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王妃揣崽跑路了》 第1章 《替嫁王妃揣崽跑路了》作者:青云碎月【完结】 简介: 宗聿戎马一生,战功赫赫,却被亲信出卖,死于小人之手,悬尸城楼。 昔日把酒言欢之辈不敢出面讨回他的尸骨,反倒是被他冷落多年的王妃纵马扬枪,杀入敌营抢回他的尸身。 重来一世,宗聿回到抗旨不婚这天,心中的血腥味还没有散去,他接过皇帝给的圣旨,道了一声:“我娶!” 前朝动荡,外戚专权,皇上赐的这桩婚事在明眼人的眼里就是一场政治博弈。 用太后的母家牵制手握兵权的亲王。 江家不愿意嫡女受委屈,送给宗聿的是养在外面的庶女。 庶女体弱多病,一步三喘,是个哑巴,随时都可能噶了。 外面的人听闻此事,一个个乐的不行,都等着看宗聿的笑话,猜测王妃什么时候会死。 宗聿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他知道他的王妃有多好。 他掀盖头那日,见他粉面桃花,笑意吟吟,便觉得重生来的一腔愤恨和戾气都被抚平。 他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今天给皇上炫耀王妃给他做了好吃的,明天给兵部同僚炫耀王妃送了他一块玉佩,后天和属下切磋,炫耀王妃新做的护腕。 他从朝堂显摆到六部,像只开屏的花孔雀。 突然有一天,他安静如鸡,面对空荡荡的屋子,冷笑道:“江瑾年,你怎么敢?” 江瑾年一直都知道他和常人不一样,江家把他当怪物扔在别院,又为了权益让他顶替妹妹嫁给人。 但这人是宗聿,可以另当别论。 江瑾年和宗聿相识相知,情到深处,水到渠成,他几乎沉溺在温柔乡中。 直到他倍感不适,亲信的一句恭喜让他猛然惊醒,偏偏不明真相的宗聿摸着他的腰调侃他长肉了。 江瑾年没勇气说出真相,月夜风高,桃之夭夭。 几年后,换了个身份的他重回皇城,黑压压的兵将围住他,为首的赫然是腰挂长剑,身穿铠甲的宗聿。 而他的手上……正抱着江瑾年离家出走的孩子。 宗聿神情阴翳地笑道:“听说我抛夫弃子,还早死?” 江瑾年:……要完! 内容标签: 生子 宫廷侯爵 重生 甜文 先后爱 主角:宗聿、江瑾年 一句话简介:从此忠犬变疯狗, 立意:追逐光的人会沉溺在救赎的温柔中 第1章 “朕知道这样做是有些委屈你,可你堂堂一个亲王竟然用绝食这种把戏来对抗朕,你是觉得自己还小吗?” 宗聿的思绪还不太清明,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切齿。 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正坐在明晃晃的大殿上,窗外微风不燥,阳光正好,有一缕透过琉璃瓦落在他面前的地砖上。 久违的温度有些灼人,新鲜的空气灌入肺中,宗聿贪婪地深吸一口,随后像是不适般猛地咳嗽起来。 胸腔里灌满了浓稠的血味,空气的流入如同烈火遇上热油,差点在宗聿的胸膛内炸开。 他掩唇想要压制声音,反而咳的更厉害了。 摆出兄长威严才训斥了两句的宗熠被他吓了一跳,好端端的人突然把自己咳的满面通红,眼冒泪光,怎么看都不像是装的。 宗熠担心他身体有恙,给旁边的吕公公使了个眼神:“去宣太医!” 宗聿抬手想要制止,却因为剧烈的咳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宗熠递过来一杯茶水,抬手替他轻拍后背顺气,嘴上依旧不依不饶:“你当自己是铁打的吗?跟朕闹绝食,现在闹出病来了,满意了?” 宗聿接过茶水,难得的没有和宗熠顶嘴。 现世的阳光和喧嚣,不适合他这个飘荡多年的孤魂,活人的气息灼烧了他的灵魂。 眼前是熟悉的宫殿,耳边是皇兄的训斥,吕忻一脸担忧地往外走,这不过是一个稀疏平常的午后,对他而言却早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当年坐在这个位置上和皇兄赌气时,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死在三年后的战场上。 当时局势混乱,内忧外患,他领兵出征,为他皇兄镇守边疆,却被叛徒出卖,中了敌人的埋伏,没能逃出去。 为了给宗熠施压,敌人将他悬尸城楼示威。宗熠闻此噩耗,急火攻心,一夜白头,之后更是大病一场,身体大不如前。 宗聿成了孤魂野鬼,飘荡在人世间。朝臣明哲保身,相互推诿,无人敢出面讨回他的尸身。 最后是他那个困于后宅,体弱多病的王妃出面,单枪匹马杀入敌营抢回他的尸骨,护送他魂归故里。 那是宗聿第一次正视自己的这个王妃,他们的姻缘起于一场政治博弈,彼此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成亲之前,他们素未谋面,毫无感情。 成亲之后,除了必要的场合需要一起露面外,宗聿很少见他,要论他们的交情,说是点头之交也不为过。 宗聿自认不曾亏待过他,但也不值得这人在他死后,为他守孝三年。 那三年他揣着一纸从宗熠手里得来的调令,一人一马一枪远赴边境,收拢宗聿手下的兵将,带着他们夺回故土,镇守边关。 战场之上,冷硬如铁的风霜催人。刀光血影下,马革裹尸,寒鸦长鸣。 宗聿飘在他身边多年,细数他熬过的日日夜夜,隔着生死瞧见羸弱外表下真正的他。 不同被拘于后宅的窘迫无力,他在战场上用兵如神,意气风发。是一团裹着火焰的冰,看似冷漠的外表下,有着温暖人灵魂的炙热。 那是宗聿不曾见过的沉稳内敛,如星如月,吸引着他靠近。 他想,若是能够一生如此,做个孤魂野鬼留在他身边也没什么不好。 可命运总是爱同宗聿开玩笑,连这最后的一点焰火也从他的生命中抹去,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边疆三年,王妃站稳脚跟,力挽狂澜,那些乱臣贼子寝食难安,恨不得食其肉,嚼其骨。 战场上明枪易躲,背地里暗箭难防。 那碗下了毒的药被端到王妃面前时,宗聿着急地伸出手想要打翻,却无法触碰,他大吼着让王妃不要喝,可他听不见看不见。 宗聿的愤怒和阻止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人在他面前倒下。 宗聿伸出的手穿透他的身体,他们隔着生死,无法相见,不能相拥。 那些所谓一起走过的上百个日日夜夜,风雨飘摇王朝下的相互依偎,都不过是宗聿单方面的沉沦。 他见证这颗蒙尘的明珠洗尽铅华,却护不住他绽放光芒。 怒火和戾气冲毁了宗聿的理智,那一刻他才发现,原来他也会化为厉鬼。 宗聿不大记得清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完全迷失在仇恨中。等他再度清醒,他已经重回人世,坐在大殿上被他皇兄训斥。 宗熠和宗聿一母同胞,一个九五至尊,雷厉风行,一个万人之上,性情张扬,偶尔有些口角在所难免。 但这一次情况不同以往,宗聿印象深刻,因为此时此刻他皇兄是为了他和王妃的亲事大发雷霆。 说的准确点,是他同江家结亲一事。 江家是太后的娘家,在朝堂上影响甚广,朝中文臣不少出自江阁老门下。他们明面上规规矩矩,暗地里盘根错节,尸位素餐。 宗熠为了牵制江家,下旨给宗聿和江家小姐江闻月赐婚。 此时的宗聿年轻气盛,加上平日时常被御史弹劾,心里烦死了那些文臣。对这桩婚事十分抗拒,说什么也不肯接旨。 因此有了今日这一出。 前世宗熠给他分析利弊,他不情不愿地拜堂,熬到揭盖头就准备睡书房。不料江家也暗搓搓抗旨,嫁过去的根本就不是江闻月,而是养在外面从未露面的另一个女儿,江瑾年。 那便是宗聿和江瑾年的初见,一个心里不痛快,一个无辜被卷入是非。二人相顾无言,连合卺酒都没喝。 宗聿后来飘在江瑾年身边,看着他为了复仇殚精竭虑,每每想到此都觉得遗憾。他甚至一次次的回想,若是当初他问一问缘由,喝了那杯酒,他们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成亲之事只是权宜之计,没想到你竟然反感至此。罢了,既然你不愿意,我换个人便是。” 宗熠本以为宗聿只是由着性子闹一闹,没想到他态度如此坚决,竟然宁愿闹出病来,也不肯妥协。宗熠嘴上严厉,心里始终是心疼他,原本冷硬的态度软和下来。 宗聿听见他变卦,心里没有半分欣喜,开口道:“之前是我不懂事,皇兄莫要和我计较。江家内部错综复杂,我愿意以身为饵,替皇兄探听虚实。” 联姻只是表象,实则是相互制衡。 宗聿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当初抗旨不遵也不完全是为了使性子。 前世这个时候,他接二连三地被御史弹劾,跑到军营去躲清闲,意外得知这一切是他皇兄在背后推波助澜。 第2章 他兵权在手,早就是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文武百官不止一次明里暗里地要他把兵权交出来。 他皇兄一直没有表态,但从那时起御史的弹劾就变得频繁。 知道宗熠有参与,宗聿心里不舒服极了。连夜从军营赶回来,想知道他皇兄到底是怎么想的。 结果人刚往朝堂上一站,他哥也没打招呼,提前和他通个气,朝堂上大手一挥就把亲事定下了。 宗聿整个人都蒙了,心里憋着气,就不愿意顺皇兄的意。 但他真的只是当时有那么一点生气,回府之后想了一下,不难猜出宗熠的用意。 他在外的名声和江家差不多,大家表面粉饰太平,暗地里相互使绊子。联姻,无疑是把两只老虎关在一个笼子里,让他们相互争斗。 不过心里的气顺了,宗聿也没急着去见宗熠,而是在王府闹出点动静。 江家老奸巨猾,他若真的一口气答应下来,他们反而寝食难安,该怀疑这是宗熠和他合谋设的圈套了。 所以他由着性子来了这一出,只等宗熠递个台阶,他就坡下驴。 不想这一世他因重生回来,一时不适应,咳的厉害,面露病容,把他皇兄吓到了。 宗熠有些诧异:“你不闹了?” 宗聿刚才还义正辞严,铁骨铮铮,这会儿居然麻溜的认错,等着他顶嘴的宗熠觉得有点稀罕。按理不吵一架,这事很难收场。 宗聿摇头,这一世他心甘情愿地想娶江瑾年。 “皇兄,我可以娶江家人,但在此之前,我能不能找你讨一道敕令?”宗聿想到上辈子江瑾年的处境,不禁心生怜惜。 替嫁是欺君的死罪,江家无情,把他当做弃子,早早舍弃,从未对他施以援手。 宗聿不想他再受那些委屈,准备为他谋一条退路。 “你想要什么?”宗熠问道。 宗聿思索片刻,道:“不管将来江家是荣盛不衰,还是江河日下,江家嫁入王府的这个人,只能由我处置,皇兄概不插手。” 江瑾年情况复杂,三言两语难以说清。而且就算说得清,宗聿也没办法给宗熠解释他为什么知道这些。 重生之事太过匪夷所思,宗聿不至于蠢到大声嚷嚷。 宗聿这个要求只涉及一人,还是他王府里的人,宗熠只当他是想低调处理,没有拒绝。 “她既然嫁入王府,就是你的家务事,你自己看着办。” 宗熠用家务事给这件事定性,他为皇为兄,管着天下事不假,可这关起门来的家务事就是清官也难断,他更不便插手。 宗聿神色一喜,嘴角微微上扬,可这好心情还没持续两息,就看见吕忻领着今日当值的太医过来了。 宗聿先是瞥见了吕忻的衣袍,接着视线上移,看清了跟在他后面的那张脸。 那是一张普通到丢在人群里不会被人注意第二眼的脸,五官平平,毫无特色。 宗聿一怔,眼睛迅速变红,胸腔里填满了戾气,他猛地站起身,心底杀意一闪而过,垂在一侧的手都已经抬起来。 可是下一刻,吕忻疑惑的眼神让他猛然惊醒。他连忙掩唇,佯装不适地咳嗽两声。 宗熠抬手压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回椅子上,示意太医上前诊治。 太医提着药箱,弓着腰,拘谨地垂着眼,全程不敢抬头去看宗聿,号脉后诚惶诚恐地回禀,生怕稍有出错就触怒天子容颜。 宗聿冷静下来,迅速地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再看向太医的眼神同往常无异,只是眼底早已冰冷一片。 谁能想到这个在御前回话都会紧张到结巴,在太医院做事一向谨小慎微的人,会是一条隐藏至深的毒蛇? 他在多年后,借着给江瑾年调理身体的机会,和那些乱臣贼子一起合谋毒杀了江瑾年! 第2章 宗聿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太医说他是情志不舒,肝火犯肺所致,给他开了一个调理的方子就退下了。 宗聿一直盯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收回视线。 宗熠早就觉察到他的异样,示意吕忻清退宫人后,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宗聿不答,抬头看向宗熠。 宗熠冷笑:“刚才这人是谁?” 宗聿回道:“太医院陆院判的徒弟,宋治。” 太医院的陆院判是先皇在位时,一直负责他病案的老太医,深得先皇器重。两兄弟平日有个头疼脑热,也是他负责诊治。 宗熠继位后,并没有亏待他,看在他的面子上对他收的这个关门弟子也格外关照。 宋治的医术确实值得称赞,只是为人木讷,不懂长袖善舞,左右逢源那一套。 陆院判为此操心不少,每每见他在为人处世上吃了亏,都会为他叹气。 前世江瑾年上了战场后,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宗熠想着这人医术不错,而且心思不深,便派他前往边境,照料江瑾年的饮食起居。 谁曾想…… 宗聿对这人了解不深,平日里接触的也不多,一切消息都来源于表面,此刻定论过于武断。他压下心中的杂念,面上风轻云淡。 “我还以为你伤着脑子,不认识了。”宗熠意有所指。 宗聿心念一动,隐晦道:“我只是在想他这结巴的毛病是只在你面前这样,还是在别人面前也这样?” 不管宋治是隐藏的棋子,还是遭人胁迫,宗聿都应该让宗熠有所防备。宋治这种人普通已经是很好的保护色,更何况还有陆院判这一层关系。 宗熠神色微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个眼神意味深长。 宗聿陪宗熠用过晚膳才出宫,和他一道离开的还有送往江家的圣旨,连同他抗婚拒食,身体有恙的小道消息。 今夜的江家注定不会平静,但这和宗聿没有关系。 王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外,宗聿进宫的时间有点长,小厮等的无聊,在旁边的茶棚讨了碗茶水。看见宗聿出来,他把茶碗和铜板往桌上一放,屁颠屁颠地上前替宗聿取脚踏。 宫里的轿子从他们身边经过,小厮扭头看了一眼,回头问道:“王爷,我们去哪儿?” 宗聿上车的动作一顿,道:“回王府。” 上一世,宗聿从宫里出来后,小厮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他当时心里不痛快,便直接去了军营,成亲的一切流程都交由宗正院着手办理。 宗正院以亲王的规格下聘,这本没有什么,但宗聿此刻一想到这些东西到不了江瑾年手上,江瑾年还被江家苛待,他心里就十分窝火。 看来得给宗正院那边打声招呼,他不满意亲事已是满朝文武皆知,江家都选择抗旨了,他还给江家留什么面子? 他的聘礼要留给江瑾年,至于江家,受不起他的礼。 亲王府和皇宫就隔了两条街,离得不远,宗聿想事想的入神,到了府内,小厮喊了两声他才回神。 王府内的管事敛芳公公已经在马车外等候,他着一身蓝袍,手持拂尘,微微躬身,并没有催促。在他身后跟着他的干儿子,小福子。 敛芳公公年过五旬,鬓角微白,小福子则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虽然穿着太监的服饰,却不似敛芳这般沉稳,性格欢脱,又长了张讨喜的圆脸,站的笔直。 宗聿下了马车见到他们,一时恍惚。 敛芳是宫中老人,先帝在时,他和吕忻都是在御前伺候。宗熠继位后,吕忻留在宫中,敛芳随宗聿出宫建府。 小福子是他捡回来的乞儿,这孩子有一身好武艺,上辈子跟着宗聿上了战场。 他少年心性,一腔热忱。说要名扬天下,建功立业,让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不再因为战争背井离乡,颠沛流离。 在战场上敢冲敢闯,什么都不怕,军功一点点攒下来,写信告诉敛芳时,眉梢眼底都是笑意。 可最终这一切都成了虚幻的泡影,宗聿中了埋伏,他察觉到不对劲,请命救援无果,愤而带队离去,被叛徒扣上细作的罪名,死在自己人的阴谋诡计中。 宗聿当了孤魂野鬼后,寻到他的尸身,万箭穿心,何其惨烈? 宗熠因为宗聿的离世而大病一场时,敛芳一样痛苦难过,他甚至想随江瑾年前往战场,是江瑾年劝住了他。 重来一世,一切还未开始,故人笑容仍在,虽是隔世相逢,却依旧如此纯真。 宗聿心中思绪万千,抬手示意小福子过去。 小福子快步上前,抬手行礼,宗聿虚扶,免了他的礼节,抬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少年人皮肤细滑,又带了点圆润的婴儿肥,手感甚好。 小福子瞳孔微张,蹙着眉头,不解地看着宗聿。 敛芳抬眼,微微躬身道:“王爷,可是小福子做错了什么?” 宗聿松开手,看着捂着脸,眼神委屈的小福子,因心事而紧锁的眉头舒展开,面上有了两分笑意。 “小福子,等王妃过门后,你就去他跟前伺候。” 第3章 小福子啊了一声,想到最近敛芳和他谈论的局势,以为宗聿是要他监视王妃,兴奋地拍着胸脯道:“王爷放心,我一定严防死守,就是一只苍蝇也别想从王府飞出去。” 宗聿闻言轻笑,不置可否。 敛芳举起拂尘在小福子后背拍了一下,道:“胡言乱语,江家的小姐入了门就是主子,你准备防什么?” 小福子挠头,没忍住道:“王爷,你真的要娶江小姐吗?你都没和她说过话。” 宗聿道:“圣命难为。” 天子赐婚,宗聿就是百般不愿,也得接下这道圣旨。 小福子听的皱眉,为宗聿叹气。 敛芳又抬手用拂尘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道:“这是喜事,莫要愁眉苦脸。” 小福子不觉得是喜,只是见敛芳面无表情,他没再反驳,独自低下头嘟囔。 敛芳不再看他,对宗聿道:“王爷,不知婚期定在什么时候?王府可需要做些准备?” 敛芳不是小福子,他看出这桩婚事推脱不掉,宗聿没有第二个选择。既然如此,他们就需要把面子功夫做好。 他问宗聿需不需要做些准备,既是指婚事上的准备,也是指应对江家的准备。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敛芳发现宗聿进宫一趟回来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宗聿十三从军,征战近七年,一身军功是从血雨腥风中拼杀得来,原本骄纵的性子磨得有些冷酷。 外人说他残暴,不讲情面过于夸大,但军中积威,不好相处却是真的。他在熟人面前还能收一收脾性,顶多严肃些,却不似今日,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浮出几分戾气。 敛芳猜不透他对这桩亲事的想法,让小福子少贫嘴,以免给他添堵。 “婚期有些赶,定在七日后。芳公公,劳你辛苦些,把王府的布置安排下去,抓紧时间办好,莫要怠慢了王妃。” 宗聿上辈子甩手不管,王府内的布置是敛芳一手安排,他这种经历过宫闱诡谲的人,知道轻重,断不会给人留下话柄。 敛芳垂首应是,对宗聿的话感到欣慰,抛开那些权利斗争不谈,这事是皇上的旨意,他重视起来,才不会让皇上失了面子。 可敛芳这个念头还没完,宗聿又对小福子道:“小福子,你去跑一趟宗正院,告诉他们,一切从简,寻常百姓家怎么下聘,他们就怎么下聘。” 小福子先是应了一声,回过神来轻啊,看看宗聿又看看敛芳,这话他听起来怎么觉得怪怪的? 敛芳眼皮子一跳:“……” 寻常人家娶亲,聘礼不过三十来样,多是些寻常之物,讨个吉祥欢喜的彩头。 宗聿贵为亲王,按规格这一礼颇丰,代表着皇家的颜面。 “王爷,这是不是有些不妥?”敛芳规劝道。 宗聿想了想,道:“确实,太多了。那就让他们只备礼饼一担,三牲鸡两对,大鱼一条,四京果若干。江阁老对外两袖清风,我大度点,再添喜服一套。” 现下初春时节,京都寒意未退。宗聿隐约记得,上辈子江家给江瑾年准备的嫁衣是旧衣改制,特别单薄,江瑾年当日受凉染了风寒,病了很长一段时间。 江家不心疼人,宗聿自己来。 敛芳眉头狂跳,胃部隐隐作痛,连忙给小福子使了个眼神,让他先去宗正院带话。若是不妥,宗正院的人自会来找宗聿,或者上报皇上。 小福子揣着一肚子的疑惑走了。 落日余晖散尽,院中暮色四合,书房里的光线随之暗下来。 宗聿坐在案桌后面,处理这些天堆积的公文。 敛芳上前为他点亮屋子里的灯笼,暖色的光晕散开,整个房间亮堂起来。 敛芳站在案桌旁,轻声提醒道:“王爷,徐先生来了。” 宗聿提笔的动作一顿,眉间寒意凝结,似笑非笑道:“他果然来了,让他进来。” 敛芳闻言退下,不一会儿一个文人打扮的中年人风尘仆仆地跨进书房,他来得急,面色涨红,气息都没有喘匀,见着宗聿匆匆一拜,急切道:“王爷,你不能娶江小姐!” 第3章 徐先生名唤徐归,中过举人,原是学院先生,对朝政自有一番见解。王府长史空缺,一位欣赏他又和敛芳有几分交情的官员把他推举给敛芳。 宗聿常年在外带兵打仗,很少回来,近一年才长居府内,所以过往府中用人是敛芳考察挑选。 他做过徐归的背调,家世清白,又是大儒门生,写的一手好文章,方方面面都很合适,之后就请示宗熠,把人留在府中,代理长史一职。 一般王府的长史要管理府中事务,还要辅佐规劝亲王,实权在握。可到了宗聿这儿,府中的一切事宜都交给了敛芳,长史更像是个形式官职。 徐归是个安分的,他知道敛芳的身份,并不会做和他争权的事。他名义是长史,实际更像幕僚,帮宗聿出谋划策。 宗聿这一年见识了他的本事,对他就没有一开始那么生疏,偶尔他插手一下府内事务,只要在合理范围内,宗聿和敛芳都能睁只眼闭只眼,由他去。 屋内烛火跳动,徐归一脸严肃地给宗聿分析这桩亲事的利弊。说到皇上是想利用他牵制江家,把他架在火架上时,他甚至露出几分愤慨之色,替宗聿鸣不平。 宗聿看着他慷慨激昂,内心毫无波澜。 上一世他从宫里出来,直接去了军营。徐归就在军营内,听说他答应后,同样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他为他权衡利弊,看似打抱不平,实则话中绵里藏针,一直在利用江家离间他和宗熠的感情。 那时宗聿确实耿耿于怀,以至于后面任性了很长时间,既让江瑾年难堪,又伤了宗熠的心。 徐归是个聪明的人,他一直以来在宗聿面前表现出来的就是有话直说的形象,加上话里话外都是一副为了宗聿着想的模样,轻易不会惹人怀疑。 就算偶尔言词激烈,旁人想着他平日的性子,也会从旁帮衬一二,免得他被宗聿惩治。 宗聿不曾疑心他,直到死后看见他被江瑾年处置,才回味过来不对劲。 宗聿仔细想了一下,他抗旨不婚这件事的源头真的是因为宗熠没有提前打招呼吗? 不,这件事的起因是他在军营内,“意外”知晓宗熠指使御史弹劾他,而带来这个意外的人就是徐归。 他征战在外,兵权在握,又是有封地的亲王,回都后既没有上交兵权,也没有回封地的意思,不少官员看他,就像是在看一个随时准备造反的乱臣贼子。 都城内关于他的流言不少,毁誉参半。他从来不在乎,他和宗熠一母同胞,他对他从来没有二心。 可宗熠让御史弹劾他,让他觉得是信任破碎,心中委屈,继而引发了后面一系列的事。 倘若不是有这个插曲横在中间,宗熠指婚时,他最多顶两句嘴,然后就把压力丢给江家。 徐归出现的太巧了,巧到拿捏了他的心思,算准了他会因为这件事介意宗熠给他指婚。 “王爷,你和江家不对付,联姻只会两败俱伤。”徐归说的口干舌燥,抬头一看,宗聿目光游离,并没有认真听他在说什么,他胸口一闷,扼腕道,“王爷,天威难测,前朝御史的弹劾还没停过呢!” 御史弹劾在这之前,是宗聿心里的一根刺,徐归这是在故意激他。 宗聿在心底自嘲,他以前怎么会觉得徐归是为了他好呢? “我虽不喜那些文臣,但也犯不着和江阁老置气。再者,江家是太后娘家,江家小姐曾在太后跟前侍奉,品貌端正,贤良淑德,同我门当户对。仔细想想,这桩亲事也没那么糟糕。” 徐归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宗聿却不顺着他的话往下接,而是浅谈这桩姻缘看上去还算般配。 他这一打岔,徐归后面的话就没法继续往下说。徐归张了张嘴,见宗聿心平气和,暗暗垂首,眼底闪过一抹暗芒,心知该适可而止了。 “我知先生是为我忧虑,但此事已成定局,非你我所能左右。”宗聿适时地又补上一句,轻叹一声,让徐归知道他不过是向皇上妥协,心底还是有些不满。 徐归闻言,面上又有几分愤慨,嘴唇抿成一条线,他强忍内心的不甘,违心道:“王爷高义,是我狭隘了。” 宗聿起身,走到徐归面前,握住他的手,笼络他道:“辛苦先生为我筹谋,今日之事,不过你我二人发发牢骚,不必往心里去。” 徐归的身份是个迷,他的背后有什么势力宗聿也不太清楚,眼下还不能让他察觉到异样。 宗聿拉着他说了几句体己话,确定他没有生疑后,才让他离去。 等徐归一走,宗聿倚靠着身后的案桌,视线微抬,往房梁上一扫,浅笑道:“纪凌啊,你现在是府内校尉,这睡房梁的习惯不好。” 房梁的阴影处,和黑暗融为一体的人影微微晃动,从房梁上跃下来。那是个身姿挺拔的男子,黑衣如墨,下半张脸带着面具,面上没什么神情。 第4章 他对着宗聿一拜,声音平淡道:“习惯了。” 身为暗卫,藏身于黑暗是他们的本能。 宗聿没有怪他的意思,早在徐归进来时,纪凌就已经在这儿了。他原是宗熠拨给二哥宗樾的人,隶属于服务皇室的凌霄阁。 后来宗樾在京都站稳脚跟,知道宗聿需要一个传递消息的人,就把纪凌调给他。 纪凌身手极佳,忠心耿耿。 “刚才徐归的话你都听见了,有什么想法?”宗聿问道。 纪凌道:“他不怀好意,怂恿你抗旨。” 徐归替宗聿分析利弊,却并没有给出解决之法,更像是推宗聿去和宗熠正面冲突。 纪凌不喜欢他,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 宗聿赞同道:“你说得对。纪凌,我有几件事要交给你去办。第一,让凌霄阁去查一查徐归,太医院陆院判和他徒弟宋治的背景,以及这三个人之间有没有特殊的不为人知的关联。” 一个徐归,一个宋治,都是宗聿的心头刺。至于陆院判,宗聿是以防万一。 纪凌点头记下,没有多问。 宗聿又道:“第二,你亲自挑选几个身手了得的暗卫盯住江家,我要知道江家婚前的一切动向,特别是他们有没有出城去接什么人回来。如果有,你们暗中护一护这人……不,你们直接回禀我,不要打草惊蛇。” 前世宗聿还是了解了一点关于江瑾年的事,他虽是江家的孩子,却不得江家喜爱,很小的时候就被江家送到城外的庄子上自生自灭。 直到这桩亲事临头,江家才想起他,派人接他回来,让他顶替江小姐上了花轿。 江瑾年对外一直是个体弱多病的形象,而且他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江家送他替嫁有两层意思,一个是他看起来就命不久矣,若是在王府出了点差池,这桩亲事就算完了。另一个就是看中他口不能言,不能为自己辩解,是非黑白皆由江家一口胡诌。 江家的如意算盘打的叮当响,不过江瑾年却不是任人欺负的主。他的身上也藏着不少秘密,单是他会武功这一点,就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前世宗聿死后,他挺身而出,打了那些人一个措手不及。 宗聿不知道他此刻的处境,也不知道前世江家是如何逼他就范,他若是在这种时候派人去查一个和各方都不沾边的人,不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江家要逼江瑾年替嫁,就必定要去和他接触,宗聿盯住江家,再从江家过渡到江瑾年身上,才不会惹人怀疑。 前世种种,造就今生的千头万绪,宗聿一夜无眠。 天际微微朦胧亮时,他才眯了会儿,可还没睡着,敛芳就过来请他,说是瑞王爷宗樾来了。 宗聿彻底醒了。 宗樾人在小花厅,他身穿一身浅蓝色的便服,腰间坠了一块白玉,整个人温润儒雅,一身的书卷气。 宗聿不敢让他久等,利落地收拾好就往这边走,刚进门便朝人迎上去,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笑:“二哥,今天吹的什么风,把你吹到我府上来了?” 宗樾坐在左侧的椅子上,手里端着小福子送来的茶,他用杯盖打去茶沫,抬头看向宗聿,那双笑眼弯成月牙,整个人越发温和。 但若细看,能见眼底有一抹乌青。 “七弟好事将近,果然是春风满面。不像二哥,昨晚一闭眼,满脑子都是你那寒碜的聘礼,穷的我睡不着。” 宗樾一开口,那阴阳怪气的话是和儒雅的外表没有半点关系。 他轻抿一口茶水,放下茶杯道:“难为你都揭不开锅了,还记得我喜好这口君山毛尖。下次上碗粗茶便好,还能噎着我不成?” 熟悉的腔调让宗聿缩了缩脖子,这要是从前,他肯定尴尬地不知所措。可如今隔世再重逢,想到二哥为他落的泪,他心中酸涩,一步步蹭到宗樾身边,低声道:“二哥。” 宗樾斜他一眼,笑的越温和,心底的火气就越盛。他掌管宗正院,负责皇室事务,下聘的东西在宗熠第一次提起后,他就准备妥当,只等圣旨落实,就能让人送去江家。 结果宗聿打了个他措手不及,小福子是一板一眼地转达了宗聿的话,听得他眼前一黑。平民娶妻尚且要凑足聘礼,以示重视。 宗聿一个一品亲王,就送那点东西,打发下人都不止这个数。 他能送吗?他敢送吗? “江阁老德高望重,你如此儿戏,到底丢的是谁的面子?”宗樾只管宗正院的事,不问这桩亲事背后的是非。 他既然在宗正令这个位置上,就不能让宗聿乱来,皇家的颜面他丢不起。 宗聿脑子一热,就想膈应江家,没想那么多。 这会儿被宗樾找上门,他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我不是不下聘,只是不想把这聘礼给江家。” 宗樾挑眉,宗聿在他旁边落座,道:“二哥,如今宫内后位空悬,江家真的就没有想法吗?” 宗樾没有做声,江家可太有想法了。之前他们以侍奉太后的名义把江小姐送进宫,不就是让她和宗熠相看?只是被宗熠找借口推掉了。 宗樾为了杜绝江家的心思,这才暗示宗熠可以给宗聿指婚,反正江家就这一个小姐,变不出第二人。 “圣旨已下,皇室颜面不可儿戏,聘礼按规格来。”宗樾道,“不过二哥可以给你保证,聘礼落不到江家手上,我会让他们原封不动地送进王府。你就别折腾了,让我睡个好觉。” 宗聿不想便宜江家,正好,宗樾也不想让这些东西落在贪食民脂民膏的人手上,供他们酒肉池林。 让它在江家手上转一圈回到王府,也不是不行,无非是耍点手段罢了。 比起让宗聿老老实实成亲,不再闹出幺蛾子,这都不算什么。 第4章 春风料峭,乍暖还寒。 一辆朴素的马车顶着风雨进了江府的后门,马车停在院中,帘子一掀,江家的管事从车上探出头来,他谨慎地四下张望,确定周围没人盯梢后才下车。 在他之后,一位面带薄纱的青衫姑娘被侍女搀扶着走下来,她身形高挑却瘦弱,纤腰盈盈,不堪一握。 寒风一吹,秀眉微蹙,面带病容,一双眼睛大而明亮,行如弱柳扶风,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可江家的管事却像个木头,非但没有给这病美人一点修整的时间,还恶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一脸嫌弃,厌恶道:“江家生你养你,你这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是想惺惺作态给谁看?” 青衫姑娘低眉垂眼,没有反驳。他像一株被风雨催折的花,美丽而脆弱,看的暗处的纪凌在心里啧了一声。 他给其他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继续盯着江家的动静,自己回王府复命。 天气骤寒,暖阁里烧了地龙,宗聿穿了一身藏蓝的锦衣,身姿挺拔,正倚倚着窗翻看凌霄阁给他送来的情报。 徐归的消息和之前无二,确实家世清白,和太医院的二人没有关系。 但既然宗聿开口了,凌霄阁不可能回禀一样的答案。他们扩大了调查范围,在推荐徐归的官员身上找到了突破口。 对方有一连襟,曾是江阁老门下的学生,因为平日不常往来,很容易被忽略过去。 江阁老入内阁前,曾在翰林院任职,担任过科举考官。他是当代鸿儒,学识渊博,不少举子得他教导,承其授业之恩。 若是以他门下学生为疑,朝中大半文臣经不起盘查。 宗聿把重点放在当初的推荐人身上:“兵部侍郎罗亦……” 宗聿沉吟,这人前世直到他死都没有啥问题,不过他所在的这个位置让宗聿想起另外一件事。 他们国家这些年常有外战,对战马的需求不小,而马政这一块是直属兵部管辖,战马的选育,饲养,训练……要过兵部的考核监督。 前世宗聿想训练一只骑兵,对付边境的游牧民族,他把章程写好呈给宗熠,却被兵部以战马供应不上为由,一直拖着没有实现。 兵部年年养马,年年缺马,户部白花花的银子拨出来,他这个在外打仗的将军是多一匹都没见着。 用军中将领的话来说,这银子别说养马,就是给他们养一支大象军团都够了。 宗聿的手指在罗亦的名字上点了点,神情阴鸷,等他和江瑾年成亲后,他就去兵部转转,看看他那战马怎么就养不起来。 “一个两个的,都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 宗聿点燃手上的密信,嘴里正说着,纪凌就从屋脊上飞下来。 他在府里没有刻意控制气息,以便宗聿察觉他的动向。 他走到宗聿面前,抬手回禀了关于江家这两日的动向。 江家对圣旨同样大为不满,但他们不能像宗聿这样想闹就闹。江阁老问过自家孙女,在她的极力抗拒下,江家果然如同宗聿预料的那般,去外面接回来一个姑娘。 纪凌不清楚这个姑娘的身份,只是不难从江家管事的话语里猜出来,这个姑娘和江家关系匪浅。 第5章 “王爷,我们可需要早做打算?”纪凌问道。 宗聿没注意听纪凌问了什么,注意力都放在江瑾年身上,蹙眉道:“你确定看见那姑娘病了?” 纪凌回忆对方弱不禁风的样子,道:“看起来情况不太好。” 宗聿面色微沉,取过一旁屏风上挂着的披风就往外走,纪凌愣了一下连忙跟上。 他不解地看着宗聿的背影,心想病了就病了呗,他们王爷走那么急做什么?他还会看病不成? 江家和王府不在一个方向,来来回回需要点时间。等纪凌带着宗聿过去,江家已经走完流程,安顿好青衫姑娘。 负责盯梢的凌霄阁弟子看见宗聿一愣,不知道什么风把他给吹来了。 这会儿天色已经擦黑,宗聿穿着深色的衣服,在黑暗中并不明显,加上房屋的遮掩,他能把江家的情况看在眼里,却能避开江家的视线。 江瑾年被江家丢在偏院里,身边就跟着一个侍女。 这里应该许久没有人居住,看上去整洁,却冷冷清清,没有地龙,也没有炭火,屋子里的被子受潮,摸上去冰冷刺骨。 江瑾年体弱做不得重活,侍女让他坐在廊下休息,把披风给他披上,仔仔细细地系好。他们没有暖炉,这就是唯一抵御寒潮的工具。而且看毛色和款式,应该是之前的旧衣,一直没换。 江瑾年低声咳嗽,面色潮红,侍女担忧地看着他,他只是笑,眉目柔和,温柔似水。 黑暗中,宗聿看的火冒三丈,恨不得现在就跳下去把江瑾年带回王府好好安置。 “江家是想要他们冻死在这里吗?”宗聿咬牙,抬手捏着眉心,面色阴沉。 纪凌环顾四周,道:“这天气冻不死人了,但这位小姐身体虚弱,若是染了风寒,再拖个几天,身体每况愈下,说不定会一命呜呼。” 纪凌说完就看向宗聿,还有些话他没说,但他想宗聿应该明白他的意思。 江家在这种时候接个姑娘回来,很难不让人多想。若是这姑娘将来是入王府,以她这身子骨,寒意沁两天,只怕刚过门就撑不住。 这是要让人死在王府,绝了这桩亲事,还能膈应宗聿。 这一点宗聿何尝想不到? 前世江瑾年入门后就病了许久,他以为只是嫁衣单薄,让他路上受寒,没想到是被接回江家后,江家为了让他死的没有破绽,故意苛待刁难。 京都的寒潮来的又急又猛,后面两天还有冻雨,宗聿不敢想象,前世的江瑾年是如何熬到进王府。 “欺人太甚,这群畜生!”宗聿气的一拳砸在屋脊上,顶端的瓦片碎裂,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院子里的江瑾年听到声响抬头,疑惑地看向四周。 纪凌反应迅速,把宗聿压在房顶上,他们人在侧背面,江瑾年什么也看不到。 屋子里忙活的侍女走出来,问道:“小姐,你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纪凌立刻给黑暗中的其他人打手势,离他们最近的人发出一声猫叫,叫声惟妙惟肖。 现下这个时节,正是狸奴双双把家还的时候,夜里有猫叫太正常了。要是没寻到合意的,他们能叫唤大半宿。 江瑾年忍不住笑了,一双眼睛弯成月牙,他轻轻摇头,下面很快就没了声音,侍女又进屋了。 纪凌稳了一会儿才放开宗聿,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 不用他说,宗聿也知道自己犯蠢,率先捂脸,觉得丢人。他一想到江瑾年受委屈,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冷静不了。 “说起来有点奇怪,这位小姐好像一直没说话。”纪凌转移话题,给宗聿一个台阶。 宗聿微顿,目光微暗,哑声道:“他不会说话。” 因为失语,就算是受了委屈,遭到苛待,他也无法为自己申述。可即便命运如此不公,他也从未自怨自艾。 宗聿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攥紧了,这一刻他如坠冰窖,难受极了。再没有躲在暗处观望的心思,飞身离开。 纪凌见他情绪不对,追了上去。 二人走在寂静的街头,谁也没有说话。街上灯火昏暗,冷冷清清。 过了许久,宗聿停下脚步,道:“给她们送点炭火……不,你们探一下屋里的东西,把被褥都换新的,颜色不要差。再买两身御寒的衣服,暖手的手炉,暖床的汤捂子,如果江家给他们送炭火,你们暗中把炭火换成最好的。记着,东西到了就行,人别露面,也别被人发现了。” 江家的心眼子比藕还多,宗聿不敢马虎。这桩亲事大家都盯着,他不想惹出变故,反而害了江瑾年。 所以就算要护着江瑾年,也得跟着江家的步子来。炭火不好无中生有,但屋子里的这些东西不成问题,以江瑾年的聪明,看到东西就会明白如何自保。 纪凌心里疑惑,但还是照办。 宗聿一个人在长街上站了许久,越想越不爽,转身换了个方向,朝着瑞王爷的府邸走去。 江家偏远,侍女收拾好屋子,出来请江瑾年回屋,仔仔细细地关好门窗,以防冷风灌进去。 “主子,这周围都是暗探,我们的人进不来。”侍女替江瑾年解下身上的披风,递上一个烧好的手炉。 江瑾年的手被风吹的有些红,面上病容更甚,但精神比起外面好多了。 他走到一旁坐下,无声道:【共有几路人马?】 侍女看着他的唇,回道:“两路,江家的盯梢不足为虑,麻烦的是另一波。如果我没有看错,是凌霄阁的探子。” 侍女顿了顿,又道:“刚才踩碎瓦片的也是他们,主子可有看见人?” 江瑾年摩挲着手上的暖炉,长睫低垂。他没看清人,但看见了一闪而过的披风毛领。 凌霄阁养的暗卫,服饰自然是以轻便利落为主,应当不会穿的如此笨重招摇。 而且踩碎瓦片这种低级错误,也不该出现在凌霄阁暗卫的身上。 【说不定真是只思春的猫。】江瑾年浅笑,眼神玩味。 宗聿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把身上的披风拢了拢,一脸无辜地看着宗樾。 宗樾披了一件厚实的大氅,而大氅下是刚换的寝衣。 他看着晚上不睡觉,溜达到他府上,理直气壮的宗聿,眼神微眯:“七弟,你刚才说什么?二哥好像幻听了。” 宗聿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重复道:“二哥,亲事能不能提前?” “……” 今天才去送了聘礼,和江家一番唇枪舌战,不想便宜江家的宗樾笑了。 他招了招手,府上长史上前,拱手微抬,礼数周全。 宗樾看向宗聿,道:“撵出去,在他成亲之前,别让我见到他。” 第5章 成亲的日子改不了,宗聿度日如年,一夜无眠。第二天恰逢朝会,他起了个大早,换上朝服,上朝去了。 朝臣看见他站在大殿上,都愣了一下。按照休沐制度,他有婚假,这几日的朝会不来也没关系。 以前该上朝时,也没见他这般积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常事,也不怪御史参他。 朝臣心里觉得稀罕,等早朝开始后,他们的稀罕都变成了惊吓。 宗聿动不了江家,又不想委屈自己,就挑了和江家走得近的几个大臣找事。他历经一世也不是白活的,这些大臣家里那些龌龊事,他或多或少听了些。 谁家新纳了个小妾,谁家买了地,谁家宠妾灭妻……他一开口就把御史的活都揽了。 文臣心中战战兢兢,他们算是听出来了,宗聿不是来上朝,他是来给江家添堵,说白了,还是对这桩亲事不满。 江阁老三朝元老,德高望重。他如今年有七十,依旧是鹤发松姿,精神矍铄。在御前有鹤椅一把,可以坐听朝政。 面对宗聿的挑衅,他全程是张笑脸,看宗聿的目光透着关怀和慈祥,仿佛只是小辈间的小打小闹,无伤大雅。 倒是江大人冷着一张脸,面子功夫没有做到家。 下朝后,宗聿甩手走人,吕忻让小太监在路上拦他,但没拦住。 御书房内,听完吕忻的回禀,知道人出宫了,宗熠冷笑一声,道:“知道我会找他算账,脚底抹油溜了?” 吕忻躬身赔笑,没有回答。 宗聿今天早朝提的这几个人,宗熠早就让凌霄阁盯着了,本来他还考虑什么时候敲打一二,没想到宗聿先开口了。 “打草惊蛇。”宗熠顿了顿,又道:“不过这蛇也该惊了。” 草丛就那么大,再不惊他们就得安家落户了。 宗熠抬手,对吕忻道,“你亲自替我跑一趟凌霄阁,告诉卫淮是时候拔钉子了,小心些,别留下痕迹。还有,让凌霄阁的人嘴巴严实点,别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抖到小七面前。” 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不同于战场上的兵家诡道,这是一场杀人不见血的斗争。宗聿回来这一年,说起来人是在都城内,可大半时间都在军营,他又不爱上朝,御史若是参他两句,他就更不去了。 第6章 一开始宗熠还会管,后来就懒得管了。宗聿只是不爱上朝,不是不办事。只要宗熠有事情安排给他,他保证办的又快又好。 宗熠由着他,后来就给他硬性规定了初一、十五的大朝会,其余时间的小朝会就随他了。 宗熠不让凌霄阁给他消息,也不是限制他,只是他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有些消息还不能让他知道。 吕忻明白宗熠的意思,行礼告退,刚转身走了两步,就有个小太监上前说太后遣身边的魏姑姑过来请皇上去她宫里用午膳。 吕忻脚步微顿,回头看向宗熠。 宗熠面上飞快地划过一抹愠色,他差点忘了,这后宫中还有一尊大佛。 宗聿在前朝闹,这才过了多久,宫里的这位就听到风声了? “这宫里的蛛网,打扫的还不够彻底。”宗熠扔下手中的奏折,面色微寒。 殿内的人暗暗心惊,不约而同地埋下头,寒蝉若惊。 宗聿下朝后就直奔王府,脱下朝服换了一身居家的锦衣。 敛芳这几日在忙王府的采买和布置,他身边只跟着小福子一人。徐归那日在他面前劝诫不成,这几日安分守己,没有跑到他跟前讨嫌,而是去给敛芳打下手了。 纪凌估摸着他回来了,给他送江府的消息。 江家果真对江瑾年二人不管不顾,送的柴火和炭火都是最次的那种,不是烧不起来,就是浓烟滚滚,搞的小院烟雾缭绕,他们这些离的远的人都受不了,更别说屋子里的主仆二人。 江瑾年咳的厉害,让人听的揪心。 至于用膳就更难了,江家是安排人给他们单独送。可江家不重视,仆人也怠慢,不准时也就罢了,还都是些冷掉的剩饭剩菜。 江瑾年的侍女气得在院子里骂人,主仆二人过的十分凄凉。 纪凌看不过眼,除了宗聿安排的那些东西外,又备了炭火,干柴和吃食。他们的人没有露面,都是趁主仆二人休息时送进去。 江瑾年是个聪明人,看到那些东西没有惊慌,他让侍女妥善放好,一用一取。 至于江府送的也没扔,关上房门,打开院门放在院子门口烧,风一吹,烟雾飘的远,那气味窜了江府的好几个院子,到处都有人在咳嗽。 江瑾年看起来柔弱,但绝对不会任人欺负。 宗聿听的大笑,可笑着笑着,想到上辈子江瑾年没有自己帮忙又忍不住心疼。 再次痛骂江家欺人太甚。 这几日气温降的快,特别是夜里,冷风刺骨。 白榆替江瑾年铺好床铺,转身看见他在吃药,秀眉微蹙,忍不住道:“主子,临行前曲医师叮嘱过,虽然这药只是让你表面上看起来体弱多病,但毕竟是毒药练成,你服用的太频繁,会损伤根本。” 【无妨,江家想要我病死,不做的逼真一点,他们又如何相信?】江瑾年喝水压下丹药苦涩的味道,药效渐起,他人有些乏力,虚靠着身后的软枕,面色苍白,【今日情况如何?】 白榆走上前,道:“附近盯梢的人少了大半,只留了东、西两个方位。御寒的东西和屋子里的被褥都是他们的手笔。主子,你说他们这是几个意思?” 江瑾年摇头,他也觉得奇怪。江家不肯让小姐出嫁,于是想起他这个在外面自生自灭的女儿,秘密将他接回来。 他的身份江家从未对外说过,就算这些人一直盯着江家,恰好察觉到他的存在,也不应该如此在意。 除非他们事先料到江家会换人替嫁,瞒天过海,才会格外注意。 但这并不能解释他们处处相帮,再三照料。 白榆心事重重道:“今日前院有消息递过来,宁王爷在朝堂上找江家晦气。主子,他对这桩亲事十分不满,就连送过来的聘礼也没打算留给江家。二……大小姐不愿意嫁,让你去顶包,这不是明摆着把你往火坑里推吗?” 外面盯梢的人少了,白榆和江瑾年说话时就不用藏着掖着。 她有些气愤,替江瑾年打抱不平,道:“主人,江家想要你病死,我们何不将计就计,直接假死脱身,就此离开?” 【时间紧迫,江家找不到第二个替代品,就算我假死,你也带不走我。】江瑾年轻轻摇头,白榆说的不失为一个法子,可她低估了江家的狠心。 他们从未给他活路,又何惧送一具尸体上花轿? 白榆气愤地跺了跺脚,道:“我们就不该来。” 她说着顿了一下,看向江瑾年,犹豫道:“主子,你真的要嫁给宁王吗?王府内戒备森严,我们的人马不好接近。” 江瑾年垂眸浅笑,神色淡然。 嫁给宗聿也没什么不好,就当还他的人情。等以后尘埃落定,江家不再是威胁后,他找机会假死离开,他们就两不相欠了。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后会无期。 【我乏了,睡吧。】 夜里风寒,气温骤降。宗聿避开江家的守卫,潜入江瑾年的房间。 昏暗的光线下,床上的人影十分模糊,可宗聿还是一眼认出来。他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儿,等身上的寒意散去,才往前走向床边。 江瑾年睡的不安分,微微蹙眉,有一只手晾在外面。 宗聿上前为他理了理被子,凝视他恬静的睡颜,抬起手想触碰他的鬓角,却又克制地忍住,手指虚握。 江瑾年在军营那三年,他就这样陪在他身边,看着他布局筹谋。有时江瑾年生病,身边没个能照顾的人时,他只恨自己无法触碰,只能干看着。 他这几日闭上眼还是能想起江瑾年被毒杀倒下的样子,他全局旁观,无能为力。 而且说来可笑,他和他相识数载,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是两个陌路人。等到阴阳相隔,重新见识了不一样的江瑾年,他心动了。 他庆幸上苍给了他重来一世的机会,让他能够弥补过去的那些遗憾,同那个已经认识多年的人,重来一次。 “瑾年……”宗聿低声念着江瑾年的名字,声音有些缠绵。 他不敢碰他,用眼神描绘他的眉眼,看见他苍白的面色就气不打一处来:“江家真不是东西,等你入了王府,我们就不受他这鸟气!我要请最好的大夫为你调理身体,让你长命百岁。 宗聿见识过江瑾年在战场上的武艺,他能练得那一身本事,身体不该如此羸弱。可此刻不管怎么看,他的情况都很不好。 宗聿有过几个猜测,其中不排除江瑾年是入了王府,远离江家的控制后有了奇遇。 他本想让凌霄阁去查,又觉得不妥当。 比起让人去刺探,他更希望江瑾年对他毫无芥蒂地坦诚。 睡梦中的江瑾年微微侧身,偏向宗聿的方向。他呼吸清浅,秀眉微蹙。 宗聿心底微惊,怕他醒又想他醒。他屏气凝神,观察了好一会儿,见江瑾年没有别的动作才放心。 他微微俯身,轻声道:“真想快点成亲……” 这样我想你的时候,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你了。 宗聿只是来看一眼江瑾年,没有待太久。 等他的气息彻底消失在附近,江瑾年睁开眼,眼底神色莫测。 第6章 宗聿大婚,娶的还是江阁老的孙女,也算是京都少有的盛事,所以不管双方愿意还是不愿意,面子上一定要做足,以免旁人看了笑话。 宗熠不便出宫,主婚证婚之类的事都交给了宗樾。 宗樾特意起了个大早,天才蒙蒙亮就带着册子去王府。他和敛芳对了当日的流程,检查府内的守卫,确保万无一失后,他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最重要的宗聿没有露面。 “你们王爷呢?”宗樾问道,想到宗聿无法无天的性子,眼神微眯,“他不会给我临阵脱逃吧?” “没,王爷在房里没出来。”敛芳还未回答,换了身华服的纪凌从房梁上倒挂下来,解了宗樾的疑惑。 宗樾看着他清丽秀气的脸,沉默两息道:“今天穿的很好看,但和房梁不搭。” 纪凌翻身落地,他今日的身份是府内校尉,要随宗聿去迎亲,并没有戴面具,身上的衣着裁剪合身,配上高束的玉冠,颇有几分风流气。 他许是不常这般打扮,落地后浑身不自在,不是拉一拉衣襟,就是扯一扯衣摆。 宗樾上下打量了一眼,上前将他腰间系的一塌糊涂的玉佩取下,重新为他佩戴。 纪凌低着头看着他手指翻飞,将那块他头疼的玉佩系的漂亮,由衷道:“瑞王爷,你真厉害。” 宗樾白了他一眼,道:“你这脑子,从来不长在功夫之外的事上。”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纪凌挠头,他平日要出任务,衣着讲究的是简单利落,几乎不戴这些东西。这块玉还是几年前他帮宗樾办事,宗樾赏的,不过宗樾应该不记得了。 宗樾安排好前院的事,宗聿还没有动静,他觉得奇怪,去他房间找他。 第7章 屋子里静悄悄的,小福子站在外面的走廊上,应该是等了有一会儿,冷风吹的他哆嗦。他今日的锦衣极为修身,手臂上戴着护腕,少年英气。 看见宗樾往这边来,他连忙迎上去,抬手行礼:“见过瑞王爷。” 宗樾颔首,道:“你们王爷在干什么?怎么还没出门?” 小福子诚实地摇头,道:“王爷不让我进去伺候,我也不清楚。” 宗樾挑眉,说话间他已经到了房门口。宗聿的门没关,只是虚掩,宗樾抬手一推就开了。 屋子里光线明亮,宗聿已经换上喜服,背对着门口坐在八仙桌旁。 宗樾上前两步,道:“你这几个意思?” 迎亲的花轿都要出发了,他这个主角还在屋子里不出门。宗樾怕他一时头脑发热,直接溜了。 宗聿抬头,他眼底泛青,眼眶微红,神色略显萎靡。 宗樾面露疑色,宗聿痛苦地捂脸,道:“我已经好几天没睡着了。” 自重生以来,宗聿就时常失眠,临近婚期,他更是整宿无眠。躺床上一闭上眼,不是前世的杀伐混乱,就是他和江瑾年形如陌路。 他硬撑了两天,今早起来换上喜服后,他才发现自己神色憔悴,眼底带有血丝。 宗樾微微错愕,安慰道:“成亲而已,不至于把自己气成这样。” 宗聿:“……” 也不单纯的是生气。 宗聿无从辩驳,让小福子替他打了一盆冷水,用布巾浸了冷水敷脸,把自己捯饬的精神点,不至于露出疲态。 宗樾给他详细地说了今天的流程,今日前朝休沐,来往宾客较多,同时也让他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不要在酒席上冷着个脸。 宗聿连连点头,上辈子冷脸是不痛快,这辈子心境截然不同,他娶的是自己的心上人。若不是情况不允许,他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心思。 宗樾见他答应的如此爽快,心里反而不踏实了,冲门外的小福子道:“你们几个一定要看好你们王爷。” 小福子从门外探出头来,嬉笑着拍胸脯保证一定完成任务。 宗樾看着他灿烂的笑脸,眼角微抽,他抬起手压了压,不知道是不是王府的人都太配合了,他放下去的心又悬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等他仔细去想,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宗聿收拾妥当,骑上高头大马,随着花轿一起去了江府,他才后知后觉:今日的宗聿乖的反常。 他前两日还花样百出,宗樾都担心他不肯去江府接新娘子。 宗樾抬头看了眼天色,细雨夹杂着寒风,吹在人身上冰冷刺骨。 也不知道礼部怎么算的日子,选了这样个天气。 王府的迎亲队伍在锣鼓声中穿过大街,宗聿坐在马背上,不同于前世的苦大仇深,这一世一想到他就要再和江瑾年结为夫妻,他就心猿意马,恨不得立刻飞到江瑾年身边。 随行的礼官低声咳嗽提醒他慢些,迎亲也讲究一个吉时,不是到了就能接新娘子。而且宗聿走的太快,其他人就得在后面小跑提速,队伍跑的不成样子。 宗聿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放缓了速度。多的几日他都等了,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而且江家一堆花花肠子,前世怕他看出端倪,整个流程赶的很紧。他们让江瑾年以江闻月的身份拜别家中长辈后,就匆匆将人塞上花轿,根本不给二人接触的机会。 这一世只怕同样如此,想到江瑾年孤立无援,宗聿心里就有些发闷。 后半程的路他望眼欲穿,等到了江府门前,鞭炮声震耳欲聋。 江家的人连忙上前迎接,江大人的儿子,江小姐的兄长江闻州也在其中,他和礼官寒暄两句,歉意地笑道,说要等一等,他母亲还有几句话想叮嘱江闻月。 礼官看向宗聿,这会儿时辰还早,等一等也无妨。 宗聿不动声色地往里看了一眼,嫁的又不是真的江闻月,江夫人有什么可叮嘱的?前世可没这一出,难不成是出了变故? 宗聿心里不踏实,带着人往里走了两步,就看见下人们搀扶着新娘子过来。新娘子身量高,宗聿暗暗在心中比划了一下,确实是江瑾年无疑,看来江家没有改变主意。 不过很快宗聿就发现了别的问题,搀扶江瑾年的这个丫鬟他不认识,并不是前世跟着江瑾年一起离开的贴身侍女。 丫鬟的态度不好,江瑾年视线受阻,走的慢了些,还被她往前拽,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宗聿见状连忙快步上前伸手扶住他,冷眼扫向那个丫鬟,目光微沉:“你是第一天伺候你们家小姐吗?毛毛躁躁。” 丫鬟没想到他会直接走过来,脸色一白,紧张地低下头。 江闻州立刻上前打圆场:“小丫头没见过这种场合,太着急了。今儿大喜的日子,还请王爷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和她一般计较。” 宗聿见江瑾年无恙,是不打算计较,可他握着江瑾年的手,只觉得他的手冷的像冰块一样,修长的手指冻的通红。身上的衣服倒是比前世精致华丽,但一样的单薄。 宗聿心头火起,最终没忍住道:“难不成江家是怕我亏待你们小姐的贴身丫鬟?大喜的日子,换个没分寸的侍女陪嫁。” 宗聿这话带了两分怒意,围观的人也小声嘀咕起来,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江闻州面色一僵,礼官顿感头大,身后紧跟着的小福子和纪凌迅速上前,做好出手的准备。 江闻州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避开二人。 宗聿沉下脸,又道:“按照京都的风俗,新娘子出嫁这天要由兄长背上花轿。本王素闻江公子和江小姐感情深厚,今日一见也不过尔尔。” 嫁的不是真小姐,江闻州当然不会遵这个风俗,本以为宗聿不满意亲事,不会在意,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的说出来。 江闻州顿显尴尬,一时无言以对。 宗聿冷哼一声,彻底没了好脸色。他看着乖乖站在自己身边的江瑾年,低声在他耳边道:“抱紧我。” 江瑾年还未反应,宗聿已经将他打横抱起,大步朝外走去。 礼官想说不合规矩,被面无表情的纪凌侧身挡住,阻拦的话淹没在喧嚣的人声中。 江闻州面上青白交错,但很快又维持了笑脸,让刚才的那个丫鬟跟上,不要掉队。 宗聿抱着江瑾年出了江府,直到送上花轿才松手。 江瑾年乖巧地靠着他的胸膛,窝在他怀里,暧昧亲昵。任谁看了,都觉得他们感情要好。 但其实几日前宗聿还搁家里抗旨拒婚,闹出病来。 亲手把人送上花轿,宗聿心里踏实不少,礼官全程打点,算着时辰动身。 江家门口看热闹的人随着花轿又去了王府,一路敲锣打鼓,穿街而过,好不喜庆。 宗聿骑着高头大马,一改在江府上的臭脸,眉飞色舞,意气风发,不管谁看了,都能感受到他的喜悦。 “他这是装的,还是受什么刺激了?” 临街酒楼的厢房里,一身便服的宗熠坐在窗边,看着兴高采烈的宗聿,发出不解的疑惑。 这还是那个和他闹绝食的混账小子? 宗熠身后,吕忻和黑衣侍卫一左一右而立。 吕忻闻言往窗外看去,躬身笑道:“宁王爷一向知分寸。” 宗熠偏过头扫了吕忻一眼,道:“这话只怕你自己都不信。” 吕忻脸上笑意不变,还是那副和蔼的样子。 宗聿无法无天,那是因为天塌下来,还有宗熠替他顶着,他自然就比旁人任性些,但在大事上从来不糊涂。 宗熠意识到这个话题没有意义,起身道:“去王府。” 是真是假,到了王府一探便知。 第7章 宗聿母后早亡,王府内没有太妃可坐高堂。 外祖一家又远在边境战场,赶不回来观礼。宗熠长兄如父,倒是可行,可他贵为天子,金尊玉贵,不适合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高堂的位置便空着。 不曾想等到正式拜堂时,宗熠竟然出现在喜堂上,正坐在首座。 天子驾临,喜堂上的喧嚣一滞,众人正要行礼,吕忻抬手示意他们不必迎驾。 上一世宗熠并没有出宫,只是让吕忻送礼前来。这一世因为宗聿有些反常,宗熠不放心,这才出来瞧瞧。 “傻了吗?愣着干嘛?”宗熠出声提醒,在场的人如梦初醒。 礼官连忙继续往下主持,宗聿心中欢喜,他牵着江瑾年走到宗熠面前,随着礼官的声音三拜叩首。 上一世,他和江瑾年之间有太多的遗憾,那个不成样子的婚礼,没有合卺酒的洞房花烛夜,之后形同陌路的每一天。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在乎江瑾年后,幻想如果能够重来一次,他可以弥补到什么程度。 如今上天给了他这样的机会,宗熠就给了同样的偏宠。 他今日不是九五至尊,而是以兄长的身份坐在这里,见证幼时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尾巴成家。 第8章 礼官有惊无险地主持完,宗熠率先起身离开,他走后下边的那些人才敢上前簇拥新人入洞房。 面对突然涌上来的人流,江瑾年有些不适应,下意识顺着红绸抓住宗聿的手。他身边的丫鬟不见踪影,不知是被人挤走了,还是故意离开了。 宗聿扫了一眼就把江瑾年搂过去,他此刻心情好得很,懒得和坏心情的家伙计较。 “都给我悠着点。”宗聿把江瑾年护在怀里往前走,用眼神警告冲上来的人有点分寸。 江瑾年身量高瘦,只比宗聿矮半个头。但宗聿常年奔波在军营中,练得一身肌肉,合身的喜服穿在身上,更显得宽肩窄腰,双腿笔直修长。 他长臂一捞,能把江瑾年完全遮掩在身形下。和这阴寒的天气相比,他的身体就像个火炉,温暖滚烫。 江瑾年几乎是被他抱进喜房,他一进房门就让纪凌和小福子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进来。 他把江瑾年放在床上,心中喜不自禁,握着江瑾年的手心渗出一层细汗。 “你……饿不饿?” 宗聿刚才搂过江瑾年时,就觉得他太瘦了,抱着都没多少肉。想到江瑾年这些天在江家的待遇,他环顾四周,给江瑾年递了一盘桌上的干果。 “前院还有宾客,我不能待太久,这个先给你垫垫肚子。”宗聿解释道,饿着谁也不能饿着江瑾年。 喜房里烧了地龙,江瑾年冻僵的手逐渐暖和。隔着盖头,他看不清宗聿此刻的神情,面对他塞在手上的那盘干果,忍不住笑了。 哪有新娘子一个人在喜房嗑瓜子的道理? “等下我会让小福子给你送点心过来。”宗聿也意识到不合适,微微俯身,手掌悬在盖头前方,犹豫片刻又放下,轻声道,“我会尽快回来。” 若是只有满朝文武,宗聿晚点就晚点。 偏偏还有个九五至尊,他再借个胆子也不敢把他哥晾在那里。 宗熠不在前厅,宗樾陪他去了小花厅。这种场合,他要是露面,来往的宾客都得拘着性子,该热闹的热闹不起来,想放开的也放不开。 敛芳给宗聿递了口信,宗聿就直接往小花厅走。 小花厅外面候着吕忻和黑衣侍卫,二人看见宗聿上前,拱手道贺。宗聿笑着应了,面上春风得意。 吕忻欣慰地感慨道:“宁王爷长大了。” 明明心里不喜这婚事,面子上的功夫还是做的到位,一点都不含糊。 黑衣侍卫一张冷脸,闻言眉头抽动,他刚想说点什么,就瞥见纪凌从小道旁经过。 黑衣侍卫往前两步,喊了一声纪凌的名字。纪凌回头,眸光微亮,快步上前道:“师兄。” 小花厅内,宗樾让人送上酒水后就准备退下,宗熠叫住他,道:“我们三兄弟多久没聚在一起了?坐下。今天是小七大喜的日子,不用拘束。” 宗樾顿了顿,回身落座。 宗聿拿起桌上的酒壶替两位兄长倒酒,看着宗熠青丝如墨,想到前世他死后,宗熠一夜白头,心中不禁酸涩。 都说长兄如父,这句话放在宗熠身上一样合适。 先皇驾崩之时,宗聿年仅十一,身为长子的宗熠也不过十七岁, 底下的弟弟妹妹中,最年长的就是宗樾,刚过十五,最幼的九公主才六岁。 父皇一死,宗熠就成了他们的主心骨。 母妃还在的皇子,宗熠给了封地,他们可带着母妃前往。两位公主和宗聿、宗樾则留在皇城。 宗熠把两个公主养到及笄才放出去建公主府,宗聿和宗樾身为男儿,则是在他登基当年就离宫建府。 为了保护他二人的安全,宗熠把当时凌霄阁内身手极佳的纪凌调给宗樾,处事稳妥的敛芳调给宗聿,自己身边只留了吕忻和卫淮。 兄弟二人在他的庇护下招猫逗狗,而他独自抗下朝堂上的压力。 在他执政初期,江家曾多次以他年幼为由,利用内阁的职务之便,包揽朝政,大肆敛权,企图架空他,让他做一个傀儡皇帝。 好在外祖一家强硬干涉,才让江家的如意算盘落空。 可好景不长,两年后狄戎进犯,舅舅战死沙场,大表哥遇袭下落不明,外祖父身为主帅,遭此打击,一病不起。边境上兵权动荡,朝臣嗅到权利的血腥味,纷纷露出獠牙。 他们眼里盯着顾家的兵权,都想安插自己的人手进入。至于这人会不会打仗,完全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他们明争暗斗,就是宗聿也看的明白,更何况是宗熠? 宗熠硬拖着不肯下旨,内阁想要越过他去下令,被刚入朝堂帮忙的宗樾撞了个正着。 宗樾以越俎代庖,以下犯上的罪名将这事捅到朝堂上,江家和清流一派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宗熠借此机会收回了一部分执政权。 可边疆的战事依旧拖着,没有解决的章程。最后是外祖家在议亲的表姐以替父收敛尸骨为由,跋山涉水远赴边境。她怀里揣着宗熠私下给的调令,成了新的掌权人。 表姐早年就在战场上随父从军,年岁渐长才留在家中议亲。朝中势力于她而言是两不沾,暂时没办法安插自己人手的两派逐渐消停。 只是那时谁都不知,宗聿竟然偷摸跟着表姐去了战场。他在京都当了多年的纨绔子弟,又哪知战场的凶险? 当然,他起初也只是逞一时之气,看不惯以江家为首的势力步步紧逼,所以想上战场,想掌兵权,想为宗熠分忧。 朝堂上下对他的举动嗤之以鼻,并没有把他这个十三岁的孩子放在眼里。 但最后他坚持下来了,在边境一待就是七年,直到及冠前夕被宗熠叫回来,才在京都长住。 这七年,塞外风雪如刀,岁月催人老。那个京都的小霸王敛了性子,一身的伤疤换来赫赫军功。 宗熠和宗樾心疼他,所以多数时候他们都愿意纵容他,让他由着性子活着。 “这几天你们都辛苦了,今天这里没有皇上,也没有王爷,我们兄弟三人随便喝点。”宗熠端起坐上的酒杯,神情是少有的松快。 他身为长兄,从不曾亏待下面的弟弟妹妹。但论关系,除了胞弟宗聿外,就宗樾和他关系最好。 宗樾才足月就没了母妃,一直养在先皇后膝下,他们三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 后来先皇后离世,便是宗熠照顾他两。 “这杯酒敬大哥,我知道我一直都不够稳重,让你操心,你明里暗里护我良多,我以后会改的。” 经历一场生死后,宗聿看清很多,也懂事很多。他不想再看见两位皇兄为了他伤心欲绝,痛哭流涕。 “你做自己就好。”宗熠并不想逼着宗聿成长,他们母后病故后,父皇常常忙于朝政,偶尔见到他也是询问他的学业,对他要求严格。 宗熠不曾抱怨过,因为还有更年幼的宗聿需要他照顾,他必须比旁人更努力,把储君的位置握在手中。 偶尔感到疲倦时,看见宗樾背着宗聿在院子里捣蛋,活泼淘气,无忧无虑,他便觉得也没有那么糟糕。 “也不知道当年是谁在京都招猫逗狗,说要当一辈子的纨绔子弟。成亲了就是不一样,你突然这样正经,我都不习惯了。” 宗聿难得认真,宗樾顺口拆台。 十三岁前的宗聿有兄长庇佑,自然是无忧无虑。京都的世家子弟见了他都得给三分薄面,养的骄纵,天不怕地不怕。 宗樾那时就笑话他,说他是京都一霸。 如今回想起来,那样悠闲的时光久的像是上辈子的事。 宗熠忍笑道:“京都一霸当不成,军中一霸也行,左右是个小霸王。” 宗聿脸上微热,道:“那个时候不懂事,你们就别笑话我了。” 十三岁的人生转折点来的突然,那是自父皇死后,宗聿第二次如此近距离的明白死亡。 他看着表姐退了亲事,卸下红妆,披甲上阵,就知道自己不能再玩下去了。 从京都到边境的路上,天气越来越恶劣,他不是没有想过回头,可表姐一直在往前,背影挺拔,如同风霜中的一株白杨,坚韧不屈。 宗聿追着她的背影,一次次咬牙撑下来。 酒入喉肠,回味带着两分辛辣酸涩,宗熠面上笑意微敛,看着沉稳不少的宗聿,轻叹道:“这桩亲事是为兄对不住你……” “没有的事,皇兄不必介怀。”宗熠话音未落,宗聿就接过话头,他眼底带着笑意,反过来宽慰宗熠:“江家一家独大,又对后位虎视眈眈,皇兄此举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我明白。” 上一世宗聿因为这件事和宗熠生出嫌隙,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也只气了一段时间。更何况这一世他已知大概,娶的还是心上人。 宗熠是利用了他的亲事,可他们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他皇兄的皇位坐不稳,他也不能独善其身。 而且每每想到宗熠为他的死白了头,宗聿心中便生酸楚:“皇兄,我以后都不会再这般任性,惹你生气了。” 第9章 第8章 宗熠今夜高兴,放纵自己多饮几杯,直到外间的吕忻提醒他时辰,他才起身回宫。 宗聿和宗樾送他离开后前往前厅招呼宾客,今天这种日子难得一遇,朝中大臣欢聚一堂,就算平日里有些小摩擦,这种场合下也能坐下来推杯换盏。 宗聿惦记着在喜房等他的江瑾年,没有多饮,应承了几个关系好的大臣敬酒后,他就找了个由头溜了。 被他留下来善后的宗樾疑惑地皱眉,他总觉得宗聿今天有些迫不及待,他对这桩亲事真有这样满意? 宗聿不知道自己兄长内心的嘀咕,兴高采烈的直奔喜房。 这次成亲江瑾年身边跟着的不是他的贴身侍女,而是江家派来的人。宗聿不放心,特意留了小福子在这里照看。 等他走到喜房门口,小福子正和那个丫鬟对峙。丫鬟大概是想闯进去,被小福子拦在外面。 “狗奴才,我们小姐嫁入你们王府,就是你们主子,谁给你的胆子拦我?”丫鬟有些气急败坏,虽然预料到进了王府不会轻松,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连接近江瑾年都困难。 想到江家安排的任务,丫鬟不由地着急起来。 小福子不想同她计较,公事公办道:“王爷有令,只要你家小姐没吩咐,你就不能进去。” 丫鬟一哽,江瑾年是个哑巴,口不能言,等他吩咐,还不如等太阳打西边出来,可这话她又不能直白地说出来。 她怒视着小福子,并未把他放在眼里,面上露出几分跋扈之色,抬手就要打人。 “在干什么?” 宗聿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小福子喜出望外,那丫鬟则是一惊,连忙退到一旁低下头。 “王爷,你可算是来了,”小福子往侍女的方向呶呶嘴,嫌弃和委屈都写在脸上,一副积极告状的模样,“你再不来,这人我就拦不住了。” 宗聿上前,走到丫鬟面前停下。 丫鬟低着头不敢看他,一副唯唯诺诺,不敢造次的样子。 小福子气的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人可真会装。 若是往常,宗聿高低得阴阳怪气两句,可今天他忍住了。江家换侍女这一出,上辈子并未出现,他不清楚其中的蹊跷,得先把人稳住。 “今天这里用不着你伺候,下去歇着吧。”宗聿道。 丫鬟没动,江家换了新娘子,交代她盯紧江瑾年,别让江瑾年乱说话。如果可以,想办法在合卺酒里动手脚,让他们二人生米煮成熟饭。 可现在她连喜房都没能进去,更别说动手脚了。 “怎么?江家的侍女我王府使唤不动?”宗聿微微蹙眉,不耐烦地开口。 丫鬟听出他言语中的怒意,吓的跪倒在地。 宗聿冲小福子使了个眼色:“带下去。” 小福子忍了她很久,闻言立刻上手,抓住丫鬟的胳膊就往院子外面走。他虽年少,却一身好功夫,手上气力不小,那丫鬟根本就挣脱不开。 解决了无关人员,宗聿深吸口气,垂首自省,整理衣襟,确保自己保持在最佳状态后,方才推门而入。 喜房内,龙凤烛高照,江瑾年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中途小福子进来给他送过点心,他吃了两块,至于宗聿递的那盘瓜子,他犹豫再三还是选择放在一旁。 虽然他等的无聊,那盘瓜子挺适合打发时间。 宗聿拿起托盘上的玉如意,走到江瑾年面前站定。 隔着薄薄的红盖头,二人沉默无言。 宗聿有些紧张,哪怕盖头下的这张脸他见过千百次,一次比一次刻骨铭心,可再一次重逢相识,他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悸动。 江瑾年对他而言,是无数个日夜里凝望的救赎。 可他于江瑾年而言,却是全然陌生的存在。 宗聿定了定神,用玉如意挑起盖头。他的目光随着盖头上移,最后完全落在江瑾年的脸上。 许是这些日子病着,江瑾年神色消瘦,用薄薄的胭脂遮掩了眉宇间的疲态,细长的柳叶眉下,一双翦水秋瞳亮如星辰。这个时候的他,漂亮而不失英气,眸光灵动,就像会说话一般,带着两分温柔的笑意。 隔世再遇,是重逢也是第一次相见。没有宗聿想象中的疏离,江瑾年温柔似水。他光是坐在这里,就让宗聿感到安稳平和,重生而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仇恨和戾气被抚平。 他的明珠再次回到他的身边,即便被尘埃遮掩,也盖不住他柔和的光芒。 宗聿用视线描绘着他的面容,落在他抹了口脂的唇上,屋内的烛光照过来,江瑾年唇若桃花,饱满水润,显得有几分诱人。 宗聿内心躁动,视线像是被火烫一般,他飞快地移开目光,脚步也不禁往后退了些许。 应是喜房里的地龙烧的太旺,热气上脸,人也有些飘飘然,他抬手拉了拉衣襟,克制地收敛内心那些心猿意马的想法。 江瑾年见他后退,从床榻上起身,往一旁走了两步,撩起裙摆跪下。 宗聿一愣:“你这是何意?” 他伸手去扶江瑾年,触及到对方纤细的手腕,才猛然惊醒。 他娶的是江闻月,不是江瑾年。只不过他重来一世,心知肚明,但其他人还照遵照上一世的轨迹。 这一出在上一世也曾出现,那时江瑾年身边还有一个贴身侍女可以为他辩解,为他说话。不似此刻,他即便满腹委屈,也无法表达,只能用行动请罪。 宗聿心脏一抽,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 他扶起江瑾年,垂首看着他:“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解释我都信。” 这话近乎是一种不关心缘由的纵容。 江瑾年沉默,抬起手想打手语,可他盯着宗聿片刻,抬起的手又慢慢地放下。 宗聿看懂他的意思,连忙道:“我看的懂手语。” 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唇语也会。” 做了孤魂野鬼飘在江瑾年身边那三年,旁人的声音宗聿听的一清二楚,唯独江瑾年总是无声。他的指令是追随他上了战场的贴身侍女转达,那个姑娘懂唇语也懂手语。 宗聿不甘心和江瑾年之间隔着一个人,便开始尝试学习唇语和手语,渐渐的,他无师自通,能够理解江瑾年的表达。 江瑾年明显一愣,微微挑眉。 如果说宗聿看见他不惊讶,在过去这几天的监视中,江瑾年早有预料。可宗聿即懂唇语,又会手语让他始料未及,一般人好端端的,不可能会去学这东西。 江瑾年心生警惕,当即试探道:【王爷看到我,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正常人看到床上坐的不是新娘子,多多少少会有愤怒的表现,可宗聿太冷静。他对江瑾年的出现没有丝毫的意外,甚至从他的一个动作就反应过来他是哑巴。 若非对人有所了解,不可能如此清楚。 江瑾年没有拆穿他。 “我和江家都不满意这桩亲事,我会抗旨,江家就不会吗?”宗聿干咳一声,开始为自己的行为找补,装出不认识江瑾年的样子,“我观你眉眼间和江小姐有几分相似,你也是江家人?” 平心而论,江瑾年和江闻月长的一点都不像。但宗聿台阶都递到面前了,江瑾年没道理不下。 他目光如星,神色间闪过一抹狡黠,确定宗聿确实会唇语后,他换成手语道:实不相瞒,我是她的长姐。我自小体弱多病,算命先生说我命格不好,若是留在家中,恐祸及家人。江大人为了宅院安宁,把我送去庄子上,交给奴仆抚养。他们几乎不提起我,外人并不知道我的存在。 江瑾年的手语不快,给了宗聿一点反应的时间。 他对江家毫无感情,对江云枫的称呼疏离又客气。 宗聿没想过是这种离谱的理由,只觉得可笑,气不打一处来:“荒谬,你祖父贵为天下大儒,竟然还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他们根本就是故意欺负你!” 命格相冲之说也不是全无根据,只不过这个理由是江瑾年随口编的,见宗聿为自己打抱不平,气呼呼的样子像只炸毛的猫,江瑾年觉得可爱,忍俊不禁。 宗聿不加掩饰的赤诚坦率而热烈,像一团明艳的火,炙热温暖。 江瑾年低垂眉眼,掩去眼底的情绪,显露出几分柔弱,看起来像是早已习惯这样的不公。 【江家对我有生养之恩,妹妹闻月心有所属,江大人不愿意委屈她,所以让我顶替她上花轿。我无意拆散王爷的好姻缘,他日若是陛下责怪,我愿一力承担,不会连累王爷。】 抗旨不遵,阳奉阴违这是要杀头的罪。虽然江瑾年清楚以江家现在的权势,皇上不会轻易动杀心,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一番责罚是避免不了。 “江家不委屈她,所以就委屈你?”宗聿心疼江瑾年的忍让,这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他想的还是不连累别人。 第10章 那群混账东西哪里值得他说情? 宗聿心里有些不爽,道:“你是我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王妃,亲王主婚,陛下证婚,文武百官皆是见证。就算闹到御前,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我不怕被你连累,也不会让你白受委屈。” 宗聿早就在皇上跟前替江瑾年找好退路,只是这事不能直言。他先给江瑾年表个态,让江瑾年放宽心。 这一世他要让江家自己把这个苦果吞进肚子里,这是他们欠江瑾年的。 江瑾年没想到宗聿如此认真,他对这桩亲事并不是一个玩笑的态度,这个认知击中江瑾年的内心。 他红唇微张,手指无意识地摩挲。 宗聿见他沉默,牵起他的手,拉着他走到桌边。 “我对你虽是初见,却生欢喜。如果你愿意留下来,就同我饮这杯合卺酒。” 宗聿取出酒杯,倒了两杯合卺酒,将其中一杯递给江瑾年。 江瑾年没有动,他抬头看着宗聿,神色认真地问道:【若我不愿,王爷当如何?】 宗聿心里一空,但很快调整过来,他对江瑾年而言就是个陌生人,他此刻不愿也是情理之中。 “你我刚成亲就和离,有损天家颜面,而且你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不如暂时留在王府。做不成夫妻,也可以做朋友。” 宗聿一边说一边安慰自己,再不济也好过上辈子形同陌路。他先把人留下来,在徐徐图之。 江瑾年捕捉到宗聿神色间一闪而过的失落,这人明明没有认出他,却意外的认识他,对他一再纵容相让,实在是耐人寻味。 江瑾年不动声色地压下心头的困惑,接过宗聿手上的酒杯,道:【王爷,我叫江瑾年。】 虽然你早就知道了。 宗聿神色一喜,那句我知道到了嘴边,及时忍住,眼底溢出笑意。 他有些情不自禁:“瑾年。” 这一声是情意的克制,听的人心尖发麻。 江瑾年心漏一拍,耳垂有些发热。 他避开宗聿灼热的视线,举起酒杯,饮下那杯合卺酒。 醇厚的酒香让人沉醉,回味的甘甜落在唇舌之间。 江瑾年面上泛起红晕,抬手轻抚额头:【这酒好烈。】 刚喝完酒的宗聿笑道:“只是果酒……” 他话音未落,江瑾年便一个踉跄倒在他怀里。眼神迷离,唇色水润。 宗聿搂住他,惊讶道:“你不会喝酒?” 江瑾年闻言,迷迷糊糊地想,他可是千杯不醉,怎么可能不会喝酒? 可是,好晕啊! 江瑾年上下眼皮打架,两条腿就像是踩在棉花上,他想从宗聿身上起来,却总是失败,手指不安分地乱摸,蹭乱了宗聿的喜服。 宗聿呼吸急促,面色绯红,他捉住江瑾年做乱的手,对上他茫然又委屈的眼神,只觉得一股热流往身下汇聚,喉结可疑地滚动。 “江瑾年!” 宗聿被逼红了眼,低声警告。 那四处点火的罪魁祸首努力地抬起头看他:【宗聿……】 宗聿只辨认出自己的名字,江瑾年就一头倒下,彻底醉过去了。 胸口被撞的发疼的宗聿无言望天,沉默两息后,抱起江瑾年,咬牙切齿地低语:“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第9章 宗聿把江瑾年抱上床,替他解了外衣,取下头冠,如瀑的青丝铺在红色的被褥间,更衬的他面容白皙,如玉莹润。 宗聿没想到他会被一杯果酒放倒,坐在床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状况,无奈地叹了口气。 人确实是娶回家了,可以搂可以抱,可以光明正大的盯着看。他一本满足的同时,也遇到了新的考验。 宗聿无奈苦笑,起身离开喜房。新婚之夜,看得见吃不着,还得去泡澡解决的新郎官就他一个吧! 大婚之日,灶房一直备有热水,这省了宗聿很多时间。他从浴房出来时,前院宾客已散。看着渐暗的灯火,原本打算往书房去的宗聿顿了顿。 上一世他同江瑾年不欢而散,新婚之夜睡在书房,他虽然没说什么,但下人会揣测他的态度,对江瑾年并没有那么客气。 若是这一世同样如此,就算他之后表明自己的态度,也会给江瑾年带去闲言碎语。 他为什么要选择同一个错犯两次? 宗聿一拍脑门,转身回了喜房。 屋内红烛高照,江瑾年呼吸清浅。他睡觉的时候很乖,只占了床的一部分,就算宗聿躺下,他们之间也能留有空隙。 宗聿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去外间的软塌将就一宿。 江瑾年只答应他留下,在他未明心意之前,宗聿不想做出这种让人误会的举动。就算他心里清楚江瑾年并不是真正的姑娘,他们同床共枕江瑾年也不会真的计较。 但只要他心中有过旖旎的念头,在江瑾年无知无觉的情况下靠近他,都像是一场心知肚明的冒犯。 屋子里的地龙烧的足,软塌并不冷, 宗聿一夜无梦,几日来破天荒地睡了一个好觉。 翌日清晨,屋外传来小福子的声音,宗聿半醒半梦间嘟囔了一句,就听见榻前响起一声轻笑。 他猛然睁开眼,只见江瑾年坐在软塌边上,半侧身看着他,面色红润,眼神亮晶晶的,仿佛是藏了星辰在里面。 宗聿彻底醒了,他坐起身,拽着身上的被子,有些局促地看着江瑾年。 江瑾年抬手把垂落在脸边的头发撩到耳后,道:【怎么不去床上睡?】 他这句话问的自然,仿佛他们是恩爱的新婚夫妻,妻子第二天起床不见丈夫,关切的询问。 宗聿解释道:“你醉了,我怕唐突你。” 江瑾年歪头,想起来是有这样一件事,难怪他觉得今天起床身体不适,身上滚烫,人也没什么气力。 他抬手轻揉额角,腕间衣袖垂落,手臂匀称,肤如凝脂。 【既然说好了合作,我也不占王爷便宜,床我们一人一半。】江瑾年说道。 他需要和宗聿在外人面前维持这段关系,所以他两不管谁搬出去都不合适。宗聿身高腿长,睡这软塌是真的委屈他。 江瑾年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而且他相信宗聿不是那种会见色起意,图谋不轨之人。 惊喜来的太突然,宗聿还没有反应过来,外间又响起小福子的声音。 “王爷,可需要我们现在进来伺候?今日你和王妃要进宫谢恩,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眼看着时辰一点点过去,小福子话里有了催促之意。 这桩亲事是皇帝下旨所赐,新婚第二天要进宫面圣,以谢天恩。 其他人不敢提醒宗聿,只有小福子硬着头皮上了。 宗聿看向江瑾年,进宫就意味着这桩亲事瞒不住。 前世江家反咬一口说是江瑾年嫉妒妹妹的亲事,他们事先并不知情。江闻月更是一早就去太后面前哭诉,把罪名推到江瑾年身上。 宗熠大发雷霆,宗聿破罐子破摔,江瑾年夹在几人中间,成了替罪羔羊。 虽然最后他因为体弱多病免受重罚,但抢了妹妹亲事的罪名却抹不掉,世人千夫所指,那些恶言不比刑罚轻多少。 “一会儿进宫你别怕,我会护着你。”宗聿安慰江瑾年,重来一世,他要是还护不住人,就真的白活了。 江瑾年浅笑,道:【我信你。】 话虽如此,江瑾年心中却有疑惑。凌霄阁盯了他好几天,宫里那位不知道替嫁这一出? 宗聿从软榻上起身,将软塌收拾妥当后才让小福子他们进来伺候。 侍女们捧着衣物鱼贯而入,江家的那个丫鬟也在其中,她进门就先打量江瑾年和宗聿之间的气氛,见江瑾年坐在床榻上,神色淡然,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随后她眼珠子一转,像是才发现江瑾年一般,噗通一声跪在江瑾年面前,大惊失色道:“大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正在帮宗聿换衣服的小福子转头看过去,榻上坐着的人确实不是江闻月,而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小福子一惊,回头看着宗聿。这是什么情况?新娘子换人了? 准备为江瑾年更衣的侍女顿住,她们同样看向宗聿,见宗聿没有发话,心领神会地继续忙自己事。 她们王爷心里有谱,轮不到她们操心。 宗聿自己系上腰带,朝着江瑾年走过去。 江家侍女战战兢兢,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连忙撇清关系道:“请王爷赎罪,我不知道为什么是大小姐出现在喜房里,昨天上花轿前拜别老夫人的明明就是二小姐。” “江家对外不是只有一个小姐吗?你说的大小姐是何人,二小姐又是何人?” 宗聿问道,从侍女举着的托盘里选出一件漂亮的玉饰递过去,对江瑾年道:“这个是我第一次打胜仗时,皇兄赏的,你戴着好看,今天就戴它。” 替江瑾年整理衣裙的侍女接过玉饰,动作利索地将它穿过江瑾年的腰带系好。 第11章 江家丫鬟的哭诉还在跟前,宗聿嘴上敷衍地问两句,一颗心都在江瑾年身上,任谁都看的出来他对江瑾年很满意。 并且今日侍女们带过来的首饰不是只有一件御赐之物,而是全是御赐之物。宗聿婚前特意叮嘱敛芳找出适合女子的那一批送来,他要用这些宝物点缀江瑾年,让他皇兄看一眼就知道,他欢喜这人。 宗聿的态度让丫鬟迷糊,打好的腹稿怎么也没办法往下说了。 宗聿见她久久没有声音,冷笑道:“办点事都不利索,要不要我帮你找理由?” 这话带着怒意,丫鬟冷汗直冒,连忙磕头求饶:“王爷赎罪,王爷赎罪……” “小福子,带下去看管起来。”宗聿已经稳住江瑾年,就不需要这个丫鬟在这里碍事了。 小福子不明就里,胜在听话,提起丫鬟往外走。 王府的侍女眼观鼻鼻观口,一门心思帮江瑾年打扮。 江瑾年天生喉结不显,面部轮廓流畅,稍稍用点脂粉就能盖去面上的英气。束发的侍女夸他好看,在他额间坠了一颗红色的水滴玉石。 宗聿走上前,道:“你之前住在庄子上,身边就没个贴心的侍女?” 江瑾年见他终于问到侍女这事,回道:【有。】 “那她人呢?被江家扣下了吗?”宗聿顺势问出心中的疑惑,他去见江瑾年那天,分明看见那姑娘跟在他身边。 上一世江家在御前辩解时,还拿那侍女做文章,说是那侍女和江瑾年合谋。 这一世江家没给人,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江瑾年面露忧色,道:【江家说她犯了错,把她关起来了。】 凌霄阁的人在大婚前一日离开江家,他们盯梢期间,江瑾年和白榆在院子里就没出去过,难道是他们撤走之后的事? 宗聿皱了皱眉,安慰道:“别担心,等进宫谢恩后,我陪你去江家把她接出来。以后还是由她照顾你,你自己的人用起来也更顺手些。”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宗聿没说,那就是白榆懂手语和唇语,这一点可以极大地方便江瑾年。 乾坤宫,重华殿,殿前白玉道。 吕忻派来的小太监着急地在路上踱步,不安地搓着双手,好不容易等到宗聿的身影,他一个箭步上前,视线飞快地从江瑾年的身上扫过,行礼拦住宗聿,提醒道:“宁王爷,你可以算来了。吕公公让我给你提个醒,太后和江家小姐也在里面。” 宗聿早有预料,转头看着江瑾年,不以为然道:“起晚了,没想到被人抢占了先机。” 前世他们来的早,他们到时,江闻月才带着太后往这边走。 吕忻特意派人出来提醒,那便是她们已经说了替嫁这件事,局面对江瑾年不利。 小太监看着都着急,宗聿却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好像并不是很在意里面的局势。这让小太监生出几分好奇,他偷偷瞄了一眼江瑾年,看上去温温柔柔,不像是会做出抢妹妹亲事这种混账事的人。 更何况这还是皇上下旨赐婚,一般人谁有这胆子? “江家的编排不用听我也能猜到,皇兄这会儿说不定正在气头上,他要是说了什么过分的话,瑾年莫要往心里去。”宗聿牵起江瑾年的手,带着他往里走。 这桩亲事原是做局,江家以这种方式破局,是对天子威严的挑衅,势必要有一个替罪羊来承担怒火。 江家选择了江瑾年,但很不巧,这一世不管是宗聿还是江瑾年,都没打算坐以待毙。 第10章 重华殿内的气氛算不得好,宫人们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低着头,生怕稍微有点举动就触怒正在气头上的宗熠。 吕忻亲自为太后奉茶,垂首时扫了一眼坐在太后身边,哭着抹眼泪的江闻月。 这个本该嫁给宗聿的新娘子,今日一大清早就到太后宫中哭诉,说她昨儿临上花轿前被人打晕,等在杂院醒来已是傍晚,婚礼早就结束了。 她惶惶不安,心里又惧又怕,以为是遇见了歹人。江家格外重视,把家中里里外外都搜查了一遍,发现前些日子接回家中的长女不见踪影。 照顾他的下人回忆说,花轿接了新娘离开后,就一直没看见他。他们还以为是姑娘身体不适,回房歇着了。 当时天色已晚,四周喧嚣散尽,宫门也已经落锁,江家忐忑不安的等到天明。天一亮,江闻月就连忙进宫面见太后,诉说自己的委屈,求太后帮忙。 “瑾年这孩子打小就和他爹关系不好,他娘又是个跋扈的性子,时常闹的家宅不宁,为了后宅安定,他爹不得已把他们送到庄子上住。他们极少在京都露面,所以陛下不知道也不稀奇。” 太后开口解释了江瑾年的来历,说起他们母子,神色多有不喜,眉宇间有一丝隐藏极深的厌恶之色。 “这次陛下赐婚闻月和宁王爷,江大人想着是喜事一件,瑾年身为长姐,应该前来送一送,特意派人去庄子上把她接回来,没想到……” 太后叹了口气,拉过江闻月的手,轻拍她的手背,见她哭的梨花带雨,满眼都是心疼,好像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宗熠注意到她说这姑娘一直住在庄子上,一个被江家隐藏的女儿,和江家的人都不熟,怎么就有本事在大婚当日偷梁换柱? 宗熠心里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猜了七七八八,心里十分冷静,没有被太后和江闻月绕进去。但江家阳奉阴违,倒打一耙的态度还是激怒了他。 他面带愠色,道:“宁王怎么还没进宫?” 宗熠话音刚落,宗聿的声音就从殿外传来:“昨夜歇的晚,今早贪睡了一刻钟,皇兄莫要生气,就饶了臣弟这一回吧。” 宗聿言语暧昧,语调轻快,并未被替嫁的事影响到。 殿内的几个人明显愣了一下,宗聿从一开始就极度的排斥这桩亲事,心里憋着气。眼下江家换了个毫无存在感的姑娘给他,和他拜堂成亲,把他的颜面丢在地上踩,他居然没有生气? 几人惊讶之余,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殿外。 宗聿和江瑾年并肩而入,一个仪表堂堂,英武不凡,一个清丽俊秀,温温柔柔。 郎有才女有貌,倒是十分相配。 宗熠审视的目光落在江瑾年身上,把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很快发现了宗聿的那点小心思,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他想到昨天宗聿那不似作假的欣喜,心里有个荒唐的猜测,他不动声色地压下那丝异样,原本积攒的怒火也消下来。 宗聿携江瑾年上前谢恩,把该走的流程都走完后,才一副刚看见太后的样子,带着江瑾年向太后请安。 他们二人坦坦荡荡,毫不扭捏,若非太后和江闻月还坐在这里,宗熠都要怀疑自己当初是真给二人指婚了。 没有看见宗聿怒不可遏的样子,太后心有疑惑,她安抚身侧的江闻月,冷声道:“哀家可受不起你们这大礼。” 宗聿请安的动作一顿,拉着江瑾年站起身。 太后一愣,想到素日里宗聿和她不亲,这会儿也不是计较的时候,把不满转移到江瑾年身上,责备道:“江瑾年,你可知错?你身为长姐,怎可因为一己之私抢了妹妹的亲事?天家圣旨,在你眼中是如此儿戏?” 太后先声夺人,一顶帽子扣下来,不问缘由就把罪责全部推到江瑾年身上。 江瑾年淡定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宗聿握着他的手,把他掩到身后,笑道:“太后这是什么话?这不是你们江家亲自送上花轿的小姐吗?” 宗聿特意加重了亲自两个字,眼神凌厉地扫了江闻月一眼。 本来还在抹眼泪的江闻月觉得自己被人看穿了心思,她避开宗聿的视线,低着头委屈道:“姑母,我无意和姐姐争,只是姐姐自作主张顶替我上了花轿,违抗圣令,我怕她被宁王爷怪罪,六神无主之际才来找你求助。可今日一见,王爷十分欢喜姐姐,我心里替姐姐高兴,若是能成人之美,我受这点委屈也不算什么。” 若说江瑾年是温柔,江闻月就是张扬,她一袭红裙明艳如火,容貌昳丽,垂首落泪,犹如芙蓉泣露。 她的话看似为江瑾年着想,实际绵里藏针,不仅拿着圣旨说事,还准备把宗聿也拉下水。一句王爷欢喜,便可大做文章。 往小了说,宗聿不在乎娶的是谁,往大了说,他和江瑾年有串通的嫌疑。 太后领会了她的意思,目光严厉,神情严肃:“陛下和哀家还坐在这里呢,我看谁敢在我们面前玩弄那些狐媚手段。” 太后和江闻月一唱一和,宗聿翻了个白眼,这二人颠倒是非的手段他前世已经见过,越是顺着她们的话纠缠,越是理不清头绪。 宗聿带着江瑾年远离二人,看向宗熠道:“太后和江小姐来的早,想必皇兄已经了解来龙去脉。只不过这是两个人的事,皇兄不妨再听听另一个人的解释。” 第12章 太后以为宗聿有什么后招,没想到是让江瑾年解释,一个哑巴能解释什么? 太后心中不屑冷笑,她都听江闻月说了,江瑾年性格软弱,江家让她替嫁,她甚至不敢反抗,整天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还不如丫鬟强势。 太后根本就没把人放在眼里,拿乔道:“我倒要看看这个不孝女能解释出什么花样来。” 宗熠没有立刻答应,江家有恃无恐,必定留有后手。 可宗聿胸有成竹,看他的眼神带着期望,宗熠不忍他失望,对江瑾年道:“朕给你这个解释的机会。” 江瑾年抬手谢恩,宗聿在旁补充:“瑾年不会说话,请皇兄赐笔墨。” 宗熠一怔,一旁的吕忻也吃惊地抬头。 他们想过江家大胆,但没想到江家大胆到这个地步。他们送一个有口难言的哑女,便是要堵死方方面面的沟通。 宗熠沉下脸,给吕忻使了个眼神。吕忻心领神会,让一旁的小太监搬来矮桌,备上笔墨,请江瑾年动笔。 宗聿陪在一侧,看着他书写。虽然他懂唇语和手语,但他没打算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 江瑾年书写很快,随着那些字落下,宗聿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一双剑眉皱起。 江瑾年写完后,将纸递给吕忻。 吕忻看向宗熠,得到宗熠首肯,帮忙念道:“替上花轿一事,王爷知道弄错后并没有怪罪我,只是留我在府上歇了一夜,说今日带我进宫解释清楚。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妹妹若是介怀,我愿意剃度出家,这一生不再入红尘之地。” 江瑾年以退为进,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 宗熠斜了宗聿一眼,见他不高兴地盯着江瑾年,心头的的猜测又真几分。 江闻月没想到江瑾年甩手的如此彻底,怔愣了一下,泣声道:“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是担心你才来求姑母,你不领我的一番好意就罢了,怎么还能用一生的幸福来威胁我?” 太后也不满地瞪着他,帮腔道:“闻月到现在都还向着你说话,让你认个错何难?” 江瑾年浅笑,掩唇轻咳两声,方才下笔。 吕忻依旧帮他回话:“此错一在抗旨欺君,二在阳奉阴违,瑾年不敢认。但只要妹妹真心实意地想嫁给宁王爷,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弥补妹妹,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江闻月被问了个正着,她一贯心高气傲,觉得只有天下之母的位置才配得上自己,打心眼里不想嫁给宗聿。 面对江瑾年的直接,她的傲气不允许她妥协。 太后见她词穷,连忙训斥江瑾年岔开话题:“天家威严岂容你儿戏?你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坐上花轿时不曾考虑过后果,现在你和宁王爷的亲事已成定局,你轻飘飘一句换回去就可以解决问题吗?女子成亲,这是一生的大事,你是要闻月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在你之后进王府?你是想要她成为天下人的笑话吗?” “姑母不必动怒,我只是问妹妹要一个答案,这很难回答吗?”吕忻念着纸上的话,突然神色一顿,面露异色,“也是,妹妹若是愿意,又怎么会把我推上花轿呢?” 江瑾年图穷匕见,解释替嫁只会是一个无休止的争论,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跳进这个陷阱,而是做好铺垫,逼江闻月直面这桩亲事。 江闻月不敢正面回答,高声反驳道:“你胡说!明明是你打晕了我。” 江瑾年早猜到她会这样说,笔下已有答案。 这一次不是吕忻帮忙念,而是在他身旁坐下的宗聿回怼:“我自幼体弱,又在病中,怎么有力气袭击你?而且我在府内人生地不熟,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瞒天过海?” 江闻月镇定些许,煞有其事道:“自然是你买通了侍女,让她帮你。” 言外之意便是江府有人证,随时可以传唤。 江瑾年没有掉入她的陷阱,继续写道:“我放着自己的侍女不用,却费尽心力去买通不熟悉的家中下人,这不是多此一举吗?妹妹要对质,不如请皇上把我的侍女和这个我买通的下人一起带上来,我们当庭对质。” 江闻月一哽,神色犹豫。她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她一直在顺着江瑾年的话走。 江瑾年这几日在家中一声不吭,被下人刁难也忍气吞声,大家都以为他是个好拿捏的,没想到竟然牙尖嘴利。 江瑾年见她不答,又写道:“妹妹在担心什么?担心我的侍女向着我,还是担心因为我不配合,被你们抓走用来威胁我的侍女此刻已经来不了了?我就这一个丫鬟,陪我在庄子上风风雨雨多年,你们怎么忍心?” 江瑾年写到委屈之处,悲从中来,笔墨渗透纸页,双眸含泪,胸中激愤之情可见一般。 他放下狼毫,低声咳嗽起来,面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被脂粉盖过去的病容又露几分,正应了他那句体弱多病。 宗聿心疼地替他轻拍后背,复述的言语间带了几分火气。他好几次想要反驳江闻月,都被江瑾年在桌下伸手拦住。 这显得他像个局外人,心里着急也只能忍着。 江瑾年的咳嗽让这场对峙进入尾声,江闻月的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强装镇定。 太后意识到不能再让江瑾年说下去,她正欲开口,却被宗熠打断。 宗熠沉着脸,神情严肃:“你们双方各执一词,都说有人证,那便把人带来。卫淮听令!” 黑衣侍卫闪现到大殿上,宗熠道:“你速去江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卫淮领命,他以轻功赶路,脚程比一般的太监要快很多。 眼看事态不受控制,太后面色微沉,她轻拍江闻月的手背安慰她,给自己身后的魏姑姑使了个眼神。 江家还不知道宫里的变故,得想办法提醒一二。 “今日殿上的人,没有朕的命令,胆敢迈出去半步,皆以谋逆论处。”宗熠察觉到太后的小心思,手掌重重地拍在桌面上,沉闷的声响让殿上的人心里一紧,“朕倒要看看,这桩亲事你们到底是有多不满。值得你们大动干戈,新婚第二天就闹到我面前!” 宗熠不再掩盖自己的愤怒,顾及太后的颜面,他言语间多有克制,但态度已经很明显,不会让这件事就这样算了。 太后眼底闪过一抹阴霾,恶狠狠地看向江瑾年。 江瑾年立刻掩唇咳嗽,露出十分难受的样子。他昨夜醉酒,今日本就不适,这会儿不利用一二,岂不是太浪费。 宗熠见状,对吕忻道:“把今日当值的太医请来,这位姑娘的话也得验证一二。” 第11章 太医的脚程不比卫淮快,但胜在太医院比江家近,吕忻带着人一路疾行,赶在卫淮之前到了大殿。 好巧不巧,今日当值的人又是宋治。 宗聿一见他就想到他毒杀了江瑾年,浑身戒备,肌肉紧绷,看人的眼神就像是能射出利箭来,惹得江瑾年都诧异地看向他。 大殿的气氛本就沉闷,再被宗聿这一盯,宋治更加紧张,给宗熠行礼时,左脚绊右脚,差点摔个大马趴。 太后忍不住皱眉,面上带着些许嫌弃之色。 宋治脸色爆红,拘谨地扯着袖子,回话就更不利索了。 宗熠头疼地对他摆摆手,免了他的礼,示意他给江瑾年诊治。宗聿心里抗拒,可眼下又没有更合适的人选,被宗熠瞪了一眼后,不情不愿地让出地方。 江瑾年伸出手,神情从容坦荡。宗熠要试他是不是真的病,他根本就不惧。 宫里的太医医术了得,照顾他的曲落尘也不是吃素的。 宋治为他号脉,神情稍显凝重,一只手不够,又让江瑾年换了一只手。宗聿紧张地盯着,就怕宋治在他眼前使坏。 江瑾年察觉到他浑身戒备,小幅度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对他报以一笑,让他放宽心。宗聿被他笑的心都要化了,勉强压下心头的不满,乖乖坐好。 宋治诊治了好一会儿才上前回话:“启禀陛下,这位小姐有先天不足之症,近日又染了风寒,伴随轻微的发热,体虚乏力,故而精力不济,面色苍白。不知这位小姐可有用药?她身体比常人虚弱,不仔细养着,容易留下病根。” 宗聿听的一愣神,连忙看向江瑾年,抬手去试他的额头。今早起床后,他们是一起进宫,江瑾年除了偶尔咳嗽两声,并没有别的症状。 宋治见他试探,道:“有些热症体表不显,只有病人自己能感觉到身上忽冷忽热,受风则寒。” 江瑾年躲开宗聿的手,无辜地看向他,无声道:【旁人在呢。】 江瑾年对自己的身体有数,这多半是药效所致。 宗聿心头起了一股无名火,他知道江瑾年身体不好,可他不知道江瑾年已经病了好几天,江家是真怕不能磋磨死他。 “同样是江家小姐,怎么有人锦衣玉食,有人连病了都没人管?”宗聿冷哼,面色阴沉。 他这话一出口,殿内的气氛再度古怪。 第13章 宋治意识到自己卷进奇怪的事情中,把头埋的更低了。 江闻月一时语塞,就连太后也不好说什么。 就在她们尴尬之时,卫淮带着两人进殿复命。 其中一人身上披着他的外裳,灰头土脸,苍白的脸上还有几滴没有擦干净的鲜血,形容憔悴。 她入殿时低着头,眼神惶恐,眼角余光瞥见了江瑾年,抬头看去,那惶恐都化作泪水,很快盈满了眼眶,面上又惊又喜。 不用问,众人已猜到她是谁的侍女。 另一人上了年纪,穿着粗麻布衣,膀大腰圆,头上戴着布巾,露在外面的双手粗糙,骨节粗大,一看就知道是双惯做粗活的手。 她许是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带来,浑浊的眼神里没有精神气,整个人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麻木。 这种人惯受压迫,别说让她指认谁,就是让她自己顶罪,她也会不经思考地言听计从。 她们二人跪在地上,把头埋的很低。 卫淮道:“启禀陛下,这位厨娘是江大人交给我的人证,这位姑娘则是我从暗室中救出。” 一个救字,足以说明当时情况不易。 宗熠的面色又难看两分,他看向江闻月道:“江闻月,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朕给你个先开口的机会。” 厨娘的出现让江闻月心里有底,她自觉有了转机:“我自认问心无愧,请陛下主持公道。” “好一个问心无愧。”宗熠心中冷笑,先问妇人道:“江闻月指认江瑾年买通你帮他上花轿,我且问你,江瑾年是何时同你达成交易?买通你的银钱何在?你打晕你家小姐以后,将人送到何处?” 宗熠一连三问,其中两问是江闻月来时的自述,一问是问脏物所在,这点可查。 江闻月胸有成竹,显然是早已将这些口供对好。 宗聿见状微微蹙眉,这一出前世草草走了个过场,但也对江瑾年不利,他有些担心。不过江瑾年却气定神闲,毫不在意。 厨娘神情略显呆滞,面对宗熠的询问,她就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嘴里喃喃自语:“如果皇上问,就告诉他,江瑾年是在出嫁当天收买我,他打听到我有一个赌鬼儿子,说他入了王府就帮我儿子还赌债。如果问小姐,要说小姐在自己房里……不对不对,是在堆杂物的废院子里……在堆杂物的废弃院子……” 厨娘这话一出口,就算是傻子也能听出不对劲。 本来还胜券在握的江闻月愣了愣,错愕地看向厨娘,怒道:“你在胡说什么?” 厨娘毫无反应,一直在重复那几句话。 这个变故让宗聿没忍住笑出声,幸灾乐祸道:“这就是江家的人证?确实能够证明江瑾年的清白。” 找好的证人不仅反水还傻了,江闻月觉得荒谬的同时,胸腔里酝酿了巨大的怒意,她蹭地一下站起身,却被太后拉住, 宗熠冷眼扫过来,江闻月被他的眼神钉在原地,后背发寒。 “皇兄,这里还有个人证呢!”出乎意料的发展让宗聿心情大好,语气也松快两分。 宗熠看向白榆,问道:“你可是江瑾年的侍女?你为何会被江家关起来?” 白榆跪在地上给宗熠磕了个头,哭诉道:“求陛下为我家小姐做主,闻月小姐不愿意嫁给宁王爷,江大人就逼我家小姐替嫁,小姐不肯抗旨,他们便把我抓起来威胁小姐。小姐不忍心看见我受刑,万般无奈之下才妥协。可是没想到他们反咬一口,这是要把小姐往死路上逼啊!” 白榆边说边抹眼泪,显得有些可怜。 江闻月瞳孔骤缩,这话半真半假,她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恼羞成怒道:“一派胡言,你分明是犯了错才受罚!” 白榆被她一吼,顿时受惊地蜷缩起身体,害怕道:“二小姐不要打我,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你……”江闻月被她的反应弄的一懵,她从未动过她一根手指,更别说动刑了,她这一躲,反倒显得江闻月心思恶毒。 江闻月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江瑾年连忙站起身,他担忧地看着白榆,想说点什么,却苦于口不能言,急的眼眶通红,一脸的愤慨。 宗聿安抚他,帮忙道:“她一个小小的侍女,究竟犯了什么错,值得你们江家把人打成这个样子?” 江闻月郁闷不已,但还是解释道:“她夜里冲撞祖母,被罚禁闭,根本就没有人动她,更不是想用她威胁江瑾年!” 宗聿不信她的说辞,冷笑道:“你想说这伤是她自己弄的?正好宋太医还在这里,让他验一验伤痕便知。” 正因为走不掉坐立难安的宋治没想到还能扯到他身上,他正欲往旁边躲,宗熠就发话了:“准了。” 宋治浑身一僵,硬着头皮上前。 白榆十分配合,卫淮借她外裳,就是她身上伤痕累累,衣衫凌乱,略作遮掩。 宋治不需要细看,便能得出结论,回禀道:“这姑娘身上外伤不少,粗略看过去,是由鞭子和棍棒造成,有些已经形成淤青,应当就是这一两日内。” 这个答案完全否定了江闻月的说辞,宗熠面色一沉,眉宇间透着威严和怒意:“江闻月,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江闻月彻底傻眼了,这件事她真的不知道,可任她百般解释,也很难说服众人。 就连太后也心存疑虑。 宗熠揉了揉眉心,呵斥道:“够了!江闻月,这委屈的把戏你还想玩几次?” 宗熠动怒,江闻月一阵心惊,被吓得跪倒在太后脚边。 太后不忍心,想开口打圆场,宗熠冷眼扫过去:“江闻月,你是要朕下旨彻查,还是自己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人证在此,宗熠此问有两个意思,下旨彻查就是要把江家抗旨的罪名落实,江闻月承认,那此事后果她一力承担,绝不牵累江家。 太后想保她的心思顿时淡下来,劝道:“闻月,你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这次怎么就那么糊涂呢?” 江闻月难以置信地看向太后,面对她冷淡的眼神,顿时明白自己被抛弃了。 江家占据文臣里的半壁江山,宗熠有所忌惮,轻易不会动他们。但此刻江家自己把把柄递到宗熠面前,宗熠又怎么会放过? 身为江家的女儿,江闻月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她闭了闭眼,认命般低下头,苦涩道:“此事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和江家没有关系。我让姐姐替嫁在先,欺骗太后和陛下在后,一错再错,罪无可恕,请陛下责罚。” “好,好得很。”宗熠怒极反笑,道:“念你祖父和你父亲劳苦功高,我不会重罚你。既然你不屑入我皇室为媳,那你此生便不得嫁皇家子弟,不得入功勋世家!我成全你的两袖清风,一世清高。” 第12章 宗熠的惩处看似并不严厉,实则完全废了江家对江闻月的精心培养。 不入皇室,断了她当皇后的念头。 不入世家,断了江家和世家联姻的可能。 而且这还只是表面上,她拒婚皇家,诬告长姐,往后议亲,其他人会有所顾虑。他们既得罪不起江家,也得罪不起皇上,更多会直接不考虑和江家结亲。 若是江家真心疼江闻月,给她招个上门女婿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江闻月又何尝不明白?她心如死灰,面色惨白。 宗熠此刻正在气头上,太后不好直接触他的霉头,只能带着江闻月先退下,日后再想办法让宗熠收回这道旨意。 太后带着人一走,大殿上就没几个外人了。 白榆和厨娘还在地上跪着,小丫头这会儿止了哭声,倒是冷静不少。厨娘像是得了癔症,人不清醒,嘴里神神叨叨。也不知道是江家把人吓成这样了,还是这人本来就是这样。 白榆是江瑾年的侍女,宗熠不会为难她,但如何处置厨娘却成了问题。她身为从犯,帮做伪证,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江瑾年于心不忍,拉了拉宗聿的衣袖,道:【我能把她带回王府吗?她也是个苦命人。】 宗聿思索了一下,上前一步:“皇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这个厨娘我可能带回王府?” 宗熠皮笑肉不笑道:“要不要你把宋治也带回去?你一个人带三个病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总得有个帮手不是?” 宗聿打了个冷颤,这熟悉的,阴阳怪气的口吻,怎么听起来那么瘆人? “吕忻,江姑娘身体虚弱,受不得寒,你带她去暖阁休息。其他人也先退下,我同宁王爷有几句体己话要谈。”宗熠对吕忻吩咐道。 江瑾年注意到他对自己的称呼,不是宁王妃,而是江小姐,这是不同意这桩亲事? 江瑾年笑了笑,这样也好,还省了他找理由离开王府。 刚才还争论不休的大殿一下子安静下来,宗聿一个人面对他哥,想到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很快意识到宗熠这是要关起门来收拾他了。 第14章 果不其然,宗聿念头刚落,就听见宗熠厉声道:“跪下!” 宗聿听话地乖乖跪好,认错态度积极。 宗熠见他没有反驳,便知他心知肚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江家替嫁?”宗熠问道。 宗聿爽快承认了:“是。” 凌霄阁服务皇室,他是王爷,可他哥是天子,只要他哥派人去凌霄阁问一问,就会知道他这几天干了什么。 他赶在事发前办完自己的事,现在被他哥秋后算账他也无惧。 宗熠拿他没办法,又气又无奈:“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宗聿沉默,他不说是因为他了解宗熠。他既然下定决心要废江家一步棋,就绝对不容许出错。若是一早就让他知道,他一定会派人严加防守,不给江家任何换人的机会。 宗熠见他不吭声,从见到江瑾年的第一眼开始就在心头打转的那个念头终于落地,神色间略有阴霾:“你看上江瑾年了?” 宗聿回道:“是,我乐意娶他。” 宗熠直截了当地回绝:“我不同意!” 江瑾年又哑又病,身世上还有诸多疑点,怎么看都不是宗聿的良配。他若不欢喜,宗熠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可偏偏他的小心思一目了然,这让宗熠不得不重视。 宗室娶亲,首选便是门当户对,再不济也得品貌端正,五官健全。聋哑残缺不在选择之列,更何况江瑾年还先天不足。 “江瑾年是因为江家的胁迫才不得已嫁给你,他亦不是心甘情愿。我可以给他一道圣旨维护他的名声,解除你二人的婚姻,从此男婚女嫁互不相干。”宗熠劝道。 宗聿摇头:“皇兄,昨夜是你坐高堂见证我们拜堂成亲,今日怎么可以反悔?而且你又怎么确定江瑾年不愿嫁我?” 宗熠恨不得把昨日出宫证婚的自己给拽回来,他头疼地看着固执的宗聿:“你才认识江瑾年多久?你又如何确定你的心意不是同情?江瑾年身体不好,若是将来他和你之间不能孕育子嗣,你当如何?” 宗熠的这个问题有些尖锐,宗聿一愣,回避了他皇兄的视线。 子嗣这件事,就算江瑾年无病无痛也很困难。不管侍女如何打扮,都不能掩盖他是个男人的事实。 可这话借宗聿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让宗熠知道。 “我可以从宗亲里面抱养。”宗聿想到折中的法子,有他皇兄继承大统,开枝散叶,他对子嗣这件事并不执着。 比起孩子,还是江瑾年更重要。 宗熠气到闭眼扶额,怕自己多说一句就要开骂了。 宗聿依旧跪的笔直,他认定了江瑾年,并不想妥协:“皇兄,瑾年和江家本就不和,今日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他一个人孤苦无依,你的圣旨保不了他。而且你已经绝了江闻月入宫的心思,不需要我配合做戏,这桩亲事你就依我吧。” 宗聿小时候没少对着宗熠撒娇,可自从去了战场回来后,心里便有了君臣有别的距离感,极少会说软话,更多是公事公办,意见不合还容易吵架。 宗熠已有很长时间没见他为什么人什么事央求过,可见江瑾年在他心中的分量确实不轻。 “我看你也没打算配合我做戏。”宗熠一时拆不散二人,不再和宗聿纠缠这个问题,转而揪他的另一个错,“今天这事如果不是江家把江瑾年的侍女留在手上做要挟,反而成了自己的把柄,你以为我能那么容易让江闻月认错?” 宗聿道:“当然不会。” 这一点宗聿比任何人都清楚,前世江瑾年的侍女一直在他身边,这给了江闻月发挥的余地。江闻月一口咬定主仆串通,还有厨娘这个人证,太后帮腔,完全不给江瑾年辩解的机会。 面对一边倒的局势,宗熠明知是计,但没有把柄在握,他也没理由去发难江家,捏着鼻子顺了江家的意。 这一世侍女这个突破口让江家棋差一招。 可是以江家的城府,怎么会留一个把柄在手上? 宗聿想到这一世的诸多变故,江闻月到最后百口莫辩的委屈神情,一时福至心灵,心中了然。 要说两世最大的变化,其实并不是白榆的存在,而是江瑾年的反击,他这一世没有坐以待毙。 不管是新婚之夜,还是和江闻月对峙,他都不再是前世那种被动的局面,而是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如果白榆是他提前给江家埋下的坑,那必然是发生了一些事,促使他做出改变,没有走上辈子的老路。 用脚趾头想,宗聿也能猜到是自己带来了这些改变。他让凌霄阁暗中照拂,江瑾年怎么会没有察觉? 只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来,以一种人畜无害的模样让江家放心的同时,也让宗聿放心。 可是有一点宗聿不明白,江瑾年都已经算到这一步,看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又为什么要卷入这深潭? 他明明有离开的能力,却没有选择离开,除非……他原本就愿意来。 乾坤宫,偏殿。 吕忻请江瑾年在此稍作休息,把白榆也放进来,出门时贴心地替他们带上门。 白榆抹了把脸上的血,用手简单地梳理凌乱的头发,一改大殿上的可怜模样,崇拜道:“主子,你真厉害,要不是你让我留下,这会儿江闻月的诡计说不定已经得逞了。” 江瑾年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皇宫内院,四处都是耳目,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祸端。 白榆立刻捂嘴,放低了声音。 【我也是在赌。】 如果说一开始江瑾年觉得凌霄阁对他的监视只是顺带,那夜宗聿的夜探就让他彻底明白凌霄阁是冲他来的。 宗聿毫不掩饰他认识江家的江瑾年,这让江瑾年警觉,意识到替嫁这件事不能让江家完全如愿。 江家眼里他软弱可欺,全靠白榆护着。 所以在出嫁前一天,发现凌霄阁撤走后,他吩咐白榆去故意犯点错,给江家一个把她关起来的理由。 江家见能拔除他唯一的依靠,高兴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多想? 白榆一想到江闻月吃瘪的样子就高兴,笑靥如花。 江瑾年笑她孩子气,关切道:【身上的伤可要紧?】 白榆抬手在胳膊上擦了擦,白皙的皮肤上立刻多了一块淤青:“主子别担心,我没受伤,这是尸蛊造成的假象,过几天就没了。” 苦肉计只是做戏,白榆不会真往自己身上招呼。她有能够伪造伤势的蛊虫,自然要利用起来。 江瑾年扫了眼窗外,道:【你给厨娘下蛊了?】 白榆面色一僵,挠了挠脸,笑意讪讪。她原本没想动厨娘,是来的路上她嘴巴不干净,白榆才给她下蛊,让她变得痴傻。 江瑾年无奈地摇头:【此地不比家里,他们对蛊师天然排斥。而且那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至今都没有踪迹,你此举过于冒险,之后可不能再如此莽撞。】 白榆连连点头,保证一定藏好蛊师的身份。她朝着江瑾年走去,低声问道:“主子,我们什么时候离开王府?这里一点都不自在,我想回去了。” 江瑾年一愣神,他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眼下应该不需要考虑了,宗熠明显看不上他,说不定他们很快就能走了。 能够自然而然的离开当然最好不过,可江瑾年高兴的同时又有几分失落。 他还没理清楚这样的情绪从何而来,偏殿的门再次打开,宗聿走进门,看见他后快步上前,对他笑道:“王妃,我们该回家了!” 第13章 皇城脚下,每天最不缺的就是新鲜事。加上有心人的刻意引导,江家替嫁这出戏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被人搬上戏台子,酒楼里的说书先生讲的那叫一个精彩。 原本是门当户对的一桩好姻缘,现在成了京都的一场笑话。 贵女中素有才情的江闻月被宗熠惩处,不可入皇室,不可入世家,此后的姻缘路必定要生无数波折。 而天子之下最得权势的宁亲王娶了个又哑又病的药罐子,听说这人也是江家的女儿,但不知何缘故,一直生活在城外的庄子上。江家对外不曾提及,所以无人知晓。 江家偷梁换柱,引得龙颜大怒,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同情,也有人幸灾乐祸。 更有甚者秘密开设赌局,赌的是这桩亲事的结局,最终是体面和离,还是王妃病逝。 “欺人太甚!到底是谁在京都散播流言?我这就叫人去把那些说书的,开赌局的都抓起来。” 江家庭院,江阁老领着儿孙坐在亭子里,一墙之隔的另一边就是江闻月的院子。 江闻月被太后的人送回来后就一直躲在房间里哭,谁劝都没用。 江闻州心疼妹妹,知道外面流言四起更是火冒三丈,气的立刻就想抄家伙出去收拾那些人。 江云枫呵斥道:“朝堂广开言路,不限民间议论,你一无官职,二无站得住脚的罪证,你凭什么拿人?” 第15章 江闻州愣在原地,素日里的张扬让他咽不下这口气,生气道:“那就任由他们胡说八道吗?” 江云枫面色阴沉,嘴唇翕动,他心里也憋着火。 “当初就不该出这个主意,那个女人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是省油的灯?只有你们才相信他真是个废人。”江闻州走到一旁的美人靠上坐下,话里有两分对父亲的埋怨,眼底闪过一抹阴霾,“他就应该和他娘一起去死!” 江云枫瞳孔骤缩,厉声道:“住嘴!我看你是养尊处优惯了,现在什么都敢往外说。” 江闻州不觉得自己有错,平白挨骂,心里委屈。 一墙之隔的江夫人安抚了女儿,从月亮门那边走过来,闻言瞪了江云枫一眼,怒道:“儿子说错了吗?你少在孩子面前逞威风。你别忘了,这都是你色迷心窍招来的祸端。” 这话戳了江云枫的心窝子,他嘴唇紧绷,不再多说一个字。 一直默默无言的江阁老道:“都是一家人,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他一发话,大家都不吱声了。 江阁老靠着身后的梨花木椅,双手交叠在胸前,眼眸半阖,神态安详:“这天下是宗姓的天下,不是我们江家的天下,我们身为臣子,怎能堵天下的悠悠众口?” “那以祖父的意思,我们就什么都不管了吗?”江云枫负气问道。 江阁老面带笑意,和蔼道:“年轻人,沉住气。不过是输了一子,不要觉得天都塌了。我看你说的赌局颇有意思,我们不妨也赌上一赌。” 院子里的人抬头看向江阁老,看似平静的话语下杀机暗藏。他们对江瑾年的安排就是步死棋,虽然步骤出了偏差,但结局不会改变,也不能改变。 京都的流言同样飘进了王府,和江家凝重的气氛不同,王府内只是掀起了一点小水花。 宗聿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掩盖江瑾年的存在,所以等他们收拾好进宫,王府的人差不多知道了。 敛芳看出宗聿欢喜,在他们进宫期间已经敲打过府里的人,只要宗熠那边没问题,江瑾年成为王妃这事就是板上钉钉。 虽然偶尔还是有一两声的议论,但都很克制,不是讨论二人的感情,而是对江瑾年江家长女的身份心存疑虑。 江家也是有名有姓的大族,家里添丁是喜事,怎么可能不漏一点风声? “下人们嘴碎,我会让敛芳再敲打一番,你别往心里去。” 太医院给江瑾年开了调养身体的药,宗聿一回府就让小福子拿去煎,这会儿药刚端上来。 送药的下人没看见在屋子里的宗聿和江瑾年,凑到小福子身边套近乎,想看小福子知不知道点消息。 小福子没理他,倒是屋子里的两个人都听见了。 江瑾年看着桌上黑乎乎的药汁,眉头轻蹙,不着痕迹地往一旁挪了挪。 宗聿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伸手试了一下药碗的温度,还有些烫。 江瑾年伸手拉他的衣袖,把他的注意力从药碗上挪开,看向他道:【王爷,你不好奇吗?】 家里凭空多出来一个长女,这种事搁谁家都会让人忍不住想要八卦一下,只是好奇的程度深浅不同。 江瑾年料到会有这一出,下人的话他左耳进右耳出,没有放在心上。 相比之下宗聿过分的冷静反而显得突兀,这是他和江瑾年认识的第二天,按理他对江瑾年一无所知,这种时候更应该问个明白。 可他什么都没问,他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 宗聿道:“与其说是好奇,不如说是我想了解关于你的一切。” 江瑾年有些不解:【那你为何什么都不问?】 宗聿又试了一下药碗的温度,把药碗往江瑾年的面前放了放,道:“我们相识时短,还没到可以畅谈心事的地步。不过没关系,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来了解彼此,不必急于一时半刻。” 江瑾年无视推到面前的药碗,神情复杂。宗熠的态度让他以为这桩亲事会就此结束,可宗聿挽留了他。 【王爷有品有貌,又是当今天子唯一的胞弟,若非江家算计,你我这一生都不会有交集。比起我,京都的名门贵女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一辈子太长,宗聿敢许诺,江瑾年也不敢应诺。 他来这里只是为了偿还宗聿当年对他的恩情,没有想过真的要同宗聿做一世夫妻。等到时机成熟,他自然会离开。 在他的计划里,粉饰太平才是其中的一环,可现在完全乱套了。准确说从他进入江家开始,事情就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江瑾年了解的宗聿,并不是一个会轻易陷入感情的人,一见钟情这样的戏码永远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正因如此,江瑾年才选择顺势而来。可现在不知道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让宗聿对他产生了兴趣。 是自己捯饬的还不够寡淡吗?江瑾年想,他这个病恹恹的壳子,有什么好看的? 宗聿抬手在江瑾年眼前轻晃,把他走神的思绪拉回来:“她们是很好,可她们不是你。” 宗聿浅笑,毫不掩饰自己的偏爱:“我说过,我见你便生欢喜。瑾年,这句话不是在骗你。” 三千弱水,只取一瓢。 宗聿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如果说昨夜他还有所克制犹豫,那今日他就是赤诚以待,把自己内心炙热如火的心意明明白白地表露在江瑾年面前。 他凝视着江瑾年,深邃的目光中不只有笑意,还有满怀期待,等待回应的希冀。 江瑾年被他看的脸热,他抬手去撩耳边的鬓发,微微侧头躲过宗聿的视线。 他没有办法回应这份赤诚的心意,犹豫的同时又有几分对事态失控的恼怒。心底无端起了恶念,笑意盈盈地转头看回去,无声问道:【你欢喜的是哪一个我?】 虽然新婚之夜,宗聿装作不认识江瑾年,可他的行动却骗不了人。他的担心关切维护,都像是早已认识多年。 他看江瑾年的眼神,带着久别重逢的欣喜。 可江瑾年确信,在此之前,宗聿不曾见过身为江家长女的他,他的欣喜从何而来?他看上的,欢喜的到底是哪一个江瑾年? 带了点负气的话,仿佛下一刻就要挑破什么。 江瑾年目光狡黠,身后仿佛多了一条狐狸尾巴,明晃晃的试探让宗聿忍俊不禁。 他不知道江瑾年为何要以女子的身份示人,前世江瑾年向宗熠请命后,也是以女子的身份奔赴战场。 宗聿飘在他身边,无意间撞破。那时他想了很多,只是无人可以回答。 在他心里,他在乎的是江瑾年这个人,和他是什么身份,是什么性别没有关系。 宗聿没有正面回答,他也问了江瑾年一个问题:“以你的本事,你完全可以躲开江家的算计,可你没有,你为什么要来王府?” 这也是个尖锐的问题,并没有因为宗聿的笑意而显得温和。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外面的冷风穿过窗户,案桌上的书被吹的哗哗作响。 下人们走动的声音混着风声透过来,有远有近,飘忽不清。 江瑾年意外地没有躲开宗聿的视线,嘴角笑意不减,依旧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江瑾年半倚在靠背上,装傻道,【我只是个无权无势的药罐子,哪里有和江家抗衡的本事。】 宗聿面上笑意更深,起身走到江瑾年身前,单手撑着椅子扶手,微微俯身道:“所以我欢喜你,只因为是你,有什么问题吗?” 这话回的巧妙,之前的尖锐随着这句话消散。 二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话里话外打了两个来回。江瑾年暗示自己身份有异,宗聿说他知道,但他不在乎。 只要他是江瑾年,宗聿便可以闭着眼纵容。 骤然拉近的距离让刚刚缓和的气氛变得暧昧,宗聿身材高大,宽肩窄腰,这一俯身,带着很强的侵略性。 江瑾年已经靠着椅子,无处可躲。他心漏一拍,眼神飘忽,正想着该说点什么,宗聿就把药碗端到他面前。 “药放凉了,可以喝了。” 江瑾年:“……”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就是不想喝才没碰它? “怎么了?”察觉到江瑾年的回避,宗聿不解地问道,话音刚落,想到江瑾年常常和药打交道,他便想通了其中的关键,“是我疏忽了,下次让他们配上蜜饯再送过来。” 恰到好处的温柔体贴最能抚慰人心,眼看躲不过去的江瑾年端起药碗,心想今天这药也没那么苦。 第14章 太医院开的药有安神的效果,江瑾年喝过药有些困倦,他人还看着宗聿,思绪却完全放空,整个人露出一股慵懒劲,倚着木椅,单手托腮。 宗聿让人把药碗撤下去,回头见他这般,抬起手贴着他的额头:“可要去床上歇一会儿?” 江瑾年眨了眨眼,道:【白榆?】 第16章 “她身上有伤,我让人安排她去休息了。”宗聿还不至于让一个身体不适的人来照顾江瑾年。 药效发挥作用,江瑾年精力不济,宗聿的声音听在耳朵里都有些飘。他还想说点什么,但抵不住涌上来的困意,打着哈欠起身往床走。 宗聿跟着他走了两步,见他脚步晃悠,直接上手把人打横抱起来。 江瑾年只是看他一眼,懒得挣扎,干脆地闭上眼窝在他怀里。 今日京都的气候有回暖的征兆,一缕阳光透过窗户落进卧室,光晕像是蒙了一层薄纱,不冷不热。 江瑾年和衣而卧,他刚躺下没一会儿,小福子就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凑到宗聿耳边道:“王爷,徐先生来了。” 徐归不常住在王府,加上昨夜心情不好多喝了几杯,今天就起晚了。他同往常一般先去了城外的军营,巡查有无大事需要宗聿定夺,之后才回王府复命。 他回来的路上饿的饥肠辘辘,在路边买了两个烧饼,也就这一顿饭的功夫,京都的流言和赌局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以往格外诱人的葱油饼,他今日是食之无味,心事重重地进了王府,正遇上敛芳训斥下人多嘴。 徐归随口问了两句,弄清楚了缘由,知道宗聿很在意江瑾年,他紧绷着一张脸,眼睛乌沉的吓人。 小福子过来请人时,徐归看着并不是去书房的路,没忍住问道:“小福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小福子又换上那一身太监的服饰,双手拢在袖中,学着敛芳的做派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徐归眉头紧蹙,心烦意乱地跟着小福子到了一间偏院。 宗聿坐在院子里品茶,在他跟前不远处跪着一个侍女,低着头看不清样貌。 小福子站在院子门口没有进去,给徐归做了个请的手势。徐归朝着宗聿走去,抬手行礼,同往常一般回禀了军营的状况。 最近军中无事发生,但徐归这一次没有如实回禀,而是说军中将领对这桩亲事颇有微词,私下抱怨了好几次,军营内人心浮动。 这个熟悉的理由上一世徐归也用过,那时的宗聿正不顺心,遂了他的意,去军营一待就是两个月,把处在流言蜚语中的江瑾年一个人丢在家里。 江瑾年当时正病着,应该没有养好落下病根,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大好。 那时的宗聿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现在想想,哪有好人家劝人新婚第二天就离家不归? “成亲的人是我,他们有什么不满?我看他们就是闲的。”宗聿面有厉色。 徐归见他没有前往军营的意思,只得岔开话题,道:“我来的路上听说民间拿王爷的亲事设了赌局,王爷可知?” “什么赌局?”流言蜚语宗聿有所预料,这赌局他却不知。 徐归如实回答,一个和离,一个病逝,没有人看好这桩亲事。 徐归扼腕叹息道:“王爷别怪我多嘴,之前我不赞成这桩亲事,是不想王爷你被利用。但此前好歹是结亲,现在却彻底是结仇了。” “王妃不也是江家的女儿?怎么不算是结亲?”宗聿问道。 徐归道:“一个凭空冒出来的女儿,江家把他当成弃子,又怎么会在乎?更何况江家因为他,折损了一个江闻月,王爷觉得江家会善罢甘休吗?” “棋局的输赢从来就不是寄托在女子身上,江家要是这点度量都没有,那才是真的气数已尽。” 宗聿并不在意江家怎么想,比起江家的反扑,他更在意的是徐归提到的赌局,上一世可没有这种荒唐的事发生。 这看似消遣的背后是不加掩饰的恶意,开设赌局的人甚至不愿意给一个相敬如宾的选择。 这让宗聿想到上一世他和江瑾年之间的种种,心情灰恶。 徐归有意劝诫,却被宗聿满不在乎的态度堵的没话说,他站在原地怔愣片刻,瞥见另一旁跪着的侍女,问道:“这人犯了什么错,值得王爷亲自处罚?” 宗聿冷笑:“江家的下人不归王府惩处,正好你来了,替我走一趟,把这人送回江家。” 丫鬟听见这句话,把头埋的更低,匍匐的脊背细微颤抖。 徐归楞住,仔细辨认,这才看出这是昨日陪嫁的丫鬟。他不知道白榆的存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是宗聿不喜欢江家的人。 “自古就没有把陪嫁丫鬟送回的道理,王爷实在不喜欢,发买了也行。” “她的身契还在江家手上,我能发卖?”宗聿反问,略带讥讽。 他已经问过敛芳,江家陪嫁的其他人身契在嫁妆中,唯独没有找到这个丫鬟的身契。因为那些人是才买进来的下人,而丫鬟不是。 没有身契就不是王府的人,宗聿知道江家打的什么主意,他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徐归有点懵,江家这一出着实不厚道,他没再说什么,让丫鬟起身和他走。 打发走了一个麻烦,宗聿心情不错,但一想到那个赌注,他心里就有些发堵。 “小福子,你去找纪凌,让他去查一查那个赌注是怎么回事。” 徐归刚才的话小福子也听见了,他没有多问,领命去办。人刚过月亮门,就遇上迎面而来的江瑾年。 小福子连忙行礼:“参见王妃。” 江瑾年对这陌生的称呼反应有些慢,他盯着小福子看了许久,认出他是早上帮宗聿穿衣服的那个少年,面上露出笑意,抬手虚扶。 小福子心思没那么复杂,看见江瑾年笑,他也跟着高兴,道:“王爷在里面,王妃请。” 江瑾年颔首,越过他往里走。 宗聿耳力好,听见了小福子的声音,也听见了江瑾年虚浮的脚步声。他整理衣襟,正襟危坐,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借着这喝茶的动作,掩盖内心的兴奋。 江瑾年走到他面前停下,宗聿抬头看他。 许是睡了一觉,药力发挥了作用,江瑾年的面容多了几分血色,人也精神不少。 “怎么不多睡会儿?”宗聿问道,他估摸算了一下,江瑾年也就睡了两刻钟。 【睡不着了,躺在床上没意思。】江瑾年倒也实诚,【你刚才说什么赌局?】 宗聿下令的声音不小,江瑾年听见了。 宗聿犹豫了一下,没有瞒着他。 京都的流言和赌局起来的太快,上一世还能说是有江家在外推波助澜,这一世江家吃了闷亏,不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在这京都,除了江家,还有人想拱这个火。 江瑾年若有所思:【这赌局挺有意思。】 赌局里的两条路,都是他之前考虑过的办法。开这个赌局的人,就像是拿捏了他的心思。 这恶劣的态度莫名的有些熟悉。 “哪里有意思了?我看他们就是嫉妒。”宗聿见他没有生气,反倒不痛快了。 江瑾年打趣道:【嫉妒你娶了我这样一个又哑又病的媳妇?】 宗聿愣了愣,确定自己没有读错江瑾年的最后两个字,心头一甜,眼底的阴霾散去,染上两分明媚的笑意。 他起身试探着握住江瑾年的手,江瑾年犹豫了一下,没有躲。 宗聿笑道:“我带你去看点东西。” 宗聿牵着江瑾年穿过王府,从青石板道到九曲回廊,一路上不管遇见多少仆人侍卫,他都没有松开江瑾年的手。反而把人拉的更近,影子完全依偎在一起。 江瑾年一开始还觉得有些别扭,旁人的视线让他脸热。他想把手抽出来,宗聿却不放,还在他手背上轻拍,示意他不要躲。 江瑾年深吸一口气,维持笑意,在心里安慰自己他们成过亲,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宗聿带着人招摇了一路,最后在一间雅致的院子里停下。这里安静清幽,离主院不远。院中景色宜人,假山旁竹叶萧萧,笔直的竹子通体紫色,漂亮极了。 宗聿推开其中的一扇门,江瑾年站在门口看过去,瞳孔骤缩。 偌大的屋子里堆满了扎着红绸的聘礼,每一样都是精挑细选的珍品,江家的嫁妆放在其中被衬的略显寒碜。 【这是……】江瑾年有些不解,转头看向宗聿。 宗聿牵着他进屋,解释道:“江家嫁的是‘江闻月’,面子上当然不能含糊,除了嫁妆以外,为了显示他们对女儿的重视,将王府的聘礼也添在嫁妆里。” 江瑾年隐约想起是有这样一件事,但情况和宗聿说的不一样。 当时的下人嘴碎了几句被白榆听了去,说是宗樾下聘之时,明里暗里暗示了江家嫁妆的问题。让江家不要敷衍了事,毕竟是江闻月日后的底气。 江家如何听不明白? 嫁的不是真的江闻月,他们原本没打算多添嫁妆,顾虑到宗樾的话,怕宗樾察觉到不对劲,这才把聘礼放入其中,这样既显得东西多,又让人觉得江家顾念女儿。 江瑾年对嫁妆并不在意,他和江家本就没有感情,也不指望靠他们给的东西过活。 第17章 至于聘礼,江瑾年就更没有想法,是给江家还是给王府,都和他没关系。 但宗聿明显不这样想,他随手开了两个箱子,里面堆满了金银玉器,富贵迷人眼。 “这里的东西有一半是宗正院按亲王规格给的聘礼,江家添入嫁妆返还,另一半则是我单独给你备下的聘礼。我愿聘你为妻,只因为是你,和旁人的算计无关。” 江家薄情寡义,苛待江瑾年在前,陷害江瑾年在后,宗聿半个子都不想便宜他们。有这笔钱,他直接给江瑾年不好吗? 江瑾年怔愣片刻,一屋子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没有迷了他的眼,反倒是宗聿的话让他心里一惊。 他不在意是因为知道不属于自己,可现在有个人把这些东西捧到他面前,一腔赤诚地告诉他,所有的一切只属于他。 就算他铁石心肠,此刻也忍不住心软,更何况他对宗聿的印象一直不坏。 意识到自己的内心在动摇,江瑾年脸上燥热,眼神回避躲闪,苦笑道:【王爷,不值得!】 第15章 寒潮之后,京都天气回暖,一连两日出了太阳,温暖和煦的阳光带来春风的气息,院子里的一株晚梅冒出几个花骨朵,颤巍巍地立在枝头。 宗聿还有婚假,没去上朝。他今日起了个大早,在院子里练武。小福子只是路过,就被他揪去训练。 江瑾年百般无聊地坐在木椅上,枕着手臂趴在窗边,一抬眼就能看见院子里的两个人。小福子身手敏捷,但到底不如宗聿底子扎实,被他拉着好好训练了一通。 江瑾年原是打发时间,看着看着就入了神。 宗聿身高腿长,猿臂蜂腰,穿的又是一身修身的练功服,练武的幅度稍微大一点,就能看见衣衫下紧绷的肌肉线条。 他不仅有一副好容貌,身材也很优越。 江瑾年想到他昨夜和衣躺在床上,浑身紧绷的样子就忍不住发笑。明明嘴上的花言巧语不少,到了床上却恨不得离他远点,他稍微靠近便紧张的不行。 江瑾年白天落了下风,晚上就憋着劲使坏,宗聿又羞又恼地看着他,无奈地选择继续睡软塌。 江瑾年的视线不知不觉被宗聿占据,等回过神来,外面的比武在小福子叫苦连连的哀嚎声中结束。 宗聿出了一身热汗,刚走进房间,侍女们就端着铜盆上前。铜盆里的清水还冒着热气,除汗正合适。 小福子跟上宗聿的脚步,拿过布巾浸了水,正要拧干拿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 他抬起头,对上江瑾年带着笑意的眸子。江瑾年指了指宗聿,又指了指自己,示意小福子让他来。 小福子心领神会,退到一旁。 宗聿往里屋走了两步,抬手解开衣襟散热,汗珠顺着下巴滚落,滑过滚动的喉结。他背对着门口,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江瑾年把布巾递过来时,他顺手去接,帕子却没有到他手上。 宗聿疑惑回头,江瑾年正好抬手,布巾落在他脸上,仔细地擦去他额上的汗珠。 他刚练过武,体温正高,散开的衣襟处水光一片。 江瑾年的手碰上来,带着让人舒适的凉意,哪怕隔着帕子,也让他感到心悸。 “怎么是你?”宗聿抬头看向门口,侍女们低下头,小福子的眼神黏在门框上,仿佛能看出朵花来。 江瑾年的手划过宗聿的脸,道:【王爷聘我为妻,我在做身为妻子该做的。】 江瑾年说的暧昧,眼神里却看不见半点情意,反而藏着几分狡黠。 他入王府前,想着两不沾,不沾是非,不沾风月。 入了王府后,他先是卷入是非,然后又卷入宗聿的情意,和他的初衷背道而驰。 昨夜那满屋的聘礼让他明白自己躲不过,他那句不值得,不止是劝诫宗聿,也是警告自己。 或许宗聿真的因为机缘巧合知道他的存在,但他相信那并不是全部。 他的身上有无法诉说的秘密,如同阴暗见不得光的苔藓,在角落里肆意生长。阳光稍微一碰,就会蜷缩起来,不敢面对。 他自知内心阴暗,但看见阳光在心房前晃悠,还是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抓住。 湿润的帕子擦干宗聿额上的汗水,江瑾年的手顺着他的脸颊往下,若有似无地滑过喉结,锁骨,凉意带起热意,越来越放肆。 宗聿衣襟半敞,胸膛起伏,微微低头就能看见江瑾年那张漂亮的脸,肤如凝脂,吹弹可破。 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抓住江瑾年往下滑的手,神情略有几分狼狈:“我去换身衣裳,小福子……” 江瑾年的另一只手在他胸膛上轻点,打断了他的话,见他低头看自己,笑道:【我帮你。】 美人如玉,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宗聿招架不能,觉得今早的火白泄了。 他记忆中的江瑾年睁眼闭眼都是战事,神情冷峻严肃,做事雷厉风行,是裹着火焰的冰霜。 哪里像此刻这般,温柔似水,不用一兵一卒,也能让他丢盔弃甲。 宗聿的心里像是装了几百只兔子,一时间进退两难。 正犹豫间,屋外传来纪凌的声音,他仿佛看到了救星,松开江瑾年道:“我去去就来。” 说着脚下生风,走的那叫一个慌乱。 江瑾年忍俊不禁,把帕子递给侍女,示意她们可以退下了。 纪凌奉命去查赌局的事,今日有了眉目特来回禀。 民间的流言和赌局不是同一波人造势,流言的源头在宫里,纪凌没有深入追查。 赌局的源头不明,据一开始下注的那几人说,是一个外乡人设局,他们对他的长相已经模糊,隐约记得他戴了一个银质的蝴蝶耳坠。 “如何确定是外乡人,而非假扮?”宗聿问道。 “赌局现在的东家是群瘪三,他们整日里走街串巷,对京都的人情风貌最了解不过。那人口音特别,衣服上多以银饰为主,京都少有这种扮相。”纪凌解释道。 设局的人不做东不入局,明显不是冲着钱去。 纪凌按照这些人给的特点调了凌霄阁的探子排查,但是一无所获,那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了无痕迹。 如果不是早有预谋,提前踩好点,便是功夫了得,绝非泛泛之辈。 纪凌一时拿不准对方的来头,这才来请示宗聿。 宗聿把这些特点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两辈子都没有能够对上号的人。他的仇敌多数在朝堂之上,这人的行事作风听起来像是江湖人士,难不成还能是冲着江瑾年来的? 宗聿站在院中回头看向那扇敞开的窗户,江瑾年侧身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他的侍女白榆休息了一天,今早过来找他了。 主仆二人说着话,江瑾年的面上带着笑意,神情温柔。 宗聿心念一动,道:“把这人找出来,普通暗探不行,就让百晓堂的暗探去查。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凌霄阁下设有多个分堂,每一个堂内的弟子都是精挑细选,考核严格。其中百晓堂专职刺探,收集消息,他们在京都有一张巨大的消息网,边边角角都不放过。 以纪凌的身份,调动百晓堂的暗探不是难事。但动堂口的弟子,容易惊动他师兄,希望师兄不会念叨他。 宗聿和纪凌谈完事,身上的热气散的差不多,院子里的凉风吹过,还有丝丝冷意。他拢了拢衣襟,转身走了两步,意识到江瑾年还在屋子里,对站在门边的小福子招了招手。 小福子小跑过去,宗聿在他耳边耳语两句,全然不顾小福子越来越古怪的眼神,拍拍他的肩,转身往院子外面走。 小福子茫然地挠了挠头,不知道宗聿为什么要他把衣服拿去书房,还不能让江瑾年知道。 明明他的卧室就在这里,干嘛非得去书房换衣服? 小福子忍不住叹气,他们王爷越来越奇怪了。 因为要进屋拿东西,小福子不可能不和江瑾年打招呼,他怕江瑾年问,还想了几个理由,可江瑾年什么都没说。小福子拿着衣服走出门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江瑾年不会说话。 他顿时有些心虚,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昧良心的事,懊恼不已。 “他们主仆这是几个意思?”白榆看着小福子远去的背影,以为宗聿是有意避开江瑾年,满脸的不高兴。 江瑾年心情愉悦地躺在椅子上,双腿交叠,神情慵懒。他知道宗聿为什么避开,可他越是如此克己复礼,越是让江瑾年觉得有趣。 “主子,你都不生气吗?”白榆替江瑾年打抱不平。 江瑾年笑道:【不生气。】 因为是他挑事在前,宗聿怕他又来亲力亲为这一出,这才避出去。 白榆诧异江瑾年如此好脾气,但转念一想,江瑾年又不喜欢宗聿,确实没必要在意他的态度,若是宗聿能把他们发去偏院就更好了。 白榆美滋滋的想着,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环顾四周,道:“主子,你这两天都是和宁王爷睡一个房?” 第18章 江瑾年点头,白榆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捂着胸口道:“一张床?那他知道你是……” 【瞎想什么?他睡哪儿。】江瑾年指着偏殿的软榻。 白榆顿时松了口气,心想宗聿还算君子,没有强求。 江瑾年坐起身,摸着下巴沉思片刻,道:【拆了吧。】 白榆茫然道:“拆……拆什么?” 江瑾年从椅子上起身,走到软塌边上看了又看,果然很不顺眼。 【把它拆了。】江瑾年认真地重复道。 白榆瞪大眼,她差点怀疑自己刚才理解错了江瑾年的意思,不是说宗聿睡的软榻吗?软榻拆了他岂不是只能睡床? 白榆脑子有些乱,犹豫道:“主子,这不太好吧?毕竟是别人的地盘。” “什么不太好?”白榆正说着,宗聿的声音冷不丁地从背后传来,她吓了一跳,抬头看去。 宗聿大步而来,他换了一身藏青色的窄袖锦衣,显得沉稳利落。 白榆张嘴想解释,江瑾年拍拍她的肩,示意她放松。他往前两步,迎上宗聿的目光,道:【我想把软榻拆了,不行吗?】 宗聿楞了一下,第一反应是软塌拆了他睡哪儿? 江瑾年见他不说话,又往前一步,秀眉微蹙,笑意微敛,失落道:【真的不行吗?】 江瑾年的五官本就生的好看,因为体弱而带两分病容,一蹙眉就会显得弱不禁风。 他逼近宗聿,湿漉漉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只委屈巴巴的狐狸,仿佛有两只耷拉的耳朵。 宗聿受不了他的眼神,捂脸道:“可以,你说什么都行。小福子,让人来把软塌拆了。” 小福子:“啊?” 王爷,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啥。 白榆:“……” 白榆不明白,她只是两天没在自家主子身边,为什么她已经看不懂眼前的局面了? 说好的只是逢场作戏,宁王爷不是会被美色迷惑的人呢? 这个宁王爷不会是她主子找人假扮的吧! 第16章 江瑾年突然要拆房间里的软榻,下人们虽然一头雾水,但见自家王爷没有反对,他们还是很快找来工具开始干活。 敛芳听到动静还以为是二人有什么分歧,带着人过来一看,发现两人和谐地坐在院子里用膳,丝毫没受影响。 等二人用过早膳,下人把碗撤下去后,敛芳提起江瑾年今日要回门,问宗聿需要准备些什么。 早把这件事抛之脑后的二人对视一眼,江瑾年抬手以袖掩唇,轻声咳嗽,装出一副虚弱的模样,比划道:“病着呢,不去。” 他和江家是什么可以礼尚往来的关系吗?还得过去看一眼给自己添堵。 敛芳不懂手语,但见江瑾年的神态,隐约能猜到两分他的意思。敛芳觉得不妥,便看向宗聿询问他的意思。 宗聿问江瑾年:“不想去?” 江瑾年点头,他连借口都找好了。太医院诊断的风寒,他可是为了江家的人着想。 “那便不去。”宗聿道,上一世他人在军营,江瑾年一个人并没有回门,江家还不是没说什么。 敛芳面上的笑意微僵,但还是维持和善,规劝道:“王爷,陛下赐婚,不可儿戏。” 女子归宁,男方拜见父母,一桩亲事才算彻底完结。敛芳现在不劝,等事情传到陛下或者瑞王爷的耳朵里,那就不是劝那么简单了。 瑞王爷高低还得阴阳两句。 昨日才被宗熠教训的宗聿想了想,道:“确实不能没点表示,那就以王府的名义送一份厚礼过去。就说王妃还在病中,不便拜访,之后再登门。至于归宁,瑾年在庄子上可还有亲人?你娘亲……” 宗聿的后半句话是问江瑾年,他未曾见过江瑾年的娘亲,也没有听他提起过,话问到一半见江瑾年面色微沉,便止了声音。心里咯噔一声,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 江瑾年手上端着丫鬟奉的茶,用杯盖抹去水面的茶沫,眉眼低垂,温柔笑意敛去,便露出几分冷酷的戾色。 他打去茶沫,把茶递给宗聿,道:【我还在喝药,不能饮茶。】 宗聿的茶在桌上,但他没有拒绝江瑾年,顺手接过,道:“是我失言了,瑾年不要放在心上。” 江瑾年看着他 ,神情复杂,似怀念又似遗憾。 【庄子上除了照顾我的白榆,就只有一个聋哑阿婆,我离开庄子前,已经让她回家了。】江瑾年收回自己的目光,又换上那副温柔的笑意,【敛芳公公说的对,确实不能怠慢,你陪我回去走一趟。】 江瑾年没有提他的娘亲,宗聿心里已有答案,没有再问。他尊重他的意愿,吩咐道:“备礼,去江府。” 江家没想到江瑾年真的会回来归宁,王府的车架到了门口,江家的人才匆匆出来迎接。 时值正午,外面天时正热。 江阁老人在宫里,被宗熠留下来问话,江云枫刚到家,凳子还没坐热,心道宗聿他们来的不是时候。 宗聿和江瑾年双归宁,排场不小,府内典军带领亲卫队同行。江家开正门,除有官职的江云枫和有诰命在身的江老夫人不跪,其余人院前跪迎。 宗聿和江瑾年从马车上下来,院中乌泱泱一片。 江云枫扶着江老夫人站在前面,身后是江夫人和江夫人所生的一双儿女,再往后就是他的妾室和妾室所出的孩子。 在江瑾年出现前,外人一直都以为江闻州是江云枫的第一个孩子,他这大哥的名头顶了二十年,现在突然变成了二弟,看江瑾年的眼神藏了两分恶毒。 宗聿没急着让众人起身,而是让小福子先念礼单,感谢江家的养育之恩。 礼单不多,但小福子念的很慢,声音拖的老长,磨了会儿功夫。 今日的阳光把地面晒的滚烫,年轻的小辈还好,上了年纪的江夫人和这两日食欲不振的江闻月这会儿额上已经见了汗珠,眼前都有些发黑。 宗聿仿佛是遗忘了这些人,他带着江瑾年给江老夫人行了个虚礼,就算是见过长辈。 “听闻祖母前些日子被下人冲撞,受了惊吓,不知可好些了?”宗聿关切地问道,既已结亲,这声祖母江老夫人还是担得起。 江老夫人满头银发,拄着拐杖,她这两年身体不大好,久站久坐都容易累,人也有些糊涂。 听见宗聿问她,她反应缓慢道:“好多了,多谢王爷挂念。闻月这孩子打小就被家里宠着,脾气骄纵,还请王爷多多担待。” 祖母声音有些发嗡,落在众人耳朵里却如同惊雷,江云枫当即变了脸色。 “母亲,嫁给王爷的人是瑾年,你怎么又忘了?”江云枫连忙找补。 宗聿牵过江瑾年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尴尬的江云枫。 江老夫人诧异地抬头看着自己儿子,道:“瑾年是谁?闻月呢?我的乖孙,快到奶奶这里来。” 江老夫人老眼昏花,嘴上喊着江闻月的名字,却朝着江瑾年伸出手。 江闻月跪在地上不敢动弹,她这时候哪里敢出风头?只希望奶奶能别再说了。 但很显然江老夫人不这样想,她挥开江云枫拉她的手,颇有气势地瞪他一眼,拄着拐杖往前两步走到宗聿跟前。 她慈爱地抬起手去拉江瑾年,看清江瑾年的容貌后,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猛地甩开他的手,捂着自己的心脏,双目圆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江瑾年神色如常,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她。 宗聿见他被江老夫人甩开手,眉头一皱,不悦地上前把他护住。 江云枫连忙扶住江老夫人,额上冷汗直冒,道:“王爷莫要见怪,家母年前病了一场,有些不记事了。” 宗聿敛了笑意,眼神越来越冷淡:“江大人言重了,本王怎会苛责长辈?” 江云枫没想到江老夫人会在这种时候掉犯识人不清的毛病,看着江瑾年那张像极了他娘亲的脸,心里憋屈极了,面上还是得赔笑。 江老夫人完全不知道他的难处,抓着他的手臂,神情狰狞,眼神凶恶:“是那个女人回来了,那个毒妇!你为什么不把她生的那个怪物弄死……” 江老夫人低声嘶吼着,声音尖锐,后面那句话甚至喊破了音,不明真相的人只听清前半句,已经能感受到她的恶意, 而能听清后半句的都是知道秘密的人,江云枫的脸色青白交错,这下不止他头冒冷汗,地上跪着的江夫人和一双儿女也已经开始落汗,就怕祖母再说出惊人之语。 江瑾年本来没笑,听见这句话后反而笑了起来,只是这笑没有半点温柔,瘆人极了,让人背脊发寒。 江老夫人吓的不清,抓着江云枫胡言乱语,全身颤抖着,最后两眼一翻,直接昏倒过去。 江云枫连忙撑住她,担忧之余又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地上跪着的想帮忙,动了一下又想起宗聿还在面前站着,只能干着急。 第19章 “看来江老夫人确实受惊不小,以至于到了今日还胡言乱语。”宗聿也没听清江老夫人的话,但从江云枫紧张的神情和江瑾年突变的面色不难猜出,江老夫人最开始的那句话说的是江瑾年的娘亲。 江瑾年和他娘很像,江老夫人看花了眼。 她不喜欢江瑾年的娘亲,或许还有过极大的矛盾,她看见相似的面容,就想起那些回忆,备受惊吓。 好好的归宁成了一场闹剧,还惹得江瑾年难受,宗聿心里不悦到了极点,脸上完全没了笑意:“江大人还是先顾好家里这一大摊子,本王就不打搅了。” 宗聿甚至不愿意坐一坐,丢下这句话就带着江瑾年离去,江家的人等他们离开才敢从地上起来。 他们跪了许久,这会儿也顾不上腰酸腿麻,都凑到江云枫身边关切江老夫人的身体状况。 江云枫四十来岁,正值壮年,一把将老夫人抱起来,打发管家去请大夫。江夫人走到他身边,神色焦灼,心里一阵后怕。 “老爷,刚才那话宁王爷到底听没听见?” 江云枫脚下生风,面色阴沉。江夫人提着裙子跟上他,眉间愁云笼罩:“江瑾年会不会多嘴?” “他敢!”江云枫阴狠道,“江家若是倒了,他也别想独善其身!” 王府的马车上就坐了江瑾年和宗聿,白榆和小福子人在外面。 江瑾年上了马车后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坐着,眼睛没有焦距地盯着一处,思绪不知神游到了何方。 宗聿坐在他身边,观察他的脸色,过了很久才抬手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思绪从神游中拉回来:“瑾年,你若是难受,可以发泄出来,不要一个人闷着强撑。” 江瑾年神色微顿,心里或许是有那么一点难过,可还没到强撑的地步,他不是那么软弱的人。 而且…… 江瑾年的视线落在宗聿的脸上,他如今的五官完全长开,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称得上丰神俊朗,公子世无双。 不似年少之时,满脸稚气,还带着一点婴儿肥,性情张扬却不失温柔。 他和江瑾年初遇之时,明明自己都很难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还反过来安慰江瑾年。 江瑾年望着他,想到往昔,想到此刻,心里的那点难过慢慢散去。 他抬手拂过宗聿的鬓角,心中思绪万千,嘴唇微动,千言万语化为一句:【宗聿,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害你,你信我。】 宗聿感受到他手心的凉意,耳垂微微泛红。他抬起手,抓住江瑾年的手腕,用脸蹭了蹭他的掌心,在他掌间落下一个亲吻。 “我信你!” 第17章 皇宫,御书房。 殿外的阳光没有照射进来,殿内还是有些阴冷。 江阁老坐在矮凳上,手里拿着吕忻递过来的奏折,上疏的人弹劾地方官员不作为,冤假错案堆积,严重渎职。 按理这奏折应该先入内阁才能到宗熠手上,但因为被弹劾的官员是江阁老的门生,上疏的人有所顾虑,便跳过内阁夹在请安的折子里递到宗熠面前。 江阁老细数上面列出的罪证,官员的不作为只是其一,还有官商勾结,压低价贱卖农田,当地百姓怨声载道。 涉及到民之根本,就算是江阁老也要三思而行,这些地方官员仗着山高皇帝远,是什么都敢插一脚。 虽然上疏的人没提江阁老,但因对方的背景而避开内阁这个举动已经耐人寻味。 江阁老连忙叫屈。 宗熠神色如常,他坐在龙椅上,一面宽慰江阁老他没有多疑之意,一面给他审查之权。 “朕相信爱卿公正严明,绝对不会做出这等徇私枉法之事,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今日这份奏折朕就当没有看过,交由内阁处置。以爱卿的能力,必定能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 地方官员犯事,犯不着累及一朝首辅。 只是江阁老桃李满天下,这种事有一就会有二,呈到宗熠面前的是一件,没呈到他面前的呢? 他今日还只是敲打,若是江阁老给不了他满意的答复,那就不是敲打那么简单了。 江阁老心知肚明,手上的奏折成了烫手的山芋。 他连忙从矮凳上起身表态,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宗熠让他不必紧张,说着还聊了几句闲话,问起江瑾年的病况。 江阁老不敢隐瞒,他提到江瑾年总是有一股愁容,叹息不已。 江瑾年先天不足,但并非一开始就不会说话,而是六七岁以后慢慢失声,直到再也说不出话来。 看过的大夫查不出病因,都说无能为力。 江瑾年因此受到打击,变得越来越孤僻,不愿意同人交流,几乎断了和江家的联系。 “好好的孩子突然失声,怎么会查不出问题?你们后来也没再请大夫给他看过吗?”宗熠问道。 江阁老叹气道:“请了也无用,那孩子后来一听大夫是给他治嗓子,他连见都不见,还会让人把大夫赶走。” “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宗熠摇头,神情略有不喜。 江阁老揣摩他的神色,见他没有继续往下问的意思,识趣地止了话头,躬身告退。 吕忻在他走后上前,询问宗熠是否需要现在备膳。 宗熠抬手示意不必,他坐在椅子上沉吟片刻,道:“吕忻,江云枫和他夫人可是小七出生那年成的亲?” “陛下没有记错,江、秦两家的亲事早就定下了,本来说的是等江大人高中就成亲,但不巧那时边境动荡,江大人年轻气盛,壮志凌云,高中后没有留在朝堂,而是去了边境。江阁老当时还因为这件事同他置气,秦家差点退婚,好在他有惊无险地回来了,只是亲事推迟了一年。” 身为宫里的老人,吕忻对这件事记的比宗熠清楚。 宗熠神色微顿,道:“江瑾年和小七同岁……” 礼部补了江瑾年的生辰八字,按照这个时间推算,那个时候的江云枫还在战场上。 直觉告诉宗熠,江瑾年的身世没有那么简单。江家把他丢在别院不闻不问,就算养废了也不足为奇。 但那日宗熠看江瑾年的字,铁画银钩,龙蛇飞动,起笔落笔皆有锋芒,和他柔柔弱弱的外表截然不同。 宗熠心生疑虑,对吕忻道:“把卫淮找来。” 凌霄阁,百晓堂,今日没有在御前当值的卫淮猫在凌霄阁处理内务,正好撞见回来调人的纪凌。 和上一次在王府见面的和谐不同,这一次提着朱笔办事的卫淮气的拍桌,红墨飞溅在宣纸上,刺眼极了。 百晓堂的人早已退出去,不敢多言。 “替嫁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你还带着凌霄阁的探子去盯梢?”卫淮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眼前一抹黑:“王爷拜堂那天你看见我,你为什么不说?” 纪凌跪坐在堂上,掏了掏耳朵,道:“你没问我。” “这种事还需要我问你吗?你调人的时候就该告诉我啊!”卫淮被气的胃疼,仿佛看见宗熠知道这件事的后果,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道:“陛下让你去跟着宁王爷办事,是让你跟着宁王爷胡闹的吗?” 纪凌抬头,想了一下道:“不然呢?” 宗熠说过,他的任务就是保护好两个王爷,至于别的他不用管,也不用多想,两个王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卫淮嘴角一阵抽搐,被纪凌哽的半天没说出话来。他头疼地撑着额角,面上冷酷的面具碎了一地,满脸写着生无可恋。 “欺君是大罪,你到底有几个脑袋够你这样玩?”卫淮气不过,决定再抢救一下,起码要让纪凌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纪凌直起身体,小幅度地伸了伸跪麻的脚,面无表情道:“一个。师兄,我腿麻了,我能起来了吗?” 纪凌对此事认知清晰,但毫无危机感。卫淮险些被他气晕过去,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声闷笑。 卫淮警觉地抬头,有些话他和纪凌说得,但旁人听不得。 “卫大人,你先别晕,陛下传召。”吕忻走进大堂,垂首看向跪在地上的纪凌,无奈地摇头,“你也一起去。” 纪凌麻溜地站起身,卫淮警惕道:“他也要去?” “有些事他或许能帮上忙。”吕忻还是那副老好人的样子,这说明陛下只是正常传唤,没有生气。 宗熠看着面前多出来的纪凌,不解地看向吕忻,他应该只召见一个,另一个这时候不应该在王府内? 吕忻笑道:“陛下,纪凌这些日子都在宁王府。” 意外之意便是他对王府的事知道不少,宗熠瞬间理解了吕忻的意思,他上下打量纪凌,问道:“小凌子,你对宁王妃了解多少?” 卫淮带着纪凌退出御书房已经是午后,他接了密令去调查江瑾年,不日就要出发。 看着让人头疼的师弟,卫淮神情痛苦地捂脸道:“听师兄一句劝,最近先去瑞王爷府上躲一躲。” 第20章 纪凌不解,卫淮又生气又无奈。 宁王爷胡闹纪凌带着凌霄阁跟着胡闹,陛下传召询问,他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既是宗聿的贴心小棉袄,又能做到四处漏风,什么秘密都不守。 宗熠了解了替嫁的全过程,事情比他猜测的还要离谱,他有一种错觉,早在江家动这个念头之前,宗聿就已经知道会出替嫁这件事。 “陛下,可需要宣宁王爷进宫?”吕忻问道。 宗熠摇头,他想到那日宗聿在大殿上走神,回过神来后就咳个不停,人也突然懂事很多。 “有人南柯一梦,梦醒方知虚度,随他去吧。”宗熠敛眸,遮去眼底变幻莫测的情绪,意味深长道。 吕忻不再多言,宗熠沉吟片刻,又道:“宣太医院宋远……” 宗聿和江瑾年去的快,回来的更快,下人们刚拆完他们房间里的软塌,偏房空出来一大块。 敛芳看见他们有些诧异,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太好,就连一贯笑脸迎人的小福子也不高兴地撇下嘴。 敛芳上前,福了福身:“王爷,王妃,偏殿已经空出来了,你看有什么安排,我这就让下人去准备。” 宗聿和江瑾年站在一起,但敛芳的话明显是在询问江瑾年的意思。 江瑾年因为江家的事情绪不高,听见敛芳问他,他微微颔首,拉着宗聿往屋子里走。 敛芳站在一旁避让,等两位主子走过去后,他一把拉住小福子,示意小福子同他出去,他得知道他们怎么去那么一会儿工夫就回来了。 偏房的布局紧跟着软榻而落,软榻拆掉后,布局就显得有些空。江瑾年站在那块空地上,拆的时候只想让宗聿吃瘪,现在拆完了,他一时也没什么好的想法。 宗聿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他。 江家的刺激让江瑾年露出锋芒,他敛去温柔的表象时,内里的那份冷漠更真实,有前世他在战场上的影子。 宗聿忍不住去想,他的过去到底是什么模样,才会让他用柔弱来伪装?他明明是光芒四射的明珠,却不愿展露锋芒。 【王爷。】江瑾年靠近宗聿,手掌攀上他的胳膊,把人的注意力拉到他身上,道,【你在想什么?】 宗聿低头看着他,眸光深邃:“在想你。” 想你的过去,想你什么时候才能对我敞开心扉。 脱口而出的话里有缠绵的暧昧,江瑾年落在人胳膊上的手一僵,随后默默地抽回去。 马车上宗聿下意识亲吻他掌心的悸动还未散去,甜言蜜语的撩拨又动人心弦。 江瑾年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想要掩盖不安分的心跳。 宗聿见他沉默,便知自己失言,补救道:“你刚才想问我什么?” 江瑾年抬头,视线落在铺满阳光的窗外,站在这个位置看出去,可以窥见院中春色。待到百花盛开之时,春风送来花香,坐在这里赏花赏景,同人约一盘棋,必定慵散闲适。 他刚才便是想到此,想问宗聿会不会下棋,可以在这里布置棋盘。 可宗聿的话让他猛然惊醒,他有些诧异又有些矛盾,因为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有在此长住的想法。 他想当个过客,却突然眷恋家的温暖,这对他而言很危险。 第18章 早春的气候变化无常,白日里还是艳阳高照,黄昏一至,天色擦黑,苍穹上已经闷雷阵阵,等到暮色降临,淅沥沥的小雨敲击瓦片,演奏春天的乐章。 宗聿解下淋湿的大氅,接过小福子递上来的布巾擦干身上的水汽。 他下午去了一趟军营,敲打了几个不安分的将领,顺便把徐归叫回来,让他这段时间都不用再去军营。 上一世因为成亲这件事,军营中不少人颇有微词,但他婚后一直住在军营,他们就自己消停了。 这一世他选择陪着江瑾年,没去营中长住,若是放任徐归不管,恐生事端。 “你们王妃呢?”宗聿进屋更衣,没有看见江瑾年,开口问道。 小福子道:“王妃说要整理嫁妆,带着白榆姐姐去了梅花苑。” 江家给的三瓜两枣没啥可收拾的,江瑾年主要是觉得宗聿走了以后有些无聊,找事情打发时间。 他坐在灯下看江家给的地契和陪嫁铺子,不出意外是些边边角角,不是不出货就是地段不好,难为江家把它们搜罗起来装样子。 白榆清点完宗聿给的聘礼,见江瑾年还在对着江家的聘礼沉思,上前道:“主子,可需要我派几个信得过的人去接手?” 江瑾年摇头,他看着身后的这些嫁妆,白皙的手指在地契上轻敲,笑道:【你明天把这些东西都交给敛芳公公,由他处理。】 江瑾年相信江家给他挖的坑不止这一个,他和白榆“势单力薄”,不如请王府的人坐镇。 白榆没有领会江瑾年的用意,她看着那些东西,犹豫了一下,问道:“主子,我们还走吗?” 这间屋子里,首饰珠宝,琳琅满目,让人一眼就能察觉到宗聿对江瑾年的偏宠。白榆高兴之余又隐隐有些担忧,这和他们预想的不同,她怕江瑾年陷入这样的花言巧语中。 江瑾年敲击桌面的动作一顿,同样的问题不过一两日的功夫,他竟然开始犹豫。察觉到自己的迟疑,他自嘲一笑,道:【当然要走,但不是现在。】 江瑾年安慰自己,他只是还有事情没有办完,不完全是因为宗聿。 白榆松了口气,要是江瑾年说不走了,她都不知道该如何给曲大夫交代。 江瑾年不想纠结这样的问题,他站起身,把地契一并交到白榆手上,他让白榆收好,转身出门。 屋外下起了小雨,凉风吹动廊下的宫灯,人影在雨夜中摇曳。 宗聿撑着伞走来,看见江瑾年,喜上眉梢,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他面前:“整理好了吗?我来接你了。” 【这里又没两步路。】江瑾年的面上不自觉地挂上笑意。 “你的病才好,还是要小心些。” 太医院的药连着吃了两天,江瑾年风寒的症状才消。今日下雨降温,宗聿怕他又受寒。 【没那么娇气……】离了江家,江瑾年没再吃曲落尘给他配的药丸,他本身体质并不弱,之前完全是药性使然。 看见宗聿担心,他下意识地解释,话说了一半就顿住。 他笑了笑,后面的话都咽下去。他朝着宗聿走过去,跨入雨伞的范围,拉近了和宗聿的距离。 灯火摇曳,他们的影子相互依偎。 新房的软榻被拆掉后,房间里就只有一张床可以睡觉。 宗聿站在卧室,看着侍女们铺好的床,沉默两息,转头看向身旁的江瑾年。 江瑾年避开了他的眼神,他拆软榻的时候很开心,现在麻烦来了。 侍女们已经退出去,白榆也被小福子拉走,外间的烛火熄灭,只留了卧房的灯。 在雨声和黑暗的衬托下,卧室的烛光照耀着两个各怀心思的人,气氛在沉默中逐渐暧昧。 宗聿清了清嗓子,道:“王妃,我们还是早些就寝吧。” 江瑾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会儿也不可能说出反对的话,明明是给宗聿挖的坑,怎么现在埋的是自己呢? 江瑾年揣着这个问题上床,身侧传来动静,他侧身看向躺下的宗聿。抛开前两日的混乱和恶作剧,这算得上是他们二人第一次同床共枕。 宗聿还是有些拘谨,尽可能地避免触碰到江瑾年。 他躺下后就直接抬手挥出一道掌风灭了床头的灯火,黑暗侵袭,寂静让身侧的呼吸声更明显。 床上多了一个人,和自己孤枕而眠的感觉完全不同,宗聿双手交叠在腹部,食指相互绕来绕去,人是躺下了,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他越暗示自己忽略身侧的人,思绪就越止不住地往对方身上跑。 他微微侧身,眼睛适应了眼前的黑暗,能够看见江瑾年模糊的面容。 江瑾年也在看他,四目相对,他心里一颤,一时间心猿意马,便想着要回避。 江瑾年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随后整个人都靠过来,拉近了和他的距离。 他躲闪的动作一顿,被江瑾年的体温冷的一激灵,什么旖旎的念头都没了。他长臂一捞,反倒把人抱进怀里,蹭了蹭他的头发,道:“冷吗?明日我让他们把地龙烧上。” 宗聿的体温透过来,就像是一个火炉子,驱散了江瑾年身上的凉意。他舒服地往宗聿怀里钻,意识到自己无法回答,只能小幅度地摇头。 他体寒手脚冰凉,在冬日里是有些难熬,但自身有功夫底子在,不服药的情况下,并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不过之前为了让江家打消对他身体的疑虑,他服药频繁,短时间内的后遗症让他有些畏寒,宗聿的体温对他而言刚刚好。 宗聿感觉到怀里的人在他的胸膛上蹭了蹭,身体一僵,脑子里闪过一些有的没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江瑾年是在回答他。 第21章 黑暗阻碍了他和江瑾年的交流,他的声音只能传达他的情绪,得不到回应。他第一次觉得有些遗憾,手掌不自觉地抚上江瑾年的喉咙。 在过去的这些年里,江瑾年一直生活在无言的世界中,除了能够理解他的白榆,其他人会怎么看他呢? 他明明有治世之才,文韬武略,却被江家嫌弃厌恶,身为长子,却要扮成女子,对外还从不被人提及。 他被江家丢在庄子上那些年,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这个世界对他不公,可他从来没有怨天尤人。 “瑾年……”宗聿的声音压在喉咙间,低头时才发现怀里的人睡着了,双手合在胸前,睡的十分安稳。 宗聿忍不住嘴角上扬,他在江瑾年的发间落下一个浅吻,小声道:“好梦,我的王妃。” 第19章 雨雾蒙蒙的清晨,空旷的大殿上还有几分凉意。 宗聿打了个哈欠,惹得前面的几个大臣朝他看过去。 以往不肯上朝的人,会在婚假期间主动上朝,大臣的心里不再是欣慰,而是想到他之前在大殿上找人晦气,一个个头大如斗,纷纷猜测他今天是不是又受了刺激。 宗聿没受刺激,也没想找谁的晦气,他就是想着上辈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点对不起他皇兄的教导。而且因为不上朝,他错过很多朝堂上的消息,对朝廷的局势不够了解,这段时间发生的大事也只有模糊的印象。 他想改变三年后的结局,就得参与到朝政中,真真正正地成为他皇兄的左膀右臂,为他皇兄分忧。 宗聿管不了朝臣的心思,由他们猜去。 宗熠坐上龙椅,最先看见的就是不省心的弟弟,规规矩矩地站在堂前,那张和他有几分相似的面容清俊英气,春风满面,不似以往直接摆一张臭脸。 宗熠想起纪凌说的话,视线在他身上顿了顿,随后又移开了。 今日只是小朝会,五品以上的官员才参加,大殿上的人数不多,缺了谁少了谁一目了然。 朝臣隐晦地打量殿前空着的鹤椅和文官前面的缺位,不由地在心里揣摩,暗暗眼神交流。 江家两父子同时缺席的场面可不多见,一些听到风声的人面对同僚的打探,眼神瞥向宗聿,其意思不言而明。 宗聿和江家这桩亲事闹出的笑话到现在还是京都茶馆里的热闹,不少看客要听上两句才罢休,赌局也没有撤下,朝中同样有人暗中跟局。 他们不看好这桩亲事,甚至拿来消遣。 “江阁老和江尚书今日怎么没来?”宗熠同样发现了朝堂上的空缺,开口问道。 堂上一片沉默,几名大臣看向宗聿。 宗聿神色如常,宗熠沉声道:“吏部和内阁都不清楚吗?” 吏部侍郎连忙出列道:“启禀陛下,江阁老和江老夫人病了,江大人请假侍疾。” 宗熠微怔,昨天江阁老从宫里离开时还好好的,这病的也太突然了。 “吕忻,让太医院派个太医去看看,”江阁老身为朝中重臣,宗熠自然要有所表示,而且他也想知道是真的病了,还是借故躲他昨日安排的差事。 吕忻点头应下,朝上开始议事。 位列右下方的左佥都御史章谦出列,行礼道:“陛下,臣有本奏。” 朝堂上的气氛一滞,宗聿听见他的声音就开始条件反射地头疼,心道怎么又是他,他不会又要弹劾我吧? 宗聿心里的想法还没完,章谦再次开口,道:“臣要弹劾宁王治家不严,昨日携王妃归宁,冲撞长辈,忤逆不孝。” 宗聿:“……” 宗聿悬着的心落地,章谦果然又是再弹劾他。 而且这次的弹劾不似以往那般毛毛雨,国以孝治天下,人以孝为先,官员考核中,孝道也是考核的标准,不孝是德行有亏,这可是顶大帽子。 他若是解释不清楚,其他官员很容易添油加醋。 “臣弟冤枉,请皇兄明鉴。”宗聿道,“我们二人昨日归宁,方才得知老夫人身体不适,我想着王妃也在病中,担心把病气过给祖母,故而没有久留。章大人所说的冲撞和忤逆纯属无稽之谈,当时江大人也在,这话我总做不得假。” 江家的闹剧是由江老夫人先挑起头,章谦要用孝道弹劾宗聿也不是不行,只是孝和愚孝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宗聿这话即给了江老夫人面子,又有合适的理由开脱,别说今日江云枫不在场,他就是在场也不会挑宗聿的毛病。 宗熠还是了解自家弟弟,这事要真是如他所言,他只会骂别人胡说八道,肯认真解释,看来确实是有猫腻。 联想到今日江家两父子缺席,宗熠猜到昨日必然起了冲突,江老夫人病了是真。至于是被气病的还是本来就病了,不是宗熠要了解的重点。 “江老夫人是长辈,宁王妃身体不适,不宜出行,你做为孙女婿,得空多走动,以尽孝道。” 章谦只弹劾了一句,宗聿解释后,宗熠没有责怪他。让他多走动,以尽孝道,都是些面子工程,是避免再被弹劾。 宗聿想了想,应下了。 江家父子不上朝,朝中文臣就像是没了主心骨,议事之时支支吾吾,本来很简单的一件小事,也会各种打太极,相互推诿。 宗熠仿佛没看出来他们的心思,好整以暇地坐在高座,静静地看着他们推脱。 宗聿以前没有经历过这种局面,这会儿多听了两句已经头大。再看他哥丝毫不受影响,首先想到的不是佩服,而是他哥是经历了多少,才能如此淡定? 一天的早朝就解决了两件不起眼的小事,办事效率极其低下,但宗熠什么都没说。 散朝后,大臣们三五成群地朝外走,商量要不要去江家探病。 宗聿落在后面,听见几个武官抱怨军费的问题,年前结账盖章后,新一年的军费被户部压着,每次去问,他们都抠抠搜搜不想给。 “我看这户部都快成江家的钱袋子了,嘴上说着要开源节流,实际账户上一分钱没多,增的省的都进了江家的口袋。江阁老那些门生有样学样,上下勾结,官官相护,现在已经到了连百姓的土地都不放过的地步……” 武官的话还没说完,被同僚踹了一脚,险些摔个大马趴。武官生气地回头,看见宗聿走在自己身后,吓了一大跳,顿时面色煞白。 同僚给宗聿行了个虚礼,连忙拉上武官走了。 宗聿隐约想起是有这样一件事,地方官员侵占土地,草菅人命,因是江阁老的门生,宗熠让江阁老亲自处理,因此还落马了一批官员。 但此等风气并没有杜绝,而是变得更小心谨慎,三年后完全爆发出来,民间怨声载道,被逼无奈的百姓落草为寇,地方流寇成团。 朝中武官已知此事,今日堂上却无人敢言,只怕官官相护的这个官里,少不了江阁老这尊大佛。 宗聿觉得糟心,他走出大殿,外面细雨霏霏,一把把雨伞撑在雨中,遮住官员的上半身,只能看见各色官袍在雨雾中相错。色彩纷呈,辨不清黑白。 “宁王殿下,下官见你并没有带伞,若是不弃,可同走一程。”台阶上还有官员没有离开,他拿着伞走过来,步伐稳健,身姿挺拔,倒是一身的文人风骨,刚正不阿。 宗聿有些惊奇:“章大人是在等我?” 宗聿人在宫里,要搞一把伞不是难事。而且就算真的没有伞,机灵的小太监也知道给他找轿子。 章谦不会不懂,他经常动不动就弹劾宗聿,在朝臣看来,他和宗聿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现在居然愿意和宗聿共用一把伞,实在耐人寻味。 章谦撑开雨伞,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能和殿下共用一把伞是我的荣幸。” 章谦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宗聿没必要矫情。他回了章谦的礼,二人一起朝着宫外走去。 因为在下雨,宫道上有负责打扫的小太监,避免宫道积水。 宗聿和章谦穿行而过,看着扫帚将雨水扫入下水道,水花溅起,章谦忽然道:“风雨走一遭,要想袜不沾泥,鞋不沾水,光靠打扫可不够。无垠之水从天上来,往地下走,想要明面上干净整洁,上下疏通才有奇效。宁王殿下,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章谦话里有话,宗聿疑惑地看他一眼。很难不怀疑这人是刚才听到了那几个武官的讨论,特意过来和他打秋风。 若是以前,就他隔三差五弹劾宗聿的劲头,宗聿连个眼神都不想给。 但现在不一样了,在经历徐归的离间之后,宗聿对这人所处的位置产生了怀疑。 他身为江阁老的门生,被归为江家一党也不稀奇。但他在堂上并非只弹劾宗聿一人,江家和其他官员他也弹劾,只是弹劾的频率没有那么高。 他这种人,说他是哪一派,倒不如说他是个不怕死的。 “章大人有话不妨直说。”宗聿刚才朝堂上听那些人绕了一大圈的话篓子,这会儿实在没心思分辨章谦的用意。 第22章 章谦微顿,道:“殿下别忘了去江家探病,下官下次想换个人弹劾了。” 宗聿:“……”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话题是继续不下去了,二人默默走完后半程路。 王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外,章谦一直送宗聿到马车前。等宗聿上了马车,他才朝自己的那顶小轿子走去。 小厮掀起帘子,宗聿刚往里面跨了一步就觉得不对劲,他一抬头,正对上江瑾年笑盈盈的眸子。 江瑾年身着青绿长裙,倚着软榻,手上多了一把轻罗小扇,掩了小半张脸。扇面是一株蝴蝶兰,他这一笑,带了点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赧然,显得人比花娇,漂亮极了。 宗聿心脏砰砰直跳,迅速进了马车,自然地坐在江瑾年身旁,眼神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人有些飘飘然。 “你怎么来了?”宗聿心里高兴,面上还是维持着矜持。 江瑾年手持轻罗小扇在他胸前轻点,笑道:【不想我来?】 扇子轻薄,落在身上的力道就像一片羽毛,划过宗聿的心脏,勾的人心痒痒。 他的耳朵止不住地泛红,道:“想。” 第20章 宗聿没想到江瑾年会来接他下朝,上了马车看见他就喜不自禁,被人用扇子撩的一双耳朵绯红。 江瑾年笑他,他抓住扇子的边缘:“天气还冷,怎么想起拿把扇子?” 江瑾年眼神微挑,眼波流转,手上的扇子抽不动,便往宗聿的手里送:【你说呢?】 江瑾年口不能言,不管是哑语还是手语都需要宗聿把视线集中在他身上,他之前用手拍宗聿还不觉得有什么,察觉到宗聿的心意后,就想换个方式。 一柄轻罗小扇,不管怎么看都很合适,他要是不乐意了,还能拿扇子做遮掩。 只是没想到这扇子让距离若即若离,反而更添暧昧。 宗聿喉结滚动,松了手:“怎么就你一个人?芳公公没有给你配护卫吗?” 江瑾年抽回扇子,道:【我来京多日,还没出过门,只是出来看看,用不着那么大动静。再说了,我带着护卫守在宫门外也不像个样子。】 宗聿今早天还没亮就出门了,等江瑾年睡醒,他估计已经在朝堂上听章谦弹劾他。 王府的人对江瑾年毕恭毕敬,就是敛芳也是礼遇有加。 江瑾年清楚这是因为宗聿在乎他,所以就算他是江家的弃子,王府上下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看轻他。 江家的嫁妆是烫手的山芋,白榆按照江瑾年的指示,找了个理由交给敛芳。而面对敛芳说的管家大权,江瑾年以身体不适,不能言语为由,没有接手。 他现在无事一身轻,不需要应付任何人,便按照自己的性子行事,想接宗聿下朝,就让白榆和敛芳说一声。 敛芳不放心他只带白榆出门,说要给他调侍卫,是江瑾年拒绝了,最后各退一步,让小福子随行。 不过这会儿两个人都被江瑾年打发去酒楼了,所以宗聿上车只瞧见江瑾年一人。 宗聿想到江瑾年上一世被困在王府中,很少出门,他眼里繁华热闹的京都,对当时的江瑾年而言,应该像是一个冰冷华丽的巨大囚笼。 难得这一世江瑾年有这种闲情逸致,宗聿心里高兴,道:“最近阴雨绵绵,不适合出游。等天气好些了,我带你去城外赏花。” 二人的中间隔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桌,江瑾年斜靠着,软若无骨,透着一股慵懒劲。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扇子,视线在宗聿身上打转,眼底满是笑意。 【我听小福子说京都有家酒楼的早点很不错,便让他和白榆先行安排,游玩的事等填饱了肚子再说。】 江瑾年不提宗聿还没感觉,他这一说,宗聿还真有些饿了。 以往堂上无事,早朝结束的很快。今日那些大臣相互推诿,硬生生拖长了时间。加上和章谦聊了两句,宗聿出来的就比平日晚。 他当纨绔子弟那几年,吃穿用度讲究的很,去边境磨练回来后,饿极了能随便对付两口,早没那些娇气。 可眼下又有人知他冷暖,关心他会不会饿肚子,简单的一句话,淡淡的一个眼神,都是侵入他生活的痕迹。 他忽然对成亲这件事有了具象化的认识,不是他皇兄落下的冷冰冰的旨意,也不是他和江家的相互算计,而是有一个人走进他的生活。 这个人是他欢喜的,在乎的,他娶了他,不是从属,而是往后余生的点点滴滴都有他的影子。 宗聿有些情不自禁,想到以后,脑子里满是些花前月下的甜言蜜语,原来情到深处,真的会无师自通。 只是此刻谈那些话为时过早,他克制了内心的表达,觉得眼下这个局面也不错。 小福子找的酒楼名字十分有趣,牌匾上写着几个鎏金大字:南来北往。 这会儿正是吃饭的时间,酒楼生意兴隆,一二楼的位置已经坐满人,就剩三楼的雅间。 小福子等在门口,看见他们下了马车赶忙迎上去。大堂上有人看过来,认出宗聿,看见他牵着江瑾年,吃惊地推了推同伴。一人传一人,不少人纷纷抬头,忍不住窃窃私语。 酒楼请的说书先生拿出惊堂木摆上,喝着小酒,发出舒服的喟叹。手持惊堂木正欲一拍,店小二手疾眼快地拦住,冲他挤眉弄眼。 说书先生一顿,顺着店小二的视线看去,正好瞧见宗聿和江瑾年上楼的侧影,他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道:“那是宁王殿下和宁王妃?” 京都有什么新鲜故事,说书先生总是要插一脚,这几天宗聿和江瑾年的亲事编排的花样最多,可今日正主就在此地,说书先生的酒吓醒了,不敢再编排半句。 他从怀里掏出话本子,讲起别的故事。 不过这会儿大堂上的人可顾不上他讲啥,伸长了脖子议论纷纷。 宗聿带着江瑾年上了三楼,这里是雅间,多数时间是预留给京都的达官贵人,隐秘性极好,装潢雅致,不同的雅间有不同的风格,适合会客见友,也适合谈事情。 小福子定的雅间名字叫观雨,名如其景。雅间的窗户正对着一片湖泊,推开窗看过去,湖面被雨滴溅起一圈圈的涟漪,湖心亭掩于朦胧的水雾间,宁静悠远。 白榆选了靠窗的桌子给小二下菜,江瑾年和宗聿落座后,小福子就和她退到门外,把雅间留给二人。 酒楼的早点雅致精巧,皮薄馅多的水晶包子,筷子一戳,带着热气的高汤从小孔流出来,味道鲜美。用山药捣碎调制的花糕上点缀了干桂花,山药入口即化,内里的蜜馅甜而不腻。一碗小米粥用高汤熬煮,表面看不见油花,但一口下去汤的鲜美融化在舌尖…… 宗聿闻着味就觉得饿了,江瑾年替他布菜,端的都是他爱吃的东西,从主食过度到甜点。 江瑾年已经用过早膳,为了陪宗聿,每样简单的尝一点,吃的很少。 宗聿停下筷子看向他,若有所思。 窗外雨打落叶,霏霏细雨转成小雨,街道上油纸伞攒动,小贩的吆喝声比起往常要清净许多。 宗聿用过膳,店小二及时收拾,见宗聿不急着离开,还贴心地送上来一壶温好的酒。 江瑾年愣了一下,视线落在宗聿的衣服上,以为对方是在意宗聿的身份,用扇子撑着下巴,道:【下次替王爷带身衣裳,穿朝服有些招摇。】 宗聿见他误会,解释道:“这是逍遥王的酒楼,店里的管事认得我们。” 言外外之意就是和朝服关系不大。 大雍朝上下,用两个字做封号的殿下只有一位,八殿下宗咏。 他这个二字封号不是因为他和皇帝关系不好,而是他耳根子软,母妃娘家又是一群不省心的,天天撺掇这个撺掇那个,他头大的很,某一日想明白了,大腿一拍,连封地都不要,让宗熠封他做逍遥王,跑江湖上去浪了。 他一个吃过最大的苦就是喝药的王爷,为了不卷入是非,宁愿在江湖上飘着,也不肯回家。 这酒楼是他几年前办的,除了宗聿他们哥三,也就九公主知道幕后老板是他。 因为他当初建酒楼时,钱不够,游说他们四个人出钱,给他们挂名,每年都会给分红。同样,他远在江湖,远水难救近火时,他们四个也得帮衬一二。 江瑾年有些诧异,他认真打量这个酒楼的布局片刻,道;【南来北往,是个好名字。】 酒楼本来就是走客聚集的地方,容易探听消息。逍遥王拉着京都城内最有身份的四个人做后盾,他给的可不仅仅是分红那么简单。 其他三个人或许真的是钱,但宗熠那边绝对不是。 比起钱,民意更顺圣心。比如楼下的说书先生,一个最不起眼的位置,却能轻易地引导舆论。 江瑾年眼底闪过一抹异色,抬头笑看着宗聿,道:“这种事告诉我没问题吗?” 宗聿提起酒壶,倒了一杯琼浆,酒液橙黄,酒香馥郁。面对江瑾年的询问,他只有三个字:“我信你。” 第23章 第21章 宗聿认真的回答让江瑾年摇扇的动作一顿,他无奈地玩笑道:【王爷,你是真不怕我把你给卖了吗?】 宗聿端起酒杯,身体斜倚在梨花木椅上,并不在意道:“那你可得仔细些,我很值钱,你别亏了。” 江瑾年微怔,眼前人仪表堂堂,看他的眼神璀璨生辉。不管是试探还是玩笑,他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戳心窝子。 他总是这般,明目张胆的纵容,不加掩饰的偏爱,让江瑾年无处可逃。 窗外的雨逐渐小了,宗聿喝完酒带着江瑾年回家。出酒楼时,堂上的人少了许多,但看他们的眼神一样八卦。 估计在他们心里,这两应该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和谐,还能一起上酒楼吃饭。 宗聿临出酒楼时,让管事备一桌酒席送去江家。他声音沉稳有力,离的近的食客听的一清二楚,眼神忍不住往江瑾年身上瞟。 江瑾年手持团扇,半遮面,一双灵动的眼睛温柔似水。他和白榆站在一起,身量要比白榆高一些,虽然他人瘦,但还是有一点突兀感。 不过当宗聿走过去,和江瑾年站在一起时,江瑾年的身高带来的那点不协调感就会被压下去。宗聿身强体健,衣服又修身,宽肩窄腰,和他站在一起,把人衬得柔弱。 看着二人离去,堂上的议论声大起来。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头戴帷帽的男人盯着二人离去的方向,目光阴郁,面色凝重,食不知味地喝着酒。 窗边的冷风吹进来,帷帽飘起,他的耳朵上有一只银制的蝴蝶耳环,随风晃动。 上了马车,远离那些议论的声音。江瑾年靠在软枕上,感受到马车走动时的摇晃,抬头看向宗聿,扇子轻拍,道:【怎么想起给江家送酒席?】 宗聿也不想,这不是临出门想起章谦的话吗? 他也不避江瑾年,把今日朝上发生的事告诉他。 酒楼里人多嘴杂,信息流动最快,他人到不了江家,但心意要到。再有人拿这件事弹劾他,他也有开脱的理由。 再则那些大臣不是要去江家探病?他倒要看看这一桌子菜,他们吃的安不安心。 江瑾年玩着扇子,听见宗聿的话,神色略显犹豫,沉吟片刻道:【皇上执政多年,朝堂之上未必没有他的心腹,只不过在他的授意下保持沉默,让其他人觉得,这朝堂还是离不开江阁老。】 朝堂之事,江瑾年本不该插手。可每每犹豫,想起宗聿的一腔赤诚,他就没办法袖手旁观。 宗聿不喜欢和那些文官争论,只怕也没有过多留意朝上的格局。 【那位弹劾你的大人让你去江家,明为探病,实为探查。做官的人多多少少有两副面孔,你在朝堂之上看见的并非全部。】 章谦说话含糊,但是目的简单,就是让宗聿去江家,亲眼看看朝堂上的官员是如何同江家上下勾结。他们在朝堂上遮遮掩掩,在江阁老面前却恨不得表忠心。 宗聿思绪明朗,江瑾年的话让他反应过来章谦一开始的那个闲谈,明面上的积水要上下疏通,暴露出来的问题也是如此。 江阁老门生众多,这些门生不是只和江家有联系,彼此之间同样关系匪浅。地方官员只是露出来的冰山一角,前世江阁老的处置是上下疏通,把真正的问题掩盖起来,抓几个无关大雅的人处置。 “瑾年,我得去一趟江家。”宗聿想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就知道江家避不开。 【一起。】江瑾年道,【我可不想你又因为我被弹劾。】 今日的江家十分热闹,先是太医院的太医奉旨来替江阁老和江老夫人看病,然后又是朝中大臣前来探望。 江老夫人昨日受到惊吓,今日就卧床不起,孙女江闻月在床前侍奉。 江阁老和夫人伉俪情深,眼见妻子状况不好,忧思过重,这才病倒了。 朝臣去时,江阁老在躺椅上休息,身上搭着一床绒毯子。七十多的人,平日里看上去身子骨硬朗,这一病就露出老态。 江云枫搬了条凳子坐在父亲身旁,听到有同僚拜访,起身相迎。 他们父子同朝为官,在外人眼里就是一体,知道江阁老休息,同僚就没有打搅,而是同江云枫寒暄。 他们提到今日早朝的状况,言语间无不得意:“江阁老三朝元老,德高望重,又岂是他人可以取代的?” “宁王带兵打仗是有一手,可论朝政他还差得远呢!” 这话引得众人发笑,厅内的气氛活跃起来。 就在他们得意忘形之时,江家的管事匆匆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人。 管事走的很快,鞋底都要擦出火星子,到了院子门口,听见屋内有声音,他也顾不上许多,高声道:“宁王殿下,里边请。” 厅内的声音戛然而止,宗聿大步而来,管事低着头,冷汗津津。 “我来的巧啊,诸位大人都在呢?”宗聿跨进门,眼神从每一位大臣的脸上扫过,明知故问。 刚才还高谈阔论的一群人,此刻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表情滑稽,笑容僵硬。 “见过宁王殿下。”有人开口问安,其他人才反应过来。他们抬手行礼,眼神却在躲闪。 宗聿粗略算了一下,在场的人涉及内阁六部,之前凌霄阁去帮他调查的兵部侍郎罗亦也在其中。 许是宗聿进来的太快,他还没来得及从江云枫身边挪开位置,和他同行的是户部侍郎秦穹,亦是江云枫的大舅子。 这两人一左一右,倒像是江云枫的左膀右臂。 宗聿免了众人的礼,朝着江云枫走去,道:“小婿见过岳父,瑾年今日好些了,我带他来探望祖母。” 听见江瑾年去见江老夫人,江云枫面色微变,眼角抽搐。今日朝堂的事他已知,当着众多人的面,他也不能让宗聿下不来台,干巴巴道:“有心了。” 宗聿嘴角微扬,心情愉悦道:“我只是尽晚辈的职责,比不得诸位大人。刚才过来时,我听得这边十分热闹,大家可别因为我在就拘谨,让我也听听。” 各位大人的脸色更尴尬了,秦穹上下打量了宗聿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岔开话题:“殿下和王妃感情真好,” 宗聿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道,“多亏了岳父教女有方,不然我也遇不上瑾年。” 这桩亲事原是指给江闻月,江家不想要这麻烦,推给了江瑾年。虽然对说是外江闻月自作主张,皇帝看在江家劳苦功高的份上才没有牵连江家,只处罚了江闻月一人。 但实际情况屋子里的这群人多少知道一点,宗聿这话听在他们耳朵里就显得阴阳怪气。 江云枫不想双方闹的太难看,见苗头不对,打圆场道:“瑾年体弱多病,以后还得麻烦殿下多多关照。” “岳父这话就见外了,我王府养得起他,断不会让他过的乱七八糟。而且我这人杀伐多,煞气重,不信克亲之说,不会因为这种无稽之谈把人赶出去,不闻不问。” 面对一屋子的大臣,宗聿面无表情,他的话句句有回应,却也句句带刺。 江云枫明显愣了一下,稍加思索,反应过来克亲是怎么回事。江瑾年住在庄子上,宗聿问起,他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只是没想到他编的玄乎。 江云枫想到他那张酷似娘亲的脸,心底蒙上一层阴霾,自从他出生,江家一直鸡飞狗跳,克亲也不是没有道理。 可这种话他怎么可能说出来? 江云枫拿出慈父的做派,叹道:“这孩子同我有些误会,这些年他一直不肯原谅我。” 这话把过错都推到江瑾年身上,周围已为人父的同僚许是想起自家的孩子,有些唏嘘,道:“父女之间哪有隔夜仇?如今孩子也在京都,多走动,误会自然就解开了。” 宗聿看向说话那人,是内阁的大学士傅鸿,年前他家中添丁,他又办了件漂亮差事,宗熠一高兴给了许多赏赐。 他这话一出口,引起不少人的共鸣,大家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唠叨起家常,缓和了厅内的气氛。 宗聿不说话了,多看了傅鸿两眼,他记得这人后来被点为太子太傅,是个有手腕的能臣,只是在江家势大之时,一直隐藏在暗处,毫不起眼。 他一句话化解矛盾,也让宗聿不好再追问之前的话题,算是保全双方的颜面。 宗聿沉吟,心中暗道:有意思。 江瑾年说的没错,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宗聿没打算在江家用膳,等到了和江瑾年约定的时间,他就起身告辞了。 江瑾年的确去看了江老夫人,不过是在房间外面远远看一眼,走了个过场。江闻月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可他身边跟着小福子。 而且江老夫人的房间里还有外人,江闻月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又不得不忍下来,气的眼眶通红。 江瑾年才不管她,转身走人。房间里的太医见他离开,连忙收拾东西跟上。 第24章 他们出了院子就遇上宗聿,江瑾年对他招手。 宗聿快步上前,脸上刚露出笑容,瞥见他身后跟着的太医,目光一沉,把江瑾年往怀里一搂,目光不善地盯着那人道:“宋太医,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治最近经常被宗熠外派,有苦难言,垂头丧气道:“陛下有令,让我替江老夫人整治后,去王府替王妃治嗓子。” 第22章 太医院的太医不是只有宋治一个,资历比他高的,医术比他好的,宗聿张嘴就能说出来几个人名。宋治比别人最大的优势,大概就是他师父是陆院判,陆之远。 可这些都不是宗聿关心的重点,宗聿因为前世的恩怨,几次对他表露出敌意,宗熠看的分明,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选择让宋治到王府替江瑾年诊治。 宗聿想不明白,又不能把人赶回去,坐在椅子上生闷气,脸色不太好看。 宋治心思敏感,自然能够察觉到宗聿的不悦。他如芒在背,硬着头皮给江瑾年检查,紧张道:“敢问王妃是先天失声,还是后天失声?” 江瑾年给白榆使了个眼神,白榆替他答道:“后天失声,小时候生了一场病,病好后就说不出话了。” 这个说法和江阁老所言有一点出入,不排除江阁老上了年纪,记不大清了。 宋治只管治病,不想掺和恩怨。他拿出检查的工具,让江瑾年张开嘴。 江瑾年淡定地看着他,很是配合。宗聿的视线落在江瑾年身上,他坐在明亮的地方,微光打在脸上,肤白如玉,像件易碎的珍品。 宋治用银针在他的喉管处试探,他没什么痛感,却看得宗聿心惊。宗聿坐不住了,起身走过来,沉声道:“能不能治?” 宋治被他吓到,手一抖,银针偏了两毫,江瑾年吃痛,皮下立刻渗出血珠。好在银针扎的不深,只是一个血点。 不等宗聿发火,宋治唰地一下跪地上。这一瞬间,他连自己埋在哪儿都想好了。 江瑾年坐起身,拉住宗聿,轻轻摇头。他看的出来宋治很紧张,并非有意。若是因此问罪,只怕朝臣又要弹劾宗聿。 宗聿没理宋治,他先俯身查看江瑾年的脖子,确认江瑾年无恙后,面色稍霁。 江瑾年示意白榆把宋治扶起来,宗聿没有制止,道:“起来回话,王妃的嗓子情况如何?能治吗?” 宋治低着头,手指紧张地搓着衣角,道:“王妃的嗓子伤的时间久,我需要回去和师父探讨治疗方案。” 这话模棱两可,不是宗聿想要的答案,他有些不悦,江瑾年抬手搭上他的手臂,对他道:【试试也无妨,我早已习惯了。】 宋治是宗熠派来的太医,宗聿再不高兴也不能拂他哥的面子。 【久病沉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根治,我心里有底。】江瑾年站起身,他和宗聿靠的近,见他还是不高兴,手掌贴着他的手臂内侧滑到掌心,抓着他的手轻晃,【王爷,我不希望你因为我的病而不高兴。】 宗聿握住江瑾年的手,他体温比常人低,摸上去冰冰凉凉,倒显得宗聿像个火炉。 “我没有不高兴。”宗聿解释,看向宋治道:“王妃除了嗓子,身体也不大好,你顺便问问陆院判,可有温和的调理方子?” 宋治点头,宗聿示意小福子送他出门。小福子想帮他提药箱,可他哪里敢麻烦小福子?自己拿起来背上。 二人走出主院,路上遇见了敛芳。他手里拿着一叠账本,说是江家给的那些铺子近些年的账册,要拿给江瑾年过目。 小福子麻溜地把账本从他手上接过,道:“这点小事怎么用得着劳烦干爹?我来。” 敛芳打量了宋治一眼,把拂尘往臂弯上一搭,道:“我送送宋太医,你要跑腿就走快点。” “好嘞!”小福子把账册顶在头上,转身原路返回。 敛芳对宋治做了个请的手势,边走边道:“宋太医,情况如何?” 宋治挺了挺身体,活动有些发酸的四肢,神情严肃道:“不太好,他的嗓子有被毒药烧灼的痕迹,他被毒哑时,年岁不大,当时应该及时做过救治,但效果不明显。” 敛芳眉头微蹙,道:“谁会对一个先天不足的小孩子下这种毒手?” 宋治耸了耸肩,双手一摊道:“我的职责是治病救人,这不归我管。” 两三句话的功夫,二人已经走到府邸门口。宋治垮下肩膀,又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他局促地提着药箱,一边往门外退,一边冲着敛芳点头道别。 敛芳看的直摇头。 这窝囊软弱的角色,还真不是谁都演的那么真。 敛芳派人去接手了江家的那几个铺子,江家给江瑾年埋了坑,但没想到去的是王府的人,他们灰溜溜地交出账册,敛芳让人核查,有问题的扣下,没问题的带回来给江瑾年过目。 小花厅内,宗聿和江瑾年说着话,看着递到桌上的账本,宗聿随手拿出一本翻了翻。账目清晰,每月的流水盈亏一目了然,不是什么赚钱的铺子,只能说聊胜于无。 “江家可真……”宗聿骂人的话到了嘴边,抬头看了眼江瑾年,低声道:“不是东西。” 江瑾年对江家从不抱希望,翻了翻就不感兴趣地丢在一旁。宗聿倒是认真地都接过去快速看了一遍, 他还是高估了江家,这些嫁妆看着唬人,却没多少实际好处。 “王府在京都也有不少产业,改天你要是想出门,让小福子带你去转转。至于江家的这些铺子,你喜欢就留着玩,要是不喜欢,交给敛芳处理。” 江瑾年转着手上的扇子,心思并不在账目上,他想到宗聿每次见到宋治时的样子,心里有所疑惑,扇子轻拍宗聿的手,道:【王爷,你好像不喜欢宋太医?】 宗聿神色微顿,合上了手里的账册。 眼前的江瑾年鲜活温柔,没有经过王府那三年的蹉跎,也没有经历战场那三年的磨砺,有些时候被宗聿堵的没话说,就会在其他地方找回来,不肯吃亏。 算起来他和宗聿成亲也才几日,相处的这些时光却比上辈子加起来还要多。 宗聿读他的唇语,不自觉看向他的视线,都是做了孤魂后养成的习惯。 他对宋治的敌意,来自宋治端给江瑾年的那碗毒药。他的明珠应该绽放光芒,在历史上留下浓厚的一笔,而不是死于胜利的前夕,死在信任的人手中。 “瑾年觉得宋太医为人如何?”宗聿无法解释前世的因果,在回答江瑾年之前,他想知道江瑾年如何看待这个人。 江瑾年想了想,不自觉地抚摸上喉咙,道:【深藏不露。】 江瑾年也不是第一次见他,他看似紧张胆小,但每次下针问诊都十分迅捷精准。 一个正常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心里多少会受到影响,从而无法冷静下来判断。 可宋治表面紧张,问诊却从来不乱。 宗聿瞳孔骤缩,江瑾年又道:【他经常会替大臣问诊吗?】 “偶尔有大臣病了,皇兄才会派他去……”宗聿话音未落,自己先愣住了。 大臣病假是偶尔,但问诊的人一直没变过。之前朝中大臣还议论过,说宗熠是看在陆院判的面子上,给宋治一些锻炼的机会,就是宋治性子不行,有点烂泥扶不上墙。 宗聿之前一直觉得宋治背后的人是陆院判,可江瑾年的话提醒了他。 一个极其荒诞的念头从他的脑海中闪过,如果宋治背后的人是宗熠呢?宋治的这种性格并不适合在太医院当差,因为稍有不慎就会殿前失仪,可他紧张归紧张,却从来没有出过岔子,就这样在太医院待了多年。 他是宗熠派去照顾江瑾年的人,江瑾年对他没有太大的防备,他想动手完全有很多机会,但他一直没有,而是精心为江瑾年调养身体。 直到凯旋前期,那碗毒药才端到江瑾年面前,那个时候大局已定,宗聿都在幻想江瑾年凯旋的样子,杀了他并不能改变什么。 可还是有人要他死,不想他回京都。 这个人是谁?真的是那些恨毒了他的叛徒吗? 宗聿身上有限制,不能离江瑾年太远,他看见的并非全部。只是一开始对叛徒的痛恨先入为主,觉得是他们许给宋治好处,和宋治勾结在一起。 但如果不是呢? 宋治做为一张隐藏的棋,能够使唤他的人还有一个。 宗聿被自己这无端的猜测吓了一跳,不敢继续往下想,他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对上江瑾年关切的眼神,不由地生出一股逃的冲动。 可他没有逃,他定定地看着江瑾年,良久之后,他像是泄了气一般,坐回椅子上,对小福子道:“把纪凌找回来。” 之前宗聿让纪凌去查宋治,陆院判和徐归,结果纪凌只带回来徐归的消息,宋治和陆院判一直没有声息。 纪凌不是会玩忽职守的人,他不说,只可能是有人不让他说。 第25章 宗聿的眼底染上一层阴霾,前世的宋治到底是在谁的指示下端出那碗药? 真正要他毒杀江瑾年的人是谁? 第23章 宗聿结束婚假以后,就没之前那么清闲,他向宗熠讨了个兵部的闲差,每天都要去兵部点卯。兵部的人不敢真的使唤他这尊大佛,把他当吉祥物一样的供着。 偶尔不那么忙的时候,兵部尚书还会拉着他下下棋。宗聿不会拒绝,棋子厮杀的间隙,他问起兵部养马的事,兵部尚书开始顾左右而言其他,不肯正面回答。 “刘尚书,你是觉得我皇兄这几日的心情太好了吗?”宗聿把棋子丢进棋篓,面色不善。 刘进义落子的动作一顿,江家父子请假期间,朝臣懈怠,宗熠一言不发。等江家父子上朝后,宗熠开始秋后算账,接连几日有大臣被问责。 帝王之怒,犹如雷霆之威,朝臣惊惧,这几日阳奉阴违的小动作明显消停。 刘进义放下棋子,无奈道:“殿下,养马需要钱,需要人,需要选育,更重要的是需要地。马政这一块是归我兵部管,户部也有拨银子,可我最多能问两句。” 刘进义说的是问,而不是过问,一字之差的意义截然不同。他这是在告诉宗聿,他没有插手马政,也插不进去。 宗聿面色微沉,直接问道:“你堂堂尚书管不了,那谁能管?” 刘进义苦笑,这天下姓宗没错,可这朝堂不一定姓宗。马政这一块开销不小,上下操作一下,暴利自然也不会少。 刘进义不想得罪人,含糊道:“殿下也来了几日,有些事听我说不如你用眼睛看,说不定看的更清楚。” 宗聿和刘进义坐在内室,外间的官员还在办事,偶尔有走动的声音。从开着的门看出去,宗聿的斜对面是罗亦,他身边的人三两成群,基本是以他为中心。 兵部也有江家的人手,他们拿不住兵权,但拿的住后方。 宗聿瞬间没了下棋的兴致,棋子一丢,起身整理衣襟,道:“走了。” 阴雨多日的京都难得放晴,江瑾年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太阳。白榆替他盖了一件大氅在身上,遮一遮院中的凉风。 宗熠下令让宋治全权负责他的身体,所以宋治差不多隔两天就会来一次。根据江瑾年身体的好转程度,开出不同的药方。 今日又是检查的时间,宋治前脚刚到,宗聿后脚就踏进院子。 江瑾年没有起身,他在躺椅上小憩,这会儿睡着了。 宋治不敢惊扰他,就坐在院子里等一等,被小福子找回来的纪凌也在,他没戴面具,面无表情地坐在宋治对面。 宗聿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面,一个正襟危坐,一个头都快埋在桌子上,手一直在扣石桌。 白榆站在江瑾年身边,对二人十分无语。若是宗聿再晚一点回来,她说不定会选择把人请出去。 二人起身行礼,宗聿抬手示意免了。他朝着江瑾年走过去,阳光落在江瑾年身上,他面容恬静,光晕在身上镀了一层金边,温暖柔和。 宗聿抬手感受从指间穿过的凉风,俯身弯腰准备把江瑾年抱起来,他的手刚碰到江瑾年的肩,江瑾年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 宗聿逆着光,深邃的眉眼添了两分冷峻。江瑾年微微偏头,人还没有完全清醒,眼神迷离,神情懵懂。 “我吵醒你了吗?”宗聿歉意道。 江瑾年眨了眨眼,撑起身:【我睡的不深。】 说着看向宋治和纪凌,纪凌平日里不见踪影,但只要宋治出现,他一定会现身。 宗聿没再问他宋治和陆之远的情报,而是换他来盯宋治,让小福子接手他在调查的事。 宋治上前为江瑾年诊治,许是来的次数多了,面对宗聿的眼神,宋治没那么紧张。 江瑾年的身体状况反反复复,所以用药方面需要格外仔细。 “王妃这两日恢复的不错,再喝一天温补的药,我们就可以开始治嗓子了。”宋治收起自己的药箱,那张丧气的脸上有了一抹浅笑,没有什么比看见病人在自己手上好转更让他开心。 宗聿神色一喜:“你有几分把握?” 宋治想了一下,道:“一半一半,药只是辅助,王妃还需要克服一下心理上的障碍。” 宋治说这话时,抬头看向江瑾年。 不过江瑾年在看宗聿,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 宗聿的手搭在江瑾年的肩上,虚扶着他,道:“只有一半的几率,我们也要试一试。” 江瑾年不忍让宗聿失望,点了点头。 宋治垂首告退:“下官这就回太医院开药。” 宗聿允了,纪凌送人出门。 “瑾年,你会好起来的。”宗聿很高兴,因为马政的事带来的不快,在江瑾年有痊愈的可能下消散。 江瑾年被他的笑意晃了眼,他从摇椅上起身,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宗聿也走过来,见他一言不发,不解道:“怎么了?” 江瑾年抬头,道:【殿下,你想听我的声音吗?】 “当然。”宗聿回答的毫不犹豫。 在他眼里,江瑾年俊美,温柔,如果他能说话,他的声音必定清冽悦耳,同样让人着迷。 江瑾年的眼底闪过一抹异色,宗聿的兴奋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他避开那炙热的眼神,提起茶壶倒水,摩挲着茶杯思索。 【宋太医也不敢把话说的太满,如果失败了,殿下会失望吗?】沉默片刻,江瑾年再次问道,看向宗聿的眼神敛了笑意,格外认真,【我哑了多年,病了多年,无论结果如何,对我而言都不会比现在更糟糕。可是殿下,你很在意。】 往日的温情在这一刻被打破,抱着无所谓态度的江瑾年开始较真。他不在意将来结果如何,因为他对自己的病和哑心知肚明。 他在意的是宗聿,因为他的身份而心生怜惜的人,在面对另一个结果时,还能维持初心吗? 宗聿愣住,他察觉到江瑾年藏起来的不安,他似乎在恐惧犹豫着什么。宗聿想到他的身份,他做为一个男人,男扮女装多年,哑也是他的一种保护色。 如果宋治真的治好了他的嗓子,宗聿只想着他能说话,却忘了声音的伪装比外形的伪装更难。 他不知道宗聿知晓他的身份,所以他才会不安。 宗聿有一种和盘托出的冲动,可话到了嘴边,如何解释成了麻烦。他和江瑾年在此前毫无交集,又如何得知他的秘密?这种情况下坦白,会不会把人推的更远? 宗聿犹豫间,把这个念头压回去。 “瑾年别担心,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陪你面对。” 【哪怕不尽人意,不如你所愿?甚至让你始料未及?】江瑾年的情绪有些激动,这话有些尖锐。 突然的患得患失,让他有了几分退意,或许早点离开才是正确的选择。 宗聿第一次见他如此,过往哪怕有针对,他也是笑意盈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严肃。 他越是认真,流露出的不安就越强烈。 宗聿沉吟,绕开他无法出口的敏感话题,道:“我希望你好起来,是希望你陪我的时间久一点,再久一点。瑾年,我不想逼你,你也不要逼你自己,我们一步步慢慢来。等过了这个坎,说不定就是柳暗花明。” 宗聿的声音温和,带着一股坚定的力量。 江瑾年看着他,眼眶有些热,骂道:【你傻不傻?非得问个病秧子要长久?】 宗聿轻笑:“我乐意。” 他抬头看向院中的草木,嫩绿的叶子冒出翡翠似的小芽,簇拥着含羞待放的花苞。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蓬勃的生机喷涌似地爆发。 宗聿抬手握住江瑾年的手,道:“你好好调理身体,等我把手上的事放一放,我带你去别院赏桃花,我们不想那些不开心的。” 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让江瑾年说不出拒绝的话,他一边唾弃自己妥协,一边又忍不住沉沦。 喝药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更何况太医院开的药特别苦。宗聿好几次看见江瑾年端着药,磨磨蹭蹭,磨到药都凉了,他才喝了一半。 桌上的蜜饯缓解不了药本身的苦味,江瑾年眉头紧蹙,但不忍宗聿失望,还是很积极地配合宋治的治疗。 阳光明媚的午后,江瑾年还是躺在摇摇椅上晒太阳。去帮宗聿跑腿回来的小福子端来药和蜜饯,江瑾年远远地闻到药味,心里已经有些反胃。 他准备假寐磨时间,刚闭上眼就察觉眼前投下一道阴影。他假睡的把戏被拆穿,宗聿的食指在他鼻梁上轻刮,无奈笑道:“你呀,怎么一吃药就变小孩子。” 江瑾年装睡不成了,睁开眼,上下打量宗聿一眼,道:【大中午的,你这是要出去?】 宗聿换了一身轻便的窄袖锦衣,手上还戴了护腕,衣服修身,干净利落,很适合骑射。 他一边调整护腕,一边回道:“军营给我传信,说发现有小股山匪活动的迹象,让我去看看。” 第26章 【什么山匪想不开,跑皇城脚下闹事?】江瑾年挑眉。 宗聿道:“就是不对劲,我才得出去一趟。你要记得喝药,总是让白榆哄你,白榆会哭的。” 站在江瑾年身边的白榆闻言无奈地笑了笑。 江瑾年站起身,替宗聿整理腰带,道:【知道啦,你也没比我大几个月,怎么还唠叨上了?】 宗聿宠溺地笑看着他,道:“等下让小福子和白榆收拾一下,等我回来,我们就去别院,那边的桃花开了。要是赶得及,还能看日落。” 江瑾年点头,宗聿不放心地再一次叮嘱白榆和小福子,这才离开。 小福子把药和蜜饯放在桌上,期待地看向江瑾年,道:“王妃,你一定不会让我为难的。” 江瑾年冲着他笑,随后又躺回摇椅上。 小福子欲哭无泪,向白榆求助道:“白榆姐姐。” 白榆摊手,她主子不爱喝药不是一天两天,他能配合那么长时间,白榆已经很惊讶了。让她劝,她觉得完全没有可能。 小福子顿时垮下肩,委屈地看向江瑾年。 江瑾年比划手语,白榆道:“主子让你先去收拾东西,等你收拾好,他肯定就喝了。” 小福子眼神一亮:“我马上去。” 说着就冲进房间,白榆耸了耸肩,心道又一个被欺骗的倒霉蛋。 “主子,需要我倒掉吗?”白榆蹲下身,在江瑾年耳边耳语。 江瑾年闭目养神,手指交叠在腹部轻敲,沉思片刻,道:【留着吧,我等下喝。】 他答应了宗聿要喝药,还是不倒了。 等小福子收拾好行李出来,江瑾年已经从摇摇椅上起身,端起药碗。这一次他难得没有磨蹭,忍着心底反胃,把药一饮而尽,看的小福子激动不已。 白榆递上蜜饯,江瑾年摆摆手,蜜饯只能缓一时,他道:【我想吃甜糕。】 小福子不懂,询问白榆后,连忙道:“我这就去买,白榆姐姐好好照顾王妃。” 江瑾年笑他傻气,起身准备回房,眼前突然漆黑一片,心脏阵阵抽搐,一股剧痛袭来,浓郁的血腥味涌上喉间。 他脚下一个踉跄,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瞬间失去意识,重重地栽倒在地。 收拾药碗的白榆惊吓不已,把药碗一丢,飞奔过去:“主子!” 江瑾年双眼紧闭,面色灰白,气若游丝。 房梁上的纪凌和走到门口的小福子都赶过来,纪凌试了试他的脉搏,微弱的近乎于无。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王府很快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第24章 宗聿征战多年, 自己带出来一支军队,他回朝后,军队自然是跟着他走, 宗熠给他划了驻军的位置。 这里山高水长, 林木茂密,两侧林中设有瞭望台, 因位置处在高处, 视线开阔, 可以监视周边的动静。 此地不是交通要道,周围奇峰险峻, 平日少有人影, 所以有人成群结队的出现, 就会特别明显。 驻军两日前就发现这伙人的动静, 他们穿着粗麻布衣,腰上别着刀, 领头的人一脸横肉,脸上还有一道贯穿眉弓的刀疤。他们在附近找了个隐秘的角落猫着,每天早上放一两个人进城, 傍晚再神神秘秘地带着个桶回来。 宗聿不在军中, 军中大小事务就是副将林宣负责。在弄清他们的目标前, 林宣派了一支小队盯着。 今早他们没有人走,而是聚在一起商量事情, 其中一个木桶被打开, 里面是漆黑浓稠的液体,散发一股刺鼻的味道。 盯梢的小队觉得不对劲, 报告给林宣,林宣叫人把他们围了, 再派人通知宗聿。 宗聿赶到时,场面有些混乱,那些人被林宣五花大绑地摔在地上,木桶也全部清点出来,有几个士兵身上挂了彩。 宗聿跳下马背,询问情况。 林宣拉了拉自己混乱中被扯乱的衣服,朝着宗聿走过去,骂骂咧咧道:“这群兔崽子就是不怕死的,都被抓住了还死命地挣扎。” 宗聿斜了他一眼:“我看你是太闲了,审了吗?” 林宣抬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把那些废话咽回去,道:“问了,但他们不开口。” 宗聿走到那群匪徒面前,只看了一眼,眉头就忍不住皱起来。 听林宣传信时,他还以为是凶悍之辈,走近了看,除了领头那人看起来唬人,其余人只是身强体健,有几个拿的柴刀,粗麻布衣上还有补丁,双手粗糙,鞋袜肥大,脸上没什么杀气,倒像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 他们被绑起来也不罢休,领头那人喘着粗气,完好的那只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宗聿。 宗聿绕了一圈,走到几个木桶边上,用马鞭推开盖子看了看,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林宣上前道:“这几个桶里是些炭和土,这个黑乎乎的像油,味道刺鼻。殿下,你说他们又不打家劫舍,搞这个干吗?” 宗聿走到那桶黑油面前,旁边的士兵捡了根木棍搅拌,刺鼻的味道直入鼻腔。油脂粘稠,挂在木棍上垂落缓慢。 宗聿掩鼻退了两步,这个味道有些熟悉。但不知道是不是太浓郁了,他一时分辨不出来。 林宣被熏的受不了,捂着鼻子道:“太熏了,比几十个霹雳子炸我面前的威力还大,我的眼睛。” 宗聿一惊,再次看向眼前的黑油。是了,这里面的味道是火药爆炸后烧焦的臭味。 林宣也反应过来,和他对视一眼,一起看向刀疤汉子。林宣更是快走几步,从袋子里抓出一把土,用手指拨了拨,里面有细碎的黄色晶石粉末。 他脸色难看了一瞬,道:“土里掺了硝。” 皇城之地,竟然有人买卖硝石。那桶油是什么已经不需要问,因为宗聿和林宣猜到了这群人的目的。 宗聿面色阴沉,冷笑道:“皇城脚下不是法外之地,林宣,给我审,我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在我的驻军附近做火药!” 林宣得令,让人提溜起那些人,分开关押。 “殿下,这会儿天热,你先去营帐歇会儿,我保证很快给你问出来。” 宗聿看了眼日头,太阳已经开始往西边偏移,他还想今日就带江瑾年去别院,可这些人不能放任不管。 宗聿思索片刻,朝着营帐走去,道:“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林宣一拍胸脯:“王爷放心,我保证……” 林宣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疾驰的马蹄声打断。一匹玄马飞驰而来,地面尘土飞扬。 “那不是瑞王殿下的游光?”林宣认出那片匹马,眼神火热。 游光能够千里飞袭,是一匹难得的好马,速度和耐力超群。 宗聿眼皮一跳,心底一沉,忽然一阵恶寒,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底浮现。 游光直入军营,还没到二人面前,马背上的纪凌直接飞身下马,他也顾不上礼节,冲到宗聿面前道:“殿下,王妃出事了!” 王府内气氛凝重,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敛芳就让典军围了王府,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出去。 小福子拿着他的腰牌进宫去请太医,知道江瑾年吃了药后吐血昏迷,陆院判和宋治都赶了过来, 白榆围在床边,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放心地试过江瑾年的脉搏,可是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敛芳立在床边,神情严肃。他们焦灼等待,好不容易盼到陆之远进门。 “寒暄就省了,陆院判,你先过来。”敛芳看见人就连忙上前,示意他往床边走。 陆院判上了年纪,双鬓苍白,但身子骨还很硬朗,一把白胡子垂在胸前。 他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床边,坐在矮凳上,抬起手替江瑾年切脉。他的手指试了两下,没有摸到江瑾年的脉搏,探查他的鼻息,却还有呼吸在。 这诡异的症状让陆院判升起不好的预感,他拉起江瑾年的衣袖,查看他的手臂,苍白的皮肤下有紫红色的斑痕。 陆院判嘴唇颤抖,神情严肃,眉头紧蹙。他心中惊惧,给敛芳使了个眼神,示意其他人先出去。 敛芳见状,面色阴沉:“你们先退下。” 白榆抹眼泪,看见陆院判要解江瑾年的衣服,她一惊,道:“你要做什么?” 白榆拽住陆院判的手,别看她是个姑娘家,手劲却不小。 陆院判看向敛芳,敛芳皱了皱眉,先把其他人赶出去:“她是王妃的贴身侍女,让她来吧。” 陆院判起身,和敛芳背过身去,指挥道:“看一眼你们王妃的胸前,心脏所在,有没有蔓延出蛛网血纹。” 白榆听见这话如遭雷劈,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她手指颤抖地解开江瑾年的衣服,在他的胸膛上,一个血点在往外蔓延,逐渐形成蛛网血纹。 白榆的面色瞬间苍白,陆院判问道:“有吗?” 他声音有力,白榆惊醒,手忙脚乱地替江瑾年穿上衣服,声音颤抖道:“有!” 第27章 一字落音,更像是一种宣判,白榆又惊又怕,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陆院判和敛芳双双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陆院判叹息道:“我尽力而为。” 敛芳点头,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和善的笑意,眼神透着寒意,整个人散发出一股让人畏惧的气场。 “这里就交给你了。”敛芳道,“我出去问问情况。” 陆院判点头,他看向白榆,小姑娘眼睛都哭红了,他道:“我要替王妃施针,你不出去就帮我打下手。” 白榆抬头:“我……” 白榆迟疑,她应该出去,因为在看到血纹时,她就清楚,江瑾年不是中毒,而是中蛊。 有人在她面前,给江瑾年下蛊。 她对蛊术的修炼还不到家,不确定这是什么蛊虫,最好的办法是去找人通知曲大夫,让他快点赶来。 可是一旦她离开,留下江瑾年和这个太医在一起,江瑾年的身份会瞒不住。 白榆进退两难,咬牙道:“你有几分把握?” 陆院判不敢应声,从他和敛芳的神情中不难看出,这不是他第一次接触这东西,所以在看见江瑾年身上的斑痕时,才会感到震惊。 “我会先稳住他的情况。”陆院判拿出银针,此症蔓延速度极快,只不过江瑾年体内还有一股生机盘旋,才没有让他连最后一口气都散掉。 白榆在心中一番权衡,选择暂时留下来,她先帮太医稳住江瑾年的情况,不让蛊毒蔓延,之后再去找曲大夫。 卧房外面,太阳下移,黄昏入院,橘红的光晕照在地面,染出一片肃杀的死寂。 府内众人大气都不敢喘,更别提小声议论,全部低着头做自己的事,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巴。 小福子坐在台阶上,眼眶有些红,他是最后经手汤药的人,他本来还很高兴江瑾年乖乖吃药,却不想这是一碗催命药。 “把眼泪给我憋回去,好好想想,有没有人再碰过这碗药?”敛芳少见的严厉,看见江瑾年的状况,他心里就明白,这已经不单是王府的事了。 小福子摇头,药是他煎煮,也是他亲手端过来,中间没有假借人手,所以他才不明白为什么会出事。 小福子的肯定让敛芳心里一沉,他有些痛心地看着这个孩子,握着拂尘的手不断地收紧,随后又看向宋治。 宋治连忙摆手,他此刻既不紧张,也不结巴,解释道:“别看我,他的药是我师父开方子,太医院负责抓药,经手的人不止我一个。但都是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谁有这本事?” 问话到了死胡同,三人间的气氛不太好。宋治观察敛芳的神色,道:“敛芳公公,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和我师父很紧张。” 敛芳扫他一眼:“不该你过问的别多嘴,当好你的宋太医。” 宋治顿时垮下来,走过去和小福子挤在一起坐下。 屋子里,陆院判在江瑾年的几处大穴上扎了银针,江瑾年灰白的脸色没有好转,甚至在他最后落针后,又吐出一大口鲜血,灰白的面色开始发青。 白榆急了:“你到底行不行?” 白榆话音刚落,卧室的房门被人推开,来人动作过于粗鲁,门扉震声响。 宗聿疾步走来,手上拿着马鞭,衣服和头发吹的凌乱,整个人风尘仆仆。 可眼下他完全顾不上自己,冲到床边,看见江瑾年灰青的脸色,眼前一阵眩晕,前世的种种在他脑海中浮现,他眼睛有些发红。 敛芳小跑进屋,劝道:“殿下,你先别着急,等陆院判救治。” 可是宗聿已经听不进去,他丢下马鞭,坐到床边,抬手擦去江瑾年嘴角的血迹,摸到他冰冷的脸颊,哑声道:“怎么会这样?” 明明他出门前还好好的,江瑾年替他整理衣服,乖巧地答应他会喝药,等他回家就一起去看桃花。 他只是出了个门,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宗聿充满血丝的眼底浮上一层戾气,他握住江瑾年的手,问道:“陆院判,他现在情况如何?” 陆院判额上起了一层细汗,眼角余光扫到宗聿背后的敛芳对他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能说实话。 “殿下,王妃是突然心悸昏迷,你给我点时间。”陆院判了然。 敛芳适时地上前将宗聿扶起来,宽慰道:“殿下莫急,你要相信陆院判。” 陆院判继续为江瑾年行针,白榆急的搓手,她看了看宗聿,又看了看江瑾年,准备出门去找救兵。 结果她刚退了两步,陆院判就叫住她,让她把江瑾年扶起来。 “我来。”白榆还没上前,宗聿就拂开敛芳,坐到床上。 他的手指在发抖,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不是前世,不是穷途末路。 江瑾年身上很冰,衣襟处沾了他的血,几处大穴被银针封住。 陆院判的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掉,敛芳让白榆上前替他擦汗,白榆被盯住,这个时候已经不适合离开了。 院子外面,纪凌等人守在门口,眼看着太阳落下,余晖散去,每个人的心情都变得格外沉重。 忽然,纪凌耳朵一动,风中传来细微的声响,像是身上的挂饰碰撞的声音。他抬头扫向房顶,手腕一翻,一枚透骨钉从他袖中射出。 那暗器又快又狠,台阶上的小福子警觉地站起身。 屋脊之上,透骨钉被一股力量震开,一道人影鬼魅般飘下来,眨眼就到了纪凌跟前。 他穿着一身蓝色的袍子,腰上挂着银饰,腰带上别着一只通体莹润的白色骨笛,耳朵上有一只蝴蝶形状的耳环,随着他的动作飞舞,好像活过来一般。 纪凌看着这身熟悉的打扮,瞬间想起他去调查赌局时,那些瘪三的描述。他心中警铃大作,下一刻身体已经发起攻击,手掌化刃,转眼间便是数招连发,攻向对方的胸膛。 来人目光冷冽,神情冷漠,仿佛是一块不化的寒冰。他拔出腰间的笛子,白色的残影在眼前晃动,每一次都精准地抵消了纪凌的攻击。 台阶上的小福子见势不对,立刻加入战局。宋治从地上站起来,躲进房里。 外面的动静自然是惊动了屋子里面的人,敛芳先走出,撞上宋治,呵斥道:“慌慌张张做什么?外面怎么了?” “有人闯进王府,纪凌和他打起来了。”宋治说道,他话音刚落,正准备往旁边走,就被敛芳扣住肩膀往一旁拽。 他脚步踉跄,这下不用装也摔了个大马趴,他不解地回头,眼前一花,只见那道蓝色的身影已经甩开纪凌和小福子闯进来。 敛芳瞳孔骤缩,手上拂尘一甩,看似柔软的装饰物在这一刻犹如利剑,拦住对方的去路。 来人面色阴寒,厉声喝道:“滚开!” 帮陆院判擦汗的白榆听见这声音一惊,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去,可是隔着几重门,她根本看不见。 外间的打斗动静更大,纪凌和小福子也追上来,他们和敛芳联手拦住对方的去路。 宋治躲在角落里,努力让自己不起眼。 宗聿眉头紧蹙,打斗的声音越来越近,敛芳三人竟然没有拖住对方的脚步。那人影身法诡异,轻易地绕开他们进了房间。 宗聿抬头,是一张没有见过的面孔,他心底的戾气和愤怒都化为杀意,一把拽过白榆扶着江瑾年,朝着对方攻去。 白榆看清对方的脸,连忙大喊道:“曲大夫!殿下,他不是敌人。” 她一句话点出对方的身份,宗聿挥出去的拳头在对方的面前停住,拳风吹动对方的耳环。 他斜了宗聿一眼,在宗聿惊讶的神色中撞开他朝着江瑾年走去。 陆院判满头大汗,眼看最后一根银针就要落下,曲落尘站在床前,转着手上的骨笛,幽幽道:“你这一针下去,他必死无疑。” 陆院判顿住,曲落尘的话让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再也不敢落下去。他抬头看着曲落尘,一眼望过去是个很年轻的男人,第二眼就觉得他有些妖异。 “不可能,我想过很多次,不可能会错。”陆院判对自己的医术很有信心,可在这件事情上他心存疑虑,这话出口并没有多少底气。 曲落尘冷笑:“那你大可一试。” 这漠不关心的态度和他闯进来的急切完全不同,其他人都涌进屋子,在他的话语中看向陆院判。 陆院判手指发抖,汗水滑落,可见他此刻的压力并不小。 又有血迹从江瑾年的嘴角渗出,白榆红着眼道:“你们别再争了,主子的气息越来越弱了。” 陆院判闭了闭眼,颓败地收回手,他承认这一针他不敢再落下了。 宗聿快步走上前,曲落尘却抬起手,横笛拦住他,道:“不想他死,就全部给我退出去。” 随后他看向白榆,眼神凌厉。白榆打了个冷颤,把江瑾年放下,低下头站起身退开。 宗聿没有动,曲落尘在他的眼里就是一个突然闯进来的陌生人,就算白榆认识,也不能打消他的顾虑。 第28章 而且这人身上的敌意很明显,看上去就不是个好相处的主。 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和江瑾年是什么关系?这些通通是个谜团。 “你是什么人?”宗聿没忍住问道,他不会把江瑾年交到一个陌生人的手中。 曲落尘回头,挑衅道:“怎么?江瑾年没有告诉你?” 宗聿一震,他对江瑾年的过去确实一无所知。 眼见二人杠上,白榆不敢去劝曲落尘,只能劝宗聿:“殿下,王妃的病情不能再拖了。” 这话拉回了宗聿的理智,曲落尘气定神闲,显然有十足的把握。陆院判已经退下,这会儿能够仰仗的也就他了。 宗聿握了握拳,为了江瑾年,忍这一口气,带着大家退出去。 曲落尘抬手,用真气逼出江瑾年身上的银针,解开他的衣服,看着胸前被遏制住的蛛网血痕,又气又心疼。 他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吹响了手上的骨笛。 院子外面,暮色已至。 宗聿就站在门口,宋远搀扶陆院判坐下休息,纪凌看着自己的手,满脸深沉。 小福子活动自己的手腕,规矩地站在敛芳身边。白榆已经止了眼泪,许是看见曲落尘现身,她基本的神经松缓一些,总算可以喘口气。 不过解决了一个麻烦,还有另一个麻烦等着她。 宗聿看向她,问道:“他是谁?你们认识?” 白榆面上闪过一抹慌乱的神色,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紧绷起来,她垂着眼,遮住眼底的情绪道:“他叫曲落尘,之前我们住在庄子上时,一直是他替小姐问诊。” 白榆想表达这只是个大夫,可这话听在别人的耳朵里却完全不一样了。 一个和没有出阁的江瑾年关系匪浅的大夫,年轻,冷若冰霜又透着一股妖异感,实在让人很难不多想。 宗聿心里有些不舒服,他盯着白榆看了半晌,道:“你很怕他?” 白榆紧张起来,支吾道:“没,没有,我……” “你怕他,却又相信他,他真的只是个大夫?”宗聿打断白榆的话,他对这个丫鬟不算毫无了解。 前世在战场上,刀光血影的场面她都见识过,毫无怯意,本身就是个胆大心细的。 可是刚才,对方只是一个眼神,就吓的她打颤。 宗聿的情绪一直压在心头,面对白榆的隐瞒,他耐心告罄,怒道:“说!” 宗聿声音响亮,这在暗夜中如同惊雷,白榆被吓到,直接跪下,可她还是没有开口。 宗聿越发烦躁,那种胸膛内弥漫着血腥味的感觉又涌上来,眼底布满了杀意。 一旁的敛芳见状,上前劝道:“白榆,你越是隐瞒,越让人觉得这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何苦呢?” 江瑾年住在庄子上,江家对他不闻不问,反而有个人一直嘘寒问暖,众人的心里难免会有些想法。 这话让白榆有些发懵,看见宗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反应过来大家误会了,连忙道:“不是的,曲大夫是王妃的舅舅。” 众人一愣,脑海中不合时宜的想法猜忌在这一声舅舅中消失于无形。 小福子不解道:“既然是舅舅,白榆姐姐你应该说出来,我们也不用打这一架。” 白榆有苦难言,事情要是如此简单就好了。 敛芳察觉到她的异样,道:“既然是亲家,你怕什么?” 白榆吸了吸鼻子,在经历紧张、无助、害怕、畏惧的情绪后,她生出了破罐子破摔的无奈,道:“我和王妃离开庄子的事,曲大夫并不知情。” 言外之意,曲落尘不知道江瑾年嫁人了,还是嫁给一个男人,为了这个男人把自己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白榆负责照顾江瑾年,出了这样的事没和他通信,光想想他的怒火就害怕。 宗聿心底聚起来的怒意被白榆的话戳了一个洞,呼啦啦地往外漏气。曲落尘对他的敌意,看他时的厌恶,还有那句剑拔弩张的挑衅都有了答案。 江瑾年瞒着曲落尘入局,事后又一直隐瞒,站在曲落尘的立场上,他只怕气的不轻。 这下连敛芳都愣住了,虽然这桩亲事在明面的流程上没有问题,三书六礼齐备,但江家抓江瑾年顶包,实在不像个娘家人。只是那时他们以为江瑾年没有别的亲人,才没多说什么。 可是现在,白榆告诉大家,江瑾年是舅舅在照顾,舅舅还不知道这事,是个人心里都得发怵。 纪凌不再打量自己的手,道:“既然他是王妃的舅舅,他为什么要在京都开赌局,赌王妃的这桩亲事不得善终?” 通过刚才的交手,纪凌百分百确定,这个人就是凌霄阁没抓到的那个赌局东家。 他在亲事的第二天就已经在京都活动,只是一直没有露面,白榆和江瑾年不清楚他的行踪罢了。 白榆不知道赌局,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 宗聿回忆了一遍对方的外貌特征,确实和纪凌一开始说的情报对的上号。加上他甩开纪凌三人的实力,的确能够避开凌霄阁的眼线。 事情陷入了另一层矛盾中,但显然从白榆的身上已经问不出什么。 院内陷入一片死寂,纪凌的疑问无人回答,大家没再说话。 时间一点点过去,屋子里还是没有动静传来。 宗聿开始站立难安,他在门口踱步,好几次想推门进去,可手总是抬起来难下决定。 白榆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门口,谁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现在曲落尘插手进来了,江瑾年若是不醒,曲落尘只怕会把王府,甚至整个京都闹的天翻地覆。 月上梢头,月辉洒满了院子,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几个时辰,曲落尘才开门出来。他面色有些苍白,一双狭长妩媚的眸子在黑暗中亮的吓人。 他先是低头看了眼可怜兮兮的白榆,然后才对上宗聿担心的目光。 “人救回来了,还没醒。”曲落尘道,“我现在很困,不想回答任何问题,我需要休息。” 曲落尘垂眸,提出自己的诉求。 宗聿听见人救回来了,心里悬着的大石头落地,他感谢曲落尘都来不及,根本不会在意他的态度。 敛芳的脸上再度有了笑容,上前道:“曲大夫,这边请,我带你去休息。” 说完他朝宗聿看了一眼,见宗聿的心思已经落在江瑾年身上,对小福子道:“小福子,你带陆院判和宋太医下去休息。今日太晚了,就在这里歇下。” 敛芳的最后一句是对着陆院判说的,陆院判想了想没有拒绝,宋治见师父都没意见,自己自然保持沉默。 白榆从地上站起来,曲落尘看向她道:“打点温水,替他擦一下身体。夜里多注意一下他的情况,如果出现高热畏寒很正常,不要来念叨我。” 白榆点头,曲落尘这才跟着敛芳离开,从头到尾都没给宗聿留什么叮嘱,就像是有意在无视他。 宗聿此刻一心惦念着江瑾年,对他的态度并不在意。 室内有淡淡的血腥味,那是江瑾年吐出来的血,他胸前的衣服浸染了一大片,留下很深的痕迹。 宗聿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看着恢复了一点气色,沉沉睡过去的江瑾年,大起大落的情绪在这一刻有了着落,他眼眶泛红,眼底有了泪花。 他真的差一点,差一点又要失去江瑾年。明明都很小心的护着了,却还是逃不过暗处的黑手。 那种恐惧和后怕深深地嵌入他的心脏,他握住江瑾年的手,把脸埋在他的手指间,温热的眼泪落在江瑾年的掌心。 “瑾年,不要丢下我。”宗聿的声音有些哽咽。 重生回来,江瑾年的出现是抚慰伤痛的良药,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让宗聿觉得开心。他不敢想象再一次失去江瑾年,他会不会发疯。 宗聿在床边坐了很久,打水回来的白榆没有惊动他,而是看见他起身才走进来。 宗聿抬手擦了擦眼睛,自觉地走到外间。其他人都下去了,院子恢复了宁静。月光落在院中,一地银霜。 宗聿盯着那片夜色出神,今日的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此刻安静下来,凉意浸透深夜,往日同他打闹的人躺在床上,他尝到了失落的滋味。 “殿下,已经收拾完了,你去休息吧,我留下来照顾王妃。” 白榆端着盆出来,将水泼在院中。曲落尘说江瑾年夜里还有状况,身边自然离不开人。 宗聿道:“不必,你下去歇着。” 宗聿没打算离开,白榆犹豫片刻,见他态度坚决,道:“我就在耳房休息,殿下有需要叫我。” 漫漫长夜才开了个头,宗聿不敢睡,他睁着眼守着人,怕江瑾年发热畏寒。 所幸这一夜相安无事,天蒙蒙亮时,宗聿有些困。他起身活动手臂,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冰凉的茶水经过一夜的浸泡,苦涩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味蕾,他人清醒了几分。 他在房间里走了两步,醒了醒神,又回到床边。 第29章 江瑾年还在睡,像是做了什么美梦,面上竟然带着笑意。 宗聿被他牵动心神,也忍不住勾起嘴角,没有什么比他没事还让人开心。 宗聿忍不住伸手摩挲他的鬓角,用手指轻轻拨开他脸上睡乱的发丝,他心中的情绪经过一夜的混乱,此刻五味杂陈。 他的手越过鬓角落在江瑾年的脸上,细滑的触感如同上好的丝绸,他甚至戳了一下江瑾年的脸,笑容里带了两分酸楚。 他微微俯身,积攒的情绪冲破了内心的克制,肆意地在他心上张牙舞爪。他的情绪无声爆发,低头在江瑾年的额头落下一吻。 “瑾年,快点好起来,我们说好的要去看桃花,不要失约。” 第25章 江瑾年中毒一事, 因为敛芳控制的及时,消息并没有传出去。从外面看,王府和平日里没有什么两样。 但小福子昨日拿了腰牌进宫请太医的事还是被有心人传出去, 原本快要沉寂的赌局, 一下子又被人炒热起来,就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 凌霄阁的探子发现事情不对, 及时把消息带给纪凌, 请他定夺。 “我师兄还没回来吗?”纪凌不喜欢这种动脑子的事, 简单粗暴道,“我带人把它端了, 让它胡言乱语!” 带信的暗探不敢苟同, 寄希望于一旁的敛芳。 敛芳手持拂尘, 略加思索, 赌局一夜之间又热起来,而且局面呈现一边倒的趋势, 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幕后黑手下场。 他看向纪凌道:“你是不是还没有把瑞王殿下的马还回去?” 昨日事发突然,城外军营一来一回要一个多时辰,纪凌靠轻功飞那么久不太现实, 就借走了宗樾的马。 这会儿游云正关在王府的马厩里, 嚼着新鲜的马草。 纪凌不知道敛芳怎么突然问这个, 道:“我会记得还他。” “要去就现在。”敛芳道,“你把这边的情况告诉瑞王殿下, 请他出面控制赌局。” 宗樾对纪凌亲厚, 从来不会和他计较什么,大多时候都会满足他的请求。现在王府腾不出人手, 卫淮接了密令出去办事没回来,纪凌是个更倾向于武力的人, 让他带凌霄阁办事不靠谱,请宗樾出手才是最好的选择。 纪凌想了想,回头看了眼宗聿的院子,院内静悄悄的,宋治和陆院判坐在院子里,小福子守在门口。 江瑾年夜里无事,天亮后却开始高热,宗聿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床边,已经一夜没有合眼。 救下江瑾年的曲落尘还没出门,王府的人不清楚他的脾气,只能让白榆去请人。 纪凌对昨夜的事耿耿于怀,不放心有这样一个隐患留在王府。 敛芳看出他的顾虑,那张慈祥和蔼的脸上多了两分傲气:“这里有我,你怕什么?” 敛芳也是凌霄阁出来的高手,不然当初也不会被派来保护年幼的宗聿。他昨日看的分明,曲落尘是凭借着过人的身法甩开他们,真正动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纪凌回头看着敛芳,这次没再犹豫,利落离开。 而他刚走没一会儿,白榆和曲落尘就过来了。小姑娘低着头走在曲落尘后面,肩膀微微抽动,想来是被训了。 曲落尘坦然的很,一点也不客气,完全把王府当自己家。他冲着敛芳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径直朝着房间内走去。 白榆和敛芳都选择跟上,担心他和宗聿不对付。 江瑾年的高热退不下去,宗聿给他换了几次帕子,看着他熏红的脸,心情沉闷。 曲落尘畅通无阻地走到床前,宗聿抬头,看着他那张过分年轻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开口道:“舅舅。” 曲落尘被他喊的鸡皮疙瘩掉一地,搓了搓手臂道:“别乱喊,我大不了你几岁。” 这话还是透露出了几分不满之意,但好在双方此刻都没心思在这上面,省了不少争吵。 曲落尘替江瑾年切脉,脉象基本平稳,等高热退了就能醒。 “运气不错。白榆,把这药兑水里,替他擦洗身体,可以让他快点退热。”曲落尘递给白榆一个药瓶,然后看向宗聿和敛芳,“两位请吧,这里不适合人多。” 擦身体要脱衣服,宗聿不能继续留在这里,曲落尘把他们二人都请出去。 院子里的阳光有些刺眼,宗聿一夜未眠,眼睛酸涩,刚走出房门,在太阳的刺激下分泌出泪水,眼睫毛上挂了泪珠。他抬手一揉,眼睛很容易就发红,看起来像是刚哭过一样。 他从昨日下午到现在,还是滴水未进。敛芳让小福子去厨房给他端一碗粥,他拒绝道:“我吃不下,不用去。” 江瑾年没醒,宗聿也没胃口。 曲落尘扫他一眼,本来想损两句,看见他发红的眼眶,神色微顿,把话咽回去。 宗聿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曲大夫,或许我们可以聊一聊。” 曲落尘介意舅舅这个称呼,宗聿自然不会坚持。见他如此上道,没有胡搅蛮缠,曲落尘稍稍愉悦了那么一丁点。 宗聿和他在石桌旁坐下,宋治自然地站起身,走到陆院判身后站定。 敛芳和小福子靠过来,宗聿提起桌上的茶壶给曲落尘倒茶,问道:“曲大夫,瑾年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宗聿昨日来不及怀疑陆院判回答,沉静了一个晚上,他若是还察觉不到问题,那就真的是蠢钝如猪。 曲落尘看向他对面的陆院判,道:“怎么?这位太医都敢下针治,却不敢说吗?” 陆院判抖了抖胡子,隐晦地看向敛芳。这一次敛芳没有阻止,江瑾年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告诉宗聿也无妨。 而且江瑾年就这样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有些陈年旧事恐怕瞒不住了。 陆院判看到他的动作,道:“是巫蛊之术。症状看上去像是突然惊悸猝死,唯一的不同是中术者胸前会有蛛网血纹。” 宗聿一惊,手一抖,打翻了手里的茶碗,茶水流了一地。曲落尘看过去,不由地皱眉。 宗聿抖落衣服上的水珠,面色微沉。他的父皇和皇兄极其厌恶巫蛊之术,他们甚至会告诫宗聿,远离从南洋来的人。因为南洋是巫蛊之术的发源地,哪里的人大多都会。 宗聿受他们的影响,一直觉得蛊术是可怖又危险的东西,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人死于非命。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这东西产生交集,还是在最在乎的人身上。 幼年的回忆在脑海中涌现,那时的恐惧和现在的不安跨越多年缠绕在一起,如同藤蔓缠绕住宗聿的心脏,让他呼吸急促,面色发白。 他闭了闭眼,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把打翻的茶碗搁在桌上。 曲落尘收回视线,对陆院判的答案嗤之以鼻。 巫蛊之术和蛊是两种东西,眼前这个太医明显是弄错了。他不是曲落尘见过的第一个弄错的人,曲落尘没有拆穿,因为他需要一个掩盖身份的借口,这个现成的理由就很完美。 “此蛊名为噬心蛊,是蛊术中极难的一种,它有一个必须的条件,就是用中蛊者的鲜血喂养蛊王。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中蛊之人必死无疑。”曲落尘没有否定陆院判的话,顺着他的意思解释。 提到血,宗聿警觉地看向宋治。江瑾年一直好好的,除了那天被宋治扎伤。 宗聿的眼神冷如刀锋,凌厉至极。宋治被他盯的打了个冷颤,很快反应过来那日的失误。 宗聿这是在怀疑他! 宋治这下是真被吓到了,他心里咯噔一声,把头埋的更低了。宗聿一向不喜欢他,这屎盆子要是扣他头上,他只怕百口莫辩。 好在宗聿还有点理智,那天的血珠子只有米粒大小,还被他擦干净了,不可能落到宋治手上。 “曲大夫妙手回春,你能救瑾年,能否帮我们把这个人找出来?”宗聿问道,他隐约猜到曲落尘的身份。 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蛊毒,他却可以轻松化解,除了平日经常和巫蛊之术打交道的蛊师,宗聿想不到第二个答案。 “我要是找得到他,我还在这里坐着?”曲落尘被这句话踩到痛脚,面色不善。 他心里有些怄火,道:“我不知道下蛊的人是谁,但我知道,整个京都谁想要江瑾年的命!” 曲落尘的话半真半假,他其实知道对方的来历,但这些年过去了,对方只怕早已隐姓埋名融入京都,他想把他翻出来就是天方夜谭。 如此,还不如借用眼前的力量。 江瑾年从小长在庄子上,京都对他而言充满了陌生,他在这里认识的且认识他的人屈指可数。 曲落尘的话只差明着说江家有问题,江瑾年中毒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意料之中的答案宗聿没有太大的惊讶,江瑾年还没过门,江家就想用风寒拖死他。眼看自己的计谋没有得逞,他们再生一计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用风寒和用蛊师的性质完全不同,巫蛊之术防不胜防,他们今日敢对江瑾年动手,来日又会是谁呢? 第30章 宗聿神情凝重:“敛芳公公,你替我进宫走一趟,把这里的情况告诉我皇兄。” 宗聿交代完敛芳,又问曲落尘道:“曲大夫,巫蛊之术是否有迹可循?” 凡事只要做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巫蛊之术和蛊也一样。 只是在对方不清楚巫蛊之术和蛊的区别的情况下,曲落尘不想说太多。 他犹豫了一下,想到躺在病床上的江瑾年,想到多年前浑浑噩噩的雨夜,心里的那点犹豫消散。 “制作噬心蛊的蛊王杀死宿主后,可以在宿主的心脏上作茧化蝶,飞回蛊师身边。不过江瑾年身上这只已经死了,蛊师会受到反噬,你想把他找出来,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可以排查所有接触到药的人,蛊再诡异,也不能凭空出现。” 曲落尘解释的很清楚,他的视线在周围人的身上转了一圈,道:“这里没有蛊师,但有没有帮凶要你自己查。” 宗聿捏了捏鼻梁,江瑾年不醒,他没有精力去顾这些:“敛芳公公,这话也得转达给皇兄。这条虫子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但绝对不能是皇宫。” 敛芳明白宗聿的意思,一个蛊师隐藏在皇宫,这对皇上是莫大的威胁。 他一时有所触动,眼底流露出两分追忆之色,愤怒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道:“殿下,这里有曲大夫,不如让陆院判、宋太医同我一起进宫。” 宗聿闻言,视线落在宋治身上。 宋治再次感受到压力,他果然逃不过被怀疑的命运。 不过意外的是宗聿没有为难他,而是准了。他把两人扣王府一夜,若是今日还不放回去,朝堂上又该有动静了。 宗聿暂时不想和那些人掰扯,没必要自找麻烦。 陆院判他们离开后,院子里就只剩宗聿和曲落尘。曲落尘转着自己的骨笛,看起来并不担心江瑾年的状况。 宗聿认真地打量他,问道:“为什么要在京都设那样的赌局?” 曲落尘动作一顿,骨笛落在掌心,他看向宗聿,冷笑道:“赌局和你无关。” 是和离,还是死,那是他给江瑾年的选择。 第26章 江瑾年高热的状况反反复复地持续到正午才稳定下来, 热度退了以后,他人从昏迷中苏醒 白榆刚替他擦过身体,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小福子准备出门时, 一时有些摸不清现在的状况。 他眨了眨眼, 微微扭头就能看见坐在床边的宗聿。 不过一夜的光景,宗聿看上去憔悴了许多, 下巴一圈青色的胡茬, 衣冠整洁也难掩疲倦和担忧。 他侧身坐着, 手上拿了一本册子,但明显没有心情细看, 只翻了两下就不耐烦地左右翻动, 注意力根本不在上面。 江瑾年抬起手, 刚好可以够到他的袖子, 纤细的手指抓住衣袖轻扯。 宗聿回头,对上江瑾年茫然的眼神, 他不解地看着宗聿,询问道:【发生了什么?】 宗聿没有注意他的唇语,在看到他苏醒的刹那, 内心的担忧化为酸涩, 他红了眼眶, 丢下册子,抓住江瑾年的手, 眼底的戾气散去, 一直紧绷的脸上有了笑意。 “瑾年,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宗聿问道, 说完不等江瑾年回答,冲外间喊道, “曲大夫,瑾年醒了。” 江瑾年见他这般,莫名的有些心疼,他的另一只手搭上来,还没开口,听见曲大夫这个称呼,神情一怔。 是曲落尘? 江瑾年撑着宗聿的手坐起身,问道:【发生了什么?】 宗聿伸手搀扶他,往他身后放了一个软枕,让他靠的舒服些,自己也顺势坐到床上:“你中了噬心蛊。” 江瑾年瞳孔骤缩,面上的笑意淡下去,神色略有阴霾:【是曲落尘?他说我中了噬心蛊?】 宗聿点头,江瑾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又难看两分,这显得还在病中的他有些阴郁。 宗聿抬手将他遮挡视线的头发别在耳后,见他面色难看,以为他是后怕,安抚道:“别怕,曲大夫说你身上的蛊虫已经死了,没事了。” 江瑾年并不怕这个,有些事他还没有办法给宗聿解释,他垂眸敛去自己心绪,再抬头时眼底有了浅浅的笑意。 他的手抬起宗聿带着胡茬的下巴,道:【我昏迷多久了?】 “一天。” 江瑾年微怔,他看向窗外的阳光,这才第二日而已,宗聿却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你守了我一晚上?】 “你没醒,我……害怕。”宗聿最后两个字说的很轻很轻,却在江瑾年的心上重重一击。 害怕什么?害怕失去,害怕死别,害怕他想守护一生的人,长眠世间。 所以他守在这里,除了特殊情况不得不避,其余时间看见江瑾年才能让他冷静,不会失控,不会发疯。 江瑾年心疼又不忍,中蛊之事他全无察觉,可是从宗聿的憔悴中,他能猜到这一日是如何的混乱。 他的少年郎,怎么那么招人疼? 江瑾年心里闷闷的,大拇指轻蹭宗聿的胡茬,安慰道:【别怕……】 他的话还没说完,门口就传来一声咳嗽。 曲落尘怀抱双臂,斜倚着一旁的屏风,看向他们二人,冷嘲道:“这是大狗狗在求安慰吗?” 宗聿和江瑾年靠的很近,牵着手,抬着下巴,动作确实过于暧昧。他们二人没有察觉,被曲落尘点出,两个人迅速分开。 江瑾年心虚地避开曲落尘的眼神,宗聿却高兴地起身道:“曲大夫,瑾年现在醒了,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只要死不了,就什么后遗症都没有。”曲落尘说话总是这般,像刺猬一样,总得先扎别人两下才罢休。 江瑾年习惯他这种态度,可是见他对宗聿也是这样,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曲落尘才不管江瑾年怎么想,上下扫了宗聿一眼:“他已经醒了,你是不是也该收拾一下自己?” 宗聿低头看了看,他昨日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又熬了一夜,这会儿确实显得有些凌乱。他对曲落尘的话没有生疑,转身欲和江瑾年告别,见江瑾年神情不对,这才意识到曲落尘是准备支开他。 想想曲落尘的身份,再想想江瑾年是私自离家,宗聿心中警铃大作,道:“没关系,我一会儿在去。” 曲落尘斜了他一眼,冷笑两声,对江瑾年道:“让他留在这里真的没关系吗?” 曲落尘天不怕地不怕,就算是当着宗聿的面,该说的话他也会说,不会顾忌。 江瑾年太了解他的性格了,也能猜到他想说什么,若是今天不让他问个明白,只怕他会变本加厉。 江瑾年冲宗聿摇头,安抚道:【我和他说两句,不会有事。】 宗聿不放心,委婉道:“瑾年还病着。” 言外之意就是让曲落尘缓一缓,不要那么急地问他事情,起码要给他一点时间,让他有点准备。 曲落尘道:“你还挺护着他,可你能护几时?你这颗真心又有几斤几两?” “我在一日,我便护他一日。”宗聿挡在江瑾年面前,直视曲落尘的目光,他眼神坚定,看不出半点虚假。 曲落尘不屑道:“那你护住了吗?上下嘴皮子一碰的话,谁不会呢?你们新婚燕尔,正是情浓意蜜之时,不管是海誓山盟,还是甜言蜜语,都是信手拈来。可你了解他吗?你们还没同房吧?如果有一天,一切和你设想的完全不同,你能保证自己不会厌恶,不会恼羞成怒?” 曲落尘的话尖锐又直接,他不相信所谓的爱情能够战胜一切。相反爱情遮住了彼此的眼睛,让他们看不见双方的缺点。 等有一天,这点爱意被消磨,曾经相爱的一切都会化作让人作呕的不堪回忆,那张说过甜言蜜语的嘴,亲吻过对方的唇,也会射出利剑,把对方置于死地。 宗聿还以为曲落尘会说什么,原来只是担心他因为江瑾年的身份而后悔,可他一直都知道江瑾年是男人,这对他而言并不是问题。 背对着江瑾年的宗聿没有看见,在曲落尘提到同房时,江瑾年的面色青白交错,他对着曲落尘打手语,让他闭嘴。 曲落尘站直身体,从屏风处走过来,顺手拖了一把椅子,他把椅子往床前一放,直接坐下来。他靠着椅子,侧头看向宗聿:“他让你出去。” 这是开口赶人,逼江瑾年正视他。 江瑾年有些气愤,被他堵的胸闷,低声咳嗽。宗聿担心地看过去,江瑾年面色苍白,长发从肩头垂落,我见犹怜。 他关切地上前,江瑾年道:【殿下,你守了我一夜,还没吃东西吧?你这样我会心疼的。你先去用膳,让我和他谈谈。】 宗聿会拒绝曲落尘,却不会拒绝江瑾年。他犹豫片刻,道:“我在外面等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备上。” 江瑾年想了想:【甜糕。】 第31章 他失去意识前就想吃,结果没吃上。 宗聿一走,江瑾年就收起自己病恹恹的样子,面无表情地看向曲落尘。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算不得好,曲落尘冷哼道:“江瑾年,你出息了!我只是离开几天,你就把自己嫁给了一个男人,你脑子没问题吧?” 江瑾年神情冷淡,没有回答。 曲落尘气不打一处来,直接道:“你是想和他说清楚,然后跟我走。还是我弄死你这个身份,让江瑾年彻底消失?” “我不走。”曲落尘不会唇语,江瑾年用的手语,他的态度很坚决。 曲落尘只觉得他疯了:“我给你解蛊的时候,把你的脑子也给消掉了吗?你看看你在说什么。你不走,你留在这里干嘛?” 曲落尘的话把江瑾年问住了,他不走,他留在这里能做什么? 在做计划之时,他明明是把离开做为首选。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离开的心思越来越淡?面对曲落尘的步步紧逼,他下意识的选择是留下。 他有些心惊,开始为自己找补: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对他的困境置之不理。而且我还没有找到杀害我娘的凶手,我不会离开。 江瑾年为自己开脱,越想越是这个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他没有动心,他只是不想亏欠别人。 曲落尘看的直翻白眼,在他看来,江瑾年就是在自欺欺人。他自以为是旁观者清,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他的在乎。 “江瑾年,不是我要戳你的伤疤,而是你自己该有这样的觉悟。女人这个身份对你而言不全是伪装,宗聿能接受这样的你?” 曲落尘的话戳中江瑾年心中的隐痛,他面色一白,心口闷痛,手指不由地抓紧了搭在腿上的被子。 他可以是女人,也可以是男人,可他不能同时是两者。 过去被辱骂诅咒的回忆涌现,他仿佛窥见了将来的结局,他无法忍受这样的恶意出现在宗聿的身上。 光想到宗聿会用看怪物的眼神盯着他,他就已经开始难受。 曲落尘不是有意要勾起他的伤心事,只是希望他及时止损,这对谁都好。 “爱情有多脆弱,你比我明白。你娘这个前车之鉴还不够你长教训吗?你非得重蹈覆辙?” 提到江瑾年的娘亲,曲落尘刚压下去的火气又有点往上冒。他摩挲着腰间的骨笛,依旧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看上江云枫那个狗东西。 “你要报恩,可以!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我不会管你,但三个月后你必须和我回去,你舅舅已经盼不回你娘了,别让他连你都盼不回去。” 曲落尘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三个月是他给江瑾年的最后期限。同时这也是一种威胁,三个月内江瑾年不能把事情处理好,他就只能按自己的方式来解决。 卧房外面,宗聿没有离开,里面断断续续有声音传出来,哪怕只有一个人在说话,也显得有些激烈。 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来回踱步,好几次都想推开门进去,又怕江瑾年在劝说,自己贸然闯入,反而会起反效果。 等待的时间格外煎熬,就在宗聿快要稳不住时,曲落尘开门出来。 他面上还有几分怒意,经过宗聿身旁时,脚步顿了顿,看向他道:“希望你不会让他输的太难看。” 第27章 江瑾年和曲落尘不欢而散, 宗聿进去时,他坐在床上走神,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投射在床前, 他在阳光后面, 神情朦胧不清。 宗聿放缓了脚步,一直到他坐下, 江瑾年才恍惚回神。 宗聿道:“厨房已经备好膳食, 你昏睡了一天一夜, 先吃点东西。” 江瑾年人在病中,未施粉黛, 长发垂落在肩上, 在没有任何遮掩下, 他的面容依旧英气漂亮, 难辨雌雄。 见宗聿什么都没问,他掀被子就要起身。宗聿下意识地想要回避, 刚有起身的动作就被江瑾年拉住,江瑾年盯着他,目若琉璃:【你怕什么?】 宗聿不解:“我怎么会怕呢?” 【那为什么要躲?】 宗聿虽然常在嘴上撩拨人心弦, 但在行动上他一直很尊重江瑾年的意愿, 不过线, 不冒犯。江瑾年换衣沐浴他都会回避,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江瑾年的话把他问住了, 解释到了嘴边, 猛然意识到这是江瑾年朝他迈出了一步。他坦然直面,不需要宗聿再回避。 宗聿思绪转得快, 道:“我帮你拿衣服。” 江瑾年昨日的衣裳沾了血迹,被白榆拿去丢掉了。宗聿重新给他选了一身衣裙, 扶他下床着衣。 锦衣罗裙,纤腰盈盈,宗聿的手环过江瑾年的腰,白色的亵衣下,他胸部平坦,和女孩子有着很大的区别。但宗聿仿佛没发现,系上衣带,整理衣襟。 江瑾年一直在看他,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我不会束发,我叫白榆进来。”宗聿替江瑾年穿好衣服,对着他的头发犯了难。 江瑾年轻摇头,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根发簪,自己抬手简单地挽了一个发髻。露出修长洁白的脖颈。 宗聿站在他身后,看着铜镜中的人影,觉得眼前这一幕的他们像极了相识多年的夫妻。 他上前两步,环住江瑾年的腰,把头靠在他肩上。 曲落尘从出现开始就一直冷着脸,面上毫无笑意,宗聿看的出来他完全不满意这桩亲事。在他和江瑾年争执后,宗聿想过会被阻挠甚至是拆散。 可奇怪的是曲落尘只对他说了那句话,别的没再提,就好像是默认了这一切。 宗聿并不会觉得他是雷声大雨点小,而且担心江瑾年一个人把事情扛下来了。 他心里的不安没有停止,抱住江瑾年的这一刻,内心情绪翻滚,心底深处多了几分晦暗的心思。 他不想放弃,若是不能顺其自然,就只能强留,无非是用些手段。 曲落尘走了,院子里只有白榆和小福子两个人。宗聿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回自己的院子,问了小福子才知道,他已经离开王府。 宗聿一愣,道:“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小福子摇头,曲落尘走的十分干脆。 宗聿有些担忧地看向江瑾年,他在庄子上一直是曲落尘在照顾他,从曲落尘可以无障碍和他交流看的出,他们平日接触不少,关系应当很好。 可是因为这桩亲事,他们有了分歧,现在江瑾年的病才刚好,曲落尘就这样走了,宗聿怕他伤心。 江瑾年注意到宗聿的视线,道:【殿下别在意,他脾气一直不好。我这次没有和他商量,他是不高兴我,不是要给殿下难堪。】 宗聿并不在意曲落尘对他的态度:“我是怕你难过。” 江瑾年轻笑:【不会,我们经常意见不合,习惯了。】 曲落尘性格冷傲,奉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原则,对于看不上眼的人,他从来不会给人好脸色。 江瑾年这次有意隐瞒,为了宗聿,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算是彻底惹恼了曲落尘。曲落尘骂他,又何尝不是怕他彻底陷进去? 宗聿有点诧异:“你们关系不好吗?” 曲落尘能为了江瑾年直接闯进来,怎么看都是在乎的表现,可是江瑾年的话让宗聿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 江瑾年撑着下巴道:【朋友之间意见相左,应该算不得是大问题。】 “他,不是你舅舅?”宗聿说这话时,朝白榆看了一眼。 江瑾年也看向白榆,稍微细想一下就猜到发生了什么。曲落尘知道他出事,就算找上门也不会好好说话,这个时候能解释的人只有白榆,而最好的解释就是舅舅。 【我有两个舅舅,一个是我娘亲的哥哥,路途遥远,恐怕还不知道我这边发生了什么。另一个是我娘亲的师弟,也就是曲落尘。他比我年长一轮,觉得我叫他舅舅把他叫老了,不许我这样喊。】 江瑾年不再回避自己的事,面对宗聿的疑惑,他开始透露宗聿所不知道的过去。那是和江家无关的,真真正正的亲人。 曲落尘充当二人之间的传声筒,这次他是受舅舅所托,来带江瑾年回家。可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江瑾年为了宗聿,自愿走入江家的陷阱,这让曲落尘如何不生气? 宗聿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一层关系,曲落尘会蛊术会医术,身法诡异,武功了得,怎么看都不是一般人。江瑾年的娘亲身为他的师姐,想必也是大有来头。 可这样的人在京都却悄无声息,就连江瑾年也过着近乎透明的日子。 宗聿意识到这其中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犹豫了一下,斟酌道:“不知道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瑾年可愿意告诉我?” 江瑾年没有拒绝,回忆道:【我娘是个温柔又固执的人。她出生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从小就表露出超乎常人的武学天赋,家里人对她给予厚望,师门的师妹师弟也拿她当榜样,大家一直都觉得她会继承师父的衣钵,成为家族的守护者。可自从我娘外出历练时救回来一个男人,事情就变了。】 第32章 江瑾年提到这个男人时,眼神里闪过明显的憎恨。 宗聿不用多问,也能猜到这个男人是谁。他有些后悔问江瑾年这个问题,感觉像是在揭他的伤疤。 可江瑾年选择开口,便是有让他知晓的心里打算。 男人自称是被仇家追杀受了伤,江瑾年的娘亲留下他,悉心照料,二人日久生情。那男人生的丰神俊朗,言谈举止有大家风范,和他娘亲十分般配。 如果故事到这里就结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的一段佳话。 可惜这只是一个故事的开始,男人的山盟海誓不过是骗取利益的花言巧语。 【江云枫骗婚我娘,在我娘怀上我后,怂恿她离开家族,随他到京都拜见父母。而到了京都以后,我娘才知道他有婚约在身,他一回来,两家就要结亲了。当初是他送聘求娶我娘,到了京都却翻脸不认,要我娘屈身做妾。】 江瑾年说起来都觉得可笑,更别说他娘了。江云枫不就是仗着他娘温柔,又身怀六甲,远在异地他乡,没有依靠,才敢如此不要脸地逼她就范? 可江云枫忘了,她娘是温柔,而不是软弱可欺。她在江家住了几天,江家上下就几天夜不能寐,江云枫甚至不敢上朝,借口伤势未愈,其实是守着他娘,就怕他娘把江家搅得天翻地覆。 为了能和秦家顺利结亲,江家上下隐瞒了他娘的存在,顺带连他也成了不能提及的禁忌。 【我和我娘八分相似,所以江老夫人看见我才那般激动。】 江瑾年只提到娘亲和江云枫之间的恩怨,至于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在庄子上长大,又失了声音,他没提。 宗聿没再追问,他心疼地看着眼前人,江云枫娶他娘亲在前,而后悔婚再娶,让嫡长子变庶女,这些事随便拿出来一件都让人气愤不已,却组成了江瑾年的童年。 “江家书香门第,江阁老一朝大儒,江云枫还是我父皇钦点的状元郎,怎么能干出这种狼心狗肺的事?”宗聿心里来气,为江瑾年打抱不平。 “我为什么没有早点认识你?如果我能早点认识你,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替你和娘亲讨个公道!” 宗聿心中酸涩,嘴角下弯,露出了难过的神情。 江瑾年听见这话,微微走神,但很快又回神。他握住宗聿搭在桌子上的手,抬起他的手掌。 这双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小拇指指腹的侧面有一道疤痕,从指尖一直到手腕处,因为伤的不是很深,伤痕在这些年里逐渐变浅,不细看并不会察觉。 江瑾年摩挲着这道疤痕,异样的触感让宗聿觉得有点痒。他看着自己的手,以为江瑾年对那道疤痕感兴趣,道:“这是我小时候被利器划伤的。” 江瑾年心道:我知道。 我不仅知道是什么样的利器划伤了你的手,还知道你因为疼,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骑马拉缰绳,满手的血。 只是这些江瑾年还不能说,他佯装惊讶,道:【殿下还记得是怎么受伤的吗?】 宗聿垂眸,神情有一瞬的失落,他看着那道伤痕,记忆也回到那个大雨滂沱的雨夜,他在外游玩时得知战场的变故,舅舅战死,大表哥下落不明,不知生死。 他不顾侍卫阻拦,冒着雨赶路,半道上还救了个人。那个孩子和他同病相怜,刚刚失去相依为命的娘亲,奔丧途中遭人追杀。侍卫帮忙解决了追杀他的人,宗聿的手是救他时被刺客划伤。 宗聿对那个孩子已经只剩模糊的印象,但当时他们两个人的悲伤和痛苦却记忆犹新。 “我说是见义勇为,你信吗?”宗聿问道。 【我信。】 江瑾年抬起他的手,亲吻那道伤痕。 湿润的触感让宗聿一惊,他抽回自己的手,惊疑不定地看着江瑾年,心脏砰砰直跳,绯色从耳朵根蔓延到脸上。 江瑾年看着空了的手心,道:【殿下,我很可怕吗?】 宗聿摇头:“不是……我……” 宗聿语无伦次,他是没想到江瑾年会突然亲吻他的伤痕。他看向四周,小福子和白榆不知何时转身,两个人对着刚刚冒尖的树,想看出朵花来。 宗聿捂着自己的手,被唇触碰的地方一阵酥麻。他的视线不由地落在江瑾年的唇上,因为身体才好,他的唇色淡如樱花,只带着一点粉。 他发现宗聿的视线,嘴角微扬,露出一抹笑意。 宗聿慌忙移开视线,强装镇定道:“不可白日宣淫。” 江瑾年嘴角笑意更深,白日不行,那就晚上可以呗。 第28章 江瑾年才苏醒, 身体还虚,用过午膳陪宗聿说了几句话就又困了。他打着哈欠回房,走到门口倚门回首, 抬手示意宗聿过去。 宗聿以为他有事, 走到他跟前问道:“怎么了?” 江瑾年看着他憔悴的模样,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腕进了卧房。宗聿一头雾水, 直到被江瑾年推上床榻。 江瑾年的手指拂过他的眉眼, 道:【殿下, 你也需要休息。】 宗聿觉得有点痒,便想着偏头躲, 却被江瑾年抓住。江瑾年认真地看着他, 宗聿笑道:“以前在外行军, 日夜兼程不在少数, 一夜未眠不算什么。”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江瑾年不听他的解释, 脱了鞋上床。见他不动,抬脚踢了踢他的小腿。 江瑾年人瘦,脚也秀气, 脚趾匀称, 白皙而透着粉色, 脚背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他往上提了一下裙摆,刚好露出脚踝。 宗聿注意到他的脚踝上有一颗小痣, 只是还不等他细看, 江瑾年就把脚缩回去。 江瑾年和衣躺下,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宗聿,揪着被子, 做出可怜兮兮的神情,道:【殿下,我一个人害怕。】 宗聿:“……” 宗聿哭笑不得,他在边上躺下,拉过被子把江瑾年裹在被子里,随后长臂一捞,就隔着被子把人抱在怀中。 他侧身看着江瑾年,在他耳边配合道:“别怕,我陪你。” 炙热的呼吸激的人一阵战栗,江瑾年笑了,他往宗聿怀里靠,再也抵挡不住身体涌上来的倦意,沉沉睡过去。 宗聿本来不困,想等江瑾年睡着后就起身。可搂着江瑾年,听着他的呼吸声,嗅到他身上散发的清香,他不由地放松下来,竟然在不知不觉间闭上眼。 等宗聿醒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小福子在外间探头探脑。 宗聿看了眼还在熟睡的江瑾年,小心翼翼地抽回自己的手,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出去。 小福子往后退了几步,等宗聿走出来,凑到宗聿耳边道:“殿下,林将军来了。” 江瑾年出事前,宗聿正在处理军营附近的匪患,江瑾年出事后,他走的匆忙,事情就全部交给了林宣。 那群人视死如归,全部是锯嘴葫芦,不是抗拒审讯,就是一问三不知。林宣恩威并施盘了一晚上才撬开几个人的嘴,将他们逐个击破。 他一了解事情原委,就觉得非比寻常,马不停蹄地赶来告诉宗聿。 宗聿在午睡,小福子先把人引去书房。等宗聿和小福子过去时,书房里传出攀谈声,除了林宣,还有其他人在里面。 小福子正要出声,宗聿抬手制止,示意小福子不要提醒。 宗聿和小福子都是习武之人,步伐轻盈,屋内的两个人没有发现他们的到来,声音并没有停止。 “徐先生,你说王妃早不生病晚不生病,怎么偏偏在这节骨眼上?殿下为了他,丢下军营的事就走了。我还是头一次见他那么失控,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宗聿大婚时,军营外的将士没办法前来,他们并没有见过江瑾年,对江瑾年的一切认识都是来自于徐归的口中。 徐归对这事有意见,连带着对江瑾年也有偏见,只是见宗聿欢喜,才一直不吭声,平日也不会主动凑到他们面前。 这会儿听见林宣抱怨,徐归道:“江家小姐体弱多病,身子金贵,殿下自然要紧张些。你也别担心,殿下是怕刚成亲他就在王府出事,不好交代。你跟了殿下那么多年,还不了解殿下的为人吗?” 林宣心想他就是了解宗聿的性子,才对宗聿的失控感到诧异。可是徐归说的也有道理,这要是刚成亲人就没了,对内对外都不好交代。 “徐先生,我们平日都在城外,对王府的事也不太了解,你可得帮着点殿下,别让他着了道。江家不安好心,谁知道这姑娘是不是故意设的圈套?” 林宣的口气不太好,他们这些武官和江阁老等人的关系一向平平,多有口角,自然也不会喜欢江家的人。 林宣的话音落下后,书房内一片安静,过了好一会儿徐归才叹了口气,无奈苦笑:“只怕我现在已经说不上话了。” “为什么?”林宣有些不解。 徐归却不再回答,而是连连叹气,任由林宣猜测。 第33章 书房外面,宗聿面色阴沉,小福子更是气的咬牙。徐归这话听上去是没指任何人,但联想最近王府发生的事,很容易就会想到江瑾年身上。他有意引林宣猜忌,让林宣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江瑾年。 果不其然,林宣义愤填膺:“我就知道江家没憋好屁,一肚子坏水。” 宗聿心生不悦,推门而入,室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坐在凳子上的两个人看见他,连忙起身行礼。林宣的神情略显忐忑,徐归倒是淡定的很。 宗聿走到案桌后面坐下,他扫了徐归一眼,做出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问林宣道:“查的如何?” 提到正事,林宣毫不含糊,把调查结果呈给宗聿,回禀道:“这伙人算不得匪寇,他们半个月前还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只因家里的地被乡绅和官府勾结占了,无奈之下才落草为寇。” 林宣擦了把头上的热汗,继续道:“领头的那个刀疤脸,原是个跑江湖的,懂得一点粗糙的火药制造,他们这次收集这些东西,是想炸一间慈幼院。” 宗聿从报告上找到林宣说的供词,但供词写的有些含糊。 一旁的徐归不解道:“慈幼院内不是弃婴就是孤儿,他们炸它做什么?” 林宣摇头,供词到这里也断了,刀疤脸只说是一个神秘人教他这样做,还说只有这样做了,他们的土地才能被要回来。 但当林宣追问这个神秘人的特征时,刀疤脸答不上来,那人全身笼罩在黑色的披风下,声音粗粝,刀疤脸没有见过他的样子。 “你派人去慈幼院看过吗?”宗聿放下证词,问道。 林宣答:“殿下有所不知,城内城外有好几家慈幼院,刀疤脸自己都弄不清楚,神秘人让他等着,说等时机成熟,会告诉他怎么做。” 刀疤脸只是被推到明面上的替罪羊,真正麻烦的是隐藏在后面的这个神秘人。他能指挥流寇,还能帮他们搞到做火药的黑油,不可能是个无名之辈。 而且官绅侵占土地和慈幼院有什么关系?神秘人为什么要引导他们这样做? 宗聿觉得这中间还缺少串联的条件,一群庄稼汉,被逼落草为寇,首要做的不是讨回自己的公道,而是朝着无辜的人下手,怎么想都有些古怪。 宗聿仔细回想了前世的这个节点,并没有发生山匪炸了慈幼院的事,是他们没得逞,还是宗聿的重生改变了命运走向? “你回去把人给我看好,我觉得他们没说实话,再审一审。”宗聿吩咐林宣。 林宣应下,问道:“殿下准备什么时候回军营?” 徐归的话让林宣心中警觉,下意识地认为只要宗聿离开王府,江瑾年就没有办法能够蛊惑他。 宗聿看穿他的心思,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林宣惶恐,不知道这句话怎么惹宗聿不高兴了。他偷瞄了一眼身旁的徐归,却看不清他的神情。 好在宗聿没有和他计较,让他先回去处理营中的事。 林宣不再多言,行礼告退。 等他走了一会儿,宗聿这才看向徐归:“徐先生找我有事?” 徐归早有准备,说了几件王府内的事,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们要修葺屋顶,更换一些家里的东西,需要支出一笔费用。但账房觉得数额太大,明细也不够清晰,没有支给他们。 “敛芳公公不在,还请殿下定夺。”徐归把明细递给宗聿,宗聿摆手说他不看,而是让小福子陪他去支取。 徐归最近被宗聿冷待,还以为会费一番功夫,没想到宗聿这样爽快,他很是诧异。不过他把情绪收敛的好,面上毫无端倪。 他准备恭维宗聿两句,就看见宗聿看向门口的眼神发亮。 他从椅子上起身,大步走向门口。徐归没有回头,只听见一声:“你怎么来了?” 无人回答,但明显多了点衣料摩擦的声响。 徐归转身,江瑾年就站在书房门口,未施粉黛,头发用一根簪子固定,看上去温婉柔弱。 【白榆告诉我你在书房,我就过来了,没想到你在议事,我有没有打扰到你?】 江瑾年看向徐归,注意到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敌意。在这王府,因为宗聿的纵容,府内上下可没人敢给江瑾年甩脸色。 眼前这个看着眼生的男人,能够出入书房,应该也是宗聿的助手。他不可能不清楚江瑾年的存在,却还是表露了敌意。 江瑾年心生疑惑,宗聿牵着他的手,对徐归道:“徐先生,若是没有别的事,你可以走了。” 徐归看向二人交握的手,眼神微暗,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但最终他没有开口,而是直接退下。 江瑾年见状,隐约猜到对方的厌恶从何而来。 这是把他当成狐狸精,以为他勾的宗聿神魂颠倒吗? 江瑾年觉得有点好笑,道:【我现在像不像红颜祸水?我一来,你就让别人走了。】 宗聿的视线落在他脸上:“你来了,他不走,是他不识趣。” 【若你在议事途中,别人又怎好告退?】江瑾年不赞成道。 宗聿嘴角微扬,道:“那就一起听,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那些想把事情瞒着你的人,没把你当主子,是心中有二心,留不得。” 第29章 徐归有意挑拨, 宗聿明面上不计较,但心中已有拔除他的心思。他让小福子跟他去账房取钱,他们前脚刚走, 后脚宗聿就派了两个暗卫去盯梢。 王府的账房先生是敛芳亲自选的人, 从宗聿建立府邸到现在,他管的账从来没有出过纰漏, 徐归不算外人, 平日支取都没问题, 这一次账房突然不给,肯定是藏了猫腻。 宗聿不动声色, 不管徐归要做什么, 都只有让他先拿到这笔钱, 才能抓他的马脚。 书房内, 清风翻动桌上的书页,笔架上的狼毫晃动, 一只素白的手扶住笔架,轻轻拨动上面的笔,取下其中一只。 林宣提到的事涉及到侵占土地, 加上之前也听武官抱怨, 宗聿觉得有必要把这件事报给宗熠。江瑾年为他选笔研墨, 稍微挪一下视线就能看见宗聿所书。他话语精炼,简单明了, 还提了一下自己的看法。 宗聿写完, 放下笔等墨迹干。 江瑾年看了看,抬头道:【殿下, 你这疏奏是不是要先送内阁?】 “按理是因如此。”宗聿知道江瑾年在担心什么,道, “不过此事江家牵涉其中,就不送内阁了。” 宗聿拉响一旁的铃铛,很快就有带着面具的暗卫闻声而来,宗聿把信交给他,叮嘱一定要递到吕忻手上。 暗卫身手敏捷,来去匆匆。 江瑾年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虽然进入王府的第一天他就知道王府内有不少隐藏的气息,但没想过这些人都来自凌霄阁。 凌霄阁说是为皇室服务,可真正的主子是皇帝。宗聿一个亲王,不管是盯梢,查消息还是看家护院,用的都是凌霄阁的人。 江瑾年不由地好奇,道:【殿下能使唤凌霄阁的任何人吗?】 宗聿站起身活动身体,对此还是思索了一下,道:“应该可以,皇兄从来没有限制过我。必要时候,卫淮也得听我的。” 宗聿顿了顿,怕江瑾年不能把人和名字对上号,解释道:“卫淮就是那日救了白榆的侍卫,他是凌霄阁现任阁主,负责我皇兄的安危,也是纪凌的师兄。不过我有事不爱找他,他会把事情告诉我哥。” 卫淮和纪凌师出同门,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就是卫淮只忠心宗熠,事事以宗熠为先。毕竟他坐在那个位置上,凡事要多思多虑,顾全大局。 纪凌就一样了,他顶了个副阁的名头,却像是凑数的。他忠心宗熠,也忠心宗聿和宗樾,一颗心能放三个人,月俸自然也是三份。 江瑾年听的新奇,道:【这是光明正大地游走在你们三人之间?那如果皇上询问王府的事,他是答还是不答?】 宗聿道:“看情况。如果皇兄问,他肯定会回答。如果皇兄不问,他什么都不会说。偶然有特殊情况,我不想皇兄知道,就会给纪凌说清楚。纪凌会帮我保守秘密。” 纪凌的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没特意叮嘱的事就是可以说的,特意叮嘱的事他会根据情况自行判断应不应该说,或者说多少。 江瑾年不由地想到自己被凌霄阁盯梢那么久,结果成亲后宗熠还一无所知,他当时就奇怪,现在却能想明白。 因为宗熠给了宗聿莫大的权利,他可以随意调动凌霄阁的人,不用走流程,不用上报皇帝,自然就不会有人自作聪明打小报告。 江瑾年都不知道这两兄弟谁的心更大一点。 倘若宗聿有不轨之心,他可以把控凌霄阁,直接威胁到皇帝的人身安全。 而反过来,宗聿身边用的都是宗熠的人,宗熠想要除掉他,这些助力就会变成帮凶。 第34章 【殿下自从回京都后,一直都是这样吗?】江瑾年斟酌道,【天威难测,皇上给予的特权虽好,却不是长久之计。倘若将来你们之间出了分歧,这些人是忠于你还是忠于皇上?】 “那当然是忠于我哥,他是天子,我是臣子,平日纵容我肆意妄为就罢了,大事上还是要以他为先。” 宗聿不以为意,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纠结的事,先国后家,先君后兄,他一直都明白。 若非当年兵权出了问题,他偷摸跟着表姐上了战场,以他皇兄对他的宠爱,他这会儿说不定是人人提起来就头大的纨绔子弟,还是上告无门的那种。 江瑾年有些惊讶宗聿的淡然:【你就不怕被皇上限制身边的人手,继而无人可用?】 宗聿不解,他从案桌后面绕出来,朝着一旁的小茶几走去。 江瑾年跟上他的脚步,二人落座,宗聿道:“瑾年是不是忘了,我是有兵权的亲王,我的兵将离城只有三十里地。若皇兄真不让我动凌霄阁,我还有自己的人马。” 江瑾年心道:行军需要时间,雷霆之怒则是瞬息之间。 他提醒宗聿要有自己的心腹,以免必要时候受制于人。可宗聿完全没有听出来他的意思,他对宗熠不设防,自然不会去恶意揣测宗熠。 兄亲弟恭这事放在皇室,也不知是好是坏。 宗聿看着江瑾年垂下眼,稍微细想便明白江瑾年的深意。 他思索片刻,道:“瑾年是不是觉得我身边都是皇兄的人,我做什么他都一清二楚,显得我没有秘密可言?” 江瑾年抬眸,他确实是觉得这样不太好。 宗聿轻笑:“可这一切本来就没有隐瞒的必要,既然不是什么大秘密,又何必故弄玄虚引我皇兄猜忌呢?” 宗聿三岁没了母后,十一岁没了父皇,十三岁前是宗熠教他养他,十三岁后上了战场,就是外祖父教养。 宗熠对他的性子一清二楚,所以他给他兵权,给他人力,若非必要,平日里不干涉不过问,随便他折腾。 表面上看他是深陷在宗熠的人马中,可反过来想,他这是和宗熠同桌用膳,手都伸到宗熠的碗里了,宗熠没有训斥他,反而问他够不够。 不管是敛芳还是纪凌,都不是为了监视才来到他身边。 而且成亲之前,他大半时间都在军营,偶尔回家,也就住个三两天。就他这个频率,实在没必要调教两个心腹放在王府。 江瑾年听明白他的意思,仔细一想也确实是这个理。他坦然自若,身无异心,自然不需要顾虑。 【是我想多了。】宗聿心里有底,江瑾年不再多言。 宗聿身体微微前倾,握住江瑾年的手,道:“瑾年,那不仅是我皇兄,也是你皇兄,你不用那么生分。” 宗熠的态度江瑾年心里清楚,他没有极力反对,只不过是中间夹杂着一个宗聿。 若是宗聿态度不够坚定,这桩亲事早已作罢。 江瑾年对他没有那么放心,但他也不想看到宗聿失落,配合道:【我记住了,是皇兄。】 月上梢头,夜凉如水。 曲落尘坐在街边的小茶馆里,街上冷冷清清,只有小茶馆豆大的烛火微光在冷风中摇晃,照亮街边的一角。 曲落尘手中的茶水已尽,却没有人上前为他添水。环顾四周,也不见茶馆老板的身影。 曲落尘放下茶碗,道:“诸位跟了我一天了,不累吗?” 这话让平平无奇的夜色多了几分肃杀之意,这不大的街角多了数道身影,他们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为首之人赫然是敛芳。 “曲大夫,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请你和我们走一趟。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敛芳面上带着笑意,可他握着拂尘的手却不是这样说的。 他全身肌肉紧绷,掌间真气环绕,做好了曲落尘不配合,就出手拿下的打算。 曲落尘站起身,那些暗卫立刻握住自己的武器,严阵以待。 曲落尘不屑地扫了他们一眼,道:“就凭你们?” 敛芳含笑道:“我知道曲大夫的本事,还请曲大夫不要让我们为难。你是王妃的舅舅,我们不想得罪你。” 敛芳话里有话,他这个时候提江瑾年,何尝不是一种威胁。 曲落尘脸色难看,这一瞬间被气的不轻,软肋在别人手上,他能说什么? 他觉得他骂江瑾年,还是骂的太轻了。 敛芳见他没有反抗的心思,见好就收,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曲落尘和他走。 提刀的暗卫回到夜色中,敛芳带着曲落尘拐过一个街角,上了一辆等候多时的马车。 马蹄声在暗夜里清晰可闻,曲落尘臭着一张脸,闭上眼不再搭理敛芳。 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停下来,敛芳道:“曲大夫,请吧。” 曲落尘跟着敛芳下了马车,眼前是灯火通明的宫殿,他们站在长长的台阶下面,巡逻的侍卫和值夜的宫女太监整齐地候在殿外。 曲落尘并不意外进了宫,他走上台阶,这里站着另外一个人,和蔼地请他交出武器。 “你们皇帝敢三更半夜把我请来,又何惧我带着一根笛子?”曲落尘不想给,直接点出幕后主使,言语唐突,毫无敬意。 吕忻笑容微僵,心知是遇上棘手的刺头,难怪敛芳如此谨慎。 “让他就这样进来。” 大殿内传出宗熠的声音,吕忻不再阻拦。 曲落尘大步流星,敛芳和吕忻对视一眼,相互摇了摇头。 “王妃看起来温温柔柔,怎么他舅舅是这样的性子?”吕忻不解,就这性子,能让江瑾年被江家欺负? “许是还在气头上。”敛芳也有几分无奈。 这是在皇宫中,见的还是九五之尊,若非他提前预料到这场会面不会平静,给宗熠说过曲落尘的性子,只怕这会儿守在四周的暗卫已经现身。 曲落尘进了大殿,殿内不止宗熠一人,还有太医院的陆院判和宋治。那天晚上场面混乱,曲落尘没太看清这二人的样子,此刻见了也没和记忆对上号,草草地瞥一眼就收回视线,继而把目光转向首座的人。 宗熠年轻,但他多年执政积威甚重,眉眼凌厉,不怒而威。他端坐在龙椅上,坦然地面对曲落尘的打量,并没有呵斥他直白的眼神和大胆的动作。 敛芳和吕忻后进殿,敛芳干咳提醒曲落尘收一收自己的眼神。 曲落尘看见了,本不想理会,考虑到江瑾年,抬手抱拳,用的江湖礼节。 敛芳苦笑,宗熠道:“你可知殿前失仪,蔑视天威是大不敬之罪?” 曲落尘依旧站的笔直,道:“如果你把我请来是想用这种理由治我的罪,那我不知。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少扯淡。” 曲落尘直白桀骜,对皇权没有敬畏之心,冷淡的仿佛面前坐的不是天子,而是一个和他一样的存在。 旁边的几人忍不住替他捏把汗,敛芳甚至在想能不能先点了哑穴再说事。 “恃才放旷,不拘小节,你倒是个爽快人。”宗熠没有和曲落尘计较,给旁边的陆院判使了个眼神,道,“我请你来,是有一份病案想请你帮忙看看。” 曲落尘接过病案,快速地翻看,越往后眉头皱的越紧:“这是谁的病案?” 宗熠没有回答,只是道:“你只需告诉我她因何而亡?” 曲落尘沉默,过了半晌,沉声道:“噬心蛊,中蛊三月余,蛊虫蚕食心脉而亡。” 第30章 大殿陷入了诡异的死寂中, 虽然殿上的人对这个答案早有猜测,但听到它被证实,他们的内心还是无比的震惊。 吕忻隐晦而又担忧地看向宗熠, 这个年轻的帝王在得到答案后一言不发, 他沉默地看着曲落尘,那双眼睛黑沉的可怕, 搭在桌上的手虚握成拳。 曲落尘合上病案, 他仿佛是察觉不到殿内诡异的气氛, 道:“你要的答案已经有了,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宗熠没有做声, 殿内的其他人更不敢开口, 这种压抑的气氛让曲落尘有些烦躁。 以他过往的脾气, 他不高兴就会直接走人, 如今顾虑江瑾年,他不得不正视宗熠的身份, 耐着性子道:“皇上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这个人不喜欢当别人肚子里的蛔虫。” 宗熠坐直身体:“以你们蛊师的角度来看,此蛊算不算特殊?” 曲落尘:“算。” 宗熠又道:“特殊就意味着会的人不多, 会解的人更少。可偏偏就那么巧, 江瑾年中了此蛊, 而你刚好会解。你不在王府,也没有和江瑾年联系, 敛芳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 你为何还会知道他出事?” 宗熠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从江瑾年中蛊到陆院判前往医治的中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曲落尘一直没有现身,而是在陆院判要落最后一针时, 他出现了。 他知道陆院判救不了江瑾年,甚至可能会让江瑾年死于非命。可他一点都不着急,还敢和陆院判赌一把。 第35章 曲落尘微微皱眉:“你在怀疑我别有用心?真是可笑!我也不和你绕圈子,江瑾年他娘亲正是死于此蛊。这些年我一直在追查凶手,但对方隐藏的很深,没有露出马脚。为了保护江瑾年,我在他身上种了双生蛊,母蛊在我身上,他出了事我当然能第一时间察觉。” 曲落尘觉得自己的脾气真是变好了,被宗熠怀疑,他居然没有掀桌子走人,还解释了那么长一段,给足了对方面子。 他摸着宗熠给他的病案,病案纸页泛黄,边缘还有受潮晒干后形成的印记,想来时间久远。 宗熠贵为九五之尊,如此在意一份病案,时隔多年还要把它翻出来问个究竟,不难猜测这份病案的主人和他关系匪浅。 而在这宫里,能和他扯上关系的人又有几个? 曲落尘心中已有答案,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这种时候给对方一个梯子也不是什么坏事,如果宗熠愿意,他们说不定还能合作。 宗熠看向曲落尘,这个解释让他始料未及。 他手里的这份病案尘封了十八年,这十八年来,那个幕后黑手没有任何的举动,他以为那人是有所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却不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对方还用同样的手法杀了别人。 皇宫并不是他犯下罪恶的唯一场所,他潜伏在黑暗中,完美的隐藏了自己。 这就和宗熠一开始的设想有了偏差,他沉默良久,问道:“这三件事可是同一人所为?” 宫里的病案,江瑾年的娘亲以及江瑾年,他们三人中蛊的间隔有一个很大的时间跨度,如果是同一个人,这人的动机是什么? 曲落尘晃动手上的病案,问道:“这是谁的病案?” 宗熠眼神微暗:“我母后,她死于十八年前。” 十八年前,江瑾年的娘亲已经来到京都,她曾在这里发现同门的踪迹,还和对方交过手,但对方早已融入此地,很快就逃了,从此再无音讯。 直到多年后,她遭此人暗算,中了噬心蛊。她在死前给曲落尘留了密信,一切线索指向江家。可曲落尘并没有在江家发现异样,江家内也没有蛊虫活动的痕迹。 曲落尘从未怀疑过师姐,现在看来,恐怕是他的侦查方向错了。这个人不一定在江家,也有可能是在宫里。 谋害皇后需要周密的准备,而江瑾年吃的药也是从宫里送出去的,外人哪有在宫里来去自如的本事? 宗熠想为母后报仇,曲落尘也想把这个人找出来,他们目标一致。曲落尘也不藏着掖着,确定病案主人的身份后,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这个猜测把在场的两位太医吓了一跳。 宋治年纪小,没经历过这场宫闱事变,但他入太医院后,就按照宗熠的吩咐,以看病为由,游走在各个大臣之间,探查可能的踪迹。 而陆院判当年亲身经历,无力回天,这些年一直苦心专研,就是担心事情重演。 现在曲落尘告诉他们,这个人不在外面,而在宫里,这让他们如何不心惊? “太过久远的事查起来不容易,你们不妨先从江瑾年的药查起,把他中毒当日到过太医院的人仔细排查。”曲落尘给出建议。 宗熠道:“我们无法辨别蛊师。” 这是句实话,蛊师从外表上看起来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就算他们排查出嫌疑人,又如何确定对方是蛊师而不是帮凶? 要知道,蛊师可以用蛊来操纵别人,他不一定要亲自动手。 事情有些棘手,宗熠道:“我希望你可以留下来。” 曲落尘略显犹豫,习惯性地摸着腰间的骨笛,委婉地拒绝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可以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来和我学习蛊术,我保证在离开京都之前帮你把人调|教出来。” 宗熠皱眉,又问道:“就算我不用规矩约束你,你也不愿意留下来?” 曲落尘抬头,他在宗熠的眼神里只看到冰冷,而非欣赏:“我有一个朋友,他告诉我你很讨厌蛊师,如果我来了京都,一定要藏好自己的身份。你现在留我,是我对你有用,当我的价值消失后,今日种种犯上的逾越,都将是杀我的利刃。我这个人不喜欢与狼共舞。” 曲落尘直白,大胆,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不乐意收敛。 他不是与狼共舞,他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可就像他说的,他此刻对宗熠还有利用价值,宗熠不会那么快除掉他。 “你有本事,也很会利用自己的本事。”宗熠道,“我不喜欢强迫人,但这段时间你要留在宫里,协助调查。” 说是协助,实为监视,这和强迫毫无区别。 曲落尘环顾四周,闯出去的可能性很小,他懒得废那功夫。反正他白日发现被监视后,已经给朋友去了信,朋友知道来救他。 他现在要做的是睡觉,思及此,他直接问道:“那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去休息了?” 宗熠道:“当然,太医院可以留宿。宋治,带你师父和这位曲大夫去休息。” 宋治领命,让曲落尘和他们走。 曲落尘把病案递给敛芳,走的那叫一个潇洒。 敛芳默默擦了把汗,心道这活祖宗终于走了。他把人请进宫之前,还是低估了他的胆大妄为。 “敛芳。” 敛芳正走神,听见宗熠叫他,迅速回神。 宗熠道:“不早了,你先回去,今日之事别让小七知道。” 敛芳递上病案,躬身告退。 宗熠捏了捏眉心,吕忻上前为他倒了一杯茶,问道:“陛下,可需要我派人查一查这个曲落尘的来历?” 宗熠接过茶水,看着碗里的茶汤,严肃的面容上多了一抹冷笑:“不必了,就算查也未必能查到真东西。派人把他盯紧,我感觉他和行凶之人关系匪浅。” 晴了两日的京都又开始阴云密布,新的一日天色灰蒙。 宗聿出门前,江瑾年提醒他带伞。他看了看天色,阴云之上尚有一丝阳光,一时半会还不会下雨。 他本想躲个懒,可江瑾年已经起身走到门口,他把手中的伞递上,这下宗聿推脱不掉了。 他接过伞,对江瑾年道:“我下了朝就回来,你再睡会儿。” 近日朝堂上过分安静,不管是宗聿递上去的疏奏,还是下边官员的上疏,都被压下来了。朝堂上风平浪静,无人讨论。 就在宗聿觉得奇怪时,不安分的御史章谦又一次弹劾他僭越,竟然因为一点小事就频繁请太医过府。 宗聿觉得莫名其妙,准备反驳时发现一旁的吕忻在给他使眼色。 宗聿愣了一下,他请太医过府是事实,但王府内发生的事被敛芳压下来了,章谦怎么知道他干了啥?明显是有知情者给他透露了消息,让他弹劾。 而能使唤御史的知情者除了他哥,还能是谁? 宗聿很快想明白其中的关键,随后开始叫冤,悲愤道:“请皇兄明鉴,我请太医是因为王妃被人下毒谋害,我差一点就同他阴阳相隔。” 宗熠露出震惊之色,怒道:“竟然有这种事?凶手查出来了吗?” “此事牵涉到太医院,我不敢擅作主张,本想今日报给皇兄,没想到章大人先提出来。皇兄,瑾年入我府内不足月余,就有人对他下手,实在是居心叵测,求皇兄做主,为他主持公道。” 宗聿情真意切,字字铿锵有力。他本想私自调查,可他哥却要他把事情捅出来。 他虽不清楚缘由,却配合的很好。 在场的朝臣不由地想到昨日赌局再度掀起一事。虽然事态被宗樾及时控住,但还是让人生了猜疑。 此刻听见宗聿的话,他们回味过来其中的猫腻,隐晦地看向江云枫和江阁老,一时间谁也不敢搭话。 宗熠对此事格外重视,下令大理寺彻查,务必在三日内找出真凶。 第31章 江瑾年中毒一事可大可小, 宗熠把它摆上明面,责令大理寺限期破案。 如此一来,不管多大的动静都有皇命担着, 而且还侧面表露了他对江瑾年的态度, 这让朝中那些等着赌局出结果的大臣忍不住在心中思忖,是时候从赌局中抽身了。 朝中议事没有提到侵占土地一事, 宗聿心里不踏实, 下朝后准备去找宗熠, 却被江阁老拦住了去路。 江阁老的身份地位不一般,他往宗聿旁边一站, 那些往外走的朝臣都不由地放慢脚步。 江瑾年出事, 身为祖父和父亲, 江家若是没有一点表示, 显得不近人情。江云枫拉不下脸来询问宗聿,局促地跟在父亲身后。 出于礼节, 宗聿没有甩脸子,给江阁老行了个虚礼问安。 江阁老摸着自己的胡子,问道:“瑾年怎么样了?这孩子自小就身体不好, 还得麻烦王爷多费点心。” “陆院判去的及时, 已经没有大碍。”宗聿下意识地隐瞒了曲落尘的存在, 知道江云枫骗婚后,他现在看江云枫, 是哪儿都不顺眼。 第36章 他往前面一凑, 宗聿就觉得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听到是陆院判出手, 江阁老的神色有些许古怪。他们三人朝外走去,江阁老询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这种事?瑾年身在王府, 平日也接触不到外人,谁会对他下此毒手?” “我也正奇怪呢,问了瑾年,他同样没有头绪。他来京都时日不长,从江家直接入王府,难不成凶手就在我们中间?”宗聿开着玩笑,眼神在江阁老和江云枫之间来回扫视。 江云枫一直阴着一张脸,不搭话。 江阁老笑呵呵道:“这种玩笑可开不得,查案办事还是得看大理寺。陛下如此重视,想来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做过,就必然会留下痕迹。我也很期待真相到来的一天,能让蒙冤受屈者昭雪。” 宗聿话里有话,听得江云枫眉头抽动。 江瑾年中毒这件事还没有定论,目前能确定的就是药在太医院被动了手脚,所以从太医院先查。 宗聿没有确切的怀疑对象,不过从曲落尘的话里推论,此事和江家脱不了干系。 眼前这两个人究竟是真的关心江瑾年,还是借此机会打探消息,谁也说不清。 宗聿只和他们寒暄了两句就借口先行一步,江云枫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怎么会失败呢?那个人说了万无一失……” 江云枫神情烦躁,江瑾年非但没有出事,还让宗熠有了调查太医院的理由,这要是翻出些陈年旧案,局面对他们会非常不利。 江阁老脸上的笑意淡去,巍巍宫墙内,权利迷人眼。他眺望天际泛起的阴云,道:“我也许久没见太后了,你去递道请安的折子。” 刚和江家父子见过面,宗聿不好直接去见宗熠,便径直出了宫。 王府的马车进了宫门,停在宫道上等他。赶车的小厮换成了小福子,他身边还跟着白榆。 宗聿远远地看见他们二人,便知道是江瑾年来了。他快步走到马车旁,一个箭步跃上马车,掀起车帘弯腰走进去。 江瑾年倚着软枕,手里又拿上那把扇子。他今日气色好多了,白皙的肌肤有了血色,面若桃花,好看的紧。 宗聿坐到江瑾年身边,脸上的笑意挡不住。 江瑾年从身后拿出一个小食盒打开:【吃点垫垫肚子。】 食盒里面装的都是宗聿爱吃的糕点,是江瑾年特意吩咐厨房做的。 宗聿拿上一块,先递给江瑾年。 江瑾年笑着摇头:【特意给你带的。】 “可我想和你分享。”宗聿没有抽回手。 他想到上次江瑾年接他,一桌子的菜就动了几口,胃口小的和猫没什么区别。 江瑾年不和他争辩,依着他在糕点上咬了一口。随后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似乎想看他拿手上剩下的糕点怎么办。 宗聿愣了愣神,手上的糕点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江瑾年扇着扇子,眼神玩味。 宗聿对上他的目光,无奈地摇头,他倒是不介意江瑾年咬过,只是二人同食一块糕点过于暧昧,他不禁怀疑是不是江瑾年又在戏耍自己。 江瑾年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宗聿收回手,神色如常地吃下糕点,耳朵有些发红。 江瑾年以扇掩唇,那双眼睛盈满笑意,弯成月牙。他笑的越开心,宗聿的耳朵就越红,到最后宗聿有些忍不了了,磨了磨后槽牙,低声道:“不许笑。” 江瑾年果然不笑了,他拿起食盒里的糕点,递到宗聿面前,道:【是我不对,我给殿下赔礼道歉。】 说是道歉,宗聿伸手去拿,他却不给,非要宗聿直接吃。 宗聿热气上脸,不解道:“你今天怎么黏黏糊糊的?” 江瑾年素手轻抬,半倚在软枕间,一颦一笑颇具风情:【殿下不喜欢我这样?】 宗聿哑然,过了会儿小声道:“喜欢。” 只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怕那声音太吵,被江瑾年听了去。 他克己复礼,一直坚持底线,不敢越界让江瑾年感到不自在。 反观江瑾年,他随心所欲,想撩就撩,每次都会让宗聿感到难为情。宗聿忍让,从来不会和他急眼,反倒助长了他的气焰。 他一步步地逼近,也不怕把宗聿逼急眼。 【我没瞧着殿下喜欢,倒是觉得殿下同我生分。】江瑾年放下糕点,他和宗聿之间隔着一张矮桌,桌子不过小臂宽,距离很近。 江瑾年在桌子上摸索了一会儿,笑道:【明我就把这张桌子拆了,殿下意下如何?】 没了桌子挡在中间,两个人就是坐在一起。 看着江瑾年狭促的笑意,宗聿想到卧房被拆掉的软榻,已经猜到他的心思,他摩挲着手指,没有拒绝,道:“好。” 江瑾年一愣,宗聿爽快答应,他反而犹豫了。 眼前的这张桌子更像是他们之间蒙着的那层纱,彼此的情意透过这层薄纱,朦朦胧胧。若是真拆了,感情里的那点试探和玩笑就变得直白,局促的人恐怕要从一个变成两个。 江瑾年摇着扇子,不说话了。 车厢内突然安静下来,宗聿意识到江瑾年又是逗他,他不是真的要拆桌子。 二人相顾无言,就在这时,马车突然一个急停,桌上的食盒往一旁倒去,宗聿连忙伸手扶住。 等马车稳定下来,宗聿问道:“小福子,出什么事了?” 小福子的声音传进来,透着几分诧异:“殿下,是逍遥王。” 随着小福子的话音落下,便是白榆的呵斥。 宗聿和江瑾年对视一眼,江瑾年坐起身,宗聿道:“八弟?他怎么回来了?” 话音刚落,马车的车帘被人掀起,一颗脑袋钻进来。许是赶路赶得急,头发稍显凌乱,还有两分稚气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倦,手上拿着一根马鞭。 “七哥,帮帮我……”宗咏话音未落,便注意到马车内不止一个人。他上车的动作僵住,一脚踩在马车上,一脚踩在地上。 江瑾年歪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探究。 这位殿下常在江湖飘,已经很少回京都了。这次风尘仆仆赶回来,见宗聿的第一句话就是请帮忙,只怕麻烦不小。 “你先上来。”宗聿给二人介绍道:“这是你皇嫂,大婚时你没来。瑾年,他就是逍遥王。” 宗咏缓过神来后,也不扭捏,直接上了马车。他给江瑾年行了礼,咧嘴一笑,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逍遥见过七嫂,七嫂真好看。你们大婚时我被绊住脚了,没能赶回来,还请七嫂不要多心。” 江瑾年轻笑摇头。 这位殿下年岁不大,脸颊圆润,笑起来软糯可爱,让人容易心生好感。 宗聿已经很久没见他,问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没提前打声招呼,出什么事了吗?” 宗咏本来还在好奇江瑾年,听见宗聿发问,他把注意力转移到宗聿身上。 “我没事,我回来是因为我有个朋友给我传信,说他遇到点麻烦,请我帮忙。”宗咏话还没说完,脸先红了。 他有些难为情,双手合十做出拜托的表情:“这若是旁的事,我也就帮他办了,可眼下这件我真不敢一个人去,所以才请七哥帮我。我知道七哥最好了,七哥一定不会拒绝我。” 宗聿一头雾水,宗咏也是亲王,在这京都,还有什么事是他这个亲王办不了的? “需要我给你调兵?” 宗咏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给我壮胆就行,其他的我自己来。” 这下宗聿懂了,意思是他只需要出个人,其他的一概不论。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可江瑾年还在车上,他特意来接宗聿回家。 宗聿看向他,问宗咏:“事情很急?” 宗咏注意到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他在心里合计了一下,道:“没事,我那朋友祸害遗千年,等一等也不是不行。” 话虽如此,他却是眼巴巴地看着宗聿。 江瑾年对他印象不错,这会儿被他逗笑了,没忍住,对宗聿道:【救人如救火,你们先去忙,我去南来北往等你们。】 宗咏眨了眨眼,他看见江瑾年的嘴唇动了,却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眼神疑惑不解。 他人在江湖飘,还不知道京都的这桩亲事有猫腻。 宗聿掀起车窗的帘子向外看去,这里离南来北往只有很短的一段距离。如果江瑾年在这里下车,走几步就到了。 “先送你,这就几步了。”蛊毒的事才过去,宗聿心里不放心。 宗咏没搭话,自己缩在一旁。 王府的马车在南来北往停下,宗聿扶江瑾年下马,宗咏也跟着下来。宗聿交代江瑾年在这里等他,他很快回来。 宗咏趁此机会进店给掌柜的打招呼,让他把人照顾好。 等宗咏出来,小福子已经找来马匹。宗聿翻身上马,让宗咏带路。 第37章 宗咏高兴极了:“七哥,我真是太感动了。” 二人上马飞奔,一路朝着皇宫的方向奔去。 等在宫门前停下,宗聿不解地看向宗咏,道:“你这朋友在宫里犯了事?” 宗咏拉长了脸,欲哭无泪:“或许可能应该大概是得罪了大皇兄。” 第32章 勤政殿, 宗熠放下手里的朱笔,看向殿下的两兄弟。宗聿神色平静,站在宗咏身旁, 像个局外人。 宗咏有些拘谨。这孩子一年多没回京都了, 模样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就是身量高了些。 宗熠上下打量他, 眼下既不是逢年过节, 也没有大事发生, 他一向躲京都的杂事躲的远远的,突然回来了让人有些不适应。 “臣弟见过皇兄, 皇兄近来可好?”宗咏嘴甜, 还给宗熠带了礼物, 他从衣袖中摸出一个盒子呈上, “这是我近日新得的一个小玩意儿,我觉得特别适合皇兄, 今日借花献佛,请皇兄笑纳。” 吕忻接过盒子呈给宗熠,宗熠顺手打开, 里面是一块镇纸, 百年的沉香木镶嵌和田玉, 雕刻出山川五岳,做工精美绝伦。 宗熠合上盖子, 面上看不出喜怒:“有心了, 我很喜欢。你这次回来就只为了给我送东西?” 虽然进宫前宗咏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但还是看的出赶路的痕迹。他回来的突然, 还拉上宗聿壮胆,又是甜言蜜语, 又是送东西,怎么看都不正常。 宗熠想想他心软的毛病,突然觉得手上的盒子有点沉。可是据宗熠所知,他母妃娘家最近安分守己,并没有犯事,犯不着让他当说客。 不是京都的问题,那是在江湖上闯了祸?还是受了委屈? 他身边跟着凌霄阁的暗卫,普通的麻烦和委屈应该落不到他头上。 “送东西是其次,主要是我好久没见皇兄,甚是想念。”宗咏笑容真诚,他年岁小,又是一张娃娃脸,不管年岁怎么长,总有两分孩子气。 宗熠微微挑眉,一旁的吕忻忍俊不禁。 宗聿在一旁道:“皇兄有礼物,还有甜言蜜语,怎么我什么都没有?” 还在马车上就被拦住,直接进了宫。 宗咏立刻解释:“有,怎么可能没有?我这次回来给大家都带了礼物,我还准备多住两天,等春季围猎结束了再出去。” 距离春季围猎还有个把月,宗咏很少在京都住那么长的时间,因为他一回来,他那些舅舅就不安分,他觉得烦。 难得他愿意留下,宗熠的脸上有了笑容,手上的礼物也没那么像烫手的山芋。 他把盒子放下,道:“你很少在家,要是缺什么就和我说。” 宗咏抬头,一脸期待道:“说什么都可以吗?我太久没回来了,王府有些冷清,我想找个伴。” 宗咏话音刚落,殿内的三人都有些诧异。 宗熠再次打量他,沉吟道:“你确实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可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是江湖人士也没关系,但必须家世清白。你耳根子软,让宗樾多替你参谋。” 转眼宗咏也到了弱冠之年,他闯荡江湖后,他母妃就不管他了。宗熠这个大家长当久了,对弟弟妹妹总归和旁人不一样。他会更包容,也会为他们的终身大事做考虑。 宗咏无心皇权,要真是结识江湖儿女,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好。 “皇兄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宗咏见自己的话有歧义,连忙解释,“我是想约个朋友陪我。” 宗熠有些失望:“真没有喜欢的姑娘?” 宗咏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他在江湖上居无定所,对未来也还有不确定的茫然,不敢拖累人家姑娘。 宗熠放弃劝说他考虑终身大事的想法,道:“你想约朋友就约吧,这种事我不会约束你。” 宗咏欢欢喜喜地谢恩,可很快又愁眉苦脸起来,对了对手指道:“我那个朋友情况有点特殊,皇兄能不能先把他放了?” 宗熠一怔,宗咏绕了一个大圈子,终于还是绕到这件事情上。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宗熠的脸色,见宗熠不悦,连忙道:“我知道我朋友他脾气烂,说话难听,见了谁都拽的二五八万,到现在没被人打死简直是个奇迹。可他真的是个好人,嘴硬心软。皇兄,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他一回吧。” 宗咏眼巴巴地看着宗熠,他小时候畏惧宗熠,不敢和他说话,长大去江湖上历练几年,胆子大了些,也渐渐看清宗熠的好,近些年才和他熟络起来。 虽然他耳根子软,但他从来不给宗熠添麻烦,为了别人求宗熠这种事还是第一次。 宗熠听着他对朋友的评价,那是越听越熟悉,本来担心他被人当枪使,听了这话却不由地好奇,试探道:“你这朋友怎么认识的?值得你进宫为他求情?” 宗咏稍显犹豫:“我说了皇兄别生气,他在南洋救过我,这些年也对我照顾有加,我在江湖上受了他不少恩惠。我不想当忘恩负义之徒,所以收到他的传信就连夜赶过来了。” 宗熠厌恶蛊师,对南洋更是忌讳。宗咏早些年好奇心重,越是让他不要碰的东西,他越是要去探个究竟。 结果刚去了南洋就中招,幸好遇上曲落尘,才捡回一条小命。 宗聿听见南洋两个字,顿时有了反应。他看了看宗熠,又看了看宗咏,皱眉道:“你这个朋友是蛊师?” 宗咏不敢隐瞒:“准确说他是蛊医。除了会玩蛊,他的医术也很厉害。” 会蛊术,会医术,在场的三人心里都有了答案。 宗熠没想到在凌霄阁的盯梢下,曲落尘还能给宗咏传信。他昨日说朋友告诫过他,宗熠讨厌蛊师,现在看来,这个朋友的身份不言而明。 难怪面对宗熠强留的要求,曲落尘没有反抗,这是笃定了宗咏会来帮他。 宗聿很是诧异,诧异宗咏和曲落尘认识,更诧异宗咏要救的人是曲落尘。昨日曲落尘从王府离开后,踪迹再度消失,宗聿以为他在气头上,没敢派人跟随。 “这是怎么回事?”宗聿问道,他没有看宗咏,而是看向宗熠。 不管怎么说曲落尘也是江瑾年的舅舅,他皇兄怎么可以暗中把人带走? 有些事宗熠还没打算让宗聿知道,可偏偏就那么巧,他给吕忻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去把曲落尘请来。吕忻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宗熠看向宗咏,道:“你这个朋友是传信让你救他?可我并没有为难他,而是太医院请他帮忙。” 宗熠解释了自己的目的,回答了宗聿的疑惑。他请人的手段是强硬了些,可确确实实是合作,而不是监禁。 宗咏愣了愣,第一反应是他皇兄居然知道他说的人是谁,第二反应就是他皇兄居然没有介意曲落尘蛊师的身份。 宗咏想到昨夜的传信,曲落尘在信中明确写道:皇上盯上我了,捞我。 难不成这中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误会?他皇兄是一番好意,但曲落尘误解成宗熠欲对他不利? “我现在有点糊涂,皇兄不介意他是蛊师吗?”宗咏挠挠头,露出茫然的神色。 宗熠把蛊师引入太医院,这放在以前他可是想都不敢想。他甚至都要怀疑,曲落尘是不是对他皇兄下蛊了。 宗熠没有替他解惑,卖了个关子:“最近发生了一些事,你刚回来,所以不清楚。多留两日,自然就明白了。” 宗咏提到朋友时,宗聿没有反应,说到对方是蛊师,宗聿才回神。可见他虽然带着宗聿来壮胆子,却没有告诉宗聿实情。 他嘴里的朋友,眼下也不单单是蛊师。 吕忻去请人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曲落尘就跟着他到了大殿上。休息了一夜的曲落尘明显精神饱满,和奔波劳累的宗咏完全不同。 他上了大殿,依旧是江湖人的礼节,看的宗咏眉心一跳,心道他就是被宗熠治罪也不冤。 宗熠没有计较,道:“没想到曲大夫和八弟认识,八弟为了你日夜兼程,我也不好打扰你们叙旧,太医院的事可以让大理寺先查。” 意外之意是不限制曲落尘的去留。 曲落尘没和他客气,知道可以离开后,走的那叫一个干脆。 宗咏欲哭无泪,他日夜兼程回来就为了救这狗东西,他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宫墙外,三个人两匹马,缰绳在宗聿和宗咏手上。由于他们彼此都不想和另外一个人同乘一匹马,所以他们三人决定走去南来北往。 宗咏着急赶回来,结果是一乌龙。曲落尘活的好好的,这会儿还有心情和抢马,他忍一时越想越气,进一步海阔天空。 “曲落尘,我说你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你没事为什么不再给我传信?你知道我皇兄说没为难你的时候,我有多尴尬吗?” 曲落尘理直气壮道::“太晚了,传信来不及了。” 敛芳带着人从早上守到晚上,等夜深人静才动手,那个时候宗咏都在路上了,他哪里还有时间传信? 第38章 “好吧,就算你真的没时间传信。但你是不是应该给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宗咏道,面上带了几分被戏耍的愤怒,“我之前约你去赏花,你说要送师姐的孩子回家见他舅舅,所以不能应约。我信了,当时还觉得有些遗憾,结果这就是你说的送孩子回家,孩子呢?家呢?” 曲落尘一顿,冷笑一声看向一旁的宗聿:“你不应该问我,你应该问你七哥。” “你自己的事和我七哥有什么关系?”宗咏没有反应过来,以为曲落尘是在推卸责任。 宗聿有些尴尬,这事还真不怪曲落尘:“有些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也是可以理解的。” “七哥,你别替他说好话,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他把师姐的孩子护的像块宝似的,为了他可以上刀山下火海,我想不到有什么变化能阻止他。他宁愿到京都把自己置于危险中,也不愿意和我去赏花,我生气了。” 宗咏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看曲落尘。他可以理解曲落尘不应约,但是不理解曲落尘骗他。 曲落尘也不爽:“天要下雨,孩子要嫁人,能阻止我的可太多了,我还能把他们都解决了不成?” “是你自己说的,如果有人敢打你师姐孩子的主意,你一定让他生不如死。你狠话都放出去了,事情真发生了反而开始纠结,这不像你啊!” 听到嫁人二字,宗咏回头,戏谑地看向曲落尘:“对方到底什么来历让你如此忌惮?说来我听听,说不定我还能帮帮你。” 宗聿:“……” 别了,闭嘴吧,八弟。 第33章 宗咏以为曲落尘是在找借口, 心里不爽,话匣子一开,宗聿愣是没插上嘴。他的神情从尴尬到逐渐淡定, 已经放弃解释。 他们三人维持这诡异的和谐往前走, 最终打断宗咏的是一声从远处传来的“八哥”。 那声音稚嫩而清脆,却有着别样的魔力, 瞬间就让宗咏安静下来。 在这京都, 只有一个人会这样称呼宗咏, 那就是宗聿他们最小的妹妹,九公主宗微。 三人寻声而望, 一个穿着粉蓝色裙子, 头戴帷帽的小姑娘从远处的马车上跳下来, 甩开身边的侍女, 提着裙摆小跑过来。 她冲到宗咏面前刹住脚,这才发现宗聿也在, 眼神一亮,道:“七哥哥,你也在?” 这声七哥喊的很甜, 带了两分崇拜的色彩。 这明显的区别对待让宗咏一阵牙酸:“小九儿, 我说过很多次了, 你可以叫我逍遥哥哥,也可以叫我哥, 但为什么每一次你都是叫我八哥?” “八哥有什么问题吗?你不就是我八哥?”宗微不解, 她话音刚落,身后就有人提着一笼子鸟过去, 那鸟站在笼子里,骄傲地抖擞着自己的羽毛。 曲落尘看见了, 冷若冰霜的脸上多了几分玩味的笑意。他用手肘撞了撞宗咏,道:“喜欢吗?给你买一只——八哥!” 八哥配八哥,都是话痨,般配。 宗咏瞪了他一眼,抓狂道:“曲落尘,你欠不欠?” 宗微听见曲落尘的声音,这才发现还有个陌生人。她打量着曲落尘,人往宗聿旁边挪,轻拽宗聿的衣袖,小声道:“七哥哥,他是谁?” 宗聿的耳边全是宗咏的声音,曲落尘说一句,他能回十句,看得出来这两个人平日的相处模式相当热闹。 “一会儿给你介绍。”宗聿一度插不上嘴后,已经打定主意见了江瑾年再说曲落尘的事,让宗咏再念叨两句, 毕竟他现在不唠叨,等下就没机会了。 宗微乖巧点头,宗聿给她的侍女打招呼,让他们先回公主府,等下他会把宗微送回去。 侍女们看向宗微,宗微对她们挥挥手。她难得出门,更难得的是今天能同时遇见宗聿和宗咏。 这两哥哥一个在江湖一个在军营,平日都很难见一面。 侍女们驾车离开,宗聿带着宗微进了南来北往,掌柜的连忙亲自相迎。 宗咏把马交给小二照看,带着曲落尘往楼上走,一边走一边还不忘叮嘱:“为了帮你,我可是在半道上劫了我七哥,七嫂都在这里等我们很久了,你见了我七嫂别说奇怪的话。” 曲落尘意义不明地冷笑,听起来有点阴阳怪气。 宗微回头看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是她看宗聿心平气和,又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江瑾年今日选的是临街的雅间,掌柜的把他们带到,为了保证舒适,左右两侧的雅间已经清空,不会有人打搅。 宗聿率先推门而入,抬头看见的人却不是江瑾年,而是宗樾。他正在和江瑾年博弈,棋盘上棋子黑白分明。 纪凌坐在他旁边,眼睛盯着棋盘,思绪早已神游。 宗聿愣了愣神,道:“二哥,你怎么在这里?” 棋盘上,白子被杀的丢盔弃甲,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而执白子的人是江瑾年,下一步就该他下了。 他握着棋思索,被宗聿的声音惊扰,抬头看去。 宗聿快步上前,正好挡了他的视线,他没有看见曲落尘,倒是看见了跟在宗聿身后的宗微。 小姑娘进了雅间就脱了帷帽,她个子不高,乌发雪肤,还是个半大孩子,头上只有一两件花簪,胸前垂着两条绑了缎带的麻花辫,显得娇憨可爱。 她注意到江瑾年的视线,腼腆地微笑。 宗樾那边的视线没有阻碍,他身边的纪凌嗅到曲落尘的气息,瞬间回神,警觉地站起身。 宗樾见他防备,想到他昨日的沮丧,猜到了曲落尘的身份。 他把手上的棋子放回棋篓:“今天吹得什么风,能把不出门的小九儿和八弟吹到这酒楼?” 兄妹几个许久没聚,这种场景下重逢实属意外。宗樾面上不显,但听声音甚是愉悦。 宗咏看见他顿时喜上眉梢,大步向前:“二哥,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我好开心。你这是在和七嫂下棋?战况如何?” 宗咏凑过来,他技术一般,只能看个大概,知道局面对白子不利。 江瑾年把棋放在宗聿手心,道:【我输了。】 宗樾棋艺精湛,就算江瑾年不故意藏拙,也很难取胜,更别说这会儿只是下着玩,没有太认真。 他对输赢并不在意,只是打发时间罢了。 宗聿拿起棋子随便落子,道:“二哥技高一筹,瑾年说他认输。” 说着示意小福子把棋盘撤下去,结束了战局。 下棋的四方桌坐不下那么多人,江瑾年和宗樾起身,大家转移到一旁的八仙桌上叙旧。 宗微第一次见江瑾年,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她想着同为女子,想和江瑾年坐在一起,却被曲落尘先一步坐下。 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古怪,江瑾年诧异地看他一眼,用眼神询问他为何会和宗聿他们一起出现。 曲落尘没有回答,一旁的宗咏先拽住他的手腕,开口道:“你觉得你坐我七嫂旁边合适吗?” 曲落尘直接回头问江瑾年:“不合适吗?” 江瑾年:“……” 为什么他觉得一天不见,曲落尘变得更奇怪了? 宗聿轻咳一声,准备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宗微,给江瑾年介绍道:“这位是九妹,她不爱出门,你没有见过她。” 江瑾年报以微笑,温柔似水。 宗微面颊微红,她害羞地往后退了退,没有坐宗聿的位置,而是走到江瑾年对面落座,这样一抬头就能看见江瑾年。 早知道宗聿娶的人不是江闻月,宗微那天说什么都该出门。嫂子好甜,像甜糯的桃花糕。 宗咏没想到宗聿会退让,他悄咪咪地在桌子下踢了曲落尘一脚,扭头靠近他,在他耳边咬牙道:“你是打算把我在京都的兄弟都得罪一遍吗?” 曲落尘推开他,给他倒了一杯茶,意思是少说话多喝水。 宗咏气结,江瑾年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发现这两人不但认识,而且关系还不一般。他此前从来没有听曲落尘提起过,他还以为他那样的身份,是不可能和皇家扯上任何关系。 “你们两认识?”发现问题的人不止江瑾年,宗樾也很快察觉到异样。 宗咏这才想起他还没有给大家介绍曲落尘,道:“他是我朋友,曲落尘。来京都……” 宗咏顿了顿,发现他也不知道曲落尘为什么会出现在京都,开口问道:“你来京都干嘛?” “不听话的孩子不肯回家,我来找人。”曲落尘意有所指。 江瑾年团扇轻摇,微微挑眉,隐约猜到眼下是什么局面。 宗咏和曲落尘认识,但不知道他和曲落尘的关系。曲落尘没有明着回答,这一路走来,只怕宗聿也没找到机会解释。 宗咏耸了耸肩:“找他师姐的孩子,那小孩嫁人了,我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情况。反正他不乐意,大概在想如何棒打鸳鸯。” 宗咏话音刚落,端起茶刚抿了一口的宗聿就被呛的直咳嗽。江瑾年连忙伸手接过他的茶杯,抬手轻拍他的后背替他顺气。 第39章 曲落尘见他做的得心应手,一时 宗樾的视线在他们之中来回打量,意识到宗咏和他们有信息误差,并不知道江瑾年和曲落尘的关系。 但他和曲落尘关系匪浅。 宗樾想到纪凌前几日的调查屡屡碰壁,问道:“找人不是三两天的事,你这朋友在京都可有固定的落脚地方?” “费那功夫干嘛?他直接住我府上就行。”宗咏道,“又不是没住过。” 宗咏给过曲落尘一块令牌,拿着它可以在逍遥王府自由出入。 宗樾了然,难怪凌霄阁找不到曲落尘的踪迹,是他用逍遥王府做了遮掩。 听见宗樾套话,曲落尘扫了他一眼,视线落在身旁的纪凌身上,想到此人的身份,皮笑肉不笑道:“不住王府,你们也找不到我,少白费力气。” 宗樾眼神微眯:“往后都是一家人,舅舅这话就说的太见外了。” 曲落尘挑眉,宗咏还没反应过来,茫然道:“舅舅?二哥在说什么?” 宗樾嘴角含笑,一脸无害道:“怎么?你这朋友没有告诉你,他师姐的孩子就是你七嫂?” 平静的一句话却有几分剑拔弩张的微妙感。 宗咏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脸上笑意僵住。他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江瑾年,惊讶地嘴唇微张。 他以为的孩子:年纪比他小,不过十六七岁。实际上的孩子:不仅比他年长,还是他嫂子。 他回想自己这一路上说过的话,难怪宗聿的神情一言难尽,曲落尘也各种阴阳怪气。感情他两都知道真相,看着他一个人蒙在鼓里? 这也太没义气了! 宗聿缓过那股被呛到的难受劲,对傻掉的宗咏道:“我想过提醒你,可你愣是没让我插上话。” 宗咏:“……” 他现在可以收回之前的那些话,抱着过去的自己痛哭吗? 他当着宗聿的面,他都说了什么? 啊?啊! 宗咏欲哭无泪,这一刻他只想挖个地缝把自己埋一埋。 第34章 宗咏不出意外地开始了自己的自闭之旅。 宗聿简略地告诉江瑾年发生了什么。整件事就是一个乌龙。宗咏着急赶回来, 但不清楚曲落尘的具体情况,而宗聿去帮忙,也不知道帮的人是曲落尘。 双方各有信息误差, 这才导致了后来一系列的问题。宗聿一开始就错失了给宗咏解释的机会, 所以有了现在这一幕。 听到曲落尘愿意去帮太医院,江瑾年有些诧异。 曲落尘是什么人他还不清楚?因为他娘的缘故, 曲落尘对这里的人毫无好感, 更别提他还因为报恩把自己卷入了是非。 如果仅是因为他中蛊, 曲落尘会选择暗中调查,而不是这般明目张胆地和皇帝谈合作。 江瑾年对此心生疑惑, 宗聿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询问宗樾怎么会和纪凌出现在这里。 “关于你两的那个赌局有些不正常, 不少人插手其中, 江家也不例外。” 控制赌局不是难事,但由赌局引起的一系列问题还需要摆平。借着南来北往的便利, 宗樾在这里安插了几个探子。他和纪凌来看情况,刚好遇见江瑾年。 宗樾只听过他的名字,没有见过他, 还是身边的纪凌提醒才知道。 既然遇见了, 他没理由装没看见。而且他也很好奇, 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让宗聿百般纵容的人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至于这短时间相处的结果,他有些说不上来。 江瑾年在他面前表现的太温柔, 就像无形的水, 看得见摸得着,却抓不住。 自闭好一会儿的宗咏听见赌局, 瞬间来了精神,问道:“赌局?什么赌局?好玩吗?” 没有人回答宗咏, 他们都看向曲落尘。事情是曲落尘挑起的,或许他也没有预料到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其他人多半是凑热闹,唯独江家真是锲而不舍,他们迫害你至此还不肯罢休,当真可恨。”宗聿为江瑾年打抱不平。 盯着这桩亲事的人很多,或是私欲,或是一时财迷心窍。这些人凑一时的新鲜,可江家不一样。 他们从一开始就想害死江瑾年,没有炭火的偏院,单薄的嫁衣,太后面前诬告,桩桩件件,哪一次不是奔着江瑾年的命去? 他们这是行动上没得手,又想了歪点子。 江瑾年不生气,还给气呼呼的宗聿顺毛。 宗樾道:“有一件事我没有想明白,敛芳公公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赌局怎么会生变?就算是请了太医,可江……弟妹本来就身体不好,请太医不算新鲜事。” 宗樾控制赌局时就觉得不对劲,因为很多人笃定江瑾年必死无疑,是谁给他们这样的自信? 一旁的曲落尘看过来:“道理很简单,只有杀人凶手才知道自己有没有杀人。” 江瑾年中的不是毒,而是杀人于无形的噬心蛊。别说是在京都,就是放眼整个天下,会解这个蛊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下蛊者充满了自信,相信江瑾年一定会死于非命,所以就算看见太医院出动人手,他也照样引导赌局。 如果说的再细致一点,出现在赌局的这些推手中,认识江瑾年又有杀人动机的便是江家。 只是江家盘根错节,又是朝中重臣,单凭曲落尘这带着私人恩怨的怀疑,根本就动不了他们。 所以曲落尘没有把话说的太明白,点到为止才能引起别人的好奇心。 宗樾没有反驳,这种假设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线索。可惜赌局涉及的人太多,而身为始作俑者的曲落尘早已脱身,庄家几度易手,这条线的价值少得可怜。 “查案不是我的强项,我会把线索移交给大理寺,如果到时候需要配合,还请曲大夫不要抗拒。”宗樾不打算继续跟下去,提前给曲落尘打好招呼。 赌局因他而起,大理寺会例行询问。 曲落尘微微皱眉,看了眼江瑾年,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他对旁人脾气不好,但对江瑾年,的确没话说。宗咏还没搞清楚状况,有些哀怨地盯着他。 江瑾年忍俊不禁,扇子半掩,和宗聿说悄悄话。他两凑在一起,旁人很难插上话。 宗樾挪开视线,看向宗微,笑道:“小九儿,二哥好久没见你了,最近在做什么?” 宗微托着下巴,盯着江瑾年发呆,听见宗樾的声音,啊了一声才回神。她难得和哥哥们聚在一起,心情挺好,可听见宗樾的问话,想到最近的糟心事,她的心情一下子就跌入谷底。 “别提了,我今天刚从城外回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地痞,居然带人到我的慈幼院闹事。慈幼院的管事找到我,那些人不仅不怕我,还说他家主子看上那块地,限期让我把慈幼院搬走。” 宗微越说越不爽,小脸气鼓鼓地:“他们是真无法无天,连本公主的地都敢抢!” 听到慈幼院三个字,宗聿有些敏感,道:“你办了一间慈幼院?” 宗微道:“对呀,已经有两年了,还是七哥你府上的长吏帮我选址督造。” 宗微只是不爱出门,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不是对天下事漠不关心,她一直梦想做一间为无家可归的女童遮风挡雨的慈幼院。及笄出宫建府后,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她怕给宗熠添麻烦,思来想去就找上敛芳公公。 不巧的是那天敛芳公公不在,是王府上的长吏接待了她。知道她的来意后,徐归毛遂自荐。宗微不缺钱也不缺土地,让徐归放心大胆地去办,最后徐归也没让她失望。 她不喜欢大声宣扬,事情办的很低调,没几个人知道那家慈幼院和她有关系。 她今天也是被气狠了,让属下狠狠地教训了那几个地痞。 宗聿听见徐归的名字就觉得不妙,他想到林宣报上来的消息,京都的慈幼院是很多,但不是每一间都具有特殊性。 直接告诉宗聿,刀疤脸他们要炸的慈幼院,十有八|九就是这一间。 宗聿询问道:“小九儿,你的慈幼院离城远吗?” 宗微道:“不远,我坐马车只需要一盏茶的功夫。七哥感兴趣吗?要不要去看看?我正好想去住两天,好好震慑那群不知死活的地痞。” 听见宗微要去住两天,宗聿眉心一跳,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心底浮现。 眼下的侵地案牵扯甚广,京都上下官官相护,导致朝堂上没有丝毫的动静。受灾的百姓就算告到京都,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暗中指挥刀疤脸的人设了个阴毒的局,他的目标不仅仅是公主办的慈幼院,还有因为担心慈幼院被骚扰,而进入慈幼院的公主本人。 倘若林宣他们没有抓住刀疤脸,宗微今日没有遇见几位哥哥,他们势必会在慈幼院中相见,用一场爆炸和公主的死来揭开侵地案。 到时别说官官相护,就是江阁老本人出手,也压不住帝王的雷霆之怒。 可慈幼院的孩子做错了什么?宗微做错了什么? 第40章 背后谋划这件事的人,是在用别人的命去铺路。 宗聿只觉得遍体生寒,凉意浸透衣衫,他连忙阻止宗微,道:“震慑地痞而已,你别担心,我让林宣调一队人马过去。” 虽然刀疤脸他们落网,但幕后的主谋还在,宗聿不敢赌他是不是还盯着宗微。公主府护卫重重,起码能保证宗微的安全。 宗微不疑有他,拍手欢快道:“谢谢七哥。不过我还不知道他们背后的主子,七哥帮我问出来,我要看看是谁那么大胆。” 宗聿答应的爽快:“可以。” 连公主的地都敢抢,这人的胆子确实够大,宗聿也很好奇。 一旁的宗咏听着他们的话,探头道:“说到地,我想起一件事,七哥,你们军营的战马很多吗?” 宗聿疑惑:“你为何这样问?” 军营的战马只能说省省还是够,和多完全沾不上边。 兵部每年都是左右推脱,卡着宗聿给的最后期限送马,马的质量很一般,大有一种爱要不要的意思,导致宗聿的骑兵连迟迟没有着落。 宗咏没有花花肠子,直接道:“我之前走南闯北的时候,遇见过一个很有意思的马贩。他家之前是给朝廷供马,可后来朝廷改变政策,开始征收土地,自己养马,说军营的马供应的上,断了和他家的生意。他家受到不小的波及,好在他后来重新谈了一条商路,他在那条商道上,遇见朝廷的人贩马。” 宗咏话音刚落,两位哥哥就齐齐变了脸色。 宗聿先是一惊,继而怒从心起:“马政有自己的养马范围,怎么会去征收土地?兵部每年都在搪塞我没有战马,他们背地里却在干贩马的买卖?” 宗聿觉得荒唐极了,户部拨的钱,兵部养的马,确实两者都落实到位,只是这钱和马从来没有供给军队,而是从马政上过一圈,又折现成银子,进了这些人的腰包。 他们如此明目张胆,还不漏风声,可见上上下下的关系全部打通了,相关的人都贪的不少。 宗樾沉下脸:“以朝廷养马的名义侵占土地,中饱私囊,这些人是真敢啊!” 宗聿和宗樾对视一眼,想到最近频出的土地侵占,前世这件事被江阁老遮掩过去,后来积压爆发时,马政也受到波及,兵部趁机推了养马不利的责任。 现在看来,他们当时哪里是被波及?分明是想办法把自己摘出来,再让宗聿承担后果。 宗聿闭了闭眼,前世种种在眼前闪过,他胸中戾气涌现,眼底微红。 江瑾年注意到他的神情不对,抬手搭上他的手背。 冰凉的体温让宗聿一激灵,他转头看向江瑾年。 江瑾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些人尸位素餐,利令智昏,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早已成群结队。他们贪得无厌,面目可憎,殿下犯不着因为他们生气。】 前世今生交叠,宗聿情绪复杂,对上江瑾年担忧的眼神,他手掌一翻,握住江瑾年的手指,道:“我没事,瑾年别担心。我只是在想,这群人的胃口是不是真的大到能把我吞下?” 【殿下征战沙场,披荆斩棘,守护一方安宁,是黑暗中高悬的明月,岂是这些蝇营狗苟之辈可比?就算他们的胃口深不见底,也吞不下皓月之辉,只会在光明下无所遁形。】 第35章 侵占土地一事, 宗聿心里始终不踏实。在南来北往用过膳后,他先后将宗微和江瑾年送回去,自己又进宫一趟, 正遇上大理寺卿许征给宗熠汇报情况, 宗熠让他坐下来一起听。 许征带人排查了当天太医院的情况,在宋治给江瑾年抓药期间, 有一个太医去而复返, 还和宋治搭话, 可他自己却完全没有印象,被同僚指出时一头雾水。 太医只记得自己替人问诊, 还写了病案, 可等他去找时, 根本没有当天的记录。而且他说的话也和大理寺调查的结果对不上, 他当日很早就回家了。 大理寺先把人拿下,许征觉得事有蹊跷, 特来请示宗熠。 宗熠看向宗聿,问道:“有什么想法?” 宗聿道:“许大人,这人在这之前可有接触过什么人?” 太医和江瑾年无冤无仇, 甚至都不认识, 不可能有谋害他的心, 宗聿更倾向被人控制,威逼利诱。 许征回道:“这位太医平日里的生活极其简单, 早年丧妻后没有续弦, 也没有儿女,家里除了他就只有一个老父亲。他那几日除了当值, 就是在家,并没有见过什么特别的人。但他这段时间的记忆十分混乱, 说话颠三倒四,看起来就像是被什么迷了心智。” 许征说这话时有些忐忑,并非他推卸责任,而是太医的情况实在是古怪。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宗熠道:“你将人看好,我派个人协助你。”; 江瑾年是中蛊,一个蛊师,既然能够杀人于无形,操控人这种事对他而言应该也不难。 见宗熠没有怪罪,许征谢恩告退。 宗熠询问曲落尘的去向,知道他是和宗咏离开后,派人去逍遥王府请人。 曲落尘没有选择去宁王府,而是和宗咏离开,宗熠想想他的脾气,顺口问道:“你和曲落尘看起来还不如宗咏和他熟络,合不来?” “这不是合得来合不来的问题,就像五皇姐出嫁时,皇兄是因为不喜欢她的驸马,才提出诸多条件吗?”宗聿反问。 曲落尘和宗咏是朋友,二人认识多年。而宗聿在曲落尘的眼里,是抢走了他师姐孩子的人,他能高兴? 宗熠哑然,沉默了一会儿转移话题:“你都出宫了,怎么又回来了?” 提到正事,宗聿正色道:“我昨日让凌霄阁带进宫的疏奏皇兄可看了?我今日偶遇了小九,从她嘴里听说了一些事,我心里不踏实,想找皇兄商议。” 宗聿提到他们在南来北往议论的事,被他扣押的匪徒,宗微的慈幼院,以及兵部的马政,这看似毫无关联的几件事,因为侵占土地而被牵扯其中。 其余的先不提,马政这一块,他们打着养马的幌子,但养马真的需要那么多的土地吗?而且有些地方根本不是养马的首选。 军队上没有见到该有的马,养马赚的钱都进了他们的腰包。 宗熠在桌子上找到了凌霄阁递上来的疏奏,理清楚了前因后果。联系之前越过内阁的大臣上疏所奏,这种事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 “都长本事了,敢把手伸到我的碗里。”宗熠神色阴沉,他之前把事情交给江阁老,但因为江瑾年归宁一事,江阁老病了,江云枫又要侍疾,江阁老借此机会上疏把事情推给了下级官员。 “既然他们不愿意伤筋动骨,朕亲自替他们查。吕忻,让凌霄阁调麒麟卫去出事的这几个地方缉查。朕允他们先斩后奏,若有证据,就地革职查办。” 宗熠已经给过江党一次警告,是他们不知收敛,还想祸水东引。他们背靠江家乘凉太久,忘了江家也不过是一颗大一点的树,还遮不住这天。 宗熠需要江家平衡朝局,但没说允许江家蹬鼻子上脸。 说完正事,宗聿就准备告退,只是还不等他离开,就有宫人匆匆来报,许征看守的那名太医突然暴起,抢过侍卫的刀无差别砍伤了几人,之后就自杀了。 许征特派人前来请示。 “自杀了?”宗熠眉心一跳,心里猛地升腾起不好的预感。他从龙椅上起身,踱步到殿中。 宗聿道:“皇兄,我过去看看。” 宗熠面色阴寒:“我也去。” 宗聿不赞成道:“太医院现在是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卫淮和吕忻都不在你身边,你带其他人我不放心。我骑马出去,快去快回,一定第一时间把消息给你带回来。” 太医院在宫外,虽说就是宫墙边上,但毕竟不是重兵把守之地。太医暴毙的突然,谁也不知道人群中潜藏着怎样的危险。 宗聿不敢让宗熠涉险,把人劝住后独自赶往太医院。 此刻太医院内的情况有些惨烈,浓烈的血腥味下,太医们在救治被砍伤的官兵和宫人。 院子里停放着太医的尸体,上面还没来得及盖上白布,一抬眼就能瞧见他把自己的身体砍的乱七八糟,脖子处只有一点皮肉相连。就算是一个正常人对别人行凶,也很难做到这个地步,更何况他还是对自己动手。 许征面色阴沉,他进宫面见皇上,回来还不到一刻钟,人就发狂了。因为没有防备,官兵被他抢了刀,不过许征带的兵也不是吃素的。 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太医,突然力大如牛,好几个官兵一起上也没能压制住。 许征想留活口,他却开始往自己身上砍,如同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手断了,脚断了,把自己开膛破肚,最后一刀砍下自己的头。 鲜血喷溅,不少人被吓的尖叫,有些官兵甚至直接吐了。 许征对这诡异的案子感到棘手,他不敢再离开太医院,只盼望陛下点的人尽快赶到。 第41章 宗聿和曲落尘几乎是前后脚进门,宗咏不放心曲落尘也跟着来了,可是他刚进门看到里面的场景,就是一阵反胃,转身就想出门去吐。 曲落尘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人提进来扔在一旁,道:“就在这里吐,别出门。” 说着还把随身的骨笛取下来交到他手上,让他不要离身。 曲落尘的严肃让宗聿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下令让还能动弹的官兵封锁太医院,任何人无令不得离开。 许征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曲落尘是皇上说的帮手,他连忙上前,给两位亲王行礼后,看向曲落尘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曲落尘看了他一眼:“让开,你挡着我了。” 许征站在尸体旁,这极大的阻碍了曲落尘观察。可他说到底是朝廷命官,曲落尘无官无职,态度还如此恶劣,让他十分不悦。 宗聿上前打圆场道:“许大人,这位是逍遥王的朋友,曲落尘。他比较擅长处理这种事,而且做事的时候不太喜欢别人和他搭话,你见谅。” 宗聿下意识地回避了他和曲落尘的关系,而是用宗咏来做挡箭牌。直觉告诉他,现在不是暴露的好时机。 许征看向一旁抱着骨笛吐的昏天黑地的宗咏,这位逍遥王无官一身轻,一年到头大半时间在江湖上飘。既然是他的朋友,许征第一反应就是江湖异士。 能得皇上首肯,王爷护送,看来确实有些本事。 许征压下心头的不悦,道:“宁王殿下言重了,都是为朝廷办事,这不算什么。” 曲落尘走到太医的尸体旁,用手翻看他的尸体,查看他的伤势,伤口处没有明显的收缩,虽然不少地方深可见骨,但创口没有明显扩大,伤口处也没有血凝的现象。在流淌的血液中,有一些乌黑的颜色。 曲落尘眉头紧锁,回头道:“这人早就死了,如果他有家人,你们记得去收尸。” 午后的天色越发阴沉,不知道是不是天色昏暗,又站在凶案现场,许征硬生生打了个冷颤。 “人早就死了,怎么可能还会动?”许征往前两步,用怀疑的眼神打量曲落尘。 曲落尘道:“大理寺找不出会验尸的人吗?” 许征一哽,立刻派人去找仵作过来,同时也派人去太医家里验证曲落尘的话。 宗聿上前,他查看太医的伤势,眉头微蹙。曲落尘说的不错,这人在自杀前已经死了。 他的伤口完全没有蜷缩的迹象,血液也没有凝固。正常情况下,他如果还活着,手脚被砍断后,身体会做出凝血的反应,可他伤口上没有血块。 宗聿想到一种可能,低声道:“是蛊?” 曲落尘点头:“离魂蛊,人在中蛊三个时辰后就会死,身体保持正常的生理反应,由下蛊者操纵。子蛊的存活期不会超过七天,而且每晚都需要母蛊安抚。” 宗聿捕捉到重要信息,道:“需要母蛊安抚?” 曲落尘点头,这就意味着被下蛊的太医每晚都得去见下蛊的人。可许征说过,这个太医一直在家。 “许大人。”宗聿回头道,“你派人去询问一下他的邻居,最近有没有人频繁出入他家,或者在他家小住。” 许征对宗聿有两分敬畏之心,对他的话没有异议,立刻安排人手去办。 曲落尘环顾一圈,院中血腥味浓郁,其他的味道大多被盖过去。他的视线从那些受伤的人身上扫过,逐一观察后,问道:“第一个受伤的人是谁?” 许征擦了擦头上的汗,道:“是陆之远,他迎面被砍了一刀,当场倒下,我们把他转移到屋子里,院使和宋治正在救他。” 听到受伤的人是陆院判,曲落尘和宗聿都紧张起来。曲落尘抬头看向屋内,神情凝重。 他对宗聿道:“离魂蛊最多能够存活七日,但如果上一个宿主死亡时,它还没有死,它会通过伤口进入新的宿主体内。” 第一个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宗聿神色一凝,闻言立刻冲向里屋,曲落尘紧随其后。 他们二人步伐虽快,蛊虫还是先他们一步在陆院判体内发作。 原本受伤昏迷的陆院判突然双眼圆睁,猛地抬起手,死死地掐住院使的脖子。宋治发现他的反常,连忙放下东西制止,却被他直接甩飞出去,砸在盛放药材的架子上,药材一股脑地砸下来落在他身上,把他砸的七荤八素。 宋治挣扎着爬起来,眼前飞过两道残影。 宗聿抬手扣住陆院判的手臂,卸去他手上的力道,救下面色青紫的院使。 宗聿厉声道:“出去。” 院使一边咳嗽,一边连滚带爬,夺门而出时也不忘把宋治带上。 陆院判还在反抗,他变得力大如牛,竟然凭着蛮力和宗聿过了两招,全然不顾身上喷涌的鲜血。 宗聿双掌推出,左右格挡,化掌为刀,重击在他的关节处,化去他的力道制住他。 曲落尘趁机点上他的眉心,一股奇特的内力融入陆院判的身体,只见陆院判身上青筋暴起,一条手指大小的黑色阴影在他的血管内蠕动。 曲落尘面色阴寒,用内力将那东西逼到陆院判的伤口处,陆院判痛的身体蜷缩,本能地痛哭呻|吟,奋力挣扎。 宗聿没有心软,反而挟制地更加用力。曲落尘抬手连点他身上的几处大穴,止住他的鲜血后,一鼓作气将蛊虫逼出。 那是一条黑色的长虫,刚一冒头,曲落尘的手指化为白玉一般的颜色,并指一夹,另一只手打开一个小瓷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虫子扯出,丢进小瓷瓶,盖上盖子。 失了蛊虫,陆院判又尖叫一声,身体软软地栽倒,面色灰白。 宗聿连忙问道:“他还有救吗?” 曲落尘没想管,可看着手上的蛊虫他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瓶药丸,倒出一颗给陆院判服下。 陆院判脸上的灰白之色退了不少,曲落尘道:“让刚才那两个人进来替他缝合伤口,活下来是没问题,但身体得养个一年半载。” 能活就是最大的幸运。 宗聿把陆院判平放在床上,看着他两侧的霜鬓,有些感慨道:“多谢。” 曲落尘起身往门外走,听见这话,脚步微顿:“我从不欠人。” 太医暴起伤人,其他人或多或少带伤,但不致命,唯独陆院判是冲着他的命去。 曲落尘知道,陆院判是替他挡了劫。为了不暴露他的身份,救人解蛊的事是陆院判在担,加上他研究皇后的病案多年,幕后黑手信以为真,才想一石二鸟,让挡路的人死干净。 宗聿走出里屋,让宋治和院使进去救人,自己则在院子里坐下,查看大理寺搬出来的病案。这里面大多是这位太医生前所写,大理寺在核实他的话。 官兵们找来了白布将太医盖上,少了那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宗咏总算止了呕吐。他颤颤巍巍地走到曲落尘旁边,把骨笛还给他。 凡是蛊师,都有随身携带的法器,可以避蛊驱蛊。 曲落尘让他拿着,自己则摸出装有离魂蛊的小瓷瓶,回头看了眼太医院的药坊,若有所思道:“在这宫里,隔三差五死个把人会有人在意吗?” 宗咏没听清:“什么?” 他话音未落,许征派出去的人就回来了,官兵面有菜色,进门时腿还是软的。 他走到许征面前,回禀道:“大人,太医家中就一老父亲,也死了,死状和太医一模一样。” 许征倒吸一口凉气,官兵又道:“我们问了周围的邻居,他们家没人来往。但几日前太医的父亲突然张罗要办喜事,给自己纳妾。” 许征面色微变,后背寒意阵阵,他搓着手,不安地来回踱步,喃喃自语道:“怎么会那么巧?这不可能……不可能。” 宗聿见他不安,问道:“许大人,你在嘀咕什么?” 许征看向他,目光中藏着一抹极深的恐惧,他深吸口气,道:“两位殿下,实不相瞒,这件事不是第一次。大理石的卷宗内还有一桩差不多的案子,死者也是太医,临死前也张罗着要办喜事,没两天就砍死全家,最后砍死自己。我当时跟着上司查办,唯一的疑点是他纳妾的那人在案发后失踪了。邻居对她没什么印象,就记得她身上有一个蛇形刺青,很年轻。” 听见蛇形刺青,曲落尘立刻抬头看过来。 宗聿翻看病案的手一顿,他的目光死死地黏在病案上,头也不抬地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许征回道:“应该是十八年前。” 十八年前的宗聿还小,但也并非什么事都不记得。 起码他记得他母后是在那一年病逝。 宗聿举起手中的病案,上面记载的病情和江瑾年中蛊时的症状极其相似,病案隐去了问诊人的信息,看样子是不想让人知道。 宗聿看向院中的另一个太医院院判,目光阴沉道:“这是谁的病案?” 第36章 第42章 阴沉一日的天在傍晚时分下起了大雨, 雨滴落在琉璃瓦片上,急促的雨声吵醒了在摇椅上小憩的江瑾年。 他坐起身看向窗外,暮色和雨幕混合在一起, 屋檐下的灯火变得朦胧昏暗, 屋子里只剩一点薄薄的光晕,能看清模糊的轮廓。 因为他在休息, 白榆怕吵到他, 就和小福子去了外间。为了方便江瑾年, 小福子这些日子一闲下来就会向白榆请教手语。 江瑾年走出去,环顾四周, 用手语道:你们殿下还没有回来吗? 江瑾年看向外间的大雨, 一时间心慌的厉害, 心里格外的不安。 宗聿已经去了好几个时辰, 就算事情麻烦,耽搁了时间, 这会儿也该说完了。 江瑾年不放心,道:【白榆,让小福子出去看看, 是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 白榆转达了江瑾年的意思, 见江瑾年担心, 小福子立刻起身朝门外走。 只是他还没走出多远,就看到宗聿的身影。 小福子连忙迎上去:“殿下, 王妃刚还念叨你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未落, 小福子就看见宗聿浑身湿透,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落魄。 听见他的声音, 宗聿抬头看向他,眼神冰冷, 毫无温度。 小福子打了个冷颤,宗聿错过他往前,他没有避开雨水从回廊过去,而是径直穿过庭院,雨水把他浇了个透心凉,可他无知无觉。 江瑾年就站在房门口,看见他从雨里走过来,心里一跳,连忙让白榆去拿干干净的帕子。 白榆转身进屋,宗聿已经一个大步跨上走廊。他看向江瑾年,那冷冰冰的眼神里有了情绪波动,眼球颤动,眼眶发红,脸上满是水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江瑾年接过白榆递上来的帕子,走到宗聿面前替他擦拭面上的水珠,道:【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先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说着便拉着他进屋,同时不忘叮嘱白榆:【去厨房煮碗姜汤,让他们备好热水。】 白榆立刻就去,不敢耽搁。 宗聿任由江瑾年牵着,随着他的脚步走进房间。跨过门槛,屋内烛火跳动,二人身影摇曳。 室内外的温差让宗聿打了个冷颤,他往前一步,猛地将江瑾年抱进怀里,把头埋在江瑾年的肩上。 江瑾年有些茫然,他停下脚步,握住宗聿环在腰上的手。他想问宗聿发生了什么,却无法出口。 宗聿站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唇语,把头埋在他肩上,也看不见他的手语。 江瑾年沉默,此刻无声的陪伴成了唯一的答案。 宗聿不断地收紧手臂,在此时此刻,仿佛只有眼前这个人才是真实的。他靠在他的肩头沉默好一会儿,细碎的哽咽声响起,温热的眼泪浸湿了江瑾年的衣裳。 宗聿压抑住自己的哭声,却止不住不断放大的悲伤,明明对小时候的事已经没有多少记忆,可当它被触动时,还是会将宗聿拖进过去。 而回忆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痛。 宗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淋着雨从宫里出来,这一路上想了很多,无数熟悉的面容从他眼前闪过,最后是母后模糊的样貌。 原来他已经不记得母后的模样,可每每想起她,心里还是会空一块。 “瑾年,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宗聿的声音痛苦哽咽。他抱着江瑾年,寻求一个无人能解的回答。 他从太医院翻出先皇后的病案后,太医院的人答不上来。 他心中已有猜测,可他还是不死心,心里存着微乎其微的希望,带上病案返回宫中,让宗熠给他答案。 宗熠见瞒不过,便把当年的真相告诉他。 先皇后生下宗聿后,身体就一直不大好,常常辅以药膳调理,所以当年她的病逝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怀疑,大家更多的是难过和缅怀。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她当时是中了噬心蛊,蛊虫在她体内埋藏了三个月之久,一点点吃空她的身体。 噬心蛊杀人于无形,宫中又没有蛊师,事情就这样断了线索。先帝为了稳定人心,没有公开此事,只有少数的几个人知道。 这些年幕后黑手一直没有再露面,宗熠自觉惭愧,一直不敢让宗聿知道真相。 江瑾年中蛊当日,敛芳公公心生怀疑,才直接请陆院判过府,他们二人同样不敢给宗聿说实话,只能含糊其辞。 宗聿骤然知道母后死亡的真相,心中悲愤万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出了宫,等回过神来,他已经身在王府。 江瑾年听见这让人惊讶的真相,很快就明白曲落尘为什么会出现在宫中。原来他娘亲不是第一个受害者,早在她之前,就有人和江瑾年一样痛苦。 谋害一国皇后,此事非同小可,曲落尘介入,起码能把事情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宗聿埋在江瑾年的肩头哭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江瑾年,那双哭红的眼睛里还带着泪光。 江瑾年转身看着他,眼里满是心疼。 宗聿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让你担心了,我已经没事了。” 江瑾年没有和他争论,把人推进卧室,道:【殿下先把衣服换下来。】 宗聿全身湿透了,站的地方也有洇湿的痕迹。眼下这天落雨而寒,稍不注意还是会受凉染上风寒。 宗聿乖乖听话,江瑾年走出房门。外面白榆已经备好姜汤和热水,只是看见宗聿抱着江瑾年哭,她没敢进来。 江瑾年道:【让他们把热水送到房里,你和小福子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白榆想了想还是没有多言。 宗聿院里有单独的厨房,热水送的很快。 江瑾年端着姜汤进去,外面就响起了送水的脚步声。 宗聿脱了衣服,这会儿身上刚穿了一条亵裤。看见江瑾年进来,他随手抓了一件外裳披在身上,草草地系上系带,衣领凌乱,露出小半个胸膛。 江瑾年仿佛没有看见他的慌乱,把姜汤端给他:【殿下喝碗姜汤暖暖身子,一会儿再泡个热水澡。逝者已去,我们活着的人都应该往前看。殿下若是因此事伤及自身,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宗聿想说自己没那么娇气,只是一场小雨,算不得什么。 可是看见江瑾年,他把话都咽回去,端过姜汤一饮而尽。 姜汤味辛,再多的糖也无法掩盖那股味道,可宗聿第一次没有排斥。 在这个雨夜,他内心痛苦难过,可他不是一个人独自面对。江瑾年一直陪着他,不需要多少关切的话语,他光是站在这里,就足以抚慰宗聿的内心。 一碗热辣的姜汤驱散了寒意,外面的仆人已经备好热水, 宗聿脱了衣服跨进浴桶,温热的水流漫过胸口,热气舒缓四肢,胸中的郁结之气随之舒缓。 江瑾年让人进来收拾房间,将宗聿的衣服拿去清洗。 宗聿靠着浴桶,情绪大起大落,被热水一激,就有些犯困。他听见往这边走的脚步声,一抬头看向是江瑾年,顿时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 江瑾年是过来送寝衣,他把白榆和小福子都支出去,这种小事就是他自己来。 宗聿浑身赤裸,只觉无所遁形,道:“你就放在门口,我等下自己拿。” 江瑾年没听,继续往前走。宗聿肌肉紧绷,拉下浴桶边上搭着的布巾,往下身遮了遮。 【殿下在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江瑾年放下衣服,走到浴桶边上,视线落在宗聿泛起红晕的脸上,【小福子出去了,让我来吧。】 宗聿结巴道:“我,我自己来。” 说着脸更红了,满脸写着抗拒,甚至有些慌乱。 他长这么大,身边伺候的人不少,就算是侍女靠近,他都没有这般紧张。心脏仿佛跳到嗓子眼,手脚不听使唤。 江瑾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视线落在宗聿赤裸的身体上。不可否认,宗聿常年习武,自然拥有一副好身材,宽肩窄腰,肌肉线条流畅。可在这具身体上,也有不少的伤痕。横七竖八,留下无法抹去的痕迹。 当年那个十三岁的少年,凭着一腔的孤勇走上战场,近七年的战场厮杀,从一个小兵步步走到今天,经历的战场凶险,常人难以想象。 江瑾年的手落在宗聿左肩的伤痕上,秀眉微蹙:【疼吗?】 宗聿本能的想躲开,可看见江瑾年难过的神情,他压住了逃离的冲动。 “早就不疼了。”宗聿放松身体,道,“这都是刚上战场那两年受的伤,那个时候个子不高,体格不强,就容易被伤到。等我长了个子,熟悉了战场,受伤的情况就少了。” 十三岁的孩子到底是比不过那些强大的士兵,而且宗聿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没有接受任何的优待,从一个刚入伍的小兵做起。 边关苦寒,就算大家平日里会因为他年纪小让着他,上了战场刀光剑影,众人自顾不暇,又那有时间时刻盯着他? 第43章 宗聿一开始还是会哭的,可后来伤着伤着就习惯了。那片土地上充斥着太多的生离死别,伤痛也会随之麻木。 江瑾年知道宗聿是在宽慰他,那么多的伤痕,怎么可能会不痛呢?他见过十三岁的宗聿,手上的口子都能疼的他睡不着,更何况是那么多的伤? 江瑾年的心像是被针扎一般,他不禁想,若是先皇后没有病故,外祖父一家没有出事,宗聿是不是就不用被迫上战场,为他皇兄去争那份兵权? 可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江瑾年心中酸涩,眼底布满水雾,视线有些模糊。 宗聿见不得他难过,看见他掉眼泪,下意识地就想站起来抱人。可他人在水中,赤身裸体,实在不敢在他面前起身,只得小幅度移动到江瑾年身旁,抬手替他擦去眼角的泪花,低声哄道:“真的不疼。” 江瑾年低声应和,脸上却不见笑意。 他往后退了两步,道:【水凉了,殿下起身吧。】 水只剩一点余温,再泡下去就不是驱寒了。 江瑾年退至门外,宗聿这才从水中出来,他擦干身上的水珠,穿上寝衣走出去,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身上。 江瑾年在吩咐白榆去做点吃的,宗聿道:“不用做,我没胃口。” 江瑾年回头看他,让白榆先退下。 宗聿走进卧房,坐在藤椅上,江瑾年拿了一张干净的布巾走来,替他擦拭头发。 宗聿发质偏硬,乌黑发亮。江瑾年用布巾裹住发尾,一点点往上轻擦。他动作轻柔,十分有耐心。 宗聿背对着看不见他的神情,但透过不远处的铜镜,能够看见他的身影。他知道宗聿心情低落,没有贸然追问,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安抚宗聿。 他的手拂过宗聿的头发,是温情也是怜惜。 不是只有宗聿在乎他,他也珍视和宗聿有关的一切,包括宗聿这个人。 此生结发,愿有朝暮。 第37章 窗外的雨没有停歇, 雨声滴滴答答连成一片。 屋内的烛火留了床头的一盏,宗聿和江瑾年和衣躺在床上,纱帐轻垂, 把床内和床外分成了两个天地。 宗聿心里装着事, 越想越睡不着,江瑾年就陪着他说话。两个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在这个柔和的雨夜, 诉说着不曾对外提起的心里话。 “母后离世时, 我还是个似懂非懂的小豆丁。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哭的那么伤心,也不知道母后为什么要躺在那么窄小的地方睡觉。棺材板又硬又冷, 睡起来一点都不舒服。” 宗聿已经平复下情绪, 语气淡淡的, 却每一句都透露着心酸。 他知道棺材板睡起来又硬又冷, 是因为他当时也睡在里面。 先皇后的离世对先帝的打击不小,那个时候宫里人心惶惶。先帝不肯接受发妻死亡的事实, 一连问罪了好几个太医。 可这些太医和此事无关,他们也是无辜受累。 朝臣不敢在这个时候触先皇的霉头,就只有身为嫡长子的宗熠出面劝阻。 然而也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 宗聿就消失在宫人的眼皮子底下。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照顾他的宫人语无伦次, 一会儿说宗聿吵着要找母后,一会儿又说宗聿吵着要找哥哥, 他一晃眼人就没了。 宫人有意推脱, 无非是觉得先皇后没了,先帝又正值壮年, 后宫早晚会易主。后宫的人都会为自己的孩子做打算,宗熠嫡长子的身份, 只会让两兄弟的处境变得尴尬。 宫人想另谋出路,照顾宗聿就没那么上心。找都没找,便想着糊弄过去。 可他未免太过心急,先皇后丧期未过,先帝又在痛苦中,他此刻对两个孩子的关怀怜惜最是顶峰。 宫人被直接下狱,若是宗聿有个三长两短,夷三族。 后宫之人寒蝉若惊,刚才还推说没有看见的人,纷纷回忆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可那些话又相互矛盾,没有太大的意义。 直到添香烛的宫人听见棺材内有声响,颤颤巍巍地往里面看一眼,才发现宗聿所在。 他蜷缩起身体躺在先皇后身边的空隙中,挨着先皇后的遗体呼呼大睡。额上鼻尖上全是汗珠,碎发湿漉漉地贴着脸,手上还拿着先皇后买给他的小木马。 他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哥哥说是永远的睡着了,永远太过深奥,他听不懂,可是他知道什么是睡着了。 他以为母后只是在睡觉,所以他带着最喜欢的小木马陪母后一起睡,等他醒了,母后肯定就能陪他玩游戏了。 可最终他醒了,母后没有,她永远沉睡在那个大盒子里。 宗聿抱着他的玩具等了又等,等到先皇后出殡,等来疾风骤雨,突然明白永远睡着了意味着什么,嚎啕大哭。 “母后死后,大概是觉得我们翻身无望,她殿内的宫人开始另谋出路,就剩下贴身的宫人照顾我和两位哥哥。父皇知道后,直接定下大哥储君的位置,他把对母后的爱投射到了我们身上。 在后宫中没有母妃没有背景的孩子很容易被欺负,宗樾就是最好的典型,他母妃出生低微,是遭人暗算才有了他,而且生下他后不久就死了。 如果不是先皇后把宗樾带回去抚养,他现在是什么样还真不好说。 宗聿两兄弟要比他好太多,他们外祖是手握兵权的镇北候,就算母后不在,也能保他们平安。 可先帝的打算远远不止如此。 “我们几兄弟还小,身边不能没人教导,父皇几番思虑后,把当时只是妃位又失了孩子的太后升为皇贵妃,让她抚养我们兄弟三人。我们外祖父在武,江家在文,其实那个时候父皇就已经在为大哥铺路,他想把一切都替大哥准备好。可谁也没想到,他会倒在江家野心最膨胀之时。” 先帝爱屋及乌,对孩子的爱同样毫无保留,唯一的遗憾是还没来得及打压江家的野心。 宗熠上位后,江家野心勃勃,若非外祖父镇得住,只怕宗熠要成傀儡皇帝。 可厄运总会在不经意间找上门,三年后的战场破碎了一切。 宗聿的声音有些沙哑,幸福快乐的童年是那么的短暂,他们一直在聚散别离。而也正因为失去的多,宗熠很在乎他们,从来不会过分约束。 他作为大哥,有担当,有责任心,瞒下先皇后的死因,是因为没有找到凶手。他更想在事情水落石出后,让宗聿的痛苦可以发泄,而不是同他一般,深埋在心底。 宗聿难过,为母后难过,也为宗熠难过。 “我不知道在皇兄心里,长兄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他没有收走我的兵权,是希望我不依赖他也有自保的能力,让御史弹劾我,则是堵悠悠众口,让其他人不能借题发挥。可我以前不懂,还会因为御史弹劾不去上朝。” 宗聿说着说着,自嘲一笑:“我是不是很任性?” 他侧身躺着,枕着自己的手臂,和江瑾年面对面。 前世种种恍若昨日,他因亲事和宗熠生出嫌隙,加上徐归的挑拨,种种小事的堆积,他变成别扭的小孩,哪怕心里紧张在乎,也很难表达出来。 他总觉得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弥补,可现实永远残酷,别离更像是一种诅咒,从他幼年起就不曾停歇,只不过最后轮到他自己。 魂游天际,他见众生相,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真的错失太多。 兄长的疼爱,江瑾年的执着,他一直是被爱的那一个。 【殿下为了不让皇……皇兄受制于人,在边关坚持了七年,回来后没有拥兵自重,继续用皇兄给的人手。你说自己是臣,不想引皇兄猜忌,其实那都是借口。殿下在乎当初的感情,心里知道回不到过去的纯粹,就想尽可能的远离权利中心。你讨厌被弹劾,不是因为你任性,而是你觉得委屈。】 江瑾年上次就和宗聿谈过这个话题,宗聿笑的一脸无所谓,他可以不在乎身边是谁的人,可他在乎皇兄的信任。 年少的接连失去,并没有让他变得麻木,反而让他更懂得珍惜。 他的皇兄是天下人的君父,也是他唯一的亲哥哥。 被弹劾,会让他觉得不被信任。虽然那只是朝堂上的权衡之策,但还是会让他觉得像是被扎了一下。 宗聿怔愣,江瑾年的话击中了他的内心,他竖起来的高墙被江瑾年伸手推倒。江瑾年把高墙后面那个困在过去和现在的自己拉出来,轻声细语地说知道他的委屈。 宗聿的眼眶有些热,眼前这个人,两辈子都是他的救赎。 “瑾年,我……”被抚慰的情感有了一瞬的冲动,那句喜欢就在嘴边,却在对上江瑾年柔软的眼神时被止住。 欢喜是一时的好感,宗聿可以说的毫无负担。 喜欢是情意的表达,说出去以后,就会变成责任和担当。它应该更谨慎,更郑重,是在两情相悦之后,而不是一时的冲动,单方面的自我沉沦。 宗聿平复下心绪,低声道:“我想抱抱你。” 第44章 江瑾年滚进他的怀里,这一次他没有使坏,拉过宗聿的手搭在自己的腰上,道:【抱住了。】 江瑾年的腰柔韧精瘦,不说一只手就可以揽住,但也大差不差。 他神情温和地看着宗聿,带着少许的纵容,眼神明亮而温柔。他似人间的一缕清风,吹散宗聿心中的阴霾。 宗聿扣住他的腰,把人搂进怀中,埋进他的脖颈。不带欲念的亲密,蔓延的是无尽的温情。 窗外雨声减弱,逐渐停歇。 江瑾年轻抚宗聿的后背,等人放下心事睡着后,他轻轻挪开宗聿的手,从他怀里钻出来。 雨停后,乌云散去,一轮残月高悬,银光流泻。 江瑾年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劲装,束发戴冠,没了平日的柔软温和,一双秀眉也难掩英气。 睡在耳房的白榆听见声响起身,看见他的打扮楞了一下,瞬间睡意全无,神情严肃:“主子,你要出去?” 江瑾年颔首:【如果宗聿醒了,替我遮掩一二。】 白榆愣住:“你不带上我?” 【王府守卫森严,你的轻功避不开他们的耳目。】 江瑾年说着,找出一张银质的蝴蝶面具。他把面具往脸上一戴,那抹银光透着寒意,完全剥离了他身上的温和,让他看起来更像冷酷的杀手。 他推开门,走入暮色,足尖轻点,身体犹如轻盈的燕子一般,敏捷地避开王府的守卫,出了院墙。 漆黑的暮色里,不会有人注意那稍纵即逝的残影。 京都的街角,一家不起眼的胭脂铺子门前,点着一盏红色的灯笼。那灯笼纸不知道是用什么草料染成,烛光一透,映着大片大片的红,如同血迹一般,在暗夜里显得格外的阴森恐怖。 江瑾年现身此地,上前敲门,五短一长。 他等待两息,铺子的小门被人打开,江瑾年侧身而入。 替他开门的是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穿着一身粗麻布衣,双眼如电,太阳穴微凸,双手细长,犹如鹰爪。 他看见江瑾年,毕恭毕敬地行礼,抬手递上纸笔:“主子深夜来访,不知有何吩咐?” 江瑾年没有接他的纸笔,而是往铺子的里间走去。 小小的胭脂铺,站在外面往里看,一眼便可到底,小的可怜。但往里一走,过了偏门,便会出现一个楼梯,顺着楼梯一路往下,就能到一扇暗门前。 暗门的周围堆着货物,会让人以为这是个小货仓。 男人紧随江瑾年,见他停下连忙上前拨动机关,打开暗门,一条明亮的通道出现在二人眼前,江瑾年继续往里走,男人却停下了,守在门口。 门内别有洞天,四周修成一个圆弧的广场,广场上分布着十八根圆柱,而每一根圆柱的顶端都盘膝坐着一个黑袍人。 在圆柱的后方,是一排排的书架,上面堆满了竹简和竹筒。这些竹筒竹简内藏着四面八方的消息和不为人知的秘密。 江瑾年走上广场,拿出一块赤色的令牌。 十八根圆柱上的人纷纷看向他,其中圆柱上刻了一的人出面问道:“这块赤令是令堂当年救下我等性命,我们等为了报恩所赠。持令牌者,可以命令我们杀一人,不论身份,不死不休。你今日把它拿出来,是想要我们杀谁?” “云川国前任大祭司之徒,唐夜羽。” 第38章 宗聿这一觉睡到五更天, 醒来的他下意识地去搂身旁的江瑾年,手掌扑了空,只摸到冰凉的床榻。 宗聿残存的睡意全无, 他坐起身, 发现江瑾年早已不在房中。 屋外天际泛白,王府的下人陆陆续续起床干活, 新的一天从忙碌中开始。 宗聿起身走出卧室, 室外一片安静, 下人们看见他纷纷低头行礼。 江瑾年不在,白榆也不在。 小福子站在院子里和人说话, 看见宗聿连忙上前, 躬身行礼:“殿下。” “王妃去哪儿了?”宗聿抬手整理衣襟, 问道。 小福子朝小厨房的方向看过去, 凑到宗聿跟前,神秘兮兮道:“王妃给殿下准备了一份惊喜。” 宗聿疑惑:“惊喜?” 他顺着小福子的视线看过去, 蒙蒙透光的苍穹下,袅袅炊烟升起,一个念头从他心底闪过, 他诧异道:“他在厨房?” 小福子大概是想继续卖个关子, 没有回答, 可他的神情已经出卖了他。实在是他笑的太灿烂,只差把王妃对王爷真好写在脸上。 宗聿没有见过江瑾年下厨, 在他的记忆里, 江瑾年的衣食住行一向有人负责,用不着他操劳。 宗聿抬脚准备往小厨房走, 小福子连忙道:“殿下,你现在要是过去了, 那惊喜就不是惊喜了。” 江瑾年还真在小厨房。 宗聿停下脚步,在小福子期盼的眼神下退回去:“瑾年今天起的很早吗?” 往日宗聿要上朝,晨练,都会在江瑾年的前面起身,他会记得叮嘱下人动作轻点,不要惊扰江瑾年。 小福子道:“殿下昨日心情不好,没用膳就歇下了。王妃怕你今早还是没什么胃口,灶房生火后,她就带着白榆姐姐去了小厨房。” 宗聿昨夜淋着雨回来,下人们也不敢追问发生了什么,敛芳更是从上到下敲打,让他们不要多嘴。 江瑾年希望宗聿高兴,动人的话对他而言有些苍白,倒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 小福子伺候宗聿洗漱,晨曦逼退暮色,窗外天光已然大亮。 等宗聿收拾妥当,小厨房的下人开始传膳。因是早上,江瑾年准备的清淡,但多是按照宗聿的喜好来。 等下人备好最后一个菜,江瑾年才从小厨房回来。他今早穿的窄袖修身的劲装,长发高束,未施粉黛,显得英气十足。 宗聿看的一愣神,看习惯了江瑾年的女装,对他偏中性的样子不免感到新奇。宗聿的视线描绘他的身影,心里不禁在想他换上男装会是什么样子。 是和现在一样俊美?还是会更英气硬朗? 他身形偏瘦,但并不是那种枯竹竿样的单薄干瘪,反倒匀称和谐,充满韧劲。宗聿搂过他的腰,能感受到肌肉的线条,他远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文弱。 而且不知道是太医院的药有效果,还是那日噬心蛊惹出祸端曲落尘救治的原因,这几日江瑾年的面色明显红润起来,看不出先天不足的样子。 太医院的麻烦事还没解决,宋治没有上门问诊,药已经停了。 宗聿心里冒出旁的念头,曲落尘那么厉害的人,会治不好江瑾年?而且曲落尘身在江湖,走南闯北,武功奇特。就他在乎江瑾年的那个劲,会不教江瑾年武功,让江瑾年有自保的能力? 宗聿思绪清明,前世的一些不解都在此刻有了答案。 他之前见江瑾年病弱,又不知江瑾年背后还有其他亲人,便下意识地把他放在一个弱势的处境上,觉得他是进了王府摆脱江家才有了转变。 但如果从一开始就只是障眼法呢?他本就能文能武,身体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差。 宗聿被自己的这个念头惊到,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在心中暗道:真好,瑾年无灾无病,他们的未来还很长很长。 “殿下……殿下。” 小福子的声音传入宗聿的耳中,宗聿回神,这才发现江瑾年在看着他。 江瑾年给宗聿盛了一碗汤,道:【殿下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宗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在想瑾年居然有那么好的手艺,我有口福了。” 江瑾年温柔浅笑道:【你都还没开始动筷子,夸人的话倒是不含糊。】 “食讲究色香味俱全,我虽然还没动筷子,可这色和香却能凭借眼睛和嗅觉感受。” 【那你也尝尝味。】江瑾年替他夹了一块口菇,裹满了鸡汤的鲜美,入口滑嫩。 宗聿不吝赞美,言语中满是惊喜之色。两个人的相互了解,就是不断发现对方身上闪光的一面。 这一顿饭吃的轻松欢快,宗聿好奇问及江瑾年是和谁学的手艺。 江瑾年道:【以前在庄子上,闲来无事就会和白榆琢磨一些吃食,久而久之便会了。】 宗聿想到江瑾年说过庄子上除了他和白榆就只有一个老嬷嬷,江家对他们不闻不问,自然不会给他们多的人手,衣食住行大抵要亲力亲为。 这样一想,江瑾年会做饭好像就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了。 不过江瑾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宗聿不会扫他的兴致,泼他冷水,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道:“我常年在外行军,正儿八经的做饭不会,但论烤东西,我绝对拿手。若是有机会,我给你露一手。” 江瑾年微感诧异,笑道:【好。】 用过早膳,宗聿和江瑾年在院中消食,顺便指点小福子练武。 小福子这一身本事是跟着敛芳学的,多是拳脚上的功夫,套用一点棍法。而宗聿擅用剑,剑术精妙,也会一点枪法。 第45章 枪法和棍法有一些共通之处,宗聿看着看着把视线转向江瑾年。那日曲落尘闯入王府,身法精妙,但功法上看不出路数。 宗聿前世陪了江瑾年三年,记得他擅枪法,一杆长|枪能让他立于不败之地。 “瑾年以为小福子练的如何?”宗聿问道。 江瑾年没有推说不知道,见宗聿问他,定定地看了宗聿一眼,道:【底子不错,但略显浮躁,有卖弄之嫌。】 小福子这个年纪,不大不小,平日里有敛芳护着,不愁吃不愁穿,在练武这件事上是兴趣大过目的,偶尔松懈,自然就没那么认真。 宗聿觉得江瑾年说的在理,笑道:“那让他再加练一会儿……” 宗聿话音刚落,就听见前院传来一阵骚动。敛芳带着一个身着轻甲的将军疾步而来,宗聿认出是营中的右将军赵昂。 赵昂来的急,腰间挎着大刀,一脸横肉。此刻脸上写满了焦急二字,见了宗聿匆匆一拜,道:“殿下,军营内出了命案,林副将不敢擅作主张,特请你过去主持大局。” 城外的军营是宗聿一手带出来的兵,他们上下团结一心,干不出内斗的事。只是听赵昂的描述,宗聿瞬间联想那几个匪患身上。 果不其然,等他到了军营一看,出事的确实是那几个匪患。林宣第一时间封锁了军营,请军医检查,确定几人是中毒而亡,死亡时间是在昨天夜里。 昨日负责送饭的官兵和做饭的伙夫都被林宣控制起来,他一一盘问排查,这几人的证词相互佐证,都可以确定饭菜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视线,他们也没有机会下毒。 是饭菜没有问题,还是他们中有人说谎? 林宣一时焦头烂额,看见宗聿赶来也没能舒展眉头,瞥见他身后的江瑾年更是瞬间戒备起来。 军营重地,宗聿一向管的严,就是朝中和他熟悉的大臣也不能靠近,可他这次居然把江瑾年带过来了。 林宣对江瑾年的记忆还停留在他是江家人的身份上,加上平日里徐归有意的引导,他对江瑾年心生抗拒,面色越发难看。 为了不破坏现场,林宣没有移动尸体,这几个人还是躺在关押他们的营帐内。 宗聿上前查看,几具尸体面色发青,嘴唇发黑,眼窝落下去,尸体的尸僵已经缓解。 他们的身体表面没有任何的外伤,只是有一些捆绑的痕迹。 宗聿微微蹙眉,道:“你后来有没有从他们嘴里问出什么?” 林宣摇头,这几个人也只是小喽啰,知道的不多。林宣留着他们,主要是想利用他们引出背后的那个人。 可奇怪的是自从这几个人落网后,他们背后的那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点痕迹都没有。 林宣之前还让刀疤脸尝试和他联系,可是消息石沉大海。 宗聿环顾四周,这是个临时的牢房隔间,一眼就能看完。门外有人防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在这样的情况下,下毒无非两种手段,饮食或者水。 宗聿低头审视地上跪着的几人,林宣盘问过他们,饮食没有问题,那剩下的就是水。 宗聿环顾四周,寻找屋内的水壶。 江瑾年安安静静地站在桌子旁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注意到宗聿的眼神,看向身边的茶壶。 就是很普通的茶壶,容量大装水多,不过很快江瑾年就注意到茶壶盖子边缘有一圈黑色的粉末。 他用手指沾了一点轻捻,并不是烧火时喷上的黑灰。 有问题,江瑾年警觉。 他从茶壶中倒出一杯水,放到鼻尖闻了闻,随后看向宗聿,道:【有问题,可以请军医一验。】 宗聿连忙起身走向他,把茶杯从他手上取出,道:“有问题你还碰?” 江瑾年笑了笑,并不在意。 宗聿叫来军医,把水递给他,让他检查。 其他人不懂唇语,看不出江瑾年在说什么,但从宗聿的话和态度,不难看出他是怀疑水有问题。 顿时营帐内的几人面面相觑,面色有些发青。原因无他,他们几个人昨夜喝过茶壶里的水。 刀疤脸他们虽是犯人,但对宗聿还有用,林宣不至于虐待他们。偶尔看守的士兵口渴,也是用这个茶壶饮水,林宣昨夜最后一次审问几人,问的口干舌燥时,还猛灌了两口。 很快军医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茶壶内的水确实不干净,他话音一落,林宣后背瞬间冰凉,一脸震惊。 他摸了摸自己的喉咙,额上起了一层细汗,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他开始呼吸困难,眼冒金星。 宗聿问道:“昨天晚上都有谁碰过这个水壶?” 林宣抬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边的看守:“我们不仅碰过,还喝了里面的水。” “林将军审问完后,再也没人动过茶壶,我们也没有给他们喂水。”其中一个看守补充道,他小腿肚有些打颤。 没在动过,就是在之前喂的水,他们用的时候,毒已经在里面了。 可奇怪的是这几个人死了,他们却没事。 江瑾年拍拍宗聿的肩,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水里面加的是玉玲珑的汁液,不会立刻致人死亡,但多喝几次毒性增加会让人麻痹昏厥,在睡梦中死去。下毒的人很谨慎,他有足够的时间离开。】 说着江瑾年看向林宣几人,道:【壶里的毒很淡,应该是又添过一次水,他们喝的不多,让军医开一个解毒的方子,不会有大碍。】 宗聿转述了江瑾年的话,林宣他们的脸色才好看些,看守更是一脸感激之色。 宗聿心头划过一丝异样,看向江瑾年道:“你会辨毒?” 江瑾年道:【你忘了曲落尘是什么人?】 蛊术,毒术,医术,这些对曲落尘而言都不是什么难事。虽然江瑾年没有继承娘亲练蛊的本事,但他聪敏,对药理略知一二。 宗聿心头怪异的感觉更甚,一个能辨毒的高手,怎么可能死于毒杀? 宗聿心生疑惑,可眼下并不是深究的时机。他压下心头那股怪异的感觉,看向在场的这几人。 从江瑾年的话看,下毒的人可能更早之前就已经来过,抹去了自己的嫌疑。 “最近都有谁来过这里?”宗聿问道。 林宣不苛待犯人,但也不是谁都能见,他仔细想了想,神色微变,迟疑道:“徐先生来过……” 徐归时常出入军营,又是王府的人,就算他在军营内走动,大家也不会太在意。 林宣下意识地否定他,可除了他再无旁人。 宗聿面色微沉,一些忽略的细小线索随着林宣的这句话被串联起来,他严肃道:“你去王府找我那天,是在哪儿遇见的徐归?” 林宣回忆道:“半道上,徐先生先和我打的招呼,他说有事找你,我们一起去的书房。” 宗聿又问:“你当时有没有主动向他提起这几个匪徒的事?” 林宣明白宗熠的意思,脸色难看,如实道:“是他主动问我,我还以为是殿下向他透露过。” 宗聿对徐归起了疑心后,就不在让他过多接触军营的事,怎么可能会告诉他? 他没到军营,也没问过宗聿,却事先知道这几个匪徒的事,答案已经不言而明。 营帐内的几个人也猜到了,林宣一时难以接受。他们和徐归共事多年,觉得他平日除了性格偏激一点,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没想到他包藏祸心,甚至不在乎林宣他们几人的安危,直接在饮水中投毒。 林宣又怒又气,问道:“殿下,可需要我把人抓来审问?” 审自然是要审,但结果宗聿已经能够预料到。 这几个庄稼汉子就算落草为寇,也是一贫如洗,却能拿出大把的银子买做火药的东西,这本身就不正常。 除非背后的人给他们提供银钱,供他们挥霍。 宗聿想到徐归去账房支钱被拒,多半是账房意识到了什么。 宗微手上的那间慈幼院,当年是徐归帮忙修建,所以他对慈幼院知根知底。也因此他才敢赌,在知道慈幼院出事后,宗微会选择前往。 他利用身份的便利游走其中,在知道这几个庄稼汉子靠不住后,选择了杀人灭口。 宗聿心底发寒,这一世只是稍不如意,徐归的祸心就完全藏不住了。 第39章 徐归的家里种了好几颗玉玲珑, 院子不大,大门一开,就正好能看见这些花。 眼下不是花季, 只有细长嫩绿的叶子在肆意生长。 宗聿站在院子门口, 看着这些花,久久无言。 徐归家里没有人, 这个点, 他应该还在王府当值。负责盯梢的暗卫将他这几日的行踪报上来, 宗聿站在院子里翻看, 他动了王府的那笔钱, 除去正常的花销, 剩下的进了他的口袋。他用这笔钱打点了几个地痞, 伪装成官家的人去宗微的慈幼院闹事, 把宗微骗出城。 按照他的计划,宗微会再回去, 只是他不知道宗微半路上遇见了宗聿,和他吃了饭,被他送回家, 还叮嘱不要乱跑。 第46章 宗微是个听话的姑娘, 她果然没有踏出公主府。 徐归的计划搁置了, 他开始给自己善后,杀人只是第一步, 之后应该就是利用王府的职务之便, 把自己摘出来。 他的打算很好,可也到此为止。 林宣奉命带人去王府, 算算时间,他们也该带着徐归回来了。 徐归中过举人, 当过教书先生,敛芳和凌霄阁轮番出手,也没查出他身上有什么问题。反倒是举荐他的官员露出马脚,被宗聿发现和江家有染。 这样一个不在政治利益中心的人,又为何要苦心孤诣地离间宗聿和宗熠的感情?他有才华,有上升的渠道,明明可以大展拳脚,却选择用上不得台面的阴毒手段。 前世他蛰伏到最后,这一世宗聿没有遂他的意,他越走越偏。 宗聿和江瑾年提及,心生感慨,想到上一世江瑾年出手惩治,一时不由地多言了两句。 江瑾年和宗聿在大堂坐下,这里正对着大门,院子也是一览无余。 江瑾年几次见徐归,都能感觉到对方对他的敌意。江瑾年之前一直以为是因为他江家人的身份,现在看来不完全如此。 【有的人天生坏种,他们的所作所为和立场无关,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人心不是只有立场才能衡量,江瑾年反倒觉得徐归只是恰巧沾了权利的漩涡,但并没有涉足其中。 宗聿身在朝堂,惯性思维让他选择去查徐归和各方的关系,自然而然地走入了死胡同。 【他这人处事极端,毫不在意他人的性命,我倒是觉得把他推给殿下的人,从一开始就了解他的为人处世,知道他是个不稳定的因素。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一直跟在殿下身边,长久以往,殿下真的能不为所动?】 王府的长吏主管内务,有规劝亲王的职责,对亲王的影响并不小。只不过宁王府多了一个管事的敛芳,徐归一直是暂代长吏,没有那么随心所欲。 宗聿想起前世种种,徐归一向耿直,直言不讳,根本不怕得罪人。 他在宗聿身边多年,出谋划策,确实办过不少有利于宗聿的事。但一遇上宗聿被弹劾,他总会怂恿宗聿,说他手握兵权,没必要受这种窝囊气。 那个时候,大家只当他是打抱不平,气糊涂了,都会婉言相劝。现在回过头再看,宗聿发现徐归是真的一心劝他造反。 宗聿后来和宗熠的感情变得十分别捏,徐归可是在其中出力不少。 徐归被林宣带来时,神色坦然,看见宗聿他也不慌,反倒是看见江瑾年时,有了两分情绪。 林宣等人守在外面,没有进来。徐归走上堂屋,端正地给宗聿行礼,道:“寒舍简陋,没什么好招待的东西,还请殿下莫要见怪。” 宗聿佩服他的冷静,道:“你给的东西我还敢吃吗?” 徐归愣了愣:“我自从入了王府担任长吏一职,可曾有对不住殿下的地方?” 徐归办事靠谱,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听见宗聿的质疑,他的情绪有些激动。 宗聿道:“你事事以我为先,任谁看了都觉得你是我的助力。可你扪心自问,当真如此?你早知皇上让御史弹劾我,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他指婚之时,故意在我面前提起。” 徐归神色闪烁,视线落在江瑾年身上:“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宗聿见他装傻也不生气,道:“好一个你不明白,你是不是觉得只要装傻,一切就能蒙混过去?” 徐归不吭声,他嘴唇紧绷,并不想配合。 宗聿冷笑,道:“地方官员侵占土地,你选择瞒而不报,引导那些百姓落草为寇,为你所用。如果你是真心为了他们考虑,我顶多觉得你行为偏激,但还不至于无药可救。可你是如何打算的?徐归,我问你,慈幼院的那些孩子做错了什么?宗微又做错了什么?你设计用他们来作为引子,爆出土地案时,有没有想过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命?” 徐归目光微暗,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被宗聿派人请来,就不意外宗聿知道这个计划。 “殿下忧的是民生还是九公主?”徐归抬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宗聿,“朝堂之上,江家独大,百姓被逼上绝路,也不见得他们动容。但如果死了个公主,他们还敢如此懈怠吗?你问我九公主做错了什么,她没错。可她生在皇室,平日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来自民间?她享受来身份带来的便利,牺牲一下算得了什么?” 徐归的话就像是淬了毒一般,眼神阴冷,如同蛰伏的毒蛇,让人忍不住心底发寒。 他不是不知道后果,可他全然没有把别人的性命看在眼中。 宗聿被他气笑了,按照徐归的说法,朝堂上的达官贵人不是更该牺牲?只是徐归接触不到他们,也掌控不到他们。 “你选择宗微,不过是因为她年纪小,手无缚鸡之力。你无力抗争权贵,才把屠刀转向柔弱者。”宗聿一针见血道,“你要的不是公道,而是让所有人都看见你的杰作,满足你扭曲的内心!” 徐归面颊抽动,眼皮止不住地狂跳,他平静的表象被宗聿的这句话击的粉碎,露出了满满的恶意。 “殿下觉得这该怪我吗?不,这都要怪你自己!”徐归低声嘶吼,怒视江瑾年,道,“我说过让殿下不要答应和江家的亲事,江家错综复杂,皇上就是要你为刀,替他挡了江家的亲事。你兵权在握,同为嫡子,为什么甘于人下?” 徐归双眼通红,语气中大有怒其不争的愤慨。 宗聿听的一怔,就连只是坐在一旁陪着宗聿的江瑾年也停住摇扇的手,难以置信地看过来。 以前徐归挑拨归挑拨,还没明目张胆到这个地步。 宗聿揉了揉眉心,他觉得既荒唐又好笑。他皇兄九岁为储君,太傅和大儒教他帝王的平衡之术,而宗聿只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要越过宗熠去坐那个位置,帝王二字又岂是随随便便换个人就能担得起的? “你当真是异想天开。”宗聿庆幸他把人都支出去,只留下江瑾年陪他审问。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若是旁人听了,不管心中作何感想,日后终究是隐患。 而此刻他也意识到江瑾年刚才话中的深意,把徐归送过来的那人真当不清楚徐归的心思? 他不需要徐归和任何一方有关系,只要徐归有不为人知的想法,早晚会给宗聿挖坑。 看似两不沾的人,从头到脚就是一条藏着信子的毒蛇。 宗聿把门外的林宣叫进来,他已不能再留徐归。林宣明白他的意思,神情复杂地看了徐归一眼,让人堵上他的嘴拖下去处置。 虽然平日里他们和徐归关系很好,但这都是建立在不伤及宗聿的前提下。知道徐归有叛主的心思,不管多好的关系,他们都不会选择求情。 从徐归家里离开已过晌午,雨后的晴空碧蓝如洗。 宗聿带着江瑾年跑了一早上,到了这会儿有些饿了。 他从林宣手上牵走一匹马,翻身跃上马背,对着江瑾年伸出手。 林宣和手下的官兵不由地看向他们二人,宗聿肯带江瑾年进入军营,可见江瑾年在他心中的分量,他们这些跟了宗聿多年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宗聿如此上心。 本来因为徐归的挑拨和对江瑾年身世的不满,在此刻已经淡了很多。 林宣更是因为误喝毒水一事,对江瑾年的仗义出手心怀感激。 江瑾年扇子轻摇,道:【你不怕明日早朝御史参你?】 二人同坐一匹马招摇过市,江瑾年不用想,也猜得到御史要挑错。 宗聿才不管这些,道:“你我明媒正娶,我看谁敢多嘴。” 江瑾年哑然,把手交到宗聿手上。他身着裙装,不方便跨坐,便侧身坐在宗聿怀中,宗聿牵着缰绳的手刚好把他环住。 二人情意绵绵,很是般配。 林宣等人看的傻乐,等宗聿带着人离开,他们才出城。 宗聿为了让江瑾年坐的舒服些,走的并不快,他们一路晃晃悠悠,惹了不少视线。江瑾年以扇掩面,侧身靠在宗聿怀中,旁人看的并不清楚。 不过他们认得宗聿,多半还是猜得到他的身份。 如果说之前在南来北往只是一次巧合,那之后的一次又一次就是宗聿最真实的态度,他从来不藏对江瑾年的感情,维护和在意都表现的明明白白。 江家的设计,民间的赌局,对于外界的一切不看好,宗聿会用自己的行动一一反驳。 第40章 宗聿和江瑾年到南来北往时已经过了饭点, 大堂内只有三三两两的食客,店小二引他们往楼上走,路过三楼的雅间, 宗聿听见宗咏的声音。 他寻声而望, 是拐角处的一个隔间。宗咏正站在里面指挥下人搬东西,打算把隔间改成一个临时的落脚点。 曲落尘坐在一旁等他折腾, 察觉到宗聿的视线抬头朝他看过去, 二人四目相对。 第47章 曲落尘想起昨日在太医院的一幕幕, 默默地挪开眼神,踢了面前的宗咏一脚, 示意他往门口看。 宗咏转头, 欣喜道:“七哥。” 宗聿带着江瑾年进屋, 他左右环视, 打量一圈雅间的布局:“好好的王府不住,你这是要搬来酒楼?” 宗咏道:“没, 大皇兄说有用,我帮忙布置,免得有不长眼的人打扰。正好七哥你来了, 你帮我看看呗, 我总觉得差点意思。” 听见是宗熠的主意, 宗聿没有拒绝。 曲落尘站起身,抖了抖自己的衣摆, 走向江瑾年:“跟我来。” 江瑾年朝宗聿看了一眼, 见宗聿的注意力并不在这边,没有打扰, 跟着曲落尘离开。 二人并没有走远,就在一墙之隔的另一个雅间里。江瑾年点了一些吃食, 他和宗聿还没吃午饭,事要做,饭也要吃。 曲落尘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问道:“你用了赤令?” 江瑾年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轻抿一口润了润喉,用手语道:你想教训我,说不值吗? 赤令属于青云楼,那是一个曾在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但在十多年前突然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他们的名头也逐渐被后起之辈替代。 曲落尘靠着椅子,道:“赤令是你的东西,要怎么用是你的事,和我无关。只是你以前说过不会再让他们杀人,为了宗聿,你放弃了这个原则?” 江瑾年道:我只是要他们把唐夜羽找出来,并没有让他们出手。从我娘到我,唐夜羽如此肆无忌惮,难道我不该有所行动? 曲落尘冷笑,毫不犹豫地拆穿江瑾年:“是不是还要算上病逝的先皇后?” 宗聿昨日得知先皇后的死讯,江瑾年昨夜就拿出赤令,说他没受宗聿的影响,曲落尘都不信。 江瑾年没有回避,道:唐夜羽是什么身份你比我更清楚,你不也是因为先皇后的死才答应帮忙? 曲落尘一时语塞,他和唐夜羽师出同门,他出手是不想被唐夜羽这个疯子连累。 江瑾年又道:你在宫里有什么收获?她会在皇宫内? 曲落尘进出宫内已有几日,了解了不少关于先皇后病逝的事,没有否定江瑾年的猜测,道:“他们的调查方向从一开始就被人误导,将蛊术和巫蛊之术混为一谈,被人支去南洋调查,还和南洋的蛊师打了一架,结下私仇。能下蛊,能给出错误的引导还不被怀疑,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江瑾年微微蹙眉,道:和江家有没有关系? “先皇后一死,江家成了既得利益者,你觉得有这样巧合的事?”曲落尘反问,随后又道,“十几年前,师姐确确实实在江家发现了唐夜羽的行踪,她因此没有选择第一时间离开,后来就突然没了音讯,师父再联系上她,她已身中情蛊,无法离开。能让身为大祭司传人的她束手无策,只可能是另一个祭司传人。” 想到被情蛊控制的母亲,一直在和情蛊抗衡,能够保持清醒的时间都用来教导自己,江瑾年眼中闪过一抹冷光。 他看向曲落尘,沉吟片刻:当今皇上还未立后,后宫以太后为尊,而太后是江家人,她若真想藏起来一个人易如反掌。 曲落尘冷声道:“何止是现在?” 先皇后一死,太后便升为皇贵妃,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开始执掌后宫的一切。 后宫之地,就算是太医也不能自由进入,更何况是没有身份的曲落尘?这给曲落尘的调查带来不小的阻力。 江瑾年暗中思索,以他现在的这个身份,倒是可以进入后宫一探究竟。 曲落尘看穿他的心思,道:“你少动歪脑筋,我已经让皇上去核查宫内这十八年的宫女太监名单,看看无缘无故失踪了多少人。唐夜羽当年违反门规,用人练蛊,才被逐出师门。可她坚信自己没有错,她早就魔怔了,不可能收手。” 唐夜羽被逐出师门时,曲落尘还小,二十几年过去,他早已模样大变,就算站在唐夜羽面前,唐夜羽也不一定认得出他。 但江瑾年不同,唐夜羽对江瑾年知根知底,让江瑾年出面,目的性太强。 曲落尘不会拿江瑾年的性命开玩笑。见他神情严肃,江瑾年只能作罢。 唐夜羽潜伏在此地多年,想把她找出来不是件容易的事。出于对事态的考虑,曲落尘会暂时留下来。 “清理门户的事我会自己看着办,你还是想想你自己。”曲落尘只给了江瑾年三个月的时间处理私事,现在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他想把人带走的心思从来没有改变过。 江瑾年盯着他,就在他组织话语时,宗聿和宗咏已经办完事过来。 宗咏要进宫,嘴上说着不打扰二人的时光,上手把曲落尘带走。 曲落尘懒得和他计较,遂了他的心意。 他们二人一走,雅间安静下来。这是江瑾年和宗聿少有的独处,他们今天出门即没带白榆也没带小福子。 店小二把菜送上来,还捎带了一壶酒,说是宗咏的吩咐。他见宗聿没有旁的安排,默默地退出去,替二人关上门。 南来北往不仅厨子的手艺好,酿酒的师父也不差。 宗聿依旧是独自斟酒,浓郁的酒香勾起江瑾年肚子里的馋虫,从做戏到现在,他已经很久没喝过酒了,在王府也很少看见有人把酒摆出来。 之前他以为是宗聿没有这个习惯,可店小二却记得给他们送酒。 江瑾年心不在焉地吃着菜,想到新婚之夜,他因为药力和酒劲混杂,很快就醉过去。他对醉后的记忆并不清楚,难不成让宗聿误会了什么? 江瑾年抬头看向宗聿,伸手按住他拿酒壶的手,道:【我们成亲那夜,我喝醉后,有没有失态?】 不久前的记忆翻涌,江瑾年的手在身上游走的感觉再次浮现,宗聿喉结滚动,白皙的耳朵泛红,他可疑地避开江瑾年的眼神,哑声道:“没有。” 就算有,他也不会提,因为江瑾年当时真的醉倒了,他和一个醉倒的人计较什么? 江瑾年看着他欲盖弥彰的样子,想好的说辞卡在喉咙里,默默在心里道:还是别问了,看他这样就知道我没干好事。 江瑾年以前也没醉过,不知道自己醉了是什么样。 曲落尘给他制药时,也没说那药沾不得酒。 江瑾年不舍地把视线从酒壶上移开,藏起自己的小心思,还是下次再找机会和宗聿坦白他服药的事。 宗聿处置徐归做的并不隐秘,林宣来府里找人时也没瞒着。等宗聿和江瑾年回去,敛芳已经在院子里等候多时。 他手持拂尘,毕恭毕敬,明显有事找宗聿。 江瑾年自觉离开,宗聿见他走的干脆,盯着他的背影沉默半晌,默默收回视线。 宗聿和敛芳去了书房,这里安静,不会有人打搅。 敛芳没有推卸责任,进门便道:“是我疏忽了,没有看出徐归的问题,请殿下责罚。” 宗聿猜到他是为了这件事而来,道:“敛芳公公说的什么话?这些年我不再府里,府里的大小事务都是你帮忙操持。你带徐归入府前,经过我皇兄的同意,并非擅作主张,我又怎么会怪你?你和我先后做过调查,只是我们都想岔了,徐归这个人是本身就有问题。” 敛芳思虑周全,两次都没查出徐归的底细,他心里也犯嘀咕,闻言顿时明了。他见识过不少的阴谋诡计,没想到这一次对方直接明着来。 敛芳惭愧道:“是我识人不清。” 宗聿道:“徐归办事利索,在人前不争不抢,别说是你,就算是我也被他糊弄过去。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性格使然,就算我们千防万防,还是会有纰漏。不过说到识人不清,我有件事想问公公。” 敛芳躬身道:“殿下请说。” “兵部侍郎罗亦,当初就是他推荐徐归入府,他和你关系如何?你对他了解多少?” 敛芳做为内监,贴身伺候先帝,虽说官职不高,但毕竟是先帝身边的红人,朝堂上的官员多多少少会礼让三分。 敛芳做事有分寸,又懂得避嫌,不存在私下结交官员这种事。而且先帝在时,罗亦只是个小官,要巴结也巴结不到敛芳面前。 敛芳和他怎么看都像是不同道路上的人,偏偏有了两分交情。 敛芳没有藏着掖着,神色坦然,镇定道:“罗大人和我是同乡,他初入京都时,在宴会上得罪了朝中大臣,我帮他解了围。他对我心怀感激,之后又遇见过几次,逐渐熟络。” 宗聿对敛芳早年间的事有所耳闻,他是家乡遭了难,逃亡途中被凌霄阁的人看中带回来培养,后入宫伺候先帝。 对他而言,家乡这个词遥远又充满渴望。 “罗大人在升任兵部侍郎之前,一直郁郁不得志,偶尔还会和我发两句牢骚。但他任兵部侍郎后,我们间就没什么往来了。” 敛芳自嘲一笑,现在回想起来,他在把徐归推荐给敛芳后不久,就升任了兵部侍郎,还娶了一个美娇娘。 第48章 如今徐归出了事,敛芳也没办法再去考证他当时的心思。 宗聿道:“我记得他有个连襟是江阁老的门生?” 敛芳点头:“也是他升任前后的事。” 宗聿抬头看向敛芳,这几句话很有意思。一个郁郁不得志的朝廷命官,先后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把自己融入了另一个阵营后,开始平步青云。 敛芳有些惋惜,因为就算罗亦不做那样的选择,他也能在之后升任兵部侍郎。江家早知道宗熠的打算,利用便利先拉拢了他。 他没抵住诱惑,一步错,之后便是步步错。 第41章 阳春三月, 草长莺飞,正是出游踏青的好时节。 每年这个时候,皇室都会举办一场春猎, 除了皇室成员, 在京都的官员及其家眷也可以参加。 春猎没有那么严肃,京中贵女和世家子弟齐聚一处, 只要善骑射, 都能搏一搏彩头。 早朝散后, 宗熠把宗聿留下来商议春猎的兵力布防。等他们说完正事,已是日上三竿。 宗熠留宗聿用膳, 不想宗聿摆摆手, 道:“不了, 瑾年还在家里等我。” 宗熠一愣, 宗聿已经躬身告退。 看着他脚步轻快的背影,宗熠道:“我留他吃饭能耽搁多少时间?” 吕忻稍微知道一点内情, 道:“听说是宁王妃请自下厨,殿下才想回去。” 宗熠对江瑾年的记忆还停留在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外表柔弱, 性格却不软, 和江闻月对峙也是逻辑清晰。 “这段时间宋治还去帮宁王妃看诊吗?”宗熠问道, 江瑾年都能下厨了,看来身体有所恢复。 吕忻道:“没, 宋太医在跟着曲大夫学蛊术, 宁王妃那边是曲大夫开药。宁王妃未嫁前,也是曲大夫给他调理身体, 曲大夫对他的病情更了解。” 出了蛊毒的事,陆院判又受了伤, 宋治被吓的不轻。曲落尘出现的及时,正好解了他的困境,看病这事就落在曲落尘的头上了。 宗熠想了想,没有多说什么。 王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外,宗聿骑马从宫里出来,一眼就看见了。他楞了一下,驱赶马上前,和马车并列,抬起马鞭轻敲窗户。 不一会儿,一只手掀起帘子,露出一张温柔的笑脸。 江瑾年拿着扇子,斜靠在软榻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宗聿道:“你怎么来了?” 江瑾年:【看你到了下朝的时辰没回来,想着你可能有事耽搁了,过来看看。】 宗聿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解释道:“皇家春猎,皇兄让我负责围场的安全,所以出来的比平日晚。” 宗聿手上的兵在城外驻扎了一整年,没有战事,他们也容易懈怠。宗熠这次让他负责春猎,也有让他把兵拉上山操练的意思。 坐在马背上和江瑾年说话总有些距离感,宗聿翻身下马,把缰绳交到小福子手上,跃上马车,进了车厢。 白榆识趣地退出来,熟练地驾驶马车往王府走。 车厢内的矮桌没被江瑾年拆掉,但换成了可以活动的桌子。江瑾年拿出一个小食盒,里面放着填肚子的糕点。 可能是常年在外奔波惯了,宗聿对饥一顿饱一顿没太大的感觉,可自从江瑾年发现后,他总会变着法地给宗聿准备吃的,不会让他饿着肚子上朝下朝。 宗聿食指大动,他吃着糕点,想了想,让白榆驾车去一趟兵部。 江瑾年不解地看过来,宗聿道:“我下午要去军营调兵,这会儿正好去兵部点个卯。” 【那么忙?】 “也就这几日,围猎要安排的事情多。” 前世宗聿也收到同样的命令,只是他那时就在军营,直接带兵前往猎场,没有来回奔波,自然也没有带上江瑾年。 江瑾年称病在家,三年的围猎均未到场。 宗聿看着他温柔的面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管怎么说,他前世对江瑾年确实有着诸多的忽视和亏欠。 “我记得猎场有一片桃花林,花期比之寻常要晚个把月,到围猎的时间刚好盛开,瑾年可愿陪我去赏花?” 宗聿心思活络,上次因为江瑾年中蛊,没能看成桃花,他心里觉得遗憾,猎场的这个机会不想再错过。 江瑾年忍俊不禁:【殿下还记得你的桃花呢?】 宗聿道:“和你有关的一切,我都想记得。” 江瑾年心里一颤,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总会让人心悸。他摇着扇子笑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越是心颤越止不住心底的恶劣,打趣道:【那殿下可还记得江家屋顶被踩碎的瓦?】 宗聿愣了愣,猛然反应过来江瑾年的意思,被手中的糕点呛的咳嗽。 踩碎的瓦不准确,确切点是被他一拳砸碎的瓦。 江瑾年将手上的茶杯递过去,宗聿喝着茶,缓了缓,道:“你知道?” 江瑾年眼神玩味:【知道什么?知道殿下在成亲之前就派人守着我了?还做了梁上君子?】 宗聿被江瑾年说的脸热,他当日露了端倪,只不过自我安慰,觉得江瑾年没有发现。成亲后越是了解江瑾年,越明白自己当初没有隐藏过去。 只是江瑾年没提,他也装傻。 “我是怕江家对你不好,才让他们保护你,不是监视。”宗聿解释,他不想江瑾年误会。 江瑾年颔首道:【我知道,我还没有谢过殿下仗义相助。若是没有你的炭火和吃食,我和白榆熬不过那几日。】 江瑾年一脸真挚,宗聿却在心底默默道:骗人。 他早就明白,江瑾年有算计江家的本事,就算他没有出手,江瑾年和白榆也不会有事。 他那么聪明,怎么会把自己置于险地? 宗聿摩挲着手上的茶杯,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拿的是江瑾年喝茶的杯子。他顺手递过来,宗聿也顺手接过去,一切那么自然又合理。 一想到这个杯子江瑾年用过,宗聿的心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下,有些酥麻。 宗熠派去查探地方侵占土地的麒麟卫还没回来,所以京都最近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兵部也没什么大事,大家看起来和和气气, 宗聿试探地问负责马政这一块的官员,今年的马养的如何,那些人顾左右而言其他,和宗聿打太极。 宗聿也不恼,面上顺了他们的心意,每日单纯地到兵部点个卯,看起来像是一时的新鲜劲过去了,不想再坚持。 兵部的人就更不在意了,每日该吃吃该喝喝,却不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纪凌带人盯着。 宗聿今日照常如此,兵部尚书还是那副两不沾的样子,下下棋,喝喝茶,也不过问宗聿的动向。 只是抬头瞥见王府的马车,看见江瑾年的侍女,有些诧异地多看了两眼。 “殿下和王妃感情真好。”刘进义猜出马车上的人,看似随意地感慨一句。 兵部的其他官员看过来,他们不清楚江家内部的事,只知道江瑾年被江家养在庄子外面,身体不好,之前还出了中毒的事,太医院被彻底清查了一遍。 “说起来王妃和殿下同岁,他比江闻州年长……”有个官员嘀咕了一句,话说到一半回味过来不对劲,默默地闭嘴了。 可前半句话其他人听见了,江瑾年的年纪和江云枫成亲的时间对不上,江家到底是因为她身体不好才隐瞒?还是因为江云枫在娶妻之前就有了孩子? 兵部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再往下议论了。 宗聿回府用过膳,找敛芳交代了两句,说他要去军营住两天,家里的一切大小事宜就交给敛芳代管。 “殿下要带王妃去军营?”敛芳不确定地问道,怀疑自己理解错了宗聿的意思。 宗聿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以为敛芳是不放心,补充道:“小福子我也带走。” 敛芳犹豫了一瞬,没有劝阻。 等白榆收拾好行李,小福子已经喂饱马,套上马车,在门外等候。宗聿扶江瑾年上马,他们四人坐着马车晃晃悠悠地出城。 军营驻扎在山林腹地,距离都城还是有点距离。白榆陪小福子坐在外面,二人说说话,给这漫长的路程增加了一点趣味。 考虑到出行,小福子换了一辆马车,车内放了软榻,上面堆着软枕,还有好几个取放东西的暗格。 软榻上没有桌子,江瑾年把自己窝在软枕内,摇着扇子,打着哈欠。 春光明媚的季节,吃饱喝足后人就是容易犯困。 宗聿在处理手上堆积的一点事务,见他打不起精神,道:“这会儿还早,你躺下休息一会儿,到军营了我叫你。” 江瑾年看向他,坐起身,往他身边挪了挪,怀里抱着软枕,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紧盯着宗聿,道:【想睡在你旁边。】 马车的空间足够大,躺下去休息不成问题。 宗聿没有多想,他往边上靠了靠,给江瑾年留出更多的空间。 第49章 江瑾年把软枕放在他身后,拉住他的手示意他往后坐,靠在软枕上。 宗聿不解道:“我这样坐下,你不好休息。” 江瑾年却不管,让宗聿只管坐。宗聿只好听他的吩咐,背靠着软枕,长腿搭在榻上。 江瑾年嘴角微扬,转身躺下,直接枕在宗聿的大腿上。 宗聿愣了愣神,他放下手里的公务,抬起江瑾年的头,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江瑾年靠的更舒服一点。 江瑾年仰面看着他,眼中带着笑意,灿若星辰。他的手转着扇子,刚才涌上来的那点睡意,在这番折腾中散了不少。 宗聿低头看他,手稍微往下就能落在江瑾年的脸上,他意识到这个姿势有些隐晦的亲昵。抬手掩唇,不自然地轻咳一声:“睡吧,我守着你。” 说着他又投入到政务中,压下心底的一丝旖旎。 江瑾年没有睡,他就这样盯着宗聿。 平心而论,宗聿样貌出众,品行端正,有皇室的威严,也有君子的矜贵。他这张脸,江瑾年是百看不厌。 棱角分明的轮廓,流畅的下巴,还有微凸的喉结。 江瑾年手指微动,突然萌生一点坏念头,如果他这个时候伸手去摸宗聿的喉结,宗聿会不会躲? 江瑾年交叠的手指相互打架,他在心里想了许久,见宗聿神情专注,干脆放弃了。 他闭上眼,不再胡思乱想。 小福子赶车的手很稳,车上感觉不到太大的颠簸。 江瑾年不知不觉地睡过去,大概是‘枕头’有些硬,他往里侧翻身,自然地抬手搭上宗聿的腿。 宗聿身体微僵,江瑾年的呼吸和他的手离宗聿的大腿根太近了,宗聿的神情有些不自在。 他往放软枕的方向看了一眼,伸手拿了一个小的,把它垫在江瑾年的脑袋后面,稍微挡了一下。 呼吸的触感减了两分,宗聿看着还在睡梦中的人,无奈苦笑。他盯着手里的公文看了好一会儿,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注意力完全被江瑾年引过去。 车内封闭的空间让江瑾年白皙的脸颊有些红润,他唇微张,唇色如同裹着朝露的蔷薇,看上去有些诱人。 宗聿喉结滚动,身体发紧,他意识到危险,连忙挪开视线。他的思绪有些飘,他努力地想要把手上的东西看进去,那些文字却像活过来一般,开始在他眼前跳舞, 宗聿无奈地合上公文,他僵着身体,开始在车内寻找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所幸他在暗格中翻出一本游记,他此刻思绪难以集中,这东西多多少少能分散一点注意力。 马车在官道上欢快地跑着,宗聿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那样慢,他不知道把手里的书囫囵看了几遍,马车终于停下来,小福子的声音都变得优美。 “殿下,我们到了。” 宗聿长舒一口气,而马车一停,江瑾年很快醒过来。他眨眨眼,入目是宗聿腰间垂落的玉佩, “殿下?”小福子没听见车内的动静,不敢贸然掀起车帘,只是疑惑地又喊了一声。 宗聿道:“该下车了。” 江瑾年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和发簪,拿上落在榻上的扇子,率先下榻。 宗聿活动僵硬的身体,腿刚有所动作,下腹的异样感就让他僵住。 江瑾年回头,疑惑地看向他:【殿下,你不下车吗?】 宗聿面色一僵,抓住腿间的软枕,有些不自然道:“我缓一下,腿麻。” 江瑾年歉意道:【我帮你揉一揉。】 宗聿瞬间紧绷,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就怕江瑾年来真的,连忙道:“不用,你先下去,不然小福子又要喊了。他在军营门口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我很快就下来。” 宗聿的反应太激烈,江瑾年面露疑狐之色,他还想说什么,外面又响起小福子的声音,他只得作罢,先行离开。 等江瑾年一走,宗聿松了口气,这才敢拿开遮掩的软枕。 他抬手捂脸,心头一时百感交集。 第42章 宗聿从马车上下来时, 林宣和赵昂已经领着其他将领在外面等候。经历了徐归的事,他们对江瑾年客气多了,但看见江瑾年出现, 还是有些惊讶。 林宣拉过小福子小声嘀咕, 知道宗聿要在军营留两天,更是诧异道:“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也不怪林宣有此疑惑, 宗聿成亲后, 就没在军营住过了。上次林宣多嘴问了一句, 还被训斥。 他们以为宗聿新婚燕尔,乐不思蜀, 起码有一段时间不会再来军营住。没想到他不仅来了, 还把王妃也带来了。 林宣摸了摸鼻子, 心想宗聿以前也不是这样公私不分的人, 为了王妃一再破例,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王妃。 “都杵在这里做什么?”宗聿跳下马车, 看向林宣等人。他以前来,也没见这些人跑到大门口迎接。 林宣他们笑笑没说话,有几个的眼神不自觉地往江瑾年的身上瞟。他们是看见江瑾年和小福子, 没看见宗聿, 一时奇怪才过来。 宗聿往江瑾年旁边走了一小步, 侧身挡住那些人的眼神,略带警告道:“很闲?” 林宣他们连忙后退, 一脸正色, 仿佛刚才吊儿郎当的不是他们。 宗聿道:“集合,让我看看你们最近的训练成果。” 此话一出, 还想看热闹的人连忙退下安排,很快集合的鼓声就传遍军营。 宗聿让小福子带江瑾年去营帐休息, 江瑾年摇着扇子,稍加思索,问道:【我能留下来看一看吗?】 宗聿带江瑾年入军营已是破例,他这个要求有些越界。可是宗聿完全没意见,都没有犹豫就满口答应,道:“可以。” 小福子茫然地晃了晃头,觉得宗聿宠江瑾年宠的过头了,军营训练哪里是外人可以看的? 不止小福子有此心声,看见江瑾年走上演武场的众多将士也是一愣神。 不过宗聿没在意,他一入演武场,整个人的气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虽未佩剑着轻甲,只穿了一席修身的锦衣,但他气场十足,往台上一站,如同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 台下对江瑾年的出现颇有微词的将士瞬间哑火了,一个个目光火热地盯着宗聿。他们跟着宗聿从战场内厮杀出来,见证他从小兵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对他的崇拜发自内心。 宗聿先安排围猎的事,上辈子做过一次的事,这一世做起来得心应手。 演武场内安静极了,每一个人都在认真地听他的安排,生怕自己记漏了,影响布局。 宗聿说完后,缓了缓,先把几个将领叫出来,让他们和他过两招。 赵昂摸着自己腰间的大刀,朝江瑾年的方向看了一眼,道:“殿下,这不太好吧?” 江瑾年看起来弱不禁风,他们打斗凶狠,要是吓着他怎么办? “怕在王妃面前丢脸?”宗聿故意问道。 “怎么可能?”赵昂不经激,第一个扛起大刀走上台。 小福子上前给宗聿送剑,宗聿没有接,而是转身从台上抽了一柄长|枪,对小福子道:“多看看。” 小福子打起精神,江瑾年也来了兴致。他见过宗聿打拳,见过宗聿练剑,提枪还是第一次。 赵昂不知道宗聿怎么突然换了武器,但这对他而言是个好机会,他率先提刀劈过来。 他的刀又大又重,刀背厚实,劈砍间有凌厉的风声从耳边擦过。 宗聿熟悉他的招式,不紧不慢地提枪格挡。顷刻间二人就打了几个来回,赵昂一把大刀舞的虎虎生风,宗聿的枪法也不弱。 许是前世看了江瑾年三年,他的枪法比以前顺畅很多,有时也会用出江瑾年前世所学。 小福子聚精会神地盯着,在一旁小幅度地比划宗聿的动作。他知道宗聿换枪是为了方便他学习,包括这次带他到军营,也是想让他了解军营的生活。 他虽是贴身照顾宗聿的人,但宗聿没想过让他一辈子磋磨在王府的宅邸内。他还年轻,有无限的可能。 赵昂很快败下阵来,被宗聿打落了手里的刀。宗聿收枪回正,身姿挺拔如松,神采飞扬。 赵昂从地上爬起来,捡起自己的刀:“还以为殿下换了枪我能捡个大便宜,没想到殿下的枪法进步神速,失策失策。” “拿出你拍马屁的这点功夫好好练练,你也不至于输的那么快。”宗聿把人赶下去,他提着枪站在台上,看向林宣,道:“你上来。” 林宣连忙摆手,拉过站在自己身旁的另一位将军,道:“左将军也擅长使长|枪,不如让左将军先来。” 宗聿的视线落在李斐身上,这是军营内少有的刺头,看见宗聿拿枪,他眼神发亮,早就蠢蠢欲试。 宗聿答应了,李斐立刻一个箭步跃上高台。他不废话,也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刚在台上站稳,手上的银枪就如同蛟龙出水,从手中刺出。 第50章 宗聿防着他这一手,旋身躲开,一脚踢枪,手腕一抖,枪身横扫。 同样是用枪,李斐的招式具有十足的攻击性,他基本不给自己留退路,每一招都逼的宗聿防守。 宗聿有些被动,他想到前世李斐也是这样对付江瑾年,因为不满江瑾年的空降,见他文弱还提着一杆枪,说什么也要和他比一场。 他招式凌厉,想以快攻取胜,江瑾年看穿他的心思,应对的游刃有余。 宗聿不自觉地回忆起江瑾年的一招一式,手上的枪法突变,从变动的局面中解脱。 江瑾年站在不远处看着,宗聿对战赵昂时,只是偶尔用两招他的枪法,混在打斗中并不会引人注意。 但此刻为了对付李斐,他不再隐藏,一招一式都格外的清晰。 白榆多看了几眼同样发现了端倪,她转头看向江瑾年,眼中有些许诧异之色:“主子,这枪法和你的身手好像。” 何止是像? 江瑾年摇着扇子,完全可以确定宗聿这身法和他同宗同源。可他的枪法是舅舅亲传,宗聿怎么会? 高台之下,围观的将领们也有些诧异,赵昂擦拭着自己的大刀,郁闷道:“真不是我吹,我觉得殿下的功夫进步神速,这枪法都要赶上李斐了。” 林宣也觉得奇怪,但想着宗聿有好久没来军营,中间有什么机遇也说不定:“人和人果然不能比,看见殿下越来越厉害我就放心了。” 李斐快攻的招式被宗聿破解,而宗聿第一次用江瑾年的武功套路不够熟练,二人的战斗一时胶着难分胜负。 李斐觉得手心起了一层细汗,他撑枪跃起飞踢,大半个身体腾空,正正留出空隙,宗聿目光一凝,寻到机会长|枪飞挑。李斐在空中不好借力,本想撤回长|枪,不想宗聿的攻击太快,他只能撤手。 可在撤手前他又有些不甘心,眼角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的江瑾年,直接掉转了枪头的方向。 银枪飞出,台下一片哗然,林宣惊呼:“小心!” 宗聿一愣,迅速回头。被他挑飞的银枪冲着江瑾年而去。白榆吓了一跳,一旁的小福子立马出手,他一个箭步上前,抓住银枪的枪杆。 枪刃在江瑾年的面前停下,距离他的眉心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 小福子吓出一身冷汗,江瑾年却气定神闲,连脚步都没挪一下,手上的扇子不紧不慢地扇着。 宗聿丢下手上的长枪朝江瑾年奔去,心里一阵后怕。 小福子拿着银枪退到一旁,江瑾年满脸笑意,道:【殿下,开心吗?】 江瑾年笑的温和,善解人意道:【是我不该站在这里。】 宗聿手脚发软,他没听出江瑾年话语里的异样,直愣愣地走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抱住。 比武场上什么事情都能发生,但江瑾年三人站的很偏,宗聿再怎么不小心,也不可能让武器飞到这个方向。 银枪飞掷,哪怕知道江瑾年有躲开的能力,宗聿还是没由来的恐惧。他抱紧江瑾年,浑身散发着戾气,像是被激怒的野兽,在压抑着怒火。 江瑾年察觉到他的情绪,本来对他的枪法起疑,心里有点不舒坦,这会儿却完全败下阵来。他搂住宗聿,轻拍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仿佛是在用这种方法告诉他,自己没事。 围观的将领都冲上台,赵昂一把抓住李斐,像捉小鸡一般把人提溜到宗聿面前。 江瑾年安抚了宗聿的情绪,歉意地对几个将领笑了笑,随后眼神落在李斐身上,眼底笑意微冷。 宗聿治军有方,这人还非得老虎嘴上拔毛,当真胆大妄为。 李斐被赵昂提着,梗着脖子,没把江瑾年放在眼里,只是对宗聿道歉:“属下学艺不精,请殿下责罚。” 丝毫不提差点误伤江瑾年。 江瑾年似笑非笑,他眼中不见惧色,盛了冷光反而显得凌厉。 宗聿眸光黑沉,不怒而威。 “既然学艺不精,仗三十军棍,降为百夫长,再给我从头学一遍。”宗聿声音威严,透着一股冷意。 周围的几人都愣住,李斐更是瞪大眼。 宗聿盯着他:“不服气?你今日学艺不精,手里的枪对准的是王妃,来日若是还学艺不精,对准的会不会就是我了?” 不管江瑾年是什么身份,今日是宗聿带他进入军营,代表的是宗聿的颜面。大家就算心里有想法,也不会直接跳出来反对。 李斐这一招,冲动又愚蠢。 宗聿惩罚的重,话也重,却说的有道理,靠过来的这几个人不敢求情。 李斐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所在,宗聿的惩戒,不止是因为江瑾年,更重要的是他因为个人喜恶的僭越。 他心里一颤,立刻单膝下跪,对江瑾年道:“属下一时鬼迷心窍,请王妃恕罪。” 江瑾年看着他,转头对宗聿道:【不必因我离心,小惩大诫便可。】 宗聿握住江瑾年的手,压下心头的怒火,道:“看在王妃替你求情的份上,免你二十军棍,其余惩处不变。林宣,你监督。另外,让大家记清楚,见王妃如见我,再有下次,就不是降职那么简单。” 第43章 三十军棍变十军棍, 这对有功夫底子的李斐而言,顶多是点皮外伤。他感激地看了江瑾年一眼,又被赵昂提溜过去。 他们几个一边走一边唠嗑, 林宣忍不住在李斐头上戳一下, 咬牙道:“你是猪脑子吗?你是怎么想的?” 李斐一梗,道:“殿下以前从来不会带外人进军营, 更何况还是江家人?这桩亲事本来就是陛下强塞给他的, 他一开始不也激烈反对?后来才不得已妥协, 徐先生不是说过……” 李斐的话还没说完,听到徐归的名字, 赵昂就捂住了他的嘴。 林宣撇了他一眼, 道:“徐归被殿下惩治后, 我又去查了一下, 事情和他所说有很大出入。我们王妃和江家的关系并不好,他从小就被江家丢弃, 江家为了保江闻月才把他找回来。我看王妃挺好,不像徐归说的那般。” 赵昂附和道:“我也觉得王妃挺好的,你们有没有注意到, 他刚才并不慌乱, 小福子和他的侍女被吓了一跳, 他出奇的镇定。” 李斐是看见小福子站在一旁才敢出枪,本来只是吓吓江瑾年, 可江瑾年没吓到, 反而让小福子心都提到嗓子眼。 不敢想,自己要是没有抓住那杆枪, 现在会是什么状况。 林宣第一个出声,自然注意到了江瑾年的神情, 面对李斐的失手,他笑意不变,只是有那么一瞬间,脸色冷下来,看李斐的眼神带着凌厉的锋芒。 只是那样的神情太过短暂,林宣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没有说出来。 李斐受罚,小惩大诫,也是表明宗聿的态度,在这军营内,江瑾年和他是同等的地位。 军队的考核依旧在继续,没有因为这个小插曲而耽搁,只不过江瑾年不再是远远地站在一旁,而是被宗聿带在身边。 宗聿让小福子和白榆去收拾营帐,江瑾年也想退下,可是宗聿不许。 宗聿不在军中,军队的训练并没有落下,路过弓箭手的方队,宗聿拿起一把长弓。他拉了拉弓弦,在众人期待他射箭的目光中,他把弓箭递给了江瑾年。 “要不要试试?”宗聿问道。 江瑾年神色微顿,看了看弓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宗聿鼓励的眼神中抬起手:【殿下瞧我像是会拉弓的人吗?】 宗聿肯定道:“像!这次围猎你要和我一起去,我不想把你丢在营地,自己出去打猎。” 猜到江瑾年身怀武艺后,宗聿想他从那个虚假的壳子里走出来,他希望江瑾年能在他的羽翼下肆意地活着,而不是套着诸多的束缚,把自己变成规规矩矩的‘大小姐。’ 他应该如前世在战场上那般,恣意张扬,意气风发。 宗聿带他入军营,想他在这里骑马射箭,等到了围猎时,他就有理由把人带去打猎。 江瑾年没有说话,宗聿的一番好意落在他的眼里却成了一种试探,联想起宗聿刚才用的是他的枪法,江瑾年笑意微冷,道:【殿下是希望我拉开这把弓正中靶心?还是希望我拉不开这把弓?】 江瑾年的这句话有两个意思,如果宗聿希望他拉开,就代表宗聿知道他会武功,枪法只是试探,而这样的试探在他们之间发生过很多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宗聿逼他面对。反之,他们彼此还是留有装傻的余地。 宗聿期待江瑾年展露自己的锋芒,没有察觉到江瑾年的试探,以为他是有所顾虑,道:“能不能拉开弓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希望瑾年能做自己。你不是江闻月的替代,也不是江家的弃子,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你。我希望你在入王府前是什么样,现在依旧是什么样。” 一把弓一支箭能证明什么?什么都证明不了。 可让江瑾年握住这把弓,是宗聿在打开身份带给他的枷锁。如果没有成为宁王妃,他现在指不定在哪儿逍遥快活。可成了宁王妃,他要装病装弱,还因为失声没有办法和其他人交流。 第51章 他愿意为宗聿洗手做羹,会不会也只是打发无聊的时间? 江瑾年心里一颤,眼神变幻莫测。一开始他顺从江家,是因为知道另一方是宗聿,他想着解宗聿一时之急,为此他可以变成江家口中的那个病秧子。 曲落尘的出现让江瑾年知道这场戏唱不了多久,所以他改变了态度。虽然心底那一丝的眷恋和不舍,让他想付出一点感情,但是付出感情的这个人依旧是伪装的。 他的话似是而非,半真半假,为的就是抽身之后不留痕迹。 可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在宗聿这里,这一切算不得逢场作戏。他总是这样,对江瑾年毫无防备,明明在江瑾年的身上发现诸多疑点,却从来不追问。 他说他不在乎,他只认江瑾年这个人。他看透伪装而点到为止,江瑾年陪他装傻。可到头来江瑾年发现,自己是真傻。 那日曲落尘劝他离开的话仿佛又在耳边,江瑾年握紧了手里的扇子,其他的事可以坦然,唯独他的身体…… 江瑾年看向宗聿,沉默之下是无法言说的郁闷和烦躁,他的情绪上来了,整个人就有些浮躁,他把扇子往宗聿怀里一拍,拿过他手上的弓:【既然殿下想知道,那就看好了。】 军营里的弓,最少也是二石弓,拉开它需要极强的臂力。 江瑾年看上去弱不禁风,长弓拿在他手上却是如此的轻巧。他走到射箭的位置,取出一只弓箭,搭弓上弦。 一瞬间,此地的视线都被他的举动吸引过来,特别是那些弓箭手,看到这一幕更是诧异无比。 江瑾年无视周遭的一切,他的情绪都集中在这只箭上,他拉开弓弦,比想象的还要容易。 弓弦如满月,只听得咻地一声,箭矢离弦而去,犹如惊雷闪动,不偏不倚正中靶心。 江瑾年的情绪也随着这只箭爆发,这些日子来的伪装被打破,他温柔外表下的另一个自己正在苏醒。 他迎着阳光,清风,感受到弓弦的震动,内心在无声地宣泄。他当然喜欢这样的恣意,他在进王府前,逍遥又快活,何须顾虑他人的想法? 周遭寂静了一瞬,随即一片哗然。 “我没看错吧,王妃竟然能拉开那把弓?” “拉弓算什么?他射中了,我都不一定能射的如此准。” 弓箭手议论起来,江瑾年回头看向宗聿,眼神挑衅,仿佛在说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没错,他不似看起来的那般柔弱,他会武功,这二石弓对他而言毫无难度。 宗聿的眼底是没有散去的惊艳,有一瞬间,他又看见战场上挥斥方遒的江瑾年。 面对江瑾年的挑衅,宗聿浑身热血上涌,突然起了好斗之心。 他放下江瑾年的扇子,拿起另一把弓,站在更远的地方瞄准靶心,同样一箭命中。 江瑾年回头看向靶子,他微微蹙眉不甘示弱,再次出手。 弓箭手围过来,大声喝彩,动静大的让其他人不由地看过来。 提着李斐去打军棍的几个将军循声而望,赵昂眯了眯眼,道:“我没看错吧?校场上和殿下比试的那人是王妃?” “谁?”刚受了刑的李斐一瘸一拐地站起身,挪到赵昂身边惊讶道:“你说谁?” 李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赵昂没说话,而是让他自己看。 因为人群围成一圈,里面的人影并没有那么清晰,只是隐约能看见江瑾年青色的罗裙。 他和宗聿一箭接着一箭,谁也不让着谁,势必要分出胜负。 林宣捂着自己的心口,突然觉得有点心口疼:“我要是没记错,之前太医院是不是诊断王妃先天不足来着?是我理解有问题吗?先天不足的人能和殿下比试不相上下?” 赵昂双眼圆睁:“说不定是太医院弄错了,王妃看起来比我还猛。” 人群中,江瑾年和宗熠的手里各自只剩下一只箭,在场的十个靶子也只剩一个还没有中箭,两人自然同时盯上。 江瑾年对宗聿比了个口型:【让你。】 宗聿笑了,倒也没客气,他先拉弓,箭矢离弦。江瑾年紧跟其后,不过这一次他瞄准的不是靶心,而是宗聿的箭矢。 在宗聿的箭正中靶心的一刹,江瑾年的箭贯穿他的箭矢,将箭杆劈成两半,冲破阻力钉入靶心。 官兵沸腾,拍手叫好。 江瑾年回头看向宗聿,下巴微扬,眼神略带挑衅:【你输了,你满意了吗?】 宗聿放下弓,拿起江瑾年的扇子走向他。 射箭也费体力,江瑾年的面色有些红润,额上起了一层薄汗,几缕细碎的发丝淘气地落在脸上。他仰头看着宗聿,目光灼灼,明媚生辉。 略显倨傲的神情让他看起来迷人又危险,如同热烈的映山红,充满旺盛的生命力,让人移不开眼。 宗聿的呼吸有些热,内心激情澎湃,他蒙尘的明珠在绽放光芒,耀眼夺目。 他喜欢的心砰砰直跳,大笑道:“输给王妃不丢人。” 这话是十足的谦虚,因为他站的比江瑾年远,距离上并不占优势。 江瑾年只觉得他的视线滚烫,如同火焰一般灼热,让他觉得口干舌燥。 他避开宗聿的眼神,把手上的弓递给一旁的弓箭手,从宗聿手中拿过扇子扇了扇。 凉爽的清风拂过,他的脸反而更热了。 弓箭带走他的烦躁,他此刻畅快极了。 【亏了,没找你要个彩头。】江瑾年故作懊恼。 宗聿道:“现在说也可以,你赢了,你要什么?” 江瑾年眼神微眯,仗着周围的人不懂唇语,坏笑道:【你今晚不准上床。】 宗聿嘴角笑意一僵:“嗯?” 这是什么晴天霹雳? 第44章 江瑾年说到做到, 他让小福子重新帮宗聿收拾一个营帐。小福子还沉寂在刚才的那场比试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点头应了一声当真去给宗聿换一个住处。 比起那些兴奋的将士, 白榆心有余悸, 她一脸担忧地看着江瑾年,不知道自己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 江瑾年怎么就和宗聿比起来了。而且丝毫没有相让的意思, 还和宗聿争了个高下。 白榆担心道:“主子, 你在宁王面前暴露你会武功真的没有问题吗?” 【暴露?】江瑾年嗤笑,道, 【他一直都知道, 又谈何暴露?只是没有拆穿罢了。】 江瑾年和宗聿你来我往地试探过多次, 真正面对时, 并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 宗聿的期待惊喜是那么的真切,他信任包容, 用行动来证明他真的喜欢着江瑾年这个人,不论他是什么样,不论他隐藏了多少。 营帐外的热浪仿佛又席卷而来, 江瑾年摇着扇子, 眼底笑意满满:【感觉还不错。】 白榆听的心颤, 看着江瑾年的笑意,她隐约意识到什么。她想到曲落尘, 想到那些还等着江瑾年回去的人, 第一次感到茫然。 理智告诉他,这个时候应该阻止江瑾年越陷越深, 可陪伴江瑾年多年的情意让她犹豫。 她和江瑾年的日子没有旁人想的那么差,也没有旁人想的那么好。江瑾年有舅舅照顾, 也有属于自己的势力,可这些东西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在拥有之前,她和江瑾年更多的是失去。 幼年的不幸,江家的冷漠,娘亲的早逝,年少的江瑾年早早地明白情爱的无用。他并不是一个会因为别人的几句甜言蜜语就陷进去的人,感情里,利用大过真心。 他的温柔,弱不禁风,只是因为着女装的他,一颦一笑模仿着娘亲的样子。卸下这层伪装后,他凉薄而冷漠。 白榆了解他,所以看到他为了宗聿而牵动心神,心里喜忧参半。 校场上,江瑾年带来的震撼久久未散,弓箭手面对那几个靶子更是燃起了斗志,一个个铆足了劲,不想连江瑾年都比不过。 宗聿巡视完整个军营,把手下的将领召集起来,说了几个眼下存在的问题,让他们及时做出调整。 林宣他们捣头如蒜,同时视线在宗聿身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宗聿问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他们又整齐摇头,倒是默契。 宗聿心知肚明,面上板起脸道:“我给你们机会你们不说,那最好永远憋在肚子里。” 这话一出口,林宣他们立刻变成话痨,你一句我一句,基本就是围绕江瑾年。 江瑾年刚进军营时,除了王妃这个身份,就剩下江家这个不讨喜的背景。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从弱不禁风的王妃变成了能拉开二石弓百发百中的王妃。 宗聿看着他们叽叽喳喳地议论,赵昂更是拍着自己的软甲,大有和江瑾年比一场的意思。 “行了,关于你们王妃在军营内的事,你们自己知道就行,别让我在外面听见风言风语。”宗聿抬手让众人收声,心房要一点点打开,消息也要一点点透露。 军营内的官兵没那么多歪脑筋,面对强手更多是崇拜,所以让江瑾年展现出来也没关系。 第52章 但军营外不同,盯着他的眼睛太多,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警觉,更何况是这种大动静? 几位将领一听这话,联想江瑾年的处境,满脑子都是朝堂上的腥风血雨,脑补出一个江瑾年为了生存不得不藏拙的故事,顿时更加同情,保证不会让消息泄露出去。 见他们如此上道,宗聿满意地离开,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 宗聿以前固定在军营内长住,所以营帐内的东西一应俱全,角落里还专门隔出一个书架,放置一些他能用到的兵书。 江瑾年此刻就站在书架面前,随手翻看那些兵书,目光触及上面的批注,视线就会停留。 宗聿走进去时,白榆在铺床,看见他正要行礼,宗聿一抬手,示意白榆先出去。 白榆看了江瑾年一眼,他的注意力还在书上,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白榆微微福身,退到门外。 宗聿敛息而行,不声不响地走到江瑾年身后,见他聚精会神,就想等一会儿在提醒他。 不曾想江瑾年盯着手上的兵书笑出声,宗聿好奇地探头一看,只见那本书上被人用笔画了一个小人,高举宝剑,脚踩敌人,威风凛凛。旁边还有两句豪言壮语,十足的自恋。 宗聿一愣,意识到那是自己的杰作,他脸上燥热,不等江瑾年继续往下翻,就先伸手把书抢走。 江瑾年回头,看见是他,面上笑意更深, 宗聿把书往背后藏,一脸正经道:“这本不好看,换一本。” 【可我就喜欢这本。】 江瑾年往旁边挪动脚步,想趁宗聿不备把书抢回来。宗聿看穿他的意图,左躲右闪,最后干脆抬起手,把书举高。 江瑾年身高不如他,抬起手够不着,他踮起脚尖,身体靠近宗聿,这一扑便和宗聿撞在一起。 宗聿嗅到他身上的气息,像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 宗聿一愣神,手上的书被江瑾年抢过去。江瑾年得意地在他眼前晃了晃,还没来得及炫耀,就被宗聿扶住了腰。 二人靠的太紧,呼吸缠绕,抢夺时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安静下来才惊觉暧昧。 江瑾年面色红润,眼底的笑意还没有散去,面上先有了两分局促,眼神躲闪。 宗聿揽着他,本意是扶他,担心他摔倒。可扶着扶着,手臂就在收紧,把人搂过去,喉结滚动,手掌发热,隔着衣裳在江瑾年的腰间摩挲。 “瑾年……”宗聿的声音有些发颤,心脏砰砰直跳,像是装了几百只兔子在心上跳舞。 他的眼神落在江瑾年微张的红唇上,他唇色水润,像沾着露水的桃花,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宗聿可疑地滚动喉结,呼吸微喘,灼热的气息让本就暧昧的气氛越发黏糊。 江瑾年神色闪烁,被他的声音喊的心颤,身体发麻。他抬起手想隔开两个人的距离,却被宗聿抓住手腕。 宗聿不仅呼吸热,手掌也烫,那温度从手心一直蔓延到心底,仿佛有一股电流从江瑾年身上划过,让人浑身战栗。 “瑾年。”宗聿微微低头,深邃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江瑾年,低声道,“可以吗?” 可以什么?他没有明说。 可江瑾年仿佛知道,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心底有个声音在怂恿,他鬼使神差地抬头,眼神微垂。 宗聿心里的兔子跳的更欢了,他垂首正要亲上去,营帐的门帘被人掀起,小福子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殿下,新的营帐已经收拾好了,你要不要过去看……” 小福子的话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在原地僵了一瞬,脑子里猛地闪过一句话:吾命休矣! 他的求生本能及时唤醒他,他把后半句话吞下去,想也不想地转身离开,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另一边,听到小福子的话就猛地从暧昧的氛围中惊醒的两个人,迅速地分开。在小福子说话时,他们一个拿着书,一个对着书架,装出忙碌的样子。 可慌乱和那还没有散去的暧昧氛围还是出卖了他们。 小福子退出去后,尴尬冲散了暧昧,两个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挪开眼神。 宗聿心底说不出的失落,这种情况下,再多的旖旎心思都没了。 他漫无目的地在书架上看了一圈,也顾不上江瑾年手上的书,干咳一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道:“我出去看看。” 江瑾年轻嗯一声,抬起手用书挡了下半张脸,露出那双水润的眼睛。他眼尾有些泛红,在白皙的肌肤上特别明显,像是被人欺负了一般。 宗聿下腹一紧,不敢再留,背影略显慌乱。 等他走后,江瑾年靠着书架,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觉得自己刚才真是鬼迷心窍了,居然没有拒绝宗聿,还露出了期待的样子。 要命! 江瑾年轻拍额头,觉得自己真该清醒清醒。 营帐外面,小福子生无可恋地蹲在地上画圈圈,白榆不解地看着他,虽然不知道他遭受了什么打击,但还是好心地安慰他两句。 小福子一脸感激地抬起头,正好看见宗聿走出来,面色一僵,像霜打的茄子,又蔫了。 宗聿盯着他,道:“你刚才说什么?” 因为小福子的闯入,宗聿和江瑾年光顾着紧张了,没注意听小福子说的话,这会儿才又问一遍。 可这话听在小福子耳朵里,却像是晴天霹雳,他以为宗聿是生气了,准备兴师问罪,站起身弱弱道:“新的营帐收拾好了,请殿下过去看一看。” 宗聿愣了一下,想起来江瑾年讨的彩头。他以为是说说而已,没想到是真的,还是在他被人搅了好事之后。 宗聿只觉得一股郁结之气堵在心头,憋的他胸口发疼,他阴沉地盯着小福子:“你还真给我换住处?” 小福子缩了缩脖子,底气不足道:“是王妃的吩咐。” 宗聿一哽,随即开始耍赖,中气十足道:“不去!” 第45章 宗聿嘴上说的硬气, 可到了晚上被白榆拦在门外还是没有半点办法。 白榆转述了江瑾年的话,让他信守承诺,一言九鼎。 宗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情不愿地妥协。小福子自知今日办了蠢事, 一直和宗聿保持距离。夜里休息,宗聿进了营帐, 他说什么也要在外面守夜。 “军营里缺你一个守夜的?”宗聿说了一句, 便随他去。 自从和江瑾年同床共枕以来, 这还是第一次分开,宗聿在床上翻来覆去, 一会儿嫌这里太硬, 一会儿嫌那里不舒服, 滚了几圈后, 想起白日的事,一时心猿意马。 他实在睡不着, 还觉得精力有些旺盛,从床上翻身坐起来,走出营帐。 小福子在外面和守夜的士兵唠嗑, 看见宗聿出来立刻收声, 不解地看向宗聿:“殿下有事吩咐?” 宗聿盯着他看了两息, 道:“就你了。” 小福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宗聿提着去了演武场。他从兵器架上抽出银枪扔给小福子, 自己也拿了一把, 道:“来跟我练。” 这一练就是一个半夜,直到小福子精疲力尽, 瘫在地上站不起来了,宗聿才停手。 小福子躺在演武场上, 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有气无力道:“殿下,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宗聿在他身边坐下,心里的郁闷随着打斗发泄出去,他这会儿心情很好。 “这才练了多久,你就趴下了?你这耐力不行啊!” 小福子欲哭无泪:“殿下,再好的耐力禁不住你这样训,而且我还小,还是长身体的时候。” 小福子起不来,干脆就不起来了。他很小的时候就被敛芳带进王府,在王府长大,一直近身照顾宗聿。 私底下他和宗聿的相处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他在宗聿眼里,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弟弟。 宗聿戳了戳他圆嘟嘟的脸:“旁人这个年岁都在抽条,可我怎么觉得你在横着长?” “有吗?”小福子摸摸自己的脸,又摸摸自己的肚子,还好还好,肌肉还在,并没有变胖的趋势,可想到不长个,他忍不住担忧起来,“我不会长不高吧?” 小福子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得坐起来,他在同龄人中个子偏上,但圆脸显小,看过去没什么气势。 宗聿忍俊不禁,可笑着笑着想到小福子死在战场上,胸口一闷,面上的笑意就僵住了。 小福子没有注意到他一闪而过的痛苦之色,还在纠结长高的问题。 宗聿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道:“会长高的,和纪凌一样高。” “真的?”小福子眼神一亮,小孩子总是很好哄。 宗聿认真地点头,小福子这两年身高不显,到明年就开始疯长。他前世死时还未及冠,站在纪凌身边也只比他矮一点点。 这一世宗聿不会再让自己陷入那样的困境,也不会让小福子因他殒命,能够平安长大的小福子,自然能和纪凌一样高。 第53章 “别傻乐了,去洗澡。”宗聿站起身,练武出了一身热汗,这会儿停下来,汗水黏在身上有些不舒服。 小福子爬起来跟上他,二人出了军营,直接去了河边。 明月高悬,星河万里,雾蓝色的朝云一点点从天际渲染开,今日又是一个好天气。 宗聿回到营地时,天方即白,营地的将士陆陆续续起床集合。他找到林宣安排好训练,转身去了江瑾年的营帐。 江瑾年还没醒,宗聿在床边坐下,靠近他的耳朵,低声道:“瑾年,我们去看日出好不好?” 江瑾年微微蹙眉,一脸茫然地睁开眼,眼神懵懂地盯着宗聿看了两息,熟悉的气息让他安心,他也没注意听宗聿说了什么,以为又是像往常那般让他好好休息,他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宗聿抬手在他鼻子上轻刮,眼神里是藏不住的笑意和宠溺。 江瑾年和衣而卧,这倒是省了宗聿不少麻烦。他把人从被子里抱出来,拿过披风裹上,抱出营帐。 主帐外没多少人,宗聿把人抱上马背,让他靠在自己怀里,随即骑马离开军营,朝着山上奔去。 山路的颠簸让江瑾年又醒过来,看着眼前不断倒退的树木,他茫然地揉了揉眼,抬头看向宗聿。 “还没睡醒就靠着我再睡一会儿。”宗聿低头,自然地蹭了蹭他的额头。 此时的天色没有大亮,林中树木枝繁叶茂,光线还有些昏暗。 江瑾年这会儿没办法和宗聿沟通,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干脆地靠在宗聿怀里,继续补觉。 不管是去何处,只要是和宗聿在一起,就当是一场旅行。 感觉到怀里的人又放心地睡过去,宗聿心头一片柔软。 山路蜿蜒向上,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周围的视线逐渐开阔,马儿闯出密林,来到山顶的空旷处。 这里云雾缭绕,犹如仙境。抬头眺望天际,雾蓝色的云彩不知何时染上一抹红润之色,像是天穹披上薄纱,正在一点点往自己身上添加颜色。 宗聿低头在江瑾年耳边低喃:“瑾年,我们到了。” 江瑾年睁开眼,绚丽的色彩在眼前铺开,缭绕在山间的云雾托起一片火色的天。 起初那点火色还很淡,像是喝醉的人脸上浮现的红晕,紧接着红色越来越深,慢慢地镀上一层金色。 周边的白云仿佛也涂上这绚丽的色彩,团绕在赤金的云彩周围。 江瑾年的睡意醒了大半,山间凉风习习,花草的清香混在风中,让人觉得宁静淡雅。 而在山外,金轮从山峦后面冒出头,如同划破黑暗的一线天光,迸发出万丈光芒。云雾翻滚,似有七彩的光芒藏匿其中。 天地静谧幽幽,也能让人感觉到一股朝气蓬勃的生命力在绽放。 江瑾年看过很多次日出,唯独这一次让他感受到那种瑰丽而绚烂的美。 晨曦落在他的脸上,恬静而美好。 宗聿把人搂在怀里,静静地陪着他欣赏日出。 江瑾年看了一会儿,忽然回头,他抬起一只手扣住宗聿的脖子。 宗聿不解地看向他,在他低头的一瞬,江瑾年坐起身,抬头吻上他的唇。 不知是朝霞惑人,还是心意动人,江瑾年违背了内心的克制,大胆地选择了表达。 这一刻万籁俱静,天地间仿佛就只剩下彼此。他们依偎相拥,带着对情爱的懵懂,在天际红日的见证下,气息交融,唇齿轻撞,品尝那一刹那燃起的心动。 巨大的惊喜冲入宗聿的内心,他扣住江瑾年的后脑勺,不给他后退的机会。 金乌完全爬上山峦,山间的云雾从一开始的浓郁到现在只剩薄薄的一层。 江瑾年仰头喘息,抬手推开宗聿。他白皙的肌肤染上红潮,眼底蒙了一层水雾,眼神有些迷离。 宗聿搂着他的腰,心底的情绪还没有完全平复,心跳如雷,手指不安分地在腰间游走,一下又一下,不经意地挑逗。 江瑾年只觉得身上有细小的电弧乱窜,他微微僵直身体,抓住宗聿的手。 在心动和冲动之后,他开始懊恼自己鲁莽,面对宗聿灼热的眼神,他一阵心悸,低垂眉眼,遮去赧然的羞意。 我们该回去了。 江瑾年这会儿不敢看宗聿的眼睛,直接打手语。 宗聿轻呼一口气,有些意犹未尽地在江瑾年的脖颈间蹭了蹭,滚烫的呼吸激起一阵战栗。 “瑾年……好喜欢……” 宗聿低声喃语,声音有些暗哑,让人听的不太真切。 江瑾年仰头,轻嗯一声,略带疑惑。 宗聿又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眼神幽暗,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如同野兽一般,极具侵略性。 他盯着江瑾年,哑声道:“是你主动靠过来的,我这一次抓住了你,就再也不会放手。” 深情而又偏执的话让江瑾年心底一颤,只是一个吻,却像是把心都交出去了。 【那你抓紧点,别放手。你要是放手,我绝不回头。】江瑾年明明知道这话危险,还是忍不住说出口。 宗聿眼神微眯:“不放,就算你忍受不了我,弃我而去,我也会把你抓回来。你让我发疯,我就把你锁在床上。” 宗聿太过认真,出口的话和平日的君子作风大相径庭。 江瑾年听的心底一阵发毛,他安慰自己只是一时兴起之言,做不得数。这样一想,反倒觉得宗聿还有点幼稚。 江瑾年笑了,手指落在宗聿的胸膛上:【怎么锁?用你的心还是你的身体?】 宗聿摇头,眼神落在江瑾年白皙纤细的手腕上:“你不会想知道,要是真有那样的一天,我会忍不住的。” 没有什么比得到后再失去更痛苦,宗聿光想一想,心里就满是恶劣的念头。 江瑾年的皮肤那么白,不管是用红绳绑住,还是用黄金打造的铁链锁起来,都显得淫|靡漂亮。 宗聿喜欢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他。但如果这个他不属于自己,他就会忍不住想要摧毁。 从**到精神,污染纯白,让江瑾年因他快乐,因他落泪。 第46章 春猎在即, 之后的几天宗聿都在军营内练兵,把自己的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浑身上下仿佛有用不完的劲。 相比他的春风得意, 营地内的将士就惨了。他们每天天不亮就要爬起来训练, 连着几天不消停,就是铁打的身体这会儿也累趴下了。 林宣他们现在提起训练就有些想吐, 好不容易逮到空闲的机会, 他们堵住一起训练的小福子, 让他带路去找江瑾年。 如今这军营内,除了江瑾年也没人敢说宗聿的话。 林宣他们和江瑾年不熟, 但小福子不一样。 宗聿练兵, 江瑾年同样没闲着。那天他在校场露了一手箭术, 改变了大家对他的看法。 现在他别说在军营内走动, 就是骑马绕一圈,大家都不会多说什么。 而江瑾年也确实练了马术, 他不像初学者,上马就绕着营地跑了两圈,每天雷打不动地就那么一会儿。 余下的时间他也会围观宗聿的练兵方式, 但他从来不说什么。 这两日他得了新的乐趣, 和后勤混在一起。 小福子他们过来时, 江瑾年一个人在营帐内,他手上拿着刻刀, 手边散落着许多工具, 而面前是一个革制的护腕。 护腕已经做好了,他只是调整细节。 小福子等人上前行礼, 江瑾年抬头看向他们,用手语道:有事? 林宣有些懵, 江瑾年和宗聿交流的太顺利,甚至没有任何难度,让他们时常忽略江瑾年不能言语。 这一个手语打出来,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压根不懂江瑾年的意思。 好在小福子的手语初见成效,充当翻译的同时也表明了他们的来意。 “王妃,我们无意打扰,可殿下这几天真的太精神了,我们都快训练吐了。你能不能帮我们说说情,不需要太久,休息半天也行。” 小福子双手合十,一脸期待地看着江瑾年。 宗聿这几天的表现江瑾年看在眼里,自从他们从山上回来后,他就像打了鸡血一般,根本停不下来。 江瑾年还以为是他练兵严格,不曾想只是这几天的强度格外超标。 江瑾年看着眼前的护腕,对小福子道:请你们殿下过主营账一叙。 “好嘞!”小福子应道,连忙拽走林宣等人。 江瑾年把护腕装进盒子,起身走回主营帐。 那天他们从山上回来后,感情也算是进步了一大截,可奇怪的是宗聿反而和他有了距离感,放着主营账不住,睡的是小福子收拾出来的临时营帐。 不仅如此,在江瑾年委婉表示他可以回来睡觉时,他竟然在装傻听不见。 此刻小福子请他,他也是犹豫了一会儿才进来。 “瑾年,小福子说你找我,可是有事?” 宗聿跨进营帐,他这几日的装束俱是以轻便利落为主,衣服格外修身,更显得他宽肩窄腰,双腿笔直修长。 第54章 外面天热,他刚从演武场下来,这会儿身体跟个火球差不多。 江瑾年拉他坐下,明显感觉到他身体一僵,有种想要往外走的冲动。 江瑾年不解,用手语道:我以为我同殿下的关系是更近了,可为何殿下开始躲着我呢? 一次两次江瑾年还能说是不小心,可一连几天都这样,现在被拽到跟前还想走,那种躲闪的感觉过于清晰,江瑾年也骗不了自己了。 宗聿的视线落在江瑾年的唇上,只是看了一眼就像是被火燎一般,飞快地挪开。 他当然不是故意躲着江瑾年,江瑾年这样说,他都忍不住要为自己叫屈。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自控力在江瑾年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随着江瑾年的靠近,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他的唇上,甚至还有更多旖旎的念头。 他们身在军营内,人多眼杂,他实在不想在这里越界,这才干脆放逐自己,用训练消耗多余的精力。 解释有些过于苍白,宗聿站起身,他这身高携裹着热气,带来不一样的压迫感。 江瑾年谨慎地往后退,刚迈出半步,就被宗聿抓进怀里。 宗聿搂着他的腰,这些天的克制在此刻喷涌,他埋头在江瑾年脖颈边,像只小狗狗一样蹭了蹭去,灼热的呼吸缠绕在江瑾年的肌肤上。 “……想亲你,拥抱你,我这些天忍的这样辛苦,瑾年却怀疑我负心,我好难过,要瑾年亲亲才好。” 宗聿一边说一边把人搂的更紧,江瑾年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宗聿躲他的缘由。不是逃避,而是克制。 这让江瑾年想到平日里被他撩拨到无可奈何,只能躲闪的宗聿,这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江瑾年忍不住笑了,求抚摸求安慰的小狗狗怎么那么招人怜爱? “不许笑。”宗聿闷声道,他抬起头,盯着江瑾年磨了磨牙。 他这是为了谁? 江瑾年果然没笑了,他抬手示意宗聿低头,在宗聿唇上亲了一下。 熟悉的触感一触即离,宗聿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睫毛轻颤,眼神也在一瞬间变得晦暗,他想把江瑾年抓回来,再亲一口,却被江瑾年抬手挡住。 江瑾年眼底是狭促的笑意:【殿下又要耍赖吗?】 宗聿刚才说要亲亲才好,江瑾年亲了,只是这个亲吻和宗聿想象的不一样,他又被江瑾年钻了空子。 宗聿又郁闷又委屈,眼眶都红了。他们两个人之间,到底是谁在耍赖? 【好了,不逗你了。】江瑾年拉开他的手,从他的怀抱里脱身,拿起一旁的木盒递给宗聿,道,【送你。】 木盒简单,上面没什么繁复的花纹,在军营内很常见。 他想到江瑾年这两天一直在后勤部,心里升起一丝隐秘的期待。他打开盒子,里面躺着江瑾年做的护腕。 用料是常见的皮革,江瑾年就地取材,上面刻了繁复的纹路,和一般护腕上雕刻的图案不同,宗聿只觉得繁琐漂亮。 惊喜击中内心,宗聿拿起护腕看向江瑾年,笑容灿烂。 【第一次做这个,不知道合不合适。】 宗聿当即换下自己手上的护腕,江瑾年做的这个很服帖,大小也正合适,和他今日穿的这身衣服很搭配。 “你看,刚刚好。”宗聿举起手给江瑾年看,高兴的像个孩子。 他出生皇室,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缺,见识过的珍宝无数,一对护腕而已,比这精美的都有。可当做护腕的人是江瑾年,他便觉得旁的都比不上了。 江瑾年见他高兴,脸上也不自觉地露出笑意来。自己的心意被人珍视,让他觉得这些天的付出值得。 【殿下到军营已有几日,不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江瑾年顺势问道。 宗聿这会儿正高兴,闻言思绪一转:“是不是小福子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林宣几人偷偷摸摸,他可都看见了。 【殿下精力旺盛,他们吃不消,来找我求情了。】江瑾年也没瞒着,话里有两分打趣的意思。 宗聿脸一红,摸了摸手上的护腕,这可是瑾年新做的,不戴出去炫耀一下怎么行? 宗聿心里顿时有了主意,道:“我也只打算训练到今日,让他们休息两天,就可以先去猎场。我再去说两句就回来,我们今天回家。” 宗聿说着就往门外走,说是说两句,其实是又拉着队伍练了半个时辰,期间多次显摆了自己的新护腕。 林宣他们一开始还以为宗聿是不高兴他们去找江瑾年说情,心中懊恼不已,直到有人说了句宗聿换了护腕,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们殿下这是在秀王妃送的礼物,林宣等人立刻狗腿地夸两声好看,宗聿这才放过他们。 “猎场周围要提前清理,让将士们休息两日,然后由你带队前往,赵昂留下来驻守营地。宗聿活动手腕,给林宣说了一下之后的安排,又看向小福子道,“我和王妃先回去了,你和白榆在后面回来。” 小福子跟着训练几天,晒黑不少,这会儿也累的抬不起手,打起精神道:“一定把白榆姐姐送回去。” 宗聿和江瑾年先走,就是想两个人独处,小福子自从上次打扰了宗聿的好事后,对这种事异常敏感,积极保证不当现眼包。 宗聿笑他长进了,又叮嘱了林宣几句,这才去营帐找江瑾年。 这边江瑾年已经在让白榆收拾东西,听见宗聿的安排后,他没有反对,只说了一句:【我要一匹马。】 “我两坐一起不好吗?”宗聿垂下眼,开始扮委屈。 江瑾年没有退让,道:【今天天色很好,殿下不想和我比一比?】 宗聿眼神一亮,被江瑾年的这句话激起好斗之心:“那这次是不是也有彩头?” 江瑾年一愣,道:【殿下想要什么?】 江瑾年的这句话很有意思,他问的是想要什么,而不是想赌什么。不是他笃定宗聿会赢,而是上次占了宗聿的便宜,隐约觉得宗聿想扳回一局。 宗聿看向一旁的白榆,见她并没有注意这边的动向,往前挪了两步,靠近江瑾年,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除了你,我别无所求。” 第47章 清风和煦, 阳光微醺。 寂静的官道上越过两匹飞驰的骏马,两匹马并驾齐驱,一时分不出先后。眼看再往前就要进京都, 马背上的年轻人一拉缰绳, 率先道:“不比了,这样下去就是进了城, 我们也分不出胜负。” 江瑾年勒住缰绳, 骏马急停, 高高地扬起前肢。江瑾年夹紧马腹,拉着马调转了方向, 飞扬的裙摆随着马儿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 他眉眼带笑, 英姿勃发。 宗聿驱使马走向江瑾年, 江瑾年笑着用手语问道:殿下是准备认输吗? 宗聿道:“不算平局?” 他们两个人旗鼓相当,在宗聿喊停之前, 一直没有分出胜负。 江瑾年思索道:平局多可惜啊!若是殿下让我赢,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宗聿忍不住发笑:“那为何不能是我赢?” 这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比赛,是输赢还是平局都无所谓, 宗聿自然会让着江瑾年, 可听了江瑾年这话, 他却想逗一逗他。 江瑾年莞尔,一边耍无赖, 一边又不忘说好话打动宗聿:因为我想赢。好殿下, 好哥哥,你就再让我一次。 那一声好哥哥宗聿看懂了, 他愣了愣,耳尖迅速泛红, 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 江瑾年以为有戏,不曾想宗聿很快调整好心态,不被江瑾年的话蛊惑,正经道:“我想了想,还是平局更公平。” 宗聿吃一堑长一智,军营里的那次还记忆犹新,他可不想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江瑾年眯了眯眼,心想他学聪明了,面上负气冷哼,转过脸去。 宗聿驱使坐下的马去蹭江瑾年的马,道:“下次一定让着你。” 江瑾年转过头来,打赌这种事一时兴起,哪有那么多下一次?不过有人愿意陪自己一起玩闹幼稚的感觉还不错,他开始期待下一次的赌局了。 眼前一路向前的官道出现了一条岔路,宗聿观察地形,指着那条分岔路道:“往这边走能到小九儿办的慈幼院,徐归的事还是给慈幼院带去了不少麻烦,今天天色还早,我们去看看。” 江瑾年抬头看去,此地离都城不远,视线开阔,地势平坦,四周有一些田庄。时下正是春耕的时节,随处可见忙碌的农户。 他们半数以上是帮佣,这附近土地土质肥沃,地理位置优越,拥有者大多是达官贵人。 徐归把慈幼院的位置选在这里,宗微出钱多买了一块地,慈幼院的人都可以使用这块地耕种,得到的粮食用于果腹,如果有富余,也可以买卖,换取一些银钱用于旁事的开销。 宗聿问过慈幼院的位置,找起来并没有难度。 只是宗聿和江瑾年到的不巧,慈幼院像是才经历一场混乱,慈幼院的牌子被人摘下来,地上散落一些晾晒的干菜,临时搭建的木架被砸的七零八落,有两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在拿着扫把清扫。 第55章 她们把那些干菜拾起,抖掉上面的灰尘,装进还完好的簸箕里。 宗聿和江瑾年下马走过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姑娘警惕地看着他们,个子高的护着个子矮的,故作镇定地拿起扫帚指着两人,厉声道:“滚开,你们又想出什么花言巧语,别想来哄骗我们。” 宗聿和江瑾年对视一眼,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口气微冷,道:“又有人找你们麻烦?” “找麻烦的不就是你们这些穿金戴银的贵人?惺惺作态给谁看?”高个子的姑娘柳眉倒竖,淬了一口就冲着院子喊,“程云姐姐,那些人又来了!” 小姑娘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一群人从院子里冲出来。 冲在前面那人身着劲装,腰佩长剑,几个起跃就到了两个小姑娘身边,将她们护在身后。 她正欲拔剑,看清来人,脚步一顿,神色一怔,诧异道:“宁……七公子。” 慈幼院不是人人都知道宗微的身份,那句宁王殿下自然不能大大咧咧的说出来。 宗聿认出她是宗微身边的亲卫,越过她往身后看去,果不其然瞧见宗微撩起袖子,提着自己的裙子小跑出门。眉目含怒,一副要找人打架的模样。 宗聿歪头,瞧着她那身打扮, 宗微也愣住了,她僵在原地,放下自己的袖子,抚平自己的裙子,小跑变成了小碎步,又恢复了公主的仪态。 在宗微身边还跟着几个人,其中有个姑娘布衣钗裙也难掩丽色,她看起来已有二十五六,神色平静,落落大方。 她安抚了两个打扫的小姑娘,给宗聿和江瑾年行礼,解释道:“刚才有人来慈幼院闹事,两个小姑娘精神紧绷,难免过激,我替他们给两位赔个不是。” 宗聿微微颔首,示意她不必多礼:“我们突然造访,又是生面孔,小孩子警惕是好事。” 宗微拉过自己的亲卫,让她站到自己身后:“外面乱糟糟的,我们进去谈。” 程云抬手请宗聿和江瑾年进去,知道弄错了的两个小丫头闹了大红脸,程云摸摸她们的头安慰她们,让她们去做自己的事。 宗微办的这个慈幼院规模不小,宗聿和江瑾年刚踏进院子,就能感觉无数的视线从四面八方聚过来,生活在这里的姑娘有老有少。 年老者双眼浑浊,身躯佝偻;年幼者地下摸爬,牙牙学语。 她们多是被遗弃,少数家里没人了,一个人活不下去,来这里祈求收留。 宗微把宗聿二人请入正堂,期间她简略地说了慈幼院发生的事。 之前因为徐归买凶,慈幼院被砸了一次,好在宗微及时出现,没有出现人员伤亡。宗聿得知前因后果,让林宣派人过来巡逻。 后来徐归的事情解决了,宗聿不再限制宗微的出行,她寻思用宗聿的官兵不太好,就换了府上的亲兵。 她府上有女子亲卫,融入慈幼院也看不出来。 她本以为没了徐归,慈幼院的危机也就解除了,谁曾想是真有人盯上这块地,今日来逼她们搬迁。看见她们是群弱女子,言语恐吓,又打又砸,还扬言明天若是还不搬,他们就一把火烧个干净。 “天子脚下,我居然会受这种鸟气。七哥,你可得给我做主。”宗微不高兴,若是宗聿不来,以她刚才的架势,说不定就要自己带人去了。 宗聿问道:“可知是些什么人?你可有看见?” 宗微摇头,她来的晚,并没有看见。 一旁的亲卫道:“来了好几个人,为首的那个是地道的京都口音,穿的绸缎,手上有茧子,身手敏捷,是个练家子,我怀疑是行伍出身。他们没提主家名讳,说是官府征用。” “官府征公主的地?”宗聿觉得可笑,冷哼一声。 大堂内只有他们几个知情人,这话说出来倒也没什么。 江瑾年轻拍宗聿的手臂,用手语道:这间慈幼院是挂在谁的名下?这周边的地界非富即贵,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骚扰,不可能没有打探慈幼院背后的主人。 宗微再年幼也是皇家公主,而且还是家里最小的那个,哥哥姐姐宠着,谁会想不开直接得罪她? 除非慈幼院在官府那边登记造册时,用的不是她的名义。 宗聿转述了江瑾年的话,一旁的程云有些诧异江瑾年不能言语,不过很快她就收起自己的视线。 宗微道:“我当初不想在官府那边挂名,怕他们打着我的旗号做别的事,用的是程云姐姐的名字。” 公主的名头用好是利,但若是用不好,就是极大的弊端。 宗微志在救助,并不在意挂名。 程云原是她府上的人,因为慈幼院需要一个管事,宗微就把她派来。她在外人眼里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毫无背景。 这样一个人,京都的贵人想要拿捏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宗聿过来时看过慈幼院周边的情况,不得不说徐归认真办起事来还是很靠谱,他给宗微选的地址交通合适,水利方便,这要不说是慈幼院,说不定会被人误以为是谁家修的别院。 以程云的背景在这里当管事,是个人都能想到她身后还有更厉害的人,京都的达官贵人也不是傻子,敢直接上门,必然是去官府查过,见过慈幼院登记的名字。 但官府的文书又岂是随随便便就能给旁人看的? 想到官府参与其中,宗聿面有愠色:“他们是不是说明日还要来?” 程云道:“是。” 宗聿看向江瑾年,商量道:“瑾年,我们在这里歇一晚再回去,可好?” 从慈幼院回去,一来一去费功夫,而且也不知道那些人明天什么时候来,宗聿不想来回折腾。 江瑾年没有意见,宗微顿时高兴道:“那我也不回去了,程云姐姐你给我们准备两个房间,我今晚要和七嫂一起睡。” 宗微说着就去拉江瑾年的手,她喜欢这个嫂子,看起来就很温柔漂亮。 江瑾年被她挽住手臂,他还没说什么,宗聿先开口拒绝:“别缠着你嫂子,一边去。” 宗微不听,还冲宗聿做了个可爱的鬼脸,大半个身体倒向江瑾年。 江瑾年眼底划过一丝异色,宗微没有坏心思,也不清楚他的情况,挽手臂还好说,真往他身上靠就有些不妥。 江瑾年抬手扶住她的身体,把胳膊从她手上抽出来,用手语道:出门在外,公主应有警惕之心,还是让亲卫和你住在一起比较好。 宗微愣住,求助地看向宗聿。 岂料宗聿双手环抱,得意地看着她:“还和我抢吗?” 宗微郁闷地跺了跺脚,对江瑾年道:“七嫂,你看七哥欺负我,你今晚上不理他好不好?” 江瑾年笑着摸摸她的头,知道她不懂手语,只是简单地点头,算是答应她。 这个安抚很快又让宗微喜笑颜开,她同样得意地看向宗聿。 宗聿笑她幼稚,起身揽过江瑾年,道:“离晚上还早,瑾年还是我的。” 第48章 宗聿说宗微幼稚, 他也好不到哪儿去。故意当着宗微的面搂江瑾年,在宗微面前显摆,气得宗微不想理他。 江瑾年无奈道:【殿下, 你当自己是三岁稚子吗?】 宗聿当然不是, 只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才会变得那么小气,不想把江瑾年分享给任何人。 当然, 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知道江瑾年是男儿身, 男女授受不亲。江瑾年此刻这个样子不好拒绝宗微, 但宗聿无所谓。 他表露了自己的心思,又帮江瑾年解了围, 何乐而不为? 宗微气呼呼地带着程云和亲卫离开, 宗聿并不在意, 笑着问江瑾年要不要在慈幼院内转一转。 慈幼院内从上到下都是女人, 程云把这里管的井井有条。宗微也不是盲目救助,她给这些人提供了落脚的地方, 买了田地给她们自力更生,教她们认一些简单的字,如果她们愿意, 还可以学一门谋生的手段。 慈幼院内幼童居多, 然后是老人, 最后才是处在中间年龄段的姑娘。 这里的孩子很懂事,大的会帮忙照顾小的, 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慈幼院很少会有男人过来, 宗聿身形高大挺拔,很是显眼。大家一开始是带着警惕的眼神打量, 知道宗聿是宗微的哥哥后,她们明显放松下来。 几个在门口晒太阳的老人说着家常, 手上也没停着,她们会一些编织的手艺,平日里可以编些东西拿到城里换钱。 宗聿上前和她们攀谈了两句,江瑾年站在一旁看着院中打闹的小孩子,有个不会走路的不知何时爬到他脚边,坐在地上伸手拉他的裙子,摸他衣服上的绣花。 小孩子总是对一切新鲜的事物充满好奇,她仰头看着江瑾年,啊啊两声,兴奋地拍打自己的头。 江瑾年蹲下身,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小孩子不怕他,在江瑾年怀里咯咯地笑着,小手拍打着,开心极了。 第56章 江瑾年伸手逗弄她,看到这样乖巧的小不点,他心底一片柔软,不自觉地笑起来,笑意温柔,如同一缕清风。 宗聿的视线并没有离开他,见状微微愣神,阳光落在江瑾年的身上,给他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他抱着孩子,画面是如此的和谐而美好。 “小杏这孩子平日都有些怕生,没想到今天会主动要人抱,夫人温柔贤惠,一定是个好娘亲。”旁边的大娘笑呵呵道。 宗聿回头看向她们:“我们才成亲,还没有孩子。” 也不会有孩子。 宗聿咽下后半句,他和江瑾年同为男子,又怎么可能生儿育女?以前他觉得只要自己克服这个问题,过了皇兄那一关,就没什么大问题,可他忽略了江瑾年。 他能和江瑾年在一起,此生足矣,可江瑾年也会这样觉得吗? 如果不是被卷进他的事情里,江瑾年会和别人成亲,会有自己的孩子。他那么好,若是做了父亲,一定摘星星摘月亮,也会给孩子最好的。 宗聿心里一痛,眼前这温馨的画面就有些刺眼。 大娘还在羡慕他们的感情,道:“才成亲不着急,你们还年轻,这会儿感情正好,蜜里调油几个月,有些事自然而然地就有了。” 宗聿心知不可能,但还是低声应着。 小孩子玩心重,江瑾年没抱好一会儿,她就想下地去玩。 江瑾年把她放下,旁边的姐姐们涌上来,把她抱走了。 慈幼院内多是孤儿,这些孩子没有父母,可她们的周围并不缺关怀。那些姐姐们也才几岁,但知道让着小孩子,带着她玩。 宗聿走到江瑾年身边,见他看着那些孩子出神,道:“瑾年喜欢孩子吗?” 江瑾年抬头看向他,以为他说的是喜不喜欢这些小孩,打手语道:小孩子天真无邪,我当然喜欢。 宗聿眸光微暗,试探道:“那你想有自己的孩子吗?” 他和江瑾年不能生,但皇室宗族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若是江瑾年不排斥收养,宗聿可以考虑从宗亲里面过继一个。 江瑾年愣了愣,才意识到宗聿说的此孩子非彼孩子,他一时拿不准宗聿的意思,定定地看着他。 宗聿这是试探他的身份,还是想有自己的孩子? 江瑾年的身体异于常人,孩子这个话题对于他而言有些敏感。曲落尘曾经告诉过他,如果不是十二分的真心,最好不要去赌人心。 江瑾年沉吟片刻,再看宗聿略带紧张的神情,觉得自己可能想岔了。他和宗聿还没到那一步,他有此一问说不定是看见慈幼院的这些孩子有感而发。 江瑾年压下心头被勾起的复杂念头,道:殿下这话问的,你就不想有自己的孩子? 宗聿果断道:“不想,我有你就够了。” 江瑾年僵住,宗聿又道:“但如果你喜欢孩子,我可以从宗族过继。” 宗聿神色坦然,这话说出口也是给江瑾年一个选择。他做不到把江瑾年让给别人,特别是他和江瑾年有了亲密的接触后,再要他放手,根本就不可能。 他对江瑾年永远有自私的一面,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江瑾年沉默,嘴唇抿成一条线,这个话题似乎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恰好这时宗微派人过来,说是准备的一些吃食,请宗聿和江瑾年过去。 关于孩子的话题就此打住。 夜里宗微给二人准备了两个房间,她不能和江瑾年住,也不让宗聿和江瑾年住。 宗聿知道她的小心思,见江瑾年没在意,便没多说什么。 他们出门在外也不是一定要住在一起,有些时候还是要看场合。客栈也就罢了,全是女人的慈幼院,确实要注意影响。 这一夜相安无事,第二天宗聿起了个大早在院子里练功,江瑾年洗漱后去厨房帮忙做了些吃食。 宗微十指不沾阳春水,睡足后爬起来,知道江瑾年进了厨房,惊讶的瞪大眼,摸到厨房找人。 慈幼院食材有限,江瑾年做的简单,但宗微还是啧啧称奇,把江瑾年夸的天上有地上无。 慈幼院的人不和宗微同桌吃饭,他们有自己的小食堂,吃饭的时间倒是一致。 就在大家用膳时,门外传来声响,有人在院墙外面叫喊。 “你们这群臭娘们,昨天说了让你们搬,你们还赖在这里,还有心情做饭。老子饿的肚子咕咕叫,因为你们连饭都没得吃,你们倒是吃得香。” 院子的大门被人踹开,一群手持棍棒的壮汉闯进来,嘴里骂骂咧咧不消停。 旁边吃饭的那些姑娘被吓到,几个小孩当时就哭了。 程云心底一颤,宗聿对宗微的亲卫使了个眼神,道:“你陪程云去交涉,让他们退出去。” 亲卫得令,一手拿馒头,一手拿剑,和程云走出大堂。 壮汉们在院子里张牙舞爪,昨天那个带头的也在,只是他没有进来,而是等在院子外面。 程云往外看了一眼,有人骑着高头大马留在外面,身后是乘四抬的小轿。因为门楣的缘故,程云只能看见骑马那人的下半身,看不见模样。 昨天的领头人恭敬地给他牵着马,程云暗暗垂眸,心中明了,这多半就是抢占慈幼院的人了。 她没想到对方今日会上门,这可正是时候。感受到大堂传来的目光,程云心里有底。 她走到院子中,对那几人道:“几位大哥,我昨天已经和你们说的很清楚了,慈幼院不会给你们,你们来了也是白费功夫。” “臭娘们,我看你们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过来提醒两句,还真以为是和你商量不成?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我们少公子看得起你这地方,那是你的福气。” 壮汉不耐烦地挥舞着手上的棍子,虎虎生风。他淬了一口,眼神往程云身上瞟,下流道:“我之前就注意到了,你一个无权无数的孤女,竟然买得起这里的地,还只收女人。表面上看着干干净净,背地里指不定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壮汉说着还拿棍子去蹭程云的胸脯,亲卫眼眸一暗,身形一错,犹如一道风似地,眨眼到了壮汉面前,抡起胳膊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壮汉猝不及防,被打的扭过头去,嘴里顿时见了血腥味。 亲卫抱着剑退回程云身边,眼神凌厉地盯着他,怒道:“嘴巴放干净点。” 慈幼院挂的是程云的名字,可背后的人是宗微,壮汉这话是对宗微的大不敬。 亲卫昨日来晚了没出手,今天可不惯着。 那壮汉被打的脑袋发蒙,其他人也愣住了。 程云浅浅笑道:“我们慈幼院在官府登记造册,地契房契一应俱全。你们几次三番上门骚扰,搬出官府造势。可按照我朝律法,慈幼院只要登记造册,只能由官府废除或者自己去官府取消。你们连官府都搬出来了,废除的文书拿不出来吗?” 朝廷为了方便管理类似的机构,颁布过不少法令,就算官府能废除,也得根据律法来。 程云笃定这些人没有文书,但既然借官府的势,多半和官府脱不了干系。她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向门外的那匹马。 牵马的人皱了皱眉,许是察觉到院子里有高手,他没有坐以待毙,请示了骑马的人后,大步进屋道:“姑娘,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以为请人帮忙就能对抗朝堂?实话跟你说,看上你这块地的人是内阁首辅的孙子,江闻州江公子。你要官府文书,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程云一愣,险些笑出声。 这要是旁人,她说不定真的会怕,可是江闻州…… 程云道:“内阁首辅的孙子而已,还能大过皇权,越过律法,直接让官家改姓江?” 马夫负手而立,神情倨傲,道:“宗家的天下,江家能坐半壁,我说这官家姓江,你待如何?” 程云冷笑,眼神怜悯地看着马夫。 一旁的亲卫冷哼,冲着门外道:“不如何。不过江公子,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姐姐,姐夫此刻正在大堂内,我劝你还是赶紧滚过来,把此人的话解释清楚!” 第49章 宗家的天下, 江家能坐半壁。 这种话别说是江闻州,就是江阁老在这里,也不敢如此大放厥词。江闻州带的人未必不知道这一点, 可他还是如此口无遮拦, 可见私底下他们确实对此深以为然。 慈幼院的大堂内,江闻州跪在地上, 他腰杆倒是挺直的, 可眼神明显躲闪, 面色苍白。 至于跟着他来的那些人,全部在院子里面跪着, 一个个把头埋的低低的, 要是敢抬起来一点, 亲卫就直接上手招呼。。 她是宗微的贴身护卫, 身手俱佳,压制这些人不在话下。 轿子里坐着的人也被程云请下来, 让人意外的是竟然是一个姑娘,二八年华,貌美如花, 身姿轻盈纤弱, 但小腹微微隆起, 看起来竟是有了身孕。 第57章 宗聿没让这姑娘跪着,而是让她站在一旁, 让她说清楚自己的来历。 江闻州想插嘴, 被宗聿凌厉的眼神一扫,顿时不敢吱声。大堂内只听见那姑娘的声音, 她的嗓子就像百灵鸟一般婉转动人,可她说的话却让人背脊发寒。 这姑娘是倚红楼的伶人, 名唤黄莺,因为江闻州经常去找她听曲,一来二去二人就熟识了、 江闻州家世不差,出手也大方,黄莺把他视为知己,也希望他可以救自己脱离火海。 在江瑾年出现前,江闻州是江家的嫡长子,江家的宠爱把他养的自负多情又无法无天。 黄莺在他的眼里就是个玩意儿,但这玩意儿听话识趣,还有了他的孩子。为她赎身不是什么大麻烦,感情上头的江闻州不敢动家里的产业,就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让人在城外寻一处好地方,要给黄莺一个安身之所。 替他打探的人偶然间听徐归找的那个流氓提起慈幼院,于是动了心思,去官府问过,知道背后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便有了现在这一出。 他们原以为是捡了大便宜,没想到是踢了铁板。 宗聿本不愿过问江家的事,但江闻州实在是荒唐,还正正撞在他面前,他想装聋作哑都不行。 “押妓,尚未说亲就养外室,有了私生子,强占土地,草菅人命。江闻州,江阁老身为大儒,桃李满天下,江大人状元出身,文采斐然,他们两个人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宗聿厉声斥责,他每说一句,江闻州的脸就白上一分。若是寻常人家,寻花问柳不是什么大问题,偏偏他是重臣之家。 先帝在时,官员押妓的风气严重。宗熠继位后,下达了相关政策,严令禁止朝堂官员和官家子弟随意出于烟花柳巷之地。 宗熠雷厉风行,还挑了几个刺头出来杀鸡儆猴,勉强刹住这股风气。 不过也只是明面上镇住这些人,他们暗地里还是会往来,只要不是闹的太大,朝廷方面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江闻州这情况算是官家子弟里的典型,宗聿完全没有高拿轻放的意思。 江闻州也清楚,眼前坐着的是名义上的‘姐姐’,姐夫,但实际他们一点都不对付,更何况旁边还有个九公主。江闻州的后背已是一阵冷汗,一想到祖父和父亲知道这件事后,他免不了要受责罚,眼前就是一阵眩晕。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给宗聿服个软,道:“宁王殿下教训的是,是我鬼迷心窍,一时糊涂才犯下大错。还请殿下看在……” 江闻州抬头看了江瑾年一眼,江瑾年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喝着程云端上来的茶,从头到尾都没有给他眼神。 江闻州知道江瑾年不会帮他说话,他的人情面子用不了,默默地咽下江瑾年的名字,搬出了江家的长辈:“还请殿下看在我祖父和父亲的面子上,念我初犯,饶我一回。” 宗聿扫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姑娘,看向江闻州的眼神带着几分嘲讽和鄙夷:“你祖父和你父亲不是免死金牌,今日你是撞见了我和宗微,我们二人你得罪不起,所以你服软。但如果今天站着这里的不是我们,就是慈幼院的这些孤女,你还会跪下来说你错了吗?” 江闻州不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而是他不敢抗衡宗聿。 宗聿拆穿他的那点小心思,起身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你?今日之事我会如实禀告皇上,你的过错,自有律法可定。” 宗微这次带着亲卫出门,人数不少,正好用来押送这些人回城。 江闻州还想抗争一下,可他文不成武不就,哪里是宗聿的对手? 宗聿把黄莺也带上,这姑娘现在可是重要的人证,用的好能让江家再栽一个跟头。 回城这段路不远,可对于江闻州而言却是度日如年。他平日在圈子里也算跋扈,今日骑着高头大马出门,现在却灰溜溜地被人押着回来,巨大的落差让他羞愤不已。 宗聿才不管他现在是不是无地自容,进城后就让宗微的亲卫将人扭送进府衙,而他连王府都没回,直接进宫面圣。 江瑾年先送宗微,然后才回去。 比他和宗聿早到一日的白榆看见他回来,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主子,你们昨日怎么没有回来?”白榆神情疲倦,一整夜都没有睡好。 虽然敛芳说宗聿是个有分寸的,他既然故意支开白榆和小福子,就是想带江瑾年去做自己的事。 敛芳安慰白榆别担心,可白榆始终平静不下来。 江瑾年安慰她道:中途遇到点事,所以晚了一天回来。我从前院过来时,没有看见敛芳公公,他不在府中吗? 白榆正色道:“我听小福子说他进宫了,好像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皇上宣他进宫一趟。” 虽然敛芳人在宫外,管着王府,但和宫里一直有联系,偶尔会进宫面圣,江瑾年没有多想。 他进屋准备换下昨日的那身衣裙,耳边忽闻风动,一只飞镖从窗外射来,直直地插入他面前的衣柜上。 飞镖的前端夹着一张纸条,白榆听见动静,连忙走进来。 “主子……”她刚开口,就看见飞镖,目光一沉,道,“这是青云楼有消息?” 江瑾年拔下飞镖,看着衣柜上留下的小圆孔,抬手比划道:让他们下次换个传信方式。 这要是消息少还好,要是消息多,照他们这方式,府里的守卫没发现,屋子里的家具先被钉的都是孔了。 白榆嘴角微微抽搐,道:“好,我给他们提个醒。” 江瑾年取下飞镖上的纸条展开,意外的是消息是曲落尘的笔迹,只是走的青云楼的手。 曲落尘人在宫内,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他之前让宗熠核查宫内失踪的人数,这一番核查下来,失踪的人有点多,几乎是按照每年消失四五个的频率持续了近十年。而这不是最终的数据,只是他们才核查到十年内的记载。 深宫之内,最不缺的就是无名小卒,有些人就算是悄无声息地消失,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敛芳今日被宣进宫,也是为了此事。 因为失踪的人各个宫都有,范围太广,没办法定位,但能确定唐夜羽就藏在宫内。 曲落尘也不藏着掖着,他说了自己和唐夜羽的师侄关系,剑指江家。 在这宫内,和江家有关系,又有能力给唐夜羽提供保护的人,只有太后。 可曲落尘毕竟口说无凭,就算宗熠信他,也不可能直接冲进太后的宫内质问。 更何况太后这些年对外一直在吃斋念佛,不参与前朝政事,也不会给江家提供特权,宗熠挑不出她的错。 曲落尘抓不到人,情绪很坏,他给江瑾年传信,是让江瑾年仔细点,别又阴沟里翻船。 江瑾年看着信,沉默了一会儿,嘴角划过一抹冷笑。 太后养育了宗熠和宗聿,却和他们两兄弟不亲,这些年说是避嫌,不问世事,实则是隐藏自己,把自己的寿康宫治理的如同铁桶一般。 她足够小心谨慎,江家也惯会隐藏,没有出现过大的纰漏。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江闻月算计江瑾年不成,反而咽下苦果,成了废棋。 而江闻州又撞在宗聿手上。他是男子,江家还指望他考取功名,入朝为官,不会像对待江闻月那般直接放弃,一定会想尽办法把人捞出来。 太后的宫中像铁桶没关系,江家自己会成为她的漏洞。 一旦有了缝隙,宗熠和曲落尘绝对不会放过蛛丝马迹。 “主子,他们说什么了?你看起来心情不错。”白榆问道。 江瑾年道:【没什么,不过是想到江家就要倒霉了,我高兴。白榆,你让厨房备好食材,做几道好菜,等殿下回来用膳。】 宗聿进宫肯定会遇上这些事,他带去江闻州的消息,正好可以让宗熠有机会发难江家。 等江家乱起来,太后不一定坐得住。 听到江家倒霉,白榆的疑惑尽消,只剩下满心的欢喜,笑着朝厨房跑去。 江瑾年震碎手上的传信,收起那枚飞镖,再看一眼衣柜上的小孔,摸着下巴思索片刻:若是宗聿问起,只能装傻了。 第50章 宗聿回来的晚, 而且是和敛芳一起回来。 事情正如江瑾年猜测的那般,江闻州的事惊动了江家和太后,他被宗微的亲卫押入衙门, 就算官府想包庇, 看见亲卫手上的公主府令牌,也不敢把人当庭放了。 等江家得到消息, 打探清楚原委, 宫里宣江云枫进宫的圣旨便到了家门口。 宗熠故意不宣江阁老, 是因为他知道江阁老是个有主意的,留他在外面活动, 才有人去通知太后。 怀着孩子的伶人进了公主府, 她所在的倚红楼宗熠也第一时间下令去查, 赶在江家封口之前, 让凌霄阁带上来江闻州在倚红楼的一切活动迹象。 并且扣住了相关证人,防止江家下手。 第58章 宗熠打了江家一个措手不及, 面对江云枫的反驳,他淡定地把收集到的证据和证人往江云枫的面前一摆,就连宗微也带着伶人进宫对峙。 “江大人, 当初江闻月欺君罔上, 看在你和江阁老劳苦功高的份上, 朕已经是从轻发落,不曾连累江家。朕以为江闻月之事只是偶发, 没想到江闻州更是胆大妄为。” 宗熠动怒, 面对摆在眼前的证据,江云枫面色铁青, 心中羞愤交加。他身为父亲,又如何不知江闻州干的混账事?只是觉得他还年轻, 睁只眼闭只眼而已。 谁曾想他能撞在宗聿和宗微手上? 宗聿是他名义上的姐夫,江云枫还能跳起来反驳他污蔑? 就算宗聿一个人的话不可信,还有宗微这个不涉朝政的九公主。 江闻州已经进了衙门,想要全身而退绝无可能。 江云枫清楚这一点,但他还是努力为江闻州争取,只认了押妓和养外室的过错,至于强占土地,草芥人命他竭力斡旋,一口咬定江云枫是受人蒙蔽,识人不清,绝非本意。 宗聿和宗微只是看见他参与了这件事,是主观还是被动,这中间有很大的操作成分。 宗熠此刻的目标不是江闻州,只是江闻州刚好送上门来了,他要是不给江云枫一点希望,也不好引出太后。 所以他松口让官府调查清楚此事,不得徇私枉法。 宗聿一回来就给江瑾年说了这些事,他眉飞色舞,对这意外之喜很是高兴,最后道:“江云枫跟着我们一起出的宫门,他那脸色当真是精彩,可惜你没能看见。” 江瑾年替他更衣,打水洁面,被他的话逗笑了:【看见你老丈人吃瘪,你倒是高兴。】 这句老丈人让宗聿愣了愣神,他可从来没把江云枫当岳父看过。 成亲前他就和江家不对付,成亲后因为江家对江瑾年不好,彼此的关系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差了。 但到底是亲家,面子上的风度还是要的,他笑的太大声了,反而要让人挑出错来。 知道江瑾年是在提醒自己,宗聿道:“我就在你面前笑,对外还是要表现的大公无私。” 江瑾年拧干帕子擦手,让人把水撤下去,吩咐白榆传膳。 宗聿在宫里没吃东西,这会儿的确有些饿了,他和江瑾年在席间坐下,江瑾年思索道:【除了引出太后,皇兄可还有别的打算?】 宗聿不解地看向他,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关心朝堂上的纷争。 “瑾年可是有什么好想法?”宗聿对江瑾年的能力有底,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开口。 江瑾年道:【押妓,养外室对于江闻州而言,算不得是什么大事,更多是德行有亏,说亲困难。他今天那么慌,主要还是因为强占土地这事。因为正是风口浪尖,他怕皇兄彻查,江家一定会想办法把他摘出来。如此一来,惩罚不痛不痒,动摇不了江家。】 “你说的这一点我们也想到了,所以皇兄才选择用江闻州对付太后。不过话说回来,瑾年既然提出来了,看来是有别的主意。” 宗聿期待地看向江瑾年,等着他的下文。 江瑾年眼中闪过几分算计,道:【江闻州有一群狐朋狗友,他们一个圈子里利益紧密相连,押妓这种事不会只有江闻州一个。现在江闻州进去了,其他人做为好友,怎么能独善其身?】 宗聿眼神一亮,江闻州的圈子也是跟着江家长辈的圈子走,他们做为一个利益共同体,以江家马首是瞻。 现在江闻州出事,肯定是该行方便行方便,表现出他们对江家的忠心。 但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突然遭到弹劾,被指管教不严,纵容家中孩子押妓或者横行霸道,他们真的能心无芥蒂? 宗聿甚至不需要过江闻州的嘴,只需要去查一查平日都有谁和江闻州鬼混,再来点模棱两可的暗示,让人以为是江闻州为了自己交代了其他人便可。 信任这东西坚固也脆弱,一次不行就两次,只要怀疑的种子埋下,早晚能够生根发芽。 宗聿立刻叫来暗卫,让他们着手去办,搞一份名单给宗熠,宗熠会示意御史弹劾。 宗聿已经能够想到明日的早朝会有多精彩,他转身抱着江瑾年亲了一口。江瑾年被他亲的一愣神,转头看向他, 自从那日他们在山顶接吻后,宗聿没以前那么避着,但就这样亲上来还是头一遭。 江瑾年有些意外,宗聿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他放开江瑾年,挠了挠自己的脸,回位置上坐下,转移视线,冲门外问了一句怎么那么慢? 候在门外的小福子听了,让在外面等候的下人上菜。他们来了有一会儿,见宗聿在忙正事,才稍微等一等。 吃过饭后,江瑾年和宗聿在房间消食,之前放软榻的地方,被江瑾年拆了后就一直空着。后来江瑾年想了想,还是让人放置了座椅,上面摆了一副棋盘,方便他和宗聿对弈。 江瑾年在下棋这方面只能说还行,并不是很精通。而宗聿的棋艺,一半学自宗熠,一半学自外祖父。 他能看透江瑾年的棋局,但他愿意让着江瑾年,两个人你来我往,一盘棋可以下很久。 天色擦黑时,白榆进来点灯,明亮的光线结束了战局。 江瑾年伸了个懒腰,神情慵懒地窝在椅子上,靠着软枕,让白榆下去准备热水。 军营不比王府,用水没有那么方便,他只是简单洗漱,今夜想泡个热水澡再休息。 宗聿在收拾棋盘,修长的手指捡起那一颗颗的棋子。 江瑾年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眼神微顿。 宗聿小时候挺白净,因为没吃过什么苦头,被他皇兄护的很好。后来上了战场,每天风里来雨里去,训练一天接着一天,白净的皮肤被晒伤掉皮,然后再长好,慢慢地就染上一层古铜色。 他从战场回来后,人养白两分,杀伐之气亦减两分。整个人器宇轩昂,矜贵清雅又不失威严稳重。 和那些世家弟子比,他更俊朗高大,充满野性的蓬勃生机,危险而迷人。 白色的棋子在他指尖,有种强烈的反差。 江瑾年坐起身,视线从宗聿的手指转移到自己身上。他很少晒太阳,又继承了娘亲的优点,皮肤莹白如玉,那双手修长,匀称,指甲饱满,透着淡淡的粉。 他以前也想过把自己晒的黑一点,不要那么白,可事与愿违。许是因为身体有异,他除了高一点,在其他方面都显得有点弱。 他练功习武吃过不少苦头,光是力气这一点就是下过狠功夫,把基础打牢,这样就算外表因药物改变显得柔弱,也不会动摇内里的底子。 和他相比,宗聿的这幅身体称得上完美,他不禁有些垂涎。 宗聿感受到江瑾年逐渐火热的眼神,不解地低头审视自己,略显犹豫道:“为何这样看着我?” 江瑾年拖着下巴,道:【没什么,就是突然发现,我挺馋你的身体。】 宗聿神情一僵,眸光闪烁,有些怀疑自己读错了江瑾年的唇语。他的视线往卧房的方向看去,他已经很多天没和江瑾年同床共枕了。 山顶的心悸持续了很长时间,他用大量的训练消耗体能,压下自己的欲念。 江瑾年今日突然来了这一句,让那些压下去的情绪再次翻滚,他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喉结滚动。 江瑾年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他相信是个习武之人都会羡慕宗聿的身体。 去备热水的白榆适时进屋,江瑾年起身离去,一切显得是那么的自然随意,和往常的日子没有什么两样,除了他留下的那句话让宗聿心痒。 江瑾年在军营的那几天过于放纵,策马奔腾,拉弓射箭,一点都看不出病弱的样子。 现在回到王府,他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沐浴后他就想歇下,见宗聿还坐在椅子上走神,他过去提醒。 刚从浴房出来的他身上带着水汽,白皙的面容被熏的发红,那双眼睛亮如星辰,完完全全地倒映出宗聿的身影。 【殿下,夜深了,早点休息,你明日还要去上朝。】江瑾年提醒道。 宗聿目光微暗,灯光下江瑾年白的发光,就像是一尊玉美人。寝衣简单地披在身上,隔着那层松散的衣衫,柔韧的腰身若隐若现。 他现在倒是不避讳在宗聿面前穿一些单薄的衣服,身体的线条很明显,不似女子那般婀娜,胸部过于平坦。 就算不是朝夕相处,他这个样子多看几眼,也会发现问题。 宗聿早知他的身份,不觉得奇怪,反而眼神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放。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就往浴房去。 宗聿泡在水中,热流划过身体,他脑子开始有些不清醒,眼前晃过的是江瑾年的那张脸,还有他若隐若现的腰身,笔直修长的双腿。 氤氲的雾气下,宗聿的思绪有些跑偏,跌入旖旎中不肯抽身。宗聿喉结滚动,热气上涌,面色潮红。 第59章 适宜的水温散不去心底的燥热,他无奈地叹息一声,迅速清洗完,起身擦干身上的水珠,穿上衣服回了卧室。 卧室的下人已经退出去,屋子里灭了几盏灯,光线暗了许多。 江瑾年睡下了,薄纱后面,人影朦胧。 宗聿这会儿心猿意马,呼吸有些重,他在床边坐下,想和江瑾年说说话,等心绪平复了再上床。 可江瑾年不仅睡了,还睡着了。 许是习惯在床上和宗聿相拥,他睡的很靠边,侧身而卧,寝衣的带子没有系好,松散的衣襟往下垂落,露出削瘦精致的锁骨和一小片白皙的胸膛。 他骨架小,看起来瘦弱,但实际衣服下该长肌肉的地方是一点不少。 宗聿的眼神落入衣襟,仿佛被火燎一般,又飞快地挪开。他见过江瑾年的身体,只这一点引子,他脑海中全是前世偶然所见的真相。 他坐在床边,无奈地盯着江瑾年,过了好半晌恨恨地咬牙,低声道:“江瑾年,你又耍我!” 江瑾年这会儿不可能回应他,就算醒着,也不知道此话从何说起。 宗聿坐着冷静了好一会儿才躺下,他看着江瑾年,抬手将他的衣服穿好,遮住他的肌肤,随后转过身去,背对着江瑾年,打算不理他。 可这样睡了还没两息,心里憋屈的宗聿又转过身来,他轻轻地捏江瑾年的脸,看见他不高兴地皱眉,又连忙松开。 江瑾年无意识地抬手擦脸,感受到身边有熟悉的气息,下一刻就直接蹭到宗聿怀里。 宗聿这一次没抬手,心里打定主意不抱江瑾年。他还想拉开点距离,可他离床边太近了,再往后退得掉下床。 宗聿只好止住自己的想法,他想把江瑾年推开,瞧见江瑾年乖乖地躺在他怀里,像只寻到窝的猫,那么安心惬意,顿时又舍不得了。 他抬手把人揽入怀中,埋首在他发间,嗅着他身上的淡淡清香,在他耳边咬牙道:“我上辈子欠你的,你这辈子就这样折磨我,我……” 宗聿想放狠话,比如我早晚把你办了之类的床笫私语,可话到了嘴边,他觉得过于孟浪,又默默地咽下去。 他想和江瑾年过一辈子,余生很长,他不想那么粗鲁地对待彼此的感情。 他心里总有一份美好属于江瑾年,写满了欢声笑语,是尊重理解和包容。 他愿等水到渠成,共赴云雨。 第51章 夜凉如水, 月色高悬。 这是平静的一夜,但对于江家和后宫而言,却注定不平静。 纪凌潜伏在江家附近, 看着江家的人来来往往, 而纪凌身后的暗卫也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到最后只剩下纪凌一个人。 纪凌伸了个懒腰, 黑暗遮掩了他的身形, 他打着哈欠, 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江家内宅的烛火一直亮到半夜,就在纪凌有些犯困时, 一只颜色鲜亮的蜘蛛爬上他所在的屋脊, 左右探头, 吐出蛛丝, 覆盖整个屋脊,匍匐在蛛网中间, 探查四周的动静。 纪凌的第六感让他选择在第一时间避开这只蜘蛛,小心翼翼地落脚,没有触碰到蛛网。 就在纪凌换好位置时, 一道黑色的身影鬼魅般翻过江家的墙院, 进入江家内部。 纪凌瞬间清醒, 他又看向那只出现的不合时宜的蜘蛛,总觉得有些异样。 那道黑色的身影并没有在江家待太久,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她便从江家出来,而后江家的灯火逐渐熄灭。那只匍匐在黑暗中的蜘蛛也抖了抖腿, 朝着夜色中爬去。 纪凌取下脸上的面具,换上黑色的布巾, 抹去凌霄阁的标志,向着黑衣人的方向追去。一路上他有意保持距离,耳听八方,特别注意出现突兀的小动物。 黑衣人没有发现纪凌,她一路到了宫墙这边,钻进一条黝黑的巷子。 纪凌停下脚步,没有靠近。 过了一会儿,穿着宫女服饰的人从黑暗中走出来,她径直走向宫门口,拿出令牌递给守门的官兵,那二人接过后看了看,竟然给她开了宫门。 纪凌抬头看了眼月色,这个时辰宫门早就落锁了。别说是宫女,就是大臣有事急奏,都没这样方便。 纪凌记下那两个官兵的样子,悄无声息地离开。 至于那个女子,她一直背对着纪凌,纪凌看不清她的模样,只是从身形看,体态修长匀称,应该还很年轻。 月色渐淡,打更人穿过街巷,打更的梆子声越过高墙大院。 宗聿做了一整夜的梦,梦里有软玉温香,也有魑魅魍魉。他睡的不踏实,听见打更声就醒了。 床榻的一边已经空了,他今日要穿的朝服和搭配的里衣整齐地叠放在床边,他一起身就能拿到。 宗聿看向卧室外面,烛光晃动,人影绰绰。 江瑾年不知何时起身,白榆站在他身旁,二人说着话。宗聿披上衣服下床,外间的江瑾年听见动静,不一会儿就进来了。 江瑾年走上前,替宗聿更衣,手拂过他的胸膛,落在他腰间,隔着那层衣裳,宗聿仿佛能感受到他掌间的凉意,身体无端燥热。 他低下头凝视江瑾年,梦里这张脸泫然欲泣,娇若桃花,煞是好看。 梦外柔情似水,眼底带笑,如沐春风。 宗聿的思绪有点飘,不知道是不是光线朦胧,他感觉不踏实,仿佛犹在梦中。 “今日怎么起的那么早?”宗聿问道。 江瑾年替他整理衣襟,系上腰带,手臂环过他的腰身,眼神不经意间扫过衣柜,道:【睡醒了就起来了。】 这话没有毛病,宗聿没再问。 外间小福子和送水的丫鬟已经在等候,江瑾年示意他们进来。宗聿洁面的功夫,江瑾年已经吩咐下人摆上早膳。 因为江闻州的事,今日朝堂上只怕有的掰扯,不会像以往那般早早散朝。 江瑾年让小厨房备好膳食,还做了小糕点,装在小食盒里,方便携带。 宗聿见此巧思,笑着打趣道:“看来今日我要在朝堂上拉一波仇恨了。” 江瑾年道:【殿下今日尽管看戏,别和他们吵。】 “我明白。” 江闻州是撞在宗聿手上,可之后的事和宗聿没有关系,宗聿只需要避嫌旁观,皇上知道找人和江党理论。 宗聿用过膳,时辰还早,便想着和江瑾年腻歪一会儿。 他正和江瑾年在院子里说着话,纪凌从屋脊上翻身下来,落在二人跟前。 纪凌抬手行礼,递给宗聿一份消息。 宗聿好几天没见他了,有事也是吩咐旁人去做,这会儿看见他有些惊讶,接过消息展开,道:“你不是在我二哥哪儿吗?” 纪凌站直身体,下半张脸带着面具,露出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他应是一夜未眠,头发有些凌乱。 “瑞王殿下听说了江家的事,让我带人去江家盯梢。殿下现在拿着的是昨夜江家的一切消息,他们联络了什么人,说了什么,一式三份,陛下那边我也派人送了。” 纪凌不怕麻烦,他昨夜回凌霄阁整理消息,今早先去了瑞王府,给宗樾送了一份,然后才来宁王府。 宗聿仔细翻阅,看到纪凌提到的宫女,神色微顿。他想到曲落尘在宫里查蛊师,把宫女那一页的记载递给江瑾年。 江瑾年很快看完,抬头看向纪凌,用手语道:你盯梢时有没有遇见异常?比如看见不合时宜的蛇、蜘蛛,或者蝴蝶? 宗聿转述江瑾年的意思,纪凌道:“遇见了一只色彩鲜艳的蜘蛛,我觉得怪怪的,躲开了。” 江瑾年蹙眉,纪凌遇见的是迷踪蛊,常被蛊师用来探查周边的环境,它可以在活物身上留下踪迹,方便蛊师追踪。 在这京都,会蛊术的人屈指可数,能够驱使蛊虫的人除了曲落尘,恐怕就只有藏在宫里的另一人。 江瑾年看了眼天色,对宗聿道:殿下,你下朝后能帮我给曲落尘带个信吗? 宗聿道:“可以,可是有什么不对?” 不识蛊术的人对蛊并不敏感,宗聿怀疑宫女的身份,但怀疑的没有那么深。 江瑾年道:我怀疑宫女的身份,殿下只需要告诉他,纪凌遇见了迷踪蛊。 蛊虫出现了,剩下的曲落尘会去查。 宗聿应下,把手上的消息整理好交到江瑾年手上。周遭天色一点点变亮,他该去上朝了。 等宗聿一走,纪凌也准备离开。江瑾年拦住他,对白榆招手,示意白榆上前。 纪凌不解,以为江瑾年有什么指示,安静地站在原地。 他不说话时,长睫低垂,有种生人勿进的冷淡疏离。像个瓷娃娃,一动不动。 江瑾年示意他不必紧张,对白榆道:他遇见了迷踪蛊,你替他检查一下,有没有被标记。 曲落尘不在,江瑾年身边就白榆一个蛊师。 他的手语纪凌看不懂,在纪凌的视角下,就是王妃把自己叫住,然后他的侍女神色古怪地绕着他转了一圈,还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第60章 纪凌身为暗卫,警惕性强,若是换了旁人,只怕难以近身。 白榆回到江瑾年身旁,冲江瑾年摇头。纪凌第一时间避开,敛去周身气息,迷踪蛊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知道他无恙,江瑾年笑道:跟他说,他可以走了。 纪凌不解,但他不是多嘴的性子,行礼离开。 新的一天,朝阳似火,王府逐渐热闹。 看着那些忙碌的下人,和在王府往来的暗卫,江瑾年稍加思索,对白榆道:我记得有可以避蛊的药材,你去买一些回来,我们做点香囊。 江家吃瘪,唐夜羽既然依附江家,就不会罢休。纪凌他们之后免不了要和蛊打交道,但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纪凌这般警惕。 江瑾年打算做点香囊,先把身边的人护住。 皇宫大殿,今日的早朝确实热闹。除去江闻州的事在堂上引起风波,好几个和江家利益挂钩的大臣被弹劾治家不严,也是朝堂上的一大乐子。 他们中不少人在皇上面前表现的兢兢业业,突然来了这一出,都有些措手不及。他们来不及深思御史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连忙开口把自己摘出来。 宗聿静静地站在殿前听那些大臣吵闹,他经常被御史挑错,但还是第一次觉得御史弹劾也不是全无作用。 起码这些人争的面红耳赤,很有看头。 宗熠没有阻止,等他们闹腾的差不多了,他才出声训斥,让他们各家约束家中子弟。 下了早朝,殿上吵的不可开交的大臣破天荒地没有成群结队,而是各走各的。 宗聿没出宫,问了敛芳曲落尘的下落,半道上拐了个弯去内医蜀,替江瑾年把话带到。 太医院离后宫还是有很长的距离,为了方便宫里的主子看病,每日会有人在内医署当差。 之前是两人一日一轮换,现在基本是曲落尘和宋治搭档。陆院判上次被砍了一刀,因为曲落尘出手相助,只是伤了点底子,加上上了年纪,伤势恢复的没有那么快。 宗熠特许他把伤势养好了在回来,身为徒弟的宋治在这期间被曲落尘拐去学习蛊术。 宗聿去时宋治在背一些相关的药材,曲落尘则在抓药。他擅长蛊术也擅长医术,给人看个头疼脑热不是问题。 听见宗聿带来的消息,曲落尘停下手中的事,他擦了擦手,从药柜那边走到宗聿面前,上下打量片刻,道:“知道了。” 态度还是那么不冷不热,他凑近了才回答这一点让宗聿有些迷惑。 不过宗聿一向不介意他的态度,话带到了就不多打扰。 他从内医署离开,还没走出多远,就被敛芳追上。 敛芳手持拂尘,一脸笑意地看着宗聿,道:“宁王殿下,这会儿天色不早了,陛下请你过去用膳。” 今日早朝散的晚,不少人饿得饥肠辘辘。 以往碰上这种情况,不需要宗熠派人来请,宗聿自己也会在宫内用过膳才回去。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有江瑾年为他安排膳食,准备小盒子装上点心,不让他饿肚子。 宗聿这会儿没什么感觉,道:“敛芳公公,我不饿,我还得去兵部点个卯,就先走了。” 敛芳往前顺着他走了几步,道:“宁王殿下,你来去匆匆,已是许久没陪陛下用膳了。” 宗聿一想还真是,成亲后就很少往宫里跑,大部分时间都陪江瑾年了。 宗熠也不是非得要他吃这顿饭,只是许久没聚,想问问他的近况。 宗聿没再推脱,跟着敛芳去见他皇兄。 汀兰苑,宫女太监在门外站成一排,明面上有御林军把守,暗地里还有凌霄阁的暗卫潜伏。 敛芳只送宗聿到门口,抬手请宗聿进门。 汀兰苑四周花团锦簇,春意盎然,清风穿堂,能嗅到风中淡淡的花香。 桌上早已摆好膳食,因为宗聿没来,宗熠没动筷子,而是在查看凌霄阁一早送来的消息,正是纪凌给宗聿那份。 宗聿抬手行礼,道:“臣弟见过皇兄。” 宗熠抬头,放下手里的消息,示意他坐下,道:“现在要你过来陪我用膳,还得敛芳亲自去请?” 这话温和,没有责备之意,更像是兄弟闲话。 宗聿挠了挠脸,道:“瑾年会给我准备早膳,而且他偶尔会来接我,我不好让他久等。” 宗聿现在是有家室的人,确实不像从前那般,一个人想干嘛就干嘛。 宗熠见他提起江瑾年,眉梢眼底都是藏不住的笑意,神色微怔。 他当初心底对这桩亲事的不满,在宗聿的抗争下没有爆发。 他原本还等着宗聿先受不了,都替他找好台阶,可现在看,宗聿乐在其中,甚至没有半点不喜。 “他再怎么也是大家闺秀,会为你洗手做羹?”宗熠问道。 宗聿露出几分得意,道:“瑾年有一双巧手,他不仅会做吃食,还为我做了一对护腕。” 可惜今日穿的朝服,宗聿没有戴护腕,不然他肯定会显摆到宗熠眼前。 “你倒是喜欢。” 宗熠神色如常,说这话时,他想到的是卫淮打探回来的消息。 江瑾年的过往很完美,大家闺秀的娘亲因为识人不清,和江云枫生了一段孽缘。娘亲不愿为妾,即便生下江瑾年也不愿意踏入江家的门槛。 他娘算的上没有名分,他的身份格外微妙。 即便是到现在,宗熠也有些不满意,因为他觉得宗聿能有更好的选择。但看宗聿喜欢,他不好多说什么。 食不言寝不语,宗熠很少会和宗聿在饭桌上说事,二人拿起筷子的同时,也默契地止住话题。 这顿饭吃的安静,菜色都是宗聿的喜好,他吃了几口就知道是宗熠提前吩咐御膳房准备好的。 可见今日不管早朝结束的是早还是晚,宗熠都会留他在宫内用膳。皇兄总是偏心他,一如从前。 用过早膳,宫人送上茶水,宗熠轻抿一口,道:“若是不急着回去,陪我去御花园坐坐。” 时下春光正盛,御花园风景独好。 宗熠和宗聿御花园的湖心亭坐下,宫人送上茶点后很快退下,敛芳也带人在远处等候,没有靠近打扰。 湖面波光粼粼,水中盛开着白色的小花,微风一吹,摇摆着白色的花瓣,翩翩起舞。 宗聿小时候就喜欢在御花园玩,因为只有在这里,父皇才不会板着个脸,宗熠也可以陪他玩。 这么多年过去了,御花园的景色多多少少有了变化,但兄弟二人的感情却还是同当初一般。 宗熠问了几句宗聿的近况,提到江瑾年的身体。他知道宋治这些时日没有上门诊治,江瑾年中蛊后,身体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羸弱。 “江家风水不好,把孩子养的病恹恹的。我王府的风水养人,瑾年的身体自然是一天比一天好。” 宗聿猜到江瑾年的身体病恹恹的样子许是假象,他不能让宗熠知道,一本正经地扯瞎话。 宗熠冷哼,懒得拆穿宗聿:“既然你王府的风水养人,那什么时候才能添丁?” 宗聿一僵,他王府的风水再养人,也不可能办到这种办不成的事。 他打哈哈道:“皇兄,我还年轻,不急。” 关键是急也没用,急他也变不出来孩子。 宗熠盯着他:“是不急还是不行?” 事关男人尊严,宗聿连忙辩解:“当然是不急。” 他怎么可能不行?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为了不唐突江瑾年,他都是折腾自己。 宗聿不是很想谈论这个话题,因为在这件事情上,他能找的借口实在有限,他皇兄多问几句,只怕也会察觉到端倪。 宗聿大脑飞速运转,生硬地转移话题道:“皇兄也别光催我,我好歹成亲了,孩子这事顺其自然,该来的时候肯定会来。你与其担心我,不如看看二哥和八弟。二哥都二十五了,他至今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皇兄都不催他吗?” 宗聿一个人承受不了宗熠的催问,所以他选择祸水东引,默默地在心里给宗樾磕一个。 不过话说到这里,他也忍不住好奇,他二哥一表人才,又是亲王,这些年难道就没人想嫁给他? 他都二十五了,怎么还单着?不正常。 听到另一个让人头疼的名字,宗熠眉心狠狠一跳,他抬手揉了揉额角,看着眼前这个回来一年多还没发现异样的亲弟,眼神微眯,道:“你二哥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他认定的事就算是我也很难让他改回来。你要是真担心他,平日里带着江瑾年去多走动走动。他要是看见你们其乐融融,想开了愿意娶妻,京都贵女我都可以为他做媒。” 宗聿不曾过问过宗樾的私人感情,以为他不娶妻是不想卷入朝政,引得帝王猜忌。可这会儿听宗熠的意思,更像是他不愿意。 宗聿心生困惑,道:“二哥是自己不愿意娶妻吗?为什么?” 宗聿脑子里的思绪一抽,偏到刚才还极力辩解的问题上,低声道:“他不行?” 第61章 宗熠沉默,稍加思索,没有否定宗聿的话,而是模棱两可:“差不多。” 宗熠这话不算骗人,只是这个差不多分人。 宗聿瞪大眼,竟然真的是因为这样吗?他居然一直不知道宗樾有这方面的隐疾,他真是太不关心自己的兄弟了。 “皇兄放心,我一定会帮二哥的。”宗聿觉得这不是大问题,若是京都的御医不行,还可以寻访民间大夫,他一定会把宗樾治好。 只要宗樾娶妻生子,他的压力就会小很多,之后选择抱养孩子,他皇兄应该不会强烈反对。 这边宗聿信心高涨,另一边瑞王府,宗樾提着长弓,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纪凌站在一旁,给他递帕子,道:“殿下,你这是病了?” 宗樾揉了揉鼻子,后背一阵发毛,这熟悉的冷颤感让他眯了眯眼,道:“不,我觉得是有人在背后编排我。” 纪凌的视线落在宗樾的弓上,也不管听懂还是没听懂,认真道:“你天天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难不成又是御史要参你暗中训练,意图不轨?” 一个又字,说明这种事发生过一次。 宗樾想到不怎么美好的往事,面色微沉,拉弓的手一松,弓弦发出声响。 他当初还在朝担任要职时,因为在家中练箭,被御史参了一本,罪名是意图不轨。 彼时府中亲兵不足五百人,他除了骑射外,对武技一窍不通,说他要谋反,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御史不依不饶,因为他身边有凌霄阁最好的影卫纪凌,而纪凌刚升任凌霄阁副阁。 宗樾温润的神情变得危险,他看着眼前取了面具,陪他练习箭术的纪凌,嘴角浮现一抹浅笑,笑意不达眼底,格外冰冷。 “再来一次,我可就不是辞官那么简单,我会把御史的舌头割下来!” 乱嚼舌根的人,总得吃点教训,才会明白以言语为剑,早晚会遭到反噬。 纪凌往宗樾旁边站,他手上也有一张弓,弓弦紧绷。他抬起手,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眼看箭矢只射中内环,纪凌啧了一声,转头看向宗樾,道:“殿下吩咐我就好,何须脏了自己的手。” 纪凌没什么表情,这句话也说的很平静,仿佛那不是什么血腥之事,而是和今天吃什么一样简单。 他总是这样,一如年少之时,手握父亲留下的长剑站在诸位皇子面前那般,面对虎视眈眈的敌人,丝毫没有退缩。 他仿佛不知道什么是危险,什么是恐惧,什么是死亡。 可他也会受伤,也会痛,痛到极致也会哭。 他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情绪极少外露,但心里从不曾忘。 宗樾放下手里的弓,走到他身后,握着他的手,让他再一次拿起弓箭。 这一次射出的箭矢没有偏,正中红心。 宗樾没有松开手,他靠在纪凌耳边,浅笑道:“要真有那么一天,可不止是脏了你的手那么简单。” 第52章 江闻州的事牵扯了几家公子, 江家那一派的人争论之后,回过味来,觉得是有点过激, 可明面上拉不下面子, 便默契的不再提这件事。 江家为了把江闻州捞出来,江云枫自行请罪, 宗熠治他管家不严, 被罚了半年俸禄。 后宫太后对江闻州也是多有疼爱, 她难得见了宗熠一面,让小厨房做了宗熠爱吃的菜, 席间她没提江闻州半个字, 而是和宗熠说起从前的时光。 当初先皇看中她的家世, 让她教养几个孩子。虽然和这几个孩子的关系不怎么亲近, 但也不曾亏待过。 她打了一手感情牌,没有咄咄逼人。 宗熠顺着她的意, 态度谦逊温和,念着她好的同时也说自己这些年忙于朝政,对太后关怀不够, 当场就让敛芳给太后拨些人手伺候, 再从内务府挑些好物送来。 太后拒绝的话到了嘴边, 宗熠话锋一转便主动提起江闻州,并表示江闻州得祖父教养, 人品贵重, 或许是有点少年心性,爱玩爱闹, 只要稍加管教,一定能成才。 宗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 就是愿意放江闻州一马。但他的前提就是要把自己的人手安排进太后的宫殿,这是等价交换。 太后听懂了,她看着眼前的帝王,拒绝的话咽回去,顺着宗熠给的台阶下,维持双方的颜面。 江闻州好运,有家底有人保,但跟着他的那些人就没那么好运了。官府彻查,在这些人身上查出别的事,加上江家打了招呼,他们把事情扛下来了。 至于那个怀孕的伶人,肚子里的是江家的骨肉,宗熠也提醒江云枫谨慎,不要落人口舌。 江家就算想把人丢开,也不是这个时候,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让江闻州把人收了。 回家的江闻州很快被送去庄子上,江家说是惩戒,但其实是去避风头。 而这样一来,这一年的春猎就没江闻州什么事了。 “江闻月的惩罚还没解,江闻州有了妾室和孩子,江大人这一双儿女的亲事,日后只怕要多坎坷有多坎坷。” 春光明媚,午后偷得半日闲。 宗聿躺在凉亭的美人靠上,给江瑾年说江家最近发生的事。 江瑾年听着,手上的动作没停。他和白榆买了些药材配药,做成香包送人。 【只要江家不倒,江闻州和江闻月就还有翻身的可能。今年的春猎不能去,但还有明年、后年。】 江瑾年在挑选药材,将它们分类整理。他不会女红,做香包的事交给白榆和几个侍女。 宗聿从美人靠上起身,走到江瑾年旁边坐下,学着他的样子选药,道:“确实,他们两兄妹还年轻,可机会稍纵即逝。” 江瑾年抬眸,宗聿这话意有所指。 宗聿笑道:“皇兄今年做媒的兴致大发,这场春猎正是时候。” 春猎没有秋狩那么严肃,臣子可携家眷前往。高门大户的公子小姐凑在一起,难免会相互相看。 若是能在皇上面前大展身手,给皇上留个好印象,得皇上赏赐夸奖,对前途也有好处。 “江闻月和江闻州的亲事能拖,其他大臣的儿女可不一定要等。如果皇兄给了他们更好的选择,他们是要还是不要?”宗聿眸光深邃,他大概能猜到宗熠的想法。 江家盘根错节,在连根拔起之前,涉足不深之辈,宗熠还是打算留下来。 他现在压制江家,在他们的团体内部搞分化,敲敲边边角角,总能找到下铲子的地方。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江家的权势是能让这些大臣依附一时,但想谋一世安稳,还是要擦亮眼睛,看清楚谁才是他们的君王。】 江瑾年如今不避讳和宗聿谈论这些事,宗熠掌权至今,对江家的权势忌惮过,也利用过。他没有站稳脚跟时,是可以容忍江家做大。但现在他已经站稳脚跟,江家还要伸手往他碗里拿吃的,那就怨不得他出手。 江瑾年不在乎江家的荣辱兴衰,若是可以,他甚至能帮着宗聿递刀,踩上一脚。 “话虽如此,但利益共同体往往很难切割,还是要费点心思。”宗聿想到前世朝堂上的混乱,江家就像百足之虫,拔除起来并没有那么简单。 江阁老门生众多,要是宗熠一口气都牵连下狱,朝堂上的局面也会变得很难看。 江瑾年将分好的药材装入香包,仔仔细细地封口扎好,第一个香包便成了。 他把东西递给宗聿,问道:【这个给你,没事别摘下来。】 香囊上绣着一簇漂亮的紫竹,旁边有个聿字。字是江瑾年写的,他的笔锋总是带着几分利剑出鞘的锋芒。 众多的香囊里,也只有宗聿这一个做了特殊的样式,白榆帮忙绣的花样,她绣工出挑,绣线平整。 宗聿看江瑾年做这个有几天了,他接过香囊,放在鼻尖清嗅,淡淡的药香沁人心脾。 “你怎么想起来做这个?”宗聿说着,视线掠向那些还没装的部分,道,“还做那么多?” 【这里面有克制蛊虫的药材,多做的这些是要分给纪凌他们。我怕有些人狗急跳墙,小心驶得万年船。】 马上就是春猎,山里万物复苏,正是蛇虫鼠蚁出没的时节。江瑾年做的香囊不止防蛊虫,也防蛇虫。 宗聿一听其他的要送出去,把香囊往腰间一挂,聊起袖子道:“我帮你。” 装药材而已,他还是可以的。 两个人动手,白榆准备的那些香囊很快就装好了。 宗聿叫来小福子,交代了东西的作用,让他留下几个自用,然后拿一部分给最近在外面活动的暗卫,剩下的分别送往瑞王府,逍遥王府和九公主府。 【府上人多,做香囊不划算,我让敛芳公公移了几株药材回来。】 蛊这东西对于虞朝的人而言,是陌生危险的存在,大部分人一生都接触不到。府内的下人对此也毫不知情,江瑾年不想引起猜忌,移植药材还能说是他口味独特,不会让人往深处联想。 第62章 宗聿对他的做法没有异议,他捏了捏腰间的香囊,想到他皇兄。 那日纪凌看见的宫女入宫后就查无此人,至于放她进去的那两个侍卫,在之后犯了点小错,被统领撞个正着,受了罚不说,还被调离到其他人手下巡逻。 新换的队长自然是皇帝的人,而他们离开的空缺,统领安排了新的人手顶替。 唐夜羽躲在宫里,她小心谨慎,要抓她的马脚不容易。 不过曲落尘也没闲着,把宫里能布防的地方都溜达了一遍,只要对方在宫里出手,他很快就能察觉。 他受宗熠所邀,自然也会保证宗熠的安危。 江瑾年抬手在宗聿面前轻晃,在他回神后,问道:殿下在想什么? 宗聿道:“香囊忘记给皇兄留一个了。” 江瑾年莞尔:别担心,这一点曲落尘早就有所防备,他不会让皇兄出事。 曲落尘是有点桀骜,不敬皇权,这是他的身份使然。同样,因为身份的缘故,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宗熠平安。 而且他避蛊的手段花样百出,制作香囊只是基础。 听了江瑾年的解释,宗聿这才放心,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桌面,道:“明日春猎出游,皇兄让曲落尘随行,宋治会留在宫中。你和曲落尘也是许久未见,皇兄并没有限制他的自由,想来他是不喜欢我,才没有踏入府邸。” 曲落尘不是个闲得住的人,他在京都有宗咏这个好友,平日不住在宫内就是住在逍遥王府,反倒是江瑾年这边他没来。 他和江瑾年关系不差,之前江瑾年受伤,他在察觉到异样后第一时间赶来,宗聿想来想去,只能猜想他不过府是因为自己。 江瑾年眼睛微张,有些诧异又有些好笑,道:他本来就不是爱走门串户的性子,殿下不必在意。 曲落尘对江瑾年成亲这事颇有微词,但他既然给了江瑾年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内他就不会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不来王府纯粹是他和江瑾年无话可说。 江瑾年固执,他也好不到哪儿去。所以干脆不见面,不然他怕自己见面就忍不住毒舌江瑾年,让江瑾年搞快点,不要磨磨唧唧。 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不少,余下的光阴短暂而弥足珍贵。 江瑾年想到这里,心里就有些空落,他神色微暗,可他不想让宗聿察觉到异常,很快又打起精神,展颜带笑。 他对宗聿比划道:我知道殿下为了我对他有着诸多忍让,不计较他的无礼。其实殿下不必如此,你在我面前是什么样,在曲落尘面前也可以是什么样。若因我而让你委屈,我也会心疼。 曲落尘绝不是那种你让他三分他敬你一丈的人,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会因为别人对他的态度而改变。 成亲这事不是宗聿一个人就能决定,江瑾年不希望他委屈自己。 宗聿垂眼:“也不全是因为你的缘故……” 曲落尘那样桀骜不驯的人,会对自己的师姐如此维护爱戴,对师姐的孩子视如己出,可见在他心里,自己的师姐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 可就是这样好的师姐,被江云枫骗婚,客死他乡,她留下的孩子有爹和没爹一样,小小年纪尝过人情冷暖,经过颠沛流离。 可他并没有自暴自弃,也没有被打压在尘埃中,而是在曲落尘和舅舅的照顾下,长大成人,温柔而不失坚韧。 宗聿看见江瑾年意气风发,能够想到曲落尘和舅舅平日也是把他捧在手心疼爱。在他们给他设想的那些未来中,必然不会有嫁人这一条。 可偏偏他嫁了,他走进算计中,和一个男人琴瑟和鸣。 宗聿能理解曲落尘的生气和愤怒,如果他是曲落尘,他可能也做不到心平气和。 不过可惜他不是曲落尘,而是曲落尘的对立面,让曲落尘发泄一下内心的不满也不是不行。 翌日,坠兔收光,晨曦破晓。 江瑾年起晚了,他醒来时身侧已经空了,床被是冷的,宗聿不知道什么时候先起来了。 江瑾年打了个哈欠,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见还没到出发的时间,想在眯一小会儿,就听见外面有动静。 他撑起身看出去,负责他们这个院子的护卫和暗卫在外面跪了一片。 江瑾年有些疑惑,宗聿很少搞这种大阵仗,他睡不着了,起身下床。 白榆进来伺候,江瑾年问道:这是怎么了?一大清早的,不是要去猎场吗?怎么在训话? 白榆摇头,她也奇怪呢。宗聿今早起来就莫名让小福子把他们院子附近的守卫叫来,来了他也不说话,其他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他面色阴沉,大气都不敢喘。 “小福子都没敢问出什么事了,只知道宁王殿下起来就问守卫,还发了火。”白榆瞥了眼外面,小声道。 江瑾年也感到诧异,猛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朝柜子的方向看了一眼,柜门虚掩,应该是有人打开过,没有关好。 江瑾年顿时了然,他穿好衣服还未梳妆,不适合走出去,对白榆道:你去请宗聿进来。 白榆退出去,不一会儿宗聿就进来了。 今日要去猎场,他没穿江瑾年给他备下的常服,而是换了一身骑装。衣服柔软贴身,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好身材,腰间挂着玉珏和香囊,手上戴的自然是江瑾年送的护腕。 屋子里的光线还不是很明亮,他从外面走进来,正是逆着光,深沉的眸子中隐含怒意。 江瑾年坐在梳妆台前,仿佛没瞧见他难看的脸色,面上依旧带着笑意。 宗聿在他面前停下脚步,沉默地看着他。 江瑾年用手语道:怎么那么大火气? 宗聿冷哼,单手撑在梳妆台上,微微俯身逼近江瑾年。他身形高大,这样靠过来本就很有压迫感,更别说他一双深邃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江瑾年。 “我为什么生气你真的不知道吗?”宗聿问道,他嗓音低沉,这会儿含着怒意,让人听得发毛。 江瑾年装傻道:我确实不知。 他眼神无辜,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天他起的比宗聿早,会提前为宗聿准备好衣服,宗聿就信了。 原本宗聿也诧异江瑾年这突然的体贴,但想到他们也有过暧昧相拥的时刻,感情进步了很大一截,就没往别的地方想。 谁能想到这份关怀体贴是心虚呢? “如果不是我今天早上想换一身衣裳,开了衣柜,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宗聿直接点出问题所在,他眼神危险,是气恼是愤怒。 江瑾年没想到他那么在意这件事,甚至为了这件事把院子的守卫都训了一顿,这会儿还一副要和他算账的样子。 江瑾年心里有些酸涩,不过他掩盖的好,面上依旧带着笑意。宗聿横竖要问个明白,江瑾年心中已有思量,他连武功都暴露了,暴露自己身后有势力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只是宗聿的态度让他有点受伤,他垂下眼,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我…… 江瑾年的手语还没有打完,宗聿就一把抓住他的手,他没压住隐忍的怒气,生气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被人刺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宗聿力气大,江瑾年的手腕被拽的有些痛。 可他刚想挣脱,就被宗聿的话说的一愣。他红唇微张,诧异地看着宗聿,差点没反应过来。 刺杀?什么刺杀?他是那种被人刺杀了还忍气吞声的人吗? 宗聿还在生气,江瑾年意识到他想岔了,没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 他示意宗聿放开自己,手语道:殿下以为衣柜上的痕迹是我被人刺杀? 宗聿这会儿还在气头上,闻言道:“不然呢?你别想用别的话来搪塞我,我在战场上历经生死,难道会分不出那小孔是什么东西造成的?你好端端地在王府,箭矢都进了卧室,那些守卫吃干饭的吗?” 宗聿不是喜怒无常之人,他生气有他生气的理由。江瑾年不告诉他,还能说江瑾年是有顾虑,可外面那些守卫和暗卫是干什么吃的?就一点动静都没发现? 知道守卫是因为自己遭遇无妄之灾,原本想要坦白的话被江瑾年压下去,他灵光一闪,便有了合适的借口。 他站起身,拉宗聿坐下,笑着给顺毛道:我怎么会搪塞你呢?我就是怕你误会才不说,没想到你误会的更大了。你想想,王府守卫森严,还有凌霄阁的暗卫,谁会想不开来刺杀我? 这一点宗聿当然明白,可他在看到痕迹的一瞬间,心里想的是江瑾年的安危,便把那点疑惑压下去了。 此刻听江瑾年提起,他不得不正视,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辩解道:“守卫森严,上次还不是害你中蛊。” 江瑾年道:蛊和暗杀不能相提并论,我这个接触过蛊术的人都没有察觉出来,更何况是普通人?我知道殿下最紧张我,可这真的是个乌龙。 江瑾年安抚着,继续道:我箭术好,玩暗器也是好手,一时手痒没控制住。你要不信,暗器还在我柜子里。我不说是不知道如何向你解释,本想装傻混过去。 第63章 江瑾年一脸真诚,配合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宗聿信了七七八八,但还是再次确认:“真的?” 江瑾年点头,顺势坐在宗聿身上,抬手搭上他的脖颈,和他额头相抵,碰了碰鼻尖,在宗熠逐渐升高的体温和逐渐粗重的喘息声中,亲了亲他的唇。 解释有漏洞没关系,江瑾年表示,我还会美人计。 宗聿揽住江瑾年的腰,如墨的长发披在身后,划过宗聿的手掌,就像绸缎一般丝滑。 江瑾年拉开彼此的距离,手从后颈一点点滑到宗聿的肩膀上,他抬起一只手在宗聿鼻尖轻点,言笑晏晏。 【殿下放心,我最小心眼了,要是真有人对我不利,我一定用小本本记下来,让殿下替我出气。】 感觉到江瑾年的信任和依赖,宗聿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轻哼道:‘这还差不多。’ 江瑾年松了口气,他家殿下还是很好哄。 【殿下不生气了,那就让院子里的守卫散了吧。我也该梳妆打扮,误了出门的时辰就不好了。】 江瑾年的衣裳早已穿戴整齐,就是头发还没梳。宗聿的手指穿过他柔顺的长发,绸缎般的触感让人有些爱不释手。 宗聿抬眸,眼神划过江瑾年洁白的脖颈,眼底划过一抹暗色。 他后知后觉自己被江瑾年用美色哄好了,不知道是亏了还是赚了。 【殿下?】 江瑾年红唇微张,见他没动,又靠近他,在他耳边吐气,湿热的气息爬上耳朵,染出一片绯色。 宗聿似受惊一般,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江瑾年。 江瑾年无辜道:【我不能出声,殿下的注意力不能集中在我身上,我只能用点特殊的法子。】 知道江瑾年是故意的,宗聿心里小鹿乱撞。他平复自己的心跳,还有些游神:“不会误了时辰。” 春猎出行,五品以上的官员随行,在京都的几位亲王和公主这次没有缺席,这是难得的盛会。 宗聿和江瑾年确实没有误了时辰,只是也是踩点到。 江瑾年和白榆坐的马车,宗聿则是骑马,随行的小福子和马夫坐在一起。 宗聿负责这次出行的安全,骑马更有利于警戒四周,若是遇上突发情况,他也好在第一时间进行官兵的调度。 行路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江瑾年没有乐子,躺在马车内小憩。 队伍中途休息时,走在前面的宗微跳下自己的马车,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到队伍后面,奔上江瑾年的马车。 她的亲卫跟在后面,神情无奈地劝道:“九殿下,你这样打搅王妃不太好。” 宗微道:“要是七嫂觉得不方便,我会回去的。” 说着马车近在眼前,还不等马夫给她拿脚凳,她蹭地一下就爬上去,身形灵活,头上的步摇只是轻轻晃动。 江瑾年因为马车停了,很快醒来。白榆问他要不要下去透透气,他摇头不想动。刚倚着软枕翻出话本子,就听见外面传来动静,再一抬眼打扮的粉粉嫩嫩的宗微就进了他的马车。 不等白榆开口,宗微就献宝似地把怀里抱着的册子递给江瑾年,笑容甜美道:“七嫂,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白榆看向江瑾年,见江瑾年面带笑意,没有生气,她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宗微,笑着道:“九殿下,你慢点,小心摔。” 宗微坐下,把被风吹乱的衣裙理了理,然后身体一扭,侧身靠在矮桌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落在江瑾年身上。 江瑾年不赶她,她就不走了。 江瑾年放下手来的话本子,拿起宗微递过来的册子,册子封面除了花纹,什么都没有。 他猜不出这是什么,翻开一页,是一张丹青美人图。画里的姑娘拿着扇子,模样清秀,一双细眉轻蹙,我见犹怜。在丹青旁边,用小楷写着某某大臣之女,某某某。 江瑾年疑惑地抬头,宗微道:“我知道嫂子对京都的世家子弟不了解,之前也没参加过他们的聚会,就找人画了这些人的画像给你。春猎人多,嫂子有个印象,才不会觉得她们吵闹。” 江瑾年再往后翻了翻,册子上的人大多是生面孔,他对京都的这些官家子弟确实不了解,这次春猎也没打算和这些人交流。 宗微这个时候给他送东西,只怕也不是真的想要他记下来去社交。 他在江家不得宠,体弱,还是个哑巴,就连和宗聿这桩亲事也是阴差阳错,在京都那些官家子弟的圈子里,只怕他除了王妃的名头一无是处。 春猎人多眼杂,难免有几个不长眼的。 宗微说是怕他觉得其他人吵闹,实则是告诉他,来的人都在册子上,谁不长眼,他不认识但册子认识,就算他口不能言,指认出正确的人,收拾一顿不是问题。 宗微小小年纪,主意不少。 江瑾年合上册子,给白榆比划道:你出去告诉九殿下的亲卫,就说后半程九殿下同我一道,让她放心。 白榆颔首,转身下了马车。 宗微看不懂,嘟起嘴,委屈巴巴地看向江瑾年。 江瑾年收拾了一下矮桌,在茶杯里面倒上一点水,手指沾水在桌子上写道:“谢谢,我很喜欢。” 这就地取材的交流方式解了宗微的困局,她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嫂子喜欢真是太好了,你和七哥大婚时,我以为七哥娶的人是江闻月,一点都不想去,只让长吏送了礼。后来我想想就觉得遗憾,心里一直给你做个礼物。要说头面首饰,七哥有的不比我少,思来想去选了这一样。” 宗微生得珠圆玉润,活泼可爱,说话时声音轻快,像只百灵鸟,优美动听。 江瑾年之前听她提过一嘴这事,好奇道:“你好像不太喜欢江闻月?” 宗微嘟起嘴,也不担心江瑾年是江家人,直白道:“不喜欢,她仗着自己的祖父是三朝元老,搞小群体排挤我。” 江瑾年挑眉,刚在桌子上写了一个你字,又觉得不妥,停下手。 宗微怎么也是公主,江闻月竟然连她都不放在眼里,这是真仗着江家的功劳无法无天了。 江瑾年沉默了一会儿,重新写道:“你那么可爱,她们听信江闻月的话,不和你往来,是她们的损失。” 宗微换了个坐姿,晃着自己的脚:“谢谢嫂子安慰我,不过我一点都不伤心。大皇兄说过,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利益,也没有绝对的敌人,我们不要因一时的失去就彻底认输。她们不让我融入她们的圈子,我又没什么损失,我依旧是九公主。可江闻月就不一样了,她丢了和七哥的亲事后,她之前笼络的那些人又转头给我递请帖,请我去玩。” “那你去了吗?”江瑾年问道。 宗微傲娇扬起下巴:“没去,我是公主,是她们相见就见,想不见就不见的人吗?” 京都的名门望族很多,那些贵女也不是傻子,之前江闻月得宠,江家又有声望,她们自然要巴结江闻月。 她们站在江闻月的立场,各种场合不带宗微,一是觉得宗微年纪小,二是给江闻月面子。 但现在江闻月自顾不暇,宗微也逐渐长了年岁,亭亭玉立,她们自然要换个目标附和。 江瑾年被宗微逗笑了,问道:“不搭理那些小姐,你在府里做什么?” “我在府里有燕云姐姐她们陪着,她们会和我下棋,插花,钓鱼,骑马,也会教我射箭。还有女夫子,教我读书识字,我要是来了兴致,还会和她们一起绣花,弹琴……” 宗微的府邸很大,宗熠宽厚,她想要什么宗熠都会满足她。 当江瑾年问起,她脑海中闪过平日的那些事,掰着手指一桩桩数给江瑾年听。 “要是在府里闷了,我还可以去慈幼院,我每天都过的很充实,出不出门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被娇养长大的公主,怎么会真的在乎一个圈子带不带她玩? 江瑾年为她高兴,觉得她这个心态挺好。 宗微往桌子旁边靠了靠,道:“不过要是以后嫂子想去玩,我可以陪你去。” 江瑾年摇头,先不说他的身份,他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 宗微见他拒绝也不气馁,道:“嫂子若是在王府太闷了,可以来找我呀。不过不要告诉七哥,他小气。” 宗微稍稍压低了声音,皱起小脸,不高兴地轻哼一声。她之前就说找江瑾年玩,宗聿不许她去。 江瑾年抬眸,这事倒是没听宗聿说过。 宗微看了看四周,队伍还没有开始走动。她掀起帘子,往窗外看了一眼,见没有宗聿的身影,这才转过身来,悄声道:“嫂子,等到了围场,我可以和你住一起吗?” 江瑾年一惊,轻咳两声,不解地看着宗微,没有回答她的请求,而是反问道:“同样是江家人,你不喜欢江闻月,但你好像很喜欢我?” 满打满算,他和宗微也没见过几次,但这姑娘好像从第一眼开始,就格外的欢喜,看他的眼神亮亮的。 第64章 宗微也疑惑,她下巴微扬,手指在下巴上轻敲,认真地思索片刻,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嫂子的第一眼就有种一见如故的亲切感,心里可开心了。说不定上辈子我和嫂子就是闺中密友,无话不谈,所以这辈子才那么亲切。” 宗微扯出怪力乱神,还一副肯定如此的样子,自己认真地点头给予肯定。 江瑾年忍俊不禁,宗微又问能不能和他住。 这一次不等江瑾年回答,车帘被人掀起,宗聿从外面进来,毫不客气道:“不行!” 宗微看见他露出夸张的神情,激动道:“七哥,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我刚才都没看见你。” 宗聿盯着她道:“队伍要启程了,回自己的马车去。” 宗微把头摇的向拨浪鼓,跳下来挪到江瑾年身旁,挽着江瑾年的手臂,撒娇道:“嫂子,我不走。” 宗微的亲卫燕云已经被白榆请回去,江瑾年答应她留下,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他对宗聿道:【不碍事,就让她留在这里。】 宗聿深吸口气,心想当然碍事。他都安排好了后半程的事,想陪江瑾年坐一会儿。可江瑾年这样说了,他怎好拒绝? “要留下来可以,过去坐好。”宗聿默默退了一步,眼神看向一旁的空位,让宗微坐过去。 宗微犹豫了一下,能在一个车里就是胜利,她没有僵持,乖乖地挪过去。 见她让开,宗聿在江瑾年身旁落座,紧挨着江瑾年。 江瑾年是半倚的状态,宗微身量小,靠过来也不占地方。 可宗聿不一样,他这一坐,空间瞬间变得有些局促。江瑾年没法靠了,只能坐起来,把软枕往一旁放一放,腾出更多的空间。 没想到宗聿得寸进尺,江瑾年挪位置,他就靠更近,惹得江瑾年给他使眼神:【别带坏小朋友。】 宗微还在呢,这人一定要靠那么近吗? 宗聿见好就收,视线落在一旁的册子上,以为是江瑾年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随手拿起来放开一页。 画上是男子的丹青图,五官端正,一表人才,小字标注是谁家的儿郎。 宗聿面色微恙,抬头紧盯着江瑾年,声音低沉道:“这是什么?” 【这次春猎官眷的人员名单,要是有谁不长眼得罪我,我就从册子上找出来给你看。】江瑾年一本正经地解释。 宗聿愣了愣,猜到这是谁送的东西,笑了:“好。” 说着他看向宗微,只见宗微抱着软枕挡在身前,又忍不住探出眼睛盯着眼前的哥嫂。 宗聿问道:“这是干嘛?” 宗微清了清嗓子,自认为正直道:“你盯嫂子的眼神看的我脸红,我还是个孩子。” 宗聿只是习惯性地读唇语,没想那么多,却不知道在别人的眼神中,他看向江瑾年的目光饱含热切的情意。 他和江瑾年对视一眼,又不好意思地挪开眼神,掩唇干咳一声,解释道:“瑾年有时会用唇语,你习惯就好。” 宗微眼神一亮,好奇地探过头来,手语都还没来得及学的她,听到唇语更是惊奇,用求知的眼神看着江瑾年:“唇语难吗?我想学。” 宗聿道:“学这做什么?” 宗微甩给他一个你不懂的眼神,她还想带江瑾年玩,学唇语当然是为了更好交流。 春猎的队伍再次整顿出发,随着马车的摇晃,后半程路开始了。 宗微在这里,江瑾年也不好用话本打发时间,见宗微一脸期待,他微微颔首,示意宗微看他的唇。 【宗微】 简单的两个发音,是宗微的名字。 宗微有意模仿,但不得要领,宗聿解释:“是你的名字。” 他嘴上不赞成宗微学,但江瑾年真的教,他还是会帮宗微理解。 宗微不嫌枯燥,一遍遍认真看江瑾年的唇,感受他的发音,若是能理解正确,不需要旁人夸,她先高兴地拍手。 一时间,车内充满了笑声。 等到了围场,宗微短暂地记住几个简单的唇语和几个简单的手语,她信心满满,扬言一定会学的又快又好。结果过了一会儿,她就忘的差不多了。 信心满满的她变得垂头丧气,还因为宗聿从中作梗,没能和江瑾年分到一起。 江瑾年安慰她,说晚上让白榆陪她。白榆会手语和唇语,这极大地激发了宗微的兴趣,于是她不在纠结不能和江瑾年住在一起的问题。 送走宗微,江瑾年站在营地外面透口气。宗聿和大臣去主账拜见皇帝,商议春猎的事,这会儿并不在此地。 他看着眼前的苍翠青山,心情正愉悦,冷不丁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阴阳怪气声。 “既要照顾哥哥,又要照顾妹妹,没看出来你还挺有爱心。” 江瑾年回头,多日不见的曲落尘换了那身扎眼的外乡服饰,穿着虞朝的骑装。衣服是刚做的,很新。 不用问,江瑾年也知道是宗咏替他张罗,毕竟除了宗咏,其他人大概劝不动他换如此修身又包裹严实的衣服。 江瑾年道:真难得,你居然愿意来猎场,你不是不喜欢这种场合? “我不喜欢别人自找麻烦,多过不喜欢这种场合。”曲落尘眼神冷冷地瞥向江瑾年,仿佛他是因为江瑾年才出现在这里。 江瑾年不吃他这一套,他又不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要曲落尘时时刻刻盯着:没看出来,你还挺顺着这位逍遥王。 曲落尘在京都的熟人很少,除了江瑾年就是宗咏。 曲落尘这性子,宗熠可使唤不动他。但若是宗咏邀请,那就另当别论。 江瑾年看出来了,他眼底罕见地露出几分担忧之色:可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 曲落尘冷冷道:“先管好你自己!你的时间不多了。” 江瑾年摊手,好吧,他就不该为曲落尘担忧。不管宗咏知不知道曲落尘的真实身份,结局都不会改变。 一旦曲落尘带着他离开,这里他或许还有回来的机会,但对曲落尘而言,就不知道要何年何月。 第53章 春猎第一天要安排的琐事比较多, 不会一上来就开始打猎。随行人员的住宿食宿,这些都需要调度协调。 江瑾年和曲落尘在外闲谈的功夫,宗聿他们已经说完事, 小福子过来请人, 江瑾年拿上许久不用的扇子。 几位殿下的营帐都在中围,以扇形环绕着主账, 这附近守卫森严, 带队的人是提前到此地的林宣。 主账两侧没有遮掩, 中门大开,这会儿文武大臣已经退下去安排自己的家眷。营帐里是宗聿几兄弟, 敛芳和卫淮候在外面。 江瑾年他们二人到时, 正遇上纪凌牵着马过来。 比起平日沉闷的深色, 他今日穿的素雅, 没有戴凌霄阁的面具,全身上下的装饰除了头绳就剩下腰间坠着的香囊。 纪凌给几人行礼, 探头往主账看了一眼,见宗熠还在说话,他默默地退到卫淮身边。 卫淮道:“今年也一样?” 纪凌点头, 他牵着缰绳, 安抚身边的马儿了, 让它们保持安静。 营帐内宗樾视线往外,搜寻纪凌的踪影, 但纪凌站的偏, 他只能看见半侧的半边身子。 他没能和纪凌有什么眼神交流,倒是和江瑾年的视线撞了个正着。江瑾年的眼底有还未消散的探究之色, 他握着扇子,微微福身。 其他人也注意到外面来的人, 宗聿因公事而蹙起的眉头舒展,眼睛看向江瑾年,对宗熠道:“皇兄。” 他声音低而柔软,有点撒娇的意思。 宗熠真是没眼看,摆摆手道:“就到这儿吧,春猎时长,山里地形复杂,气候多变,你们自己注意点。” 几人应声,宗熠看向宗樾,道:“今年也要陪纪凌去吗?” 又是一个也,可见往常亦是如此,所以大家都不惊讶,到了此地就会想起来。 宗聿和宗咏也看向宗樾,宗樾眉眼柔和,带着两分纵容:“习惯了。” 宗熠道:“早去早回,记得替我上柱香。” 宗樾点头,朝着外面走去,宗聿和宗咏也在他身后告退,慢慢地走向主账门口。 主账外面,看到宗樾出来,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纪凌眼底流露出绵软的柔和,他把手上的马分一匹给宗樾。 这种事做过多次,习惯已成自然,他们间早已形成秘而不宣的默契。 他们两个人很快离开了营地,其他人也是见怪不怪。 宗咏打着哈欠,他今天早上起的早,又坐了那么久的马车,这会儿有些困,不由分说地拽住曲落尘,拉着他回营帐休息。 宗聿问江瑾年想不想在附近转一转,江瑾年摇头。他看向纪凌他们离开的方向,抬手问道:二哥和纪凌去哪儿? 宗聿道:“纪凌的父亲埋在附近,他们去扫墓。” 江瑾年一愣,他没往这方面想,诧异道:可这里不是皇家猎场吗?怎么会埋在这里? 第65章 江瑾年对纪凌的身世并不了解,有此疑惑也正常。 皇家猎场靠近行宫,方圆百里都是皇室的土地,一般人怎么可能会埋在这里? 宗聿解释道:“瑾年可曾听说过英王谋逆案?纪凌的父亲是禁军副统领,当年英王谋逆,我父皇和文武大臣被困行宫,众人浴血对战,纪凌他爹更是战至御前最后的一兵一卒,撑到援军到来,力竭而亡。” 英王谋逆案距今已有二十一年,江瑾年那个时候还在娘亲的肚子里,宗聿刚满月不久,先皇后为了照顾他,没有前往猎场,因此在宫内生变时,第一时间察觉到异常。 纪凌的父亲英勇善战,他力竭之时,英王闯入宫殿,年仅六岁的纪凌捡起和他一般高的长剑,护着被先皇带上猎场的宗熠、宗樾。 英王没把这个奶娃娃放在眼里:“剑很危险,不是你这种小屁孩该玩的东西,你要是放下去,我说不定还能给你个痛快,别和你那牛脾气的爹一样,不识时务。” 纪凌打小没娘,是父亲教养。他和宗熠差不多的年岁,先皇宽厚,便让他进宫和宗熠作伴。他和两位皇子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在他心里,保护两人是一种本能。 英王的话他似懂非懂,他固执地提着剑,挡在二人身前:“我拿得起就护得住!” 初生牛犊不怕虎,对于纪凌而言,死亡并没有那么可怕。 眼前这个谋逆之臣确实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掉他们,然后坐上他梦寐以求的王位。 可那些都和纪凌没关系,纪凌的心里只有两位皇子。王位对他而言是很遥远的东西,他不懂那有什么好的,但宗熠和宗樾就站在他身后,那是他能切实感受到的。 那一日兵荒马乱,纪凌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援军攻上来清扫时,纪凌抱着剑跪在父亲面前,父亲说:“拿起来了就不能再放下。” 纪家忠烈,但纪凌因为性格问题,他父亲没想过要他从武。送他进宫,是想他做皇子伴读,可他捡起剑,走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纪凌年幼,家中无人,先皇特许将人葬在此地,平日里看守行宫的人会帮忙扫墓。 先皇欲把纪凌养在宫里,随他爹的意愿,做皇子伴读,但纪凌拒绝了,他自请入凌霄阁,拜入前任阁主门下。 比起手无缚鸡之力,纪凌更想变强,他痴迷武学,永远有一颗保护别人的心。 提到英王谋逆案,诸多往事纷至沓来,左右无事,宗聿就和江瑾年多聊了两句。 他们有些时候对纪凌格外偏宠,一方面是因为纪凌性格存在缺陷,情感比较迟钝,对危险死亡没有敬畏之心,另一方面就是从小长大的情分,不管过去多少年,纪凌想要保护他们的心从来没有变过。 英王谋逆案牵扯甚广,甚至拖下一大批武官,文官因此崛起。江家正赶上时候,迎头而上,开始他们一家的辉煌。 江瑾年的娘亲当时已经身在京都,江云枫因为没有安置好她,闹的家宅不宁,称病在家,没有去猎场,也因此捡了大便宜。 因为当时宫里乱了,先皇后是武将出身,她带领禁军镇住宫里的局面,可还需要一个人带兵去猎场。 江云枫适时出现,先皇后对他委以重任,他不负所托,事情办的漂亮,也顺利在朝堂上站稳脚跟。 不过江家有得亦有失,在那场混乱中,还在妃位的太后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而之后再无所出,直到先皇后离世,她奉旨抚养宗熠三人。 江瑾年多少了解一些当年的情况,道:我记得当时不止死了一位皇子。 太后膝下的是先皇第四子,同时出事的还有年岁一致的三皇子。 宗聿微微颔首,毕竟死的是自己手足,他的声音显得低沉:“叛军攻入皇宫,当时局面混乱。对外称是死了两位皇子,但三皇子的尸首一直没有找到,他母妃受此打击,痴傻至今。” 江瑾年有些唏嘘,道:英王谋逆,少不了狄戎的手笔。江云枫刚退了狄戎的大军回都,狄戎怎么会甘心?想必四皇子的死多少掺了些私人恩怨。 后宫是外臣止步之地,那些叛军又怎么可能清楚每个妃子的住处?留在宫里的皇子公主好几个,偏偏出事的是年纪一致的三皇子和四皇子。这很难不让人猜想是叛军没有分清,干脆全杀了。 宗聿和江瑾年这会儿已经进了营帐,看清江瑾年的手语,宗聿愣了愣。虽然他那时没记忆,但后来听人提过多次。英王谋逆是不服气输给先皇,并没有他国插手。 狄戎当时刚结束内乱休战,怎么可能又出来挑事? 宗聿只当是人云亦云,传的夸张了些,没有在意,道:“瑾年是听谁说狄戎有参与?” 江瑾年坐下,道:我娘,当时京都有狄戎人的身影,英王谋逆失败后,他们就离开了,还带走了一个大箱子。 宗聿正在给江瑾年倒茶,看清他的手势,面上的淡然微僵。若是江瑾年是从旁人的嘴里听来,他一笑置之,可说这话的人是他娘亲,这就让宗聿不得不重视。 江瑾年见宗聿的神色有些僵硬,想到他娘亲因身份并没有插手这种事,以为宗聿介意,又补充道:我娘身为江湖人士,对京都的尔虞我诈并不了解,加上怀了我,就更没精力应付旁事。这些话,她只对我说过。 言外之意是她并不是看见了还有意放他们离开,而是自己精力不济,无法阻拦。 宗聿给江瑾年递茶,他没有深思江瑾年这话的深意,而是在想他提到的狄戎。 “瑾年可知,英王谋逆案并没有查出有狄戎插手?” 正在喝茶的江瑾年一愣,被茶水呛到,咳嗽起来。宗聿起身替他轻拍后背,见他咳出泪花,有些心疼。 江瑾年仰头看向宗聿,眼尾微微泛红,带着泪光:【会不会是联系的太隐晦?】 宗聿抬手用大拇指的指腹擦去江瑾年眼角的泪花,道:“不排除有这个可能,但就实际情况而言,狄戎犯不着这样做。” 狄戎的实力一直不如虞朝,太上皇在位时,他们还送出质子和谈。一直到先皇继位,这位质子才得以返回故土。 而他回去后不久,狄戎内乱,他皇兄执意举兵进犯虞朝边境。这一仗半拖半打一年多,那质子也是个能人,在这一年多的时间结束内乱上位,和虞朝签订停战协议。 质子刚刚继承王位,根基不稳,自己都忙的焦头烂额,停战对双方都好,他傻了才会来插手虞朝内政,给自己找不痛快。 江瑾年也意识到不合理的地方,可他坚持道:“我娘不会看错,更不会记错。” 他娘也是和狄戎打过交道的人,认错的概率太小了。 见江瑾年如此坚持,宗聿并没有生气,他略微沉思,回想起江瑾年话语里的一个关键点。 狄戎的人手带走了一个箱子,他们不远万里而来,只是为了一个箱子吗?这个箱子里装了什么? 第54章 英王谋逆案实在太过久远, 宗聿和江瑾年的疑惑此刻无从证实,但江瑾年提出的这件事还是让宗聿上了心,狄戎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 不管他们是为何而来, 都值得调查清楚。 宗聿去找宗熠说了这件事,边境的狄戎年年不安生, 当年的停战协议只持续了十来年, 虞朝内部政权一变动, 他们就蠢蠢欲动。 宗聿在边境上和他们打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让他们龟缩回去, 边境能够修养两年, 若是能够不在生事端再好不过。 可宗聿心里清楚, 狄戎就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前世宗聿回朝后, 他们的确是老实了,可当他皇兄逐渐瓦解江家势力, 就要将江家手里的权利彻底收回时,狄戎又开始在边境上叫嚣。 那个夺下政权的质子是个疯子,他的大儿子耶律苏和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耶律苏和生母不详, 狄戎内部众说纷纭, 流传最多的一个说法是说他是质子在虞朝期间生下的杂种。 狄戎排外, 对他很不友好。他从小就知道,想要的东西要不折手段握在手中。他残暴嗜血, 极其好斗, 宗聿在战场上和他打过不少交道,前世也是死在他的埋伏中。 他提前知晓了宗聿的动向, 军中有人同他勾结,虽然后来江瑾年处置了那些人, 但宗聿觉得远远不止。 他时常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耶律苏和每次化险为夷的背后,都有朝堂的影子。 联想到狄戎人对他的排斥和关于他身世的流言蜚语,宗聿隐隐抓到了什么,却又不太真切。 “狄戎人到过京都?宁王殿下,此话当真?”宗熠他们当时都太小了,对事情的记忆难免模糊。但吕忻是和先皇一起长大的贴身太监,对此事的印象很深。 当初英王的确一直不太服气先皇登基,可他是个识时务的人,他的母妃在宫中被尊为太妃,也算是半个挟制他的筹码。他谋反的突然,这才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先帝当时就有所怀疑,但没有找到证据,不了了之。 第66章 宗聿道:“瑾年比我还小,他没必要编出这种事骗我,他娘和狄戎无冤无仇,若非亲眼所见,也不会扯上他们。” 宗聿相信江瑾年,自然会站在他这边。 宗熠看他一眼,道:“吕忻,你可知当年那位质子和英王关系如何?” 吕忻回忆道:“那个质子不爱走动,和京都各方的关系都很淡,英王和他没什么交集。要说他身上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事,应当是他和还没入仕的江大人打了一架。” “和江云枫?”宗聿有些诧异,江云枫年轻时文质彬彬,像个油头粉面的小生,他这样的人也会和别人打架? 吕忻点头:“当时那件事闹得很大,还惊动了先帝,但无人知晓是因何缘由。江阁老主动请罪,质子也没有追究,只说是他们两个人之间有点误会,后来说开了这件事也就这样过去了。” 那时的江家还远没有现在这样的辉煌,江阁老身为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儿子没有入仕,女儿待字闺中。 质子不追究,先帝也没说什么。 “许是因为这件事欠了质子一个人情,江阁老后来在朝堂上促成了狄戎的和谈,让质子能够回到故土。”吕忻又补充道,神情甚是感慨,因为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 质子离开,江小姐入宫,江云枫高中,紧接着就是狄戎内乱,举兵犯境,江云枫抛下大好前程,铤而走险,随军出征。 而再之后…… 吕忻不着痕迹地看了宗聿一眼,再之后是江云枫回朝,还带着江瑾年的娘亲,只是这件事无人知晓。卫淮被宗熠派出去打探江瑾年的身世,正好查到这里。 当初的那些事看似毫不相干,可仔细回想,又每一件都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江瑾年的娘亲,一个和各方势力无关的人,却在这样的局面中留下蛛丝马迹。 宗熠下令让卫淮去查,不过他让卫淮查的方向不是狄戎,而是江云枫。 当年江云枫在战场上失踪过一段时间,保护他的官兵全死了,等他再回来,狄戎的内乱已经解决,双方开始和谈。 宗熠怀疑江家和那位质子之间存在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在当年那个时间内,最了解情况的人极有可能是江瑾年的娘亲,可他娘亲已逝,他和宗聿感情正好,宗熠也不想做让他们生嫌隙的恶人,在宗聿面前点到为止。 江瑾年不参与宗聿的政事,他在营帐外面等宗聿。白榆被他派去保护宗微,这会儿他身边并没有旁人。 他一人也是怡然自得,把玩着手里的团扇,看着白色的蝴蝶在花丛中飞舞。江瑾年用扇子轻扑,蝴蝶飞舞着,跃上扇面。 江瑾年屏住呼吸,轻轻移动扇子,蝴蝶挥舞着翅膀,在扇面的花朵上嗅着,像是要采摘一点花蜜。 江瑾年心情愉悦,他仔细地观察那只蝴蝶,觉得有趣极了。 “瑾年,在看什么?”宗聿在江瑾年背后出声,蝴蝶受到惊吓,翩然而起,化作白色的倩影,跃上半空。 江瑾年看着空空如也的扇子,转身嗔道:【你赔我。】 宗聿会错意,道:“好啊,刚和皇兄打了招呼,我带你去个地方,晚上再回来。” 江瑾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重新道:【你赔我蝴蝶。】 说着抬头去找那只飞落在扇子上的精灵,却只见湛蓝天空,蝴蝶早已不见踪影。 宗聿这才意识到此赔非彼陪,不过没关系,这两者差别不大。 “我赔,我知道有个地方有蝴蝶。”宗聿笑容神秘,也不说去哪儿,故意卖关子。 江瑾年略微思索,想起还没出门前,宗聿就惦记着他的桃花,此刻神神秘秘,只怕也是为了那片桃花林。 江瑾年没有拆穿他,而是欣然答应。他们二人也骑马离开了营地,不同的是他们只骑了一匹马。 桃花林在猎场的范围内,只是位置比较偏僻,已经在猎场的边缘。 这里的桃花开的晚,附近还有一眼泉水。眼下正是桃花最灿烂的时候,红的、白的、粉的,就像是一副美丽的画卷,在大地上缓缓铺开。清风一吹,花瓣飞舞着,宛若无数翩翩起舞的蝴蝶。 宗聿和江瑾年打马而来,桃花雨坠落肩头,马儿摇晃着脑袋,放慢脚步,在桃花林中走着。 宗聿拉着缰绳,从背后抱着江瑾年,他们穿过桃花林,在泉眼处停下。 宗聿扶江瑾年下马,这里静谧清幽,桃花飘落在泉水中,若是不仔细瞧,还会把它误以为是一块平地。 【这里好安静,殿下是打猎的时候找到的吗?】 刚才过来时江瑾年就发现,越往这边走,防守越薄弱,地势也越发陡峭,别说布防,想从这边偷袭都不是易事。 偶尔林中还会传出动物的吼叫,那声音在山中回荡,久久不散。 “我十三岁就去了战场,偶尔回来一次,都会觉得京都变化很大,就是猎场也是如此。有一年我在猎场走错路,无意间发现这个地方。” 宗聿轻描淡写,江瑾年却从这两句话中听出几分酸涩。少年人最快乐无忧的那几年,宗聿基本在战场上,睁眼闭眼不是训练就是战争。 他能从战场回来,应该已经是闯出名堂以后的事,有了兵权,回来替他皇兄撑场子。 他在边境的时日里,京都物是人非,许多东西都和年少的记忆有了出入,曾经和兄长纵马肆意的猎场也变得陌生。 【殿下,你有没有后悔过?】江瑾年问道。 其实就算宗聿不去战场,宗熠也有办法解决那些麻烦,只是更复杂一点。 边境七年,宗聿见识了太多。要说后悔,除了一开始不适应想过,后来似乎就没时间想这个问题了。 边境的风霜催人,黄沙冷月,没有磨灭少年的意志,反而让他变得更强大。 “要是后悔,我早就跑回来了。”宗聿抬手,在江瑾年的头顶上折下一只桃花,将花枝送到他面前,道,“上战场前,我想着争口气,上战场后,我意识到不能退,我要是退了,身后千千万万的子民怎么办?” 江瑾年接过他的花,花枝上还有几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宗聿一脸笑意,他其实更想把花别在江瑾年的鬓间。 桃花配美人,花美人更美。 【殿下为了争这口气,在军中站稳脚跟。那时的你可有想过,休战后会被塞一桩荒唐的亲事在手上?】 “能和瑾年喜结连理,又怎么能算是荒唐?”若是前世,宗聿自然觉得荒唐,可如今他巴不得这桩亲事落在自己手上。 江瑾年拿花丢他,道:【殿下莫要贫,娶我是结果,难道在娶我之前因亲事闹绝食的那个人不是你?】 江瑾年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宗聿因绝食生病的事,江家的下人背地里议论过。 宗聿接住被扔进怀里的桃花,想到自己重生前干的那些事,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那都是得到你消息之前的事,怎么能做数?” 【我和殿下素未谋面,殿下又怎会因我而失了警惕?退一万步讲,就算殿下真的想娶我,你就没想过万一江家变卦了怎么办?】 江瑾年知道,宗聿早就忘了他这个雨夜救下的陌生人,所以他清楚,宗聿娶他一定有别的缘由。 宗聿回避了第一个问题,激动道:“江家要是变卦,我就把你抢出来,我这一生只认你,也只有你。” 第55章 宗聿和江瑾年回到营地时已是傍晚, 宗樾和纪凌还没有回来。江瑾年怀里抱着一捧桃花,宗聿让小福子去找个装花的容器,顺便把他回来时猎的几只兔子拿去给伙夫打理干净。 之前宗聿就说自己烤东西还不错, 今天晚上想给江瑾年露一手。 宗咏下午也带着曲落尘出去转了转, 不过他的心思没在打猎上,没有猎到东西。知道宗聿打了兔子, 他不客气地拉着曲落尘过来蹭吃蹭喝。 夜幕降临, 营地内篝火通明。 宗聿把最先烤好的那只给宗熠送去, 还派人去请了宗微,不过宗微没来。她这会儿学习的兴致正高, 就算是山珍海味她也不感兴趣。而且她下午吃了不少东西, 这会儿也不饿。 火堆上的兔子烤的滋滋冒油, 宗聿往上面抹了一些蜂蜜水, 外皮看起来格外的金黄酥脆。 宗咏盯着火堆上的兔子,只觉得香味扑鼻:“七哥, 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手艺。”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宗聿浅笑,用刀化开兔子表皮,方便更好的入味。 宗咏舔了舔唇, 道:“有肉无酒, 滋味少了一半。你们等等, 我去搞点酒来。” 说着也不等其他三人说话,他就离开了。没过好一会儿, 他衣袖鼓鼓地回来, 从袖子里掏出四瓶酒和一个酒碗。 他在曲落尘身旁坐下,把酒碗和其中的两瓶酒递给宗聿:“来来来, 一人一瓶,酒碗是七嫂的。” 春猎期间不禁酒, 后勤也备了几坛好酒,只等宗熠下令庆祝,就把它们拿出来。 第67章 但今天毕竟是春猎第一天,身为亲王就带头饮酒还是太过招摇,所以宗咏只打算小酌,不敢太过放肆。 “你就只给你七嫂拿酒碗?”曲落尘转头看向宗咏,对他的区别对待表达了不满。 宗咏摆手,斜了他一眼,道:“你要什么酒碗?我那是不清楚七嫂酒量。至于你,你不是一直对瓶喝?” 宗咏毫不客气地揭人老底,以为曲落尘是想在宗聿面前装一下斯文,毕竟他两现在是亲家。 曲落尘扫了他一眼,拿过酒没再说什么。 宗聿并没有把酒递给江瑾年,浅笑着给宗咏解释:“瑾年不会喝酒,他一杯倒。” 此话一出,现场寂静了片刻,燃烧的柴火发出噼啪的声响。 曲落尘疑惑地抬头看向江瑾年,似笑非笑。 江瑾年对上他的眼神,抬手微微遮挡脸颊,别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这事吧说来话长,但肯定有曲落尘一份。 不明真相的宗咏叹息道:“那真可惜。”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曲落尘冷笑,神情略带嘲讽:“他一杯倒,被他喝趴下的我像不像个笑话?” 宗咏瞪大眼,回头瞧他。曲落尘的酒量他是知道的,他都喝不过,能把曲落尘喝趴下,他嫂子不应该是千杯不醉吗? 宗咏见曲落尘神色认真,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又抬头看向宗聿,但宗聿显然不知情。 江瑾年的神色略显尴尬,虽然知道曲落尘不会帮忙隐瞒,但也没料到他拆台拆的如此迅速,当真是不给他留一点余地。 宗聿心底也有些惊讶,新婚之夜他的确看见江瑾年醉了,他不可能连这都分不清。 但曲落尘没必要唬他,拿他寻开心。 宗聿想到另一个可能,道:“你只是醉果酒?” 这算是个很好的台阶,只要江瑾年顺着宗聿的这句话说下去,关于他酒量的事就能揭过去了。 但江瑾年并没有这样做,他之前就想过找个合适的机会给宗聿坦白他服药的事,此时此刻,气氛都到这里了,再避开,日后只怕更不好开口。 江瑾年心中已有思量,他给宗聿打了手语,道:不是果酒,我的身体并没有太医说的那么差,当初江家要我顶替江闻月嫁给你,是存了让我死在王府的心思。我如他们所愿装病,身体不好是因为吃了曲落尘帮我调配的药。新婚那日酒劲和药效冲突,所以醉过去了。 曲落尘拆江瑾年的台,江瑾年就拖他下水。唇语曲落尘不懂,但手语他看的明白。当初的药是他配的,忌不忌酒他心里清楚。 宗咏不懂手语,心里又好奇,他也不好问宗聿,眼巴巴地看向曲落尘。曲落尘开了酒瓶喝酒,不理他。 宗聿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种曲折,他之前也怀疑过,但真正听江瑾年承认又是另一种心情。 想到迎亲那天,江瑾年病弱的样子,他低声问道:“那种药对你的身体可有损伤?” 江瑾年先是点头,想了想又摇头。本就是让人看起来像是生了重病的样子,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影响?只是影响不深,仔细调理就能恢复。 他习惯了这样的伪装,并不觉得有什么。若是选择了坦白还在宗聿面前扮弱,反显得有些矫情了。 不过宗聿不这样想,他以为江瑾年是怕他担心,眼底闪过一抹心疼之色。 “是药三分毒,以后有我在,你不需要那东西。” 宗聿大概猜到了江瑾年喝这个药的原因,大抵是不想和江家纠缠,故而在江家眼里维持一个体弱多病的样子,打消江家对他的疑虑,也让他有时间去做自己的事。 可药这东西,不管做的再精细,也会存在一定的隐患。他的瑾年只需要健健康康地做自己就好,其他的宗聿会帮他摆平。 江瑾年唇角含笑,被人宠着的感觉不坏。 曲落尘扫了他一眼,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或许江瑾年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看向宗聿的眼神充满了笑意,他的心绪会因为宗聿的一举一动而变化。 宗聿不加掩饰的偏宠更是明目张胆,他们二人之间有种微妙的氛围,让人难以插入。 曲落尘微微蹙眉,想到还有人等着江瑾年,他心里有些堵。他也不想做恶人,可并不是所有的感情都值得庆祝,飞蛾扑火,最终只会自取灭亡。 宗咏不知道江瑾年和宗聿具体说了什么,只知道江瑾年可以饮酒。他心思不重,对这种事更不会刨根问底,所以很快就把好奇心抛之脑后,开始提上酒瓶和大家碰杯。 火上的兔子烤得正好,宗聿撕下兔腿,用准备好的叶子包起来递给江瑾年,至于其余两个,他只说了句让他们自己动手。 宗咏可不客气,顺便还照顾了一下曲落尘。 “来来来,尝尝我七哥的手艺。”宗咏把肉切好递给他,他对人细心又体贴,在他面前毫无亲王的架子。 曲落尘习以为常,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们两个人之间,论细心。那肯定是宗咏,而不是他。 宗聿的手艺确实不错,兔肉外焦里嫩,一口咬下去,汁水和肉香在舌尖绽放,带给味蕾极大的满足。 江瑾年手上的兔腿烤的恰到好处,肉质细嫩,配合宗咏拿来的酒,别有一番风味。 美食配美酒,气氛其乐融融。 宗聿吃的不多,他把肉片成小块放在叶子上,方便江瑾年食用。 宗咏一脸艳羡,看向身旁还等着他动手的曲落尘,抬脚踹过去。不过他收着力道,更像是碰了碰他的腿。 莫名被踹的曲落尘面无表情地看向他,随后又盯上他的脚,冷冷道:“你这脚不想要了?” 宗咏立刻把脚缩回去,小声道:“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 曲落尘眼神微眯:“你说什么?” 宗咏立刻怂了,缩了缩脖子,嘴上说着没什么,视线转向宗聿和江瑾年,由衷地感慨道:“成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我都不敢想你们以后要是有了一儿半女,他会被宠成什么样。” 宗咏话音刚落,江瑾年就被喝下去的酒呛到,他放下手里的兔肉,转过头去。 宗聿打开随身的水囊递给他,轻拍他的后背。 宗咏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一旁的曲落尘忍不住笑了,对他道:“你可真会聊天。” 宗咏不明所以,曲落尘吃下手上的最后一口兔肉,拿起酒瓶,道:“你七嫂不能生。” 江瑾年缓过劲来,止了咳嗽声。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而是默默地喝水。 宗聿意味深长地看了曲落尘一眼,曲落尘的这句不能生就很有意思。他算是江瑾年的舅舅,和江瑾年关系很好,自然是清楚江瑾年的身份。 他可以说江瑾年身体不好,也可以说宗聿他们现在还没打算要孩子,不管是哪一个借口,都比不能生三个字委婉。 他不像是回答宗咏,倒像是说给宗聿听,让宗聿明白,娶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 宗聿把火上的兔肉翻了个面,并没有受到曲落尘的影响,坦然道:“瑾年身体不好,我没打算要孩子,我的想法是以后在宗亲里面抱养。” 宗咏依稀想起来是有这样一件事,他刚回来时,不知道谁说了一耳朵。宋治当初在御前替江瑾年把脉,诊断他先天不足,子嗣艰难。 只是后来宗咏见江瑾年身体还好,也就忘了这一茬。 见宗聿对孩子这事并不执着,宗咏道:“抱养也可以……” 话音未落,宗咏想起什么,瞥了身旁的曲落尘一眼,试探道:“凭你的医术,你也没办法?” 曲落尘道:“他们自己有打算,你还想操这个心不成?” 宗聿表明了态度,虽然用的是之前宋治给的借口,但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毫不知情,只是知道的多和少的区别。 宗咏见曲落尘误会,意识到自己这话有歧义,他怕宗聿和江瑾年不高兴,连忙道:“我不是催生的意思,七哥和嫂子别误会,我只是想到一点事,觉得抱养可能不太容易。” 宗聿在乎江瑾年,宗咏不至于这样不识趣,在他们说了不要孩子后,还去长篇大论。 宗聿没有多心,反而感兴趣地问道:“怎么会不容易?” 且不说先皇那一辈还有一个伯伯,就宗聿他们这一脉,因为宗熠的皇位毫无悬念,他们这些兄弟姐妹没有经历残酷的九龙夺嫡之争,除了早夭的两位皇兄,无一折损。 就算宗聿不抱养,一辈子和江瑾年一生一世一双人,其余的兄弟姐妹也能为宗族开枝散叶。 宗咏喝了一口酒,露出一个你想的太简单的表情,道:“六哥和五姐我们就不说了,他们不在京都,单说我们几个。二哥那边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不管是他还是纪凌,都不能生孩子。小九儿及笄那年,皇兄问她有没有意中人,她直接放话说不嫁人,目前看来她这心态没有任何转变。而我……” 宗咏顿了顿,又喝了一口酒,不着痕迹地往曲落尘的方向看了一眼,道:“我不靠谱,多半也是指望不上的,所以你看就眼下这情况,你和七嫂如果真的不要孩子,那我们就只能指望大皇兄开枝散叶了。” 第68章 皇家比较注重子嗣,这也是当初宗熠不满意江瑾年的一个原因。宗聿是想着还有其他人,才会把自己的想法透露给宗熠,可听完宗咏的分析,他发现其他人靠不住。 而且宗聿从宗咏的话里听出一丝异样,他抓住那点怪异的感觉,问道:“什么叫不管是二哥还是纪凌,都不能生孩子?” 宗咏道:“男人和男人本来就不能生孩子,这有啥好奇怪的?” 宗聿微微蹙眉,看着宗咏一副事实如此的模样,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最终只剩下一个。 江瑾年和曲落尘也不由地看向宗咏,曲落尘拧眉沉思片刻,冷冽的眸光中闪过一丝异色:“你二哥是断袖?” 宗咏被他们三个人盯的有些不自在,听见曲落尘这话,他猛然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看向宗聿,吃惊道:“他们两个人不知道情有可原,可是七哥你都回来一年多了,你不知道二哥和纪凌的事吗?” 宗聿哑然,他真的不知道。因为纪凌是和宗熠、宗樾一起长大的,英王谋逆时,他还护过二人,所以他们关系好是很正常的事,宗聿从来没有往别的地方想过。 关键是纪凌大半的时间都在宁王府,宁王府没事才会去瑞王府转一转,住两天。就他这不热衷的态度,宗聿也想不到那方面去。 宗咏挠了挠头,他这算是无意间透了宗樾的底,想了想,找补道:“其实你没看出来也正常,据我分析,二哥应该还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他和纪凌说不定最多也就抓过手。” 宗聿压下心头的情绪,疑狐地看向宗咏,问道:“二哥没说破,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事最先知道的人是皇兄。七哥还记得你上战场那年,二哥刚入朝堂,就把江家想越俎代庖的事捅上去吗?” “记得。” 想起往事,宗聿的脸色有些阴沉,他仿佛又回到那个时候。舅舅的死,大表哥的失踪,宗熠面对江家的步步紧逼,沉默压抑。 他不再是京都城内无忧无虑的纨绔子弟,失亲之痛,权臣相逼,他心头的怒火都化为了动力。 他的身体不自觉地紧绷,江瑾年注意到他的情绪,往他的身边靠了靠,握住他的手。 温凉的触感在燥热的火堆旁,带来一丝舒爽的凉意。 宗聿低头看他,对上盈盈笑意,心头翻滚的情绪被抚平,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他从年少的无力中脱身,抬头看向宗咏:“他们二人的事和这有什么关系?” 宗咏叹了口气,道:“江家因为这件事对二哥颇有微词,没少在朝堂上给二哥使绊子,不过二哥谨慎,他们抓不到把柄。于是他们选择从纪凌身上下手,纪凌可是二哥出宫后就一直在他身边。他从普通暗卫升任凌霄阁副阁,那些人抓住这一点,弹劾二哥意图不轨。” 普通暗卫和凌霄阁副阁,这两者的意义截然不同。认真说起来,那些人也不算是胡编乱造。 宗樾身在朝堂,担任要职,身边跟的是凌霄阁掌事人之一,这要是换个皇帝,想不猜忌都不行。 但宗熠是什么人?他是嫡子长子,从一出生就注定属于这个皇位,父皇和母后给了他足够的偏宠,他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根本不需要去争。而他的弟弟妹妹,哪一个不是他看着长大的? 他为人兄长,宽厚温和,他为人君父,知人善用。纪凌是他派给宗樾的贴身暗卫,他要是疑心宗樾,也不会让纪凌成为副阁。 朝臣的弹劾他没有放在心上,但宗樾不能置之不理。 宗樾不愿意牺牲纪凌,所以他选择调任宗正院,从朝堂上抽身,做个闲散王爷。 “皇兄当时很不理解二哥的选择,因为只要把他和纪凌分开,这问题就解决了。不料二哥直接和他坦白,他对纪凌心思不纯,只要他还在朝堂上,纪凌就会处处受限。他本来也无心权势,上朝堂是为了帮皇兄,皇兄已有人手,有他没他都无所谓了。” 宗咏很是感慨,他二哥为了纪凌放弃了权势,那么多年过去了,他居然还没对纪凌坦白。纪凌天天在他面前晃,他是怎么忍住的? 宗聿大受震撼,他隐约想到了什么,道:“当初纪凌往返战场帮我送信,不会是皇兄为了分开他们吧?” 宗咏想了想,不确定道:“应该是,但我那时候离开京都了,不太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 好好的兄弟,说断袖就断袖,这搁谁身上一时都难以接受。宗熠会想办法拆开他们也是情理之中,但显然他发现拆不开。 所以他那天才会对宗聿说,宗樾决定的事,很难让他改变主意。 宗聿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皇兄套路了。皇兄明明知道这事,却还是忽悠他去劝宗樾。他要真不明不白去劝了,不知道得多尴尬。 “你们是不是都知道,就我不知道?”一想到自己差点干了蠢事,宗聿心里就有些不平衡。 宗咏耸了耸肩,没有否认,道:“说实话,我一直以为你知道。你没发现皇兄都不给纪凌派任务吗?除非是真的人手短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他嘴上没答应二哥,但基本已经不管他们两个人往来了。” 自从宗聿回来后,确实没见纪凌出远门执行任务,大多是在京都。可他以为是因为纪凌在宁王府的缘故,原来根本就不是。 宗聿这会儿内心五味杂陈,他二哥为纪凌做到这份上,纪凌不可能真的毫无察觉,捅破窗户纸只是早晚的事,一旦他两在一起,传宗接代这事是没指望了。 宗熠催不了他们,就会催别人,往下就是宗聿。 宗聿握着江瑾年的手,莫名打了个冷颤。 怎么办?他也是断袖啊!他王妃是男人! 他二哥已经坦白了,他也要坦白吗?他要是坦白,他大哥得不得揍他? 宗聿之前的轻松随着这件事烟消云散,转而是几番忧虑。他和宗樾都指望不上了,剩下的就是宗咏和宗微。 宗聿看向宗咏,这小子刚才才说他不靠谱,是哪方面不靠谱? 宗聿心中警铃大作,试探道:“二哥情况特殊暂且不论,你在外那么多年,就没遇见过心动的人?” 宗咏犹豫了一下:“还好……” 如果和对方相处起来很舒适,也算是心动的一种,那应该有。 宗聿沉默,试探道:“八弟,你应该不是断袖吧?” 这下换宗咏沉默了,他神色纠结,苦着脸道:“要不我们还是说说你和七嫂?” 这生硬又蹩脚的转移话题法显得欲盖弥彰,两人对视一眼,继续沉默。 宗聿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他们兄弟二人谈话到最后,得出三个断袖,这要是让大哥知道了还得了? 江瑾年和曲落尘理清楚了眼下的局面,江瑾年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腹部。 曲落尘皮笑肉不笑道:“我都要心疼你们皇帝了。” 宗咏瞪他:“少说风凉话,有说风凉话的功夫,不如看看能不能帮我七嫂调理身体。你之前可没少说你医术了得,怎么在我七嫂身上就不灵验了?” 曲落尘看向江瑾年,视线在他腹部一扫,道:“我是治病救人,不是观音送子。不过让男人生孩子的法子也不是没有,我师门有一种蛊,名为生子蛊,要试试吗?” 说话间,曲落尘的视线落在宗聿身上,冰冷的眼神紧盯着宗聿,就像是一条精心布局的蛇,锁定了猎物。 能让男人生子的药,宗聿不觉得心动,反而倍感荒唐。曲落尘处处诱惑,看起来就不怀好意。 难不成他是想要江瑾年尝试?用这个方法来解决以后身份坦白可能面对的困境? 宗聿没有半点期待,反而隐隐排斥。男人生子,违背天理,谁知道对身体有什么样的损害? 宗聿不会拿江瑾年的安危去赌这种不合常理的事,直接道:“男人生子这种荒诞之言,我只在奇闻杂谈上所见。真放到现世,男人还能称为男人?我倒是觉得,更像是怪物。” 宗聿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入江瑾年的耳朵。怪物二字更像是一根鞭子,狠狠地抽在他身上。 江瑾年脸上血色尽褪,面色苍白,嘴唇轻颤,看向宗聿的眼神骤然变冷,黯淡的眼神下是受伤之色。 怪物,好久没有听到这个词,就算是无心之言,还是让他心脏一抽,细细密密地疼起来。他燃起的情意,不宣于口爱意被浇灭,全都化成扎入心脏的利刃。 他说不出此刻是什么心情,他想牵起嘴角,却笑意牵强。最终狼狈地低下头,拿着酒瓶的手不断地收紧。 曲落尘看向他,见他受伤还是有些心疼。可转念一想,不及时止损,等短痛熬成长痛,言语会是更锋利的刀。 江瑾年的好心情消失殆尽,他仰头一口气喝光瓶子里的酒,因为喝的急,又被呛到,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视线有些模糊,原来是眼泪蓄满眼眶。 江瑾年愣了愣,心底有根弦崩断,难受的情绪一股脑地涌上来,他鼻子发酸。 第69章 宗聿想抬手帮他,他拒绝了,道:我想回去了。 宗聿对上他泛红的眼睛,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道:“好,我陪你。” 说着他和二人打了声招呼,就带着江瑾年走了。 宗咏没反应过来,茫然地啊了一声,看着他们走远。 曲落尘活动四肢,道:“我们也该走了。” 好好的聚会突然结束,宗咏心里有点不得劲,他拽住曲落尘,道:“再坐会儿,你说的生子蛊好使吗?” 宗咏凑到曲落尘面前,一脸好奇,甚至有点蠢蠢欲试。 曲落尘盯着他这张带着稚气的脸,少年人的天真热枕不加掩饰,纯真而美好。 曲落尘仿佛是被烫了一下,垂下眼道:“收一收你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早点娶妻生子才是正途。” 委婉而伤人心的恶言,让宗咏变了脸色。 他推开曲落尘,起身拍拍屁股,没好气道:“我告诉你,你今晚没帐篷了。” 曲落尘倒在草地上,没说话。 宗咏气的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曲落尘看着头顶无边的月色,没有起来,而是就这个姿势躺下去。 他戳江瑾年的心窝子,让江瑾年面对现实。轮到自己,他也看不清。 第56章 夜晚的营地十分安静, 除了官兵偶尔走动的声响,大部分人已经休息就寝。 曲落尘又往火堆里添了几根干柴,他是极个别在外游荡的典型。营地里知道他身份的人不多, 就算奇怪也不敢贸然上前打搅。 月上梢头, 冷辉如银,火堆旁多了一道身影。 曲落尘抬头, 见是江瑾年有些意外:“他没把你哄好?”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宗聿。 他刚才那话戳到江瑾年痛处, 偏偏江瑾年没有办法坦白, 无心之言也会锋利如刃,让他受伤。 江瑾年离去是想平复自己的心绪, 但宗聿追上去了。他看出江瑾年的异样, 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曲落尘不知道他们两个人说了什么, 但见江瑾年这个时候选择出来, 而不是和宗聿呆在一起,他不难猜出这根刺还横在江瑾年心上。 江瑾年在火堆旁坐下, 用手语道:这不是正如你所愿? 挑起事端的人反倒轻飘飘地装作无事发生,江瑾年脾气再好,这会儿也冷下脸。 “我实话实说, 宗聿顺心而为, 我们的话都没有问题。江瑾年, 你还不明白吗?是你自己在意这件事,才会反应激烈。” 暗夜寂静, 四周传来虫鸣声。 曲落尘的声音冷酷的不留情面:“我还是那句话, 你可以是女人,也可以是男人, 但你不能同时兼具两种身份。你因为这具身体吃的苦头够多了,所以你到现在都不敢对宗聿坦白, 你甚至没有底气对他说一句你是男儿身。江瑾年,承认吧,你一直都很不安,他对你越好,你越害怕。” 江瑾年面色阴沉,柔和的眉眼在这一刻染上冰冷的寒意,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生人勿近的疏离。 曲落尘的每一句话都沉重地落在他心上,他不由地烦躁起来。 他生来就和常人不同,江家当他是怪物,替他娘接生的稳婆也被灭口。他们厌恶他,咒骂他,不止一次的想要他死。 可江瑾年没有死,他活的好好的。他娘亲从来不回避他怪异的身体问题,教他如何保护自己,爱自己。 在娘亲的眼里,他不是怪物,而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他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男人女人只是外在,重要的是他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他的理想和抱负不会因为身体而改变。 娘亲给了江瑾年所有的爱,所以即便后来真正明白了自己的身体和普通人的不同,江瑾年也没有自卑过,他依旧自信快乐的活着。 他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如此,偏生了宗聿这个意外。 害怕和逃避是如何产生的呢?或许是看见那双眼睛里的深情时,也或许是宗聿一遍遍说着只要他时,建立在秘密上的爱慕,就像是空中楼阁,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崩塌。 宗聿越是喜欢,江瑾年就越发不确定,到头来,男人这个身份,甚至比江瑾年本身更容易让人接受。 江瑾年尝到了苦涩的滋味,深陷情欲的自己猛然惊醒,他站在泥潭中,茫然四顾。 他讨厌曲落尘的直接,又不得不承认他的直接行之有效。 江瑾年道:反正你也只给了我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一到,桥归桥,路归路,既然注定没有结局,又何必在这期间自寻烦恼? 曲落尘见他口是心非,道:“自欺欺人可不是好主意。” 江瑾年瞪他,冷笑着回怼道:这是你自欺欺人的感悟? 曲落尘挑眉,江瑾年又道:外出第一晚就没帐篷的人,是不是自信过头了? 宗咏在曲落尘面前一直都是好脾气,从来不会和他脸红急眼,像今天这种生气不要他靠近的情况极少。 其实他也就当时那一会儿情绪上头的负气话,并非发自内心。 只不过曲落尘知道界限在哪里,顺了他意,正好断了他的心思。 “我知道自己要什么,可你不清楚自己要什么。”曲落尘拨弄着火堆,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趁着现在还清醒,把你脑子里那些情情爱爱控一控。” 江瑾年:“……” 江瑾年对曲落尘这张嘴是真的服气了,同样是人,怎么有的人说话就是那么欠揍? 他就不应该出来,指望曲落尘能狗嘴里吐象牙。 江瑾年站起身往回走,不再理会曲落尘。 回到营帐,外面篝火的光晕透过来,帐篷里有朦胧的光线。 江瑾年站在门口适应了黑暗,摸索着朝床榻走去。 他和宗聿是夫妻,其他人并没有再备一张床。他刚才回来时心里不痛快,面对宗聿的追问,也只是打哈哈敷衍,然后上床躺着。 宗聿在他床边坐了好一会儿,盯着他不说话,但神情有些受伤。江瑾年只当没看见,他不想解释。 或许就像曲落尘说的一样,只是三个月的相处而已,赔了一颗心不够,还想把自己也赔上吗? 宗聿没有得到答案,躺下来后有意和江瑾年保持距离。江瑾年心烦意乱,没有睡着,在床上躺了许久,听见宗聿平稳的呼吸声后,他才起身出门透气。 这会儿床上能看见宗聿模糊的身影,江瑾年有意收敛脚步声,他走到床边坐下,就像一开始想找他沟通的宗聿。 只不过他是装睡,而宗聿是真的睡着了。 江瑾年轻声叹息,低着头在床边沉默。 猛然,他被人拉住手腕,下一刻便是天旋地转,身体被人放倒在床上,一双有力的胳膊将他搂住,他被困在熟悉温暖的怀抱中。 宗聿没睡着,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瑾年,我是不是说错话惹你不开心了?”宗聿在江瑾年的耳边低语,他情绪低迷,声音里带着鼻音,听上去格外的委屈。 江瑾年推他,没有推动。 黑暗中,唇语和手语都没有办法用,肢体语言被限制,他现在是真正的哑巴。 宗聿似乎也没想听他解释,压着他,自顾道:“是因为生子蛊?” 宗聿想来想去,只能想到这上面。他说男子有孕不合天理,江瑾年是听到这句话才不高兴。 江瑾年出去这段时间,他躺在床上又仔细地想来想。江瑾年和曲落尘相识多年,想必早就知道生子蛊这种东西的存在。 他们在一起后,宗熠对江瑾年先天不足,子嗣艰难这件事感到不满,故而让宋治上门问诊。 宗聿对江瑾年的身份心知肚明,在宗熠面前打哈哈绕过去,让宗熠放弃催他。 可在江瑾年面前,他们一直有意回避身份这个问题,没有坦诚地说过。 宗聿不由地猜测,许是江瑾年对生子蛊有过想法,自己的话让他会错意,所以他才会生气。 可宗聿的本意就是不想子嗣这件事成为江瑾年的负担。 宗聿在江瑾年的脖子上咬了一口,他收着力道,却还是泄了几分情绪。江瑾年吃痛,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宗聿意识到咬疼他了,松口,舔|舐脖子上那个浅浅的牙印。 江瑾年的身体细微地颤抖,他再次伸手去推宗聿,可是宗聿不放,还抓住他的手腕,强势地把人禁锢住。 宗聿埋首在他胸口上,道:“瑾年,我不喜欢孩子,你不要因为我吃乱七八糟的蛊。” 江瑾年顿住,没再挣扎。 宗聿抬头,黑暗中他们看不清彼此的面容,但能听见呼吸声。 宗聿循着声音,准确地亲上江瑾年的唇,他用膝盖顶开江瑾年的双腿挤进去,暧|昧地贴着他的下|身。 春日的衣裳并不厚,稍微有点动作,异样感格外明显。就算宗聿是个不识情欲的雏,此刻也能察觉到不对劲。 江瑾年眉头一抽,抬脚就要踹人,宗聿警觉地抬手压住他的腿,手掌不老实地顺着他的大腿往上摸。 第70章 江瑾年的喉咙间溢出两声呻|吟,他的身体在发抖,挣扎的幅度更大。可是体型的悬殊让他不占优势,宗聿制住他,在他耳边道:“瑾年,我坦白,我知道你是男儿身,从一开始就知道。” 江瑾年不动了,宗聿的手停在他的大腿根,没再往前摸。 宗聿呼吸有些变重,他缓了缓,又道:“我不知道我说那些话会让你不高兴,可我是担心你因为曲落尘的话,真对那种东西有了想法。曲落尘说的好听,可这东西对受孕的人有没有坏处他只字不提,我是觉得他没安好心,才故意那样说的。” 宗聿贴着江瑾年的耳朵解释,像只委屈的狗狗在江瑾年的脖颈边蹭来蹭去,哑声道:“瑾年,你不要不理我。” 江瑾年觉得被宗聿蹭过的地方又烫又热,他听进去了宗聿的解释,曲落尘也确实没安好心。 他心里的烦躁在宗聿的话语中散了不少,他有些唾弃这样的自己,无奈地想:我真没出息,两句话就被哄好了。 “瑾年,你要是不生气了,亲亲我好不好?” 宗聿抬起头,黑暗中,他们彼此都只有一个模糊的剪影,看不真切。 可江瑾年敏锐地觉得,宗聿此刻的眼神是那么的认真,他凝视着自己,贪恋而渴求。 黑暗限制了江瑾年“说话”的余地,宗聿根本就是故意的。 或许他也害怕争吵,害怕江瑾年说出他不想听的话。 他也有不安和担忧。 江瑾年心软了,他抬手搂住宗聿的脖子,微微仰头亲上他的唇。 黑暗中,人影交叠,不分彼此。 第57章 宗樾和纪凌去扫墓, 这一去就是一日,等到了第二天天蒙蒙亮时,两个人才回来。 带队巡逻的林宣看见他们, 连忙走上去, 道:“瑞王殿下,你们这是怎么了?” 出门时还好端端的两人, 这会儿有些狼狈, 纪凌身上沾了青苔和泥土, 因为衣服素色,所以格外显眼。宗樾脸上有擦伤, 头上的玉冠应该是磕到了, 有个小缺口, 上面还有裂纹, 衣服上沾了些草屑。 要不是看他们两个人的精神不错,林宣都要紧张起来了。 宗樾翻身下马, 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意,道:“运气不好,我和纪凌遇到了野熊。林将军, 那熊往这边逃了, 你们谨慎些。” 听到有熊, 林宣顿时打起精神,正色道:“瑞王殿下放心, 我这就通知下去。” 皇家猎场四面环山, 有小动物,也有凶猛的野兽, 林宣他们提前进山,就是要驱赶附近的猛兽。 毕竟来参加春猎的人出了文武大臣还有世家子弟, 他们中有些就只是会拉弓骑马,三脚猫的功夫罢了,真遇上豹子这一类的凶兽,还不得吓得两腿发软? 野熊战斗力惊人,真摸进来一只,不知道会出多大的乱子。 林宣行礼告退,宗樾和纪凌进了营地。 纪凌的帐篷和小福子在一处,他把宗樾送到就准备走,宗樾拉住他,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道:“就在这儿睡吧,别回去了。” 纪凌盯着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殿下,你不开心。” 纪凌不是个对情绪敏感的人,但对于宗樾,哪怕只是一点细微的变化,他也能很快察觉。 他们扫墓回来遭遇了野熊不假,但有他在,有惊无险,只是在外耽搁了一夜。可从那个时候开始,宗樾的情绪就一直不太对。 纪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他靠近宗樾,道:“殿下昨晚没睡好,离天大亮还有点时间,殿下再睡一会儿。我不走,我守着你。” 纪凌习惯了风餐露宿,这些是做暗卫的基本,所以就算是露宿荒野,他也能很快补充体力。但宗樾不一样,他是亲王,锦衣玉食,春猎秋猎大概就是最大的野外生存经验。 昨晚为了防止野熊折返偷袭,纪凌选了一颗合适的古树,带着他睡在树上。 这种平生第一次的体验,对他而言还是有点难度。 宗樾这会儿也的确是有些困,想到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他没有和纪凌矫情,脱了外裳上床休息。 纪凌守着他睡下,见他睡的不安稳,眉头紧锁,抬手轻抚他的额头,靠的更近了些。 许是有了熟悉的气息在身边,宗樾下意识地握住纪凌的手,眉头舒展。 纪凌说他不开心,他没有反驳,只是事情和纪凌想的有些出入。 扫墓那条路,他陪纪凌走了很多年,路上的一草一木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就连那座坟也没什么特别的变化。 他和纪凌扫墓后就离开了,回程没有那么赶,两个人也就走的慢些。 那头野熊出现的很突然,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是马。它们不安地嘶鸣,在原地踏步不肯再前进。 纪凌意识到林中有动静,他飞身跃上树端,很快发现野熊的踪迹。他当机立断飞下来,将宗樾先挪到树上,然后自己去引开那头野熊。 山里的野兽没有经过驯养,野性十足。那头野熊更是才结束冬眠,正是饿着肚子想要进食的时候。 它老远就闻到活物的气息,看见纪凌的身影,咆哮着发出怒吼,速度极快地朝着纪凌追去。 宗樾人在树上,躲过了野熊的眼睛。可是随着纪凌和野熊的身影远去,他渐渐地发现不对劲。 四周太安静了,这条他走过很多次的路,林中有悦耳动听的鸟鸣声,清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可此刻都听不见,那些活跃的鸟儿仿佛是被什么压制一般,安静极了。 宗樾察觉到异样,下意识地握住袖中的匕首。他骑射不错,但是功夫底子极差,纪凌教过他几招防身的招式,讲究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可在这山里,对付野兽这些招式不一定有用。 宗樾不敢出声,他怕自己一喊,声音一传出去,不但暴露自己,还让纪凌分心。 树下的马不安地嘶鸣,它们在原地踏步,眼神惊恐。 从它们的焦躁中,宗樾很快发现了潜藏的危险。 出乎意料的是盯上他的不是野兽,而是人——一个身着紫色罗裙,头戴帷帽,脸覆面具的女人。 她赤裸着双足,身上有一道蛇形的刺青,鬼魅般出现在树枝上,娇媚地依着树干,白皙如玉的手指间缠绕着一条黑色的乌梢蛇。不过筷子粗细,丝丝吐着蛇信,露出獠牙。 女人离宗樾很近,她一伸手就能抓住宗樾,可她没有这样做。 “瑞王殿下不必紧张,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女人的声音柔媚动人,却听的人毛骨悚然。 宗樾握住匕首,他心中惊惧不已,但面上十分冷静,看不出丝毫的慌乱。 “刚才那头熊是你赶过来的?” 宗樾对猎场的情况有底,这种猛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的概率太小了 女人抚摸着手上的小蛇,娇笑道:“不过是让我的宝贝去陪它玩玩而已,要不是你的属下太警觉,我也不会吓你。” 乌梢蛇在女人的手上温顺极了,缠着她的手指,就像是玩具一般。 宗樾一阵恶寒。他想起江瑾年中蛊一事,心中惊疑不定,看向女人的视线多了两分审视。 野熊的怒吼声在林中响起,纪凌把它引出去很远,林中的飞鸟被这声音惊动,纷纷振翅而起,不断地逃离栖息的林木。 “看来那小家伙拦不了你的侍卫太久,真让人不爽。”女人娇嗔,话语轻柔,出手却十分凶猛。 宗樾神色一凝,抬手挥刀,刀刃堪堪挡住女人的手。 可是女人手上还有一条乌梢蛇,那蛇缠绕在手指间,蛇头高高扬起,闪电般袭向宗樾,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 宗樾吃痛,只觉得被蛇咬到的地方一阵刺骨的疼。 他忍痛挥刀想要去杀那条蛇,蛇却灵活的躲过去,快速缩回女人的手上。 那女人娇笑着,一脚将宗樾从树上踢下去。 宗樾砸在地上,玉冠磕到石头,被咬的那只手很快麻木抬不起来,伤口火辣辣地,仿佛在被人放在火上炙烤。 女人翩然如蝶,身姿轻盈地落在宗樾面前。她踢开宗樾手里的刀,抬脚踩在宗樾的胸口上。 “瑞王殿下,我也舍不得让我的小宝贝咬你,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保证我们接下来要说的话不会从你的嘴里透露给第三人。” 女人抚摸着手上的蛇,不知道是不是宗樾的错觉,他发现那蛇没有之前那么活泼,反而有点蔫了,趴在女人的指尖一动不动。 “你把纪凌引开,却不是为了杀我,看来是有事相求了。”宗樾自知敌不过,干脆放弃挣扎,就这样躺着。 女人笑着,加重了脚上的力道:“瑞王殿下真会开玩笑,我会求一个连挣扎都做不到的蝼蚁?” 宗樾感到呼吸困难,可他忍住了那股难受劲,面上风轻云淡:“杀我?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宗樾不认识眼前这人,他自从去了宗正院,就是个闲散王爷,想要对付他,在京都多的是动手的机会。相比之下,四面围着重兵的皇家猎场更困难。 第71章 女人眼神微眯,笑道:“我突然有点喜欢你了。” 宗樾回道:“我喜欢好看的,你藏头露尾不符合我的喜好。” 女人笑的更大声了,她踩在宗樾的胸膛上的脚收了力道,反倒多了两分挑逗的意思。 她微微俯身,盯着宗樾那张温润如玉的脸,道:“可惜我们还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不过没关系,相信我们很快就会成为一条船上的人。瑞王殿下,认仇做亲多年,不知道午夜梦回时,可曾见过你那蒙冤惨死的母妃?” 宗樾一愣,那人又道:“宫里那么多妃子,谁养你不是养?为什么非得是先皇后呢?她已经有一个嫡长子,你去她名下不是多余的吗?她呀就是欺负你不记得,把你养在身边,才能让你忘记仇恨。你的母妃本应出宫嫁人,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却成了先皇后和帝王恩爱的牺牲品。可怜你什么都不知道,一声声叫着仇人母后。” 女人的声音里带着玩味和恶意,她说这些话不是怜悯,而是嘲弄。嘲笑宗樾看不清,把仇人当成珍宝一样放在心里。 宗樾平静的脸色终于变了,他眼神微眯,神情逐渐危险:“你最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女人道:“发生过的事不会无迹可寻,你要是不相信,你可以去冷宫找一位眼瞎的嬷嬷,她当年可是你母妃的手帕交,你母妃死后,她也被迫害成了不人不鬼的瞎子。” 宗樾面色微僵,说来也巧,他的确知道冷宫里有位瞎眼的嬷嬷,但宫人说她是犯了错,才被关入冷宫,不能出来。 女人挪开自己的脚,道:“那头熊就送给你们玩了,瑞王殿下,你要是想通了,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为自己母妃讨一个公道,就杀死那头野熊。” 女人的视线在宗樾身上转了一圈,意味深长地看了几眼,转身飞入森林,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宗樾躺在地上,刚才被咬的那只手在剧烈的疼痛过后,慢慢地恢复正常,没有了火辣辣的感觉。 宗樾透过树冠看向头顶的天空,女人的话在耳边回荡,他有些闪神。直到纪凌甩开野熊回来,他的身影俯在宗樾上空,投下一片阴影,宗樾才恍然回神。 “殿下,你这是怎么了?”纪凌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眼神犀利地从他身上扫过,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宗樾下意识地藏起自己被咬的手腕,有些不好意思道:“树上有蛇,我没踩稳。” 纪凌一愣:“是我欠缺考虑,殿下可有不适?” 宗樾摇头,往旁边走了几步,把纪凌送给他的匕首捡回来,仔细地擦拭干净。闪烁着冷光的匕首倒映出他苍白的脸色,他的神情算不得好。 “纪凌,我有些不舒服,我不想皇兄担心,你找个地方我们歇一夜再回去吧。”宗樾撒谎了,纪凌没有怀疑,还有点自责。 他去把马牵过来,说来也奇怪,那个女人消失后,这两匹马又恢复正常,不再惊恐地嘶鸣。 宗樾垂眸,若有所思。 他和纪凌在外度过不平静的一夜,即便回到营地,心里也不够踏实。只是他藏起了自己的情绪,等他再次醒来,一切都已经完美地压在心底,不留痕迹。 今日有一个好天气,晴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阳光透过厚厚的树叶落下来,光晕微醺,温度适宜。 江瑾年坐起身,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帐篷,坐在榻上拥着被子,昨日的回忆恍若眼前。 宗聿拆穿了他的身份,委屈地抱着他求安慰,像小狗一样蹭了蹭去,江瑾年心软,而心软的后果是宗聿得寸进尺。 江瑾年被他亲的晕头转向,还被他哄着解了寝衣,胸膛仿佛还残留着宗聿唇齿的灼热,江瑾年脸红的厉害。 要不是还有点理智,宗聿昨晚上就不止是亲他那么简单。 江瑾年回想起来,心脏忍不住狂跳,像是装了几百只兔子,不安分地蹦啊蹦。 他昨夜察觉到宗聿动情,粗重的呼吸声,灼热的气息,还有掌下擂鼓般的心跳。无一不似诱惑般勾引着他,让他晕乎乎地,大脑都快变成一团浆糊。 现在一夜过去,江瑾年总算是清醒了,他捂着脸,内心哀嚎:“这都是什么事啊!果然心软就会被拿捏。” 江瑾年不服气,看见身侧没人就更不服气了。凭什么他在这里纠结,宗聿却已经像个没事人那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江瑾年穿上衣服起身,简单地梳洗一番,走出帐篷。 今日阳光明媚,清风柔和。 宗聿起了个大早,骑马绕着营地跑了一圈,巡查有没有遗漏之处。他回来时,听林宣说了野熊的事,心下一紧,却不是因为野熊,而是宗樾居然那么早就遇见了野熊。 按照宗聿前世的记忆,猎场确实闹过熊,但并没有惹出乱子。 江瑾年出来一转身就看见二人,知道宗聿在忙正事,江瑾年没有打扰。还是林宣先看见他,抬手道:“见过王妃。” 背对着江瑾年的宗聿回头,面上染了笑意。许是想到昨夜过于孟浪,耳朵悄悄地红了。 江瑾年朝着他们二人走过去,林宣本来还有话想和宗聿说,视线不经意间往江瑾年身上一瞟,瞬间愣住,想说的话都卡在喉咙里,他眨眨眼,猛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不敢乱看。 江瑾年一愣,低头审视,衣衫整齐,并没有不妥的地方。他不解地看向林宣,抬头对上宗聿的眼睛。 宗聿干咳一声,对林宣道:“没别的事了,你先下去。” 林宣哎了一声,脚底抹油溜了,走的那叫一个迅速。 江瑾年不解地用手语道:我很可怕吗? 宗聿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有些热切,他牵起江瑾年的手,带着江瑾年回到营帐。 他的手心很热,和江瑾年温凉的身体形成鲜明的对比。 帐篷里没有人,宗聿不舍地松手,他拨弄江瑾年颈边的头发,又拢了拢江瑾年的衣襟,试图掩盖自己昨夜犯下的罪证。 江瑾年本来还在困惑,见宗聿盯着他,顿时反应过来。他抽身离开,找到帐篷内的镜子,往脖颈上一照,顿时看清了那些痕迹。 江瑾年还有什么不明白? 宗聿靠过来,从背后揽着江瑾年,小声道:“是我孟浪了。” 江瑾年看着那些衣服盖不住的痕迹,欲哭无泪。 他放下镜子,转身看向宗聿:【你让我今天怎么出去见人?】 宗聿昨天晚上情绪上头,是有些失控,脑子一热,遵循本能的同时就没想太多。 春日的衣裳盖不住,那些痕迹一时也散不掉。 宗聿自知理亏:“是我的错,我下次会注意的。” 江瑾年:“……” 还想有下次? 江瑾年磨了磨牙,暗暗在心底告诫自己,这种丢脸的事一次都够了,才不要有下次。 宗聿见他不说话,又靠过去和他贴贴,积极地想办法:“衣服遮不住,只能找东西盖过去。我有办法了,你等等。” 宗聿心中灵光一闪,转身出门。江瑾年甚至来不及叫住他,就看见他消失的背影。 江瑾年叹了口气,对他的办法是不抱希望,他只能看一下带来的衣服有没有高领,可是遮挡一二。 宗聿行动如风,很快就回来了。而且他不是空着手回来,手上还多了一盒胭脂水粉。 宗聿道:“我找小九儿借的,这个应该可以盖住。” 江瑾年有些诧异,眼神变得危险:【殿下怎么和九公主说的?】 宗聿立刻道:“就说了借她一盒胭脂有用,旁的我绝对没有多言半个字。” 江瑾年轻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江瑾年真怕他如实所言,那他以后还见不见宗微了? 宗聿打开胭脂盒,沾了一点在手上,道:“是我不好,我帮你。” 江瑾年没有拒绝,他把衣襟敞开些,那些痕迹从脖颈处往胸膛上蔓延,深浅不一。 宗聿的手是热的,融化了胭脂,他仔仔细细地抹上去,遮盖住那些痕迹的同时,也想起那些痕迹如何产生。 黑暗中的亲昵,他们看不清彼此,触感就变得更清晰,江瑾年细细的呻吟落在他耳朵里,像猫儿的叫声,软的不像话。 宗聿不禁有些热,胸膛起伏,等把那些痕迹完全盖住,他看江瑾年的眼神也变得危险。 他帮江瑾年拢上衣襟,忍不住搂住他,亲亲他的唇,眼尾泛红。 江瑾年抬眸,笑道:【殿下,你是真不经逗。】 他还什么都没做,宗聿就先泄露了心思,看上去是真的招人疼。 宗聿垂下眼,委委屈屈,他自认定力很好,可一旦在江瑾年身上沾了情欲的乐趣,似乎就会溃不成军。 江瑾年抬手抱他,亲亲他的额头,哄一哄,顺顺毛:【我都起晚了,再磨蹭下去,他们都出去打猎了,我两还没出门。】 “围猎有好几日,晚一点也没关系。”江瑾年的安抚让宗聿觉得舒服,他舍不得放开,干脆把人搂在怀里又亲了好几口。 第72章 江瑾年被亲的呼吸不畅,刚才涂的口脂被宗聿蹭花了。他无奈地抬手擦唇,今天这口脂算是白涂了。 他们两个人在帐篷里磨蹭了许久,等身上的燥热散去后,他们才出门。 今年春猎,难得宗家的亲王公主来的较齐,宗熠给出的彩头十分丰厚。 比起宗聿记忆中的上一世,这一次多了一把三石弓。弓箭做的十分精美,拿在手中很有分量,想要拉开它也需要点臂力。 那彩头还在宗熠营帐时,宗聿就好奇地试了一下,手感不错。 宗熠当时就问他喜不喜欢,他没说话。 【那弓不会是皇兄特意给殿下准备的吧?】 江瑾年听说了奖励,不由地联想到宗聿身上。三石弓需要的臂力不小,世家子弟中怕是能拉开的人都少,怎么看都更适合武将。 宗聿开口道:“弓箭是第一名的彩头,而不是我的彩头。” 围猎第一天,出去打猎的人不少。宗聿不着急,这会儿正陪着江瑾年挑选一匹合适的马。 江瑾年听他这样说,顿时来了兴致,道:【殿下,我们来赌一把。】 宗聿道:“赌什么?” 江瑾年看向猎场:【就赌这一次的第一,彩头就是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件事。】 宗聿眼神微眯:“什么事都可以?” 江瑾年点头,宗聿稍加思索,看向江瑾年道:“你下注的人是我?” 【不可以吗?除非殿下故意让我输。】 江瑾年问道,在这个猎场,难道还有人比宗聿更厉害? 宗聿心里很高兴,可是要让江瑾年失望了,上一世夺得首甲的人就不是他。当然,上一世情况特殊,他没怎么参加比试,只是下场玩了两把。 宗聿想到那头闯入猎场的熊,未卜先知胜之不武,可江瑾年给的赌注很有诱惑,他道:“我赌二哥拔得头筹。” 江瑾年一愣,倒不是他看不起宗樾,而是宗樾在他眼中一直是个文臣。就算宗聿不想赢,他和其他武将比起啦,把握也不大。 江瑾年觉得自己赢定了,面上笑意更深。 宗聿笑了笑,和江瑾年的自信一样,他也坚信江瑾年输定了。 上一世的第一就是宗樾,他骑射优越,还有千里马加持,比起其他人打的小型猎物,他放倒了一头熊。有那个庞然大物在,其他人的猎物自然稍逊一筹。 江瑾年已经挑好马,他也想下场玩一玩。当然为了不引人怀疑,他选了较轻的一把弓,只带了几只箭。 宗聿替他把马牵出来,二人往外走,宗聿给江瑾年说了一下猎场的大致范围。 “猎场以东是松柏为界,猎场以西是一片断崖……” 宗聿说的详细,江瑾年听的认真,只是宗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 “宁王殿下,陛下有宣。”卫淮出现在二人身后,恭敬地行了个礼。 江瑾年刚翻身上马,朝营地方向看过去,宗熠站在主账外面的高台上,而他身后是这次的奖励,那把弓格外醒目。 听见皇兄有令,宗聿自然要过去,他对江瑾年道:“等我,我很快回来。” 江瑾年抬手,准备说他先走,可他手语还没打出来,宗聿就跟着卫淮离开了,剩他一个人留在原地。 江瑾年愣了愣,那种没办法沟通的无力感又涌上心头,就像昨天晚上一样,宗聿用黑暗限制他,让他无法辩驳,只能依着他的话而行。 他沉默地坐在马背上,突然意识到,他和宗聿之间的沟通毫无阻碍,是因为宗聿一直把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他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不管是手语还是唇语,宗聿都会很认真地去理解。 可如果有一天宗聿将视线完全从他身上挪开,他的眼中不再有他,再多的唇语和手语都会失去效果。他发不出声,再把距离拉开,他甚至没有办法让宗聿回头看他。 江瑾年垂下眼,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抬手摸上自己的喉咙,神情藏在树影下,让人看不清。 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江瑾年抬头,曲落尘坐在马背上,冷淡地看着他,突然扬起嘴角,道:“需要我帮你叫他吗?” 江瑾年一愣,知道曲落尘是拿自己做消遣,他扫了眼他的身后,并没有看见宗咏,不甘示弱地用手语道:你看起来也很需要帮助,昨天晚上的凉风舒服吗? 二人见面就杠,谁也不让谁,曲落尘没讨着好,道了声无趣,骑着马朝着身后的密林走去。他也带了弓箭,但看样子更像是玩玩而已,没有丝毫的上心。 江瑾年沉默,气走曲落尘并没有让他觉得开心。他又看了眼营帐方向。这一次他没有等宗聿,而是独自骑马离开了。 今日的是春猎的第一日,宗熠也会下场,他不止找了宗聿,宗樾、宗咏和宗微也在。 宗微没看见江瑾年,问道:“七嫂呢?” 宗聿道:“他在那边等我,我们本来打算出发了。” 没想到宗熠会在这个时候叫他,宗聿心中暗暗懊恼,他走的太快了,应该把江瑾年也带过来。 “他身体不好,也要随你去吗?”宗熠道,“吕忻会留在营地,不用担心没人照顾他。” 宗聿摆手,提到江瑾年他总是掩盖不住笑意:“皇兄可不要小瞧了瑾年,他说不定会让皇兄大吃一惊。” 宗熠道:“那我拭目以待。” 话虽如此,宗熠却只当自己弟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他看着眼前的弟弟妹妹,除了精神亢奋的宗聿和宗微,宗咏和宗樾都有点萎靡不振。 宗熠问道:“你两昨晚没睡好?” 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对宗咏道:“我听说曲大夫昨夜在营地坐了一宿,你两不习惯住一起怎么还只要一个帐篷?” 宗咏以前在江湖上飘着时,和曲落尘住一起的时间多了去了,他怎么知道昨天晚上曲落尘真因为他的话不进帐篷。 曲落尘没睡好,他也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会儿精神差得很,心情也不好。解释的话到了嘴边,他咽不下这委屈,气鼓鼓道:“我会让人给他重新备一个帐篷。” 宗熠见他这样,便知道是闹别扭了,他没再多问,转而提起正事:“我叫你们过来,是私事。我需要几张毛色不错的皮子,你们帮我留意一二。” 这是前世没有出现过的发展,宗聿顺口问道:“皇兄要做披风?” 宗熠含糊地应了一声,道:“颜色素净一些。” 这话一出,本来觉得没什么的几兄弟突然愣住,他们相互对视一眼,觉得这话有点奇怪。 宗熠的个人喜好还是很明显,衣物深色居多,突然要浅色的皮毛,这不符合他的性格。 几人的心里有了猜测,眼底流露出好奇之色,不过他们没有多问,只说一定留意。 山中猎物多,但想要完整又干净的皮毛,最好是射中猎物的眼睛,才能避免鲜血落在皮毛上,不好打理。 这对箭术的要求很高,猎物稍纵即逝,就算宗熠带着卫淮下场,也不一定能百分百的好运。 他把兄弟们叫来,话到了这份上,也不是不能透底。 宗熠清了清嗓子,道:“我准备立后了。” 刚刚就有所猜测的几人没想到他真的会说,他们又惊又喜,宗咏心直口快道:“是谁家的小姐?” 宗微也好奇道:“我熟吗?” 宗熠没回答:“暂时不能告诉你们。” 立后的事情还没定下来,他只是有这个规划,提前做好准备。 宗咏和宗微没有得到答案,失落地垂下头。 宗樾抬头看向兄长,摩挲着手上的弓,一直没有说话。 和他的沉默不同,宗聿则是想起前世坐上后位的人,可那已经是他死后的事,这一世怎么提前那么多? 宗聿有些奇怪,不过难得见他皇兄为了感情而动容,他便装不知道了。 “既然是给未来皇嫂准备礼物,一定不会让皇兄失望。我就先走了,不能让瑾年一直等我。” 宗聿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他又不争第一,好好帮他皇兄物色一下猎物也未尝不可。 宗熠没什么说的,挥手让他们都去,当然也不忘叮嘱他们不要声张。 宗聿走的最快,宗咏和宗微追上去,说要和江瑾年作伴。 宗樾落在后面,他不急,因为纪凌会等他。 宗熠让卫淮去准备马,见宗樾走的慢,叫住他道:“你今天回来后就有些魂不守舍,怎么回事?” 宗樾摇头:“没休息好,困。” 宗熠不信,往纪凌的方向看过去,道:“看样子也不像吵架了,他拒绝你了?” 宗熠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宗樾把人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多年,也不能说心意一点不漏,而是纪凌缺根弦,察觉不到。 宗樾被这话逗笑了,道:“没有的事,皇兄误会了。我真的就是困,昨晚睡的树,不适应。” 第73章 宗樾护着纪凌已经是种习惯,其实对于他而言,要不要坦白这段感情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纪凌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他可以看见他,陪着他,这就够了。 见宗樾不愿多言,卫淮又牵着马过来,宗熠没在问,而是道:“一起吧,我们也许久没一起打猎了。” 宗樾想了想,笑道:“好。” 宗聿牵着马过去,却没有看见江瑾年的身影,找了人问,才知道他先走了。 官兵指出他离开的防线,宗聿没有多想,骑马追去。 跟在后面的宗微没瞧见江瑾年的身影,顿时兴趣少了一半,放弃跟过去,而是和亲卫慢慢走。 宗聿追出一段距离也没看见江瑾年,反倒是撞见了几个同僚,停下来和他们寒暄了两句。周围的世家子弟靠的比较近,他们都是在外围玩玩。 宗聿看了一圈,意识到江瑾年避开了人群,调转马头换了个方向。这一次他没跑出去多远,就看见了江瑾年。 因为另一边有人跑马,林中的猎物受惊,四散奔逃,江瑾年这边人少又安静,猎物自然会朝着这边过来。 江瑾年运气不错,盯上一只野鸡。 那野鸡许是没有察觉到危险,正在林中寻找树上掉落的果实,收着翅膀摇摇晃晃地三步一啄。 江瑾年搭上弓,瞄准了鸡腹,宗聿拉着马停下,没有上前惊扰。 就在江瑾年准备放箭时,远处林中突然飞出一只冷箭。那箭的方向并不是朝着野鸡而去,而是江瑾年。 只是箭矢留了两分余地,落在江瑾年面前的空地上,地面野鸡被惊扰,扑腾着扇动翅膀飞走了。 宗聿一惊,目光幽深,朝着箭矢飞来的方向看去,一男一女两道身影骑着马从林中出来。宗聿看清二人的模样,不由地皱了皱眉。 因为这两人他都很熟悉,一个是江闻月,江闻州被送到庄子上避风头,江家就送了江闻月过来。另一个叫刘进轩,如果只论官职,他爹是三品大员,和江家还差一大截,但论背景,他爹是宗咏的亲舅舅。 江闻月受罚后,不少大臣开始考虑和江家结亲一事,大人们权衡利弊,小辈顾虑以往的交情,不会立刻撕破脸皮。 江闻月貌美,身边不缺前赴后继之徒。 他们二人应该是看见江瑾年落单,这才胆大妄为地上前。 宗聿面露愠色,正要出去,就看见江瑾年架起手里的弓,缓缓掉转了方向。他并没有因为二人惊走他的猎物就把弓放下,而是对准了二人。 长弓在手,箭头冷气森森。 本来还高谈阔论,张着嘴大笑的刘进轩拉住马,和江瑾年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他看着江瑾年手上的弓,质问道:“宁王妃,我不过是学艺不精,不小心射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瑾年没说话,刘进轩立刻露出一副懊恼的样子,一拍脑门道:“哎呀,你瞧我这记性,我忘了,王妃你是个哑巴,就算我说上十句,你也回不了半个字。” 刘进轩笑起来,充满恶意道:“哑巴是真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吗?那要是受伤了,是不是也只能憋着?” 宗聿皱眉,拿过一旁的弓,搭上箭,瞄准了刘进轩的发冠。 他正要出手教训,江瑾年先松手放箭,箭矢在刘进轩骤然惊恐的眼神中,擦着他的手臂射入他身后的树干。 他的衣服破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就流出来了。刺痛让刘进轩的得意和嚣张稍稍收敛,他捂着手大叫:“你这个疯子,你是要射杀朝廷官员的儿子吗?你知不知道我表弟是谁?” 江闻月也被震住,反应过来,娇声呵斥:“姐姐,你疯了吗?他可是逍遥王的表哥,你是要他的命吗?” 江瑾年充耳不闻,继续拉弓,第二只箭很快又瞄准了刘进轩。 刘进轩面色煞白,他对上江瑾年冷冰冰的眼神,强装镇定道:“我一定会向陛下禀明你的所作所为,就算是宁王妃,你也不能拿我等性命开玩……” 刘进轩的话还没完,第二只箭射下他的头冠,冲击力把他从马背上带下去。他狼狈地滚了一圈,头发披散。 江闻月也被吓到了,连忙跳下马背去扶他。 江瑾年这才收起弓箭,驱赶马走到二人身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人,嘴角微扬,扯出一抹笑意,抬手比了个杀的手势。 他是哑巴,他是不会说话,但人生不是每一个时刻都需要言语,有些时候动手能解决,可比话好使。 刘进轩真的被吓到了,他只听江闻月说过江瑾年柔弱,以为随便吓吓说不定对方就会哭出来,却没想到他才是别人眼里的猎物。 江瑾年嫌弃地哼了一声,调转马头离开。 宗聿等他安全离去,这才从林中走出。 刘进轩正在咒骂,听见声音一回头,顿时剩下的话都卡在嗓子眼里。他心虚地看着宗聿,讪笑道:“见过宁王殿下。” 宗聿冷笑,他在江瑾年射第二箭时就收起了自己弓,此刻手上拿的是马鞭。 他驱马走到刘进轩身边,微微俯身,用马鞭轻拍对方的脸,声音阴冷道:“看在八弟的面子上,你捡回了一条命。” 第58章 江瑾年被搅了兴致, 漫无目的地在猎场游荡,他也不驱赶马儿,而是随便它走。林中偶尔能听见箭矢破空的声音, 或是射中的兴奋, 或是没有射中的懊恼。 宗聿很快追上江瑾年,牵住他的马, 道:“怎么不等我回来?” 江瑾年回头看了眼宗聿过来的方向, 和他是同一条道, 他跟着他有一会儿了,要不是看他朝着断崖的方向走, 宗聿可能还要再稳一会儿才现身。 江瑾年兴致缺缺地打着手语:我说了先走, 你没看见。 其实还没来得及说, 但宗聿当时已经转身, 就算江瑾年有动作,结果也不会改变。 宗聿确实没注意:“是我不好, 下次会等你把话说完。” 他没有争辩,也不觉得江瑾年会骗他,自然地把错误揽过去。 江瑾年心头那点因为无法出声带来的失落被宗聿的态度刺激到, 宗聿总是这样, 毫无条件, 毫无理由地纵容他。会手语会唇语,能够毫无障碍的交流, 让江瑾年觉得一切是理所当然。 他就算是使小性子, 耍小脾气,宗聿都觉得是可爱。这让他就算想生气, 也不知道该挑什么毛病,估计就只有鸡蛋里挑骨头了。 江瑾年泄气地想:他怎么都不怀疑一下呢? 宗聿见江瑾年一直盯着自己不说话, 脸上也没笑容,想了想,道:“是遇上了不长眼的人惹你不开心了?” 江瑾年拉回自己的缰绳,道:【你不都看见了?】 江瑾年走的时候听见刘进轩在叫骂,但很快声音戛然而止,不是被人阻止就是被人打断。江瑾年没心情关注,也懒得回头,见宗聿追上来,便猜到是宗聿露面了。 宗聿有些失望,道:“瑾年应该说谁欺负你了。” 宗聿当时没现身,就是想给江瑾年一个告状的机会,他可以带着他去找茬,可江瑾年一猜就猜出来了,这就少了很多乐趣。 江瑾年回过味来,疑狐地看着宗聿,这人是等着他撒娇吗?他可没委屈自己,当场就给了刘进轩两箭,宗聿应该看见了。而且他从后面来,还能没出手? 江瑾年没习惯有事让别人出头,转移话题道:【不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坏我心情,皇兄找你什么事?】 江瑾年不追究,宗聿也不好抓着不放。他重新指了一条路,和江瑾年边走边聊。 【眼下是春季,皇兄想送披风,看来这亲事要等到秋冬两季才有影了。我都忍不住好奇是谁家的姑娘,能让皇兄那么早就开始准备。】 宗熠想送礼物讨人欢心,不会选择送不应季的东西,不然这新礼物到人手上,要压一个夏天的箱底,新的也变成旧的了。 宗聿摇头,他知道多年后宗熠立谁为后,可眼下他不确定,要是说错了,不管是对宗熠还是对那姑娘都有影响。 【没有具体的范围,只说要素净,这姑娘多半不是风风火火的性格,殿下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素净这个词听上去就比较雅致,显得没有那么活泼,江瑾年心中对这位未来的皇后有了模糊的猜想。 只可惜他是看不见这位名义上的皇嫂了,秋冬太远了,他等不到那个时候。 江瑾年的神情有一瞬的落寞,不过他掩饰的好,那点异样转瞬即逝。 “皇兄让我们帮忙,就是不想大张旗鼓。盯着后位的人不是只有江家,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会引人警觉。” 宗聿太了解那些人了,如果真像江瑾年猜测的那般,亲事要等到秋冬才提,那这段时间,除了他们几兄弟,估计不会再有人听见宗熠的口风。 宗聿只希望他皇兄的亲事顺顺利利,旁的想法他完全没有。 二人正说着,丛林中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一只山羊被追赶到了这边,这会儿正躲在草丛里,警惕地观察四周。 第74章 江瑾年从宗聿扬起下巴,笑道:【比一比?】 宗聿拍拍身侧的箭筒表示可以,既然都上了猎场,不比一比岂不是可惜? 他们二人相互散开,从侧翼包抄。 山羊受了惊吓,此刻精神紧绷,即便两人让马放缓了脚步,还是被山羊发现。 那山羊后腿一蹬,从草丛中窜出来,仓皇逃窜。 宗聿认真起来,眼神锐利,当即拉弓,在山羊逃出视线范围前射出一箭。 他用的二石弓,弓箭的力量比较足,即便林中有风也不影响箭的方向,他预估了山羊的逃跑范围,一箭射中山羊的后腿。 箭矢的惯性连带着让山羊栽倒在地,宗聿展颜一笑,转头看向江瑾年。他没有炫耀的意思,但能在心上人面前秀一把,他还是很开心。 江瑾年握着弓似乎有些不服气,手语道:再来! 宗聿宠溺地扬起嘴角,道:“好!” 一场林间的追逐战很快拉开序幕,宗聿毕竟是战场上训练出来的骑射功夫,就算是在崎岖的山路中也不受影响,相比之下江瑾年要差点,不是慢宗聿一步,就是放空箭。 一开始宗聿还笑他失手,问他是不是不习惯,渐渐地宗聿觉得有点不对劲,江瑾年怎么像是在故意输给他? 宗聿心里不踏实,他问江瑾年,可江瑾年说没有,他就是技不如人。 江瑾年越是如此,宗聿越觉得古怪,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问题在哪儿。 等回到营地,负责统计的官员清点战利品,宗聿看见自己名字后面那个大大的一,恍然大悟。 他之前和江瑾年打赌,赌这一次的春猎第一,江瑾年押的是他,而他押的宗樾。 如果一切还是上一世的轨迹,宗樾的第一毫无悬念。 不曾想江瑾年从第一天就开始套路他,他毫无防备地拉弓和他比试,如果他放水江瑾年就会选择反超,输的人是他。他不放水,江瑾年划水,看似是他赢了,可春猎第一落他头上,输的人还是他。 宗聿左右都是输,江瑾年反倒稳操胜券。 “瑾年,你这算不算是明晃晃的欺负我?”宗聿拿走江瑾年手里的弓箭交给负责保管的官兵,看向他的视线带着一点委屈的神情。 江瑾年走过来道:【怎么是欺负,殿下不是赢了吗?殿下不想赢?】 这话把宗聿问住了,他好像怎么回答都是坑。 说不想,就有第一个赌注不用心的嫌疑,说想,他真的会反超宗樾。 宗聿不能正面回答,他想了想,道:“这场比试是我赢了,我总得要点彩头,瑾年可不能耍赖。” 反正已经被江瑾年套路了,宗聿索性及时行乐,先把此刻的彩头拿到手。 他这一回避倒是学聪明了,江瑾年本来打算等他掉坑里就赖掉,见他不掉坑,心里还有点小遗憾。 【殿下想要什么?】 江瑾年也不能太欺负人,他套路了宗聿那么久,还是要给他点甜头,这样才能打消他的警惕,方便之后继续套路。 宗聿做好被江瑾年赖掉的打算,听到他答应,嘴角笑意浮现,道:“我要好好想想,晚上给你答案。” 江瑾年眯了眯眼,这个晚上意味深长。 宗聿的猎物里面有一只毛色不错的兔子,都是射中的眼睛,没有破坏皮毛。他叮嘱手下注意些,把皮毛给他留下。 宗聿和江瑾年回来的算晚,营地里炊烟袅袅,世家的公子小姐聚在一起,京中难有这样的场合,他们中不知道谁带头,来了一场以文会友。 猎场内的骑射,猎场外的文斗,合着这春风,少了那些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倒是恣意。 宗微带着亲卫和白榆混迹其中,她平日不爱走动,但对这些世家的公子小姐了如指掌,有目的地给江闻月的手帕交上眼药水,权势敲打,利益诱惑,让她们和江闻月割席。 说来也奇怪,平日最爱这种热闹的江闻月,今日居然没有露面。宗微随口问了一句,身旁的人摇头,他们只在早上见过她。 这就奇了怪了,以宗微对她的了解,以为她又憋着什么坏招,正犹豫要不要让自己的哥哥们注意点,就听见营地门口一阵骚动。 林宣慌慌张张地跑来,径直去了宗聿的营帐,其他人站起来朝门口看去。 “殿下,殿下,出事了!”林宣人还在门口就开始大喊,他来的急,又怕看见不该看见的,就直接出声提醒。 他话音刚落,人走到帐篷外,宗聿和江瑾年就出来了,他们两个人也刚进屋。 宗聿道:“大呼小叫的,出什么事了?” 林宣看见江瑾年,神色还有点尴尬,不过这会儿也顾不上这些,道:“刘进轩和江闻月遇上野狼,江闻月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一点擦伤,刘进轩运气不好,被咬穿了腿。要不是附近巡逻的官兵发现,他两这会儿真不好说。” 宗聿眉头一皱,沉下脸道:“你们清理的时候没有把狼赶出去?” 林宣连忙解释:“赶了,发现刘进轩他们的官兵说,是头没见过的白狼!” 宗聿心头一跳:“一头?” 狼是群居动物,甚少会单独行动,它们捕猎时最少是两只或者两只以上,前后包抄猎物。 宗聿的记忆里,这个猎场是灰狼的聚集地,从来没有出过白狼。一头离群的白狼,闯入清理过的猎场伤人,这事怎么看都不同寻常。 宗聿心头隐约有些不安,问道:“他们两个人现在在哪儿?” 林宣道:“我让人抬着去找随行的军医了,出了这种事,那些大臣肯定要叽叽歪歪,我先过来给殿下说一声,让殿下有个心理准备。” 第59章 猎场内难免会有磕磕碰碰的情况存在, 随行的军医御医有一个单独的帐篷。 宗聿和江瑾年赶过去时,其他人已经到了。宗熠坐在一旁,刘进轩的父亲刘参跪在地上哭述自己的儿子如何如何惨, 宗熠没什么神情, 倒是站在他身后的宗咏面色不太好看。 刘进轩的腿被咬穿,衣服上全是血, 江闻月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 低着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惊吓,还没有回神。 刘进轩的腿需要马上缝合, 他痛的大喊大叫, 一直在挣扎, 光是压制他就需要好几个人, 军医心底没底,不敢托大, 而御医不擅长这个,只能帮忙止血。 曲落尘看在宗咏的面子上出手,先用银针把人扎晕过去, 再让军医去找麻沸散。他用药给刘进轩清洗伤口, 把御医递过来的器具消毒后, 开始上手救治。 营帐内不是所有人都清楚他的身份,见他如此大胆, 惊讶之余不由地看向宗咏。在大家的眼里, 人是宗咏带来的,本事如何他最清楚。 刘参摸了把眼泪, 弱弱道:“陛下,这位是?” 刘参没有问自己的外甥, 毕竟在这里,最大的是宗熠。 宗熠言简意赅:“大夫。” 曲落尘现在这架势,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是个大夫,宗熠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 刘参见他有意回避,识趣地闭嘴。他揪心儿子的状况,却不敢抬头去看一眼他血肉模糊的腿,从跪改成跪坐,他还准备说点什么,就看见宗聿和江瑾年走进来。 宗聿给宗熠行礼,问道:“皇兄,情况如何?” 宗熠抬头看他,并没有先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道:“刚才刘大人说刘进轩和你们二人起了冲突,是你把他逼进猎场深处?” 刘进轩出了事,唯一知情的是和他一道的江闻月。刘参进来就逮着江闻月追问,江闻月语无伦次,偏又准确地说出他们和宗聿产生矛盾。 只不过在她嘴里,刘进轩有意吓唬江瑾年的那一箭变成了不小心的流箭误惊。 猎场内,不是每一个人都是神箭手,偶尔有流箭也实属正常。江闻月含糊说他们不是故意的,可江瑾年不高兴,给了刘进轩两箭,射伤他的手臂,打落了他的发冠,宗聿更是惊了他们的马,把他们逼进深处。 刘进轩手臂上的伤和头上的发冠都是有迹可循,所以刘参才在宗熠面前哭述,请宗熠做主。 “我儿只是箭术差了些,宁王妃又何苦咄咄逼人?他受你两箭还不够吗?”刘参又开始抹眼泪,他坐在地上,穿着常服,双鬓夹杂着几根银丝,眼角带着细纹,早已不再年轻。这会儿神情悲痛,更显出几分苍老之态。 他不仅是朝廷命官,还是宗咏的亲舅舅,宗家几兄弟感情好,对彼此那边的亲人不会太过苛责。 所以即便这会儿刘参撒泼,宗熠也没有生气。倒是宗咏面色难看至极,要不是宗熠不让他插手,他这会儿只怕已经出面把他舅舅带下去。 “刘大人,如果本王没有记错,令郎之前在猎场上夺过第三名,还得了一柄玉如意。怎么,他现在的箭术差到能在百米**偏在王妃脚下了吗?” 事关江瑾年,宗聿没那么好说话,他无情地拆穿刘参的话,冷着脸,那双深邃的眸中隐含怒意。 第75章 一旁的曲落尘听见宗聿的声音,手上的针好巧不巧地扎进刘进轩伤口旁边的肉里,血渗出一片,刘进轩发出痛苦的呻吟。 一旁打下手的军医曲落尘面无表情道:“手滑。” 他神情冷漠,满手鲜血,眼神不带温度,好似眼前躺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无知无觉的玩偶。 刘参听见儿子的惨叫,激动地站起来,他看向曲落尘,不忍直视儿子的惨状,心痛道:“你轻点。” 曲落尘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再次手滑,刘进轩痛苦哀嚎,隐隐有醒过来的迹象。 刘参大脑发蒙,难以置信地看着曲落尘,他还想说什么,可是又怕曲落尘胡来,把话憋回去,敢怒不敢言。 “刘大人,曲大夫的医术没有问题,只要你不打扰他,他自然不会分心。你不妨先回答我,令郎那一箭是何用意?你要是不在现场答不上来也没关系,还有另一人也在其中。” 宗聿知道曲落尘是故意的,他这人本就桀骜不驯,才不管对方是不是皇亲国戚,惹他不高兴,他照样下手。 刘进轩应该庆幸,庆幸他和宗咏沾亲带故,不然曲落尘甩手不治,他那条腿能不能保住还未知。 宗聿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咄咄逼人,可泼在江瑾年身上的脏水,他是一刻都不能忍。 他也不为难刘参,话里的暗示已经很明显,只要刘参不继续被人当枪使,他就可以越过刘参,去问江闻月。 可刘参这会儿憋着气,无视了宗聿的好意,道:“他不过是个孩子,就算真的失了分寸,殿下教训两句是应该的,可动手逼迫,让他受此重伤,实在是让人气愤。” 宗聿气笑了:“刘大人,令郎比我年长。” 刘进轩只是还没有成亲,可他年岁不小了。刘参对他的问题是只字不提,横竖觉得是宗聿他们的过失。 宗熠没有出言阻止,也没让宗咏插嘴。 他自认对刘参还是很了解,这人大半辈子走来,在如今的位置上不上不下,一点子聪明和算计全用在宗咏身上。 宗咏被他逼走江湖,不肯留在京都。 眼下这局面,宗熠心中已有定论,他不出声,是因为这个营帐里缺一个人。 江闻月被送来好一会儿了,江云枫还没动静。江阁老年纪大,不宜跋山涉水,他和傅鸿等官员,留在京都处理政务。 江云枫原本也不打算来,宗熠让他给六部做个表率,不准他推脱,他这才带着江闻月前来。 江闻月受惊,他这个做父亲的倒是一点都不着急。 刘参本就是胡搅蛮缠,被宗聿顶了两句,开始词穷。 他偷偷看了宗熠一眼,只宗熠没有动怒,胆子又大了些,攀扯另一件事:“宁王殿下,就算他们二人有错,猎场内出了狼,这难道不是你的失职?” 宗聿手下的将士负责猎场的安危,刘参这句话没错,宗聿也不打算推脱责任。 只是他还没有开口,一旁的曲落尘忽然出声,他冷笑道:“狼?就算不是狼,这人出事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刘参面色微变,江闻月肩膀微不可查地一抖,把头埋的更低了。 曲落尘结束了自己的救治,他转身看向众人,也不介意自己身上沾了血,冷声道:“我在他的身上闻到一股特殊的气味,在我的家乡,这种香一般是用来引诱野兽,方便猎杀。这位……大人,与其在这里瞎嚷嚷,不如现在出去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蛛丝马迹。” 刘参瞪大眼,显然是毫不知情。他看了江闻月一眼,心里有些慌,嘴硬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香味在他身上没被血腥之气盖过去,应该是香囊一类的东西,在身上放的时间挺长。” 人类的嗅觉肯定是察觉不到那么弱的香气,可是野兽不一样。曲落尘靠近刘进轩,能明显感觉到身上的王蛊躁动。有人布局挑起江瑾年和刘进轩的矛盾,然后再顺理成章地让对方遇袭,把事情推到江瑾年身上。 背后布局的人要对付别人曲落尘不管,但要是对付江瑾年,就别怪他掺和。 宗熠闻言吩咐身侧的卫淮和吕忻:“出去找一找。” 卫淮和吕忻领命告退,他们两个人是天子近卫,代表着宗熠,让他们去而不是让宗聿的兵去,是不想有闲言碎语。 宗熠发话了,刘参没有继续胡搅蛮缠,走到床榻边,安静地看着自己儿子。 曲落尘嫌自己身上的血腥气太重,想去洗个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先请示宗熠。 他突然这般规矩,宗熠有些惊讶,允了他的请求。 而他前脚刚走,后脚江云枫就进来了。他看向江闻月,见她没有大碍松了口气,脸上的焦躁之色缓了缓,走到宗熠面前行礼。 “陛下赎罪,臣和几位大人小聚,不知道闻月出事,这才来晚了。” “江大人还是先看看江小姐,她受惊不小。”宗熠没有深究他为什么来的那么晚。 看见江云枫,江闻月这才像是有了主心骨,苍白的面色难掩惊惧,睫毛上挂着泪珠,泫然欲泣,看上去楚楚可怜。 江云枫看见昏迷不醒的刘进轩,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江闻月没有回答,而是胆怯地看向江瑾年,像只受惊的小白兔,又委屈又害怕。 江云枫看懂了她的眼神,转头瞥向江瑾年。他已经许久没注意这个孩子,哪怕是在一个猎场内,他也不关心他在做什么。所以在江云枫的记忆里,他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 可眼下和宗聿站在一起的江瑾年面色红润,身姿挺拔,面对他们两个人的眼神,他神色坦然,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因为今日要骑马,他穿的轻便利落,更显得身姿修长,英气十足。 江云枫从他身上看到故人的影子,那个明艳飞扬又不失温柔的女人,骄傲地不屑低头。江云枫一时恍惚,回过神来面色很快就沉下去。 宗聿挡在江瑾年面前,似笑非笑地盯着江闻月,道:“难道是我刚才和刘大人说的话不够清楚?还是江小姐没有听明白?你这眼神是几个意思?不过也对,刘大人是从你嘴里听说了一切,他听的那么偏,连自己儿子有没有本事都记不清楚,不难看出你的话乱了他的分寸。” 江云枫来了,江闻月的小动作也开始了。她一副被江瑾年吓到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江瑾年把她怎么了。 宗聿不高兴,说话不客气,话里话外都在指责江闻月颠倒是非黑白。 江闻月瑟缩了一下,辩解道:“我没有说姐姐的坏话,我是被吓坏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责任推的一干二净了。 她做足了受害者的姿态,要是苛责她,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宗聿蹙眉,他进来后,江闻月一直沉默,确实没有说江瑾年的不是,这让宗聿不好和她对峙。 刘参这会儿只关心自己的儿子,以及曲落尘提到的香囊,难得闭嘴。 江闻月啜泣两声,发现没有人搭理她,她轻轻拉了拉江云枫的衣袖,似乎想说点什么。 但她还没有开口,出去收拾了一下的曲落尘就进来了。 看见江云枫,曲落尘本就不怎么和善的神情瞬间降到冰点,整个人都散发着寒意。他脚步微顿,很快又继续往前,走到刘进轩身边,检查他的伤口,让御医开一个固本培元的方子。 江云枫见他旁若无人地指挥御医,而其他人见怪不怪,心中惊讶,道:“这位是?” 江云枫话音刚落,宗家几兄弟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他。 宗樾问道:“江大人不认识他?” 江云枫不解,他应该认识这人吗? 他知道这人是宗咏带来的,和宗咏关系匪浅,应该是他在江湖上的朋友。 可他对这张脸实在没什么印象,而且刚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人不太喜欢他,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敌意 见江云枫一脸茫然,宗聿小声问江瑾年:“他们没见过?” 江瑾年轻摇头,他娘离家时曲落尘才十二岁,二十多年过去了,江云枫还能认出他才有鬼。 宗聿沉默,竟然不认识,那是不是说明曲落尘照顾江瑾年这些年,江家从来没有过问过江瑾年,所以才连他身边有什么人都不知道? 这样一想,宗聿又忍不住心疼江瑾年。 明明都是江家人,江云枫对江闻月关怀备至,却无视了江瑾年的存在。 好在江瑾年对江家没有感情,不然宗聿都不知道他会有多难过。 曲落尘不想搭理江云枫,走到宗熠身旁,看了眼宗咏,说了一下刘进轩的情况。腿是保住了,但伤口太深,将来还是会有点影响。 到底是兄弟,宗咏又不是铁石心肠,生气归生气,知道人没大碍,心里的大石头落地:“总比没了命强。” 他说完歉意地看向曲落尘,因为这种事把江瑾年和宗聿卷进来,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眼眶有些微微的发红。 第76章 曲落尘想安慰他两句,可话到了嘴边,出于个人考虑,他忍住了。 出去找东西的卫淮和吕忻很快回来,卫淮手上多了一个香囊,沾着血和泥土。香囊颜色比较深,是时下男子流行的佩戴款式。 卫淮把东西拿给宗熠过目,宗熠没有接,而是示意曲落尘检查。 曲落尘接过香囊,稍微一用力就把它扯开,倒出里面的东西。香囊小巧,装的东西不多,是些简单的香料,看起来似乎没有太大的问题。 曲落尘在里面翻了翻,摸出来一截白色的形似手指骨的东西,上面有一些小洞,离了香料,散发出奇怪的味道。 宗熠离的近,抬手掩鼻。曲落尘见了,退开些许,把那节东西又放回香料中。 “我猜的没错,这确实是吸引野兽的东西。”曲落尘把香囊扎好,朝宗聿走了两步,原本是打算把东西交给宗聿。可到宗聿面前,他回头看了眼江云枫,递出去的那只手又收回来。 “介意我来问吗?”曲落尘问宗聿。 宗聿做了个请的手势,曲落尘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他转了个方向,到了刘参面前,取下几根银针,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银针在他手上翻飞,昏迷中的刘进轩被他扎醒。 腿上的疼痛让刘进轩醒过来就开始哼哼唧唧,曲落尘没什么耐心,直接把东西递到他面前,道:“这是你的吗?” 刘参拉了一下儿子的胳膊,刘进轩忍着痛,看清楚曲落尘手上的东西,伸手就抢:“我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上?” 曲落尘手一松,并没有阻止对方把东西抢回去。 刘参瞪大眼,似乎是没料到事情竟然是这个走向。他再蠢也该知道,现在的重点不是宗聿和江瑾年,而是这个香囊。 “轩儿,这个东西真的是你的吗?”刘参喉咙发干,沉声问道。 刘进轩握着香囊,就像是握着什么宝贝一样,他没有察觉到父亲的异样,道:“当然是我的,这是……” “咳咳。” 刘进轩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咳嗽声打断。江闻月似乎有些难受,面色发白,身体发抖,不安地站在父亲身后,看向刘进轩的眼神带着两分祈求。 刘进轩觉得茫然,但美人落泪,他于心不忍,后半句话咽回去了。 这个时候别说是其他人,就是刘参也品出两分不对劲。他目光严肃地盯着自己儿子,道:“你知不知道这个香囊里的气味会引来野兽?” 刘进轩一愣,腿上的剧痛让他没办法思考,他听着父亲的话,觉得那像是天方夜谭。 他再次看向江闻月,可江闻月却在这时移开了眼神。 曲落尘在一旁非常好心地解释道:“香囊里有一味药,叫鬼丁兰,没什么用,就是比较招野兽喜欢。看你挺喜欢这香囊,这叫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曲落尘面上多了两分笑意,可那笑意不达眼底,冷冰冰的:“同样是遇见野兽,你说那畜生怎么就像长了心眼子一般,直勾勾地盯上你呢?” 曲落尘没有看见当时的场景,但是有鬼丁兰在,他光是想都能想到。 刘进轩本就发白的脸色此刻完全失了血色,其实遇袭的第一时间,他是护着江闻月,和白狼缠斗起来后,发现白狼没盯着江闻月,他还暗暗庆幸,可此刻再想起来,他只觉得遍体通寒。 江闻月不知何时已经完全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了。 刘参睚眦欲裂,怒道:“到底是谁给你这东西?” 刘进轩不再喊疼,嘴唇紧绷,他盯着江闻月纤细的背影良久,咬牙道:“没有谁给我,是我自己随手买的。” 江闻月紧绷的身体不自觉地松懈,刘进轩选择隐瞒,没有说出香囊出自她的手。如此一来,就算其他人看出端倪,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刘参回过味来,气的吹胡子瞪眼。 宗聿上前,适时补刀:“刘公子下次买东西可得看清楚了,不要什么都往身上戴,搞不好真的会没命。” 刘进轩颓废地垂下头,这会儿内心被扎了好几刀,难受的他都顾不上腿疼。 宗聿说完他,又把矛头指向刘参,道:“刘大人现在还觉得是本王的问题?” 刘参哑口无言,憋红了脸,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羞的。 他对宗聿拱了拱手,道:“是臣糊涂,误会了宁王殿下和宁王妃,改日一定带着犬子登门道歉。” “登门就算了,本王和王妃都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只是刘大人,话错一次是无心,一而再再而三就值得深思了。”宗聿话里有话,既是指刘参,也是指江闻月。 他是听了江闻月的话才找上宗聿,可江闻月的话就真的全对吗? 刘参可以是因为儿子受伤急昏了头,但不能是平白无故昏了头。 宗咏是他们的保护符,可也护不住他们一直作死。 第60章 帐篷内的血腥味浓郁不散, 气味一言难尽。在确定是香囊惹出祸端后,面对刘进轩的包庇,刘参恨铁不成钢, 可是看到儿子的伤势, 他又不得不压下怒火。 宗熠叫走了宗聿,要问猎场出狼的事, 其他人也陆续离开。 江云枫和江闻月想留下来, 宗咏道:“我和舅舅有几句话要谈, 还请江大人回避。” 宗咏虽是一张娃娃脸,生气时还是有几分威严。江云枫隐晦地看向刘参, 带着江闻月离开。 曲落尘走在最后, 帐篷内的闲杂人等退的干干净净, 只剩下刘参父子和宗咏。 刚才被宗熠压着不让过问, 宗咏心里憋了很多话,这会儿没有旁人在, 他不再压抑,大步走到刘进轩面前。 刘参见他生气,以为他要兴师问罪, 小幅度地伸手拦了一下。 宗咏停下脚步, 道:“舅舅现在拦我有用吗?” 刘参在宗聿那里吃瘪, 心里憋着一口气,见状火气也上来了, 道:“你刚才为什么不帮我们说话?宗聿是亲王, 你不也是吗?” “你们占理吗?你让我帮你们说话?”宗咏怒视二人,见刘进轩还拿着那个香囊, 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件事从头到尾如何,你们自己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别人拿你们当枪使, 你们还真上赶着去当枪,你们到底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的不明白?让我和七哥生出嫌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刘进轩敢对江瑾年出箭,就是没把宗聿放在眼里。宗熠不让宗咏下场,而是让宗聿自己去处理,是为了避免让这个矛盾从刘家身上转移到宗咏身上。 刘参怎么会不明白?可他想的就是让宗咏不要和其他兄弟走的那么近。 “我看你就是心软,你但凡心狠一点,肯听我的,在江湖上培养自己的势力,谁敢小瞧你?”刘参嘴硬道,心里仿佛又有了底气。 宗咏气笑了,他看着眼前的亲人,问道:“培养势力,然后呢?取而代之吗?” 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从宗咏嘴里说出来,刘参都惊了一下。可很快他就调整好状态,心里冒出几分窃喜,道:“如果你愿意这样想,舅舅一定站在你这边。” 刘参说着还挺了挺腰杆,凸显自己也有几分能耐。 宗咏只觉得可悲:“舅舅,你凭什么觉得没有接触过治国大道的我能比得过从小就被当成储君培养的大皇兄?他为天子,御下有方,善待手足,十年励精图治,想要打造一个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他心系天下,是难得的圣明君王,你为人臣子,能够辅佐明君难道不是一件幸事?可为什么你总是不满足,总有一些异想天开的念头?” 宗咏越说越觉得心中激愤,情绪难平。一直以来,刘参总是如此,因为别人的一两句吹捧挑拨,便开始飘飘然,幻象不切实际的美梦,觉得自己能够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舅。 可事实哪有那么简单?刘家基业不过中间水平,上比不过京都百年世家,下也稍逊新起之秀。不过是因为有宗咏这个亲王,才没有完全败落。 宗咏完全不敢留在京都,因为只要他留下的时间稍微长一点,他舅舅一定会打着他的旗号去和那些大臣拉关系。 他嘴上是为了宗咏好,说他不能在江湖上飘一辈子,总要有点自己的权势在手,才能高枕无忧。 可实际是他不满足于现状,野心和贪恋一起膨胀,想要填饱内心的欲望。宗咏心软,不想他们彻底失势,才没有和他们割席,干脆躲出去。 刘参被宗咏呛声,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恼羞成怒道:“我都是为了你好!” 又是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一句为了你好,仿佛是拿捏宗咏的底气,以往他这样说,宗咏就算心里憋屈,也会强忍着不和他动怒。 可是现在宗咏受够了,刘进轩针对江瑾年,生气的不止宗聿,还有曲落尘。 宗咏和他认识多年,知道他师姐在他心中的分量。爱屋及乌,他很疼江瑾年。 刘家让他在手足朋友面前陷入不义之地,那句对你好是如此的讽刺。 第77章 “你要真的为了我好,就少和江家掺和!” 宗咏心底的怒火喷薄而出,沉声道:“今天这个教训够不够?江家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敢算计,你们在他眼里又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踏脚石罢了,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是替罪羊。还有你,刘进轩,江闻月选你利用,是因为你在她心里重要?不,是因为你蠢!” 怼了刘参,宗咏对刘进轩也不客气,抓过他手上的香囊砸在地上,道:“蠢到把这送命的东西当宝贝,巴巴地留在身上。今天就算不是那头狼,也有别的东西来收拾你。要不是附近有巡逻的官兵,你丢的就不止一条腿。” 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打击让刘进轩已经没了一开始的嚣张跋扈,他这会儿就像是只斗败的公鸡,缩着肩,耷拉着脑袋。 宗咏扔了香囊,他才有所反应,可手抬起来后听见宗咏的话又垂下去。 刘参还是第一次见宗咏发这样大的火,他动了动唇,一时间坐如针毡,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他想反驳,可是被宗咏凌厉的眼神一扫,声音卡在喉咙里。 宗咏道:“我会去和大皇兄说表哥身体不适,不宜留在山上,你们明日就走,我会让我的暗卫送你们回去。等回了京都,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春秋大梦几时休?” 刘进轩的腿没有十天半个月估计下床都难,春猎后面没他什么事了,宗咏这个安排也是为了他考虑。 刘参下意识地就想反驳,可看到儿子那张惨白的脸,他知道宗咏这个安排是最好的。山里不比京都,治疗的条件有限。 刘参沉默,为了儿子妥协了。 宗咏不再所言,转身离开。他走出帐篷,外面天色昏暗,凉风一吹,心里憋着的委屈涌上心头,眼眶很快就红了。 不远处,曲落尘一直在等他出来,看到他这个样子,目光微暗。 宗咏还是忍住了,他站在原地深吸两口气,把眼泪憋回去。他抬手擦了一下眼尾,转身去了主帐。 曲落尘没有动,理智告诉他,不要插手皇族的事,做为朋友,做到这一步,点到为止对他们都好。 猎场这头白狼来的蹊跷,将刘进轩送来救治后,林宣就派人去搜寻白狼的下落。在宗熠询问宗聿时,林宣他们已经掌握了白狼的行踪。 它伤人后没有离开,而是在猎场转悠。 宗聿听到消息,第一反应就是去处理:“此事是我疏忽,我这就带人前去,一定把白狼留下来。” 主账内,宗熠没有召集大臣,除了他们三兄弟,就是几个贴身护卫和江瑾年。 白狼这事谁去处理都行,既然宗聿站出来了,宗熠自然是要给他这个机会。 他没什么意见,反倒是一旁的江瑾年看过来,抬手拦住宗聿。 江瑾年用手语道:殿下,你不能去。 宗聿以为是他担心,安慰道:“别担心,一头狼而已,我对付过比这更凶猛的野兽。” 江瑾年摇头,继续道:猎场闹了狼,为了其他人的安危,殿下一定会站出来,这一点殿下知道,其他人肯定也知道,就连皇兄都觉得正常,没有问题。可正是如此,反而让人心里不安。 曲落尘找到鬼丁兰时,说了一句在我们家乡,旁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当是句随口话,没有深究。 可江瑾年知道,这个家乡指的是云川。云川多蛊师,鬼丁兰是蛊师养蛊斗蛊时,为了方便寻找猎物而炼制的香料。 属于云川的独特物件出现在猎场,这件事已经不是挑拨兄弟关系那么简单。 江瑾年心生怀疑,直言道:理所当然反而容易忽略细节,我怀疑这是一出针对你的调虎离山计。白狼只不过是个诱饵,真正的危险还潜伏在此地。殿下不能离开,但也不能不离开。 江瑾年尽量把手语打的慢一些,方便宗聿理解他的意思。其他人看不懂他们之间的交流,但从宗聿逐渐凝重的神情中,他们还是看出一点端倪。 “什么叫不能离开,又不能不离开?”宗聿问道,江瑾年的话让他有些心惊,确实,今天这些事来的高调,却落的无声。 江闻月欺骗刘参,可在刘参开口后,她却一言不发。更离谱的是江云枫,自己女儿出了事,他还有心情和同僚小聚,姗姗来迟,倒像是清楚江闻月没有大碍。 可是江闻月利用刘进轩布局设计,她不言,江云枫不问,不是白设计吗? 江瑾年道:他们既然设了局,肯定是要看到殿下离开才能行动,所以殿下不能不去。可殿下真走了,入了局,正称他们心意。我有个想法,这会儿天色正暗,我可以装成殿下的样子离开,殿下让小福子带一队人马和我同去。那头狼,我能帮殿下解决。 江瑾年给出了一个稳妥的方案,这营地内的人,他的走动比较不引人注目,进了营帐不出来也不会有人过问。 而且还有一个理由他没说,白狼能被鬼丁兰引过来,说明存在被操纵的可能,宗聿不去,背后之人驱使白狼发狂杀人,依旧对宗聿不利。 前世的经验和这一世有了偏差,宗聿不能以前世发生的轨迹为准则。此刻他们在明,敌人在暗,他们顺着敌人的心意请君入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而且江瑾年也不是托大,他的功夫宗聿清楚。 宗聿没有犹豫太久,把江瑾年的话简略地转述给众人,不过在江瑾年带队离开这件事上,他有意隐瞒了江瑾年的武功,只说江瑾年只是做为一个幌子,吸引目光。 宗熠想到刘进轩手上那个香囊,对江瑾年的怀疑信了两分。这事按照江瑾年的提议办,对他们并无害处。 “小福子毕竟年幼,我让卫淮跟你前去。”宗熠不了解江瑾年的底细,但欣赏他的胆识。 “如果幕后之人真的还藏了一手,营地不安全,卫淮应该留下来保护皇兄,不如让纪凌去。”一旁安静的宗樾出声,纪凌就站在他身边,听见他的话抬头看向江瑾年,面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宗聿听见纪凌的名字,就想起昨天晚上宗咏说的那些话,看向二人的目光多了两分探究。 两个人看起来规规矩矩,可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影响,宗聿发现他们站的很近,纪凌姿势放松,在宗樾身边并没有那么紧绷,偶尔还有点小动作。 宗聿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再直视二人,连忙道:“纪凌要保护你……” “没事。”宗樾笑着打断他的话,道,“我可以和皇兄待在一起,我又不乱跑。再说了,不是还有你在?” 宗樾神情坦然,这话像是对宗聿说的,又像是对纪凌说的,仿佛要让纪凌放心去一般。 纪凌垂下眼,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怎么在意去向。 虽是严肃的场合,但宗聿见状还是忍不住走神,在心底默默地想:所以你两到底哪里有点谈恋爱的样子? 纪凌身手好,用他替换卫淮也可以。 事情定下来,宗熠叮嘱江瑾年:“万事小心。” 江瑾年微微颔首,抬手道:还请皇兄训斥宁王殿下,好让他回自己的营帐。 宗熠不懂手语,这句话是宗聿代为转达。他露出惊讶的神色,不懂江瑾年为什么要宗熠训斥他。 宗熠稍微转了一下思绪,明白了江瑾年的意思。 于是很快大半个营地都知道宗聿办事不利被宗熠训斥,责令他及时改进,加强猎场的巡逻。 宗聿有些不高兴,准备连夜去把那头搞事的狼找出来。 营帐内,江瑾年换上宗聿的常服,因为宗聿个子比他高,骨架比他大,所以衣服穿在身上显得格外宽松。过长的袖子绑了护腕,衣摆扎在腰带里,满头珠翠换成了玉冠。 这是宗聿第一次看见江瑾年穿男装,擦去面上遮掩的脂粉,那抹英气就变得格外耀眼。明明还是一样的五官,却没了柔弱之气。多了两分疏朗。 江瑾年在整理衣襟,宗聿走过来,上手帮他把领子翻好。 “一切小心。”宗聿叮嘱,他知道江瑾年的能耐,可这还是他第一次活着和江瑾年打配合,心情十分微妙。 江瑾年点头。 外面夜色刚起,还不是很浓郁。宗聿门口的火堆加了几根新柴,火焰被压下去,视线并不明亮,只能看清大概的影子。 小福子牵着马在外面等候,江瑾年走出来,直接翻身上马。他没有宗聿高,在这里上马,借着微光,可以扰乱旁人的视线。 小福子特意慢他两步,等他骑马快要跑出营地,才上马追过去,嘴里喊道:“殿下,你等等我。” 这一喊,营地的人都知道是宗聿出去了,寻声而望,看见的是马背上飞扬的身影。 另一边,宗樾把游光的缰绳交到纪凌手上,道:“去吧,我等你回来。” 纪凌不疑有他,翻身上马,和宗樾告别后,直接追上前面的小福子。 宗樾看着他远去,面上的笑意逐渐收敛,视线落入漆黑的暮色中。 第78章 夜里暗潮涌动,今夜注定不会平顺。 第61章 宗聿被训斥, 怒而离营,他走之后,营地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没有人在意这个小小的插曲, 夜色渐浓, 他们三三两两散去,回自己的营帐休息。 巡逻的官兵打起精神, 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趁着夜色, 宗聿摸进宗熠的帐篷。 他们两兄弟离的最近, 这个时候无人盯梢,官兵也不会阻拦宗聿, 宗聿进的很顺利。 宗熠还没睡, 帐篷里留了一盏灯, 明黄的灯光照亮桌上的棋盘, 宗熠在和宗樾对弈。吕忻手搭浮尘,笑眯眯地站在一旁。 宗聿环顾一圈, 没瞧见卫淮,不解地看向吕忻。 吕忻笑道:“知道殿下要过来,陛下让卫大人去照看九殿下了。” 宗樾还能和宗熠挤一个帐篷, 可宗微是姑娘, 不好让她大半夜起来走动。所以宗熠直接把人派过去, 至于宗咏那边,有曲落尘照看, 贴身暗卫也在, 倒是不用担心。 “八弟刚才过来替他舅舅说了软话,打算明日送他们回去。”宗熠落下一子, 对宗聿道,“他没向我要人, 想让自己的暗卫送。不过考虑到刘进轩的腿,你明日做个安排,拨一个小队过去。” 宗熠没有深究刘参的过错,就是不和他计较,不至于连人手都不给,让宗咏自己想办法。 宗聿应声,叹了口气:“刘家要是还不长记性,八弟只怕会更少回来了。” 刘参这人是大错没有,小错不断。宗熠要是真较真,也够他喝一壶。 宗熠继续落子,并没有看向宗聿,平静道:“八弟让我把他舅舅贬出京都,去外面做官。” 宗聿一愣,一旁的宗樾却并不意外。 刘参从一个小官升到二品大员,之后接连被连累被贬,成了三品官。 如果他安分点,他现在这个官位也还不错。 “八弟怎么想的?他舅舅不得更闹腾?”宗聿摇头,有些不赞成。 宗熠道:“他觉得官的大小无所谓,主要是有命在。不过我没答应,礼部有一个官位空缺,倒是可以让刘参顶上。” 礼部的职务没有那么繁重,涉及到的党争比较少,最主要的是礼部和宗正院在职能上有相交的地方,宗樾在宗正院,把刘参调过去,他可以照看一二。 其实刘参是个能办事的,就是心思不在事情上,加上外界的一些风风雨雨,让他静不下心。 宗咏劝不住他,过来说的时候,眼睛红红的,还带着鼻音,应该是哭过了。他对权利没有心思,也不想被人当枪使,所以才一直躲出去。 而且在他心里,宗熠是个不错的明君,只要宗熠安好,他在江湖上浪一辈子也没关系。 宗聿道:“也行,我明日去做安排。” 说完他看向眼前的棋局,静等今夜的变故。 营帐外,守夜的官兵打了个哈欠,给同伴打了声招呼,转身往林间走去。 人有三急,这种时候难免。官兵解开裤带,舒舒服服地释放后,提上裤子。一旁的草丛里有动静,一道黑色的人影站在树下。 官兵以为也是出来如厕的人,没有多想,还招呼了一声:“兄弟,你也出来放水?” 那人没有回答,官兵嘀咕道:“耳背吗?” 说着握住了腰间的刀,朝着那道黑影走去。猎场的人是宗聿带出来的兵,大家相互认识,不会一声不吭。 官兵靠近,那道人影没有跑,借着幽幽月色的模糊微光,官兵看清那道身影,瞳孔骤缩。 “吼!” 一声咆哮在官兵耳边炸响,那哪里是人?分明是一头站着的熊,因为光影的原因,才被官兵错认。 官兵吓了一大跳,战场拼杀养出来的危机感让他立刻出刀,凌厉的刀锋闪烁着寒芒,在月色中砍向那头熊。 野熊抬起爪子拍下,力有千钧,直接拍断了官兵手上的刀,锋利的爪子抓入官兵的肩膀,撕下大块血肉,露出深深白骨。 官兵发出一声惨叫,在漆黑的夜色里格外明显。 附近守夜的官兵立刻严阵以待,野熊甩开官兵,从他身上踩过去,咆哮着冲进营地。 一头黑熊的战斗力不容小觑,更何况这还是一头饿疯了的熊。它无视眼前的这些刀,眼睛里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宗熠所在的帐篷。 营地的混乱很快惊醒了其他人,林宣调出一部分兵力去保护那些大臣,一部分拦截黑熊,剩下的负责保护宗熠等人的安危。 宗熠和宗樾的棋局还没有分出胜负,外界的喧嚣也传到这里,他们不慌不忙,好似外界的一切和他们没有关系。 宗聿站起身,道:“我去去就来。” 野熊赤红着眼睛,嘴里淌着涎水,它站起身比不少士兵还要高大,一爪子下去,不管是帐篷还是篝火架子,全部被拍倒在地,火星四溅。 大臣和家眷围在一起,被官兵层层护着。他们参加春猎也不是一次两次,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变故。胆小的脸色发白,但也有一些胆大的,心中热血沸腾,想去掺和。 江闻月被自己的侍女护着,到了江云枫跟前。江云枫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做好了准备,还是不放心道:“有几分把握?” 江闻月抬手把耳边的头发撩到耳后,道:“宗聿不在,变故突然,只要营地乱起来,我就有机会。” 江云枫看向眼前的局面,众人和黑熊争斗不下,看似突然,但也没到乱的地步。而且官兵竟然把他们和皇室隔开保护,他们此刻接近不了主帐。 “诸位大人,这熊发了狂,也不知道陛下那边怎么样了,你们可愿随我去看看?” 江云枫出声道,他面露忧色,一副担心宗熠安危的样子。 大臣听他这样说,纷纷赞同,一群人朝着宗熠所在的营帐走去。官兵在外围形成保护圈,兵器对准了黑熊,只要在他们的保护范围内,这些走动还是可以。 而等众人到了主帐,宗熠已经结束和宗樾的棋局,兄弟二人走出去,听官兵回禀下面的情况。 他们想过夜袭,却没想到来的不是杀手,而是一头野兽。 宗熠微微蹙眉,是杀手还可以查找幕后主谋,但如果是野兽,更像是负责猎场的宗聿没有尽到责任,搜山不严。 白日的白狼,夜晚的黑熊,它们来的巧合。 倘若不是江瑾年阻止宗聿离开,把他留在营地面对这个突发状况,那些个大臣日后,只怕要不依不饶。 经历了宫中的蛊毒事件后,宗熠可不觉得只是这些野兽恰巧入了猎场。 宗樾站在宗熠身边,他摸着被蛇咬伤的地方,微微垂首,火光落在他的肩头,他的面容隐匿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 大臣来迟,纷纷请罪,宗熠免了他们的礼。 主帐外,那只野熊发狂,猩红的眼睛像是要淌出血来,上前的士兵被打倒。那熊灵活的不似野兽,又是一身蛮力,一时间众人竟然奈何不了他。 林宣抹了把脸,淬了一口,骂道:“邪门了,这是成精了吧?” 看着野熊一个矮身躲过刀,就像人一般知道趋避要害,林宣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们人多,可在野熊面前却像是三瓜两枣,不够看。 “林宣,让普通官兵退下,他们不是对手,不要造成无谓的伤亡。”宗聿赶过来,手上提着剑,剑刃在月色下闪着寒光,“留几个功夫底子不错的牵制,我来会会它。” 林宣应了一声,可很快反应过来,道:“殿下你不是去抓白狼了吗?” 宗聿和江瑾年换了身份后,就一直没有出来,林宣他们只看见他离开,但不知道他的计划,也难怪这会儿惊讶。 宗聿没功夫给他解释,提着剑迎上这头野熊。林宣连忙让官兵退开,以免碍手碍脚。同时,他也不忘派人去救助伤员。 宗聿一剑劈下去,被那熊抬起爪子挡住,锋利的爪子如同铁钩一般。宗聿心里顿时有底,收起这只是一头野兽的想法,认真起来。 其实看到闯入的是头熊时,宗聿心底有着不小的波澜,上一世宗樾遇熊是因为他跑远了,闯入了林间深处,都快离开猎场的范围。附近那一片本就有熊出没,他运气不好,刚好撞上了。 他凭借游光的灵活和自己精湛的箭术,手上的箭百发百中,这才干掉了那头熊。身上挂了彩,但没什么大碍。 这一世一切都变了,他和纪凌去扫墓就遇熊,而现在这头熊更是入了营地。 宗聿看着那熊不正常的眼神,和犹如灵智般的攻击,心里划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前世今生都是这头熊不错,但只怕如今这个已经被人操控了。 宗聿剑术凌厉,野熊身上多了几道伤口,剧痛和鲜血更是激发了它的凶性,他朝着宗聿扑来,尖爪闪烁着寒光。 宗聿抬手应对,岂料这熊只是虚晃一招,它在宗聿身前止住了身形,调转方向撞开一名官兵,继续朝着主帐跑去。 第79章 它速度极快,哪怕被官兵刀刃加身也不管不顾,猩红的眼中只有一个方向。 宗聿蹙眉追上来,又一个帐篷被野熊扑倒,主帐已在眼前,那些文臣吓的哆嗦,武将倒是自发地站出来。 月色下,宗熠注视着眼前的一切,神情淡淡地,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吕忻手持拂尘,微微往前靠了两步,跟贴近宗熠,方便出手。 江云枫看见那头熊,上前劝道:“陛下,这畜生不通人性,此地危险,还请暂避。” 宗熠大大咧咧地在这里站着,像个活靶子, 其他人纷纷附和,请宗熠移驾。 “宁王殿下也真是,早不离开晚不离开,偏偏这个时候不在营地。”众多的声音中,有人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声音看似不大,却清晰落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次围猎,先是狼又是熊,不少人心里已经有意见了。 江云枫目光微暗,嘴角划过一抹冷笑,眼底满是算计之色。 “是啊,这是不是太巧了?”有人附和,起初声音还很小,到后面就越来越大了。 宗熠扫了他们一眼,却没说什么。 就在他们抱怨的正起劲时,那头黑熊又被绊住,朝着这边的脚步顿了顿。 一道身影从黑熊后面飞出来,一个扫腿将那熊踢飞出去。 武将喊了一声好,眼尖的看清那人的模样,惊讶道:“那是宁王殿下?” 江云枫面色微变,站在他身旁的江闻月也诧异不已。他们定睛看去,和黑熊缠斗的人不是宗聿又是谁? 可他们亲眼看见他离开了营地,去抓捕白狼,他回来了不成? 不,江云枫心知肚明,如果他回来了,这头黑熊不会出现,因为他们很清楚,只要宗聿在,黑熊不可能接近宗樾。 他们不会白白浪费一个机会,而是继续暗中潜伏。 可宗聿确确实实地出现在这里,这骗不了人。 猛然,江云枫想到了另一个可能,除非离开营地的人不是宗聿,只是一个幌子。当时天色昏暗,加上小福子喊了一嗓子,谁会去深究那到底是不是宗聿? 可不管是宗聿身边的人,还是皇帝身边的人,他都仔细看过,并没有少。 除了他们,宗聿还敢让谁扮他? 江云枫隐晦地打量四周的人,宗咏,宗微,卫淮,吕忻,宗樾,他们都在这里,甚至那个和宗咏一道的古怪大夫也在,一个不少…… 不,江云枫很快反应过来,没有江瑾年。身为宁王妃,这种时候,他竟然不在。 江云枫心底一惊,眼前阵阵眩晕,他抓紧了自己的手,心中明白,他们的计划可能要落空了。 野熊的凶性被彻底激发,可宗聿不是吃素的,手上的一柄利刃,让野熊再难寸进,收服野熊对他而言只是时间的问题。 可就在此时,变故横生。野熊左右不得法,沾不得宗聿的衣袖,它生扛了宗聿一剑,猩红的眼睛有了片刻的呆滞。 就在宗聿以为得手时,一条乌黑的小蛇从熊耳朵里钻出来,借着夜色猛地袭向宗聿。 宗聿瞳孔骤缩,一个下腰,连带着将剑从野熊身上拔出来。鲜血落在他身上,湿热腥臭。 然而这还没完,那条蛇身影虚晃,目标竟然不是宗聿,而是宗聿的后方。 它浑身漆黑如墨,在这黑暗中就是细细的一条,很难辨认。 宗聿本就觉得这野熊不对劲,看到黑蛇心中更是警铃大作,他迅速回身,冲着主帐面前的众人道:“小心,有蛇!” 宗聿话音刚落,那条小蛇竟闪电般冲到宗熠面前。不似野熊庞大笨拙的身躯,这蛇极其灵活,但嘴里的獠牙也是阴森可怖。 江闻月早就在等待时机,听见宗聿的声音,她想也不想地就要上前去帮宗熠挡住。 可是她快,有人比她更快,她刚跑过去,就被人踹了一脚,摔倒在地。 曲落尘目光如炬,出手迅如闪电,手掌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在电光火石间,准确地抓住那条飞来的小蛇,手指掐在七寸的地方,让那蛇无论如何扭动身体,也挣脱不掉。 宗熠神色如常,只是心脏狂跳,神色复杂地看了曲落尘一眼。一旁的大臣们更是回过神来,纷纷询问皇上有没有事。 混乱中,倒在地上的江闻月被人踩了一脚,她痛苦呻吟。江云枫没有往前走,而是找到她,把她扶起来,看向曲落尘的眼神藏着浓郁的怨毒之色。 这人实在是蹊跷,更是两次坏他的事,就像是存心和他添堵一般。 看见曲落尘出手,宗聿松了口气,可是很快他就闻到耳后冒出来的腥臭之气,茫然的野熊再次恢复清醒,对着他的后背就是一掌。 主帐前,宗樾的眼神刚从小蛇身上挪开,之前被蛇咬的地方隐隐作痛,他还没来得及深思什么,就看见野熊又行动起来。 那个女人的话在宗樾的耳边回响,宗樾面色微寒,他不再犹豫,跳下高台,拿起宗熠准备的长弓,迅速拉弓上箭。 “蹲下!小七。” 宗樾怒喝一声,宗聿看见了他的箭,没再动手,而是听话的蹲下。 黑熊的爪子到了他的后心,整个扑过来,他这一蹲,爪子就到了他的头顶,这个姿势不管是防御还是抵抗都有些使不上力。 可是宗聿相信宗樾,相信他的箭术。 长弓如满月,千钧一发之际,箭矢离弦,划破漫漫长夜,噗嗤一声射穿黑熊的脑袋。弓箭的冲击力连带着黑熊笨重的身体往后踉跄,爪子堪堪和宗聿擦肩而过。 紧跟着,第二箭也不含糊,射穿黑熊的身体,黑熊猛地往后倒下,嘭地一声,发出沉闷的巨响。 宗樾还有第三箭,但已经没有必要了。 宗聿站起身,回身看去,野熊身下是一滩血,眼底一片血色,看不出眼珠,死的直接,连喘气声都听不见了。 宗聿抬手示意危险解除,宗樾这才放下长弓。 这弓很重,他拉弦时就能明显地感觉到,可还是凭着毅力射出那两箭。此刻紧绷的神经一松,他感觉到手臂肌肉刺痛。 当初被蛇咬到的地方更是火辣辣的,一阵钻心的难受。宗樾不着痕迹地压下 自己的不适,苍白着脸将弓箭放回去。 宗聿正要吩咐林宣收拾残局,曲落尘走过来,借着火光看着地上的野熊尸体。手上的蛇在他手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试图挣脱。 野熊熬过一个寒冬,身上的肉还没长回来,肚子却大的出奇。它被射穿和被剑砍伤的地方,伤口呈现不正常的暗红色,流出的血格外腥臭。 曲落尘目光微沉,道:“得就地烧了才行。” 这熊和宗聿缠斗,又中了宗樾两箭,按照春猎的规则,要当成猎物计算。宗聿让人处理,自然是拖去猎物存放的地方。 曲落尘不赞成,他来了这样一句,也没说缘由。但宗聿相信他,道:“听曲大夫的,就地烧了,你们守着,烧成灰烬才行。” 林宣觉得可惜,道:“这身皮都不要吗?” 曲落尘嘴角浮现一抹冷笑,道:“你剥它皮,它就会剥你的皮,你还要吗?” 夜里冷风一吹,想到野熊的种种反常,林宣无端的打了个寒战,觉得曲落尘的话鬼气森森。他搓了搓手臂,不敢要了。 曲落尘满意他识时务,转身往回走,路过宗聿身边,看见他身上的血气,提醒道:“你最好快点去沐浴更衣。” 事情还没解决,宗聿不放心,他有些犹豫。 曲落尘提醒一句已经很难得,见他不动就不再多言。可是想到江瑾年,他闭了闭眼,还是多说了一句:“这血浸了蛊,你不嫌恶心吗?” 宗聿往前的步子顿住,他现在听到蛊字就头皮发麻。他远远地给宗熠行了个礼,说他去换身衣服,然后就急匆匆地走了。 这血黏在身上本来就不舒服,再加上沾了蛊,他就不能往宗熠面前凑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宁王殿下还在乎这点形象?”有些文官看见他离开,不满道。 曲落尘的声音不高,加上现场有点闹,其他人听不清他们的话。宗熠也疑惑宗聿并不是不分场合的人,但看见曲落尘下场,他稍微细想就猜到缘由。 能让他出手,只怕是沾了蛊术,宗聿离开,多半是他说了什么。 “林将军,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是要把这头熊给烧了吗?” 另一边,林宣他们正在点火倒油,有人看见了,立刻高声道:“这可是瑞王殿下射杀的猎物,你们烧了算什么事?” 这一嗓子便把大家的视线引过去,林宣没看见宗聿,只好看向曲落尘。 曲落尘淡淡道:“是我说的,让他们烧了。这头熊病了,不烧会引起祸端。” 病了是个委婉的说法,曲落尘没必要给其他人解释的清清楚楚,只要知情者能够听懂就行。 果然,宗熠面色微变,道:“烧,瑞王射杀众人亲眼所见,属于他的不会因为猎物被毁就改变。” 第80章 宗熠发话,朝臣不敢多言,林宣立刻让人点火,一时间火光冲天,奇怪的味道蔓延。但好在他们是上风口,很快味道就被吹散了。 宗樾行礼,道:“这个猎物是被七弟拖的疲惫,才会被我射杀,我不敢独占功劳。” 曲落尘看向他,手上的小蛇不太安分,他掐着七寸,眼神不经意间扫过宗樾的手腕,古怪道:“你那两箭致命,不然不知道还要打多久。” 宗樾被他冰冷的眼神盯的有些不舒服,他垂下眸子,没再多言。 曲落尘在御前露了一手,大家记住他了,见宗樾和宗熠都没有反驳他的话,此刻更是惊奇。 江云枫阴冷的眼神在他身上扫一圈,道:“曲大夫身手不凡,让人佩服。” 此话看似夸奖,实则暗藏祸心。 那蛇飞来时,就连最近的吕忻都没反应过来,曲落尘站的还要远些,不但过来了,出手还特别的干净利落,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也没见他对那蛇有丝毫的惧怕。 朝臣盯着他手上的蛇,神情古怪。 江云枫又道:“不知曲大夫师承何处?这捕蛇的功夫委实是漂亮。” 曲落尘的视线扫过去,他抓着手上的蛇,手腕被勒出印子也没反应,似笑非笑道:“看来江大人是真的贵人多忘事,我师承何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个师姐,她姓唐,叫唐映雪。” 唐映雪三个字在江云枫耳边炸响,他已经很多年没再听人提起过。他仿佛被人抽了一鞭子,浑身哆嗦,面上血色尽褪。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曲落尘,一时间对他的身份惊疑不定。 唐映雪的师弟,那就是云川国大祭司的徒弟,在云川有着非常高的地位,他们轻易不会离开云川,更不可能卷入别国的内政。 曲落尘是宗咏的朋友,还在皇帝面前挂了名,他的身份有几人知道?江瑾年的身份呢? 江云枫心乱如麻,脑子里一片混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与此同时,他心里还有另一个念头,曲落尘是蛊师,今夜的一切旁人看不明白,但他绝对知道。他还在宫里任职,难道皇帝也知道了什么? 曲落尘丢下那句话,就回到宗咏身边,宗咏害怕他手上的蛇,他道:“别怕,留着泡酒。” 宗咏瞪他一眼,默默地拉开距离。 唐映雪这个名字对在场的人而言,非常的陌生,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看出江云枫面色不对。 宗熠他们猜到此人便是江瑾年娘亲,江云枫许是没料到会有人找上门,才会失态。 今夜的闹剧在火光中落下帷幕,宗熠遣散众人,让他们各自回去休息,明日一朝过来开早会。 “江大人……江大人……”江云枫在原地走神,同行的秦穹喊了两声他才回神,但神情看上去依旧有些魂不守舍。 秦穹低声提醒道:“江大人,莫要在陛下面前失了分寸。” 身为江夫人的哥哥,秦穹当然知道唐映雪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只是他也没料到曲落尘那么有来头,心里有些烦躁。 江云枫不由地看向宗熠,好在宗熠和宗樾说话,没有注意到这边。看样子,他们并不清楚曲落尘的身份。 不过也对,这里是虞朝,不是云川,曲落尘再胆大妄为,也不敢胡来。 这样一想,江云枫松了口气,不用担心曲落尘要和他们鱼死网破。 等江云枫一走,刚才还在说话的宗家两兄弟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宗熠回头,看着江云枫隐入黑暗的背影,道:“唐映雪这个人让卫淮去查一下。” 吕忻点头,虽然卫淮已经查过一次,但江云枫的态度让宗熠起了疑心。他在惊讶之后,是深深的恐惧。他有负唐映雪,被人提到唐映雪的名字,愧疚恼怒都可以理解,唯独这个恐惧不同寻常。 江瑾年不受江家重视,自生自灭多年,可见江家是不忌惮他和他娘。 那么江云枫的恐惧从何而来? 他怕的是唐映雪,是曲落尘,还是曲落尘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所代表的含义? “吕忻,今晚太晚了,你去给宁王说一声,让他先休息,不用过来回话。” 吕忻颔首告退。 宗樾看向浓浓夜色,道:“小七只怕睡不着。” 江瑾年带人出去,还没回来,也不知道那边是什么动静。 宗熠道:“我看不止他睡不着。” 纪凌也在外面,宗熠就不信宗樾不担心。派人的时候爽快,这会儿牵肠挂肚的滋味可不好受。 “要不睡就再陪我下两局。”宗熠道,他也没什么睡意,心里还在想今夜的事。 他留宋治在京都,就是担心他们不在,那个蛊师有所行动。没想到那人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们了,又是狼,又是熊,扰乱猎场的秩序,这是要他问罪宗聿? 宗熠拧眉,他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 江云枫和秦穹把江闻月送回去,她被曲落尘踹了一脚,又被人踩了一脚,面色有些苍白,回营帐坐下后,眼睛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 江云枫心疼地看着她被踩红的手背,心头不是滋味。 “父亲,是我没用,你们给我制造了那么好的机会,可我没把握住。”江闻月低声啜泣,抹掉眼角的泪花。 他们在猎场布局,除了挑拨宗咏和宗聿的关系,让宗聿落个治军不严的罪名外,最大的目标其实是宗熠。 按照他们的计划,把宗聿调走,让黑熊入侵,江闻月找准时机替宗熠挡下黑熊的攻击,用苦肉计换救命之恩。如此一来,恩情在手,她被江瑾年扰乱的人生可以再度崛起。 可是谁也没想到,宗聿没有离开,半道还杀出一个曲落尘。 “不怪你,你好好修养,机会没了,还能再创造。”江云枫得知曲落尘的身份后,就知道他们败的一塌糊涂。 这场大祭司继承人的对决,是曲落尘技高一筹。宗熠他们早有准备,根本就没有被误导。 江云枫心疼女儿受伤,更加不忍责备,安抚好她的情绪后,带着秦穹离去。 这一夜他们是不用睡了,有这点时间,还不如赶紧找几个同僚,就今夜的事想办法参宗聿一本。不然他们可真的什么都捞不着,亏大了。 这边营地不安生,另一边夜色浓稠的林中,几根火把照亮一方小小的天地。 一头白狼躺在地上,爪子上沾着血,箭矢穿过它的眼睛,留下一身干净的皮毛。 江瑾年带出来的兵背对背围成一圈,举着火把,纪凌人在树上,警戒四周。 小福子撕下自己的衣服替江瑾年包扎手臂,眼睛里含着泪水,哽咽道:“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冲动,王妃也不会因为我受伤。我回去怎么给殿下交代?我来时还说会保护好王妃。” 江瑾年伤在胳膊上,被挠了一爪子,因为有衣服挡一下,只是破了口子出血了,并不严重。只是伤在他身上,那就是破了点皮对小福子而言都像是天塌了,更别说是为了救他。 等小福子包扎好,江瑾年用手语道:回去后要说白狼是你射杀的,我这伤是你救了我才不严重,别说漏嘴了。 江瑾年为了救小福子暴露了身手,他带人来时就有这样的觉悟,但该隐瞒还是得隐瞒。小福子他们见过他在军营射箭,让他们闭嘴不难,问题是纪凌。 江瑾年看向纪凌,他人在树上,是个模糊的身影,不太真切。 许是察觉到江瑾年的视线,他垂下头,看向火光中的他们,道:“我记得。” 江瑾年没有出手,功劳是小福子的。这事之前江瑾年已经提前打过招呼,只要白狼由他射杀。 小福子眼眶微红,心里更难受了。他知道江瑾年特意带上他,是为了掩人耳目,也是为了把功劳给他。 江瑾年拍拍他的脑袋,道:别垂头丧气,这点伤好了都不会留疤,带着它我柔弱不能自理的形象更有说服力。 小福子如今能看懂大部分手语,读懂江瑾年的意思,一抹眼泪,道:“我不会让殿下和王妃失望的,我一定好好干。” 让功这事江瑾年和宗聿商量过,给小福子不是给纪凌,是为了让小福子露脸。宗聿想到上辈子的事,便想给他铺一铺路,让他走的顺利点。 江瑾年笑了 ,道:擦干泪眼,高兴点,我们回去了。 小福子嗯了一声,传达了江瑾年的意思。纪凌从树上飞下来,落在游光的背上。其他人把白狼绑好,打着火把,原路返回营地。 他们出来了很久,不知道营地的动向,回去看到东倒西歪的帐篷和散落的篝火,还是不免惊讶。 林宣带着人连夜赶修被野熊破坏的地方,看见他们回来,为首之人是江瑾年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回过神来,连忙上前相迎。 江瑾年的手语他们不懂,便由小福子帮忙问话:“林将军,这是发生了什么?” 林宣立刻眉飞色舞地讲述了野熊夜袭,宗聿从天而降,和宗樾配合拿下的事迹。他一心为自家殿下喝彩,完全没看见江瑾年无奈的神情。 第81章 野熊夜袭和有人夜袭可是两个概念,前者是宗聿办事不利,后者还能巡查主谋。 要不是江瑾年让宗聿留下,只怕朝臣能连夜参宗聿。 听见曲落尘让人原地烧了野熊,江瑾年神色一凝,大概猜到了什么。他给小福子打了声招呼,先行回去。 这一夜离天明还有些时辰,但营地内火光明亮,不少帐篷里还点着灯,睡不着的人岂是一个两个? 江瑾年到了营帐外面,翻身下马。他来的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 宗聿没有点灯,但也没有睡。 因为江瑾年刚进去就被人抱了个满怀,熟悉的带着水汽的怀抱,一点若有似无得雪松气息。 宗聿在等他,察觉到马蹄的声音就来门口等着了。他在江瑾年的脖颈间蹭了蹭,猛地嗅到了血腥气。 他身体一僵,连忙松开江瑾年,转身去点亮帐篷的火烛。 明黄的烛光驱散帐篷里的黑暗,也让宗聿注意到江瑾年受伤的胳膊,他瞳孔骤缩,急切道:“怎么回事?” 江瑾年扫了一眼,不甚在意:小伤,有药吗? 小福子包扎止血的手法很好,但还是得上药。 宗聿有随身带药的习惯,立刻去把自己的药箱找出来。江瑾年解开衣服,既然已经坦白了,他在宗聿面前也没什么好装的。 不过只是处理伤口,没必要脱的精光,他露出半边肩膀。白皙的肌肤上,三道血痕格外显眼。说是不严重,但皮肉还是有些轻微的翻卷。 宗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先给江瑾年清洗伤口,然后才涂药粉。他的动作尽量轻柔,就怕弄疼江瑾年。 痛感肯定是有的,但这点伤不算什么,江瑾年没太大的反应。等宗聿重新包扎好,他没把衣服穿上去,而是直接脱下来。 他去找自己的衣服换上,取下玉冠,打散头发,做出一副没有出去过的样子。随后他才走到桌边坐下,对上宗聿满怀疑惑的眼神,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殿下愁眉苦脸做什么?】 宗聿道:“怎么会受伤?” 江瑾年的本事他是知道的,难道那头白狼也和野熊一样,被蛊虫操控了? 【太久没活动,一时轻敌。】江瑾年没说是为了救小福子,那小家伙心里愧疚,偷偷哭呢,还是不让宗聿知道了。 这话没有安抚到宗聿,他的眉头反而皱的更紧。 江瑾年干脆起身,走到他身旁,在他腿上坐下,搂着他的脖子靠近他。 【殿下白日赢了我,说等晚上提要求。距离天亮没几个时辰了,殿下要是不说,我可就要耍赖了。】 转移话题这一招江瑾年百试不爽,宗聿隔着春日的衣裳搂上他柔韧的腰身,摩挲着他的腰侧。 江瑾年觉得痒,想躲,可是没躲开,反而惹得宗聿收紧手臂。 宗聿不高兴地看着他,道:“下次不要这样了。” 宗聿没有去深究江瑾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当然也是因为确实伤的不严重,为这一点小伤生气,倒显得他小题大做。 见宗聿不再追究,江瑾年嘴角笑意更深,他贴近宗聿,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知道了。】 说着稍稍拉开点距离,又道:【今夜的事我听林宣说了,殿下早点休息,明天说不定还得费点口舌。】 月色西落,距离天亮只有一两个时辰,睡不了多久了。 宗聿知道江瑾年说的是事实,可是美人在怀,他不做点什么,对不起他刚才的担心。 宗聿将人抱起,低声道:“不急……” 余下的话消失在唇齿间,掌风吹灭烛火,营帐又陷入黑暗中。 第62章 昨夜混乱了半宿, 不少人回去后没休息好,惦记着今日的早会,便早早起身等候。 但出人意料的是他们从晨光破晓等到太阳冒出山峦, 也没等到宗熠召见, 反倒是宗聿入了主账很久,一直没见出来。 大臣们心里疑惑, 站在外面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不少人看向江云枫, 等着他拿主意。 江云枫也奇怪, 他辅佐宗熠多年,对他还是有所了解。他昨夜亲口说了今日早会, 就不会平白无故让大臣们等着, 必然是发生了什么。 而且他只让人去请了宗聿, 其他两个亲王那边同样没有任何的动静。 江云枫眯了眯眼睛, 眼神变得危险,难不成宗熠是想把宗聿从昨夜的事情里面摘出去?提前商议出章程? 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宗熠不是个心狠之人,会有此举动也无可厚非。江云枫越想越觉得可能,但他绝对不会让宗熠如意, 不然他们昨夜岂不是白商量了? 想到自己身后的那些同僚, 江云枫心里有底。 他看了眼守在外面的几个官兵, 上前两步,正要寒暄请他们进去通报, 就听见帐篷里传出噼啪一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摔碎了。 那声音刺耳又突兀,站在外面的人都被惊动, 那几个官兵也诧异地回头,想起宗聿进去时的叮嘱才没有动, 但眼神紧盯,瞬间警惕。 在一片短暂的寂静后,帐篷内传出宗熠饱含怒气的声音:“朕看你是不知悔改,沉迷美色,没有认识到自己错在哪儿!给朕滚回去,好好反省反省。” 宗熠对朝臣都很少这样失态,更别说是在宗聿面前。 外面的大臣听的心里一颤,眸中略带恐惧。宗熠不发火的时候,什么都好商量,可他一旦发火,那真的是雷霆雨露均是天恩,天子威严能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众人茫然相望,思来想去只能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他们还以为宗熠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做了不少准备,没想到…… 大臣们忐忑不安地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就看见宗聿出来了。他还是昨日那身衣裳,精神不错,但脸色很黑,额头上还破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有不少滴在衣服上。 人群中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隐约猜到刚才那声音是宗聿被砸破了头。 宗聿心情糟糕,没有客套,甩袖而去。 跟在他身后出来的吕忻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诸位大人,陛下有宣。” 帐篷内的气氛低沉凝重,地上还有一个砸碎的茶杯,上面沾着血迹。 宗熠端坐着,似乎气的不轻,卫淮在给他倒茶,劝他消消气,不要和宗聿一般见识。 宗熠瞪他一眼,卫淮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跪地请罪。宗熠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没有理会卫淮的请罪,而是把目光转向在场的各位大臣。 大臣进来行礼问安,但因为没有宗熠的允许,躬身垂首,谁也不知道眼前是什么状况,只能听见撞击声,隐约看见卫淮跪下。 这一幕无疑让众人心头的阴霾又重两分,昨夜商议好的事,此刻没人敢开口。 宗熠道:“诸位大人平身,宁王办事不利,惊扰圣驾,不知悔改,朕罚他禁足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回朕。他禁足期间,山上的防守不能松懈,朕让诸位大人过来,是让你们推个人选。” 宗熠的话让在场的这些人都愣住了,尤其是以江云枫为首的那些大臣,他们今天就是来给宗熠上眼药水,没想到会有如此炸裂的消息等着他们。 这山上可都是宗聿带出来的兵,换个人接手不就是想下宗聿的兵权吗?难不成宗熠其实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碍于兄弟情分,宗聿又安分守己才没找到机会? 那如此说来,昨夜的事岂不是还帮了他一把? 不少人隐晦地看向江云枫,事情急转突变,他们不敢妄言。 帐篷内的气氛凝重焦灼,在这样的状态下,哪怕知道兵权近在咫尺,他们也不敢冒险去引宗熠猜忌。 而且宗聿还在山上,若是意图太明显,他手下的兵也不会配合。要是再出点状况,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江云枫带头讨论了一下,最后定了兵部尚书。 无他,这人两不沾,是个滑头。 宗聿径直回了营帐,官兵看见他受伤惊讶不已,上前询问,但都被宗聿打发了,还让他们打起精神,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营帐内,江瑾年才刚起身,哪怕只能亲亲抱抱,宗聿也折腾了许久。江瑾年都不好意思骂他哪里来的花样,一次比一次熟练。 他睡的晚,卫淮来请宗聿时,天未大亮,宗聿让他多睡一会儿,他便睡了个回笼觉。 听见宗聿的脚步声,他笑吟吟地抬头,却看见宗聿一头的血,笑意顿时僵在脸上,连忙快步上前,道:【这是怎么了?】 脸上的血有些挡视线,宗聿刚想抬手擦,就被江瑾年拉住。 江瑾年把人拽到桌子旁边坐下,昨夜宗聿给他上药的药箱还没有收起来,正好方便他使用。 宗聿伤的不严重,就是血流的比较吓人。江瑾年擦干净那些血,找到额头上的那道口子,四周有一些淤青,他大概猜出是被东西砸了。 在这山上,敢拿东西砸宗聿的只有一个人。 第82章 江瑾年心底一沉,面色不太好看:“出什么事了?” 宗聿安静地坐着,看着江瑾年用帕子擦去他脸上的血,找出伤药和绷纱,他没什么痛感,倒是能感受到江瑾年身上冰冰凉凉的气息,很舒服。 他抬手揽住江瑾年的腰,面对大臣们的黑脸在面对江瑾年时消失的一干二净,俊朗的面容上绽放出一抹笑意。 不过很快这点笑意淡下去,有意压低声音道:“凌霄阁派出去的麒麟卫被杀了。” 江瑾年一惊,这可不是小事。麒麟卫奉皇命前往各地查办土地侵占案,代表的是皇上,是谁狗胆包天敢对他们动手? 江瑾年推了推宗聿,问道:【全部?】 宗聿道:“麒麟卫出京后分成了两人一组前往各地,出事的是其中一队。他们前些日子就和阁里断了联系,百晓堂觉得不对劲,吩咐最近的暗卫去查,昨夜传回来消息,他们其中一人被杀,一人下落不明。百晓堂不敢隐瞒,消息连夜送上山,皇兄正是为了此事叫我。” 宗聿解释的很清楚,是想让江瑾年和他了解同样的信息。 江瑾年面色凝重,麒麟卫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他们是凌霄阁精锐中的精锐,哪怕只有两个人,也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对付,更何况还有皇命在身。 这看起来更像是查到重要信息,被人不顾一切地杀人灭口。 江瑾年看着宗聿头上的伤:【陛下发火了?可他不像是会拿你撒气的人。】 两兄弟的感情江瑾年看在眼里,宗熠是把人叫去商议,不是问罪,动手的可能性太小了。 江瑾年已经包好药,他看着宗聿,心里划过一丝异样,他隐约猜到了什么,但又不准确。 宗聿摸了摸头上的绷纱,道:“我和皇兄做了场戏,只是皇兄没想到我没躲。我这不是想着更有说服力一点吗?” 麒麟卫出了事,和宗聿八竿子打不着,就算问罪也问不到他头上。 凌霄阁把这事压下来了,并且阻断了一切消息入京的可能性,不管幕后黑手是谁,起码这段时间他得不到任何的一点风声。 宗聿过去,是商议解决的方法。对方连麒麟卫都敢杀,只怕也不会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在事情没有探明之前,宗熠不能大张旗鼓。他们两兄弟一合计,宗聿决定亲自前往,一探究竟。 昨夜的事正好有由头让宗熠处置他,于是就有了朝臣在外面听到的那场戏。 他们在外面内心七上八下时,帐篷里也是一片混乱。 宗聿看着瓷片在脚下破碎,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痛。 宗熠三人吓了一跳,吕忻连忙上前帮宗聿查看伤势。 顾忌着外面的眼线,宗熠压低声音道:“你怎么不躲?” 杯子砸在宗聿身上,他是满眼的心疼和难以置信。以宗聿的本事,躲过去多容易?只要他一躲,这杯子就能直接砸出去,一样有效果。 宗聿感觉到血流下了,嘴角微扬,丝毫没觉得受一下有什么不妥:“做戏做全套,皇兄可以骂我了。” 知道宗聿是故意受的这一下,江瑾年心尖一麻,有些疼。他点了一下宗聿的眉心,想问他是不是傻。可话到了嘴边,看见宗聿的笑脸,他又咽下去了。 宗熠用昨夜的事做筏子,宗聿挨着一下,也能堵那些人的嘴,免得那些人再发挥。 只是江瑾年觉得还不够,他稍加思索,道:【你被禁足了,可还在山上,难不成从猎场溜出去?可就算你能走,也只能走你一人。】 围猎有半个月,宗熠和宗聿想抓这个时间差,所以才商议发难。可猎场毕竟人多眼杂,三两天不是问题,五六天没影子,可就引人怀疑了。 江瑾年粗略一算,宗聿的得力干将都在山上,他是打算都不带? 江瑾年不赞同,秀眉轻蹙。 宗聿又环住江瑾年的腰,仰头道:“明察暗访,人多反而容易坏事,我一个人能应付。至于离开猎场,还需要瑾年帮我。” 第63章 江瑾年病了。 宗聿被训斥禁足还不到半个时辰, 在主帐议事的官员都还没退出去,就听见小福子来报。 江瑾年病了,而且病情来势汹汹, 这会儿人已经卧床不起。 宗熠生宗聿的气, 可这一切和江瑾年没有关系,他听闻还是有些惊讶, 问道:“可请了太医?” 小福子满面愁容, 道:“请了, 可情况不太好。” 宗熠目光一沉,许是想到自己才处罚了宗聿, 就让他遇上这事, 心里有几分不忍, 起身道:“过去看看。” 说着他看向群臣, 又道:“散了吧,江大人, 你陪我去。” 江云枫身为父亲,宗熠带上他合情合理。 江云枫微微垂首,江瑾年病的太巧了, 巧的让人生疑。可宗熠选择带上他, 又打消了一些疑虑。 营帐内, 江瑾年病卧在床,面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 看着有了点起色的身体又变回老样子, 整个人异常虚弱,时不时咳嗽, 咳得眼冒泪光,听的人揪心不已。 御医在替他把脉, 神情凝重。宗聿坐在床边,担心地看着他,眼底满是心疼。 “情况如何?”宗聿问道。 他话音刚落,宗熠就带着江云枫走进来了。帐篷内的人正欲行礼,宗熠抬手制止。 太医收回手,他侧对着门口,没注意到有人进来,忐忑不安道:“王妃的病情来势凶险,山上条件不足,没那么多药材,最好能回去。” 春猎又不是要搬空太医院,寻常的药材带得多,但对江瑾年而言,效果不大。用药材稳一稳,拖两天也不是不行,可这样一来,之后他还能不能好就难说了。 故而太医不敢隐瞒,以免引祸上身。 宗聿不禁犯难,他替江瑾年拢了拢被子,摸着他滚烫的额头,道:“我派人送你……” 话音未落,就瞧见江瑾年的视线掠向一旁。 宗聿抬头,正好看见宗熠带着江云枫走上前来。他欲起身,宗熠摆手,问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病了?” 侍卫给宗熠搬来椅子,江云枫站在他身旁,眼神满是探究,似乎想从江瑾年身上找出点破绽。可他横看竖看,都觉得江瑾年是真的病了,他这个样子,江云枫见过很多次。 宗聿脸色不太好看,不知道是和宗熠赌气,还是担忧江瑾年:“许是昨日打猎时吹了风,他回来就有些不舒服,晚上野熊袭营又受了惊吓,后半夜就不怎么好了。” 江云枫目光微闪,昨日野熊袭营时,他没有看见江瑾年,他当时猜测江瑾年假扮宗聿离开,可今早得到消息,昨夜回来的队伍没有他,白狼是小福子射杀。 难道是他当时就病了,才没有露面? 江云枫发现自己看不穿这个孩子,他以前觉得他很好拿捏,可他入了王府后,江云枫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加上曲落尘的出现,他心头更是没底。 “之前看着不是好多了吗?”江云枫道,在宗熠面前,他多少还是要装一下慈父,表达自己的关切。 宗聿接过御医递上来的湿帕子,放在江瑾年的额上替他降温,平静道:“瑾年先天不足,底子亏的狠,就算养好了也需要格外注意,比不得常人。” 宗聿正常解释,可在江云枫听来却有些刺耳,他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宗熠看了眼身旁的太医,道:“可知会了曲落尘?” 这话让江云枫本就不安的心再度提起来,宗熠这个时候提曲落尘是几个意思? 宗聿飞快地扫了他一眼,见他神情凝重,便知道他在想什么。要不是还有别的事,宗聿高低要让他内心忐忑不安几天。 可眼下不是生事的好时机,宗聿道:“派小福子去请了,他说山上药材短缺,就算找到病症,也很难医治。皇兄,搜山不严是我之过,你罚我禁足我没有怨言,我可以留在山上,但能不能派人手把瑾年送回去?” 江瑾年这个样子,别说是宗聿,就是宗熠见了也心疼。他人快烧迷糊了,浑浑噩噩,有些不安地抓着宗聿的手,唇无血色。 宗熠没有第一时间作答,而是问一旁的御医:“能不能先把体温降下来?” 御医惶恐,连忙道:“臣是第一次接手王妃的病症,对他之前的病案不太了解,不敢随意下药。” 御医只觉得满嘴苦涩,江瑾年的脉太弱了,他根本不敢随意拿主意,只能找个合适的由头推拒。 所幸宗熠没太在意,道:“去请曲落尘,就说是朕的命令。” 江云枫知道曲落尘的身份,昨日曲落尘当面给他难堪,他坐卧难安,就怕曲落尘是个疯子,不管不顾地在宗熠面前说出一切。 但眼下宗熠的态度让江云枫松了口气,宗聿派人去请曲落尘,曲落尘没来,宗熠再派人去请,他们是尊他为医者,并不清楚他和江瑾年的关系。 宗熠发话,曲落尘很快就来了,同时过来的还有宗咏。 第83章 曲落尘行的是江湖人的礼节,无跪拜也无叩首。江云枫嘴唇微动,发难的话到了嘴边,被曲落尘冷冰冰的视线一扫,又识趣地咽回去。 曲落尘上前为江瑾年诊脉,结果和御医说的差不多,都是情况不好,建议下山。 江瑾年低声咳嗽,面上涌现不正常的红晕,而在红晕散后,是脆弱的苍白。 宗聿心疼坏了,凌厉的眉眼因为江瑾年而柔和,他看向宗熠,哀求道:“皇兄。” 仅有两个字,却完整地泄露了他的心思。他求了宗熠一次,不好意思求第二次,眼巴巴地看着宗熠。 宗咏站在一旁帮腔:“皇兄,我舅舅正好要带表哥回去治疗腿,不如让七嫂和他们一起离开吧,路上也有个照应。” 刘进轩不争气,刘参没主见,昨夜闹了一出,不仅没有拉人下马,还把宗咏气的不轻。今日早会,刘参说了带儿子离开,宗熠准了。 江瑾年真要走,和他们一起离开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宗熠迟迟没有回应,他神态威严,蹙眉沉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椅子扶手。 往常春猎,遇上突发状况,也有提前离开的家眷官员。江瑾年病成这样,后面的活动多半是不能参与了,让他离开也没什么影响。 众人不明白宗熠为什么要思考那么久,他们没有出声,静静地等宗熠发话,营帐内的气氛沉闷,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半晌后,宗熠抬眸看向宗聿,开口道:“你送他回去,回去后不必再来,就在王府禁足。” 宗聿一惊,似有些难以置信,道:“我走了,山上的布防怎么办?” “这点你不用担心,今日早朝,诸位爱卿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刘尚书会接管山上的兵。”宗熠口气冷淡,眸中闪过一抹厉色。 如果说他罚宗聿禁足,找个人来管事让人怀疑兵权会生变动,那他现在直接支走宗聿,就是赤裸裸的把主意打到兵权上面。 春猎半个月,这才第二天,宗聿一走,哪怕他不交出兵符,大半的官兵在猎场,也足够宗熠动些手脚。 宗聿眼底的震惊还未散去,他仿佛有些不认识眼前人。他想说点什么,嘴唇微动,却没有声音,最后嘴角露出一个似哭般的笑容。 宗熠起身,道:“病来如山倒,要回去就抓紧时间。你二人随送刘大人的官兵一道,我会让刘尚书去安排。” 宗熠这话粗看没什么问题,但仔细一想,并没有那么简单。他特意提醒是两人,这就是要把王府随行的侍卫和随从都留在山上。而让刘尚书去安排,不是让宗聿去点兵,便是绝了宗聿临行前和官兵碰头的可能。 他这一手实在是过于冷酷,半点情面都不留。 宗聿满嘴苦涩,低下头道:“是。” 他声音疲惫,透着一股浓浓的自暴自弃之意,连争论的心思都没有。 江云枫目光微暗,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别说是宗聿,就是他们也是措手不及。可仔细想想宗熠的手段,江云枫便清楚,这是宗熠能做出来的事。 他对兄弟的宠爱是真,对兄弟的忌惮也是真。只不过他用的不是什么阴谋诡计,而是直接阳谋,让人无话可说罢了。 今日的宗聿是这样,昔日的宗樾亦是如此。 江云枫想到当初在朝堂上崭露头角的宗樾,因为制衡,变成掌管宗正院的闲散王爷,心底不禁发寒。 他们有着诸多算计,宗熠没有真正受到影响,反倒将计就计,坐收渔利。 宗熠带着江云枫离开,御医也借口开方子退下,营帐内只剩宗聿四人。 江瑾年还是病恹恹的样子,只不过眼神清明很多,连咳嗽声都小了。他从床上坐起身,拿下额头上的帕子。 宗聿的视线落在他绯红的脸上,道:“还难受吗?” 江瑾年道:【习惯了。】 以前不想和江家有瓜葛,他一直装病,服药这种事一回生两回熟,他早就运用的得心应手。 宗聿有些愧疚,他本意是让江瑾年装个样子就行。可江瑾年怕瞒不过江云枫,这才又吃药。 曲落尘递过来几个瓶子,道:“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宗聿把药瓶接过去,道了一声谢。 宗咏靠过来,压低声音:“具体的情况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两合计了一下,一般人要对付对麒麟卫不是易事,多半有江湖势力掺和。那个方向我有个贩马的朋友,七哥不妨先和他接触。给自己弄个身份,再徐徐图之。” 宗咏常年在江湖上飘,对江湖势力比宗聿了解。一些江湖门派和官府有合作,只是明面上不显。 宗咏怕宗聿吃亏,不由地多说了两句。 等他说完,曲落尘看向江瑾年,冷冷道:“你不去?” 曲落尘认识的江瑾年可没这样乖,而且他和宗聿的时间本来就少,此去不知要耽搁多久,他能舍? 那边是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宗聿没打算让江瑾年跟着他涉险,正欲开口,江瑾年先用手语道:我也去。 和宗聿成亲之前,他也是在江湖飘,对江湖上的事比宗聿了解。 宗聿不赞同地看向他,江瑾年又道:带我去,或者我自己去,你选吧。 江瑾年又不是真病了,以他的身手,甩掉王府的盯梢离开并不难。宗聿不想他涉险,他难道就能眼睁睁地看着宗聿离开,然后在家里忐忑不安地等待? 宗聿有些无奈,曲落尘道:“带上他给你打掩护,比你一个人更合适。你皇兄这边我会照看,你们也不同担心。” 江湖路远,不作伴同行岂不可惜? 第64章 平川城, 取自一马平川。 此城幅员辽阔,交通便利,商贸繁荣, 每年都有来自五湖四海的商人谈生意, 做买卖。 时未入夏,平川城的风中还带着丝丝凉意, 天穹上细雨绵绵, 却不是阴云覆盖, 偶尔还能看见一丝阳光从云层中露出来。 金光之下,雨雾泛着七彩的光晕。 官道旁歇脚的茶棚里, 不少行脚商在这里歇脚, 他们的货物或是放在外面遮盖的严严实实, 或是放在身边, 以免丢失。 “这雨下起来就没个头,不大不小还有太阳, 让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茶棚里,有人低声抱怨。 同行的伙伴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天气, 笑道:“忍忍吧, 说不定一会儿就停了, 又不是只有我们的行程被耽搁。” 最先开口的人环顾四周,小小的茶棚七八张桌子, 无一不是满座, 就他们这里还剩两个空位。老板笑的见牙不见眼,热情招呼。 最先说话的人叹了口气, 除了等也没别的办法了。 茶棚外的太阳入了云层,雨势更大了些。绵绵细雨中, 两匹骏马出现在官道上,马背上的二人没有遮掩,身上淋了雨。 他们径直朝着茶棚来,翻身下马。 老板连忙迎上去:“两位公子里边请。” 茶馆里的人等的无聊,听见老板热切的声音,不由地抬头看去,目光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这二人打扮低调,简单的衣着也难掩周身贵气,个高腿长的那位面容英俊硬朗,目光如炬,眼眸漆黑如墨,让人瞧一眼便觉得心神荡漾。 另一位个子稍微矮些,身姿挺拔匀称,俊丽秀美而不失英气,风度翩翩,俊雅风流。 茶棚里只有两个座,老板询问能不能拼桌。最开始说话的那两个商人没有拒绝,出门在外,他们讲究的就是一个和气,与人方便也是与自己方便。 宗聿带着江瑾年入座,拱手道:“多谢。老板,给我们上一壶茶,再加几个茶点,也给这两位兄台备一份。” 宗聿出手大方,只是让个座他都如此客气,这让两位商人心头舒坦,不由地生出攀谈的心思。 “公子客气了,我观公子气度不凡,不知如何称呼?” 宗聿道:“我姓唐,叫唐玉。这位是我堂弟,他叫唐锦书,天生有缺,不能言语,还请见谅。” 江瑾年和气地笑了笑,他和宗聿用的都是化名。宗是国姓,在这江湖上,除了逍遥王宗咏,寻不到第二宗姓之人。 唐就不一样了,姓唐的人还是蛮多的,而且江瑾年的娘亲也姓唐。 二人有些惊讶,没想到如此好看的公子会有这种隐疾。不过他们也是见多识广,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自报家门。 他们二人一个叫陈五,一个叫赵明,是丝绸商人,这次去平川,就是谈今年的丝绸买卖。 平川地理条件得天独厚,是产丝绸的大都,除去官府拥有的三成桑田,织造坊,余下的七成在民间。丝绸是平川的一大税收点,来往的丝绸商人很多。 老板端上茶水茶点,宗聿给江瑾年满上茶水,见眼前的二人提到生意时愁眉不展,不经意间问道:“你们的丝绸生意每年都要重新谈吗?” “是也不是。”陈五比较健谈稳重,叹息一声,苦涩道:“我两做这一行也好多年头了,近两年不太平顺,不少合伙的小作坊开不下去,一年总会少几个,货源不稳定,自然要跑的勤快些。” 第84章 宗聿有些奇怪,道:“平川是产丝绸的大都,不管是桑田的种植还是纺织的技术都很成熟,而且这两年天时很好,没听说平川桑田受损,怎么反而开不下去了?” 陈五面上的苦涩之意更重,他身旁的赵明淬了一口,像是想到什么恼火的事,眼底流露出两分厌恶之色。 陈五拽了他一下,让他收敛一下自己的情绪,转移话题道:“两位公子是去平川游玩吗?” 宗聿看出陈五有所顾忌,料到背后水深,顺着他的话道:“家父寿辰在即,平生最好骏马,我听说平川有一个厉害的养马人,想为他老人家挑一份合意的寿礼。堂弟怕我一个人在路上烦闷,特意陪我一道前来。” “马贩?”陈五沉吟道,“早些年平川养马的人家也多,但后来兵部不再收民间的马,很多马贩就转行了。如今还坚持的除去和官府有牵扯,也就一户,唐公子想找的莫非是此人?” 陈五有心试探,没有点出名字。 宗聿仿佛没听出来,惊喜道:“难道两位兄台知道此人?我也是从朋友哪儿得来的消息,平川是第一次来,本来想着进了城再去打探。若是两位兄台知道,还请告知一二。我寻这人,名叫孙有财。” 听到心中想要的那个答案,陈五的疑虑散了不少,嘴角露出笑意,道:“那还是真是巧了,我们和孙有财有点生意往来,关系不错。不知道唐公子的朋友是何人?说不定我们还有渊源。” 宗聿适时地露出惊讶的神情:“我那朋友脾气古怪,不和人结仇我就谢天谢地了,两位听了他的姓要是觉得不妥,就当我没说过,他姓曲。” 陈五和赵明一惊,再看向宗聿二人的眼神顿时就变了。 赵明喃喃道:“你们姓唐,难道是……” 赵明惊疑不定,他及时收声,讪笑两声,低头喝茶。 宗聿不知他们为何如此惊讶,因为要隐藏身份,他们的一切信息都尽量远离京都之人。用曲落尘替换宗咏,以唐姓为本姓。 虽然他一开始也不明白为什么用唐这个姓,但此刻看到这二人的反应,他心中隐约有所猜测。 江瑾年走南闯北,对江湖上的信息比他清楚,他单独提到唐这个姓,这二人没什么反应,但加一个曲,便产生了意外的效果。想来江湖上,这两个姓合在一起,有特殊的意义。 可具体是什么,他没有去深思,之后问江瑾年也一样。 陈五大概猜到宗聿的来历,脸色的笑意多了两分热切:“难怪我一看见两位就觉得亲切,没想到是朋友的朋友。要不是我两手上的生意脱不开身,一定要陪两位去孙有财哪儿叨扰两日。” 见他们改了态度,宗聿适时地客套两句。 茶棚外的雨逐渐小了,太阳又一次从云层中冒出来,金光洒满大地,水波潋滟。 陈五他们很乐意和宗聿结交,虽然不能一起去孙有财家,但同行的路能走很长一截,天色放晴,便热情相邀。 宗聿没有拒绝,江瑾年牵来马匹,二人翻身上马和他们同行。 陈五和赵明不习惯骑马,坐的马车,二人还雇了一个赶车的汉子。这汉子浑身肌肉虬扎,太阳穴微凸,双目炯炯有神,是个有底子的练家子。 宗聿他们打马随行,没有靠近,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 “瑾年特意选在这个时间偶遇,是不是早就把他们的身份打探清楚了?”宗聿和江瑾年并肩而行,低声问道。 当日在山上制定好计划后,宗聿和江瑾年跟着送刘参父子的官兵回王府,明面上他们一个被禁足,一个病重,请了太医过府诊治,实际二人回去后就立刻着手安排离开的事宜。 凌霄阁给宗聿送来更详细的消息,暗堂和百晓堂各派出十个暗卫随行。他们不会跟着宗聿走,而是沿途保持联系。 江瑾年联系了青云阁,涉及到江湖上的事,他确实会比宗聿更得心应手。曲落尘给他留了信物,他可以调动曲落尘培养的势力。 麒麟卫在平川出事,只要平川的人不是傻子,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上面会继续派人调查。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封锁消息,做好明暗两手准备,严防一切可疑的外乡人。 在这种情况下,宗聿和江瑾年想要潜入的可能性不大,所以江瑾年换了个方式。 他没让宗聿动用凌霄阁的力量,而是让自己的势力活动起来,先给自己安排一个身份。 陈五和赵明不是他唯一的目标,但是这些目标中最合适的人。宗聿不需要把话说的太明白,透露一些关键信息,让这二人自己去猜测更好。 江瑾年出了京都就彻底换上男装,他擦去惯用的胭脂,卸掉伪装,身上完全没有女儿家的气息,任谁看了都会道一声公子好颜色。 陈五他们的马车走的不快,江瑾年在马背上慢悠悠地晃着:【我既然跟来了,就一定不会拖你的后腿。我也在江湖上混过两年,有自己的势力,只是王府守卫森严,你没见过。】 江瑾年最后这话说的巧妙,他不是有意隐瞒宗聿,只不过寻不到合适的时机。就像王府森严的守卫,让那些人没有进入的机会一样。 宗聿出来后就有所猜测,这会儿听了并不惊讶,反倒心情愉悦:“我现在是没有用武之地,还得让瑾年多多关照才行。” 江瑾年下巴微扬,道:【那就得委屈殿下做个三脚猫功夫的世家子了。】 这也是计划的一环,宗聿的外形条件很难让人忽视,这个就算易容也掩盖不了,干脆隐去武功,把他和江瑾年的身份调换。 现在他是不会武功的那一个,而江瑾年身手了得。 “如今出了京都,瑾年还要叫我殿下吗?”宗聿道。 其实他很早之前就纠结过这个问题,只是想着江瑾年不会说话,唇语用的什么都大差不差,才一直没提。 可如今他们身入江湖,殿下这个称呼就不合适了。 江瑾年看向他,一双明亮的眼睛闪烁着星光,藏了笑意:【不叫殿下,那叫什么?】 江瑾年故作苦恼,挑眉道:【阿聿?还是阿聿哥哥?】 男装的江瑾年敛了温柔,更像太阳,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蓬勃。 宗聿看着他的唇,读懂自己的名字,心底一热,仿佛有一片羽毛轻飘飘地从心脏上扫过,他耳朵有些红,道:“随你喜欢。” 话虽如此,心底却对这个称呼有着隐秘的期待。 如果…… 如果江瑾年能说话,这个称呼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会不会极尽缠绵之意? 宗聿的视线落在江瑾年的唇上,他肤白如玉,就算不沾脂粉,那张唇也娇嫩如桃花,饱满水润,格外诱人。 宗聿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心跳有些加快。 为了奔赴平川,他和江瑾年日夜兼程,路上还要处理收到的消息,偶尔停下来休息,也是快速补眠,没有心思去考虑别的事。 粗略算起来,他们这几日最近的距离大概就是吃饭时肩并肩。 宗聿血气方刚,刚尝了点甜头,就没了暧昧的氛围,也真是难为他了。 黄昏,平川城。 残阳的余晖铺满街道,城门口的官兵仔细地检查每一个进出城门的人,城外排起长龙。 察觉到马车停下来,陈五和赵明钻出马车看了一眼,面色不太好看,赵明骂了声晦气。 宗聿和江瑾年驱使马走上来,看着前面的队伍,宗聿不解道:“平川城的进出一向如此严格吗?” 陈五解释道:“以往不是这个样子,平川最近不太平,听说是官府遭窃,丢了东西,已经严守城门好几天了,还没着落呢。” “啊?那我岂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宗聿露出两分懊恼之色,道,“我还想着备好寿礼,在平川城内玩一玩。” 宗聿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一,正是年少时,稍稍敛去自身的杀伐之气,在外人眼里就是个出手阔绰的公子哥,不识江湖险恶。 陈五见他懊恼,联想到他的姓氏,以为他是担心惹上麻烦,宽慰道:“只是进出比较严,城内还是很平静。唐公子不用担心,孙有财这人热情好客,等你们谈成生意,他一定乐意尽地主之谊。” 宗聿道:“如此甚好。” 孙有财是宗咏推举的人,宗聿和江瑾年对他都不了解。不过眼前这两人对他评价很好,看来这人确实有过人之处。 队伍排的长,宗聿他们稍微等了一会儿才到前面。 守城的官兵一身横肉,手上拿着一张通缉令,看到个子高的,就会上前打量。 宗聿和江瑾年为了不惹麻烦,很早就从马背上下来。宗聿的身高很快引起官兵的注意,其中两人走上前盘问。 “你看着眼生,哪里人?姓什么?”官兵握紧了腰间的刀,紧张地问道。 宗聿身高腿长,长臂蜂腰,站在一身横肉的官兵面前也不输气势,甚至隐隐压人一头。 官兵吞了吞唾沫,不由地紧张起来。 第85章 宗聿展颜一笑,道:“鄙人姓唐,青州人氏,和堂弟前来平川游玩。” 说着露出站在身侧的江瑾年,江瑾年也对官兵笑了笑,他的气质更温和,融化了宗聿身上的压迫感,让人感觉十分舒适。 官兵不由地放松下来,这才认真打量宗聿的面容,时不时地还会看一眼手上的通缉令。 宗聿仗着身高优势,一眼就扫到眼前的画像。画像两张,一张戴了面具,一张没有戴,看眉眼是同一个人,约莫三十来岁,模样周正,但浑身透着一股寒意。眼神淡漠,有种不顾生死的凛然。 宗聿心头一跳,这人难道是下落不明的另一个麒麟卫?官府竟然在抓他。 宗聿视线往下,想看一眼官府是用什么罪名,可还不等他看清,那官兵就把手上的图收起来,给宗聿放行。 因为宗聿的身高,官兵审查的久一些,陈五和赵明已经到了前面。 他们在城门口等着,见宗聿和江瑾年过来,松了口气。 陈五看了眼天色:“今天有些晚了,从这里去孙有财家还有段距离,两位公子不如先和我们去客栈住一晚,明日我再给你们指路过去。” 丝绸的事宗聿还没有从陈五嘴上套出话,见他相邀,没有拒绝:“那我和堂弟就打扰了。” 陈五和赵明在城内有一个固定的落脚点,是一家百年老字号的客栈。最近平川城内来往的客商比较多,他们到时,客栈内只剩下三间上房。 宗聿直接全要了,留了两间给陈五赵明,自己则有理由和江瑾年住。 陈五有些过意不去,宗聿道:“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要陈兄多多担待。而且堂弟言语不通,我也不放心他一个人住。” 江瑾年这一路都没出声,安安静静地跟着宗聿,偶尔笑脸迎人。陈五对他的印象很好,听到宗聿这话不免同情,不过那样的情绪只是一瞬,他很快就遮掩过去。 “既然这房费唐公子给了,那等下我请你们喝酒,这可别推脱。”陈五也是爽快人,宗聿大方,他自然也不吝啬。 宗聿没和他争抢,四人在小二的带领下上楼。 这家客栈的房间雅致清幽,房内有两张床,一间在外,一间在里。想来是考虑到一些出行的小姐公子带有仆人,方便仆人夜里陪伴。 宗聿和江瑾年风餐露宿好几日,现在终于有个像样的歇脚地,刚一坐下,宗聿就感觉到全身的肌肉在抗议。 连轴赶路不是那么容易,他这个常年在马背上的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江瑾年? 宗聿抬眸看向眼前人,手指在桌面上一挪一挪,慢慢地勾搭上江瑾年的手指,关切道:“累不累?等今晚好好泡个热水澡,我给你按摩。” 江瑾年打趣道:【我还以为你今晚要去夜探官府。】 宗聿眸光一沉,城门口的通缉令他很在意,进城后他有意观察,却没发现城内有相同的告示。他们在城门口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城内却在粉饰太平,给人的感觉就很矛盾。 “不急,今夜养精蓄锐,明日再行动。” 人失踪了,官府还在找,这就是个好消息。宗聿手上的消息不多,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也无用。 宗聿他们在房间内坐了没一会儿,外间陈五就来请他们下楼用膳。 知道宗聿他们对平川不熟悉,陈五就做主点了平川的招牌菜色。平川有一条内海,水路发达,海味自然是一绝。 “生鲜配青梅小酒,解腻又不失味道,唐公子,你们试试。” 陈五定了个雅间,而不是在大堂,他招呼宗聿二人落座,给他们倒酒。 青梅酒泡的时间刚刚好,淡淡果香和酒味融合在一起,喝起来有一丝丝的甜味,而甜味过后,就是酒的醇香。 宗聿道:“好酒。” 陈五笑道:“唐公子喜欢就好,我还怕你喝惯了青州的梅子酒,对这个会不喜欢。” 青州的梅子酒也很好喝,但更出名的却不是这个。 因为用的青州的身份,宗聿被江瑾年拉着补了一些青州的知识。 他听出陈五在试探,笑道:“青州的梅子酒不错,桂花酿亦是一绝,配上软糯的桂花糕,惬意闲适。将来若是有机会,我带你们尝一尝青州的特色。” 陈五脸上笑意更深:“有机会一定去青州转转,两位请,别客气。” 酒桌上推杯换盏,陈五除去一开始的试探,之后就是拉着宗聿天南地北地交谈。他们行商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风景,聊起来并不会让人觉得聒噪,反而有趣的紧。 赵明话不多,偶尔能插上话就说两句。 江瑾年则是完全沉寂在吃饭中,陈五不劝他酒,就逮着宗聿一个人灌。江瑾年乐得自在,他把剥好的虾和螃蟹放到宗聿的空碗里,示意他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宗聿夹了一筷子,蟹肉和虾肉带着一点鲜甜,很容易让人食欲大开。 江瑾年默默投喂,很快宗聿的碗就装满了。宗聿回头看他,无奈道:“不用都给我,你不吃吗?” 因有外人在场,江瑾年用的手语:我乐意。 陈五不懂手语,但从江瑾年的神情中不难猜出是好话,羡慕道:“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宗聿莞尔,心想当然好了,夜夜同床共枕能不好吗? 不过这话心里想想可以,却不能说出来。 宗聿笑意更深,道:“他比较喜欢我。” 江瑾年剥虾的动作一顿,眼神微眯,此喜欢非彼喜欢,听在不同人的耳朵里,意义不同。 陈五没注意他们的小动作,乐呵呵地给宗聿倒酒。 猛然,楼下传来一阵巨响,他们桌上的酒水跟着震颤,吆喝声和兵器碰撞的声音掺杂在一起。 四人微惊,坐在边上的赵明准备起身查看,人还没探出头,就听见脚步声往楼上来,有人喝道:“官府办案,肃静!” 陈五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把赵明拉回来,低声道:“这又是闹哪一出?” 听口气对平川的官府很不满。 宗聿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官府的搜查很快到了他们这个雅间,这次带头的人穿着官服,留着两撇小胡子,贼眉鼠眼,官帽戴在脑袋上显得官帽特别空,头小身子大,像只肥硕的老鼠。 他迈着步子走进来,看见陈五轻咦一声,眼神十分不屑:“原来是你,看来是之前的苦头没有吃够,你又腆着脸回来了?” 陈五面色一红,手指紧握。 来人抬脚踹过去,道:“本官和你说话,你耳朵聋了吗?” 陈五不想闹事,想着被踹一脚能了事也可以。可是那一脚并没有落在他身上,反倒是踹他的人跌了个大跟头。肥硕的身体一个倒栽葱,摔的四脚朝天。 陈五一愣,发现自己的位置被人挪了一步,刚好错开那人的脚。陈五看向离自己最近的宗聿,可宗聿一脸惊讶,像是对眼前这个局面始料未及。 官兵们慌忙把地上的官扶起来,那官蹭了一脸的灰,官帽摔在地上,他手忙脚乱地捡回来往头上戴,怒道:“好啊,你们竟然敢戏弄本官,给本官把他们都抓起来!” 第65章 那当官的一声令下, 其他人不敢不从。 陈五还没从这个变故里回神,赵明先压不住火气,怒道:“汪丁, 你别欺人太甚!” 汪丁扶着自己的官帽, 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道:“直呼本官名讳, 这是不敬, 给我打, 狠狠地打!” 身后的官兵举起手上的武器,眼都不眨地朝着几人挥去。 赵明眼皮一跳, 面色苍白, 但还是梗着脖子骂道:“我呸, 你一个县衙主簿, 算什么东西?” 他说话时人没有退,刚好挡在江瑾年面前。 眼看那些棍子落下来, 可还没到他身上,就被一根筷子架住。 赵明一愣,后衣领被人拽住, 随后有人把他往后一扯, 和他换了位置。 屋子里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 江瑾年用的是吃饭的筷子。别看这些官兵一个个满身横肉,站在门口就像是一堵围墙, 挡的密不透风, 手上的棍棒更是舞的虎虎生风。 可真打起来他们不是江瑾年的对手,哪怕只是一根筷子, 也被江瑾年玩出花样。他借力打力,筷子点在那些人手上, 就像是一击重锤,那些人只觉得手腕发麻,根本就拿不住手上的东西。 汪丁心中大骇,可他张扬跋扈惯了,哪怕心里发怵,也没有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性,嘴里还在叫嚣着让人上:“把他们抓起来,都抓起来。” 江瑾年游刃有余,稳占上风,听见汪丁的声音,他目光一冷,踹开扑上来的官兵,一个闪身到了汪丁面前,一手扣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的筷子则抵在他眼前。 感觉到脖子上的那只手传来的凉意,汪丁吓的双股战战,不需要江瑾年开口,便先大叫起来:“住手,住手,你们眼瞎了吗?快来保护我。” 第86章 江瑾年有人质在手,众人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陈五和赵明没想到江瑾年有这样好的身手,刚才打起来时,宗聿特意把他们两个人拉开,以免被波及。 这会儿汪丁被江瑾年擒住,赵明高兴地喊了一声好。陈五连忙拉住他,担忧地摇了摇头。汪丁这人睚眦必报,不折手段,因为他们,江瑾年得罪了他,只怕日后免不了麻烦。 “唐公子,这是我们的私怨,是我们连累你们了。”陈五叹息一声,事情闹到这一步,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宗聿气定神闲地坐着,没把这个狗官放在眼里,若非他现在的身份是个只有三家猫功夫的公子哥,他高低要上去给他两巴掌。 “陈兄稍安勿躁。”宗聿不能暴露身份,他和江瑾年交换了一个眼神,江瑾年挟持汪丁往屋子里走。 那些官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敢上前。 汪丁嘴唇颤抖,看样子是想骂人,可是筷子离他的眼睛很近,他都要看成斗鸡眼了,愣是把话憋下去。 “这位大人,我们没有恶意,不妨先叫你的人出去,我们坐下来谈。”宗聿端坐一方,气度不凡。 汪丁知道碰上硬茬了,艰难地给官兵挥挥手,拼命地使眼色,让他们去搬救兵。 宗聿看见了,道:“我不喜欢人多,人多吵闹,我会杀人。” 声音透着寒意,听的汪丁一哆嗦,连忙道:“你们就在门外等着,守好门。” 几名官兵退出去,外面那些看热闹的连忙把头缩回去,不敢打听。 汪丁颤抖着手指,指着眼前的筷子,道:“放开,本官愿意坐下来和你们谈。” 宗聿颔首,江瑾年松开,走到宗聿身旁坐下。陈五和赵明也换了位置,远离汪丁。 宗聿示意汪丁坐下,客气地给他倒了一杯酒,道:“我们只是来平川做点生意,没有和大人结仇的意思,大人若是愿意,这一杯酒就算是赔罪,这事就这样算了,如何?” 汪丁心里憋着一口气,他不是没眼色,看得出宗聿和江瑾年大有来头,只怕不是寻常人家。 他拿官威没压住这两人,还被他们控制,丢脸的很。 可这会儿听见他们服软,还以为他们不敢得罪他,又觉得找回了面子,心头窃喜,摆出官架子,道:“你算什么东西?你说算了就算了?告诉你,本官上头是县衙,是巡抚,甚至是首辅,得罪我,不管你是谁,我都能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宗聿目光微暗,小小一个主簿,不仅穿官服戴官帽,还敢在外打着诸位大臣的名号作威作福,这平川的官场可见一般。 陈五和赵明听着就来气,面色难看的很,可见宗聿十分平静,他们二人怕贸然插嘴反而惹人生疑,便没说什么。 宗聿自顾喝着酒,道:“大人想怎么样?” 汪丁冷哼一声,摆了摆自己的衣袍,道:“念在你们初犯,拿出五千两赔罪,我就大人不记小人,放过你们。” 五千两不是小数目,就算是对陈五他们这样的商人而言,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掏出来的数。 宗聿笑了,道:“五千两会不会太少了些?” 汪丁一愣,没想到宗聿如此上道,刚才还揪着他打,这会儿知道怕了?汪丁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眼神飘向江瑾年。 刚才太混乱,他没太看清,这会儿本想兴师问罪,却撞上江瑾年那双漂亮的眼睛,他眉目俊丽,唇红齿白,静静地站在一旁,就像是一副漂亮的美人图。 汪丁为非作歹多年,男女不忌,玩的也花,这会儿眼睛都看直了,小腹升起一股热流,他不自觉地吞了吞唾沫,指着江瑾年道:“五千两,再让他陪我睡一觉,我就既往不咎了。” 宗聿嘴角的笑意一僵,面色阴寒,看汪丁的眼神透着杀意:“你说什么?” 汪丁以为他没听清,挺了挺肚子,道:“让他脱光……”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啪的一声,他半边脸发麻,嘴里的牙齿也蹦出去一颗。 汪丁一愣,过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被扇了一耳光,剧痛席卷全身,半张脸肿的老高。他怒视宗聿,口齿不清地张嘴。 宗聿站起身,面上笑意一收,浑身煞气凝结,不像个翩翩公子,倒像是尊杀神。 汪丁心底一颤,意识到自己惹了不得了的人。 宗聿抬脚,直接将他从凳子上踹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地上。外面的官兵听见声音,想要冲进来,赵明连忙把门一堵,透过那丝门缝,阴测测道:“汪大人正乐呵呢!” 然后不等那些人多看,就把门关的严严实实。 汪丁被踹这一脚,多半断了肋骨,这会儿躺在地上险些爬不起来。 宗聿走到他跟前,从靴子里拔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在他脖子上比划。 锋利的刀锋冰凉沁骨,汪丁都要吓尿了,磕巴道:“我……我是朝廷命官,你……你敢。” 宗聿冷笑,他敢啊,他怎么不敢呢?蠢东西,给他点颜色,他还敢开染坊,真拿自己当盘菜了。 宗聿的刀比在他脸上,冷声道:“不想死就乖乖听话,我问什么你说什么,多一个废话,我就片你一块肉。” 汪丁打了个哆嗦,他看的出来宗聿没有开玩笑,恐惧爬上他的脊背寒意一层层涌上头皮,他的身体抖如筛糠。 宗聿问道:“最近平川发生了什么?” 汪丁不敢隐瞒:“有个贼人夜闯府衙行窃,偷走了府衙内的卷宗,官府严查。” 这个答案和陈五他们说的大同小异,宗聿不太满意,又问:“既然失窃,为何不张贴告示?而是拿着画像挨家挨户地搜查?” 汪丁他们进来时,宗聿看见有个官兵拿了通缉令,只是打起来后,他把通缉令收起来了。 汪丁感觉到脸上的刀子挪到肚子上,刀尖往他身上戳,他吓的脸色发白,连忙道:“兹事体大,不能声张。” 汪丁垂下头,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等出了客栈,他一定把这些屈辱讨回来。 宗聿没有错过他的眼神,抬起刀,下一刻银光闪过,汪丁的手背被削下一块肉皮,他痛的大叫,叫声却被宗聿堵住,一双发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宗聿。 宗聿嘴角微勾,笑意微凉:“看来你还不清楚状况,刚才的两句都不是实话,你说下一刀该削掉点什么?” 宗聿的刀往下移,落在汪丁的大腿上,汪丁头皮发麻,呜呜呜地叫着。 宗聿松开手,汪丁也顾不得手疼,肥胖的身躯灵活地动起来,跪在宗聿面前,哭着求饶道:“我说,我说,壮汉饶了我。” 汪丁说是官府丢了东西才寻人并不全是假话,只不过说一半留一半,真正的关键信息是丢的东西。 汪丁隐晦地打量眼前这四个人,他要开口时,宗聿打断了他,对陈五和赵明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们二人出去。 陈五是个明白人,知道宗聿是不想把他们卷进来,感激地拱手,和赵明退出去。 等他们两个人出去了,宗聿才继续审问,汪丁不是硬骨头,自身难保之下,把知道的都说了。 官府之所以大张旗鼓又不敢把犯人的画像公开,是想把事情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避免失控。 汪丁只知道被通缉的这个人来历不凡,和京都有点关系,但具体是什么身份,他不清楚。这人被通缉,除了拿走了官府的一卷,还有一个账本。 账本不是普通的账本,而是地方官员贪污受贿的记账,牵扯甚广,稍有不慎,就是一桩贪污腐败的大案。 官府这段时间都要急昏头了,又不敢声张,只能封锁城门,严防死守。 “你们如何确定那人没有离开?”宗聿问道,汪丁这次没有说谎,但宗聿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汪丁道:“他受了重伤,逃不远。” 不止是城门,城内的药铺也有官兵盯梢,只要有人抓伤药,直接拿下。 官府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不过汪丁觉得他们小题大做,他当天可是亲眼所见,那人浑身鲜血淋漓,还被贯穿了心脏,说不定早死在某个角落了。 宗聿神情凝重,站起身走到桌边,灌了一口酒。 麒麟卫是凌霄阁中的精英,寻常的官兵护卫不是他们的对手,就算是被百人包围,也有脱身的可能。 现在他们一死一伤,足以看出官府对他们出手时有多疯狂。 麒麟卫是为土地兼并而来,不会因小失大,除非他们带走的东西,比土地案更可怕。 宗聿心生不安。 汪丁忍着痛爬过来,道:“两位爷,我把知道的都说了,你们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就放了我吧!” 汪丁一脸惧意,给二人磕头求饶,低头的瞬间掩盖了眼底的杀意。 只要能回去,这点屈辱算什么?他能让这两个人百倍偿还。 宗聿又如何看不穿他的心思,他把玩着手上的刀,在想要不要直接杀人了事。 第87章 江瑾年见他迟疑,走上前道:【阿聿哥哥,留他一命做个内应如何?】 宗聿抬眸:“你有办法?” 江瑾年道:【配合我。】 宗聿点头,道:“我可以放你走。” 汪丁内心大喜,但面上还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他抬起头,就看见江瑾年站在他面前,对着他笑。 汪丁一时恍惚,江瑾年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然后往他嘴里丢了一颗药丸,迫使他吞下去。 汪丁被口水呛的直咳嗽,他捂着喉咙,苍白着脸:“你给我吃了什么?” 江瑾年后退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从腰间勾出一块令牌,他举着令牌在汪丁眼前晃。 汪丁被眼泪糊了眼,连忙擦了擦眼泪,看清楚令牌上的几个大字:青云令。 那一瞬间,无数和这个令牌有关的传说从汪丁的脑海中闪过,无一不是血腥可怖,他的脸白的毫无血色,整个人瘫坐在地,看向江瑾年的眼神掺杂着无比的恐惧。 猛然,他想起刚刚吃下去的东西,连忙用手去扣喉咙,恨不得把药丸吐出来。可是除了阵阵干呕和吐出一些酸水,什么都没有。 江瑾年知道他看清楚了,慢悠悠地把令牌收回去,比划手语,让宗聿交涉。 宗聿和他配合的很好,上前道:“别白费力气了,这是我们的独门秘药,如果没有解药,你就会穿肠烂肚,浑身奇痒无比,恨不得把自己的皮剐下来。” 汪丁阵阵干呕,闻言手脚并用地爬到江瑾年脚边,哭的眼泪鼻涕连在一起,他不想死,他还有大把大把的好日子,他不想死。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两位爷,两位祖宗,求你们放了我,我不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我对天发誓,求求你们,救救我,我不想死。” 江瑾年嫌恶地避开,他打手语,宗聿道:“不会死,只是会生不如死。你可是朝廷命官,我们怎么敢杀你?” 宗聿嘴角勾起一抹笑,生不如死才更折磨人。 汪丁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宗聿又道:“你既然知道怎么做,就赶紧滚。只要你表现好,不来寻我们几人晦气,到了毒发的日子,我自会给你解药。” 汪丁这会儿哭爹喊娘,听了这话就知道自己的小命掌握在二人手上,哪里还敢放肆?点头哈腰道:“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就是陈五和赵明,我也不敢得罪了,求爷高抬贵手。” 客栈外华灯初上,已经入夜。 宗聿被他搅了心情,不想再做纠缠,道:“带着你的人滚吧。” 汪丁忙不迭地滚出去,呵斥门口的官兵,带着人手连滚带爬地离开。 陈五和赵明等他们下楼后才进屋,如果说之前他们只是对二人的身份有所猜测,此刻看见汪丁屁股尿流就是肯定。 姓唐又和曲家有关系,用青州做掩护,不怕得罪官场上的人,也就只有云川国的皇室了。 他们走南闯北,也在云川做过几次生意,知道云川皇室中人最是嫉恶如仇,汪丁栽在他们手上不冤。 陈五和赵明对视一眼,知道宗聿二人有意隐瞒身份,他们便当不知道,那点试探的心思全部收回去。 出门在外,能结交这等贵人,是他们的运气。 这样一想,他们看宗聿二人的眼神充满了尊敬,之前的那点顾虑也散了。 “这雅间算是待不下去了,唐公子,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再续一杯?” 汪丁吐了一地,屋子里的味道有些重,门一开便能闻到那股酸臭味。 陈五不禁挥挥手,想要驱散萦绕在鼻尖的那股恶臭。好在他们吃吃喝喝差不多了,不然浪费一桌好菜。 宗聿没有错过他们眼中的那点殷勤,不过他只当是因为教训了汪丁,没有多想。 “今夜不早了,刚才活动了一下筋骨,这会儿有些疲惫,这酒就不续了。” 宗聿带着江瑾年走出来,眼神微眯,道:“我昔日听说平川富饶美名,知道是个鱼米之乡,却不想此地的官差竟然是这个样子。这汪丁不过一个小小主簿,竟然敢放肆至此,哎……” 宗聿叹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陈五面色微僵,引宗聿上楼。 他们的客房在楼上,宗聿说了疲惫,陈五自然不会再提出门的事。 “唐公子初来乍到,不知情也不奇怪。你要是不嫌我多话,我们就畅聊两句,就当是酒后胡言,明日酒醒之后,做不得数。” 陈五心里感激二人出手相助,虽然知道以他们的身份,这里的官场多少要忌惮一二,但见他们毫不知情的样子,还是决定给他们说一说平川的局势。 宗聿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没有推脱,道:“就当聊个乐子。” 宗聿四人的房间不在一起,最靠近楼梯的是陈五,索性就进了他的房间。 宗聿嘴上说是聊个乐子,可真聊起来,他眉头紧皱,心里的火是冒了一次又一次,堪堪压下去。 既然要来平川,宗聿又怎么会对平川的状况一无所知?只不过凌霄阁和诸位大臣嘴里的平川,和商人眼中的平川有很大的出入。 平川富饶,光是每年的税收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朝堂上很多人盯着这块肥肉。 宗熠刚刚执政期间,因为还没站稳脚跟,需要江家辅佐,江家趁着便利把自己的门生安排在这里。宗熠慢慢有实权后,肃清过一次,但很快江家的人手又填补上。 宗熠一时动不得他们的人,便隔三差五派官巡查,这些年倒是有所制衡,没让他们太过。 只要平川有点风吹草动,凌霄阁的探子便会过来,探查缘由,收集证据。所以表面上,平川也还过得去。 官官相护,官商勾结,这些宗聿在过来前已经能想到,可从陈五嘴里说出来的,还是远超他的预料。 陈五他们说近年的生意难做,一是官府纵容富商贱买桑农的田地,提高租金,他们明面上还是占三成,但实际在他们的勾结下,大概六成的地和纺织在他们手上。 二是官场垄断商路,限制自由贸易。他们有一个商会,如果想做这个生意,就要交门槛费,门槛费交的越多,商路越广。反之得到的不是什么好货不说,要是被官府抓到私下交易,还会打板子。 小门小户交不起门槛费,多数被富商贱买,时间一长耗不起,也就渐渐倒下了。偶尔有些还能支撑的,也是买通了守城的官兵,让他们睁只眼闭只眼,谋个生路。 “我们二人当初就是因为这个门槛费得罪了汪丁,他派人把我们赶出城。”陈五气愤地攥紧拳头,“要不是多年的积蓄都搭进去,我们不甘心,也不会想着再试试。” 宗聿太阳穴突突地跳,官府不出面,拿商会搭桥,明面上的账目就不会变,这些年不知道要中饱私囊多少银子。还有地,地是民生根本,他们怎么敢? “许是在丝绸上尝到了甜头,其他行业也有垄断的打算。如今的平川,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陈五神情悲愤,摇头不止。 人世繁华的平静下,乞讨者比比皆是。 宗聿心里堵得慌,又问了些别的情况,得到的都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他胸中气血激荡,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些贪官污吏送入大牢。 借着酒劲,陈五没那么多顾忌,平日想说不敢说的,今日倒豆子般说给宗聿听。他们不算大富大贵,代表的是更多艰难的中下层。 宗聿耐心地听他说,在他的声音里,宗聿猜到前世为什么在宗熠的治理下,虞朝会生流寇内乱。 就平川这一个例子,便是把人往绝路上逼。江家一派不除,虞朝永无宁日。 等从陈五的房间离开,已经是一个时辰后。宗聿叫了热水,然后才和江瑾年回房。 进了房间,他就有些压不住心底的怒意,连着吐了两口浊气,心里才稍微平静些。 江瑾年给他倒了一杯茶,担忧地看着他。 江家怎么样江瑾年不在意,但若是让宗聿不舒坦,江瑾年不介意给他们找麻烦。 宗聿接过茶,苦涩一笑:“我们住在京都时,常说平川繁华,这儿的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客商云集,是我朝的福地,能保国库充裕。现在再看,确实是块福地,却被宵小之辈啃的七零八落。这充盈的哪里是国库?明明就是他们的腰包!” 宗聿有些动怒,客栈的隔音不错,但他还是压着声音,他恨不得连夜休书一封,让他皇兄派人来查。 可是很快他又冷静下来,道:“官商勾结,商人逐利,这些都快摆上明面。此地的巡抚是江阁老的门生,他到底是知还是不知?” 江瑾年安抚宗聿的情绪,道:【没有位高权重之人相护,他们岂能欺上瞒下多年?江阁老的门生太多,多到能成一张网。就算没有同流合污,看在恩师的份上,也会保持沉默。】 江阁老入朝为官数十载,又是赶上好时候,权利在手的滋味尝过一次便上瘾,自然想要的越来越多。 第88章 宗聿知道江瑾年说的是什么,他剑眉紧蹙,神情凝重:“皇兄这些年有意剪除江家的羽翼,不少要职都让自己人顶上。江家一派中,还是有可以拉拢的能人。若不是担心一下子拉下这些人,朝中无人可用,皇兄也不会忍让多时。” 前世宗聿和江瑾年关系不好,没有给江家制造麻烦,宗熠的步伐比这一世还慢。拖到后面,内乱起来,他不愿意放过江家,在宗聿上战场后,就一直和江家拉锯。 【皇兄要顾全大局,自然会多考虑一些。不过换个角度,在江家的党羽下还能坚持自我的官员,若是有值得培养的才能,大可在江家倒下后往上提一提。他们有抱负,皇兄给他们动力,还怕他们不铆足劲干出成绩?】 被打压的官员遇上圣明的君王,在听君王画两个饼,把这些年的抱负热情勾起来,总能补上一些空缺。 毕竟他们都是真才实学,寒窗苦读考出来的功名,又不是肚子里胸无点墨,文不成武不就。 而且还有科举,宗熠把今年的科举交给了内阁的另一位大儒傅鸿,杜绝了江家插手的可能。 傅鸿是宗熠的暗棋,表面上和江家客客气气,实际早就看不惯江家,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 宗聿苦笑,这些事说来简单,但要真正地实施并不是一件易事。 江家盘根错节,如果没有一个能彻底定死他们家的罪名,让那些党羽躲得远远的,他们说不定会联名上书求情,乃至于罢朝。 一人之声微弱,一群人的声音就足以颠倒黑白。 宗聿稳了稳心神,他到了平川,要给宗熠报个平安。平川的事就在平安信中提一提,让宗熠有个准备。 宗聿去取笔墨纸砚,客栈的小二刚好来送水。 宗聿温声道:“去洗漱吧,这几日辛苦你了。” 他们两个人,要送两次热水。客栈人多,烧水也需要些时间。 江瑾年没有推脱,拿上寝衣去沐浴。 上房三进三出,浴房和前面的厅堂一墙之隔,一展木质的屏风稍作遮掩,上面蒙着绢帛,看不清模样,但能看见烛火投射的影子。 江瑾年解了衣裳,赤足走入水中。温热的水流没过身体,多日奔波的疲劳尽数爆发,在热水的浸润下,浑身的肌肉有些酸胀。 江瑾年靠着浴桶,享受水流的冲洗,烛光落在他的胸膛上,给他雪白的肌肤落下一层暖色的光晕。 江瑾年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他骨架小,体型不如宗聿那般高大,身上的肌肉练的恰到好处,肌肉线条流畅。 他抬起手鞠了一捧水从身上淋下去,水珠滑过胸膛,在上面留下潋滟水光。而后没入水中,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水波下,江瑾年的一双长腿笔直修长,他微微屈膝,能看见漂亮的肌肉线条,并不单薄。 身上的皮肤很少晒太阳,白而滑嫩,连日赶路,马鞍摩擦大腿内侧,水下,江瑾年的手指滑过大腿,那里的皮肤有些发红,在水的刺激下生出痛意。 江瑾年轻轻摇头,面带两分自嘲笑意,心想自己真是娇气了,竟然因为这点路程就磨破了皮肤。 “等下宗聿沐浴,我给自己抹点药。” 江瑾年在心里道,他可不想让宗聿看见,他说不定会打趣自己。 热水泡的人暖洋洋的,江瑾年觉得舒坦,就多泡了一会儿。等他沐浴穿好衣裳出去,宗聿已经写完平安信,交给凌霄阁的暗卫带走。 江瑾年擦着头发出来,看见他站在窗边。外面灯火通明,晚风吹起宗聿的衣袖,灯光落在他的脸上,雕刻他凌厉的眉眼,染上圣洁的光晕,分外惑人。 江瑾年不由地多看了两眼,宗聿似有所感,回头看向他。 因为才沐浴,江瑾年只穿着寝衣,衣服质地柔软舒适,也勾勒出他的身躯。 湿润的头发裹在布巾里,江瑾年在擦拭,手指穿过头发,一黑一白格外明显。 宗聿已经多日不曾同他亲热,见此场景心头一片火热。不过他还算有些理智,让店小二换水。 风餐露宿几日,不先沐浴,别说江瑾年会不会嫌弃,他自己心理上先会回避。 江瑾年都洗的干干净净,身上带着淡淡的清香,他不沐浴像什么话? 江瑾年在窗边坐下,因为要扮女儿身,他的头发比一般的男子要长很多,墨色的长发垂落在腰间,光滑如绸缎一般。 夜里的风从窗边灌进来,倒是可以很好地吹干头发。 宗聿走到江瑾年身后,接过他手上的布巾,道:“我帮你。” 江瑾年没有拒绝,这种事一回生两回熟,他早就习惯了。 宗聿替他擦着头发,暗暗传出一丝内力,让头发干的更快。 风吹的江瑾年有些乏,他靠在窗台上,从这里看出去,能看见平川的夜市。这里的繁华不输京都,夜色也是热闹非凡。 宗聿细心地打理他的每一根发丝,一低头就将他恬静的面容尽收眼底,漂亮的眸子倒映红尘烟火,让人无端地生出几分眷恋。 宗聿心念一动,低头在江瑾年的耳朵上亲了一口:“等事情了解,我陪你在平川玩够了再回去。” 玩够了,对于江瑾年而言,那是个很奢望的词。 他垂眸敛去眼底的异色,红唇微张,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送水的人打乱。 客栈的服务很好,热水送的很及时,就怕怠慢了贵客。 宗聿摸了摸江瑾年的头发,已经干的差不多了。他拿走布巾,先去沐浴。 江瑾年回头看了一眼,眼神落在包裹上。曲落尘给的药就在里面,可他这会儿吹着风,眉宇间染上两分慵懒的神色,不太想动。 他又坐了一会儿,大腿内侧的异样明显,逼得他起身去抹药。 内室烛火明亮,江瑾年没有脱裤子,寝衣质地柔软宽松,完全可以撩上去。 大腿内侧的红印还是很明显,江瑾年拿出膏药摸上去,冰冰凉凉的质地缓解了那股灼痛感。 宗聿沐浴完从浴桶出来,夜里凉爽,对他这样的火体而言刚刚好。他只穿了裤子,衣服拿在手上犹豫了一下,没有穿。 反正等下也要脱。 宗聿这般想着,把衣服搭在臂弯里走出去。 外间的烛火已经灭了,江瑾年在内室。宗聿心头一喜,笑着自己此举孟浪,又忍不住心猿意马。 他走进房间,正好看见江瑾年在给自己抹药,因为担心药膏蹭在衣服上,江瑾年准备缓了缓再放下裤腿,这就导致他在宗聿的视角下,是光着两条腿。 宗聿呼吸一滞,小腹涌上热意。 他和江瑾年说开后,除了能接吻,偶尔也能把人搂怀里亲亲抱抱,几次下来,他发现江瑾年只让他解上衣,不许他脱裤子,甚至腰以下不让碰,碰了就生气。 宗聿没多想,他也看过几本书,只当江瑾年是敏|感。毕竟他有些时候碰他的腰,他都会颤抖,一双眼睛水雾迷离,应是在瞪他,却偏生媚意,让人欲罢不能。 如今不让碰的禁区就这样露在眼前,宗聿的视线黏在上面,有些挪不开。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江瑾年在擦药,那点欲念像是被一只手掐住,他快步上前,道:“怎么了?” 江瑾年一惊,抬起头,想要放下裤腿的手被宗聿按住。 宗聿看见他大腿内侧的红痕,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心疼道:“你怎么不告诉我?” 要是江瑾年说一声,他也不至于那么赶。 江瑾年被抓包,有些尴尬,有些羞恼,道:【没那么娇气,我涂了药膏,明日就会消。】 他对自己的恢复能力还是有信心的,那日被狼抓伤的地方都只剩浅浅的印子了,更何况只是有些破皮。 宗聿看见他手上的药,道:“我帮你。” 江瑾年一惊,下意识地推拒:【不用,我涂好了。】 冰凉的手指落在宗聿的胸膛上,江瑾年抬眸,二人此刻的姿势太过暧昧。 他的裤腿堆积在一起,露出一双修长的腿,宗聿压着他的手,手指就在他的大腿上。因为没穿衣服,宗聿此刻是半赤身,而江瑾年的手正撑着他结实的胸肌。 江瑾年能清晰地感觉到,宗聿的心跳正在肌肉下传递到手心。 砰、砰、砰,一下又一下,越来越清晰有力。 宗聿目光微暗,看着江瑾年白嫩的腿,一时福至心灵,无师自通了孟浪之言,喉结滚动,哑声道:“我帮你吹一吹。” 江瑾年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他磨了磨牙,心里忍不住骂人。这么敏感的地方,怎么敢让宗聿吹? 宗聿没有开玩笑,眼神炙热,仿佛要把他拆穿入腹。 江瑾年猛地撤回自己的手,把自己的裤腿放下来,羞意染红了脸,甚至蔓延进衣襟的胸膛上,他有些心跳加速。 宗聿屈膝上床,抓住江瑾年的手,再度把他的手掌按在自己的胸膛上,甚至是带着他的指尖从胸膛往下轻撩,摸过他的每一块腹肌,顺着人鱼线再往下,有些变化一览无余。 第89章 宗聿的手很热,江瑾年能感觉到掌下的肌肉薄发,充满了力量感,手感甚好。 可眼见宗聿动情,他就有些忍不住想逃。往日都是在夜色中,这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所见。 江瑾年浑身燥、热,大脑一片空白,以往的撩拨到了此刻竟然是一句都吐不出来。 掌心的灼热惊的他想抽回手,却被宗聿死死地抓住,宗聿靠过去,屋内的烛火被他的身躯遮了大半,阴影落在江瑾年身上,充满了野性的侵略感。 江瑾年无处可逃,宗聿把人搂进怀来,咬着他的耳朵,炙热的呼吸染红了那一片肌肤。 “瑾年,疼,帮帮我。” 宗聿轻哼,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有些红,看向江瑾年时带着两分讨不到甜头的委屈。 江瑾年被他这一眼盯的心尖发麻,抽回手的力道卸了不少。 察觉到他不抗拒,宗聿眼底闪过一抹得逞的笑,随后又露出委屈的神情贴上去,亲吻他的眉眼,然后慢慢往下,一点点落在唇上。 “瑾年……” 宗聿的心里就想抹了蜜一般,他第一次没有熄灭烛火,就这样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人。 他们倒在床上,亲吻,拥抱。 江瑾年雪白的肌肤染上潮红之色,眼尾绯红,羞的不敢直视宗聿的眼神。 宗聿抓着他的手,慢慢地教他,让他去感受,包裹。 情到深处,故意在他耳边泄露出难耐的声音,听的江瑾年浑身战栗。 烛火幽幽,今夜的春光刚刚好。 第66章 春意浓, 红账不知羞。 待天明,坠兔收光,晨鸡报晓, 春光尽。 江瑾年从梦中醒来, 入目是赤裸的胸膛,以及点点红痕, 提醒他昨夜的旖旎荒唐。 江瑾年面上一阵燥热, 想也不想地拉开距离准备开溜。 “醒了?” 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上传来, 江瑾年感觉到腰间的手在收紧,有人在他头上蹭了一下。 半赤的胸膛灼热, 肌肤相贴, 昨夜的一幕幕挥之不去。江瑾年恨不得现在就闭上眼装一下, 却被人抬起下巴。 宗聿笑的格外放肆, 那好心情都快从眉梢眼底溢出来。他和江瑾年的发展不算快,洞房至今没影, 可是没关系,他喜欢现在这种一点点了解,然后一点点攻克的快乐。 从接吻发展到江瑾年愿意用手帮他, 已经是很大的一个进步, 相信很快他就能完全得偿所愿。 只不过有一点宗聿想不明白。 江瑾年不抗拒触碰他的身体, 一开始是他略带强势的引导,江瑾年面红耳赤, 可到了后面, 江瑾年没那么羞,他们二人各得乐趣, 他也看出来江瑾年情动,他想帮江瑾年, 但江瑾年不让他碰。 或许不让碰不够准确,他的手掌隔着裤子覆上去时,江瑾年没说什么,可察觉到他把手伸进去的意图,江瑾年抓住他的手腕,面上的绯色褪了大半,意乱情迷的理智回笼。 他盯着宗聿,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就这样吧,不然我怕你会失了兴趣。】 江瑾年说这话的时候,宗聿瞧见他的神情有些许难堪。他的心像是被人砸了一拳,有些发闷。 只不过很快江瑾年就靠上来,亲吻他的唇,让他没有办法继续去深思。 宗聿想,或许是江瑾年对他的感情还有所顾虑,怕他看见同为男子的身体,会后悔自己的决定,不敢面对。 也或许是江瑾年自己还没做好准备,怕一发不可收拾。 “昨夜是我孟浪了,瑾年可睡好了?”宗聿靠近江瑾年,昨夜极力克制,还是闹了许久,他两就歇了两三个时辰。 江瑾年后半夜睡的沉,这会儿精神足,并不觉得有异,他拿开宗聿的手,坐起身,雪肤上红梅点点。 【起床,今日还要去见孙有财。】 宗聿紧盯着他的身体,目光微暗,翻身趴在床上,把头埋在枕头里,闷声道:“好,我缓一缓。” 江瑾年不解,见他耳垂绯红,同为男子,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他一哽,嘴唇微张,一度 宗聿自制力不差,只是早起见了血脉喷张的一幕,一时有些难耐。他抱着枕头静心,等身体没那么兴奋后才慢吞吞地起床。 江瑾年让店小二送来热水,等他们收拾妥当,陈五过来请他们下楼用膳。 陈五昨夜没睡好,翻来覆去地思考了一夜,决定不做丝绸生意,准备换个买卖。 “汪丁昨夜受了那么大的屈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看在唐公子的份上,他或许不会拿我们二人怎样,日后我们离开平川,他的手也伸不过去。可同我们做生意的商户是平川本地人,汪丁说不定会刁难。” 在官府和商会的把持下,大家只是混口饭吃。陈五还有别的路子,他和赵明没到穷途末路的时候,犯不着连累别人。 陈五道:“新生意不急,我两正好可以陪你们去拜访孙有财。” 考虑到宗聿二人的身份,陈五他们定的还是一个雅间,杜绝外界的声音和视线。 “这门生意陈兄应该耗费了不少的心血,就这样放弃你舍得?”宗聿问道。 陈五叹了口气,满脸苦涩:“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趁现在亏的不多,及时止损也是好事。” 宗聿沉吟:“也不用太悲观,说不定很快这官场就要变天了。” 陈五只当宗聿是在安慰他,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 孙有财家在城东,位置靠近东城门。这条街道比较清幽,附近的宅院多数是卖给了达官贵人,他们自己不住,而是用来安置心头好。 孙有财家在街道尽头,门前有两颗枣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十分显眼。 陈五他们来过不止一次,门房都认得他们了。但是今日不凑巧,孙有财不在家中,他上马场了。 陈五道:“不碍事,我们可能进去等他?” 这种事情往常也有过,门房一般不会拦他们。但今日看着二人身后的宗聿和江瑾年,门房显得犹豫。 他迟疑片刻,道:“我家老爷这几天住在马场那边,就算我放你们进来,也不一定能等到人。” 孙家的马场在城外,门房都这样说了,他们也不好再做纠缠。 从孙家离开,陈五看了眼天时,道:“唐公子,反正你们二人买马也需要去马场那边挑选,不如就直接过去?我知道怎么走。” 宗聿这一趟不是真的想来买马,只是需要一个当地人帮忙制造一个方便活动的身份。 他昨天控制了那个汪丁,其实完全可以利用他做掩护。 可宗聿想起马政那边的烂摊子,宗咏说过,孙家之前就是给兵部供马,后来丢了这条商线。在孙有财的身上,应该能得到一些关于马政的消息。 宗聿没有拒绝陈五的好意,道:“如此就有劳陈兄了。” 孙家的马场离城有点距离,他们家祖上阔过,买了一个山头,专门用来喂马。为此还修了庄子,修了路。 陈五他们还是坐的马车,宗聿和江瑾年骑马跟在他们后面。平川的几个城门都有人把守,严查进出的人。 不过这和宗聿他们没什么关系,检查很顺利地通过。他们跟着官道走了半个时辰,远远地看见一个庄子坐落在山间,门前溪流奔腾,种植了不少柳树。 这里算是远郊,门户不多,要隔很远很远才能看见一户人家藏在山坳里。 宗聿原以为在这种地方,就算有人串门也是个别少数,可他们距离远,还是依稀能看见庄子前聚集了不少人。 “难道我们来的不巧,庄子上有事?” 宗聿和江瑾年并肩而行,笑着道。 江瑾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外围的那层人手持利刃,来者不善。 【只怕是赶巧了。】 眼前的这段路看着远,但马全力跑起来,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等马到了庄子面前,看清围堵的那群人,宗聿微微挑眉,转头和江瑾年对视一眼,面上闪过一抹戏谑之色。 确实赶巧了,这是熟人啊。 汪丁大马金刀地坐在庄子前,端着一个精致的紫砂茶壶,昨日挨打的那张脸还没消肿,半边眼睛只剩一条缝,脸上贴着狗皮膏药,但依旧不能妨碍他的嚣张。 “孙有财,咋们也是老熟人了,打过不少交道。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才好言好语和你商量。江大人看得上你那块地,是你的福气,你不要不识好歹。你出去问问,周围那一圈的地,还有谁没卖?” 汪丁吸溜了一口茶壶里的茶水,舒服地喟叹一声,不小心扯到脸上的伤,又痛的哎呦起来。 他摸着自己半张肿胀的脸,眼神阴狠,恨不得立刻将宗聿挫骨扬灰。 他姐夫可是平川的巡抚,平日仗着他的官威,汪丁没少作威作福,这还是头一次吃这种大亏。 他昨日回去后,那是马不停蹄地找大夫给他看病,可那些人摸来摸去,愣是找不到病症所在,都说他身强体健。 第90章 汪丁不是没怀疑,但青云令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平川来往的江湖人多,他姐夫府上也养了几个,他对江湖上的事不至于一无所知。 青云令是青云阁的信物,而青云阁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所到之处是尸横遍野,不留活口。 汪丁不敢赌,而且后半夜他真的浑身发痒,感觉骨头缝里钻了蚂蚁一般,难受的他在床上打滚,又抓又挠,身上好多地方都抓出血了。 那股痒意只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叫他生不如死,他不敢想要是时间再长一点,他会变成什么样。 汪丁又恨又气,他不好过,自然也不让别人好过,所以一大早就带着人来寻孙有财的晦气。 孙有财名下有一块地,就在山坳那边,算不得良田,胜在多。 前两日上头突然发话让把那附近的田地全部买下来,汪丁习惯了这样的活,稍稍用点手段,其他人乖乖拿钱,偏偏这个孙有财不干。 孙家有钱又低调,汪丁对付别人的手段对付他不太行,他干脆直接堵上门,寻思给他安个什么罪名,让他去牢里吃点苦头。 孙有财今年三十有六,穿着粗麻布衣,他就站在庄子门口,怀抱双臂,斜了汪丁一眼:“那是孙家的祖产,不卖!” 汪丁听的火起,肚子挺的老高:“反了你了,要是耽搁了江大人的事,你担得起吗?” 孙有财冷笑:“别说是江大人,就算是皇亲国戚来了,也没有强迫我卖祖产的道理。” 汪丁一拍椅子,蹭地一下站起来:“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孙有财不敬皇权,蔑视朝廷命官,把他抓起来。” 汪丁随口就是一顶大帽子,身边的官兵还没动,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汪丁回头,绚烂的阳光下,宗聿骑着马,拿着马鞭,一身戾气。 他看人的眼神带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冰冷刺骨。 汪丁打了个冷颤,昨夜的折磨涌上心头,他当即脸色发白,颤抖着跌回椅子上,结巴道:“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阴魂不散,他怎么又遇上了? 宗聿把玩着手上的马鞭,皮笑肉不笑道:“汪大人好威风。” 第67章 汪丁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 看见宗聿下马朝自己走来,就忍不住腿肚子发软。 他拉过一个官兵挡在自己面前壮胆,道:“你, 你别过来。” 宗聿盯着他, 朝他走了两步,见他抖如筛糠, 面如土色, 顿觉无趣。 他掉转方向, 面向孙有财,拱手道:“请问阁下可是孙有财孙老板?在下姓唐, 单字一个玉, 经朋友介绍, 想来你这里给家中长辈挑选一匹良驹做为寿礼。” 难得看见汪丁吃瘪, 孙有财看向宗聿的眼神透着奇异的光彩。他走南闯北,朋友不少, 若是有生意可做,那些朋友会帮他牵桥搭线。但多是商路,少有散户, 更别提是贺寿。 孙有财认真打量宗聿, 他应是有意隐藏身份, 衣着看上去并不华丽,没有什么特点, 但整体是量体裁剪, 十分讲究。而且他个高腿长,气质出众, 在人群中分外惹眼。 这一看就是个大有来头的世家公子。 孙有财把自己的那群朋友想了一圈,没有想到合适的人选, 客气道:“不知公子的朋友是何人? ” 宗聿道:“他姓曲,是个大夫。” 孙有财一愣,脑子里顿时闪过那个身着紫衣的身影。只是他和对方没什么交集,难道是因为宗咏的缘故? 宗咏是个不错的朋友,孙有财没有多想,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唐公子里面请,我们进去详谈。” “不急,我看孙老板还有点事没解决,我或许能帮上忙。” 今日在这里遇见汪丁是个意外,宗聿故意选在他面前和孙有财寒暄,是为了加深他的印象,让他对这个来历深信不疑。 汪丁把自己缩在椅子上,巴不得宗聿无视他,但心底又对宗聿的来历十分在意。他觉得邪门,走哪儿都能遇见这人,就像是和他对着干一样。 在听到宗聿只是来买马时,汪丁大大地松了口气,这意味着宗聿不会久留,只要挨过这段时间,他就不用在担惊受怕。 可是很快汪丁又忍不住唾弃自己,他被宗聿害的这样惨,一点斗志都没有,看见他就只想躲,完全没了往日的威风。 他刚想拿出点气势,就听见宗聿说要帮孙有才解决麻烦。 眼下孙有才的麻烦不就是他吗? 汪丁立刻就想跑,他蹭地一下站起来,还没抬脚,肩膀上就搭了一只手。 江瑾年笑吟吟地看着他,那张漂亮的脸在汪丁的眼里不再充满诱惑,而是让他浑身的骨头都在痛。 “汪大人,你着什么急?我让你走了吗?” 宗聿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声音落在汪丁耳朵里,就像是阎王的催命符。 江瑾年提溜着汪丁进屋,他带来的那些官兵屁都不敢放一个。陈五和赵明暂时留在马车上没有下来,涉及官府,宗聿也不希望他们过多插手。 孙有财不怕得罪人,但也没见过像宗聿这样虎的。他让二人带着汪丁进屋,是想让汪丁少在官兵面前丢脸,给他保留一点体面,避免他让事闹大。 进屋关上门,孙有财还没开口,汪丁先摆脱江瑾年的手,往地上一跪,抱着宗聿的大腿道:“唐公子,我错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你大人不记小人,就把小的当个屁放了吧!小的也是看上头的脸色吃饭,也要过日子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汪丁的小命握在二人手上,这会儿低头不算什么,他早晚有一天会讨回来。 宗聿低头看他:“汪大人这是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恶霸呢!你不是想买孙大人的地吗?我可是在帮你。我和孙老板做一桩买卖是做,做两桩买卖也是做,你说是不是?” 汪丁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宗聿能那么好心帮他? “你要帮我?”汪丁问道。 宗聿笑眯眯的把他从地上扶起来,道:“帮你也可以,不过我有几个问题希望汪大人先回答我。你们买这块地做什么?准备以什么样的价格来买?我刚才在外面听大人的意思,这附近的人都把田卖了。他们是自愿卖的吗?买卖的价格可有低于法律规定?若是低了那就是贱卖,故意贱买农田可是犯法的。而且这还不是荒年,是丰年。” 田地是民生之根本,宗家打下江山后,不仅给了百姓田地,还对土地的租赁和买卖制订了明确的法律法规。 每一亩土地的价格受地区,用途,环境等因素的影响,在价格上各有不同。针对这种情况,如果买卖双方不能达成一致,就需要去官府评估再过户,但最终价格不能低于每亩三两。 除非是一些犄角旮旯,实在卖不上价,才允许低于律法价格。 平川土地肥沃,地势平整,多是良田,价格较高,甚至可以达到三十两银子一亩。眼下还是丰年,价格会更贵,还能往上升,但整体也有限制。 律法要防贱买贱卖,也要防哄抬价格。 宗聿对土地法有所了解,这让汪丁不由地心虚,他抹了把额上的汗,支吾道:“我就是个跑腿的,我不清楚。” 宗聿啧了一声:“看来汪大人没有合作的诚意,那算了。” 宗聿抬脚,撇开汪丁的手,眸光微冷。他垂眸俯视汪丁,眼神凌厉如刀,仿佛在看一个蝼蚁。 汪丁心里打了个冷颤,他有种错觉,只要宗聿愿意,他这颗项上人头绝对保不住。 强烈的危机感让汪丁心里的那点小九九烟消云散,他再次扑地抱住宗聿的腿,哀嚎道:“唐公子,我错了,我说,我什么都说。” 宗聿没给他这个机会,他被江瑾年揪着衣领提起来,作势就要把他扔出去。 汪丁奋力挣扎,就像是跳活蹦乱跳的胖泥鳅。 他死死地扒着院子里的柱子不撒手,仿佛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宗聿假装看不到,歉意地看向孙有财,自责道:“抱歉,孙老板,我本来是想帮你的忙,但现在看,我可能没帮上,还给你招惹了一点小麻烦。” 孙有财怀抱双臂,饶有兴趣地瞧着汪丁死皮赖脸的样子,并没有把宗聿的话放在心上,反而凑过来,好奇地问道:“他为什么那么怕你?” 汪丁在平川横行霸道不是一日两日,仗着自己有个姐姐是平川巡抚的爱妾,那是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 可他进门就对着宗聿求饶,害怕不像是装出来的。 宗聿没有隐瞒,直白道:“我给他下了点药。” 孙有财恍然大悟,想想他们认识曲落尘就不奇怪了。曲落尘在江湖上可是有名的毒医,用药控制人这种手段,对他而言就是小意思。 不过孙有财并没有为宗聿他们高兴,反而觉得有些悲哀。 他拍拍宗聿的肩,道:“这种人也不过是个小喽啰,在这平川城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你两只是来买马,犯不着和这种人置气。阎王易送,小鬼难缠,” 第91章 孙有财对平川的官场不抱任何希望,看在朋友的朋友的份上,他好言相劝,免得宗聿二人阴沟里翻船。 宗聿心领了他的好意,听到那句没有十个也有八个,目光一沉,心底隐隐动怒。 不过他很快掩盖过去,笑道:“多谢孙老板提醒,方才我见孙老板不畏强权,不卑不亢,心中敬佩不已,便知道你是个值得深交的人。我既然惹得一身腥,断不能就此而去,连累你们。” “你们?”孙有财微微挑眉,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想起方才在门口,除了宗聿和江瑾年,还有一辆马车,只是车上的人没有下来。 宗聿换了一副神情,露出几分无奈,把昨天晚上在客栈的事简略地告诉孙有财,他得罪汪丁,实属事出有因。 听到两位朋友被汪丁刁难,孙有财面有愠色,不过他毕竟不是被救的当事人,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在被挑起的心绪之下,尚存一丝理智。 宗聿和江瑾年出现的太巧了,就算有朋友在中间牵桥搭线,也显得有些不合常理。 平川表面风平浪静,但暗地里起了不小的风波。孙有财还是有点人脉在身上,对这些事有所耳闻。 他不禁对宗聿的身份起了疑心,这人真的是来买马的吗? “唐某年轻,做事欠缺考虑,今日之事,还请孙老板海涵。”宗聿再次拱手,看起来确实是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懊恼。 孙有财眉心一跳,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他为了给汪丁留面子,把人放进来,可汪丁进门就跪,他在旁围观,这不是无形间卷进了他们的恩怨吗? 孙有财反应过来不对劲,可如今为时已晚。他不动声色,道:“唐公子言重了,我们还是去看看马?” 宗聿欣然答应:“好,可汪大人赖着不走,这……” 汪丁已经手脚都扒在柱子上了,他觉得自己不能走,走了一定会没命。 孙有财认识汪丁那么久,还没见过他这样,总不能真把人给轰出去,那就真结仇了。 宗聿道:“孙老板,要不这样。你帮我准备纸笔,我和汪大人谈谈。你去和朋友叙叙旧,我保证很快解决。” 纸笔?孙有财一愣,谈事情怎么需要这些东西,审犯人还差不多。 可鬼使神差地,他没有拒绝宗聿,真给他找来纸笔,然后出门去找两位朋友,正好能和他们交换信息。 宗聿笑着送他出门,回头看向贴在柱子上的汪丁,道:“想要解药吗?” 汪丁疯狂点头。 江瑾年拿出一个药瓶子在他眼前晃了晃,汪丁的眼珠子都快黏在上面。 宗聿把纸笔交给江瑾年,抬脚把汪丁踹进院子:“想活命就得等价交换,你的命值不值钱,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第68章 汪丁被江瑾年送出门时, 腿还是软的,大脑一片空白。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宗聿套路了,可仔细一想又说不出来什么地方有问题。 外面等着的官兵见他踉跄, 连忙上来扶着他, 汪丁面色发白,催促道:“走, 快走!” 官兵把他扶上轿子, 慌忙离开此地。 江瑾年目送他离开, 转头看向陈五他们马车所在。哪里只剩下孙有财一人,陈五和赵明离开了。 他们说要拜访孙有财, 和孙有财小叙两日, 却在见过孙有财后离开, 显然是孙有财和他们说了什么。 江瑾年并没有感到意外, 他和宗聿的目标是孙有财,那两个人只是跳板, 离开了也没关系。 江瑾年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事情已经办妥了。 孙有财从陈五口中知道他不能言语,但很能打, 所以见他没出声并不奇怪, 微微颔首往院内走。 院子里, 宗聿正在翻看他从汪丁嘴里套出来的供词,关于土地买卖。他问, 汪丁回答, 江瑾年写,最后再让汪丁签字画押。 美曰其名是留条退路, 只要汪丁不来招惹他们,他们离开后一切都会归于平静。 至于解药, 江瑾年只给了两天的量。要想马儿跑,还是要给马儿吃点草。弦崩的太紧不是好事,松一松才能让汪丁明白自己的处境。 土地买卖远比宗聿之前估计的还要严重,官商勾结,压低价格,强买强卖,留给农户的多是一些不值钱的田地,位置偏,出货少。 他们强占这些田,或是大兴土木,或是改稻为桑。官府出面压价,却不是走官府的账目。 汪丁今日来找孙有财,是看上山坳那边的位置,那里环山临水,温度适宜,有人想修成避暑山庄,再建一个猎场,养马养猎物,供他们消遣娱乐。 “这群混账东西,还真当自己是土皇帝了?”宗聿看着供词就来气,他在外征战多年,保的就是这群玩意儿? 这还是爆出来的,没爆出来的还有多少? 而且这些人怎么有脸在事发后把事情推到马政上?让军队来承担这个恶名? 宗聿气不过,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他把供词折叠放好,深吸两口气平复心情,转身时已经恢复一贯的神情,看不出丁点异样。 孙有财一个人出去,也是一个人回来,身后并没有陈五和赵明的身影。如今平川不太平,他已经把二人劝离平川。生意少做一年没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宗聿有些诧异,孙有财解释道:“生意在哪儿都是做,这两年平川的生意难,我给他们重新介绍了一个朋友,他两赶着去呢,唐公子不介意吧?” 孙有财笑意盈盈,不像对待汪丁那样冷脸,可从他的笑容上,宗聿看出疏离和防备。 孙有财家大业大,就连汪丁都只敢在他家门前叫嚣,而不是冲进来逞威风,可见这个人颇有手段,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他见了陈五和赵明,反而对宗聿他们的身份起了疑心,但他不动声色,依旧热情招待。 宗聿顺着他的话道:“不介意,是我耽搁了他们的时间。” 孙有财引二人往草场走,道:“唐公子说笑了,我这两个朋友热情好客,没什么小心眼,不然也不会直愣愣地得罪汪丁。我是个好客的人,也珍惜朋友。就算是朋友的朋友也一样,这一点唐公子放心。” 孙有财话里有话,他不管宗聿为什么而来,只要不牵累他的朋友,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宗聿听懂了,道:“孙老板重情重义,唐某佩服。此行若能有幸同你结交一番,必是人生一大快事。” 孙有财笑了笑:“我只是个商人,唐公子,我们还是来谈生意吧。” 宗聿有意拉拢,孙有财不动声色地拒绝。话题点到为止,宗聿没再提。 江瑾年安静地跟在他身旁,见他在孙有财面前没有讨着好,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们和孙有财第一次见面,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怪孙有财心有防备。 宗聿明白是这个理,他轻揉眉心,知道汪丁的影响让他有些操之过急了。 孙家的庄子后面就是养马的草场,放眼看去,绿草如茵,阳光洒落,熠熠生辉。孙家请的养马人正在山上训练马匹,收一收马的野性,防止马匹的性子过于暴烈,不利于买主驯服。 孙有财对自己的产业有着十二分的信心,到了此地,看着这些马,他的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微笑。 他大方地给宗聿二人介绍自己的马场,谈起马他像是有了说不完的话,把刚才的那些不愉快都抛之脑后。 宗聿目光灼灼,这马场里的马养的很好,随随便便拉一头出来,都是一等一的好马。 鬃毛黑亮而光滑,步态优雅稳健,肌肉线条流畅清晰,四肢修长。 它们在草场上驰骋嬉闹,动如闪电,静显优雅。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宗聿都想组建一只骑兵对付狄戎,可兵部送的马实在达不到他要的标准,一再耽搁下来。 此刻看见孙有财的马场,组建骑兵的念头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宗聿不明白,兵部为什么会断了和孙家的生意? 之前听宗咏提及,他还没有那么清晰的概念,此刻亲眼所见,他才真正地明白兵部的险恶用心。 孙有财带着二人去了马厩,这里有几匹在修养的骏马,各个膘肥体壮,体态匀称。 孙有财自豪道:“我不坑朋友,这几匹都是我这个马场里精挑细选的好马。不是我吹,虞朝瑞王殿下手上的坐骑,就是从我孙家卖出去的。” 孙有财提别的宗聿可能不知道,但提游光,他可太清楚了。 那竟然是孙家的马。 宗聿对马厩里的这几匹马顿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仔细打量,确实都是百里挑一, “这两匹性格稍微温顺些,两位要不要试试?” 马厩里有几匹马上了马鞍,单独关在一边,那是给前来买马的客人试坐的马。 孙有财牵出其中的两匹,热情相邀。 宗聿摸着马的鬃毛,那马温顺地靠过来蹭了蹭他的手,确实是很通人性。 第92章 相比这些驯服好的,没上马鞍的那些大老远就拿着鼻孔喷人,不许人靠近。 宗聿有心一试,道:“孙老板是好马之人,想必马术也十分不错,不如我们来比一比?” 孙有财眼珠子一转,没有拒绝,又再牵出一匹马,道:“就你我二人?” 他看向江瑾年:“你堂弟不来吗?” 江瑾年摇头,用手语道:我想一个人在马场转一转,不知可行? 宗聿正要翻译,孙有财道:“可以,公子请便。” 宗聿和江瑾年一愣,孙有财竟然懂手语。 孙有财笑呵呵道:“做生意,什么样的人都会遇到,两位不必惊讶。” 孙有财没有藏拙,就是没有恶意。如果他真的想做点什么,大可不暴露自己的技能,暗中窥探。 江瑾年微微一笑,道:我不能言语,同人的交流困难,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看我在说什么,我是感到惊喜。 江瑾年笑起来就会显得温柔,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孙有财见他如此乐观地说着让人心酸的话,心底对他们的防备少了那么一丁点。 “公子是有大才的人,你的手语也是一种美妙的语言,带给人视觉的享受,让人看到了声音。”孙有财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他并没有歧视江瑾年,反而赞美他的手语。 他知道一个先天不足的人,想要活的肆意乐观是很难的一件事。所幸他在江瑾年的身上,没有看见那些痛苦自卑的痕迹,他周围的人,应该给予了他足够多的爱。 江瑾年面上笑意更深:孙老板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就不打扰你们赛马了,我先走一步。 江瑾年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率先离开马厩。 宗聿的视线追随他远去,见他跑出一段距离后才收回来。 孙家的马场很大,孙有财的意思是围着马场转一圈,起点即终点,谁先到谁就赢。 宗聿没有意见,赛马是为了拉近和孙有财的关系,没必要搞的太严肃,两个人约定一下,就直接开跑。 江瑾年远离他们的战圈,骑着马往山坡上走。 平川所处的地理环境决定了它的范围内没有连绵起伏的高山,但有连绵不断的低矮山丘组成的丘陵,坡度相对平缓。 江瑾年坐在马背上,看着宗聿和孙有财跑的不相上下,百里挑一的好马配上精湛的马术,二人难分胜负。 马场一圈不多,很快二人就跑完了。他们同时出发,又同时到达,打了个平手。 孙有财目露精光,他从小和马打交道,不管是什么样的赛马条件,他自信可以做的很好。就算是一些赛马高手和他比,他也能保证不落下风。 宗聿的骑术不输他,这让他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好在理智阻止了他。这二人的身份还没有弄清楚,冲动可不是好习惯。 宗聿坐在马背上和孙有财寒暄两句,随后便开始寻找江瑾年的身影,看见他立在山坡上,背对着马场,不知道在看什么。 “瑾……锦书。” 宗聿喊了一声,江瑾年回头,同时对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宗聿不解,他回头看向孙有财,孙有财道:“走吧,可能他发现了好玩的。” 玩谈不上,江瑾年只是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宗聿和孙有财也上了山坡,在山的另一边,便是汪丁他们强买的土地。 不过这不是江瑾年注意的重点,在郁郁葱葱的山坡下,一望无际的田野间,一条长长的送葬队伍抬着十多具棺材,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山里。戴孝的人有男有女,他们的哭声远远地顺着风传过来,叫人听的揪心。 宗聿微微蹙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送葬不奇怪,奇怪的是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 孙有财叹息一声,面上的笑意迅速敛去,沉重道:“应该是矿上遇难的百姓被挖出来了。” 第69章 “矿难?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为何没有一点风声?” 宗聿一惊,江瑾年也诧异地回头。 在虞朝,开矿可不是说我找到一个矿山, 我觉得有货, 就可以召集人手开采。 而是要经官府的手,让官府备案。如果矿上出了事, 也必须上报官府, 官府上报朝廷。 看这送葬的队伍, 这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必然发生有一段时日了, 可朝堂上没有半点风声。 宗聿想到出事的麒麟卫, 难道和这件事有关? 孙有财神色悲悯, 道:“有几年了, 官府不作为,那些人埋骨矿山。若非家里人不放弃, 只怕连魂归故里的希望都没有。不过……” 孙有财面色阴沉,凝重道:“唐公子可知,这山脚下不仅有我孙家的祖产, 还有这些人安身立命的土地?” 宗聿一怔, 巨大的荒诞感迎头而来, 在汪丁的证词上,他说官府有意压低价格, 宗聿想, 无非是以官威相欺。 可孙有财的话让他想到了另一个可能,这些人从未放弃死去的亲人, 官府又在这个时候挖出尸骨,那是不是用入土为安做了交易? 宗聿握紧了拳头, 道:“矿难发生这些年,孙老板可知他们有没有得到赔偿?” “赔偿?”孙有财冷笑:“官字两张口,是非凭舌头。对当官的人而言,进了他们腰包的东西,你想他们掏出来,你觉得可能吗?别说赔偿了,去讨理的人还挨了板子。” 宗聿闭了闭眼,仿佛能看见那些人丑陋的嘴脸,怒气涌上心头,他恨不得现在就冲进衙门,把那当官的从位置上踹下来。 “这哪里是父母官?这就是一群趴在百姓身上喝血吃肉的畜生!” 他们拿着朝廷的俸禄,欺压百姓,还在疏奏中说自己的管辖范围内是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江瑾年察觉到宗聿的情绪有些失控,他驱使马走过来,握住宗聿的手。 江瑾年的手是冷的,哪怕是在这样的天,他的手也没什么温度。那点凉意正好压制了宗聿内心的怒火,让他平复下心绪。 孙有财见状只当宗聿是少年意气,好打抱不平,没有多想,但心里对他的好感涨了一点。 “唐公子少年英才,有一颗仗义执言的赤子之心,实属难得。这世间不平事多不胜数,今日你我所见不过是芸芸众生下的冰山一角,我见得多了,反倒有些麻木了。” 少年人豪情万丈,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朝气。 曾几何时,孙有财也像这般,无知无畏,敢于仗义执言,奋起反抗?可现实往往是残酷的。 他的热血早已冷却,遇见这不平事,也只是感慨一句罢了。 不过他欣赏年轻人的拼劲,并不会觉得他们愚蠢。 宗聿心里堵得慌,送葬队伍远远看去,一片白茫茫,那是像雪一样干净的颜色,却掩盖着无数的真相和丑陋。 宗聿面沉如水,那双深邃的眼睛漆黑如墨,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他呼出一口浊气,调整自己的心态,转头看向孙有财。 虽然只有短短半天的接触,但宗聿对孙有财的评价不低,他能在平川保全自身,并非庸人。 “孙老板,或许我这话有些不合时宜,但我还是多嘴问一句。我听说孙家以前是给军队供马,后来为什么没做了?” 这是宗咏提过的事,可宗聿想从孙有财的嘴里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孙有财面色微变,此话对他而言有些唐突。他那张本就没了笑意的脸,覆盖了一层寒霜。 他眺望整个马场,这是他的心血,也是他的天地。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在任何地方都好使。”孙有财声音微冷,他抚摸着身下这匹马的鬃毛,抬头问宗聿,“唐公子以为我的马如何?” “百里挑一,俱是良驹。”宗聿很满意他的马,这话是发自内心。 孙有财嘴角微勾,面上短暂地浮现一抹笑,但很快又压下去,面容紧绷:“可如果不给官府塞钱,这些良驹就是下等马。我孙家几代人都是做的养马生意,我家的马,不需要他官府去定义。塞钱?那是对我孙家的侮辱!” 孙有财说到后面,还是绷不住情绪,泄露出心里的愤怒。孙家有自己的骄傲,不愿意同流合污。 宗聿明了然,声音低沉:“原来如此。” 他算是知道马政说的上等马是什么意思了,不是马强马壮,而是看谁的银子多,谁更会疏通关系。 “平川的官场当真是好样的!”宗聿气的不清,他觉得自己如果不发泄一下,心里堵着的那口气能把他憋坏。 他掉转马头,一抽马鞭,骑着马从山坡上冲下去。 江瑾年轻叹一声,知道他这会儿的心情糟糕透了,偏偏他又是秘密而来,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没办法暴露身份。他心里憋屈又愤怒,五味杂陈。 江瑾年给孙老板打手语说了声抱歉,孙有财没有放在心上,道:“让他发泄发泄也好,这会儿太阳正晒,我们去下面等他。” 第93章 孙有财是个很会做生意的商人,懂得照顾客人的情绪。 他送江瑾年去山下的茶棚休息,下人送上来茶点,他和江瑾年闲谈两句,提起青州风貌,江瑾年一一作答,没有丝毫破绽。 孙有财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杯中茶水,不由地想起离开的那两个朋友。 江瑾年他们自称姓唐,朋友又姓曲,来自青州,乍一看确实很有迷惑性。唐和曲是云川的两个大姓,唐是皇室中人,而曲家多出大祭司。 云川和虞朝不同,皇位之上还有一个大祭司的位置,大祭司守护云川,在某些时候,他甚至可以凌驾在皇权之上。但自身的限制也非常严苛,更多时候是一种象征。 青州靠近云川,唐和曲这两个姓氏的族人不少。他们祖上或多或少是和云川有些关系,但经过多年的融合,早就不同了。 孙有财不明白为什么两位朋友坚信江瑾年二人和云川皇室有关系,或许是气场? 云川和虞朝之间有一道高山做为屏障,虽然是有进出的道路,但云川地形复杂,外围常年云雾环绕,如果没有当地人带路,很容易在山中迷路。 他们的国力在外人眼里是个谜,不过因为曲家的特殊性,在江湖上反倒颇有地位。 江瑾年对青州的了解和孙有财所知并没有太大的出入,不过也只能确认他们真的和青州有关系,至于云川…… 除了生意往来,孙有财不想有别的牵扯,毕竟他还有个朋友,是虞朝的逍遥王。 宗聿绕着马场跑了许久,山间的风吹在脸上,他内心的怒火慢慢地平息下来,过去无可更改,生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更应该改变现状。 宗聿骑着马往回走,脸上一凉,他抬起头,只见万里晴空中酝酿了几团厚重的云层,冰凉的雨滴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平川特有的太阳雨,这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宗聿无奈地弯了弯嘴角,一抬头,就看见孙有财和江瑾年离开茶棚,往院子的方向走去。 茶棚留了个仆人,像是在等他。 宗聿双腿一夹马腹,加快速度,很快就到了茶棚。 仆人递上来布巾,躬身道:“唐公子,我家主人在前厅设了宴席,为你们接风洗尘,请随我来。” 宗聿颔首,道:“他们怎么走的那么急?” 仆人摇头,做下人过问主人的去向是僭越,他只负责传达主人的话。 宗聿没有为难他,而是随他去前厅。 这一阵太阳雨下的不小,一开始是豆大的雨滴东一颗西一颗,现在已经连成珠子,地面都湿透了,草场上覆盖了一层水光。 孙有财步履匆匆,是因为他在院子里晒了东西。这雨落下来,要是不及时收,恐怕就要作废了。 江瑾年本着客随主便的想法,跟着他一起回来。 四方小院的天井搭了简易的架子,上面放着几个簸箕。孙有财回来的及时,雨刚开始大起来。 他一个人来不及收,江瑾年便帮忙搬了几个。 簸箕不大,里面晒的都是些药草。江瑾年粗略地扫了一眼,心生疑惑。 这些药材多是补气止血,看样子是从山上挖出来,还没有经过炮制的原材料。若是拿给懂行的人炮制,可以制作治疗伤口的金疮药。 孙有财还有收药材的生意不成? 江瑾年不动声色地放下簸箕,孙有财上前检查,确定没有被雨水打湿后,松了口气。 这可都是今天要用的东西,弄坏了一时半会可不好找。 “多谢唐公子。”孙有财给江瑾年道谢,请他去前厅用膳。 江瑾年跟着他走,没有停留,也没有表现出好奇心,仿佛这就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小插曲。 宴客厅,宗聿先二人一步过来,他正站在厅中,欣赏四面墙上的挂画。梅兰竹菊,花中四君子,看画风均是出自一人之手。 笔墨浓淡相宜,梅有傲气,兰花高雅,竹子自有风骨,菊花淡雅脱俗。画画的人应当也是一位雅士,心中自有丘壑。 “唐公子,让你久等了。” 孙有财进门,抬手招呼,示意宗聿和江瑾年入座:“随茶便饭,还请二位不要嫌弃。” 宗聿和江瑾年对望一眼,江瑾年没说什么,而是安静地落座。 宗聿走过来,道:“孙老板客气,我观这墙上的几幅画颇有神韵,不知是哪位名家的杰作?” 孙有财笑道:“这是我朋友逍遥王所赠,他没事就爱画点花花草草,江湖上的人都挺稀罕他的墨宝。” 宗聿有些惊讶,没想到宗咏还有这一手:“看来他在江湖上还是混的开,不错。” 提到朋友,孙有财心里高兴,端起酒杯敬了宗聿一杯,道:“他是皇亲国戚,江湖中人多少要给他三分薄面。再说了,他是曲落尘的心头好,就算不看皇家颜面,也没人愿意触鬼医的霉头。” “咳咳咳,咳咳……” 宗聿的酒还没咽下去,被这话呛的转头直咳嗽,难以置信道:“谁是谁的心头好?” 孙有财眨了眨眼,不知道宗聿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想到他们是曲落尘介绍来的人,难不成和曲落尘并非朋友那么简单? 孙有财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某些不为人知的事,立刻改了话术:“他两关系很好,是出生入死的朋友。” 宗聿:“……” 宗聿看向江瑾年,他一脸淡定,显然早就有所察觉。 见宗聿看他,仿佛是知道宗聿在疑惑什么,端着酒杯,移开了视线。 曲落尘不可能和宗咏在一起,朋友这个关系就很好。 宗聿想到那天晚上在猎场,宗咏回避了他的话,茅塞顿开。 他没有回答,是因为曲落尘就在他身边。 第70章 这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宗咏的那点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宗聿的食欲,只不过让他的思绪有点混乱。 他和宗咏的关系,曲落尘和江瑾年的关系, 这中间可差着辈。不过要真是八字有一撇, 宗聿也认了。 用过午膳,孙有财带着宗聿他们去挑选合适的马, 期间宗聿问道:“孙老板, 不知道你马场里面的马, 现在可有买家?” 孙有财道:“前两日刚送了一批出去,暂时还没有联系新的买主。怎么?唐公子有兴趣?” 宗聿眺望草场, 道:“孙老板要是不急着出手, 能否等一等?等我忙完手上的事, 和你谈一桩大买卖。” 孙有财疑狐地看向宗聿, 他目前还拿不准二人的身份,不能贸然答应。不过转念一想, 这是之后的事,大不了他回头找宗咏问清楚,再谈买卖。 “唐公子愿意照顾我的生意, 我很高兴。既然是大买卖, 钱财方面肯定不是一笔小数目, 你可需要和家里商量一下?”孙有财问道。 宗聿想了想,道:“确实应该回去商议一下, 不过孙老板放心, 我说了算数,不会言而无信。” 军队的马要走兵部的账目, 兵部每年都有这笔钱。宗聿这趟平川之行回去,马政肯定要倒台几个人。他的打算是等马政换人后, 让马政的人和孙家谈,继续孙家之前给军队供马的生意。 孙有财笑了笑,以为宗聿是要回去说服长辈,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唐公子要回去商议,那我一定得给你选一匹好马,才能让你的话更有说服力。” 宗聿道:“那就有劳了。” 孙家的马场很大,马匹也多,要是光让宗聿和江瑾年来选,很容易挑的眼花缭乱。但有孙有财在身边,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对马的了解远超常人,一面走一面给二人介绍。 宗聿听的认真,也选的认真。不过不是为了不存在的过寿之人,而是想送江瑾年。 孙有财带着他们慢慢挑,最终宗聿看中了一匹黑马,那马浑身上下漆黑如墨,没有丁点杂色。四肢矫健,肌肉流畅,马背上的鬃毛如同水流一般。 和其它三两成群的马匹不同,它独自优雅地站在草地上,和周遭格格不入。 孙有财诧异宗聿看上这匹马,道:“唐公子好眼光,但这匹马贺寿可能不太行。” 宗聿不解:“难道它有什么讲究。” 孙有财道:“这匹马不单卖,它还有个伴。” 孙有财给马场的师傅比了个手势,师傅吹响哨子声,不多时,一匹浑身雪白的骏马从山坡后面跳出来,它和黑马一般高大,跑起来时能让人看见清晰的肌肉线条。 它没有冲向马场师傅,而是跑到黑马身边,围着它兴奋地转圈,不停地去蹭它的头。黑马还是维持它的冷漠,淡定地吃草,只是尾巴一甩一甩,搭上白马。 碧绿的草场上,它们一黑一白,格外醒目。 孙有财解释道:“这是一对兄弟,从小就是一起喂养,现在稍微分开关在两个马厩都不行,白马只要看不见黑马,能嚎一晚上不带歇气。黑马倒是不嚎,但会直接闯出来。” 孙有财有些无奈,马场师傅也为此头疼了好久,但最后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两匹马只能打包,不能单养。 第94章 宗聿以为是什么忌讳,没想到是一带一,他并没有失望,反而更高兴了。 “一匹马太孤单,两匹刚刚好。”宗聿道,“孙老板,我就要它们。我可以先给你钱,不过要把马放在这里寄养两天。我和堂弟难得出来一趟,想玩一玩再回去。” 宗聿伸手拉过江瑾年,那两匹相互依偎的马,真真地适合他们。 成双成对,多好。 谈妥了生意,天色也不早了,宗聿和江瑾年准备回城。孙有财也要回去,三人一道出门,江瑾年注意到孙有财带了个盒子,挂在马背上。 临行前,孙有财回了一趟自己的院子。 莫名的,江瑾年想起那些止血的药材。趁着宗聿和孙有财说话的空隙,江瑾年收起了腰间的玉珏。 回程的路上不着急,三人一路慢悠悠地走着。等离庄子有些距离后,江瑾年一把拉住宗聿,用手语道:我的玉佩掉了。 宗聿看向他的腰间,玉珏是早上他帮忙系的,所以有印象。 孙有财也看过来,询问道:“怎么了?” 江瑾年道:瞧我粗心大意,玉佩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要是我自己买的,丢了也就罢了,但那是家中长辈所赠,我得回去找一下。 江瑾年歉意地看着二人:你们先走,我记得路,找到了就回来。 江瑾年入了王府后,身上的很多东西是宗聿置办,那块玉珏明明就是库房里随便拿的。 宗聿听他耳不红心不跳地扯谎,猜到他是发现了什么,想支开孙有财回去查看,都不用江瑾年帮忙使眼色,配合道:“我记得来的路上有一个茶摊,我和孙老板在茶摊等你,你快去快回。” 江瑾年颔首,拉着缰绳掉转马头,原路返回。 孙有财道:“要不我们也去帮忙找找?长辈所赠,丢了确实不太好。” 宗聿道:“他一个人可以的,可能是跑马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怎好劳烦孙老板?” 宗聿笑着婉拒,孙有财没再说什么,他们二人继续往前走。 江瑾年打马返回马场,他将马停在远处,没有惊动马场的人,飞身一跃,翻进孙有财的院子。 他帮孙有财收拾的几个簸箕已经空了,里面的药材被孙有财全部带走,看来他那盒子里装的确实是药。 可城里就有药铺,这些药并不少见,他为什么要搞的那么麻烦?直接去药铺买不行吗? 江瑾年隐约想到了什么,可是那种感觉并不真切,还不等他抓住,那点线索就消失了。 江瑾年只是确定药材,没有过多久留。他清理了自己进来的痕迹,翻出院墙,骑上马离开。 宗聿和孙有财走的慢,江瑾年很快就追上他们。他把玉珏挂回腰间,面上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等他们三人晃晃悠悠进了城,已经是傍晚。出于礼节,孙有财邀请他们过府,不过宗聿和江瑾年婉拒了,他们在客栈续了房费。 孙有财只是客套,没有强求,不过他还是指了一下自己家的方向,道:“二位若有需要,大可来孙家找我。” 毕竟是朋友的朋友,还是要关照一下。 三人在城门口分别,宗聿和江瑾年直接回了客栈。 陈五和赵明退房走了,他们的房间住进来新的客人。宗聿和江瑾年没在意,他们两个人走了也好,生意可以等平川的麻烦解决后再回来。 最近的天逐渐热起来,宗聿进门就解了外裳,他打开房间的窗户,左右环顾,确定周围没有眼线后,退回房内。 “你刚才倒回去可是有什么发现?”宗聿在八仙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江瑾年在擦脸,抹去身上的热汗,他走到宗聿身旁,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他。 【我一开始以为孙有财是做倒卖药材的生意,可那药的分量太少了。而且我观察过的他的院子,院墙很深,还栽了树,阳光打下来会落下大片的阴影,并不是晒东西的好地方。】 江瑾年分析道:【马场内能采光的地方太多了,他为什么要选在自己的院子?倒像是不想让别人知道。】 “伤药?”宗聿目光幽深,道,“平川眼下最不普通的恐怕就是伤药了,你别忘了,汪丁说过,还有一个重伤的麒麟卫没有被找到。官府派人盯着药铺,谁敢在这个时候去买伤药?” 江瑾年一惊,刚才从脑海中闪过的模糊感觉随着宗聿的话清晰起来。陈五他们和孙有财关系很好,就算往常孙有财不在家,门房也会把人迎进门。 可这次一反常态,是让陈五他们去找孙有财。他一个门房,不会这样随意对待主家的客人,只可能是主家打过招呼。 【难道孙有财……】江瑾年联想到一种可能,可这个可能性太小了。 宗聿被他一提醒,很快明白他未尽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今天见孙有财,他还能和宗聿赛马,可见身上没有伤。而他家里只有他一人,父母没有和他住在一起。 他的伤药不是给自己,那还能给谁? “应该没有那么巧。”宗聿也不确定,道,“我们去的时候,门房说他这几天都不在家。” 如果孙有财真的救了麒麟卫,为了不引起怀疑,从外面带药进来医治,这确实说的通。可他这几天并不在家,想必也不敢假借人手。 【门房是孙家的仆人,他自然要听孙有财安排,他的话可信度不高。】 江瑾年在一旁坐下,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抿茶水润了润喉:【想知道这个答案也不难,我们明天去孙家拜访。】 有今日的接触,宗聿和江瑾年上门并不会突兀。 宗聿想了一下,这确实是个办法。 “如果麒麟卫真的得他所救,很大程度上有利于我们。” 孙有财的为人不需要怀疑,宗聿现在反而希望事实真的如他们所料。 【官府查了那么几天,一直没有麒麟卫的下落,他被救的可能性很高。】江瑾年抬手点了一下宗聿紧皱的眉心,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恨不得现在就把那些贪官污吏抓起来。可要是真的那么容易,我们两也不会出现在平川。】 短短两日,因为汪丁的出现,宗聿他们对平川的现状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官商勾结的情况很严重,而且这里的官员大多有一种山高皇帝远,我就是天王老子的感觉。 他们清楚自己做的事上面一旦严查,一定会掉脑袋,所以不惜对麒麟卫出手。这些天的严防死守,只怕防的也不止是麒麟卫。 出了这种事,他们一定会和京都的人商议,只不过这会儿春猎还没结束,大半官员在山上,收不到他们的消息。 虽然宗聿和江瑾年抢占了先机,但平川情况复杂,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弄明白。 江瑾年不希望宗聿为难自己,他们并非一无所获。 宗聿抬手把江瑾年拉入怀中,江瑾年一个不防,身形略显踉跄,撑着他的腿才没有失态。他嗔怪地瞪着宗聿,再次伸手在他眉间一点。不是责备,倒有点调情的意味。 宗聿躲开他的手,单手揽着江瑾年的腰,让人坐在腿上。 另一只手牵起江瑾年的手掌,捏着他修长的手指,同他道:“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觉得有瑾年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 江瑾年疑惑地垂首看他。 宗聿抓着他的手,在他指尖轻咬,抬头笑道:“因为瑾年会在乎我的一举一动,陪我说话,哄我开心。” 江瑾年忍不住弯起嘴角,道:【既然阿聿哥哥开心了,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平川的夜市繁华,灯火如昼,人流如织,叫卖声和嬉闹声混杂在一起。沿着蜿蜒的街道看过去,各式各样的摊贩聚集,还有走江湖的卖艺人。他们构成一幅鲜活而生动的画卷,展示人间百态。 宗聿和江瑾年换了一身便服,融入热闹的街巷。 街道上人来人往,宗聿握住江瑾年的手,江瑾年转头看他,宗聿正经道:“这里人多,我怕被冲散了。” 江瑾年回握他的手:【阿聿哥哥真贴心,那你可得抓好了,别把我弄丢了。】 江瑾年找到了新的称呼,并对此乐此不疲, 宗聿道:“不会丢。” 他握着的是心中所爱,命中注定,怎么会丢呢? 夜市人声鼎沸,好吃的好玩的多不胜数,看的人眼花缭乱。江瑾年和宗聿十指交握,他们贴的很近,倒是无人注意到他们的手。 江瑾年难得放纵,哪儿热闹就带着宗聿往哪儿跑。他不能言语,看上想要的东西,就会故意贴近宗聿,用唇语诉说。 身后是鼎沸的人声,身前是江瑾年贴近的身体和靠近的脸,他的眸中像是盛了星光,璀璨生辉。 宗聿盯着他嘴唇的视线有些飘:“……太近了。” 江瑾年的面上闪过一抹狡黠之色,眉眼弯弯像只小狐狸:【不这样近,我怕阿聿哥哥看不清。】 夜市的灯火很亮,宗聿和江瑾年又是站在光下,就算不贴这样近,宗聿也能看清他在说什么。 第95章 宗聿想说远一点也没关系,可对上江瑾年的带着笑意的眼睛,他的嗓子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说不出口。 他意识到江瑾年是故意的。 在这喧嚣的街头,在形形色色的众生面前,江瑾年的靠近就像是一种主权宣示。哪怕明白不会有人注意到,宗聿的耳朵还是有些热。 江瑾年坏笑道:【阿聿哥哥,你是害羞了吗?】 宗聿抬手掩唇,稍稍回避江瑾年的视线:“我没有……” 他只是不曾和人在陌生的喧嚣中暧昧,有些不适应。那些人声传入耳朵,让他有些紧张。 话音未落,江瑾年就拉开距离,下一刻,一张面具覆盖在宗聿脸上。江瑾年站在他面前,正付钱给老板。 宗聿想把面具取下来,江瑾年却按住他的手,道:【这样是不是就好些了?】 半张面具遮盖面容,掩盖情绪,面对陌生的窥探,也有了无形的屏障,四周的喧嚣似乎都好了很多。 宗聿轻嗯一声,没再动把面具取下来的念头。 江瑾年对此十分满意,宗聿这张脸就算是在夜里也很引人注目,他是小心眼,就是宗聿没发现。 给宗聿带上面具后,江瑾年更是肆无忌惮,他还买了一盏兔子灯提在手中,温暖的光晕驱散脚底的黑暗。 宗聿笑他孩子气,然后就被塞了一块果干,酸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带着一点桃子的清香。 江瑾年笑着问他:【好吃吗?】 宗聿喉结滚动,将果干吃下去,他没有正面回答江瑾年,而是道:“你尝尝就知道了。” 他们这会儿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头上有一盏红灯笼。宗聿背对着集市,正好挡住了江瑾年的身影。 果干是江瑾年刚才从一位大娘手上买的,他还没吃,先堵了宗聿的嘴。 江瑾年抬眸,踮起脚尖飞快地在宗聿的唇上亲了一下,而后退开些许,故意抬手擦了擦唇,道:【很甜。】 宗聿一愣,没想到江瑾年是这个尝法,他耳朵一热,心如擂鼓,只觉得眼前这张笑脸艳如桃李,让人移不开眼睛。他的眼神变得幽深,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他抬手,指腹擦过江瑾年的唇,靠近道:“还想再尝一下吗?” 江瑾笑着躲开,撩拨人这种事当然要出其不意才有效果。宗聿现在都反应过来了,再凑上去,被动的就是他了。 指尖的触感消失,宗聿轻捻手指,抬头环顾四周。他和江瑾年已在边缘,左侧是一条漆黑的暗巷,巷口还有一点灯光,但一往里面走,就是漆黑一片。 宗聿怎么会真的让江瑾年躲开呢?他把人拽入怀中,贴着他的耳朵道:“不想?可我想。” 江瑾年只觉颈边气息灼热,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一轻,眼前一花,夜市的灯火散去,他被宗聿拉入了暗巷。 手上的兔子灯被人拿走,里面的烛火熄灭,暗巷的最后一丝光也淡下去。 宗聿扣住江瑾年的后脑勺,身体散发着热气,湿热的唇落在江瑾年的额头,随后一点点,一点点往下,从眉眼到鼻梁,最后是唇。 那无形间被撩拨燃起的情意,在暗夜里无声肆虐。 江瑾年想把人推开,却被宗聿抓住手按在胸膛上,他的心跳的厉害,身体更是滚烫。 江瑾年手指蜷缩,没有挣开束缚,反而被搂的更紧。 宗聿的亲吻从一开始的温柔逐渐霸道,掠夺成了本能,相互交缠,喘、息声和黏糊的异响混在一起,炙热缠、绵。 黑暗剥夺了视线,耳朵和触感变得更灵敏。 街道的喧嚣不断地传来,忽远忽近,江瑾年被吻的呼吸不稳。宗聿抓着他的手往下,两具身体贴在一起。 江瑾年躲不开,就算想骂人也发不出声音,他的心情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视线不安地看向巷口。 这里离集市那么近,宗聿怎么敢?若是有人往里面看,说不定真的会瞧见交叠的人影。 暧、昧,喘、息,呻|吟,欲望如同潮水,让人双腿发软,酥麻的快感顺着脊柱涌上大脑。 江瑾年的思绪已经混沌,最终溃不成军。 黑暗和灯光形成明显的交界线,一面是人世,一面是极乐。 江瑾年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等他回神时,他和宗聿已经回到客栈。 他坐在椅子上,面色潮红。宗聿半跪在他面前,在给他擦手。他们二人的衣服依旧穿的整齐,但要是仔细看,还是会发现些许的凌乱。 江瑾年单手捂脸,垂眸盯着宗聿,他脸上的面具和兔子灯都已经放在一旁,这会儿那张脸也带着绯色,眼底是餍足。 江瑾年抽回被他擦干净的手,抬起他的下巴,道:【阿聿哥哥,好玩吗?】 宗聿的视线落在他微敞的衣襟上,细腻的肌肤在灯下,光泽莹润。 江瑾年注意到他的视线,垂首看向衣襟处,有个淡色的红印。他面上笑意更深,却藏了几分危险的意味。 这人就是欺负他在黑暗中不能说话,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 江瑾年拉开衣襟,指腹擦过那点红痕,足尖轻抬,隔着衣摆落在宗聿的大腿内侧,笑道:【阿聿哥哥,你看起来还未尽兴。】 宗聿微微蹙眉,额上的青筋有些明显,绯色已经从面容蔓延到脖颈,他喉结滚动,锁骨上一片水光。 江瑾年在夜市上撩拨他,他一时兴起,过于孟浪,知道江瑾年紧张,也不敢把人欺负狠了,草草结束就抱着人飞回来。 这会儿江瑾年还在撩他,他口干舌燥,气息不稳,站起身撑着江瑾年身旁的桌子,把人困在椅子上,道:“是我孟浪了,瑾年生气了吗?” 江瑾年往后靠在椅子上,抬起一只脚,勾住宗聿的腰:【怎么会?】 江瑾年没有生气,又不是没有感觉,只是一想到宗聿老是在黑暗中欺负他,他就有些不爽。 宗聿摸上江瑾年的腿,眼底蒙上一层欲色。 江瑾年勾住他的腰,把人压向自己:【我想先沐浴。】 宗聿点头:“我去帮你叫热水。” 话虽如此,宗聿却没动,而是摸着江瑾年的脸,俯身又和他交换了一个呼吸绵长的吻。 等江瑾年气息不稳,宗聿才放开他。 客栈的热水一向送的很快,江瑾年很快就洗好了,他出来时故意抱了一下宗聿,说等他。 可真等宗聿洗完出来,江瑾年已经睡了。他霸占大半的床,裹着被子。 宗聿在床边坐下,反应过来自己又被江瑾年耍了,回来之后江瑾年是故意撩他。不过宗聿没有生气,反倒忍俊不禁。 他帮江瑾年把额前散乱的碎发拨开,亲亲他的额头,道:“好梦,我的心上人。” 第71章 江瑾年管撩不管解, 宗聿猜到他的心思,去外间休息,没有上床。 夜里平川的喧嚣散尽, 在一片寂静中, 窗外的破空声变得格外明显。 宗聿警觉地睁开眼,想到江瑾年, 迅速起身进内室。他没有点灯, 借着外间漏进来的月光, 看见床上的人影还在安稳睡着。 宗聿嘴角浮现不明显的笑意,他走到床边, 听着窗外不断靠近的脚步声, 有人踮起脚尖落在瓦片上, 飞快地移动。 宗聿去摸放在一旁的兵器, 却被人拽住手腕,拉上床榻。 黑暗里, 江瑾年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他的嘴,同时也往他的口中放入一颗药丸。 宗聿没有疑心,很快吞下去。 窗外的声音更近了, 有人扎破窗户, 放出迷烟, 不一会儿就有人破门而入。 他们目标明确,显然是有备而来。 江瑾年拿走宗聿的兵器, 拍拍他的肩, 示意他躺好。他现在只是个三脚猫功夫的公子哥,不需要出面。 贼人先找了外面再入内室, 看见床上躺着的两个人,有人在黑暗中嗤笑一声, 道:“还是姘头。” “闭嘴,速战速决。”头领低声呵斥,抬手示意众人上。 他们举刀砍来,想必是不留活口。 然而想象中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并没有出现,反倒是兵刃交接的金属声划破了黑暗的寂静。 江瑾年扯过被子盖住宗聿,手腕一翻,剑刃如同灵蛇吐信,顷刻间就将靠的最近的一人逼退。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长剑在他手中一样得心应手。几人惊骇,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头领惊惧:“你没中毒?” 江瑾年冷笑,区区迷烟,这些人还真是看不起曲落尘的医术。 头领被激怒,道:“没关系,一样得死!” 说着他自己也朝江瑾年攻过来,他们那么多人,难道还打不赢一个江瑾年? 事实是他们确实打不过,很快就被江瑾年解决。头领倒下时还在不甘地嘶吼,嘴里念着不应该是这样。 江瑾年一脚把人踹开,拿他们的衣服擦干净剑上的血气。宗聿坐起身,屋子里的血腥气有些重。他皱了皱眉,想来今晚是没法睡了。 第96章 江瑾年点亮床头的小灯,豆大的烛火微光照亮床榻前的范围,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 江瑾年扯下这几人的面巾看了看,回头看向宗聿,用手语道:有点眼熟,看武功路数不像江湖杀手。 他们初来乍到,除了汪丁,没有和其他人结怨。 宗聿走下床:“打家劫舍的毛贼不成?”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几人的面容,扯下外层的黑衣,露出里面的官服。 宗聿一惊:“是衙门的人。” 江瑾年收起剑,走过来道:不能把尸体留在这里,得找人处理一下。 衙门的人扮成杀手上门,看他们轻车熟路的样子,看来是没少干这事。只是没想到这次遇上硬茬。 他们出了事,不管是什么样的缘由,官府都有发难的借口。 宗聿明白江瑾年的顾虑,他把窗户推开些许,往楼下看去,不出所料瞧见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不是放哨就是等着通风报信。 “看来汪大人是觉得自己的毒解了,就万无一失了。”宗聿冷笑,江瑾年解毒时,可没说那是完全解毒,汪丁是自寻死路。 “瑾年,楼下那几人交给你了,打晕就行,我让暗卫来把屋子恢复原样。” 屋子里又是尸体又是血,很影响人的心情。趁着现在还没有惊动客栈里的人,宗聿要处理善后工作。 江瑾年明白,正好他也需要出去一趟,趁此机会半点事。 宗聿联系暗卫,不一会儿附近的暗卫就聚拢过来,看见地上的尸体,他们齐齐跪地请罪。 他们到了这里就和留守在此地的凌霄阁势力取得联系,为了不暴露宗聿他们的身份,特意离的稍微远一些,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宗聿本来也不想他们跟的太近,没有斥责,只是让他们尽快把房间恢复原样。 他和江瑾年还得睡觉呢! 暗卫人多,手脚麻利,很快房间就恢复原样。等江瑾年回来,屋子里的血腥味已经散的差不多,夜风吹进屋内,夹杂着花香。 暗卫早已退下,宗聿坐在外间等他:“现在天色还早,我们再睡会儿。” 江瑾年整理衣襟,刚才出去的急,他只是随意披了一件外裳。 他看见宗聿,脚步微顿,面上闪过一抹异色。 他在宗聿身旁坐下,用手语道:下面也是衙门的人,你只让我打晕他们,不怕明天他们去通风报信,带人来抓我们? 宗聿倒靠在外间的床榻上,侧身看着江瑾年,道:“正愁没有合适的理由进衙门,他们要是愿意带路,不是更好吗?” 江瑾年道:进去容易,可你想过怎么出来吗?进了衙门,靠汪丁这个筹码就不够了。 汪丁是嚣张跋扈,可他毕竟只是个小喽喽。他还做不到一手遮天,今夜之事,只怕有其他人跟着参与。 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接触官府需要更多的筹码。 宗聿道:“你觉得你我遭难,孙有财会保我们吗?我们和他可还有笔生意要谈。” 孙有财独立经营家族多年,他在平川有人脉,捞两个人不是问题。宗聿可以留下足够的诱饵,引他上钩。 江瑾年认可宗聿的这个想法,但这对他们目前的处境而言,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江瑾年道:利用孙有财脱身固然可行,可这样就失去了牢狱之灾的意义,我们得不到太多有用的消息。殿下,你信我吗? “你怎么又叫我殿下?我当然信你。”宗聿看习惯了那声阿聿哥哥,觉得殿下这个称呼陌生又正式,显得他和江瑾年的距离很远很远。 江瑾年无奈地弯了弯嘴角,没想到宗聿现在开始在意这些称谓。他陪宗聿出来,不会让他孤立无援,叫他殿下,只是这事牵扯朝堂,不是什么儿女情长。 江瑾年抬手,道:阿聿哥哥信我,那就听我说,我有办法让你立于不败之地…… 宗聿和江瑾年商量了小半个时辰,确定万无一失后,宗聿搂着江瑾年睡下。 第二天一早,等官兵带着人来搜查时,宗聿和江瑾年正在用早膳,对他们的到来毫不惊讶。 昨夜被江瑾年打晕的那几个人冲在最前面,刚进门就指着二人嚷嚷:“钱大人,就是他们,他们和那个贼人是一伙儿的,昨天还动手杀了我们兄弟,尸体肯定被他们藏在房间里了。” 一只白皙的手推开那几人,扶了扶官帽迈着四方步走进来。和汪丁不同,这人高大威猛,穿上官服确实有几分当官的样子。 不过宗聿和江瑾年只管吃自己的早点,连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们。 钱余进门就被冷遇,不过他没有生气,仔细地打量眼前的两个人,客气道:“不知两位公子从何而来?我们平川最近不太平,你们看着眼生,还请配合调查。” 宗聿头也不抬,道:“青州,你们衙门的汪大人之前不是都问过了吗?” 钱余面色一僵,他当然知道汪丁问过了。 他不仅问过,还在这两人手上吃了亏。要不是他憋着一口恶气,用巡抚来威胁钱余,钱余也不至于策划一场谋杀。 只是没想到这两人厉害,钱余的人手没讨着好。 钱余压下心头的不悦,道:“昨日我们衙门有几个衙役出来办事没有回去,有人看见他们最后是进了你们的房间,两位应该不介意我让人找一找吧?” 宗聿这下终于舍得施舍对方一个眼神,他放下手上的茶杯,抬头道:“请便。” 钱余见他如此淡定,心有有些不安。可转念一想,他们就算有能耐,也不可能抹除全部的痕迹。 钱余给身旁的人使了个眼神,示意他们进去找。 他的心腹得令带人进去,将厢房翻了个底朝天,可是别说尸体了,就是血腥味都没闻到。 心腹觉得不对劲,出来禀告钱余,当然他只敢凑在钱余耳边低语,不敢让人听见。 钱余瞳孔骤缩,他大张旗鼓地带着人来,却连根毛都没看见,难怪眼前这两个人如此淡定。 可如果就这样走了,不仅他的声望有损,汪丁也会不依不饶。想到汪丁的性子,钱余就一阵头疼。 宗聿扫了眼退出去的官兵,道:“大人,看来给你通风报信的人眼力不行啊!这都能看错?” 钱余心头一哽,道:“错没错本官自有定夺,不劳两位费心。听说你们两位刚来平川就和衙役起了冲突,而现在失踪的就是和你们起冲突的那几人,这事你们怎么解释?” 难怪昨晚江瑾年觉得那几张脸有些眼熟,不就是跟在汪丁身边那几位?这个钱余是打定主意要把罪名扣在他们头上。 宗聿冷笑,道:“大人这话未免有失公允,我兄弟二人初来平川,人生地不熟……” 宗聿话还没说完,江瑾年突然给他递茶,还给他使了个眼神。这罪名他们不能认,但也不能直接辩没了,让对方没有发挥的余地。 宗聿立刻接收到江瑾年的意思,话锋一转,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休要污蔑我们。” “是不是污蔑,到了公堂之上自有说法。来人,把他们给我带走。” 钱余才不管宗聿说什么,今天这两个人他是一定要带走。罪名可以慢慢搜罗,到了他手上,还怕找不到合适的? 正好最近巡抚因为之前那两个人焦头烂额,替罪羊这不就有了? 钱余的心腹立刻上前想要制住二人,宗聿拉过江瑾年,甩开那些人的手,呵斥道:“滚开,别拿你的脏手碰我!我自己会走。不过这位大人,提醒你一句,请神容易送神难。” 第72章 宗聿长这么大, 还是第一次进牢房。弯弯曲曲的通道,狭窄又不通风,墙上的灯火只有黄豆大小, 随时一副快要熄灭的样子。 潮湿的地面污浊不堪, 时不时还有老鼠跑过,发出吱吱的声响。 黑暗使得牢房中的犯人面容难辨, 只依稀能看见或躺或蜷缩在角落的身影。 牢里除了恶臭, 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审问犯人的地方挂了一墙的刑具, 火盆里的柴木燃烧,火光照过去, 那些刑具**涸的鲜血染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负责押送的衙役把宗聿二人推进最远最深的牢房, 这里地面潮湿, 空气不流通, 烛火照射不到,就连墙上开的小孔也很高, 阳光几乎落不进来。 “老实待着,等汪大人来了,有你们好受的。”衙役锁上门, 凶神恶煞地指着周围的这些犯人, 敲打道, “他们的今日就是你们的来日,得罪我们大人, 一定叫你们生不如死。” 衙役一甩手, 招呼兄弟们出去吃香的喝辣的。 宗聿站在牢房里,环顾四周。 一路走来, 这个地牢中就没有空的牢房,每一间都塞了人, 或多或少,简直比京都的地牢还要热闹。 而且这些人很沉默,他们既不喊冤,也不喧哗,蹲在角落里,偶尔有几个转头看,那目光也是死气沉沉。 第97章 “瑾年,这地方没法坐,只能委屈你站一会儿。”宗聿看了眼牢房的布局,除了几堆发霉的干草,就是湿漉漉的地面,再无其他东西。 光线昏暗,唇语是用不上了,手语估计宗聿也看不清。江瑾年牵上他的手,在他手心写字:“这里不对劲。” 江瑾年写的慢,客套话全省了,那叫一个简略。 宗聿颔首,他也发现了。 他是没到过地牢,可他知道虞朝的律法。衙门收押的人五花八门,罪责有轻有重,因所犯罪责不同,关押也不同。 他们现在这种待遇,除非是死囚。 可小小一个平川,能有那么多死囚? 宗聿看向相邻牢房的犯人,借着昏暗的微光,勉强能瞧出几个人形。 其中一个是瘦骨嶙峋的老头子,身上的衣服发霉发臭,靠向宗聿他们这边的角落,一脸麻木地盯着头顶那一束永远照不到身上的光。 宗聿和江瑾年走过去,他半蹲下身,道:“老爷子,你这是犯了什么事被关进来?” 老头子没吭声,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要不是他的胸膛尚有起伏,都要让人怀疑是个死人。 宗聿挨了冷遇也不觉得尴尬,又问了一遍,可老头子依旧如此。 同个牢房的人道:“进了这里就是死路一条,你们还有闲心关心别人?不过看你两的穿着,非富即贵,怎么也会沦落此地?” 说话的人倚在黑暗中,话语中带着淡淡的讽刺之意。 宗聿叹道:“我兄弟二人得罪了汪丁……” 宗聿的话还没说完,本来没有反应的老人突然转头看向他,脸颊瘦的能看见骨头,显得那双浑浊的眼睛突出。 他抓住宗聿的衣襟,张开嘴巴啊啊啊啊地嘶吼着,却发不出声音。 宗聿被他吓了一跳,可他没有避开,而是抓住老人的手。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勉强能够视物,看清老人的状况。 他不是不会说话,而是嘴里少了半截舌头,说不出话。 刚才那道讽刺的声音再次响起,多了几分悲悯:“这个老头的一双儿女被汪丁强占,他们不堪受辱撞死了,老人状告衙门,结果就被抓来这里,舌头也被割掉了。” 宗聿一惊,老人抽回手,听到仇人和儿女,他的眼中盈满泪水,无助又绝望地仰起头。不甘的嘶吼回荡在胸腔内,那是支撑他的最后一口气。 宗聿站起身,身形微晃。江瑾年走过来扶住他,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手在发抖。 黑暗中的那道声音再次响起:“一看就是不谙世事的公子哥,不过没关系,落在汪丁手上,在这里待上两天,就会习惯。” 宗聿寻声而望,牢里的光线实在太暗,那人坐在黑暗中,看不清。比起放眼可见的麻木,他倒是还有几分人气。 宗聿压制住内心的怒火,道:“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又是因何获罪?” 这一次那道声音没有回答,地牢再度归于死寂。 宗聿只觉得心头堵得慌,心中有着千言万语,他恨不得问清楚每一个人因何获罪,了解他们身上的冤屈,为他们洗刷冤情。 可事实上,他的喉咙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他看着牢里这些等死的人,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座牢,足以让他窥见平川的底层。 平川的官场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好官,都是一群蛀虫。 “这群畜生!”宗聿气的咬牙切齿。 江瑾年握住他的手,在他手心写道:别气,会收拾他们。 地牢内的光越来越暗,宗聿只能通过头顶上的光线变化判断他和江瑾年被关了多久。 汪丁想找他们算账,自然不会一直晾着他们,他也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果然汪丁也没让他们失望。 牢外光线完全昏暗,只剩走廊上的豆大油灯后,汪丁终于带着人进来耀武扬威。 他一出现,死寂的地牢就像是糟了灾,犯人躁动起来,但不是往走廊上挤,而是一个劲地往角落里缩,显然害怕极了。 汪丁习以为常,道:“本官今天没工夫搭理你们,我的小美人,我来了。” 宗聿攥紧拳头,不用问也知道汪丁在打谁的主意。江瑾年拉住他,安抚他,把他挡在身后。 汪丁径直到了最深的牢房,牢头替他举着火把,所过之处,火光驱散黑暗,也让宗聿看清周围的大致面貌。 刚才搭话的人没有挪动,他靠着墙,脸上胡子拉碴,但那双眼睛还是亮的,没有麻木。 他的视线顺着火光转向宗聿他们的牢房,和宗聿对了个正着,眼底是同情和怜悯。其他人则是深深的恐惧,那个老头更是直接冲上来想要抓汪丁,却被衙役一鞭子抽翻。 宗聿看见这些人身上都有伤,想到进来时看到的那些刑具,宗聿还有什么不明白?在这里,被用刑不是稀罕事。 宗聿垂下眼,眼底是熊熊怒火,眉眼间戾气凝聚。 汪丁站在牢房外面,一脸挑衅:“两位不是很神气吗?最后还不是落在我手里。我说过,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宗聿和江瑾年没有搭理他,汪丁被无视,生气地拉过一个衙役,道:“你把门打开,把他们拉出来,我要慢慢玩。” 衙役打开牢房,朝着江瑾年二人走去。他刚刚靠近,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宗聿一脚踹翻在地。 宗聿握住江瑾年的手,声音冰冷道:“我现在心情很不好。” 他心情不好,就有人得倒大霉。 衙役被踹的爬不起来,汪丁的肚子也隐隐作痛,不过他今天带了很多人,他不怕,一个不行还有别人,他让身旁的人全部上。 江瑾年拍拍宗聿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江瑾年对上涌上来的衙役,劈掌夺下一人手里的武器,把他们打的哭爹喊娘。 眼看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汪丁开始慌了,他连牢头都抓过来,愤怒地把人推出去。 牢头就是花钱谋的差事,在这之前,从来没有遇见过硬茬。今天这一幕也把他给吓晕了,他举着火把颤颤巍巍。 江瑾年直接越过他,一把抓住抓住想跑的汪丁,把人提进牢房。 本就不宽敞的牢房,多了一群倒地呻吟的衙役,显得更窄了。汪丁摔了个狗啃泥,一嘴的土。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宗聿一脚踩趴回去,发出一声惨叫。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真是反了天了,我告诉你,这里是府衙,你们在衙门殴打朝廷官员,是死罪。我要叫我姐夫砍了你们的脑袋,诛你们九族!” 汪丁气的大喊,他以为钱余把人抓起来,就是这两个人黔驴技穷,不成气候了,没想到还是那么厉害。 早知道他就应该把姐夫养的人手也带来。 宗聿气笑了:“你真是狗胆包天,还想诛我九族?我倒要看看是我的九族先没了,还是你的九族先人头落地!” 宗聿是皇亲国戚,他的九族是当今圣上。汪丁这话要是传出去,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江瑾年把手上的刀递给宗聿,从衙役手上摸出地牢的钥匙,将他们的牢房重新锁上。这样一来,就算其他人来了,一时半会也进不来。 汪丁听见锁门的声音,尖叫道:“我姐夫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两个人死到临头了。我告诉你,要是你们现在放了我,我还能给你们一个痛快。” “闭嘴。”宗聿再次踩了他一脚,清晰地听见他骨头断裂的声音。他把刀插在汪丁面前,冰冷的刀锋照亮汪丁的那张脸。 牢头没挨揍,但这会儿也被吓的坐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平川的地牢不是没有收过穷凶极恶之徒,但像宗聿和江瑾年这种,直接反过来把他们抓起来的还是头一次。 江瑾年拿过他手上的火把,照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指着地上的那些衙役。 牢头一头雾水,宗聿道:“让你把他们绑起来。” 牢头连忙点头,但很快就犯难了:“拿什么绑?” “脱衣服脱裤子,需要我教你吗?”宗聿抽刀横斩,刀锋落在牢头的肩膀上。 牢头吓的两眼一黑,身下传来一股骚味,竟然是被吓的尿裤子了。 江瑾年下意识地往后拉开距离,牢头惨白着脸,不敢耽搁,连忙把衙役的衣服都脱下来,把他们绑成一团。 还有力气的衙役想反抗,江瑾年适时地补上一脚,保准让他们断骨吐血。 牢头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江瑾年把火把还给他,让他当个照亮的。 汪丁还被宗聿踩在地上,脸色憋的青紫,他愤怒地咒骂。江瑾年蹲下身抓着他的头发按着他的脑袋往地上磕了两下,磕的他眼冒金星,嘴里的污言秽语都变成惨叫。 宗聿松开脚,江瑾年把人提起来,扔到隔壁牢房的那个老人面前。 老人已经爬起来,仇人就这样趴在他面前,他愤怒地想要再次冲上去,可是同个牢房的人拦住了他。 所有人惊疑不定地看着宗聿二人,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恐惧。 第98章 宗聿蹲下身,抓着汪丁的头发把他的头抬起来,指着老人道:“汪大人,正好我有事不明,还请你多多指教。这位老人家所犯何罪?” 第73章 汪丁又怎么会记得那些遭他迫害的人?他自觉高人一等, 平川的百姓在他的眼中就是可以打骂驱使的奴隶,他不会在意一个普通人的死活。 所以即便对上老人充满仇恨的眼神,他也想不起对方是什么人。 牢里其他人的视线聚集过来, 在短暂地不知所措和震惊后, 他们才逐渐有了汪丁被打的真实感。 被人提着脑袋的汪丁不比他们神气多少,他也只是个凡人, 会受伤会流血会害怕, 没有钢筋铁骨, 更不是无可战胜的。 黑暗中,不知道是谁冲着红光照耀之地发出一声怒吼, 嘶哑的声音如同打破禁锢一般, 很快其他人也跟着喊起来, 似哀嚎, 又似痛苦的悲鸣。 很快,牢里的死寂不复存在。 一开始和宗聿他们搭话的人终于舍得站起身, 他走到宗聿面前,垂眸俯视汪丁,对宗聿道:“我看你们是彻底走不出去了, 不过在死之前, 你们能拉着这个狗官一起上路, 也不亏。” 宗聿扔下汪丁,站起身打量对方。 这人个子中等, 体型偏瘦, 身上有不少暗伤,脚上比其他人多一副镣铐。他头脑清醒, 眼神有光,在这麻木的黑暗中, 他和周围的人不太一样。 他说话时总带着淡淡的讽刺之意,提到汪丁也不害怕,反而神情冷漠。 宗聿拱拱手:“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你都要死了,还有心情交个朋友吗?”江回拨了拨自己额前打结的头发,嘴上不饶人,但还是说了自己的名字,“江回。” 宗聿道:“真巧,我夫人也姓江。” 江回上下打量宗聿两眼,许是没想到他成亲了,道:“那你夫人应该很幸运,不像我,我这个江是京都江首辅的江,就算是死,也落不得个干净。” 没想到在地牢里捡了个江家人,宗聿面上飞快地闪过一抹惊讶之色;“听闻首辅大人桃李满天下,这平川就有不少他的得意门生。你和江家有关系,怎么还会沦落至此?” 江回垂眸,嘴角挂着讥讽的笑。或许在外人的眼里,和京都江家有关系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可在他这里,要多讽刺有多讽刺,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他多希望自己和江家没有关系。 江回面色凝重,不过很快就被他收敛。他已经落得这样的结局,没必要把其他人牵扯进来,只有闭嘴,才能保全这里的所有人。 江回没有回答宗聿,转移话题道:“以你们的身手,怎么会被抓进来?” 那么多的衙役都不是江瑾年的对手,即便是在地牢中,作威作福的汪丁也没讨着好。 在江回看来,宗聿二人完全有脱身的本事。 宗聿抬脚踩在汪丁的头上,把他的脸压向地面,道:“苍蝇不咬人,但也很烦人。与其一次又一次地打交道,不如一次性解决。” 汪丁此刻已经被折磨的没有反抗的力气,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两只手在地上乱抓。 宗聿毫不在意他的挣扎,问起地牢的情况。 江回简略地和他说了两句,这牢里没有穷凶极恶之徒,多是些穷苦百姓,因为得罪了官府被抓来,时常遭受汪丁的毒打。 “在平川,作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钱。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只要能用钱摆平,那都不算罪。”江回又是那副嘲讽的神情,见多了恶鬼,胆子都比旁人更大些。 宗聿心头怒气上涌,不过这一次他不需要憋着,不爽了就提着刀在汪丁身上开口子,汪丁叫到后面没声了。 江瑾年守在一旁,没有打扰宗聿。 很快,大概是牢里的动静和往日不同,留在外面的狱卒终于舍得进来看一眼,而也就一眼,足以吓的他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出去求救。 江回看着狱卒的身影,遗憾道:“可惜了,我和兄台缘分短暂。汪丁不过是个小棋子,他背后还有更厉害的人,你们闹成这样,恐怕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是吗?”宗聿不紧不慢地擦着刀上的血,凌厉的眉眼在火光中散发着戾气,“可我觉得我不仅能看见明天的太阳,我还能让阳光照进地牢,让你们也能看见。” 江回摇头,只当宗聿是不知俗世险恶的公子哥,怀揣着一腔热血,才会如此天真。 平川被那些人牢牢地掌握在手中,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又怎么能轻易撼动? 江回叹了口气,遗憾刚刚认识了两个有趣的人,却很快就要说再见。 阴暗潮湿的地牢难得热闹,钱余带着人马赶来时,汪丁已经成了个血葫芦,全身上下都在冒血。他被宗聿当成脚踏踩在脚下,那张脸上全是泥水,狼狈至极。 宗聿拿着刀,一脸无辜地看向钱余,道:“钱大人,我只是不小心下手重了那么一点点,你不会生气吧?” 钱余眼前一黑,要不是身后有人扶着他,他能立刻栽倒在地。 “你们……你们找死!”钱余怒不可遏,汪丁不中用,可谁让他有个好姐姐?要是巡抚知道他出事,一定会大发雷霆。 钱余不想因为这种事影响自己的仕途,连忙呵斥身边的官兵:“还不快点把牢门打开?给我杀了他们两个。” 牢房一般是两串钥匙,江瑾年拿走了一串,剩下的是备用。掌管钥匙的狱卒手忙脚乱地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那把。听到钱余呵斥,更是吓的手抖,钥匙掉进牢房。 钱余气的一脚把人踹开,宗聿笑道:“需要我给你丢出来吗?” 钱余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转身看向身后。不多时,一个身穿劲装的高大男人走出来,抽出腰间的长刀,真气凝聚,刀锋雪亮,一刀劈向牢门。 江瑾年瞳孔骤缩,他走到宗聿身前,拿过宗聿手上的刀。 这个男人不是一般人,极有可能是官府养的江湖人士。 牢门在男人的刀锋下四分五裂,几乎是门破的一瞬间,那人就立刻攻上来。他长刀在手,劈砍直入,不过眨眼间就挥出三招,攻向江瑾年的下三路。 江瑾年提刀对上,一碰招就知道对方不简单,霸道的攻势撞的江瑾年虎口发麻。 这绝对是个硬茬,江瑾年不敢轻敌,他所学颇杂,各种武器都有涉猎,但其中最擅长的还是枪,其次是剑,在之后才是刀法。 江瑾年要护着宗聿,尽可能地以防守为主。 刀客没有得手,刀光闪烁,钱余等人也不敢贸然冲进来,只能在门口催促。 刀客眉间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他当然想快,可江瑾年挡下了他的所有攻击,没有破绽。他能明显感觉到,江瑾年的武功路子出自大家,一定大有来历。 也不知道这些人踢了什么铁板,他被推上来帮忙,推脱不掉,这会儿倒有些被架在火架上。 宗聿注视着眼前的战局,打量刀客的武功路数。 麒麟卫是凌霄阁的精英,能留下他们的绝非等闲之辈。此刻小小一个县官都能调用这等实力的刀客,那其他人呢?他们手中是不是还有更厉害的底牌? 宗聿不断地在心里思索,平川的情况他已经大致了解,剩下的就是新的突破口。 “该死的,你到底行不行?”刀客久攻不下,钱余失去耐心,让身边的衙役跟着上。 地牢本就拥挤,这些人一进来,刀客更加施展不开。不过同样,江瑾年的刀也被限制。 刀客把他逼退,那些衙役涌上来,宗聿拉了拉江瑾年的手,让他到这里就可以停了。 江瑾年了然,从防守转为攻击,一刀逼退涌上来的人。 宗聿喝道:“钱大人,你想继续打我无所谓,但汪丁恐怕等不了了。” 冲向他们的攻击一顿,刀客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汪丁。他已经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呼吸微弱。 钱余快要气疯了,怒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宗聿道:“钱大人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们抓进来,我很生气。不如这样,你过来给我道个歉,再请我出去,我就不计较了。” “你做梦!”钱余一拳砸在牢门上,他气归气,心里已有悔意。江瑾年的身手他没有亲眼所见,完全是听汪丁瞎扯。 显然汪丁欺骗了他,这两个人根本就没那么简单。他感觉自己卷进了泥潭,脱身困难,只能越陷越深。 宗聿摊了摊手,道:“那就没办法了,钱大人,祝你好运。” 钱余以为宗聿是在嘲讽他,劈掌夺过身旁人的刀,想要亲手宰了宗聿。 可还不等他有动作,地牢入口传来一阵骚动,随后两队官兵涌进来,他们手上举着火把,黑暗的地牢被照的犹如白昼。 钱余认出这是巡抚的兵,以为是他知道汪丁的消息前来兴师问罪,心惊胆战的同时又有些快意。 他收拾不了宗聿和江瑾年,但巡抚能收拾,巡抚身边多的是高手。 第99章 江瑾年握了握宗聿的手,转头看向他,示意他别紧张。宗聿深吸口气,调整情绪。 很快那条明亮的火道上就出现几人,为首的是身着常服的巡抚,他身边还跟着位一身锦衣的公子哥,只不过这会儿公子哥的脸色很臭,而巡抚在一旁极力赔笑。 等他们几人到了牢门口,钱余先发制人,上前请罪道:“大人,属下办事不利,让这两个贼人伤了汪丁,还请大人给我个机会,我一定将他们碎尸万段……” 钱余话音未落,巡抚猛地抬手甩了他一巴掌,怒道:“钱余,我看你是老眼昏花了,竟然连客人和犯人都分不清。” 钱余难以置信地捂着脸,抬头看向巡抚。 巡抚怒瞪他一眼,让他闭嘴。 随后立刻变脸,满脸笑意地看向身旁的贵公子,赔笑道:“唐公子,这都是误会,误会。我真不知道官府抓了你弟弟,你看,我马上就教训他们。” 公子哥嫌弃地看了眼这地方,抬手掩住口鼻,没有理会巡抚,而是看向宗聿和江瑾年,道:“锦书,阿玉,你们还不快点过来。” 巡抚立刻给里面的刀客使眼神,让他们让开。 江瑾年拉着宗聿快步走出来,到了公子哥跟前,原本的强势不在,换上一副委屈的神情,抬手抱住公子哥。 公子哥拍拍他的后背安抚,眼神带着几分心疼,但依旧板着脸道:“别以为你撒娇就能蒙混过去。我这做大哥能轻易让你收买?等回去给祖奶奶过了生辰,我再好好和你们算这偷溜出家门的帐!” 第74章 几人从地牢离开已经是深夜, 不少店铺都打烊关门了。 周宣脸上一直带着笑意,热情邀请唐诀他们去府衙休息。 唐诀婉拒道:“不劳周大人费心,我们有歇脚的地方。今日之事多有得罪, 明日我一定带着他们登门致歉。” 周宣连忙道:“唐大公子言重了, 这次是我御下不严闹出的误会,和两位公子没有关系。明日我会在府中设宴, 还请两位公子赏脸一叙, 就当是我给你们赔个不是。” 宗聿和江瑾年没说话, 二人还有些不服气。 唐诀才不管他们,笑着应下周宣的邀约。随后一手揪着一个, 把他们拖走了。 周宣目送他们远去, 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神情冷酷而阴鸷。 衙役把汪丁从地牢里抬出来, 周宣只看了一眼,就让他们去找大夫, 没有多问。 钱余脸上还有一点巴掌印,他和周宣认识多年,极少见他对人如此客气。今天的这一巴掌他挨的冤, 这会儿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周大人, 下官斗胆问一句, 他们是什么人?”钱余不是会把事情憋在心里的人,心里疑惑, 自然要问。 周宣回头看向他和刀客, 道:“他们来自青州唐家,你抓人之前一无所知吗?” 钱余一惊, 青州姓唐的人很多,但唐家只有一个。他们在江湖上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而且出了名的护短。 钱余自知被汪丁摆了一道,得罪了唐家,所有的解释都变得苍白。 好在周宣此刻没功夫和他计较,周宣看向刀客,问道:“你刚才和他们交过手,感觉如何?” 刀客抱拳道:“只和那个唐锦书交过手,他很强,但他是个哑巴。另一个嘴皮子利索,却没有出手,需要人护着,应该不会武功。” 一哑一废,这种组合确实少见,也难怪唐诀知道他们出事后,会直接找上门。 周宣不怕唐家,说到底唐家的影响力只在江湖,但他们一直想和唐家做笔生意,之前苦于没有门路,屡屡遭到唐家的拒绝。今日之事虽是误会,可官府多少卖了唐家面子,也不知道那桩生意能不能成。 周宣暗暗沉吟,若是生意能成,这其中的好处可多着呢。 客栈,唐诀出手阔绰,包下宗聿他们房间周围的空房,让跟随他而来的唐家人住进去,保证不会有人来打扰。 唐诀跟着二人进了房间,一入厢房关上门,唐诀就敛了那副长兄的严厉神情,抱拳行礼:“在下唐诀,见过宁王殿下。” 唐诀能找来周宣救人,自然不会对宗聿的身份一无所知。 宗聿伸手把人扶起来,道:“唐大哥不必多礼,今夜之事我还要多谢你能前来配合。” 宗聿这一声大哥让唐诀有些受宠若惊,他抬头看向江瑾年,见他泰然自若,想到他派人带来的书信,便知道宗聿误会了他和唐家的关系。 但既然江瑾年无意解释,唐诀自然不会傻乎乎的拆穿,他只是顺着宗聿的意,就算日后宗聿发现不对,唐家也能装傻。 唐诀道:“殿下客气,我刚好在平川办事,能帮上你们的忙是我的荣幸。而且我相信就算我不出手,殿下也有脱身之法。” 宗聿是有脱身之法,只是他的脱身之法带来的利益不如唐家出手。这一点在昨夜他和江瑾年商议之时,就已经权衡过。 江瑾年并没有对宗聿隐瞒自己背后的势力,从他们离开京都起,江瑾年就一直在活动自己的人手,收集各方资料。 当初他选择借助唐家的身份不是想当然,而是他和唐家确实有联系,唐家的祖母今年高寿,不少人江湖人士会前往祝贺。平川的官府养了不少江湖人,想查只需要找人来问一问便可。 除此以外,便是唐家的特殊性,他们可以无条件配合江瑾年,供他差遣。 江瑾年动了用他们家的念头便查了一下,发现平川这边一直想做唐家的生意,但是苦于唐家不配合。 要是唐家出了纰漏,给他们留下一个能够结交的机会,想来平川的官府是绝对不会拒绝。 因此宗聿和江瑾年故意去牢里走了一遭,请唐诀出面帮忙,平川见有机可乘,自然会借此机会拉拢。 宗聿以唐家的身份进入官府内部,这对他的调查很有利。 “唐大哥,我这些天对平川的官场也算有所了解,官官相护,官商勾结的情况十分严重,周宣做为巡抚,纵容手下官吏鱼肉百姓,理应不是个好相处的。可今夜我见他对你的态度十分客气,这让我对他们想谈的生意不禁感到好奇,” 地方官员以小见大,钱余和汪丁敢仗势欺人,周宣又能好到哪儿去?他就算凶神恶煞,宗聿也不觉得奇怪。 可偏偏他对唐诀十分客气,带了点讨好的意味。 江瑾年说过唐家的情况,他们的生意多是面向江湖人,极少和官府打交道。 虞朝尚武,不禁江湖人士和官员往来,但当官的背靠朝廷,总有几分傲气,对江湖人低头的情况太少见了。 宗聿思来想去,总觉得周宣忌惮的不是唐家,而是生意。 唐诀不着痕迹地看了江瑾年一眼,见他点头,便知道可以透露给宗聿,当下便不再隐瞒,道:“宁王殿下有所不知,我们唐家做的不是一般的生意,而是机关暗器和弩箭。” 唐家以机关术闻名江湖,辅以暗器,他们所用的连弩更是远胜一般的弩箭,可以多次连发,杀伤力巨大。 宗聿身为将才,很快捕捉到了唐诀话语里的关键:兵。 平川官府想和唐家做的是兵器生意,也难怪唐家一直不搭理。江瑾年这次请唐家帮忙,这是下了足够的诱饵,周宣确实应该谨慎对待。 宗聿道:“虽说唐家不和官府打交道,但应该也不会拒绝送上门的生意,为何一直没松口?” 唐诀君子端方,闻言不禁一笑,道:“唐家是不会拒绝送上门的生意,毕竟有钱不赚是傻子。可殿下,这钱有命赚也得有命花。他们同唐家做的不是小生意,这笔账起码要十万两白银起价。” 十万两不是小数目,更何况这只是个底价,按照这个价格,唐家要是接了这桩生意,他们交付的兵器武装平川绰绰有余,还能保证是官兵衙役人手一件,不会遗漏。 唐家又不傻,这生意明显有问题。 宗聿也是一惊,说起机关暗器,他突然想起来上一世在战场上,他和耶律苏和交手时,就曾遭遇机关阵法,损失惨重。 难道唐家…… 不,唐家连官府的生意都不做,又怎么可能会和狄戎合作? 宗聿压下心头这骇人的想法,道:“平川就这样大点地方,他们要那么多兵器做什么?” 唐诀耸了耸肩,这个他就不知道了。毕竟生意没成,他们不会过多打听。有些时候,适时糊涂也是一件好事。 “明日我会助殿下入官府,这桩生意难免会提及,若是日后陛下怪罪,还请殿下帮忙美言两句。我唐家虽只是江湖世家,但也懂得忠君爱国的道理,断不会和贼人同流合污。” 平川官府早晚倒台,唐诀可不想陪他们玩命。 宗聿嘴角微扬,面上带了两分笑意:“唐大哥放心,不管明日他们和你提什么样的要求,你只管答应。钱照收,活照做,只不过买主要变成我。平川给你的银子我不会追回,最后成交的武器该是多少我照给。” 第100章 宗聿暂时还不知道平川要这些东西做什么,他只知道一点,能让这些畜生在意的绝对是好东西,他就当是给军队添东西。若是好用,将来和唐家达成长久合作也不是不行。 毕竟唐家和江瑾年关系匪浅,他当然要向着江瑾年。 唐诀愣了愣,虽然在这之前,江瑾年和他联系的书信中就说过会促成唐家和朝廷的合作,给唐家开一条新的商路,但他没想到如此容易,甚至都不用他提出来。 天上掉馅饼的感觉很好,唐诀暗喜之后,还是理智占据上风,斟酌道:“殿下,此事是否需要你和朝堂商议之后再做决定?这种生意并不急在一时半会儿。” 宗聿是亲王,他之上还有皇帝。他如今手握兵权,要是再掏腰包买兵器,很容易遭人猜忌。 唐家不涉朝堂,但不代表他们不懂其中的利害关系。 宗聿想了想,道:“确实应该和皇兄说一声,得让户部给我把银子准备好。” 唐诀微微挑眉,刚刚冒头的那点担心瞬间消失无踪,感情这位殿下没想自己出钱。 不过朝堂上那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 唐诀看向全程都很淡定,只是默默听他们谈话的江瑾年,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见他如此淡定,唐诀也把心收回肚子里。 窗外天色不早了,唐诀起身告退。 他往门口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回头问道:“殿下,不知你二人和孙有财是什么关系?我在外面替你们奔走时,孙有财也在想办法救你们。” 第75章 孙有财会帮忙确实出人意料。 宗聿和江瑾年之前还打算去他家一探究竟, 只不过被钱余搅和了。有了唐诀提供的这个消息,江瑾年觉得完全可以以此为借口去一趟。 宗聿一把把人抱住,道:“都这个时辰了, 先睡觉, 明天去。” 翌日,宗聿和江瑾年还没起床, 周宣就迫不及待地派人来请他们过府一叙。因为要去探他们的底, 唐诀没有拒绝, 派人来请宗聿和江瑾年。 二人只得把去孙家的事再往后挪一挪,先去周宣府上。 周宣的府邸从外面看和一般的宅子没有什么两样, 但走进去过了前院的垂花门后完全就是另一番景象。 假山流水, 奇花异草不过尔尔, 他家中梁柱镶金, 玉石铺阶,随处可见的宫廷贡品, 古玩名画,端的是奢靡成风。 单靠他的俸禄,别说这辈子, 就是再给他加两辈子, 他不吃不喝也买不完这一个府邸的东西。 宗聿看着就头大, 这得是多少民脂民膏?他在外行军时,宗熠为了保障军队的供给, 一直压着不缩减军队的开支, 朝堂上还经常因此吵架。 户部总是嚷嚷着没钱,现在看来国库确实没钱, 因为钱都被他们这群畜生揣进了自己的腰包。 “我越发觉得祖母不许我们和平川做生意这个决定太对了。”唐诀站在二人身旁,看着镶金的柱子, 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他们祖奶奶人是老了,但是一点都不糊涂。平川的钱拿着烫手,搞不好就会引火上身。 周宣摆好宴席,说是赔礼道歉,他却并没有叫上钱余或者汪丁,而是独自宴请三人。 席间周宣说了很多好话,给宗聿和江瑾年道歉,又是送礼又是赔钱。唐诀没有收他的东西,唐家有自己的原则,该拿的拿,不该拿的不拿。 而且眼下关系不明,不能表现的急功近利。 周宣知道唐家人难搞,没觉得吃顿饭就能达成目的。但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他也不想放弃,旁敲侧击地询问唐诀关于生意上的事。 “唐大公子,我们也算是旧相识,上次说的事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谈一谈?只要你们愿意,银钱方面好商量。”周宣敬唐诀一杯酒,再次出言试探。 唐诀和他碰杯,道:“周大人,我们唐家靠此发家,有生意送上门,自然没有往外赶的道理。可我祖母始终有担忧,加上你们这里最近不太平,生意之事要不还是再稳稳?” 唐家的唐老太太虽说已经颐养天年,但遇上大事家里的人还是要过问一下她的意见。 唐诀把她搬出来做挡箭牌的同时,并没有把话说的太绝对。 平川最近的动静确实闹的有点大,唐诀这段时间不是在平川附近做生意就是在平川内,看出端倪也不足为奇。 周宣听出并非没有商量的余地,欣喜道:“我是真心实意想和唐家做这笔生意,至于唐大公子的担忧,我完全可以解决。不仅如此,只要唐大公子顺利帮我促成这桩生意,我还可以再添两万两以做答谢。” 唐诀没有立刻作答,他垂眸看着手里的酒杯,显然是在权衡利弊。 宗聿不屑道:“唐家不缺你这点钱。” 周宣一愣,还以为唐家是嫌钱少,道:“十二万两只是定金,只要唐家能做出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保证以后就是这天下,也有唐家的一席之地。” 江湖人在江湖中就事论事,谈到天下,可就要涉及朝堂。 唐诀放下手里的酒杯,道:“做皇商吗?” 周宣笑着给他斟酒:“自然,唐大公子觉得这个条件如何?” 唐诀挡了他的酒,抬头看向他,皮笑肉不笑道:“不如何。周大人,我接管唐家生意也好些年头了,你给的条件确实很好。但据我所知,你们的兵器是工部在管,不管怎么看,都轮不到我们唐家操心啊。” “此言差矣,工部的兵器确实不错,但论机关阵法还是唐家更胜一筹。”周宣识趣地抽回自己的手,不再给唐诀倒酒。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再藏着掖着,道:“之前可能是我们没把话说清楚,我们要的不是一般的兵器。传闻唐家内的机关术杀伤力巨大,所造连弩加以配合,更是可以做成绝杀阵。” 唐诀眼神微眯,从进来就开始吃东西,努力当个透明人的江瑾年也诧异地抬头。 唐家确实有这东西,但此物和其他机关不同,它锻造困难,需要大量的精铁,成本极高。加上杀伤力和破坏力是范围型的,容易造成大面积的伤亡。若是落入别有用心的人手中,一定会给唐家招来灭顶之灾。 唐家很久以前就封存了这门机关术,不再炼制。 周宣想做什么? 江瑾年不着痕迹地给唐诀盛了一碗汤,这是要他稳住周宣。 唐诀举杯正欲发话,院子里传来闹哄哄的声音,一位梨花带雨的美人不顾下人的阻拦冲进来,抹着眼泪跪倒在周宣脚边。 “老爷,求你救救妾身的弟弟吧!妾身就这一个弟弟,我知道家里把他宠坏了,让他性子有些顽劣,可他还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美人落泪,那叫一个我见犹怜。 宗聿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奇地看向周宣。 周宣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可美人纤纤玉指搭在他的大腿上,带水的眸子从下往上一扫,他立刻心猿意马,没了愠色。 周宣把美人扶起来,佯装怒斥:“你这是在干什么?没看见有贵客在?再说了,我不是给他找了大夫?” 美人抹着眼泪,道:“那些大夫没用,他浑身发痒,又抓又挠,身上的伤口都崩裂开了。” 江瑾年听着描述有些耳熟,转头看向宗聿。算算时辰,汪丁身上的毒确实应该发作了。 这位美人竟然是汪丁的姐姐,汪丁长的又胖又丑,姐姐却出落的十分水灵。 周宣知道汪丁之前得罪过宗聿他们,事有蹊跷,他不由地转头看向宗聿二人。 江瑾年不高兴地冷哼一声,自顾喝自己的汤,只差把是我在搞鬼写在脸上。 他和宗聿想探查周宣的府邸,这是个机会。 唐诀也把视线转向二人,板起脸道:“阿玉,这是怎么回事?锦书,你是不是又用曲大夫的药戏弄人了?” 江瑾年不答,宗聿道:“大哥别生气,锦书不是有意的,是他调戏锦书在前。” 周宣眼皮子一跳,汪丁是什么德行他是知道的,江瑾年模样俊美,确实很养眼。 “既然是那混账东西不长眼,给他点教训也是应该的。”周宣不好给汪丁求情,汪丁中招那么久都安然无恙,可见那药不会要人命,只是吃些苦头。 可他身边的美人一听这话就不干了,立刻哭嚷起来。周宣挥开她的手,叫人把她带下去。 唐诀适时阻止,对江瑾年道:“锦书,阿玉,你们人也打了,气也出了。周大人明辨事理,并非仗势欺人之辈,看在周大人的面子上,还是跟着这位夫人去看看,替人把毒解了。” 宗聿二人不情不愿地站起身,跟着美人离开。 汪丁身上的伤口不少,昨日大夫才给他包扎好,今日因为毒发,受伤的地方又痛又痒,他醒来后一直在抓挠,都快把自己抓成一个血人。 为了不让他继续伤害自己,府里的人把他绑在床上。宗聿和江瑾年去时,他双目血红,面色惨白,浑身鲜血淋漓,端的是恐怖。 第101章 美人哭的肝肠寸断,宗聿一直观察周围的环境。 江瑾年给他打手语:阿聿哥哥,让他们准备银针,然后退出去守着,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进来,我要专心给汪大人解毒。 汪丁的毒有现成的解药,江瑾年故意摆出一副解毒的样子,糊弄其他人。 宗聿和他心有灵犀,知道他要演戏,配合着如实相告。房间里的大夫留下一副银针,然后就和其他人一起被宗聿赶出来。 宗聿关上门,走向江瑾年:“这边防守松懈,我从窗户出去,这里就交给你了。” 江瑾年颔首:【要小心,他府上有不少强悍的气息。】 宗聿道:“我明白。” 周宣豢养江湖人帮他办事,宗聿他们一进门就发现他府上戒备森严,暗处潜伏了不少江湖人士。 不过以宗聿的武功,想要避开这些人并不是难事。 周宣把自己的府邸筑的如同铁桶一般,应该是藏了不少秘密。 宗聿大概观察了一下府邸的布局,找到了周宣书房所在。 宗聿翻过院墙,他贴着墙角,借着院中的树影遮掩身形,手掌刚贴上窗户,正欲推窗而入,就听见书房传来翻书的声音。 周宣理应还在宴客厅,书房里怎么还有人?宗聿只将窗户挪开一条缝,透过缝隙往里看去。 周宣的书房内立着一人,他倚靠着案桌,随手拿了一本书,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看着,姿势十分慵懒随性,显然不是第一次进周宣的书房,对这里的一切都已经熟悉。 宗聿看清对方的脸,瞳孔骤缩,一瞬间气血上涌,眼前血色翻滚。他手背上青筋暴起,险些没压住自己的气息。 书房里的人许是觉得手上的书本无趣,随意地丢在案桌上,走到案桌后面,拿起周宣常用的笔,在书房内写写画画。 宗聿压抑住内心的怒火,关好窗户,悄无声息地离开。 另一边,江瑾年拿着银针在汪丁身上扎了好多地方。汪丁已经痛的意识模糊,连眼前站着什么人都不知道。他嘴里被塞了东西,只能发出呜呜声。 江瑾年把银针拔下来,抽完最后一根针,他抬头看向窗户,宗聿从外面跳进来。 他面色阴沉,眉宇间含着戾气,进屋没说话,看见江瑾年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他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上前把人紧紧抱住。 江瑾年诧异地推开他,道:【怎么了?】 宗聿深吸口气,凝重道:“这里不能久留,我们必须离开。” 江瑾年神色一凝,拿出解药丢入汪丁口中,跟着宗聿出门。 美人最先扑上来,宗聿带着江瑾年躲开,他冷眼扫过去,那美人不敢吱声,捏着帕子悻悻地去看自己弟弟。 宗聿带着江瑾年一路疾行,很快就回到宴客厅。 厅堂内,唐诀和周宣不知道说了什么,气氛比一开始还要融洽,周宣眉开眼笑,显得十分得意。 宗聿是一息都不想呆,江瑾年配合地露出救人后精力不济的样子。 “大哥,锦书有些累了,我想先送他回去休息。”宗聿扶着江瑾年,压着怒意,面上毫无端倪。 唐诀起身道:“一起走,正好我和周大人也说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周宣笑道:“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周宣送三人出府,看到三人上了马车,他面上笑意微敛,连忙回府朝书房走去。 马车内,唐诀揉着眉心,看向宗聿二人,道:“宁王殿下,你们可是有什么收获?” 酒桌上酒喝的有点多,唐诀这会儿头脑昏沉。不过他还是能察觉到宗聿隐忍的怒意,仿佛一柄被压抑着凶器的剑刃。 江瑾年握住宗聿的手,担忧地看向他。 宗聿闭了闭眼,道:“我在周宣的书房看见了耶律苏和。” 狄戎大皇子,耶律苏和。 宗聿和他打过很多年的交道,绝对不会认错。 第76章 宗聿十三从军, 之后长达七年的时间,一直在边关奔波,偶尔回一趟京都, 回来的时间也短, 不会久留。 要不是及冠后被留在京都,京都的官员还不一定认得全。而京都的官员都如此, 就更别提京都以外的人了。 所以这次暗访, 就算京都的消息不慎走漏, 有唐家做掩护,官府的人一时半会也怀疑不到宗聿身上。 这是宗聿的优势。 可眼下这个优势随着耶律苏和的出现, 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地方官员不认识宗聿, 耶律苏和认识。就如同宗聿认得他一样, 他们两个人在边境上掐架多年, 早已是水火不容,把对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宗聿前世就是死在耶律苏和的算计中, 他在虞朝有一个位高权重的内应,这人在后方替他做了很多。 战场上的算计加上极为精妙的机关阵法,致使宗聿兵败如山倒。 那时的宗聿死的不明不白, 重生后也复盘过当初的那场战役, 理应不该如此。他一直没有找到突破口, 而眼下耶律苏和的出现把迷雾撕开了一道口子。 平川巡抚以及唐家。 一个认识耶律苏和,一个擅长机关暗器。 不过这个怀疑的念头很快就被宗聿压下去, 唐家和江瑾年关系匪浅。前世他死后, 江瑾年为他报仇,带兵出征。 如果唐家真的棋错一步, 从而步步皆错,江瑾年不会一无所知。而他只要知道, 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宗聿去送死。 而且这一世的唐诀是因为他们才来平川接触周宣,上一世这个时候,他并不在这里。 只不过周宣想和唐家做这笔生意是事实,眼下没成,不代表之后也不成。 前世开战是在三年之后,这中间有别的变故也未可知。 耶律苏和的出现让本就不平静的平川掀起涟漪,宗聿叮嘱唐诀之后和周宣联系时,要格外谨慎。耶律苏和不是善类,在这微妙的时候,他的出现可不简单。 唐诀听过耶律苏和的大名,知道这位狄戎的大皇子近些年在边境上侵占他们的领土,他对这种人必然是没有好脸色,连带着对周宣都嗤之以鼻。 “我们现在和狄戎只是休战状态,双方的兵力都还在边境上对峙,耶律苏和真是胆大妄为,竟然敢一个人来平川。” 宗聿他们已经回到客栈,唐家的护卫全部守在外面,确保附近没有耳朵。 青州和狄戎之间隔着一座城池,前两年战事一吃紧,青州也会受到影响。 唐诀心中愤恨,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宁王殿下,你既然发现了耶律苏和的行踪,不如我们把他抓起来?” 宗聿摇头:“他未必是一人前来,我看他和周宣只怕不止是认识那么简单。这平川的水越来越浑,我们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不过既然他都送上门了,断然没有让他离开的道理。” 如果耶律苏和只是入虞朝境内游玩,宗聿把他抓住可能说不过去。但眼下他是勾结虞朝的官员,意图颠覆虞朝的政权,宗聿多的是留下他的理由。 “那可需要派人盯着他?”唐诀问道。 这怎么说都是一条大鱼,要是丢了可就不好了。 宗聿抬手制止了唐诀的这个想法,耶律苏和不好对付,他心思深沉,本身也是武艺高强之辈,贸然派人盯梢,若是被他发现,得不偿失。 可若不盯着他,宗聿又放心不下。 江瑾年给二人倒了一杯茶,打手语道:唐大哥,周宣可有说唐家的这笔生意雇主就是他本人,还是另有其人? 唐诀不懂手语,宗聿充当翻译。 宗聿和江瑾年离开后,唐诀又和周宣聊了一些生意上的事,知道的消息更多。 唐诀道:“他倒是没有明说,但我听他的意思,这笔生意不是他做主,背后应该还有人。” 江瑾年了然,道:那有可能是耶律苏和吗? 宗聿随之侧目,唐诀心里咯噔一声,手指颤了颤,道:“不会吧?” 如果周宣背后的人是耶律苏和,唐家做成这单生意,拿到东西的耶律苏和会对付谁,答案不言而明。 狄戎一直不甘心当年输给虞朝,如今的国君更是当初送来的质子,耶律苏和的身份也一直被人诟病。 他们两父子都仇恨虞朝,一旦他们得到东西,边境的大军就会成为他们的靶子。 宗聿面色微僵,前世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江瑾年猜的不错。 唐诀见宗聿面色不虞,想到生意促成的种种后果,背后一阵恶寒,道:“那现在怎么办?” 宗聿敛去心中的那些不快,这一世一切还没有发生,他还有时间去改变。 “原本是打算慢慢来,但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唐大哥,若是周宣寻你,还请你稳住周宣。我和瑾年要去一趟孙有财家,有件事情需要确认。” 孙有财在院子里浇花,不是什么名贵的花种,但是他养的格外精细,花朵娇艳。 第102章 他家院子宽敞,布置简单,追求的是一个舒适,古朴、雅致。家里的仆人也不多,除了几个洒扫下人,就一个管家一个门房。 宗聿和江瑾年这次过来门房没有阻拦,管家出门相迎,把他们带到孙有财的院子。 孙有财放下水壶,从仆人手上接过布巾擦了擦手,笑着看向二人,道:“稀客啊,我还以为暂时见不到两位呢。” 孙有财态度依旧,但宗聿还是察觉到一丝疏离。 他看向这方院落,面带笑意:“孙老板说笑了,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孙有财想了想,挥手示意下人们出去。他亲自带路,引宗聿他们去了自己的书房。这里清幽雅致,采光良好,门窗一开,视线开阔。 因为没有下人,孙有财亲自取茶叶泡茶,用的就是书房外面的井水,水质清澈甘甜。 孙有财给二人倒茶,窗边树影婆娑,倒是显得颇有闲情雅致。 “没想到两位竟是唐家的公子,失敬失敬。今日没有酒水,我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 宗聿和江瑾年接过他的茶,茶水青碧,茶叶舒展,闻着就有一股特殊的茶香,让人心旷神怡。 宗聿喝了一口,道:“好茶。”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细长的礼盒,放在桌上,推到孙有财面前。 孙有财不解道:“唐公子这是何意?” 宗聿道:“今日我们二人登门,是听闻我们被钱余抓走后,孙老板为我们费心了。小小谢礼,不成敬意,还请不要推脱。” 宗聿他们初来乍到,在城中没有朋友。他们被钱余带走时,孙有财并不知情。是家中的下人背后议论,他觉得耳熟,派人一打听才知道是宗聿他们出事了。 知道这其中少不了汪丁作梗,孙有财想到他们曾为自己出头,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始行动,就听到唐诀的消息。 唐家人出手,远比他来的迅速,毕竟周宣想做唐家的生意不是一天两天了。 孙有财对唐家了解不多,但对周宣他可太清楚了。他不想和官府扯上关系,心里自然有了疏远唐家人的念头。 不曾想宗聿二人会登门道谢,做的还挺像回事。 孙有财把礼物推回去,道:“我不明白唐公子的意思,我想你可能是弄错了。” 这是不愿深交。 宗聿眼神微眯,垂眸看向桌上的礼盒。 他和江瑾年身陷囹圄时,孙有财愿意为他们奔走,怎么此刻他们上门道谢,反而被拒? 孙有财并不管宗聿怎么想,一脸惬意地坐在椅子上品茶。 茶是好茶,雨前龙井。 书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日光透过树叶,落下星星点点。 一盏茶很快见底,孙有财客气地笑道:“我今日还有事,就不留二位了。” 江瑾年浅笑,看了眼窗外的日头,抬手道:孙老板何必那么着急?是准备去煎药吗? 孙有财一愣,本来已经撑着椅子起身,看见江瑾年的手语,笑了一下,又坐回去,道:“唐公子何出此言?我没病没灾,煎药做什么?” 宗聿道:“我们也没说是给你自己煎药。” 孙有财面上笑意不变,但眼神有些泛冷:“两位有话不妨直说,不要没事找事。 宗聿仿佛没有看见他的敌意,笑着再次把礼盒递给孙有财,道:“我说了,我们今日前来是感谢孙老板的帮助。” 孙有财迟疑了一下,他盯着宗聿的面容,半晌后接过宗聿手上的礼盒。 他将东西放在一旁,没有打开。他审视着眼前的两个人,嘴角扯出一抹冷笑,道:“我认识的曲落尘并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他这人骄傲自负,甚至有些目中无人,除非你们关系极好,不然他绝对不会为了买东西这种小事,就把你们推过来。你们打着他的旗号接近我,到底有何目的?” 孙有财对曲落尘的评价极为中肯,其实他一开始就有所怀疑,只不过宗聿他们坦荡,他没有深究。 这会彼此之间的气氛不太和谐,孙有财直接发问。 宗聿坦白道:“让我们来找你,的确不是曲落尘的主意,而是宗咏。” 孙有财微微挑眉,怀疑地看向二人。他最后一次得到宗咏的消息,是宗咏已经回了京都。 青州和京都相隔甚远,宗咏有时间和唐家人联系,早就传书给他了,才不会瞒着他。 见孙有财疑惑,宗聿也不装了,道:“我并非唐家人,我是宗咏的七哥。我来此是为了暗访平川麒麟卫被杀一事,因为要隐瞒身份,故而没有坦诚。” 孙有财一惊,有些难以置信。宗咏的七哥,那就是宁王宗聿。 孙有财看向江瑾年,不由地猜测宗聿和唐家的关系。 江瑾年浅笑,道:我叫江瑾年,我也不是唐家人。只不过我和唐家有些渊源,这次借用了唐家的身份,请他们相助。 孙有财面色微变,道:“你姓江?” 江瑾年点头,猜到孙有财在想什么,道:我和江家确实有关系,江云枫是我的杀母仇人。 江家不承认江瑾年这个孩子,而江瑾年也不认江家那些亲人。在他看来,与其解释复杂的因果,不如直接用仇人来代替。 听到有仇,孙有财的面色才好看一些。他隐约记得宗聿就娶了江家的小姐,难不成就是眼前这位?可眼前这位怎么看都是男人。 孙有财压下心头那丝怪异,他和曲落尘不熟,但和宗咏很熟。既然是宗咏透露了他的消息,宗聿他们看起来就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孙老板,那日在马场,瑾年发现你在晒疗伤的草药,你可是救了什么人?我们能不能看看他?” 时间紧迫,坦白身份后,宗聿不再绕圈子。 孙有财刚消化他们的身份,闻言神情凝重。他警惕地看向四周,确定没有眼线后,站起身示意宗聿二人和他走。 孙有财的书房后面有一个暗室,里面光线昏暗,一盏豆大的油灯照亮居室。昏黄的灯光落在床榻上,照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空气中带着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我是在巷子里捡到他,他身上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东西,只有一封空白的信。”孙有财挑亮灯火,取下灯照亮床上的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烛光一照,榻上人的伤势也暴露出来。他面色苍白,双眼紧闭,昏迷不醒。上半身裹着绷纱,纱布被鲜血染红,可见伤势并没有被止住。 “官兵守在药铺外面,我没办法给他抓药,只能出城去寻草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伤口一直没有愈合。我捡到他时,他就是这样,这些天过去了,他还是这样,昏迷不醒,又吊着一口气。” 孙有财简单地描述了前因后果,他这人警觉,看到官府的动作后,就猜到多半和床上的人有关。 所幸他救人时是深夜,没有人看到,就连家中的仆人也不知晓,所以他把人藏在暗室那么久,都没被人发现。 十八麒麟卫宗聿见过,对他们的长相还有印象,很快确认床上的人是麒麟卫无疑。 他上前检查对方的伤口,伤处鲜红,完全没有结痂的样子,仿佛是刚刚被刺伤一般。只不过比起新伤,他的伤口出血量不多,药材还是有一定的止血效果,不然他早就血尽而亡。 宗聿用手量了一下,蹙眉道:“他这伤口好奇怪,瑾年,你过来看一下。” 江瑾年靠过来,他从孙有财手上取过灯,接近对方的胸膛。烛火带着些许微热,光晕落在伤口上,鲜红的伤处似有黑色的影子在蠕动。 江瑾年一惊,连忙把手上的灯拿远些。 孙有财站在他身旁,顺手就接过去,道:“怎么了?可是有不妥之处?” 江瑾年点头,用手语道:孙老板,他的情况很复杂,普通草药只能吊着他的命,救不了他。还有,尽量不要让暗室透光,你不必为他留灯。 孙有财是好心,怕他中途醒来,面对黑暗的屋子会不知所措,所以每每出去都会留灯。 此刻听了江瑾年的话,他一头雾水,但还是答应道:“好,我记着了。” 宗聿微微蹙眉,江瑾年这话让他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考虑到孙有财只是个普通人,牵扯过多对他并不利,便装作无事发生,没有开口。 看完麒麟卫的伤势,确定他的身份后,宗聿他们就从暗室退出来。 宗聿道:“孙老板,不知那封信何在?可能交给我?” 孙有财点头,信件和人他是分开处理,很快他就从书房的小暗格中取出信,交到宗聿手上。 信封上没有字,只是右下角有一个雪花的标志,信封内装着的纸同样如此。 宗聿看了看便揣入怀中,他抬手抱拳行礼,道:“孙老板,今日之事感激不尽。待此间事了,必有重谢。” 孙有财回礼道:“七公子客气了,若真能事了,便是最好的谢礼。” 第103章 平川苦官场贪腐久已,如果能够解决,那是平川幸事,也不枉孙有财卷入其中。 宗聿和江瑾年没有久留,很快离开了孙家。他们今日坐的马车,驾车的是唐家的弟子,倒是可以信任。 马车上,宗聿问道:“刚才在暗室中,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江瑾年抬眸,眼神略显冰冷:【麒麟卫久久不醒,刀伤不愈,不是伤势过重,而是他中蛊了。】 第77章 麒麟卫中蛊, 这就意味着平川和蛊师有勾结。 虞朝虽没有明令禁止蛊师通行,但因为皇室不喜,混迹官场的人还是有这点敏感度, 不会傻了吧唧地去接触蛊师。 当然, 宗咏那个情况属于特例。他混迹江湖,又得曲落尘所救, 自然会偏向他。 但即便如此, 宗咏也不忘告诉曲落尘。不要去触皇室的霉头, 宗熠不喜蛊师。 曲落尘现在能混进太医院,那是为了追查先皇后的死因。而且此事隐秘, 京都的官员尚且不知, 更何况是外官? 在外人的眼里, 蛊师依旧是皇室的忌讳。 周宣身为朝廷命官, 又和江家关系匪浅,他用蛊师对付麒麟卫, 真的只是巧合吗? 【可惜我在蛊术上没什么天赋,能看出他中蛊,却不会解。】 江瑾年叹了口气, 他没有遗传娘亲的天赋, 那些蛊虫并不亲他。而他带出来的人手中并没有蛊师, 他们是土生土长的虞朝人。要论蛊术,还是得看云川曲家。 思及此, 江瑾年的神情有些许凝重。虞朝不兴蛊术, 偶尔遇见一两个蛊师,也是从云川过来的。 这件事难道还有云川蛊师参与其中? 宗聿不知道江瑾年的担忧, 以为他是自责,握住他的手道:“金无足赤, 人无完人。你不会蛊术,可在武学上颇具天赋,行军布阵亦不在话下。” 江瑾年抬眸轻笑:【你这算不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将帅之才非莽夫蛮勇,行军布阵需要有大局观,纵览全局,心思缜密。 江瑾年不曾见识过真正的战场,肯定的话从宗聿这个混迹战场的人嘴里说出来,更像是一种宽慰 。 宗聿想到前世所见,心头一热,道:“我这是肺腑之言,字字句句发自内心。” 他的瑾年,永远是最好的。 江瑾年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心里有所触动。宗聿总是这样,无条件地相信他,在他心里,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是完美无缺。 可事实上对于江瑾年而言,完美两个字是不可能完整的遗憾。 江瑾年的思绪有一瞬的飘远,不过很快又被他拉回来。 他压下心头那一点异样,绕开这个话题,提起另一件事:【孙有财给的可是凌霄阁密信?】 麒麟卫身上不可能带无字信封,江瑾年想了想,只可能是凌霄阁特有的隐藏字迹手段。 宗聿颔首:“是的,需要特殊药水才能显现。” 江瑾年问道:【你有药水?】 “这是自然,不过东西在客栈,要回去才能知道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宗聿出门前就考虑到这一点,让暗卫给他准备了药水。 那东西不多,用白瓷小瓶装好封口,混在一堆药瓶里,并不起眼。唯一的区别是其他小药瓶贴了标签,而它上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宗聿在行囊中把它翻出来,用毛笔蘸了一些,均匀地涂抹在信件上,然后再用火折子烤干。 很快,随着药水渗透纸张,上面的字迹也逐渐浮现。 信件上的字并不多,短短几行,却隐藏着惊天秘密。 宗聿和江瑾年凑在一起,他们同时看完信件上的字,均是一震。 宗聿手指发颤,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眼底涌现浓郁的杀意。 他和江瑾年这些天所见已经让他对平川的官场不抱任何希望,没想到麒麟卫的这封密信更是远超他所见,足以让他萌生带兵踏平平川官场的念头。 江瑾年冰凉的手掌覆盖宗聿的手背,他抬头看向他,一双明亮的眼睛满载忧色。 麒麟卫在密信中提到,他们在调查土地案时,发现平川官场贪污腐败,欺下媚上的证据,他们潜入府邸带走了官员收受贿赂的账本,账本涉及朝中大半的官员。 不仅如此,他们还查到一桩旧事。平川曾开采了一个铁矿,官府有登记在册,却没有上报朝廷,开采出来的原料更是不知所踪。 铁矿不同玉矿,属于战略矿产资源,不能为民间私有。 任何铁矿的开采,大到矿山位置,小到矿石去向,都需要一一记录在案。 平川官府只记录了矿山,其中很大一部分含糊其辞。 麒麟卫明察暗访,查到平川暗中将这个铁矿卖给了狄戎,而买主正是耶律苏和。 他们早在几年前就勾搭上了,除了铁矿,丝绸生意亦有端倪。麒麟卫拿走的账册上记载,周宣等人除了贿赂上司,还和耶律苏和有生意往来,每年都会给他送钱,并且不是一笔小数目。 平川已然成了耶律苏和的小金库,而周宣胆大妄为的背后少不了江家的身影。 耶律苏和第一次和平川合作,就是江家牵桥搭线。 事关重大,麒麟卫第一时间就和京都联系,可是消息还没有送出去,他们就走漏行踪,招来杀身之祸。 好在他们提前转移证据,就算落入周宣等人的手中,也不用担心证据被找出来。 但同样,拿到信件的宗聿也不知道证据所在,现在或许只有等麒麟卫醒过来。 宗聿终究是低估了平川这群恶徒的狼子野心。 “这可是通敌卖国,诛九族的大罪,他们怎么敢?”宗聿气愤地站起身,这群蛀虫盘踞在平川这块富饶之地,搜刮民脂民膏,不仅把自己养的一身膘,还养起了狄戎的军队。 宗聿只要一想到他和狄戎在边境上对峙五六年,平川就支援了狄戎五六年,他就恨不得提剑杀入周宣家里,把他大卸八块。 这些人到底明不明白,他们送给狄戎的每一块银子,都沾着边关将士的血? 将士们风里来雨里去,戍守边关,即便风雪盖过膝盖,堆满肩头,也不会挪动一分一毫。 因为他们的身后是自己的亲朋好友,哪怕只是退一步,也会有人死于敌人的屠刀。 江瑾年站起身,走向宗聿,他握住宗聿的手,安抚他的情绪,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只有麒麟卫的信,动得了周宣,也动不了周宣身后的人。一旦打草惊蛇,这些人为求自保,只怕朝廷上下会迎来一场动荡。 宗聿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事已至此,没有继续往下调查的必要,我会给皇兄传信说明一切,让他调兵控制京都的局面。若是可以,宋治和曲落尘最好过来一个,医治麒麟卫。” 满朝文武,半数要为江家摇旗呐喊,而半数中又有多少参与了平川的事? 宗聿不敢去想,他们现在要做两手准备,阻断平川和京都的联系。 至于请人医治,则是为了拿到罪证。 江瑾年想到另一件事,道:【京都还有一个藏在暗处的蛊师虎视眈眈,曲落尘不能离开。你若是对宋治不放心,可以让他带上白榆。】 宋治有医术,白榆会蛊术,他们两个人联手,救治麒麟卫不在话下。 【不过除了求医,你不打算让皇兄加派人手过来帮忙吗?这里是他们的大本营,一旦他们狗急跳墙,我们就会显得被动。而且还有耶律苏和这个变数,他这种人,绝不会单枪匹马来平川。】 江瑾年算了算他眼下能调动的人手,不到百人,虽然不乏以一敌百的高手,但他们此刻的处境是深陷高墙,如果没有退路,再多的蛮力也会有被耗尽的一刻。 “我怎么可能会放过耶律苏和?他这些年从平川拿了多少银子?还有铁矿,我要他全部给我吐出来。” 仇人再见,宗聿不杀他已是仁慈,怎么可能还会放过他? “京都离这里太远了,调兵来不及,动静也大,我打算就地调兵,围困平川。” 客栈内没有舆图,宗聿只好凭空给江瑾年解释。 六殿下的封地就在平川附近,他身为亲王,可以养府兵,再加上封地的驻兵,零零散散加起来,凑几千人不是问题。 江瑾年对这个六皇子没什么印象,只知道他身带残疾,有一条腿不太好,先皇丧期一过,就带着母妃赶往封地,和京都各兄弟的关系十分平淡。 【他会借兵给你吗?】江瑾年有些担忧,此举在他看来有些冒险。 宗聿却不担心,反而胸有成竹:“会。” 他和这个六哥已是多年未见,单凭那点儿时的情分,确实不敢打包票。但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个时间点,他表姐正在六殿下府上做客。 六殿下的正妃,是表姐的手帕交,未出嫁前就和表姐关系要好。近一年战事平稳,表姐休假云游,在此住了小半个月。 第104章 前世宗聿几兄弟还收到她送的特产,以及六皇嫂有孕的好消息。 宗聿不敢在六哥身上托大,却可以在表姐身上赌一把。 江瑾年见他如此自信,不好在说什么,只是心中默默计算自己能调动的力量,留个后手。 宗聿有了打算,拿出笔墨,很快就写好两封密信。特殊的墨汁在干透后,很快就消失无踪,只留下空白。 凌霄阁的手段六皇子是知道的,他府上亦备有药水,宗聿不担心他看不到。 有了信,自然要快马加鞭地送出去。可就在宗聿准备唤凌霄阁暗卫时,江瑾年拦住了他。 江瑾年看向窗外,起身合上窗户,道:【殿下,这两封信可能让我的人手代劳?】 宗聿不解,江瑾年靠近他,压住他拿信的手,道:【凌霄阁,不可信!】 第78章 江瑾年这话并不是在质疑凌霄阁的忠心。 凌霄阁服务皇室, 是帝王手中的一把利刃,他们的忠诚只属于皇权。 但凡事都有例外,就算是凌霄阁这样的铜墙铁壁也不免俗。 凌霄阁再厉害, 也是血肉之躯的人。而只要是人, 就会有欲望,有私心, 有犯错的时候。 江瑾年对凌霄阁的暗卫起疑不是一天两天, 只不过来了平川后, 这种直觉更加强烈。 【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平川富饶, 在朝廷官员的眼中是一块香馍馍, 所以但凡有个风吹草动, 凌霄阁就会派人前来监察。可你看眼下这个情况不是一天两天, 凌霄阁为何一无所知?】 江瑾年说出自己的困惑,除此以外, 还有昨日他们遇袭,凌霄阁竟然毫无动静。 当然,这个不排除是宗聿背地里下过不许插手的命令。 宗聿被问住了, 江瑾年又道:【如果周宣他们收买了凌霄阁前来监察的探子, 可能瞒住?】 宗聿回道:“这个可能很小, 凌霄阁有规定,一个密探不能重复出同一个任务。平川是被看作一个整体, 每次派遣的人不同, 周宣总不能每次都能收买人心。” 害群之马有一两个正常,但要是有一群, 凌霄阁早被渗透成筛子了。 宗聿言之有理,可江瑾年并没有放松警惕。来往的密探没有问题, 消息依旧没有传达出去,只可能是更厉害的人遮掩了一切。 江瑾年思索片刻,道:【密探没有问题,那派遣密探的人呢?这些密探可是由同一人派遣?】 宗聿面色一肃:“暗堂堂主。” 凌霄阁内设有几个分堂,堂主分工明确,比如百晓堂是负责消息,而暗堂就是密探和暗卫的调遣。 周宣确实不需要将这些暗卫一个个地收买,他只需要收买派遣的人就行。堂主只要小小地更改一下任务重点,让周宣他们配合,就可以帮忙瞒天过海。 见宗聿有了人选,江瑾年道:【殿下出来前,这位堂主可知?】 宗聿虽是秘密行动,但还是绕不开凌霄阁的消息,身边的人手也是凌霄阁的暗卫。 倘若周宣的手伸向凌霄阁内部,以堂主的身份,很快就能意识到不对。 宗聿一阵后怕又一阵庆幸,后怕的是有这样一个内鬼,而庆幸的便是这事机密,因为要防京都的大臣,知道的人很少很少,他们是卫淮的亲信,做的到守口如瓶。 “春猎还有几日才结束,我离开的消息再瞒一两日不是问题,但这封信得尽快送回去。” 宗聿拿着信走向案桌,再次拿出笔墨,把刚才江瑾年的猜测也写上装好。以防万一,还是要卫淮和纪凌去查一下,尽快阻断消息传来平川。 “瑾年,你的人手对京都可熟悉?” 凌霄阁的人不能用,江瑾年愿意帮忙,宗聿也不纠结,干脆地把两封信交给江瑾年。 送往六殿下封地的这份宗聿不担心,因为他对表姐的为人很了解,只要提到他的名字,表姐一定会重视。而且为了以防万一,宗聿还是加了一个信物,是自己的贴身玉佩。 麻烦的是京都,京都情况复杂,皇宫和凌霄阁都不是普通人可以进的地方。 江瑾年接过信和信物,道:【凌霄阁有异,寻常的路子必定有眼睛。我会让他们把信交给曲落尘,让曲落尘代为转达。】 江瑾年手上的人多是江湖人士,他们避开官府的耳目可比凌霄阁容易多了,毕竟他们和宗聿没有关系。 宗聿没有异议,这件事就由江瑾年去安排。 江瑾年不在意在宗聿面前暴露自己的势力,他带出来的这些人并不输凌霄阁的暗卫,都是个中好手。 他从来就不是真的柔弱不能自理,只是戏演的多了,让人相信罢了。 宗聿看着他处理那些事情得心应手,阳光落在他的恬静的面容上,微风拂过他的以袖,宗聿的思绪不由地有些飘。 上一世他们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三年,三年的光阴里,江瑾年如同一个透明人,给人的感觉就是体弱多病,安静。 可事实当真如此? 宗聿忍不住想,或许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江瑾年根本就没有乖乖待在府中,他看不见他,说不定是他跑出去了。 宗聿眼底浮现些许笑意,初见的柔弱早已不知所踪,唯独温柔不曾消减。 不过宗聿的心底也诞生了一个疑问,江瑾年完全有能力避开江家的算计,他为什么要走进这个泥潭? 之前两人相互试探时,宗聿问过,可江瑾年没有回答。此刻疑惑再度涌上心头,宗聿回望和江瑾年有关的一切,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江瑾年对他从来就不陌生。 宗聿心里生出一种强烈的直觉,江瑾年没有摆脱这桩亲事,是因为他知道要嫁的人是自己。 他是为我而来。 宗聿被自己这个念头惊到,随后就是抑制不住地欢喜。他总觉得自己偷来一世,再去要江瑾年的真心有些卑鄙。可眼下知道江瑾年从来就不排斥他,这点卑鄙成了极度膨胀的占有欲。 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不想再失去。 江瑾年处理完这些事,一回头就看见宗聿在看他,目光柔和又坚定,唯独没有探究和怀疑。 他不是第一次在宗聿面前使用自己的势力,就算宗聿有心询问也无可厚非,他甚至都找好了说辞。 可让他意外的事,宗聿什么都没问,他看在眼底,一味纵容。 江瑾年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这种被信任的感觉建立在他们不知彼此过去的基础上,像空中楼阁,浮于云端,华而不实。 一旦有了裂痕,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分崩离析。 江瑾年心念微动,道:【你不想问我点什么吗?】 “什么?”宗聿还沉寂在喜悦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接了一句后,他思绪转动,明白过来江瑾年的意思。 他微微一笑,道:“你希望我问吗?” 江瑾年迟疑了,这种情况下让宗聿问才是最好的选择,可回避和隐瞒是他的底色,他选择的并不是坦白。 在他身上有太多的不确定,哪怕已经和宗聿有了感情,他还是不敢对他说出真相,他的身体,他的身世,每一件都足以把宗聿推远。 谎言可以维持一时的安稳,但终究是动摇信任的隐患。能不说,最好还是不要说。 江瑾年把自己逼入了死胡同,一时无言以对。 宗聿拉过他的手,把人拽入怀中。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就算是我也不例外。我不会逼你,等你愿意告诉我的那一天,我乐意倾听。” 拥有秘密的人不是只有江瑾年,比起前世他在王府三年,一个字都没透露,眼下这个局面已经好太多了。 他只是嘴上没说,但在行动上他从来没有避着宗聿,他做什么宗聿都能看见,说和不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宗聿的纵容让江瑾年心底发酸,他抬手抚过宗聿的鬓角,冰凉的手指描绘他的眉眼,三月之约悬在头顶,三月之后,江瑾年这个人将不复存在,所有的感情也将到此为止。 明明是一场可以预见结局的情爱,他们两个人却都投入了感情。虽未到难舍难分的地步,却依旧让人难以忘怀。 宗聿觉得被江瑾年抚过的地方有些痒,不自觉地往前凑,两个人的距离就更近了。 温香软玉在怀,他觉得这样甚好:“之前在孙有财的马场,我们看见的那只送葬队伍是矿难家属,因为官府不作为,尸骨一直没有挖出来。麒麟卫到平川后,翻出了铁矿旧案,卷宗失窃,和此案有关的人就成了不稳定的因素。之前孙有财说官府是为了买地才把尸骨挖出来,如今想想,官府恐怕还是为了堵嘴。” 矿山就在平川,这一点卷宗可以抹去,相关的人却没有办法,官府在这个时候挖出尸骨,再贱买土地,任旁人看了,都只会以为是交易,不会联想矿山身上,可谓一石二鸟,用心歹毒。 江瑾年想到另一件事,微微蹙眉:【你觉得矿难是巧合吗?】 第105章 挖矿是有塌方的风险,但所有矿工全部遇难,无一生还,是不是太不正常了? 宗聿悚然一惊:“杀人灭口?” 平川的这个矿是卖给了耶律苏和,参与挖矿的工人或多或少会听见些风声,要想守住秘密,自然是死人更可靠。 江瑾年道:【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我有个问题没想明白。他们都能制造矿难掩盖真相了,为何这个铁矿的记录没有消除?】 江瑾年还没见过通敌卖国的人自己留下自己的罪证,等着别人来调查。以周宣等人的胆大妄为,抹除罪证并不是难事,怎么会那么巧地留下记录一切的卷宗? 宗聿思索道:“有没有可能是他们内部出了问题,当初并不是所有人都这般胆大妄为,留下卷宗只是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江瑾年道:【或许我们还得去一趟孙家,问问孙有财知不知道当年矿山的负责人是谁。】 宗聿和江瑾年不到半天就去而复返,孙有财有些惊讶,听到他们是为了当年矿山的事情而来,孙有财更是疑惑不解。 官府开矿和普通人没有太大的关系,除了招募矿工会说一下需求外,其余的消息并不会对外透露。 孙有财有所了解是因为祖上和那些百姓同宗,出了事后他去问了一下,听了一些矿上的消息,但也不多。 不过宗聿他们只是问负责人,这个他还是可以回答。 “我记得那人有些来头,和京都江家有关系,好像是叫江回。如果你们要找他,那你们可能要失望了,因为矿山出事后,他就不知所踪了。” 矿难死了很多人,孙有财猜测对方可能已经逃难去了,对此不抱希望。 宗聿和江瑾年却是一惊,他们在地牢里面遇见的那个囚犯不正是叫江回? 第79章 江回, 当初在地牢内唯一一个敢和宗聿搭话的人。他在提到自己姓江时,就对此颇为不喜,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般曲折。 他当年负责开矿, 必定知道铁矿去向。 入狱到底是矿上出了问题, 需要一个替罪羊?还是他不愿意和周宣等人同流合污,周宣他们顾虑他江家的身份, 只好把他押入地牢关起来? 陈年往事, 宗聿他们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江回的确是一个重要的人证。他现在身陷囹圄,反而更安全。 回去的路上宗聿和江瑾年没有二话, 等进了客栈, 回到房间, 江瑾年还有些走神。 他在桌边坐下,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两口发现宗聿在盯着自己。他看看宗聿, 又看看自己手里的茶杯,问道:【要喝茶吗?】 宗聿只是见他心不在焉,以为他有烦心事, 唇语读了中间两个字, 没有多想, 握住江瑾年的手,就着他手上的茶杯, 凑上前喝完剩下的半杯茶。 茶水放了许久, 已经有些冷了,宗聿并不在意, 反而觉得解渴刚刚好。 江瑾年红唇微张,想说什么, 但又隐下去了。 宗聿松开他的手,起身回正,道:“你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江瑾年放下茶杯:【我在想,江家为什么要帮耶律苏和?江家称得上是权倾朝野,占据文臣的半壁江山。他们已经做到一个家族的鼎盛,还有什么不满足?值得他们冒这样大的风险,去相助一个外人。】 耶律苏和是小辈,就算他的父皇曾在虞朝为质,和京都的这些人有过几分交情,但那都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更别提他父皇回到自己的国家后,先是夺下政权,而后举兵进犯虞朝,在国恨家仇面前,那点交情早就消磨的一干二净。 父辈的情意都能作废,小辈又有什么能耐,能让江家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他招兵买马?大开方便之门。 宗聿也觉得奇怪,半认真半开玩笑道:“这确实说不过去,除非对于他们江家而言,耶律苏和算不上是外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江瑾年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他只捕捉到模糊的影子,有些不真切。 他站起身,在房中踱步沉思,过了半晌,他走到宗聿身旁,问道:【你对耶律苏和的身世了解多少?】 宗聿和耶律苏和的交锋多是在战场上,因为耶律苏和不要命的战斗风格让人头疼,所以边境上关于他的传闻很多,其中就有对他身世的猜测。 宗聿捡了比较靠谱的告诉江瑾年:“耶律苏和并没有出生在狄戎,他是在耶律华夺权后,凭空冒出来的,而且一出现就已经是三四岁的孩童。按他的年龄推算,他母妃怀上他时,耶律华还在京都。所以在狄戎的眼里,他来路不明,狄戎一直颇有微词,甚至觉得他的母妃一定身份低微,上不得台面,才会被耶律华去母留子。” 江瑾年认真思索,不赞成道:【我觉得恰恰相反,耶律华当年是只身回国,身边没有随从护卫,更别提带孩子,耶律苏和是之后才被送回狄戎。你想,若他的母妃真的身份低微,怎么有能力联系狄戎?更何况还是在战乱刚刚平息之时,耶律华大权在握但根基不稳,一个普通的孩子可不值得他得罪那些大臣。】 一个国家的皇子被送出来做质子,基本就和弃子没什么差别。可耶律华非但没有被舍弃,还成功干掉自己的兄弟成为国王。他野心勃勃,又颇具手段,可见城府极深。 这样的一个人,绝对不会为了一时的风流债,而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境地。 江瑾年沉吟道:【只怕当年耶律苏和的母亲,是耶律华精挑细选后的助力。狄戎国内动荡,他身为质子,应该迫切的想要回去。这个时候,谁才能帮他?或者说,最后是谁帮了他?】 宗聿神情一肃,惊道:“江家,江阁老。当年是他一力促成耶律华回国,甚至惹得我父皇有些不悦。但那个时候,大家都觉得是因为江云枫揍了耶律华,耶律华没计较,江阁老出于愧疚,才当这个出头鸟。” 江瑾年冷笑,他才不相信江家有这样好心。他认识的江家,最是无情冷酷,绝不会做触犯自身利益的事。 【江家可不是这种投桃报李的善人。江云枫科考在即,一言一行都很重要,却依旧做出殴打质子的举动,可见耶律华当时一定做了一件让他极其愤怒,愤怒到无法忍受的事。而且这件事还不能告诉别人,他逞一时凶狠最后还是吃了哑巴亏。】 江瑾年顿了顿,把当时江家存在的各种可能都想了一遍。那时的江家远没有现在显赫,他们还需要皇室的力量。而能让江云枫忍无可忍,只可能是耶律华触犯了他们的利益。 江瑾年脑中灵光一闪:【那个时候,太后可有进宫?】 宗聿认真理解江瑾年的意思,闻言一愣,随后意识到江瑾年这句话的深意,瞳孔骤缩,面上浮现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你是怀疑耶律华和太后……” 宗聿被这个念头惊到,没敢继续往下说,但心里止不住深想。 他父皇不是个重欲的人,同母后是少年夫妻,举案齐眉。在府邸时,他的王府内只有母后一人。他继位后,为了稳定母后的位置,一直到宗熠出生,朝臣催了又催,才允许选秀。 而且还把三年一选改成五年一选,绝了很多管家小姐进宫的念头。 太后是第一批秀女,她不管是家世还是容貌,都远超旁人,自然在入选之列。 而江云枫拳打质子,就是发生在太后被选中后,回家修整,只等和其他人一同入宫之时。 因为江云枫的鲁莽,江家招来了不少弹劾,太后入宫后也被冷遇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倒是不争不抢,性格文静,又和先皇后说得上话,时常陪先皇后畅谈,一来二去还在先皇面前露脸了。 她侍寝过几次后,便有了喜,后因受惊早产,伤了根本,再难有孕。 四皇子是她唯一的孩子,可惜后来也没了。 若是四皇子还活着,应该是和耶律苏和差不多的年纪。 宗聿之前不曾往这方面想过,此刻千丝万缕的头绪一起来,便可以窥见其中有太多巧合。 江家促成质子回国,是真的出于愧疚,还是巴不得他早点离开?江云枫高中状元,却抛下大好前程,前往边境,真的是想报效朝廷? 可他战场失踪,回来后身边跟着的人都死了,失踪的这段时间,他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其他人一概不知。 而且他一回来,狄戎的内乱就好了,他出面主和,狄戎也没有异议。 当年,宗聿的外祖父欣喜战事平顺,百姓可以安居乐业,并没有过问江云枫用了什么手段,依旧给他记了一功,让他顺利升官。 如今想来,江云枫是不是把他外祖父的心思也算计其中? 江阁老浸淫官场多年,又怎么会真的拿捏不住自己高中的儿子?一切不过是他们父子演的一场戏,让人不会怀疑他们的别有用心罢了。 从耶律华离开到耶律华登基,这其中少不了江家的身影。江家从来就不是什么善人,没点利益牵扯,江家能做到这个份上? 第106章 宗聿越想越觉得江瑾年的猜测不无道理,耶律华的年岁也和他四哥对得上。而且四哥明明是早产,身体却比足月的三哥还好。三哥长他半岁有余,身量却和他差不多。 等等,身量差不多…… 宗聿想到一种可能,面色微微发白:“当年英王谋逆,三哥四哥同时出事,但最终只找到一具尸体。因为面部损毁,辨不清面容,宫人是靠衣服辨认身份,加上太后一口咬定是四哥,还说那身衣服是我母后送的礼物,她亲手穿上,这才坐实了身份。但如果那个不是我四哥,而是三哥呢?” 一件衣服,想要调换实在太容易。当时大家沉寂在悲痛中,又怎么会怀疑这背后别有深意? 宗聿眼前豁然开朗,他看向江瑾年,道:“我记得你说过,英王谋逆案发生时,你娘见过狄戎人,他们带走了一口箱子。那一日,文物重臣在猎场,但江云枫在京都。乱臣贼子逼宫之时,偌大的皇宫靠我母后撑着,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要运个孩子出去可不难。” 英王谋逆,蓄谋已久,宫里的禁军还被收买了不少,先皇后手上能用的就是一部分禁军和凌霄阁。可凌霄阁毕竟在宫外,调动需要时间,宫里的局面却是刻不容缓。 先皇后其实第一时间就派人去保护皇子皇女的安危,饶是如此,还是死了两个皇子,这确实不太寻常。 虽然事后没有人追究,但还是成了先皇后的一块心病,以至于她孕期心情郁结,后来难产,侥幸保住了命,身体却大不如前。 想到母妃,宗聿有些感伤,不过很快他就把这个情绪敛去。 江瑾年摸着自己的脸,又看了看宗聿的脸,道:【你见过耶律苏和,平心而论,他和我像吗?和太后呢?】 江瑾年的长相偏向他娘,他和同个父亲生的两兄妹都不像,就更别提隔了一层关系的耶律苏和了。 不过耶律苏和和太后年轻时候的样子确实有几分相似,特别是眉宇之间。不过狄戎人喜欢留胡子,耶律苏和也不例外。在战场上,他又是盔甲,又是胡子,倒是很难让人联想到太后身上。 宗聿前世是死后见过他几次净面后的样子,记忆深刻,不会弄错。 【混淆皇室血脉,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殿下,我觉得我们应该换个讨论方向,不应该是江家权倾朝野为何还要通敌叛国。而是江家一直通敌叛国,不得不权倾朝野掩盖自己的罪证。】 江瑾年调换了一开始猜测的因果关系,如果真的是这样,江家当真是死不足惜。 宗聿赞成地点头:“不过这一切还只是你我的推论,没有实际证据,得派人去查一下。” 江瑾年略显迟疑:【又要派凌霄阁的人去查?】 凌霄阁查平川的事情还没解决,也不怪江瑾年对他们有意见。若是宗聿身边无人手可用,他倒是可以借人手给他。青云楼比起凌霄阁,也不差。 宗聿知道江瑾年的担忧,轻笑道:“瑾年可能不太清楚,凌霄阁的暗卫也分等级。我们可以用凌霄阁调教的人,也可以自己调教人手。我因为常年在边关,很少回来,用人的地方少,所以时常带着纪凌跑,但真论暗卫,我身边还是有两个。” 毕竟是出远门,宗聿怎么可能真的毫无防备,把自己和江瑾年的性命,完全交到别人手中? 他带的凌霄阁暗卫中,早就安排了自己的人手,绝对可以信任。 江瑾年都已经准备借人了,听见这话愣了愣:【你有人手可用,为何还要答应让我传信?】 宗聿嘴角微扬:“是瑾年说要帮我,我怎么可以拒绝呢?” 江瑾年说凌霄阁有问题,可他没问宗聿身边的人有没有问题,是他关心则乱,忘了宗聿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江瑾年极少在宗聿身上吃闷亏,一时无言,背过身去,一拂衣袖,不理人了。 宗聿闷笑出声,当下也不再隐瞒,当着江瑾年的面叫来暗卫。 “回风,溯流,出来干活。” 两道人影闻声而动,很快出现在房内。他们身上穿着凌霄阁的衣服,带着凌霄阁面具,腰间悬挂的腰牌上刻的却是个宁字。 江瑾年没有察觉到这二人的气息,足见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好奇之下不由地转头看了一眼。 暗卫的身量差不多,一眼看过去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 宗聿让二人取了面具,方便江瑾年记住他们的脸。江瑾年对他坦诚,他对江瑾年也有诚意。 感情讲究的就是你来我往,单方面的付出,可算不得真情。 回风和溯流是王府的暗卫,自然知道江瑾年的身份,虽然他们心里好奇王妃到底是男是女,但不妨碍他们承认这个人。 是男是女是他们王爷该操心的,和他们没有关系。 宗聿安排二人去查当年的旧事,重点查一查他那早夭的四哥。他和江瑾年的推论,多数是建立在耶律苏和和江家有关系这一点上。 只要确定了耶律苏和的身份,之前那些说不通的事,也就能说的通了。 接下来的两天宗聿和江瑾年比较清闲,他们把手上的人手散出去打探消息。 耶律苏和的出现让宗聿不好再去接触周宣,所以谈生意的事就全权交给唐诀。 唐诀已经知道周宣背后的主谋,没有一开始就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而是逐渐透露,一直吊着周宣的胃口。 周宣知道不能逼他,可在他背后的耶律苏和却不管这些,见唐诀迟迟不肯表态,他打算亲自和唐诀谈。 唐诀提前得知了消息,回来找宗聿和江瑾年商量。 “这个耶律苏和也太大胆了,他竟然敢亲自找我,他就不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吗?” 周宣好歹是朝廷命官,唐诀对他都没有放下戒备,更何况耶律苏和是狄戎的大皇子? 唐诀不明白他为什么有这样的自信,觉得自己能比周宣做的好。 “也可能他是觉得周宣太磨叽了。”宗聿对耶律苏和有所了解,道,“他这人不按常理,你要小心他威逼利诱,甚至对你出手。” 唐诀自信道:“那他可要失望了,我唐家可不是吃素的。” 唐家百年基业,扎根江湖,绝非一般武林势力可比。耶律苏和要是想鱼死网破,唐家可以奉陪到底。 “机会难得,你们可需要我帮忙套话?”唐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缓解了喉咙的干咳。抬头看向二人,认真问道。 耶律苏和行踪隐蔽,一直藏在周宣的府邸不出来,难得有机会碰面,唐诀不介意多帮一下。 宗聿很快制止他的危险想法,道:“耶律苏和不可能用真实的身份和你接触,你若是多问反而会让他警觉,最好的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唐诀有些失望:“行吧,那我先下去准备了。” 唐诀起身,江瑾年抬手拦住他,递给他一个香囊,道:随身携带,不能取下来。 宗聿帮忙翻译,并多看了那个香囊两眼,有些眼熟。好像是春猎前,江瑾年做的辟蛊香囊。 唐诀接过香囊在鼻尖闻了闻,熟悉的香料味道让他隐晦地看了宗聿一眼,没有多问,自然地挂在腰间后,退出房门。 宗聿上前,道:“你把辟蛊的香囊给他,可是担心平川的那个蛊师会出手?” 江瑾年仰头:【小心驶得万年船,唐诀是唐家这一代中最有望继承家主的人,他可不能出意外。】 唐家重情重义,知道寻常人打动不了周宣,所以让唐诀相助。 江瑾年借唐家的势,自然要保唐家人的安全。 第80章 唐诀眼中的狄戎人长相粗犷, 眼窝凹陷,鼻梁高挺,嘴上一圈络腮胡, 带着浓厚的异域特征。 他想象中的耶律苏和也该如此, 但真正见到人,却和他的想象大有不同。 周宣是在家中宴请, 耶律苏和穿着一身得体的广袖长袍, 面如冠玉, 唇红齿白,他没有狄戎人那么深邃的眉眼, 更像是戏曲里的白面小生, 面容俊朗而柔和。 倘若不是早已知晓他的身份, 唐诀绝对不会联想到狄戎身上。 周宣热情地给彼此介绍, 说到唐诀是有名有姓,但说到耶律苏和就只有一句江公子, 他用一个江姓代替了所有。 唐诀略有不满,周宣拉着他解释:“江公子身份特殊,还请唐大公子见谅, 我保证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合作。” 唐诀冷笑, 显然不吃这套:“能有多特殊?周大人, 这不是一笔简单的买卖,他连名字都不说, 我如何能相信你不是在诈我?” 周宣为难地看向耶律苏和, 他可做不了这位的主。而且这位每次来,都没有透露自己的名字。 耶律苏和眼底闪过一抹暗芒, 大多数人听到江这个姓都会掂量一下,但唐诀毫无反应。 江湖人不吃官场那一套。 耶律苏和犯不着在这种事情上让唐诀起疑, 客气道:“在下江逸。” 第107章 唐诀见好就收,今天这场宴会,重要的是宗聿交给他的任务。耶律苏和要的东西,宗聿也要,所以这桩生意无论如何都谈的成。之所以拖那么久,也只是为了在周宣口中多探听一些消息。 客栈内,宗聿和江瑾年也没闲着。他们各自的人手都散出去收集消息,这些日子有不少消息传回来。 他们没有避着彼此,虽然消息网不互通,但消息是互通的。 不过今日来了个特殊的人,对方身着黑袍,看见宗聿时有所犹豫,见江瑾年点头也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冷冰冰道:“这件事只能告诉你,至于你要不要告诉旁人,是你的事,唯独不能从我嘴里告诉第三人。” 黑袍人坚持,宗聿没有让江瑾年为难,起身离开房间。 黑袍人目送他离开,对江瑾年拱拱手,道:“唐夜羽当年夺权失败,被门中追杀,最后的行踪是在边境上。我们查到,她当年被狄戎人所救,在狄戎停留了几年,插手了狄戎内乱,之后才出现在虞朝。” 黑袍人顿了顿,往门外扫了一眼,确定没有耳朵后,又道:“涉及到狄戎,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当年江云枫被你娘所救,借助你娘的势力潜入狄戎,参与狄戎内乱,他和唐夜羽必然认识,自然也知道你娘的身份。” 唐夜羽练蛊成痴,被欲望蒙蔽了双眼,用活人练蛊,一步错步步错,最后无法回头。 云川皇室和大祭司同时下达追杀令,她在云川没有容身之地,只能逃亡他国。 比起有云川涉足的虞朝,狄戎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不过黑衣人想提醒江瑾年的不止是这个,唐映雪身在江湖,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一开始江云枫并不清楚她是什么人,只知道她大有来头,借出的护卫各个武艺高强。 江云枫从狄戎回来后才动了留下唐映雪的念头,只怕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唐映雪的身份。 他把唐映雪骗回虞朝,却又悔婚再娶,唐映雪岂能如他所愿?只是她那时身怀六甲,实在不宜再度长途奔波,便想着先生下孩子再离开。 只是没想到在这期间会遇见唐夜羽,被她种下情蛊。 江云枫步步为营,曾经的情深意切,此刻看来只怕早就充满了算计和私心。 黑衣人传达完消息就离开了,没有久留。 宗聿听到他离开的动静,推门进屋,看见江瑾年坐在桌边,神色阴沉。他少有这种凝重的神情,显得眉眼凌厉,寒气逼人。 宗聿在他面前落座,关切道:“出什么事了吗?” 江瑾年回神,敛去心底对江家的憎恨,微微展颜,道:【没事。】 事关唐映雪,江瑾年没有办法告诉宗聿。因为那些恩怨背后,涉及到云川的权利之争。他的另一层身份对宗聿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说多错多,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说。 宗聿看出他有所顾虑,没有追问,转而和江瑾年说起另一件事:“我刚刚得到消息,他们查出来那座矿的位置了,要不要去看看?” 平川大大小小的矿不少,这一个比较特殊,他们不能明目张胆地问,便让手下明察暗访。 宗聿想去矿山上看一看,这个矿涉及到多条人命,麒麟卫都已经查到这上面了,宗聿不去看一眼不放心。 江瑾年觉得可以去,不过再去之前,还有件事要做。 【我怀疑麒麟卫中蛊和耶律苏和有关系,我不放心唐诀,我得去一趟周府。】 江瑾年之前就想不明白什么人会和周宣他们勾结,青云楼带来的消息正好解了他的疑惑。 唐夜羽对自己的蛊术足够自信张扬,藏着掖着不是她的性子。她在狄戎多年,就算没有教出来徒弟,也会给狄戎留下一些蛊,供他们使用。 江瑾年给了唐诀香囊,可心里还是不踏实,决定自己去一趟。 周宣府邸,宴席上酒意正酣,侍女抬手斟酒,衣袖不经意间扫过唐诀的手臂。唐诀一开始没什么反应,在周宣劝酒,侍女准备到第二杯时,唐诀拂开她。 “周大人,江公子,你们此举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唐诀目光冰冷地看向二人,抬起酒水往地上一泼,一只透明的肉虫在水渍上蠕动。 周宣吓了一跳,显然这件事和他无关,他还在状况之外。 耶律苏和面不改色,端着酒杯玩味地看向侍女,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冷笑:“失败了,我就说唐公子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侍女面如土色,还没来得及求饶,耶律苏和腰间银光一闪,一只暗器穿透侍女的咽喉。 鲜血喷涌,溅落在桌上。周宣面色发白,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 他不傻,刚才在状况之外,但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难怪耶律苏和要安排一个侍女在席间伺候,原来是想对唐诀动手,只是没想到失算了。 唐诀毫不在意在摸出帕子,擦去手臂溅上的鲜血,目光不善地看向耶律苏和:“我唐家和曲家一向交好,江公子此举是在考验我?” 酒水里掺蛊,唐诀没有深思耶律苏和为何会这种手段,心中暗暗庆幸江瑾年有先见之明。他身上的气息让蛊虫躁动,酒水荡漾,露了端倪。 耶律苏和笑道:“唐公子说笑了,这一切是下人自作主张,我可是无辜的。而且我已经杀了她,唐公子可有消气?” 耶律苏和话中带着血腥之气,好像刚才随手杀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不值钱的物件。 他行事如此没有准则,全凭自己的喜好,让人不禁心底发寒。 唐诀还算镇定,冷笑道:“江公子雷霆手段,倒是叫我大开眼界。我本以为你们是有诚意做这桩生意,但此刻看来也不过如此。既然你对我唐家有意见,我唐家也不会强人所难,我们买卖不成仁义在,今天这酒就喝到这,告辞。” 唐诀站起身,说着就要离开。 周宣连忙拉住他,赔笑道:“唐大公子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刚才不是还说的好好的?这桩生意它已经成了啊!” 唐诀甩开周宣的手,冷眼看着他,没有说话。 耶律苏和把玩着手上的酒杯,笑盈盈地看着周宣着急上火,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 刚才那个气氛很不错,唐诀也足够放松。 他还以为可以控制唐诀,没想到白白浪费他一条蛊虫。 周宣如何不知是耶律苏和得罪了唐诀?可他不敢说耶律苏和的不是,既然耶律苏和已经捅出篓子,引得唐诀不悦,他干脆也硬气些。 “唐大公子,出尔反尔可不是君子所为。这桩生意我前前后后找你谈了那么久,难道还不够诚意?”周宣面色一沉,“唐大公子,识时务者为俊……” 周宣的话还没说完,耳边传来破空之声,下一刻,院中的守卫就被人一脚踹进来。 江瑾年手持长刀,破门而入,身后跟着唐诀身边的护卫长。 唐诀看见江瑾年一愣,但很快就做出反应,越过周宣走到江瑾年面前,道:“你怎么来了?” 江瑾年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 手语,唇语,唐诀都不会。 不过没关系,该做什么,来之前宗聿已经交代了护卫长。 这人机灵,立刻道:“大公子,小公子见你迟迟没回来,放心不下,就来找你。没想到在门口被人拦住,他一时情急才会闯进来。” 护卫长抹了把头上的汗,这话说的自己都心虚。江瑾年不会说话,门口的守卫问啥都得不到回答,自然和人急眼。 江瑾年把唐诀护在身后,持刀面向周宣和耶律苏和,那架势仿佛在说有他在,看谁敢动唐诀。 周宣知道江瑾年的身手,真打起来他们占不到便宜,还很容易把人越推越远。周宣磨了磨牙,挤出一抹难看的笑道:“唐公子,这都是误会。” 唐诀抬手制止了他的话,道:“周大人,我知道你的诚意,如果是和你做生意,我没有二话,但和你身边这位江公子还是算了,我不喜欢被人算计。” 唐诀没必要把周宣得罪的太狠,线绷的太紧鱼会跑。而且今日是耶律苏和对他出手在先,他绝对占理。 周宣也不知道耶律苏和发什么疯,心中叫苦连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江瑾年护着唐诀离开。 “江公子,你刚才为何要对唐诀出手?”周宣有些憋火,口气不算好,带了点质问的语气。 耶律苏和喝着酒,瞥了他一眼,道:“你是在质问我?” 周宣面色一僵:“不敢,我只是不明白,生意已经谈成了,要不要控制唐诀有那么重要吗?” 耶律苏和道:“一个唐诀算什么?我要的是整个唐家!” 周宣哑然,嘴里发苦,唐家底蕴深厚,其实说控制就能控制的?他心里觉得耶律苏和异想天开,面上不敢置喙。 耶律苏和没了乐子,起身离去。他走过月亮门,一个中年人从前院匆匆而来,看见他行了个礼,若有所思道:“刚才和唐诀离开的人是谁?” 第108章 耶律苏和斜了他一眼,道:“也是唐家的公子,怎么,看上了?” 中年人摇头,道:“没,只是觉得他有些眼熟,那张脸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第81章 中年人并不是耶律苏和的护卫, 他有些来头,是耶律华身边的一员猛将,耶律华能够坐上皇位, 少不了他的支持。 这次耶律苏和来平川办事, 他也跟着来凑热闹。如果宗聿在这里,一定能够认出他是狄戎的先锋大将蒙义。 哪怕刮掉胡子, 他一身的悍匪气息还是很难掩盖。 蒙义从未来过虞朝, 他说有些眼熟, 这让耶律苏和不由地好奇:“仔细想想,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耶律苏和今日没能控制住唐诀, 还引起唐诀的反感, 之后再想做点什么就难了。 如果蒙义能找到破绽, 对他而言就是机会。 蒙义匆匆一见, 是因为觉得眼熟才多看两眼,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不以为然道:“说不定是长的没什么辨识度,才让人觉得眼熟。” 耶律苏和闷笑:“那张脸还没辨识度?说是俊美无双,雌雄莫辨也不为过。” 耶律苏和见识过的美人不少, 像江瑾年这种的却很少见。他眉眼英气, 但面容柔和, 一双杏仁眼大而明亮,这便削弱了他的硬朗, 让他多了几分温和。 他持刀闯入, 面带寒意,如同柔软的花枝生出锋利的尖刺, 让人退避的同时又忍不住燃起胜负欲。 蒙义实在想不起来,挠头道:“你要是不放心, 我派人去盯着,绝对不会让他们离开。” 耶律苏和摆手:“唐诀能察觉到我下蛊,警惕性很高,你派的人能保证不被他发现?” 蒙义迟疑,这点他的确不敢保证。 “先不管他们了,我有件事需要你去办。”耶律苏和转身往回走,道,“周宣那几个手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留下矿山那么大个把柄被人发现。你带几个人去把矿炸了,最好不留痕迹。” 记载矿山的卷宗和麒麟卫一起下落不明,耶律苏和可没耐心慢慢找人。他更乐意把一座山都炸了,等丘陵夷为平地,种植也好,大兴土木也罢,多的是手段掩盖罪证。 因为有江瑾年事先的防备提醒,唐诀在宴席上多留了个心眼,这才有惊无险,没有让耶律苏和得逞。 想到那融入酒水的蛊虫,唐诀心有余悸。他在酒宴上搬出曲家做借口,但实际上曲家也不涉及蛊术,他们只继承了医术。 “这个耶律苏和当真让人防不胜防,只是他为何会云川的蛊?” 马车上,唐诀提到酒宴上的事,疑惑地看向江瑾年。 江瑾年在马车上备了笔和纸,道:“唐夜羽当年逃亡狄戎,和狄戎王关系匪浅。生意谈成了耶律苏和还想对你动手,只怕所图的不是一时的利益,唐家内部可曾和狄戎接触过?” 唐诀有望成为唐家的下任家主,他对唐家的了解,绝非一般的唐家弟子可以相比。 唐诀道:“唐家从来不和狄戎做生意,不过唐家内部错综复杂,弟子众多,难免会有人生出二心。我会派人回去告知家主,让他秘密调查,绝不给狄戎可乘之机。” 江瑾年颔首,提笔写道:“你自己也要小心,若是情况不对,带着你的人手撤出平川。这毕竟是朝廷之事,不必卷入太深。” 江瑾年借唐家的身份是想试探周宣,耶律苏和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唐家这个身份就没什么用了。 宗聿已经调兵围城,只等兵临城下,就不需要这些温和的手段。 耶律苏和对唐诀不怀好意,江瑾年又岂会把他置于危险境地? 唐诀道:“我明白。” 说着顿了顿,抬头看向江瑾年,斟酌道:“今日之事可需告诉宁王殿下?” 江瑾年想了想,没什么需要隐瞒的地方,微微点头,表示可以说。 耶律苏和胆大妄为,宗聿一点都不意外,而且他和江瑾年是一样的看法,都不希望唐诀涉险。 安排好唐诀,宗聿和江瑾年就出发去矿山。 矿山在城外,要出去就需要出城。 或许是觉得麒麟卫生还无望,这两天城门口的检查没有那么严,不过宗聿和江瑾年还是雇了一辆马车,稍作遮掩。 二人顺利出城后,在矿山附近下了马车,让车夫先行回去。 宗聿眺望眼前的山脉,低矮起伏,像是地平线上的道道波浪。 平川的山也和平川一样,足够矮,缓。 “今天说不定要在外面过夜了。” 太阳逐渐偏西,此刻已是下午。 宗聿和江瑾年不清楚矿山附近的情况,特意选在快入夜之时,光线昏暗之际,人才没有那么扎眼。 因为塌过一次,最近才被挖开,矿山附近还留有搭建的木架和稳定矿洞的木桩,看起来比宗聿预估的还要好点。 矿的规模不小,一部分是露天开采,还能看见矿石热胀冷缩爆裂后,被锤子凿开的痕迹。而另一部分深入地下,工人们凿开山体,修建了通道,矿洞漆黑深邃,站在洞口一眼看不到底。 宗聿在周围转了一圈,这附近被处理的很干净,没有官府的痕迹。之前方便开采修的临时居所已经荒废,遗留的桌椅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宗聿左右环顾,在草堆里找到没有烧完的火把,正好可以一用。宗聿俯身去拿,火把拨动草丛,破烂的墙角晃过一抹白色。 宗聿顿了顿,蹲下身拨开草丛,看见那块腐朽的木板上刻了一朵雪花。 这是凌霄阁的记号。 宗聿微惊,凌霄阁的人来过这里,会是调查案子的麒麟卫吗? 宗聿顺着雪花上的箭头回头,正好看见那黑不见底的矿洞。江瑾年站在洞口,顺手捡了一根棍子,正在测洞的高度。 宗聿拿过干草再次盖住那点痕迹,拿起火把走向江瑾年。 江瑾年听见声响,回头看向他,瞥见他手中的火把,有点诧异,道:【你想进去?】 麒麟卫的雪花箭头有指路的意思,箭头正对矿洞,就是要人进去。 “矿洞里是什么情况我们都不清楚,我下去,你在外面等我。”宗聿没打算带上江瑾年,他只是去确认麒麟卫的标记,如果找不到第二枚,他就会退出来。 江瑾年皱眉:【不带我?】 宗聿抬手落在他的头上,解释道:“我们就两个人,以防万一,是该留一个在外面照应。” 江瑾年无奈地笑了,道:【里面又黑,我又哑,你我一旦分开,就算真的有风吹草动,我怎么找你?】 宗聿让江瑾年留下,只是做个假设,并不是觉得真的会发生什么。被江瑾年这样直白的问,他一时哑然。 留一个人在外面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江瑾年这特殊的情况,让这个选择多了不确定的因素。 【你我一起,相互照应不是更好?】江瑾年拿开宗聿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他知道宗聿是不想带他去冒险,可让宗聿一个人进去,他也不放心。 宗聿有所动摇,他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坚持自己的想法:“进去以后要跟紧我。” 为了方便运输,矿洞修的不小,洞顶还特意布了网,用来固定落石,一些地方嵌入木桩,支撑矿洞的稳定性。宗聿和江瑾年不需要弯腰,他们站起身,距离洞顶还有一臂的距离。 洞内很安静,还有一些阴冷。 宗聿一手举着火把,一手牵着江瑾年。洞内不方便交流,二人无话,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回荡在通道内。 江瑾年在心里计算路程,大概走出百步的距离,身后漆黑一片,已经看不见洞外的状况。 宗聿手上的火把晃了晃,他停下脚步,火把往左偏移,落到一旁的石壁上。 说是石壁不完全,因为这里明显加固过,搭建了木板和烛台,只不过烛台内的油早已干渴,只剩一个空盏。 宗聿举起火把,让火焰和空盏齐平,火光摇曳,阴影下方有一个不起眼的雪花印记,箭头往前。 江瑾年瞳孔骤缩,这是凌霄阁的印记。 宗聿没说什么,带着江瑾年继续往前。雪花印记有一就有二,通道也从一开始的宽敞平稳变得狭窄陡峭,而且是不断往下。 工人们几乎挖空了这座山。 宗聿和江瑾年一路走来,还遇见好几个塌方地,通道狭窄,只能一个人猫腰而入。 如果不是凌霄阁的记号还在往前,江瑾年都要考虑拖着宗聿离开。 随着最后一个记号终结,宗聿和江瑾年到了一个较为开阔的地方。这里应该是运矿的中转地,洞穴高而宽广,还残留了一点工人们生活的痕迹。 这一次凌霄阁的箭头是往上,宗聿和江瑾年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洞顶,这四周挖了有几个风口,但距离太远,里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宗聿把火把递给江瑾年,飞身而起,踩着石壁上凸起的石块,身手敏捷如燕,几个呼吸间就到了风口处。 第109章 他找到合适的落脚点,视线看不太清,只能伸手摸索。 前两个风口处什么都没有,宗聿摸了一手灰,直到第三个风口,他摸到粗糙的油纸,里面裹着东西。 宗聿心里一沉,他隐约有预感,这恐怕正是给麒麟卫招去杀身之祸的东西。 山壁上没办法细看,宗聿抓着东西飞下来。 到了平地上,江瑾年的火把靠过来,橘黄色的光晕荡漾开,照亮这一方空间。 宗聿打开油纸,看清手上的东西,虽然在摸到的那一刻已经有了猜想,但真正看见内心还是有所惊讶。 周宣遍寻不到的账本和卷宗,被麒麟卫藏在了矿洞里。 江瑾年没想到是这东西,他有些惊讶地看向宗聿,眼神带着疑惑,显然是奇怪他们什么时候把这东西藏在了洞里。 矿山在城外,他们既然都出来了,又怎么会再回去?还一死一伤? “通敌叛国的罪足够平川的官场动荡,麒麟卫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可他们没有选择带着证据返回,而是把东西藏起来继续潜伏,只能说明一点。”宗聿掂量手上的罪证,道,“当时平川还有比这东西更严肃的问题,他们不敢贸然离去,又对要做的事没把握,便留了一手。” 麒麟卫身经百战,有先斩后奏之权,他们做事之前一定会考虑大局。 卷宗和账本能被放在这里,无人识破,说明他们藏东西时,还很安全。但很快,他们的境地就直转急下,连累他们殒命。 江瑾年想到麒麟卫身上的蛊,以及唐诀的遭遇,目光微沉,嘴唇微动:【耶律苏和?】 江瑾年思来想去,能让麒麟卫放弃回去复命,只可能是还有更大的鱼。 宗聿亦有此想法,不仅如此,他还想到了另一件事。 前世这个时候,狄戎安生了很长时间,表姐这才有机会出来探亲访友。 倘若不是狄戎安生,而是耶律苏和这个主将离开了军营呢?他从狄戎来到平川,搅弄风云。 前世没有麒麟卫,也没有宗聿和江瑾年,他的目标应该是唐家唐诀。 不同这一世唐诀帮忙,主动走入平川。上一世的唐家对这桩生意避之不及,唐诀只在附近活动。耶律苏和定然是耍了手段,才逼的唐家就范。 他在周宣等人的掩护下在虞朝境内来去自如,这些年他从这里得到的好处不是一星半点,后来更是大肆用在战场上。 宗聿心里的火气有些压不住,前世今生的恩恩怨怨在心头翻滚,他深吸口气才堪堪忍下。 江瑾年注意到他神色晦暗,担忧地轻拍他的手。 宗聿扯了扯嘴角,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让他不必忧心。 前世耶律苏和占据先机,但这一世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 第82章 宗聿收好卷宗和账本, 跟着江瑾年往回走。 许是在矿洞内得到意外之喜,两个人的心情比进来时轻松,连带着步伐也轻快不少, 原本漆黑看不到头的路, 因为是向着出口,便没有那么压抑。 他们一路走, 一路靠凌霄阁的印记计算路程。在经过正数第二个印记时, 宗聿敏锐地察觉到前方弯道处有异动。 他立刻停下脚步, 在黑暗中拉住江瑾年的手,侧耳聆听, 是脚步声和断断续续的谈话声。 二人一惊, 宗聿率先灭了手上的火把, 和江瑾年融入黑暗中。 这个矿洞早已废弃, 里面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一般人就算路过也不会过来看一眼。而且现在外面已经入夜, 大晚上的,谁会来这种地方? 宗聿和江瑾年各有猜想,他们都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宗聿靠近江瑾年的耳朵, 在他耳边轻声道:“听脚步声是四个人, 不是什么高手, 速战速决。” 这四人明显不会收敛气息,随着他们越走越近, 大嗓门也暴露无遗。 “好端端的, 怎么突然要炸矿?这里面死过很多人,真不想进来。” “少说话, 听安排就是了。赶紧把东西放好,大人还在外面等着呢!” 火光已经晃过弯道, 朝着宗聿和江瑾年这边来。 听到炸矿二字,宗聿面色微变,这几人是敌非友。而且他们并不是主谋,主谋还在外面。 宗聿身体紧绷,默数着这几人的步子,等他们越来越靠近,火光几乎要照到脸上时,宗聿和江瑾年默契地同时出手。 他们二人武艺高强,内息深厚,又占据先机,走在前头的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就直挺挺地倒下。 宗聿顺势夺了一人手上的火把,然后将他踢飞出去,直接砸倒后面跟上来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因为有点距离,尚且有点反应的时间,但都来不及呼救,就看到一道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随后咔嚓两声相继响起,二人被扭断脖子,往后倒去,露出身后江瑾年那张俊美的脸。 战斗不过转瞬之间,江瑾年蹲下身在尸体上摸索,找到一个火折子和几包火药。 借着火光,江瑾年仔细看了看手上的炸药,眸中闪过一抹冷色。 这火药气味浓烈,做工很妙,这点分量只要找准放置的点,足以炸塌这个矿洞。 虞朝有火药技术,不过很少有人深入专研威力和杀伤力,多数还是往烟花爆竹上靠。 火药制作需要去官府过一下路子,写明用途,民间禁止私造火药。 不过这规矩在江湖上限制的要松散些,有些人总喜欢在这上面搞花样,什么霹雳子,火麒麟,总想玩出点轻便快捷的样式,各门各派都不一样。 唐家有自己的路子,暗地里涉足过这个生意。 江瑾年见过唐家的火药,和他手上这些别无二致。 唐家备火药是想融入机关阵法,开创新的流派,不会外卖,这些人又是从什么地方得到这东西? 江瑾年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他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外面还有人守着,宗聿和江瑾年没有贸然出去。他们扒了两身外裳披在身上,拆了发冠,重新梳了头发。矿洞里光线昏暗,这一眼看过去,让人辨不出真假。 宗聿举着火把走在前面,逐渐靠近洞口,外面火光和人声混杂在一起,沿路有不少安放好的火药。 这些人是下定决心要把这里夷为平地,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一切的罪证。 宗聿下意识地觉得是周宣的手下,心里憋着火气,脚步声便重了两分。 前头人影攒动,一人站在火光中,抱着手臂,不耐烦地粗声粗气道:“你们怎么回事?去那么久?” 人影逆着光,宗聿没看清他的长相,但这声音很耳熟,听得宗聿心头一跳。 火光中,那人站直身体,不悦道:“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人?” 进去四个,出来只有两个,不管是什么缘由,宗聿都得答话。他模糊了自己的声音,压低嗓子,含糊道:“还在后面。” 火光中的人影没说什么,只是从随从手中拿过火把,下令让所有人退出矿洞。 宗聿和江瑾年看似轻易地蒙混过关,可他们并没有觉得轻松,反而神经紧绷。 宗聿已经认出刚才在火光前面站着的人,他侧过身去时,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哪怕只是半张,宗聿也想起来了。 狄戎的先锋大将蒙义,也是耶律苏和的好帮手。 他们在战场上打过交道,而且不是简单的一次两次,彼此都太熟了。 耶律苏和在这里,看见蒙义宗聿并不奇怪,只是他没想到来炸矿洞的人竟然是他。 他认识宗聿,有他在这里,宗聿和江瑾年都需要万分小心。 矿洞的入口就在前方,只需要在往前百来米,宗聿和江瑾年就能走出去。 站在洞内,他们已经能够看清外面的情况。矿洞外有不少人,他们举着火把,橘色的光晕在暗夜里染红了洞口,透着一股浓烈的不详之气。 宗聿没由来的不安,警惕地盯着离他有些距离的蒙义。 这个人并不好糊弄。 宗聿正想着,就看见前面的蒙义停下脚步,手持火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腰间的佩刀,袭向宗聿。 矿洞内,寒光凌冽,带着一击必杀的冷意。 宗聿早有防备,举着火把挡下这一击。刹那间,火星四射,打破这一地的平静,带起喧嚣。 火光照亮了宗聿的面容,也让人看清了蒙义眼中的杀意和愕然。 蒙义原本只是觉得蹊跷,故而出手试探,没想到还真让他试出一条大鱼。 蒙义来不及深思宗聿为什么会在这里,交手的刹那,他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让宗聿永远留在这里。 这样想着,蒙义下手越发不留情面。 他长刀劈砍,招招透着狠劲。他能扶持耶律华上位,还是有些本事,功夫底子不比旁人差。 宗聿没有武器,唯一顺手的就是手上的火把。可火把到底是木头做的,火光照耀的矿洞内又有不少炸药,这无疑限制了宗聿的行动。 第110章 蒙义龇着牙乐的不行,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宗聿不是一个人,江瑾年从他身后跃出,袖中滑出一柄短剑,朝着蒙义的眼睛攻去。 蒙义先是认出他是今日持刀闯入周宣府邸的唐家公子,心中恼怒唐家竟然和宗聿勾结,随后在他那张明媚生辉的脸上,蒙义的熟悉感更甚,这张脸他一定见过。 蒙义心头疑虑重重,可眼下根本就没有认真思索的时间。 宗聿和江瑾年的攻击又快又狠,他很快就落了下乘,被二人逼的节节败退。 洞里的其他人已经听从指挥退出去,围着矿洞门口等待。 洞内的声响他们自然听见了,可是没有蒙义的吩咐,他们不敢上前,只是堵在矿洞门口,一只苍蝇都不放过。 “啊!” 蒙义被江瑾年刺伤手臂,又被宗聿一脚踹飞出去,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他坐在地上,吐了一口血沫,看都不看自己的手臂上的伤口,而是眼神阴冷地盯着宗聿和江瑾年。 “没想到唐家已经和你勾结在一起!”蒙义想到唐家屡次推脱生意,面色又难看两分。 他知道耶律苏和很想要唐家这个能造兵器的私库,所以这次亲自动身来找唐家,可还是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耶律苏和本来就不是什么很有耐心的人,唐家几次推脱已经耗尽他的耐心,他不再想合作,而是想并吞瓦解,为此带来了唐夜羽留在狄戎的蛊毒。 没想在唐诀身上栽了个跟头。 蒙义为他鸣不平,本以为这次唐家有心,没想到还是个套。唐家一个江湖门派,竟然和朝廷站在一起。 猛然,蒙义像是想到了什么,直勾勾地盯着江瑾年,一瞬间福至心灵,吃惊道:“原来如此,唐映雪!” 蒙义眼底掠过一抹狠色,他想起来了,江瑾年的这张脸,像极了唐映雪。耶律华能登上王位,唐映雪可是出过力的,只是她始终是个隐患,充满了危机感,所以留不得。 眼下这个唐家公子和她长的如此相似,只怕并非是他们接触的唐家,而是另一个唐家人。 蒙义眼底掠过一抹狠色,隐约猜到唐家为什么会站在宗聿身边。他心中大骇,浓烈的杀意涌上心头,眼前这两个人绝对不能留! 江瑾年听见娘亲的名字神情恍惚了一下,他不认识蒙义,这种不在掌控中的感觉让他很不爽,他下意识地看向宗聿,见他没有反应这才松了口气,看向蒙义的眼神带着森然杀意。 此人留不得。 江瑾年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身形一晃,握着匕首朝前刺去。 蒙义咧嘴露出一个疯狂的笑,也不躲江瑾年的攻击,反而舔了舔唇,道:“能拖你们两个王公贵族上路,值了!” 江瑾年眼皮子一跳,还没来得及细究那一闪而过的危机感,就看见蒙义将手上的火把朝他扔过来。 江瑾年下意识地躲开,但很快反应过来身后是炸药,当即旋身回转,去抢火把。 宗聿也反应过来,挥出一道掌风,可火把和烛火之光不同,宗聿这一掌只是让它稍微暗了那么一点,很快又燃起来。 这个时候再抢已经来不及了,宗聿一把拉过江瑾年,手臂环过他的腰,带着他朝着洞口冲去。 蒙义打定主意要让二人死在这里,又怎么可能让路? 他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挥刀挡住宗聿和江瑾年,冲洞口喝道:“点火!” 外面的人不敢迟疑,火光点燃引线。 宗聿怒骂道:“疯子。” 蒙义充耳不闻,火药的气息弥漫,下一刻爆炸声此起彼伏。洞口近在咫尺,可蒙义以命相搏,宗聿和江瑾年注定走不出去。 狭窄的通道内地动山摇,这个时候跑已经来不及了。千钧一发之际,宗聿运气护住他和江瑾年,将人推到一个勉强可以容身的角洞,用身体和山石给他做护盾。 热浪携裹着爆炸的冲击力前后夹击,碎石和木块飞溅。 刹那间,山洞崩裂,不管是洞内还是洞外的人都免不了被波及,石块从天而降,将一切掩盖在爆炸中。 第83章 “轰隆!” 平地一声惊雷, 继而暴雨如注。 唐诀从睡梦中惊醒,正巧一道闪电划过苍穹,照的室内一片惨白。唐诀坐起身, 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他走出门, 唤来唐家的暗卫,询问宗聿和江瑾年的动向。 暗卫如实道:“两位公子下午出城后, 就再也没有回来。” 唐诀不安地揉着眉心:“我让你派人盯着周家, 他们那边可有动静?” 暗卫明显怔了一下, 道:“傍晚时周家出来了一队人马,同样出城去了。” 周家内部并不简单, 唐家的人不敢靠的太近, 所以并不知道这队人马出城去做什么。 唐诀听的心头一跳, 心中的不安更甚。他看向黑暗中的雨幕, 银光划过天际,惊雷阵阵。 唐诀睡意全无, 他把唐家的人马集合起来,派出一部分人手出城打探情况,务必要找到宗聿和江瑾年。另一部分也不必守着他, 散落在平川城内, 只要察觉到异动, 他们就立刻撤离。 众人领命下去,唐诀站在窗边, 一夜未眠。 城外, 剧烈的爆炸引起山崩,碎石填平了矿洞, 山体下沉,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暴雨倾盆而下, 雨水往下汇聚。 宗聿在一片湿冷中醒来,四周狭窄逼仄,伸手不见五指。他能感觉到自己被压在碎石间,但并非完全不能挪动,倒塌的碎石形成一个空洞,让他的上半身勉强可以活动。 爆炸的冲击震伤了宗聿的五脏六腑,飞溅的石块又加一击,宗聿能感觉到额上满是鲜血,触感粘稠湿润。他忍不住低咳两声,肺部刺痛,喉间冒起一股血腥味。 蒙义的出现让事情多了很多的变数,这场爆炸防不胜防。 宗聿想调动内息调理体内的伤势,可一动就疼的面容扭曲。他深吸口气缓了缓,放弃了这个想法。 转而伸手在黑暗中摸索,没有摸到江瑾年,四周安静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他心里一紧,哑声道:“瑾年?” 空间一片寂静,没有回应。 宗聿不由地心慌,他大概感受了一下所在的位置,前方形成了空洞,没有塌陷。他想从现在这个位置出来,这一动,这才发现他的腿没有知觉。 他伸手往下摸,发现自己的腿被石头压住了,没有办法挪动。 宗聿顿时反应过来,他现在的情况不妙,两条腿都没有知觉,极有可能是伤到筋骨。 更糟的是江瑾年不在他身边,黑暗中,浓郁的血腥味让宗聿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再一次道:“瑾年……江瑾年。” 宗聿提高声音,这一喊牵动体内的伤势,忍不住低声咳嗽。他尽可能地在黑暗中摸索自己能触及到的区域,手指划过冰冷的石块,没有感受到熟悉的体温,心也一点点地下沉。 爆炸前他护住江瑾年,可冲击波导致山洞崩塌,他们脚下是空的,根本扛不住这样的冲击。他昏迷前最后的意识是江瑾年伸过来的手臂,和惊讶的神情。 许是山洞坍塌将他们二人分开,不在同一个区域。宗聿一想到江瑾年不会说话,就算有个三长两短也无法发声,他心里就是一紧。 “瑾年,你要是能听见我的声音,你就弄出点声响。” 宗聿明显有些慌,黑暗如同潮水一般将他紧紧包裹,那种漆黑一片的感觉糟糕透了。 他讨厌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挣扎着想要起身,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未知制造了恐惧,在这死寂的空间中蔓延,如同藤蔓一般紧紧地缠绕在宗聿心上。 就在他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时,黑暗里传来一阵细微响动。 江瑾年推开身上的碎石,掩唇止住喉间的腥甜,他仰面躺在地上,半身衣服被鲜血染红,面色惨白。 他听见宗聿的声音,摸到身上的火折子点亮。火光照亮这一小片区域,他们比较幸运,坍塌的石块和木头撑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夹缝,给他们留出一点空间。 江瑾年对宗聿比了个手势,告诉他自己没事。他只是有些晕眩,需要缓一缓。 宗聿神色茫然,剑眉紧蹙,仿佛没有看见江瑾年的手势,着急道:“瑾年,是你吗?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江瑾年一愣,他和宗聿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宗聿的手只需要再往前一尺,就能碰到他。 只是宗聿的腿被压在石头下面,行动不便,这才距离受限。 但摸不到不代表看不到,江瑾年敢确信,这点距离,在火光的照耀下,宗聿完全能看清他的手语。 他艰难撑起身,朝宗聿看过去,发现宗聿目无焦距,根本感受不到火光。 江瑾年心里咯噔一声,一个极坏的猜测从脑海中闪过,他本就苍白的脸连最后一丝血色也不见了。 第111章 宗聿迟迟等不到江瑾年的回应,以为他伤的重,心中无不担忧,急的想挪动身体。 昏暗的火光下,江瑾年能看见宗聿身上的石块并不稳定,随着他的动作,隐隐有继续往下落的趋势。 恐惧和担忧在这一刻完全交织在一起,攥紧了江瑾年的心脏,他害怕极了,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出声阻止道:“你别动,我没事。” 许是太久没有说话,江瑾年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但即便如此也难掩声音的清冽温和,如同山间的涓涓细流,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宗聿愣在原地,过了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这是江瑾年的声音。他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如果江瑾年的嗓子好了,他的声音会是什么样? 或婉转动听,或妩媚动人,或如昆山玉碎…… 然而再多的想象都不如眼前这一声,简短却让宗聿无比的安心。 他甚至来不及去思索江瑾年是突然好了,还是原本就会说话,只听得那一声响,惊愕之后便是一阵欢喜,满腔的担忧都放回肚子里。 “你没事就太好了。”宗聿松了口气,紧蹙的眉舒展,他还正愁这里黑布隆冬,他没办法和江瑾年交流,拿不准他的情况。 江瑾年看着他放松,心里细细密密地疼起来。火折子还在燃烧,可宗聿完全没有反应。 江瑾年撑起身,一点点挪到宗聿身边,随着他的移动,洞内的血腥气似乎又重了些。 宗聿察觉到他靠近,朝他伸出手。江瑾年握住他的手腕,顺势给他探脉,眼睛飘向宗聿的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宗聿的情况不好,头部的撞击导致他的眼睛受到影响,即便江瑾年到了他跟前,他依然是目无焦距。 而他的腿被压在石头下,血肉模糊。 江瑾年打量着眼前的洞穴,道:“腿疼吗?” 宗聿微顿,道:“不疼。” 这是实话,因为他的腿没有知觉了,他甚至不知道伤的如何,他不想让江瑾年担心。黑漆漆的,又看不见,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江瑾年眼眶微红,伤成这样怎么可能不疼? 宗聿这是仗着自己看不见了,便觉得江瑾年也看不见,拿话诓他。 爆炸时,他护着江瑾年,承受了大半的冲击。就算运转内力抵消了一部分,但到底是肉体凡胎,又不是大力金刚,怎能安然无恙? 江瑾年心中一阵绞痛,即便知道他有自保的能力,宗聿还是下意识地选择护着他。 生死一瞬,本能的反应骗不了人,那一刻太多的情感在心头酝酿,此刻随着宗聿的伤在江瑾年的心头炸开。 他一时五味杂陈,低声喃语:“不值得。” 以身入局换得情根深种,沉甸甸地压在江瑾年的心口上。 宗聿耳朵微动:“什么?” 他只觉得有声音,但没听清。心念一动,便想抬手摸江瑾年的脸,喃喃道:“瑾年,你不会哭了吧?” 江瑾年的眼睛是红的,连带着鼻尖也有一些红润,但他没有哭。听了宗聿的话,他面前挤出一个笑脸,可随即想到宗聿看不见,那笑意飞快地敛去,一双眉皱起来。 他深深地看了宗聿一眼,扭过头去打量压着他双腿的石头,道:“我有那么脆弱不堪?” 宗聿想,确实不是。他的瑾年坚韧不拔,在战场上杀敌从不眨眼,眼下不过小小的困局,怎么可能会哭? 洞内一下子安静下来,江瑾年已经分析出眼前的局面,不幸中的万幸,压着宗聿双腿的石头没有支撑上面的碎石,就算挪动也无碍。 江瑾年没有迟疑,挪过去从边缘开始清理。 宗聿看不见,这让他的其他感官变的更敏锐,他能察觉到江瑾年在救他,安静地等待着,没有说话。 江瑾年清理的速度不快,偶尔会停下来歇一歇。他的胸口处一直在渗血,胸前的衣服被彻底染红,但他没顾得上。直到把所有的石头都搬开,他紧锁的眉头才舒展。 宗聿现在躺着的地方并不安全,江瑾年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小心翼翼地带着他挪了个位置,退到他刚才醒来的这边。 宗聿任由他摆弄,靠的近闻到了他身上浓郁的血气,眉头紧锁:“你受伤了?” 江瑾年道:“小伤,不碍事。” 宗聿明显不信:“带火折子了吗?你点亮……” 宗聿的话还没说完,神情一怔,转头看向自己的手边。 刚才距离远,反应迟钝,宗聿还没意识到。此刻换了位置,离得近,他明显感觉到了灼人的温度,驱散了夜里的凉意,却让他的心沉入谷底,如坠冰窖。 宗聿的面上涌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刚才的种种在脑海中闪过,如果真的是一片漆黑,江瑾年又怎么可能把他弄出来? “你……点灯了?”宗聿声音干涩,他害怕从江瑾年的嘴里听到答案,又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江瑾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如惊雷在宗聿的耳边炸响。 巨大的恐慌在这一刻如同潮湿般将宗聿吞没,他的神情僵在脸上,脑海中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眼前的这一幕。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触摸那点灼热的火光,仿佛想以这样的方式来看清眼前的一切。 可火光依旧,他的世界仍是一片黑暗。 宗聿扯起嘴角,露出一抹难看的笑,似苦涩,又似自嘲。 他历经过生死,从战场中厮杀出来,受过伤,流过血,倒下过,最后都重新站起来。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在一个地方跌倒就在一个地方躺下,可比起过去的那些,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废人。 他的腿,他的眼睛,他看不到自己此刻有多糟糕,可他能感受到。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江瑾年都没有暴露自己会说话这件事。可是如今为了他,江瑾年也不管不顾了。 倘若他的情况不算糟糕,江瑾年又何至于如此? 宗聿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愤怒,没有咆哮,他沉默片刻后仿佛是接受了这个事实,收回手安静地坐着。 他看不见江瑾年,只能凭着感觉看向他的方向,道:“是我拖累你了。” 这一声透着无尽的心酸。 江瑾年心口一窒,宗聿说拖累,是带他前往平川?还是此刻深陷困境,而他无能为力,成了负担? “还没开始发烧就开始说胡话了?你要是不护着我,你也不会……”江瑾年顿了顿,一边翻找身上的伤药,一边道:“平川的事没完,我们都要留着命出去。曲落尘医术高明,他一定可以治好你。” 想到曲落尘,江瑾年有了主心骨,医术,蛊术,总有一样能治好宗聿。 如果曲落尘不行,他就带宗聿去云川,去找大祭司。 江瑾年的话提醒了宗聿,确实,现在还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蒙义来炸矿洞,耶律苏和知道的肯定不少,他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们! “瑾年说的对,是我一时想岔了。”宗聿收拾好心情,脸上多了一点点笑意,似要宽慰江瑾年。 江瑾年抬手抱住他,那颗担忧的心放回肚子里,只要宗聿没有斗志消沉,一切就不算完。 低谷只是一时,来日必将光明灿烂。 第84章 雨水顺着石头缝渗入地底, 整个地面都是湿漉漉的,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江瑾年倚靠着身后的石壁,环抱宗聿, 让他尽可能地躺在自己身上。他身上伤药有限, 大多用在宗聿身上,给他的腿止了血, 也检查了他头上的伤。 宗聿很安静地配合他, 这会儿火折子被江瑾年收起来, 两个人黑暗中相拥,汲取彼此身上的体温。 洞里始终没有什么光亮, 也不知道外面是黑夜还是白天。他们没法从里面打开通道, 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可能地节省体力, 等待救援。 唐诀是个靠谱的, 江瑾年并不担心。 相比之下,他们如何坚持到那个时候, 才是江瑾年需要考虑的。 黑暗让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等待成了一种煎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洞穴内的气温一再降低, 躺在江瑾年怀里的宗聿却像个火炉。 虽然他平日体温就高, 但今日却是因为伤口引起的高热。 江瑾年搂着他, 自然感受的一清二楚。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宗聿身上是外伤加内伤, 这会儿病情来势汹汹, 他整个人半昏半醒,意识不清。 若是不做点什么, 他恐怕熬不过去。 江瑾年犹豫了一下,拿出一个药瓶。这是曲落尘留给他保命的东西, 对外伤和内伤有奇效,不说让人生龙活虎,但就算是濒死也能吊一口气。 江瑾年的身上也有一些热,苍白的脸色一直没有缓和回来。为了照顾宗聿,他只草草地包扎了一下自己的伤。 他本想把这药留到万不得已时才用,眼下宗聿的情况让他平白揪心,他动了用药的念头。 第112章 药是曲落尘为他炼制,只能给他吃。若是要是给别人,需要他的血做药引。 江瑾年摸着宗聿滚烫的额头,不再犹豫,他划破手掌,让鲜血从掌中流出,滴落在宗聿的口中。 随后,他把药推入宗聿的唇齿,让他将血和药一起吞下去。 浓郁的血腥味和药味在宗聿的口中形成一股奇异的味道,他在昏迷中也感到强烈的不适,剑眉紧蹙,滚烫的额上热汗淋漓。 江瑾年喂了血,眼前发黑,他咬了咬舌尖,用刺痛来让自己清醒。他擦去宗聿额上的汗,看向密不透光的缝隙。 宗聿情况不明,他不敢睡,可还是抵不住受伤后的疲倦,刺痛渐渐失去效果,他眼皮一沉,很快耷拉下来。 “轰隆……” 外界又是一阵电闪雷鸣。 暴雨如注,黑云压城,白日的天光仿佛蒙上一层又一层的阴影,昏暗的如同染了浓墨,让人一时分不清是白日还是傍晚。 唐诀不安地在房间里走动,派出去寻找宗聿和江瑾年的人回禀,他们没有找到宗聿和江瑾年,但听到一个消息,城外有一座矿山塌了。 昨天半夜,有人炸矿。 唐诀听到这话,莫名的心惊胆战,背脊发寒。 他连忙追问细节,知道是周府的人干的,顿觉不妙。 矿山的事他多多少少听到过一些流言蜚语,涉及到平川官场,宗聿和江瑾年不会放置不理。 他们昨日也出城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唐诀心中不安,特别是在知道矿山有人把守后,更是心凉了半截。 他正欲亲自带人出城,就听见楼下闹哄哄的,他站在窗边往下扫了一眼,看见官兵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客栈,看这架势是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 唐诀有预感,这都是冲他来的,他估计走不了了。 说也奇怪,他刚才还心生不安,担心宗聿和江瑾年,此刻见了官兵,出奇地冷静下来,有紊不乱地安排自己的人手趁乱撤离,去矿山找宗聿和江瑾年。 属下担心他的安危不肯离开,唐诀道:“找不到两位公子,我们才真的会死,找到他们,还有一线生机。” 官府大动干戈,必然是宗聿和江瑾年那边出了大问题,以至于唐诀的身份被怀疑。 唐诀笃定他们不会对他出手,但监禁免不了。 属下留在他身边有什么用?找到宗聿他们才是正事。 唐诀态度强硬,属下不再多言,趁着楼下的宾客嚷嚷,飞快地离开客栈。 唐诀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静静地等待官府上门。 江瑾年从黑暗中转醒,敏锐地察觉到他和宗聿换了个位置。他昏迷前是把宗聿抱在怀里,而此刻是他躺在宗聿的怀中。 显然中途宗聿清醒了,他醒过来就证明曲落尘的药有用,江瑾年已经感觉不到他身体的灼热。 不过随着灼热消失而来的就是彻骨的冰冷,江瑾年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破碎的音节。 他的嗓子就像吞了刀片一样,又疼又肿,人也晕乎乎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只不过清醒了片刻,又有了如坠深渊的昏沉感。 宗聿听到那点细微的呻。吟,连忙低头去摸他的额头,触及到冰冷的汗珠,心里一紧:“瑾年,你怎么样了?” 宗聿还没有彻底适应这样的黑暗,看不见和听不见加深他心底的恐慌。他现在这个样子,不敢赌江瑾年说的是实话还是安慰。 若是往常,江瑾年一定会想出安慰的话,可今天他实在提不起精神,只能抓住宗聿的手以示回应。 喉咙太疼了,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应该是伤口没有药,加速恶化。只不过他以前装病,补药毒药吃了很多,在曲落尘的改造下,身体异于常人,没药也能撑一段时间。 有了回应,宗聿没有那么彷徨,他蹭了蹭江瑾年的头发,低声道:“我们能活着出去的。” 江瑾年忍着喉间的不适,轻嗯了一声。 洞内再次恢复死寂,江瑾年往宗聿身上靠了靠。他知道宗聿不安,无法出声,便选择相拥。 他的靠近,抬手,拥抱,肢体的接触在黑暗中无声安抚,平复宗聿的情绪。 洞内辨不清黑夜和白天,宗聿和江瑾年不知道自己被困多久,江瑾年一开始还能强撑着回应宗聿,后来再也坚持不住,陷入昏迷。 宗聿不敢再睡,怕他们二人都昏过去,听不见外面的声音,错过救援。 时间一点点过去,漫长的等待和无尽的黑暗成了一种煎熬,那种能逼疯人的寂静混杂在血腥味中,这是宗聿两辈子都不曾经历过的困境。 和刀光剑影,阴谋诡计不同,这是一种心理上的折磨,没有真切的痛感,有的只是一点点消失的希望。 宗聿搂紧了怀里的人,江瑾年是黑暗中唯一能安抚他的存在。他静不下心又不敢放松,精神一直紧绷着,渐渐地也变得麻木,失去对空间和时间的辨别。 不知外界几个日升月落,就在宗聿快要坚持不下去时,他听见头顶传来细微的声响,像是铁锹撞击石块。 “……别用铁锹……”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有人喝道:“先把这些石头搬开,搞清楚状况再挖……” “……殿下,下面是空的。” 声音忽远忽近,说到空的时,有人兴奋起来,大喊下面有人。 宗聿还来不及分辨来的人是谁,只听得头顶传来石头松动的声响,还有碎石和尘土不断地往下掉,一束阳光落在他的手背上,久违的温暖让他紧绷的那根线扯了一下,他备受煎熬的思绪开始放松。 昏过去的最后一刻,宗聿依稀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喊了一声:“小七。” 陌生又熟悉,他想不起来是谁了。 平川乱了。 比起之前麒麟卫暗访的小打小闹,眼下才是真正的一触即发。 宗聿和江瑾年失踪后,跟着蒙义去矿上的那些人在爆炸中死里逃生,他们看着塌陷的矿山是一脸懵,因为蒙义自己也被困在里面。 他们听蒙义的话退出去,不是要蒙义单打独斗,突然的变故任谁都是始料未及。一部分人跑回去报信,另一部分人则是在外围清理石块,看能不能找到蒙义。 宗聿和江瑾年没有在外人面前露面,那些人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回禀时说不清情况,但这并不妨碍耶律苏和那个疯子发散思维。 矿山意味着什么他和周宣心里清楚,会去矿山的人不管是谁,绝非善类。若是死了再好不过,若是没死,不妨再补一刀。 这些时日平川不太平,来往的人中和他们有接触的就那么几个。 他让周宣围了客栈,控制唐诀三兄弟。 但等他们到时,客栈内只有唐诀,他身边的护卫也少了一大半,事情变得微妙了。 唐诀并不配合他们。 事到如今,一切麻烦都摆上明面,唐家两位公子的身份成了周宣的心头刺,他陷入疯狂之中,却什么都不敢赌。 他把人囚禁在客栈,又派人去挖矿。 矿山塌的彻底,不是说挖就能挖出来。 官府的人在矿山上折腾了两日,他们不算一无所获,找到了重伤昏迷的蒙义。 但就在他们高兴欢呼时,四周不知何时多了一支军队,把他们团团围住。 宗聿和江瑾年出事后,唐诀成了靶子,他们暗中的势力开始行动。 找人的找人,搬救兵的搬救兵,接人的接人,谁也没闲着。 两日后援军赶到,三千人马围了平川。 此举大胆又醒目,平川做为主城,深入腹地,岂是说围城就围城? 没有皇命,私自调兵遣将可是杀头的大罪。 周宣原本还想搬出家国律法,可当他看清马背上的人时,脑子轰地一声,一片空白。 马背上的人可不管他怎么想,指挥人手策马直奔周府。 他们得到消息,耶律苏和也在,他们准备生擒耶律苏和。 不想耶律苏和早有防备,在察觉到不对劲后,第一时间就从密道逃了。他们杀进去时,已经人去楼空。 就在他们懊恼失望之际,另一队前来的人马遇上逃出城的耶律苏和…… 第85章 连续几场暴雨后, 天际终于放晴。 和煦的阳光下,平川的格局悄然改变。 围城的三千将士接管了平川,平川当地的官员全部被收押看管, 等候调查。 随军而来的官员暂时接替平川内务, 但因为官府不作为,官员审查之初就发现情况不妙, 一时间焦头烂额, 只能捡重要的先处理。 宗聿醒来已是一天之后, 身下不再是硬邦邦,冷冰冰的石头, 而是柔软舒适的床榻, 身上盖了一层薄被, 阳光微醺, 即便他看不见,也能辨别出现在是白日。 屋子里很安静, 但屋外有些吵闹,熟悉的声音从耳边划过,冲散了宗聿脑海中的那点浑噩。 他摸索着起身, 全身干爽, 头上的伤已经处理过, 还有些轻微的刺痛感,可以忽略不计。 第113章 比起头, 他的眼睛和腿才是大麻烦, 即便是此刻,也没好转的迹象。 看不见, 无法挪动,黑暗让宗聿的其他感官变得更敏锐。 床边有人走动, 随后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他,略带陌生的青年嗓音在他耳畔响起:“小心些,大夫说你现在还不能下床。” 宗聿没有拒绝来人的好意,他偏头转向来人的方向,微微蹙眉,似在思索这人的身份。 “小七,我是六哥。” 宗晟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他和宗聿多年未见,谁也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样的光景。 宗聿喉咙一紧,声音微哑:“六哥……” 顿了顿,又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宗聿有些诧异,他是向宗晟求助,但对他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亲王私自调兵离开封地,这要担很大的风险。 宗聿没指望他来,他写信求助考虑的是表姐顾婉清。就算两辈子有偏差,顾婉清不在,前来相助的也该是封地内的官吏,而不是宗晟亲临。 宗晟扶宗聿坐起来,在他身后靠了一个软枕,支撑腰部,神情复杂道:“我还以为你会先问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 宗聿手指微颤,道:“他还好吗?” 宗聿昏迷前听见的是宗晟的声音,他和江瑾年在一起,没道理他获救了,江瑾年没获救。 之所以一开始没先问江瑾年,是眼下情况复杂,江瑾年的身份需要解释,三言两语并不能说清楚。 而且他刚才醒来时,依稀听见了曲落尘的声音。 宗晟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他挑起这个话题后,反而不急着回答宗聿,转而道:“你的信送的巧,婉清正好在王府做客,我们两个人一合计,涉及到耶律苏和不是小事,便一起过来了。” 如果只是惩治贪官污吏,宗晟确实不会选择卷入其中。 但耶律苏和是外敌,这不是一句内政就能解释。敌人已经走进后方,他身为亲王,岂能置之不理? 所以明知调兵会引得帝王猜忌,他还是来了。 他安排好内务,把权力移交给王妃,和顾婉清一起集结人手,日夜兼程,不敢耽搁。 宗聿沉默,心底有些触动。 宗晟是唯一一个前往封地的亲王,他原以为兄弟间的感情已经变淡,不足以说动他前来相助,却没想到六哥还是那个六哥,一点都没变。 只可惜这场重逢宗聿注定看不见,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抚眼睛,眼前的黑暗未变。 宗晟见状,怕他多想,连忙道:“大夫说了,你的眼睛是因为头部受到撞击,淤血压迫大脑,才导致暂时失明。等回了京都,让太医院好好为你诊治,不会有问题的。至于你的腿,先得把外伤养好。” 宗晟含糊了宗聿的伤情,咋一听好像完全不严重。 宗聿自己心里有数,重见阳光后,他的心态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没有洞内的那种窒息和无力,他眼下并不忧心他不能好起来。 宗晟见他没有露出颓然之色,稍稍松了口气。 问诊的大夫对他的伤情没有把握,又怕得罪贵人,说的很保守。 宗晟当然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些大夫身上,他能用这种话安慰宗聿,自然是有人对宗聿的伤势有把握。 只是…… 那个人没有要帮忙医治的意思。 宗晟看向屋外,为了方便看诊,宗聿和江瑾年住在一个院子,江瑾年就在隔壁。 院子里有人在熬药,还有人在骂人。 宗聿自然能听见那些声音,微微蹙眉,道:“外面怎么了?” 宗晟卖了个关子:“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难听,假话能编。 宗聿不解:“自然是真话。” “真话是院子里那人在骂你。”宗晟给宗聿倒了一杯水,让他润润喉,“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和你一起遇袭的人将大半伤药和唯一能救命的药给了你,所以你的情况并不严重,但他有些危险。爆炸飞溅的木块刺入他的心脏,他现在还在昏迷中,没有清醒。” 宗晟眼神微暗,因为担心宗聿有个三长两短,其他人一时间镇不住场子,他亲自带人去挖矿山,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得知情况。 宗聿最严重的外伤在腿上,小腿断裂,骨头凸起,不过得到很好的治疗,他们被发现时已经止了血。 相比之下,在他怀里的江瑾年情况不好,心口的伤势导致他气息奄奄,被救出来时脉搏弱的几乎摸不到。 他们在洞内被困那么久,没有食物没有水,两个人的身上还有伤,就算重度昏迷也不足为奇。 但怪就怪在,宗聿的情况比江瑾年好太多。 一开始大家以为是江瑾年伤的更重,京都来的那个人检查后,察觉出端倪,本来就难看的脸色阴沉的像是能滴出水来,第一次诊治过后,就不管宗聿的死活了。 宗晟多少听说过这人的身份,一时也不好和对方翻脸。 听到江瑾年重伤昏迷,还没有苏醒,宗聿面色剧变,追问道:“什么药?” 他不记得自己吃过药,但确实有一日情况危急,他高热不退,整个人晕乎乎,迷迷糊糊间,江瑾年似乎给他吃了什么,带着一股血腥味。 可他当时意识不清,他以为是自己记错了。 宗聿越想越不对劲,道:“六哥,能帮我把人请来吗?我有话想问他。” 宗晟略显犹豫,想到那人这几天就像个火药包,不由地头疼。:“你们可是有过节?他对你敌意太深,若非八弟在旁安抚,他甚至不想救你。” 宗聿写信回去,考虑到京都的局面,要的人手是宋治和白榆,没想到来的人是曲落尘和宗咏。 宗聿一阵后怕又一阵庆幸。 后怕的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原本请人是为了救麒麟卫,现在变成救他和江瑾年。 庆幸的是曲落尘不受约束,亲自前来,他的医术在宋治之上,更让人安心。 宗聿料想宗晟还不清楚江瑾年的身份,倒也没想藏着掖着,解释道:“我连累瑾年遇险,他对我有意见是人之常情,并非真的不想救我。六哥不必太过防备,他不会伤害我。 ” 宗晟挑眉,瑾年二字十分耳熟。他虽没有回京,但还是知道宗聿娶了谁。 可不该是个姑娘吗? 宗晟回想了一下江瑾年的模样,苍白的病态下,五官依旧能看出几分秀丽之色,可不管如何好看,那副身躯都是男人。 “看来我不知道的事很多,你需要给我解释的不是一件两件。”宗晟想不出其中的曲折,这个时候也不适合刨根问底。 只是想到曲落尘的身份,他眉间的那抹担忧之色并没有消失:“他们是什么关系?” 这个他们自然是问的曲落尘和江瑾年。 宗聿道:“是亲人。” 没有血缘却胜过血缘的亲人。 曲落尘还在气头上,他一点都不想见宗聿,所以就算宗晟来请,他也装没听见,自顾翻自己的医术,留给对方一个背影。 宗晟身居高位,旁人见了他都是客客气气,几番被曲落尘下面子,他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好在宗咏及时打圆场,拽过曲落尘的手腕,道:“你答应的,我七哥醒了你就给他检查,赶紧赶紧。” 曲落尘垂眼道:“他死不了。” 宗聿最凶险的时候,江瑾年把自己的救命药给了他。他这会儿醒过来就已无大碍,剩下的慢慢养便可。 曲落尘嘴上不当回事,行动上没有挣开宗咏,而是任由他把自己拽进屋。 宗晟没有和他们一道进去,而是出院子张罗吃食。 宗聿这会儿是靠药材吊着精气神,等药效过了,饥饿和疲惫就会涌上来。 房间里,宗聿安静地坐在床上,长发垂落在肩上,深邃凌厉的眉眼染上几分脆弱的疲态,那双乌黑的眼睛没有焦距,黑漆一片,不管谁见了都忍不住叹息。 宗咏三步并作两步奔向他床边,往凳子上一坐,拉住他的手,担忧道:“七哥,你感觉怎么样了?” “我没事。”宗聿安抚性地拍拍他的手,耳朵微动,视线“看向”另一边,道,“曲大夫,抱歉,是我连累了瑾年。我想知道他现在情况如何?” 曲落尘对他的歉意罔若未闻,斜倚着隔断的屏风,目光阴冷地盯着他,说出口的话不留半点情面:“还没到哭坟的时候,留着你这点歉意慢慢煎熬。” 第86章 江瑾年伤在心脏上, 本就有些凶险,他又没有好好给自己包扎,所以他的情况比宗聿严重。眼下还是凶险之时, 能不能醒过来得看他今夜还会不会发热。 曲洛尘已经许久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若是技不如人才让自己如此狼狈,曲落尘最多挖苦他两句, 偏偏他不是。 这桩亲事曲落尘本来就不乐意, 他能忍下来是江瑾年存的报恩的心思, 不反对离开。曲落尘就当他逢场作戏,事情结束后便可以一拍两散。 第114章 可眼下说着逢场作戏的人都快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曲落尘知道宗聿也算受害者, 可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迁怒。 面对宗聿的询问, 他一直阴阳怪气, 别说宗聿, 就是宗咏都有些听不下去。他连续拽了曲落尘两次,曲落尘的态度依旧没有软和。 他知道言语伤人, 也会用言语伤人。 宗咏无奈起身道:“七哥,你才刚醒,好好休息, 外面的炉火上还煎着药, 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曲落尘不看诊, 废话一堆,宗咏干脆把人拖走。 好在曲落尘不听劝, 但也不拒绝他。 二人出门, 正巧宗晟往里走,后面跟着送饭菜的仆人。 宗咏是个好脾气都臭着一张脸, 宗晟不用问也知道谈话不顺利。他往旁边让了让,倒是没看曲落尘。 宗聿还保持着一开始的坐姿, 听见声响微微偏头。 宗晟吩咐人把东西放在旁边的小茶几上,他直接坐在床上,端起一碗药膳。 “先吃点东西,曲落尘是脾气不好,但医术绝对没话说,你别太担心。” 宗聿轻嗯一声,察觉到递到嘴边的勺子,倒也没矫情,没有拒绝六哥投喂。 药膳很早之前就炖好了,一直放在炉火上温着,这会儿正是时候。 宗聿一开始还不觉得,此刻尝到那股味道,才惊觉自己已经饿了许久,胃里一点东西都没有,饥饿产生的疲惫让人大脑僵直,没心思去争论思考。 一碗药膳很快见底,宗聿恢复了一些气力。 宗晟和他提了提平川现在的情况,曲落尘救人不积极,给平川找麻烦倒是很积极。 宗聿写去的信交代了平川的情况,他来了以后就带着宗咏去找孙有财。 孙有财不认旁人,但不会不认他们二人。 曲落尘看过麒麟卫身上的蛊,下蛊的人手法拙劣,但他用的蛊不一般。 宗晟远离京都,还不知道京都的变故,知道曲落尘蛊师的身份,见他还和宗咏混在一起时吓了一跳。宗咏解释了前因后果他才稍稍放心,不过很快又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宗咏年纪小,不记得先皇后,他们这几个年纪大点的孩子,多多少少还有印象。更别说宗晟的母妃很尊敬先皇后,这些年没少在宗晟耳边念叨,一个人的时候,总爱回忆两句。 先皇后死于蛊毒,这要是放在往常,宗晟不敢轻信,眼下的种种迹象却让他不敢不信。 麒麟卫的蛊来自耶律苏和,这让两兄弟的心情不太好,因为谁也不敢保证,先皇后的死和狄戎没有关系。 曲落尘倒是淡定,他拔除了麒麟卫身上的蛊毒,让宗晟自己去请大夫过来医治,然后就不管了。 宗晟这两天受了他不少气,虽说看在两个弟弟的面子上忍下来,嘴上不提,但心情还是很恶劣。 不过他不是一个会把情绪带到正事里的人,不喜欢曲落尘是他的个人感官,只要曲落尘不影响他们的行动,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 麒麟卫的病情稳定下来,现已无大碍。 顾婉清这两天在忙着收拾平川的烂摊子,不是在府衙就是在牢里。 因为宗聿在这里的缘故,宗熠没有再派主事官员,曲落尘也嫌大队人马麻烦,只愿意带几个护卫。 值得一提的是他拒绝宗熠派遣纪凌,而是要走了御前伺候的卫淮。 凌霄阁内部出了大问题,卫淮难辞其咎,曲落尘这个时候把他带走,不知道是要他避祸,还是另有打算。 让宗晟诧异的是宗熠居然同意了他的要求,没有过多计较。 卫淮闲不住,到了这里就去查凌霄阁在此地的暗探,他也得将功补过才行。 宗晟不想插手内政,左右无事,便来照顾宗聿。 而宗聿他们现在养病的这个地方是周宣的府邸,府中的奇花异草,金木玉石照旧,并没有因为主人落难而蒙尘。 除了平川的官员,潜入此地的狄戎人也全部落网。 耶律苏和运气好逃出城,但也仅此而已。 他在城外撞上宗咏和曲落尘,宗咏不认识他,但曲落尘认识。 江瑾年传信时提到过,曲落尘没有犹豫,直接出手把人绑回来。 现在人就关在府中,重兵把守。曲落尘为了一劳永逸,给他下蛊抑制了他的武功,他现在形同废人。 平川内部一时半会儿稳定不下来,未免节外生枝,顾婉清派人封城,一只苍蝇都不允许飞出去,更别提是消息。 宗聿听的认真,顾婉清文武双全,宗晟有勇有谋,曲落尘为人更是嚣张,平川能把他们聚集在一起,也算是小庙装大佛,抬头一看,都不是好惹的。 宗聿和宗晟交换了各自手上的信息,有两个信息差宗晟他们不知。 一个便是地牢里的江回,他是当年矿山的负责人,是重要的人证。宗聿和江瑾年失踪后,不知道周宣有没有对他下手,宗晟需要找到他。 另一个就是宗聿从矿山带出来的卷宗和账本,那东西用牛皮纸包着放在他身上,宗晟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没有贸然打开,便放在了他床上。 宗聿在枕头边上摸到,本想直接递给宗晟,手伸出去的一瞬间又犹豫了:“六哥,你想好了,这东西一接,你之后说不定会有很大的麻烦。” 宗晟远在自己的封地,早已不过问朝廷之事。卷宗和账本牵扯甚广,一旦他接手,知道这些秘密,朝堂上的那些人便会记恨他。 他这次带兵出来,是宗聿借兵,属于紧急情况,不能说名不正言不顺,但也经不住别人挑理。 “是非曲直,公道自在人心。”宗晟没有犹豫,从宗聿手上接过那些罪证,轻笑道,“质疑谁也不能质疑皇兄没有容人的度量。就算日后有人想翻旧账,那也是以后的事,我只活当下,但求当下问心无愧。” 宗晟并非不懂走一步看三步,他府中的长吏可是从凌霄阁出来的人,教给他很多东西,也从不掩盖对他的监察之权。 帝王需要平衡,考虑的东西越多,能够感情用事的余地就越少,涉及到朝政,没有疑心也要生出两分慎重。 但即便如此,宗晟也不怕。 大抵是因为他们兄弟间没有经历勾心斗角,比起以往的那些皇室,多了两分温情。 宗聿和宗晟谈完事,很快就显得精力不济,宗晟让他好好休息,他现在还没好全,不要太操心。 宗聿稍加思索就躺下,曲落尘说江瑾年今夜是关键时候,他放心不下,想守着他。 宗聿这一觉睡到晚上,宗晟给他端来药,知道他想去看江瑾年,稍稍犹豫了一会儿,出门去找宗咏,让宗咏带宗聿过去。 江瑾年始终没有苏醒,曲落尘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坏。宗晟毫不怀疑,如果是他带宗聿过去,曲落尘会把他们赶出来。 宗咏就不一样了,他在江湖上时就和曲落尘结识,曲落尘总会给他三分颜面。 事实也确实如此,看到宗咏,曲落尘的话先咽回去半截,剩下的也因为有外人在场,没有说出来。 这段时间平川人心惶惶,大晚上还在外面游荡的人少之又少。 孙有财也不想来,但听说曲落尘救人差一味药,他手上刚好有,就给宗咏他们送来。 曲落尘接了药,谢过他的好意,转身进屋去救江瑾年,留下三人在屋子里面面相觑。 宗咏清了清嗓子,干笑两声,对孙有财道:“你也知道,他就是这个脾气,别跟他一般计较。” 孙有财啧了一声,看向宗聿,倒也没说什么。 宗聿伤了腿和眼睛,行动不便,宗晟准备了轮椅,还把周府的一些台阶改成斜坡,这极大地方便了他出行。 宗聿不抗拒坐轮椅,出事那么多天了,他早已接受这一切,适应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身为武者,本来也不会时时刻刻依赖自己的眼睛,终归黑暗之后,以前学过的听声辨位就派上用场。 孙有财对他印象不错,见状不由地惋惜道:“这伤曲落尘也没法吗?” 宗咏一怔,神色略显尴尬。曲落尘有办法,可他不肯治。宗咏这两天旁敲侧击,软磨硬泡,也只得到一句一切等江瑾年醒了再说。 这要是以往,宗咏肯定觉得等就等吧,他七哥七嫂感情那么好,难道还怕七嫂不帮七哥? 可眼下七嫂变男人了,宗咏惊觉事情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他也就没信心了。 不过心里颓然不影响他嘴上强硬:“我七哥吉人自有天相,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肯定能药到病除。” 孙有财就曲落尘刚才那态度,他不把人毒死就算他行善积德了,药到病除好不现实。 第87章 孙有财没在这里待太久, 和宗咏闲话两句就离开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气氛变得让人一时无所适从。 宗咏闲的把手上的茶杯转了一圈又一圈,时不时地看向宗聿, 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第115章 宗聿有所感, 道:“想问什么就问,不用憋在心里。” 宗咏一惊, 若非宗聿还是目无焦距, 并没有看向他的方向, 他都要怀疑宗聿看见了。 “七哥,七嫂的事你知道吗?”宗咏没憋住, 还是问出来了。 他对江瑾年是男人这事并没有多大抵触, 因为在他看来, 性别不会改变一个人的人品。不管江瑾年是男人还是女人, 在他这里,都是个好人。 可这是交朋友的准则, 他七哥是娶妻。 江家替嫁已经是抗旨,宗熠高拿轻放是宗聿自己内心欢喜,可他当时知道替嫁的是个男人吗? 宗咏不敢深想。 宗聿闻言并未惊讶, 那张没什么神采的脸上溢出一抹笑意。 “知道。”他的声音坚定有力:“我一直都知道。” 他娶江瑾年是因为他喜欢, 前世上千个日日夜夜, 他作为幽魂跟在他身边,看尽世事变迁, 人情冷暖。 或许那个时候他的喜欢并不单纯, 掺杂着感动和遗憾。 但当他再世为人,重新认识江瑾年, 他的喜欢不再是一种错觉,而是真实地存在, 真真切切地落在江瑾年身上。 他并非喜欢一个看得见摸不着的幻影,而是这个人本身。 从拒婚到逢场作戏,从点头之交到无法漠视,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他走了两辈子,方才走到江瑾年面前,在他的眼中看见自己。 或许在旁人看来,他的感情有些突兀,比一见钟情更浓烈,却说不上过往。 宗咏有些惊讶,宗聿清楚江瑾年的身份还愿意娶他,难道他也喜欢男人? 宗咏想到他不近女色的传闻,面色古怪,心中百转千回,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大皇兄要疯。 宗咏缩了缩脖子,决定这段时间都不去宗熠面前晃悠。 六哥成亲早,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而顶在前面的二哥七哥喜欢男人,他怕宗熠下一个催婚的就是自己。 而他同样一言难尽。 宗咏压下心头的思绪,目光再次转向宗聿时,带了一点奇异的色彩。 他一点点磨蹭到宗聿身边,压低声音道:“七哥,你们洞房了吗?” 宫中有教习官,会教男女之事,但这分桃断袖,他们会提,却不能说的太详细。 宗咏走南闯北,三教九流都有接触,对自己的心意却不敢太过深究,以至于他在这种事情上是七窍通六窍,一窍不通。 宗樾是最早露出端倪的人,却碍于身份,和纪凌进展缓慢,最亲密也不过同乘一匹马。 宗聿不一样,他和江瑾年成过亲拜过堂,名正言顺。 宗咏没有恶意,是好奇,也是对自己感情的迷茫。 宗聿被问的一愣神,沉默片刻道:“没有。” 他和江瑾年还没到那一步。 如果不是这次的事,倒是有可能。 他其实可以扯个谎,可是莫名的,他不想说那种让人误会的话。 宗咏有些惊讶,这个答案离谱又合理。他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就看见曲落尘从里间走出来。 他依旧冷着一张脸,腰间别着骨笛,别有深意地扫了宗咏一眼,再看向宗聿。 “孙有财带来的药效果不错,他今晚如果不发热,明早就能醒来。你现在这个样子确定要在这里守着?” 宗聿静静地听,听到后面发现曲落尘是在和他说话。 这些天曲落尘看见他就烦,一贯没有好脸色。宗聿以为这话是驱赶,道:“我不会走。” 曲落尘冷哼一声:“随便你。” 这是不再阻挠。 宗咏惊讶道:“我还以为你会把我们赶出去。” 曲落尘走向他,眼神落在他那张带着稚气的脸上,想到刚才他们两个人的谈话,道:“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吗?” 宗咏道:“我陪着七哥。” 曲落尘把人从椅子上拉起来,道:“用不着你,他一个人也可以。” 宗咏看向宗聿,他七哥伤了眼睛和腿,只怕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可能照顾江瑾年? 曲落尘自然明白,但他还是执意把宗咏拽走,徒留宗聿一个人在这里。 宗咏发出抗议,曲落尘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道:“刚才和你七哥聊的很开心?” 宗咏的反抗顿时僵住,视线第一时间去观察曲落尘的神情。他站在走廊的灯火下,面上半明半暗,神色晦暗,叫人看不清。 宗咏小声道:“你反对我七哥和江瑾年在一起,是不是觉得分桃断袖有违人伦?” 虞朝不禁龙阳之好,有些地方会以结契兄弟的形式在一起。但这毕竟不是大流,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 曲落尘身为江瑾年的舅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江瑾年的身份。宗咏想到他看不惯宗聿的种种,心里忽地生出几分忐忑,可面上依旧强装镇定。 曲落尘垂眸看他,那直白的心思写在脸上,让人一眼便能窥见底。 少年人的喜欢最是热烈,无论如何遮掩都会留下痕迹。 曲落尘不是木头,他看得懂听得懂,在这热烈中,克制越界。他抬起手拂去宗咏额上被夜风吹乱的碎发,手指擦过他眉尾上的小痣。 宗咏抬头看他,眼神茫然中透着些许期许, 直白的纯真滚烫如火,曲落尘的手指仿佛被烫到一般,他抽回自己的手,神情恢复一贯的冷漠。 “爱情的骗局不分男女,落在他们身上也一样。” 曲落尘在乎的从来不是男男女女,而是他打心底就不相信情爱。 他在这段感情中只看出荒唐,想爱的人奋不顾身,却又藏着掖着,不敢袒露。因为清楚怪异和荒诞,是摧毁信任的火药。 宗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句没有同房,便是江瑾年还在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嘴上是甜言蜜语,缠绵悱恻,心里是犹豫和不信任。 “飞蛾扑火,从来就没有好结局。” 曲落尘的声音比夜风还冷,不知道是说屋子里的二人,还是在警醒自己。 屋内,宗聿感受到那股寂静,确信人已经走了。 曲落尘让他留下,却不给他任何帮助,就是要他自己想办法,自己去体验那种无助。只有这样他才会明白,他现在就是个废人,什么都帮不上。 这种恶意甚至不需要说出来,把宗聿往这里一丢,他就能明白。 宗聿没有迟疑太久,他转动轮椅,尝试在房间内行走,如果撞上桌子或者墙壁,就退两步,换一个方向。 一开始确实会因为处处受限而烦躁,可是他并没有自暴自弃,在山洞内的那几天,知道自己失明,断腿后,他已经想过很多种可能。 他小时候想当纨绔子弟,后来参军,一步步走到将军的位置上,有自己的兵权。 他的过去写满了他的骄傲,旁人提到他,想到的除了他的地位,还有他在马背上,在战场上的英姿勃发。 像他这样的人,如果真的不能再站起来,不能上战场,领兵作战,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在山洞内,除了倒在怀里的江瑾年,一点声息都没有的时候,他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和悲观。 他也会想自己变成这样,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可是那样的情绪并没有持续缠绕他太久。 那时死亡离他们那么近,能不能活下去都是未知,江瑾年躺在他怀里生死不明,他搂着他失温的身体,在完全看不见的情况下,只能用手去摸索,试探,检查。 他们连最难的时候都挺过来了,眼前的适应又算得了什么? 大不了从头再来。 宗聿在不断地尝试碰撞后摸清了房间的布局,他确定了江瑾年所在的位置,重新调整轮椅的方向。 这一次他避开了不少障碍,顺利到了江瑾年的床边。 床上的人睡的很安稳,如果不是面色过于苍白,给他添了几分病容,倒像是个睡着的美人,让人不忍打扰。 宗聿摸到江瑾年的手,他的身体还是那么冷,好像怎么都捂不热。即便是在夏日里,也是冰冰凉凉。 宗聿怕惊扰他,动作很小心。看不见让指尖的触感被放大,也让他逐渐安心。 曲落尘只是对他不上心,对江瑾年极好。他敢让宗聿一个人留在这里,就是对江瑾年有信心,相信他能在第二天醒来。 宗聿从不怀疑他的医术,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床边,没有松开江瑾年的手。 他看不见,只能靠触感去辨认,方便在江瑾年清醒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 床榻上,江瑾年眉头紧蹙,似乎陷入了梦魇之中。 今日的夜格外漫长。 但对于宗聿而言,守着喜欢的人,再漫长也会变得短暂。 时光不等他,好像还没来得及亲亲抱抱就消失了。 以至于他变得贪婪,有了日月,有了朝暮,就想要一辈子。 第88章 江瑾年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 梦里光怪陆离,他披麻戴孝,持枪立于朝堂之上, 以江家为首的文臣对他口诛笔伐, 九公主宗微被他护在身后。 第116章 皇上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江瑾年看不清他的神情。 朝堂上的每一个人都在说话, 他们很吵很闹, 江云枫更是气的恨不得冲上来掐死他。 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 不卑不亢地和他们争辩。最后许是争论的烦了,有个情绪激动的大臣扑上来就要和他动手, 他直接一枪将人挑起, 挂在枪头上。 那人的鲜血哗啦啦地流了一地, 别说朝中大臣, 就是江瑾年也愣住了。 以他的身份,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出格的举动? 江瑾年意识到这可能是个梦, 如果不是梦,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离谱的行为。 他下意识地去寻找宗聿的身影,可是他在大殿上看了一圈, 都没有看见宗聿。堂上的那些人有些陌生, 他不曾见过, 有些熟悉,是猎场出现过的面孔。 他再回头去瞧身后的宗微, 不再是十六岁的模样, 更接近双十年华,出落的亭亭玉立, 正满脸愤慨地盯着这些朝臣,粉面微红, 眼底蓄满泪水。 江瑾年的视线越过她往后看,王位上的人神情依旧模糊不清,但那一头白发江瑾年看的真切。 他心口一阵闷痛,莫名的悲伤和恐慌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他感到惊惧,在梦中问自己,为什么宗聿不在这里? 江瑾年低头,看见自己一身丧服,他潜意识里拒绝去思考是谁死了,逃一般地飞奔出大殿,一边喊着宗聿的名字,一边努力地让自己醒过来。 “瑾年……瑾年……” 耳畔传来熟悉的呼喊,江瑾年惶惶不安的心仿佛是找到了方向,他朝着那道声音努力跑去。 跳跃的梦里充斥着走马灯的幻象,纸钱如同雪花片飘满长街,他所熟悉的宁王府停放着两尊棺椁,敛芳穿着素衣,跪坐在棺材前,神情麻木地往里面丢纸钱。 心脏的剧痛蔓延至四肢百骸,江瑾年大喊道:“不要!” 伴随着这道声音而来的是强烈的失重感,江瑾年猛地睁开眼,蹭地一下从床上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胸腔内的痛感没有消失,天光刺入眼帘,他不适地闭上眼, 不同梦境的恐慌和无助,现实中有一双强有力的手握住他的手腕,活人的体温炙热温暖,那关切的声音更是犹如天籁。 “瑾年,你怎么了?” 江瑾年适应了眼前的光晕,转过头去,正对上宗聿担忧的神情。 他握着江瑾年的手腕,轻拍他的手背,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江瑾年下意识摇头,对上宗聿没有神采的眼睛,触及他身下的那张轮椅,呼吸一滞,混沌的思绪清明,反应过来他伤了腿和眼睛,看不见他的动作。 江瑾年摸了摸自己的嗓子,经过曲落尘的医治,那种仿佛在吞刀片般的触感早已消失。 他清了清嗓子,道:“没有。” 声音不算清冽,带着一点沙哑。 除此以外,他确实好了很多,面上有了气色,没有之前那般苍白。 宗聿摸向一旁的床头柜,动作缓慢生疏地替他倒了一杯水。水还温着,是暗卫不久前送来的。 宗聿现在这个样子,可不敢真留他一个人,暗卫都在附近听令。 一是怕宗聿有什么需要,二是担心江瑾年有个三长两短,三是江瑾年醒了,需要有人去通知曲落尘。 江瑾年看着递到面前的半杯水,不知道宗聿适应了多久,才能做到这一步。 递出去的水杯没有人接,宗聿疑惑道:“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手里的杯子被人拿走。 江瑾年喝了水,放下杯子,往宗聿的方向靠了靠。他抬起一只手在宗聿眼前轻晃,宗聿神色不变,他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空气的流动,他知道江瑾年在做什么。 他不觉得冒犯,用心感受江瑾年的动作。 江瑾年见他没反应,又摸上他的腿。 宗聿膝盖以下两条腿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对江瑾年的触摸没有感觉,但大腿是有知觉的,夏日单薄的衣衫阻挡不了江瑾年手指的触感,宗聿无奈地握住他的手,道:“我没事。” 都伤成这样了,怎么会没事? 江瑾年心道他宽慰人的话有些敷衍,转念一想又明白,宗聿是不想他担心难过。除了这三个字,他似乎也找不到更好的语言。 江瑾年有些心酸,他们在洞内时,缺少药物,没有大夫,他心存侥幸,觉得只要出来了就会好,没想到事实不如他所愿。 “瑾年?”宗聿没有听见江瑾年的回应,心中生出几分忐忑。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江瑾年的眼中是什么样子,看不见就意味着无法捕捉江瑾年的神情,揣摩他的心思,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可以不在意旁人的眼神,唯独在意江瑾年的看法。 江瑾年察觉到他的不安,坐起身,反握住他的手,没有问他的腿和眼睛,而是道:“我昏迷多久了?现在外面情况如何?” 江瑾年对昏迷前的记忆是模糊的,他不知道被困了多久,也不知道是谁救援。 感觉眼睛一睁一闭,是个极短的时间,但事实是外界已经是好几个日升月落。 平川的情况复杂,宗聿行动不便,江瑾年需要这些信息,用来分析当下的局面,以便更好地应对。 下意识地,他敛了藏拙的心思,把宗聿划在自己的羽翼下。 宗聿嘴角微扬,道:“你才刚醒,别操心这些。饿不饿?厨房温着粥,喝一点。” 宗聿说着就吩咐暗卫去厨房拿粥,然后又对江瑾年道:“我六哥和表姐带人赶来了,是六哥把我们从矿山挖出来。京都那边宋治和白榆没来,来的人是曲落尘和八弟。” 他们安然在此,两边的助力不容小觑。 江瑾年听见曲落尘的名字,先是喜,而后又露出几分担忧之色:“他来了平川,宫里怎么办?” 江瑾年一开始的选择就不是曲落尘,防的是平川消息走漏,京都的人狗急跳墙。 没想到曲落尘还是来了。 “我若不来,你早死了!宋治可救不了你。” 江瑾年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有功夫惦记别人的安危,没时间顾着自己?” 曲落尘大步而来,身后跟着宗咏。 宗咏见江瑾年醒了,友好地笑了笑,并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转变,而有半点不满。 江瑾年看向曲落尘,他的脸色臭的可以,这一看就知道攒了许久的怒意,才能让他本就冷漠的神情,添上几分愠色,仿佛一点就炸。 江瑾年稍微细想,便知他为何如此生气。他这次确实大胆,有失考量,可人命关天,他能眼睁睁地看着宗聿死在自己面前吗?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江瑾年理亏,说这话时,底气不足。 曲落尘白了他一眼,对宗咏道:“带你七哥出去。” 这一看就是有话要单独淡,宗咏的视线在他们之间转了一圈,略显犹豫。 曲落尘这一副别人欠他几百万的样子,真的不会和江瑾年吵起来吗? 宗聿握着江瑾年的手没有松开,担忧都写在脸上。 他醒来后曲落尘是什么态度他可清楚的很,他现在成了这样,江瑾年的秘密也不再是秘密,他已经能猜到曲落尘要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曲落尘冷哼一声:“我要真想拿他怎么样,凭你现在这样,能够阻止我?” 这话扎心,却是事实。 宗聿神情一滞,但很快调整好心态,道:“我不至于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曲落尘没再说话,而是看向江瑾年,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对宗聿的话嗤之以鼻。 一个不明白真相的人,说什么要面对,简直可笑。 宗聿看不见曲落尘的嘲讽,宗咏和江瑾年却瞧的真切,二人心头思绪各异。 江瑾年知道曲落尘无所顾忌,也怕他在宗聿面前说些不该说的,轻拍宗聿的手背,安抚道:“没事,我和他说两句。” 宗聿想了想,不再坚持。 宗咏推着宗聿出门,二人就在院子里,没有走远。 宗咏想着安慰宗聿两句,以免他忧心,话还没开口,猛然想到了什么,愣了愣道:“七嫂会说话?” 他这后知后觉的反射弧有点长,宗聿原本有点烦闷的心思被这话驱散不少,忍不住笑了。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下摆,平静道:“他不止会说话,声音也很好听。” 宗咏:“……” 重点是这个吗? 重点是他这个七嫂身上秘密太多。 饶是宗咏不爱动脑筋,这会儿也察觉到不对劲。他看向宗聿,迟疑道:“这一点七哥也早就知道?” “这个真没有。”宗聿毫不犹豫地否认。 说起来确实有点奇怪,他回想前世在战场上的三年,因为白榆跟在江瑾年身边,他以为江瑾年的命令是靠白榆传达。 可仔细想想,有些时候白榆不在,江瑾年和其他人的交流也没有障碍。 第117章 那些人可不懂唇语手语。 宗聿想到一种可能,他当时唯独听不见江瑾年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他不曾听过,也或许是别的原由。 前尘已散,宗聿没有过多久纠结。他抬头看向屋内,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轮椅扶手,若有所思。 房内,曲落尘给江瑾年检查身体,他身上的伤在药物的作用下已经止血,开始结痂。 要说他幸运也幸运,身上就这一处伤口,其他的都是一些小擦伤,要说他不幸也真不幸,因为这一处伤处理不好足以致命。 江瑾年不是不明白,可他还是把药给了宗聿。 这要是换个人,不一定能诊治出来。可曲落尘是谁?他自己的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江瑾年,玩够了吗?”曲落尘收起药箱,冷眼看向江瑾年,面上是不耐和阴冷。 他可以容忍江瑾年玩闹,但不允许他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自己伤成这样,还敢拿血给宗聿喂药?你有几条命够你这样玩?”曲落尘冷声道,“你是想假戏真做到最后,让我带你的尸体回去给你舅舅?” 江瑾年的辩解在这句话面前溃散,他当时确实没有想太多,一心想要宗聿活着。 生死关头,平日隐藏的感情冲击心脏,那些看不清的,想不明白的,在那一刻都有了答案。 他和宗聿之间,早已不是逢场作戏的敷衍。 “是我欠缺考虑,下次不会这样了。”江瑾年理亏,没有强硬争辩。 曲落尘冷笑,并不打算放过江瑾年:“是欠缺考虑,还是色令智昏?你初心已变,还想自欺欺人到何时?如今约期将至,你还会和我走吗?” 历经生死明悟的感情更深刻,若是以往,曲落尘不会有此一问。 他认识的江瑾年,从来就不是会乱发善心的好好先生。他当然可以救宗聿,但不该是这种不顾自身安危的救法。 他的药足够他们两个人撑过去,可他没有选择共用,而是把更多生的机会给宗聿。 江瑾年被问了个正着,以往能够脱口而出的答案在此刻变得艰难。他扪心自问,真的能够毫无留恋地抽身而走,把这段感情埋藏在心底,让它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 他和宗聿的相识,是两个失去亲人的少年人在雨夜中相互依偎,宗聿忍着悲痛安慰他。 他和宗聿的重逢,江家屋顶上一闪而过的披风,还有那不合时宜的猫叫,宗聿藏在暗处替他摆平一切,偷偷地看着他。 他以为宗聿识破了他的身份,几番试探,他却完全不记得往事。那种没由来的保护,一开始带给江瑾年的是戒备。 可后来宗聿一次次纵容,他的戒备心越来越低,到最后,担忧和在意反而更多。 他承认,年少的悸动被点燃,他对宗聿生出了不该有的感情,无法控制地蔓延在心尖,明知荆棘也奋力生长,想开出一朵名为欢喜的花。 “我会处理好一切,答应你的事断不会食言。”江瑾年回避了尖锐的问题,言语含糊。 曲落尘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对他的答案一点都不意外:“你要是处理不好,就别怪我插手。” 江瑾年抬眸,直勾勾地盯着曲落尘。 曲落尘的神情是冷的,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他可以宠着江瑾年,但不能越过他的原则。在带江瑾年回家这件事上,他是半点不让。 江瑾年知道说服不了他,争论下去没有意义,敷衍道:“知道了。” 说完往床上一靠,道:“我饿了。” 这是不想在和曲落尘谈论这件事。 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骂过后曲落尘也心疼他,转身就要出门去给他备膳。 “等等。”江瑾年叫住他,道,“宗聿的腿和眼睛,你能不能治?” 曲落尘没有回头:“能不能治在你,而不在我。” 曲落尘医术高明,要治宗聿不在话下,可他不给准信,不是他不治,而是要江瑾年做这个选择。 江瑾年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他要救宗聿,就要离开宗聿。 “这算威胁吗?”江瑾年问道。 曲落尘回头看他,道:“我一向卑劣,这是警告。珍惜你最后能相处的时光,别想着走了还能回来。你的身份对他而言,从来就不是什么助力,甚至会成为一个隐患,让他万劫不复,一如今朝。” 暗卫早早地从厨房取来吃食,但因为曲落尘和江瑾年在谈话,一时进不去,宗聿便把食盒接过去。 他们在院子里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曲落尘从房间里出来,他往廊下扫了一眼,对宗咏招手,道:“跟我出去买点药材。” 宗咏看了看宗聿,又看了看他,起身道:“好。七哥,我们去去就回。” 宗聿颔首,示意暗卫送他进屋。 江瑾年着衣下床,长发随意用发带绑了一下,鬓边留下几缕碎发,衬的他带着病容的脸多了两分柔弱。 听见轮椅滚动的声音,江瑾年从里间走出。宗聿抱着食盒,神色淡然,并没有因为变故和曲落尘的不善而受到影响。 暗卫把人送进屋就识趣地退下,江瑾年上前从宗聿手中接过食盒,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摆上。 两碗清粥,几样小菜。 考虑到他们两个都是病人,这个时候还不能大补,所以东西都很清淡简单。 江瑾年将粥放到宗聿面前,拉过他的手,把勺子放在他手中。 这事要是换个人来做,宗聿不一定配合。可这人是江瑾年,宗聿乖乖地顺着他的动作行动,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和愠怒。 等江瑾年给他安排妥当,宗聿微微一笑:“其实我自己可以。” 做瞎子这事不难,难的是接受自己成了一个瞎子。 江瑾年在他身旁坐下,道:“我想照顾你,我见不得你委屈。” 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江瑾年只是觉得他有能力让宗聿感到舒服,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宗聿心里一暖,玩笑道:“头一回做瞎子,这种感觉还挺新鲜。眼前一片虚无,但不妨碍我听见风吹过庭院,或急或缓,淘气得很。” “风无拘无束,自然是由着性子而舞。”江瑾年顺着宗聿的话道,看他的眼神格外柔和。 宗聿听见他轻快的声音,便知道他这会儿情绪挺好,心里也跟着高兴。 “其实从矿洞醒来时我是害怕的,因为我看不见你,想到你不会说话,受伤也无法呼救,心里就一阵恐慌。” 宗聿拨弄着碗里的粥,和江瑾年提起那天的事:“后来听见你的声音,我一阵庆幸。幸好你会说话,不然此刻就算你站在我身边,我也没有办法和你交流。我再也看不见属于你的言语,仿佛被剥离出你的世界。” 宗聿微微偏头,凭着感觉看向江瑾年的方向,笑道:“瑾年,能叫一次我的名字吗?” 面对江瑾年的隐瞒,困在矿洞内的宗聿没有精力去深究。此刻他们二人脱困,这种事也过了追究的最好时间,再问显得有些怪异,可如果不问,又显得稀里糊涂。 宗聿委婉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不介意江瑾年骗他。 江瑾年看着他,没有如他所想唤他宗聿,而是启唇喊出另一个称呼:“哥哥。” 这一声清脆,不带任何的欲念。 宗聿一愣,莫名地觉得熟悉。 江瑾年嘴角微扬,道:“宗聿,在山洞不是你第一次听见我的声音。” 江瑾年把他的名字藏在那声哥哥的后面,如同一片羽毛落在宗聿的心上,轻轻地挠了一下,让他的注意力被牵过去。 他不记得和江瑾年有过更深的过往,可也没有出口否认,他总觉得是自己遗忘了什么。 江瑾年往他的碗里夹菜,目光落在他手掌内侧的刀疤上,曾经藏在心底,因为身份没有坦白的过往,在一切暴露后,便再无顾忌地滚上舌尖。 “八年前,顾大将军和顾小将军一死一失踪,你回京奔丧的途中救过一个和你同龄的孩子,还帮他安葬了母亲。你说你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家中不缺一副碗筷,如果他愿意,就认你做哥哥,你养他。” 回忆往事,那个雨夜褪去不少悲伤,染上两分重逢后旧事重提的释然,江瑾年嘴角笑意不减,在宗聿震惊的神情中,认真道:“我就是那个孩子。” 八年前,不管是对江瑾年而言还是对宗聿而言,都是一个不太美妙的时间。 江瑾年的娘亲死于噬心蛊,他在江湖上被追杀,没能第一时间赶回来。等他接到死讯回来,他娘被江家的人弃尸荒野。 宗聿自己也忙着回去,却还是耐下心陪他在荒野中寻找,让属下去最近的义庄买来上好的棺木,帮忙收敛尸骨,让他娘入土为安。 之后也邀他过府,可江瑾年心中满载仇恨,没有答应,那一别就是多年。 宗聿失去舅舅,失去表哥,朝堂上文武百官为了兵权吵的不可开交,他这个京都的纨绔子弟一夜之间成长起来,偷偷跟着表姐上了战场。 第118章 战场上风霜凌冽,刀剑无眼,他逐渐忘记在京都的锦衣玉食,每天琢磨的是怎么打败敌人,守卫边疆。 如今江瑾年旧事重提,那段记忆逐渐清晰。 他没有忘记,只是不曾想那个人是江瑾年。 那时的他年幼,哭的眼睛都红了,晚上睡觉时抓着宗聿的袖子,时不时地哽咽。 像一只幼兽,藏着悲伤和委屈,无处述说,在梦里还被骚扰。 宗聿动了恻隐之心,知道就算回去也难以再见舅舅最后一面,便多耽搁了一日。 他没想到年少的一点善意,兜兜转转八年后,落在自己的姻缘上。 前世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和江瑾年只是点头之交,江瑾年却愿意为他披麻戴孝,为他镇守边关。 如今答案已在他眼前,隔了两世的再重逢,他们都已不是彼此最初的模样。 “你是来王府……报恩?”宗聿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知晓了前缘本该高兴,他却笑不出来。 一个念头在心底盘旋:只是报恩吗? 原来江瑾年不是因为喜欢他才入王府,他只是重情重义。所以前世他只做名义上的王妃,没有相认,没有靠近,就那么远远地站着,看着。 宗聿心底说不出的失落。 “一开始确实是想还了你的这份恩情,你被逼成亲,不喜欢我也是情理之中。我都做好了和你约法三章的准备,可是没想到你会一直护着我。” 江瑾年想到他入了京都后的种种,衣食住行,每一样宗聿都暗中安排,不让他受委屈。 他怀疑过,戒备过,后来发现都是沉甸甸的真心,没有算计和利用。 他不明白,他也疑惑。 “我以为你把我认出来了,可几次试探你都没有反应,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会帮我?我们后来不曾见过,也没有交集。” 江瑾年问出心底的疑惑,他还不至于觉得宗聿是对自己一见钟情。 他当时可是个病秧子,看着就是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样子。 江瑾年的坦诚解了宗聿的困惑,也安抚了他的失落。江瑾年描述的不正是前世所发生的吗? 其实江瑾年一点都没变,做出改变的人是他。 前世他不满赐婚,又被挑拨,对江瑾年不冷不热,若没有做那三年的孤魂野鬼,他又如何能看见江瑾年? 说到底,是他的抗拒把江瑾年越推越远,江瑾年的打算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要是一纸婚书就能让两个陌生人一眼爱上,不生猜忌,很快爱的死去活来,那才是轻浮又荒唐。 江瑾年对他好是恩,他对江瑾年好是情,只不过江瑾年的恩不曾变,他的情走过生死。 他没办法去解释上一世,只能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我见你的第一眼便觉得投缘,后来知道你和江家的事便是心疼,你那么温柔,坚韧,本就该肆意绽放,而不是凋零。” 宗聿的喜欢在嘴上,更在行动中。江瑾年入府这些日子,从没在他面前受过丁点委屈。 他宠着他,护着他,皇帝面前都敢争辩两句。 他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江瑾年,他可以成为江瑾年的依靠。 第89章 同样是病人, 江瑾年度过危险期后,恢复的比宗聿快。 之前曲落尘把他们两个人分开,宗聿不好反驳他, 江瑾年就没那么多顾虑, 苏醒以后就搬回去和宗聿住在一起。 他可以照顾宗聿的饮食起居,宗晟正好腾出手去帮顾婉清, 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能搭把手。 原本大家对江瑾年的存在只是怀疑, 他这一行动, 就坐实了自己王妃的身份。 只是和传闻不同,他不哑不病, 还不是女人。 除了宗咏接受良好, 其他人或多或少有些顾虑。 特别是卫淮, 他奉命调查过江瑾年, 却没有调查出这些信息。江瑾年把自己隐藏的太好,不仅骗过江家, 还骗过他这个凌霄阁的阁主。 他所知道的消息,是江瑾年想要他知道的消息。他不敢想,江瑾年若是心存恶意, 他得掉几次脑袋。 而且这还不是最头疼的, 最头疼的是宗聿明知江瑾年是男人, 还高高兴兴地把人娶回去。 卫淮想到宗熠亲自做媒,坐高堂受礼, 胃里隐隐作痛。 宗樾和纪凌的事情还没个结果呢, 宗聿这边更是胆大妄为,搞得卫淮都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个消息传回去给宗熠。 “卫大人, 事情办的不顺利吗?你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宗晟刚去地牢放了一批无辜的百姓,回来看见卫淮站在官府的石狮子面前, 冷着一张脸,在石狮子身上比划,以为他查凌霄阁的事情查的不顺利,出声询问。 卫淮抬头看见他,规矩地行了个礼,随后摸着自己的脖子,叹道:“我在想我的脖子够陛下砍几次。” 卫淮是天子近臣,先皇后过世后,他就被调给宗熠,陪着宗熠一起长大,历经权利起伏,如今已有十八个年头。 他这人表面上一本正经,面无表情,实际内心戏很多。 宗晟对他并非一无所知,见状笑道:“皇兄宽厚,不会砍你的脑袋,而且你现在不是正在将功补过?” 卫淮挑眉,这事还能将功补过? “安王殿下,你可有什么好主意?”卫淮问道。 安王娶妻生子多年,怎么想都比他这个单身汉了解感情方面的事,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法子。 宗晟见他一脸虚心求教的样子,只当他在刑讯中碰壁,给他出主意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们现在正是低谷,你不妨试试小意温柔。” 不管是凌霄阁的探子,还是狄戎的人马,都经过专业的训练,严刑拷打不一定能击破他们的内心防线。 既然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卫淮若有所思,宗聿现在这个样子,确实是低谷。 如果美人计奏效,能够成功离间二人,让宗聿放弃江瑾年,他怎么不算将功补过呢? 卫淮合掌道:“确实可以一试,多谢安王殿下。” 宗聿和江瑾年两个伤患搬到一起后,曲落尘看诊都是一起看。有江瑾年在,曲落尘收起那点不耐烦的态度,认真检查了宗聿的眼睛和腿。 宗聿的眼睛是撞击导致的失明,等脑子里的伤势好转,慢慢地就能复明。 相比之下他的腿要麻烦一点,左右两条腿都伤到筋骨,只是受伤的程度不一。右腿更严重,左腿这两天有一点点感觉,但也就一点点,大体还是使不上劲。 曲落尘眼睛和腿一起治,他突然这样积极,不是对宗聿改观,而是只有治好了,江瑾年才愿意离开。 “不想以后都坐轮椅,这两天还是老实点,没事别和两条腿较劲,有事你身边多的是人,喊一嗓子不会掉块肉。” 曲落尘诊治完,写好药方交给身后的暗卫,让他们去抓药。 宗聿坐在床上,听见曲落尘的声音,神情闪躲。江瑾年没醒之前,他还挺老实,江瑾年醒了以后,他就耐不住性子,想快点恢复。 他这个样子能做的有限,他不想江瑾年因他困住。 曲落尘懒得拆穿他的小心思,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江瑾年能听懂他的意思。 江瑾年看向宗聿,没有说话。 宗聿有所察觉,伸手去勾江瑾年的手指。江瑾年就站在他身边,这个动作并不费劲。 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江瑾年低头瞧见宗聿一脸乖巧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没有甩开宗聿的手,又问了曲落尘一些注意事项。 曲落尘简单交代两句,治病这种事,最怕的就是病人不配合。不然他就是大罗神仙,也挡不住有人作死。 “要是不想要常规的治疗,我还有不同寻常的法子。”曲落尘警告似地看了宗聿一眼,想起来他是个瞎子,瞧不见他的神情,他仿佛是一拳砸在棉花上,当场啧了一声,露出两分不满。 宗聿耳朵一动,道:“什么是不同寻常的法子?” 曲落尘正欲开口,江瑾年抢先道:“他骗你的,这你也信?” 曲落尘的坏心眼不少,所谓不同寻常的法子,就是利用蛊另辟蹊径。这种办法当然有奇效,但同样后遗症也很严重。 或折寿,或短暂养好,之后会报复似地反复。 宗聿的伤只是需要时间调理,还没到不能治的地步。 曲落尘是说着玩,但难保宗聿不会当真。 江瑾年不会让他冒这个险,不满地看向曲落尘。 曲落尘把头一扭,权当没看见,依旧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提上自己的药箱出门了。 宗聿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他们如今住在一个院子里,在外人看来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但实际上除了诊治的时候,曲落尘基本不在二人面前晃。 他去见耶律苏和的时间都比见宗聿的时间长。 而且他每次见宗聿都要给宗聿找点不快。 第119章 比如他今天拆穿宗聿的小心思,让宗聿在江瑾年面前装不下去。 宗聿内心有些许忐忑,江瑾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宗聿方才拉他的手,流露出的是不安。 从出事到现在,宗聿一直都表现的很镇定,仿佛这点伤不足以击垮他。 可他毕竟是从一个正常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长时间的黑暗剥夺他的感官,让他如何真的一点都不介怀? 他是马背上守边疆的将军,在他的心里,他属于战场,早晚有一日还会站上去,眼睛和腿对他而言真的太重要了。 屋内一片寂静,宗聿不太习惯,他拉了拉江瑾年的手,以此来引起他的注意:“瑾年,你生气了吗?” 江瑾年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江瑾年十分平静,这让宗聿以为是自己做贼心虚,想多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坦白:“我不习惯暗卫离我太近,没有遵循医嘱,有偷偷地尝试站起来。” 宗聿这个样子,身边离不开人,吃饭睡觉,甚至是沐浴更衣,都要假借人手。江瑾年若有事耽搁,不在身边,就需要暗卫帮忙,这让一向独身的宗聿感到有一点别扭。 所以他这话不完全是借口。 江瑾年了然,点头道:“我明白了。” 他突然来这一句,宗聿反倒有些懵,他正疑惑,就察觉到江瑾年走到他面前,在他腿边蹲下,手掌落在他的大腿上。 宗聿不解地低头,江瑾年屈膝半蹲,仰头看向他。这个角度从下往上,不是凝视,而是仰望。 曾经的少年郎跨越时光又站在江瑾年面前,他一向骄傲,从来不会把自己的脆弱和狼狈示人,哪怕受伤也只会偷偷地哭,而不是嚎的所有人都知道。 他很会收敛自己的痛苦,从来不过度表现。 唯独这一次,他身处黑暗,隐藏的一切便在光明之下,事事要经人手,无一不在诉说他的狼狈。 江瑾年之前忽略了这一点。 不过没关系,此刻他已经想明白。 “在你的眼睛和腿好起来之前,我来做你的眼睛,你的腿。任何时候,你只要唤我的名字,我一定会出现。我不是外人,我是你的枕边人,我们拜过高堂,入过洞房,这一生就是应该相互扶持。” 何为相爱? 见识到对方难堪的低谷,想到的不是嘲笑起哄,而是心疼。 我能陪你看风花雪月,也能陪你克服艰难险阻。 江瑾年不敢许诺以后,还有很多东西横在他和宗聿之间,以后是虚幻而不真实的存在。比起不切实际的将来,眼下才真正能够抓在手中,他能给宗聿的,他断然不会吝啬。 宗聿微怔,心里激起一股暖流,他的不安和彷徨被江瑾年察觉,低声细语的安抚一字一句敲在他心间,温柔又充满力量。 他握住江瑾年的手,轻蹭他的掌心,嘴角微扬,带着欢喜:“瑾年,我此生能够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第90章 江瑾年说到做到, 宗聿一开始还喜不自禁,可很快他就尝到了甜蜜的痛苦。 之前暗卫在侧,沐浴更衣可以让他们帮忙, 现在江瑾年接过这些事, 暗卫识趣地保持安全距离,不再越线。 面对江瑾年的无微不至, 宗聿心里自然高兴。 可当江瑾年的手滑入水中, 力度适中地擦过他身体的每一寸, 带着凉意的手指激起阵阵战栗后,他的反应变得奇怪。 黑暗放大了他的感官, 宗聿能清晰地感觉到江瑾年的手擦过他的胸膛, 他的指尖带着凉意, 顺着水流描绘他的肌理, 探入下腹。 宗聿脸上发烫,迷迷糊糊的大脑总算反应过来, 他抓住江瑾年的手,道:“我可以自己来。” 他是伤了腿,不是伤了手, 洗澡这种事只是进浴桶时有些麻烦, 其他的完全可以自己来。 他为什么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 是因为暗卫不会僭越,还是因为照顾他的人是江瑾年? 宗聿拉过一旁的布巾, 热气熏的一张脸艳如桃李。他强装镇定, 让江瑾年先出去。 江瑾年没有动,他的手搭在宗聿的肩头, 靠近他的耳畔,浅笑道:“我不能看?还是不能摸?” 热气熏在宗聿耳朵边, 他想起那些充满旖旎的夜。 他们紧紧相拥,在黑暗中互帮互助。欲色点燃暧昧,满屋春色染红桃花,软语低喃,因为青涩而格外动人心弦。 江瑾年看过,摸过,他的身体江瑾年熟悉,现在只是换一种方式相对,他却臊的慌。 是因为看不见? 还是因为江瑾年的那双手给予了无限的暧昧和遐想,让他不能自已? 宗聿答不上来,他的舌头仿佛被猫叼走了,这下换他像个哑巴。 江瑾年没有为难他,轻叹道:“好吧。” 宗聿松了口气,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听见江瑾年离开的声音。 江瑾年还站在他身后,双手搭在木桶上。 宗聿疑惑道:“瑾年?” 江瑾年道:“怎么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就在这里,放心,我不看也不摸,等你要起身了我再帮你。” 话虽如此,宗聿却没有半点放松。 他无法想象江瑾年此刻的神情,是盯着他没有挪开视线,还是非礼勿视? 一想到自己在江瑾年面前赤身裸体地擦洗身体,他就有种形同当面自渎的赧然窘迫。 若是看得见,他断然不会有此烦恼,说不定还会把江瑾年拖进来和他共浴。 偏偏他看不见,一切只能凭感觉,凭想象。而那些想象是想入非非,是正经面孔下的喷薄欲望,是忠于心的无耻下流。 他怕吓到江瑾年,偏又无处躲藏。只能硬着头皮,装的若无其事,在江瑾年面前,隔着水幕,老老实实地清洗。 所幸最近还在养气血,他没有更失态。 缓过那点窘迫,他如释重负,后面就没那么尴尬,清洗的很快。 江瑾年半搂半抱地将他从浴桶带出来,他要了布巾自己擦拭,过了洗澡这一关,后面的好像就没有那么难了。 他穿上寝衣,坐上轮椅,被江瑾年推回内室。 江瑾年铺好床榻,扶他上床躺下,撩起他的裤腿。 宗聿的心绪还没有完全冷静,下意识地伸手挡了一下,道:“干什么?” 江瑾年拿出药酒倒在手心搓热,清苦的药味和酒味混合在一起,味道有些刺鼻:“当然是帮你按摩活血,以免肌肉萎缩。” 知道自己想岔了,宗聿不好意思地收回手。他仰面躺在床上,耳边是江瑾年衣物摩擦的声音,很轻很细,如果不仔细听,很容易忽略过去。 江瑾年的手覆上他的腿,不经意间调笑道:“不然你以为是什么?还是说你在期待什么?” 江瑾年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一般落在宗聿的心上,柔软细密的绒毛勾的人心痒难耐,不自觉地随着他的这句话浮想联翩。 喜欢的人就在眼前,气息萦绕在周围,宗聿如何能不想偏? 他呼吸一滞,耳垂微微泛红,心中早已百转千回,面上依旧平静:“没什么,我以为要换药。” “是吗?”江瑾年反问,语调微扬,从喉咙间溢出一声轻笑,双手从小腿滑上膝盖,往上轻撩,低声道,“如果我说我有在期待,你也要无动于衷?” 冰冰凉凉的触感隔着薄薄的寝衣落在宗聿的大腿上,暧昧的话随之钻入耳中,宗聿的脑海中一片炸响,仿佛爆开无数的烟花,耳垂上的红色迅速蔓延到脖颈。 他猛地抓住江瑾年的手,半是无奈半是忍耐:“瑾年,不要故意欺负我。” 他们都是成年人,江瑾年的话意味着什么他们心里清楚。 倘若宗聿没有受伤,江瑾年这般撩拨,只怕他已经忍不住把人拖上床。偏偏他这会儿行动不便,气血有亏,就算想做什么,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的情绪卡在心里不上不下,此刻的江瑾年对于他而言是近在咫尺也是远在天涯。短暂的暧昧后,宗聿内心升起的是挫败。 他松开江瑾年的手,心情灰败地想,他如此窘迫,却连江瑾年的神情都看不见,不知道他是真心还是玩笑。 从头到尾仿佛只有他自己在挣扎,像一个丑角。 宗聿的手还没有完全收回去,就被江瑾年抓住。江瑾年靠近他,看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 江瑾年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长睫低垂,眼底流光溢彩:“心里不确定,何不用手来感受?我是笑,还是在闹,你摸一摸。” 宗聿抬头,手指在触及到江瑾年的肌肤时,不禁蜷缩。但很快他又张开手指,不需要江瑾年引导,自然地把另一只手也抬起来,用指腹临摹江瑾年的面容。 他见过江瑾年无数次,幻想过无数次,却是第一次用手指来“看”他的容貌。和视觉不同,触感是新奇的,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江瑾年肌理的走向,用手指在心里画出江瑾年的神情。 第120章 江瑾年在笑,他和宗聿说的话,并不是拿他寻开心,而是积极的纵容。 宗聿认真地描绘,从脸到眉眼,从眉眼到鼻梁,一点点滑落在江瑾年的唇上。 他的唇柔软,微润,宗聿想起来唇齿相依时的触感,心漏一拍,手指仿若火燎,下意识地就想撤回。 可这个念头刚动,今夜种种在心中闪回,一时间恶念迭起,他非但没有退,还将指腹压在江瑾年的唇上轻碾。 他想亲江瑾年,只是这话还没出口,就察觉到手指被人轻轻地咬了一口。 牙齿刮过指腹,湿湿热热,宗聿一懵,随即感觉到手指被人含住。江瑾年的舌尖扫过他的指腹,那感觉就像是有一串电流从宗聿的脚底一下子窜上尾椎骨,他头皮发麻,心中的恶念被击的溃不成军,慌忙把手指抽出。 这种事,他总是很少能占江瑾年的便宜。 宗聿的脸热起来,脑子里已经在找说辞。而就在他迟疑间,江瑾年靠过来,压住他的手,直接亲上他的唇。 一个在不断撩拨后,以示安慰的吻,温柔又缠绵。 是灯影交错,是人影相依。 夜深人静,最是好梦。 翌日,宗聿心情大好,就算曲落尘帮忙换药时阴阳怪气,他也笑脸相迎。 曲落尘奇怪地看了江瑾年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更是疑惑不解。 这些日子宗聿的状态算不上好,江瑾年昏迷时,他靠一口气撑着,看起来还有点精神。江瑾年苏醒后,他撑着的那口气散了,人是有问必答,但总感觉少了股劲。 他遭此变故,又不想被人看轻,心里一时别扭矛盾实属正常。 曲落尘本以为他还需要点时间才能走出来,没想到开窍的比他预想的早。 把他这些天接触的人算一算,曲落尘猜了个大概。 人在低谷之时,关怀和爱是一剂不错的良药。 宗聿今天难得有兴致,换了药用过膳后想出去走走。 “你是想单纯的逛一逛,还是去官府?”江瑾年问道,“平川的担子压在顾将军的肩头,相关的人都被她问了一遍,这些天可是忙的脚不沾地。” 宗聿受伤,宗晟避嫌,宗咏是个闲散王爷,顾婉清独挑大梁。 除了涉及矿山的那些人,唐家也没能躲过。 唐诀还想做成和宗聿的那桩生意,面对顾婉清的传唤,没有不乐意,十分配合。 毕竟抛开顾婉清的身份,顾婉清提枪杀进来救他于水火的恩情也不小。 前世今生,算起来宗聿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见过顾婉清,他前世被人出卖时,顾婉清在另一个战场,那边战况胶着,完全腾不出手。 倘若她在宗聿身边,宗聿不会是那样的结局。 此刻听见她的名字,宗聿心弦微动,道:“瑾年陪我一起去,你还没见过表姐,她是个十分爽朗的姑娘,你们一定聊得来。” 舅舅亡故,表哥失踪,外祖父和表姐是宗聿为数不多的亲人。 前世没机会看清身边人,以至于一直在错过。 这一世宗聿不想留下这样的遗憾,他的亲人也该是江瑾年的亲人。 第91章 平川的事情麻烦, 顾婉清为了能够尽快解决,吃住都挪到衙门,但即便如此, 在这样短的时间内, 他们也没办法理清楚平川的冤假错案,更别提还有和狄戎勾结的烂摊子。 江瑾年推着宗聿去时, 那些官员都只是匆匆行礼, 来不及寒暄, 转头就投入自己的政务中。 宗聿眼下这个情况也不适合把人叫到跟前询问,江瑾年直接推着他入了正堂。 这边也很热闹, 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案桌上, 椅子上, 地上……能放东西的地方堆着一摞摞的卷宗, 有些是已经审核分类摆好,有些还没来得及整理, 横七竖八地扔在哪儿,有些则是完全不知道如何分类,只能暂时摞在一起。 在这凌乱的卷宗之间, 有人席地而坐, 不拘小节, 大大咧咧地盘着腿,捡起一个又一个的卷宗翻看。 江瑾年推着宗聿走到门口就停住了, 这种情况是个人都没办法好好落脚, 更别提还得放轮椅。 “堂上有点乱……”江瑾年低声给宗聿解释。 他话刚说了一半,坐在地上的人抬起头来, 往门外看了一眼。江瑾年的视线和她对了个正着,看清楚那张脸的一瞬间, 他有一霎的蹙眉,这人有些面熟。 宗聿察觉到他的停顿,问道:“怎么了?” 话音刚落,不等江瑾年回答,耳边就传来一声轻笑,有人道:“小七。” 宗聿寻声抬头,清晨的阳光落在他的眉眼上,镀了一层金光。 卷宗堆里的顾婉清站起身,笑着朝他们走来。不曾想一脚伸出去,不是踩到这边的卷宗,就是撞到另一边的卷宗。 顾婉清无奈地弯了弯嘴角,地下太乱,她懒得收拾,足尖一点,借力一跃,直接从站着的地方飞出来,轻盈地落到二人面前。 “里面太乱了,一时半会收拾不出来,委屈你两和我在外面晒晒太阳。”顾婉清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语调轻快,带着笑意,如同唠叨家常一般随意。 她身量高挑,又穿着一身窄袖修身的劲装,长发随意地用簪子挽了一个发髻。许是这些天梳洗的简单,耳边垂了些许碎发,但并不会显得凌乱,反而很随性。 江瑾年有些惊艳,视线扫过她的眉眼,那种熟悉的感觉越发强烈。 可是无论他如何回想,都不记得见过顾婉清。 顾婉清揉了揉手腕,注意到江瑾年的打量,友好地对他笑了笑,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才合适?” 宗聿和江家结亲不是什么秘密,候府不至于对京都的事一无所知。只是谁也没想到江瑾年的身份会大有问题,宗聿瞒而不报。好端端的弟妹变男人,顾婉清不知道他们两个人是怎么想的,她既是问称呼,也是问二人现在的关系。 宗聿握住江瑾年的手,大大方方地介绍道:“表姐若是不介意,可以唤他瑾年,他和我同岁。我此生认定他,便不会更改,我们的亲事绝非儿戏。” 宗聿提到江瑾年,便是肉眼可见的欢喜。他坚定对江瑾年的情意,也是对江瑾年的维护。 江瑾年微微颔首,宗聿把话说开,顾婉清没有露出不悦的神情,依旧是一脸笑意。 江瑾年看出她不介意,便没再唤她顾将军,而是依着宗聿喊了一声表姐。 顾婉清高高兴兴地应了,这些天她听了不少二人的事,早有心理准备,并没有跳出来反对的意思。 “冲你喊我这声姐,日后表哥和祖父问起来,我一定帮你们美言两句。” 顾婉清接受不代表其他人也能接受,她这话也是在提醒二人,前路漫漫,还有很多考验。 外祖父和宗熠再宠宗聿,也有个度,不可能什么事情都由着他的性子胡来。 “我现在这样,皇兄他们怎么也得让着我。”宗聿不以为然,并没有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反正江瑾年不能生育这件事是太医院诊断,过了明路,宗熠心里有底,眼下不过是多了一重缘由罢了。 他皇兄能对二哥的事情睁只眼闭只眼,怎么就不能对他的事情也睁只眼闭只眼? 眼见宗聿已经能拿自己的伤痛开玩笑,顾婉清无奈地摇头打趣道:“你啊……到时候可别哭着来找我。” 宗聿道:“不会,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姐弟二人把话闲聊,两三句话的功夫就绕到正事上。 顾婉清指着身后一地的卷宗,眉间笑意微敛,清丽的脸上浮现一抹戾气:“这些都是平川堆积的冤假错案,有得救的没得救的,都在里面。我是没空帮你一一清理审查了,只能等之后表哥重新派人前来。” 顾婉清和宗晟只是过来救急,朝堂上的事最终还是要归朝廷管,他们能插手的不多。 宗聿看不见,但他听出顾婉清的异样,加上过去的见闻,猜到冤假错案不是少数。 “这些天辛苦表姐了,可惜我现在这个样子帮不上忙,还得劳你和六哥多多费心。” “这些害群之马抓不出来才真的要费心,现在抓出来了,再累也舒心。”顾婉清活动了一下久坐的身体,查案办事她一点怨言都没有。在她看来,这一切都不如今天查卷宗来的心累。 “这些天的一切要务我都和卫淮交接好了,前两天因为你没大好,我直接走不太好,所以推了推时间。如今见你愿意出院子,我就放心了,也许赶明儿我就得回去。” 大堂门口有些晒,顾婉清引二人往旁边的偏厅走,路上说着话,就提了一嘴自己离开的事。 宗聿道:“怎么那么急,你难得出来……” 话音未落,宗聿眉头一皱,随即想到一些事,叹了口气,道:“是因为耶律苏和?” 平川出了这种事,耶律苏和和蒙义都落在了宗聿他们手中,虽然顾婉清等人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但长时间的断联,还是会引起猜忌。 第121章 狄戎的那群狗东西,一旦急起来,那是什么都敢干。 顾婉清道:“耶律华宝贝这个儿子,不会坐视不管,我要亲自守着边防才放心。如此一来,你在后方也能少些后顾之忧。” 耶律苏和是秘密潜入虞朝,勾结虞朝官吏,名不正言不顺,顾婉清就算当场宰了他们给这些年牺牲的边关将士复仇也不为过。 但顾婉清没有这样做,而是将他们暂时收押。 毕竟人死了只能图当时痛快,不能真正的解决仇恨。边境上还有数以万计的百姓和将士,他们不能永远困在战争中。 让耶律苏和等人活着,从大局上来讲,远比他们死亡创造的价值多。 顾婉清现在考虑的就是赶回去,和祖父一起镇住边境上的狄戎大军,给宗聿他们争取有利的谈判条件,让狄戎不能用边境问题拿捏后方,影响宗熠做决定。 宗聿知道这个理,可两世分别,才碰面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要分别,他难免有些不舍:“我都还没和姐姐说上两句话,这就要走?” 顾婉清宽慰道:“等你们处理好耶律苏和这事,下次见面说不定就是在京都。到时候聚的时间多了,我可要上门讨杯酒水,补上你两成亲时我没到场的遗憾。” 若能利用耶律苏和兵不血刃地解决狄戎,顾婉清和顾老将军也该回朝了。他们离家一别多年,这次若是顺利,回去了应该能稳定下来。 “正好,我府上还有几坛御赐的好酒,我给表姐留着,等你凯旋,我们不醉不归!”宗聿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高兴地附和。 “那感情好啊,接风洗尘那天,你两可别缺席。”顾婉清爽朗道。 她不止提了宗聿,还提了江瑾年。她既然承认了江瑾年的身份,就会把人护着。让江瑾年也去,就是告诉京都所有人她的态度。 江瑾年神色微怔,他还能等到顾婉清凯旋吗? 那句应答的话说不出口,江瑾年只能用笑意掩盖内心的失落, 顾婉清以为是他性子内敛,没有多想。 小偏厅僻静清幽,当值的人送上茶水。顾婉清灌了一杯凉茶祛除暑气,舒服地躺在椅子上,微微偏头,看向宗聿二人。 江瑾年正给宗聿递茶,宗聿接的顺手。他身为习武之人,习惯黑暗后,利用听声辨位可以适应很多事,唯独这腿…… 顾婉清忙着收拾官场的烂摊子,很多事都是听宗晟转述,宗晟被曲落尘气的够呛,回回提起来都有怨念。 不过气归气,他对曲落尘的医术还是很认可。加上曲落尘是宗熠亲派,还能使唤卫淮,他更是得礼让三分。 顾婉清只见过曲落尘,没和他交谈过。在她的印象里,这人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一击必杀。 就如同当初他生擒耶律苏和,不管是从判断还是从行动上,都格外的迅速,根本就没给耶律苏和任何的退路。 别说是顾婉清,就是和他同行的卫淮都惊讶了。 耶律苏和不是草包,他能进入虞朝如入无人之境,必然是有他的本事。外人不识他的样貌是其一,他自己本身的武功谋略是其二,可这两样在曲落尘面前都没用。 顾婉清心里有结,试探过宗咏,发现宗咏一无所知后便没再多问。 此刻瞧着眼前二人,想到曲落尘这些天的所作所为,顾婉清随意道:“我还不知那个曲大夫和你们是什么关系?我瞧他身手不凡,在江湖上并非寂寂无名之辈,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江瑾年回道:“他是我娘亲的同门师弟,依着辈分,我要叫他一声舅舅。他一向散漫,受不得规矩约束,要是有无礼之处,还请表姐不要和他一般计较。” “原来是亲家,那我就放心了,不用担心小七的伤。 ”顾婉清恍然大悟,明白曲落尘这些天为什么对他们这些人阴阳怪气,感情是江瑾年伤的重,他这个做舅舅的不高兴。 看得出来曲落尘很宠江瑾年,也侧面印证他不太喜欢宗聿,不然不会是这种态度。 顾婉清心里有数,可她没有明说,面上还是一脸笑意。 江瑾年目光微敛:“表姐放心,就算他不治,我还能请师公出山,绝对不会委屈宗聿。” 关于自己的身世,江瑾年透露的不多,但凡有所涉及,他都是往江湖门派上引。 宗聿听着二人的谈话,微微偏头,嗅出点不同寻常的气氛,打岔道:“表姐,不知耶律苏和现在何处?你们可有从他身上问出什么?” 顾婉清正琢磨江瑾年的话,听到宗聿问,只觉得他这话正是问在点子上:“这话你不该问我,你该问曲大夫。人是曲大夫抓的,这些天也只有他打过交道。” 顾婉清抬头看向江瑾年,问道:“他们可是认识?” 若是旁人识破了耶律苏和的身份,曲落尘出手倒也没什么。 偏偏京都来的人都不认识,只是一个照面,曲落尘就出手了。 江瑾年听出顾婉清的怀疑和试探,他心里也疑惑,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是蛊。” “蛊?”顾婉清秀眉轻蹙。 曲落尘会蛊术,这一点在他帮麒麟卫解蛊时,大家就已经知道,私下议论过。 只是顾婉清没想到蛊还有这等用处。 江瑾年耐心解释:“曲落尘是蛊师中的佼佼者,耶律苏和却是个新手,他还不会隐藏蛊虫的气息,应是被曲落尘身上的王蛊察觉到了。” 江瑾年解释的同时,这话也藏了半截。 耶律苏和身上的蛊来自唐夜羽,曲落尘追查她多年,对此更敏感。他宁可错杀也不放过,出手果断。 他这些天不忘关照耶律苏和,就是想在宗聿掌事前,先从耶律苏和的身上榨出有关唐夜羽的事。 顾婉清闻言若有所思,她驻守边境,和耶律苏和打交道多年,从未听过他会蛊。 可平川这事有蛊师插手是事实。 江瑾年见她不语,没再多言,平静地喝着茶,偏厅很快安静下来。 声音一失,宗聿的世界就是一片死寂,他下意识地去拉江瑾年的手。准确地把他的手抓在掌心后,才露出安心的神情。 顾婉清心细胆大,对自己不能掌控的事习惯留个心眼,今日这些话只是解心头困惑,并没有冒犯江瑾年的意思。 宗聿心里清楚,但也怕江瑾年多想。见顾婉清久久无言,看不见的他试探性地开玩笑道:“表姐,你问那么详细,该不会是看中曲落尘的医术,想把人拐去军营吧?” 顾婉清回神,意识到自己失态,笑了笑道:“算了算了,军营里有个游医已经够了。” 宗聿挑眉:“那人还给你们送药?这一年不是没有战事吗?” 顾婉清耸了耸肩:“谁知道呢!说来也巧,他也姓曲。是不是他们姓曲的,脾气都那么古怪。这些年,他不要钱不要人,倒贴给我们送药治伤,有战事没战事风雨无阻,他图啥?” 顾婉清大为不解,有些话她憋在心里许久,这会儿遇上同样脾气的怪人,忍不住多吐槽两句。 他们驻地附近有一个游医,每逢战事,军队上的军医不够,这人就会现身帮忙。给他们送药,义诊,多年来始终如一,不求回报,甚至是倒贴。 顾婉清他们一开始还疑心他是细作,想要打入军营内部,结果这人有事现身,无事影子都瞧不见一个。每次都只救人,不攀关系。 江瑾年来了兴致,问道:“他叫什么名字?回头我请唐大哥帮你们查一查。” 边境离青州不算远,江瑾年下意识地觉得应该是曲家的人。曲家医术不错,脾气古怪的不少,说不定是有意为之。 顾婉清想了想,道:“叫……曲无觞。” 很普通的一个名字,在江湖上毫无存在感。 江瑾年却听的一惊,面上的笑意有片刻的凝固。 如果顾婉清说的曲无觞是他认识的那个曲无觞,还真有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可那人远在云川,还是曲落尘的师弟,怎么会跑到边境上当大夫? 江瑾年觉得好笑,正暗暗在心中自嘲自己想多了,抬眸对上顾婉清的脸又再度愣住。 顾婉清容貌清丽,脸若银盘,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双眉之下是一双标准的杏仁眼,眼珠黑而明亮,给人的感觉是大气飒爽。 江瑾年见她第一面便觉得眼熟,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此刻却猛然记起。 他是没有见过顾婉清,可他见过一个和顾婉清长得极为相似的人,也是一双标准的杏仁眼,只是那双眼睛里多了几分迷茫和哀愁,不似顾婉清这般坚定。 电光火石间,一个荒唐的念头划过江瑾年的脑海,荒唐到他不敢直视顾婉清的面容,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那个和顾婉清长得相似之人,被曲无觞所困,至今已有八年之久。 而八年前,虞朝边境动荡,顾婉清的兄长在战场上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第92章 第122章 人的心里一旦有了怀疑的种子, 就会忍不住去深想。 晚上曲落尘照例给宗聿检查,江瑾年破天荒送他。曲落尘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二人走出门, 刚好遇上办事回来的卫淮,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暗卫。 江瑾年身着窄袖锦衣,头戴玉冠, 体态风流。饶是卫淮有心理准备, 这一刻还是有些尴尬。 他不自在地抬手行礼, 说自己来找宗聿,再然后的话就哑了。 他看向江瑾年, 这一刻不知道该称呼江公子, 还是王妃。 江瑾年见他窘迫, 多少猜到一点。 卫淮身为天子近臣, 掌管凌霄阁,之前他调查江瑾年时, 被江瑾年的人给了不少错误消息。那些消息和现实不一样,对他而言是不小的打击。 江瑾年无意和他为敌,和气道:“我要随曲大夫去取药, 卫大人请便。” 卫淮颔首, 退到一旁请江瑾年先走。 江瑾年从他身边走过, 清风盈袖,一股淡淡的花香绕过鼻尖。似晨曦间的清荷, 迎着初升的太阳, 恰到好处的淡雅,却有着别样的魅力, 让人流连忘返。 江瑾年不动声色地看向卫淮身侧的暗卫,统一的制服和面具遮掩了身形, 难辨男女。 不过那双眼睛十分灵动,在江瑾年看过去时,她也在偷偷抬头打量。 江瑾年疑惑,但没有多想。 凌霄阁的暗卫本来就有男有女。 曲落尘把院子的一角改成了临时医馆,里面除了药材,还有一些练蛊用的毒物。 这就是奉皇命的好处,他都懒得遮掩一下自己蛊师的身份,生怕别人进来看见这些不会吓到一样。 “也真是难为逍遥王,你都这样了,他还敢跟在你身后,当你的小尾巴。” 江瑾年随手打开一个小竹篓,里面是一只五彩毒蜘蛛,颜色鲜亮,就连腿上的细绒也是色彩交错。 相比其他笼子里放的毒蛇毒蝎,这只蜘蛛算得上漂亮。 宗咏看起来胆子不大,让人意外的是他在见识曲落尘的种种恶劣后,还是死心塌地地跟着他跑。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江瑾年想到那颗赤子心,语气里充满遗憾。 曲落尘在帮宗聿配药,闻言冷笑,没有做声。 他和宗咏注定没有结局,他懂,江瑾年也懂。江瑾年说这两句,不过是在试探。 只要他的态度稍有缓和,理智向着情感动摇,江瑾年就能打感情牌,从宗咏到宗聿,给自己争取机会。 曲落尘不给自己机会,也不会给江瑾年机会。 江瑾年见他无动于衷,摇头叹了口气,把竹篓的盖子盖回去,找了把椅子坐下。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开门见山道:“陆无名是不是顾婉清的哥哥?当年战场失踪的顾小将军?” 曲落尘配药的手顿住,他猜到江瑾年会问这件事,但没想到他如此直接。 曲落尘抬头看向他:“是又如何?你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曲无觞可是个疯子。他为了困住陆无名,连生子蛊都敢吃,你觉得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他放弃陆无名?” 江瑾年微微蹙眉,曲落尘的话让他想起很多不美好的回忆。 他见过陆无名几次,每一次陆无名都是沉默地跟在曲无觞身边,没有太多的情绪,眉宇间总有一股忧愁,唯独在孩子面前会软和一些。 曲无觞近乎是偏执地爱着他,浓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就算是外人看来,也有着强烈的窒息感。 江瑾年从认识他们起,就觉得他们的关系病态而不正常。 陆无名没有记忆,他的过去一片空白,就连现在这个名字都是曲无觞救活他以后,给他取的代称。 这些年他的世界里满是曲无觞和孩子,可即便如此,曲无觞依旧不安,觉得陆无名会回忆起一切,然后弃他而去。 不安是不信任的源头,而不信任能轻易摧毁一切感情。 江瑾年一时不知道该同情哪一个。 偏执的人紧握着珍宝,失忆的人有家归不得。 “曲无觞早就知道陆无名的身份,不然也不会去顾家军里帮忙。可这些年他从来没有在陆无名面前提过,他打算瞒一辈子不成?” “瞒一辈子又如何?”曲落尘的嘴角勾起,面上浮现一抹讥笑,“陆无名是曲无觞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人,没有曲无觞,他这会儿不过是塞外的一捧黄沙。你为了救命之恩能委身下嫁,陆无名就不能为了救命之恩留下吗?” 曲落尘话里带刺,听的人浑身不舒服。 江瑾年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 陆无名当年被曲无觞捡回去时,奄奄一息,是曲无觞用自己的本命蛊救下他。取蛊救人,本就有损身体,后来他又吞了生子蛊,在鬼门关走一遭。 他们之间,是恩情也是胁迫。 江瑾年垂眸,看着杯子里微微晃动的涟漪,叹道:“起码应该让陆无名知道真相。” 曲落尘嗤笑:“江瑾年,你是第一天知道有陆无名这个人吗?你因为他的身份转变就开始惋惜,在你同情他的时候,你将曲无觞置于何地?” 曲落尘不喜欢曲无觞的行事风格,但不代表陆无名就很无辜。 他从来不掺和这两个人的家务事,眼下也只是就事论事,淡淡地嘲讽道:“曲无觞的处境和你无异,陆无名就是另一个宗聿,你尚且不敢赌一把,让宗聿知道你的身体有异,又怎能苛责曲无觞避而不谈?” 人的本性里藏着劣根性,越是在乎越不敢轻易放弃。 曲落尘的声音掷地有声,犹如惊雷在江瑾年耳边炸响。 江瑾年来求证,确实存了一点帮顾婉清和陆无名相认的心思,曲落尘听出来了。眼见心里的想法被拆穿,江瑾年先是一阵脸红,很快脸上的红润之色褪去,只剩下异样的苍白。 曲落尘拿他和曲无觞做比较,就是要他看清楚曲无觞的悲剧,或许很快就轮到他自己。 要说杀人诛心,当真是谁都比不过曲落尘。 第93章 江瑾年随曲落尘去取药, 宗咏留下来照顾宗聿。两兄弟凑在一起,还没等宗咏多八卦两句宗聿的私事,卫淮就带着暗卫进来了。 宗咏以为他们要商谈正事, 遗憾八卦到此为止。他没有留下来听他们说什么, 而是识趣地离开。 因顾婉清要回军营,卫淮接管了她手上的要务, 过来给宗聿汇报进度, 就他们目前掌握的罪证, 很多事板上钉钉,审问走个形式, 不在于拿多少证据, 而是想办法攻克他们的心理防线。 毕竟还有人天真的觉得, 江家不会放弃他们。 殊不知江家现在自身难保, 耶律苏和的出现,是一道破开江家防御的完美口子。 江阁老做为天下文人的表率, 在文人中有着不小的声望,连带着江家的地位水涨船高。 宗熠此前一直没有能彻底按死江家的罪,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现在江家自己窃国谋逆, 这对那些文人而言, 无异于信仰的崩塌。 就算宗熠还想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那些文人也不依。 他们曾经有多推崇江家, 之后就会有多唾弃。 “殿下,之前你让我们找的江回已经妥善安置。他是当年铁矿的第一负责人, 对铁矿一事最清楚不过。但对我们的询问,他有所顾虑, 告诉我们的不多。” 江回江家人的身份让他没有被周宣灭口,现在是重要人证,卫淮审讯犯人的那一套不能用在他身上,对他还算客气。 但不知道是不是太客气了,江回对他们反而有所防备。 宗聿坐在轮椅上,手上端着宗咏离开前给他倒的茶,他听出卫淮的郁闷,手指摩挲着茶杯,道:“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为什么活着,倒不用太担心。” 江回曾享受过平川这个核心团体提供的利益,在他选择背叛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他早就断了自己的退路,现在没有完全表态,更像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宗聿道:“我不建议你催他,顺着他来也可以。” 卫淮点头,意识到宗聿看不见,回到:“好。” 要谈的事情说的差不多,宗聿顺手放下手里的茶杯:“你若是没有别的事就可以退下了。” 宗聿忘了他此刻看不见,身边的事物用习惯去估量并没有那么准确。放下去的茶杯磕在桌子边缘,茶碗倾倒,眼看就要洒一地。 跟着卫淮前来的暗卫手疾眼快,她迅速出手将茶杯捞回来。 宗聿听见耳边的破空之声,微微蹙眉,道:“是谁?” 暗卫立刻放下手中的茶碗,跪地行礼:“卑职敏秀,见过宁王殿下。” 明显能听出是女人的声音,带了点娇俏的柔软。 宗聿侧目,卫淮解释道:“顾将军不日就要离开,我唯恐忙起来怠慢了殿下,特意调来几个好手,供殿下差遣。” 第123章 这话听起来没有任何的问题,宗聿没有疑心:“我这里有瑾年照看,用不着其他人。” 意外之意是别来打扰,卫淮没听出来。他对安插人手很是上心,道:“敏秀胆大心细,一定不会让殿下失望。” “胆大心细就更应该在你身边帮忙,我这里不缺人手。”宗聿还是一口回绝,此时此刻的他看不见往日冷脸的卫淮露出纠结的神情,对着带来的人使了个眼神,让对方做出行动。 敏秀垂着头,假装没有看见,心里默默吐槽自家老大的作死行为。 把她安插在宗聿和江瑾年之间,指望她离间二人的感情,这不是胡扯是什么? 她要有这本事,她也不会成为武探。 敏秀的不配合出乎意料,卫淮楞了一下,也就这点迟疑的功夫,江瑾年从外面走进来。 他手上拿着药,看起来兴致不高,有些走神,步调散漫。 他看见卫淮还没走,脚步微顿,而后面带笑意:“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他说话时看向地上的敏秀,道:“这是怎么了?” 卫淮本就心思不纯,被问的一哽,神色讪讪。 宗晟给他支的招他只敢在江瑾年不在的时候用,面对江瑾年,他心里没底。 江瑾年见他尴尬,还以为是宗聿训人,走到宗聿面前握住他的手,道:“你骂人了?” 宗聿摇头,简单说了卫淮给他增派人手。这在他看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殊不知卫淮已经心虚地直不起腰杆,头也往下垂。 江瑾年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尴尬的,对上敏秀的眼睛,忽然反应过来。宗聿现在这个样子,身边离不开人。 增派人手可以,但特意在不需要人手的情况下增派一个姑娘,有些目的不言而明。 江瑾年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好笑。 他和宗聿还没有回京都,事态已经朝着不被看好的方向狂奔。 联想到曲落尘阴阳怪气的嘲讽,江瑾年笑着笑着就是一阵说不出的难受,心里堵得慌。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沉默的四个人心思各异。 卫淮意识到他错失了机会,没有留下来继续讨人嫌,而是识趣地带着敏秀离开。 他们二人走后,宗聿把江瑾年拉入怀中,他抬手抚摸江瑾年的眉眼,温声道:“怎么不开心?” 黑暗让宗聿在江瑾年的事情上变得更加敏感,他能通过不同的声音语调来感受江瑾年的情绪, 江瑾年的气场是柔软的,很少会显得如此沉闷。 江瑾年心里不舒坦,面对宗聿的询问,苦涩的笑意在嘴角蔓延。他凝视宗聿没有焦距的眸子,思考是用借口来敷衍,还是透露真相。 他这具不男不女的身体,还在人世的顾小将军。 他和宗聿之间,一直存在不能解的问题。害怕说出口的瞬间,就是一条不能回头的绝路。 宗聿会怎么看他? 同情?怜悯?亦或者是厌恶。 江瑾年不敢想,因为在他心里,爱情还没有那么坚不可摧。 他娘亲的遭遇,就是血淋淋的例子。他从小跟在娘亲身边,看见情爱如刀,背叛和伤害如影随形,他如何不懂? 只不过娘亲不会把这种痛苦施加到他身上,而是给予他温暖和爱,让他爱自己,而后爱别人。 他有爱人的能力,只是不会爱的奋不顾身。理智会拉回失控的自己,而后一遍遍去计较得失。 这种不纯粹的爱,谈何坦白?倒是和欲望更加相称。 江瑾年自嘲一笑,他没有回答宗聿,而是抬手搭在宗聿的肩膀上,缓缓靠近他,和他接吻。 黑暗静谧,烛火摇曳,欲念也能动清风。 第94章 顾婉清走的干净利落, 没有惊动任何人。 等宗聿再次收到她的消息时,她已经到边境上。狄戎听到风声,不顾一切往边境增兵。 顾家军没有退, 顾老将军镇守后方, 顾婉清带人和狄戎对峙。 耶律华舍不得这个儿子,可他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 他给边境施加压力的同时, 狄戎内部也不安宁。 宗聿收到信时正在回京都的路上, 他的伤势好了很多,可以移动。卫淮给他备了一辆宽敞的马车, 先在下面铺上厚厚的毛毯, 减少道路的颠簸。然后在毛毯上放凉席, 减缓夏季的炎热。 宗聿自己移动还是有些困难, 江瑾年随行照顾他。 这会儿队伍停下来休息,宗聿倚着车窗听江瑾年读顾婉清的来信。 在他们身后是曲落尘和宗咏的马车, 除了他们,车内还有一个被蛊废了武功的耶律苏和。 曲落尘要他做人质,又不想他抛头露面, 给他换了一身女装, 涂脂抹粉, 打扮的十分滑稽。 卫淮在四周巡视,暗卫在明面上护卫, 江瑾年的势力则暗中潜伏。 顾婉清把消息封锁的很好, 但耐不住时间太长,有点警觉的人都能嗅到不对劲之处。 卫淮把这边的一切事宜处理好移交宗晟, 让宗晟帮忙再盯一段时间后,连忙带着人证物证回京, 不敢耽搁。 顾婉清信上所言,宗聿有所预料,他相信顾婉清的能力,并不担心边境的情况。 相比之下,他们这边有场硬仗。 “瑾年,你若是江家,在得知消息后,你会让我活着回去吗?” 宗聿感受到窗外拂面的风,带着一点夏季的燥热。他浑身暖洋洋的,轻薄的衣裳微敞,露出一截小麦色的肌肤。 江瑾年收好信件:“这取决于耶律苏和到底是什么身份。” 江家目前还没有完全倒下,他们可以运作,让平川的人抗下所有的罪,哭爹喊娘地表示自己的冤枉,撇清干系。 或许会元气大伤,但并非没有生路。 “耶律苏和才是最重要的那把刀。”江瑾年坐到宗聿身边,把头探出窗外,往后看去。 曲落尘的马车很安静,平日闹腾的宗咏这次异样的乖巧,比小尾巴还像小尾巴,停车休息都没有过来看望宗聿。 宗聿思索这句话,嘴角微扬,道:“如果有埋伏,是不是就侧面验证了耶律苏和的身份?” 平川不一定能扳倒江家,耶律苏和的身世却百分百可以。 江家为了耶律苏和,一再铤而走险,这一次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比较凶险的其中一次罢了。 江瑾年收回视线:“八|九不离十。你们打算怎么处置耶律苏和?” “这取决于他在耶律华心中的分量,看他能带来多少价值。” 宗聿没有杀了耶律苏和泄愤的想法,而是想从他身上榨取更多的利益,这一点他和顾婉清不谋而合。 边境征战已久,他们需要长久的和平休养生息。 江瑾年沉吟片刻:“耶律苏和的特殊性在于他是双方的桥梁,若是双方博弈失败,选择摧毁桥梁,不仅耶律苏和性命难保,我们也会变得被动。我们要想个法子,让至少一方不能舍弃耶律苏和。” 狄戎内部不和谐,耶律苏和失利,他的势力会被瓜分,等那些人啃下他的部下,还会不会救他就两说了。 江家这边,耶律苏和做为一个不稳定的因素,随时都会威胁到他们的地位。为了自保,他们说不定会出手,甚至来一出栽赃嫁祸,让耶律苏和成为新战争的由头。 一旦耶律苏和成为双方弃子,他的生死都不再具有价值,反而会成为麻烦。 宗聿道:“耶律苏和不是弱者,他和蒙义是狄戎的两员猛将,狄戎同时丢了他们二人,士气必定大跌。这个时候,边境临阵换帅,又有内斗交叠,战斗力只减不增。不如让表姐趁机打一仗,把他们的士气彻底压下去。” 宗聿摸到江瑾年的手,把人往怀里拉了拉,道:“等狄戎士兵心灰意冷,再让人散播只有耶律苏和能抵抗虞朝的谣言,拔高他在军队的威望,让狄戎不敢轻易舍弃他。” 没有价值,就要创造价值。 宗聿不能动摇狄戎朝堂,但动摇狄戎军心却很容易。 “耶律苏和的威望越高,我们能谈判的机会就越大。”江瑾年嫌热,把宗聿推开,去拿暗柜里的扇子,浅笑道,“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点坏?” “我可是正人君子。”宗聿浅笑。 他毕竟是被外祖父和宗熠养大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没点小心机?只是平日用的少,不代表他不会。 江瑾年觉得这事可行,他把扇子放到宗聿手里,又去翻找笔墨给顾婉清回信。 车厢安静下来,宗聿打开扇子,靠在江瑾年的背上,轻轻摇着扇子,送来徐徐清风。 回京这一路确实不太平,狄戎边境异动,之前被压的消息爆发,线人快马加鞭地往京都送消息。 朝中大半官员从猎场下来就接到晴天霹雳,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宗熠不是真的罚宗聿闭门思过,而是给宗聿一个脱身的借口,让他去调查平川的事。 那落在兵部的兵权,在大臣手上转了一圈,很快落在宗樾的手上。 第124章 宗樾就这兵权,调出一部分兵力把守京都的各个入口,严查进出,而后又调了一部分,封锁凌霄阁。 自开国以来,凌霄阁就是皇室手中的一把利剑,它有着严格的进出,就算中间生过叛乱,也很快被阁主镇压,甚少惊动皇室。 被亲王带兵封困还是第一次,几乎在官兵到场的第一时间,那团属于京都的乌云就紧锣密鼓地笼罩下来,生怕放过任何一个做贼心虚的人。 朝堂上,大臣们寒蝉若惊。这几日的朝会,气氛异常的压抑沉闷,没有人敢多说一个字。 他们坐立不安,心情忐忑。很快他们发现,不止宗聿不在,卫淮和宗咏也消失了。 宗咏身在江湖,他的消息一向很少有人关注。 这一次实在是情况特殊,任何人的悄然离开,都会让大臣们心情紧张。 比起这些大臣的不安,有所准备的宗熠有条不紊地安排手下的人各司其职。 纪凌回凌霄阁协助宗樾肃清逆党,敛芳和小福子带兵出城去接宗聿。 京都的局面骤然紧张,阻挠宗聿他们回京的阻力越来越强。 卫淮的精神高度紧绷,一整天都在宗聿的马车附近转悠,还把敏秀调过来给宗聿差遣。 宗聿知道情况危急,没有拒绝,江瑾年看着敏秀,另有所思,也没有拒绝。 又一次肃清从京都来的杀手,江瑾年擦干净剑上的血,让凌霄阁的人和他的势力轮流休息,以防人员疲惫,没有精力应付之后的局面。 曲落尘侧坐在马车上,他没有参与到打斗中,而是保护车上的两个人不被打扰。 这会儿大家在修整,他把随身的水囊丢给江瑾年:“洗洗,脏不脏?” 江瑾年的脸上沾了血,他抬手抹了一把,并没有在意:“奢侈,省着点水用。” 说着转身从窗口把水壶递给宗聿,让他喝水。 宗聿察觉到了,伸手去接。 敏秀从车厢里探出头来,道:“江公子,我去帮你们找水。” 敏秀说着,一个箭步从车上跳下来,活动四肢。 卫淮把她派过来,目的不纯。每次打架她都想上,却被江瑾年按在车里保护宗聿。 她在车子里坐立难安,像是有几百只蚂蚁在咬。眼下瞅到时机,恨不得长出八条腿,一溜烟地消失。 江瑾年拽住她,道:“别急,先帮我把卫淮叫过来。” 敏秀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去找整顿纪律的卫淮。 卫淮来的很快,敏秀没能跑掉,又被揪回来了。 “江公子,敢问有何吩咐?” 卫淮抬手行礼,这一路上江瑾年没有掩盖自己的武功和势力,帮卫淮缓解了很大的压力。 但同时也在另一方面给他增加了不小的压力。 卫淮现在对他的心情很复杂,看见他就有些头大。 江瑾年找他是有正事,没有废话,直接道:“吩咐下去,之后入口的一切东西都需要曲落尘检查,特别是每次打回来的水,必须在曲落尘确保无毒无蛊之后才能喝。” 卫淮一惊,意识到江瑾年话语里的深意,转头看向曲落尘。 他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把玩着腰间的笛子,闻言瞪了江瑾年一眼,道:“真会给我找麻烦。” “不给你找麻烦我性命堪忧,你想我死吗?”江瑾年也不客气,直接回怼回去。 这些杀手他们还能应付,江瑾年担忧的是藏在暗处的唐夜羽。在江家不能轻举妄动的情况下,她却不受限制。 笛子在曲落尘手上翻飞,曲落尘若有所思,眉头轻蹙,低声道:“麻烦。” 曲落尘坐直身体,拉住马车的缰绳:“之后的围攻我会出手,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再这样走走停停,有人命不久矣。” 卫淮一头雾水,他回头看向江瑾年,不知道曲落尘说的人是谁。 江瑾年耸了耸肩,这个他真不知道。他没办法回答卫淮,翻身上了马车,钻进车厢,顺手把帘子放下来。 卫淮给敏秀使了个眼神,敏秀白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靠过去。 她刚走到马车旁,马车的窗帘被掀起,宗聿“看向”卫淮,道:“瑾年在换衣裳,敏秀你不用上来。” 敏秀迅速站定,步步后退。 宗聿又道:“我和瑾年都是男人,你何苦为难一个姑娘和我们挤在一起?她该做什么做什么,不用管我。” 敏秀听得激动不已,连忙道:“殿下英明。” 卫淮换好衣服的江瑾年也凑过来,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卫大人,有些事不如你亲自来,强迫人家姑娘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卫淮连忙否定,让他上和江瑾年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他会死的更快一点。 江瑾年看穿他的心思,没拆穿已经是给他面子,他要是继续一意孤行,反而没道理。 卫淮在心底叹口气,拱手行礼,把敏秀带走了。 听到他们离开的脚步声,宗聿抬手搂上江瑾年的腰,手指隔着衣裳摩挲,在江瑾年耳边轻声道:“他们都走了,你还看?” 江瑾年缩回车厢内,放下帘子,笑道:“我就是觉得卫淮的眼光很不错,千挑万选了一个避你如蛇蝎的姑娘来使离间计也不容易。” “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那姑娘聪明。” “亏我还给你们制造机会,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江瑾年不掩饰自己故意把敏秀留车上,宗聿也不恼他,笑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此生有你,足矣。” 第95章 后半程路有了曲落尘的加入, 卫淮身上的压力缓解不少。 之前曲落尘夜闯宁王府,卫淮听过他的功夫,但这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和他预想的用蛊不同, 曲落尘用笛子做武器, 下手干净利落。 卓越的轻功让他在打斗中如履平地,能够最大限度地避开致命伤害。 江瑾年这次没有跑远, 而是在宗聿的马车附近, 他守在马车外面, 那些杀手只能忘而止步。 宗聿一直在听外面的动静,这些杀手来势汹汹, 但武力不一, 招式也不同, 显然不是同一个阵营。 “看来着急的不止是江家。” 宗聿的声音淡淡的, 听不出喜怒。 江瑾年看向他,若有所思。 杀手们只是拦了一下宗聿他们回京的速度, 没能真正的阻止他们,他们不过比原定的时间晚一日进入京都的地界。 夜色微凉,明月高悬。 宗聿等人没能赶到驿馆, 今日在野外安营扎寨。 这里地势开阔, 靠近水源, 丰茂的水草没过马蹄,偶尔还能听见几声虫鸣。 卫淮派人在周边洒下药粉, 驱赶蛇虫。 宗聿在马车上闷了好几天, 今日没有继续睡在马车上,而是在江瑾年的搀扶下挪到外面的草地上。 宗咏贴心地给他铺了毯子, 看着他的腿还是没什么知觉,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曲落尘。 月光拉长了曲落尘站在马车旁的身影, 他腰间别着笛子,一只黑色的蝎子从他的袖子里跑出来,顺着他的手指爬上车,钻进车厢不见踪迹。 车厢内坐着耶律苏和,车四周是凌霄阁的暗卫。 曲落尘做好布置才走过来,宗咏早早地收回视线,帮宗聿按摩腿部的肌肉。 宗聿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运动,腿部没有知觉,血液流通不畅,很容易肌肉萎缩。 江瑾年每天都会帮他按摩,热敷,肌肉萎缩的情况可以忽略不计。 “江公子对七哥确实是好的没话说,七哥想好回去以后怎么过皇兄那关了吗?” 江瑾年回车上帮宗聿拿软枕,宗咏见他背影走远,才敢低声询问。 宗聿坐在火堆旁,凭感觉往火堆里丢干柴,不以为然道:“我都这样了,大哥还要逼我不成?” 别说宗聿现在这个情况,几乎是完美的免死金牌,就算他真的安然无恙,宗熠也不能发难江瑾年。 早在宗聿和江瑾年成亲之前,宗聿已经求得恩典,这个人是宗熠亲口许诺属于宁王府,他不干涉不过问。 宗咏挠了挠头,觉得这话不对,道:“你的伤会好,你们的问题不能逃避。” “我何时逃避过?”宗聿反问。 宗咏一想,确实他七哥在这件事情上表现积极,从来没有消极对待过。说不定想仗着自己受伤,就让宗熠答应亲事,只是玩笑话。 “没有逃避,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就再好不过了。”宗咏肯定道,有那么一瞬间,他眼底闪过的是落寞。 或许此时此刻,他一边问着宗聿,一边透过宗聿看着自己。 宗聿看不见,但能感觉到他的语气不对,他正欲询问,就被身后响起的脚步声打断。 曲落尘在一旁落座,不一会儿江瑾年也拿来软枕,宗聿把话压下去,没再多言。 今日山风凉爽,月满苍穹,营地内银光一片。 明日还要继续赶路,大家吃了饭就歇下了。夜里火光照亮守夜人的刀锋,合着月光透出冰冷的寒意。 第125章 很多人睡的不沉,可渐渐地,风声渐起,水草摇曳,林间的静谧飘过来,那种幽清的气息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仿佛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疲倦和美梦涌上来,把人拽入无尽的黑暗中。 夜色越来越深,火光越来越弱,天上的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挡住,只剩下细细弯弯的一条,露在乌云外面。 没过马蹄的水草涌动,像碧色的波浪,被一簇簇地压弯,无形的痕迹从草上飞快地掠过来。 营地内悄无声息,眼看那绿色的波浪越来越近,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尖锐的哨子声响把众人从睡梦中惊醒,随后悦耳的笛子声飘荡而出。 曲落尘一席紫衣悬立在半空中,往日做为装饰和打斗的笛子被他横拿放在唇边,笛声飘扬,从悦耳空灵到高亢激昂,几乎是变调的一瞬间,一颗巨大的蛇头压过水草飞快地挪动,迅速窜到曲落尘脚下。 巨蛇高高地支起身体,昂起头颅,稳稳地接住曲落尘。 曲落尘盘膝而坐,笛声幽幽。 被惊醒的众人并没有茫然太久,因为他们很快察觉到水草内的动静。 卫淮迅速抄起火把,朝着草丛的方向虚晃,水草枯萎,露出潜藏其中的毒物。 无数的蛇和毒蝎交错,幽幽绿光闪烁。 卫淮瞳孔骤缩,立刻道:“点火。” 还没完全熄灭的火堆被点燃,外围的暗卫手持火把,很快黑暗被驱散,营地亮堂起来。 江瑾年一把抱起宗聿,把宗咏挡在身后,抬头看向曲落尘。 曲落尘的笛声没有停,黑夜里也不是只有他的笛声,还有一阵如泣如诉的琵琶声。 在两种不同的音乐交锋中,那些毒物一动不动地盯着众人,它们不再冲过来,江瑾年他们也不敢轻易出手。 宗聿被抱的有些别扭,但还是老实地搂住江瑾年的脖子,问道:“怎么回事?” 江瑾年沉声道:“是蛊师,曲落尘在和她斗法。大家不要动,听曲落尘下令。” 虞朝人对蛊术知之甚少,江瑾年最后这句话是在提醒卫淮。 卫淮抬手比了个手势,所有暗卫安静下来,他们没有交头接耳,也没有议论纷纷,而是沉默地握住腰间的刀,进入警戒状态。 江瑾年浑身肌肉紧绷,有一句话他没说。在虞朝境内,有本事和曲落尘斗法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唐夜羽。 他的杀母仇人! 许是之前的那些杀手不争气,唐夜羽选择亲自动手。 江瑾年从来没有离她那么近过,他能听见被风送来的琵琶声,听见野兽的嘶鸣,他知道唐夜羽就在附近,只要他冲出去找,一定能找到她的踪迹。 “瑾年?” 许是江瑾年被仇恨影响了情绪,他的气息有些紊乱。宗聿察觉到不对,抬手拍拍他的肩,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 江瑾年抬头看向身后的马车,三步并作两步往前,把宗聿放到马车上。他撑着马车,从身上取下一个香囊和一把匕首,他将东西放到宗聿手上,道:“我去帮忙,很快就回来。” 香囊可以辟蛊,匕首灵活方便宗聿使用。 宗聿收好两样东西,叮嘱道:“小心。” 江瑾年奔向曲落尘,手中长剑无鞘,寒光闪闪:“她在哪儿?” 曲落尘看向黑暗中的某个方向,江瑾年心领神会,足尖一点,借力一跃,身体如同敏捷的燕子,轻盈地飞跃过草地上空。 他饱含杀气的剑意划破黑夜,琵琶声急,无数的气浪奔涌,和他的剑意撞击在一起。 江瑾年没有退,他看见站在黑暗中的身影,迎头而上。 营地内,气氛焦灼,那些毒物开始游动。托着曲落尘的巨蛇甩尾一扫,冲着它们发出怒吼,颈侧的鳞片怒张。 卫淮握紧了手上的兵器,频频看向曲落尘。 今日的事有些冲击他的认识,他跟在宗熠身边多年,对蛊师并非一无所知。但曲落尘表现出来的蛊术,却和南洋有很大的区别。 这已经不止是蛊的范围了,还有御兽。 不像南洋的蛊术,更像云川的秘术…… 传闻云川国立于山川腹地,四周常年瘴气环绕,毒物横行,所以本国的人很少和外界联系,外人提到他们,总会带上两分神秘色彩。 凌霄阁内有关于云川的记载,卫淮觉得自己这次回去后,有必要查一查。 黑暗中的等待让人无比的煎熬,卫淮都快记不住他们僵持了多久,举着火把的手心起了一层细汗,手臂有些僵硬。 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时,地面传来震动,不远处的林间小道响起马蹄声。 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似有千军万马疾驰而来。 四周的毒物开始骚动,曲落尘垂眸起身,从巨蛇的头上飞下来,落在宗咏身旁。 笛声渐缓,琵琶声消失无踪,巨蛇再一摆尾,朝着黑暗中游去,那些毒物追随着它的身影,慢慢退去。 直到四周再也感觉不到那种毛骨悚然的危机感,举着火把的众人才敢松懈紧绷的神经。 宗咏更是腿软,直接坐回草地上,拽了拽曲落尘的衣摆,道:“结束了吗?” 曲落尘没有回答,他抬头看向林间小道,伴随着马蹄声,一条火龙从林中穿出。 那是一只训练有素的军队,披风戴月,日夜兼程,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就为了这一刻的重逢。 “前面可是卫淮卫大人?” 黑暗中,有道熟悉的声音发问。 卫淮眼神一亮,举着火把往前走了两步,和那些人隔空对望:“敛芳公公,你们怎么来了?” 敛芳翻身下马,道:“最近不太平,陛下担心你们的安危,特意让我出城相迎。怎么没看见殿下?” 火光下,人影可见,宗聿坐在马车上,被暗卫护着,敛芳看不清。 宗聿受伤的事并没有传回京都,卫淮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让敛芳先过来,亲眼所见,一切就能明白。 敛芳看出他下令大军就地修整,自己翻身下马,和小福子一起走过来。 宗聿坐在马车上,手里把玩着江瑾年递给他的匕首。他目无焦距,火光到了眼前也无知无觉,但从脚步声上能判断有人停在他面前。 敛芳和小福子给他行礼,宗聿看不见,他微微侧着身,火光落在他一侧的脸上,他嘴角微扬:“敛芳公公,家里一切可好?” “家里一切都好,殿下不必担忧。”敛芳回道。 说话间,他注意到宗聿的视线不在他身上,他抬头看去,对上宗聿没有神采的眼睛。 他心里咯噔一声,眼皮狂跳:“殿下,你的眼睛……” 宗聿不甚在意:“出了点小意外,不碍事。瑾年还没回来吗?” 宗聿这话是想问曲落尘,可他不知道曲落尘站在哪儿,便提高了声音。 曲落尘阻拽起坐在地上的宗咏,看向黑暗中:“回来了。” 话音刚落,江瑾年就踏着水草飞回来,落在营地里。 敛芳和小福子闻声看去,对上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他眉目如画,如此熟悉。 小福子轻咦一声,感到十分惊讶。 敛芳眉头紧锁,见周围人见怪不怪,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他觉得要完。 第96章 敛芳带来的是宗聿的兵, 为的是方便宗聿。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宗聿伤了腿和眼睛,这只军队他指挥不了, 护卫的事还是交给敛芳。 有军队保驾护航, 后面的路程没了杀手,格外轻松。 不过外在的压力没有, 内在的压力却不小。 江瑾年身份的转变让敛芳心惊胆战, 从卫淮嘴里了解到事情经过, 知道这件事宗聿一直很清楚后,他的心情格外复杂。 “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敛芳面上没了笑意, 神情凝重。 眼下多事之秋, 前朝不安定, 宗熠若是分不出心思来细究这件事, 恐怕就要采取一刀切的态度。 “卫大人,凌霄阁当真一点破绽都没看出来?”敛芳怀疑地看向卫淮。 卫淮摇头:“不知道这次回去, 我这颗项上人头还能不能保住。” 身为阁主,出了这样大的纰漏,又撞上凌霄阁有叛徒, 卫淮已经能看到自己的生命尽头。 是什么让他双眼湿润, 是阎王的三更贴。 敛芳的怀疑和嫌弃已经变成了同情, 他拉着缰绳,看着越来越近的都城, 心里仿佛压了一块巨石。 护送的军队要在城外归队, 敛芳特意算着时间,在晚上抵达。 这个点城门还没关, 大街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军队离开后, 凌霄阁的暗卫相继离去,先行回阁,最后就剩下卫淮和敛芳两父子和马车并行,十分低调。 至于江瑾年在暗处的势力,在军队接手后,他们就各自散去,进没进城,会不会进城都很难说。 两辆马车一路顺畅地进了宁王府,中途卫淮察觉到暗中有几股力量盯梢,不过进入王府的范围后,被人盯上的感觉就消失了。 第126章 卫淮下意识地看向敛芳,敛芳从容颔首,意思很明显,这周围他早清理干净了,没有眼睛和耳朵可以伸到王府来。 “殿下,我们到了。”敛芳翻身下马,恭敬地走到马车前,询问道,“耶律苏和要如何安排?” 其他人证能关在军营内,由军队看管,唯独耶律苏和是个变数。 宗聿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来:“问问曲大夫的意思。” 寻常的关押手段不是地牢就是天牢,宗聿想得到,其他人也想得到。朝堂博弈,关键的这步棋不妨让给朝堂外的人。 敛芳没有质疑宗聿的决定,走到后面询问曲落尘。 没好一会儿曲落尘就给出答案,敛芳听的倒吸一口凉气,迟疑片刻后才转述给宗聿:“曲大夫的意思是送进宫,交给太后。” 马车内顿时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儿,宗聿闷笑出声,听得出心情十分愉悦:“趁着宫门还没落锁,麻烦公公和卫大人走一趟。曲大夫可要去?若是不去,今夜就在我府上留宿。” 宗聿对耶律苏和的身份有所顾虑,想要他当诱饵,又怕他真的出事,如何安排他的确是个头疼的难题。 曲落尘的办法将难题推给了太后,当各方的利益起了冲突,耶律苏和的存在成为一种威胁后,能够庇护他的就是那缺失多年的母爱。 江家能背着太后对耶律苏和下手,却不一定敢当着太后的面对耶律苏和下手。 除非他们达成共识。 如今太后手下的一亩三分地已经不是铁桶,把耶律苏和放进去,还能逼那些藏在暗处的人行动起来。 宗聿行动不便,没有进宫,而是让小福子坐在他的马车里,伪装成他进宫的假象,和曲落尘他们一同前往。 王府大部分院子已经熄灯落锁,敛芳提前留了几个信得过的老人等候,看见江瑾年时,他们不免一愣神,但很快就收敛了各自的想法。 宗聿让他们把行李搬回去,再送水去浴房。 宗聿的伤没有提前透露过,府里并没有备轮椅,老伯问需不需要传轿子。 江瑾年率先回绝:“不用,我送他回去。” 传轿子意味着宗聿还要在这里等一会儿,京都夜晚的风带着几分湿冷的凉意,透过单薄的衣衫喷在肌肤上,让人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江瑾年把人打横抱起,让宗聿搂着他的肩,足尖一点,借力一跃,直接用轻功飞回院子。 宗聿这一路上没少被江瑾年抱来抱去,他从别扭变得坦然自若,全身心地依赖江瑾年,并不觉得被他保护是丢脸的事。 江瑾年的轻功很好,带着他这样一个大活人还能控制气息,王府的暗卫有所察觉,但没有捕捉到他的身影。 宗聿看不见后,感官逐渐变得敏锐,每每这种时候,他都喜欢靠近江瑾年,听他的心跳声。 江瑾年的心跳和他这个人一样,没有什么大的波动,却让宗聿莫名的心安。 王府的仆人办事利索,该送的行李,该准备的热水都在第一时间到位。宗聿没让其他人伺候,只要江瑾年在身边。 “今日太晚了,不如我们一起洗,洗完早点休息。”宗聿进了浴池,察觉到江瑾年离开,抬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人往回拉,嘴角含笑,挑眉道,“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不是吗?” 共浴,这还是宗聿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 江瑾年明显楞了一下,垂眸看向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手掌宽厚,骨节分明,沾着水珠的手背上透出淡青色的血管。 宗聿完全圈住江瑾年的手腕,给人一种一切尽在掌控中的错觉。 江瑾年的视线顺着那只手缓缓上移,最后落在宗聿的眼睛上。失了神采的眼睛没有焦距,可宗聿凭感觉看过来的每一眼,都让江瑾年觉得他的眼底含着情意。 江瑾年犹豫片刻,心中天人交战,共浴对他而言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可他最终没有拒绝,低声道:“好。” 王府的浴池有足够的空间容纳两个人,江瑾年有意和宗聿保持距离,水下相贴的只有脚。 宗聿享受热水带来的舒适,似乎并不在意江瑾年的距离,和他闲聊道:“瑾年,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曲落尘会把耶律苏和弄进宫。” “曲落尘在耶律苏和身上下了几种不同的蛊,他要用耶律苏和钓出藏在皇宫的蛊师。” 唐夜羽和狄戎颇有渊源,耶律苏和在平川用的蛊均出自她的手,她若是知道耶律苏和的处境,不会置之不理。 曲落尘要的就是她动起来,可惜那天晚上江瑾年和她交手时,让她跑了,没有抓到实质有用的线索。 “倘若那个蛊师不为所动呢?”宗聿问道。 江瑾年冷笑:“她不会放过能和曲落尘一较高下的机会。就算她真的忍得住,能够无动于衷,太后也不会置身事外。” 曲落尘攻心为上,他要钓的人不止一个。 宗聿没那么乐观,道:“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了,太后的心思不好猜。” “这就要看我们那位皇兄的本事了。” 江瑾年也没指望完全靠那点亲情,耶律苏和这步棋人人都能用,大家一起博弈,总有一方要倾斜。 宗熠不是人畜无害的小绵羊,他韬光养晦多年,眼下对他而言是个绝佳的机会,他不会放过。 宗聿一想确实是这个理,他大大咧咧地往浴池上一靠,热气熏红了胸膛,水珠顺着肌理滑落:“由他们去费神,我现在只管养伤。” 宗聿的伤势瞒不住,他也不打算瞒,最好能让京都的人知道,他现在废了,文武都指不上,这样抱着侥幸心理的人才会继续蹦跶。 宗聿不担心他们闹起来,就怕他们安静如鸡,到时候想揪小辫子都难。 这一点他和曲落尘的想法一致,不过曲落尘想要宫内乱,而他想要朝堂乱。 江瑾年见他神色坦然,没有自怨自艾,便知道他这话发自内心,而不是自嘲。 想到他们之间不多的时间,这样的相处更像是老天爷站在他们这边,江瑾年感到好笑的同时,心底一阵酸楚。 “这样也好。”他低声喃语,敛去眼底的情绪。 第一次共浴,宗聿意外的老实,当真就是洗了个澡,没有半点越界之举。就连江瑾年替他擦拭穿衣时,他也是乖乖的,不但没有动手动脚,还事事都依着江瑾年。 这让江瑾年有些意外。 毕竟之前在洗澡这件事情上,他可没少让宗聿害羞,还以为宗聿会借机讨回去。 “瑾年在想什么?”察觉到江瑾年走神,宗聿出声问道。 浴房宫灯高照,温暖的光晕染的一室橙黄。宗聿的眉眼添了光彩,少了厉色。他习惯用耳朵捕捉江瑾年的声音,然后再看过去,想象江瑾年的神情。 江瑾年在帮他擦头发,听见这话起了玩心,道:“在想你今晚很乖。” 宗聿搭在膝上的手指轻捻,嘴角微扬:“那你喜欢吗?” 宗聿能感觉到,在坦诚相待这方面,江瑾年依旧有所顾虑,所以哪怕是共浴,他也会选择一个安全的距离。 宗聿在水里的那些时刻,不是没有想过靠近,但最终都被理智压下去。 他不想贸然靠近,让江瑾年紧张提防。不如给江瑾年一个适应的时间,降低他的防备心后,再步步逼近。 两情相悦也需要水到渠成,为此装一装正人君子没什么不可。 江瑾年动作微顿,放下手里的布巾,跨坐在宗聿身上,抬手勾起他的下巴,指腹摩挲他的唇,眼神逐渐幽深。 他当然喜欢这样的宗聿。 或许宗聿自己感觉不到,他无意识追随江瑾年的目光,乖乖等待的安静,像是把自己困在原地,只等江瑾年的救赎。 江瑾年每一次对上那样的神情都会心软的一塌糊涂。 年少救赎自己的月光,坠落在手心,光彩依旧。 不同的是年少的自己在追逐,而现在的自己合上手掌,月光在掌心。 “我当然喜欢。”江瑾年吻上宗聿的唇,乌黑的长发垂落在宗聿的肩头,和他的头发叠在一起,难分彼此。 宗聿背靠着椅子,抬手揽上他的腰。 烛火摇曳,夜色渐浓。 第97章 宗聿回来的低调, 依旧瞒不过那些大臣。 第二天早朝开始前,已经有不少大臣站在宫门外商量对策。在他们看来,今天免不了一场恶战, 宗聿肯定会提平川之事。 他们派出去的人没能在半道上截住宗聿, 如今就只能在宗聿私自调兵围城上下功夫。就算他们不能全身而退,也要拉宗聿垫背。 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 宗聿根本就没有上朝。 被群臣惦记的他, 这会儿还在温柔乡, 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等他醒来,江瑾年已经吩咐下人备好膳食, 小福子送来轮椅, 从宫里出来宣旨的吕忻等候多时。 江瑾年未着红装, 一袭青衣, 玉冠飘带,风流俊秀。 第127章 哪怕吕忻早有心理准备, 看见这一身还是一晃神。 江瑾年不像江家的任何人,他的身上有一种平静温和的力量,如同水流一般, 能做涓涓细流, 也能汇成江海湖泊。 王府的人免不了对他议论, 但想到他初入王府时,宗聿的雷霆手段, 那些议论声只能压下去, 不敢高声语。 吕忻依旧恭敬,对于江瑾年的真正来历, 卫淮还没来得及细查,知道的不多, 加上曲落尘人在皇宫,很多事还用得上他,宗熠昨夜知道后沉默半晌,愣是一句没问。 当主子的都睁只眼闭只眼,吕忻又何苦做恶人? “吕公公,这圣旨急吗?若是不急你不妨先在我府上用了膳,我再接。”宗聿坐在轮椅上被江瑾年推出来,凭着气息辨别吕忻的身份,说话时嘴角带着笑意。 他今日起晚了。吕忻不急着回去复命,等一会儿也无妨,这才没有让人叫他。 若是旁人,有此殊荣,这会儿已经哭天喊地地恭迎圣驾。 唯有他,一副懒洋洋的样子,甚至还想让吕忻多留一会儿,仿佛吕忻手里拿的不是圣旨,而是待传的家书。 吕忻的目光落在他的腿和眼睛上,他着装得体,坦然自若,若非目无焦距,轮椅随身,单从外表看,并不像伤势严重的样子。 吕忻想到昨夜卫淮复命时所言,知道这只是假象,毕竟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福大命大才没把自己交代在平川。 “殿下说笑了,陛下还等着我的消息,用膳就免了。” 宗熠昨夜一宿没睡,左右放心不下,不然也不会让吕忻一大清早就登门。 即提正事,宗聿收敛几分,正襟危坐:“不知皇兄有何吩咐?” 吕忻双手捧出圣旨,上前两步,递到宗聿面前:“原是要宣旨,陛下体量,请殿下自便。殿下,接旨吧。” 宗聿抬手,吕忻将圣旨放在他手掌中,别有深意道:“殿下若是得空,不妨进宫和陛下讲讲那些旁人不知的趣事。” 官场上的事卫淮讲的清楚,可感情上的事他一问三不知。 宗聿领悟了吕忻的意思,谢他好意提醒:“我会的。” 小福子送吕忻出门,宗聿把圣旨递给江瑾年,让江瑾年帮他看。 宗熠在圣旨上没提国事,简单寒暄两句,大意是让宗聿好好养伤,这段时间就别到处瞎晃。 整个圣旨总结起来,这是要他奉旨养病,暂时别管朝堂上的麻烦。 “这下我反倒清闲了。”宗聿有所预料,并不惊讶。 江瑾年将圣旨放好,把小福子送来的药吹了吹,觉得温度合适后,递给宗聿:“皇兄旨意是在这里,但不见得你有多老实。” 宗聿在平川还病着都要过问两句事情办的如何,真回来了,他怎么可能忍得住? 宗熠这说是圣旨,还不如说是让宗聿乖乖的,不要捣乱。 宗聿端起药碗一口闷,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他眉头都没皱一下。旁人若是不清楚,指不定以为他这是在喝汤。 “曲落尘给我换药了吗?今天的药味道不一样。”宗聿拿着药碗,面露疑惑之色。 江瑾年让小福子把药碗撤下去,道:“这不是曲落尘配的药,是吕公公带来的太医院的药。” 宗聿挑眉,他皇兄这是信不过曲落尘? 不对,他要是信不过曲落尘,就不会把曲落尘留在宫里。 “曲落尘不管我了?”宗聿略带迟疑。 江瑾年解释道:“吕公公说他有别的事,暂时不负责你的伤。太医院的药方他看过,没有问题。你的伤势日渐好转,也该换方子了。” 宗聿闻言,抬手落在自己的膝盖上。伤势轻的那条腿,偶尔可以自己挪一下,但另一条依旧没有感觉。 江瑾年说是伤势好转才换药方,可他没有太多的实感。眼睛依旧一点光都看不见,眼中是无法形容的寂静。 他知道自己不该气馁,可有些时候会止不住地胡思乱想。长时间的治疗,难喝的药,没有尽头的期待,都会变成煎熬。 他只能尽可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往坏的方向想,以免无形间把消极的一面迁怒在江瑾年的身上。 江瑾年注意到他情绪低沉,半蹲下身,握住他的手,道:“在担心新的药方吗?” 宗聿下意识地否认:“没……” 话音未落,他身体微僵,面上闪过一抹错愕之色,紧紧地抓住江瑾年落在他下腹的手。 江瑾年站起身逗他:“曲落尘之前的药方中有很多补气血的东西,那时你气血两亏,不补不行,但现在你觉得还需要吗?” 江瑾年弯腰靠近宗聿的耳朵,放软了声音,气息喷在宗聿的耳朵上。 宗聿忍不住想起昨夜种种,一吻之下,之前压抑的情欲便如星火燎原,江瑾年只管惹事不管消,他是又气又无奈。 比起受伤后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现在确实很好。 宗聿认同江瑾年的说法,可这个念头还没转完,他就意识到江瑾年这是在拿他消遣。他有的是法子举例,偏用这种方法,又一次撩拨他。 宗聿气的磨牙:“你又调戏我!” 江瑾年忍不住笑出声:“我和你是什么关系?我们之间能叫调戏?这分明是情调。” 调戏那是陌生人之间的孟浪,江瑾年可不认。 宗聿的耳朵有些红,他气的牙痒痒又拿人没办法,不服气地拿起江瑾年的手,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 他的牙齿没敢用力,只留一点浅浅的印子。咬完害怕江瑾年痛,又亲了亲。 可刚亲完就后悔了,他想惩罚江瑾年又舍不得,矛盾到懊恼。 偏偏江瑾年还不安分,大半个身体凑过来贴着他,温柔道:“阿聿哥哥,你消气了吗?” 宗聿的那点懊恼,不敌他的温言细语,顷刻间就败下阵来,只剩下一张染了胭脂的俊脸。 宗聿也不委屈自己了,道:“再叫一声哥哥,我就不生气了。” 江瑾年没有叫,这种话要出其不意才有效果。 而且也不等他开口,院子门口就传来一声响亮的七哥。 宗咏风一般地越过下人,大步流星进屋,嘴上道:“七哥,我来看你了。你在平川买的那两匹马,孙有财委托给别人替你送来,这会儿已经在路上,过几日就能到。” 江瑾年没再打趣宗聿,迅速站直身体,整理衣襟,把宗聿从里屋推出去。 宗咏不是一个人来的,在他身后还有宗樾和纪凌。只不过他走的快,等他话说完,宗樾和纪凌才到门口。 宗聿被打断了好事并没有生气,反而悄悄松了口气。 “孙有财请谁送马?买马的钱我还没有给他。” 宗聿是真心看上那两匹马,但后来发生太多事,这件事就抛到脑后了。没想到孙有财还记着,大方地把马送来。 宗咏道:“他说送你了,算是合作的诚意。你们真谈生意了?” 宗咏还以为宗聿他们当时只是需要个身份,才需要孙有财的人脉。 “你之前不是说孙家本来就和马政有往来?我只是打算把这条线再带起来。” 孙家的马符合战马的需求,宗聿不想放过。这单生意若是能成,也能让他了一桩心事。 宗咏没有深想这话背后的深意,只知道他无形间帮孙有财带去一条商路,心里挺高兴。 他们二人谈话间,宗樾和纪凌已经进屋。 宗樾知道宗聿受伤,路上宗咏不知道重复了几遍,但知道和真正看到的感觉不同。 他一时呆愣在原地,目光直直地落在宗聿身上,眼底满是心疼。 宗聿察觉到他二人的气息,率先开口道:“可是二哥和纪凌?” 宗樾喉头微哽,但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故作轻松道:“卫淮回来,我手上的事情有人分担,偷得几分闲,过来看看你。” 宗聿笑了,招呼他们落座,江瑾年让下人奉茶。 纪凌本是站在宗樾身侧,被宗樾拉了一把,随宗樾坐下。他见了宗聿的伤,很快目光就转向江瑾年。 “王妃,我想和你打一场。” 江瑾年换回男装后,其他人出于顾虑,不再叫他王妃,他们生硬地转换称呼,唤他江公子。 纪凌仿佛是没察觉其中有什么不同,脱口而出的还是熟悉的称呼。 只是这个要求颇为大胆,也让江瑾年感到新奇。 宗樾无奈地弯了弯嘴角,替纪凌解释:“纪凌没有恶意,他只是热衷于挑战强者,你不答应也没关系。” 江瑾年的本事早在猎场时就已经暴露,只是那个时候他还是女儿身,纪凌不好开口。 眼下知道他也是男子,纪凌就手痒想过两招。 宗樾对纪凌总有两分纵容,只是在这样的场合下,纪凌要越过宗聿挑战江瑾年还是有些唐突。 宗樾不会不懂这个道理,除非他故意为之。 江瑾年想了想,猜到宗樾是想支开他,但又不好开口,才让纪凌挑头。 第128章 有他不能听的事,只能和他有关。 江瑾年略加思索,便应了纪凌的请求。 “棋逢对手乃是人生快事,切磋两招未尝不可。” 第98章 江瑾年和纪凌没有走远, 他们两个人就在院子里比划,宗咏无事,让人端了椅子放在院中, 他饶有兴趣地坐在一旁观看。 宗聿也感兴趣, 不过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放弃了这个念头。 宗樾陪他在屋子里坐着, 谈起凌霄阁现在的状况。 因为麒麟卫出事, 宗聿怀疑凌霄阁内部出现问题, 宗熠很快便让人围了凌霄阁。这些日子宗樾和纪凌联手整顿,从这些年派往平川的人开始排查, 最终确定问题出在暗堂。 事情就如同宗聿二人猜测的那般, 暗堂堂主收受贿赂, 暗中更改平川的任务, 每次都避重就轻,误导暗探调查方向。 他被拆穿时极力否认, 面对宗樾找出来的书信证据,更是丧心病狂地奋起反抗,想要杀掉宗樾, 被纪凌就地正法。 之后宗樾上报了这件事, 始作俑者伏诛, 同时凌霄阁的一些内部问题也暴露出来。一任阁主的继位,有一任阁主的清理手段。 宗熠没让撤军, 而是让卫淮限期内清出阁内的蛀虫, 重整凌霄阁。 卫淮忙的脚不沾地,宗熠身边的护卫换了麒麟卫, 平日御前护驾成了纪凌。 今天是曲落尘在宫内,纪凌才得空出来透透气。 平川的事让朝廷内外人人自危, 耶律苏和的存在更是掀起轩然大波,显然不是每一个人都知道平川在和狄戎做交易。 江家的脸色很难看,朝堂上各方混战,吵的不可开交。他们这个时候有人自乱阵脚,已经等不了领头羊发号施令。 宗樾许久没上朝,这次被宗熠叫去,看着那些人言语交锋,试图把自己摘出来,只觉得好笑。 “之前麒麟卫前往各地,虽是奉旨出行,但也遇到不小阻碍。平川出事后,他们被调回来,带回的消息并不妙。全国上下,要清查的又何止平川这一处?” 江家独大,文臣偏颇,宗熠暗中培养的臣子混在其中,一潭水搅的浑浊。宗樾心系民生,并不想看见局势动荡。 “江家留不得,要杀就要做到一击必杀,绝对不能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宗樾看向宗聿,道,“小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宗聿胸有成竹:“二哥放心,江家这次别想翻身。” 有耶律苏和在,江家毫无翻盘的可能。 宗聿回答的自信满满,可是他没有得到宗樾的回应,屋子里是长久的沉默,宗樾神色复杂。 过了很久,宗樾叹息一声,道:“小七,江家清楚江瑾年是男儿身吗?” 要提江家,又怎么能绕过江瑾年? 宗聿心里早就没把江瑾年当成江家的人,自然而然地把他排除在外。可在其他人眼里,江瑾年和江家并没有完全切割。 他若是始终如一,是又病又哑的孤女,没有反抗的能力,逃不出江家的迫害,大家会同情,怜惜,帮她摆脱江家。 可惜他不是。 他不哑不病,武艺高强,还是个男人,有自己的人手,完全有能力反抗江家。 他不需要被拯救,却以被拯救者的身份出现。 这其中有太多的疑点,已经到了让人不能忽视的地步。 宗樾这话还算委婉,看起来平平无奇,只是询问。 可宗聿还是听出了其中隐含的尖锐矛盾,他是先知者,他知晓江瑾年的为人,知道他和江家不能和解。可同时,他也是个哑巴。 种种问题摆在眼前,他说不出答案。 宗樾于心不忍,可还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对他毫不了解,你所说的信任是空中楼阁,经不起任何的考验。他看似在你面前已经全无隐藏,可你能确保这真的就是全部吗?” 宗聿不能。 宗樾站起身,他轻拍宗聿的肩,道:“他这样的身份为什么要顶着欺君的危险嫁给你,你有没有想过?” 宗熠指婚的人是江闻月,不是江瑾年,这其中江瑾年但凡走错半步,都有可能被斩首。他痛恨江家,又有能力,犯不着以身涉险。 宗樾这话问在点子上,一直沉默的宗聿终于找到合适的突破口,道:“我救过他。” 宗樾一愣,显然是没料到二人有这样的过往。 宗聿道:“那是我参军前的事,因为舅舅的死,我从城外冒雨赶回来的那天夜里,机缘巧合之下我救了他。” 宗聿举起手,手掌内侧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之前二哥不是问我手是怎么受伤的吗?就是帮他挡了一刀,被砍伤的。那一夜,我没了舅舅,他没了娘亲。杀死他娘的凶手,就是稳坐朝堂的江云枫。我觉得光是这一点,就足够他重回泥潭。” 救命之恩,杀母之仇,任何有血性的人遇见这种情况都不会无动于衷。 或许一开始江瑾年目的不纯,可是那又如何?他们有共同的敌人,目标一致。 “你和他相识,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份?”宗樾倒吸一口凉气,“你喜欢男人?” 宗聿再遇江瑾年时,是上一世的姻缘作祟,救命之恩是半点没想起来。眼下找不到更好的借口,他顺着宗樾的话道:“是。” 接着又补了一句:“二哥不也是?” 宗樾:“……” 宗樾的事八字只有一撇,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了好一会儿,又把话题转到江瑾年身上。 “江云枫成亲后不止一房小妾,为何独独容不下江瑾年母子?你可知其中内情?” “我只知道我丈母娘才是江云枫的妻,江云枫当年是有妻再娶,瑾年才是他的长子嫡子。”宗聿嘲弄道,“我们这位江大人,可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宗樾被这句话惊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按照江瑾年的年纪推算,江云枫只可能和唐映雪在边境上相识,靠近边境的那几个城池,最有名的唐姓之人就是青州唐家。 江瑾年这次也请了唐家帮忙,唐映雪是唐家人的可能性很大。 可宗樾觉得事情没这样简单,江瑾年能请动唐家的下任家主,可见他娘对唐家有一定的影响力。以唐家在江湖上的地位,这样一位人物出事,怎么可能忍气吞声? 可若不是唐家,唐映雪的身份就更玄了。 宗樾不敢在往下深想,正当他犹豫要不要给宗聿提个醒,外面传来宗咏拍手叫好的声音。 江瑾年和纪凌点到为止,双方打了个平手,看起来不分胜负。 宗聿道:“他们打完了,二哥,我们出去瞧瞧。” 被这一打岔,宗樾不好继续提正事,便想着之后有合适的时机再说。 他推着宗聿走出去,院子里刚打完的两个人接过下人递上来的布巾擦汗。 纪凌动作粗鲁,胡乱地抹了把脸就放下了。 江瑾年没出什么汗,面色微红,他随意擦了擦额头,又擦了擦手,这才放下布巾。 纪凌朝宗樾走去,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他身边。 宗樾抬手把他凌乱的碎发拨到耳朵后面,又替他整理衣襟,看他的眼神带着笑意,道:“打一架开心了?” 纪凌抬眸,轻轻点头:“开心。” 他倒是不加掩饰。 江瑾年走上前,道:“我让人备了膳食,今日不如就在府上用膳?” 宗樾婉拒道:“我倒是乐意,可纪凌还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 宗樾把人带出来透气,到了时间还得送回去,不好耽搁。 国事当前,江瑾年没有挽留,他们三人又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回程的马车在亲卫的护送下进了宫门,宗咏要去找曲落尘,很快就和他们分开了。 马车上,宗樾一路都没怎么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纪凌坐在他身边看了好一会儿,道:“可是王妃的身份有什么不妥?” 纪凌今日出来,切磋是真,帮忙打掩护试探江瑾年的来历也是真。 凌霄阁出了这样大的纰漏,卫淮分身乏术,总得有人来填这个窟窿。 宗樾心里有了猜测,这会儿心情复杂,听见纪凌的称呼,不解道:“为何还叫他王妃?” “又没离。” 纪凌的想法很简单,婚是皇上承认的,人是宗聿一心要娶的,江瑾年是什么身份并不影响,他还在王府,他就叫他王妃。 宗樾微怔,许是习惯了把事情复杂化,面对纪凌的那份单纯,他觉得好笑的同时,也会觉得可贵。 纪凌永远是纪凌,看问题还是那么直白。 宗樾嘴角带着笑意,说话的语气却充满苦涩:“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是你。” 第99章 京都形势紧张, 宗聿他们回来的第二天还没什么风声,大家照样上朝,可从第三天起, 就不断有官员被下狱, 朝堂上,没有江家授意, 无人敢提平川半个字。 第129章 但眼下江家已经压不住场, 宗熠培养的那些暗棋一个个跳出来, 其中闹得最欢的还是宗聿的老熟人,动不动就弹劾他的御史章谦。 他凭一己之力, 检举大半的朝中官员, 桩桩件件, 条理清晰, 大部分都是他跟在江党身边获得的情报。 有被下狱的官员大骂他卖主求荣,章谦脸不红心不跳地回怼:“陛下才是天下之主, 追随陛下是我身为臣子的荣幸。” “这个章谦还真是皇兄的暗棋。”宗聿没出府,关于京都的消息自有暗卫帮他收集。 想到他和章谦之间的不愉快,心头一时感慨万千, 御史这活儿, 还真不是谁都能干。 宗聿下意识地去搂身边的江瑾年, 暗卫识趣退下。 “看似落网了一批人,但多是些小喽啰, 我怎么觉得皇兄这次的办事手段过于温和?他在等什么?” 周宣被押解进京, 江回做为证人有被妥善安置,就他们目前招供的这些, 落马几个三品大员不是问题,可宗熠目前动的还只是些五品以下的小官。 “等边关捷报, 等江家行动,皇兄要等的可不少。”江瑾年侧坐在宗聿的大腿上,道,“我们知道江家是幕后主使,可证据呢?除了江回,其他人完全可以一口咬定和江家没有关系。” 宗聿的手不安分地揉着江瑾年的腰:“你说的对,我们笃定是因为耶律苏和……说起来,溯流和回风出去那么久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宁王府的暗卫都是佼佼者,溯流和回风一个擅长打架,一个擅长刺探,配合默契,宗聿还是头一次见他们在一件事情上调查那么久。 “时隔多年,证据消失的太多,他们需要时间。”江瑾年宽慰宗聿,话音刚落,前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江瑾年一抬头,正瞧见被他们议论的溯流和回风进院子,他笑了笑,从宗聿身上下来,道:“说曹操曹操到。” 溯流和回风有些狼狈,这一路风尘仆仆,再好的精力,此刻也累出几分疲态。 他们此行幸不辱命,查到了当年照顾三殿下的宫女。英王谋逆案,三殿下生死不明,照顾他的宫女被打了板子赶出宫后,相继被人灭口。 侥幸活下来的这位,当年本就是冒名顶替了别人的身份,杀手找上门时,她顶替的姑娘已经死了,这才让她逃过一劫。 她隐姓埋名,藏身荒野,终日惶惶不安。溯流他们找上门时,她吓的魂不附体,都不需要逼供,就一五一十地吐露了实情。 当年本不是她贴身照顾三殿下,是后宫乱起来,三殿下一定要去找母妃,不顾宫人阻拦跑出去。 照顾三殿下的宫人怕担责,把她推出来,让她去找三殿下。 她追着三殿下出来,撞见太后和江云枫密谋,要把四殿下送出宫。三殿下跑的快,已经到了太后跟前,她走得慢,人还在假山后面,还没跟上去。 那些人只看见三殿下,没有看见她。她本想追上去,却不料江云枫突然掐住三殿下,她吓得大气不敢喘,连忙躲在假山里面。 太后和江云枫合谋害死了三殿下,换了他和四殿下的衣服,对外称死去的人是四殿下。 宫女目睹了一切,她知道这个秘密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所以她不敢透露半点风声,她以为只要自己能出宫就安全了,却不想当日和三殿下有接触的人,都被灭口。 江家不敢赌,宁愿错杀也不放过。 “属下已将此人带回来,只要殿下吩咐,她随时都能出面。” 正因为要带人证上京,溯流和回风才回来的慢了些。来的路上他们听说了京都的事,知道凌霄阁正动荡,没敢把人带过去。 “江家,好一个江家。” 宗聿和江瑾年想过四皇子还在世,可没想到当年他们竟真的敢对三殿下动手。 宗聿不曾见过这个三哥,更谈不上有感情,可这件事是他母后的心病,她以为是自己失察,却不想是有人别有用心。 “你们二人先下去修整,我进宫一趟。”宗聿吩咐人下去休息,转身对江瑾年道,“瑾年要和我一起去吗?” 江瑾年如今身份有别,宗熠那边毫无动静,让人看不出他是怎么想的。 宗聿道:“要是觉得别扭,也可以不去。容我给皇兄解释清楚,断不会委屈你。” 身份这件事,宗聿和江瑾年早晚要面对,他们躲不过。宗聿的想法是他去给宗熠解释清楚,早在成亲之前,他就知道江瑾年的身份,是他倾心在前,心甘情愿。 江瑾年走到宗聿身后,抬手搭在轮椅上,道:“这副皮囊已经不是秘密,又何须遮掩?我陪你去,顺道把白榆接回来。” 曲落尘去平川前,留了白榆做后手,让她在宋治身边打杂。 江瑾年回来已有两日,太医院那边没有放人,他要去看看。 江瑾年不说,宗聿都没发现白榆不在,难怪他总觉得这些天身边少了什么,但因为看不见,一时没想起来。 白榆身为江瑾年的贴身侍女,伺候他的衣食起居。宗聿之前还不觉得,眼下江瑾年的身份已经不是秘密,宗樾那天说的话在他脑海中闪过,宗聿心里有些异样。 他略显犹豫道:“瑾年,这些年一直都是白榆在照顾你吗?” 江瑾年没有多想,道:“是啊。” 宗聿道:“那江家可知你是男儿身?你为何是以女子身份示人?” 江瑾年是长子,唐映雪和江云枫成亲在前,就算是被江云枫摆了一道,唐映雪退一步不和他计较,也不应该一退再退,连自己儿子的性别也含糊。 江瑾年握着轮椅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江家当然清楚,他这幅身体就是因为江家,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是男是女是他自己的选择,只不过在江家的眼里,他们更希望他是个女人。 一个病弱,孤苦无依,很好拿捏的女人。 江瑾年不知道该如何给宗聿解释,那个秘密他甚至没有勇气提起,只能含糊道:“我娘不想我和江家扯上关系,身份只是一种掩护。” 宗聿想到他还装病,没有怀疑,心疼道:“江云枫有眼无珠,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江瑾年应和了一声,神色冰冷。宗聿提醒他了,他的身体是个隐患,江家要是够聪明,就应该自己闭嘴。不然他只能用自己的办法,让江家所有人都闭嘴。 皇宫,御书房。 宗聿他们去的不巧,宗熠召集了几个大臣议事,正是忙的时候。 吕忻和纪凌候在门外,看见江瑾年推着宗聿过来,二人上前行礼。 吕忻手臂上搭着拂尘,微微躬身:“陛下要是知道殿下进宫了,一定很高兴。就是眼下不凑巧,傅大人和许大人他们在里面议事,瑞王殿下也在。” “许大人也在?”宗聿在心里默念这几个人的名字,记忆里搜寻一番,确定是宗熠的人,道,“那还真巧了,我正好有事要请许大人帮忙。吕公公,烦你帮我通传一声,此事干系重大,事关我那下落不明的三哥。” 吕忻一惊,没有犹豫,道:“殿下稍等。” 说罢,人往里面走,不一会儿就出来了:“殿下,陛下有请。” 宗聿颔首,江瑾年微微俯身,道:“我要去找曲落尘,就不陪你进去了。” 朝廷议事,江瑾年不想掺和。 宗聿知道眼下不是带江瑾年见宗熠的好时机,没有强求,道:“你办完事要记得回来找我,我等你。小福子……” 宗聿话音未落,江瑾年就猜到他想说什么:“不必让小福子跟着我。” 吕忻上前半步,微笑道:“殿下放心,我这就安排人送王妃过去。” 江瑾年来皇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对宫里的路不熟。为了让宗聿放心,吕忻派自己的徒弟给江瑾年带路。 小太监机灵,清楚皇宫的大道小道,带着江瑾年抄近路,不一会儿就到了太医署。 这会儿执勤的太医正去后宫给几位娘娘请平安脉,太医署内安静的很。 小太监把人送到就回去复命了,江瑾年走进太医署,刚进门就看见曲落尘在抓药,他站在药架子旁边挑挑拣拣,一身常服,和这宫里的太医不太一样。 江瑾年环抱双臂,斜靠门框,轻咳一声:“曲大夫,在忙呢?” 曲落尘回头瞥了他一眼,视线在他身上上下一打量,见他穿着男装,冷哼道:“你来干什么?” “宗聿要进宫,我就陪他来了,顺道接白榆回去。你都回来了,怎么还扣着我的人不放?” “我把白榆派去公主府了,这段时间她有的忙。”曲落尘又转过身去抓药,现在京都除了他和半吊子的宋治,就白榆是蛊师。而且她是女孩子,适合去公主府潜伏。 江瑾年有些诧异:“你想这么远?” 宗微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江瑾年想不出有什么人会想不开,冲进公主府去寻她晦气。 曲落尘是未雨绸缪,他在宗熠身边这些天明显能感觉到,宗熠这人在乎下面的弟弟妹妹,其他人不是自己有武功,就是有护卫,只有宗微身边的防守比较薄弱。 第130章 曲落尘把白榆派过去是希望这姑娘不会成为靶子,他讨厌救人,更讨厌投鼠忌器。 江瑾年见他刀子嘴豆腐心,只是笑了两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走进太医署,找了个空位置坐下。 曲落尘抓完药,洗手净面,转身看着他,道:“宗熠只见宗聿,不见你?” 江瑾年道:“宗聿进宫是有正事要做,不是为了我们之间的事前来。我和他走到这一步,在皇家看来,应当是荒唐至极。” 江瑾年倒了一杯水,润了润喉,抬头看向曲落尘,问道:“你在宫里,他就没问点什么?” 除了江家,就曲落尘是江瑾年的亲人。宗熠想知道什么,问曲落尘最直接。至于曲落尘会不会告诉他,会告诉他多少,就要看曲落尘的心情。 曲落尘走到江瑾年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江瑾年顺手也给他倒了一杯水,曲落尘一饮而尽,放下杯子道:“他能问什么?有我在,我会帮你摆平一切。” 曲落尘不同意这桩亲事,是觉得自家白菜被猪拱了,可不是自家白菜拱了猪。 宗熠同意不同意曲落尘不在乎,但要是为难江瑾年,他第一个不答应。 第100章 等宗聿从御书房出来, 已经是半个时辰后,几位大臣还没走,吕忻和纪凌被叫进去。 宗聿察觉到外面的阳光逐渐落入屋檐下, 抬手感受那抹光晕, 面上无悲无喜。 小福子躬身问道:“殿下,我们去太医署吗?” 宗聿收回手, 道:“不必, 你推我去太后宫里, 我也许久没去给她请安了。” 太后在先皇后病逝后抚养三兄弟长大,但和他们都不亲近。宗熠登基不久, 她就以礼佛为由, 在自己的宫门内修建小佛堂, 不再过问前朝的事, 也免了几位殿下给她请安。 宗聿一去边疆就是七年,本来就淡的感情更淡了, 请安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时候是宗熠提及,他才会去。 小福子觉得稀奇:“殿下不是不喜欢去吗?” 宗聿道:“以前不喜欢是觉得无趣, 现在当然是有乐子。” 耶律苏和对外是关押在死牢, 实际就在太后的小佛堂。四周重兵把守, 就连送饭都是在角门上开个小门,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 里面的人也看不见外面。 太后一开始并不同意宗熠把人关在佛堂, 找了各种理由,但都被宗熠一一驳回。 小佛堂的位置比较巧妙, 因为是后来修建,在后宫边缘, 多加一个防守就能和后宫隔开。 太后拗不过,在得知耶律苏和身中奇毒,关入地牢恐有性命之虞后,她彻底没话了。 宗聿打着请安的幌子前去拜访,不想吃了个闭门羹,太后的贴身嬷嬷说她在午睡,不便见客。宗聿有此孝心,她已经十分欣慰。 太后不见,宗聿不恼,让小福子推着他拐个弯就去找耶律苏和了。 太后宫中原是铜墙铁壁,江闻州狎妓一事惹了宗熠不悦,太后出面求情,让宗熠找到借口安插人手,这铁桶一般的防御就被撕开口子,越来越脆弱。 如今再走在这殿内,即便看不见,宗聿也能明显感觉到那种变化,这里没有以前冷清,也没有以前压抑。好像一束光从黑暗中透出来,洒向人间,带来光和热。 小佛堂外守着禁卫军,任何人不能探视耶律苏和,就算是宗聿也一样。 宗聿慢悠悠地拿出宗熠给的令牌,禁卫军检查无误才放行:“宁王殿下见谅,特殊时期,还请恕我冒犯。” 禁卫军双手奉上令牌,宗聿接过收好:“职责所在,是该谨慎。小福子就不进去了,你推我去。” 禁军颔首,示意属下让出一条道。 他推着宗聿到门口,门口站的麒麟卫,验明正身后才给宗聿开门。禁军推着宗聿进屋,宗聿示意他退下,不必守在里面。 禁军略显犹豫,想了想没有违背宗聿的命令,道:“属下就在门外,殿下有事喊我就行。” 小佛堂的采光很好,眼下正是太阳照射的时候,屋内一片亮堂。 耶律苏和坐在榻上,披头散发,不过才两日,他已经形容枯槁,身上只披着一件大氅,裸露的肌肤上道道红色的瘢痕,又痛又痒,让他备受折磨。 宗聿看不见,这让他的鼻子变得灵敏,轻易地捕捉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和一股奇异的香混杂在一起,闻久了让人有些犯恶心。 他看向耶律苏和:“没想到我们再见面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别来无恙。” 耶律苏和眼神冰冷,就算被囚禁在这里,被曲落尘下蛊折磨,他的意志仍在抵抗,精神没有萎靡。 他紧盯着宗聿,就像是在看猎物一般,声音微微沙哑:“不管是我还是你,都挺狼狈啊!你的腿还站的起来吗?眼睛应该没用了吧?” 森冷又带着恶意的调子,就像刀片在铁器上摩擦。 宗聿并不在意,笑道:“让你失望了,我的伤势只是暂时的,但你的囚禁就不一定了。你说狄戎会为了你而妥协吗?” 耶律苏和目光微动,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狄戎的冷漠,没有利益的棋子,往往容易夭折。 可那又如何? 他耶律苏和从来就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我父皇不会放弃我,我的狼兵会在边境上和你们不死不休,你以为抓住我就万事大吉了吗?我们狄戎兵强马壮,总有一天,他们会踏破你们的城墙,征服这片土地。” 不屈,坚韧,对于耶律苏和而言,示弱就是失败。 哪怕知道自己眼下处境不妙,他也不愿意暴露弱点。 宗聿欣赏他的勇气,面对他的豪言壮语,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兵强马壮?一个平川确实把你们养肥了,也把你的野心养大了。可惜,如今没了平川,你拿什么养你的兵马?”宗聿道,“江家吗?” 宗聿说的很平静,那语气就像是在唠叨家常。 耶律苏和却是心头一颤,死死地盯着他,这一瞬间,他的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只不过在他面前的人看不见。 耶律苏和没有跳入宗聿的陷阱,冷嘲道:“是你们的官太蠢,我只是略施小计,他们就心甘情愿给我送钱。” “他们可不蠢,予你方便还能贪一部分,头上又有江家顶着,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赚的钵满盆满。” 耶律苏和对江家避而不谈,宗聿偏要一再提起。 他神情淡漠,手指交叠,玩味道:“你化名江逸,用江家做幌子,周宣不敢深究你的身份。我倒是好奇,到底是哪一个江,哪一个逸才能让周宣这些官员,明知你是异族,还睁只眼闭只眼?” 耶律苏和皱眉,眼神阴沉,他没有回答宗聿,目光落在宗聿的脖子上。 佛堂不大,宗聿离他很近,他能看见宗聿颈侧的血管在跳动。在这间屋子里,他受蛊虫折磨,内劲被废,但功夫底子还在,宗聿眼盲腿残,倘若他出手,仍有两分胜算。 他本能地想要杀掉宗聿灭口,好在理智阻止了他。佛堂四周都是禁卫军,冲动只会让他更被动。 “姓江很稀奇吗?天底下叫这个名字的人太多了。”耶律苏和压下心头的波澜,装作若无其事。 宗聿道:“不稀奇,只是让我想起我素未谋面的四哥,他单字一个逸,外祖家就姓江。说起来还真是巧,他要是还活着,应该和你一般大。” 宗聿的话犹如惊雷在耶律苏和耳边炸响,他面色微变,手握成拳,极力克制内心的风暴。 他和宗聿打过太多交道,如果是没有谱的事,宗聿绝对不会说出来。他如此试探,只怕是手里已经有了决定性的证据。 江家是耶律苏和的底牌,若是被人翻出来,对他毫无益处。 电光石火间,耶律苏和的脑海中已经闪过无数的念头,他盯着宗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重名算什么乐子?你的枕边人男相女身,那才叫有意思!” 宗聿从太后宫里出来时,江瑾年已经办完事在轿子里等他。 吕忻的徒弟,之前给江瑾年带路的小公公送来一块白色的狼皮,毛色鲜亮,如雪似盐,十分漂亮。 那是春猎时,江瑾年猎的那头狼,曲落尘说了狼没蛊,宗熠就让人把皮留下来了。 一直以来猎场的规矩是谁猎的猎物就归谁所有,其他人可以交易。 宗聿和江瑾年提前离开,但该是他们的还是属于他们。 “这块皮子素净,倒是很适合留给皇兄做礼物。”江瑾年没有收,他不知道宗熠后来在猎场有没有打到合适的猎物,单说这块狼皮,实在符合他一开始的需求。 他那还没定下来的嫂嫂他是见不到了,这块狼皮就当是他提前祝贺。 小太监有些犹豫,宗聿道:“你尽管带回去,这是王妃的一点心意,我相信皇兄会收下的。” 宗聿的话让小太监心里有底,他不再多言,躬身告退。 第131章 王府的马车朝着宫外走去,渐行渐远。 是夜,暮色笼罩宫墙,苍穹上空一片漆黑,无星无月。 小佛堂四周灯火通明,换防的禁卫军在交接。寂静的夜空中,忽闻一阵琵琶声。那声音被压的很低很低,似有人在轻声低喃古老的语言。 新来的禁卫军寻声而望,一开始还有两声议论,但很快议论声就消失了,他们双目无神地站在原地,如同失去灵魂的柏树,只剩下空洞的躯壳。 一道人影从黑暗中走来,裙摆带着旋,一阵风似地从他们眼前飘过。 借着月色的遮掩,两只五彩斑斓的蜘蛛爬上屋檐,它们用蛛丝把自己荡出去,对着佛堂门口的麒麟卫就是一口。 二人只觉脖颈一痛,下一刻就浑身僵直。 屋子里的耶律苏和听见动静,抬头看向门口。那扇紧闭的木门被人推开,人影一闪,下一刻就到了耶律苏和面前。 佛堂的门又关上了,若非眼前人这张熟悉的面孔,耶律苏和都要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 “老师!”耶律苏和内心的防线在对方面前溃不成军,他眼眶通红,从床榻上挣扎起身,想给对方行礼。 唐夜羽抬手制止了他的行动,美眸往他身上一扫,嫩如葱白的手指压在道道红色的瘢痕上,眼中杀意涌现:“是曲落尘?他在你身上试蛊?” 耶律苏和点头,他拿不准曲落尘的身份,问道:“老师,他可是你的同门?” “他是唐映雪的师弟,不出所料应该是这一任的大祭司继承人。”提到大祭司,唐夜羽的脸上涌现出浓烈的不甘和怨毒。 她比师兄更强,按理她才应该做大祭司。可师父那个老不死的说她以人为蛊,是为邪道,不仅剥夺了她竞争的资格,还把她逐出师门。 耶律苏和没料到曲落尘的身份地位那么高,他还以为是云川为了保护江瑾年,派遣的普通蛊师。 “老师,我疼!”耶律苏和抓住唐夜羽的手臂,借着佛堂的灯光,可以看见他身上的红色瘢痕仿佛活过来一般,扭曲蠕动。 他痛的面容扭曲,额上满是豆大的汗珠。 唐夜羽拿出备好的药,道:“曲落尘心思歹毒,我暂时还不知道他用的什么蛊,没办法给你解。不过你别担心,这药能让你身体的蛊虫陷入沉睡,不会再受折磨。” 耶律苏和闻言没有犹豫,拿起药直接吞下去。 唐夜羽心疼地摸着他的头,心中对曲落尘的恨意更深一层。 耶律苏和躺在唐夜羽的怀里,等身体上的那股痛意散去:“老师,是她让你来见我的吗?” “是……”唐夜羽道,“苏和,宗聿都和你说了什么?” 耶律苏和想到宗聿的试探,撑起身,神情凝重:“宗聿猜到我的身世了,他今天就是来试探我。老师,当年的人真的都杀完了吗?” 唐夜羽想过宗聿来着不善,但没想到会如此麻烦。若是往常,她一定自信地觉得该处理的人都处理了,可眼下宗聿都找上门了,她不敢笃定。 “这件事我得回去同他们商量一二,你别担心,我们有的是底牌。” 唐夜羽安抚了耶律苏和的情绪,蜘蛛爬上窗户,那是唐夜羽留的离开信号。她没有久留,又一阵风似地开门走出去,鬼魅般消失在黑暗中。 中蛊的众人在她走后,很快清醒。他们摇摇头,只觉得有点思绪不清,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人控制了。 佛堂不远处的屋脊上,纵观全程的卫淮搓了搓胳膊,道:“虽然打了招呼让他们做个样子,但我怎么感觉是真中招了?” 曲落尘把玩着手里的笛子,不置可否。 卫淮扫他一眼,道:“这人看起来二十出头,你们蛊师都这般驻颜有术?” 曲落尘垂眸:“有一种蛇蛊,吃下后每逢四年就会蜕皮一次,新旧更替,永葆青春。但蛇蛊蜕皮后,会异常虚弱,需要少男少女的血肉喂养,你要试试?” 卫淮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连忙摆手,满脸抗拒。 他再度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看向身边的几人,道:“现在怎么办?直接抓人吗?” 曲落尘没说话,看向宗樾,眼神玩味。 纪凌摩拳擦掌,道:“让我去。” 宗樾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衣服下,被蛇咬伤的地方有一个清晰的蛇纹。 唐夜羽和他的交易还没开始,或许眼下正是时候。 宗樾眼底闪过一抹讥笑,道:“不急,等她们先行动。” 第101章 宗熠收下狼皮, 第二天就派人给江瑾年送来等价的珠宝,送礼的小公公还给宗聿递了口信,说事情进展的很顺利。 宗聿昨日去见耶律苏和是为了做局, 故意打草惊蛇, 引出藏在背后的人。 换防的禁军和麒麟卫他们都打了招呼,生怕对方见不到耶律苏和。 他们成功钓出藏在深宫中的蛊师, 对方的踪迹在太后身边消失, 而太后身边人员的名单, 吕忻早就拿到手,让凌霄阁的人查了个底朝天。 他们经过一番对比, 最终锁定了太后身边的陪嫁嬷嬷, 对方是江家的家生子, 一家老小都在江家养着。早些年还有走动, 这些年是一点来往都没有。 因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她在太后宫里说一不二, 偶尔行踪可疑,太后还会帮她遮掩。 吕忻之前调查宫女太监失踪的事,发现她在其中十分活跃, 不少事情背后都有她的影子。 宫里已经严密布防, 宗熠下令开始收网, 从小到大,逐步清理和江家勾结的官员。 朝廷内外每天都有人被抓, 一开始还闹的人心惶惶, 现在却已经见怪不怪。 宗聿行动不便,没有出去添乱, 安心呆在家里喝药养伤。 纪凌不在,溯流和回风当起了院子的护卫。不过二人十分识趣, 没有靠近,直接守在院子外面。 小福子把皇上送的赏赐收入库房,宗聿搂着江瑾年,把他发冠上的飘带卷在手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耶律苏和栽了个大跟头,按理说宗聿应该开心,可一想到他那天说的男相女身,宗聿心里就有些不得劲。 他好几次想问江瑾年,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他只听说过男生女相,不曾听过男相女身,怕自己会错意,又怕没有会错意。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江瑾年把自己的发带从宗聿手指上取下来,见他神思不宁,以为他又在钻牛角尖,开口询问。 被没收了玩具,宗聿伸手一抱,将人搂个满怀。他看不见,又不想去猜江瑾年的动向,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江瑾年坐他腿上。因为这样他就能感知江瑾年的一切,不过偶尔也容易引火上身。 江瑾年身上有阳光和草木的气息,全身冰冰凉凉,在这个季节抱起来就很舒服。 宗聿往他身上蹭,想说的话又一次涌上舌尖,他眉头轻蹙,略微犹豫后,暂且压下,换了个更合适的话题。 “之前春猎,你和我的赌约还算数吗?” 江瑾年楞了一下,想起来是他和宗聿打赌春猎头筹,他压的宗聿,可宗聿提前离开了。 这是不可抗力,江瑾年就算反悔也没关系。 可他没有,他抓住宗聿不安分的手,道:“是谁头筹?” “二哥。” 宗樾猎杀黑熊,光这一点就胜过他人很多。春猎的过程虽有偏差,但结果和上一世一样。 江瑾年道:“看来是殿下赢了。殿下想要什么?” 见江瑾年没有耍赖,宗聿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目不能视的他看不见,江瑾年此刻注视他的视线是那么的温柔。 他们不止赌过一次,每一次江瑾年都占据优势,这一次也是。他赌宗聿的决心,给宗聿挖坑,与其说他不想输,倒不如说他享受那样的乐趣。 他可以陪宗聿疯,陪宗聿闹,是输家还是赢家都无所谓。 胜利来的太突然,宗聿陷入沉思。 他有一个可以问江瑾年的大好机会,可他真的要问吗?问完之后呢?他完全没有想好自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回答。 他很矛盾,他隐约觉得答案不在江瑾年身上,而是在他身上。 他的选择才是最终的答案。 不过一刹那的迟疑,宗聿选择了退缩。他没有直面这个问题,迂回道:“瑾年,我们圆房好吗。” 江瑾年浑身一僵,下意识地逃避让他抽回宗聿掌心的手,宗聿一愣,这下两个人都僵住了,欢快的气氛荡然无存,只剩下尴尬的沉默。 宗聿和江瑾年之间,有过亲密,有过肌肤相贴,只是不曾过界。 宗聿一直觉得,如果不是这趟出去他突然受伤,他和江瑾年水到渠成是早晚的事。 他从未想过会被拒绝。 彼此的沉默像是在嘲笑他,宗聿心中百转千回,一时间五味杂陈,他克制自己不露出失望的神色,颔首道:“抱歉,我说过不会逼你,你若是不愿意……” 第132章 江瑾年抬手制止了宗聿剩下的话,他看着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即便失了神采,也依然努力地想要注视他。 “我没有不愿意。”江瑾年亲了亲宗聿的脸,道,“殿下,白日宣淫可不是好习惯。” 夏日的阳光正好,府里的下人在打扫庭院,脚步声清晰可闻。 江瑾年是有所顾虑,可看见宗聿受伤的神情,他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他守着这个秘密,害怕面对。 可如今宗聿看不见,他是不是可以放纵一次? 他的心和身体会违抗他的理智,追逐欲望,去渴求。 江瑾年的回答是意外的惊喜,宗聿的那点失落和烦闷一扫而空,他再次抱住江瑾年,一时情难自已。快被他埋入尘埃的感情被江瑾年接住,有了回应,这让他如何不高兴? 白日宣淫? 不,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他兴奋地往江瑾年身上蹭,尚存一点理智:“你答应了可不能反悔。” 江瑾年被他蹭的有些痒,手抬起来后又不忍推开,手指轻握,进而又舒展抚上宗聿的脸,和他唇齿相依,气息交融。 “我不悔。” 宗聿第一次发现,白日的时光走的又慢又难熬,他看不见日落,只能从温度的变化来判断,这让他更加度日如年。 小福子发现他的异样,凑上前询问,被他抬手推开。 “今天晚上不用你守夜,你回去睡。” 小福子挠头:“还早呢,太阳才下山。” 宗聿:“……” 小福子成功用一句话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宗聿心念一转,道:“说起来这段时间我不在,你有没有荒废武艺?溯流,进来和小福子比划比划。” 小福子:“啊?” 小福子不知道话题怎么到了他身上,他只知道自己又要挨揍了。溯流下手不留情面,小福子最不喜欢和他对打。 可宗聿都发话了,小福子躲不过,二人在院子里你追我逃,宗聿坐在廊下听着他们带起的气流声,等待的心情被分散,时间就没有那么难熬。 不知不觉间,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小福子被溯流抓走,宗聿也被江瑾年推走。 一切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宗聿的心情不同了。 江瑾年替他梳洗时,他握着江瑾年的手,想把人拖进浴池,却被江瑾年避开了。 宗聿看不见,江瑾年的手上多了一截红绳,他伸手抬起宗聿的下巴,笑道:“殿下,我很快就来接你。” 说罢,江瑾年直接起身离开,把宗聿一人留在浴池。 宗聿有些茫然,这算怎么回事?按照常理,这种时候不应该共浴培养气氛嘛? 他心里不解,不过没关系,因为很快他就知道了。 卧室红烛高照,床榻两侧的纱帐被全部放下来,层层叠叠,遮掩了床上的两道身影。 宗聿被江瑾年用红绳缠绕手腕,绑在床上。许是怕他挣扎受伤,江瑾年还特意在红绳下放了柔软的布巾。 宗聿拽了一下的绳子,结实,牢固,让他的手受到极大的限制,没有办法活动。 他觉得这个姿势很别捏,虽然只是平躺,但不能动就意味着要被人掌控,这让他不适的同时,又隐隐有些期待。 “瑾年,这算你给我的小惊喜吗?”宗聿问道。 他能感觉到,江瑾年跨、坐在他的腹、部,手掌撑着他的胸、膛,在一点点解他的衣服。 江瑾年的手指带着凉意,可宗聿的身体遇上这股凉意,非但没觉得凉爽,还逐渐热起来。 他光想一想江瑾年的神情,就觉得下、腹有一团火在烧。他想抓住江瑾年的手,可他办不到。 红绳束、缚的作用在这一刻完全体现出来,他无法掌控这个局面,身体在向江瑾年臣服。 那双在身上点火的手,从胸膛到锁骨,再到喉结,停了片刻后,又描绘了他的眉眼,拂过他的鬓角。 宗聿露出难耐的神情,呼吸急促起来,红晕从脸颊一路蔓延上胸、膛。 “瑾年……”宗聿的声音暗、哑,隐隐颤、抖,“你说话。” 宗聿的额上起了一层薄汗,身体远比他想象的要诚实,看不见,无法掌控让他有些慌乱,他迫切地想要听见江瑾年的声音。 不管说什么,只要出声就好,哪怕是叫他的名字。 “宗聿。” 带着湿意的气息随着声音喷在宗聿的喉结上,他一阵心悸。 还没仔细回味,就被人咬了一口。 他的理智完全乱了。 江瑾年俯身,道:“你别动。” 宗聿挣脱红绳的动作停住,江瑾年握住他的手腕,俯身亲他。 爱意在这一刻化作浪潮。 夜尽天明,红烛方休。 第102章 人间极乐是春光。 宗聿和江瑾年起晚了, 等他们二人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宗聿靠坐在枕头上,手里拿着江瑾年捆他的红绳。 江瑾年是真忍心, 一直到最后才给他解开, 中途他轻言细语地哄人,江瑾年也只是放长绳子, 给他一点活动的范围。 红绳很软, 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宗聿摸不出来,他打算把绳子丢了, 省得江瑾年又绑他。 不过他的小心思还没来得及付诸实践, 手上就传来拉扯感, 绳子被另一只手拿走了。 “什么时辰了?”江瑾年问道, 他的声音有点低哑,透着睡意和疲倦。 宗聿心猿意马, 一时没意识到有什么问题,随口道:“还早,你再睡会儿。” 抱着宗聿的江瑾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抓着绳子闭上眼又眠了两息, 随后反应过来, 睁开眼看向窗外。 太阳高悬,树影婆娑。 江瑾年一愣神, 自己都觉得好笑, 宗聿的眼睛还没好,他问宗聿时辰, 不是瞎扯吗? “殿下,都快晌午了, 不早了。” 江瑾年嘴上说着不早了,人却压在宗聿身上,一点都没有要起床的意思。他们二人都穿了寝衣,并非赤|身裸|体。 江瑾年听见宗聿的心跳,看见他的脸很快就红了,手不安分地摸上江瑾年的腰。 “下次不许绑我。”宗聿低声道。 江瑾年笑着把他的手拿开,用红绳在他手上缠了一圈:“看心情。” 宗聿这个样子,优势在江瑾年。他想藏起身体的秘密,就得委屈宗聿。 商量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宗聿也不恼,他慢悠悠地解开手上的绳子,心想不急在一时半会,他们有的是时间讨论绑手的事。 接下来的好几天,宗聿食髓知味,他发现不管是在什么样的场景下,江瑾年都会尽可能地束缚他的手。 他不让他碰他的身体。 宗聿尝试撒娇:“瑾年,我想抱你,解开好吗?” 江瑾年亲亲他的唇,不为所动。 被汗水润|湿的胸|膛起伏,白皙的肌肤透着桃花般娇嫩的粉色。 比起宗聿世外桃源般的安逸生活,这几日的京都又闹了场大的,兵部,户部接连被查,兵部侍郎罗亦,户部侍郎秦穹下狱,负责马政的官员全部落网,无一幸免。 罗亦、周宣同马政勾结,侵占土地,倒卖战马,收受贿赂,证据确凿。 罗亦入狱不到两日,就从他家搜出所有的证据,宗熠下令收入死牢,秋后问斩,全族流放。 马政涉案人员,依照律法,当日就走完流程,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该坐牢的坐牢。 宗熠这就开始对朝中大臣下手,一改之前的温和,雷厉风行,前一批杀掉,新的人手很快安排到位, 朝堂上多了几分血色,人人自危,聪明的开始和江家割席,不聪明的还站在江家身后,怂恿着江家搞事。 江阁老和江云枫这些日子称得上是寝食难安,耶律苏和已经是头顶悬剑,加上秦穹倒台,秦家失势,身为胞妹的江夫人以泪洗面,几度和江云枫爆发争吵。 而两人每每吵到情绪上头之时,江夫人总会提起唐映雪,在她心里,这个女人是一根刺。在外人眼里,她是江云枫明媒正娶的妻,可她清楚,江云枫是有妻再娶。 “江云枫,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当初那个女人生下的是个怪物,你早就把她迎回来了。你喜欢她,她拿你当回事吗?她生的小怪物都不认你。” 江夫人气喘吁吁,红着脸叉着腰站在书房里,她和江云枫怄气,笔墨洒了一地。 江云枫气的吹胡子瞪眼,江夫人的话就是在往他的尊严上扇巴掌:“她都死了多少年了?你还提她干什么?你非要搅得家里不得安宁?” “是我搅得这个家不得安宁吗?你我婚约在前,你却娶了别的女人,让我成个笑话。我告诉你,我受够了,你别再拿哄我成亲的那些话来哄我。我看你不是被迷惑了,你是野心勃勃想当驸马……” “闭嘴,秦菲!你想死别拉上我!”江云枫眼神发狠,怒喝一声,打断了江夫人的话。 第133章 江夫人意识到自己失言,先是怔愣了一下,随后不甘心再次点燃怒火:“好啊,姓江的,你吼我?我哥哥刚倒台,你就这样对我,我不活了……” 江夫人气的险些背过气去,从怀里掏出帕子,嚎啕大哭起来。 江云枫被吵的头疼,也懒得收拾这烂摊子,一甩衣袖就往外走。 怎料刚走没两步,迎面撞上身穿官服的卫淮,他瞳孔骤缩,心底一凉,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下窜上来,爬上他的脊椎骨,他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卫淮冷着一张脸,看不出喜怒,腰间挎着刀,不知道来了多久。 江云枫迎上去,声音有些抖:“卫大人,你来了怎么也没个下人通报?让你在这干站着,罪过罪过。” 卫淮道:“江大人不必紧张,我是替陛下传唤江阁老。这会儿江阁老已经上了轿子,他托我给你说一声,免得你着急。” 听到自己父亲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传唤进宫,还是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江云枫本就提起来的心瞬间跳到嗓子眼,拢在袖中的手不断收紧,强忍着才没有开口问卫淮何事。 他努力挤出一抹笑,道:“这种小事怎么还劳烦卫大人亲自走一趟?日头晒,府上备有清茶一杯,还请卫大人赏脸。” 卫淮道:“不必了,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扰了。” 卫淮行了个虚礼,转身离去。 他一路出了江家的大门,下了台阶回头看向身后写着江府的匾额,若有所思。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江大人和夫人的争吵,他多多少少听见一些,只是在江云枫面前,没有表现出来。 他对驸马一词心存疑虑,离开江府一段距离后招来手下,让他们去查。 他想知道,这个驸马和凌霄阁掌握的消息是否一致。 江阁老这一趟入宫,事关秦穹。江家和秦家是姻亲,宗熠直接问江阁老的看法,箭在弦上,江阁老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当真是好一番煎熬。 等他从宫里出来,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老了好几岁,挺直的腰杆弯下去,进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身形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江家是这个利益集团的核心点,这一点宗熠知道,那些落马的人也知道。宗熠不动江家,而是砍断它的手脚,遮住它的眼睛,然后慢慢撬开这些爪牙的嘴,让他们相互攀咬,吐出更多的证据。 江家摇摇欲坠,可这还不是完全的绝路。 江云枫扶起老父亲,眼神发狠:“父亲,他这是要我们的命!” 江阁老闭上眼,没有说话。 江云枫又道:“我们江家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却一心防备,早就种下暗棋,就等着破开道口子。现在他有机会了,他不会放过我们。他不仁就不能怪我们不义。父亲,你下决定吧。” 江阁老睁开眼,长叹一声,最终点头。 是夜,月黑风高。 宗樾结束了宫里的要务,回到府上泡澡,洗去一身的疲倦。 浴房里很安静,连水声也不曾有。 黑色的小蛇在地上游走,爬上浴桶,竖起头紧盯着宗樾,吐着信子,发出丝丝的声音。 宗樾手上的蛇纹一阵发烫,他拿下脸上的布巾,睁开眼看向那条蛇,神色如常:“藏头露尾,这就是你们的诚意?” 安静的夜里多了一声娇笑,屏风后面浮现婀娜的身影:“我倒是不介意水里的风光,就怕瑞王殿下你恼羞成怒,反倒不划算。” 宗樾没有理会对方的贫嘴,道:“直说吧,你们想怎么样?” “瑞王殿下爽快,我们有办法把你推上那个至高的位置,甚至是名正言顺。但这天下没有无本万利的买卖,事成之后,殿下得帮我们办几件事。” “几件事就能满足你们的胃口?”宗樾讥讽道。 屏风后的人影发出低低的笑声,黑蛇开始逼近宗樾:“殿下,我们一直都不贪心。” 宗樾冷笑,他也不管桶边的黑蛇,从浴桶里起身,擦干水汽穿上寝衣:“我可以答应你们,但你一直藏头露尾,我很不喜欢。” 宗樾话音未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屏风,然而屏风后面空无一人。 水桶上的黑蛇受惊,朝着宗樾飞过来,宗樾抬手去挡,那蛇又一口咬在蛇纹上,尖利的牙齿刺入宗樾的手臂,鲜血流出来不到片刻,就变成黑色。 不等宗樾反应过来,小蛇松开口,落在地上,飞快地消失在黑暗中。 浴房里又传来女人的声音:“我还是比较相信我的宠物,瑞王殿下,合作愉快。” 女人的声音逐渐远去,宗樾看了眼流血的手,眼底涌上一抹疯狂之色:“我就是你们最后的底牌了吗?看来是真的穷途末路了。” 宗樾压住伤口,任由鲜血从指缝中流出。他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没了知觉,不知道疼。 不知过了多久,浴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纪凌大步走进来,嘴里念着:“殿下,你没事吧?” 宗樾被惊醒,握着手腕,正对上纪凌担忧的眼神。 纪凌看着他:“下人说你进来许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让我进来看看。” 说着视线下移,就对上宗樾流血的手腕,那张少有情绪的脸上涌现称得上是愤怒的神色,一个箭步跨到宗樾身前:“这是怎么回事?” 宗樾看着他生动的神情,噗嗤一声笑起来,随意地拿过布巾擦去手上的血迹,漫不经心道:“夏季多蛇虫,王府的院子该清理了。” 第103章 夏至将至, 京都有大型集会,做河灯的商贩们等着这个时节赚一笔补贴家用,京都附近的商人旅客也进城凑热闹。 城外驻军的将士收到命令, 放了两天假, 只留一个小队看守军营,其他人可以回家探亲。 林宣等人回了趟家, 然后又相约到王府。 之前军令在身, 他们不便离开军营, 知道宗聿受伤也只能干着急,此刻放假了, 自然要赶来探望。 宗聿的伤势在好转, 受伤轻的那条腿这些天开始有知觉, 若是江瑾年去忙别的事, 他就会让小福子扶他站起来。 他想快点好起来,然后给江瑾年一个惊喜。 知道林宣他们来了, 宗聿很高兴,留他们在府中用膳。 “天杀的狄戎人,殿下, 你受苦了。”林宣一身常服, 少了军中的威严, 看见宗聿坐在轮椅上,对狄戎的恨意又多几分, “只是把蒙义那厮关起来, 真是便宜他了。” 蒙义当初也在爆炸中,一路上少医少药, 伤的不重也拖重了。他表面看着没事,但内伤养不好, 比宗聿严重。 上头说了留口气,军中没有太过为难。 可此时此刻,林宣他们觉得自己还是太善良了,就该真只留口气。 宗聿伤势在好,心情也好,道:“留着他还有大用,且让他再活几日。” 林宣被劝住,他坐在宗聿对面,道:“我都听殿下的。” 其余人也随声附和,这种时候他们断不能给宗聿添乱。 宗聿询问军中动向,他的虎符在宗樾手上,现在军队是宗樾在管,今天也是宗樾给军队放假。 林宣说军中一切安好,他们现在的任务是确保京都安全,可以随叫随到。宫里有什么指示,凌霄阁的人会通知他们。 宗聿听了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奉旨养病,忙里偷闲,不去讨苦吃。 一群人一会儿说正事,一会儿又插科打诨,气氛融洽,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敛芳早已安排人备好午膳,席间林宣问道:“怎么不见王妃?” 话音刚落,周围人一阵沉默。 江瑾年之前在军营和猎场露了两手,赢得大家的尊重,大家心里认可他这个王妃。 可谁也没想到,他会是个男人。 宫里一直不发话,朝堂上人心惶惶也没人敢提这茬,这桩亲事就这样维持现状。 小福子在给宗聿布菜,随口道:“这不是怕你们尴尬吗?” 林宣不解,仔细想想,这会儿要是撞见了,确实有点不知道说什么。他讪笑两声,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不是时候。 宗聿轻笑,对小福子道:“贫嘴,瞎说什么?” 顿了顿,又对席间的其他人道:“瑾年今天有事,不在府中。” 江瑾年陪宗聿胡闹了好几天,今天是孙有财托人送的马到了,对方是商队,特意赶夏至的集会做生意,不便来王府叨扰。 江瑾年收到消息,亲自走一趟。 见宗聿没在意,席间的气氛才重新活跃起来。小福子吐了吐舌头,不敢多言了。 林宣他们吃过饭就回去了,小福子替宗聿送他们出门,回来看见宗聿坐在院子的老树下,端着一杯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福子上前两步,弄出点声响,道:“殿下,院子里热,我们进屋吧。” 宗聿抬头,合上茶杯盖,将茶盏递给小福子,问道:“刚才为什么说林宣他们会尴尬?你觉得瑾年是有意避开他们?” 第134章 林宣他们要上门不是秘密,江瑾年要去牵马也是事实,宗聿只是诧异小福子会这样说。 小福子挠了挠头,道:“因为我这几天过的挺尴尬的。” 宗聿不解:“什么?” 小福子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艰难道:“殿下,你是看不见,可我们看得见啊!” 宗聿微微皱眉,这和看得见看不见有什么关系? 宗聿以为小福子又在贫嘴,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小福子拐着弯说的是这些天他和江瑾年的相处。 他看不见,不知道身边有没有人,很多时候是上手就搂,搂住就亲。 小福子尽可能把下人打发出院子,只留一两个听令。 这要真和林宣他们一张桌子吃饭,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太协调,旁人难以插足,岂不是会显得尴尬? 宗聿没想到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他深刻自我反省,然后越反省越开心,最后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真的好喜欢江瑾年,爱情里的情和欲都在此间,他贪心,想要更多。 “发生什么事了,这样高兴?” 江瑾年的声音从院子门口传来,小福子看见他,仿佛预料到接下来的场面,端上茶盏一溜烟跑了,留下宗聿在院子里。 宗聿张开手臂,等着江瑾年走过来,把人往怀里一搂,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是我一想到瑾年,我就开心。瑾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短短几天,宗聿的甜言蜜语说的越来越顺口,江瑾年早已习惯,可最后一句话落下来,还是在重重地在心上敲了一下,他的眸光黯淡,言不由心:“好。” 夏至集会,京都的街头张灯结彩,十分热闹。 宗聿给王府的下人放了假,让他们出去玩。王府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凉爽的夜风穿过水榭,带来外界的喧嚣热闹。 宗熠听见孩童嬉戏追逐,听见烟花在高空中绚丽绽放,闻到花香和美食的味道混在一起。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样的场景,天上圆月群星,映衬街上的灯火,火树银花,美不胜收。 这是他和江瑾年在一起后的第一个大型集会,如果他没有受伤,此刻他应该能带着江瑾年在京都的街头游玩,就像一对普通的夫妻一般,从街头逛到街尾,猜灯谜,放河灯,坐船游湖。 宗聿突然有了出门的冲动:“瑾年,我们去看河灯吧!” 江瑾年诧异道:“你要去看河灯?” 宗聿道:“我知道我看不见,可你看得见啊,你可以数给我听。河里的盏盏灯火,承载着百姓的美好祈愿,它们随着河流飘荡,像一条星河落入凡尘,一定很漂亮。” 宗聿想象出那样的热闹,他想和江瑾年做快乐的事,留住很多很多的美好。 江瑾年走到宗聿身旁,捧起宗聿的脸,看着他无神的眸子,心里有些酸涩,调侃道:“瞎子赏灯,哑巴数灯,殿下,你是真敢想!” 曾经的哑巴,现在的瞎子,命运交错,混乱又合理。 当江瑾年在无声的世界里时,它给宗聿能看见的眼睛。 当江瑾年发出声音,它收走了宗聿的眼睛,让他只能去听。 江瑾年亲吻宗聿,道:“今年的河灯掺杂着太多血色,我不喜欢,来年你带我去看,好吗?” 宗聿没想到江瑾年用上美色,心底的兴奋还没来得及低落,就被他撩拨起情绪。 他们身在水榭,这里三面临水,晚风凉爽,又无人打搅,确实是个好地方。 宗聿把江瑾年抱到腿上,方便和他接吻。充满情意的吻,从不带欲|望的爱|抚到最后汹涌澎湃,两个人的呼吸乱成一团。 宗聿搂紧江瑾年,低低喘|息,声音暗哑道:“这里没有床,我们回……” 江瑾年用吻堵住他的话,一边亲他,一边解他的衣服,在宗聿意乱情迷时,用腰带熟练地把他的手绑住。 等宗聿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被绑在轮椅上。 江瑾年的手褪去他凌|乱的衣|服,低声道:“你这样回得去?” 宗聿哑然,又听见江瑾年的声音在耳边:“不是只有床才行,这样也很好。” 这话像一串电流从宗聿身上拂过,他心乱如麻,感觉到江瑾年的手顺着他的胸|膛往下,没入下|腹。 水榭里太过安静,这让一点声音被不断放大,宗聿仰起头,汗水润湿了鬓角,红晕覆盖了整张脸。他的喉结滚动,汗珠滑落,胸膛剧烈起伏。 …… 江瑾年的头发散了,发梢忽上忽下,时不时地扫过宗聿的胸膛,那种感觉很痒,但也抵不过宗聿心痒。 宗聿试图挣开手上的束缚,幸运的是,这一次他成功了。 夏季的衣服薄,料子滑,动作太大容易散开。等江瑾年反应过来时,他被宗聿钳住腰,他再想去控制宗聿已经来不及了。 “宗聿……你放手……” 江瑾年气息不稳,说的断断续续。 宗聿低声笑道:“不放。” 这一次的主动权在他手上。 江瑾年试图找回自己的理智,却只是徒劳。 浪潮汹涌而来,很快就将他吞没。 他抓住宗聿的手臂,紧实的肌肉线条让他感受到宗聿的禁锢是多么牢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疾言厉色更像是猫叫,他亮出的爪子不痛不痒。 “宗聿……你别……” 浑噩的理智难以清明,在一片混乱中,江瑾年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猛地挣扎起来,却被宗聿控制住。 溢出唇齿的声音,并没有阻止宗聿。 宗聿靠近他,呼吸滚烫,一遍遍地说着我爱你。 是情人的低喃,是心底的欢呼,是欲望开出的花。 “碰!” 天际突然炸响了一束烟火,绚丽多彩的光芒照亮夜空,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烟花升空,在苍穹上连成一片。 无数的霞光落下来,照进千家万户,也照亮水榭里的有情人。 第104章 夏至的皇宫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民间集会的热闹并没有传到宫里。 宗熠在御书房处理完政务,吕忻从殿外进来,道:“陛下, 卫大人来了。” 宗熠端起桌上的茶水轻抿, 看向一旁的滴漏,道:“今天他休沐, 这个时辰, 他来做什么?” 吕忻垂首:“是之前调查江家的事有了结果, 想尽快呈给陛下。陛下若是乏了,我让他明日再来。” 宗熠放下茶盏, 起身活动筋骨, 道:“让他进来吧, 就当解闷了, 让我听听身为国之栋梁的江大人,到底招惹了什么大人物。” 吕忻点头应是, 退出去请吕忻进来。 因为入宫走的急,卫淮今日穿的常服,他先给宗熠行礼跪下, 随后拿出凌霄阁的书信。 吕忻接过去, 呈给宗熠。 宗熠放在桌上没有翻, 示意卫淮起身,道:“直说吧, 江瑾年是什么来历, 他娘和曲落尘是什么身份?” 卫淮没有起身,反而把头埋得更低, 惶恐道:“请陛下恕罪,出了这样大的纰漏, 属下实在难辞其咎,你罚我吧。” 宗熠挑眉,吕忻低声道:“卫大人,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就是要请陛下看戏,也得有个曲目啊。” 卫淮上来就跪,让人一头雾水。吕忻这是提醒他,赶紧说正事,还不到担责任的时候。 卫淮抬头,道:“江瑾年的娘亲名叫唐映雪,是云川国的长公主,现任国君唐载雪的亲妹妹。她被江云枫骗婚前,是云川大祭司指定的继承人。后因江云枫,她选择留在我国。大祭司的位置落在她师弟,也就是曲落尘身上。” “曲落尘本该在三年前继任大祭司,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没有回去。他此次前来京都,是奉云川国君之令,带江瑾年回去。” 卫淮越说心越凉,做人怎么能捅怎么大的篓子? 江瑾年暂且不提,曲落尘已经是个大麻烦。 云川深入山川腹地,有着独特的文化,在他们国家,大祭司位同国君,一样是国家的代表。 曲落尘大祭司的身份是板上钉钉,他的身后是云川。 卫淮被宗咏误导,以为他是南洋蛊师,让他进入皇宫不说,还让他在宫里来去自如。这和把其他山头的老虎,放在自己大王的眼皮子底下有什么区别? 一山不容二虎,他这里倒是容的很好,都成亲家了。 经历了耶律苏和是江家子的冲击后,宗熠发现自己接受新事物的能力真的是稳定提升,面对卫淮的胆战心惊,他竟然还能笑出声。 一个江家,出了一个狄戎皇子混淆皇室血脉不说,现在还有云川公主,这是真逆天。 “江云枫怎么会认识唐映雪?”宗熠问道,唐映雪这个身份,绝不是江云枫可以随便接触到的人。 卫淮回道:“云川大祭司这个身份比较特殊,在继位之前,继承人需要进入江湖历练,继位之后,卸任之前不得离开皇城。江云枫随军出征那年,唐映雪正在青州历练,江云枫随从被杀,是唐映雪救了他。之后也是唐映雪调用自己的暗卫护送他进入狄戎,他和耶律华联手平息狄戎内乱,达成协议,签订和平条约。” 第135章 卫淮顿了顿,偷瞄了一眼宗熠的脸色,见他神色如常,才继续道:“江云枫一开始应该不知道唐映雪的身份,他是从狄戎回来后,才动了心思。我想这其中有一个人起到了关键作用,唐夜羽。” 宗熠抬头,这个名字他不陌生,曲落尘提到过,也说了唐夜羽的来历。论资历,她是唐映雪的师叔,他们师出同门。 当年唐夜羽被逐出师门后,为了活命逃去狄戎,狄戎内乱有她的影子,江云枫不可能不知道,原来他们早就狼狈为奸。 唐夜羽恨透了云川皇室和曲家,她不敢露面,就拿江云枫当枪使,精心布置一个名为爱的漩涡,将唐映雪拖下水。 之后她随狄戎人前往京都,换走当时还是四皇子的耶律苏和。再次联手江云枫,趁唐映雪身怀六甲之时,给她种下情蛊,想以此控制唐映雪,和云川谈条件。 但没想到唐映雪直接断了自己和云川的联系,抹去自己的踪迹,从云川的消息网上消失,让他们的打算胎死腹中。 “因为一直没办法掌控唐映雪,江云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唐映雪除掉。也因唐映雪之死,宁王殿下和江瑾年相识,之后殿下派属下帮忙安葬了唐映雪。” 从狄戎到京都,唐映雪一人串起了所有事,那些善与恶,爱与恨,清晰了然。 她曾是受人爱戴的公主,遭人算计,一步踏错,半生地狱,客死他乡。 卫淮有些唏嘘,她若还在人世,应该很有做为。 吕忻为唐映雪感到惋惜,轻叹一声。 宗熠若有所思,看向卫淮道:“你这次查的很顺利?” 卫淮一听,以为是自己接连办事不利,让宗熠产生怀疑,连忙道:“之前是属下办事不利,请陛下责罚。” 宗熠道:“我不罚你。” 一旁的吕忻看向宗熠,眼珠子一转就猜到他问这话的深意,接了话茬道:“陛下,你是怀疑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讲道理,凌霄阁的消息网一点都不差,里面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哪可能一错再错?之前分明是有人洞察了他们的动向,提前放出消息,把他们往沟里带。 卫淮这次调查的如此迅速,详细,很难不让宗熠怀疑,是背后的人又出手了。 卫淮反应过来:“陛下的意思是江瑾年?” 凌霄阁的暗探就是被江瑾年的人误导,卫淮自然第一个怀疑他。而且江瑾年和江家水火不容,这些调查也能成为扳倒江家的证据。 宗熠似笑非笑道:“江瑾年若是想用这种事报复江家,一开始就不会阻止你调查。吕忻,去请曲落尘过来,我们重新认识一下这位大祭司。” 曲落尘没有出宫,吕忻很快就在太医署找到人,把人请入御书房。 曲落尘看见卫淮,顿时了然,冷笑道:“看来是搞清楚状况了。” 嘲讽效果拉满,卫淮脖子有点凉。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宗熠的猜测,确实是曲落尘在送消息。 卫淮觉得曲落尘克他,安静地装鹌鹑,不吭声。 曲落尘面见宗熠,依旧是江湖人的礼节,只不过这一次没人在暗中腹诽他不知礼数。 宗熠肃然危坐,示意吕忻清掉周围的耳朵,对曲落尘道:“我该叫你曲大夫还是曲祭司?” “这不重要,但你要是只有这些话,我就是个大夫。”曲落尘还是那副冷傲的模样,出门在外,身份是浮云,自己有实力才是立足根本。 “是大夫也没什么不好。你不在掩饰自己的身份就是有和我谈判的意思,我请你来,便是诚意,我们可以开门见山,不必虚以委蛇。” 宗熠不傻,之前怎么查都没破绽的事,江家一出问题就各种露馅,根本就是曲落尘的一次次试探。 或许他来京都真的是为了带走江瑾年,可江瑾年把自己卷入了江家和朝廷的麻烦中,他没办法立刻把人带走。 他对江瑾年有气恼也有心疼,留下来是为了保护他,留下来之后便动了复仇的心思。 朝堂不是江湖,不是一把刀就能快意恩仇,所以他没有拒绝帮宗熠。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曲落尘疑惑地挑眉,道:“不用给我加戏,我没兴趣卷入你们虞朝的内斗。看在当年宗聿为我师姐收敛尸身的情分上,帮你们是顺手的事。事成之后,我要带走江瑾年。” 曲落尘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哪怕是这种时候,也要挤兑两句。 宗熠见怪不怪,道:“他是你们云川皇室流落在外的血脉,你要带他走,理所应当,江家的事完全不会牵连到他。” 曲落尘道:“你不明白我的意思,问题不在于江家。” 宗熠微微蹙眉,江瑾年要走,江家确实拦不住他。京都这趟浑水,他原本就是能避开的。之所以跳进来,是为了宗聿。 想到满心满眼都是江瑾年的弟弟,宗熠反应过来,曲落尘给他们消息,不是想和他们联手,而是让江瑾年没有理由留在这里。 “宗聿并不知道江瑾年的身份,我会约束好江瑾年,不会让他再入虞朝。希望你们也能约束宗聿,守口如瓶。” 曲落尘的声音本来就没什么感情,显得这话更加绝情,竟是一点情义都不留。 虽然宗熠对这桩亲事有些微词,知晓江瑾年是男子后,一直隐忍不发,不承认也不拒绝,但他起码是考虑过让两人在一起的可能,并不想做棒打鸳鸯的恶人。 没想到曲落尘比他还狠心,这是要直接绝了二人日后相见的可能,彻底地拆散这段姻缘。 这是有多嫌弃?他宗熠的亲弟弟,难道还配不上江瑾年? 宗熠顿时来了脾气,他们虞朝多得是大好儿郎。 “如你所愿,这桩亲事本就是个错误,及时止损对我们大家都好。我这人做事向来恩怨分明,小七的人情江瑾年自己会还,你的人情我认。除了带走江瑾年,你还可以提一个要求。只要不损害我朝利益,我都可以帮你办到。” 曲落尘略犹豫,面上没什么表情。 宗熠以为他看不上,又道:“你不必现在提,任何时候这个要求都有效。” 曲落尘道:“不用等以后,我现在就能提,我要你把江家留到最后处置,把江云枫留给江瑾年。” “可以。”宗熠一口答应。 江家大势已去,早几日晚几日并不影响,而且许征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连带着整个大理寺都没多余的人手再接案子。 宗熠要平衡政局,不能一下子倾斜太狠,自然可以做到。 曲落尘那张俊美面容上的冰冷神情稍稍柔和,露出一丝笑意:“忘了说,我会治好宗聿再离开。” 这是他给江瑾年的承诺,也能让宗熠宽心。 宗熠因为他的烂脾气,心生不满,只是强压着没有表现出来。冷不丁听见他来这样一句,心底的火气顿时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掐灭,哭笑不得,连带着看曲落尘也没那么讨人厌了。 曲落尘说完事就要走,宗熠叫住他:“慢着,还有一事,我八弟可知道你的身份?” 曲落尘僵住,他已经转身朝向门外,背对着宗熠。宗熠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他沉默了许久。 “宗咏什么都不知道,这对他而言是好事。” 曲落尘的声音还是那么绝情,可他朝着宫外走去的身影却不是这样说的。 他不让宗咏知道,是清楚他一旦回去继承大祭司的位置,往后数十年的光阴都要留在皇城。 异国他乡便只能是梦中的幻影,梦会醒,幻影会消失,永别才是永恒。 第105章 烟花易冷, 绚烂之后,是极致的安静。 水榭的低语却没有随着烟花散去,断断续续, 至天明。 江瑾年从短暂的睡梦中清醒时, 窗外天色灰蒙,他躺在贵妃榻上, 身上盖着宗聿的外裳。 水榭外的连廊上有两道剪影, 天色太暗了, 江瑾年看不清。对方和宗聿说了会儿话,很快就离开了。 宗聿推着轮椅回来, 察觉到江瑾年醒了, 上前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江瑾年侧身躺着, 手捂着肚子, 明显的异物感和隐约的坠痛感让他很不舒服,更别提还有那点黏糊的感觉。 宗聿见他不说话, 试探道:“瑾年,你生气了吗?” 宗聿又靠近了些,伸手去摸江瑾年。他这会儿没晚上那么强势, 小心翼翼中还带了点小可怜, 尽显委屈。 江瑾年轻声道:“没生气。” 这种事你情我愿, 情绪上头时,更屈服于本能。多有礼克制的人, 在这一刻也会露出欲望的一面, 更何况宗聿本来就有占有欲。 他头一次从江瑾年的束缚中得到主动权,这更催生了他的征服欲。他不是完全忽略江瑾年的话, 只是对某些状况他毫不知情。 与其说江瑾年是生气,还不如说他此刻是有些迷茫和对未知的恐惧。 他不知道宗聿昨夜的过火行为, 对他会不会有影响。 第136章 他毫无心理准备,甚至是大脑一片空白。 宗聿听见他没什么精神气,心生不安,想到昨夜江瑾年的低声哀求,紧张道:“瑾年,我是不是伤到你了?对不起,我……” 江瑾年坐起身,抬手压住宗聿的唇,止了他的话道:“没有……我想沐浴,我们先回去。” 水榭条件有限,宗聿行动不便,他和江瑾年事后只是简单清理了一下。 以往几次他和江瑾年做的不过分,他也没弄进去,清洗没那么麻烦。可昨天晚上他没控制住…… 一想到自己帮不上忙,只能让江瑾年来处理,宗聿的心像是被人砸了一拳,有点闷。 如果他的眼睛和腿没事,他昨夜就能带江瑾年回去,而不是让他在这里休息。 受伤这么久以来,宗聿从没有这样迫切地想要恢复过。 比起被江瑾年照顾,他更想做能给江瑾年依靠的人。 王府的热水一直备着,很快就送到浴房。 江瑾年有点精力不济,不想麻烦,就和宗聿一起洗。 宗聿很安静,没敢说要帮忙,只听得水流滚落的声音,想象的到它们从江瑾年的肌肤上滑落。 但想象是有限的,声音不能形成影像,他隐隐觉得有些遗憾。 他心不在焉,江瑾年靠过来也没发现。等手上的帕子被人拿走,他才发现身前多了一具柔韧的身躯。 江瑾年抬手抹去他肩膀上的水珠,哪里有个较深的牙印,是江瑾年失控时咬的。 “疼吗?”江瑾年问道。 宗聿的脸有些红,看不见也下意识地躲避靠过来的身体:“不疼……” 宗聿知道江瑾年当时为什么咬他,躲闪的动作一顿,抬手靠近江瑾年,仰头道:“你的专属印记,要是淡了,我不介意你再咬一口。” 这不是伤,这对于宗聿而言,更像是勋章。 江瑾年觉得好笑,手指点在他的额头上,道:“油腔滑调。” “我这是情不自禁。”宗聿反驳道。 他见江瑾年这次没有抗拒自己,把人抱入怀中,肌肤相贴。 这是情事后迟来的温存,欲望归于平静,只剩缠绵的爱意。 只可惜某人精力过于旺盛,温馨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太久,就被煞风景的本能打断。 宗聿有些窘迫,江瑾年忍不住笑出声:“宗聿,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宗聿无奈,抬手捂江瑾年的嘴,不许他笑。 江瑾年把人拍开,从水里起身,他擦干身上的水珠,穿好衣服,然后转身看向宗聿,手指在水中划出道道水波:“需要帮忙吗?” 宗聿心头一颤,嘴角微弯:“又要消遣我?” 宗聿已经不是从前的宗聿了,他现在学会分析江瑾年的语气,听他笑的轻佻,便知道没好事。 江瑾年道:“你不要我帮忙穿衣服,那我让小福子进来?” “只是穿衣服?”宗聿反问,说完就意识到已经踩中江瑾年的陷阱了。江瑾年故意把话说的那么暧昧,就是要他胡思乱想。 好在江瑾年今天没有继续调侃,二人很快梳洗完,回房上床。 江瑾年不舒服,想睡一觉。宗聿没什么睡意,但还是躺在床上陪江瑾年。他想抱江瑾年,手伸过去又有些犹豫,怕江瑾年睡不舒坦。迟疑了一下,正想伸回来,就被江瑾年握住。 江瑾年靠过来,躺在宗聿怀里,大半个身体靠在他身上。 这姿势像是把宗聿当成枕头抱在怀里,他也不嫌热。 宗聿顺势给他按摩,蹭了蹭他的头发,轻声道:“下次不舒服要告诉我,我不会再这样了。” 宗聿在水榭问江瑾年有没有受伤,江瑾年说没有。话虽如此,可宗聿还是察觉到他精神不佳。 又不是不知人事,宗聿多少还是有点见识。 江瑾年睫毛轻颤,没有睁开眼,轻嗯一声回应。 江瑾年这一觉睡到晌午,他醒来时,不适感消退很多。宗聿已经起身,不在屋子里。 江瑾年着衣下床,走出门外,看见小福子在院子里晒书。 他一愣,道:“小福子,你家殿下呢?” 小福子回头,怀里捧着的书都没放下,就快步跑到江瑾年身边,一张圆脸堆满了笑意:“王妃,你醒了?厨房一直温着菜,我这就叫人给你送来。” 这边刚和江瑾年说完话,转头便利索地吩咐下去。 然后又转过身来,一拍脑门道:“殿下进宫了,他走的时候特意交代我照顾好王妃。” 宗聿回来后,就有意远离京都的暗潮,很多事没有参与,怎么会突然进宫? 江瑾年有些疑惑,想到在水榭来找宗聿的那道人影,不动声色道:“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去去就回。”小福子以为江瑾年担心,补充道,“王妃放心,我干爹跟着呢,不会有事。” 小福子回答的太笼统,没什么参考的价值,江瑾年没再问。他在心里盘算,等吃过饭去找曲落尘问问情况。 说起来回来那么久了,曲落尘一直在宫里,都没出来看过他。 这是对他放任不管了? 皇宫,太医署。 曲落尘看着眼前坐在轮椅上,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某人,不客气地骂了句:“病得不轻。” 宗聿不服气,他不过就是找曲落尘问有没有能让他快点好起来的办法,怎么就有病了? 曲落尘放下手里在编的医书,走到宗聿身前,用一根小木棍敲了敲宗聿的腿。 见他一只脚已经有反应,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别想一口吃成大胖子。” 要不是怕江瑾年发火,曲落尘才懒得说那么多。宗聿要猛药他当然有,可他不能给。 宗聿道:“腿是有反应,可眼睛毫无变化。” 曲落尘后退,放下手里的小棍子,道:“人的大脑有着极其复杂的构造,你受到爆炸的撞击,导致颅内出血,血块压迫你的视觉,才使得你的眼睛看不见。” “你要是真的着急,觉得喝药见效慢,我还有个办法,我打开你的头颅,清理……” 曲落尘凭空在宗聿的脑袋上比划,宗聿没什么反应,倒是把随行的敛芳吓得不清。 他连忙上前打断曲落尘的话,道:“曲大夫说笑了,这头颅都打开了,人还能活吗?” 曲落尘收回手,语气冷淡:“看运气,我和阎罗又不是亲戚,怎么知道他收不收你。” 敛芳:“……” 宗聿:“……” 宗聿不觉后怕,反而来了兴趣:“这种法子有记载吗?” 曲落尘回身落座,端起一杯茶轻抿,思绪有一瞬的飘远,声音如同来自远方:“云……咳,我们师门的医书上有过记载,我这一代有人成功过。” 宗聿顿时欣喜,急切道:“真的?” 敛芳的眸光也亮起来:“没想到天下真的有这等奇事,能做到这一点,想来这位大夫的医术已经独步天下,无人能及。只是为何在江湖上默默无名?” 曲落尘放下茶杯,看向二人,面带嘲弄之色,冷笑道:“因她在九年前,就已经死了。” 二人面色大变,宗聿反应过来,道:“是瑾年娘亲?” 曲落尘没说话,默认了。 云川的蛊术和医术不分家,两者可以同修,唐映雪蛊术厉害,医术也不差。只是太善良柔软的人,总是会被恶意盯上。 宗聿心情复杂,为唐映雪感到惋惜,遗憾,甚至是愤怒。 九年前雨夜的那一面,是初见也是诀别,那时的他不会想到,他人生第一次亲手埋葬的人,会在多年后,成为自己的另一个娘亲。 从太医署出来,宗聿心里憋了一口气。 是因为曲落尘拒绝给他下猛药,也是因为唐映雪。 曲落尘嘴里那个惊才绝艳的师姐,早早地离开人世,是他们师门的遗憾,也是江瑾年一生的痛。 宗聿忍不住想,如果那个雨夜,他和江瑾年能够更快,更早地赶回去,悲剧是不是就可以幸免? 或者更大胆一点,让他重生在十三岁那年,他是不是就可以力挽狂澜,不仅能救下舅舅和大表哥,还能救下江瑾年和唐映雪? 他的瑾年,在那些没有娘亲守在身边的日子,一个人是如何渡过年少的岁月? 宗聿越想心里越堵得慌,他觉得这口气不发泄出来,他今天一定会彻夜难眠。 “敛芳公公,我们先不回王府,我们去江家。” 冤有头债有主,谁作孽谁弥补。 宗聿要给江家再添一把火,他们不会感同身受,那就让他们加倍痛苦。 第106章 宗聿没去成江家, 他的车驾在半道上遇见出来寻他的江瑾年。他不想脏了江瑾年的手,就打消了去江家的念头。 不过他也没放过江家,他请敛芳代笔上书宗熠, 控诉江云枫害死他的丈母娘, 让人间少了一位奇女子,要宗熠为他做主, 出这口恶气。 第137章 宗熠正好最近在找江云枫的茬, 寻到由头就是一顿板子。江云枫被打的屁股开花, 也不敢请假。 宗聿知道后大笑,但还是不解气。他想到江闻州还在江家的庄子上没有回来, 派回风找几个人去教训他。 江闻州死性不改, 回风略施小计就把人骗出来, 一顿好打。 如今局势动荡, 江家应该是叮嘱过江闻州不要惹是生非,所以他就算被教训了, 也不敢声张。 宗聿很高兴,让回风下去领赏,而他自然要去找江瑾年讨吻。 府内事务堆积, 江瑾年帮忙处理, 冷不防被宗聿亲了一口, 他不解地抬头看过来,道:“你最近心情很好?” 看到江家倒霉, 宗聿当然高兴。不过他不想在江瑾年面前提江家, 转而告诉江瑾年另一个好消息。 “表姐他们在边境上大获全胜,狄戎丢了两座城池, 愿以耶律苏和为质,请求议和。” 狄戎临时换将, 还有内斗,顾婉清佯装不敌,诱敌深入,等他们轻易挺进后,切断他们的后方补给,来了个瓮中捉鳖。 狄戎吃了败仗,耶律苏和的重要性在军队中显现出来,这一次的谈判虞朝掌握很大的主动权。 当然宗聿如此开心还有别的缘由:“这一战议和,能够激化狄戎内部的矛盾,短时间内他们难以修养回来,表姐和外祖父就可以回来了。外祖父是个严厉的人,但他不古板,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像是担心江瑾年不自在,宗聿说了很多关于外祖一家的事。舅舅和大表哥离世,表姐扛起家族重担,舅母在城外的道观修行,为他们积福。 宗聿自己也有好些年没见过舅母,印象里她是个稳重的人。 江瑾年放下毛笔,收拾桌上的书卷,倾听宗聿的声音,时不时也会回答两句,让宗聿知道他有在听。 “小时候只要能出宫,我和皇兄他们一定会去舅舅家拜访。表哥比我们年长,我最小,他就会让我坐在他的肩膀上,带着我去逛街看热闹。如果他还在人世,也会像当初宠我那样,宠他的孩子吧。” 宗聿轻叹,情绪有一瞬的低落。 江瑾年想到他曾见过的陆无名,除了感情上的争吵外,他确实是个合格的父亲,会给孩子做玩具,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带着他打猎,习武。 他失去记忆,却没有失去刻在骨子里的教养。 “他是个好父亲……” 江瑾年随口感慨,话音未落就猛地回神,他下意识掩唇,剩下的话都咽回去。 宗聿以为江瑾年是在安慰他,道:“我也觉得。” 谈论故去的人,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宗聿不想影响江瑾年的心情,说完这句话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江瑾年看向他,迟疑片刻,道:“宗聿……表哥当年下落不明,或许他还活着,只是记忆全无,想不起自己回家的路……你们会怪他吗?” 宗聿诧异江瑾年有此一问,不解道:“为什么会怪他?当年战况惨烈,他能活下来就是不幸中的万幸。若真的因为失去记忆,一命尚存,我会为他高兴。” “那你想他回来吗?”江瑾年问道。 这话更是奇怪,宗聿不禁皱眉。若是表哥还活着,他当然想他回来。可事实是,他这些年没有任何消息,大家早已不抱期望。 宗聿不想江瑾年和自己一样失落,顺着他的话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若是还活着,应该已经娶妻生子。回来不再是他一个人的选择,而是一个家的选择。” 江瑾年心头一沉,有些真相一度涌上心头,又被他压下去。 偏执疯狂的曲无觞,少不更事的小孩子,陆无名确实不能一走了之。 先不说虞朝的人能不能进入云川境内,单是陆无名至今没有恢复记忆这一点,就很难让他和顾家人相认。 万一他不是呢?万一只是巧合? 曲落尘他们没有见过顾小将军,顾家的人没有见过陆无名,这两个身份并不是百分百对等。 江瑾年心中矛盾,他如此顾虑的原因还有一个,曲无觞疯起来会带着陆无名一起死,他什么都不怕,只要涉及到陆无名,极端又恐怖。 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处理不好,顾家找过去,只会让矛盾不断激化。 江瑾年想到其中厉害,敛去透露陆无名消息的心思,他觉得事情应该从曲无觞身上下手。只要曲无觞愿意,他可以带陆无名来虞朝一探究竟。 是与不是,见了面就会有结果。 “瑾年,你怎么心不在焉?”宗聿见江瑾年久久无言,便知他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 受到冷遇的宁王殿下有了小脾气,他凭感觉握住江瑾年的手,道:“别管这些琐事了,我让敛芳来处理,你陪陪我,好不好?” 江瑾年道:“已经处理完了。我推你出去走走,这两天园子里的花开的很好看。” 边关大捷,狄戎请求议和。 这两日朝堂上因为这个事开始吵起来,有人觉得耶律苏和在他们手上,狄戎投鼠忌器,肯定不敢耍花样,议和是不错的选择。 但也有人反对,觉得狄戎败退,正是乘胜追击的大好时机,应该一劳永逸,让狄戎成为附属之地,不敢再称王。 “穷寇莫追,狗急跳墙,狄戎未到山穷水尽之地,只是人心不齐,才露出破绽,我不赞成接着打。这种时候,谈判的优势在我们,我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让狄戎失去发展的机会。” 傅鸿带着不少内阁大臣站在议和的一方,他和其他人据理力争,说完后发现江云枫一脸愁容,便把话抛给他,道:“江大人,多年前的议和就是你一手促成,你以为现如今这事如何?” 江云枫回神,发现朝中大臣都在盯着他,就连宗熠也饶有兴趣地看下来,等着他的答案。 江云枫心中五味杂陈,狄戎人奸诈,背信弃义,万万不能信。若是往日,他一定主战,让边境事态继续拖着。 可如今大势已去,他摸不透宗熠的心思,附和道:“多年征战,边境动荡,民不聊生,既然有和谈的机会,又何必再争事端?” “看来江大人也要主和。”站在左侧的许征道,“当年耶律华在我朝为质时,曾和江大人大打出手,还是江大人有度量,不曾和他计较,江家也是促成了一次次的和解。只是狄戎人屡屡背信弃义,我倒是觉得应该用耶律苏和祭旗,扬我军威,直接挥师吞并狄戎。” “许大人,你记错了,是江大人把耶律华揍了一顿。那年的江大人可是意气风发,正年轻。”傅鸿哎了一声,指出许征话中的错误,他满脸堆笑,一脸和蔼,笑眯眯道,“我倒是有点好奇,江大人当年为何打人?” 傅鸿和许征都是宗熠的人,他们两个一唱一和,旧事重提。 江云枫心中暗惊:“原来你两在这里等着我!” 他没有正面回答傅鸿,神情严肃,厉声道:“傅大人,这里不是议论我私事的地方。” 傅鸿依旧是一脸笑意,道:“是我失言。” “好了,大家都是为了政事,争论之时难免会牵扯往事,耶律华也是你们中不少人的老熟人,不用如此避讳。”宗熠适时出来打圆场,看似简单的一句劝阻,却绵里藏针。 他说不用避讳,就是暗指江云枫反应过度。 朝上的人都是人精,这些日子看着熟悉的面孔一个个消失,年轻陌生的面孔越来越多,他们已经不敢轻易站队,干脆眼观鼻鼻观心,上头说什么就是什么。 江云枫觉得憋屈,一场朝会下来,那是一肚子的气。往日得意之时,人人巴结,往他身边凑。现在巴结他的人不是下狱,就是墙头草,他身边只有父亲相伴。 走在他面前的是才提拔上来的青年才俊,他们三三两两,高谈阔论,把他远远地甩在身后。 他跟不上这些人的步伐,更清楚地意识到,这个王朝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脱离他们江家的掌控,振翅高翔。 “这些年他什么都依着江家,替嫁这种死罪他都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我曾以为那是江家的殊荣仍在,却不想是江家的阎王帖。” 江云枫陪着父亲走在宫道上,面色阴郁:“他什么时候长大的呢?我回头去看,却发现什么也看不清。” 江阁老没有说话,他的背影有些佝偻,他抬起头看向远方。 宫廷的高墙连成一片,阻挡外界的风雨,把这里围起来,是束缚,也是保护。 夏日的太阳暖不透江阁老的心,他抓着江云枫的手,继续往前走,冷静道:“递道请安的折子,我们去看看你妹妹……也看看那个孩子。” 第107章 “轰隆!” 夜里一声惊雷闷响, 晴朗多日的京都霎时暴雨倾盆。苍穹上,银龙竞走,银光划破天际的黑暗沉闷。 宗聿刚喝完药躺下, 江瑾年在手上抹了药油捂热, 准备给他按摩。 院子里,哗啦啦的雨声中夹杂着少年清脆的嗓音, 有人打着伞冒雨冲过来, 一个箭步跨上台阶。 第138章 “小福子, 我七哥呢?”宗咏把手上的伞递给身后的护卫,抖了抖袍子上水珠, 整理衣冠。 小福子进门给他拿了张帕子擦水, 江瑾年听到动静, 擦去宗聿腿上的药油, 放下他的裤腿,把人扶起来。 “小福子, 让他进来。”宗聿道,他没下床,只是从躺着的姿势变成了坐着, “大晚上的, 你怎么过来了?” 宗咏脚步轻盈, 一阵风似地进了里间,不高兴地嘟着嘴:“七哥, 你今晚收留我吧。” 江瑾年给宗聿披了件衣裳, 拉起床上的帘子,闻言回头看向宗咏。 宗聿道:“怎么了?突然跑我这里来让我收留你, 你的王府漏雨了?” 宗咏搬了个凳子坐到宗聿跟前,抖平自己的衣摆, 道:“没有的事儿。是曲落尘让我来的,就住一晚,他明天来接我。” 宗咏最近和曲落尘在一起,宗熠特许他在宫中留宿。但今天曲落尘让他出宫,他走那会儿都要下雨了,曲落尘也不管,直接让人把他送来宁王府。 宗咏不高兴,所以进来时还带着气。 宗聿听他说完,意识到宫里不太平,曲落尘是特意把人送走。宗咏没有自保的能力,曲落尘是怕顾不上宗咏。 只是以他的性子,不可能说出担心的话,只是一味的态度强硬。 宗聿没有帮人解释,不动声色道:“来了就安心休息,想睡哪儿自己选。小福子,你下去安排。” 小福子应声,过来请宗咏下去休息。 宗咏心里憋了不少话想和宗聿吐槽,但眼前这个状况明显不太合适。他看了眼江瑾年,起身揽上小福子走了。 宗聿坐在床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当初太医院闹蛊,宗咏见了血腥的场面就想跑,被曲落尘揪回去放在眼皮子底下。 在曲落尘看来,他有能力护住宗咏,反而不放心交给别人。能让他做出把人送走的决定,只有两种可能。 他会完全腾不出手,无暇顾及。 他在做一件不能让宗咏知道的事。 宗聿更倾向于后者,宫中守卫森严,曲落尘不至于小心到这个地步。 “担心宫里生变吗?”江瑾年走过来,问道。 宗聿颔首:“我有点不放心。” 江瑾年宽慰道:“曲落尘有分寸,他不会乱来。” 他的身份也不允许他乱来。 “我知道。” 话虽如此,宗聿心里还是不踏实,窗外的雨无端地叫人心烦。他就是想起身去外面透口气,也会被大雨挡回来。 江瑾年看出他心情不佳,起身关上门窗,挡了外面的喧嚣。 雨声一小,屋内就显得清净。宗聿下意识地找江瑾年的位置,江瑾年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肌肤相贴的实感让宗聿心里的不安消减很多。 他拍拍自己身边的床,示意江瑾年上床:“陪我躺一会儿。” 宗聿会心烦是因为他现在帮不上忙,只能被动的等待。所以哪怕他知道宫里的事情都在掌控之中,他还是没有底。 那种时有时无的焦躁,其实是来源于他的伤势带来的落差感。 想当年,朝臣逼迫,边境动荡,他能直接远赴边疆,策马疆场。而如今他就在皇城脚下,却比当年还无力。 不过这种落差并非时刻萦绕,江瑾年陪宗聿说话,他慢慢冷静下来,那点焦躁也压下去。 窗外的暴雨没有停歇,屋檐上的水珠连成线,狂风呼啸而过,雨雾被高高扬起,冲上台阶,湿了殿前的红砖。 吕忻手持拂尘站在御书房门口,一门之隔的里屋灯火通明,宗熠还在批改奏折。一门之外的长阶大雨倾盆,灯火的光晕被压在雨雾中,四周昏暗。 吕忻觉得夜里有些冷,让人添杯热茶送来,给宗熠解乏。 徒弟领命退下,吕忻看向院子,光线昏暗的雨幕中晃过一道人影。吕忻一愣,定睛再看,果然有人冒着雨朝御书房来,而且没有打伞,浑身湿透了。 吕忻大惊,连忙取伞撑开往下走,几步迈下台阶,把伞往来人的头上遮:“瑞王殿下,你这是怎么了?纪凌怎么没同你一起?” 宗樾脚步微顿,黑暗中,他的眼瞳极黑,有种不透光的沉闷。吕忻问话,他反应稍慢,道:“纪凌不在。” 他想不起来了,纪凌被人叫走了,但不记得是曲落尘还是卫淮。 吕忻觉得奇怪,但没多想,先把人迎到屋檐下。 雨太大了,即便只是一小段距离,吕忻还是湿了鞋袜,下摆的衣服润湿了小半。 宗樾就跟别提了,他浑身和刚从水里捞出来没区别,衣服紧贴在身上,站着的地方很快就晕开一滩水渍。 值夜的宫人送来干净的帕子,吕忻摆手:“这顶什么用?还不快带瑞王殿下下去更衣。” 别看夏季天热,这一下雨温度骤降,湿衣服在身上穿久了,一样会染上风寒。 宗樾推开上前的太监,道:“我要见皇兄。” 他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御书房,脸上没什么神情。 宗樾这人是温和儒雅,很少会有红脸的时候,就算真生气了,也会带着一点嘲弄的笑意,不会彻底黑脸。 吕忻还是头一次在他身上看到如此奇怪的表情,冷漠的没有一丝人情味,僵硬,迟钝。 吕忻心生警惕:“瑞王殿下,你这样实在不宜面圣。” 宗樾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径直往里走。御书房的门是开着的,起不到阻拦的作用。 吕忻没想到宗樾会硬闯,在几位亲王中,他是最懂礼法的人,可如今他行为出格,和往日大相径庭。 吕忻连忙小跑上前阻拦,岂料宗樾身形灵活地躲过他的手,已经步入内殿。 宗熠听到动静,放下御笔抬头,看见的就是浑身湿漉漉的宗樾。 吕忻赶过来,本能地挡在宗樾前面,站在他们两兄弟的中间。这是一个很好的防守位置,可以预防一切突发状况。 宗熠道:“这是怎么回事?” 吕忻微微俯身:“陛下,瑞王像是魇着了。” 听见宗熠的声音,宗樾又站在殿上不动了。他先是看了看吕忻,然后才抬头看向宗熠,道:“皇兄。” 几息的停顿后,宗樾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纪凌不在。” 这是宗樾来了以后,第二次提起这句话。吕忻一开始因为他把自己淋成落汤鸡,无心顾及其他,没有深思,此刻再听,只觉得汗毛倒竖。 宗樾和纪凌的事,他们是知情的,纪凌对于宗樾而言,是安稳牵绊。纪凌不在,也就意味着此刻他处在混乱和不可控中。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吕忻的心头,他猛地意识到什么,刚喊了一声陛下,小心二字还在嘴里,眼前就多出来一道人影。 只是略通拳脚的宗樾在这一刻变得力大无穷,他毫不犹豫地挥出一掌,逼退吕忻,随后飞身而起,越过案桌,袖中寒光一闪,削铁如泥的匕首伺机刺出。 鲜血滴落,案桌上的御笔滚下台阶。 吕忻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大喊一声:“来人……” 窗外守着的卫淮一听,立刻往屋子里冲。他刚踏进来,就听得宗熠呵斥道:“退下!卫淮,你给朕守在门外!” 宗熠坐在龙椅上,至始至终没有挪动半分,他抬头盯着贴近自己的兄弟,眼底是惊讶,是愤怒。 宗樾握住自己刺出去的匕首,只一瞬间,刀刃的惯性就破开他的手掌,鲜血直流。 剧痛让他冷漠地近乎麻木的神情松动,理智在挣扎和反抗,面色狰狞,额上分不清是水珠还是汗珠。 “皇兄,离我远点!”宗樾咬牙道,左右手的博弈,是两个意识在身体里争抢主动权。 他挣扎间露出一截手腕,腕间的蛇纹在灯光下,仿佛活过来了一般,高昂着头颅,阴气森森。 宗熠瞳孔骤缩,吕忻已经扑过来把他护在身后,震惊地看向宗樾。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宗樾竟然中蛊了。 这段时间,他身边的守卫同样周全,怎么会让人钻了空子? 吕忻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劝宗熠退后:“陛下,龙体为上。” 这种时候,宗樾不一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吕忻要人进来,是想控制他。宗熠喝退卫淮,是因为宗樾手上拿着匕首,不管是主观还是被动,一旦被其他人看见,哪怕只是传出一点风声,也会掀起轩然大波。 宗樾这会儿的脑子很乱,身体被不同的意识分成两半,一部分要去刺杀宗熠,另一部分在极力阻止。他的身体有一种被撕裂的痛楚,这让手上的伤都显得微不足道。 吕忻挡在宗熠身前,这个时候他也不敢贸然行动。 “皇兄……”宗樾的声音哑的厉害,“走!” 宗樾不会伤害他,可他的眼神并不清明,强烈的痛楚使得他眼前失焦,他咬破舌尖,一头撞向案桌。 “嘭”地一声,听的人心惊胆战。 第139章 宗熠看见他额上瞬间渗出血珠,心底酝酿着怒火,混乱中,殿外传来宋治的声音,他喊了一声陛下。 “滚进来!”宗熠还没听清宋治说什么,就先开口命令。 宋治麻溜地进来了,他挎着药箱,见了殿内的场景一点都不慌,仿佛早有预料,也顾不上给宗熠请安,打开药箱抓出一把银针就往宗樾身边去。 宗樾的意识在反抗,即便头晕目眩,也抗拒被人靠近。 宋治眼前是凌乱的刀刃锋芒,宗熠给吕忻使了个眼神,吕忻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他手中拂尘甩出,如同绳索一般,牢牢地卷住宗樾的手臂。 宗樾是被操纵才会爆发出不符合常理的举动,真动起手来,吕忻制住他绰绰有余。 有了吕忻的加入,宋治的压力小了很多,他下针的速度极快,不一会儿手上的银针就全用完了,宗樾的头快被他扎成刺猬,反抗的动作逐渐变小,一只眼睛恢复了清明,但另一只依旧黑沉的吓人。 宗樾胸膛起伏,声音嘶哑:“把我绑起来,还没结束……” 吕忻回头看向宗熠,等他的指使,宗熠颔首,宋治直接从药箱里掏出绳子,把宗熠绑在椅子上。 吕忻嘴角一抽:“宋太医,你准备的很充分啊!” 宋治欲哭无泪:“吕公公,你有什么火,你冲曲大夫发。我都是临门一脚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他从床上薅起来的。” 宋治穿着官服,带着官帽,乍一看确实整整齐齐,但细看之下就会发现他衣襟折在里面没整理,腰带是歪的,脚上的鞋一样一只,只是衣摆遮住了,不容易看见。 吕忻怒从心起:“曲落尘发什么疯?瑞王这是怎么回事?” 宗熠上前查看宗樾的情况,吕忻连忙护着,宋治也如临大敌,生怕自己的绳子不够结实。 宗樾额上的血滚落在衣服上,挡刀的那只手血肉模糊,他看着自己的皇兄安然无恙,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真好,他赌赢了。 “曲落尘人呢?”宗熠问道。 宋治摇头,他不知道。曲落尘把他抓起来,就交代了让他来救宗樾,其余的什么都没说。 “纪大人跟着他呢,”宋治想起关键点,补充道。 在宋治看来,有纪凌在,不用担心曲落尘乱来。 不过这话落在其他人耳朵里又是另一种感觉,宗熠沉下脸,他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恼怒曲落尘的我行我素的同时,也生气宗樾给人当诱饵。 他看向宗樾,气不打一处来:“你两串通好的?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宗樾没吭声,低着头认真听训。他当然知道后果,行刺君王,他就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 宗熠瞥见他额上的伤口,深吸口气压下自己的情绪,吩咐宋治:“把他的伤口处理一下。” 宋治提着药箱上前,这比他以往任何一次的伪装都要小心翼翼。 宗樾额头上的伤问题不大,就是他撞的狠,磕了道口子。相比之下他手上的伤麻烦多了,皮肉翻卷,深可见骨,宋治给他上药,鲜血止不住地往下流。 宗熠又气又心疼,他把宗樾养的很好,长这么大,还没让他遭过这种罪。 宋治好不容易给宗樾止了血,正包扎,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卫淮的声音传来:“陛下,是曲大夫。” 卫淮话音未落,曲落尘就已经进了内室,他身上沾了雨,但不算狼狈,只是衣服有些湿润。 他手上握着骨笛,头上的发饰被打掉了一个,紧扣的半边头发散下来,有种凌冽的冷艳。 在他身后,纪凌提着一个女人走进来,那女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裙,身姿曼妙,身上没有任何被束缚的东西,可被纪凌放开的瞬间,不受控制地倒在地上,头发披散紧贴着脸颊。 她一度想要站起来,身体却像没有骨头一般,软塌塌地,能看见移位的骨头在皮肉下支棱。她试了两次都倒回去,十分狼狈。 吕忻今日受的惊吓不轻,看见这个陌生的女人,已经下意识地防备,直接挡在宗熠身前,质问道:“曲大夫,你这是何意?” 曲落尘看他一眼,随后低头看向地上的女人,笑道:“清理门户罢了,我和她的仇已经算完了,剩下的你们自己看着办。” 吕忻一惊,宗熠拂开他,走到曲落尘面前:“她就是唐夜羽?” 宗熠的话带了两分质疑,他知道唐夜羽还年轻,但没想过这般年轻。仿佛是二八少女,肤如凝脂,吹弹可破。不过她的眼神是掩盖不住的怨毒和沧桑,充斥着欲望。 曲落尘把骨笛插回腰间:“是。这还得感谢瑞王以身做饵,让她肯剥了那张虚伪的皮,露出真面目。” 唐夜羽隐藏在宫里,她伪装的皮囊并不是只有一个,太后的陪嫁嬷嬷只是其中一个。狡兔三窟,抓不到唐夜羽本尊,抓了再多的皮囊也不过是徒劳。 听到曲落尘真的将宗樾当成诱饵,宗熠压抑的怒火彻底爆发,他上前一步抓住曲落尘的衣襟,怒目而视:“曲落尘,我敬你有本事,对你的无礼一再忍让,不是我怕你。你竟然敢拿我弟的性命当儿戏,你真的以为我不敢动你吗?” 宗熠突然发难,情绪少有的失控,周围人吓的不轻,吕忻站在一旁防备,宋治看了一眼就连忙低下头,纪凌则紧盯着宗樾的手,眉头紧蹙。 曲落尘抬手抓住宗熠的手腕,道:“他中蛊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是他在一步步算计我。你在质问我之前,要先弄清楚状况。” 曲落尘的力气不小,但宗熠也不差,他们两个人持续僵持,没有放手。 这一刻比起君王这个九五至尊的身份,宗熠更像是个兄长。他和曲落尘同为王权,以势压人只会扩大矛盾。但不涉及王权,就是他和曲落尘的恩怨。 他可以容忍曲落尘的桀骜,但不能容忍曲落尘把他们的性命当成儿戏。 曲落尘垂眸:“他在春猎时已经中蛊,是他心甘情愿被寄生。” 宗熠一惊,转头看向宗樾。 宗樾因为失血,面色苍白,低声道:“皇兄,和他没有关系。” 宗樾和曲落尘没有串通,他们两个人甚至都没有一个眼神交流。之所以能如此默契,是宗樾算准曲落尘不会错过这种机会。 他拿自己的命在赌,赌曲落尘技高一筹。 他可以承受所有的代价,但唐夜羽必须被抓出来,他要的是她的命。 “你疯了吗?”宗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宗樾抿唇不语,一副挨训的模样。 曲落尘站在一旁,幽幽道:“他没疯,他只是想复仇。” 唐夜羽杀死的先皇后不止是宗熠和宗聿的母后,也是宗樾的母后。他除了没有在先皇后的肚子里待过,他和两兄弟没有任何区别。 唐夜羽找上他的时候,他就知道是个机会。敌人藏在暗处不肯现身,那他就以身为饵,让他们上钩。 他的示弱让唐夜羽觉得他可以掌控,而要控制他,就要走出来。不管唐夜羽有多少个皮囊,她控制人的这一个,一定是她自己。 宗樾问过曲落尘关于蛊术控人,他知道这个时候的唐夜羽不能离自己太远。这个范围够曲落尘把她找出来,让她无路可逃。 宗熠的怒火撞上冰墙,这一刻,愤怒里多出来别的情绪。他闭上眼,背过身去,神情悲伤。 仇恨从来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他隐忍的这些年,宗樾看在眼底,记载心里。 宗樾从来不会让他为难,喜欢纪凌不说是顾忌他的颜面,被朝臣弹劾退出是为了不让他去费心权衡。 他可以是皇兄灿烂光明下的影子,皇兄只需要站在光里。 第108章 一场暴风雨彻底撕开京都的平静, 不过是一夜之间,朝臣们醒来后,觉得天都变了。 太后被软禁, 江家被围, 瑞王宗樾殿前失仪,被禁足瑞王府, 无令不得出。 太后和江家大家还能理解, 知道是宗熠终于清算到他们头上, 瑞王就让大家百思不得其解。 瑞王是谁?那是掌管宗正令的宗亲,管的就是宗亲言行, 却因为殿前失仪被罚。 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宗聿昨夜没睡好, 醒来知道后也是一脸惊讶, 连忙让敛芳去宫里问发生了什么。 敛芳今早得到消息就已经让小福子去问了, 但宫里没个准信,之后有小太监出来传旨, 请宗聿进宫。 这个点宗聿刚用过早饭,宫里也差不多。 和宗聿一起被宣进去的还有许征。 做为大理寺卿,许征出现就意味着有命案, 而且非同小可。 在小太监的带领下, 许征和宗聿被引至太后宫中。 昨日刚下过雨, 今早雨停了,但地面还是湿的, 一踩一个脚印, 沾了泥土更是泥泞。 宗聿看不见,只听许征嘀咕了一句:“这宫里在挖土吗?” “土?”宗聿疑惑, 没听工部说有这方面的预算,他稍加思索, 道,“恐怕是在挖尸骨。” 第140章 许征微惊,想到之前吕忻调查宫里宫女太监失踪的案子,心中了然。 宗熠开始清算太后和江家,这些罪证自然要挖出来,昭告天下。 自宗熠登基后,太后就一心礼佛,工部规划佛堂时,还给单独规划了一片园子。 现在这片园子里站满了人,里面栽种的花树被挖开,随意地丢弃在地上,娇艳的花朵被踩进泥泞中。缠绕的根系下方,一具具尸体被抬出来。 他们整齐地摆放在一起,随行等候的仵作一具具验尸,查出死因,整理归册。 太后坐在自己的宫殿里,她今日穿着华服,打扮的光鲜亮丽,维持自己的雍容威严。面对那些死去的人,她没有任何的害怕和心虚,反而气定神闲。 宫殿的大门敞开,外面的喧嚣声一清二楚。而这对她而言,像是不起眼的打闹。 宗熠也在此地,侍卫们守在外面,殿上就他和太后两人。 宗聿和许征过来时,殿内静悄悄的,那种如同对峙般的沉默沉闷的吓人。 许征还没走上前,吕忻先迎上来,压住许征要行礼的手,快人快语道:“许大人,陛下让杂家在这里等你,有什么话,我们去那边说。” 吕忻握住许征的手腕,把人拖着往园子那边走,许征甚至没来及说一句多余的话。 宗聿听见许征被拉走的脚步声,思绪一回转,便察觉到眼前多了个人。 卫淮行礼道:“宁王,陛下有请。王妃,你要随行,还是……” 卫淮的话没有说话,他看向江瑾年,显然这要江瑾年自己拿主意,他有很大的选择权。 江瑾年看向金碧辉煌的大殿,那个殿内坐着他只有几面之缘的姑母,他们之间没有见面的必要。 “瑾年,你陪我进去。”江瑾年还没有做出选择,宗聿先打断了他的思绪。 宗聿隐约猜到,皇兄叫他来的目的。跨过这道门,他们要面对的就是当年的真相,直面他们母后的死。 过往的回忆,那些痛苦的过去,宗聿不想背着江瑾年,他和江瑾年是一体,他想走进江瑾年的世界,也想江瑾年走进他的世界。 卫淮没有阻拦,把二人送进大殿。 太后还是那副端庄的模样,看见聚在面前的小辈没有太大的反应,她宫殿里的人被看管起来,这会儿上茶做事的是内务府新调的人手。 “我这里也是许久没这样热闹过了,难得见你们两兄弟都在。”太后放下茶杯,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若不是想给我定罪,你们应该是不屑进我这大殿。” 宗聿没有说话,他在江瑾年的指引下确定皇兄的位置,安静地坐在一旁。 宗熠手持茶碗,他和太后平坐,目光朝外,目光所及是来往的禁卫军。 “母后辞世后,是你教养我们,我们之间还是有母子情分。若非事实就在眼前,我都要以为真是我对不住你了。” 宗熠放下茶盏,看向太后,神情嘲讽:“不过想来你也不在意这点情分,毕竟我们不是你的亲生子。” 太后睫毛轻颤,回应宗熠的是沉默。 宗熠道:“你去见过耶律苏和吗?不如我让人把他带来,全了你们的母子情分。” 太后搭在腿上的手指轻颤,眼看宗熠要喊人,她厉声道:“慢着,我不见他!” “为什么不见?怕他不想见你?怕他因为你的抛弃而憎恨?”宗熠道,“你大可不必如此担忧,毕竟当孩子的人,没有不想生身母亲的。就像我们三兄弟,母后辞世多年,但想起来总是痛的。” 宗熠神情冷冽,话语到最后,那声音冷的掉冰渣子,听的人心惊胆战。 太后猛地看向他,眼神有一瞬的凌厉,不知道是耶律苏和会憎恨踩到她的痛脚,还是宗熠提到先皇后让她恼羞成怒。 宗熠直视她的眼神,声音铿锵有力:“踩着我母后的尸骨得来这一切,你睡的安稳吗?” 宗熠的眼神锐利如刀,恨不得看见太后的心里,剖出那颗心,看一看是不是烂透了。 太后被宗熠看的背脊发寒,可是很快她就大笑起来:“只有懦弱的人才会为自己得到的一切心虚,你母后自己的身子骨不争气,和我有什么关系?” “明明是你给她下蛊!”宗聿听不得太后的嘲讽,气愤不已。 太后瞥了他一眼,想起来他现在是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心情更是愉悦,道:“这做人,早死晚死都是死,我不过是帮她提早了一点。她要是死在你父皇后面,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只怕是生不如死。如此,你们应该感谢我,我让她解脱了。” 太后强词诡辩,字字诛心。 宗聿听的一懵,继而是无比的愤怒。江瑾年连忙压住他,安抚他的情绪,看向太后道:“既然早死晚死都是死,江家和耶律苏和死在你的前面也是合情合理,不如现在就让他们解脱。” “那你去杀好了,最好是全部杀死,一个不留,以绝后患。”太后无所谓地耸肩,好像江瑾年说的是些无关紧要的人。 她平静地笑着,实际已经在疯狂的边缘。当江家把她送进来,送给一个不会爱她的男人,还要每天赔笑后,她就一直生活在压抑的情绪中。 江家要殊荣,所以理所当然地牺牲她。 她恨皇上,恨江家,恨这里的一切,甚至是耶律苏和。 “你恨江家拆散你和耶律华,你恨我父皇不爱你,你把你的不幸归咎在他们身上,他们在你的眼里有错,那我母后呢?她是宫里真心对你好的人。你不敢去反抗家人,却能对恩者拔刀?” 宗熠只觉得可笑,太后怎么会看不清事情的本质?她一直都很清楚,可她不敢也舍不得去仇视真正把她变成这样的人。 “她算什么恩人?她分明是在高高在上地施舍我,我用不着她可怜!”太后怒视宗熠,提高声音,发泄她的嫉妒,“凭什么她可以青梅竹马,少年夫妻,携手相伴?而我就像一个陪衬,要讨好她才能被看见?” 往日宫中种种如走马灯般重现,太后想起的是先帝一直落在先皇后身上的眼神,带着爱意,不管何时何地,都在认真的凝望。 她站在一旁,是多余的存在,但即将如此,她也得想办法挤进去。 因为江家需要一个妃子,一个可以给他们权势的棋子。 三人听得一愣,一时间被太后的话震惊的无以复加。 宗熠摇了摇头,自嘲道:“是我错了,我以为……是啊,你要是有一丝一毫的悔过之心,又怎么可能用如此残忍的手段谋害我母后?江月柔,你和江家有此下场,是你们咎由自取。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死对你而言,反而是解脱。” 宗熠站起身,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和冷漠。 他的母后养了一条毒蝎在身边,被她给了致命一击。现在这只毒蝎的一切手段都被扼制,想要杀死她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宗熠不会杀她,他要她看着江家流尽最后一滴血,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在眼前被磋磨,她却无能为力。 太后闻言大笑,平静之下,疯态逐渐显露出来。她笑着笑着,眼泪不自觉地流出来,雍容端庄的表现被破坏的一干二净。 这座宫殿是她的荣耀,也是她的囚笼。往后余生,光阴寸许,已是全部。 宗熠带着宗聿二人走出门,门外尸首全部挖出,许征做了统计,和吕忻站在一起核对,二人神情凝重,挖掘的太监们也是愁云满面,看不见丁点松快。 这一个小花园,埋了三十二具尸骨,失踪的名单比对出来,最大的二十又五,最小的才十五,都是花一样的年纪。因为太后一手遮天,永远地深埋在这里。 宗熠神情凝重,他看着没有被破坏的小佛堂,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那佛像见证了多少罪恶?它非但没有阻止,还是掩盖的帮凶。 宗熠抬手,对卫淮吩咐道:“让工部择日拆掉佛堂,里面的东西全部烧干净。” 承载欲望的东西,就该随欲望毁灭。 第109章 宫里的事情处理的很快, 早上的时候大臣们还是一头雾水,过了晌午,他们大部分知道发生了什么。 太后谋害先皇后, 在宫中行蛊术, 混淆皇室血脉,许征拿全证据, 透出风声。 当年侥幸活下的宫女被宗聿移交给许征看管, 她出面证实耶律苏和就是当年的四皇子, 是江家掐死了三皇子,偷梁换柱。 这还只是太后一人的罪, 还没有清算到江家头上。但就这些, 也够江家喝一壶。 心存侥幸的江党余部这一下彻底死心了, 连给江家辩解的想法都没有, 只想着怎么把自己摘干净。 宗聿和江瑾年在宫里用过午膳才回家,出宫的路上, 宗聿一直没有说话,江瑾年看出他情绪不高,问道:“你不开心?还在想太后的事吗?” 宗聿握住江瑾年的手, 把人拉进怀里, 面色阴郁。当初在知道先皇后的死因时, 他也有过疑问,为什么那个和善的母亲会遭人毒手? 第141章 她养育皇子, 善待妃嫔, 对宫人和蔼,后宫上下没有人说她不好。 可即便如此, 还是有人把她看成眼中钉肉中刺。 “我从来没有想过,幸福会成为一种罪。”宗聿觉得讽刺, 太后不为权不为利,仅仅是出于嫉妒,就对先皇后亮出利刃。 先皇后对她的好,被她当成是施舍,她仿佛早就忘了,她进宫时闷闷不乐,是先皇后开导她。 她怀孕生下四皇子,却因为孩子不像早产,惹得后宫非议,也是先皇后出面护她,制止了宫里的流言蜚语。 她享受从先皇后那里得到的利益,却毫无感激之心。 时至今日,她依然觉得问题不是出在她身上,控诉自己才是那个无辜的牺牲者。 “幸福没有错,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你要是依着坏人的逻辑讲道理,那你就落入了她的语言陷阱。”江瑾年开解宗聿道,“对于太后而言,挡在她面前的都是造成她不幸的元凶,如果母后死后,掌握大权的人不是她,也会有下一个牺牲者。” 坏人之所以是坏人,是因为他没道德,而不是他有多悲惨。 痛苦的过去从来就不是杀人的理由,一个有良知的人,哪怕是误伤别人,也会感到愧疚不安,又怎么可能忍心痛下杀手? 太后的逻辑是以自我为中心,她就算真的忏悔,也不过是鳄鱼的眼泪。 宗聿心里堵得慌,自嘲道:“我们去问她缘由,是不是很傻?” “不傻。”江瑾年道,“身为人子,你们应该了解过往。你会感到痛苦,是因为你的正直和良知在鸣不平。母后在天有灵,看到这样的你一定会很欣慰。” 仇恨的痛苦不会因为复仇而消失,仇人伏诛的那一刻,被抚慰的是疲惫奔波的身体,心里的创伤依旧存在,它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抚平。 江瑾年能够体会宗聿此刻的心情,他也曾失去,在仇恨中迷失。复仇不该是终点,而该是一段新生活的起点。 宗聿抬手揽过江瑾年的肩,把人抱在怀里:“瑾年,谢谢你。” 谢谢你为我而来,谢谢你留在我身边。因为有你,那些处在低谷的日子没有那么难熬,我的痛苦有人分担,我的快乐有人共享。 比起过去的单调和一成不变,你的到来是岸堤上拂过的清风,让我平静的日子泛起涟漪。 江瑾年无声纵容,浅笑道:“你我一体,何须言谢?” 宗聿垂首,耳朵泛起一抹红:“瑾年,等我伤好后,我找皇兄求一道圣旨,我们重新成亲好不好?” 江瑾年面上的笑意微僵,宗聿伤好意味着分别,他们并没有以后。 “为什么?我们不是成过亲吗?”江瑾年不忍打破宗聿的期待,低声问他。 宗聿蹙眉,面上闪过一抹不喜,道:“那不算,那是江家算计你,不管是生辰八字还是出嫁的日子都是挑着江闻月的命格来。我要的是一个属于你的婚礼,和江家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你。” 宗聿说的情真意切,他目不能视,但还是执着地追寻江瑾年的目光,甚至有意收敛自己的气息,这样就能更好地感受江瑾年的存在。 江瑾年心里一痛,像是被人用针扎了一下。 当初逢场作戏的初衷是两不相欠,此后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现在假戏真做,红线相牵,姻缘树前有盟约,却是镜花水月,竹篮打水。 他和宗聿注定有缘无分,没有江家,还有国界。 就算他固执地选择留下,说服曲落尘不管他,这个故事也不会画上完美的句号。 他的身份对手握兵权的宗聿而言,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就算宗熠不计较,那些拥护皇权的大臣也能不计较? 云川和虞朝没有往来,更谈不上建交,能够相安无事一辈子再好不过,怕就怕漫长的余生中,有一方动了别的心思。 一旦兵戎相见,相爱就是一场笑话, 江瑾年不能赌不确定的未来,与其在消磨掉所有的爱意后,变成彼此憎恨的模样,不如及时止损,把一切留在还能想象未来的时刻。 江瑾年难得理智,换来的是心如刀绞。宗聿在求娶,可他无法回应。 他从宗聿怀里起身,笑着模糊宗聿问话的本意,道:“婚姻大事不能儿戏,皇兄不会让你胡来的。” 江瑾年的离开让宗聿觉得奇怪,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深想,马车就停了。 他们已经回到王府,小福子在外面请他们二人下车。 被小福子的声音一打岔,宗聿心头那股奇怪的感觉消失,他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王府上下来往人多,宗聿不好再提婚嫁的事,这个话题就这样揭过去了。 江瑾年推着宗聿回去,一路上有些心不在焉。等到了他们院子,看见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曲落尘,江瑾年瞳孔骤缩。 马车上的事让他的情绪没有那么快平静,曲落尘的出现就像是承接后续的离开信号,他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给江瑾年带来很大的压力。 院内一片寂静,像是被人施了暂停的法术。 江瑾年一时失去往前的动力,宗聿察觉到他停下来,疑惑地转头:“怎么了?” 话音未落,耳边就是一道高兴的欢呼:“七哥,你们可算回来了。” 宗咏从曲落尘身后探出头来,脸上洋溢着欣喜的笑容。 江瑾年这才发现不是只有曲落尘一个人,只不过刚才他的视线被曲落尘遮挡,没有看见他身后坐着的宗咏。 宗咏的出现就像明艳的太阳,瞬间驱散阴霾,让压抑的气氛鲜活起来。 江瑾年定了定神,想起宗咏昨夜说了曲落尘今天会来接他,或许只是路过。 江瑾年安慰自己,推着宗聿上前。 宗聿道:“还没走呢?” 宗咏扁嘴:“我不走,七哥,继续收留我呗。” 宗聿熟悉曲落尘的气息,察觉到曲落尘也在院子里。他见宗咏有人接还不回去,猜到曲落尘没把人哄好,看热闹不嫌事大,应道:“好啊,你想住多久都行。” 宗咏露出胜利的笑容,冲曲落尘得意道:“只能我住。” 意思是不许曲落尘跟着他。 曲落尘瞥了他一眼,对宗聿道:“你要把大夫往外赶?” 藏在宫里的蛊师已经不是威胁,曲落尘没理由赖在宫里不出来。他眼下只想赶紧治好宗聿,带江瑾年离开。 宗聿不想掺和他们两个人的事,本打算说两句就劝和,没想到曲落尘抛出诱人的条件。 他太想快点好起来了,在这个前提下,委屈一下自己弟弟好像也不是不行。 宗聿转变态度,道:“要不你们一人一个院子?” 宗咏顿时抓狂,生气地瞪了曲落尘一眼,道:“我才不要看见某人,我回去了。七哥,我改天再来看你。” 宗咏耍小性子,说完气冲冲地走了。 宗聿无奈地摊手,转头面向江瑾年,看似在和江瑾年说话,却话里话外都是挤兑曲落尘:“死要面子活受罪,说句软话又不会少块肉。瑾年,你说是不是?” 江瑾年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立刻换来曲落尘的冷笑。 曲落尘走到宗聿面前,道:“你还治不治?” 宗聿:“……治!” 软肋在别人手上,宗聿嘴硬不起来。 曲落尘满意地轻拍他的肩:“我看过太医院的病案,药继续吃,我明天来给你施针。” “明天?”宗聿捕捉到关键信息,没忍住笑出声,“你也不在王府住了?” 曲落尘神色如常,只是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 随后他站起身,对江瑾年道:“你不送送我?” 这是有话要谈。 宗聿揉着肩膀,听到这话,对江瑾年道:“你去吧,我这里有小福子,没问题。” 江瑾年犹豫了一下,转身和曲落尘一起往门外走。 路上曲落尘简略说了昨夜的事,道:“唐夜羽被关在大理寺,我没有取她性命,但给她种了断魂蛊。你要去见一面吗?” 江瑾年道:“我能直接杀了她吗?” 曲落尘微顿,道:“你可以杀她,其他问题不需要你考虑。” 曲落尘和宗熠达成了协议,用唐夜羽换江家由江瑾年处置。但如果江瑾年想亲手了结唐夜羽,曲落尘可以再谈判。 江瑾年笑了,转移话题道:“宗熠要如何处置江家?” “混淆皇室血脉,通敌叛国,这都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心里没数?”曲落尘反问。 江瑾年白他一眼,他当然知道,甚至他都在九族之列。如果他不离开,宗聿又得想办法把他摘出来吧? 他的身份左右是个麻烦。 江瑾年自嘲地笑了两声,随后目光一变,面带寒意:“我要亲手解决江云枫。” 曲落尘目不斜视,淡然道:“可以。但最好是你确定离开以后,杀了他我们就得走。” 第142章 江瑾年一怔,曲落尘侧目而视,提醒道:“不想让他染上污点,就要让你这个身份消失的彻底。” 江瑾年憎恨江家,可他是从江家被抬入王府,这一点毋庸置疑。 江家倒台,宗聿身为姻亲,要有所取舍。 曲落尘不是吓唬江瑾年,他给的是个不错的解决方案。 只是这个法子,理智的近乎无情。 他冷静地,堵死江瑾年的退路。 第110章 江家倒台牵扯了很多人, 朝堂上的格局变了又变。 宗聿对谁升迁,谁被贬没太大兴趣,他更关注和狄戎的战况。宗熠和大臣商议, 之后达成一致。如果狄戎愿意割地赔款, 退出虎山关,双方就可以签停战协议。 虎山关是军事要塞, 易守难攻。狄戎早年间就是以此为屏障, 休养生息。 一旦他们退出去, 之后再想攻进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宗聿料想狄戎不会轻易答应,不过眼下不是他们讨价还价的时候, 停战协议签不下, 边境大军会继续深入, 这一次可没有江家给他们做内应, 让他们的主将在边境上来去自如。 狄戎现在已是进退两难,没有选择的余地。 宗聿知道大局已定, 便不再过问,专心配合曲落尘治病。 曲落尘研究了一套新的针法,他给宗聿治疗时, 会带上宋治。宗聿调侃他真把宋治当个徒弟, 唯独江瑾年知道, 曲落尘这是为离开做准备。 他现在主要是给宗聿治眼睛,腿上的治疗可以在有起色后交给宋治。如此一来不仅缩短了自己的时间, 也不算违背他答应江瑾年的承诺。 宗聿一无所知, 反倒最自在。 “你的左腿现在应该能站起来了,不过还是尽量别使劲, 骨头没完全养好,太用力会适得其反。” 曲落尘检查了宗聿的两条腿, 他的恢复能力远超常人,腿部肌肉萎缩的情况也不严重,左腿已经可以移动。至于右腿,当时伤的重,还需要继续治疗。 宗聿很高兴,他撑着轮椅尝试站起来,确实能感觉到左腿踩在结实土地上的踏实感。这比之前他强行站起来,让小福子扶着他走的时候,好了很多。 曲落尘让他别得意,把人压回椅子上,回头给宋治叮嘱两句,讲了一些宋治之后治疗需要注意的地方。 宗聿这会儿的心有些飞,没注意曲落尘说什么。 另一边,江瑾年和小福子提着食盒走进湖心亭。 江瑾年道:“最近的天怪热的,喝碗酸梅汤消消暑气。” 夏季的热是空气燥热,像个大蒸笼一般,就算躲在树荫下,也能感到阵阵热浪扑面而来。 江瑾年一早就吩咐下人熬好酸梅汤,放在冰块里面冷着,这会儿端出来,还带着凉气,一口喝下去,能让人清爽不少。 不过宗聿要少饮冷食,他的那一份江瑾年只过了凉水。 宗聿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十分清爽,和之前喝过的不太一样,随口问道:“感觉多了点什么味道。” 江瑾年道:“是火齐花,添了几分香味。” 小福子盛上一碗,递给江瑾年。 江瑾年正要喝,闻到碗里的味道,忽然觉得有些不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放下碗,掩唇几步走出湖心亭,面向波光粼粼的湖面,深呼吸好几次,才勉强压下那股恶心的感觉。 湖心亭里的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他,小福子和宋治一头雾水,曲落尘喝着酸梅汤,若有所思。 宗聿则是困惑他为什么走出去。 江瑾年在湖心亭外站了好一会儿,等恶心感消失后,才回到湖心亭。 小福子关切道:“王妃,你没事吧?” 宗聿一听,立刻意识到自己看不见的这一刻,发生了别的状况,他连忙关切道:“怎么了?” 江瑾年看向他们,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可能最近天气太热,食欲不振,脾胃虚寒。正好宋太医在这,帮我开副药调理一下就好。” 宋治道:“包在我身上,没问题。” 宗聿心疼地拉过人,哄道:“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厨房做。” 江瑾年道:“不用了。” 他这两天食欲大减,什么都不想吃。 正说着,反胃的感觉又涌上来,他掩唇垂眸,深吸口气才压下去。 曲落尘看向他,目光落在宗聿牵着他的手上,面色渐沉。 宋治上午来和曲落尘学针灸,下午要回太医院当值。喝完酸梅汤,他休息了一会儿就先告辞了。 临走前,他给江瑾年开了方子,曲落尘接过方子看了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不诊脉?” 宋治有点怵他,没有怀疑,反而是反思自己,道:“确实是我疏忽了……” 宋治话没说完,曲落尘就把药方还给他,道:“行了,你不是要回去换班?” 宋治也不是那么着急,但他见曲落尘怪怪的,下意识地想跑,道:“那你来。” 说罢,提上药箱就走了。 宗聿没在意两个人之间的暗潮涌动,两个人都是大夫,谁开药方都一样。 曲落尘说湖心亭不是看病的地方,让宗聿给他准备一个房间。 宗聿觉得奇怪,但事关江瑾年,再奇怪他都照办。 他们从湖心亭回去,曲落尘带走江瑾年,二人一进屋,门还没关上,曲落尘就对着江瑾年出手。 他扣住江瑾年的手腕,把人拽到桌边坐下,手指搭上他的脉搏。 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犹如珠滚玉盘。 曲落尘眉心狂跳,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松开江瑾年的手。他看向江瑾年,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道:“恭喜,千分之一的概率都能让你碰上。” 江瑾年收回手,不解地看向他:“你突然发什么疯?” “我现在是很想发疯,江瑾年,你出息了!”曲落尘咬牙切齿,他面上神情平静,声音却带着颤音。 好几次他手握成拳,一度深深吸气,才压下心头的暴躁。 他冷眼看着江瑾年,面沉如水,看起来是很想嘲讽江瑾年两句,但最终还是不忍心,转而把矛头对准另一个人:“我看宗聿精神的很,都这样了还有精力做多余的事。倒不如直接一点,我送他下地狱。” 江瑾年惊讶地瞪大眼:“你在胡说什么?”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难以遏制的反胃,他忍不住干呕。 电光石火间,他猛地反应过来曲落尘的古怪和愤怒,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他,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 “我……” 江瑾年调不成声,他害喜了,这个认知击中了他的内心,他身形一个踉跄,全身的力气被抽空,无力地跌坐在凳子上。 他怎么会怀孕呢? 江瑾年看向曲落尘:“你说过,这个概率比生子蛊的概率还要小!” 曲落尘直视他的眼睛:“是概率小,不是没有可能。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和他同房? 曲落尘气不打一处来,他本来就不同意这桩亲事,看在宗聿舍命救江瑾年的份上,他才没再多说什么。 可眼下他和江瑾年就要离开了,却出了这样的插曲,这让他如何不生气? “他已经知道你的情况了吗?”曲落尘问道。 江瑾年面色一白,摇头。 宗聿并不清楚,江瑾年杜绝了他触碰的可能,每次都会绑住他的手。唯独灯会那夜,宗聿挣开束缚,但他似乎知道到江瑾年的逃避,一直很克制,他的手没有越过江瑾年的腰。 但同样,那一天他没有离开江瑾年的身体。 江瑾年心乱如麻,大脑空白。 曲落尘俯身逼近他,道:“这个孩子不能留!” 江瑾年抬头,意识到曲落尘说了什么,他眼眶发红,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曲落尘无奈地叹了口气,但依然坚持自己的态度:“他能不能在你的肚子里活下来还是未知,就算真的能行,他会不会是第二个你,谁也说不准。瑾年,听话,越早做决定,对你的身体伤害越小。” 江瑾年的眼泪随着曲落尘的话从眼眶里滚落,护在腹部的手没有挪开。 他是个怪物,从出生的第一天起,这幅男女同体的身躯就跟着他。母亲说过,皮囊不能代表什么,真正决定他人生的是他内心的选择。 他遵从本心,选择做一个男人。 可现在他怀孕了,过去的种种被一击崩塌,嘲笑他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有一种浑身赤裸的屈辱感,被江家当成怪物驱赶的回忆涌上心头,脑子里一片混乱,他什么都想不到,也没有办法做决定。 “我现在太乱了,你让我一个人想一想。”江瑾年没有办法答复曲落尘,他擦掉自己的眼泪,道,“让他再陪我两天。” 曲落尘心生不忍,眼底满是心疼。这是他护在羽翼下看着长大的孩子,终究舍不得他委屈。 江瑾年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抹干净眼泪,确定不会被看出异样后,起身道:“该出去了,不然宗聿要起疑了。” 第143章 曲落尘这会儿最听不得宗聿的名字,他嘴唇动了动,以往的毒舌对上江瑾年泛红的眼睛,硬生生忍下。 他大步流星朝外走,江瑾年连忙跟上。 宗聿坐在院子的树荫下,这会儿太阳偏西,树下凉风习习,正正好。 曲落尘扫他一眼,实在是不想多言,怕自己口出恶言,干脆径直离开。 宗聿诧异:“他怎么走了?” 江瑾年上前道:“他那次不是办完事就走?” 宗聿一想确实如此,便没往心里去,问道:“他怎么说?” 江瑾年面色一僵,好半天才缓过心里的难受劲,笑道:“他说我是这几日贪凉,少食冰,慢慢就会好。” 宗聿不信,把人揽进怀里,凑过去亲他的鼻子,忽地眉头一皱,道:“瑾年,你哭了?” 第111章 宗聿看不见, 但只要事关江瑾年,他机会异常敏锐。 在他的认知里,平日的江瑾年是甜甜的, 香香的, 充满了阳光的气息,让人抱住就感觉温暖, 舍不得放开。 而此刻江瑾年身上的气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像没有熟透的梅子, 味道酸涩。 江瑾年已经压下去的情绪,被宗聿的这句话勾起来, 眼眶再度红了。 他看着近在咫尺, 同他最是亲密无间的宗聿, 感觉到了无形的屏障。他们相爱, 相拥,肌肤相贴, 看似做尽人间极乐之事,唯独少了坦诚。 “瑾年,你怎么了?是不是曲落尘和你怄气了?”宗聿抬手, 想帮江瑾年擦掉眼泪, 手指却没有感受到泪水的湿润感。 江瑾年握住他的手, 勉强笑道:“没有哭,好端端的, 他同我怄什么气?” 宗聿手指轻捻, 他的感觉不会错,可江瑾年明显不愿意说, 宗聿不好追问:“没有就好,要是受了委屈, 一定要告诉我。” 江瑾年道:“好,我一定不委屈自己。” 夏季的夜晚,热气消散,凉风侵袭,最是好眠的时候。 宗聿一向一觉天明,今天夜里却破天荒地醒了,他直觉不是白天,翻身去抱身边的江瑾年,手臂却扑了个空。 床榻一侧没有人。 宗聿以为江瑾年起夜,没有多想,他又眠了一会儿,没有人回来。 房间里安静极了,外间风吹树叶的簌簌声变得格外清脆,夹杂着虫鸣。 宗聿耳朵一动,他听到了隐约的啜泣声。他心里不安,白日的种种在心里闪过,江瑾年的回避更是加重了这种不安。 他坐起身,挪到床边,披上衣服,先是左脚下地,确定能使劲后,再慢慢地站起来。 左腿的复原足以支撑他的身体站一会儿,虽然行动上还是有些困难,但多少能移动。 他在黑暗中摸到轮椅坐上去,房间的布局在他心里,他可以自己出去。 外间的门没有关严实,宗聿感受到风从外面吹进来。他刚到门口,就察觉到有人在外面。 是江瑾年。 今夜星辰漫天,苍穹上有一轮漂亮的圆月。它毫不吝啬地洒下银辉,照的一方小院银白一片。 江瑾年披着一件单衣坐在台阶上,靠着朱红的柱子,一整天压抑的情绪爆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难以取舍,无处倾诉,对未来的不确定就像一块大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口。他看不清未来,不敢去尝试,只能独自消化那些不好的情绪。 宗聿确定是江瑾年在哭,下意识地觉得应该出去问个明白,安慰江瑾年,和他一起承担。 可理智制止了他的冲动。 江瑾年如果想告诉他,根本就不会避着他。 这样近的距离,他都能发现江瑾年,江瑾年却毫无察觉。可见他此刻内心是混乱的,根本就没法注意外界的事。 他自己都还乱着,宗聿的问题不会得到答案。 宗聿愣在原地良久,无声地退回去,躺回床上。他没睡着,而是在思索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江瑾年那么难过。 他的伤势不容乐观?曲落尘不是说大话的人,他要真是治不好,不会藏着掖着。 江瑾年的身体出了问题?他不是这样脆弱的人,更不会因为这种事哭泣,他要是真的身体有异,曲落尘会着急,而不是怄气。 难道问题不是出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而是外界的因素? 宗聿辗转反侧,本来不觉得燥热,这样滚来滚去,没一会儿就心烦意乱,烦躁起来。 他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刚想撑起身去找江瑾年,就听见门被人推开,江瑾年回来了。 宗聿立刻躺好,装睡。 江瑾年没有直接躺下,而是坐在坐在床上看着宗聿,见他把薄被踢到一旁,裤腿蹭卷边,露出小腿,衣服也松散地敞开,显出几分孩子气,悲伤的情绪被浅浅地安抚。 他知道宗聿怕热,让下人在房里放了不少冰块。夜里温度下降,冰块的冷气散开,空气中夹杂着丝丝凉意。 江瑾年拉过被子,往宗聿的身上搭了一角。 他撑着床,微微俯身,手指划过宗聿的眉眼,在黑暗中凝视他的容颜。 月光落在床榻前,柔和圣洁,让适应黑暗的江瑾年,能够看清眼前人。 他已经很久没这样认真地看过宗聿,相爱之后的时刻,放在爱人身上的视线,会被别的记忆占据。脸像是已经刻在心里,不需要去单独记忆。 可真的认真去看,又觉得有所不同。心脏藏在胸腔内,肉眼看不见。情绪表现在脸上,担忧,着急……一目了然。 “宗聿。”江瑾年轻声低喃,“我爱你,” 宗聿听得真切,喜悦涌上心头,他想睁开眼,耳边又传来一声低语:“原谅我。” 宗聿一怔,突然的道歉没头没尾,让他的心提起来,久久没有平息。 江瑾年侧身躺下,这一次他没有靠近宗聿,而是面向外,手护着自己的小腹,安静睡去。 宗聿所有的设想都沉默在一声歉意中,等他回神,江瑾年已经入眠。他没有动,黑暗会放大一切,包括猜忌。 冷月如霜,今夜难以入眠的人不止一个。 宗樾被禁足在王府,快傍晚的时候,宋治来给他换药,叮嘱他仔细点伤口。他对自己心狠,那一刀伤到他的手筋,如果不仔细将养,之后可能没办法用力。 宗樾觉得无所谓,他有一只手能拿笔就行了,做个写写画画的闲散王爷,还没什么烦恼。 不过有人明显不这样看。 宗樾夜里因为手疼,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好不容易有了点困意,就听见有人翻窗而入,径直到他床前,不遮不掩。 不像杀手,像讨债的。 宗樾不需要想就知道是谁,他睁开眼,屋子里的灯火没有熄,人影照的很清楚,他不出意料地看见站在床前的纪凌。 宗樾彻底睡不着了,他在想,要不要给府里的侍卫打声招呼,让他们这段时间看着点,别让纪凌进来。 他给纪凌的特权,不是让纪凌来吵他睡觉。 “你今天没执勤?”宗樾问道。 纪凌没有回答,而是直愣愣地看着他,像是要从他身上盯出朵花来。 宗樾无奈,正要起身,就听见纪凌直白道:“殿下,你是不是喜欢我?” 宗樾惊讶地抬头,没有被人拆穿的不好意思或欲盖弥彰的怒气,而是想这木头疙瘩开窍了? 纪凌还是那副神情,好像说出来的不是什么惊喜的秘密。 宗樾了然,还是那个木头疙瘩,只不过是有人在他面前多嘴了:“谁说的?” 纪凌道:“他们都这样说。” 哦,还不止一个。 宗樾想,愣了一下,不止一个? 知道这事的也没几个,突然都大嘴巴了? 宗樾问道:“就为了这种事,你夜闯王府,爬我窗户?” 纪凌皱眉,他没从宗樾的脸上看出惊喜的神色,难道宗樾不喜欢吗?他苦思冥想,不得要领,干脆不想了。 他往前一步,半跪在床边,摸到宗樾受伤的手,轻轻地吹了吹。 宗樾看着他虔诚的样子,手好像没那么痛了。 “纪凌,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知道,我不想看见殿下受伤,我想殿下一辈子开开心心,没有忧愁。” 纪凌在伤口处落下一个亲吻,看见宗樾受伤,比他自己受伤还要难受,好像那刀子是扎在自己身上,他疼的无所适从。 宗樾睫毛轻颤,喉结滚动,他掀开被子,鬼使神差道:“要一起睡吗?” 纪凌点头:“好呀,我出来前被师兄押去洗了澡,不会弄脏殿下的床榻。” 宗樾:“……” 不要一脸天真地说这种犯规的话,卫淮教的和你学的都不是一个意思。 纪凌怕压着宗樾的手,和衣睡在宗樾的右边,贴心地给宗樾盖上被子。 “宋太医说殿下的手伤的很严重,要好好养,不然以后都不能握弓了。殿下,你要听话。”纪凌睡的板正,还不忘拿出哄孩子的架势。 第144章 宗樾哭笑不得,道:“拿不了那就不拿……” “不行。”纪凌撑起身,看着宗樾认真道,“殿下喜欢射箭打猎,不能握弓对你是多大的打击?我不同意。” 宗樾呼吸一滞,他武艺不精,但骑射一绝,当年练习箭术被弹劾后,他就有意收敛,不再表露。 这么多年过去,连他自己都觉得骑射可有可无,纪凌却始终记得。 那种被喜欢的人放在心上的感觉如同烈焰,燃烧多年的情感,在这一刻冲破理智和克制,熏红了宗樾的眼睛,他拉倒纪凌,扣住他的后颈,让他低下头和自己接吻。 唇齿相触,所思所想得偿所愿,情绪汹涌决堤,几乎将宗樾的理智淹没。 纪凌瞪大双眼,他明显反应了一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奇怪的是他没有抗拒,反而觉得酥酥麻麻,心脏跳的厉害,脸颊滚烫,脑子里一团浆糊。 好奇怪,他是生病了吗? 纪凌不理解,他的视线过于直白,宗樾受伤的那只手抬起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绷纱的触感有些粗糙。 纪凌迷迷糊糊地想:殿下不听话,说了不能用这只手,下次要好好说说他。 第112章 曲落尘的治疗有效, 宗聿的伤势日渐好转。 江瑾年似乎也忘了哭泣那夜的烦恼,之后身体不适的不良反应逐渐消失,胃口慢慢好起来。 宗聿把那一夜藏在心底, 什么都没问, 只是平日里更黏江瑾年,不管江瑾年去哪儿他都要跟着。 “江瑾年不在那边, 你能不能把头转过来, 认真听我说?” 曲落尘无奈地看着宗聿, 江瑾年只是离开一小会儿,宗聿的注意力完全分散, 根本不集中。 宗聿转头:“我听着呢。” 曲落尘冷哼:“那我刚才说了什么?” 宗聿哑然, 认真回忆, 奈何实在没听, 回忆不出来。 曲落尘认命地再重复一遍:“我这几次给你施针的效果不错,你的眼睛这几天会有轻微的不适感, 要注意避光,再喝两天药,大概就能模糊地看见。药方和施针的手法, 我会一并交给宋治, 积极配合治疗, 不要白费别人的一番苦心。” 宗聿抬手轻遮自己的眼睛,他的左腿已经可以独立站立, 右腿也在日渐好转, 唯独眼睛没有变化。 此刻听见曲落尘给了个大概,他有了复明的希望, 惊喜的同时,又忍不住去想复明后, 他一定要第一时间看见江瑾年。 “宗聿,人生还长。” 曲落尘看见江瑾年从屋内出来,意味深长地在宗聿耳边低语。 人生还长,要学会往前看,而不是留恋过去。 宗聿听的一头雾水,不过因为曲落尘在他这里,一直是个怪脾气,他没太在意。 江瑾年给宗聿准备了黑色遮光缎带,曲落尘做完治疗,江瑾年就帮他遮了眼睛。 起初宗聿不习惯,经常拿手摸,被江瑾年拉了几次手,他干脆把注意力转移到江瑾年身上。 他转述了曲落尘的话,和江瑾年分享他的喜悦。 穿堂风吹过寝殿的纱幔,阳光西行,橘色的晚霞落满庭院。 室内的光线将暗未暗,江瑾年能看清宗聿的每一个神情。他分开双腿坐在宗聿身上,面相他,腰被他搂住,整个人靠的很近。 宗聿微微仰头,金色的光晕落在黑色的缎带上,他鼻梁高挺,唇角带笑。说话时,喉结滚动。 江瑾年的手落在他的喉结上,宗聿立刻停下来,他微微偏头,似有几分不解。 “宗聿,你有什么愿望吗?”江瑾年问道。 宗聿收紧搭在江瑾年腰上的手:“这算什么?庆祝我康复的提问?” 江瑾年含糊道:“算吧。” 宗聿轻咳一声,把人压向自己,低声道:“想看你……” 是个预料之中的回答,江瑾年看似在笑,却藏满苦涩:“我就在这里,这个愿望……” 宗聿抬手压住江瑾年的唇,有些赧然地补充完自己的话:“我是指在床上。” 他和江瑾年圆房,是在他看不见的情况下,触觉是极大的满足,听觉稍次,最后就是视觉。 他真的好想看着江瑾年做一次,因为他听见江瑾年的声音,和平常的温和不同,带着几分沙哑,这让他忍不住想,江瑾年的神情会不会妩媚动人? 在此之前,他是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江瑾年的眼前,他的克制,失控,全都逃不过江瑾年的眼睛。 他有一种在江瑾年面前欲|望|赤|裸,而江瑾年无动于衷的错觉。 这让他更想看见江瑾年,不愿意错过他任何的神情。 “可以吗?瑾年。”宗聿的声音压得更低,他的脸上是期待,嘴角微扬,像等待奖励的狗狗,让人不忍拒绝。 江瑾年一阵心悸,充满色|欲的愿望,是最坦诚的表达。 也最刺痛他的心。 江瑾年没有正面回答,问道:“除了这个,还有吗?乖乖配合宋太医治疗的人,可以有三个愿望。” 听见还有两个愿望的选择,宗聿自动把江瑾年的回避看成是默认。 他微坐起身,让江瑾年和自己下|腹相贴,埋首在他胸前蹭来蹭去,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瑾年要这样宠我?” “我平日不宠你?”江瑾年反问。 宗聿笑道:“我只是有些惊讶,我可要好好想想。” 宗聿认真思索,可江瑾年的身影在脑海中飘来飘去,他的所有愿望都和江瑾年有关,或美好,或孟浪,完全分不出多余的心思给旁的事。 到最后,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道:“第二个愿望,我要瑾年陪我白头偕老,这一生这一世,只属于我。至于第三个愿望,你听了要是不愿意,我不勉强,你别生气。” 宗聿放软了声音,还有几分怯意在里面,话没说完,就先红了耳朵。 他前面两个愿望江瑾年都没有办法满足,无法回应。 江瑾年选择跳过,摸着他绯红的耳朵,道:“不会生气。” 曲落尘已经定下离开的时间,今夜或许是他们相处的最后一夜,江瑾年珍惜每一刻,又怎么可能生气? 宗聿听了,也只敢凑近江瑾年的耳朵说。 江瑾年微微蹙眉,许是没想到宗聿会提这种孟浪的要求,他觉得腰肢发软,有些坐不住。 宗聿不强迫他,许是知道他犹豫,自己先找好台阶。 江瑾年迟疑片刻,心中苦笑。 在宗聿看来最难的第三个愿望,却是他唯一能做的。 江瑾年低头亲了亲宗聿的唇,手掌落在宗聿的腹部,不断往下。 他站起身,蹲下,手指灵活地解开宗聿的衣服。 夕阳渐入黑暗,晚霞散去金色,鲜亮的色泽逐渐变成半灰半百合色,只留一线天的红色彩带横跨星空,落下最后的霞光。 屋子里的光线也暗,只有宗聿的上半身借着院子里的余晖,能瞧个大概。腰腹以下,没入黑暗中,能够窥见的一点亮色,是江瑾年起伏的玉冠。 宗聿仰头靠在轮椅的靠背上,鼻尖起了一层细汗,脸红的厉害。 他的手没忍住,插|入江瑾年的发间,不小心弄掉了他的玉冠。 如瀑的长发散开,顺着江瑾年的肩膀垂落,或是胸前,或是后背,把能见的衣服颜色也盖去,让他和黑暗融为一体。 夜幕下的狂欢,痛并快乐着。 没有尝试过的经验,技巧青涩的人难免会碰着磕着。 宗聿会低声叫江瑾年的名字,他的心理有种极大的满足。 …… 江瑾年被呛到,咳嗽两声,宗聿恍惚回神。 窗外的天色已经全黑了,没有宗聿的命令,没有人敢进来点灯。 黑暗是宗聿的舒适区,不是江瑾年的。 江瑾年摸索着要去点灯,却被宗聿拉住,拽进怀里。 宗聿抬手,手指暧昧地擦过他的嘴角,呼吸急促:“瑾年。” 极致后的余韵在消散,这段时间没有过分相贴的某人并没有餍足,他低头亲上去,被江瑾年挡住。 “脏……”江瑾年话音未落,手被人拿开。 “瑾年,你摸摸我的心,它跳的好厉害。”宗聿凑的更近,他不觉得脏。 不过考虑到江瑾年的抗拒,他把江瑾年的手拉到心脏上,分散他注意力的同时,摸到桌上的茶水,喂给他漱口。 宗聿的心跳的很快,江瑾年的也好不到哪儿去,都像是装了头小鹿,在疯狂地撒欢。 吵得很。 江瑾年的手在抖,仿佛有一团火从指尖燃烧起来,他的四肢百骸都在发烫。他的潜意识在提醒他危险,可他无法抗拒。 直到宗聿的手摸上他的小腹,江瑾年一塌糊涂的理智骤然清明。 不可以,孩子。 江瑾年抓住宗聿的手,滚烫的肌肤相贴,宗聿笑道:“我不摸。” 他早已习惯江瑾年在这方面的反常,他尊重江瑾年,可心里止不住的好奇,又补了一句:“第一个愿望实现时,我可以不再受此约束吗?” 第145章 江瑾年呼吸一滞,情|欲退了大半。 他不想继续了,可这个念头转了没两息,离别就横在心上。 今夜是最后一夜。 江瑾年忍下心中隐痛,最后的放纵,仅此而已。 夜色渐浓,无风无月无星。 黏黏糊糊的异响中,有几声夹杂着呻|吟的交谈。 “宗聿……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喜欢你。” “……我是说……孩子。” 一阵沉默,随后是闷哼。 江瑾年拽住宗聿的手,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 是不喜欢吗? 江瑾年的心脏被刺了一下,有些难受。 他护着自己的肚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会给孩子取个什么样的名字?” 没有回答,宗聿好像有些烦躁。 江瑾年失了力气,倒靠在他肩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后还是没忍住,落在宗聿身上。 带着凉意的眼泪让宗聿动作一顿,似有些诧异:“我弄疼你了?” 江瑾年摇头,不是身体的痛楚,而是心里裹挟着没有回应的失落,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头。 他知道自己不该问,可他忍不住。 他没有勇气坦白,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他也想宗聿知道,他们之间有过一个孩子。 宗聿轻拍江瑾年的背,低声细语地安抚,让他的情绪稳定下来。 “如果你喜欢孩子,我们可以收养。”宗聿轻哄,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拐的那么远,但顺着江瑾年的意总是没错的。 江瑾年固执地又问了一遍:“给孩子取个名字。” 宗聿沉思片刻,道:“玉竹。” 瑾字藏玉,聿字藏竹。 既然是他们的孩子,倾注了他们的期许,一定会继承他们的一切。 第113章 晨光破晓, 灰蒙的天色破开一线天光,江府门外的禁军刚刚换防,就有人拿着宫里的御令前来。 禁军检查令牌无误放行, 看着笼罩在斗篷下的身影, 不可避免地露出疑狐的神情。 太后出事后,江家被围了很多天, 上面什么指示都没有, 也没人敢来探望, 今天的两个人算是首例。 禁军不是话多的人,上面怎么说, 他们就怎么做。 江家不见昔日的繁华, 里面死气沉沉, 就算天光入府, 也透着行将就木的末路气息。 禁军围困,不准江家任何人进出, 自然也不会允许采买,江家的存粮有一些,但菜蔬要省着点用。给了上头的主子, 下头的人自然就僧多粥少。时间一长, 人心溃散, 对江家自然多了抱怨。干活懒散不上心。 江瑾年和曲落尘的出现并没有惊动太多人。 或者说惊动了,那些下人也懒得在这个时候声张, 这让二人畅通无阻地进了江云枫的院子。 江夫人因为娘家出事, 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天,早就不同江云枫住在一起, 而是去陪着自己的女儿。 江云枫心力交瘁,夜不能寐, 早上才躺下打了个盹。 可他睡不安稳,很快就从睡梦中惊醒,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来人。” 屋子里很安静,没有人回答,江云枫知道最近下人不上心,憋屈夹杂着怒火,他翻身坐起来,拍着床大喊:“来人,都死哪儿去了?” 江云枫没有等来下人的回答,反而听见有人冷笑轻嘲。 “江大人好大的火气,小心些,要是怒急攻心,中风就不好了。” 江云枫一惊,猛地站起身,透过房间的帘子看出去,堂屋里坐着两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他们穿着斗篷,但进屋后取下了兜帽,是两张江云枫不想看见的脸。 “你们怎么进来的?你们想干什么?”江云枫提高声音,强装镇定,掩盖自己的惊惧,“我还是朝廷命官,皇上还没有下我的职,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别想逃!” “江大人久经官场,这会儿怎么反倒变得幼稚了?”江瑾年冷冷地看着他,道,“没有上面的允许,你以为我们进得来?” 江家周围都是禁卫军,江瑾年还没有蠢到和皇权硬碰硬。 “你们想干什么?”江云枫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这一幕和他梦中的场景是那么的相似,那张和唐映雪相像的脸,一次次走到他面前,带着仇恨的眼睛,锐利又危险。 “江瑾年,我可是你父亲!”江云枫拿出最后的底牌,迫切的想要证明什么。他色厉内茬,好像这样就能镇住江瑾年。 “别紧张,江大人,我只是来还你东西。” 江瑾年站起身,一步步朝着江云枫走去。卧室没有点灯,那一室的光来自正门,随着江瑾年的靠近,光线忽明忽暗。 江云枫喉头滚动,他不记得自己有给过江瑾年什么东西。他讨厌这个孩子,是因为他古怪的身体,还是因为他太像唐映雪。他好像只继承了唐映雪的血脉,而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江大人,你还记得它吗?” 江瑾年在江云枫面前站定,看着因为恐惧而怒目的江云枫,出怀里抽出一把匕首。 那是江云枫送给唐映雪的定情信物,他曾说若有朝一日,他负心唐映雪,就让他被这把匕首穿心而死。 “现在该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 江瑾年抽出匕首,这确实是把好刀,那么多年依旧光亮,银白的刀身削铁如泥。 江云枫瘫坐在床上,因为恐惧声泪俱下:“瑾年,我可是你父亲,你不能杀我!天下人会戳你的脊梁骨……” 江云枫的声音戛然而止,银白的匕首插进他的心脏,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没想到江瑾年如此干净利落。 江瑾年俯视他,擦掉脸上的血,冷笑道:“你抛妻弃子都不怕报应,却要我敬畏世俗?” 江云枫的喉咙里发出嗬嗬声,他张开嘴想说话,鲜血先喷涌而出。 江瑾年冷漠地看着他抬起手指着自己,不甘心地倒下去,死不瞑目。他曾经送出去的匕首,如同誓言一般,结束他的生命。 江瑾年转身离去,曲落尘起身跟上他的脚步,道:“白榆已经在城外备好马车等我们,你要是想回去看一眼,我不拦你。” 江瑾年脚步微顿,看一眼又有什么意义? “不用了。” 他选择离开,就不会再回头,王府的人知道该说什么。 曲落尘没劝,他们从正门入,后门出。 后门等他们的不是禁军,而是凌霄阁的暗卫。他们备了马和细软,还有出行文书,上面盖了官印,可以让他们一路畅通无阻。 就算有人下令封城,也不会妨碍到他们。 曲落尘拿过文书看了两眼,很有催人离开的架势,没有半分挽留。 他冷笑两声,道:“告诉你们皇帝,我走了,让他记得善后。” 凌霄阁的暗卫颔首,目送他们二人离开。 皇宫内,宗熠看着暗卫呈上来的情报,一时间怅然若失。他也有一瞬的茫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江瑾年的身份始终是个隐患,就算江家不会牵连他,他还有云川皇室这一重身份。 他和宗聿都还年轻,而年轻人总觉得爱情是无所不能的存在,他们幼稚时,可以为了爱情对抗所有,但当他们成熟一点,懂得权衡利弊后,爱情就不再是全部。 那个时候,一切热情消退,爱意消磨,他们再想回头,看见的不是鲜花满目,而是荆棘横生。 现实能让神仙眷侣变成怨偶,人不会一直年轻,但如果生了嫌隙,破碎的裂痕能永远横在心间,无法磨灭。 “吕忻,朕在这件事情上会不会太绝情了点?”宗熠问道。 他默许曲落尘带走江瑾年,不阻拦不劝告,让宗聿就这样蒙在鼓里。或许时间长了,不需要他说什么,宗聿的心里就能生出芥蒂,彻底地放下这段感情。 吕忻不能质疑天子,道:“有缘自会相逢,若是无缘,陛下让他们在一起,他们也会分开。” “是吗?”宗熠苦笑,“就算我让他们在一起,曲落尘也不会答应。” 这不是迫于宗熠压力的分开,而是两个国家的权衡。江瑾年没有反抗,他清楚任性的后果。 对等的身份,不对等的立场,他甚至没有告诉宗聿自己的真正来历。 江家不过是他不堪回首的曾经,从来就不是他的现在和未来。 “罢了,让纪……” 宗熠一顿,想起他让纪凌去照顾宗樾了,这个看着最懂事的弟弟也不让他省心。他卡了他和纪凌多年,现在也妥协了。 “让卫淮亲自去宁王府盯着,在小七复明之前,江瑾年离开的消息不能传到他耳朵里。” 善后并不简单,宗熠要处理的麻烦还多着呢。 吕忻颔首,问道:“陛下,江家那边……” 江云枫已死,这个消息瞒不了太久。 之前宗熠是答应曲落尘,才围而不定,现在曲落尘达到目的,江家没有继续围困的必要,该清算的要一并清算。 第146章 江瑾年今日是光明正大地离开王府,王府的下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以为他是外出办事,宗聿问起,他们还能答上两句。 等过了早饭,江瑾年没回来,大家以为是事情没有办完。 晌午之后,宗聿开始觉得不对劲,他让小福子去找人。小福子出去找了一圈,把江瑾年会去的地方找了一遍,都没看见人影。 他心里也奇怪,回来的路上遇见卫淮。 天子近卫在王府当起门神,他告诉宗聿江瑾年去了江家,宗熠在清算江家的帐,江瑾年也要和江家做一个决断,所以要耽搁几天。 宗聿没有怀疑,只是不放心江瑾年一个人面对江家,说要去江家陪着他。 卫淮搬出曲落尘,说曲落尘吩咐他这几日不能乱跑,以免在其他地方沾染不干净的东西,影响眼睛复明。 宗聿想起在黑暗中惹哭江瑾年的时候,甚至不知道江瑾年为什么哭,就对复明有一种渴望。 他强忍下找人的冲动,想给江瑾年一个惊喜,积极配合宋治治疗。 卫淮见此,又愁又高兴。 愁的是等宗聿知道真相,他一定会被记恨。 高兴的自然是宗聿如此配合,不需要劳心劳神去哄。 不过卫淮的这点小聪明也就维持了两天一夜,因为他们所有人都漏算了一个人:宗咏。 曲落尘的离开宗咏并不知情,他甚至天真地以为他在王府给宗聿治眼睛。他两这几天总是闹别扭,宗咏气消了,就想着来找曲落尘缓和关系。 当他在宗聿面前问出曲落尘在哪儿时,庭院出现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卫淮两眼一闭,心道完了,他的话本来就有漏洞,曲落尘这边没法补。 宋治则是忧心宗聿不配合后面的治疗,曲落尘之前的心血会白费。 宗咏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他只觉得气氛让人无所适从。 良久之后,宗聿声音微哑,沉声道:“曲落尘没和你在一起?” 宗咏老实回答:“我以为他和你们在一起。” 粗神经如宗咏,这个时候也发现另一个问题,他来王府好一会儿了,并没有看见江瑾年。 他们两个人一起消失了。 宗聿喊了两声小福子,道:“去九公主府上,问她白榆在不在?” 院子里的气氛如同死水一般,宗聿的声音落下去,没有掀起丝毫的波澜,依旧是沉寂的,胶着的让人心里发慌。 宗咏不再说话,他看向卫淮,看向宋治,这两个人露出了生无可恋的神情。 宗咏意识到了什么,他第一反应是想笑,可是他没笑出来,反而露出一副快要哭的神情。 曲落尘不声不响地带着江瑾年离开了,他甚至没有给宗咏留下只言片语,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七哥……”宗咏开口,他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眼泪不自觉地往下流。 他抬起袖子猛擦眼泪,以为是自己前两日太骄纵,让曲落尘感到厌烦,所以他不告而别。 他的心细细密密地疼,从一开始的小声抽泣,到后面泪流满面。他不明白,他好吃好喝地招待曲落尘,让他吃让他住,他闯祸还帮忙收拾烂摊子。 就算曲落尘对他的心意视而不见,他们朋友三载,不值得一句道别吗? 院子里的人不敢劝宗咏,怕自己哪一句不对,就踩在宗聿的痛脚上。 前去公主府的小福子很快回来了,他的神情很不好,茫然而愤怒,似乎不理解这场变故。 宗聿什么都没问,头上的太阳晒得人头晕目眩,他覆了黑纱的眼前亮起点点光晕,他没想那是什么,一闭眼,这两日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看不清的,想不明白的,在这一刻都连成一片。 “出去……”宗聿掀了手边的药碗、茶盏,瓷器碎了一地。 没人敢上来劝阻,宗聿低声怒吼:“滚出去!” 话音刚落,他胸中气血激荡,只觉得喉咙间像是刀割一般,下一刻,鲜血从他嘴里喷出来。 “殿下!” “七哥!” 周围的人吓了一跳,全部涌上去。 宗聿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意识昏沉。 他好像沉入无尽的深渊,一切光明离他远去,囚笼落下来。 黑暗,虚无,绝望,痛苦。 第114章 宁王府的主院没有点灯, 漆黑一片,残月的银辉落在黛瓦上,如水流泻, 却也照不进黑暗之地。 和四周的灯火相比, 这里仿佛被遗忘一般。 幽深的暗处,敞开的花窗旁, 一道人影坐在轮椅上, 眼睛覆盖黑纱, 静静地融入夜色。 这是宗聿吐血醒来的第二天晚上,他不吃不喝, 对任何人的问话都不关心, 让小福子推着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后, 就选了这个位置停下。 这里曾经有个软榻, 因为江瑾年不要他睡,就被拆掉了。 后来江瑾年在这里添了棋盘, 他们偶尔会来上一两局,消磨时光。 再后来他伤了腿,院子拆了门槛, 搭了斜坡, 这个位置因为要转弯, 他自己行动的时候容易撞上去,江瑾年又做了改动。 他去掉一半的椅子, 让轮椅可以过来。 宗聿看不见, 棋盘闲置,但他可以坐在这里陪江瑾年说说话。 可如今棋盘没有了, 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宗聿想不明白,他们前一天还在畅想未来, 享受水乳交融的乐事,情意绵绵。 他以为那是常态,不曾想那是诀别。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这样被江瑾年抛弃了。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他从地狱归来,他满心满眼都是江瑾年,江瑾年不喜欢的,抗拒的,他从来不勉强。 他尊重江瑾年的选择,最终却只换来四个字:不告而别。 宗聿想笑,可他笑不出来。 他坐在这里,他感觉不到心痛,灵魂轻飘飘地,像是又变回了飘荡的孤魂野鬼。 黑暗,熟悉又陌生。 他的心,突然就空了。 像是有人在他的血肉之躯上划开一道口子,把他的心整个囫囵吞下,然后嚼吧嚼吧咽下去,丢下一句不过如此,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留下他在原地,独自面对丢了心的茫然。 是四肢百骸失去心脏的供养,血液干涸,被抽空力气,麻木,沉默。 他起初以为不痛,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是痛苦已经深入骨髓,全身无一不痛。 “江瑾年……哈,骗子。” 宗聿低喃,他在黑暗中,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 不是没有人来劝他,但都被他赶走了。 那些人明明知道江瑾年离开了,却瞒着他,欺骗他。把他蒙在鼓里。 如果不是他们,他可以在第一天就把江瑾年找回来。 面对宗聿的质问,他们说不清江瑾年和曲落尘去了何方,他们二人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这个时候宗聿才猛然发现,他一点都不了解江瑾年,对他的另一个身份一无所知。 不是他没有想过去了解,是江瑾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他。 真是可笑,他以为可以共度一生的人,轻易地抽身而去。 月落西山,夜尽天明,宗聿又是一夜枯坐。 就在王府的人急得团团转,担心他这样不吃不喝,会把身体拖垮时,宗聿终于喊人了。 一直候命的溯流和回风最先冲进去,宗聿从房间里出来,坐在屋檐下。他脸上的黑纱被自己取下来,身子面向庭院。 “主子。”溯流道,“你终于想通了吗?” 回风脚下一踉跄,抬脚就把溯流踹跪在地上,自己也跟着跪下去。 怎么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宗聿低头看着跪在面前的手下,声音微哑:“江瑾年离开那天有没有什么异样?” 回风道:“没有,王……他很自然地出门,我们以为是去办事,没有多想。” “是吗?”宗聿回头看向房间,确实江瑾年的东西都在,他什么都没带,什么都没拿, 是不想引人怀疑,也是为了轻装上路。 毕竟谁会想到一个正常出门的人,踏出宁王府的这道门后,再也不会回来? “江家的判决下来了吗?”宗聿又问。 回风略犹豫,道:“下来了,除江云枫外,满门抄斩,诛九族。” “江云枫怎么回事?”宗聿问道,他不觉得宗熠会放过江云枫。 “他……官府对外说是在家中畏罪自杀。”回风道。 他没有明说江云枫死的蹊跷,而且还是死在江瑾年离开那天,只是隐晦提及。 江云枫的尸体处理的很快,禁军让草席子一裹,丢去了城外的乱葬岗。宗熠不许江家有哭声,也不让江家见江云枫最后一面。 宗聿隐约猜到,他自嘲地笑了两声。原来江瑾年离开的原因在这里,他亲手为娘亲报了仇,是非恩怨已了,确实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第147章 他宗聿不过是他复仇的踏板。 “溯流,去备车,我要进宫面圣。” 溯流听了起身,抬头看向宗聿,犹豫了一下,问道:“主子,你的眼睛是不是能看见了?” 没有缎带的遮掩,宗聿的眼睛一片清明,他准确地看向溯流,这一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溯流又惊又喜,没再废话,转身跑出去备车。 宗聿的眼睛不算突然复明,他吐血那天就已经能看见一点微光,本来是想给江瑾年一个惊喜,没想到江瑾年给他的惊喜更大。 山盟海誓成空,他执着着虚妄。 宗聿这一趟进宫去了很久,他和宗熠单独会谈,没有人知道两兄弟说了什么,期间有过争吵,但是无人敢上前。 宗聿从宫里出来后不久,宫里的圣旨紧随而来。 宗熠将他封为钦差大臣,要他奉旨出京,去各个地方整顿官场。 江党伏诛,不过是解决了一个最大的隐患,地方上还有无数的问题,那些曾为江阁老门生的官员,还潜伏在暗处。 宗熠这道旨意,便是要把宗聿支出去。 至于是宗聿自己的要求,方便寻找江瑾年,还是宗熠为了让他不能去找江瑾年,故意给他安排这件繁琐的政事,外人不得而知。 他们只知道宗聿很快就离开京都,这一去便是四年之久,从京都脚下开始,走遍河山,后世称其是时间持续最长的官场肃清,在这场肃清中,落马的地方官员数以百计。 宗聿每到一个地方,就是从上到下的整顿。江瑾年的离开,彻底释放了他埋藏在心中的戾气,逐渐露出冷酷暴戾的一面。 他稳定地方政权的同时,也遭到诸多弹劾。 和以前宗熠为了保护他,让御史大夫弹劾小事的情况不同,这次是上下的官员弹劾他酷吏、苛政、不通人情。 不少人听见他的名字就头大,为此没少买凶杀人,甚至请到了已经不问江湖事的青云楼。 但是让那些人没想到的是,他们的名单很快就被青云楼交给宗聿。因为上一任青云令令主在归还青云令时,提出了一个请求,这个请求就是无条件帮宗聿一次。 青云楼没有拒绝。 宗聿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得到和江瑾年有关的消息,这四年来,他走过的地方没有江瑾年的踪迹,仿佛他从来不曾存在。 关于曲落尘的消息倒是不少,可他是一个横空出世的面孔,没有人知晓来历。 宗聿询问青云楼江瑾年的消息,但他们没有回答,而是让宗聿放下。 万般执着皆是苦果,只有放下才能自由。 宗聿做不到。 他将这场反腐反贪的终点定在了青州,青州有唐家。 宗聿之所以不是最先去唐家,是因为他能想到的,江瑾年也能想到,他不会最先联系唐家。 如今过了几年,或许在江瑾年看来,已经是尘埃落定。 只是这一次的结果依旧让宗聿失望,唐家没有江瑾年的下落。 唐家是江湖门派,本来就不怎么和官场打交道,和宗聿做那笔兵器买卖,是因为唐诀看中宗聿的为人,又有江瑾年在中间做担保。 兵器交付后,唐家和朝堂就断了往来。 宗聿上门寻人,唐门上下都很惊讶,他们中甚至不少人不知道江瑾年这个人,只是对唐映雪的名字有印象。 唐家老太君解答了宗聿的疑惑:“宁王,唐姑娘并不是唐家人,只不过早年她对唐家有恩,和我们结下一段善缘。她死后,只有少数本家弟子知道她留下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后来也帮过我们,所以他请我们帮你时,我们没有拒绝。但在这之后,我们也没再见过他。” 江瑾年帮宗聿的每一步,都在消耗母亲留给他的帮手,一点点抹去自己存在的痕迹。 宗聿意识到,江瑾年的离开不是大仇得报后的一时兴起,而是从始至终。他这些年的寻找,四处打听就像是一场自欺欺人的感动。 “曲落尘和你们唐家也没有关系吗?”宗聿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唐老太君摇头,唐诀被她护在身后,看见宗聿得到答案低下头,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那些把酒言欢的日子,终究是昙花一现。 宗聿没有为难唐家,他很快就从青州离开了。 在知道江瑾年从来没有想过要留下后,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结束了在外的奔波,回去京都。 一年后,在京都为质的耶律苏和暴毙而亡。同年,蛰伏五年的狄戎卷土重来。 他们不再选择孤军奋战,而是联手周边的部落,甚至派人游说自在一方的云川,打着复仇的旗号,再度掀起狼烟。 云川回应会加入战场,狄戎喜不自胜,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云川所说的加入战场,是对狄戎开战。 这些年,狄戎因为在虞朝手上吃亏,往外扩张,不止一次和云川在边境上产生摩擦。 云川早就看它不顺眼了。 只不过他们向来爱好和平,不喜欢先挑事。狄戎这次跳出来,正中下怀。 宗聿出征应战,云川也派出精锐,双方形成夹击之势,将狄戎拉起来的人手打的溃不成军,联盟很快瓦解。 这一次,宗聿没有给狄戎任何喘息的机会,带领大军直入狄戎腹地,直取狄戎首都,他要踏平狄戎,让它从此俯首称臣。 但他太冒进,甚至有些不管不顾,被没有完全撤退的周边部落找到机会,想要切断他的后方补给,让他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眼下正是深秋,冷风刺骨。若是后方补给跟不上,战士们缺衣少粮,容易陷入困境。 边境相邻的云川斥候发现周边部落的行军轨迹,上报军营。主将意识到问题所在,点兵出征救援,分化部落兵力,帮宗聿分担了一半的风险,给他的军队争取支援的时间,才没让宗聿陷入困境。 不曾想宗聿非但没有领情,在拿下狄戎后,兵指云川。让云川和虞朝签订永不进犯的协议,并送皇子入京都为质,否则他就和云川开战,马踏云川。 “他真是这样说的?他要踏平我云川?” 云川大军的营帐内,被推出来做使臣的林宣尴尬地坐在下方,面对屏风后面传来的质问声,搓了搓手,斟酌道:“眼下狄戎兵败,周边部落几年内不成气候,我们两国边境接壤,和平协议对我们双方是一种保障。” “什么样的和平协议,要我云川送人为质?”屏风后面的人反问,他的声音带了一点沙哑,但并不影响他的气势。 林宣无地自容,他也不知道宗聿发什么疯,云川单纯的想揍狄戎,和他们并不是联盟,即便如此,在察觉到宗聿会被人包饺子时,他们还是第一时间出兵增援。 单是这一点,别人就够义气。大家不能联手,也能和平共处。 但宗聿无视云川的帮忙,他铁了心要起战争。质子只是一个挑起纷争的借口,他相信云川绝对不会答应。 林宣想也是,除非别人脑子有病,他们又没战败,就是出来打一架,怎么还成别人的一盘菜了? 林宣不知道怎么回答,干脆保持沉默,等对方把他轰出去。 就在这时,有人掀起军营的帘子走进来,手上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朝着屏风后面的人走去,开口骂道:“这个狗东西,你当初就不该去救他,让他死外边最好。” 林宣觉得声音耳熟,循声而望,是一张非常熟悉的脸,在多年前的边境上,如同天神一般,妙手回春,救治过他们不少伤病。 “曲……曲大夫!”林宣激动地站起身,道,“你是云川人?” 曲无觞瞥了一眼林宣,恶声恶气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的眼睛挖出来。你主子是疯狗转世吗?逮谁咬谁?” 说完又对屏风后面的人道:“被狗咬了一次不服气,还想被咬第二次?你都病成这样了,他还给你气受?我看啊,抓过来打一顿,就全老实了。” 林宣打了个寒颤,这熟悉,不分敌我的攻击力,是曲无觞没错了。他们过去也算并肩作战过,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云川人,还是这次的随行军医。 林宣不由地打量起屏风后面的主将。 营帐内烧了几炉火,他穿着战甲都嫌热,屏风后面的人却拥着狐裘,时不时地低声咳嗽。 面对曲无觞的挖苦,他没有生气,只是吐槽了一句:“你这药很苦。” 曲无觞翻了个白眼:“没你心里苦。” 那人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才再度传出来。 “两国的永不进犯条约可以谈,既然你们殿下担心云川不守承诺,像狄戎一样出尔反尔,一定要个筹码在手上,我可以让我的孩子跟你们同去京都。我是云川的永安王,我的孩子是宗亲,这是我最大的让步。如果他还是不同意,你让他放马过来,我在这里等他!” 林宣十分惊讶,他没想到云川真的会同意这样荒唐的要求,听得他都觉得的良心在受谴责,保证道:“我一定会照顾好世子。” 第148章 “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的孩子不是质子,我会亲自前往京都和你们陛下签订和平协议,待我返回之时,孩子要随我一起返回。”永安王的声音坚定有力,偶尔的低声咳嗽并不影响他的魄力。 林宣莫名松了口气,他就说嘛,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会同意他们殿下的要求。 送走林宣,曲无觞叫人进来撤走屏风。营帐的采光好了不少,江瑾年拥着狐裘坐在主位上,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比起五年前,他更成熟,但却瘦了很多。 曲无觞在一旁坐下,翘着二郎腿,道:“你真的要把孩子给他送回去?” 江瑾年垂眸:“只是让孩子看一眼他。” 曲无觞沉吟片刻,道:“那我让惊鸿陪他去。” 惊鸿是曲无觞和陆无名的孩子,已经是个半大小子,跟着陆无名练得一身好武艺。 江瑾年有些惊讶,他诧异地看向曲无觞,道:“你舍得?” 惊鸿一旦出现在京都,陆无名的身份就藏不住了。这些年因为江瑾年的调解,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有所缓和,但绝没有到能让曲无觞放手的地步。 曲无觞把玩着手上的同心镯,道:“强扭的瓜可以不甜,但不能发苦。曲落尘回来后,天天揪我的错,我没时间去分心的那些日子,一个人埋头专研蛊术,其实也不是很差。” 曲无觞坐起身道:“他一心要离开我,我拦不住,但惊鸿必须归我。我让惊鸿去京都,和你是一样的心情。” 京都有他们的另一个家,或许这一生就这一次回去的机会。 第115章 林宣把江瑾年的话带回去, 营地里的人都很吃惊。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个没事找事的借口,等着就是江瑾年发难, 他们发兵。 “难不成这个永安王看穿了我们的意图, 行的缓兵之计?”赵昂苦思冥想,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云川让步。 一旁的将领帮腔道:“这永安王多大年纪, 他真的有儿子吗?该不会是随便找个人糊弄我们吧?” 云川对外交流不多, 如果不是这次一起打狄戎, 军中都不知晓他们那边有这种用兵如神的将才。 他们看似封闭,却有着不弱于虞朝的兵力, 带领的人冷静理智, 又杀伐果断, 也不怪宗聿回头发难。 毕竟对方已经亮出爪子, 有这样一只猛虎在边境上,会不会变成第二个狄戎, 谁也不敢保证。 林宣道:“我没看见永安王,我们之间隔着个屏风,我并不知道他高矮胖瘦。硬要说的话, 他身体不好。我去的时候, 他营帐的火烧的很旺, 我都嫌热,他却披着狐裘。对了, 你们一定想不到我在他的营帐内看见谁了。” 林宣有些兴奋, 神情激动。 大家看向他,赵昂道:“你看见谁了?他们营中还有我们认识的人不成?” “何止是认识, 咋们还一起喝过酒。”林宣不卖关子,道, “我看见曲大夫了。” 营帐内的人一愣,面色大变,原本热闹的气氛顿时冷下来,他们嘴唇微动,不约而同地看向首座。 宗聿侧躺在椅子上,背靠着扶手,双腿交叠放在另一侧。 他正把玩从狄戎皇室找到的战利品,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镶嵌着鸽子蛋大的宝石,做工精细又华丽。 林宣的大嗓门嚷嚷下来,曲大夫三个字让他一愣神,匕首就割破了手指,鲜血瞬间流出来。 他转头看向林宣,眉眼冷峻,那双漂亮的眼睛染了戾气,危险深沉。 林宣打了个冷颤,猛地意识到什么,连忙道:“我说的是曲无觞,曲大夫。他竟然是云川人,而且这次是随行军医,负责照顾永安王。” 众人大松口气,赵昂小声道:“你下次记得把名字说全。” 吓死他们了,他们以为是曲落尘。 要知道这两个人都姓曲,都是大夫,都和他们喝过酒。 不同的是曲落尘现在是个禁词,他们可不敢摘宗聿面前提。 “曲无觞在云川?”宗聿坐起身,他随意地擦去手指上的血,丝毫不建议那道伤口。 他对曲无觞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最近一次提起他都已经是五年前,在平川,顾婉清和江瑾年聊天时谈论到。 说起来曲无觞和曲落尘之间的巧合是不是太多了点? 宗聿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像是想把所有的线索联系起来。 他看向众人,道:“你们在后方和云川的军队打过交道,不了解这个永安王的底细吗?” 众人摇头,林宣解释道:“目前为止,我们只知道他姓唐,云川军营里的人对我们的打探十分警惕,其他人多多少少还透露一点,但永安王他们只字不提。” “姓唐也算是消息?”宗聿觉得可笑,道,“云川的国姓就是唐,他被封为永安王,还能是个异姓王不成?之前没听过云川有这号人,他还能是凭空冒出来的?”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赵昂弱弱道,“我那天灌醉了他们一个伙夫长,他们说永安王是已故长公主的孩子,三年前认祖归宗,他们皇帝力排众议,让他承袭长公主的爵位,封永安王。” 云川有一点和虞朝不同,云川的皇女可以入朝为官,加官进爵,子女同样拥有继承权。 永安王的问题在于这位长公主多年来在民众的眼中,是一个下落不明的状态,突然冒出来后人,带回她的死讯,难免让人有些接受不了。 “三年前才冒出来的,身份存疑的宗亲,他们皇帝这就敢让他带兵出征了?”林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别是那伙夫长多喝了两口马尿,故意驴你。” 带兵意味着要兵权转手,照伙夫的说法,永安王来历不明,帝王再看在已故之人的面子上,对他多有宠爱,也不可能拿兵权开玩笑。 赵昂就是听人吹,他自己也不信,但这会儿被林宣质疑,他却有些不服气,道:“皇帝敢让他带兵,那肯定是他的身份没问题。你不是说曲无觞也在他身边?要知道,曲姓也是云川大姓,曲无觞的气度不像个普通人,说不定也和皇室沾亲带故。” 宗聿看着他们争论,听到曲姓和皇室沾亲带故,他不知怎的想起曲落尘是江瑾年舅舅这件事,虽然这层关系是因为曲落尘和唐映雪师出同门,可天底下真的有那么多的巧合吗? 宗聿压着自己的伤口,看着血珠子往外流,没有抬头,突然问道:“云川的国君叫什么名字?” 林宣回道:“唐载雪。” 唐载雪。 唐映雪。 太多的巧合凑在一起,就不叫巧合了。 永安王会是江瑾年吗? 宗聿生出一股冲动,他要去云川的军营一探究竟。 他站起身往门外走,可还没走出营帐,他想起林宣带回来的另一个消息。 永安王有孩子。 他说可以让自己的孩子跟着他们回去,他如此放心,能够预料孩子已经懂事,起码是个小大人了。 一个已经成亲有了孩子的人,怎么会是他的瑾年? 他三年前才出现在云川,可江瑾年五年前就离开了,中间缺的这两年如何解释? 宗聿的冲动被泼了一盆冷水,他觉得自己是魔怔了。这天下同名同姓的人都不少,更何况只是一个姓氏? 云川不过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可能。 宗聿坐回去,账中众人一致沉默。他们知道宗聿为何起身,又为何坐下去,这样的举动在这些年里,早已不是什么偶然。 每当涉及江瑾年,他的心就是在希望和失望之间反复横跳。 虞朝和云川就谈和的问题上达成一致,双方暂且退兵,永安王让世子随虞朝前往京都,但不是做为质子,而是使臣。待他回去向云川国君复命后,他自会动身前往京都,正式签订协议,并带回世子。 宗聿在事情谈妥的当天夜里收到暗卫来信,他们在南洋打探到和曲落尘有关的消息,当年宗咏就是在南洋遇见曲落尘,这让宗聿动了心思。 他把军中的收尾工作交给林宣,当夜就带了几名亲兵离开边境,前往南洋。 林宣对此见怪不怪,可还是忍不住连声叹气。 宗聿寻找江瑾年,或许一开始是爱,是不甘心,后来就更像是一种本能。 他们以为时间会让宗聿忘记,却不想是加深了他的执念。 五年来,京都格局大变,宗熠不是没想过给他再安排一桩亲事,可每一次都遭到他的抗拒。 他不娶不听,谁要是敢打他的主意,他就让暗卫收集罪名,隔天上朝摆上明面。 天子脚下,谁又敢说自己一件亏心事都没做过? 大臣们怕了他,遇上宗熠说亲,连连摆手推诿。 江瑾年和曲落尘都是不能在他面前提的禁词,更是他心中深深的痛。 几日后,曲无觞亲自带人送来永安王世子,林宣出营相迎。 曲无觞看见是他,眉头一皱,不爽道:“宗聿人呢?他这是在给我摆架子?还等着我把人送他面前去?” 第149章 “曲大夫,你火气还是那么大,我们殿下有事先走了。你放心,孩子交给我也一样,我保证不会让他出事。” 林宣没看见永安王,心里觉得有点奇怪,送孩子这样大的事,他竟然不出面。 听见宗聿走了,曲无觞怒从心起:“他有什么急事,连孩子都等不了?他要是不想要,我们就不去了。” 从边境到京都,不是三两天的脚程。惊鸿今年十二岁了,半大小子倒是能行,可玉竹才四岁。 云川众人能同意江瑾年的决定,是考虑到宗聿在,他见了孩子不会无动于衷,这一路少不了看护。 结果现在倒好,人先走了,让孩子怎么去? 曲无觞气的翻身上马,当即就要掉头回去。 林宣连忙上前把人拦下来:“曲大夫,你消消气,消消气,我们殿下是有自己的苦衷。” 林宣三言两语提了一下宗聿和江瑾年的过往,他实在是太想找到江瑾年了。 曲无觞听罢,又气又无语:“蠢货,当初就该当一辈子瞎子。” 林宣无奈:“曲大夫,嘴下留情。殿下离开前把一切事宜交给我,我的保证同样有效,绝不会让世子受半点委屈。” 曲无觞斜了他一眼:“两个。” “什么?”林宣不解。 曲无觞道:“车里不仅有永安王世子,还有平阳侯世子。林宣,我把丑话说在前面,这两个孩子你们要是照顾不好,你们就等着把人头别裤腰带上过日子。” 林宣愣住,有一个世子他已经很惊讶了,云川怎么还送一个?这个平阳侯又是何方神圣?这种事情都来凑热闹。 曲无觞看出林宣的疑惑,道:“我就是平阳侯。” 林宣震惊了,眼睛瞬间瞪大,他们当初在战场上曲大夫,曲大夫地叫着,以为曲无觞是心怀家国的江湖游医。 知道他是云川人他们已经够惊讶了,结果他还是个侯爷。 林宣脑子里嗡嗡地,全是问号,他们和狄戎打架,腥风血雨,又不和云川沾边。曲无觞一个侯爷,放着好好的荣华富贵不享,跟着他们风里来,雪里去的,图什么? 林宣这样想也就这样问了,曲无觞没说话,沉默半晌才甩出一句:“我乐意。” 林宣:“……” 行吧,他就不该多嘴。 曲无觞原是打算把孩子交给宗聿,只留两个护卫,结果看宗聿不在,他就把护卫都留下了。 孩子们坐的马车是他精挑细选,里面放着二人的用品,路上的零嘴,还有一些备用的药。 他掀起车帘和孩子们道别:“惊鸿,照顾好弟弟。” 半大少年穿着锦袍,一身正气,他面上透着几分不舍,但还是很坚强,没有掉眼泪花:“爹爹放心,父亲都交代我了。我这次要去很久,你们在家不要吵架。” 曲无觞欣慰地看着他:“爹爹答应你。到了虞朝,要是有谁不长眼的开罪你们,你就打开我给你的锦囊,带着里面的玉佩去找信上的人,她看到玉佩就会明白。” 惊鸿拍拍腰间的锦囊,道:“我记下了。爹爹回去吧,不要太想我。” “伯伯,我也会想你的。”窝在惊鸿怀里的小娃抬起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曲无觞,“你和爹爹要快点来接我们哦。” 曲无觞的心都要被两个人萌化了,他强压下心头的不舍,摸摸孩子的脑袋,最后又叮嘱了两句,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惊鸿掀起窗帘,看着他逐渐远去,强装出来的镇定荡然无存,眼眶微微发红。 唐玉竹直起身,伸出手抱住惊鸿:“哥哥,你不要伤心,看到你伤心,我也想哭了。” 唐玉竹出门前,江瑾年把他抱在怀里说了很多话,他知道这趟旅程的意义,他也很舍不得家里的叔叔伯伯,舅公舅奶。可是没关系,爹爹说了只是出去玩,还会回来的。 惊鸿擦去眼泪,抱住唐玉竹,低声道:“我没有伤心,玉竹不要难过。” 此去京都路远,他只是从来没有离家那么远。 林宣不知道两位世子的年纪,见曲无觞走了,这两人还在马车上没下来,出于礼节,上前道:“两位世子,外面冷,我们进营帐一叙。今日稍微修整,明日就可以动身了。” 惊鸿听到声音先走出去,他跳下马车,行了个晚辈礼,道:“有劳将军了,烦请将军为我们准备一个暖和的营帐。我弟弟年幼,受不得寒。” 林宣道:“好说好说……” 话音未落,他看清惊鸿的容貌,声音卡在喉咙里。 惊鸿长身玉立,他的脸型和曲无觞很像,但五官气质神似当年的顾小将军,特别是那双杏仁眼,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林宣一时恍惚,差点以为站在面前的是当年意气风发的顾小将军。 他呆愣片刻,傻傻地问了一句:“你爹是?” 惊鸿看着他,回答:“我是平阳侯世子,曲惊鸿。将军何故惊讶?” 林宣喉头微哽:“你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你和他长得很像,他叫顾云斐。他若再世为人,说不定和你一般大。” 林宣有些感伤,回头想想,顾云斐失踪到现在,已经快有十四个年头了。他看着惊鸿这张相似的脸,尘封的记忆被触动,忍不住感伤。 惊鸿宽慰道:“将军故人若知将军有此情意,定然倍感欣慰。” 林宣抹了把眼眶,看惊鸿的眼神多了几分慈爱。他心里正感伤,赵昂的大嗓门就从背后嚷嚷起来。 “林将军,你还没接到人吗?我们花儿都要等谢了。” 林宣转身骂他:“催什么催?几个大老爷们这点耐心都没有?” 赵昂快走两步,看向林宣身后,疑狐地揉了揉眼,伸长脖子道:“我眼花了吗?我看见殿下小时候了?” 林宣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大白天的说什么胡话?” 赵昂不信邪地又揉了揉眼睛,他不止看见了,还看见对方冲他笑。他抓住林宣胳膊,让他转身:“你看啊,那不是吗?” 林宣被他拉的转圈,抬头看向马车。 唐玉竹已经从车上下来,被惊鸿抱在怀里,两人头挨着头,一大一小,亲昵的很。 林宣也揉了下眼睛,唐玉竹粉雕玉琢,和宗聿至少有七分像,特别是他笑起来,像个年娃娃,可爱的紧。 赵昂拖着林宣凑上前,仔仔细细地看。 唐玉竹丝毫不怕生,迎着他们两个人的眼神,道:“我是永安王世子,唐玉竹,你们好呀。” 他张开小手,还没到抽条长个子的时候,手指肉乎乎的,对着二人挥了挥。 林宣扶额,他有点晕。 这两孩子,一个像顾小将军,一个像宗聿,这要不是曲无觞亲自送来的,他都要怀疑是他们殿下在外面留情了。 “曲无觞,把曲无觞追回来。”林宣道,一个像问题不大,两个像他都要发蒙,这不问清楚,他回去都没办法解释。 身边的亲卫听了就要去牵马,电光石火间,林宣混乱的思绪仿佛被人点醒。他连连摆手,道:“不对,不应该追曲无觞。” 曲无觞见过宗聿,他不会看不出来这个世子和宗聿很像。 而且刚才,他骂宗聿时,骂了一句还不如让他做一辈子的瞎子。 要知道,他和宗聿已经六七年没见过面了,他怎么知道宗聿的眼睛受过伤? 林宣觉得自己已经很接近真相,但就是差那么一点。 他叫住亲卫,急切道:“快马加鞭,快去把殿下追回来,别让他去南洋。” 第116章 林宣派出去的人没能追上宗聿。 他们的大军紧赶慢赶了几天, 也没有看见宗聿的影子,倒是把两小孩颠的不行。 惊鸿还稍微好些,唐玉竹小脸煞白, 难受地掉眼泪, 把几个人心疼坏了。 林宣放慢了行军的速度,偶尔天气好, 两小孩要是乐意, 就让他们出来透透气。 惊鸿能御马, 自己骑马跑。 唐玉竹小,几个将军轮流把他抱怀里, 给他裹上厚厚的披风, 让他透透气, 不至于那么无聊。 大军走走停停, 比原计划提早两日到京都。林宣派人先回去打听宗聿的下落,知道他没回来, 心里有些急。 大军不进城,驻扎在城外,林宣做为将领, 要进宫面圣。他看着两小孩, 对怎么安排他们犯了难。 按照一贯的规矩, 应该把他们安排在驿馆。可他两太小了,哪怕身边有亲卫, 在这全然陌生的地方, 还是会不方便。 而且出于私心,林宣也不想把他们放在驿馆。 “林伯伯别担心, 我们可以就住在驿馆。”惊鸿看出林宣犹豫,率先开口。 这一路上混熟了, 伯伯叔叔地喊着,倒是没那么生疏。 唐玉竹跟着点头:“爹爹说过,不可以给你们添麻烦。” 他乖的很,像个小大人。 除了一开始不适应,偷偷掉眼泪,后来习惯了,是个很容易和别人混熟的性子,一点都不怯场。 第150章 惊鸿说,他在家里就是这样。家里人多,他嘴甜,还会哄别人带他出去玩。 孩子们大大方方,林宣也不好矫情,他带兵把二人送往驿馆,想着上下打点一番。 他不知道驿馆这边早就接到消息,早早地修葺好二人的院子,烧上火龙,安排厨子,准备了零嘴和一些水果。 林宣刚到地儿,就看见卫淮带人等着。他穿着常服,难得的没有佩刀。这几日京都冷,他手上还揣着个手炉,就是那手炉绣的太精致,和他不搭。 林宣迎上去,卫淮的目光看向马车,有些急切道:“小世子呢?你们这一路可还稳妥?”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林宣不满,话音刚落,疑狐地看向卫淮。 不对啊,他给陛下写捷报时,还没接到孩子,只写了云川答应和谈,会让永安王世子随行。 卫淮怎么知道是小世子,而不是大人?他可没透露永安王的年纪。 “卫大人,你是奉陛下的命令来的?”林宣凑上前,神秘兮兮地问道,对卫淮挤眉弄眼,那神情就像是想打听点什么。 卫淮推开他,提醒道:“林大人,你该进宫述职了。” “不急不急,我可以同卫大人一道前去。”林宣忍不住好奇,脚下就像生根一般,不肯挪动。 卫淮也不管他,走到马车旁,道:“小世子,下官奉皇命相迎,还请下车。” 车帘掀起,先跳出来的人是惊鸿,然后才是唐玉竹。 京都的天气太冷了,屋檐上结了一层薄冰。唐玉竹冷的直哈气,用披风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露出一张通红的脸。 饶是已经有心理准备,卫淮还是一惊,他猜到唐玉竹的身份,诧异地看向惊鸿。 这小孩在各方的书信中都没有提及,却有一张神似故人的容颜。 林宣见卫淮呆愣,心里顿时平衡了,上前道:“这位是平阳侯世子,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也很惊讶。” 唐玉竹眨巴眨巴眼睛,往惊鸿怀里缩:“哥哥,我冷。” 卫淮连忙将手里的手炉递过去:“抱着这个,很暖和。” 唐玉竹接过去,咧嘴笑道:“谢谢。” 手炉做了厚实的外兜,抱在怀里是缓和,而不烫手。唐玉竹用披风罩住,脸上洋溢着笑。 卫淮在前面引路,带着他们去修好的院子。屋子被地龙烤的很热,进去就能感受到截然不同的温差。 唐玉竹不觉得冷了,从惊鸿怀里下来,抬手就要解自己的披风,惊鸿按住他的手,道:“等一会儿再脱哦。” 里里外外一冷一热,骤减衣服,很容易风邪入体。 林宣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到零嘴和水果,惊讶不已。宫里的上心程度,让人想不多想都难。 卫淮引管事过来见过两位小公子,交代了一连串的注意事项,包括衣食住行。 惊鸿也在一旁听,临行前曲无觞交代了,在不确定环境是否安全的情况下,要多看多听,少说话。 “两位世子,你们初来京都,对这里不熟悉,我给你们留下一个护卫,要是想出去玩,可以让她带你们去。” 卫淮说完,身后的护卫里走出一人,她穿着劲装,身量高挑,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全部挽起来,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孔。 “下官敏秀,见过两位世子。”敏秀抱拳行礼。 惊鸿还礼道:“平阳侯世子,曲惊鸿。” 唐玉竹也蹦跳过来,有样学样:“我爹爹是永安王,我叫唐玉竹。姐姐好漂亮,我喜欢姐姐。” 惊鸿拉住唐玉竹,道:“玉竹,不可以叫姐姐。敏大人有官身,要叫她大人。” 唐玉竹皱眉,没有反驳,扁扁嘴道:“好吧。” 孩子不长性,也不计较,唐玉竹挣脱惊鸿的手,就去玩别的了。 敏秀看着这两孩子,面上维持冷静,心里笑开花。 卫淮终于做人一次,派给她的不是稀奇古怪的活儿了。就是这两娃眼熟,太眼熟了。 卫淮安排好一切事宜,进宫复命,顺带把一旁的林宣也带走了。 宗聿一举拿下狄戎,这是件大好事,消息传回来,京都众人可是高兴了很久。宗熠准备犒赏大军,让宗聿去安排。 他是主帅,又是皇亲,实在再合适不过。 结果宗聿不声不响地跑去南洋,把事情丢给林宣,宗熠的圣旨都还捏在手上,凌霄阁的暗探先出去找人了。 林宣进宫复命时,捡好听的讲,出于私心还帮云川说话,夸永安王救援及时,让他们避免损失。 “永安王仗义援手,你们主将反而要对他兵刃相向,听说是你去当使者谈和,他听见这话没骂你?” 勤政殿,宗熠坐在龙椅上,吕忻随伺。四周的门关的严实,宫人被清退,偌大的殿上就林宣和卫淮。 林宣明明没在捷报上提这事,没想到宗熠知道的一清二楚。他有些尴尬,道:“没有,永安王人挺随和。” 就是曲无觞嘴不饶人,逮着就骂。 “也就是你们主将没挨骂?”宗熠道,严肃的神情多了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 多好啊,近在眼前的罪魁祸首没挨骂,他这个远在京都,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反而被人写信骂了。 林宣听的糊涂,不敢窥探圣意,干脆装聋作哑。 宗熠没和他计较,又问了些军队的情况就让他退下了。 林宣一走,大殿更是空旷。 宗熠抬头看向卫淮,道:“见到那孩子了吗?果真和小七很像?” 卫淮如实回禀:“他有七分像宁王,不过眉眼间像江瑾年多一些。” 得到卫淮肯定的答案,宗熠怔愣片刻,又惊又喜。 “所以这件事曲落尘没有诓我,他们真的有一个孩子?”宗熠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他走下龙椅,在殿前踱步,回想曲落尘的书信。 江瑾年走后,宗聿抗拒任何人靠近,眼看他过了年就二十七了,别说孩子,他身边连个贴心人都没有,宗熠愁得很。 这次狄戎进犯,知道有云川参战,宗熠本不打算让他带兵出征,是他上书了一次又一次,大有宗熠不让他去,他就如同多年前那般,直接跑。 宗熠拦不住他,便和曲落尘通气,没想到曲落尘在信中提及江瑾年和他有一子,附了孩子的生辰八字。 宗熠看到信都惊住了,男人生子,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他半信半疑,一面觉得是曲落尘故意使坏,一面又克制不住心生期待,命人收拾屋子,准备孩子的东西。 “要不是小七对云川发难,曲落尘说不定会瞒我们一辈子,他还有脸在信里质问我?”宗熠越想越觉得是曲落尘没理,应该他发难才对。 吕忻见宗熠高兴,道:“陛下,要不要让卫大人把孩子带进宫来见一面?” 宗熠听着窗外的寒风急速地拍打着窗户,克制住内心的欣喜,道:“外面天寒地冻,那孩子舟车劳顿,别折腾他了,让他好好休息几天,等小七回来,再安排见面。” 提到宗聿,宗熠脸上的笑意很快变成无奈。他要是早知道孩子的存在,就应该勒令宗聿留在军营,不许他去南洋。 他和江瑾年的问题可以之后再掰扯,眼下最重要的是孩子。 他还那么小,一个人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就这样住在驿馆里,得多冷清? 宗熠还是有些不放心,问卫淮孩子身边都有些什么人照顾?一个人害不害怕?有没有哭,有没有伤心? 卫淮其他问题都答得很迅速,唯独在身边有什么人这件事上有所迟疑, 宗熠看出来了,道:“你何时也学会吞吞吐吐了?” 卫淮斟酌道:“小世子身边跟着的是平阳侯独子,约莫十二岁,他很像顾小将军。” 和林宣他们那群不明真相,胡乱猜测的大老粗不一样,卫淮清楚唐玉竹的身份,自然也会怀疑惊鸿的来历。 如果云川真的有让男人生子的法子,那惊鸿是不是也有两个父亲? 平阳侯是其一,另一个会是谁? 宗熠瞳孔骤缩,诧异地看向卫淮,跟着他身后的吕忻也是一惊。 十二岁,这个年龄真的太微妙了。 吕忻的声音有些颤抖:“卫大人,你没多问两句?” 卫淮道:“林将军与我同行,我不好开口。不过路上林将军和我聊了两句,这位平阳侯曾在战时多次出现在边境上,救治我军将士。他同我们非亲非故,又是他国王侯,除了顾小将军,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宗熠听着卫淮分析,快步走上台阶,他在案桌上翻了翻,从那堆奏章中找到一封信。 信件已经开过,而且他不止看过一次。按理信上的内容他都记得了,可这一刻他还是要再亲眼看一遍,才能安心。 来信的人是曲落尘,宗熠一目十行,跳过他骂人和说孩子的事,在最后找到一句:算我曲家倒霉,欠你们的,早晚还你们,你看见什么都别太惊讶。 第151章 宗熠当时不太理解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此刻豁然开朗,拿着信的手在颤抖。 他撑着案桌,大笑两声,笑声中有喜有泪。 “陛下。”吕忻上前,关切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有不妥。”宗熠合上信,曲落尘这是在提醒他惊鸿和顾云斐的关系。 十四年了,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四年?他恨不得现在就去派人去顾家传旨,让顾家去驿馆见惊鸿。 可很快他就冷静下来,宗聿的孩子曲落尘提的爽快,可惊鸿他在信中做了遮掩。他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只是隐晦提示,让宗熠自己猜测,必然是事情不简单。 平阳侯愿意在边境帮忙,就是知道顾云斐的身份,他没有敌视,可为何孤身前往,不带顾云斐? 是他不想带?还是带不了? 曲落尘在信上写的太模糊了,宗熠拿不准。 他踱步迟疑片刻,按下那些情绪。与其贸然让顾家去接触惊鸿,还不如给双方一点缓冲的时间。平阳侯把孩子送来,不可能只是为了陪伴唐玉竹。 眼下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这两个孩子,大捷之后,京都暗潮涌动,没那么太平。 宗聿不在,这两孩子交给谁都不合适,容易惹人非议。 宗熠想到这里就来气:“卫淮,给朕加派人手,把宁王追回来!” 海滨小镇,宗聿刚派人去定一艘出海的船,京都的急信就送到手上。他不用看也知道,定是皇兄嫌他胡来,催他回去。 宗聿不想搭理,直接丢进火盆,让它赴了其他信件的前尘。 宗聿站在客栈的走廊上,对面是一望无际的海洋,海风吹在脸上,带着一股子鱼腥味。 宗聿那么拼命地要打狄戎,不给他们任何投降的机会,就是想一鼓作气拿下他们。他四年安定山河,一年平定边境,他自问对得起皇兄,对得起天下人,现在应该去做对得起自己的事。 他始终不能释怀,哪怕明知一切感情由来没有几分真心,他也要江瑾年亲口告诉他。 回风订好船只,回来复命:“殿下,这几日海上风浪大,暂时走不了,要等两日。” 宗聿蹙眉,他不想等,可他第一次出海,不了解海上的情况,不敢莽撞。 他按下心头的不悦,让回风去接应清理痕迹的溯流。 他不想再被追踪到。 第117章 海上的风浪因为天气的原因, 从一开始预估的两天又推了两天,宗聿没能出海。 凌霄阁派出来的人被他甩掉了,但林宣派的人没有。 准确说不是没有, 而是布控在外的暗探发现是军营里的人, 担心是和云川的和谈出现问题,不敢耽搁, 请示宗聿之后, 便把人带来了。 亲卫递上林宣写的信, 宗聿现在看到信就烦,丢给回风让他念。 回风拆开, 先是扫了一眼, 想着要是没用的话, 就不给宗聿添堵了。结果他还没看完, 就先瞪大眼,把信递给宗聿。 “给我干什么?直接念。” “是张画。”回风也想念, 可没字啊。 宗聿顿时心生不悦,他现在那有时间看画?林宣是疯了不成,派亲兵在后面追了那么久, 就为了给他送张画。 “殿下, 我觉得你最好看一下。”回风可不敢把信丢了, 上前两步展开给宗聿看。 画上是两个孩子。小的那个和宗聿长的很像,但眉眼间能瞧见江瑾年的影子, 大的那个则是眉眼像极了顾云斐。 旁边有人用笔标注了永安王世子和平阳侯世子。 孩子这事其实挺难办, 林宣自己都还没摸清楚浑头,更别说要在信上三言两语说清楚, 或者让亲卫达到到位。。 他思来想起,干脆找了个厉害的画师, 让人把孩子的样子画下来,带给宗聿。 只要宗聿能看见,他就是再有十万火急的事,他也得回来看一眼,亲自确认。 事实证明这个办法很奏效,宗聿看到信久久无言,整个人都僵住了。透过画上的那张脸,他想起了很多事。 江瑾年身体不适那天,先是曲落尘生气,一言不发地离开王府,然后江瑾年夜里一个人哭泣。 他说自己只是肠胃不适,很快就会好。 宗聿信了,他没理由不信,可现在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江瑾年离开的头一夜,他哭着问宗聿关于孩子的事,要宗聿取名字。宗聿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他不高兴,顺着他的话哄他。 “永安王世子叫什么名字?”宗聿抬头问眼前的亲兵。 亲兵道:“他叫唐玉竹。” 玉竹,瑾字藏玉,聿字藏竹,是他给孩子取的名字。 宗聿彻底确信了孩子的身份,他又惊又喜。 昔日在猎场,曲落尘蛊惑他说有让人怀孕的东西,他当成玩笑一笑而过,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日的话会在今日成为现实。 江瑾年是什么时候动了这个念头?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下了这样的决心? 他都不肯留下,却要一个属于他和宗聿的孩子。 宗聿回忆起这次交战关于云川主将不多的消息,他统筹布局,用兵如神,却没有在人前露面,没有领兵上阵。 在宗聿不管不顾往前冲锋时,他第一时间增援,和大军打配合。 林宣说他身体不好,营帐内的火炉热的人能出汗,对他却是常态。 宗聿记忆中纵马扬枪,叱咤疆场的明媚青年,就算真的想躲着他,也不会龟缩在后方。 除非他身体有恙,不能征战沙场。 是为了这个孩子吗?能够违反常理的药,怎么可能没有副作用? 宗聿百感交集,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一时悲喜交加。 这五年来,无数个不能入眠的夜晚,他都在想江瑾年的离开。 前世可以为他披麻戴孝,征战沙场的人,这一世为何走的那么干脆?他不能释怀,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他甚至想过再次遇见江瑾年,不能轻易原谅。 可是孩子的出现打破了他的一切预想,他不敢想江瑾年是顶着何种压力留下这个孩子,他为此吃了多少苦? “回风,备马,我们立刻回去。” 宗聿收好信,他不去南洋了,他要回京都。 冬日的京都少有晴日,偶尔出个太阳也是懒洋洋的,更多的时候是阴冷。 惊鸿和唐玉竹到这里也有几日,适应了京都的气候,唐玉竹开始央求惊鸿带他出去玩。 惊鸿和他约法三章,要他听话不乱跑,唐玉竹点头答应,披上披风,拿上手炉,还揣了个小钱袋。 敏秀暗卫变明卫,给他们叫了新的马车。 他们坐过来的那辆实在太大,在京都过于招摇。 “不坐马车,走路。”唐玉竹看见车把嘴一撇,亮出自己脚上穿的靴子,奶声奶气道。“爹爹让人做的鞋子,穿上暖和,不冷,我们走路去。” 他单纯的想显摆一下自己的鞋子。 敏秀笑道:“小世子,中街离驿馆有点远,要走很久。我们到中街再下车走路,好不好?” 唐玉竹对远还没什么概念,他看向惊鸿,见惊鸿点头,道:“好吧,那我们坐车车。” 中街是主街道,这里四通八达,应有尽有。唐玉竹一下车就看的眼花缭乱,满眼稀罕。 虞朝和云川有着不同的风俗地貌,主城的布局自然也相差较大。 唐玉竹拉着惊鸿钻入人群,东看看西看看,什么都想买,什么都想吃。可惜惊鸿在这方面对他略有管束,他只能饱饱眼福。 一圈逛下来,玩的买了不少,吃的一样都没有。 唐玉竹提着小灯笼,拽了拽惊鸿的手,指着自己的肚子比划道:“哥哥,你听它在咕噜咕噜,它要吃那个红红的果子。” 惊鸿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是个卖糖葫芦的店家。晶莹剔透的糖衣裹着山楂,看上去就格外可口。 惊鸿道:“那是酸的,你不爱吃。” “不酸。”唐玉竹撒娇道,“哥哥买。” 敏秀跟在他们后面,忍俊不禁。 她看的出来惊鸿在控制唐玉竹的饮食,怕他乱吃东西身体不舒服,上前道:“两位小世子,我们京都有一家很有名的酒楼,里面有很多好吃的,不如我们去看看?” “酒楼有果子吗?”唐玉竹还是惦记自己的果子。 酒楼一般不卖这种东西,敏秀有所迟疑。 惊鸿率先把唐玉竹抱起来,道:“有。敏大人,请带路。” 敏秀带他们去了南来北往。 曲落尘离开后,宗咏就很少往江湖上跑了,他不上朝不参政,一心经营酒楼,把酒楼的生意做大,周边的铺子他一并收购,又扩了些产业。 考虑到皇室的影响,他一直做的幕后,酒楼明面上另有老板。 眼下京都正热闹,酒楼生意爆满,除了一些常年预留的厢房,大堂和雅座都满了。 第152章 管事歉意地看向敏秀,虽然敏秀是老面孔了,但没有就是没有。 敏秀没气馁,她从惊鸿怀里把唐玉竹抱过去,道:“掌柜的,现在有了吗?” 掌柜的打着算盘,抬头道:“敏大人,你别为难……” 话音戛然而止,掌柜的一脸惊讶。 敏秀比了个禁声的动作,笑道:“你放心,你把给宁王预留的房给我,保证不会有问题。” 掌柜惊疑不定,不敢说不,叫来店小二把他们带上去。 唐玉竹不忘自己的糖葫芦,张开小手道:“红果果。” 敏秀低声哄他,惊鸿道:“我去给他买,你们先上去。” 亲卫道:“公子,我去便好。” 惊鸿摇头:“他不是真想吃,就是觉得好玩,你选不到合他心意的东西。这在门口,也就几步路,不用跟着我。你们随敏大人上楼,照顾好小世子。” 惊鸿出了酒楼,不止买了糖葫芦,还买了糖霜柿子和一包热腾腾的栗子。 他是控制唐玉竹的饮食,但不是真不给他吃,少吃一点还是没问题。 惊鸿付钱,让店家给他全部包好,方便他带回去。 等惊鸿再回酒楼,刚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住,两个穿着锦衣华服的中年人看着他上下打量,左边满脸欣喜,上来就要搂他的肩。 “好小子,咱将军的眼光真不错,有小将军的风范。” 惊鸿避开对方的手,疑惑地看向他们,道:“你们认错人了,麻烦让让。” “没认错,你没见过我们,可我们知道你,将军和我们提过。你刚来京都,还不熟悉没关系,以后咱们带你多涨见识。” 右边的这位见同伴被躲开,以为惊鸿不喜欢他,自信地凑过去。 惊鸿同样避开了,他看不穿二人的目的,没有贸然暴露身份,道:“两位真的认错了,我是和家里人一起来的,没有宴请别人。” “那肯定是将军想给你个惊喜,咱们一起去见将军。”二人也不介意惊鸿抗拒,同时上前,一左一右拉住惊鸿的手,热情地拽着他往楼上走。 惊鸿挣脱第一下,没挣开,跟着二人上了楼梯,在最后一梯时,二人的钳制明显松懈。 惊鸿趁机发力,身体如同泥鳅一般滑出去,挣脱二人的束缚。 “好小子,还留了一手。”其中一人明显对惊鸿更满意了,见他步伐矫健,来了试探的心思,道,“来比划两招。” 说着摆出架势,弓步冲拳。 惊鸿护着手上的东西,以退为进,不过片刻功夫,二人就过了十来招。 二楼雅座,走廊空旷,这才给了二人施展拳脚的地方。 中年人没讨着便宜,可他一点都不恼,反而对惊鸿的身手充满了赞许,看他的眼神是欣慰 又被惊鸿躲开拳头,他停下笑道:“老了,不中用了,连个娃娃都打不过。” 同伴上前道:“你不看看我们将军是什么人,她选出来的苗子能差?你也别玩了,将军还等着咱们呢。小公子,走吧。” 同伴示意惊鸿往楼上走,因为顺路,惊鸿没说什么。他上了楼,一眼就看到门口的亲卫,正要过去,身后的两个人推开旁边厢房的门,把他拽进去。 厢房内人声鼎沸,一群人聚在一起喝酒,看到二人进屋,还高声招呼。 二人笑着应声,一人道:“将军,我们在门口看见你选的这个孩子,要不说你眼光独到,这孩子实在是太棒了,我差点以为是看见了小将军。” “说什么胡话,我一个人来的。” 清亮的女声带着笑意,明艳的姑娘抬头看向门口,其他人也跟着看过去。 进来的二人一愣,不确定地又看了眼惊鸿,把他往前推,道:“那他是谁?” 惊鸿的视线扫过一屋子的人,最后落在林宣和赵昂身上,无奈笑道:“林将军、赵将军,幸会。” 林宣的酒杯差点掉桌子上,他连忙站起身朝惊鸿走去:“惊鸿,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就你一个人?” 酒席上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顾婉清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惊鸿。 惊鸿道:“我和玉竹出来玩,敏大人带我们来吃饭。这两位大人认错人,把我带过来了。” 惊鸿话音刚落,他们的厢房外面就多了几股强悍的气息,下一刻房门被人打开,亲卫鱼贯而入。 惊鸿表示自己无恙,抬手示意他们退下,歉意道:“抱歉,我好像搅了你们的雅兴。” 知道是同僚闹了乌龙,而不是把惊鸿绑架过来,林宣明显松了口气,道:“说什么打扰,既然来了,你不如认认这些人,他们可都跟你爹喝过酒,唠过磕,不算陌生人。” 惊鸿有些惊讶,再次看向众人。他的目光和顾婉清对上,熟悉感和亲切感油然而生。 这人好像父亲。 惊鸿心底一惊,他有些慌乱地挪开眼神。 其他人听得一头雾水,嚷嚷起来:“林宣,你就别卖关子了,这是那位同僚家的孩子?” 林宣嘿嘿一笑,道:“你们绝对猜不到,他爹是曲无觞。” “曲大夫?”众人大惊,顾婉清也有些诧异。 仔细看,惊鸿身上确实也有曲无觞的影子。 林宣享受众人被震惊的神情,他当初也是万分惊讶。 “想不到吧,还有更想不到的,曲无觞是云川的平阳侯。惊鸿这次做为使者随大军到京都,人生地不熟,你们要是能行个方便,可别斤斤计较。再怎么说,曲大夫还是帮过我们很多。” 屋子里顿时响起许多声音,有讨论曲无觞的身份,有议论惊鸿的长相,但无一例外都保证不会亏待孩子。 行军打仗,受伤难免,他们中不少被曲无觞救治过。 顾婉清走向惊鸿,她没有办法忽视这个孩子的长相,问道:“你爹是曲无觞,那你娘是何人?” 惊鸿看着她,道:“我没有娘亲,但我有两个爹爹。” 刚热闹起来的众人一愣,声音再度消下去,试图理解惊鸿的话。 林宣结巴道:“两……两个爹?那你另一个爹是?” 惊鸿本不想多言,可是看见顾婉清充满期待的眼神,他心里闷闷地。 他摸到腰间的香囊,手指摩挲着那块玉佩的样子,目光微垂,看见顾婉清的腰间也有一块玉。 他迟疑片刻,道:“另一个父亲叫陆无名,不过这不是他的真名。他是爹爹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人,前尘往事尽忘,他的过去和他的真名,我们不知。” 惊鸿说完,不等众人的反应,抬手抱拳,又道:“弟弟还在等我,就不多打搅了。” 这一次没有人阻拦,惊鸿带着亲卫离开。 顾婉清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把惊鸿带来的人也有些傻眼,他们刚才切磋时,惊鸿用的可是顾家武学,所以他们才坚信,他是顾婉清找来培养的顾家旁系。 林宣摸了摸头,脑子转的飞快。 惊鸿能有两个爹,那唐玉竹呢? 那孩子不会真和他们殿下有关系吧? 第118章 惊鸿的亲卫动静大, 三楼的其他人被惊动。虽然他们没有现身,但耳朵早已竖起来,密切地关注外面的动静, 不想错过蛛丝马迹。 南来北往的三楼, 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可以上来。 能到这一层,地位和财力, 总要占一个。不然就得有关系, 有人脉。 和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不同, 率先被敏秀抱进厢房的唐玉竹坐在凳子上,晃着小腿, 摸着小肚子, 眼睛时不时地往外张望。 “哥哥还不回来?玉竹肚子饿饿。” 敏秀给他端小二送的糕点。 唐玉竹把头一扭:“要红果果。” 敏秀安抚道:“好, 我们买红果果。” 亲卫的动静敏秀听见了, 不过她没有动。在这里,还没有人可以动这两个孩子。 如果亲卫处理不下冲突, 暗处还有凌霄阁的影卫。 她得守着唐玉竹。 好在孩子足够乖巧,并没有因为和她独处而害怕。 惊鸿没有耽搁太久,唐玉竹看见他出现在门口, 高兴地跳下凳子, 朝着他跑去。 “哥哥, 抱抱。” 惊鸿把他抱起来,走了几步就到桌边, 搂着他坐在凳子上, 把给他买的零嘴拿出来。 敏秀起身拆开,唐玉竹最先拿的就是糖葫芦, 往嘴边一放,张嘴就是一口。 他只咬下一小块糖衣, 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蔓延,他幸福地眯起眼,转头就把糖葫芦往惊鸿嘴边递。 “哥哥吃。” 惊鸿偏头躲开:“再咬一口给我。” 唐玉竹乖乖又咬一口,这一次吃到里面的山楂,不同于糖衣,山楂本身带着酸涩。 唐玉竹的小脸顿时皱起来,不肯吃了。 惊鸿就知道会这样,拿走糖葫芦,把糖霜柿子递到他嘴边:“吃这个,甜的。” 第153章 唐玉竹咬一口,果然是甜的,嘴里酸涩的味道被冲淡,他不再去想糖葫芦的事。 他就坐在惊鸿腿上,一个人啃柿子。 惊鸿把剩下的交给敏秀,让她散给亲卫:“敏大人,你若是不介意,可以和我的亲卫在屋子里单开一桌。玉竹吃饭的时候比较闹腾,就不和你同席了。” “理应如此。”敏秀见唐玉竹的柿子啃了不少,道,“这个还是留给小世子吧。” “不用,他吃一个就够了,贪嘴会积食。” 惊鸿只给他尝个鲜,要是由着他吃高兴,不出一日身体就会出毛病。 敏秀不再多言,出门安排亲卫。 这顿饭吃的时间不长,唐玉竹吃到一半就开始打哈欠,等大伙吃完,他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惊鸿知道他是玩累了,把他抱起来搂进怀里,让他把头靠在自己肩膀上,用披风将他裹住。 敏秀想搭把手,惊鸿道:“不用,他会醒的。麻烦敏大人送我们回去。” 唐玉竹的一切事宜,惊鸿都是亲力亲为,敏秀感慨道:“你们感情真好。” 惊鸿偏头蹭了蹭唐玉竹的侧脸,他们关系好不应该是理所应当的吗? 惊鸿他们离开厢房,前后脚的功夫,顾婉清和几位军中将领也走了出来。大家在走廊上遇见,众人神情各异。 顾婉清上前和敏秀打招呼,道:“敏大人,许久未见,你还是风采依旧。” 顾婉清看见惊鸿怀里的小孩,因为披风的遮掩,她没看清唐玉竹的脸。林宣本想上前提醒,环顾四周,犹豫了一下,没有做声。 敏秀见惊鸿并不惊讶,身边的亲卫还有些许紧张,猜到刚才惊鸿应该已经见过顾婉清等人。 她微微一笑,道:“顾将军就别打趣我了,我还有要务在身,就不和你们多说了。” 顾婉清已经从林宣口中知道敏秀负责照顾两位世子,她背后是卫淮,卫淮的背后是陛下。 难不成她那位表哥早就知道点什么? 顾婉清陷入沉思,她没有阻拦敏秀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客套地让他们先走。 出了南来北往的大门,顾婉清婉拒了同僚去赛马的邀请,从小二手上牵过马,直奔将军府。 家里人见她那么早回去还有些诧异,夏瑜拍去她身上的尘土,道:“不是说要和同僚聚一聚,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 顾婉清看着两鬓夹杂银丝的母亲,在酒楼遇见惊鸿的事涌上心头,哥哥还活着的消息更是到了嘴边。 她想不顾一切地说出来,但理智让她忍住。 这一切还没有确定,若是空欢喜一场,对母亲是更大的打击。 顾婉清忍下心头杂念,道:“娘,祖父可在家中,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他。” “你祖父今儿心情好,在东院的天井练字,你过去吧。”夏瑜浅笑,眼底满是慈爱。 顾婉清行礼告退,去东院的路上把事情又想了一遍。 等到了东院,见到祖父,她寒暄两句就拐到正题上,说她今日遇见了云川的两位世子,其中一人是曲无觞之子。 顾老将军上了年纪,但依然精神抖擞,一双眼睛不见浑浊,花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脸上还留了把胡子。 他让人搬来桌子放在院中,提笔狂书,和顾婉清说话时,笔亦不停。 “你急急忙忙回来,就为了和我说这个?君子论迹不论心,他曾多次对我们施以援手,这是事实。云川的事朝堂上已经吵过两次了,我顾家不会忘记他的恩情,定会极力促成和谈。” 顾婉清有官身,但近日告假,没有上朝。 她闻言一愣,道:“怎么会吵起来?” 和谈之事宗聿和云川已经达成协议,只等云川的永安王前来京都,和他们正式签订。 顾婉清还以为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没有继续商谈的必要。 顾老将军放下毛笔,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有些人觉得云川愿意退一步让世子先行,就是怕了我们,应该乘胜追击。而有的人则是想用战事继续牵住宁王的手脚,让他不能回朝。” 宗聿以钦差的名义在外这四年,做出不少功绩,他能文能武,理应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可有些人不想他回朝,他们畏惧他,怕他掌兵掌权,难以应付。 “我老了,年轻一辈青黄不接,有人盯上了兵权。”顾老将军点出最重要的一点,慈爱地看向顾婉清,惋惜道,“你是个好孩子,可他们不会让你掌权,也不想让宁王掌权。” 顾婉清听明白了,宗聿解决了狄戎这个心头大患,眼看边境上再无威胁,那些躲在后方的人开始过河拆桥。 顾家到她这一辈,没有新的继承人,她考虑过从族中收养,还在物色人选。同僚知道她的处境,才会错认惊鸿。 “爷爷。”顾婉清看向老人,斟酌道,“我大哥可能没死。” 顾老将军瞳孔骤缩,顾婉清把她遇见惊鸿之后的事一一道来。 宗聿当初在战场上提的要求完全不合理,云川兵强马壮会退步本来就很奇怪,还一送送两个。 云川是不明白示弱会被得寸进尺吗? 不,他们很清楚。但他们还是选择把孩子交给林宣,让他好生照看。 顾婉清试探过林宣,他说到两个孩子就是一脸神秘,说他们如何乖巧懂事。 顾老将军认真听完顾婉清的分析,他没有反驳否定,反倒是想起前些日子宫里派人送来了一盆新鲜的柿子。 眼下就是吃柿子的时节,顾老将军没有多想。 柿子,世子,不同的两样东西,却是同一个音。 顾老将军眼眶微红,他意识到顾婉清说的是真的,而且宫里肯定更早就得到消息,才会对那两个孩子格外看护。 “那孩子是住在驿馆吗?”顾老将军问道,他不自觉地整理衣冠,“带我去看看。” 顾婉清连连点头,可顾老将军还没走出院子,就猛地顿住脚步,喃喃道:“不对,不行。” 顾婉清心里一紧:“爷爷,什么不对?” 顾老将军摸着胡子道:“不能去。他若真是你哥的孩子,我们不能去。眼下京都不太平,云川的事还没有完全决断,我们若是贸然上门接触孩子,让人看出端倪,还如何在朝堂上相帮?” 宫里知道惊鸿的身份,没有直白相告,就是有所顾虑。 而且孩子们代表云川到此已经多日,宫里一次都没有召见过,就是有意把他们排除在斗争之外。 他们只需要在这里吃喝玩乐,等着永安王前来。 “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你母亲。”顾老将军冷静下来,吩咐道,“你派几个好手暗中保护,不要惊动其他人,我进宫一趟。” 顾云斐失踪十四年,再有消息是在他国的地盘上,这对顾家而言是好消息,但对双方的立场而言,并不是好事。 宫里是什么意思?大臣会怎么想?这都需要考虑。 顾婉清明白祖父的顾虑,她压下内心的激动,清点几个信得过的好手,啊他们安插在驿馆外面。 驿馆内,唐玉竹还在午睡,惊鸿坐在房间里,摸着爹爹交代的香囊。 他已经猜到这里面是什么东西,犹豫片刻,他打开香囊,倒出一张纸条和一块玉佩。 玉佩的模样惊鸿在顾婉清的身上看见过,他已经无限地接近真相,他并没有感到欣喜,反而是茫然。 他对着玉佩看了很久,拆开那张纸条,上面是爹爹的字迹,让他遇到不能解决的事,就去将军府找顾婉清。 惊鸿知道今天在酒楼问他话的那位将军就是顾婉清,在他身上,惊鸿感受到了一股亲切感。 “让我照顾弟弟?爹爹也会说谎骗我了。” 惊鸿心中酸涩,他走到床边看着唐玉竹,戳了戳他肉嘟嘟的脸,眼眶微红。 他知道江瑾年为什么要把唐玉竹送到京都,只是没想到自己也是同样的理由被送到京都。 爹爹不要他了吗?还是爹爹终于想通了,不再约束父亲? 惊鸿见惯了他们相互赌气,知道他们的感情并不牢固,分开是早晚的事。 可当这一天真的会来临,他的心并没有那么平静,反而痛苦不已。 或许他不该来京都,他不要在两个人之间选一个。 第119章 京都的冬日迎来了一个难得的艳阳天, 人们开窗通风,打扫屋舍,晾晒被褥, 为辞旧迎新早早准备。 幸福的欢声笑语洋溢在大街小巷, 明媚的阳光下,黑暗的阴影也在不断滋生。 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 昏暗的房间烧着一盆炭火, 温暖的火光旁, 几个看不清样貌的人围坐在一起,他们披着斗篷, 带着兜帽, 十分隐秘。 “诸位, 对付两个孩子而已, 为何那么久还没有动手?”坐在首座的人压低声音发问,语气带着明显的问责。 “凌霄阁的人一直贴身护着, 我们找不到机会。”旁边人低声抱怨。 第154章 “一个敏秀而已,今天会有人把她支走,你们倒是动作利落点。”首座的人再度出声, 四下寂静。 他不满地扫过众人, 手上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 薄怒道:“今天也不行?你们还想拖到什么时候?再拖下去,要对付的就不是孩子, 而是永安王。” “大人, 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我们……我们其实可以用其他的办法。” 唐玉竹和惊鸿身边看似只有几个亲卫, 实则不少人暗中看护,要动他们确实有点难度。 “什么办法?”为首的人斜了对方一眼, 看出他们在打退堂鼓,冷笑道:“诸位现在才想起来退出,是不是太晚了点?宁王被我们支去南洋,眼下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们不要,可不要怪我不念旧情!” 为首之人压低声音,听的人毛骨悚然,本来还有几分犹豫的其他人,顿时闭嘴不言。 破坏了两国和谈,上面不一定问责他们,但要是搞砸了,眼前这人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大人放心,我等誓死追随大人,今日一定把这件事办成。” 南来北往的三楼,唐玉竹一连打了两声喷嚏,鼻头红红的。他不舒服地揉了揉鼻子,对惊鸿道:“肯定是爹爹想我了。” 惊鸿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抬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很好,体温正常,没有生病。 今天天气好,唐玉竹减了衣服。不过太阳照不到的地方,还是有些湿冷。 惊鸿看向门外,有人来找敏秀,二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敏秀露出为难的神情,时不时地回头看向惊鸿和唐玉竹。 过了一会儿,敏秀打发了来人,走进屋道:“曲世子,我有事需要去一趟刑部,大概要耽搁半个时辰。我不在这段时间,你和小世子不要离开这里,可好?” 唐玉竹和惊鸿出来吃饭,这会儿饭还没上,敏秀不可能让人回去。 惊鸿道:“敏大人不用担心,你有事就先去忙。” 惊鸿能感觉到,他们身边不止敏秀,还有其他人在暗中保护。他和唐玉竹到京都不是一天两天,若是真有不长眼的出来找麻烦,敏秀在不在都一样。 刑部催的急,而且是今天第二次找上门,敏秀再三叮嘱才离开。 惊鸿站在厢房的小露台看着她骑马远去,冬日的阳光微醺,唐玉竹爬上搭花的架子。 咯吱一声,木架子被拉的移位,惊鸿连忙伸手把他抱进屋。 小二给他们送来点心和果子,惊鸿拿了个橘子哄唐玉竹坐下。他给唐玉竹剥橘子,忽然听见客栈四周传来异响,像是有人有组织有目的地朝着他们靠拢。 惊鸿抬眸,面不改色地把剥好的橘子一瓣一瓣地掰下来放在唐玉竹面前,冲身边的亲卫使了个眼神。 亲卫取下一把刀放在他身边,随后带了两人退出去。 唐玉竹开始数橘子,一、二、三…… 他数完一次,就选一个吃掉,然后继续数,一个人玩的很开心。 客栈外响起短兵相接的声音,惊鸿淡定地给唐玉竹倒水,道:“玉竹,吃了点心要多喝水哦。” 唐玉竹乖乖地端起杯子喝一口,完全不在意外面乒乒乓乓的声音。 很快声音小下去,但是亲卫没有回来。惊鸿正疑惑,外面传来一阵喧嚣。 “小爷天天来你们家,天天都说没位置。小爷今天倒要看看,你们都招待些什么贵客!” 声音由远及近,在惊鸿他们房前停下脚步,随后有人一脚把门踹开。 店小二被推攘着进来,还得点头哈腰地解释:“方公子,我们店家有规定,这些房间要留着,你就别为难小的了。” “去你的,嘴上说要留着,那里面坐的是谁?敢糊弄小爷,给小爷打!” 为首的方公子大步跨进房间,他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锦袍,手上拿了把扇子学人附庸风雅,长得贼眉鼠眼,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他看见房间有人,又一脚把店小二踹倒在地,身边的狗腿子围上来,对着店小二拳打脚踢。 惊鸿蹙眉,身边的两个亲卫已经拔刀。 唐玉竹把橘子皮扔出去,不高兴道:“你们在干什么?不许打人。” 橘子皮正好落在方公子头上,滑过他的脸落在地上,他嫌晦气地踩了一脚,用扇子指着唐玉竹道:“小杂种,你敢拿东西丢小爷,我看你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正好小爷今天心情不好,遇见我算你倒霉。” 那群狗腿子闻言放开店小二,转而看向惊鸿和唐玉竹,店小二连忙爬起来溜出门,下楼去找管事。 在方公子看来,眼前就是两还没断奶的小屁孩,不足为惧。 他狂妄地走进来,殊不知刚才的话引起了惊鸿的杀心。 惊鸿冷眼扫过去,下令道:“打断腿,拔光牙齿丢出去。” 亲卫没有犹豫,手中刀刃出鞘,寒光一闪而过。然而那些狗腿非但没有退,还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和亲卫缠斗在一起。 惊鸿亲卫的身手都是父亲训练出来的,就算是在战场上也是以一敌十的好手,更别说是对付几个狗腿子。 可事实让人感到诧异,那些狗腿子各个功夫不俗,人数上也占据优势,竟然缠住了亲卫。 方公子则大摇大摆地靠近,不屑道:“你以为有人在你身边保护你,就能无法无天?小爷告诉你,在这京都,小爷就是你头顶那片天,你算什么东西?” 惊鸿眉头一皱,继而又很快舒展。他看出来了,这人是专门来找麻烦。 他一手握住亲卫留下的刀,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啪两巴掌扇在方公子脸上,打的他东倒西歪,眼冒金星。 方公子捂着脸,那双小眼睛顿时瞪得快要鼓起来,嘴里一阵浓郁的血腥气,脸颊火辣辣地疼,他淬了一口,吐出来两颗牙。 他鬼哭狼嚎起来,含糊不清地喊道:“来人,来人,给我宰了他们!” 门外又涌进来一群人,虎背熊腰,虽然穿着粗麻布衣,扮做普通家丁,但也掩盖不住身上的戾气。 这明显是一群练家子。 惊鸿拔刀,指向露台道:“玉竹,躲起来。” 唐玉竹立刻从凳子上跳下去,噔噔噔地跑上露台,躲在花架子后面。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藏好,避免被误伤,让惊鸿分心。 房间里的战局瞬间拉开,惊鸿一手长刀虎虎生风。别看他年纪小,却是记事起就被父亲拉着训练。 他有天赋又勤奋,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冲进来的人完全没有想到他武功那么好,一时竟然被他挡住,没办法接近唐玉竹。 这里的动静很快引起三楼其他人的注意,他们出来查看,看见是方家的家丁,不想惹事的又缩回去。 并不是方家一手遮天,而是方家背后有他们不愿意得罪的人。 “怎么那么吵?” 同层楼的另一间厢房,出来查账的宗咏被这动静吵的静不下心,他开门出去,正撞上管事火急火燎地上楼。 “出什么事了?有人在我地盘上闹事?”宗咏拉住人问道。 明明是冬日,管事出了一身冷汗:“殿下,出大事了,方家那个不长眼的去四季春闹事了。” 四季春就是给宗聿预留的厢房名字。 宗咏一惊:“七哥回来了?方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说着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四季春赶去。 管事抹了把头上的汗:“宁王要是在,方家哪里敢?是宁王府的小世子,敏大人亲自送过来的。” 宗咏回头:“啊?谁?” 这京都还有他不知道的宁王府吗? 宗咏只顿了这一下,就听见一声惊呼。 “玉竹!” 他连忙跑过去,刚冲到门口,就看见方家那蠢东西把一小孩从露台扔下。 另一个半大孩子摆脱身边的打手冲过去,但已经来不及了,根本没抓住。 宗咏耸然一惊,浑身血液倒流。 街道上,尖叫声和马蹄声混杂在一起,随后便是孩子的啼哭声。 自从收到林宣的信,宗聿归心似箭,日夜兼程,精神亢奋不已,满脑子都在想他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见自己的孩子。 江瑾年用了自己取的名字,那孩子知道他是父亲吗? 孩子看到他会不会陌生,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和他亲近? 林宣说他很乖巧,可宗聿觉得他更像个小皮猴,和小时候的自己一样,只不过是面上乖巧。 宗聿一想到他,心都要化了,一进都城就直奔驿馆,却扑了空。问了门房才知道,孩子们去了酒楼。 他立刻掉转马头赶过来,想着在酒楼更好,还可以和孩子吃顿饭。 可真等他赶过来,听见惊鸿的那一声呼喊,看见的是孩子被人从楼上扔下来。 宗聿一颗心跳到嗓子眼,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飞出去,借力一跃而起,伸出双手接住孩子,他没看清孩子的脸,但已经本能地把他护在怀里。 第155章 他踩住摊贩搭起的架子,再次借力而起,身体在空中旋转回身,飞坐回马背上。 马儿嘶鸣,他腾出一只手拉住缰绳,双腿夹紧马腹,控制马。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响如擂鼓。他连忙去看孩子,担心他吓坏了。 这一低头就对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睫毛扑闪扑闪,透着一股机灵劲。 唐玉竹从他怀里探出头,倒是一点都不认生,也不害怕,拍着手道:“好玩好玩,玉竹要飞高高。” 唐玉竹的认知里还没有危险这两个字,他只知道在家里,总会有人带着他这样飞。来了京都后,就没有人带他这样玩了。 他认真地看着宗聿,眼神亮晶晶地,满是笑意。 宗聿的心跳还没有平息,他不敢想自己要是晚到一步,会是什么后果。这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和江瑾年交代? 他一阵后怕,后背被冷汗浸湿,满脑子都是刚才的那一幕,孩子的不谙世事和对危险的迟钝让他的担忧害怕变成了另一种情绪。 他一时没控制住,稍微大声了些:“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这是可以玩的吗?” 唐玉竹僵住,他怔怔地看着宗聿,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越想越委屈,小嘴一撇,眼眶一红,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挥着手喊:“哥哥,呜呜呜,哥哥……” 宗聿愣住,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凶了,手忙脚乱地开始哄:“不哭,不哭……是本王不好。” 唐玉竹才不管他在说什么,边哭边喊还不算,一个劲地想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别看他是小孩子,真犟起来,宗聿不一定抱得住他。 露台上,惊鸿见势不妙,丢掉手里的刀,翻身从三楼一跃而下,大步飞奔到马前。 “多谢公子出手相助,还请把弟弟还我,他哭久了会起红疹。” 惊鸿的话直击要害,宗聿不敢马虎,翻身下马把孩子交给惊鸿。 惊鸿把唐玉竹抱过去,用手给他檫眼泪,低声细语地哄他:“玉竹乖,玉竹最棒了,玉竹是最听话的小男子汉,不哭了,哥哥在这里。” 唐玉竹搂着他的脖子,往他怀里拱,紧紧地贴着他,倒是没有大声哭,但还是小小声地抽泣。 惊鸿拍着他的后背,对他极具耐心。 宗聿看着两孩子相互依靠,觉得自己跟个外人没什么两样。他满心的欢喜在这场冲击下,变成了苦涩和烦躁。 他抬起手想摸摸唐玉竹的头,换来的却是惊鸿的戒备。 惊鸿的衣服有些凌乱,衣摆上还沾了血,一看就知道刚和人打过架。 在南来北往,在这闹市街头,有人光明正大地对他们出手。 宗聿抬头,露台上多了道人影,是赶过来查看情况的宗咏。他看见宗聿吃瘪,知道他这会儿心头火大,让人揪住罪魁祸首的方公子,扬声道:“七哥,需要我把人给你丢下来吗?” 宗聿目光阴森:“打断手脚,赶出南来北往,让他自己爬回去。告诉方家,这件事没完。” 宗聿刚回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就先收拾出头鸟,再一个个去清算。 宗咏缩了缩脖子,只觉得他七哥这会儿可怕极了。 方公子没想到宗聿会突然回京,吓的不轻,连忙跪地求饶:“宁王殿下,我不是有意要冲撞你的马。看在柳书的面子上,求你大人不记小人,饶了我这一次。” 方公子不提柳书还好,一提柳书,宗聿本就阴沉的脸又难看两分:“把他的舌头一起拔了。” 露台上,宗咏露出一个笑,打了个响指,侍卫上前抓住方公子。 宗咏同情道:“非得补这一句找死。丢出去打,别脏了我的地儿。还有……” 宗咏转身看向那群跟着方公子前来闹事的人,沉下脸:“全部抓起来,等我七哥发落。” 那些人却没有坐以待毙,直接丢下方公子,跳出走廊,朝着不同地方逃跑。 惊鸿的亲卫没管楼上的混乱,他们匆匆赶到楼下,被调走的那几人也赶了回来,一个个气喘吁吁,狼狈极了。 他们跪在惊鸿面前请罪,惊鸿道:“别人有备而来,怨不得你们。” 惊鸿看向四周,没有凌霄阁和另一股势力的影子,看来也被调走了。 唐玉竹止了哭声,哽咽道:“哥哥,我想回家。” 惊鸿轻拍他的后背安抚:“好,我们这就回去。” 唐玉竹抬手擦了擦眼泪:“我想爹爹,我想回家,我不要在这里。” 唐玉竹从来没有离开江瑾年那么久,这些天有敏秀陪他们玩,他沉寂在兴奋中,就不会太想家。 可今天被人凶了,心里委屈,伤心的很,再多的好东西都安慰不了他,他好想好想江瑾年。 要是有江瑾年在,没有人敢欺负他。 宗聿闻言,脸色变了又变。他以为见到孩子是高高兴兴,再不济也只是有点尴尬,却不想会是这样的局面。 惊鸿心疼地摸摸唐玉竹的头,对宗聿福了福身,没有过多寒暄,抱着唐玉竹,带着亲卫转身离去。 宗聿站在大街上,看着他们上了马车,心早就飞过去了,可脚底却像生根一般,让他没有办法挪动,只能望着他们远去。 第120章 惊鸿和唐玉竹在南来北往遇袭, 敏秀被刑部支走,惊鸿的亲卫中了调虎离山计,至于凌霄阁的暗卫和将军府派来的人手, 则是被皇令调走。 等他们两拨人马意识到不对劲赶回来时, 南来北往的战斗已经结束,宗咏正指挥人打扫门前的血迹, 一脸愁苦地和宗聿讲道理。 “七哥, 我这里是酒楼, 来的都是百姓,你别在我这里杀人啊!出了人命, 谁还敢来我这里吃饭?” 惊鸿把唐玉竹抱走, 宗聿憋了一肚子的火, 收拾了方公子不够, 将宗咏的侍卫抓到的几个打手一并宰了。逃掉的那些他也没打算放过,让回风和溯流去追。 店前鲜血长流, 来来往往的人谁不得吓一跳? 宗聿看见赶回来的两拨人马,只一眼便知道他们是暗中的护卫,但明显全部失职。 “自己回去找你们的主子领罚, 告诉他们, 剩下的事我会自己看着办, 你们不用来了。” 宗聿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再把孩子交给其他人。 两拨人马没敢多言, 迅速告退。 宗咏没想到暗地里还有这么多人, 联想到两个孩子的身份,知道今天这场挑衅并不单纯。 他看向宗聿, 摸着下巴思索许久,神情一会儿纠结, 一会儿疑惑,眼神诡异地看着宗聿:“七哥,那两孩子到底怎么回事?不是你跟云川要的质子吗?” 质子两个字提醒了宗聿在战场上给江瑾年带的话,他当时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沉默。 他当时都说了些什么? “他们不是质子。”宗聿认真道:“他们是你侄子。” 宗聿回来的消息传的很快,都不需要谁去专门打探,他在闹市纵马,赶巧救下永安王世子,事后打断方家公子的手脚,又杀了人,只差把自己煞星的名头写脸上。让众人好一阵心惊胆战。 方家接到方公子时,他满嘴鲜血,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两眼翻白地瘫在地上。 方大人眼前一黑,差点昏厥过去,连忙让家丁把人抬回去,请人医治。不想方家的家丁刚上前,就被王府的侍卫拦住。 “方大人,我们殿下有令,令公子今日得爬回去。” 方大人的脸色顿时黑下来:“他已经昏过去了,宁王还想怎么样?” 侍卫道:“方大人,做错了事就该接受惩罚。你有和我理论的功夫,都能找个好点的大夫给他包扎,让他有力气爬回去。” 侍卫不卑不亢,这些年他们跟在宗聿身边,见惯了杀伐,并不觉得宗聿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他们殿下可是日夜兼程地往回赶,就为了见永安王世子,现在面是见上了,留下的印象却糟糕透顶,他肯给方公子留口气,已经是克制。 方溢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上不来。家丁连忙扶住他,他手指颤抖,嘴唇发白,不冷不热的天,出了一身冷汗。 家丁还等着他下指示,他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请大夫。” 同一时间,凌霄阁和将军府都有失职的暗卫被处罚,敏秀做为随行官,虽然是为了协助刑部才离开,但是同样难辞其咎。 只不过卫淮把责任揽过去,替她受了处罚,让她继续回到驿馆照顾两个世子,其他的不要多问。 外界的混乱宗聿没心情管,他从南来北往离开后,直接回了王府。 这些年府里的事情还是敛芳在管,宗聿见着他,直接安排他去买孩子需要的东西,什么衣服,零嘴,玩具……只要是孩子用得上的,喜欢的,全部安置妥当。 宫里这次没有事先和敛芳通气,敛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见宗聿回来还有些惊讶,听见他要买孩子的东西一头雾水。 第156章 宗聿没解释,他让下人备好热水,洗漱后换了身干净的行头,然后很快就又走了。 敛芳不理解但还是按他的要求写了张清单,准备给他过目,看还缺不缺,结果已经连人影都见不到了。 他的院子再度静悄悄的,下人说他走的很急。 敛芳觉得不对劲,正巧今日在城防营当值的小福子回来看他,他抓着人问了个究竟。 小福子话匣子一开,把自己今天看见的,知道的一股脑告诉敛芳,这其中也包括他前几日遇上林宣,林宣神秘兮兮给他透的底。 敛芳听完,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的宫廷老人,沉默半晌,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了好几圈。 他们殿下这是认定永安王世子和他有关系? 这孩子得多像他,才能让他毫不怀疑? 他们殿下不会真抢永安王孩子吧? 敛芳又惊,又喜,又忧。手上的清单被他揉成一团。过了好一会儿,他把清单展开,用手指捋捋平整。 他看着清单上的东西,轻叹一声,算了,他们殿下高兴就行。 自从江瑾年离开后,他干什么都是奔着一股不要命的劲去,难得他喜欢。 驿馆,唐玉竹还没下马车就睡着了,惊鸿把他抱回去,拉开他的衣服检查,脖子上起了几个小红疹,好在他哭的不凶,情况不严重。 惊鸿找出备用的药膏,用手指沾了一点,抹在长红疹的位置上。 等唐玉竹这一觉睡起来,这些红疹就能消下去。 今天闹了这一出,护卫不敢马虎大意,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外。 惊鸿复盘今天的事,对方有预谋,有准备,知道调走敏秀再动手,就是清楚他身边的力量。 他和唐玉竹身份有异,但并不是京都所有人都清楚。那个方公子看他们的眼神和林宣他们不同,一看就只认得他们世子的身份。 惊鸿和唐玉竹没有得罪任何人,只冲他们的身份来,这是想破坏这次和谈? 云川不惧虞朝,真打起来大家都讨不着好,更何况还有唐玉竹这个复杂的身份横在中间。 那些人是觉得宗聿和江瑾年能在战场上打起来? 惊鸿觉得背后筹谋的人又蠢又坏,他让护卫准备笔墨,打算休书一封,让家里了解虞朝的情况。 只是笔墨有了,他还没来得及写点什么,见过一面的顾婉清就来了驿馆。 她来的急,头发被风吹的乱糟糟的,进门就拉着惊鸿看了一圈,见他衣摆上沾了血,顿时沉下脸:“受伤了?伤在哪儿了?” 惊鸿挣开她的手,抬手作揖:“顾将军,我没有事,这不是我的血。” 顾婉清松了口气,脸色依旧难看。她今天出城了,不在城中,收到消息赶回来,才知道宗聿已经处理好了。 可她心里始终放心不下,顾不得爷爷的叮嘱,直接来驿馆找人。她要亲眼看一看,确定孩子们没事,才能放下心。 惊鸿给她到了一杯茶,邀请她坐下。 顾婉清的担忧让他在惊惧之后,感到一丝的温暖。起码这个家人还不坏,她并不讨厌自己。 “你放心,今天这事不会就这样算了。” 顾婉清安抚他,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戾气,顾家三代为将,死在战场上的亲人太多了,到她这一代,剩下她撑着门楣。 不管眼前这个孩子将来会作何选择,他是顾家的骨血,顾家就是拿上清誉斗一斗,也得叫背后的人付出代价。 “将军稍安勿躁,不必太过介怀。”惊鸿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润了润喉。 他不想把顾家卷进来,他父亲离家太久,这片故土对他已然陌生,这里的人对他还有多少感情,谁也不能拍着胸脯保证。 这种时候,他的存在其实很尴尬,让顾家卷进来,顾家也会尴尬。 “我今日见到宁王了,他不会坐视不理,他出面会比将军更合适。” 惊鸿懂事的让顾婉清心疼,她知道自己过度关怀反而会让孩子有心里压力,顺着他的话道:“当初是他提出和谈,他确实不能不管你们。” “也不全是因为和谈……” 惊鸿看向唐玉竹,他哭的睡过去,这一觉不安稳,梦里都在皱眉,小手攥紧。 惊鸿意识到不能继续往下说,话锋一转,道:“顾将军,恕我冒昧,请问柳书是谁?今日那人提到柳书,宁王不太高兴。” 方公子提到柳书时,明显是在示好求饶,他抱着极大的希望,祈求宗聿能看在这个人的面子上放过他。 可宗聿却露出了厌恶的神情,直接要了他的舌头。 方公子难道不知道宗聿不喜?还是说这个柳书特殊,让方公子敢于一试? “哈?在宗聿面前提了柳书?这人是真怕自己死的太慢,” 顾婉清有些无语,他看着惊鸿,犹豫该不该和他讨论这种话题。都是半大小子了,应该没问题。 顾婉清说服了自己,道:“柳书是柳尚书家的公子,他姐姐是德妃,在京都算是新贵。他仗着家里的权势,在京都小出风头,眼光甚高,自称看不上京都的名门闺秀,倒是对宁王念念不忘,死皮赖脸地凑过去,一有机会就拉关系。但凡宁王和他说句话,他就要宣布宁王对他有意思。” 惊鸿皱眉,顾婉清又道:“宁王的态度你也看见了,他心里有人,谁敢碰瓷,他就弄谁!我们平日就算想调侃两句,也不会讨嫌到提这个名字,因为他真的会生气。” 朋友之间有分寸,但柳书和他的那群狗朋狐友没有。 “原来如此。”惊鸿垂眸,轻轻晃动手上的杯子,“不过都那么长时间了,你们陛下不催他成亲吗?毕竟人得往前看。” “催啊,不对……”顾婉清说完就愣住了,她刚刚只提宗聿心上有人,又没说他和心上人是什么情况,惊鸿为何一副知情的样子? 顾婉清不自觉地坐直身体,疑狐地看向惊鸿。 “哥哥。” 唐玉竹在这时醒了,声音含糊地喊了一声。 惊鸿起身走向他,帮他穿好衣服鞋袜。 顾婉清转头看过去,惊鸿的身影挡住了唐玉竹,顾婉清看不真切,她只知道孩子是永安王世子。 唐玉竹伸出手臂要抱抱,惊鸿把他抱起来,举在臂弯里。 他们二人面向顾婉清,看清楚孩子的脸,顾婉清愣住了。宗聿今日的狠辣,惊鸿的话,宫里的重视,祖父从宫里出来后的闭口不言,在这一刻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不等顾婉清问出心中的疑惑,身后就传来宗聿的声音。 “表姐。” 顾婉清回头,只见宗聿迈腿进来。他特意换了一身行头,打扮的光鲜亮丽,和惊鸿见他的第一面有很大的区别。 他身后的侍卫左手拿着玩具,右手提着糕点,进来就往桌上放,哗啦啦的一大堆,什么木马,拨浪鼓,小木剑,搪塑泥人…… 顾婉清:“……” 好了,不用想了,这是亲爹无疑了。 第121章 五年来, 因为不肯走出和江瑾年的这段感情,让宗熠担心无后的宗聿,在知道自己当爹以后, 也会笨拙的哄孩子。 他不知道唐玉竹和惊鸿喜欢什么, 就把能看见的小玩意儿都买回来。 顾婉清给桌子上的小玩意腾地方,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移动。宗聿和唐玉竹大眼瞪小眼, 一个不说话, 一个气鼓鼓。 顾婉清摸着下巴, 表示肯定。 像啊,这小孩就跟宗聿小时候一样, 可爱的时候让人稀罕的不得了, 熊起来又让人恨不得打他屁股, 让他长记性。 父子两的瞪眼游戏最终以唐玉竹失败告终, 小孩子的注意力本来就不怎么集中,他看的眼睛发困, 眼泪盈眶,背过身去,把头往惊鸿脖子上一埋, 不理宗聿了。 宗聿并没有胜利者的喜悦, 他只觉得郁闷。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孩子要怎么哄?他没有经历过孩子的婴儿时期, 一见面,就是能跑能跳的年纪, 口齿清楚。 唐玉竹吧唧哥哥一口, 摸着自己的肚子道:“哥哥,我饿了。” 惊鸿看向面前的两个大人, 眼下这个情况,他不适合甩手就走。 宗聿像是找到了破冰的契机, 把桌上的糕点打开,拿了一块递给唐玉竹。唐玉竹仰头,气鼓鼓地,还是不理他。 为了避免宗聿尴尬,惊鸿把糕点接过去,抱着唐玉竹坐下,温声开解道:“玉竹,这个……叔叔今天是不是救了你?他是因为担心你,才会大声地和你说话。你看,他也很喜欢你的,还给你买了好多东西,我们不能没有礼貌哦。” 唐玉竹皱眉,看看桌子上的玩具,又看看宗聿。 “好吧。”看在小木马,小糖人的份上,唐玉竹勉强原谅他,他吃着惊鸿送到嘴边的糕点,含糊道,“窝不生泥气了。” 孩子的妥协让宗聿松了口气,如果惊鸿不是用叔叔来称呼他,他会更高兴。 第157章 他随着二人坐下,道:“既然不生气了,跟我回家好不好?家里有好多人,他们可以给你做很多好吃的,还能陪你玩。” 唐玉竹抬头看他,又回头看哥哥,小脑袋瓜飞速运转着,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不好,玉竹要在这里等爹爹。爹爹说过,不可以跟着怪叔叔走。” “我不是怪叔叔,我是你……” 宗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孩子解释这个问题。他对于孩子而言,并不是熟悉的存在,他能理解自己还有另一个父亲吗? 江瑾年有没有跟孩子提过他? 如果提了,又是怎么说的? 在孩子的心里,他是个好人还是不负责任的坏人? 他不想再把孩子惹哭。 “是谁都不行。”唐玉竹认真道,“要等爹爹。” 说完回头抱着惊鸿,重复道:“哥哥,我们要等爹爹。” 惊鸿道:“好,我们不去。” 他看向宗聿,歉意道:“多谢宁王好意,但玉竹还小,适应环境需要时间,还请你见谅。” 王府家大业大,人多口杂,见了唐玉竹难免会传出风言风语。 惊鸿拿不准家里的意思,不想在事情彻底摆上明面之前,让唐玉竹成为尴尬的存在。 他们现在这样在驿馆就很好,旁人猜测归猜测,不敢真的跳出来说他们是谁家的孩子。知道的人心照不宣,不知道的人不会理会,这样就挺好。 “有人盯上你们,驿馆并不安全。跟我回家,我可以照顾你们。” 谈话的人变成惊鸿,宗聿不再是哄小孩的姿态,惊鸿已经够能明辨是非,是个小大人了。 “我们住进王府,麻烦就不存在了吗?” 惊鸿苦笑,今日的问题根本就不在于他和唐玉竹在哪儿,是有人要阻挠和谈。 宗聿被问了个正着,这都是他一句话招来的后果。 顾婉清见他吃瘪,上前道:“孩子们只说不去,又没说不让你来。” 宗聿转头看向她,顾婉清又道:“做事要循序渐进,不能一口吃成大胖子。” 宗聿今天才吓着唐玉竹,孩子心里有阴影,肯定不会跟他走。 其实孩子们住在哪儿不是问题,只要宗聿有心,去不去王府又有什么关系? 他得先和孩子们打好关系,有了感情基础,他再哄就容易多了。 “是我太着急了。” 宗聿领悟顾婉清的意思,他为了孩子赶回来,现在孩子就在跟前,他可以弥补很多的父爱。 惊鸿隐约觉得走动频繁不太合适,他看着怀里抓着小马和糖人打架的唐玉竹,他倒是没烦恼,有吃有喝有人哄就行。 算了,就当是为了玉竹,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惊鸿想,有爹撑腰和没爹撑腰,总归是不一样的。 凌霄阁暗卫失职,卫淮被牵累。虽然宗聿放话不需要他们插手,但敏秀是随行官,要负责两小孩的生活起居,不能因为宗聿的命令就跑路。 她从凌霄阁回来,还没进驿馆,就先看见两熟人站在门口。 溯流和回风去抓那几个装扮的刺客,逮了个活口回来,这会儿就关在王府。知道宗聿来了驿馆,他们赶紧过来请示。 他们和敏秀打招呼,打听小道消息,敏秀礼貌微笑,闭口不言。等他们三到了惊鸿他们的院子,小孩子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 “哥哥棒棒,哥哥加油,哥哥打。” 三人定睛一看,宗聿和惊鸿在院子里切磋。 顾婉清站在一旁照看唐玉竹,小孩手里拿着拨浪鼓,为惊鸿摇旗呐喊,要是惊鸿占上风,还会高兴地拍手。 宗聿就是想试试惊鸿身手,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很满意,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唐玉竹都不给他助威,满心满眼只有他哥哥。 “哥哥打的好,我打的就不好吗?” 宗聿接过亲卫递上来的帕子擦汗,弯腰逗唐玉竹。他眉眼深,鼻梁高挺,这些年少有笑意,比起当年的意气风发,更稳重,也更有气势。 普通小孩基本不敢和他对视,被他盯上都会变脸躲开。 唐玉竹不怕他,直视他的眼睛,童言无忌:“我和哥哥是一边,不能给你加油!但如果你打坏人,我也会给你加油。” 宗聿听得心都要化了,儿子还是在乎他的,他伸出手抚摸唐玉竹的脸蛋,面上有了笑意。 一旁的三人上前行礼,宗聿看见溯流和回风,直觉有情况, 他想陪孩子,但孩子身边的危险同样不能忽视。今天这事不需要谁出手,他自己就能解决了。 宗聿示意二人出去等着,蹲下身对唐玉竹张开手臂,道:“让我抱一个。” 唐玉竹看着他,没有动:“你要走了吗?” “我要去把今天欺负你们的坏蛋找出来。” “那你明天还来陪我玩吗?”唐玉竹一脸期待。 宗聿心软的不像话,趁机道:“舍不得我?那和我回家好不好?” 唐玉竹扑过来抱住他,还不等宗聿高兴,他就退开了,对宗聿挥挥手道:“再见。” 还真是抱一下,一点多余的留恋都没有。 顾婉清忍俊不禁,宗聿无奈起身,他安慰自己,起码孩子愿意抱他,这是好事。 宗聿不放心两个孩子,把带来的亲卫全部留在驿馆,协助敏秀照顾孩子。 驿馆的官员对此不敢有任何的异议,安排了这些人的食宿。 出了驿馆,别过顾婉清,宗聿回府审问刺客。 那人是个硬骨头,两眼一闭,不管回风问什么,他都不开口。 宗聿大马金刀坐在一旁,冷声笑道:“问话有张嘴就行,先把手给我敲碎。” 回风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们将人固定在架子上,拿出准备好的钉锤。将钉子扎进肉里,一寸一寸的敲,等骨头碎了,手也彻底废了。 “一双手不够,腿也不用留着。”宗聿端着茶,吹开面上的茶沫,说话时都没有抬头,漫不经心,就像是在吩咐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惨叫声回荡在房间里,没一会儿宗熠就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方家只是尾端的走狗,再往前还有更高的官员参与其中。宗聿点了点纸上的名字,方家只栽了一个方公子,还是太便宜他们了。 是夜,杀手的尸体被丢进乱葬岗。 同一时间,方家门前灯火通明,宗聿骑着马带着兵,直接撞开方家的门,没有上报,没有命令,单凭一张口供,就直接把方家闹了个人仰马翻。 方溢还在小妾床上,就被衣衫不整地抓起来,从后院一路拖行到门口。他挣扎着,看见方家的仆人惊慌失措地被压在墙角,不敢动弹,他的夫人和其他子女早已被拖出门。 姑娘们好歹有件蔽体的衣裳,男人们在床上是什么样,拖出来就是什么样。 夜里寒风猎猎,他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冷的。 方溢被丢到最中间,衣服大敞,裤子还没完全提上。四周围着的官兵举着火把,冲天的火光让他的狼狈无所遁形。 宗聿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嗤笑道:“方大人,忙着呢?” 方溢连忙拉上自己的裤子,脸色由青转白,很快又滚烫起来,火辣辣地发红。 他为官多年,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双目发红地怒视宗聿,呵斥道:“宁王,你私自调兵闯入官员府邸,视朝廷律法为何物?” “方大人这时候知道有朝廷律法了?你纵容儿子行凶之时,怎么不记得有朝廷律法?”宗聿冷眼看着他,“养不教,父之过。方大人,记住你今天这顿打,是因为你儿子。” 宗聿话音刚落,几个官兵就搬来长凳和荆条。他们抓住方溢的手,把人强行按在凳子上,扒了他的裤子,露出白花花的屁股,手起手落,一下一又一下,精准地抽在方溢身上。 女眷们吓得闭上眼,不敢多看。 方溢涨红了脸,文人风骨抛之脑后,直呼宗聿名讳,破口大骂。 宗聿面不改色,幽幽道:“辱骂亲王,加十鞭。” 方溢被打的皮开肉绽,骂声逐渐小下去,以至于旁边方家人的哭声显得格外响亮。 左邻右舍的官员听到动静,本来想出来看一眼,见是宗聿,立刻缩头退回去,屁都不敢放一个。 鞭声和哭声混合在一起,过了很久,鞭声停了,方溢也差不多快昏死过去了。他苍白着脸,冷汗润湿了头发,从凳子上抬头看向宗聿,两眼翻白。 宗聿约束着座下的马,看向四周,扬声道:“本王今夜把话放在这,再有人敢打驿馆两位小世子的主意,这就是下场!” 第122章 宗聿高调放话, 第二天不出意外地被弹劾了。 朝堂上的文官气的跳脚,一个个说的唾沫横飞,恨不得让宗熠立刻处置宗聿, 最好是革职查办, 打入大牢。 宗聿没上朝,这更是给了那些文官发挥的余地。不过他们并没有叫嚣太久, 因为顾婉清今日在场。文官在一旁慷慨激昂, 她不卑不亢, 说出有人要挑拨离间,破坏此次和谈。 第158章 知道两位世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欺负, 武官不干了。就算他们不知道两个人的真实身份, 凭惊鸿他爹是曲无觞这一点, 就不会袖手旁观。 武官的嘴皮子没这些人利索, 但是声音大,底气足, 一群人骂起来,那也不容小觑。 双方你来我往吵的不行,文官揪着要惩治宗聿, 武官不一样, 他们没目标, 文官里面谁逼逼,他们就弄谁。 早朝搞得像是菜市场, 双方还动起手。最后的结果, 自然是参与的人一人十板子,谁也逃不了。 和谈这件事板上钉钉, 不止是江瑾年和宗聿的问题,宗熠和曲落尘有书信往来, 二人在信件中达成和谈。 云川只想过自己的日子,谁也不招惹,虞朝才刚拿下狄戎,那片领土的建设同样是问题。 就目前的状况而言,战争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宗熠这么多天没表态,就是想看一下底下人的反应。顺便把野心勃勃之辈揪出来,敲打一番。 宗聿打人这事最后不了了之,文官的弹劾宗熠不予理会,态度已经很明显,再有人去斗,就是纯傻。 宗聿才不管朝堂上闹成什么样,他这两天一心陪娃,吃喝玩乐全包。经常有人看见他带着两个孩子出门,唐玉竹在城里玩够了,他就带着他们出城。 采风,赛马,打猎,只要唐玉竹喜欢,宗聿不说半个不字。 但就算如此,他也没能把小孩拐回家去。唐玉竹有自己的小心思,宗聿要是一直问他,他就会叫宗聿怪叔叔,说他骗小孩。 叔叔这个称呼极具杀伤力,宗聿每次听到都会心塞,他试图让唐玉竹理解他们的另一层关系,但唐玉竹不配合。 宗聿几次败下阵来,又气又无奈。 “臭小子,你在家里也这样皮?” 宗聿抱着在怀里熟睡的孩子,用手捏了捏他的鼻子,不禁放慢马匹的速度。 京都连着晴了两日,没那么冷,宗聿这才有机会把孩子们带出来玩。唐玉竹在马场跑的一张脸通红,回程的路上往宗聿身上一靠,直接就睡了。 郊外的风吹的有些冷,宗聿抱着孩子下马,让侍卫把马车赶过来,将孩子放到马车上,让他平躺着睡。 敏秀随行,她留在马车内照看孩子,宗聿骑马走在前面,和惊鸿并排而行。 这两日相处下来,宗聿在惊鸿身上看见太多表哥的影子,当然也有一点曲无觞的怪脾气,只是在唐玉竹面前,会收敛的很好。 他是个称职的哥哥,唐玉竹非常喜欢他,动不动就和他撒娇,喜欢粘着他。 唐玉竹要他抱抱的次数,比要宗聿抱抱的次数多得多。 “惊鸿,你来京都有段时间了,有没有想家?”宗聿道,“我见过你爹爹曲无觞,他早些年和我们一起在战场上并肩作战。你另一个爹爹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宗聿这些天只顾着陪孩子玩,没怎么问过他们这些年的事。今天唐玉竹睡了,进城的路还有一大截,宗聿起了话头和惊鸿闲聊。 惊鸿知道他想问什么,如果是其他人,他不一定会提父亲的事。可对方是宗聿,是唐玉竹的另一个父亲,惊鸿和唐玉竹是一样的存在,他们的世界更有共鸣。 “我父亲话不多,因为没有记忆,他的点点滴滴都是从到了云川开始的。他很爱我,也很严厉,对我的要求很高,在我的心里,他是无所不能的人,除了……” 感情。 惊鸿提到父亲时,眼里充满了光彩。他们之间有很多美好的回忆,可这些回忆又掺杂着痛苦的记忆。他眸光黯淡,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 宗聿看出异样,想到曲无觞多年来,不曾在他们面前透露半个字,试探道:“两个父亲间关系不好吗?” 惊鸿摇头,他垂眼抿唇,视线挪向遥远的天际。 什么样的感情才算好呢?他们会为了他妥协,会为了他粉饰太平,他在的地方,两个人和和气气,可如果他不在,他们之间总是免不了争吵。 惊鸿小的时候看不懂,长大了便听得懂了。 他苦涩地笑了笑,转头看向宗聿,道:“我来京都听说宁王殿下不少事,有很多名门闺秀想嫁给你,你为什么不再婚?” 宗聿一愣:“你都是听谁说的?本王把他的舌头拔下来。还有,叫我七叔。七叔心里有一个人,我以为我们很相爱,可有一天他一声招呼都不打,就不要我了。” “那你干嘛还等他?”惊鸿问道,两个父亲带给他的不安因素让他对这种事变得敏感,他不想唐玉竹变得和他一样。 如果宗聿只想要唐玉竹,或者想要报复江瑾年,他一定带着唐玉竹离他远远的。 “我没等。”宗聿否定,眉间聚起戾气,笑意不达眼底:“我一直是在找他。” 等他找到了,这场躲猫猫游戏就结束了。做为胜利者,他该享受自己的胜利果实。 他不会一口吞吃,而是看猫猫的态度,再决定怎么吃。 “看来找的不顺利。”惊鸿轻轻摇头,感慨道。 宗聿:“……” 还能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惊鸿说话有分寸,他平日的话语里几乎不会透露涉及二人身份的人或事。宗聿知道这样问,不可能从他嘴里听到江瑾年的消息,干脆地把话题引到唐玉竹身上。 “你上次说玉竹哭会起红疹,是生下来就这样?” 宗聿私下找人问过宋治,他没有听说过这种病例,要见到人才能判断。 宗聿不可能故意把孩子惹哭了给他看,想来还是问惊鸿来的快一点。 惊鸿道:“玉竹生下来身体就不好,一开始那两年,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和其他问题比起来,起红疹反而算不得是什么大毛病。随着他年岁渐长,身体逐渐好起来,哭的次数少,红疹已经能控制,曲……曲祭司给他配了药膏,一般睡一觉就能好。” 唐玉竹生下来时,小小的一个,跟个奶猫一样大,大家都担心养不活,仔仔细细地将养着。曲落尘和曲无觞轮流照料,他们不敢马虎。 那么大点的孩子,要没真的很快。 他们好不容易才把孩子照顾足月,养到足岁,看着他学会走路,学会喊人,学会跑,学会跳…… 家里人很喜欢他。 惊鸿也喜欢。 宗聿心情复杂,他知道养孩子不容易。唐玉竹现在蹦蹦跳跳健康的很,足以看出云川养他有多仔细。 如果不是给予了很多很多的爱,他不会这样开朗大方, 江瑾年和孩子最难的这些年,他一无所知。 惊鸿是个好孩子,看出宗聿心情不佳,安慰道:“过去怎么样已经不重要了,曲祭司说了,玉竹是有福相的好孩子,他以后一定能够逢凶化吉,平平安安地长大。七叔,你会一直对他好的,对吗?” “那当然,只要有我在,他就是要星星要月亮,我也帮他搞来。”宗聿自豪道,别的不敢说,在这京都,他想横着走都行。 “那如果他只是永安王世子,你也会对他好吗?”惊鸿又问。 这个问题带着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如果,宗聿转头对上他执拗的眼神,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清澈地不掺杂任何的杂质,却已经学会体验复杂的感情。 宗聿面不改色,坚定道:“没有如果。” 他不反对唐玉竹做永安王世子,但惊鸿问的明显是另一种情况,如果江瑾年要带唐玉竹回云川,他会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呢?当然是像他说过的那般,把人留下来,关在一个只有他的地方。 回去的路不长,唐玉竹还没有睡醒。往日他醒着,绝对不会和宗聿去王府。但今天他睡着了,宗聿在想能不能就这样把人拐回去? 有惊鸿在,就算唐玉竹不高兴,惊鸿也能哄他。等他在王府混熟了,说不定就不会再回驿馆了。 宗聿在心里盘算着,觉得这个计划十分可行。 他带着惊鸿进城,却不往驿馆走,惊鸿信任他,没有多问,其他人亦不敢多言。 他们穿过热闹的集市,眼看离王府越来越近,一辆熟悉的车架出现在半道上,拦住宗聿。 车上悬挂着瑞王府的字样,驾车的侍卫看见他,拱手行礼。 宗聿打马上前,隔着车帘喊了一声:“二哥。” 宗樾挑起帘子,他穿着锦袍,正襟危坐,肩上靠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脑袋下的身体裹着狐裘,脸埋在毛茸茸里面,看不真切。 但宗聿知道,是纪凌。 “二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宗聿微俯身,靠近轿子问道。 他也是回京才知道,宗樾接了一桩外省的案子,奉旨督查,去了好久。敛芳都说怕他今年赶不上年节,没想到这会儿会在街上碰到。 “我刚回来,还没进家门,就听了你不少英勇事迹。”宗樾话里有话,抬眸看向他身边的惊鸿,道,“纪凌收到凌霄阁最新的消息,永安王今夜就能抵达京都。” 第159章 第123章 京都的冬天黑的很早, 太阳的余晖还等不到落山,就开始藏进云层,夜幕迅速降临。 江瑾年一行人酉时进城, 天空已是一片漆黑, 偶尔能瞧见一两个星点,忽明忽暗地在苍穹上闪烁。 城内灯火如昼, 大街小巷还有没收摊回家的小贩, 在热情地兜售自己的商品。 江瑾年没有骑马, 天寒地冻,他身披狐裘, 坐在马车内, 怀里还抱着一个暖手炉。 曲无觞掀起车帘看向窗外, 京都的人文和云川大不相同, 街道风貌各有特色。 江瑾年的视线越过他看向窗外,有些怀念, 也是好多年不曾来过。 队伍朝着驿馆走去,他问曲无觞:“你要和我一起,还是要去办自己的事?” 曲无觞放下帘子, 回头看他:“我有什么事?我们此行就是为了谈和, 没有别的事。” 江瑾年见他嘴硬, 道:“没有别的事,又为何要把陆大哥也带来?” 谈和这件事, 云川国君全权交给了江瑾年, 原本就和曲无觞无关,曲无觞却借口孩子在京都, 说什么都要跟来。 而且他不是一个人来,他把被困在云川多年的陆无名也带来了。临行前又欲盖弥彰地给他戴上面具, 不许他摘下来。 陆无名不会和他争辩这种事,一路上确实没摘下来。他骑着马走在前面领着队伍,面具遮了半张脸,就算是昔日的熟人见了,也要迟疑一下。 人是会变得,他这些年的变化尤为明显。 “我和孩子都在这里,他留在家里干嘛?”曲无觞不觉得这样安排有什么问题,“我占有欲强你第一天知道?” 江瑾年无奈摇头,曲无觞把人带来,分明就是想让他和顾家相认。他这一路上不断地给陆无名找麻烦,是因为他过度焦虑,又不愿意承认。 江瑾年无奈地叹了口气。 云川使者到访的消息驿馆早就收到,江瑾年他们到时,驿馆的官员已经等候多时。看见他们的车架,更是热情地迎上来。 陆无名翻身下马,曲无觞见马车停了,不等陆无名上前,就先打开车门出去。 陆无名提醒道:“外面黑灯瞎火,你慢点。” 曲无觞哼了一声,他抬头看向驿馆的官员,目光四下一扫,没瞧见自己人,道:“我儿子呢?” 知道他们来了,惊鸿不会不派人来接。 官员脸上堆着笑意,手却在不停地抹头上的冷汗:“这位可是永安王阁下?” 曲无觞道:“平阳侯,曲无觞。” 随后看向陆无名:“他是我家眷。” 用手往身后的车厢一指:“永安王在车上。所以我儿子呢?” 曲无觞把人介绍了一圈,话题又拐回去。 江瑾年在车内没有动,官员看不见他,支支吾吾道:“两位世子很好,诸位远道而来,不如先进驿馆休息。” 官吏不愿意正面回答,这引起曲无觞的警觉。 陆无名先把他从车上抱下来,然后走到官吏面前,面具下的目光带着冷意。 他比官吏高出半个头,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官吏心中叫苦连连,不敢直视他的目光,眼神游离,这更显得他心虚。 陆无名道:“谁把他们带走了?” 曲无觞皱眉,难怪支支吾吾地,原来两孩子不在驿馆。 他脑子里很快就有了答案,冷笑道:“你们宁王回京都了?” 曲无觞送孩子的时候,这人走的比谁都快,他还以为要等江瑾年到了,他才赶回来。 孩子确实是被宗聿带走了,他这两天一直跟着两人,在京都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曲无觞的话有些微妙,有种他笃定宗聿回来,就一定会管孩子的自信。 官员哪边都得罪不起,唯唯诺诺地点头,为了不被误会,赶紧解释道:“宁王殿下喜欢这两个孩子……” 曲无觞没有听官员说完,他敲了敲马车的门框,对江瑾年道:“外面天太冷了,你别冻着,先回驿馆休息,我和陆无名去接孩子。” 曲无觞顿了顿,又道:“或者一起去?” 江瑾年沉默,时至今日,和宗聿相关的话还是会让他心悸。宗聿把孩子带回去是什么意思?他去了宗聿就一定会把孩子给他吗? 当年他不告而别,一走就是五年。 这段时间太长了,长到可以消磨他们之间的爱意。 虽然和自己预想的一样到了京都,但江瑾年的心里没底,他看着熟悉的街道,把自己缩回坚硬的壳里。 “我在驿馆等你们。” 曲无觞就知道会这样,翻身上马,让驿馆的官员给他指路,带着陆无名去宁王府。 京都的街道热闹,四周人声鼎沸。 黑夜模糊了众生相,曲无觞和陆无名两个外乡人混在人群中并不突兀。 曲无觞时不时地会看向陆无名,这里才是他的家乡,就算记忆有问题,到了熟悉的地方,他难道不会想起点什么? 陆无名注意到曲无觞的视线,回头看向他。面具遮掩了上半张脸,更显得下颌线锋利流畅。 他嘴唇微动,道:“怎么了?” 平心而论,他长得很好看,有种成熟男人的韵味,说话做事不骄不躁,体贴稳重,是个值得信任的好男人。 曲无觞见色起意,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很喜欢。他怕陆无名恢复记忆,又担心他不能恢复记忆。 曲落尘说了,京都是最后的办法,家人的刺激或许能让他完全想起来。不然就会一直维持被记忆困扰的状况,到最后,连现有的回忆也逐渐忘记。 曲无觞抿唇,避开他的眼神:“不认识路了,我找个人问问。” 宁王府在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曲无觞随便找个人就能得到正确的答案。 他骑马走在前面,没有等陆无名的意思。陆无名不知道他为什么又不高兴,无奈地跟上他。 到了宁王府,曲无觞上前敲门,很快就有人应声,打开角门询问。知道是云川来人,门房有些激动,他探出头看向曲无觞身后,只瞧见一个带着面具的青年牵着马站在门口。 门房肉眼可见的失望,嘟囔道:“怎么就两个人?” 曲无觞眉头一挑,冷笑道:“你们殿下想几个人?你只管去告诉他,让他把两个孩子送回来,啰嗦什么?” 门房微微俯身,开门道:“阁下远道而来,我们殿下吩咐了,请你们入府喝一杯清茶。” 入府喝茶是假,想见面才是真。 曲无觞几乎一瞬就猜到宗聿的用意,可惜站在这里的人是他,不是江瑾年。 曲无觞回头看向陆无名,犹豫了一下没让陆无名跟着他进去,今夜并不适合叙旧。 门房还想说什么,但曲无觞神情不耐,吓得他不敢多言了。 宗聿从宗樾哪里得到消息,更是加深了把唐玉竹带回家的决心,他这样想自然也这样做。 唐玉竹睡醒后,面对陌生的环境,确实露出了不安的神情。但他转头看见宗聿和惊鸿,那股不安的情绪被压下去。 他现在还是一个依赖人的年纪,如果有熟悉的人在身边,对陌生的环境不会太过抵触。 王府确实像宗聿说的那般,为了迎接唐玉竹的到来,他们做了很多改动。敛芳特意在院子里规划出孩子玩耍的区域,临时培训了一些下人,就是方便照顾唐玉竹。 不过想法是好的,实际却不是那么回事。 唐玉竹抗拒。 他有一种天然的直觉,会靠近更有亲和力,对他表现善意的人。 王府的很多人对他的存在带着异样的眼神,他讨厌那样的目光,整个人拘谨很多,只愿意跟着惊鸿,宗聿要抱他,他都要犹豫一下。 因为他觉得在王府内的宗聿和在王府外的宗聿不一样,他还是他,可王府的存在是无形的枷锁,唐玉竹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本能的不喜欢。 他愿意留下来,却没那么开心,宗聿觉察出他不对劲,以为他不适应,一时没有联想到其他地方。 宗聿有意等江瑾年,但最终等来的却是曲无觞,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曲无觞的身后,眉头紧蹙。 曲无觞知道他在找谁,道:“别看了,就我一人。我们两怎么说也曾出生入死,别摆出一副不高兴见到我的样子。” 引路的门房已经退下,因是夜里,院子里没有闲杂人等。 故人重逢,宗聿又怎么会不高兴?他更多的是失望,那种满心欢喜一场空的失望。 “他为什么不亲自来?”宗聿问道,他的声音里藏着愤怒,神情却是茫然。 他早早回府,让人备下宴席,期间还换了一身衣裳,把自己打扮的像只花孔雀。 他想见江瑾年,那种思念随着时间的推移,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他心上,快要把他逼疯了。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江瑾年却避而不见。 宗聿的心脏一阵抽痛,满心欢喜的像是只有他一个人,那双漆黑的眸子染上悲戚,自嘲笑道:“不愿意见我,又为什么要让我见孩子?” 第160章 唐玉竹站在他跟前,听见这句话仰头看他,小手无措地背在身后。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 惊鸿上前把他抱走,将他护在怀里。 曲无觞给惊鸿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带人先走。 宗聿欲上前阻拦,曲无觞道:“宗聿,不是我要戳你心窝子,你没有理由留下他。” 如果当初宗聿从一开始就护送唐玉竹上京,那漫长的时间相处下来,不管他对唐玉竹的身世信几分,孩子对他的依赖,都让他有足够的理由把孩子带走,不会让孩子住驿馆。 可惜没有如果,孩子们先进了驿馆,短暂的相处还没有办法让孩子全身心依赖他。 他更没有理由在江瑾年到京后,扣着孩子不放。 天时地利人和,他一样不占。 宗聿面色惨白,曲无觞的话就像是一把钝刀刺在他心上。 那满心的欢喜冷下去,寒意渐渐爬上心头,他有意忽略的现实摆在眼前,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的江瑾年不是代嫁的江家人,而是云川永安王。 他们这段荒唐的亲事,在江家覆灭,江瑾年选择离开后,就彻底进入尾声。 江瑾年一直有意回避的过去,是国和国的界限,他们的感情真的还能如初? 夜色里,曲无觞的神情平静的近乎冷漠:“宗聿,你们都该往前看。” 宗聿冷笑应声:“往前看?” 如果江瑾年避他一辈子,他说不定真的心死了,学会往前看。 可江瑾年没有避他,还有孩子,这个时候让他往前看? “晚了!” 宗聿心中酝酿着风暴,脑子里全是危险的想法,阴鸷和戾气涌上眉眼,他过不去。 江瑾年也别想就这样过去。 就算是堕落,他也要拉着江瑾年陪他一起。, 第124章 云川使者到访, 宫中设宴款待,五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可以入宫参加,几位亲王更是不能缺席。 宗聿一大早就被圣旨宣进宫, 宗熠问他对云川和谈一事有什么看法。 宗聿回京已有几日, 宗熠早不见他,晚不见他, 偏偏选在江瑾年到来以后。 宗聿好半天都没吭声, 殿内只有棋盘落子的声音。等到一盘棋结束, 宗聿一子险胜,这才抬头看向宗熠。 “皇兄, 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那个孩子, 你都没见过, 却派人把他护的严实。” 时间最会改变人, 宗聿已经不是多年前那个皇兄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自己。顾家都能看出他皇兄的态度,他又如何看不出来? 敏秀是卫淮的心腹, 卫淮是宗熠的心腹,他们选择派自己人去护着,如此重视, 当真一无所知? 而且宗聿问过驿馆, 早在孩子们到之前, 他们就在准备,还是卫淮亲自监工。 宗熠从始至终没见过孩子, 却又如此了解。 宗聿很难不怀疑, 他皇兄早就知道点什么。 眼见瞒不过去,宗熠也不兜圈子, 冷静道:“这得问你自己,要不是你甩手不管, 把孩子们丢在路上,有个人也不会给我写信交代。” 这话半真半假,其实宗熠和曲落尘一直有书信往来,但孩子这件事,曲落尘瞒到如今才开口。 宗熠是真的才知道。 若是曲落尘早一点说开,宗聿和江瑾年不会分别多年。 宗熠没有指名道姓,宗聿先猜的江瑾年,但很快就自我否定,随后想到另一个身影,微微蹙眉:“是曲落尘告诉你的?” 宗熠默认,宗聿嘴角微勾,似有两分轻嘲:“江瑾年是永安王,想来他的身份也不会低,不然他的信件如何能送到皇兄手上?” 进宫的信件要层层筛查,来历不明的信件更是如此。曲落尘要是没有身份,又如何避开重重关卡? 宗熠听出宗聿的试探,不慌不忙道:“他是云川大祭司,位同国君,但不干政。” 大祭司是云川的叫法,如果在其他国家,这个位置类似国师。 曲落尘有这重身份,能通过驿馆把信送到宗熠手上,就不是什么难事。 宗聿又陷入沉默,宗熠见他面色不虞,便猜到他在心里和自己闹别扭,觉得自己瞒着他。 宗熠理亏,但这种情况他怎么可能承认? 他正色道:“想说我没有告诉你?我给你写的信你看了吗?” 他可是让凌霄阁追了一路,先后去了几道书信,是宗聿自己烧了,还把他的人都给甩掉了,他能怎么办? 宗聿哑然,面色古怪,本来想和皇兄怄气,结果发现自己理亏,也不好再和宗聿使小性子。 云川和谈一事板上钉钉,宗聿知道皇兄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想知道他如何处理和江瑾年的事。 宗聿寻人五年,如今人就在眼皮子底下,他心里想的从不单纯。 五年来,这是宗熠第一次和他提这件事。过往为了不刺激他,都不敢太干涉。 宗聿起身,掀起衣摆跪下,道:“皇兄,求你成全我。” 他喜欢江瑾年,不管他是江家人,还是永安王,他认定他,只要他。 宗熠心头一跳,虽然清楚宗聿不会放弃,但没想到他如此直接,甚至不再和他兜圈子,单刀直入。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母后走的早,宗聿年岁小,对他十分依赖。当初宗聿一声不吭跑去战场,偶尔回来一次,宗熠都劝过让他不要再去。 可他还是坚持,他嘴上说不懂朝局上的弯弯绕绕,心里却很清楚,边境不稳,宗熠的皇位就会动荡。 所以哪怕边境苦寒,他还是坚持和外祖父他们守在一起,他只是想自己多阻挡狄戎的脚步,就能让皇兄多睡一个安稳觉。 这么些年,他没伸手管宗熠要过任何一样东西。 如今为了江瑾年,他直接跪下,他要的就这一样。 宗熠心情复杂,他俯身伸手把人扶起来,道:“你应该明白,你们之间的问题是什么。云川国君对江瑾年多有关爱,云川才是他的家。你要把人留下来,还是随他去?” 如今的江瑾年身份不同,哪能说留下就留下? 宗聿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他下意识地觉得江瑾年回来了,就应该留下来,和他共度余生。 他被宗熠问个正着,支吾了一个我字,就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 是啊,如果江瑾年不愿意留在这里,要他一起回云川,他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你看,你只想到要和他在一起,却没有考虑旁的现实。小七,皇兄不拦你,可也要江瑾年愿意。” 宗熠不是独断专制的兄长,五年前阻拦,是他看出曲落尘没有结亲的意思,而且也不确定云川方面的态度,江瑾年的身份不能放上明面,就会成为极大的隐患。 他不敢拿宗聿的前途去赌。 那个时候的两人,中间横着国家,分开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而如今,云川和虞朝建交,江瑾年以永安王的身份重回京都,一切都摆在明面上,五年前不能说出口的秘密,现在已不是问题。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了一个四岁的孩子。 宗熠曾经最担心的问题已经迎刃而解,他也不想这个孩子流落在外。 他心里支持宗聿把人留下来,只要江瑾年能松口,云川那边他可以和曲落尘再商议。 只是宗聿眼下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和江瑾年缺乏沟通,宗熠希望他可以好好想一想,认真思考自己和江瑾年的未来。 为了让宗聿不做出冲动后悔的事,宗熠把人留在宫里,不许他出宫去见江瑾年。 而江瑾年那边,他做了别的安排,他自会派人把他们接进宫。 他也想见见那两个孩子。 京都的白昼很短,天色刚刚擦黑,宫里的人就来驿馆接人。 江瑾年换了身锦袍,身上依旧披着大氅,唐玉竹窝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 曲无觞昨日去接人,到了半路,马背的颠簸让唐玉竹昏昏欲睡,他是今早醒来才发现自己躺在父亲怀里,久别重逢的喜悦,让他格外地黏江瑾年。 宫里来了两辆马车,江瑾年和曲无觞他们分开坐。马车内提前烧了炭火,走进去就能感觉到暖意。 唐玉竹不肯从江瑾年怀里下来,就算是坐在车上也要赖在江瑾年怀里,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看见爹爹了。 江瑾年摸摸他的头,和他额头相抵,鼻尖相蹭,眼底满是宠溺的笑意。 唐玉竹好奇道:“爹爹,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江瑾年搂着他,给他解释道:“我们要去见一个玉竹从来没有见过的伯伯,他和舅公一样,可能有点严肃,不过玉竹不要害怕,他喜欢玉竹,敏大人就是他派来保护玉竹的。” 提到舅公,唐玉竹就想到他的胡子,认真道:“伯伯也有长胡子吗?玉竹能揪他的长胡子吗?” 江瑾年一哽,宗熠可比自己舅舅年轻多了,道:“不可以哦,伯伯没有胡子。” 第161章 “好叭!”唐玉竹捧着脸,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他晃着自己的腿,伸手揪住大氅领边的兔毛,把脸埋在里面蹭了蹭,猛吸一口气又抬起头,水润的大眼睛看向江瑾年,轻声道:“爹爹,去见伯伯的时候,也能看见怪叔叔吗?” 怪叔叔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出现,唐玉竹心里空空的,是怪叔叔不喜欢他了吗? 江瑾年见他皱眉,手指点在他的眉心:“玉竹喜欢怪叔叔?” 唐玉竹点头:“喜欢。他会给我买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会带我去骑马。玉竹喜欢骑马,就像喜欢飞高高一样。” 江瑾年见唐玉竹开心,摸着他的头感慨,真不愧是父子,那么短的时间就能让孩子惦念。 可江瑾年还没有决定要不要留下来,五年了,京都的格局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昨日唐玉竹睡了以后,惊鸿给三位家长分享了他在京都得到的消息。 他和唐玉竹险些遭人谋害,虽然明面上的罪魁祸首被宗聿处置了,可暗地里的那些人同样不安分。 惊鸿没有隐瞒柳书的存在,一个对宗聿有想法的世家公子,怎么看都会成为江瑾年的阻碍。 江瑾年已经过了全凭一腔热切的年纪,有了唐玉竹以后,他的心思自然而然地放在孩子身上。他自己无所谓,可他不想拿唐玉竹的未来去赌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他为了唐玉竹,用三年的时间拔除了云川阻碍他的力量,就为了让唐玉竹不被非议,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 他来京都前,唐载雪特意留他在宫里用膳,和他下棋,喝酒。那一刻他不是云川的国君,只是江瑾年的舅舅。 他对江瑾年说,云川永远是他的家,永安王府永远为他留着。不管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不管他会在虞朝停留多久,云川都是他的后盾。 江瑾年知道,唐载雪是怕他没有底气,委曲求全。 所以曲无觞请旨随行,唐载雪毫不犹豫地准了。曲无觞霸道,强势,有他在,断不会让江瑾年吃亏。 马车在宫门前停了一下,今日宫宴,宫门口的审查格外严,不少大臣的家眷堵在外面,等着通行。 江瑾年他们的马车挂着宫里的标志,盘查的官兵眼尖,率先给他们放行。 一旁等候的家眷忍不住伸长脖子打量,窃窃私语。 “这谁啊?怎么直接就进去了?” “你傻啊?没看见是宫里的马车?说不定是哪位贵人特请的恩准,接自己的亲人进宫。” “居然来了两辆马车,难道是柳家?” 有人怪叫一声,语气颇酸。 不过他话音刚落,就看见同伴对他挤眉弄眼,示意他看向身后。公子哥一转头,就瞧见他议论的柳家还排在他后面。 马车的车门开了一半,柳家公子裹着一身雪白的狐裘,阴测测地扫了他们一眼。 二人顿时缩了缩脖子,不敢多言,钻进各自的车厢,当起鹌鹑。 柳书看向宫门,面色微沉,敲了敲车窗,对外面跟随的侍从道:“去给我查,我姐姐都不能派人来接我,我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大胆!” 第125章 殿内的炭火烧的很足, 就算是只穿着锦衣的陆无名都感觉到热,可江瑾年还是披着斗篷。 唐玉竹已经从他怀里下来,站在他身边牵着他的手, 好奇地看着高位上的宗熠, 在他看来,这位伯伯和怪叔叔长的好像, 他有点分不清。 殿内很安静, 宗熠看看三位大人, 又看看两个小孩,最后视线在陆无名的面具上凝视了很久。 陆无名微微垂首, 没有直视天子龙颜。 宗熠收回自己的目光, 关切道:“你们一路舟车劳顿, 到了京都可还习惯?再过段时日就是年节, 你们难得来一趟,不如开春再走。” 江瑾年颔首:“多谢陛下关怀, 若是事情办的顺利,我们是想多叨扰两日。” 江瑾年没有把话说的太死,一句事情办的顺利就概括了一切, 可这次来京都, 他和曲无觞要办的事太多了。 宗熠做为知情者, 明白他的意思,宗聿, 顾家, 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他昔日反对这门亲事,如今也不可能大大咧咧地说他同意, 只能闷在心里,装作不知情, 只谈国事。 “你们国君和大祭司先后就和谈问题和朕通过信,两国建交自然可行,不管前朝有什么风风雨雨,这一点朕可以给你们保证。” 虞朝和云川一向相安无事,不曾有过纠纷。在虞朝和狄戎打得火热的那些年,曲无觞还来往战场,帮忙救了不少人。 虽然这里面有很大的一个原因,是他救走了陆无名。 宗熠也是后来才知道曲无觞去过战场,自己积攒了不少人情。如今见到真人,宗熠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感激曲无觞救了陆无名,可这中间十多年的时间,他把陆无名的消息瞒的死死的,一点风声都没漏出来。 他们一度以为陆无名已经死了。 宗熠想问,可眼下的场合并不合适,而且他发现陆无名看他的眼神太平静,不像是久别重逢的亲人该有的神情。 他隐约猜到曲落尘为何在信件中含糊不清。事态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宗熠又和几人多说了两句,他发现曲无觞可比曲落尘那个纯混子有礼有节多了,陆无名不怎么说话,倒是很注意曲无觞的情绪。 “今日宫中设宴为你们接风洗尘,来了不少文武大臣,朕这里左右没什么事,就不留你们闲谈了。平阳侯,听闻你和军中将领有些交情,也是很多年没见了吧?今夜正好可以叙叙旧。” 宗熠把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不好言明,就点到为止。 曲无觞没想到宗熠会把这件事放上明面,一时哑然。不过转念一想,有曲落尘这个中间人和宗熠通信,加上惊鸿也来了多日,宗熠知道不足为奇。 他提前把话说开,反而是方便曲无觞和昔日熟人叙旧,以免大家见了面,顾忌身份,还要畏手畏脚。 “转眼是有五六年不曾见过,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有我这号人。”曲无觞回想昔日在战场上的点点滴滴,紧绷的神色松缓不少。 “你们去吧,不过这会儿外面冷,就让两孩子在这里玩。”宗熠不留大人,但他稀罕两小孩。 唐玉竹一双大眼睛已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惊鸿年长,知道不能直视,他可不管那么多。 江瑾年看了眼孩子,俯身道:“玉竹,和惊鸿哥哥留在这里好不好?” 唐玉竹抬头看他:“爹爹不和我一起吗?” “爹爹要去办点事,你和哥哥在一起,等到吃饭的时候,和哥哥来找我。” 唐玉竹想了一下,乖乖答应,他是个好孩子,不会给江瑾年添麻烦。 曲无觞有些犹豫,不过看了眼陆无名,还是答应了。他要带陆无名去见那些熟人,难免要解释一些事,不带惊鸿也可以。 宗熠成功把孩子们留下,他让吕忻安排曲无觞和陆无名去开宴的大殿,而江瑾年则是被小太监带去宗聿当皇子时的宫殿。 江瑾年知道他的意思,没什么太大的抵触情绪,只是看着吕忻无奈地笑了笑。 吕忻安排好三人走回殿内,宗熠下了龙椅,这会儿正在逗唐玉竹,大概是要抱他,唐玉竹歪了歪头,朝着他伸出手。 宗熠把人抱起来,小孩四岁的体格还是很有分量,惊鸿站在一旁,略显担忧。 唐玉竹倒是不怕,道:“我能叫你伯伯吗?你和怪叔叔长的好像。” 惊鸿宗熠的神情没有那么严肃,稍显温和,道:“当然可以。” 他本来就是孩子的伯父,看到这个孩子,他仿佛看见宗聿小时候,倒是勾起不少儿时的回忆。 宗熠的心像是被人轻触了一下,变得柔软。 他抱着唐玉竹看向惊鸿,这孩子个子高,快到他肩膀,因为要懂事些,顾忌他的身份,没有那么放得开。 宗熠和他说话不像对小孩,倒是更像是对个小大人,温声道:“不用紧张,你和玉竹一样,只是你父亲比我年长,左右无人,你喊我一声叔叔也无妨。” 在宗室里,宗熠是长子,算起来他就陆无名这一个表哥更为年长,其他的都比他年幼。 惊鸿低头,似有些不习惯,小声地喊了一声叔,然后就没声了。 宗熠听见了,脸上笑意更深,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后,合家团聚更重要。他曾担心宗聿无子,顾家无后,可眼下这些担心不再是问题,他也算是了了两桩心事。 江瑾年不止一次来过宫里,这些年,宫里没什么变化,只是他不曾去过宗聿生活的地方。 带路的太监提着灯笼给他照明,一路垂着头,没有多言。 江瑾年跟着他七拐八拐,走过假山连廊,小太监提醒江瑾年就在前面。只是他们还没靠近,就听见假山旁边传来说话的声音。 成片的假山围绕池塘堆叠,有人坐在最高的山峰上,手里端着一碗鱼饲料,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池子里扔。 第162章 在这人的下方,身披狐裘的少年颤颤巍巍地踩在假山上,想要爬上去。 “宁王殿下,你拉我一把。”少年对宗聿伸出手,仰头看着他,神态似有几分嗔怪。 今日的夜空中有繁星几点,明月一轮,清冷的月辉荡漾在水中,也照亮少年秀丽的眉眼。他看宗聿的眼神,带着缠绵之意。 江瑾年停下脚步,站在连廊上看过去。 小太监也发现宗聿所在,他正要提醒,江瑾年抬手制止。 宗聿没有搭理柳书,甚至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 柳书却不在意,见宗聿不接他话茬,就自己爬上去。他勉强在宗聿旁边站稳,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周围的风景,道:“登高望远,难怪你喜欢在这里喂鱼。” 宗聿没有反应,柳书不觉得无趣,他盯上宗聿手里的鱼饲料,故意凑过去,伸手道:“我也要喂,殿下你给我……” 宗聿抓住他的手,飞了他一记眼刀,随后直接甩开。他站起身,把一碗鱼饵全部洒出去,随即纵身一跃,足尖借力,从假山飞到连廊下。 他和江瑾年隔着一片湖,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看他。他把空碗丢给一路守着他的侍卫,拍了拍衣上的尘土,冷声道:“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这种人都进宫了,我还不能去宴会?” 侍卫朝江瑾年的方向看了一眼,距离太远,天色太暗,他也只能看见摇曳的灯火烛光,隐约照出一个身着狐裘的颀长身影。 “殿下,不是小的想拦你,是皇命难为。”侍卫收回目光,苦笑道,“要不我陪你去宴会?” 宴会还没开场,这会儿那边聚集的都是大臣和家眷。 宗聿嫌麻烦,又想回去睡觉,忽然看见走廊上的灯火。莫名的,他心头一跳,那道看不清的人影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黑暗中,单薄又孤独。 江瑾年看着假山上气得跺脚的人影,道:“那位可是柳尚书家的公子?” 小太监点头,江瑾年轻笑一声,道:“看来他很喜欢宁王。” 从宫外追到宫内,还真是锲而不舍。 小太监不敢非议主子的事,想到吕忻公公的交代,一时间冷汗津津,颤声道:“永安王,我们还去见宁王吗?” 江瑾年看着远去的人影,拢了拢身上的斗篷,神情藏在黑暗中,让人捉摸不透。 “不去了,你带我去找平阳侯。” 小太监神色微僵,不敢得罪贵人,只能硬着头皮往回走。 只是他们走了还没两步,身后就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由慢变快,到最后甚至是在小跑。 小太监心里一喜,直接放慢脚步。 宗聿追上江瑾年,离的越近,他心跳的越快,明明只是一个背影,他却无比的确信是江瑾年。 他不敢喊,害怕自己一出声,这一切就会变成幻影。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十步,五步,三步…… 宗聿伸手,抓住江瑾年的胳膊,迫使江瑾年停下来。江瑾年没有回头,黑夜是最好的遮掩,他把自己的情绪藏起来,可心跳骗不了人。 宗聿走近,他嗅到熟悉的清苦的药味,像江瑾年刚进王府时,身上带着的味道。 他喉咙发紧,短短几息,仿佛是一年那么漫长,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拉着江瑾年,强硬地让他转身。 小太监和侍卫识趣地靠边站,二人低下头,不敢乱看。 江瑾年迟疑片刻,慢慢转过身来。五年未见,他瘦了很多,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明亮,犹如寒星两点,只是少了那份温和,多了几分冷意。 这使得他整个人更沉稳冷静,削弱了雌雄莫辨的美感,越发清隽。 惊喜和酸涩涌上宗聿的心头,酝酿成复杂的感情,像一个个小气泡,在心底不断地冒出,破裂。 他看着江瑾年,眸中似有水光。他等着一天等了太久,久到他此刻不敢眨眼,怕自己看错了。 “瑾……”宗聿喉头哽住,眼眶泛红,他的声音被吞没,千言万语凝结在心中。 他往前一步,把江瑾年抱进怀里,手臂不断收紧。 熟悉的灼热的体温透过拥抱传递到江瑾年心里,他迟疑了一瞬,没有推开宗聿,而是抬起手,回应了这个拥抱。 他回来了。 在不辞而别的五年后。 第126章 今日的晚宴是为云川使者接风洗尘, 没有那么多规矩,大臣可以携带家眷,有人是带妻子, 有人是带儿女。 夏瑜自从吃斋念佛后, 就很少回京都,更别说是进宫了。今日顾婉清劝了她好一会儿, 她还是不愿来, 顾婉清没办法, 只得和祖父一起进宫。 顾老将军三朝元老,一身军功, 往大殿上一坐, 多的是人上前恭维。顾婉清刚找了个位置刚想坐下, 就被军中好友拉走。 那群人神秘兮兮地凑在一起, 顾婉清听了一耳朵,听见他们在议论永安王和平阳侯。 军中不是人人都见过江瑾年, 和顾婉清在一起的兵,是在江瑾年离开后才凯旋,没赶上宗聿成亲。他们这些日子听见宗聿带着唐玉竹在逛遍了京都, 好奇的抓心挠肺, 偏偏遇上林宣和他们打哑谜, 其实林宣是不确定,不敢乱说。 万一那不是江瑾年, 他可承担不起宗聿的怒火。 “也不知道曲无觞这些年长变了没?当初还有人想撮合他和将军来着, 没想到他娃都那么大了。” 谈及往事,几位将军压低了声音。这种场合, 他们不可能把认识曲无觞几个大字写脸上。 顾婉清听见他们提到自己,靠过去道:“军中还有过这种谣言?” 曲无觞基本只在他们打仗的时候出现, 那种情况下,有今天没明天,顾婉清倒是不知道,这群人竟然有心思操心她的终身大事。 几位将军干笑两声,林宣挠了挠脸,他们没啥坏心思。顾婉清当年退亲上战场,说着会等她的少年郎,在第二年就另娶他人。 顾婉清倒是看得开,毕竟她选择了疆场,归期不定,不可能让别人一直等她。但军中将领不服气,想给顾婉清物色一个小白脸带在身边。 曲无觞在他们一群糟老爷们中,白的过分突出。 “主要是曲无觞长得好看,而且他对我们凶巴巴的,但对你不一样。”林宣实话实说。 曲无觞脾气不好,救人的时候更是暴躁,在场的人除了顾婉清,多多少少被他刺过两句。 宗聿更是因为不遵医嘱和他吵过一架,要不是顾婉清及时把两个人拉开,打一架是少不了。 曲无觞身上有股江湖匪气,军营里的军令不如顾婉清和顾老将军说话好使,所以大家才会那样想。 顾婉清回想了一下,确实曲无觞对她和祖父要客气很多。就算想骂人,也是强忍着咽下去,从来不会给他们难堪。 他隐忍克制的片刻,是在想她的兄长吗? 提起曲无觞,大家必不可免地提到惊鸿,他们琢磨了好久,也没想清楚他的两个爹是怎么回事, 毕竟男人生子,天方夜谭,他们不会一开始就往这上面想。 “这么好奇,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呢?” 曲无觞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他的手搭在林宣的肩膀上,自然而然地加入他们的谈话。 众人吓了一跳,林宣只差把曲无觞的手甩出去,陆无名站在曲无觞身后,伸手护着他。 林宣瞳孔微张,慌忙看向四周,宗熠还没有来,宴会还没到开场的时候。 “你怎么就过来了?”林宣诧异曲无觞来的那么早,视线落在陆无名身上,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有些纠结地问道,“这位是……永安王?” 怎么看都不像是江瑾年啊。 曲无觞站直身体,嫌弃道:“瞧把你们吓得,你们皇帝让我过来和你们叙旧。” 顿了顿,又道:“他是我家属,惊鸿他爹,陆无名。” 陆无名微微颔首,他没什么话,又带着面具,客气又疏离。 周围的武将不淡定了,曲无觞这两句话全是槽点,他们一时竟然不知道该从哪一句开始吐槽。 林宣多看了陆无名两眼,大概是知道江瑾年和宗聿的事,他接受力良好,压低声音道:“你两是一对?那惊鸿?” “我生的,有问题?”曲无觞一脸坦然。 林宣哽住了,武将们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们下意识地看向曲无觞的喉结和胸,是男人没错。 林宣感觉自己有点转不过弯,扭捏道:“难道是我们误会你了,你其实是姑娘?” 曲无觞白了他一眼,道:“眼睛要是不好使,可以掏出来比一……” 曲无觞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陆无名从背后捂住嘴。 陆无名无奈道:“别胡说。” 今日宫宴,可有不少女眷在。 曲无觞视线微偏,看向一旁的顾婉清,伸手拍了一下陆无名的手臂,示意他放开。 陆无名照做,不放心地又叮嘱道:“矜持点。” 第163章 曲无觞嘟囔了一声知道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放在心上,林宣被他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见状连连摆手后退,不小心撞上顾婉清。 他回头一看,想到曲无觞的豪言壮语,脸上臊的慌,尴尬道:“将军,你还在呢!” 顾婉清:“……” 她一直站在这里好不好? 曲无觞抬手抱拳,对顾婉清客气很多:“顾将军,别来无恙。” 顾婉清还礼,她的眼神在曲无觞身上,注意力却忍不住往陆无名身上看。面具遮掩的面容看不清,陌生的名字更是让她不敢认。 这种场合不适合谈私事,她只能勉强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道:“别说林宣他们好奇,我也好奇。” 曲无觞嘴唇微动,转头看了眼陆无名,见他嘴唇轻抿,遗憾不能逗弄顾婉清,解释道:“我们云川多蛊师,有一种蛊,名为生子蛊,能使男子受孕。” 曲无觞这话几乎是确定了陆无名的身份,毕竟惊鸿的长相熟悉他的人一看,就知道像谁。 顾婉清目光闪动,手指轻颤,那种在风雨飘摇的状态下不安等待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眼底似有泪光闪烁。 林宣没转过这个弯来,反倒是想到唐玉竹,耐不住好奇凑近曲无觞,犹犹豫豫道:“那永安王世子也是?” 曲无觞斜了他一眼,嘴角微扬,故意吊人胃口:“不告诉你。” 林宣道:“咋们都是老熟人了,孩子还是我接回来的,别那么不厚道。” 曲无觞不以为然:“我什么时候厚道过?” 林宣:“……” 其他人认同地点头,曲无觞性格乖张,厚道这两个字真的和他不搭。 武将这边的动静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大殿内多了两个陌生面孔,还和武将打的火热,那些文官想不注意都难。 有人偷偷问带人来的太监,知道是云川的平阳侯和家眷,面色变得十分古怪。 吏部尚书柳争和顾老将军寒暄,见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道:“听说宁王对阵狄戎时,因为冒进被周边部落包围,是云川带兵相助,这位平阳侯当时也在。” 顾老将军斜了他一眼,仿佛没听出来他笑里藏刀,暗讽林宣他们和平阳侯走的太近。 他捋着胡子,站起身,走向曲无觞:“曲大夫,好久不见。当年边关一别,没想到会在这里和你重逢。” 顾老将军一出场,那些小心打量的人直接看过来,惊讶地窃窃私语。 武将们退开些许,给顾老将军让出一条道。 曲无觞拽了陆无名一把,带着他给顾老将军行了个晚辈礼。 林宣说的没错,只有在顾家人面前,曲无觞才会收敛几分,表现的格外礼貌。 “晚辈问将军安,我也没想到还有再见面的一天。还请将军恕我当年有难言之隐,不得已隐瞒身份。” 曲无觞如今是云川的平阳侯,上战场这件事可大可小,为了不让顾家被围攻,他选择把责任揽过去。 他确实没有告诉众人他的真实身份,只说自己是个游医。 顾老将军知他心意,没有和他争辩,抬头看向陆无名。 青年很安静,看他们的眼神格外平静。在冰冷的面具下,他有一双和顾婉清相似的眼睛。 曲无觞拉着他,道:“他是我家眷,早年受过重伤,记忆全无,这些年未曾好转,还请将军莫要见怪。” 顾老将军呼吸一滞,嘴唇颤抖,顾婉清连忙上前扶住他。 重伤,失忆,曲无觞看似简短的一句话,包含了太多的心酸。陆无名不是不想家,是他想不起家在哪儿。 顾老将军喉头哽住,一时间悲喜交加,情难自已。他撑着顾婉清的手,眼眶有些发红,声音颤抖道:“活着就好,活下来就好。” 只要不是像他爹一样,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陆无名垂眸,嘴唇紧绷,心口有些闷痛,一向平稳的情绪翻涌,酸涩,痛苦,悲伤,绝望……无数复杂的感情交织在心底,他的心跳个不停,像是快要炸了一般。 他还没有理清楚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情绪,大脑就是一阵刺痛,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眼前阵阵发黑。 他上前抓住曲无觞的手,手心渗出冷汗,湿湿润润,又冰又凉。 曲无觞回头,拿出随身携带的药喂他服下,动作行云流水,不知做过多少次,才会如此的自然,甚至不需要多问。 顾婉清和顾老将军顿时担忧地看过来,神情紧张不已。 曲无觞神情苦涩地摇了摇头,这种场合不适合多言。 一旁的柳争见此场景,露出几分诧异的神色,皮笑肉不笑道:“没想到平阳侯和顾老将军竟然也是旧识,失敬失敬。” 曲无觞被他笑的不舒坦,不客气道:“我和宗聿也是旧识,你搁他面前阴阳一句试试?” 柳争的笑意僵在脸上,武将们忍不住低头,抬手掩唇,遮住嘴角的笑意。 曲无觞是敢和宗聿骂架,把宗聿关在伤兵营养伤的人,他对强权的敬畏有一点,但不多。 这殿上除了顾家和皇亲,他大概都不给面子。 柳争开口就碰了个硬钉子,面上有些挂不住,低头给自己找补:“我只是随口一说,平阳侯不用对我这样大的敌意。” 曲无觞冷笑,他这会儿要照顾陆无名,没心情和他唇枪舌战,斜了他一眼就不再多言。 柳争拂袖转身,听得耳边一声惊呼:“世子小心!” 对方话音未落,柳争就察觉到有人撞在他腿上,被弹出去跌坐在地。 柳争低头,对上唐玉竹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他看清孩子的面容,当下一惊。 唐玉竹站起身,拍拍屁股,不哭不闹,只是一个劲地钻进人群,抱住曲无觞的腿,扁嘴道:“曲伯伯,爹爹去哪儿了?我要找爹爹。” 曲无觞抬头,惊鸿矜持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一脑门汗的小太监。 马上就要到开宴的时间了,宗熠派人把孩子们先送过来,唐玉竹一想到要见到江瑾年,就是一路小跑,窜的可快了。 小太监生怕他出点差池,都不敢挪开眼睛,没想到进了门还能被人撞到地上,幸好唐玉竹皮实,没有哭,不然等下宗熠瞧见人红着眼睛,小太监都不敢想自己的下场。 曲无觞把他抱起来,佯装生气地捏了捏他的脸,道:“小不点,爹爹有没有说过,出门在外,要等着大人,不能乱跑?” 唐玉竹挣开他的手,不高兴地揣手手,把头一扭:“爹爹都不管我,你在这里,他都没在。” 唐玉竹话音刚落,江瑾年和宗聿就到了门口,江瑾年见此场景就知道他是闹小情绪了。 不过想想也理解,唐玉竹长这么大,第一次离他那么久,好不容易重逢,还没好好玩一趟,又被丢给别人,肯定会生气。 江瑾年快步上前,宗聿亦步亦趋。 宗聿的存在实在扎眼,大殿上的人想忽视都难,而他们看见他,自然也看见了江瑾年,见过江瑾年的大臣不禁愣住,有些人甚至揉了揉眼睛。 眼花了,他们看见江瑾年了。 江瑾年喊了一声玉竹,唐玉竹转头,爹爹和怪叔叔就在身后,怪叔叔今天穿的可好看了,脸上还带着笑容。唐玉竹眼神一亮,就看见怪叔叔先爹爹一步伸出手,把他从曲无觞手里接过去。 “你怪沉的,我抱好不好?”宗聿不想江瑾年累着,心是好的,却忽略了唐玉竹也有自尊心。 唐玉竹把嘴一撇,摸摸自己圆润的小肚子,不高兴道:“我不沉,我可轻可轻了,是怪叔叔不行。” 唐玉竹声音清亮,一脸认真。周围人不敢笑,只得强忍着。 江瑾年可不忍,嘴角溢出笑意,还伸手把唐玉竹因为动作太大,爬上腰的衣服拉了拉。 宗聿想辩解,转头看见江瑾年在笑,白皙的面容莹莹如玉,清俊可人。他心里一颤,没有和孩子争论这种话题。 他行不行,江瑾年知道就行。 顾老将军知道唐玉竹的存在,但还是第一次见。单独看孩子的时候,只是觉得像,宗聿把他往怀里一抱,两张脸贴在一起,那就跟大小翻版一样。 顾老将军心里一阵欣慰,目光又在人群中搜寻,找到已经规规矩矩站在曲无觞身边的惊鸿,这孩子的眉眼像陆无名,但脸部轮廓更像曲无觞。 惊鸿注意到顾老将军的眼神,又看见顾婉清搀扶着他,猜到他的身份,不用曲无觞提醒,就行了个晚辈礼。 顾老将军心头滚烫,没想到自己入土前,还能看见曾孙和曾外孙,老天爷对他也不算太差。 和顾老将军的欣慰不同,在场不少人已经蒙圈了,一个个看宗聿和唐玉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物。 他们知道永安王世子是一回事,看见又是另一回事。 更何况此刻还有一个江瑾年在场。 有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江瑾年就是云川永安王。 第164章 第127章 江瑾年的出现让这场本该弥漫看不见硝烟的宫宴出现了不该有的平和, 宗聿这些年惩治了不少贪官污吏,相应的也让那些拥有政绩的官员被看见,被提拔。 京官更新换代, 能进这里的就算不知道江瑾年是谁, 也多多少少听说过宗聿为了一个人守身如玉的事。他们只需要稍微打听一下,就能明白事态。 那个当初随着江家的覆灭消失的人, 换了个身份回来了。 有些大臣较为谨慎, 寒暄之前开口询问了名讳, 得到的名字是唐锦书。 这个江瑾年在平川用过的名字,并非假名, 只是那个时候的宗聿没有往这方面想。 等其他两位亲王到时, 殿上的气氛十分古怪, 有些人带着一脸假笑, 有些人则是低着头在大殿上巡视,像是想把大殿看出朵花来。 身为使臣, 江瑾年他们几人的位置在左侧偏上,宗聿想和江瑾年坐在一起,但被江瑾年拒绝。他不高兴地哼哼两声, 直接把唐玉竹拐走了, 不给江瑾年。 唐玉竹喜欢他, 没察觉到暗潮涌动,跟着他坐上亲王的席位, 很快一左一右就多了宗咏和宗樾。 宗咏是个粗神经, 坐在宗聿身边看着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脸,沉默半晌, 支支吾吾地问他七哥从哪儿偷的孩子。 宗咏大概是殿上唯一一个不关心朝政,见过唐玉竹但没看清孩子模样的人。 他问的很小心, 就怕宗聿告诉他,是从后宫拐的皇子。 宗聿笑了,见了江瑾年的面后,他的精神一直很亢奋,这会儿也不藏着掖着,教唐玉竹喊人:“这位是你小叔。” 然后转过头看向宗樾:“这位是二叔。” 宗咏一听,心道他来真的,还真去宫里拐皇子? 唐玉竹跟着他喊,有样学样,一本正经,可爱的紧。 宗樾事先便已知情,这会儿毫不意外,甚至还贴心地给孩子准备了见面礼,是一个纯金的长命锁。 他把礼物拿出来时,宗聿愣了一下。他向别人炫耀唐玉竹,是想别人知道,这是他宗聿的儿子,哪怕还没上玉牒,也有他罩着,不许人轻视。 宗樾不仅听进去了,还表示认可。 唐玉竹抬头看看江瑾年,又回头看看宗聿,问道:“可以拿吗?” “可以,玉竹要平平安安长大,长命百岁。”宗樾先宗聿一步开口,拉过孩子的手,把长命锁放在他手心。 宗聿喉头微哽,哑声道:“谢谢二哥。” 唐玉竹也跟着道:“谢谢二哥。” 宗樾他被逗笑了,道:“我是二伯,别学你……怪叔叔这个傻子,高兴昏头了。” 长命锁金灿灿,沉甸甸,唐玉竹看着就喜欢。他把长命锁抓在手中,歪头盯着宗樾,似乎在理解这几个称呼有什么不同,但最终理解失败,道:“好的,二伯。” 宗聿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太顺口,教孩子喊的二叔。宗樾听见了没有立刻点出来,而是在适当的时机才纠正。他有些汗颜,尴尬地轻咳两声。 另一边宗咏见状,才知道自己跟着想错了。他疑惑地顺着孩子的视线看向对面,看清江瑾年,整个人都僵住了。 五年不见,江瑾年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就是看起来身体没以前那么好,这个天拥着狐裘,白皙的面容上有一抹因身体不适而产生的倦意。 江瑾年在这里,那孩子…… 宗咏瞪大眼,明白为什么孩子管他叫小叔。 这是他七哥的孩子。 宗咏心中思绪万千,无数纷杂的念头到最后只化作疑问,轻飘飘地落在心底。 江瑾年是云川永安王,那曲落尘呢?他是江瑾年的舅舅,他也在云川身居高位吗? 宗咏的疑问无人回答,不等他询问,宗熠就带着后宫嫔妃前来,文武百官起身相迎。 宗熠一眼就注意到唐玉竹的站位,小孩规规矩矩地跟着宗聿,别人低头,他也低头,这会儿不四处乱看了。 宗熠在高位落座,示意众人平身。 关于和谈的事,该说的宗熠都和江瑾年说了,这会儿就是纯接风洗尘,他说了两句场面话,就把主场交给负责宫宴的皇后。 江瑾年离开时,立后的事宗熠只提过一嘴,但没说具体是谁,这会儿听见皇后说话,江瑾年隐晦地打量一番。 皇后气质温婉,蕙质兰心,说话不紧不慢,声音清脆,让人听得很舒服。她和宗熠坐在一起,两人十分般配。 江瑾年正想着宗熠的眼光还不错,眼角余光就扫到一旁坐着的妃子。对方似乎是在看他,目光不善,察觉到他的注视,更是露出一个冷笑。 江瑾年疑惑,他离开京都多年,不记得自己有这样一号仇人。 “陛下,臣妾听闻永安王骁勇善战,在战场上英勇无敌,不知妾身今日有没有荣幸一观风采?” 江瑾年刚刚收回视线,给坐在身侧的惊鸿拿了一壶果酒,就听见一道张扬的声音,他抬头看去,正是刚才看着他冷笑的妃子。 对方的座位仅次于皇后,江瑾年回想了一下自己知道的消息,猜出她的身份,四妃之首的柳妃,柳书的姐姐。 仔细看,她和柳书确实还有点相似。 江瑾年的视线偏向柳尚书的方向,柳书心事重重地盯着眼前的桌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曲落尘在信中提过江瑾年受过伤,中过毒,如今的身体大不如前,还在修养阶段。 宗熠和他见面时就看出来了,对柳妃的话并没有那么上心,道:“他人就坐在这里,你不是看见了吗?” 柳妃面上的笑意一僵,似乎没料到宗熠会这样回她,她这话的意思难道不够明显吗?她是想要江瑾年站出来,可宗熠的话把人按下去了。 柳妃气的绞紧了手中的帕子,面上还不敢有半点不悦之色。 皇后看穿她的小心思,没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反倒是问诸位大臣的家眷,有没有才艺展示,她今日备了不少赏赐。 皇后这一打岔,把众人的注意力从江瑾年身上移开,能进宫的姑娘公子又怎么可能没有点才能傍身? 琴棋书画,吹拉弹唱,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皇后出手大方,不吝赏赐。 曲无觞饶有兴趣地欣赏这些表演,这可比他们的宫宴温和多了。曲无觞想到他们的宫宴每次都绕不开斗蛊,就想翻白眼。 他只想这样吃吃喝喝,斗蛊那种事应该放在蛊师大会上。 江瑾年兴致缺缺,倒是更在意宗聿身边的唐玉竹。他一个小孩子,肚子饱眼睛饿,不管看到什么新奇的都想咬一口,宗聿宠的无法无天,还让宫人给他添东西。 江瑾年看的着急,又不能制止,开始坐立难安。 宴会上,柳书舞了一段剑舞,剑法流畅,身手矫健,有模有样。有人觉得剑法眼熟,窃窃私语。 “我怎么瞅着像宁王的路数?” “我看着也像,宁王之前是不是在宫宴上舞过?” 曲无觞耳尖,听到这声音多瞅了柳书两眼,转头看向江瑾年。江瑾年并未在意,反而在给惊鸿夹菜。 皇后看在柳妃的面子上,多夸奖了两句,从赏赐中选了个最贵的。 柳书没有接赏,他在大殿上跪下,躬身道:“陛下,皇后娘娘,小人不想要赏赐,小人想要一个恩典。” 皇后动作一顿,倒是不生气,默契地把问题丢给宗熠。 宗熠撑着额头,垂眸看着柳书,道:“你想要什么?” 柳书磕头行礼:“小人倾慕宁王已久,今日斗胆求陛下赐婚,望陛下成全。” 宫宴出现了短暂的死寂,这一刻不管是推杯换盏的人,埋头吃东西的人,还是欣赏曲乐的人都停下来。 虞朝这两年在南风的问题上有所缓解,民间多有契兄弟,堂上宗樾和纪凌已经是大家默认的一对,但这些都还没有放上明面,像柳书这种直接递到宗熠面前的,还是第一个。 先不论宗熠会怎么看这件事。 今日堂上有另一个让大家意想不到的人,那便是江瑾年。他换了身份,换了名字,可那张脸没有换。 宗聿找了他五年。 宗熠目光微沉,他当然知道柳书倾慕宗聿。柳妃曾给他解释过,他们一家右迁进京的路上遇见山匪,是宗聿出手相救,救他们于水火,柳书年轻,少年人不曾经过风浪,被救的第一眼便生欢喜。 这要是放在话本子里,指不定是一段佳话。 可现实不是话本子,宗聿明确地表示拒绝,柳书还是不管不顾地凑上去。 今日朝臣都在,氛围一片祥和,他这话突兀又不分场合。 柳妃都吓了一跳,更别提柳尚书的脸色。 在短暂的死寂中,一阵笑声打破了凝结的氛围。 “哈哈哈哈……”曲无觞大笑起来,目光冰冷地看向宗聿,毫不客气地嘲讽道:“宁王,艳福不浅啊!” 宗聿一抖,他觉得曲无觞这话还有一个潜台词:狗东西。 第165章 他被骂的很委屈。 他看向江瑾年,江瑾年似笑非笑,面容冰冷,眸光黑沉,没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宗聿才挽回的温情,这会儿只怕碎的渣都不剩。 他心头涌起一股怒火,怀里抱着唐玉竹,冷漠地看向柳书,道:“小子,抬头看清楚,这是我儿子,他爹就坐在对面,你说你要嫁给谁?” 第128章 宗聿哄了儿子好几天, 也没成功哄到儿子喊声爹,江瑾年就坐在他面前,他除了一开始的拥抱, 之后连手都没得牵, 还得避嫌。 他表面上看起来是风轻云淡,其实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 已经在盘算等下宴会结束, 怎么把江瑾年扛回王府, 和他慢慢算账。 在他眼里,这个宴会上除了江瑾年和孩子, 没有别人。 偏偏有人要作死跳到他面前。 宗聿心底那口本就不顺的气, 一瞬间到达顶点, 随着曲落尘的嘲讽, 轰然爆发。 管他什么人前人后,徐徐图之, 他现在就恨不得掀桌子。 大殿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古怪,大臣们的视线在几人之间来回游离,诡异的沉默让这一瞬间几乎是落针可闻。 柳书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宗聿的坐席, 他又不瞎, 当然是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唐玉竹的存在, 只是没往永安王世子身上想,以为是某个宗亲的孩子。 他心存侥幸, 甚至带了点故意的成分。他仗着姐姐是四妃之首, 父亲是六部之首,觉得宗熠就算不答应他, 也会认真考虑。 只要宗熠点头,宗聿就会顾全大局。 可让柳书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宗聿怀里抱的是他儿子,是他和永安王的儿子。他甚至都不遮掩,这一开口就给唐玉竹的身份定了性,过了这一晚,所有人都会知道。 柳书面色煞白,柳妃和柳尚书则是铁青着脸。一个怒瞪着江瑾年,一个怒视着自己的不孝子。 江瑾年没想到会这样被卷进来,也没想到宗聿会用这种方法公开唐玉竹的身世。 那么突然,没有任何防备,他微微蹙眉,面有愠色。 他抬眸看向儿子,唐玉竹已经停下吃东西的动作,沉默不语。 对于小孩子而言,这真不是什么合适的场合。 过了好一会儿,高座上的皇后出来打圆场,她跳过宗聿的话,对柳书道:“柳二公子,感情一事要你情我愿才能和和睦睦。本宫知道你心仪宁王,可这京都心仪宁王的人非你一个,倘若人人都像你这般,直接求到陛下面前,陛下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两情相悦,无可指摘,但一厢情愿,以势压人,就是刁难。 皇后知道江瑾年,陛下当年封她为后时,内务府送上的皮毛里面有一件还是江瑾年所猎。 只是那时的江瑾年已经离开京都,她也曾为宗聿感到惋惜。 眼下江瑾年回来了,陛下都默许了他和宗聿的事,皇后当然要向着他们两人。 皇后依旧让人把她挑的赏赐给柳书送下去,这个意思很明显,接了赏赐,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宗熠可以当他没提过。 可柳书不服气,看着内侍端到自己面前的赏赐,他攥紧了拳头,转头看向江瑾年,那张秀气的脸上扯出一抹恶毒的笑意。 “宁王的话倒是让我糊涂了,敢问永安王,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江瑾年当年以女子的身份嫁入宁王府,后又以男子的身份离开。柳书追求宗聿,早已把这些往事烂熟于心,他更倾向于江瑾年是男子,毕竟他也是个男人。 可现在宗聿说他们有孩子,都是男人,又怎么会有孩子? 柳书自以为找到关键的地方,不想他话音刚落,就听到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一旁的曲无觞面带戾色,手上的酒杯落下去时,敲碎了面前的盘子。 “今天这顿饭要是不想吃,那就都别吃了!”曲无觞的眼瞳黑很纯粹,面上不带笑意时,眉眼间的戾色浮出来,危险又极具攻击性。 他没有施舍柳书眼神,而是扫向坐在他对面的文臣,冷笑道:“我云川给你们脸了?” 曲无觞话里的怒意已经压不住,大有掀桌的意思。 唐载雪让他跟着来,就是怕江瑾年妥协,报喜不报忧。 陆无名和惊鸿两父子瞬间戒备,二人肌肉紧绷,做好了防御的姿态。 云川从不受人威胁,和谈一事其实是江瑾年一力促成。 就算没有狄戎这件事,没有宗聿先发难,云川之后也会和虞朝接触,而后建交。为了这一天,江瑾年付出了太多的努力,把自己的身体拖垮成如今这幅模样。 可建交不代表云川没有脾气,他们正儿八经地来和谈,先是孩子遭到袭击,然后是朝臣之子口出狂言,真把云川当软柿子不成? 曲无觞一贯跋扈,从不委屈自己。大不了不谈了,他把人全带回去。江瑾年要是舍不得宗聿,他把人一起绑回去。 朝臣被曲无觞骂的面上无光,嘴唇嗫喏,想要反驳。 眼见一场争吵在所难免,江瑾年放下手中的茶盏,斜了一眼柳书,道:“柳公子看起来很不服气,你的仰仗是什么呢?你当妃子的姐姐?当六部之首的父亲?你觉得你开口,陛下就必须答应。陛下答应了,宗聿就一定会答应,因为他当初就是这样成亲的,不是吗?可你似乎忘了江家的下场。” 朝堂的格局是不会休止的风浪,没有江家,还会有张家,孙家,李家,眼下不过是正好轮到柳家。 短短几年,柳家独大,后宫前朝都有能人,只等着柳妃添一个孩子,就能稳固荣华富贵。 说不定将来还能参与到夺嫡之争中,成为真正的赢家。 他们想的太好,太飘,忘了这个王朝姓宗! 江瑾年的声音不大,却是字字诛心。他在不少人心里,还是江家人,他和宗聿的感情,就是始于那场替嫁。 他提到江家,也是再问柳家是不是想重蹈覆辙? 柳妃面色剧变,本来不想起身的柳尚书,这会儿直接坐不住,连忙扑到殿前,按着柳书的脑袋给宗熠磕头。 “陛下,犬子只是太过仰慕宁王,才会口不择言,请陛下看在他年幼的份上,饶他一命。” 曲无觞嘲讽道:“听不懂人话,却好奇别人被窝里的那档子事,我都不知道年幼在哪儿。瞧瞧我儿子,带着弟弟从云川过来,把弟弟照顾的好好的,还能一个人应付别人派出来的杀手,他都觉得自己是个小大人,不是孩子了,你儿子看着比他年长多了吧,你怎么睁眼说瞎话呢?” 唐玉竹和惊鸿遇袭的事,因为宗聿插手教训了方家,就没有摆在明面上,但没摆出来不代表就过去了。 曲无觞可以因为某些原因忍让一次,但遇上蹬鼻子上脸的家伙,他说话是一点余地都不留。 柳尚书被他哽的面色涨红,低垂的眼中满是怒色,他此刻无比的后悔把柳书带进宫。 柳书被父亲压着,只觉得一股股视线如芒在背,他后知后觉地后怕起来,这是宫宴,不是他柳家的后院,可以任由他撒泼打滚。 堂上的气氛依旧凝结如冰,每个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块巨石。就是 宗熠没发话,下面的大臣不敢吱声,全都老老实实地当鹌鹑,不敢露头。 时间一点点过去,柳尚书觉得自己浑身都趴得快要僵硬了,就在他的腿隐隐抽筋时,宗熠发话了。 “柳书殿前无状,仗二十。柳尚书教子无方,罚俸半年,闭门思过,年前就不用来上朝了。” 柳书听的眼前一黑,柳尚书更是一阵眩晕,年下是最忙的时候,他被罚在家,堆积的事不过他的手,就要找个人来代替。 倘若年后一切能够恢复正常倒也没什么,怕的就是一开年,他就要被贬职。 柳妃见弟弟瘫倒在地上,于心不忍,想要开口求情。 皇后扫了她一眼,笑道:“柳妃,你有异议?” 一句有异议堵死了柳妃求情的路,她气的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低头道:“不敢。” 柳书当场被拉下去行刑,柳尚书一脸颓然地走回座位上。有了柳书这一出,宴席的后半段几乎没什么生气,草草收尾。 唐玉竹早就在宗聿怀里坐不住了,宴会一散就朝着江瑾年奔去。江瑾年把他抱在怀里,披风一抖,就裹了满怀。 宗聿上前,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提议道:“我送你们回去。” 江瑾年客气又疏离,那双曾经柔情似水的眸子,此刻凝聚着寒意:“不劳宁王费心。” 满朝文武还没有完全散去,宗聿和江瑾年在人群中过于突出,他们的视线忍不住往这边瞧。 江瑾年将唐玉竹的头扭向自己的怀抱,不让他对上那些视线。唐玉竹抱着他,神情阴郁,很不开心。 宗聿见他又在回避,心里不是滋味,他舔了舔牙,有些压不住心底的戾气。 不如就这样把人扛回去,谁敢说他做错了? 第166章 “你两走不走?不走我可就要走了。”曲无觞看向僵持的两人,见江瑾年面有不虞,便知道他这会儿在气头上,上前道:“都别争,皇帝安排的马车就在外面,谁都不送。” 宗熠把人接进宫,自然要有始有终。 江瑾年抱着孩子从宗聿身边离开,宗聿下意识地挽留,却被他避开。他头也不回,纤弱的身影融入夜色,如同一片枯叶,随风飘零。 陆无名带着惊鸿跟上他,曲无觞稍稍落后一点,怀抱双臂盯着宗聿,道:“别想了,他不会跟你回去。” “为什么?”宗聿不明白,难道从头到尾,期待着重逢的人只有他吗? 曲无觞做为过来人,动不动就和陆无名怄气,实在太明白江瑾年这会儿在想什么。 看在曾经并肩作战的份上,他还是给宗聿提了个醒:“因为你至始至终都没搞清楚你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出在哪儿,你今天晚上还把玉竹的身世抖出来,真的很不理智。” 曲无觞不赞成地摇头,觉得宗聿太冲动。 宗聿听到关键的地方,抬头看向曲无觞,磨了磨后槽牙,冷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没打算让玉竹和我相认?” 第129章 曲无觞的话起了反作用, 江瑾年刚把唐玉竹抱上马车,自己都没上去,宗聿就追过来。 他抓住江瑾年, 手掌禁锢住他的手腕, 将人拽离马车。他过来的突然,江瑾年毫无防备。一旁的陆无名想上前帮忙, 宗聿直接道:“玉竹麻烦你们了。” 说着将江瑾年扛上马背, 自己也翻身上马, 在马屁股上甩了一鞭子,驱使马蹄疾行, 带着他和江瑾年窜出去。 江瑾年回头看向渐行渐远的马车, 唐玉竹钻出马车看着他们。似乎是不理解发生了什么, 一脸茫然。 江瑾年怕他哭, 担忧和愤怒一起涌上心头,抓住宗聿拉紧缰绳的手臂, 嗔怒道:“宗聿,你疯了吗?” “我是疯了,你也不看看是谁逼疯的!”宗聿此刻理智全无, 冷着脸一句话顶回去。 他还觉得自己疯的太晚了, 在游廊上遇见江瑾年的时候, 就该直接把人带回王府,而不是参加这个晚宴, 还要被人摆一道。 江瑾年被他哽的面色煞白, 过了好一会儿才颤声问道:“你恨我吗?” “我怎么会不恨你?江瑾年,你真的是好狠的心, 一走就是五年,音讯全无。我不明白, 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你突然就不要我了,把我一个人丢在原地!” 宗聿声音低哑,透着不甘和愤怒,他的每一个字都是对这五年分离的不甘和控诉。 疾驰的马蹄声踏过宫道,踏过长街,刺骨的寒风吹在身上,哪怕被人抱在怀里,江瑾年还是感到刺骨的寒意顺着衣服灌进来,一寸寸地渗进心底。 宗聿什么都没错,可江瑾年没得选。 他的身世把他架在这个位置上,江家覆灭,他在朝臣眼中是江家的漏网之鱼,就算短时间内,那些人会同情,会怜惜,可时间一长,那些人的心里真的不会生出异样? 而在江家这层身份之上,云川皇室更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他的身世暴露,朝臣会怎么看宗聿?宗熠会怎么看宗聿? 他在云川没有根基,身份只会是拖累,甚至连震慑都做不到。 更糟的是他的身体,他不仅阴阳同体,还怀孕了。 他承认那时的自己毫无勇气,幼年遭受的白眼和诅咒,让他没有信心面对宗聿知道真相后的眼神。 他怕他恐惧,厌恶,甚至唾弃。 他跟着曲落尘回云川,保下孩子,用三年的时间,不惜一切代价在云川站稳脚跟,无数人想要他的性命,下毒,暗杀,种蛊,他全都挺过来了,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用这个身份站在宗聿面前。 狄戎是个契机,但不是最好的时机,因为江瑾年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 他让唐玉竹先来虞朝,确实有试探宗聿的意思。宗聿不反感这个孩子,他爱他,在乎他,甚至可以把他宠的无法无天。 他的在意让江瑾年的心里稍微有了点底气,起码宗聿并不会觉得他们两个人的孩子有违常理。 江瑾年是想找个合适的时间坐下来和他聊一聊,而不是在不恰当的场合,把气氛搞得一团糟。 听见宗聿那句恨,江瑾年心如刀绞,风吹得他眼睛发红,他抓着自己的披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瞬间,他凝聚的勇气被吹散,过去无数个夜晚,想着宗聿的煎熬,都在这一刻化作刺向他的箭。 他用孩子来做挡箭牌,赌宗聿会心软,显得有些可笑。 宗聿一口气跑回王府,下马后就直接将江瑾年扛在肩上,旁若无人地穿过庭院。江瑾年若是挣扎,他就会故意拍他的屁股,让他安静。 宗聿身材高大,就算是扛人,也不会让人上半身下坠,江瑾年是可以直起身,但那样就会有非常强烈的悬空感,身体没有依靠,唯一的束缚是宗聿的手臂。 江瑾年感到眩晕,只能趴在宗聿的肩膀上。 他敏锐地察觉到王府还有下人在走动,只是他们不敢置喙,看见人过来就连忙低头背过身去。 哪怕那些视线没有落在身上,江瑾年还是感到难堪。熟悉的场景在眼前后退,到最后是一阵天旋地转。 他被宗聿扔在床上,屋子里没有点灯,唯一的光源是从外面渗进来的烛光,昏暗的光线下,宗聿欺身而上,他的身形完全遮住那些光晕,让逼仄的空间变得更加狭窄,混乱之中,两人粗喘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江瑾年下意识地想把人推开,却被宗聿扣住后颈,炙热的吻如同密集的雨点落在他的脸上,宗聿亲的毫无章法,很快咬住他的唇,舌头撬开他的牙关滑进去,掠夺他口中的空气。 江瑾年被亲的呼吸不畅,抬手去推宗聿,换来的只是更紧密的禁锢。他大脑眩晕,意识模糊,宗聿分开他的腿,伸手去脱他的衣服。 夜里寒意重,就算屋子里有地龙,衣服被拉开的那一刻,微凉的冷意还是把江瑾年从迷离中拉回来。 宗聿的吻离开他的唇,落在他露出来的锁骨上,牙齿稍微用力,留下明显的痕迹。 江瑾年吃痛,意识完全回笼。宗聿有所松懈,江瑾年成功挣脱他的束缚,抬脚就要踹。 宗聿手疾眼快,即便意乱情迷,也没有完全放松警惕。 “现在才想着推开我,不觉得有点晚吗?”宗聿灼热的呼吸落在江瑾年裸露的肌肤上,声音暗哑,“你硬|了,江瑾年。” 江瑾年被他又亲,又抱,又蹭,又不是木头,怎么可能没有反应?他这会儿气息都还有点喘,听到宗聿的话只觉得讽刺,心里刺痛,屈辱和羞愧涌上心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江瑾年放弃挣扎,他体型上就不占优势,更何况身体没养好,就更不是宗聿的对手,徒劳挣扎只会不断消耗他的体力。 他躺在床上,被困在宗聿的怀里,宗聿身上很暖和,灼热的气息如同热浪,扑面而来。 可江瑾年只觉得冷,寒意一层层渗透到心底,他的声音压不住地哽咽:“你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折辱我?” 宗聿脱人衣服的动作一顿,抬手落在江瑾年的脸上,摸到湿润的眼角,冰凉的触感让他被冲昏的头脑有了短暂的清明。 “你哭什么?我没有折辱你的意思,我……”宗聿趴在江瑾年身上,一手环过后颈,一手搂住腰,这五年的心酸涌上心头,一瞬间委屈极了,“我想你。” 宗聿浑身的气焰都软下来,像只耷拉着耳朵的小狗,因为委屈,格外的想要亲亲抱抱。 他只是太想江瑾年了,多少个午夜梦回,辗转反侧,他心里想的记得都是前世今生的点点滴滴,他守着那些回忆,害怕自己忘记。 江瑾年提醒他:“你刚才还说你恨我。” “我没有。”宗聿辩解,话刚说完就想到自己是说了这一句,顿时声音低下来,“我说的气话。” 其实也不全是气话,有那么一两刻,他还是恨,恨江瑾年音讯全无。可和爱比起来,恨意不过是相思下的附庸品。 宗聿又有了底气,继续争辩道:“你一走就是五年,那么狠心,我恨一下都不行吗?” 这话没有恨意,倒是充满了苦涩和委屈。 宗聿继续道:“你都不跟我解释,因为一个柳书,又不理我。你就算不喜欢我,讨厌我,你也得给我个理由,而不是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江瑾年,你到底有没有心?” “我那么喜欢你,想和你过一辈子,我期待我们的将来,计划有你的朝朝暮暮。我以为你和我一样,到头来却是我空欢喜一场。” 宗聿把压在心底的话一股脑全说出来,说到后面,情绪上来了,他声音逐渐哽咽,冰凉的眼泪落在江瑾年裸露的肌肤上。 第167章 这五年的痛苦和思念就像是一张巨网,紧紧地缠绕在他心上,收紧束缚,勒的他喘不过气来。他总是期待又失望,反反复复,备受煎熬。 他如今失而复得,有点小情绪都不行吗? “江瑾年,说你爱我!” 宗聿抬头,目光灼灼生辉,在黑暗中紧盯着江瑾年,执拗地要他重复这句话:“说你爱我!” 江瑾年适应了黑暗的眼睛,透过外间渗进来的烛光,依稀能看清宗聿的脸。 他霸道,强势,脸上却带着忐忑和期待。 江瑾年一阵心酸,哑声道:“我爱你。” 宗聿分不清这句话里有多少真,多少假,只是一个爱,就足以抚慰他的内心。 他嘴角微扬,俯身在江瑾年的唇上亲了亲,道:“就算是骗我的也没关系,就这样骗我一辈子,好不好?江瑾年,为我留下来吧。” 宗聿放低身段,近乎祈求。他不想分开,江瑾年不理他他都能疯,更别提让江瑾年离开。 江瑾年抬手落在他的后颈上,把人压向自己,微微撑起身和他接吻,道:“宗聿,我爱你!还有,对不起……” 对不起,五年前不告而别。 对不起,让你忐忑不安,让你患得患失。 我爱你,是真心而非谎言。 宗聿瞳孔骤缩,江瑾年的唇刚离开,他就把人抓回来。这一次不是狂风骤雨的蛮横,而是润物无声的温柔缠绵。 江瑾年没有抗拒,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贴上去。 烛光下,人影交叠,压在舌尖的呻|吟暧昧模糊。 宗聿的手不老实,解了一半的衣服被他挑开。 江瑾年抓住他的手,撇过头躲开他的吻,急促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在宗聿再次凑过来前,抬手压住他的唇。 “不行,我得回去。” 宗聿眼眶发红,额上青筋凸显,听到这话简直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磨着后槽牙道:“你非得这样煞风景?” 他都这样了,江瑾年居然想的是回去。 还不如不让这张嘴说话。 江瑾年自己也不好受,情|欲烧灼,面红耳赤,可尚存的理智占据上风,安抚道:“阿聿哥哥,你真得送我回去。你是想你儿子哭着来王府找我,还是想明天朝臣弹劾你?我如今是永安王,你宴会散了就把我劫持入府,我两的关系先放一边,单说这件事,就对和谈没有益处。” 虽然宗熠给江瑾年做了保证,但从今天晚宴看,和谈这件事前朝还在争论。 江瑾年不想把事情变得更麻烦。 宗聿箭在弦上,江瑾年还在权衡利弊。他又气又恼,抓住江瑾年的手,拉入身|下,故意磨蹭,道:“你只想着明日,怎么不想想眼下?” 江瑾年脸上发烫,手指蜷缩,他挣脱不开,无奈地弯了弯嘴角,松开手指覆上去,颤声道:“我……我可以帮你,但要送我回去。阿聿哥哥,你依我!” 宗聿闷哼一声,江瑾年的声音酥到心底,明明知道对方是在耍赖,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对江瑾年狠不下心,刚升起一点不答应的念头,又被江瑾年的动作压下去。 他呼吸变重,靠在江瑾年的颈侧,故意喘给他听。 炙热的气息让微凉的空气都变得燥热起来,宗聿的手还不老实,探入江瑾年的衣服下,让江瑾年和他坦诚相见。 混乱的气息分不清你我,被融在一起,听起来就黏黏糊糊,难舍难分。 宗聿得寸进尺,声音低沉暗哑,一遍遍在江瑾年耳边蛊惑。 “瑾年,你亲亲我。” “再亲一下,就一下,我保证。” “吻我。” “我爱你!” 细密的吻落在唇上,所有的声音都被吞没。 窗外的烛火被风吹动,树影交缠,密不可分。 第130章 曲无觞也就比宗聿慢一步, 眼睁睁地看着他把人带走,他气得想骂人,对上唐玉竹茫然的眼神, 觉得在孩子面前说这话不大好, 又硬生生压下去。 唐玉竹有些疲倦,揉着眼睛看向陆无名, 道:“陆伯伯, 爹爹去哪儿?” 他没被吓到, 只是这会儿困了,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惊鸿上前把他抱进怀里, 道:“玉竹困了吗?靠着哥哥睡。” 唐玉竹张开手臂抱住惊鸿, 倒是听话。惊鸿把他抱上马车, 哄他睡觉。 曲无觞看不见他, 这才低声骂了句狗东西。 话音刚落,还没走的宗樾和将军府就围上来, 他们没替宗聿说话,而是问孩子有没有吓着。 知道惊鸿把孩子哄睡了,两边的人松了口气。 宗樾递上来一个盒子, 道:“这是我给惊鸿的见面礼。” 宗樾备东西不会厚此薄彼, 唐玉竹有的, 惊鸿也会有,只是惊鸿的礼物特殊, 是一把名匠锻造的匕首, 不适合带进宫。 曲无觞之前听江瑾年提过宗樾,知道他是先皇后养子, 和顾家关系很好,自然和陆无名也有情分。 他会送这份礼, 多半是知道陆无名的身份。 曲无觞没有拒绝,接过礼盒,代惊鸿谢过。 宗樾送了礼就离开了,将军府的人多留了一会儿,顾婉清看着陆无名神情苦涩。 曲无觞拉过陆无名,对老将军一拜,道:“顾老将军,不知明日可有空?晚辈冒昧,想上门叨扰片刻。” 说是叨扰,其实是带陆无名上门认亲。宗聿今晚搞这一出,是个人都知道他和江瑾年的关系,曲无觞也不用藏着掖着。 大的麻烦都被宗聿引过去了,他正好能找时间给陆无名医治他的失忆症。 顾老将军情绪激动道:“有空,你们明日一起来。” 你们,就是包括江瑾年和唐玉竹。 曲无觞不确定江瑾年那边是什么情况,但想到是去将军府,那也是宗聿外祖父家,宗聿还能不动身?当下就没犹豫,答应下来。 回驿馆的路上,惊鸿和唐玉竹坐一个马车走在前面,曲无觞和陆无名则在后面的马车上。 曲无觞对宗聿今夜的举动颇有微词,担心他们两个人吵架,更担心江瑾年吃亏。 陆无名安慰道:“别担心,我倒觉得是好事。” 曲无觞气还没顺,闻言目光一冷,不高兴道:“你到底帮谁说话?” 陆无名谁也不帮,只谈事实:“你别急,听我说完。皇上今天留下江瑾年,给他们两个人制造了独处的机会,可你看效果甚微,江瑾年一直在回避。从他们的座位就能看出来,他们两个人没有沟通。” 宗熠把宗聿宣进宫,是考虑到江瑾年有别的考量,让他们两个人在宫里见面,总好过在外给别人说闲话的机会。 可时机在这里了,事情的发展却没那么顺利,陆无名不知道二人见面后的情况,但从宗聿的神情和他对江瑾年的了解来看,大概能猜到。 两个人要么是没谈,要么是谈的不顺利。 江瑾年太擅长封闭自己的内心,外界任何的风吹草动,都可能让他退缩。 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面对喜欢在乎的人,优缺点就更加明显。 陆无名冷静道:“如果只需要处理和谈这件事,你完全不用跟来。其实你心里清楚,你来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担心江瑾年。” “他有什么可担心的?”曲无觞依旧嘴硬,可说完这句话后,他就是长久的沉默,眉头一直没有舒展。 仔细想想,怎么能不担心呢? 唐映雪情感上的失败,是江瑾年心头一直挥之不去的阴影。他接受自己怪异的身体,甚至努力做到最好,可面对喜欢的人时,却每一步都是退缩。 当年曲落尘逼他的时候,他不是真的无路可退,他完全可以把一切事情摊开告诉宗聿,让宗聿和他一起面对。 可他没有,他对这段感情没有信心,越是在意,越不敢去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曲落尘故意在宗熠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如果江瑾年据理力争,他未必不能帮忙周旋。 那种情况下,他是江瑾年最大的依靠。 “他们两个人最大的问题是信息不对等,缺乏沟通。江瑾年像个锯嘴葫芦,什么都憋在心里,是该有个人逼他一把。” 陆无名抬手落在曲无觞的眉间,他不喜欢看曲无觞皱眉,指腹轻抹,又道:“宗聿今晚要是能逼得他跨出一步,那就是好事,不然他们之间有的掰扯。就算我们帮忙解决了眼前的难题,将来又该如何?” 没有人能帮宗聿攻破江瑾年的心理防线,这件事必须要他自己来,他做过一次,知道问题在哪儿,知道如何解决,他和江瑾年才能走的长久。 “那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抢人啊!幼不幼稚?”曲无觞挥开陆无名的手,这会儿气头上呢,别碰他。 陆无名摸了摸鼻子,这个确实不对,就算他舌灿莲花,也无法为宗聿开脱他的冲动。 第168章 宁王府,宗聿让下人送来热水,拿过帕子浸湿给江瑾年擦洗。 屋内点了宫灯,光晕照亮曾经熟悉的房间。江瑾年身着青色锦袍,斜坐在床边。他的头发有些散,耳边垂下少许,披风搭在床边的屏风上。 宗聿仔仔细细地给他洗了手,擦去衣服上蹭到的痕迹。江瑾年静静地看着他,耳边残余一抹没有散去的红晕,是夜色缠绵的痕迹。 宗聿默默做事,帮他重新束发,戴上玉冠,动作仔细又体贴,和一开始的暴躁冲动判若两人。 江瑾年的视线一直跟随他的动作,好几次嘴唇嗫嚅, 宗聿仿佛没看见一般,拿下屏风上的披风给江瑾年系上,平静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江瑾年手指轻蜷,他拢了拢披风,没有起身,抬头看向宗聿,眼神里带着迟疑和犹豫。 “你什么都不问我吗?” 宗聿的控诉让江瑾年心软,情欲上头后,他第一次没有阻拦宗聿,亲密接触下,宗聿很容易就会发现问题所在。短暂的讶然后,他什么都没问,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他的情绪收敛的太快,江瑾年看不清。他想过宗聿诸多的反应,唯独没有这一种。 宗聿平静地让他不安。 宗聿对上江瑾年的眼神,江瑾年轻咬下唇,虽然极力掩盖,但眼神躲闪之时,还是泄露了一丝难堪。 他明明是那么自信阳光的人,却因为这幅身体,而露出不自信的一面。前世今生,宗聿都不曾见过他这幅模样。 宗聿只觉得心疼,他隐隐明白江瑾年当初为什么要离开,他不愿意吐露真相,必然是过去因此受过太多委屈。 他是在害怕。 宗聿屈膝半跪,他握住江瑾年的手,仰头看着他,问道:“这就是你离开的理由吗?” 江瑾年垂眸对上宗聿的眼睛,在宗聿的眼底,没有嫌弃,反而是怜惜。 江瑾年悬着的心被接住,安抚,眼眶不禁泛红。他揣着这份不安走了很多年,他担心恐惧,害怕宗聿异样的神情。宗聿沉默不语的时候,他一颗心七上八下,以为宗聿是感到恶心,不想和他说话。 可现在宗聿单膝半跪,对他只有心疼,江瑾年长睫轻颤,压抑的委屈爆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宗聿抬手,用指腹擦去他的眼泪,目光柔和而坚定:“江瑾年,我喜欢你,从来不是一句空口白话。我生气是因为你总是回避,不肯对我袒露,你真的……” 宗聿微顿,见江瑾年哭的梨花带雨,不敢说重话,无奈叹道:“你真的知道如何惹怒我。感情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对我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吗?那我们之前在一起的时光算什么?” 宗聿想想还是很生气,他到底哪里像不负责任的渣男?让江瑾年连这点信任都不给他。 偏生他见不得江瑾年的眼泪,闷气生了一半,这会儿还得哄人。 江瑾年见他蹙眉,反握住他的手,泪眼婆娑:“我错了。” 宗聿面有愠色:“我要的是道歉?”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个时候争论对错有什么意思?他是希望江瑾年能对他敞开心扉,而不是让他去猜。 江瑾年低声道:“我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的顾虑太多,一句话后面跟着的不是一两句话,那些看似简单的事,琐碎又麻烦,童年的创伤,娘亲的离世,他辗转云川和江湖,一路漂泊,直到进了王府,短暂的安稳后,是长久的分别。 他眷恋宗聿带给他的温暖,却不敢沉迷。一味的逃避,把不安当成是心安。 宗聿见他愿意开口,不再是抗拒或者顾左右而言其他,面上有了两分笑意。 他起身将江瑾年从床上牵起来,送他出门,宽慰道:“没关系,余生很长,我有一辈子可以听你说。” 江瑾年被这话逗笑了,嘴角刚刚上扬,可一想到他和宗聿的未来,眉宇间的愁容迅速凝结。 和谈的事还有变数,今夜之后,不知道又将掀起什么样的风雨。 宗聿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问道:“怎么了?” 江瑾年下意识地回避:“没事……” 话音未落,就见宗聿侧目看过来,神情严肃,一脸的不高兴。 他嘴里的话顿时转了个弯,道:“我担心和谈。” 前朝还没定论,宗聿今夜闹这一出,只怕有的麻烦了。 宗聿还以为是什么事,闻言宽慰道:“放心,有我在,不会有问题。” 江瑾年斜了他一眼,心中的不安被抚平,他此刻也有了调侃宗聿的闲情,狭促道:“我的好殿下,这事就是你闹出来的!” 所以做为罪魁祸首,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宗聿没理解江瑾年的意思,以为他是说自己当初在军中说的那些屁话,为自己辩解道:“我当时是不知道你在云川大帐中,我要是知道,我肯定会去见你,一切你说了算。” 宗聿当时忙着找人,反而忽略了很多细节,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有些遗憾。 江瑾年见他理解错了,抿了抿唇,没有纠正,顺着他的话说起军中事。 他们来时坐的一匹马,现在离开同样如此。只不过离开的马走的很慢,江瑾年靠在他怀里,他们心平气和地说了很多。 那些不知道如何提的事,话匣子一开,一句接着一句,便容易说出口了。 江瑾年提到当年离开的原因,身体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曲落尘是奉旨寻他,舅舅想要他回云川安稳下来,不要继续在外漂泊。他当时觉得回家也挺好,就答应了,但没想到江家会和宁王府结亲。 之后他卷进来,曲落尘气的不轻,只给了他三个月的时间整理感情,后又用宗聿的伤势威胁,加上江家覆灭,他突然怀孕,所有的事情一股脑地涌上来,倍增的压力和孕期的不适还让他变得十分敏感,夜里大哭一场。 那天晚上哭完后,他也想了很多,最终决定先回云川处理云川的问题。他不能让他的身份成为他和宗聿之间的阻碍。 但因为他对云川的情况了解的不够深,他不知道这一走何日才是归期,所以他什么都不敢告诉宗聿,怕说出的一切最后变成不能兑现的承诺。 宗聿知道他哭过,但不知道是这些外界的压力导致他情绪崩溃。宗聿不禁想,要是他那天晚上出声询问,他和江瑾年会不会就不会分开这五年? 他那时不够果断,想等江瑾年先开口,等来的却是江瑾年一个人承担。 宗聿抱住他,在他耳边道:“以后有事我们一起面对,不要再那么傻。如果我不值得你托付终身,你应该把我踹了,让我滚,而不是憋在心里,犹豫不决。” 江瑾年转头贴了贴他的脸,道:“好,以后不会了。” 驿馆的正门已经在眼前,宗聿勒住缰绳,马儿停下来。 江瑾年看着驿馆隐隐透出的烛光,道:“我到了。” 宗聿不舍地把头埋在江瑾年的斗篷毛茸茸的领子里,抱着人磨蹭了好一会儿,闷声道:“明天见。” 宗聿等人进了驿馆才驾马离开,街道上很安静,偶尔才有一盏灯笼渗出微光,照出一小方天地。 宗聿行至半路,让马停下来,冲空旷的街道喊道:“卫大人,你跟了我一路了,还不现身吗?” 黑暗中传来破空之声,一道鬼魅般的人影浮现在不远处的屋脊上,隔空给宗聿行了个礼。 宗聿端坐在马背上,看见他一点都不意外:“我皇兄派你来的?” 卫淮颔首:“陛下听到消息很生气,原话是让我把你带回去。” 宗熠今天晚上搭了台子给宗聿,但是宗聿没用上,临走还把台子拆了,也不怪宗熠生气。 卫淮领了这苦命差事,以为要夜闯王府,但没想到宗聿把江瑾年送回来了。 既然人回来了,宗聿就没必要进宫,卫淮都准备送他回王府就回宫复命。 “皇兄生气了?那我真得进宫去认错。卫大人带路吧!”宗聿骑着马慢慢悠悠地晃着,一点都不抗拒进宫。 卫淮被他搞蒙了:“真去?” “去啊!”宗聿道,“我不去谁给我作证,我没绑江瑾年?” 如果卫淮今夜不来,宗聿还得找个人证,现在卫淮来了,他直接进宫,人证都省了。 卫淮在屋脊上移动,始终宗聿保持一定的距离,疑狐道:“殿下,你不会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吧?你故意的?” “一半一半。我要是不逼江瑾年一把,他不会跟我说实话,但生气也是真生气。想当初你让敏秀演美人计,他都能和我开玩笑,给敏秀台阶下,可今日换成柳书,我都不在意,他却一再回避退让,不肯面对。” 宗聿不是不理智,是他发现理智没什么用,他的火气也不是一时起来的,是从见到江瑾年,发现江瑾年一直在回避他的问题后,一点点累积起来的。 他趁江瑾年不注意的时候,问过给他带路的小太监。从小太监嘴里知道江瑾年原本是去找他,看见他和柳书在一起,这才转身走人。 第169章 这要是放在过去,江瑾年高低得过来打趣两句,怎么能直接逃避呢? 卫淮对感情一窍不通,他更在乎朝局,忧心忡忡道:“可你这样明日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弹劾你。” “我就是要他们弹劾我,我连把柄都送给他们了,他们不弹劾我才奇怪。”宗聿毫不意外,他抬头看了卫淮一眼,道,“说说吧,和谈是怎么回事?皇兄不是已经定好了吗?怎么前朝还在吵?” 卫淮苦笑,纵身一跃,飞跃眼前的屋脊,站在前方等待宗聿。 “前朝想把殿下耗死在边境上,你回京都,很多人寝食难安。他们想借云川的手,拖你个三年五载,让你在京都无权。” 宗聿冷笑,道:“这群老东西,我光收拾外面的贪官污吏,忘记收拾他们了,让他们觉得可以跟我蹬鼻子上脸?” 朝堂上的风雨从来不会因为一个派系的倒台就停止,只要有利益相争,大多数会抱团相斗。 宗聿提拔了一些人,也得罪了一些人,他们不敢明着对付他,就会在背后使手段。 云川和谈这件事,宗聿放话在前,那些人完全可以大做文章。 卫淮无奈耸肩:“过了今晚,他们估计要在你和江瑾年的关系上下功夫了。” “他们敢!”宗聿面色阴沉,厉声喝道,那双深邃的眸子暗如此夜,让人捉摸不透,“让他们有理由弹劾我已经够给面子了,还想攀咬江瑾年?我明日就去殿前看看,都有谁那么嘴碎!” 卫淮听见他要上朝,楞了一下,继而一喜,笑道:“还没到初一十五呢,你舍得上朝了?” 宗聿斜了他一眼:“说什么废话?当然是早点把和谈说定,我还想和江瑾年过个好年。” 宗聿今天晚上问了,江瑾年眼下的担忧就这一件事。把这件事办完,前朝就没他什么事了,他不正好陪江瑾年和孩子? 他还想赶在年前,把人从驿馆接回王府。他可不想今年过年,府里也是冷冷清清地,没人陪他。 第131章 宗聿回到宫里, 不出意外地被骂了。 宗熠给他搭台子,他给宗熠拆台子,要不是知道他主动把江瑾年送回去, 宗熠是真想教训他。 “天色已晚, 你也别回去了,就在这里歇下, 给我好好反省。”宫里有给宗聿睡觉的地方, 宗熠没赶他回去, 放话道:“明天去上朝。” 宗聿疯过之后知道卖乖,规矩道:“知道了, 一定去。” 早上的朝会要起很早, 四更天刚过, 宫里就在忙碌。 宗聿一整晚半睡半醒, 小太监进来提醒他时辰,他不情愿地从床上起身。宫女送来他要穿的朝服, 上前为他更衣。 宗聿张开手臂,忽然意识到什么,抓住宫女的手腕, 目光凌厉地扫她一眼, 发话让宫女全部出去。 提醒时辰的小太监识趣地上前为他更衣, 净面。收拾妥当后给他带路,让他先去前朝等候。 自从外派后, 宗聿上朝的次数少之又少, 偶尔来一次,必定是因为要揪谁的错, 文武大臣都快习惯了。 不过今日在朝堂上,还不等他揪别人的小辫子, 就先有御史弹劾他昨日的莽撞。 “陛下,永安王乃是代表云川出使我朝,为的是两国和平。昨日宴会,柳书口出狂言已经引得云川使臣不悦,宁王更是胆大妄为,将人劫持入府、这无异于是在打云川的脸。还请陛下严惩宁王,给云川一个交代。” 宗聿就知道这些人要找他麻烦,闻言一点都不意外,啧了一声道:“御史有监察之责,勇于进言是好事。但若是眼盲心瞎,消息不灵通,岂不是要白白冤枉好人?” 张御史冷哼一声,道:“宁王是敢做不敢认吗?” 宗聿道:“我有何不敢认?我同永安王多年未见,昨日情难自已,请他过府一叙。他在我府上喝了杯清茶就回去了,我这也算过错?” 张御史弹劾宗聿劫持,宗聿自辩是叙旧,如果真像他说的那般,确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就连私交外臣这一点,也可以用促进和谈辩解。 “人进了你的府中,是走是留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你若是拖到今早才把人送回去,照样可以自辩把人送走了。王府上下皆是你的人,岂敢置喙?” 宗聿寻人多年,昨日又在气头上,张御史才不相信他真的那么好说话,舍得把人放回去。 宗聿听罢,不慌不忙地辩解道:“我昨夜并不在府上,我把他留在府上作甚?” 此话一出,别说是张大人,一旁围观的其他朝臣也是一愣, 江瑾年进了王府,什么时辰出来,谁看见了,这是辨不清的。但如果宗聿不在府上,这就没得辩了。 张大人反驳道:“谁可以为你作证?” 宗聿笑了笑,抬头看向皇兄。 宗熠开口道:“朕昨日同宁王有要事相商,误了出宫的时辰,便让他在宫内歇下了。” 宗熠就是宗聿最好的人证,昨日之事他心知肚明,不管宗聿在不在宫里,他的话一出口,就能把宗聿摘出来。 张大人踢了铁板,面色一白,不再和宗聿争辩,灰溜溜地退回去。 其他人低着头,眼睛乱飘,观察左右的同僚,交换消息。 他们原是想从宗聿身上下手,让这场和谈谈不成,还能将罪责推到宗聿身上,没成想宗聿没把自己套进去。 这让他们错失机会,只得暂时沉寂,静观其变。 云川和谈拖了些时日,趁着宗聿在,宗熠今日再提、反对和谈的多数人以柳尚书为首,如今柳尚书不在,他们没有主心骨,但想到之前的商议,还是站出来反对。 “陛下,云川和谈一事,还请三思。云川隐秘,我们对其知之甚少,仅凭此次交战,并不能探出他们的深浅。倘若他们和狄戎一样不守诚信,明修栈道,暗度成仓,我朝边境危矣。” “陛下,臣听闻云川蛊术诡异,防不胜防,昨日那平阳候更是说出有男人育子的邪法,他的孩子就是以此术得来。此术违背天道自然,我瞧着瘆得慌,不敢想他们国内是何种状况,若是人人都会这等邪术,将来必成心头大患。” 大臣进言,不敢拿宗聿的孩子说事,就挑曲无觞的错。他们心知那两孩子都不是女子孕育,提到一个,另一个自然也避不开。 宗聿昨日承认了孩子的存在,但真要和大臣辩论,他敢再提吗? 朝臣自以为拿捏住了宗聿的弱点,却不知此话得罪的人不止一个。 那两个孩子,算起来都是皇亲国戚,宗熠还没发话呢,轮得到别人置喙? “臣弟观那两个孩子,聪明伶俐,冰雪可爱,同常人并没有什么异常。我们不了解云川蛊术,不知其中奥妙,岂可妄言妖邪?” 事关孩子,打定主意只看戏的宗樾站出来反驳,朝臣论其一,他却要两个孩子一起说。 “再说这蛊术,臣弟之前了解过,其实是巫医的一个变种,其用处是治病救人,只不过剑走偏锋,专研的方向和传统的医术有别。故而多出几分神秘色彩。云川和我朝确实有很多不同之处,臣弟以为此次和谈是了解彼此的大好机会。倘若因为几只虫子就萌生退意,固步自封,反倒惹人笑话。” “说得好,我看有些人是官轿坐久了,迈不开腿走路,思想腐化,瞧见点新鲜玩意儿,就跳起来大喊不成体统。”顾婉清暗中给宗樾竖起大拇指,开口声援。 她性格有些混不吝,她可不管这朝堂上都是些大男人,坦言道:“若是真有此等生子良方,我还挺想试试。” 宗聿随口问道:“给谁试?” 顾婉清挑眉:“那当然不是我啊!” 众人:“……” 话题一下子被顾婉清带偏了,满朝文武鸦雀无声,因为顾婉清真干的出来这种事。 年前还有大臣议论她的亲事,这会儿琢磨一下她的话,各个脸色难看,也不知道在思忖些什么。 宗熠轻咳一声,把话题带回来,他个人倾向促成和谈,意思已经很明显。只是有些人不甘心,还在徒劳挣扎,甚至有点鸡蛋里挑骨头。 他们吹毛求疵,宗聿一一反驳。 “要和谈也不是不行,可云川至始至终没提和谈的条件,和谈之后边境问题如何处理,至今都没有下文。” “云川和我们没有纠纷,边境划分清晰,附近的百姓还有贸易往来。和谈之后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开商路,促进经济。” “听闻云川内部是两派执政,若是他们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来回和我们拉锯,我们签的协议还有用吗?” “云川只有一个皇帝,皇帝执政,大祭司不涉朝政,你胡言乱语什么?” 宗聿白了那个说话的大臣一眼,两派执政这个说法是怎么想出来的?天下民心理当归一,若是人心不齐,劲不能往一处使,国家早晚分裂。 大臣意识到自己这话莽撞,面上微臊,没再多言。 第170章 站在大臣前面的内阁大学士傅鸿摸着胡子想了想,出列道:“陛下,既然双方有意和谈,不如再结秦晋之好。” “不行。”傅鸿话音刚落,其他人还没反应,宗聿先一口否决。 傅鸿诧异地回头看着他,以为他怼人怼顺口没听明白,重复道:“微臣的意思是联姻,不是和亲。” 联姻和和亲虽然都是结为亲家,但这其中的意义大有不同。 傅鸿支持皇上,也知道宗聿和江瑾年的猫腻,他提出这个提议,完全是为了二人好。 宗聿道:“我听明白了,我说的就是不行。” 众人诧异,宗熠也有些意外。 因为这个提议不管怎么看,都有利于宗聿。 傅鸿糊涂了,问道:“不知宁王有何高见?” 宗聿蹙眉道:“没有。” 他顿了顿,觉得回答的太冷硬,稍稍缓和语气道:“联姻兹事体大,我们不了解双方的情况,若是错点鸳鸯谱,促成的是一对怨偶,反而得不偿失。皇兄,此事还是问过云川的意思再决定吧!” 宗聿不答应有自己的考虑,傅鸿的提议看似为了他好,可是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联姻是为了稳固双方的关系,江瑾年和他固然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可江瑾年在云川根基不稳,支持他的多是母家,以联姻的名义和他成亲,未必是好事。 同理曲无觞和陆无名一样,曲无觞在云川根基稳,可陆无名失踪多年,个中辛酸苦楚不必言说,让他代表也不合适。 如此一来,双方需要重新商议人选。云川的情况暂且不表,他们这边不是宗咏就是宗微,一个为情所困,一个不愿嫁人。 宗聿可不想坑他们,心里考虑的是先问过江瑾年,再做决定。 宗熠看出他的小心思,道:“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联姻是在签订和谈协议的基础上进行,成了锦上添花,不成无伤大雅。” 宗熠这话敲定了和谈之事,不少大臣不得不接受现实,脸色十分精彩。 散朝后,众人一起朝门外走去。 宗聿凑到宗樾身边,笑道:“二哥,捎我一程。” 他昨日是骑马进宫,这会儿不想去牵马,找宗樾搭个便车。 今日纪凌不在,宗樾无所谓。 他们刚走出大殿没几步,顾婉清大步流星,很快到了二人面前,热情笑道:“曲无觞说今日要去我家拜访,祖父让他把人都带上,你两要不要跟我去凑个热闹?” 宗聿扬眉,他昨天在前面跑了,不知道后面的事,很快猜到曲无觞是为了什么。 曲无觞要去,江瑾年肯定也在。 宗聿毫不犹豫道:“去!” 一夜不见,如隔三秋,他又想江瑾年了。 第132章 知道顾婉清早上要去上朝, 曲无觞他们特意挑了下朝的时间到将军府拜访。也是赶巧了,他们刚到门口下马车,还没上前叩门, 顾婉清和宗樾的马车就到了门口。 宗聿率先跳下车, 顾婉清和宗樾慢他一步。 唐玉竹看见他,肉眼可见的高兴:“怪叔叔。” “我怎么还是叔叔?” 宗聿跨上台阶把他抱起来, 对这个称呼略显不满。他昨天晚上说了唐玉竹的身世, 还以为这小孩现在能管他叫爹。 曲无觞瞥了他一眼, 道:“知足吧,我要是唐玉竹, 这会都不想理你。” 宗聿见他火气冲, 面露不解。他除了昨天晚上强行带走江瑾年惹人不快, 之后应该没做出格的事, 而且他不是把江瑾年完完整整地送回去了吗? 宗聿抱着孩子,数了一下现场的人。惊鸿和陆无名站在一起, 曲无觞环抱双臂,周围并没有江瑾年的身影。 宗聿意识到问题所在,皱眉道:“玉竹, 爹爹呢?” 唐玉竹揪着宗聿紫金冠上的垂缨道:“爹爹病了, 没有和我们一起出来。” 宗聿心里一紧, 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病了?他抬头看向曲无觞, 寻求缘由:“怎么回事?” 曲无觞道:“问你啊!京都那么冷, 你还带他吹冷风,他昨天回去就发热了, 我们出门前他喝了药刚睡下。” 江瑾年如今的身体不比以前,昨天夜里受寒, 回去就引发旧疾。虽然知道宗聿无心,但曲无觞还是想骂人。 这话直戳宗聿的心窝子,一颗心瞬间飞到江瑾年身边,他把唐玉竹放下,关切道:“我去看看他。” 唐玉竹歪了歪头,没有留他,跑过去找惊鸿。 曲无觞白了他一眼:“这会儿知道着急,早干嘛去了?” 宗聿一哽,并没有和曲无觞争辩。 他看向顾婉清,歉意道:“表姐,我就不进去了,替我给外祖父和舅娘问声好。” 顾婉清点头,宗聿知道陆无名的情况,他来是因为江瑾年,既然江瑾年不在,顾婉清没必要强留他。 宗樾把马车借给他,让护卫送他去驿馆。 曲无觞留了两个侍卫照看江瑾年,这会儿江瑾年在小憩,哥俩就在院子里比划。 看见宗聿过来,他两有些诧异,以为宗聿是找唐玉竹,恭敬道:“宁王,我们侯爷带着小世子去将军府拜访,不在驿馆。” 宗聿道:“我找瑾……我刚见过曲无觞,是他说永安王病了,我过来看看。” “侯爷交代了让永安王好好休息,不便……” 侍卫的话还没有说完,同伴就及时制止,并且拉着他让出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 曲无觞的意思是不要让不相干的人来打扰江瑾年,这可不包括宗聿。 他们几个胆啊?给宗聿找不快。 江瑾年畏寒,屋子里的炭火烧的很旺,宗聿刚推门进去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暖意。 他的动作不由地放轻,以免吵到江瑾年。 可到了内室,发现江瑾年还是醒了。 “我吵到你了?”宗聿有些懊恼。 江瑾年穿着雪白的中衣,斜靠在床头,身上披着斗篷,他抬手拢了拢一旁的纱帐,示意宗聿坐过去。 “我没睡。” 江瑾年今早醒的晚,这会儿根本就没有睡意,只是拗不过曲无觞,这才上床休息。 “你怎么来了?曲无觞他们去将军府了,陆大哥的事,你不帮忙看着点?” 江瑾年面色苍白,没什么精神。但看见宗聿,他眉梢眼底都是笑意。 宗聿被他的笑晃了眼,想到过去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一时百感交集。 他走到江瑾年身边坐下,顺手把人揽入怀中,道:“将军府那边二哥在呢!我也算去过了,只是没进门,知道你病了就过来了。” 曲无觞去将军府拜访,目的是为了让陆无名和顾家相认,解释这十四年未归的缘由。 这样大的事,顾婉清肯定会知会宫里和宗聿。 江瑾年想着宫里那位不方便出来,宗聿会露面,就让曲无觞把唐玉竹带过去,没想到宗聿光惦记他了。 江瑾年有些无奈,道:“你就不好奇陆无名这些年的遭遇?” 宗聿低头看着江瑾年,蹭了蹭他的鬓角,道:“这不是还有你吗?你告诉我也一样。” 江瑾年浅笑,倒没有继续瞒着宗聿,开口解释道:“陆大哥是曲无觞在边境捡回去的,他当时伤的很重,说是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也不为过。曲无觞用自己的本命蛊救他,人是活下来了,但前尘往事尽忘。” 曲无觞当年说是和阎王抢人也不为过,他用了自己的本命蛊,便是无缘大祭司之位,可把前任大祭司气的不轻。 但曲无觞满不在乎,他觉得一门有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就可以了,他们这门还有曲落尘担着,就算他不去争也没关系。 当然曲落尘最后不负众望。 “最初那几年,陆大哥是在轮椅上养着,后来逐渐好转能站起来,但记忆一直没有恢复。不仅如此,稍微有点刺激还会让他出现离魂症。虽然曲无觞知道他身份,但是不敢和他提。本以为一直这样也不错,可没想到他病情加重,连后来的记忆也开始消失。” 曲无觞和陆无名也是纠缠了很多年,有些时候江瑾年都替他们两个人感到心累。这些年两个人的感情好不容易稳定下来,还以为他们苦尽甘来,谁曾想会是这样的结果。 曲落尘帮忙诊治过,陆无名是不记得顾家,可他心里一直有执念,这股执念让他的病情没有办法彻底好起来。 为了解决这个麻烦,他们师兄弟二人经过商讨,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顾家身上。希望可以利用亲缘的刺激,让陆无名恢复记忆。 只要他能想起往事,曲无觞就有新的治疗方案可以帮他。 “没想到表哥失踪后发生了那么多的事,难怪他看我们的眼神没有任何的情绪。” 宗聿听的心口发闷,当年战场失利,舅舅战死,表哥下落不明,顾家差点一蹶不振。顾婉清不得不退掉自己的亲事,扛起顾家的重担。 第171章 这些年,他们也曾祈祷表哥还活着,不管怎么样,只要还有命在就是好事。 可真当陆无名活着走到他们面前时,他们的心情并没有那么轻松。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陆无名被困在迷雾中挣扎,他不记得来时路,也看不清未来的轨迹。 “曲无觞愿意来京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他。” 江瑾年正说着,喉咙隐隐发痒,忍不住咳嗽两声。 宗聿把人搂的更紧,拉过被子仔仔细细地盖住边边角角,以免漏风。 江瑾年轻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放松一点:“哪里就那么娇气了?只是风寒,不碍事。” “你以前可没这样脆弱,你这次回来,我发现你的体质差了很多。怎么会这样?” 过去的江瑾年除了装病的那段日子看起来弱不经风,一碰就倒,其他时候身体素质没问题。 在宗聿的眼里,他该是明媚飞扬的小将军,在马背上驰骋疆场,而不是见风受寒,被困在床榻上,终日和药罐子作伴。 “我之前中过蛊毒,身体有损。”江瑾年轻描淡写,把中毒说的好像喝水一样简单。 宗聿心里一痛,感觉心脏被人用针扎了一下,不是很疼,却无法忽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江瑾年过的并没有那么平安喜乐。 “云川皇帝不是你亲舅舅吗?曲落尘也在云川,怎么还有人敢给你下毒?” “我若是个闲散亲王,自然无人理会我。可我要站稳脚跟,多的是人把我当成眼中钉。” 任何关系只要染上利益就会出现争斗,江瑾年和那些人斗的有来有回,总体还是占了上风,不然他今日也没办法出现在这里。 宗聿猛然意识到江瑾年是为了他,闲散皇亲没有实权,拉不动两国的利益。虽说自由,没有那么多的约束,但要想和宗聿在一起,这个身份始终是个阻碍。 唯有占据利益,把身份摆在明面上,过了上面人的眼,才能稳妥。 宗聿喉头微哽,被江瑾年抛下的委屈,怨恨在这一刻变得很轻很轻,就像是山间的迷雾,风一吹便散的一干二净。 他发现自己不曾真正的了解过江瑾年,曾今自以为的知根知底,也不过是江瑾年性格中的一部分。 江瑾年实在是太擅长隐藏自己,他不会许诺无解的未来,不会轻易表现自己的痛苦,他把自己藏在一个壳里,只给别人看自己坚强的一面。 他固然爱宗聿,可这份爱还没有把他从过去拉出来,所以他和宗聿之间才有那么多的波折。 宗聿心疼无奈,他把头靠在江瑾年的肩膀上,轻声道:“瑾年,和我说说娘亲的事吧,我想了解你的过去。” 江瑾年仰头,蹭了蹭他的脸:“真的想听吗?可能不是什么有趣的回忆。” 宗聿低头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像是在安抚他一般:“不是为了有趣。” 关于江瑾年的过去,他依稀知道一点,从那些零星的碎片中也能窥见悲剧的底色,他又怎么可能用有趣来形容? 江瑾年见他神情严肃,便知道他把自己的狭促当真了。 他说那话只是不想气氛变得太凝重,对于过去的人和事,他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 “我娘是个心地很好的人,她和舅舅一母所出,从小就表现出极高的蛊术天赋,被大祭司看中收为弟子。如果不是遇见江云枫,她会是新任大祭司,辅佐舅舅治理国家。” 云川和虞朝不同,除了皇位还有一个大祭司,掌管着云川大大小小的蛊师,以及一切和蛊术相关的事务。 大祭司不插手朝政,但能影响皇位的继承,并且和皇上相互牵制。 凡有资格竞争大祭司的弟子,都需要离开国都历练,唐映雪也不例外。她就是在历练的途中偶然救下江云枫,本来是好心的善举,却把自己拖入深渊。 江云枫和唐夜羽狼狈为奸,骗婚骗人手,利用唐映雪提供的帮助,平了狄戎的内乱,和虞朝顺利和谈。 事成之后,江云枫嘴上说带唐映雪回家见父母,实则是将她带离边境,让她求助无门。 只是他没想到唐映雪看起来温和柔软,却是个果敢的性子。在发现江云枫骗她后,她坚决不进江家门。 她身为云川的公主,又不是养不起肚子里的孩子。只是因为月份大了,来回奔波耗时耗力,才暂时留在京都,等孩子生下来再走。 不曾想江云枫为了继续利用她,伙同唐夜羽给她下情蛊,让她被江云枫牵制。江瑾年的身体也因为蛊毒的影响,生而和常人不同。 江云枫一开始对江瑾年的降生还是有所期待,但知道他的身体怪异后,厌恶和杀意不加掩饰。他视江瑾年为耻辱,一度想要杀掉他,是唐映雪精心养着,才没让江瑾年夭折。 江瑾年的童年没有父亲,唐映雪从来不会觉得他年纪小,就避讳大人间的恩怨,她会和他讲道理,告诉他缘由。 虽然因为蛊毒的影响,唐映雪的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但在可控的范围内,她给予了江瑾年全部的关爱。 她教他读书识字,给他请武师,支持他做一切想做的。 江瑾年看得懂父母之间的恩怨,他学会藏拙,学会伪装,他讨厌江家,志在江湖,不想和江家为伍,故意在江家面前把自己打扮成废人,让江云枫可以忽略他的存在。 他本以为这样就可以远离江家,却还是低估了江云枫的狠心。唐映雪死后,江瑾年没了牵挂,大半时间在江湖上飘着。偶尔也会回云川,看一眼唐载雪。 当年唐映雪被困京都时,正值云川皇位更迭前夕,前朝内外腥风血雨。唐映雪不想拖累兄长,让自己成为别人攻击他的手段,狠心斩断了所有的联系。 不想这一决定是兄妹二人的诀别,唐载雪至今不能释怀。他对江瑾年的偏爱,很大一部分是在弥补。 在更早之前,他就想公布江瑾年的身份,是江瑾年拒绝了。 江瑾年那时飘忽不定,对自己的未来还没有规划,不想被身份限制,故而云川知道他身份的人不多。 “现在想想,我那时要是没拒绝舅舅的好意,说不定就遇不上你。” 云川和虞朝相隔甚远,江瑾年承袭了母亲的爵位,自然会抹去江家这个身份,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代嫁这种事。 宗聿不赞成道:“没有代嫁也会有重逢,你我之间并不是被嫁娶绑在一起,不是吗?” 代嫁只是一个契机,十三岁的雨夜才是缘分的开始。 江瑾年这会儿精神不错,还有玩笑的心思,打趣道:“你这意思就是非我不可呗。” “对,非你不可!” 宗聿认真回答,他握着江瑾年的手,把人禁锢在怀里。如此近的距离,江瑾年能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声,他的喜欢直白热烈,不是说说而已。 相互错过的这些年,他从来没有想过放弃,移情别恋,一颗心全挂在江瑾年身上。 哪怕生气了,还是会依着江瑾年。 江瑾年转头,抬手勾住他的下巴,见他神情严肃,玩心大起,笑道:“那先给本王笑一个。” 笑意让江瑾年带着病容的脸生动起来,宗聿没忍住,埋头想亲他,却被江瑾年捂住嘴。 江瑾年瞪了他一眼,嗔道:“我还病着呢!也不怕我把病气过给你。” 宗聿拨开他的手,道:“不怕,我愿意。” 江瑾年往后躲,拉开距离,不许宗聿胡来。 不过床上的位置就那么宽,他还没躲开,就被宗聿揽住。 宗聿抓着他的手腕,拉过敞开的披风把人裹住,亲不到没关系,要是让江瑾年的风寒加重就得不偿失了。 他退而求其次,抱着江瑾年蹭他的头发和肩,只差把整个人裹怀里。 江瑾年笑的不行,宗聿抱着人吸够了,开口道:“好了,不闹你了,我还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宗聿把朝堂上关于联姻的事给江瑾年提一嘴,和谈的事已经定下,宗熠金口玉言不会更改,就是这个联姻还需要斟酌。 宗聿有自己的顾虑,面对江瑾年他没什么好隐瞒的,自然是和盘托出。 联姻是为了长久的稳定,联姻的人选最好是皇亲国戚。从身份上看,江瑾年和陆无名确实都合适。 但他们一个是刚被认回去,一个离家太久,双方的基础过于薄弱,如果只是因为有感情基础而联姻,难保不会有人动歪心思。 所以宗聿的意思是,如果有其他人选,才可以考虑联姻。而在联姻的基础上,他们这两段感情是稳固,锦上添花。 江瑾年赞同宗聿的考量,颔首道:“其实联姻这个事我和曲无觞商量过,如果你们愿意,云川还真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宗聿不了解云川的皇亲国戚,但他相信江瑾年,能让他看中,起码这人的人品不会太差。 江瑾年又道:“而且这人你也熟悉。” 宗聿挑眉,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脑子里闪过某个讨厌的家伙,惊讶道:“你别告诉我是曲落尘!” 第172章 江瑾年含笑,打破宗聿最后的一点幻想,道:“就是他。” 第133章 江瑾年推荐曲落尘不是玩笑。 曲落尘如今是云川大祭司, 尚未娶亲,云川盯着他的人不少,但他那脾气, 真没几个人能讨着好。 唐载雪之前还问过, 被曲落尘几句话挡回来,他就不好再当面提了。 曲落尘的身世比较特殊, 他不是真正的曲家人, 而是唐映雪捡回去的乞儿, 养在曲家名下。唐映雪见他有天赋,带他入师门, 他的辈分因此提起来。 如果真论年纪, 他应该能和曲无觞称兄道弟。 云川的大祭司制度和皇权表面和谐, 暗地里还是免不了有一些小摩擦。 不过这个问题在曲落尘继任后, 得到了有效的缓解。曲落尘和曲家关系一般,但和唐载雪关系不错, 不然唐载雪也不敢把江瑾年的事托付给他。 而他们关系好,自然有人坐不住,就想在曲落尘的亲事上做文章, 看能不能安插点人手, 拉拢曲落尘。 曲落尘烦得很, 他知道那些人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他没有血亲, 做起事来无所顾忌, 让人捉摸不透,所以想用亲事来绑住他。 但历年来, 能胜任大祭司的人中,不婚者不在少数。大祭司的继任是择优而选, 而不是血脉亲缘。 这让那群劝婚的人少了点家国大义的理由,只能从人文关怀上下手。 他们逼不得,最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奈何曲落尘一点面子都不给。 “照你这个说法,曲落尘的亲事是个大麻烦,你怎么还上赶着给他说亲?宗室中还未婚配的就小九,这丫头依旧是孩子心性。” 宗微年纪小,上头的皇兄宠着,没见识过多少尔虞我诈,依旧是个稚嫩的性子。如若婚配一个温文尔雅的世家子,宗聿不会多说什么,偏生是曲落尘。 就他那怪脾气,宗微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宗聿不放心,也不好说曲落尘的短,委婉表达自己的意见。 江瑾年忍俊不禁:“你怎么会想到宗微?我们云川可不介意男子联姻。曲落尘不成亲,你以为是为了谁?” 还能是为了谁? 宗聿又不是不知道曲落尘和宗咏之间的猫腻。 当年曲落尘离开,宗咏失魂落魄很久,这些年表面上看是已经想开了,实际并没有走出来,一度拒绝旁人给他说亲,急的他母妃那一大家子隔三差五上门。 宗聿一开始没往宗咏的身上想,确实是惯性思维的影响,毕竟少有联姻是让男子出嫁。 “曲落尘当年走的干脆,一点念想都没给宗咏留下,他其实一直在拒绝宗咏,联姻他能答应?” 曲落尘和宗咏的感情未曾挑明,只是大家看出来了,心照不宣。 而这种不清不楚的感情变数太多,宗聿不放心。 江瑾年理了理被子,把宗聿的手往被子里放,解释道:“曲落尘一言不发地离开,一是因为我,二是不想宗咏抱有幻想。大祭司这个位置虽有着至高无上的荣耀,但相应的也是一个囚笼,成为大祭司后,无事不得离开都城,更不能离开云川境内。曲落尘清楚他回去以后,再也不可能见到宗咏,自然就……” 曲落尘这个人够冷静,够理智,相应的他就会克制感情,苛责自己。他当时只考虑自己离不开,完全没考虑宗咏愿不愿意陪着他。 如果他对宗咏无意,根本就不会留在江湖上又陪宗咏浪三载,硬拖了三年才回去继任。 他有无法抛下的责任,他这一辈的师门,大师姐唐映雪早早亡故,三师弟曲无觞为了救人用掉本命蛊,就剩他一根独苗苗,他实在说不出为了一己私欲,弃师门不顾的话。 他知道他和宗咏没有未来,自然不敢给宗咏希望。 不过现在双方需要出一个联姻的人,他和宗咏反而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宗咏不想卷入皇权争斗,宁愿在江湖上风餐露宿,他嫁给曲落尘就没有这个麻烦,祭司选拔是斗蛊,怎么闹也闹不到曲落尘头上。 他们两个人成亲,还能绝了其他人说媒的心思。 江瑾年的话不无道理,可宗聿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站在兄长的角度,他对曲落尘也生出几分挑剔的心思,就像当初曲落尘看他百般不顺眼。 “曲落尘不管怎么说都是你名义上的舅舅,他比宗咏大了一轮不止,他能护宗咏到几时?” 江瑾年道:“这一点你无需担心,五年前的曲落尘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他呀,能护宗咏一辈子。” 在云川,当皇帝不一定能长生不老,但当大祭司真的可以青春长驻。这是大祭司的好处,也是大祭司的枷锁。 每一任大祭司继位,都需要服下一枚特殊的朱颜蛊。 此蛊可以延缓大祭司的衰老,让他维持年轻的样貌,但同时也会限制他的自由,让他不能离开都城,一旦离开超过一定时间不返回,蛊虫就会让宿主死亡。 大祭司只有卸任后,才能服下朱颜蛊的解药,重获自由。 曲落尘如今维持着五年前的模样,他和宗咏的年龄差距会被朱颜蛊缩短。 “比起这个,如何让朝臣和皇兄同意联姻才是麻烦。”江瑾年轻蹙眉头,觉得这事不容易。 虞朝对南风问题是睁只眼闭只眼 ,没有摆在明面上。 傅鸿能在朝堂上提联姻是因为宗聿和江瑾年这事大家心知肚明,躲不过去,早晚要面对。既然如此,不如顺水推舟给个体面的名头。 可宗聿一口回绝,不打算用他们的感情搭桥。现在需要朝臣重新选一个亲王去联姻嫁人,性质完全不一样,这不得把一小撮守旧派气的吹胡子瞪眼? 宗聿一想到自己家这几兄弟的情况,就忍不住犯难:“这事估计皇兄就会第一个不答应。” 他们五兄弟,已经出了两个断袖了,再多一个,宗聿不敢想他皇兄是什么表情。 江瑾年和他心有灵犀,二人对视一眼,彼此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江瑾年道:“如果你答应,愿意配合我,我倒是有个法子可行。” 江瑾年让宗聿附耳过去,宗聿虚心求教,听到后面脸上露出些许无奈之色,可对上江瑾年的视线,那点无奈又变成纵容和宠溺。 江瑾年的计划可行,就是要委屈一下宗咏。 在宗咏和江瑾年之间,宗聿肯定是选择江瑾年,他们两个人又商讨了一些细节,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 侍卫来给江瑾年送药,知道宗聿在,他没有擅入。 江瑾年轻推宗聿的手臂,示意宗聿退开些许,他好着衣下床。 宗聿去帮他端药,托盘上只有黑乎乎的一碗药汁,难掩苦涩的味道。 宗聿下意识道:“怎么没有蜜饯?” 侍卫道疑惑地看向宗聿,江瑾年又不是小世子,吃药还需要人哄。反驳的话已经涌上喉咙,理智总算转了一次,让他及时刹住车。 他微微躬身,道:“我这就去备。” “不必,没那么矫情。”江瑾年换好衣服从卧室走出来,接过宗聿手上的药碗一饮而尽,随后将空碗放回托盘,对侍卫道:“午膳做好了吗?让他们端上来。” 侍卫点头退下,宗聿怔怔地看着江瑾年。 他想起江瑾年在王府装病的时候,一碗药要磨磨蹭蹭好半天才肯喝完,他那时是那么的讨厌药味,喝完还得找点甜食,缓解口中的苦涩。 可如今面对喝药,他是面不改色,眉头都不皱一下,好像这样的苦涩对他而言,已经是常态。 宗聿窥见他这些年的不易,心里五味杂陈,他上前抱住江瑾年,心情低落,嗡声道:“应该养的娇气一点。” 江瑾年不解:“说什么糊涂话呢?” 宗聿抿唇,心里再次重复,就是应该养的娇气一点。 他要把所有的爱都给江瑾年,捧着,宠着,让他可以挑剔药苦涩,饭菜不合胃口,衣服不合喜好。 而不是尝不出药的苦涩,隐忍生活的辛酸,独自面对风风雨雨。 “瑾年,多信任我一点,依赖我一点,把我当成你的避风港,予取予求。” 屋子里的炉火烧的旺,宗聿的怀抱好似比炭火还要更胜一筹。江瑾年被他抱着,亲密无间的氛围让热意沾染全身,从心底暖到指尖。 江瑾年换了个姿势,和宗聿面对面,他看着宗聿浓墨描画的眉眼,幽暗深邃,在他的眼睛里,是对江瑾年的怜惜和深情。 江瑾年读懂他的纵容,捧着他的脸,轻蹭了一下他的鼻尖,浅笑道:“宗聿,成长不是什么糟糕的体验。过去的我没有目标,走一步看一步,并不期待未来的风景。是你让我对未来有了期待,为了自己喜欢的人,不管付出多少,我都甘之如饴。” 爱可以不平衡,但不能一直不平衡。 江瑾年从不后悔自己做的这一切,他想和宗聿在一起,就要为将来做打算。 第173章 这五年他的确经历了很多事,孩子的出生,旁人的算计,自己身中剧毒,命悬一线,他过的一点都不轻松,没什么喘息的时间,被很多事推着往前走。 有些时候太难过,他就会想宗聿,想他们之间经历的一切,想宗聿对他的好。 他在回忆和思念中,寻找那一点慰藉,然后支撑自己走下去。 第134章 曲无觞拜访将军府, 说清楚陆无名这十多年的失踪并非有意,而是他的身体不允许,哪怕到了今日, 当年的旧伤还是影响着他。 曲无觞承认自己藏了几分私心, 他不提顾家是怕刺激到陆无名,也是怕陆无名离开他。 虽然他们两个人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但对曲无觞而言, 这是他在陆无名失忆的情况下强求来的孩子, 他心里没底。 这些年,他和陆无名的很多矛盾都是因为他害怕陆无名离开, 偏偏陆无名一无所知, 无法理解他的痛苦和不安, 他吵架吵的心里憋屈, 以至于更不爽。 不过他如今已经想明白了,再讲述这些事时, 整个人平静很多。 陆无名早已取下脸上的面具,他对曲无觞描述的那些事感到陌生,母亲扑上来抱着他哭的撕心裂肺, 他眼睛酸涩, 心里很难过, 可过去的感情是一片空白,他僵着身体, 竟不知作何反应。 顾婉清和祖父虽有心理准备, 此刻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祖父把惊鸿牵过去,仔细端详他。 唐玉竹乖乖地坐在宗樾怀里, 他揣着手手,看看陆无名, 又看看曲无觞,眼睛滴溜溜地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夫人因为情绪激动,后面哭晕过去,顾婉清顺势让曲无觞他们留下来,也好给陆无名一点适应的时间。 曲无觞见不得这幅场景,本打算只带着唐玉竹离开,唐玉竹却被顾老将军留下。 顾老将军又升了辈分,现在是曾外祖父,他看两个曾孙,那是看花了眼,谁都舍不得。 曲无觞搬出江瑾年做借口,说他人在病中,需要人照顾。 宗樾笑着开口道:“我七弟会照顾他,你要是怕他担心,我可以替你跑一趟,给他带个口信。” 江瑾年身边有人,曲无觞的两个借口被挡回来,这要是再寻一个,倒显得有些刻意了。 顾婉清给他台阶,道:“祖父欢喜这两个孩子,你就陪他们在这里住一晚。” 曲无觞没再推辞,顾婉清对宗樾道:“二哥,你留下来用过晚膳再回去吧。” 宗樾摆手:“不了,晚膳要回去陪纪凌,下次我带着他一起来。” 将军府的事要给宫里通个信,宗聿没来,这活儿就落在宗樾头上,他一会儿还得进宫一趟。 他算了一下时间,估摸着纪凌出任务回来了,又坐了一会儿就先告辞了。 江瑾年吃过药,用过午饭有些犯困,上床歇息,醒来听到侍卫传口信,曲无觞他们今夜不回来了,唐玉竹也跟着留在将军府。 江瑾年不意外,将军府要是真放他们离开,那才奇怪。 宗聿似有公务,江瑾年睡下后他就出门了,这会儿江瑾年醒了,他又从一旁冒出来,神神秘秘地往身后藏了包东西。 江瑾年坐在摇椅上,随手抽了一本游记打发时间,见他背着手走来,用书抵着下巴,眼神好奇地扫过去。 “作甚?”江瑾年问道。 宗聿臭不要脸地挤到摇椅上,把人揽入怀中,甘心当个人\肉垫子。他拿走江瑾年的游记,显摆自己藏着的油纸包,献宝似地拿给江瑾年。 江瑾年隐约猜到里面装的什么,他一层层拆开,拆到最里面,是京都的特色甜糕。 他想起以前在王府装病的日子,天家派了太医诊治,给他开了方子,他为了不喝药,各种找借口拖。 宗聿给他备蜜饯,他偏说要吃甜糕,主打一个和人对着干。 没想到宗聿还记得。 “尝尝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宗聿出去溜达一圈回来,身上倒是不冷,他抱着江瑾年,蹭了蹭他的鬓角,又蹭了蹭他的脸,就想和他贴在一起。 江瑾年笑道:“你拿我当玉竹哄呢?我都多大的人了。” “你要是愿意像玉竹一样让我哄,那才好呢。” 宗聿巴不得日子过回从前,只可惜时光飞逝,人不可能一直困在过去。 “曲无觞他们今夜不回来了,你要不要跟我回家住?”宗聿的手不老实,在江瑾年的腰上摩挲。 江瑾年捡了一块甜糕,微微侧身喂给他,轻快道:“不去,我在这儿挺好。” 宗聿嘴里吃着东西,不方便反驳,只拿一双眼睛盯着江瑾年。他们两个人昨天晚上说开了,连曲无觞都能去将军府,江瑾年怎么就不能跟他回家? 他两正儿八经地拜过堂,天子主婚,名正言顺。 江瑾年轻抚他的胸膛:“我两的事,现在是大家心照不宣,但谁都不愿意摆在明面上。你别怄气,再等等。” 宗聿垂眼,不高兴地轻哼一声,他不愿意等。 江瑾年继续道:“曲无觞的情况和我不同,他的目的主要是还是为了陆大哥。想必再过两日,这件事就不只是我们知道,陆大哥失踪多年,他现在回来,又有多少人要寝食难安?我和曲无觞代表云川出使,这种时候可不好把王府搅进来。” 江瑾年住在驿馆,他代表的就是云川,可他要是跟着宗聿进了王府,总有不长眼的人要把陈年旧事翻一翻。 宗聿把江瑾年的话听进去了,他沉默片刻,道:“那我留下来陪你。” 曲无觞不在,孩子也不在,驿馆就几个侍卫陪着江瑾年。 宗聿不放心丢他一个人在这里,江瑾年不动,他主动一点便是了。 江瑾年这次没赶他走,两个人窝在一起,聊了一些王府的事。 这些年宗聿大半的时间在外,王府交给敛芳管着,整体没什么大的变化。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小福子没入军营,敛芳给他改了个大名,把他送去城防营锻炼。 小福子不方便继续住在王府,敛芳手上有私产,是想让他搬过去,可小福子舍不得他。宗聿做主在王府后巷新搭了一个偏院,让他住进去。 偏院和王府一墙之隔,但不互通,院子也小,只够住两人。 小福子要串门,不得翻墙,还是要老老实实走前门。 “那孩子现在是十九了吗?”江瑾年道,“一晃眼就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确实是不方便住王府。我以为你会带他参军,怎么反而是入营?” 宗聿神色微顿,他一开始没想过要干涉小福子的人生,打算依着上一世的进程,让他和自己走,到了年龄,要是还愿意,就放在军营里历练。 可江瑾年的离开,他被宗熠调去地方处理各种杂事琐事,他见识了外面的人情冷暖,心性发生了一些改变。 再安排小福子的去处,他询问了敛芳的意见。 “我小的时候就是敛芳公公在照顾我们,后来皇兄登基,他不放心我,又把敛芳公公派给我。我是很乐意给敛芳公公养老,可如果他有一个更好的选择,我是不是应该成全他?” 宗聿毕竟是主子,小福子则是义子,敛芳需要的是有人承欢膝下。他不干涉小福子的选择,也相信宗聿不会亏待小福子。 他的信任让宗聿重新考虑小福子的去留,战场确实可以更快地建功立业,可战场上危机重重,宗聿不想赌,干脆把人安排在京都,让他留在敛芳身边。 京都多的是熟人,只要宗聿打声招呼,自会有人好好照顾他。 宗聿留宿,驿馆的官员不敢怠慢,特地差人来告诉宗聿,他之前住的厢房清扫了,问需不需要重新给他准备一间。 江瑾年站在他旁边,闻言没止住笑,宗聿眼神凌厉,道:“这种事就不劳管事操心了。” 传话的人战战兢兢地走了。 江瑾年道:“他只是传达上头的意思,你何必同人作气?你夜宿驿馆,已经不合规矩了。” “不合规矩我也住了。”宗聿踱步进房间,走到床边坐下,支起一条腿道,“我不仅住,我还要和你睡。” 江瑾年倚着屏风,抬手掩唇,声音温和却不容拒绝:“不行,我还病着,我可不想传染给你。” “我身强体健,保证不会有事。”宗聿往后靠了靠,眼底多出两分柔情,“不信你试试?” 江瑾年摇头,生病这种事可不能心存侥幸。 宗聿眉头一皱,干脆直接躺床上耍赖:“我沾床就困,起不来了。” 江瑾年道:“那我把这间屋子给你,我换一间。” 轻快的脚步声响起,宗聿以为江瑾年真的走了,立刻起身,嘴里嚷嚷着不行,一抬头江瑾年就站在跟前。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宗聿,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是含了一汪春水,清澈迷人。 屋子里的炭火烧的足,他只穿了身锦袍,削瘦的腰身裹在玉带间,盈盈一握。 第174章 宗聿意识到自己刚才被耍了,猛地伸手把人拽过去。江瑾年没反抗,顺势坐进他怀中。 宗聿环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脖子上,泄愤地咬一口,闷声道:“不许赶我走,病了我也乐意。” “我没说要赶你走,这屋子有两张床,你换一个睡呗。”江瑾年道,“要是你和我都病了,谁照顾玉竹?” 宗聿咬人的力道弱下来,舌尖在咬过的地方舔舐,过了好一会儿,憋屈地轻声嘀咕:“臭小子到现在都不肯叫我爹。” 江瑾年诧异道:“你还和孩子计较啊?” 宗聿又不说话了,唐玉竹懂事的挺早,他昨天晚上教他喊人,他都记着呢,今天遇见也没弄错。 怎么到他这里,唐玉竹就是不改口? 宗聿心里没底,把江瑾年的手指裹在手心,捏了又捏:“玉竹,是不是不喜欢我?” 江瑾年笑了:“胡说,他明明很喜欢你。” 连称呼都是独特的独一份。 “可他……不认我,我伤心。” 宗聿没有带娃的经验,之前的相处也只是粗暴地满足唐玉竹的要求,按照唐玉竹喜欢的来。 如今唐玉竹不认,他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失落。不过那种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这会儿提起来,不过是想讨个好。 他凑到江瑾年的脸旁,手不老实地解江瑾年的衣带,道:“瑾年,你要是不信,你可以来确认一下。” 江瑾年抓住他的手瞪他,却被他飞快地亲一口。 他眼尾下垂,露出无辜的神情,再次重复道:“我伤心。” 江瑾年:“……” 伤心没看出来,看出来耍流氓了。 第135章 曲无觞去将军府的事瞒不住, 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很快就盯上他们,坊间众说纷纭。 相熟的猜测他是去拜访顾婉清,毕竟大家有几分交情在里面, 宴会上过了明路, 他去拜访也说的过去。 不熟的怀疑他另有企图,还在将军府留宿, 琢磨着怎么在朝堂上参一本。 不过不等这些人有什么动静, 另一个消息不胫而走:当年在战场上失踪的顾家大公子顾云斐回来了。 顾云斐失踪的时间太久, 久到不少新入朝为官的新贵都快忘了这样一个人。眼下朝堂上的局面正微妙,他突然出现, 好多人直接坐不住, 派人去打探。 探子还没出门, 顾云斐的消息已经到处都是。 “什么?陆无名就是顾云斐?” “那平阳侯世子岂不是将军府的小公子?” “这……前有永安王, 后有平阳侯,难怪云川当初敢让两个孩子先行, 这但凡有一个在京都出事,京都当官的都得抖三抖。” 南来北往的大堂上,不少人围坐在一起小声议论。顾家满门忠烈, 顾云斐当年也是名满京都的青年才俊, 记得他的人不少。 宗咏立在楼上, 接过店小二递来的酒,给一旁的暗卫使了个眼神, 示意他注意大堂的动静, 不要因为议论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暗卫领命退下,潜入人群中。 宗咏端着酒进了身后的厢房, 宗聿和江瑾年等候多时。 多年未见,物是人非。 宗咏有很多话想问江瑾年, 心里囫囵了一遍,好像字字句句都裹着曲落尘的名字。 他在心底自嘲两声,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 “七哥,外面在传顾大公子的事,看样子你们早就知道了?” 陆无名失踪时,宗咏还小,记忆不深,只记得那个哥哥身材高大,打马游街,惹的不少文人骚客提笔作诗。 “表哥的事说来复杂,眼下能传遍京都,多半是皇兄授意。” 陆无名记忆全无,对于京都的人和事早已忘记。 这次回来相认,一是因为时机在这里,两国和谈,其他人不能拿他身在异国的事做文章。二是为了给他治病,可能不能治好,曲无觞心里没底。 治好之后,他要何去何从也是个问题。 宗熠把消息放出来,事情摆上明面,过了明路,之后要如何抉择是将军府的事,他们自己关起门来决定,用不着其他人指手画脚。 宗咏不在朝堂上,至今都只是挂名的官身,没有实权,对于朝堂上涌动的暗潮,他是睁只眼闭只眼。他觉得能回来就是好事,至于其他的,他想的没有那么远。 “我听说朝堂之上有意联姻,但是被七哥拒绝了。七哥不想联姻吗?你们现在这情况,联姻难道不是很好的选择?” 宗咏给二人倒酒,自顾岔开话题,问起之前在朝堂上发生的事。 在他看来,联姻是个不错的提议。 不管是宗聿和江瑾年,还是现在出现的陆无名和曲无觞。 宗聿解释道:“我们早已成亲,现都有了孩子,以联姻的名义再成亲,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为了双方面子上过得去。联姻是大事,不该如此儿戏。” 宗咏有些可惜:“那这事就这样算了?” 当初宗聿成亲,他不在京都,没能参加。眼下他还以为可以弥补一下当时的遗憾,给二人送上一份大礼。 宗聿和江瑾年交换了一个眼神,宗聿道:“若能联姻,自然是好事。听闻云川大祭司尚未娶亲,若联姻,云川估计就是他。至于我朝,适龄的人选中就只有小九。” 宗咏一怔,一开始抱着的祝贺心态消失无踪,良久无言。 联姻能保两国和平,确实是一件好事。可当人选跳出宗聿他们四人后,这场姻缘就多了一层悲剧色彩。 云川路途遥远,虞朝对其知之甚少,若真让宗微一个从小就生活在哥哥们的保护下,连京都的地界都没走出去的公主孤身前往,此后余生远离故土,只能留在那片土地上,归期茫茫,对她而言是何其残忍? 宗咏闷了一杯酒,底气不足地嘟囔道:“也可以是云川送嫁。” 宗聿没接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宗咏被盯的不自在,心虚道:“七哥是想说我不懂将心比心吗?” 他们虞朝的公主是掌中宝,云川的公主自然也是心头好。 宗咏只是想着江瑾年会留下,云川公主不算孤身一人。 宗聿摇头,江瑾年道:“你想成亲?我云川确实有公主未嫁,不过她年岁还小,今年才十四。如果你愿意,倒是可以先定下婚约,我们送她来此熟悉风土人情,等她再长两岁,你们就成亲。” 宗室就两个选择,不是宗咏就是宗微,宗聿一开始不提宗咏,是知道他心里装着别人。 这会儿江瑾年提出来,宗咏惊觉他遗忘了自己。 要成亲吗?娶一个他素未谋面的姑娘,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宗咏发现自己做不到,他拒绝了那么多人说亲,甚至忤逆圣意,被罚闭门思过也不愿意妥协,不是为了在此刻做这种决定,既违心又耽误另一人。 “我不行。” 宗咏苦笑,泄气般坐在凳子上,肩膀塌下去。 这一刻,他不免有些怨恨曲落尘。他走的那么干脆,决绝,一丝念想都没给他留下,可他还是忘不掉。 他在南洋遭遇追杀,命悬一线,是曲落尘犹如天神降临,将他带离绝境。 曲落尘总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虽然嘴上不饶人,说话毒舌讨嫌,但是从来没有让他受到伤害,让他吃亏。 在曲落尘没有消失的如此彻底之前,宗咏甚至觉得他们可以一辈子在一起。 宗咏心里难受,接连灌了两杯酒。绵绵的酒劲因为喝的太快,也多了几分辛辣。 宗聿压住他的手,宽慰道:“联姻这事没定,皇兄的意思是有则锦上添花,没有也无伤大雅。我知道你的心意,你不想卷进来,我们这些当兄长的自会为你周旋。” 宗咏心里本就不得劲,听见那一句心意,便觉得堵在心头的情绪像陶罐子里涌出来的水,一晃眼的功夫全堵在罐子口,顷刻间便要哗啦啦地落下来。 他抬头看着江瑾年,大而有神的眼睛里多出两分执拗:“瑾年哥哥,曲落尘是在云川,对吗?” 江瑾年道:“是,他这五年一直在云川,没有离开过。” “如果我去云川,我能见到他吗?他愿意见我吗?”宗咏追问道。 江瑾年略显迟疑,道:“不一定,他身份特殊,没有熟人引荐,你很难见到他。” “有多特殊?” 宗咏追问,江瑾年歉意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宗咏心里有了答案,曲落尘当初来接江瑾年,是直接为皇帝办事。曲姓又是云川大姓,他岂是无名之辈? 他走的那么干脆,是不是心里早有选择? 一顿饭吃的各怀心思。 宗聿和江瑾年离开时,宗咏没有相送,他把自己关在厢房内。 “真的不告诉他曲落尘就是大祭司吗?” 宗聿和江瑾年上了马车,车夫驾车前往将军府。 第175章 宗聿正襟危坐,看到宗咏此刻的状态,他就想到当初的自己,有些不忍心。 江瑾年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膝盖微屈。 他今日身体好了很多,特意和宗聿出来找宗咏叙旧,给他一点心理暗示,让他确信曲落尘就在云川,而且难以相见。 “就他那性子,你要是告诉他真相,他后面演的了吗?” 宗咏想的简单,比不过朝堂上那些人精,江瑾年也是为了计划周全。 他直接提让宗咏和曲落尘联姻,朝堂上必有强烈的反对之声,宗熠也不会轻易松口。 眼下只能做局,把宗微牵扯进来,让宗咏去替这个名额。 “你放心。”江瑾年看向宗聿,坏笑道:“我也不打算告诉曲落尘。” 宗聿挑眉:“那是真坏,让他两都以为自己是盲婚哑嫁。宗咏好骗,曲落尘能听?” “无妨,我舅舅有的是办法。曲落尘这个人就是太别扭,不激他一下,他不会面对。” 一般情况下,国君不会过问大祭司的私事。但到了曲落尘这里,因为师姐唐映雪的缘故,唐载雪需要费点心。 江瑾年觉得软枕不舒服,往宗聿的身上靠了靠,道:“你记得请宗微帮忙,让她找宗咏哭述的时候说的惨一点。朝堂上你不方便提联姻,要不还是请傅大人出面?他提过一次,再提一次也没啥。” 宗咏这边小有成效,江瑾年开始操心朝堂那边。 傅鸿清正严明,不沾党派之争,由他出面确实可行。 但宗聿万不敢跟人说实话,要嫁的是宗咏,不是宗微,只能先做局把人诓进来。就算日后傅鸿反应过来,木已成舟,他最多骂宗聿两句。 宗聿顺手搭上江瑾年的腰,把人往怀里搂,吃味道:“我自己的亲事都没着落,倒先为曲落尘奔波。这事我要是办成了,有没有奖励?” 江瑾年道:“你要什么?” 宗聿低头盯着他的唇,淡粉的颜色像春日的桃花,他抬手轻碾,指尖压\在江瑾年的牙齿上,像是在摩挲名贵的瓷器。 江瑾年扫他一眼,含\住他的手指,眼波流转,似有春\色落云烟,羞得一片粉。 宗聿心神一荡,喉结滚动,狼狈地抽回自己的手,故作正经道:“我没那么不正经,只是想你回家。” 回我们两个人成亲的家。 第136章 将军府的情况并没有江瑾年预想的那般好。 因为记忆的刺激, 陆无名的病夜里发作了一回。曲无觞和他分房睡,不在他身边,他发起狂来府里的人制不住, 最后是顾婉清和曲无觞联手, 才让他昏睡过去。 他今日醒来,记忆浑噩, 隐约想起一点过去的事, 但一直说头疼。 曲无觞脱不开身, 寸步不离地守着。 夏瑜的情况也不好,儿子死而复生她是高兴, 可看见他被病痛折磨, 为娘的一颗心千疮百孔, 痛的不能自已。 好在惊鸿和唐玉竹的存在, 稍稍抚慰了她的心,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顾婉清吩咐府中的医女候着, 若是夏瑜有什么不对,及时诊治。 宗聿和江瑾年到时,顾婉清刚送走一波到府上打听消息的人, 郁闷地站在前院, 想在门口挂个谢绝访客的牌子。 “我看这皇城脚下, 除了你们,没几个人真心希望我哥回来。” 顾婉清领着二人往里走, 提起那些来访的人就是一肚子的火。 她哥当年在战场上失踪是因为身受重伤被人救走了, 又不是临阵脱逃,有人进门就像是审犯人一样, 字字句句都在揣测。 顾婉清冷笑连连,这些人是生怕她哥哥回来, 将军府后继有人,恨不得搜罗几筐罪名等着。 “外祖父年纪大了,将军府靠你撑着,你别跟那些人一般见识。心里要是真气不过,派人跟我说一声,我帮你解决。” 外面那些人现在就等着揪将军府的过错,顾婉清要顾全大局,有些事她不方便出面,宗聿很乐意代劳。 “算了吧,你现在也不是一个人。”顾婉清看向江瑾年,道,“昨儿听曲无觞说你染了风寒,今日可好些了?” 江瑾年浅笑道:“只是点小毛病,喝了药就好了大半。” 顾婉清道:“当年你们两个人成亲时,将军府无人在京,贺礼是府上管事按照规格送去。我原想着要是回来了,一定把这份心意补上,不想中间耽搁了几年。不知我这份心意,如今可有机会送达?” “多谢表姐记挂,只是有些事不是我两说了算。若我两能拿主意,定要请表姐喝一杯。” 顾婉清明着是问贺礼,实际是问江瑾年和宗聿的关系。宗聿在宫中把人掳走,让人染上风寒,这也没两日,顾婉清担心他两的关系还没有彻底缓和。 江瑾年的回答让顾婉清稍稍宽心,可另一个明显的立场问题又摆在中间,她嘴角的笑意还没露出来,就被忧虑压下去。 顾婉清先带二人去拜见祖父,顾老将军比夏瑜想的开,孙子还活着,他还有了曾孙,没有什么比这更幸运。 至于失忆,顾老将军不强求。到他这年纪,更希望人活着。 “你两今日过府,是来接孩子?” 隆冬腊月,老将军穿着一身短打在院子里打拳,停下来和三人说话时,身上冒着热气。 他的眼神扫过宗聿,落在江瑾年身上。 和宫里初见的冷淡不同,今日的江瑾年温和许多。因是病中,他披着斗篷,雪白的毛领在脖子上围了一圈,身形掩在斗篷下,瞧不真切。 宗聿站在他身边,少了毛躁,多了沉稳。 他们原是打算接孩子,但此刻改了主意。 夏瑜情绪不稳定,她要是喜欢孩子,就让孩子多陪陪她。 “我回京多日,还没来府上拜会,外祖父这是生我气了?怎么觉得我是为了接孩子才上门?” 宗聿道:“孩子们喜欢将军府,我还想着让他们多住两日。” 老将军扫他一眼,道:“就会跟我贫嘴,这里也是孩子的家,他们想住就住。倒是驿馆,冷冷清清,我看你也别住了,搬过来吧。” 老将军看向江瑾年,这后一句话是对他说的。 曲无觞他们都在将军府,就留江瑾年一个人在驿馆,怪孤单的。 宗聿嘟囔道:“要搬也该是搬去王府。” 江瑾年福身,道:“多谢顾将军厚爱,只是眼下临近年关,还有些事未结,我住在驿馆比较好。我和曲无觞,总得留一个。” 他们是使臣,要是都离了驿馆,后面的事宜又该由谁以云川的立场来谈? 老将军知这个理,没有强求。 他认真打量江瑾年半晌,问道:“你和曲无觞是什么关系?” 江瑾年恭敬道:“他是我表哥。我外祖母出身曲家,和曲无觞是同一脉。” 唐、曲两家是大姓,天子脚下联姻甚多,就算不是同一脉,认真理起来,也是一家人。 曲落尘这种寄养在曲家的情况除外。 老将军颔首沉吟,曲无觞送陆无名回来认亲,将军府不胜感激。昨日状况频发,有些话老将军不好开口,暂且压下。 此刻问了江瑾年,他对曲无觞的背景算是有了了解。 曲无觞的家境和将军府差不多,他还是有爵位的侯爷,十有八\九是不能留在京都,成为将军府的乘龙快婿。 这意味着翻过年,他多半要回云川。届时,陆无名和惊鸿的去留又是一件难事。 人生不过百载,老将军的年岁已去大半。如今天下太平,他不用苦守边关,剩下的心愿不过是儿孙满堂。 顾父已故,顾婉清的亲事迟迟没有着落。 虽有陆无名带着孩子回来,但老将军已经从江瑾年的话里听出离别之意。 老将军轻叹一声,没再多言,让三人去见夏瑜。 宗聿和江瑾年没到夏瑜跟前,只是站在游廊上,远远地瞧见她带着两个孩子在园中游玩。唐玉竹淘气,人小鬼大,惊鸿有分寸,知进退,他们哄的夏瑜心花怒放。 江瑾年怕自己出现,唐玉竹要分心黏着他,便消了见面的念头。 他们在游廊上站了一会儿,转道去寻曲无觞。 顾家把陆无名安排在他从小到大生活的院子里,曲无觞原是睡的客院,陆无名犯病后,他就搬过来了。 这会儿陆无名刚歇下,曲无觞在院子里琢磨如何下药。 院中除了他,还有一个江瑾年熟悉的人,宋治。 “宋御医,别来无恙。”看见熟人,江瑾年不免惊讶。 宋治如今少了那副软弱的窝囊样,也是个模样清秀的青年才俊。 他给众人见礼,宗聿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治回道:“陛下派我前来,看看侯爷有没有需要的地方。” 宋治是太医院唯一和蛊师打过交道的人,一直为皇上办事。今日被派来,帮忙是其一,其二就是确定陆无名的伤势,做个见证。 第176章 院子里的三人都清楚曲无觞的脾气,他救人时,最不喜欢有人在旁边指手画脚。宋治要和他共事,只怕难度不小。 江瑾年走向曲无觞,想知道他是什么反应。 曲无觞从药堆里抬头,横他一眼,不爽道:“来看我笑话呢?” 江瑾年无奈一笑。 曲无觞丢下手里的医术,眼角余光扫向宋治,道:“他们皇帝派来的,最后好是真有本事。” 医学一道,永无止境。 曲无觞知道宫里那位是为了陆无名好,不会无缘无故针对宋治。 江瑾年见他软和了性子,并没有开心,反倒心下一紧,隐约猜到陆无名的情况不容乐观,曲无觞是觉得多一个人多一个机会,才不赶走宋治。 江瑾年心生感慨,没在这个时候戳曲无觞的伤心处,转移了话题,聊起联姻的事。 曲无觞听罢,伸手捧起他的脸,左看右看,道:“你疯了吗?你是生怕曲落尘不能从云川过来毒哑你。” 江瑾年按住他的手,道:“名义上嫁公主,实际上嫁的另有其人。” 曲无觞回过味来,冷笑两声:“你是真敢。” 江瑾年道:“宗咏没有实权,若他知道曲落尘的下落,不可能不去找他。两国相隔千山万水,边境上还有毒虫瘴气,他想要走过去可不容易。要是幸运真去了,见到曲落尘,一狠心不走了,曲落尘能怎么办?倒不如推他们一把,以大义加身,省得阿猫阿狗在背后蛐蛐。” 曲无觞想了想,江瑾年说的没错,让这段感情师出有名,是对两个人的保护。 “你对曲落尘的事都这样上心,你自己的事呢?” 曲无觞隐晦地看了宗聿一眼,道:“他有没有为难你?” 江瑾年摇头,宗聿逼他跨出那一步,他们两个人把那些事说开以后,没了横在中间的阻碍,倒是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真当五年的时间不是时间吗?怎么可能什么都一样?”曲无觞觉得奇怪,可看宗聿的态度不像是在做戏,他确实为江瑾年考虑,解决了和谈,和江瑾年商量联姻。 曲无觞琢磨了一下,吐槽两句,倒是没有深究。 他现在因为陆无名的事,已经焦头烂额,没有多余的精力放在其他事情上。 宗聿和江瑾年没在将军府用膳,两个人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夜里宗聿还是歇在驿馆,他和江瑾年一个住里间,一个住外间。 第二天要上朝,宗聿起的很早,临走前吩咐驿馆的厨娘给江瑾年炖点雪梨。 江瑾年病未大好,夜里还有些咳嗽。 临近年关,积压的公务要在年前处理完,平日就算是混日子的大臣,这个时候也有事忙。 宗聿在朝堂上听他们一群人七嘴八舌了小半个时辰,一轮交锋休战后,方才有人再提联姻的事。 这一次宗聿没拒绝,说云川愿意和亲,和亲的人选也确定了。 朝臣多问了一句,宗聿说是大祭司,他们多少了解了云川的情况,听到是大祭司,以为云川很重视,心里不免骄傲,嘴上也嚷嚷着不能让云川小瞧了他们。 皇室之中还没定亲的就公主宗微,其余的旁支不是年岁太小,就是嫁出去了。 和大臣的兴奋比起来,一国之君的宗熠直盯着自己胞弟。 旁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吗?云川的大祭司是曲落尘,那个混球怼天怼地,送公主过去和他联姻,疯了吧? 宗熠没在朝堂上戳穿这事,等到散朝后,他让吕忻把宗聿留下来,问他是什么情况。 “云川国君和我们差着辈,未出嫁的王公贵族年岁相差太大。”吕忻回禀,“宁王是这样说的。” 宗熠气笑了:“曲落尘跟他就不差辈吗?云川要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就让他们送公主出嫁!” 吕忻低头道:“有位公主,年方十四。” 宗熠哽住,公主年岁太小了,他们乐意云川也不乐意。 宗聿见过吕忻就迅速出宫,生怕宗熠反应过来,召他去问话。 朝堂上,有人将联姻的风波传出来,本来没定的人选,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传的像是已经确定让宗微去。 这消息自然飘进了公主府,不多时宗微就离府而去,拜访逍遥王。 宗聿下朝后直奔驿馆,路过王府的大门都没进。 江瑾年早早地让人备好膳食等他,见他进门就吩咐下人传膳。桌上都是宗聿爱吃的菜,虽没有王府的厨子做的精致,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用过膳,宗聿和江瑾年在院子里下棋消食。 今日天公作美,太阳钻出云层,金色的阳光洒落大地,晒的人身上暖洋洋的。 江瑾年的棋艺没什么变化,倒是宗聿在棋盘上的布局有了很大的进步,好几次吞吃江瑾年的棋子都是成片拿下。 江瑾年下不过他,便是陪着玩,有些时候落子慢了,定是在走神。 宗聿瞧见了,道:“要不要出去走走?” “还是别了,我怕等下宗咏找不到你。”江瑾年落下棋子,却刚好踩中宗聿给他设的圈套。 宗聿没在缺口上落子,而是把棋子下在不相干的地方,他让的太明显。 江瑾年抬头看向他,道:“我这是被你小瞧了?” 宗聿淡定道:“你只是不擅长棋盘布局,要是换成沙场,落入陷阱的人就说不准是谁了。” 江瑾年笑而不语,棋局未尽,他们二人你来我往地又拉扯了小一会儿。江瑾年看出宗聿让棋,便不再和他客气,最后破了他的布局,一子险胜。 宗聿愣了一下,复看棋盘,发现自己忽略了江瑾年真正的实力,错让了一步,后面的优势就拉不回来了。 “我错了,就算是在棋盘上,也不能掉以轻心。”宗聿感慨地笑道。 江瑾年把\玩着手上的白玉子,似笑非笑道:“故意让我棋,是想一网打尽?” 宗聿连忙否认:“绝对没有,左右是你我消磨时光,要有输有赢才有意思。” 江瑾年瞧着他,对这话没全信,他两又不是头一天下棋,之前怎么没见宗聿给他让棋? 宗聿收了棋子,走到江瑾年身侧,俯身道:“下棋不好玩,要不要随我去逍遥王府?” 左等右等不见宗咏上门,他怕事情有变故。 江瑾年放下棋子,看了眼日头,道:“急什么?你得给人一点下决心的时间。” 话音刚落,守在院子外面的侍卫进来通传,有人登门拜访。 二人对视一眼,江瑾年道:“这不就来了?” 宗咏的神色有些恍惚,似乎还没有从这样的消息中回过神来。侍卫引他进内院,他步伐急躁,上台阶还差点给自己绊了一跤。 他看见江瑾年,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瑾年哥哥,曲落尘是蛊师,大祭司可能召见他?” “这是自然。” “那如果我嫁给大祭司呢?我能见到他吗?”宗咏问道,他眼眶有些红,来见江瑾年之前,必然做了一番心里建设。 江瑾年似有些诧异:“你要嫁给大祭司?可我们说的是公主出嫁。” “是男是女对云川而言应该没有那么重要吧?你们不忌男子成亲,又有生子蛊,就算我是男人,也没关系,不是吗?” 宗咏眼底闪烁着泪光,他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或许这对于他而言,是一生的改变。 他直视江瑾年的目光,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害怕,摇摆不定。 他的眼神坚定,神情认真,这一刻他像个合格的哥哥,把那个比他还小的妹妹护在身后。 “小九长那么大,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京都郊区的别院,她适应不了你们云川。我不一样,我年少便混迹江湖,风餐露宿,见识过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我的适应力比小九强,我可以和她换。” 宗咏说着自己的过往,属于曲落尘的记忆又闪过心头。他自小离家,对京都没什么留念,从这里换到有曲落尘在的地方,还能为妹妹遮一遮风雨,好像也不亏。 事情按照计划进行,江瑾年原是设计,此刻被宗咏的话触动,心生不忍,提醒道:“你要想清楚,大祭司的年纪和你并不相仿,他要年长许多,而且自身受限,轻易不会离开我们的王都。一旦你嫁给他,你的生活会被拘在那片天地下。” 宗咏心里早有预料,并没有被江瑾年吓退,反而坚定了决心:“我不介意。而且听你这样说,我更不能让小九去。我会进宫去求皇兄收回成命,换我联姻。七哥,瑾年哥哥,你们就当我没出息,我一定要见到曲落尘,哪怕是以联姻的方式。” 这五年的分别,分开的不是只有宗聿和江瑾年。宗咏的爱不得每每想起来,都像一根扎在心上的隐秘的刺,看不见拔不出。 如果真的要牺牲一个人去联姻,为什么不能是他?起码他有认识的人,他可以保护好自己。 宗咏在心里反复念着曲落尘的名字,这一点执念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第177章 江瑾年心疼地抱了抱他,对他保证道:“云川确实不介意是男是女,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一定能见到曲落尘。就算曲落尘躲着你,我也能修书一封,让国君押着他去见你。” 宗咏抬头看他,眼底带着泪光,嘴角却带着笑意:“有哥哥这句话,就算大祭司七老八十,我也认了!” 第137章 宗咏进宫面圣, 以自己换宗微,事情成没成没个定数。 江瑾年和宗聿只知道他出宫后被陛下禁足在王府,隔天宗聿就挨了训斥, 被宗熠下旨斥责住在驿馆不合规矩, 让他搬回王府。 宗聿琢磨了一下,大概率是宗熠意识到他在背后使坏, 小惩大诫。 宗聿理亏, 为了计划能够顺利进行, 依依不舍地告别江瑾年,他回王府住了两日, 想把圣旨混过去, 却被宗熠安排了很多杂事, 一时忙的没时间去驿馆。 之后朝堂上再论联姻之事, 被宗熠压下,没了下文。 将军府内, 陆无名的医治有了成效,他渐渐地想起前尘,可相应的, 他开始忘记曲无觞和孩子。 他的记忆像是只能二选一, 不能共存。 曲无觞无法忍受他逐渐冷淡的眼神, 把救治的事情交给宋治,找了个得体的理由, 带着两个孩子回了驿馆。 惊鸿已经是个小大人, 很多事有自己的主见,两位父亲如今的状况他不是没有想过, 看见曲无觞难过,他心里也不好受。 唐玉竹不懂, 可他能感受到惊鸿悲伤的情绪,以往闹腾的活泼性子,这两日也安静下来,每天就跟在惊鸿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一双眼睛都快落在惊鸿身上,生怕自己一眨眼,之前那个开朗的惊鸿哥哥就被悲伤淹没了。 江瑾年一直留心曲无觞的动静,见他回来就是埋头捣药,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就暂且没问。 这一\夜天寒地冻,江瑾年夜里给唐玉竹盖被子,听见院中有声响,他不放心,起身查看,发现曲无觞独自坐在亭中饮酒。 漫漫长夜,滴水成冰。 江瑾年穿上衣服,披上斗篷走出去。 曲无觞心情不好,白日捣药是不想自己分心去想别的事,怕把不好的情绪带给惊鸿。他和陆无名未来茫茫,惊鸿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走,他不想影响他。 此刻夜深人静,他辗转难眠,等惊鸿睡着了才出来借酒消愁。 江瑾年知道他心里苦,在他身边坐下,道:“我陪你喝一杯。” 曲无觞白了他一眼:“我现在焦头烂额,你要是病了,我可没心思管你。” 江瑾年身体不好,戒酒好些时日了,这两天看着身体有点起色,曲无觞可不想他又反复生病。 “一点酒而已,天那么冷,我喝一口暖暖身体总行吧?” “知道冷就回去睡觉,跑出来吹什么风?” 曲无觞不给,把酒瓶子往一旁挪了挪。夜色下,灯火晦暗,他的神色就像暗处的光影,叫人瞧不清细致的表情。 他嘴上赶江瑾年回去睡觉,心里却是落寞。 江瑾年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起身。 曲无觞沉默了一会儿,自嘲地笑起来,他瞪着江瑾年,道:“想笑就笑吧!就算你不笑我,等回了云川,也多的是人笑我。我多傻呀,好好的祭司不当,为了个男人差点被除名。现在人回家了,我还能把他抢出来吗?” 曲无觞说话的时候,神情是冷的,可江瑾年分明看见了他眼底的泪光。他就是嘴硬,心里别提多委屈。 “我认识的曲无觞可不是这个样子。”江瑾年道,“他敢爱敢恨,不会轻易放弃。” “不放弃又能怎么样?我曾今以为我替他上战场,救死扶伤,就能弥补我留下他的亏欠。可这几日在将军府,我看到年迈的顾老将军,思念成疾的夏夫人,还有一面说着没事,却事事都扛在身上的顾婉清,我才明白,有些亏欠是我不能代替的。” 曲无觞猛灌了一口酒,酒劲浓烈,就像是一把刀子划过心口。 他留了陆无名十四年,那么漫长的岁月,京都的街道布局都不知道改了几遍,说不定属于陆无名记忆中的一切早就不存在了。 他对于这里已经是个陌生人。 曲无觞贪心地觉得,这样他就可以把陆无名留下来。 可实际上不管这里怎么变,只要顾家还有人,他就有家可归,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曲无觞拿什么和这些人抢呢? 更何况陆无名此刻已经不记得他了,他的记忆倒退回十四年前,早已忘记云川的一切。 曲无觞声音哽咽,酒水压不下去那些痛苦,反而让记忆更清晰,痛苦更绵长。 江瑾年坐到他身侧,压住他提着酒坛子的手,把冰凉的酒水从他手中抢下来。 “他忘了就让他再想起来,他现在不记得了,你说这些没用。感情的事,不能你一个人做主。” “想起来了又如何?想起来了他就愿意和我回云川吗?”曲无觞止不住地苦笑。 将军府如今这状况,除非陆无名愿意走,不然曲无觞没办法狠心劝他离开。 江瑾年语塞,曲无觞只是嘴上凶狠,真让他逼陆无名做选择,他连口都没法开。 夜里风凉,曲无觞身上冰冷,那双手冻的通红。 江瑾年解开披风,将人搂过去:“你要是想哭就哭吧,在这里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不然等回了云川再哭,那才真的要被人笑话。” 曲无觞不要他管,伸手推开他,推第一下江瑾年没动,他又推一下,被江瑾年抓住手。 江瑾年轻拍他的后背,扯了扯披风盖住曲无觞,替他挡了夜里的寒意。 突然涌上来的暖意让曲无觞打了个冷颤,强硬撑起的坚强如同薄冰遇上暖阳,迅速碎裂消融。 他抱住江瑾年,埋在他肩头,眼泪盈眶。 “没良心的臭男人,他要是想不起来,我也不要他了。我堂堂侯爷,还养不起我自己的儿子吗?他以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天各一方,和我无关。” “我才不去求他,我拿得起放得下。” “等过完年开春了,山雪化了我就带着惊鸿回家。” 江瑾年听着他哭,听着他嘴硬,轻拍他的背安抚,没有附和。 曲无觞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说话的人,而是一个发泄口。他和陆无名纠缠了十四年,他不是看不懂,只是不愿意放弃。 他把陆无名送回来,又何尝不是在逼自己放下? 他哭一场,闹一场,把所有的情绪发泄出来,才能重新打起精神面对新的明天。 江瑾年陪着他,等他哭够了,两个人一起坐在院子里。 浓夜里有一抹残月,弯如镰刀,银灰洒落在庭院中,照的一地冷白,更添孤寂。 “江瑾年,你真的不跟我回去吗?”曲无觞和江瑾年靠在一起,两个人静下心来说些悄悄话。 “我不放心你,玉竹和惊鸿始终是不一样。就算有我在前面替你挡了那些异样的眼色,隔绝了别人的窥探,可真正难防的是枕边人,难保有一天,他不会将刺化作利刃刺伤你。” 曲无觞是因为生子蛊有了惊鸿,江瑾年却是因为身体有异。 曲无觞在宫宴上直言不讳,把那些人探究的眼神都拉到自己身上,大家记住惊鸿的来历,自然不会去深究唐玉竹的身世。 就算他离开以后,大家想起来也会先想到他,再想到江瑾年。 他为江瑾年遮掩,在虞朝的地界上,知道江瑾年秘密的人,只有宗聿。 “若真有那样的一天,不需要你骂我,我自己就能了结一切。”江瑾年的声音温柔坚定。 曲无觞抓住他的手,道:“我和曲落尘会一直站在你身后,不管将来谁登上帝位,都得承认你这位永安王。” 宗聿公务缠身,好不容易偷的半日闲,溜进驿馆想和江瑾年亲亲抱抱,却被告知他和曲无觞带着孩子出城去上香了。 “上香?”宗聿感到诧异,他站在江瑾年住的院子里,厢房紧闭,驿馆的官员就站在他身后,躬身待命。 驿馆本来就清静,住在这里的人一走,往日的热闹喧嚣全部消失,就显得更孤寂了。 宗聿心里发紧,心跳不正常地鼓动,微妙的不安从心底升起来。 他想到江瑾年一言不发离开王府的时候,他也是正儿八经地从大门出府,一点异样都没有,只是再也没回来。 宗聿独自一人置身黑暗,四周就如同此刻一般,安静的只有他的心跳声。 烦躁和戾气涌上心头,他摸着自己的护腕,这是江瑾年送他的礼物,尽管他很小心的保存,但还是抵不过岁月的侵蚀,做护腕的皮革有些旧了,失了光泽。 他想从礼物上找到一点慰藉 ,让自己冷静下来。 驿馆的官员偷瞄他的脸色,壮着胆子道:“他们早上就出门了,估摸着这会儿该回来了,要不你去前厅坐会儿?” 宗聿回头看他,目光阴冷骇人。 第178章 他怎么可能会坐着等?当初他就是在家里等江瑾年,等来他不辞而别的五年。 宗聿头也不回地朝着驿馆外面走去,他要出城,他现在就要出城!他只有见到江瑾年才会放心。 官员连忙跟上,一路小跑,直追着人冲到驿馆大门口。 江瑾年和曲无觞上香回来,两个孩子先下了马车,唐玉竹一头撞在宗聿的腿上。 宗聿连忙扶住他,唐玉竹捂着鼻子,皱了一下眉头,看清是宗聿,高兴道:“怪叔叔,你来看我了吗?” 宗聿蹲下身看着他,听见叔叔这声称呼,心里又堵又闷,没忍住问出心里的疑惑:“玉竹,为什么不愿意叫我爹爹?” 唐玉竹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淡下去,没吭声。 惊鸿走上前行礼,唐玉竹摆脱宗聿的手,转身躲到惊鸿身后。 宗聿慢慢站起身,曲无觞道:“这是在做什么?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今天没什么事。”宗聿压下心头那点不舒服的感觉,目光落在江瑾年身上。 他走的比几人慢,落在后方。 曲无觞哦了一声,带着两个孩子进门,把空间留给宗聿和江瑾年。 驿馆的官员识趣地跟着他退下。 江瑾年看见宗聿,神情松快,大概是猜到他今天是找机会来驿馆见他,面上忍不住带出两分笑意。 “我不知道你今天得空,所以陪曲无觞去了一趟城外的寒山寺。” 江瑾年的话还在嘴里没说完,宗聿就把他拽入怀中,他紧紧地搂着他,因为害怕他离开而不安的心跳渐渐地平稳下来,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想说别走。 他想问江瑾年还会不会不辞而别。 他恨不得把人囚禁起来,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他以为江瑾年在这里,他就走出五年前的阴影,可事实是他还困在那片黑暗中。 他站在院子里,四周静的可怕,恐慌蔓延,他不敢停下脚步。 此刻抱住江瑾年,嗅到熟悉的气息,他才惊觉手脚僵硬,浑身冰凉。 “怎么了?”江瑾年感受到他不同寻常的焦躁,关切道,“出什么事了吗?” 宗聿把人抱的更紧,咬牙止住心里盘旋的不安,道:“没有出事,只是我想你了。” 江瑾年面上微臊,轻声道:“我也想你。” 说完想起这会儿还在大门口,不得已推了推宗聿的手臂,道:“进去说。” 宗聿放开他,江瑾年牵着他进了驿馆,和他说起今日出城的见闻。 上香是其次,主要还是陪曲无觞散心,陆无名的状况时好时坏,曲无觞跟着意志消沉。 宗聿静静地听他说话,目光一直凝在他的脸上,舍不得移开。 江瑾年发现了,摸了摸自己的脸,停下脚步端详宗聿的脸色,握着他的手道:“你不对劲,是不是有事要和我商量?” 宗聿在心里安慰自己,眼下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和江瑾年把一切都说开了,没有隔阂,他不会再离开。 他回来了,他在乎他,他和他分享生活。 宗聿掸去江瑾年身上沾到的香灰,克制情绪,镇定道:“马上就要过年了,要去军营一趟,可能需要出城几日。” 今年打了胜仗,将士们从上到下都有赏,他们能够过个好年。 江瑾年以为他在相邀,笑道:“舍不得我?可我不能陪你去,我现在是永安王。” 宗聿嗯了一声,他知道的,他也不是来找江瑾年陪他,只是来告诉他一声。 不曾想被那个空院子吓到了。 宗聿鼻子发酸,眼眶泛红。他微微仰头,止住心底的酸涩,委婉道:“今年要不要一起守岁?” 江瑾年略微沉吟,道:“好。” 前朝会在年前把积压的事情办完,想来联姻的事很快就会有着落,只要联姻的旨意下来,江瑾年就算完成了唐载雪的嘱托。 届时,他也该做自己想做的事,陪自己想陪的人。 第138章 宗聿去军营后, 江瑾年并没有因此闲下来,他除了注意将军府的动静,还联系了以前的旧人, 让他们密切关注京都官员的动向。 柳尚书被禁足在家, 不见得就是个安分的,他不能上朝, 但还有能上朝的党羽。 江瑾年无意在这个时候和人结下死仇, 他要做的只是让这些人不能妨碍他。 和谈和联姻必须成。 宗熠召见了江瑾年一次, 让他带着唐玉竹和惊鸿进宫。 到了宫墙之内,宗熠没有和他聊正事, 倒是问了不少关于孩子的事, 看起来像是想了解两个孩子, 才叫他进宫一般。 江瑾年沉得住气, 宗熠不提他不问。他们在宫中用膳,眼看该出宫了, 宗熠才提起往事。 “当年曲落尘要带你走,我没有阻止,这些年我和曲落尘一直有书信往来, 也知道你在云川, 但我从来没跟小七提过, 你可知其中缘由?” 两个孩子在暖房里赏花,江瑾年和宗熠站在外面的连廊上。 江瑾年道:“陛下知道我的身份, 自然也知道我这个身份带来的潜藏危险。你这样做是为了护着宁王, 以免他日后遭人口诛笔伐。” 宗熠目光冷冽,道:“这只是其一。” 身份的阻碍可以通过一些手段解决, 比如江瑾年正在做的和谈。 宗熠当时推波助澜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他相信江瑾年明白他的意思。 江瑾年稍微一想便猜到缘由, 面上泛起苦涩:“陛下是怕他无后。” 从替嫁风波开始,宗熠对江瑾年的不满只有一点,那便是御医诊断他不会有孕。 站在宗熠的角度,父皇走了,下面的弟弟妹妹都需要人管。 除了成亲的五妹和六弟,其他人均不省心。 宗樾恋慕纪凌,为了纪凌辞了要职,甘愿去管理宗政院,宗熠不好强迫他。宗咏常年漂泊在外,一回京都被念叨只想着跑路,甚至不过年就走,宗微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加上年岁小,撒撒娇可以躲过去。 宗聿处在中间,是成亲的不二人选,宗熠让他做戏,结果他假戏真做,不听劝告。 宗熠看着这种局面又怎么会不糟心? 宗聿和江瑾年是因为错误才被捆在一起,宗熠不相信他们的山盟海誓,才想试着拆一拆。 要是拆开了,这个错误就会被纠正。要是拆不开,他也只能将错就错。 幸运的是当时想棒打鸳鸯的不止他一个人,所以他当时拆的很顺利。 只不过那时的他不会想到,未来的这一天,他还得亲手把这根剪断的红绳重新系上。 宗熠对江瑾年的回答并不满意,道:“他要是喜欢孩子,可以从宗亲里过继。真正促成这个局面的是欺骗,是你们的相互隐瞒,让我有机可乘。你看,感情就是如此的经不起挑拨。” 关于子嗣,宗聿从一开始就在给宗熠做心理建设,宗熠反而没那么在意。 他见过宗樾对纪凌的执着,是一起历经生死后的日久生情。相比之下,宗聿和江瑾年的感情来的快,看似轰轰烈烈,却缺少最基础的信任和坦白。 他们爱着的是隐瞒后的彼此,没有正面直视过存在问题。 宗熠和曲落尘甚至不需要花费力气,就能让他们自己放弃。 江瑾年听的心头一颤,有些问题自己知道和被别人点出来是不一样的感觉。他们相爱是真,隐瞒也是真。 宗熠没有责备他的意思,只是想他明白,他和宗聿之间的问题所在。 两个人在一起,不是说相爱,就能够白头偕老。 宗熠认真且严肃道:“你这一次回来,是真的想好了吗?” 江瑾年看向唐玉竹,那孩子玩累了,这会儿正窝在惊鸿怀里。 宗熠注意到他的视线,又道:“不是因为外力妥协?” 江瑾年收回目光道:“回来是我自己的选择,和其他人无关。” 唐玉竹是他的孩子,不是他拿来做选择的借口,他不会蠢到因为孩子而妥协。 宗熠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严厉的神色松动,缓和语气道:“既然如此,宗家不会亏待你。天色不早了,带孩子们回去吧。” 宗熠说不会亏待,却没具体指是什么事,江瑾年出宫后,一连几日,宫里宫外都是毫无动静。 江瑾年沉得住气,平日除了教导孩子们,就是陪曲无觞聊天。 陆无名的病情起色不大,曲无觞已经没那么伤心了,他把事情交给宋治,这两日也不捣药,转而收拾行李。 “你这是做什么?”江瑾年怕他脾气上来了说走就走,随口道:“你是准备丢下我跑路吗?” 曲无觞看他一眼,将箱子里的衣服拿出来分类整理,道:“现在是我丢下你,过两日就该是你丢下我了。没义气的家伙,重色轻友。” “冤枉,我怎么就重色轻友了?我连行李都没动。”江瑾年在窗边坐下,这里通风好,光线明亮,细碎的光晕落在他身上,朦胧生辉。 第179章 曲无觞停下收衣服的动作,没有继续和他贫嘴,解释道:“我不走,就是收拾一下陆无名的衣服。” 陆无名现在住在将军府,将军府不会短他吃穿用度,他的行李就没动。 曲无觞今早拿衣服时,发现他和陆无名的很多东西都混在一起了,他们平日不会在意这个问题,现在曲无觞的心境发生变化,就想着整理一下,把他的东西挑出来。 “他要是还用得上,我会派人给他送去,他要是不需要了,留着也是碍眼。” 曲无觞强迫自己走出来,没那么多时间伤春悲秋。 只不过陆无名和他之间,就像这堆纠缠在一起的东西,清理清楚的过程,就是在把对方留下的痕迹一点点抹掉。 江瑾年见他在钻牛角尖,无奈地摇头。 窗外细雨绵绵,冷风呼啸。 他们两个人说话间,唐玉竹提着一张皱巴巴的宣纸进来,惊鸿跟在他身后,让他跑慢点。 唐玉竹把宣纸铺在江瑾年的膝盖上,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很多字,江瑾年勉强辨认出是几个名字。 唐玉竹蹭了一手的墨毫无察觉,往衣服上擦了擦,指着宣纸上的名字道:“这是爹爹,这是我,这是哥哥,这是伯伯。还有这个,这个是怪叔叔。” 唐玉竹自豪地挺了挺胸膛,道:“这都是我写的,爹爹,我是不是很厉害?” 歪七扭八的字迹像是蚯蚓爬满了宣纸,如果江瑾年以一个成人的眼光来看,这字委实让人夸不出口。 但唐玉竹是孩子,在孩子的眼里,他能完整的写完这些笔画,已经很厉害了。 江瑾年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把宣纸折了折,放在桌子上,将唐玉竹抱在怀里:“玉竹一直都是最棒的。今天是谁在教你写字?” “是哥哥。”唐玉竹看向惊鸿,眼神亮晶晶地,像是藏了小星星,崇拜道,“哥哥写的很好看,哥哥也很棒。” 惊鸿走进屋,递给江瑾年打湿的帕子,汇报唐玉竹的学习情况。 唐玉竹启蒙后,每天都会识字学习。一开始就记一两个,现在已经会背一些短小的诗词。 江瑾年给唐玉竹擦手,白色的帕子很快染成墨色,唐玉竹许是知道脏,不好意思地缩回手。 他眼神乱瞟,视线落在曲无觞身上,问道:“曲伯伯在做什么呀?需要玉竹帮忙吗?” 江瑾年给他解释道:“伯伯在收拾东西,你还小,你不会。” “收拾东西?”唐玉竹反应了一瞬,他的印象里只有出门才需要收拾东西。 他看着江瑾年,有些惊讶道:“我们要走了吗?不在这里住了吗?” 江瑾年还没回答,曲无觞先开口道:“对啊,我们要回家了。玉竹不想回家吗?你出来那么久了,叔叔伯伯他们肯定很想你,你不想他们吗?” 唐玉竹的神情呆滞了一瞬,一旁的惊鸿也倍感诧异。 曲无觞还在胡说八道,拿两个小孩寻开心:“马上就要过年了,我们要是走的快,还能赶上元宵。玉竹去年不是说想要一匹小马驹吗?今年说不定舅姥爷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唐玉竹扁了扁嘴,没有说话。 他想要小马驹,也想叔叔伯伯,婶婶姑姑还有舅姥爷,可是他还没有和另一个爹爹相认呢。 江瑾年见玉竹不高兴,制止曲无觞的玩笑:“你别逗他了,他会当真的。” 小孩子可不知道什么是真话假话,只要他听见了,那就全是有依据的存在。 一旁的惊鸿松了口气,他差点以为父亲真的要走。 江瑾年把手里的帕子叠了叠,还给惊鸿道:“我让小厨房给你们两个人做了糕点,你们看了一上午的书也饿了,去吃点。” 惊鸿点头,唐玉竹从江瑾年身上跳下来,自然地牵上惊鸿的手出门。 曲无觞看着他两出去,心情复杂道:“看来玉竹在这里适应的很好。不再是一提到家里就掉金豆子。” “那是因为你们也在这里。” 江瑾年了解儿子,他这些日子跳上跳下都有惊鸿陪在身边,要是惊鸿走了,他肯定会大哭一场,甚至是闹脾气。 离别从来不是轻松的话题,哪怕两个人没有直白地点出来,那股淡淡的忧伤还是游走在空气中,两个人都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曲无觞才重新起了个话头:“宗聿该回来了吧?怎么视察军营去那么久?” 江瑾年道:“也就这一两天的事。” “你上次进宫,他们陛下是怎么说的?联姻这件事他到底同不同意?还有你和宗聿,要重新成亲吗?” 曲无觞收拾完陆无名的行李,走到江瑾年身边坐下。 虽说江瑾年和宗聿的事心照不宣了,但毕竟身份有变,曲无觞还是希望他们重新商议一下婚事。 江瑾年轻摇头,他估摸着宗熠要等宗聿从军营回来,才会下旨意。 曲无觞嘀咕了一声磨磨唧唧。 他伸了个懒腰,正想出去找惊鸿,就看见外间的侍卫匆匆而来,禀告道:“侯爷,将军府派人过来传信,陆大人又犯病了,宋御医束手无策,请你立刻过去一趟。” 第139章 陆无名病情恶化, 曲无觞慌了神,不过也就一瞬,他很快冷静下来, 拿上自己的药箱, 给江瑾年交代一声,叫上惊鸿前往将军府。 唐玉竹看着他们离开, 眼珠子一转, 把桌上的糕点往身上斜挎的小包里一放, 跳下凳子,跟着追上去。 门口的侍卫瞧见了, 喊了他一声, 唐玉竹回头道:“我也要去。” 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 侍卫看着他追上惊鸿才收回视线, 回来告知江瑾年。 “没关系,由他去吧, 将军府有人照顾他。” 唐玉竹对将军府还算熟悉,江瑾年并不担心。 他走出房间,抬头眺望天际, 阴沉的天色看的人心头发闷。 曲无觞这一去便折腾到傍晚, 回来时整个人异常疲倦, 惊鸿跟在他身后,眼里满是担忧。 江瑾年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让他暖暖身体驱寒, 关切道:“情况不好吗?” 曲无觞接过茶杯,他在凳子上坐下, 单手撑着额角道:“和往常大差不差,我只是消耗了太多精力。” 陆无名没犯病的时候想不起来曲无觞, 现在犯病了就只认曲无觞,曲无觞陪在他身边折腾了一下午,再好的精力也被折腾耗尽了。 他这会儿只想躺床上眠一眠,又觉得时辰还早,这会儿睡了要是半夜醒来,夜深人静,他心中牵挂陆无名,长夜难熬,倒不如晚一点再睡。 曲无觞喝了口热水,在屋子里搜寻了一圈道:“玉竹睡了吗?怎么没瞧见他?” 江瑾年一震,惊慌道:“玉竹不是和你去将军府了吗?” 曲无觞愣住:“没有啊,他没和我出门。” 惊鸿也道:“我走的时候,他在小厨房。” 三人话音刚落便意识到不对劲。 江瑾年心底一颤,他按捺住心头的不安,起身把门口的侍卫叫进来问话:“你确定你是看见玉竹跟着侯爷他们一起离开的吗?” 侍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实道:“是。” 站在他的角度,唐玉竹的确追上了曲无觞和惊鸿,只是他走在最后面,没有惊动前面的两个人。 曲无觞坐不住了,他虽着急,但不至于粗心大意到这种地步,连唐玉竹跟着他出门都不知道。 “我们上马车前看过,玉竹不在我们身后。”曲无觞安抚江瑾年,道,“你先别急,惊鸿,带人去问问驿馆的官员,今天下午有没有看见玉竹。” 侍卫说江瑾年就在曲无觞他们身后,这个距离很近,曲无觞上马车前不可能看不到,除非唐玉竹根本就没有和他们一起出门,他虚晃了一下,骗过侍卫。 驿馆有房门,不会轻易把一个小孩放出去。 惊鸿立刻带人去问,不敢耽搁。片刻后,他带人回来,面色难看道:“驿馆的人说玉竹和我们前后脚出门,他们以为是跟着我们走的,就没太在意。” 看孩子的人多了,时常会有一种孩子有人看着的错觉。但实际上,稍不注意,盯着的人晃了个眼,以为其他人看着,反而容易忽略潜藏的危险。 唐玉竹一向听话,聪明机敏,不需要大人费心,所以侍卫和江瑾年才没有疑心他跟着曲无觞他们出门。 他不会无缘无故离开驿馆,就算真的是因为没跟上曲无觞的脚步,也会退回来,而不是跑出去。 江瑾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个时候着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无论他如何安抚自己,心里还是慌了神。 唐玉竹已经走了一下午了,今天还下着雨,外面阴风阵阵,他就穿了身锦袍,没带披风,他会不会冷?会不会饿?会不会遇见不怀好意的人? 京都盯着他们的眼睛不少,这要是被那些人发现,唐玉竹凶多吉少。 江瑾年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身体发抖。曲无觞一面安抚他,一面安排人手出去找,马上就要天黑了,黑夜会加大找人的难度,必须抓紧时间。 第180章 惊鸿二话不说就带着人出门,驿馆的官员反应过来出事了,派人来问清楚情况,顿时吓的面色发白,把驿馆的人也派出去,第一时间将事情上报。 云川的侍卫不熟悉京都的大街小巷,他们找起来难度很大。 江瑾年镇定下来,要了一匹马去宁王府,曲无觞不放心,跟着他一起去。 他们赶到王府敲门,天色昏暗,门房好半天才看清是江瑾年,有些诧异,以为他是找宗聿,道:“我们主子去城外军营了……” “我不找宗聿,敛芳公公在吗?”江瑾年说完,顿了顿,又道,“我能进去吗?” 门房连忙把门打开,他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把江瑾年挡在外面。 江瑾年快步进府,几乎是一路疾驰,走的飞快,曲无觞险些没追上。 府上的人见了他,惊讶不已,机灵点的已经跑去找敛芳。 敛芳很快出门相迎,见江瑾年神色焦躁,身上弥漫着浓烈的不安,他心下一紧,面上笑意微敛,关切道:“永安王殿下,可是出什么事了?” 江瑾年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声线还是有些颤\抖:“玉竹不见了,他借着曲无觞出去的空档,离开了驿馆。宗聿不在,我的人手不熟悉京都,能否请公公调人手协助?” 敛芳大惊失色,片刻都不敢耽搁,问清楚唐玉竹失踪的时间,立刻安排王府的亲兵出去找人。 江瑾年看着兵卫鱼贯而出,心头沉甸甸地,他不敢停留,谢过敛芳,一阵风似地出了王府,翻身上马,开始沿街寻找。 与此同时,宫里也接到驿馆的消息。宗熠召大臣议事,消息先到了吕忻手上。 吕忻看见是分管驿馆的暗卫,一开始还以为不着急,准备压一压,等宗熠说完正事再回禀,他先问了暗卫情况,听完着实吓了一跳,不敢拖延,迅速上报。 “陛下,驿馆刚刚送来消息,永安王世子走丢了,丢了快一下午了。” 宗熠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怒道:“出了这样大的事,怎么消息才送来?” 吕忻连忙道:“驿馆那边说是小世子借了平阳侯的名头出去,他们以为他是要跟着平阳侯去将军府就没太在意,一直到平阳侯从将军府回来,他们才知道世子丢了。” “胡闹!他们是怎么看孩子的?”宗熠眉头紧锁,面色阴沉,下令道,“卫淮,立刻把凌霄阁的精锐派出去找,再派人通知宁王,让他在城外搜寻。” 唐玉竹丢的突然,殿内前来议事的大臣面面相觑,刚才还争的有来有回的他们,此刻安静地缩成一团。 京都的夜色因为唐玉竹的失踪,陷入了不安和躁动中。 驿馆,宁王府,凌霄阁三方先后行动起来,这样的大动静,那些耳聪目明的大人们,很快就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而搅起这场动荡的唐玉竹,此刻正窝在小福子怀里,拿出提前备好的点心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问道:“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呀?” 小福子拉着缰绳,没由来地打了个冷颤,他揉了揉鼻子,看着怀里的唐玉竹,心情明媚道:“翻过这个山头就到了,殿下要是看见世子,一定很开心。” 唐玉竹吃着点心,安静下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有几分不安。 他今天听到曲无觞说要走,心里有些闷闷的,他不想就这样离开,他还没有告诉宗聿,他知道他是父亲,他这次来京都,就是为了见他。 看到曲无觞出门时,唐玉竹的脑袋瓜灵光一闪,跟在曲无觞的身后溜出来。 他原本是想去王府,他记得王府和将军府隔的很近,可是他忽略了自身的小短腿,很快就在人群中失去方向。 冰冷的雨水淋湿了头发,他正沮丧时,看到了巡逻的官兵。 他在云川的军营里待过,江瑾年和曲无觞都带过兵,所以他对官兵没有那么重的防备和敬畏,下意识地去找他们问路。 也是他运气好,撞上的是带队的小福子。 小福子瞧见他眼熟,又想起敛芳给他提过的小世子,多了个心眼,问了具体来历,确定了他的身份。 唐玉竹怕小福子把他送回去,说自己出门时江瑾年知道,他就是想找宗聿,问小福子能不能带他去王府。 小福子告知这几日宗聿不在府中,而是在军营,要见他就得出城,劝唐玉竹回去。 唐玉竹不肯,他这次回去,江瑾年肯定看的严,以后就没机会再见面了。 他说着说着挤出两滴眼泪,央求小福子带他到军营,说自己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宗聿。 小福子看见他哭就束手无策,想着也不是什么难事,安排他在营房休息,下了值就带他出城。 今天的天气不好,一直阴雨绵绵,小福子为了不让唐玉竹颠簸受累,走的官道,速度并不快。如此一来,增加了前进的时间。 等他们到军营附近,天色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他们在黑暗中看过去,军营内灯火通明,大军在校场集合。 小福子和门口的守卫认识,有些诧异道:“这么晚还有训练?” 守卫摇头:“不是训练,听说是出事了。你怎么来了?” 小福子暗想来的不凑巧,但都到这里了,不可能不进去,道:“我来找宁王有事,可能行个方便?” 两名守卫对视一眼,若是往常,他们放小福子进去也没什么,可今天情况特殊,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没有冒然放行,而是让小福子等一等,另一人进去通传。 唐玉竹抓着马鞍,扁了扁嘴。 天色黑透了,他心里开始有些担心,要是曲无觞忙完了不在将军府留宿,爹爹肯定会发现他偷溜出府。 通传的守卫进去好一会儿,他还没出来,宗聿先带着一队人手骑马出来。 小福子在马背上和他们打了个照面,宗聿身上穿着软甲,腰挎宝剑,面色阴沉如水。 小福子尚未开口,窝在他怀里的唐玉竹先开口叫起来:“爹爹!” 孩童的声音清脆响亮,这一声爹爹叫的十分清晰。 宗聿一震,凌厉的视线扫过来,看清唐玉竹的模样,阴沉的脸色瞬时缓和,但那点松快之意还没涌上眉梢,又演变成了薄怒。 “小福子,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宗聿皱眉问道,话里有两分审问的意思。 小福子把他是怎么捡到唐玉竹,唐玉竹又是如何央求他出城一事说出来。 宗聿骑着马走到两人跟前,长臂一捞就把唐玉竹抱过去。 唐玉竹顺势抱住他,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不等宗聿开口,便先道:“父亲,你不要怪这个哥哥,是我要他带我来的。” 唐玉竹见宗聿眉头紧锁,面色难看,自知有错,不忍连累别人,把过错揽过去。 宗聿盼了多日的这声爹爹在这种情况下从唐玉竹的嘴里说出来,他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早在小福子把人带来之前,凌霄阁的探子先快马加鞭从小路赶来军营,带来唐玉竹走丢的消息。 宗聿听清楚的那一刻,心脏骤停,无数不好的念头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侵蚀他的理智。他连训练都没搞完,这会儿是要带人去找唐玉竹。 不曾想刚踏出军营,闯完祸的唐玉竹就出现在他眼前,上来先喊他爹爹,让他不能发火。 宗聿越想越气,还是没忍住在唐玉竹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他收着力道,声音响,但是不疼。 “别以为撒娇就能蒙混过关,唐玉竹,你长本事了,现在都学会偷偷跑出来了?” 唐玉竹捂着屁股,瞪大眼睛看着宗聿,事情和他想的不一样,爹爹怎么会知道他是偷偷溜出来的? “我是和曲伯伯一起出门的。”唐玉竹试图狡辩。 宗聿已经知道前因后果,冷笑道:“那我是不是还要夸你聪明?” “我一直都很聪明。”唐玉竹没听出他的阴阳怪气,以为他是在夸自己。 宗聿一愣,心头的火气被唐玉竹的这句话弄的有点潮。 唐玉竹睁着大眼睛看着他,因为路上有风有雨,他躲在小福子的披风下面,这会儿头发乱糟糟地糊在脸上,看起来有点潦草,又有点狼狈。 宗聿那高悬的不安冲到顶峰,在心底呼啦啦地盘旋一圈又一圈后,终于舍得落地,他紧绷的身体松懈,脑子里拉直的弦缩回去,此刻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因为着急聚齐的精神气散去,四肢发软。 他紧紧地抱着唐玉竹,剧烈的心跳平息,想骂的话没舍得骂出口,只是严厉道:“为什么不打招呼就跑出来?” 唐玉竹仰着头,道:“因为我要走了,我怕以后没机会见你,所以就出来找你了。” 宗聿失而复得的心情还没缓和,就被唐玉竹的这句话定在原地:“你说什么?” 唐玉竹道:“曲伯伯今天在收拾行李,爹爹也在。” 唐玉竹推开宗聿,和他拉开距离,很认真地盯着他,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我父亲,从见你的第一面就知道。可我不能认你,我要是认了你,爹爹会伤心的,我不要爹爹伤心。” 第181章 第140章 唐玉竹从记事起就知道他和惊鸿还是有些不一样, 惊鸿有两个爹爹,外人就算闲话,也不敢大声叫嚷。 可是他不一样, 他只有江瑾年, 江瑾年独自生下他,养育他, 在他还不懂事的时候, 他捡外人的话问江瑾年, 他的另一个父亲是谁。 面对他的追问,江瑾年总会露出落寞的一面。 起初江瑾年并没有说实话, 而是编了个谎言 , 告诉他娘亲生下他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会在夜里守护他。 唐玉竹信了, 可外人不依不饶,他们搬弄是非, 造谣生事。 唐玉竹听的多了,心里的困惑也越来越多,他还是知道了真相, 原来生下他的就是爹爹, 另一个父亲和他们相隔很远很远。 那些人不喜欢爹爹, 就拿另一个父亲的事来攻击他。 唐玉竹知道,因为另一个父亲, 爹爹受了很多委屈。 那个时候, 他心里想知道另一个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又害怕另一个父亲的出现, 带给江瑾年的不是幸福快乐,而是攻击谩骂。 他的心更在意江瑾年。 眼看着他要来京都了, 曲无觞和曲落尘才和他提起宗聿,他们说,他和宗聿长的很像,如果见面了,他一定会认出来。 果不其然,在他们相逢的那一天,哪怕宗聿很凶,唐玉竹还是感到亲切,他看着宗聿,心里在想,原来这就是另一个父亲。 “我喜欢叫你怪叔叔,如果你只是怪叔叔,就不会有人骂爹爹了。” 唐玉竹被宗聿用披风裹在怀里,风吹不着,雨淋不到。 他说着云川的过往,稚嫩的声音逐渐哽咽,眼里闪烁着泪光。 江瑾年要生下他,不仅要面对世俗的异样眼光,还要面对云川政敌的痛诬丑诋。 他们不会因为唐玉竹是小孩子就收敛,在唐玉竹的心里,另一个父亲不是避风港,而是江瑾年痛苦的来源。如果没有他,江瑾年反而会少些风雨。 他叫宗聿怪叔叔,仿佛这样就可以保护江瑾年。 “不过我现在要走了,已经没关系了。我就是想告诉你,我都知道,我来京都就是为了见你。” 唐玉竹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爹爹不让哭的,他不能哭。 宗聿带着人马赶回京都,马蹄疾驰,路上有些颠簸。 他把唐玉竹护在怀里,听到这话,冷着脸问他:“只是看到我就够了吗?玉竹,你不想和我一起生活吗?” 唐玉竹犹豫道:“爹爹只有我。” “他怎么会只有你呢?他还有我,只是他又不要我了。” 宗聿的声音低下去,面上满是自嘲的苦笑。 他以为江瑾年已经放弃离开的念头,真的愿意留下来和他白头偕老,却不想又是一场不辞而别的骗局。 他总用寻常来掩盖自己的离去,仿佛是不经波澜的湖水,清风留下一点涟漪,自以为是深刻的痕迹,却不想转瞬就恢复平静。 宗聿忍不住怀疑,江瑾年真的爱过他吗?在他的心里,自己算什么?说好的约定一次次的食言,只留他不安地困在原地。 夜里的雨总算是消停了,江瑾年走完京都的大街小巷,还是没有唐玉竹的身影,其他人的消息陆陆续续传来,结果都是一样。 他的不安已经达到顶峰,整个人陷入深深的自责中,如果他没有粗心大意,问过侍卫后去看一眼,也不会让唐玉竹走丢。 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时间越长,搜寻的难度越大,唐玉竹还在不在城里都很难说。 江瑾年的心情跌入谷底,他牵着马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两侧昏暗的烛光落在带着水渍的地砖上,映出一片暗红。 江瑾年走着走着,蹲下身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唐玉竹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把他从猫那么大一点,养大成如今的模样,付出的爱和心血远比寻常。现在人丢了,他心如刀绞。 他甚至有些后悔把他带来京都,如果是在云川,他跑出去玩,不仅家里会留神,左邻右舍都认得他。要是玩的远看不见人影,问一问附近的摊贩,也有人能提供消息。 他熟悉云川的都城,都城的人也熟悉他,不似京都,这里对他而言太短暂,太陌生。 江瑾年哭了好一会儿,擦干泪水,重新打起精神站起来。事情远没有结束,城里没有,他就去城外找。 江瑾年牵着马掉头,刚走出这条街,就听见急促的马蹄声,一队人马从城外奔来。为首之人看见他,纵马径直冲到他面前。 夜色昏暗,火把在冷风中摇曳不稳,光晕跳跃,很久才重新聚焦,照亮这一方天地。 宗聿拉住缰绳,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怎么也想不透江瑾年的心思,不安和又要被抛下的委屈愤懑灌满胸腔,他告诉自己不要心软,可这一刻,看见江瑾年哭红的眼,他还是止不住地心疼。 “宗聿。” 江瑾年看清来人,刚压下去的情绪又涌上来,鼻子发酸,声音哽咽。 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宗聿无疑是避风的港湾。 宗聿扯了扯自己的披风,露出掩在其下的唐玉竹,冷笑道:“我突然回来,阁下很失望吧!” 唐玉竹看清爹爹难过的样子,知道闯了大祸,往宗聿怀里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又决心面对。 他从马背上下去,冲到江瑾年面前,张开胳膊抱住他的腿,轻声哄道:“爹爹,我回来了。” 江瑾年看着一大一小的父子俩,还没来得及深究宗聿的话和态度,积攒的担忧和伤心先如决堤一般,眼眶盛不住泪光,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他蹲下身紧紧地抱了一下唐玉竹,看着他乱糟糟的头发,拉着他转圈检查,确定他没有受伤后,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绷紧的神经松懈,疲惫和后怕涌上心头,江瑾年又哭又笑。 唐玉竹见不得江瑾年伤心,小脸皱成一团,伸手给江瑾年抹眼泪。 “爹爹不要哭,玉竹没事,玉竹只是去找父亲了。” 唐玉竹的眼睛很快就红了,泪光已经在眼底闪烁。 哪怕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此刻看见江瑾年着急的样子,他也开始害怕。 江瑾年听到关键信息,知道唐玉竹确实是自己离家出走,惊魂未定之下,还是被唐玉竹气到了。 这几个时辰里他牵肠挂肚,走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想遍了各种可能,难过到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害怕一闭上眼就是各种不好的消息。 他为此备受煎熬,陷入深深的自责中,责怪自己粗心大意,又怎料唐玉竹是有目的的走出去,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江瑾年压着怒火,严肃地看着唐玉竹,厉声道:“唐玉竹,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你怎么可以不跟我们说一声就跑出去?” 唐玉竹知道错了,江瑾年很少这样和他讲话,他吓了一跳,以为江瑾年是不爱他了,心里禁不住泛起委屈。 他转头看向宗聿,露出求助的眼神。 江瑾年道:“你别看他,看他也没用。唐玉竹,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不可以离开大人的视线?” 唐玉竹不说话,背着小手,低着头,眼泪落在衣服上。 江瑾年训斥他,也和他讲道理,他一个人跑出去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今天是他运气好,可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好运。 宗聿看着听着,翻身下马,走到唐玉竹身后,手落在他的肩膀上。 唐玉竹抬头看他,泪眼汪汪,下意识地往他那边躲,寻求庇护。 江瑾年以为他是过来撑腰,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起身道:“他做错了就该受教训,你别想着救他。他这次不吃教训,下次还敢再犯。” 宗聿神情阴鸷,阴阳怪气道:“我抛夫弃子,还早死,现在应该安安静静地在坟地里躺着,可不敢救。” 江瑾年还在和唐玉竹讲道理,听到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解地看向宗聿。 宗聿也盯着他,那张俊朗冷硬的脸上浮现一抹自嘲般的冷笑:“永安王,你这次又准备什么时候才让我知道你要走?是等你出了京都的地界,还是等你出了虞朝的边境?” 江瑾年一脸困惑:“谁要走?” 宗聿道:“你还要骗我吗?玉竹都已经告诉我了,你和曲无觞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江瑾年怔愣了一瞬,猛地反应过来唐玉竹是把曲无觞的玩笑话当真了,以为他们要走,这才偷溜出去找宗聿。 难怪宗聿一脸受伤的神色,他定然是以为江瑾年又在骗他。 “你对我这点信任都没有?”江瑾年有些惊讶。 宗聿往前一步逼近他,神情痛苦:“你让我如何信你?当初不辞而别的是你,轻毁承诺的也是你。” 宗聿在指责,可他的声音里透出的不是怒火,而是不安。那份对离别的恐惧隐藏在冷酷的外表下,把他伪装的平静蛀成千疮百孔,像是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第182章 江瑾年未曾想过这一点,他心里蓦地一痛,呼吸微滞,解释道:“我不走。” 为了让宗聿安心,他又重复了一遍,道:“我不走,曲无觞收拾的是你表哥的行李。” 第141章 唐玉竹这次偷溜出去, 惊动的不止一波人,宫里的那位也在等消息。 江瑾年问清楚前因后果,知道唐玉竹出去是为了和宗聿告别, 又气又心疼。 气的当然是他小小年纪就学会撒谎, 离家出走,心疼的就是他心思敏感, 事都记不清的年纪, 就能共情江瑾年内心的酸楚。 他没有想过要央求江瑾年留下来, 在两个人之间,他无条件地站在江瑾年这边。 最大的心愿也不过是和宗聿相认, 让宗聿知道他心里有他这个父亲。 宗聿派人通知那些出去搜寻的人, 也给宫里递了口信, 曲无觞接到消息带着惊鸿赶过来, 他们身后还跟着顾婉清和卫淮。 江瑾年没惊动将军府,但他们动静太大了, 将军府不可能不知道。 出了这样大的事,顾婉清肯定要带人出来帮忙。 唐玉竹刚挨了训斥,这会儿被江瑾年抱着, 耷拉着脑袋, 搂着江瑾年的脖子, 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像是霜打的茄子。 曲无觞见状还以为他不舒服, 着急道:“他受伤了吗?怎么一点精神都没有?” 江瑾年道:“没事, 刚被我训了两句,这会儿不高兴呢!” 曲无觞剩下的担忧还没有说出来就卡住了, 江瑾年很少教训孩子,今天更是担惊受怕, 怎么想也不可能生孩子的气。 “他平安回来就是好事,你怎么还收拾他?” 曲无觞问出自己的疑惑,转头看向一旁的宗聿。 他身上还穿着软甲,腰挎长剑,显然是训练中从军营赶回来。 按理说孩子找到了是好事,大家应该高兴,可他和江瑾年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顾婉清和卫淮也觉察出异样。 江瑾年说了前因后果,也不怪他和唐玉竹生气。他才多大点,就已经学会离家出走了。 曲无觞一听是自己的玩笑话惹的祸,自个把责任揽过去,护着唐玉竹道:“怪我,怪我,是我不该嘴贫,没想到他听进去了。” “你别总是护着他,这一路上护着他的人够多了。” 在教训孩子的事情上江瑾年一向较真,他想让唐玉竹知道,他不打招呼就出去,会连累多少人跟着他遭罪。 他是小孩子,可他不是不懂道理,该了解的后果不能因为年龄而忽视。 曲无觞不和江瑾年争辩孩子的教养问题,摸摸唐玉竹的额头,见他双眼发红,知道他哭过,压下衣襟看他有没有起红疹。 唐玉竹抬了抬眼皮,没有动。 江瑾年看向顾婉清和卫淮,谢过他们相助。 顾婉清摆摆手,道:“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就见外了。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给家里说一声。” 卫淮也道:“陛下还在等消息,我也先告退了。” 两人收队散去,宗聿遣散将士,刚才还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人群,此刻只剩下宗聿他们。 唐玉竹确实困了,加上刚刚哭过,这会儿已经上下眼皮打架,就要睁不开眼了。他伸手揉了揉眼睛,搭在背上的披风滑下去,手臂露在外面。 宗聿看见了,顺手将披风拉上去,重新搭在唐玉竹的肩膀上。 江瑾年察觉到颈侧有东西靠近,转头看过去,目光先是看见宗聿的手,顺着宗聿的手掌往上,是有些旧了的革质的护腕,然后是轻甲包裹的手臂,最后对上宗聿的目光。 今日唐玉竹虽是误会了曲无觞的话跑出去找宗聿告别,但也确确实实地暴露了宗聿和江瑾年之间不大不小的问题。 江瑾年不肯和宗聿回王府,这对宗聿而言就是一个不安的信号,时刻提醒他江瑾年如今的身份,是永安王而不是他的妻。 他不可能真的绑了江瑾年,哪怕心里演绎了太多遍,一想到江瑾年憎恨的眼神,他又会退缩。 他告诉自己还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倘若有一天真的无可挽回,那才是最后的手段。 他愿意等江瑾年处理完那些事,可这个等不能没有期限。 “这对护腕已经旧了,我改天给你重新做一副。”江瑾年又多扫了护腕一眼,这东西和宗聿这一身不太搭配,他猜到缘由,心里莫名有些酸涩。 他当初的一点心意,在这五年里被宗聿反复摩挲,旧了也舍不得换掉。 “东西旧了,人也旧了吗?”宗聿声音冷淡,隐隐带刺。 曲无觞在旁呛声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你这是不恋旧人,想换新人了?” 宗聿一哽,没吭声。 惊鸿伸手抓住曲无觞的胳膊,很有眼力见地把他拉走。 这种时候就别凑上去添乱了。 江瑾年哄着孩子,他不觉得曲无觞的话刺耳,反而觉得有意思,轻笑一声,顺着这话问宗聿:“我这新人入你眼了吗?” 哪有什么新人旧人,江瑾年也好,唐锦书也罢,不都是他吗? 宗聿面上涌现一抹复杂的神色,有些委屈,又有些无奈。 江瑾年见他不说话,看向他身后跟着的小福子,温和道:“小福子,你带王府的人先回去,替我给敛芳公公问声好。至于你们宁王,今夜得跟我走,暂且不回去了。” 小福子哎了一声,他如今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有江瑾年这话,他没有再请示宗聿,而是行礼告退。 遣走了王府的人,江瑾年怀里的唐玉竹也睡着了,小家伙这一睡,烂摊子都是别人的。 从这里到驿馆,少说还要一盏茶的时间,曲无觞和惊鸿牵着马走远。 湿漉漉的寂静街道上,宗聿和江瑾年的脚步声重叠在一起,二人的身影也被夜色中的烛光拉长,像是依偎的恋人,在夜下漫步。 江瑾年把怀里的孩子往上托了托,宗聿道:“你抱着他走很远了,换我抱会儿。” 江瑾年道:“不用,他睡着了,换手会醒,也没两步路了。他从小到大,我抱着出门的时间不短,早就习惯了。” 话虽如此,宗聿却感受到江瑾年的气息变化。睡着的孩子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他这一路走来,也消耗了不少体力。 宗聿只是想替他分担一下,没想到会被拒绝。 他愣了一瞬,看着江瑾年消瘦的身形,脑子里不知道怎么想的,脱口道:“那我抱你们两个。” 江瑾年往后退了一小步,惊讶地看向他,轻声骂道:“你疯了吗?” 宗聿垂眼:“我抱你也不行吗?” 江瑾年一愣,一时有些跟不上宗聿的脑回路,无奈笑道:“犯什么傻?” 他怀里抱着孩子,宗聿还要抱他,这成什么样子了? 宗聿沉默,他不是犯傻,只是悬着的心始终没有落地。江瑾年无意识的拒绝,只会让他陷入思索,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哪里不对,惹江瑾年不高兴了。 江瑾年往前走了两步,越想越觉得宗聿这个举动傻气又可爱,嘴角止不住笑意,轻咳一声,道:“你抱这一时三刻,能抵漫漫长夜?等安顿好孩子,你想怎么抱我都依你。” 江瑾年把人留下来,事要谈,觉要睡,给点甜头也无妨。 宗聿落寞地站在原地,听见江瑾年这话,眼睛一亮,一个箭步追上江瑾年,追问道:“你不是又哄我?” 江瑾年挑眉看他:“怎么?我哄完小的还要哄大的?玉竹还要我抱着睡呢,你要不要我抱着睡?” 宗聿面上微臊,耳朵泛红,舌尖滚出一个重音:“要!” 宗聿派的人先卫淮一步进宫报平安,宗熠听完心安不少,吕忻劝他就寝,他摆摆手,一直等卫淮进宫,重新说明情况。 卫淮就事论事,并不偏颇。唐玉竹既不是被人诱拐,也不是被人绑架,他是以为江瑾年要走,耍小聪明离开驿馆去找宗聿,迷路后遇上小福子,骗小福子把他带出京都。 卫淮不苟言笑,事情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多了点沉闷严肃。吕忻给他使眼色,示意他说的委婉一点。 唐玉竹还是个小孩子,分不清轻重急缓,卫淮大可不必站在成人的角度来审视。 卫淮没有接收到吕忻的眼神,说了唐玉竹离家出走,也说了他挨训。 江瑾年不惯孩子,有问题第一时间沟通。 宗熠想到那个孩子知礼节,外向活泼但不烦人,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江瑾年把他教养的很好,并非一味的宠溺。 宗熠往日见他,就像是在看宗聿小时候,今日这一出更是让他忆起往日宗聿跟着顾婉清上战场的一幕幕。 时间一晃,十数载岁月已过,当年的事却恍若昨日,历历在目。 无畏的少年郎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血脉,有了想要相守一生的人。 宗熠抬手示意卫淮退下,对吕忻道:“替我研墨,有些事该在年前做个决断。” 第183章 吕忻领悟宗熠的意思,他没有多嘴,而是安静地做自己份内的事。 宗熠在笔架上精心挑选了一只毛笔,威严的面容上浮现一抹笑意:“明日把孩子的生辰八字带给瑞王,让他选个黄道吉日,将孩子的身份落实。” 吕忻点头应答,宗熠让孩子认祖归宗,就是变相承认江瑾年和宗聿的感情。 他不疑唐玉竹的血脉,其他人又岂敢置喙? 宗熠一共拟了三道赐婚圣旨,之前拖着不给江瑾年结果,确实是有所犹豫。 只不过眼下唐玉竹闹这一出,倒是让他的犹豫少了许多。 宗熠将圣旨交给吕忻,道:“明日由你去宣。” 吕忻躬身,双手接过。圣旨落在手上,颇有分量。 吕忻心里清楚,这三份圣旨关系着三对有情人,更关系着两国的和平。 是成全,也是维\稳。 第142章 宗聿跟着江瑾年回到驿馆, 曲无觞洗漱完,正要休息就寝,看见他愣了一下, 随后笑了一声, 对江瑾年道:“要不让玉竹跟我睡?” 江瑾年听出他的调侃,骂他不正经。 曲无觞“切”了一声, 道:“我是不正经, 你是假正经, 彼此彼此。” 说罢,不多一会儿, 又被惊鸿拉走了。他们的房门合上, 院子里又只剩下宗聿和江瑾年。 小厨房备有热水, 江瑾年催宗聿先去洗漱, 他抱唐玉竹睡下,打水给他简单擦洗, 唐玉竹这次哭的不厉害,身上没有起红疹。 江瑾年很少和他生气,难免有一两次也是他不对在先。他今天挨了骂, 心里伤心, 睡觉也不踏实, 察觉到江瑾年要起身,脸一皱, 嘴一撇, 作势就要哭。 宗聿洗漱回来,江瑾年还在床边安抚他, 烛火被挪到一侧,床上的纱帐垂下来, 床榻上光线昏暗。 江瑾年侧身坐着,脚踩在脚踏上,微微躬身,伸手隔着被子轻拍唐玉竹。 烛光落在他的背脊上,让人只能看清他的半张脸,柔和的眉眼被光晕晕染上两分圣洁之意,温暖又让人心生向往。 宗聿看着这一幕停下脚步,他对江瑾年的喜欢,从前世战场上见证的厮杀到如今的温柔,仔细想来,那是一种想和一个人共度一生的心情。 他所爱着的这个人,让他觉得可以依赖,托付。他所求的,不过就是眼下的这份安宁。 驿馆的床比较小,要平躺三个人还是有些勉强,江瑾年安抚好唐玉竹洗漱回来,给守在床边的宗聿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和自己出来。 厢房是三进,外间还有一张床,之前宗聿就是在这里歇息。里外一床之隔,动静稍微大点,还是能听见。 江瑾年从柜子里拿出新的被褥铺上,让宗聿在这里休息就寝。 宗聿拉住他的手腕,把人拽入怀中,顺势坐在床上:“不是说要抱我睡?” 江瑾年那话本就是笑话宗聿,这会儿听他再提,轻声道:“怎么?你也怕半夜醒来,我不在身边,要哭给我看吗?” 宗聿苦笑:“被你丢下过一次的人,害怕不是正常的吗?” 江瑾年一愣,面上笑意微敛,借着夜色和烛光,他认真地看着宗聿。 这份患得患失,不知道宗聿藏在心里多久,一遍遍地旁敲侧击,就为了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要江瑾年的肯定,江瑾年的在意。 江瑾年道:“宗聿,我不回云川了。” 宗聿抬头看他,江瑾年轻抚他的鬓角,道:“我不是为了安抚你才这样说,如果我只是为了和你见一面就离开,我怎么会让你知道玉竹的存在?” 孩子是两个人的牵绊,也是江瑾年的弱点,如果他不信任宗聿,不想留下来,根本就不会把唐玉竹暴露在宗聿面前。 他又不傻,宗聿要是知道孩子的存在,会无动于衷? 宗聿抱住江瑾年,声音沉闷:“对不起,我知道我应该信任你,可看不见你我总会害怕,害怕就那一点时间,你又会消失。” 信任的基石被动摇过,再怎么弥补也会有裂痕。 江瑾年不怪宗聿,他知道这份不安的来源,他靠在宗聿肩上,道:“宗聿,你要不要娶我?当初的我是因为算计嫁你,现在的我是心甘情愿。” 如果保证不能让宗聿彻底安心,一纸婚书可能再许白首的诺言? 宗聿的气息变重,搭在江瑾年腰上的手下意识地扣住他的腰身,把人禁锢在怀里。 成亲?他此前还没有这样想过。 因为在他心里,他们的亲事还在,不曾作废。 但眼下是该好好想一想。 过去的亲事不做现在的主。 “算联姻吗?”宗聿问道。 江瑾年笑道:“若是以联姻的名义,我要先回云川,等两边谈好协议,再慢悠悠地过来。你愿意?” 宗聿被问住了,他心里一百个不乐意,因为此去山高水远,变数太多。 可若不是以联姻的名义,草草成亲,有些委屈江瑾年现在的身份。 宗聿思索片刻,想到一个折中的法子:“我可以请皇兄下一道赐婚圣旨,我不想委屈你。” 云川和虞朝相隔甚远,有些婚嫁事宜不适合来回奔波,慢慢商议。如果江瑾年愿意就在这里和宗聿成亲,天子赐婚能堵悠悠众口。 “联姻的事皇兄还没有松口,你这个时候提赐婚恐怕不妥。”江瑾年猜不透宗熠是怎么想的,联姻的事还拖着,他虽斥责了宗聿,禁足宗咏,但除此以外,没有更多的惩戒。 上次江瑾年进宫,他还做了安抚。 江瑾年想到他们当年成亲,虽是一时的筹谋,但也确确实实是天子赐婚,天子主婚,总不好央求宗熠再来一次。 宗聿道:“赐婚的事我来想办法,只要你愿意,剩下的不管多难,我都可以办到。” 宗聿对自己的皇兄还是多有了解,他心里已经有求赐婚的理由,只不过比起他这慢半拍的动作,宗熠的赐婚圣旨来的更快。 吕忻昨夜接旨,今日一早就离宫宣旨。他先去了宁王府,不想扑了个空,敛芳告诉他宗聿昨夜没回来,是在驿馆歇息。 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宗聿没回来也说得过去,吕忻迅速改了行程,先去同一条街上的瑞王府,逍遥王府,然后是将军府,最后才是驿馆。 吕忻到驿馆说明来意,宗聿还有点诧异,他仔细想了想,自己最近很老实,并没有出格的举动,一时拿不准宗熠下旨的意思。 不过该接的圣旨还是要接,宗聿和驿馆的官员跪迎。 吕忻拿出圣旨宣读,今日的三份圣旨大同小异。宗熠不但应了江瑾年联姻一事,还分别给宗聿和陆无名赐婚。 宗聿接过圣旨,突然的惊喜砸的他晕头转向,面上难掩激动之情。 吕忻道:“宁王殿下,瑞王托我给你带句话,他问小世子的名字要不要改?” 宗樾掌管宗政院,上玉牒这事也是他负责,唐玉竹的生辰八字已经送过去了,但这个名字…… 宗熠下旨时没提这一点,宗樾不好擅作主张,还是要宗聿自己拿主意。 宗聿看向江瑾年,宗熠这次赐婚用的可不是江瑾年这个名,而是唐锦书。 唐玉竹跟着江瑾年姓唐也没什么,他是两国的皇亲,用唐姓,但是是留在虞朝。 宗聿正在兴头上,大手一挥道:“不改,不管姓什么,叫什么名字,他都是我儿子,错不了。” 吕忻说了声好,先行退下,回宫复命。 宗聿大步走向江瑾年,把人抱进怀里,这份圣旨来的很及时,他恨不得现在就把人娶进门。 曲无觞啧了一声,嘴上说着没眼看,手上拉着唐玉竹就要远离。 唐玉竹懵懵懂懂,他挣脱了曲无觞的手,跑过去抱住江瑾年的腿,仰头道:“爹爹,你们在说什么?” 不等江瑾年回答,宗聿就把他抱起来,顺势举到肩上,笑道:“玉竹,我们不住这儿了,一起回家好不好?” 唐玉竹天真地问道:“父亲要跟我们回云川吗?” 在唐玉竹的认知里,他和江瑾年在云川住的房子才是家。 宗聿被他的童言无忌搞懵了,曲无觞没忍住,嘲笑出声,江瑾年和惊鸿也跟着笑。 宗聿解释道:“玉竹,你和爹爹不是要回云川,而是要留下来,和我一起重新组建一个小家。你上次去过的,还记得吗?有很多人陪你玩。” 唐玉竹当然记得,他昨天还试图找到那个地方。 “我又要有一个家了吗?那哥哥和伯伯也会留下来吗?”唐玉竹抱着宗聿的脑袋,看向曲无觞和惊鸿。 原本还在说笑的两个人沉默下来,江瑾年的事已经定了,宗熠亲自下旨,就等宗政院挑选黄道吉日。 可曲无觞这边还没个定数,陆无名的病拖着没个结果,曲无觞不忍他和家人分离,心中早有段恩之意,只是没有表现的太明显。 唐玉竹这一问,惊鸿紧张地看向他。他从小就被二人带在身边没有分开过,很难做出二选一的抉择。 第184章 曲无觞没有正面回答,道:“玉竹希望我和哥哥留下来吗?” 唐玉竹点头,他和惊鸿关系最好,并不想惊鸿和他分开。 江瑾年上前打趣道:“你就那么喜欢哥哥?要不要和哥哥去玩啊?” “要。”唐玉竹说着扭动着身体,从宗聿肩上下来,奔向惊鸿道,“哥哥,我们一起去玩吧。” 惊鸿牵着他的手,勉强地笑了笑。 院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江瑾年看向曲无觞,想和他聊一聊陆无名的事。只不过他还没开口,侍卫就通报顾婉清来访。 今天时辰尚早,她的出现让众人的心不由地提起来,以为是陆无名有什么异样。 曲无觞做好去拿药箱的准备,看见顾婉清便问道:“你怎么过来了?你哥情况怎么样?” 顾婉清道:“我哥情况稳定了很多,我过来是想和你谈谈你和他的事。” 顾婉清前来的目的出人意料,许是刚才才提到这件事,曲无觞这会儿心情正低落,闻言面色僵硬了一瞬,心中一片凄凉。 他想,这一天总是要来的,只是没想到是顾婉清来和他谈。 面对昔日并肩作战的旧友,曲无觞就算心里有一百个不乐意,面上还是敛了这点情绪,扯出一抹僵硬的笑。 “我们换个地方谈。”曲无觞不想让惊鸿听了去,给顾婉清使了个眼神。 顾婉清好似没看见,道:“不用,我觉得他们也该知道。” 曲无觞不悦地皱眉。 顾婉清道:“刚才吕公公去将军府宣旨,陛下承认了惊鸿的身份,给你和我哥赐婚了。” 众人一惊,原来这圣旨不止一份。 宗聿和江瑾年对视一眼,他们两个人想到另一件事,赐婚的旨意已经有了,那联姻的旨意呢? 曲无觞没料到皇帝那么多事,冷笑道:“他这是什么意思?要我平阳侯留在虞朝?” 顾婉清连忙解释:“不,陛下说不会阻拦我哥的去留,他知道你们二人早已成亲,这道赐婚圣旨就是表明态度。我哥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做选择,所以我才来找你谈你们的事。” 宗熠是一片好意,陆无名失踪多年归来,已是别国侯府的乘龙快婿,他若不表态,就会有人抓着不放。 现在他下旨赐婚,这段感情在此也算过了明路。 曲无觞反应过来,心里没有丝毫的喜悦,为什么偏偏要在他下定离开的决心以后? “你想和我说什么?是要我留下来吗?”曲无觞问道,不等顾婉清开口,他先自顾回答,“我的身份注定我不能留下来。” 他不仅是侯爷,还是辅佐祭司的长老,他为了陆无名已经放弃过一次肩上的责任,不可能再一次做出这样的选择。 顾婉清当然知道这一点,她不是胡搅蛮缠的人,更不会提出无理的要求。 她来之前,已经深思熟虑了很久,只是一直没能下定决心。 今日宗熠的圣旨推了她一把,让她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曲无觞,不管是我还是祖父和娘亲,都没有反对过你和我哥的感情,你们成亲多年,还有了孩子。将军府是我哥的家,不也是你的家吗?可你总是把我们推的远远的。” 顾婉清无奈地看着他,之前好几次让他留宿,他都能找到理由拒绝,他说是身份有别,实际是一直在回避问题。 曲无觞无言以对,他心里始终觉得陆无名会回顾家,他不应该继续强求。 可他忘了,他和陆无名已经是一体。 顾婉清道:“没见过小夫妻回家探亲,还拿自己当外人的。” 江瑾年在一旁帮腔道:“谁说不是呢?” 曲无觞不敢怼顾婉清,对江瑾年却不客气:“你家那口子安抚好了吗?要你管我?” 江瑾年拽了一下宗聿的胳膊,和他十指交握,故意秀给曲无觞看。 曲无觞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小心我给他下不举蛊。” 江瑾年:“……” 宗聿:“啊?” 他这躺着也中招啊? 曲无觞哼了一声,很满意自己的威胁。 他被江瑾年这一打岔,心情没有一开始那么凝重。陆无名的病确实是个大问题,可是顾家的人愿意接受他们,有顾家人支持,他为什么要怕? “你想找我谈的就这个吗?”曲无觞问道。 “这不是我要和你谈的重点,这只是我的一点疑惑。” 顾婉清挪了挪位置,坐到曲无觞跟前,“这两年祖父的身体大不如前,一直盼着儿孙绕膝我。这不,你和我哥回来了,还有惊鸿和玉竹两娃娃,祖父脸上的笑一直没下来过。我寻思着和你商量,你两能不能在这里住个一年半载?” 两国相隔甚远,要说隔三差五就回来不现实,所以顾婉清暂时都没考虑之后探亲的事。 她关心的是眼下,她希望祖父能过个安稳晚年。 曲无觞听明白顾婉清的意思,她是希望陆无名能在祖父和娘亲跟前尽两年孝道,也算是全了这十多年的思念。 这个要求不过分,十分合情合理。 曲无觞一时甚至没想出有什么需要反驳的地方,他不能一直留在云川,可一两年没问题。 两国和谈后还有建交通商的事宜,他甚至都能把这事揽过来,名正言顺地在这里混两年。 “我……” “我今天来找你,来的唐突,你不用现在就给我答复,你可以想好了再告诉我。” 顾婉清截了曲无觞的话头,对他笑了笑,希望他能认真考虑。 曲无觞的话咽下去,随后顾婉清取出一张地契道:“这是娘让我给你的地契,这个院子就在将军府不远处,你不习惯将军府也没关系,先搬去这里住,这里离得近,省得你街头街尾来回跑。而且圣旨下来了,这亲事要办,你两不能住在驿馆出嫁。” 顾婉清看向江瑾年,也给了他一张地契,道:“你以后要搬去宁王府,要说给你院子搬出来住,有个人肯定不乐意,所以娘给你的是个铺子。你是长留京都,有个傍身的营生更合适。” 江瑾年略显惊讶,接过地契道:“我也有?” 顾婉清笑道:“那是当然,我娘可是你舅母。” 夏瑜一视同仁,不会厚此薄彼。 江瑾年直言太过贵重,顾婉清让他安心收着,这不算什么。 他们如今这关系,亲上加亲,在感情面前 ,哪有什么贵重? “之前是知道你们还有任务在身,不好打搅,眼下事情办完了,又入年关,就别在驿馆住了,收拾收拾搬过去吧。” 顾婉清留下这句话便先回去了,江瑾年看过曲无觞递过来的地契,那房子不仅离将军府近,离宁王府也不远。 夏瑜这是充分考虑到两个人的情况,选了个最合适的地。在她看来,孩子出嫁得在自己家,而不是驿馆。 曲无觞和陆无名老夫老妻十多年了,如果他们愿意再办一次,将军府肯定乐意。要是觉得不必如此,曲无觞这个兄长,也得有地方送江瑾年出嫁。 江瑾年能感受到夏瑜为人母亲的一番爱护之意,心中颇为感慨,他问曲无觞:“你要留下来吗?” 曲无觞沉默片刻,没有把话说死:“也不是不行。” 他的去留,最终要看陆无名的情况。倘若陆无名全然忘记,对他已无情谊,他没有留下的必要。 江瑾年猜到了,叹了口气,没再多言。 第143章 宗熠的圣旨定了三件事, 宗聿和陆无名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宗咏却是没有一点风声,等大家知道, 事情已成定局。 前朝因为这件事吵起来, 都在诧异为什么会定宗咏。就算要联姻,也该是宗微去, 宗熠没有过多解释, 他知道江瑾年为什么选宗咏, 他和曲落尘的感情是其一,其二便是他的母族始终是个隐患。 宗咏不想被他们束缚, 离开是个不错的选择。 联姻之事大局已定, 前朝的争论改变不了什么, 宗咏谢恩后, 见过一次宗聿和江瑾年,之后就一直在家里准备离开要带的东西。 对于那个不曾见过的大祭司, 他从头到尾没有问过半句,好似对方是老是少,是丑是美都和他没关系。 宗微自知坑了自己的哥哥, 开库房给他选了很多东西, 私底下还找宗聿问过, 确定宗咏过去不会被欺负后,她才稍稍放心。 江瑾年和曲无觞搬去夏瑜为他们准备的院子, 这里离将军府近, 没事曲无觞就带着两个孩子过去串门,顺便看一看陆无名的记忆恢复的怎么样。 陆无名不太记得他, 对于皇上的赐婚感到诧异,但一番接触下来, 他很快接受了和曲无觞成亲,他们还有孩子的事。 江瑾年笑曲无觞之前是白担心,曲无觞苦笑。当一段感情里有太多的患得患失,安稳就会变成一种奢侈。 宗聿忙完军营的事还没歇两天,又被宗熠安排了京都城内的安防。 第185章 宗熠像是铁了心要给他找点事做,让他就算得了空闲,也只能陪江瑾年说说话,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 宗聿不理解,但不妨碍他每天去找江瑾年装可怜。 什么上朝不顺心,出门被门绊了一下,只要能得到江瑾年的温柔安抚,那些理由是五花八门,不见重样。 江瑾年看穿不拆穿,每次都是顺着他的心意。 悠闲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伴随着爆竹声响,除夕的脚步来临,年尾的最后一天,宫中设宴,江瑾年和曲无觞也在受邀之列。 宁王府和将军府送来新的衣裳,唐玉竹被打扮成一个年画娃娃,圆嘟嘟的小脸带着一抹红晕。 惊鸿冒了点个子,新衣服穿在身上气宇轩昂。 他们这次依旧是以使臣的身份进宫,不同的是他们如今多了一层关系,宗熠的圣旨给感情一个保障,这一次没有不长眼的凑到跟前找不痛快。 宗聿一早就在搞安防,新春佳节,任务繁重,他全部安排好已是下午,这个时候的江瑾年等人已经进宫。 负责宫宴的皇后把他们的位置安排在一起,等宗聿来时,到江瑾年面前搭讪的官员识趣地退开。 “瞧瞧,本王是什么洪水猛兽?一个个的避着我,是生怕我生吞活剥了他们吗?” 宗聿瞅准时机,对着江瑾年大倒苦水,仿佛受了天大的迫害。 江瑾年瞧着他这夸张的样子,都要为那些识趣的官员喊声冤枉:“那我把他们喊回来。” 宗聿神色一僵:“喊他们回来作甚?” 他在江瑾年身边坐下,环顾大殿,发现唐玉竹不知何时跑到宗微跟前去了。 宗微女大十八变,出落的亭亭玉立,但性格依旧天真浪漫,她塞给唐玉竹一手果子,试图把他留下来。 趁着儿子不在,宗聿在桌子底下拉着江瑾年的手占便宜,不忘提醒他道:“我们说好的,今晚要一起守岁。” “我没忘,我已经和曲无觞打过招呼了,他今晚应该也不回去。” 答应过的事,江瑾年一直都记得,没有忘记。之前的失信不过是形势所迫,故意忘记罢了。 得到江瑾年肯定的回答,宗聿顿觉飘飘然,笑意涌上眉眼。 今日的晚宴格外的和谐,大家吃吃喝喝,欣赏歌舞,宴席快要散时,还欣赏了一场烟花秀。 绚丽的烟火在夜空中绽放,五彩的光晕照亮夜空。 宗聿抱着孩子和江瑾年站在一起,惊鸿被顾婉清拉着,陆无名试探性地去拉曲无觞的手。纪凌和卫淮今夜没有休假,他此刻在执勤,宗樾似有所感,朝他看过去,二人四目相对。 这是一个难得的团圆夜,有情人终成眷属。 宗熠站在高台上,皇后陪在他身侧,他们的孩子拉着他们的手仰头看着天上的烟火,宗熠看了一会儿,低头看向自己的弟弟妹妹。 人世岁月匆匆,一转眼他继位已经十六年,当初还需要他多加照拂的弟弟妹妹都已长大成人。 十六年风风雨雨,没有兄弟阋墙,也没有权利倾轧,他们各自有了喜欢的人,成家立业,每年的除夕还能凑在一起举杯共饮。 宗熠心头微热,这些年,大家小家他都守的很好。 “父皇,你看,月亮出来了。” 苍穹之上,云层堆叠,藏在云后的月亮露出一点踪迹。 小皇子瞧见了,挽着母后的手,兴奋地指给宗熠看。 宗熠的思绪被拉过去,看向那抹月色,清冷的月辉洒向人间,希望来年是个圆圆满满的幸福年。 众人从宫里出来夜色已深,唐玉竹上马车前还和宗聿说说笑笑,知道要去宁王府嚷嚷着要玩宗聿给他准备的玩具,结果上了马车,在马车的摇晃中,不到一会儿就倒在宗聿怀里睡着了。 宗聿抱着他,忍俊不禁。 “我给他准备了小床,会让人守着他,今晚让他一个人睡好不好?” 宗聿压低声音看向江瑾年,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心思太明显,他又补充道:“说好了一起守岁,要是太晚了,会吵到他。” 江瑾年心照不宣,道:“好,都依你。” 唐玉竹睡着了以后很乖,江瑾年并不担心他半夜惊醒。 宗聿头一次这样细致地照顾他,把他放在床上时动作很是轻柔,要是不小心重了,都会看一下唐玉竹的脸色,怕他被惊醒。 江瑾年没有上前搭把手,而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 宗聿很宠唐玉竹,对于这个刚见面就会跑会跳会喊他怪叔叔的小孩,他没有厌恶,有的是对这五年亏欠的遗憾,他一直想补偿唐玉竹,所以哪怕唐玉竹还没搬回来,府里已经准备好他所需要的一切。 小到玩具,大到衣食住行,不管用得上还是用不上,宗聿一股脑地堆在他面前,任由他慢慢挑选。 宗聿给孩子盖好被子,轻蹭了一下他的额头,随后拉着江瑾年走出去。 除夕守岁,府内灯火通明,敛芳带着一干仆人和留府的官员聚在前院,迎接新年的到来。 往年宗聿若是在府上,从宫里回来后,也会去和他们喝一杯,感受过年的节日氛围。 今年不同往日,宗聿有江瑾年陪在左右,无心顾及他人。他早给敛芳交代,让人不要过来打搅。 比起前院的喧嚣,后院有些安静,但他们此刻的安静并不冷清,两颗火热的心在夜色里不断贴近,直到那股欢喜快要溢出胸膛,让人酡红了脸颊,禁不住心猿意马。 宗聿本来备了酒,想到曲无觞的叮嘱,就撤了下去。 “我们刚成亲时,你装病不能饮酒,后来被曲落尘拆穿,我才知道你海量。没想到如今,你是真的不能饮酒了。” 明明已经没有酒了,宗聿还是有些飘飘然的醉意。他在椅子上半躺半坐,怀里搂着江瑾年,两个人贴在一起,烛光把他们依偎的身影投在花窗上。 江瑾年和他面对面,道:“只是暂时的,你瞧我的身体不是越来越好了吗?” 江瑾年面色红润,眼睛乌黑发亮,重逢时有些消瘦的脸,因为这些天的修养,多了点肉感。 他对自己的身体有数,曲无觞也在尽力给他调养。 宗聿抬手揉捏他的耳垂,指腹摩挲着他耳侧的那抹红晕,道:“以后别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了,一辈子还很长,你舍得丢下我和儿子吗?” 江瑾年当然舍不得,他要是真这般心狠,又怎么会来找宗聿? 从云川到这里,跨过千山万水的久别重逢,他曾忐忑不安,犹豫不决,不知道是物是人非,还是情海依旧。 所幸他念着的人,也念着他。 江瑾年跨坐在宗聿身上,手臂渐渐搭上他的脖子,身体缓缓前倾,直至贴上他的胸膛,手指压住他的唇,温声笑道:“一辈子的长不耽误春宵的短,你不想做点什么吗?” 宗聿呼吸一紧,手已经搂上江瑾年的腰,欲\望在黑夜中生根发芽,他没有想象中的急躁,反而是春风化雨。 绵绵情意催生出激\情,他们亲吻,拥抱,在这张熟悉的椅子上,他们和过去那些隐秘的夜一样,水\乳\交融,做尽世间极乐事。 是酣畅淋漓,是密不可分,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江瑾年起伏的肩头露出一抹白,被垂落的长发衬的如同夜色里的雪,沾着湿润的汗水,仿佛上等的东珠。 衣襟垂在臂弯上,许是碍事,很快被一只手剥去。 这一夜的喧嚣久久未停。 爆竹声里辞旧迎新,愿岁岁与君长相守,赴年华,共白首。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