找净身出户所必需的证据。” 余光里,唐潋的手若隐若现。陈惜言克制地别过头,她听到唐潋说:“找证据,为什么不去调监控?” “他去的那家酒店隐秘性强,监控要不到。”齐女士说。 唐潋又问:“酒店?是哪一家酒店?” “天华塘大酒店。” 她们二人聊得火热,陈惜言在座位上焦灼不安。她默默看了一眼唐潋手边没动过的饭,悄悄伸出手将它挪到了自己面前。 几百块的扬州炒饭,吃起来就是香。陈惜言边扒拉饭边想着,吃了一半手边出现了一杯水。 唐潋给的。 “这家酒店是唐家旗下的,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帮忙。当然只有公共监控,齐女士意下如何?”唐潋问道。 齐女士惊喜道:“那谢谢唐小姐了,你肯帮我这个忙太好了。” 唐潋转头,看着埋头吃饭的陈惜言,声音不自觉柔下去:“我也不算是帮你,另有其人。” “其人”埋头吃完最后一口饭,抬眼撞上齐女士兴奋的眼睛。 她揶揄道:“陈律,刚才咱们是没吃饱吗?” ……陈惜言不语。 “陈律,那监控的事儿我就交给你了,后续的事全权由你负责。到时候开庭叫我一声,我走了,再见。”齐女士利落地拎起包走人,决定不打扰唐大小姐和她爱人的独处时光。 她就说嘛,和照片上长得一模一样,分明就是唐大小姐寻找的爱人。 齐女士走后,二人之间的氛围沉寂。玻璃窗外,天色黑漆漆的,月亮隐在云层后,陈惜言看得久了,想起天气预报说今天或明天有雨。 “陈惜言,好巧。” 唐潋打破了寂静,她弯起眼睛,长睫毛之下,水光浮动。 有了开头,后续的话就顺畅许多:“上次说有机会聊,但是我很忙一直得不到空,今天……天赐良缘?” 绞尽脑汁想了个糟糕的成语,陈惜言诧异地看了她几秒,随即笑出声。她们之间大约隔着一臂的距离,不远不近,正够暧昧。 “你在忙什么?”陈惜言微微侧身,与唐潋面对面。 “忙公司的事,什么项目啊都得过我的手,可累了。”唐潋向后倚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微眯着眼睛。 “你从前,最不喜欢这些。为什么现在反而要接手公司?”陈惜言笨拙地学着唐潋看似毫不在意的样子,提起曾经。 淡淡的语气,好像二人都对此释怀已久。 “因为人总要长大,要学会为了得到什么而去付出什么。”唐潋倒了一杯酒,慢慢喝着。 她的话里有话,陈惜言听得出来。但是藏着什么话,她又没什么立场去问,只能胡乱应声,看着唐潋喝完了半瓶红酒。 “行了,不是说要去拿监控?现在就走。”唐潋“嘭”地放下酒杯,脸上泛起红晕,发丝凌乱地被她拢在脑后,陈惜言摘下手腕上的发圈,动作轻柔地为扎了低马尾。 车就停在门外,唐潋正想打开车门的时候,忽然被陈惜言拦住:“你喝酒了,我来开。” “我忘了,时间过得好快,你都学会开车了。” 唐潋把钥匙交给陈惜言,新奇地坐在副驾驶上,看着陈惜言熟练地拉手刹挂挡。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的缘故,她的话很多:“以前总是我开车,你在旁边坐着,如今却颠倒了过来……” “刺啦”一声,陈惜言一个急刹车,打断了唐潋的话。 红绿灯闪烁之间,唐潋看清了陈惜言略微不悦的神色,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霓虹灯的残影射进车子里,黑暗与寂静蔓延,唐潋枕在座椅上,眼中倒映着这墨色般的夜晚。 二十分钟后,天华塘大酒店监控室。 “你停一下,往前好,就是这里,麻烦把这段录像截下来。我们再看下一个时期的……” 陈惜言站在监控前,眼睛一转也不转盯着画面里的人影。根据齐女士发来的时间,可以轻而易举地锁定那人的行动轨迹。 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有力证据。 唐潋热了一杯咖啡,递给陈惜言:“看累了就休息,明天看也是一样的。”她站在陈惜言身旁,一个低头就瞥到了陈惜言眼底的乌青,几天前还红润的脸现在也没了血色。 “我想早点结案快些回去,所里还有一堆事儿要处理。”陈惜言捏了捏眉心,说道。 “还要回去啊。”唐潋喃喃道,拉了张躺椅闭目养神,“你随意,我休息。” 空气中有一分似有若无的僵直,陈惜言看了一眼唐潋,没说什么。她喝完了咖啡,又开始看监控录像,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最后一个录像播放,陈惜言终于发现了点东西。 前几个监控里只有齐女士丈夫拉着人进房间,但是这一个监控他在走廊上就开始亲,而且手也不老实。虽然不算是爆炸性证据,但是也足够陈惜言去争取了。 将那些录像下载到了u盘,陈惜言可惜地想,要是那人再大胆一点就好了。 “查完了?”唐潋忽然站在她身后,幽幽开口。 陈惜言心猛地一跳,她点点头,硬着头皮与唐潋对视。监控室里的人,如今只有她们两个,其他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从她初遇唐潋道现在,每每二人独处的时候,她总是不知该如何应对。哭和笑似乎不对,冷静与发疯更不对,过分的熟悉与陌生混杂,她平白品出一丝酸辣苦,唯独没有甜。 那感觉麻痹了舌根,一路向下,像是要激起从前如大海般无可消解的痛不欲生。 以前怎么从未发现,唐潋是蜜糖,也是砒霜。 “如果没别的事,那我先走了,不用送。”陈惜言后退两步,错开了视线。 久久没有回声,陈惜言正要走,唐潋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一下子抽走了她手心里的u盘。她凑到陈惜言耳边,喷洒着热气:“刚刚有外人在,忘记说了,其实要我帮忙,有个条件。” 陈惜言无语片刻,问道:“什么条件?” “跟我来。” 唐潋说完,兀自向前走。陈惜言满头雾水,只能顺着唐潋的意思,顺便在路上思考这人是不是喝酒喝得神志不清了。 怎么出尔反尔、忽然犯难? 不消两分钟,陈惜言跟着唐潋来到了酒店的套房里。才走到了玄关处,唐潋一把将陈惜言推到墙上,莞尔一笑。 过分的距离,熟悉的气息,让陈惜言的心颤动不已。她使劲往后靠,似乎想把自己嵌进墙里。 “唐潋,有什么条件,说。” 这句话还未说完,唐潋的眸子骤然覆盖了一层水雾,湿漉漉的。她把头抵在陈惜言的肩膀上,闷声说:“别跟我这么说话,你以前语气很软的。” 第68章 “你这些年,想过我吗?”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要离开申城?” “你知道吗,我找了你很久。” 陈惜言扶着唐潋的腰防止她下滑,默默听着她的呓语。她闻到了似有若无的酒气,也不知道唐潋今天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你呢,想过我吗?” “明明是你说的分手,为什么找我?” 这些问题陈惜言得不到答案,正如同她不会回答唐潋的问题一样。 真正的重逢,怎么会体面和平静。撕破了外表那一层云淡风轻的伪装,二人皆是红了眼,想要讨一个是非对错。 “说来话长,惜言,真的……说来话长。”唐潋的声音哽咽,她的指尖划过陈惜言的脸,从额头、鼻尖,到下巴、锁骨,反复流连。 陈惜言扼住她乱碰的手,先一步回归了平静。罢了,和一个醉鬼争什么争。 “你说有一个条件,是什么?” “条件就是,你亲我一下。”唐潋笑着搂住陈惜言的脖子,把脸凑近陈惜言跟前,眸子里发着光。 说不清是泪水,还是灯光。 恍惚中,陈惜言忽然想起一个很久远的事。曾几何时,她问过唐潋,醉醒后记不记得发生过的事。 当时唐潋好像说的是,不会。 如此一来,陈惜言起了坏心思。她挑眉,问道:“亲哪里,还是哪里都行?” “你随意。”唐潋答。 “好。” 陈惜言点头,然后双手捧着唐潋的脸,深深吻了上去。 多年的思念借由唇舌相接,幻化出无限的水幕,隔绝了二人对视的双眼。这是一个苦涩又湿热的吻,无声重演当年。 一吻毕,二人分别靠着墙,轻轻喘气。 陈惜言怔愣着摸着自己的唇,又抬头看唐潋。一千多个日夜啊,她终于再次触碰到了她,不是在梦里。 不过几秒的功夫,说不清谁先开始,玄关、桌子、窗户边,她们彼此缠绵着、一路来到了大床上。 陷进了柔软的被褥里,陈惜言依稀能闻到阳光的味道。迎着刺眼的光,她眯了眯眼睛,拦住唐潋解她衣服的手。 “陈惜言,我很想你,很想你。” 豆大的泪水砸在陈惜言脸上,陈惜言说不出拒绝的话。她何时见过唐潋哭的样子,以前至多红了眼眶。 “最后一次。” 陈惜言轻声说道,对唐潋也是对自己。最后一次放任,沉溺在于你的汪洋中,然后太阳照耀,各自逃窜。 身下的人没了反抗,唐潋不去听她在说什么,只是一味挑弄着她的身体。混沌又无序的脑子里,只有陈惜言这个人。 肌肤相亲,一寸一寸热潮涌上来,陈惜言急促呼吸着,在某个间隙里扣住唐潋的脖子,又一次深吻。 有时候,她很想、很想做一粒种子,扎根在唐潋身上。用她的血肉为食,二人同根共生,谁也抛弃不了谁,谁也不能将她们分离。世俗不能,父母不能,利益不能,离别与死都不能。 “陈惜言,在想什么?”许是察觉到陈惜言的心不在焉,唐潋停下了动作,问道。 “没什么,你继续。” 陈惜言笑了笑,摒弃那些荒唐的念头,抚摸着唐潋垂着的发丝。 …… 一夜无梦。 “嗡嗡——嗷嗷——”闹钟欢快地响起,晨光透过白色窗帘,撒在了还在沉睡的两个人身上。 被褥里伸出一只手,摁灭了闹钟。陈惜言坐起身,望着地下凌乱的衣服和满是褶皱的床单,陷入了沉思。 如果她没记错,昨天是唐潋喝醉了,而不是她,对吧? 身旁的人动了动,唐潋翻了身,但没有醒来的迹象。陈惜言瞬间紧绷的神经顷刻松懈,她悄声穿好了衣服,又下楼买了早餐放在唐潋的床头。 u盘飞到了鞋柜地下,陈惜言跪地捡了半晌才拿出来。她复杂地看了眼沾着灰的它,还有睡得正香的唐潋,悠悠叹气。 都是你这小东西惹的祸,陈惜言狠狠瞪了u盘一眼,轻声关了门离去。 现在是早上七点,空气中透着一丝清凉。车喇叭此起彼伏,早餐小摊早早支好了迎接客人。穿过红绿灯,陈惜言随便选了一家包子店,一边啃着包子一边处理手机里的信息。 首先就是李娇山的轰炸性短信和电话,陈惜言勉强回忆了一番,才想起昨天说的晚上给她看合同。 “陈惜言,昨晚咋了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你要急死我吗?”拨号后瞬间你接通,李娇山暴躁地说,“我还以为你遇到什么危险了,差点报警。” “那我该夸你安全意识好,抱歉昨天有些私事,今晚我会处理完。”陈惜言开玩笑道。 “你的嗓子怎么听着这么哑,感冒了?”李娇山敏锐地问。 陈惜言咬开包子,含糊不清道:“是,感染病毒了。” 病毒姓唐,侵染性极强。 “齐女士的案子又重大进展,提交完证据我就回去,挂了。” 陈惜言挂了电话,又给齐女士发了短信,告知她案件的进展。 提价证据后,就是等待开庭。这段时间她不必一直留在申城,毕竟事务所那边还有很多案件要处理,还有、还有唐潋。 昨天闹到了很晚,她已经昏昏沉沉闭了眼。唐潋的声音绵长遥远,她说,我们和好,好不好? 和好,然后重蹈覆辙吗?陈惜言禁不起再一次的折腾,她下意识选择逃离。 碧云蓝天,梧桐树遮挡着炙热的阳光。陈惜言半靠在树干上,在“确认删除”的字样上停留了许久许久。 唐潋的联系方式,是昨晚唐潋拿着陈惜言的手机输进去的。陈惜言摩挲着按键,最终选择按灭了手机。 罢了,她舍不得。 第56章 酒店套房里, 唐潋半睡半醒中闻到了一股肉香味儿,她费力睁眼,看清了床头柜上放着的包子和豆浆。 裹着包子的塑料袋泛起水汽, 外头还印着天花塘大酒店的字样。她上手一模,触手不是滚烫,是温凉。 本能地, 她翻身往旁边一搂,却只搂住了空气。 陈惜言走了,唐潋霎时间清醒,猛地直起身子, 愣愣看着窗外。太阳高悬于空中,炽热的气息透过窗户向她袭来。 房间很干净, 全然没有昨日的凌乱。唐潋捂着宿醉后疼到炸裂的脑袋,不敢相信地闭上眼睛。 见到陈惜言的第一面, 她就在计划怎么把人拐回来。原本的打算是循序渐进,如今看来计划还未实行就已经腰斩了。 她昨天, 真的只是想骗一个吻,谁知后来失态完全失控。她醉了,陈惜言似乎也跟着醉了。 “叮铃铃——”, 助理来电。 “唐总, 您现在在哪儿,现在有一批文件需要您签字。” “半小时后我过去。”唐潋揉了揉眉心,轻吐一口浊气。私事乱麻一团, 公事势如山倒, 她太怀念以前无所事事的时光了。 花样摄影摄像公司, 是唐潋三年前所接手的一家公司。当时父亲为了为难她, 特意选了一家即将破产的公司, 好在他那为数不多的父爱起了作用,扔给她的公司领域是她所熟悉的摄影。 即便如此,唐潋仍旧吃力,她知道经商不易,但是亲身体会和道听途说完全是两码事。不过勤能补拙,又加上她的倔脾气,还有母亲偶尔看不下去带来的资助,她终究做到将这家公司起死回生。过程艰辛不足挂齿,三年时间一晃而过,距离三年前谈判的目标已经很近很近了。 “唐总,这是我们这个季度的报告。还有这个是新设备购入的批准书,还有这个是营销部门提交的策划……”助理抱着一沓文件,有条不紊地递给唐潋。 “人民对于摄影摄像需求增长,扩大地域范围……花样公司开设分公司方案,这个有想法。”唐潋在饶有兴趣地挑出方案详细书,在看到某个字样的时候眼神一顿,上面写着:“建议地,潭州。” “通知所有人,开会。” 唐潋雷厉风行一句,率先走近了会议室。 申城近来阴雨天气频繁,大小暴雨闪电齐齐倾泄整座城市。狂风不止,路边堆满了残枝绿叶,仅有的行人蹒跚在疾风骤雨中,陈惜言就是其中的倒霉蛋。 因为整理证据费了些功夫,陈惜言与法院约定的日子就这么撞上了申城的雨季。约见法官、询问开庭细节,最终敲定了一个月之后开庭。 “齐女士,一个月之后开庭,对对……好,到时候我会通知你。” 风雨太大,陈惜言的伞不负所望的断了,耷拉垂在地上。她挂断电话,向远处望去,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火车站。”陈惜言说。 售票处认人潮拥挤,陈惜言匆匆付了钱,要了一张回潭州的车票。等她到了候车厅的时候,衣服都湿透了,冷意蔓延全身。 “滴滴——”,唐潋短信: 【在干什么?】 第69章 【你要走了吧,我们去喝一杯,老地方。】 【不愿意和我出去吗?】 陈惜言瞥了一眼,继而又把聊天记录往上翻,全是唐潋在唠叨家常,就是绝口不提那一天晚上的事情。 看来是真的忘记了,陈惜言轻叹气,嘲笑自己。如今挺好的不是吗,见了她好几面,足够了。 手指在键盘上打字,随后按下了发送键。 【唐潋,我要回潭州了。】 “滴滴——滴滴——” 唐潋快速点开信息,迎面而来的就是陈惜言要走的信息。她神色不虞地把手机仍在一边,为对面的人灌了一大杯特制酒。 对面的斯嘉微笑着把酒杯推给唐潋,夸张地捂住嘴巴:“哇你郁闷灌自己,别来祸害我。” “她躲我。”唐潋托着下巴,呆呆望着窗外大雨。不知是那天吓到她了还是因为什么,她给陈惜言发消息,她会回;打电话,会接;约见面,会见面,但是她在隐隐约约抗拒自己。 斯嘉听完了她的描述,让她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当初你们分的那么惨烈,谁能和你一样跟没事人一样。这样人家都能顺着你所有要求,说明她心里有你。” 唐潋笑了笑,说道:“我知道。” 她眉眼里添了几分忧愁,就是因为知道,她不得章法。 “你知道吗,在普遍的恋爱观里,说分手的那个无论是什么情况,她都是错得更多的那个人。被分手总会有怨气的了,你去哄哄人家就好了。”斯嘉说道。 “哄哄就好了吗?”唐潋喃喃道,当年的分开孰是孰非已经纠缠不清,那些东西渐渐聚成一座大山,横隔在二人之间,只是哄哄就好了吗? 斯嘉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唐潋的额头,说道:“你把你做的那些告诉她不就好了?而且你和唐叔叔的赌约是你赢了,谁都管不了你不是吗?” 赌约,是她赢了。如今的问题,就是把陈惜言哄好,至于她做得那些往后随缘说吧。 “有道理斯嘉,谢谢。你好容易来一趟,快吃,我点的都是你爱吃的。”想通这一点,唐潋眉开眼笑,殷勤地给斯嘉碗里夹了好些菜。 “等等姑奶奶我吃不下了,喂——” 与斯嘉道别后,唐潋回公司拿了之前开会所提及的分公司的方案,一路驶向了唐家老宅。 老宅依旧是老样子,庭院里夏季的花儿开了,娇嫩鲜艳。唐潋摸了摸这朵百合花,又抚弄那躲三角梅,见台阶上有个剪刀,又心血来潮剪了一堆花草。 就这样,她抱着一堆花草进了客厅,首先锁定了正在插花的母亲。 “妈妈,这是我给你摘的花花,请笑纳。” 母亲挽了一支木簪,正优雅地进行她的插花工艺。听到唐潋的话,她温柔一笑,接过了女儿的花。 坐在沙发上佯装看报纸的唐父迅速瞥了一眼,努力做到不以为然。 他问道:“稀客啊,来这里做什么?” 自从三年前,唐潋很少回唐家老宅,多数时间睡在公司,或者是历上嘉园。 “我来汇报一件事,因为业务和名气的夸大,我决定开设分公司,会离开申城。这里有一份文件,需要您签字。”唐潋公事公办,掏出了包里的批准书,还贴心地配上了黑色签字笔。 唐父边看边点评:“嗯不错,签完了。” “谢谢唐总,妈妈我上楼了。”唐潋努力压住嘴角的笑意,脚步轻快地上了楼。 望着唐潋的背影,唐父和沈玉对视一眼,感慨道:“她今天遇到什么喜事,这么开心?” “开心多好,她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沈玉淡淡给了唐父一记眼刀,转头整理那些被唐潋剪得乱七八糟的花草。 外头又在下雨,淅淅沥沥,从未停歇。 与申城相比,潭州从来都没有所谓的雨季,整个夏季像个大熔炉,势必要把所有人烤化。 陈惜言出门办事回归律所,脑门的汗几乎能汇成一整条春申江。她的白色t恤后面浸湿了,黏在身上湿漉漉的,空调一吹整个后背都阴冷起来。 “陈惜言,你换件衣服吧,湿成什么样了。”王颖整理着案件记录,抬头震惊道,“外头有这么热吗?” “没有,但是你在外面站个一小时试试。”陈惜言凄苦一笑,去卫生间换衣裳。这次的当事人非说晒太阳好,拉着她大太阳地下聊案子,可苦了她的身体。 屋漏连逢阴雨天,陈惜言换完衣服出来,见一堆人围在空调面前,空调发着轰隆怪响,不过几秒空气中冒出了烧糊的味道。 “要爆炸了!” “是电线烧了,找电工。” 所里吵吵嚷嚷,陈惜言听得耳朵疼,她坐回了自己的工位,面无表情开始处理剩余的案子。 我们,和好吧。 屏幕上方正的白纸黑字忽然变成了唐潋的脸,陈惜言猛地扔开鼠标,深深呼吸。她掏出手机,又翻开二人的聊天记录。 她回来了一个月,期间还去了申城处理了齐女士的案子——当然这一次她没有碰到唐潋,而她们的通信记录在一星期前戛然而止,最后一句还是唐潋抱怨应酬要喝酒,她回了醒酒的方法,然后再没有来信。 她们两个人这一个月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聊着,陈惜言也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她做不到无视唐潋的消息,至多是不主动,只被动。 “当着老板的面公然玩手机,该当何罪?”李娇山左手拿老虎钳,右手拿电线,幽幽出声。 陈惜言手一个趔趄,手机利落地滚到了垃圾桶里。李娇山坏笑着先一步捡起来手机,八卦道:“看这么认真,对象?” “不是,你着干什么呢,新造型?”陈惜言指着老虎钳和电线问道。 “我来修空调,师傅排号要三个小时之后了,谁等得起。对了,刚有个来看合同的,点名要你,去吧,”李娇山摆摆手,大摇大摆走到空调前,暴力卸了空调外壳,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冲陈惜言挤眉弄眼。 “是个大美女哦——” 点名找陈惜言不足为奇,陈惜言并未多想,推开了所里会客厅的门。 “大美女”正坐在沙发上喝茶,她调皮地向陈惜言眨眼,扬着手机问:“陈律师没有收到我的短信码?” 陈惜言怔愣几秒,慌忙打开短信。 前一个小时前,唐潋来信:我在律所等你。 第57章 陈惜言忍不住向看了一眼, 确认了这里是潭州而非申城。会客室外,同事们兼老板修空调的吵嚷声被隔绝,听着遥远又不真实。 因为线路不互通, 所以会客厅的空调依旧在吹着冷气,让陈惜言躁动的心略微平静。她公事公办地坐在唐潋对面,接过唐潋手里的合同。 唐潋带来的是三分合同, 皆是十页纸左右的厚度。陈惜言翻开了第一个,就是花样分公司与当地合作的合同。 “惜言,很久没见过你这么认真的样子了。”唐潋托着下巴,笑盈盈看着陈惜言。 “你的分公司, 在潭州?”陈惜言避开她的眼睛,视线落在她锁骨的项链上。那条项链看着可太眼熟了, 不过瞬间陈惜言就想起那是她在某一天买给唐潋的礼物。 特意带着自己送她的礼物,分公司开设在了潭州, 这明晃晃是冲着她来的。陈惜言看破不说破,但是一颗心仍旧不争气地雀跃起来。 “是, 所以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唐潋伸出手,一根一根手指探上陈惜言裸露的手臂,轻轻按压, 她笑道, “说明我们很有缘。” 猛然间,陈惜言觉得自己的脸腾得烧红了,她抽回胳膊, 低头逐条核对合同上的内容, 试图视唐潋于无物。 外头办公区传来哐啷的砸墙声, 墙体的震动传到了会客厅。突然之间, 这里的空调也在发出怪响。 唐潋匪夷所思看了一眼头顶上的空调, 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用管,你看这里需要改一改,甲乙双方义务不明确……”陈惜言将合同倒转过来,细心指出那些不合理处。唐潋却是不老实,她微微站起身,额头与陈惜言碰了个满怀。 “惜言,公事说完了,我们来聊聊私事?”唐潋柔声道。 “我说了没什么可聊的。”陈惜言将合同整理好,递给唐潋。唐潋却不接,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她。 “分手之后,我给你打过电话,为什么不接?为什么短信也不回?”唐潋问道。 陈惜言张口却说不出话,她皱眉:“什么时候?” “分手十天之后。”唐潋答。 十天之后,那就太巧了。当年她坐火车来到了潭州,大哥大在她来到了的第七天就被偷走了,至今她都找不到踪迹。况且,唐潋也换号码了不是吗,凭什么这样来问她。 雀跃的心沉寂下去,与之显露的事更为尖锐的现实。陈惜言顿了一会儿,反问唐潋:“分公司开设在这里,和我有关系吗?” “不算有关系。”唐潋实话实说,然后成功看到了陈惜言忽然冷淡下来的脸色。 第70章 “那就是有一点,但是来我律所找我,是你故意的。唐潋,你到底来做什么?”陈惜言平静地问,手却缩在袖子里,蜷成一团。 窗外枝叶浓绿,阳光细碎洒落屋子里,斑斑点点照耀在唐潋的脖颈,珠宝反射的光化作利剑,刺进了陈惜言的眼睛。 唐潋逆着光,眸色欣喜又哀伤。她说:“我是为了追回一个人。” 回应这句话的,是陈惜言狠厉地摔门声。 “嘭”地一声巨响,打断了律所同事对于老板的惊叹。她们惊恐地望着会客室走出来的陈惜言,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空调终于恢复了正常,缕缕凉风驱散闷热。李娇山正得意享受自己的佳作,忽然被一股拉力拉出了人群之中。 此刻她左手拿老虎钳,右手拿螺丝刀,脸上带着灰尘满满,茫然面对陈惜言。 “陈惜言,你干什么?不是让你接待客人吗,你这……” “你去吧,我一个当事人找我有事,先走了。”说完后,她拎起包就要走,被李娇山拦在了门口。 “人家点名找你!”她强调道。 “你去吧,她不会打差评的。”陈惜言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好,好?”李娇山莫名看着陈惜言离开的背影,她走近了会客室,不好意思对唐潋说:“不好意思唐女士,陈律她可能心情不好……” “我知道,是因为我。我的错,剩下的合同,还要麻烦你了。”唐潋摆摆手,礼貌微笑。 她转头望向窗户,正好对山陈惜言往这边看的视线。树影遮蔽,枝叶阻挡,缝隙之间她们目光交错一瞬,触之即分。 李娇山拿合同挡着脸,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唐潋。看来她们关系不简单啊,她暗自想着。 “妹子,你去哪儿?”司机边开车边问。方才这位乘客上了车只说走,这走了好半天了也不说去哪儿,只是愣愣看着窗外,神色凄然。 去哪儿?陈惜言也不知道,当事人找她自然是托词,她只是——丧家之犬,落荒而逃罢了。 公司恰巧在潭州不假,说要追回一个人也不假。可就是因为唐潋的神色太过于认真,她才产生了叛逃的心思。 她太不争气,看到唐潋就心软,永远拒绝不了唐潋的任何请求。如果在那里多待一秒,她怕是就要说不用追,我就在这里。 可是,分手那天的伤痛犹如崩裂的山谷,裂开了就是裂开了,不会再愈合。她曾痛彻心扉过,如今还要再来一次吗? “芙蓉江。”陈惜言说道。 芙蓉江是潭州的母亲河,江水辽阔无边,陈惜言平时总爱搬一张椅子坐在江边,听水声潺潺,看鸟雀纷飞。 已经渐渐接近傍晚,气温降下来,太阳西移,映在江面上。黄昏处处不在,人却年年不同。 “滴滴——陈惜言,无故旷工扣奖金哈,还把人推给我,罪加一等!”电话响起,是李娇山的控诉。 陈惜言不禁一笑,她懒洋洋回道:“就当我请假一天了,状态不好。” “你和那个唐潋,是旧相识?闹掰的朋友,还是什么?人眼巴巴来找你,你还拂人面子不好吧。”李娇山好奇地问道。 “我们的关系,更复杂一点。”陈惜言含糊道,“不说了,我挂了,去吃饭了。” 天色渐渐暗淡,陈惜言步行到了夜市附近。由于潭州人爱吃辣,夜市的大多数小吃都是辣的,也不知道唐潋来了之后会不会习惯。 “你们把这个搬到那里,老大怎么还不来?” “以后咱们做大做强,创造花样年华!” 花样二字,陈惜言敏感地竖起耳朵。奈何夜市嘈杂,她现在所在的大排档更是吵闹,光影交错之间,她勉强能看清那些人的脚下的设备,标着“花样”的字样。 她默默收回视线,啃着鸡爪想着,应该、大概、不会那么巧吧? “一个人在这里吃烧烤,不配点啤酒?”唐潋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陈惜言闭了闭眼睛,认命地抬头与唐潋对视。 木桌叮铃哐啷一顿响,啤酒瓶相互碰撞,纷纷立在了陈惜言面前。唐潋毫不客气坐在她身边,开了一瓶啤酒。 “刺啦”一声,如羽毛般轻扫过陈惜言的心脏。大排档里,这边客人在赌酒那边客人在划拳,喧嚣声如沸腾的水顶了天,陈惜言在这一片喧嚣中,听到了自己如鼓声的心跳。 “你在聚餐?”为了避免尴尬,陈惜言问了句废话。 唐潋像没事人一般,拿起陈惜言面前的烤面筋啃了一大口,点头:“是,我说去饭店非不去,说这里有氛围。” “这里,确实有氛围。还记得我和你还有林知云郝嘉她们一起吃烧烤吗,校门口那家周氏炸串。” 申城一中的周氏炸串,乃是一中一绝。她们四个人总是聚在一起吃烧烤,那时候喝得还不是啤酒,是玻璃瓶装的汽水。 谈及曾经,遥远又像在昨天。陈惜言闷了一口酒,神思恍惚,相似的气味和相同的人,似乎顺着时间的线带她回到了那一年。 最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如今可望不可即的从前。 见陈惜言不说话,唐潋兀自说下去:“还有我们一起去营救,后来你说你很讨厌那种地方,但是可惜……林知云郝嘉她们还好吗,我一直没见过她们。” “她们失踪了。”陈惜言举着啤酒瓶,出神地盯着旋转地气泡,一圈又一圈。 “这样啊,也好。”唐潋夺过她手里的酒瓶,换成了老板娘刚送来的靠肉串,“吃这个。” 她们两个人此时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白天的事,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曾经。到了最后,陈惜言问道:“你还不去找你的员工。” 那群人喝得七歪八倒,更有甚者在地上打起了鼾。唐潋无奈一笑,她拨通了助理电话,吩咐把这些人安全送到家。 陈惜言听着电话内容,不由狐疑:“她们回去了,那你呢?” 她俩的饭吃得差不多了,也该各回各位了。 就到这里吧,陈惜言在心中哀求。 “陈惜言,我能和你一起回家吗?”唐潋换上了一个可怜的样子,眉眼耷拉着,显得格外委屈。 “什么?”陈惜言拿着烧烤的手紧了紧,再次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唐潋面不改色道:“我以前都是睡公司的,但是现在公司在装修,慢慢都是甲醛。你不想看我英年早逝——唔——” 陈惜言审视着她的脸,手掌紧紧包裹住唐潋的嘴唇。她垂下眼眸,妥协道:“跟我走吧。” 作者有话说: 新年好,祝各位宝儿财源滚滚,开开心心呀[加油] 第58章 居民楼的声控灯年久失修, 有时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闪着它那微弱的光,有时候无论闹出的动静有多大它也一动不动。 “砰砰砰”,陈惜言多次踩地无用, 她谴责地看了一眼声控灯,转身对唐潋说:“你拉着我,别怕。” 缩在墙角里的唐潋满脸惊恐, 其实这也不怪她。此刻正值晚上,居民楼到处都是黑漆漆的,更别提还有一家在看鬼片,听着节奏旋律像是某山村老尸, 渗人得紧。 “惜言,咱们这地方不隔音吗?”不断地哀嚎声从门口传来, 唐潋被吓得一激灵,几步跑到陈惜言身边, 紧紧攥着她的袖子。 老校区的居民楼,隔音确实很差。陈惜言点头, 指了指楼上:“走吧,上去就是我家。” 她知道唐潋怕鬼,无声地攥紧唐潋的手腕, 二人一同上楼。 “啪嗒”一声, 灯照亮了整间房子。陈惜言租的是一居室,带有厨房和卫生间,还有个小客厅。屋子里家具不多, 只有一张桌子和几个椅子, 还有一个电磁炉和几个陶瓷碗, 剩下的都是大片空白。 空白的墙, 空白的灶台, 就连卧室也只有一张床,显得极其单调。 唐潋看得直皱眉,在申城那个出租屋里的时候,陈惜言还喜欢贴一些可爱的贴纸,哪会像如今一般死气沉沉。 唯一有趣的,大概就是客厅一角的书架。上面堆满了关于法律的书籍,唐潋拿起其中一本,书页里全是勾勾画画。 陈惜言从厨房倒水回来,就看到唐潋皱着眉头翻她的《制度与概念》,不由停住了脚步。唐潋一手撑在桌子上,一手拿着书本,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似乎对什么东西不满。 "唐潋,喝水。"她向前,言简意赅。 “嗯,好。晚上我睡哪儿?”唐潋放下书本,看着陈惜言,目光灼灼。 睡在哪里,这个问题简直多余问,陈惜言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卧室,只有一张床,客厅连个沙发都没有。 “我打地铺,你睡床。”陈惜言最终敲定了这个方案。 “你用什么打地铺?”唐潋问道,跟着陈惜言进了卧室。只见陈惜言拿了一床垫子,抬头示意:“这个,不过有些脏,我得去擦擦。” 垫子上满是灰尘,陈惜言正要走,唐潋忽然拦住她,煞有介事道:“我来洗,你去休息。” 第71章 “你会洗吗?”陈惜言质疑,但是拗不过唐潋,也就随她去了。当时的她并未感到不妙,直到听见卫生间“咚咚”的闷响。 她冲进卫生间,迎面而来的就是那整张床垫浸了水的样子。唐潋一脸无辜地看着陈惜言,手里举着花洒不知所措。 “我那个,我不是故意的。它不知道怎么了,就全湿了。”唐潋面不改色说谎话。床垫是她故意弄湿的,看陈惜言朝哪儿打地铺去。 “你要不说这句话我就信了,唐潋。”陈惜言蹲下身,拎出浸泡在盆子里的床垫,满脸无奈。 “追人有你这么追的吗?” 后半句话陈惜言说得轻很,唐潋没有听见,她只是尴尬地笑了笑,说很晚了,我们去睡觉。 关上灯后,外头的银辉悄然落入房子里,整间卧室静悄悄的。陈惜言紧紧挨着床边,背对着唐潋,可即便如此她也能听见身后人的呼吸声,和那人身上的香水味儿。 香水味儿是柑橘香,唐潋喜欢柑橘香气,从未变过。 侧身醒着不睡,时间太久肋骨和内脏都会有挤压感。陈惜言小心挪动身子,去够床头的手机,距离她们俩上床睡觉到现在已经一个小时了。 一个小时,她没睡着,唐潋也没睡着。 “睡不着吗,惜言?”唐潋侧身正对着陈惜言的脊背,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 陈惜言换了个姿势,仰躺在床上,直直盯着虚空。她问:“你说你想重新追我,是真的吗?” 唐潋猛地抬头,说道:“是真的。” “刚分手那段时间,我很想很想把你拉到身边打一顿,然后抱着你哭一顿。但是冷静下来后,我忽然觉得其实——我们分开也是对的,我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直到现在也是,唐潋你不能否认。”陈惜言忽然转头,对唐潋温柔地笑了笑。 “惜言……”唐潋想说话,但是被陈惜言打断:“唐潋,我不想重蹈覆辙,真的。从前是我天真不懂事,一个劲地逼迫你不要放弃我,可是到头来……” 到头来,弄得两败俱伤。 “可是从前我们分开是因为有阻碍,是我的原因,还有我家里的缘故。但是现在都没了惜言,什么阻碍都没有。”唐潋急切地握住陈惜言的双手,像是邀功似的说道:“谁都管不了我。” 陈惜言盯着二人紧握的双手,眸光闪动。她又想起齐女士告诉她关于唐潋的订婚宴,问道:“那场订婚宴,到底怎么回事?还有,你又为什么要去接手公司,唐潋你说你呀追我,那就都告诉我。” “都告诉你,你就会答应我吗?”唐潋坐直身体,目光炯炯地看着陈惜言。陈惜言不接话,只把目光移到了别处。 “那场婚宴闹剧,其实是我策划的。”唐潋直指重点,然后徐徐展开当年。 当年父亲的威胁,陈惜言的步步紧逼,还有缥缈的退路,笃尽数压在唐潋身上。她和陈惜言冷战数天,多方的压力、惜言的痛苦让她决定先分开一段时间,一团乱麻她总得一个个去理。 唐家那边行不通,祝家长辈她明里暗里提示她不是祝家公子的良配,但是祝家人毫不在意。到最后她只剩下了唯一一个突破口,祝家公子,据她跟踪调查得知这个人曾经有一个初恋,但是家里人因为初恋的家世强行拆散二人,于是她辗转联系上了那个姑娘,化身红娘重新帮二人牵了线。 就这样她成功策反了祝家公子,也就有了订婚宴当天祝家公子当场跑路的情节。至于她当时的确上台了,但是只是说二人解除婚约,她也心有所属,然后就被母亲拎下了台。 谣言害人啊,陈惜言默默地想。 “后来呢?” “后来我爸发怒,但是事情已经酿成,我和他约定三年如果我能救回一个临近破产的公司,就不管我了。”唐潋说到这里笑了笑,有一下没一下玩着陈惜言的手指。 “他在难为你。”陈惜言不悦地说。 “嗯,是难为我,可我也做得到。惜言,其实那时候我只是想分开一段时间内冷静冷静,我知道我失言了但那时候我真的——顾不上你,”唐潋艰难地说,“对不起。” 忽然之间,远方传来“当当”的声响,是远方的一处寺庙。陈惜言看了一眼时钟,已经十二点了。 她听唐潋讲得嗓子沙哑,起身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唐潋嘴边。 “你不用说对不起,唐潋。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太自私和幼稚。你去毁掉订婚宴,也不只是为我,是为了你自己。唐潋,从实际来看,我们就是不合适,就算没有家庭阻隔,我们也终究会因为其他事情分开,与其让那个可能发生,还不如不要开始。” 陈惜言静静站在黑暗里,平静地说着这些话,她忽略内心滔天的不舍,残忍地对唐潋说,也是对自己说。 唐潋不吃这套,她笑嘻嘻喝完水,漫不经心戳破了陈惜言的嘴硬:“气话,你就是气我那时候说分手,气我放弃你。” 她上前轻柔扣住陈惜言的脑袋,调笑:“气性这么大,看来我要哄很长一段时间了。” “随便你,快睡觉。明天我得六点会见当事人,现在我只能睡五个小时了。”陈惜言冷淡地挪开唐潋的手,掀开夏凉被把自己缩成一团。 “为什么是六点?”唐潋不识时务地凑上前,问道。 “因为她只有六点有时间,你快睡觉。”陈惜言起身把另一床夏凉被摊开,将唐潋完全覆在身下。 她说不过唐潋,但是也不可否认,她是心有怨气。即使唐潋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她,郁结于心的结不是三两句话能解开的,交给时间吧。 明天还有更重要的事。 “陈惜言,那个早餐店老板的案子怎么样了?”李娇山坐在办公椅上,半天没等来回话,她探头一看惊呼道,“陈惜言你竟然有黑眼圈了!” 陈惜言缓慢地抬头,眼底下乌青一片,肉眼可见的憔悴。 “这个案子不复杂,不就是因为早餐里有标签老板被打了要赔偿吗?虽然六点起事早了些,但是你——”剩余半句话李娇山没敢说出口,你活像被什么妖怪吸了精气似的。 昨天忧思过多,导致陈惜言三点才入睡,然后五点半起床极限赶到当事人那里。当事人和顾客吵得不可开交,她在一旁头昏脑涨,真是很热闹的一个清晨。 “这个案子早餐店老板不占理,我可不能保证胜诉。”陈惜言揉着眉头出了门,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唐潋在七点半的时候给自己发了一个消息再也没了动静,陈惜言边工作边注意手机的短信提示,过了一上午终于跃出一张照片。 粉色墙面,各式各样的相框,唐潋和员工摆成了心形拍照,配文是装修完成。 花样摄影分公司,在潭州正式营业。 “你好,请问你们谁是陈惜言女士?” 在陈惜言正在考虑会什么的时候,律所旁边的花店老板抱着一团玫瑰花,突然出现在律所门口。 红玫瑰娇艳,登时吸引了律所所有人的眼睛。 “我是。”陈惜言上前,接过那捧玫瑰花。她摘下上面的卡片,潇洒张扬的字迹映入眼帘。 【赠我最爱的惜言。】 第59章 陈惜言抱着一大束玫瑰花回到了工位上, 盯着自己满是文件的桌子数秒,有些头疼这花该放在哪儿。 热心的王颖看出了陈惜言的困境,不知从何处扒拉出一个塑料盆, 招呼陈惜言:“陈律放这,竖着放不伤花。” “陈律,你这有情况啊, 跟姐妹们说说?” “是啊,不说太不厚道了。” “看看这玫瑰,一看就是上等的,你这对象这么有钱!” 同事们一个个围在了陈惜言的左右, 七嘴八舌地问着。陈惜言旁若无人地抚摸玫瑰花上的尖刺,抹去了花瓣上的水珠。 她不回答, 众人更是来劲。耳边喧杂,陈惜言按了按太阳穴, 她总不能说她们所以为的对象是个女人,到时候这群人脸上的表情可就不只是兴奋了。 “行了, 都去工作吧,我还有一堆事要处理。”陈惜言挥手散客,拿了桌面上的文件直往李老板的办公室跑, 留下背后一片嘘声。 李娇山正翘着二郎腿在玩扫雷, 忽闻敲门声,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她定了定心神,喊了声“进来”, 发现是陈惜言。 “我来送案子, 你这什么表情?”陈惜言递出手中的文件, 抬眼就看到李娇山对自己阴恻恻地微笑。 “你那玫瑰, 谁送你的?那么一大捧, 手笔不小,谈恋爱了?”李娇山问道。 陈惜言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工作时间不谈私事,文件我放这里了,我先走——” 这时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打开,一抹奇特的香顺着风飘进了屋子。陈惜言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截毛茸茸的外衣下摆,再抬头,原来是珠光宝气的许总。 她左手挽着lv,珠光宝气,远远给二人送了一个香吻:“陈律在这儿呢,李老板也在啊,好久不见。” 第72章 “好久不见。”陈惜言微微一笑。许总是陈惜言半年前办理的一桩案子的当事人,她与其他公司有合同纠纷,经李老板推荐找到了陈惜言,最后案子成功胜诉,她也拿到了应有的赔偿。 不过也是自那以后,许总便缠上了陈惜言。她说陈惜言能力出众,在这里苦哈哈做律师还不如去她公司当法务,一年保证三个w。曾创下数次来律所撬人的“恶行”,李老板对此深恶痛绝。 “你来干什么,要撬我的人不可能。陈惜言,你说是不是?”李娇山坚定地望向陈惜言,陈惜言忍住笑,连连称“是。” 许总一甩手,毫不客气坐在椅子上,对陈惜言说:“最近我们有个饭局,我想带你一起去,多认识认识扩展案源。” 顺便再撬个人。 陈惜言:“行许总,你说时间,我一定准时到。” “半个月之后,天山酒店。”许总这边刚说完,李老板炸毛道:“半个月!还有半个月你说什么,你就是居心叵测。” “对我就是,你能那我怎么办?走了,再见。”许总得逞地笑了笑,离开了律所。 空荡荡的办公室,树影横斜在窗前,李老板言辞恳切:“陈惜言,你要坚守立场,你不能被她拐走,你还要当我的合伙人呢!” 陈惜言:“我保证。” 她喜欢律师这份工作,换掉是不可能的。 “滴滴——滴滴——”,手机电话响起,陈惜言离开了办公室,来到一处无人的角落,按下接听键。 “惜言,花收到了吗?”唐潋问。 “收到了,你……”陈惜言想说你不要这么张扬,但是唐潋好像能猜到她在想什么,转移话题:“晚上我回来的会晚一些,你去买菜,我们一起吃晚饭。” 说完不等陈惜言的回答,唐潋兀自挂断了电话。 陈惜言盯着天空,无声地点头。 转眼到了傍晚,潭州菜场人声鼎沸。摊主们都在奋力吆喝着自家的瓜果蔬菜,过水的菜叶泛着莹绿的色泽。 东边是蔬菜专区,南边是卖肉的,陈惜言先是买了白菜和茄子,又去南边买了五花肉。现在她的厨艺技能已然不是从前,素菜炒得好,不过肉类还是稍微欠缺。 买完食材,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回到家后,陈惜言先是洗了菜和肉,然后切成小块,“剁剁”的声音响彻整间房子,乃至于陈惜言没发现唐潋早已站在了她身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切菜。 切到一半的时候,陈惜言骤然感受到一股灼热的视线。她转头,没又错过唐潋嘴角边似有若无的笑意。 “你回来了,也不出声。”陈惜言指着锅和切好的蔬菜,说道,“我来做吧,你回来的太晚了。” 她看向唐潋眉眼之间的疲惫,不动声色地劝唐潋先去休息。 “惜言,你确定?我可不想吃到烧焦的肉和没熟的白菜。”唐潋颇不信任地说,她担忧地望着尚未进锅的菜,为它们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哀叹。 “三年了,我也该有些长进了。”陈惜言自信一笑,把唐潋赶出了厨房。关上门,油烟四起,她熟练地翻炒放调料,样子确实比三年前大有进步。 二十分钟后,三菜一汤齐全。唐潋早早盛好了饭,二人面对面坐着,陈惜言打开了晚间新闻。 这仿佛是她们之间太过于寻常的日子,吃饭、听新闻,筷子偶尔会碰到一起。仿佛她们之间从没有彼此缺失对方三年,一切显得自然又陌生。 “以后,不要破费送玫瑰花了。”陈惜言给唐潋夹了一块肉,说道。 唐潋满脸不赞同:“这是追人的必备,惜言,往后还有很多,期待一下?”她眉眼一弯,咬住陈惜言做的炒肉,不咸不淡、辣度适中,三年了确实有长进。 还有很多……陈惜言两眼一黑,但是面对唐潋兴奋的眼睛,也没有多说什么。有就有吧,她接着就是了。 或许是察觉到了陈惜言的默认,唐潋从那以后送的仗势更为放肆。什么海鲜大餐、什么红玫瑰白玫瑰,几乎每隔一天就往律所里送,陈惜言最初会把花放在家里,但是家里放不下了她只能买了几个玻璃瓶把花插在律所里。 甚至她有时候会来接陈惜言下班,但是不露脸,只是默默把她的车往路边一停,隔着黑色车窗远远注视陈惜言上车。 不久后,所里流传着陈惜言和一个大款谈恋爱,陈惜言偏偏还不能解释什么,只得保持沉默。 虽然她对唐潋的行径感到无力,但是念在大小姐第一次追人经验不足,还是由着唐潋去了。而且,她何尝不是享受其中。 半个月眨眼而过,这一天唐潋发来信息说她晚上有个局,就不回去了。陈惜言正想回复,忽然接到了许总的电话。 “陈律,今天是咱们的饭局没忘吧?我在律所门口。” “我这就走。”陈惜言整理完手头的工作,披了一件外衣直奔律所门口。一出门,她就看到了许总那辆花里胡哨的车,还有她那副超大号墨镜,几乎遮住了她的整张脸。 车子平稳行驶,许总递给陈惜言一杯水:“惜言,到底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公司,我说真的。” 陈惜言笑着拒绝:“许总,多谢您的好意,但是我喜欢现在的工作。” 许总看着陈惜言坚决地样子,略带遗憾道:“好吧,我那么高的薪资都说服不了你,看来你是真不想换工作。” 她曾经的公司法务背刺公司,也就是因为这样合同才会有漏洞,她一眼就相中了陈惜言的才能,可惜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天山酒店到了。 “这一次来的有很多生意上的人,你多认识有助于工作,算是我答谢你的。”许总披了一件薄纱,与陈惜言并肩而行。 陈惜言今天穿的是白色上衣加半身裙,与平日的工作服不同,这一套为她平添了一丝温婉。她和许总来的比较晚,推开包厢门的时候,桌子上已经坐满了人。 “许总你怎么才来,要罚酒。” “对对,罚酒。” 一群人站起来,扬着酒杯。也有一部分人注意到了许总身旁的陈惜言,问道:“这位是?” “这位是我委托过的律师,陈惜言陈律。”许总侧身,郑重介绍。 陈惜言微微点头示意,浅浅微笑。 她默默看了一圈这个饭局的人,多是许总业务范围之内的。左边秃头的是干机械零件的老板,他旁边那个喝酒的是金融业务相关的人。 “咱们开动?”等许总和陈惜言落座后,其中有人问道。 许总畅怀一笑,端起酒杯:“不,还差个人。她快到了。” 周围聊天的聊天,喝酒的喝酒,陈惜言百无聊赖地玩着茶杯,她听到有人问:“还差谁啊?” 与此同时,包厢的门在一次被打开,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陈惜言背后响起:“抱歉堵车,我来晚了。” 陈惜言一愣,转身与唐潋对视。她想起手机里那条短信,唐潋说有个饭局,万万没想到俩人的饭局是同一个。 “这是花样公司的唐总,”许总先是向各位老板介绍,又对陈惜言说,“陈律,这是唐总。” 唐潋嘴角噙着笑,眼睛望着陈惜言:“陈律,你好。” 众目睽睽之下,二人承认相熟不免又要费一番口舌。陈惜言配合地伸出手,也笑道:“唐总。” 两只手交握数秒,又齐齐松开。 第60章 空位只剩三个, 陈惜言暗搓搓挪到了许总和唐潋中间,不着痕迹地坐下。服务员依次上菜,这桌大多是潭州本地菜, 剁椒鱼头、辣椒炒肉、发丝百叶,鲜香辣一绝;最后摆上桌子的是五粮液和茅台,成一字排开。 陈惜言看了一眼那一排酒, 心中直叹气。她现在能喝的是啤酒,白酒只能小酌几口,这群老板财大气粗,全买的白酒。 相熟的老板已经与邻座聊开了, 许总被她身边的人拉着谈生意,目前饭桌上唯一闲来无事的人就是唐潋和陈惜言。一个不是圈子里的人, 一个是初来乍到的新人,偶尔攀谈的人几句就结束了话题。 “惜言, 这些东西哪个好吃?”唐潋悄悄附在陈惜言耳边问道。 “辣椒炒肉。”陈惜言拿着筷子指着桌子上无人搭理的菜,同样小声地回道。 “许总, 咱们好不容易聚一聚,碰个杯!” “来碰个杯!” 秃头老总昂扬地倒了满满一大杯酒,对着许总说。众人来了兴致, 一同满上了酒, 纷纷站起身。 白酒的味道直冲脑门,陈惜言努力舒缓着眉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众人一起碰杯。唐潋紧随其后, 她在起身的时候暗自朝陈惜言的方向挪了几步, 手臂坏绕着陈惜言的腰际。 包厢的空调温度低, 陈惜言只觉腰间一片湿冷, 让她忍不住瑟缩。好在时间并不是很久, 数秒之后大家各归各位,陈惜言扭头看唐潋,唐潋满脸无辜冲她眨了眨眼睛。 “还有欢迎唐总来到潭州,我和唐总合作了两年多,她是个有想法的年轻人,以后合作愉快。”许总把话题引到了唐潋身上,二人对视一眼,微笑着点头示意。 第73章 许总的公司主要业务是数码零件的加工和组装,两年前二人在申城偶遇,唐潋了解到她的单子受阻,主动提出合作,一眨眼就是两年。 饭桌上其他人相互对视,眼里带着探究。他们也应和着许总的话,纷纷欢迎唐潋来到潭州。 “既然是许总的朋友,也就是我们的朋友。唐总,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了,那有件事不得不提,咱们的规矩,来晚了必须自罚三杯。”秃头老总顶着一张满是横肉的脸,从身后拿了一瓶五粮液在桌上,等着唐潋表态。 唐潋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动作利落地倒了三杯酒,举杯畅快地灌了下去。由于喝得太快,嘴角残留的几滴酒顺着下巴落下,落在了陈惜言手背上。 这些酒的度数少说得有三四十度,陈惜言知道喝到胃里如同火烧一般,她抬眼注视着唐潋的神色,好在没什么变化。 “我初来乍到,大家多多关照。”唐潋语气平稳,只脖颈处微微发红。 “好!爽快,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秃头老总满意地点头,“来我敬你一杯。” 这杯酒不好拒绝,唐潋笑着接下。 “来大家吃菜吃菜,上好的潭州菜系,别浪费了。”许总招呼道。 大家闻言,纷纷动筷。懂行的本地人评价这一家的潭州菜,直夸她正宗,吃饭的间隙偶尔有人找陈惜言问了几个法律方面的问题,顺便加了彼此的联系方式,以便日后联系。 “你还好吗?”陈惜言凑近唐潋身边,闻到了浓重的酒味。这群人吃饭也不闲着,你敬我我敬你,唐潋作为这里的新人简直是首当其冲,谁都来敬一杯。 “我还好,度数不高。”唐潋的语气漂浮,但是人看着没有异常。陈惜言稍稍安心,她挑了一只虾剥去皮,趁无人注意放进了唐潋碗里,又叫来服务员拿了一瓶水,有人问就是去辣味。 “陈律,你吃不了辣?”金融的王总问道。 “潭州菜精髓就是辣,陈律要好好习惯。”其他人笑着说。 陈惜言微笑着点头,悄悄把唐潋酒杯的酒换成了矿泉水,又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递给唐潋。 正在咬虾的唐潋满脸疑惑,随即恍然大悟。 “唐总,我是租赁公司的,以后有需要来找我,合作愉快!”赵总满脸堆笑,举杯望着唐潋。 “还有我,咱们今后就是自家人,来一杯。”这次说话的当地地头蛇企业老总,她风度翩翩与唐潋对碰酒杯。 转眼的功夫陈惜言的一瓶水见了底。众人围着唐潋聊了起来,她也没机会把唐潋杯里的酒换了,只能默默注视着唐潋的状态。 饭局是酒局,生意场上的酒是合作的敲门砖。谁也没办法推脱,陈惜言看着唐潋熟练地应付着每个人,落落大方,红晕上脸,觥筹交错之间她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肆意妄为的唐大小姐,那时候她何时为这些东西烦恼过? 都是因为…… 陈惜言的眸子暗了暗,心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双手攥紧揉搓,疼得发紧。 “今天这杯祝我们初遇,你必须喝,不喝不行——”秃头老总喝上了头,倒了满满一杯给唐潋。 唐潋勉强稳定着身形,胃里仿若炭火在烤,她苦笑地接下这杯酒,正要喝的时候,旁边一只手夺过了酒杯,她听到陈惜言说:“王总,这杯我敬你,你光盯着唐总一个人,把我都给忽略了。” “啊对对,陈律咱们也喝一个。”王总醉醺醺地说道。 这边挡掉了酒,那边建材市场的李总又来找上唐潋,他与陈惜言对视,莫名发现陈律眼中的不虞。 “陈律,我还没有和——”和唐总喝过呢。 李总一句话还没说完,陈惜言抢先:“李总,我先敬你一杯。对了,你最近的抄袭商标的风波处理好了吗,如果留下隐患后果无穷……” “什么后果?”李总听到这个急切地问道,酒杯扔在了一边。 陈惜言从专业角度分析,并且其中夹杂了许多企业相关的法律知识。现在还没喝醉的老板们纷纷听着陈惜言的讲话,唐潋从酒局里解放出来,带着笑意看陈惜言侃侃而谈。 酒劲儿慢慢涌上来,唐潋支撑不住半靠着手臂,迎面而来的灯光晃眼,像是一块巨大的幕布。 饭局结束后,许总把这些人一个个安排司机送回家,最后折身返回包厢。陈惜言此时正架着唐潋走出来,见到许总说道:“许总,我送她回去。” 许总没问什么,笑了笑与她告别。 一顿饭局过后,时间已经接近十点。天是浓稠的黑,霓虹灯照亮大道,出租车在酒店外排着队,一辆接一辆。 “我不要这辆车。”唐潋的头倚在陈惜言肩膀上,手紧紧环绕着陈惜言的腰,双腿硬是缠着陈惜言的一条腿,几乎挂在了她身上。 现在的状况是,陈惜言招来一辆车,唐潋挑挑拣拣说这辆看着丑那辆看着脏,死活不肯上车。 “那你想要哪辆车?”陈惜言最后无奈地问,她扶着唐潋的背,尽心尽职地当人柱子。 明明在包厢里好好的,是晚上的冷空气吹起了酒疯的锁吗? “我要跑车,撒野狂欢。”唐潋忽然松开陈惜言,眼睛里满是璀璨的光点。陈惜言看得久了,才发现那是霓虹灯的反射。 她把唐潋揽在自己身边,耐心道:“这里没有跑车。” 唐潋的神情明显失望,她看了看四周,恍然道:“对这里不是伦敦,我要去春申江江边。” “我不要坐车,我们走着去。”她强调。 春申江去不了,芙蓉江倒是可以。陈惜言轻点了唐潋的额头,拉着她问酒店的保安人员:“请问这里距离芙蓉江多远,怎么走?” “往左走一公里就是。”保安说。 去往江边的路上,唐潋一直很安静,她拉着陈惜言的手,痴痴地笑着。晚风拂过,她的发丝飘扬,在无限灯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芙蓉江两岸没有栏杆,只有无尽的黄土和碎石。陈惜言开启了手电筒,小心护着唐潋走到了江边。 唐潋歪头,蹲下身捧起江水,眼中闪过一丝坏笑。她喊道:“陈惜言!” 转头的瞬间,清凉的水迎面而来。唐潋大笑,陈惜言也不甘示弱,二人在江边玩起了泼水仗,不亦乐乎。 “好了,唐潋来歇一会儿。”陈惜言抖落身上的江水,攥住唐潋的手腕找到了她藏在这里的两把椅子。 “椅子?你经常来这里,看风景?”唐潋疑惑。 “是,你这会儿思路倒是清晰,醉了还是没醉?”陈惜言捏了捏唐潋皙白的脸,许是用力了些,留下了一道红印。 醉与不醉,唐潋也说不清,她索性道:“半醉半醒。” 这两把椅子是陈惜言从二手市场里淘出来的,椅背靠后,全身卸力靠上去会看到漆黑的夜空。 江水一浪接一浪,湍湍不停。唐潋歪了歪身子,靠在陈惜言肩头,轻声说:“做个生意可真不容易。” 又要应酬又要喝酒,还要顾忌这个那个,一点都不潇洒自由。 陈惜言抽出手臂揽着她的后颈,手温柔抚摸着她的长发。 “你的胃病,就是这样来的,对吗?” 以前她记得清清楚楚,唐潋身体很健康,风吹日晒都不生病,就连吃了她做的黑暗料理都没有一点反应。对此唐潋还骄傲地告诉她,她有一个强大的消化系统,天下美食和丑食皆可搅碎。 不过三年而已。 江面的风很冷,陈惜言一呼吸,那些风似乎要划破她的血肉,疼痛从心口处蔓延,许久许久,她才明白这种感觉是心疼和愧疚。她无神地看着虚空,似乎不解地问:“这样值得吗?” 这样是哪样,陈惜言没有明说,唐潋却听出了她的潜台词。她直起身子,捏着陈惜言的下巴,使她面对着自己:“累是真累,但是很有成就感。从无到有,从破碎到盛大,这是一种独特的体验。” “惜言,其实我以前活得很——浑浑噩噩。喜欢女人,藏着不肯承认;想要什么,都是模糊的。可能是从小拥有的太多了,我总是抱着一种,算了这样也行的态度去面对我的人生,直到遇见你。” “你自由,奋力向上,顽强地活着,像那烧不尽的野草。因为你,我也想奋力去争取我的人生,这个赌与其说是我和我父亲的,倒不如说我和我自己的。人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温室里,我不想做娇宠的兰花,我要做寒风里的松。” “好好长大,惜言,我在变得强大,然后毫无顾忌地和你在一起。你呢,有在好好长大吗?”唐潋眼神迷蒙地看着陈惜言,轻柔抚过她的脸颊像是在抚摸一件珍宝。 她喃喃道:“你也在好好长大。” 饭局上的侃侃而谈,面对众多老板毫不怯场,律师圈里初露锋芒,她是未来的大律师,唐潋一直相信着。 好好长大四个字,经由唐潋亲口说出,不同的时间和地点,依旧在陈惜言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她的眼睛瞬间蓄满泪水,狠狠抱住唐潋,无声哭泣,滔天的委屈化作眼泪,尽数流在了唐潋侧颈。 第74章 “惜言,你知道你很难哄吗?我把你买的《恋爱宝典》翻了遍你都不松口,玫瑰花家里都放不了。”唐潋怀抱着陈惜言颤抖的身子,软声抱怨道。 “你给重新做一次香椿叶面团,我就空口,好不好?”陈惜言眼尾泛红,她不好意思抹干了眼泪,笑着说。 香椿叶面团,这个很简单,唐潋点头。她的视线越过陈惜言,看向江面,那里有一团绿色浮动,似乎是香椿叶。 “唐潋,你去哪儿?” 陈惜言惊呼,话说的好好的,唐潋忽然站起来朝着江边走去,怎么叫也不听。她连忙跟上,只见唐潋站在浅水处弯腰,似乎在费劲儿拔什么东西。 夜空中,黑云消散,一轮圆月当空。江里的明月却起了褶皱,一波又一波,最后碎成了块,又拼成了圆月。 “陈惜言,这是香椿叶,咱们炸着吃。”唐潋异常兴奋地说。 “它不是,是草——” “你过来,仔细看看它就是香椿叶。” 看着唐潋异常确信的神情,陈惜言将信将疑地走向前,还没等靠近唐潋的身子,她就被一股蛮力拽倒在地,随即一阵温热覆上了她的唇。 江水冰冷,唇间湿热。 一吻落,陈惜言翻身将唐潋压在身下,眼里带着审视:“你到底醉没醉?” 唐潋眼神戏谑,仍旧回答:“半醉半醒。” 看起来不像是半醉半醒,是酒疯间歇性发作。陈惜言内心吐槽,又温柔俯下身去够唐潋的唇。 湿冷与潮热交织,水声阵阵,陈惜言在接吻的间隙中想到,江水太凉,她俩终有一个会生病。 也或许是两个都病,缠绵在榻,双双捧着药对望。 ” 作者有话说: 写这章的时候在感慨,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平和地相处过了。重逢的篇幅不会很长,在慢慢收尾…… 第61章 事实证明, 陈惜言的预言没有错。 次日早上,陈惜言从睡梦中醒来,觉得心口处一阵滚烫。她缓缓低头, 此时唐潋的额头正抵着她的心口,身子还不自觉地往自己身上拱,她顿感不妙, 撩开唐潋的发丝覆上额头—— 几乎都不需要温度计,她就知道唐潋绝对发烧了。 “唐潋,你醒醒。”陈惜言双数支撑在唐潋呢身边,又是拍打又是捏鼻子, 唐潋好一会才醒过来。她费力地掀起眼皮,有气无力道:“惜言, 我的酒怎么还没醒,好晕。” 面前的陈惜言怎么一会儿是两个个, 一会儿是半个?唐潋眼里满是困惑,她伸手想要抓住陈惜言, 但是抓到了一根冰凉的物件。 仔细眯了眯眼睛,她才发现这时一个体温计。 “胳膊抬起来,夹好——我让你夹好, 别动。”陈惜言溜下床, 翻墙倒柜找到了体温计。她拎起唐潋的一只胳膊,把体温计固定好后使劲按着那只胳膊,以免体温计滑落。 十分钟过去以后, 陈惜言取出来一看, 三十九度!! 她就知道昨天滚了一遭江水、回家又洗了热水澡又透支体力, 必定要生病。 “去医院。” 她收拾好东西, 又给烧得迷糊的唐潋套上上衣裤子, 斩钉截铁道。 谁知唐潋一口否决,把衣服脱下来扔在一边,自己钻回了被窝:“我不要去,我不打针,我吃药。” “唐潋,起来!” “不要。” “起来。” “不。” 陈惜言气笑了,她连说了几句好,然后撸起袖子弯腰,双手分别穿过唐潋的后颈和腿弯,一个用力—— 没抱起来。 唐潋闷在被子无情嘲笑,她说道:“惜言,我吃点药就好了,没好再去医院可以吗?” 无奈之下,陈惜言答应。她拿出退烧药和温水递给唐潋,又向律所请了假,说家里有人要照顾。李娇山难得没有问什么,只说好好照顾,不着急回来工作。 这一番折腾下来,太阳已经高悬于空。唐潋吃了药之后,很快又昏睡过去,陈惜言守在床边,隔上十分钟就摸一摸唐潋的额头,吃了药之后确实没有最开始那么烫,但是还是高于手掌的温度。 “滴滴——滴——”,助理来电。 陈惜言看了一眼熟睡的唐潋,默默按下接听键,走向阳台。电话里说今天有个重要的项目需要唐潋审核,但是现在联系不到人。 “她今天先不去公司——” “什么项目,和天盛合作的那个?你交给钱部长……这样啊,那我待会儿过去。” 陈惜言还没有说完,一只手蛮横地抢过她手里的电话,大言不惭地说现在要过去。她转头,对上唐潋刻意讨好的笑。 “惜言我得去一趟公司,这个项目很重要,我得亲自签字。签个字就回来,好不好?”唐潋拉着陈惜言的衣角,缓缓摇晃。 “我送你去。”陈惜言说。 出租屋距离唐潋的公司大约是半小时,陈惜言跟在唐潋身边,暗自打量着这家公司。花样公司约占了三层楼,一层展览区,一层办公区,还有一层是客户与公司对接的地方。 唐潋的办公室在第二层,她把头发扎起来,认真看着项目书。陈惜言在一旁站着,目测那个项目书大概有二十多页,且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唐潋边看边皱眉。 “头疼吗?”陈惜言上前,轻轻按着唐潋的太阳穴。 “是挺疼的,我再坚持坚持就看完了。”唐潋捏着眉心,愣是熬过了这个项目书。她飞速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笔扔在了一边,大手一挥:“惜言,不行了我要上天了,回家回家。” 眩晕感越来越强烈,唐潋面色苍白,几乎是走两步晕一步,陈惜言不敢耽误,油门一踩去了医院。 “这么烫要输液的,你们等着排号。”医生说道。 尽管唐潋再怎么抗拒,终究抵不过一生和陈惜言的要挟。护士三下五除二弄好了输液瓶,陈惜言细心调了调速度,然后坐在唐潋身边。 白天的医院格外吵闹,生病的孩子看到针头嚎啕大哭、年轻人满脸疲惫输液拿药,医生护士来来往往,奔波不停。阳光透过窗子照进医院,铁制座椅反射出刺眼的灯光。 眼前此景,莫名熟悉。 “以前是你不肯来医院,现在是我。”唐潋显然也想到了她第一次陪陈惜言来医院的场景,微微一笑。 陈惜言反驳:“我那时候真的不高,你是硬撑。为什么不喜欢医院?” “消毒水味,太重了。”唐潋拱了拱鼻子,说道。 “可是那时候你陪我待了很久呢。”陈惜言轻轻抚上唐潋的手,盯着绷带处出神。那是她第一次生病有人陪着,她永远也忘不掉。 或许也正是因为那件事,她才格外地依赖着唐潋,种子不经意间埋下,后来长成了参天大树。 “那时候你就一个人,我可不忍心。惜言,你昨天说的我炸团子就松口,还作数吗?”唐潋忽然问道。 “算,当然。” 陈惜言轻声说。 唐潋这场病来势汹汹,第一天输完液刚退下去,第二天又烧了上来。不过第二天是三十八度,唐潋以温度太低唯由誓死不去医院输液,陈惜言抱也抱不动拉又拉不起,只得认命去药店买了一堆消炎药退烧药。 因为唐潋生病,陈惜言特意从菜市场买回了许多绿色蔬菜。青菜白菜油麦菜,顿顿都是绿油油,唐潋连吃了两顿,苍白的脸蛋都要变成菜色了。 对此她激烈反抗,抢过陈惜言的菜刀满心欢喜打开冰箱,一捆捆绿色蔬菜笑眯眯向她招手。她两眼一黑,愤恨地坐在餐桌上,待陈惜言端来一盘青菜粥,她仰头一笑:“惜言,三年了,你的手艺退步了。” 陈惜言一愣,疑惑看向手里的蔬菜粥。咸鲜俱全,何来退步之说? “我说的是前天,三年而已怎么退步那么多,我的腰酸死了。”她脸上写着委屈二字,软声抱怨,成功看到了陈惜言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此等手艺非手艺,陈惜言搁下青菜粥,慌乱逃回了厨房。 那一顿饭之后,唐潋如愿吃到了红烧肉狮子头,虽然还是被陈惜言严格把控数量。 三天之后,这反反复复的烧终于降下去了。 “陈惜言你放心我已经好了,看我开车多精神。你快去律所吧,晚上见,来亲一个。”驾驶坐上,唐潋按住陈惜言的肩膀,强制性地亲了一口。 陈惜言顺从地让她吻,忧心道:“如果不舒服打电话叫我。” 虽然唐潋的体温没有再上升,但是这三天反复无常,总让她提心吊胆的。 “我知道了,走了。”唐潋隔着车窗,冲陈惜言挥手。 空气中的风仍旧闷热,陈惜言注视着唐潋车子消失在拐角后,快步跑进了律所。一进门,就和李娇山撞了个正着。 “三天了陈律,你知道这三天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李娇山端着大红袍,凄惨地说。 “我这不回来了?你,想问什么?”陈惜言看着李娇山,莫名觉得这人今天有些奇怪。往常二人总要怼上个两三句,但是今天她说了第一句反而没了话。 第75章 “我……那个咳咳,你是不是恋爱了?”李娇山问道。 陈惜言顿了一秒,坦然道:“是。” 那天的香椿叶团子不过是个借口,她知道自己抗拒不了唐潋,永远都抗拒不了。 李娇山干笑:“那好,好啊哈哈哈你去工作吧,我去泡茶。”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不出两秒一头撞在了柜子。“嘭”的一声巨响,她对着陈惜言露出迷之微笑,逃之夭夭。 “她怎么了?”陈惜言问同事,她们纷纷摇头。 这三天积压的案件太多,陈惜言没有过多追究,她回到了工位上,一件一件处理。其中一个当事人一定要等她回来,说要面谈,她不敢耽搁功夫,收拾了东西急匆匆朝外奔去。 这是一起侵犯著作权的案子,当事人难以举证,陈惜言和她把两本书放在一起一点点揪出其中的相似片段,转眼间已经到了傍晚。 “陈律,你能胜诉吗?”当事人抬头,疲惫地问道。 她是个作家,那些字句是她一字一句熬通宵想出来的,结果却被抄袭。她只能寄托于法律,祈求能给她一个公道。 陈惜言低头看着二人手里密密麻麻的笔记,重重叹气。最终她只是对当事人说:“我尽力。” 傍晚时分,天光微暗。陈惜言独自站在红绿灯下,忽然一阵风袭过,霎时间黑云覆盖,绵密的雨丝倾落。路面很快湿了一片,红绿灯的光稀释在路面,折射出绚丽的影像。 潭州的天说变就变,空气不再闷热,淋淋漓漓的小雨件事行人的衣角。路边的梧桐树枝丫上,无人注意到,那一片叶子悄然变黄。 “陈惜言。” 熟悉的声音萦绕在耳畔,车窗降下来,唐潋含笑地看着她的恋人。 “我来接你,回家。” “你下来,我开车。”陈惜言手撑在车窗上,借着车子的遮蔽迅速啄了唐潋的脸一秒,然后开门把唐潋塞进了副驾驶。 城市中车水马龙,喧嚣至极。恋人在身旁,何其有幸。 “惜言,我听朋友说秋天的香椿叶不好吃。”唐潋忽然出声。 秋天的香椿叶质地会老,口感很差,一般来说初春的叶子最为鲜嫩。陈惜言点头,说没关系。 “那我不做这个,你也可以松口吗?”唐潋期待地眨眼睛。 “想得美,必须做。”陈惜言转了一个弯儿,在往前五百米就是她们的家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总之现在团子没有,但是我给你准备了另外一个惊喜。”唐潋神秘地笑了笑,后来任凭陈惜言怎么逼迫都不开口。 车子逐渐驶进了居民楼,陈惜言停了车,忽然瞥见一辆豪华的七座商务车停在她家楼下。锃亮的车皮,与周围破旧的环境格格不入。 不知怎的,她看着那黑漆漆的车窗,有种不好的预感。 “惜言,手给我。”唐潋轻声说,拉住陈惜言的双手,与之十指相扣。她微微用力,紧紧扣住陈惜言的手。 唐潋的手在颤抖,陈惜言莫名感觉到她的紧张。她带着她一步步走向那辆商务车,最终在车门面前站定。 陈惜言波澜不惊地和唐潋站在一起。商务车门开,沈玉和唐父分别下车,风度翩翩,压迫感极强。 “爸、妈。”唐潋叫道。 唐父不情愿地“嗯”了一声,沈玉笑了笑,又转向陈惜言:“孩子,我们又见面了。” “伯母好,伯父好。” 陈惜言想挤出一个笑,但是有一股名为恐慌的力量,让她的笑显得僵硬又不自然。她松开唐潋的手,结巴道:“我、我们上去聊。” 第62章 斜风细雨, 寥寥几丝沾湿青灰色的墙面。狭窄昏暗的楼道浸在黑暗里,直到被脚步声唤醒,方才显出幽幽的黄。 “伯母, 这边,伯父他?”陈惜言本来在前面带路,一转头忽然发现唐父远远落在了后面, 双手背着瞧瞧这个瞧瞧那个,不停地摇头叹气。 唐潋挽着母亲的手,对陈惜言说:“没事别管他,我们回去。” 她递给陈惜言一个安抚性的眼神, 陈惜言默默点头,又对着沈玉礼貌微笑, 继续上楼。 “你一直都住在这里吗?物业怎么样,住得还舒服吗?”沈玉边走边问。 “是一直在这里, 物业很好,舒服。这就到了。”陈惜言答着沈玉的问题, 掏出家门钥匙。她手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没插进钥匙孔。 身后唐潋上前一把抢过钥匙,在她耳边低声道:“没事, 我都说了是惊喜。” 惊喜?! 陈惜言目光悲凉地望着防盗门, 这是惊吓还差不多。 “我们走之前,收拾屋子了吗?”陈惜言用气声问。 那三天她俩一直赖在家里,凌乱地不像样。昨晚她收拾了一半就被唐潋拉去睡觉了, 今早走的时候…… “卧室没收拾, 不过我爸妈不会进卧室的。” 二人在门前咬耳, 站在身后的沈玉和姗姗来迟的唐父只得各自望天, 装作看不到。 自从唐潋强硬地住进来之后, 陈惜言的房子再不是以前空旷的样子。原先客厅里那张桌子和几把椅子被唐潋先斩后奏,扔给了楼下卖废品的,再借客厅里无家具之由带着陈惜言去逛家具市场,玩得不亦乐乎。 那天她们买回来了一张沙发和一个茶几,还有几张地毯。陈惜言换了一个书架,将它们摆放在客厅的左边,整个客厅焕然一新。 “伯父伯母,你们坐,我去倒水。”陈惜言拿出家里的茶具,跑到了厨房沏了一壶茶,端端正正放在了二老面前。 “站着干什么,坐。”沈玉拿了一杯茶,瞥了一眼局促站着的陈惜言,笑着说。唐潋早早进屋拿了两凳子,她坐一个,陈惜言坐一个。 四个人面对面,热气在其中升腾,整间屋子一时陷入寂静。 唐父板着一张脸,说不清喜怒。他锐利地扫了陈惜言一眼,开口:“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律师。”陈惜言咽了一口唾沫,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律师……嗯。” 唐父问完后,仿佛还想要说什么但是被沈玉一个掐大腿止住了话头。沈玉淡淡地看着陈惜言:“律师很辛苦吧?” “不辛苦,就是平常会忙。不过前途很好,赚的钱也会很多,你们不用担心……”陈惜言快速地说着,她的手里满是冷汗。唐潋细心地抽出一张纸,将它递给陈惜言。 怪自己,唐潋在心中叹气,保密就是为了她紧张。如今看来,提前说了,起码惜言还有点心理准备。 要不是因为父母在场,她真的很告诉陈惜言,都说了这是惊喜,不要害怕。 显然陈惜言早把唐潋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她面红耳赤又毫无底气地补完了下半句:“不用担心我不能照顾好唐潋。” 听到这句话,沈玉噗嗤一笑,看她的眼神里充满着慈爱。她向前倾身,戏谑道:“可我现在还是担心呢?” “我……”陈惜言咬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当初她和唐潋是因为什么分开的仍旧历历在目,她又不能一瞬间把自己变成有权有势的人,只能哑口无言。 “妈你别逗她了。”唐潋看到陈惜言的神情,就知她又在胡思乱想,连忙说道。 “惜言,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当时和你说你和唐潋长久不了,到头来还是我不了解她,”沈玉喝了一口茶,说道,“那时我心里急了些,说话有些过分,可以原谅伯母吗?” 陈惜言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抬眼与沈玉对视,那目光之中满是歉意。她慌忙起身,说道:“伯母你不用道歉,我明白。那时候我也不懂事,冲撞了您几句,对不起。” “冲撞了什么啊,你俩到底谈了什么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呢。”唐潋也站起来,看住陈惜言的肩膀,笑容明艳灿烂。 沈玉没有接自家闺女的话,她转头朝唐父伸出手掌。唐父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最终在自家夫人的施压下不情愿掏出了一个红包和一个红色盒子。 “这是见面礼,以后唐潋要是欺负你,就来告诉我们。”沈玉笑吟吟地看着陈惜言,示意她接下这份礼物。 红包很厚,陈惜言拿在手里,估摸着这厚度和一套扑克牌差不多。她鼻头一酸,差点失控哭出声。 红盒子里面是一条金项链,是长命锁的样式。 “谢谢伯母,我……”陈惜言吸了吸鼻子,眼里泛着泪花。直到这一刻,她才想起来唐潋说今天是惊喜,天大的惊喜。 唐潋攥了攥陈惜言的手握,将视线转向了唐父:“爸,还有你的呢?” “你说什么,我耳背听不见。”唐父慢悠悠倚着沙发喝茶,眼睛时不时瞥向陈惜言,欲言又止。 陈惜言快速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她对唐父说:“伯父,你想说什么?” “你比小雪小了六岁,六岁。一个上大学,一个还在小学,”唐父重重叹了口气,十分怀疑道,“你能照顾好她吗?” 第76章 他问出口,却不像是期待陈惜言能回答什么,只是默默掏出了和沈玉同样份额的红包,别扭地说:“你俩……好自为之。” “我同意你们在一起,并不代表我接受你,你明白吗?” “爸爸!” “唐华盛!” 唐潋和沈玉齐齐不满开口,陈惜言却笑了笑,自信地说:“我会让您接受我的,伯父。”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嘈杂的声音里还混着整点的时钟声响。唐潋看了一眼时间,快八点了。 她提醒道:“爸妈,你们还有个会。” “哦对,我们还有一个会议要开。惜言,今天太匆忙了,以后来了家里,我们再细聊,再见。”沈玉看了一眼表惊呼,她匆匆起身,止住了唐潋和陈惜言出来送的脚步。 防盗门打开,声控灯亮起,大雨砸落的声音霹雳啪啦,像过年时的鞭炮。陈惜言站在门前,目送着唐潋父母离去的背影,然后退回了屋子里,呆愣着坐在沙发上。 唐潋枕在她大腿上,稀奇地拿起长命锁。雕工细致,在锁的最下方还有小小的“陈”字,她只看了两眼,就知道这是母亲托人特意定制的。 "我就说这是惊喜,好了怪我没有提前说。我怕你紧张,没想到不说你更紧张,不哭了。"唐潋仰面看着陈惜言,她的眼睛通红,有一滴泪聚在下巴尖上,要落不落。 陈惜言带着哭腔应了一声,唐潋支起身子为她带上了长命锁。冰凉的质感,又像火焰,灼烧着她的心脏。 “好看。”唐潋肯定道,又想起了什么,蹦起来窜进了厨房。陈惜言不明所以,三五下抹干了眼泪,也跟着进了厨房。 她站在门框上,只见唐潋费劲地拉开冰箱最后一层,拿出了一个绿色的冰冻的东西。塑料袋冻得坚硬,撕开的时候嘎嘎作响,陈惜言好奇地探头,入鼻是刺激的香气。 属于草本植物的香气,陈惜言瞳孔一缩,是香椿叶子。 “咳咳,这是我前两天托朋友要的,快运直达潭州。”唐潋得意洋洋地说,“我哪儿等的了春天,所以今天我给你炸了咱们就和好往后都是好日子,嗯?” 陈惜言破涕为笑,哪有不和好就把自己父母叫来给红包的。她帮着唐潋将那些叶子化冻,然后用清水洗干净,再裹上面糊。 烧锅热油,唐潋正站在面前跃跃欲试,陈惜言一把抢过了她手中的铲子,命令道:“你,站在一旁看我炸。” 唐潋委屈:“为什么?” 她炸得不好吃吗?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给我炸这东西吗?茎叶都是苦的,你根本没有炸熟。”陈惜言平静地说。 那时最爱的香椿叶面团,混着未熟的茎叶和眼泪,她现在都想不通自己是怎么咽下去的。 唐潋噤声,唐潋不语,默默在一旁观摩学习。 大约二十分钟后,一盘金灿灿的面团子端上了桌,空气中弥漫着酥脆的香气。 “你是怎么说服你爸妈的?当时他们那样激烈地反对,现在这么……和蔼可亲。”陈惜言挑起一只团子,放进唐潋碗里,轻声问。 “当然因为那个赌约,这俩人虽然强势但是很讲信用的。我赢了,就该听我的,接受我的恋人。”唐潋喜气洋洋夹起那只团子,一咬开,唇齿留香。 确实比她炸得好吃。 旁边的人没了动静,唐潋几乎吃完了一个团子才发现陈惜言垂着头,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她一下子慌了神,扔下筷子哄着:“怎么了惜言,不哭了不哭了。” 陈惜言扑进唐潋的怀里,两只手紧紧锢着她的腰。没过一会儿,唐潋的肩膀就湿了一片。 “你总是这样,做的永远比说的多。你知道我最害怕你家里的反对,然后找来了伯父伯母,告诉我不会重蹈覆辙。那我呢,我为你做过什么呢?” 她想了很久,喃喃道:“我做过什么呢?我以前逼你,遇见你后明明想靠近你却推开你,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总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唐潋沉默了半晌,把陈惜言推开,使她正对着自己,坚定道:“我那天就说过了,你给我勇气和一往直前是无限的。以前你是执拗,但也很敢于迈出不可能的那一步,现在的你不敢,是因为我。” “我毁掉了你的那份勇敢。” “可是这些都过去了,惜言,往后不会再有痛苦了。” “我知道。”陈惜言深深呼吸,她伸手抹掉唐潋嘴边的油渣,一个侧身吻住了那两片唇瓣。带着无尽绵延的爱意和欢愉。 窗外风怒号,雨倾盆。屋中人喘息,身躯缠。 霹雳闪电直下,一瞬间照亮了卧室。 “我们搬家吧。”陈惜言在喘息间隙中说道。 “为什么?”唐潋停下了动作,亲昵枕在陈惜言肚子上。 “这床太小了,换一个。” “好。” 暴雨不歇。 第63章 那天所提到的搬家不是陈惜言随口说说, 她当时租这间房子一共签了一年的合同,如今已经快到期了。室内的一居室她一个人绰绰有余,但是她和唐潋两个人就显得不够用了。 至于租什么样的, 陈惜言某天趁着下班把租房角里的信息看了个遍,初步筛选出不符合条件的,留下那些大而宽敞、采光通风好、地段好的房子。起码要和唐潋以前住的历上嘉园差不多。 那一天她撕下了起码十多张租房启事, 打算回家和唐潋一起商量。回家路上恰巧有一家楼盘开盘,鞭炮噼里啪啦炸开一片红,大家聚在门前翘首以盼。 她在人群夹缝里瞥见了楼盘的样子。六层小楼,淡粉色外观, 每一户自带一个阳台。据这里的负责人介绍,此楼盘地段极好, 地处芙蓉江边,一公里以外就是大商场和中央公园, 基本房型都是两室两厅。 “为爱的人买一座房子,为ta遮挡风雨吧!” 横幅宣传语在风中抖动, 陈惜言估算了自己的银行卡余额,还差一点。她想给唐潋买一座房子。 回到家后她本来想告诉唐潋吃完饭后一起看房子,谁知唐潋公司临时有事, 此事就耽搁了。往后一连好些天, 不是她的律所临时加班,就是唐潋的公司加班,被搁在鞋柜上的租房启事静静躺在出租屋里, 直到今天。 “唐潋, 你公司装修的事情处理好了?” 吃完饭后, 陈惜言坐在沙发上, 唐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陈惜言大腿上, 举着一本书酌字酌句地看。陈惜言稍稍低头,看清了那是英文原版《自私的基因》。 “没事了,我保证没事。”唐潋懒洋洋地说。 听到这句话,陈惜言猛地屈膝,烫得上半身被带起来些许。她合上书,一双眼睛水汪汪看着陈惜言:“惜言,你干什么。” “找房子,搬家。” 陈惜言言简意赅,她将鞋柜上一沓租房启事摊开在茶几上,又回卧室拿了马克笔,灼灼看向唐潋:“我们换一个地方住。” “你真要搬家?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唐潋蹲下身,看看这张看看那张,“这个不行,太偏僻。” 她随手丢掉一张。 陈惜言捡起来看了一眼,地址明明就在市中心,哪里偏僻了? “那这个?两室两厅,和你的公司近,还有停车位。” “不要,厕所太小。” “这个三室一厅,那个空着的可以做书房。” “不要,卧室太多。” “这个朝南,通风好。” “不要,我不要晒太阳。” ……在接连毙了十个房子后,陈惜言头疼地转着笔,这个也不要那个也不要,潭州的房子真差劲!! 她只好收起这一沓租房启事:“那我有空再找找。” 唐潋又躺回沙发上,细长的腿抵在墙壁,在白灯下闪闪发光。她“哦”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笑,稍纵即逝。 可惜陈惜言太熟悉唐潋,这个笑是唐潋标准的捉弄人的笑容。她默默放下手里的东西,抓着唐潋的肩膀审视道:“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唐潋展露出一个无辜的神情:“啊,被你看出来了。” “惜言,我说了,你不要生气。” 她的目光过于认真,陈惜言一愣,说道:“我不生气。” “其实你要搬家的话,我有房子,不用找。”唐潋话音刚落,周遭空气忽然变得危险起来。 陈惜言眯起眼睛,轻声问:“你说什么?” 她用膝盖顶着沙发边沿上,空出双手,慢慢撩开唐潋的上衣。 骗子,当初说自己没住处,果然是骗人的。 “哈哈哈我错了别挠了,痒……”唐潋挣不过陈惜言的手,只得求饶。后来她告诉陈惜言,那是她母亲买下来的,她也是来了之后才知道。 闹腾够了,陈惜言停下工作,伏在唐潋身上,感慨:“辛苦伯母了。” “嗯,房子早就装修好了,我们过几天就搬过去?” 第77章 陈惜言的碎发蒙在唐潋鼻子上,她轻轻一吹,连带着身上的人都震颤了一秒。 “好。” 搬家那天是陈惜言特意选的黄道吉日,宜动土、迁居。 搬家公司的人已经搬走了里面的大件家具,至于日常的洗漱、床上用品,还有衣服,就得她们自己收拾了。唐潋做饭在行,收拾行李可不在行,在第一百零八次她系上的结散架后,陈惜言勒令她不要碰,一个人将细碎的物件打包系上死结。 新家不远,二十分钟大约就到了。由于沈玉临时买的房子,唐潋也未曾打理,地板上全是厚重的灰尘。她俩一进门,就和飞扬的尘土撞了满怀。 “咳咳,我去打扫。” 陈惜言下意识把唐潋推出了房门,一个人进门找扫帚。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唐潋拽了回去,她说:“别去了,我交了家政。今天太累了,我们去歇歇。” “去哪儿?” “楼下。” 楼下有一处小亭子,石凳在太阳照耀下渐渐温暖。如今的天气渐渐转凉,夏日已悄然退幕。 “申城一中的亭子,和这个很像,还记得吗?”唐潋深处五指,挡住脸上的阳光。 陈惜言:“记得,那个亭子还在吗?” 唐潋:“当然,我上学的时候都在。” 两个人沐浴在温煦的风和阳光下,随意闲聊。风略过二人吹向枝梢,一片黄树叶飘悠悠落下。 “滴滴——滴——”,突如其来的电话声打破了此时的静谧。 “喂你好,是陈女士吗?我们找到了你的东西,请问你现在有时间来取吗?” 是警局的电话。 “我有,我有!我现在就去,好。”陈惜言激动地站起身,对唐潋说道:“跟我走。” “去哪儿,那是谁的电话?”唐潋不明所以地跟着陈惜言,一路狂飙到了警察局。她看了眼目的地,又看了看陈惜言兴奋地样子,将疑惑吞进了口中。 发生了什么,进去就知道了。 警察局早早派人在等候,见到陈惜言后熟络地说:“那个人他是个惯犯,我们这次在他家收缴东西时候,忽然发现了符合您描述的手机。经过证实,这确实是您用过的那一款,如今物归原主。” 三年过去,大哥大已不在如原先崭新,它的侧面多了些许划痕,屏幕从下面裂开,破破旧旧。陈惜言点开机,随即蹦出了一声又一声的短信提示音,细密喧嚣。 这些短信均来自一个主人。她身边的、三年前面对毫无回信的恋人失措的唐潋。 “原来,我送给你的手机被偷了。” 唐潋轻轻地说。 “嗯。”陈惜言摩挲着上面的字句,像是要把它们刻在心里。命运捉弄,她们空白的三年,若是她收到了又会如何?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一旁的警察插话道:“你送的呀?这小姑娘早起天天来找我们问进度,但是偷东西这事儿……我们能找不到她就天天来问,这不我们都成熟人了哈哈。” 与警察道谢后,陈惜言和唐潋离开了警局。一路上陈惜言都在低着头看那些信件,从三年前,变成两年前,还有一年前。 她不可抑制地想,如果她去申城遇不到唐潋怎么办?会永远地错过吗,会永远见不到吗? 差一点点,就没办法在一起了。她死死咬着下唇,嘴里弥漫着铁锈味。 “惜言,别看了,正主在这里呢。”唐潋霸道地按灭大哥大,捧起陈惜言的,果然这人眼尾又泛了红。 她叹了口气,指腹轻揉着陈惜言的眼尾。 “想什么呢,嗯?”她抵着陈惜言的额头,低声问。 “在想,我们没有偶遇,会不会真的错过。”陈惜言深深呼吸,鼻翼间是唐潋的气味。 “不会,就算没有遇见,你听说我没有订婚,还是会去找我。你不来找我,我也会来潭州开公司、请律师,陈大律师的名声那么响,我们一定会遇见。”唐潋笑着说。 “嗯。” 陈惜言不好意思地蹭了蹭唐潋的肩膀,殷红的眼尾飞扬,眉眼弯弯。 她们一起并肩走着,穿过一条又一条小巷子。潭州小巷子烟火气十足,挑担的老爷爷、卖麻花的奶奶,米线店一家挨着一家,皆挂起了庆祝中秋国庆的横幅。 今年的中秋与国庆首尾相连,一连十天假。之前唐潋那么忙,就是为了空出这个假期,和陈惜言一起过,就是不知道陈惜言怎么想。 “惜言,以前这假期你怎么过的?”唐潋试探地问。 陈惜言回忆道:“有案子办案子,没案子去米线店吃饭然后回家看书。” 她看了一眼唐潋,笑道:“不过有你,我当然不会这么过。” “那你想怎么过?” “没想好。” 陈惜言摇头,她实在没什么过节的概念,只要和唐潋在一起就好。 中秋和国庆的假期,沈玉曾经问过唐潋的打算,曾提议要不要回家过。不过,介于家里父亲和奶奶不是完全接受,唐潋否认了这个提议。 她另有打算。 “去伦敦,完成我们当时没有完成的行程,怎么样?”唐潋停下脚步,定定看着陈惜言。 当年一浪接一浪,她都没来得及和陈惜言分享伦敦的风情。 “秘密基地?” 陈惜言忽然把唐潋推进一个无人的角落,阳光在这里是一道细缝,满墙的苔藓衬得这里更为昏暗。 她轻啄了唐潋的唇,又吻上那闪动的睫毛,允诺:“好。”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完结~ 第64章 “嘿陈, 你们要走了?这是我们做的烤面包,香!你们拿走,路上吃。”邻居太太黑楼一早上门, 给正在整理行李的陈惜言送上了一个果篮。 陈惜言走上前接过果篮,掀开上面的棉布,喷香浓郁的奶香盈满鼻间。她向邻居太太道谢, 并且解释唐潋在换衣服,不方便见面。 黑楼太太表示没关系,她笑哈哈地负手离去。蹒跚佝偻的背影,在风中微微晃动, 陈惜言拿着篮子愣了几秒,抓起手旁的摄像机, 对焦后按下了快门。 一刹那,老人的背影和她身前身后无数艳丽的花朵和野草一同定格在相片里。在相片左上角, 万绿丛中有一抹灰色,调近了看是一座指示碑, 上面写着“科比亚小镇。” 这座小镇是唐潋上学时常常来歇脚的地方,也是上一次唐潋想带陈惜言来的最后一站。当初没来成,这一次唐潋带着某种弥补心理, 一飞来伦敦就坐车直到了小镇。 小镇古老质朴, 自有一股英国乡村的韵味。砖红色裸露在外,经过岁月的洗礼变成了白色;石子铺铺成的小路,长满了杂草绵延百里。陈惜言到了这里后, 这里看一看那里瞅一眼, 村民也好奇地搭话。 三年前她的英语不好, 三年后她应付基本的口语没问题。只是这个小镇的英语不知是不是混杂了其他语言, 陈惜言愣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到最后还是唐潋替她解得围。 唐潋是大家的老熟人,她以前常常为大家免费拍照,村中老小都喜欢她。这一次得知她带着女朋友来游玩,各个都准备了礼物上门拜访。她们在这里住了三天,今天是最后一天。 “惜言,是谁?”洗完头,唐潋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下楼问道。她看陈惜言手里拿着邻居太太的果篮,了然:“是黑楼太太,她的面包很香。” 陈惜言颇为赞同,她找了个带子细心地把面包装好,问道:“我们走吗?” “走。”唐潋三两下擦了头发,和陈惜言离开了房子。 沿着科比亚小镇的石子路一直向前走,是这个镇上的一项游玩项目,游船。船是木船,船夫亲自打浆,一路就能到达伦敦城内。 “惜言,上来,小心点会晃。”唐潋熟练地踏上船,伸手拉着陈惜言,一个使劲把人拽到了船上。陈惜言扑到唐潋身上的一瞬间,她能感觉到船在来回晃荡,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掀翻入水。 “唐潋,我害怕。” 陈惜言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来没有下过水。唐潋笑着把她揽进怀里,船缓缓飘着,周边景色变幻。 一会儿阳光照耀,一会树荫遮蔽,陈惜言只觉眼前明暗交织。她一直所在唐潋的怀里,直到船夫用英文说了句“ok”,她才敢睁眼。 “惜言,你错过了很美的景色。” 这一路上会经过很多著名的村庄,陈惜言一路闭着眼什么都没看到,唐潋可惜地叹气。 “我错了。”陈惜言腆着脸蹭唐潋,软声说。 说话之间,忽然传来一阵鞭炮的声音,噼里啪啦,此起彼伏。唐潋骤然来了精神,她指着前面兴奋道:“惜言,再往前就是唐人街,我们走。” 唐人街,陈惜言从前只在书上见过,她不免沸腾起来。 十分钟后,二人抵达了唐人街的正中央。各家商户张灯结彩,红色横幅缠满了枝头,目之所及的树枝无一幸免。 第78章 学生摸样的年轻人大力推销自己的手工制品玉兔、嫦娥,五星红旗飘动,人来人往,哪里都是热热闹闹的。 “唐潋,这里比中国过节的气氛要浓很多。”陈惜言稀奇地蹲在一块牌子前,上面写着“免费送给中国友人”,还特意在中国友人上划了线。 种类很多,五仁馅、豆沙馅、芙蓉馅……其中五仁馅剩得最多。 “想要就拿一个,我要豆沙,不要五仁。”唐潋也蹲下来,坚定略过了五仁月饼。陈惜言啃着五仁月饼,好奇道:“为什么你们不喜欢五仁?” “难吃,红绿丝更难吃,”唐潋斜了一眼陈惜言手中的红绿色,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促狭地笑了笑,“你知道为什么要在中国友人这里画一条线吗?” “因为,中秋节只和我们有关?”陈惜言想了想,说道。 唐潋笑得更夸张了,她凑到陈惜言耳边说:“是因为外国友人吃五仁,指不定要过敏呢哈哈哈。” “二位朋友,这是仙女棒,一起庆祝中秋国庆佳节呀!”一个中国模样的年轻姑娘塞给陈惜言和唐潋两根仙女棒,善意地笑着。 “谢谢。”陈惜言接下,道谢。 她找来一只打火机,先点燃了自己那只,滋滋火花作响,唐潋举着相机拍照。五光十色绽放在手中,很快燃烧殆尽。 唐潋跃跃欲试:“我也来。” 她自信满满拿着仙女棒,引线燃烧片刻,随即“嘭”地一声。唐潋当即扔下了仙女棒,躲进了陈惜言怀里。 “没事没事,我们不点了,去吃饭吗?你之前说要带我去什么饭馆?”陈惜言好笑地揉着唐潋瑟瑟发抖的身体,趁着无人注意光明正大地讨了一个吻。 唐潋狠狠咬了回去,手轻掐陈惜言敏感的腰窝:“就喜欢偷袭是不是?” “是。”陈惜言吐了吐舌头,一副你能耐我何的样子。 “好,你等着,陈惜言。”唐潋嘴角闪过一丝坏笑,转而温柔道,“我们去吃饭。” 穿过唐人街,再向前两百米,就来了一家中餐厅。陈惜言站在门前,看着宣传图上熟悉的西红柿炒鸡蛋、土豆丝,心中升起了久违的熟悉感。 这几天天天面包火腿片,她吃得胃都腻味了。 “惜言,我来点菜,你等着。”落座后,唐潋抢过菜单,点了一大堆菜。 先上来的事饺子,一共九个,三个口味。唐潋殷勤地为陈惜言夹了一个最看不出馅料的饺子,催促道:“快尝尝。” 陈惜言不明所以,但仍旧听唐潋的毫不犹豫夹在嘴里咬了一口。这一口,嫩滑不失风味,发硬的面皮完美融合了黄油的精华,一口封闭大脑,永生难忘。 她的脑子里短路了几秒,随后震惊道:“这是……” “正宗黄油饺子。”唐潋贴心倒了一杯茶给陈惜言,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报复我呢?”陈惜言哭笑不得。 唐潋也朝她吐舌头,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好在除了最开始的黄油饺子,其他菜都不错。当然这个不错是和陈惜言的水平相比,咸的、能吃,无异味。 二人风卷残云,桌子上的菜转眼剩了一半。陈惜言扒完米饭,正抬头时忽然在不远处瞅见几个熟悉的人影,但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为首的一头金发,猫着腰偷偷靠近唐潋身后。陈惜言盯着她数秒,在看到那双蓝眼睛后终于想起了这个人是谁——斯嘉。 也就是此时,二人恰巧对视,斯嘉轻轻摇头,指了指唐潋。陈惜言但笑不语,只把视线重新弄转回了桌子上。 “怎么了?”唐潋吃饭的动作一停,问道。 “没事。”陈惜言说话带着笑,摇头。 斯嘉和她身后的三个人愈靠愈近,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蒙住了唐潋的眼睛,大喊了一声“surprise”,唐潋静默了一秒,无奈地摘下蒙住她眼睛的手:“斯嘉,还有艾米、小莲、阿萨雅。” 她们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她来的时候可谁也没通知,打算和陈惜言过二人世界的。 “偶遇,不偶遇还不知道你来了呢,好啊来了不告诉我们。”斯嘉抱怨道,又将目光转向陈惜言,“惜言小朋友,好久不见,看来她把你追回来了。” “hello,陈,上次我们见过面的。”艾米一头红发飒爽,和陈惜言温柔打着招呼。 “好久不见。我记得,艾米,还有小脸姐、阿萨雅。”陈惜言一一打招呼,三年前模糊的脸渐渐清晰。 斯嘉满意地看了一眼陈惜言,转身向同伴伸手:“money,please.” 陈惜言疑惑地看着唐潋,唐潋也是一头雾水。她叫住斯嘉,问道:“看了我俩找她们要钱,why?” “唐,我们打了一个赌,赌你什么时候追回你的小朋友。我赌的一年内,艾米赌的半年,只有斯嘉赌的是三个月。”阿萨雅痛心地掏出美金,解释道。 一年……陈惜言默默低头搅着玉米粥,心想道,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 “既然来都来了,那坐下吃菜喝酒,我请客。”唐潋掏出一沓现金,拍着桌子。四个人瞬间沸腾,纷纷围坐。 “惜言,跟我去拿酒。”唐潋起身找服务员,给了陈惜言一个眼神。陈惜言跟着唐潋来到前台,听到唐潋说:“给那桌多上几个菜,还有几瓶酒,记在我账上,麻烦了。” 说完后,她拉着陈惜言的手腕,从后门餐厅后门飞奔。 余光中的楼房和树木全部在往后退,风迅疾刮过耳畔。目光中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唐潋的样子无比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停在了一颗大树下。 “就这样把她们仍在饭店,真的好吗?”陈惜言扶着树干,急促地喘息。唐潋上气不接下气道:“没关系,我们都很重色轻友。” 不知不觉,日暮时分。原本湛蓝的天空蒙上了灰色,然后渐渐变深,变蓝,整个伦敦陷入了蓝调时刻。 双层巴士徐徐而行,深灰色的路面反射着这座城市的五光十色,炫彩夺目。远处残阳如血,蛰伏在地平线,中间那道白分割黑夜白天。 “惜言,还记得我们的初见吗,也是在一片黄昏之下。”唐潋倚靠着树干坐下,深深地看着远处的夕阳。 陈惜言坐在她身边,轻轻回应:“嗯。” “分开的时候,也是黄昏。” 黄昏落幕,她无望的爱深埋黑夜,直到重逢那一刻才得以重见天日。 “它和我们很有缘,是不是?那就再请他做个见证,以后的每一次落日,不会再有分别,而是新生。” 唐潋转身,捧着陈惜言的脸,细密杂乱地吻着她的鼻子、眼睛、额头,还有唇。 陈惜言热切地回应,残阳映在她眼底,一片赤红浇灌。 夕阳终归落幕,她们的爱永垂不朽。 ——————正文完—————— 第65章 假期飞逝而过, 美好时光不复存在。回国后,唐潋忙于公司业务,标准早九晚五;至于陈惜言……唐潋也是第一次才意识到律师这个职业的工作强度。 早上八点出门, 晚上不一定什么时间回归。或许是五点、七点,有时候甚至到了夸张的八九点,回到家还不能消停, 手机的短信电话响个不停,陈惜言全天候待命,应付来自当事人、法院还有催命李老板的短信短话,好看的眼睛都蒙上了一层灰。 唐潋自己回忆了一番她和陈惜言还没和好的时候, 那个时候竟然还算清闲时光。陈惜言对此的解释是,一入秋, 人心惶惶案子多,科学依据不可靠, 只能说这是某种玄学。 由于二人的工作都不是顾家的类型,唐潋干脆请了一个家政阿姨, 定时做饭和打扫卫生。她回家的时间总是比陈惜言早,每每这时候她就会去接陈惜言回家,然后二人共进晚餐。 陈惜言曾说过多次她总有一天也要接唐潋下班, 可惜这个豪言壮语始终没有实现的机会。这不, 今夜唐潋醒来,模模糊糊又听到客厅里陈惜言嘟囔着什么“发条”“利益”……她揉开眼睛,悄悄推门离开卧室。 “喂大叔我能保证我尽全力, 不能胜诉能不能退钱……不能, 好我保证我会尽全力。”陈惜言猫着身子坐在地毯上, 颇为头疼地给这位法盲大叔科普着相关法律, 她抬头看了一眼钟表, 已经一点了。 她为了不吵醒唐潋,特意出了卧室。半夜三更,她脑子混沌,电话那头倒是越说越兴奋,叽里咕噜了半天才挂了电话。 陈惜言无神地盯着已经挂断的手机,第一次产生了一种还不如辞职的念头。她抓着头发站起来,还未站稳又被一股蛮力拉倒在地。 “这么晚了还有人找你?”唐潋不满地说道。这不是第一次了,大半夜的打电话扰人清梦,甚至有一次的电话直接打断了二人的亲热。 她边说边拿鼻子蹭陈惜言的颈间,坏心思地舔了一口。 “把你吵醒了?我以后轻点,唐潋你睡够了是不是!痒,把你舌头收回去。”陈惜言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摆脱唐潋的控制,索性脚下一个撤力把两个人都摔在沙发上。 第79章 唐潋趴在陈惜言身上,收起玩笑的心思,问:“我可不信什么玄学,你是不是给自己偷偷加工作量了?这么拼命做什么?” “我没有偷偷……” “说实话。” “好吧我确实加了一些工作量,但是玄学也是真的。” “为什么?” “我想送你一套……房子。” 最后两个字节,陈惜言咬得轻,唐潋听得困惑。她仔细想了想,不确定地说:“我,好像不缺房子吧?”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陈惜言推开唐潋,自顾自坐起来,一张脸藏进阴影里,“是我想要送你,和你缺不缺没关系。” 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想为你花钱。 “房子我不缺,但是我缺另外一个东西,你猜猜是什么?”唐潋眼珠子一转,含笑看着陈惜言。 “什么?”陈惜言问。 “戒指。”唐潋说话的瞬间凑上前,在看到陈惜言红透的耳尖大笑。她站起身,狡黠地说:“送房子不如送我戒指,惜言宝贝。” “睡觉去,我困了。” 陈惜言果断回卧室关灯,静谧黑暗中,只余身边人止不住的笑声。 第二天陈惜言早早起床,下楼买了唐潋喜欢吃的肉夹馍和豆浆,本想照常出门上班时才发现,今天是周六。 昨天她忙昏了头,几乎要忘记今天是休息日了。 不过就算是休息日,陈惜言也不喜欢过于空闲。她吃了早饭后,又拿起书架上的《法制的起源》勾勾画画,直到唐潋起床。 “唐潋,早餐我给你热热。今天这么早?”陈惜言看了一眼表,平常的休息日唐潋总要睡到大中午,今天竟然八点半就醒了。 “有个拍摄任务,人家点名要我去。”唐潋梦游般扫完桌上的早餐,狠下心用冷水洗脸。骤然的冰冷让她清醒了些许。 如今炎热渐渐退去,道路两旁的树叶黄绿交加,风一吹,飘飘悠悠落地。这几天一直在降温,太阳高悬于天,碧空澄澈。 吃完饭,唐潋无言地与那本《法制的起源》对视良久。 天天就知道闷在家里看书,今天怎么也得带她出去玩玩。唐潋愤愤地想。 “你和它大眼瞪小眼干什么,几点走?我开车送你。”陈惜言注意到唐潋的视线,笑着说。 话刚说完,唐潋脸上浮现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她说:“今天你和我一起去。” 陈惜言尚没反应过来是何意,身子已经不自觉地点了头。 二十分钟后,花样公司总办公室。 关于唐潋办公司的全貌陈惜言其实见过,但是那一次唐潋发烧,她没有心思细看。如今被唐潋半哄半骗来了这里,她百无聊赖坐在沙发上,一一扫过办公室墙上的东西。 最为瞩目的是那一排大铁架子,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奖杯。有团体奖,个人奖;不只是唐潋的,还有她的员工的。 架子的最上方,是一座金色大奖杯,底座上刻着英文。陈惜言认清了那上面写的是,伦敦摄影大赛一等奖。 “那是我和你一起合作得来的奖。”唐潋不知何时上前,轻笑,“可惜当时不能和你一起分享。” 陈惜言鼻头一酸,她说道:“没关系,现在我已经看到了。” 不过几分钟后,她整理好情绪,看着唐潋一身休闲装,长发利落地扎成了高马尾,问道:“我们去哪里?” “潭州民居。” 潭州民居是一处建筑群,包揽了潭州各式各样的建筑,迄今为止有百年历史。也因此这里成了众多旅游爱好者、摄影爱好者的圣地,唐潋这次的单主因为想拍她和对象的三年之约,就把地方定在了这里。 “红色帽子,黄色上衣……这一堆人,唐潋我们怎么找?”陈惜言看了一眼短信里关于单主对自己的描述,又望着眼前的人群,不解道,“她们为什么不发照片?” 唐潋:“她说她怕暴露,要保密。” ……陈惜言无语片刻,睁大眼睛盯着来往的人流。老人小孩、学生家长,小年轻和对象……红色绿色黄色,穿什么的都有,但是就是没有唐潋短信提示里的那个人。 陈惜言揉了揉眼睛,她盯得乏了,正要放弃时,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顶红帽子。左冲右撞,露出了帽子下那张脸。 笔挺的鼻梁,张扬的笑容,是……林知云。 她身边,是依旧清冷不多言的郝嘉,只是头发长了些。 “怎么了?”唐潋察觉到陈惜言忽然的沉默,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时也无言。 故人重逢在他乡。 “嘉嘉你快点,咱们已经迟到了。怎么周末这里人这么多,早知道换个地照相了你说我妈是不是在坑我,哎你看那里是不是相机……花样!哎不对,那不是?” 林知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与郝嘉对视:“那是……” “是她们。”郝嘉抬眼,微笑道。 陈惜言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们,她呆愣的片刻,林知云已经跑到了她和唐潋的身边,开启了叨叨模式:“陈惜言、唐潋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这相机是你们的?你们是花样的?原来你们还在一起,惜言你怎么不说话,hello、hello?” 林知云挥手在陈惜言眼前,满脸激动和兴奋。陈惜言一把挥开她的手,佯装嫌弃道:“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三年了,没遇到比我能唠嗑的人寂寞吧。你就没什么想问我们的,肯定有,哎哎你别哭。”林知云眼睁睁看见陈惜言的眼尾泛红,她倏地住了口,无措地躲在郝嘉身后。 唐潋拍了拍陈惜言的肩头,对林知云和郝嘉说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郝嘉颔首道。 “这么久不见,郝嘉话还是这么少。”陈惜言调笑道,指着身旁的摄像机说道,“咱们先干正事儿吧,唐大摄影师的时间可很难约的。” “对对拍照,我们要这样……那样……” 林知云拿出了她设想的方案,和唐潋一起交流。陈惜言调试设备,郝嘉在一旁默默递工具。 “单主显示的不是你们,怎么回事?”陈惜言好奇地问。一般唐潋接单都是通过熟人介绍,然后加上联系方式详细谈,这一次电话的联系人却不是林知云或是郝嘉。 郝嘉淡淡一笑:“这样安全一点。” “安全?” “说来话长……”郝嘉叹气,这时林知云和唐潋已经决定好了拍摄方案,她看着陈惜言:“完事之后再说。” 这一次的拍摄异常顺利,四个人都是相熟的朋友,彼此之间默契十足。太阳渐渐西移,黑云笼罩夜空,随着最后一张夜景图拍摄完毕,今天圆满收工。 唐潋打电话叫了几个人开车运走了摄影设备,然后看着面前的三个人:“晚上吃什么,我请客。” “烧烤。”三个人异口同声说道。 陈惜言首先笑起来,在脑中过了一遍潭州的烧烤摊,最终锁定了川姐大排档。她从唐潋兜里摸出车钥匙,说道:“我来开车。” 唐潋今天累了一天。 十分钟后,四个人到了川姐大排档。陈惜言按照各人的口味点了许多菜,唐潋爱吃的炸年糕烤青菜、茄子,林知云最爱的大肉串,郝嘉的臭豆腐…… “当年我去找过你,但是你妈妈说你们失踪了,是怎么回事?”陈惜言急切地问道。当初郝嘉父母三番五次地来学校闹,后来渐渐没了动静,她以为郝家就此罢休了,就没有深想。 如今看来…… “还不是那对……”林知云气愤地想说什么,但是瞥了一眼郝嘉,硬生生憋了回去。郝嘉很自然地接话:“是因为我爸妈。” “当初我爸妈知道我被救出来后,强硬地想要把我带回家。知云怕他们再把我送进那种地方,不让他们进门。后来你也知道,他们总是来闹,学校里、林知云家里、甚至知云父母单位……” 郝嘉垂下眼,谈起这些眼睛里泛起水汽。 她被救出来后,抑郁症又重新席卷,偏偏父母从不关心她真的想要什么,也不理解所谓的抑郁症。他们都只是,要自己做一个听话的木偶人,那时候自己不听话了,他们恼羞成怒,对自己说如果她不跟他们回家,他们会闹到她妥协为止。 陈惜言知道的都只是凤毛麟角,她爸妈砸了林知云妈妈的店铺,跑到知云爸爸单位哭诉他抢了他们的孩子闹得人尽皆知。后来林知云知道了她爸妈在威胁自己,一气之下带她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所以你妈妈才说你们失踪了,对不对?”陈惜言皱着眉听完,手掌狠狠拍向桌子,赤红着眼睛,“混账。” 她见过郝嘉父母,怎么也想不到他们是那样的人。 许是拍得用力,陈惜言的手掌迅速泛红。唐潋瞥了一眼,默默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抬眼问道:“后来呢?” “后来离家出走没几天就被我妈妈找到了,”林知云撕了一大口肉串,回忆道,“她让我回去,但是我那时候死犟啊就是不想回去,回去后嘉嘉怎么办。我妈就不说话离开了,再过了几天我爸妈都来了,他们说如今逃走也是一种办法。” 第80章 “我爸妈掏出了两张卡,说是作为两个人的生活费和学杂费。他们让我们去美国找小姨,至于国内如果郝嘉父母找上门,他们就当不知道,久而久之也不会来闹了。现在我俩还处于失踪状态中,所以要悄悄的。” 唐潋听完,感慨:“你爸妈很开明。” 还没见过这种孩子疯,大人跟着一起疯的。 “何止开明,我觉得他俩那叫溺爱哈哈哈。”林知云没心没肺地大笑。 郝嘉拿了一个小馒头堵住了她的嘴,轻轻开口:“我那天向阿姨道歉,她说这么好一闺女有人不好好养她要好好养,还说来日方长,眼前的困境不算什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你们现在?”陈惜言问。 “我俩都在美国读书,那段风声过去之后我爸妈偶尔会去美国,现在生活美滋滋。”林知云眉眼张扬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直饮而下。 听完前因后果,陈惜言一边为她们高兴,另一边不免惭愧。她抱歉地对二人说道:“对不起,当年我……” 没等她说完,林知云打断道:“你那时候泥菩萨过江,我和嘉嘉故意不和你说的。不过现在你俩……恭喜啊恭喜。” 郝嘉也说道:“恭喜。” 唐潋轻叹一声,幽怨地说道:“我们也是分开了三年,苦尽甘来啊……” “原来是这样,来来都举杯,庆祝我们都不容易!”林知云一时语塞,索性给每个人都倒满了酒,豪爽地说道,“干杯!” 玻璃杯碰撞,酒液几滴倾洒在桌面。灯光婆娑之间,陈惜言恍惚中看到了层进申城一中那家烧烤摊,她们四个人也是这样围坐在一起,或笑或闹。 她们一起喝了很久,直到大排档的人渐渐散了,周遭的喧嚣已然变了寂静。临别之际,林知云趁着最后一丝意识把自己和郝嘉号码输进了陈惜言手机里,憨笑:“有空找我玩——” “惜言、唐潋姐,再见。”尚且清醒的郝嘉托着林知云,不好意思冲她们笑了笑。 唐潋替她们招来一辆车,问道:“不再多留一会儿?” “不了,还要赶飞机。”郝嘉说。 “那以后见。”陈惜言挥手,看着二人的身影从她的视线中消失。霓虹灯长明,汽车奔流而去。 手机里是旧时朋友的电话,陈惜言亮着屏幕看了许久。兜兜转转,她当年失去的认为不可能再有的,如今都已种种方式回到了她身边。 何其有幸。 “惜言,这些烤串咱们带回去吃,我想一边追剧一边吃然后靠着你的肩膀——惜言,想什么呢?”唐潋拎着打包盒装了剩下的烤串,食指关节敲了敲陈惜言的脑门。 “没什么,你刚说什么?”陈惜言慌忙回头,撞上唐潋含笑的双眼。 她不知为何红了脸,又佯装大方说:“你看到郝嘉手上的戒指了吗?我也想要。” “惜言宝贝,什么时候向我求婚?” 郝嘉手上的戒指不是带钻的,是素圈,热恋的小情侣喜欢带这个以示有对象。但是唐潋提到了求婚,那这戒指可不能随便买,陈惜言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存款,不知那些钱够不够买大钻戒。 反正那些钱可以付首付,应该也可以买钻戒? “那我挑一个黄道吉日,向你求婚好不好?”陈惜言也笑起来,上前抱住唐潋,又轻轻放开。 唐潋却不买账,耍赖:“不行,我今天就要。” 晚风带着一丝微凉,吹得塑料袋瑟瑟发抖。四下无人,只有空荡荡的街道。 陈惜言壮着胆子退后一步,然后单膝下跪,仰头笑着:“那……那你嫁给我,好不好?” 她伸着手,等待唐潋牵起。 “好。”唐潋弯腰,与她十指相扣,轻柔地说:“好。” “戒指先欠着,我们回家。” 许久后,夜空黑云消散,清亮月光散落大地,洒进某一处晃动的窗帘。帘子内,缠绵旖旎,春光满地。 作者有话说: 新番外热乎的 第66章 “你好女士, 这已经是我们最好的一款钻戒了,采用激光雕刻镶嵌了五颗钻……”金梦园柜台小姐保持微笑,看着面前这位二十出头的顾客。她已经在这里挑了一个小时之久, 若不是她认得出这位小姐衣服牌子不菲,她都要怀疑这位小姐是来砸店的。 金梦园是潭州最大的金银首饰店,款式众多、价格齐全。从一万到百万的首饰这里都有, 陈惜言也是辗转问了好些人,最终选定了这家店。但是来了之后,她硬是找不出一款适合唐潋的戒指。 唐潋的手很长、很白,普通的钻戒嵌在她的手上会暗淡无光。钻戒太大不行、太小不行, 款式简单不行、太过喧嚣也不行,陈惜言挑剔地看了许久, 抬头见柜台小姐幽怨地望向她。 “小姐,你若是不喜欢这些, 可以试试定制。”柜台小姐面无表情地说。 定制?陈惜言一愣,她确实没想过这一条途径。她友好地笑了笑, 说道:“谢谢。”随即走出了金梦园。 “滴滴——滴滴——,陈惜言你在哪儿呢,快回来, 当事人找你。”来电是李娇山, 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细听还有骂街的音。 陈惜言匪夷所思看了一眼手机,不敢耽搁。二十分钟后, 她回到了律所, 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个穿着短薄衫的妇女, 愤愤地盯着律所的人。地上铺满了烂菜叶子和烂泥土, 还有一直咯咯叫的老母鸡, 一步一个蛋。同事们纷纷躲在办公桌后,李老板举着椅子,欲言又止。 场面一度混乱,陈惜言进门时还受到了泥土块子的袭击。短衫妇女赤红着眼睛,扔完了自己找了一个椅子坐下,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李娇山,怎么回事?”陈惜言掸开肩头的泥土,又按下李老板手上的椅子,问道。 “我哪儿知道,这不找你来了?我只知道她是云南人,但是她说的话我们都听不懂啊。你以前在云南待过一段时间,你去问问?”李娇山叹气,这个女人一进来就进行泥土攻击,嘴里叽里咕噜一大堆,她是真招架不住。 曾经因为工作原因,陈惜言在云南待过一阵子。由于她喜欢和当地人唠嗑,因此学了几句那里的方言,也基本能听懂云南语调的普通话。她点头,绕过地上的烂菜叶子,径直走向那个妇女。 短衫妇女明显警惕起来,她的胳膊露在外头,鸡皮疙瘩蔓延。陈惜言瞧了一眼窗户,半关着,正呼呼进风。 最近几天连续降温,北风偶尔光顾,冷空气无孔不入。这位妇女大概没有看过天气预报,就这样穿着短衫来到了潭州。陈惜言皱眉,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在了妇女的身上,温柔地问:“请问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短衫妇女用撇脚的普通话说道:“你们骗人,我……钱……” 在她磕磕绊绊的话里,陈惜言明白了前因后果。妇女名叫付春,她的厂子被非法侵占,一个去游玩的律师说让她出五百可以咨询,后续又陆陆续续要钱,她信以为真,结果再打电话过去是空号。 那个律师的名片上写着是腾飞事务所,她拿着仅剩的钱千里迢迢来到潭州,想讨个公道。陈惜言将这件事转述给律所的人,李娇山第一个黑了脸,她猛敲桌子,问道:“谁?”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脸上充满了疑惑。 陈惜言默默扫过众人的表情,都不像是作假。她揉了揉眉头,对李娇山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这位大姐的事,既然找到了这里,那我们总不能不管。” “你想怎么管?她都没钱了,你要免费帮忙?”李娇山问。 “左右我最近也空闲,我去跑一趟。这件事处理不好,传出去律所名声也不好。”陈惜言有理有据地说。 “年轻人啊,去吧,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 临走之前,陈惜言先是打电话向唐潋知会了一声。今天说好的一起回家吃饭,唐潋昨天把鱼都买好了,势必要教会自己做酸菜鱼,不过还是泡汤了。 “……那你早点回来。”唐潋听她说完沉默半晌,只留下了这一句话。 付春这件事并不复杂,和陈惜言曾经办过的一个案子相似。只是侵占工厂那群人在当地是个难缠的,陈惜言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和他们调解完毕。付春的情况不适合打官司,调解是最优解。 为了感谢陈惜言的帮助,付春在她临走的那天摆了一桌宴席。陈惜言推辞不过,和付春一家坐下吃了一顿饭。 “付大姐,你知道哪里有卖首饰的地方吗?”陈惜言在吃饭的间隙中问,她来得时候看到了许多首饰店,款式可比潭州多样,就是不知哪里的店会适合唐潋。 “古城镇里有,你是要买什么?”付春问。 “钻戒。”陈惜言不好意思地说。听到钻戒,桌子上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放下碗筷,眼睛放光:“古镇谭云店,那里的钻戒好看,不过价格很贵很贵。” 谭云店的位置偏僻,陈惜言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了这家店。冬季早已到来,但是这里依旧春和景明,树影斑驳。 第81章 正如那个小姑娘所说,这里的戒指票漂亮且款式众多,价格昂贵。好在陈惜言早有预谋,她抚过每一个展台,最终定格在一号展台的中央,银色素圈雕刻着细密的叶脉,中间那颗钻石泛着蓝色幽光。 像海洋,神秘而优雅。陈惜言心中一动,就它了。 回家后的第一顿饭,是陈惜言和唐潋一起——或者说,是唐潋手把手教陈惜言做的,那一天缺席的酸菜鱼。经过唐潋的调教,陈惜言的厨艺可谓是突飞猛进。 “惜言,你的悟性还是很高的。以后我再教你做红烧肉,怎么样?”唐潋夹了一口鱼,唇齿留香、没齿难忘。这是家政阿姨做不出的,独属于陈惜言的味道。 陈惜言羞涩地笑了笑:“因为有你在。”如果唐潋不在,她指不定要把这鱼做糊了。说话的时候,她一只手不自然地摸向口袋。 里面是一个硬硬的四方块,她给唐潋买的戒指。 那一天求婚是兴之所至,两个人都太忙,加上陈惜言的挑剔,戒指就拖到了现在。她本想好好准备一番,像是电视剧里一样请人布置爱心蜡烛,或者是把戒指藏进蛋糕里,她把戒指藏进……酸菜鱼里? 唐潋自顾自吃了半晌,一抬头陈惜言筷子动也不动,直愣愣盯着这碗酸菜鱼,不禁问道:“惜言,你怎么不吃?” “啊,我、唐潋!我,吃,这就吃。”陈惜言慌忙把手放下来,一手端碗一手执筷,风卷残云般吃了起来。 不能搞得太明显,唐潋肯定能看出来;不能藏得很深,新闻上因为求婚戒指卡喉咙的事件多了去了……边吃着,陈惜言边在脑子里筛选方案。 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直到…… “惜言,抬头。”唐潋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陈惜言抬头,入目的是一枚白色戒指,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还没等她有什么反应,唐潋已经拉起她的手,套进了无名指。冰凉的触感让陈惜言瑟缩一瞬,她呆呆看了一眼尺寸合适的戒指,一时无言。 “这个我找人做的,等了很久。是不是很漂亮,果然和你很合适。”唐潋端着陈惜言的手,眼里是满意和欣赏。 为了这枚钻戒,她不眠不休地做设计图,又等了许久。好在赶上了新年之前。 “很漂亮,是你画的?”陈惜言珍视地摩挲这枚戒指,心中是止不住的激荡。事已至此,她放下了那些诸多瑕疵的计划,掏出那个红色盒子,当着唐潋的面打开。 “这是我在云南一个店里看重的,蓝色钻石,很适合你。” 陈惜言也学着唐潋的样子,拉过她的手,轻轻套在了无名指,又俯身亲了亲。 唐潋眸子一动,忽然拽着她的手腕,一路回了卧室。她故意往床上摔,把陈惜言压在身下。 “我那天说欠着,你却欠了那么久,该当何罪?” “我知错,不罚了好不好?”陈惜言双手搂住唐潋的脖子,故意朝上面喷热气。唐潋的脖子最是敏感,一吹她的身子就软了。 外头响起了爆竹声,硝烟味儿飘散在空气中,和凛冽的冷气撞成一团。窗子上起了雾,朝外看去,朦朦胧胧。 “快过年了。” 闹腾了好一会儿的俩人,此时均是气喘吁吁。唐潋枕着陈惜言的大腿,一只手遮住头顶的灯光,说道。 “嗯。”陈惜言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唐潋的长发,应声。 “要跟我回家吗?我爸妈都见过了,今年和我一起回家吧。”唐潋期待地看着陈惜言。 “可是奶奶她……”陈惜言犹豫道。 “奶奶啊,你撒撒娇就好了。反正我的人,奶奶会接受的,嗯?”唐潋跨坐道陈惜言的腿上,揉开了拧着的眉心。 陈惜言看着唐潋肯定的眼睛,最终答应下来。 年关将至,律所的人渐渐空了,陈惜言解决完最后一桩案子走出法院的时候,唐潋已经在路边等了许久。 寒风凛冽,陈惜言一出门看到唐潋通红的手指,就知道她没在车里等。她疾步跑到唐潋身边,把她推进了副驾驶。 车内的暖气还没关,陈惜言又默默调高了档次。她从包里扔了两个手套递给唐潋,嗔怪道:“在车里等我就是了,看你冻的。” 唐潋调皮地把两只手贴在了陈惜言脖子上,炙热的体温让她的手渐渐温暖。陈惜言也不躲,直到她感觉唐潋的手回温后,才启动了车子。 一路向东,直奔申城。 “那个法官又难为你?”唐潋瞧了瞧陈惜言的神色,一脸余怒未消的样子。 “是,三番五次不给我确认时间,好不容易开庭了,几次三番打断我发言。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招惹她了。”陈惜言平静地说。做律师的,总要忍受某些莫名其妙的法官。 高速公路张灯结彩,新年气氛浓郁。过了路口,收费员喜气洋洋地说了一句“新年快乐”,车辆拥堵,一个个归心似箭。 唐潋听陈惜言提到过很多次那位法官的奇葩行径,她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唐家老宅门前挂起了红灯笼,两座石狮子威严肃立在门前。陈惜言停了车,站在原地,有些望而却步。 “惜言,走吧。”唐潋轻轻牵起陈惜言的手,莞尔一笑。 陈惜言定了定心神,挤出一丝笑容。唐家老宅一如往常,只不过潺潺流水结了冰,绿意依旧,石板路踩下去,皆是碎冰的声音。 唐家过年不喜外人在,此时家里只有唐父唐母,还有唐老夫人。唐华盛坐在桌子前拌白浆糊,沈玉执毛笔在写对联,唐奶奶悠闲地靠在沙发上看电视。 “爸妈、奶奶,我们回来了。”唐潋叫了一声,沈玉先回头,对着唐潋和陈惜言笑了笑。 她上前接过唐潋和陈惜言手中的东西,又拿来两件衣服,说道:“换上,惜言这件是我新买的,你看看合不合身。” 陈惜言换了衣服,向沈玉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她拿出了一个红色长方形盒子,对沈玉说道:“伯母,这是我为你买的一条项链。” 项链很精致,是陈惜言在云南和戒指一起买的。除却这个,她还问了唐潋唐父和奶奶喜欢什么,分别买了茶叶和蜂蜜。 或许在他们眼中不算什么,但是礼不可废。 “很漂亮,我很喜欢,谢谢。”沈玉惊喜地说,她喊来唐父,让他接过那一罐茶叶。唐华盛不情愿地说了一声请进,又对唐潋怒目圆瞪:“到现在才回家,跟我去拌浆糊!” 唐潋扯了一个鬼脸,不理他。她对母亲说:“妈妈,我带她去见奶奶。” 沈玉点点头,示意奶奶在楼上。 “奶奶,我回来了。” 唐潋拉着陈惜言上了楼,大声喊道。唐奶奶听到了动静,一把关上了电视,对闯进门的孙女说道:“你别叫那么大声,我还没聋。” 奶奶笑呵呵打开门,见到陈惜言在一旁,笑容僵在了嘴角。 “奶奶你好,这是我买给您的蜂蜜,很好吃的。”陈惜言主动向前,讨好地笑着。唐潋也在一旁帮腔,风风火火拉着二人进屋泡蜂蜜。 “你是叫,陈惜言,对吗?”唐奶奶眯着眼问道。 “是,奶奶。”陈惜言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单从面上看,从容不迫、坐怀不乱。唐奶奶心情不可谓不复杂,眼前瞧着这孩子是个人才,但是又想到她是自家孙女对象,气不打一处来。 可能她老了,看不懂现在的孩子了。当年那一场订婚宴,唐潋把她气得头疼,但是后来眼睁睁看着孙女打拼家业,喝得上吐下泻、人都瘦脱了相,她也无声地妥协了。 罢了,就这样吧。唐老夫人叹了口气,拉着陈惜言的手说道:“你们的事我都听说了,我也没什么意见了。总之把日子过好。” 陈惜言一愣,来之前她做好了被百般刁难的准备,万万没想到唐奶奶只说了一句好好过日子。唐奶奶看出了她的震惊,温和一笑,视线飘到了正在泡水的唐潋身上:“长辈总是拧不过孩子,希望你值得她那么做。” 之前为唐潋的婚事精打细算是因为爱,现在妥协也是因为爱。陈惜言心中一震,低声说道:“我保证。” “蜂蜜水泡好了,尝尝?”唐潋端来三杯水,趁着奶奶品尝的时候附在陈惜言耳边问道:“奶奶和你说什么了?” “我说你俩好好过,小雪你的声音太大了。”唐奶奶宠溺地说道。 唐潋眼睛瞬间发光,她激动地扑进奶奶怀里,语气急促:“真的吗真的吗?”唐奶奶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是真的。 “扣扣”的敲门声响起,沈玉倚在门框,歪头看着屋内的场景。她说道:“小雪,还有惜言,我们下去准备年夜饭。” “好的妈妈,奶奶我走了。”唐潋站直身子,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笑着说。陈惜言也向奶奶告辞,下楼和唐父唐母一起准备年夜饭。 唐家的年夜饭向来都是自己做,做完了也到了吃饭的时间。 “又过了一年,希望我们一如既往。”热气升腾的饭桌上,唐华盛举杯说道,他扫了一眼陈惜言,有些别扭地说,“也欢迎我们家的新成员。” 第82章 唐潋带头起哄:“欢迎。”她过于兴奋,扳着陈惜言的脸亲了一口。 沈玉平淡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她也说道:“欢迎。” 唐奶奶一巴掌拍在了唐潋身上,微微摇头,附和道:“欢迎。” 不知何处的烟花盛开,点燃了暗淡的夜空。爆竹声阵阵不息,陈惜言偷偷在桌下勾住唐潋的手,说:“新年快乐。” 她独自漂泊了二十多年,至今方能靠岸。 “新年快乐。” 唐潋捻过陈惜言眼角的泪水,在心中默念。 愿此情此景,岁岁年年。 作者有话说: 番外完结了,大家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