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又去地狱捞人了》 第1章 《二公子又去地狱捞人了》作者:衔玉台【完结+番外】 文案 听说三界最不近人情的是地府的阎王爷。 这位阎王爷不仅武力值三界第一,听说他终年沉默寡言,冷若冰霜,从来不笑。 传闻地府都是妖魔鬼怪,歪瓜裂枣,不堪入目,就这位阎王爷生的东西南北都嫉妒,那是冰雕玉琢,精雕细刻,鬼斧神工,千锤百炼,千刀万剐...... 咳咳,总之活着的人因为死了能见阎王爷,都想方设法寻死呢。 什么?你问阎王爷有没有相好的? 哦,百年前似乎是有一个,不过听说两人闹掰了,阎王爷一怒之下,怒了一下,说是永世不出地府, 就是矫情生闷气呢。 不过近日,听白无常谢大人说,阎王爷为了一个人类废物小点心,要去人间历练。 嘿嘿,是是是,主要原因是不知怎地,枉死城的亡灵越来越多,都快炸城了,生死薄又对不上号,其中肯定有诈,咱阎王爷要亲自去人间调查一番。 您还别说,那人类废物小点心有些常人没有的本事。 什么本事?就是下地狱啊。 这枉死的人,都因作恶多端之罪下了地狱,要救人,就得先去捞人,这三界之中,能随便进入地狱的,居然是这废物小点心! —— 天界第一美人扶樱仙君,曾在人间寻得二样视为珍宝的东西。 这第一件是一枚铜钱,他在铜钱正面刻下自己名字,背面刻了个“萧岁温”。 这第二件就是那个叫萧岁温的小阎王。 自此,不入红尘的仙君相思难解,涟漪荡漾。 他为护个那不解风情的小东西,下场悲凉,形魂具散,那小东西还毫不知情,只当是扶樱仙君浪荡成性,独自逍遥去了。 如今那小阎王长大了,早已忘了当初,爱上了别人...... 萧岁温:那个别人是谁? 纪慕人:我怎么知道呢......害...... 萧岁温:我看你是皮痒了。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灵魂转换 灵异神怪 主角:纪慕人,萧岁温 ┃ 配角:纪楚衣,游桑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最听话的阎王爷 立意:善恶到头终有报 第1章 阴阳岳是一座城。 金玉镶嵌,美人如云。 而这城中的第一美人听说那个性格古怪,脾气暴躁,还好吃懒做的纪家二公子——纪慕人。 “好吃懒做”的纪慕人正蹲在水井边,双手搓洗盆中衣物,他抬头一看,阴阳岳白雾遮天,雪飘十里,厚重的云层中隐隐有一股墨色黑气缭绕其中。 纪慕人的手冻得发红,他放下水色衣物,手指一抬,指腹上晶莹水珠顺掌心滑向衣袖,莹莹指尖冲那天上一点,正对浓稠黑气。 “李嬷嬷,你看那天上,怎么有一团黑云,莫非那盘着什么吃人的妖怪?” 李嬷嬷双手一叉腰,没什么耐心地往天上一瞧,皮笑肉不笑道:“二公子,老奴知道您不想洗衣服,但您弄脏了夫人最珍爱的衣裙,也没有让别人来洗的道理,咱们夫人也是慈悲心肠,待您如亲子,这不怕您一个人做不利索,让老奴在这陪着您洗,那您就该一鼓作气卖点力,洗好了,老奴也好去干自己的事——” 李嬷嬷前后不搭地说了一通,二公子是一句没听进去,他就盯着那稠到化不开的黑气,发起呆来,不知怎地,一股悲凉涌上心头,有种欲哭无泪之感。 那黑气在云层间胡乱急蹿,忽地像是被他盯得一哆嗦,竟“转身”俯冲下来。 纪慕人眉心微蹙,慢慢站起身,腰间一串红线捆绑的铜钱发出叮当响声,他眯眼一瞧,见黑云之后还跟着一道模糊影子。 是什么东西在追它? 纪慕人一抬手,不自觉道:“到这里来。” “什么?二公子,您让谁过来?” 李嬷嬷跟着转头朝天上一望。 忽地雪风袭来,冷气从天而灌,一团裹挟雪屑的黑雾砸进院中水井,清澈冰凉的水猛溅几仗之远,那力量直接将李嬷嬷重重掼出,砸在立柱上摔落在地。 而另一边溅起的水花只轻轻落了纪慕人半身,就好像有人用什么力量将水往回收了大半。 纪慕人伸头往水井里看,如丝般飘撞的黑烟正往水井底部蹿,他盯着黑气,一阵莫名的感激油然而生。 突然间,脚下蓦然一震,地上冒出白烟,周身奇冷,纪慕人刚稳住身子,院中随即罡风四起,视物不能。 他的衣袍蹿进蚀骨雪风,冷气贴着他的身子游移,又从衣领涌出,纪慕人倒吸一口冷气,肩头墨发缠着发带打在脸上,眼睛吃痛地眯了起来,风雪中,一道黑影一闪,下一瞬迎面袭来,纪慕人心一惊,先低头看水井。 黑气还没有完全下去。 他身子往前倾,几乎要盖住井面:“快跑!” 袭来的黑影就停在他眼前,纪慕人一眨眼,狂躁的罡风就裂了一条缝,那细缝中隐隐现出一张唇来,那张嘴唇线诡异地好看,纪慕人平视着,想起祖母屋中里供着的神像。 神像是他出生时,一个落魄道士送来的,说是可以保纪家刚出生的孩子一生顺遂,但他爹爹纪丞常年经商,是阴阳岳最大的商户,拜的是财神爷,纪丞除了财神爷,谁也不信,于是挥手打发了道士。 后来不知怎地,这神像被祖母收下了,就放在自己屋中,每日念叨着保佑纪慕人平安长大。 纪慕人第一次见那神像,就觉得很美,特别是那张唇,每每望着都会盯上许久,就好像神像要开口说话了似的。 而那张唇,此刻就出现在他眼前。 纪慕人望呆了,不知是不是幻觉,他见那张唇翕张,随后又紧闭,就好像唇的主人在看见他时,愣了一下,下意识启口想要说什么,只是一瞬,又隐了回去。 纪慕人黑眸一动,在模糊间,瞧见对面一闪而逝的下颌角,似乎是那人转身走了,连带着差点掀飞纪家屋顶的破天罡风,一并消失,无迹可寻。 纪慕人的头发重新洒落肩处,他的眼睫也垂下来,井中已平静无波。 他松了口气,又忽然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要救那黑东西......那张唇,又是谁?” 纪慕人抬头又瞧了瞧恢复如常的天,他伸手摸了摸腰腹,方才这里有一瞬暖流随冷气拂过,余温残留。 “二公子,二公子不好了!!” 小跟班阿午从拱门外一伸脑袋钻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本册子和一张皱巴巴的纸。 纪慕人回过神,没有看阿午,他转向另一边,俯身扶起叫嚷不停的李嬷嬷。 “李嬷嬷,你可摔着哪了?可要请大夫来瞧瞧?” 李嬷嬷扶着腰站起来,嘴里“哎呀哎呀”叫个不停,痛苦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二公子,咱们的红绸出问题了,快闹出人命来了!”阿午慌手慌脚递出手里东西,全然不管院中一片狼藉,更不听那李嬷嬷嘶哑的叫唤,只对他家公子道:“今日严公子大婚,用了咱们的红绸,说是起了满身疹子,手臂上都是红斑,还发起高烧,吐了一天,人快不行了,严家嚷嚷着要纪家赔偿呢!” 纪慕人回过身,接过黄纸和账簿,一边翻着一边往外跑,跑至拱门前,他倏地止住脚步,回身对撞上来的阿午说:“快把李嬷嬷送回去,给她找个大夫,处理完了给我备轿......不,先给我备轿。” 阿午揉着额头,道:“二公子要去哪?” “严公子府上。” 阿午精神一来,跳起来一拍掌道:“好啊!听说那严公子家宅附近都是好玩的地方,还新搭了一个戏台,请的是京城的戏班子!二公子您去找人,捎着阿午去听戏!” 阴阳岳的雪不见小,云都往一处聚集,看不见的晦暗正蠢蠢欲动。 纪慕人上了轿子,为赶时间,轿夫几乎一路小跑,纪慕人在左右摇晃中翻看着手中账簿,他手里捏着一小条红绸,左右细看。 “奇怪,这么多红绸为何全被严公子买了,难道全俯上下所有人的衣裳都要严公子承包?即是如此,又为何只有严公子一人出现不适?”纪慕人又展开那张揉皱的黄纸,黄纸中央只写了“谋财害命”四个字。 纪慕人皱起眉,这四个鲜红的字,是用血划出来的,只是歪歪捏捏,奇丑无比,看不出是谁的字迹。 他将纸凑到鼻尖,轻轻一闻,霎时睁大眼。 有毒—— 纪慕人猛地咳嗽起来,他赶紧将黄纸捏成团,攥在掌心,抬手掀开侧帘,“阿午,快调头回去,让给李嬷嬷瞧身子的大夫来我这一趟,让他看看这毒是什么——” 后半句话还压在喉间,他就发现了不对。 原本颠簸的轿子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动静,连人走路的步子声都没了。 这么快就到地方了?阿午难道已经离开去看戏了? 纪慕人含笑摇了摇头。 第2章 但很快,又发现了不对劲。 这地方十分异常,仔细一看,方才大亮的天,此时漆黑一片,周围连风声都没有,倒是时不时能听到飘在耳边模模糊糊的泣涕,像女人,又像小孩。 纪慕人低头将红绸系在手腕间,又将带毒的血字黄纸揣好,而后躬身掀开轿帘,抱着账本走出去。 足尖落地,一声脆响。 低头一看,脚下是一根已经破碎的白骨,足尖踏落处,碎成齑粉。 他身子一顿,轻轻抬起脚,重新落在那白骨旁边。 刚站稳,身后传来一声压着嗓子的低吼:“你怎么还在这溜达,还不快去排队!” 纪慕人回身,迎面撞上一张毛茸茸的黑帘,有什么东西正正抵着自己喉咙。 纪慕人镇静地退了半步,低眸瞧见抵在喉咙处的东西是一块颇为精致的木牌,有点像祠堂里祭奠祖宗的梓木牌。 而拿着木牌的,是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叫花子。 “请问这是什么地方?为何一个人也没有?”纪慕人温声发问,又瞧了瞧被叫花子紧紧攥着的木牌。 叫花子撩开面上带着酸臭,结成块状的头发,眉头皱的夸张,仍然压着嗓音,低声道:“你有病吧,这怎么可能有人?谁带你下来的,这么不负责,人丢了都不知道??” 叫花子说着,从头到脚扫了一眼纪慕人,口中啧啧两声,嘀咕道:“这是哪家锦衣玉食的小公子受了迫害,被勾下来了,真是可惜了。” 他可能觉得纪慕人老实,又见人生的干净,生了怜惜,不免愿意多几句嘴,于是指了指前方,“那边是望乡台,不是你这种......”叫花子琢磨半天,想不出干净的词,勉强道:“那是十恶不赦之徒才去的,你啊,应该往后走。” 叫花子个头不如纪慕人,他伸手勾着纪慕人肩背,把人转了个身,又将人压弯下来,手掌抵着纪慕人后脑,道:“看,那头亮着火光的看到没?” 纪慕人从来没听过阴阳岳附近有叫望乡台的地方,或许是他常年忙于家中生意,孤陋寡闻了,他顺着对方手指望过去,点了点头,“那处又是哪?” “当然是枉死城啊。” 纪慕人眉心一紧,心道:“才这么会儿功夫怎么就出城了,难道那严公子家住在这枉死城?枉死城......这名字取得实在不妙。” 纪慕人从小是泡在银钱里长大的,还不识字的时候,手里抱着的就是账簿,刚开始学说话,他就能打算盘,活了十九年,学的都是生意场上的斤斤两两,至于阴曹地府什么哪,里面有些什么,他都不曾听闻。 纪慕人摇摇头,抬步冲着火光处去:“算了,找到严公子要紧。” 腰间铜钱配饰响了不大一会儿,纪慕人就站在“枉死城”的牌匾之下。 牌匾是寻常牌匾,只是这城中走动的......熙熙攘攘里没一个寻常的。 纪慕人双手抱着账簿,脚还没踏过牌匾之界,就见一个独臂男子与他擦身,嘴里大叫着:“啊啊啊啊,我冤枉的,冤死了,还请崔大人重新审过啊!!!我这只手臂就是被那恶霸砍断的,明明是他欺行霸市,挑拨是非,为何入地狱的是我!!不公啊,不公啊!!!” 喊叫之人被左右两个戴青鬼面具的人架着往后拖行,半分不得抵抗。 纪慕人朝后退了半步,避让开来。 他低下头,见被仰面拖行之人双眼布满血丝,神情惊恐又呆滞,忽地又闻见一股酥脆焦香的味道,移眸一瞧,竟见那人一只腿断了半截,血肉冒着烟,大片油星子噼里啪啦乱炸。 纪慕人胃里排山倒海,差点呕出来,伸手捂住嘴。 没想到这一动作,被其中一个鬼面看见,那鬼面转过头盯着纪慕人,两双眼睛一对,那鬼面腰间别着的木牌竟突然有了异动,鬼面一惊,指着纪慕人道:“他,他也是逃出来的,一并带走!!” 一旁不知道从哪突然跑出两个鬼面,粗鲁地架着他。 纪慕人被夹着往前,平静道:“你们认错人了,我刚来这个地方,不是从哪逃出来的。我是阴阳岳纪家的——” 说到阴阳岳纪家,算是天下无人不知。纪家绸缎,玉器,香料,首饰,远销内外,举国闻名,连皇后都爱用纪家香料。 “什么纪家,进了枉死城,入了阎王殿,哪还有什么身份,乖乖进地狱吧!” 鬼面说话不清楚,带着奇怪的尾音,时而尖细,时而低沉,变幻无常,听的纪慕人浑身不舒服,他用力挣扎,盯着掉在地上的账簿,喊道:“我的账本,别踩我的账本!” 东西南北的,没人关注他,更没人关注他的账本,大家都在各喊各的冤。 纪慕人挣扎不得,已经被拖进了一片深黑的林子,这林子没有树,只有一片一望无际的血色花海,一声巨响,纪慕人回头,见一道玄铁巨门缓缓而动,启了条缝。 若是寻常人家的门开了这么一条缝,最多只能飞进一只苍蝇,但在这,这条缝足以容三人并肩同行。 鬼面拉着他停了下来,不知在等什么。 纪慕人定定瞧着,从缝隙中能看见飘荡的浓雾,雾中隐约飘荡着几盏荧灯,那荧灯下有什么在晃动,那东西越来越近,晃动幅度越来越大,竟从门缝中跑了出来,仔细一瞧,竟是一个怪物,那怪物四手四脚在地上爬,全身冒着烟。 “别挖我眼睛,别油炸我,我不该下地狱的,娘!!!” 那怪物说话了...... 纪慕人心一惊,见那“怪物”跑着跑着,在全身油星子的炸裂中,彻底熔碎,只剩一堆白骨落在红色花海中。 ...... 纪慕人转身要跑。 那两个鬼面一时疏忽,竟真叫他给跑了。 纪慕人头也不回,喘着气踏在花海中,没方向地跑了一会儿,腿上没了力气,几次险些摔倒,直到脚下松软的感觉没了,才发现已经出了花海,纪慕人弯腰缓了口气。 耳边撞入流水的汩汩声,他抬起头看见前方有座石桥,桥上有个影子,他正细瞧着,后面追来听不清的喊叫,似乎是鬼面追来了...... 纪慕人一股脑上了桥,额前就撞上了什么,重心不稳,向后要摔。 他伸手胡乱抓了一把,反叫什么人先抓住了他。 第2章 纪慕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身前之人喊道:“儿子?我的儿子!!快跟娘走,快跟娘藏起来,别让那些小鬼抓到你了!” 纪慕人眼睫一颤,低头见拉着自己的是一个娇瘦的女子。 女子面上都是泥灰,头发乱糟糟的,一双大眼却十分清澈,这双眼睛有些眼熟......女子瞧着大概长自己七八岁,但也段不到能做自己母亲的年纪。 “这位姐姐......”他想说‘你找错人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女子一拽,要往前跑。 身后突然传来喊声:“站住!!” 这声音奇怪的令人发毛,纪慕人二话不说,跟着女子拔腿就跑。 被女子紧紧牵着,虽有些不自在,但纪慕人也没挣扎。 这女子轻车熟路,左拐右绕,一路跑还不忘回头指了一下,“儿子,刚才那座桥,是奈何桥,过去就是阎王殿,那地方咱们千万不能去知道了吗?” “阎王殿?”纪慕人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道:“这位姐姐,你可知道枉死城怎么走?我有东西掉在那了,我得回去拿。” 女子瞪大眼睛,夸张皱起眉,在纪慕人手背上打了一下:“傻孩子,叫娘亲,什么这位姐姐!还有,枉死城那地方,你去做什么!那都是接纳含冤屈死亡魂的地方,脏得很啊!” “亡魂?”纪慕人一想,问说:“这里难道是什么巫术村吗?我以前听祖母说过,有一种巫术可以招人魂魄。” 女子神情惊慌,一直向后张望,但仍耐心给纪慕人解释:“巫术都是骗人的,但这里是真的,儿子,娘好不容易找到你,可不能让你被那些小鬼抓了去,你掉了什么东西都不重要,只要不入轮回,什么东西都能拿回来,先跟着娘走。” 纪慕人尴尬又礼貌地笑了笑:“您认错人了,我不是您的儿子,不过,要是您儿子丢了,我倒是可以帮您一起找。” “好好好,好儿子,咱们一起找。”女子敷衍着,抓着纪慕人继续往前跑,纪慕人弓着身子跟着跑了好远,听见周围有了喧嚣。 眼前忽然光亮一片,纪慕人抬起头,见眼前橘红灯火勾成连绵之势,起起落落的都是亭台楼阁,高低错落间尽是琉璃瓦,金雀檐。 纪慕人微微张唇,望的出神。 “我本以为阴阳岳算是富庶之地......这里难道是京城吗?” 女子在他身前半步,回头道:“什么京城,这里是鬼城!” 前有“枉死城”“阎王殿”这样奇怪的名字,纪慕人对“鬼城”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他一路走,见两边都是店铺,只是里面买的东西都是他从来没见过的。 第3章 “呦,禾娘,今天又拐儿子来了?” 一家类似胭脂铺的门前,站着个丰腴的女人,纪慕人循声而望,当即被吓了一跳。 这女子面上涂着比墙还白的粉,一双眼睛大的恐怖,整个眼眶内漆黑一片,都不知道她看着哪里......那眼睛下面就是鲜红的嘴唇,一说话,就能看到一口奇黄无比的碎牙。 纪慕人赶紧移过脸,一下子对此处的“人文风情”多了些抵触,他深呼吸之后,又听那女子语音尖锐,如饥似渴道:“这次拐来的,倒是俊的很呐,咱们都是好姐妹,有福可要同享啊。” “去去去,这是我儿子!你要儿子自己生去啊!” “得了吧!”一旁一矮胖的汉子拿着带血的铁锤,吼了一声,“小公子,我看你面生,应该是新来的,给你提个醒,这禾娘啊就是个疯婆子,你是她找的第三百八十五个儿子,要是不想像前面三百八十四个那样无故失踪,连阎王爷都找不到,你啊,就离她远点,好好去投胎吧。” 纪慕人听了不仅不怕,反生出几分兴趣来,这几句话打破了他十九年的固有认知,是除却金钱之外,一个新鲜又鲜活的世界,他转回身问道:“请问投胎是什么意思?要如何才能投胎?” 这刚转过身去,他就后悔了。 眼前矮胖的男人只有一只眼,下半身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像蛇又像鱼,还有粘稠的液体不停流下来...... 纪慕人保持着微笑,慢慢转回身,他将嘴唇抿成一条线,竟抬起头,忍不住回味了一下。 他大概是眼花了...... 但他没有勇气再看一遍。 于是低头对身边女子道:“这位姐姐,不知能否带我离开此地......” 那女子拍了拍纪慕人手背,道:“娘就是要带你回家的,前边有条道,直接通向奈河,咱们的家啊,就在奈河的那头!” 无论哪头,只要能离开就好,纪慕人感激点头,“那就麻烦您了。” 周围的吵闹声,乱糟糟闯进纪慕人耳里,他就低着头,两手捂着耳朵,跟着前面禾娘的脚步。 他不能闭眼,只得看着地上各种奇怪的尾巴,恶心的液体,腐烂的双足,甚至是一双长在地上的眼睛......纪慕人差点一脚踩上去,他双眼一瞪,大跨一步,踉踉跄跄避开,那眼睛就呆呆看着他的动作。 “您......您是扶樱殿下吗??您怎么会到这阴曹地府来?” 纪慕人身子一顿,慢慢转回头,看着地上一对水灵灵的眼睛。 虽然难以理解,不好消化,但这萌萌的眼睛要比先前那两位好接受...... “你在和我说话吗?” 眼睛直勾勾望着纪慕人,像是确认了一下,才道:“我当然是在同您说话,您是一个人来这里的吗?来找阎君的吗?” 周围实在太吵,小眼睛说话声又不大清晰,纪慕人笑着摆摆手,道:“你也认错人了,我叫纪慕人,不是什么芙蓉点心。” “儿子,你在和谁说话呢?”女子跑了一半见纪慕人没跟上,担心地折头来寻。 她瞧了一眼那眼睛,拉过纪慕人:“这鬼城里没有好东西,别跟这些不三不四的精怪说话,快跟娘走。”女人拉着纪慕人就跑,纪慕人对那眼睛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眼睛在原地愣了愣,自言自语道:“扶樱殿下不是和阎君闹掰了吗,怎么这会跑阎君的地盘上来了......不过百年就和好了?” 小眼睛眨了两下,忽地在原地化身成一条小鲤鱼,鱼尾一甩,又变成个五岁小童的摸样,小童朝纪慕人走的方向看了看,低头从自己的小荷包中掏出一枚铜币,铜币正面写着“扶樱”,翻过来写着“萧岁温”。 小鲤鱼把铜币对准纪慕人的背影,闭起一只眼,从铜心中望着纪慕人的背影,等了半天,铜币没有反应。 他挠了挠头,睁开眼:“难道真的认错了......” 才将铜币放下,就发现铜币忽然有了反应,他赶忙抬手一看,有反应的不是“扶樱”二字,而是背面。 小鲤鱼后背发凉,才发觉身后有道黑影将自己笼罩,他屏着呼吸回过头,望见了那双幽色如萤,阴气逼人的眸子。 “阎,阎君大人......” *** 纪慕人跟着女子跑到河边,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他自小体弱,出门都是坐轿撵,走不了三步就得缓缓,不知为何,今日到这个地方,他倒是能跑起来了。 “儿子,看到了吗,那边有座小木桥,过了木桥,我们就到家了。”女子跑了这么久,半点不喘气,一直激动地要将纪慕人带过去。 纪慕人听见湍急的水流声,比他扑通的心跳还要猛烈。 抬起头就看见河水落差较大的地方,架了一座灰白的桥,桥下黑色河水撞起浪花来,河对面是一片树林,和他来时下轿子那处有些像。 纪慕人想要是找到自己的轿撵,或许可以原路返回,他欣然答应过桥。 踩到这桥上,才发现,这桥竟是白骨搭成的,几乎是一瞬间,他想起鬼城里男人说的话“要是不想像前面三百八十四个那样无故失踪,你啊就离她远点。” 纪慕人又慢慢缩回脚,低着头转身道,捏着眉心道:“那个......我有些饿了,想找地方吃点东西,我见那鬼城中有一家酒楼看着不错,不如先去填饱肚子吧。” 女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好儿子,要吃什么娘回去给你做啊,那家酒楼里的东西你吃不惯的,卖相也不好,回家去,什么样的肉娘都可以给你烧,骨头都给你熬软了吃,放心吧啊。” 纪慕人心中发毛,差点真喊出“娘”来。 “不必劳烦了......我——” 纪慕人手臂被人往后一拽,以为是这女子,回身一看,就贴上一张青色鬼面。 “可算抓住你了,还不快快随我入地狱。” 追来了...... 这鬼面的力气明显比那女人大太多了,纪慕人手腕被捏的生疼,整个身子都被那鬼面给拖了过去。 “你这老鬼,为何苦苦追我娘俩不放啊,放开我儿子!”女子随手捡起一根粗枝,拼命抽打在鬼面身上,明明看着用尽了力气,对鬼面来说,就是挠痒痒,鬼面不耐烦,出手一掌拍在女子额头,女子猛地飞身出去。 她用力抓住了岸边的藤条,稳住身子,回头一看,翻起的河水溅上来,刺拉拉融了鞋底大半。 “禾娘,像你这样毫无身份的孤魂野鬼,我就是给你扔去奈河里化成泥也没人知道,你要是不想忍受蚀骨之苦,就安静游荡,别出来捣乱!” 这鬼面说话间,捏着纪慕人的手腕越发用力,纪慕人面色涨红,疼痛不已。 禾娘二话不说,起身又朝鬼面撒了一把土,这土挨着奈河,随便一触都会有灼烧之感,鬼面挥手一挡,禾娘就已经绕到鬼面身后,用力掰开鬼面的手。 “你放开我儿子!!!!” 禾娘见纪慕人手腕通红,又见那手指瘦的骨节分明,竟然流出泪来,“你把我儿子捏疼了,你放手啊!!” 纪慕人愣怔怔望着禾娘。 纪慕人算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但其实他从来没有被“护着”过。 他不知道被人爱护是什么感觉,幼时和别的孩子玩耍一起摔进泥潭里,别人的娘亲总会拉起孩子的手,焦急问:“摔疼没有??” 被宠爱的孩子就会哭起来,然后被拥入怀里。 只有纪慕人是被下人带回家,换一身干净的新衣衫。 每每这时,他会撩起新衣,望着流血的膝盖,学着别人的母亲,说一句:“摔疼没有?” 然后又学着小伙伴的样子,呜呜叫唤两声,可是纪慕人哭不出来。 他又重新将新衣盖在伤口上,跑回房间抱着算盘一通乱拨。 而禾娘的爱护,让纪慕人生出奇怪的感觉,心里干涸的地方好像有一丝松软。 那鬼面面具之下不知藏着怎样的表情,纪慕人只见他手掌抬起,一股幽光自掌心而起,要冲禾娘砸去,挥掌那一刻,纪慕人忽地喊出声:“住手!!别伤害她!!” 鬼面哪能理会,只是腰间木牌忽然有了响应,猛烈震颤,掌间蓄力瞬时消散,鬼面低头看向腰间,那木牌散发出一股清奇的味道,带着幽风往上蔓延,鬼面忽然意识到什么,倏然盯向纪慕人。 纪慕人与鬼面对视,望着的分明是面具,却像透过面具,瞧着面具下的双眼。 鬼面竟全身一颤,忙松了手,那股香味遽然涌入鼻腔,四肢渐麻。 禾娘抱着纪慕人的手腕小心地揉着,心痛的模样也是他从未见过的。 纪慕人望着禾娘的掌心,被灼烧的地方露出模糊的血肉:“你的手受伤了!” 纪慕人想起小时候摔伤的膝盖,可他从来不会处理,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不碍事,儿子,你怎么不多吃点呢?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呢......” 纪慕人不知道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听见远处传来叮铃咣当的铁链声。 第4章 他抬头一望,瞧见那白骨桥上,走来两人。 其中一个也是鬼面,只是身高略矮,而另一个是全身被铁链绑着的年轻男子,男子身着红色喜服,脚上靴子少了一只,面如土色,双眼凄凄,眼周围一片深青,嘴唇紫到发黑,他佝偻着腰,披散着发,东倒西歪下了白骨桥,从纪慕人身前惶惶飘过。 纪慕人一惊,看了看那大红喜服,喊道:“严公子?” 男子停下脚步,转头对上纪慕人的双目。 第3章 “你是何人?不管你是谁,求你快救救我,我娘子还等着我成婚,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救我啊......” 纪慕人上前两步,道:“你真是严公子,我可算找到你了,严公子,” 话音刚落,那鬼面猛拽了一把铁链,低吼道:“废什么话,赶紧到判官殿受审,老子任务还多着呢!做不完这个月的工钱就没了!赶紧走!” 严公子浑浑噩噩被拖拽离开,脸上还挂着两条泪痕,他在鬼面手里就像一张破布被甩来甩去。 “等等——”纪慕人想要叫住严公子,问清楚红绸的事。 禾娘拉了一把纪慕人的手腕,“儿子,那是你的朋友?人都死了你救也救不了,这啊,每天下来的人多了去了,听娘的话,咱保护好自己就行了啊。” 纪慕人回过头,想了想,“您是说,那严公子已经死了?此处是......死人才来的地方?这么说,我也......” 纪慕人回忆着自己坐轿子到那片林中,路上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怎么就会死了呢? “儿子,咱娘俩已经死了好多年了,你忘了吗?难道你让那老太婆灌了孟婆汤??当真不记得亲娘了!”禾娘说着,身子挡在纪慕人身前,警惕地望着要抓走纪慕人的鬼面。 纪慕人低头一想,蹙眉道:“我才出生时我亲娘就去了,我没见过她,大哥说我是爹偷腥带回来的小杂种,不过爹说我比大哥和三弟都聪明,便叫我帮他管着账本——” “什么小杂种!谁敢说你是小杂种!你可是......不对啊儿子,你哪来的大哥?还有三弟......你那无情的爹又被哪只狐狸精迷惑住了!?” 纪慕人也不好回她这话,只是尴尬一笑。 两人说话间,禾娘发现眼前这鬼面奇怪,从刚才开始,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他腰间的木牌,一直在震颤。 纪慕人也察觉了,他冲鬼面晃了晃手,那鬼面还是不动。 禾娘见状当即抽出鬼面腰间的木牌,塞到纪慕人手里,“儿子,咱们快走,他没有这木令,就找不到你!” 禾娘要带纪慕人过白骨桥,纪慕人驻足不走。 “您能带我去判官殿吗?我还有些事情,需要找严公子查证清楚。” 禾娘回过头,见纪慕人神情坚定,她虽然极其不愿意,嘴上唠唠叨叨的,但还是带纪慕人来到了判官殿前。 判官殿没有殿门,一去就能看见八根通天石柱。 每根石柱上盘着一只神兽,表情不一,阴森可怖。石柱中间,支着一张精雕玉案,案前坐着一位黑面判官,判官皱着眉,双眼圆睁,一对红眉斜斜向上,看起来鬼气森森,又威严正正。 那玉台下方,跪着的正是严公子。 严公子两旁站着无数小鬼,阵仗有些像人间公堂,只是小鬼们不似人那样有规矩,他们站姿不羁,左右晃荡,手执兵器,利刃出全对着严公子。 纪慕人和禾娘就躲在两旁的石柱后。 “儿子啊,这进了判官殿受了崔大人的审,不是入地狱,就是进轮回,再也没有转圜余地,你恐怕无法与你朋友叙话了。” 幽暗的绿火噼里啪啦炸出火星子,几个小鬼像猴子一样乱叫着,在旁人看来这场景多少骇人,但纪慕人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兴奋,体内血液似乎流动更快了。 他贴着石柱躲藏,身体开始热起来,有一丝清凉气息在周围荡开,总觉得身后有什么在盯着自己,回头一看,又什么也没有。 玉案前的崔判官翻开册子,先大喝一声,像是在给下马威的同时顺便清了清嗓子:“严沾,今二十又三,按生死薄记录,今日巳时三刻,阳寿已尽,查察司上报了你的过往,无功多过。” 册子又翻一页,崔判官一目扫过,捡了最重要的一条说:“近日,你为了谋财,与阴阳岳纪家夫人以及纪家幺子纪楚衣合谋毒害新婚夫人梁氏,想嫁祸于纪家二子,不想却用错带毒红绸,给自己做了毒衣,害人终害己,好个天道轮回。” 纪慕人听了这话,抬眸看向严沾,那严沾低着头,也不反驳,纪慕人又抬起手,望着腕间那段红绸。 那一瞬间,他心里空空的。 崔判官继续道:“严沾,你罪行颇多,本官以你最重之过定罪,谋财害命......便去九殿阎王殿报道吧,罚你下阿鼻大地狱受刑五十年,刑期结束再分别入十六小地狱,一狱五年,刑满之后进入畜生道,投胎为黄牛。” 说罢,崔判官扔出一只令牌,喊道:“带走!” 两旁的小鬼顺势欢呼吆喝,手里的兵器上上下下乱戳,石柱上挂着的幽暗绿火瞬间猛涨成红色,窜出几丈高。 纪慕人吓了一跳,往后一缩。 这一退,便发现身后清凉的气息越发重起来,他转身一看,一只凶神恶煞的兽脸正对着他,那似乎是一只龙,龙的一只眼睛比纪慕人的头还大,鼻孔里还不停喷着白烟,熏得纪慕人睁不开眼。 “不好了,儿子,这是地府八大恶兽,是那柱子上的东西!它只会在受到威胁时才会醒啊,说是几百年从未醒过,这会儿怎么突然给唤醒了!!倒大霉了!”禾娘惊慌拉起纪慕人的手,“快跑儿子!!” 而这动静明显惊动了黑面判官,那判官站起身,看了一眼腾飞的龙,肃穆的神情中出现一丝慌乱,他指着纪慕人道:“什么人!竟敢擅闯判官殿!给我捉回来!” 纪慕人早已被禾娘拽着往前冲,他回头瞧见一群小鬼追了过来,那恶龙就盘旋在两人头顶,不停掀起阵阵狂风,而远处的严沾没有理会这处的动静,恹恹耷拉着头,被小鬼带向了别的地方。 纪慕人被风掀翻在地,禾娘也摔了一跤,他赶紧起身拉起禾娘,边跑边问道:“禾娘,我们为什么要跑?有什么大家一起坐下来说清楚不就好了吗?” 禾娘喘着气,“傻孩子!不跑就要入判官殿受审了!那是要入地狱的!!更何况这恶兽正追着我们呢!” 又一道劲风袭来,纪慕人下意识挡在禾娘身后,那风像一只利箭,正正撞在纪慕人背上,若真是箭,背上应该疼痛不已,而此刻,那支“风箭”好像直直穿进了他的身体,取代疼痛的时一阵燥热。 就好像是他的身体“吃了”那只风箭。 纪慕人背上渗出汗来,道:“地狱,是很可怕的地方吗?” 禾娘解释:“地狱当然可怕!一般人都受不了,别说人了,就算是精怪,妖魔,天神,没一个能忍受的。这地狱的刑法比三界任何一种都要可怕!!什么剥皮,捣肉,斩腰,钉喉,拔舌,油烹......大小上百个狱,想死都死不成,也不对,死了才会入地狱......反正地狱那地方,就是让你不停受折磨的!” 纪慕人听着这些骇人的刑法,竟不觉得有何可怕,只道:“禾娘,可若我真做错过什么,受罚也是理所应当的呀。” 禾娘回头,苦着脸,道:“你啊......善良的跟你那无情的爹爹判若两人,不知道你究竟是像谁......这也不像我啊。” 纪慕人忽然真的想到了自己的父亲。 那个整日早出晚归,好不容易见到一面也只问他生意上的事的人。但只要能被父亲问起,哪怕就一句,他也是开心的。 又一阵飓风从二人头顶扫过,风呼啸而过,将两人扑倒,纪慕人摔得狠,缓了一会儿才赶紧起身看禾娘,见禾娘也勉强撑起身子担忧朝后望过来,纪慕人才松了口气。 身后小鬼尖叫着,声音越来越杂,越来越多的小鬼追上来了,他们追红了眼,竖着叉子,咧嘴大笑,活似一群妖怪。 “禾娘,我留下来吧,我跟他们回去。”纪慕人把禾娘拉起来,轻轻往前推了一把,“你继续往前跑,我帮你拖住他们。” “傻孩子!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扔下你自己跑!” 正说着,头顶的恶龙便盘旋着俯身蓄力,口中凝出一团巨焰,那火焰在恶龙口中犹如一个太阳,照亮了地府半边的天,蓄力之时,催发地动山摇之势,脚下土地碎裂成块,像有什么原本趴在地下的东西忽然要站起身来。 纪慕人霎时间跪倒在地,几下摇晃,双脚陷进碎石之中。 那石头压着脚腕无法动弹,纪慕人抬头,听见禾娘在不远处的声音:“不好了,那是‘绝焰’,是恶兽的毁灭之招,它要炸了整个地府啊!到底是谁让它感受到了如此巨大的威胁,儿子,儿子......你在哪!” 第5章 巨焰彻底笼罩整个天空,四处一片刺眼白芒,纪慕人眯起眼,扑面而来的热浪彻底将他吞噬,一阵破天威压袭来,五脏六腑像是要被碾碎,灼烧之感贯彻全身......他喉间有什么要溢出来,好像是一声吼叫,又像是一声哭泣。 纪慕人本能地伸出手,而恰恰有人接了他的手。 “禾娘......不,不是禾娘......” 这手明显比禾娘的大太多,禾娘拉自己跑的时候,拉的很紧,而这是手,只是轻轻抓着他的手指,冰凉感从指腹涌入体内,消了灼烧之痛,让他镇静不少,他喘着气,抬头望去。 白光之中,有一道修长剪影,那人俯身站在石堆上,一手拉着他,另一只手中好像还拿着别的东西,恶龙口中的火焰就在那人的头顶,但就喷发而出的一瞬,巨大火焰在空中奇怪地扭捏起来,就像有一只大手,将焰球捏在掌心把玩,然后渐渐捏碎成粉,融在风力。 光影渐渐消失,四周再度陷入黑暗,那人轻轻一拽,就把纪慕人提了上去,纪慕人脚腕受了伤,站立时刺辣辣的疼,他眯起眼强忍着。 而那人好像察觉到他的疼痛,撑着他的手多了几分力道。 “哪里疼?” 那轻柔的声音撞进耳朵,纪慕人愣了一下。 这人不知是站的高,还是本身就高,纪慕人仰起头才能瞧见他的脸,也就是这一抬头,一张骇人的青鬼面具将他吓得半死。 纪慕人抽回手,轻喊出声。 那人的手悬在半空,见纪慕人站的稳,才动了动指尖,收回了手。 随即,那人又递出另一只手,道:“你的东西掉了。” 纪慕人低头一看,正是自己掉在枉死城前的账本。 第4章 见了账本,纪慕人脸上扬起笑,不顾脚腕疼痛,上前伸出双手就要接。 “儿子,接不得!!” 禾娘一句喝,吓的纪慕人手一颤,手背碰上了那人的指节。 似乎是对方的手太过炙热,竟有一瞬灼烧的刺痛。 纪慕人猛地收回手,低头一看,那人握着账本的手一片血红,指甲上闪着火焰般的橙黄,整个手就像一团火,纪慕人想起那恶龙吐出的火球。 他刚瞧过去,那人的手就恢复如死人一样的灰白。 连纪慕人都不确定,方才是不是眼花了。 不过就算他缩回了手,那人的手也没动,仍颇有耐心等着他接。 禾娘翻开碎石,踉跄起身,她拍着身上褐色的土,跑过来将纪慕人拉到身后:“这都是这些鬼面的计谋,他们会变出一些你的物件让你去接,只要你接了,就会被囚链捆绑,让你无法再逃!” 纪慕人抬头看那鬼面,生出怀疑来。 他双眼一眨,抬手就去接了。 对方似乎没想到他会接,手还紧紧拽着没放。 纪慕人看不见那人的神情,于是低下头道:“谢谢你,这的确是我的东西,而且是比我命还重要的东西。” 那人拇指一抬,才送了手。 禾娘慌忙盯着纪慕人身上,半响也没见有什么囚链生出来,她才放下心来。 这心还没放稳,随即又提了起来,远处那群小鬼正从碎石中爬出,捡起自己的叉子就朝纪慕人跑来,二话不说,将他团团围住。 小鬼嘴里不断发出刺耳尖叫,那声音就在耳边,极具穿透力,纪慕人脑中一震,头疼起来,他眯起眼手指抵在太阳穴上。 “你们这群小鬼,别想带走我儿子!”禾娘挡在他身前,伸手拨开七上八下的铁叉,铁叉触碰禾娘的时候,发出刺拉拉的灼烧声,禾娘忍着疼,没坑一声。 那鬼面静静站在纪慕人身前,看着他微微垂首,又瞧见他轻蹙眉心,最后看那群小鬼蹦蹦跶跶上去架人。 那又长又尖的爪子在纪慕人后颈,肩膀,腰腹上肆意划拉,还有只小鬼因为逮着了逃跑的人,骄傲坏了,它兴高采烈扔下叉子,双手抱着纪慕人手臂,摇头晃脑就要走。 那鬼面负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捏拳,他轻轻一歪头,一声震颤,脚下的地又猛地裂了一条缝。 奇就奇在,明明站在同一块地上,偏生所有小鬼脚下都裂开了,只有纪慕人双脚稳稳不动。 小鬼们摔个四仰八叉,前后哀嚎,这倒给纪慕人看傻眼了,他甚至急忙弯下腰,差点去扶鬼。 小鬼们也不惊慌,保持着绝对的职业操守,只要“犯人”完好,自己哪怕被四分五裂,滚也得滚着去交差,于是又重新叫嚷起来,不知是给自己助威,还是想恐吓“犯人”,声音撕裂的都不成样子了,各个伸手要抓纪慕人。 这时,那鬼面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正常人绝对是听不到的,而那群小鬼却都齐齐转过头来。 和小鬼推搡着的禾娘,以及抱着账本的纪慕人见状,不明所以也跟着看过去。 “今日恐怕免不了得到判官殿走一遭了。” 鬼面的声音沉滞冰冷,听得小鬼们们开始左顾右盼地退缩起来。 鬼面往前一步,小鬼们就踮着小碎步往后捣三捣,直到鬼面站在纪慕人身前,那群小鬼已经退出两三丈远。 禾娘望着这阵仗,轻轻杵了纪慕人手肘,悄声道:“儿子,按理说这些小鬼都是崔判官的手下,算是地府养着的人,但那些戴青鬼面具的,实际上不算地府的神官,他们只负责去人间‘带人’,与这些小鬼就算见面都不会打招呼的,这些小鬼又怎么会怕鬼面呢,我看这个鬼面有蹊跷,咱们最好——” “他们怕我,是因为我动怒了。”鬼面说话慢条斯理,静如冰湖。 禾娘打了个颤,住了嘴,尴尬地眨了眨眼。 那鬼面朝纪慕人伸手引路,道:“请吧。” 纪慕人稍作思忖,转身对禾娘道:“禾娘,这一路多谢你的指引,你说的那个‘地狱’,即是可怕的地方,你就别与我同往了,你快回去吧。” 禾娘知道若是纪慕人有心跑,她还能赌一赌,但如今不仅这神秘的鬼面在一旁候着,还有一群小鬼殿后拿叉子戳着屁股,这跑是跑不了了,于是她清澈的眸中泛出清泪,小嘴一别,哭出声来。 旁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演的,纪慕人却半点瞧不出。 “诶,你别哭呀!”纪慕人慌乱抬袖给禾娘擦泪,又转身对鬼面道:“禾娘可以与我一起去判官殿吗?正好我有些事,想请那位判官大人帮忙。” 鬼面没看禾娘,朝纪慕人轻点了头。 鬼面一直走在纪慕人半身之前,引路到了判官殿。 纪慕人抬头见那恶龙已成了石像好好盘在那石柱上,而那位黑面判官似乎不受波及,还在宣判着下跪之人的罪行。 他就静静站在鬼面身后等待着。 待判官扔出令牌,一声“带走”之后,殿内小鬼欢呼沸腾起来,跟在他身后那群小鬼被气氛感染,也跟着要叫。 纪慕人正准备捂耳,就见身前鬼面微微转头过来,硬生生把小鬼送出喉咙的声音压回去,声浪刚起一个音,瞬时又恹恹萎了。 送走了人,听判官又翻一页册子,道:“下一个!” 鬼面转身,朝纪慕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纪慕人一怔,没想到鬼面竟有如此礼让的一面,瞬时对“青鬼面具”有了改观,他低下头,微微倾身朝前走去。 禾娘紧随其后,后面又稀稀拉拉跟着一串小鬼,小鬼路过鬼面的时候,都低着头佝偻着腰,颠着小碎步,一个推着一个的跑。 那鬼面最后进入殿中,站在纪慕人身侧。 崔判官始终没抬头,他皱着红眉看完了册子,惯常大喝一声,道:“下跪何人?” 纪慕人一听,屈膝就要跪,被身旁伸出来的手给截住了。 纪慕人手杵着那人手臂,扭头与那鬼面四目相对。 这“青鬼面具”的双眼是暴怒的红目,乍一看还是会被吓一跳,纪慕人心头猛烈一动,登时启口想要说什么。 话未出口,就见鬼面转头看向玉案,扭头的瞬间,他瞥见青鬼面具下冷白如月的下颌角。 纪慕人一愣,想起在纪家院中,狂风暴雪中的那一瞥。 他还在晃神,就听鬼面冷着声音道:“下面站着谁,你不会抬头看?” 稳稳高坐的崔判官原本挺着胸膛,双肩笔直,垂首肃穆地浏览着生死薄——旁边的一本小画册,这会儿听见这声音,吓了一大跳,后背一下子软了,厚实的胸膛猛贴着玉案,抬起头慌忙朝殿中望去。 那双圆噔噔的眼,骨碌碌到处转,从纪慕人身上扫到禾娘身上,又瞟了一眼鬼面,而后在那群乖乖站立的小鬼当中仔细搜寻。 “这,这这......您,您在哪说话呢?” 见一向恶狠狠的崔判官低声细语,又支支吾吾,殿内小鬼都傻了,跟着互相到处望,也不知道在找谁。 纪慕人还盯着鬼面看,鬼面忽然转回头来,他心虚似的低下头,心头猛烈跳动,忙说道:“小人是阴阳岳纪氏二子,纪慕人。” 第6章 崔判官双眸移回到纪慕人身上,盯了半响,才松了口气,认为自己刚才是听错了。 他又重新低头,对了一眼生死薄,而后横眉竖目,重重一掌拍在案上,这一掌来的突然,吓了全殿一跳。 纪慕人身子一颤,抬手按着胸脯,身后有小鬼吓出尖叫,这一叫反倒吓的旁边小鬼一个激灵,弯腰竖起叉来,这叉子直直戳向纪慕人后脑。 那鬼面都没转身,一抬手挡在纪慕人脑后。 一排小鬼齐齐目瞪口呆,见那铁叉触在鬼面手背之时,慢慢融成岩浆,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纪慕人回头,只见一个小鬼在原地甩着通红的双手狂跳。 坐上崔判官不知殿中所发之事,大喊道:“大胆!!竟敢当着本官的面谎报姓名,罪加一等,来啊,直接将这厮带到四殿阎王殿报道!打入血池大地狱!受刑一百——” 话还没说完,就听冰冷冷一声:“当着本神的面乱判,这位子你是不想坐了。” 这声音不似方才那般隔得远,而是一道柔柔的水浪直飘进崔判官耳中,就像有人贴着他的耳朵在说话。 这是说话那位专门传声给他了。 崔判官双脚一颤,差点滑下椅子,他惊慌之下倏然起身,抱起生死薄就往殿中小跑,最后弯着水桶腰走到那鬼面身前,只敢抬头看一眼,就赶紧低下头,“您您您,您怎么来,来了......” 他不敢正视这位,只侧身弓着腰,他正前方的纪慕人见判官大人对自己行此大礼,受宠若惊,也赶紧跟着俯身作揖。 鬼面转身对纪慕人道:“大人在问你话。” 这判官五官扭曲,哭丧着的脸上强撑起一个笑,脸上的肉不自觉抽动了几下,当下明白眼前之人可不是能随便下令“带走”的。 “是是......请问你,您尊尊姓大名?” 判官快哭了。 纪慕人立马俯身,“回大人——” 那鬼面插嘴道:“他方才已经说过了。” 纪慕人抬头看向鬼面。 “啊,是是是,阴阳岳纪家儿子,纪......纪慕人。”判官说着,手忙脚乱翻开生死薄,不知用了什么特殊法子,不消一会儿就查到了纪慕人所在之页。 崔判官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呆呆眨眨眼,“这,纪公子阳寿未尽啊,怎,怎会出现在地府?” 崔判官又小心翼翼低头确认了一眼,虽阳寿危机,但寿命也只到明日亥时,后半句他没有说,只是胆战心惊看向鬼面,而鬼面只瞧着纪慕人,没有说话。 “说来也奇怪。”纪慕人食指抵着下唇回忆着,“今日我本是去找严公子的,只是半路轿夫和阿午都不见了,我下了轿,便到了一片奇怪的林子,遇见了一位......十分贫寒的仁兄,予我指路到了枉死城前,我又丢了账本,遇见了禾娘,后来追严公子到了这判官殿发生了变故,然后就被这位——” 纪慕人说着,转头看向鬼面,犹豫后,问道:“还不知道兄台如何称呼?” 崔判官一听这话,那嘴向下弯成了大虾,这天上地下,除了天君,还没有人敢问这位姓名的......崔判官紧张到浑身发抖,紧紧咬着唇。 没想到,这鬼面颇有风度微微倾身,朝纪慕人温温柔柔道:“萧岁温。” 末了,又补一句:“喊我‘小东西’就好。” 崔判官僵成化石。 第5章 “小东西”这三个字,说的格外轻柔,纪慕人没有在意这奇怪的称呼是从何而来,毕竟这地方都不在常理之中,更何况这里的人。 只是他忽然发现一件事。 在枉死城前遇见的鬼面,说话声音非常怪异,听着根本不像人发出来的,可这个叫萧岁温的,嗓音却尤为好听,甚至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魅惑。 纪慕人微俯身,接着对一动不动的崔判官继续解释道:“然后我便被这位萧公子所救,跟着就来到了判官殿。” 纪慕人说完,半响没动静,他抬眸看了看石化的崔判官:“大人?” 崔判官很少直面萧岁温,就算有事,大多时候都是萧岁温传音给他,所以他对岁萧岁温的声音极其熟悉,知道这位阎王爷一向不给别人留话路,而且他说话冷静无波,无情如铁。 而刚才阎王爷的“自我介绍”透着一股子大地回暖,鸳鸯双宿,百花齐绽的生命力,怎么说呢,若是旁人说这话,实在正常不过,可从这位口中说出来,就骚得很。 崔判官神游天外,终于被萧岁温的冷气冻回神。 萧岁温就站在他身侧,寒气像刀剑一样晃眼,崔判官赶紧服务到位,低头哈腰道:“下,下官明白了,纪小公子您可能是误入地府了,既阳寿未尽,您就,就快回人间去吧,需,需要我派人,送您回去吗?” 话是问纪慕人的,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瞟的是萧岁温。 “这么说,我还没有死?” 纪慕人说着余光瞥见萧岁温抬手动了动面具,他转过头,看见站在萧岁温身前的禾娘。 禾娘盯着他一副宠溺又喜爱的模样,眼睛里能透出光来,纪慕人想起这事,忽然转口道:“啊,其实我还有一事,想请大人您帮忙。”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几声又柔又飘喊叫:“完了完了,糟了糟了,小玉玉你可得帮帮我啊!” 纪慕人听见声音的时候,就闻见一股异香。 这异香十分浓重,整个判官殿的小鬼都捂着鼻子咳起来,有个小鬼不停地打喷嚏,鼻涕甩在旁边那个的脸上,旁边那小鬼大叫一声,抄起叉子要干架,萧岁温一回头,那小鬼又怯懦着消了音,但气不过,便抬起手肘重重推了一把甩鼻涕那个。 鼻涕小鬼被斜斜推倒,后脑撞地,嘴里发出一声低鸣,还没起身,一双白靴从它面上跨过,毛茸茸的衣摆扫过鼻尖,小鬼又打一个喷嚏。 纪慕人本想抬手遮一下这股浓烈,但见香味主人已经走到面前,这动作也不好意思在做。 那人背对着他,俯身对崔判官道:“小玉玉啊,枉死城出大事了,我是真的管不了了,谁爱管啊谁管去吧。” 纪慕人瞧不见那人五官,他就呆呆盯着这一身纯白色的氅衣,氅衣毛量惊人,柔顺又有光泽,香味就是从这飘出来的。 崔判官赶紧抬起手臂,拨开这位盛装青年,道:“不管你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都得往后放,没瞧见我在接待贵客吗!” “贵客?”这一声疑问太过明显,好像判官殿出现贵客是一件无法理解的事,那青年果真顺着崔判官眼神,转身看过来。 最不自在的是纪慕人。 他哪里敢做判官大人的贵客,他态度谦虚地俯身作揖,却听那青年更为震惊地喊了一声,“扶樱殿下!” 不仅如此,这青年屈膝就要跪。 吓得纪慕人扶起他,忙摆手道:“你认错人了,我姓纪,不姓芙......” 判官也跟着大惊:“你乱喊什么!这位是纪慕人纪公子,闪开闪开,别耽误纪公子回人间的正事!” 那青年一听,鼓着腮帮子细细打量一番,最终秀眉一拧,得出结论:“像,太像了,简直和扶樱一模一样!” “不过也是。”青年转身拍了拍崔判官的肩膀,“扶樱早就魂飞魄散了,怎么会出现在这。” 此话一出,沉默半响并且本不打算开口的萧岁温忽地开口,对纪慕人道:“你不是有事要问?” 青年听见这声音,瞪大眼睛,看向那鬼面,他指着萧岁温正要说话,发现自己的嘴巴张不开了。 他支支吾吾掰着嘴巴,又盯着萧岁温“嗯嗯嗯嗯”地不知在说什么。 纪慕人望着青年,道:“这位公子好像有重要的事要说,让这位公子先说吧。” 萧岁温道:“没你的重要,你先说。” 纪慕人一愣,心忽然猛跳几下,他喉间吞咽,紧接着转向崔判官道:“大人,可否帮忙查一下这位禾娘的儿子是谁?她似乎在这里很久了,一直没找到自己的儿子。” 禾娘眉头一紧,道:“儿子,你怎么还是不信,你就是我的儿子啊!” 崔判官一见禾娘,就十分头疼的样子,道:“哦,这禾娘啊不用理她,她的记忆都是错的,大概是脑子有些问题,她在生死薄上的记录几乎是空的,只有个名字和出生地,其他什么也没有,所以也没办法进入轮回,只是对‘儿子’执念很深,都不知在鬼城认了多少个儿子了。” 纪慕人想了想,又道:“可否请大人告知禾娘生于何地?或许我回去了,可以去一趟,帮禾娘找到儿子。” 判官不能擅自透露生死薄的内容,但阎王爷就站在他身边,不说恐怕会死,于是他翻开禾娘的记录,看了一眼印象中的那个地名,点了点头,道:“对,就是这里,埋酒村。” 这时,站在一旁本安静下来的青年,忽又嗯出声,他上前指着萧岁温,又指指自己嘴巴,示意有话要说。 萧岁温手指一动,青年忽然出声;“萧岁温你个乌龟王八蛋!” 第7章 手指一动,说话的人又“嗯嗯”起来。 青年投降似的双手合十,对着阎王爷拜了几拜,才又能开口:“就是这个地方!” 青年狐媚眼一弯,双手一抱:“最近我那枉死城时常发生暴动,就是因为魂满为患,塞不下了,都快炸城了,我今日看了一眼新来的名单,无一例外,全是从这埋酒村来的!” 崔判官皱眉,“不应该啊,难道埋酒村发生了什么集体被冤枉的大案?” “小玉玉,你是判官,这事你怎么会不知道,生死薄上不都写着的吗,比如张三偷了王四家的尿壶,王四以为是李二偷的,于是一砖头砸死了赵五,那赵五就拖家带口到了我的枉死城!” 崔判官摆摆手,“生死薄哪记录那个,我这只记生死!” 纪慕人一听,觉得自己脑子跟不上,“王四为何不砸李二,要砸赵五?” 青年回过头,笑起来,他朝纪慕人走来,一手揽过纪慕人肩膀:“这事说来话长,那李二是王四的小情人,赵五又是李二的丈夫,这一砸不是刚好抱得美人归了?” 纪慕人被人揽着不太自在,加之香味实在浸脾,有些反胃...... 纪慕人对香料颇有研究,却不知这到底是哪一种香料......他想脱身,却见青年一张秀面凑了过来,鼻尖几乎触在他脸上,“你真不是扶樱吗?” 一个大男人贴在自己身上,着实不合适,纪慕人赶紧推开他:“我真不是。” 香味挥之不去,纪慕人浑身不舒服。 “也是,要真是扶樱,你刚才就该一掌拍死我了。”青年抱手笑起来,“普天之下能离扶樱这么近的,只有——” 他说着,转身看萧岁温,“萧”子还未说出口,意料之中,他又无法开口了,青年跺脚,暴跳如雷。 “什么时候出发?”萧岁温走近纪慕人。 “啊?”纪慕人没反应过来,“去哪儿?” “埋酒村。”萧岁温站在纪慕人身前,纪慕人才发现,这人是真的高。 “现在?”他脱口而出。 萧岁温直接转身,道:“那就别耽搁了,走吧。” “您,您,您要出地府啊!?”崔判官颇为担心地问道。 “这里的事,暂且交给司徒大人。”萧岁温站定,微微转首,道:“今日有不干净的东西混入地府,这事忘记同知司徒大人了,劳烦去查一查。” 被唤作“司徒大人”的青年,“嗯嗯嗯”地摇着头,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萧岁温也不给他解开,直直出了判官殿。 纪慕人朝崔判官作揖,又看了一眼那青年,青年气冲冲地望着萧岁温,见纪慕人看过来,又叉着腰冲纪慕人笑起来。 纪慕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甩了甩头,转身跟着萧岁温走。 低头才走两步,就撞进了萧岁温怀里,他一惊慌,直向后跌,被萧岁温拉了一把。 纪慕人呆呆望着萧岁温,见他喉结颤动起来。 “忘记说了,过几日天界财神会下地府,若我不在,就......” 崔判官低着头,想着阎王爷终于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了,接待天界神官,不仅面上可以炫一把,还能从中捞得人际上的好处,美哉美哉!他笑呵呵低着头,就听阎王爷道:“就把他拦在外面。” 判官笑的很难看。 纪家随处可见财神爷的画像,雕像,纪慕人也常拜财神爷,或许是对财神太过熟悉,一听财神爷要来,算盘脑袋纪慕人倏地抬头,对萧岁温道:“我们不能赶在财神爷来之前,回来吗?” 萧岁温还拉着纪慕人的手臂,他垂首道:“你还想回来?” 纪慕人捣蒜点头,“如果能见到财神爷,就是减我几年寿命都好!” 萧岁温脑中浮现出过往一幕又一幕,不好的感觉像藤蔓般爬上心头,他手上渐渐用了力,没发觉纪慕人蹙起眉心。 还是禾娘一把掰开萧岁温的手,心疼地揉着儿子的手臂,他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纪慕人手臂上的一圈红。 萧岁温忍住了说“不准见”的冲动,低沉着道:“可以。” 第6章 纪慕人和禾娘并肩走在羊肠小道上,萧岁温就跟在后面。 禾娘依依不舍,出了这条路,她就过不去了。 “儿子,你真的要去那地方吗?娘好不容易找到你,娘不想再失去你了。”禾娘眼中泛泪,说话声有些颤抖。 禾娘没比自己长几岁,被叫儿子实在滑稽,但纪慕人也从来没被谁这样在意过,他转身柔声安慰道:“放心吧禾娘,我会把你真正的儿子找回来的,你就在这里等着我。” 禾娘前半句没听进去,一直点头,“好好好,娘一定等着你,等着你......” 告别了禾娘,二人走出了羊肠小道,这其实是一条投胎之路,但也是离埋酒村最近的路。 两人沉默着并肩走,纪慕人微微低着头,瞟了一眼萧岁温的衣摆。 如果是谈生意,他可以滔滔不绝,现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但对方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纪慕人不得不找话题,这话刚过脑子,就说了出来:“萧公子为何一直戴着面具?” 话刚问出口,纪慕人就后悔了,觉得这话问出来,就好像他想瞧瞧对方长什么样子似的。 他赶紧又补了一句:“我见这里许多人都戴着这样的面具,禾娘说过,你们是负责去人间带人的,是带什么样的人?” 萧岁温道:“将死之人。” 纪慕人生性敏感,见对方只答了四个字,想必是不想闲话,于是纪慕人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做这样的事真是辛苦了。” “但我不是。”萧岁温忽然站定身子,转过头,纪慕人也跟着停下来。 萧岁温道:“戴青鬼面具的都是‘送行者’,他们负责去人间接触将死之人,审判之后要么放行,要么带入地府。” 纪慕人不知为何,听着这话,想起自己的祖母,祖母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太好,一到冬天咳喘不停,照这么说,祖母也会遇到“送行者”,也会去往地府,与他天人永隔,他抬眸问道:“放行?放行是继续活下去的意思吗?什么情况会放行?” 萧岁温顿了一下。 因为放行的情况少之又少,送行者每带一个亡魂进地府,就会多一分工钱,虽有放行之权,却很少有放行之例,他斟酌后道:“若将死之人有不能死的理由,送行者便会放行。” “不能死的理由。”纪慕人低下头,想着祖母能有什么不能死的理由。 正想着,一个鬼面从另一头走来,身前绑着一个少年,从两人身旁路过。 那少年经过纪慕人时,扭头看了一眼,纪慕人见他脸上有一快红斑,像是胎记。 少年又盯着萧岁温看,大概是想不通,同样是被鬼面带来地府的,为何纪慕人就没有被捆绑,他抗议似的挣扎了一下,被身后的鬼面抽了一鞭子,“别乱动!进了枉死城随你怎么动都行!” 那少年有些脾气,也有胆量,他龇着牙,转过身对那鬼面吐了口水。 纪慕人皱起眉,他断不能忍受祖母被鞭子抽打,他拉起萧岁温的衣袖,道:“这个规定是谁定下的?是这地府最大的官吗?若向他求情,他会网开一面把人放行吗?” 萧岁温低头看了一眼纪慕人的手,问道:“放谁?” 纪慕人又一想,生死是常理,岂能违背天地之道,于是摆摆手道:“罢了,我们快些去埋酒村吧,萧公子也好尽快查案。” 萧岁温左右看了看,道:“闭眼。” 纪慕人听话的闭上眼,等了一会儿,发觉手指被人触了一下,紧接着,冰凉的手掌覆了上来,与他十指相扣,纪慕人全身一颤,僵在原地不敢动,萧岁温察觉他的异样,温声道:“手指放松。” 纪慕人喉结滚动,轻轻屈了下手指,指腹搭在萧岁温手背上,一股暖流从萧岁温掌心传来,顺着纪慕人手臂流向全身,被另一种温度侵入,纪慕人不适应地皱起眉。 四周起了凉风,这风撩起了他的衣袍,贴着纪慕人身子向上绕,将他带离地面。 纪慕人脚下一空,吓了一跳,手紧紧攥着萧岁温。 萧岁温手指轻抚纪慕人手背,就这么两下,纪慕人又落回地面。 “好了吗?”纪慕人紧闭着眼,悄声问道。 萧岁温没有回答,耳边传来另一个声音,“这位小哥,劳烦抬抬脚,你踩着我的裤带了。” 纪慕人一听睁开眼,瞧见一男子站在两步之外,左手提着裤子,右手拉着腰间一根长到离谱的裤带,那裤带的另一端就在自己脚下。 他赶紧抬脚,“不好意思......” 纪慕人闻见一股不太好说的味道,顿时明了这男子方才在做什么,他低下头,屈指抵在鼻尖上。 那男人一圈一圈绕着裤带,眼睛瞧着纪慕人,又看看他的手,再看看纪慕人身后。 男人嘴角抽了抽,怀疑似的又盯着纪慕人的手道:“二位是来埋酒村买酒的吗?” 第8章 纪慕人才反应过来,萧岁温还牵着他! 怪不得这男子眼神怪异,他赶紧抽回手,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转身介绍道:“啊,这位是——” 看见身后之人,纪慕人傻眼了。 站在身后的是一个身高腿长的少年,少年双眼细长,眼尾拉出锋利褶皱,那褶皱延出去的地方长了一颗小小的红痣,显得有些妖艳。 少年望着纪慕人,扬起明朗的笑,唇角线条十分好看:“怎么了?” 那声音俨然还是萧岁温的,只是多了几分明亮。 “这位是我的弟弟。”纪慕人说着胡话。 他不好意思地咳了咳,回身对那男人道:“我不是来买酒的,我想向您打听一些事情。” 男人自顾自好不容易绑好了裤带,这才扛起放在一旁的扁担,道:“什么事啊?要问配方我可没有。” 纪慕人摆摆手,“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请问您听说过叫”禾娘“的女子吗?” 男人皱起眉头,见来人不是买酒的,加之近日频频发生怪事,对眼前这对不好言说的人更加警惕起来,他没好气道:“切,不是买酒的就快滚,外人别进我们埋酒村,不欢迎!” 纪慕人愣了愣,他抬眸望见埋酒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挂着白布,支着白灯,又见这男人身着白衣,才反应过来,他深觉有愧,又附身道:“实在不好意思——” 腰刚弯下,一阵风从耳旁掀过,只见萧岁温身影一晃,就走到那男子身后,他抓着男子肩膀,把人扯回来,道:“我这哥哥问你话,你就好好答话。” 萧岁温看似没使什么力气,却捏的那人弯下了腰,涨红着脸喊着:“杀人了,救命啊!!!” 纪慕人见状,赶紧上前劝道:“萧......” 不知为何,萧公子是喊不出口了,他舌尖一转道:“岁温弟弟,快放开这位大哥。” 萧岁温转回头,噗嗤一声笑出来,他松了手,道:“哥哥叫我叫的好亲切,但未免太过亲切,我受不起,喊两个字便好。” 纪慕人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他见那男人疼的直捂肩膀,十分惊恐地望着萧岁温,愣在原地说不出话,他十分抱歉道:“我这弟弟手劲儿有些大,对不住了,您没事吧?” 那男人十分忌惮萧岁温,他躲在纪慕人身后,道:“你要找的人我不认识,但你可以进村找村长,村里几代人的名谱,活的死的他都有。” 纪慕人一听,露出喜色,这男人给指了路,而后逃命似的抱着扁担就跑。 纪慕人还没道谢,那人就消失了。 进村办事要紧。 两人顺着大路走,发现埋酒村几乎家家闭门不开。此时天色尚早,偶有一两人挑着木柴小跑,见了他们,都露出害怕的神色。 这路宽,风大,纪慕人冻得脸颊微红,他拽了拽衣袖,道:“这埋酒村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人人都避着我们走。” 萧岁温双手搭在脑后,见纪慕人动作后,问道:“哥哥冷吗?” 说着,就要脱自己衣衫。 纪慕人见他要解衣带,连忙摆手:“我不冷,不冷,你穿的比我还少呢,你不冷吗?” 纪慕人想起几次触碰,那人的手都是冰凉的,他移眸望向萧岁温的手,那纤长的手指依然白的不正常,纪慕人在心里琢磨,萧岁温是“送行者”,他便不算是人...... 那他是鬼吗,还是神呢。 “我火气大。” 萧岁温说着,腰间的木牌忽然动了一下,他拿起木牌,见木牌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萧岁温转头,想了想,道:“哥哥,我这边有点线索,我得去找枉死城亡魂的家人查些事情,哥哥你去找村长,咱们分开行动,可以吗?” 纪慕人听萧岁温“哥哥哥哥”叫的如此顺口,显得理所应当似的,他倒也顺势多了几分“哥哥”姿态,便点头道:“好,那你注意安全,千万别对村民上手。” 萧岁温笑了一下,道:“上手也分情况,哥哥放心吧。” 萧岁温刚转身,又回过头,道:“对了,哥哥,你怀里是不是有一块木令?” 纪慕人一听,伸手摸向怀中,把木令掏了出来,“这个是禾娘顺手给我的,我这就还给你。” 萧岁温接过木令,将手指摁了上去,“不是我的东西,什么叫还给我,既然在哥哥手里,就是哥哥的。” 两快木令产生反应,同时闪烁白光,萧岁温又递回给纪慕人,“哥哥收好了,若发生什么事,用木令告诉我,我会第一时间出现。” 纪慕人接过木令,道:“那若你发生了什么,我也能知道吗?” 萧岁温一愣,随即笑着点了点头:“当然。” 第7章 纪慕人走在清冷的路上,手里握着木令,没走几步,他低头看了看,木令没有任何反应。 埋酒村里无一例外,每一户都挂着白灯笼,有的占灰,有的崭新。 方才和萧岁温走在一起时,还能看见一两个人,现在连个活物都没有,纪慕人回头望了望,身后一棵半死的树被风吹得嘎吱响,他吸了吸鼻子,将木令揣进怀里。 没走多久,纪慕人就闻见一股浓稠的酒香,他停住脚步,微微蹙眉,向左望去,见一户人家门窗大开,门前坐着一位老人,正在封陶罐。 就是这了。 纪慕人带着笑,向那位老者走去。 “老人家,请问这里是村长家吗?” 纪慕人嗓音压的轻,老人像是听见,但没听清,只抬起头,停下手中动作,盯着纪慕人看。 “请问这里是——”本打算再问一遍,身后却忽然有人怕了拍他的肩。 纪慕人微惊转身,撞见一张诡异的脸。 这脸扯着大嘴一直笑,唇缝间露出一对兔牙,双眼眯成一条缝,却好像能在那缝隙间瞧见左右转动的黑眼仁。 纪慕人往后退了两步,手摸向怀中木令。 那人用手捂住嘴,发出一阵奇怪的笑声,笑完了才掐着嗓音,结巴道:“这,这是村长家哦,你,你也是来埋人,埋,埋酒的吗?” 这傻子说完,一直干眨眼睛,笑着瞧他。 纪慕人放下手,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来买酒的,我来找村长有些事想要打听,请问村长在哪?” “嘻嘻嘻”傻子指向纪慕人身后,边笑边说:“那,那个,就是村长哦,当,当心别破,破坏了酒哦。” 纪慕人转过身,刚才坐在那封陶罐的老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戴斗笠的男子,斗笠遮得低,瞧不见脸,一身净白的衣衫几乎融在雪气里,男子拿着葫芦瓢,从陶罐中轻轻捞了一勺酒,宽袖被风一吹,露出一截清晰的腕骨,他手一斜,清白的酒水哗啦啦流回陶罐里。 斗笠下传来洋洋盈耳的招呼:“来尝尝酒吧。” 纪慕人有些惊讶,竟有如此年轻的村长。 身后那傻子掐着嗓子扭捏笑了几声,像孩童般蹦蹦跳跳进了院中,拿起靠在篱笆上的一只小木剑。 纪慕人从傻子身上移回眼,望着那白衣男子道:“打扰您了。” 他缓步上前,坐在了村长身前的石凳上,男子将盛满葫芦瓢的酒水递过来,道:“就尝一口,别贪多。” 葫芦瓢很大,里面的清酒薄薄一层,的确就是一口的量,但纪慕人从不喝酒,倒不是喝不了,而是他不喜欢酒味。 “多谢。”纪慕人接过葫芦瓢,送进嘴里,抿了一口,抬眸望向白衣男子。 这酒异常的好喝。 男子半低着头,仍然瞧不见脸,纪慕人仰头喝完酒,将瓢双手送了回去,“这酒入口甘醇,好喝极了,多谢。” 男子又将葫芦瓢放在石桌上,盖起陶罐,动作不紧不慢:“公子来这要问什么人?” 纪慕人本想在寒暄几句,顺便了解一下埋酒村家家挂白灯的原因,也能帮萧岁温打听一下案子,没想到对方如此直接。 既然如此,他也就直接问了:“我想打听一个叫禾娘的女子,听闻村长有埋酒村名谱,可否借来一看?” 男子点了点头,到:“进屋去吧,外面风大,名谱在屋内,让秀水拿给你。” 说罢,男子低头,继续封着陶罐,纪慕人谢过后,起身进屋。 屋门是开着的,进屋时,恰好一位满头银发的妇人抬着热乎乎的汤碗朝木桌走去,木桌前坐的正是方才那个傻小子,傻小子一手将木剑伸进后背挠痒痒,一只手拿着脏兮兮的汤勺,一直傻笑。 “哎呦!这是哪家的小公子来串门了?” 老妇人满面宠溺地盯着纪慕人,发现纪慕人面生后,眸中闪过一瞬几乎狂喜的神色,“村外的?是路过找地方住?我家正好空着一张床,快过来喝口肉汤!今儿天气冷得很。” 老妇人将手里的汤放在桌上,走过来要拉纪慕人。 “不是不是,我刚与村长打过招呼,想来借名谱看看,他让我进来找一位叫秀水的。”纪慕人没有擅自四处打量,只是恭恭敬敬瞧着正前方。 第9章 “我就是秀水。”老妇人伸头朝屋外望了望,不知在找什么,“名谱啊在地窖里,那东西一般没人看,估计都被老鼠啃了,你要是想要,就随我去地窖找找吧,不过不一定能找到。” 纪慕人俯身道:“那就麻烦您了。” “埋酒村,不埋酒,白衣仙人树上有,笑一笑,荡悠悠,马上把你酿成酒......”傻子的声音回荡在逼仄的通道里。 下地窖的通道全是楼梯,楼梯很长,老妇人走在最前,傻子抱着小木剑跟在纪慕人身后。 纪慕人听着歌谣,心里有点发毛。 “你是从哪来的啊?是稻花田?还是齐家村?”老妇人的声音有些粗,一下子就把傻子尖细的声音盖住了。 纪慕人脚下梯子有些松动,他轻轻落脚,小心翼翼地走,地窖方向漆黑一片,还有些闷,纪慕人额间渗出薄汗:“我是从阴阳岳来的。” “阴阳岳?没听说过。像是个大地方啊。” 看来这埋酒村离阴阳岳很远。 纪慕人没在搭话,傻子又在他身后唱起歌来:“樱树开,樱树败,不长果子是妖怪,照着三千里火海,成了阎王身下爱。” 纪慕人忽地驻足,他想回头,却被傻子撞了一下:“哎,哎呦,我,我们撞一起了,哈哈,哈哈哈。” 他忽然发现,这傻子说话结巴,但唱起歌谣却顺得很,他想问这歌谣唱的是什么,却听老妇人道:“到了,就是这里,东西太多,你得跟我一起找。” “哗”一声,老妇人点起一盏火灯,照亮半个地窖。 地窖里有一股霉臭味,十分刺鼻,纪慕人捂着鼻子,放眼瞧见靠墙那处支着一排木架,木架上盖着布,灰尘压的破布摇摇欲坠,地窖中间满是陶缸,陶缸堆里见缝插针支了两张木桌,桌子上放着落灰的书册。 “你上那头找吧,当心别把酒缸推倒了。” 纪慕人点了点头,走进陶缸间,翻看木桌上的书册。 他扫开面上的灰,见书册没有名字,翻开里面也是空白的,又连续看了几本,都是一样。他每翻看一本,那傻子就笑一声,纪慕人无视那傻子。 “婆婆,”他转身问:“那名谱是什么样子的?” “我也不记得了,大概就是一本蓝色的册子吧。”老妇人抬头,像是在回忆,“那本册子啊,只有我家老头子见过,那是他一笔一笔写成的,我都不曾看过一眼。” 纪慕人忽然想到什么,他放下手中书册,道:“婆婆,您是不是记错了,方才村长和我说,那名谱图就在屋里。” “屋子里?”老妇人摆摆手,“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我老头子记错了,屋子里怎么会有名谱呢。” “老......?”纪慕人喉间动了动,以为老妇人没听清楚,“婆婆,您听错了,我说的是村长,那位白衣公子。” 老妇人扯下木架上的一块布,吃了一口灰,眯着眼转过身,笑着道:“什么白衣公子?我家老头子就是这埋酒村的村长啊。” 纪慕人心头猛烈跳动,他又试探着说:“可刚才在院中与我说话的是一位白衣公子,戴着斗笠的,我以为他是村长。” “小公子,你说什么傻话呢,咱家可没有这号人物,要说穿白衣服的,这埋酒村怕是人人都穿白衣啊。”老妇人说着,转身到木架上翻找,双手间发出铁器撞击的声音,忽地铁器掉了一地,纪慕人瞧见那些铁器上都带着血迹。 不对劲。 纪慕人转身,道:“婆婆,下面空气有些不好,我想先上去喘口气。” 一转身,就撞到了那傻子,傻子凑近纪慕人,傻笑道:“你,你还,还没有找,找到呢,别,别出去,我,我还等着,吃,吃呢。” 纪慕人手紧紧捏着衣袖。 他转身,又见那老妇人弯腰捡起地上的铁器,在手里掂了掂,转过身,冷静地望着纪慕人:“我不是说了,还空着一张床嘛,这就留给你了。印子,愣着干嘛,快开盖子啊,这位小公子困了,要睡觉了。” 老妇人嘴角斜斜翘起,朝纪慕人走来。 被唤作印子的傻子笑着拍起手来,他用力打开一个陶罐盖子,一股腥臭涌出,罐子摇晃,荡出深红的血水。 “哎呦,印子,那有人了,让你开个空床铺,给这位俊俏的小公子睡的,得是干净的啊!”老妇人一步步逼近,印子在身后激动的尖笑,一边笑,一边打开另一个罐子。 纪慕人凝神,手摸了一下木令,刚触上,又改了主意。 萧岁温处理的是地府的大案,他不想随便耽误人家,于是放下手,转身就跑。 上地窖的梯子在靠墙的位置,但他在地窖中央,过来的唯一空路被印子挡着,他便爬上陶罐,想从上面跑过去。 没想到那傻子开盖子的时候,明明十分用力,想来这盖子很紧,可他刚爬上去,那盖子就倾斜,他直接掉进了陶缸里,血水哗啦啦溢出来。 这陶罐很胖,坐下去里面的水能没过头,站在也能沉半个身子,只是里面是有东西的,纪慕人踩进去,就看见一团黑色漂浮物,像是头发,紧接着恶臭扑鼻而来,纪慕人呕了一下。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心慌起来,着急着往外爬,还没等他爬出来,那老妇人龇牙咧嘴给了纪慕人一棒子。 后背吃痛,纪慕人眯起眼,痛意一下子传遍全身。 怀里的木令忽然颤动,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哥哥,你没事吧?” 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进耳,纪慕人来不及伸手,只顾着爬出陶缸,低头对着胸前道:“我没事,你先忙你的!” 后背又一棒子砸来,纪慕人手一滑,跪进缸里,他紧闭着唇,以免喝到血水,但又怕沉下去,情急之下便抱住了一颗头,直到摸到类似眼睛凹凸的地方,他才慌忙撒手。 傻子的笑声近乎疯狂。 纪慕人站起身,身旁没有任何可以防身的东西,他低头用衣摆兜起血水,转身朝老妇人泼去,老妇人挥着手往后跌,嘴里吃了一大口。 没想到这老妇人没将血水吐出来,反而咽了下去,极为享受道:“这不到年数的酒啊,就是不对味,但是能喝上一口,也是**啊。” 那老妇人吞咽之后,身体开始起了变化,白花花的头发慢慢发黑,粗壮的腰一点一点变细,最终完全成了一个少女的样子。 少女身后拖着条长长的狐尾,身上散出香味,她屈着妖柔的身子,露出白皙的肩骨,衣物紧紧覆着身体,线条起伏清晰可见。 纪慕人避开眼神,忽然觉得这香味十分熟悉...... 对了,是地府那位—— 刚想起来,那少女一舔嘴唇露出尖牙,冲着纪慕人脖颈跃身袭来,动作就在火光电石间,纪慕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脑子一片空白,手刚碰到木令,少女的尖牙近在咫尺,纪慕人本能地抬手去挡。 却见掌间一道劲风似利刃般飞出,带起一阵急肃声,少女瞪大双眼,来不及避让,被风刃划破肩膀,血水在空中划出弧线。 纪慕人瞳孔骤缩。 他眼神从自己手背移向一旁,挨着他的手的是另一只更白,更大的手,那手手指微曲,骨节出隐隐带着青色。 风刃是从那出去的。 身后有什么人俯下身,呼吸轻轻扫在他耳骨上,纪慕人身子一颤,听见萧岁温带着戏谑,柔声道:“哥哥嘴硬,这叫没事?” 第8章 “萧......”名字还没喊出口,那狐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盯着纪慕人身后。 萧岁温走到纪慕人身侧,伸了手道:“哥哥,先出来。” 狐妖看着萧岁温的动作,谨慎后退,眼神四处游荡寻找退路,那傻子仍在一旁傻笑,看着纪慕人拍着手,嘴里念叨:“吃,吃,马上就可以吃了。” 狐妖慢慢靠着墙角向外绕,虽知萧岁温可怕,却好像也笃定萧岁温不会和自己动手似的。 果不其然,她猫着步子走了几步,见萧岁温根本不看她,于是直起身子坦坦荡荡,拉着那傻子大步从楼梯那出去了。 傻子回头一直看着纪慕人笑,纪慕人移眸看了萧岁温。 萧岁温也抬头,对上纪慕人的双眼,他嘴角微翘,伸手要把纪慕人拉出来。 纪慕人却低下头,双手杵着陶缸边缘,自己爬了出来,脚一落地,带着一身血水,哗啦啦盖在满地泥灰上。 萧岁温双手护在他身侧,看着他稳稳落地,才收回手。 纪慕人忽然想到,若是方才两个都不是人,那原本在此处的主人莫非已经被泡进这缸里了?他立马转头,对萧岁温道:“这些缸里都是人!看看有没有能救下来的!” 他忙着想去开另一些缸,萧岁温却制止了。 “哥哥不必看了,这些缸里的不是人。” 纪慕人回过头,“不是人?那是什么?” 萧岁温手伸进纪慕人爬出来的缸里,揪着那一团黑物,提起来给纪慕人看。 第10章 纪慕人一看,那一团类似头发的黑物竟是黑线,线团下面是一块面糊,他道:“这是......面人?” “这东西被那狐妖施了法,遇水不散,为的就凝聚这血水。”萧岁温把那东西扔回缸里,嫌弃地甩了甩手,“这是狐族特有的法术,取动物之血浸泡人形面团,九九八十一天就能造出一个‘人’来。” 纪慕人惊呆了,“这造出来的......是真人?” “与真人无二,只不过这东西没有脑子,不会思考,只是按照狐妖的指令去行事。”萧岁温看了看纪慕人滴水的衣衫,道:“天凉,哥哥先把衣服换了,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纪慕人才感觉到身上的凉意,他拧了拧袖子上的水,道:“好,你查的案子有线索了吗?” 萧岁温摇摇头,又道:“我找到了禾娘的家人。” 纪慕人一听,惊喜伸手,抓着萧岁温袖子问说:“是禾娘的儿子吗?在哪?” “不急,先换衣服。” 纪慕人从这家人的衣橱里翻了件旧衣服,他再三双手合十称自己一定会还回来的。 萧岁温带着他饶了几条街,这里每户人家都很像,门前无非就是栅栏和木柴,还有几乎家家都有的装酒陶罐,纪慕人想若是自己小时候生活在此,一定很容易跑错门。 纪慕人远远就看见一户人家前一位妇人刚劈了柴,转身要进屋,她扭头时看见二人过来,先是慌神要跑,好像是看到了萧岁温才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双手交叠于身前,等二人走近,妇人微微俯身,眼眸悄悄朝屋内一瞥,道:“你刚才忽然起身冲出去,把我们都吓到了,没出什么事吧?” 萧岁温道:“无事,可以把禾娘的事,再说的仔细些吗?” 妇人犹豫着点了点头,请两人进了屋。 纪慕人才进屋,四面八方,铺天盖地,酒气熏天,他捂着鼻子后退一步,蹙起眉来,见主座上坐着一个满脸通红的男子,男子提着酒罐,瘫在椅子上,闭着眼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 萧岁温回头瞥见纪慕人的动作,他望了望男人手中的酒罐,转身把妇人刚关上的门又打开了。 雪风吹进来,冲散了浑浊酒气,纪慕人勉强放下手,被妇人引至桌前坐下。 男人在主座上昏昏欲睡,妇人也不敢惊动,是吹风太久,被冻的哆嗦,他才睁开了眼。 才睁眼就望见妇人正给纪慕人倒茶,男人忽然清醒过来,直起身子把酒罐砸在桌上,酒水喷溅,洒在妇人衣袖上,男子胡乱喷着酒气道:“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跑,老子这里又不是开酒馆的!” 妇人赶紧道:“两位小公子远道而来,就是客人,来问禾娘的事的。” 男子眯起眼,听见“禾娘”,忽然间火冒三丈,倏地起身将酒罐砸在地上,罐中剩下的一口酒稳稳框在碎瓦片里,“老提那个死人干什么!真是晦气,当初平白无故大着肚子回来,已经在全村丢了脸了,我当时就应该打死她!那小杂种生出来了有什么用,咱们过成这样,也不见他回来给点银子!” 妇人瞧了萧岁温和纪慕人一眼,抱歉地低了低头,又转身将男子按回椅子上,“那孩子在哪都不知道,按理应该是我们去寻那孩子,都不晓得他过的苦不苦,别被什么人家当下人使唤,挨打挨骂......或者,那孩子万一也不再这世上了......” 妇人说着,眼带着泪,嘴角抽搐,忍不住哭出来。 这一哭,那男人更恼了:“呸,那小杂种指不定跟他娘一样,在外面水性杨花,风流成性!” 纪慕人眼看情形不对,马上站起身,赔礼道:“实在对不住,让您提起往事,伤心落泪,是我的不是......” 男子一脸酒气,看了纪慕人一眼,哼了一声:“知道是你的不是,就赶紧滚,要不就赔钱,你害得俺们家鸡飞狗跳,赔钱!” 这话说的实在是太过无礼,听着像醉酒的疯话,但要钱的样子又清醒得很。 纪慕人觉着找人打听事,是该表示表示,于是掏出碎银,递给了男人,正想说话,碎银就被男子一把抢了,咧着嘴直喷着酒气,纪慕人往后躲了躲。 “哥哥干嘛给银子。”萧岁温凑近纪慕人悄声道:“那是你的东西,自己留着,以后别给别人。” 纪慕人摇摇头,“我们有求于别人,给些也是应该的。” 萧岁温装作没听见,低头玩着袖子上的线头,纪慕人才发现,萧岁温不知什么时候,也换了身衣衫。 他原本的那身即修身又隐隐带着贵气,料子极好,绣工也好。纪慕人接触的布料多,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料子在人间恐怕是只有皇上才能用的,但萧岁温的更加柔软贴身,又嵌了罕见的流金丝线,无论是谁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现在他却换了身和自己相似的平民服,难道他的衣服也湿了?可他什么时候换的,纪慕人竟未察觉。 不过这沉闷又粗糙的东西穿在萧岁温身上,反而显得有些特别,纪慕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实在很难想象,他一定穿不出萧岁温这身气质。 萧岁温忽地抬头,像是故意撞上他的视线,道:“哥哥为何盯着我看?” 纪慕人一愣,尴尬回头,见那妇人从腰间抽出一块干净帕子,终于擦了眼泪,马上笑起来:“对不住,让二位看笑话了。” 那男子收了钱,也不再咄咄逼人,安静地从屋外装了一罐新酒,进来继续喝。 妇人坐下,脸带泪痕,回忆道:“禾娘是我的长姐,我名唤月娘。” “我出嫁那日,长姐忽然失踪了,接连十几天都找不到她人,后来她曾悄悄回来,说是要跟别人出一趟远门,我也没能阻止她,一去小半年了无音讯,后来再回来,就大着肚子。” 男人在一旁听着,咽了口酒,“哼”了一声。 “我是高兴的,无论如何想让长姐在家中平安把孩子生出来,只是这事不知怎地,让村里人知道了,要活活打死肚中孩子,他们来了好些人,拿着棍子就打,长姐护着肚子,挨了十几棍,还是我爹娘跪下苦苦哀求,村里人才停手,他们看长姐身下流了不少血,想必孩子是保不住了,才罢休。” 月娘说着,眼中又流出泪来,“当时我爹背着长姐回家,我娘哭了好久,也不敢去请郎中,就是请了,也不肯来,我和娘打算将那胎儿处理了,却发现那孩子没有流,命大得很,那日奇怪,好好的天忽然降下大雪,冻得家家户户都不肯出门,后来连着几月,都是这般天气,也没有村民进出,长姐也顺利生下那孩子。” “我就后悔没给那孩子扔出去冻死!”男子不知为何,如此生气,边说边咬牙。 月娘不理会,红着鼻子,抬头看纪慕人和萧岁温,“不知二位和长姐是什么关系?” 纪慕人犹豫了一下,总不能说在她对面这位是阎王,而他在地府遇见了禾娘...... 纪慕人道:“我娘亲与禾娘相识,托我来问问禾娘的儿子,想照顾故友的后人。” 月娘点了点头,“是这样啊,那孩子......我还真不知道在哪,一岁就被长姐带走了,说是带去亲爹身边,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没有名字。”月娘道:“长姐说让孩子亲爹是个读书人,让亲爹给取名字,但长姐从未说过那孩子的亲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这可麻烦了...... 纪慕人想了想,道:“那孩子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眼睛大或者小,长的胖或者瘦?” 纪慕人问完觉得这问的挺傻的,小孩子都会长大,也都会变。 月娘想了想,道:“那孩子有胎记,我们家的人身上都有红色胎记,时间太久了......我记不住那孩子胎记在什么位置了,好像是在背上。” “胡说。”男子喝着酒插话道:“分明在大腿上,我看的清楚!” “胎记......”纪慕人忽然想起在地府擦肩而过的那少年,脸上就有红色的斑,那就是胎记。 刚想和萧岁温说,门口就进来了人。 “娘,爹,我回来了。” 纪慕人转过身,看见一个少女背着竹筐进了屋。 女孩眼睛不大,却很有神,小鼻子翘翘的,和她娘的一样,圆圆的脸被动的通红,头发扎的很随意,凌乱的刘海遮住了眉毛,刘海下隐约透出块红色胎记。 她看见纪慕人的时候皱了眉,又看见一旁的萧岁温,眉皱的更深,就一瞬,她低下头放好竹筐,拿出里面的药草。 妇人忙上去接,又用双手暖着女儿的脸,少女却别开了脸,一脸冷漠。 妇人怔了一下,颤颤收回手,低下头,眼中又泛起红来。 “行了行了!问完了吧,问完就快走!”男人见女儿回来了,就下逐客令,站起身就要推人。 萧岁温起身,挡在男人面前,才站起来,周身就好像带着风,男人还没碰到他,就被撞开了。 第11章 男人傻愣了一会儿。 “哥哥,走吧,知道的也差不多了。” 纪慕人眼尖,看出这一家人有话要说,就等着女儿回来,于是他识趣的起身,冲月娘道了声:“打扰二位了。” 月娘俯身,行礼作别。 走到门口时刚好与那少女擦身而过,少女回头看了一眼纪慕人。 纪慕人对眼神特别敏感,就转头看过去,他见少女始终凝眉,眸子清澈的有些像禾娘,她嘴角发颤,不知是想哭还是有话要说。 纪慕人没做停留,回头跨过门槛,直直走了。 二人刚走,就听屋门被砰一声关上了。 “哥哥,此事作罢吧。”萧岁温跟在纪慕人身后,抱着双手道:“就凭一块胎记,如何寻人。” 纪慕人忽地站定,转身道:“我们再回去一趟。” “回去?做什么?” “不是现在。”纪慕人看向那紧闭的门,“等天色暗下来。” 萧岁温跟着纪慕人猫在这条街的转角,这处有一颗粗壮的树,树后是一堵墙,刚好遮住两人。 萧岁温靠墙闭目,心里琢磨着别的事。 纪慕人一直盯着那户人家,见门开过两次,都是那妇人出来干活,直到天黑,都一直紧闭着门。 天穹如墨,繁星泼了半边,空气里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厉,萧岁温整个身子挡在纪慕人身侧,风都灌在他身上。 纪慕人扒在树后,终于看见那门又开了,小女孩偷偷摸摸朝外望了一眼,轻轻关上门出来了。 纪慕人拍了拍萧岁温的肩:“岁温,她出来了。” 萧岁温睁开眼,扭头看向纪慕人。 第9章 纪慕人从树后绕出去,回头看了萧岁温,“她一定有话要说,我们得帮帮她!” 萧岁温跟着望向那个偷偷出来的少女,在注视她的一瞬间,忽然闻见一股熟悉的味道——地府的味道,萧岁温没有表现出异样,点了点头,跟着过去。 少女站在门前张望,看见纪慕人,她才小跑着过来。 “你真的回来了。”少女说话的时候,小心地看了一眼身后。 纪慕人道:“我们一直没有走,想必你有话,不好当着父亲母亲的面说是吗?” 萧岁温那一瞬有些惊讶,出门的时候他二人明明没说话,纪慕人怎会知道她有话要说,那少女又怎知道他们会回来? 少女盯着纪慕人看,又瞟了一眼萧岁温,她像是下着什么决心,终于叹了口气,道:“你们很厉害对吗?” 纪慕人摆摆手,指了指身后,道:“我不厉害,可他很厉害!” 少女紧接着道:“你们一会儿能把我娘带走吗。” 这句话说的突然,纪慕人愣了一下,少女以为二人不同意,又道:“我把我的银钗给你们,值一些钱,再多的,我就没有了。” 少女说话时,始终一副镇定又冷飕飕的表情,连请人帮忙,面上都没有软下来过。 “发生了什么事吗?”纪慕人问。 少女道:“我一会儿就要嫁人了,我走了,我娘会被那男人欺负。” 纪慕人瞪大眼:“出嫁?一会儿?” 哪有人半夜出嫁的...... “你看起来......还很小,怎么就要嫁人了?” 不等少女回答,身后萧岁温忽然说了话:“你娘如何,是你的事,与我们无关,哥哥,我们该走了。” 少女眉心紧蹙,抵触地望着萧岁温。 纪慕人忽然想起来,萧岁温是来查案的,不是来管闲事的,他忽然觉得有些抱歉。 可是这事他管了,就不能在一半撒手,纪慕人转过身,道:“不如我们分开行动,岁温你继续查案,我留下来帮她。” 纪慕人凑近萧岁温,又悄声道:“禾娘在地府帮过我,做人要知恩图报。” 萧岁温没有表情,他抬起头看那少女,那股属于地府的味道越发浓烈。 “既然哥哥要帮,我就留下。”萧岁温看着少女问道:“你家可有人刚刚去世的?” 纪慕人一听,也转过头望着少女。 少女忽然舒展眉心,双眸透着悲伤。 “是,我刚好顺路要去祭奠那人。”少女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平静。 萧岁温看了一眼四处紧闭的门户,没有一家是亮着烛火的,总不能大家都睡得这么早,而且连一丝说话声都听不到,只有这少女的家中,有隐约女人压抑着的啼哭。 萧岁温了然,道:“你要嫁的,是山神还是河神?” “唉?”纪慕人睁大眼,“你要嫁的不是人,是神?? 少女也吓了一跳,她本来没打算说这事,没想到这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果然没察觉错,他们不是普通人,“是木神,就在村外的林子里,我祭奠完就会独自前去。” “我们可以跟你一起去吗!?”纪慕人一听是神,心中多了几分敬畏。 他没听过关于神的故事,唯一知道的神,就是家里供奉的财神,但据父亲说,那财神灵得很,一直保他们一家生意兴隆,财源不断,成为阴阳岳首富,是以纪慕人对神实在尊敬的很。 能有人帮自然是最好的,少女点了点头,萧岁温却扭头望了望四周,他闭上眼,察觉到了林子深处的不详东西。 三人进了林子,少女走在最前面,两人离她有些距离。 主要是纪慕人走不动了。 他觉得自己活这么大,都没有走过这么多路,加上之前又在地窖血水缸里泡过,身体受了些凉,现在体力跟不上了,萧岁温就随着纪慕人的步子慢慢的走。 “哥哥,这林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恐怕就是那个木神,哥哥身子弱,怕是会受邪物影响,不应该进来的。” 纪慕人跨过横在地上的树桩,看向萧岁温:“那不是神吗?怎么会是邪物呢?” 萧岁温解释道:“神也分正神,邪神,阴气重的都是邪神,这些阴浊之气都往下沉,越往下则越邪,只有天上的,才是正神。” 纪慕人似懂非懂:“邪神与正神,有什么区别吗?” 萧岁温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回答,他垂眸想了想,忽地看见纪慕人腰间配着一串铜钱,他有一瞬出神,随即嘴角上扬,道:“就是铜钱正反面的区别。” 纪慕人对钱认识最深,他抬起头,问萧岁温:“那你是正面,还是反面?” 萧岁温对上纪慕人的双眸,嘴唇翕张,最后又闭上嘴,什么都没说。 纪慕人望着他的唇,瞳孔骤缩,他忽然驻足。 萧岁温那张唇,俨然与院中从天而降的那位重合在一起,不仅如此,还有祖母屋中那尊神像,错不了...... 他忽然有很多疑问。 “哥哥怎么了?”萧岁温在原地看了纪慕人半响,见他一直低着头。 纪慕人抬起头,道:“你那天——” 话未说完,就听远处一声大叫。 两人一同望去。 是那少女的叫声。 他们不知何时,已经离那少女越来越远,现在已经看不见她的影子了,叫声传来的地方也有些距离。 纪慕人担心,指着那方向道:“在那边!” 他正要跑过去,被萧岁温拦了一下,“哥哥在这别动,我去。” “好,你小心。” 纪慕人站在原地等着,四周一片漆黑,林间湿气重,一些特殊的味道夹杂其中,很难察觉。 右侧树叶沙沙响,一阵风掠过,纪慕人觉得远处有人,以为是萧岁温回来了。 转头看去,那处果真靠着树站着一个人,但看身形并不是萧岁温。 “谁在那?” 那身影动了动,朝纪慕人走来。 那人走近,纪慕人一看,是个苗疆少年。 这装束纪慕人曾在苗家商人中见过,那绑着蓝珠的辫子是最好认的特点,蓝珠是苗疆最贵重的圣物。 这少年是苗疆贵族。 少年一笑,直接道:“我是你的话,就会赶紧折头离开哦。” 少年笑起来,会露出一颗虎牙,眼睛一眯,就是讨人爱的模样,纪慕人并没有放下戒心,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一个人在林子里?” “我叫游桑。”少年一只手玩着一根细辫,随意咧嘴一笑,道:“游手好闲的游,指桑骂槐的桑。” 纪慕人见少年腰间别这一把刀,他眼尖,瞧出是一把古刀。 这种刀他只在商队里见过一次,那刀被保护的极好,谁也不许碰,商队说是百年前苗疆贵族的陪葬品,后来被盗了,最后他们几乎倾家荡产买了下来。 而这少年却将刀别在腰间,看着就是随身之物,实在不敢想,这少年家世背景有多吓人。 少年见纪慕人在琢磨自己的刀,于是面上疑惑,心中却一笑,他低下头,抽出古刀,递给纪慕人,“想看看吗?当心这刀锋利。” 纪慕人本不打算接,可近距离瞧见那刀的时候,仿佛有一股神圣的力量吸引着他,让他脑袋一空,伸手接了刀。 第12章 触碰的那一瞬,纪慕人的手指一疼,一条血痕赫然可见。 那刀分明还未出鞘,锋芒竟透过刀鞘划伤了他。 他被疼回神,收回了手,身体里血液像在打架,心狂跳不止,额上瞬间渗出汗来。 这感觉就如在地府被恶龙追赶时,后背中风箭一样,身体里有一股力量隐隐向外窜。 他将那股力量紧紧压制着,连话都说不出来,好像一张口,就有什么东西要出来。 “我这人没什么耐心。”游桑收回古刀,道:“既然你要去,那就去吧,保重。” 说完,游桑提唇一笑,转身一跃,分枝踏叶离去。 纪慕人大大喘了一口气,忽然全身滚烫,脑中一片混沌,眼前视野变得模糊,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听见周围全是风声呼啸,他抱着头蹲在原地,想喊出声来,却有一股力量掐着他的脖子,将所有畅快勒在喉间。 他站起身就跑,身侧的风越来越大,凉意让他感觉到舒服。 纪慕人的感官似乎越发明晰,轻微呼吸都能入耳。 听到那呼吸声时,他快速转身,隐在树后,瞧见远处走来一只兽,那兽红着眼,发出低吼,满口尖牙沾着血。 他想起那少女的叫声,莫非就是被这兽伤了的? 萧岁温会不会也遇到危险了?! 纪慕人找准时间,等那兽移动前肢转身,他倏地从树后袭出,一掌击在那兽的后背,力量掼了进去,兽发出哀鸣,随即张着血盆大口,咆哮转身,纪慕人却嘴角不经意翘起弧度,足尖一点,身子前倾,虚影一晃,伸手掐住兽的脖子。 “小东西,就凭你还想咬我?” 说完这话,纪慕人愣了一下,手上力量有一瞬松动。 “哥哥。”耳边由远及近回荡着熟悉的声音。 “哥哥,哥哥,哥哥......” 那声音虚虚的飘荡,不知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 “谁?是......岁温吗?” 腕间冰凉冷意传来,纪慕人低下头,模模糊糊瞧见一只手,他闭眼甩了甩头,那只手逐渐清晰起来。 是萧岁温的手。 纪慕人抬起头,发现自己正掐着萧岁温的脖子。 萧岁温垂眸看着他,脸色苍白,双眸隐隐荡着波。 他一只手握着纪慕人的手腕,喉间溢出很轻的声音,“哥哥,你怎么了?” 纪慕人赶紧松了手:“对不起对不起!弄疼了你吗??” 萧岁温盯着纪慕人手指上的血痕,他摇了摇头,看向四周,“刚才有谁来过吗,你手指怎么了?” 纪慕人看向自己手指,皱着眉说:“被树枝划了一下。” 说完,他看向萧岁温身后的少女,见人只是身上有些泥,没什么事,他才松了口气,放心下来。 萧岁温忽然明白了,他闻见的地府味道并不是围绕这少女的,那味道是追着纪慕人来的。 是“送行者”的味道。 刚才一定有人接近过纪慕人,并取了他的血,那人是来“送行”的。 第10章 萧岁温没打算继续走下去了。 送行者的出现,是个意外,连他都无法干涉送行者的审判,是去是留都在送行者一念间。 “哥哥,该回去了。” 纪慕人回过头,见萧岁温面上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怒色。 难道是刚才自己失控以后掐他脖子,把他惹怒了? 纪慕人微抬起头,双眼无辜地瞧着萧岁温,用近乎拜托的语气,道:“可都已经走到这了,马上就能见到木神,现在返回岂不可惜?” 萧岁温皱眉,放低声音道:“你要见木神做什么?” 纪慕人望着萧岁温的眼睛,说不出理由。 “我......” 其实他根本不是想见木神,他只是不想让眼前这个少女就这么嫁给一个从未见过的“木神”。 看见少女,他总能想起禾娘,禾娘离开家之后大着肚子回来,受尽村民欺负,孩子差点没了,虽然之后的事他不清楚,但禾娘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可见其中波折。 他怕这少女步禾娘后尘。 少女见事态有变,她有些焦急道:“前面就是我要祭奠的人了,你们若要走,等我祭奠完了再走吧。” 纪慕人听得出来,少女是想拖住他们。 其实她心里也害怕。 纪慕人见萧岁温不说话,只皱着眉看自己,似乎是在等自己做决定,他试探的看着萧岁温,道:“好,那我们跟她一起去?” 萧岁温看了他许久,眉头松开,道:“别离我太远。” 纪慕人笑起来,点了点头。 二人跟着少女来到一个小土堆前,土堆上插着一块破烂木牌,木牌被风吹斜了,少女伸手扶正。 木牌上面用石头划了几个不清晰的字。 依稀辨得:亡兄薛憾之墓。 “这是我哥哥的坟墓。”少女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 “我叫薛恙。”少女站起,转过身,躲开了萧岁温的目光,对纪慕人道:“我还有位表兄,也就是姨母禾娘的儿子。” “我娘她骗了你们。” 纪慕人还在想,兄妹俩的名字都挺好听的,应该是月娘取的,忽然又听到这句,他有些意料之外的惊错。 “骗了我们?此话怎讲?” 夜色渐深,月已当空。 少女的声音藏在月色下,越发显得清冷,“那位兄长是有名字的,并不是他爹爹取的,而是我娘取的。” “他叫什么?”纪慕人激动起来,若是知道名字,那找人便容易多了。 少女没有直接说,她道:“薛不是我爹的姓,是我娘的,我们生下来便随娘姓。” 她像讲起故事似得,抬头望着月,道:“娘曾经做了个梦,说是梦中有位白衣神官,戴着斗笠坐在一颗樱树下,漫天花瓣飘落,想雨一样洒在那神官身上。娘朝他走去,那神官没有看她,只是说‘既到春台,缘得春雨,那便赠一番忠告,你未来会有一儿一女,长子有憾,幼女无恙,尚不得改。’所以我娘便给我们取了这两个名字。” 纪慕人瞪大眼,道:“戴斗笠的白衣神官?我见过的!”他回头,对萧岁温道:“在村长家的院中,就是那白衣人引我入屋,我以为他就是村长,后来他就不见了!” 萧岁温凝眉:“白衣神官?此处并无任何神气,何来神官,神官下凡,必有旨意,我并未得到——”他发现自己说的有点多,立马打住了。 他又看向那少女道:“那人还说了关于你表兄的话?” 纪慕人回过头,见薛恙点了点头。 “那位白衣神官又对我娘说‘你的长姐会诞下一子,此子命中显贵,前途无量,但同时他会给家中招来灾难,既福又祸,唯一有个法子可破,那就是取一个能震慑邪祟的名字’” 纪慕人听到这笑起来:“这些都是胡言乱语,名字不过是称呼,这震慑邪祟的自然只有天上——”纪慕人眼睛往后瞟了瞟,接着道:“这天上和地下的神才可以。” “哥哥错了。” 纪慕人回过头,有些惊讶:“错了?名字真可以震慑邪祟??” “有的名字确实可以。”萧岁温看着纪慕人,解释道:“这世间妖魔大部分都惧怕神力,只要听到某位神官的名字,邪祟都不敢靠近,尤其是四方武神,以及在他们之上的神官。” 纪慕人恍然大悟:“此话确实有道理!”他望向那少女,好奇道:“那位白衣神官给你表兄取了哪位神官的名字?” 薛恙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是哪位神官的名字,后来找算命先生问过,先生也从未听闻。” “叫什么?”纪慕人指了指萧岁温,道:“说不定我这弟弟知道!” 萧岁温眉头紧蹙,没有说话。 薛恙看了一眼萧岁温,面上抵触的表情清晰可见,她就是讨厌这个冷冰冰的人,虽然刚才他救了自己,但就是强迫,也喜欢不起来。 “慕人。”少女道:“白衣神官说姓氏无所谓,但名一定是‘慕人’” 纪慕人的笑僵在嘴角。 萧岁温早猜到了。 这天上最厉害的神官,曾经是那位叫“扶樱”的,但“扶樱”只是他的神号,并不是名字,天下地下都知“扶樱”,却很少有谁知道他的真名,更别说凡人了。 为数不多知道扶樱真名的,萧岁温算一个。 他垂眸,望着纪慕人的背影。 思绪忽然被拉到很久以前,那个满身花香的神官坐在他身旁,一只手捏着一枚铜钱,一只手伸到他肩上,玩着他的发带,说:“世间的花真美,世间的人真美,世间万物都好美,真羡慕啊。” 小阎王不懂,他觉得一切都没意思,于是随口问说:“有什么好慕的,世间破烂不堪,每日都有人哭有人死,有人喊冤有人喊娘,扰的我头疼。” 那日人间正是元宵,十分热闹,卖糖葫芦的老人身后追着一群孩子,笑声传进萧岁温耳朵里,紧接着,他就听扶樱轻轻笑起来,那声音融进小孩的嬉闹里,一点也不违和。 第13章 “我慕这天,慕这地,慕风雨,慕愁悲,慕金戈铁马破山河,慕提笔舒词序离别,慕怅惘,也慕思归,慕——” 说到这,他突然换了个口气,就像阴雨骤回,忽地晴日万里,变得活泼起来,“小东西,我还慕那红红的糖葫芦,你躲进那群小童里,给我顺一只来!” 慕人,就是他的名字。 萧岁温问过,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是慕雨,慕笔,是慕人? 纪慕人笑着说:“因为人有活气,其他都是死的。” 小阎王不能理解,生或死有什么区别。 “这也太巧了吧?”纪慕人眼睛一弯,尴尬地笑起来。 薛恙并未在意这句话,只是看月亮出来了,时辰不早了,于是道:“我是听你们说在寻找那位兄长,才告诉你们名字的,我和娘还有我哥哥,已经找了表兄许久,到处打听,都没有消息。我娘不对你们说,是不想麻烦外人,但眼下我哥哥走了,我也要离开我娘了,我希望你们能帮帮她。” 薛恙从怀里抽出一块薄薄的红盖头,转身道:“我要走了,去晚了,木神会发怒的。谢谢你们。” 薛恙迈步要走,纪慕人叫住了她:“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薛恙说话声很平静,平静的有些不正常。 “你想嫁那木神吗?” 薛恙站在树影下,零星月光漏在她脸上,纪慕人瞧出她眉间的愁绪。 “没有其他办法,若我不嫁,木神发怒,村子就要遭殃。” 纪慕人想到什么,转身对萧岁温道:“你觉得这个木神,和枉死城的亡魂有关系吗?” 萧岁温一直没说话,其实该想的他都想到了。 他点了点头:“或许木神就是源头。” 这埋酒村里,唯一两处非人气,一处是在村长家,但那狐妖是老熟人了,其实她并不吃人,在地窖估计就是吓唬纪慕人,寻开心,所以萧岁温没下狠手。 而这另一处,便是这林子深处的邪气,来自那位木神。 除了邪气,还有阴气,这阴气就是亡人之气,特别重,萧岁温刚进林子,就闻见了,这么多气息混杂,以至于他忽略了那位“送行者”微弱的地府味道。 “那这事,我们便管定了。” 纪慕人回身,碰了碰腰间的铜钱,发出当啷声,他对薛恙道:“我替你去,我身上有除邪的物件,我还有,有镇压邪祟的名字,那木神没准怕我,你回村子里等着我们,不会有事的。” 薛恙双眼终于有了变化,可转瞬又犹豫了,“如果惹怒了木神,他首先就会对我娘下手,我不能冒这个险,到这就可以了,谢谢你,回去吧。” 薛恙低着头刚转身,手上的盖头就被抢了。 萧岁温的影子落在她身旁,与纪慕人的影子缠在一起,萧岁温将盖头递给纪慕人,道:“哥哥盖上,我送你去。” 纪慕人还往自己身后看了看,感叹萧岁温悄无声息的速度,他接过盖头,对愣在原地的薛恙道:“我向你保证,你不会有事,你娘也不会有事,你就回去待在你娘身边等着我们,好吗?” 其实他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但莫名其妙的对萧岁温很有信心。 薛恙双拳握的很紧。 “好。”她终于点了点头,又指着纪慕人的手腕,道:“你手上那红绸取了,有不好的味道,木神最讨厌不好的味道。” 纪慕人抬起手腕,才想起来,他之前把那黄纸上的毒抹到了红绸上,绑在手上想看看自己有没有和严公子一样的症状,想必薛恙说的不好的味道,就是毒的味道。 他取下红绸,发现手腕处有一圈浅浅的绿色,但他并没有哪不舒服。 想到这,他又忽然想起自己的账本,和萧岁温来到人间后,账本好像就不在身上了。 他想转头想问,手上红绸被薛恙抢了,薛恙推了他一下,道:“快来不及了,得跑着去,找林子深处最大的一棵树,木神就在那。” 萧岁温转眸,冷冷地盯着薛恙,薛恙吓了一跳,好像她推的不是纪慕人,是他似的。 薛恙不惧,用眼神瞪了回去。 纪慕人发现两人眼神在打架,于是赶紧拉了萧岁温袖子往前走,“既然如此,我们快跑吧。” 萧岁温收回眼刀,反握住纪慕人的手,道:“有我在,怎么会让哥哥跑。” 他就当着薛恙的面,抬起手,手指一动,四面树叶盘旋,劲风狂啸,就一瞬,他带着纪慕人隐在一股瞧不见流风中。 薛恙眼睁睁看着两人忽然消失,她没有太过惊讶,朝四处望了望,转身就往林子外跑。 纪慕人掌心发烫,能感受到往手心里流窜的气息,那是属于萧岁温的东西。脚尖落地的时候,听见萧岁温很轻的问了一句,“哥哥背上可有胎记?” 纪慕人愣住了。 “你怀疑我是禾娘的儿子吗?” “不是。”萧岁温道:“这个问题,你从来没回答过我。” 第11章 “你糊涂了吗?”纪慕人扭头看着萧岁温,道:“胎记的事,今日才提起,何来‘从未’一说?” 萧岁温手还握着纪慕人,他将自己的神力有意转向纪慕人体内,纪慕人面色无异。 神力只有神官之体才能承受,凡人触到,会痛苦难耐,最后被神力吞噬而亡。 神力就像一片海,神官之体就是承载大海的容器,而凡人之体顶多是一只杯子,被灌入海水只有两个下场。 要么被海水冲击而裂,要么被海水淹没消失不见。 更何况那是萧岁温的神力。 就是普通神官都承受不了,莫说凡人。 萧岁温掌心之力流的缓慢,他嘴上一笑,道:“是我糊涂了。” 忽地,一股异样之气从眼前飘过,萧岁温凝神,小声喊道:“哥哥闭眼!” 纪慕人几乎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就闭上眼了。 但还是晚了。 纪慕人只觉手上一空,身旁的人就消失了。 “岁温?”他唤了两声,没人应他,他悄悄睁开一只眼,从缝隙中窥见一座楼阁。 纪慕人睁开眼,见楼阁二层木窗处,有人靠坐在那手里玩一支花。 想必那人就是木神。 于是他将手上的盖头盖在头上,朝那楼阁走。 脚下树叶响的清脆,他低头望着靴子,小心地往前走,没走几步,就听见另一双靴子也踩在树叶上。 他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忽地见一只带花瓣的樱枝,抵在自己腹间。 他停住脚步。 纪慕人顺着樱树枝,看见了那人的手,他手腕处戴着一根红线,红线上绑着一枚铜钱。 那人白皙的皮肤衬的红线似一道血痕,清晰浓烈。 “回来了?” 那人说话声出奇的好听,像溪水一样清冽,又带着倦怠慵懒,软绵绵又高高在上。 可这声音,让他浑身一颤。 是他的声音。 纪慕人低着头,见腹间树枝上的花被风吹了一地,最后只剩一根光秃秃的枝丫。 “你何时变的这般无用了。”那人用树枝尖戳了戳他的腰腹,像是在玩乐,“接着啊,手都举酸了。” 纪慕人伸手,接过那根树枝,紧紧捏在手里。 “我只告诉你一遍,记住了。” 那人靴子移了几步,走到纪慕人右边,道:“小东西日后有大难,你得护着他。究竟是谁要下手,我也不知,但有一个人知道,你得去找他,他叫谢必安,那人尖酸刻薄,不好相与,上次我被他气的连糖葫芦都扔了,你可别在干这样的事了,毕竟那糖葫芦是小东西挨了打换来的。” 纪慕人就这么听着,连身子都没动一下。 那人又说:“还有件事,日后你爹爹若是找到你了,你可别说你与小东西在一起。”他顿了顿,不知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忽然道:“好了,去吧,杀了那树妖,还埋酒村安宁。” 这人说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纪慕人都没有问什么,待那人声音消失,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方才不知为何,像有人紧紧扣着他的脖子,让他无法说话。 “等等,你别走!”纪慕人转身四处看,但连那座楼阁都一并消失了。 萧岁温知道这是幻境,也知道是木神设下的。 “这种雕虫小技,想困住我?”萧岁温感受到木神的邪气,冲着那邪气最中心走过去。 邪气就在一棵树的树干中心,那有一团黑雾盘旋,萧岁温对准那团黑雾,正要抬手,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上。 萧岁温没有立即转身,幻境中的任何东西都不可信,他也不会看。 他抬手,风起,无数风刀如流火凝聚,他将手对准那黑雾,火刀也跟着调整了方向。 而搭在他肩上的手,慢慢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抓住了他的手腕。 萧岁温没看站在身旁的人,只是余光瞥见那人手腕上的一抹红色,他走了神,眸子移向那只手。 第14章 他瞧见了那根绑着铜钱的红线。 萧岁温瞳孔骤缩,掌心之力瞬时消散,火刀一灭,化作月色光点踩着落叶往下坠。 那光落在身旁之人墨发上,萧岁温的眼神随着如梦如幻的碎光移向那人双眸。 扶樱笑起来:“小东西,你又长高了。” 萧岁温愣在原地,嘴唇在颤。 明知这是幻境,明知眼前是假的,萧岁温却有一瞬信以为真了,他伸出手,触上扶樱的瞬间,扶樱虚影一晃,破成无数樱瓣向天上飞。 萧岁温抬头,看着樱瓣带着金色流光,朝一处聚集,正是那幻境之眼,树干正中的黑雾。 萧岁温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听耳边传来纪慕人的声音:“岁温,你在哪?” 萧岁温回过神,流连的目光忽地凌厉起来。 他明白了,扶樱在指引他,那不是幻境之眼,是那木神的原身。 木神原本就是树成精,修成神,精怪身上的邪气的散不掉的,有的精怪修成神后,会利用神气掩盖邪气,在人间作恶,想取用人的灵气来修炼。 但木神除了原身之外,还有一个假身,是从人那“借”来的,也就是附身。 需两者一起除,才能彻底消灭。 萧岁温带起火刀,追上樱瓣,樱般燃起,二者合力,撞入黑雾之中,那黑雾像一块融化的糖,被击中的地方凹陷下去,但不一会儿,又慢慢合起来,吞噬了一部分樱瓣和萧岁温的火刀。 萧岁温皱眉,盯着那团黑雾,忽然发现这树干左右,有一面水镜,不仔细瞧不出来,他往那水镜处走,手一触,水镜荡出波来,隔着水镜,他看见纪慕人盖着盖头,站在树的另一边。 纪慕人身旁,站着一个红衣男子。 不消说,那便是木神的假身。 萧岁温一拳打在水镜上,水镜受到撞击之力,自我防御似的长出水刺,萧岁温手收的快,没有被扎到。 “哥哥!!”萧岁温对着水镜那头喊,但声音一点儿也传不出去。 萧岁温天生性火,水镜克他。 这木神吃准了他的弱点。 萧岁温燥了起来,他掌心触在水镜上,神力灌出,灼烧着水镜,虽被克制,但这木神原本就是精怪,即使成神,神力也属于阴力,而萧岁温掌管三界所有阴物,这木神造出的水镜,奈何不了他。 怪就怪在,他只是掌下生出烟来,其他地方丝毫不受影响,他的神力被什么东西牵制着,使不出来。 萧岁温收了掌。 这里除了木神,还有更强大的力量在。 三界之中,人间界不存在超过他的力量,地界他为王,更加不可能,这力量来自天界。 萧岁温想起纪慕人说在村长家门前,见到的白衣人,这白衣人也出现在月娘的梦境中,从纪慕人还未出生之时就在引线,能入凡人梦境的神官不少,他想不出来会是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目的。 萧岁温想着,见那红衣木神,伸手要掀纪慕人盖头。 他双手捏拳,一腿屈跪,一拳掼在地上,水镜之外地面震颤,树叶像雨一样唰唰地落,红衣人扭头看向萧岁温。 萧岁温冷着眼,眉间凝着怒火,他的眸子变成幽绿,他裂开嘴发出低吼,尖牙抵着下唇。 木神有一丝惊异,掀盖头的手抖了抖,一抖就不小心扯下了盖头。 纪慕人及时伸手,拉住盖头,他没敢说话,怕木神识破。 他把盖头拽回来,往前走了两步,离那木神更近了些,他从缝隙里,瞧见木神的红衣,红衣下是一双破烂的黑靴,他从黑靴上闻见一股血腥。 木神转回头,不再看萧岁温,他抓紧时间,想把眼前之人占为己有。 “娘子,今日我们成亲,这交杯酒还是要喝的。”木神手中变出两杯酒来,一杯递给了纪慕人。 纪慕人接过酒,不给木神交腕的机会,转身撩开一半盖头,就把酒喝了。 只要喝得快,杯就交不成。 木神笑起来:“没想到娘子喝酒如此爽快,真讨人喜欢!”木神仰首,也一口饮尽,他将酒杯一扔,笑起来,但这个笑僵硬的很,就像面部僵硬的死人忽然裂开嘴一样。 “娘子,喝了这酒,我们就该入洞房了,请随我来。”木神手环着纪慕人的腰,将他往另一处带。 纪慕人往旁边让了让,避开木神的手,他手里还拿着扶樱给他的木枝,那木枝被他藏着袖中。 木神不忘回头看了看萧岁温,嚣张地丢了个嘲讽的笑。 萧岁温暴怒,双掌拍在水镜上,低吼的声音越发骇人,他望着纪慕人的背影,眸中幽光能吃人。 忽地,水镜另一面贴上来一张脸,这张脸来的突然,又像一张面饼一样,直接扣在水镜上,那鼻子嘴巴揉成一团,着实把萧岁温吓了一跳。 萧岁温身子往后一闪,喉间溢出兽类特有的辱骂。 那张脸渐渐远离水镜,萧岁温看清了人,骂的更凶了。 水镜那头的骚狐狸叉着腰,对着萧岁温口吐莲花,萧岁温一个字也听不见。 但是萧岁温从骚狐狸的嘴型看出“乌龟王八蛋”几个字。 他捏着拳,一拳砸向骚狐狸,骚狐狸不躲,看着萧岁温的手陷在水镜里,水镜凹陷又慢慢恢复,他笑起来,对着萧岁温竖了根手指。 萧岁温看着纪慕人的身影越走越远,他着急地朝那方向指了指。 骚狐狸回头看了一眼。 他了然,摇身一变,成了一只白毛狐狸,落在地上时看着很小一只,它得高高仰面,才能看见萧岁温下巴。 骚狐狸身子往后一缩,然后猛地一跳,跃到与萧岁温脸同等的位置,快速朝萧岁温喷了吐沫,还欠埋地晃了晃舌头。 尽兴之后,他才转身,高高竖起尾巴,优雅地走着猫步朝萧岁温指的方向去。 萧岁温捏拳的手在颤,他倏然一拳又砸在地上,水镜之内无变化,但水镜之外直直裂了一条线,骚狐狸脚下一空,半个身子摔进坑里。 那裂缝中冒出幽绿色火焰,狐狸最怕绿火,烫的它脚掌冒烟。 脚掌是最敏感的地方,骚狐狸耐不住,耷拉着尾巴,嘴里乱叫着一蹦三丈远。 第12章 纪慕人跟着木神来到一颗古树前,古树有道结界,二人进去后,小狐狸跟着一头撞上了结界。 这一下撞的他有点懵。 小狐狸坐在地上甩了甩头,闭上眼隐去身形。 大摇大摆穿过结界。 这是狐族特有的本事,但只有维持狐身时才能隐身,任何结界都挡不住看不见的东西。 古树内部十分潮湿,小狐狸冻得发抖,他躲在一团乱糟糟的藤蔓后面,见木神引纪慕人坐在一个秋千上。 小狐狸心想,这木神还给自己搭了个秋千,挺爱享受的。 木神手轻轻一推,秋千缓缓荡起来。 这秋千不高不矮,若是个女子坐在上面,能双脚离地,但纪慕人毕竟是个男人,他脚杵地,屈腿跟着秋千晃动。 纪慕人必须知道这木神究竟要做什么,才能想应对之策,所以一直服从着他。 而一旁的木神则在原地打坐。 小狐狸也不知道那木神在搞什么名堂。 一个红衣新郎原地坐如木桩,一个顶着红盖头的男人在一旁悠悠荡秋千,那秋千还发出有规律的咯吱声。 这场面多少有点诡异。 小狐狸用爪子抓了抓耳朵,现在那边没动静,自己也不好贸然行动,免得赔了新娘折了狐狸。 纪慕人荡秋千荡累了,也觉得周围太过安静,有些奇怪,但他又不能说话,索性就停下秋千,要站起身,试图让对方说点什么。 他的脚刚停住,就听旁边一阵响动,随即狂风四起,古树内枝藤乱撞,碎石乱击,纪慕人紧紧抱住秋千,人差点被掀翻。 那角落里的小狐狸正打哈欠,吃了一大口风,又被吹去树顶,砸的他头昏眼花,挂在一堆粗壮的藤条里眼冒金星。 “风,风神大人!” 木神也被吹得有些懵,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赶紧俯首跪地,朝来人拜了两拜。 一听“风神大人”,小狐狸赶紧低头看,却见一个穿的五花八门,二素三荤的人站在木神面前。 “哈?”小狐狸当即知道木神被骗了。 若是风神大人知道这花蘑菇冒充自己,得提着风神刀杀过来。 这位“风神”扭捏走了两步,玩着手指甲,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设水镜结界,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惊动天界。” 木神听到,先是吓了一跳,后又一副委屈的模样:“那是因为,因为那小阎王不知怎么,进了我的老巢,铁定是有人带的,我只能将他关在水镜之外,我没有别的办法啊。” “谁?阎王?”假风神大惊,“他怎么会来这里,他不是立誓不出地府的吗?” “难道......”假风神一甩袖子,紧张道:“难道是那位活过来了?不不不,不可能。” 第15章 木神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听着,假风神思考之余,眼睛瞟见坐秋千上的人。 假风神轻哼一声,“怎么,又在这成亲呢?你悠着点吧,要是枉死城的亡魂溢出来,那狐狸城主找上来,你也麻烦。” “狐狸城主”爪子抓着藤条,摇了摇尾巴,心道枉死城的事,果然和这木神有关系。 “怕他做什么。”木神神气起来,“我堂堂三百年木神,怕他一个小小枉死城城主?” 假木神道:“你是不怕他,那你怕不怕他整个狐族?他可是狐族掌上宝,你若要与狐族为敌,可别把我拉下水。” 木神还跪在地上,显然觉得这话有些道理,也不在多说,他指着纪慕人,道:“不过,这个可不是用来成亲的,这是我的新身子!” 假木神有些惊讶,“你还要变女身?” “您看不出来吗?他是男的啊。” 木神这话一说,三方惊讶。 纪慕人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不说竟还是被识破了,如此一来,掩藏也没有意义了。 他掀了盖头,这会儿才看到木神的真正模样,这木神的脸已经烂了,明明看着是个二十几岁的身体,脸却像被一拳砸烂的软柿子一样稀。 还好刚才没与他喝交杯酒,不然他得崩。 “呦,你现在找身体,都挑起五官来了?找了个这么俊的。”假风神道。 小狐狸悠闲的荡在上方,听到这句话,他点了点狐狸头。 纪慕人算是听懂了,那木神的身体不是自己的,他要换一个身体,恰好自己送上门。 他眼睛朝四处看了看,没有感受到萧岁温的存在。 纪慕人往后退了一步,道:“你不是神官吗?神官为何要做伤天害理的事?我劝你就此收手,不然的话......” 那木神听着纪慕人的“大言不惭”,阴里阴气的笑起来:“呦呦呦,不然怎么样?哈哈哈哈,不管你与小阎王是什么关系,都没用,他破不了水镜,也找不到这里,你还指望谁能救你?” “什么水镜?你把岁温怎么了??” 木神见他着急起来,心头竟有一丝爽快,于是越发来劲,转过身对假风神道:“不如我趁此机会,占了那小阎王的身体,从此我就是这地界的主人!岂不威风!” 假风神横了他一眼:“你是想踩在我头上?” “诶呦,我怎么敢呐。”木神虽然这么说,其实心里并不这么想,他忌惮的不是眼前这个人,而是那人手里的刀。 木神刚说完这句话,后脖子就被什么东西抵住了,他一下子没敢动。 假风神看着纪慕人,笑起来,“看你窝囊的,你的小白兔拿着一根树枝杀过来,就把你吓得不敢动了,哈哈哈哈哈。” 木神一听,松了口气,转过身,见纪慕人一脸认真的模样,实在好笑,他抬手就把纪慕人的手挡开,一把抓着纪慕人的脖子。 “差不多也该开始了。”木神忽然嫌弃道:“这脖子都这么细......虽然你看着像个病秧子,不过胜在皮囊好,香得很。” 小狐狸见状,从藤蔓间跳下,落地的时候,瞧见那假风神手中多了把刀。 假风神在一旁用袖子擦刀,不发一言,大概想等纪慕人的魂魄被挤出来之后,一刀了结。 “那是......风神刀!?”小狐狸立马刹住腿,风神刀可是一刀能掀飞一座城的神器! 可风神的佩刀,怎么会在这里? 纪慕人被木神捏的喘不过气来,他一只手用力掰着木神的手,另一只握着木枝去戳木神的脸,那木枝像挠痒痒一般,木神一口气都能把它吹断。 纪慕人感觉到怀里的木牌在震颤,可他无暇顾及。 木神和假风神都在笑,笑纪慕人蜉蝣撼树,也笑萧岁温进退无路。 纪慕人呼吸困难,视线模糊起来,他隐约看见有樱花从眼前飘过,随后,身体里那股力量又开始往外涌。 木神的魂魄离开了原来的身体,那身体像一张纸一样脱离下来,弯弯曲曲落了地,化成一滩水。 纪慕人低着头,无力地站在原地。 小狐狸心道不好,狐叫了一声,飞身出去。 那假风神眼尖,见有东西冲过来,也不管是什么,抬手就挥刀,刀芒化成无数利箭,万箭齐发,密密麻麻,小狐狸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 坏了。 风神刀哪是他能抗住的! 风箭的速度极快,小狐狸以为自己玩完了,干脆双眼一闭,四腿一蹬,认命。 结果,那“命”稳稳将他接住,他就这么做梦一样跌进了谁的怀抱。 谁的? 小狐狸睁开眼,看见了扶樱的脸。 不,是纪慕人。 小狐狸瞪大眼,扭头一看,纪慕人用手里的木枝,挡下了风箭。 他看着那木枝一节一节被折断,随即,纪慕人手中一柄血红色的剑逐渐显现。 “那是......奈河!!” 小狐狸耳朵一动,又看向纪慕人的下巴,那熟悉的下颌线,熟悉的呼吸声,熟悉的香味...... “扶樱殿下,我就知道是你!!没错吧!那乌龟王八蛋还说你姓纪,我们天天在一起,我怎么会认错你呢!!”小狐狸口水乱喷,一通狐叫。 “奈河”算是扶樱的佩剑,除了扶樱没人能用。 因为“奈河”其实并不是一把剑,而是树枝,但只要是在扶樱手里,任何树枝都能化作“奈河剑”。 奈河剑特殊,剑身如血,剑柄生花,触碰之处,留下花香,香味起,万物灭。 小狐狸记得,扶樱曾说,这剑取名“奈河”是因为剑身是湮灭在奈河之人的血凝成的,每有新人坠入奈河,剑的威力就更大。 显然那假风神认得这把剑,脸色唰一下就白了。 “好笑吗?”纪慕人抱着小狐狸,剑指还在空中狂笑着盘旋的黑烟。 黑烟盘作一团,好像根本不认得这是什么,他还在为得到新身体而兴奋,转瞬冲着纪慕人的身体俯冲而下。 “蠢货!”假风声大叫一声:“你敢奔着奈河剑去!!你不要命了!!” 木神眼中只有纪慕人的身体,就在快接近纪慕人时,纪慕人忽然不见了。 木神一惊,还没来记得停住,就见纪慕人抱着一只小狐狸出现在自己身侧,他往下冲,纪慕人往上飞,两厢擦肩,一股花香入鼻,木神魂魄焚烧,化作烟尘。 纪慕人没有停,他一开始就是冲着假木神去的。 蛇鼠一窝,木神既然跪他,他就该死。 假木神呆愣在原地:“你,你就是传说中那位统领四方武神的神官,扶樱吗......” 扶樱落在假木神身旁时,假木神还没来得及挥动风神刀。 他是百花残败后化成的精怪,可他闻见了这辈子都不曾闻过的花香。 这香味将他包裹,耳旁有火苗灼烧的声音,他明明没看见扶樱挥剑的动作...... 假木神抬起头,香味勾起他的回忆。 他好像看见了自己被人踩碎,又被人扔进臭水沟里,被小孩摘下拿在手里玩,又被饥饿的野狗当成事物啃食。 凋零的每一朵,都是他。 他眼角滑出泪来,他没伤害过任何人,作恶的都是那木神,为什么自己要死...... “你叫什么?” 他听到纪慕人的声音,惊讶转头,四目相对。 他在化作灰烬消散的前一刻,说道:“我,没有名字。” 第13章 天界雨神殿。 风神一拳怒砸在桌上,“岂有此理,究竟是谁盗了我的宝刀!!” 雨神坐在对面,手上书册又翻一页,“该不会是忘在哪位仙娥宫中了吧。” 雨神虽然上了年纪,却看不出任何岁月痕迹,他眉目清俊,棱角分明,举止儒雅,手指轻划一条弧线,书页发出脆响,又翻一页。 风神知道雨神在调侃他。 他摆摆手道:“那些个仙娥虽然貌美,但人家不喜欢我这种粗人,我不像雨神你,走到哪都招得仙娥们多看几眼,若我有你这身皮囊,早就生一群娃娃跟着我练刀法了。不过说来你有这容貌,不生个小雨神显摆,岂不可惜。” 雨神手指一顿,轻轻抬眸:“所以,你的刀呢?” 风神一愣,又一拳砸在自己腿上:“对啊,真他娘的可恶,到底是哪个兔崽子,叫我知道了,我定宰了他!” 风神在飞升之前,是个人间一武将,飞升之时本应成为武神,只是天界武神实在太多,而风雷二神位置正空缺,他就被点为风神。 天界神官大多清高,瞧不起下界飞升上来的,这就像是金玉堆里塞了个沫黄漆的泥巴罐子,谁也不愿亲近,飞升上来的那些基本都是独自一人,但风神没这多心眼,因为雨神曾指点过他,他觉得这人好,天天跟在雨神身后,人家降雨他就起风。 愣生生将温柔绵腻的春雨一刀掀成狂风骤雨,害得新晋雷神都不得不来添一锤子雷。 第16章 雨神也没和他计较,之后风神每天都要来雨神殿叨扰,雨神就这么坐着看书,风神在对面滔滔不绝,说累了拍拍屁股就走。 风神在人间的喜乐哀愁,雨神听了个遍,但雨神的事,风神一点也不知道。 其实仙娥们喜欢雨神,不仅仅因为他有一副绝世容貌,还有一个原因,风神不知道。 雨神在成为雨神之前,是天界第一武神。 “武神”两个字,与如今一身黛蓝,举步清雅的雨神实在配不起来。虽然不再是武神,但他对人间任何风吹草动还是十分敏感的,尤其是某些神器的气息。 风神在对面继续诉苦时,雨神嗅到了下界异动,他合上书本,眉心微蹙,冲旁边神侍招了招手。 “你去查查,下界今日可有谁布了水镜结界。” 神侍点了点头,他又叫住:“等等。” 雨神转身看向风神,风神不知道什么是水镜,也没插话,但听雨神说了句:“水镜之外,有风神刀的味道。” 风神当即跳起来,“当真!?在什么位置??老子亲自去一趟。” 纪慕人带着小狐狸出来的时候,没有拿风神刀。 他抱着小狐狸晕晕乎乎,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这林子前后左右看着都一样。 “哥哥!” 纪慕人听见萧岁温的声音,一回头,就看见萧岁温跑过来。 纪慕人终于全身不再像弦一样紧绷,他松了口气,道:“木神,已经......” 还没说完,纪慕人觉得胃烧的厉害,身体有渐渐蔓延地麻痹感,连腿都抬不起来了。 纪慕人抱着小狐狸,身子往前倒,萧岁温一惊,忽地出现在纪慕人身前,将他整个人拥在怀里。 纪慕人额头抵在萧岁温肩上,微张着嘴,极速喘息。 小狐狸抬头看着纪慕人的脸色,觉得不大对,正想狐叫,后劲就被萧岁温捏住了。 萧岁温把小狐狸拎出来,仍在地上,小狐狸落地时,朝萧岁温喷口水。 萧岁温没看,只是轻轻唤了声怀里的人,怀里人没应他。 纪慕人皱着眉,喉中溢出腥甜味,血顺着嘴角流出来,他渐渐失去意识,四肢没了力气,在下坠的时候,腰背上有一道力量环住了他,他听见耳边有个人一直在叫“哥哥”。 是谁呢。 纪慕人太难受了,他闭上眼缓了缓,再睁眼的时候,隐约看见萧岁温身后不远处,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白衣,一个穿黑衣,穿黑衣那个转身走了,只有白衣那个一直看着他。 耳边有铜铃的声响,每响一下,纪慕人睡意更浓,眼皮越来越沉。 脑中混沌不堪,可不知是谁在叫“哥哥”,这声音扰的他难以闭眼。 萧岁温身后走出一个虚影,冲纪慕人道:“睡吧。” 这虚影带着一股花香,紧贴在萧岁温身后,伸出了手,摸了摸纪慕人的脸,温柔地笑起来,“为人二十六载,辛苦了。” 纪慕人听不懂,但那人身上的花香太好闻了,让他疼痛得到缓解,身子好像轻了起来。 那虚影又道:“之前的仇,我会帮我还,往后的路,我来帮我走,他们该要行动了,小东西的命,交给我护着。” “什么我我我的......”纪慕人说完这句,就见虚影化作一朵血色红樱。 那花贴着萧岁温绕了几圈,有些调皮的样子,又显得依依不舍,好半天才停在纪慕人眼前,而后化成一道血红之气,融进纪慕人眼中。 纪慕人在最后一刻,好像听见一个小孩的声音。 那小孩冷声冷气的说了句:“世间枉死之人太多了,既然死了,又何必洗冤,殿下之举,我看不懂。” 这句话像一团雾,飘飘撞撞遮掉了纪慕人所有视线。 萧岁温怀里的人没了动静,他想起“送行者”接触过纪慕人。 他将纪慕人放在地上,抹去纪慕人嘴角的血。 萧岁温什么味道都能察觉到,当下知道,纪慕人是中毒了,那味道在纪慕人闭眼后,越发浓烈。 萧岁温见纪慕人手腕上一圈青色散开,几乎蔓延至整条手臂,他转过身,问小狐狸:“刚才发生了什么?” 小狐狸狐叫半天,萧岁温皱眉,一抬手,一道光落在小狐狸身上,小狐狸转瞬化成人形。 司徒烟雨大喊:“乌龟王八蛋!” 萧岁温没有动怒,就这么平静的看着他。 司徒烟雨愣了愣,道:“没发生什么,什么也没发生。” 但就这么一句话,萧岁温就全明白了。 司徒烟雨是扶樱的小狐狸,他什么也没说,就证明他知道纪慕人就是扶樱了。 “你在这里守着他。”萧岁温说完,布了个结界,转身就去了地府。 他找了好多地方,都闻不到纪慕人的味道。 判官殿内跪的不是纪慕人,后面站了一排,也没有他的身影。萧岁温甚至去找禾娘,禾娘说没见到,那焦急样子不像说谎,禾娘还追着他,一路大喊:“你把我儿子带出去,怎么还来问我我儿子在哪!?他到底怎么了??你这小畜牲,你把我儿子还给我啊!” 惹得路过亡魂精怪频频回头,指点议论。 萧岁温焦急起来,他没有解释,直接走了。 他几乎跑遍了十殿阎王殿,又把望乡台,孽镜台,天子殿,鬼门关翻了个底朝天。 还是找不到纪慕人的亡魂。 不可能就这样消失...... 萧岁温坐在鬼城最高的酒楼屋顶上,拿出了木令,手指轻轻一触,对着木令喊:“哥哥,哥哥?” 木令是地府的东西,会随亡魂回到地府,如果纪慕人的亡魂在这,那他就一定能听到。 萧岁温喊了几声,等了好久好久,就在他以为纪慕人的亡魂还在人间,起身要折返的时候,听见木令那头传来一阵噪音。 他赶紧抬手,打了个响指,四周起了个屏障,鬼城的嘈杂全部隔在了外面。 他仔细听木令那头的声音,好像有什么在汩汩流淌,却不如河流声脆,有些闷闷的,伴随几声突然的炸裂,还有铁器碰撞发出的响声,之后传来一阵铜铃声。 萧岁温放眼望去,地府有这样的地方吗...... 纪慕人觉得很热,是谁一直在耳边摇铃。 他慢慢睁开眼,见交叉的枯枝上挂着一只铜铃,铜铃无风而动,在他醒来以后才安静下来。 手旁边有滚烫的东西在流动,他转头看见很远的地方有个石岸,岸上有无数小鬼拿着铁叉搅拌岩浆。 纪慕人懵了一下,他慢慢坐起身,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巨大的岩浆池中,岩浆贴着他的皮肤流动,虽然热,却没有灼烧的感觉。 “这,这是哪?” 纪慕人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撞上了树干。 这树毫无生气长在岩浆池的最中心,树干很粗,大概五六人手拉手才能围住,树上没有叶子,只有一只铜铃。 “救,救命,救命啊......” 纪慕人扭头朝呼喊声处望去,见稍远的地方,有人沉在岩浆中,只露出一个头,那人像是饱受折磨,眼泪都流干了,惊恐又绝望,看见纪慕人后,拼命朝他喊救命。 纪慕人看清那人后一惊。 那人脸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正是他与萧岁温要离开地府时,遇见的那个少年。 纪慕人想到了什么,眸中一亮。 怀里木令轻颤,他听到萧岁温喊他。 “哥哥,你在哪,你能听到吗,哥哥?” 纪慕人拿着木令,应道:“我在。” 对面好像愣了一下,纪慕人听见萧岁温长舒一口气。 萧岁温忙问:“你在什么地方?我去找你。” “我不知道这是哪,但我......”纪慕人缓了口气,道:“我好像看见了薛恙的哥哥。” “薛憾??”萧岁温道:“哥哥,你等等。” 萧岁温手上还拿着木令,一转身就去到判官殿。 彼时崔判官正面对亡魂,展现出一贯的严肃威仪,正声正气宣判,“好你个刘利,见钱眼开,谋财害命!本官这就替天行道——” 话没说完,就见萧岁温跑了过来。 崔判官双眉一下子松开,忙不迭站起身,碰倒了桌上木桶,桶内木签撒了一地。 “您,您回来啦!” 萧岁温一把揪着崔判官衣领,道:“快看看,薛憾被你判到哪了??” 崔判官以为自己动了阎王爷的人,阎王爷来兴师问罪了。他还偷偷地想,阎王爷最近兴致挺好的,身边人一个接一个,送上去一个纪公子,又下来个薛公子......崔判官胆战心惊翻了记录,心道不好。 他抬起头,愁苦着脸,十分抱歉地对阎王爷道:“去,去血池大地狱了。” 萧岁温傻愣在原地。 崔判官之所以抱歉,是因为知道阎王爷再见不到他的薛公子了。 地府上百个地狱,除了入狱之人,其余都无法进入,里面的亡魂刑期不满,也出不来。 第17章 连阎王爷也不例外。 第14章 没人能入地狱之门。 萧岁温松开崔判官,低着头转身往殿外走。 “不......有一个人可以。” 萧岁温拿出木令,边走边道:“哥哥?” 木令那头,纪慕人应了一声。 萧岁温道:“哥哥,你再等等,我去找人,很快就回来。” 纪慕人其实没听的太清楚,但他再问的时候,萧岁温这边已经没了动静。 萧岁温回到羊肠小道,要去人间的时候,身前窜出个人挡在他身前。 那人细长眼睛高高吊着,下巴很瘦,嘴角平平唇色灰白,整张脸上只有黑眼仁有些颜色,看着一副既傲又丧的样子,那双眼就这么不咸不淡的盯着萧岁温看。 萧岁温眯了眯眼,见那人一身白衣,不染纤尘,左手持白莲幡,右手点引路灯,头戴高帽,帽上写着“你也来了”四个黑字。 “谢必安?”萧岁温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 谢必安微微俯身作礼,白莲幡上的铃铛发出响声,“阎君要去天界?” 萧岁温有些意外。 黑白无常虽是地府神官,但与他交情不深,甚至没见过几次。 一是这二位太忙,二是萧岁温不总出来走动,他只待在天子殿,有事就交给司徒烟雨和催玉,其他人基本见不到他。 “你要拦我?”萧岁温正身而立,面上多了几分敌意。 他不想管谢必安是如何知道的,他只想快点把纪慕人带出来。 谢必安朝萧岁温走近两步,“阎君以为,纪公子是如何入了地狱之门的?” 萧岁温一愣。 是啊,纪慕人为什么会进地狱,崔玉明明没有判,而且他听到纪慕人说话正常,不像在经历什么痛苦。 “你知道什么?”萧岁温问。 谢必安许久才眨了一下眼,“我只提醒您,纪公子既进得去,就出的来,您若要上天界搬天君来救人,那必定会惊动别的什么人,到时候,豺狼虎豹各个惦记,纪公子身陷囹圄,凭您一个人的本事,能救不能?” 萧岁温眉头紧皱,谢必安似乎比他知道的还要多:“你知道他的身份,你是谁的人?” 谢必安嘴唇微启,不可觉察地叹了口气。 莲花帆无风自动,引路灯忽名忽灭,谢必安鬓发被风吹乱,他淡淡撩起眼皮,“自然是您的人。” 说完这句,谢必安就转身走了。 萧岁温紧捏着拳,谢必安说的没错,而且他没有把握一定能让天君来救人,天君在他之上,那人做事又都按天规来,为人十分刻板,他刚才打算破罐子破摔,是绑也要将天君绑下来。 的确欠妥。 萧岁温转身要走,手中忽地一痒,他抬起手,一排金色小字在掌中闪着光,他看完字后惊讶转身,谢必安已经没了踪影。 谢必安出了地府,在没人的地方,取出引路灯的灯芯捏在掌中,对着灯芯说了句话,一松手,灯芯化作一只金黄的雀,飞往天界,落在某位神官的殿中,那位神官走到树下,伸手接了金雀,金雀落在掌心,散成几个字:人已拦下,一切妥当。 神官一挥手,金色火光转瞬即逝。 *** 纪慕人失去萧岁温的声音后,就将木牌揣进怀里,试着想去拉薛憾。 可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远,薛憾沉在滚烫的岩浆里,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动。 岸边两个小鬼回头,从身后小鬼手里又接来个人,二话不说,抬脚就把人踹了下来,扑通一声,只听撕心裂肺的喊叫。 纪慕人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被沉在岩浆里,忽然明白,这里大概就是禾娘说的可怕的地狱。 “大人?” 身侧有什么东西飞来,纪慕人转头,就与一张女人的脸撞在一起,他吓得直往后退,被树根一绊,掉进了岩浆里。 他本以为,他会掉进去的。 可低头一看,他竟站在面上,火金色岩浆在足下流动,只传上来一点热气而已。 “哎呦!真是大人啊!!!”那女子说罢,高兴地扑过来。 纪慕人被这莫名其妙的热情吓着了,伸手推开了女子:“您是谁?” “您问我是谁?”女子晃了晃手中铁叉,道:“这是您在人间新学的戏本吗?后面该是哪一出?我要如何接?” “我真不认识您,我也不是什么大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女子笑起来,“你都能站在岩池之上了,怎么会是普通人呢,这普天之下,也没有第二人能做到啊。” 纪慕人低头一看,果然这女子脚下踩的是树根部分,而鞋子边缘碰上了一点岩浆,就发出融化的声音,不似他可以不受影响的站在岩浆之上。 纪慕人不知该怎么解释。 “大人,您真是许久都没回来了,大概有......”女子掰着手指,数了数:“有七百年了!” 纪慕人眨了眨眼。 两厢静默,纪慕人尴尬地笑了几声:“七......七百年啊。” 女子点了点头,“是啊,不过您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纪慕人想了想,指着薛憾道:“我能把他带出去吗?” 女子回头,看了一眼绝望无助的薛憾,又回头对纪慕人道:“大人,这地狱受刑之人是出不去的,您要让他出去做什么?” “受刑?他做了什么,为何要受刑?” 女子还没说话,薛憾便在那头大喊:“我是被冤枉的!我根本没有做那些事,我刚被送到枉死城,就有不少鬼娃娃将我带走,说是枉死城已经满了,后来的都要先入地狱......我是被冤枉的!这人间世道不公也就算了,没想到连阎王爷也是个是非不辨的恶人!” “此事与岁温无关!”纪慕人道:“他一直与我在一起,根本就不知道你的事。” 旁边女子听到纪慕人喊“岁温”,她抿着嘴,睁大眼,用手肘杵了杵纪慕人,面带微红,悄声道:“哎,大人,您难道真的喜欢那位阎君啊?我还以为只是传闻,您与阎君真那什么了?” “什么?” 纪慕人愣了愣。 萧岁温刚与谢必安分开,这会儿往回走,拿出了木令,他手指刚触木令,就听到木令那头传来这段对话。 萧岁温驻足,站在原地。 “您还装傻,都喊阎君乳名了,天上地下,敢叫阎君大名的都没几个,别说如此亲昵的乳名。”女子面上浮出笑意,看着纪慕人。 纪慕人听着这话,脑中浮现出萧岁温的脸。 他想起萧岁温在地窖中救自己的画面,耳边呼吸近在咫尺,他心头忽然一颤,像是被谁挠了一下,那声“哥哥”就响在身前。 纪慕人瞪大眼,摇了摇头,自己在想什么! “哥哥。”又一声喊真真切切传来。 纪慕人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木令,这才反应过来,拿出了木令,“岁......我在!” 女子在一旁像是见证了什么,掩面偷笑。 “哥哥,你见到池头夫人了吗?” 纪慕人看向这女人,见女人点了点头,纪慕人道:“我见到了,她就在我旁边。” “让她把树上的铜铃摘给你,你带着铜铃,闭眼跟着铃声走,铜铃会带你出来。” 池头夫人一听,小跑着就去摘铜铃,又将那铃递给纪慕人,然后朝那木令喊道:“阎君大人,铜铃给了,你就等着接我们大人吧!” 纪慕人接过铜铃,赶紧将木令揣进怀里,不想让池头夫人继续再说。 萧岁温隔着木令听见几声铜铃响,看来谢必安说的是真的,但为何池头夫人会喊纪慕人“大人”? 他皱起眉,没做停留,赶回人间,进了原来那片林子。 司徒烟雨盘腿坐在地上,有点冲瞌睡,听见响动,抬头见萧岁温来了,“你终于回来了!我们家殿下呢??” 萧岁温撤了结界,单膝跪在纪慕人身边,凝神注视着纪慕人。 司徒烟雨看萧岁温的样子,知道纪慕人的魂要回来了,他立马手杵地,跪在纪慕人身边,呆呆盯着。 没多大功夫,纪慕人眉心一动,忽然睁了眼。 萧岁温肩上一松,“哥哥,你怎么样?” 司徒烟雨在一旁大喊:“殿下!!你回来了!可把我急坏了!!我一直眼睛都不眨的守着你,眼睛都疼了!” 纪慕人睁大眼,惊恐地望着天,大口喘气,眼角有眼泪流出来,他满面慌张,露出痛苦的表情,嘴唇一直在颤。 萧岁温心头一紧,他伸手要把纪慕人扶起来,却被纪慕人一掌挡开了,这一掌突然,力气还不小。 萧岁温有点懵。 纪慕人自己坐起来,左右望了望,他甚至没看萧岁温一眼,站起身就跑,嘴里喊着:“娘!阿恙,我回来了!!” 第15章 萧岁温倏地抬头。 司徒烟雨目瞪口呆地望着萧岁温:“什么情况??你把谁的魂召回来了??” 第18章 萧岁温立马拿出木令,冲木令那头道:“哥哥?你的铜铃被抢了吗?” 木令那头没有声音。 萧岁温单膝跪地,他一拳打在地上,嘴里骂了句该死。 司徒烟雨还没想明白,就见萧岁温起身,追着人去了。 萧岁温追到了人,就跟在后面,一直跟回到家中。 薛憾打开门,大喊:“娘!娘我回来了!” 屋中没人应答,他又去屋外找了一圈,也没人。 “难不成去山上采药了?”薛憾想去山上找,却听见埋酒村中传来喧嚷,薛憾冲那嘈杂处去。 他先是看见远处火光,走进了,见火光外围着一圈人,薛憾在人群最后面,听见大家喊:“这真是咱们村的耻辱,烧死她!” 薛憾不知他们说的是谁,他就望了望左右,想必娘和妹妹也不会来凑这种热闹,他转身出来,准备往山上去找。 “求求你们了,饶了我的孩子吧......” 薛憾驻足,瞪大眼转身超前挤,挤到人群最前面,看见月娘跪在最中央,而薛恙被两个村民绑着,准备送上火堆。 “娘!!”薛憾喊着朝月娘跑去。 月娘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听见有人唤自己娘,抬了头。 月娘微惊,哽咽道:“小公子怎么回来了?” 薛憾哭出来,“娘,我是憾儿啊......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烧死妹妹??” 月娘瞳孔骤缩,张着嘴巴说不出话了,只有眼中泪在打转。 一旁薛恙盯着薛憾,她不知纪慕人“嫁”给木神后发生了什么,她放眼人群,找萧岁温的影子。 “哪来的外乡人,在这瞎叫喊什么!谁是你的娘,闪开,别耽误我们替天行道!” 两个壮汉过来拉薛憾,薛憾被揪着后领往后拖。 “放开我!!”薛憾挣扎无用。 围观的村民都在看热闹,有人见薛憾像只小鸡一样被拖出来,于心不忍,说道:“小伙子,这是你不懂,要是我们不烧了这个背信弃义的小姑娘,我们都会遭受神明惩罚的!” “你胡说什么!!”薛憾红着眼转头冲说话那妇人喊,“你们这些畜生!!疯狗!!活生生的人怎么能烧死呢!!他是我妹妹,我不准你们动她!!” 那妇人被吓了一跳,觉得这年轻人才是疯了,于是不在帮着说话。 薛恙听着这话,眼睛泛红。 萧岁温看着纪慕人的身体被拖拽,实在忍不了了,他一闪身就来到薛憾身旁,抓着那两个壮汉的手腕。 两个壮汉见原地冒出个人,也被吓了一跳,呆愣了会儿,道:“你又是谁,怎么都想插手我们村的事!当心惹怒了神,叫你见阎王去!” 壮汉想甩开萧岁温,却怎么也甩不掉。 司徒烟雨好不容易挤上来,正巧听到,于是笑着喊道:“哈哈哈哈,若是阎王惹怒了神,那阎王又该见谁呀??” 萧岁温生着气,一肚子火没处发,他抬眸看了一眼司徒烟雨,小狐狸被一盯,立马闭上嘴。 萧岁温手指一捏,两个壮汉禁不住,叫喊着松开了薛憾,萧岁温一抬手就将两人掀翻出去。 村民见有人闹事,男人们立马抄起家伙。 萧岁温转身,一把揪着薛憾衣领,咬着牙道;“你从哪来,给我回哪去。” 薛憾还流着泪,被萧岁温威胁,又显得有些害怕,喏喏不敢说话,红着眼看着萧岁温。 萧岁温愣了一下。 可恶。 这薛憾套着纪慕人的身体,委屈巴巴的样子,让萧岁温都想扇自己了。 萧岁温松了手,憋着一句“对不起”,好不容易问了句:“是你抢了铜铃,还是他让给你的?” “这是我自己的!”薛憾道。 围着的村民犹豫着不敢上前,还是有人大着胆子带头,喊道:“乡亲们,咱们得快点动手,否则神明就要降灾了啊!咱们人这么多,害怕他们两个人不成??” 司徒烟雨听着,觉得颇有道理,跟着点了头,嘴上还在嘀咕:“阎王爷是不能向凡人动手的,天规不许,你们胜算很大,可以试试。” 司徒烟雨刚说完,就见男人们拿着各种棍棒甚至铁铲恶狠狠地奔着萧岁温去。 司徒烟雨有点想看戏,他惊讶又惊喜地看着萧岁温,瞧他如何应对。 看了会儿发现不妙,这群人也冲着薛憾去了。 “殿下!”司徒烟雨赶紧跑过去,“喂,那是我家殿下的身子,别给打坏了!” 萧岁温见村民们龇牙咧嘴,一副恨不得立马宰了谁的表情,气势汹汹冲过来,他心里越发怒起来。 他伸出手,力量蓄在掌心,这一掌出去,恐怕十几个村民都得崔判官那排队,就在村民靠近的时候,他又遽然收掌,侧身避开挥来的木棍。 下死手的人一个接一个涌上来,萧岁温就这么左一下右一下避让。 小狐狸有点惊讶,在他的认知里,这世上没有比阎王爷脾气更不好的人,阎王爷哪会管什么三界规则,他想动手便动手,不论对方是谁,绝不会让自己憋屈。 “真是奇了。”司徒烟雨看着阎王爷愣神,余光瞥见有村民朝薛憾跑去,一铁铲子敲在薛憾后背上,薛憾大叫一声。 “啊!!”司徒烟雨跟着大叫。 薛憾正拉着月娘要跑,结果被一铲子砸翻,月娘惊慌大叫一声,“住手,别打他。” 月娘扑在薛憾身上,挡着要砸下来的第二铲子。 那铲子眼看要砸下来,薛憾翻身推开月娘,抬头就见萧岁温伸来一只手臂,正正挡在他头上。 铁铲敲在萧岁温手臂上,边缘锋利,狠狠嵌进肉里,袖子上肉眼可见红了一片,那红色还在蔓延。 薛憾不管萧岁温,寻机起身把月娘扶起来,担心道:“娘,你怎么样,没摔着哪吧??” “啊!!殿下,你没事吧?”司徒烟雨直接从萧岁温身边一阵风似的跑过,对着薛憾后背看了好久,甚至想伸手扒开衣服,瞧瞧皮肉有没有事。 萧岁温见薛憾无事,才放下手臂,转身看着打过来的人。 这人拿着铲子,呆呆望着萧岁温流血的手臂,心想这人血都流成这样了,不喊不叫甚至不看一眼,这是什么怪物...... 他见萧岁温阴沉着脸,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竟瞧见萧岁温的眸子渐渐变成幽绿色。 “妈呀......”这人扔了铲子,转身就往人群里跑:“妖怪妖怪,果然神明降灾了!!晚了晚了啊!!” 这句话一喊,人群炸开了锅。 有的男人甚至推开女人跑在前面,也有的捡起别人扔下的棍棒,护在家人后面。 也有人立马跪下,朝天磕头道:“天神息怒啊,已经死了这么多了,再来一次咱们村就要没人了,求您饶恕我们吧......” 萧岁温皱起眉,想必埋酒村家家挂白灯笼,死了这么多人,就是那木神搞的鬼,所以大家才会如此惊慌。 可这又与他何干。 他是怕骚乱引起天界注意,为了纪慕人的安全,他才忍着不出手。 “岁温。” 木令忽然震颤,那边传来纪慕人的声音,萧岁温忙拿出木令,“哥哥??” 纪慕人道:“岁温,薛憾的死有蹊跷,他是被冤枉的,池头夫人说,要想出地狱,得让他指认是谁害死了他,那个人便会替他入狱。到时候薛憾的魂魄重新投胎,我就能出来了。” 萧岁温一听,转身去找薛憾,见薛憾带着月娘往村外走。 “我知道了。”萧岁温追上了薛憾,挡在他身前,直接问,“是谁杀了你?” 薛憾和月娘都很懵。 司徒烟雨跟在后面,听到这话总算是明白了。 扶樱曾带着小狐狸下凡游历人间,那时候扶樱最爱管闲事,只要谁被冤枉了,扶樱就出现了,他一定要还人青白之后才肯走,但问他为什么要管,却又说不出原因。 扶樱只说“我总觉得,该管。” “你快说快说!你被谁冤了,让我家殿下替你做主!还你清白!”司徒烟雨跑到薛憾身前,眼神透露的欣喜和当年总说这句话的时候一样。 薛憾摇头,“没人冤枉我,你们是什么人,别跟着我了!” 薛憾推开人,想起一旁的薛恙还被绑着,他对月娘说:“娘,你在这等我!我去把妹妹带来!” 月娘不知眼前这孩子为何一直喊自己娘,可这孩子身上总有种她很熟悉的感觉,或许是太思念儿子的缘故。 薛憾刚走两步,就被萧岁温抓了肩,“回答我,是谁害了你?” 薛憾不听,原地挣扎,可萧岁温看着纪慕人的脸,又下不了手,他又急又怒,干脆直接闪身到薛恙身前,一挥手,薛恙身上的绳子就掉了,薛恙看了萧岁温一眼,问道:“怎么回事?” 萧岁温道:“那身体里的是你哥哥,让他说出害死他的人来。” 薛恙有些惊讶,但她知道,纪慕人和萧岁温都不是普通人,她走到薛憾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哥,说出来吧。” 第19章 薛憾就这么看着薛恙,眼里渐渐涌出泪来,他撕裂着声音喊道:“你是不是我妹妹,我要是说出来,我就该走了,我再也见不到你和娘了!!我们就真分开了,你懂不懂啊!还有那地方......那地方都是岩浆,还有油锅,他们要把我扔进去炸的只剩骨头,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那地方比死更可怕......我不要再进去了,不要啊......” 薛憾说着蹲下身来,他双手抱着头,撕心裂肺的哭了出来。 月娘听着,双手紧捂嘴,她像一个大家闺秀一样,把不该有的声音憋在喉咙里,只有眼泪往手缝里流。 司徒烟雨没有尝试过那种痛苦,他不能理解,只是沉默的站在旁边。 薛恙道:“可是哥,这是你吗?” 薛憾的啼哭声忽然停了,他抬起头,看着薛恙,又转头看了看月娘。 看见月娘哭的样子,薛憾更难受了,可妹妹说的对......这具身体不是他,是别人,只有他自己认为这是他。 纪慕人救他出来,让他再见到娘和妹妹,就已经够了,纪慕人是个好人,他不能让好人受冤,见坏人逍遥,就如自己的死一样。这是他唯一可以替自己报仇,也是唯一可以帮娘和妹妹的机会。 他站起身,用袖子擦去脸上的鼻涕眼泪。 萧岁温看着他的动作,皱了眉,想着该给纪慕人换身干净的衣衫了。 “是我爹。”薛憾道:“是我爹亲手杀了我。” 第16章 几人坐在家中,围成一圈,月娘此时似乎还没彻底接受,眼前这人是她儿子。 月娘低着头,面容哭的有些憔悴。 薛憾见月娘这般,也不敢太亲近,母子俩之间好像隔着什么东西,谁也不敢越过去。 “那日我爹将我带到林子,说是带我去摘些果子,到了林中,才发现那有人等着。那人不是我们村里人,去了才知道,我爹将我卖给了那人。”薛憾回忆着那天,眼带恨意。 “这世上还真有爹娘会卖自己孩子的?”司徒烟雨不能理解,他从小就是狐族掌中宝,人人都依着他,在他眼里,狐族的长辈都很爱自己的孩子,就如爹娘爱自己一样。 薛憾顿了顿,也没抬头看谁,“买我的那人盯着我看了好久,说我脸上有胎记,只能到后院打杂,但价钱会少一半,我爹便与那人争执起来。” “那人是个练过功夫的,我爹打不过,我便帮着按住那人,我爹却趁机将我绑了,交给那人,说卖上半年的酒钱也好。” “他卖你,就为喝酒?”司徒烟雨震惊。 薛憾捏着拳,声音压低了:“后来——” “我不想听你的故事。”萧岁温站起身,要往门外走,“你爹在哪?” 薛憾低着头沉默着,双眉紧皱。 月娘这才道:“这个时辰,他也该回来了。” 这人就是说不得,这句话刚说完,月娘丈夫就拎着酒罐回来了。 一进门,就撞上了萧岁温。 “哎呦,混账东西!”男人后退好几步,揉着鼻子破口大骂,骂完了,抬头就对上萧岁温绿色的眸子,他半醉半醒,指着萧岁温道:“又是你,你总来我们家干什么。” 屋中薛憾见这男人回来了,倏地转过头,恶狠狠的盯着他,男人没看薛憾,又指着月娘道:“哦,我知道了,你这个臭婆娘,趁我不在家,就勾搭上这两个小白脸,还有你——” 男人又指着薛恙,道:“你也不是东西,逃婚回来的小畜生,你们到底在这屋中做什么苟且事??” 啪—— 男人脸上挨了一掌。 这一掌差点将他肚中的酒都拍出来,他呆愣愣望着眼前的司徒烟雨。 司徒烟雨满身香味刺鼻,男人打了个喷嚏,指着他道:“好啊,今日又来一个满身骚味的,月娘,你还真是——” 啪—— 小狐狸又给了他一巴掌,俯下身道:“你这酒鬼,死到临头了还满口污言碎语,你这一笔需得记上,让小玉玉给你加刑,听说你还得泡岩浆,下油锅,这会儿加个吃心腕骨,或者割舌断腰,让你好好享受享受。” “奶奶的,你敢打老子两巴掌,老子宰了你!”男子一口灌了剩下的酒,将酒壶砸在司徒烟雨头上,司徒烟雨恶心这东西,侧身一闪,这酒罐就砸在了萧岁温肩上。 司徒烟雨瞪大眼,指着男人,憋着笑佯装震惊,道:“你对谁动手不好,要对阎王动手,不过,勇气可嘉,值得学习。” 司徒烟雨调皮地拍着掌。 萧岁温皱着眉,转身对薛憾道:“过来。” 薛憾看了一眼月娘,站起身朝萧岁温走。 萧岁温拿出木令,问薛憾道:“杀你的人姓甚名谁。” 薛憾抬头,盯着男人。 他想起男人曾动手打他娘,每次都是他和妹妹一起拦下的,那时候他还小,力气不如男人,总是被摔的全身疼,后来长大了,力量可以与男人抗衡了,娘却阻止了他。 “憾儿,那是你爹爹,莫要动手......” 月娘说,他爹造的孽终有一天他自己要还。 “憾儿不要为了娘,造了业,往后受苦......” 现在他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男人代替自己泡在岩浆里痛苦喊叫的情景,心中畅快起来,道:“杀我的人,叫李向武。” 李向武不知二人在捣什么鬼,只想把几人赶紧赶出去,他伸出手正要拉拽萧岁温,还没触到人,萧岁温抬手悬空一划,李向武手指就出血了,疼痛感刚上来,萧岁温又递出木令接来一滴血。 那血顺着木令纹路融进去,木令上便有了字,写的是李向武的生辰八字,木令背后,是一个“放”字。 萧岁温虽然没有亲手处理过这种事,但这个过程他还是知道的。 这是“送行者”都需要做的事。 只要将自己血滴在生辰八字一面,就等于宣判此人“可以死”,若是滴在“放”字一面,就是“放行”,留他继续在人间。 萧岁温把自己手指划破,毫不犹豫将血滴在了李向武生辰上。 两人的血一融,木令之上生出一缕光来,那光只有萧岁温和李向武能看见。 就在李向武愣愣看着那光变成一条线的时候,听见月娘一声大喊。 他低头一看,月娘冲着他跑过来,跪在他已经倒下的身子旁哭泣,嘴里说的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只是听见萧岁温说了句:“走吧。” “去哪儿?” 李向武已经彻底懵了。 他甚至来不及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魂魄脱离身子的时候,思想意识都是空的,他只会浑浑噩噩跟着木令的光走,顺着去往地府,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是一直保持清醒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一直清醒,连送行者也说不清楚。 萧岁温没工夫带着李向武去地府,他转身打了个响指,身后两个小鬼带着铁链慢慢走来。 “带他走。” 这两个小鬼看上去一身正气,身上穿的也干净,面目和人一样,不似判官殿那些蹦蹦跳跳的“小猴子”。 这两个是天子殿来的,是萧岁温的手下。 两个小鬼一点头,用铁链将李向武绑了,顺着木令给的光,去了地府。 萧岁温又转身看着薛憾,等着他魂魄离开,还是司徒烟雨在一旁说了句:“快与你娘亲告别吧,一会儿离开就该进入轮回了。” 薛憾才反应过来,他赶紧转身,给月娘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月娘还在哭李向武,这会儿赶紧伸出手要把薛憾扶起来,但不知怎地,她又收回了手,任由薛憾磕头。 “娘,孩儿不孝,不能照顾你和妹妹,来世孩儿一定找到娘,再报娘的养育之恩,娘请一定要等孩儿......” 说罢,薛憾抬头,他很想抱一下娘,但知道他现在这幅面孔是纪慕人的,不是自己的,月娘又怎么会把他当成薛憾对待呢。 薛憾迟疑着,最后还是低着头站起来,他转身冲薛恙道:“妹妹,往后就拜托你照顾娘了......” 薛憾这句话说的很小声,因为充满愧疚。 如今父亲没了,作为长兄,既没有保护家人,又没能看着妹妹成家,觉得是对母亲和妹妹的亏欠,他很想转身问萧岁温能不能给他一次机会,哪怕在多陪伴家人几年也好。 他知道这要求很无礼,没能说得出口。 “哥......”薛恙从小到大都是一副很平静的模样,现在也是,她安静地说了句:“我会的。” 薛憾点点头,他看见桌上放着一只碗,碗里是娘煮的红豆汤,从小到大月娘总是煮红豆汤给兄妹俩解馋,他很想念那味道,薛憾手指一动,想要再喝一口。 “我——” 薛憾喉中的话忽然讲不出来,一股窒息感贯穿全身,有什么东西拉扯着身体,就一瞬,他的魂魄被挤了出去。 身上的铜铃发出响声,一只手从他面前伸过来,接住了铜铃,那人握着铜铃,跨了一步,白色虚影一晃,与薛憾擦身而过。 第20章 萧岁温伸手接着倒下来的纪慕人。 月娘在一旁崩溃的蹲下,她捂着嘴哭,嘴里叫着:“憾儿.....” 薛恙朝月娘跑去,蹲下身拍着月娘的背,“娘,别哭了,哥说他会回来找到我们的。” 纪慕人耳边还有铜铃在响,等那响声越来越远,他才缓缓睁开了眼,萧岁温手上一沉,知道纪慕人回来了。 “哥哥。” 纪慕人一睁眼就看见萧岁温温柔笑着。 身边不再热了,身子逐渐恢复正常温度,甚至有些发凉,他盯着萧岁温的眼睛看了会儿,这才发现,萧岁温在开心的时候,眸子像墨一样黑。 “岁温。” 纪慕人站稳身子,听见月娘抽泣的声音,他以为是自己逼走了薛憾的魂魄才惹得月娘哭,所以没敢转身看月娘。 “殿下!你终于回来了!” 司徒烟雨看他家殿下无事,心情大好,顺便就想让他家殿下想起他,恢复记忆,好往后带他同行:“殿下,你可还记得我!从前我们主仆到哪都形影不离,如今您可不能再抛下我了!” 其实在薛憾上人间界这段时间,纪慕人一直在听池头夫人说扶樱当年的事,不过池头夫人知道的都是扶樱在地狱那段时间的。 池头夫人说,扶樱是天君派来管理地狱的,那时地狱无序,一片混沌,地府也还是一盘散沙,扶樱在地狱几百年,地狱任何一处他都可以毫发无伤的来来去去,也只有他可以。 那几百年,他与池头夫人最熟,常带着人间好玩的东西送给池头夫人,也会带些人间吃食分给地狱小鬼。 池头夫人不知道扶樱在外面都有什么朋友,但只听他提起过,自己有一只小狐狸,是狐族司徒氏的幼子,当年小狐狸大病,司徒氏三界奔走,求助无门,还是扶樱把小狐狸救回来的。 其他事,池头夫人就不知道了。 纪慕人听着,觉得这些事都离他很远,每一件都很陌生,就像是别人的事一样,可是他又无法解释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 他决定亲自去寻找真相。 纪慕人朝司徒烟雨点了头,“好,你也别叫我殿下,叫我名字就好。” 司徒烟雨正高兴,就听身边萧岁温扫兴的来了句,“他不能跟着,枉死城的城主,若是没有任务,不能擅自离开,更不得随意在人间走动。” “乌龟王八蛋!”司徒烟雨大骂一声,“谁要做枉死城城主,你给我撤了!!现在就撤。” 世人都知,三界最可怕的就是阎王,司徒烟雨也知道。 但有扶樱在一旁,那萧岁温就是最听话的阎王爷。 果不其然,尽管小狐狸骂了他,他也没有动怒,而是转眸看向纪慕人,似乎是在征求意见。 纪慕人哪敢做主,他摆摆手:“你是阎王爷,这事你说了算。” 司徒烟雨瞪大眼睛,“殿下!从来只有你做主的份,你要是抛下我,我会哭死的!” 萧岁温挑眉,想说扶樱不在的那段时间,也没见你哭过。 但萧岁温觉得,纪慕人身边多一个人护着总是好的,只是枉死城是个大地方,又不能轻易交到别人手里,萧岁温思忖后,道:“我此行是到人间查枉死城一事,如今这事还没了,你又是城主,那便与我一同在人间查案吧。” 小狐狸没想到阎王会有如此大肚的时候,还惊讶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哎!那说好了,明面上是我助你查案,实际我得跟着我家殿下,你可不许使心计,半途把我支走。” 萧岁温点了头,对纪慕人道:“哥哥,我让人从天子殿带了新衣衫来,哥哥换了吧。” 纪慕人想起,这衣衫是从村长家中“借”来的,他答应还要还回去,于是应下了,为了不引人注目,萧岁温强行让司徒烟雨脱下了他的狐裘,褪去一身华丽繁复的饰品,小狐狸虽不高兴,但还是照做了。 两人都换好了衣衫,告别了禾娘和薛恙,离开埋酒村的时候,纪慕人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岁温,我和......城主在木神巢穴时,遇上了风神大人,当时我也不知怎么了,和他动起手来,人被我给......” 纪慕人觉得当时有一阵身体不受控,但是脑子意识是清醒的,所以发生了什么他都记得。 “风神?风神怎会出现在这。” 司徒烟雨被纪慕人一声“城主”叫的奇奇怪怪,愣了一下,赶紧插上来道:“那是假风神,不知道是个什么花蘑菇,偷了风神刀,在人间作祟。” 萧岁温有些震惊,天界守卫重重,什么精怪能偷得了风神刀。 “就是那把刀!刀还在那个地方。”纪慕人道:“当时出来太着急,我没有带着,我想那刀留在那被谁捡了也危险,不如岁温把刀处理了,若真是风神大人的刀,那便寻机会还给他。” “管别人做什么。”萧岁温只往前走,“谁的刀,谁自己去捡。” 纪慕人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司徒烟雨。 司徒烟雨不惯着萧岁温,拉着他家殿下就转身:“乌龟王八蛋你自己走,我要带我们殿下去捡刀。” 纪慕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司徒烟雨拉着跑,他回头看了一眼萧岁温,伸手想喊一声,但小狐狸跑的太快,他都来不及出声。 阎王爷驻足,站在原地,低头闭眼,双手捏拳,额前青筋暴起。 “可恶。” 萧岁温回头,一迈步子就去追纪慕人了。 第17章 木神死后,结界也随之消散,那巢穴算是暴露在外,司徒烟雨很快就找到了。 他走在最前面,用鼻子嗅了嗅,跟着就找到了风神刀。 “殿下,这里!” 纪慕人一进来,当时的记忆浮上心头,他下意识伸出手,“奈河剑”的触感好像又重新回来了,红色刀身一闪即逝,他愣了愣。 萧岁温紧跟着进来,左右一看,道:“好浓的阴气。” 纪慕人回过头,见萧岁温紧皱着眉。 “阴气?是木神的吗?” 萧岁温摇了摇头,“木神是邪气,这阴气是死人的。” “咳咳咳”司徒烟雨在一旁咳了几声,纪慕人和萧岁温一并望去。 只见他身体潇洒倾斜,一只手掌着岩壁,另一只手指着地上的风神刀道:“刀在这里,劳烦哪位来拿一下。” 纪慕人低头一看,此刻才发现那刀确实大的惊人,比旁边石桌还长上许多,纪慕人走上前,感叹一番,然后在司徒烟雨和萧岁温的注视下,蹲下身,拨开上面的杂草,双手握着刀柄,用力往上提。 司徒烟雨微张着嘴,愣愣看着那刀,萧岁温不知在想什么,也没上去帮忙,只盯着纪慕人的后背看。 纪慕人试了几次,他的额头已经渗出一层薄汗,那刀不给面子,一点没动。 司徒烟雨在一旁傻了,“不是吧殿下!我拿不起来就算了,您怎么也拿不起来!?” 纪慕人扭头,尴尬笑了笑,“城主你都拿不起来,我又怎会拿的起来。” 司徒烟雨心里不是滋味,他眼睛波光一晃,眼泪就要出来,正要开口想让他家殿下别叫他“城主”,萧岁温在后面就开了口。 “哥哥,我来吧。” “乌龟王八蛋!”司徒烟雨朝萧岁温喊:“我们殿下都拿不起来,你逞什么能!” 司徒烟雨被无视了。 纪慕人起身给萧岁温让了位置,见萧岁温就伸了一只手过来,他怕萧岁温撕扯到手臂,忙道:“这刀真的很沉,岁温你要不要两只——” 话还没说完,萧岁温一只手把风神刀拎起来的,那感觉就像在拎一棵白菜,还能在掌心掂一掂。 “真的假的......”司徒烟雨震惊。 纪慕人笑起来,想夸赞萧岁温力气真大,忽然间一阵狂风袭来,几人被吹的衣袖翻飞。 纪慕人眯起眼抬臂挡风,司徒烟雨因为站姿“妖娆”,这一阵风吹他个猝不及防,整个人扑撞在石墙上,发出“哎呦”一声。 萧岁温挡在纪慕人身前,竖起了风神刀,风神刀拦下不少冷风,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在翻转的风流中看见一个身影稳稳落下。 残风还未散尽,那人伸手便指着萧岁温,道:“小兔崽子,就是你盗了我的宝刀?老子宰了你!” 风神不由分说,一拳就打过来,萧岁温没有避让,拎起风神刀一挥,风刃击出,风神双眼一瞪,立即闪身避刃。 “臭小子,你居然会使我的风神刀!!你家主人是谁?!” 神官的武器都有一定的术式,换一个人解不开,就不会用了,所以再厉害的神器,落入别人手里,也跟废铜烂铁没两样。 “我家主人?”萧岁温轻挑了下眉。 萧岁温没见过风神。 天界调度频繁,现任风神又是近一百年新上任的,上上位风神他记得还是一个小神童,当时那小孩拿着比自己大好几倍的风神刀,成为天界一奇景。他记得小风神在地府有个要好的朋友,是一条小鲤鱼,小风神毕竟孩童心性,常私下地府与小鲤鱼玩耍,偶尔见了萧岁温也会恭敬地喊一声阎君大人。 第21章 再后来的风神萧岁温都没见过了。 “怎么!你家主人是天界哪位不入流的神官,连名字都不好意思说出来?”风神气的面色发红,有点不管不顾的意思,“倒也是,只有不入流的小神官,才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不是的!”纪慕人从萧岁温身后探出身子,道:“这刀不是我们偷的,是,是......” 纪慕人不知道之前偷风神刀那位是什么来历,连名字也喊不出来,一下子噎住了。 “是什么是,你们还里应外合,三个人盗我一把刀!”风神块头大,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咄咄逼人的气势硬是把所有理都占了,纪慕人哑口无言。 萧岁温本不想听他多啰嗦,想干脆一刀把人掀飞,在折了他的破刀,往奈河里一扔,一了百了。 但又怕这唠叨的风神到处声张,最后让天界那些人查来了,麻烦。 司徒烟雨被撞的晕晕叨叨,这会儿摸清了方向,歪歪走上前,揉着额头,道:“风,风神大人,您误会了,您的刀是花蘑菇偷的,您得感谢我们殿......”小狐狸一想,不能暴露他家殿下,于是舌尖一转,道:“殿——典公子帮您夺回了刀,还杀了盗您刀的花蘑菇。” 纪慕人眨眨眼退后半步,凑到司徒烟雨耳边问:“典公子是谁,岁温还是我?” “当然是您啊!”小狐狸这句话说的大,叫风神听见了。 “扯淡!”风神双臂展开,双拳一握,摆了个好架势,道:“不管你们是谁的手下,我今日就要屠了你们三个!” 话毕,风神打了过来,萧岁温拿着风神刀觉得碍手,于是抬手一扔,道:“哥哥找地方躲躲。” 纪慕人知道萧岁温要出手了,他想要劝,毕竟对方是位神官,但小狐狸机灵,拽着他就往石壁后跑。 两人贴着石壁,就听风神大叫一声,像是被什么击中了,随即喊道:“他娘的,你小子怎么会如此鬼气的阴招,见招不见形,简直恶劣,你家主人是神是鬼!!?” 萧岁温嘴角一翘,收了掌,道:“我家主人既不是神,也不是鬼。” 风神懵了一下,“难道是精怪???果然阴邪至极!” 萧岁温嘴角压了下来,他头一歪,似是想了想,又不冷不热道:“我家哥哥,是人啊。” 风神没听清,还在仔细辨认他的嘴型,萧岁温眼眸一绿,周身漫开黑色雾气,那黑烟如水,飘飘荡荡迷惑着对面,风神回过神,就见黑烟顿时化成一群乌雀,倾巢而出,所见之处,皆是乌泱泱的黑色。 “他娘的,这是什么玩意儿!”风神手里没有刀,慌张之下挥拳乱打,他被乌雀裹了一身,嘴里不停地骂着。 纪慕人想从石墙后探身,看看情况。 正要扭头,听见耳旁有人轻唤一声:“哥哥,刀也还了,咱们该走了。” 萧岁温就站在纪慕人身侧,声音来的有些突然,纪慕人的心猛跳了一下,手跟着一颤,手背触到了萧岁温指尖,那指尖明明尽是凉意,却让纪慕人手心出了汗。 他不经意抬高眼皮,面颊有些热。 那石墙背后的风神不知如何捡到的风神刀,他大手一挥,成群乌雀扭曲着散成零星幽光,转瞬化为乌有,风神带着十足的怒气挥刀劲势猛烈,刀气贯穿地面,这地“咔嚓”,整齐破开一条缝。 纪慕人只是应答萧岁温,说了句“好”,脚下就忽然一空,整个人坠了下去。 他的手往旁边抓了一把,正好抓着萧岁温环过来的手臂,腰间一紧,身子一顿,悬在了半空,脚下有冰凉溅起,纪慕人低头一空,那是一条暗河。 萧岁温站在暗河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岩石横切面不大不小,萧岁温往旁边让了让,让纪慕人也落了脚。 “噗通”一声,有什么掉入河中。 两人低头一看,司徒烟雨在河中闭眼扑腾,嘴里喊着:“殿下救我!我不会游水!” 他咕噜噜喝了好几口水,一直咳呛,纪慕人赶紧俯身要去拉人,出声道:“城主,我在这里!” 司徒烟雨听着声音辨认方向,头刚扭过来,就听萧岁温说了句:“别扑腾了,这河浅。” 司徒烟雨听了,先是不信,但心里还是稍稍镇定下来,他闭着眼划了好几下水,曲着腿找着了落脚点,果然,慢慢站起身后,发现这河还不到腰。 他用手抹了一把脸,睁开眼抬头看见纪慕人和萧岁温身上滴水不沾,主要是萧岁温。他心里不平衡起来,破口大骂:“乌龟王八蛋,我咒你立马落水,变成——” 话音刚落,头上一阵刀风横扫而过,司徒烟雨头顶一凉,就见风神刀横劈过纪慕人脚下岩石,岩石碎成块,四周都是岩壁,再没有落脚的地方,司徒烟雨瞪大眼惊慌伸出手,就见他家殿下和“乌龟王八蛋”双双落入水中。 那一瞬,萧岁温反应再快,也想不到挽救办法,只得在落水之后,紧紧拉了一把纪慕人。 “哥哥当心!” 萧岁温刚落水,就察觉到不对,这条河哪里都不对,脚下踩的东西不对,河水的味道也不对。 “我没事!” 纪慕人落水时,水刚好到他腹部,一旁萧岁温则将将漫过大腿,两人都站得稳。 见他家殿下没大事,司徒烟雨的心才落了回来,他立马转身,又怨起来,想客气的骂几句:“风神大人您——” 司徒烟雨眨眨眼,只见风神头插在河底,双腿直直露出湖面前后乱摆,湖面上冒出一串又一串的小泡泡。 司徒烟雨看呆了,“您——没事吧?” 见此情景,纪慕人抬腿就想上去拉人,被萧岁温按住了,“哥哥,这河底不实,你别动,我去。” 纪慕人站在原地,点了点头,“那你当心些。” 萧岁温几下走到风神身边,他脚在河底轻轻一抬,足尖勾起风神刀刀柄,那刀脱离风神的手,翻出水面,萧岁温一手接住,他俯身将手探入水下,抓着风神的肩,将人拎了出来。 风神吃了不少水,出了水面,眼睛一闭,昏厥过去。 这大块头被萧岁温单手拎着,有些重量,萧岁温真真想撒手,既然死了那就尸沉河底,省事。 但他微微转头,见纪慕人一脸担心。 他家哥哥就是心善。 他叹了口气,皱眉看着风神,随即手臂猛地一抬,将风神扔了出去,风神整个后背撞在岩壁上,紧跟着风神刀在萧岁温手上一转,刀柄正正撞向风神肚子。 萧岁温没来得及闪躲,风神一口河水喷在萧岁温脸上。 萧岁温闭眼,冷冷立在原地,他手上一松,风神刀沉入水中,刀主人跟着“噗通”坐进水里,风神扑腾了几下,水花四溅,好不容易才站起身。 “他娘的,咳咳咳......”风神咳着水,断断续续道:“见鬼了,这河底,河底全是鬼啊!” 第18章 听到这句话,最先惊慌的是司徒烟雨,就在风神说完这句话时,他感觉脚边有东西忽然一窜。 司徒烟雨全身一抖,站在原地不敢动。 “有......有东西,水里有东西......” 萧岁温当然知道有东西,他回到纪慕人身边,准备带人走。 但抬头一看,方才头顶那条裂缝,现在已经合上了,他们被困在地下暗河中,周围越来越暗。 萧岁温想了想,回头对风神道:“还有劲儿在劈一次么?” 风神知道萧岁温的意思,但他气性大,这盗剑之事还没了,现在又被一个小辈命令,他哪能妥协,于是他连在水底看到什么都不顾了,指着萧岁温道:“你这臭小子,竟敢指使我,我有劲儿,但不我劈,你能怎么着!” 空气凝结,四人静默。 纪慕人也没想到,这风神竟然是个孩童心性,完全不顾大局,还记仇。他怕萧岁温气急了和风神动起手里,于是忙喊了一声:“岁温。” 果然,在纪慕人出声时,萧岁温刚好迈步,是听见纪慕人叫他,他才顿住,又收回腿。 萧岁温转头看纪慕人,纪慕人指了指怀里的木令,“这东西好像一直有反应,不知道是怎么了。” 萧岁温闻言,才发现自己怀里的木令也在发颤,他拿出木令,见木令每颤几下就散出一层丝绸般的红色,不停向外扩散。 “这是......”萧岁温抬头,往暗河尽头望去,“那边,应该有人。” “有人??”纪慕人跟着看过去。那边黑压压一片,什么也看不清,“难道那边有出口?” 司徒烟雨背靠另一边的岩壁,已经石化很久了,脚边的东西还在时不时游荡,似乎偶尔还故意拉一拉他的裤腿。 现在听见那边有出口,他二话不说就要往前走。 “殿下,咱们走,这地方太可怕了......”司徒烟雨在水里走了两步,发现前面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流水回荡在石洞里的声音。 “殿,殿下,您别离我太远,我怕,怕您走不稳,摔了......”司徒烟雨往纪慕人那边靠。 第22章 纪慕人看出司徒烟雨的害怕,他小声笑了笑,说:“好,那我就走你旁边,别担心。” 说罢,他又回头问萧岁温:“岁温,这木令为何突然对人有反应,难道是那边的人有什么危险?” “喂!你们几个,别他娘的只顾着自己说啊!”风神见没人理他,也往前走了几步,他拖着风神刀,划水声特别大。 萧岁温回了下头,又转过来对纪慕人道:“哥哥,这木令散血光,就是遇到了将死之人,哥哥恐怕得与我一样,得做我们送行者该做的事,否则木令就会一直颤。” 听了这话,纪慕人抬头看萧岁温。 其实在地狱的时候,他就知道萧岁温的身份了。萧岁温根本不是“送行者”,那时池头夫人称萧岁温为“阎君大人”。 薛憾去人间的时候,纪慕人问了池头夫人许多事,其中一件就关于“阎君”。 池头夫人说,这三界中能被称为“君”的就三位。 人间界君主皇帝,天界君主天君,地界君主阎君。 纪慕人当时有点被吓到了,也就是说萧岁温的地位和皇帝一样。 他从小在阴阳岳长大,连京城都没去过,皇帝只是一个想象中的存在,高不可攀,像天上的星星,他觉得有点缥缈。 但池头夫人却说,阎君的地位与天君并列,都要高于人间皇帝。 也就是说,这天下万物,都以天君和阎君为尊,苍生受其恩泽生长,四季服其命令流转,这二位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主掌生,一个主掌死。 池头夫人还给纪慕人说了许多地府的事,包括六道轮回。其实那会儿纪慕人有很深的感悟,他发了很久的呆,想到世人供奉的都是天上的神,很少有供奉地下神的,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天上的神只管此生荣衰,底下的神却负责带你开启另一生。 所以,虽说是死了才进地府,可换句话说,进了地府,便是新生。 他又想起祖母屋中那尊神像,他可以确定那就是萧岁温,阴阳岳百姓大多拜天神,譬如财神,武神,寿神,月下神,又或是风神雨神,唯独他的祖母,拜的是死神阎王。 他好像明白了,祖母不要他荣华富贵,祖母可怜他自幼丧母,在家中得不到疼爱,只希望他下一世能投个好胎。 “哥哥?” 纪慕人回过神。 “哥哥,你在想什么?” 纪慕人摇摇头,“你刚才说送行者该做的事,是什么?” “就是送人去地府。”萧岁温向纪慕人解释了个大概,又说了到时候遇见木令指引的人,该怎么做。 纪慕人望着远处,道:“既然如此,我们先过去吧,如果有人,一定是有出路的。” 萧岁温点了点头,他抬起手,在掌心捏着什么,不一会儿手掌一开,无数萤火虫飞了出来。 纪慕人张着嘴,惊喜地望着萤火虫散开,围着他的衣摆绕圈,像是在和他亲昵。萤火虫将水面映出一层细碎的光,就像天上的闪烁的星子被萧岁温摘来投进了河里,周围黯然失色,只有纪慕人的脸被光包裹着。 纪慕人伸出手,萤火虫落在他掌心,他好似端着一展翡翠灯,他扬起嘴角,笑出声来:“这萤火虫真好看啊!” 一旁司徒烟雨也惊讶地盯着萤火虫看,他跟着纪慕人伸手,但好死不死这虫子一只都不给面子,当他不存在似的一只也不过来,他撅了噘嘴,双手在胸前一抱,头转向另一边,心道:几只破虫子有什么好,等我回千花锦,什么蝴蝶蜜蜂,随我玩! 萧岁温看着纪慕人笑,他也不自觉弯了嘴角。 萤火虫很快又往前飞,在几人三步之前,围簇成三团萤灯,照亮了前面的河和两旁的石壁。 “走吧哥哥。” 萧岁温走在纪慕人身前半步,试探着河底那些东西。 司徒烟雨跟在纪慕人身后,没走几步,仍然感觉到脚底有东西游过,他又加快速度跑了两步。 纪慕人忽然想到身后还有人,于是转身道:“风神大人,不如我们一道往前去寻出口,路上遇到什么事,也好有个伴。” 风神也在感叹这绿虫子着实好看,闻言回过身,他抬头见头顶石壁封的死死的,裂缝已经完全不见了,若是现在挥一刀,搞个天崩地裂不是问题,但没准会把自己埋了,于是“嗤”了一声,扛着风神刀,走在最后,“看着吧,一会儿若是见了水下的鬼,你们还他娘的得指望我。” 四人顺着河道走了许久,也不见任何出口,纪慕人水趟久了,身子越发凉起来,他搓了搓双手,望着左右带水痕的石壁,问萧岁温道:“木令指引的人会不会在这暗河之上?” 萧岁温回首,垂眸看了纪慕人泛白的手,他回过身,点燃一簇幽火,手一挥,小火苗就飞向纪慕人,在他身侧跟着,虽然幽冥之火的热量不如寻常的火,但有总比没有强。 “不会,若是在河道之上,那木令只会等我们上去了才起反应。” 纪慕人点了点头,扭过头时看见飞来的幽火,那小火苗居然还生了两只眼睛,偷偷转着眼珠小心翼翼看向纪慕人。 纪慕人看见那眼睛,忽然觉得似曾相识...... “啊!这不是我在鬼城看到的那个......”长在地上的眼睛吗? 后半句话没说出来,萧岁温紧接着就道:“他叫渊鲤,原本是鬼城的一条小鲤鱼,以后就跟着哥哥吧。” 纪慕人愣了愣,他看着萧岁温背影,又想起池头夫人说的一句话:“阎君啊,性情冷淡,从来不笑,所以这天下地下,谁都怕他。” 可纪慕人觉得,萧岁温哪里是个令人害怕的人,他明明是个热心肠又温柔的人,是世人没见过真正的他。 “你们果然是邪魔歪道,这种绿不拉几的东西,满身邪气。“风神跟在后面,说话声回荡在洞中。 萧岁温没有理,纪慕人微蹙眉心,想回头为萧岁温说话,却见身旁的渊鲤转身,小眼睛瞪着神风,鼓起腮帮子,然后蓄了一口带唾沫的幽火喷向风神,风神抬手一挡,那幽火就烧了他的袖子。 “他娘的!”风神大喊一声,一手杵进河水里,灭了火,“你这小邪魔,当心我把你扔进水里!!” 渊鲤窜到纪慕人身前,试探的抬起眼睛,纪慕人伸手护着渊鲤,道:“风神大人息怒,你是天上的大神官,何必与一个小生灵计较,我替渊鲤给你道歉。” 渊鲤一下子瞪大眼睛,绿色的小脸上晕出两抹浅红。 萧岁温转过头,撇扫风神一眼,然后对纪慕人道:“哥哥道什么歉,他应该谢你。” “老子谢他?谢他娘什么?” 萧岁温淡淡道:“谢我家哥哥,救了你一命。” “放屁,他何时救了我!” 萧岁温转回头,不再说话。 司徒烟雨受不了,插了句嘴:“风神大人,你说你堂堂一个天界风神,怎么出口不是娘就是屁,多不雅啊,还是说,你们天界的人都是这么交流的?” 风神懵了,他在天界基本上只和雨神说话,其他人都是闷罐子,他哪知道别人怎么说话。 他正想着,忽然感觉腿上被什么咬了一口,没忍住大叫了一声。 纪慕人和司徒烟雨转过身,纪慕人问:“您怎么了?” “他娘的!有东西咬我!” 司徒烟雨听了,也心慌慌的,跟了句:“我一直觉得,这水底下有东西,已经围着我转了好久了,还扒我的裤腿......这水下不会真的有水鬼吧......” 纪慕人嘴上没说,心里却奇怪,枉死城的城主怎么会怕水鬼呢,这鬼城奇奇怪怪的东西不是很多吗...... 正想着,就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的膝盖,他抬头看萧岁温,发现萧岁温在自己身前三步的距离。 萧岁温根本不听那两人在说什么,只管往前走。 他着急把纪慕人带出去。 纪慕人虽然心一惊,但也不是很怕,萧岁温在这,应该不会有事,便安慰司徒烟雨和风神道:“或许只是水里的鱼而已,别担心。” “这地方,会有活物吗......”司徒烟雨摸着自己的手臂,觉得全身都凉。 纪慕人道:“这水不是死水,水在流就有活物。” “行了行了,别废话了!”风神又突然嚷嚷起来,“我看这里肯定有蹊跷,左右岩石都是湿的,没准这岩石后别有洞天,你们也别光顾着往前走,多看看左右有没有什么没注意到的石洞。” 风神说完,司徒烟雨和纪慕人就分别看向左右,纪慕人刚想抬头看石顶,就见萧岁温倏地停住脚步。 他猛然回头,把纪慕人吓了一跳。 紧贴着纪慕人的渊鲤也察觉到了什么,忽然转身,嘴里嘟嘟嘟吐着小火星子。 “怎么了?”纪慕人出声问。 萧岁温皱眉盯着风神,忽然问说:“你是谁?” 这一问,把纪慕人和司徒烟雨都问懵了。 “这不是风神大人吗?”司徒烟雨后知后觉地回头看。 第23章 风神站在原地,手里拖着长刀,长刀泡在水里,走路的时候竟没有划水声。 萧岁温不仅闻到了别的气味,还知道那把风神刀有问题,因为寻常人都拿不起风神刀,所以没有划出水声的这把刀是假的。 “风神没那个脑子去分析岩壁。”萧岁温眯着眼,眸子一绿,隐约看到这把刀周身透着淡淡的结界,这是幻象。 司徒烟雨似乎也察觉到了,“是啊......风神说话都离不开娘的......”他往纪慕人那靠了靠,“你......你是谁啊......” 风神找在原地,嘴角一笑,忽地潜入河水,萧岁温刚意识到什么,就见纪慕人紧接着沉入水中。 “哥哥!!”萧岁温伸手去拉,抓了个空,忙扑进水里。 “嘟嘟嘟嘟”渊鲤转了个圈,变成一只红尾鲤鱼,“噗通”扎进水里。 “殿下!!!!”司徒烟雨站在原地,望着河面,却发现水面平静的吓人,他又喊了声:“渊鲤?” 没反应。 “乌,乌龟王八蛋?” 只有他的声音回荡在长长的河道间。 “阎君!???” 刚喊完,司徒烟雨脚下一空,整个人沉进河里。 第19章 纪慕人身子往下落了好久,他憋着气,半睁着眼,看见头顶萧岁温朝他游来。 萧岁温伸出手,还没抓到纪慕人的时候,水中一个黑影闪过,和萧岁温撞在了一起,他眼看着萧岁温和那团黑物缠斗,自己沉沉下坠。 失去意识之前,身体似乎撞到了一个硬物,一阵疼痛后,纪慕人闭上了眼。 四周好像白茫茫一片,白到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知不到,不知迷茫了多久,听见耳边一直有人在叫他。 “扶樱殿下,扶樱殿下,你醒醒。” 纪慕人挣扎了好久,才睁开眼,看见一个小童蹲在一旁,用手摇晃自己。 小童见扶樱睁了眼,笑起来,“太好了!扶樱殿下,你还活着,你没有死!” 纪慕人见小童眼睛圆溜溜的,眼尾各有一道橘红色鲤鱼尾,那鲤鱼尾一直有水纹在流动,想必是小渊鲤化了人形。 纪慕人坐起身 ,发现自己可以呼吸,这里没有水,但是很黑,他勉强笑了笑:“渊鲤,人是没有这么容易死的。” 渊鲤抓了抓头,也跟着笑起来:“对对,扶樱殿下是三界最强的,怎么会死呢!” “我......” 纪慕人低下头,把想否认的话压了下去。 “岁温呢??”他忽然抬起头,到处找着萧岁温的影子。 渊鲤摇摇头,“我一直追着殿下来的,并没有看到阎君。” 纪慕人站起身四处查看,远处似乎有一座宫殿,殿前有一条长阶,阶旁石柱上支着几盏昏暗的烛火。 没想到那河底下居然有这么大一片地方。 纪慕人拿出还在颤动的木令,木令隐隐散着淡淡的红光,指向那宫殿之内。 莫非那宫殿内有人。 “渊鲤,我进那宫殿看看,你就在这等着,千万别乱跑,如果看见岁温或者城主——” “不行不行,我要跟着殿下。”渊鲤先他一步跑上前,回过头,举起小手晃了晃,那肉肉的小手臂上绑着一颗黑石头:“阎君交代的,寸步不离,只要我在殿下身边,大家就能找到殿下,您就不会丢了。” 纪慕人眼眸从黑石上一扫而过:“大家?大家都是谁?” “就是——” 渊鲤竖起手指正要数人,右边忽然窜出一个黑影,撞上渊鲤,直接把人掳走了。 “渊鲤!!”纪慕人眼看黑影像长蛇一样裹着渊鲤朝宫殿的地方飞去,纪慕人抬腿就追。 追到那宫殿长阶处时,跟丢了。 那黑影绕着残破的石柱飞窜,石柱上昏暗的烛火一晃,黑影就隐入黑暗中。 周围静的诡异,烛焰燃烧发出几声轻微炸裂,纪慕人每往前走一步,烛心就晃动一下。 他没再出声,黑暗中不知隐藏着什么东西,他明晃晃站在烛光下,成了最显眼的靶子。 纪慕人以往上哪,身边总跟着一些下人,尽管那些下人大多各怀鬼胎,心思不纯,好歹去到哪都有个人气,但凡跟着他的下人被支开,他心里多少都会有些忐忑。 此刻只身在这诡异又昏暗的地方,心里竟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十分平静,他的感官也似乎比以前更敏锐了,总能听见跟随着他的轻微响动,他的眼神轻飘飘随着那响动游移。 那东西太快了,连影子都看不到。 纪慕人面上装作不在意那东西,直直朝着殿内走,离殿门五步之远,他闻见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混杂着腐烂和潮气,一层一层向外飘,纪慕人抬手掩鼻。 殿内漆黑一片,他跨上台阶,就察觉到追随他的身影闪到了他身前,而身后也有东西朝他而来,只不过身后这个更慢一些。 纪慕人眼眸一抬,侧身闪躲,肩上忽然伸出一只手,将他往后拽了几步。 轰—— 身前一尊石像砸来,那力量之大,将地都砸出一个窟窿,裂开的碎石弹在他身上,他抬手挡了一下。 “你想死吗。” 身后传来略微稚嫩的声音,纪慕人一愣,回过头,见一个少年手里拿着刀,凶狠又颇带怨气的瞧着他。 “你是......”纪慕人想到木令的指引,但低头一看,手中木令的冷光指引的方向还在殿内。 纪慕人问道:“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少年盯着纪慕人,忽然瞳孔骤缩,出掌打在纪慕人肩上,纪慕人反应快,侧身让了。 “你不是人!你也河妖的手下!?”少年弓着背,虎视眈眈。 “河妖?你是说这里作祟的那东西,是河妖?” 少年愣了愣,又打量了一眼纪慕人手里的木令,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把纪慕人拽到石柱后的昏暗里,小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这东西不是我的。”纪慕人想了想问说:“你是被河妖抓进来的吗?” 少年几句对话就察觉纪慕人没有恶意,看来的确不是河妖的人,他道:“我叫元锦帆,我是跟着我朋友进来的,这里很大,也很危险,稍不留神就会迷路,你如果没有同伴,最好跟着我。” 明明十四五岁的年纪,或许还要更小,元锦帆说话的时候,却像个大人一样,他脸上沾了不少血迹,但似乎不是自己的。 “你的朋友呢?” “不知道,我们被河妖追散了,我也正在找他。” 少年指了指宫殿,道:“那里面你最好别进去,里面全是河妖抓来的人,基本上都死了,那就像是河妖的饭碗,你别自投罗网。” “或许里面还有活着的人。”纪慕人看着木令的冷光。 萧岁温说过,木令指引的是即将要死的人,说明那人还活着,无论如何,他想先把人救出来。 纪慕人顺着石柱一侧往殿内走,元锦帆上前抓住他的肩,“别去,河妖手下还有很有妖怪,你这样的......读书人哪来的胆量进去!你要是被吃了,我是不会管的,我已经劝过你了!” “读书人?”纪慕人不知道自己哪里看起来像是读书人,轻笑了一声,“没事,河妖不敢吃我。” 说完这句话,纪慕人自己也愣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这么大言不惭的话为何脱口而出,那感觉就好像他理所应当该这么说,或者他以前一直是这么说的。 元锦帆紧紧皱着眉,果然没跟上来。 纪慕人将木令揣进怀里,取下石柱上的一盏烛火,烛火剩的不多,烛光照在手上,暖意一下子上来了,他低下头,忽然想起萧岁温的萤火虫。 纪慕人抬着烛灯上了台阶,站在殿门时差点被熏晕了,他用袖子捂着鼻子,憋着一口气走了进去。 殿内昏暗,刚抬脚,就踢到了什么,他弯下腰,伸手将烛灯递朝前,看见一具趴在地上的尸体,他正好提到了那人的腿,而那人身上,还躺着另一具尸体,他蹙起眉,手慢慢抬高,烛光范围内全是奇形怪状的尸体。 而木令指引的光指向更里面的地方。 就在他犹豫着是不是要踩着尸体进去的时候,一阵风从后勃颈吹过,身后一凉,纪慕人倏地转身,紧接着,身后又一凉。 那东西太快了。 但他能听见风过的声音,他没再转身,将后背露给了那东西,就在那东西扑上来时,纪慕人手扶木令,等待时机,忽然就见门口冲进来一个人影,扑撞在自己身上。 这一下来的突然,纪慕人被身后尸体一绊,躺倒在尸体上,还好手里烛火拿的稳,在唯一的光晕里,他看见了那个扑过来的怪物。 是一个长着尖牙,人身鱼尾的东西,全身似乎滑溜溜的...... 那怪物冲的太快,来不及回避,额头直直插进元锦帆伸过来的匕首里,怪物发出一声骇人的嗥叫,而后用力挣扎,身体甩翻了纪慕人手中的烛火。 第24章 烛火落在尸体上,猛然窜起一阵火光。 纪慕人翻身躲开,那怪物一甩尾巴消失在黑暗里。 “糟了!”纪慕人看着大火越窜越高,转着脑子在想如何灭火。 “快跑!”元锦帆大喊一声。 纪慕人回过头,就见铺天盖的黑影从殿外涌入,这火光似乎吸引了它们的注意。 可现在往外面跑无疑要和怪物面对面撞上。 一只怪物张着血盆大口朝元锦帆撞上来,他敏捷挥刀,刺破怪物眼睛,一声哀嚎,怪物折返,紧接着,四五只怪物一齐扑向他。 纪慕人抽出木令,奔向元锦帆,木令在他手中产生反应,越来越沉,开始起了变化。 火光中,一道剑影划过,怪物齐齐发出叫喊,那剑影非常快,每挥一下,就带出怪物粘稠的血,几道光影一闪,就唬住了攻过来的怪物,怪物不敢再往前,都在远处发着低吼。 纪慕人站在原地,手中木令又恢复原样。 他望着站在元锦帆身前的少年,心里咯噔一下。 那少年不知道从哪来冲出来的,他转身朝躺倒的元锦帆伸着手,那些怪物也没有再攻击。 慕人清楚的看到,木令的光正正连到那少年身上。 少年将元锦帆拉起来,回头踏着尸体往里走,路过纪慕人的时候,低沉着嗓音道:“往里面走。” 纪慕人怀里的光,就跟着那少年移动。 那些怪物隔在火光另一头蠢蠢欲动,有的悄无声息爬上横梁,有的顺着墙壁往上爬,但似乎都没有要即刻攻过来的意思。 元锦帆的手似乎被抓伤了,他捂着伤口跟着执剑少年,见纪慕人没跟上来,又回头道:“愣着干嘛,我不会在救你第二次了。” 少年嘴上说着狠话,脚步却慢了下来,似乎在注意着纪慕人到底有没有跟上来。 “谢谢你。”纪慕人实在过意不去,快步紧跟上了元锦帆,想看看少年的伤势。 执剑少年带着两人在殿内左绕右绕,最后进了一个暗门,这门开着一半,里面四四方方空间不大,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有中间燃着一堆柴火,应该是少年点的。 元锦帆一进来就屈腿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仰头闭上了眼,口中微微喘气。 纪慕人跟着朝元锦帆走过去,看着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手背上都是血迹。 那执剑少年放下剑,屈腿跪在地上,从衣摆上撕下一块布,拉起元锦帆的手,给他包扎。 元锦帆睁开眼,看了那少年一眼,笑着道:“没事,这点血一会儿就凝了,不用——” “别说话。”那少年垂着眸子,手上动作很轻。 纪慕人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等那少年包扎好,他站起身,才朝纪慕人看了一眼。少年撇扫过纪慕人的脸,眸光里有一瞬惊讶,接着目光下移,盯着纪慕人怀里看。 随后少年转过身,捡起剑,道:“跟紧我,带你出去。” 元锦帆抬起头,惊讶地望着少年背影,手一杵地,碰到伤口,“嘶”了一声,又问道:“菱菱找到了??你知道往哪出去吗?” 少年没说话,往前走的时候,一直盯着纪慕人看。 “我先送你出去再说。” 少年和纪慕人擦身而过的时候,忧郁地垂下眼眸,只一瞬,那眼神又变得如之前那样冷厉。 纪慕人能感觉到,少年方才看的是自己怀里的木令。 可木令指引的光,活人是看不见的。 元锦帆赶紧站起身,匆忙道:“先找到菱菱啊,你进来不就是找你妹妹的吗!” 他跑到纪慕人身边时,停了一下,像是怕纪慕人感到不安,强装爽朗道:“他是我朋友,叫方行斋,他很厉害,跟上,我们带你出去。” 元锦帆跟着走出暗门。 纪慕人忽然心头一抽,身体有些痛。 他低头一看,怀里木令像燃烧了一样,炙热地贴在胸口上。 他想起萧岁温在跟他解释见到木令指引之人,应该怎么做时,提醒了他一句很重要的话。 “找到木令指引之人后,先取血,若是放任什么都不做,木令便会吸取送行者的血。” 纪慕人进来这么久,都没有听到萧岁温通过木令和他说话,他开始担心起来,他低头轻轻对木令道:“岁温?” 那头没有反应。 纪慕人揉了揉胸口,跟着跑出了暗门。 第20章 司徒烟雨闭着眼,嘴里说着胡话。 “殿下救救我,殿下,你在哪,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我......”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扶樱就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根树枝不停地敲打着铁链。 他低头一看,身上绑着六角铁链,铁链上生出一簇一簇的樱花。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将我的东西送给别人。”扶樱俯身,一双眼冷漠地盯着他。 手里的树枝又拍打在铁链上,铁链叮铃咣当响个不停。 “我没有,我没有!”司徒烟雨害怕的大喊,“是,是乌龟王八蛋!!” 扶樱一怔,皱起眉来,手中树枝变成一柄红色血剑,那剑对着他的喉咙刺来。 司徒烟雨忽然睁开了眼,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抬起头就看见萧岁温居高临下地回眸望他。 “你没有什么?”萧岁温问。 司徒烟雨有点懵,视线也不清晰。 他揉了揉眼,看见萧岁温正站在一面水墙边,那水墙上全是铁链,他当下就明白,这是加固过的水镜结界。 “这是什么地方!”司徒烟雨站起身,他在原地绕了几圈,也没看到他要找的人,焦急道:“殿下呢??” 萧岁温没有理他,又抬手去破结界,掌力和水镜一碰,铁链声便不绝于耳。 司徒烟雨见萧岁温无力破水镜,便朝萧岁温的背影轻蔑一笑,道:“哼哼,这你就不如我了吧!你自己在里面待着吧,我要出去找殿下了!” 说罢,他摇身一变,落地为狐,隐身之后,一跃而起,冲向结界。 萧岁温也没出声制止,他后退几步,身前留够了地方。 砰—— 结界像一面铁墙似的将隐身的小狐狸撞回来,水镜受到撞击,产生相同的抵抗力,一阵水波横扫而出,水纹停在萧岁温身前咫尺之距,又慢慢往回收。 司徒烟雨摔在地上,一下子被撞回人形。 他吃痛的哎呦几声,揉着泛红的额头站起来,指着萧岁温道:“你这乌龟王八蛋,知道这结界有蹊跷,为何不阻止我,你存心想看我笑话,让我受伤!你好歹毒!” 萧岁温不知在琢磨什么,他直接转身走到水镜角落,蹲下了身。 司徒烟雨这才看到,那角落里躺着个人,他起身过去一看,是风神。 “这是真风神还是假风神?” 萧岁温像看傻子一样,盯了他一眼,“假风神把自己关起来?” 司徒烟雨眨眨眼,闭上了嘴。 萧岁温拿起地上的风神刀,掂量了一下,这把是真刀。 估计风神在暗河的时候,正好踩在水镜结界之上,这里的河妖抓住时机,悄无声息把人拽了下来,摔得有点重,这会儿都没醒。 萧岁温拎着刀,另一只手在水镜结界上一路摸着。 “你在找什么?”司徒烟雨跟着萧岁温看了半天,忽然灵机一动道:“哦,你在找结界最薄弱之处,想用风神刀把它劈开!还是你脑子灵光啊!” 萧岁温摸到一个凹陷,发现那地方流动速度最慢,他把手放下,转身看向三十步之外的另一面水镜。 他拎着风神刀,朝那边走。 “喂!你去那边做什么,不是已经找到了结界最薄弱的地方了吗!”司徒烟雨跟在后面小跑了几步。 萧岁温找准了点,抬手感受,果然,这里的流速最快。 他放下手,笑了一下:“谁说我要找最薄弱的地方。” 司徒烟雨不懂了,“不是,你不找最弱的砍,要找最强的砍?你脑子坏掉了??” 萧岁温转了下头。 被这么一盯,小狐狸才想起来,他家殿下不在身边,靠山没了,于是后退两步不敢多话。 萧岁温道:“去风神那个角落待着。” 司徒烟雨点点头,马上跑过去。 萧岁温四处看了看,估计了一下距离,又看向司徒烟雨和风神待着的角落,似乎觉得距离不太够,于是他转身一挥手,在二人之外又添了一道结界。 司徒烟雨知道,萧岁温这一刀会引起结界强烈反应,必然天旋地转,腥风血雨,但那乌龟王八蛋站在那,一会儿往哪躲? 他刚想到这个问题,就见萧岁温单臂举起风神刀,他将手中力量都续到刀刃上,他盯准那流速最快的地方,也就是水镜结界最牢固的位置。 手臂一落,风神刀在空中划过刚硬弧线,撞击在水镜上,几乎一瞬,就融了进去,水镜吸收着风神刀的威力,铁链不停震颤,有几段连接处猛地爆开,水镜转瞬生出同风神刀一般威力的水波,将原本吸收的刀刃连带强烈水波一同弹了出来。 第25章 司徒烟雨望着碧蓝水刃撞向萧岁温,他吓得睁大眼,傻坐在结界里,双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衣摆。 那水刃穿过萧岁温的身体,扫向另一边的水镜,四面八方都受到撞击,无数水波从水镜弹出,顿时在结界内下起了一场利刃大雨, 司徒烟雨忙低下头,闭了眼,哗啦啦的声音在头顶响得猛烈,亏得萧岁温的结界够结实,否则他脑袋得开花。 四周震颤不止,连地面都在震动,铁链声像雷鸣一般震的他耳朵疼,他捂着耳,身体随着地面抖动,还抽空拉了一把被颠歪的风神。 这震颤太狠,水刃威力堪比天崩地裂,终于把风神震醒了。 “他娘的!发生什么事了!!!” 风神坐起身,司徒烟雨也睁开眼,那震颤停得也突然。 四周水雾逐渐散开。 萧岁温设的结界也随之散了。 司徒烟雨站起身,望着水镜正中央,那冰蓝的雾气散开,他才看见萧岁温依旧站在那,湿了一身。 “阎......阎君?”司徒烟雨的声音带着颤抖,他怕那人下一秒就倒地了。 萧岁温转过身,拎着风神刀朝二人走来。 司徒烟雨松了口气。 但一看,水镜结界又恢复了原样,他用手摸了摸后脑勺,笑着道:“没事没事,结界虽然还在,人没事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不过,要我说还是这风神刀不行。” 他想帮萧岁温挽回面子,却被风神吼了一后脑勺:“草,你们拿老子的风神刀做了什么!竟敢说老子的刀不行,这刀在你们这种小砸碎手里,简直是金罐装马屎,你们烂葫芦非要充当千年人参果,真是白瞎了我的刀!” 司徒烟雨听着这话,嘴角抽了抽,“风神老哥,你以前是干嘛的,说话怎么这么糙......” 萧岁温头发还在滴水,他隔着几步将风神刀扔给了风神,他扔的轻飘飘,落下来却如千斤巨鼎,风神差点没接住。 “这样就够了。”萧岁温淡淡地说了句。 “什么够了??” 萧岁温抬头,额上的水滑入耳后,他咳了一声,道:“够搬救兵。” 司徒烟雨没反应过来,见萧岁温转身贴着水镜坐了下来。 天界一贯清冷,神官们各有各的事,即使没事,也不会去别处走动,大多都待在自己的殿中。 雨神刚写完字,窗外竹叶就猛地落了一地。 雨神抬起头,伸手一接,破碎的竹叶飞到掌心,他低头一看,就知道人间有事。 天界的人不爱植物,不会在殿中养花草,大家都爱鸟雀,神兽,喜欢有灵性的东西,或是栽一院子的七彩祥云,火烧烈云什么的,动来动去的也好看,偶尔还能当个躺椅,睡上一觉。 只有雨神院中摆满了植物,这些植物吸收的是天地灵气,终年不败,但它们始终来自人间,人间的波动影响不到天界的生灵,却能影响这些花花叶叶。 被雨神用灵气浇灌的竹叶碎了一地,那是...... “人间有大妖邪在作祟......”雨神缓步走出殿外,神侍正要跟上来,他抬手制止,他撇了一眼殿门口放着的二十几只小木杯,捡起离自己最近那只,出了雨神殿。 小木杯中盛满了水,雨神一道口诀,水面映出人间一处暗河,紧接着,他在暗河之下见一个青年回眸。 纪慕人回头,拉起了摔在地上的元锦帆。 “你没事吧??” 元锦帆站起身,道:“没事,脚崴了一下,这地怎么会忽然一震,该不会是什么地方塌了吧?” 纪慕人想了想道:“要是什么殿塌了,应该能听到声响,但这什么声音也没听见,或许......他不在附近。” 元锦帆转头问:“谁?谁不在附近?” 当然是萧岁温。 纪慕人有种强烈的感觉,这动静一定是萧岁温弄出来的。 “嘘!”走在最前面的方行斋忽然驻足,盯着前方,身后跟着的两人也站定不动。 “怎么了?”元锦帆小声问。 刚问完,就听身后纪慕人一生闷哼。 两人回头,见一只怪物站在纪慕人身后,张口狠狠地咬住纪慕人脖子。 谁也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连纪慕人也没有听到。 方行斋立马拔剑,剑光一闪,朝着怪物脖子砍去,可剑还没有碰到怪物,那怪物便松口大叫,喊声惨烈,随即怪物像是被什么灼烧了似的,全身通红,不一会儿竟化作灰烬。 元锦帆先是愣了会儿,才赶紧查看纪慕人的脖颈。 纪慕人手按着伤口,血直直流进衣领。 “不好,好大的口子,这得赶紧止住血啊!”元锦帆慌张地回头看方行斋,“你带着的止血膏呢???” 方行斋冷静地看着纪慕人。 这么大的口子,按理说人应该马上就断气了,可是纪慕人伤口上的血似乎没有继续流。他又移眸看了看空中渐散的怪物灰烬。 他确定怪物并不是因为他的剑而死的。 “他应该不需要吧。”方行斋转身,道:“当心些,这里地势复杂,怪物很可能躲在我们难以察觉的地方。” 纪慕人全身灼热,他大口地喘着气,手碰着怀里的木令。 刚才怪物咬来的时候,他痛的几乎昏厥,怀里的木令就是在那一刻,忽地发热,好像有什么东西流进身体里,灼烧着他。 他不确定是木令本身,还是萧岁温做了什么。 元锦帆也看出来纪慕人似乎没事了,他的伤口开始凝固,脸色也恢复正常。 虽然难以理解,但元锦帆也意识到,纪慕人大概不是寻常人。 不是得道高人,就是神。 “诶?你们有没有闻见一股花香?”元锦帆忽然问。 方行斋堵了他一句:“你还有这心思,你自己注意着点后面,你要是让怪物咬一口,我也就不用费力带你出去了。” 元锦帆笑了笑,拍了一下方行斋的肩:“你别这么严肃嘛,咱们在这好几天了都没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续!” 方行斋回头,看着元锦帆拍过来的手:“伤口还疼吗?怎么周围黑了?” 元锦帆收回手,看了一眼手背,包扎的地方的确漫出来一圈淡淡的黑色,但他自己也不知道,于是说:“不疼了,可能是刚才摔跤的时候手杵到泥里了。” 纪慕人深呼吸,平静着灼烧的身体,在听前面两人说话的间隙,他忽然闻见一股很浓的恶臭,他皱眉转身,见远处有一个黑影,那地方方才应该没有东西。 “那边,有个人吗?” 闻言,两个少年也转身。 那黑影一闪,消失不见,几人一怔,忙移眸寻找,忽地,那黑影出现在纪慕人身前,几乎与他面贴面。 恶臭袭来,纪慕人屏住呼吸,往后轻退了几步。 站远了才看清,这人身着墨绿华衫,墨发垂地,脸白如雪,额头生着一对触角。 方行斋立马上前,将元锦帆护在身后。 元锦帆大喊:“是河妖!” 这河妖不理两个少年,他朝纪慕人恭恭敬敬俯身行了个礼,然后笑道:“此生有幸,竟能瞻仰扶樱殿下尊容,莫捻死而无憾。” 第21章 又来。 纪慕人已经不想再说自己不是扶樱这种话了。 “你是河妖?”他问道。 他想给两个少年争取逃脱的机会,为今之计......先闲谈。 “妖?”莫捻淡淡一笑,“是这个理,你们神官都把我们称作妖,可你知道,我们把你们神官叫做什么吗?” 纪慕人低头一想,他转身负手朝一旁走了几步,莫捻的眼神就跟着他移动。 纪慕人转回身,见莫捻背对两个少年,他才道:“我知道,你刚才不是已经叫了吗?你称我为殿下。” 莫捻静默。 忽地,他大笑起来,“是,也不是,三界都称您为殿下,那是因为您是——天界的太子啊。这三界之中,还有谁受得起这称呼吗?” 纪慕人猛地抬眼:“你是说......”扶樱是天界太子...... 他嘴角微翘,舌尖一转,道:“你是说,如果我不是天界太子,就会对我换种称呼?” 元锦帆一直瞪大眼,他原以为纪慕人最多就是一个得道的小神侍,因为他曾听说过,天资聪颖的凡人受神官指点,被带上天界成了神侍,没想到纪慕人不仅不是普通神官,还是天界皇帝的儿子。 比起惊讶,倒是惊喜更多,毕竟他也是和天界太子共患难过了。 元锦帆上前拍了拍方行斋的肩,想喜悦共享,却见方行斋木讷地呆立原地,眼中潋着水光。 元锦帆怀疑自己看错了。 “当然。”莫捻隔了半响,才又朝纪慕人走近两步,低声说:“您不就是一棵没有感情的树么。您和我这条鱼都是同样的低等生灵,您甚至还不如我。” 纪慕人愣住了,这句话他是怎么也听不懂。 第26章 莫捻高傲又邪魅地笑了笑,他贴着纪慕人绕了一圈,道:“您这被天露浇灌的,当真是香啊,不像我,在河里吃虾烂臭蟹,沾了一身腥。” 怀里的木令像是发出警告,忽然热起来,纪慕人胸口一阵疼痛,那炙热的感觉又出来了。 纪慕人看向元锦帆,眼神示意让他们溜,元锦帆也不知道看懂了没,朝他点了点头。 莫捻早看见他的动作,抬起手,打了个响指:“别走神啊,您既然都来了,何不让我见识一下,当初以一人之力,对抗天界四十六武神的扶樱殿下,究竟是有多大的能耐。” 哗—— 莫捻忽然向后一闪,四面八方涌出不少怪物,这些怪物有老大撑腰,不似之前那般怯懦,全都张牙舞爪,吼叫示威。 元锦帆已经看呆了,左右铺天盖地全是怪物,如蝗虫过境,让他感觉到了怕。 他握匕首的手都软了,方行斋抬手护着他,道:“你找机会跑,只管跑。” 元锦帆道:“这怎么跑......你说我们能不能指望那位太子殿下?” 方行斋一怔,忽道:“你没听说过吗,天界扶樱百年前就死了,死在阎王爷手里。” “啊?”元锦帆一怔。 纪慕人热的流汗,全身有一股不受控的力量四处流窜,额心却生出一股冰凉。 莫捻响指一打,怪物们猛地朝纪慕人冲过去,前后左右,所见之处都是狰狞的面孔。 纪慕人拿出怀里的木令,他下意识对着木令喊了一声:“岁温?” “别喊了。”莫捻听见了,他在远处笑道:“你那小阎王已经快死了,回应不了你了。” 纪慕人倏地转身瞧着莫捻。 眼前一只怪物冲的快,张着爪子就想抱过来啃他的头,纪慕人猛地抬手,那木令直直插进怪物额心,粘稠的血溅了他一手,他别过脸躲开了血。 那怪物刺啦一声,燃成灰烬。 即使如此,其他怪物也没退缩,几百只怪物跃身,一同扑向纪慕人。 方行斋皱眉,挥着剑往纪慕人那冲。 “行斋!你当心!!”元锦帆说罢,一匕首刺向追过去的怪物。 方行斋猛冲着,足尖一点,跃身而起,从空中竖劈一剑,月白剑光刺眼,一道白色弧线划过,最外层几十只怪物瞬间裂成两段。 怪物们一只扑一只,堆成一座小山,将纪慕人压在最下面,争抢着啃食他。 方行斋咬牙凝神,发现根本看不见纪慕人,回头对元锦帆道:“还愣着干嘛,跑啊!!” 元锦帆刚刺死一只,抬头道:“临阵脱逃,算什么男子汉!” 方行斋眉头皱的更紧了。 莫捻游闲地坐在碎石堆上,妖邪道:“扶樱殿下,向我展示吧,奈河剑的威力,究竟有多强。” 四周还有怪物一只接一只往那座小山扑,元锦帆看傻眼了:“这怪物怎么源源不断,没个停啊!” 方行斋挥剑阻挡着游窜过来的怪物,但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可恶。”方行斋调转方向,跟着爬上那堆怪物山。 元锦帆见了,惊慌道:“行斋!!你做什么!你疯了!!” “小山”逐渐堆成“大山”,方行斋艰难地融为怪物中的一只,他抓着怪物的身体往上,后来的怪物也抓着他往上,他全身都是血痕,吃痛地皱着眉,好不容易才爬到了最顶。 方行斋跪在最高处,双手握剑,闭上双眼,心中念道:师父,请帮我这一次吧。 随即月色白剑忽地闪烁金光,方行斋抬起手从上往下,用力一刺。 剑气顺着往下孟灌,金色剑光穿透怪物身体,中间的怪物哀嚎着四处逃窜,怪物山突然土崩瓦解。 脚下一空,方行斋顺着往下坠,怪物爪子勾在他身上,衣衫被撕扯的破烂不堪,银剑不慎脱了手。 他伸手抓住怪物的脚,稳住了身体,他听见怪物啃食东西的声音。 方行斋心中猛地一跳,低头看见几只怪物俯身撕扯着什么。 他奋力往下,挤到那几只怪物身后,气喘吁吁地抬头,见了眼前情景,愣在原地。 纪慕人被围在中间,全身是血,面上已经瞧不出人样了,那些血颜色红的浓艳,一直往下流,好像永远也流不干。 “死了吗。”方行斋呆呆问道。 对面的人没有回应,怪物一只又一只,狂暴地往里面挤,方行斋跪在地上,就在纪慕人的身前,失落地垂下了头。 “芦苇川的树已经长高许多了。”方行斋眼角有泪划过,泪水顺着下巴滑落,滴在地上的血水里,“你怎么会死呢,你可是扶樱殿下啊......你可是救活菱菱的神啊......你怎么会死呢......” “行斋!!行斋!!!” 元锦帆隔着怪物山,不停叫着他的名字。 有人还在为他只用一把小匕首,与怪物战斗。 明明说好,要护他周全,把他安全送出去的......可他没有力气了,也没有任何心思了。 “行斋!!!你听得见吗??” 方行斋咬着牙齿,双拳捶地,眼角的泪怎么也止不住。 “行斋!!” “行斋!!” “行斋。” 方行斋猛地睁开眼。 最后这一声,是...... 他瞪大眼睛抬头,一只手温柔地抚过他的脸颊,方行斋身体僵住,身前一道白色虚影一晃,朝纪慕人走去后,又消散了。 他闻到了熟悉的樱树香味。 “扶樱殿下......”他呆呆地喊出了名字。 纪慕人嘴角微微翘起,紧接着他睁开了眼。 “行斋,好久不见。” 方行斋瞳孔骤缩。 纪慕人被怪物撕咬的时候,好像死了,又好像没死,在疼痛中,他做了一个急促的梦。 梦里他身着白衣,从天而降,许是有些无聊,落在了一家小店旁,这店是卖丧服的,都是白衣,和他穿的一样。 他听见里面有人在争吵,他觉得稀奇,探头去看。 店内有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大的是个男孩,小的是个女孩,妇人护着两个孩子与身前七八个男子争执。 争的是什么,纪慕人不知道,那些词他都听过,但是说出来的话是什么理儿,他却不懂。 为首的男子打了妇人一巴掌,妇人摔了出去,嘴角流血,却还是紧紧护着孩子。 小男孩哭喊着挣扎,要和那个男人拼命,几个男子踩着他的头,哈哈大笑起来。 纪慕人觉得好没趣,因为他不知道,他们究竟在笑什么。 纪慕人转身走了,他好像在寻什么东西,反正这里没有他要的。 他在乡间云野,在闹市楼阁,到处都逛了个遍,也没找到。天色见昏,他走在街上被一个小童撞了一下,回眸望了一眼。 那小童也正好回头。 小童的眼是淡淡的绿色,嘴角沾着猩红,身上的衣服被撕破了,看着有些狼狈。 但小童看他的眼神,是饥饿,是欲望,是想吞噬,但又带着孤独的凉意,所以看起来又傲的很。 这些东西纪慕人都瞧不懂,他只觉得绿色的眸子很好看,他呆呆盯了一会儿,那小童像是见了别的什么,忽然转身跑了。 纪慕人奇怪,回头一看,听见一声:“卖糖葫芦咯,卖糖葫芦。” 纪慕人望着老叟扛着糖葫芦从他身边走过,他第一次闻见了甜味儿,他闭眼仔细感受了一下,那味道在鼻腔里挥之不去,然后脑袋里,出现了那个绿色眸子的小童。 于是他把糖葫芦和那个小童视作了同样的东西,想起小童,那甜味儿就来了。 纪慕人离开了那条街,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原来那家小店,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他远远的就闻见一股不太舒服的味道,那味道很刺鼻,有种湿乎乎的感觉。 那是他第一次闻见血腥味。 走上前,他又探头朝那店里看了看,不知争吵的人是不是还在争吵。 “救......救命......” 店里一片狼藉。 纪慕人移眼,看见血泊中,那个小男孩紧紧地抱着小女孩,身边还有两个人蹲着不知在干嘛,他们的母亲躺在男孩身后,一动不动。 男孩全身都是血。 “需要,帮忙吗?”纪慕人小声问。 男孩慢慢抬起头,额头有血流下来,融进了眼里。 纪慕人听见他说:“救救......我妹妹......” 纪慕人低头,见蹲着的两个人手里拿着一根铁链对着两个小孩的身体瞎捅,不知在干嘛。 “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回过头,面上都带着青鬼面具,其中一个又低头道:“别管,闪远点。” 刚说完,那鬼面好像意识到什么,又抬头,道:“您是天界神官?” 纪慕人摇摇头,“我不是神官。” 那鬼面又低下头,道:“哦,吓死我了,不是那就赶紧走远点。” 第27章 “我是天界太子。”纪慕人道。 两个鬼面低着头捅铁链,差点一头扎进小童怀里。 “您是......太,太,太——” “太子。”纪慕人帮他们说了出来,又补充道:“我叫扶樱。” 两个鬼面一屁股坐在地上,呆愣了会儿,忙跪地,不停磕头,“扶樱殿下!扶樱殿下饶命啊,我们不是有意弄坏木令的,我们只是去赌坊玩了玩,发现错把木令当做牌拿去玩了,拿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坏了,它能指引,却没办法取血了,我们才出此下策,用勾魂链把亡人带走的,请您饶命啊。” 纪慕人听他们叽叽喳喳说半天,说的什么却没听懂。 “你们要把他们带走吗?带去哪?” 鬼面抬起头:“带,带去地府啊......” 纪慕人直起身体,一拍手,“那地方我熟啊!让我来吧。” “啊?”两个鬼面面面相觑。 纪慕人走上前,朝两个鬼面伸手,望着木令道:“这东西坏了,我应该能治好。” 鬼面呆愣愣交出损坏的木令,那木令在纪慕人手里,起了反应,裂开的部分慢慢愈合,纪慕人一笑,将木令还给两人。 两个鬼面磕头道谢,又看着两个小孩:“那这两个......” 那男孩一直抬着头看他,纪慕人眨了眨眼,轻轻一笑道:“送给我吧。” 两个鬼面先是一愣,然后恍然大悟,立马道:“是是是,那就交给你了,多谢扶樱殿下。” 鬼面走了以后,纪慕人走近两个孩子,看见那小女孩的亡魂已经离体,站在哥哥身边走来走去,茫然无措。 纪慕人看着那小女孩,指着男孩怀里,道:“你在找什么,你的身体在这呢。” 小女孩还是东跑西跑,好像十分害怕。 纪慕人抬手,掌中飘出几朵樱花,樱花飞到女孩身边,温柔地拉起了她的手,慢慢把她往身体里带,男孩的眼睛就追随着那几朵樱花。 樱花融进了小女孩的身体,亡魂跟着进去,小女孩睁开了眼。 那男孩惊讶地望着纪慕人,道:“谢谢您......” “还有其他事需要帮忙吗?”纪慕人说话说的温柔,小男孩愣了一下,他本想说能不能救救母亲,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您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谢谢你......”小男孩身体疼得不行,他咬牙忍受着,费力说了这句话。 纪慕人点了点头,道:“那我就走了。” 男孩抬手擦了擦眼睛上的血,模糊的视线终于清晰了。 刚抬头,一支樱树枝被递了过来,男孩愣愣望着樱树枝。 纪慕人道:“这个送给你,你可以栽种它,它会护佑你,等它长成大树的时候,你还能再见到我。” 男孩张着嘴,木愣愣地接过树枝。 “你叫什么名字?” “行斋,我叫方行斋。” 纪慕人笑着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出了那家小店。 传说被神樱树照佛庇护的人,能沾神气,冻结年龄,世人都在寻找神树,但不知神树的一支就在那间卖丧服的小店边,被一个少年浇灌了近百年。 第22章 “扶樱殿下......”方行斋望着纪慕人,眼泪夺眶而出。 方行斋脚下的血越来越红,越来越热,他一低头,就见纪慕人的血燃起了来,火苗“哗”一声,涨高成焰,顺着烧到纪慕人身边。 怪物们在火海中狂叫,四下奔逃,瞬间乱了。 纪慕人坐在火圈最中心,脸上的血迹开始消散,身体的伤痕逐渐愈合。 方行斋就跪在他身前,目睹着这一切。 纪慕人站起身,在铺天的火光中找到了方行斋的剑,他朝方行斋走,递剑道:“行斋能帮我的忙吗?” 方行斋眸光闪动,他接过剑,点了点头。 火圈之中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看不到,元锦帆握着匕首,和奔逃惊慌的怪物厮杀,他一面喘气闪躲出刀,一面注意着站在一旁的河妖。 河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盯着那熊熊燃烧的业火。 “这样的火,三界只有你扶樱能燃的起来,遇山焚山,遇鬼焚鬼,妙啊。”莫捻自顾自拍了拍掌,嘴角笑起来,“扶樱,你可当真是块宝啊。” 莫捻说着,转眸看向了盯着自己的目光,那元锦帆反握着匕首,朝自己冲了过来。 莫捻挑眉,心道自不量力。 他就静静地只等着元锦帆冲过来,对付这样的小东西,只需一抬掌,就能将他脑袋拍成花。 莫捻等待时机,元锦帆离近了,他嘴角一弯,抬起右手。 轰—— 四下罡风忽起,张狂四溢,催杀之力如排山倒海,莫捻一惊,倏然矮身一躲,奈河剑横扫过他头顶,一声碎裂,束发的金冠炸开,莫捻半束的长发散落。 他呆愣愣站在那,手还悬在半空。 纪慕人就在他三步之外,手持燃烧着血红业火的剑,剑尖擦地。 元锦帆也愣了一下,被奈河剑吸引了目光,又见方行斋站在那业火圈中,里面好像有一层什么东西,保护着他。 元锦帆松了口气,转身一匕首扎向莫捻的心口,但莫捻闪躲及时,这一刀擦他肩膀而过,但显然把他激怒了,他横眉冷目,咬着后槽牙,一把拎起了元锦帆。 奈河剑无声横扫过来,莫捻瞪大双眼,及时松了手,转身朝后闪躲。 元锦帆在地上滚了一圈,赶紧站了起来。 要是被奈河剑碰到,就会灰飞烟灭,莫捻心有余悸。他垂眸看向那柄生着红色樱花的血剑,眸光中尽是渴望。 那是世间最强的剑。 莫捻嘴角微翘,一拍手掌,方才四散的怪物又重新密密麻麻聚集在一起,这些怪物好像没个完,越来越多,叫声像鬼魅,令人毛骨悚然,且周身散发着阴浊之气,这浊气本身就有伤害性,元锦帆早已吸入了不少,头开始晕了起来。 纪慕人垂眸,一手抓起元锦帆肩头,元锦帆吓了一跳回身看。 他看见纪慕人的眼神不似方才,这会儿眸光很冷,眸子里像淬了一层琉璃,矜贵又易碎,元锦帆看呆了。 忽地,脚下一空,元锦帆被纪慕人一甩,抛向了业火圈里,方行斋接住了他。 纪慕人抬眸,盯着莫捻。 “岁温呢?”纪慕人问。 莫捻毫不意外。 他早知萧岁温就是扶樱最大的弱点,否则百年前他不会成为天界四十六武神的共敌,不会被打的魂飞魄散,不会残留了一丝灵气被“那位”所救,成为今日的一介凡人。 莫捻笑起来,故意激怒着他:“小阎王最怕水镜,我将他关在了十方镜之中,十方水镜会一直吞噬他的血肉,现在估计只剩骨头堆在那了吧。” 纪慕人眉心一蹙,向前两步,奈河剑拖在地上,拉出一条短短的业火线。 他和莫捻面对面,仔细望着这张脸,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你是......” 脑子里出现一个声音,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人在自己耳边说:“扶樱殿下,我莫捻愿成为您的人,为您赴汤蹈火,与您同往地狱。” 他好像淡淡说了句:“不必了。” 纪慕人见莫捻笑意满面,道:“怎么?小阎王不是您的心头肉吗?他死了,您不伤心吗?不去为他收尸骨吗?” 纪慕人忽地足尖一点,身子向后一跃,转身就要去找十方镜的位置。 莫捻嘴唇微启,无声道:“杀。” 四周蠢蠢欲动的怪物忽地海浪般涌向纪慕人,纪慕人没有停下来,他往前一跃,飞身向空中,旋身一转,剑光绕出一道红圈,眨眼间,红圈扩大,向外洇染,散成透明烟气。 而冲上来的怪物被无形无声的剑气击中,一瞬就化为灰烬,纪慕人落地的时候,奔向他的怪物在四周一只一只化成黑烟。 莫捻从未亲眼见过奈河剑的威力,但传闻奈河剑一剑屠城,两剑灭世。他以为能有这样威力的剑,一定带着洪荒之势,他都已经设好了结界,以免被殃及。 没想到,奈河剑的剑气如此阴柔,无波无形,甚至没有冲击力,就好像扶樱只是铺下一圈红线,触到红线就会死。 他没有主动攻击,这更像是防御招。 莫捻皱眉,他想不通。 当初与四十六武神大战之时,听说奈河剑威力强硬,天界一度陷入残败景象,天君用了百年重建。 不,扶樱并没有展现奈河剑真正的威力。 为什么。 怪物还在空中一只一只幻灭,纪慕人垂首站在业火圈外。 “扶樱殿下!!”方行斋在业火边望着纪慕人,他看见纪慕人张着嘴,大口大口喘气,嘴角好像有血流出来。 “扶樱殿下......”方行斋想跳出业火圈,可有结界阻挡着他,他怎么也出不去,元锦帆用匕首划结界,反震的自己手疼。 纪慕人忽地跪地。 手中奈河剑慢慢消散,最后变成一只木令。 第28章 莫捻皱起眉,他朝纪慕人走去,蹲在脸色苍白的纪慕人身边,抓起了他的一只手。 见纪慕人手里的木令闪着红色的光,不停地吸着他的血,纪慕人双眸半垂,呼吸急促,“岁温,把岁温......还——” 纪慕人一口血喷了出来。 “这是送行者的木令?”莫捻疑惑,木令为何要吸扶樱的血,而且还吸的这么猛,就好像要与纪慕人融为一体。 莫捻伸手想把那木令拨到一边,可刚触到木令,那木令扫出一阵劲风,直接把莫捻撞飞,这风威力极大,莫捻撞在一棵枯树上,枯树当即断裂。 纪慕人又一口血吐了出来,一股寒气从头顶贯彻下来,冻得他发抖。 纪慕人双手杵在地上,抬起头看业火圈内的方行斋。 木令的红光还指向方行斋。 是因为没有取方行斋的血,木令才开始吞噬自己的血吗? 方行斋拿着剑,不停击打结界,纪慕人没有要解开结界的意思,外面的浊气太强了,他怕两个少年承受不住。 纪慕人想要站起身,但他使不出一点力气,怪物还在一只一只往奈河剑的剑气上撞,但是剑气也在逐渐消散,后来奔来的怪物只是全身刺痛,并没有被灼烧。 纪慕人强迫自己站起来,忽地脚下一阵颤动,大地一晃,纪慕人又跪坐下来,业火圈内的两个少年跌坐在地,莫捻也警惕地四处张望。 “岁温,是岁温吗!”纪慕人心中一跳。 正想着,一只手轻轻触在他的发心处,一股暖意流入全身。 纪慕人没有看见身后之人,只觉疼痛得以缓解,这股暖意对抗着木令凶狠的吞噬,竟轻盈地将木令之气逼退,木令没有在吸他的血,纪慕人呼吸逐渐平缓下来。 可这股力量,不像是萧岁温的。 萧岁温的力量平静中有股隐忍的狠劲,就好像他刻意压制着侵略性极强的自己,想将自己伪装的更加温柔,而这股力量,本身就是柔的,好似甘露,无声滋润。 纪慕人要回头,就见一袭青衫从身侧飘过,那人走到纪慕人身前,朝他伸出了手。 纪慕人抬头,见这人木枝束发,青衫飘逸,浑然一派仙风道骨。面上端着和蔼的笑,手中还举着一只木杯,里面似乎装着水。 纪慕人呆呆地望着这人,眼中忽然一热,莫名有泪要流出来。 他缓缓递出手,站起了身。 “身体怎么样?”那人问。 纪慕人愣了一下,道:“好多了。” 纪慕人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您是?” 那人比他高半头,年纪应该与他父亲相似,但看上去气宇绝然,举手投足自有一番风华,就算是这般年纪,一定也得不少女子青睐。 “吟光。”那人回道:“天界雨神。” “您是雨神!”纪慕人赶紧俯身行礼,犹豫着要行大礼跪下。 雨神伸出手,扶在他手臂上,“不必多礼。” 扶起纪慕人,雨神转身,面对莫捻。 莫捻一个激灵跪在地上:“雨神饶命,莫捻一直安分待在埋酒河中,从未出去过。” 雨神走上前,四处看了看,缓声道:“神殿内的百具尸体,作何解释?” “那是——”莫捻还未说完,雨神又道:“你待在此河,是由南方武神看管,原本不该我下来,只是我在晚下来一刻,你就该利用旁人逃出埋酒河了。” 莫捻抬头,眼珠一转,道:“这几人是失足落入河中的,与我没有半点干系。” 雨神静了静,道:“你囚禁地界阎君与天界风神,当入天狱受刑,又顺带囚了狐族少子,你这是公然与狐族为敌,你不顾这一切罪责,设下陷阱,目的只是为了试探这位小公子,若如你所想,这位小公子顺利破了十方镜,那十方镜便会把他视作囚犯,囚于埋酒河底。” 莫捻跪地,微微抬头,这一切都被雨神说中了,果然,这天界雨神非同寻常。 纪慕人听着,抬眼看向莫捻。 雨神晃了晃手中的木杯,清水荡出微波,他道:“可惜你赌错了。” 雨神抬起木杯,轻轻倾斜,一滴露水落下,散成朦胧烟雾,四周视物不能。 纪慕人忽地全身轻盈,力量逐渐涌现,他闭目仰首,像是沐浴在甘露中的一朵小花,面色恢复红润,待清甜的雾气散了,四周景象忽变,他睁眼就见头顶漫天铁链错综复杂,叮当作响。 这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铁囚牢。 这就是真正的十方镜。 “哥哥!” 纪慕人猛地低头,见远处萧岁温有气无力地站起身,他全身潮湿,跌跌撞撞走向自己。 “岁温!!” 纪慕人像一阵风似的跑向萧岁温,他站在萧岁温身前,双手扶着他,“你怎么了??怎么全身都湿了,你受伤了吗??” 萧岁温垂眸望着他,抬手轻轻擦着他嘴角的血,“是谁伤了你?” 纪慕人一愣,就见萧岁温转身,目光落在莫捻身上。 第23章 莫捻对上萧岁温的眼神,不但不怕,反而暗喜。 “是我伤的,阎君待如何?” 站在远处的风神听到这句话,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他瞪着一旁的司徒烟雨道:“这小子是,是阎君???” 司徒烟雨道:“是乌龟王八蛋。” 萧岁温一捏拳,转身就朝莫捻挥拳,这一拳带着十足的劲力,刚硬地朝莫捻门面撞去。 “不是他!岁温住手!”纪慕人紧追过去,他看出萧岁温受了伤,如果和莫捻动起了手,怕他不是莫捻的对手。 莫捻就站在原地,半分不移。 萧岁温的拳极速挥出,又堪堪停在莫捻鼻尖前,拳头带出的劲力一瞬就全部往回收了,一分力都没触到莫捻。 萧岁温凶狠地回头,他望着抓住自己肩膀的雨神,眼神充满敌意。 “放手。”萧岁温道。 雨神一笑,道:“阎君莫要动怒,这一拳下去,可就触犯天律了。” “岁温,真的不是他,是木令。”纪慕人跑过来,拉着萧岁温的手臂,想把人拉回来。 萧岁温像看宿敌似得冷眼注视雨神:“别碰我,天界律法管不了我。” 雨神知道萧岁温是出了名的冷,知道他性子就是这般傲,天君对萧岁温都是能不干涉就不干涉,有时候这天律的确奈何不了他,但也只有这样的萧岁温才能震得住整个地府。 雨神看了一眼纪慕人,缓缓放下了手。 萧岁温也跟着放下手,转身看着纪慕人。虽然纪慕人看着还算精神,但萧岁温就是能感觉到纪慕人不一样了,眼神不一样了,整个人的气场也不一样了。 “哥哥遇到了什么事?”萧岁温疑惑地问。 纪慕人摇头,“我什么事也没有,我还没问你呢——” “哎呀!”在一旁看了许久的司徒烟雨忍不住了,“我急死了,殿下!是这样的!” 他跑过来,挤在萧岁温面前,面对纪慕人道:“乌——阎君!阎君用风神刀破十方镜的结界,自己扛下了十方镜的攻击,为的就是惊动天界,帮殿下您帮救兵!” “什么?!小阎王扛下了十方镜的攻击???”最先惊讶的是莫捻。 纪慕人一愣。 在一旁的雨神也微惊。 “十方镜是什么??抗下十方镜的攻击会怎样??”纪慕人转身问雨神。 雨神刚要说话,司徒烟雨抢着在纪慕人面前表现,道:“殿下!十方镜原是天君关押邪魔创下的结界,这东西对阴邪之气尤为厉害,当初您——” “哥哥。”萧岁温一把拽走司徒烟雨,道:“十方镜我自然扛得住,三界没有比我身子骨更强的,哥哥无须担心。” 司徒烟雨被拽得差点摔倒,一把扶住风神杵地的刀柄,才稳住身子,风神一甩手,道:“闪开!别他娘的再碰老子的刀!” 司徒烟雨愣了愣,气嘟嘟在风神身后吐口水。 “但河妖害哥哥下来受苦,我饶不了他。”说罢,萧岁温又一转身,手一抬,携刚猛之力击向莫捻。 雨神足尖轻点,一瞬出现在莫捻面前,抬臂轻轻挡了萧岁温的猛力。 萧岁温倏地抬眸,双手攥起幽幽鬼火,足下猛然一踩,袭向雨神。 雨神并不想与萧岁温有正面冲突,他向后一飘,手中木杯稳稳不动,水竟没有起波。 萧岁温像是动了真格,双拳的幽火中忽地生出双刀,这刀看似不起眼,实则刀刃带着剧毒,萧岁温毫不留情,一刀一刀刺向雨神,雨神眼盯着那刀,眉头一皱。 他一弯木杯,甘露流出,形成薄雾,雾气在一瞬就麻痹了萧岁温的手:“阎君不守信。” 萧岁温手臂使不上力,抬腿踢向雨神木杯:“我何时不守信了。” 萧岁温速度极快,脚上力气也猛,亦或是雨神故意让萧岁温踢中了木杯,木杯脱手,在空中一翻,水露哗啦啦往外流。 第29章 甘露失去控制,原本那雾慢慢消散,萧岁温抓住机会,举刀刺向雨神。 雨神肩膀中了一刀,萧岁温紧皱着眉,眼见雨神慢慢化为水气消散在空中,萧岁温身后传来雨神的声音:“你答应扶樱不在用这刀,现在用了,岂不失信。” 萧岁温愣住了。 他慢慢回身,望着一脸温和的雨神,道:“这事,你如何知道的。” 水雾彻底散去,纪慕人垂眸望着萧岁温手里的刀,脑子里出现了一段熟悉的记忆。 扶樱当年在街上与那绿色眸子的小童擦身而过后,不到三日,他又见到了那小童。 小童被邪魔追到走投无路,满身血淋淋的伤痕,他大喘着气,背靠一棵大树,那邪魔转身变成一只大蟒,一张嘴就能吞下他。 扶樱那时正躺在树上看天,低头就见小童双手握着两把刀,这刀阴气极重,周身冒着绿烟,生在小童脚下的花草都瞬间枯了,扶樱只觉得好玩,便坐起来静静看着。 小童紧贴着树,身上的血往下淌,那大蟒要攻击他时,远处忽然有一群小童跑来。 大蟒停了动作,立即爬上了树。 “就在那!就是他,他是个怪小孩!!他是妖怪,吃了好多人!!” “对!!我也看见了,他会变成一条大蛇!!” 几个小童指着他,跟身后村民告状,十几个村民拿着刀耙棍棒,凶恶地望着他。 扶樱其实想说,你们要找的大蛇,就盘在你们头顶,但他自认为不该干涉凡人,也就没有多事,又继续躺着看天。 “没错,八成就是他,看他眼睛都是绿的,肯定就是妖怪!” 另一村民眯着眼瞧了瞧,道:“我认得他,他已经在城里出现好几次了,只要他出现,就有人家死人,一定就是个小妖怪,赶紧除了他!!!” 几个村民抡起武器就朝绿眸小童冲过去,扶樱回了下头,就见大蟒猛地从树上俯冲下来,对着那几个站在原地的小童张开大嘴。 “啊,那个——” 扶樱就说了三个字,就见绿眸小童一闪,从村民的棍棒中穿过去,村名以为小童发起了袭击,连忙举起武器朝小童身上狂乱挥打,小童后脑,肩膀,腿顿时溢出不少血,他吃痛地咬着牙,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大蟒。 扶樱瞪大眼睛,见那小童居然直接冲进了大蟒嘴中,大蟒生生将小童吞下。 村民见到大蟒吓得赶紧抱起孩子就跑。 扶樱跃下树,朝那大蟒走。 他以为小童死了,转身要走,忽然“砰”一声,大蟒身体被扎穿,血液猛地喷出,扶樱回头,见一只长了虎耳的小童从破口探出头来,他的脸全是红色的血,只有一双眼睛绿的可怕。 小童双手握着刀,艰难地爬出了大蟒的肚子。 扶樱走上前,小童闻声倏地转身做出防御姿势,扶樱看得出,小童已经筋疲力尽了,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两只手不停地颤抖。 “你为什么要救他们?”扶樱走到小童面前,蹲下身,眼睛平视着他。 就是那一瞬,扶樱闻到了很甜的糖葫芦味。 小童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任何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他都会本能地视为敌人,他紧握着手里的刀,大口大口地喘气。 扶樱垂眸,见那刀在吸小童的血。 世间神器千万,但论会吸人血的只有一种情况——这人就是这刀本身。 因为某种原因,刀灵成了人形,而刀本能地保护刀灵,就千方百计要与那人融为一体。 “走开。”小童吃力地吼了一声,说罢转身跌撞着跑了。 小童跑了好远,意识有些模糊,身体都是口子,疼痛难忍,忽然前面林子传来窸窣声,小童停住脚步,见前面窜出一条更大的蟒,这大蟒全身黑色,头顶还有一对角,一定是来给方才那条报仇的。 小童“嗤”了一声,凶狠地盯着大蟒。 那大蟒开口说了话,“小小虎兽,竟然杀我儿!胆大包天!!” 说罢,黑莽贴地而来,速度像一道闪电,小童没有把握可以击败它,但仍然竖起刀来面对黑莽。 黑莽张开血盆大口,眼看就要一口吞,小童立即伸手刺出刀,那匕首散出攻击的幽光,但他筋疲力尽,刀吸不到血,没有太强的威力,这一刺犹如螳臂当车。 小童临危之际闭上眼,想将身体所有血都祭给刀,只要能解决它,要多少血都拿去! 他正这么想着,静默片刻,发现那黑莽没了动静。 成功了吗...... 小童睁开眼,见黑莽张着大嘴悬在自己半步之外,一柄血红长剑从他耳边擦过,刺穿了黑莽的上颚,红色的火灼烧着它,黑莽逐渐灰飞烟灭。 “扶......”黑莽还未说完,就已化为灰烬。 小童呆愣愣望着这把剑,耳边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为何逞强?” 小童转身,就见扶樱单膝跪在自己身后,那柄血剑慢慢消散变成一根毫不起眼的树枝,被扶樱随手一扔。 小童恍惚着,身子一软,跪了下来。 扶樱冲着小童一笑,蹲在他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眸中溢出泪来,他喉间哽咽,身体忽地失去支撑。 他为了救这座城里的人,已经七日没合眼,虽然还是有人被吃了,但他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否则这城还会死更多的人,他的牺牲没有换来任何善意,反而被城里的人视为怪物本身。 他其实不知道什么叫做怪物,第一次听见别人称他为怪物,他还笑着说谢谢。 他以为那是特别的称呼。 直到村名举着火把,将他围了起来,所有人指着他,嘴里喷着吐沫,他们的眼神很可怕。 他紧紧抱着一只身子逐渐僵硬的小野猫,茫然地站在那。 这只小野猫是他救下的,他给小野猫找食物,下雨了一起抱着躲雨,大蟒来了,他们分头引开大蟒,村名却因为看见小野猫与他在一起,就视为“怪物”同类,活生生把小野猫打死了。 他再也撑不住了。 身体仰倒的时候,扶樱双手接住了他,他依偎在扶樱怀里,模糊间看到了一双彩璃般的眸子。 “萧......”他口中轻轻吐出一个字。 “小?” “萧——”小童双眸重重闭起。 扶樱坐在地上,望着怀里满身狼藉的小兽,琢磨着:“小什么呢?” 他见这小童小小的一只,想了想,嘴角一笑,道:“小东西,好好睡一觉吧。” 第24章 萧岁温抬眸, 对上了纪慕人移来的双眼。 很快,他别过脸,手里的双刀逐渐消失, 他笑着转过来,对纪慕人道:“哥哥, 我们该回去了。” 纪慕人心里五味杂陈。 那些往事逐渐被他想起来,好像有一只手为他拨掉枯萎的花瓣,露出封藏了似乎好几百年的心。 纪慕人低下头,道:“我还有些事, 需要处理。” 这话出乎萧岁温意料,他愣了一下,道:“好,我等哥哥。” 纪慕人走向莫捻, 道:“我进来的时候,带了一条小鲤鱼, 如果是你抓了他, 还请把他还给我。” 莫捻一笑,抬起手,凭空划了几下, 几道光影一闪, 一个隐形结界消散, 渊鲤从空中坠下来。 纪慕人伸手接住了。 渊鲤还是小童的模样,紧闭双眼,胸口微微起伏。纪慕人看向莫捻。 “一点封禁的术而已,离开埋酒河就会醒。” 纪慕人转眸示意司徒烟雨, 司徒烟雨赶紧上前,接过渊鲤。 司徒烟雨忽觉不对, 他呆愣愣看着纪慕人,又回望萧岁温,他有种以前的殿下回来了的感觉。而萧岁温微微凝眉,始终望着雨神。 “行斋。”纪慕人又对方行斋道:“你的妹妹还在这是吗?” 方行斋被叫了名字,一下子站的笔直,他点了点头:“但是已经不用找了,我找到她了。” 元锦帆一听,捅了他一手肘,“你干什么,找到了菱菱怎么不一起带走!?” 方行斋低下头不说话,纪慕人感觉到了什么,瞬间蹙起了眉。 “河妖在此害人性命,不知雨神您将如何处置河妖?”纪慕人的确还不太了解天律,或是说关于这部分,他还没有想得起来。 雨神上前两步,道:“莫捻始终不归我管,我还需告知管辖此处的武神,此事还得知会天君。” 雨神说罢,又看向萧岁温,“这事儿恐怕需与阎君一起商量,那神殿中的亡人毕竟去往地府,横生意外的亡灵如何轮回往生,想必也复杂。” 雨神其实是想引导萧岁温,趁此机会,去见一见天君,纪慕人一事,最好先让天君知道。 但萧岁温不领情,他冷笑一声,道:“地府办事不像你们天界繁琐,地府各殿接引不同亡灵,横生意外者不另当别论,皆按生前功过发配前往地狱受刑,有何复杂。” 第30章 雨神笑了笑,“阎君说的是,但横生意外,也算枉死,听说枉死城已经容纳不下更多亡灵了,枉死城向来走一个来一个,如今魂满,说明人间有异,阎君想必就是为此事而来的吧?” 萧岁温的眼像寒霜一般,身旁的司徒烟雨打了个冷战,往纪慕人那边靠了靠。 见萧岁温没有回话,雨神又道:“不如阎君随我前往天界,或许——” “不必了。”萧岁温强硬着语气道:“只要天界的各位负点责,把各自地界看管好,也不至于要我亲自走这一趟。” 雨神仍旧温和,但那风神却看不下去了,他向来比较护雨神,此时大刀一抬,指着萧岁温道:“去他奶奶的,说了这么多,好像你有何了不起,要是你有本事,怎么混到地底下了,有本事你也上天啊!连天君的十方镜都破不了,你算哪门子的王,我管你是阎王还是小鬼,有种的和老子一战——” 话音刚落,萧岁温就已经站在风神面前,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 风神的眼睛都没追上那速度,手里的刀纹丝未动,自己就已经先喘不过起来了。 “岁温!”纪慕人在一旁叫了一声,怕萧岁温伤了风神,忙道:“住手。” 萧岁温咬牙急喘,胸中憋着怒火,但还是慢慢放下了手。 风神猛咳了几声,涨红着脸:“有本事别下黑手啊!!” 雨神没有要插手的打算,只站在一旁监视着莫捻的动作,他其实已经传讯天界,一会儿应该就会有人下来捉拿莫捻,只要在此期间不出问题就好。 他也知道萧岁温和风神都是脾气不好的,遇到一起,立场不同难免生隙,他从来就无心插手旁人的事,好在有纪慕人在,事情就可控。 这么想着,纪慕人正好上前,走到了萧岁温前面。 纪慕人抬眸,望着风神,道:“风神大人,岁温近来琐事缠身,说的话......可能您不爱听,但却句句在理。天界疏忽,无端造成百姓枉死,给阎君添了麻烦,这事要商议要探查都行......”纪慕人忽地转身,望向雨神:“但不该天君亲自到地府来吗?” 雨神和萧岁温皆是一愣。 “你放屁!”风神大刀一挥,掀起一股飓风,那风从纪慕人耳旁扫过,带着尖啸之声。 萧岁温怕风神伤到纪慕人,本想夺过风神刀,却见纪慕人一抬手,掌心化出一道风,那风凝成花瓣,像一条软线,紧紧缚住了风神刀。 风神一惊,双手握刀柄,猛力挣脱,又一刀挥向纪慕人。 纪慕人手握木令,想唤出奈河剑,经过前几次,他对奈河剑已经开始熟悉起来,那剑身虚影刚现,萧岁温身影一闪,挡在纪慕人面前。他伸手破出一道屏障,拦下了风神刀刚劲无比的刀风。 萧岁温掌着风神刀的劲力,阴狠地盯着风神,若不是纪慕人在身后,他会立马捏拳碎了那大刀。 但他只是撑着一手,对风神道:“你不过一介凡人捡了便宜上了天,怎敢与我相提并论,你既不是武神,又不是天将,抬得起一把破刀,就敢随便与我动手,我杀你和杀一尾鱼一样无聊,你最好权衡清楚,天界可不缺接替风神之位的人。” 司徒烟雨怀里的渊鲤闭着眼,身子忽然一颤,司徒烟雨赶紧捂着他的耳朵,悄声道:“瞎说的,你别听。” 风神在没脑子,这几句话还是听得懂的,萧岁温说的在理。 先不论二人功夫高低,阎君毕竟是地界之王,连身后的雨神都对他客客气气的,他一个小小风神,只管人间季候,实在不该与他起冲突。 最主要的是,他挥这一刀是铆足了劲,要在人间必定狂风席卷,大树连根拔,屋舍四处飞,但萧岁温徒手接了这一掌,光凭这一点,他就认清了对方的实力。 风神倏地撤了刀。 萧岁温跟着收了掌。纪慕人的木令也散了光,只是他仍能看见那条指向方行斋的红线。 二人收了手,河面忽地投来一道金光,逐渐照亮河底。 几人抬头望去,见一队金甲将士手持长矛,从天而降,领头的披着银白轻甲,手持磷光宝剑,一行人声势浩大落在几人身侧。 领头那位正是武神天遗,他先看见莫捻,又望向雨神,同雨神鞠了一躬,道:“天遗来迟,望雨神赎罪。” 纪慕人看着二人叙话,他疑惑地靠近萧岁温,道:“岁温,这雨神地位很高吗?为何武神还向他行礼?” 萧岁温半回眸,望着纪慕人的眼睛。 纪慕人愣了愣,“怎么了?” “没事。”萧岁温道:“雨神在天界受的敬仰与天君无二,他是天君的亲弟弟。” 纪慕人睁大眼,恍然大悟。萧岁温又转身望着纪慕人,像是有话要说,但他张嘴之后又回过头去了。 天遗叙话之后,转过身来,看见了萧岁温,先是一愣,而后俯身道:“阎君也在此,天遗失礼了,此事竟惊动了阎君,是天遗的不是。” 天遗虽是武神,但举手投足文质彬彬,讲规矩,重礼节,一身繁缛,丝毫瞧不出武者的影子,这一点也是萧岁温最厌的。 萧岁温往前两步,移身恰好挡住身后的纪慕人,道:“无碍,快将人带走吧。” 他并不想多于天遗交谈,只想赶紧带着纪慕人走。 天遗也没多说什么,他又瞧见司徒烟雨,微微颔首作礼,司徒烟雨咧嘴一笑,算是回礼。 天遗唯独没有理会风神。 天将绑了莫捻,跟着天遗回了天界,纪慕人从萧岁温身后探出身子,道:“雨神您不一起回去吗?” 雨神笑了笑,道:“这就回去。”说罢,他走向纪慕人,递出了手里的木杯,“这个,权当与纪公子相识的见面礼,还请收下。” 纪慕人惊讶,“您知道我的名字?” 雨神噙笑,道:“实不相瞒,纪公子还未出生,我就知道了。” 纪慕人愣在原地,不过一想,既然是神官,此事应该也不稀奇,他低头,望着雨神手中的木杯,杯中装着水,那水中竟然养着一躲红樱。 纪慕人以为这只是普通的小木杯,于是接下来,仔细谢过雨神,待雨神解了十方镜与风神一同走了,萧岁温才说,那是雨神的法器。 纪慕人瞬间就觉得抬不稳了。 解决了麻烦,正要走,纪慕人又道:“岁温等等,还有一事!” 萧岁温回头,道:“哥哥还有何事?” 纪慕人拿起手中的木令,看向方行斋,萧岁温了然,道:“正好,我也有一事。” 萧岁温也拿出木令,走向元锦帆。 木令的红线,除了被指引的送行者,其他送行者是看不见的,见萧岁温朝元锦帆走过去的时候,纪慕人怔住了。 他知道萧岁温要做什么,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但他始终抱有一丝微渺的希望。 他低着头走向方行斋,方行斋其实早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百年间他也见过不少的送行者,其中过程也一清二楚,于是当即伸出手,将自己的血滴在了木令上。 “扶樱殿下亲自送行斋,”方行斋声音有些虚弱,“是行斋的荣幸。” 纪慕人始终低着头,他微蹙眉心,看木令现出方行斋的生辰八字,他犹豫了好久,都没有动,那边的萧岁温似乎也没有动作。 两人抬头,对视一眼。 纪慕人看见萧岁温的时候,嘴角融开了笑。 他低下头,吐了口气,翻过木令,在“放”字上,滴入了自己的血。 他不知道方行斋有什么必须活着的理由,但他做不到亲手送走他,他想萧岁温方才的犹豫,应该和他一样。 岁温其实也是个心肠很软的人,纪慕人这么想着,见木令“放”字处金光一闪,方行斋的生辰八字便消失了,木令恢复成一块普通木牌,方行斋站在纪慕人身前,没有任何反应。 纪慕人松了口气。 萧岁温朝纪慕人走来,道:“哥哥,走吧。” 纪慕人透过萧岁温的肩,看到元锦帆好好地站在那,还听他说了句:“行斋!我们也回去吧!” 那希望成真了。 纪慕人望着萧岁温笑起来。 “好。” 纪慕人的方行斋的回应重合在一起,下一瞬,却听方行斋大喊:“锦帆!!!” 纪慕人心一惊,抬头见元锦帆仰着身体,躺倒在地。他倏地看向萧岁温,“岁温......你——” “嗯。”萧岁温点了点头,“我还得带上他一起去地府。” 第25章 为什么? 纪慕人很想问出这句话, 可是他知道,该被问为什么的其实是自己,为什么要把生死薄上的该死的人放生。 因为私心吗。 “好。”纪慕人应得有些无力, 他低下头,没去看方行斋。 萧岁温走到死去的元锦帆身前, 冷冷地低头,他没有带过亡魂,觉得这事麻烦,很想召小鬼代行, 他抬手要唤时,回首瞧了一眼纪慕人。 第31章 司徒烟雨站在纪慕人身边,好像在说什么,纪慕人始终低着头。 扶樱救过方行斋, 又给了他樱树枝的事,萧岁温不知道, 但他感觉到纪慕人很在意方行斋。 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没看见,但一定有什么行为唤醒了扶樱一部分记忆,他觉得纪慕人的眼神都与之前不太一样了。 “走吧。”萧岁温放下手, 对元锦帆道。 元锦帆没有了意识, 只是呆呆地站起身, 双目无神地跟着萧岁温走。 方行斋知道事已至此,什么都改变不了,萧岁温引着元锦帆的魂从他身边走过,他微微侧目, 看见了元锦帆的靴子,他动了动手, 想要抓住元锦帆,但最终还是低下头,捏起了拳。 他抱起元锦帆的尸体,低着头,与萧岁温反向而走。 萧岁温和纪慕人一路走的安静,司徒烟雨也没吭声,离开了埋酒河的渊鲤又变成了一簇小幽火,跟在纪慕人身侧。 到了地府,萧岁温需要把元锦帆先带到鬼城安顿,他刚转身,想问纪慕人之后的打算,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 “阎君别来无恙。” 萧岁温倏地抬头,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抬手就起了一个结界,将身前的纪慕人罩了起来,这个动作从背后看着就像是整理了一下袖子。 地府来来往往的亡魂精怪不少,周围吵闹,背后那人也没把这个动作当回事。 司徒烟雨奇怪萧岁温为何将纪慕人罩在结界里,这个结界是个隐形结界,罩在结界里的人外人是看不到的,也就是萧岁温把纪慕人“藏起来”了。 司徒烟雨一伸头,看见一个身穿玄衣,肩劈蟒袍的人站在那,他一瞬间就愣住了,身体隐隐发起抖来。 “岁温?你这是做了什么??”纪慕人摸着那层淡淡的结界,问萧岁温。 他现在说话,只有萧岁温能听见,萧岁温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转身了。 “看来天界真是闲得很。”萧岁温道:“一天下来了三位神官,全让我碰着了,出门没看黄历,倒霉到家。” 玄衣男子没说话,但他身后突然跳出一个穿着破烂的小叫花,那小叫花活泼一笑,伸出四根手指,抬头望萧岁温道:“四个,还有我!” 萧岁温沉默了一下,突然让开了两步,让纪慕人可以看见这个小叫花,萧岁温像介绍似得,道:“财神也跟来了。” 纪慕人望着小叫花,瞪大双眼,他又看向那一身富贵的玄衣男子,有点怀疑萧岁温说的财神是他,但“也跟来了”无疑指的是这小叫花啊! 纪慕人有点傻了。 那父亲在家中供的那些白胡子老神仙的财神像岂不是假的??供了几十年,难不成供成土地爷了。 “不对不对。”财神摆了摆手,又指向身后:“我是有要务来找阎君,跟来的是悬朝。” 来者不善。 萧岁温半转头,对身后的司徒烟雨道:“枉死城不是有份名单吗?你先去把名单对一遍吧。” 司徒烟雨脸色煞白,站在原地没动。 萧岁温转身。 “司徒烟雨。”萧岁温叫了一声。 司徒烟雨身子一抖,看向萧岁温。 “先回去。”萧岁温道。 司徒烟雨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悬朝,随即转身跑了。 待在结界中的纪慕人看出了司徒烟雨的害怕,想必悬朝不是个好应付的人,他不想给萧岁温添麻烦,于是道:“岁温,那我跟城主一起先走。” 纪慕人刚转身,头就撞在了结界上,虽然不疼,但他意识到,萧岁温不解结界,他就出不去,而且他说话也没人理,悬朝和小财神好像都看不见他。 他突然明白了萧岁温的用意,一定是那二人中,有人是奔着扶樱来的。 纪慕人不再说话,安静地看着。 “阎君,这枉死城城主可是大官职,责任重大,你怎么交给一只狐狸呢。”悬朝阴阳怪气道。 “我地府的事,你小小武神何权过问?” 萧岁温的话剑拔弩张,悬朝一下子阴沉了脸。 “地府的事,我自是无权过问,但——”悬朝往前走了两步,“若是我手下的死犯重新活过来了,我可就有责任了。” “怎么?武神抓犯人抓到我地府来了?”萧岁温负手,他比悬朝略高一点,垂眸盯着悬朝,道:“活的你抓不住,死的你可就抓不了了。” 的确,天界管活人,地府管死人,就算是再大的邪魔,死了也归萧岁温管,天界要人,得请示天君,来向阎君商议,给不给,还是萧岁温做主。 但纪慕人不一样。 纪慕人当初虽沦为天界囚犯,但他连魂魄都被震碎,连入地府的机会都没有,就“消失”了,如今残存的魂魄有了凡人肉身,纪慕人算是“活的”,那就归天界管。 “谁说是死的?”悬朝侧身,嘴角笑起来,他望着纪慕人结界的方向,道:“我嗅到的扶樱,可是活生生的。” 纪慕人屏住呼吸,以为悬朝看见自己了,但萧岁温丝毫不在意,他设下的结界,就是天君站在这,也看不见纪慕人。 “那你请便。”萧岁温转身,根本不管悬朝,他一走,纪慕人也赶紧转身跟着走。 萧岁温微微回眸,见悬朝不动,倒是小财神跟上来了。 “阎君!悬朝就是那个脾气,扶樱殿下死后,他算是武神之首,说话难免目中无人,您多谅解,别与他计较。”小财神一路小跑,跟着萧岁温的大长腿,一直来到了鬼城。 进了鬼城,萧岁温才慢下步子,道:“财神下来,又为何事?” “是这样的!”小财神从衣服里掏出一个挂在脖子上的小算盘,道:“阎君地府虽然奢华,但这些楼阁百年未修,多少存在安全隐患,保不准哪一日走水了,或者坍塌了,伤了人也不好,天君体恤,想赠您金银,修缮地府!” 小财神算盘拨的啪啪响,“地府大殿九十五,小殿三百二十一,光这些就要——” 他把算盘放下,伸出九个手指,道:“就要这个数,还不论枉死城,鬼城,归乡城,轮回台,望乡台,孽障台等零零碎碎的地方,这些肯定都要修缮。” 小财神自顾自说着,纪慕人觉得这财神是算账的一把好手,若是能到纪府管账就好了,又意识到这想法太离谱,自己都笑着摇了摇头。 “我以前是给扶樱殿下管账的,殿下要求高,我也不能马虎,我现在算的账都是站在您的立场算的,您就放心吧,只会多,不会少。” 纪慕人愣了一下,重新看向这个小财神,但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人。 萧岁温负手望着两旁热闹的街市,各种精怪穿梭来往,凡人也见怪不怪,早已熟悉。 “天君要什么?”萧岁温话问的直。 “要安排位天官到您这来做事。”小财神答的也直。 萧岁温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小财神,“悬朝?” 小财神点了点头。 “免谈。”萧岁温道。 “诶诶诶!”小财神小跑上去,拦住了萧岁温,“您别着急回绝呀,您想想,东方武神那可是天界第一武神,他在您手下当差,不是给您长面子嘛,再说些修缮地府的开销,可是好大一笔钱啊!” 萧岁温转头,找着给亡魂住的客栈,道:“我萧岁温的面子要他来长?” 小财神意识到自己话没说好,想了想道:“那您再换一个思路!!”他站定跺脚,挡住萧岁温的去路,“东方武神起码功夫绝顶,他跟着您,办个什么事都不用您亲自动手,多方便啊,就算您要保护个什么人,他也不在话下啊!” 萧岁温低着头,看着满脸笑意的小财神,他想了想,道:“天君为何要把悬朝派下来?和哥——和扶樱殿下有关系?” “这我就不知道了。”小财神摇了摇头,把算盘塞进衣领里,拍了拍胸口,道:“我实话告诉您,最近天界不安生,总发生事情,各武神都开始戒备了,我估摸着天君怕您地府也遭袭,特意派了位靠谱的武神来帮衬,要是有个什么事,天界也好第一时间援助。” 这话萧岁温一听就知道,半真半假,小财神自己的猜测是真,但天君帮衬的真实目的他倒是能猜个一二。 天君在找扶樱。 毕竟那是他儿子。 天君一定认为萧岁温能找到扶樱,所以派个人来守着,但他想不通,为什么是悬朝。 当初扶樱在天界大战众武神,萧岁温并不知道,他后来听说,悬朝是给了纪慕人致命一击的人,而且悬朝一直看管纪慕人,二人冤仇一定不浅,扶樱死后,悬朝一直在找他的残魂。 天君此意,萧岁温难解。 “我说了不——”萧岁温仍要回绝,忽听远处传来一阵喊叫。 “救命啊!!着火了!!!” “快跑啊,这楼要倒了,魂压碎了可就进不了轮回了!!!” 萧岁温皱眉,望向远处,见火光漫天,灼烧连绵,几乎半个鬼城都葬在火海里,亡灵都在逃跑,浓烟瞬间遮住了半边天,巡城小鬼拖着十几辆水车拼命往那处奔,一时间混乱起来。 第32章 “呀。”小财神用手扇了扇,好像浓烟熏到了他似的,“看来这地府不修缮都不行了呀。” 萧岁温移眸看向小财神。 忽地一道黑影从远处奔袭而来,化成一团黑云,那黑云趁着杂乱,猛地撞开了萧岁温,连小财神都掀翻在地,而后黑云直接撞碎结界,结界碎成幽光,零星飘散,黑云化身成一个手执银剑的紫衣青年,青年抓起纪慕人的手腕,道:“走!!!” 第26章 纪慕人很懵, 不知此人是敌是友,他想甩开,奈何这人手上力气太大, 根本无力挣脱。 但方才这人化作一团黑云袭来的时候,他想起了在纪府院中, 抬头看见的那团黑云,他曾有奇怪的冲动,想要救这团黑云,不知是不是身边这人。 纪慕人边跑边望着这人的脸, 这青年生的俊俏,眉骨棱岸,鼻梁高挺,许是眸色较浅, 下巴消瘦,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的锋利, 但少年一身正气, 剑眉一凝,凛然肃穆,看着倒不像是什么坏人。 纪慕人从面容上实在记不起人, 想问问名字, 认识相识会不会有点印象。 “你叫——” 身后突然有掌力袭来, 青年背中一掌,立马松手,放开纪慕人,转身拔剑。 “哥哥!”萧岁温一把拉过纪慕人, 道:“待在我身后。” 青年紧握着剑,面对萧岁温时能瞧出谨慎和害怕, 却又俨然一股决心赴死的样子。 “你已经害了我家殿下一次,还要害他第二次吗!!”青年剑指萧岁温,终于愤怒喊出声:“你这颗煞星,就不能远离我们殿下吗!?” 萧岁温眉头皱的紧,他忽然收了掌,道:“你说我害了他一次,此话何意?” 那青年有苦难言的样子,几次想说,但又瞧了瞧纪慕人,最终没说出口,但眼眸怒红,想起往事不免愤恨。 “我杀了你!”青年横剑朝萧岁温杀过来,萧岁温没躲,他就站在那不动,剑尖快触到他喉咙的时候,青年肩膀被人一推。 这一掌看似轻巧,力却不小。 青年踉跄往后跌,他站稳身体后,抬头道:“殿下......你怎么还帮着他,他还会害你第二次,第三次,到时候就算是雨——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了!” 纪慕人回眸看了一眼萧岁温,萧岁温眸中带伤,神情惶惶,纪慕人道:“岁温没有害我。” 萧岁温望着纪慕人,虽然他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扶樱为何而死,但他知道扶樱的死,多半只有一个可能。 因为当初天界反对他做阎君的神官非常多,地府还在动荡不安,有许多神秘之人对他暗中下黑手,想要除了他,三界之中,只有扶樱一个人护他,可扶樱就在那时忽然死了,之后没有人在和萧岁温作对。 一切都很奇怪,可扶樱的死多半是因为他。 他像是认下了这个罪,他变成了杀死扶樱的罪魁祸首,在扶樱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因生气将自己锁在天子殿,悔不当初。 萧岁温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眼眶渐红。 “岁温。”纪慕人轻唤一声,“你没有做过任何伤害我的事。” 纪慕人第一次见萧岁温这幅样子,就好像一个好不容易得到糖葫芦的孩子,小心小心,开开心心把当葫芦带回家,却半路冲出坏小孩,辱骂着他,把他的糖葫芦摔在地上,踩得稀碎。 “岁温......”纪慕人上前,有想要抱住他的冲动。 “哎哎哎!!!”小财神忽地从地上爬起来,瞪着大眼跑到纪慕人身前,指着纪慕人道:“这这这,扶樱殿下!!您真的还活着啊!!!” 但小财神的表情立马不好了,惊到发白:“哎呦,您快避避吧,东方武神要是知道您在这,会立马把您带回天界!到时候又要把你打的魂飞魄散了!” 纪慕人听了这话,知道悬朝是扶樱的死对头,他不想给萧岁温添麻烦,心想要如何避开悬朝。 然后萧岁温却不顾,他走上前揪着那青年的衣领,问道:“当年的事,你知道什么,殿下为何而死?” 青年奋力甩开萧岁温,到:“知道这些还有什么用,我只要你现在把殿下还给我,我带他回去找天君,天君会护着我们殿下,而你只会害他!” 萧岁温捏着双拳,胸口怒火中烧,鬼城的火也越烧越旺,到处都是撕心裂肺喊救命的声音。 萧岁温怒目回头,火光映红了他的脸。 “不好了,这火在烧下去怕是整个地府都要烧没了!”小财神往后躲着,面上淌汗,“阎,阎君,这么大的火,你能控制的住吗?实在不行,我通报天界派天官下来救火吧!” 小财神说着,就掏出一张金色符纸,准备传话,却听纪慕人道:“岁温!雨神不是给了我法器吗?你可知如何用??” 萧岁温一愣,道:“我不知道,神官的法器都要术催动,风神刀是因为我以前用过,所以知道怎么用。” “那看来雨神的法器,我是用不了了......“纪慕人着急地望向蔓延的火光。 “哥哥,我来处理就好。”萧岁温道:“这里不安全,我先命人送你去天子殿,你在那等我。” 萧岁温说罢,打了个响指,唤出两个天子殿的守卫,让守卫把纪慕人带回天子殿,守卫点了点头,朝纪慕人比了个请的手势,纪慕人没有动。 他担心萧岁温的身体,之前在埋酒河萧岁温扛下了十方镜的攻击,身体肯定大损,这会儿怎么去处理这么大的火势。 萧岁温没走几步,纪慕人就追了上去,他从萧岁温身侧跑过,冲着火光去。 萧岁温立马抬手,布了一道结界挡在纪慕人身前,生怕火光伤到纪慕人。 鬼城乱作一团,纪慕人跑过一家坍塌的胭脂铺,见一女子被压在废墟下喊救命,女子的手无力地朝他伸着手,面上痛苦不堪,他转身去救,一根带着火的横木倒下,将那女子魂魄瞬间打散,纪慕人愣在原地,见那女子流着泪,身体逐渐化作虚光,最后散的无影无踪。 魂散的时候,极其痛苦,他好似身临其境,全身疼痛难忍,有种万剑穿心的窒息,大喘着气弯下腰。 “哥哥!”萧岁温扶住纪慕人,轻抚着他的背,“哥哥深呼吸,别害怕,有我在,别害怕......” 纪慕人闭着眼,平缓着呼吸,忽然听到远处有个熟悉的声音,萧岁温也听见了,二人转头看向火光深处。 那里人人喊叫,四处奔逃,而其中有个身形瘦小的女子,蹲在地上徒手搬着带火的横木,去救被压住的亡魂,嘴里还不停喊着:“儿子,儿子你在哪,儿子,儿子......” “禾娘!!”纪慕人直起身,扭头就朝那边跑。 禾娘听见纪慕人的声音,猛地回头,见纪慕人踏着火星子,朝自己跑。 禾娘大叫一声,猛地哭出来,她扔下手中横木,起身奔向纪慕人:“儿子,儿子,儿子......” 禾娘头顶有炸开的火木飞来,那火木足足三人宽,这压下来,禾娘怕要如刚才那女子一般下场,纪慕人大喊:“禾娘当心!!”他足尖一点,跃身要去挡,身侧萧岁温的影子却比他快一步。 萧岁温本欲抬腿一踢,但见下方还有不少摔倒在地的亡魂,于是收了腿,出掌布出一道幽光,拖着横木轻轻落地。 禾娘完全没意识到方才的危险,她狂奔着扎进纪慕人怀里,紧紧抱着人,哭得很大声:“你吓死娘了,儿子......你没事太好了......天官保佑,天官保佑......” 禾娘的眼泪濡湿纪慕人衣襟,一脸的黑灰曾在纪慕人肩上,纪慕人愣在原地,耳边尽是尖锐的求救声,那些声音都是冲着他来的,所有人都朝他伸手,他置身火海,好像成了唯一的救世主。 可怎么救呢...... “殿下,那法器你可以用。” 纪慕人回过头,见那执剑青年追上来,他说的应该是雨神的木杯,似乎他本不想说这事,但知纪慕人一定会救,终于还是说了。 “可我并不知道——” “不需要术!您就是可以用!”青年无法解释出口,说完就化成一道黑云,冲进火海,掀风卷起好几个亡魂,带离火海。 纪慕人拿出雨神给的木杯,里面的水还和之前一样多。 禾娘擦着眼泪,开开心心抬起头,想带着儿子走,但看见这小木杯时她瞬间愣在原地,问说:“儿子,你怎么会有这个木杯?那人......那人来找过你了???” “那人?那人是谁?”纪慕人问。 “就是给你木杯的那个男人......”禾娘有些恍惚,“他来找你了,他为何来找你?” “禾娘你认识雨神??”纪慕人问。 禾娘抬眸,看着纪慕人,许久道:“不认识。” 纪慕人疑惑地瞧了禾娘一眼,又听朝自己呼救的声音越来越多,纪慕人拿着木杯往前走,萧岁温紧跟着纪慕人身侧。 纪慕人深呼吸,抬起木杯,里面的水晃动起来,他微微倾斜木杯,甘露从中倾泻,哗啦啦滴在地上。 第33章 空气中忽然出现一层薄雾,薄雾笼罩着火光,将火势渐渐压下去,忽然间所有吵闹消失,四周静谧异常,大雾渐浓,纪慕人看不清四周。 叮铃—— 有铜铃在响,这声音他熟悉,这好像是地狱那棵树上挂着的那个铜铃,这铃声和寻常铃铛不同,响声清脆,如小雨敲击青瓦,带着甘霖润物的舒适,他闭起眼,辨认声音方向。 左边,右边,右边,右边,后边—— 纪慕人倏地转过身,见身后站着一男子,这人身穿青袍,年轻俊朗,怀里抱着个粉嫩的婴儿,那婴儿手里拿着一枝樱,开心地笑着,男子小心翼翼左右晃着婴儿,宠溺地说了句:“慕人,爹爹送你一岁生辰礼,愿你无忧无虑,安心长大。” 说着,男人伸出细长手指,轻轻点在婴儿额间,一朵樱花印在额上,如水波般逐渐荡开,忽然间婴儿身体散出一阵花香,随后,男子取下腰间小巧的铜铃,系在婴儿脖子上,婴儿抱着那铜铃,竟笑了起来。 “有铜铃在,慕人永远不会迷路。”男子声音温柔,满是喜爱,“慕人藏在人间,乖乖长大,等你第二十六个生辰到时,爹爹就将整个天界送给你。” 纪慕人站在一旁,缓缓抬眸,见那抱婴儿的男子,正是雨神。 第27章 纪慕人傻愣在原地, 他呆呆看着雨神眼中的宠溺,见他俯身亲吻婴儿额头,听他嘴里哼出一段悦耳的歌谣。 这世上难道还有另一个“慕人”吗? 雨神哄了婴儿, 慢慢抬起头,纪慕人紧张地捏着衣袖, 在与雨神对视的瞬间,他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雨神就这么看着他,嘴角扬起一个笑。 纪慕人睁大眼,一阵难以形容的感觉侵袭上身, 好像冰冷的身体被热水裹着,酥麻感直冲头顶。 “整个天界,都是你的。” 雨神看着纪慕人,重复了一遍。 纪慕人道:“这是......什么意思?” 雨神不在说话, 薄雾逐渐散去,周围的吵闹像远处倾覆而来的浪潮, 越来越明晰。 “哥哥, 大火都灭了。” 萧岁温的声音就在耳边,纪慕人愣了一下,抬起头, 四周火光不知何时变成了一股股浓郁黑烟, 奔跑的亡魂都慢了下来, 他们在废墟之中,翻找着其他亡魂,即使互不认识,也都会搭一把手。 木杯里的水明明倒出去许多了, 现在一看,却一如之前, 半分未减。 “那人的东西果然厉害啊,小小一个木杯就能灭一场大火......”禾娘在一旁大为震惊。 小财神迎上来,朝纪慕人鞠了一躬,“你真是救了地府,帮了天大的忙!这一笔,天君一定会记上,日后为您表功!”说罢,财神转身对萧岁温道:“阎君,地府既已毁成这样,咱们是不是该坐下来好好商议这修缮计划了!” 萧岁温一改之前态度,没有拒绝,负手笑道:“那就请财神到天子殿稍作等候。” 小财神说动了萧岁温,乐的手舞足蹈,跟着鬼侍先去了天子殿。 小财神前脚走,地府两个小鬼后脚就来通报,一个说东方武神悬朝大人在等候阎君,另一个说判官殿的石柱神兽有异动,攻击了几个亡魂,崔判官等着阎君去镇压凶兽。 萧岁温不紧不慢点点头,挥手让小鬼退下了。 他对纪慕人道:“哥哥暂且先去司徒烟雨那等我,等我处理了这边的——” “岁温。”纪慕人忽然出声,抬头看向萧岁温。 “怎么了?” 纪慕人脑子很乱,他总觉得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刚才在雾气中看到的画面,他很想告诉萧岁温,但萧岁温要处理这么多事,他不想再给他徒增负担。 “我先回去一趟。”纪慕人道。 “回哪里?”萧岁温问。 “回家。”纪慕人躲着萧岁温的目光,低头说:“回阴阳岳,我还有事需要回去处理。” 这只是他随口说的,没想到萧岁温紧接着问:“有什么事?需要我帮——” “不用了!”纪慕人忽然想起自己带来的账本,道:“我只是回去送账本的,那账本对纪家很重要,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萧岁温沉默了会儿,道:“账本在哪?” 纪慕人抬起头,支支吾吾道:“在,在城主那里,我让他替我保管着,你先去忙你的事,不用管我,我会——” 纪慕人话没说完,萧岁温就递出一本账簿给纪慕人。 纪慕人呆呆望着账簿。 “账本我一直给哥哥收着,去埋酒村的时候,哥哥掉在地上了。” 那一瞬,纪慕人觉得自己永远无法抬起头了似的,他慢慢伸手,接过账本,道:“谢谢......” “我让鬼侍送哥哥回去。”萧岁温的声音很淡,说罢,萧岁温转身走了。 纪慕人这才抬起头,看着萧岁温的背影。禾娘忽然拉过纪慕人的手腕,道:“儿子,你才来,怎么又要回去,不回去不行吗......娘好不容易见着你......” 纪慕人失落地半垂着眸,他见萧岁温的身影逐渐消失,才道:“可我没有留下的理由,我什么也帮不了他。” 禾娘又在一旁说了几句,纪慕人一句也没听进去,他恍恍惚惚告别了禾娘,又恍恍惚惚被小鬼带到了鬼门关,和牛头马面打了招呼。 没有萧岁温的带领,要返回阳间,只有从鬼门关出去。 鬼门关外,不停有人往里面走,他们手里都拿着一张黄纸,不知写着什么,牛头马面在一个个核实,让后放亡魂进入鬼门关,等放进了十几个亡魂,才让纪慕人出去。 地府没有白天,到处都是幽暗的,纪慕人踏出鬼门关时,白光刺的他睁不开眼,他抬手挡在眼前,阳光照到身上,十分不舒服,他赶紧往前走,找了个阴凉的地方。 纪慕人眯着眼适应了好久,完全睁开眼时,看见眼前熟悉的宅院——纪府。 本以为出了鬼门关要走好远的路,没想到出来就是家门口。 一定是岁温。 但奇怪的是,门口挂着白灯笼,门柱上也裹着上好的白段子,这景象像是又回到的埋酒村。 纪慕人一下子想起自己的祖母,他心头一惊,抱着账本跑到门前,用力敲门。 来开门的是年老的管事,才开门见到纪慕人,那管事面上一白,跌倒在地,“鬼......鬼啊......” “刘管事!”纪慕人跨进门,要扶人,刘管事拼命摆手,“别过来,别过来,二公子,求您放过我,别过来啊......” 纪慕人手悬在半空,“你在说什么?” 几个下人闻声赶来,看见纪慕人后纷纷吓得后退,嘴里也在说什么“鬼来了。” 纪慕人愣在原地,忽然明白,难道他们以为自己死了,这白灯笼是给自己挂的? 他赶紧解释道:“我没死,我只是去别的地方了,现在回来了,爹爹和祖母可在?” 胆小的下人一听,赶紧跑去找夫人,其余的扶起刘管事后退出去好远,都不敢靠近他。 纪慕人只是笑笑,自己就朝正堂去,正堂里没人,以往父亲会在此处喝茶或是检查一些被退回的玉器。 难道父亲不在府里? 纪慕人转身,准备去祖母的屋子,刚转身,就听见一声尖叫。 那声音刺激着他的耳朵,但一听就知道是谁,这个家不会有第二个女人的声音这般尖锐又矫揉造作。 “母亲。”纪慕人对着大夫人恭恭敬敬作揖。 这大夫人个头小小一只,虽上了些年纪,但会打扮保养,且她嫁进纪府时年纪尚轻,即使育有两子,却不显老态,看上去可以与纪慕人姐弟相称。 “你你你——”大夫人手指颤抖着,指着纪慕人,惊恐道:“你明明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你是人是鬼?” 纪慕人解释道:“母亲,我当然是人,我没有死,我现在回来了,对了,阿午呢,阿午可回来了?” “那小子和你同一日下葬的,你别在这吓唬人!!”大夫人转身推搡着下人,道:“快,快去把楚衣找来,快快!” 纪慕人知道,大夫人没第一时间命人去找父亲,只有一种可能,父亲不在家,而且是出了远门。 “母亲,祖母她在——” “你闭嘴!”大夫人捏着帕子,吼了他一声,“我告诉你,虽然老爷不在家,但我也有办法对付你,区区一个鬼魂,你以为我会怕你吗?!” 纪慕人没在解释,等了一会儿,纪楚衣匆忙跑来。 纪楚衣比纪慕人小五岁,是纪家最小的孩子,也是最得宠的孩子,从小锦衣玉食,纪慕人没有的,他都有,而且他从不为纪府生意操心,活的惬意潇洒,算是阴阳岳有名的纨绔。 纨绔听说纪慕人回来了,玩了一半的骰子也不玩了,立马冲了过来,还没看清人,就远远大喊:“娘!你别害怕,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道士,专门驱鬼,我已经派人去请他了!” 第34章 纪楚衣边说别跑,跑到大夫人身边时,才抬头看纪慕人,但这一眼,明显被吓了一大跳,“你怎么全身这么白!你真是鬼啊!?” 纪慕人不解,“我不一直是这样的吗?” 纪楚衣拼命摇头,“你之前哪有这么白,全家最白的明明是我,你看看你现在,就跟......跟尸体一个颜色!” 纪楚衣这么一说,旁边的下人也发现了,纷纷点头,窃窃私语。 纪慕人一想,难道是因为在地府太久,没有晒太阳,真变白了? “我回来是来送账本的。”纪慕人往前走了两步,递出账本。 他走一步,身前众人倒退三步,纪楚衣护着大夫人,差点要去搬椅子,准备动手。 纪慕人见状,又退回两步,把账本放在圆桌上,“账本我就放在这里,我想去看看祖母,她老人家——” “你别动!”纪楚衣忽然大叫,“祖母身体不好,你别想靠近祖母,我已经请了王道士,他马上就来了,你哪也别想去!” 纪慕人叹了口气,道:“你们为什么都认为我是鬼?我只是去了别的地方,并没有死,要是不相信,楚衣,你来摸摸看,看看我是不是活人。” 纪楚衣一听,有些犹豫,他皱眉想上前,被大夫人一把拉住了,“楚衣!你可别被恶鬼迷了心智,你这一上去,没准他就把你带走了,或者和你换魂,死的可就是你了!” 纪楚衣惊吓着连连后退,转身对下人道:“王道士呢!!怎么还没请来,他不就在米铺帮人超度吗,怎么这么久!再派人去请!” 下人低着头就往外跑,撞上了匆忙跑回来的下人,“哎呦,三公子,王道长请来了!” 纪楚衣面上的僵硬一化,马上跑去接人。 跟着下人进纪府的王道士打扮的像模像样,尤其那方方正正的脸一看就正气凛然,纪楚衣领着王道士进到正堂,指着纪慕人道:“这里这里,道长,恶鬼就在这里,拜托你一定要把他驱干净了!” 王道长上前,盯着纪慕人看了看,纪慕人嘴角微翘,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歪的气势,对王道长道:“劳烦道长跑着一趟,母亲与弟弟疑虑我是鬼,但我真是人,还请道长向母亲解释。” 王道长皱着眉,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身后众人大气不敢出,全部人就这么等着他动作。 “重的很。”王道长道。 “什么重的很?‘纪慕人问。 “阴气重的很!”王道长忽然抬手,让众人后退,道:“我还未进宅,就见漫天黑气笼罩纪府,这黑气源头便是你!” 纪慕人愣了一下,心想难道是在地府沾上了这些东西,一下子不知如何解释。 “哎呀,求道长做法,多少银子我们都有啊。”大夫人哭哭啼啼,看着我见犹怜,“求您帮我们除了这个恶鬼啊。” 王道长在阴阳岳有些名声,所以家家户户遇到事都会请他,大事小事他也见过不少,没想此时,他话锋一转,道:“贫道恐怖无能为力。” 大夫人一怔,上前两步,躲在王道长身后,垂头轻声道:“道长,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这小子回来就除了他,怎么变成无能为力了。” 王道长面色凝重,道:“夫人,他身上,当真有阴邪之气,贫道驱邪几十年,还未见过这般浓重的邪气,这不是大邪就是大恶,贫道恐怕都奈何不了他。” 大夫人这下子脸色是真白了,旁边的纪楚衣也已经傻了,连垂在身侧的手都在发抖,嘴里念叨着:“他一定是来报复我们的,一定是的......” “王道长,这......这可怎么办?”大夫人说话间身体颤抖不止,她死死抓着王道长的手臂,生怕王道长撂摊子甩手跑了。 “不是的!”纪慕人看大家如此害怕,连忙摆手,“我这是有原因的,我并不是鬼。” 王道长见纪慕人动作,怕纪慕人会出手伤人,他忽地抽出背后铜剑指向纪慕人,道:“孽障,既已成鬼,就该听阎王爷之令,好好入轮回,为何重返阳间作恶!” “啊?”纪慕人愣了一下,此时有理也说不清,既然账本已经送到,为今之计,跑为上计。 纪慕人一脚踢翻一把椅子,圆椅咕噜噜滚向王道士,纪慕人趁机跑入院中,周围下人吓得纷纷避开。 “道长道长,别让他跑了啊!!”大夫人推着王道长。 王道长立马掏出两张符咒,两指一捏念叨几句,符咒脱手变为两道虚影利剑,直穿纪慕人后背。 纪慕人身体忽地沉如巨石,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王道长上前,铜剑指向纪慕人,道:“贫道今日非得将你送还给阎王爷!” 第28章 看着纪慕人出了鬼门关, 悄悄跟随的萧岁温才转身来到判官殿。 判官殿一片狼藉。 桌子椅子翻倒在地,碎裂的木牌横在其中,小鬼们颤抖着身体, 躲在柱子背后,探出半个脑袋东张西望。 萧岁温走到一具正在消散的亡魂边俯身查看, 亡魂身上有很大一个灼烧的伤口。 “阎君!阎君!” 崔判官从翻倒的桌子后面探出半个身子,见到萧岁温时,几乎要感动的流泪。 萧岁温背对着崔判官,听见叫喊, 回眸见崔判官小心地将乌纱帽抱着怀里,一身官服上好几道爪印,脸上还有粘稠恶心的液体。 “那东西呢?”萧岁温冷着声音问。 崔判官不敢站起来随便走动,猫着身子道:“不知道啊, 好像您一来,就安静了, 方才还吃了一个小鬼, 吓得大家都不敢出来了。” 才说完,一只龙头悄无声息荡到崔判官身后,双目注视着崔判官的背影, 鼻孔轻轻吐着浊气。 萧岁温道:“蹲下。” 崔判官没有细细思考, 立马本能跟着萧岁温的指示做, 刚蹲下身,巨龙张口,一阵热气呼出,朝着崔判官咬去。 这一咬, 却是咬住一只巨焰火球,火球在龙嘴中慢慢变成一道符咒, 咒文化成火红的铁链,将巨龙整个头给紧紧缚住。 崔判官回头一看,吓得他抱着乌纱帽就跑向萧岁温。 “阎君,还好您来的及时,也不知这神兽怎么就被唤醒了,离开柱子大杀四方,闹得我这判官殿人仰马翻,损失惨重啊。” 崔判官向萧岁温诉苦的时候,那神兽死命地挣扎着,萧岁温一挥手,神兽像被无形的力拖拽,重新回到石柱上,连带头上的铁链一起化成了石像。 “亡魂伤了多少?”萧岁温问。 “六个,五个凡人,一个花妖。”崔判官重新戴好乌纱帽,用手抹了一把脸,“还吃了我殿中一个小鬼。” 萧岁温抬头,看了眼另外三根石柱上的神兽,他伸手送出火球,将四根石柱都捆上铁链,又在铁链上布了道结界。 崔判官一看,松了口气,“这东西真的只有阎君能震住,天上那位来了都不好使。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刺激了神兽,百年来都未苏醒,这两日却已经醒两次了。” 还有一次,是萧岁温救了纪慕人那次。 萧岁温猜想,神兽苏醒大概和纪慕人有关。 “消散的亡魂记录清楚,呈报给我。”萧岁温转身要走,忽然被崔判官叫住了。 “阎君且慢,听说鬼城起了火,那处的伤亡可要记录?” 萧岁温朝前走着,道:“不必。” 崔判官一笑,道:“是是,毕竟是您亲自放的火,那这一块我就不管了。” 萧岁温驻足,回眸看向崔判官,“你如何知道?” 崔判官双臂垂在身侧,微微躬身,道:“谁敢在您眼皮子底下纵火?天子殿的鬼侍暗中巡视,自然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况且这火看似厉害,实际根本没有伤人对吧,所以您才不用我去做记录。” 萧岁温提唇一笑,“判官果然了得。” 崔判官得了萧岁温夸奖,止不住的笑起来,“若没这点脑子,您也不会重用我呀。” 萧岁温点点头,道:“得了空去枉死城一趟,司徒大人那可能有麻烦,你多帮衬着点。” 崔判官俯身道:“是。” 出了判官殿,鬼侍跟了上来:“阎君,人已经关起来了。” 萧岁温只顾往前走,良久才对一直跟着的鬼侍道:“先关着吧,乌子寒以前是殿下的人,别伤他,好吃好喝伺候着。” 鬼侍点头,转身走了。 萧岁温往天下殿走,打算去见财神和悬朝,他一直在琢磨,天君把悬朝派下来,自己应该给他安排一个什么职务好——好折磨他。想着想着,脑子里忽然跳出某个人的脸。 萧岁温愣了一下,他驻足从怀里掏出木令,用手指戳了戳木令,想问问木令那头的人,是不是一切都好。 这人才走了一会儿,萧岁温就想了。 但好巧不巧,那东方武神悬朝在天子殿呆不住,带着手下出来,正巧撞见了萧岁温。 萧岁温本想转身,但一想,现在刚好只有两人,要做什么都不用有所顾虑,于是他将木令揣进怀里,走向悬朝。 第35章 悬朝也不怯,挥手让手下退了。 萧岁温走到悬朝身前,问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悬朝嘴角噙笑,佯装无辜:“天君命我来,自然是协助阎君查枉死城之事,哪有其他什么......关于别人的目的?” 萧岁温一把抓住悬朝的衣领,“有我在,你以为你能动得了他吗。” “他?”悬朝疑惑地瞧着萧岁温幽绿的眼眸,“他是谁?难道扶樱真的在这?” 萧岁温憋着怒火,将悬朝往后推,悬朝背抵一棵干枯的树,这树枝上燃着幽火,绿色的光印在萧岁温脸上,阴沉可怖。 “我现在就能杀了你。”萧岁温松开手,退后半步,他盯着树上的幽火,那幽火中生出手臂粗的铁链,捆缚住悬朝的上半身。 悬朝不做反抗,只是垂眸扫了一眼,笑道:“原来阎君的火链是这样的,三界邪物最怕火链,看着倒是普通。” 萧岁温知道火链奈何不了悬朝,他只是想逼悬朝反抗,但悬朝是个聪明的,即是被天君指派下来,那他就听命于萧岁温,若是他明面上和萧岁温动了手,就等于和天君动了手,萧岁温只要告一状,他就得重回天界。 但悬朝也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手上虽然没动作,但那张嘴却不饶人,他瞧着萧岁温,笑道:“扶樱当年舍命护你,现在你又这般护扶樱,二位究竟有着什么不可说的关系?” 萧岁温的铁链在悬朝身上移动,这铁链其实带着劲力,悬朝面上没事,体内灵气早已混乱,他极力抵抗着铁链的灼烧,这一刻他才知道,萧岁温当真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 萧岁温没有回答,怀里的木令忽然颤动,他眼角一跳,心口隐隐作痛。 萧岁温连忙挥手撤了铁链,道:“去天子殿等我,这是地府,不是你的后花园,别瞎逛。” 说罢,萧岁温转身,跑出一段距离后拿出木令,手指触后红光闪现,萧岁温道:“哥哥??” 喊了几声,那头才有回应,纪慕人的声音有些远,“岁温!” “你那出了什么事吗?”萧岁温问。 “我没事,放心吧。”纪慕人道。 “你每次都这么说。”萧岁温道:“等我,我马上过去。” “别。”纪慕人连忙阻止,“我要去见祖母了,你好好忙自己的事。” 纪慕人说罢,木令那头就再也没声音了。 萧岁温想起纪慕人走之前,对自己撒谎说账本在司徒烟雨那,他心一沉,低下了头。 萧岁温知道纪慕人离开地府,有自己的原因,他不该多干涉。 以前他就因为管得太多,和扶樱吵架—— 扶樱让他掂量清楚自己的身份,扶樱说他没资管扶樱的去留,扶樱说“你只不过是我救下的千万生灵中的一个而已。” 萧岁温自嘲一笑,又沉了脸,转身朝天子殿去。 彼时纪慕人正在纪府院中,被王道士定身。 王道士剑指纪慕人,问道:“你在和谁说话?你这邪物难道在召同类相助?” “我在自言自语啊。”纪慕人道:“道长,你这么厉害,为何瞧不出来我是人,不是鬼?你擦亮眼睛再看看,我当真是凡人啊。” “哎呀道长,你可别再与他多啰嗦了,这小子以前就伶牙俐齿,做了鬼也没人能说过他,您赶紧动手吧!免得让他巧舌如簧再给跑了!”大夫人远远站着,拉着纪楚衣不让他靠近半分。 王道士眉眼伶俐,他伸出两指,划了个口子,以血祭剑,而后念了道咒,再将手中的剑扔出,那剑沾着他的血,直直冲向纪慕人胸口。 大夫人见着,面上扬笑,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那剑就停在纪慕人身前,像是在嗅什么,忽然间,剑抖了抖,倏地掉落在地。 “哎呀!”大夫人叫出声,“这剑怎么回事?怎么不杀了他!” 王道士大惊,退后道:“你这邪物究竟是何来历,连我的神剑都怕你!” 大夫人一听这话,吓得又拉着纪楚衣躲去一排下人身后,后怕道:“怎么回事,难道这小子真的是从阴曹地府上来找我们报仇的??” “娘,要是连王道士都治不住他,我们可该怎么办......” 大夫人胸有成竹,道:“放心,这王道士还有本事,他治不住,天上的人能治住!” 说罢,二人抬头,就见王道士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金纸符咒,符咒上写着“天将召”。 这符咒是请天兵的符咒,一般得道的凡人救助百姓之后,会得到天官庇佑,赠几张“天将召”,任何情况下使用都能请得天兵相助。 大夫人早听过王道士有这符咒,所以自然不怕。在纪楚衣去请王道士之前,大夫人就已花重金买通的王道士,只要纪慕人一出现,王道士就会把他视作鬼魂,驱赶出去,之后大夫人会买通山贼,杀了纪慕人。 现在事出意外,能在这就正大光明除了他,那自然更好。 大夫人笑着,见王道士对着金纸念咒,金纸散出白光,咒语结束,炸成碎片。 一阵金光在王道士身后闪烁,忽地,几个身着金甲,手持长枪的天将出现在王道士身后。 王道士恭恭敬敬转身,双膝跪地:“贫道王潜山,拜见武神。” 大夫人一看,知道对面的人来头不小,一定就是天官,她拉着纪楚衣的衣衫,一起跪下,一院子的下人见状,也都战战兢兢跪地。 其中一个天将正声道:“唤我等前来,所谓何事?” 王道士手指纪慕人:“此邪物实在太厉害,贫道对付不了,特请武神相助,除了这孽障。” 几个天将一听,纷纷抬头,看向纪慕人。 第29章 天界天将上百万, 就算下来的这几个有些官职,但他们也没亲眼见过扶樱。 但几人的确感觉到了纪慕人身上的邪气。 可邪气并不能说明什么,天将问道:“王潜山, 此人可有行凶作恶?” 王道长义正言辞:“邪物虽未作恶,但放任不管, 必定酿成大祸,还请武神相助除了他!” 天将笑了笑:“这是什么道理?那地府神官身上都有邪气,难道还要我们把地府一锅端了不成??” 王道长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大夫人的眼色, 又坚定道:“此邪物与神官如何相提并论,他是恶鬼,日后必定伤人,武神用抽魂鞭一试便知, 他体内的魂魄便是逃亡的恶鬼,抢了这纪家二公子死去的躯体, 欲重返人间作恶。” 纪慕人惊呆了, 这王道长越说越离谱。 他本来对王道长抱着敬畏心,觉得得道之人是有些本事的,又经常帮阴阳岳办法事, 超度亡人, 值得尊敬, 现在却觉得这王潜山就是个江湖骗子。 几个天将互相望了望,道:“抽魂鞭怎能随意对凡人使用,你要是拿不出明确证据,我等就要回天界了。” “且慢!”王道长抬手制止, “贫道有办法证明!这抢占躯体的恶鬼都怕大米,只要用大米泼洒, 若他受了伤,就说明体内有恶鬼。” 纪慕人嘴角抽了抽,心道这江湖骗子的不正经办法还挺多的。 正想着,就见大夫人真命人取来一碗生米,并指使一个下人朝他泼米。 那下手战战兢兢靠近纪慕人,抖着手泼也不是,不泼也不是。 纪慕人笑了笑,道:“你且泼吧,没事的。” 那下人喉间吞咽,一闭眼,抬手把碗里的米都泼了出去。 这米冲着纪慕人上半身泼的,洒在衣服上的倒没事,但碰到脖子的米瞬间发出刺啦声,纪慕人被烫的倒吸一口凉气,他伸手捂住了脖子。 脖子那又烫又红,有的地方被烫出伤痕,疼痛难忍。 “看吧!!”王道长横眉冷目,指着纪慕人道:“果然有反应,此物必是恶鬼无疑。” 纪慕人吃痛地望向大夫人,见大夫人一脸得意,知道这米必定有诈。 但几位天将还是半信半疑,即使是恶鬼,其实也不该他们管,那是地府的事,他们只管人间妖邪,况且纪慕人并没有任何伤人行为,他们要是无故出手,也是违反天律的。 正在此时,纪府门外又进来一人,此人一身玄衣,身着黑甲,背负双剑,进来便大喊道:“我能证明他到底是谁。” 院中众人都朝那人望去,王道长不认识此人,与大夫人暗中对视,对方摇摇头,似乎也不认识。 天将腰间都佩戴所属神殿的腰牌,几个天将见此人腰间佩戴腰牌就知道也是天上来的。 “这位是?”天将客气问道。 “本神乃东方武神殿中左侍,月尘。” 几位天将一听,单膝下跪行礼,“原来是月尘大人,失礼了。” 王道士见天将都下跪了,知道这月尘来历不凡,心中不免担忧,要是他识破自己的伎俩,说这纪慕人不是恶鬼,那天将必定会说他坑蒙拐骗,把他的“天将召”收回。 “娘,这个神官看着厉害,这下子纪慕人应该跑不了了吧!” 第36章 纪楚衣惊喜地望着威风凛凛的月尘。 大夫人道:“这纪慕人身上究竟是有多邪,怎么连东方武神的人都来了!东方武神可是天界大官啊!不过这位武神倒是英俊潇洒,见之忘俗啊,娘我今日真是赚大了,要是能把武神留下来吃顿饭也好啊。” 纪楚衣吃惊转头,望向大夫人,“娘,你说的......有道理啊!咱们把武神留下来,说不定武神看我骨骼奇佳,把我带上天做神侍!” 大夫人一听,反应过来,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她立马站出来,道:“武神大人,您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如果您不介意,先里面请,喝口茶,这纪慕人的事啊,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 月尘看了她一眼,根本不理会,他略过大夫人,走到纪慕人身前,对众人道:“这人身体里的,的确不是自己的魂魄。” 他这话一说,院中众人都吓一跳。 大夫人猛吸一口气,又重新跑回纪楚衣身边,也不顾吃不吃饭了,她把纪楚衣拉的很远,道:“这下子真见鬼了,今日若不是请了王道长来,还不知道咱们娘俩现在是死是活!” 天将们自然信月尘的话,只是又深知此情况不归天界所管,于是问道:“即是如此,是否要请地府神官来一趟?” “不必。”月尘道:“我正是从地府来的,已经得了阎君允准,拿了地府勾魂链,前来捉魂。” 天将一听,也都放心下来。 纪慕人心头一抽,听到这话呼吸紊乱,但很快他又觉得不对劲,他问说:“你是说,阎君让你来的?” 东方武神的名字,纪慕人自然知道,也知道那位确实正在地府,对眼前月尘的身份不作怀疑,但纪慕人方才才和萧岁温说了几句话,对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又怎会派人来捉魂? “自然。”月尘拿出勾魂链,对着纪慕人晃了晃,那链头是尖锐的弯钩,看着实在骇人。 纪慕人不知道月尘的目的,只解释道:“我真是人,我体内的魂魄是我自己的,绝不是你说的那样。” 月尘无声一笑,眼中充满鄙夷,好似笑纪慕人说着不知是天真还是愚蠢的话。 “真相是什么,重要吗?”月尘的声音像风一样轻,他把纪慕人视作将死之人,也不给自己留后路,畅所欲言:“百年前没能除了你,放走了一丝残魂,为了找你,我过着地狱般的日子,悬朝大人就快把我活剥了。” 纪慕人的身体还被王道士的符咒定着,他站在原地听着月尘说的话,有一瞬觉得好像自己走投无路了,心里还在想象那钩子砸下来是什么感觉,会痛吗,会流血吗? 小时候曾见过衙门转送重犯,那犯人的琵琶骨上扣着两个大铁爪,大家都说,那凡人是个大恶人,人人唾骂,他学着大家的样子,朝那囚犯轻轻“呸”了一口,那囚犯恶狠狠地朝他扑过来,好在被制伏住了,他被吓得做了好久的噩梦。 没想到自己今日成了阶下囚。 脖颈处的烧伤还隐隐作痛,眼见那铁链逐渐逼近,他眼眸向后轻瞟一眼,似乎等着身后会及时地出现谁。 “只要把你残魂勾出来,交给悬朝大人,他就可以以此作为威胁,杀了阎君。”月尘的脸逐渐扭曲起来,他笑的很难看,“永别了,扶樱殿下。” “他要杀岁温??”纪慕人身子挣扎了几下,勾魂链凌空发出声响,正要落下,忽然远处传来喊叫声。 “等等!!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月尘手中一顿,回身望去,远处一个老太太被下人搀扶着出来。 “祖母!”纪慕人朝纪老太太喊。 大夫人见状,立刻冲上去拦住老太太,“母亲,您怎么出来了!那个已经不是你孙子了,是恶鬼,您没看见天官都在此捉鬼吗?” 纪楚衣也跟着附和,“是啊,祖母就算再喜欢纪慕人,也不能连这恶鬼一起偏袒吧,那可是会吃人的恶鬼!” “胡说!”纪老太太红着眼眶,甩开大夫人,又冲纪楚衣说:“那是你二哥,你连一声兄长都不叫就算了,今日还帮着这些个外人欺负他,你们到底是一个姓的兄弟啊。” 纪楚衣面露不悦,“他分明就是您在纪府门口捡来的,怎说是我兄弟,他也配。” 纪老太太明显一惊,立马看向大夫人,见对面撇过脸,就知道这女人嘴不严,她一巴掌拍在纪楚衣背上:“你这个浑小子,你说什么胡话!!” 纪慕人其实没有太惊讶,他心里已经有了底,这句话的冲击还不算太大,或许纪家若知道他是雨神的儿子,才会惊掉下巴。 “祖母,我没事的,您快回去吧,孙儿也算回来看过您了,您可要保重身体!” 纪慕人见祖母消瘦了不少,实在是有些担心,更不想让祖母看见自己被勾魂的样子,只想让祖母快些进屋。 “孩子啊,祖母对不住你,祖母应该把你放在身边,好好的照顾你的......”老太太说着,眼泪止不住的流,“是祖母害了你,要是当初就帮你找到......也不会叫你在纪家吃这么多苦啊。” 纪慕人鼻尖一酸,心中想到的却都是祖母对自己悄无声息的疼爱。 纪慕人从小做什么都是自己一个人,父亲不允许祖母照看自己,说纪慕人聪明,要跟着他一起从商。父亲对纪慕人是真正体现出“严父”之态,但他从没感受过“慈母”,所以纪慕人一直以来都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感受,也不敢麻烦别人。 他曾被纪楚衣骗到山上,遇到过野兽,后来被吓晕了,迷迷糊糊醒来整个林子里只有他,他连眼泪都没流,站起身就往山下走,他不哭不喊,不是因为知道没人会帮他,而是他从未感受过被帮助和爱护,不知道世上有这种东西。 他下山回家后,被父亲见他一身泥泞,鞋子跑丢一只,头发乱糟糟的,于是不问原因骂了他一顿,只有祖母在他睡着后偷偷进了他的屋子抱着他的头哭了好久。 那时他不理解祖母为什么哭,长大后才渐渐明白。 祖母是纪慕人在纪家唯一爱着的人。 纪慕人嘴角扬起笑,柔声道:“祖母,我从不觉得苦,是祖母救了我,给我吃给我穿,我怎么会苦呢。” 纪老太太手捂着嘴,泪流满面:“偏偏......偏偏你这么懂事......” 听了半天闲话的月尘没了耐性,对纪慕人道:“道别完了?上路吧。” 月尘抬手,勾魂链冲纪慕人胸口而去,纪老太太跌撞往前跑,嘴里喊道:“住手!别伤我慕人孩儿......” 纪老太太爱护心切,竟随手捡起石块砸向月尘,月尘心躁,左手掌心朝后,惯出一道劲力,原本是想挡开石子,没想劲力过大,直接将纪老太太掀飞出去。 大夫人发出惊叫,几个天将立马出手要救人,却发现月尘劲力非凡,风力自带结界,他们根本靠近不了。 “祖母!!!”纪慕人双目一凝,琉璃般的瞳孔骤缩,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挣脱王道长的符咒,清风般一荡,闯进月尘结界,逼停劲风,双手接住纪老太太。 院中众人连他的虚影都没看见,一眨眼,就见就慕人出现在了另一头,正蹲在地上,将老太太轻轻放下。 老太太睁眼,见纪慕人笑着:“祖母,您没——” 纪慕人忽地瞪大眼睛,低头一看,勾魂链穿过他的身体,胸前一片血红,他艰难吞下口中的腥甜,颤抖着道:“您,没事吧。” 第30章 纪老太太脸色发白, 惊慌抬手摁住纪慕人胸前的口子,占了满手的血。 她声音同手一起颤抖着:“孩子,孩子......” ”没事祖母。“纪慕人说着, 慢慢垂下手,眼眸低垂没了生气。 月尘拉着勾魂链, 站在纪慕人身后,邪笑着拉动铁链:“马上就结束了,你解脱了,我也解脱了。” 纪慕人像被人生抽了骨头一样, 疼的满头大汗,他能感觉到魂魄的游移,就像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地在身体里乱撞,四肢瘫软使不上力。 月尘用力将铁链向后拉, 已经准备好接住扶樱的残魂,脸上的笑意也越发张狂。 纪慕人视线变得模糊, 一阵剧痛, 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忽然炸开,一滩血色洇散,混沌一片。 “真是帮了我的大忙。”扶樱的声音从纪慕人左耳荡至右耳, 轻柔又令人安心。 纪慕人蹙眉, 胸口灼烧的厉害。 “慕人, 醒醒。”不知谁叫了他一声,心口猛烈一颤,那洇开的血花很快重新聚在一起,凝成一躲红樱, 绽在纪慕人额间,留了片刻后, 又慢慢消退。 忽然间,百年过往像墨画般在他脑中重现。 从奈河汹涌炽烈的血色,到坠入河中的残败枯枝,再到第一滴甘甜露水的浇灌,后来在天界某个神殿中长成的一棵繁盛樱树,再后来樱树被移至地狱净化执念和怨气,最后一个白净少年自樱树诞生。 少年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神官,那位神官便是日日浇灌樱树之人。 第37章 少年集天地灵气与地狱邪气为一体,亦正亦邪,他断枝成剑,踏风城帆,无所不能,天君为了用他的力量,将他养在膝下,少年成了天界太子,为天界做了不少辛苦事,又最终落了个葬送神台的下场。 百年之后,浇神樱树的神官有了孩子,他将孩子藏在人间,用二十六年时间助孩子恢复神力,滋养残魂,如今正是第二十六年,那神官亲自下界,送了这孩子一只木杯。 那孩子此时跪在纪府院中,嘴角带笑,眼角落泪。 纪慕人眉间舒展,缓缓睁了眼,只有躺在他怀里的纪老太太能看出来,这孩子好似变了一个人。 纪慕人维持着嘴角的笑,对纪老太太道:“祖母,您受苦了。” 说罢,他嘴角一压,半垂的眼眸中寒意四起,被禁锢了百年的残魂终于完全醒了,少年眼中蒙霜,化不开的冷意让他双眼看上去绝望而呆滞,他好像刚从神台万箭穿心后的疼痛中苏醒,见着天地都是一片血腥。 可他另外半边身子,又是彻头彻尾的温暖,纪慕人的笑终于还是融了扶樱的霜色,扶樱知道,当初剩下的残魂是最不容易被打散的那一块,代表着温暖善意的那部分,纪慕人就是那份残魂。 那股温暖坚不可摧。 纪慕人眸子愈发湿润,眼睫都被浸湿,但瞳孔却越来越有光彩。 忽然间,月尘手中的勾魂链断裂,一股无形劲力从纪慕人身体惯出,将月尘撞飞,体内勾魂链遽然脱离,像落地的琉璃,在空中碎成零星铁屑。 月尘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勉强起身,这力量太强大了,是扶樱的力量。 他瞪大双眼,道:“不可能......” 大夫人吓得大叫,忙找地方躲藏,一院子下人目瞪口呆,却没有跑。 纪慕人跪在地上,头微倾,半含花香的风亲暱缠绕,撩的他墨发飞扬,衣袖轻翻,连几个天将都呆呆瞧着他,顾不上一旁肝火爆烈的月尘。 纪慕人扶着纪老太太起身,微微转眸对站在一旁的婢女道:“祖母身子不好,先扶她回屋休息。” 婢女双颊一红,忙上前扶着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张口欲问,却又迟迟没说话,纪慕人就望着老太太,像是在乖乖地等她老人家问话。 “你,还是慕人吗?”老太太终于问出口。 纪慕人柔声道:“我是,一直都是。” 老太太肩头放松下来,她一直都知道,这个孩子来历不凡,当初她抱进屋时,纪慕人身上始终绕着一股若隐若现的灵气,老太太喜欢极了,觉得是上天的赏赐。 她又抬手摸了摸纪慕人的脸颊,道:“好孩子,祖母不给你添乱,祖母回屋里等。” 纪老妇人回屋后,就哭着跪在那尊萧岁温的神像前,不停磕头,一直重复着:“多谢神官保佑,多谢神官保佑......” “你果然不一般,勾魂链既然断了,那就只有把你带走才行了!”月尘不死心,拔剑朝纪慕人奔来,那剑脱手变成三道剑影,飞向纪慕人。 纪慕人嘴角一提,忽地朝后踉跄而逃,露出害怕的摸样,他故意崴了脚,摔坐在地上,那剑影从他头顶飞过,击在假山上,石头瞬间炸裂,碎石到处飞,纪慕人抬手为离得近的下人布了道无形结界,挡了石块。 他忙回头,冲几位天将道:“神仙哥哥救命,我真的只是普通人。” 几位天将几乎是本能地持长枪挡在纪慕人身前,“月尘大人且慢!” 月尘刹住脚步,心中气的不行,他的剑是什么速度,这又是天君亲赐的神剑,武神都不一定能及时躲过,被这纪慕人摔一下就躲了,多少有些侮辱。 “你们干什么,闪开!别误我正事!” 天将道:“这位公子虽带邪气,但并未伤人,我等无理由抓他,这是违反天律的。” 月尘恼怒,指着纪慕人道:“你们瞎吗!你们都破不了的结界,他轻轻松松就破了,这意味这什么??他的能力根本在你们之上,你们还在这护他,简直愚蠢!!” 天将一听,才反应过来,纷纷回头看纪慕人。 纪慕人马上收了得意的笑,故作思考,道:“许是因为我前几天拜了一位高人为师,教了我不少本事,我从小身子就不太好,我母亲祖母都可以作证,我不能走太多路,也不能舞刀弄枪,于是那位师父就教了我些仙术,莫非就是这结界?” 天将听着,点了点头,对月尘道:“月尘大人,不日今日就先作罢。” “荒谬!”月尘抬剑,怒不可遏:“什么高人会这些东西,你休要再信口雌黄!” “诶?”纪慕人不乐意,指着干站在一旁的王道长,道:“他不是也学了一身的本事吗?你怎么不质疑他,却要质疑我,莫非你与我有仇,还是与我家人有怨,故意拿我开刀?” “你!!!”月尘气的脸颊通红,你也你不出后文,只想一刀了结了纪慕人。 “哼。”纪慕人皱了皱鼻子,揉着脚踝道:“你这神官好不讲理,我要让几位神仙哥哥帮我告状,告到天君那里,要是真搞出什么大动静,你的那位武神靠山一定会用鞭子抽你的!” 月尘突然反应过来,要是动静真搞大了,惊动天君,就得不偿失了。 月尘收剑,一甩衣袍,道:“罢了!我也不着急这一日,咱们来日方长。” 说罢,月尘足尖一点,越墙而出。 纪慕人眸子淡淡一扫,轻声道:“好啊,来日我连你主子一起收拾。” 几位天将也收起长枪,回身就对上笑的明媚的纪慕人。 “多谢神仙哥哥相救。” 天将忙挥手:“哪里的话,小公子你的伤没事吗?” 纪慕人低头一看,胸口虽有血迹,但伤口已经愈合了,区区勾魂链对他来说,就像喝了一口热汤,被烫了一下一样。 “没事没事!”纪慕人笑道:“我那师父看我总摔跤,给我吃了好些稀奇的补药,说是受了伤能快速恢复,神仙哥哥不用担心!” 这一句句“神仙哥哥”听得几位天将直犯迷糊,也没多想,只道:“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说起来......”纪慕人站起身,望着王道士,略作思考,道:“王道长确实厉害啊,早就听说您在阴阳岳做了不少好事,不过总是帮人驱邪,难免自己沾上邪气,既然你说这米有奇效,那您也应该驱驱邪啊!” 话音一落,纪慕人捡起地上一把米,在掌中揉了揉,手中立马灼烧起来。 这米有毒。 他冷眸一抬,见王道长忙往天将身后躲,“我是驱邪的人,邪都怕我,我不用驱!” 纪慕人微微歪头,没什么表情,不冷不热道:“驱邪之人最易中邪,你要。” 他一挥手,那米从两名天将之间穿过,直直砸向王道长的脸,一颗也没漏。 王道长立马惊叫着捂脸,天将一转身,就见王道长面上被烧的通红,双颊微微见血,立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天将手指王道长,道:“好你个王潜山,居然欺骗我等,当初我们武神大人就不该给你’天将召‘,你快将剩下来还回来!” 王道长一听,仇视纪慕人,从袖子中抽出一张金纸,交给了天将。 天将定睛一看,又道:“还敢偷藏!” 天将一挥手,王道士袖中四五张金纸齐齐飞出,他像丢了命似得瞪着眼伸手在空中捞,但一张也没捞回去。 王道士将这仇记在了纪慕人头上,他怨气颇深地看了大夫人一眼,咬着牙转身溜出了纪府。 大夫人怯怯低了头,拉着纪楚衣缩到下人身后不说话。 “我等也该回去了。”天将们朝纪慕人拱手作别,纪慕人一手负在身后,微微低头,问道:“不知几位神官在哪个殿当差?” 天将一愣。 纪慕人这句话问的有些不对劲儿。 按照常理,凡人应该不清楚天界有些什么神殿,只知道一些神官的头衔,比如财神,武神,文神。 问在哪个殿当差倒像是天上那些人问出来的话。 天将稍一思索,觉得纪慕人或许真不简单,他身上带有浓重邪气,却又隐隐散发一股纯净的灵气,这灵气是现在才显现出来的,这种气息和天界神官很像,那是长时间待在天界浸出来的东西。 天将一时间有些懵,俯身回答道:“我们是正玉殿的兵将。” “正玉殿的话......”纪慕人手指戳着下巴,思考道:“是南方武神天遗的殿?” 几个天将抬头,顿了顿才道:“正是。公子怎么会知道?” “前几日我正巧遇到过天遗。”纪慕人笑着说:“他帮了我大忙,改日我一定登门——登寺庙之门,给南方武神烧高香,捐功德,以表感谢。” 几位天将更是惊讶了,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于是尴尬笑了笑,道:“那我等就先告辞了。” 纪慕人点了点头,几位天将踏云而去。 “好了。”纪慕人拍了拍手,转身将目光落在大夫人身上,冷声道:“外边的事处理完了,该处理家里的事了。 第38章 第31章 大夫人见那王道士跑了, 天将也走了,就想带着纪楚衣先溜,刚转身走了两步, 就听纪慕人道:“母亲,我不在的几日, 家中好像发生了大事,这门前的东西是为谁挂的?” 大夫人慢慢转身,皮笑肉不笑道:“那个啊,是, 是给你挂的。” 没想到她连谎都不编一个。 纪慕人就这么看着她,她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捏着帕子低头四处看,再抬头又对上那双温柔又吃人的眸子, 大夫人全身一抖,甩了甩帕子, 道:“既然你已经回来了, 那就不提这事了。” 她又冲一院子的下人道:“散了吧,散了吧,这一院子的烂叶子怎么都没人扫, 赶紧动起来啊。” 话说完了, 下人们却没动, 都低着头偷偷打量纪慕人。 大夫人怒道:“怎么着?我现在说话不好使了?” 纪慕人见一排下人里,有一个小厮在发抖,于是转头指了指那小厮,道:“你说, 为什么我回来,大家都说见鬼了?” 那小厮惊恐万分, 颤抖着声音回道:“二......二公子,您不是已经死......死了吗,怎么会,回来呢?” 纪慕人朝那小厮走,那小厮吓得后退。 “我何时死了?尸体你可见了?” 大夫人忽地在旁边嚷嚷:“纪慕人!你别问了,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既然回来了,那就赶紧去铺子里对账,铺子里的事情还多着呢!” 纪慕人道:“父亲与兄长不在家,这家,就是我做主,该做什么,我说了算。” 大夫人瞪大眼睛,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好啊,几日不见你倒是变得多啊,那你现在是要把我赶出去还是怎么着?” 纪慕人不理大夫人,只问那小厮:“何时见的,在哪见的?” 那小厮战战巍巍抬头看了大夫人一眼,道:“是,是大夫人说让我去山上找您,说就在东边万山坡的茅屋那里,我去的时候,就见您和阿午已经死了,我就先把您背回来了,后来,后来又叫了一些人去把阿午带回来的,我们明明看着您被下葬的,您怎么会又回来了......” 纪慕人道:“你是说,你带回来的那个,和我长得一样?” 小厮点头,“是啊,那分明就是您啊......” 纪慕人又看向大夫人道:“母亲又是如何得知我在那山上的?” 大夫人眼睛眨了好几下,不敢抬头看纪慕人,“我,我也是别人告诉我的,我哪知道真假,只让人去看看。” 这样的小把戏就算不说真话,纪慕人也知道个大概。 人间的易容术虽然并不广泛,但只要有钱,就能找到做这行的人,随便找个体型相似的尸体,换上他的面容,这事也不至于太难,只是阿午那具他不确定是不是真的阿午。 “开棺。”纪慕人道。 大夫人愣了半响,“你说什么?开,开棺?为何要开棺?” “那棺材里的既然不是我,当然得弄清楚是谁家丢了儿子,这事还得报官。” “不行!”大夫人心慌起来,要是报官,她做的事没准都会被抖出来,到时候会牵扯到纪楚衣,还会影响她父亲的名声,她断不能让纪慕人报官,索性软下性子来,“慕人啊,你都已经回来了,这事就别在追究了吧?就算那棺材里的是别人,我们也是厚葬他的,也算是对得起他家人了。” “对得起他家人?”纪慕人重复。 纪慕人有些许吃惊,看来她找来的不是尸体,而是活人,她将一个活人杀死,伪装成纪慕人。 没想到这个外表娇柔的“母亲”,为了赶走他,竟能如此狠毒。 在一旁的纪楚衣见纪慕人一直咄咄逼人,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挡在大夫人身前,趾高气昂道:“纪慕人,你懂不懂长幼尊卑,还这个家你当家,你只不过是纪家捡回来的一条狗,为纪家看账的狗,你得意什么。” 纪楚衣从小不好读书,说话颠三倒四,他想不出骂纪慕人的狠话,瞎说了句:“皇帝老子捡来的虫崽,真把自己当太子了?” 纪慕人听到这句话,头皮一阵酥麻。 几百年前在天界,有人也对他说过这句话,可是时间太久了,他已经不记得是谁说的了,但他还记得那句话。 “天君捡来的小傀儡,还真把自己当小太子了。” 说完这句话,那人笑了好久,他已经不记得那人长什么样了,却清楚地记得那笑声。 纪慕人笑道:“口说无凭,若我说你是捡来的,你也信你是捡来的?” 纪楚衣却道:“那简单,滴血认亲啊,看看我俩谁是父亲亲生的!” 纪慕人以前见过滴血认亲,这东西靠不住,于是道:“好啊,要是发现你不是父亲亲生,我才是,你那便卷铺盖走人?” “要是你不是,你便走,滚出阴阳岳,永远别回来!” 纪慕人道:“一言为定。” 大夫人听着二人对话,脸色一下子就白了,眼神四处游移,纪慕人在大夫人那惊魂不定得慌张中察觉到什么,他微惊地向纪楚衣。 难道这纪楚衣真不是...... “什么滴血认亲啊。”大夫人吞吞吐吐道:“都是一家人,一家人,既然老爷和楚临不在,那这家理应由慕人做主。” “娘,你怕他做什么,咱们——” “住嘴。”大夫人面颊微红,紧紧拉着纪楚衣手臂,“叫你好好读书,你整天与那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说出来的话都不经过大脑,赶紧和你二哥道歉。” “我道歉??”纪楚衣震惊。 大夫人推了纪楚衣一把,“还愣着干嘛。” 纪楚衣虽然顽劣,却也听母亲的话,于是皱眉,不耐烦地随便糊弄了句:“对不住。” 说完,纪楚衣气冲冲走了,大夫人紧跟了上去,像是去哄儿子了。纪慕人也没揪着这事是不放,他赶着去纪老夫人屋中看望,于是随便叮嘱下人两句就走了。 纪老夫人没什么大碍,只是太累,等纪慕人的时候睡熟了,纪慕人没让婢女叫醒老太太,就这么悄悄坐在一旁陪了许久。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纪慕人才出屋子,让人去给老太太顿了补汤和几味药。 他无心吃饭,想去院子里吹风,还没转过拱门就听见薄墙背后传来纪楚衣的声音。 “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娘我出去了。” 一个下人回道:“放心吧三公子,不过您真要找人来收拾二公子啊?他今日才说拜了高人做师父,万一他真会什么本事,反伤了您可怎么办?” “你听他吹!”纪楚衣道:“他从小到大什么样,我不知道啊?瘦的跟猴子似的,没走几步就累得气喘,学什么本事!” 下人道:“二公子与您一起长大,还是您清楚,那您快去快回,我去您书房守着。” 二人说完,一前一后走了,纪慕人笑了笑,从拱门后走了出来。 他叹了口气,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望着天。 这天一黑,看着就和地府有些像,纪慕人托腮,拿出了怀里的木令,翻来覆去的看。 “之前’哥哥哥哥‘的总叫,怎么现在这么久了都没声。” 纪慕人又叹了口气,用手指抚着令牌玩。这地府的木令他没用过,每次都是萧岁温传话过来,他也不知道怎么才能传过去,想着下次得问问萧岁温。 夜风带着凉意刮在他脸上,院子里有一股微微的潮湿气,纪慕人打了个喷嚏,他附身趴在桌上,将木令拥在怀里。 两只小灰雀前前后后绕着廊檐飞,叽叽喳喳又停在了墙头上,纪慕人望着小雀,轻轻说了声:“你怎么这么忙呢。” 纪慕人犹豫着,要不要回地府,纪家的账本也送到了,他确实也该走了。 可以想到走,他却真的舍不下祖母,他明明活了好几百年,却割不舍不下这区区二十几年,这倒叫他想不通了。 树头的白花被风掀落,轻轻从纪慕人眼前滑过,又被一阵风猛地抬起,白花在空中翻了好几圈,迟迟没落下,纪慕人看了许久,愁思上眉,他伸出手,指尖轻抬,“唰”地一划手指,那小花重重坠地。 小花将将要落地,忽地被一只手接住了。 纪慕人看着那只手,忽地坐直身子,抬眸看向那人。 “小东西......你怎么来了?” 萧岁温俯身轻轻接了白花,身子一顿,又直起身子走到纪慕人身前,把白花放在石桌上。 他将手中抱着的氅衣披在纪慕人身上,道:“若我不来,你打算在这冻多久?” 这厚氅披上来时,还带着余温,纪慕人身体一暖,心里都舒服了许多,“我不冷,这天儿挺舒服的。” 萧岁温站在纪慕人身前,垂眸看他,“是,舒服到打喷嚏了。” 他的声音柔化在夜风里,散了满院宠溺,纪慕人望着桌上的白花笑起来,“既然落了,就落到底好了,你怎么还给它捡起来。” 第39章 萧岁温道:“因为我见不得花落。” 纪慕人抬眸,撞上萧岁温炙热的目光。 两人就这么互相看了许久,连风都被看暖了,墙头的小雀靠在一起,安静地歪着头。 纪慕人忽然觉得燥热,他想脱下氅衣,伸手时却反而将氅衣拉的更紧了,他站起身,与萧岁温一同站着,“地府的事都处理完了吗?” 萧岁温摇摇头,纪慕人心中生愧,正要说让他快回去,却听萧岁温道:“不想处理了。” 纪慕人一怔,这实在不像萧岁温会说的话,他以为萧岁温遇到了什么麻烦,问道:“怎么了?” 萧岁温又靠近了些,微微倾身,轻声道:“无心处理。” 纪慕人的心像被一只手挠了一下,他额头渗出薄汗。 萧岁温个头很高,纪慕人微微仰头,萧岁温在纪慕人微乱的呼吸间闻见了那股熟悉的花香。 萧岁温喉间吞咽,他缓缓抬起手,忽然听见墙头一阵响动,两只小雀受了惊,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纪慕人和萧岁温一同看过去,见那墙头伸出一只手紧紧扒着杂草。 紧接着纪楚衣压着嗓音,道:“推我一下啊,上不去!” 下边有人道:“三公子,咱就不能走正门进去吗?您进自己家怎么还翻墙。” 纪楚衣道:“门口有人守着啊,蠢材,你们上来可别忘了带家伙,今天一定要好好收拾纪慕人。” 纪慕人站在院中,眸子轻扫向萧岁温,萧岁温察觉到目光,看了回来,纪慕人忽垂下眸子,抬起手心,道:“今日那王道士说我是恶鬼,现在连楚衣都不信我是人了......” 萧岁温看向纪慕人手心,那有一片灼烧的痕迹,他眉间生硬起来,抬指轻抚伤痕:“回屋待着。” 纪慕人手心酥痒,伤口被萧岁温一触,好像连痕迹都淡了,“嗯?” 萧岁温转眸,看向墙头,“外面冷,回屋等我。” 第32章 萧岁温靠着石桌沿, 双手环抱胸前,望着少年在墙头探出个脑袋,四处打量院中。 但天色很暗, 院中没有点灯,只看的清大概, 瞧不见被大树遮挡的地方。 最先翻上墙头的是纪楚衣,他好不容易跨过另一条腿后,重重跳到了挨着墙的草地上,紧接着, 下汤圆似的后面跟下来三四个手拿木棒的少年,最后跳下来那个背负一柄银剑。 几个少年跟着纪楚衣猫着身子往树这边走,想要悄悄溜进纪慕人屋中。 只有最后跟着的负剑少年,身板挺正, 行走间毫不隐藏。 纪楚衣带头,嘴里嘱咐着:“收拾他一下就行了, 你们可别真把他打死了!” “放心吧, 兄弟们下手自有分寸!” 纪楚衣点点头,回身看了一眼最后那个负剑少年,“阿落, 你别动剑, 别弄出大动静来, 惊动了我娘,我跟你没完!” 阿落不作声,只是警惕地望着某个地方,然后停下了脚步。 “别乱看!跟着走就行!”纪楚衣说完, 自己转身就被绊了一下,跪倒在地上, 他压着嗓音回头道:“你们急什么!别绊我啊!” 紧跟在后面的少年无辜道:“我们在你后面呢,怎么绊你,你踢到什么石头了吧?” 纪楚衣一想,站起身用脚捅了捅摔跤的地方,发现只是平整的草地:“奇怪......” “别找了。” 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纪楚衣吓了一个激灵,抬头看去,几个少年也回身看。 “谁说话?那声音是谁?”纪楚衣摸黑眯眼朝人群里看,“是你吗阿落?” “不是我。”阿落道。 纪楚衣疑惑,这声音好像没有听过。 站在他身前的众人忽然瞪大眼睛,指着纪楚衣身后,“三,三公子,后,后面!” 纪楚衣想也不想就转身,一个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 “谁??”纪楚衣盯着那身影看,看穿着似乎并不眼熟,但纪府身形相似的只有纪慕人,想必是纪慕人在搞鬼,纪楚衣一挥手,道:“快追!” 一群少年追着那身影出了纪府,又在街上绕了好几圈,累的气喘吁吁,最后追到了郊外的林子里。 “去哪了?分明看见他往这里跑的啊!”纪楚衣累的上气不接下气,脸色发白,他俯身手杵膝盖休息。 “三,三公子。”一蓝衣少年腿软地走上来,道:“纪慕人他,不是身体不好吗,怎么,怎么这么能跑啊。” 纪楚衣反应过来:“对啊!难道他真的学成什么本事了??” 纪楚衣抬头,环视四周,找不到纪慕人的影子,于是大喊道:“纪慕人,你给我出来,别搞什么鬼名堂,你一个人是敌不过我们这么多人的!” 蓝衣少年戳了戳纪楚衣的手臂,道:“三公子,你这话说的没有攻击力,你得在凶一点,让他害怕啊。” “我还不够凶吗?”纪楚衣皱眉。 蓝衣少年与其他几个少年对视后摇摇头,道:“你平时对我们说话,那才叫凶。” 纪楚衣重重敲了一下他的头:“有什么区别,你别瞎说,赶紧把人找出来!” “你看你看!”蓝衣少年指着纪楚衣的手,“三公子你有这样揍过那纪慕人吗?你可天天揍我们啊。” “你有病啊?”纪楚衣又踢了他一脚,气道:“他是我二哥,我揍他不是目无尊长,存心讨我爹骂吗!你以为我是你们啊!不好好读书连长幼尊卑都不懂!” 蓝衣少年撇了撇嘴,也不计较纪楚衣书又读的怎么样,只道:“那您现在怎么又要揍他了。” 纪楚衣大喊道:“蠢货!所以我不是让你们动手吗!赶紧找人!” 蓝衣少年四处看了看,林子里漆黑一片,时而有风吹得树叶沙沙响,冷气直往后脖子钻,少年退了两步,道:“这怎么找,要不你还是多骂他几句,把他骂出来吧?” 刚说完,一阵风起,一个黑影从蓝衣少年身边一掠而过,蓝衣少年惊恐转身:“谁跑过去——” 萧岁温一把掐住蓝衣少年的脖子,直接把人拎起来,蓝衣少年双手紧紧抱着萧岁温的手臂,不停地挣扎。 纪楚衣吓了一跳,萧岁温就站在他身旁,他抬着头看萧岁温,呆了片刻才叫道:“你不是纪慕人!” 萧岁温不说话,手指间的力量控制的刚刚好,让那少年痛不欲生,又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快,快救他!”纪楚衣退后着,让身后少年去对付萧岁温。 但身后几人看见萧岁温之后,都被他幽绿色的眸子吓得不敢动,只有那负剑少年拔剑朝萧岁温挥去。 萧岁温一抬手,掌风一掼,负剑少年被击中,重重摔了出去,摔在地上的一瞬,他扔出手中的剑,那剑急速飞向萧岁温,萧岁温抬手要挡,那剑却忽然凭空消失。 萧岁温微惊,那剑竟从另一边飞来,萧岁温反应及时,后退半步,剑擦鼻尖而过,剑身一朵牡丹雕刻得十分精致,那剑回到了少年手中。 萧岁温手一松,扔下蓝衣少年,转身走向执剑少年,道:“你是——” 那少年猛然窜起,一剑挥向萧岁温,道:“地府神官,也不过如此。” 萧岁温忽地掌中蓄力,一把泛着绿光的短刀若隐若现,他双眸冷锐,动了杀心。 “岁温。”树后一声唤,萧岁温眸子一暖,立马收了手中短刀,抬臂撞在少年腕上,少年长剑脱手,摔了出去。 萧岁温回头:“你怎么跟来了?” 纪慕人从树后走出来,道:“出来走走,怕你冲动。” 萧岁温沉默,他方才的确差点杀了执剑少年,虽然这么做算是触犯天律,但他不怕。 纪楚衣赶紧扶起执剑少年,问道:“阿落,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他是地府神官?” 阿落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树叶,道:“这两人都是,他们身上都有神官的气。” 换做别人说这话,纪楚衣是不信的,但阿落说出来,他却信。 阿落的母亲是湘祈山一位道姑,但她之前是一位被贬谪的神官,阿落身上也沾着神官血脉,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只是被贬谪的神官跟被发配的官员一样,都遭人瞧不起,阿落也只告诉过纪楚衣此事。 纪楚衣却十分震惊,他指着纪慕人,道:“你是说,他也是地府的神官??” 阿落摇摇头。 纪楚衣松了口气,道:“我说嘛——” 阿落紧接着道:“他是天官。” 纪楚衣被噎的说不出话,瞪大眼睛瞧着纪慕人。 纪慕人道:“这位小兄弟看错了吧,我就是一普通人,怎么会是什么天官,我要是天官,早就——” “你是天官。”阿落坚定的语气让纪慕人愣了愣,阿落捡起剑,道:“你身上有天界灵气,而且极为纯净,你不是一般的神官。” 纪楚衣听了,惊讶之余,竟有些意外的兴奋,他立马追问,“什么叫不一般的神官,如何不一般??” 第40章 阿落用衣袖擦了擦剑,将剑归位,才道:“他是武神。” 纪慕人嘴唇微张,又抿了抿嘴看向萧岁温,悄声道:“岁温,怎么收场。” 萧岁温只是微微一笑,颇有点“我不想收场,我想看戏”的意思。 那头纪楚衣大惊,“你说什么!??我二哥是武神!!???” 纪楚衣跑过来绕着纪慕人左看右看,差点想上手摸摸,他喉间吞咽,道:“你说他是什么风神雨神谷子神我都能信,你说他这病秧......他这瘦猴......我是说,他这病弱的身子,怎么可能是武神呢?” 纪慕人眨了眨眼,附和道:“就是,太离谱了,小兄弟话本听多了,看见谁就说谁是武神。” 阿落扫了一眼萧岁温,转身道:“不信就算了,我走了。” 另外几个少年愣在原地,看看纪楚衣又看看纪慕人,还是蓝衣少年后怕地道:“我相信,我什么都相信,神官别杀我,我再也不敢了。” 说罢蓝衣少年双手合十,俯身拜了拜,转身跟着阿落跑了。 见此情况,其他少年也跟着跑了。 萧岁温没等到纪慕人求助他,有点失望,他上前两步,看着纪楚衣,道:“收拾完他们,到你了。” 纪楚衣一听,小跑着躲到纪慕人身后,道:“我,我什么都没做,你,你又不是我哥,你凭什么收拾我。” “我替你哥收拾你。”萧岁温捏了捏手指,骨头发出脆响,“你今日叫来了那道士,害你哥受了伤,这一笔得加倍还。” “我也不知道那道士有问题啊!”纪楚衣缩着脑袋,紧紧拉着纪慕人,“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下人跟我说,我二哥的鬼魂回来了,我才叫人去找那道士的......” 萧岁温根本不理会,抬起手,在手中蓄出幽光,那手掌就对着纪楚衣的脸,落掌时,纪楚衣闭起眼大喊:“二哥救我!!” “岁温。”纪慕人抬手挡了一下,手掌抓着萧岁温手腕。 萧岁温的手停在半空,掌中幽光似流水般倾斜,在纪慕人眼前化成一片萤火。 一只一只的萤火虫飞散开,照亮了一小片林子,萤火虫绕着他像是好久不见似的亲昵,在他脸颊,脖颈,衣袖上轻触欢舞。 纪慕人呆呆看着漫天萤火虫,眸光随着萤火虫的飞舞缓缓移动,他在明灭交错间瞧见萧岁温看着他温柔地笑着。 纪楚衣感觉到眼皮外的光点,紧张地睁开一只眼,萤火似星辰在他周围盘旋,他睁大眼痴痴望着灵动的小生灵上上下下洒着光点,他激动地喊出声:“二哥......” 一回头,他就见萤火的光洒了他二哥满身,那个不讲理要收拾他的地府神官轻轻将他二哥搂进了怀里。 第33章 纪楚衣傻愣在原地, 他想了许久没有想明白,这难道是神官之间的什么礼节? 萤火的光给森凉的夜风添了暖意,叫人舍不得离去。 “账本送完了, 该跟我回去了。”萧岁温的声音撞在纪慕人耳边,纪慕人闭上眼。 他想了片刻, 呼吸间全是萧岁温的暖意,许久才道:“岁温,我还是纪家的儿子。” 萧岁温道:“纪家还有另外两个儿子。” 一旁的纪楚衣回头看了一眼,全身一颤, 又背过身去,环抱双手左思右想。 “再等等。”纪慕人道:“让我与祖母告别。” 这句话纪慕人说的很小声,萧岁温轻轻放开他,惊讶地瞧见纪慕人眼中带泪。 萧岁温没说别的什么, 只是点了点头。 “二,二哥。”纪楚衣半回过头, 道:“那个, 我就先回去了,要是回晚了,娘得收拾我了。” 纪慕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又问:“你认得回去的路吗?” “认得认得, 这林子小时候我们跑了无数遍了。”纪楚衣突然想起来, 小时候都是他把纪慕人骗来,又自己跑回去,故意使坏。他眼神闪躲,无意间扫到萧岁温绿色的眸子, 吓得他撒腿就跑,“二哥, 你也早点回来!!” 纪楚衣头也不回的跑,虽然轻车熟路,不过在夜里难免有些辨认不清,跑了许久都没有出这林子,他停下脚步,东张西望,“不对啊,怎么这么多树,莫非我跑反了?” “是跑反了。”一阵白影幽幽从他眼前一晃而过,说话的声音像抓不住的风,越飘越远,慢慢散了。 纪楚衣心一惊。 “二哥?”他小心翼翼叫了声,又自言自语道:“我二哥的声音哪有这么阴森......” 纪楚衣害怕地抬起头,却见眼前悄无声息站了个身着白衣,头戴高帽的人,此人手持白幡,幡头铜铃无声而震。 纪楚衣吓得大叫出声,跌坐在地上。 这副装扮的人他早在话本里听了无数遍,尤其那高帽上“你也来了”四个字,是最明显,最骇人的标志,他吞吞吐吐道:“你你你,你是白无常???救,救命啊,二哥!!!” 谢必安狭长的眼中露出鄙夷的目光,他高昂着头,垂眼瞧着纪楚衣,道:“你再走几步,就进阴间了。” 纪楚衣坐在地上,向后移动:“你,你说什么,前面是阴间?那,那你是来抓我的?” 谢必安道:“抓你是阴间小鬼的事。” “那,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谢必安眼睛朝一旁移动,盯着树后巨大的黑影,道:“我就是来提醒你一声,有些人,你动不得。” 纪楚衣立马反应过来,道:“我,我只是来吓唬一下我二哥,我不会动他的,他是神官,我,我怎么敢......” 谢必安见那黑影动了动,似乎有意离开,但又迟迟不走,他又道:“阎君再此,不得造次。” “谁?阎王爷?在,在哪......”纪楚衣像是要哭出来了,忙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无常大人和阎王爷饶了我吧......” 树后黑影一晃而逃,谢必安看着远处,紧跟着随风而去。 纪楚衣见白无常凭空消失,更是吓得全身发抖,他跌撞着起身狂奔,好在这一次跑对了路,回到纪府,他便冲进房间,锁上了门。 纪慕人与萧岁温说了几句话,正要走,忽然间下起了雨。 两人都没有伞,萧岁温撑手挡在纪慕人头顶、 纪慕人一笑,往后退了一步,道:“这点雨无碍,你也快些回地府吧,地府事情这么多——” 忽然间,一个黑色巨影从纪慕人背后奔逃而过,萧岁温闪身到纪慕人身旁护着他,纪慕人回头,那黑色巨影逃也似的钻进林子,树林里群鸟振翅而飞。 “那是什么?”纪慕人盯着林子深处。 “不知道。”萧岁温道:“我先送你回去。” 萧岁温怕纪慕人再牵扯进什么怪事里,忙着想把他送回纪府,纪慕人忽然道:“等等,你有没有闻见什么味道?” 萧岁温点了点头:“血味。” 刚说完,林子深处传来一声少女的呼救:“救命啊——” 纪慕人立马跑向林子深处,萧岁温跟着拉住纪慕人:“你回去,我处理。” 纪慕人不仅闻见血腥味,还闻见一股淡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花香,他救人心切又疑虑重重,“没事,你救了人总不能带去地府,我去吧。” 萧岁温一想也是,才放了手。 纪慕人跑到林子深处,血腥味最浓的地方,看见一个少女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 他蹲下身,喊了一声,少女没有反应,但还有微弱的呼吸,纪慕人拉起少女的手臂,要把人抱起来。 萧岁温按住他的手,“你要做什么?” 纪慕人回头,道“带她回纪府,也许还有救。” 萧岁温道:“我来。” 萧岁温将纪慕人扶起来,弹指唤出一名鬼侍,那鬼侍递了把伞来,萧岁温给纪慕人撑起伞,又冲鬼侍道:“把人送去纪府。” 鬼侍点了头,就把那少女背起来,往纪府的方向去。 “岁温,我也先回去,你不用送我了。”纪慕人有些心急道。 “等等。”萧岁温叫住纪慕人,然后回头看,像是在等谁。 纪慕人跟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见远处幽暗中有一火光在闪,好像一簇火苗在空中急速飞来,他还没来得及问,就见那火苗越飘越近,俨然从一个红点,变成个四道晃动的火光,而中间是一顶通体泛金的轿子。 那轿子停在眼前,四个抬轿子的小鬼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就这么水灵灵地瞧着纪慕人,纪慕人移眼看向这轿子,轿子外侧镶金,顶部坠着一串串透亮的珠子,摇晃碰撞间竟无声响。 纪慕人没敢在多看一眼,扭头道:“这太张扬了,我走回去吧。” “天君赠的。”萧岁温无奈道:“虽然夸张了些,但方便,上去吧哥哥,雨大了,早些回去休息。” 纪慕人一想,是这么个理,那少女危在旦夕,他还得快些回去找大夫,于是抿了抿嘴,心一横,转身钻进了轿子里。 第41章 萧岁温掀开天蚕丝织的轿帘,道:“哥哥若想传话,食指扣三下就好。” 纪慕人知道萧岁温在说木令,问道:“传话不会传给别人吗?这么多送行者都有木令。” 萧岁温轻笑出声,道“不会,只有我与哥哥的能传。” 萧岁温放下轿帘四个小鬼同步蹬腿,轿子四角生出火苗,这一眨眼,轿子就消失了。 林中的雨在纪慕人走后戛然而止,萧岁温拍了拍身上的雨珠,转身道:“出来吧。” 一阵白影飘荡,谢必安来到萧岁温身前。 “为何跟着我。”萧岁温问。 谢必安声音轻飘飘道:“路遇妖物,追到了此处,正好撞见阎君。” “你是说,我是妖物。” 谢必安锐利的目光撞上萧岁温的冷漠,当即垂眸,道:“您不是吗?” 萧岁温微怔,盯着谢必安,良久,道:“你是谁的人。” 谢必安白幡一晃,道:“您问过了。” “可你没说实话。” “那您就别再问了。” 林间的雨走得急,留下整片湿气,依然刺得人寒凉,萧岁温手凉,他捏了捏手指,体内血液快速流动,暖意上来了,火气也上来了。 “若我偏要你说呢。” 谢必安长睫上也沾着水,他眨了眨眼,水汽蒙了眼,他低下头,看着左手逐渐滴下来的血,道:“没有意义。” 萧岁温眼尖,瞧见了谢必安袖口处的红色,他闻见了血的味道。 他本想问谢必安遇上了什么,但想了想,改口道:“那我只问你一件,关于扶樱殿下,你知道多少?” “全部。”谢必安不隐瞒。 萧岁温顿了顿,又问:“你可会伤害他?” 这句话其实问的并不聪明,没有一个人坏人会当着你的面告诉你“我是坏人”,但萧岁温就是要问,就是要听谢必安的回答。 但萧岁温没想到的是,谢必安竟然道明了立场。 谢必安轻飘飘道:“我不妨告诉您,就是您不护着殿下,我也会护着他,我究竟是谁的人,其实您也能猜个大概,扶樱殿下的命,就是我的命,您的心思不必花在我身上,多看看别的地方,在您不注意的角落,早已暗流涌动,您以为一场火能抓着谁?几只耗子罢了,狐狸是不会出来的。” 萧岁温没想到谢必安什么都知道,但是谢必安猜错了一点,萧岁温放的火,并不是为了引出狐狸。 他只是为了看纪慕人能不能用雨神的法器而已。 神官的法器都需要咒催动,但唯有雨神的没有咒,这一点没几个人知道,雨神的法器只要是雨神血脉,都能使用,而旁人无论如何都用不了。 萧岁温在埋酒河时便心生怀疑,雨神不会平白无故送纪慕人一只木杯,这下疑虑算是解了。 而且他在地府早已查清了禾娘的一切,禾娘无法进入轮回,是因为禾娘的魂魄并不全,在地府的只是一半,还有一半留于人间。 二十六年前,雨神遇到人间公主,两人生了情愫,孕有一子,而天界爱慕雨神的女神官不少,就有这么几位暗中联手害那位公主,雨神不想明面与几人发生冲突,于是私下分了公主的魂。 那时恰好禾娘遇难,坠崖身亡,雨神便将公主一半的魂送于禾娘体内。 禾娘醒来,雨神告知了事实,在禾娘同意后,雨神将公主体内的胎儿一同送进了禾娘体内,那胎儿正是纪慕人。 禾娘孕育了那胎儿,她又有一半公主的魂,算是纪慕人的亲娘。 萧岁温没有把这事告诉纪慕人,一是没有机会,二是,他总觉得,雨神隐藏了更重要的什么事。 萧岁温抬眼看向谢必安,道:“多谢。” 谢必安瞧着萧岁温,思忖片刻后,道:“谢什么。” “谢你方才救了他弟弟。” 谢必安微惊,嘴唇微不可见地有了弧度,“阎君的眼睛,看的远啊。” 萧岁温转身,回眸道:“彼此彼此。”说罢他朝林子深处走去。 第34章 抬轿的小鬼小细腿前前后后瞪的参差不齐, 金灿灿的轿子上上下下乱飞,但纪慕人在轿中稳坐如山,十分惬意, 甚至有点犯困。 就在眼睛将闭不闭之时,小鬼对着帘子细声细语说了句:“大人, 到,到了。” 纪慕人手杵下巴,撩起眼皮,打了个哈欠。 他下了轿子一看, 竟直接到了自己房门前,鬼侍早早候在这里,背上还背着那少女。 “怎么站在门口,快进去。”纪慕人回头叫了个路过的下人, 本想让人去请大夫,他想了想, 这大半夜应该难找, 或许纪楚衣路道粗,知道在哪找,于是让下人去找纪楚衣, 告诉纪楚衣, 他这里需要一个大夫。 下人没敢抬头多看, 转头就去了。纪慕人领着鬼侍进屋,把少女放到了床上,血水马上染红了床铺,还在不停往外渗。 “这样下去不行。”纪慕人不知道少女的伤口在哪, 也不好去查看,索性转身出门, 想叫两个婢女来。 刚跑出去,又探头回来,对鬼侍道:“你先走吧,告诉小......告诉岁温,这里没事了。” 鬼侍点头,瞬间便消失在原地。 纪慕人找了几个婢女,给那少女检查伤口,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那换下来的衣裙,已经被染成了红色。纪慕人守在门口,左思右想,他总觉得当时从他身后跑过的黑影有一股特别的味道,而那味道和这个少女散发出来的一模一样。 但那黑影跑过之时,影子落在他身前,俨然一个庞然大物,想必萧岁温也看到了,所以才猛地跑来护着他。 “二哥!!二哥你怎么了!!”纪楚衣远远就大声唤着他,纪慕人听见赶紧跑过去,在转角处伸手堵了纪楚衣的嘴。 纪楚衣吓了一跳,又瞪着眼好好看了纪慕人一遍,支支吾吾说着什么。 纪慕人松了手,把纪楚衣拉到房门前,“大夫找到了吗??” 纪楚衣点了点头,又转到纪慕人身后看了看,道:“二哥,你这也没事啊?要大夫做什么。” “里面里面。”纪慕人指了指屋内,又问:“大夫呢??” 纪楚衣想了想,道:“莫非是和你在一起的地府神官受伤了?你们后来遇到了什么?” 纪楚衣忽然恍然大悟道:“你们是不是遇见那白无常和阎王爷了!?” “白无常?”纪慕人看向纪楚衣,见纪楚衣眼神闪躲,一脸后怕,但他那样子明显不想在回忆,纪慕人也没再问,只道:“我在路上救了个人,伤的有些严重,现在需要大夫。” “救了个人?什么人?”纪楚衣说着就去推门,纪慕人拦了一下,“是个女子,我让人给她检查伤口呢。” “哦。”纪楚衣点了点头,道:“大夫去请了,应该快来了,我着急呢,就先赶来了。” 纪慕人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纪楚衣忽然拉着他的衣角,将他拉到柱子后,悄声道:“二哥,你,你真是神官吗?什么时候的事?这几日你在外面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怎么就发生了这翻天覆地的变化?” 纪慕人一笑,道:“我哪里是神官,这事你别到处乱说。”他抬眸一想,又道:“楚衣,之前那严公子中毒之事,你可知情?” 纪楚衣一愣,脸色明显一白,他讪讪低下头,心一横道:“二哥,我实话告诉你吧,那是我娘......那是我一时糊涂,想要害你滚出纪家,就与那姓严的谋划,用带毒的红绸害他娘子,谁知那衣服让他自己穿上了,白白死了......” 纪慕人倒也没在追他责任,又问道:“你当时有没有给过我一张黄纸,上面沾着毒。” 纪慕人没说那黄纸上写了字,纪楚衣一听连忙摆手道:“没有!皇天在上,我可没有做那事!” 纪慕人点了点头,恰在这时,下人带着一位胡须花白的老大夫赶来了,那大夫虽年纪大,但一路跑来却也没怎么喘气,只盯着纪慕人问:“是哪位伤了?” 那老大夫还将纪慕人全身上上下下看了个遍。 就在那一瞬,纪慕人就察觉到,这位老大夫不是普通人,他全身散着纯净的灵气,神官的灵气。 “在里面,大夫请稍等。”纪慕人刚说,婢女就开了门,抱着换下的血衣出来。 两个婢女身上也都沾了血,纪楚衣一看,吓了一跳,“这血都流干了吧??人还活着吗??” 纪慕人对这那大夫道:“大夫,麻烦您进去给那姑娘看看伤势。” 老大夫点头,摸着长须往屋内去,纪楚衣呆呆跟着进去,忽然问道:“大夫,您是不是出来的着急,怎么把药箱忘记了?” 纪慕人拉住了他:“让大夫在里面看吧,我们在外面等着。” 纪慕人怕纪楚衣在场,那老神官施展不开,于是与纪楚衣一同在门口等着。 纪楚衣倒也听话,他就靠着廊柱冲打瞌睡,眼睛闭上又赶紧睁开,纪慕人见了,道:“楚衣,你先回去睡觉吧,我守在这就行了。” 第42章 纪楚衣也实在熬不住了,于是道:“行,二哥你是神官你精神好,我是遭不住了,我先回屋了,有什么事再来叫我。” “好。”纪慕人点了头。 纪慕人看着纪楚衣小跑着离去的背影,想起小时候纪楚衣把他带去山上,扔他在原地后,也是这么小跑着离去的。 纪慕人笑了笑。 尽管如此,他知道纪楚衣不是真的坏,因为纪慕人好不容易下了山,回到家中,就看见纪楚衣担心地跑出来问:“回来了吗!?” 见到纪慕人狼狈的样子,纪楚衣才松了口气。然后纪楚衣就会被大夫人恨恨地瞪一眼。 其实兄弟两是喜欢在一起玩闹的,纪楚衣幼时哪懂什么家业继承,那些陷害纪慕人的诡计全是大夫人教的。 夜风越发凉起来,纪慕人裹在萧岁温的氅衣里,一点寒意都透不进去,他想拿出木令,身后的屋门开了。 那老大夫走出来,见只有纪慕人站在这,于是跑上前膝盖一弯,猛地跪地。 纪慕人一惊,忙俯身扶人:“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那老大夫抬起头,浊目带泪,“我已经百年没见到扶樱殿下您了,您......可好?” 纪慕人手一顿,回忆了一下,“您是?” 老大夫颤抖着手,低头掀了伪装的法术,那苍老的皮肤起了变化,摇身一变,跪地的换成一个青衫磊落,雅致如兰的青年,他玩笑般提唇一笑,压着嗓音装老道:“是我呀,殿下,您的御用天医呀。” 看清了人,纪慕人手一松,也跟着笑起来。 “卿掖。”纪慕人唤了声,“你怎么偷偷下来了,谁告诉你我在这的?” 卿掖站起身,将散下来的长发撸到背后,道:“雨神告诉我的,说是已经遇见你了,但你身子弱,这恐怕是离了我的原因,让我来照顾你。” 最后这句是他自己加的。 纪慕人双手抱在胸前,正想调侃他几句,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就说不出来了,纪慕人表情一淡,道:“里面那女子怎么样了?” 卿掖不知道纪慕人救了个什么人,也没多问,他没有随便干涉扶樱的习惯,说看伤势就只看伤势。他是天上地下第一神医,只要靠近对方就能知道对方伤在哪,是以卿掖只是离着三四步看了那少女一眼就知道了。 “无碍。”他道:“就是被什么抓伤了而已,我给她渡了层灵气,保证马上生龙活虎。” 说罢,纪慕人点了点头,卿掖却摇头道:“殿下还是改不了见人就救的毛病,您也不能什么飞虫走兽都救吧?” 纪慕人目光落在地上,良久才道:“我从来都只想救一人。” 卿掖看着纪慕人,先是沉默,他知道纪慕人说的是谁,却又扭头看了一眼屋内,调笑道:“放心吧,那人命大。” 纪慕人抬起头,笑道:“多谢。” “这个给你。”卿掖朝纪慕人丢了个瓷瓶,纪慕人接在手里看了看。 “你现在魂魄不稳,很容易再被打散。”卿掖道:“这次也就是碰上个道士加小神官,要是下次碰到正儿八经的武神,你难对付。吃了我的灵丹妙药,助你一步登天。” 纪慕人有点惊讶,问道:“你一直都在这看着?” 卿掖咧嘴一笑:“我当然不在,雨神告诉我的。” 纪慕人在心中揣摩,又听卿掖道:“药给你了,眼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天界最近查得紧,我得快些回去。” 纪慕人点了点头,又一次谢过。 卿掖走后,纪慕人把药丸吃了,又进屋看了一眼那少女,少女平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还有些惨白。纪慕人起身倒了口水喝,然后趴在桌子上才闭眼就睡着了,天大亮时,还是纪楚衣跑来,见门半掩着,直接推门而入。 晨光照在纪慕人脸上,他眼皮一动,睁了眼。 “二哥,你在桌子上趴了一夜啊?”纪楚衣问着,指了一下屋内,“那小姑娘怎么样了?” 纪慕人揉了揉后脖颈,站起身道:“应该没什么事了,等她醒来问问她家在哪,给她送回去就行了。” “哦哦,那要不你去我屋里躺床上再睡会儿,要是这小姑娘醒了,我让人把她送回去。” “不用。”纪慕人道,“我送就好。” 纪慕人说着,撇扫了一眼那少女,那少女微微转头,好像刚刚一直盯着他们在看,现在才忙不迭扭头回去。 纪慕人假装没看到,正想打发纪楚衣先离开,屋外却有两个小厮跑来,在门口喊着:“二公子,三公子,老爷回来了!说是让二公子快收拾一下,随老爷出门。” “啊??”纪楚衣先慌起来,“我爹回来了?这么快!!不是去京城得两个月吗?怎么刚回来就着急带我二哥出门,去哪??” 纪楚衣问了一连串,给小厮问懵了,那小厮抓了抓后脑勺,道:“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要去见京城来的客人。” “客人?”纪楚衣看向纪慕人。 他心思来的一定是长期往来的人,否则他爹不会带着纪慕人去见,他问纪慕人道:“咱们有和京城的人打过交道吗?” 生意上的事,纪楚衣都不太管,他们家的货物运往哪里,他一概不知,也不是他没兴趣,只是他爹只带着纪慕人一人出出进进,他想知道也不敢问。 纪慕人点了点头,道:“嗯,咱家唯一打交道的,也就这么一个地方。” “哪里?” “皇宫。” 第35章 “你说哪里??皇宫??”纪楚衣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不是,咱们家和皇宫有来往,这么大的事, 你和爹怎么从来没说过??” 纪慕人微一皱眉,觉得有些奇怪, 就算是皇宫里的人,有事也会有通报的人,怎么会亲自来阴阳岳,难道是出了大事非亲自来一趟。 “我先洗洗换身衣服过去, 楚衣你先回屋吧。” “好,那我先走了二哥。” 纪楚衣走的时候,想起什么,转头叮嘱了纪慕人一句:“对了二哥, 这女子在你这的事最好别让娘知道,娘不太喜欢家里有外人。” 纪慕人点了点头, 也没多想。 他简单洗过, 换了身衣服,出屋子时,也没再看那少女一眼, 明知她醒着, 也顾不上问, 只是随手布了个结界。 纪慕人到前院时,纪家老爷已经在那等着了,纪慕人像往常见到父亲那样行礼,纪老爷却只是挥挥手, 甚至没有回头看,就让纪慕人快跟上, 说是不能让客人等久了。 两人上了马车,纪老爷一直低头看着账本,纪慕人心中庆幸,及时把账本带回来了。 他想开口问一句是要见什么客人,为的什么事,但纪老爷眉头皱的紧,盯着账本一处眼睛就没移开过,想必是为了其他的事烦心,纪慕人也就没出声。 马车绕了许久,停在了一家很普通的小酒馆门前,小酒馆里热闹非凡,什么样的人都有,纪慕人跟着纪老爷进去,就被许多双眼睛注视着。 纪慕人在阴阳岳是出了名的俊美,连男子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纪老爷早就习惯了这些打探,毫不理会。 但人多了,就会有这么几个惹眼的非得闹点动静出来。纪慕人路过一张方桌时,被醉汉一把抓了手臂,他回头见那醉汉满脸通红,眯着眼睛指着他道:“美,真是绝美。” 纪家老爷已经走远,没见到这一出。纪慕人一想,动了动手指,直接转身,他挨着长凳一角坐下,手杵在桌上道:“这位大哥,想掰手腕?可以啊,输了可是要断手的。” 周围人一听,觉得新鲜,全都扭头看热闹,那醉汉的狐朋狗友也来了劲儿,知道这纪慕人不仅是阴阳岳第一美,还是第一病秧子,更是第一富,于是忙道:“可以啊,要是你输了,得用白银作陪,要这个数!” 纪慕人一看对方伸了两跟手指,却不说是二十还是二百,或者更多,显然是无赖惯了。 纪慕人也不问,点头道:“断了手,可是你自愿的。” 大醉汉身材魁梧,又醉的透,一拍桌子应下了,松了手就要来握纪慕人的手,纪慕人手一让道:“就抓我手腕,让你两只手。” 那醉汉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倒也不谦让,双手抓着纪慕人手臂,旁边的人更是做起了马上就富甲天下的梦,准备坑他一笔。 “好了?”纪慕人问。 那醉汉不答,猛地一用力,想将纪慕人扳倒,结果纪慕人的手纹丝不动,醉汉双眼一瞪,这头纪慕人提唇一笑,就只听“砰”一声,整张桌子瞬时碎裂,纪慕人只用一手臂就将醉汉整个掀翻,将桌子都拍碎了,醉汉躺在一堆碎木间大声嘶喊,双臂剧烈疼痛后失去知觉。 纪慕人不在多看,起身跟上纪老爷。 身后一片哗然,惊叹这纪家的病秧子美人居然力大无穷。 纪老爷听见吵闹回头,见纪慕人小跑着跟了上来。 “怎么回事?”纪老爷没什么耐心地问了一句。 第43章 纪慕人摇摇头,“好像是喝醉酒闹起来了。” 纪老爷皱眉,一甩袖道:“乡野之人就是野蛮,也不知客人为何选在这见,罢了,快些与我上去吧。” 纪慕人点头应后,就跟着上了楼,留楼下一众人惊喜赞叹,奔走相告。 这二楼也坐着零散的客人,但这里不比一楼喧闹,吃酒吃菜的都默不作声,二人上来,也没人用多余的眼光打量。 “纪老爷,这边!”临窗一张桌子坐着两人,其中一位锦衣华裳的青年冲二人招了手。 纪老爷立马弯了腰,恭恭敬敬上前,走到桌前又是一礼,那青年指指椅子道:“快坐快坐。” 纪老爷坐下,又向二人介绍道:“这是犬子慕人,平时帮着管账,生意上的事,也熟门熟路了。” 青年随便扫了一眼,道:“纪公子看着年纪尚小,可行过冠礼?” 纪老爷笑了笑,颇有些得意,也不知道是得意儿子长相好,还是得意儿子行商有道,便笑道:“犬子今年二十又六了,老大不小了。” 青年似是没想到,又抬眼仔细打量,正好与纪慕人对视,那青年夹了一筷子菜又松了,微惊道:“纪老爷好福气,生得这么个俊俏儿子,要是在京城,铁定不少名门闺秀——” “父亲,这两位是?”纪慕人打断道。 纪老爷心一提,赶紧抬眼看坐着的两位,先说话的这位还好,只是一直没说话的蓝衣男子忽地放下茶盏,抬头看纪慕人。这人眼神犀利,眸带凶色,看着不好相与。 没等纪老爷介绍,那青年又道:“先坐吧,菜都有些凉了。” 纪慕人挨着纪老爷坐下了,没有动筷。 那青年吃了块肉,咽下了,才看了一眼纪老爷,道:“纪老爷,生意上的事,纪公子可能做主?” 纪老爷后背冒汗,这话既然问出来了,摆明是要他说能,但这关系到京城里的生意,他是不放心交给纪慕人的,但他又不敢违背青年的意思。 犹豫再三,正要点头,纪慕人却道:“生意之事自然是父亲做主,家中还有兄长,还有母亲,如何也轮不到我。” 纪老爷额上也冒了汗。 纪慕人分明是一个乖巧的孩子,随他出门也不会多言语,不知这次为何屡屡抢话,他赶紧道:“住口。” 那青年一笑,道:“但你父亲只把你带来了,没带你兄长也没带你母亲不是。” 纪老爷赔了笑,吞吐道:“一些简单的买卖还是会交给慕人决断的。” “好!这一桩再简单不过了。”那青年身子往前倾,对纪老爷道:“纪老爷就全权交给纪公子吧。” 纪老爷抬头,放在膝盖上的手开始哆嗦,“这......” “这样的话,”青年又接着纪老爷的话继续道:“就请纪老爷先回去,这桩生意,我与纪公子谈便是。” 纪老爷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他眼睛瞟向蓝衣男子,见那人忽然伸手按剑,纪老爷本能拉住纪慕人的手,有一瞬带着纪慕人逃跑的冲动。 纪慕人瞧出纪老爷的紧张,伸手拍了拍纪老爷手背:“父亲放心。” “纪公子都这么说了,纪老爷就放手吧。”青年夹了一筷子菜从今嘴里,眼神就没离开过纪慕人。 纪老爷没有办法,只得离去,本想在小酒馆门前等儿子,却有两个侍卫跟出来,伸手送他离开,说是这生意谈好了会送他儿子回去。 纪老爷其实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圈套,否则那位客人不会让他带儿子去,但他是生意人,出了生意场,其他事他都做不来,只能在家焦急等这,大夫人得知此事,心里直叫好,巴不得纪慕人惹出什么乱子来。 她正在一旁吃着果子,幸灾乐祸,忽然纪纪老爷问道:“我见后院堆着白绸和一些白色灯笼,那是用来做什么的?” 大夫人吓了一跳。 纪慕人的丧事是在纪老爷走后潦草办的,为的是做样子让外人知道,后来纪慕人回来了,没办法,大夫人只得花了些银子把这事压下去,不让纪老爷知道,谁知家中下人马虎,拆下来的东西竟没扔。 “那个啊......”大夫人故作镇静,“那是王夫人他们家需要的,说是要给远亲办丧事用,不知怎地,今日还没来拿。” 纪老爷心思都在身上,也没多想,只是点点头。 忽然一下婢女悄然走来,附耳与大夫人说了句什么,大夫人眼睛一瞪,无声道:“当真?” 那婢女点了点头。 大夫人挥手让婢女退了,转身给纪老爷捏肩,娇声娇气道:“老爷,慕人这孩子最近有些怪啊。” 纪老爷道:“你管好楚衣便是,他的功课也不长进,成天与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连个账都算不清,只知道瞎玩。” 大夫人脸一下子就垮了,她在纪老爷身后翻了个白眼,又俯身温和道:“是,我知道,我会对楚衣多加管教,他还小不是,慢慢来,但慕人如今算是纪家顶梁柱,他的行为不检点难免会被外人诟病啊。” 纪老爷这才转过头,道:“不检点?什么意思?” 大夫人绕到纪老爷身前,道:“这孩子前几日啊,带回来一个姑娘,也不与我们说,一直在房里呢,人都没出来过,不知道在里面干些什么,你说要是这孩子看上了哪家姑娘想娶亲了,这是好事,直接告诉我们,老爷心善无论哪家姑娘肯定都会成全的啊,怎么也不带那人家未过门的姑娘带回来啊。” 纪老爷一听这话,面呈菜色,“什么女子??” “不知道啊,要不老爷唤来问问话,趁那孩子不在,也方便,要是当面质问搞得父子不合可就不好了。” 纪老爷最不喜家中人干偷偷摸摸的事,心中一下子就怒了,他向来觉得纪慕人是个知礼数的乖孩子,如今怎会如此荒唐,当即怒道:“去!把人给我带过来!” 大夫人得意一笑,朝婢女使了眼色,“去把人带来问话吧。” 婢女领会,点了点头。 第36章 小酒馆一楼的看客还未散尽, 掌柜忙着使唤人打扫残局,嚷嚷着让大家都小声点,别打扰二楼的客人。 谁也不知道二楼坐着谁, 也没人在意,人们嘴里喊的都是纪慕人的名字, 各种传闻从这家小酒馆中散了出去。 二楼还是很安静。 纪慕人始终没有拿起筷子,只等着对坐的人说话。 对坐青年吃了几口菜,就这么晾着他,好像在给下马威, 以示自己身份高贵。 纪慕人连一口水都没喝,他扭头看了看二楼其他桌的客人,每一桌都是两三人,安静低头夹菜, 不出声气,纪慕人一眼就看出这些人是武者, 桌子或者椅子上都放着盖了布的佩剑, 想必都是这个青年的手下。 至于这个青年究竟是什么身份,他其实猜不准,但青年身旁坐着的那位, 看得出也是习武之人, 那人一身的气质与那位武神悬朝十分相似。 京城来的, 又是习武之人,一身奢华,沉稳阴鸷,不是哪位老将军的掌上宝, 就是年轻有位的宫中红人,身份自是不一般, 可他一直不说话,眼神间都在维护在身旁的青年,那青年的身份可想而知——定是宫中某位皇子。 纪家虽然与皇宫有来往,但买卖都是商人在做,宫里各司其职,如何也轮不到皇子亲自来,这一点纪慕人想不通。 一楼的喧闹声飘到街上,引来许多人看热闹,纪慕人思绪被喧嚣牵了去,在杂乱的人声中无意听见一位老者喊了声:“卖糖葫芦。” 纪慕人抬眼朝窗外看去。 “阴阳岳热闹堪比京城啊。”那青年吃够了,用帕子擦了擦嘴,道:“纪公子在这长大,早已习惯了吧。” “习惯热闹?”纪慕人问。 “习惯被人议论。”青年道。 纪慕人笑了笑,“要说议论我的人,或许只有一城,可议论您的人遍布五湖四海,这可比不得。” 青年一愣,“此话......你知道我的身份?” “不知道,”纪慕人听那叫卖糖葫芦的老者声音渐远,喉间吞咽,道:“您不是要谈生意吗?什么买卖。” 青年看了身旁之人一眼,才笑着对纪慕人道:“来之前就听闻阴阳岳纪家二公子是个脾气古怪,娇弱慵懒之人,但今日一见,却知传闻果然都不靠谱,纪公子分明十分聪明。 与聪明人说话,倒是不必拐弯抹角,我就有话直说了,我是当今太子,我身边这位是白湖将军,想必你应该听说过。” 没听过。 纪慕人抿了抿嘴。 他倒是听过当今皇后膝下一对双生子十分受宠,据说皇后当初生子是在夜间,群星璀璨,月明如金,于是这对兄弟被皇上赐名揽月与摘星,不知道眼前这位是哪个。 纪慕人问:“太子想与我们纪家谈什么生意?” 段揽月有些意外。 阴阳岳不算什么大地方,在他的认知里,只要听见皇室的名字,大家都该低头哈腰或是惧怕得发起抖来,他习惯了人们惊恐或谄媚的神态,这般平静的还是第一次见。 第44章 他有些不大高兴。 人一不高兴,说话就刻薄起来,段揽月喝了口茶,道:“纪家的一切,本皇子都买下了,以后纪家任何商品进出,都得我说的算。” 纪慕人手扶杯子,食指敲了杯沿,“纪家的一切?包括......我母亲吗?” 段揽月双眸一凛,道:“你是要跟我咬文嚼字?你区区一介商人,上过几天学堂,难道你那些布衣夫子敢与京城帝师作比较?” 纪慕人一笑,道:“我没念过书,不懂便问了,您别动怒,我是商人,只在意银子,那您打算多少钱买下纪家?” “三千两。”太子道,“或者......要多少纪公子可以给个数。” “我纪家一年银钱往来也不止三千两啊。”纪慕人垂眸抬起茶盏,在指尖转了转,“三千两倒也可以,不过太子还得搭点其他东西。” 段揽月没想到纪慕人答应的如此爽快,本想这这次谈话不会太顺利,所以才带了这么多手下,如果谈不成就来硬的,眼下看来倒是多此一举了,“什么东西?只要我有,都可以。” 纪慕人放下茶盏,把杯子往里推了推:“做生意嘛,都是交易对方没有的东西,太子缺银子,我乐意帮忙,但我只有银子,手里没什么权利,行事多有不便。” 段揽月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笑起来,道:“这简单,我给你权利,你要什么官职,只要在理的我都可以给你办。” 纪慕人摇摇头,“那东西不好,那是给自己找麻烦事,我只要一块令牌,能震慑住人的令牌。” 段揽月怔了怔,问道:“你是要......东宫令?” 纪慕人点点头。 要这东西也是他临时想出来的,就在那买糖葫芦的老者拖着长音路过时,他忽然想到萧岁温还要在人间查案。萧岁温虽有滔天之权,但那也只是在神界,人间秩序还是皇宫里的帝王说了算,萧岁温也干涉不了。 所以他需要一块在人间畅通无阻的令牌。 “不成。”段揽月道:“东宫令岂是能随便给人的,就是白将军也拿不得,更何况是你。” “那这生意就做不成了。”纪慕人遗憾一笑,道:“如此我就先回去了,阴阳岳没什么娱乐,不比京城乐趣多,您要是待不住也趁早回。” “放肆!”段揽月一掌拍在桌上,他气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身旁白湖倏然拔剑,四周顿时传来齐刷刷的银剑声。纪慕人回头一看,所有“客人”都剑指他后脑勺。 “这是什么意思?”纪慕人处变不惊,有些好笑道:“您要是是杀了我,与我父亲便是弑子之仇,他更加不会与您做这桩交易,还是您打算杀了纪府所有人?” 段揽月本来是情绪激动,没想让手下动剑,但他发现纪慕人不仅面对他不惧怕,就是面对当朝第一骁将白湖也不闪躲,现在这么多剑对着他,他连一声求饶都没有,反而讥讽起来,确实意外。 “你不怕?”段揽月问。 纪慕人点头,“怕啊,怕您一动怒,让我去了阴曹地府,那我那位小......又有麻烦事要做了。” “你在胡说什么。”段揽月皱眉,现在他总算知道,传闻也有一半真,这纪慕人的确古怪。 “我说,我该回去了。”纪慕人朝段揽月行了礼,转身就走,但那些拿剑的拦在那里,分明是不让他走的。 纪慕人回头,看着段揽月道:“您还有其他事吗?若是没有,可否让他们回坐吃饭?” 段揽月挥了挥手,道:“退下。” 这一声“退下”让白湖有些意外,他从未见段揽月在谁面前退让过,白湖提醒道:“殿下,您确定要放他走?” 段揽月强压下脾气,道:“这又不是京城牢狱,纪公子也不是什么犯人,何来放走一说,让人送纪公子回去吧。” “不必劳烦。”纪慕人道:“我还有些其他生意要做,自己走便好,多谢。” 四周侍卫互相望了望,这才七零八落放下了剑,给纪慕人让出了路。 纪慕人出了小酒馆,白湖立马问道:“要我去追吗?” 段揽月继续拿起筷子,不慌不忙夹菜,吃了起来,“追什么,纪家儿子既然是个硬茬,我们就先让他软下来,到时候有求于我,他还敢向我讨东西吗?” “可纪家金山银山,只有别人求他们家的份,如何让他来求您?” 段揽月放下筷子,看向窗外,笑道:“我们不是带了巫师吗,只要他家人出了事,他还能不求我?” “你是说蛊毒?”白湖有些犹豫,“巫师是带出来为您一路祈福,为百姓祈福的,要是让她去下蛊,这能解还好,若是出了意外,蛊毒蔓延可是件危险的事......” “我相信她。”段揽月道:“出不了事,摘星那还有高人镇着,他既能让我们把巫师带出来,自然没什么危险,去做吧。” 白湖虽不赞同,也点头应了。 纪慕人没有回府,而是去街上瞎逛,他心里还惦记着刚才的糖葫芦。 只是绕了好几条街,也不见那老者,倒是让他见到其他新奇玩意。 阴阳岳有个小集市,集市里卖的是各种稀奇物件,大部分都是外来的东西。 一个摊子前,正有一位八字胡的小老板展示一件玉器,纪慕人见的玉器太多了,本不足为奇,迈步走过时,却听那小老板说了句:“这个宝贝啊,说出来你们不信,这是一件邪器,是我的高人老友从阎王那盗来的。” 纪慕人忽然走不动了。 摊前围的百姓都不信,纷纷说不可能,去了阎王那的人谁还出的来,一阵唏嘘。 纪慕人站定,回头一看,见那小老板抱着个玉枕,指着玉枕上刻的小字道:“看见这处没有,足以证明这东西是真的。” “这写的什么啊,难道你要说这是阎王亲自题字的枕头?” “拉倒吧,是你自己刻的吧。” 小老板摸了摸胡子,道:“这写的是’今日月明,遍地花开,月照花落,思念残骸,为迎妻归,噬血山海。” 纪慕人忽然怔在原地。 摊前众人听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说的是什么??” 小老板解释道:“这是阎王写给他妻子的诗句啊,意思是看见月亮和花,就思念妻子,为了迎接久久未归的妻子,可以喝一整座山的血啊!” 这么一解释,众人半懂半不懂,有的人更加糊涂了。 “迎接妻子为什么要喝一座山的血?” “不是,我从来没听说过阎王爷还有妻子的,是哪位仙子啊?” “这玉枕啊是空心的,据说阎王把妻子的名字刻在了这玉枕之内,你们想要知道啊,自己买去砸开看吧。”小老板小心翼翼抱着玉枕,道:“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东西,这玩意儿阴气重,姑娘妇人的就别买了啊。” 纪慕人走上前,道:“我买了。” 小老板一看来的是纪慕人,马上笑开了花,“呦!纪公子!您来了,这玉枕我就是给您留的,咱也不黑心,五十两银子如何?” 众人眼睛都瞪出来了,这简直是天数,但纪慕人想都没想,便道:“好。” 他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递给小老板,道:“你拿着这个去纪府领钱,我身上没带银子。” 小老板接过玉佩,笑的合不拢嘴,把玉枕递给了纪慕人:“你好好收着,这是您的了。” 纪慕人接过玉枕,当即砸碎,众人皆吓一跳。 他俯身拨开碎玉,翻找着有字的,众人好奇都抻头看。纪慕人忽然手一顿,捡起一块刻了墨字的碎玉,见那碎玉上刻着四字——吾妻慕人。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第37章 纪慕人低下头, 周遭的声音他都听不见了,四处撩拨的风越发冰冷刺骨,他好像回到了百年前那个没有下雪, 却是记忆力最冷的一夜。 那一夜他又在人间遇到了萧岁温,彼时萧岁温已有少年摸样, 青涩又傲气。 “小东西,你长高了。”扶樱望着久久未见的绿眸少年,少年双腿细长,脸颊消瘦, 虽说长了个头,肉却没长多少。 萧岁温抱着双手,蹙起眉,“你们神官没有事情可做吗, 你为什么总出现在我面前。” 扶樱食指戳着下巴,抬头想了想:“总出现吗?我记得上一次见到你, 你刚好到我腰间, 已经过去**——” 萧岁温冷着脸,道:“二十三年。” 扶樱低下头呆呆望着萧岁温,笑了笑:“都已经二十三年了, 你这只小兽长得很快啊。” “我很忙。”萧岁温道:“如果没什么事, 请你让开。” 扶樱弯着眼睛, 侧身一让,没再说话。 萧岁温没有动。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看着,看了许久,萧岁温的眉头越皱越紧, 最后放下手,大步从扶樱身边走过。 扶樱对气息很敏感, 擦身而过时,察觉萧岁温不对劲,于是他站在原地,忽然问了句:“你想去天界吗?” 第45章 萧岁温驻足,背对着扶樱道:“那种地方,我为什么要去。” 扶樱不明白萧岁温说的“ 那种地方”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只对天界熟悉,如果要带萧岁温去一个地方,他先想到的就是他生活了几百年的那个地方。 “你喜欢看花吗?天界有很美的花,还能看见月亮,很近很近的月亮。” 萧岁温好像并不领情,他“嗤”了一声,道:“天界的花都是从人间带上去的,月亮这东西只有远观最美,离近了就没意思了。” “原来是这样。”扶樱声音听着没什么起伏,或许他真的在认真思考萧岁温的话。 这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两件事物,但萧岁温好像比他见的更多,他没有东西能与萧岁温分享了。 萧岁温站了会儿,忽然转身,道:“走吧。” “去哪儿?” 萧岁温自顾自走上前,微微回了头,道:“你不是要带我看花,天界的花。” 扶樱笑起来,小跑了两步跟了上去。 天界的景色萧岁温没见过,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稀奇,他和扶樱走在天界大道上,两旁都是金碧辉煌的神殿,偶有几个神官路过,除此之外一片清净。 扶樱见他跟在自己半步之后,躲着神官的目光。 扶樱故意抬起袖子,遮在他面前,萧岁温一怔,紧张地悄声道:“做什么,快放下去,你这样很明显。” 扶樱笑了笑,“你不用怕,他们都不会看你的,应该说,他们都不会看我的。” “不信你看,”扶樱拉着萧岁温的手腕,把人拉上前,“你就走上前,与我并肩。” 此时恰好一位神官路过,那神官低头看着手中册子,快步往前,完全没有注意两人,紧跟着又一位走来,那位手里没东西,却也正视前方,一点余光都没分给两人。 扶樱就这么领着一只小邪兽正大光明地走在天界大道上。 萧岁温忍不住,问道:“他们为什么不跪下来拜见你?” 扶樱道:“跪下来拜见我?”他忽然笑出声,“这天上地下,众神只跪天君一人啊。” “你不是天君的儿子吗?与天君又有何分别。” “嘘。”扶樱站定,转身食指抵在萧岁温唇上,“知道这事的神官并不多,天君说最好不要到处张扬,容易惹麻烦。” 萧岁温身子猛地向后,呆呆望着扶樱,他红着脸,别过头,“知道了,你往前走吧。” 又走了许久,扶樱才指着尽头,道:“那,你看那。” 萧岁温抬头,见那开着一棵极盛的樱树,那树与人间的树不同,花瓣鲜红如血,树根黑气缭绕,那黑气顺着树干盘绕,与最底部的红樱纠缠,红樱好似在吸收的黑气,又好像与黑气互相排斥。 “那是......”萧岁温走近那棵樱树,伸手要碰。 扶樱拉住萧岁温手腕,道:“这棵树邪气重,当心它伤了你。” 萧岁温缩回手,问道:“这棵树上,怎么有你的味道?” “我的味道?”扶樱抬头望着树,疑惑道:“我有什么特殊的味道吗?” 萧岁温没有回答,只问:“这棵树,是你养的吗?” 扶樱点了点头,“算是吧。” 萧岁温又道:“你是神官,是灵气纯净无比的太子,干嘛养一棵这么邪气的树?人间的樱花颜色都是淡的,好闻得很,这一棵......血腥伴着哀怨,让人靠近就觉得不舒服。” 扶樱面上还是那样平静,他看着红樱,想起地狱里的那颗枯枝。 这可樱树本不会落花的,那日却有一朵红樱坠下,落在萧岁温肩头,扶樱惊异望着他肩头残红,萧岁温刚好回过头,不知为何,他眼神中带着歉意,嘴上却又道:“天界好无趣,到处都是静悄悄的,人也看不见,不如人间热闹。” 那时的萧岁温,不太会说话。 他独自长大,也没有人教过他,想把一个人留在身边,应该怎么做,他就只是按着自己的想法,想将天界贬个透,再把人间捧上天,让扶樱对人间充满向往,这样是不是就会经常去人间看他了。 尽管萧岁温一点也不喜欢人间。 “小东西,你见过山海吗?”扶樱忽然问。 萧岁温兴致缺缺地低下头,踢了踢脚下透亮如冰的石子,“我就在山里长大,山旁边就是海,我每天都见。” “我是说,更高的山,更广的海。” 萧岁温摇摇头,“没有。” 扶樱一直看着那棵樱树,好似透过遮天蔽日的血红,看见了地狱喊叫的亡魂,看见了坠入奈河化成血水的惊恐。 “天君告诉我,神界是山,人界是海,神官扎根人间守人界生死秩序,凡人仰望高山,依靠神官,二者缺一不可,而我的诞生,为的就是守山护海,保山海无恙。” 萧岁温皱紧没有,道:“偌大三界,岂是你一人能护的了得,既如此,还要其他神官做什么。” “不一样的。”扶樱低下头,望着腰间一串红线绑着的铜钱,“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天君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身后,扶樱和萧岁温都吓了一跳。 扶樱转过身,将萧岁温护在身后,跪地道:“扶樱拜见天君。” 天君没有说话,直直盯着萧岁温,扶樱赶紧回头,对萧岁温道:“岁温,快跪下。” 萧岁温哼了一声,道:“休想,我萧岁温不跪任何人。” 扶樱慌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那是他第一次害怕。他抬起头,看见天君神色淡漠,眉眼藏着愠怒,天君走到萧岁温身边,俯视他的眼睛。 “你说,你叫什么?” 萧岁温面对天君的眼神时,有一瞬怯懦,但很快,他用更加尖锐的神色压制回去,“萧岁温。” 下一瞬,天君抬起手,一根水纹鞭子在空中隐隐散着湿气,那是天君的法器,三界最强的“苍烈”。 “天君。”扶樱彻底慌了,他想解释,天君却不容他解释,天君用苍烈绑住萧岁温,萧岁温无法动弹,苍烈长出冰刺,那些刺一下子扎进萧岁温身体里,血水渗出,萧岁温皱着眉,嘴里没吭一声。 扶樱站起身,双手握住苍烈,用自己体内灵气,温化苍烈的冰刺,可他能化得了法器的冰,却压制不住天居的力量,那鞭子依然紧紧捆缚着萧岁温。 天君很温柔的说了句:“扶樱,我是为你好,这东西未来会成大患,他不仅会杀了你,还会毁灭三界。” 扶樱怔了一下,苍烈的冰气忽然贯穿他的身体,五脏六腑都被冰冻了,扶樱站在原地,身体无法动弹,寒冷让他全身发抖,身体每一寸皮肤都被冻的生疼。 他眼角流着泪,喉间用力挤出声音:“不,不会的。” 忽然间,他感受到一股热流从他身后倾入,萧岁温有气无力在他耳边道:“我就说,天界这鬼地方,没什么好的。” 扶樱身体暖了些,他转过头,见萧岁温血淋淋地站在身后,一只手抵在他背上,融化着扶樱体内的冰,而天君手中的苍烈,变成了两截。 苍烈被萧岁温斩断了。 扶樱先是震惊,他低头见萧岁温手里那把带着怨气与幽火的刀,然后听见天君说:“今日,我必灭这畜生。” “跑。”扶樱下意识道。 “跟我走。”萧岁温拉着扶樱,转身就跑。 没跑一段路,扶樱忽然站定,他颤抖着身体,眼睫生出霜来,“我不能走,岁温,这山海还需要我守护。” 天君立马追了上来,苍烈被复原,并且变得更加坚韧,天君一鞭子甩在萧岁温胸前,萧岁温口吐鲜血,跪倒在地,他捏着双拳,倏然抬头,咬着牙道:“那我便推倒这山,填了这海!那时候,你可以与我走了吗?” 扶樱睁大眼站在原地,呆愣愣道:“你若这么做,我只能杀了你。” 失去了萧岁温的热流,体内的霜气越来越重,他哈出的每一口气都是白雾,他看见萧岁温低下头,用手抹了抹眼睛。 萧岁温身后出现许多天将,他被团团围住,扶樱转身跪在天君面前,道:“他是我带上来的,请您放了他。” 天君没吭气,扶樱声音颤抖,喉间哽咽道:“扶樱一生,便这一个请求,日后若您再抓了他,我不会再求情。” 天君于是真的放了萧岁温。 身边的吵闹声渐渐清晰,蹲在地上的纪慕人慢慢站起身,手中捏着那块写着他名字的碎玉。 他低着头,脑子里全是小老板刚才念着的那几句话,“为迎妻归,噬血山海......噬血,山海......” 百年前他故意和萧岁温吵了一架,萧岁温立誓不在出地府。 他真的就没出过地府了吗? 纪慕人又想起地府大火,他仔细回忆细节,忽然睁大眼睛,恍恍惚惚道:“岁温,不可以,不可以......” 第38章 纪府中, 纪老爷喝着茶,心里还担心着纪慕人是否能处理好和太子之间的“买卖”,一旁的大夫人却已乐的合不拢嘴。 第46章 她派了婢女去叫纪慕人屋中的少女, 那婢女是她的心腹,平日里最懂她, 只要一个眼神示意,就知道该做什么。 大夫人等着看好戏。 过了许久,那婢女带着脸色苍白的少女过来。 婢女朝大夫人点了点头,示意万事妥当, 大夫人满意地挥了挥手,婢女站在一旁候着。 少女一脸懵懂地看着纪丞和大夫人。 纪丞抬了头,刚放下茶杯,就被大夫人抢了话。 “我问你,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与二公子私相授受, 可是二公子逼你的?”大夫人上来就言语锋利, 语气凶狠。 少女看了看纪丞,又看了看把自己带来的婢女。 婢女眯了眯眼,嘴里嘀咕这什么, 似乎早已教了她一套说辞。 少女回过头, 道:“老爷, 夫人,小女名叫彩儿,家住在山里,昨晚进城买了些东西, 回去的时候在林子里遇到狼,是纪公子救了我。” 一听这话, 大夫人瞬间瞪大眼睛,上前一步道:“你说什么?是不是二公子逼你这样说的?你别怕,发生了什么,老爷会为你做主的,你只管说实话就行。” 彩儿疑惑道:“我说的就是实话,是纪公子把我背回来的,纪公子是好人。” 纪丞眉间的沉重终于舒展开了,他轻声细语道:“这么说,我儿与姑娘你并不相识?” 彩儿点了点头。 大夫人脸忽然就红了,大好的机会全被这乡野村妇给毁了,她怒视着彩儿,想以眼神胁迫,纪丞刚好转头看过来,大夫人立马和颜悦色,不知所味地笑了笑。 纪丞道:“以后没经查证的事不要随便瞎说,你要说慕人行为不检点,丢的是我的脸,要是莫须有的传了出去,你的脸也不好看。” 大夫人还想挽救一下,于是俯身道:“老爷,你说我没经查证,可此刻光凭这姑娘一张嘴,也不一定说的就是实话,再说了,就算是慕人救回来的姑娘,您想啊,慕人也是热血方刚,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谁知道会做出些什么荒唐事,这姑娘不愿意毁了自己声誉,自然不会说实话。” 纪丞一拍桌子,吼道:“那你希望如何?让我把慕人打一顿赶出门去,你是不是就甘心了?” 大夫人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老爷,您这可就冤枉我了呀,我待慕人如何,天地良心,你让纪府上下仆人评评理......” “你待他如何,我有眼睛,无需问别人。”纪丞神色严厉,他着急地拿起茶杯又很快放下。 “这个家就指着慕人能帮我分担些,你却给我一天天找事,你不要以为你干的事我不知道,纪府挂了这么久的白灯笼,我会一点不知情?我不说是给你几分薄面,你好歹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可你却得寸进尺,处处与慕人作对。” 大夫人慌了,她真没想到纪丞知道这些事,她支支吾吾,双手搅着手帕道:“那事也不怨我啊,我也是被人给蒙骗了,谁知道那死了的不是慕人啊。” “住口!”纪丞喊道:“那被埋进黄土的尸体不就是你准备的吗?你就非要我说出来。” “我我我,我没有啊......”大夫人吓得有些手脚发软,她扶着纪丞的椅背,道:“老爷,你是听了谁的谗言?你怎么能信这话呢。” 生意上的事,远不止京城来的这位让纪丞感到心烦,他在家虽然有些威严,但出去做大买卖总还是低头哈腰,心中本就觉得苦,家中还不太平,纪慕人从小就懂事,又聪明,总能帮他分担许多,加之此时纪丞正惦记着纪慕人,就越发听不得这些不利儿子的话。 纪丞压不住火,站起身道:“没有见识的东西,只会在墙院之内播弄是非,你不就是想让楚衣继承家业,唯恐慕人分去一星半点的好吗,为母之人,为何心肠如此歹毒!” 大夫人一听这话,不知是惊恐,还是委屈,瞬时红了眼,她也不管不顾起来,朝纪丞大喊:“我这么做有什么错?你别忘了,楚衣才是你的儿子!那纪慕人不过是门口捡来的,你胳膊肘往外拐还说我心肠歹毒,我为自己的儿子争取他该得的东西有什么错??” 大夫人喉间哽咽,豆大泪珠滚落:“楚衣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他根本不会去争去抢,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拿了还笑呵呵跟着人家屁股后面讨好人家,我这个做娘的不该教教他,不该助他一臂之力吗!” “你......你这个,没有见识的妇人!”纪丞气的上气不接下气,手颤抖地指着大夫人:“就算是楚衣继承了纪家家业,他能守得住吗,你知道今日京城来的可是太子!若我带去的是楚衣,你觉得他能临危不乱坐下来与太子殿下谈生意吗?” “太,太子......”大夫人脸色一白,没想到纪家竟然与太子在做生意,心中惊慌怯弱起来,但她嘴上不做退让,小声道:“就是因为你从没给过楚衣机会,才认为他不行,再说了,你怎么知道纪慕人就行了呢,没准他早就吓得腿软发抖,一句话不敢说了。” 大夫人说完这句话,在门口站了许久的纪慕人终于转身踏过门槛。 “父亲,母亲,我回来了。” 纪丞闻声赶紧转身,迎上去道:“慕人,你在门前站了多久?” 纪慕人脸色有些白,他将手中碎玉藏在了袖中,抬头看了一眼大夫人。 大夫人回避了他的目光,擦了擦眼泪,平复着面上的情绪。 纪丞见纪慕人失魂落魄的样子,以为事情不顺利,心想是不是太子逼着儿子做了什么,担心地问道:“谈的可还顺利?” 纪慕人笑起来,道:“还没谈妥,太子说再考虑考虑,这买卖毕竟不小。” 纪丞稍稍松了口气,但看出纪慕人是强撑出来的笑,也不知道他在门口听见了多少,纪丞心中生出愧疚来,他眼神闪躲地看了看儿子,纪慕人只是低下头,道:“父亲,这姑娘是我救回来的,如今伤势有所好转,我先将她送回去吧。” 纪丞才想起旁边还站着一个女子,忽然觉得家丑暴露,羞愧十分。 “这种事让下人做罢,你不必亲自去。”纪丞想与纪慕人说说太子的事,想知道太子要什么,他也好提点儿子该怎么做。 纪慕人低下头,手中的碎玉被他紧紧捏着,他想去一趟地府,他想找萧岁温。 “我去就好了,正好我还有些其他事处理,顺便办了。” 纪丞很少见纪慕人这样疲惫过,就算是连夜随他赶商会,一日谈十几场生意,也不曾露出过这样的神色,纪丞开始担心,疑心儿子是因为听到了自己并非纪所出才这般失魂。 他想解释又想安慰,可是一张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既如此,那你便去吧。”纪丞说罢,跨门而出。 大夫人擦拭着眼泪,没有多看纪慕人一眼,跟着纪丞出去,纪慕人微微俯身,等二人走了,他才转身问彩儿道:“姑娘家在何处?” “就在山里,纪公子救我的那处,已经离我家不远了。”彩儿看了纪家半天的笑话,也没有多说一句闲话。 那婢女见此状况,狠狠瞪着彩儿,完全不在乎纪慕人在不在旁边,好像恨不得把彩儿生吞活剥了。 纪慕人带着彩儿往外走,彩儿抬头看了那婢女一眼,眼神里充满了轻蔑,婢女惊讶,在后面毫无规矩地骂道:“你一个村姑竟敢用这般眼神看我,你坏我们夫人好事,你不得好死!” 婢女是气急了,她一向做事稳妥,今日害的夫人和老爷争执,又让夫人掉了眼泪,她认为全是这村姑的错,骂出来起码痛快些。 她一口气骂了许多,纪慕人忽然站定,缓缓回过头来。 这婢女没把纪慕人当回事,见纪慕人看着自己,并不惧怕,甚至昂头挺胸,好像在说“你不过是纪家捡来的孩子”。 纪慕人只是看向自己屋子的方向,觉得奇怪,他明明走的时候布了结界,按理说彩儿应该是出不来的。 “纪公子,怎么了吗?”彩儿问。 “没事。”你在这等我一下,我马上来。 纪慕人回屋,将碎玉放在一个木匣子里,然后在屋内查看了一圈,并没有什么人故意打破结界的迹象,结界还在。 出了纪府,带着彩儿来到林子,纪慕人便让彩儿在前面带路,彩儿上前两步,时不时回头对着纪慕人笑,纪慕人毫无回应。 往林子深处走了许久,这里根本不像能住人的地方,四周湿气越来越重,还裹着一层淡淡的薄雾,这雾也蹊跷,似乎伴着黑烟。 脚下的腐叶越来越多,湿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花香。 就是这个味道。 纪慕人抬起头,注视着四周,这香味越来越清晰,看来快到地方了。 “纪公子,我家就在前面了。”彩儿伸手一指,远处隐隐有一座小茅屋,门前好像还站在两个人。 纪慕人没说话,跟着彩儿走近了才看清那两人。 一人身着五彩长裙,头戴一朵鲜艳的牡丹花,浓妆艳抹,香气迷人,另一人稍矮一些,身着鹅黄衣裙,头戴白花,妆容浅淡。纪慕人在二人身上察觉到了浓烈的邪气。 第47章 这两位女子直直盯着纪慕人,眼神十分不友好。 其中一人对彩儿道:“终于回来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彩儿将纪慕人带上前,忽地转身,与二人一同面对着纪慕人,道:“谁知道他忽然有事出去了,那会儿我真想直接把他绑了来。” 彩儿说完,拍了拍手,那座茅屋瞬间变成一道空门,门内有不少人在走动,他们好像看不见门外的情况,这门有点像一面镜子。 “这是哪?”纪慕人问。 彩儿对纪慕人淡漠的反应并不觉得奇怪,她回到道:“这里是万妖谷,是你还债的地方,也是你的坟墓。” 纪慕人早知道彩儿不是寻常之人,救她之时,就察觉到她身上似曾相识的味道,并非来自凡人,只是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闻过。 纪慕人问:“我们之间有什么仇怨吗?” 三位女子听了这话,面目都狰狞起来,好像戳到了她们的痛处。 “不知你可还记得,不久之前,在木神树巢,你亲手杀了我们的王。”彩儿咬着牙说,“我们要用你的血祭奠百花王。” 纪慕人终于想起来了,他确实亲手杀了那个人,那个曾经盗了风神刀说自己是风神的人。 那个百花残败后化成的精怪。 那个纪慕人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我,没有名字”的人。 第39章 三位女子就守在门前, 像刽子手一样盯着纪慕人,等他入刑场。 纪慕人没有犹豫,直接走了进去。 百年前, 扶樱曾听说过万妖谷这个地方,天界神官都在找万妖谷, 天君曾秘密下令派了武神去找万妖谷。 至于为什么要找,有没有找到,扶樱不知道,天君从没和他提过。 纪慕人才跨入门内, 那门就消失了,彩儿走上前,道:“这里的人对你身上的气息比较敏感,你最好不要到处看。” 才说完, 纪慕人就环顾四周,这里像是一座世外桃源, 到处都是花草树木, 往来的人打扮的十分精致,也十分怪异,路过的人似乎都知道纪慕人并非这里的人, 眼神总往他身上瞟。 彩儿有点恼了, “牡丹!把他眼睛遮起来!” 牡丹道:“费什么劲, 直接戳瞎他不就好了!反正他也是将死之人了。” “那里是什么地方?”纪慕人指着远处问着,好像并没有听两人的话。 稍微显得温柔的白芍看了看,道:“那是万妖谷的茶楼,接待异乡之客的地方。” 纪慕人摇摇头, 看向更远的地方,“我说的, 是那。” 三位女子闻声看过去,纪慕人指的是一座塔。 “那就是一座普通的塔楼,不过年久失修,已经没有人上去了。”白芍道。 “你和他解释这么多做什么。”牡丹从头上取下一支银簪,对着纪慕人的脸,比着划破的动作,道:“彩儿说的没错,一定不能让他看见万妖谷里的情景,神官都信不得,现在就戳瞎他!” “那座塔内关着什么东西吗?”纪慕人出奇地平静,他甚至在仔细思考。 牡丹手一顿,忽然又看向塔楼。 “塔里什么也没有,一直都是锁着的,”她看向纪慕人,疑心道:“你看见了什么?还是你在故意玩花样,我告诉你,进了万妖谷,就算你是地府神官,你也跑不了了。” 纪慕人转过头,道:“地府神官?我何时说过我是地府神官。” 三位女子互相看了看,彩儿道:“你是谁我们虽然不认识,但那日与你在一起的不就是枉死城的城主吗,你们是一起的,你自然也是地府神官,你是白无常吗?” 纪慕人差点笑出来,“白无常?那黑无常又在哪?二人不是隐形不离的吗?”纪慕人忽然想到了萧岁温,好像萧岁温也听到这句话,正手托着腮笑着,纪慕人愣了愣。 三位女子似乎认错了人,面上有些羞色,牡丹吞吐道:“不,不管你是谁,你杀了我们百花王,你就得死!” 纪慕人抬眸,忽然问说:“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要你死啊!”牡丹狠狠答道。 “你们要杀我早动手了,何必把我带进万妖谷,进了万妖谷又迟迟不动手,嘴里说了不少狠话,我依然好好地站在这。”纪慕人看着彩儿,道:“你设计让我救你,不就是为了带我进来,说吧,要我做什么?” “我们......”彩儿欲言又止。 牡丹似乎是三人里面最年长的,她收起银簪,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们来。” 三人把纪慕人带到很远的小茅屋内,这小茅屋正是纪慕人进万妖谷之前看见的那个。 小茅屋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一进来芬香四溢,纪慕人跟着进了屋内,牡丹马上转过身,道:“实话告诉你,我们需要你的血,所以要你死是真的。” “要我的血做什么?” “找一样东西。”牡丹没有明说是什么,但看她警惕的样子,似乎这东西关系重大,“这东西原本只有百花王知道在哪,如今你杀了百花王,你身上一定沾染了百花王的怨气,用你的血一定能使那东西产生反应。” “那东西很重要?”纪慕人隐约觉得,这东西关系到整个万妖谷。 牡丹点了点头,道:“那是万妖谷的命脉,不也是你们这些神官想要抢夺的东西吗!” 纪慕人皱了眉,心思神官怎会抢东西,但他想起天君派神官寻找万妖谷的事,难道和这个有关? 纪慕人想了想,“嘶”了一声,摇了摇头,惋惜道:“可你们有把握,真的能杀我吗?” 三位女子一下子紧张起来,牡丹伸手护着彩儿和白芍,怒视纪慕人,道:“你未免太小看我们了!” 纪慕人嘴上带笑,负手走了几步,道:“我连百花王都杀得,何况是你们,还有啊,不把敌人的底细搞清楚,就把人带到万妖谷,是不是太莽撞了?就不怕我叫人来吗?” 牡丹护着两人往后退了几步:“就算是更多的地府神官来了,我们也不怕,地府神官只管死人,奈何不了我们!” 纪慕人一笑,掏出怀里的木令,道:“那要是阎君来了呢?” 阎君的脾气秉性在三界是赫赫有名,如雷贯耳,从来没有他不敢做的事,只是他不是个爱惹是生非的,所以虽是人人惧怕,但真正见过他的人并不多。 性子冷漠的人,哪会管别人的事。 三位女子听见“阎王”二字,吓得脸都白了,彩儿立马跑去关门,拿起扫把防身,她指着纪慕人道:“你别胡说,阎君是什么身份地位,怎可能凭你一个小神官就把他唤来了?!我们这万妖谷结界森严,也不是谁都能进的来的!” 纪慕人点点头,好笑地看了一眼彩儿拿着的扫把,道:“是是是,我唤不来,我吓唬吓唬你们,别害怕。” 牡丹觉得自己被戏弄了,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你找死!” 说罢,牡丹握拳摆出架势,还没出手,屋外遽然一声响,大地巨颤,三个女子摔倒在地,纪慕人晃了一下,稳稳站住,他伸手送出一道风力,掀飞险些砸在白芍身上的木柜子。 白芍心惊地伸手挡脸,见纪慕人手间动作,微微诧异地看向纪慕人。 “怎么回事?”纪慕人转身,看向屋外。 “是江灭......他又杀人了......”牡丹坐在地上,惊恐地看向远方。 彩儿靠近牡丹,眸中泛红,嘴唇颤抖:“牡丹,怎么办,很快就是我们了......我们得尽快找到那东西.......” 牡丹一只手搂着彩儿,一只手挽着白芍,道:“没事,不怕,不怕,百花王在天之灵会护着我们的,别怕......” 纪慕人问:“江灭是什么人?” 彩儿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回忆着令她惊恐的过往,小声道:“他是如今万妖谷的王,他已经杀了不少人了,他每隔两日就会杀人,他的手下在谷中到处抓人,他会一点一点的折磨那人,半夜经常听到哀怨的喊叫,还有狂荡的笑声,好可怕......” “没人能阻止吗?万妖谷这么多精怪,就凭他一手遮天吗?”纪慕人问完这句话,忽然心头一滞。 这句话实在蠢。 三界不就是如此,强者为王。天界任由天君一人主宰,地界也是萧岁温一人说的算,人间亦是。 “我们只是普通的小花精,哪敢与江灭作对......”白芍冷静地望着纪慕人。 纪慕人又问:“他是什么来历?” 牡丹和彩儿摇了摇头,彩儿道:“没有人知道,很少有人见过他,除了他的心腹,见过他的人基本都死了,他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 纪慕人听了这些,分析出了个头尾,看来这百花王原本拥有一件东西,这东西是万妖谷的命脉,并且这东西能对付江灭,三人不知那东西在哪,于是把他带进来,寻找那东西。 其实找那东西不难。 “我倒是有个办法,能让你们的百花王回来。” 第48章 三位女子一听,瞪大眼睛,彩儿一下子站起身,边哭边笑,道:“当真?你真的有办法,什么办法?” “去地府把他带回来。” 彩儿愣在原地,“可是人都死了,真的可以回来吗?” 牡丹有些怀疑,“你为什么帮我们?你不是神官吗,怎会与我们精怪站在一起?” “神官的职责,是守护三界生灵,如今有人以杀生灵为乐,我岂能袖手旁观,”纪慕人想起天君对他说的话,他生来就是为守护三界的,只要他存在,这个使命就在,他微微低下头,道:“我没有与你们站在一起,我自始至终,都是站在你们身前的。” 三位女子说不出话来,都呆呆看着他。 或是被纪慕人那句发自肺腑的真诚感动,牡丹忽然转了态度,道:“你可以杀他吗?你既能杀我们百花王,你一定,也可以杀他,对吗......” 纪慕人没有把握,他如今不比之前,灵力没有完全恢复,百年前的重创是致命的。但他也清楚,他不能轻易搬救兵。 天君派人寻找万妖谷的目的,尚不得知,天界的人,他也暂时不能接触,而地府的人,除了萧岁温,他不知道还能依靠谁。 他道:“江灭在什么地方?” 牡丹忽然跪地,道:“求求你,一定要杀了他,他就在东边的‘不归墟’,就在那塔楼的方向,我可以带你去,只要你能杀了他,别在让万妖谷的人受折磨了.......” 纪慕人又道:“你们原本要找的东西是什么?” 牡丹和彩儿互相看了一眼,十分犹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纪慕人见状,也不打算再问。 他转身出去,道:“你们在这就好,不必跟我过去,那地方邪气太重,我知道在哪了。” 纪慕人进万妖谷的时候,首先看见的就是一片邪气密布的院子,他以为既是万妖谷,出现这样的地方就很正常,于是没在意,眼睛一移,才看到那座陈旧的塔楼。 那塔楼邪气更重,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刻意隐藏自己,或是被人布了什么结界,消了那东西的邪气,但这些都逃不过纪慕人的眼睛。 “我告诉你!”彩儿突然道:“我告诉你,我们在找的是一颗黑珠,它供养着整个万妖谷,我们这些小精怪都需要黑珠的灵气,黑珠一直是百花王看管,只有他知道在哪,只要有了黑珠,我们就能恢复力量了。” 纪慕人一想,觉着黑珠可能在那塔楼里,可这未免也太明显了,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正想着,忽然有个声音在纪慕人耳边道:“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纪慕人眨了眨眼睛,转身到处看,忽然间,他背后窜出一道绿色的小火苗,那小火苗睁着大眼瞧着纪慕人,嘴里不停吐着小火星子。 “渊鲤!”纪慕人惊喜喊道:“你怎么在这?你一直跟着我吗?” 渊鲤点了点头,火苗一晃,化成一个小童,一屁股坐在地上,道:“哎呦,扶樱殿下,您不能去啊,那个江灭我知道,他是阎君的死对头,凶残得很啊!” 第40章 “岁温的死对头?”纪慕人回忆了一下, 印象中萧岁温并没有提过这个人,他又问:“他和岁温有什么过节?” 渊鲤使劲摆手:“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但的确是阎君的死对头, 千真万确,扶樱大人, 您千万去不得啊。” “你叫他什么?”牡丹走上去,望着纪慕人,道:“你说他是扶樱??” 渊鲤一下子捂住嘴巴,小脑袋左右摇晃。 彩儿却问牡丹:“扶樱是谁?牡丹你为何如此惊讶?” 牡丹木愣愣地, 不可置信道:“不,不会的,扶樱可是天界太子,而且相传他早就死了, 魂飞魄散,怎么可能出现在这。” 彩儿一度紧张, 他看着纪慕人, 摇着头道:“他要是天君的儿子,我们不就完了吗,不会的......” 纪慕人不明白这句话, 但他没有问, 眼下有更加紧急的事, 他笑道:“我是谁不重要,先带我去不归墟。” 说罢,他俯身对着渊鲤道:“渊鲤,如今我们可是在一条船上的, 你既然跟着我,我们就约定一下,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擅自告诉你的前主人,否则我可是会惩罚你的。” 纪慕人又仔细看了看渊鲤眼角的橙红色花纹,问道:“不过,你的原身到底是火苗,还是鲤鱼?” 渊鲤不知怎地,圆溜溜的眼睛忽然放光,他双手交握,憧憬地望着纪慕人,“我真的可以做大人您的手下吗?我绝对不会告诉阎君的,渊鲤生生世世为大人您效忠!” “渊鲤的原身是什么,渊鲤自己也不知道。”虽然这么说,但是渊鲤似乎一点也不遗憾或者伤感,“虽然渊鲤没什么用,但渊鲤一定不会给大人惹麻烦,请大人放心!” 纪慕人笑着摸了摸渊鲤的头。 彩儿慌张无措地看了牡丹一眼,牡丹知道彩儿一向没什么主意,于是安慰地点了点头,转身对纪慕人道:“不归墟周围有太多江灭的手下了,若是要靠近,你得稍微伪装一下。” “伪装?”纪慕人转过头,见牡丹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半个时辰后,一位花枝招展的牡丹花精,和一位戴着面纱的“荷花精”,领着一个手抱一束棠梨花的小童走在不归墟之外的池塘边。 纪慕人跟在牡丹身后,隔着一池绿水,眼睛斜瞟向写着“不归墟”三字的院子。 岸对面三个巡视的精怪大摇大摆地走着,这三人一看就是硕鼠成精,三人都贼眉鼠眼,佝偻着腰望着牡丹和纪慕人。 “那些只是鼠精,除了偷盗,没有其他本事,不必担心。”牡丹小声地说着,刚说完,却见不归墟的大门开了,牡丹心一惊,下意识站定。 纪慕人跟在后面,见牡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他转头看向牡丹看的地方。 他见一位身着墨色长袍的男子大步流星地走出来,似乎着急去什么地方,纪慕人盯着那男子的背影,瞧见他周身密而不散的黑烟,邪气极重。 “那是江灭?”纪慕人问。 牡丹吓得脸色发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纪慕人上前,挡住牡丹的视线,道:“你先回去吧,剩下的交给我。” 牡丹望着纪慕人被面纱遮住的侧颜,回过神,“你......拜托了。” 纪慕人点了点头,牡丹转身就往回跑,跑的时候踉跄跌撞,似乎迫切,想逃离这里,牡丹应该在不归墟经历过什么。 纪慕人让渊鲤跟紧,他就在湖对岸,远远跟着江灭。 江灭身后还跟着两个生着兽耳的仆从,有一人回了头,看见纪慕人跟着,纪慕人怕暴露,故意弯腰装作伸手采摘路边雏菊,他只是轻抚花瓣,等人转过去了,他又跟着往前走。 说来也奇怪,不归墟虽然邪气冲天,但周围绿树环绕,百花争艳,虫鸣鸟兽,一片祥和,偶尔有二三少女采摘蔬果,笑声盈盈。 若是像牡丹她们说的,江灭时常抓人来,为何这些少女还敢前来,不早应该躲得远远的吗。 但很快,这个问题就有了答案。 不仅纪慕人偷偷跟着江灭,那几个来采摘蔬果的少女也交头接耳地跟着。 她们就在纪慕人不远处,说话的声音不大,但纪慕人听得清楚。 “等了这么多天,江公子终于出来了,这可是好时机啊。” 起初纪慕人以为这几个是来行刺的,后来一听,不太对。 “是啊,江公子可是万妖谷第一美男,要是能被他带进府里,如何对我我都愿意啊。” “听说江公子爱喝我们兽类的血,我每日都吃好的,养了这么久,他怎么都不来抓我,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啊?” 纪慕人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渊鲤也听见这话,他到没觉得奇怪,反而拉了拉纪慕人的袖子,一脸邀功的骄傲样,小声道:“大人,我知道江灭爱抓什么样的人。” 纪慕人一听,俯下身,问:“什么样的?” 渊鲤凑着纪慕人的耳朵,道:“我曾经听说,江灭喜欢抓男人,所以这些女子再怎么打扮,都没用。” “抓男人,什么样的男人?强壮的还是聪明的?”纪慕人说着,心中猜疑万千,忽地想起了萧岁温。 渊鲤道:“不是,他抓的都是好看的男人!” 纪慕人心头咯噔一声,心想难道是当初江灭抓了岁温,两人发生了什么,然后闹了矛盾,成了死对头。 纪慕人眨眨眼,紧接着轻晃脑袋:“不会的,岁温不喜欢这么阴气沉沉的人。” “啊?”渊鲤一惊,误以为纪慕人怀疑萧岁温和江灭......他赶紧摆手,道:“大人,你别误会,阎君当然只喜欢您啊!” 纪慕人忽然脸颊一红,那抹红色在面纱下若隐若现,他轻轻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又听渊鲤补了句:“这三界之中,有谁不喜欢大人的!渊鲤也喜欢您!” 纪慕人一愣,哈哈笑出了声。 第49章 这声音引得旁边那几位少女移眼,其中一个见纪慕人身姿窈窕,腰间纤细,墨发轻曳,回眸时双眼娇媚,眸中含波,素锦面纱被风一拽,他下意识伸手拉住面纱,那手指玉如冰雪,纤长美观,几位少女瞬间觉得这十几年好像白活了。 “那是哪位妖精,谷中竟有这么美的姐姐?” “是啊,怎么从来没见过,生的这般千娇百媚,莫非是狐族?” “不可能,狐族都在千花锦,万妖谷哪有狐族......” “说的是,就怕是狐族公主来了,也不如这位姐姐半分的好看。” 几位少女停下脚步议论,纪慕人刚好抬头,望向湖对岸,他生怕把江灭跟丢了,一抬眸,竟见江灭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纪慕人一愣,既然被发现了,就干脆牵起渊鲤的手,从湖心的小桥上走过去。 江灭扭头与身后仆从说了什么,仆从点头,继续朝前,江灭却迎着纪慕人走来。 “大,大人,一会儿要是发生什么,您先跑,我来拖住他!”渊鲤一只手抱着花,紧张道。 纪慕人轻笑:“无事。” 纪慕人牵着渊鲤下了桥,江灭刚好走到桥头,他一直盯着纪慕人的眼睛,邪魅一笑,道:“这是哪家的美人,生得如此标志。” 纪慕人一笑,低头接过渊鲤手中的花束,道:“这是新采来的花,送给江公子的。” 江灭没有瞧那花,甚至没有瞧渊鲤,他只是轻扫纪慕人的喉咙,道:“既然带了这么好的花来,那美人就亲自进去找地方放吧。” 说罢,江灭侧身,比了个请的动作。 纪慕人微微一笑,带着渊鲤从江灭身前走过。 就那一瞬,呼天啸地的邪气笼罩了而来,纪慕人喉咙一紧,头顶登时黑压压一片,十分不舒服。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平静地牵着渊鲤,朝不归墟的大门走去。 江灭就跟着他身后,一直盯着他的后勃颈。 跨进不归墟大门时,一股浓烈的血腥扑鼻而来,厚重的怨气满院子乱飞,四周无数声音在喊叫,似是冤魂。 “他是杀人狂魔,让他下地狱!” “瞧,又一个受害者进来了,哦不,两个,小的那个味道也好,比大的还好,嫩的很啊,哈哈哈哈。” “啊啊啊,我不想待着这里了,快让我出去啊,让我转世投胎啊,谁来救救我!!” 纪慕人装作没听见这些声音,耳边有冷气吹过,他也没有移眼去看,明明满院子隐藏的血色,他只当看见的是普通花草树木。 “这个花......”纪慕人转身,想问江灭把花放在哪里的好,一回头,身后空空如也。 那浓重的邪气似乎出现在另一个地方了,纪慕人再回头,超正中央的屋子看去,那屋子的门忽然大开,江灭就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抵着太阳穴,他朝纪慕人笑了笑,另一手凭空一勾,纪慕人身后撞出一阵风,将他猛地朝屋中推。 他及时松开了渊鲤的手。 渊鲤吓得差点喊出“扶樱大人”,他很快用手捂住了嘴,看着纪慕人眨眼间就飞入屋中。 屋门“砰”一声砸上,纪慕人站在屋子中央,额间冒了层薄汗。 不是因为他害怕,而是邪气入体,身上燥热起来。 “说吧,为什么而来?”江灭晃着腿,饶有兴致地盯着纪慕人。 “送花。”纪慕人道。 江灭摇了摇头,一副怜惜的样子,道:“美人知道不老实的下场是什么吗?” 说罢,江灭朝右手边的屏风勾了勾手指,一件巨大物拾飞入江灭怀里。 竟是一个男人。 那人坐在江灭腿上,浑身发抖,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饶,饶了我......” 江灭就看着纪慕人,一口咬向怀中人的脖颈,那人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紧接着,鲜血染红了江灭的嘴唇,一股浑浊妖气顺着灌入江灭喉咙,他极享受地垂下眼帘,疯狂吸收,怀里的人痛苦地抓着江灭的肩膀,眼泪止不住地流。 江灭吃够了,推开怀里的人,那人跪在地上,一手捂着自己脖子,低着头一点一点重新爬向屏风之后。 江灭站起身,贪婪地望着纪慕人,他喉间吞咽,道:“精怪味苦,不知道天官是不是要甜一些。” 纪慕人皱起眉,他感觉到屏风之后的异动,为了不让江灭继续动作,他转移注意,抬手掷出一掌风,屏风碎裂,屏风之后发出一阵阵惨叫。 纪慕人看向那处,睁大了眼,那屏风之后,蜷缩着十几人,男男女女都有,人人面色惨白,脖颈处全是伤口,有的衣衫被撕碎,露出的皮肤也全是伤口,他们惊恐地望着江灭,咬着嘴唇不敢再发声。 江灭看着碎裂的屏风,舌尖抵着后槽牙笑了一声,他一挑眉,道:“美人脾气好大,我很喜欢。” 第41章 “是吗, 我与江公子倒是正好相反。”纪慕人往地上蜷缩着的人群靠近,想要护着点他们,他故意道:“我觉得江公子讨厌得很。” “讨厌我?”江灭手指碰了碰鼻尖, 勾起嘴角道:“那恐怕是因为美人不了解我,不如趁此机会, 美人留下,咱们风雨缠绵一番,美人就会爱上我了。” 纪慕人一直在寻着机会,他不了解江灭的实力, 不好贸然出手,这里又是江灭的地盘,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控中。 江灭向纪慕人渐渐逼近,他刚吃了一顿, 嘴唇还透着狂烈的鲜红,越发显得一张脸苍白阴沉, 他转身背对着屋外的光, 挡住了纪慕人唯一的出路。 “我倒是有些等不及了。”江灭嘴上这么说,却没有动手,他在等待着猎物先做反抗, 他喜欢看猎物惊恐求饶的摸样。 纪慕人一只手负在身后, 掌中暗暗起了一道力, 他仔细辨着对方身上的气息,邪气流动最弱的地方就是命脉,可怎么找,都没找到。 门外忽地一阵风起, 咚咚咚——有人敲了门。 江灭皱紧眉头,回过头, 问道:“何事!?” 还没得江灭允许,那门就被推开了,一个少年探了个头进来,望着江灭,露出笑颜,“王,姥姥来看您了,一直在玉凤堂等着,都快睡着啦,姥姥说有重要的事,好像要给你您东西呢,您要不先去一趟?” 江灭听见“姥姥”才舒展眉头,他挥挥手,道:“知道了,我这就去。” 纪慕人见江灭要走,收了掌中之力,望向门口那小少年。 少年嘴角带着淤青,一只眼睛细长上挑,另一只半垂着,四周淤黑,像是被人狠狠打了几拳,他将头缩回去的时候,看了纪慕人一眼,然后朝身后点了点头。 江灭背对着门,没看到。 纪慕人一惊,屋外还有谁在?难道是渊鲤。 江灭直直朝屋里走,到书柜边时,挪动了一柄挂在墙上的剑,暗门开启,门之后是两个守卫,江灭转身对纪慕人道:“美人先到里面等候吧,我有些事要先处理。” 江灭显然有些着急,纪慕人指了指地上蜷缩的人,问:“那他们呢?你要怎么处理?” 江灭道:“他们就在那,不敢跑。”他说着走向纪慕人,轻轻推了下他的肩膀,“快进去吧,我的耐心快没了。” 纪慕人照做,进了暗门。 暗门被关上,门内守卫带着纪慕人往里走,他本以为这里是江灭的另一个卧房或是书房,但走了一段才发现,这是牢狱。 里面关着许多人,每个人一间牢房。 他被守卫带着走了许久,都没有人移眼看他,好像一个人进来或者出去,十分正常,但纪慕人察觉到一丝异样。 这牢狱里没有一丝邪气,反而都是纯净之气,被关着的这些人,似乎不是精怪。 纪慕人被守卫锁在狱中,守卫不说一句话,转身走了。 “扶樱殿下?” 身后传来一声惊异,纪慕人回头,见身后站着十几个人,其中许多都是他熟悉的面孔。 纪慕人嘴唇翕张,惊讶地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那几位熟面孔全是天界武神。 “真是扶樱殿下??”一个身材魁梧的大胡子喊了一嗓子,“我就知道扶樱殿下死不了!” “之前是死不了,我看进了这里还是得死。”另一个一身正气,手执玉扇的武神直摇头:“连他都被抓进来了,看来这世间已经没人敌得过江灭喽。” “胡说什么!咱还有天君!” “就是啊,再不济咱还有阎君呢,同为神官,阎君不会对我们见死不救,何况扶樱殿下都被抓进来了,我看我们有救了,阎君必定会出手!” 几位武神叽叽喳喳,争论不休,纪慕人忽然咳了咳道:“那个,我不是被抓进来的,我是自己进来的。” 几位武神大眼瞪小眼,不明白纪慕人想做什么。 一位脸色发白,缩在角落的武神挂着满脸泪痕,颤抖着声音道:“您自投罗网,不会是来救我们的吧?” 第50章 说到这个,其他武神面露愧色,若真是这样,他们就显得太不是东西了,百年前他们共同诛杀扶樱,虽是天令,但他们下的都是死手,如今扶樱没死,反来救他们,这叫什么事。 结果纪慕人摇了摇头,“我并不知道你们在这。” 面露愧色的神官脸颊僵硬,瞬间成了一排青色。 “你们为何会被抓进来?”纪慕人问。 那大胡子武神道:“害,我们都是下界办事的,不知怎地,周围就变得很奇怪,四周的人一下子全没了,街还是那条街,庙宇还是那个庙宇,但气味完全不同了,更奇怪的是,我们忽然什么法力都没有了!就这么莫名其妙被抓到这里来了!” 纪慕人又问:“这里关着的其他人都是什么人?” 大胡子武神摇摇头:“不知道,只是抓着那守卫问了几句,那守卫只说同一天被抓进来的就会被关在一起,之前那些都是一天抓一个,我们啊,刚好是今天被抓进来的。” “今天......”纪慕人抬起头,他想了想,走到栏杆边,冲着左边牢狱道:“这位小兄弟,你是昨日被抓进来的吗?” 左边牢狱只关着一位红衣少年,少年盘腿坐在最中间,低头玩着什么,闻言他转过头,与纪慕人对视,然后摇了摇头,道:“前日。” 纪慕人一下子瞪大眼,“啊,是你!你怎么也被抓进来了!?” 这少年背对着纪慕人想了想,后来又转过头,最后干脆屈腿挪屁股,面对着纪慕人,左看右看,忽然打了个响指,道:“哦,你是那什么慕人。” 纪慕人点着头,道:“对,纪慕人,你叫......” 少年将把玩的古刀放回腰间,抬手玩着辫子上的蓝色珠子,道:“游桑,游手好闲的游——” 说到这,纪慕人立马想起来了,跟着游桑异口同声道: “指桑骂槐的桑!” “指桑骂槐的桑。” 游桑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顿时又生出疑问,他拧着眉头,一会儿翘起嘴角,一会儿眯起眼睛,把能做的表情做了个遍,才终于问道:“冒昧问一句,你背后的靠山是哪位?” “啊?”纪慕人愣了愣。 纪慕人身后执扇武神虽然不知道游桑为何如此问,但他立马就想到一个人,于是阴阳怪气道:“还能有谁,大名鼎鼎的阎君呗。” 游桑手掌一拍膝盖,道:“我又没问你,你抢什么话。” 执扇武神大惊,收起扇子指着游桑道:“你不过一个小小送行者,竟敢如此放肆,看我出去了不把你剁成肉酱!” 游桑挥了挥手,没什么兴致地说:“你先出了这道铁门再说吧。” “你!你得意什么!你不也是被关着的吗,同为阶下囚,这话你怎么不对自己说,你有本事也出这道铁门啊!”执扇武神看着风度翩翩,但脾气实在不怎么好,一点就着,还是后面几个武神拉了一把,他才转过身,双手一抱,大肆唾骂。 游桑抬头望着纪慕人,道:“那就说得通了,看来是阎君免你一死,你们感情真好啊。” 纪慕人低下头咳了咳,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他转身问道:“诸位既然都在一起,为什么不合力对付江灭,这小小铁囚怎会困得住各方武神?” “所以说这地方邪门啊!”大胡子武神随手挥了挥,撑着空空的双掌给纪慕人看:“在这里一点法力都使不上,怎么对付那大邪魔。” 说到这个,其他武神也纷纷附和发表不满,纪慕人一想,在掌中试着蓄力,意外的是,他的法力似乎没受到任何影响。 “哎呀,你们这群粗人,别吵了。”走廊对面的牢狱传来说话声,“吵得我烦死了!” 纪慕人的确意识到,身后武神们嗓音大了点,但他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这时听得一个少女说话,才觉得有些会吵到别人,他赶紧出口道歉,却被大胡子拉了一把。 大胡子走到栏杆边,指着对间的少女,道:“你不愿意听就捂上耳朵,到时候我们商量出怎么出去了,你就在这等死,没人会带你出去!” 那少女“嘁”了一声,道:“你们在这都没法力,那是因为被黑珠禁锢了,就算是江灭在这里,都没办法使出百分百的力量,除非找出黑珠,解开黑珠的封印,才能恢复力量,但你们根本出不去,在这里瞎商量什么。而且那黑珠是百花王封印的,没有他谁也解不开。” 大胡子一火,一拳捶在铁栏杆上,正要破口大骂,纪慕人却道:“姑娘,你知道黑珠?你是万妖谷的人吗?” 那少女翘着腿躺在床板上,这会儿扭过头,看着纪慕人,道:“我不是万妖谷的人,我是千花锦的。黑珠这东西不是人人都知道吗?” “千花锦?” “她是千花锦的,狐族??” 纪慕人一听是狐族,就多嘴问了她姓名,本想着会不会和司徒烟雨有点什么关系,结果那少女回答说:“我叫司徒枭枭,我回答完了,请你们也闭上嘴。” “你与司徒烟雨是什么关系?”纪慕人又问。 司徒枭枭一皱眉,直接坐起身,转过头道:“你认识我那没出息的双胞胎哥哥?” 纪慕人呆愣愣地看着这张脸,简直和司徒烟雨如出一辙,只不过两人有微妙区别,司徒烟雨的五官更加柔和怜人,而司徒枭枭英气逼人,眉眼有些不留情面的锋利。 可他从未听说过,司徒烟雨还有一个妹妹。 “管你是谁呢,狐族也是妖,而且千花锦这地方不就出了一个司徒烟雨,去了地府当枉死城城主吗?”大胡子神气道:“又不是什么大官,小小城主的妹妹,也敢在我们天界武神面前放肆。” 司徒枭枭紧皱双眉,盯着一众武神,随即翻了个白眼,道:“天君的狗叫声果然响。” 这一句话不仅激怒了大胡子,也激怒了其他武神,大家都忍不住,围在栏杆边一副要干架的样子。 “别吵了。”纪慕人转身,望着腰间的铜铃,那是之前从地狱带回来的,一直系在腰间,这铜铃会指引他从地狱回到人间。 “我要去一趟地狱。” 他说话声很淡,但忽然所有人都闭了嘴,诸神回头望他,司徒枭枭也微瞪大了眼。 “扶樱殿下,你说的是地府吧?你别开玩笑了,这铁门你都出不去,怎么去地府啊。” 纪慕人摇摇头,“我要去地狱,我有办法找到黑珠,但是我需要有人在这里为我引路。” 武神们听不懂,大胡子问说:“地狱??那地方哪是能随便进出的,进去了可就出不来了!” 纪慕人没有理会,他摘下腰间铜铃,道:“我需要有人在半个时辰之后摇响这枚铜铃,引我灵魂回来。” 武神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认为事关重大,没有人敢站出来接那铜铃,司徒枭枭却笑了一声,道:“天界的神官你也敢信?等你魂魄一去,他们就会毁了那东西叫你回不来,好让其他武神去捉你的魂。” “我呸!我们岂是此等乘人之危的小人!”大胡子道:“如今我们被困万妖谷,不信武神,难道信你这妖物??” 司徒枭枭好笑地摇摇头,“别,别信我,我这人从不插手别人的事。” 纪慕人斟酌了会儿,转身看向那坐在地上,手托腮开始冲瞌睡的游桑。 见纪慕人的目光看过来,游桑微闭的眼眸忽然睁开,他先扫视众武神,见武神看纪慕人的目光的确不善,后边几个还偷偷的商量着什么,似乎对纪慕人不利,他一直听说,天界神官都是自私的人,为了利益可以出卖别的神官,在他们口中那是“大义灭亲”是“绝对正义”,所以神官们互相不会深交。 但他和纪慕人也不熟,并不想牵扯其中。 他正要摇头,纪慕人一抬手,把铜铃扔进了他怀里。 第42章 纪慕人离开纪府以后, 一直在书房里没有出来,整个院子里冷冷清清的。 大夫人赶紧找人把后院的白灯笼处理掉,收拾了好久。 正巧纪府来了位客人。 那时大夫人刚好路过府门口, 守门的护卫一转身,对大夫人说:“夫人, 门口有位客人说是有事要见您。” 大夫人手里抓着一把瓜子,一听有人找她,怀疑地朝门口望了望,“找我的?不是找老爷的吗?” “是找您的。” 大夫人将手中瓜子递给身后的婢女, 朝门口走去,“是谁啊?”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戴着头纱,手拿木匣子的女子,大夫人使劲望着那白纱, 想要透过白纱看见女子的脸,奈何就是看不见, “姑娘, 你是什么人?找我有什么事?” 那女子道:“我本不想掺和贵府的事,但几次路过,都见府上黑气缭绕, 想必是中了邪, 若长此下去, 恐怕府上会有血光之灾。” 女子说的斩钉截铁,大夫人一听就吓到了,联想起之前天官亲临时发生的事,再想纪慕人回来之后的反常表现, 她大吃一惊,忙把女子拉进来。 第51章 女子被大夫人拽着, 有些不自在,她抽出了手臂,重新理了理被大夫人弄乱的衣袖。 大夫人没有眼力见,以为女子不想进去,或是有什么话要在这里说,她便挥手让下人都退下,凑近女子,问道:“姑娘,你是道姑?应该不是阴阳岳的人吧?” 那女子摇了摇头,和大夫人保持了距离:“我是苗疆来的,叫离满,曾经拜天神为师,略懂一些。” “当真!离满姑娘,你拜的是哪位神官啊??”大夫人期待地望着她。 离满扭头看了一眼大夫人,白色的面纱随风而动,一阵异香飘来,大夫人晃了神,呆愣愣望着女子的面纱。 离满声音轻飘飘道:“夫人,让我去您儿子屋中瞧瞧吧,邪气是从男人屋中散出来的。” “我儿子?”大夫人跟着离满重复了一遍,忽然回过身,道:“你跟我来!” 她带着离满往纪慕人的屋子去,“这这这,你快瞧瞧这间屋子,我们家要是有邪气,一定都是从这里来的,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除了这里的邪物!” 离满举起手中的木匣子,对着屋子晃了晃,木匣子内不知装着什么东西,那东西忽然起了反应,猛烈地撞击着木匣子。 离满见状,伸手触门,却触上一道结界,将她的手给弹开了,她吓了一跳,缩回手望着被灼烧的通红的指关节。 “结界......”离满嘀咕着,回过头问说:“这屋子住的是谁?” 大夫人道:“这住的是纪慕人,是不是邪得很?他这次回来我就觉得不大对劲,好像被什么邪物附体了,厉害得很啊,连王道士都降不住啊!” “王道士?”离满奇怪地问:“之前府上发生过什么?” 离满是太子段揽月派来的巫师,太子只吩咐说是在纪府下蛊就行,这下蛊其实也有说法,下在谁身上,下什么样的蛊,都有讲究。她本想下在纪慕人身上,让纪慕人中蛊是最简单的,但如今纪慕人的屋子竟然有结界,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三界中能起结界的要么是妖,要么是神。 纪慕人断不可能是神,神官从不与凡人结交,不会与凡人有过多牵连,加之大夫人说纪慕人不太对劲,让她怀疑纪慕人是不是被什么妖物附体了。 但大夫人一心只想除掉纪慕人,话当然是往坏了说。 “之前纪慕人已经死了!后来诈尸回来了,带了一身的本领,把来除邪的王道长都给吓跑了!”大夫人皱着眉头,一脸后怕的样子,她又走上前,悄声道:“我看他就是妖啊,他还救回来一个小姑娘回来,那小姑娘也邪的很,没准都是妖,哎呦,怕死我了,离满姑娘一定要救救纪府啊。” 离满一听,问说:“夫人可有纪公子或者那姑娘的衣物?” 大夫人以为离满要做什么法,仔细想了想,道:“纪慕人的没有,不过有那姑娘换下来的衣裙倒还在,可以用吗?” 离满点了点头。 大夫人让人把彩儿换下来的血衣拿了来,离满拿到衣服,闻了闻,立马皱了眉头,“的确有邪气。” 大夫人紧攥着帕子,“哎呦!我就知道,谁会平白无故救个姑娘回来!当真是有问题啊!” 离满俯身将血衣铺在地上,她从袖中掏了个琉璃葫芦,往血衣上滴了几滴绿水,大夫人好奇地抻头来看,“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这不是纪慕人的衣物,能连纪慕人一起除吗?” 离满没说话,等了许久,见血衣上生出一躲小菊花来,离满立马道:“是花妖!” 大夫人望着那朵雏菊,吓得叫出声来。 离满本想将此事先告知段揽月,若纪慕人真是妖,那下蛊之事得从长计议,但就在她起身时,忽然改了主意。 “夫人,除这妖物简单。”她上前两步,佯装在纪慕人的屋门上画了几道符,“为确保万无一失,夫人还需带我去一下厨房。” 大夫人这会儿都吓傻了,也顾不上问,忙慌就带离满来了厨房,离满进了厨房,又在门内画了几笔,然后往里走,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到处都用手摸了摸。 厨房这会儿正准备着纪府的晚饭,忙得不可开交,离满故意往人多的地方走,趁大夫人不注意,她开门木匣子一角,木匣子内跑出一只栓着黑线的蜘蛛,那蜘蛛快速地跑向装米饭的木桶,在里面绕了一圈又快速跑回木匣子。 厨房内到处都是热气,烟雾缭绕视物不清,这些细节不易被察觉。 做完这一切,离满往外走,大夫人追着她问:“离满姑娘,两道符咒就完事了?上次那王道长的符咒就不管用啊,这样真的行吗??” 离满没有说话,只是敷衍地点着头,然后快速跑出了纪府,走出去了一条街,离满回头看了一眼。 之前说纪府黑气缭绕,那是她瞎说的,不过现在,纪府上空的确慢慢升起一道黑红色的烟气。 离满回头,淡定地走了。 天逐渐黑了下来,大夫人坐在饭桌前等了许久,才看见纪丞过来,她扭捏着,想说什么,又低下头不愿意开口。 纪丞看了一下午的书,但心思都在纪慕人身上,他见饭桌上空着纪慕人和纪楚衣的位置,于是坐下后问说:“慕人还没回来?” 大夫人一听就来气,本想将离满来的事告诉纪丞,但她知道纪丞不仅不会信,还会将她骂一顿,于是闭了嘴,什么也没说。 纪丞也没指望大夫人会回答什么,于是拿起筷子,抬眼看站在一旁的下人,那下人赶紧道:“回老爷,二公子还没回来。” “嗯。”纪丞夹菜吃饭。 大夫人等了一会儿,不可思议地看向纪丞,忍不住道:“老爷,您不问问楚衣吗??” 纪丞没看大夫人,扒了口饭,道:“吃饭。” 大夫人一气,拿起筷子使劲戳着米饭,她猛吃了几口,越吃越不是滋味,才转身对婢女道:“没眼力见的东西,也不去问问三公子,在这傻站着干什么??” 那婢女吓了一跳,慌忙看了纪丞一眼,才道:“夫人,已经叫了三公子好几次了,三公子紧闭房门不出来,说是不饿,不吃了。” 大夫人一听,放下碗筷,急切道:“怎么会不饿呢,是不是生病了?我去瞧瞧。” 大夫人也不管纪丞的脸色,站起身就往纪楚衣房间去。 纪楚衣屋内烛光昏暗,偶有什么东西飞起来又落下的影子,大夫人拍了拍门,道:“楚衣啊,你在干什么呢?快出来吃晚饭啊,身体没有哪不舒服吧?” 纪楚衣坐在地上,脚边堆满了书册,他烦躁地将手中的书册一扔,道:“哎呀,我不饿,不吃了,我在看书呢,别打扰我!” 大夫人一听儿子在看书,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面上乐出花来。 “哎呀,我的好儿子,原来在用功啊!好好好,娘不打扰你,你慢慢看,娘去让厨房给你备点吃的,你要是饿了——” 纪楚衣实在是烦,嚷嚷催赶着:“知道了知道了!!” 大夫人听儿子不耐烦了,连忙用手捂住嘴,笑着转身往厨房去。 屋内的纪楚衣又捡起一本话本,随便翻了几页,皱着眉头道:“奇怪,话本里讲了这么多武神的故事,怎么没有一个武神看着像二哥啊?难道话本里都是瞎写的?” 纪楚衣快速翻着话本故事,一直在找关于武神的部分,他把所有武神的名字都圈出来,用一张纸写了下来。 “这也没有我二哥啊,难道二哥当武神还取了个别的名字?”他把名单拿起来,研究了半天,“这看着最厉害的,应该是这个叫‘悬朝’的,但这悬朝脾气爆烈,说话不近人情,还爱下黑手,肯定不是我二哥......” 纪楚衣觉得头晕,他又把手里的话本往天上一扔,躺倒在地,闭上眼睛,道:“二哥到底是什么时候成了武神的,总不能就是出去的这几天吧?” 他想着想着,想到什么,忽然睁开眼:“难道二哥真不是纪家的,祖母捡了个武神回来??” 纪楚衣躺在地上,转了个身,“不对啊,哪有从小身体弱成那样的武神......而且谁会扔个武神在我家门口,说不通啊。” 他的头枕着几本书册,又这么闭着眼胡思乱想起来,不知想了多久,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纪楚衣迷迷糊糊睁开眼,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楚衣,快醒醒。” 他坐起身,回头一看,纪慕人正笑嘻嘻地蹲在他身后。 “二哥!你回来了!”纪楚衣刚说完,就见纪慕人身后走来一人,那人穿的一身黑衣,看不清脸,手里拿着一把剑。 “二哥,他是谁啊?”纪楚衣问。 纪慕人依然笑着,柔声道:“他是悬朝,天界最厉害的武神,从今往后他就是你的护卫,会一直保护你。” 纪楚衣惊讶的张着嘴,眼中闪着光,“你说他是悬朝!!就是那个打败了天界叛徒扶樱的最强武神!?” 第52章 “是呀。”纪慕人点了点头,随即又道:“二哥要走了,楚衣,别害怕,有事就找悬朝,别害怕。” “啊?二哥,你要去哪里?你不是才回来吗?”纪楚衣一直看着纪慕人,却见纪慕人眯眼笑着,一直说:“别害怕,别害怕,别害怕。” 纪楚衣觉得奇怪,又见那悬朝朝自己走来,一句话不说拔剑就刺,纪楚衣大叫着往后躲,“啊!二哥救我!!” 一转头,纪慕人早已消失。 一阵急速敲门声响起来,纪楚衣吓了一跳,一骨碌坐起身,他吓了一身汗,见自己还躺在书堆里,知道刚才那是个梦,才松了口气。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转身见窗外天光渐亮,他站起身去开门。 一开门,纪丞便伸手拉着他,笑脸盈盈地道:“儿子,我的好儿子,爹爹终于找到你了!!” 纪楚衣糊里糊涂地眨了眨眼:“爹,你在说什么?” 这时一个婢女从远处跑来,一直桀桀桀地笑着,她站在不远处,娇羞道:“呀,三公子快跑呀,被老爷抓住会被吃掉的!” 纪楚衣听得一头雾水,忽然觉得手臂疼,低头一看,纪丞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牙齿已经嵌进了肉里,纪楚衣疼的叫出声来,拼命挣脱着。 纪丞死死扣着他不松手,纪楚衣疼的冒汗,他抬起头仔细一看,才发现院中奇怪。 原本开满了花的树,变成光秃秃的枝丫,青色的墙变得斑驳灰暗,他屋外有一个鸟笼,原本里面只有一只鸟,此刻却有两只。 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但手臂的疼痛千真万确。 他立马意识到出事了。 他低头伸手想要掰开纪丞的嘴,“爹,我是楚衣啊,放开我,爹......” 纪丞咬的紧,怎么也掰不开。 忽然转角处有碗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大夫人大叫一声:“啊!我的药,这是我给我乖儿子慕人的药,怎么洒了,混蛋,人都躲去哪里了,快来帮我熬药啊!!我的慕人要喝药!!” 纪丞听见这声音,立马松了口,他大惊失色,慌张地要哭:“来了来了,她来了,不要抓我,快跑,快跑啊。” 纪楚衣满头大汗,看这纪丞从身前一阵风似的跑过,他捏着流血手臂,回了头,看见转角处大夫人正提着刀走过来,他赶紧转身闪回屋中,屏息蹲下 第43章 大夫人气喘吁吁, 拎着刀从纪楚衣房门口路过,纪楚衣忍着疼,扭头见大夫人的影子一闪而过后忽然又退了回来。 纪楚衣吓得心蹦蹦乱跳, 他咬着嘴唇,一直盯着那个影子, 大气不敢喘。 “这里是不是有人啊?别在里面躲着了,快跟我去煎药啊!”大夫人一边说着,一只脚跨进了房门。 纪楚衣虽然害怕,但那毕竟是他亲娘, 他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 他的娘最爱他,怎么会伤害他呢。 大夫人嗅觉变得十分灵敏,跨进屋子就转身看向门板之后,她俯下身, 两只眼睛直愣愣盯着纪楚衣。 纪楚衣坐在地上,仰着头, 额间的汗落在眼睫上, 他捂着带血的伤口,小心翼翼喊道:“娘,是我, 我是——” 还没说出名字时, 他发现他娘看他的眼神十分怪异, 若不是因为在听他说话,或许已经将手中的刀砍下来了,回忆之前父亲根本不认识他,他猜想眼前这个娘也不认识他。 但是他娘好像说, 要给他二哥煎药。 他灵机一动,道:“我是慕人啊, 娘。” 大夫人双眼一瞪,纪楚衣以为自己判断错了,正想站起来跑,却见大夫人忽然蹲下身子,扔了手中的刀,双手捧着纪楚衣的脸,十分怜爱地道:“原来你在这啊,我的心肝宝贝慕人啊,你看你脸色这么差,一定是没有吃药的缘故。” 说到吃药,大夫人忽然又变了一副嘴脸,满面通红道:“这群该死的贱婢,一个个都躲起来,全把给我儿煎药的事抛到脑后,我要宰了她们!!” 说罢,大夫人拉着纪楚衣的手腕,把人拽起来,带着人往屋外走,“慕人啊,走,娘带你去找人煎药,吃了药啊你身体就不会这么差了,你就可以跟你大哥和三弟一起去跑马了,省的他们每次都把你扔下。” 纪楚衣本来手疼的厉害,无心听他娘说什么,但听到这句话,他忽然愣住了,脑袋里出现了小时候的画面。 那时候大哥正在跟师傅练武,经常能去军营骑马,他也都会吵着要一起去,每次高兴地出门时,都会看见二哥在院子里偷偷看着,纪楚衣那时候想拉二哥一起去,他觉得人多好玩,也想和二哥炫耀他得了一匹小红驹,但婢女总是会拦在纪慕人面前。 “二公子身体不好,他不能去骑马,得在屋子里休息。” 婢女每次都这么说。 纪楚衣被母亲拉着往前走,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大夫人每走到一个地方,嘴里都会喊着:“都躲哪去了,快给我出来,给我的慕人煎药啊!” 而每次说这句话,纪楚衣都能察觉到周围的跑动,还有奇怪的笑声。 他本以为这府中所有人都怕母亲,或许跟着母亲反而是安全的,直到母亲把他带到厨房,厨房的伙夫正在烧水剁肉,纪楚衣跟着刚跨进厨房的门,那伙夫便警惕地转过身,朝门口扔来一个大铁勺。 母亲反应灵敏,蹲下身躲了过去,那铁勺砸在纪楚衣下巴上,顿时一道血痕。 大夫人见儿子受了伤,当即指着那伙夫大骂:“你个狗杂种,竟然伤我儿子!老娘剁了你!!” 纪楚衣捂着下巴,当下大惊,他从没在他娘嘴里听过这么难听的话,看着他娘举起菜刀朝那伙夫冲过去的架势,纪楚衣更是惊呆了。 大夫人直接踩到灶台上,跨过热腾腾的大锅,朝着伙夫一刀劈下去,那伙夫也不是省油的灯,不像纪府其他下人那样害怕大夫人,他直接抽出一旁剁肉的刀,和大夫人打了起来。 纪楚衣见他娘力气不敌,落了下风,那伙夫左手一把刀,右手一根擀面杖,朝他娘左砍右打,他急忙看了看四周,无奈抱起放在门口的一堆白菜,准备助他娘一臂之力,白菜还没扔出去,却见他娘抬脚一踢,他伙夫竟然向后飞出,在墙上砸出了个大窟窿。 纪楚衣怀里的白菜一颗颗滚落。 大夫人举起菜刀,朝半死不活的伙夫扔过去,伙夫当场毙命。 纪楚衣从来没见过杀人,杀人的还是他亲娘,这一场景实在令他无法接受,他转过身,跑出了厨房,立马呕吐出来。 这时不知从哪窜出两个婢女,围着纪楚衣,一人抓了只手臂就咬下去,原本被纪丞咬坏的伤口雪上加霜,他咬着牙没有喊出声,抬腿想要踢开婢女,但眼前的两个婢女是他平时最熟悉的两个,他实在下不了腿。 他用力挣扎,好不容易甩开一个,厨房里的大夫人闻声而来,两个婢女吓得落荒而逃,但大夫人没看纪楚衣一眼,追着两个婢女而去,嘴里念叨着:“别跑!快来给我儿煎熬啊!!混账东西!” 纪楚衣趁此机会赶紧转身,他朝纪老妇人院中跑去:“祖母,祖母救救我......” 本以为老妇人这里没事,他拼命地跑,没想到才进院子,一张诡异的脸就凑了上来。 老妇人披头散发,面白枯瘦,她指着纪楚衣,神色淡漠,声音颤抖,道:“呦,回来了,丞儿今日又上哪玩去了?我可是说过要早些回来吃饭的?” 纪楚衣愣在原地,他崩溃的咬着嘴唇,将喊叫都咽了下去,他绕过纪老妇人,朝屋中跑,纪老妇人就一直跟着他。 纪楚衣跑进屋中,关上了门,推了几把椅子抵住门,他疲惫的瘫坐着地上,听着门外的纪老妇人一直敲门。 “丞儿啊,为何把娘关在门外?一会儿要下雨了,娘让你做的功课你做完了吗?做不完你爹回来又要打你屁股了。” 纪楚衣低下头,哭了起来。 手臂上挂着碎裂的衣袖,伤口不停流着血,他抱着头,发着抖,嘴里喊着:“二哥,你在哪,二哥你回来救救我,我们......” 纪老妇人一下又一下捶打着门,每敲一下,门板就剧烈颤动,门口的椅子一点点移动着,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纪楚衣站起身,朝窗户跑去,他回头盯着门口,不小心撞上了什么,回头一看,是一个人,他吓了一跳往后退。 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是一尊神像。 还没看清神像是谁,纪老妇人就撞开了门,缓步垮了进来,她踩着门口被推到的椅子,左右看着。 纪楚衣赶紧开了窗,跳了出去。 纪老夫人的院子旁有一道侧门,纪楚衣奔着门去,一个婢女跳出来扑在他身上,他没站稳,两个人在地上滚了一圈,他站起身推开婢女,打开门拼了命往外面跑。 “砰”一声,纪楚衣的额头撞上了什么,将他弹了回来。 他揉着额头,看见那门外有一层薄薄的水纹,不知道是什么。 第53章 门外有人路过,他不顾冲过来抱住他的婢女,一直对着来往的人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可是过往的人像是听不见,根本没往这里看一眼。 纪楚衣绝望又愤怒,他猛地朝门踢了一脚,甩开身上的婢女,回头一看,身后站着纪老夫人。 纪老夫人颤颤巍巍走过来,朝他伸着手,“丞儿啊,你要去哪里,快跟娘回去,你爹不会回来了,别去找他了。” 纪老夫人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婢女,她们各个眼神迷离,眼窝凹陷,但似乎这些婢女不像大夫人那的婢女那般凶狠,不会冲上来咬他。 他忽然想到刚才在纪老夫人屋中看见的神像,拔腿就往屋中跑。 纪楚衣气喘吁吁,跪在那神像前,神像立在阴影中,他瞧不清神像的脸,以为祖母一定是知道二哥是神官,所以在屋中立了二哥的神像。 “二哥,二哥你听得见吗,你回来救救纪府,我不知道大家都怎么了,你快回来看看......”纪楚衣不停地磕头。 纪老夫人带着好几个婢女进了屋子,她们将椅子踩断,一步步朝着纪楚衣而来。 纪楚衣回头看了一眼,婢女手上不知何时拿了许多银针,“公子,快来缝衣衫吧,缝不完就没得穿了。” 纪楚衣转回身双手合十,他闭着眼,对神像祈求着:“二哥,二哥,你不是托梦给我了吗?你不是说让那个最厉害的武神悬朝做我的护卫吗?二哥,二哥......你把他叫来吧,求你了。” 纪老夫人越走越近,身后婢女步子大,走到老妇人身前,伸出手递针线给纪楚衣:“给你,要是做不完,就没有衣服穿了。” 婢女的针朝纪楚衣头上递,纪楚衣一直往神像上靠,躲着那银针,就在绝望着要去接银针的时候,却听见神像旁有人道:“谁告诉你,悬朝是最厉害的武神?” 纪楚衣听见声音,先是一惊,紧接着一喜,急忙转身,但他意识到那不是他二哥的声音。 不管是谁,一定都是他二哥派来的! 纪楚衣循声一把抓住那人的衣角,“救——” 纪楚衣抬起头,与萧岁温对视:“你,你是地府的神官,是我二哥的......的” 话音未落,就见萧岁温忽然抬手挡在纪楚衣头上。 婢女送来的银针扎进了萧岁温手臂里,那婢女慢慢抬起头,与萧岁温对视,她拔出银针,笑起来,咯咯笑了两声,道:“你也是来缝衣服的吗?这根针给你用吧。” 萧岁温垂眸,看了一眼手臂,有一点疑惑。 纪楚衣见救星来了,赶紧站起身,躲在萧岁温身后,道:“纪府上上下下都变成这样了,他们好像失魂了,都不认识我,而且力大无比......” 萧岁温看了一眼门口被踩断的椅子,皱眉问道:“你二哥在什么地方?” 他边问着,边绕过纪老太太和婢女,往门口走。 “我二哥,”纪楚衣赶紧跟上萧岁温,躲在他身旁,“我二哥不在府上。” 萧岁温忽然驻足,扭头看纪楚衣,然后道:“不在府上?那你把我叫来做什么?” 纪楚衣也懵了:“我没有叫你啊,我一直叫的是我二哥啊!” 萧岁温挥挥手,道:“走了。” 纪楚衣忽然跪下,抓着萧岁温的腰带:“你不能走!你,你救救纪府,这里可是我二哥的家,他最爱的人都在这里啊!” 萧岁温回头:“他最爱的人?谁?” 纪楚衣愣住了,支支吾吾说谁也不是......眼看萧岁温要走,他膝行两步,道:“祖母!我二哥最爱的人是祖母。” 萧岁温站在原地,想起纪慕人曾说要回来与祖母告别。 纪楚衣低下头,眼角有泪滑落,他有气无力道:“救祖母一人,可以吗?” 萧岁温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纪楚衣。 身旁婢女忽然全部面向二人,手里银针高高竖起,一副要扎死两人的样子,嘴里不停重复着:“不缝衣服,就没得穿。” 萧岁温听烦了,抬手一挥,一阵风拂过,婢女鬓边碎发轻飘。 纪楚衣见萧岁温动手了,他站起身,躲到萧岁温身侧,惊奇地望着,还等着萧岁温像王道士一样,在空中变出剑来,或者金光一闪,就能把人掀飞。 结果什么事也没发生。 “你,你做了什么?”纪楚衣小声问。 “嗯?” 萧岁温奇怪,他起抬手,望着掌心,无论手指怎么动,都蓄不上力。 纪楚衣见状有些担心:“怎,怎么了??” 萧岁温双手抱在胸前,道:“这里有东西封住了我的力量,我救不了你二哥的祖母了。” “......” 婢女靠近萧岁温,一挥手,银针对着他的脸戳下来,纪楚衣一把将萧岁温拽过去,喊道:“跑啊!” 第44章 纪楚衣在前面跑的飞快, 萧岁温不紧不慢跟在后面,注视着周围。 纪楚衣回头见萧岁温还有性质赏花,他急都急死了, 忙跑回去道:“神官大人,我知道你不害怕, 但要被她们追上了,咬一口,可是真的疼啊,这花可以以后欣赏, 不急这一时......” 说着纪楚衣抬起手臂,露出伤口在萧岁温眼面前晃,“你也不想被咬成这样吧!” 萧岁温只盯着枝头的花,他闻了闻, 觉得不太对,又回头看追过来的纪老夫人和婢女。 他仔细望着她们的动作——手脚僵硬, 面部无神, 手里拿着针线,一直缓步跟在他们身后,要他们缝衣服。 这种事他遇到过。 眼看婢女离得越来越近, 纪楚衣又拉了拉萧岁温的袖子, “大神官, 你不走我可走了啊!” 萧岁温把枝头的花拨到纪楚衣鼻尖前,道:“闻闻。” 纪楚衣茫然不解,但还是接过了花,闻了一下又一下, 最后皱着眉道:“没味啊,有什么不对吗?” 萧岁温笑了一下, 道:“没味就不对了。” 婢女走到萧岁温身边,给他递针,嘴里刻板重复着:“不缝衣服,就没得穿。” 萧岁温接过针,又看了一眼树上的花,提示道:“这树原本香得很。” 送出针的婢女捂着嘴笑起来:“公子一定要好好做,不然没衣服穿。” 纪楚衣学着萧岁温的样子接过一根银针,问说:“你怎么知道这树原本香不香??” 萧岁温想起在地府听见纪慕人唠叨他太忙,又冻得打了喷嚏的那晚,他来给纪慕人送衣服,顺便接了那朵被纪慕人摔到地上的花,那香味记忆犹新。 他将银针仍在地上,用脚踩着,道:“不出意外,她要生气了。” 纪楚衣没反应过来,也不知道萧岁温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一下子就愣住了。 那婢女望着萧岁温的举动,果然大怒,她眼神凶狠,裂开嘴一副要吃了萧岁温的样子,怒道:“你竟敢不照着老夫人的意思做,你该死,你该死!” 忽然间,身后婢女都同一副嘴脸,转向萧岁温,嘴里重复着:“你该死,你该死......” 萧岁温叹了口气,双手枕在脑后,靠着树道:“在神界这叫幻术,在人间是蛊术,这种东西,三界没几个人做得来,也没几个人能解,你看见的都是假的。” “啊!?那怎么办!?”纪楚衣小心翼翼拿着手里的银针,他不敢像萧岁温那样随意,生怕又被咬上一口,“那,那能解的那几位是谁?你能请的来吗?” 递银针的婢女伸出双手,掐向萧岁温的脖子,萧岁温侧身一让,看着纪楚衣道:“你二哥能解。” 纪楚衣瞪大眼,“当真!??那你能把我二哥叫来吗?” 萧岁温摇了摇头,道:“不能,这里这么危险,我怎么会叫他来?” 纪楚衣有点听傻了,理儿是没错,但不叫他二哥来解,他们怎么出去? 但他见萧岁温还有闲情逸致,逛起了纪府,才稍微相信眼前的一切可能都是假的,忽然间没这么可怕了,虽然不知道萧岁温是个多大的神官,但既然有神官在这里,应该不至于会死。 纪楚衣赶紧跟上萧岁温,往前院去了。 **** 纪慕人把铜铃扔给游桑后,躺下闭了眼,他手里拿着木令,眨眼就出现在了鬼门关前。 牛头和马面殷勤检查着亡人手中入阴间的凭证,今日的队伍排了很长。 入阴间的亡魂当真什么样的都有,就是神官,死了也要在这排队,死后众生灵没有任何分别。 纪慕人走上前,忽然被队伍里一只手抓住了肩膀。 回头一看,是一个长着狼耳的妖物,那狼妖毫不客气,将纪慕人往后拉,“插什么队,排队啊,死了大家都是一样的,没有特权,排队去!” 纪慕人倒也没和他争论,说了声抱歉。 要让他排队进地府,倒也不是不行,只是现在他着急要去一趟判官殿,只有半个时辰,耽误不得。 “下次来,我一定排队。”纪慕人道。 第54章 “下次?”狼妖气势汹汹,丝毫不打算做退让,他走出队伍,推了一把纪慕人,道:“鬼知道你下次投胎成什么玩意儿,你现在要是不排队,这里所有人都不会同意你进去,你就回去当孤魂野鬼吧!” 他这话一说,队伍瞬间炸开了锅。 原本嫌太过无聊的立马出声附和,不让他进,有些不想入阴间的,刚好趁此机会想寻找转机,于是整整齐齐的队伍忽然像一锅打翻的粥。 巡视的小鬼忙冲过来,举着叉子吓唬着人,嘴里发出恐吓的声音。 胆小的凡人很快就排好了,只有精怪还在搞乱,这些精怪根本不怕小鬼,这会儿趁乱齐心协力往回跑,小鬼不能离开地府,追了几步就定住了,在原地焦急地举着叉子。 “糟糕。”纪慕人看向远处,“我是不是给岁温添麻烦了......” 这些跑出去的亡魂,会在人间作乱,会附身存活,一般情况下都会由黑白无常去抓,送行者只管指引亡魂到地府,有责任心的会将亡魂带到判官殿,嫌麻烦的,任务多的,只带亡魂到鬼门关前他们就会离开。 亡魂之后会怎样,送行者都不需负责,他们只负责在木令上做出去留的审判。 这会儿跑了这么多亡魂,不知会有多少凡人遭殃。 纪慕人心生愧疚,他赶紧往鬼门关内跑,进去的时候,牛头马面抬头看了一眼,也没问他要任何东西,因为阎君早就下令,纪慕人可以随意进出地府,不准任何人阻拦。 牛头马面见亡魂见得多,对记面孔十分在行,只看一遍,就知道跑进去的是纪慕人。 只有小鬼们脑子不好,反反复复看画像,有的还将画像随身带着,好随时比对。 就像现在,纪慕人已经快到判官殿了,但他没有地府神官的腰牌,小鬼把他当做想要逃走的亡魂,正要把他拘回鬼城。 “我不是等轮回的亡魂,我找崔大人有事。”纪慕人解释着。 几个小鬼不依不饶,要把他叉回去,其中一个小鬼忽然想到什么,拍了拍身边的小鬼,示意等等,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比对着纪慕人。 另外几个立马明白了,大家一起凑近,看一眼画像,看一眼纪慕人。 纪慕人好笑地摆摆手,略带无奈:“我也不是什么通缉犯。” 小鬼们看了四五眼,终于认出来了,忽然一下子全部跪地,对着纪慕人磕头,这举动把纪慕人看懵了。 小鬼们磕完头,站起来恭恭敬敬给纪慕人让道,纪慕人一想,知道是萧岁温安排的,于是笑了笑,朝判官殿去了。 崔玉正在审判亡魂,纪慕人等他说完了,才从一旁过去,“崔大人好啊。” 崔判官扭头一看,站起身道:“纪公子!” 纪慕人没有耽搁,直接把百花王的事说了,想问问百花王被带到了哪个地狱。一旁的崔玉还在震惊。 “纪公子,阎君真把您从地狱带出来了??” 纪慕人愣了愣,趁势捧了捧萧岁温:“是啊,阎君本事大,不过我想再去一趟地狱。” 崔玉眼睛一瞪,眼珠转向纪慕人,见纪慕人双手拢在袖子里,微笑着看着自己,崔玉有点后背发凉。 自古地狱有去无回,谁也不会说想去,更不会说“想再去一趟”,不过崔玉做判官也有百年,见过不少萧岁温奇奇怪怪的朋友或者敌人,他深知点到为止才能活的更久,于是也没有继续追问。 他低下头,翻着生死薄,查看百花王的那一页。 “哎呦,这百花王生前杀了十六人,还私自做了花毒,散播阎君及天君的谣言,诛罪相加,进了阿鼻大地狱,此刻正在磨心小地狱受罚。”崔判官合起生死薄,道:“这阿鼻地狱在的很深,您真要去啊?阎君这会儿也不在地府,要是来不及去——” “岁温不在?他去哪了?”纪慕人问。 崔玉听他叫“岁温”,恍然大悟一笑,摇了摇头:“阎君行踪哪是我们能问的,不过应该是刚走不久,肯定不是去幽会。” 纪慕人知道,萧岁温当上阎君以后,的确非常忙,经常找不到他人,他也能理解,但也会有担心。 他点了点头,谢过崔玉,就去了地狱。 他来到作为“纪慕人”时第一次来地府,见到的那道巨门之前,那便是地狱之门。 这次,他能正大光明从这道门进去了。 走到门前,冷气铺面,铁门上有许多雕刻的花纹,刻的全是地狱受刑的场景,十分骇人,他站在门前,巨门轻启,门缝中透出幽暗的绿光。 那小小一条门缝足以让纪慕人宽宽敞敞的走进去,身后有路过的小鬼好奇地望着,见纪慕人冷冷静静进了地狱,消失在雾气中,一阵白烟飘出,地狱之门重重关上,小鬼吓得扔了铁叉往回跑。 阴间地狱太多了,每一个都离得很远,但每一个地狱的门是这样的巨门,纪慕人进来的正是他要找的那个。 他本想找池头夫人,却想起池头夫人一般都在血池地狱,这里不比那边热闹,那边到处都是火焰红光,这处正相反,四周一片漆黑,环绕的都是高耸尖锐的岩石,石缝中偶有蓝绿色的光照出。 异常静谧。 “前面可是扶樱大人?” 纪慕人转过头,见一个身穿蓝色盔甲,手持长枪的神侍正对自己行礼。 他印象当中,这么多地狱,他唯一没有来过的就是阿鼻地狱,传说这里面巡视的不是阴间小鬼,而是天界神侍,这些神侍都是有罪孽在身的,所以被派到这里当差,基本上永远出不去。 而他们也知道,天上地下唯一能好好走进来的只有扶樱,就算没见过,也知道眼前之人就是他。 “请问,百花王在什么地方?”纪慕人站在岩石下,幽蓝色的光映在他衣摆上,他忽然想起萧岁温给他看的萤光虫,想起萧岁温的脸,想起萧岁温抱着他的温度,嘴角不禁微翘,接着又想起萧岁温在自己的地界放的一场大火。 笑容僵住。 “大人请随我来。” 纪慕人回过身,跟着神侍往里面走。 没走多久,神侍停下了,指着一块长满尖刺的岩石道:“就在这里。” 纪慕人走上前,望着岩石呆住了。 那岩石上被一根绳子绑着的,是一枝几近枯萎的蔷薇花。 第45章 “这朵花, 是百花王的真身?” 神侍站在一旁点头:“不错,大人应该知道,入了地狱都会以真身受罚。” 这下子不好办了。 “这样的状态, 他能听见为我说话吗?” “听得见,只不过无法回应, 他本身的灵还在。” 纪慕人是来和百花王换魂的,只要百花王重入人间,就能找到黑珠,解开封印, 万妖谷就能齐心协力对付江灭,现在看来,这办法行不通。 “这一枝花,它也走不出去啊。”纪慕人手扶下巴, 蹲下身,对百花王道:“你知道黑珠在哪吧?知道的话, 你就掉一片花瓣?” 蔷薇花没有任何动静。 “嘶......”纪慕人盯着花看, 想琢磨出点什么办法,看着看着他就想摸,那手就不自觉伸出, 指尖刚触上, 一片花瓣掉落, 他赶紧接住,将花瓣托在掌心。 站在背后的神侍抻头想看看“扶樱大人”在做什么,结果心虚的大人忽然站起身,将花瓣藏在袖中, 佯装咳嗽。 “大人可是身体不适?这里寒气非常重,大人别给冻坏了。” “无事无事......”纪慕人忽然有了个主意, 既然不能换魂,把这朵花带出去总不难,只要出了地府,百花王就能现人身。 纪慕人回过头看了神侍一眼,见那神侍老老实实,还是一副清澈的少年模样,要是他把百花王带走,这罪怪在神侍头上,他也于心不忍,他想了想......一个人承担,不如一群人承担。 “这里有多少神侍?” 神侍看了一眼纪慕人,小心翼翼答道:“五百。” 纪慕人一愣,“这么多?” “大人要做什么?”神侍开始期待又隐隐不安。 纪慕人犹豫良久,还是不改原本的主意,道:“你把他们全部叫来。” 神侍想问纪慕人是因为什么事要把大家召集在一起,但他又不敢问,嘴唇翕张半响,终于还是转身跑去召集大家。 一听是扶樱来了,神侍们都很激动,大家已经数百年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了,年复一年在寒冷的地狱巡视,比干干脆脆地死去痛苦千倍,可这都是他们身上的罪业,只能认了。 如今一听从未见过的扶樱来了,就像在暗无天日的矿洞里看见了闪闪发亮的珍宝,满心激动。 纪慕人本想着五百神侍聚集在此,多少会有些拥挤嘈杂,没想到待神侍全部来了,却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大家十分有秩序,自己找空地站,以至虽然此处怪石遍地,五百神侍却盔甲齐齐,势如铁骑。 纪慕人一时间有些呆。 第55章 召集众神侍的那位少年站在最前,面露慌色,“大人,五百神侍已召集了,请您下令吧。” “下令?”纪慕人想了一下,问说:“下什么令?” 那少年转惊为疑,道:“大人不是来宣读让谁转世轮回的吗?” 这五百神侍永世不灭,一直要守在这里,要轮回除非有人给他们改命,但转世轮回这事,都记录在生死薄之中,谁都没有权利更改,最多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阎君会动那么几笔,但其实萧岁温连生死薄都没看过,他根本不关心世人生死,这少年应该也是知道的,为何会突然说这一句。 百年前的扶樱也不知道阿鼻地狱五百神侍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还是后来听说守护这里的不是地狱小鬼,是天界神侍,当时他并没在意。 纪慕人望着那个少年,问道:“当初是谁派你们来这里的?” 少年道:“是天君派的。” “什么时候?” 少年低头想了想,皱眉摇了摇头,“时间太久了,我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天界大乱,扶樱大人您不是带了个妖物上天界吗?就是那个时候。” “妖物?”纪慕人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带过妖物上天界,仔细回忆一番,忽然瞳孔骤缩,是萧岁温。 他唯一一次带萧岁温去天界,被天君抓了个正着,天君要除掉萧岁温,他跪下求情,后来天君说会送萧岁温下去,让他回殿中闭门思过。 这两者会有什么联系吗...... “我不是来让你们轮回转世的。”纪慕人道:“我有一事要拜托大家。” 众神侍并没有因为这句话交头接耳,而是正视纪慕人,等他发话。 纪慕人发现,这五百神侍秩序严明,当初一定都是各神殿中的守卫,天界守卫比跟随武神征战的天将更守秩序,因为天将都是武者,热血方刚,大多有自己的脾气,也有傲气,秩序感没这么强,可是要说身上的罪孽,在天界的神侍能有什么罪孽,如何会被发配到阿鼻地狱做守卫呢。 再者,要是有罪孽,征战的天将到处杀敌,罪孽比守卫重,为何派的是守卫,不是天将? 纪慕人忽然想到,守卫与天将有一个本质区别,他闭上眼,感受这周围的灵气,纯净之气四溢,所觉之处白如冰泉,冷冽中带着洁白透彻的气息。 原来如此。 看来是因为阿鼻地狱太过邪气,天君特意派了灵气最纯净的神侍来此净化。 他睁开眼,道:“让诸位在此守卫百年,辛苦了。” 原本呆若木鸡的众神侍忽然眼中有了光,纪慕人那一瞬感受到周围灵气更加纯净了,他叹了口气,有些于心不忍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今日对不住大家了,我要把百花王带走。” 纪慕人微垂眸,还等着大家疑惑或者惊讶的发问,可是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抬起头,见众人神色不变,只是认真地看着自己,他都怀疑这里的神侍都是空壳。 “你们不阻止我吗?”纪慕人奇怪道。 他身前那少年摇摇头,道:“这里是大人您的地方,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们何来权利阻止。” 纪慕人微惊,“你们不怕天君怪罪吗?” 少年又摇摇头,道:“我等本就是带罪之身,永远出不去的,再加一罪,也无区别,但是大人您来这特意找百花王问话,一定是有不得已的原因,若是带百花王出去能造福苍生,也算是我们的功德了。” 纪慕人心上一动,满怀感激,他俯下身,朝众神侍行礼,“慕人在此谢过各位,只要事情办妥,一定将百花王送回来。” 扶樱是天界太子,身份尊贵,他们受不起这一礼,于是众神侍齐齐下跪,盔甲声回荡在整个阿鼻地狱。 纪慕人很久没有被这么多人跪过了。 他似乎回到了天君封他为武神之首的那一日,那日朝他下跪的还有天界众武神,扶樱身着银甲站在凌云台之上,放眼之处尽是金银盔甲,四方武神为首跪在最前面,众神口中齐齐说着祝词,并宣誓永世唯扶樱殿下马首是瞻。 后来,也是这些人,将所有利刃指向他的心脏,使他灰飞烟灭。 纪慕人转身,卸了铁链,将蔷薇花小心翼翼拿起,却就在拿起的一瞬,仅剩的三片花瓣缓缓坠落,这次他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眼看三片花瓣落在靴边。 “出去了,就好了。”纪慕人道。 他将枝干揣进袖中,出了地狱,只是没有听见铜铃声,他不知道回去的路。 想必还没到半个时辰,游桑没有摇铃,纪慕人心想来都来了,不如趁此机会去看看禾娘。 禾娘住的地方他记得在白骨桥,去白骨桥要路过鬼城,但出了地狱之门,外面已经不是刚才的地方了,他找不到路。 地狱之门是随机出现的,纪慕人只得顺着路走,意外来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城前,他原本以为是鬼城,还惊讶地府修缮效率之快,结果他走到牌坊前一看,赫然三个大字——枉死城。 “这是......小狐狸的地盘啊。”纪慕人走进枉死城,感叹城中繁华之余也实在是有些闹心。 这里人太多了,摩肩擦踵比人间庙会还拥挤。 他小心地护着袖中的枝干,想要转身退出去,却发现后面奇形怪状的精怪都在往前挤,一时半会儿看来是出不去了。 他只得随着人流往里走。 终于被挤到一座酒楼前,人流稍微松了些,纪慕人往酒楼门前去,站在这缓了口气。 他低头看看百花王,“还好还好,还没断。” “两位大人慢走啊。”身后传来矫柔的送客声,纪慕人朝一旁让了让。 “啊!”司徒烟雨刚出来就看见纪慕人,但他没敢叫“殿下”两个字,只能啊了一声。 纪慕人闻声回头,瞧见司徒烟雨像瞧见了救星,想让他把自己带出去,眼神一飘,看见司徒烟雨身旁同行的黑衣神官。 他心头一紧,差点想转身跑。 “你怎么来了!”司徒烟雨激动地走向纪慕人,又朝纪慕人身后看了看,以为萧岁温也在。 “我来办点事,正要回去。”纪慕人说着,又看了一眼黑衣神官。 司徒烟雨瞧见纪慕人不自在的眼神,说实话,他更不自在,但避免尴尬,只得佯装介绍道:“这位是武神悬朝,阎君派了些任务给他,他对地府不太熟,所以来找我问问。” 说罢,司徒烟雨又向悬朝介绍道:“这位是纪公子,我在人间的好朋友,他们家富可敌国,帮了我不少忙呢。” 司徒烟雨其实很紧张,他想多说一点,混淆视听,别让悬朝认出来了。 悬朝和纪慕人对视,嘴角轻轻一提,道:“司徒大人的朋友,长得像我在天界的一位故人。” “这,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可太多了。”司徒烟雨说话的表情开始不自然了,“那,那个纪公子,你不是要回去了吗,那你先回去吧。” 纪慕人笑着点点头,俯身朝司徒烟雨和悬朝作别,“那我就先告辞了。” 他刚转身,悬朝就叫住了他:“等等,纪公子袖子里的是什么东西?气味怎么不像是人间之物?” 纪慕人站定,及快速从怀里掏出木令,转身道:“大人是说这个木令吗?这是我捡来的。” 悬朝看了看木令,又盯着纪慕人的衣袖,他一眯眼,上前一手抓住纪慕人的手腕,抖了抖,那枝干掉了出来。 司徒烟雨也奇怪地盯着掉落的枝干,正疑惑纪慕人带一根树枝干什么,抬头却见纪慕人给了他一个眼神。 司徒烟雨当即明了,上前捡起枝干,手被枝干上的刺扎了一下,才发现这是一枝蔷薇花的枝干。 “是这东西啊。”司徒烟雨灵机一动,对悬朝道:“这是前些日子,我给纪公子的几只花,这花种在院子里香味特别好闻,悬朝大人,您也要来几枝吗?” 悬朝盯着纪慕人的眼睛,看了许久,根本没听司徒烟雨在说什么,他紧紧捏着纪慕人的手腕,身子靠近纪慕人,倾身贴在纪慕人耳边道:“扶樱殿下,要消失就消失个彻底,现在出现,可是很危险的。” 纪慕人忽然使劲挣脱悬朝,一掌重重打在悬朝肩上,将人推开:“大人自重。” 说罢,他接过司徒烟雨手里的花枝,没在看悬朝一眼,转身挤进人群。 第46章 路上的人流挤得他有些胸闷, 呼吸也有些困难。 “得赶紧帮岁温查清枉死城之事,咳咳咳......”纪慕人仰着头,让自己能够呼吸, 深吸了两口他才意识到,此时他根本不需要呼吸...... 不过不仅是他, 周围的亡魂也都在抱怨。 “这里怎么这么多人啊!就不能让人赶紧去转世投胎,清理清理这地方吗?” “是啊,我们都没有地方住,只能露宿街头, 这阎王爷不作为,跟京城那些个大官一样,坏透了!” 纪慕人还想转身替阎王爷辩解几句,这枉死城之事, 阎王爷都亲自去人间查了,但枉死的亡魂是没有办法立刻进入轮回的, 这东西也没办法跟他们解释。 第56章 又听人群中有声音道:“哎, 我死的真是冤,只是睡一觉就死了,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是啊!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好像就是莫名其妙睡着了, 就死了!” 许多人附和着, 纪慕人转过身,见身后说话的都是凡人,这里的精怪并不多。 纪慕人颇有礼貌地问身后的老伯:“请问一下,你们都是哪里人?” “我是埋酒村的啊。” “我也是, 我也是,我们一家都是埋酒村的。” 纪慕人仔细一看, 才发现眼前这个老伯他的确在埋酒村见过,那个时候这人还活的好好的,他忽然察觉不对劲。 “诶?我不是,埋酒村是什么地方?我是京城的。” 说话的是一个一身华贵的公子哥,看模样仪表堂堂,像是王公贵胄,他又接着说了句:“我也是一觉睡到阴曹地府,好冤啊!不过还好死了还有赵姑娘作陪,也不至于太寂寞,阎王爷待我不薄。” 他这话一说,身旁的人都看向和他贴在一起的那位“赵姑娘”。 比起这位公子,那赵姑娘就显得比较普通,穿着打扮是普通百姓,为何与这位公子同一时间香消玉殒了呢? 纪慕人走到那位公子身侧,问说:“请问二人是什么关系?” 那公子脸颊一红,道:“赵姑娘是我心上人,我想娶赵姑娘为妻,我爹不同意,我想阎王爷应该是用这种方式成全了我们。” “那赵姑娘是殉情了?” 赵姑娘有些羞怯,她摇了摇头:“我也是一觉醒来,便在这里了。” 这时,旁边爱凑热闹的几个人吹了口哨,道:“这还看不出来吗,这小公子与这位姑娘睡在一起呢,估计是被什么人下毒害了,两人一同没了。” 赵姑娘一听,害羞地躲进那公子身后。 纪慕人却更觉不对了。 他站在一旁,思考刚才众人说的话。 大家几乎无一例外都是睡了一觉,然后没了,像是有什么人或妖,暗中作怪,除了埋酒村来的,还有远在京城的,看来地方不限,也有可能还有其他地方的。 而这位公子和赵姑娘在一间屋子里,说明这不是针对某一个人,而是某一个地方,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于是追上那位公子,道:“这位公子留步,请问府上还有其他人也来了吗?” 如果纪慕人没猜错,这公子应该是全家人都死了。 这位公子却摇头道:“没有,父亲母亲尚在人间。” 纪慕人皱起眉头,思忖其他可能,忽然听那赵姑娘朝别的地方喊了一声:“爹,娘,在这呢。” 纪慕人抬头,见远处走来两位佝偻着腰背的夫妇,朝赵姑娘招手,纪慕人惶然大悟,又问道:“公子可是在赵姑娘家留宿的?” 那公子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纪慕人豁然开朗,好像一个千斤重的结被他弹指间解开了。 “多谢!”他面带忧色,使劲朝枉死城外走,恰在这时,听见耳畔有铜铃声响起,那铜铃声响得急切,一时间震得他脑子疼,他站在原地缓了缓,辨清楚铃声方向,闭着眼走,竟畅通无阻,没过多久,身体忽然变得沉重,呼吸变得切实,身体开始发热。 他缓缓睁开眼,见四五张大脸盯着他看。 “回来了回来了,别摇了!”执扇武神朝另一间牢房挥了挥扇子,“江灭都要被你摇来了!” 铃声倏地停下。 几个武神不知是放心还是失望,一下子散开了。 纪慕人坐起身,见游桑双手把着铁栏杆,一张白净的脸凑在栏杆缝隙间,对纪慕人道:“你下次可别做这种一意孤行的事了,我都还没答应你就扔给我,要是我决心不摇铃,你不就回不来了?” 纪慕人笑了笑,起身拿回铜铃,道:“我知道我可以信任你,多谢。” 他低头看了看,蔷薇花的干支还在袖子里,但他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百花王现原形,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如何出去。 他四处看了看,武神们自顾自在角落里发呆或者偷偷看他几眼,也没有人问他找到黑珠了吗,好像大家都不关心这事。 走廊对面的司徒枭枭还躺在床板上,翘着二郎腿,知道他回来了以后,才转了个身,安静地躺着。 大家在这里似乎都异常安心。 纪慕人又看向游桑,瞥见他腰间那柄古刀,于是当即想到一个主意。 “游桑,可否借你古刀一用!” 游桑虽疑惑,但也爽快地取下了刀,递给纪慕人。 “你要做什么?该不会想杀了那几个神官吧?”游桑问着,眼神中还带有几分期待。 “当然不是。”说罢,纪慕人拔出刀,朝自己手腕上划了一下,这刀十分锋利,轻轻一下,就是一条很深的血痕。 游桑睁大眼,“你干什么,你要自尽?难不成,你在地府见到了相好的,商量了要殉情?” 纪慕人腕间虽疼,却被这句话逗笑了,他道:“要见他,倒也不用自残。” “你真有相好的啊?”游桑好奇地问。 纪慕人忽然愣住了,他头一低,在袖子上擦去刀上血迹,将古刀还给了游桑,然后悄声说了自己的计策。 虽然两人窃窃私语惹得身后武神频频放眼打探,但两人说话声音太小,没人听得见。 半响,游桑点了点头,还没等纪慕人做好准备,他便大喊:“不好了,杀人了!!救命啊!!杀人了啊!!” 身后几位神官立马站起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东站希望地围了上来。 那大胡子更是吓了一跳,大喊:“你胡说什么呢!谁杀人了!??” 果不其然,门口两个守卫闻声都跑了进来,纪慕人赶紧躺下,闭上眼,将满是鲜血的手腕搭在肚子上,好让守卫看见。 几位武神当即知道被冤枉了,还没来得及伸冤,就听守卫道:“让开!让开!!” 一个守卫开了铁门,蹲在纪慕人身边,问怎么回事。 游桑一手抓着栏杆,一手指着神官,道:“他们,他们要杀这位公子,他们是神官,要除了这位公子,你们快将他带出去,血流干了人就死了,到时候江大人失去一个新宠,怪罪下来,你们可担不起啊!” 纪慕人一听,登时想坐起来重新解释,他一手捏着衣袖,忍住了。 两个守卫从没遇到这样的事,当下就慌了。 站在门口的那个道:“可江大人下令,我们是不能碰关在这里的人的,你快让他自己起来,自己出去!” “啊?”游桑愣住了。 纪慕人一听正想佯装苏醒,眼睫刚颤了颤,就听游桑道:“那你把我的门打开,我背他出去!!” 纪慕人又紧闭了眼。 两个守卫互相望了望,游桑着急道:“总不能让这几个神官背他出去吧!他们会在半路动手杀他的!” 那大胡子大喝一声,一脚踢在游桑手边,栏杆发出嗡鸣,“去你奶奶的,你胡说什么,看我出去不宰了你!!” 游桑身子往后一倒,委屈地指着大胡子,道:“你们看你们看,杀了这个公子不够,他们还要杀我啊!你们还不快些,愣着干嘛!” 那守卫被游桑的气势所迫,直接起身就去开他的牢房们,游桑当即冲过来,背起纪慕人往外走,守卫锁好武神的牢门,才追了上去。 几个武神傻傻站在原地,半响才在里面骂骂咧咧,对面的司徒枭枭闭着眼笑了几声。 出了这间暗室,游桑转身,想问守卫把人放在哪里,却见守卫就站在门内没有跟出来,暗门就这么关了。 游桑满脸疑惑,道;“早知道这两人这么傻,我已经出来一百次了。” 纪慕人睁了一只眼,见房间里没人,才拍了拍游桑的肩膀,“放我下来。” 游桑把纪慕人放下来,看了看他的手腕:“你这血还在流,得找点止血的药。” 纪慕人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将伤口裹住,“无碍。” 他又看向原本放屏风那里,地上那些人不见了,被他毁了的屏风如今完好如初。 他小心翼翼走到门前,轻轻开了条缝,见有两个长耳朵的守卫刚走过去,于是冲游桑招了招手,“我们先出去再说。” “你有信心能出去吗?法力在这里用不了啊。“游桑镇定地说着,扫视了一圈江灭的屋子,发现这里异常干净,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桌面上沾着一些水渍,好像什么人刚打扫过。 纪慕人回过身,问说:“你怎么知道我会法术?” 游桑虽然给纪慕人下过审判,当时木令上会出现纪慕人的生辰八字,但显示的一定是纪慕人作为人的信息,而不是扶樱的。 游桑抬眸,看着纪慕人,那眼神有些复杂,他忽然笑起来,挥了挥手,道:“凡人哪会认识阎君,又哪能随意进出地府。” “啊......”纪慕人才反应过来,“原来——” 第57章 忽然间,门口一股巨力袭来,门被重重推开,纪慕人根本没听见任何声音,也来不及躲闪,就被门给撞飞了,游桑凝神,飞身接住纪慕人。 两人朝门口看,见江灭负手走进来,他有些意外地看着两个人,而后一笑,跨过门槛道:“二位这是要去哪啊?” 第47章 游桑摇摇头, 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感叹道:“怪不得那守卫这么轻松让我们出来,原来知道正主在这等着呢。” 纪慕人抬手, 将游桑护在身后,对游桑道:“你找机会跑, 这里交给我。” 游桑倒也不客气,直点头:“好主意,你负责吸引他的注意,我趁机逃跑。” 这几句话全让江灭听了去, 江灭笑着摸了摸鼻子,道:“都是笼中鸟,我不开笼,谁能飞?” “谁是笼中鸟?是你吧。”游桑环抱双手, 有些挑衅,“万妖谷不就是你的笼子吗?” 江灭听到这句话时, 眼神变得很冷, 好像被刺痛了伤口,他倏然抬手,一道掌风袭向游桑, 那道力又快又狠, 常人根本来不及躲, 也无处可躲,游桑手扶腰间古刀,就在拔刀一瞬,见纪慕人扑身而挡, 那道劲风完全撞在他胸前。 纪慕人皱眉,胸口一阵疼痛, 好在劲儿撞入的一刻,全身的血液立马沸腾起来,柔碎了刚烈的风,他只是咳嗽两声,便笑着对江灭道:“江公子何必对一个小孩动怒,这么狠的劲撞上去,不死也得残啊。” 江灭见纪慕人如此轻松就挡了自己的力,一时间有些惊喜,他好奇地盯着纪慕人,问道:“不知美人是哪位神官,竟能化了我的掌力,自古黑白两力不相融,莫非美人不是神官,是妖邪?这就奇了,美人身上的气可是纯净得很啊。” 江灭只要和自己搭话,一切就有转机,怕就怕他二话不说,直接动手。 纪慕人故意往屏风那走,把江灭的主意里带过来,他负手悠悠道:“我不就是万妖谷里的一只小花妖,今日本就是来给江公子送花的,不料江公子狠心,竟然把我和那几位武神关在一起......” 纪慕人回头,略带委屈,将自己的手腕露出来,“武神见了我火冒三丈,把我伤的好惨啊。” 江灭的眼神落在纪慕人腕上,原本好奇的探究变成了怜惜的惊怒,他走近,小心捏住纪慕人手腕,纪慕人让了一下,没叫他碰上,江灭抬眸看了他一眼,才缩回了手,怒道:“这些武神不是东西,我这就进去了结了他们!” 江灭错身要进暗室,纪慕人立马给游桑一个眼神,让他跑。 游桑点头,刚迈出步子,那江灭忽然转身,笑道:“美人不会真以为我信了吧?” 纪慕人警惕着,面上佯装不解,他用手指摸了摸血痕,道:“伤都在这,我怎会说谎?” 江灭瞧见纪慕人楚楚可怜的样子,更是激发了他的兽性,他感觉全身血液都在沸腾,好像之前所有被自己啃食的猎物都入不得眼,他只想要眼前这个,他大喘着气,一手掐住纪慕人的脖子。 “这慌说的不够漂亮,武神要杀你,折磨你,早就一刀插在你心上了,”江灭饥渴地望着纪慕人的喉咙,“古话说的对,越是美就越是笨,美人要出来直接叫我就好了,干嘛伤害自己呢。” 纪慕人喉咙被死死掐着,他小口小口的呼吸着,喉间溢出一点点声音:“对不起......” 江灭越是听见求饶越是满身燥气,指尖力量逐渐不可控,他将纪慕人推向桌沿,纪慕人抬脚抵在桌腿上,两厢僵持。背后的游桑看准时机,拔出古刀,刺向江灭后颈。 但江灭却十分灵敏的发觉身后的攻击,他侧身躲刀,纪慕人伸手抓住他的肩膀,使他动弹不得,游桑的古刀眼见就要扎进去,却在几乎要触上皮肤的时候,停住了。 纪慕人见游桑不动,心下一惊,又见江灭勾起嘴唇,对纪慕人邪魅一笑。 他一瞬间以为游桑和江灭是一伙的,他们给他设了个圈套。 但又听江灭轻轻飘飘道:“任何东西都伤不了我,美人白费心机了。” 说罢,江灭眼神往后一撇,游桑被震飞出去,他在地上摔了个大跟头,后背撞在柜门上,痛的他嘶出声,他满头大汗跪在地上道:“你这是什么阴招,为何我的刀动不了了!好邪的招数!” 纪慕人才意识到,这个江灭的确不好对付,他们不能硬碰硬。 纪慕人掌间蓄力,想先挣脱江灭,金光一现,朝江灭胸口拍去,却在离胸口极近的地方停住了,好像撞上了什么屏障。 是结界吗...... 他将力全部灌在掌心,使劲儿往前推,却依然碰不到江灭半分。 江灭终于恼了,他掐着纪慕人的脖子,不在犹豫,一口咬了上去。 一阵猛烈痛意从喉咙处散开,温热的血液流出来,纪慕人全身一阵僵硬,双眸忽地变成红色,身后游桑慌忙朝前冲,双手执刀,用力刺向江灭,奈何无论刺多少下永远碰不到他。 游桑看着纪慕人痛苦地挣扎,他心一横,道:“可恶,这次可算你欠我的!” 说罢,游桑盘腿而坐,他闭上眼,嘴唇轻启,默默念着什么咒文。 周身散出一道血红色的光,他结在发上的蓝色珠子闪着奇异的光,慢慢地,从他背上爬出一只绑着蓝色细线的蜘蛛,那蜘蛛慢悠悠爬上江灭肩头,在江灭察觉不到时,咬了他一口,而后又慢悠悠爬回游桑身上。 游桑睁开眼,慢慢站起身,他好似变了一个人,双眸充满深深的恨意,眉间似覆雪般结上一层淡霜,他对着江灭背影伸出一只手,道:“放开他。” 忽地,江灭停住动作,眼眸闪着幽蓝色的光,江灭松开了纪慕人,慢慢起身。 游桑嗓音冷而沉滞:“朝前走,面对墙壁,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回头。” 江灭迷迷糊糊,照着游桑说的做。 游桑步子沉稳,走到纪慕人身边,一身捞起纪慕人扛在肩上,他放下控制江灭的手,一转身跑了出去。 院中不停有巡视的妖邪,游桑跑到假山后面放下纪慕人。 他全身一颤,扭头吐了一口血,刚才那冰冷沉重的感觉消失了,他俯下身想把纪慕人唤醒,却见纪慕人一直睁着眼睛,那双眼睛竟是血红色的,游桑吓了一跳。 “我的妈呀。”游桑摇了摇纪慕人肩膀,“你还好吗?你这是醒着吧?既然醒着就快站起来,我那蛊术很快就会消失!” 纪慕人深吸一口气,猛地坐起来,他平息着体内的躁动,双眸渐渐恢复正常。 “你怎么了?”游桑问。 纪慕人后背冒了一阵冷汗,因为他知道自己是触动了体内最原始的血液——奈河血。 扶樱体内有极纯净的太子血,那是因为雨神一直以最纯净的露水灌溉樱树,樱树孕育出扶樱人身时,带着最圣洁的灵魂与血液,可这棵樱树最开始是一根被抛向奈河的树枝,树枝与奈河血相融合,浸泡久了生出灵来。 而奈河是泯灭所有冤魂的血河,充满了邪气和怨气,奈河的源头来自地狱,所以扶樱可以随意进出那里,因为他诞生于地狱,所以除了极纯净的血液,他体内被深深埋藏的还有奈河血。 不过以前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没有唤醒过奈河血,今日不知为何,那奈河血好像开始蠢蠢欲动,想要从暗无天日的缝隙中涌现。 纪慕人摇摇头,看了看四周,道:“这墙院太高了,而且有结界,看来我们只能从大门出去。” 游桑担忧伸出头,看了看江灭的屋子,见没有任何动静,他回头道:“那就只有杀出去了!” 古刀都准备好了,正要起身,忽然假山头顶传来一声稚嫩的嗓音:“不归墟一千守卫,你们打不完的。” 二人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 见假山之上蹲着一个小少年,这少年一只眼被打肿了,嘴角还有淤青,纪慕人马上就认出来了,“你是......让江灭去找什么姥姥的那个小孩!” 小少年道:“是长凤姥姥,好了,你们快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出去。” 二人都一愣,游桑用刀指着小少年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你准是要将我们重新带回那暗室,或者——” 他话还没说完,那小少年朝他翻了个白眼,消失在石山上。 纪慕人站起身追了出去,游桑立马闭上嘴,跟着跑了出去。 小少年扔给两人各一件巡卫穿的红衣,让他们披在身上,戴上了帽子,两人照做,跟在小少年后面往外走。 走到大门处,内门站着八个守卫,小少年上前递出腰牌道:“出去给江大人办事,去收几个猎物。” 守卫看了一眼披着红衣的二人,问小少年道:“何时回来?” “天黑。”小少年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快点,别耽误了。” 守卫这才转身开了门,小少年带着二人跨出不归墟的大门,直直朝前走,上了桥,走到湖对面的林子里,又过了会儿,脱离了不归墟的视线,他才转身,道:“好了,出来吧,人都带出来了,我可不欠你什么了。” 第58章 说罢,林子里窜出一簇小火苗,渊鲤摇身变成小童,急切地抱住纪慕人:“太好了,大人,我还以为你被江灭杀了,吓死我了,我都想出去找阎君来救您了......” 纪慕人和游桑摘下帽子,纪慕人摸了摸渊鲤的头,道:“我这不是出来了吗,没事了渊鲤,不过你怎么在不归墟还有认识的人啊?” 渊鲤抹了抹眼泪,道:“他是我在鬼城的朋友,我以前帮他逃脱他那残暴的主人,给了他自由,他欠我一个人情,我见着他的时候,他还不打算还这份恩情,被我给狠狠打了一顿!” “啊......这是你打的啊......”纪慕人颇为同情地看着那小少年。 “好了别废话了,快点走吧,我得去找猎物,不然回去不好交差。”说罢,小少年一转身,竟变成一只翠绿色的小鸟,飞出林子。 渊鲤这才吸了吸鼻子,道:“大人,我们快点出去,离开万妖谷吧,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纪慕人点点头,两人脱下了红衣,跟着渊鲤跑出林子。 因为不知道万妖谷出去的路在哪,他们得回去找彩儿她们,但是进了城镇,却看见许多身穿红衣的巡卫,三人心虚,根本不敢出去,他们躲在巷子里,不知怎地,路过的妖物似乎闻见了什么,都会回头往巷子里看。 游桑奇怪地转头,凑近纪慕人闻了闻,道:“是不是你擦的香味道太浓了?” 纪慕人摇头,“我哪有擦什么香,倒是你身上一直有一股奇怪的香味。” 游桑撇过头,道:“那是我的体香,从小就有,根本不是这个的事。” 恰在这时,纪慕人身后出现一个身影,那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48章 纪慕人回头, 见彩儿站在身后,正惊讶地望着他,一脸不可思议道:“你们出来了?牡丹姐姐以为你们都死在里面了!” 纪慕人一笑, “命大......” 彩儿看了看巷口,道:“跟我来!” 纪慕人起身, 游桑抓了他的肩膀,道:“这谁啊,靠谱吗?万妖谷里的人可都信不得。” 纪慕人也不保证彩儿他们可不可信,但眼下还有百花王之事需要解决, 他点了点头道:“放心吧。” 三人跟着彩儿穿梭在巷子里,绕了许久,才回到小茅屋,一开门, 彩儿便大喊:“牡丹姐,他们出来了!” 牡丹和芍药正在缝着什么, 见到纪慕人, 倏地放下针线,牡丹惊讶地看着完好的纪慕人,道:“你们怎么出来了!?是江灭放你们出来的??” 纪慕人看了看游桑, 他没有多解释, 转身关上屋门, 道:“我把百花王带回来了。” 三个花妖惊讶地瞪大眼睛,她们到处看,寻找着百花王。 牡丹几乎喜极而泣,“你说真的吗?百花王在哪里??可是他已经被你杀了, 你怎么可能带他回来呢??” 纪慕人从袖中拿出了那根枝干,放在桌子上。 三个花妖才见到枝干, 面上一惊,立马齐身下跪,低着头喊道:“参见百花王。” 游桑伸了个脑袋,看着桌上一根带刺的花枝,脸颊抽了抽,他这才反应过来,“哦,原来你去地府,就是去找这跟破树枝的啊?” 渊鲤好奇地扒着桌沿,露出上半张脸盯着花枝看。 纪慕人手扶下巴,斟酌一番,最后下结论道:“只不过他没有肉身,估计很难现出人形,这就难办了......” 他这句话其实是在暗示三个花妖,想听听她们有没有什么办法,但三人只低着头不说话,纪慕人眼睛往三人身上一瞟,发现芍药全身颤抖,时不时抬眸紧张地望着桌上的花枝。 这样的场面持续了一会儿,半响都没人回应他,既然如此,他想只有把花枝带到萧岁温那看看他有没有办法。 刚要伸手,就听游桑“咦”了一声。 纪慕人转身,问:“怎么了?” 游桑上前,奇怪地盯着花枝,道:“百花王是妖王,按理说回到万妖谷,即使没有肉身,也该显出魂体,万妖谷是他力量之源啊,怎么会毫无反应呢?” 这么一说,纪慕人才恍然大悟。 万妖谷此刻因为黑珠被封印,所以大家都失去力量,再者,江灭一定动了什么手脚,让出现在这的神官也使不上法力...... “难道黑珠不在万妖谷,百花王感应不到所以没有反应?或者压制神官的力量同时也压制着百花王?” 渊鲤在一旁听得稀里糊涂,但是他总结的很到位,他转身对纪慕人道:“总之殿下,我们先离开万妖谷吧,说不定到外面会有什么转机呢?实在不行,咱们就去找阎君帮忙!” 说到这个,游桑想起自己蛊术时间有限,赶紧附和道:“说的没错,要是一会儿江灭找到这里,咱们不仅算是白跑,还亲自给江灭送上百花王这一份大礼。 牡丹抬头道:“这个大可放心,我们这里有百花王设下的结界,江灭他是找不到的。” 既然是百花王设下的那应该有点用,游桑稍作放心,但纪慕人却回头看了一眼,他对结界非常敏感,进来出去也没感觉到结界的存在,难道是百花王法力高强,设下的结界让他无法察觉? 正想着,忽然有人敲了三下门。 牡丹和彩儿倏地望向门处。 “你们有客人?”纪慕人问。 彩儿摇摇头道:“我们与谷内其他人交往不深,这地方也偏远又设结界,应该不会有客人......” 纪慕人起身,望着门外黑影,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朝身后众人悄声道:“你们往后退。” 牡丹看着那眼熟的黑影,脸吓得惨白,彩儿也从牡丹难看的脸色中知道屋外多半是江灭的人,她拉着牡丹的手臂,问道:“牡丹......我们不是有结界吗,江灭的人怎么会找到这里......” 牡丹眼睛泛红,嘴唇颤抖,摇着头害怕道:“是江灭,站在那里的人,是江灭......是他......” 彩儿一听,紧紧抓着牡丹的手臂:“不,不可能啊,怎么会怎么会呢,我们难道今天要死在这里了吗?牡丹怎么办,我们逃不掉了,我们要死了......我不想死......” 牡丹虽然面色煞白,但她依然强装镇定,道:“保护百花王,我们就是死也要护好百花王......” 说罢,牡丹想拿起桌上的花枝,却发现那花枝已经在纪慕人手里了。 咚咚咚—— 门口的人有些不耐烦了,敲门速度比刚才还要快。 游桑和纪慕人都警惕着,渊鲤躲在纪慕人身后,吓得瑟瑟发抖。 牡丹忽然上前,欲夺过纪慕人手中的花枝,纪慕人抬手,牡丹抢了个空。牡丹瞪着眼,跳起来抢夺花枝,却始终够不到纪慕人高举的手。 “牡丹姑娘,现在不是争夺这个的时候。”纪慕人小声道。 但牡丹不理会,只想夺回百花王,临近危险,她情绪激动起来:“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保护不了百花王,你还给我们!” 彩儿见状,上前帮着牡丹,她拉住纪慕人的手臂,使劲儿往下拽,两个人在她身侧用力够着,游桑见纪慕人没出手,于是拔出古刀,对着牡丹脖颈道:“你们还搞不清楚状况吗,现在能救你们的只有他,还不快闪开,别添乱啊!” 牡丹又瞥见门口的黑影,情绪越发激动,她朝游桑吼着:“你们根本不知道江灭的厉害!他是无人能敌的,就算是天君在这,也不是他的对手,你们根本没见过他真正的力量......” 牡丹说着说着就哭出来了,绝望道:“我弟弟......我弟弟就是被他活活折磨死的,我亲眼看着,却无能为力......谁都不是他的对手......” 游桑一掌将牡丹推向后,牡丹跌坐在地上,他没耐心道:“你连你弟弟都救不了,又怎能保护得了百花王。” 牡丹一听,咬着牙憋着哭泣,眼泪猛地流出来,彩儿跑去扶起牡丹,彩儿没有主意,慌神无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该做什么,只是跟着牡丹哭。 忽然间,门外的人叹了口气。 吓得彩儿一下子止住哭泣,牡丹也双手捂着嘴。 眼见那人要破门而入,纪慕人抬掌,想要布下结界,忽然间,身旁一阵风起,纪慕人见芍药从身边跑过,“哗”一声,把门打开了。 屋里众人大为震惊。 芍药背对众人,朝她身前之人附俯身,道:“大人请进。” 牡丹和彩儿难以置信,目瞪口呆。纪慕人凝神望着门外身影,布结界的手转而化了一道掌力,他知道任何招式都伤不了江灭,于是在琢磨着拖住江灭,让游桑带着百花王、牡丹和彩儿逃跑。 门口芍药移身一旁,江灭就负手站在门前,他最先望着的是游桑。 “苗疆蛊毒,你学的不精啊。”江灭口吻轻蔑,说着还摸了摸脖子,“还是说苗疆蛊毒如此不中用?” 游桑皱眉,反手握着古刀:“可你不一样中蛊了吗?那蛊毒会留在你体内,感受不到吗?它们正在吞噬你的五藏六府。” 第59章 游桑这么一说,江灭神情僵硬了一瞬,好像真的在运气查看,不过转瞬他就安心地笑起来,只道:“这将是你死前最后一句话。” 纪慕人两步上前,挡在游桑身前道:“你找机会带他们离开。” 他一上来,江灭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江灭似乎看见纪慕人,就格外兴奋,周身邪气都越发活跃起来。 “美人当真是不乖啊,我如此爱惜你,你为何还想着离开?”江灭说话缓而媚,好像在埋怨,又好像在威胁,“我不忍心惩罚美人,所以就惩罚别人了。” 说罢,江灭朝一旁招招手,江灭的手下点头,朝他扔来一个人,江灭揪着那人的后领,对纪慕人道:“这就是与我作对的下场。” 纪慕人心头一颤,睁大眼看着江灭手中的少年。 “冥凤!!!”渊鲤一下子蹦出来,大叫着差点要冲过去,纪慕人一把抓住了他。 “这只小鸟背叛我,他死不足惜,但我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江灭笑着,双眸忽然变成了幽绿色。 纪慕人愣住了,这么一看,江灭那双眼睛,竟然和萧岁温的一样,他呆愣愣盯着那双眼睛,听见身后牡丹惊叫一声:“别!别看他的眼睛!!” 等纪慕人听见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动不来了。 江灭狠厉又激动道:“我要让你亲手杀了他。” 纪慕人眼睛瞪得很大,他的眼珠像被控制了一样,倏地望向冥凤,他看着冥凤满身是血,呼吸微弱,只睁着一只血眼,绝望又惊恐地盯着他,纪慕人想说话,可是喉咙发不出声音。 他不可控制地一步一步走向冥凤。 游桑见状,拉着纪慕人手臂:“你怎么了!?” 江灭眼眸一转,游桑就被一阵厉风掀飞,将桌子撞得粉碎,牡丹和彩儿叫尖叫,纪慕人想回头看,却一点力都使不上。 江灭拎着冥凤向后退,纪慕人跟着一步一步向前,直到来到屋外,纪慕人震惊得呼吸一滞。 屋外原本的林子里,密密麻麻站着无数红衣巡卫,每个巡卫身前都跪着两三个人,放眼之处皆是人影,后边根本望不到尽头,这些人质不仅有万妖谷的妖,还有凡间的人,他甚至在人群中,看见了向他眼神求救的神官,和一脸冷漠的司徒枭枭。 纪慕人心脏剧烈跳动着,他感到呼吸急促,喘不上气。 这些人质原本被堵上了嘴,悄无声息。 就在江灭抬手的瞬间,他们憋着的声音统统泄了出来,妇人尖声哭泣求饶,男人惊恐吼叫,小孩啼哭唤着爹娘,这些声音如滔天洪水顷刻涌进纪慕人耳中。 他脑袋一阵麻痹,头痛欲裂,他使劲张开嘴想要发出声音,江灭一眯眼,纪慕人失控地咬住嘴唇,吃了满嘴的血。 第49章 游桑从屋内冲出来的时候, 看见江灭掐着冥凤的后颈,高高举起。他担心之余,也被密密麻麻跪地之人震惊了。 冥凤尚存一口气, 他想活下去,他看着一脸眼泪鼻涕却发着抖不敢向前的渊鲤。 “笨蛋, 哭,哭什么。” 冥凤说的话渊鲤听不见,但从嘴型能看出个大概,渊鲤哭的更大声了, 他挪了一小步,想要上前,看见江灭凶恶的面孔时,他又颤颤巍巍退了回来。 “大人......大人求求你救救冥凤。”渊鲤在纪慕人身后小声说着。 纪慕人吞下满嘴的血腥, 身体不受控的一步步向前。 江灭面上笑着,指挥手下给纪慕人手中递了把剑, 那剑是江灭常用的, 不知已经沾了多少血腥,纪慕人拿在手中都能感受到剑身散发的邪念。 纪慕人举着剑,对着冥凤走去。 冥凤咬着牙, 盯着纪慕人手中的剑, 他想极限运气, 化真身而逃,但江灭死死捏着他的气脉,他挣扎不了半分。 江灭的双眸控制着纪慕人,这股力量太强大了, 纪慕人就像一片羽毛,被一块巨石牵引, 四周的求救声更让他感到无力。 手中的剑感应到了更强的邪魔之气,开始沸腾起来,黑色烟气扩散,剑在他手中震颤,纪慕人拼命想收回剑,用力之时,心头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敲了一下。 他瞪大眼睛,双眼布满血丝。 一阵窒息感袭来,他低着头,继续走向冥凤,冥凤自知无救,绝望闭眼,江灭像是玩够了,他眼神一凛,双瞳颜色更深,纪慕人身子被往前一扯,像一道风一样,刺向冥凤。 渊鲤大哭出声,忽地跪地,游桑迅速跟上,想要挡住纪慕人的剑。 而纪慕人全身血液急流,冥凤命在顷刻,纪慕人手腕似微动分毫。 鲜血溅在他的衣摆上,他慢慢抬起了头。 江灭瞳孔骤缩,他低头看着刺进他左肩的长剑,转而愤怒又惊讶地看向纪慕人。 与纪慕人对视之时,江灭呆住了,就连还被他拎在手上的冥凤也惊恐地看向纪慕人。 纪慕人面色平淡,脸颊苍白,双瞳是血红色。 游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受到一股强大的邪气凭空而生,他本以为来自江灭,但江灭的邪气是黑色,而那股强烈到令人恐惧的红色邪念似乎是从纪慕人身上散出来的。 江灭松开手,冥凤摔在地上。 渊鲤以为是纪慕人救了他,忙冲过去,他大着胆子扶起冥凤,转眼看见纪慕人移眼瞧他。 渊鲤被吓傻了,他吞吞吐吐道:“大......大人,您,您怎么了......” 纪慕人不言语。 江灭看到纪慕人的变化,心中反而大喜,他不顾肩上血流,竟想朝纪慕人靠近,奈何长剑相抵,分毫不动。 “太美了,太美了!!”江灭忽地出声,他抬手握着剑刃,身向后退,拔出了肩头的剑,血液猛地喷涌,他站定闭眼,不知使了什么法,片刻间伤口竟愈合了。 “美人的眼睛,是我见过最美的,哈哈哈哈,世人只识碧瞳邪,谁人曾见血色恶......美人到底来自哪里,竟有这般力量......” 江灭的口吻羡慕又自豪,就好像这双眼睛,这股力量都是他的一样。 江灭伸出双手,走向纪慕人,纪慕人半垂着眸子看他,唇间轻叹。 下一瞬,他转身挥剑,眨眼间,离他最近的几个红衣巡卫身首异处,跪在前方的百姓惊叫连连。 “啊啊啊啊,大王饶命啊,大王别杀我,我给您磕头,给您磕头了!!!” “娘,我好害怕,娘我不想死,救救我,我不要被妖怪吃掉......” 原本的求救声变成求饶声,百姓惊恐地望着他,膝行而退。 纪慕人冷冰冰地望着他们,听见身后江灭猖獗大笑:“你们求饶有用吗,他杀你们就像对一只蚂蚁吹气,不费吹灰之力,哈哈哈哈,上啊,美人,用你的力量,让他们闭嘴,他们这么吵,一定吵的你心烦意乱吧!杀了他们!” 江灭双瞳用劲控制着纪慕人,原本以为纪慕人多少会受他的影响,做他的刽子手。 而纪慕人微微转身,眼神四处游走,好像在找着什么,最后目光落在司徒枭枭身上。 司徒枭枭皱起眉,看着纪慕人走向她,一剑斩了她身后的红衣巡卫,又划开她身上的绳子,司徒枭枭站起身,道:“谢了。” 江灭看着这场景,脸上的笑淡下去,心知自己的瞳力已经控制不了纪慕人了,他索性抬了手,道:“美人,凭你一己之力,到底能救下多少人呢?” 游桑心知大事不好,想要再用蛊术控制江灭,能拖一刻算一刻,却不想被芍药看见,芍药执剑就向游桑杀去,两人打了起来。 牡丹和彩儿已经彻底傻了,彩儿躲在牡丹身后,问道:“牡丹姐,他到底是什么人......他不是地府神官吗,为何会有妖血之气?” 牡丹也解释不了,她道:“不仅如此,他身上的邪念比百花王不知重多少,这不是神官的灵气,是妖的......恐怕江灭都不是他的对手......” 听了这句话,彩儿喜上眉梢,根本不在乎纪慕人是神是妖:“你是说,他能打败江灭!?” 牡丹忧虑上眉,“我怕他会毁了万妖谷......” 彩儿一愣,紧紧抓着牡丹衣袖,“我们要先逃吗?” 牡丹摇了摇头:“百花王还在他手上,我们也不能不顾万妖谷其他生灵,为今之计......”她看向正在打斗的芍药和游桑。 “那个苗疆少年,是和他一起的......”她想了想道:“先阻止芍药那个叛徒!” 说罢,她出手去帮游桑,彩儿也跟了上去。 另一头,纪慕人察觉到江灭的疯狂,他扔下手中的剑,拿出了那根带着刺的花枝,江灭垂眼一看,并没有认出那是百花王的真身,也没把破枝当回事,他高傲挥手,对就近的红衣巡卫玩笑道:“先杀二十个玩玩吧。” 红衣巡卫高举手中刀剑,对准跪地精怪,挥臂而下,空中瞬时溅出错乱血花。 十个红衣巡卫身首异处。 不仅是江灭,就连那几个作为人质的武神同样瞠目结舌,不可置信。 第60章 纪慕人仅凭一根短枝,就在一瞬间斩下十人脑袋。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大胡子武神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不可能啊。”执扇武神脸色铁青,喉间吞咽:“他要有这般实力,那一次就不会灰飞烟灭......他到底是不是扶樱??” 江灭离几个武神不远,听见他们谈话,眼神闪过一丝惊异,他仔细琢磨,将纪慕人从头至尾瞧了一遍:“扶樱......” “美人即说自己是花妖,总不会与我赌气,连这几个神官都要救吧?”江灭笑着,又对巡卫发号施令。 几个神官后背一阵冷汗,求救般看着纪慕人,正要说话,却听纪慕人道:“等等。” 他的声音冷若寒霜,冻得巡卫挥动的手真真僵在半空。 纪慕人走向几个神官,几个神官松了口气,他们知道扶樱是一定会救他们的。 纪慕人在大胡子面前蹲下身,大胡子只觉一股极具冲击的邪气扑面而来,令他汗毛倒竖,血液凝滞。 纪慕人没有看他,只是伸手从他怀里掏出一张金令。 身边几个武神倒吸一口凉气。 这金令是天官传令所用,实际上就是一张金箔,只要一道术方能破解,金箔之上就会显示所传之令,但扶樱也是天官,他嘴唇微动,那金箔就慢慢浮现金光,两行金文浮现。 “传天君令,至万妖谷寻找黑珠,得珠立回,如遇扶樱,马上回禀。” 看到这,纪慕人面上都没有什么变化,直到看到最后几个字——继续监视阎君,如有异动,立杀之。 纪慕人眼睫一颤,手指不自觉动了动,他抬起头,将金箔捻碎,扬手散了,金粉闪烁在几个武神头上,他们谁也不敢抬头看纪慕人,所以也没瞧见纪慕人朝红衣巡卫做了个“请”的手势。 红衣巡卫有点懵,他们回头看了看满脸贪慕的江灭,见他没发话,几个红衣巡卫抬手,快而有力地斩下武神头颅。 纪慕人嘴角轻翘。 江灭却一心迫不及待想将纪慕人吸食干净,在此之前,要消耗纪慕人的体力,于是他再一抬手,放大声量道:“所有人听令——” 这一声吼叫,威力震天,连哭泣的人都止住哭声,四周忽然静如黑潭,不闻一声。 那头打斗的几个也停了下来,牡丹挡着芍药的剑,心慌地回头看,游桑手握弯刀,只瞧着纪慕人背影。 江灭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对纪慕人挑眉道:“要辛苦美人了。” 随即,江灭威胁般高喊:“要是一剑不死,我便要了你们的命。” 在场所有红衣巡卫惊吓之后势焰高涨,高高抬起手臂,一柄柄银剑如月晃眼,望不到边的巡卫齐齐挥动手臂,牡丹与彩儿傻傻站在原地,冥凤跪坐在地上,抬手挡在渊鲤眼前。 纪慕人眸中映着成千上万的银光,他好似瞧见百年前,那面向自己的千万剑影。 血红色的眼眸一转,纪慕人手中的花枝起了反应,转瞬间,化成一柄血色长剑,奈河剑此番异常活跃,纪慕人轻抬手腕,剑柄处原本生着樱花,此刻,从樱花间隙中猛地挤出几朵饱满红艳的蔷薇。 那蔷薇长出绿藤,顺着攀上纪慕人手臂,蔷薇花一直开到他的脖颈,纪慕人白皙的咽喉处化出一道红色筋脉,半张脸竟映出几朵花来,他抬头望着汪洋一般的红衣,眸中一股戾气咆哮着涌向剑身,与血红色那奈河剑纠缠,剑身顷刻融为黑红。 江灭张着嘴,惊叹这一番变化,他的惊讶转为更加强烈的欲望,他一挥手,又狂又疯喊道:“给我杀——” 第50章 就在千万银剑齐齐挥下之时, 奈河剑的剑气狂啸而过,以惊天骇浪之势扫荡过境,整个万妖谷有片刻宁静的可怖。 好像什么都静止了似的。 游桑意识到了什么, 用古刀划破自己的手,闭眼一念, 布下一个结界,将三个花妖、冥凤和渊鲤都罩在里面。 不知为何,他等待的那一刻爆烈之势恰好在他布下结界之后才到。 他有种错觉,纪慕人好像有意等了他一会儿。 整个万妖谷顷刻间陷入络绎不绝的爆烈声中。 所有红衣巡卫炸成血花, 空中血雨倾盆。 游桑的结界也被炸裂,好在结界挡住了所有的剑气,结界里几人没有大碍,但布下结界的忧游桑背过身, 吐出一口血来。 血雨淋在几人头上,三个花妖已经僵坐在地, 惊叹失神。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牡丹双目无神, 惊恐的反胃起来。 彩儿捂着嘴哭出来,芍药惊悚地连连后退。 除了凡人,万妖谷的精怪有死有伤, 但也有无事的。奈河剑看似威力盖世, 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但其实它还有着一个无人知晓的规则。 奈河剑与扶樱本质相同,它来自地狱,诞生奈河,地狱召唤罪恶之人, 奈河剑便只屠杀身负罪过之人。 但若执剑者有意滥杀无辜,奈河剑也会服从, 因为它只在扶樱手中起作用。 它认定扶樱所杀之人,绝对有必死的理由。 冥凤上半身压在渊鲤头上,挡了好一阵血雨,他望着纪慕人的背影“嘁”了一声,问渊鲤道:“你家大人,到底是神还是——” “大人他当然是神!”渊鲤探出脑袋。 虽然他从未见过扶樱的这般力量,但他深信扶樱是三界第一武神,哪怕带着浓重的妖气,他终究还是扶樱,而且渊鲤本就是妖,经过这一番,他似乎有了种作为妖的自豪感。 渊鲤仰望这纪慕人,眼中闪着光。 待四处烟尘逐渐退却,纪慕人微微转头,见江灭好好地站在减退的尘烟里。 纪慕人眯起眼,发现江灭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的身影似乎壮硕了一圈,不是一圈,是很多圈...... 纪慕人转身,面对那不寻常的身影,原本怀疑站在那的是不是江灭,却听那人大笑起来:“哈哈哈,你果然是扶樱啊,你竟然是天界太子扶樱啊!!” 虽然说话声更加低沉,但那绝对是江灭的声音。 直到身影彻底暴露出来,四周存活的精怪都拼了命的逃跑,这一举动着实吓着了还在东张西望找着家人的凡人,凡人顺着看清江灭后,也都惊恐地大喊起来,大家抱头鼠窜,顿时乱了起来。 纪慕人站在原地,冷静地与江灭——与那个怪物对视。 江灭背厚如熊,四肢都长出爪子来,他撕裂了衣裳,露出一身兽毛。纪慕人仔细打量了那张形似狼的面孔,又看向那双鬼魅的绿眼睛。 这幅样子,他的确见过。 在萧岁温身上见过。 只不过那时萧岁温尚幼,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头小兽,爪子并没有什么伤害性,这么些年,他也只见过一次。 纪慕人垂眸看见江灭前胸有几道新鲜的伤痕,应该是被奈河剑击伤的,只是江灭罪大恶极,奈河剑不会放过他。 那就意味着他扛下了奈河剑一击。 江灭朝萧岁温而来,每走一步,地上就烫出一个脚印。 牡丹惊恐地站起身,转身就跑,还是游桑抓住她想问她如何出去,但见她面如死灰,好像一个失魂之人,嘴里一直念叨着“别杀我,别杀我。” 彩儿一直哭,游桑有点手足无措。 忽地,一只白狐不知从哪跳到他肩上,他举刀差点要刺,忽然反应过来那是司徒枭枭,才住了手, 司徒枭枭一跃而下,往前跑去,游桑一看,追了上去。 而纪慕人此刻正在琢磨,难道萧岁温现在的原身和江灭一副模样?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他眼神一飘,就看见一狐一人往江灭身后跑。 纪慕人眼神再一移,回到近在咫尺的江灭身上。 此刻的江灭就如一只高大猛兽,纪慕人抬着头看它,像一只小猫被罩在一只熊的阴影里。 纪慕人抬剑,架在江灭肩上,奈河剑的邪气汩汩往江灭颈部涌去。 江灭狂笑起来。 忽地,他也抬起手,手里也握着一柄剑,那剑也是血红色。 “奈河剑天下无敌,但巧在我也有一柄,扶樱美人,咱们今日就来比比,谁的奈河剑更胜一筹!” 江灭说罢,抬肩一顶,撞开了纪慕人的剑,紧接着刺出自己的剑,那柄血红色的剑带着哀怨之声,从纪慕人耳边擦过。 江灭速度太快了,纪慕人跟上他的速度移了半步,才勉强躲过,但那剑的剑气却将他的脸划出一条口子。 纪慕人盯着那把剑,皱起眉。 那剑身根本不是奈河之血,而是用精怪之血祭出来的,怨气之重,邪念之深......难以想象他在这里到底残杀了多少生灵。 纪慕人紧紧握着奈河剑,剑气攀上他身,跃跃欲试,恳请他挥剑。 他在熟悉的剑气之中,嗅到了另一份气味——属于百花王的气味,有哀怨,有不甘,有狂躁。 纪慕人像是对谁点了点头。 第61章 他足尖一点,轻跃而起,而江灭右脚往后一步,稳住整个身子,抬头望着纪慕人轻挥奈河剑。 看似毫无杀伤力的一挥,却带来铺天卷地的狂浪之势,江灭双手执剑,奋力一挡。 剑刃相击,擦除刺耳之声,但他又一次挡下了奈河剑。 江灭笑起来,信心倍增,猛力回击,他手中的剑像会说话,哀怨和咆哮灌入纪慕人耳中。 纪慕人难以忍受那声音,回身闪躲,江灭一剑劈在他身侧,大地噼里啪啦裂出一条缝来。 纪慕人一只手捂着耳朵,乌七八糟的声音回荡在他脑中,一只耳陷入嗡鸣。 他耳朵疼痛难忍,抬眸间瞧见游桑和一只小狐狸在原地不知做什么法,竟有一道蓝色虚影显现出来。 他恍然大悟,那是万妖谷的一个出口,被他们找到了,那蓝色虚影之外,正是阴阳岳城外的林子,司徒枭枭首先一跃而出,确定无事,又进来示意游桑,游桑便指挥着百姓出去。 纪慕人移回目光,不露声色,重新镇定挥剑逼向江灭。 江灭此刻已是庞然大物,力量自不必说,纪慕人这一剑明着挥来,江灭单手就挡了回去。 纪慕人左右挥剑,一直让江灭背对游桑,故意吸引江灭注意力。 “扶樱美人,别光顾着躲啊,你是怕了我手中的奈河剑了吗?” 江灭兽音低沉,他每一刀都力拔山河,剑身带出的尖叫声刺激着纪慕人的耳朵,纪慕人佯装无事,耳朵却流出血。 他不敢太用力挥刀,怕江灭用同等之力抵挡,那剑气会误伤百姓,他只得忍受着疼痛,不轻不重的出剑。 可是百姓太多了,大家开始都还有秩序,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出口以后,都冲着抢了起来,甚至就在那出口前打了起来,拥挤着谁也出不去。 嚷闹声很快就吸引了江灭注意,江灭回头一看,原本的怒意化为嘲讽:“看,这就是无能的凡人,为了逃命而厮杀。” 江灭转身,道:“我祝你们一臂之力!” 他手中的血剑好似闻到了可口的血味,剑身散发浓厚黑气,剑中融入的亡魂又哭又笑,混在一起尖啸难忍,震得人全身都疼。 百姓忍着疼痛,还在互相拉扯,谁都不想落后。 江灭笑着准备挥刀,游桑护在百姓身前,他早已布下结界,只是结界恐怕很难抵挡江灭一剑。 “别挤!先让女人和小孩出去!!”游桑心急如焚,大声吼道。 他转过身,挡在众人身后。 司徒枭枭见状,一跃而起,她双眸忽地变成金色,那一瞬,所有男人都动不了了,妇女老人和小孩开始往外走。 江灭感觉到背后纪慕人的剑杀过来了,他忽然侧身,竟然俯身张口,咬住了奈河剑的剑身,旋即手向右挥动,血剑划出一条厉刃红光扫向百姓。 纪慕人瞪大眼睛。 他立马松手放剑,飞身赶上,挡在游桑的结界之前。 江灭的血剑威力不凡,那红光穿过纪慕人的身体,又撞上结界,结界瞬时崩裂,游桑被震飞,摔在地上口吐鲜血。 好在这红光到这就散了。 游桑手扶胸口,惊讶地看着纪慕人,若不是他飞身挡下一半的威力,恐怕身后的百姓一个也活不了。 纪慕人大喘着气,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击碎了,他生出一股强烈的恐惧,血液沸腾不止,呼吸变得困难。 耳朵听不见声音了...... 纪慕人双手捂着耳朵,血一直流到他的脖子,他抬起头,模模糊糊看见奈河剑消散在江灭的口中。 江灭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用那柄血剑指着他,嘴里在说着什么。 他一个字也听不见。 视线越来越模糊,最终什么也看不见。 而游桑站起身,回头见百姓都出去的差不多了,男人们开始往外跑,他再看向纪慕人时,就见纪慕人冲向江灭,一口咬在江灭手臂上。 这一下来得突然,江灭也是一愣。 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纪慕人及快速转身,跃身到江灭后背,骑在他的脖子上,尖利的爪子猛地刺向江灭后颈。 江灭疼得喊出声,旋即抬肩,挥动血剑,却完全没有碰到纪慕人,江灭背上空无一人。 江灭警惕,四下查看,不见纪慕人。 游桑瞪大双眼,见纪慕人出现在江灭身后,他咧嘴笑着,血爪直取江灭头颅,而江灭背对纪慕人,眼眸一动,反手刺剑,血剑从纪慕人腰腹擦过,纪慕人闪身,忽然间就出现在江灭正前方,一爪子掏下江灭胸前一块肉。 纪慕人兴奋地笑起来。 游桑察觉不对,纪慕人的眼睛连眼白的部分也完成变成了红色...... 游桑立马唤出自己的蜘蛛,好不容易抓到机会咬了纪慕人一口。 待小蜘蛛回来,他对着纪慕人背影道:“过来我这里,跟着我。” 纪慕人正双手接了江灭的血剑,纵使双掌的肉都被削开,他也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只是笑着。忽然间,他止住了笑,呆滞地转身,朝游桑而来。 江灭也受了伤,他盘腿而坐闭眼念着什么,开始愈合自己的伤口,并没有追纪慕人。 身后百姓全都出去了,游桑转身,跨出虚门,纪慕人脑袋一歪,跟着跳了出去,虚门消失,只留下万妖谷一片血海。 出去之后,游桑的蛊术很快失去作用,他原本怕纪慕人在外失控,会伤到百姓。 却纪慕人双眼一闭,倏地倒地,游桑扑过去接住了纪慕人。 林子里都是逃跑的百姓,他已经找不到司徒枭枭的身影。 他背起纪慕人,往阴阳岳去,如今只能把他先送回纪府,纪府府宅华丽,位置也好,没走多久,一眼就看到了,他大喘着气走到门前,刚拉过门环敲了一下,自己也忍耐不住晕了过去,两个血淋淋的人就这么靠在纪府门上。 而门内,萧岁温和纪楚衣正上蹿下跳,躲着纪丞和大夫人,还要防着大夫人的婢女跳出来咬人。 萧岁温还好,纪楚衣是筋疲力尽,萧岁温幸灾乐祸坐在树上,抱着手,晃着腿看纪楚衣和两个婢女围着石桌绕圈跑。 忽然之间,萧岁温看向纪府大门,道:“好像有人敲门。” 纪楚衣一听,赶紧奔向门口。 没准是他期盼已久的二哥回来了!可以救他的人来了!纪楚衣万分激动,“唰”一下开了门。 低头一看,呆愣了会儿,大喊道:“二哥!你怎么了!!” 萧岁温倏地抬头,从树上一跃而下。 第51章 萧岁温冲到门前, 一眼就看到了满身是血的纪慕人,他大惊,蹲下身扶着纪慕人的肩膀晃了晃:“哥哥?” 纪慕人没反应, 萧岁温低头一看,整个手心都是湿热的血。 他二话不说, 推开游桑,将纪慕人抱起来往院中跑。 纪楚衣站起身跟着去,但回头一看,游桑还在门口躺着, 他见萧岁温跑远了,想想也就没管门口那个,紧跟着萧岁温去,但没跑两步, 他“哎”一声,又跑回去, 背起游桑, 追上了萧岁温。 纪楚衣跟在后面,发现萧岁温绕了好大一个圈,他低着头背游桑, 只盯着萧岁温脚后跟, 也不知道他认不认识路, 于是他喘着气问道:“喂,你要把人带去哪?” 萧岁温没有回应,纪楚衣站在原地抬头一看,只见萧岁温面前时不时扑过来几个婢女, 这些都是父亲母亲院中的婢女,不知为何各个狂躁彪悍, 萧岁温一脚一个轻松把人踢开。 纪楚衣有点震惊了:“你不是说这些人你也对付不了,让我拼命跑,这不是明明可以对付吗!!合着你在玩我?” 萧岁温根本没回头,他好像很生气,每一脚都踢得十分用力,毫不留情。 眼看被踢开的人重新追上来了,纪楚衣吓了一跳,赶紧背上游桑小跑着追过去。 萧岁温一直跑到纪老夫人院中,原本迷茫的婢女们见有人来了,都回头慢慢靠过来,萧岁温四下找着,在屋门前见到了纪老夫人的身影,他跑上前,先将纪慕人抱进屋内,轻放在床上,又出来拉着纪老夫人的肩膀将人提起来,火急火燎道:“你快来救他!!” 纪老夫人慢慢转头,看向萧岁温,又悠悠看向纪慕人:“他是谁?” “你别管他是谁!去救他!!”萧岁温扯着纪老夫人的衣领,将人往屋内拖。 门前的纪楚衣惊呆了,“喂,你对......”他本想说对他祖母礼貌点,但一想,这里是幻境,里面的都不是真实的人,他也就没吭气,低着头把游桑背进去,放在了另一旁的榻上。 他靠着榻沿滑坐在地上,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纪老夫人被萧岁温扯到纪慕人身边,看着一身是血的纪慕人,她笑起来:“他要死了,死的好啊,哈哈哈哈。” 这几声笑,苍白无力。 纪楚衣听了,觉得奇怪,他起身跑到萧岁温身边,一手搭在萧岁温肩上,被萧岁温无情的让了一下,他搭了个空,差点摔了。 第62章 他倒也没脾气,重新站好,问说:“不对啊,我祖母向来最喜欢的就是我二哥了,怎么会想他死呢。” 萧岁温冷着脸,道:“幻境是现实的反面,现实越爱的人,幻境中越想置他于死地。” 纪楚衣恍然大悟:“啊!怪不得我娘一直念叨着要给我二哥煎药,还喊他喊的这么亲!原来如此!” 转瞬,他又想不通了:“那为什么不带我二哥去我娘那里!?来这里不是白搭吗!” “你祖母懂医术。”萧岁温道。 “哦......啊?”纪楚衣瞪大眼看着祖母,“我祖母哪会什么医术,你听谁说的,瞎说的吧。” 萧岁温抬眸,见纪老夫人直勾勾盯着纪慕人,好像在回忆什么,但她想不起来。 纪老夫人懂医术这件事整个纪府都不知道。 但萧岁温查过。 雨神当初不是随便选一户人间安置纪慕人的,选择纪府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知道纪老夫人是医药世家,只不过在她父亲那一代出了变故,父母一死,她就被卖了,但她自幼聪慧,十几岁就救过不少人,名声不小。 只是嫁人之后,她就再没有提起过这事。 “你要怎么才肯救他。”萧岁温的口吻不像是在求人,倒像是在逼命。 纪老夫人转过身去,不再看纪慕人,她步履蹒跚朝外走,只说:“要把衣服都缝完了,缝完了才行啊。” 说罢,院中婢女拿来好多布料和针线,就在纪楚衣以为萧岁温要冲过去把祖母再拖回来时,却见萧岁温接过了针线,纪楚衣瞪大眼,道:“你真要缝啊!?” 萧岁温盘腿坐下,捡起布料一看,发现这些都是上好的衣服,但是被人把袖子全都剪下来了,萧岁温将手上的绿色衣裳扔给纪楚衣,又从一堆五花八门的残缺中找了两只袖子一并扔去。 “动作快点。” 纪楚衣呆了呆,看得出来,萧岁温非常着急,既然萧岁温这么做了,一定是这个方法可以救他二哥,于是他从婢女手中接过针线,低头穿好针线,然后把袖子接到衣服缺口上,他眉头一皱,道:“你这粉袖子和绿衣服也不是一对啊?” 他抬起头,看着萧岁温背对他十分认真的身影,心想算了,自己起来去找吧。 纪楚衣站起身,跑到萧岁温跟前,在布料中翻找,好不容易找到“原配”,抬眸却见萧岁温一手拿针,一手拿线,龇牙咧嘴就是穿不进去,那线头像是和他做对,总往两边跑,萧岁温满眼怨气盯着那线,面色逐渐涨红。 纪楚衣嘴角抽了抽,递出自己穿好的针线,道:“穿针这种小事不劳烦您了,给......” 萧岁温伸手,都没看纪楚衣一眼,就拿过他手中的针线,开始缝衣服,猛地一针下去,深深扎进手里,他眉头都不皱一下,急切地去扎第二针...... 纪楚衣心想,看来神官也不是什么都会的,他叹了口气,坐了回去,他没好意思笑萧岁温,因为他也半斤八两。 两个人坐在地上缝了好几个时辰,天色已经黑的彻底了,纪楚衣腰酸背痛,又困又累,关键是他还很饿,肚子一直咕咕叫。 “安静点!”萧岁温抬头看了看躺着的纪慕人,见他依然面色苍白,他手上的速度又更快了。 纪楚衣也不敢起身去找吃的,只得低头干活,百无聊赖干了许久,他困的不行,身体左摇右晃,终于额头砸在萧岁温背上,萧岁温回头满面怒气,一下子就把他吓清醒了,他往后挪了挪,远离萧岁温,想了想又觉得要是肚子再叫,萧岁温又要骂他了...... 于是纪楚衣起身,一次性拿了好些衣服,跑去游桑的榻边,靠着榻沿继续缝。 果不其然,肚子又发出响声,他抬头看了看萧岁温,见萧岁温没反应,看来那边听不见,他才放心地稍微揉了揉肩膀。 不知过去多久,纪楚衣肚子叫声越发响烈,他很想起身去找吃的,祖母这边有单独的小厨房,但又怕耽误了救他二哥,几次三番他都忍了下来。 他缝得头昏眼花,使劲眨眨眼睛,又捡起一件新的开始缝。 就在肚子又一次锣鼓喧天倾诉不满时,身后游桑缓缓睁了眼。 游桑皱着眉头,感觉耳边在打雷,他微微扭头,看见有人靠在旁边伸懒腰,伸完了又扭了扭脖子,然后手一上一下不知道在干什么。 游桑手指动了动,想要发声,却没有力气,他的五藏六府被江灭震得太狠,现在还觉得昏沉。 他半睁着眼,看着纪楚衣动来动去,一会儿换一个姿势,挠挠后脑勺,伸伸腿,又甩甩手腕,就是没有回头,游桑不知看了多久,又沉沉地睡去了。 纪楚衣饿了一夜,撑到实在撑不住了,抬起头才发现,破破烂烂的门窗处,熹微渐透,但是衣服还没缝完。 他的手指已经起了水泡,他便将衣袖绕在手指上,这样能减轻疼痛,那头萧岁温忽地站起身,到他跟前捡了他没缝完的衣服,纪楚衣瞧见萧岁温手指血迹斑斑,比他的还惨烈。 纪楚衣就是在那一刻,好像明白了他二哥对于萧岁温来说有多重要。 他张口想问萧岁温“不要紧吧”,忽然又觉得不太合适,那种奇怪的感觉难以形容,他低头闭了嘴,加快速度缝。 天大亮的时候,萧岁温又站起来了,他看着纪楚衣,问道:“做完没?” 纪楚衣放下针线点点头,萧岁温才跑出去找纪老夫人。 纪楚衣终于松了口气站起身,却发现腿麻到几乎失去知觉,他坐在地上敲了好半天腿,见萧岁温又进来了,身后跟着祖母。 但他实在站不起来了,就坐在这边靠着榻沿想休息会儿,这一不小心闭眼就睡着了。 他的头枕在游桑手臂上,游桑慢慢整了眼,扭头看见纪楚衣憔悴的面容,纪楚衣微张着嘴,嘴角还有干了的血迹。 游桑闭上眼,想唤蛊虫,却发现无用,如此一来,自己疗伤是行不同了,他想起身,但听见萧岁温说话,他赶紧闭了眼。 纪老夫人颤颤巍巍到纪慕人床边,身后有婢女提着药箱,老夫人从药箱内拿出不少银针,从把脉到扎针,又用奇怪的银器探了纪慕人的伤口,又掏出瓷瓶,倒了不少粉末,洒在纪慕人伤口上。 萧岁温就站在旁边好好看着。 纪慕人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让他触目惊心,萧岁温一直捏这双拳,盯着纪慕人血肉模糊的双手,问纪老夫人:“这些伤多久能好?” 纪老夫人呆滞又阴森森地摇摇头,道:“煎药,吃药,药能救命,也能杀人......” 纪老夫人糊里糊涂说着往屋子外走去,萧岁温给纪慕人盖好被子,跟了出去。 纪老夫人在小厨房翻找着药材,这里几乎没有什么食物,但药材却很多,萧岁温等了好久,又听老夫人不紧不慢道:“全身是血,得换衣服,得洗干净,污血不除,旧伤难愈。” 萧岁温一听,转身又跑进屋内,他把睡着的纪楚衣晃醒,冲迷迷糊糊的纪楚衣道:“快去烧热水。” 纪楚衣眼睛都没还完全睁开:“啊?我二哥醒了??他要喝水吗?”说完他才觉得自己也口干舌燥,需要喝水。 “洗澡水。”萧岁温把他拎起来,推着他往屋外走,心急地补充道:“照你祖母说的做,才能救你二哥。” 纪楚衣一听赶紧往厨房跑,没跑几步听见萧岁温喊了一声:“你二哥屋子在哪?” 第52章 萧岁温走到纪慕人房间门前, 一路轻盈,没让多少下人发现,他走上台阶一推门, 发现门上有结界。 本想着他破不了纪慕人的结界,但奇怪的是这结界没有拦他, 他跨门而入。 纪慕人的房间比他想象的要干净,不是纤尘不染而是特别空,起码不符合“阴阳岳首富纪府二公子”的卧房。 他走到衣柜面前,打开柜门, 里面倒是放着不少衣服,但看上去都没有纪楚衣穿着的华贵,他随手拿了一件,关上柜门。 回头要走的时候, 余光瞥见枕边有一块玉,萧岁温倏地回头。 他先是一愣, 而后附身拿起那块玉, 见上面熟悉的字“吾妻慕人”,萧岁温的心扑通狂跳,耳朵根爬上一层红。 他忽然觉得闷热, 拿着衣服往外跑, 没跑几步又返回, 将玉放在了枕边,手刚离开,又重新伸手将玉推到了枕下,这才抱着衣服跑出去。 纪老夫人院中, 纪楚衣在厨房烧着柴火,被呛了半响, 一直咳嗽,弄了满脸黑灰,头发差点还被烧了,忙叨半响,终于起了火,他这才转身出去喘口气。 院中的婢女都低着头乱走,好像自从答应了缝衣服之后,这些婢女就没再纠缠,而且她们不像前院那些凶残,纪楚衣也就放心大胆的走。 他想起之前祖母院中的侧门出不去,想看看他二哥回来以后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就往侧门那去。 靠近侧门时,瞧见侧门处站着个人,本以为是个下人,但仔细一想,他们府中哪有这么高的下人,而且穿的一身红衣,这不是...... 第63章 这不是他背进来的那个少年吗? “你醒了!” 纪楚衣一出声,吓到了游桑,游桑倏地转身,见纪楚衣满脸黑灰,额前头发高高翘着,发髻松散,玉冠将掉不掉...... 游桑抿了下嘴,低头憋了下。 他收起手中的弯刀,朝纪楚衣走,问说:“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纪楚衣不知道游桑是什么人,但和他二哥一起来的,又衣着不凡,估计不是普通人。 这会儿他仔细一瞧,见游桑编成辫子的发上坠着贵重的宝石,脖子上戴着一圈银饰,那个雕刻精致的银色狼头十分显眼,再看他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纪楚衣很少见到这般好看的人,尤其游桑腰间古制弯刀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样的人哪是常人,他便误以为游桑也是天官。 不过这几日发生的事,已经让纪楚衣精疲力尽,重头想来,全是委屈,自己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遭受一连串袭击,这么一想,眸中顿时染起一片红,他吸了吸鼻子,道:“发生太多事了,我爹我娘都不认识我了......” 游桑一听见“爹娘”就不舒服,他手一抬,道:“慢着,别哭哭啼啼,说重点,和你在一起的那位,他叫什么?” 纪楚衣反应了一下,知道他问的是萧岁温,但纪楚衣并不了解,于是摇摇头:“他是我二哥的——” 刚说到着,游桑倏地侧身,躲过纪楚衣身后袭来之物,低头一看,是一块石头。 纪楚衣一愣,转身见萧岁温走来。 萧岁温一手抱着纪慕人的衣服,一手惦着一块石头,他走上前,望着游桑道:“我还没找你算账。” “算账?”游桑仔细看着萧岁温的脸,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萧岁温又扔出一块石头,道:“谁让你在木令上印血,让他白白去地狱走了一遭。” 纪楚衣听得有点懵,但他也没敢问。 游桑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又躲过萧岁温扔来的一块石头,往前走了几步,果然在萧岁温身上嗅到了地府神官之气。 游桑眼睛一瞪,转而一笑,道:“这就说的通了,在万妖谷的时候,他被人叫做扶樱,我当时吓了一跳,本来还有质疑,但如今您在这,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纪楚衣听见“扶樱”的时候,心头一震,回忆着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萧岁温抓了点他在意的字眼,奇怪道:“万妖谷?你们去了万妖谷?” 游桑点点头,他不但不畏惧,反而一笑,道:“说起这个,您还得对我论功行赏,要不是我,扶樱殿下可就成了江灭的腹中餐食了。” “你说谁?!江灭?”萧岁温忽然激动起来,转而又道:“他不可能还活着。” 萧岁温说的很坚定,就好像他亲眼看着江灭死去的那般坚定。 “人还在万妖谷呢,您去验验?” 萧岁温想起纪慕人身上的伤。 他确实在缝衣服的时候一直想,到底是什么人把纪慕人伤成这样,纪慕人现在已经不是普通凡人,扶樱的魂已经醒了,就算还没有完全恢复,也不可能轻易被伤成这样,他甚至想过是不是天界的人下的手。 但没道理。 一是天官无令不可能明目张胆出手,二是他想不出有谁有这本事。 不过若真是江灭,那便有可能。 江灭那人嗜杀成性,心肠狠毒,是个十足的变态。 “万妖谷内,还发生了别的事吗。”萧岁温想问的太多了,但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很多。”游桑的神情慢慢严肃起来,回想千钧一发的逃亡,仍心有余悸,事实上他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只说您关心的。”游桑道:“他失控了,变得像一个可怕的怪物。” 萧岁温皱起眉,不太理解这句话。 游桑又道:“他那时浑身散发着强大的妖气,我已经不知道那是不是他了,我用了点手段才勉强救他出来,否则,他可能已经死在江灭手中,或是和江灭同归于尽了。” 游桑没有怀疑扶樱的本事,但他同样见识到了江灭的可怕,他真的不敢确定,扶樱能胜过江灭。 “妖气?”萧岁温料想是不是有万妖谷其他精怪趁机附在纪慕人身上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游桑垂眸想了想,凝眉道:“我不太确定,应该是从奈河剑起了变化之后,又或者是奈河剑消失之后。” “奈河剑起了变化?” 萧岁温刚问,纪老夫人就拖着一串纸铜钱从一旁走过,嘴里道:“睁眼咯,药效好啊,再泡药汤,起死回生。” 萧岁温一听,转身就冲进屋子里。 纪楚衣看了游桑一眼,正在想这个神官是不是武神,如他二哥那样。 于是他又回忆了一下自己记录下来的民间话本中的武神名字,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悬朝”,又想起梦中二哥说会把悬朝派来他身边保护他,那眼前这个少年会不会...... 游桑眼神一移,对上纪楚衣双眼,见对方懵懵懂懂,好像想问什么,又不敢开口,游桑便一笑,道:“我不是神官,你猜错了。” 纪楚衣一愣,喉间吞咽,尴尬跟着笑道:“我,我知道啊,不是神官好啊,挺好的啊......” 游桑没回话,纪楚衣尴尬万分,转身就跑。 游桑脸上的笑慢慢散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侧门外的结界,那有一个很显眼的口子,是他刚刚用古刀划的。 游桑走过去关上门,转身慢慢朝屋子里去。 萧岁温冲进来后,一下子跪到纪慕人床边,见纪慕人睁着眼睛,他激动道:“哥哥!你感觉怎么样??” 纪慕人回头,看了萧岁温一会儿,见眼前这个确确实实是萧岁温,他似乎松了口气,问道:“岁温,这......不是我祖母的屋子吗?” 萧岁温点点头:“是。” 萧岁温低头看了一眼纪慕人的手,发现他手上的伤全都愈合了,只是身上的还带着血,他道:“纪府不知道被谁了施了幻术,我们现在都在幻境之中,哥哥别担心,先去洗个澡,水已经烧好了,我去把药放进去。” 萧岁温说着,猛地起身,撞到了急匆匆冲进来的纪楚衣。 “哎哟......”纪楚衣揉着鼻子,差点骂出声,却见萧岁温眨眼间就从自己身侧冲出去,就好像没这回事一样。 他吸了吸鼻子,感觉鼻腔一阵凉意,伸手一模,果然鼻血流出来了...... 但这几日他已经流了太多血了,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伸手一擦,走到纪慕人床边,见他二哥睁着眼,纪楚衣一下子泪如泉涌,俯身嚷嚷道:“二哥!!!我跟你说,家里发生大事了!爹娘不认识我了,所有人都追着我要杀我,祖母还要我缝衣服才同意救你,二哥你看——” 说着,纪楚衣伸出手,将自己满手的水泡展示给纪慕人,他忽然想起来萧岁温带血的手,又不服气地低下头,缩回了手。 但他还是委屈,这辈子都没这么委屈过,纪楚衣放声哭了出来。 纪慕人非常震惊。 不是震惊纪楚衣哭,而是震惊纪楚衣这幅狼狈的样子。 他一开始都没有认出纪楚衣来,别说纪楚衣是个爱干净又十分在意外形的公子哥了,他从小被大夫人保护的很好,从没磕过碰过,这会不仅像一个叫花子一样脏兮兮的,浑身还都是血淋淋的伤口。 纪慕人鼻尖泛酸,他坐起身,把纪楚衣揽入怀中,道:“没事了,我回来了,楚衣,没事了。” 纪楚衣哭的更大声了。 纪楚衣不记得小时候二哥是不是也这样抱过他,他觉得这个抱无比温暖,仔细一感受,发现是二哥身上的血带着热气,他下巴抵在纪慕人肩头,感受到了那处的伤口,他怕把他二哥弄疼了,于是抬着下巴收着力。 纪慕人察觉到他的小心翼翼,一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勺,又轻拍着他的背。 纪楚衣闭上眼,嘴里一直道:“对不起,二哥对不起......” 纪慕人其实从来也没有怪过纪楚衣,虽然纪楚衣从小与他作对,长大待他也很刻薄,但纪慕人总觉得冥冥之中总有安排,似乎他这个弟弟不知在哪世轮回中,曾与扶樱有过照面。 他是不是欠下过什么。 第53章 萧岁温不知在一旁站了多久, 等纪楚衣哭到没声了,他才道:“哥哥,准备好了。” 纪慕人还拍着纪楚衣的背, 纪楚衣睁开眼,直起身, 擦了擦眼泪。 “二哥,我扶你过去。”纪楚衣伸手要拉纪慕人,被萧岁温先一步挡住了。 萧岁温扶着纪慕人的手臂,问道:“哥哥, 你能走吗?” 纪慕人点了点头,就着萧岁温的力,下了床,纪慕人望着纪楚衣一身的狼狈, 笑说:“楚衣也该洗洗了。” 纪楚衣应下,跟着一同往外走, 准备去水井那随便洗洗。 纪慕人出了门, 见游桑抱着手靠在门口,纪慕人才回忆着,游桑是不是跟自己一同出的万妖谷。 第64章 游桑看了纪慕人一眼, 转而对萧岁温道:“我有件事要去确认一下, 二位先慢慢洗吧。” 这话说的挺怪的, 但萧岁温却不经意看向纪慕人,纪慕人也正好望他,萧岁温的眸光一触即转,看向别的地方。 纪慕人倒是有点惊讶, 不知道萧岁温为什么躲。 “别惹出麻烦事。”萧岁温朝游桑扔了句。 萧岁温不自然是因为那句他一时思念,写下的“吾妻慕人”, 这种东西自己写写还好,被当事人瞧见了就不太好了,他总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 两人一路走,谁也没说话,萧岁温扶着纪慕人的胳膊没敢太用力,纪慕人也没把整个身体支在萧岁温手臂上,两人都收着点,也都能感受到对方收着力。 走到浴房前,萧岁温侧身推开了门,道:“哥哥进去吧,干净衣服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纪慕人点了头,走进去后又转身对正要关门的萧岁温道:“岁温也进来。” 萧岁温一怔,面颊明显一红,“进去?” 那抹红被纪慕人看在眼里,纪慕人笑了笑,道:“我有话要问你。” 萧岁温喉间吞咽,轻道:“好。” 纪慕人走到浴桶旁,桶内热气氤氲,他屈指碰了碰,这个热度刚好,只是这股药味太重,闻着都感觉苦涩,他站在浴桶旁回首一望,萧岁温站在衣架另一边,背对着他。 纪慕人就站在这脱衣,衣衫黏在伤口上,他小心翼翼撕开,衣裳下露出血肉来,他根本不记得,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他愣愣站在原地,望着自己满身的伤,惊讶不已。 他只记得自己唤出了奈河剑,救下了百姓,何时又添了一身的伤? 见他没动静,萧岁温微微扭头:“哥哥?” 纪慕人一怔,应了一声,又转身走到衣架边,将衣服挂了上去。 萧岁温余光瞥见纪慕人伸手过来,他以为纪慕人是递衣服给他,于是伸手接了一下,一接就接到纪慕人的手,他迅速将手移开,去抓衣服。 纪慕人更觉奇怪了。 萧岁温背对纪慕人,将衣服潦草挂在衣架上,纪慕人就站在那看,站了会儿就瞧见萧岁温耳根发红,纪慕人伸手,用食指碰了碰萧岁温的耳朵,萧岁温一惊,慌张地低头看了看。 纪慕人凑近萧岁温,轻轻道:“岁温,红什么?” 萧岁温喉结一动,他转过头,却在一半又转回去,道:“哥哥当心着凉......” 纪慕人笑了笑,转身走到桶便,跨入桶内时,热水触碰伤口,痛感袭来,他忍不住“嘶”出声,微蹙着眉坐了进去。 萧岁温脸上的红还没散,他抓着木架的手越来越紧,除了身体,脑子也不安分。 他脑袋里一会儿纪慕人的脸,一会儿是那块玉,他已经在琢磨,要是纪慕人问起这事,他该怎么答好,但纪慕人半天没说话,萧岁温出声问道:“哥哥要问我什么?” 纪慕人抬头,看着萧岁温微弓的背,道:“鬼城的那场大火,岁温的目的达到了吗?” 萧岁温倏地抬起头,脸上红晕渐散,慢慢地,他叹了口气,道:“什么都瞒不过哥哥。” “该抓的人抓了,该放的人放了,该知道的也知道了。”萧岁温似乎老实交代了,但纪慕人没提玉的事,他也稍稍放心下来。 “是吗。”纪慕人暗淡道。 察觉到纪慕人语气的怀疑,萧岁温又道:“哥哥的人被我关起来了,我怕他在外面惹事,而且我还有些话要问他——” “雨神的事。”纪慕人插话道:“你是为了看我能不能用雨神的法器,才放的火,对吗?” 萧岁温一下子沉默了。 “我能用啊。”纪慕人身子往下沉,将肩膀全部浸在药水中,垂眸望着热气道:“雨神是我亲爹爹,你知道了,那想必你也知道我的亲娘是谁了吧。” 萧岁温不说话。 纪慕人猜测着,问道:“是禾娘吗?” 萧岁温本想将真相一并告诉纪慕人——他的亲娘是皇宫里的公主,禾娘只是孕育了他,但这事说出来太荒唐了,他也觉得没这么重要,于是道:“嗯。” 纪慕人原本很紧张,听到萧岁温确定的回答,他嘴角微微上扬,原来他见过他亲娘,他不是没有娘的孩子,他的娘很爱他,就像大夫人爱纪楚衣那样。 “世人的感情真奇怪。”纪慕人合掌掬起一捧水,对着水吹起小水花来,“几百年没娘,我也活的好好的,成了人,却偏要娘爱才可以。” 他手掌一分,水哗啦啦流下去,“到底是因为嫉妒别人有娘才需要娘爱,还是因为自己太懦弱了,摔个跤就想得到娘的安抚。” 萧岁温很难理解这句话,在他看来,“娘”这个字眼就跟“房子”“水”“皇上”一样,惊不起内心半点波澜,尘世众生于他来说,都是缥缈遥远的,一点也不实在。 但他想到小时候受了伤或是被别的精怪欺负了,他会想告诉扶樱,长大了看见别人成双成对逛庙会,他会想念扶樱。他觉得纪慕人说的,大概就是这种心情,于是温声道:“凡人说的爱,或许就是这么回事。” 纪慕人抬眸看向萧岁温,问道:“从来没有问过岁温,岁温的父亲母亲是谁?” 萧岁温摇摇头,道:“我出生之时,他们便都死了。” “岁温跟我一样啊,诞生之时便孤身一人。” 萧岁温又摇了摇头,但他一直没说话,沉默许久才道:“我有个哥哥。” “嗯?”纪慕人惊讶地双手扒在木桶边沿,下巴也搭了上去,问道:“哥哥?你怎么从来没说过?是谁,他还在世吗?” 萧岁温低着头,咬着牙小声说了个名字,纪慕人没听清,又问了一遍,萧岁温胸口起伏,道:“江灭。” 纪慕人瞳孔骤缩。 两个人都沉默了。 纪慕人之前在万妖谷就觉得江灭的眼睛和萧岁温很像,原来不是他的错觉。 “不过岁温和他一点也不像啊。”纪慕人转过身,故意把水声弄的很响,状似不在意。 “是他伤了哥哥。”萧岁温抬起头,十分抱歉道:“等我们解了这幻术,我便去杀了他。” 纪慕人一直拨弄着药水,他没有阻止萧岁温,只是将注意转移到别的事上:“现在想来,引我进去的那个姑娘,有诸多反常之处,奇怪得很。” 萧岁温偏过头,道:“哥哥觉得哪里奇怪?” 纪慕人将药水涂抹在手臂上,望着自己的伤口好像开始融合了,他口中一顿,望了望另一只手臂也在融合的伤口,接着道:“那姑娘说引我进去,是因为我在埋酒村木神老巢那杀了百花王,百花王一死,便没人知道万妖谷命脉‘黑珠’的下落,他们觉得我的血能唤起黑珠的反应。” 萧岁温一听,皱眉道:“没道理,黑珠我知道,那是滋养精怪法力之物,哥哥是神官,神官之气反而会令黑珠自行隐匿起来,怎能唤它。” “是啊,”纪慕人后脑勺靠在木桶边沿,道:“我当时不太清楚黑珠,没有想到这一层,直到我去到不归墟,进了江灭屋中的暗室之后,我发觉不太对,那里面是个牢狱,关着的人却没有精怪的妖气,最不对的是,我认识的人都在里面。” “哥哥是说那个苗疆小子?” 纪慕人笑了一下,道:“他叫游桑,不仅是他,里面还有几个武神,还有......司徒枭枭。” 纪慕人不知道司徒枭枭为何在里面,以为萧岁温认识她,能知道点什么,便故意把司徒枭枭放在最后说。 萧岁温差点转过身,余光都瞥见木桶了,他忙转回来,问道:“武神??哪几个武神??” 知道萧岁温听见武神就恨得牙痒痒,于是纪慕人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道:“叫不出名字来的,不过都死了,岁温认识司徒枭枭吗?” 萧岁温道:“不认识。” 出乎意料。 纪慕人坐起身,手臂搭在木桶边,望着萧岁温的背,提醒道:“她说她是司徒城主的妹妹。” “没听说过。”萧岁温一点也不关心这个,他又问道:“然后呢?哥哥觉得哪不对?” 纪慕人歪着头,脑袋搭在手臂上,一直看着萧岁温,“我去了趟阿鼻地狱,找来了百花王,然后顺利出了那间牢房,又顺利出了不归墟,后来江灭找来了,带着几乎所有手下,他要杀万妖谷的精怪,还劫持了一些不知哪来的百姓。” 萧岁温脑子反应很快,他先惊讶了一下:“阿鼻地狱??我没在旁边守着哥哥身体,哥哥怎么能自己去,要是回不来怎么办!” “那以后我都等岁温守在我旁边,我再去。”纪慕人只是想逗逗萧岁温,没想到自己说出这句话时,声音变得尤其温柔,自己都觉得好像太过暧昧。 萧岁温一听,背对着纪慕人低下头,嘴角微翘着点了点头,转瞬又道:“哥哥是觉得一切都太容易了吗?” 第65章 纪慕人没得到萧岁温的回答,有点失落。 他转过身道:“是啊,就好像谁设了一个练武场,引我进去,让我历练,一切顺理成章,按部就班,我虽受伤,命却还在,但恐怕......已达到了那人的目的。” 萧岁温方才就有这种感觉,并且心里对那人有了大概的猜测,“那哥哥觉得那人是谁?” “岁温应当和我想的一样吧。” 纪慕人抬着头,好像透过天花板望到了天界的某座神殿,他与萧岁温异口同声道: “雨神。” “雨神?” 第54章 天界雨神殿中, 雨神正在院中闲步,手中拿着一本金色的册子,里面记录了各地人间雨水收耕。 他仔细琢磨着, 转身时,瞥见殿门前悠悠飘过一个影子。 雨神合上册子, 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轻道一句:“无常仙君为公事而来?” 谢必安一晃就到雨神身前,他一身白绸,飘逸出尘,今日头上没戴那顶高帽, 而是黑冠束发,那黑冠上写着一个白色的“無”字,鬓边碎发轻飘,比之平时多了几分浪荡不羁, 那是在他身上少有的一种人气。 “不敢当,谢某只是地府小小一勾魂鬼, ‘仙君’那是您啊。”谢必安深深鞠了一躬, 抬起头时,也没有直视雨神的眼睛,“您嘱托之事, 已经办好了。” 雨神伸手拖着一旁的竹叶, 道:“伤的重吗?” 谢必安微微抬眸, 望着雨神捻叶子的手,道:“身体上的伤倒是无碍,奈河血既已唤醒,就会自愈, 只是......” 雨神放下手,转身从石桌上拿起一杯黄土, 道:“无常仙君在担心什么?” 雨神说罢,将黄土撒入竹子的根部。 “殿下他怕是已经猜出来了,毕竟这一切太过顺理成章。”谢必安瞧着黄土蠕动,钻进了原本的土壤里,泛黄的几片叶子转瞬青绿。 雨神拍了拍手,道:“无妨,我既然将法器赠与了他,就是要他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孩子从前便十分懂事,在天君膝下又养成了唯命是从的习惯,他表面上是尊贵的太子,但旁人都知道,他只是天君手中的一柄厉剑。” 雨神背对谢必安,望着殿外的霞光,怜惜道:“只不过,要将那孩子带上那个位置,过程不易,他得强大起来,只凭神官灵气是战胜不了那人的。” 雨神忽地转过身,望着谢必安道:“你常在地府,觉得阎君如何?” 谢必安垂眸俯身,问道:“您是指哪方面?” “你能看到的所有。”雨神挥了挥袖子,走到鱼池边,池中唯一一条鲤鱼一下子窜进石缝里。 谢必安跟了几步,想了想道:“阎君身上的功夫想必大人比我清楚,我虽常在地府,却不怎么见到阎君,实在不了解。” 雨神扔了点鱼食,转身道:“别的呢?他待我儿如何?” 谢必安顿了顿,不知在想什么,那双细长的眼自始至终都盯着地上看:“阎君待殿下确实很好,或许是可以豁出性命的浩。” 雨神却笑了笑:“我儿为护他,何尝没有豁出性命,阎君是个阻碍啊,人只要有了七情六欲,就什么事也办不成。” 雨神这么说着,想起了人间的某位佳人,他垂下眸沉默良久,自嘲一笑,又道:“这东西得趁早断。” 谢必安张嘴要问,琢磨过后,又闭了嘴,等雨神说。 “这正是我所犹豫的事。”雨神负手,道:“曾经觉得那孩子没有人情味,不知喜乐,不懂忧愁,才请天君多让那孩子去凡间与凡人结下羁绊,如今有了缘结,我又担心成为他的累赘,想要斩断......” 雨神望向谢必安,问道:“若是无常仙君,你当如何做?” 谢必安不敢妄语,不敢替雨神做主,只说:“殿下身边还有许多忠心之人,只要您一声令下,大家便不再隐匿,赴汤蹈火,护殿下周全。大人尽可放心,缘结不一定是坏事,世人轮回都要了结前债,殿下他心善,种下无数善果,此番善因会一一显现,就算是凡人,也会情不自禁护着他。” 雨神微微讶异,道:“地府掌世人轮回,这其中奥妙我倒是不甚了解,仙君可是看过生死薄才这么说?” 谢必安摇头,道:“生死薄除了崔判官,只有阎君一人可看,只是殿下百年来在凡间所结之缘,我都瞧在眼里,如今那些缘分又重新轮回转世,出现在殿下身边,不瞒您说,您将殿下送去纪府,也是轮回既定,殿下的缘在那。” 雨神来了兴致,笑道:“哦?此话怎讲?” 谢必安道:“纪府每一个人轮回中都受过殿下恩惠,所以今世承当起养育殿下之责,这恩情最深的便是殿下这一世的弟弟纪楚衣,纪楚衣上一世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犬,殿下从狼口中救下了他,养在身边,还曾经带上天界,这小犬身上沾了神气,此世便投胎为人。 殿下于他曾有救命之恩,又有养育之恩,那小犬最终也为护殿下而死,就在百年前天界大战那一日。” 谢必安没有再细说,怕雨神回忆起来心情不好,便就此止住。 “所以,殿下与纪楚衣缘分很深,将来必要还恩,谁也跳不出轮回。”谢必安说着,抬眸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雨神。 雨神若有所思,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指,道:“如此说来,这一切其实并不可控,我精心安排的一切,也是轮回既定......” 谢必安想点头,又琢磨了一下,道:“轮回也可改,只不过,三界只有一人能改。” 雨神看向谢必安,这才对上谢必安狭长双眸,雨神一怔,觉得这双眼睛生的刻薄,有种拒人千里的冷灭。 “你是说,阎君?” “正是。”谢必安点头。 **** 纪慕人沐浴之后,换上干净衣服,与萧岁温一同回到了房中。 游桑已经拿来几盘果子,手里还剥着一只烤红薯,见二人进来,他道:“二位大人喝茶,刚沏好的。” “楚衣呢?”纪慕人没有在意“大人”这个称呼,或许是他已经听惯了,他回首看了门外。 “在厨房呢。”游桑道:“本来在井边洗脸,我见洗不干净,烧的热水还剩不少,便从他屋子那边把他浴桶搬来了,在厨房洗呢。” 纪慕人微惊,他接过萧岁温给他递来的热茶,道:“你把浴桶搬来了?你一个人吗?” “叫了点帮手。”游桑把剥好的红薯放进盘子里,朝门口看了一眼。 纪慕人喝了一口热茶,奇怪道:“在这幻境之中,有谁会听命于你?” 游桑倾身朝前,道:“这就是我要说的事,二人大人只知这是幻境,可只是什么人设下的幻境?” 纪慕人回忆了一下,道:“纪府并未与他人结过仇,要说是妖或神布下的幻境,那必定都是冲我来的,冲我来的人太多了,这就难猜了。” “幻境不仅妖神可设,凡人也可。”游桑又朝门外看了一眼,道:“我之前查看了一下纪府结界,结界能被我的弯刀划破,虽然很快又会重合,但我既非妖,又不是神,如何能破这结界?” 纪慕人和萧岁温都望着游桑,好像都有什么猜想,游桑继而一笑,又道:“二位大人都知道我来自哪里吧。” 纪慕人道:“你是说,这是蛊毒?” “没错。”游桑拿起一颗果子,站起身咬了一口,走到二人身后,正对着门,道:“我刚才又去纪府别的地方绕了绕,不仅毫发无伤,还能指使下人干活,这不足以说明,他们把我当做了这里的主人吗?” 纪慕人对蛊毒了解不深,问道:“只要是苗疆来的人,都会被幻境当做下蛊之人?” 游桑摇头,他一口塞进那颗果子,转身道:“蛊毒之中,幻境蛊最难,不是一般人能下的。”他顿了顿,又才说:“苗疆王室之后才能做到。” 萧岁温没什么反应,低头转着茶盏,时不时看看纪慕人的杯子,给他添茶。 纪慕人却一转身,看着游桑道:“难怪,初见时便觉得你身份不同,那古刀就不是一般人能随身佩戴的,原来你是苗疆王室之后?是什么契机,让你成了‘送行者’?” 游桑摆摆手,道:“这个说起来就复杂了,咱们现在知道这是什么,便能有法子解了。” 萧岁温忽然抬眸,懒懒道:“不是说蛊毒难解吗,这样复杂的蛊,能解?” “的确解不了。”游桑见纪楚衣系着衣带从外面走进来,他呆呆看了会儿。 纪楚衣打整干净,十足一副世家公子的摸样,他生的白净,眼神清澈,抬眸一笑间像一只玉雪玲珑的小犬,游桑看的发出一声笑,转身走到桌前,道:“但蛊毒可以转。” 纪慕人和萧岁温都抬眸,望向游桑。 “你们在说什么?”纪楚衣带着一身热气,一进来就看见桌上的烤红薯,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烤红薯!这是哪来的?可以吃吗??” 第66章 “当然可以,吃吧。”游桑将装着烤红薯的盘子推向纪楚衣,想打趣两句他肚子打雷的事,一想又没说出口,低头倒了杯水给纪楚衣。 萧岁温看纪楚衣吃的欢,伸手拿起一个苹果,徒手掰成两半,递给纪慕人一半,他咬了一口苹果道:“转去什么地方?” 纪慕人接苹果的时候一愣,他想起很久以前,身边那只小兽哭哭啼啼,但又问不出发生了什么,于是他伸手摘了一颗苹果蹲下身递给那小兽,安慰道:“苹果有平安之意,你现在吃了它,以后便会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哦。” 小兽哽咽着接过苹果,用两只稚嫩的小兽使劲掰,掰了好久都没掰开。 扶樱问:“这是要做什么?” 小兽支支吾吾吸着鼻子道:“我要把我的平安分给你。” 扶樱一笑,接过苹果,掰成了两半,但是掰的不太均匀,于是把稍大的那一半递给小兽,笑着道:“那我就沾光啦。” 纪慕人呆呆看着萧岁温,萧岁温感受到身旁的目光,以为纪慕人有话要说,于是转头看向纪慕人。 四目相对,纪慕人晃了晃手中的苹果,笑着咬了一口。 萧岁温跟着一笑。 游桑移开眼眸,叹了口气,眼睛一转,就见纪楚衣吃完了烤红薯,许是噎着了,水又喝完了,他伸手要拿苹果,游桑帮忙挑了个红的给他。 “谢谢!”纪楚衣吃了红薯,接着一脸享受,闭眼啃着苹果,觉得小命保住了。 游桑偷偷一笑,又道:“蛊毒是在人身上下的,自然只能转到人身上。” 第55章 “转到人身上?”纪慕人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他看向萧岁温,萧岁温却无事人一样吃完最后一口苹果。 “对。”游桑解释道:“纪府的蛊毒是对纪府所有人下的,因此同时产生效果, 创造了这个幻境,蛊毒对人伤害很大, 凡体难承,但若是一个神官,或者一个精怪,这蛊毒的作用就会消减。” 游桑望着纪慕人, 道:“还记得万妖谷内,我对江灭用的控制蛊吗?我们回到小茅屋江灭就追来了,因为这蛊毒在江灭这样厉害的的妖身上,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 纪慕人抬眸, 问道:“如果换成寻常普通人,这蛊毒能控制多久?” 游桑嘴角一翘, 道:“少则半月, 多则一年。” 纪慕人震惊:“江灭这么强......” 游桑本想说“你也不弱”,毕竟他给纪慕人下了同样的控制蛊,纪慕人只是跨出一道万妖谷的门, 那蛊毒就失效了, 这么说来, 那个时候的纪慕人,比江灭更强。 但游桑一看萧岁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知道他在想转移蛊毒之事,游桑便试探性解释一番。 “其实纪府这蛊随便换个神官来, 都能受的住,因为蛊一旦转了, 就能立誓封印,誓不破,蛊不发。” 纪慕人问:“立誓封印是何意?” 游桑道:“简单来说封印蛊毒之时,需和蛊有个约定,在什么情况下蛊毒可以重新复活,不过转蛊这事,一般都是情蛊,幻境蛊一旦生了,都是等人死了,蛊毒自己消散,我从没见过转幻境蛊的。” 这个道理,纪慕人能理解,“因为中幻境蛊的人都长眠不起,旁人很难判断是不是中了蛊对吧?” 游桑点点头,“纪府的幻境蛊之所以被发现,那是恰好——”游桑移眼看向萧岁温,想了想,问道:“请问大人是怎么进入这个幻境的?” 萧岁温抬眸,看向纪楚衣。 纪楚衣一愣,塞着满嘴苹果肉,道:“看,看我干嘛?我是叫我二哥,我可没叫他。” “什么意思?”游桑不解。 纪楚衣指了指放在角落的那尊神像,“就是那个,我被人追到这里,我以为那神像是我二哥,就对着神像祈求,让二哥来救我,结果他......结果这个,这个神官哥哥就出现了。” 纪楚衣看萧岁温眼神淡漠,面上没什么表情,吓得赶紧改口。 “神像?”游桑起身,走到神像边,仔细一看,正是萧岁温的模样。 纪慕人跟着起身解释道:“这神像是我幼时,一个道人送来的,父亲不要,被祖母留下了,祖母整日对着神像念经,每日烧香,不过......” 纪慕人想了想,看向里间道:“这神像原本应该是在里面,被谁移到这了?” 游桑摸了摸神像,道:“这神像是有灵性的,如果我猜的没错,神像里面应该有东西,是那东西产生感应。” “有东西?”纪慕人看向萧岁温,忽然想到了那玉枕内的字。 他满脑子都是“嗜血山海”四字,他看着萧岁温坐在椅子上的背影,定睛仔细一瞧,一层浊浊黑气显现出来,和江灭身上的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江灭只有邪气,而萧岁温还有神官灵气混淆其中,那灵气压制着邪气。 地府神官多少都会沾着精怪轮回中溢出来的邪气,但萧岁温的,是他本身就有的。 萧岁温的心思好像不在这里,他一直低着头,想着别的事。 “这神像到底是谁啊?”纪楚衣起身,走到神像边,这会儿才看的仔细,发现这神像特别眼熟。 纪慕人笑了笑,道:“他不正坐在那吗?” 纪楚衣糊里糊涂看了一眼萧岁温,恍然大悟,“是他啊!!他的神像为什么在我们家?话说回来......” 纪楚衣凑近纪慕人,抬手遮住嘴,悄悄问道:“二哥,他到底是个什么官啊?他不会就是那个什么‘悬朝’吧?” 纪楚衣现在满脑子都是悬朝,看谁都像悬朝。 “悬朝?”纪慕人惊讶问道:“楚衣怎知悬朝这名字的?” 萧岁温听见,还以悬朝来找过纪楚衣,纪楚衣被萧岁温盯得一哆嗦,道:“我在话本里看来的,天界最厉害的武神就是悬朝啊!他真的好厉害!” 萧岁温差点翻了个白眼。 纪慕人一笑,道:“悬朝的确厉害,但坐在那的比悬朝更厉害。” 萧岁温本来挺郁闷的,一直在想转蛊的事,又冒出来的晦气的悬朝,此刻听纪慕人夸赞,心中偷偷一乐,低头笑了起来。 纪楚衣惊讶不已,“比悬朝更厉害?那他是谁,难不成是扶樱吗??可扶樱不是个叛徒吗,他杀了天界武神,还在人间滥杀无辜,最后被天君处死。他已经不在了,还有谁比悬朝更厉害吗??” 他这话说完,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安静了。 萧岁温当即起身,差点要过来掐住纪楚衣脖子,纪慕人上前一步拉着他双臂道:“岁温,我们商议一下转蛊毒之事,解了这幻境,我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萧岁温这才作罢,他恶狠狠瞪了纪楚衣一眼,转身坐了回去,那神像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纪楚衣见萧岁温反应这么大,当即就确定萧岁温就是扶樱,他吓得不敢说话,紧紧贴在他二哥身侧,生怕“扶樱”一言不合对他下手。 几人围桌而坐,游桑道:“那么谁来承受这个蛊毒?” “我。” “我!” 萧岁温和纪慕人异口同声。 游桑早猜到了,于是道:“这样吧,交给它来做决定。” 游桑闭眼,嘴中默念着咒,不一会儿,一只栓着蓝线的蜘蛛从他背后爬出来,又顺着他的手臂,爬到了桌子上。 纪楚衣本就怕这些,一见蜘蛛,吓得连连后退,险些跌坐地上,游桑见纪楚衣脸色都白了,便用手拨了一下小蜘蛛,道:“上那边去。” 小蜘蛛往右走了几步,靠近另一边的萧岁温,忽然生了害怕似的,不敢再走,犹豫着在原地打起转来。 游桑道:“转蛊毒的事,还得拜托这小家伙,那就让它来选,他能嗅气味,看看谁的身子更适合。” 纪慕人摇头,道:“我肯定比岁温适合,就让我来吧,再者,这蛊毒下在纪府,那本就是我家中的事,与岁温无关,怎能要他来承受。” 游桑看向萧岁温。 萧岁温有点不太开心,但随即又撑起个笑来,看着纪慕人道:“三界众生和我都有关系,哥哥别抢。这是我的责任,你现在魂还不稳,身子又弱,更何况,你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这种小事让给我。” 萧岁温说罢,扭头伸了手,直接抓起那小蜘蛛,问道:“要怎么做?吃了它?” 纪楚衣一听,吓得面色苍白,抓着纪慕人的衣袖道:“二哥,我,我还是去门口待着吧......” 说罢转身就跑,不仅是他,就连那小蜘蛛听了,也害怕的不行,不停挣扎想要回到游桑身边。 游桑赶紧伸手,接过小蜘蛛,道:“阎君大人,这可开不得玩笑,这小家伙可是我的家人。” 游桑站起身,看了看四周,让萧岁温帮自己一起把桌子移开,在中间空出一块地方来。 游桑放下小蜘蛛,蜘蛛拖着那根蓝线,围着游桑绕了一圈,划出一道蓝色的结界来,游桑示意,让萧岁温进来。 第67章 萧岁温要跨进结界时,被纪慕人拉了一把,“等等,这事还没有说清楚呢。” 纪慕人脸色不怎么好,他担心地问游桑:“这蛊毒会永远留在体内吗?如果誓言一破,会有什么结果?” 游桑道:“是,会永远留在体内,誓言一破,中毒而亡,谁也逃不脱。” 纪慕人把萧岁温拽到身后,自己跨进结界,正要说话,身后的萧岁温忽然抬了手,掌中幽光一现,萤火虫像一道闪电,在纪慕人眼前一划,纪慕人身子瞬间瘫软,闭眼倒下。 萧岁温伸手接住了他,把他抱到床榻上,盖好了被子,重新走回结界中。 他忽然庆幸纪慕人受了伤,身体还弱,否则刚才那一下不一定管用了。 游桑眼见这一切,心中不解。他曾听说过,扶樱和萧岁温是最大的仇敌,但后来也听说,扶樱为萧岁温而死,他不知道孰真孰假,只知道两人关系匪浅。 但他始终不能理解一个人为何愿意为另一个做到这种程度,更何况萧岁温身份尊贵,又手握重权,他可是地界之王,就跟一个皇帝会为一个妃子去死一样难以理解。 他问道:“阎君为何愿意承受蛊毒?” 萧岁温看着游桑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像什么样的回答,都太过肤浅。 自从他坐上阎君之位,冷眼旁观着世间生死轮回,也逐渐看透了。 一个人如何做,会做什么,都由因果支撑。说‘爱’太潦草,因为‘爱’不可靠,他见过多少相爱遭受背叛妻离子散,多少真心赤忱随时间消退最后笑说曾经,承诺不实,嘴里说出来的虚无缥缈。 他低着头,轻声道:“因为世间一切难逃因缘。” 游桑怔了怔,他好像看见一根无形的线,在萧岁温和纪慕人之间,时紧时松,他突然低下头,看了一眼地上那只小家伙,又看了一眼小家伙身上蓝色线。 “开始吧,要怎么做?”萧岁温盘腿坐下,曲臂杵着脸颊,伸手逗弄了一下脚边的小蜘蛛。 游桑也跟着坐下来,他望着萧岁温道:“阎君的誓言,如何立?” 萧岁温抬眸,道:“有什么规定说法没?” 搜桑摇摇头,道:“什么都可,只要誓言一破,蛊毒就会成倍发作,我说的不假,那是要命的,阎君也逃不过。” 萧岁温垂眸,道:“那就......以慕人为誓,一旦他在世上无迹可寻,彻底消亡,蛊毒便可发作。” 游桑抬起头,本想问萧岁温值得吗,其实这誓言大可以用自己立誓,若是自己死了,蛊毒发作,也就等于终生禁封蛊毒。 用别人太冒险了。 就好像把自己的命交到了别人手里。 第56章 “我现在开始要换来纪府的人身上的蛊虫, 可能会很多,大人请做好准备。” 游桑坐在萧岁温对面,第一次转移幻境蛊, 又是给阎王爷转,多少有些紧张。 萧岁温点点头, 道:“请便。” 游桑闭上眼,嘴里开始念叨,栓蓝线的小蜘蛛爬上他的掌心,一动不动。 萧岁温睁眼看着, 见小蜘蛛好像发出了什么信号,一种很难被听见的声音正往屋外传。 眨眼间,屋外黑云蔽日,远处有什么东西骚动着缓缓而来。 萧岁温盯着屋外看, 见密密麻麻的小黑虫从地上,墙上爬了进来, 萧岁温觉得恶心, 皱了眉,那些小虫子立马停下了,不敢靠近。 游桑觉得不对, 睁眼望着萧岁温道:“大人, 您要接受它们, 要与它们共存。” 萧岁温支着张棺材脸,对着黑虫子道:“能被我吃是你们的福气。” 小虫子们节节后退。 “大人,你是与它们共存,不是吞噬它们......” 萧岁温想了想要是这些虫子进了纪慕人身体, 纪慕人不疯他也得疯,于是忍着脾气道:“啰嗦, 过来吧。” 说罢,他转回头,闭上了眼。 游桑继续念叨着,手中的小蜘蛛还在召唤,铺天盖地的小虫才涌了进来,在靠近蓝色结界圈时,那些小虫都化成一股黑烟,从萧岁温身体撞入。 起初萧岁温还觉得没什么感觉,越到后面越觉得疼痛难忍,这些小虫好像在啃食他的内脏,疼的他额间冒冷汗。 但是一想,只要他承受了,纪慕人就不用承受,他眉间便舒展开来,再强烈的疼痛好像对他也毫无威胁了。 只要不在纪慕人身上,那就要不了萧岁温的命。 滚滚黑烟已经将萧岁温包裹,他疼的身体颤抖,嘴唇发白,双拳紧握。 就连游桑也没想到,这蛊毒居然这么多,源源不断,好像没个尽头,怪不得幻境之内的人如此凶残,下蛊毒之人好像是带着杀意来的,在这转蛊毒的结界内坐着的,如果不是他和阎君,恐怕世上没几个人能转,也没几个人能受。 究竟是谁...... 游桑皱着眉,有两个猜想,因为会用这幻境蛊的人,作为王室后裔,现在也就这么三个人而已,除了他,还有两个。 一个是世上少有的美人,冷厉无情,一个是天生的坏种,狂荡随性。 一个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一个是他的堂兄。 游桑神游天外,这咒念的不稳,小虫们时温时燥,搞得萧岁温时冷时热,胸口又堵又疼。 他喉间吞咽,使劲忍着疼痛,后背直冒汗。 游桑透过黑烟,瞟见萧岁温异样,才马上凝神。 这个过程又持续了半个时辰,黑烟才终于淡了下来,手中的小蜘蛛停止了召唤,游桑松了口气,看来蛊虫已经全部引来了。 念完最后一句,黑烟散尽,萧岁温的脸像泡过水一样湿,一张脸又白又僵硬。 游桑赶紧对蛊毒进行封印,并念出以纪慕人为誓的咒,“若纪慕人在世间无迹可寻,消亡殆尽,封印可解。” 封印一成,蛊虫彻底沉睡,萧岁温的手才放松开。 蓝色结界也开始消散。 游桑也很累,他吐了口气,道:“结束了,辛苦大人了。” 说罢,萧岁温慢慢睁开眼,见游桑掌中的小蜘蛛爬向游桑后背,就这样不见了。 他也顾不上问,慢慢平息着气息,稳住体内的躁动。 门窗外天光照进,暖阳舒缓洒在地上,空气变得鲜活,一股甜味儿飘进来,好像是那白花的味道。 纪楚衣突然冲进来,道:“怎么回事??怎么树上突然生出叶子来了!?外面的喧闹也能听得清楚了,是幻境解开了吗??” 萧岁温根本说不出话,游桑冲纪楚衣点点头。 纪楚衣十分兴奋,他又接着问:“你们怎么做到的?就这样安安静静解开了,这么容易吗?” “蛊虫凡人是看不见的。”游桑指了指里间,道:“你到里间看看,你祖母是不是在里面睡着,先唤醒她吧。” 纪楚衣一听,赶紧推门跑进里间,大喊祖母。 游桑朝原本放着神像的地方望去,果然神像不见了,如纪慕人所说,神像应该一直在里间,只是幻境中被移动了。 萧岁温站起身,倒了杯茶,他连拿杯子的手都是抖的,一口喝尽后,他坐到了纪慕人的榻边,等着纪慕人醒。 游桑去外面走了一圈,纪府果然里里外外都恢复了,他本来想出去直接去寻找那个下蛊之人,因为蛊毒起作用的时候,那个人一定会回来查看所以不会离纪府太远。 但他实在太累了,进来趴在桌子上休息了会儿,就睡着了。 虽然蛊毒已经解开了,但纪府却一如既往的安静,被下蛊的人身体多少都有损伤,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纪楚衣叫了祖母好久,祖母睁了眼,又沉沉闭眼睡了,纪楚衣也就没再叫。 白日青天,纪府沉在浓浓睡意中,外面有成亲的队伍路过,鞭炮齐鸣,那新郎官有点小心思,想成亲时从纪府门前走,最好能见到纪老爷或者纪家公子,讨句祝福,送点喜糖,沾沾纪府财气。 只是成亲队伍从纪府门前路过两次,纪府都大门紧闭,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使劲抻头往墙院里面望,发现里面连人声都没有。 这才觉得纪府实在家规森严,肃静异常,怕他们锣鼓喧闹惹纪家人不悦,于是挥手赶紧带着队伍走。 成亲的队伍刚走过,街对面的拐角处走出来一位戴着面纱的女子,女子远远观望纪府,发现结界被破,大惊失色,转身又隐在人群中,朝另一个方向匆匆而去。 明月当空,院中冷杉被渡了一层银,纪慕人睁开了眼。 “二公子,您醒了!” 刚好要进去给老太太送汤药的婢女瞧见了,转身招呼外面的婢女道:“快,给二公子倒点水喝,在把厨房的饭菜端进来!” 外面的婢女应了一声,忙跑进来,倒了桌上新泡的花茶,递给纪慕人。 纪慕人呆呆望着婢女,见婢女神色如常,脸颊微红,知道是蛊毒已经解开了。 第68章 “我那几个朋友呢?”纪慕人坐起身,接过茶水喝了一口,然后朝门口望。 婢女又给纪慕人倒了一杯,道:“在外面呢,老爷刚招待了几位公子,夫人也盛情款待,这会儿才刚散了。” 纪慕人惊讶,摆摆手示意不喝了,下床道:“你是说,父亲母亲见了岁温?” 婢女想了一想,回道:“奴婢不知道三位公子的名字,不过三位都挺招老爷夫人喜欢的。” “三位?”纪慕人懵了,要是加上楚衣,婢女不可能说不知道名字,他疑惑着朝外走,刚跨出门,就撞上了刚进来的人。 纪慕人只觉有湿热的香气扑鼻而来,抬头时,看见了萧岁温的脸。 萧岁温扶着纪慕人,道:“哥哥醒了,饿了吗?” “岁温。”纪慕人见萧岁温发丝沾着水,知道他应该刚洗了澡,“怎么不擦干头发,会着凉的。” 纪慕人转身叫婢女拿来帕子,又把萧岁温拉进屋里,让他好好坐在椅子上,用帕子给他擦头发。 萧岁温呆愣愣的,有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觉,纪慕人轻轻擦拭他的头发,衣袖蹭在他脸上,淡香浸脾,他闭着眼道:“刚洗完,纪老爷就来喊人了,来不及擦头发。” 纪慕人手上动作一顿,道:“除了你和游桑,还有谁在吗?” 旁边有婢女进进出出,时不时羞涩地看向萧岁温,萧岁温垂眸,道:“嗯,还有谢公子。” “啊?”纪慕人俯身看着萧岁温,问道:“谁是谢公子?” 萧岁温望着婢女推了里间门进去,他凑近纪慕人的耳朵悄声道:“白无常。” 萧岁温怕又有婢女进出,于是这动作就快了些,一不小心,嘴唇在纪慕人脸颊上滑触而过,纪慕人一怔,萧岁温瞬间红了脸。 果然里间的门又开了,婢女端着空碗出来,萧岁温扭过头,手指触在嘴上,不知是躲着谁的目光。 纪慕人看着萧岁温耳根又红了,他笑起来,继续给萧岁温擦头发,他好像故意似的,将帕子罩在萧岁温头上,盖住了萧岁温的脸,然后俯身凑向萧岁温耳朵,隔着帕子道:“岁温,谢谢你。” 萧岁温的眼睫在帕子下轻颤,忽然间,帕子被掀开,温热的唇触在萧岁温脸上,萧岁温心脏猛烈跳动,他倏然转身,鼻尖触上纪慕人鼻尖,纪慕人一双含情眼正水灵灵地瞧着他。 萧岁温喉咙滑动。 他垂眸望着纪慕人的唇,纪慕人瞧出萧岁温的渴望,他笑了一下,竖起一根手指抵在萧岁温唇上。 纪慕人拿开帕子,侧身对身后的游桑玩笑道:“没想到苗疆王室的人喜欢偷窥。” 纪慕人说着,将触在萧岁温唇上的手指慢慢下移,轻抚过他的下巴,又将指尖抵在萧岁温喉结上。 萧岁温忽然间起了反应,眸子闪过一瞬绿色,他忙转过身,双臂好好放在桌子上。 这些动作刚好被纪慕人的身子挡住,游桑没有瞧见,他在纪慕人身后道:“刚进来道别,我可什么都没看见,这不正要走呢。” 纪慕人见萧岁温闭着眼,脸颊通红,他眼眸看向萧岁温的腿,明白了什么,笑了一下,把手中帕子盖在萧岁温脸上。 萧岁温手抓着帕子,帕子上沾着湿气,多少有点降温作用。 纪慕人转过身道:“你要走了吗?上哪?” 游桑道:“手头任务还有很多,送行者可是一刻不闲,顺便我有点事要去查。” 纪慕人也没多问,让婢女给游桑备一些盘缠,游桑拒绝了,纪慕人一想,也是,苗疆王室的人,或许比他们纪府富裕百倍,于是也没再勉强。 游桑伸头,冲像个小媳妇一样矜持坐着的萧岁温道:“阎君,后会有期喽。” 萧岁温敷衍地抬了抬手。 游桑本想进去跟纪老夫人打个招呼,但婢女说老夫人睡了,游桑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捆香来,说是苗疆安神香,送给老夫人。 最后要走时,又回头对纪慕人道:“还没和你那个弟弟道别,他还在睡着,回头劳烦帮我转告一声,我就先走了。” 纪慕人点点头,道:“谢谢,辛苦了,此恩往后再报。” 游桑笑着摆摆手:“这事说不定我还得向你赔罪。” 纪慕人倒没放在心上,就算这蛊是苗疆王室所下,他也知道和游桑没关系,于是只还游桑一个笑。 游桑走后,纪慕人和萧岁温走在庭院中,萧岁温问纪慕人,之前所说有大事要做,那是什么事。 纪慕人道:“这事我自己倒能解决,岁温,你出来这么久,是不是该回地府了?想必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处理呢。” 萧岁温摇头,道:“哥哥为何总赶我走?那些破事,我在哪都能处理,但从今往后,我不会离开哥哥半步。” 纪慕人一怔,转头看萧岁温,“你要把我绑你身上不成?” 萧岁温点头:“正有此意。” 两人相视一笑,纪慕人抬头,深深吸了一口夜风,凉意让他精神起来,冷冷的白月映在脸颊上,他望着天,对萧岁温道:“那位谢公子为何而来?” “来给哥哥送东西的。” 纪慕人看向萧岁温,问道:“何物?” 萧岁温上前两步,从怀里取出一块精致的令牌,双手递给纪慕人。 纪慕人接过令牌,见那熟悉的令牌上写着:武神扶樱。 第57章 纪慕人盯着武神两字看了半响, 最后又将令牌塞给了萧岁温。 纪慕人转身朝前走,道:“那东西最没用。” 萧岁温低头看了看,这令牌应当比任何武神的都精致, 还挂着一串幻化出来的樱花串。 最主要的是,隐隐带着某人身上的味道。 其实在谢必安送令牌来的时候, 萧岁温就知道纪慕人不会收,但这东西毕竟代表了扶樱百年来的身份,扶樱的令牌从不离身,就像姑娘家的香囊荷包, 那是贴身之物,这东西要是一直在别人手里,他也膈应,于是他状似贴心, 帮纪慕人处理了这令牌——揣到怀里,还笑着轻轻拍了拍。 “对了, 有一事我还真得请岁温帮忙。”纪慕人在前边走着, 手里把弄着什么,并没有转头看萧岁温。 “什么事,哥哥你说。”萧岁温跳了两步, 避开一块浸了水的裂砖。 纪慕人绕过假山, 朝前院去, “若我从地狱带出了个精怪原身,在人间有什么办法让他恢复人身吗?” 萧岁温抬眸,道:“哥哥是说,百花王?” 纪慕人愣了一下, “原来你知道了。”他驻足转身,将枯枝递给萧岁温看:“正是, 岁温有什么办法吗?若是百花王不恢复人身,恐怕很难找到黑珠。” 萧岁温接过百花王的枯枝,仔细看了看,用手指抚了抚枝干,他指尖划出绿色淡光,一股力隐隐向着枝干内推,纪慕人不知他在做什么,凑近两步低头看,萧岁温收了指,把木枝还给纪慕人。 “他还有灵,能感应到哥哥,找到黑珠他就能恢复原身。”萧岁温垂眸看着纪慕人的眼睛,知道他要问什么,于是道:“要找黑珠,倒也不一定要他开口说话。” 纪慕人拿着枯枝左看右看,略带好奇问:“哦?难道岁温就看了他一眼,就知道黑珠在哪里?” 萧岁温一笑,宠溺望着纪慕人,道:“哥哥仔细想想,带灵之物都能为人指引,百花王既能感知哥哥,自然也能为哥哥指引。” 纪慕人拿着树枝琢磨,想起以前倒是有过这样的事情,但为他指引的都是活物,这一根树枝如何指引他还真想不出来。 纪慕人抬头,求解地望着萧岁温,萧岁温道:“植物之引是叶,既然百花王有灵,哥哥便问,要是和黑珠有关,就让他长叶就好了。” “岁温聪明啊!”纪慕人恍然大悟,抬手对叶说,“关于黑珠的事,要是我说对了,你就长片叶子可好?” 纪慕人想了想,记起去万妖谷的时候,觉得在不归墟附近的那座塔有些奇怪,邪气很重,于是他问道:“黑珠是不是在万妖谷的那座塔里面?” 两个人都盯着树枝瞧,树枝却没有任何反应,纪慕人抬头道:“这长一片叶子是不是要个十天半月?” 萧岁温噗嗤笑出声,摇摇头道:“怎么会,或许黑珠不在那塔里吧。” “那塔里的不是黑珠啊......那会是什么呢......”纪慕人皱眉想了想,又问道:“黑珠在不归墟吗?” 纪慕人盯着木枝,又晃了晃手,依然没什么反应。 纪慕人撇了撇嘴,把木枝放进袖子里,“这个方法也不容易啊。” 萧岁温垂眸想到了什么,道:“哥哥,等等,你再问问,黑珠在万妖谷吗?” “啊......”纪慕人想夸萧岁温聪明,但见萧岁温神情严肃,忽然觉得有些不妙,于是又拿出木枝问了句:“黑珠在万妖谷吗?” 那木枝没反应,两人对视一眼,预感不好。 纪慕人瞧着萧岁温,试探地问木枝道:“黑珠,在万妖谷之外吗?” 第69章 忽然间,余光瞥见木枝上生出一抹绿色,纪慕人惊讶低头,见真有一片叶子长出来了,他紧张起来,“难道黑珠在人间??那可糟了......” 萧岁温方才还紧皱的眉,现在忽然就松开了,就好像原本担心的事忽然间有了个新想法,对于纪慕人说黑珠在人间便糟了这件事,他似乎毫不关心,语气淡漠道:“哥哥为什么要找黑珠?” 纪慕人抬起头,萧岁温的这个问题,问得他一愣,脑子一片空白。 “因为,万妖谷的精怪需要黑珠。”纪慕人道。 “他们为何不自己找?” 纪慕人又愣住了。 萧岁温见纪慕人自己都懵了的样子,好像很认真的思考起来,萧岁温赶紧笑了笑,道:“也是,哥哥做事一向不需要理由,我陪哥哥去找。” 纪慕人摇了摇头,道:“有理由的。” 纪慕人看着木枝上生出的那片叶子,道:“守护众生,就是我的理由,我不去做,谁去做呢。” 萧岁温微不可查地蹙了眉,转瞬温和道:“哥哥还是没变。” 其实纪慕人也意识到了,好像自从扶樱的记忆恢复以后,他的想法就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以前不太会想很远,见到不熟的人会拘束,不喜欢和别人结交,心无城府只是老实地打理着家里的生意。 但现在......他抬头看着萧岁温,从萧岁温的眼眸里察觉到一丝微妙,纪慕人其实不想让萧岁温觉得,他的世界里只有天下苍生,他甜甜地笑起来,对萧岁温道:“既然来到人间,岁温有没有想去的地方?你不是喜欢花?不如我们去千花锦看看?” 萧岁温想说不是什么花他都喜欢,正要说话,便听见远处有人步履匆匆而来,萧岁温抬头,见纪慕人身后跑来两个下人,因为跑的太急,险些撞到纪慕人身上。 “哎呦呦!二公子,可好,您醒了!老爷让我们来看看,正好您醒了就过去一趟。”下人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仓促中看了萧岁温一眼,然后指着身后道:“老爷在喝茶,不过可能您的朋友得回避一下......” “回避?”纪慕人犹豫了一下,想说没什么需要回避的。 “哥哥,我出去看看,你先去吧,我晚点来找你。”萧岁温说着,朝纪府大门而去,与纪慕人擦身而过时,悄悄道:“我不走远,有什么事木令唤我。” 纪慕人跟着转身,追上萧岁温,小声道:“你要是想听,就用木令听。” 萧岁温一怔,笑了一下,出了纪府。 纪慕人来到茶亭,纪丞正在低头看一本册子,不消说,是纪府账本。 “父亲。”纪慕人走进亭子,见纪丞脸色不太好,应该是身体还没恢复的原因。 “慕人来了,听母亲那的人说,你身子不好晕了过去,现在可好些了?”纪丞只看了纪慕人一眼,又低头翻了一页账本。 纪慕人点头,道:“好多了,父亲找我有何事?” 纪丞合上账册,也没让纪慕人坐,他屏退左右,问纪慕人道:“关于太子的事,慕人是怎么想的?太子那边可有其他消息?” 纪慕人抬头,他差点忘了这事。 “上次的事,太子还在考虑,还没有什么消息。”纪慕人本不打算说得太清楚,但一想着纪府的生意毕竟还是纪丞的,于是又补了句:“太子想买下纪府的生意,恐怕是想做纪府的主。” 纪丞一听,脸色发白。 “咱们不过阴阳岳这小地方的商人,太子为何看中纪府?慕人可有什么想法?”纪丞低着头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抖,他实在害怕权贵,怕一招不慎断送了整个纪府。 纪慕人道:“我想是因为纪府在送到宫里的东西,都是上好的,得皇上太后喜欢,太子想讨好皇上,便打算亲自管这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纪慕人说着,看了一眼纪丞,见纪丞脸色缓和。 他又急促模棱两可说了自己的打算,“若是把纪府生意交到太子手上,其实也是件百利无一害的事,说句实在的,以后纪府可以打着太子的名义做买卖,机会肯定越来越多,而且有太子在上面照看,许多京城打点不到达官贵人都可以往来了,说不定,我们还能搬到京城,这样的话,说不定还能见到大哥。” 纪丞忽然抬起头来。 纪丞很惦记他的长子。 纪慕人的大哥从小喜欢武学,早年便进京参军,自那以后,与家里偶有书信往来,但这么多年都没再与家人见过面,纪老夫人更是思念长孙,听到可以与长子见面,纪丞手抖。 听纪慕人这么说,他当即就想应下,但仔细一想,忽然发现纪慕人与以往大不相同,他略微感叹道:“慕人长大了,能担重任了。” 纪慕人喉间吞咽。 换做以前,他大概会笑着对父亲说这都是他该做的,可是现在他笑不出来了,他和纪丞有了距离,那种感觉很微妙,明明是最熟悉的人,却忽然有种好像刚认识的错觉,好像雨神从纪丞身上分走了什么,让纪慕人变得和他们谁都不是很熟了。 “我今日会给太子个消息,约明日再谈此事。”纪慕人想,在人间找黑珠恐怕不容易,有东宫令会方便很多,能去不能去的地方都能去,但这事还需要纪丞同意,纪慕人引导道:“父亲若是同意,我便与太子交涉,我想父亲和祖母都想见到大哥。” 纪丞当即点头,“此事就交给你了,楚衣那孩子什么忙都帮不上,废物一个,日后纪府还得交到慕人手中,慕人不会离开纪府的吧?” 纪慕人本想,纪丞夸他为何还要踩纪楚衣一下,但最后这句话却是话中有话。 纪丞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难道是担心他去找自己的亲爹娘? 纪慕人没有承诺什么,只是俯身道:“那我便去给太子送封书信。” 纪丞双眸浑浊,蛊毒之后,更显老态,没有等到儿子的应答,纪丞垂下头,手颤抖着挥了挥道:“去吧。” 第58章 纪慕人写好了信, 准备出府让下人送到段揽月那里,但又觉得不大放心,毕竟纪府的下人都是大夫人那头的, 难保有人会动手脚,于是索性自己去了。 出了府, 刚转身就见萧岁温在门口靠墙站着,萧岁温正抱着双臂低头闭目。 “岁温??”纪慕人吃惊问:“你一直在这吗??” 萧岁温放下手,笑着看纪慕人,道:“没有, 我刚过来,哥哥要去哪?” 纪慕人道:“我去送信,既然回来了你就进去呀,为什么在门口呢, 你先进去等我——” 纪慕人话还没说完,就见萧岁温伸出手道:“送去哪?” 纪慕人望着萧岁温, 本想说不用他自己可以去的, 但他忽然想起萧岁温之前略带小脾气的说“哥哥怎么总赶我走”,总是拒绝,这只小兽会有小情绪。 于是他递出手中的信, 告诉了萧岁温地方。 “正好我还得去看看祖母和楚衣, 麻烦你了。” 萧岁温是真打心底里高兴, 他转过身,站的笔直,双手接过信封,冲纪慕人一笑, 道:“保证办到。” 纪慕人这才看到,萧岁温背上多了把长剑。 他指着那剑问道:“这剑是哪来的?” 纪慕人以为是方才萧岁温上市集买的, 正疑惑萧岁温为什么要用剑,而且那剑看着精致,似乎不是寻常的剑。 萧岁温把信好好地揣进怀里,道:“借来的,哥哥,我先去了。” 纪慕人也没当回事,点了点头。目送萧岁温离开,他才转身回府。 他先回到了屋中,拿出了床上的玉,他想了想,带着玉就出了府,去到了自家的玉器店,刚进来,正好瞧见管事正吹着口哨收了银票,一位体态丰腴的夫人买了个玉瓷瓶,那是原本要送进宫,但是被纪慕人发现有瑕疵才留下来的。 “哎呦,二公子,好久没见到您来了。”管事将银票放好,倒了茶迎上来。 旁边走过几个帮工,都向纪慕人问好,大家忙里忙外,看得出来,生意很好,纪慕人也不想多做打扰,于是拿出那块玉递给管事,道:“能帮我把这个做成个方便带在身上的小玩意儿吗?” “能能能,当然能!”管事接过玉,只一眼就震惊了,“呦,这个可是罕世之宝啊,这玉是白冰玉,这东西只在传说中听过,玉身通体雪白,滑嫩的像少女肌肤,听说还有安神静心的奇效,绝对就是这东西!” 管事爱玉,见到这玉就悉心研究起来,翻过来一看,见了“吾妻慕人”四字,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翻来倒去看了一阵,管事愣在原地,觉得有点窒息。 怕是现在少年人之间的戏弄吧...... “这,这具体要做成什么,二公子可有主意?” 纪慕人很少佩戴玉饰,身上一直都是空空的,也不知道人间男子常佩戴什么,于是摇摇头,道:“什么都好,您看着做,需要几日?” “呦,这个不好说,等做好了,我让人给您送到府上。” 第70章 “多谢。” 纪慕人出了店铺,想再去上次那个小摊,问问那小老板,“阎君的玉枕”到底是谁得来的。 刚出来,他就听附近吵闹,循声而望,见斜对面有家脂粉铺子,老板正在门前用一根木棍使劲砸着一个男子,旁边还有几个伙计在帮忙,对那男子拳打脚踢。 过路的人来来去去都会看几眼热闹,只是没有一个人出手阻止。 纪慕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没有冒然阻拦,只是走进脂粉店,随手拿起一盒胭脂,唤了门口的老板,“请问这胭脂什么价?” 老板见有客人来了,才作罢,转身进来做买卖。 那老板从趴在地上的男子怀里使劲拽住了一盒胭脂,愤愤转身,他打人打累了,进来气喘吁吁看了看纪慕人手里的胭脂,又抬头看看纪慕人,当下认出了人,“呦,原来是纪二公子啊,您要东西,直接拿去就好了,我怎么好意思收您的钱。” “你我都是生意人,买卖哪能不收钱,你照价给我就是了。” 那老板笑呵呵朝纪慕人点头,纪慕人朝门口瞧了一眼,见那男人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抬手抹了把脸,垂头丧气地走了。 纪慕人买了胭脂,跑出去想要追上那男人,跑了两条街,才终于见着那人。 那男人身体消瘦,穿的衣服也是缝缝补补过的,大冷天,脚上只穿了一双草鞋,他始终垂着头,身体小幅度左右摇晃,好几次险些摔倒,纪慕人跟着他走了好几条街,那男人漫无目的,好像也不打算回家。 那男子又绕去了脂粉铺子门前,唯唯诺诺抬头朝里张望,又被老板见了,抄起木棍就要追出来,男子忽然跪下,“求求您了,我日后一定把这个钱还上,您就给我一盒胭脂吧,我给您磕头了。” 老板哪会听这话,抄起木棍就打下去,男子挨了几棍子,知道胭脂是要不到了,只好爬起来踉跄跑了。 那老板还在店门前骂着:“不就是给情人送胭脂吗,老子我见多了,没钱的穷酸谈什么情人,活着都窝囊!!” 纪慕人一听,皱了眉,他本打算转身不再管,只是回头见那男子抹了一把眼泪。 要是送情人,倒也不至于这样子,纪慕人还是决定跟上去瞧瞧。 这次男子终于走出了阴阳岳,朝郊外走,走到太阳落山,男子停住了,他望着天边的落日发了会儿呆,纪慕人就靠着树干,抬头看树上的鸟雀。 殊不知,萧岁温就在几棵树之后,瞧着纪慕人看鸟。 男子拍了拍身上的泥灰,一下子挺直了身板,朝前走。 纪慕人又跟了上去。 “爹!!爹你回来啦!!”远远地,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童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男子。 男子伸手摸着儿子的头,道:“好儿子,今天有好好读书吗?” 男子的声音是强撑着的阳刚,与刚才跪地乞求完全不同,但他声音还是带着颤抖,好在儿子还小,不懂那强忍的哽咽。 “当然啦!爹爹给我带回来的书,我已经读了百遍了,爹爹什么时候给我带新的书!?” 男子牵着儿子,往家里去,“好儿子,过几日,过几日爹爹一定给你带。” 纪慕人悄悄跟在身后,又听小男童道:“没关系,今日是姐姐生辰,爹爹把赞儿的书换成姐姐的胭脂吧!爹爹买到了吗?” 男子低下头,什么话也没说。 没走多久,纪慕人便瞧见了一家小院,两位年迈的老妇人坐在门前,手里正用麦秸编着什么东西,身后有两个女孩进进出出忙着打扫做饭。 女孩们见了男子,都出来迎接,嘴里高兴地喊着爹爹。 男子笑嘻嘻摸了摸女儿们的头发,转身朝两位老妇人道:“今日码头出了些事,没有活干,咱们这几日只能将就将就了。” 老妇人挥挥手,道:“你也终于可以休息一晚了,今天乐娘的生辰,我们给她做了个小玩意儿,真对不起这孩子,只能用这不起眼的小东西做生辰礼物。” 另一位老妇人只是抬头慈祥地笑了笑。 男子点了点头,好像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他卷起袖子,到院中开始劈柴,这时候,屋子内走出来第三位女孩,这女孩瞧着比另外两个大些,让纪慕人略微惊讶的是,这女孩的容貌。 他其实从不评判别人的样貌,也从没在意这件事过。 但见到这女孩儿,第一眼便触目惊心,女孩半张脸都是红色的,一只眼睛瞳孔灰白,应该是看不见的,她的头发全部披在左肩,发上没有什么点缀,有风吹过,发丝轻飘,女孩赶紧伸手压住头发,这好像成了她下意识的动作。 但纪慕人还是瞧见了,这女孩少了一只耳朵。 纪慕人愣在原地。 坐在门前的老妇人看见女孩出来,赶紧挥手道:“阿辰你怎么出来了,外头风大,快上屋里待着,一会儿咱们就吃饭了。” 女孩只是看了一眼父亲,然后点点头进屋了。 原来那胭脂是要送给这位特殊的女儿的。 纪慕人掏出刚买的胭脂,正想着以什么借口把这东西给了,忽见远处有一个男子朝着这院子走来,这身形,这衣着,看着眼熟,离近了一看,正是游桑。 纪慕人差点出声打招呼,却被身后一只手拉了一把。 纪慕人下意识抬起手刀向后劈,手腕被萧岁温接住了。 “哥哥,是我。” 纪慕人赶紧收了手,“岁温!你怎么在这??” 萧岁温笑了笑,“信送到了,看见哥哥一直在城里乱晃悠,就跟到这里。” 纪慕人愣了愣,萧岁温跟了这么久,他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萧岁温望向远处,道:“哥哥,那小子到这肯定是公务在身,哥哥若是叫他,怕误事。” “公务?”纪慕人一想,心叫不妙,“他是来送行的???” 萧岁温点点头,纪慕人赶紧回头:“难道那女孩连生辰都过不了吗?我还打算将这盒——” 纪慕人话没说完,就见游桑正在和那男子说话,他腰间的古刀忽然掉在男子脚边,男子弯腰递还古刀,捡刀时,却不慎划伤了手,男子没当回事。 游桑谢过,接了刀,转身走了。 他边走边朝怀里取出了木令。 纪慕人心口一滞,下一瞬,身后男子倒地不起,孩子们惊恐地唤着“爹爹”。 第59章 纪慕人几乎是下意识冲了出去, 萧岁温拉住他的手臂:“哥哥,世上这么多事,管不过来的, 接受轮回吧。” 纪慕人回过头,看着几个孩子哭的伤心, 他们使劲拽起父亲,想把他送进屋子里。 两个老妇人应该是行动不便,只坐在原地焦急地询问。 纪慕人站在原地,捏起双拳。 萧岁温说得对, 世上这么多苦难,凭他一个人如何救的过来。 纪慕人叹了口气,转过身面带笑意,萧岁温以为纪慕人听进去了, 正要说“那咱们回去吧”,他都准备点头转身了, 却听纪慕人道:“岁温在我身边, 我应该可以放心去了吧。” 萧岁温顿了顿,明知故问:“去哪?” “那位叫阿辰的姑娘今日生辰,生辰之日若是父亲忌日, 她会一辈子都过不了这个坎的。”纪慕人抬头, 眸中恳求, “岁温,世间百态,自然生灭,世人插手不了是因为他们走不出天地囚笼, 我是这天地之外的人,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萧岁温嘴唇翕张, 他想辩驳,想让纪慕人收手,他只在乎纪慕人的安危,管什么世人,可是他没有更好的说辞,半响说不出话来。 “起码让阿辰姑娘过了生辰。”纪慕人说话的声音渐小。 萧岁温终于点头了,“好。” 纪慕人这才松了口气,恰在这时,忽然有几个大汉扛着棍棒从萧岁温身后走来。 纪慕人一歪脑袋朝萧岁温身后看,萧岁温也微微回头。 几个大汉吊儿郎当从两人身边路过,其中一人看看萧岁温又看看纪慕人,冲纪慕人吹了个口哨,甩了甩手中的木棍道:“断袖也偷情啊。” 说罢笑起来。 纪慕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人忽然手持木棍打了前面那人一棒子,他自己好像也懵了,呆呆看着木棍,被打的人回头骂了他两句并还了他两棍子,打得他眼冒金星。 那男子惊恐地回头,看了纪慕人一眼,好像是发现了什么,眼睛忽然睁大,随即赶快往前跑,拉着前面人的胳膊,被前面人嫌弃的甩开了。 纪慕人眨眨眼,回头看萧岁温,见萧岁温的眸子刚从幽绿变回来。 “岁温,别生气。”纪慕人柔声说着,抬手抚了抚萧岁温的肩膀。 萧岁温面无表情盯着那几个男子,见几个男子去了那茅屋。 几个男子才走过去,就见孩童们边哭边拖着爹爹往屋里去,为首男子一愣,随即怒吼道:“喂,装什么死!还债了!!别演这出,快给老子起来!” 第71章 纪慕人心叫不好,“原来是去催债了,这可如何是好。” “你们走开!我爹爹我没欠你们钱!!”年纪最小的赞儿跑过去拍打男人的腿,看样子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这几个男人来了。 那男人绝不会看在赞儿是个小孩的份上对他手下留情,抬脚就把赞儿踢出去,“我告诉你们,今天还不上,你们全家谁也别想好过!这两个小丫头看着不错,可以送去青楼,你这小子卖去当奴隶!” 赞儿立马爬起来,捡起小石子朝男子扔过去,“我不让你卖我姐姐,你们这些坏人,离开我家!” 赞儿手上力道把握不好,这石子扔到了另一个壮汉身上,壮汉怒视赞儿,赞儿虽然害怕,却也忍着眼泪,挡在几个姐姐前面。 为首那人不再管几个小孩,上前踢了赞儿爹爹几脚,“喂,赶紧给我起来!再不起来老子一刀了结了你,让你装!” 说罢,男子拔出腰间匕首,对着赞儿爹爹的胸口刺去,几个女孩大叫出声。 刀尖离胸口咫尺之距,男子的手腕就被抓住了,男子倏地抬头,对上了纪慕人微笑的双眼:“这位大哥,有话好好说。” 男子吓得身子往后一跌:“你,你是什么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纪慕人松了手,道:“这一家子全是老人和小孩,你们就算是讨债,倒也不必来这么多人吧,要是闲着没事,进阴阳岳纪家商铺找个帮工的活干干......” 纪慕人还没说完,就听见有人支支吾吾道:“纪,纪,这是纪二公子啊!” 纪慕人抬头一看,正是刚才朝他吹口哨那个。 “纪二公子?”为首的老大重新看了看纪慕人,又问手下:“你如何知道的?就算是纪二公子,那又怎样,还能阻止我们讨债不成?” “不,不是,我刚从酒馆出来,听里面的人都在说,纪家二公子不是人啊!” 几个男子当即都盯着纪慕人看,纪慕人也是一愣,难道是大夫人又整什么幺蛾子,将自己“死而复生”的事传出去了? “什么不是人!不是人是什么!!”老大一听,明显惊怒。 “我也听说了,现在恐怕都传开了......”另一个手下道。 纪慕人有点头疼。 他想解释但又觉得自己忽然出现在这,已经无法解释了。 既然如此,倒正好可以用这个“不是人”的身份,将这些人吓跑。 “传闻是真的。”纪慕人做出一副不太好惹的样子,叉着腰道:“现在跑还来得及。” 那老大还在一头雾水,又听身后手下道:“是天官,都说纪家二公子是天官啊......” “什么!??” “啊?” 老大和纪慕人异口同声。 那老大一听这话,不知为何,丝毫不信,“放你娘的屁,天官怎么可能亲自管闲事,那都是骗人的,肯定是纪家为了自家生意故意这么说的!!” 身后几个一听,也觉得有道理,于是在老大的教唆下,抬起手就朝纪慕人打去,想给纪慕人点颜色看看。 但纪慕人身前好像有什么罩子似的,木棍就是敲不到他,几人目瞪口呆,脸一阵青一阵白。 “哥哥,别与他们啰嗦了。”萧岁温眼眸还是绿色的,他走上前,对着几人打了个响指,道:“从哪来,回哪去。” 一声响后,几人立即站的笔直,出神地点点头,转身就往回走。 纪慕人呆愣愣瞧着,惊讶道:“岁温,你还有控制人的本事啊,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好厉害!” 萧岁温垂眸望着躺在地上的男子,道:“这本是用来控制小鬼的,在凡人身上用多少有些伤害,但对付这种喽啰,别无他法。” “谢谢两位天官大人!!”萧岁温话音刚落,赞儿立马跪下,朝二人重重磕头。 纪慕人扶起赞儿,又看了看几个哭成泪人的女孩,阿辰就躲在最后面,一直低着头,纪慕人移回眼眸,看着赞儿道:“你们爹爹要去天上当神仙了,没来得及和你们告别,但是阎君大人心善,想让你们爹爹回来与你们好好吃顿饭,你们愿意等吗?” 几个孩子原本还在大哭,可是一听爹爹要去天上做神仙就不哭了,赞儿擦了擦眼泪,道:“做了神仙,爹爹还会回来吗?” 纪慕人摇摇头,“神仙很忙,爹爹会在上天保护你们,让你们平安长大。” 身后女孩懂事,知道纪慕人和萧岁温既是神官,就不会骗他们,她擦了擦眼泪,拉起赞儿,道:“我们知道了,爹爹做神仙是好事,请您让爹爹回来,我们还要给爹爹磕头。” 纪慕人欣慰点头,要去扶起男子时,萧岁温已经抢先一步,他轻松扛起男子就往屋里去,随手扔在了床上,阿辰立马护住爹爹,还给他盖好了被子。 萧岁温在地上划了道结界,道:“说好过个生辰,我就只守到明日天亮。” 纪慕人问清了男子的姓名,进入到结界之后,就等于有萧岁温的保护,魂魄脱离之时,不会受到别的东西干扰,不会被游魂乘机钻入。 纪慕人摘下腰间铜铃递给萧岁温:“这次我会快一些,尽量为他们争取更多时间,一盏茶的功夫你就摇铃。” 萧岁温接过铜铃点了头。 纪慕人一闭眼,魂魄离体,又来到了鬼门关前,与上次一样,牛头马面还在低头查验,队伍依然排的很长,或者说更长了。 纪慕人不做耽误,直接进了鬼门关,朝判官殿去,判官殿的崔玉忙得焦头烂额,见纪慕人来了,他赶紧起身朝纪慕人而去:“纪公子,诶呦,你知道阎君在哪吗??” 纪慕人先看了一眼长长的队伍,惊讶今日竟有这么多亡人,他回过头道:“他和我在一起呢,发生了什么事吗?” 崔玉欲哭无泪,“不正常啊,太不正常了,请您转告阎君,生死薄已经对不上了,枉死之人太多了,生死薄都乱了!” “怎会如此??”纪慕人凝眉,道:“我会转告阎君的,此事恐怕还得知会天君一声......” 崔玉抹了一把额头,又道:“麻烦纪公子了,在这么下去,六道轮回就乱套了。” “放心,不过我来还有一件事需要您帮忙。” 纪慕人说了那男子的情况,崔玉翻了生死薄,告知那男子的去向,纪慕人谢过之后便进了地狱之门,顺利找到了男子。 他告诉男子将男子换回去给阿辰过生辰,只是出地狱进入人间的路不是寻常路,需得有铜铃指引,他们二人只能出去一个。 那男子万分感谢,并千百般承诺,只要过了生辰,便会回来换纪慕人回去。 此事十分顺利,男子跟着萧岁温手中铜铃声回到人间,进入了纪慕人身体,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赞儿。 萧岁温提前没什么耐心地与几个小孩解释过,他们爹爹的魂会回到纪慕人身上,到时候,纪慕人就是他们的“爹爹”,几个孩子便一直围着结界。 “爹!!!”赞儿见纪慕人醒了,立马出声大喊。 男子惊讶自己果真回来了,当即就抱住赞儿,又拥住几个女儿。连同一旁的两位老妇,一家人哭哭啼啼。 萧岁温听烦了,冲男子道:“那几个小孩的眼泪,别弄脏我家哥哥的衣服。” 男子这才松开孩子,吸了吸鼻子道:“今日是好日子,咱们别哭,给阿辰好好过一个生辰。”男子边说边悄悄看了一眼萧岁温。 几个孩子懂事的露出笑脸,开始起身忙活端菜。 男子站起身,看见自己的身体就僵硬地躺在床上,男子越发觉得恐惧,几个孩子还这么小,他要是走了,他们怎么活...... 正想着,萧岁温拍了拍他的肩,他回过身,见萧岁温看着门外,皱着眉头随手递来一盒胭脂。 第60章 男子接过胭脂, 立马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他转身与萧岁温道了谢,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 萧岁温不想掺和这一家的事, 就算是一顿饭他也不想加入,他开了门, 往林子深处看了看,不知道纪慕人在地狱如何身处。 是在替男子受刑法,还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独自等待。 萧岁温捏着双拳,回望屋中, 见男子顶着纪慕人的身体抱着赞儿,一个女孩亲昵地拉着爹爹手臂,萧岁温见那女孩贴着他家哥哥,他心里一百个不舒服, 他嘴里嘀咕了一句,飞上了屋檐。 他坐在屋檐上, 恨不得将天穹盯地发颤, 下一瞬天一黑在下一瞬天一明,他哥哥就能回来了。 萧岁温在屋檐上叹气,屋中的欢声笑语折磨着他的耳朵, 他抬手在周围布了道结界, 隔绝了周围一切声音, 而后双臂枕在脑后,闭目躺下。 而屋中几人正在享受一顿“丰盛”餐食,因为知道这是与爹爹见的最后一面,几个女孩几乎把家里所有事物都煮了, 虽然很素,但却满满一桌, 连阿赞也吃的欢。 就是生辰的主角阿辰一语不发,始终低着头。 第72章 男子看出了阿辰的心思,终于把捏了许久的胭脂递了出去,“阿辰啊,这是你的生辰礼物。” 阿辰缓缓抬头,她拨开挡住眼睛的发丝,小心翼翼瞥见那盒胭脂,她呆愣愣想接又没有伸手。 还是坐在一旁的妹妹顺手接了,放到阿辰面前,“大姐,太好了!你有胭脂了,她们阴阳岳的女子都抹这种胭脂,摸了以后,你的脸肯定就和正常的一样了,你也会很美的!!” 阿辰听着,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头发高束,穿着漂亮衣裙翩翩起舞的样子了。 阿辰像个久居山野的小孩似的,紧张地伸出手,拿起了胭脂,打开盖子,一股浓郁花香袭来,她被呛了两口,但却觉得这是世上最好闻的味道。 “谢谢爹。”阿辰小声说。 男子只是笑笑,又继续低头吃饭。 这顿饭吃了许久,天黑下来的时候,一家人在屋中玩了起来,男子眼睛蒙着布,在屋中瞎找这几个躲起来的孩子,赞儿玩的最开心,他在屋子里到处跑,虽然摔了几跤,男子却装作也跟着摔了跤,让赞儿险中逃脱。 墙根处的姐姐笑着招手,赞儿立马跑进姐姐怀里,转身看父亲滑稽的样子。 萧岁温的确是睡着了那么一会儿,他睁开眼的时候觉得冷,于是转了个身,却发现屋檐瓦片残破,一束暖光从下面照出来,萧岁温闭了眼,但很快又睁开眼,他凑近那洞,看屋里的人在做什么。 他很早之前就很好奇,人间的人如何过生辰。 他不知道每年出生那日为什么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又究竟要如何庆祝,或许可以学着点,下次给他家哥哥过个生辰。 结果正好瞧见一家人玩“捉迷藏”的情景,他也瞧出来男子故意没有抓住孩子们,一直在问“我的宝贝们都躲到哪里去了”,其实就在眼前,男子却转身去别处寻。 萧岁温就这么看着,直到男子终于抓住了阿辰,阿辰吓了一跳,却转瞬笑起来。 萧岁温觉得没意思,重新在屋檐上躺好,这一回过身子,就对上一双高吊着的细长眼。 萧岁温面上没事,心里猛吓了一跳,他紧紧盯着对方,见对方不说话,他道:“还有东西要送?” 谢必安支着一只腿,坐在萧岁温身边,白幡就靠在他肩上,任凭风吹,那白幡都不动。 “阎君原来还有窥探别人家的癖好。”谢必安眯着眼一笑。 萧岁温一挑眉,觉得谢必安在找死,他双手撑在身后,道:“窥探?三界众生都在我眼皮下生死轮回,是他们偏生出现在我眼里,怎么是我去看的?” 谢必安微笑着沉默。 “阎君高论深奥难解,我此番来,确实是来送东西的。”谢必安递了一封信给萧岁温,道:“我前些日子去天界文书殿放地府册子,巧遇雨神,雨神大人让我送这封信给殿下,请阎君帮忙转交。” 萧岁温一听是给纪慕人的,也就接过来了,一接发现这信厚的很,像是一本书册。只是奇怪明明在纪府的时候已经送过一快令牌了,怎么不一起送来,今日又来说一遍。 “知道了,没事少来找我,鬼一样阴魂不散。”萧岁温把信揣进怀里,继续仰头闭目。 谢必安道:“我是来找殿下的,只不过他在地狱不是,只得劳烦阎君了。” 萧岁温突然睁开眼,扭头看向谢必安,身边却只留一阵虚影,风一刮,白烟瞬散,无迹可寻。 萧岁温扭过头来,奇怪这谢必安为何什么都知道,他坐起身拿出怀里的信,封面上写着“慕人亲启”,萧岁温手指都搭上去了,想想又把信揣怀里。 他正烦躁这天为何还不亮,眸光却瞥见一抹白色身影从屋里走出来。 萧岁温一看,那男子居然朝林子里走。 萧岁温一皱眉,直接跳下去,挡住男子去路:“去哪?” 男子一惊,连连后退,他喉间吞咽,拿出袖中一个小包裹,掂了掂,道:“我欠了人家银钱,怕日后债主缠上我的家人,您行行好,让我现在去还了吧。” 萧岁温本不打算放他走,正想说“回屋待着”,但一想若是纪慕人在这,一定会让男子去的,萧岁温低了头,握拳道:“去,去吧。” 说出这句话真不容易。 男子松了口气,俯身道谢,而后加快步伐朝阴阳岳城中去。 萧岁温就跟在不远处,眼睛都不眨地盯着男子的身影。 此时入夜,阴阳岳路上没什么人,男子绕了几条街,来到了一处喧闹的地方,走进一家灯火明亮的店,萧岁温抬头一看,牌坊上写着“阴阳赌坊”,萧岁温面无表情,跟了进去。 里面什么样的人都有,不过大多都是些酒水穷徒,也有几个富家子弟,那是真正的纨绔,就爱趁深夜偷溜出来挥霍家中钱财,他们不怕输,只为彰显家财万贯。 在一众粗布黑衣,绸带彩锦中,他家哥哥的一身白十分显眼,萧岁温不论离多远都能瞧得见,他见男子在人群中穿梭,也不知道究竟要找谁,绕来绕去像在溜他,他有点怒了。 他加快步伐,推开身前挡路的人,那气势好像是来讨债的,引起了赌坊打手的注意。 忽然间,那男子在几人面前停住脚步,好像在交谈,像是找到债主了,萧岁温才慢下来。 恰好身旁有一桌不怎么正经的人在赌胆量,其中有一个酒喝多了,说道:“这种事有什么好赌的,要赌就赌人啊。” 旁边一圈人问他赌什么人,他张开嘴,哈出一嘴酒气,红着脸,眼神迷离道:“赌纪家二公子啊。” 萧岁温倏然驻足。 “纪家二公子?赌他什么,难不成就是天官传闻?去亲自验他是不是天官?” 男子摆摆手,道:“天官传闻肯定是假的啊,商人手段,信什么,我们赌更大的。” “什么?” 一桌人都好奇男子会说什么,全部抻头看着他,男子颇有些神秘地看了众人一圈,道:“我听说啊,那纪家二公子是个断袖,不如我们玩个大的,赌谁有胆量,抓他来给兄弟们玩乐,你们不想试试断袖之宠是什么滋味吗?” 这一桌人多少都喝了些酒,这么一说,都激起心中的禁欲来。 “我觉得可以,看那纪二公子长得粉粉嫩嫩,谁不想摸一摸阴阳岳第一美人的脖颈啊。” 众人开始大笑附和。 萧岁温咬着牙,一个转身,眸光一绿,四周遽然掀起猛烈罡风,那风肃杀着席卷整个赌坊,不少人被卷到屋顶又重重砸下来,赌坊内银票漫天乱飞,人们在争抢中打了起了,打手们挥舞棍棒,眯着眼在大风中乱打一气。 拿纪慕人开玩笑的那一桌人,全被卷进了风力,萧岁温怒火不消,他喘着气手上用力,想将几人绞死在风里,忽然间有人搭了他的肩,萧岁温回眸,看见的竟是悬朝。 萧岁温一惊,松了手,罡风瞬散,几人狠狠砸在桌上,伤残满身。 “阎君可不要触犯天律。”悬朝道。 萧岁温挡开悬朝的手,问:“谁允许你走出地府的。” 悬朝双手负在身后,看了一眼满场狼藉,道:“您交代的事,已经做完了,你不是说,无事之时我都不能离开您的视线吗?” 萧岁温才想起,他的确这么说过,不过是为了监视悬朝,怕悬朝背着他对纪慕人下手。 萧岁温冷冷瞧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一看,果然已经找不到他家哥哥的身影了,萧岁温着急起来,他转身在慌乱哀叫的人群里扫视,却哪里都看不见他家哥哥。 “糟了!”萧岁温喊了一声。 他一把推开悬朝,往赌坊外去,他站在清冷的街道上,闭眼凝神,但没有纪慕人的魂体,他很难感知身体在何处,加之心烦意乱,闻到的都是凡人的臭味,让他阵阵犯恶心。 他想了想,不顾周围是不是有凡人,也不怕别人看见,转身一闪,整个人消失在夜色中,转瞬来到了那间茅屋前,茅屋内一片漆黑,他不管不顾,一脚踢开门,本就破烂的门应声而裂,跑进去一看,屋内空空,只剩两个行动不便的老妇人。 萧岁温转身,狂怒地一声吼叫,叫声震荡正片林子,他眸子越发幽绿,悬朝跟了过来,亲眼看见暴怒的萧岁温长出一对兽耳和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悬朝皱眉。 除了天君和扶樱,无人知道地界阎君是一只妖兽。 第61章 萧岁温的震怒回荡在整片林间, 赞儿害怕地回头望了一眼,哽咽道:“是神官,神官生气了, 二姐要不我们回去吧......” 二姐一把拽过停下来的赞儿,拖着他边跑边道:“我们要是回去, 爹爹就会离开我们!难道你想要爹爹走吗!” 赞儿摇摇头,“我不想要爹爹走,可爹爹若是也做了神官,以后还可以来看我们, 现在的爹爹根本不是爹爹的模样,我感觉好陌生。” “慢慢就会习惯了!”二姐气喘吁吁地跑着,身后还跟着大姐阿辰和三姐。 第73章 “我觉得我们跑不掉的,他们可是神官啊, 我们能跑去那呢?”三姐体力不支,速度渐渐慢下来。 二姐听了这话, 不大高兴, 没好气地回头道:“说什么丧气话,你要是觉得跑不掉你自己回去好了!爹爹好不容易回来,我决不能失去他!”说罢, 二姐松开拖住赞儿的手, 独自往前跑。 三姐回头看了阿辰一眼, 阿辰点点头,几人又跟着往前跑。 萧岁温出了茅屋,俨然是一只妖兽模样,他循着气味, 很快就辨出几个孩子的方向,他龇着牙, 像一阵风一样贯穿林间,眨眼间便站在了几个女孩身前。 萧岁温毛茸茸的长尾十分显眼,三姐最先大叫出声,赞儿躲在她身后,而二姐直接拔出一直带在身上的匕首,指着萧岁温。 萧岁温的身子变得更加高大,皮肤更加凄白,他在暴怒中犹豫了片刻,道:“你们那该死的爹去哪了。” 这是萧岁温认为他能说出来的最温和的话。 “不知道!”二姐挥了几下匕首,道:“你这个妖怪,闪开!” 萧岁温的拳紧捏,胸口的火就快溢出来了,眼前的女孩厌恶地瞧着他,好像在看一个十恶不赦的仇人,萧岁温齿逢间窜出小火星子。 他为他家哥哥感到不值。 正当他往前移了一步时,眼前有影子一晃,悬朝出现挡在他身前:“人间办事,自有人间之法,阎君切莫心急铸成大错。” “闪开。”萧岁温一把抓主悬朝的衣领,那兽甲几乎戳进悬朝喉咙。 “杀了他们,就能找到人吗?”悬朝好像在看一个笑话,哧嘲道:“人说关心则乱,果如是。” 萧岁温居高临下,幽绿色的眸子是这林子里唯一的颜色,他一把推开悬朝,漠视着几个女孩,“轮回既定,谁也改不了,记住你们今日的罪孽,来日入了地狱,百倍偿还。” 说罢,萧岁温一转身,伴随一阵冷厉的风消失在原地。 悬朝回望几个孩子,见他们恐惧地瑟瑟发抖,悬朝像见蝼蚁般垂眸扫视,看见阿辰那张特殊的脸时,他皱起眉厌恶地转身。 只有在最前面的二姐似乎听见悬朝说了句“真脏”。 二姐手紧紧握着刀,眼里唰地流出泪来,她很快收起匕首,道:“咱们现在不能去找爹爹,会暴露他的,我们先去山里的武神庙待几天。” 她擦了眼泪,领着几人往更深的山里走。 萧岁温和悬朝回到了阴阳岳走在清冷的街上,悬朝跟在他身后,看着已经恢复原样的萧岁温,问道:“阎君在人间可有人脉?” 萧岁温走了好几步,才道:“你什么都知道,为何不告知天君?” 悬朝是当初围杀扶樱的武神,在那之前他还负责看管被囚禁的扶樱,可如今为何不将扶樱的消息告知天君,萧岁温觉得其中大有问题。 “你在谋划什么?”萧岁问。 悬朝倒是答得快:“天君派我来,只是协助阎君,其他事,与我不相干。” 萧岁温没再说话。 悬朝所说,他一个字也不信。 他在心中想,如何才能在人间寻到纪慕人,换做在地府,如果要找谁,一定会派出小鬼,但人间如果到处都是小鬼,难免会惊吓凡人,但如果去报官让官府找人,那会耗费太多时间。 纪慕人的魂体不能离开太久。 恰在这时,一辆马车远远驶来,萧岁温抬眸,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马车擦身而过,萧岁温终于想起那味道在哪里闻过。 在他去帮纪慕人给段揽月送信的时候闻过。 萧岁温站定,回眸一望,道:“人间太子,算是人脉吗?” 天微亮时,萧岁温带着悬朝来到客栈,这家客栈被太子一行人包了场,外人是进不来的,但萧岁温来送过一次信,店小二对这位器宇不凡浑身阴冷的阎王爷印象深刻,于是没有通报,就让二人进去了。 萧岁温走到楼梯口,两个侍卫正守在那,见了萧岁温横剑而挡。 “你们是何人?” 萧岁温毕竟算是有求于人,不好太粗鲁,但是他天生不会应酬说好话,冰冷冷道了句:“有事。” 两个侍卫互望一眼。 主要是萧岁温就说了两个字,已经威压渗人了,他说话又硬又冷,就像一把锐利的短刀,随便一扔都能伤到人。 悬朝见两个侍卫无措地竟不知是该让还是该拦,他上前一步,颇有礼貌道:“我家主人是纪府二公子,之前与太子殿下有约,但临时出了问题,人命关天,还望二位通报一声。” 侍卫一听,立马点头,转身上楼去敲门。 萧岁温回头,看着悬朝,道:“你又是如何得知?” 悬朝摆出一副下属的姿态,弯腰道:“恰好知道,仅仅知道这一件而已,阎君别慌。” 悬朝的话,让萧岁温感觉到微妙的挑衅,他转身,盯着悬朝道:“你在监视我?为了什么?” 悬朝意味深长的一笑,道:“人心叵测,谁知道阎君会不会被居心不良之人所骗呢?我是为阎君好,” 萧岁温知道,悬朝如今是天界武神之首,他身边都是眼线,或许此刻周围就有不少悬朝的人在暗中监视,他忽然间觉得,凭自己一己之力根本无法保护纪慕人。 或许心中那个计划,得再快些实施了。 萧岁温意料之外没有发怒,转身背对悬朝。上去通报的侍卫正好回来了,“殿下有请二位,不过二位身上的剑......” 侍卫畏惧二人,话不敢说明,萧岁温懂那意思,将背上之剑交到了侍卫手里,悬朝跟着将自己佩剑递了出去。 上楼时,悬朝在萧岁温耳旁道:“那小子三生有幸,能照看我的剑,以及阎君的剑。” 悬朝最后几个字说的重,好像有意提醒,见萧岁温没搭理他,他又补充了一句:“阎君的剑,看着眼熟,怎么与上古神剑‘凄烛’有些相似?” 萧岁温足尖一顿。 却见楼上屋内,段揽月伸了个头出来,他揉着眼,迷迷糊糊道:“这天还没亮,究竟什么事非将我吵醒不可?” 段揽月虽这么说,但语气没有半点埋怨,反倒有种期待之感。 萧岁温快步上楼,站在段揽月面前道:“纪慕人......被人劫持了,你想办法找到他。” 段揽月一愣,他看了看萧岁温,又看了看悬朝,回忆一番道:“你是.....纪公子的护卫,昨日来送信的那个?被人劫持了是何意?” “听不明白吗?”萧岁温蹙眉道:“他身子被人抢了,现在不知道在哪,叫你的人去找。” 段揽月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笑了笑道:“纪公子的人果然和纪公子一样有趣,我知道了,你们且回去等着吧。” 段揽月想先调查一番,纪慕人被什么人给绑了,会不会是京城来的,专门来挡他路的人,这事莽不得。 没成想萧岁温却步步紧逼,道:“我就在这等。” 段揽月没想到萧岁温作为一个护卫,脾气这么硬,竟顿时想着找到纪慕人以后,顺便把萧岁温买来,段揽月一笑,朝楼下守卫招了招手,道:“去把白湖将军请来。” 白湖来了之后,段揽月让他安排暗卫全城搜捕,顺便去衙门递了张密令,于是天亮之际,阴阳岳全城陷入紧张,街上都是侍卫巡街,挨家挨户问着,屋顶上暗卫飞檐走壁,他们像长了鹰眼似得全城巡视,稍有相似目标立刻上前查看。 段揽月换好衣服推开窗户,就见对面屋檐暗卫来来去去,白湖站在他身边,道:“殿下为何要倾尽全力帮他?” 段揽月望着天边,道:“你没听近几日城中的传闻吗?” “您是说,纪家二公子是天官之事?”白湖不屑地“嗤”了一声,“无稽之谈,您应当不会相信吧?” 段揽月若有所思,半响道:“你知道吗,巫师去纪府下的蛊,被解了。” 白湖本就不信巫蛊之术,他没什么反应,为了不驳太子面子,才道:“看来她学艺不精。” 段揽月摇摇头,道:“她的本事我知道,她这次下的蛊,本是个无解之蛊,后来告诉我的时候,我还骂了她为何擅作主张,如今蛊毒被解,我们当初的目的也没达到,纪家二公子不仅不会求我,兴许还会来兴师问罪。” “兴师问罪?”白湖望着段揽月的背影,道:“他怎会知这事与太子您有关?” 段揽月转身,端起桌上的花茶,道:“有本事做这事的,阴阳岳还有别人吗?你说我没来之前,一切都好,我来了,纪家中蛊了,纪二公子不是傻子。只是在这关键时候,纪二公子失踪,你觉得是巧合吗?” 白湖想了想,没想明白,于是问:“白湖愚笨,请殿下指教。” 段揽月喝光了花茶,笑道:“你刚才没看见纪二公子的两个手下,你若瞧见了,你也会生疑。” 段揽月给白湖倒了一杯,白湖接过茶道了谢,段揽月继续道:“白将军,你应当有危机感,那两位无论身形气质,还是长相,都是万里挑一,绝对是沙场猛将,你在其旁或许都会输半截,纪二公子一个商户之子,怎会有这样不凡的手下。” 第74章 白湖琢磨着段揽月所说的“危机感”,道:“或许是因为纪家有钱?” 段揽月摇头,“那两位可不像是缺钱的。” 段揽月见白湖低头思索,知道这个闷葫芦是想不通的,于是道:“所以那传闻未必都是假的,纪二公子或许真的不是人,那他有这般神秘的下属,也能想得通了。” 白湖连巫蛊之术都不信,就更不信鬼神之说,但为了迎合段揽月的天方夜谭,他毕恭毕敬道:“殿下放心,无论他是妖是鬼,我白湖都能杀他个片甲不留,护您周全。” 段揽月抬头看白湖,觉得他认真又老实的样子傻乎乎的,段揽月走近白湖,拍了拍他的肩,咧嘴一笑,道:“我信你。” 段揽月走出房间,与刚好到门前禀报的暗卫对视,暗卫点点头,段揽月看向萧岁温和悬朝所在的屋子,悄声道:“在哪,带我去。” 第62章 段揽月跟着暗卫来到客栈后厨, 纪慕人就被绑在一根柱子上,身旁有几个暗卫看着。 段揽月进去后,面带笑容, 看似慌忙道:“糊涂东西,怎么将纪公子绑起来了, 快松开!” 暗卫一听,几人连忙七手八脚给纪慕人松绑。 段揽月走近,蹲身对纪慕人道:“纪公子可还好,可能站起来?” 纪慕人怯懦地抬头, 只看了段揽月一眼,他就浑身发抖地跪在地上,不停地给段揽月磕头:“饶了我吧,求求您, 饶了我吧。” 段揽月一愣,还以为纪慕人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 他伸手去扶纪慕人:“纪公子这是何意?快起来, 起来说话。” 段揽月将纪慕人扶起,纪慕人一直耸着肩,低着头, 不敢看段揽月。 “纪公子可还认得我?”段揽月微微俯身, 对上纪慕人闪躲的双眸, 纪慕人又跪了下去。 “您放我走吧,求求您放我走吧,我还有几个孩子需要照顾,他们离开了我根本活不了, 只要将他们养大成人,我就把身子还回去, 求求您了。” 纪慕人说着段揽月无法理解的话,段揽月皱起眉,转身问暗卫:“你们是在何处找到纪公子的?” 暗卫道:“在西城门旁边的河沟里。” “河沟里?”段揽月回过头,见纪慕人衣摆和靴子都沾满的烂泥,手上也是黢黑的,他忽然生出个想法来,他对纪慕人道:“我先让人带纪公子去洗洗,洗干净了填饱肚子了,咱们再说其他的。” 说罢,段揽月转身,给了暗卫一个眼神,悄声道:“去把离满巫师找来。” 暗卫点了头。 纪慕人被带到一间客房中洗浴,暗卫将他带来后,将门窗都关好了才离开。 待人走后,纪慕人不敢去门口查看,于是小心翼翼想要打开窗户,却发现窗户被锁死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逃出去,心急地在原地打转,忽然间听见楼道有脚步声,这间房是走道最里面的一间,那人是朝这来的。 他以为是暗卫又回来查看,于是他赶紧脱了衣服忙钻进浴桶,他坐在浴桶中瑟瑟发抖,心里还想着自己的几个孩子是不是顺利逃出去了。 走廊上那人停在了房门口,纪慕人听见有锁链的轻响,这才意识到原来门口被锁上了。 又一声轻响,那人好像是开了锁,纪慕人听见门被推开,发出吱吱声。 他死死盯着门口,在水汽中隐约看见一个阴森可怖的人朝自己走来,待那人走近拨开水汽,望见那双幽绿色的眸子时,他吓了一跳,差点站起身要跑。 萧岁温本来怒气当头,见他要起身,萧岁温下意识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回木桶里。 这一下按的有些重,水花溅了出来,迷了萧岁温的眼,他抬手擦了眼睫上的水,低头时瞧见水波荡漾下隐隐约约显露的颜色,他赶紧抬起头,后退了几步。 萧岁温惊慌失措,门外又跟着进来一人,他立马回头道:“别进来!” 悬朝迈进来的步子一顿,紧接着另一只腿跟着跨进来,感受到迎面扑来的热气后,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悬朝嘴上一笑,背身关门,道:“进来这么久,魂怎么还没逼出来?阎君可不要趁纪公子现在没有还手之力,占他便宜。” 萧岁温瞪大眼睛,愣了愣,转身道:“你胡说什么!” 悬朝又低头一笑,道:“阎君抓紧时间。” 萧岁温怒摔衣袖,转身闭上眼,再睁眼的时候,那眸子变成了深绿色,他看到了纪慕人身体内摇摇晃晃的另一个灵魂,他抬起手掌,掌上卷起浓烟,烟雾一散,赫然现出勾魂铁链。 萧岁温毫不留情,快速勾出魂魄,男子撕心裂肺的疼痛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魂魄离体,萧岁温一把将魂魄扔到悬朝那,悬朝手一挥,一条粗绳绑在男子身上,男子不停求饶,哭的泪流满面,悬朝嫌恶地捂着鼻子。 神官都能闻见凡人身上的味道,越是丑恶之人越是腥臭,悬朝抬眸,见萧岁温挡在浴桶前,伸手扶着纪慕人的手。 “一百个数,摇铃。”说罢,悬朝一转身,消失在原地。 萧岁温扶着纪慕人,他闭着眼,心中默默开始倒数:“一百、九十九,九十八......” 悬朝将男子魂魄带回地府,只是他不知道该将男子送往哪个地狱,只得前往判官殿,递出阎君一道金令,便让男子插了队重新审判,崔玉知道事大,忙不迭照着生死薄再念一边,审判结束,小鬼带着悬朝前往地狱,小鬼走的不快,悬朝阴森森在后面催了一声。 “耽误了阎君正事,要你们下地狱。” 小鬼一听,也没回头看悬朝,兵荒马乱撒腿就跑。 见小鬼走远,悬朝才回身,对崔玉道了谢。 段揽月见到离满后,便急切问道:“那纪家二公子,可是中了蛊毒?” 离满奇怪地摇摇头,回道:“那蛊毒是对纪府其他人下的,蛊毒不是瘟疫,不会传染,他定没事。” “奇怪。”段揽月皱眉回忆纪慕人的古怪,道:“那纪公子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还是说,纪公子还有其他孪生兄弟?” 段揽月想到了关键之处,心想说不定与蛊毒被解有关系,他又问离满道:“这世上,什么人可以解这蛊毒?” 离满吓了一跳似的,脸色一阵白,她低下头道:“除了凡人,都能解。” 她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像是说了,却又什么都没说,段揽月抬头看着离满,察觉到她的异常,他走近离满道:“比如呢?” 离满不敢说自己的两个弟弟,她一慌张,只道:“比如神官......比如妖魔......” 段揽月仔细琢磨这话,又道:“那你觉得此次解蛊的,是神官,还是妖魔?” 离满怯懦抬头,她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段揽月忽然掐住离满的脖子,一派正气地朗笑道:“离满,你别忘了,你苗疆皇室都是罪人,是我暗中将你救出来,你才能跟着国师苟活,你要知道,你的命,不是国师的,是我的。” 离满拼命点着头,段揽月才松了手。 离满咳嗽几声,道:“太子殿下说那纪公子与之前判若两人,那离满推测,解蛊毒的应当是妖,或许是纪公子找了妖物,出卖了肉身,才解了纪府之蛊。” 离满这么一说,段揽月当即恍然大悟,“那便是了!那纪公子说什么‘将身体还回来’,定是妖物附身!!” 段揽月立马转身,推门对守在门口的白湖道:“白湖,走,拿上国师给了祭魂针,咱们去抓妖物!!” 白湖只当是陪段揽月玩闹,点了头就跟着段揽月去了。 “你还记得国师交代,祭魂针如何用吗?”段揽月轻轻走着,悄声问白湖。 白湖学着段揽月的摸样,脚下收力,摇摇头,道:“忘了。” 他不是忘了,是国师说的时候,他就没听进去,因为他根本不信这东西。 段揽月道:“你的脑子看来只有在战场好使,这祭魂针是天官所赐之物,只要一针扎进身体里,不管什么妖物都能瞬间现出原形,并且全身不得动弹,那时候你在出剑,咱们就能抓到妖物,送去给国师,这也是一大功德!” 白湖担心段揽月当真去扎人,于是问道:“那若是扎错了人呢?” 段揽月以为白湖问若是扎到别的东西,会是什么样子,于是回忆着国师的话,道:“若是扎到神官,这祭血针便会破碎,因为神官有灵气,这祭血针实际上是邪器,会被灵气捻碎,若是扎到凡人,就是流点血咯,但那纪家公子一定有问题!” 说完,段揽月就已经停在纪慕人房门前,见那锁已经被人开了,他回头看了白湖一眼。 白湖愧疚低头。 段揽月一笑像是无心责怪,回头准备推门,就见那门被打开了。 萧岁温自上而下俯视着偷偷摸摸弯着腰的段揽月,道:“有事?” 段揽月直起身子,发现还得仰视萧岁温,这感觉不好,他清了清嗓子,拿出威势道:“原来你们已经来了,我还说叫人告知你家公子已经找到了。” 第75章 萧岁温又道:“闪开。” 他早就看见段揽月将纪慕人锁起来,知道段揽月心怀不轨,现在也不想给他好脸色,他也不擅长给人好脸色。 站在段揽月身后的白湖忽然拔剑,剑架在萧岁温肩头,白湖怒道:“放肆,竟敢让太子殿下闪开,我取你狗命!” 萧岁温的神色满是鄙夷,“我的太子殿下,从来只有一位。” 段揽月没听懂这话,只听萧岁温身后忽然传来温文尔雅的声音:“岁温,别这样。” 段揽月一愣,抬手示意白湖放下剑。 白湖不甘地收回剑,萧岁温侧身一让,段揽月就见纪慕人缓步而来。 纪慕人身上搭着松散的白衣,全身水汽腾腾,他光着脚在干涩的地上留下一串脚印,段揽月不知道是不是眼花,总觉得那水渍在纪慕人抬脚的时候,凝出花的摸样来,他眨眨眼,抬头重新看向纪慕人。 发现纪慕人与方才已经大不相同了。 他立马有了新的判断。 刚才那个,是真的纪家二公子,而现在这位全身都散着淡淡香味,行步间似仪态万千,那身段又彰显着非比寻常的英姿,刚柔并济也许就是这般摸样,更别说那张见之忘俗的脸,段揽月感叹纪慕人世间无二,这不是妖又是什么? “岁温性子急,说话触怒太子殿下,还望殿下恕罪。”纪慕人柔声道。 萧岁温听他家哥哥叫别人太子殿下,他心中满是不高兴,那段揽月何德何能当得起这四个字,萧岁温满脸的情绪被悬朝看在眼里,悬朝低头提唇一笑,心道萧岁温的弱点不是扶樱又是谁。 “无妨,纪公子,我有话直说,我身边有几位厉害的高人,说是纪公子府上出了事,纪公子兴许被邪祟缠了身,便给了我这根银针,这银针有奇效能除邪,为了纪公子安全,恐怕我还得用用这银针。” 段揽月捏着银针晃了晃,纪慕人一眼就瞧出那是什么东西了。 “我倒无妨,若因此让太子殿下沾染了不好的东西,就是罪过了。”纪慕人温声道:“请吧。” 悬朝本就是天官,自然也认得那东西,他忽然想起萧岁温妖兽摸样,便想若是这一针扎在萧岁温身上,是不是阎君便会现出原形,他抬头看了一眼萧岁温,心中疑虑百千。 天君究竟为何会让一只妖兽做这地界之王,还隐藏的这么好。 段揽月不好上来就给纪慕人一针,自然要从他的手下开始,纪慕人若是妖,这两个跟在身边的自然也是,段揽月看向萧岁温,正好刚才被这个无礼的家伙顶撞,现在还他一针。 段揽月抬手,猛地朝萧岁温肩膀处扎下去。 一声闷响,段揽月睁大眼,看向抬手挡过来的纪慕人。 纪慕人一笑,道:“既是我被邪祟缠身,那便往我身上来。 第63章 萧岁温见那针扎进纪慕人的手臂上, 他一怒之下差点将段揽月扇飞,好在纪慕人拦了一下。 段揽月却一脸狡黠,好像猎物自投罗网了似的, 他期待地盯着纪慕人,并暗中朝白湖做了个手势, 让白湖做好捉妖的准备。 没成想,纪慕人身体没有任何变化,反而在霎那间,银针破碎, 化为齑粉飘落。 纪慕人抬眸,看见段揽月惊讶地张大嘴巴,下一瞬便抬头与他对视。 “纪公子......你——”段揽月琢磨着有没有可能是自己记错了国师的话,也许银针碎了, 才证明对方是个妖物? 纪慕人收回手,清淡一笑, 问道:“现在如何?那邪, 可驱走了?” 段揽月喉间吞咽,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银白碎末,他的确慌了一瞬, 尬笑道:“看来纪公子身体强健, 百毒不侵啊。” 纪慕人刚从浴桶里出来, 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冷,他缩在袖子里的手捏成拳,对段揽月道:“若是殿下不着急,可否等我更衣之后, 咱们再谈?” 段揽月不想在等,他笑着眼眸朝纪慕人腰间撇了一眼, 看见一串红线绑着的铜钱,他忽然脸色一白,愣了一下,转瞬又恢复笑意,道:“是我疏忽了,我让人准备了汤菜,纪公子先吃早饭,休息够了,我再来叨扰。” 纪慕人微笑送客。 段揽月走出房门后,听跟来的白湖不大高兴道:“这明明是殿下您的地盘,怎地变成他为主了?” 段揽月倒是大肚,他满面爽朗道:“这阴阳岳都是纪家的地盘,他们自然是主。” 白湖不以为意,“哼”了一声,“那整个国家都是您的,阴阳岳算什么。” 段揽月忽然回过头,眯了眯眼,对白湖道:“若这么算下去,恐怕不止这个国家,整个人间或许都是他的。” “殿下这是何意?莫不是信了他是天官之说?” 段揽月回身朝自己屋中走,推门而入后,道:“你注意到纪公子腰间的铜钱没有?” 白湖摇摇头,“属下只见他那个手下腕间戴着一枚铜钱。” 段揽月一愣,仔细一想,绕到桌边坐下,道:“国师曾说过,这天上神官有文武之分,武神之中,有一位是天君之子,他曾为武神之首,神号为扶樱。” 白湖听过这一段,他一直认为不过就是凡人为了玩乐杜撰的故事,但今日面对萧岁温时,他有了别样的感觉。 白湖驰骋沙场多年,剑下不留活口,他能一次又一次打胜仗,全仗着满身的威严与狠劲,可他当他把剑架在萧岁温脖子上的时候,萧岁温不仅不怕,反而用一双冷厉的眸子压制了他,就好像那剑对着的不是萧岁温,而是他自己。 “天君之子。”白湖笑了笑,“君王之子,我只承认您——” “就是这个!”段揽月忽然出声,一拍桌子站起身,指着白湖道:“纪公子的手下不就这么说的吗?” “他说‘太子殿下,我认的就只有一位’”段揽月一拍手掌道:“天君之子不也是‘太子殿下’吗??” “这不足以证明,纪公子就是传说中的扶樱。”白湖除了段揽月,也不认其他太子,此刻就更对这位“纪公子”多了几分敌意。 段揽月信心十足,道:“国师曾见过扶樱,说扶樱腰间有一串红线栓着的铜钱,旁人佩戴的都是玉佩,只有扶樱坠了一串铜线,我方才低头时,看见了那串铜钱!” 分析完这一串,段揽月也觉得一切都通了,包括纪府蛊毒被解也通了,他给自己倒了杯茶道:“无风不起浪,看来这纪公子果真是扶樱,差点叫我当做妖物给捉了。” 白湖还是不信,就算一切都对上了,他也只觉得那都是巧合,便也不再说话。 段揽月却越想越兴奋,“本来我此行只是想揽下纪家生意,没想到竟然挖到这么一大块宝,这次的生意,我真得好好谈谈了。”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悬朝就敲了段揽月的房门。 白湖开了门,悬朝道:“纪公子请太子殿下去谈事情——” 他话还没说完,还处于兴奋中的段揽月就站起身,举起了手,道:“这就去。” 白湖皱眉,想说为何不叫纪慕人亲自过来,但他见段揽月高高兴兴跨出房门,他就没扫兴质疑,二话不说跟着去了。 纪慕人在房中等候,段揽月进去时,不见萧岁温,他也没问,直接坐到纪慕人对坐,道:“上次说的生意之事,纪公子曾说想用纪家生意换取东宫令,这事我想了想,有些不大合适,能问问纪公子,需要东宫令做什么吗?” 纪慕人倒了杯白水给段揽月,道:“帮岁温查案。” 悬朝抬头,心想纪慕人真是诚实得很。 段揽月从这亲昵的称呼中断定,那手下“岁温”也是一位神官,他道:“何案?” 纪慕人背后的窗户开了条缝,阴风蹿入,纪慕人瞧着那风在屋内绕了一圈,他抬起杯子喝了口水,道:“查枉死城之案。” 段揽月忽然觉得冷,他打了个哆嗦,“枉,枉死城?” 纪慕人放下杯子点点头,道:“纪府的生意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却足够太子殿下压制京城商户,掌握皇宫布匹香料玉器的进出。” 段揽月沉默一会儿,忽然笑起来:“纪公子聪明,但我现在不想要纪府生意了,我想要别的东西。” 纪慕人道:“何物?” “你。”段揽月道:“我要你做我的手下,为我办事,护我周全。” 白湖觉得他家太子疯了,他有权叫醒他,他上前一步,道:“殿下,你身边暗卫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高手,为何让着一介商户之子做您的手下?” “白湖,那些人再出色,都不及纪公子一根手指。”段揽月瞧着纪慕人,直言道:“东宫令可畅行人间,扶樱殿下要的是这个吧?” 悬朝意外的瞧了段揽月一眼,眼眸又移向纪慕人。 纪慕人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其实他刚才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段揽月看穿了,也知道段揽月会来和他做别的交易,所以他让萧岁温提前回了地府,为了就是现在这一刻。 第76章 “一块东宫令让我做你的手下?”纪慕人倾身,望着段揽月的眸子的,道:“太子殿下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说罢,纪慕人状似愠怒,身子往后一靠,手一挥,身后窗户被撞开,阴风逼入,哀叫声顿时不绝于耳,段揽月吓得站起身,躲到白湖身后,白湖惊恐拔剑。 段揽月被风吹得睁不开眼,依稀觉得有一双长长的指甲从自己后颈划过,他大叫出声,道:“白湖,后,后面后面!!” 白湖转身挥剑,斩断一道风痕,将段揽月护在身后,一回头,一个身着红裙的女子,支着手肘,妖娆地半躺在桌上,她露出的肌肤凄白,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白湖一剑斩下,那女子瞬时消散,又忽然出现在白湖左边。 她伸出手指,勾了一下白湖下巴,白湖怒挥长剑,又砍了个空,女子笑声缭绕,转瞬就站到了纪慕人身后。 白湖一脸不可置信。 躲在后面的段揽月探出头来,见纪慕人站起身,缓步走来。 白湖知道事大了,立马转身想要出门搬救兵,却听铃声轻响,定睛一看,门那站着个身着黑衣,头戴高帽,左手勾魂链,右手哭丧棒的男子,段揽月一见那人高帽上写着“正在捉你”便大喊:“黑......黑无常!!” 黑无常死死守在门口,朝段揽月做着恐吓的嘴脸,时不时还发出阴笑。 段揽月像是真被吓到了,他腿软地扑在桌子上,抓着纪慕人的手腕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纪公子你快叫他们走开,东宫令我给你!我给你就是了!” 纪慕人俯视着段揽月,道:“太子殿下怎么吓成这样,他们都是地界神官,不用害怕。” 段揽月喉间吞咽着掏出怀里的令牌,道:“各位神官,请回吧,我这就把东宫令交给纪公子。” 段揽月递出东宫令,被白湖一把夺了回来,他拎着段揽月后领,把人带到墙角,剑指黑无常道:“装神弄鬼,休想骗过太子殿下!” 白湖旋身一转,脚下生风,利剑瞬间劈到黑无常眼前,黑无常虚影一晃,白湖的剑劈烂了房门,他刚一回身,见黑无常就站在他身后,朝他挥下哭丧棒,白湖抬剑而挡,哭丧棒带起一阵黑风,将白湖的剑卷了出去。 无数暗卫闻声而至,纪慕人立马道:“先回去。” 黑无常连同红衣女,以及在暗中还未路面的地界神官瞬时没了人影,暗卫赶至,只见白湖狼狈地从地上站起来,纪慕人捡起白湖的剑递了去,看向角落里的段揽月,道:“太子殿下没伤着吧?” 段揽月缩在地上,挥手喊退了暗卫:“都撤下去,这里没什么事。” 暗卫不敢抬头多看,闻言又都齐齐撤了,白湖面色灰白,一把拿过佩剑。 “那我们的生意算是谈拢了?”纪慕人走到段揽月身边问说。 段揽月频频点头,他跪在地上抱着纪慕人的腿,道:“自然是谈拢了,纪公子往后还有什么需要,只管唤我。”他又扭头对白湖道:“快将东宫令交给纪公子!” 白湖手一甩,将东宫令狠狠扔向纪慕人。 纪慕人收好东宫令,与段揽月道了谢,转身踩着断裂的木门走了出去。 白湖跑上前扶起段揽月,以为段揽月真被吓着了,还想安慰,却见段揽月轻轻一跳便站起来,他朝白湖伸出拳头,晃了晃,张开手掌,坠下一根红线,红线上绑着一串铜钱。 白湖惊讶看着段揽月:“这是......” 段揽月笑着将铜钱揣进怀里,道:“我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买卖,走,回京找国师去。” 悬朝跟着纪慕人出了客栈,剑纪慕人一直不说话,于是问道:“殿下不问问我为何出现在这吗?” 纪慕人没有回头,冷冷道:“你若想活的久,还是自请回天界比较好。” 纪慕人的声音淡的像风,一划而过,悬朝有点恍惚,没听出其中深意,笑道:“殿下怎么不躲了,之前在地府不是很怕见到我吗?” 悬朝在刺激纪慕人,这一点纪慕人也很清楚。 纪慕人倏然驻足,道:“我在地狱碰见了你的几个手下,稍微减轻了些他们的痛苦便问出点事来。” 悬朝嘴角笑容凝滞,抬头看着纪慕人的背影,见纪慕人忽然转身,道:“你的目的不是我,是岁温。” 悬朝惊讶抬起眼皮,转瞬又摇了摇头,无辜道:“什么目的?我只不过是天君派来协助阎君查案的,殿下想多了。” 纪慕人一把掐住悬朝的脖子,指尖用力,阴狠道:“你想除掉岁温,自己做这阎君的位置,你背后还有人吧?是谁?你若坦白,我便考虑留你一命。” 纪慕人指甲渐渐变长,戳着悬朝脖颈,他的眸子也显出红色来。 悬朝见到纪慕人这幅样子,觉得十分陌生。 哪怕是百年前的扶樱,也是一身正气,温良儒雅,就算作为武神之首,始终礼让三分,不会和任何人硬碰硬,更不会这般掐着谁的脖子威胁逼迫。 “哥哥。”萧岁温的声音忽从远处传来。 纪慕人立马放下手,眼眸恢复正常,他低头咳了咳,转身柔声道:“岁温,多谢你叫来了几位神官,才唬住了那小太子。” 萧岁温见纪慕人一直咳嗽,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又握着他的手,道:“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去地狱受了影响?” 纪慕人露出疲态,摇摇头,转身怯怯地望了悬朝一眼,紧张地靠近萧岁温。 萧岁温跟着看过去,以为是悬朝威胁了纪慕人,旋即将纪慕人紧紧护在身后。 他朝悬朝扔去一把剑,道:“你的剑自己收好,还有,从今往后,你只管在殿下十步之外跟着,不准靠近。” 悬朝接过剑,移眸看向纪慕人,纪慕人躲在萧岁温身侧,朝他勾唇一笑。 悬朝挑眉,道:“殿下的戏唱得好啊。” 第64章 纪慕人正往纪府走, 萧岁温跟在纪慕人半步之后,回身一看,悬朝果然离了十步之距, 正左顾右盼。 “岁温,那位红衣女子, 是地府哪位神官?”纪慕人忽然问。 萧岁温回过头,道:“那是地府阴帅之首,鬼王。” “鬼王?”这答案在纪慕人的意料之外,“鬼王也是地府神官吗?那与江灭那个妖王有何区别?” 纪慕人对地府的神职不甚清楚, 但说出口,才发现不应该提江灭的,他想打岔说点其他事,萧岁温却道:“身份属于地府的都是地界神官, 鬼王统治百鬼,其实就像是天界小武神, 带领一部分天兵, 而妖王活跃于人间,统领万妖谷,属天界管辖。” 纪慕人点点头, 不再提江灭, 赶紧岔话道:“今日白无常怎么没来, 来的竟是黑无常?” “不是我叫的他。”萧岁温道:“他是自己来的,我在地府很少见到黑白无常,只是方才看见他,他与我打了个招呼, 说是谢必安拜托他来的。” 纪慕人回头,好像在思考什么, 道:“岁温,谢必安和雨神走的很近吗?” 萧岁温摇了摇头,二人的关系他也不是很了解,“谢必安偶尔会上天界,呈送地府文书,天界有专门管理三界文书的神殿,哥哥做武神的时候,应该在天界经常见到谢必安。” 纪慕人皱起眉,“没什么印象了。” 他转过头继续往前走,道:“东宫令我已经拿到手了,现在在人间办事方便许多,枉死城的案子,岁温有什么想法吗?” 萧岁温道:“我刚从小狐狸手里拿来了枉死城的名册,我打算先看看名册上有什么蹊跷,恐怕只能先从死去的人里找线索。” “好,那便这么办。” 两人走到纪府门前时,纪慕人先跨进门,萧岁温跟着抬腿,听见身侧有人唤他。 “岁温啊。” 那声音苍老无力,语气却宠溺温柔。 萧岁温驻足,转过头看向来人。 纪慕人听见有人如此亲切唤阎君,不免好奇,又从门内探出身子,跟着一同望去。 只见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妇人杵着一只金色拐杖,一步一步走过来,老妇人走得慢,拐杖触地时,纪慕人瞧见轻盈的仙气飘散出来。 纪慕人看着萧岁温,问道:“这位老神官是谁?” 萧岁温呆呆看着老妇人,回答道:“是,是金云门的城主,金燕婆婆。” “浮孤城?”纪慕人没听过这个地方,“是地府的吗?” 萧岁温道:“是三界之外的。” 纪慕人懵了。 金燕婆婆几乎跟悬朝一起走到了纪府门前,那婆婆看了悬朝一眼,悬朝明显也不认识他。 “小悬朝也长大了啊。”金燕婆婆感叹道。 悬朝道:“您认识我?” 悬朝说话之时,萧岁温移身挡在了悬朝身前,让悬朝和纪慕人保持了距离,萧岁温对金燕婆婆道:“您怎么来了?金云门出什么事了吗?” 金燕婆婆宠溺地看着萧岁温,好像十分感慨,浑浊的眸中要溢出泪来,“金云门没事,婆婆来看看你,小岁温已经好久没来看婆婆了,叫婆婆想念得很啊。” 第77章 萧岁温没有说话。 纪慕人见状,赶紧道:“婆婆请进,有什么话进来喝着热茶慢慢说。” 纪慕人做了“请”的姿势,金燕婆婆转眸看向纪慕人,笑着点了点头,微微俯下僵硬的身子,道:“多谢太子殿下。” 纪慕人一怔,“您......也认识我?” 金燕婆婆笑了笑:“您还未做太子之时,我就见过您了。” 不仅是纪慕人,旁边的萧岁温和悬朝也觉得奇怪,没太听懂这句话的意思。悬朝还想着,难道这婆婆见过扶樱小的时候?还是说见过轮回中的扶樱? 那这位婆婆未免也活的太久了。 纪慕人将金燕婆婆请进了纪府,在客堂中坐着,婢女端了热茶,走时在院中被大夫人叫住了。 “那老太太是谁?” 大夫人之前见过萧岁温,至于悬朝,想必也是纪慕人的好友,但忽然多了个老太太,就有些奇怪。 婢女摇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 “去去去。”大夫人驱走婢女,在远处细细看了会儿,没瞧出什么名堂,才不大痛快地走了。 大夫人一走,躲在树后的纪楚衣探出脑袋来,对身边的下人道:“二哥最近怎么这么多朋友,连这么老的奶奶都有,二哥真是......”他在心中偷偷想“真是人脉广的神官啊。” 那下人道:“这也正常,二公子帮着老爷打理生意,结交的能人自然多啊。” 纪楚衣一想,问道:“你们有看见之前那位红衣服的公子没有......苗疆来的那位。”说完他又挥挥手,道:“算了算了,别打扰我二哥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堂中金燕婆婆喝着热茶,见几个小辈都不说话,于是向纪慕人介绍道:“老身是金云门的城主,这金云门啊,是三界之外的一座孤城。” 纪慕人和悬朝都抬起头,看着金燕婆婆。 “三界内偶尔会有迷途的生灵,不小心走出三界,在无望湖徘徊,走不出去,我都会收留这些生灵。” “走出三界?”纪慕人好奇问道:“三界还有边界吗?如何会走得出去?” 金燕婆婆取下拐杖上坠着的一颗珠子,将珠子至于掌心,珠子立马荡出烟气,在桌子上呈现出一片烟云密布的镜湖,金燕婆婆手指一点,湖面荡起波纹,有一只小兽走了过来,婆婆道:“人的身体走不出三界,心却走得出去。” “那是迷途,也是归路。”金燕婆婆看着在湖中央那焦急狂奔横冲直撞的小兽,道:“人最终都会跳出轮回,无望湖接纳众生,迷惘无措的也好,勘破世间的也罢,只要来了,金云门就是他们的归宿。” 纪慕人见湖面上的小兽顺着一道金色的水波而去,视线跟着转到了一片金碧辉煌的城中。 纪慕人瞪大眼睛,这城中所有东西竟都是金子做的,纪慕人即使是阴阳岳最富,也没见过这么多金子。 “好耀眼的地方,去到金云门的人岂不是不愿意回来了?” “是啊,金云门美女如云,金银成山,想什么便得什么,谁也不想离开。”金燕婆婆说着抬头看了萧岁温,道:“但有一个人例外。” 纪慕人循着金燕婆婆的目光,看向低着头的萧岁温。 纪慕人忽然明白了,他道:“岁温也去过金云门?” 金燕婆婆眼神慈爱,道:“小岁温不太一样,他一来我就知道,他不太一样。” 纪慕人没见萧岁温如此沉默过,即使不说话的时候,萧岁温也不会露出这般怯懦躲闪的样子,纪慕人回过头,问婆婆:“婆婆说的,是哪不一样?” 金燕婆婆说出了令纪慕人和悬朝都震惊的话。 “他的身份不一样。”金燕婆婆眼角流出泪来,“他是我的亲孙儿。” 纪慕人一听,瞠目结舌,连悬朝都瞪大眼睛,两人一齐看向萧岁温。 “他回来,不是迷惘,而是指引,我一直在找我的孙儿,我就知道,无望湖终究会把我的孙儿带回来。”金燕婆婆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纪慕人见状,有些无措,他赶紧伸手又给婆婆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萧岁温的身世,纪慕人的确不清楚,他一直以为萧岁温是孤儿,和他一样,是这天地灵气凝成的,无爹无娘,无牵无挂。 原来他有家人。 氛围有些凝滞,谁也不好再说什么,纪慕人也不能再多问,几人都低下头。纪慕人悄悄看了萧岁温一眼,竟见萧岁温眼眶微红,纪慕人一怔,他从桌下伸了手,握住萧岁温搭在腿上的手背。 他第一次感受到萧岁温手的冰凉。 萧岁温也是一怔,微微抬头看了纪慕人,纪慕人对他甜甜一笑,萧岁温眼角一滴泪划过。 纪慕人见了那滴泪,忽然急了,紧紧握着他的手,想安慰却又有旁人在,他抿了抿唇。 “岁温啊。”金燕婆婆声音有些哽咽,“这里坐着的都是你的朋友,婆婆有话也不藏着了。” 不知为何,纪慕人忽然紧张起来,他的手指不自觉抽动了一下,萧岁温反握住了他的手。 “跟婆婆回去吧岁温。”金燕婆婆收起那颗珠子,慢慢道:“阎君有什么好做的,婆婆心疼你,不如回去,做金云门城的城主。婆婆老了,金云门交到谁手里都不合适,婆婆只能指望你了。” 纪慕人喉间吞咽,抬眸看向萧岁温。 “我不能回去。”萧岁温没有犹豫,他抬起头看着金燕婆婆道:“阎君之位,我不能让给其他人。” 悬朝眉间一挑,看了萧岁温一眼,总感觉这话像是对自己说的。 金燕婆婆早知道萧岁温会这么说,她低下头,叹了口气,道:“你不想去,婆婆也不能逼你,看来世间还有你的牵挂。” 金燕婆婆从袖中掏出三只荷包,道:“老人家闲来无事,爱做些小玩意儿,这是金云门的金蚕丝做的,里面装了花香,送给你们三个小辈吧。” 金燕婆婆先递了一只给悬朝,悬朝点头谢过,又递了一只给萧岁温,萧岁温接过将荷包紧紧捏在手里,那荷包里有他幼时最熟悉的味道,他将荷包揣进了怀里。 金燕婆婆将最后一只递给了纪慕人,纪慕人双手接过,看着荷包上精致的绣线,连声称赞,还说这里面的香味奇特,是他闻过最好闻的味道。 “扶樱殿下喜欢就好。”金燕婆婆瞧着纪慕人的脸,好像想起了什么往事,她又看了一眼萧岁温,笑着对纪慕人缓缓道:“扶樱殿下,一切就拜托你了。” “婆婆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岁温的,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会护着他,不会让别人抢了岁温的阎君之位。”纪慕人说着,抬头看悬朝。 悬朝头一歪,挑衅看向纪慕人,好像在说“那就试试”。 两人眼神打架之时,忽听院中传来纪楚衣的惨叫声,几人立即望向院中。 纪慕人收好荷包,跑了出去,“楚衣,发生什么事了??” 萧岁温跟着冲了过来,竟看见院中下人躺了一地,到处都沾着血痕,纪楚衣坐在地上,捂着手臂指向院墙,惊恐道:“那个,那是什么东西......” 纪慕人与萧岁温转头看去,见墙头坐着一个人,那人虎背熊腰,张着血盆大口,眼珠子爆满血丝,凶恶地盯着二人,嘴里还发出低吼。 “那是......”纪慕人也不知道那是人还是妖。 但作为阎君的萧岁温一眼就看出来了,道:“那人被精怪亡魂附身了。” 悬朝也跟出来,见状疑惑道:“此地为何会有亡魂?阎君看管不利啊。” 面对悬朝的指责,纪慕人忽然回忆起来,他大喊一声:“糟了!”说罢他看了一眼纪楚衣的伤势,见伤的不重,便抬手布了道结界罩在纪府上空,随即跑了出去。 萧岁温和悬朝紧跟而出,却见阴阳岳的大街上到处都是惊恐逃亡的人,街市乱成一片,数不清的妖物飞檐走壁,抓到人就啃食,四周尽是求救与哀嚎。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会有如此多的亡魂?莫不是地府出了什么事?”悬朝看向萧岁温。 “不是的。”纪慕人脸色一白,道:“我之前在鬼门关与精怪发生了冲突,那时候许多精怪趁乱逃走了,我把这事给忘了......” 纪慕人十分自责,看着一个个倒下,血溅四周的凡人,他感到无比窒息。忽地,眼前一只狼妖扑向一个大哭中的小女孩,纪慕人足尖一点,跃身抱起小女孩,叫狼妖扑了个空,狼妖转身怒视纪慕人,张牙舞爪袭了过去。 纪慕人伸出一手,想要击退狼妖,却见萧岁温拔剑,剑光一闪,纪慕人大喊:“岁温不要!!” 话音刚落,纪慕人忙伸出手,遮在小女孩眼前,而那只狼妖身子碎裂成块,连同凡人亡魂一道灰飞烟灭,肉身摔落在地,融进满城血河之中。 “哥哥,想要逼出狼妖魂魄已经来不及了。”萧岁温望着猖狂暴怒的满城妖物,道:“就算是逃出来的,也不至于偏偏在这个时候一同攻进城来,精怪都是单独行动,不可能成群结队。” 第78章 悬朝斩下两只妖物头颅,道:“现在该如何,可要呈报天君请天兵相助?” “来不及了。”萧岁温下意识说完,转头看向悬朝,“怎么,我地府没有兵将,偏要从天上调来?” 悬朝一挑眉,道:“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人界属于天官管辖范围,发生这种事,天界理应派兵。” 两人争论之际,屋檐上忽然窜出无数暗卫,暗卫手持长剑,与妖物厮打在一起,两人回头一看,见白湖纵马而来,手起剑落,斩下两旁妖物的头颅,大喊着:“都进屋子!别在街上跑!” 白湖一边说,一边出剑,看见萧岁温的时候,白湖愣了一下,随即用看战场敌军的眼神盯着萧岁温,怒道:“站着干什么,救人啊!” 第65章 萧岁温同样见不惯白湖, 他根本不在乎发生了什么,只是冷静地望着白湖,随即干脆地收剑转身对悬朝道:“既然如此, 你就回去找天兵来救吧。” 街道两旁惊叫连连,沾着血腥的风贯穿整条街, 萧岁温踩着血水,走到纪慕人身前,伸手道:“哥哥,这里危险, 我送你回去。” 纪慕人知道萧岁温有点赌气。 堂堂阎君被一个小小凡人吼了这么一嗓子,这只小兽冷冷地恼了一下,决定报复白湖。 纪慕人放下怀中小女孩,道:“岁温——” “他们不值得。”萧岁温道, “哥哥你做这么多,谁会感激你?他们只会要更多。” 纪慕人没说话, 他微微低头, 心想:“我从来没想要谁的感激。” 救世的目的,从来不是得到感激。 “岁温,阴阳岳是我的家。”纪慕人声音很小, 小到萧岁温几乎听不见, “我要救他们。” 萧岁温站在原地, 明明知道劝不了纪慕人,明明知道他心中装着整个天下,却还一次次质疑他的做法,阻止他做他想做的事, 萧岁温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自私。 他低下头,又一次妥协道:“好。” 萧岁温拔了剑, 转过身,纪慕人道:“等等,岁温,有没有什么办法,逼退他们,或者把他们集中起来?” “没有办法,他们现在很奇怪。”萧岁温道。 “哪里奇怪?” 一旁悬朝救下一对老妇人,道:“殿下这还看不出来吗,他们根本是在乱咬人,就像是在制造什么混乱。” 说罢,一个暗卫被妖物啃咬着摔在地上,悬朝退身让了一步,一剑刺进妖物身体,连着那暗卫一同刺死。 “喂!你看清楚人再下手啊!”段揽月忽从悬朝身后的屋檐上跳下来,一脚踢开死去的妖物,用手探了一下暗卫的鼻息,抬头怒视悬朝:“你怎么连我的人都一起杀了!!” “殿下!您怎么出来了!”白湖焦急跑来,护在段揽月身前,敌视悬朝和萧岁温,“殿下,外面危险,您快进去避避,不用担心,这里一切有我。” 段揽月拍了拍白湖的肩,道:“这点小事我也能应付,刚好,好久没动动我的剑了,快,咱们捉妖去!” 段揽月像是在玩似的,毫不惧怕地跑开了,白湖紧跟着段揽月,几乎是贴身护着他,段揽月挥舞几剑,看似灵活,但力量却远不如妖物,那剑竟被妖物咬住,动弹不得。 白湖从后劈来一剑,一瞬就将妖物头颅砍了下来。 段揽月瞪大眼睛,对白湖竖起大拇指,道:“白湖,你好厉害!我对你刮目相看!” 白湖本来紧张段揽月安危,这会儿听了夸赞一下子放松下来了,更觉得自己勇猛无敌,一分神,却没察觉身后危险,一个妖物从高空扑来,抓着白湖后背将他扑倒。 “白湖!”段揽月大叫一声。 白湖在地上一滚,起身单手反握住剑,刺向身后,妖物发出一声叫,但即使中剑,那妖物也不肯松手,反而愤怒地一口咬向白湖劲间,白湖吃痛地眯起眼,他又在地上一滚,想要挣脱妖物。 段揽月立马竖剑,想要斩杀妖物,可他根本找不准妖物的位置,好几次都险些砍在白湖身上,他下不去手,只能干着急,但还是安慰道:“白湖!你别乱动!我这就帮你!” 段揽月聚精会神,眼中只有发狂的妖物,殊不知身后又窜出几只,猛地扑向他,白湖大喊一声:“殿下身后!” 段揽月回身,却见几只妖物在靠近他时忽然闪开,转而又扑向白湖。 段揽月见到妖物扑过来的时候,眼中明显有惊恐,那是怕他的眼神。 怎么会呢? 他忽然想起什么,掏出袖中纪慕人的那一串铜钱。 一定是因为有神官的随身之物为护,于是他灵机一动,将铜钱扔给了白湖。 “白湖!接着这个!!” 白湖一只手接过铜钱,果然,那些妖物咆哮着一哄而散,段揽月开心的要拍手。 “这个好厉害!白湖你拿着!这些妖物就不敢伤害你了!” 说罢,那些妖物渐渐远离白湖,转瞬间,又一齐回头,恶狠狠盯着段揽月,段揽月一愣,站得笔直,他眨眨眼,觉得大事不妙。 下一瞬,连同附近的妖物都冲过来一齐扑向段揽月,它们好像把他当做某个失去保护的神官似的,越厉害的人,越能吸引它们。 段揽月举剑而挡,眼看根本招架不住,但要是跑也根本跑不过这些妖物。 他慌张之下,一闭眼,求救大喊道:“巫师!救我!!” 妖物扑来之际,一道剑光在眼皮前一闪,只听妖物一阵哀嚎,段揽月一听,咧嘴笑着睁开眼,“巫师!太好——” 段揽月睁开眼看见的不是离满,而是纪慕人。 纪慕人手持血色长剑,挡在他身前,十几只妖物都已躺倒在地,逐渐化为烟尘消散,纪慕人转过头,问道:“殿下没事吧?” 段揽月呆呆望着那柄红黑色的长剑,他失神般道:“这,这就是,奈河剑吗?” 扶樱的奈河剑是三界最强的法器,他已经听国师说过无数遍了,以前只在国师的画纸上看过,如今见到了真的,就如这剑是自己的一般激动。 纪慕人没有办法了,他不想唤出奈河剑的。 但袭城的妖物越来越多,杀死一只又会有十只闯进来,可如果他为了救被附身的百姓而放过妖物,那么阴阳岳就会有更多的百姓死去,他不能在犹豫了。 悬朝知道纪慕人要做什么,他没想到纪慕人会动用奈河剑,奈河剑威力强大,这搞不好会殃及到他。 “我去天界通报。”悬朝站在纪慕人身侧,想了想道:“殿下用剑是不是太冒险了,不如等天界派援兵,您现在没有神职——” “你要躲就快点。”纪慕人的语气变得很冷。 他其实不敢出剑。 因为就算是妖物,用的也是凡人的身体,这与杀人无异。 悬朝闭了嘴,转身去了天界。 身后的段揽月扶起了白湖,看着自己的暗卫一个个死去,段揽月心绞痛。 “纪公子,拜托你了。”段揽月道。 纪慕人紧握奈河剑,慢慢举起,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的手在颤抖,呼吸也有些乱。 这是杀人啊,被附身的凡人是无辜的,他们也有妻儿,有父母,有兄弟,有牵绊,他好像看到了他们眼中的无助,他们再向纪慕人求救。 纪慕人紧紧蹙眉,手抖得厉害。 他深呼吸一口气,准备狠心挥动奈河剑时,四周忽然黑云席卷,云雾搅乱了众人视线,袭击中的妖物也停下脚步,用耳朵和鼻子察觉着四周,雾气浓厚,连百姓的呼喊都被盖住了。 空气中逐渐弥漫出另一种味道。 是阴气。 铺天盖地的阴气。 这样的感觉只有在地府的时候有过,纪慕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放下奈河剑忽然转身,唤道:“岁温!” 萧岁温从他身后的浓雾中走来,那个身影好像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可靠。 不是的,岁温一直都很可靠。 萧岁温双手负在身后,道:“我帮哥哥解决。” 说罢,萧岁温将手中阎君令扔向空中,那令牌瞬间燃成一簇火,火焰燃烧之际,源源不断的阴风窜出,风中有铁链的碰撞声。 火焰熄灭的瞬间,黑云退散,纪慕人回过头,便见无数拿着勾魂链的阴使在抓妖物,他们见到一只便扔出勾魂链,将凡人体内的妖魂勾了出来。 “这样,就不会伤害凡人了。”萧岁温望着纪慕人。 但这样,阎君算是违反天律,擅自派遣阴使到人间勾魂。 原本只能按照生死薄的名册去勾魂,阎君徇私枉法,会受天惩,但他萧岁温怎会怕。 纪慕人不知其中利害,他放心地散了奈河剑,温柔对萧岁温道:“谢谢你岁温。” “我只是不想让哥哥受累。”萧岁温知道,奈河剑每一次挥舞用的都是纪慕人的灵气,纪慕人与奈河剑共生。 整个阴阳岳都是妖物与阴使,铁链声不绝于耳,这次的哀嚎不再是百姓,而是妖物发出来的,萧岁温让纪慕人回府等着,他很快就处理完了妖物,阴使将妖物亡魂带往地府,新修缮的鬼城一下子热闹起来。 第79章 萧岁温处理完,来到纪府找纪慕人,纪慕人正头疼那些被妖物咬伤的百姓太多了,阴阳岳的药根本不够用,萧岁温提议派段揽月的暗卫去临城搬运药材,但这个提议很快被否决了。 因为段揽月忽然跑来纪府,忙着找纪慕人,他气喘吁吁冲进来,道:“纪公子,出事了,我的暗卫不知为何,没被咬伤的那些,也忽然病倒了,纪府还有可以用的人吗?能弄到药材吗?” 纪慕人奇怪问道:“病倒?怎么会病倒呢??” 段揽月也不知道,纪慕人与萧岁温便随段揽月前去查看。 果然,整个客栈内都躺着人,大家闭着眼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忽然间,门外走进几个陌生面孔,那几人奇装异服,男男女女都有,好像是来找人的,段揽月也没问,只有纪慕人和萧岁温一眼就看出,那几人都是送行者。 他们手持木令,很快就找到目标,从呻吟的人身上取了血,干净利落做了审判,转身就走,甚至有几个见木令又有新的指引,直接走到旁边躺着的人身边,继续取血。 纪慕人察觉不对。 忽然间他怀里的木令也产生反应,他拿出木令一看,木令引出一条红线,指向身后躺着的一名暗卫,纪慕人转身一看,见萧岁温也掏出了木令。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走到暗卫身前,取了血之后,萧岁温将血滴在生辰八字之上,那暗卫很快就奄奄一息。 而纪慕人犹豫一番,看着眼前怀里还紧紧抱着一支簪子,迷迷糊糊唤着谁名字的暗卫,纪慕人咬了咬唇,将其血滴在了木令背面的“放”字之上,很快,暗卫苍白的面色红润起来,逐渐睁开了眼。 纪慕人欣慰地站起身。 回过身,见萧岁温蹲在地上查看尸体,纪慕人低下了头。 一旁的段揽月只以为两个神官在救人,他也没多说话打扰,纪慕人正想问段揽月,白湖情况如何,却见萧岁温忽然起身,抬手便送了一道结界将纪慕人包裹住。 纪慕人愣了愣,问道:“岁温,怎么了?” 萧岁温冷着脸,道:“哥哥,是瘟疫,那些妖物身上,带着瘟疫。” 第66章 “瘟疫......”纪慕人愣住了。 百年间他也见过两次人间瘟疫, 瘟疫就像一道死亡令,可以毁灭整座城。 毁灭至一个人都不剩。 那两场瘟疫甚至连神官也被感染,当时的禄神下凡间行公务, 不慎染了瘟疫,回天界后连同去看望他的两位文神一同命丧九泉。天君因此封锁了禄神殿, 让药神与福神一同研究如何对抗人间瘟疫。 二位神官带领一众小神,研究了百年也没得到任何根治办法。 疫病就像一条凶悍的蛇,无孔不入。 “哥哥,离开这里, 去地府!”萧岁温焦急万分,拉着纪慕人的手腕就想把人带走。 “等会儿!”纪慕人道:“我要回去一趟,楚衣和祖母还在府中,还有父亲母亲, 我不能扔下他们!” 说罢,纪慕人转身就往纪府跑。 萧岁温在原地愣了一下, 随即追了出去, 但被段揽月一把抓住了,萧岁温回头,听段揽月惊恐问道:“怎么会是瘟疫呢!?你也是神官吧?神官可以救灾的, 对吧?百姓都会没事的, 对吧??” 萧岁温皱眉, 甩开段揽月,道:“与我无关,找天官去。” 萧岁温疾步出了客栈,留下失魂无措的段揽月。 离满忽从布帘后出来, 递给段揽月一颗丸药,“殿下快将这药吃下去, 这是国师给的,唯一一粒,可以起死回生,吃下去就不会染上疫病!” 段揽月一听,忽然双眸一亮,抢过药丸就往客栈楼上跑,嘴里道:“白湖!白湖你有救了!” “殿下!不可!那是给您的,只有一粒啊!”离满追在段揽月身后。 纪慕人回到纪府,满院躺着的下人已经变成了死尸,他到处找着纪楚衣,后来在自己屋前,发现了纪楚衣。 纪楚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纪慕人赶紧扶起纪楚衣,双指探了探鼻息,发现还有微弱的气息。 “楚衣,楚衣你醒醒!”纪慕人架起纪楚衣,往屋中带,纪楚衣微微整了眼,有气无力道:“二,二哥......” 纪楚衣还没走到床边,就又倒下了,纪慕人蹲下身,发现纪楚衣面色越发的白,他看了一眼纪楚衣手臂的伤口,那伤口逐渐变成黑色,纪楚衣额头滚烫,意识模糊。 萧岁温跟进来,看了纪楚衣一眼,便对纪慕人道:“哥哥放心,还没有送行者找过他,他暂时不会死。” “我要守在这里,我不能让送行者带走楚衣。”纪慕人明显有些慌了,可他忽然想起别的,又惊慌道:“祖母,祖母!!” “岁温,你在这里帮我看着,我得去看看祖母!”纪慕人快急哭了,萧岁温第一次见纪慕人如此慌张的摸样,“别让送行者带着楚衣好吗,求求你。” 萧岁温看着纪慕人委屈的摸样,他怔住了。 纪慕人可是天界的太子殿下,他一向高高在上,站在云巅俯瞰人间,众生只能跪着参拜他,他的双眸里一直冷静的可怕,可如今却为了两个凡人,慌张如此,险些落泪。 萧岁温有点吃醋。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哥哥看完祖母,就与我回地府,可以吗?” “好,好。”纪慕人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他站起身就往外跑,萧岁温对着纪慕人的背影,又送出去一道结界,隔绝四周。 他能嗅到空气中瘟疫的味道,整个纪府都是这样的味道。 他不能让纪慕人染上瘟疫。 萧岁温在原地等了好久,忽然间,手中的木令又发出指引,红线引向屋外。 木令的任务不可不做,只要手中有木令,就得审判众生生死,若是无视木令,自己就会取代丧命,萧岁温不得已在原地划了道结界,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纪楚衣,便出去了。 木令指向的是一个蹲在假山后面咳嗽的婢女,那女婢也染上了瘟疫,一直咳血,萧岁温毫不犹豫,做了审判,那婢女双眼一闭,倒地不起。 木令又继续发出指引,萧岁温连着送了五六个下人归西,他还在想,瘟疫一来,地府恐怕又要忙起来了。 一连做了许多任务,萧岁温甚至觉得木令在耍他,将整个纪府的人都分给了他,他有点发怒了,木令像怕他似的终于消停了,可纪慕人还没有回来,萧岁温又拿出木令,想问问纪慕人情况如何了,但拿出木令时,还是觉得亲自过去看一眼比较好。 于是他收起木令,往纪老夫人的院子里去。 没走几步,忽然见墙头翻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萧岁温眼眸一转,追着那个身影,又回到纪慕人的房间。 看来那人是来审判纪楚衣的。 萧岁温答应了纪慕人,不能让纪楚衣被送行者带着,于是他跟着那人进了屋子,想要阻住他的审判。 萧岁温进去的时候,见那人正站在他的结界边,回过头刚好瞧见萧岁温,那人道:“能否先解了这个结界。” 萧岁温没动,他望着这个红衣少年,想起他给自己转蛊时候的情景,想起了自己身体里被封印的蛊毒。 “你这次的目标是纪楚衣?”萧岁温问。 “是啊。”游桑转过头,蹲下身看着躺着地上的纪楚衣,“想必阎君也知道,送行者都不能与世间之人有过多牵绊,否则就会徇私,留下越来越多不该留下的人,每个人与他人的生命交织会产生变化,世间会逐渐失序,除非这个人有不可以死的理由,那种理由往往都与天下苍生,国家社稷有关。” 游桑顿了顿小声道:“阎君拿了木令,便也是送行者,阎君手下,会有‘放行’吗?” “不会。”萧岁温想都没想就回答了,但他不会放行,不代表他不会阻止游桑审判纪楚衣,“但纪楚衣,你得放行。” 游桑回过头,笑了一下,“送行者,可不归阎君管。” 萧岁温伸手解了结界,走近游桑道:“我不是以阎君的身份在说话。” 游桑伸手抱起纪楚衣,往床榻上去,“那您现在,是谁呢?” 萧岁温忽然沉默了,过了许久,他见游桑拿出木令,看着木令之上纪楚衣的生辰八字,游桑道:“还真是巧啊,竟与我同一天的生辰。” 萧岁温一点也不关心他们的生辰是什么时候,但却意外脱口而出道:“什么日子?” “七月十五,中元节。”游桑拨了拨纪楚衣沾在额前的湿发,道:“这一天出生的,最容易被选为送行者。” 说罢,游桑转过头,对萧岁温一笑,道:“别干涉我的决定,阎君令都没用,阎君要想杀我,那就快动手。” 萧岁温掌管六道轮回,他深知命中注定,改变其中一环,轮回都会混乱。他也在想,除了他没人能改变轮回,但如今,生死已然被改变了,枉死城名册对不上,生死薄出现混乱。 第80章 是谁还有这个能力,改世人生死。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他决定不插手此事。 但他也做好了与纪慕人道歉的准备。 在去纪老夫人院中时,怀中木令又产生反应,他拿出木令,皱眉顺着指引的红线,来到了纪府前院那颗开着白花的树下。 树下有石桌石椅,他就是在这捞起了被纪慕人摔到地上的白花,但今日坐在这石凳上的不是纪慕人。 他朝那人走去,唤了声:“祖母。” 金燕婆婆痴痴望着白花,好久才回过头:“岁温啊,你上一次这么叫我,还是好几百年前的事,那时你还只到我的腰呢。” 金燕婆婆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满眼慈爱地回忆着。 “真没想到,你会成为地界阎君啊,我一直想将金云门交到你手里的,我只想让你一生无忧无虑。”金燕婆婆伸手,接过被风吹落的白花,但那白花擦着她的指尖,落在了地上。 她缩回苍老的手,紧紧握着拐杖,望着地上残花,道:“动手吧,孙儿。” 萧岁温知道,金燕婆婆是预见了什么,才来找他的,他拿着木令,蹲在金燕婆婆身边,小心地取了血,金燕婆婆看着萧岁温认真的样子,用手抚了抚他的头发,萧岁温手一顿,他想抬头看,却只是紧紧低着头。 “既然做了阎君,就要维持好冥界秩序,神官的任务始终是造福苍生。”金燕婆婆说着,忽然流下泪来,她看着萧岁温将她的血滴在写有生辰八字的木令上,她嘴唇翕张,想要说什么,又好像极力阻止自己说出口。 萧岁温处理完,站起身,静静看着金燕婆婆,他一句话也没说。 金燕婆婆的身体开始呈现金色,慢慢地变得有些模糊,从脚开始,那些金色散成粉尘,往天上飘。 萧岁温闭上眼,在金燕婆婆完全消散之际,萧岁温听到一句:“岁温,请留你哥哥一命吧。” 萧岁温倏然睁眼,双眸霎时变成绿色,只是一瞬,又恢复如常,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捏成拳,他始终都没有抬头看,那些金色粉尘在空中盘旋了很久,不舍离去,绕萧岁温好几圈,才凝成一股细流飞往别处。 萧岁温独自站在树下,背影是前所未有的孤独。 在他身后站了很久的纪慕人眼角流下泪来,方才他本想上前阻止萧岁温的,却见金燕婆婆笑着对他摇了摇头,他才忍住没去。 纪慕人朝萧岁温跑,他拉起萧岁温的手,走到他身前,看见萧岁温双眸失去了神采,像个无助的小孩失落地站在他面前。 “岁温。”纪慕人握着萧岁温的手,“岁温,哭出来。” 萧岁温抬起眸子,静静地看着纪慕人,看着看着,他笑起来,道:“哥哥说胡话,我为什么要哭。” 纪慕人踮起脚,一把抱住萧岁温,他温柔地抚着萧岁温的后脑勺,道:“没事的,没事的,岁温,还有我在。” 萧岁温是真的哭不出来。 “哥哥的祖母如何了?”他的声音在纪慕人耳边,好似与之前一样,毫无情绪变化。 纪慕人慢慢松开手,他故意带着笑,道:“应该暂时没事。” “哥哥,对不起。”萧岁温又道:“游桑去找纪楚衣了。” 纪慕人没有反应过来,还开心问说:“游桑来了?他来——” 说罢,他看着萧岁温淡淡的眸子,才想到什么,他一愣,后退了几步,转身就往纪楚衣那里跑。 第67章 阴阳岳的袭城突如其来, 萧岁温已经处理完了,官府才派了人来,巡街收拾尸体。 得知是瘟疫, 官府也不敢疏忽,派了不少人出来拉尸体, 将全城死尸拉到城外填埋,官兵正挨家挨户捡尸体,这会儿正捡到纪府。 纪慕人往自己屋中跑,就见纪府幸存的下人正在和官兵一起搬尸体。 有的人边抬边哭, 那声音听得纪慕人心更慌了。 “楚衣!!”纪慕人跑进屋中,屋中空无一人。 他以为纪楚衣后来被萧岁温带去别的地方了,转身想问,正好身后有两个官兵抬着尸体正往外走, 纪慕人忽然愣住了。 楚衣已经死了吗? 纪慕人站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周遭的声音忽然被隔绝开来, 他觉得自己全身麻痹, 好像动不了了。 可是他又好像一点也不伤心。 死了又如何? 死了就死了,就像他几百年间遇到的所有人一样,死了, 就死了..... 抬尸体的人进进出出, 像碍眼的石头滚来滚去, 纪慕人呆呆望着站在对面的萧岁温,他嘴唇翕张,道:“岁温,楚衣死了。” 萧岁温朝纪慕人走来, 抬尸体的人撞在他身上,那尸体滚落在地, 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这张脸像是为了隐藏年纪,施了厚重的粉,脂粉很干,几乎要碎裂成块,嘴唇也是紫黑色,嘴角还有些未干的血痕。 那是纪慕人从小看到大的面孔。 那人虽然不是他的亲母,却也把他抚养长大,即使母亲并不喜欢他,甚至还会害他,可是他的心还是咯噔一下,那张脸就对着他,让他喘不上气来。 好像小时候一直抱着入睡的算盘被人漫不经心地摔在地上,七零八落的珠子像雪碴子似的敲击着他,他在浑然不觉的混沌中渐渐凌乱、麻木、冰凉。 四周天光刺眼。 “母亲。”纪慕人呆呆地叫了一句。 萧岁温垂头看了一眼,见惊慌的下人重新抬起尸体,气急败坏的官兵愤愤瞪了他一眼。 萧岁温重新看向纪慕人,他想要说话,却听见远处传来活泼又熟悉的声音,他一惊,见纪慕人也一惊,两人一起看向院墙。 院墙边有一棵四季常青的树,纪楚衣骑在树上,对院墙外的人招手,“游公子!那你什么时候再来阴阳岳玩呀?” 墙外的人不知说了什么,见纪楚衣一愣,然后开心地笑起来,道:“一言为定!” 萧岁温不敢置信,他回头,见纪慕人流下了眼泪。 纪楚衣送走了游桑,从树上跳下来,见这边站着的两人,他惊喜地跑过来,直喊:“二哥!二哥!” 纪慕人擦了擦眼角,先是一笑,而后忽然想起死去的大夫人,他低头一看,被下人抬起的尸体还露着半张脸,他下意识疾步挡在那尸体后,没让纪楚衣瞧见。 “楚衣!”纪慕人喊道。 纪楚衣跑过来,就问他二哥身体如何,有没有被感染,又看了看萧岁温,纪楚衣意味深长地一笑,道:“你是我二哥的影子吗?” 萧岁温全然没有心思,他只觉身心俱疲,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嗯。” “啊?”纪楚衣没想到萧岁温会一本正经地回应自己的玩笑。 纪府里到处是忙里忙外搬尸体的人,纪楚衣左右看看,想起爹娘,便对纪慕人道:“二哥,我去瞧瞧爹和娘怎么样了。” 他正要走,纪慕人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道:‘等等楚衣,府里到处都是疫病,你不要乱跑,进我屋子待着,父亲和母亲......我会去看的。” 纪楚衣一想,他二哥是神官,总比他有办法,于是点点头,乖乖地进了屋子。 纪慕人看向远处,抬大夫人尸体的下人已经没了踪影,他垂眸,心中空荡荡的。 “哥哥,跟我回去吧。”萧岁温的声音有些沙哑。 纪慕人抬眸,道:“好。” 萧岁温瞪大眼,他都没想到纪慕人会这么答应了,忽然叫他不知所措起来,他一抬手,一道幽光划出,远处小鬼便抬着阎君轿一上一下奔来。 四个小鬼先看了看萧岁温,见他没有上轿子的意思,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于是四双大眼睛又水灵灵地望向纪慕人。 纪慕人转身,朝屋外划了道结界,萧岁温见他的动作,忽然想起之前第一次来纪慕人屋子时,就看到了这结界。 “哥哥的结界是挡什么的?”萧岁温问。 “挡人,我怕我不在的时候,有谁会因为我,来抓走楚衣。”纪慕人布好结界,转身见萧岁温奇怪地望着结界。 “怎么了?” 萧岁温想到上次自己轻易就进了纪慕人的结界,以为是纪慕人法力还没有完全恢复,结界作用不大,问道:“哥哥上次的结界,我进去了......要不要我在帮哥哥加固一下?” 纪慕人却掩唇一笑,“因为我的结界,不拦岁温。” 萧岁温呆了一下,面上忽然热起来,他喉结滚动,赶紧转身帮纪慕人掀开轿帘。 纪慕人与萧岁温同在轿中,四个小鬼稳稳当当把人送到了地府的天子殿。 下轿时,纪慕人就感受到四周金光闪闪,十分耀眼,他抬袖挡了挡,仰头看见了眼前巍峨金殿,硕大牌匾写着“太子殿”三字,纪慕人惊呆了,这三个字,每个字都比一个人还大。 “岁温啊,这是你住的地方吗?”纪慕人不敢置信,觉得人间皇宫怕都没有这般气势。 第81章 萧岁温点点头,上前对纪慕人做了“请”的姿势,道:“哥哥请进。” 纪慕人上了台阶,跨进殿门,入眼便是无数金玉摆设,四周红绸轻纱挂的像连绵起伏的小山,地上铺着一踩就陷下去的地毯。 纪慕人想起自己那间十分寒碜的卧房,比起来简直就不堪入目,他甚至有些羞愧,不知道萧岁温进他卧房时作何感想。 “哥哥,这里。”萧岁温把纪慕人引到长桌前,从怀里掏出两份册子,一份写着“枉死城”,一份写着“生死薄”。 “我让人给哥哥准备好吃的,哥哥先休息,我稍稍看一下名册,可以吗?” 枉死城的事,对于萧岁温来说,事关重大,毕竟他肩负阎君之责,必须查清楚,尽快恢复冥界秩序。 “好,岁温你先忙你的。”纪慕人乖乖坐下,身后就有小鬼侍开心地端着金盘子出来,不一会儿,桌上就放满了各种点心。 见后面还不停有鬼侍蹦蹦跳跳出来,纪慕人赶紧挥手:“不用了不用了,这已经够多了!吃不下这么多......” 萧岁温抬眸,看了一眼桌上,道:“没事哥哥,你吃喜欢的,剩下的留给他们就好了,别担心浪费,天子殿九百鬼侍,浪费不了。” “九,九百?”纪慕人大惊,心想纪府这么大,也不过四十个下人......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立着四五排小鬼侍,从矮到高排列整齐,各个咧嘴笑着,似乎十分欢迎他的到来,期待着他尝一口桌上的食物。 纪慕人眨眨眼,就是在天界的天君殿,也从未见过这阵仗,搞得他有点局促起来。 他伸手拿了块点心,咬了一口,瞪大眼,回头对小鬼侍们道:“味道好极了!” 听到这句夸赞,小鬼侍们露出轻松又开心的表情,纪慕人扭头看垂眸翻着册子的萧岁温,心想难道岁温平日都不吃这些? 他本想叫萧岁温也尝尝,但见萧岁温如此专注,就没出声打扰。 他吃了几块便吃不下了,尽管这些点心味道的确不错,但他心中惦记着人间的混乱,也惦记着死去的母亲。 他想出去找母亲,他想母亲一定有话要交代,他心中还筹划着,想让楚衣再见母亲一面。 纪慕人悄悄站起身,他甚至没让椅子发出声响,对坐的萧岁温却忽然抬头,道:“哥哥要喝什么吗?还是坐冷了?我让人——” “没有没有。”纪慕人摆手,“我是想去......去找司徒城主!我好久没见到他了,岁温你先忙,地府的路我认得,我去去就回来!” “我不放心。”萧岁温道:“我让人带哥哥去。” “真的不用。”纪慕人道:“我又不是第一次来,别担心我。” 见纪慕人坚持,萧岁温才点了点头,又叮嘱纪慕人若是发生什么事就用木令唤他,让他不要去人少的地方,怕他误入什么禁地,毕竟地府不比天界,到处都掩藏着可怕的东西。 “好!我答应你,放心吧!” 纪慕人出了天子殿,就去了枉死城。 枉死城的人比之前还多,这里就像一个热闹的大集市,喧闹繁杂,三界生灵混杂其中,看上去与鬼城大差不差。 而恰好因为凡人与精怪“同在一个屋檐下”,就有了区分,枉死的精怪没处发泄,便拿凡人玩乐,纪慕人才进枉死城就看见精怪欺负凡人,他本想插手管一管,但见枉死城的凡人是精怪数倍,总觉得人数压制,凡人能团结起来对抗精怪。 那旁有七八只精怪站在一起,脚下踩着几个凡人,要凡人为他们舔靴子,凡人不从,拼命挣扎,这时恰好有几个骨瘦如柴的凡人不知从哪找来了藤条,冲散好几圈围观的人,抬手扬起带刺的藤条。 纪慕人心中叫好,果然还是有英勇正义之人,心中不免称赞。 他转身要走,却听见趴在地上的凡人大叫,纪慕人回头一看,见那些藤条全部抽在了凡人身上。 手持藤条的几个人龇牙咧嘴,装出凶恶的样子,边抽边趾高气昂道:“臭娘们!我们黑熊大王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哭什么!让你哭,让你哭!成,想哭就给我大声哭!!” 被踩在地上的大概有四五人,但从哭声听来都是女人,纪慕人站在人圈外,瞧不清里面的情况,但令他惊讶的是,围着这么多凡人,竟没有一个人出来阻住。 纪慕人腿刚迈步,又想起萧岁温正在看名册,以萧岁温的能力,不消一会儿就能找出什么了。 而且眼前这些都是亡魂了,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他的要紧事是赶紧找到司徒城主,问出母亲下落,想到这,他转身就往前跑,但跑出去四五步了,还是难抵心中不安,他转身就挤进人堆里。 地上的女人嚎啕大哭,纪慕人伸手接下抽来的藤条,藤条的刺扎进他的掌心,他与执藤条之人对视一眼,对方看他之后,丝毫不惧,用力抽回藤条,仗着身边几个精怪为其撑腰,想要教训纪慕人。 “你怎么也来了?”地上的女人声音颤抖。 纪慕人低下头,看见的是脸色苍白,头发凌乱,衣衫破烂,满面惊恐的母亲。 大夫人啼哭着站起来,双手晃着纪慕人的肩膀,道:“怎么回事?难道,难道楚衣也死了吗??楚衣,楚衣在哪??” 第68章 “母亲!”纪慕人看着大夫人魂体被藤条抽出的伤痕。 虽然不会流血, 但让魂体产生了裂缝,看上去惨不忍睹。 大夫人仍然摇晃着他的肩膀,双目逐渐空洞无神, 身子好像泄了气般变得越来越瘦,焦急着道:“你说啊, 你告诉我啊,楚衣在哪啊!” 那边无数藤条又对着纪慕人与大夫人抽来,纪慕人凝眉,刚才徒手接那一藤鞭本以为这只是普通藤条, 但明显不是。 这藤条应该是某种灵物。 纪慕人抬手,掌心撑出一道小屏障,藤条触碰屏障时,忽然长出长长触手, 紧紧吸在屏障上。 纪慕人拉着母亲往旁边一闪,随即屏障碎裂, 藤条狠狠摔砸在地上。 “楚衣无事, 不在地府,母亲放心。”纪慕人道。 大夫人这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你是什么人!”手执藤条的瘦猴子指着纪慕人道:“你竟敢在我们枉死城老大面前撒泼, 你算什么东西, 还想在这逞英雄?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纪慕人本就是来找母亲的,这会儿母亲找到了,他也不想惹事。 便双手抱拳道:“我只是在此处寻找母亲,打扰各位了, 不过这藤条应该是地府带毒的生灵,我劝几位大哥撒手比较好, 这东西会反噬,别还未投胎,你们的魂体就被吸了去。” 这一番解释的确把那几人吓了一跳,慌张地低头打量藤条。 纪慕人把母亲带走,“母亲,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等等!”身后的黑熊精怪叫住了纪慕人。 纪慕人驻足,回头道:“几位还有事吗?” 那身材魁梧的黑熊精怪走上前,打量了纪慕人一番,问道:“你不是人?你是何方精怪?我看你有两下子,要不过来跟着我,保你在枉死城吃香的喝辣的。” 纪慕人摆摆手,道:“我并非精怪,多谢好意。” 纪慕人转身又带着大夫人走,却没想到,身后忽然袭来一阵黑风,火光电视间,一柄长剑竖在他喉咙前。 身旁大夫人一声惊叫。 纪慕人驻足,抬头看见一张英俊白净的脸。 但这张脸正咬牙切齿,似是想把他生吞活剥了。 “你是?”纪慕人回忆着这张面孔问道。 “这也是我的小弟。”黑熊精怪手叉腰走上前,道:“这是埋酒河的小蛇精,本事大,长得好,你若来了,我让你二人凑一对做我左右护卫可好?你看,你二人刚好一黑一白,多配啊!” 其他几个精怪也纷纷上前凑热闹,表示这主意不错,还羡慕这黑熊精怪每天都能看见如此养眼的两人。 “就是你害了我父亲!”那男子不听身后几个精怪的玩乐,推着剑朝纪慕人逼。 纪慕人一直后退,随后脚尖一点,从男子头上侧翻过去,纪慕人站在男子身后,问道:“你父亲是哪位?” 男子脸色苍白,眉眼锋利,这么仔细一瞧,还真有些眼熟,只是纪慕人见过的人实在太多了,哪想的起来呢。 但听刚才黑熊精怪提到“埋酒河”,他脑中忽然出现了莫捻的摸样,惊奇发现,两人的确有些像。 “是,莫捻?” 那男子一听这名字,立马瞪大双眼,“你敢直呼我父名字!”男子用力一挥,手中的剑已经晃成虚影,朝纪慕人飞去。 纪慕人抬手,掌心掼出一道白色劲风,将那柄剑卷上了天,男子立马化身成一条小蛇,吐着蛇信子朝纪慕人奔去。 纪慕人后退一步,见这小蛇只有他的胳膊粗,便没当回事,想要徒手抓蛇,却不料伸手之时,那小蛇刹那间长成一条巨蟒,张着血盆大口想要吞了他。 第82章 四周凡人开始惊慌而逃,几个精怪也没想到,这居然是一条大蟒,但他们不怕,反而纷纷等着看好戏,只有那黑熊精怪嘴角竟流了口水。 纪慕人来不及反应,眼看就要被大蟒吞下去,他立马去掏怀中百花王木枝,却伸手碰到了木令。 木令一颤,一道幽光忽将他包裹,那幽光转瞬以看不清的速度在他眼前凝聚,一个高大背影站在他身前。 萧岁温出手,一柄长剑贯穿大蟒上颚,血竟飞溅,凡人抱头鼠窜,不少人被溅了全身的红色。 “岁温......”纪慕人呆愣愣望着萧岁温的背影,“你,一直在这里吗?” 萧岁温拔出银剑,转身伸手环住纪慕人的腰,往后飞了几步,那大蟒的头将地面砸出个坑来。 “没有,我一直在殿里呢。”萧岁温放了手,回头看着纪慕人道:“但我说过,从今以后,我会保护好哥哥。” 纪慕人低头一看,萧岁温左手还捏着一本册子,纪慕人一怔,他知道是萧岁温感知到他的危险,连手中翻着的“枉死城名册”都来不及放下,就出现在他身前。 “我又给你添麻烦了。”纪慕人双手合十,指尖抵在下巴上,抬眸望着萧岁温,道:“岁温,对不起。” 看着纪慕人的模样,萧岁温心头一动,喉间吞咽,他别过头,不知在看哪,道:“没,没事啊,一,一点也不麻烦。” 说完,萧岁温佯装咳嗽,清了清嗓子。 四周陷入混乱,有人惊恐,有人幸灾乐祸当成玩乐,那黑熊精怪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站在大蟒身边,满脸惊喜地摸着蛇鳞道:“这小蛇精是个活的?活的怎么会出现在枉死城!?” 纪慕人走上前,发现这巨蟒还未死,于是一挥袖子,躺在地上的巨蟒就变成一条小蛇,他附身捡起小蛇,对萧岁温道:“岁温,能否先把他交给我?” 那黑熊精怪一副痛失美餐的表情,哭丧着脸。 萧岁温并没有看那条蛇,只道:“任凭哥哥处置。” “这是一条蛇妖啊。”大夫人刚才被人群冲散,这会儿好不容易挤过来,嫌弃地望着手中沾血小蛇,“快扔了,你拿着它做什么,多危险啊!” 大夫人就像在教育自己顽皮的孩子,她拍打着纪慕人的手,“松手扔了啊!” 纪慕人笑起来,道:“母亲,我还有些话想要问他呢,我得先治好他。” “什么??”大夫人惊愕,“你要给一条蛇妖治病??你都是死人一个了,还做起菩萨来了!赶紧跟着我去投胎,治什么病啊!” 说罢,大夫人拉起纪慕人的手,就往别处走,她小心翼翼地回头,道:“枉死城都有地头蛇,那几只精怪啊,咱们惹不得,只要撑够四十九日,就能去奈何桥喝孟婆汤,重新投胎了,我知道你聪明,你别在这张扬,你那些小能耐,只能虎得住生意人,可骗不了这些妖啊怪啊的。” 纪慕人低头看着大夫人的手发愣,在他的记忆里,这样的场面不应该发生在他身上。 小时候,大夫人每每这般拉着纪楚衣的手往别处走,悄悄低头说着什么的时候,纪慕人都会在想,大夫人在说什么呢。 现在他终于听到了。 “母亲。”纪慕人唤了一声。 大夫人抬眸,看着纪慕人的脸,奇怪道:“你这小子是长得真好,这人都死了,脸还红润润的,我都羡慕啊。” 纪慕人轻笑出声。 萧岁温忽然出现在二人面前,挡了去路,“放开我哥哥。” 萧岁温本就不喜欢大夫人,现在没一掌拍飞她已经算是客气了,他伸手就抢过纪慕人,转身要走,大夫人却紧紧拽着不放。 萧岁温扭头,盯着大夫人,大夫人却道:“我知道你是慕人的朋友,但我这个做母亲的还在这呢,你好歹懂点礼数吧?没家教的孩子。” “母亲,岁温不是这样的。”纪慕人抬头,见萧岁温愣在原地,他将萧岁温护在身后,对大夫人道:“岁温常年不在人间,不知道人间的繁文缛节,不怪他。” 大夫人愣了一下,道:“常年不在人间?这话什么意思,不在人间在哪,难不成,在这冥界啊?” 大夫人说着,还白了一眼萧岁温,萧岁温冷着脸,眼前之人若不是纪慕人的“母亲”,他早就动手了。 正说着,远处忽然有不少小鬼,抄着铁叉来维持秩序,但枉死城的亡灵实在太多了,根本管不过来,精怪们也不怕小鬼,两方反而要打起来。 混乱中,一个毛茸茸的身影不缓不急,步伐妖媚地从远处走来。 人都还看不清时,纪慕人就闻见那股子浓重的香味了:“是司徒城主。” 萧岁温转过身,见司徒烟雨手中拎着一串紫葡萄,两旁跟着扇扇子的婢女,他吃了几颗,抬眼就看见远处一身邪气,想要吃人的萧岁温。 司徒烟雨吓得赶紧扔了手中葡萄,站的笔直,定睛一看,才瞧见萧岁温身后的纪慕人。 司徒烟雨立马变脸,跳起来对纪慕人招手,开心的狐狸尾巴都炸了出来,欢快地摇尾巴。 “殿下!!!”司徒烟雨朝纪慕人跑,那一身白毛一扬,满城魅人狐香,混乱的人群被他吸引,连小鬼都立在原地,呆呆看着他奔跑。 他跑到纪慕人身前,先是瞟了一眼萧岁温,不情不愿又畏其威严,不得不先严肃地嚎了一声:“阎君好!!” 随即笑着看向纪慕人,抓着纪慕人手臂道:“殿下,我好久都没见到您了!我可想死您了!” 纪慕人伸手摸了摸司徒烟雨的脑袋,看着与自己身高相似的小狐狸,纪慕人道:“许久不见,司徒城主怎么好像长高了??” 司徒烟雨低头,抬起脚晃了晃,“哦,是这个,人间都说男子穿上这靴子就能变高,我就托人买来试试,果然有奇效!” 纪慕人低头一看,司徒烟雨这双靴子的底非常厚,他手扶下巴琢磨了一下,道:“我也想试试。” “那我托人也给殿下带一双!!” 萧岁温满脸黑线,道:“试什么试,哥哥现在的个头挺好的。” 纪慕人抬头,看着萧岁温道:“我要是有岁温这么高,就好了!” “不好。”萧岁温道:“不方便。” “什么不方便?”纪慕人问。 司徒烟雨还在欣赏自己的靴子,萧岁温红着脸低头,看着司徒烟雨晃来晃去的脚,眸光又移到纪慕人的脚上,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一个全身不沾衣的少年躺在一棵樱树下。 萧岁温一愣,不知道躺着的是谁,也不记得自己曾见过这样的画面。 这时站在一旁沉默半响的大夫人,才搞清楚状况似的,指着萧岁温问道:“他,他,他是阎王爷?” 第69章 司徒烟雨终于请阎君和纪慕人来到他枉死城的居所“临香台”。 临香台算是方圆百里最高的地方, 当初建这居所,小狐狸其实是想盯着远处“天子殿”动静,如果阎君找到他家太子殿下, 那么他就能第一时间知道。 “枉死城的视野,好得很啊。”萧岁温站在窗边, 透过窗框五颜六色的花簇,俯瞰着“天子殿”三个大字。 司徒烟雨刚给纪慕人倒了花茶,才意识到这边问题的严重性。 他赶紧倒了杯茶,小跑着送到萧岁温手里, 毫无顾忌地将人拉到桌子这边,道:“阎君,这可是往日我们殿下最爱喝的花茶,只有我们狐族有, 您尝尝味道。” 萧岁温一听,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水刚入口, 他忽然皱起眉,道:“这不就是白水吗?” 司徒烟雨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慌张, 将茶壶拿成了白水壶, 倒了一杯漱口水给萧岁温。 萧岁温眼睛往司徒烟雨手里一瞟, 又看向桌上的茶壶,当即脸就黑了,“司徒城主待客原来是有区别的?” 司徒烟雨差点跪下了。 “不是,您听我说, 喝这花茶的一地步,就是先喝一杯白水, 除去口中杂味,这样花茶的味道才能淋漓尽致发散出来。”司徒烟雨赶紧换了花茶的壶,给萧岁温添了满满一杯,又赔了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萧岁温将茶水放在桌上,一口没动。 完了,惹恼阎君了。 司徒烟雨求救地看向纪慕人,纪慕人掩唇一笑,双手端起萧岁温的杯子,把茶水送到他唇边,“岁温这是好茶,你查案辛苦了,喝口茶暖暖胃吧。” 萧岁温望着纪慕人,从那干净清澈的眸子里瞥见一丝缠绵,萧岁温魔似的盯着那双眼睛,抬手接了杯子,一口喝干了茶水。 “这茶,甜得很。”萧岁温道。 司徒烟雨终于放心地拍了拍胸脯,但随即疑惑,这花茶哪有什么甜味。 他琢磨着,抬头见那位跟上来的大夫人一直拘谨地坐在一旁,不喝茶也不说话,他奇怪问道:“这位大婶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大夫人被点了名,慌张抬头,支支吾吾说不清话,纪慕人将手搭在大夫人颤抖的手臂上安抚着,代替答道:“这位是我母亲。” 第83章 司徒烟雨瞪大眼睛,坐下来仔细打量大夫人,“这,这禾娘怎么变样了??” 纪慕人道:“这是我在人间的母亲,纪府夫人。” 司徒烟雨恍然大悟,“啊啊,是纪府的啊。” 空气一时间凝结,没有人在说话,纪慕人喝了口茶,抬眸瞧萧岁温,见萧岁温一直低头望着手中的“枉死城名册”好像在思索什么,对坐的司徒烟雨颇有情调地哼着小曲,摇晃着杯中的茶水,细细闻着花茶香。 只有大夫人始终局促不安,纪慕人从未见她坐的如此拘谨过。 “母亲。”纪慕人轻声唤道。 大夫人抬眸,看向纪慕人,“您,您说。” 纪慕人一怔,不明白大夫人的这句称呼,“母亲?这是何意,我是您儿子,您怎么能——” “我人死了,好歹脑子还能转。”大夫人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陌生,看纪慕人时有些怯,又有些敬,“能跟阎王爷称兄道弟的,怎么会是我儿子呢,您也是某位地府神官吧?” 纪慕人的心像被什么狠狠砸了一下,他第一次瞧见大夫人与自己说话时眼神是闪躲的,他有些诧异。 尽管母亲说他是神官,那又怎样呢,他是神官的同时不还是纪府的二公子吗? “可我还姓纪。”纪慕人道。 身边的萧岁温和对坐的司徒烟雨都抬起了头,见纪慕人期待地瞧着大夫人,可大夫人并未抬头。 “这,这您应该也知道。”大夫人吞吞吐吐,不知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犹豫半响,才道:“您是老太太捡回来的,您身上没有纪府的血脉,以前我带您有亏,您这会儿如何处置我都行,我毫无怨言,只是我有一事相求。” 纪楚衣忽然觉得喉咙很痛,泛酸的痛,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才问道:“您说。” 大夫人低着头道:“我想拜托您,帮楚衣那孩子一把。 那孩子从小很聪明,只是有您这样非同寻常的哥哥在上,那孩子的本事才都使不出来,渐渐地,他就养成依赖的性格,什么事都觉得有爹有娘,有长兄,有二哥,他从来不用愁什么,如今他失去了亲娘,一定害怕极了,您好人做到底,护着这个弟弟一点吧。” 纪慕人低下头,沙哑地应了声:“好。” 萧岁温立马起身,想要赶走大夫人,纪慕人却抬手,道:“岁温!你那,那枉死城的册子看的如何了?” 萧岁温咬着后槽牙,死死盯着大夫人,在他心里,凡人就是如此,只会要求更多,他家哥哥明明救了她,她不仅疏远,还要求照顾他儿子,对他哥哥连一句谢都没有。 萧岁温一甩袖子,坐下道:“查出些名堂了,只不过这里有外人在,说不了。” “外,外人?”司徒烟雨以为萧岁温说的是自己,毕竟对面那位夫人是他家殿下的“母亲”算是自家人了。 “那我先——”司徒烟雨识相的自请退出。 “我说你了么?”萧岁温怒道。 司徒烟雨懵了,他脸颊不自觉跳了跳,“那您说的是谁啊?难不成,这里还有其他人??”说罢,小狐狸起身到处找,以为他的临香台混进来了别的东西。 纪慕人知道萧岁温说的是谁。 纪慕人渐渐发现,其实萧岁温脾气并不大,他的每一次恼火,都是为了护着自己,其他事情很少能激怒他,他好像始终坐在一片寒冷又孤寂的荒岛,受惯了大雪摧刮,那性情都融在了朔风里,怎么吹都是冷的。 但萧岁温并不是没有心,金燕婆婆也曾小小地撼动过他。 纪慕人自顾自笑了一下,心道:“岁温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司徒城主,能否请你帮我安置一下母亲。”纪慕人道。 司徒烟雨后知后觉,他看了萧岁温一眼,道:“可以啊,当然可以,交给我吧,伯母请随我来。” 大夫人没有立即起身,她双手放在膝头,手中拿着用了二十年也没换过的帕子,面上没什么神情,双手却紧紧攥着帕子,好像要将帕子撕裂似的,大夫人薄唇轻颤,那话在嘴边就是出不来。 几人都没出声,她知道她呆在这只会误了几位神官的事。 在这里,她微淼的如沧海一粟,甚至可以被忽略,能得到这位枉死城城主亲自安顿,全仗着她那看似重要实际上空洞无用的身份。 她哪敢让一位神官叫她母亲啊。 可是就是在这生死临别之际,不知为何,纪慕人从小到大的的所有面孔,都在她脑里一闪而过,从稚嫩到成熟,一声声“母亲”充斥在四周。 “诶。”她情不自禁应了一声。 豆大的泪从脸颊滑落,她倏然低头,不让纪慕人瞧见,那泪一滴滴落在手背上。 大夫人猛地起身,低着头走到司徒烟雨身边,司徒烟雨转身,带着大夫人往楼梯处去。 这段路走的无比漫长,小狐狸欢欢快快朝前一蹦一跳,大夫人却是一步一顿,离小狐狸越来越远,她不知道在期待什么,整个人变得焦虑不安,连肩膀都不自觉在颤。 她好不容易走到楼梯口处,站了一会儿,身边一扇大窗户不停灌入冷风,风声好刺耳。 最后她无力地将手垂在两侧,直起身,迈腿下楼。 “母亲。” 大夫人抬起头,整个身子一震,一只腿悬在半空。 纪慕人的声音就在她身后,很近很近的地方。 大夫人将腿收回来,猛地转身,见纪慕人正跪在她身后。 她立马抬起手,将帕子掩在鼻尖处,无声地哭出来,在模糊的视线里,她瞧见纪慕人向她磕头。 “孩儿不孝,没有保护好母亲。”纪慕人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大夫人喉咙发出喊叫,她拼命地摇头,跟着跪在纪慕人面前,一把将纪慕人揽入怀中,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些五味杂陈的情绪全都融进她的哭声里。 “慕人,儿子,儿子......” 纪慕人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我会找到大哥,我会照顾好楚衣,照顾好父亲和祖母,我会撑起纪家,母亲......别哭。” 大夫人听着这话,哭到失声,她一拳又一拳捶打着纪慕人的后背,她将纪慕人抱得那样紧,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小狐狸在楼梯下看着看着,忽然转过身,偷偷擦了擦眼角。 窗外的风不再吹了,窗框花香淡淡萦绕,纪慕人轻轻抚着母亲后背,终于等她不在哭了,他才扶着母亲起来。 他终于在母亲眼中,看到了他期待的眼神。 “母亲想见楚衣一面吗?”纪慕人问。 大夫人充斥泪水的眼闪过一丝光,她温柔地瞧着纪慕人,摇了摇头:“我哭着一次就够了,慕人有自己的事要做,不必在为这些琐事烦忧。” 这是大夫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对纪慕人说出来的话,却就这样连自己都想象不到地说出来了。 “人啊,真是奇怪。”大夫人自嘲道:“明明从小疏离,明明一心想将你赶出去,明明说着狠心的话......可是你终究是个孩子,每次听你唤我一声母亲,我的心就会乱,想着这个烦人的小东西喊我母亲呢,又想着,这个小东西也是某位母亲想要爱却不得不送出去的心头肉啊。 要说啊,还是因为慕人太优秀了,我怕啊,怕你有一天会赶走楚衣。” 纪慕人喉间吞咽,摇了摇头。 大夫人吸了吸鼻子,将手中的帕子塞进了纪慕人手里,回身匆匆下楼,她很小声地说了句:“慕人,母亲对不起你。” 纪慕人就站在窗边,看着母亲瘦小的背影极速远去,转过拐角,跟着司徒烟雨融进人流里。 纪慕人紧紧捏着母亲递来的帕子,手指摸到凹凸之处,他拿起来一看,帕子角绣着歪歪扭扭的“纪楚衣”三个字。 他想起来,小时候纪楚衣做了个噩梦,说梦见娘亲不要他了,忘记他了,把他扔到了荒郊野外,纪楚衣哭了好久,母亲为安抚他,说只要把名字绣在帕子上,母亲就会生生世世爱他,永远不会忘记他。 于是纪楚衣嚷着要把自己的名字锈在母亲常年使用的帕子上,那几个像虫爬一样的字,他锈了好几天,若非纪家人恐怕都认不出那名字来。 纪慕人那时经常在远处桌子上坐着看书,好几次抬头想告诉母亲,自己也想把名字锈上去,可是他一直没敢说。 母亲也没问他。 时间一晃,二十几年过去了。 纪慕人看着纪楚衣的名字,轻轻笑了一下,要是当初大胆一点,说出来就好了。 纪慕人捏着帕子叹了口气,用拇指摸了摸那黑线,忽然觉得不太对。 他把帕子反过来,发现这是一个双面刺绣,在相同的地方,绣着非常工整精致的另一个名字——纪慕人。 纪慕人的心忽然沉沉地坠了一下,他匆忙下楼,跑出临香台,在人群里胡乱寻找,萧岁温跟在他身后没有阻止,一面跟着他跑,一面护着他别摔了撞了。 第84章 跑了好久,纪慕人停在原地,大口大口喘气。 他忽然抬起头,望着漆黑的穹顶,大喊道:“娘!!慕人等着您,下辈子一定要来找我!!” 人群中,那个娇小瘦弱的妇人抬头望天,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第70章 纪慕人在枉死城中低头走着, 他一直盯着帕子上自己的名字看,那名字好像一道微弱的烛光,在他干涸的心里左右晃。 萧岁温在后面跟了很久。 枉死城的人流像洪水一样没有目的的来去, 四周心怀不轨的精怪东张西望,他们连死了都还想着害人。 而纪慕人身上还有活人的味道, 灵气充沛,精怪都盯着他,但一看他身后萧岁温那双吃人的眼,又都不敢妄动。 纪慕人知道萧岁温就在他身后, 他思绪百千,那些乱线解了又缠,缠了又解,越发让他喘不过气, 他忽然在洪流中站定转身,后面那坚实的胸膛来不及避让, 纪慕人将头撞进了萧岁温怀里。 人群摩肩擦踵地朝前挤, 萧岁温护着纪慕人,他蹙眉抬臂,惯出一道风力, 身后成百上千的亡魂被掀的人仰马翻。 “岁温。”纪慕人双手捏着萧岁温臂上薄衣, 他的手指能感受到萧岁温的温热。 萧岁温像一块木头似的站的笔直, 任凭纪慕人抓着。 只要有人投来目光,萧岁温都会送回一记眼刀。 “岁温,我该怎么和楚衣说......”纪慕人抬起头,眼神疲惫, “我该告诉他实话吗?或者,我和他说母亲去了别处, 一时半会回不来??” 萧岁温注视着纪慕人的含波的双眸,他道:“他不是小孩子了,哥哥都能承受,他为何不能?” 纪慕人一愣,道:“楚衣当然还是小孩子,他不能失去母亲。” 他低下头想了想,又问萧岁温道:“岁温,你们地府的神官,是不是会一种转生之术,可以做出一具空壳,承载亡者灵魂,重新返回人间!” 纪慕人满脸期待,他将萧岁温捏的很紧。 萧岁温的声音很轻,“哥哥,没有那种法术。” 纪慕人肉眼可见的失落,他无力地垂下手,低着头道:“是啊,怎么会有呢,我明明知道,不会有的。” 说罢,纪慕人忽又抬起头,对着萧岁温明朗一笑,道:“好了!岁温,我们办正事吧!生死薄和枉死城册子查出什么了?还有人间瘟疫,天上应该已经派人来了,天君应该会找你,你又要忙起来了。” 纪慕人说着,转身朝前走,萧岁温只是不经意垂眸一扫,便拉住了纪慕人,“等等哥哥!” 纪慕人驻足,回眸道:“怎么了?” 萧岁温望着纪慕人腰间道:“你腰间那串铜钱呢?你摘了吗?” 纪慕人闻言低头左右看,这才发现腰间空空的,他着急地翻找,“怎么会不见了?我没有动过,在客栈洗浴穿衣的时候还在的呀!莫不是掉在枉死城了??” 说着,纪慕人就要往回跑,低头在地上找,可人实在太多了,什么也看不见,纪慕人干脆跪在地上找。 萧岁温一把扶住他,将他拉起,道:“没事哥哥,我派人去找,这里鱼龙混杂,太过危险,我们先回临香台吧。” 纪慕人还想继续找,但一想这么找也不是办法,别因为这个耽误了萧岁温,才作罢道:“麻烦你了岁温。” 萧岁温又护着纪慕人,回到了临香台,这会儿司徒烟雨也恰好回来。 几人围坐桌边,司徒烟雨又让人重新泡了一壶茶,这次泡的茶是真的甜,司徒烟雨喜欢甜味,喝了一杯又一杯。 “岁温,名册查出什么来了?”纪慕人端起杯盏问。 “生死薄的确是乱的,活人与死人对不上。”萧岁温言简意赅,他没将“生死薄”拿出来,而是把“枉死城名册”推到了纪慕人面前。 “这枉死城名册也有蹊跷。”他好像故意不提生死簿,把重点放在了枉死城。 纪慕人拿起册子,没有打开,只是看着封面:“什么蹊跷?” 听见枉死城有蹊跷,正在喝茶的小狐狸眼睛一抬,看向萧岁温,“枉死城还有蹊跷?这下来的人,不都是生死薄记好的,若是来的人不对,那也是小玉玉那边出了问题,我们应该从生死薄着手查啊?” 司徒烟雨说出了纪慕人想问的话,这地府生死之事,全凭一本“生死薄”左右,要是有问题,应该从这本小册子上入手查看,但萧岁温不想提一定有不能提的原因。 萧岁温果不其然转过头盯着小狐狸,他那挑衅的眼神好像在说“要不你这只狐狸来说?” 小狐狸赶紧移开眸子,望向窗外,吸着空茶杯。 “枉死城最近一批的名册,我都看了一遍,发现几处奇怪的地方。”萧岁温抬手,凭空一勾手指,名册无风自动,刷刷刷翻了好几十页,萧岁温指着左边那一页,道:“哥哥,你看第二列的名字。” 纪慕人低头,见这一页密密麻麻不下一百个名字,而第二列有十几个,于是他照着名字念出声:“赵余、赵卢、莫年北、何妄、吴仁县,白至雅——” 萧岁温忽然用手骨节敲了敲桌子:“就是这个。” 正在听这些名字的司徒烟雨被吓了一跳,他没懂,呆呆问了句:“哪,哪个?” 纪慕人盯着这个名字,又重复了几遍,“白至雅,是岁温认识的人吗?” 萧岁温摇摇头,他身子前倾,前胸抵着桌沿,双臂交叉在桌上,微笑着看向纪慕人,道:“哥哥记得那个白湖吗?白至雅是他亲弟弟。” 纪慕人一愣,“亲弟弟?原来白湖将军还有个弟弟。” 萧岁温又道:“这不是最重要的,哥哥可知皇城里住着一位国师,大大大小小的祭祀活动都是这个国师说的算。” 纪慕人摇摇头,“我从未听说过。” “这个我知道。”司徒烟雨插了句嘴,沾沾自喜道:“那国师和我们狐族还有渊源呢,我母亲曾经救过他,那时他不过是一个穷书生,在灵山书院呆了好几年,总被欺负,有一次他不知得罪了谁,差点被一群人打死,我母亲路过救了他,那一日我恰好跟着母亲去拜访花神,后来不知怎的,他竟然当上了国师。” “狐族果然都是心善的!”纪慕人发自内心夸了一句。 司徒烟雨骄傲地甩了甩头,双手一抱道:“那是,我狐族祖规——仁义、舍己、诚信!” “我在人间时可听说,狐狸是最狡猾的。”萧岁温说的的确是实话,他还不忘补充着气司徒烟雨一句:“据说妖族里,就属狐妖最坏。” “胡说!”司徒烟雨站起身,手掌拍在桌子上道:“那都是凡人杜撰的,我狐族根本不是那样的!” 小狐狸好像真动怒了,脸颊泛起红来,说话也不利索了。 纪慕人拉着司徒烟雨坐下,安抚道:“凡人最爱写话本,里面的故事都是胡乱写的,千花锦的狐族是什么样,我们都知道,岁温逗你呢。” 司徒烟雨喘着大气,看向萧岁温,却见萧岁温低头憋笑。 小狐狸瞪大眼睛,好像没有而因为被耍而生气,反而震惊地盯着萧岁温道:“原来阎君也会笑啊?” 萧岁温一听,立马正色,回避了小狐狸,直接看向纪慕人,道:“哥哥,那国师是个神通广大的人,据说旱能求雨,贫能求财,病能求药,无所不能。” 纪慕人发现奇怪之处,问道:“你是说向天官求?若要得天官庇护要么是对众生有恩,要么是功德无量,他不是一介书生吗?难道他有过什么救世的功德?” 萧岁温摇摇头,道:“这就是奇怪之处,但我大概猜到一些,要么他和某位神官私下有交情或是做了什么交易,要么......” 纪慕人和司徒烟雨都抬头看向他,司徒烟雨忽然紧张起来,把杯子捏的很紧。 萧岁温觉得纪慕人能想到,于是他望着纪慕人微张的嘴唇,跟着纪慕人异口同声道:“要么那书生被附身了。” 司徒烟雨惶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 萧岁温觉得他和他家哥哥心有灵犀,开心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发现茶水已经凉了,他放下茶杯,将纪慕人的茶水倒了,重新给他添了热的。 旁边司徒烟雨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般,回忆道:“我好像听说过国师是个绝世美男,不少人千里迢迢奉上金银说是想求国师帮忙作法,其实只是想见他一面!可当年我母亲救下的那个书生,根本是个丑八怪啊!!!” 纪慕人一拍掌,道:“那就没错了!当年那个书生被附身了,恐怕今日的国师是个妖物!” 萧岁温喝了一口冷茶,嘲讽道:“那段揽月还整天嚷着要除妖,却不知真正的大妖在皇宫里。” “是啊。”纪慕人嘴上附和着,忽然想到段揽月来阴阳岳这一趟,怕是受了那国师指使,虽然不知道目的,但显然国师认识他,甚至与他相熟。纪慕人抬头问道:“可是这与那个白至雅有什么关系?” 第85章 “白至雅是那国师的关门弟子,按理说国师神通广大,无论发生什么,都能救下白至雅,但国师没有救。”萧岁温又指了指纪慕人身前的名册,道:“白至雅所在那一页死掉的人,都是白至雅的属下,他们是同一天死的,想必哥哥能猜出来了吧。” 纪慕人震惊,重新看向名册,“这一页有一百多人,全是??” 萧岁温点点头,司徒烟雨却始终想不通,“这是什么意思?或许他和他的属同时染疫病,然后都死了,这不是很正常吗?” “不,不正常,疫病也不会同一天死。”纪慕人双眼放光,道:“白至雅,是国师杀害的。” “我知道了岁温!我这就去找白至雅!”纪慕人起身,激动地往外跑,好像黑暗中有一根线,轻轻牵着他的手指,拉着他往前。 萧岁温也没有阻止,只是点了点头。 司徒烟雨望着纪慕人狂奔的背影,回头问萧岁温,道:“不就是一个白至雅吗,殿下他为何如此激动?” 萧岁温道:“你看看名册,白至雅后面还有一个名字,殿下他是为了那个名字去的。” 司徒烟雨一听,拿过名册,用手指着名字,找到了“白至雅”,又顺着往下移动,“扶月?这是?” “你该不会不知道吧,天君曾经有个儿子,神号扶月,后来死了。再之后天君收殿下为义子,也是为纪念扶月殿下,因此取神号扶樱。”萧岁温说着,怀中木令忽然有了异动,他拿出木令,见一条红光指引,他起身对司徒烟雨道:“我去人间一趟。” 第71章 纪慕人又一次来到判官殿, 判官殿一如既往排着长队,只不过这次判官殿守卫的小鬼是以往的三四倍多。 小鬼们打着哈欠,心不在焉, 有的双手杵在铁叉干上,东倒西歪, 昏昏欲睡。 纪慕人从他们身前走过,他们连看都没看一眼,好像纪慕人已经是老常客了,但又知其只是普通凡人, 倒也不至于要行礼,就干脆忽略了。 崔判官坐在玉桌前,一只手杵着腮帮子,翻着桌上的生死薄备用册, 没什么精神道:“潘臣,上前来。” 人群中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言笑晏晏走上前。 纪慕人与这位公子并肩上前, 不小心碰了肩旁, 两人转眸对视,默契地互相鞠躬道歉。 两人异口同声,又相视一笑。 纪慕人有些诧异, 想这进入地府的人怎么还有笑着来的? 那潘公子俯身对纪慕人道:“公子先请。” 纪慕人还了一礼, “多谢。” 崔判官听见熟悉的声音, 抬头一看,就见纪慕人端着笑脸朝他走来。 崔判官立马起身,“纪公子,您又来找谁了?” 纪慕人抱歉道:“实在不好意思, 我又来打扰崔大人了!” 崔判官消瘦了许多,以前的大肚子也不见了, 他挥着如今看来略显修长的手,道:“哪里的话,您的事就是阎君的事,阎君的事就是我的事,您只管说,今儿找的是谁?” 纪慕人走到玉桌前,倾身道:“我想找一个叫白至雅的,请崔判官看看,这人如今在哪个地狱?” “诶诶,好嘞。”崔判官已经习惯了纪慕人去地狱的事,如今见怪不怪,他翻看备用册,找到白至雅的名字,纪慕人趁机低头朝生死薄上瞟了一眼。 他想知道萧岁温在隐藏什么,为何不肯直接告诉他。 却见生死薄上密密麻麻的字,他竟一个也看不懂,他“咦”了一声,问崔判官道:“崔判官,请问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哦,这个啊,是地府密文字体,只有阎君与我能解。”崔判官指着奇怪的文字,好像在和字说话似的,那字慢慢闪出幽光,凭空浮现出一排蓝绿色的小字,这字纪慕人能看懂了,写的是白至雅的身世背景和所受赏罚。 “若是生死薄落入他人之手,也不会泄密,这还是阎君亲自设下的秘法。”崔判官有些沾沾自喜,好像这是只属于他与阎君的秘密似的,他看着浮光字影,摇摇头,道:“这白至雅还未受刑罚,如今应该还在地府呢。” “还没去地狱?那太好了!”纪慕人刚想道谢,犹豫又道:“您在帮我看一个人,名唤扶月。” 崔玉又将册子翻了翻,道:“呦,叫这名字的有两位,您问的是哪一位?” “有两位?是,哪两位?” 崔判官将两个“扶月”的信息都查看了,回道:“这第一位是百年前的天界神官,幼年便夭折了,应当不是您要找的,这第二位是京城的一位画师,如今也还未受刑罚呢,您得上枉死城或者鬼城找找。” 纪慕人知道,崔判官故意隐瞒了扶月“天界太子”的身份,只说是“天界神官”,看来他还是把自己当外人了,只是碍于萧岁温,才帮他。 “崔大人,这生死薄能否看一个人的前世今生?”纪慕人问。 崔判官洋洋得意,道:“那当然了,别说前世今生,百世都能看,生死薄可是记录了三界众生所有的命运,所以才如此重要!” 纪慕人笑起来,道:“那劳烦您再看看,这位京城画师扶月的前世是什么人。” “这......”崔判官面露尬色,好像十分为难,“纪公子,这东西也不是一般人能看的,我知道您是阎君的朋友,但您也只是个凡人,这众生命运是不可透露的,还请您谅解。” 纪慕人不想搬出萧岁温来压他,他想了想,道:“我这并不是好奇想知道,我是为了查案,如今人间疫病大乱,枉死城名册和生死薄都对不上,这白至雅与扶月就是混乱的源头,只要找到这两个人,就能查出背后是谁在捣鬼,所以,我得知道这扶月前世是不是我所想的人,若是的话,恐怕这混乱与天界逃不了干系。” 崔判官听得认真又惶恐,他抬起头,小心翼翼道:“纪公子,我能否问您一个问题?” 纪慕人点头:“您说。” 崔判官清了清嗓子,看了下面站着的众人,见没有人在意他们,他才凑近纪慕人,问道:“您究竟与阎君是什么关系?” 纪慕人一愣,“啊?崔大人为何这么问?” 崔判官又道:“您别见怪,其实我之前还以为您是阎君的......的玩物,毕竟像您这般美色谁不爱呢,但您又知道阎君如此多的事,还帮着查枉死城之案,若您只是一介凡人,您也没有这个能力,可您又能正常出入地狱,这是自古不可能发生的事,我原先还想着是不是阎君给了您什么特设,但仔细想来阎君自己都无法在未审判之前进入,又如何给其他人特设......您到底是位什么人物?” 纪慕人望着崔玉,见对方满眼真诚。如今看来崔玉是萧岁温十分信任的人,既然如此,他也不必有所隐瞒。 “那这样,崔大人,您把生死薄翻到我的名字上,看看我的前世,看完了,您在考虑要不要看扶月的,若您看完了还执意不肯透露,那我立马就走,如何?” 崔判官眼珠一转,道:“成,您等我看看。” 崔玉将生死薄翻到纪慕人那一页,一挥手,幽光浮现,密密麻麻的文字铺展开来。 “您原本早就该死的。”崔玉才看了一行字,就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呸,我说的什么鬼话,我是说,生死薄记录,您原本阳寿已尽,但被阎君改动了生死薄,得以继续存活。” “等等。”纪慕人忽然出声:“阎君改过我的命?什么时候??” 崔玉眨眨眼,道:“我以为您知道呢,您才来地府的时候,阳寿将近,在那之后,您应该死过一回,但又活了,具体我不是太清楚,但死而复生这事,除非是生死薄被改,否则是不可能的。” 纪慕人皱眉,低头思索,小声琢磨道:“的确有这么一会儿事,但那时岁温应该一直与我在一起......他有回地府吗?” 纪慕人自己也记不清了,他又问道:“请问三界之中,除了阎君,还有谁有改动生死薄的能力吗?天君能改吗?” 崔玉摇摇头,“据我所知,只有阎君能改,就算是我,也只有看的权利,并无改动之权。” 纪慕人睁大眼,道:“也就是说,其他人不是不能改,而是无权改,是吗?” 崔玉自己也不太确定,“这......自古生死薄就只有阎君一人改过,其他人没动过,能不能改我也不知道啊。” 纪慕人心里大概有数了,他又道:“原来如此,那您继续看。” 崔玉点点头,继续看纪慕人的生死薄,看着看着,又发出疑虑,“怪了怪了......” “怎么了?哪里怪?” 崔玉又看了一遍,指着一行红色的字,道:“您看,这处记录的就是您的前世。” 纪慕人伸头,看向红字,红字写着:“前世之因甘之如饴,后世之果魑隗魍魉,尚未了结。” “这是什么意思?” 崔玉摇摇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记录,这算是生死薄自己乱了,倒是有一种情况会让生死薄发生错乱。” 第86章 “什么情况?”纪慕人笑着,仿佛他知道其中原由似的。 崔判官一本正经又不可置信道:“那就是您的前世未死,残魂尚在,与今世之体混在了一起,所以产生混乱,这种情况,真是少之又少啊。” 纪慕人拧水似的,又拧了一下,问:“那什么人身上会存在这种情况?” 崔判官像呆头鹅一样,答道:“三界之中,凡人自是没有这种能力,只有精怪或者神官,但精怪若是未死干净,黑白无常二位神官会察觉并追到底,就算是万妖谷的大魔头,也逃不出二位的手掌,应当只有天界神官,且是非比寻常的神官,才能一半灵魄残存,一半灵魄转世啊。” 纪慕人手肘杵在玉桌上,双掌托腮看着崔玉笑。 崔玉还在感叹自己脑子真好用,分析的头头是道,骄傲抬眸,正对上一双笑成弯月亮的眼睛,崔判官脑中电光一闪,忽然有点窒息,他手一颤,将一旁的红墨汁撞到了地上。 清脆的响声震醒了冲瞌睡的小鬼,小鬼下意识举起铁叉,张牙舞爪四处查看,旁边站的笔直的小鬼一巴掌甩在蒙圈小鬼的后脑上。 崔玉喉间吞咽,“这,这么说,您,您是天界神,神官?” 纪慕人的嘴角扬的更高,“崔大人,您在翻翻天界扶樱太子的记录。” 崔玉眼睛瞪得像牛一样,他双手颤抖将生死薄翻了又翻,终于翻到扶樱处,冒着汗扫出一排幽蓝色的字,看见末尾转世处又是一排红色乱字,且与纪慕人前世的乱码一模一样。 崔玉双腿一软,膝头一弯,扎扎实实跪在纪慕人面前。 “参,参,参见扶樱殿下!”崔玉额前的汗已经滑到了鼻梁骨上。 见崔判官跪下,跟在身后的两排小鬼也懵了,你推我攮地跟着跪了下来。 “崔大人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您跪我做什么!”纪慕人只是想让崔玉查扶月的前世,没想到自己的身份竟把他吓得全身发抖,汗流不止,不敢抬头,不知道的还以为站在崔玉面前的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崔玉没敢起来。 而殿中守卫的小鬼一看上面的都跪了,于是也都跟着纷纷下跪。 纪慕人一回头,见那位潘公子竟也跪下了,正在张望等待审判的队伍也一个接一个屈膝挪位,准备跪下。 “等等!!”纪慕人抬手道:“都起来,跪着干嘛!” 纪慕人有些慌了,他转身对崔判官道:“崔大人,您快叫他们起来!我又不是阎君,别跪我啊,快叫他们起来!” 崔玉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他颤颤巍巍起身,用怯懦的眸光看着纪慕人,道:“他,他们该跪,您,您之前说,要看扶月对吧?下官这就帮您看。” 崔玉翻到画师扶月一页,竟见其前世记录也是红色乱码,他一下子更慌了:“这,这这......” 纪慕人不用再看天界扶月的转世记录就已经知道了,画师扶月便是天君亲子。纪慕人一笑,道:“多谢崔大人了,不过我的身份,还请您为我保密,我只是帮阎君查案而已,不想引起什么风波。” 崔玉捣蒜似的点头,“您,您放心好了,不管谁问,我都不会说的。” 纪慕人点点头,转身要出判官殿,在路过那位潘公子时,对方抬头望着他,说了句:“公子的鞋脏了。” 纪慕人驻足,低头一看,瞧见靴边有泥,于是道:“无妨。” 抬步要走,那位潘公子却伸手给他擦了泥,纪慕人一惊,缩回脚,道:“这怎么好意思,潘公子——” “还请公子帮忙,将这纸条带给我家主子,白至雅白大人。” 纪慕人眸光一闪,低头见靴底有一张纸条,他微微向后移眸,见崔玉还在低头擦汗,他附身佯装擦拭靴面捡起纸条藏于袖中,又小声问道:“你认识我?” 潘公子道:“我不认识您,但我知道我会在这遇见您,我只是照吩咐做事。” 纪慕人又是一惊,道:“谁的吩咐?” 那潘公子道:“自然是国师的吩咐。” 第72章 “你是说国师?”纪慕人还想再问, 上头的崔玉已经念了潘臣的名字。 “拜托公子了。”潘公子说罢,朝前走去。 纪慕人没有多看,心中忐忑地出了判官殿。 他手里握着纸条, 一路走,心思枉死城与鬼城都这么大, 如何大海里捞白至雅呢? 既然别无他法,干脆交给老天,走到哪算哪,没准就这样让他撞见了呢? 走了许久, 耳边传来流水声,水花溅起发出灼烧的滋啦声,他扭头一看,左边正是奈河。 纪慕人怔在原地, 望着湍急的奈河,心中十分复杂, 不比之前懵懂闯入, 这次他很清楚,这条河,便是他的诞生之地。 纪慕人转身朝奈河边走去。 这一段河水虽然窄, 但落差很大, 水流湍急, 时不时还有黑红色的水花溅到岸边,纪慕人避开水沫,站在发黑的草地上,抻头想往奈河底看, 河水深不见底,河中央源源不断冒着邪气, 那难以形容的气味他再熟悉不过了。 这处人少,十分安静,不像是会遇见什么人的地方,他转身要走,却听见远处有人说话,抬头一看,瞧见远处河中央横着一座纯白色的桥,仔细看来,正是禾娘曾带自己来过的“白骨桥”。 那白骨桥上站着三人,应该说两人一妖...... 背对自己的那个长手长腿,半弯着腰,脖子很长,身形十分奇怪,看不出是个什么来,那妖正与迎面而来的两位男子搭话,那嗓门又亮又尖,想不听到都难。 “你们别不信,这地府里的美女成千上万,但姿色最好的还得是鬼城之主,鬼王暮啊!” 站在那妖面前的男子双手环抱在胸前,一直歪头看着桥下湍急的河水,不知有没有在听。 那妖说完,见没动静,刚想再重复一遍,就见那少年笑起来,道:“鬼王?听上去瘆得慌,我问的可不是这个’美人‘,我说的是年轻漂亮的......男子,就你们地府最漂亮的那个。” 那妖抬起手臂,抓了抓后脑勺,“漂亮的男人?看不出来小公子有这爱好啊,要说美男子,我倒是见过一位,就是那枉死城的城主司徒烟雨,那位可是狐族掌上宝,比女人还娇艳,走起路来小腰扭的叫一个媚,不知道是不是您喜欢的。” 纪慕人低头噗嗤一笑,心想那小狐狸虽然长得一副女相,全身一股香味,但性子却十分直爽,大大咧咧又叽叽喳喳,完全是个开朗心大的小少年。纪慕人感叹一番,又想起禾娘说过,她家就在白骨桥另一边,的确是许久没有见到禾娘了,不如趁此机会去看看。 一边走着,又听白骨桥上的少年道:“我找的不是骚狐狸,还有别人吗?” “嘶......”那妖仰首看了看天,道:“这地府怕是找不出比城主更美的男子了,不过传闻中倒是还有一位,但这位啊常人都没见过,不知传闻真假,而且他性子冷,脾气古怪,不好相与啊。” 那少年从河面收回视线,看向那妖,问道:“谁?” 那妖好像有些犹豫,迟迟不说名字,纪慕人刚上了桥,与几人擦身而过,就听那妖十分小声道:“这位的名字,不可以随便提,他就是这冥界之主,阎君大人啊。” 纪慕人步子顿了一下,又装作没事地朝前走,在与那少年擦身而过时,见到少年背后站着一个身着红衫,面带红纱的男子,他被那身红吸引了目光,不自觉抬头一看,正与那男子四目相对。 那男子比他高上一截,垂眸扫来的时候,有一股隐隐的淡漠,一对眉微微蹙着,总有种悲凉到让人心疼的错觉,但他却弯眼一笑,又让人十分温暖,纪慕人觉得这眼神熟悉,愣了一下,也还了一个笑。 “阎君?”前面那少年语气不屑,说话时还回头撇了一眼纪慕人,“我要找的也不是蠢笨的妖兽,我要找的是真正的美人。” 纪慕人忽然站定,心头一惊,不知这少年到底什么人,为何知道岁温是一只妖兽。 “呦,阎君哪能是妖啊,他可是与天君齐位的神官啊。”那妖说话的声音依然很小,小到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恰在这时,奈河不知怎地,忽然翻起猛浪,浪花拍打在白骨桥上,将白骨灼成黑色,河水好像发出了某种低鸣,那声音是千万亡魂的魅惑之音,常人不容易听见,纪慕人却听得清楚。 他盯着奈河看,见河面出现一张人脸,那人脸扭曲着不停变换,但每一张都张口说了话,纪慕人听不清他们在什么,他仔细辨着那些唇形,依稀解出几个字。 “回来,留下,杀......” 纪慕人看着看着转过身,手扶在桥栏上,身体逐渐向下倾,他不受控地翻身想要跳河,忽然手臂一痛,神志才清醒,他发现自己半个身子已经悬在河面上方,在坠一毫,溅起的河水都会碰到他脸上。 他倒吸一口凉气,发现怀里的东西正往下滑,赶紧一手捂住,回头一看,那少年紧紧抓住了他另一手的手腕,少年扬唇一笑,将他拉了上来。 第87章 纪慕人心有余悸,面上微红,他立马俯身谢过对方,那少年却抬手摸了摸下巴,道:“我要找的,就是这样的美人。” 纪慕人眉心一蹙,没想到是个不正经的人,他抬起头,重新打量少年。 见少年衣着板正,装束有点像武学世家,严肃清洁,但一手拿着折扇,另一手负在身后,面上有几分轻佻,整个人透露着“我是纨绔”的散漫,他忽然想到什么,猛地一喜,问道:“请问这位小公子,可是白至雅?” 那小公子秀眉一挑,道:“看来,您就是纪公子了?” 旁边那妖见没自己什么事,手里拿着白至雅给的银子,就往鬼城方向去了。 “当真是您,真叫我给遇到了!”纪慕人赶紧拿出那张纸条,递给白至雅,道:“这是一位姓潘的公子托我给您的。” 白至雅接过纸条,打开看了一眼,然后眼神微妙地看向纪慕人,纪慕人不知那纸条上写了什么,虽然好奇,却没打算问。 白至雅指尖一转,将纸条翻转过来给纪慕人看,纪慕人眼眸一扫,发现里面一个字也没有。 纪慕人还以为是那位潘公子递错了纸条,心想糟了,不知潘公子是不是已经入了地狱,现在要找人得到地狱去了。 “看来国师说的没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白至雅揉了纸条,扔进奈河,又对纪慕人道:“纪公子,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这番话完全在纪慕人意料之外。 这下他忽然明白了。 那国师安排人送了张空纸条,实际目的是让纪慕人来找白至雅,难道国师有什么话要对他说?既然如此,何不让活着的段揽月来说,偏要让几个死去的人来说。 纪慕人疑心难道这些话是不能在人间说的,怕给人间的谁听了去? 他点了头本想邀白至雅到临香台,白至雅却说已经在鬼城找了地方。纪慕人跟随而去,进了鬼城一家酒楼,这里人人妖妖,相处还算和谐,彼此见怪不怪。 白至雅说选好了地方,纪慕人本以为是找了个雅间,没想到这座位就在一楼最中间,旁边喝酒的闹事的,十分吵闹,但白至雅好像不在意,他入座后,就给纪慕人倒了一杯酒,递过来道:“别看这里吵,这里才不容易泄密,安静的地方全都隔墙有耳。” “白公子说的对,那我们便在这里说吧。”纪慕人想把酒推回去,换成茶水,但又怕拂了对方面子,于是接过酒盏,他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身侧的那位红衣公子。 那公子正襟危坐,始终垂眸望着桌面。 旁人来来去去都打量红衣公子,尽管在这五光十色的酒楼,他也一样如此显眼。 见纪慕人的目光时不时扫向红衣公子,白至雅便说:“我这朋友会作画,不如让他给纪公子画一幅?” 纪慕人刚想推辞说不必了,但他脑子忽然“嗡”地一声,想起崔判官说,扶月这一世是京城画师,他倏然转眸,看向这位红衣公子。 红衣公子微微移眸,也看了纪慕人一眼,随后又是温润一笑。 纪慕人心头猛跳,这才意识到,这个眼神与天君几乎一模一样。 “那就麻烦这位公子了。”纪慕人呆愣愣看着他。 红衣公子点了头,起身向酒楼要了纸笔,就在一旁画起来。 纪慕人心中激动,他从没见过扶月,只是在传闻中听说,他曾想过千百次若是扶月还活着,会是什么样子,如今只是看见那双眼睛,就生出亲近之感了。 但他总不能一直盯着人家画画,于是打岔问白至雅道:“白公子所说的国师,究竟是何方高人?” 白至雅就这么看着纪慕人,半响,他抬起酒杯,仰头一口喝干,道:“与其说是高人,不如说是恶人。” 这语气多少带点怨气。 纪慕人想到之前的猜测,白至雅和他的手下都是国师杀害的,如今看来,真相不仅仅是如此。 白至雅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只锦袋,递给了纪慕人,纪慕人以为里面装着什么是要给他的,打开一看却是空的。 “这是什么?”纪慕人又翻了一遍,依然找不出任何东西。 “我看纪公子身上东西挺多的,这个锦袋是我从国师那顺来的,装多少东西都没问题,就是万丈高空坠落,东西也不会损坏,我也用不着,便赠给纪公子吧。” 纪慕人这才反应过来,应该是自己坠桥时,怀里东西差点要掉出来,被白至雅看到了。 “我正好需要,多谢白公子了。”纪慕人将身上的东西全都翻找出来放在桌子上。 白至雅看他一件件拿出来,想到过纪慕人东西多,没想到有这么多,什么木牌,破树枝,几枚铜钱,揉的很皱的黄纸,一条红色锦带,一个绣工精致的小荷包,一块好像用了很久的女人帕子,一只看似普通的木杯,甚至还有一条被结界包裹的小蛇。 白至雅目瞪口呆,“纪公子身上是怎么塞下这些东西的?” 纪慕人尴尬一笑:“没办法,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需要这些。” 纪慕人把东西全都塞进锦袋,发现里面还很空,这东西果然神奇,他把锦袋紧紧系在腰间,十分满意地拍了拍锦袋。 白至雅看笑了。 “纪公子果真如国师所说,是个实在人。” 这句话不知是夸是损,纪慕人笑了笑,道:“这么说,国师认识我?不知这位国师究竟是谁?” 白至雅也到直接,开口就道:“国师真名叫做莫捻,纪公子应该认得。” 纪慕人大惊,疑惑道:“莫捻??莫捻不是刚被带回天界吗??怎么会是他??” 白至雅摇摇头,道:“纪公子所说的我不清楚,不过国师有话让我带给纪公子。” “什么话?” 身旁嘈杂声越来越大,但他依然能清楚听到对坐白至雅的声音:“国师说,雨神要谋反,他想杀害天君,将您推上天君之位,然后再利用您除掉阎君,从而控制您掌三界之权,您就是他的牺牲品。” 第73章 纪慕人听着这话本来觉得有些问题, 因为知道那国师本就是妖,自然不会说什么好话,只是纪慕人又不得不信一半, 因为雨神的确曾对自己有灌溉之恩,也仅仅是灌溉之恩, 他想要通过纪慕人实现掌三界之权,也在情理之中。 纪慕人见白至雅一直望着自己的酒杯,他勉强端起来抿了一口,“国师为何告诉我这些?我又如何相信这是真的?” 白至雅道:“信不信自然是由纪公子判断, 我只是带话的。” 纪慕人放下杯子,笑道:“多谢白公子带话,不过我有许多事想不通,能否问问白公子?” “纪公子请问。”白至雅说话的时候, 看了一眼一旁作画的红衣公子。 “白公子应当认识白湖将军吧?” 白至雅面上闪过一丝惊异,好像脸都更白了似的, 那种不自觉的紧张是本能的, 但很快他就笑起来,道:“正是兄长,想必纪公子在人间与兄长见过了, 兄长实在是个无趣之人, 怎会被纪公子注意到呢?” “白将军染上了瘟疫。”纪慕人仔细望着白至雅的眼睛。 “什么?”白至雅倾身朝前, 双眉紧皱,“兄长目前情况可还好?” “情况不是太好。”纪慕人说着叹息道:“就是不知这瘟疫是否可治,若是——” 白至雅紧张到语气激动,“国师有药可治!” 纪慕人抬眸, 嘴角一挑,就这么盯着白至雅。 白至雅知道自己中了纪慕人的圈套, 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掩饰地笑了一下,“国师是个厉害人,什么病他都能治。” 纪慕人摇了摇头,道:“刚才几句话,白公子破绽百出,这便是我想问的第二个问题。” 白至雅又倒了一杯酒,自顾自喝了两口。 纪慕人道:“国师背后之人是谁?他为何有这能力?” 白至雅抬眼,又低头看着杯子,他吞了辛辣的酒,道:“这些事,国师怎么会让我知道呢。” “那白公子您是为何而死的?” 这是纪慕人推测不出来的问题。 “不过是生了场大病,死都死了,纪公子问这个有何意义。”白至雅低头看着红衣公子作画的手。 纪慕人叹了口气,佯装可惜,道:“国师是个厉害人,什么病他都能治。” 白至雅低着头,舌尖轻抵牙齿,他抬眸望着红衣公子的双眼,那红衣公子也抬眸望向他,只是一瞬,红衣公子便低头继续作画。 “我说。”白至雅道:“是国师杀了我,特意让我来地府带话给纪公子,话我已经带到了。” “这话为何一定要从地府带?” “因为人间有雨神的耳目。” 纪慕人顿了顿,道:“国师怎知地府就没有雨神的人?” “那我就不知道啦。”白至雅忽然笑起来,像是不想在谈论这些,他刻意想要说些别的,神情十分不自然。 第88章 “如果我猜的没错,国师本来想杀的不是白公子,而是别人,只不过白公子代替别人而死,甚至不惜牺牲了几百名手下。” 身旁红衣公子画笔滑了一下,纪慕人扫了一眼,又重新看向白至雅。 白至雅一掌拍在桌上,面上带着怒气,道:“纪慕人,你适可而止,我的事你有什么权利打听,还有,回到人间,你离我兄长远些。” 既然白至雅怒了,说明点到了他的痛处,他又如此维护自己的兄长,说明...... “你是代白将军而死的。”纪慕人道。 白至雅忽然咬牙切齿,站起身一把揪住对坐纪慕人的衣领,“你这是逼我出手,正好,我就在这了结了你,省去之后不必要的麻烦!” 纪慕人也不甘示弱,他紧紧捏着白至雅的手腕,拇指摁在其穴位处,道:“你知道这场瘟疫害死了多少无辜的人吗!国师本就是妖,瘟疫是他散播的吧?你这般护着你哥哥,不肯说明真相,那旁人呢?旁人就没有亲人吗?就该白白死去吗?” 纪慕人胸口猛烈起伏,想起阴阳岳的血流成河,想起母亲交给自己的帕子,想起帕子上绣着自己的名字,他嘴唇颤抖,甩开了白至雅的手。 纪慕人慢慢恢复平静,道:“我问白公子这些,只是想知道如何才能救人,白公子若是为了维护兄长而有所隐瞒,那我只好去人间从白将军身上查起。” “这件事与我兄长无关。”白至雅道,“国师背后的确有人,他要掌控皇上,掌控太子,皇上欲囚禁国师的人,触怒了国师,国师便要杀我兄长作为惩罚,可我兄长领兵千万,是国之脊梁,他若是出事,苗疆余孽就会联合其他部族发起进攻,到时候战争一起,必然也是生灵涂炭。” 白至雅此时显得异常安静。 他抬起头,不服气地看着纪慕人,道:“你想拯救苍生,我兄长何尝不想?若你真有那个能力,又怎会眼睁睁看着瘟疫蔓延,看着这么多人死去而束手无策,只能来地府找我。” 纪慕人说不出话来。 白至雅嘲讽似的一笑:“无论如何都要死人,不过是死一城还是死一国的区别。我已经用我和我手下的命,换得整个国家的安宁了,可是大名鼎鼎的扶樱殿下,您做了什么?” 纪慕人喉间酸痛,手指紧紧抓着桌子边沿。 “您有本事,就去京城亲手杀了国师啊。”白至雅说罢,望向红衣公子,问道:“画完了吗?” 红衣公子刚好罢了笔,点点头。他将画纸交给纪慕人,起身与白至雅一同朝酒楼外走。 “纪公子,还请别将我的死告诉兄长,多谢了。” 那红衣公子跟随出去时,也没再看纪慕人一眼。 纪慕人低头看手中的画,他瞪大眼,发现画中之人身披白甲,头戴樱冠,手持长剑,站在一颗神树之下,那正是百年前的扶樱。 纪慕人立马追出去,他远远便看到了那醒目的红色,他避开人流,追了上去。 追到人身后,气喘吁吁道:“等等!!” 白至雅和红衣公子驻足,白至雅回身,道:“纪公子还有何事?” 纪慕人只盯着红衣公子的背影,问道:“能否请教这位公子姓名?” 白至雅看向红衣公子,那红衣公子缓缓转过身,先是对纪慕人俯身作礼,然后道:“扶月。” 纪慕人喉间吞咽,心狂跳不止,他吞吞吐吐道:“可,可是天界的那位扶月?” 扶月摇摇头,道:“我只是一介凡人,是一个普通的画师。” 纪慕人举起手中的画,问道:“扶月公子怎会画出这个,你见过画中之人吗??” 扶月没有看画,他看着纪慕人回答道:“没见过,随便画的。” “你骗人。”纪慕人情绪激动起来,“你是扶月殿下对吗?你才是天君的儿子对吗??” 身旁人声嘈杂,酒气冲天的精怪提着酒壶撞了纪慕人一下,纪慕人没站稳,往旁边跌撞了几步,那酒鬼却脾气上来,指着纪慕人大骂,见纪慕人无视,一怒之下将手中的酒壶砸了过来。 纪慕人可以躲,但他没有躲。 他就望着扶月,扶月也这么看着他。 半响,也没听见酒壶砸过来的声音。 那酒鬼惊讶地望向扶月,见扶月抬起一只手,手指一勾,悬空的酒壶倏然落地,白瓷粉碎,酒水溅到纪慕人衣摆上。 扶月在纪慕人的注视下,垂下了手。 “扶月殿下。”纪慕人忽然跪下,低着头道:“慕人参见扶月殿下。” “慕人,对,对不起您......”纪慕人唇间溢出颤抖的声音。 他不知道他为何要跪下,他就是充满愧疚,就好像他夺走了扶月的身份,夺走了扶月的名字,夺走了天君的宠爱,夺走了本该属于扶月的光环,百年间众生对扶樱的瞻仰,参拜,好像本该是扶月的,他夺走了那个“天界太子”的称号。 他甚至想到,岁温幼年曾叫他“太子哥哥”,后来长大了,叫他“殿下”,可这些都不是他,他身上根本没有那层光鲜亮丽的外壳,他只是......只是奈河里一团肮脏的血,是带着怨念和哀嚎的腥臭,是见不了光,抬不起头的“最低等”。 他就该一直待在地狱。 他将头埋的那样低,不敢再抬眼看旁人,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骗子。 白至雅见纪慕人一直跪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一红,转过身抬头望天。 纪慕人憋着眼泪,希望扶月能打他,骂他,让他将太子之位还回来,他静静地等待着,却等来了一只还算温暖的手,那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道:“让你一人撑起守护整个三界的重任,是我的不是。” 纪慕人瞪大双眼,眸中的泪水一颗一颗砸在地上,泪珠包裹着微淼的尘埃,逐渐连成片。 “我不是扶月殿下。”扶月的声音有些生硬,好像说话的时候不带任何感情,可他摸着纪慕人的手,却是暖的,“而你,是真正的扶樱殿下,用生命在拯救苍生的一直都是你,众生敬仰的是慕人,不是天界太子。” 纪慕人忽然哭出了声音,他双手捏成拳,埋头在扶月身前哭泣,扶月伸手挡开周围人不安分的脚,没让任何人踩到纪慕人的衣摆。 “慕人这样子会舒服吗?”扶月道:“我的手可是已经酸了。” 纪慕人一愣,抬起头,见扶月护着自己,他立马站起来,慌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扶月殿下,您快起来!!” 他带着满脸的泪痕,慌慌张张擦着手上的灰尘,想要用干净的手去扶扶月。 扶月站起身,本想用拇指拭去纪慕人眼角的泪,但他收回了手,道:“二叔的性子我了解,他一向亲和,不争不抢,始终安于本分。” 纪慕人抬头,望着扶月那双与天君如出一辙的眼睛。 “但是......”扶月话音一转,道:“自从有了你,一切就不一样了,他不仅仅是天界雨神,还是一名父亲,他有了软肋,就有了欲望。” 纪慕人愣了一下,他脑子转的很快,明白扶月的意思。 他抓住关键,忽然问扶月道:“扶月殿下在我诞生之前就已经......殿下怎会知道这些,又怎会见过那画中的我?” 扶月盯着纪慕人,想了想,好像下定决心想说什么,却听身后白至雅道:“扶月,该走了。” 第74章 “阎君, 对你还好吗?”扶月忽然问道。 纪慕人抬头,不知扶月为何忽然问到岁温。 他想到世人对阎君的误解,总说阎王爷孤冷无情, 他怕扶月对岁温印象不好,于是笑起来道:“阎君待所有人都很好, 与大家相处都很融洽。”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纪慕人好像隐隐瞧见扶月面纱下的嘴角向上扬了一下。 “慕人,后会有期。”扶月说罢,转身跟着白至雅走了。 纪慕人本以为扶月的“后会有期”是轮回中再见的意思, 但当他回到临香台的时候,司徒烟雨忽然抓着他道:“殿下,小玉玉那里又出事了!” “怎么了?”纪慕人喝了口水问。 “生死薄啊,生死薄上死了的许多人忽然活了!”司徒烟雨看热闹不嫌事大, 面上还带着笑。 纪慕人放下杯子,想了想问:“是因为送行者放行的原因吗?” 司徒烟雨摆摆手, 道:“哪是啊, 送行者审判之后生死薄才会有所记录,再说了,殿下你是知道送行者审判规定的, 若非对国之社稷有功, 或是舍己救下一百人以上, 都不能得到放行特权。” 纪慕人眨眨眼,就这么看着司徒烟雨,想起自己在人间做任务时,将所有人都放行了。 “送行者不是根据自己的判断审判的吗, 怎么还有规定,是谁规定的?” 这话问的司徒烟雨懵了一下, “是啊,这是谁规定的,难道是天君?哎呀,反正自古就有这个规定。” “那若是违反了这个规定,会怎样?” 第89章 “殿下这么问......莫不是您都把人放行了吧??” 纪慕人点了点头,又道:“若对方是一个大恶人,我定会毫不留情审判,可对一个普通人,我实在不忍心至他于死地。” 司徒烟雨知道他家殿下的脾性,这种事对于一心拯救天下苍生的扶樱来说,的确难为人了。 “殿下别担心,您可是天界太子,日后这些规定都是您说的算,你想放谁就放谁,不必管那些条条框框的,不过话说回来......”司徒烟雨看向纪慕人,奇怪问道:“送行者都是被选出来的,您怎么会成了送行者的?” 听见司徒烟雨说“天界太子”四字,纪慕人心又“咯噔”一下,忽然很堵,他神色淡淡,道:“我无意中拿到一块木令,在那之后,就需要做这些任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拿到木令的人,都需要做任务...... “不可能的,只有选拔出来的人,才能做送行者任务,或许是因为殿下是太子吧,您太强了,没准那木令之前的主人实在太弱,它以有这样的主人而羞愧,就毫不犹豫选择了您,谁不想跟着您啊。” 纪慕人觉得荒唐,笑了一下,他又突然想起扶月的身影,不知为何,扶月抚着自己后脑时,那股温暖让他难以忘怀,想着想着,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问司徒烟雨道:“人死了以后,会有温度吗?” 司徒烟雨趴在桌上,百无聊赖,他玩着桌布,道:“人死了怎么会有温度呢,当然没有。” 纪慕人忽然起身,恍然大悟道:“对啊,有温度证明人还活着!!所以殿下和我说了’后会有期‘,我怎么没想到呢!!” “殿下?哪个殿下?不就只有您一位殿下吗......”司徒烟雨困意来袭,闭着眼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听见纪慕人问了他一句:“岁温呢?” 他迷迷糊糊好像回答道:“回人间了。” 萧岁温接到木令任务时,寻着指引居然来到了纪府门前。 他左右移动身子,发现那红线指的都是纪府那道朱门内。 萧岁温想越墙而入,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抬手敲了门。 来开门的是纪楚衣。 “哎!!神官哥哥你怎么来了!”纪楚衣伸头往萧岁温身后看,在找他二哥。 萧岁温见那红线不是指到纪楚衣身上的,那指引还在纪府更里面,他问纪楚衣道:“你二哥不是让你待在他屋里,你为何出来?” 纪楚衣见萧岁温是独自来的,没有他二哥护着,对眼前这位多少还是有些怕的,他怯怯地低下头,眼神里有小心翼翼的闪躲,萧岁温垂眸时,瞧见他双眉微微蹙起,他小声道:“因为......纪府死了好多人,没人来开门了。” 纪楚衣其实和纪慕人长得一点也不像,可是这微蹙眉宇的神态,却很相似。或许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 他想起扶樱就是如此,好像随时都笑容满面,但一背过身,愁容就上来了。 萧岁温站在门口,身影像一道黑幕,将纪楚衣整个罩住,他没想到纪楚衣这么瘦,像他家哥哥一样瘦,可是初见扶樱时不是这样的。 初见那日,扶樱救了他,他觉得蹲在身后保护他的扶樱如此高大,温暖,像从天而降的神。 那时候他觉得世上有了可以保护他的人。 “以后听你二哥的话,叫你待着就别出来,要是敲门的是一只吃人的妖,你二哥此刻连你尸骨都找不到——” 萧岁温话没说完就停住了,“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纪楚衣瞪着双眼,面色惊异,萧岁温还以为他听到被妖吃,知道怕了,但纪楚衣却大惊道:“神官哥哥,你今天怎么说这么多话?是我二哥怎么了吗?他出事了?难道你是来帮他安顿家人的???” 萧岁温愣了一下,随即不怎么想在这废话了,快点做完任务回去见他家哥哥要紧。 萧岁温摇摇头,从纪楚衣身旁走过,朝着红线指引的地方去,纪楚衣叽叽喳喳跟在他身后,一直问他二哥怎么了。 萧岁温听得烦,伸手就想给个结界隔开嘈杂,但一抬头时,发现自己跟着红线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正是纪老夫人的院子。 纪老夫人恰巧抱着一只野猫走出屋子,那只猫乖巧,老夫人将猫放在地上,抚了抚,道:“我想收留你,可是你总想着外面的世界,比起我这个老太婆你更喜欢和你的朋友们待在一起吧?那就去找他们吧。” 纪老夫人说完,看着猫舔了舔爪子,好像对她笑了一下似的,“喵”了一声,随即转身跳上了墙院。 老夫人浊目泛红,感叹道:“你真像那个孩子,老人家是留不住年轻人的,那就去吧,去管那更大的天地吧。” 萧岁温望着手中木令的红线,直直对准了老夫人,他放下手,朝前走去。 纪楚衣以为萧岁温要和祖母说二哥的什么事,于是在后面安静地跟着。 过了许久,纪府的门又被敲响了,这次没人来开门。 纪慕人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伸手要推门,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 “呦,纪二公子,正好在这遇见您!” 纪慕人转过身,见是珠宝铺子的伙计,那伙计手里捧着个木匣子,像献宝贝似的小跑而来。 “这是前些日子您让做的玉饰,已经做好了。”伙计走到纪慕人身前,递上木匣子。 “多谢。”纪慕人接过木匣子,打开一看是一块玉佩。 他拿出玉佩看了看,“掌柜手艺果然好,竟做的这样精致!” “二公子您喜欢就好!” “喜欢。”纪慕人其实以为掌柜会将玉做成颈部挂饰,这样他还能把那几个字藏在衣服里,他翻过玉佩就见背后明晃晃四个字“吾妻慕人”,他嘴角抽了抽,这怎么好意思天天配在腰间呢。 他把玉佩放进了锦袋里,顺便看了一眼那只小蛇,见其正在酣睡,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便转身推开了纪府大门。 纪府异于往常,十分冷清,不止纪府,整个阴阳岳都很冷清。 他朝自己的屋子走,一路都在想该怎么和楚衣说母亲的事,好不容易走到门前,又徘徊不敢进去,就在门口走来走去。 “二哥,你回来了!!” 纪慕人一惊,回头一看,纪楚衣正从院子里跑来。 “你怎么跑出来了?我不是设了结界吗??” “啊?结界?”纪楚衣不知道二哥在说什么,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二哥,城中好像来了别的神官,与你在一起的那个神官哥哥已经过去了,你也要去吗?” “与我在一起的神官哥哥?你是说岁温吗?”纪慕人没在乎天界派来了谁,问道:“岁温来这里做什么?” 纪楚衣摇摇头,道:“那哥哥拿着一块木牌子就去了祖母屋中,祖母没让我进去,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屋中说了什么。” “你是说木令??岁温是来......”纪慕人觉得大事不妙,萧岁温是来送行的。 他本来抱着一丝希望,认为祖母应该还活着,可是又一想,萧岁温是阎君,他连自己的祖母都送走了,怎么会感情用事放走别人...... 纪慕人一个劲儿往祖母院中跑,他原以为自己可以承受,可他着跑着眼泪就流出来了,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两旁的树似乎都不真切了。 他下意识抬手擦了擦眼泪,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很奇怪。 在他还是扶樱时,几百年都不增掉过一滴眼泪。就算转世为人,小时候好像也不大会哭,连摔跤摔的流血,也不会哭。 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纪慕人跑进祖母院时,发现祖母的院子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没有忙进忙出的婢女,没有修剪枝叶的师傅,也没有咯咯叫的鸡。 面前祖母的屋子开着门,里面漆黑一片,好像时不时还有阴风穿入,就在他要夸门而入时,听见院子一角传来一声猫叫,紧接着,祖母温柔又宠溺道:“你怎么又回来了,舍不得我这个老人家吗?” 纪慕人扶着门框,倏然扭头,见祖母蹲在一棵树边,手里拿着什么在喂一只小猫。 祖母抚着小猫的头,道:“没关系,想回来的时候便回来,只要老太婆我还在,什么时候想回来都可以,朋友们欺负你了或是累了受伤了,就回来吧,老太婆我会护着你的。” 纪慕人本想跑过去的,可是他不敢往前走,他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他怕他一出现,祖母的话就好像应在他身上了,他怕在祖母面前哭。 纪慕人就这样靠着门框渐渐滑坐在地上。 可他又是真的很开心。 祖母还活着。 岁温放了祖母。 纪慕人屈起腿,将头埋在双臂间,纪楚衣跟过时,看见二哥肩膀耸动,他静静地坐在二哥身边,他没有拍他二哥的背。 只是望着祖母的背影说了句:“其实我在门口偷听到了,神官哥哥说,这辈子他就只做这么一次,除了二哥,他不会再放行任何人。” 第90章 第75章 段揽月包下的那家客栈里, 此时正有几位器宇不凡,全身散发灵气的神官围坐着。 段揽月当然不知道这几人是神官,但萧岁温知道。 “几位是天君派下来的, 要解瘟疫要救人都与我无关。”萧岁温站在桌前,俯瞰几人, “但我来人间是查枉死城的案子,这案子和这场瘟疫背后的阴谋脱不了干系,恐怕各位还得配合我。” 正对着萧岁温的是一位胡须花白的老神官,老神官眉眼板正严肃, 他没正眼瞧萧岁温,“阎君查案,我们自当配合,只是瘟疫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搞清楚的东西, 这病又容易蔓延,搞不好, 我们都得遭殃, 恐怕没办法将阎君的需求放在第一位了。” 萧岁温眸子淡淡扫在老神官身上,他说话直接又锋利,即使对老前辈也毫不留情:“您是说, 您要是查个一年半载, 我也得等个一年半载?” “天君派了群废物来?” 老神官神色没什么变化, 倒是旁边几个年轻的登时横眉冷目,但碍于萧岁温位尊,不敢多说什么,只得握拳垂目。 “一年半载倒不至于。”那老神官起身, 望着一地死尸,道:“但三日五日是少不了的, 阎君若是有别的事,只管去做就是了,等查出了什么,我在命人去通报阎君。” 闻言,其他几位神官也起身跟去,只留下一位看着悠闲自在的,还在喝茶。 萧岁温没理他,转头就走,那人忽然道:“阎君留步。” 萧岁温回头道:“何事?” 那神官穿着件金黄棉袄,看上去像一个金元宝,他双手拢在袖子里,扭头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来,他咧嘴一笑,道:“我此番下来,倒不是为了疫病的事。” 萧岁温其实知道,但他装作不知道:“哦?那律神来此,所为何事?” 律神站起身,吸了吸鼻子,道:“阎君触犯了天律,这罚还是得受的。” 萧岁温顿了顿,明知故问:“我触了哪条天律?” 即使面对萧岁温这幅冷厉又趾高气昂的模样,律神也没有半分怯,“或许是您忘了,下官稍作提醒,您是不是擅作主张,放冥界使者来人间勾魂了?不过您是为阴阳岳百姓着想,勾的是妖魂,这罚给您减一半。” 萧岁温没做过什么触犯天律的事,他也很少到天界,这每一件具体怎么罚,他不清楚,但来者不畏,“当如何罚?” 律神拿出一道黄色天令,递给萧岁温,道:“里面文字我就不念了,您自己看看就好。” 萧岁温展开天令,一眼看完了两行言简意赅的字,他捏碎天令,道:“两道雷击?是不是太轻了?” 律神听了这话,倒不惊讶,他知道阎君狂妄向来如此,律神笑嘻嘻道:“还是阎君年轻,身强力壮,随便换个人上去都得躺半年,那阎君您看您何时随我上天界?” “现在不是时候,先记着吧,枉死城之事紧急,我得先办了此案。” 律神附身道:“您说了算,那我就先给您记在册上了。” 萧岁温点了点头,律神一溜烟就跑了,毕竟这到处是瘟疫的鬼地方谁也不愿意多待,只是律神走时,回眸瞧了二楼一眼,露出十分不屑的表情。 二楼站着的正是段揽月,他为了白湖忙出忙进,没有人手就亲自端水伺候,终于把人从鬼门关救回来了,自己却病倒了,他累的靠在门前,斜眼看了一楼,不知道围着的一群是谁,但见白胡须老者手拿草药,想必是哪里来的道士。 这会儿又正与律神对上眼,律神的轻蔑他瞧着眼里,那种感觉十分奇怪,却又有点莫名的似曾相识。 但太子这一生,可没几个人敢用这样的眼神明目张胆的瞧他。 是谁呢...... 萧岁温没瞧见这两个人的微妙,他冷着脸转身要走,一转身,就与匆忙跑进来的人撞在一起。 他皱眉要让,却忽然又双手接住了那人,萧岁温一惊,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纪慕人跑的急,气喘吁吁,道:“楚衣告诉我你在这,我就来这找你了。” 纪楚衣跟在纪慕人身后,喘得说不出话,“二,二哥,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萧岁温拍着纪慕人的背,道:“哥哥慢慢来,为何要跑呢,有什么急事用木令告诉我就好了。” 纪慕人看着萧岁温,摇头道:“我怕你走了,又错过了。” 萧岁温的确正准备去地府,他道:“下次怕错过,哥哥就用木令告诉我,我——” “我想你了,想见到你。”纪慕人抢话道。 萧岁温愣在原地,呆呆地望着纪慕人,耳根子渐起红来,他望着纪慕人含情脉脉的眼,情不自禁道了句:“我也一直都在想哥哥。” 纪慕人也愣了一下,随即,他踮起脚,扑进萧岁温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萧岁温恍恍惚惚闭起眼,他贴近纪慕人,感受着纪慕人的温度,还有那淡淡的樱树味儿,这香味几百年也不曾变过。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空中的余香,他把纪慕人抱的那样紧,紧的纪慕人咳了两声,但纪慕人什么也没说。 纪慕人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 纪楚衣见状,没有背过身或者移开眼,反而抿嘴笑起来。 “咳咳。”萧岁温身后传来一声苍老的咳嗽,纪慕人循声而望,看见一屋子神官正面对着他,看天看地看手看脚。 “诸位都在这啊。”纪慕人从萧岁温肩头露出个脑袋,没有要松开萧岁温的意思。 萧岁温睁开眼,皱起眉,恨不得立马唤小鬼来勾了身后几人的魂。 他听纪慕人要与几人说话,只好慢慢松开了手。 “传闻竟是真的,殿下您还活着。”老神官原本严肃的面孔忽然多了一份暖,“既然您还在,如何不回天界见天君呢?” “很多事耽误了,没能及时回去,之后便会回天界向天君请罪。”纪慕人着急问老神官,“请问沼玉爷爷,您有把握治好这场瘟疫吗?” 他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整个天界,也只有扶樱会这么叫他。人上了年纪心就会软,纵使扶樱袒护当时的妖兽萧岁温,犯下过错,沼玉也不忍心看他受罚,更不能遭受失去扶樱的痛。 扶樱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所以他帮了雨神一把,留住扶樱残魂。 “没有把握。”沼玉想都不想就摇头,“殿下,这瘟疫本就是无药可医的,你问问阎君,生死薄上得了瘟疫的哪个不是死路一条,天君派我下来,其实就是查根源,最好能避免更多伤亡,但已经染病的,除非法术延命,否则很难活。” 纪慕人脸色一白,慌了起来:“可是阴阳岳几乎人人都染病了,那些妖物来的凶猛,见人就咬,百姓哪能躲得过啊,您是他们的药神,您得想想办法救他们啊!” 纪慕人在神官中四处一扫,又问道:“卿掖呢??他怎么没来,他一定有办法的!” “殿下,卿掖也只是药神的徒弟,您怎能断言他就一定有办法。”站了半天的福神终于忍不住了,“我们几个到这个危险的地方看一眼,已经仁至义尽了,这疫病本就是自人间爆发的,说到底根源还是凡人,他们定是不爱干净或者乱杀了什么生灵来吃,才染上这种要命的怪病,说到底,就是自食恶果,当然得他们自己承担。” “是啊,您看看天君在神殿商议此事时,有几位神官是愿意来的。”站在尾端离尸体很远的喜神一脸愁容,道:“大家避之不及啊,我等每日公务繁忙,谁有闲工夫在这呆着,也只有药神他老人家心怀怜悯,愿意前来。殿下,您也别一心袒护凡人了,您可是尊贵的天界太子啊,您待在这不晦气吗?我看像是什么人间啊,冥界啊,您都少待吧,指不定什么时候又沾了邪气要了您的命。” 喜神说罢,还看了一眼萧岁温,萧岁温握拳向前迈了一步。 纪慕人眼疾手快,往前迈了两步,挡在萧岁温身前,道:“喜神这话不对,身为神官本就该以解救天下苍生为己任,人间有难,神官定当全力相助,就像岁温贵为阎君,掌管冥界,要渡三界亡灵,还要管六道轮回,冥界有多少大大小小的城,其中又会发生多少动乱,都要他一一平息,那十殿阎王殿还都要他操心,谁有他忙啊?可他却亲自前往人间,只身犯险查案,护着人间百姓,要是天界神官还都做缩头乌龟躲在被窝里,那岂不是要三界大乱?”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连萧岁温自己都有点哑口无言,更别说那几个小神官了。 “不过,我有一事不明,解救这场瘟疫需要的是懂这些的人,天君为何派喜神,福神,禄神,河神,食神,船神几位前来?”纪慕人一个个把名号顺着念了一遍,多少有点指名道姓骂没用东西的意思。 “那不是因为没人肯来吗!”河神脾气不大好地吼了一句。 “那几位打算做些什么呢?”纪慕人问。 第91章 几个神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了。 纪慕人笑了一下,道:“几位若是什么都不做,杵在这也挺碍事的。” 几个神官脸绿了,身为神官,从未被人说过“碍事”,但说这话的偏偏是太子殿下,就算他早该死了,但谁知道天君会不会因爱子心切原谅他了呢。 “瞧您这话说的,我们碍事,您不也做不了什么吗。” 言下之意,说他纪慕人同样碍事。 “他已经做了太多了。” 门外忽然传来纪老夫人的声音,纪慕人倏地转身,十分意外地跑出去搀扶住纪老夫人:“祖母!” 纪老夫人怀里抱着小猫,进门时,小猫跳了下去,拉长身子在柱子上磨爪子。 纪老夫人抬头看向萧岁温,眸中慈爱,萧岁温低下头,向后退了几步,让出路来。 纪老夫人在纪慕人的搀扶下坐了下来,纪楚衣跟着后面,站在了纪慕人身侧。 老夫人抬头一一扫过几位年轻神官,道:“几位说的话,我在门口都听见了。” 几位神官根本没把一个凡人看在眼里,但见纪慕人恭恭敬敬站在旁边,都以为这位老夫人是哪位有身份的天官,也不敢多言,就这么一排地站在旁边。 “诸位都是天界神官,大家各司其职并无差别,但究竟谁做得多,谁做的少,各自心里都明白。” 老夫人说到这句时,几个神官都低下了头,他们在天界其实并不忙,闲看云霞晚听曲,过的自在,这种自在的生活过久了,来一趟人间就变成个累活。 但想想扶樱几百年间不停往返天界与人间,救苦救难,一方面要斩妖除魔,一方面亲力亲为甚至跳河救人,他们看在眼里,也感叹太子神威,说一不二,拯救苍生他是做在了实处。 “您说的我们明白,殿下的确劳苦功高。”福神望着纪老夫人,实在看不出她是哪位神官,“可是我们怎么和殿下比呢?他有解救苍生的能力,我们没有啊,能者多劳,我看既然此处有殿下在,也就不需要我们,不如我们打道回府,也省的碍殿下的事。” 萧岁温听着这话,眼睛里能生出刀来,只要福神再说几句,他就会出手。 纪老夫人忽然笑了几声。 几位神官不解其意,纷纷抬头。 “看来所谓神官,不过是些贪生怕死,爱慕虚荣之辈。”老夫人挥挥手道:“连隔壁的哑巴王阿弟都不如,那王阿弟还知道帮官兵挨家挨户抬尸体,遇到哭泣的人,还拼命扮丑逗笑别人,既然诸位怕染病,那就赶紧走赶紧走吧,这里有我老太婆一人就够了。” 纪慕人先是愣了一下,不知道祖母要做什么,但见祖母拿出不少银针,又想起祖母院中常年堆放着药材,知道祖母可能懂一些医术,于是他忙抬手道:“走不得,既然是天君派来的,那就得做事,不然几位回天界了如何交代?难道说是因为自己无用,被赶回去了不成?诸位不要脸,天君也不要了?” 几人一听,脸登时红了一片。 “不如几位就留下来当个帮手,我在上去借太子的一些人手,总不能只仗着两位老人家在这忙活吧?” “笑话,当帮手?”河神一听,立马炸了,“我堂堂河——” 话没说完,一个馒头飞来,直接塞进河神嘴里。 河神目瞪口呆望着萧岁温,萧岁温忍了好久,此刻丝毫不留情面,他又抽出筷筒里的筷子,道:“谁还话多?” 几人都知道,阎君不比天君,做事无理,天不怕地不怕,没人敢惹,于是立马低头不再说话。 纪慕人回首冲萧岁温一笑,点头道谢,萧岁温扔了筷子,道:“哥哥还要做什么便去做。” 纪慕人道:“我上去找太子借点帮手,岁温在下面等我。” 萧岁温点了点头。 纪慕人上了楼,直直朝段揽月走去,闷声看了半天戏的段揽月呆呆对纪慕人俯身道:“扶樱殿下。” 段揽月面上疲累,没什么精神,甚至有些恍惚。 纪慕人没看他,直接推门进去,道:“过来。” 纪慕人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 段揽月怔了怔,赶紧转身进去,刚跨进门,那门就“砰”一声关了,纪慕人一把掐住段揽月的脖子,将人抵在门上,他双目带寒,恶狠狠道:“把我的铜钱还来。” 第76章 “什, 什么铜钱......”段揽月呼吸困难,面上涨的通红,“您, 您在说,什么......” 纪慕人五指猛地用力, 看段揽月快窒息了也没承认,他才松了手,转身在屋子里到处翻找。 “藏在哪了??” 除了几个关着的木箱,纪慕人把能一眼看到的地方都找了。 可哪里都没有, 他转身望着躺在床上的白湖,他知道白湖对段揽月来说很重要,如果用白湖的命作为要挟,说不定段揽月就会承认。 纪慕人回头看段揽月, 段揽月瘫坐在地上,面色土灰, 拼命喘气。纪慕人眼眸一扫, 见段揽月袖子上沾着污渍,扶着脖颈的手背上有一快小小的烫伤,额前还有淡淡的灰痕。 整个屋中有一股浓重的药味, 想必是段揽月亲自给白湖煎药, 弄成了这幅样子。 纪慕人手握拳, 良久又松开,他走向圆桌,面对段揽月坐了下来。 “你拿我的铜钱有什么目的,那只是一串普通的钱币而已。” 段揽月站起身缓了缓, 慢慢走到桌边,他扶着桌子, 道:“殿下,我真的没拿您的什么铜钱,我自己身上都不带银钱,我也不需要啊。” 尽管段揽月说的恳切,也有道理,但纪慕人还是觉得不太对,之前他还没有这么笃定,但在地府见了白至雅之后,他更加肯定段揽月来阴阳岳的目的就是他,而背后指使之人是国师,没道理只是来谈什么生意的。 佩戴了几百年的东西都没丢,偏偏段揽月来了,他的铜钱就丢了,哪有这么巧。 他们一定想从他身上拿到什么。 “以后别叫我殿下,您才是殿下。”纪慕人请段揽月坐下,又道:“阴阳岳疫病如此严重,殿下恐怕不适合继续呆在这里,如果您来的目的是谈纪府的生意,您现在也谈好了。” 段揽月实在是太累了,他半垂眸点了点头,“等白湖醒了,我们就回京。” “殿下回京之后,能否帮我一个忙。” 段揽月强撑着眼皮,道:“殿......纪公子但说无妨。” “我家长兄年少之时进京学武,后来一去不回,了无音讯,殿下可否帮我找一找长兄。” 这事段揽月倒是从没听说过,“纪公子长兄叫什么名字?” 纪慕人忽然愣了一下,就这么看着段揽月,段揽月不明白纪慕人的眼神,心想纪慕人难道连自己长兄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纪慕人当然记得。 只是当初长兄离开纪府的时候,纪慕人还很小,他只记得长兄是一个雨夜离开的,大晚上乌漆嘛黑,纪慕人被雷声惊醒,睁眼时看见屋外人影,起身开门,看见地上有一只苹果,他捡起苹果见上面画着一张笑脸。 他立马追了出去,追到长兄身后大喊了一声:“哥哥!你要去哪?” 长兄本想一口气跑出府的,但犹豫后还是笑着回头了,长兄告诉他,自己要去京城,还特地说了句:“出去之后,我不会再用现在的名字。” 长兄没有告诉他,要用什么名字,那时候他也不知道兄长那句话的言外之意,所以也没问。 他想在想想,忽然觉得长兄的脸变得很模糊,模糊到变成了一团黑影。 他的心思还在那颗苹果上,他又想起来,他用苹果哄萧岁温,萧岁温将苹果掰成两掰分了他一半,没想到百年前喜欢的东西,如今也依然喜欢。 “纪公子?”段揽月的声音将纪慕人的思绪拉了回来。 纪慕人抬眸,他喉间吞咽,掩饰着落寞,笑道:“长兄应该改了名字,不过他肩膀处有一道红色胎记,细细长长像一道伤口。” 段揽月听着,面露难色,“光凭一道胎记恐怕不好找,不过......作为天官的您找一个人应该比我更容易吧?” 段揽月说这话其实已经够客气了,作为太子的他,万星捧月着长大,从来只有他命令别人的份,哪有别人让他做什么的时候,就算眼前这位是“神”,那又如何? 段揽月随仰慕扶樱,但更多的是仰慕扶樱无人能敌的神力,还有一点,扶樱是天界太子,他是人间太子,他总觉得彼此身上有什么是相同的,或是他们背负了同样的期待,或是他们承受了一样的压力。 “再者,您不是已经有我的东宫令了吗?”段揽月的眼神疲惫又“坚硬”,他从小看人的眼神就没有松软过,这种属于“太子”的高傲是他刻在骨子里的。 一个眼神就是一道圣旨。 可纪慕人与他不一样。 段揽月习惯了号令,习惯了指挥。 第92章 扶樱却习惯了被号令,被指挥。 扶樱的一生都在天君的“命令”中度过。 纪慕人低下头,什么也没说,他做不来恶人,只要不是关于萧岁温的事,他都做不来恶人。 那便自己找吧。 他站起身,道:“阴阳岳瘟疫严重,不知道殿下这里还有没有人手,如果有多余的人,还请殿下帮忙,楼下缺人手。” 说罢,纪慕人迈腿离开,他在开门时,又说了一句:“那铜钱是我很重要的人赠我的护身之物,如果殿下在哪看到了,请还给我。” 门“吱”地一声打开了,又被轻轻关上。 段揽月坐在屋中,还在愣神,他刚才其实有点怕,怕纪慕人出手要了他的命。他也很意外,他发现纪慕人的强硬好像是刻意装出来的。 段揽月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吹了声口哨,屋顶脚步轻响,暗卫越窗而入。 “去召集一下还能动的人,下去帮忙。”段揽月说罢,挥手赶人。 暗卫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段揽月叫住了暗卫,“派人连夜赶回京城替我去找一个男子,这男子十多年前从阴阳岳去京城,肩膀有红色胎记,所有军营都要找,还有京城那几户武学世家,家中下人也仔细查看,务必在我回京之前找到。” 暗卫找人找习惯了,这点线索对他们来说已经很有用了,暗卫点点头,段揽月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将军府也潜入盘查,不要被发现了,另外......” 段揽月本来觉得没这个必要,但仔细一想,也不无可能,“还有国师那里也去找找。” 暗卫抬起头,看着段揽月。 “别怕,有什么事我担着。”段揽月知道暗卫哪里都敢去,就是不敢去国师那里。 暗卫这才点头,转身出去。 段揽月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从怀里拿出了纪慕人的那串铜钱,他将铜钱放在掌心里,趴在桌子上看了一会儿,“要还给他吗,可是国师交代要拿到他的贴身之物,有了这个,国师就能作法护佑天下百姓,孰轻孰重呢......” 他叹了口气,又把铜钱揣进怀里,想到白湖已经睡了好久了,想过去看看,结果站起身刚抬头,就见床上的白湖正望着自己。 段揽月一惊,忙跑过去,道:“白湖!你醒了?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出声呢,你感觉怎么样了?” 白湖有些虚弱,但面色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他进来的时候,我就醒了。” “你,你都听见了?” “我听见了。” 段揽月笑了一下,没提铜钱的事,道:“不过也没什么,他是神官,我该帮他找哥哥的。” 白湖看着段揽月,发现他憔悴了许多。 其实白湖迷迷糊糊能感觉到段揽月在照顾他,他想起身道谢,但他实在起不来,而且段揽月要面子,白湖想还是不要说破的好。 “殿下想什么时候回京?”白湖问。 “等你休养好了,我们就走。” 白湖道:“我现在便可下床,阴阳岳危险,白湖立马护送殿下回京。” 段揽月噗嗤笑了出来,“你可以下床?那你下一个给我看看。” 白湖一听,强撑着要站起身,结果根本没有力气,身体好像被谁重重地压住了。 “好了好了。”段揽月按住白湖,道:“你可是我最重要大将军,你得休息好,我还指望你替我上阵杀敌呢,这样吧,再过三日,咱们便慢慢启程。” 白湖不想成为累赘,但此番别无他法,他只得点头。 纪慕人出了屋子,一眼就对上了萧岁温紧紧注视的双眼。 一楼众人忙出忙进,萧岁温就靠着柱子上,一直盯着段揽月的房门。 纪慕人冲萧岁温一笑,小跑着下楼,萧岁温放下环抱的双手,快步过来。 “岁温。”纪慕人温柔叫道。 “哥哥再不下来,我就要上去了。”萧岁温道。 纪慕人扬起笑脸,道:“抱歉抱歉,与太子说了些别的,耽误了会儿,让你久等了。” “二哥,你是说太子殿下在楼上!?”纪楚衣从柱子后探出头跑了过来,“真的在楼上?你见到了太子,京城的那位太子?!” “我的确见到了太子,怎么了吗?” 纪楚衣满脸羡慕,拉着纪慕人的手,道:“太子长什么样!??他穿着什么衣服?身边有多少下人伺候着??天啊,那可是太子啊,二哥,你见到了太子,还单独和太子说了话,你刚才怎么不带着我上去!” 纪慕人头一歪,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楚衣你要见太子吗?你有什么事告诉我,我帮你解决就好了呀。” 纪楚衣频频摇头,“我能有什么事啊,只是这全天下有几个人能见到太子的,那可是天上真龙啊!传言都说,太子是全天下女子的梦中情郎,我还真想知道,那太子比起阴阳岳第一俊的二哥,谁更胜一筹!” “哪有什么可比性。”萧岁温笑了一下,转过身对纪楚衣说:“地上蚯蚓差不多,那人间太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二哥才是——” 萧岁温想了想,扭头看向匆忙赶来帮忙的暗卫,他摆了摆手,道:“这三界之中就没有可与你二哥相较之人。” 纪楚衣听了,别有心思地一笑,道:“是是是,我知道我二哥是神官,是武神,但那不一样,因为二哥是神官,我是凡人,好像我离二哥很遥远,远的有些不实,但太子殿下也是凡人,所以我很想看看他长什么样。 说实话我很羡慕太子殿下,有这样好的出生,究竟要做什么才能投这么好的胎,生下来就什么也不用愁,什么都不用自己动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有如此大的权利,甚至能左右别人的生死,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说完这句话,萧岁温和纪慕人都沉默了。 两个人各有所思。 纪慕人琢磨了一下,问道:“楚衣,你觉得你现在不幸福吗?” 纪楚衣想了想,皱眉道:“我不知道,虽然从小到大没什么需要我做的,但我总觉得,那只是因为我什么都不会做。” 纪楚衣抬头,看向纪慕人,“因为二哥很厉害,父亲把所有事都交给二哥了,好像世上少了一个我也没关系。” 纪慕人愣了一下。 他忽然想到,自己作为扶樱“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好像三界也没什么改变,如果他就这么彻底消失了,扶樱这个名字就会成为闲谈,然后被三界所遗忘。 “我需要你啊。”纪慕人温柔地对纪楚衣说,“我过几天要和岁温进京查案子,身边没什么帮手,楚衣可以帮我们吗?” 萧岁温和纪楚衣一同看向纪慕人。 一个惊异,一个惊喜。 “二哥你要带我进京!??”纪楚衣激动的要哭。 萧岁温咳了咳,走近纪慕人,悄声道:“哥哥,你带着他还得保护他,不累吗,你要是缺帮手,我把司徒烟雨叫来跟着哥哥。” 纪慕人摇摇头,道:“没事的岁温,城主要管枉死城,哪有这么多时间一直跟着我。” 说完,纪慕人和萧岁温的木令恰好同时有了反应,两人都拿出木令,看着红线指向客栈外。 纪慕人想了想,对纪楚衣道:“楚衣,你还记得游桑也有一块这样的木令吗?” 纪楚衣低头看着木令,点了点头,想到游桑,他忽然安静下来了。 “拥有这块木令的人被叫做送行者。”纪慕人把木令递给纪楚衣看,“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送行者需要做什么。” 纪慕人看着萧岁温点了下头,萧岁温立马理解了纪慕人的意思,跟着纪慕人往外走。 纪楚衣呆呆跟在后面,问了句:“送行者,是干嘛的?” 萧岁温走了两步,回头道:“送行者是判人生死的,你崇拜的人间太子不能左右人的生死。”萧岁温好像很自豪似的,说了句:“但你二哥能。” 纪楚衣愣住了。 一是惊讶他二哥的权利,二是—— 他想起之前昏迷时,迷迷糊糊听见游桑坐在他床边叹气,说了句:“为什么每次审判都如此容易,偏偏到你这就犯难了,放了你,你可就欠我了。” 第77章 纪慕人跟着红线来到了阴阳岳一户人家门前, 门虚掩着,纪慕人抬手要敲门,听见里面传来吵架声。 一个男人发着火, 手里砸了什么东西,他大喊着:“那我能怎么办呢!这瘟疫是要人命的病啊, 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死人,城里的大夫都染了病,我上哪找人啊!!” 纪慕人放下了手,转身看了萧岁温一眼, 发现萧岁温的眼眸一直在他身上,没离开过似的。 又听一个女子哭泣道:“你就忍心看儿子就这样死了吗?你这个没用的男人,你不去,我去!” “紫秀, 你别出去,外面到处都是疫病, 路上全是死人, 要我看,我们趁早离开阴阳岳吧,儿子没了还能再生, 我要是失去你, 我也活不了了。” 第93章 “你说的是人话吗!!”紫秀狂躁地吼叫着, 说罢转身跑出来,开门时恰好撞见了门外三人。 紫秀先是一愣,随即警惕地看着三人,向后退了两步, “你们是什么人?” 纪慕人见自己的木令正正对准了女子。 这女子满脸泪痕,鼻子脸颊不知是哭红的还是冻红的, 加之神色憔悴,连发髻都是乱的,他有些不知所措,一开口就变了:“我是纪府的,府上请了几位大夫来,这位姐姐这里可是有染了疫病的人?” 女子一听,两眼放光,她激动地捂着嘴哭起来,“当真吗??我儿子染了病,现在高烧不退,求你救救我儿子!” 纪慕人点点头,“可否先让我们进去看看?” 女子起身让开,那男子却出来拦住三人。 “等等,这是我家,怎么能说进就进,你们要干什么?”男子看看“面瘫脸”萧岁温和“无辜脸”纪楚衣,问一脸和气的纪慕人:“你是纪府的谁啊?他们又是谁?” 女子推搡了一把男子,道:“你不去给儿子找大夫就算了,如今大夫找上门了,你还拦着,你是不是存心不想救儿子!” “不是,我总要搞清楚他们身份吧!”男子指着三人道:“保不准他们是窥觊你的美色,想要乘人之危呢?越是这种危难时刻,越有人趁火打劫啊!” 萧岁温忍不了了,“哥哥,别与他们废话了,动手吧。” 萧岁温这话一说,一屋子的人都紧张起来,纪楚衣后背发凉,小声问道:“动,动手?这是要,要杀人吗?” 那男子一听,吓得腿软,立马转身拿起靠在墙上的锄头,“紫,紫秀,你,你快躲到我身后来......” 紫秀反倒不怕,她面上不知悲喜地又问了纪慕人一遍:“你真的可以救我儿子吗?他快不行了,求求你......” 紫秀最后的声音挤在哭声中几乎听不见,只有眼泪不停在流。 “是,有大夫,但我不能保证大夫一定救得了他。” 紫秀立马转身,跑到床边抱起了三岁的儿子,“我知道您肯定有办法的,您能救他,您一定能。” 那男子见状,伸手拦住紫秀,“紫秀,你别过去!!” 刚说完,男子身体像是被谁牵扯住了,猛地往前跑,一直跌撞到萧岁温身前,他惊恐抬头,撞上萧岁温冷漠的俯视。 男子想尿。 纪慕人转身,见萧岁温冷丧这脸,像是没什么耐心,“哥哥,我把他带出去,你忙你的。” 纪慕人看着萧岁温,好像在问萧岁温的木令是不是指向这男的,萧岁温理解了纪慕人的眼神,点了点头。 “好。”纪慕人应道。 那男子一听,吓得撒腿就跑,萧岁温刚抬手想把人勾回来,身前忽然落下个人。 那人不知从哪跳下来的,扬起了一层灰,萧岁温眯着眼,等灰落了,对上那双讨厌的眼睛。 “您让我好找啊。” 萧岁温皱着眉头,放下手道:“你挡着我了。” 纪慕人原本在看紫秀手中的孩子,闻言转身,看见屋外两人面对面。 纪慕人道:“悬朝大人,疫病还没结束,您怎么就敢回来了?” 之前悬朝正是因为躲纪慕人的奈河剑,借“搬救兵”之言,跑回天界,他这般“贪生怕死”怎么会在疫病蔓延的时候回来呢。 “谁!!?”纪楚衣一听,转身看向屋外之人,他又喜又愣地道:“是那位武神之首的悬朝??” 但没人理他。 悬朝移眸看向纪慕人,皮笑肉不笑道:“没办法,我是来传旨的。” “什么旨?”纪慕人问道。 悬朝看向萧岁温,道:“天君请您去一趟。” 萧岁温不耐烦,转身从悬朝身边过,“有事叫他自己下来。” 悬朝的眼睛望着纪慕人,与擦家而过的萧岁温小声道:“若是和扶樱殿下有关呢?” 萧岁温驻足。 他扭头看着悬朝,悬朝一副期待着看好戏的样子,萧岁温有点憋气,他道:“一会儿就去。” 萧岁温没有回头看纪慕人,而是很快追上了那男子,去做木令的任务,悬朝对纪慕人俯身作别,转身跟着萧岁温走了,纪慕人留在屋子里,心慌了起来。 他差一点,就要跟着萧岁温去了。 “纪公子,您能救救我孩子吗?”女子近乎绝望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纪慕人现在的心很乱。 他一边担心着萧岁温,一边想着木令的审判,到底是现在审判还是等给这个小孩治好病再审判。 女子见纪慕人半响不说话,以为纪慕人压根没打算救,虽然纪慕人没这个义务,但他答应了,好像就变成了他的责任。 “你骗我??我这么相信你,你骗我??”女子声音好像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阴低沉又阴鸷,“你们神官都是这样,说话从来不算话,明面一套,背地里一套,打着拯救苍生的旗号假装正义,实际上为某私权囚禁着我们,我呸!!” “你说什么?”纪慕人紧盯着女子,忽然发现女子周身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邪气,明明刚才还没有的,更令他震惊的是,女子怀中抱着的孩子便是邪气之源。 “楚衣,出去!!”纪慕人倏地转身,要将纪楚衣推出去,可是还是晚了一步,门“砰”地一声重重砸上。 屋子里变得很黑,纪楚衣被吓了一跳,猛地缩到纪慕人身后:“怎,怎么了......二哥,发生了什么......” 四周变得很安静,伸手不见五指,纪慕人仔细感受,只能察觉到在身后纪楚衣的呼吸,别的什么也没有。 “楚衣别怕,没事。”纪慕人伸手从锦带里取出了百花王的木枝,另一只手护着纪楚衣。 忽然有小孩的哭声传来,哭着哭着又变成笑声,纪慕人心道不好,低头一看,发现这声音是从脚下传来的! 他护着纪楚衣后退了两步,道:“楚衣,你站在原地别动,这地方不对劲。” “二哥,你别吓我啊......”纪楚衣的声音颤抖:“二哥,你,你可别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 说完,纪慕人面前忽然有东西窜出来,掀起了一阵热风,那东西带着邪气虚影爬到了墙上,纪慕人双眸紧追,终于在墙上看见了一张稚嫩的脸。 是紫秀的儿子。 这小孩一双眼睛血红,嘴巴里长出几颗尖牙,额头上有一道火纹印记。 纪慕人皱起眉,“那是......火神的印记?” 那小孩咯咯笑了两声,忽然张嘴,喷出一道火焰来,纪慕人登时震惊。 那火焰像一股洪流,照的四周亮堂堂的,他来不及看四周是什么,迅速手握木枝,挥臂成剑,奈河剑横在身前,火焰洪浪猛地撞上剑身,震起气浪,热浪撞在纪慕人身上,他移步挡在纪楚衣身前,回头看向纪楚衣,“楚衣,你没事吧?” 纪楚衣耳鸣,难受地闭起眼。 纪慕人能感受手掌的灼烧,他差点拿不住剑。 “扶樱?”紫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是扶樱?” 那热气在屋子里挥之不去,纪楚衣一身汗,听了这话,又觉得冷......心中惊恐。 话本里不是说扶樱是人人喊打的大恶人,是天界逃犯吗? “糟了......那武神悬朝会不会把二哥抓回去......”纪楚衣额头渗汗,自言自语地担心着。 纪慕人抬头,对着天花板上的面孔道:“你是什么人?这孩子脸上为什么会有火神印记?” “你果然是扶樱!?”女子的声音充满嘲讽,“我真是有颜面,竟能请得天界太子到家中做客。” 纪楚衣瞪大眼,抬头望着纪慕人背影,“二哥,你,你是太子?天界的太子????” 纪慕人根本顾不上纪楚衣的震惊,他拼命在想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那孩子明明身上有火神印记,却又全身散发着邪气,一个人身上怎么可能又正又邪呢? 就算这孩子是火神与一个妖所生的孩子,也只会继承一种——要么神气,要么邪气。 更别说火神作为正统之神,断不可能与一个妖有孩子。 这时,又听紫秀笑了一声,道:“这么说,刚才在你身后那位板着俊脸的公子,就是阎君了?” 纪楚衣二次震惊,“阎,阎,阎君????” 纪楚衣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甚至连方才的胆怯都消了,他热的想脱衣裳。 他喉间吞咽,意识到一件事。 此事他身前的是天界太子,还是一位强大的武神,身后门外还有个位高权重的阎君,这两位人物在这,他还怕什么? 他甚至觉得自己都能上天入地了! “你不是要救儿子吗?”纪慕人道。 “住口!”紫秀愤怒,“神官的话,我一句都不信!” 纪慕人料想这紫秀应该是被某位神官骗过,所以对神官敌意如此之大。 “我不是神官。”纪慕人道,“扶樱早就死了,我如今是阴阳岳纪府二子,纪慕人。” 第94章 紫秀顿了顿,“可你有奈河剑,三界之中,只有奈河诞生的扶樱能用这剑!你休要骗我!” 纪慕人微惊,道:“你从哪知道的?” “我不仅知道你的身世,我还知道那阎君本上古妖王之子,是我们妖族骄傲和信仰,却被拉去做了个狗屁神官。”女子不屑一笑,“这不都是天君的诡计,为了能控制妖族,把妖族最强的萧家二子分开,让小的这个做了神,还囚了他的兽魂,削了他的力量,以此来压制我们妖族,简直可恶!” “你说什么??”纪慕人眸光冷厉,“什么叫囚了他的兽魂?囚在了哪?”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你今日进来了,就别想出去,我此生最恨神官!必要见一个杀一个!!” 纪慕人双眼逐渐泛出红色,他开始焦躁起来。 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手,但架不住胸中狂躁异常,他咬着牙,举起奈河剑,剑指天花板道:“你不说也罢,刚好我要取你的血,此刻我便连你儿子的血一起取!” 纪慕人将要挥剑,那头墙上的小孩猛地扑来,本以为他是为救母亲袭过来的,没想到他尖肃地狂笑着,兴奋又活跃,灵活的像只猴子,双手一环紧紧挂在纪慕人手臂上,随即迅速双手抱住纪慕人手腕,将奈河剑朝上推了一把。 这力来的猛,纪慕人来不及收,只听一声闷哼,温热的血像流水一样顺着纪慕人额心留到面颊,又滑至脖颈,染红了领口。 怀里的木令像是闻见了血腥,知道这是它要的,忽然产生感应,木令吸引着血朝它流。 “不好!”纪慕人拿出怀里的木令,见写着紫秀生辰八字的那一面染上了血。 “不不不,不是这样!”纪慕人一手扔了奈河剑,剑离手之时,恢复成一根木枝。 他用袖子擦着木令上的血,嘴里一直说:“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里!” 他拼命用力的擦拭,焦急转身问纪楚衣,“水,哪里有水,水......” 纪楚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这乌漆嘛黑的地方,除了他脸上的汗,根本不可能找到水,但看他二哥如此焦急,他也跟着急了起来,“我去找,我去找水!!” 纪楚衣转身,他记得身后应该是门,就在伸手摸索时,听见身后什么东西重重砸在了地上。 纪楚衣回头,隐隐看见纪慕人身前躺了个人。 纪楚衣有点害怕:“二,二哥?” 纪慕人呆呆地站在原地:“死,死了。” 第78章 “怎, 怎么回事......”纪楚衣惊恐地盯着他二哥的背影,“二,二哥, 你杀人了吗?” 纪慕人还没说话,那小孩竟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 坐到了他肩上,抱着他的头一直咯咯笑着。 纪慕人反手抓住小孩的手臂,用力想将他拉下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不是你母亲吗!?” 本以为这小孩还小, 不会说话,却听他忽然张口说道:“她是个妖,真是可耻,只要杀了她, 我就不是妖,我就是新的火神啦!” 纪慕人怔住了。 “你的父亲不是刚才那个人吗?那人是火神?” “哈哈哈......”又一阵笑声过后, 小孩噗通跳到了桌上, 他额前的火纹越发明亮,他瞪着通红的双眼,语气激愤:“那种没用的凡人怎么会和我有关系!!” 说罢, 小孩拍打着桌子, 拼命喊着:“她死啦, 她死啦,我现在是神啦!!” 纪慕人低头看见桌面滋啦啦的灼烧着,小孩的手掌就像一块通红的烙铁,他奇怪地望着那小孩道:“你的意思是, 只要你母亲死了,你身上的妖血就会消失?” “她不是我母亲, 她只是生了我而已,跟我没有关系,我不跟你废话,我要回天界找我爹!!”小孩说罢,飞身一跃,朝门处撞去,那门被撞的粉碎,一束天光照了进来。 纪慕人眯着眼,看见门口白花花地下起了雪。 冷风直直灌进来,缩在纪慕人身后的纪楚衣发出“嘶”声,“怎么下起雪来了......二哥,刚才那个小孩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是妖还是神啊?” “我不知道。”纪慕人摇了摇头,飘进来的血花拂在面上,融成水珠,纪慕人哈了一口冷气,听见不远处传来那个小火神的叫声:“放开我,你放开我!!你是谁!!” 纪慕人微抬眼皮,“岁温?” 他朝院外跑,纪楚衣跟在后面,跑到院门处时,刚好一个青衣男子手上提着个挣扎的小火神,转身进来。 纪慕人忙刹住脚步,愣道:“卿掖??” 卿掖甩了甩手腕,一挑眉道:“这种小玩意儿也能从你手里跑了?” 纪慕人摆摆手,正想说这“小玩意儿”可不是这么好对付的,刚张嘴,小火神猛地转头,对准卿掖喷出一口火。 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卿掖来不及反应就被喷了个正着。 好在小火神也没什么力气了,只喷出点不痛不痒的火苗来,只燎了卿掖额前一缕头发。 小火神气喘吁吁,满嘴通红,十分惊讶地望着卿掖,震惊自己的力量怎会弱成这样,他再一次想要蓄力,结果一声小奶嗝带出了点火星子,橙红的星点散后,他一仰头沉沉睡过去了。 卿掖鼻子凑近闻了闻,立马嫌弃地撒手扔了:“这小玩意儿染疫病了??” 纪慕人赶紧伸手接了,点了点头,道:“卿掖,你有什么办法治这个病吗?” 卿掖早料到纪慕人会说什么了,还没等说完,他就偏头摆了摆手:“别想了,我是来看你的状况的,疫病和我没关系,别想叫我插手,天界不是派人来了吗,我师父他老人家也下来了,你要救谁,去找他。” 卿掖说罢,为了不让纪慕人在继续说此事,他歪头往纪慕人身后看了看,指着问道:“他现在变成你的贴身人侍了?” “人侍?什么人侍?”纪慕人转头,见纪楚衣傻愣愣跟在身后,不知所措地看着卿掖,又怕又想靠近。 纪慕人走到纪楚衣身边,道:“这是我弟弟,他以后会跟在我身边,但不是什么仆人,你可别使唤他。” 卿掖在天界有个臭毛病,就是爱使唤人,只要是官阶比自己低的,他都要使唤人家做事,他说见不得天界只有扶樱一个人在忙,其他人都闲着。 “明白了,他变成我的主子了,我得听他的使唤。” “没有这回事。”纪慕人重复着说过无数遍的话,“我们是朋友啊卿掖。” 卿掖笑了笑,道:“你身体怎么样?魂魄还稳吗?” “说到这个......”纪慕人想起自己几次的异常,包括在万妖谷失控的模糊记忆,以及之后莫名的燥热,好像一激动身体就会逐渐失控,不知道这是不是魂魄不稳的原因。 “说到这个?”见纪慕人半天没有下文,卿掖知道,他肯定是遇到问题了,“进屋去,我帮你看看吧。” 纪慕人本来犹豫着要不要说,他觉得可能问题不大,但又怕日后万一失控了伤害到谁,于是点了头,往屋里走。 纪楚衣还呆在原地,想最后跟进去,毕竟这位卿掖看起来也是位大神官,他哪敢走在前面。 他这么站着,卿掖也这么站着,两相对视,卿掖抬手道:“请啊,我的小主子。” 纪楚衣瞪大眼,转身就跑过去跟在他二哥身后,拉住二哥衣角,凑近问道:“二,二哥,这位也是武神吗,他有你厉害吗?” 纪慕人把小火神放在床榻上,道:“他不是武神,是医神。”末了,他又补了一句:“他是三界第一神医。” 纪楚衣震惊地张大嘴,不知为何,甚至比见到“朝思暮想”的武神悬朝还要惊讶,他回头看卿掖,见卿掖青衫松弛,肩披灰白绒氅,双手拢在袖中,面上始终淡笑,确实是一副磊落文人的气质,不像武神自带锋利又沉重的气场。 想到这,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他二哥。 他忽然发现,二哥以前看着一副病弱之态,好像多说几句话都会没力气,而且二哥一直是阴阳岳一处“景观”,因一副比女子还柔美的长相招人议论,常有人趴在墙院上窥望,所以“纪二公子”远近闻名 但如今看来,他二哥的“柔”并不是水中睡莲,只能供人观赏姿态,他二哥更像一只猫,就像祖母捡到那只流浪猫,柔弱是表象,他那毛茸茸的皮囊下藏着锐利的爪子。 “楚衣怎么了吗?”纪慕人见纪楚衣一直望着自己,以为他有话要说。 纪楚衣尴尬地摆摆手,道:“没事二哥,没事。” 卿掖进屋来给纪慕人望闻问切做了个彻底,最后得出结论:“多锻炼锻炼身体吧。” “啊?”纪慕人没明白意思。 “你身子不行。”卿掖解释道,“身子太弱,承载不了你强大的灵体,一旦灵体的力量出来了,身体就不受控了,谁强谁就有控制权,明白了吗?” 纪慕人豁然开朗,“原来是这么回事!” 第95章 卿掖又递了一瓶药给纪慕人,道:“这个每晚吃,吃完了我再给你送,强身健体,说不定还有意外效果。” “意外效果?”纪慕人惊喜道:“卿掖你果真什么药都有,那你一定也有治疫病的药吧?” 卿掖本还带笑的脸,一瞬将又僵了。 他嘴角抽了抽,道:“我就知道躲不过,我先说好,疫病这种东西,是大范围传染的,我不可能救所有人,生老病死是轮回既定,这东西很难改,你问阎君就知道,但......” “但?”纪慕人期待地望着他。 “但凡事都有例外,轮回最初也是被人为定下的规矩,就像天规能改,轮回也能改,只不过改动一下,非常麻烦,这种麻烦事所带来的后果,只有天君,阎君,人间皇帝这样位高权重的人能承担,他们要么命中带天吉,要么命中带孤煞,能担常人不能担的一切。” 说到这,卿掖知道纪慕人要问什么,他主动抬手阻止道:“别问我,阎君命中带什么,我不清楚,这得问天府殿的司命神君。” 纪慕人在心中暗暗记下了,“所以岁温能改轮回,天君能改天规,皇帝能定治国之策,皆是因为命’硬‘?能不能胜任高位岂不是全要看命?” 卿掖摇头,道:“不是命硬,是别无他法。” 卿掖没有在继续说,指着床榻上的小火神,道:“我就给你救一个,多了我可承受不住天雷之罚。” 纪慕人双手合十,朝卿掖道谢,卿掖站起身,走到小火神身边,他附身一看,见小火神魂魄隐隐摇晃,他抬头看了看四周,问道:“之前有其他人接近过他吗?” 纪慕人摇摇头,道:“没有,只有他的父母,之后他跑出去,就被你抓回来了。” “奇怪。”卿掖又看了看,道:“肯定有送行者来过,而且刚来不久,已经给他划了命了,他马上就要死了,全仗着体内妖气与神气的碰撞,才撑到现在。” “送行者??”纪慕人回忆了一下,“不可能啊,我和楚衣一直在这,没有被人靠近过。” 卿掖想了想,转身扭头看纪楚衣,眯起眼道:“你确定你这个弟弟不是送行者吧?” 听到这句话,纪慕人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回过头,见纪楚衣一脸无辜,摆着手道:“送行者是什么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是!” 纪慕人仔细看了看,道:“不是楚衣,楚衣身上只有人气。” “那就奇怪了。”卿掖说着,眸光忽然上移,他佯装费解,竖起手指,对纪慕人说:“难不成是屋顶上那家伙?” 纪慕人一听,立马提神,仰头看向屋顶,就听屋顶有轻微走动的声音。 “谁??” 纪慕人转身冲到屋外,踮脚跃上屋顶,纪楚衣也跟着出来了,转身看向屋顶时,与一张熟悉的面孔视线相撞,那人好像也是一愣。 纪楚衣惊讶过后,开朗地招手道:“游公子!!” 游桑提唇一笑,道:“又见面了,楚衣。” 纪慕人站在游桑身边,瞧见游桑一只手负在身后,那只手染满了血,血水顺着屋檐往下淌。 “游桑,你怎么了?”纪慕人小声问道。 游桑面色苍白,回过头也小声回道:“去了一趟万妖谷,纪公子,万妖谷发生了诡异的事。” 纪慕人抬眸,他本想问发生了什么事,但又一想渊鲤当时还留在万妖谷和冥凤在一起,这事被耽搁了,他还得去一趟,把渊鲤带出来,但进万妖谷是没有固定大门的,他问游桑道:“现在从哪可以进万妖谷?” 游桑摇头:“不清楚,我是无意中进去的,许多送行者都莫名其妙进去了。”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纪慕人有些担心,恰好在疫病蔓延之时,送行者被卷入万妖谷,他忽然意识到,这一切可能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为的或许就是让疫病继续蔓延,可之前猜想万妖谷的事是雨神设下的历练,那疫病也和雨神有关吗...... “喂,游公子,二哥,你们站在屋顶上说什么呢?下来说啊!”纪楚衣在下面嚷嚷道。 游桑没有回答。 风雪越来越大,纪慕人冻得发抖,屋内的卿掖走了出来,他双手拢在袖中,抬头对纪慕人道:“这小玩意儿命抢回来了,只是身子太弱,和你一样。雨神殿中有甘露池,那池子的水有灵性,你去一趟吧,还有你那锦袋中的小蛇,一同带去吧让雨神帮忙滋养看看。” 纪慕人惊讶道:“你怎知我这锦袋里有什么??” “这个不重要,”卿掖皱着眉,犹豫再三,道:“我想来想去,还是告诉你吧,我听说天君设了个鸿门宴,派人下来请了阎君。” “鸿门宴??天君要杀岁温???” 卿掖打了个喷嚏,抬头看天,道:“不太清楚,不过,这会儿阎君应该到了吧。” 纪慕人脸色一变,立马跳下屋檐,忽然想到什么,又回头对卿掖道:“卿掖,我这位朋友受了伤,拜托你给他上点药,还有,楚衣也麻烦你照顾一下。” 都不给卿掖拒绝的机会,纪慕人冲进屋子抱了小火神就往天界去。 第79章 天界今日一片繁华, 天君设宴邀请了不少三界名望之族,南天门站满了迎客的仙女,虽然宾客众多, 却不嘈杂。 太和殿是专门用来设宴的地方,天界之人大多喜欢美景, 所以三界最美在太和殿。 这里繁花似锦,溪水潺潺,仙雾缭绕,红霞成片, 远处有巍峨山巅隐在云雾里,半遮半现。东边花蝶遍野,南边碧波海涛,西边红叶秋亭, 北边白雪金殿,凑齐了春夏秋冬四景, 天柱之后时而飞鸟成群, 时而百花齐绽,景致都不会重复。 这头风神扛着风神刀刚找了个不前不后的座位坐下,身旁就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本以为是其他武神与他打招呼, 转过头一看, 一张哭丧着的脸正正对着他, 这张脸勉强扯起个十分惊悚的笑,还刻意语调婉转道:“风神大人,你,你好啊。” “卧槽!”风神差点出刀, 他踉跄起身往后退,指着对方道:“丧, 丧神!你,你你怎么坐在我旁边!你离我远一点!!” 丧神垂着头,一脸衰相,道:“大家都不愿与我同坐......我以往都是挨着扶樱殿下的,现在扶樱殿下没了,没人愿意和我坐在一起了。” “那你他娘的就别来啊!!”风神晦气地又往后退了几步,转头找其他位置。 但其他地方三三俩俩都坐了人,且风神的人缘也没好到哪,于是他又转回头指着眼前的座位道:“我跟你说,这位置是留给雨神老哥的,你识趣的赶紧起来重新找位置!” 丧神身穿一身丧服,惨兮兮的脸上神情落寞,他低着头正要站起身,身旁一阵风过,一位神官掀了袍子坐在风神原本的座位上。 丧神原以为是雨神来了,怕自己碍眼惹恼了这些大神官,于是慌忙出声:“雨神大人,对不住,我这就走。” “坐着吧。” 丧神一抬头,愣愣望着端坐一旁的人,“您,您是,阎,阎......” 这时一位身姿苗条的仙女挽着果篮,走到萧岁温身前,道:“阎君,您的座位在上面呢,您怎么能屈身坐在下位。” 萧岁温没看那仙女,随便扬了扬的手,皱眉道:“少废话。” 那仙女自知多嘴了,后悔上来与这位三界著名“寒冰”搭话,不过能正面瞧一眼也算值得,她又抬眸多看了一眼,才讪讪退下。 “阎君,这凡事也有个先来后到吧?”风神一杵风神刀,站在萧岁温身后说道。 经过埋酒河一事,风神是知道萧岁温的本事和脾气的,萧岁温能受得住整个十方镜的攻击,在三界都是数一数二的身板了,但他觉得他有理走遍天下,这座位就是该他坐,可他偏偏遇上个从不讲理的阎王。 萧岁温回眸,道:“你的意思是让我起来?” 风神喉间吞咽,有点不敢点头。 在一旁观望了许久的小武神忽然站起身拉了拉风神,小声道:“阎君想坐哪就坐哪,你跟他抢位置,你不要命了??” 风神这才一甩袖子,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着。 丧神僵了半天,这会儿见风神走了,赶紧起身重新找位置,可他找了许久,所有人都不让他坐,甚至还有神官嫌他一身丧服带来灾病,动手推搡,萧岁温就坐在对面,端起杯子喝茶。 这场景他太熟悉了。 曾经天界也举行过无数大大小小的宴会,那时候的主角都是扶樱,扶樱就坐在为首的位置,当时的丧神也是这么被嫌来嫌去,扶樱朝丧神招手,笑着让他坐在自己身边,从那以后,身着白甲的扶樱身旁多了位一身丧服的丧神。 两人虽都是一身白,却是一个垂眸哭脸,枯瘦恹恹,一个昂首带笑,一身神光。 倒也成了一处颇为怪异的景致。 萧岁温与天君并坐,每每这个时候,他都托腮盯着扶樱看。 第96章 扶樱“死”后,萧岁温这是第一次参加天界宴会。 以前不觉得丧神被欺负令人愤慨,如今却觉得碍眼了,好像他们欺负的不是让人晦气的丧神,而是失去了扶樱这座靠山的丧神。 萧岁温放下杯子,抬眸朝对面道:“你没看见我身边空着么?” 对面神官都抬起头,看见萧岁温的一瞬,先是诧异他怎会坐在下面,诧异过后谁也不敢说话。 丧神指了指自己,“您不是在跟我说话吧?” “不是,我是在跟一个穿丧服的傻子说话。”萧岁温扭过头,刚好瞧见扶樱以往坐的位置,此时坐着的是悬朝。 悬朝刚好转头过来,对上萧岁温的眸子,他谦卑一笑。 萧岁温没理,他烦。 这就是他讨厌天界的原因,随便看到那,都是令人烦心的人和事。 丧神慢慢悠悠晃道萧岁温身边,准备坐下,他想道谢,又不敢开口,嘴巴几次张张合合,终于打算说了,却听守卫忽然高喊道:“天君到!” 丧神呛了一口,赶着捂着嘴不敢咳出声。 太和殿中原本轻微的说话声瞬间消失了,所有神官都站起身,低头迎接,只有萧岁温又抬起茶杯,喝了最后一口。 天君身着金甲,从云雾中负手而来,他一脸肃正,不苟言笑,气质玉润,步履轻盈,见正中玉台上两个座位都空着,以为萧岁温还没来,本想叫人去问问,余光却扫到一个没起身的人。 他扭头一看,萧岁温正抬眸,冷漠地瞧着他。 “阎君为何坐在这?”虽这么问,但天君显然并不觉得惊讶。 “上头风大,冷。”萧岁温道。 天君带着似有若无的笑,点了点头,直径走上玉台。 他在玉座上坐定,才道:“众卿都入座吧。” 众神官才前前后后坐了下来。 天界宴会请的人数与座位都是相等的,不会多一个,也不会少一个,天君随便一扫,发现还有几个位置是空着的,于是问道:“这还有哪几位没来的?” 神侍立马回禀道:“回天君,花神大人今日身体抱恙,说是不来了,现在还有雨神大人,财神大人,天遗武神,以及千花锦的狐王还未到。” 天君忽然笑了笑,道:“千花锦那位怕是也不会来了,听说他最近忙着到处找女儿呢,天遗我方才临时让他办事去了,至于雨神,恐怕还在浇花,他不大喜欢这种场地,倒也无妨,至于财神......” 下坐一位神官出声道:“天君,财神那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捐功德请愿的凡人太多了,财神大人昼夜不眠,怕是也来不了了。” 天君又笑了笑:“罢了,那宴会就开始吧。 天君说罢,十几个仙女提着一篮子花瓣跳着舞出来了,其余神侍陆陆续续开始上鲜果酒水,美味佳肴。 跳舞的仙女各个肤若凝脂,舞姿妙曼,转几个圈,一扬手花瓣满天。 萧岁温兴致缺缺,他只想知道天君叫他来到底有什么话要说,要不是神官太多,他早就直截了当的问了。 仙女一曲舞毕,天君开口道:“今日难得,我本是宴请阎君,顺便商议一下近几日三界动乱的对策,只是又不想错过这个设宴的机会,决定请众卿一起欢聚,毕竟阎君难见,想必我天界不少神官都想与阎君结交,奈何没有这个机会。” 众神也不知带着多少真心,跟着附和:“是啊,阎君好不容易来一趟天界,不如趁此机会大家融洽地玩乐一番。” 萧岁温冷着脸,抬头看说话的神官,“我们熟吗?” 那神官被噎了一口,有气也不敢撒,天君打圆场,道:“想必阎君也是日理万机,看着劳累,不过既然来了,也不要扫了大家兴致,我听说冥界鬼城有个家喻户晓的游戏,叫做围炉换命。” 萧岁温抬头,看向天君。 这个游戏的名字将众神官吓了一跳,大家不知道天君的用意,纷纷互相使眼色,总觉得情况不太妙。 “不知道阎君听过这个游戏没有?”天君居高临下,有点明着请君入瓮的意思。 萧岁温道:“未曾听过。” “看来阎君对自己管辖之处也不是很了解。”天君笑了笑,道:“这游戏说起来也挺简单的,便是一群人围着火炉取下一件贴身之物,灵体附在物件上扔进火炉焚烧,谁能在对方物件焚尽之前活下来,谁就可以得到一件上古宝物。” “上古宝物?我冥界哪有那东西。”萧岁温已经看出来,天君要对他动手了。 他说着放眼四周,见几乎所有武神都在场,看来天君是有所准备的,怪不得一向守时的雨神不在,就连最喜欢参加宴会的花神也缺席。 天君站起身,道:“上古遗留下来的物件数不胜数,只是阎君都瞧不上眼,我今日就准备了一件。” 天君挥手,只见十几个神侍抬着一根大木桩上来,那木桩陈旧腐烂,还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才抬进来,众神官就纷纷捏着鼻子。 萧岁温皱眉,觉得这味道熟悉,有点像......奈河的味道。 萧岁温扭头看着天君。 “这可是上古宝贝——焚玉。”天君面上带笑,解释道:“冥界还是一片混沌之时,奈河是一片澄清的河,人们见河不深,便想赤足过河,没想到过一个死一个,之后这河就变成了血红色,成了地府的奈河,而那些得道高人的尸骨在这河中凝成了一块绝世美玉,唤作’焚玉‘” 天君指了指木桩,道:“这玉力量太过强大,如今就被封在这木桩之内,相传,得此玉者能青春常驻。” 萧岁温没有兴致,低下头轻嘲一声,却又听天君道:“不过它还有另一个神力,起死回生。” 萧岁温抬起头,看向木桩。 天君看着萧岁温面上的变化,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 “这个花篮里有在坐所有人的名字,谁进入火炉,便交给天来选择。” 这话一说完,大家都低下头,甚至后悔来参加宴会,这哪是宴会明明是屠宰场,天君想屠谁就屠谁。 大家窃窃私语,不知道哪个倒霉蛋惹天君不高兴了,天君竟以如此阵仗来惩罚那人。 天君接过仙女递来的花篮,然后抬手朝下一扔,那花篮转了好几圈竟一片花瓣没掉,只在最后快落地时,洒出两片。 仙女俯身捡起花瓣,面上一惊,抬头看向天君。 天君明知顾问道:“两片花瓣上写着谁的名字?” 萧岁温不用想就知道答案,果然听仙女结巴道:“是,是天君与阎君。”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看向萧岁温。 天君转身,拿出自己的随身佩剑,道:“那我便用这把剑作为焚烧之物。”他看向萧岁温,“阎君呢?” “我身上什么也没有。”萧岁温不打算陪天君玩这个游戏,他想转身就走,这破地方一刻也不想多呆。 天君眼眸一转,看向萧岁温手腕,道:“那就用你腕上那枚铜钱吧。” 萧岁温皱眉,道:“就是我亲自跳火炉,也不能烧这东西。” 天君笑了笑,扔了剑道,“既然如此,那阎君就与我一起跳火炉吧。” 天君看了火神一眼,火神点了点头,扇动火神旗,只见那大木桩忽地窜起大火,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盆,一瞬间热浪狂涌,天君比了个请的手势。 见萧岁温不动,甚至有点要转身走的意思,天君这才道:“若阎君赢了我,扶樱便能恢复神职,若是输了,他便要入地狱......” 萧岁温倏地转身:“他的事,凭什么你做主。” 天君笑道:“凭我是他父亲。” 众神官看出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之气,吓得连呼吸都轻了,又惊讶为何天君会提起扶樱,这会儿才反应过来,难道扶樱没有死,一个个又竖起耳朵,听八卦似的十分专注。 “怎么,阎君对自己没有信心?” 萧岁温咬着牙,恶狠狠盯着天君,他摘下腕上红线绑着的铜钱,递给身旁的丧神,道:“劳烦帮我保管一下。” 丧神瞪大眼睛,没想到阎君会将如此贵重之物交给自己,他小心翼翼双手接了铜钱。 萧岁温随手布了道结界在丧神周身,道:“这东西要是没了,你也活不了了。” 丧神心咯噔一下,双手捧着铜钱不敢动了。 萧岁温与天君同时走向熊熊燃烧的火桩,两人互看了一眼,同时跃身纵入。 第80章 萧岁温进入火炉时, 四周都是燃烧凶猛的大火,全身皮肤感受到灼烧的疼痛。 天君站在他身后,好像并没有受什么影响。 “阎君, 我们谈谈可好。” 萧岁温转过身,道:“谈什么?” 天君双手负在身后, 面上神色无常,他往前走了两步,身前火焰便弱了一些,“我可以让你毫发无伤的出去, 前提是你得答应我,从此不再见扶樱。” 萧岁温皱眉,道:“你觉得你能伤的了我?” 第97章 天君胜券在握,笑的怡然, 他抬手念咒,忽然四周地动山摇, 熊熊火焰中猛然长出一条条铁链, 那铁链速度极快伸向穹顶,一根根交叉相连,编织成一个巨大的火网。 “这个十方镜可不像埋酒河中那个弱, 你觉得你能出得去吗?” 萧岁温抬头一扫, 他与天君一同被罩在巨大的十方镜之中, 他还未对十方镜发起攻击,就能感受到它释放的强烈压迫,令他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他暗暗使着力, 勉强对抗着天君的威压。 “我若是出不去,你也别想出去。”萧岁温说罢, 双掌蓄力,出掌前他突然发现自己力量变弱了,他及时收掌。 天君似乎在此设了什么结界。 十方镜的捆缚,火神之火的针对性燃烧,以及天君压迫约束的结界...... 萧岁温皱起眉。 不仅这火炉难逃,外面还围坐着这么多武神,如果他执意与天界之人抗衡,那他家哥哥就再也没有重返天界的可能了。 因为这些人会把他的罪名加在纪慕人头上。 天君低头一笑,道:“你如今两手空空,除了那一腔莽撞,你用什么办法出去?阎君,你别忘了你是冥界之主,你的身份不容许你再做出违背天地道义的事,你害的不仅是自己,还有扶樱,你忘了扶樱之前是怎么死的吗?” 萧岁温眉眼一抬,忽然怒视天君,他瞳孔渐绿,狠狠咬牙,“不是你亲自下令诛杀的吗,你反来问我!!” 想起当年扶樱在天界对抗武神之时,他却与扶樱置气,在地府浑然不知,他就觉得自己该死,觉得天君该死,三界都该死。 “你可知道原因?”天君问。 萧岁温越来越热,背脊开始渗汗,天君所说的“原因”,他能猜到大概,但不知具体实情。 他没说话。 天君继续道:“因为天界众神官对你不满,认为你萧岁温不配做冥界阎君,他们之所以不服你,当然是因为人人都想取代你的位置,而我与他们不同,我有一个十分正当的理由。” 萧岁温喉间吞咽,死死盯着阎君。 “因为你是妖啊。”天君一字一句道。 萧岁温面上忽然没了颜色,他神情淡淡,张口无言。 “扶樱求我,求我不要杀你,求我替你保密,求我让你继续做阎君。”天君说这话时,是笑着的,他好像在证明,他无论身份还是权利都在萧岁温之上,他要萧岁温从天子殿滚出来,萧岁温就做不了阎君。 好像萧岁温的一切,都是他天君的恩赐。 “可是你却在这时犯了个致命错误。”天君用手摸了摸鼻尖,道:“你关闭了冥界之门,禁止所有天界神官通往冥界,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冥界地盘你说了算,可是你想想,冥界有多少亡魂?它们也在向神官捐功德,你可想过你阻断了多少神官的利益?” 萧岁温愣了一下,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当年是因为与扶樱怄气,一时冲动,关了冥界的门,但为的不是阻拦神官,而是不让自己出地府。 “就因为这个??你就下令诛杀殿下???”萧岁温觉得很荒唐,“原来想杀殿下的是你,要你一声令下,谁敢动他?他是天界太子啊!这一切都是你指使的,所有人对你唯命是从。” 天君就这么看着情绪激动的萧岁温,他轻声道:“当然不仅仅因为这个。” “阎君,你还是太稚嫩了。”天君忽然抬手,掌间掼出一道力,这一掌速度之快,肉眼难察,萧岁温全身又被压制,不急反应,胸口中了一掌。 萧岁温朝后飞摔出去。 “你看,以你的反应和力量,明明能抵挡这一掌,可是偏偏中了,为什么?” 萧岁温站起身,喘着气看着天君。 “因为你被骗了。”天君道:“我与你说了这么半天,本意并不是告诉你那些无关紧要的前尘往事,我也并未打算与你商议什么,我的目的不过就是这一掌。” 萧岁温咳了几声,嘴角流出血。 “当年也一样,我的目的不是你,更不是扶樱。” 天君笑了笑,道:“我是为了看看,扶樱背后之人到底是谁。我知道扶樱死不了,因为有人会拼了命救回他,究竟是谁,会站在他身后?” “无聊!”萧岁温激动的吼道:“用殿下的命去赌另一个人现身,你到底有没有心!若是最后没人救殿下呢??” “那我会救他。” 天君的话倒是让萧岁温有些意外。 萧岁温哼笑一声,“你从来只知道利用殿下,他不就是你手里的一把剑而已吗,剑坏了换一把就是了,你怎么会救他?” 天君越听越觉得萧岁温并没有这么聪明,好像他只会意气用事,从不考虑任何后果,包括这次只身赴宴,毫无准备,像一只上赶着送进口的羊羔,任凭天君怎么吃都行。 看来连这只火炉准备的都多余了,萧岁温不配他花功夫去制衡。 天君叹了口气,神情失望,道:“本来我觉得,阎君之位恐怕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你虽是妖,但你有魄力压制整个冥界,如今看来,我天界随便一个神官都能取代你,你竟如此无用,扶樱到底因为什么,对你这般好?” “你别提殿下,你不配提他。”萧岁温朝天君走近,他擦着嘴角的血,道:“殿下做什么,如何做,你当然不能理解,这天下还有很多你理解不了的事,直到你死,你都想不明白。” 天君听着,觉得新奇,倒是仔细琢磨了一下,但他认为他想不明白的那些,都是无用的东西,只有更加低等的生灵才会去考虑,就像人要学着耕种才能活下去,他们费尽心思思考出来的技巧,在天君眼里一文不值。 有人一生都在为一件事费心思,如大夫遍寻草药设法救人,侍卫豁出性命保护主人,书生不舍昼夜寒窗苦读,渔民为一网鱼而满怀激动,他都不能理解,他不需要理解。 他要做的,可比这些重要太多了,他要控制天地,制定规则,让生命得以正常轮转。 他是造物之主,是凡人仰望的神。 他想着想着,笑起来,却在抬头时撞上一双幽绿色的眸子,那双阴冷的眸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面前,天君凝神戒备,忽见萧岁温嘴角上扬。 天君瞪大眼睛,低头一看,一柄散着绿光的匕首已经刺进腹部,萧岁温捏着匕首又往里捅进半寸。 霎时间,邪气入体,天君体内灵气防御着四处流窜,他一掌推开萧岁温,萧岁温抬手抓住天君手腕,道:“蠢。” 天君稳住体内灵气,将萧岁温的邪气往外逼,他看着萧岁温冰凉的眸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上当了。 萧岁温是三界出了名的冷性,他怎么会激动愤怒,怎会滔滔不绝说了这么多话,萧岁温制造了一个不理智的假象,让他信以为真,卸下防御,落入陷阱。 这比他刚才那一掌还要狠上万倍。 天君捂住伤口,笑道:“有些本事,但你别忘了这是谁的地盘,你终究难逃。” 天君运气,想要愈合伤口,尝试几次却发现没作用,他惊异抬头,看着萧岁温手中的匕首,问道:“你那是什么法器??” 萧岁温抬起手,掌中匕首如烟消散,他冷冷地看着天君,道:“看看你周围。” 闻言,天君看向四周,他瞳孔骤缩,如遭雷击。 “这是......什么时候......” 四周十方镜铁链上的红色火焰已然变成了阴冷的鬼火,整个十方镜中的神气全完被邪气压制,寒霜似的劲力从鬼火中溢出,钳制着他不得动弹。 “你以为火神的火能压得住我?”萧岁温负手,他眸子颜色一深,无形力道轰击着天君,天君被流动的力撞击推打,倏然跪地。 萧岁温走到天君身前,俯视天君:“你输就输在太不把我萧岁温放在眼里了。” 天君十分镇定地望着萧岁温。 三界传闻不假,萧岁温的眸子谁都不敢多看,那种阴冷寒彻能穿刺到你的身体里,让你恐惧到无法自控,就好像他不在这三界之内,这天地管不了他,或是说,他就是这天地。 “可你还是不敢杀我。”天君道。 萧岁温眼皮一跳,电光火石间,他掌中现出匕首,腕间一转,猛地刺进天君心脏。 轰—— 四周十方镜遽然坍塌,铺天盖地尘土飞扬,脚下变得松软崩裂,眨眼间,火炉消散。 左右议论之声如涛涛洪流撞进耳里。 萧岁温抬头,见众神官都站起身,或惊恐或激愤,抬手指着他:“阎君刺杀天君,大逆不道,天理难容,快快将他诛杀,以绝后患啊!!!!” 围坐的武神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一齐拔剑。 天顶乍现金光,十分刺眼。 萧岁温眯着眼移眸,见四方武神踏莲而至,为首的正是一身黑甲的悬朝,悬朝剑尖指地,横眉冷目看着萧岁温,悬朝右后方是满目悲悯的武神天遗,他的剑还未出鞘。 第98章 漫天金光中,上万天兵踏祥云而至,各家兵器都一同指向萧岁温,身穿金甲的弓箭手蓄势待发。 宴席上不知情的神官一边议论,一边找地方躲藏,繁盛的太和殿瞬间冷若冰窖,只有一身丧服的丧神还好好坐在位置上,他仍旧小心地捧着萧岁温的铜钱。 萧岁温低头,见天君跪在他身前,嘴角鲜血溢出,天君无力地双手垂地,仰头间却神采奕奕。 天君扬起微不可查的笑,悄声道:“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第81章 纪慕人抱着小火神赶到雨神殿门前, 正巧碰上另一位神官。 那位神官穿着一件彩衣,肩头有两朵白花,在见到纪慕人时, 礼让道:“扶樱殿下先请。” 纪慕人是认识这位的,这位是天界最美的花神, 只是性格乖癖,难以捉摸,不被大家喜欢,但却偏得到天君不少庇护, 甚至几次触犯天规,都叫天君给悄无声息掩了。 “花神大人,多谢。”纪慕人事情紧急,也不和花神谦让。 进殿时, 雨神正在浇灌花草,回头看见纪慕抱着个小孩进来, 便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殿下走错了, 池子在你后面。”雨神放下水壶,擦了擦手。 纪慕人一愣,道:“您知道我是为何而来?” 雨神笑了笑, 挥手让神侍倒茶给纪慕人, “多半是为了我那池子水来。” 纪慕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道:“多谢您帮忙。” 纪慕人回头,东看西看,只看见假山处的一个水池,里面有一条橘红的鲤鱼, 他不确定是不是那个池子,花神走上来, 指着那池子道:“殿下只管扔进去就好了,那池子有结界,淹不死。” 纪慕人点头道谢,走到池子边,将手中的小火神轻放入池中,果真见到一层淡绿色的结界像水波一样荡开,小火神躺在池子里,水中灵气不断渗入。 “殿下不是还有一条受伤的蛇?一起放进去吧。”雨神走到纪慕人身边,低头看了看他的锦袋。 纪慕人看了一眼雨神,见雨神和目带。他又低头取下锦袋,将那条小蛇也放进了池子里。 小火神和小蛇都被两个水泡包裹着,鲤鱼在其中穿梭。 纪慕人站起身,问道:“您是如何知道的?” 雨神道:“我若是不知道,如何做你的爹爹?” 纪慕人瞳孔骤缩,他忽然觉得喉间难受,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这种感觉很奇怪,很不舒服。 他没想到雨神会如此直接的说出来,其实对于雨神是自己爹爹这件事,他始终带着三份怀疑,他想了无数次这一刻来临时会是怎样的场景,他又会怎么去接受。 可如今他连雨神的立场都不清楚,他对雨神甚至觉得陌生和害怕。 见纪慕人表情有些惊异,雨神递上神侍倒好的茶,道:“这是人间带来的茶,皇宫里的东西,你喝喝看。” 纪慕人摇了摇头,他仓促低头道:“我还有别的事,不打扰二位了。” 说罢,纪慕人转身要去找萧岁温。 “殿下留步。”雨神看了花神一眼,似在征求什么意见,花神一副“你看着办吧”的表情,雨神道:“我这里有些事情想请殿下帮忙。” 纪慕人转过头看着雨神,雨神又道:“那旁是这几日从人间新带来的花,开的正好,殿下可否帮忙浇浇水?” 纪慕人转眸看向刚被雨神浇过水的花,“这事我不太会做,我怕将雨神的花给浇死了。” 他觉得雨神在整他,直觉告诉他,此地不宜久留,他说了句“抱歉”后快步想跑出殿。 他刚跑了几步,一股牵扯力将他轻轻拉了回去,他踉跄跌坐在地上,带着不解和防备回头看雨神。 却见雨神也正好扭头,看向花神。 纪慕人一愣,跟着朝花神那处看。 花神放下手,走上前,蹲在纪慕人身旁,一脸欣赏的瞧着他的脸,道:“果真是越看越像。” 纪慕人以为花神说的是他与雨神长得相似,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站起身,对雨神道:“实不相瞒,我今日来天界还有其他事情,确实不能在这久留,雨神要想给花浇水,我办完了事再来帮忙,还请二位不要阻拦。” “殿下无非是为了阎君而来。” 说话的是花神,花神面上带着微妙的笑,看不出是不是友好,好像他天生长着一张笑脸,但只有雨神知道,花神是个爱哭鬼。 纪慕人此时想到,会不会这一切都是一场阴谋,天界的人都想要杀了萧岁温,而雨神与花神是天君的帮凶。 “花神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拦我?”纪慕人朝锦袋伸手,摸着百花王木枝。 “就是因为知道,才要拦着殿下,我这是在心疼雨神,我可不想再看他为了保你残魂煞费苦心,还要改变人间雨雪,护你在人间周全。” 花神说这些时,雨神抬手拦了一下。 但这些话纪慕人没听进去。 谁知道花神是不是故意骗他,拖延他去救萧岁温。 他们越是这样拦他,越让他心急如焚,他知道岁温一定有很大的危险。 纪慕人二话不说,抽出木枝,抬手成剑,雨花二神瞧着“奈河剑”显现时,面上一惊。 “这剑怎么变了颜色?”雨神面上担忧,瞧着纪慕人道:“慕人最近身体可有什么异样?” 纪慕人不答,“二位别逼我动手。” 花神转头对雨神道:“我说什么来着,你护他百年,他一无所知,让你早说你不说,下场就是他拿着奈河剑指着你,嘴里还说着狠话,指不定马上就把你一剑杀了,你心痛不心痛?” 听到这句话,纪慕人有一瞬动容,花神说的激动,那情绪不像假的,他也的确在雨神微蹙的眉间看出了担忧。 雨神忽然问道:“慕人为了什么人会动用奈河剑?” 纪慕人几乎是本能脱口而出,道:“为天下受难苍生。” “还有呢?” 纪慕人愣了愣,垂眸道:“岁温。” “可还有?” 纪慕人抬起头,道:“没有了。” 雨神点了点头,道:“阎君在太和殿,我与你一同前去。” 纪慕人一愣,不知道雨神为何忽然站在自己这边。 花神抬手相拦,道:“你疯了?你明知那是一个苍天之局,牵一发动全身,天君之意,如何好改,你这是要公然与天君作对?太和殿全是天君的人,吟光,你可不是冲动之人,怎能为了私欲而不顾大局?” “大局?”雨神扭头,望着焦急的花神,道:“顾大局是天君的事,我只顾我儿。” 说罢,雨神大步朝前,领着愣神的纪慕人出了雨神殿。 太和殿中,萧岁温双臂起界,挡着箭雨,身后小武神执剑而攻,萧岁温猛地收界,飞身从小武神头顶而过,躲在其身后,金箭一只只扎进小武神胸膛,整个人被穿成刺猬,鲜血流了一地。 悬朝一抬手,弓箭手退后,他再一挥手,云间十万天兵大喊杀声,气势汹涌逼向萧岁温。 天君一副负伤憔悴的模样,躺坐在玉座之上,颇有兴致,又期待地瞧着这一切。 萧岁温孤身站在太和殿之中,铺天盖地的金光带着锋芒自上而下贯彻,他站在金柱的阴影里转眸看向眼丧神,他抬手一掌将丧神推于金柱之后躲藏,丧神滚了几圈,惊恐地将萧岁温的铜钱紧紧抱在怀里。 他怕把铜钱弄坏了,低头看了看,竟见铜钱一面是萧岁温的名字,另一面是扶樱的名字。 随即,萧岁温手持匕首朝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弧光似锋利刀刃带着寒霜冻结浮云,将天兵脚下霞冰冻成霜,寒气逼人。 天兵瑟瑟发抖,低头一看,那霜气中猝然飞出成千上万只幽绿色萤火虫,天兵们都愣了神,盯着那萤火虫瞧,就这一瞬,近在咫尺的萤火虫化生细针,无声地穿透天兵身体。 天兵们瞳孔骤缩,像被定身原地,只感觉身体越来越热,却动弹不得。 悬朝皱眉,瞧着中了招的天兵全都被鬼火包裹,燃烧疼痛,发不出声。 可鬼火除了萧岁温,旁人都灭不了。 悬朝抬手,举着一快令牌道:“各正殿武神听令,今日阎君刺杀天君,犯下滔天之罪,不仅不知悔改,还欲焚烧整个天界,祸害苍生,今日务必将其就地正法,以示天威!” 四十多个武神全神贯注,他们是天界最强的战斗力,各个都有真本事,当初扶樱都没能在四十几件法器中存活,萧岁温也没有这个把握。 悬朝说完,看了阎君一眼,见阎君在笑,他回过头,眉头紧皱,正要扔出令牌带领众武神动手,忽然间一道白影闪过,晃眼的剑身带着凶猛的劲风逼向悬朝,悬朝不及反应,手中令牌“咔”一声裂成两半。 悬朝一惊,见那白影像一阵风似的,退到了萧岁温身前。 纪慕人抬头,望着悬朝,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替天说话?” 第99章 悬朝没想到纪慕人会出现,他转眸望着天君,却见天君神情严肃,正看向纪慕人身后。 纪慕人出现,引起一片哗然,众神官或惊或惧,或忧或喜,议论着“扶樱殿下竟然没死”,甚至有人这是假冒的。 “哥哥!!”萧岁温一把抓住纪慕人胳膊,将他拉到自己身后:“你来做什么,你快回去!” 纪慕人被萧岁温拉的有点站不稳,脚下一晃,向后踉跄,萧岁温意识到自己出力太猛,急忙伸手揽在纪慕人腰间。 “岁温,你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纪慕人站稳身体,依然护在他身前,奈河剑的剑身流动着黑红色的血,那股邪恶之气慢慢溢出来,萧岁温偷偷将手中的匕首隐了。 雨神从纪慕人身后走出来,低头看了一眼奈河剑,察觉到了奈河剑与往日不同的气息。 他走到纪慕人身前,站在空旷的太和殿正中,抬头看向玉座之上的天君,道:“天君可否退一步?” 天君双手紧紧握着椅子扶手,稳着体内乱窜的灵气,道:“雨神这是何意?谋反的是阎君,害天下不得安宁的也是阎君,放火烧杀我天兵的还是阎君,为何让我退一步?我退得,天界诸位可退得?这天地生灵可又退得?” 纪慕人急躁起来,他猛地上前一步要说话,被雨神挡了,雨神道:“天君言重了。” 雨神回头看了一眼萧岁温,见萧岁温虽站在纪慕人身后,却双掌捏着燃烧的鬼火,并在纪慕人周身暗中给了道缓冲的结界,避免纪慕人受到突如起来的伤害。 萧岁温察觉到目光,看向雨神,他好像把雨神也当做了对纪慕人的威胁,下意识皱眉将纪慕人拉向自己,远离了雨神。 雨神嘴角一扬,似乎在确定什么,现在已经确定清楚了。 “我今日本不想来干涉,只是扶樱殿下心怀慈悲,不想因为天界一次动荡,再给天地众生造成伤害,殿下深知损失一位德才兼备的地府阎君,定会使地府再次动荡,轮回混乱,所以想恳请天君,放过阎君吧。” 雨神句句诚恳,一不强硬,二不失礼,张口大义,闭口苍生,让众神官都无言也无理反驳。 天君捂着伤口站起身,虚弱地腿一软,又跌坐下来,他勉力坐直身子,怒意尽藏眼底,即使带着伤,即使激愤难平,他依然义正言辞,语气平缓:“雨神为何要如此偏袒一个犯错之人?阎君今日可以烧杀天兵,明日就能纵火焚了整个天界,乃至整个人间,今日不罚他,恐难平众怒。” 众神官都跟着天君附和,说要给萧岁温一个惩罚。 有人提议让阎君遭受五十道雷击,有人提议将阎君囚与地府,永世不得出来,也有人提议禁封阎君法术。 纪慕人越听越气,奈河剑跟随他的心绪蠢蠢欲动。 旁观了一会儿的花神,站出来道:“五十道雷击论谁都活不了,囚于地府,禁封法术都不切实际,如此一来,阎君还如何管理冥界?要我看,不如就将阎君交给雨神看管约束好了。” 天君没想到花神也会来,并且还站在雨神的立场出谋划策,天君愈加愤怒,抓着椅子是手指泛出青白,玉座清脆一声响,竟裂了一条缝。 花神听见响声,抬头对上天君布满血丝的双眼。 花神移眸避开那个眼神,看向雨神。 “不妥。”雨神道:“阎君位比我高,怎能由我看管。” 雨神朝前两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折扇,他将折扇展开,正面对着天君,道:“其实今日天君不仅不该罚阎君,还得嘉奖他。” 天君眉头紧锁,看着那白色扇面正中的几点红。 这句话也把纪慕人和萧岁温听愣了,连花神也看向雨神。 雨神将扇子扇了两下,故意让天君看清那红色,而天君面上凝重,他盯着扇面,又眼神坚定地看向雨神。 两人对视良久,雨神轻抬眼皮,像是在询问什么,天君却一如既往不做退让,问道:“我为何要嘉奖他?” 雨神收起折扇,低头叹了口气,他缓了缓,放声道:“嘉奖他为了天下苍生,为了世间轮回,为了天地秩序,甘愿忍辱负重,让出天君之位,低您一等,受您所缚啊。” 第82章 “你!!”天君恼羞成怒, 倏地站起身,双指一并,指着雨神道:“雨神, 你在天界一向守礼,如今怎会被萧岁温买通, 为他说话,口吐荒唐!!” 天君急火攻心,口中喷出一口血来,随即坐倒在玉座上。 四方武神从天而降, 忙奔向天君。 其他神官站的远,小声议论着。 “这雨神说的是什么意思,阎君让出天君之位?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啊。” “我看,雨神可能真的被阎君买通了, 然后二人合力弄了个假的扶樱殿下出来,天界要发生大事喽。” “不见得, 雨神从来不争不抢, 他在天界身份尊贵,没有理由去帮阎君,更何况雨神和天君可是亲兄弟啊。” 议论声越说越大, 纪慕人本以为这个“谎言”是雨神的权宜之计, 可看天君激动的样子, 又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他回头看了一眼萧岁温,见萧岁温神情淡漠,但面色苍白,就好像是受了惊吓, 呆愣着不敢动的小孩,但萧岁温天性淡漠, 无论如何都没什么表情,看上去好像始终很平静似的。 纪慕人后退了两步,抓住萧岁温的手,道:“岁温,我们先回去。” 他拉着萧岁温转身,身后却有几十个武神拦路,纪慕人眉心一凝,道:“我不想与各位发生冲突,还各位让一让。” “拦住他们!”天君大喊一声,“将萧岁温和扶樱打入天牢!” 一众武神闻言出剑,纪慕人凝神紧握奈河剑,并将萧岁温拉到身后,萧岁温双眸忽地变成绿色,他一咧嘴,露出了两颗獠牙,尖牙抵住了嘴唇。 “慢着。”雨神说话像一阵风,柔柔一吹,却威力极佳,竟真让所有人停住脚步。 雨神望着天君,如泉水般润人心脾的声音回荡在太和殿:“我今日不想让你彻底下不来台,让人退下,放他们走。” 已经到这个节骨眼了,天君怎能示弱,要是放了他们,岂不证明雨神说的话是真的了。 天君一咬牙,道:“萧岁温伤我,图谋不轨,为了天下生灵,本君有责任把他拘起来,扶樱本就是天界罪犯,今日当然要一并关起来!” “扶樱不是已经被你下令杀死了吗?”雨神微一歪头,仰望天君,眉毛一挑,颇有挑衅的姿态,“看清楚了,站在这里的是我儿,纪慕人。” 此时天界像忽然炸开了锅,“我儿”两个字像滚烫的开水哗啦一声淋在所有人身上,不少人发出尖喊。 大家越听越糊涂。 纪慕人低下头,喉间吞咽,他感觉到面颊发热。 他很怕自己的身世被旁人议。 因为他一直是个“冒牌货”,从前“天界太子”的身份是假,如今“雨神儿子”的身份当然也是假。 当他还是“纪慕人”这个纪府二公子时,他相信自己有父母,甚至相信禾娘是自己的母亲,可是记忆恢复之后,他知道自己是扶樱,而他本是一颗樱树幻化成的人,哪来的父母。 就算是雨神保存了他的残魂,也不过是将他的魂魄养在了别人身体里,然后诞下了他而已。 说白了,诞下他的人不过是一件滋养他的容器。 如果大家知道了,就会笑话他根本不是人,还会说他是一个抢占别人位置的小偷,偷别人的爹娘。 纪慕人觉得喉咙很干。 他很怕听天君继续说什么,比如:“以前的扶樱本就不是我儿子,如今的纪慕人也不可能是你儿子。” 纪慕人燥热难耐,他无处安放的手忽然被萧岁温紧握,萧岁温的手是凉的,那股凉气沿着手臂一直流向他的身体,纪慕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觉那是一股灵气,真真切切流进他身体。 他倏地抬头,见萧岁温眸子变得清澈,像冰蓝的湖水,他从未在萧岁温眼眸里看见过这样的颜色。 伴随而来的就源源不断的灵气,清澈又纯净。 纪慕人一愣,“岁温......” 这一声过后,萧岁温的眸子恢复了正常,那股灵气也瞬间消失,萧岁温与纪慕人并肩,柔声道:“这里太闷了,哥哥脸红了,我给哥哥降降温。” 纪慕人赶紧又低下头,用手背摸了摸脸颊。 低头时,余光又瞥见萧岁温扭头看着他,宠溺地笑了笑。 他知道,萧岁温实在安抚他的烦躁和焦虑。他平静下来,抬头对萧岁温笑了笑。 天君移眸看了一眼纪慕人的背影,又看向雨神,道:“你说他是你儿子?那他母亲又是谁?” 这句话看似不重要,但问到了点子上,因为众神官不关心别的,就好奇这样的八卦,于是大家都安静下来,竖着耳朵听,好像方才说的“阎君让出天君之位”这件事远没有“雨神的相好是谁”来的重要。 第100章 纪慕人微微抬眸,想到了身在冥界的禾娘。 雨神会怎么介绍禾娘? 雨神平静地道:“这孩子的母亲,在人间。” 一瞬间四周又炸了一次。 “雨神居然与凡人相爱!!” “天啊,雨神什么身份地位,竟与凡人那种低等物种生孩子!不敢置信!雨神糊涂啊!” “这么说站在这里的不是扶樱殿下,只是一个沾染了凡人血统的人?那他为何会使用奈河剑啊?” “你笨啊,那肯定是假的啊!听说凡人什么都能造假,前阵子不是还有凡人扮作假武神骗取钱财,差点连我都信了!” 这些话雨神都听在耳里,半响不说话的花神偷偷看了雨神一眼,见雨神眸子泛红,像是生气了。 花神咳了咳,道:“这件事并不重要,如今要紧的是,我和雨神要将这孩子带走,天君不会阻拦了吧?” 这下子天君也不好在说什么,如果纪慕人不是当年的扶樱,那他就没有理由留下他。 他只能妥协。 “他可以走。”天君怒视雨神,道“但萧岁温不能走。” 花神一笑,道:“罢了罢了,阎君交给您处置,那我们就将慕人带回去了。” 花神转身,大步朝外走,却见雨神不动,他用手肘捅了捅雨神,小声道:“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走再说。” 纪慕人转身,刚想说他一定要把岁温带走,却叫雨神抢先一步,道:“他们两个,我都要带走。” 花神睁大眼,他已经不敢看天君了,并且意识到可能即将有一场大战要爆发,果不其然,只见雨神手腕一转,一柄银白色长剑如烟凝聚,慢慢显现,这剑似坠繁星,熠熠生辉,剑身流光如粼,比之如玉。 大家都不知道,雨神会功夫。 除了武神,其他神官都没有刀剑,风神是个例外,因为最初的风神也是一位武神。 所以当雨神佩剑在手时,众神官大为震惊。 纪慕人低头看着那柄剑,不知为何,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仔细一想,忽地想起来,之前在人间,萧岁温帮他去找段揽月送信时,曾经背着一柄很相似的剑,剑身也是流光溢彩,剑柄的刻纹也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萧岁温拿着的那把是黑色的。 纪慕人看向萧岁温,而萧岁温的眸光刚从雨神的剑身收回来。 天君此时暴怒,他也一抬臂,化长剑在手,并指挥悬朝布阵,今日绝不打算让萧岁温走。 悬朝下令,四方武神将前后左右团团包围,天兵举剑,金光布满云霞之间,而唯一的出口前还拦着几十位武神。 太和殿中央,萧岁温与纪慕人面朝几十位武神,而雨神与花神面朝天君。 天君带怒下令——杀。 厮杀之声响彻云间,率先攻来的是四方武神,萧岁温猛地站到纪慕人身前,他一张嘴,露出尖锐獠牙,喉间发出兽类低吼,逼近他的悬朝心一惊,动作稍显迟缓。 萧岁温面目狰狞,伸手朝悬朝脸上猛地一抓,悬朝抬剑横挡,萧岁温的爪子与剑身擦出火花,悬朝不及收剑,萧岁温一掌抓住他的剑,使劲一捏,剑身碎裂,沾着血水的残片掉落在地。 纪慕人见萧岁温见血,他立马竖起奈河剑,直逼悬朝。 悬朝哪是奈河剑的对手,他赶紧退身,随即一挥手,千万天兵向纪慕人杀去。 如果只是他悬朝一人,纪慕人的奈河剑并不会又太大威力,但也会对悬朝造成很大的伤害,但若是千万天兵在面前,纪慕人一挥剑,杀伤性就会极强,悬朝知道纪慕人不会对无辜天兵出剑。 他退到天兵之后,笑看纪慕人会做何反应。 纪慕人皱起眉,他紧握奈河剑迟迟没出手,眼见天兵越来越近,他紧紧把萧岁温护在身后。 如果不出剑,大家都会没命,因为天君已经下了杀令,可是保护苍生是扶樱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他就算是牺牲自己也不会对无辜之人动手,他连木令的审判对象都要放行,更何况是这些守护天界和人间的天兵呢。 可他不能让萧岁温死。 不能。 纪慕人一咬牙,心头涌上一股热血,奈河剑在手中震颤,他急喘着,正要抬手挥剑,却有一股力猛地将他的手按了回去。 他惊异回头,见萧岁温抓着他的手腕,阻止他出剑,萧岁温看纪慕人时,总是这么温柔,纪慕人跌入那如水一样清澈的眸子,忘记周围一切随即,随即,萧岁温猛地一拉,将纪慕人拉进怀里。 那清澈的双眸瞬间变成幽冥之色,阴冷无比。 萧岁温手掌紧紧覆在纪慕人脑后,另一手高抬,掌中涌出猛浪般的气力,绿色气焰在空中瞬时猛涨,迎面攻过来的天兵全都撞进了鬼火里,鬼火中飞舞着无数萤火虫,它们麻痹着天兵,让他们无法发声。 纪慕人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他想回头,却被萧岁温紧紧按住。 “没事。”萧岁温喘着气,声音轻颤在纪慕人耳边,“哥哥的剑是用来拯救苍生的,别的事,交给我。” 纪慕人在萧岁温怀里发愣,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明明从一开始就是他说着要保护岁温,却一次次反过来被岁温保护着。 他的下巴抵在萧岁温肩头,双脚微微踮起,他忽然发现,当初那个需要他蹲下来摸着头安慰的小兽,真的长大了。 第83章 悬朝立马抬手, 不让后面的天兵再往前。 萧岁温喘着气看向悬朝,但见悬朝并没有立马杀过来的意思,而是像根柱子一样站在原地, 眼眸一斜,又看了一眼天君。 萧岁温哼笑一声, 觉得悬朝就像条贪生怕色的狗,无论做什么都要看天君的眼色。 可曾经扶樱还是武神之首时,悬朝也是这样看扶樱眼色的。 萧岁温最讨厌这样趋炎附势的人。 被鬼火焚烧的天兵无声地悬在空中挣扎,鬼火不会烧伤他们的皮肤, 但会像毒虫一样,钻心蚀骨。萧岁温皱着眉,恨不得再加上一把火,但他下意识垂眸看了纪慕人一眼, 终于咬着牙,一挥手, 撤了熊熊燃烧的幽绿火焰。 萧岁温松开手, 纪慕人转过身看见的只是躺倒一片的天兵,他们呼吸微弱,痛苦呻吟。 纪慕人不知道萧岁温做了什么, 又回头看了一眼萧岁温的手, 见他手里什么都没有, 才又看向悬朝。 悬朝身后跟的是西方武神,他见天兵受伤痛苦,于是不等悬朝发令,足尖一点, 直奔萧岁温。 萧岁温凝神,抬手燃起一簇火。 “岁温, 让我来。”纪慕人抢在萧岁温之前迎了过去,与武神双剑相撞。 “哥哥!”萧岁温没能拉得住纪慕人。 奈河剑剑身流动的血让西方武神大为震惊,如今的奈河剑比之上一次他看见之时,更加狠厉阴暗,气味也大不相同,以前的奈河剑只有无尽的血腥,现在好像多了几分清冽的香气,这香味变化万千地迷惑着他。 就在他走神之时,纪慕人收剑,一掌将他推开,随即旋身一扫,奈河剑凌厉地划出一个圆弧,剑光如白鸟飞掠而过,刺眼的白光虚空一闪,左右天兵只觉双眼被灼烧得疼痛,闭眼之时,白光消散,光线暗下来,但众人还没来得及睁眼,腹部就遭巨力撞击,全都被震飞出去。 奈河剑的威力不似寻常,四周天柱竟晃了起来,碎屑哗啦啦往下落。 天柱若是坍塌,会危机人间。 四方武神见状,立马竖剑,于四个方位朝天布结界,四色神兽赫然显现,结界立马相连,将整个天界都包围起来。 如此一来纪慕人和萧岁温也就出不去了。 只是四方武神得一直蓄力维持结界,身体动不得半分,此刻其余武神已将太和殿团团包围,蓄势待发。 纪慕人方才一剑横扫上万天兵,他在挥剑的同时也在收力,将奈河剑的威力控制的恰到好处,只是将人撞飞,没有下杀手。 可他也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他很久没有如此大动干戈地挥动奈河剑了。 他的身体本就不太好,如今一剑不比当年的扶樱,他的脸肉眼可见的失去血色,他强撑着重重的晕眩感,身体不由微微靠向萧岁温。 萧岁温撑着纪慕人,凑到他耳边道:“哥哥,我马上通知地府,派手下上来对付这群人,这个结界不好破,我只能以天君作挟,一会儿你先走,我随后便——” “岁温。”纪慕人打断了萧岁温,道:“如果这变成冥界与天界的斗争,遭殃的是人间,如今万妖谷有蹊跷,人间还有祸乱,不可让有心之人坐收渔翁之利,冥界与天界不可正面冲突。” 萧岁温皱起眉,生气咬唇,随即道:“哥哥如今不再是武神,也不是太子,为何还要为——” 说到这又觉得自己冲动,不该再说这话,他及时打住,却见一武神指着二人道:“嘀咕什么!如今你们是逃不出这天网了,快快束手就擒,大家都省力,免得又一场激战,一会儿不小心又将谁打个魂飞魄散了。” 第101章 一听这话,萧岁温愤怒咬牙,眼睛直直瞪着那武神,若不是纪慕人还靠着他,他早就冲出去了。 没想到的是,身后一阵冷风扫过,眨眼间,一柄剑架在了那武神肩膀上。 纪慕人和萧岁温瞪大眼,只见雨神神姿飒飒,白衣轻飘,手中银剑流光更甚,锋利的剑刃还未触及武神皮肤,就清晰看见一道血痕。 “当年你们四十几人对扶樱殿下一人,还被打的满地找牙,扶樱殿下不想殃及人间,迟迟未出奈河剑,才不慎中了你们的圈套,以多胜少,你好自豪。”雨神说话的语气跟萧岁温一样带着无尽寒霜。 只不过萧岁温向来说话是漠不关心的凉,雨神此刻是恨之入骨的冷。 那武神也不敢对雨神不敬,喉间吞咽,想说又不敢再说,面上表情几变,又看了看雨神手中的剑,终于还是怯了。 雨神抬眸,缓慢扫视一众武神,道:“今日谁敢动我儿和阎君,就是和我吟光过不去,你们想好了,阎君背后是整个冥界,你们区区四十几个武神,对付你们也就是喝口茶的事。” 花神听了一笑,小步跑上前道:“何止啊,还有我,我花界三十三灵手下各有三百仙,若不够我还有个老友,他执掌千花锦的整个狐族,不然我现在便把人叫齐了,咱们痛痛快快打一场,是不是啊阎君,您那冥界少说也有十万小鬼吧,再加上整个鬼城,嘶......不知道这天界装不装的下啊。” 这些武神一听,有的面面相觑,有的愤怒叫嚣。 萧岁温应了句:“不止十万。” 花神又重重地嘶了一声。 雨神放下剑,转身望着天君,道:“今日站在这太和殿的,可不再是孤身一人的扶樱殿下,您想清楚其中厉害,若仍要一意孤行,您必定损失惨重,三界大乱,生灵涂炭在所难免,若您觉得无所谓,那就出剑。” 纪慕人愣在原地,回头看着身后三人,此刻的他与天君之间,隔着正在替他说话,为他拔剑的三人,眼前实现忽然有些模糊,他悄悄低下头,吸了吸鼻子。 萧岁温闻声本能地要回头,但意识到纪慕人在哭鼻子,他又将头转回去,装作没听见。 天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也不敢肯定雨神会不会真的什么都不顾。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等扶樱背后的人现身,这个人是谁都好,为什么偏偏是雨神。 但事情已经到如今地步,他怎么放得下脸面退让。 他是天君,每一句话都会被大家记住,每一句话也都代表着天界威严,神官威严。 就在天君进退维谷时,一名神侍从太和殿外疾跑而来,也顾不得考虑场面形势,朝雨神急忙行了个礼,又奔向玉座,跪地禀报:“启禀天君,人界各地发生疫病与暴乱,土匪袭城,穷人偷盗,还有人揭竿而起叫嚣推翻皇帝,寺庙人满为患,各位神官殿中的祈愿文已经溢出来了。” 刚说完,又一神侍冲进来,道:“启禀天君,阴阳岳以北有妖邪作祟,妖物大量往京城而去,人间大乱啊。” “什么!!”纪慕人立马站出来,问道:“是什么妖物??阴阳岳不是有神官在吗,现在情况如何了??” 那神侍抬头,看见纪慕人的脸却以为是扶樱,先是一惊,心道扶樱殿下怎会在这,难道是长得相仿之人,但再看身后站着的阎君和雨神,他才确定这一定就是扶樱殿下,也不管人是怎么活过来的,回禀道:“都是些小妖,一直搞破坏,现在处处人心惶惶,凡人无力抵抗,都在求神......” 纪慕人心急如焚,身后的萧岁温和雨神却十分镇定,他们面上无波,但心中都在想如何让纪慕人避开人间。 “各武神听令!!”天君大喊道:“本君命你们即刻到人间,守护自己地界!” 四方武神立马撤了结界,所有武神回应之声响彻天际,一眨眼纷纷四散,方才剑拔弩张的紧张,像烟一样散的悄无声息,文神也低着头纷纷退下,回各自神官处理凡人祈愿。 太和殿一下子空荡荡。 雨神仍望着天君,天君此时心平气和,他正视雨神,道:“请雨神以天界为主,以苍生为主,个人恩怨暂放,先处理人间暴乱。” 他这话说的一点也不真心,眸中的不甘被雨神尽收眼底。 天君这是在等待时机,来日方长。 雨神颔首,道:“那我可以带走我儿与阎君了吧?” 天君深吸一口气,也没再谈论纪慕人身份之事,抬手做出“请”的示意。 雨神在没多言,转身唤纪慕人与萧岁温走。 花神跟在后面走了几步悄悄回头看天君,回眸时,见天君一双泛红的眼像一只受伤的恶狼,他第一次见天君如此落魄。 往日的天君身披霞光,神采奕奕,正声严词,一声号令,天界无敢不从,此刻他满身伤横,脸色凄白,身子因疼痛而坐不直,他强忍怒气一手搭在膝上,一手紧抓扶手。 花神的步子缓了下来,他回头,见走出去的雨神微微回眸。 雨神像是知道花神的心思,他什么也没说,没催促雨神,转过拐角就朝雨神殿去了。 花神站立原地,站了好久也没听见天君唤他的名字。 太和殿里的两人安静的就像不存在,天君忍不住疼痛咳出声来,花神转身,抬手划出一道红光,清风夹花香在四周缠绕,他再一挥手,那风化作红烟,柔缓飘向天君。 那是花界疗伤用的蜜粉,香气沁脾,天君撑了许久终于放松下来,他看着花神的动作,眸中泛泪。 “你在可怜我?”天君说话的声音不似之前这么铿锵有力,方才的神威现在都化作绵软的自嘲。 花神抬起头,道:“这蜜粉只能缓解,您得请药神回来为您好好看看。” 天君眼角滑落一滴泪,搭在膝上的手仅仅握拳,“我好的很,花神请回吧。” 花神站在原地,面上少有的看不见任何表情,他清亮的眼眸有片刻神伤,他不想让天君看出,于是慌忙看向地板,随即转身,道:“您放过慕人和阎君吧,他们对您不会造成任何威胁,可与他们为敌便会搅动三界,天下难以安宁。冥界如今已经认定了萧岁温,您要是换一位过去,必会造成动乱,您还看不出来吗,冥界臣服的不是阎君,而是萧岁温。” 天君喉间吞咽,又有几滴泪从面颊滑落。 花神往前走了一步,想了想,又道:“您放心吧,雨神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说罢,花神没再回头,直直出了太和殿。 天君倏地低下头,用手撑着额头,紧紧闭上眼,眼中清泪肆无忌惮融进嘴角的血迹中,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抬头,道:“来人,去人间把莫捻叫来。” 第84章 雨神将纪慕人与萧岁温带到了雨神殿, 刚跨门而入便有十几个神侍蜂拥而上。 “大人不好了,人间出事了,各地干旱, 百姓纷纷叫苦,上百个雨神庙被围的水泄不通......” “大人, 南方不知是何物,使了手段借了您神像的法力,我等无能追查不到,若是用于做伤天害理的事, 这天罚可是会降到您身上,恐怕得请您尽快下去一趟啊!” “大人大人,还有一事,您让我们在人间守护的结界有了异动!” 神侍们一个接一个, 生怕说漏了耽误了雨神的大事。 雨神前几件都没在意,说道最后这一件时, 他倏然抬眸, 看向禀报的神侍,似乎本想说什么,但想了想, 道:“知道了, 先下去吧。” 报上来的这几件都是天大的事, 神侍见雨神并未即刻处理,都着急得此起彼伏地张口欲言,但见雨神身后跟着的两位都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脸色一个比一个还难看, 知道雨神必定是有比这几件更重大的事要处理,这才有秩序的退下了。 雨神殿又清静下来。 雨神转身, 走神的纪慕人受了惊吓,慌张抬头。 雨神见状,一是觉得不该这么突然转身吓到他,二是他似乎从没在纪慕人脸上看到如此有“人气”的神情,以往的扶樱就像一根木头一样,没有这么“活灵活现”。 雨神久久不敢落下的心平缓下来,嘴角微微提起。 他本以为纪慕人出了太和殿便会去人间,哪肯这么乖乖跟到雨神殿。 不止是纪慕人,还有身后那个忧心忡忡,不知正在担心哪一件的萧岁温。 “终究还都是孩子。”雨神很轻地说了句。 “什么?”纪慕人没听清,问了一遍。 雨神抬手,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荷包,递给纪慕人,“我说,这东西该放在你身上了。” 纪慕人没有立马接,他低头看了看,荷包是水蓝色的,正中绣着一朵樱花。 纪慕人认布料在行,这荷包的布料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即使有银子恐怕也很难买到,就连绣线都是上等的。 “这是何物?”纪慕人抬头,见雨神看荷包时神情温柔,好像沉溺在谁的眼神中,不舍离去。 第102章 “这是你娘的东西,现在留给你,护你平安。” 纪慕人全身一颤。 “禾娘的东西?”他试探地问道。 雨神听了禾娘的名字,面上微惊,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道:“不是禾娘,是你亲娘。” 身后的萧岁温忽然抬眸,看着雨神,又看了看他手中的荷包。 “我的亲娘?难道不是禾娘吗?” 雨神有些难开口,他拿荷包的手依然悬在半空,“禾娘只是生了你,这件事说来话长,她与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纪慕人听到这句,本该惊讶,但不知为何,他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在听“请喝茶吧”一样,他可以接过来喝下,但似乎自己并不是很渴。 “那时候我是迫不得已,分了你亲娘的一半魂体与肚子里的你到禾娘体内,为的是救下你娘和你,后来你出生了,我在人间布了场雪,掩盖了你的踪迹,再后来禾娘死了,我把你送到了纪府,你亲娘的魂也离开了禾娘,回到原本的身体里,禾娘与你再没有关系。” 纪慕人喉间吞咽,问道:“那我亲娘......是谁?” “你娘,是当朝公主。” 纪慕人抬头,嘴巴微张,“当朝公主??那......那我与段揽月是......” 雨神点点头,道:“你与摘星与揽月,都是表兄弟。” 纪慕人脑中忽然一阵嗡鸣。 他想起自己一手掐着段揽月的脖子,让段揽月交出铜钱,想起让萧岁温请了冥界神官来吓唬他,让他交出东宫令,他从头到尾都在利用段揽月。 “那不重要。”雨神道:“你母亲轮回几世都有不同的身份,亲戚也就是相处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是谁都不重要,只是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纪慕人微蹙眉心望着雨神,道:“什么?” 雨神垂眸,示意纪慕人先把荷包拿了。 纪慕人这才接过荷包,他将荷包捏在掌中,并没有多看。 “你应该知道,你是神木樱树诞生而成的人,拥有奈河的力量。” 雨神见纪慕人听了这话后眉心蹙的更紧了,雨神抬臂随手化了一道暖风,那风带着微微香味,安抚着纪慕人,这香是花神送的。 纪慕人渐渐又放松下来,雨神才继续说道:“并不是这样的。” 纪慕人瞪大眼睛,连身后萧岁温也惊讶地看着雨神。 雨神叹了口气,道:“你从一开始,就是我与你娘的儿子。” 纪慕人的心急促跳动,他不知道这是紧张害怕还是兴奋的,他只能感觉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脑袋有些麻麻的。 “百年前世间曾有一次天劫,那日三界坍塌,一切归于混沌,万物都失去了生命,那是天和地相连最近的一次。那时候,你娘是令人敬仰的上古神女,名叫鳐竹。” 雨神抬头望天,回想遥远到记忆模糊的往事。 “上古只有这么三位天神,一位是你娘,一位是山川之主凛池,还有一位......”雨神转过身,看向萧岁温,道:“是妖神萧朔,也就是阎君的祖父。” 纪慕人忽地眸中放光,一直无言的他终于开口说话,“您是说岁温的祖父?您见过岁温的祖父吗?前辈是一位怎样的人??前辈现在在何处??” 雨神望着萧岁温,说道:“我没见过他,我今日也不想说他,我要说的是你娘。” 纪慕人眼角微不可查的失落下来,他转身看了一眼萧岁温,萧岁温似是在敌视雨神。 纪慕人见两人之间出现微妙的火药味,虽不知道其中原由,但他并不想让两人不和,于是赶紧问道:“那后来发生了什么?” 雨神看回纪慕人,道:“后来我与你娘相识相爱,生下了你,因你身上有一朵樱花的胎记,你娘给你取名叫扶樱。” “扶樱......是我娘给我取的名字。”纪慕人愣在原地,低头看了看荷包。 雨神点头,继续道:“天劫那日,天地崩裂,三位天神为了救世,献出了自己的灵魂,你娘便在那日长眠,我为了让你娘得以转世,保住了她的残魂,就如保住你的残魂那般,只是你娘并不记得我是谁,就像你,也不记得这些往事了。” 纪慕人喉间吞咽,他拼命想要回忆雨神说的这些,但对于这些场面,没有一星半点的熟悉感,甚至觉得这一切都像一个虚假的谎言,好不真实。 “至于你,那时你还是个孩子,可你也是神女之后,凡人害怕灾难,便将你骗了去,把你献祭给天地,以平息天劫。”雨神说到着,双眸泛红,双拳紧捏,“你娘都已经牺牲自己了,他们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简直可恨!!” 雨神低下头,道:“也怪我,因为一心护你娘残魂,疏忽了你,叫你被一颗苹果就骗了去,等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葬身火海......我冲进去,抱出了你被烧焦的身体,我痛苦地跪在地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若不是你娘残魂尚在,我恐怕当时就投河了。” 听到着,萧岁温眉头紧皱,眸子时不时显出绿色来。 “后来,有一位自称灵山婆婆的老妇人路过,告诉我冥界有一条奈河,奈河之水可以滋养神木,死木都能重新长出叶子,只要将你的身体与上古神树的树枝结合,扔进奈河,你就能与神木共生,等到时机成熟,你便可以重新恢复人形。 那时候我什么都相信,只要能救活你......我便照着灵山婆婆说的去做,后来真的成了,只是你失去了所有记忆,成了一个全新的人。我之所以将你送到纪府,真是因为你的祖母就是当娘的灵山婆婆转世。” 雨神说着,眼角有泪滑落,他摆摆手,道:“这些都无妨,只要你能重新回来......至于你娘,这几百年间,我始终都没告诉过你,她轮回转世了无数次,每一次她都会做一个荷包,荷包上会锈一朵樱花,和你身上的胎记一样,之前的我都烧了,因为你娘去世时,只有焚烧她的遗物才能让她下辈子带着这份记忆出生,我给你的这个,正是她今世所绣。” 纪慕人不知何时低下了头,他肩膀微微耸动,手中紧捏着那荷包,手指触在那朵凸起的樱花上,他好像感受到了娘亲一针一线回忆着他身上的胎记绣下的这朵樱花。 雨神听见纪慕人吸鼻子的声音,心怀愧疚地想抬手抚一抚,却见纪慕人慢慢抬起头,满脸泪痕,他压着嗓音,一字一句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雨神朝前一步,伸手轻轻将纪慕人拦进怀里,闭上眼道:“对不起,慕人......对不起,还有很多很多往事,爹爹会一件一件告诉你。” 纪慕人忽然放开声音,大声哭了出来。 萧岁温低下头,觉得鼻尖泛酸,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倏地抬头,慌忙转身就往外跑,一路疾跑到太和殿,此时太和殿已经有神侍开始打扫,萧岁温在天柱后面寻找,一根又一根,就是不见人影。 他心急如焚。 忽然一个尖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阎君,您,您可算回来了。” 萧岁温猛地转身,见丧神双手好好地捧着那枚铜钱,一脸沮丧地望着他。 萧岁温终于松了口气,伸手拿回了铜钱,重新戴在腕上,“多谢。” 萧岁温没看丧神,抬腿就走,丧神转身,看着萧岁温的背影,直到人已经走远了,他才悄悄迈步,跟在萧岁温身后。 回到雨神殿的时候,纪慕人刚好出来。 “岁温!你去哪里了?我以为你先回地府了。” 萧岁温摇摇头,道:“想起有东西掉了,回去找了一下,我怎么会不跟哥哥说一声就走,不会的。” 纪慕人关切问道:“东西找到了吗?” 萧岁温点点头,道:“找到了。” 纪慕人松了口气。 萧岁温本来还想问什么,低头时见到纪慕人腰间佩戴着那个荷包,萧岁温就闭了嘴没再问什么。 “那我们回去吧,人间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我还得回去找楚衣,岁温,我们启程去京城好吗?” 萧岁温有点惊讶。 他知道纪慕人一定会去京城找母亲,这对纪慕人来说应该是最重要的事了,但他却来询问自己的意见。 “哥哥去哪我就去哪,哥哥不用问我。”萧岁温说罢,抬头见雨神走出来。 “慕人,你过来。”雨神朝纪慕人招手,而后走向水池。 纪慕人跟着雨神来到水池边,低头一看,瞪大了眼。 水池中竟然躺着一个墨发男子,男子全身凄白,浸在水中,缓缓睁眼。 纪慕人扭过头不再看,问道:“这,这是谁?” “这是你带来的那条小蛇。”雨神抬手,拨开覆在池上的灵气,池水忽然跟着向两边分离。 男子猛吸了一口气,坐起身,转头看见纪慕人,登时龇牙咧嘴,发出奇怪的声音,似乎下一刻就要吐出蛇信子来。 纪慕人这才恍然大悟,道:“既然他没事了,您可否放了他?” 第103章 这条小蛇是莫捻的儿子,莫捻是天界要犯,小蛇理应同进天牢,但纪慕人觉得小蛇可怜,他并没做什么错事,要是被关进天牢失去自由,承受雷击,那就太可怜了。 “我不会放了他的。”雨神说着,让神侍拿来了一身衣裳扔给了小蛇,并从池子里抽了一株水草,化成两半缚在了小蛇手腕上,“他若回去,必定作恶,他从今以后就跟在你身边,只要他对你起了杀心,图谋不轨,又或是擅自离开,那灵草会惩罚他的。” 这话像是专门说给小蛇听的。 小蛇紧皱剑眉,狰狞地盯着雨神,一句话也不说。 纪慕人心想,这也好过被关在天牢里。 “你叫什么名字?”纪慕人问道。 小蛇满脸凶相地盯着他,忽然间,小蛇张大嘴巴,一口咬向纪慕人,萧岁温极快地出掌,还没碰到小蛇,就见小蛇腕间的水草化成水色铁链,将他两只手绑在了一起,水链不停扩散灵力,在他全身游走。 小蛇痛苦倒地,发出呻吟。 萧岁温这才收回手。 经这一遭,小蛇知道没办法对纪慕人出手,便暂时不再反抗。 纪慕人和萧岁温告别了雨神,出了雨神殿,那小蛇乖乖跟在纪慕人身后左顾左盼,几次伺机逃跑,却都被灵草拽了回来。 纪慕人听见身后动静,回过头就见小蛇整个趴在地上被灵草往前带,他不服气地用牙齿咬着灵草,怎么咬也咬不断。 纪慕人见状,蹲下身,望着小蛇的眼睛,道:“你别挣扎了,跟着我或许还能见到你父亲,我正打算去京城,你父亲就在京城。” 忽然间,小蛇瞪大眼,愣神了似的呆呆看着纪慕人。 “告诉我你的名字吧,不然以后我该怎么叫你呢?” 小蛇听了还是不说话,并且不屑地把头转到一边。 “哥哥,他不说你就给他给名字,方便你叫就好了,”萧岁温双手环抱,俯视小蛇,道:“不如就叫他水草。” 小蛇生气地转头,咬着牙怒道:“我叫莫溶溶!” 萧岁温嘴角抽了抽,跟着道:“莫柔柔?” 莫蓉蓉倏地窜起来,一点脚尖,猛地撞向萧岁温,萧岁温躲避不急,下巴糟了重创,疼的他闭上了眼。 “莫!溶!溶!我娘给我取的名字,不准你们乱叫!!”摸溶溶额头也红了一块,愤怒地大喘着气。 “岁温!你没事吧!”纪慕人转身,抬头望着萧岁温下巴,伸手轻轻抚了抚,“还好还好,没有流血,岁温别生气......”他怕萧岁温出手,毕竟在太和殿一仗,萧岁温也受了伤,他赶紧笑着称赞道:“还是岁温你聪明,这就让他说出了名字!” 萧岁温原本也咬着牙,两颗獠牙都要露出来了,又在纪慕人碰到他时候,收了回去,眨巴着眼睛望着纪慕人。 “好了,我们快回去吧,地府肯定也有很多事等这岁温处理,不能再耽搁了。” 萧岁温点了点头,不再和摸溶溶计较。 三人便往人间去,刚入人间就发现不对劲。 四周浓雾遮天,伸手不见五指,纪慕人以为是烟尘,挥了挥手,却不见散,于是问道:“我们来对地方了吗?这是人间吗?” 萧岁温警惕地觉察着,道:“没错,这是阴阳岳,哥哥小心,这里气味不太对。” 纪慕人也闻出来了,浓雾里有一股刺鼻的味道,他打了两个喷嚏,用手揉了揉鼻子,再抬头时忽然见前方有个黑色的影子,以一种奇奇怪怪的方式走来,走得极慢。 萧岁温靠近纪慕人,伸手护着他,道:“哥哥往后。” 第85章 那影子忽左忽右, 在浓雾中摇晃而来,萧岁温等的不耐烦,不管那是什么, 都想一掌劈了,正抬手, 却见那影子身后又出现别的影子。 “怎么这么多!”纪慕人惊道。 只见雾中隐约走出几十个黑影,都摇摇晃晃,萧岁温掌中蓄了几道力,抬手时, 突然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萧岁温倏地回头,同时反手抓住对方,正要将人甩出去,却见抓着自己的人是游桑。 萧岁温猛地收力, 松开了手。 “阎君且慢,这些人是疫病死去尚未焚烧的, 不知为何, 忽然间都活过来了。”游桑说着,回眸看了一眼那些影子,“他们杀不得, 他们的血会化成毒雾, 避开他们就好, 往这边来。” 萧岁温回头看了一眼纪慕人,道:“哥哥走我前面。”说罢他又抬手在纪慕人周身布了道结界,挡住了毒雾。 纪慕人上前,跟在游桑身后, 问道:“游公子,楚衣在何处?” 游桑靠隐约能辨的房檐和树木摸着方向, 小声道:“他很安全,这里雾太重了,纪公子跟紧,最好别说话,免得把雾气吸进去了。” 游桑说完,就猛地咳嗽了几声。 “好。”纪慕人应下后,回头查看萧岁温有没有跟上。 萧岁温跟的紧,但纪慕人瞧不清楚他的脸,萧岁温两步之后,是莫溶溶的身影。 纪慕人压着嗓音,尽量避免张嘴,支支吾吾道:“岁温,这浓雾有毒,阴阳岳的百姓恐怕都得避一避,附近的山上应该是安全的。” 纪慕人还惦记着祖母,想着见到楚衣就先回一趟纪府。 “恐怕不是。”萧岁温道:“这个雾就是山上蔓下来的,疫病死了的人都被埋到了山上。” “别的山,阴阳岳附近有许多山。”纪慕人左右张望,别说山了,连十步之外的树都看不清,“不知道城里还有多少存活的人,岁温,冥界没有消息吗?你不用回去处理别的事吗?” “有消息。”萧岁温顿了顿,道:“不重要。” 纪慕人驻足,回头道:“怎么会不重要,岁温你是阎君——” 雾气似乎越来越浓,纪慕人等了一会儿,轻轻唤道:“岁温??” 没有回应。 他再回头,发现连游桑的背影也瞧不见了。 “岁温!!”纪慕人站在原地喊了几声,四周除了雾还是雾,他朝后走,一路寻找。 跑了一路,他开始担心起来,一慌乱就没注意脚下,忽然被石坎绊了一下,踉跄几步,没稳住身子,一下子跪在地上。 他站起来揉了揉膝盖,听见前方有喧闹声,空气中还有一股醇香,他循声而去,竟然走到了一间酒馆门前。 酒馆前支着几张凳子,凳子上没有人,门头挂着一块金灿灿的牌匾,上面的字龙飞凤舞,连纪慕人也看不出写的什么。 “阴阳岳有这样的酒馆吗?”纪慕人疑惑着朝酒馆里走。 进来才发现,这酒馆异常的大,似乎望不到边,到处都是人,有坐有站还有躺,纪慕人走了几步,不小心撞上了人。 “对不住对不住!”纪慕人回头道歉。 “几个人啊?” 纪慕人抬头,见一个绑着马尾的少年嘴里含着一根狗尾巴草,斜眼望着自己。 “啊,我不是来喝酒的。”纪慕人摆了摆手。 那少年挑眉问道:“刚来的?一点也不懂规矩,进来了就得买酒,想来白闻酒香?” 纪慕人愣了愣,发现不太对。 这少年穿着一身华服,腰间配着金饰,左耳垂处坠了个长条状的金箔,金箔上雕刻着某种符文,纪慕人仔细辨认了一下,实在看不出是什么。 这样一位奇特的少年,若是在阴阳岳,他不应该不认识。 况且,这家酒馆也不可能是阴阳岳的。 纪慕人当即闭上眼,深呼吸感受着周围的气息,发现四周都是活人的气息,只是气息很杂,不仅有人,还有妖。 纪慕人再睁开眼,见那少年还盯着自己看。 “请问,这是什么地方?”纪慕人问道。 少年吐掉口中的草,忽然伸手拉着纪慕人的衣领,用力一扯,纪慕人锁骨露了出来,他瞪大眼,忙拉回衣领,往后退了几步。 少年皱着眉,从纪慕人锁骨处往下看,“你是阴间来的?怎么会有阴间的东西。” 纪慕人想了想,少年说的应该是他怀里的木令,他整理好衣服,道:“那是我捡到的东西,请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是误入此处的,我该怎么出去?” 少年伸手,掌心向上,道:“拿出来我看看。” “什么?”纪慕人佯装同不懂。 “木令。”少年道:“你身上不是有木令么,你是送行者?” 纪慕人微惊,这少年都没瞧见,就知道他身上有木令,并且知道木令是送行者的东西,看来少年不是普通人。 但纪慕人没拿。 他抬眸望向四周,过往的人手中都提着一个酒壶或者酒坛子,大家有说有笑,相谈甚欢。 但他一眼就看出来,许多人脸上的笑都是假的,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分明就是硬扯出来的。 而且他发现这里不论是谁,穿着都很华丽,要说这些人全是皇室他都信,有些金饰恐怕皇宫里都难找。 第104章 就在他观望时,忽然一只手伸向他怀中,纪慕人一惊,忙捂住领口。 那少年低头,玩弄着手中的木令。 “你......”纪慕人伸手想将木令夺回来,伸手一抓,抓了个空。 少年早已翻身蹲到了一旁的桌子上,他将木令一抛,又在手中掂了掂,抬头看纪慕人,道:“你既然是送行者,应该见过萧岁温吧?那人究竟长什么样,多高,皮肤是黑是白,穿着什么衣服,戴着什么配饰,用的什么法器,是不是也有耳朵和尾巴,还有一对可怕的獠牙,像一个丑陋的怪物?” 纪慕人皱眉,道:“岁温才不是你说的那样,把木令还我。” 少年见纪慕人不答,他一挑眉,道:“岁温?叫的好亲切,想要木令?来拿啊。” 纪慕人也不与他再啰嗦,足尖一点,跃身去抢,但那少年十分灵活,他就往后一躺,又叫纪慕人抓了个空。 随即,少年一笑,在桌上一滚,单手杵在桌子边沿,纵身一跳,越过另一张桌子,挤到了人群中。 他似乎为了让纪慕人看到自己,特意高举木令,一边晃着一边跑,嘴里“哈哈哈”笑着。 纪慕人盯着木令,跟着在拥挤的人群里挤出挤进,额前热出了薄汗。 这么追下去不是办法。 纪慕人跳上一张桌子,猛地一跃,在空中蹬了几下,使出法力越到了少年身后,周围的人纷纷转头看向纪慕人,发出惊呼。 “这人怎么回事!!不懂规矩!怎么敢用法力!!” “快阻止他啊!” “胆大包天,害人不浅!!” 忽然间,不少人砸了酒坛子,冲着纪慕人一拥而上。 纪慕人见人都怒气冲冲涌来,心叫不好,于是又一跃身,忽然间脚腕被人抓住,重心不稳,摔到了地上。 “揍他!!”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于是围着他的人纷纷握拳,朝他身上乱砸。 十几只手接近纪慕人时,猛地被一阵结界弹开,那结界散发幽绿色的光,像利刃一般划破众人身体,只听一声又一声的哀嚎。 纪慕人回头大惊,他站起身,道:“你们没事吧!!” “完了,完了啊!!” “咱们得合力将他制伏!” 说罢,众人竟默契地齐齐原地打坐,一个个闭上眼开始在嘴里念叨什么,原本只是轻微的声音,纪慕人听不清,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齐,四周忽现金光,光芒刺眼,纪慕人眯起眼,觉得身体泛软,双腿站不住。 一阵晕眩,纪慕人跪了下来,身后像是有万丈金光压着他,让他起不来身,他一手杵地,另一手在锦袋中翻找,摸到了百花王的木枝。 就在手颤巍巍要拿出木枝时,几声铃响,不知从哪逼来一阵寒气,那寒气冻到了他的血肉里,他冷的发抖,血液几乎要被凝固,呼吸逐渐困难,连眼睫处都凝上了薄霜。 那铃又一响,忽然间众人齐声的念咒声戛然而止,束缚着纪慕人的金光顿散,他倏地站起身,抽出了百花王的木枝,他以木枝为剑,转身指向逼近自己寒气。 奈河剑的剑气斩散了空中寒霜,发出冰裂之声。 纪慕人喘着气,惊讶地望着远处站着的人。 那人分明是刚才那个少年,但奇怪的是,此时的他神情姿态已然不似方才。 纪慕人皱起眉,眼眸移向那少年耳垂,发现左耳垂处是空的,而右耳垂处坠了一只金色的铃,那铃上被一根红线整齐地绑了好几圈,像是一种封印,看着有几分诡异。 “夕,你怎么来了,来得正好,你看我得到了什么。” 纪慕人倏地扭头,见刚才那少年正盘腿坐在左边的桌上,手里拿着他的木令。 少年将木令扔给“夕”,“夕”没接,木令掉在地上又轻轻弹起,落到了“夕”的靴子上。 他连头都没低一下。 纪慕人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自从这个叫“夕”的少年来了以后,在没人说话了,原本吵闹的酒馆顿时鸦雀无声,纪慕人扫视四周,见所有人都低头不语。 “夕”低头盯着纪慕人手中的奈河剑,那双水蓝色的眼慢慢向上移,他淡淡道:“扶樱。” 纪慕人微怔,警惕问道:“你是何人?” “无夕。” 纪慕人回忆着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你说谁?夕,你说这小子是扶樱?你看错了吧,他就是一个送行者,我扔给你的就是他的木令。” 无夕看了一眼说话的少年,道:“奈河剑,扶樱。” 听到这句话,坐在桌上的少年恍然顿悟,惊恐地盯着纪慕人手中的奈河剑,看着看着大喊道:“那还等什么,杀了他啊!!” 纪慕人一听,警惕地握紧奈河剑。 “我与你们有何仇怨?”纪慕人扫视一圈,发现除了那间酒馆的门,这里没有其他可以出去的地方,他往后移了几步。 “岸,跪下。”无夕淡淡地说了一句。 说罢,无夕一屈膝,跪在地上。 纪慕人吓了一跳,又见无岸从桌上跳下来,冲纪慕人龇牙一笑,也跪了下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纪慕人后退了几步。 无岸抬起头,道:“掌门,我们等你好久了,你可算来了。” “掌门??你们认错人了,我根本不认识你们,我连这里是哪都不知道!” 无夕也抬起了头,比起无岸来说,无夕的脸神情寡淡,就像被冰霜冻住了似的,毫无生气,他的眼尾微微上翘,眼皮遮了一半眼珠,看上去冷傲无情,与无岸截然相反。 “金云门。”无夕道。 纪慕人脑袋“嗡”地一声,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金云门,金云门...... 纪慕人想了半天,又见无岸跪坐在地上,双手抱在胸前,道:“婆婆说要出去找你,因为她选了你为下一任掌门,我们等了好久,我都险些想出去找你了,扶樱殿下,你的奈河剑好神气,能借我看看吗?” 无岸话音刚落,一只霜箭倏地射向他的嘴,寒气入口,冰霜乍封,他说不出话,只瞪大眼看着无夕,发出“嗯嗯嗯”的哼叫。 纪慕人震惊。 这才想起来,这是岁温的祖母金燕婆婆提过的金云门。 “怎么会呢?掌门应该是岁温,怎么会是我??” 无夕微微张唇,看了无岸一眼,没有给他解开,又望向纪慕人,道:“金珠,掌门金珠。” “嗯?我没有那——”话没说完,他想起金燕婆婆当时给了他一个荷包,他赶紧翻出那个荷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颗金灿灿的珠子。 纪慕人取出金珠,金珠霎时光芒四射,酒馆里所有人倏然下跪,众人额头紧贴着地。 有人甚至激动地哭起来,道:“太好了,原来是掌门回来了,金云门有救了!!!” “老天有眼,终于让我们等到了!!” 金云门是金燕婆婆的地盘,也是岁温小时候的家,纪慕人对这里忽生出亲近之感,赶紧叫大家起身,问道:“金云门怎么了吗??” 站起身的无岸“嗯嗯”半天,纪慕人看了无夕一眼,无夕这才解了冰封,无岸立马说道:“金云门被控制了,他不准我们使用法力,只要有人用了,他就会把人抓去,但让他抓我吧,他又不抓,就抓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真是窝囊。” “谁?被谁控制了??”纪慕人问道。 “万妖谷那个大妖怪啊。”无岸别了别嘴,道:“丑八怪江灭。” 纪慕人一怔,“江灭??江灭在这里吗???” 纪慕人心一惊,觉得很混乱。 金云门是金燕婆婆的地盘,江灭是岁温的哥哥,如此说来,金云门不也就是江灭的家吗?江灭为什么要控制这里? “难道他知道金燕婆婆死了,并把这里交给了我,所以要夺回这地方?” 无岸听着,猛地抬起头,惊道:“你说什么,金燕婆婆死了???谁干的!?” “不是谁干的,婆婆寿终正寝......”纪慕人不想说岁温送走了婆婆,他转眸看向一直不说话的无夕,觉得这个少年冷静理智,便问无夕道:“江灭在何处?” 无夕抬头,眼眸一移,指向纪慕人身后。 第86章 纪慕人一惊, 举起奈河剑回头,奈河剑正正指着江灭眉心。 江灭一副“别来无恙,我的美人”的宠溺嘴脸, 笑的轻薄又不怀好意。 纪慕人皱眉。 江灭是萧岁温的哥哥,看着两人同出一辙的绿色眸子, 他始终下不了手,终于还是放下剑,道:“看来你的伤好了。” 江灭嘴角扬的更高,他颇有兴趣地望着纪慕人, 张口想要说什么,但电光火石间,又想到了别的,嘴角渐渐压了下去, 这表情变得突然,加之今日他穿了一身黑, 又来的这样悄无声息, 看着颇像个神秘又情绪起伏极大的妖王...... “金珠拿来。”江灭伸手,勾了勾指。 第105章 纪慕人将拿着金珠的手藏到身后,正要说话, 却见无岸抱着手往前走了几步, 丝毫不惧地挑衅江灭:“终于肯正大光明的出现了?有本事就冲我来, 抓不会反抗的凡人有什么意思,来抓我啊。” 江灭移眸看向无岸,“你以为你又能反抗的了?” 无岸的眼睛生的有神,好像看谁都很认真的样子, “给你提个醒,别太轻视我, 否则要吃亏。” 江灭其实最受不了挑衅,他是一激便怒的性子,只是眼下纪慕人与金珠都在这,他不能再错了,江灭强忍着怒气,选择无视无岸。 “只要交出金珠,我就放你走。”江灭心急地对纪慕人道:“你我都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是吗,你爽快点,咱们都不必在这耽误。” “这金珠既然是婆婆交给我的,我自不能随便给别人。” 纪慕人说完,紧紧捏住金珠,他意识到若他出手与江灭打起来,周遭的人都得遭殃,他正想办法把江灭引到别的地方,忽然感到后背发凉,他回头一看,见无夕双眸渐渐泛白,周身寒气四溢。 江灭也失去耐心,皱眉道:“偏逼我动手,自讨没趣。” 说罢,江灭一挥手,幽光顿起,纪慕人本以为他是要抢夺金珠,又往后退了两步,脚尖刚落地,却听两旁众人哭叫起来。 纪慕人瞪大眼,见幽光化作刀刃杀得两旁血流成河。这动作就在一瞬之间,纪慕人根本来不及做任何保护。 “江灭!!!”纪慕人惊叫,“你这个畜生!!” 纪慕人猛然爆发,奈河剑以排山倒海之势刮起罡风,朝江灭呼啸而去。 这一剑能不能要江灭的命不知道,但一定会摧毁整家酒馆。 纪慕人不清楚的是,这家酒馆正是金云门的入口,若是摧毁,相当于金云门从此消失,与三界彻底分离。 可他哪还有余力思考这些,那些泼洒在空中的血腥从他的鼻腔涌入脑袋,目之所及皆是血红,纪慕人胸口猛烈起伏,浑身燥热难安。 江灭就站在奈河剑的刀芒之下,墨发被风翻搅,遮住了眼睛,他能闻见奈河剑浓重的血腥味,那股刺鼻的味道灼烧着他的脸。 但他一动不动。 不出他所料,奈河剑还未接近他,铺天盖地的罡风诡异消散。 四周寒凉彻骨。 纪慕人瞪大眼,他想扭头却动不了,整个人都被寒霜包裹,四肢百骸冻得麻木,眼睫上凝着霜,霜气像针一样刺痛了他的眼睛。 “不可。” 纪慕人听得出,说话的是无夕。 “夕,你怎么把掌门给冻住了!”无岸一下子跳到纪慕人身边,用手碰了碰被冰冻住的奈河剑,他的眸子里映着像血水一样流动的奈河剑剑身,虽然执剑人不能动,但奈河血却似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妖物,猛然咆哮着,“这剑当真的神剑啊,根本不惧怕你的霜力,若这剑是一个人,恐怕早就挣脱,一口吞了你了!!” 无岸激动的说了一通,眼眸久久离不开奈河剑。 “像你这样冲动的性子,怎么能照看的好金云门呢。”江灭坐收渔翁之利,走近纪慕人,阴笑道:“美人没这个能力,让我来代劳吧。” 江灭伸手,拨开纪慕人紧捏的拳,从冰凉的掌中拿走了金珠。 他取走金珠,又捏着纪慕人手指,“啧啧”两声,道:“美人连手指都生的这般好看,看得我好渴。” 纪慕人眼眸渐红,他咬着牙,却就是怎么也动不了。 金珠到手,该逗弄的人也逗弄了,江灭也不多停留,转身就走,只是出酒馆时回首又看了纪慕人一眼,这一眼像是惋惜,又像是不甘,又或是某种势在必得,神色十分复杂。 江灭走后,纪慕人身上的霜瞬裂,“噼里啪啦”碎成了冰晶,化成一阵雪雾消散。 纪慕人发着抖,转头看无夕。 无夕才放下双手,他眸子冷的无光无色,嘴唇微微张着,头微微倾斜,看着像是一具尸体。 纪慕人怔了一下。 余光瞥见地上有东西在流,他左右一看,发现地上的血水竟开始回流,那些倒下的人伤口渐愈,一个个睁开了眼,哼哼唧唧坐起身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纪慕人放下奈河剑,剑身重新变成一根木枝,他将木枝收好。 “金云门的人,不死。”无夕捡起脚边的木令,走上前双手递还给纪慕人。 纪慕人道谢,接过木令。 “你是说,金云门的人不会死???怎么会呢,三界之内不可能存在不死的生命。”纪慕人想不通。 “简单啊。”无岸双手枕在脑后,道:“因为金云门不属于三界,金云门是虚空之地,在三界之外,不受天地所管,不生不灭。江灭来抓人,也只是抓去折磨,除非出了金云门,否则死不了。” 纪慕人呆愣在原地,使劲儿琢磨这句话,“金云门是如何诞生的,人又如何能进出此地?” 问完,纪慕人又忽然道:“不好!江灭抢了婆婆的金珠,我得将他追到!!” 无岸忽然爽朗地笑起来,他伸出手,摊开掌心,道:“掌门的金珠怎能这么容易叫他拿去。” 纪慕人打了个冷颤,他低头一看,无岸掌心正放着一颗金灿灿的珠子。 纪慕人大惊,伸手拿起珠子一看,果然就是那颗金珠,“怎么会?金珠明明在我手上,那江灭拿走的是什么?!” “那是个假的。”无岸走了几步,扶起身边还在喊疼的老人,又将一个捂着伤口哭的小孩抱到了桌子上,看了眼小孩的伤口,见正在恢复,才回头对纪慕人道:“刚才夕发力的时候,我就悄悄将你手中的金珠换了,假的那个就是我的一个小玩意,那东西是我半夜上茅厕照路的,多的是。” 纪慕人眨眨眼,回忆了一下,并没有感觉当时掌心有松动,他又问:“你怎么做到的?障眼法吗?” 无岸挑眉,道:“忘了我怎么拿你木令的了?那是实打实的手法,什么障眼法。” 纪慕人听了,赶紧拆下自己的锦袋,把里面翻了个底朝天,松了口气道:“东西都还在。” “喂!!”无岸大吼:“别把我当小偷啊!” 纪慕人收好锦袋,见大家虽然哼哼唧唧,但确实都无大碍,才转身问道:“我该怎么出去?” “那道门。”无夕指了指纪慕人身后的门,正是他方才进来的那道。 无夕说罢,走到纪慕人身边,他耳垂处坠着的金铃一步三晃,红线仍然缠在上面,他从纪慕人眼前走过,霜气又冻得纪慕人一哆嗦,无夕走到酒馆门前,抬手摸着门框朝外看。 “外面,下雪了。”无夕的声音很小,被掩在还在喊痛的人声中。 纪慕人跟着走上去,惊讶发现这门外是一片林子,林子里有淡淡的雾气,他伸了手,不一会儿就有雪屑落在掌上。 “这间酒馆是金云门连接三界的入口,外面是一片湖。”无岸走上来,手指向远处,在空中比划了一圈,“小小的一片,迷失的生灵都会走到湖中央,然后被萤火虫带回酒馆。” “萤火虫?”纪慕人一下子就想起了萧岁温的萤火虫。 无岸点点头,道:“金云门最多的就是萤火虫,走到哪都能见到,但现在不多了,据说被萧岁温带走了。” 纪慕人愣住。 无岸转头,看着纪慕人,问道:“掌门,你与萧岁温很熟吗?” 明明“带走萤火虫”的是萧岁温,纪慕人却觉得自己有点心虚,于是眼眸移到别的地方,点了点头。 无岸“哼”了一声,又道:“你见到他叫他把萤火虫还回来,金云门都没有以前这么亮了。” “你没见过岁温吗?他小时候就住在这里。” 无岸别了别嘴,眉心一紧一松,半天才道:“没有,我是在那很多年以后才醒过来的。” 纪慕人听懵了。 他正要问,却听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掌门,请你护佑金云门的人吧,我们实在不想再被江灭抓去了啊,我那可怜的孙儿至今未归,都不知是死是活啊。” 纪慕人转过头,却见身后男女老少几百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看。 “我......我定会——” 纪慕人才说了三个字,无岸忽然从纪慕人眼前走过,他就站在纪慕人身前,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了点湿润,摆摆手道:“只要大家老实点,不用法力,那丑八怪不就不会抓人了吗,都散了吧,也别都挤在这了,别让掌门以为我们金云门就这么屁大点地方。” 众人听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要见到金云门还有掌门在,他们就安心了,于是纷纷转身四散而去。 奇怪的是,大家竟都对着酒馆的墙壁走去,而那墙壁处似乎有个结界,所有人进了结界便就消失了,偌大的酒馆一下子空了下来。 “掌门要进金云门看看吗?”无岸边问边朝前带路。 “改日吧。”虽然纪慕人对金云门充满好奇,也很想看看岁温待过的地方,但若此刻再不出去,岁温就该担心了,他看着门外,问道:“这门外就是我来时的地方吗?” 第106章 无岸没在往前走,问道:“嗯,掌门既然要走,有没有什么要交代我们的?” 纪慕人摇了摇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他收回迈出的腿,问无岸道:“你们是婆婆的什么人?我若下次再来该如何来?” 无岸看了无夕一眼,无夕还盯着屋外的雪看。 无岸走到无夕身旁,道:“我叫无岸,和无夕是孪生兄弟,我们的父亲与金云门原本的掌门是朋友,那位掌门是婆婆的丈夫,后来三界出了些变故,婆婆接管了金云门,我们俩被父亲送了来。” 无岸说这几句的时候,说的很随意,好像很不在乎,又好像是想匆匆带过,“只要掌门有金珠,任何时候都能进金云门,想出现在金云门的哪,便会出现在哪,别的人都要进了这家酒馆才行。” 纪慕人听了个大概,记下了,他着急去找萧岁温,不想再多耽误,但想起江灭走时回眸的眼神,他总觉得很不安,于是多了句嘴,问无岸道:“你们能进万妖谷吗?” 无岸和无夕一同看向纪慕人,无夕点了点头,无岸同时道:“当然能,那地方我们进出就跟吃饭一样简单。” 纪慕人想的没错。 他其实在无岸和无夕身上,嗅到了妖气。 “那你们能去一趟万妖谷吗,什么都不用做,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然后来找我,我要去京城一趟,实在无暇进万妖谷,也实在是找不到万妖谷的入口。” “只进去不做事?那我这双手按捺不住。”无岸望着自己的手摇了摇头,却忽被无夕在他太阳穴处推了一掌。 “你干嘛打我!” 无夕将无岸推开,望着纪慕人道:“放心。” 纪慕人见无岸瞪大眼睛揉脸的样子滑稽,忍不住笑了一下,“那我便先走了。” 纪慕人跨出酒馆的门,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酒馆牌匾上的字,还是没认出写的什么,他指着那牌匾,大声问站在门口的两兄弟,“这牌匾上写的是什么?” 无岸摊开手,摇了摇头,大声回应道:“掌门,你去问萧岁温吧。” 纪慕人一愣,又看了一眼牌匾,这才转身跑了几步,消失在了薄雾里。 第87章 纪慕人在薄雾中跑了几步, 眼前的雾变得更浓了,同时伴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这是人间没错。 “岁温。”纪慕人轻轻唤了一声。 忽然间浓雾中有什么一闪而过,随即眼前站了个人。 纪慕人睁大眼, 看着气喘吁吁的萧岁温。 “哥哥......”萧岁温喊完这一声,眉心紧锁, 道:“你刚才去哪了?为什么味道全消失了,木令也感应不到你!” “岁温,我刚才......”纪慕人抬手,用衣袖擦了擦萧岁温脸颊处的薄汗, “我刚才到金云门了。” 萧岁温呼吸一滞,瞳孔骤缩。 “金云门。”萧岁温猛然间双手紧紧抓住纪慕人手臂,他比刚才喘的更厉害,“哥哥怎么会去金云门?哥哥见到谁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哥哥近来有什么烦心事吗?谁欺负你了??” 萧岁温一连串问个不停, 把纪慕人问懵了。 周围的雾气太大,萧岁温说这几句的时候, 呛了很多毒雾进嘴, 连着咳了好几声。 “岁温你先别说话,别把雾气吸进去了!”纪慕人捂住萧岁温的口鼻,道:“我们先到屋子里, 我慢慢和你说, 你放心, 没发生什么事。” 萧岁温一愣,点了点头。 纪慕人这才放下手,问道:“莫溶溶有和你在一起吗?我进金云门没有看见他。” 萧岁温又咳了几声,看向纪慕人身后, 道:“在你后面呢。” 这句话着实有点让人发怵,纪慕人一转身, 果然看见莫溶溶正死气沉沉地站在身后。 纪慕人喉间吞咽,道:“你一直跟着我吗?在金云门里也跟着吗??” 莫溶溶不说话。 纪慕人只好作罢。 “哥哥跟我来。”萧岁温伸手拉着纪慕人手腕往前走,将他带去了离开时的那间屋子。 游桑正双手环抱,靠在墙边,眼睛直直注视着浓雾,听见有动静便起身戒备,直到看见萧岁温阴沉的脸,才放下心来。 游桑转身推开门,萧岁温带着纪慕人进了门,莫溶溶不想进,游桑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也不动。 游桑便自己走进去,正要关门时,莫溶溶手腕上的灵草忽然发力,将莫溶溶整个拉扯进门内,要不是游桑反应还算快,将门及时推开,又让了半身位置,莫溶溶恐怕不是脑袋被门夹个实在就是与游桑装个满怀。 “二哥!!” 纪慕人刚进去,纪楚衣就冲了过来,直接扑到他二哥怀里,“二哥,你们去哪了,我以为你们不会回来了,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你那位奇怪的朋友把门给锁了,我怎么也出不去,我还以为我要死了......” 纪慕人摸了摸纪楚衣的头,听到这才想起卿掖来。他临走之时,把楚衣和游桑交给了卿掖,此事他环视屋内,却没看见卿掖的影子。 “他说是去找他师父了。”游桑眼神从纪慕人身上收回来,拎起桌上的茶壶给纪慕人和萧岁温倒了两杯水,“他让我给纪公子留了个东西,说是这小东西能防这毒雾。” 游桑放下茶壶,从怀里掏出个白瓷瓶,抬手扔给了纪慕人,纪慕人打开一闻,觉得味道熟悉,又闻了几下,忽然想起来,这是天界神樱树的花香。 “青掖说这东西可以防毒物?”纪慕人问。 游桑点点头,又道:“他让你省着点用。” 纪慕人笑了笑,他让纪楚衣伸手,抖了一些粉末出来,道:“楚衣,把它吃下去。” 纪楚衣眨眨眼,看着手心藕色粉末,凑近鼻子闻了闻,一股浓郁的血味扑鼻而来,还带着一股奇怪的苦涩,混合在一起是一股酸涩的腥臭,纪楚衣立马偏过头,咳了几下,道:“这东西真的能吃吗?这味道好奇怪。” 纪慕人又抓着萧岁温的手腕,在他掌心抖了抖,回头对纪楚衣道:“楚衣,相信我,快吃下去,卿掖是三界最厉害的神医,我以往的所有怪病,都是卿掖给我治好的,不相信谁都不能不相信卿掖。” 既然纪慕人这么说了,纪楚衣是相信他的,只是这药粉味道实在不好,才凑近嘴巴就要吐出来,纪楚衣干呕了一下,眼里泛出一片泪来,抬头刚好看见萧岁温二话不说把药粉倒进了嘴里,然后低头看着他。 纪楚衣正惊讶这位阎王爷是真的英勇,转瞬就看见萧岁温的脸绿了。 “......” 萧岁温别过脸,喉间艰难吞咽,咽了好忍不住要张嘴呕出来,他赶紧拿起水杯猛灌了几口,把药粉冲进喉咙,然后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 “很......难吃吗?”纪慕人小心翼翼地问。 萧岁温表情一变,立马扬起笑,摇了摇头,“好吃。” 说完就咳起来,纪慕人赶紧拍着他的背。 纪楚衣脸抽了抽,犹豫再三,又见游桑也吃了,这才捏着鼻子,一闭眼,一仰头,就把手里的药粉拍进嘴里,但他动作太猛,一半药粉被拍进鼻子里,呛了半天,游桑赶紧倒水,顺着他的背。 纪慕人见大家都吃了,才放下心来,又转身让莫溶溶伸手,那莫溶溶皱着眉抬手就把瓶子打飞,萧岁温反应极快,跃身接住了瓶子,一手递给纪慕人,一手死死掐住莫溶溶的脖子。 萧岁温眼神阴鸷,指尖用力愈猛,莫溶溶面颊涨红,双手紧捏萧岁温手腕。 “岁温。”纪慕人接过瓶子,抬手想拦萧岁温,但他匆忙间看见萧岁温腰间的令牌,忽然顿了一下。 令牌雕刻精致,花纹奇异,中间一个“阎”字又大又醒目。 那是阎君令。 纪慕人忽然将手放下来了,他没在阻止,转身坐了下来,拿起茶杯喝水。 萧岁温知道纪慕人会来拦他,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要收拾这条蛇,可纪慕人忽然没了声音,有点出乎意料,他还以为纪慕人是哪里不舒服才坐下来的。 萧岁温回头一看,刚好对上纪慕人抬起的眸子。 “怎么了吗?”纪慕人问。 “我若是杀了他,没关系吗?” 纪慕人笑了笑,“你是阎君,杀一个小妖怎么还要问我呢。” 萧岁温愣愣住了。渐渐地,他神色缓和下来,他望着莫溶溶泛出泪痕的眼睛,终于手指松了力度,萧岁温一把推开莫溶溶,道:“哥哥别给他吃,让他被毒死。” “岁温还是心肠软。”纪慕人笑了笑,收起了白瓷瓶,坐下来与萧岁温简单说了说金云门的事。 萧岁温听到江灭也出现在了金云门,那脸色变得极臭,但一听婆婆把掌门金珠交给了纪慕人,他又不自觉咬唇笑起来。 这笑被纪慕人看在眼里。 “岁温笑什么?” 萧岁温抬起头,道:“没有,想到了别的事,哥哥继续说。” 一旁的游桑沉默半天,听到这终于开口提出自己的疑惑,“金云门不会将掌门珠交给外人的吧?” 第107章 萧岁温抬头看游桑,想让他闭嘴,但游桑没瞧见,一直望着纪慕人。 “什么?”纪慕人问道:“游公子也知道金云门?” 游桑点了点头,省去了一些部分,道:“以前听......听别人说过,金云门在三界之外,并且掌门之位只有自家血脉才能继承,因为掌门珠是不会认外人的。” 纪慕人瞪大眼睛,“这就奇怪了,那婆婆为何要将珠子给我,难道是当时拿错了,其实是要给岁温的!!?” “不是。”萧岁温紧接道:“我说了不做这个掌门婆婆就不会给我,况且我已经掌管冥界了,那金珠也不会认我的。” “金珠是有灵性的东西吗?如何算是认定了谁?”纪慕人问。 萧岁温道:“哥哥想去金云门闭眼就能到的话,就代表金珠人了你,除了掌门,金珠不会带任何人进去。” “好神奇的珠子!”纪慕人想了想,好奇道:“那如果我现在想去岁温小时候睡过的房间,金珠会带我去吗?” 刚说完,只见萧岁温睁大眼,张嘴要说什么,纪慕人什么也听不见,他盯着萧岁温的嘴看,看着看着萧岁温就消失了。 此刻周围是一片金黄,到处都是刺眼的光,纪慕人眯着眼缓了缓,等光暗下来,才觉得屁股下面软软的,低头一看,自己竟坐在一张巨大的床榻上。 榻上铺着金丝棉被,好像有人睡过但是没整理,连枕头都是斜斜放在中间,他摸了摸那棉被上的金线,耳边忽有轻纱拂过。 他抬头,见那藕粉色的帷幔被风吹的飘起来,仔细一闻,纱上有花香。 “这是......岁温小时候睡的床吗?” 纪慕人扭头,见帷幔之外一片光亮,他跪着爬到床沿,用手撩开帷幔,抬眸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没想到岁温的屋子这么拥挤...... 放眼望去四处都堆放着东西,最多的就是木架,每一个木架上又都挂着画,地上全是被揉皱或撕碎的画纸,就连墙上也是密密麻麻的画纸。 他下了床,想离近了瞧瞧画的什么,脚刚落地便踩到了被随便乱扔的画笔。纪慕人赶紧收脚,画笔骨碌碌在地上滚,撞上了随意堆放的一摞书册才停下来。 纪慕人俯身去捡,一不小心头撞在木架上,木架摇摇晃晃,他又急忙伸手去扶。 抬头时,就看见木架上挂着一副画,画中画了一位身穿盔甲的男子,男子右手举剑,左手抱着一个小孩,小孩满脸是血,缩在男子怀里,奇怪的是,小孩好像受了很重的伤,但面上却是笑着的。 是那种诡计得逞的阴笑。 纪慕人愣住了。 这剑是奈河剑,挥剑的男子是他,至于那小孩,从一对毛茸茸的小耳朵就能看出来,是萧岁温。 这个场景,纪慕人还记得,是他从一只大妖手中救下了萧岁温,他还亲手斩了那只妖,因为萧岁温说,那妖吃了村子里很多人。 纪慕人往前走,下一个木架上画着的,还是他。 这次的他手里拿着一根少了一颗的糖葫芦,那颗糖葫芦被他含在嘴里,脸颊被撑得鼓起来,正巧身旁有什么趣事,他转头看着那边。 纪慕人觉得惊讶,这些场景都是发生在萧岁温小时候的,难道他小时候就已经画技如此了得了?还是说这些都是萧岁温长大以后回忆着画的? 若是回忆,怎会连一个神态都记得这么清楚...... 纪慕人又跨了一步,下一个木架上挂着的画被折起来一半,上半部分能看得出还是他,只不过是个背影,因为他以前总爱以樱树木枝束发,那木枝上又画了几朵粉花,定是他没错。 画中的他微微回头,垂眸看着的似乎是肩膀,但肩膀的地方被下面的画纸遮住了。 纪慕人伸手拉开画纸,瞬间脸就红了。 这是他沐浴时的场景,他半个身子露出水面,回头望着肩膀处一只小小的萤火虫。 纪慕人脑子“嗡”地一声,他后退几步,心想岁温为何会看见这样的场景,他沐浴都在天界,岁温没怎么去过天界,他怎会知道...... 纪慕人喉间吞咽,心跳加快,他再看右边一副,上面画的是他躺在谁的怀里,脸颊泛着潮红,醉醺醺地笑着,有只手轻轻抚在他脸颊上,他抬手抓住了那人的手指。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纪慕人呆呆愣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他走近仔细一看,画中他抓住的那根手指十分修长,不像是小孩的,倒像是现在的萧岁温...... 第88章 纪慕人觉得脸颊发烫, 他退后几步,用手扇了扇,低头回忆了会儿, 全然不觉得他曾经有过这样的“丑态”。 他甚至在想这会不会是岁温自己想象出来的画面,或是这画上的并不是他, 而是别人? 可他没有勇气抬起头再看一遍。 他连其他架子上挂着的画也不想再看,赶紧转身道:“快带我回去,快回去。” 说完,忽然听见门外有说话声, 好像谁路过,停在了门前,纪慕人吓得赶紧找地方躲,他往那帷幔后跑, 伸手要拉,忽然间周围金光顿显, 他都来不及闭眼, 眼前那帷幔就变成了萧岁温。 ...... 他手都伸出去了,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抓着萧岁温的衣领了。 萧岁温惊讶地望着他。 纪慕人赶紧放手, 后退一步, 腿又磕到了长椅, 跌坐下来。 萧岁温伸手扶了一下。 “二哥!!你怎么忽然消失了!!这也太突然了,把我们都吓了一跳!!”纪楚衣在一旁大声嚷嚷。 萧岁温喉咙滚动了一下,显得和纪慕人一样紧张,两人互相望着, 谁也不说话。 空气有些微妙的焦灼。 一声杯子碎裂,吓得纪慕人一哆嗦, 扭头一看,游桑捡了地上碎片,小心地放到桌上,笑道:“不好意思,不小心碰到了。” 说罢,游桑低头看了一眼,用脚将飞到纪楚衣脚边的碎片踩了过来。 纪慕人被解救了似的坐正,将双手放到桌子上,他避开萧岁温的眼神,看着游桑,道:“咱们今日便启程吧,去京城路远,早些去的好。” 游桑看了萧岁温一眼,他不知道那间“萧岁温小时候住过的屋子”里到底放了什么,但他知道两人之间不对劲,于是故意打碎了杯子,纪楚衣没有眼力见,还在一旁追问纪慕人去哪了,眼见纪慕人有些焦灼,游桑又帮了他一把。 “去京城得准备马车,不如阎君与我一道出去找找?” 纪慕人万分感激。 萧岁温一听,抬起头,“马车?我有——” “要普通的马车!”纪慕人赶紧接话,要是坐岁温的轿子,一路上光是抬轿的小鬼就要吓坏不少人,“岁温,拜托了。” 萧岁温这次没看纪慕人,他点了点头,抬手打了个响指,一名鬼侍凭空而现。 “去找一辆马车。”萧岁温说完,鬼侍点了头,就消失了。 游桑无奈闭了眼,揉了揉太阳穴。 纪慕人不知说什么,抬起空杯子喝了一口,空吸了一下觉得更渴了,他舔了舔唇,放下杯子发现坐着的三人眼神奇怪。 “怎,怎么了?” 纪楚衣举起一个杯子,晃了晃,“二哥,你的杯子在这,那个是阎王哥哥的。” 纪慕人猛地咳起来,纪楚衣赶紧伸手拍着他二哥后背,“二哥,你别急,我再给你倒点水!” 纪楚衣拎起水壶,发现里面空了,正要端自己的杯子给纪慕人。 萧岁温看着纪楚衣的动作,忽然道:“马车来了,哥哥,咱们走吧。” 纪慕人和萧岁温上了马车,游桑朝纪楚衣比了个请的姿势,等纪楚衣上去了,游桑才跳坐上去,拿起马鞭。 站在一旁的莫溶溶无甚表情地望着他。 “别看了,上来赶马车。” 其实游桑自己都没做过这事。 他好歹是莫疆王室,以往出门也是八抬大轿,架势不输段揽月,只是自从做了送行者,他就独来独往惯了,要不是身后坐的一位是天界太子,一位是地府阎君,还有一个纪楚衣,他是断不可能为别人驾马车的。 莫溶溶也是个硬脾气,就是不上马车,游桑没耐心“请”他上车,于是抬手扬鞭,马车缓缓向前。 莫溶溶心中计较着,想趁机就站在原地,等马车走远,只要他不走就不算逃跑吧,但腕间灵草忽然闪起光来,拖着他猛地向前,他追着马车跑了一段路,累的气喘吁吁,终于一咬牙,跃上马车顶,又跳到了游桑身边坐下。 莫溶溶龇牙咧嘴看着游桑,游桑一只腿曲着,手臂搭在膝盖上,仔细看着浓雾里的路,根本不理会他。 听见车顶那一声动静,纪慕人抬了下头,忽然间想起还没和祖母告别,他还要将那药粉送给祖母,于是冲车帘外道:“游公子!麻烦你先去一趟纪府!” 游桑应了。 车马到纪府后,纪慕人跳下车去,萧岁温和纪楚衣都跟着下来了。 第108章 “我一个人进去就好了,这里到处都是雾,我们别走散了。” “不行啊二哥,回都回来了,我还要进去看看我娘,我还有好多话要和她说!”纪楚衣提着衣摆,忙着要冲进去。 纪慕人霎时慌了,他跑上前展开双臂拦着纪楚衣,“来不及了楚衣,我进去只是送药粉的,不会耽搁太久。” 纪楚衣不听,好不容易到家门口了,是一定要见娘一面的。 眼见萧岁温要出手了,游桑跳下马车,先一步拉住纪楚衣,“听你二哥的吧,你要是进去了中了什么幻境,你二哥还得去救你,你忘记上次吃的苦头了吗?” 纪楚衣一回忆,忽然觉得手臂疼,他搓了搓手臂,双脚像灌了铅一样走不动了。 “那,那二哥,你别忘了给爹和娘送药粉,你在帮我和娘说一声,让她别担心我!” 纪楚衣说这话的时候犹犹豫豫的,似乎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但若是他二哥走了,他整日待在纪府看爹娘的脸也没啥意思,最重要的是城里出了这样的大事,现在看来显然只有他二哥和阎王哥哥能救百姓,从小平庸的他,顿生救世之心,或许他二哥缺了他还真不行,若是他做成了什么,回来之后父亲就不会再说他无用了。 再加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游桑。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游桑就会觉得心情大好,他似乎很愿意待在游桑身边。 纪慕人点了点头,转身冲进了纪府。 他对纪府轻车熟路,闭着眼也能走。他顺利给祖母送了药粉,又分了一些给院中下人,简单与祖母说了几句,祖母本还担心楚衣会给纪慕人添乱,但又一想,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是有的,她要是硬留下楚衣,反而会伤了兄弟情,也就作罢。 纪慕人出了祖母的院子,又去找父亲,父亲意外地变得很憔悴,他躲在屋子里一直拨着算盘,眼神空洞。 见到纪慕人,纪丞是开心的,他下意识要站起来迎,但不知为何,又低头坐了下来。 纪慕人简单地说了一下城中的状况,又给了父亲一些药粉,最后才说了纪夫人死了的事。 纪丞每听一句,神色都更加绝望,他的食指在算盘珠子上来回滚着,越滚越快。 但纪慕人说的每一件好像对他来说都不“致命”,好像只是下了场暴雨,淹了一些不算珍贵的货品,仅仅是有些损失。 纪丞斟酌了半天,长长叹了口气,道:“一切都拜托你了。” 纪慕人不知道父亲拜托的是哪一件,他想了想,道:“父亲放心,太子只是暂时牵制纪府,等太子拿到想要的东西,这头就会松手。” 纪丞衰颓的脸上终于露出点惨淡的笑。 纪慕人猜得没错,父亲拜托的只是纪府生意。 说完这些,纪慕人站了会儿,头抬了又低,低了头抬,却始终没有等到纪丞在说什么,他才道:“父亲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纪丞摆摆手,道:“快些去吧,别耽误了你的事。” 纪慕人喉间吞咽,抬眸望着父亲。 纪丞到最后也没有问纪楚衣一句。 纪慕人恭敬地退了出来。 回到马车边时,那四人各站各的,谁也不挨着谁,纪楚衣先跑过来,拉着纪慕人的衣袖,问道:“二哥,娘和爹可还好??娘有没有说你,她一定阻止你把我带走吧,你怎么说的?祖母呢?祖母可还好?” 纪慕人没有看纪楚衣的眼睛,小声说了句:“都好。” “咱们快走吧,城里的雾气越来越浓了,哥哥别在下面站太久。”萧岁温说罢,抬手给纪府布了新的结界,并在临走时交代了鬼侍守好纪府。 游桑驾着马车出了阴阳岳往京城方向去。 说来也怪,出了阴阳岳,雾气就逐渐淡下来,不过游桑不敢耽误,一直打马向前,连行一日未停,车内纪慕人和萧岁温都睁着眼,各自不知想着什么,一旁闭眼呼呼睡的纪楚衣忽然皱着眉睁了眼,匆忙起身敲了敲车壁,说是想要解手。 游桑停了马车,纪楚衣撩开车帘,因为尚未清醒,迷迷糊糊又尿急,就没注意看前面,于是一脚踢在莫溶溶后背上,莫溶溶也有些恍惚,只觉后背一疼,重心不稳摔下了马车。 他吃痛地皱起眉,双手杵着地,还没直起身,后背一个重物跟着砸下来。 纪楚衣“哎呦”一声,游桑忙过去扶人。 纪慕人撩开车帘:“怎么了?” 游桑扶起纪楚衣,纪楚衣憋不住,也不管摔疼了哪,小跑着就冲出去。 游桑跟着纪楚衣,朝身后摆摆手,道:“没事,我跟着他去。” 纪慕人见两人走远,又低头看着气得“嗤嗤”喘气的莫溶溶,问道:“你没事吧?” 莫溶溶转头,恶狠狠瞪着他,好像刚才“暗下黑脚”的人是纪慕人似的。 他依然什么话也不说,又坐回到原来的位置。 三人在马车上等了许久,也不见那两人回来,纪慕人问了句:“会不会出什么事了?岁温,我去找找吧。” 纪慕人刚起身就被萧岁温拉住了,萧岁温悄声道:“哥哥别动,有东西。” “嗯?”纪慕人凝神仔细一听,只听见像蛇信子一般的嘶嘶声,“是莫溶溶的声音?” 萧岁温皱着眉,摇了摇头:“别的,很多。” 纪慕人悄声问道:“很多什么?狼吗,还是妖?” 萧岁温道:“地府的味道,是死东西。” 难怪纪慕人察觉不出来,他又道:“糟了,楚衣!” 纪慕人一把掀开车帘准备跳出去,却见马车四周着密密麻麻的人,这些人姿势十分奇怪,头都或多或少以奇特的角度扭曲着,四肢瘫软无力,身上伤口翻出白肉来,他们眼睛布满血丝,双目无神,嘴角流着口水。 莫溶溶伏在马背上,朝这些奇怪的东西吐着蛇信子。 “这些是什么东西!?”纪慕人有点反胃。 萧岁温跟着探出头,道:“我派小鬼来处理,这些估计是被操控的死尸,体内有碎魂,勾一勾就都老实了,哥哥进来吧。” 说罢,萧岁温正要拿腰间令牌,却听纪慕人伸手道:“等等!” 萧岁温停住动作,循着纪慕人的眼神望去。 见人群最前面,有一个穿红裙的小女孩,女孩的衣裙破破烂烂,脚上的鞋却是崭新的,她双手直直向前伸着,仰着头摇摇晃晃地往马车这走。 她好像很着急似的,全身虽僵硬,但手指却抖得厉害。 莫溶溶转头对着小女孩发出“嘶”声,而小女孩每走一步,嘴里也发出稚嫩的哼唧声。 萧岁温拦着纪慕人面前,掌中顿生鬼火。 忽然间,小女孩停住了,她的头以微小的角度扭动了几下,好像在找方向。 “她好像在找谁。”纪慕人刚说完,就见小女孩忽然不动了,那手指就刚好对着他,倏然跪了下来。 这一动作把莫溶溶吓了一跳,还以为这是小女孩奇怪的攻势,他也跟着将身子伏得更低,以便做出反击。 纪慕人觉得奇怪,转头和萧岁温对视一眼,接着,围过来的死尸群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来。 第89章 “他们在跪谁?” 纪慕人呆呆看了一圈, 忽然想到什么,转头对萧岁温道:“岁温,他们跪的是不是你, 他们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知道你来了, 便跟着找来了。” 萧岁温盯着最前面那个小女孩看,见只有那个小女孩不太一样,就好像其他人都在跟着小女孩。 他跳下马车,朝小女孩背后走, 走到一半时伸手对纪慕人道:“哥哥,你过来。” 纪慕人拉着衣摆,跟着跳下马车,他朝萧岁温那跑了几步, 发现小女孩的手指就跟着他颤颤巍巍移动。 纪慕人猛地驻足。 他惊讶地看向萧岁温,听萧岁温道:“看来他们是找哥哥你的。” 纪慕人不解, 他走到小女孩身边蹲下, 望着那小女孩,问道:“你们是在找我吗?” 那小女孩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听到纪慕人的声音好像很激动, 嘴巴张得很大却说不出话来, 那手指一直在纪慕人袖子上抓, 抓了几次都没能抓住他手臂。 纪慕人回过头,“她好像说不了话......是不是因为魂魄不全?” 萧岁温往前走了几步,俯身伸手,在女孩脑心探了一下, “我探不到这具身体里的魂,即使有残魂在体内, 应该快散了。” 纪慕人焦急起来,他站起身看着其他人,道:“他们一定有什么话要说,要不然我去地府找找他们的魂。” 萧岁温摇摇头,他顺着探了一圈,又回到小女孩身边,拍了拍手,道:“都差不多,全都探不到,居然能凭这么微弱的魂走这么远,真是奇了。” “那他们剩下的魂一定在地府!”纪慕人看着小女孩,问道:“你能告诉我,你们遇到了什么事吗?” 第109章 小女孩的头仰的更高了,她喉咙溢出哇哇声,实在辨不出是说话还是哼叫,其他一圈人也是如此,都说不了话。 “哥哥,别管他们闲事了,这样一路管下去,咱就到不了京城了。” 萧岁温知道这些亡魂定是以前就认识纪慕人,所以现在找来了,保不准是要纪慕人帮忙来的,他不想让纪慕人陷进奇奇怪怪的事情里。 “可是这么多人都成这样了,说不定他们有很重要的事要说,不然也不会坚持这么久到这里。”纪慕人想了想,又道:“既然问他们问不出来,那就问别人。” 萧岁温不知道纪慕人要做什么,他回头看了一眼,见莫溶溶已经退到了马车边,紧紧贴着车壁,好像看见了什么似的,目光有些呆滞,但又瞧不出,他究竟在看哪里。 纪慕人从腰间的锦袋中掏出了百花王的木枝,这木枝上依然还有一片嫩绿的叶。 “百花王,我知道你神通广大,我现在请教你几个问题,若是我说对了,你就再开一片叶子好吗,拜托了。” 纪慕人想了想,问道:“请问这些人的灵魂此刻在地府吗?” 他低头看着木枝,木枝没有任何反应。 纪慕人蹙起眉心,又问道:“请问这些人体内的灵魂是自己的吗?” 木枝没反应。 纪慕人咬了咬唇,抬头看着这些人,乍一看他们就像是被谁追赶,逃到这里,于是他又问道:“请问这些人正在被什么追赶吗?” 低头等了一会儿,木枝还是没反应。 “哥哥,木枝没回答,说明百花王也不知道。”萧岁温靠在一旁的树干上,又看了一眼莫溶溶奇怪的反应,“百花王现在就是一根木头,除非这些人和百花王有关系,否则他肯定和咱们一样懵。别管了,走吧哥哥。” 纪慕人原本也一头雾水,但是听到萧岁温这句话后,他忽然灵光一现,双眸闪过一丝惊喜。 纪慕人立马将树枝竖起来,放在小女孩面前,道:“或许不是百花王没有答,他答了!” 萧岁温移眸看向纪慕人蹲在地上的背影,“哥哥的意思是......” 纪慕人望着木枝,道:“没长叶子就代表不是呀!” 他重新对着木枝问道:“请问这些人的灵魂此刻还没入地府,对吗?” 话音刚落,木枝倏然间生出一片叶子。 纪慕人惊喜地回头看萧岁温,萧岁温微微抬眸,又在这群死尸身上扫了一遍,他仔仔细细探着这些亡魂,然后拿出了阎君令,启唇无声地念了句什么。 那头纪慕人继续问道:“请问这些人体内的灵魂是妖魂吗?” 木枝又开出一片叶子。 纪慕人心想,岁温说的果然没错,看来这些人是百花王认识的,他看向小女孩,斟酌着最后一个问题,“请问这些人,正在追着什么吗?” 不出所料,又一片绿叶生出。 纪慕人忽然站起身,道:“他们在追什么......难道他们追的人和我有关,所以才来找我??”纪慕人转过身,想问问萧岁温的意见。 刚转过身,就被吓了一跳。 纪慕人眨眨眼,看着萧岁温身边凭空而现的白衣人,道:“白,无常大人,您怎么来了!” 谢必安双手拢在袖中,眼珠往右边一瞥,语调转了几转,道:“下官也纳闷,好好的追着亡魂呢,怎么的就被阎君令唤到这来了,这离谱事可还是头一遭。” 纪慕人跟着看向萧岁温,萧岁温将令牌放回腰间,指了一下跪着的死尸,对谢必安道:“这么多亡魂在人间游荡,无常大人也不管,玩忽职守,该当何罪?” 谢必安细长的眼轻轻一抬,斜靠在肩膀上的招魂幡无风自动,那铃响了几声,霎时间,跪在地上的死尸都惊慌起来,纷纷站起来要逃,但站起来的动作对于他们来说十分艰难,起不来也逃不掉,吓得死尸发出奇怪的哀嚎。 谢必安神色平淡,他忽视那些乱做一锅粥的,直接走到红衣小女孩身边。 谢必安先对纪慕人俯身行了个礼,“殿下可否让一步。” 纪慕人一听,忙往边上让了一步。 那小女孩身体往后闪躲,双手焦急地追着纪慕人移动,她艰难地膝行了一步半,冲纪慕人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像是在啜泣。 纪慕人见状,立马上前跪坐在小女孩身前,伸手抚了抚她的手掌,道:“别怕,无常大人不会伤害你的,放心好了。” 小女孩听了,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手指还在凭空乱抓。 谢必安将招魂幡举起,又落在小女孩头顶,他松开手,招魂幡悬浮起来,一层白光如水波似的慢慢荡开,小女孩猛地垂下头,那头像是要掉了似的,吓得纪慕人伸手想接,他见一缕白烟从女孩后脑溢出,绕招魂幡自下而上飘荡。 谢必安摊开手掌,那白烟犹豫再三似的又盘旋了会儿,是纪慕人说了句“快下来吧”,它才试探着落了下去,落在谢必安掌中时,凝成了一个小小的球状,只是这小球支离破碎,残缺不齐,周围还散出一股不易察觉的黑气。 谢必安盯着这小魂魄看了许久,忽然皱起眉,道:“这小东西剩下的残魂,为何感应不到?” “是不是因为在的太远了?”纪慕人看那掌中魂魄散了又聚,聚了又散。 谢必安闭起眼,更加专心的感受着,不消一会儿他就睁了眼,摇摇头:“找不到。” 谢必安捏着残魂,转头看萧岁温,“阎君,这下可怪不得我,这些人的魂谁来了都找不到,连这体内唯一的残魂都没什么气息,想必您都探不到。” 萧岁温本来还觉得有些道理,的确不怪谢必安,但他说到最后一句,萧岁温就有点不服了,主要是他家哥哥就站在他面前听着这话,还正好就抬头看着他。 “谁说我找不到?”萧岁温放下抱了半天的手,走到谢必安身边,“这事其实很简单,问出她名字,生死薄一查就知道了,魂魄这东西只要在三界之内,就一定能找到,除非被打散了,灰飞烟灭,但三界之中,能做到这种事的只有天界武神。” 后半句,萧岁温是看着纪慕人说的,但看见纪慕人的眼睛时,他忽然生出愧疚来,于是赶紧低头,又补了句:“哥哥等等,我想到个办法。” 纪慕人点点头,给萧岁温让出位置来。 萧岁温抬手,将这残魂送回身体里,又凭空布了一道水幕,这水幕原是一种结界,只是他将水幕缩小了,放到小女孩面前。 “她虽然不能说话,但是手指能动,让她写出来就好了。” 纪慕人一听,豁然开朗,“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岁温你好聪明!” 萧岁温这个节骨眼,仍然不忘对纪慕人宠溺一笑,随即问小女孩道:“你叫什么名字?” 问完,他将水幕推到女孩手指前,女孩喉咙又有奇怪的声音溢出来,她手指越来越颤抖,好像在努力将所有力量都聚到指尖,她真的在那水幕上一笔一划的写着。 纪慕人和萧岁温盯着水幕看,谢必安往后退了几步,收了招魂幡,双手又拢进袖子里。 待小女孩写完,纪慕人睁大眼睛,转头与萧岁温对视:“彩儿,她是彩儿??是万妖谷的彩儿?” 萧岁温皱着眉头,又问道:“是谁杀了你?” 纪慕人也跟着紧张的看向水幕,小女孩的手指颤抖的越发厉害,纪慕人伸手握住他的手腕,道:“你别怕,你慢慢写,我们都在这,已经没有危险了。” 小女孩没有丝毫平缓,喉咙中的声音变得嘶哑可怖,纪慕人眉心微蹙,知道彩儿一定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他用手一直轻抚彩儿手臂,过了好一会而,彩儿才落指。 这次她写的很快,几乎是一笔就写完了,纪慕人和萧岁温盯着那个字认了半天,因为比划连在了一起,不太好认。 纪慕人伸出手指,回忆着彩儿的动作在那水幕上又比划了一遍。 萧岁温也盯着纪慕人的手看,忽然灵光一闪认出了那个字,纪慕人也猛地抬头看他,两人皆觉意外,随即一齐缓缓看向谢必安。 第90章 这一眼给谢必安看懵了, 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但那眼神让他十分不舒服。 就好像把他当成了犯人。 “二位为何如此看我,莫非那姑娘说是我杀了她?”谢必安说这话时, 神情颇为高傲,眼眸轻佻, 目无下尘。 那眼神反而让纪慕人后背一凉。 别说凡人见了白无常了,就算是他忽然看见,也得吓得魂飞。 “那倒不是。”萧岁温转身,撤了水幕, 上面的字跟着一同消散,“现在有件事,得要无常大人帮忙。” “阎君有事尽管吩咐,说什么帮忙, 就像方才,直接下令, 我这不就莫名其妙来了?” 这话说是怨言也不为过, 但谢必安说话一贯如此,冰凉冷漠,倒不是他故意埋怨或找茬, 但这话撞上萧岁温这块同样高傲的冰, 怎么都得裂条缝。 第110章 萧岁温垂眸看着他, 手指摩挲,双眸逐渐变了颜色。 周围死士的嘶叫声太过刺耳,萧岁温猛地抬臂,一阵幽风横扫, 除了小女孩,其余的死尸瞬时横七竖八的睡倒一片。 谢必安眼眸一飘, 见那些残魂都在往外散。 阎君做事果然不管不顾。 纪慕人没拉萧岁温,他从萧岁温身后微移出半个身子,道:“事不宜迟,阎君下令吧。” 他其实不知道萧岁温要让谢必安做什么,但看了水幕上的字后,他希望萧岁温做点什么。 纪慕人觉得害怕,除了萧岁温,什么人都不可信。 “前些日子,段揽月拿走了殿下佩戴在身上的一串铜钱,劳烦无常大人走一趟,帮殿下取回来。” 纪慕人一听,震惊地瞧了萧岁温一眼,但他没有马上问出声。 谢必安的目光从萧岁温身上慢悠悠扫到纪慕人身上,又垂眸看了一眼纪慕人腰间。 的确少了一串铜钱。 那串铜钱纪慕人戴了很久,谢必安是知道的。 但这种事说来不在白无常的本职范围内,要他去干这事,多少有些勉强,一串铜钱而已,他手头上还有不少更重要的亡魂要追,那边要是耽误了,那他真就失职了,说不定亡魂还会去惹祸,遭殃的是百姓。 纪慕人见他一直不回应,像是故意不给萧岁温面子。 纪慕人不想让萧岁温发怒。 “那串铜钱上有个符咒,如果不小心被解开了,会酿成大祸,还请无常大人帮忙。”纪慕人勉强带着笑说完,见萧岁温余光扫向他。 谢必安一听事态严重,也便就应下了。 谢必安走后,萧岁温转身道:“抱歉哥哥,若不说是你的东西,谢必安未必会去追。” 纪慕人摇摇头,“没关系,只是我遗失东西,岁温是如何知道的?” “哥哥和我说过的。”萧岁温很快转过身,低头看跪在地上的小女孩,“哥哥也认出那水幕上的字了吗?” 纪慕人清楚的知道,这件事他并没有告诉过萧岁温,但萧岁温不说,他也不会追问。 “认出了,那’雨‘字应该代表雨神。”纪慕人蹲下身,又道:“万妖谷一开始就是雨神设下的一个圈套,故意引我进去,如今他对万妖谷的人赶尽杀绝,究竟又是为的什么?” “原因很多,但最有可能的就是万妖谷的人知道了他背后真正的动机。”萧岁温走了两步,道:“他藏着什么事,咱们谁也猜不透,但现在只有一件可以确定。” “什么?”纪慕人回头。 萧岁温对上纪慕人的眼睛,道:“他不会伤害哥哥。” 四周一片漆黑。 纪楚衣还没尿,就从灌木里掉下来,刚揉着屁股站起身,还没看清周遭,踩在脚下的石头忽然松软,一个踉跄,又顺着斜坡往下滚,栽进了一个狭窄的石洞里,这石洞逼仄,就比普通水井宽上一点。 碎石划破了他的衣裳,手臂传来阵阵刺痛。 他想伸手抓住什么,但滚下去的速度太快,除了碎石什么也抓不到,他的腿被近在咫尺的岩壁尖石刮破,他想踩住石壁,但脚上没力气,被崴了好几下,心中的恐惧和紧迫的膀胱让他顾不上身体的疼痛。 这里仿佛一个无底洞,深不见底,纪楚衣全身不知破了多少处,他终于忍不住,张口大喊:“二哥,二哥救我!!二哥!!” 忽然间,不知什么东西咬住了他肩膀处的衣裳,纪楚衣身子被坠在半空,他赶紧伸手抓着两旁的岩石,但这些潮湿的碎石根本抓不住,好在肩头那东西咬的紧,虽然摇摇晃晃,但一时半会儿掉不下去。 纪楚衣这才低头,看向自己的肩膀。 这一看,差点没把他吓晕。 他和两只蓝色的眼睛撞个正着,那眼睛在漆黑的洞里像两颗蓝宝石一样流光溢彩,眼睛下面不知道是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蠕动,那地方仿佛生出了牙齿,正紧紧咬住他的衣裳,纪楚衣“啊”地一声叫出来。 这一叫,震的两旁碎石哗哗往下落,他吃了一嘴灰,也不长教训,还在大喊着“二哥”。 “别出声。” 头顶传来颇为熟悉的声音,但不是他二哥,纪楚衣听见这个嗓音,心头一动,立马闭了嘴,小心翼翼抬头看。 见游桑正双脚踩着左右岩壁,一只手抓着一块凸起的尖石,另一只手中缠着一根几乎看不清的线,那线连到自己的肩头。 那应该是一根蜘蛛丝。 “游公子!!”纪楚衣终于卸下惊恐,身体不再紧绷。 游桑抬头,见头顶几乎已经看不到天光了。 “现在已经上不去了,我们只能往下走,你试试看,你能踩住两边的岩壁吗?”游桑很小声地说。 “别别别,我踩不住,我不行的,我的脚刚才崴了,现在使不上力!”纪楚衣说话之际,又震的碎石滚落,游桑脚下一松,两人一同下滑。 纪楚衣吓得快尿了。 游桑拼命找准支点,好不容易抓住石块稳住身子,那蛛丝缠在他手上勒出了深深的血印。 “楚衣,你听我说,这周围的石壁是湿的,下面肯定有一条暗河,我们下去顺着暗河出去是最快的办法。”游桑有点坚持不住,额上不断渗汗。 纪楚衣低头看了看,下面一面漆黑,阵阵冷风涌上来,伴着某种似叹气的声响,纪楚衣全身打冷颤,“游公子,你,你不也是神官吗?神官不是都有神力,咱,咱们不能飞上去吗?” 游桑脸颊的汗从下巴滴落,“我哪里是什么神官,楚衣,你往后靠,我先下去。” 游桑尽量避免说更多的话,他小心地收着蜘蛛丝,慢慢往下滑动,因为怕落脚处的碎石掉在纪楚衣身上,他不用脚去踩石壁,而是用膝盖往石壁上?,尽量不让石头滚落。 纪楚衣紧紧靠着凹凸不平的石壁,刚才滑下来时,后背已经被刮得全是血痕,这会儿听游桑说要下来,他慌忙往后一贴,一块尖石插进他伤口里,疼的他紧咬嘴唇,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他声音发颤,道:“游公子,你,你慢一点。” “好。” 游桑已经滑到纪楚衣上方,他双掌向前撑着,背靠岩壁往下一点点移动。 “楚衣,你把手松开,让我下去,放心,你不会掉下去,我拉着呢。”游桑说这句话时很吃力,但他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和纪楚衣说话。 这下面是什么,他也没底,不仅如此,他还能嗅到飘上来的阴风里有腐臭味,还有一股奇怪的酸味。 纪楚衣应了声好,慢慢收回了撑着身体的手臂。 游桑看准了纪楚衣的位置,手上蜘蛛丝越收越紧,“楚衣,还能往后靠点吗?” 纪楚衣摇摇头,“我已经贴的很紧了,前面这位置应该够了,游公子你试试。” 游桑的汗几乎透湿了衣裳,他低头看了一眼纪楚衣身前狭窄的空隙,又移眸看向纪楚衣的脸。 纪楚衣好像很疼,一直皱眉咬着牙。 不知道纪楚衣伤到了哪,如果流血太多就要及时止血才行,他还庆幸身上有止血的药。 游桑赶紧移掌往下,因为耗力太多,身体有些不听使唤,膝盖不小心碰到了纪楚衣的额头。 “抱歉......” “没,没事!”纪楚衣闭着眼,尽量用力贴着身后的墙壁。 游桑抓紧往下,等到了与纪楚衣身体相贴,保证纪楚衣不会掉下去时,他收了蛛丝,纪楚衣肩头的小蜘蛛闪电般一蹿,跑到了游桑身后。 游桑松了口气,但手掌又湿又黏,随便一动便是钻心的疼。 他轻轻甩了甩手,打算趁着这间隙喘口气,但忽然就觉不太对劲。 他转过头,鼻尖擦到了纪楚衣的眼睫,这才意识到,两人已经紧贴彼此,中间没有一点缝隙,他看不见纪楚衣的表情,但能感受到纪楚衣的不自在,因为纪楚衣身子崩的很紧,好像还在发抖。 游桑喉间吞咽,此刻不知道说句什么,脸颊一烫,只得闷声继续往下滑。 但似乎此处石壁变得更窄,某个位置卡住了,不用些力他挤不下去,于是游桑侧过头,避开纪楚衣的脸,用力往下移,纪楚衣忽然闷哼了一声,游桑赶紧停住。 “怎么了?”游桑问。 “后面,后面有东西......”纪楚衣声音带着啜泣。 “什么东西?”游桑以为纪楚衣说的是碎石,刚才可能用力过猛,石头划破了纪楚衣的后背。 游桑曲臂,双掌撑在纪楚衣脖颈边,用力往后推自己,尽量和纪楚衣保持微小距离。 “有东西......”纪楚衣眼角滑下泪来,“有东西在摸我。” 游桑一听,倏然转头,看向纪楚衣身后的岩壁,忽然间,嘴唇有温热柔软的触感,游桑睁大眼,眼眸前是纪楚衣又惊又慌泪眼。 第91章 游桑心跳加速, 全身一阵酥麻,那一瞬间,他脑袋一片空白。 第111章 纪楚衣的呜咽溢进他的耳朵, 游桑一怔,双目看向纪楚衣身后。 石洞里很黑, 要看清什么并不容易,他只瞧见石壁上有东西在游移,游桑盯着那东西看了会儿,觉得那东西眼熟。 那东西大概有一个头这么大, 看着像只巨大的虫,头部有一双灰白色看起来雾蒙蒙的眼睛,眼睛上方生了一对细长触角,就是那对触角在“摸”着纪楚衣的背。 游桑忽然想起那是什么东西了。 他瞪大眼, 想告诉纪楚衣不要发出声音,那东西就是靠声音辨别“猎物”位置的, 等它辨清了, 就会张口吸血,直到把人吸干才会罢休。 可纪楚衣一直发出呜咽声,他脸色越来越白, 眼泪顺眼角直流。 游桑迅速将一只手抚在纪楚衣后脑, 猛地一下将人揽到肩头, 他嘴巴凑到纪楚衣耳边,悄声道:“别出声。” 纪楚衣看见游桑的眼神,知道他正在注视什么,自己身后肯定有东西, 于是纪楚衣死死咬着嘴唇,将恐惧都压了回去。 没了声音, 石壁上那东西似乎失去的辨认能力,又在纪楚衣后背触摸两下,便转身离开了,好在那东西是往上走的,游桑紧紧抱着纪楚衣,眼见那东西消失在黑暗里,他才松了手。 “走,走了吗?”纪楚衣啜泣问。 “走了,没事了。”游桑觉得脸很热,下面那阵阴风反而让他觉得很舒服。 游桑身子继续往下移,“尽量别出声,别让那东西再回来。” 纪楚衣咬唇点了点头。 游桑挤过最狭窄的位置,两人身体相贴,纪楚衣的温热全都灌在了他身上,那暖意就像伏在谷底的暗流,带着特殊的香气,一进一退的推着他,撩拨起暗潮汹涌的干涩。 游桑很渴,他想喝水。 他仰头深呼吸,不让纪楚衣察觉他身体的微妙变化,尽量将自己向后推,好不容易熬过了那狭窄的缝隙,他顺利下到了纪楚衣之下。 “踩着我的肩。”游桑悄声道。 纪楚衣原本就撑不住身体,就算游桑不说,他恐怕也很快就会掉到游桑身上,于是干脆听话地落脚,踩在了游桑肩头。 游桑手上都是血,已经抓不住岩壁了,他从腰间取下古刀,一手拿刀,一手拿刀鞘,扎进岩壁做支点,下方不知还有多长的距离,他的手疼的厉害,他下了一段之后,找了个凸起的地方落脚,背靠岩壁,稳住身体后,从衣摆处撕了块布下来。 撕扯的时候稍微用力过猛,身体歪了一下,肩头的纪楚衣脚下一滑,跌坐在游桑后颈上。 两个人都懵了。 “对不住,对不住......”纪楚衣红着脸,悄声道歉,随即手扶岩壁想要站起身,但他本就全身是伤,手上也没力抓岩壁,像只受伤的小鸟瞎扑腾了几下,反而将游桑压的往下滑,岩壁上碎石滚落。 “没事楚衣。”游桑低着头,将布缠在了满是血的手掌上,“就这样吧,你别动,应该快到底了。” 纪楚衣也没应声,抿着嘴点了点头,他僵硬地坐在游桑后颈,手也不知道该放在哪,只得扶着两边的岩壁。 过了一盏茶功夫,游桑便觉身下的风更凉了,似乎有水流的声音传来,而那股腐臭味也越发浓烈,就连纪楚衣也闻见了,纪楚衣捏着鼻子,忍不住道:“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臭啊。” “大概是暗河里的死鱼虾。”游桑瞎说。 又往下走了一段,脚忽然踩空了,他低下头,道:“楚衣,到底了,我身后岩壁上有块岩石,你踩住了,我先跳下去,” 纪楚衣低头,看不见游桑说的石块,那脚到处踢,游桑见他找不准,于是伸手抓着他的脚腕,放到了那块岩石上。 “踩稳了吗?”游桑问。 “踩,踩稳了......”纪楚衣答道。 游桑从岩壁中拔出古刀,松手跳了下去,石洞到地面有些距离,游桑落地时屈腿在地上滚了一圈,站起身后四处看了看,见身旁的确有一条暗河,臭味是水里散发出来的。 “游公子,怎么样了?”纪楚衣站不住了,脚下岩壁有些松动。 “下来吧,我接着你。”游桑将古刀插回腰间,展开双手接着纪楚衣。 纪楚衣开始有些害怕,那脚也不敢移开,本来还想问游桑是不是真的能接住自己,但又觉得这话很孬,大不了就是摔一下,大老爷们怕什么呢。 但刚想说自己能跳,不用接,忽然觉得手有点痒,抬头一看,见一只有他脸大的虫扒在岩壁上,那细长的触须一直扫着他的手背。 这一转头,几乎与巨虫脸贴脸,极具冲击的一幕将恐惧直逼头顶,就这么“啊”地喊出了声。罢了,方才一路下怂着下来,也不差这最后一下,他霎时松开手,闭眼跳下去,嘴里大喊着,“游公子,接住我!!!” “放心!”游桑刚说完,就正正接住了纪楚衣。 但纪楚衣的冲劲儿有点大,游桑向后退了几步,脚下的碎石陷了下去,重心不稳就摔倒了,他将纪楚衣紧紧护在怀里。 纪楚衣没什么事,他就是惊恐,立马坐起身,指着那石洞,对躺着的游桑道:“游公子,那那那上面有好大的虫!!” 游桑觉得纪楚衣坐的不是个太好的地方,“楚衣,你——” 忽然间,那洞口掉下来个黑黢黢的东西,游桑移眸,以为是石块掉下来了,仔细一看发现不对,立马起身护住纪楚衣的后脑勺,一个翻身,将纪楚衣压在下面,那虫竟然跟着偏移,落在了游桑后背。 纪楚衣看见了那虫子,惊恐地张口要告诉游桑,却见游桑迅速竖起手指,抵在唇上,随即摸向腰间古刀。 纪楚衣捂住嘴不敢说话。 那虫这次没在犹豫,张口咬下去,游桑后背剧烈疼痛,他猛地拔出古刀,朝后背刺去,那巨虫的壳极硬,但古刀削铁如泥,一刀就将虫削成两半。 巨虫体内的血喷涌而出,游桑整个后背都被浸湿,腐臭味顿时弥漫,纪楚衣闻见味道直干呕。 游桑憋了口气,起身拉起纪楚衣。 “这边走。”游桑拉着纪楚衣,顺着暗河下游走,没走几步就发觉异常。 他停下脚步,扭头朝河水中看。 纪楚衣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跟着停下来,“河里有什么吗......” 游桑死死盯着黑色的河水,见水流变得湍急,好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游过来,他将纪楚衣护在身后,紧握古刀。 那东西越游越近,在与两人平齐的位置忽然没了动静,游桑护着纪楚衣往后退,等了好一会,依然没动静。 游桑警惕地看着四周,那股令人恶心的腥臭再次袭来,随着味道的涌入,河中密密麻麻爬出不少虫子,每一只都有人脸这么大。 这些虫子不仅从河中,甚至从岩洞顶端爬来,纪楚衣吓得脸色发白,站在原地直发抖。 游桑震惊睁大眼:“怎么会......怎么会有这么多......” “游公子,怎,么办......”纪楚衣吓得声音都哽咽起来,他从小最怕的就是虫子,“你,你不是有只厉害的蜘蛛吗,快,快把它放,放出来......” “没用的。”游桑皱起眉,道:“这种虫子我只在书里看过,这是远古血虫,一只就能吸干一个成人的血,连我的蛊术都对付不了它们。” 纪楚衣绝望的紧抓游桑手臂,他想了想,自我安慰地说道:“二哥,二哥一定会来救我们的,没事的,没事的......” 他哽咽的声音越说越小,那些血虫密密麻麻逼近,将两人逼退到岩壁处。 此时别无他法,游桑闭眼,嘴里念叨着什么,纪楚衣见他后背爬出一只小蜘蛛,那蜘蛛脖子上绑着一根蓝线,正是刚才咬住自己的那只。 小蜘蛛站在游桑肩头,身上散出一阵一阵的蓝色光晕,那光晕似烟般飘散到血虫头顶,慢慢地那些血虫都不动了。 “有用了!有用了!!!”纪楚衣激动地喊出声。 游桑睁开眼,见虫子的确不再往前了,但并不是他的蛊术作用,血虫抵御了他的幻术,不受他控制,游桑余光瞥见右边黑影,他猛地转过头,见石壁有个拐角,那拐角处站着个人。 游桑还没说话,就听那人说了句:“又有蠢货掉下来了。” 这声音苍老无力,听着像是个百岁老人。 “谁......”纪楚衣几乎要趴在游桑后背上了。 那黑影佝偻着腰,缓慢走出来,没走几步,那身体像是烟尘似的忽然散了,往前飘了会儿又重新凝聚,变成了一个少女摸样,嗓音甜美:“我好久没见到人啦,好饿呀。” 纪楚衣不可思议地瞪大眼,“那,那是人吗......” 游桑作为送行者,对这人身上的味道太熟悉了,那是亡魂的味道,带着腥涩,又沾着点香甜,这人生前是个女子。 少女往前跳了几步,又重新凝成一个体格健壮的屠夫,糙声糙气道:“两个毛头小子,又香又嫩,馋死老子了。” 第112章 “你你,你是什么妖怪!我告诉你,我二哥是神官,他已经在洞口,马,马上就下来了,你最好快点跑,否,否则我二哥会要了你的命!”纪楚衣怕虫不怕人,虫子那东西什么也听不懂,但人好歹还能沟通。 屠夫这次又变成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搔首弄姿道:“呦~是哪位神官呀,我好久没吃神官了,神官可比你这个凡人的味道好!” 纪楚衣喉间滚动了一下,“我二哥是,是,是武神!” 女子哈哈哈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哭起来,哭的十分伤心。她朝两人走来,走三步又变了样,站在游桑身前时,成了个长着一颗小虎牙的少年,少年踮着脚,将脸凑近游桑,道:“阿凉,你知道吗,你马上就要遇到你的哥哥姐姐啦,不是你死,就是他们死,你希望是谁死呢?” 游桑瞪大眼,心狂跳不止。 “喂,你,你认错人了,你到底是谁,你是什么妖物......”纪楚衣吞吞吐吐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没认错呀。”少年咧嘴笑起来,“阿凉不是游桑的乳名吗?我怎么会认错呢。” 纪楚衣瞪大眼,还未说话,那少年抻头,将脸凑到纪楚衣面前,纪楚衣被吓了一跳,往后躲了躲。 少年道:“楚衣,你娘死啦,你还不知道吧?” 纪楚衣一听,鼻梁骨一阵麻意,“你,你胡说什么!!你好歹毒,你为何诅咒我娘!!” 纪楚衣不知为何,虽然不信这话,但他不可控地大喘着气,觉得有点不能呼吸,头皮发麻。 游桑紧紧握着纪楚衣的手。 “嘻嘻,我从来不胡说,我告诉你,你哥哥马上也要死了,你就要和我一样,变成......”少年说着,身形又一变,成了一位身穿残破铠甲,墨发高束,脸上两道血痕的女将军,女将军英姿飒飒,似站在千军万马之前无畏生死,她低眉浅笑,冷着嗓音,道:“变成孤儿,死掉的孤儿。” 话音一落,女将军朝后退了一步,千千万万的血虫蜂拥而上。 第92章 血虫转眼就将两人完全包围, 情急之下,游桑掏出木令,扔给纪楚衣。 “楚衣, 接着,木令有结界, 可以护你一会儿!”游桑说罢,反握古刀,跃身冲向女将军。 “等等等......”纪楚衣怕得很,他都不敢睁眼看乌泱泱的血虫, 更不想让游桑离开,但他又不能紧抓游桑不放,像个姑娘家似的说句“别离开我”,于是只得咬着唇闭了嘴。 就在他接住木令时, 那木令顿生一层血红色结界。 血虫触到结界就被灼烧冒烟,但这些虫子并不怕, 仍一只只撞上来。 结界变得越来越薄弱。 纪楚衣握着木令, 后背死死贴着岩壁,紧张地望着游桑。 游桑冲出去的时候,有血虫追着他去, 他跃身时在空中转身横刀斩裂四五只, 落地后立即旋身刺向女将军。 女将军虽然已是亡魂, 但游桑的古刀是斩鬼刀,在亡魂身上的力量更加强大。 那女将军就站在原地,待游桑靠近,她才不紧不慢地抬手挡刀, 游桑惊讶她竟空手作挡,谁知古刀刺下去的刹那, 与一柄长剑相撞,顿时火花迸溅。 女将军手中凭空多出一把残破不堪的剑,剑身布满裂痕,但女将军剑术精湛,她撞开游荡的刀,而后剑尖微斜,巧妙地挽了个剑花,挑向游桑肩头,游桑侧身闪躲,顺势刺出古刀,霎时间古刀刺进一只血虫体内,一团血浆爆开,染了他满脸。 越来越多的血虫扑撞过来,数量太多,游桑无法靠近女将军。 “阿凉,你的功夫还没学到家,给你一柄上好的武器,你也不会用,真没用啊。”女将军又变作那个虎牙少年,笑嘻嘻嘲讽着。 纪楚衣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听这少年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他先恼了,抱着木令大喊道:“你胡说什么!游公子的本事你还没见着万分之一,这世上除了我二哥,就属......除了我二哥和阎君,救属游公子最厉害了,碰上游公子啊,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少年不知听进了纪楚衣的哪句话,面上忽然一阵严肃,握剑的手也更紧了。 游桑一刀刀斩杀血虫,喷溅的血将他整个人都染红,他抬手擦了一把脸,喘着气朝身后看。 保护纪楚衣的结界已经开始消退,他必须在那之前打败少年。 游桑一咬牙,倏然转身,猛扑向少年,同时召唤出蜘蛛,嘴中一直念着什么咒语,少年一直盯着游桑的嘴看,看着看着忽然笑起来,道:“阿凉,幻术对我没用的。” 游桑没理会,扔持古刀逼杀,少年举残剑防御,并没有攻击,游桑这一刀灌力很猛,那少年连连退了十几步。 “就是这样!!”纪楚衣见形势大好,忍不住拍手,险些将木令扔飞出去,“游公子,你好厉害!!快擒住他,把他扔臭水河里!” 说罢,游桑古刀再次逼向少年,临近之时,古刀顿停,一阵幽蓝色烟雾从刀尖溢出,霎时形成一张大网,罩向少年。 少年举剑而挡,触上雾网时,那剑竟碎了一地。 少年不慌,反提唇一笑,随即转身看向纪楚衣。 两双眸子对上的一刹,纪楚衣只觉全身酥麻,无论如何都动不了,只一眨眼的功夫,自己竟已站在这骤缩的雾网中央。 而那少年,站在了纪楚衣方才的位置,正歪头看着游桑笑,“阿凉,你好狠心啊。” 纪楚衣已经傻了,他呆呆望着近在咫尺的网,一动不敢动。 他忽觉手腕一疼,整个人被拽翻,险些摔在地上,但又被人紧紧护住了头,紧接着就听“轰”地一声,随即一阵猛烈撞击,五脏六腑像是都翻了个个,后背传来剧痛,身体忽然冰凉,腥臭的水灌进口鼻,纪楚衣呼吸不过来,眼睛也睁不开。 护着他的那个人此刻正拉着他往上游,他也跟着胡乱扒着水。 这水实在是太臭了,水中还有奇怪的生物游来游去,不像是鱼,那东西游的更快。 游桑拖着他半天没上得去,他惊恐地睁开眼回头看,原来是脚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他又不能说话,无法告诉游桑,只有拼命摇晃着手。 游桑回过头,见纪楚衣指着身下,他才往下游去,游到纪楚衣脚边,用古刀割断了缠住的水草,那水草一断,竟现出沉底的一个骷髅头,游桑一惊,本想转身,却又见骷髅头附近还有不少尸骨残骸,以及大量布条和盔甲。 若是普通落入河水的士兵倒不足为奇,但那铠甲的护肩上赫然刻着一个“神”字。 游桑一怔,心想这定是哪位神官的残骸。 看来那女将军没唬人,这地方的确神官来了也活不了。 游桑将古刀插回腰间,伸手拿走了那片护肩,转头拉着纪楚衣游出水面。 纪楚衣呛了好几口水,又猛地吸了一口空气,也不知道是憋气太久,还是这河水太腥,熏得他头晕眼花,眼前模糊,在水中浮浮沉沉。 游桑抓着他朝岸边游,好不容易游到了,抓着石子要爬上去,这一抓却碰到了一只靴子。 游桑抬头,见那少年正蹲在岸边,低头朝他笑着。 “阿凉这一招,便叫以己之矛攻己之盾?那柄漂亮的刀,怕也是第一次吃了自己的攻击吧?”少年从方才开始,奇奇怪怪说了这么多话,好像和游桑是老熟人似的。 可游桑并不认识他。 “闪开。”游桑筋疲力尽。 游桑冲进雾网时就被雾网划伤,全身血淋淋的,后来用古刀挡了雾网,那撞击的劲力全被他的身体吃了,自己的血和满身血虫的血几乎融在一起,疼的他几乎要失去知觉,此刻说话间,喉间还有血喷出来。 少年不走,他邪邪笑着站起身,一脚踩到了游桑手背上,足尖用力碾着。 游桑面色不变,嘴中又念着什么。 忽然间那少年表情一滞,低头看向腹间,却见腹间有个大窟窿,体内的灵气直往外泄,他顿时全身瘫软无力,紧迫之际,他伸手抓起腹间那只蜘蛛,刚触碰,那蜘蛛咬了他一口。 就在分神之时,游桑已拉纪楚衣上了岸。 少年怒火中烧,腹中窟窿越来越大,他吹了一声口哨,血虫密密麻麻朝他爬,不消一会儿,就将那窟窿填满了。 少年再一吹哨,更多的血虫从河中,岩壁上爬来,他退到了后方,口哨变了个调子,血虫张着大口涌向游桑和纪楚衣。 这一次,好像是动了真格。 游桑已经没有力气用蛊。 若是只身一人,不与这少年纠缠倒是早逃出去了,如今带着楚衣,若不先除了少年,连出路在哪都不容易找。 “怎,怎么办啊,游公子,我们是不是死定了......” 纪楚衣还好好抱着木令,只是木令的结界此时早已消散。 “阿凉,你要怎么办呀?十年前救不了你母亲,十年后,你也救不了你的同伴。” 游桑倏然抬头。 第113章 少年话毕,铺天盖地的血虫就将两人包裹。 游桑转身,用古刀刺杀着扑向纪楚衣的血虫,可血虫太多,纪楚衣已经整个被覆盖住了,游桑也被压在下面,背上的虫吸吮着他的血,他伸手去抓,抓了一只又一只,却还是看不见纪楚衣。 “楚衣!!”游桑大叫着咳出血来。 纪楚衣闭着眼,意识逐渐模糊,他感到大地猛地震颤,就好像整个世界都被血虫吞噬了。 可是身上不疼了,是因为死了吗? “楚衣,楚衣。” 耳边一声又一声的叫喊,纪楚衣听了好半天,才逐渐恢复意识。 “楚衣。”温柔的嗓音再次传来,有一只温暖的手摸向他的脸颊,轻轻拍了拍他。 纪楚衣缓缓睁了眼。 他先看到了一柄血红色的剑,那剑像璀璨的宝石,光彩耀眼。眼眸向右移,才瞧见了那张满是担忧的脸。 “二,二哥。” 纪慕人松了口气,道:“太好了。” 纪楚衣眼眸到处转,最后又回到纪慕人脸上,“我,死了吗,怎么没看到黑白无常。” “你没死。”纪慕人余光向后扫了一下,又道:“对不起楚衣,我来晚了。” 听到这句,纪楚衣猛地一惊,忍着痛坐直身体,四下张望,“游公子!二哥,咳咳咳,游公子呢??” 他这一激动,扯的全身伤口钻心的疼,才想起了那血虫来,皱眉提醒纪慕人,道:“二哥,这里有吃人的虫,你可得,可得小心。” “楚衣你别动,别将身上的伤口扯裂了。”纪慕人放下剑,从锦袋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两颗药喂进纪楚衣嘴里,“还好卿掖给了我这个,这药能愈合伤口,是武神才有的吃的药。” 纪楚衣吞下药,登时就感受到一股暖流游走全身,一阵灼烧之感差点令他昏厥,好在没过多久,那暖流就消失了,身体的疼痛大大减轻。 他这才瞧清楚,四周密密麻麻全是血虫的残骸,有的血虫还仰翻天蹬了蹬脚。 纪楚衣大惊,“二哥!这些全都是你杀的吗?二哥你好生厉害!!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纪慕人摇摇头,道:“不是我,这都是岁温的功劳,我还未出手,厉害的是岁温。” 纪慕人说着,就指向岩壁的拐角,纪楚衣跟着看过去,见萧岁温背靠岩壁,双手环抱,一本正经地望着盘腿而坐的游桑。 看见游桑,纪楚衣悬着的心落下了。 “二哥,游公子还好吗?他们在说什么?”纪楚衣担心游桑的伤势,有点坐立不安。 “我不太清楚。”纪慕人想想,问道:“楚衣,你们在这多久了,除了这些血虫,还有别的东西在吗?” 纪楚衣一直盯着游桑的背影,道:“有一个怪物在这,那东西变来变去的,还胡乱说话,说什么我娘死了,说游公子的乳名叫阿凉。” 纪慕人一惊,瞪大了眼,好在见纪楚衣神情不便,应该是不信的“怪物”的话。 纪楚衣说完,看向纪慕人道:“二哥你来的时候没看见那东西吗?” 纪慕人摇摇头,什么话也没说,转头看了一眼萧岁温。 萧岁温表情严肃,双眉紧皱。 “你说那人会变换?”萧岁温问。 游桑嘴边挂着血痕,他半垂眸,道:“是,她身上有股灵气,应该是靠那灵气变换的。” “灵气?”萧岁温不解,“亡魂怎会有灵气,你没看错?” 游桑摇了摇头,随即将怀里那写着“神”字的护肩扔给萧岁温,“这是河底找到的残骸,这东西应当是天界神官的,阎君,这地方恐怕有蹊跷。” 萧岁温接过护肩,仔细看了看,又摸了摸那个“神”字,这个东西他太熟了,这个字曾经一直在扶樱身上,天界的武神肩头都有这个字。 游桑慢慢站起身,他抬头看向萧岁温,道:“阎君,接下来的路,我就不与你们一同走了。” 萧岁温抬眸,“你有任务?” 游桑喉间艰难吞咽,血腥味顿时弥漫开来,他手掌一直滴血,整个后背如火灼烧,“今日如果跟着楚衣来的是您或者纪公子,楚衣都不会面临如此险境。” 游桑低下头,有气无力地说了句:“我没本事护他。” 萧岁温摩挲着手中的护肩残骸,转眸看了一眼纪慕人,见纪慕人摸着纪楚衣的头,耐心关切。 萧岁温不太理解,纪慕人为何把纪楚衣看的这么重要,要说因为短短几年的兄弟之情,那纪楚衣可是从小到大都欺负着他的,难道是因为纪楚衣的娘死了,纪慕人便生愧疚了吗。 可纪楚衣的娘死了,与他家哥哥有什么干系。 萧岁温心想,像纪楚衣这般无用的人,就该留在阴阳岳。 “那你先走吧。”萧岁温放下手,起身朝纪慕人那边走,走了两步,他回头看了一眼行步艰难的游桑,想问他身上的伤有无大碍,但是没问的出口,还是转身走了。 纪楚衣见萧岁温独自回来,便焦急地朝他身后望,“游,游公子呢??” 纪慕人站起身,朝那岩壁处看了看,刚好见到游桑于拐角隐没的背影,他转过头,道:“游公子该是有任务在身,这里潮湿阴冷,又有腐尸臭味,我们先出去再说吧。” 萧岁温点了点头。 纪慕人扶着纪楚衣站起来,架着他慢慢走。 “游公子,还会回来吗?”纪楚衣问的声音很小,不知道是在问纪慕人,还是在问自己。 “会的。”纪慕人答了一句。 纪楚衣走了几步,心中有点难过,想分散注意,便笑着对纪慕人说:“二哥,谢谢你们来救我,我还以为我活不了了呢......” 纪慕人道:“是游公子救了你,我们来的时候,就见他趴在你身上护着你,周围围着一圈血虫,他的血已经被吸了大半,我以为他已经死了,岁温赶走了血虫,游公子见我们来了,就晕过去了,岁温又说看见人影,他追了一会儿才回来,说没有追到。” 纪楚衣喉间吞咽,他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低下头,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萧岁温看了一眼蹲在河边的人,他不大高兴地走到河边,踢了一脚莫溶溶的屁股,差点给人踢翻到河里。 莫溶溶跪在地上稳住身子,凶恶回头,见萧岁温抱着手转身:“走了。” 莫溶溶龇牙咧嘴朝萧岁温背影吐了一口吐沫,而后回头又看了一眼河水中央,他见水面有个影子缓缓冒出半张脸,桥无声音地,一个长了颗虎牙的少年朝莫溶溶一笑,随即又沉了下去,还未眨眼,忽然一个女人从岸边伸手,一把将他拉入水中。 莫溶溶挣扎了一下,水面没了动静。 萧岁温听见身后有动静,回头时见莫溶溶全身湿漉漉的正跪在岸边急促喘气。 萧岁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蠢。” 莫溶溶皱眉,咬着牙看萧岁温,待萧岁温回头继续走,他又看了一眼平静的河面,随后站起身忙跟着萧岁温跑去。 第93章 万妖谷内也是迷雾一片, 四处都静的可怕,无岸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他扭头四处看看,皱起眉, 唇角一弯,得出结论。 不寻常, 哪都不寻常。 怪不得掌门要他们来看看,这里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他扭头看向右边,悄声道:“夕,我们来的是万妖谷吧?没进错大门, 来了阴曹地府吧?” 无夕没有回答他。 “夕?”无岸伸手到处摸索,什么也碰不到。 他疑惑地往前走,刚迈步,腰间忽被一只手截住, 无岸大惊,居然有人能悄无声息立在他身后这么久! 他立即转身出掌, 手腕却被钳住, 随之而来的是侵袭全身的寒冷。 他松了口气,道:“夕,你这是干什么, 快放开——” 无夕捂住了他的嘴。 无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他抬头看无夕, 见无夕神色紧张地盯着前方,无岸立马不出声了。 无夕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两人静立良久,无夕才缓缓放下手去。 “有陷阱,别乱走。”无夕道。 无岸刚要回头, 倏然间吹来一阵狂风,那风将厚重的雾气吹散, 吹得无岸睁不开眼,这风越来越大,他双脚已经站不住,往后退了两步,身后的无夕伸掌推着他。 “这是,什么东西。”无岸偏头躲风。 忽然间,风中无数幽绿色的鬼火撞来,那火苗像石头似的,速度极快,撞击极猛,无岸甚至都没看清,等反应过来时,面前已竖起一面冰墙,挡了那鬼火。 鬼火融在了冰墙里,冰墙顿裂,白色冰晶与绿色萤火交缠而落。 无夕闪身到无岸身前,一脚踩在机关上,四周箭雨袭来,无夕抬手,掌风掼出,无数冰晶齐刷刷将箭一只只包裹,箭雨哗啦啦坠落,地上尽是坚冰碎裂的声响。 第114章 无岸从无夕身后探出一张被风吹得发白的脸,“阁下是什么人?为何刚见面就动手,我们说不定是友方,不如先出来做个自我介绍?” 雾气一散,面前都清晰起来,四周是一望无垠的草地,这草像是刚长出来的,还嫩的很,但两人眼前空无一人。 无岸知道是妖物在作祟,但万妖谷这么多妖,谁知道这个会的是什么本事。 他前看看,后看看,依然什么都没有,却见无夕忽然抬了头,他才反应过来,跟着抬头。 只见一只幽绿色的鬼火在头顶飘飘荡荡,那鬼火生着一双大眼睛。 “原来是这么个小东西。”无岸伸手要抓那鬼火,却被火苗张嘴咬了一口。 无岸吃痛地收回手,发现手指给烧红了一大片,“这小东西脾气这么爆。” 刚说完,见那小火苗飘至两人身前,原地一转,变成了个小童。 这小童眼尾长着鲤鱼纹,双目清澈,脸颊微红,一咧嘴,露出几颗尖牙来。 无岸见小娃娃看着可爱,上前俯身想要捏捏肉脸,这小孩却猛地在口中蓄力,“哗”地一下,喷涌出一股火焰来。 无岸吓了一跳,侧头一屁股跌坐地上,直接侧身趴下,才躲过了火焰。 但一想,身后是无夕! “夕!” 他回头一看,无夕举着长剑,早已一剑挥散了鬼火。 无岸惊异,他知道无夕厉害,却没想到这么厉害,这鬼火可是阴间之物,灭是灭不掉的,无夕竟能一剑就化了。 “喂!小东西,你可别以为我不会还手!”无岸回头,站起来拍了拍手,忽地从腕间掷出两枚毒镖,那小孩死死盯着毒镖,空中忽变出两簇火苗,将那毒镖吞噬。 小孩冷着脸,看向无岸。 却发现身前只站着无夕,小孩瞪大眼猛地转身,见身后无岸正蹲在地上,手中捏着一枚铜钱,一脸嫌弃道:“你身上不会就这一枚铜钱吧?你爹娘也太穷了,说吧,你是哪户人家的小孩,我做做好事,捐点银钱。” 小孩望着无岸手中的铜钱,顿时气得口中蹿火星子,他伸手抢,奈何手臂太短,无岸抬手一举,小孩只能仰头干望着。 无岸逗小孩正开心,忽然手中一空,他疑惑地抬头,见一只碧色小鸟衔了那枚铜钱,绕着他头顶飞了一圈,落在他身后,化身成一个少年。 这少年比眼前的小孩高一头,已然是少年摸样,一身碧色衣裳看着文质儒雅,他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举着那枚铜钱,道:“渊鲤,快过来。” 说罢,眼前这小孩朝无岸脚上狠踩了一下,忙奔向那少年,“冥凤!” 无岸吃痛地在原地跳了跳,忽然觉得这名字在哪听过,他手指戳在下巴上想了一下,回头看着无夕,问道:“你有没有听过冥凤这个名字?” 无夕点点头,道:“神鸟丰丹之子。” 无岸一拍手,道:“对对,就是他,他爹不是天君的坐骑吗,这小子不在天界待着,到万妖谷做什么?” “我劝你们从哪进来的,往哪回去,别在往里面走了。”冥凤将铜钱还给了渊鲤,摆出一副主人之态下着逐客令。” “这是为何,万妖谷发生了什么吗?说来也奇怪......”无岸朝四周一望,道:“这里怎么都没有房子,变成一片空地了,万妖谷里的居民呢?” 冥凤还想在说什么,听见远处有“叮铃叮铃”的声音,抬头瞧见一辆囚车飞驰而来,他不再说话,退后几步与无岸保持了距离。 无岸转头,见驾囚车的是一个披着白色斗篷的人,从身形看来像个女子,囚车停在冥凤面前,那女子下车,朝冥凤鞠躬,道:“谷主,这一批人关在何处?” 无岸一惊,心道:这小子是万妖谷谷主??那江灭是什么。难道江灭夺了金云门掌门金珠后,就不要这万妖谷了?? 冥凤朝囚车内看了一眼,道:“怎么都是女的?” 闻言,无岸朝囚车内看,果真见囚车内的都是女子,但她们神情没有丝毫惶恐,反而平静异常,有的甚至闭目养神,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回谷主,那些男子狡诈,只会使计逃命,这几个婆娘刚强,竟与我们动起手来,不过没什么真本事,终究还是败了下来。”穿斗篷的女子说完,囚车内有几人白了她一眼。 “与狱中男子分开关吧,避开血池,关哪都行。” “是。” 斗篷女子正要走,又被冥凤叫住了,“今夜姥姥会来,务必要把万妖谷收拾干净,加强巡逻,不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是。” 斗篷女子驾囚车离开,中途没有看无岸和无夕一眼。 无岸盯着囚车内的女子,觉得奇怪,这些女子似乎并不是普通人,她们身上有别的气味,像是地府的味道,腥臭又令人恐惧。 “你们别在往里走了,乘早回去,这是最后一次忠告。”冥凤说完,转身要走,渊鲤跟在后面,多看了无夕一眼。 “喂,谷主别走啊。”无岸叫住冥凤,跟上前道:“实不相瞒,我俩是走投无路了,想来万妖谷找个落脚的地方,都说万妖谷来者不拒,这会儿怎么赶起人来了?” 冥凤回头,上上下下打量了无岸,“二位这穿着,可不像走投无路的......妖。” 无岸一笑,道:“不是钱上走投无路,是被仇家追,现在除了万妖谷,已经没有地方可以避风头了。” 冥凤问道:“仇家?二位仇家是什么人?” 无岸看了无夕一眼,道:“实不相瞒,仇家是个大人物,厉害的很,说来怕谷主不信......” “什么人?” 冥凤其实没打算问,他也不想管,但直觉告诉他,眼前两个人非同小可,或许有利用价值。 “天界武神,扶樱。”无岸笑嘻嘻地说道。 冥凤瞪大眼,沉默了一会儿,疑惑问道:“他为何要追杀你们?” 无岸嘴角的笑一滞,忽然严肃起来,他佯装紧张,看了看左右,道:“因为我们偷了他的东西。” 冥凤当真信了,“何物?” “奈河剑。” 冥凤喉间吞咽,“奈河剑?这怎么可能??扶樱可是天界第一武神,就凭你们?” “所以说是偷,不是抢啊。”无岸说着看了看一直不说话的渊鲤,见渊鲤一直盯着手中的那枚铜钱看。 冥凤比起无岸,还是太过稚嫩,本来半信半疑,但无岸演的太真,冥凤是彻底信了。 “那剑在哪?”冥凤问。 无岸指了指无夕,“在他身上,但奈河剑没有扶樱是不能用的,这个我们也没有办法,或许厉害点的妖王可以用也说不定。” 无岸意有所指,这“厉害点的妖王”说的便是江灭。 冥凤想了想,道:“你们跟我来吧,既然是躲扶樱,只能去不归墟,那地方有大人的结界护着,他轻易找不到。” 一提到奈河剑,不管真假,谁都会多留心一点,何况冥凤看着还小,一定不会太过警惕,起码会先将二人留下来,无岸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扯了个谎,至于之后怎么圆谎,那都是小事。 “多谢谷主。”无岸深鞠一躬,回头对着无夕眨了眨眼。 无夕没理他,跟着冥凤往前走。 无岸笑着跟了上去。 江灭在不归墟周围布了结界,此刻在结界外看不见任何东西,待冥凤伸手一触,结界顿开,露出白色墙院与一棵光秃秃的大树来。 无岸第一次看见不归墟长什么样。 这地方一直只在传闻中听过,都说这地方比地狱还恐怖,进去的人都出不来,说不归墟会吃人,但没想到就是一个普通的宅子。 不归墟内来回巡逻的都是穿白色斗篷的女子,见了冥凤都停下行礼。 无岸快走两步,追上无夕,道:“这不归墟简直是温柔乡,这么多美人姐姐,我都不想走了,要不咱死赖在这吧。” 无夕回头,伸手在他额上弹了一下,“想得美。” 无岸无声“哎呦”,又冲无夕调皮一笑,抬起头,见冥凤正看着二人。 无岸正色,清了清嗓,道:“谷主收留之恩,我二人没齿难忘,等过了这风头,我二人便会离开,在此期间,谷主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二......吩咐我,我什么事都能干!” 冥凤看着无岸,又快速看了看无夕,觉得二人越看越像,于是问道:“你们是兄弟?” 无岸点头,道:“我是他哥哥,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无夕也没解释自己才是哥哥,只是上前问道:“这里有地府的人?” 无岸一惊,心想夕怎么如此直接的问出来了,他赶紧看冥凤的神色,见冥凤垂着的手忽然捏了拳,似乎是想了一下,他才道:“有,不过与二位没什么关系吧?” 无岸笑着上前,想把这一话茬带过去,别叫冥凤把他俩赶出去,却没想到无夕紧接道:“不是被你抓来的,我是说,躲在那偷听的。” 第115章 无岸和冥凤具是一怔,一齐看向无夕指的地方。 “什么人??”冥凤这才感觉到那处有人。 话毕,从假山后缓步走出一个黑衣人来。 这黑衣人面色凄白,下巴消瘦,一双吊眼又细又长,他懒懒地侧身靠着假山,微微转过头来。 无岸移眸见黑衣人头戴高帽,上面似乎写着“你也来了”,再看此人左手拎着勾魂链,右手抱着招魂幡,一瞧便知这是阴间神官,黑无常。 第94章 “无常大人?”冥凤奇怪, 范无救是如何悄无声息出现在不归墟的,按理说不管是谁都不可能不被察觉地穿过江灭的结界。 范无救靠着假山,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 道:“恰好来此地勾魂,见几位正忙, 没出声打扰,无事,各位请便吧。” “大人在此处多久了?” 冥凤忽然紧张起来,不归墟里可还关着人, 要是被黑无常瞧见了,会不会告诉阎君...... “刚来。”黑无常懒懒地转头看向冥凤,他拎起勾魂链晃了晃,铁链发出叮铃咣当的声音, “这不刚要勾。” 黑无常是正儿八经的地府神官,身份在几人之上, 冥凤没道理去问人家要勾谁的魂, 按照天律,神官到凡间有任务的,他们这样的妖都得回避。 冥凤也没在问, 朝黑无常略作一礼, 便带着一行人进了厅堂。 无岸也没多看, 但无夕一直站在原地,冷漠地瞧着范无救。 范无救也盯着他,嘴角微微扬起,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 谁也没打算先移开眼。 无岸回头,拉了一把无夕, “夕,走了,别惹事。” 无夕这才收回目光,转身朝前走,“他身后还有别人。” 无岸一听,愣了一下,足尖一顿,本想回头,但忍住了,“你说还有别人?谁?” 无夕道:“不知道,邪气很重。” 可无岸没有嗅到别的邪气,“江灭?” 无夕摇摇头,“比他还要邪。” 无岸皱眉,心里想了许多人,想不出有谁会比大魔头江灭还要邪的。 无岸好奇想回头,但冥凤已将二人带入客堂。 “二位请坐。”冥凤引二人入座,侍女上了茶水,“不知二位姓甚名谁,原本是在什么地方居住的?” 无岸接过茶,有礼貌地抬头看向披斗篷的侍女,扬起灿烂的笑,道:“谢谢好姐姐,这茶闻着真香。” 那侍女轻轻一笑,看向无岸时,脸颊半红,娇羞地退下了。 无岸低头要喝,见这茶水是红色的,他动作一顿,犹豫地将茶盏放回桌上。 “我叫无岸,我弟弟叫无夕,我们之前五湖四海到处去,没什么固定的地方。”无岸说完,见无夕看了他一眼。 无岸没理解那个眼神,还继续道:“本想永远留在万妖谷的,没想到这里成了这幅模样,不知道万妖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次不仅是冥凤,连不说话的渊鲤都抬起头来看无岸,无岸觉得周围眼神太多,不自觉抬起茶水,大胆地喝了一口。 但最终冥凤也没说万妖谷的事,只命人给他俩准备了房间休息。 此时天色已经黑下来,无岸坐在窗边,看着不归墟内灯火通明,大量穿白色斗篷的侍女在门前走来走去,无岸支着腮,百无聊赖道:“怎么这会儿这些仙女姐姐多起来了,这不归墟的结界不是很厉害的吗,还怕什么人进来不成?” 无夕坐在床榻上闭目,这会儿睁了眼道:“防你。” 无岸转过头,挑眉道:“夕,你这话说的奇怪,防我不就等于防你吗,咱俩可是一伙的,再说了,我今日伪装的这么好,怎么会防我呢。” 无夕又闭上眼,道:“漏洞百出。” 无岸较劲,“瞎说,我哪有漏洞。” 无夕道:“你说我们五湖四海到处游荡,没有固定的地方。” 无岸点点头,又想了一会儿,道:“对啊,没什么问题吧,我要是随便说个地方,那小子马上就会派人去查。” “五湖四海游荡的人,会穿的这么好吗。” 无岸愣了一下,低头一看,他和无夕穿的都是金云门的衣服,锦衣华裳,连头上都戴着上等的玉冠,这就好像两位“王公大臣”穿着朝服一本正经说自己是“江湖侠客”。 “疏忽了,咱们出来的太匆忙,应该换身衣裳再来。”无岸皱眉,心想希望冥凤那小子是真傻,没有察觉。 无岸又将目光投向远处,隐约见一顶大红花轿摇摇晃晃被抬进来,但一摇晃就变得很模糊,他揉揉眼想再看,就被几颗大树遮住了。 他转眸扫视窗外,见刚好一队巡视的婢女走过去。 他打了个哈欠,眼角带泪,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好困,去上个茅房回来睡觉了。夕,陪我去茅房。” “自己去。” 他噘了噘嘴,道:“无情。” 只得自己开了门正大光明往茅厕去,边走边道:“肚子好疼,疼死我了。” 进了茅厕,无岸一笑,他早知无夕不会与他一起来,他转身拆了茅厕后的木板,悄悄跳了出去,躲在墙角,张望着来来去去的侍女。 “对不住了仙女姐姐,掌门要我来查看,我可不能什么消息也不带回去。”无岸压低身子,偷偷摸摸贴着墙角,隐进了灌木里。 不归墟真正迎客的地方叫做百夜堂,这地方能容纳上百人,原本匆忙进出的侍女此刻都严阵以待立于两侧,冥凤站在台阶之上,身后一片红烛火光。 渊鲤贴着冥凤,抬眸看着被缓慢抬进来的红轿。 “渊鲤,你可以不用在这的。”冥凤悄声说。 “不,你在哪我就在哪。”渊鲤道。 大红花轿落地发出“砰”的一声,抬花轿的侍女紧张跪地,前面两个害怕地发抖。 冥凤见状,下了台阶冲上前,俯身道:“冥凤携不归墟上下三百人恭迎姥姥。” 见轿子内没动静,冥凤才上前,低头掀开了轿帘,一只水晶手杖忽捅了出来,撞在冥凤膝上。 “臭小子,怎么整这么几个瘦瘦弱弱的姑娘抬轿子,晃得我头晕眼花,都到地方了还震我一震。” “是冥凤的不是......”冥凤腰弯的更低了。 可这些人都是江灭布置好的,谁敢随意安排改动。 “对,就是你的不是。”姥姥杵着水晶手杖,佝偻着腰出了轿,小步小步往台阶上去。 冥凤在一旁扶着姥姥,给跟着身边的渊鲤一个眼神。 渊鲤上前给姥姥行礼。 姥姥没看渊鲤,挥了挥拐杖,往宴桌处走,坐上了主位。 这椅子上铺了好几层兽毯,体态臃肿的姥姥坐上去,几乎与整个椅子融为一体。 “你们可都吃了?” 偌大的宴桌,只有三张椅子,冥凤没有坐,只站在姥姥身边,“还没有,姥姥您先吃,我们不打紧。” 宴桌上另外两把椅子,一把是江灭的,另一把是重要客人的,冥凤总是站在一旁。 姥姥点点头,眯着眼看了桌上的菜,布满褶皱的嘴颤抖着,看着像是老人家无法自控的颤抖。 但其实姥姥是在念咒。 几句咒毕,姥姥后颈爬出一只全身赤红的蜘蛛,蜘蛛溜到桌上,顺着每一盘菜走了一圈,又回到姥姥身上。 姥姥这才拿起勺子。 “人抓的怎么样了?”姥姥喝了一口汤,全身一暖,舒服地闭上了眼。 “送行者实在是太多了,一时半会儿也抓不完,可能还需要些时间。”冥凤怕姥姥责怪,但又不敢不说实话,最后补了一句:“不过姥姥放心,我们有送行者的动向,不会放跑任何一个。” 姥姥夹了一块软烂的炖肉,在嘴里嚼了许久,忽然道:“小江不是说拿到了金珠吗?拿出来我看看。” 姥姥擦了擦嘴,见冥凤不动,她笨拙地移动身子,抬头看冥凤。 冥凤摇摇头,“您说的是什么金珠?我没听江大人说过。” 姥姥不耐烦,用那水晶手杖敲打桌子,将一桌子的碗都推到了地上,碟碗碎裂,汤汁四溅,姥姥嘶哑着声音吼道:“金珠金珠,金云门的掌门金珠,快去拿来我看看,赶紧啊!!!” 姥姥一生气,所有人都跪下了,渊鲤在旁边拽了拽冥凤,悄声道:“江大人带回来的盒子,说是里面的东西不让动,是不是那个。” 冥凤这才想起来,于是让人去取。 侍女端着托盘,将那金灿灿的盒子送到了姥姥面前,姥姥满脸欢喜,搓着双手打开那盒子。 “这金珠啊,我最懂了,是真是假我一试便知。”姥姥小心翼翼取出金珠,自顾自地说道:“这东西啊,拿在手里是要有分量的,并且这东西有灵性,你让它干啥,它就干啥。” 姥姥将金珠托在掌中掂了掂,道:“分量差不多。” 冥凤和渊鲤望着着金灿灿的珠子,不知道究竟是做什么用的,江灭还真没说过,只是吩咐不许碰。 第116章 姥姥满脸欢喜,用手摸着金珠,像捧着个宝贝似得,乐呵呵道:“哎呦,我的宝贝珠子,被那死老太婆拿了这么多年,终于到我手上了,金珠啊金珠,我知道你灵性强,就按照姥姥说的,在这屋子里飞上一圈给姥姥看看。” 这金珠待在掌中一动不动,姥姥疑惑地凑近一看,发出“嗯?”的疑问。忽然那金珠滚了滚,竟真的飞起来了。 冥凤望着金珠,道:“姥姥,这珠子真的听您的话啊!” 谁知姥姥忽然皱眉,看向冥凤道:“傻子,金云门的金珠虽有灵性,但只有金云门掌门才能使唤得动,这珠子断不会听我的话。” 姥姥眼神犀利地扫视一圈,道:“这里有金云门的奸细。” 说罢,姥姥倏然看向端珠子来的那个侍女,眯眼问道:“你是金云门的人?” 那侍女赶紧跪下,摇了摇头。 冥凤正想替侍女说话,没想姥姥居然扔出手杖,手杖变成一把利剑,刺向侍女,那侍女低着头,在地上一滚,斗篷帽子滑了下去,露出一张少年脸来。 无岸见暴露,嘴角一笑,跃身从往门外跑。 “你是今日——”冥凤还没说完,见姥姥一抬手,掌中出现一只赤蛛。 “岂有此理,敢在姥姥我眼皮子地下耍心眼,金云门的狗崽子,给我站住!!”说罢,姥姥开始念咒语。 赤蛛猛地窜出,追上无岸。 无岸边跑边大喊:“夕,救命啊,杀人啦,快来救我啊。” 那赤蛛依然追上无岸,无岸只觉得身后很热,一回头,见身后的地板燃起熊熊烈火,火浪猛地朝他扑,他淡定转身,提唇笑着,看着远处跑了两步就气喘吁吁的姥姥。 无岸双手环抱,道:“姥姥,您年纪大了,腿脚不好,我等等您啊。” “哼,这龟孙子躲不了赤蛛的火焰。”姥姥站在原地信心满满。 说完就见无岸身前竖起一道冰墙,那几乎通天的冰墙将火焰阻挡,赤蛛的猛火转瞬即灭。 冰墙融成烟雾,散在空气中,整个不归墟寒冷冻人。 “你们俩......”姥姥回忆着道:“是无夕与无岸?” 无岸没想到姥姥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怔了一下,下一瞬就见冥凤一声令下,穿白色斗篷的侍女执长剑从四面八方围攻。 对付这些侍女,自是小菜一碟,但糟就糟在,这里是不归墟。 而他们两正好站在不归墟阴气最重的地方。 相传不归墟会吃人,那“吃人”的东西其实是一个血池,血池的血与奈河一样,会瞬间融化白骨,江灭为了打造一把与扶樱一样的奈河剑,滋养了这个血池,而二人就站在血池之上。 这些侍女并不是要与二人拼杀,只是打算将二人封锁在此,好让血池吞噬他们。 “夕,悠着点,别杀人。”无岸说完,往后退了十几步。 当利剑刺来那一刻,无夕眼中霜寒四溢,十步之内万物成冰,两个冲进来的侍女变成了冰柱,无夕张口,哈出霜气,四周顿时雪雾弥漫。 姥姥冻得瑟瑟发抖,她慢悠悠回头对冥凤道:“回去回去,扶我回去冻死姥姥了。” 冥凤焦急万分,生怕万妖谷出什么差错,他扶着姥姥转头对渊鲤道:“让守卫去追,别放他们出万妖谷,关闭所有大门!” 渊鲤正点头,姥姥又颤抖着声音大喊:“先过来扶我啊,哎呦,这把老骨头都要冻散架了啊。” 渊鲤不敢违背,看了冥凤一眼,只得过来扶着。 姥姥边嚷嚷,边回头悄悄朝远处看了一眼,见两个披着斗篷的少年趁乱出了不归墟。 无岸和无夕出了万妖谷,扔掉了斗篷,万妖谷的门虽然都关了,但他们抢来了斗篷和腰牌,说是奉命去抓送行者,这就顺利出来了。 “快,快去找掌门,我这拿到了好些蹊跷东西,不知道什么是有用的。” 无岸抱着一堆顺手牵羊来的物件,开心得很,无夕垂眸看了一眼,问道:“这荷包有什么蹊跷?” 无岸不好意思地一笑,道:“这香味挺蹊跷的,别管这些啦,快去找掌门,掌门在哪?” 无夕没在多说,他拿出金云门的追踪符,说了句:“找掌门。” 追踪符在空中化成雪瓣飞舞,飞着飞着成了螺旋而上的暴风雪,四周狂风呼啸,无岸闭上了眼,双脚腾空,不大一会儿,风雪渐消,落地时只剩那片雪瓣在空中打了个旋,缓缓落下,在地上融成水渍。 无岸不知追踪符将他们带到了哪,只觉得周围暖和得很,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他刚睁眼,就瞧见面前站着两人,那两人面对面,一人纤长的手指拖着另一人下巴,好像刚要凑近。 无岸眨眨眼,声音不可控地从喉间溢出来,“掌,掌门?” 无夕早已背过身,低下了头。 纪慕人闻声,转过头来,明显一惊。 萧岁温放下手,并捏起了拳。 无岸喉间吞咽。 完了,怎么给带掌门卧房来了!! 第95章 萧岁温不爱坐, 尤其是生气的时候。 他就这么双手一抱,站在原地,盯着眼前的人看。 阎君一双眼绿幽幽的, 眼神比刀子还锋利。 无岸哪里还坐得住,他赶紧站起身, 哼着小曲在屋中瞎绕起来。 但无夕不动如山。 无岸眼睛四处看,脚却走向无夕,他在无夕后背拍了拍,想让他有点眼力见, 起来一起走,别让他自己尴尬。 无夕不动。 无岸吹着口哨,推了无夕一把,还是推不动人, 他转头一看,不小心对上萧岁温的眼睛, 无岸头皮发麻。 他腿一软, 又走不动了,紧挨着无夕坐了下来。 无岸故意不看萧岁温,眼睛一直往里间瞟, 正好看见纪慕人系着衣带走出来。 无岸松了口气。 “掌门!我带出来了好些东西, 你快看看!”无岸抱起桌上乱七八在的东西, 忙着塞到纪慕人怀里。 奇怪......无岸心想:我很少紧张,今日是怎么了。 纪慕人衣带还没系好,伸手接了这堆东西,那衣带一散, 锁骨一片大敞开来,无岸的眼神不自觉就往那看, 他发誓,这绝对是无心之举,忽然身后一只手抓了他的后领,将他猛地往后一扔,无岸算得身手敏捷,反应极快,却也没能站稳身子,重重摔在地上。 萧岁温的力气太大了。 无岸“哎呦”一声,趴在地上有些恼火,他觉得萧岁温故意找茬,不管萧岁温是何人,他都想先骂为快。 抬起头,却见萧岁温站在纪慕人身前,在给他系衣带。 “......” “都是大男人,怕什么看。”无岸悄声低估。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纪慕人走过来,将怀中的东西又放回到桌上。 纪慕人拿起最面上的一个荷包,前后看了看,道:“这个......” 无岸一把抢了去,道:“看看下面的,这个是顺手拿的,嘿嘿。” 纪慕人一笑,低头看,桌子上的东西大多都是奇奇怪怪的,有的他都瞧不出是做什么用的,唯独最下面一封信看着正常,于是抽出那封信,见信封上画着一只蜘蛛。 无岸瞟了一眼,道:“这个是从那老太婆身上取来的。” “老太太?”纪慕人拆开信,疑惑道:“你不会是把别人的家书偷来了吧?” 纪慕人打开这封信是因为面上画的这只蜘蛛看着特别,而且这信封散着一股黑气,极邪。 “那老太婆绝不是寻常人,连谷主都对她恭恭敬敬的。”无岸抱着手,回忆道:“老太婆还叫江灭为小江,没准江灭见了她,都得给她磕几个头。” 信纸里只有两行字,但写的奇怪,纪慕人一个字也看不懂,他递给萧岁温,萧岁温看了一眼,也摇了摇头。 “谷主?谷主不就是江灭吗?”纪慕人将信纸翻来覆去,横来竖去,看了又看。 无岸笑道:“谷主早换啦,估计江灭拿了金云门金珠以后,就不要万妖谷那破地方了,现在的谷主是冥凤。” 纪慕人抬眸,“冥凤?冥凤做了谷主?啊,你们在那瞧见渊鲤了吗?” “渊鲤是谁?”无岸问道。 无夕忽然道:“火苗。” 无岸一拍手,道:“哦,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我们一进去,就被那小火苗给拦住了,是一个小孩,眼睛那有橙红色的印记。” 纪慕人像是松了口气,“渊鲤还活着。”他转身看着萧岁温,道:“岁温,我想进去一趟,把渊鲤带出来。” “这种事,我叫个人去就好了,哥哥不必亲自去。” 无岸听到二人对话,忽然大惊,瞪着眼看向萧岁温,“什么?掌门,你叫他什么?他不会就是,就是......” “岁温。”纪慕人笑着介绍,“阎君,萧岁温。” 无岸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无夕只是抬眸扫了一眼。 第117章 “你就是萧岁温啊!”无岸走近,绕着萧岁温走了一圈,仔细打量,他抬头看了看萧岁温的个头,道:“身高不够,长相不行,看着本事不大,脾气不好,面相吉凶,不好不好。” 萧岁温一把抓住无岸的脖子,差点将人提起来,“再说一遍?” 无岸没想到萧岁温的动作这么快,而且指间力量这么大,无岸面色涨红,拼命朝无夕挥手,“救......救......” 纪慕人将信塞回信封,本想让两人别闹了,还未说话,一阵寒风袭来,这感觉似曾相识,他倏地抬头看向无夕。 只见眼前无数冰刃齐出,刺向萧岁温,那冰刃极为锋利,带着冰封万里的寒芒,寒气刺入骨缝,纪慕人全身疼起来。 萧岁温抬起一手,掌中幽火乍现,他朝前一推,火焰掼出,与冰刃相撞。 两股力一个强劲,一个霸道,相撞时擦出噼里啪啦的火星子。 只听“轰”地一声,整个屋子骤然坍塌,屋顶横飞,连续不断的横梁坍塌,石砖碎裂之声,四周扬起铺天盖地的灰尘,狂风肆意怒击,将周围一片都卷成平地。 纪慕人目瞪口呆,没想到两人会动真格,他站在原地什么也看不清,等烟尘散下去,才瞧见萧岁温已在他周身设下结界,护着他没被砸到。 “岁温!”纪慕人见识过无夕的厉害,他担心萧岁温吃亏受伤。 “咳咳咳......” 无岸的咳嗽声传来,纪慕人挥开烟雾,见无岸满身灰尘坐在地上,他身前站着的是萧岁温。 纪慕人朝萧岁温跑了两步,走近时才看清,萧岁温身后扬起一根毛茸茸的尾巴。 纪慕人步子慢下来,“岁温?” 又走了两步,萧岁温忽然伸手拦住纪慕人,纪慕人一愣,顿时驻足,他见萧岁温龇牙咧嘴,虎视眈眈看着前方。 纪慕人顺着萧岁温的眼神往前看,见不远处的薄尘里,有一个纤长的人影,与萧岁温相同的是,那人也有一条大尾巴。 纪慕人看愣了。 忽然间,那边人影一晃,以雷电之势袭来,萧岁温一掌将纪慕人推开,纪慕人身体腾飞,猛地朝后摔去,他用力稳住身子,就着这股力在空中翻身,最后勉强站稳。 纪慕人大惊,这是萧岁温第一次对他下重手。 身前忽又一股热浪袭来,冲击极大,将他震飞,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全身热的冒汗,刚站起身,却见空中开始飘雪,这雪越落越猛,绵延成暴雪之势,将周身之物全都冰冻住。 纪慕人全身发抖,眼睫上盖了一层霜。 “这到底是怎么了!你们为什么打起来?”纪慕人说话都在颤抖,他只穿了一件单衣,耳朵冻得通红。 “哎呦,二哥,二哥救我。”身侧传来纪楚衣的声音。 纪慕人转头一看,见纪楚衣穿着中衣,被压在冰冻的屋梁之下。 “楚衣!”纪慕人跑过去,抬手一挥,纪楚衣身上的横木被掀飞。 好在横木是几根搭在一起,没有真的压在纪楚衣身上,纪楚衣起身躲到纪慕人身后,惊慌失措。 “二哥,二哥我的屋子塌了,我睡的好好的,忽然就睡在土里了,二哥,有妖来了吗?不会是那地洞里的女将军追来了吧!”纪楚衣语无伦次,脸颊通红,缩着身体发抖。 忽然纪楚衣脚边的横木往下坠,他吓得跳起来,纪慕人护在他身前,见莫溶溶从雪堆里伸出个头来,随即爬了出来,甩了甩身上的雪。 “吓,吓死我了......”纪楚衣拉着纪慕人的手臂,不敢远离。 纪慕人看向远处,见空中一黑一白两人起起落落,打的不可开交。 “喂喂!夕,停下来夕!!哎呦......”无岸劝架,却像一个球一样被踢来踢去。 纪慕人不得已,抽出了奈河剑,“岁温,停下来!!” 萧岁温刚想转头,前方一道风刃袭来,他一掌劈裂,风刃中透出无数银针似的冰晶,一排排射向萧岁温,萧岁温掷出火焰,一掌不抵,连着四五掌才挡住的冰晶,冰晶一炸,眼前顿时雪雾迷茫。 萧岁温什么也看不见。 忽然间,一头雪豹扑来,利爪紧抓萧岁温肩头,血水飞溅。 萧岁温吃痛皱眉,他想推开雪豹,雪豹却死抓他不放。 “闪开!” 萧岁温听见纪慕人的声音。 他扭头一看,在白茫茫的雾气中瞧见那柄血红色的剑,萧岁温反应极快,仰头倒地,躺了下来,奈河剑横扫过来,雪豹怒吼一声,飞身弹跳开,尽管速度很快,还是受了奈河剑剑气的伤害。 “岁温,你没事吧??”纪慕人伸手,拉起萧岁温。 他见萧岁温满身血痕,气喘吁吁,担心之余感叹那无夕竟如此厉害。 “哎呦!!”无岸看着萧岁温的模样惊呼出声,立马转身展开手臂,道:“无夕,快停下!别这样!” 雪雾那头,“砰”地一声,雪豹躺倒在地,变成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年,少年额前一缕发遮挡住眼睛,那只眼睛是灰蒙蒙的白,空洞无神,他好像瞧见冰天雪地中有几个小孩向他走来,他想逃,可是他动不了。 那几个小孩在他身上狠狠踢了几脚,又脱了裤子,往他脸上撒尿。 好像一点也不疼。 他困倦地闭上眼睛。 此处方圆十里都没什么人家,没个落脚的地方,萧岁温状态也不好,无奈之下,纪慕人唤来了鬼轿,自主主张,将众人带到了地府,去了萧岁温的天子殿。 萧岁温一开始并不让这俩兄弟进天子殿,纪慕人理解,于是想去拜托司徒烟雨,找个地方让无夕稍作修养,后面的事在慢慢问。 但恰好纪楚衣拉着纪慕人,说了句:“二哥,这阎王哥哥住的地方简直比皇宫还华丽啊,你什么时候能住进来?可别忘了带我啊。” 纪慕人神色尴尬,“这是岁温的宫殿,我住什么进来......” 但萧岁温听得高兴,忽然就大方了,“算了哥哥,你就给他放那边地上吧。” 纪慕人回头,看萧岁温一副傲娇样,忍不住想笑,但又见他满身伤痕,刚提上去的嘴角一下子又压了下来。 “岁温,你快去处理一下伤口,我这有卿掖给我的药,你快拿去用。”纪慕人关切着将药瓶递给萧岁温。 萧岁温接过药,点点头,“好,那我先去洗洗换身衣裳,哥哥需要什么就和他们说。” “嗯!我知道了,快去吧。” 无岸已经把无夕背到了墙边,尽管在墙边,但天子殿地上铺的毯子比寻常人家的床榻还柔软暖和,无岸心中暗暗羡慕。 无岸一回头,就对上了纪慕人的双眼。 纪慕人弯着腰,面带笑,就这么看着无岸。 “我说,我说......”无岸抓了抓后脑勺。 天子殿的鬼侍给纪慕人端了上好的茶,退下后还轻轻带上了殿门。 “其实我们与萧岁温之间,有血海深仇。”无岸说话的声音十分平静。 纪慕人一直盯着无岸的眼睛。 “以前的事太复杂,不可深究,只是我们的母亲为救萧岁温而死,我们的父亲为护萧岁温回金云门而死,我和无夕之所以沉睡,也是因为萧岁温。”无岸抬起头,还没看纪慕人的眼睛,又低下头去。 “我们的父亲是上古妖王的手下,想必掌门知道,上古妖王萧朔是萧岁温的祖父。当年天劫,灾祸横行,妖王与神女都献出生命救世,但凡人认为不够,还将三位天神的后裔抓了来,要祭祀以求安宁。” 纪慕人抬起眼皮,想起雨神说的过往,自己当年被凡人引去,差点害死。 原来岁温当时也被凡人抓了去...... “我父亲去救萧岁温,但就算父亲再厉害,也无法抵抗凡人的千军万马,那次父亲以一己之力救出了萧岁温,但也身负重伤。” 无岸说话很平静,他声音这般小,倒像是不想吵醒身后的无夕。 “那时我娘带着我们去接应我爹,我第一次见到萧岁温,他比我们都要高一些,他满脸是血,眼神很凶,好像一只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小狼。”无岸身子往前倾了倾,搭在桌上的手十指交扣,“一见面,无夕就和他打起来。” 纪慕人一直听着,没有插话。 “无夕那时候身体不好,他眼睛看不见。”无岸低下头,道:“他只是闻见了血腥味,闻到了杀气,他对气味很敏感,他是为了保护我和我娘。” 纪慕人移眸看向躺在墙角的少年。 “后来凡人的军队追来了,我爹不得已,让萧岁温和无夕换了衣服,他要带着无夕’自投罗网‘,我娘在一旁痛哭,娘舍不下无夕,于是说她带着无夕留下,让爹带着我们走,我爹不肯,几番推让,敌人近在咫尺。 我娘跪下来求我爹,说一定要让她陪着无夕,我爹忍痛答应。那时候在战场上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爹带我们躲了几天,后来回去,是在乱葬岗中找到了无夕,并没有找到我娘。” 第118章 纪慕人瞧见躺在墙角的无夕微微动了一下头,眼角滑落一滴泪。 “我娘死了,爹说带着三个孩子不方便,于是将我和无夕留在了一个山洞里,说送萧岁温回去之后,就来找我们。” 无岸忽然笑了笑,道:“可凡人没抓住萧岁温,生了气,将我和无夕带回去,关在地牢里,在水里泡了七天七夜,我们本就出生在冰雪之地,不怕冻,无夕又看不见,也就不怕黑,他们见吓不到我们,就把我们带进宫里折磨,他们绑着我,命令无夕当他们的狗,狗做什么,无夕就要做什么,只要无夕不听,他们就用鞭子抽我。” 纪慕人喉间滚动,无岸没说具体细节,他就已经能想象到无夕是如何被折磨的。 “原来世间还有比我更惨的孩子......”纪慕人心道。 他幼时被纪楚衣欺负的情景,比起无夕和无岸的遭遇来说,那根本谈不上欺负。 纪慕人在那一瞬,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萧岁温一直对百姓的遭遇漠不关心,他一直说他要拯救苍生,萧岁温却每每对此带着抵触情绪。 幼时的萧岁温曾冲着扶樱大吼,说“你们这些神官,嘴里说拯救苍生,却又要对妖兽赶尽杀绝,你们要救的只是无能的’人‘,哪里是苍生!!” 那时扶樱还摇头,说凡人生性善良,就是那些被逼无奈落草为寇的人也敌不过一只小妖邪,妖邪生性残忍,他们杀人,那他当然就要救人。 萧岁温听了,转身就跑,在那之后,他们许久都没再见面。 “说了太多没有意义的事情,抱歉。”无岸声音有点哑,“总之,无夕恨透了萧岁温。” 纪慕人低下头,愁思百转。 殿门前,鬼侍端了一盘冒热气的糕饼来,却见萧岁温背靠柱子,低头站着,鬼侍怯怯走上前,问了句:“阎君,您,您不进去吗?” 萧岁温没说话,低着头迈步离开了。 第96章 万妖谷还处于全谷戒备状态, 冥凤将姥姥扶至卧房,正要退身,准备亲自去抓刚才那二人。 “由他们去吧。”大冷天的, 姥姥拿起蒲扇扇着风,“那两个小子啊, 由他们去吧。” 冥凤悠悠抬起头,不太明白姥姥的意思,“可是......” 姥姥斜躺下身子,闭眸道:“那两个小子无论在里面看到什么, 出去找谁通风报信都不打紧,我的人跟着呢。” 冥凤松了口气,“还是姥姥有办法,多亏有您。” 恰在这时, 有人敲了敲半开的房门,喊道:“姥姥, 有人找您。” 姥姥哼哼两声, 道:“这不就来了么,进来吧,来说说那俩小子背后的主子是神是鬼。” 冥凤退到一旁, 眼朝门外看, 见门外进来了个少年, 冥凤皱眉,觉得这人眼熟...... “说说吧,什么情况了?”姥姥仍闭着眼,手中蒲扇扔到了一旁。 “我想拜您为师。”少年声音发颤, 但不像是害怕,似乎是受了伤。 姥姥发觉不对, 立即睁了眼,扭头看去,见一个身穿红衣,脸颊带血,全身是伤的少年正坚定又执着地瞧着她。 少年装束很特别,姥姥一眼就瞧见他发上的珠子,姥姥眯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游桑。”少年答道。 冥凤突然睁大眼,是了,是上次和渊鲤主人一起进来的那个! “你要拜我为师?”姥姥哈哈笑了几声,声音苍老可怖,“你这个皇室小子,用得着拜我为师?你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老爹老娘呢?还有你那两个自以为是,心狠手辣的哥哥姐姐呢?你跟着他们不就成了?” 游桑双腿支撑不住,他移了两步,扶着墙,道:“您是苗疆最厉害的巫师,他们,怎么能与您比较。” 姥姥坐起身,拿起水晶手杖,朝前走了几步,伸手捅在游桑肩上,游桑撑着没动,但脸色却从青到白。 “哼,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来到万妖谷。”姥姥双手杵着手杖,斜眼看游桑,“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的?” 游桑没说话,望向肩头,姥姥跟着看过去,就见一只绑着蓝色线的小蜘蛛爬了出来。 姥姥了然。 “姥姥我没从没收过徒弟,想来这也是件好玩的事,不过,你既做了送行者,还要拜师做什么?” 站在一旁的冥凤抬头看了眼游桑,又斜眼看门外站着的侍女,那侍女也刚好抬起头看冥凤,两人眼神一对,那侍女收到指示似的点了点头。 “学本事。”游桑有点撑不住了,扶着墙的手越来越白。 “你要复仇?”姥姥问。 游桑摇摇头,“我只是想保护某个人而已,我早已将仇恨抛至九霄了,从未想要复仇。” 姥姥似乎对他的回答不太满意,皱着嘴看了他半响,最后杵着手杖往外走,道:“你帮姥姥做件事,姥姥就让你成为苗疆巫神。” 游桑喉间干涩疼痛,忍不住咳了几声,“什么事?” 姥姥走到门前,提起长长的裙摆,道:“杀一个神。” 游桑道:“我没那个本事。” 姥姥跨出门后朝右走去,声音远远传来,“姥姥教你本事。” 枉死城近日亡魂逐渐少了下去。 十殿阎罗昼夜不歇,终于送走了轮回转世的亡魂,奇怪的是,新下来的亡魂大大减少。 司徒烟雨找了崔玉,正在判官殿里吃着果子。 “小玉玉啊,你说最近凡人是不是都改邪归正了,我这枉死城都空下来了,好不习惯。” 崔玉将那生死册翻了又翻,一张脸拧成麻花,“我得去找阎君一趟,这生死册上的亡魂都没来报道,不知去了哪里。” “哎哎哎。”司徒烟雨一把抓住崔玉,抢过了生死册,笑嘻嘻道:“给我吧,我刚好要去找我家殿下,好久都没见到他了,机会难得。” 若是换个人,崔玉肯定不同意,但司徒烟雨,崔玉是信得过的,于是交代了几句就任由他去了。 司徒烟雨到天子殿时,正好瞧见匆忙离开的萧岁温,他本想招手喊一声,但见萧岁温脚步很快,料想应该有什么急事,他就没出声,直接往正殿去。 推门进去时,围桌而坐的三人都抬头看过来。 “司徒城主!”纪慕人惊喜地喊道。 “殿下!!”司徒烟雨朝纪慕人跑,“我想死您了殿下!我几次想去找您,奈何无法抽身离开,这下可把您盼下来了。” 纪慕人笑了笑,道:“城主近来可好,枉死城情况怎么样了?” “殿下何必与我这般客气,像曾经那样,叫我小狐狸就好了,枉死城情况还好。”司徒烟雨说着,朝殿中扫了一圈,发现有不少生面孔,“这几位都是......” 莫溶溶正坐在窗边,杵着腮看窗外,闻言也没有回头看,他悄无声息待在那,要不是司徒烟雨问了一句,纪慕人都快把他忘了。 纪慕人向司徒烟雨一一介绍,司徒烟雨听完嘟嘴道:“看来殿下在人间遇上了不少事,以往都有我在您身边护着您,现在可好,我是一件也没帮上忙,就不该做这破城主。” “城主别这么说,枉死城城主责任重大,非你莫属,我何须人护着,再说我身边还有岁温,出不了事的。”纪慕人说着,朝殿外看了看,“岁温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刚问着,殿外就有小鬼侍进来,向纪慕人回禀道:“大人,阎君有要务处理,说是今晚回不来,让大人先在殿中休息,明日一早会派人送大人离开。” “离开?到哪里去?”纪慕人想,萧岁温不会不告而别,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多了几分心眼问道:“岁温去哪里?你,当真是天子殿的人吗?” 纪慕人这么一问,司徒烟雨也转身看过去,他绕着那小鬼侍走了两圈,小鬼侍缩着肩,双手紧紧抱着,也不敢抬头瞧他,像个被调戏的小姑娘。 “这一定是,放心吧。”司徒烟雨颇自信地拍了拍手,“天子殿的鬼侍都给阎君吓得不成样了,这身上的味道也没错,天子殿常用樱花熏香,就是这个味,看来阎君是真的有事,殿下,正好!要不您去我那睡一晚吧!我有好些话想对您说!” 纪慕人本想说他就留在天子殿了,但想起既然来了,不如就去瞧瞧禾娘,于是答应了。 “楚衣,你要在这还是与我一起走?” 纪楚衣十分犹豫,一方面不想离开二哥,一方面不想离开豪华的天子殿。 “二哥,这......要不然......” 话还没说完,就听那小鬼侍哆哆嗦嗦道:“大,大人,阎君说了,您就得留,留在天子殿......” “啊?”纪慕人奇怪地转头看向小鬼侍,“岁温临走前就这么告诉你的?他还说了别的吗?” 纪慕人总觉得是不是萧岁温故意留他下来,要告诉他什么,但在场有人不能听这话,他立马想起之前救纪楚衣出地洞后,萧岁温的神情不太对,而且一直张口欲言,却又什么都没说。 第119章 纪慕人见小鬼侍摇了摇头,支支吾吾一脸为难的样子,不知道该怎么答。 想必其中定有隐情。 “好,我——”纪慕人正要答应留下,又见小鬼侍微微侧过头,像是在听谁说话,直点头,而后转身对纪慕人道:“大人,阎君说您就睡他那间屋子就好啦,明儿一早自会有人来接您,至于其余人,阎君也都安排了地方,让您不用担心。” 纪慕人看了看小鬼侍周身,见他耳朵那有一只不起眼的萤火虫嗡嗡飞,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纪慕人笑了笑,道:“好,我知道了,我留下。” 司徒烟雨不大开心,但也不能硬逼纪慕人与他去,他把生死册交给了纪慕人就走了。 当晚,纪慕人在萧岁温的卧房走来走去,一直朝窗外张望,岁温的卧房实在太大,空旷阴冷,没什么光亮,不知是岁温不常在这还是岁温不怎么点烛火。 他坐在烛火旁,看着窗外漆黑一片,就像一个无底深渊,让人十分不舒服。 坐了许久,四处寂静,除了自己的呼吸,他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他有些难过,外面看天子殿这般华丽璀璨,可里面却孤寂冷清,阴风都吹不进来,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他就这么坐着发呆,到半夜也不见有人来传信,又担心岁温安危,实在无心入睡,便干脆坐到了桌前,看起书来。 萧岁温桌案十分整洁,唯一放着的一本书很厚,纪慕人拿过来看,见封面写着“三界草木”。 “想不到岁温还对花草感兴趣。”纪慕人觉得窥探到了萧岁温不为人知的一面,或者说,对岁温又多了解了几分,心中欢喜。 才翻开书册一张白纸掉了出来,纪慕人俯身去捡,见纸上画着一颗茂盛的樱树,樱树旁有个白衣少年仰头指着什么,这画面看着眼熟,仔细一想,在金云门岁温的屋中,见过类似的画。 纪慕人忽然叹了口气。 他想萧岁温了。 纪慕人眉间蹙起,手指摸着那画纸上的笔墨,明明人才离开没多久,怎么就想了呢。 窗外忽吹来一阵风,吹得书册乱翻,纪慕人眯着眼挡了风,将书放好后,去关窗户。 走到窗边时,余光瞥见阴影处有个影子,他的心不知为何砰砰乱了两下,他抬头去看,忽然间一股清香铺面,一张温热的唇紧紧覆了上来。 纪慕人全身一阵酥麻。 萧岁温站在窗外,紧紧抱着身穿单衣的纪慕人,他半垂着眸子,眼中藏着寻不到头的欲望,吞噬纪慕人的欲望。 纪慕人被抱的太紧了,紧到两人的温热交缠软摩,擦出湿热潮气来,萧岁温的渴求直往纪慕人体内钻,两人一同闭上了眼,鼻息交错,萧岁温探求的猛浪将纪慕人裹得眼角泛红。 那薄薄的单衣什么也挡不住。 “哥哥......”萧岁温喘息着溢出声来。 “岁温,怎......怎么回......回来了。”纪慕人的回应像是要碎了。 “我等不到早上了。”萧岁温揽着纪慕人的腰,跃身进了窗户,他抱起纪慕人,朝床榻走去 第97章 天子殿是三界最大的殿宇, 萧岁温往年孤独惯了,现在多一个人都觉得多。 除了他家哥哥。 “岁温,你不是有要务在身, 你回来,真的没事, 吗......” 纪慕人仰着头,看不见萧岁温的表情,萧岁温的鼻息扫的他脖颈有些痒。 “嘘。”萧岁温用手捂住了纪慕人的嘴,他的手劲儿很大, 今日的小兽,没有控制和掩藏自己的力量。 纪慕人没有再问,只觉得身体很热,不知道为什么, 他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任凭萧岁温的气息在他身上游走。 萧岁温享受着独有的甜息, 他抬眸看了一眼, 见纪慕人眼角浸泪,他才稍微放缓了,伸手扣住纪慕人手指, 纪慕人的手很软, 软到让他想使劲吞食, 又生怕将人揉碎了。 纪慕人皱起眉,咬着唇。 “哥哥方才还想跟着那只狐狸走。”萧岁温转移着纪慕人的注意。 “没......有......”纪慕人说不出话来,说这两个字都很费力。 “若不是我多个心眼,留了只萤火, 这会儿哥哥就睡在别人家的榻上了。”萧岁温佯装生气,或者他是真生气了, 力气渐大。 “岁温......”纪慕人喊出声,“岁温......” 萧岁温闭上眼,在一声声潮湿的呼喊里逐渐迷失,他的眸子成了绿色,那狂野的兽性爆炸似的奔涌而出,滔滔不绝。 窗户开的很大,窗外瞧不见月亮,只有天子殿金色的屋檐反着暖光。 别人都在阴冷的床角缩瑟发抖,主间的两个却浸在暖光里交织的热火朝天,纪慕人的玉雪柔软融湿了天子殿的生硬。 天子殿少有的鲜活起来。 清晨十分,纪慕人翻了个身,酸痛难忍,他睁开眼,身旁空无一人。 “岁温?”纪慕人坐起身,偌大的床上只躺着他一个人。 他穿戴好之后,正要往门外走,见有几个小鬼侍闪闪躲躲,你推我攮,纪慕人上前将半掩的门拉开,一个小鬼侍摔了进来。 “没事吧??”纪慕人附身要扶,小鬼侍一个激灵,弹簧似得跳起来。 身后几个小鬼侍也立马站的笔直,大气不敢喘。 纪慕人见他们手中端着洗漱的清水和面巾,了然一笑,俯身摸了摸摔进了的小鬼侍光秃秃的脑袋,“谢谢你们,放进来吧,注意门槛,别在摔啦。” 被摸头的小鬼侍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几乎要流出泪来,他觉得纪慕人整个人都在发光。 纪慕人转身让了地方,他们仍愣在原地,好像石化了似的。 “怎么了?不能进来吗?”纪慕人以为是萧岁温不让他们进屋子,于是他走出来伸手接过面巾,“那我就在门前洗吧。” 小鬼侍猛地咬住唇,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大人待我们真好,您真是天下最好的人,我们定当为大人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纪慕人愣了愣,觉得这话说得未免太严重。 “二哥!!”纪楚衣从远处小跑着过来,说话的声音不太对劲,“二哥二哥,我们快走吧,快回去吧,我受不了了......” “楚衣,你着凉了吗??声音怎么完全变了,要不要带你去看大夫,不知道地府有没有——” “不不不。”纪楚衣直摆手,“我和地府八字不合,我要回人间,二哥快带我回去,我一整晚都在做噩梦,到处都是鬼,女鬼男鬼小鬼老鬼,啊啊啊,我要回去!!” 正说着,莫溶溶打了两个喷嚏从拐角处探出身子来,“终于要走了吗?” 纪慕人眨眨眼,“奇怪半夜也不冷啊,怎么都给冻成这样了?” “大人。”院中忽有两个健壮的鬼侍出现,“请大人上轿。” 纪慕人倒也没问这是要去哪,知道萧岁温一定有安排,便跟着鬼侍上了那顶鬼轿,轿子里宽敞,连同无岸与无夕都坐了进来。 纪慕人关切问了无夕的身体状况,无夕看样子恢复了不少,但仍不怎么说话,一脸默然看向一边,只有无岸在与纪慕人滔滔不绝,诉说这一晚上天子殿有多冻人。 纪慕人真觉得奇了,连不怕冷的无岸兄弟都觉得冻,究竟是怎么回事...... 鬼轿上上下下行了几乎一天一夜,无岸一直在和纪慕人说万妖谷内的情况,但纪慕人推测不出,万妖谷抓送行者究竟是为何。 几人在轿子内坐麻了,纪楚衣又嚷嚷着要解手,纪慕人喊停了轿,本打算这次亲自跟着纪楚衣去,别又掉下什么坑坑洞洞的,但下轿才发现,轿子停在了城内,旁边刚好就是一家客栈。 “这是什么地方?”纪慕人下了轿才发现,抬轿子的不是头上冒火的小鬼,而是四个黑衣侍卫,他们穿着黑色披风,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冷白色的下巴。 “此地乃是喜城,再飞......在走几个时辰就进京城了。“侍卫低头用手触了触鼻尖,“大人您是要休息一晚,还是直接走?” “岁温呢?岁温现在在哪?” 纪慕人问着,就听身后传来争吵声。 纪慕人转身去看,见纪楚衣被客栈的一个小伙计拦着,“这里可不能乱进去,里面都是女子你不知道吗,要撒尿去林子里解决。” “这是什么道理!我出银子还不行吗!快让我进去,憋不住了啊!”纪楚衣拼命往里挤。 一说里面都是女子,纪慕人以为来错地方了,但抬头一看,牌匾上写的是“喜城客栈”,这没错啊。 纪慕人上前,恰逢客栈老板娘出来。 “吵什么吵什么?老娘怎么听见男子的声音了,是不是有客人?” 这老板娘穿的花枝招展,脸上刚抹了粉,一看就知道,打扮的十分仓促,看着脸是花的。 “不好意思,请问可以借用一下贵店的......茅厕吗?”纪慕人替纪楚衣问道。 “借茅厕?”老板娘将纪慕人上上下下瞧了一遍,又看向咋咋呼呼的纪楚衣,她嘴角抽了抽,嘀咕了一句:“这身板,看着也不太行啊。” 第120章 “是啊是啊,东家,这几个不行,我赶紧让他们滚啊。”小伙计一边说,一边推着纪楚衣和纪慕人往外走。 小伙计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推着两人,涨的脸通红,却怎么也推不动,纪慕人一只脚抵在石阶上,轻轻抵着纪楚衣的后背,这小伙计就已像蜉蝣撼树,丝毫不动。 夹在中间的纪楚衣大声叫唤:“救命,别推我,要尿了,要尿了......” 纪慕人微微抬眸,见那老板娘悄悄和另一名刚过来的女子说了句什么,那女子点了头就退下去了。 倒不是只有这里可以上茅厕,只是纪慕人察觉这里不大对劲,好好一家客栈,里面没什么人,大晚上的也没点烛火,最要紧的是,这老板娘身上有邪气。 因为带着纪楚衣,纪慕人是不打算管闲事的,但是他本能地就想管一管,这是扶樱骨子里褪不去的东西。 “好了好了,你们有几个人啊,住店吗?不住店这茅厕可不能白使啊。”老板娘用帕子掩面,又打量了一下四个抬轿的侍卫。 “不住不住,我给你银子,我就上个茅厕,快快快......”纪楚衣是真憋不住了。 纪慕人看老板娘盯着他,好像在等他回话,一看便知,这老板娘是个有眼色的,许是常年看人,一眼便能瞧出谁做主。 纪慕人看了看天,道:“今日天色不早了,且在这住下吧。” 这话一说,那小伙计脸色都青了,忙不迭朝纪慕人使眼色,好像想让他们离开。 “阿龙,还不快让开,带客官入住。”老板娘伸手将另一扇门也拉开了,她看了看门前停着的轿子。 纪楚衣踉跄着冲了进去,直奔茅厕。 老板娘倚门问道:“公子这是乘轿子来的?怎么不配两匹马,这四位壮士当真厉害啊,能抬您二人走这么远。” 老板娘说话语调婉转,开心至极。 “不不不,不是两个人。“纪慕人回头,对轿子里的人道:“无岸,你们也快下来吧,咱们今日就在这休息了。” 无岸掀开轿帘,伸了个脑袋出来,睡眼惺忪看了看纪慕人,点头道:“好的掌......”无岸移眸看了看老板娘,忽然改口道:“遵命,二公子稍等。” 纪慕人一怔,盯着无岸,奇怪无岸怎知自己在家中排行老二? 那老板娘咯咯笑了两声,拧着帕子道:“这位公子家中底子厚啊,出个门带这么多下人,还都长得这么俊,公子是哪里人?家中是做什么的?” 说着,无岸扶着无夕,跳下了轿子,最后跟出来的是莫溶溶,莫溶溶下来伸了个懒腰,站到了纪慕人身后。 老板娘每看见一个,脸上都乐开花一次。 “我们是阴阳岳来的,他们是我的朋友,不是下人。”纪慕人回答道:“朋友受了伤,我们要去京城看大夫。” 老板娘点了点头,盯着看上去最像“受伤”的无夕看了看,“公子这位朋友看着真不一般,咱城里很少见这样长相打扮的。” 纪慕人不知道老板娘说的“少见”是什么意思,不过光看无夕和无岸耳垂坠的金箔和金铃确实能看出与众不同,他笑道:“两位朋友是武学世家,出门在外不慎中了点毒,此毒听说是苗疆之毒,难解得很,实在没办法了。” 纪慕人说完,见老板娘露出失望的神色,不再关注无夕,挥挥手道:“行了,既然有病那就快进去休息吧,对了,把银子先给一下。” 抬轿的鬼侍去付了银子,老板娘给四个侍卫安排屋子,鬼侍没抬头,摆摆手道:“我们在屋顶上守着就好。” 说罢转身就飞上屋顶,老板娘见了直拍手:“好好好,这四个好啊!” “什么好?”纪楚衣上了茅厕,舒畅走来。 老板娘并没答他话,转身看向纪慕人,道:“公子,这客房现在剩的不多了,只有一间,恐怕你们得将就将就。” “无妨,打个地铺也能睡。”纪慕人说着,抬头打量,这客栈内上上下下一共五层楼,没什么人气,空挡冷清,她却说没房了,这摆明了有陷阱。 纪慕人转头看了无岸一眼,无岸却一副逍遥姿态,还吹着小曲,对危险浑然不觉。 那名叫阿龙的小伙计听老板娘的吩咐,把人带到了二楼最里间,几人进入后,小伙计一直摇头,自顾自说着什么离开了。 无岸点了桌上的残烛,说道:“公子,原来您也会骗人啊。” 刚说完,纪慕人忽然竖起食指:“嘘。” 无岸和无夕刚看过来,就听见有人来敲门,纪慕人问道:“什么事?” 门口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小声道:“公子,今日天寒,我们来送被褥了。” 纪慕人和无岸对视一眼,无岸便上前开门,那抱着厚重被褥的三个女子一个接一个进来,整齐地把被褥放到了床榻上。 三人都没看屋中任何人一眼,做完事低着头就出去了。 纪慕人怕隔墙有耳,也不方便和几人说什么,只对着纪楚衣道:“楚衣,你要是困了就先睡,那床给你睡。” “那怎么行,床当然得留给二哥,我睡地上就行。” 纪楚衣自觉地抱了床被褥,铺在了地上。 “我不是很困,我看看书,那就无夕睡床吧,你身子还没恢复。” 无夕咳了两声,摆摆手。 “别争了,我睡。”莫溶溶打了个哈欠,往床榻上扑,他倒头就睡,连被子也没盖。 纪慕人走上前,给他盖了被子,又趁机看了看床底,见床底没什么蹊跷,“你们也快睡吧。” “我也不困。”无岸将多余被子铺在纪楚衣旁边,对无夕道:“夕,你快好好休息,你得多睡觉才能恢复。” 无夕的确不太舒服,被萧岁温加奈河剑共同击倒,这伤不是一朝一夕能好的,亏得他身体底子好,换个人早就上判官殿报道了。 无夕点了头,躺进被子里,他闭了眼,但是没打算睡,一直听着四周的动静。 纪慕人坐在桌前,托腮看书,这书是他从天子殿顺手拿的,薄薄一本,讲天神与妖的爱情,看着有趣,便带出来了,无岸坐在纪慕人对面,他没事可干,悄悄说了句:“掌门,我出去看看。” 纪慕人本不同意,怕无岸落单,但一想屋顶还有岁温的人在,应该出不了什么事,便点了头。 纪慕人独自坐在桌前,几乎把整本话本都看完了,就差最后一页,但忽然有些困顿。 他想揉眼睛,又觉得没什么力气,手一松,话本掉到了地上,身体一软,躺在桌上。 他还有些模糊的意识,想强撑起身体时,听见门被人开了,有许多脚步声,不知进来了多少人。 他最先听见的是那老板娘的声音,“这几个虽然看着文文弱弱的,但是里面有两个可是武学世家出来的,身子硬着呢,另外的虽说差了点,但脸好啊,那叫一个俊,我敢说你们那八百辈子都没进过这样的!” 此时,一个糙声糙气的汉子哼了一声,道:“我们要那样的做什么!我们只看身子,脸用屁用!” “行行行。”老板娘无奈道:“你们看看能给多少,这几个我可是好不容易搞来的,还有屋顶四个,那四个是高手,现在在柴房。” 纪慕人心一惊,想要起来,身体却像被定住了似的。 “怎么还少了一个?”糙汉问道。 “哦,那个贪玩,在我屋子里呢,最后再去抬那个。” 第98章 人间入了春, 天气终于回暖。 纪慕人听见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算太大,但也听的清楚。 是谁在穿衣服。 “是岁温吗?”纪慕人心想。 忽然有人推了推他的背, 他困倦难忍,不想睁眼, 迷迷糊糊道:“岁温,再让我睡会儿......” 啪—— 后背被重重拍了一掌,这一掌很用力,他大惊之下睁了眼, 竟见一个满身白肉的汉子坐在长铺上穿衣服。 纪慕人猛地坐起身,转头左右看,见十来个男子都在笨拙地穿戴。 “还睡呢!”身后传来一声怒吼,纪慕人转过头, 见一个胡子拉碴的士兵蹲在他身后,手里拿着短鞭, 比划着要抽他, “新兵蛋子狗屁本事没有,还贪睡,赶紧给老子起来操练去!” 纪慕人当下就反应过来, 原来那老板娘给他们卖军营里来了! 但正规军营怎会到处卖买人口呢, 这里定有问题。 眼看周围这些人眼神惊恐, 动作慌张,有的背上已经有好几条血痕,看来都是被卖来的,他跟着乖巧穿衣, 偷偷将人挨个看过来,却不见楚衣他们。 “动作麻利点!”士兵一鞭子抽在了地上, 吓得几个年纪小的提着裤子就往外跑。 天色还在半黑,门前有一队十来人的队伍列队整齐,出发往北边的山上跑,纪慕人这一队刚好十二人,他排在最后。 北边的小山坡光秃秃的,没有什么绿植,隐约能看见不少移动的人影,有的已经跑回来在校场上啃馒头了。 第121章 “楚衣他们不知道有没有在一起。”纪慕人正想着,忽然听见身后队伍里有个熟悉的声音。 “不是吧大哥,就一个馒头,我饭量大,得十个。” 纪慕人倏地回头,看见一个身形纤长,双手叉腰的少年在队伍最前面,嘴里叼着半个馒头。 正是无岸。 纪慕人稍稍放了心,看来大家都在此处。 他跟着队伍绕小山坡跑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此时能看清楚周围的人,但密密麻麻实在太多,又都穿的一样,极其难找。 “列队!!”一个带头盔的将领抬手大喊,这一声势如雷鸣,在场百人瞬时闭口不语,只有轻微急促吞咽的声音。 “我,我们还没吃呢......”与纪慕人同在一队的少年低头怯懦道。 “起这么晚,你他娘的还想吃。”拿鞭子那士兵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嘴的油汁,定是在偷着吃好东西。 小少年别了别嘴,低着头挤到队伍里面。 “注意了,咱们东门校场三日后就要与北门的比试,这可是关系重大的比试,都得给我豁出命去赢,要是比试输了,不仅你们脑袋得丢,连你们妻儿父母的命都得丢!” 那副将说的慷慨激昂,并承诺若是赢了,想回家的人便可回家,想参军保家卫国的就留下。 这一番话说了半个时辰,众人听累了,但效果奇佳,大家都把这次比试看的十分重要。 “从今日起,咱们就以新老兵两个阵营为基础,进行试炼。”将领指挥道:“咱们老兵五百,五十人一队,新兵一百,二十人一队,队伍确定好之后,跟着你们的头儿练个一天,明天正式开始比试,最终胜利的十人,代表咱们东门校场去应战北门!” 纪慕人越听越糊涂,心里琢磨着:“这到底是什么军营,为何只有几百人......再者实在没听说过,自己人要和自己人拼命分胜负的,将士不应该齐心协力抵抗外敌吗?” “来,都过来集合。”拿鞭子的头儿啃着一个苹果,招呼着人。 纪慕人跟着过去,又见另一边一个皮肤黝黑的瘦弱男子,带着八个新兵过来,“老李头,我这八个就交给你了,刚好凑齐,我就先撤了。” “滚吧滚吧。”老李头猛啃了一口苹果,脸色极其难看。 进来的八个人里,没有纪慕人认识的,且都是些十分瘦弱的男子,有的看着连兵器都拿不动。 看来这里实在缺人,是个年轻男子就买。 “这里有二十把剑,一人拿一把,两人一队互相打。”老李头将苹果核随手一扔,眼睛看向校场另一边,看着那些老兵逍遥自得地正在晒太阳,老李头啐了一口,“都他娘的是废物。” 地上的剑看着又脏又破,纪慕人站在一旁,等众人拿剩了他再去拿。 “这剑好沉啊,这是真家伙吧,万一不小心划伤,会出人命的吧!”一个书生气的男子双手拿起一把剑,颤颤巍巍说道。 “废话!这当然是真的,一剑下去能割断喉咙,我从小就玩这东西,这剑太轻了。” 纪慕人循声而望,见搭话的是大块头,这男人脸上有道疤,看起来不像新伤,他单手拿剑,在空中挥了挥,那剑发出破风之声,引得一旁几人拍手称赞。 “别他娘的说废话,动手!”老李头捡起地上最后一把剑,猛地刺剑逼向刀疤男,刀疤男目光一凛,横剑格挡,老李头动作干脆,一招一式干净利落,那刀疤男也不是吃素的,两人过了三十招,竟打了个平手。 周围围观的看的目瞪口呆。 “我要练成这样,得十年吧!” “我是这辈子都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水平......” “你小子有点东西,做什么的?”李老头先罢了剑,问道。 刀疤男也收剑,道:“干镖局的。” 李老头奇怪道:“镖局?怎会被带进来?” “我自愿进来的。”刀疤男随便指了一个人,道:“过来吧,与我比试,早点分出胜负。” 被点名的正是那柔弱书生,书生吓得剑拿不稳,咣当掉在地上,那刀疤男嘲讽道:“哼哼,百无一用是书生!剑都拿不起来,是不是男人,就你这样的,一辈子都娶不到老婆,谁敢嫁你!” 那书生一听,火气上来了,一手负在身后,正身道:“你这人蛮不讲理,你学武是为了谋生,我读书却是为了考取功名,为国家效力,你说书生没用,更是荒谬,打江山虽然用的是刀剑,治理国家守江山用的可是脑子,我还没说耍刀剑的都是莽夫,自古文人统治武将,你手里的刀剑又能杀得了位高权重的皇——” 纪慕人忽然拉着他的肩,捂了他的嘴道:“这位仁兄原来是打算考功名的啊,辛苦辛苦。” 纪慕人慌的也不知道说啥,只是他再不说点什么,这口无遮拦的书生恐怕要命丧当场。 周围许多将领都已经转头看着书生了,好像就都等他说完,好来抹他脖子。 那书生胸口猛烈起伏,好像十分受不了别人侮辱,但那刀疤男却似乎一点不气,他将剑扛在肩上,指着书生道:“书生就爱说屁话,我一个字不想听,来打!” 刀疤男出剑杀来,书生惊吓地捡起剑,纪慕人心叫不好,他迅速抬手在书生腕上送了一把,而后转身佯装躲避,书生瞪大眼睛,身体不受控地冲出去,两剑迎面相击。 刀疤男更是一惊,因为书生的剑出的比他慢,速度却比他快,且剑气锋利,他是断断不能接这一剑的。 刀疤男只得收剑,侧身躲开书生一击。 众人还以为是书生深藏不露,都起身鼓掌,欢呼喝彩,只有刀疤男看向纪慕人。 纪慕人没接那目光,看着地上,对李老头道:“头儿,我没有剑。” 李老头在一旁心不在焉地看了会儿闲,又心不在焉地将手中的剑扔给了纪慕人。 纪慕人佯装没接住,那剑在地上弹了两下,纪慕人吓得往后一躲,才俯身双手捡剑。 刀疤男看着纪慕人的动作,皱起眉来。 这日众人就这么漫无目的的比试,书生挑了纪慕人做对手,两人在校场角落看似比试,实则拿着剑在地上画画,还闲聊了一些别的,互相诉说了过往经历。 纪慕人听着,眼光四处打探,校场上两两对峙打得尘土飞扬,朦朦胧胧更是找不到人,但他忽然想到,别人找不到,莫溶溶是一定能找到的。 因为他手腕上戴着灵草。 莫溶溶一定就在纪慕人附近。 纪慕人和书生互换了个位置,看向校场另一边,果然在最近的人群里,看见一个正玩得高兴的少年。 那少年耍剑耍的十分认真,跳上跳下打的一众人睡翻在地。 ...... 纪慕人不知道莫溶溶原来剑术这么好,一招一式不拖泥带水,而且一击便中要害,以一敌多,如此轻松,还把握力度不至于杀人。 “奇怪......莫溶溶不过十几岁,怎么像个久经沙场的将军似的......” “你在说谁?”那书生顺着纪慕人的眼光看去。 “没有没有,我瞎说的。”纪慕人摆摆手。 这比试一直持续到了晚上,消失大半日的李老头才出现,他眼神偷偷摸摸的,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吃饭去吧。吃完饭去冷泉泡澡,锻炼锻炼你们那弱不禁风的身子骨。” 李老头说完,转身朝小山坡去了。 说是吃晚饭,其实还是馒头,纪慕人在大桶中拿了一个小的,起身找了个安静偏僻的地方,咬了几口,见没人,他才拿出怀中木令,用手指叩了三下,悄声道:“岁温,你在吗?” 本以为等不到萧岁温的声音,毕竟这木令传声他没用过几次,况且萧岁温这么忙,哪有时间听木令。 没想到他刚问完,木令那边就传来萧岁温的声音,“哥哥,怎么了?” 纪慕人一惊,站直了身子,“岁温!你在哪?” 萧岁温顿了顿,道:“我在地府,有些事要处理,哥哥到京城了吗?” “京城?”纪慕人一想,原来萧岁温原本是打算将他们直接送到京城的,定是不想让他在半路再生差池,才让鬼侍抬鬼轿相送。 没想到还是因为楚衣的一泡尿出了变故...... “到了。”纪慕人回答,“岁温你先忙你的事,不同担心我,我就是......就是想你了,才叫叫你。” 纪慕人忽然听到萧岁温那边传来一阵坍塌爆炸,轰地一声,震耳欲聋。 “岁温??你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萧岁温的声音很平静,“没事哥哥,鬼城出了点动乱而已,放心吧,我处理完这里的事,就去找哥哥,哥哥等我。” 萧岁温说完,木令的光就灭了。 纪慕人很担心,要是知道萧岁温在哪就好了,他肯定马上就去。 他失落地收起木令,转身就撞上一个人,纪慕人大惊,后退了几步。 第122章 无岸手叉腰,开朗笑道:“我当公子是来找我们了,原来是在偷会情郎啊。” 纪慕人的脸唰一下就红了,“什么,什么情郎,无,无岸,你怎么来了,你何时看见我的?” 无岸手扶下巴,仰头回忆道:“嗯......今早拿馒头的时候,看见公子跟着几个衣衫不整的男人从屋子里出来,我当时——” 纪慕人忽觉手中木令有点烫,低头一看,木令又频频闪光。 他赶紧伸手捂住无岸的嘴,将木令塞到怀里,推着无岸往校场走,道:“你在瞎说什么呢无岸,你说的是楚衣他们吧,哈哈哈,快走啦快走啦......” 第99章 纪慕人到校场时, 除了几个能吃的还在捡剩下的馒头,其余人都已经去冷泉了。 纪慕人让无岸去找无夕,他则在校场剩下的人中找纪楚衣, 他怕看漏了,绕了好几圈, 始终找不到人。 “奇怪,难道已经去冷泉了?” 纪慕人转身朝冷泉的方向去,只见从冷泉回来的人都缩成一团,打着寒颤往屋子里狂奔。 “这冷泉简直是用来杀人的, 要让我下去干脆一刀杀了我!” 刚从屋子里出来的新兵对着隔壁屋子喊道:“不对啊,胡哥你这么多肥膘怎么受不了这点冷水?我都泡了好一会儿了。” “你他娘的胡说,咱们这一小队的人谁都下不去!” “怪了?难道是现在天气变凉,那冷泉也更冷了不成??” 纪慕人听着两人对话, 又见后面冲回来的人都狂奔大叫,皆说这水下不去, 说这水是邪水, 人会被冻在里面出不来。 “哪有这么夸张?冻在里面......难道有什么妖邪作祟?”纪慕人寻思着,想了想又在附近溜达帮忙,刷了碗扫了地, 一直等天黑了, 他才去冷泉。 进去的时候, 刚好见两个裹得严实的汉子出来,两人嘴里还嘀咕着,说就是神仙来了,也下不了这冷泉。 纪慕人与两人擦身而过, 近身寒气逼人,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抬起头, 远远看见一个冒着白烟的小瀑布,瀑布前有一个潜潭,还未走近,就冻得他发抖。 “的确不对劲。”纪慕人将手拢在袖子里,一步步靠近冷泉。 此时泉中已经没人,四周昏暗无光,只有湍急的瀑布映着稀碎的月影,凄冷幽静。 纪慕人哈着白气,走到潭边,寒气扑在面上刀刮似的疼,他抬手揉了揉脸颊,蹲在潭边朝水里望。 这水清可见底,潭中似乎没什么活物,但仔细一看,却有一些乱七八糟的铁链沉在水底。 “这是什么?”纪慕人伸手去捞,手指才触水面,冰冷蚀骨,他手指一颤,水面似乎掀起一层小小的波纹,一层层荡开,一直荡到了对岸。 他蹙眉细看,瞧出了端倪。 是那水底的铁链在震动。 可就这么看实在看不出铁链究竟有什么问题,得下水瞧瞧了。 纪慕人脱了鞋袜,进了冷泉,这水的确似寒冰,冻得肌肤疼痛,他才踏进一只脚,就觉得有点动不了了。 大家说的并不夸张,这水真能冻死人。 纪慕人忍受着疼痛,踏进另一只脚,走近铁链,俯身去抓,却没想到这铁链就像地里长出来的一样,根本拉不动,他闭眼运气,灵气四溢,泉水涌动,卷出漩涡,可那铁链仍是纹丝不动。 他干脆作罢,直起身子,顺着铁链走,想看看这铁链最终连到何处。 走到水潭中央时,忽然感觉小腿旁有气息流窜,低头一瞧,水中又十分平静,瞧不出什么来。 纪慕人又走了两步,发现脚变得沉重,行走困难,险些坐到水中,他猛地一惊,发现体内灵气正往外流。 他大口大口的喘气,哈出的白气里大半都是灵气,眼看着这些灵气被泉水吸收,这才意识到,方才水中流窜的气息,是自己的灵气。 纪慕人闭上眼,深呼吸稳住气息,却发现气息更乱,头晕目眩。 他转身想要走出去,但一步千斤,整个潭水的阻力似乎都聚拢在脚下,累的他口干舌燥。 他正要伸手去锦袋中掏东西,忽然身后又水浪拍打之声,他刚要转头,听身后传来说话声。 “哥哥别动。” 纪慕人手一顿,“岁温。” “这泉水被人下了咒,哥哥别取剑,力量越强这咒吸收越大,哥哥这么做出不去。”萧岁温走上前,拉住纪慕人的手。 一股暖流顺着纪慕人手腕通向身体,这暖流像灵丹妙药,消了他被冰冻的疼痛,身子逐渐暖起来。 “岁温,你知道水中的铁链是怎么回事吗?” 萧岁温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这种符咒我见过,专门用在水里,那铁链应该与符咒没关系,符咒是吸收进来之人的阳气,那铁链双双交错,摆的是个阵,应该是种镇压之阵,这泉中应该有其他东西。” 纪慕人转头看着萧岁温,“看来这里果真有妖邪,可我半分气息都感受不到,岁温你能感受到吗?” 萧岁温没说话,只是低头看向泉水之中。 纪慕人望这萧岁温的侧脸,眼神扫到那银白色的瀑布,隐隐觉得那似乎有双眼睛在盯着他看。 萧岁温移布挡住纪慕人的视线,“哥哥收住气息,你的灵气散的太多了,憋气,我拉你出去。” 纪慕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在大口大口喘气,他深呼吸,憋住气,却发现这冷泉越来越冷,脚底的寒气如细针一般刺痛着他,他的腿就像被吸住一样,一步也不能动。 不行,他的灵气正从他身体每一寸肌肤中往外散。 再这样下去,萧岁温也会被这潭水吸住...... 他猛地一口气吐出来,“岁温,不行,你先离——” 话未说完,萧岁温转身吻了上来。 萧岁温将自己的灵气往纪慕人体里灌,阎君的灵气如猛烈燃烧的火,烧得纪慕人后背冒汗。 他睁着眼,脸颊开始发热,他想阻止,怕萧岁温灵气散太多,却又不舍得离开那股温暖,犹豫之际,他见萧岁温忽然看向远处,眸光一闪,在那一瞬,萧岁温朝他身后出掌,掌风猛推,只听草丛里一声惊叫。 “饶命啊饶命啊!!!” 纪慕人一惊,转身想看,萧岁温却将他揽入怀里,紧紧按着。 “滚。”萧岁温冷冷道。 那人连滚带爬地离开,萧岁温才转身,他朝泉中灌了一掌,凶猛地推开脚边泉水,趁溅起的水浪还未落回,他拉着纪慕人跃出潭水。 两人落地,泉雨四溅,萧岁温旋身挡在纪慕人身后,冰冷的水扑在他后背,湿的彻底。 “哥哥,你先回去。” 纪慕人抬头看萧岁温,“你是想一个人去探池底的铁链吗?” 萧岁温沉默。 “刚才那人是谁?”纪慕人顿了顿,道:“岁温,你是故意送我到这里的,是吗?” 萧岁温猛地抬起眼皮,喉间吞咽。 纪慕人见萧岁温发丝滴水,他抬手触碰萧岁温的脸颊,轻轻抹去水痕,纪慕人的眼眸再一次移向那瀑布后,“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也正在查,哥哥信我。” 萧岁温说的很坚决,但眼神中闪过一丝游移,好像那一瞬,他不敢看纪慕人。 纪慕人笑起来,道:“好,我回去,你当心。” 说罢,纪慕人转身往校场的方向走,他始终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萧岁温在原地站了很久,呆呆望着纪慕人消失的方向,直到冷泉中有人向他游来。 “阎君准备好了吗?”池中那人问。 萧岁温静立良久,转身看着冷泉,道:“你敢动他,我立刻要了你的命。” “这符咒爱死他那纯净的灵气了,我可拦不住。”池中那人仰身躺在池面上,双手轻轻拨动水面,他的脸被月光映的很白,“不过,要我说啊,把扶樱一起除了吧,他才是你最大的阻碍。” 萧岁温一掌拍向水面,池水翻腾,池中的人猛地沉底,被池水搅了好一会儿才浮出池面,他猛地呼吸一口,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手一甩,邪邪一笑,小声道:“阎君啊,您迟早还是会毁在他手里。” 说罢,那人沉入池底,游到瀑布之后,萧岁温忽然捂住嘴,口中涌出腥味。 泉水寒气冻人,潭边那霜白色的冷烟中走出个黑衣人来,“阎君,人已经找到了,就在将军府。” 萧岁温转过头,道:“何名何姓?” 黑衣人道:“名叫赵临。” 萧岁温道:“继续监视,随时来报。” “是。”黑衣人转身,隐在黑暗中。 萧岁温刚要走,腰间的阎君令和怀中木令同时有了异动,两边都有人禀报。 “阎君,千花锦有了线索,都死了......需要您来看看。” “阎君,游公子去了万妖谷,但万妖谷有结界,不是很好进,那......那位也在,您是否要亲自去一趟?” 第123章 萧岁温听完,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纪慕人等了一会儿,才轻轻迈步,从萧岁温身旁的树后走出来,他静悄悄地站在萧岁温方才站的地方,看着幽静的冷泉。 他走到潭边,扫视一圈,水中安静,什么也没有,他又看向瀑布之后,那种被盯着的诡异感已经不存在了。 “喂,快点快点,哪怕沾沾水也行,不然要被骂了!” 远处有匆忙跑来的脚步声,纪慕人退身隐到林子里,他躲在树后见三个小新兵匆忙跑来,解了盔甲,褪去衣物,一个接一个入泉。 “真搞不懂,为什么一定要来泡这个冷泉,还要一个一个检查,我都要困死了,真想回家啊。” “呦,真冻人啊,行了行了,你都被你爹卖进来了,那银子不是要给你弟弟瞧病吗,你就别想着回家了,我看在这有吃有住,没啥不好的。” “他娘的这水能下人啊,你们俩皮真厚啊!我下不去啊!” 纪慕人躲在树后,见池中两人抖的厉害,他们正朝岸上那人身上泼水。 才泼了零星一点水花,池中两人受不来,艰难爬上岸,抖得说话都咬了舌头。 “我,我们先回去了,你自己慢慢下去,不行了不行了......” 岸上那人绝望至极,苦苦哀求,另外两人也没等他,无奈之下,他大吼一声,壮了胆,跳进池中。 “嘶......我的亲娘啊。”他几乎要哭出来,好在全身沾了水,他就当泡过了,正要爬上岸,忽然听见身后水中有动静。 他急忙转过头,颤抖道:“谁,谁还在里面吗?” 无人回应。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身上岸,脚还未离开水面,一双手扯住了他的腿,将他往水中拽。 纪慕人身影一晃,依然到了池边,抓住了水中一双惨白的手。 “终于逮住你了。”纪慕人心道。 他用力一拉,将水中之人拽出水面,冰凉的水溅到了他脸颊上,冷气顺着衣领灌进去,冻人至极。 水中之人亦是一惊,被拉出出面后与纪慕人大眼瞪小眼。 纪慕人张嘴,疑惑道:“莫溶溶?” 第100章 第二日纪慕人起的很早, 众人才起身准备晨跑,他已经绕着小山包跑了四五圈回来了。 老李头十分吃惊,“你这个瘦柴小娃能跑四五圈?你蒙我呢?” 纪慕人站在原地, 看上去一副还能跑十圈的样子,摇摇头道:“准确说, 应该是第六圈。” 老李头舌头舔了舔后槽牙,“哼”了一声,道:“就算你小子跑完了,跑完别闲着, 一会儿可是要比试的,找把剑练练去。” 说罢,老李头转身去赶人跑步。 纪慕人就站在校场出入口,他嘴里咬着馒头, 手杵一把锈剑,看着跑圈的人。 这么多面孔里, 总算让他找到了无夕, 无夕跟在一支队伍最后,路过纪慕人时朝他点了点头,但纪慕人没有找到纪楚衣。 他吃完了馒头, 故意穿过杂乱人群, 从无岸身后走, 悄声道:“跟我来。” 无岸听见声音,没有回头看,还假装与身前人说笑,笑了会儿才回头看纪慕人走的方向, 慢慢跟着去。 “公子有何吩咐?” 纪慕人很少主动叫他,无岸知道纪慕人一定有重要的事要他去做。 “你是谁的人?”纪慕人问。 “当然是您的人。”无岸说话开朗, 头脑聪明,答完就追问:“您要我做什么?” 纪慕人也温柔一笑,道:“阎君身边又不少鬼侍在帮他四处打探,你去跟着瞧瞧,他们究竟在找什么人。” 无岸问道:“我一个人去吗?无夕呢?” “我另有事要他做。”纪慕人故意说的很小声,说完拍了拍无岸的肩就走了。 无岸觉得一愣,低头看肩膀,见有张白色的咒纸融在衣服里,他伸了个懒腰,去了茅厕。 今日校场开始新老兵对打,要选出最厉害的十人。 老兵根本看不起什么也不会的新兵,傲慢地嘲笑新兵弱如病妇,胆小似鼠,提不起剑。 “哎?这功夫好不好可不是用眼睛能看出来的,各位大哥可别笑的太早啊。”无岸不服气,双手叉腰站了出来。 “新兵蛋子傲气满身啊,屁大世面没见过,出了安乐窝就想着四处称霸,我告诉你们,这里可没有你爹娘老子给你撑腰,不过看你长得秀气,老子我最不喜欢和漂亮男人动手,跟和娘们打架似的,无聊的很,给你个机会,跪下来磕三个头,老哥我饶你一命。” “哎,你说的话让我听得好糊涂,一来我没说过要与你比试,二来我也没标榜自己有多厉害,三来......”无岸眼睛斜斜一瞟,盯着老兵的嘴道:“长了胡子的可不一定就是哥啊,我活了多少年,如今多少岁,你又如何知道?” 无岸像在故意激怒那老兵,老兵也果然怒火中烧起来,他将盔甲一股脑都脱了,露出粗壮的胳膊,又拔了剑,将剑鞘一扔,剑指无岸道:“那就动手,瞧瞧你的本事!” 身后老兵欢呼起来。 无岸立即转身,抱头鼠窜,看准了无夕的位置,跑向他身后,大叫道:“阿哥救我!” 祸水东引。 那老兵脾气爆的很,这会儿又万众瞩目,成了出头羊,不把这新兵打的满地找牙那面子没地搁。 此刻这不管面前是谁,都只有死路一条,老兵丝毫不犹豫,双手举剑大吼一声,朝无夕劈下去,这一剑刚劲有力,迅猛无敌,要是在战场上,绝对是位所向披靡的将领。 而身前的无夕一动不动,手中又无兵刃,在众人看来,那是毫无还手之力,胆小的新兵吓得惊叫连连,低下头不敢看。 电光火石间,一阵白气荡出,老兵的长剑在无夕眼前断成两截,两截残剑扎进了老兵肩膀,他整个人被震飞出去,撞倒后面几十个老兵。 “我的妈呀,这是遇到神仙了!!”新兵抬起头,转而连连惊叹,目瞪口呆。 而那些摔倒在地的老兵却指着无夕大喊:“在这呢,可算找到了!混入京城的妖物在这呢!快,快去禀告皇上啊!!这家伙是来感染疫病的啊!” 又是“妖物”又是“疫病”,人群霎时慌乱起来,无岸躲在无夕身后,扭头看了隐在人群中的纪慕人,纪慕人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无岸收到指示,挥手一洒,空中炸出数道金光,那金光噼里啪啦一直响,无岸扯着嗓子大喊:“快跑啊,吃人啦!!啊救命啊!!” 无夕并不知道二人有次安排,他一把抓住想要溜之大吉的无岸,“去哪?” 无岸咧嘴一笑,道:“我的秘密任务,无可奉告。” 说罢,无岸真就丢下无夕跑了,无夕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身前身后惊慌逃窜的人类,他皱起眉,刚抬起手,就听有军队齐身而来,他回头一看,为首之人骑在一匹俊白大马上,身穿深色盔甲,手持红缨长枪。 “乱什么!都给我肃静!妖物在何处?”那人年轻气盛,中气十足。 “赵将军!您来了!那妖物就在校场内!”上前跪地禀报的就是方才动手的老兵,名叫柴宋,是个资历老的,有些身手,被这位赵将军任用过,但不过五天就换了人。 柴宋指着无夕,瞪大眼睛,面目狰狞着道:“他,就是他!” 赵将军抬头,与无夕四眼相对。 赵将军眉头一皱,下马走到无夕身前。 这赵将军人高马大,整整比无夕高了半头,他站在无夕身前,红缨枪“砰”一声,杵在地上。 “闪开。”无夕没有仰头看赵将军。 校场上异常安静。 校场外是赵将军的军队,这些士兵看上去严肃威严,神圣不可侵犯,与校场内恶霸似的老兵及稚嫩的新兵之间对比强烈。 赵将军垂眸,瞧了一眼无夕耳垂处的金玲。 “你姓金?”赵将军问道。 无夕倏地抬头,他紧捏双拳,眉心紧蹙,“带着你恶心的手下,滚。” 赵将军手腕一转,枪尖抵在无夕肩头,“你居然敢出现在这,好一个自投罗网。” 刹那间,无夕肩膀一退,抬手抓住红缨枪,用力一扯,将赵将军整个人提了起来,抛向身后。 赵将军在空中翻身,落地旋身几转,红缨枪朝后一杵,稳住身子。 外面守候的军队见此架势,也未做任何反应,只要赵将军无令,他们就不会动半分。 “你应该有个兄弟吧?他人呢?怎么......他丢下你一个人跑了?”赵将军朝着无夕背影走去,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黑纹纸,待走近无夕,附身在他耳边悄声笑道:“就像当年,你父亲抛下了你跟你娘一样。” 无夕全身一颤,瞳孔煞白,他遽然转身,周身霜气乍起,可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那赵将军一拳打在他脸上。 原本这一拳对于无夕不痛不痒,只是赵将军掌中有张黑纹纸,这黑纹纸带着千斤之力,掼出一道黑色屏障,瞬间将无夕包裹在内,而无夕使出的霜力被屏障击回,全都打在了自己身上,他吃痛跪地,手掌紧紧捏住胸口。 第124章 “治你我有的是办法!”赵将军一挥手,数十名将士扛着铁链将这黑球紧紧捆缚,并在铁链上贴了符咒。 无夕困在里面,一掌一掌拍打着黑球。 “带走。”赵将军跨上马,扫视校场一圈,又对那柴宋道:“要是看到他那小兄弟,立即禀报。” 这柴宋一副狗模样,跪地谄媚:“您放心吧赵将军,到时候我亲自压着那妖物去将军府,不必您亲自出手。” 赵将军没有瞧他,直直打马向前。 身后的士兵拖着黑球,从人烟稀少的街道,跟着将无夕送进了将军府。 无夕在未做反抗,他被赵将军关在深水牢里,这地方,他幼时曾经待过。 赵将军也没来找他,倒是赵将军的一位手下来了几次,这人始终带着半幅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露出的下半张脸能看出是小麦色,一张天生的笑唇,唇线很是漂亮。 他来的两次一次是送吃的,一次是巡视,这里除了无夕,似乎还关着其他人。 无夕没与他搭话,也没吃那破肉包子,他站在水里,只觉得这里臭气熏天,虽然很不想待下去,但又不能违令。 实际上今日天还未亮,纪慕人就来找他了,两人在林中待了一会儿,纪慕人交给他了一个任务,纪慕人说的很模糊。 “我要你做鱼饵,钓这京城里的大鱼。” “如何做?” 纪慕人笑着说:“简单,谁来抓你,你就让他抓,其余的交给我。” 无夕一直在等待,等待有鱼上钩,但这条鱼是不是赵将军,他并不清楚。 他闭上眼,走向水牢墙边,走了两步发现脚上有铁链,腰间也有,他“嗤”了一声,静静待在原地。 萧岁温刚到千花锦,就有鬼侍来报:“阎君,校场除了动乱,无夕被人抓走了。” 萧岁温回头,道:“殿下呢??” 那鬼侍立马跪下,道:“不,不知道......” “不知道??”萧岁温满脸怒意,语气渐狠。 “当时太过混乱,大家又都穿着一样的衣服,一不注意就跟丢了......”鬼侍将额头重重扣在地上。 “滚。”萧岁温道。 鬼侍退下后,萧岁温拿出木令,叩了三下,道:“哥哥,你在哪?” 他等了一会儿,听不见回应,又问了一遍,还是无人应答。 萧岁温眉心紧蹙,往前走了两步,又立马转身。 那头等了许久的鬼侍忍不住喊道:“阎君,这些死尸恐怕放不长久,您若是不查看,可要通知司徒大人来查看?” 千花锦是司徒烟雨的家,这里莫名死去的都是狐族之人。 萧岁温摆摆手,道:“先将他们的魂带回来,过后我来问话。” 鬼侍一听,吓得大眼瞪小眼。 阎君亲自下令还魂,那是天大的事,这些人若是没有立国功勋,或是救世之功,是没有权利得以还魂,但阎君既然下令,他们也只能照做。 萧岁温出了千花锦,就回了校场冷泉,他在泉边唤了声“阿襄”,泉中安静。 他拿出腰间一块不起眼的玉佩,这玉佩上绑着一丝水草。 这是他从莫溶溶手腕上取下来的,这细如发丝的水草,与莫溶溶腕上的能产生感应,他便能知道莫溶溶在何处。 而莫溶溶无法离纪慕人太远,通过莫溶溶,萧岁温便能知纪慕人所在。 此时那水草化成两只萤火虫,往林子里飞去,萧岁温就跟在萤火虫之后,进了林子,他在林子里走了很久,穿过林子后,来到了一座宅院前,抬头一看,门匾上写着“将军府”。 第101章 萧岁温翻墙进了将军府, 萤火虫正往侧院去,这里守卫和巡视都很多,他抬手打了个响指, 所有人霎那间迷迷糊糊睁不开眼。 困倦的守卫只觉一阵风起,又忽然精神了, 四下一瞧,什么也没有。 萧岁温跟着萤火虫来到水牢门前,此处更是重兵把守。 可他想不通,纪慕人为何会被抓到水牢里来, 以纪慕人,或者说,以扶樱的本事,绝不可能被普通凡人关进牢狱。 萧岁温再一打响指, 身影一闪,进了水牢。 水牢中没有看守的人, 这里昏暗腥臭, 他的脚步很轻,走了几步,身旁又一只残烛烧尽。 “你怎么在这?”萧岁温停在一间水牢旁, 臭味让他犯恶心, 但他没有掩鼻。 无夕闻言, 睁开了眼。他并没有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 无夕没有回答,又闭上了眼。 萧岁温转眸看向更里面的水牢,那边的烛光更暗一些。 他朝里面走,停在那水牢边朝里看, 里面关的不是纪慕人。 是一个怪物。 萧岁温皱眉,抬手掩鼻, 看了半响,也看不出这全身挂着泥的东西是什么。 他转身要回去,正巧听见外面有人进来,于是侧身躲在一根柱子后面。 进来的是送饭的。 那送饭的费了好半天功夫才打开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锁链,将今日稍微丰盛的餐食放在托盘上,他原是想将托盘浮在水上,推到无夕身前,但就在要推的时候,不知哪根神经搭错,竟拿起碗,将冒香气的炖骨汤全都倒进了水里。 “我们这些怪物都是喝泔水的吧?”那人的脸是冬瓜状,笑起来脸上都是褶皱和伤疤。 他说罢,又快速将重重铁链锁好,随后换上四张新的符咒贴在牢门上。 送完无夕的饭,这人就慢吞吞地走出去了,边走还变摇晃身子哼着诡异的小曲。 萧岁温从柱子后走出来,悄无声息回到水牢边。 他看了一眼门上的符咒,这符咒画的工整复杂,定是出自一个严肃板正的画符老手,他抬手揭下其中一张,凑到鼻前闻了闻。 全是邪气。 他又将符咒贴了回去,扭头朝里面问了一句:“你家掌门在哪?” 无夕没有抬头看萧岁温,冷淡地说了句:“在你身后。” 萧岁温一惊,猛地回头,可他想想就该知道,他家哥哥的气息他不可能感知不到。 果然被耍了。 “你还想不想出来。”萧岁温不气,语气淡漠。 “我想出便出,我不想出便不出。”无夕的眸子白的像初雪,说话间,霜气四溢,水牢里的水渐渐凝出浮冰。 萧岁温好笑地“哼”了一声,转身走了,走之时,牢门上的铁链哗啦啦往下落,就连无夕腰间及脚腕处的铁链也断裂开了。 无夕双眉紧蹙:“多管闲事。”他抬手一挥,将地上的铁链拉回到门锁上,重新栓好,并加以冰封。 走了几步的萧岁温微微回眸,又扬长而去。 “掌门,您不会就是在等阎君吧?”无岸站在水牢屋顶上,看着下方萧岁温离开的背影。 他旁边屈腿坐着的正是纪慕人。 夜风渐凉,京城的夜晚灯火璀璨。 纪慕人垂眸看了一眼那个悄然离开的孤独黑影,又将眸光移至远处一片橘红暖色之中。 “京城原来这么美。”纪慕人说这句话时,眼角映着微红,不知是泪光还是烛光,“与鬼城焚烧的火一样耀眼。” 无岸听不懂:“鬼城的火?那地方我没去过,比金云门好玩吗?” 纪慕人笑了一下,站起身,走到身后被五花大绑的莫溶溶身旁。 “真正的莫溶溶在何处?” 假莫溶溶就这么看着纪慕人,眸光中全是玩味儿的打探,“嘶,这般姿色......怪不得能迷得阎君神魂颠倒。” 纪慕人抬臂,掐住他的脖子,“我就算杀了你,岁温也不会怪我。” 假莫溶溶笑起来,道:“可你不会杀我,你可是扶樱啊,善良洁白的太、子、殿、下。” 纪慕人五指发力,隐隐咬牙,可他终于还是松了手,“扶樱不杀生,慕人不一样。” 他站在水牢屋顶,视线还不够高,京城的许多高楼像扎进夜色的长剑,刺眼又坚硬,他抬着头,看不见那些地方站着什么人。 他要上去。 以慕人的身份上去。 “万妖谷、千花锦、金云门......岁温,你究竟在找什么,你究竟......要得到什么。” 日子接连过去。 萧岁温始终没能找到纪慕人,起初他以为纪慕人出了什么事,日夜着急寻找,他动用所有人脉,无果。 后来他也就不再找了。 这般费力都没找到,只有一个可能。 纪慕人故意躲着他,不想见他。 冥界的天子殿依然清冷,萧岁温躺在院中的椅子上,抬头看天。 “阎君,您,您都在殿中待了七日了,都要捂臭了,你要不去人间溜达溜达?” 新来的小鬼侍说话不知轻重,但他出于好心,这位呆若石像的阎君想必不会计较。 “你瞎说什么鬼话!”旁边的小鬼侍捅了捅他,扬起一张可怖又好笑的笑脸,凑到萧岁温跟前,掐着嗓子装温柔:“阎君,您是不是哪不舒服?要不我请鬼医先生来给您看看?” 第125章 萧岁温眼睛一眨不眨,手指也不动一下,小鬼侍都想凑过去听听他心跳是否正常。 “哎!请什么鬼医,请那琵琶精啊,听说她是鬼城第一绝色,能歌善舞,请她跳一支舞得花一条命呢!” 一个看上去胆子最小的小鬼侍讪讪道:“我,我看请琵琶精不如请纪公子......” 萧岁温眼睫颤了一下。 几个小鬼侍面面相觑,一下子明白了,全体转身互相搭肩,低着头悄声密谋。 “谁去请纪公子?” “上哪请,听说阎君这些天都在找纪公子,都去求天界雨神了,也找不到人,我们哪有那个本事。” “要怪就怪阎君性格古怪,脾气还不好,就算是纪公子那样温柔如水之人,也被咱阎君气走了。” “这下好了,阎君恐怕要孤独终老了,天下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会对阎君好了,不如咱们去找个与纪公子长相相仿之人?” “我觉得可行,听说纪公子有个哥哥,还有个弟弟,咱把他们全都弄来!” “就这么办!” 几个小鬼侍商议完,回过头就撞见蹲在地上看他们密谋的萧岁温。 “阎......” 几个小鬼侍只觉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萧岁温拎着脚扔出了天子殿。 萧岁温面无表情道:“爱找谁找谁,别回来。” 啪—— 天子殿的大门重重关上。 几个小鬼侍大眼瞪小眼,胆子最小的发出惊吓哽咽,眼泪要出不出,全身发抖,喉间溢出奇怪的声音。 其余几个又勾肩搭背,俯身密谋。 结论就是——他们要亲自去找那位纪公子。 小鬼侍收拾好行囊,背上背着五颜六色的包裹,它们围坐在天子殿门前,中间铺着一张巨大的地图。 “咱们扔石头,谁扔到哪谁就去哪,这是最公平的。”个头最大的小鬼侍双手环抱,颇有一副大哥样。 其余小鬼侍点头。 围坐的有五个,从这位“大哥”开始,他闭眼一扔,石头落在了“京城”上。 他眨眨眼,抬头细细一想,道:“听说京城是人间皇帝住的地方,说不定纪公子不喜欢冥界皇帝,却喜欢那人间皇帝,我觉得此处最有可能!” 其余小鬼侍频频点头,第二个小鬼侍捡起石头开始扔,后面几个依次再扔。 “凉城。” “喜城。” “阴阳岳。” “灵山。” “不归墟......”胆子最小的那个小鬼侍吸了吸鼻子,问说:“这地方在哪?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那“大哥”一惊,眼珠一转,道:“禄禄,你选了个好地方,不归墟在万妖谷,现在万妖谷已经荒废啦,没人会去那里,阎君肯定也没去那找过,说不定纪公子就躲在那!你要是找到了纪公子啊,阎君肯定给你封赏,或是天天把你带在身边,那可太有面儿了!” 禄禄一听,双眼放光,抬手擦了擦鼻涕,卷起不合身的宽大袖子,拍了拍胸脯道:“放心交给我吧!” 目的地分配完,几个小鬼侍朝四面八方一哄而散。 而他们要找的那位温柔如水的纪公子,此时正巧就在万妖谷的不归墟门前。 咚咚咚—— 纪慕人敲了敲院门,来开门的是里面的守卫,守卫看了他一眼,奇怪道:“你是何人?” 纪慕人抬起头,颇有礼貌道:“我是天界神侍,来找万妖谷谷主。” “天界来的?”守卫警惕起来,问道:“天上哪个殿的?找谷主何事?还有,你为何戴着面纱,揭下来我瞧瞧。” “我是雨神殿的。”纪慕人抬手揭下一半面纱,道:“我这脸受了伤,全都烂了,怕吓着谷主。” 守卫抻头一看,果然见他一脸血痕,还生了浓疮,十分恶心,守卫摆了摆手,不想再看,“等着我去通报。” 纪慕人点了点头,待那守卫再来时,冥凤也跟了出来,那守卫指了指纪慕人,对冥凤道:“谷主,就是他。” “你说你是天界来的?可否证明?” 纪慕人见是冥凤,心中一惊。 他取下腰间令牌,递给冥凤,冥凤接过一看,上面写着“雨神殿神侍-宿禅”。 “你脸怎么了,如何受的伤?”冥凤将腰牌还给纪慕人。 “这正是我要来告知您的。”纪慕人将腰牌挂回腰间,抬头道:“天界遭受冥界袭击,我的脸是被鬼火烧伤的,幸得雨神极力相救,我来给您通报一声,冥界之人很快就会来万妖谷,请您做好戒备,莫让万妖谷的生灵受到伤害。” “鬼火?”冥凤对冥界十分熟悉,深知这天下会使用鬼火之人屈指可数,“我如何相信你?” 纪慕人道:“等万妖谷落败,成了冥界掌控之地,您自然就会信我了。” 冥凤不敢做主,回头对跟在身后穿白色斗篷的侍女说:“带这位神侍去见姥姥。” 侍女点头,在前边带路。 纪慕人跨进不归墟大门时,藏在袖中的手飞出一根银针,这银针戳进不归墟的结界之中,使结界麻痹了一瞬,火光电石的刹那,整个万妖谷门洞大开,结界暂散。 但也就这一瞬,并不引人注意。 也就在这一瞬,无岸翻墙进了不归墟。 而在谷外林子里,杵着长树枝瞎走的禄禄,恰好一只脚迈进忽然显现的万妖谷大门之中,他吓了一跳,全身一颤,抱着树枝缩瑟身子,再定睛一看,眼前变成一片荒芜的沙地,沙地上放着密密麻麻无数囚笼,每个囚笼中都关着一个人。 第102章 纪慕人头戴白色面纱, 整张脸都藏在面纱之下,脸上又做了伪装,轻易不会被谁认出来。 只是身上的灵气难掩, 于是只能扮作天上神侍。 侍女带着他来到姥姥屋前,屋内乌烟瘴气, 纪慕人的面纱挡住了烟气,但跟过来躲在屋顶的无岸,呛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这个小畜牲,到底会不会放蛊!咳咳咳......谁教你在屋子里放泪烟蛊的, 这东西没得个解法,你存心害老太婆是不是!!小混账!” 姥姥一边流泪,一边扇着扇子从烟雾中跌撞出来。 身边没个搀扶的人,姥姥踩空了台阶, 身子一歪就往下跌。 这恰好就撞在纪慕人身上,纪慕人张开手臂, 一把扶住姥姥。 “您没事吧?” 姥姥吓得后背发汗, 但觉双臂被一道坚实的力给抓住,抬头一看,竟是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 姥姥眉开眼笑问道:“你是新来的?啧啧, 让姥姥瞧瞧长得如何?” 领路的侍女忙上前, 道:“姥姥,这位是天界来的,谷主让我带他来见姥姥。” 姥姥皱起一张松弛的脸皮,倾身望着面覆白纱的纪慕人, 问道:“我老太婆从未与天界打过交道,你身上的灵气臭死了, 离我远点。” 姥姥一甩手臂,扇着扇子准备转身往屋内走。 纪慕人上前一步,拉住姥姥手臂,道:“姥姥您慢点走,注意看台阶。” 姥姥心一惊,垂眸望着纪慕人袖中的银针,这银针针头有绿色的毒汁,这毒汁是苗疆剧毒,姥姥认得。 姥姥黑眼仁往上一瞟,透过白纱隐隐看见纪慕人满是血痕的脸,心道:“竟找得到苗疆剧毒,还只身进入不归墟,这家伙八成是个没头脑的疯子,这天下最不能惹的就是疯子。” “行吧,那就跟我进来,我倒听听,你要说什么。”姥姥在纪慕人的“搀扶”下,走进屋子。 纪慕人松了手,转身关了门。 “事出紧急,多有得罪,请姥姥原谅。”纪慕人俯身,向姥姥道歉。 屋子的白烟没有完全消散,姥姥擦着眼角熏出来的泪,道:“别整这出,开门见山有话就说。” 纪慕人顿了顿,才道:“晚辈乃是雨神殿神侍,前几日冥界袭击了天界,造成不少人员伤亡,我被雨神救下,但面目尽毁,我本想了却此生,却无意中听见冥界小鬼说冥界下一步便要占领万妖谷。 这事本与我无关,但雨神大人心系苍生,不忍看生灵涂炭,于是命我前来通报。” “冥界袭击天界?”姥姥的泪水怎么擦也才不完,“显而易见的谎言,冥界要是袭击了天界,天界早就在收拾烂摊子了,以天君那小子的性格,动静不会小,别把我老太婆当傻子,说吧,来这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瞒不过姥姥。”纪慕人低头想了想又道:“我确有一事相求。” “哼。”姥姥坐在椅子上,整个人瘫成一团。 纪慕人道:“我做雨神殿神侍之前,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父母死于妖物之手,至今查不出线索,无法替父母报仇,听闻万妖谷有一位通天晓地的姥姥,于是前来想请姥姥帮忙。” 姥姥坐在椅子上,就这么看着纪慕人,她点了烟斗,道:“我凭什么要帮你?” 纪慕人向前一步,轻声道:“我能帮姥姥实现毕生之愿。” 第126章 姥姥眼珠向下一撇,深深吸了口烟,又猛地将烟雾全都吐到了纪慕人的面纱上,这烟雾带着一股隐隐的力,穿透面纱,纪慕人忍着没咳嗽,在那烟雾中,闻到了血的味道。 “说说。”姥姥的声音苍老却有力。 纪慕人伸手从怀里一掏,姥姥紧盯着他的动作。 忽然间屋顶一声巨响,无岸凿了个窟窿从天而降,他逼近纪慕人,抢走他手中的东西,并道:“好你个小贼,今日总算让我逮住你了!” 纪慕人手掌一空,立即伸手去擒无岸,他脚下步伐轻盈变换,清风一荡,屋中白烟迷乱。 姥姥像一团泥似的,身体一动不动,只有双眼紧紧追随着朦胧中的虚影,那双黑眼仁转动极快。 白烟散尽之时,烟尘中的两个人影岿然不动,姥姥疑心地皱起眉,又轻轻吸了一嘴烟斗。 一口烟吐出,白烟悠悠飘远,在触上纪慕人时消散。 纪慕人倏地拔出手中匕首,无岸腹间的血喷涌而出,他一把推开无岸,无岸不甘心地望着纪慕人,倒地之时,右手凭空抓了一下,似是执着地想要拿到什么东西。 纪慕人不管倒地的无岸,转身看着姥姥,伸出了手。 掌中赫然一颗金光璀璨的珠子。 “您要的东西。”纪慕人伸手,道:“金云门的掌门金珠。” 姥姥双目圆睁,身子颤颤巍巍向前倾,嘴巴越张越大,贪婪地望着那颗珠子。 “你究竟,究竟是什么人。”姥姥含着烟嘴,眼睛没离开过金珠。 “雨神殿神侍。”纪慕人平静地回答。 姥姥移动眼珠子,望向纪慕人眼睛的位置,“你要我做什么?” 她知道纪慕人不会这么好心帮她拿到金珠,但如果对方开出过分的条件,她便打算杀人埋尸,夺走金珠。 “我想找到杀死我父母的凶手,仅此而已。”纪慕人收掌,握着金珠,道:“只要姥姥肯帮我,告诉我关于我父母的事,这金珠我便奉上。” 姥姥吸了口烟,不紧不慢吐了,“你父母是什么人?” 纪慕人道:“我父亲曾是雨神手下的一位护卫,母亲是个普通人,姥姥应该对当年天劫之事十分清楚,我母亲便死在那时,我想回到过去,找到真凶。” 纪慕人这么说并不是天方夜谭,他知道眼前这位姥姥真名叫做“梦姬”,她会一种叫做“前尘旧梦”的蛊术,这种蛊术能把人带到过去,但梦姬不会轻易用这蛊术,想必是因为伤害很大。 但纪慕人有必胜的筹码。 梦姬终其一生都想进入金云门,执掌金云门。 “哼,小子,回到过去不是什么好事。”梦姬说这话时,眼睛看着天花板,她在吞云吐雾间叹了口气,“别执着报仇,报仇是世上最蠢的事。” 纪慕人当然不是为了找什么杀害父母的凶手而来,但眼下找不到别的说辞,便道:“父母生养大于天,我若不找到凶手,此生死不瞑目,姥姥也有家人,若是姥姥父母儿女惨死他人之手,您也不会放任,还请姥姥体谅我赤诚之心,金珠已经为您找来了,这是一笔不亏的交易。” 梦姬移眸,瞧了一眼纪慕人手中的金珠。 “行,不仅不亏,我还赚大了。”姥姥拿着手中的烟斗,在桌沿敲了敲,烟灰扑簌簌落在地上,她左右移动身体,好不容易站了起来,“跟我来吧。” 姥姥佝偻着圆滚滚的身子,往门外走,路过无岸时,斜眼一瞧,看见无岸耳垂处的金箔。 她什么话也没说,慢悠悠走了出去。 纪慕人紧跟其后,转身时,用脚踢了一下无岸的靴子,无岸睁开一只眼,朝他吐了吐舌头。 梦姬出了房门,就有四个身穿红色喜服,头戴元宝帽的怪人抬着一把破旧的竹椅跪在门前。 纪慕人透过面纱,瞧见这四人面相丑陋,身材怪异。 梦姬坐上竹椅,摇摇晃晃被抬了起来。 纪慕人想起之前给萧岁温抬轿的四个小鬼,比起来,那四个怪可爱的。 正想着,身后忽然有侍女冲上前,拦在轿前。 “姥姥,我们在禁地发现了冥界之人,谷主让我来问您,是否要彻底封闭万妖谷?” 梦姬抬手喊停,转眸看向侍女,“冥界的什么人?多少人,来干什么的?” 侍女道:“只有一个,不知其身份,也不知其来的目的。” 梦姬皱起眉,一张脸扭曲的难看,“带上来我瞧瞧。” 侍女点头,转身挥手,远处等候的两个侍女走上前,姥姥侧头一看,侍女带上来的是个小鬼。 这小鬼就是一只小精怪,头大身小,额前一对短小的角,眼睛圆溜溜紧张地到处看,身上穿着一件很大的拖地旧衣,背上背着一个草绿色包裹。小鬼双手颤抖地垂在身侧,肩膀一直耸动,频频哽咽,看似在哭,却怎么也流不出泪来。 “就这么个小玩意儿??”梦姬差点惊掉下巴,“不就是个冥界小鬼,就把你们吓得要封闭万妖谷了?窝囊东西。” 那小鬼一双大眼睛瞧着梦姬,许是被梦姬一张肥大又满是褶皱的脸吓坏了,哽咽地整个身子都在抖动,喉间溢出类似驴子的嘶鸣。 “禄禄错了,禄禄,再也不乱跑了。”小鬼慌张的四下张望,不知道该看哪里,他额头上还几道血痕,像是被剑伤的,手臂上挂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伤口清晰可见。“求求,求求阎君大人,来,来带我回去。” 纪慕人忽地转眸,看向禄禄。 梦姬眯着眼盯着禄禄看了看,问道:“你这个小玩意儿,是怎么进来的?冥界的小鬼怎么可能找得到万妖谷的入口?” 禄禄身体摆动,细小的手指交错摩擦,他低头又抬头,一双光着的脚来回起落,“我不知道,我们做错事了,我们说要把长得像纪公子的人都带回去送给阎君,阎君生气把我们扔出来了,我们打算找纪公子回去,让阎君消气,这样阎君就不会整日发呆,就啃出天子殿透透气了。” 纪慕人手心忽然出汗,掌心一阵刺痛感。 禄禄一口气说完,在场除了纪慕人,谁也听不懂。 梦姬没工夫,也没心思听,摆摆手,道:“扔进血池,这种小东西别来烦我,接下来我有要紧事处理,除非万妖谷塌了,否则别来烦我。” 侍女一听,俯身道歉。 梦姬的轿子又摇晃着上前,侍女揪着禄禄的后领,将他往血池拖,禄禄喉间溢出哭声,嘶喊道:“阎君救救我,救救禄禄,禄禄以后会好好听话,绝不乱跑,禄禄不要封赏了,不要了,禄禄每日都帮您端水,帮您擦纪公子的画像,您救救禄禄,阎君......” “等等。”纪慕人转头喊了一声。 侍女停下脚步。 纪慕人走到梦姬轿旁,梦姬也抬手停了轿。 “怎么,你还要伸手管管冥界的事?” 纪慕人微微俯身,道:“姥姥,这小鬼一直说’阎君‘,想必是阎君身旁的小鬼,雨神大人与阎君有些恩怨,不知姥姥可否将这小鬼交给我,让我问问话。” 梦姬回过头,对侍女道:“送给他吧。” 侍女手一推,将禄禄推到纪慕人身前,禄禄跌跌撞撞,扑到了纪慕人腿上,纪慕人只觉一阵猛力袭身,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撞了过来,差点让他站不稳。 这力绝不是这瘦小的禄禄身上的。 是他身后的包裹。 这么沉......这小鬼不会把天子殿的金银带出来了吧。 纪慕人伸手扶了一下禄禄,道:“好好跟着我。” 禄禄抬头,它看不见面纱之下的人脸,但听声音觉得有些熟悉,想了想道:“您,您的声音,好像纪公子啊。” 纪慕人一惊,紧张地看向乘轿远去的梦姬,而后俯身对禄禄道:“要想活命,现在开始一个字也不许说。” 禄禄一听,低下头,双手食指快速交叠缠绕,“我不说话,请您救救我,带我去找阎君,他一定会重金感谢您的。” 纪慕人一听,嘴唇抿成一条线,他憋着笑,本想问“你难道是阎君的小宝贝?” 可那一瞬,他的笑又凝固了,想起萧岁温对他的隐瞒,想起身边莫溶溶遭萧岁温调换,他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萧岁温什么都不告诉他。 他转身往前走,什么话也没说。 第103章 “让我用这个蛊术也可以, 不过我得和你说清楚。”梦姬将纪慕人带到不归墟的尽头,在一片荒芜的空地上围着他绕圈,手中泼洒着某种动物的血。 “有四条规矩, 你得遵守,若是一意孤行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这个后果,你得给我承担。” 纪慕人坐在中心,看着移动臃肿身体的梦姬,道:“好。” “第一, 前尘旧梦不是普通的幻境蛊术,进去之后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产生极端情绪,切勿大喜大悲。” “第二, 不要插手里面的任何斗殴,更不要主动挑起斗殴。” 第127章 “第三, 若是见到了认识的人, 不要和他们搭话。” “最后一点。”梦姬倒退身体洒着血,撞到了傻傻站着的禄禄,差点仰翻在地, “起开!别挡路。” 禄禄不知道梦姬在做什么, 赶紧转过身退了几步, 让了路。 “最后一点,在里面一切都得靠你自己,我无法插手,想要出来, 只需找一片湖,只要是带水的地方就行, 跳进去就回来了,我可不是要害死你然后夺取金珠,相信我的话。” 梦姬不说还好,一说便让纪慕人觉得有些可疑...... “好了,结界画好了,这下子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进不去。”梦姬很满意地看了看歪七八扭的圈,找补解释道:“结界越抖越结实。” “辛苦姥姥了。”纪慕人盘腿而坐,平息着紧张的喘息。 梦姬闭上眼,启唇悄声念了两句,赤蛛爬上肩头,一跃而下,顺着血水走了一圈,“在提醒你一点,里面用不了法术,你就是个废物,保住自己的命,可别昏了头,在里面复仇,你要是死在里面,那可就是真死了。” 纪慕人抬眸看向梦姬,“这不是个幻境吗?幻境如何能真杀人?” 梦姬哼了一声,“你试试看。” 纪慕人不再说话,他此行只是为了找到他失去的那段记忆,幼时的记忆,他要知道关于他的父母,关于那三位天神,关于......萧岁温。 “准备好了吗,我要打开通道了。”四周地面震颤,空中尘埃全往天上涌,风没有方向地乱吹,梦姬双手对朝纪慕人的方向,稳着一道赤红色的风。 纪慕人闭上眼,道:“准备好了。” 哗—— 那赤风四散,转为血雨坠落,纪慕人一身白衣滴血未沾,但他已仿佛坐在血海之中,连面颊都映成了红色,周围声音渐渐模糊,他有些困倦,意识不清。 他好像听见一个老婆婆大喊了一声:“你怎么在里面!!!” 之后,万籁俱寂。 “闪开闪开,别挡路啊!前面那个,在干嘛呢!!” 纪慕人觉得很热,背上有一股灼烧感,他睁开眼,见大地冒着热气,地面反着金黄的光。 他眯起眼,抬手遮挡,听见身后有车轮的声音,紧接着有马嘶鸣。 回头一看,一辆马车快速驶来,驾车的人紧紧拉着缰绳,瞪大双眼瞧着他,嘴里还骂着什么。 纪慕人一惊,赶紧起身让路,却撞到脚边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小鬼禄禄。 “你......”纪慕人拉着禄禄手腕,迅速转身避让,身前马车一闪而过,掀起一阵闷热的风,驾马车的人回头瞪着纪慕人。 就这么几步,纪慕人觉得气喘。 “你怎么也跟来了??” 禄禄胆怯地将眼珠往上移,“我,我不知道......” “啊......”纪慕人想起了什么,“你是不是起身让姥姥的时候,让进结界里面来了,没关系,你跟好我,千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知道吗。” 禄禄点了头,紧紧跟在纪慕人身边。 “这位小哥,劳驾问一下。”身侧有人拍了拍纪慕人的肩。 纪慕人回头,道:“您说。” 禄禄眨了眨圆眼,抱着小手问道:“您不是说......” 纪慕人微微低头,悄声道:“我是说你,你不许。” 禄禄听进去了,狠狠点头。 “请问天女村是哪个方向啊,在这附近吗?”问路的是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读书人,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面露凶光的男子,男子抱着双手,手背有一块圆形红斑,他热得烦躁,皱眉东张西望想离开。 “抱歉,我也不太清楚。”纪慕人如是说。 “哦,没事谢谢您,那我再问问。”这人出奇地有礼,又鞠躬又赔笑,性格极好。 纪慕人见他又去一个卖冰梅的摊贩处问天女村在何处,卖冰梅的是个老人,耳朵背,在那东拉西扯,说冰梅又酸又解渴。 “老人家,我是问您,您知道天女村在哪吗?”那书生放大音量。 “冰梅,在这里,好吃啊。” 纪慕人轻轻撩开面纱,看了一眼那冰梅,他热得不行,可身上一分钱也没有,“走吧,我们去找......” 找谁呢? 他感觉晕头转向,无从下脚。 “不不不,不是冰梅,天女村。”那头的书生不死心,还在追问,“就是鳐竹,神女鳐竹所在的天女村啊。” 纪慕人回头。 “天女村啊。”老人终于听见了,他伸手一指,道:“东边,马车半日,天女村好啊。” 纪慕人望着老人手指的远处,“马车......找马车需要银子。” 他低头看着禄禄,问道:“你身后那小包里是......萧公子的金银财宝吗?借我一点,出去了我还你。” 禄禄反应了会儿,双手紧了紧包裹,摇手道:“不是金银,我没有银子,花银子的都是采办,我只是个烧茶的。” 纪慕人失望,“萧公子不给您们零花钱吗?真过分。” 怎么办,难道走着去? 若他有法术便好办多了,可现在不仅没法术,还觉得全身无力,胸口发闷,四肢发软,上一次出现这种感受,还是在他没有扶樱的记忆,作为那体弱多病的纪家二公子的时候。 “禄禄有办法。”禄禄拽了拽纪慕人的衣摆,抬头道:“禄禄有办法拿到银子。” “什么办法?”纪慕人登时觉得有了希望,毕竟是岁温身边的小鬼,常年耳濡目染,总要变得聪明些。 禄禄拉着纪慕人,跑到身后巷子中,他拽着纪慕人坐下,胸有成竹道:“您在这里等我,我去换银子!” “诶?你拿什么换......” 话没说完,禄禄一溜烟就跑出了巷子,纪慕人不放心,起身去看,但站起身后觉得头晕目眩,他又扶着墙坐了下来。 纪二公子的身体,真是一言难尽...... 日头太阳毒辣,即使在阴凉处,也闷热难耐,纪慕人坐着等了一会儿,一直看着那小巷子口,偶有几个过路之人,穿着打扮都很陌生,纪慕人托着腮,他掀开了面纱,眼前清明起来。 凉风铺面,他深深呼吸了一口。 千百年前的空气,也没什么不一样...... 他抬头望着天,紧张地叹了口气。 要见到了,那个不存在于记忆里的,真正的母亲。 他等了许久,禄禄都没回来,不能这么等下去了。 纪慕人起身走出巷子,左右空空,并不见禄禄。 一阵小孩的吵闹声传来,纪慕人原本并未在意,但听那些小孩嘴里叫着“丑八怪,真奇怪,快打他,打死他!” 纪慕人转头去看,见一群穿着粗麻衣裳的小孩,朝墙角扔石头。 他走过去,伸手抓住一个小男孩的手腕,小男孩吃痛松手,手中的大石头掉落,纪慕人附身接住那块石头。 这石头有些重量,几处锋利的凸起划伤了纪慕人掌心。 “小小年纪不学好,这石头要是砸下去了......”纪慕人扭头看了一眼缩瑟在墙角的禄禄,他不知为何挺生气的,于是吓唬道:“你也得赔命。” 那小男孩不怕,挣脱手腕,皱眉道:“你这男人为何遮着脸,多管闲事,你能打过我们吗,小心我要了你的命。” 纪慕人语塞,这些小孩不可爱。 他转身,道:“禄禄,走了。” 禄禄怀里紧紧抱着解开的包裹,慌忙跟上纪慕人,它时不时回头看看,见那些小孩没有跟上来,它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纪慕人低了几次头,终于忍不住,问道:“你那小包袱里,装的是什么?” 禄禄抬起头,抓了抓后脑勺,道:“是旧衣裳,茶杯,还有夜壶。” 纪慕人驻足,“夜壶?谁,谁的?” “阎君大人的。”禄禄将包裹系好,甩到背上,在胸前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这些东西在地府能卖好些钱呢,还有阎君贴身的里裤,阎君喝汤的碗,阎君咬了一口就不吃了的饼,我都带出来了。” 纪慕人喉结滚动了一下,“......谁,谁让你卖这些东西的!” 禄禄身子一颤,食指不自觉交缠,“请,请您不要告诉阎君......” “嘘。”纪慕人俯身,食指竖在禄禄嘴前,小声道:“这里没有什么阎君,叫他......叫他萧公子。” 禄禄愣了愣,大眼珠水光子一闪,问道:“您,您呢?我可以叫您什么呢?” 纪慕人想了想,道:“纪公子。” 禄禄双眼泛光,嘴巴越张越大,“禄禄没猜错,您就是纪公子!因为你身上有阎......有萧公子的味道!” “你说什么??”纪慕人疑惑道,“我身上怎么会有他的味道?” 纪慕人还在想是不是身上带着岁温的什么东西,但仔细一想,这禄禄背着这么多岁温用过的东西,都没有任何关于岁温的明显味道,自己身上又怎会有呢。 “是,是真的!”禄禄开心地踮起脚尖,双手合十,激动地望着纪慕人的面纱,“您是不是和萧公子一起睡觉了,只要一起睡觉,萧公子的气味就会到您身体里了!” 第128章 纪慕人唰地脸红了,他立马捂住禄禄的嘴,“从现在起,你不许说话了!” 禄禄拼命点头。 纪慕人直起身子,决定把这一茬抛在脑后,他看向远处,对自己的身体恨铁不成钢:“没有马车的话,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天女村......” 纪慕人说完,不知从哪悠悠飘出一句年轻男子的说话声:“这位公子是否需要车马,我可以借公子车马。” 纪慕人回头,身后没人。 “嗯?”他四处张望,没有瞧见说话之人。 难道是幻觉..... 禄禄拽了拽他,他见禄禄抬着头看天,于是跟着仰头,面纱盖在脸上,斗笠向后掉了下去。 他伸手扶住头上的斗笠,转身见茶馆二楼坐着个男人。 男人一身素衣,磊落俊俏,手中拿着一本卷起的书册。 纪慕人以为遇到好心人了,正要点头道谢,却见那男子扬唇一笑,道:“只要你陪我一夜,我就借你车马。” 第104章 萧岁温双手枕在脑后, 躺在天子殿的屋檐上,殿中寂静,他眼睫眨过三下之后翻了个身。 天子殿前是一片盛开的彼岸花, 萧岁温不喜欢,叫人用黑布全罩了起来。 此刻那片彼岸花上落着几只黑乌鸦, 黑布被啄了个口子,鲜红的花瓣露了出来。 萧岁温皱眉,手一挥,掀了一阵风赶走了乌鸦。 “阎君, 您叫我?” 鬼侍悄无声息跪在殿前,萧岁温还盯着那片露出来的血红,“去把牢里的人放了吧。” 鬼侍想了想,抬头道:“您说的是哪个人?” 萧岁温坐起身, 用手捏了捏后颈:“乌子寒。” “是。”鬼侍无影消失。 萧岁温一个人坐在屋顶,看着冥界一片热闹幽灯, 他拿出怀里的木令, 手指摩挲,忍不住敲了三下,他没说话, 静静地听。 木令那头的声音比他孤寂的天子殿还安静。 萧岁温喉中难忍, 那声“哥哥”将出不出, 忽然身后瓦片轻响,萧岁温很快将木令揣进怀里。 他回头看去,看见一张鬼面。 “没心思玩闹,什么事?” “你好生无聊。”那人移开面具, 在离萧岁温两个身位的地方坐了下来,“有些事我想不通。” “那就别想。”萧岁温站起身要走。 这人抬手在萧岁温面前竖了一道橘红色屏障, 挡了萧岁温去路,萧岁温冷着脸回头。 “想不通,要你解惑。” 这人身穿紫袍,腰间系着金带,从头到脚一身华贵,那张脸生的白净,眉目温柔,只是此人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是空的,眼眶里长着一朵盛开的白花。 “你有几个胆,敢拦我的路?”萧岁温声音很平静,但他越是平静,就越是可怕。 这位却一点不怕。 “得,我们之间的感情全淡了,你现在居然凶我了,好你个萧岁温,有了媳妇忘了兄弟。”这人说着满是怨气的话,面上却笑的欢,“我今日偏拦你了,你是要和我打个你死我活呢,还是要和我一抱泯恩仇呢?” 萧岁温嘴角抽了抽,他又坐下,道:“你要再恶心我,我就没你这个兄弟。” “哟,怎么了?这语气怎么这么不自信?”紫袍青年往萧岁温那靠了靠,道:“也是,我们上一次见还是毛头小子的时候,这些年我们见面说的话还没有你和你媳妇睡在一起的时间长,哪算什么兄弟啊。” 萧岁温没回头,抬手掼出掌风,这力量实打实压在紫袍青年身上,紫袍青年登时化作一只长尾凤鸟,盘旋在天子殿上空。 萧岁温跃身一跳,道:“我就不该把你救回来。” 凤鸟朝萧岁温后背喷出一颗巨焰火球,火球的红光照亮了整座天子殿。 那些曾经阴暗的角落,都染上了刹那的鲜活,萧岁温移眸,看着亮堂堂的卧房窗户。 他曾在那,抱住了某个人,又肆意将那人吃干抹净。 身体忽然燥热起来,那张楚楚可怜、泛红柔软的脸再次浮现,还有那一声声令他失控的娇唤。 萧岁温闭上眼,火球一瞬间将他包裹。 他站在火焰里,听见一声“岁温”。 他猛地睁开眼,四处寻找,到处都是火光。 “喂!!萧岁温你疯了!!”火圈之外,紫袍青年咋咋呼呼用手扇着火,你快出来啊,我这火不长眼睛,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萧岁温失落地低下头,那一瞬的凝眉短暂到无法捕捉。 他走出火圈,身后无数鬼侍推着水车来灭火。 “你怎么一点事也没有??”紫袍青年夸张喊道:“你难道是不死之身??” 萧岁温打了个响指,身前明晃晃的结界烟消云散,“你到底要问我什么?” “问你媳妇,吵架啦?”紫袍青年双手一抱,一脸八卦。 “凛奴。”萧岁温看着紫袍青年,眼眸移到他那只长着白花的眼睛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身道:“离开天子殿。” “哎呀,好啦,我说的是真的。”凛奴跟上萧岁温,在身后问道:“扶樱太子到底如何了?你真的不找他了吗?有什么见一面说开了不就好了吗?他这么善解人意,会理解你的啊。” 萧岁温往书房走,“我救你回来,是为了正事。” 凛奴手中玩着鬓边发丝,道:“我知道,你要借我的力量,谁叫我太强惹人眼红,不过你不是要对付天君吗?为什么不与扶樱太子联手,那不是更容易吗??” 萧岁温推开书房的门,跨进去的时候,陈旧的木板发出吱吱声。 “我这几日派人查探,千花锦遭受袭击,天界也遭受袭击,而袭击之人来自冥界。” 凛奴嫌弃地扇了扇屋内的尘埃,道:“那就是阎君大人治理无能,放任手下到处作乱咯,不过你这么强势,谁敢没有你的命令乱搞?怎么,你要开始动手了??” 萧岁温转过身,道:“对,所有人都会这么想,这个帽子扣的成功啊。” 凛奴从萧岁温身前走过,先一步坐到了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手指卷着碎发,打量了一圈屋内书架,“我听听你要如何狡辩?” 萧岁温眉心一蹙,有点气,“天君要拿我萧岁温开刀,到处使坏嫁祸冥界,如今冥界就是众矢之的,人人窥觊阎君之位,我不能把哥......把扶樱殿下牵扯进来,他不知道才能安全。” “你怎么知道是天君做的?”凛奴甩了甩腿,又拍了拍身上落下的灰尘,他被灰尘一呛,连打了两个喷嚏。 萧岁温挥手,隔空开了窗户,“因为扶樱殿下和我走得近,在没有找到新的’利剑‘之前,天君不能失去扶樱殿下。只能将我从这个世上抹除,在找一个新的人变作我的样子代替我,然后操控扶樱殿下。” 凛奴瞪大眼,直起身子,一拍手,道:“这你都知道?你好可怕,在你面前简直没有秘密可言。” 萧岁温不理会凛奴的玩笑,道:“我有一个计策,需要你帮忙。” 凛奴正色,眼珠一转,道:“报酬是什么?” 萧岁温严肃认真问道:“你要什么?” 凛奴一笑,道:“我要扶樱太子的眼睛。” 萧岁温一愣,看向凛奴眼中白花,他嘴唇轻颤,心跳的很快,手心一霎那就渗出汗来。 凛奴大笑起来,“我开玩笑啦,看你紧张的,我什么也不要,说吧,要我做什么?” 梦姬守着血色结界看了半响,见没什么异动,才慢悠悠离开,她重新点上烟斗,又回头看了一眼,“老躲着干嘛,练得怎么样了?” 游桑从树后走了出来,道:“没什么进展。” “别急于求成,一步一步来,把每一步都踩稳了,心能控制万物,心是最重要的。”梦姬吸了一口烟。 游桑回头看了一眼结界,道:“姥姥果真厉害,’前尘旧梦‘我只是听说过,原来真的能做到。” 梦姬回头,一副看穿对方心思的样子,哼笑一声,“想学?先把今日这个学了。” 说罢,梦姬上了竹椅轿子,摇晃着走了。 进入过去的纪慕人站在茶馆前,抬头望着二楼那男子,说了句:“说话可算话?” 男子高兴,合上手中书册,道:“算,当然算,我段云伯一诺千金!” “成交。”纪慕人道。 这位段云伯不知是个什么人物,他出了茶馆,还真有一辆马车来接他,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小兄弟请。” 纪慕人没与他客气,上了马车,又听车下段云伯道:“奴隶就跟着车跑吧。” 纪慕人以为段云伯在与手下仆人说话,于是没在意。 段云伯上了马车,就让车夫回段宅,走了两步,纪慕人忽然想起什么,他立马叫停了马车。 段云伯不解,还以为他反悔了,却见他一把掀开车帘跳了下去,段云伯只伸头去看:“你又不愿意了?” 第129章 纪慕人跑到马车后,见禄禄双手紧紧拉着胸前的包袱带子,跟着跑的满头大汗,纪慕人蹲下身,道:“抱歉,我怎么把你给忘了,你应该叫我的呀。” 禄禄喘着气,摇了摇头,又看向探头打探的段云伯。 “那只丑......那只精怪不是你的奴隶吗?”段云伯问道。 纪慕人牵着禄禄的小手,走到马车前,道:“我没有什么奴隶,不知可否让他一起上车?亦或我与他同走也可。” 段云伯笑了笑,道:“对不住,我也不知道,上来上来,我这没这么多忌讳。” 纪慕人不知道他说的“忌讳”是什么意思,也没深究,带着禄禄上了马车。 马车没走多远,就到了段宅,出来迎接的是位妇人,妇人面貌普通,十分和善。 “呦,云伯,你带朋友来了啊?”妇人哈着腰,在看到跟进来的禄禄时,显然一惊,忙看向段云伯。 “对,这位是......”段云伯没理会那个眼神,看向纪慕人,道:“还没问兄弟你尊姓大名?” 纪慕人道:“叫我慕人就好了。” “快快!”段云伯十分愉快,“快给慕人兄弟和这位小,小......” “他叫禄禄。”纪慕人道。 段云伯一愣,转而一笑,道:“小禄禄,哈哈哈,上茶!快给客人上茶!” 禄禄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抬头在几人脸上来回看。等那妇人端了茶过来,禄禄双手接过茶,想说谢谢又没说得出口,它心里回忆着,平时端茶给阎君的时候,阎君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 从来没有从别人手里接过茶,他显得无措慌张。 “小心烫。”纪慕人道。 禄禄转头,泪眼汪汪,它小嘴一瘪,忽然眼泪流出来了,“萧公子说,天子殿的好茶都是要留给纪公子的,我们平时泡茶都只泡碎了的茶沫,等纪公子回了天子殿,禄禄亲自给您泡茶,禄禄知道好喝的茶都放在哪里。” 纪慕人端着茶杯,一动不动。 面纱之下,他面色有些白,他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又把手中茶杯放回了桌上。 “天子殿是何地方?”段云伯问道。 “家乡一个寺庙。”纪慕人道。 段云伯听出纪慕人有避开这个话题的意思,于是没有追问,他也说了别的:“慕人兄弟看来很着急去天女村,也不管我是好人还是坏人,就与我回家了。” 纪慕人瑶瑶头:“我知道你是好人,我才答应与你回来。” “哦?”段云伯好奇,“我以为慕人兄弟带着面纱,外面一切都瞧不清楚,又怎会辨得出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纪慕人抬起头,指了指桌上被卷的破烂的书册,“你手中一直拿着这本《论语》,这书册定是翻过数便,读论语的人又怎会坏呢。” “啊......”段云伯开怀一笑,“实不相瞒,我心有治世之梦,想救天下百姓于水火,只是不知何日才能实现,只好每日熟读经论,不是兵策就是诗经,空有满腹学问,却无处施展。” “怎么不去考功名?”纪慕人想起之前有个书生来找他问天女村,那个书生不知是否也与这位段云伯一样。 “考功名??”段云伯哈哈大笑,“这世上哪需要功名,东边有神女鳐竹,西边有妖神萧朔,南边是山川之主的地盘,北边是一望无际的冰原,我们都要靠几位天神的帮助才能存活,百姓是不会理会人间皇帝的,那皇帝都要听天神的啊。” 纪慕人听到这话,想问的实在太多,又怕问到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让人疑心,他只好先撒个谎:“实在不好意思,我前些日子上山草药,不慎受了点伤,如今记忆模糊,对身边人识认不清,听说天女村有神医,所以想去看看,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是很清楚。” “哎呦。”段云伯大喊一声,“原来是这样啊......我今日在茶楼之上听见你要找马车,我见小兄弟仪表堂堂,器宇不凡,想必不是寻常人,本想邀你与我一同完成这治世伟业,原来你是有病在身......” 纪慕人颔首,道:“可否请您在细说一下,这几位天神是......” “三位天神!”段云伯慷慨解释:“最强的那位,是治理西方的妖神萧朔,西方是血域,所有妖兽都来自于那里,这位妖神有个女儿,产下幼子后就死了,听说西边都道那降生的婴儿是个灾星,想用其血肉祭祀死去的妖族公主,萧朔不同意,一直养着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叫什么?”纪慕人问。 “好像叫萧岁温?”听说是个性情古怪的小妖,段云伯摇了摇头,“不过我们与西方没有太多联系,只要妖神萧朔在,西方血族就不会出来。” 禄禄一下子瞪大眼,要不是纪慕人不让他不许说话,它指定要捅个什么娄子让纪慕人去收拾。 纪慕人的手指颤了一下,他还想多问两句,又听段云伯接着道:“咱们这还算和平,神女鳐竹治理有方,加上她嫁了个不错的人,与我们凡人的关系就更近了些。” “她,嫁了个什么人?” “这人挺神秘了,只知道他叫吟光,长得一表人才,两位都是绝世之姿,生了个儿子更是天下无双的俊。”段云伯说着,心生羡慕,“要是我也能生个这样讨人喜欢的小子或者闺女,那便太好了。” 纪慕人喉间吞咽,道:“长得好又有何用......” “当然有用!”段云伯道:“只要这脸好看,做什么都容易,咱们人间这皇帝,就是因为长得俊,被人给捧上了皇位。” 段云伯喝了口水,遗憾道:“不过那位小天神,哦,就是神女鳐竹的儿子,是个瞎的......” 纪慕人转过头,“瞎的??那位小天神叫什么?” 他以为自己曾有其他兄弟姐妹,却听段云伯道:“名字倒是好听,叫扶樱。” 纪慕人感觉心跳到了喉咙口,“他是,这么瞎的?” “生下来就是个瞎的。”段云伯摆摆手,道:“这个不重要,再说到南边,南边是山川之主凛池的地盘,那边大多是些山间精灵,威胁倒是不大,我们偶尔还有生意往来,用米粮换药材,那凛池啊,有一儿一女,岁数应该和小天神扶樱差不多大。” 纪慕人没有追问,段云伯想了想,主动道:“女儿叫凛宝,儿子叫凛奴,哈哈哈这凛池啊,肯定是偏爱女儿更多。” 段云伯自顾自说着,见纪慕人沉默,他悄声问道:“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慕人兄弟可还好?” 纪慕人回神,点了点头:“我听着呢,多谢。” 段云伯摆摆手,笑了笑,见纪慕人似乎对三位天神兴趣不大,便说回自己身上,他有心拉纪慕人入伙,于是道:“其实啊,我总觉得我可以干出一番事业,所有的一切,我都准备好了。” “哦,对了!我连我后世子孙的姓名都想好了!”段云伯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段云伯把纸扑在桌子上,手手掌铺平,指着一个个段姓名字,道:“慕人兄弟你看,这些名字全是我想的,我们段家后人取名便从这里面选,千秋万代都不愁取名字了!” 纪慕人透过面纱,隐隐见一个熟悉的字眼,他看不清楚,于是掀开一半面纱,指着黄纸上的字,道:“这个名字......” 段云伯没看他的脸,而是看他指着的名字,高兴地一拍手,道:“这也是我最喜欢的名字!慕人兄弟也觉得好!?哈哈哈,这是一对兄弟的名字,段摘星,段揽月!手捧千万星,心有皓洁月,百姓就是浩瀚星辰,我爱民之心如洁白之月,与民同在,亦爱民如子,让凡人脱离天神的护佑也能自强不息,活的精彩,再创下连天神都赞叹的盛世,就是我毕生所愿。” “手捧千万星,心有皓洁月......”纪慕人轻声重复。 第105章 到了晚间, 段夫人做了几个简单饭菜,纪慕人没吃。 禄禄倒是吃了几块糕饼,段云伯不知纪慕人的习惯, 也没强求。 饭食过后,纪慕人与段云伯在书房对坐。 “慕人兄弟答应陪我一夜, 这话可不是白说的。” 纪慕人点头:“这是自然。” “好!”段云伯一拍手,起身坐去了书案前,他道:“那今日我定当埋头苦读,慕人兄弟只管喝茶看书, 要是我走神或是闭了眼,那边有根长棍,慕人兄弟尽管抽我!” 纪慕人转头一看,窗户边真放着一根颇有使用痕迹的长棍。 “好。”纪慕人点了头。 纪慕人坐在小桌那喝茶, 手里找了本书架上的书,封面是《红楼旧梦》, 纪慕人觉得这本书有意思, 看的入迷,看到一半,听见院中还有打扫的动静。 他走到窗边, 见段夫人在院中似是在栽种什么花草, 幽香四溢, 安神静心,纪慕人转身想问段云伯这是什么花草,却见段云伯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他走上前, 屈指敲了敲桌面。 那段云伯没醒,倒是把一旁睡着的禄禄敲醒了。 第130章 禄禄一惊, 一骨碌滚到地上,跪地直磕头,道:“阎君我没睡着,我没睡,阎君有什么吩咐??” 纪慕人回头,手指悬在半空,“你们阎君好不近人情,睡觉都不让?” 禄禄闻言抬起来,见到纪慕人,松了口气,“是,是纪公子啊。”禄禄抬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禄禄,你过来,”纪慕人朝他招了招手。 这一夜,段云伯至此再也没有睡着过。纪慕人让禄禄找来绳子,绑在木梁上,束着段云伯的头发,段云伯觉得此招甚为管用。 但在纪慕人低头看书的时候,段云伯拿了张画纸,画下了他看书的情景,并在一旁批注:段氏恩人“慕人”。 其实纪慕人谈不上什么恩人,反倒是段云伯借他马车,算是他的恩人了。 但段云伯没什么朋友,为了不让后人觉得他是性格孤僻,于是非要写一位恩人摆在这,告诉后人,他段云伯广交贤人,到处都是朋友,并且他还把纪慕人的面纱去了,想象着画了一张脸。 这一夜倒也过得快,第二日一早段云伯就把马车准备好了,二人告别,纪慕人便往天女村方向去了。 天女村果然有些远,将近日落,纪慕人才到达天女村外的林子。 “小公子,穿过这林子就到天女村了,我这马车进不去,只能劳烦你走路了。” 纪慕人掀开车帘下了马车:“好,谢谢,您受累了。” 马车讪讪一笑,驾马车离开了。 禄禄在地上整理包袱,它把萧岁温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点了一遍,确定无差,又重新背上,禄禄身体小,甩包袱的时候身体都要跟着转几个圈。 “我帮你背吧?”纪慕人伸手。 禄禄挥挥手,道:“我背的动,您只管走就好了!” 禄禄说罢,挺胸抬头,大步朝前走。 纪慕人笑了笑,跟在身后。 这林子很大,树木茂密,有些难辨清方向。 禄禄虽然瘦小,腿脚却快,一个劲儿蹦蹦跳跳,纪二公子就不太行,一根横木都要手脚并用才能跨过。 “禄禄,你慢点,别跑丢了,这里青苔很滑,别——”刚说完,纪慕人脚下一滑,滚下一个斜坡。 他滚了一身泥,斗笠也歪了,本想直接把斗笠扔里,但怕在这遇见熟人,想想还是戴着。他脚踝很痛,坐在地上他揉了半天,有点讨厌现在这个身体了。 “以前怎么没觉得我是个废物呢?”他叹了口气,费劲站起之后,抬头一看,这个斜坡上全是青苔和湿泥,不容易上去,他尝试了一下,旁边松软的树藤也被抓断了。 “禄禄??”他尝试着喊了一嗓子。 周围只有窸窸窣窣的树叶响声,他回头看了看,身后是一片更加茂密的树林,阴暗潮湿,不知通往哪里,但一定不是好地方。 忽然一个小孩稚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那边有人吗?” “有!”纪慕人往前走了两步,问道:“小弟弟,你一个人吗?麻烦你可以去找大人来帮我一下吗?” “你等等!”那小男孩好像往别处跑了,纪慕人松了口气,原地坐下来看了看脚腕。 脚腕肿得跟馒头一样,手一碰就疼,他现在终于相信梦姬所说:在这幻境中是会死的。 他如今手无缚鸡之力,身体弱的跟进了半个棺材无二,切莫逞强丢了性命。 “你还在吗?”那小男孩的声音再次传来。 “在!”纪慕人跌撞着站起来,虽然脚腕很疼,但是他能忍。 他以为男孩带来了大人,没想到只带来了......一根绳子。 纪慕人看着被抛下来的绳子,有点怀疑...... 他用手轻轻拽了拽,发现还挺结实,又用力拉了拉,确认之后忍着脚腕的疼痛爬了上去,白靴覆满了黄泥,身上也很脏,他爬了一身汗,好在终于上来了。 “你还好吗?” 纪慕人跪在地上喘气,抬头时,看见一个身穿粗麻衣裳的小男孩俯身看着他,他第一眼就被小男孩的一双眼睛吸引了。 这双眼不算很大,但眼型却很漂亮,眼皮处的褶皱不宽不窄,眸子似一碗清水,透彻干净,天然无害。 “谢谢你。”纪慕人冲那小孩扬起笑来。 “你没事就好,你快回家吧,我也要回家了。”小男孩转身抱起身后一只毛茸茸的小狼,这只小狼后腿带血,应该是受伤了。 小男孩走的方向刚好就是天女村,纪慕人将斗笠扶正,慢慢跟在小男孩身后。 天女村越来越近,林间树木逐渐稀疏,抬头能看见远处炊烟,纪慕人一边走,一边四处看,又一想,或许禄禄那小家伙已经去到天女村了。 他加快步伐。 忽然间,身前不知一只什么动物急速蹿过,纪慕人只看见一个黑影,那东西躲到了灌木里。 抱小狼的男孩也吓了一跳,紧紧护着怀里的小狼。 那东西一跃而过,在那瞬间,天色忽然暗了下来,头上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稀碎的雨点打在斗笠上。 “下雨了,得快——”纪慕人抬头一看,前方的炊烟不见了,放眼望去是瞧不见头的林子。 怎么回事...... 身前那小男孩也发现了,男孩扭头四处看了看,忽然问道:“是谁在这里?” 纪慕人一听,蹙起眉来,现在的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五感迟钝。 小男孩一问,忽听灌木里一声嗥叫,方才那动物猛地一跃,爬上了树,又从树上一跳,跑走了。 “哎呀,你把它吓跑了!!” 另一侧树后忽然跳出个小男孩,这小男孩穿着一身淡紫色衣衫,他卷着袖子,站到抱小狼男孩的身前,双手叉腰道:“你这个人类小孩坏了我的好事啦,把我追了三日的游魂兽吓跑了,要是它跑到你们村子里吃了人,可不怪我!” 紫衣小男孩说着,还双臂一展,装模作样地抓牙舞爪吓着对方。 “你能抓住他的话,不是早抓住了吗?”抱小狼的男孩声音清甜,听着可爱。 紫衣男孩皱起眉头,盯着对方的脸看,忽然问了句:“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纪慕人心想,这是小孩子间的事,他就不插手了,去天女村要紧。 他一瘸一拐往前走,本打算绕过两个男孩,却见那紫衣男孩转身,看向身后大树,道:“喂,萧岁温,你干嘛不出来啊,游魂兽跑了,你快来教训这个人类小孩啊!” 纪慕人倏然驻足,他呼吸急促起来,头皮发麻。 他没有回头。 那树后慢慢走出一个身穿黑衣的小孩,小孩腰间竖着一根宽腰带,脚上穿的黑长靴,连束发的都是一根黑带,这么一看,那张连就显得尤为苍白。 “走了。”小萧岁温冷冷道。 就这么两个字,撞进纪慕人耳朵时,泛气层层悸动的涟漪,荡漾的水纹牵起往昔记忆: “你既然来自天界,为何要救我?” “来自天界为何不能救你?” “因为妖与神黑白两立。” “黑白两立?谁告诉你的,罢了,这世间只分善恶......也不是,在我眼里,众生平等。” “那你救了我,我要如何报答你?” “报答?你好好的活着,就算是报答。” 纪慕人胸前猛烈起伏,眼前这个小孩的声音,与当年他救下的小兽,一模一样。 “干嘛走啊,好不容易出来,前面就是天女村,要不然我们去天女村玩玩?我还从未见过神女,我还想看看呢!”紫衣小孩正要往前跑,被小萧岁温跑过来揪住了后领。 “别动!!”小萧岁温喊道。 紫衣小孩吓得一条腿悬在半空,低头一看,脚下竟是一个法阵的阵眼。 “这法阵专门吸取灵气,有捕妖人在这,快走!”萧岁温拽着紫衣小孩往后跑,刚一跑,林子里就跳出几个装束奇怪的人,这几人右手长矛,左手符咒,指着小萧岁温道:“追!” 纪慕人呆着原地,他掀开了面纱一角,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从身前一闪而过,小萧岁温路过纪慕人时,回了下头,对上纪慕人的双眼,又匆匆移开。 “岁......”纪慕人不自觉叫出声。 这是怎么回事......岁温为何会在这里。 “快跑。”那个抱小狼的男孩抓住纪慕人的手,拉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跑。 纪慕人回头看了看,已经不见那群捕妖人的身影了。 林间的雨越下越大,脚下很滑,纪慕人的脚腕疼的站不住,没跑几步,他就跌倒在地。 “你一个人跑吧,不用管我。”纪慕人道。 “不行,游魂兽会吃人的。”小孩蹲下身,看了一眼纪慕人的脚,“你受伤了,我这有止痛的药粉,你忍着点。” 小孩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把里面的粉末全都洒在里纪慕人脚腕上。 纪慕人吃痛地眯起眼,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道:“那些人抓住那两个小孩以后,会怎么办?” 第131章 小男孩收起药瓶,道:“我不清楚,如果他们是妖,大概会杀了他们吧。” 纪慕人心头一惊,但梦姬的脸忽然在脑中一闪而过,他这才平静下来。 他告诉自己:“这里是幻境,岁温没事,他活的很好。” “你能站起来吗?”小男孩问。 纪慕人试着站起身,脚腕竟然不疼了,“好多了,谢谢你。” 小男孩放心地点点头:“雨下大了,我们去前面的山洞避避雨,一直在林子里走会迷路的。” 两人一起往山洞里跑,进了山洞,就听见有人走来的脚步声。 小男孩与纪慕人一齐回头,见眼前走来的居然是刚才那个紫衣小孩。 紫衣小孩用手指卷着头发玩:“你们真是阴魂不散啊!这个山洞可是我们先进来的。” 纪慕人移眸,看向紫衣小孩身后。 穿黑衣的小萧岁温正靠岩石而坐,他微微转过头来,看了纪慕人一眼。 “外面这么大的雨,我们不能一直跑。”抱小狼的男孩把小狼放在地上,查看着小狼的伤势,并不把紫衣小孩的话放在心上。 “行吧,那我就暂且把山洞让你们一半,不过你得带我去天女村玩。”紫衣小孩也没有什么敌意,似乎还非常想和对方玩。 抱小狼的男孩抬起头,道:“你们是妖,进不去的。” “你怎么看得出来我们是妖?”紫衣小孩蹲下身,盯着对方的脸瞧,“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纪慕人一直看着小萧岁温,对方好像察觉到他的目光,又抬眸瞧他,他一心慌,转身也靠着岩石坐了下来。 “我当然是男孩。”抱小狼的男孩重新抱起小狼,抚摸着奄奄一息的小狼。 “我还以为你是小女孩呢。”紫衣小孩盘腿坐下,看着那只小狼,问道:“你从哪抓来的小狼,它都要死啦。” “不,它不是小狼,它只是用狼的摸样保护自己,它是一只小狐狸,它有名字,叫烟雨。” 紫衣小孩瞪大眼,瞧了半天,瞧不出什么名堂来,只道:“你们人类取名字好奇怪,不是花草就是风雨,这能算名字吗。”他忽然想起什么,又抬头看着对方:“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啊。不会是什么花吧?” 他见对方没理他,于是又道:“我叫凛奴,你呢?” 抱小狼的男孩抬起头,看了一眼凛奴,又转头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小萧岁温,他犹豫了一下,才道:“扶樱,我叫扶樱。” 第106章 “啊, 果然是花啊!”凛奴拍手笑起来,乐了半天,却见其他人一个比一个严肃, 他觉得无趣,安静下来。 听见“扶樱”这个名字时, 纪慕人又是一吓。 他对自己以前的记忆,是从他作为天界太子扶樱开始的,小时候发生了什么,他都不记得。 他掀开面纱, 细细盯着小扶樱看,妄想在小扶樱脸上扣出一星半点的回忆来。 效果不大...... 凛奴起身,站在山洞口往外望:“这雨怎么越下越大,要不我们冒雨出去吧, 雨中的林子里没准别有一番趣味!” 刚说完,还不等旁人发表意见, 就听附近传来人声:“我们定是中了那两个小鬼的计了, 那边有个山洞,去那边看看!” 凛奴猛地转身,看向小萧岁温, “喂!萧岁温, 要不我们杀出去吧!几个捕妖人而已, 我一火球就能烧死他们!” 萧岁温也站起身,看向洞穴深处:“别惹事,从那里面走。” 凛奴皱了皱鼻子,道:“你真是胆小怕事, 你祖父又不会杀了你,你怎么这么软弱......算了, 那听你的吧。我也不想惹我爹爹生气。” 凛奴拉起小扶樱,道:“小樱花,你跟我们一起走吧,你抱着的也是妖,一样要被杀了的。” 小扶樱看着怀里的小狐狸,想这凛奴说得对,捕妖人不会放过任何一只妖,他心一横,点了点头,凛奴高兴地牵着小扶樱往洞内跑去。 小萧岁温跑到山洞口,用脚碾乱了几人的脚印,一闪身往洞内跑,路过纪慕人时,说了句:“别发愣。” 纪慕人正用力回忆以前的事,被小萧岁温一喊,回过神,扭头就见洞外捕妖人的身影,他忙转身,跟着一同跑。 洞内逼仄,暗不透光,小萧岁温跑到最前面带路,纪慕人跟在最后。 谁也没有出声说话。 纪慕人跑了一段,发现脚腕疼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那药粉失效了,连体力也有些跟不上了。 要不就停下了吧,说不定还能帮他们拖延时间,那些捕妖人对他来说并不是威胁。 纪慕人逐渐慢下来,他看三个小孩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他停在了原地。 呼—— 他深呼吸几口,才发现自己已经累的胸闷了,他转过身,等待着身后跟进来的捕妖人。 山洞很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那拐角处有响动。 来了吗。 他正等对方先说话,却怎么也听不到声音,只有脚步捻碎地上石头的动静。 对方似乎很谨慎。 他决定先说话。 “抱歉,几位——” 话音未落,身前涌出一阵飓风,一只猛兽咆哮而来,跃身猛扑。 那爆烈的风将他吹倒在地,猛兽张着血盆大口,就要咬掉他的脑袋。 纪慕人在地上滚了一圈,却仍没有逃出猛兽的猎捕范围,腥臭的唾液滴在他的面纱上。 猛兽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只有一张大嘴不停喘出血腥臭味,纪慕人正对那张嘴,胃中翻滚。 “快起来啊。”头上传来小萧岁温的声音。 纪慕人一怔,从猛兽身下爬了出来,站起身才看见,这只猛兽的身体几乎有他的十几倍大,而猛兽眼前,小萧岁温手执一把幽绿色的弯刀,狠狠扎在猛兽额心处,用自己全部力量钳制这游魂兽。 猛兽没有死,只是一时动不了了。 “你先走,快点。”小萧岁温喘着气,他的力量远不如这只巨大的游魂兽。 “可是你——” “快点!!!” 纪慕人被小萧岁温的喊声吓到,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没错,他留下来只是小岁温的阻碍。 他顺着山洞一直跑,听见身后传来洞穴坍塌的声音,以及那游魂兽爆烈的嘶嚎,他步子一顿,回头看了一眼,掀开面纱时,正见小萧岁温狂奔而来。 “别停下来!”小岁温一脸急促,面上还有游魂兽的血。 纪慕人等他离近了,才转身继续跑,前方山洞越发狭窄,不妙的是,前方有个岔路口。 “往哪边?”纪慕人问道。 小萧岁温上前左右一看,道:“右边,左边阴风太盛,出去定是万丈悬崖。” 纪慕人一听,心生佩服,就算他是扶樱,也无法判断哪边是对的路。 小萧岁温往右边去的时候,忽然间脚下一顿,他回头看向左边那条路,皱起眉来。 “怎么了??”纪慕人停下来问。 身后传来崩裂之声,游魂兽似乎已经追过来了。 “算了。”小萧岁温往前跑,道:“掉下去他也不会死。” 纪慕人不知道小岁温说的是谁,但大概率应该是凛奴,他趁机问道:;“你,你不是应该在西边那个什么血域吗?为什么会到天女村附近来?” 小萧岁温猛地回头,道:“你怎么知道的?” 纪慕人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道:“萧岁温的名字谁不知道呀,你,你......” 纪慕人本想说“你可有名了”,但又觉得这些都是废话,他脚疼的厉害,也没心思捧他,于是舌尖一转,道:“你等等我......” 小萧岁回头看了一眼纪慕人的脚,他放慢步子,道:“你太慢了。” 纪慕人拍了拍胸口,喉间干涩疼痛,他大喘着气,面颊发热:“是你太快了......” 小萧岁温一直注视着后方,身后总有奇怪的动静,却又都很微妙,他干脆走到了纪慕人身后,手中紧握弯刀,道:“你是天女村天神吗?” “嗯?”纪慕人没有回头,“我只是普通的人,不是神。” 小萧岁温始终与纪慕人保持一定距离,他盯着纪慕人的背影,道:“可你身上有灵气。” 纪慕人诧异,梦姬说幻境中的他用不了法术,既然如此,他身上就不可能有灵气。 “你说的应该是那个叫扶樱的小孩吧,他身上才有灵气。”纪慕人踩着湿软的碎石,想到正好可以从这个小岁温口中问出点什么。 “不是。”小岁温道:“这里只有你,是你身上的,一股......带花香的灵气,很香。” 纪慕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不知是因为山洞里闷,还是因为小岁温说的这句话。 他掀开面纱,呼吸了几口气,柔声笑了笑,道:“你闻错了,我不香。” 小萧岁温冷着眼,道:“你们天神最爱骗人。” 第132章 纪慕人捡着他关心的重点,问道:“你被天神骗过?被谁?” 纪慕人半天都没等到回应,心里有点空,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小萧岁温跟的很近,头埋的很低。 他想追问,想更了解岁温,但又怕戳到岁温的伤口,始终问不出来。 即使这是幻境,他也不想让岁温难受。 “是我爹。”小岁温声音很淡。 纪慕人睁大眼,跟着很轻地问道:“你爹,也是天神吗?” “嗯。” 纪慕人不敢置信,他脱口而出,道:“他,叫什么名字?” “江之行。” 他没想到小萧岁温回答的这么快,就好像早就在等着他问了似的。 纪慕人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但他记得,萧岁温的哥哥,叫江灭。 “我不太认识......” “他死了。”小萧岁温道:“被我杀死了。” 纪慕人驻足,愣愣站在原地,身后有阴冷的气息,那气息带着微弱的低吼,让人浑身战栗。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 很久以前,那只小兽一生气就会瞳孔变绿,长出耳朵和兽尾,每每此时,小兽会不自觉发出骇人的低鸣。 “岁温。”纪慕人像往常一样,想要平复小兽的情绪。 “哥哥?”萧岁温的声音实打实传进耳里。 纪慕人一惊,猛地回头,看见的只有这只长出耳朵的小兽。 “哥哥?”萧岁温对着木令又喊了一声。 凛奴停下脚步,回身走来,他俯身将脸凑向木令,问道:“叫谁呢?” 萧岁温盯着木令看,心道“刚刚那一声不会错。” 凛奴看出了端倪,眼睛斜斜看向萧岁温,道:“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的,你不说我就不走了。” 萧岁温收起木令,推了一把凛奴,道:“到地方了,就是这。” 凛奴“切”了一声,跟上前:“你想好了吗,真的要回去啊?你能写道遗令吗?如果你回不来了,阎君之位传给山川之主凛奴大人,如何?” “死了这条心。”萧岁温在一湾黑泉边蹲了下来,食指伸到的泉水中。 泉水纹丝不动,毫无波澜,就像凝固了一样。 “我就在这守三夜,如果你不回来,我可就走了。”凛奴环抱手臂,四处看了一圈。 “萧岁温......你确定这附近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我怎么觉得有眼睛在盯着我呢?”凛奴搓了搓手臂。 萧岁温站起身,道:“有啊,否则我为何让你来守着这泉水。” “?” 凛奴预感大事不妙,立即问到:“你说清楚,这里有什么东西???” 萧岁温回过头,看着身后躲藏在幽暗中的眼睛,道:“还记得游魂兽吗?” 凛奴瞬间石化:“那,那东西,怎么会还有......” 萧岁温低头见黑泉开始冒烟,似乎泉底有什么门被打开了,凛冽寒气扑面而来。 “守两日。”萧岁温道:“我没出来,你就封泉。” 说罢,萧岁温纵身一跃,黑泉没有任何水声,就好像那不是水,是滚滚黑烟。 “喂!!!”凛奴回头,已经看不见萧岁温的身影了。 林间树影虚晃,凛奴转过头,一头巨兽张着血盆大口纵身扑来。 小凛奴倏然化身成一直凤鸟,盘旋而上,游魂兽被凤鸟的尾巴重重一扫,翻倒在地。 游魂兽咆哮着站起身,额头的血水滴到眼睛上,游魂兽甩了甩头,它碰不到飞在天上的凤鸟,转而看向坐在悬崖边的小扶樱。 它一步步朝小扶樱逼近。 凤鸟盘旋一圈,俯冲而来,不停用长飞击打游魂兽,游魂兽抓住机会,抬起利爪猛地一抓,凤鸟尾巴掉了数根羽毛,鲜血直流,它忍痛回头,口中喷出火焰,将游魂兽整个包裹。 游魂兽悲痛长鸣,狂躁不安,凤鸟在天上发出悦耳啼声。 但下一刻,游魂兽猛地冲出火圈,像一个巨大火球似的滚向小扶樱。 小扶樱紧抱小狐狸,他死死盯着游魂兽的脚步,再它快接近自己时,小扶樱倏然伸出一手,稚嫩的手掌袭出一阵掌风,掌风威力不小,将那游魂兽逼停。 小扶樱趁机起身,顺悬崖边跑,凤鸟在头顶领路。 那游魂兽被烧的惨叫,兽性完全激发,速度越发迅猛,他低着头追上小扶樱,小扶樱速度再快,也是一个小孩,跑不过这四腿巨兽,眼见就要落入兽口,那凤鸟不能再吐火球,怕误伤小扶樱,只得焦急长啼,想要唤来小岁温。 游魂兽势在必得,对着小扶樱的后背纵身一跃,小扶樱刚回头,它怀里的小狐狸顺势踩着他的肩膀,直接朝那游魂兽口中跃去。 “烟雨!!”小扶樱大叫着转身。 那头顶凤鸟跟着惊呼,不慎喷出火球,火球袭向游魂兽身旁的岩石,岩石碎裂,整块坍塌。 小扶樱脚下一空,掉了下去,他惊惶地双手在空中虚抓,却什么也抓不住。 “娘......”小扶樱后仰着摔下悬崖,喉中溢出细微呼喊。 凛奴跟着俯冲而下,口中一直长鸣。 可悬崖之下全是浓雾,他找不到小扶樱的身影,连摔下去的游魂兽的火光也瞧不见,悬崖之下全是阴风,也许有更恐怖的东西在下面,他扑腾着翅膀不敢再下。 萧岁温跃入黑泉后稳稳落地,他四处看了看,辨认大概方向,小心翼翼踩着碎骨,忍着腥臭往前走。 每走几步就听见颇为熟悉的鸟叫声,他还以为凛奴那家伙因为害怕游魂兽而跟进来了,他嘴角抽了抽,转身往后看,身后什么也没有。 他觉得不大对劲,又抬头看向远处天空。 却见浓雾中隐隐有一团火球坠落。 “那是......什么。”他眯起眼,见那火球附近,好像......有一个小孩。 第107章 萧岁温见怪不怪, 叹了口气,迈步向前走了。 “生死有命。”他自顾自说了句。 没走几步,听那坠下来的小孩嘴里大喊着“娘”, 萧岁温听见那声音,神经一紧。 他倏然回头, 望向那个小孩。 那声音…… 萧岁温猛然抬腿,朝那小孩跑,眼见小孩越来越近,他足尖一点, 跃身展开双臂,在半空将那小孩接到怀里。小孩蜷缩在他怀里,脸色苍白,双眸紧闭, 萧岁温呆呆看着那张脸…… “扶樱,我叫扶樱。” 遥远到模糊不清的记忆涌入脑海, 他一直以为这份记忆是在见过太子扶樱以后自己幻想出来的。也许当时确实有一个小孩介绍自己, 但说的并不是扶樱这个名字。 难道是真的…… 他抱着昏迷的小孩,用手掩住他的口鼻,挡住蔓延的血腥味, 他快速离开这条布满尸骨的路。 这条路的尽头, 就是天女村的入口, 他隐藏了身上的邪气,就这么正大光明地走进天女村。 村内很热闹,人来人往,人畜和睦。 萧岁温一边走, 一边找着记忆中的地方,那地方应当有个很显眼的牌子, 可手里抱着一个小孩,不方便他做事。 萧岁温摇了摇怀里的小孩,小孩没动静,他仔细看了看小孩的脸,这张小脸又白又嫩,小鼻子高挺,嘴唇颜色很淡,的确能看出几分他家哥哥柔美的影子。 得先找个郎中。 他看了一圈,周围几乎都是茅屋,没有牌匾,很难看出来哪间是药铺,看来只有问问这里的人,才能知道郎中在什么地方。 但身边路过了好几个人,萧岁温都没能开这个口。 该怎么开口问? 萧岁温犹豫着,脚下未停,一走就走到了他要找的地方——神女祠。 神女祠前有一棵茂密的树,这棵树郁郁葱葱,是神女祠前唯一一块给人们遮阴的地方。 树下围坐着许多人。 萧岁温看了一眼人群,便朝神女祠而去。 他越接近神女祠,越能感受到一股纯洁神圣的灵气,这股灵气和扶樱身上的很像,但是有微妙差别。 “您是要去神女祠祭拜吗?” 萧岁温转身,见身后跟来一个女子,这女子身形纤瘦,一身白纱,双眼也缠着白布,身上源源不断涌出一股纯净的灵气。 “不是。”萧岁温直言道:“我找东西。” “您找什么东西?”女子微微低着头,走上前,“您的声音听着陌生,村外来的吗?” 萧岁温不想同她解释,于是没说话,转身就走。 没走两步,身后送来一条白绫,缠在萧岁温腰间,萧岁温快速抱高怀里的小孩,没让白绫伤到他。 而女子紧收白绫,将萧岁温整个人拽了回来,萧岁温惊讶,无论他怎么用力对抗,都抵不过这女子的力量,白绫上溢出的灵气几乎要将他包裹并捏碎。 这女子的灵气,强的可怕。 萧岁温不停跌转后退,在快要接近女子时,他倏然回头,在掌中掷出鬼火,女子抽回白绫,挡住鬼火,惊奇的是,萧岁温的鬼火被白绫一包,尽数熄灭。 第133章 萧岁温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女子立身,站的笔直,白绫不知何时被她收到腰间,变成了一条束腰的白绸。 “萧岁温。”萧岁温仔细打量女子的脸,觉得她下半张脸眼熟。 女子笑了笑。道:“萧岁温不过与我孩儿差不多大,怎么会是这般成年人的说话声呢。” 萧岁温不打算和她解释,只道:“我只是进去取一样东西,取完我就走,别拦我。” “等等!”女子忽然间凝眉,脸庞专向萧岁温怀里,道:“扶樱??你怀里抱着的是扶樱?” 萧岁温愣了愣,他低头一看,怀中小孩真是扶樱,想起幼时匆匆见过扶樱一面,没什么深交,甚至没有保护好他,让他很着凛奴去了悬崖边,心中徒生无尽悔意。 “我抱着谁,和你没关系。”萧岁温转身。 那女子手中突然生出一把剑来,她拔出长剑,指着萧岁温后脑勺,“你抱着我儿子,怎会与我没关系!你究竟要做什么?” “什么??”萧岁温回过身,道:“您,您说扶樱殿……是您儿子??那您是……” 萧岁温后背挺得很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这个女子,这才发现,他在这女子脸上,看见了他家哥哥的影子。 “我是鳐竹,我儿子怎么了??”鳐竹焦急问着,上前伸开双手。 萧岁温下意识就把小扶樱交到鳐竹手里,“他从悬崖上摔了下来,被我接住了。” 萧岁温多一个字都不敢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怕说错了什么…… “悬崖?哪座悬崖??”鳐竹把小扶樱放在地上,用手掌探着他的心跳,探着探着,面色紧张起来,她立马回头,道:“快把吟光叫来!” 远处几个扫地的小童子扔下扫把就跑,萧岁温一听“吟光”二字,二话没说,转身就走。 不能让雨神在此处见到他。 回到过去最忌讳的就是遇见相识之人。 萧岁温躲在远处,真见到那几个小童子带着吟光匆忙而来,而后抱起小扶樱往另一个方向去,鳐竹紧跟在身后。 萧岁温等众人都走了,他才出来,往神女祠去。 神女祠是神女鳐竹建的,萧岁温从来没有见过神女长什么样子,今日见了,有些意外。 从未听说,神女鳐竹是个瞎子。 萧岁温推开神女祠的门,里面放的全是密密麻麻的排位,他轻车熟路走到一个名叫“江之行”的排位前,凝眉恶狠狠的看了看,他捏着拳头,恨不得一掌劈了这牌位。 他忍着怒气,往里走,走到最里面蹲下身,从一个暗砖里取出一张满是灰尘的牛皮纸。 他将灰抖落,展开牛皮纸,里面画的是一张地图,这是现在天女村的地图,也是百年后,天界的地图。 他确认之后,将牛皮纸折好,揣进怀里。 转身出来时,却正巧碰见推门而入之人。 他吓了一下,做出攻击姿势,却见进来的是小扶樱,萧岁温一愣,收了攻击的手,道:“你醒了。” “娘说是你救了我。”小扶樱跨门而入,走到萧岁温身旁,俯身道:“谢谢哥哥。” “不,不客气。”萧岁温脑子一片空白。 被哥哥叫哥哥了。 小扶樱抬起头。道:“哥哥,你叫什么名字,是从哪里来的?你救了我,我该好好报答你,请问我能为你做什么?” 萧岁温眨了眨眼,想起这话他曾跟扶樱殿下说过,他当时也问自己该如何报答。 萧岁温学着当初扶樱的回答,道:“你好好活着,就是报答。” 小扶樱笑起来,点了点头,又道:“我今天跟几个朋友在山洞里走错了路,才掉下了悬崖,也不知道我的几个朋友有没有事。” 小扶樱好像在故意说这话给萧岁温听,萧岁温看着小扶樱玉雪玲珑的脸,顺着他的话问道:“你的几个朋友也必定大难不死。” 小扶樱却摇了摇头,说道:“我的朋友是妖,他们被捕妖人追,不知道会不会被抓到,我爹娘不会同意去救他们,哥哥……”小扶樱说完,双眸闪着泪光,盯着萧岁温看。 萧岁温招架不住,道:“你的朋友叫什么?” 小扶樱笑起来,道:“我有一只小狐狸,他叫烟雨,他和我一起摔下来的,在山洞里还有几个朋友,一个叫凛奴,一个叫……” 萧岁温瞪大眼,见小扶樱想了想,继续道:“好像叫萧岁温,对了,还有一个戴着面纱的哥哥,我对他有些在意,哥哥你能一起去找找吗?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只要我有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包括你刚在拿走的那张地图,我不会告诉我娘的。” 萧岁温感觉噎了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仔细一想,觉得有些诡异。 他小时候的确在山洞里遇到过一个戴白色面纱的男子,那男子身上的味道和他家哥哥的一模一样,所以他后来被扶樱所救时,一下子就闻出了那个味道,曾有一瞬以为扶樱就是当年在山洞里的那个戴面纱的男子。 但明显不是。 小扶樱和那个戴面纱的男子同时出现过。 同时出现。 萧岁温猛然想到什么,同一个人,同时出现,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他又问小扶樱:“你为什么在意那个戴面纱的男子?” 小扶樱食指抵着下巴,道:“因为他和我很像。” 萧岁温睁大眼,心中进一步有了大胆猜测。 小扶樱继续道:“我的名字之所以叫扶樱,是因为我身上有樱花的胎记,樱花胎记是神女后人才有的,我娘只有我一个儿子。可是那天我帮助那个戴面纱的哥哥时,发现他的脚踝上有一朵和我一模一样的樱花。” 小扶樱一边说,一边撩起裤脚,脚踝处正好有一朵粉色的樱花。 萧岁温喉结滚动。 难道是哥哥也进来了…… 那他当年见到的人,的确就是他家哥哥,怪不得,怪不得当时那戴面纱的男子一直追问他的事,并且一直等他,称赞他,还护着他。 “等等……”萧岁温低下头,神情紧张起来,“出了那山洞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他仔细回忆着,忽然脑中出现了一声小凛奴的嘶喊:“萧岁温!我要你用你最重要的人的眼睛来还!!!!” 当时他傻愣在原地,说了句:“我已经没有重要的人了。” 小凛奴哭喊着,撕心裂肺道:“那就用你日后心爱之人的眼睛来还!!!!” 萧岁温瞳孔皱缩,他想起来。 “哥哥!!!”萧岁温猛地冲出神女祠。 第108章 林叶簌簌, 风卷林涛,一声长啸惊扰飞鸟,野兽奔蹄。 “听好了, 只要看见有妖兽,就地格杀。”捕妖女手持长弓, 颇有气势,“近几日总有不明兽类袭击村子,我们一定要替神女大人分担,铲除妖兽!” 四五十个捕妖人散步在林子各处, 发出不整齐的应答。 各类兵器寒芒四溢,靠近他们就能感受到杀意。 “就到这里吧。”小萧岁温带着纪慕人终于走出了山洞,他看向左边,眼神紧张, 眸中闪过一瞬绿光,好像在觉察着远处的什么, 他指向右边, 对纪慕人道:“你往右走,可以到天女村,你应该和你们村子里的人类在一起。” 纪慕人抬头看了一眼左边, 虽然感受不到什么, 但他从小萧岁温的反应中察觉到那处的危险。 纪慕人笑了笑, 道:“好,那你保重。” 纪慕人转身,朝右边走了。 落叶被他踩得沙沙响,小萧岁温专注地听着叶子碎掉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头。 身后已经没有人了。 小萧岁温眼眸左右飘移, 心想看来他是真走了。 “明明救了他,连声谢都没有。”他皱起眉,狠狠扭头,朝另一边一跃上树。 危险的气息越来越近,远处空中有一团黑云盘绕,他凝眉“嘁”了一声。 这样的黑雾他见的太多了,只要有杀气聚集,那处就会显现寻常人看不见的黑云。 他专心想着在那会有什么等着他,想着他会如何死去。 这便是他来这里的目的——听说捕妖人极其凶残,屠杀成性,没有任何一只妖物能从他们手底下逃脱。 他想死。 但来天女村的半路,刚好遇见了凛奴,那家伙怎么甩也甩不开,只好跟他一起来了,现在终于看不见那家伙了。 捕妖人都有极其敏感的嗅觉,他们能闻到妖气。 “等等。”奔跑的弓箭女倏然驻足,猛地回头,凝神道:“来了。” 在她周围的十几个捕妖人也跟着停下来,转身朝后看。 刚转身,一道风刃袭来,两个捕妖人大叫着跪地,前方一道黑影一闪,紧接着大风四起。 “戒备!!”弓箭女拉弓,三只利箭紧紧追着那黑影,但对方太快,隐在林子里失去动静。 第134章 “阿越阿莲,你们怎么样??”弓箭女盯着林子间,问身后捂着眼睛的两人。 那两人脸色渐白,眉骨处鲜血直流。 “舞风大人,我们没事,好在那东西好像不是很厉害,没有伤到我们眼睛,请您不用管我们。” 舞风点了点头,她眼睛忽然看向一棵树,她盯着那棵树,慢慢拉弓。 这弓箭都是普通东西,但在她手里有了法力,箭身透出微微寒光,她冲着那棵树射了一箭,一道紫光带雷霆之力,将粗壮的树干射穿,一棵千年古树裂成两半。 小萧岁温从树后灵敏跳出,与舞风面对面站着。 捕妖人见状,全都持兵器拥了上来。 “是妖!好强的妖气,快将他杀了!否则会危害到百姓!” “对对,就是他!前些日子袭击村子的妖就是他!我看到了!必须将他杀了!” “他已经杀了好多人了!等他长大一定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妖物,他的邪气如此深重,大家可得小心点。” 小萧岁温听着浪潮似的咒骂,心中无波,他早已习惯了这些声音。 那个“克母弑父的灾星”名头已经深深烙在了他身上,在妖界地盘大肆传开,他不是什么妖界公主的儿子,他只是一个邪恶的畜生。 他们都这么说。 舞风忽然抬手示意,让大家别动。 “你是萧岁温?”舞风问道。 这三个字问出来的时候,小萧岁温没有惊讶,倒是旁边的捕妖人又炸开了。 “什么!??他就是妖神萧朔的后人?怪不得邪气如此深重!” “萧岁温哪里是萧朔的后人,听说整个妖界都想把他杀了,他怕是被萧朔赶出来的吧!我们现在就帮妖界一次,除了这个混蛋!” “你们看他的眼神,太可怕了,那是要吃人的眼神啊,他一定没有任何思想,他是只仅有原始本能的动物啊!” 小萧岁温喉间吞咽。 他眼眸轻轻扫过方才说话的那些人,最后又落在舞风身上。 “怎么还不动手?”他问。 舞风皱起眉头,奇怪道:“你刚才跟谁在一起?” 小萧岁温不知道她问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头脑里闪过那个没有良心的白衣人。 “我一个人。” 舞风觉得不对,她走近几步,道:“你身上怎么会有我们小天神的味道,你刚才和小天神在一起?” 小萧岁温想了想,想起那个自称为扶樱的小孩,他点了点头,道:“他应该已经死了。” 捕妖人立马惊慌起来,舞风又抬手,示意大家住口。 “不,方才有人来报,小天神被一个男子抱回天女村了。”舞风与大家说出真相,叫大家不要慌乱,她又盯着小萧岁温的脸,问道:“你刚才和小天神在一起,你把小天神推下了悬崖?” 小萧岁温心想:果然是掉下去了。 “嗯。”他点了点头。 “舞风大人,您还问这么多干什么!快杀了他啊!”身后有捕妖人催促道。 受伤的阿莲第一次见舞风如此犹豫,她走到舞风身边,擦掉眉骨处的血,道:“舞风大人,您是觉得这小妖有什么蹊跷吗?” 舞风望着小萧岁温,没有移过眼睛,林中的风很冷,雨停了又下,淅淅沥沥的雨丝模糊了视线。 “我总觉得,他是故意让我杀他的。”舞风小声道,“你以为他打你们那一下是真的失误或者能力不够吗,萧岁温八岁便法能碎山,手中从来百发百中,他要谁死,就不会只让他受伤,这东西是天生的。” 舞风回想着曾经听过的关于萧岁温的传闻,道“他是故意避开了你们的眼睛,他没有想要你们的命。” 阿莲震惊地看向小萧岁温,“舞风大人,他可是妖啊,妖对人是没有同情心的,杀戮才会让他们快乐。” 舞风握弓的手很紧,她道:“可他也是妖神大人的后人,他父亲是天神,他身上流的还有天神的血。” 身边的阿莲说不出话来,她仔细一想,一招打在眼睛上很容易,但要准确打在眉骨上却难的多,她闭嘴沉默。 小萧岁温见他们迟迟不动手,皱眉道:“你们怕我?” “我呸!”捕妖人中,一个大胡子手持双斧,指着小萧岁温道:“妖界的人怕你,我们可不怕!舞风大人,我手痒了,对不住了!” 大胡子双斧相撞,大吼着冲向小萧岁温。 小萧岁温有点失望。 这大胡子看上去并不厉害,要是一招杀不死自己,会不会多受一份痛苦。 他仰着头,闭上眼,等这斧头劈过来,斩断自己的脖子。 果然这大胡子不知怎么,白花花的脖子不斩,却将斧头从上往下砍下来,就在那一瞬,小萧岁温听见利器相撞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正正接住了斧头的力,那震动声就在他的额头之上,冰凉的剑身慢慢触在他眉心。 小萧岁温猛地睁开眼,见一柄血红色的长剑压住了他的鼻尖。 他闻见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这令人不快的味道里,夹杂着忽明忽灭的花香,让他心跳猝然加快。 “我们算是扯平了。”温柔的嗓音似是带着笑,从他身后传来。 碎雨噼里啪啦打在脸上,眼眸进了雨,小萧岁温闭上一只眼,他将头多仰了几分,看见身后那人一只手摘了头上的斗笠,白纱被雨水打的很湿,他没有看清那人的脸,只觉得像一团面糊,连五官都瞧不清。 他愣了一下,又听那温柔的人喘着气说道:“小东西,还不快到我身后来。” “你又是什么人!!?”那大胡子双手使着蛮力,用力将奈河剑往下压。 纪慕人没有灵力,唤出了奈河剑也没有力气使,他已经撑到极限了。 “真是多管闲事。”小萧岁温心里这么想着,他听见纪慕人的喘息越来越大,就在那一刻,他抬起手,两个手指抵在奈河剑上,向上一推,无形的气力让纪慕人手腕一轻,奈河剑脱手,那大胡子被掀翻出去,后背撞在一棵大树上,嘴里喷出血来。 小萧岁温接住落下的奈河剑,低头一看,手里的是一根长着几片嫩叶的树枝。 他扭头超身后看。 雨越下越大,他的头发黏在脸颊上,衣服紧贴身子,十分不舒服。 他皱着眉,看纪慕人脸上黏糊糊的东西被雨水带着往下流。 “那是伪装么。”他小声道。 纪慕人手腕疼,脚腕也疼,他朝小萧岁温伸手,尴尬道:“那把剑,只有我能用。” 小萧岁温“嘁”了一声,将树枝往身后抛,“你回来干什么,我又不需要你帮忙。” “回来跟你说声谢谢。”纪慕人手中的树枝再次变成了奈河剑,他将剑尖插地,道:“谢谢你在山洞里救了我,谢谢你带我出来。” 纪慕人看着小萧岁温的背影,心道若不是小萧岁温出手相救,他可能真的死在这幻境之中了。 小萧岁温愣了一下,他身体一动不动,忽然间又闻到了一阵令人悸动的花香。 “舞风大人!如果您不打算动手,请让我们动手吧!”捕妖人一个比一个激动。 “您不是说遇见妖兽就地格杀吗!!” 舞风拿弓箭的手在抖。 她看着纪慕人逐渐清晰的脸,觉得惊恐。 “您,您是小,小天神大人吗?”舞风颤抖着声音问道。 纪慕人将目光放远,看着舞风。 他不记得这个人,不记得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我——”他话音刚落,就听见远处一声凤鸟鸣叫,哀怨又急促。 忽然间几十双眼睛朝天上看,见一只彩鸟带着血,在空中盘旋。 “又来一个!!”捕妖人指着天上道:“舞风大人,快将他射下来啊!!” 舞风抬头,那凤鸟忽然间俯冲下来,巨大的翅膀扇出阵阵飓风,雨水变成尖锐的针,扎得众人疼痛叫喊。 舞风架弓,对准凤鸟,那凤鸟却在空中变成一个小童,扑向小萧岁温。 “喂!萧岁温你怎么在原地发呆!快跑啊!”凛奴抓起小萧岁温的手,欲带他狂奔。 小萧岁温用力一甩,挣脱站在原地,“我没打算回去,你快跑吧,别回来。” 他用身子挡着凛奴,不让舞风的箭对准凛奴,“凛奴,等你当上了山川之主,给我选块风水宝地,要没人的那种,就把我葬在那,我要是听见有人说话,我就半夜托梦揍你。” 凛奴傻傻地站在原地,瞳孔骤缩,“你,你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 小萧岁温又将眼眸移到纪慕人脸上,纪慕人脸上还沾着伪装伤痕的血迹,那血水慢慢变淡,却还是瞧不清他的本来面目。 小萧岁温抬手朝凛奴身上送了一道掌风,凛奴被撞出去很远。 小萧岁温转身,望着跃跃欲试的捕妖人,道:“要动手就快点。” 捕妖人一听,觉得自己被轻视,心下大火,纷纷拿起武器朝前冲,全然不听舞风命令。 第135章 捕妖人气势如虹,兵器带着灵光,他们从舞风身边跑过,而舞风双眸空洞,他望着脸庞清晰的纪慕人,不知所言道:“是真的,预言是......真的,大家都要死......” 她猛地流出泪来,望着远处那个个头高自己一大截的白衣男子,“小天神大人......果然一直带着神女大人的灵气,连长得都是一模一样......” 舞风亲近的眸光忽然变得凶恶,她将弓箭对准小萧岁温,咬着牙道:“我要保护小天神的人,萧岁温!你去死吧!!” 哗—— 带着白紫色灵光的箭猛然射出,冲到了众捕妖人之前,那箭带着她所有的灵力,像一道刺眼的阳光,几乎照亮整片阴暗的林子。 “岁温!”纪慕人竖起奈河剑,倾身挡到小萧岁温身前,却来不及了。 那箭速度极快,连小萧岁温都来不及反应,只是看见亮光一闪,就见身前凤鸟坠落,凛奴跪在地上,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喊叫。 小萧岁温睁大眼睛,见凛奴回头,一只眼睛上插着一只带着灵光的箭,鲜血染红了他整张脸。 “啊啊啊啊啊——萧岁温!!”凛奴裂开嘴,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你快跑啊!!!!!” 第109章 耳边只有雨落的声音, 小萧岁温胸口猛烈起伏,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有什么东西忽上忽下, 他看见凛奴面目狰狞,那只又长又大的箭随着凛奴摇晃的头而摆动。 他不知道凛奴张大嘴巴到底在说什么, 他看着凛奴眼睛下面的血 四周哗哗坠落的好像不是雨水,是带着血腥味的脏水,小萧岁温一阵反胃,跪在地上吐了出来。 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耳朵里只有自己心跳。 地好像在摇晃,他吃力抬起头,看见比刚才还多的捕妖人面目狰狞,举着刀剑朝他冲过来。 他见凛奴捂着受伤的眼睛, 也站起来朝自己跑,一边跑一边朝自己递来一只手。 可他怎么都站不起来, 身上好像有千斤巨石压着一样, 连腿都感觉不到了,他跪坐在地上,手指用力抓着泥土。 他心中第一次有了恐惧。 他害怕。 害怕朋友因为自己而死。 “凛......”腰间忽然多了一双手, 紧接着脚下一空。 他急喘着想要回过头, 却被那个白衣人横抱在怀里, 他看见那人白皙的脸上沾着淡淡的血,看见那人潋着水光的眸子上双眉微蹙,看见那人被雨水沾湿的嘴唇微微张口。 白衣人的脸已经被洗净,那张脸如神明雕刻一般, 精致无二。 小萧岁温看呆了。 纪慕人察觉到目光时没有低头,身后的捕妖人追的很紧。 他绕着林子里错综复杂的藤蔓树桩, 想要避开捕妖人的目光,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 但雨下的太大了,视线不清,脚底很滑,怀里的小萧岁温又有些重量。 他此刻只是一个普通人,不,他是一个病秧子。 纪慕人越来越喘,脸色渐白,他听见身后捕妖人大喊:“别再跑了,到哪都是死路一条!” 幻境里的小萧岁温不会死,活着说没有死。 可他有可能会死。 这样的念头闪过一瞬,怀里的小萧岁温咬着牙说了句:“停下。” 纪慕人没有停,也没有回应。 “我说停下!”小萧岁温很大声地吼了一句,“你以为你很厉害吗,你以为你一个人类,能救得了我这只妖吗!” 纪慕人一愣 ,慢慢停下脚步,他喘息声很大,头很晕。 “岁温。”他喘息着看着前方,呆呆喊了一声。 怀里的小萧岁温跳了下来,往纪慕人身后走,他面对着迎面而上的捕妖人,推了一把纪慕人的背,“你自己跑,别回头。” 纪慕人踉跄几步,睁大眼看着远处。 捕妖人在靠近二人时,忽然驻足,“慢着!!有诈,那小子好像妖气更重了!” “大家小心点,这家伙毕竟是萧朔的血脉,他一个小孩杀了他那天神父亲,太恐怖了,别轻举妄动!” 小萧岁温站在原地,半抬着头,咬着后槽牙,冰凉的雨洗刷着他一身的戾气,站在纪慕人身后的他,逐渐平静下来。 纪慕人身上的味道,让他感到安稳又悲伤。 明明很香。 他蹙起眉,微微回过头,“你怎么还不走。” 刚音刚落,“唰”地一声,一只带着光芒的箭穿林斩叶,直逼二人,小萧岁温集中精神,足尖一点,与那只箭迎面而上,他纵身一跃,心脏对准了那箭的箭头。 眉头都没皱一下。 箭光耀眼,小萧岁温闭上眼,却在他落地时仍没有疼痛感,他猛地睁眼,见那箭飞到了他身后,朝着纪慕人的后背去。 他睁大眼,伸手追着那只箭去。 “闪开!!!”这一声喊的他喉咙沙哑。 纪慕人闻声回头,那只被灵光裹覆的箭在他面前转了个弯,绕过他,直逼远处人影。 不知所以的捕妖人全都愣愣看着那支箭,直到那箭被一只手重重抓住。 灵光在那人手中逐渐紧缩,黯淡,消亡。 舞风从林间跑出,惊恐地望着那人捏断了自己的灵气之箭。 “太可怕了,我们完了......”舞风双眸布满血丝,她后退了几步,想叫捕妖人撤退,却又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没有谁能活着走出这片林子。 因为预言如此。 “是,是谁在那......”捕妖人见舞风的箭被折断,都生了怯。 舞风身上有天神的血,能泯灭天神灵气的,只有身为妖神的萧朔本人。 舞风的箭光引来更多的捕妖人,大家知道,只要她用了带灵光的箭,就说明有不好对付的东西,大家四面八方赶来帮忙,很快,树上树下都密密麻麻站着无数捕妖人。 铺天盖地的黑影将纪慕人他们团团围住。 “岁温......”纪慕人望着远处那个折断箭羽的身影,一步步走过去。 后赶来的捕妖人不明所以,以为站在林间的两大一小都是妖,于是齐齐发动攻击。 一时间,落箭成雨,刀斧齐出。 小萧岁温侧身躲避,又将射向纪慕人的箭用法术拦了下来,他有点生气,回过头道:“你是呆子吗!” 回头那一霎,他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随风影而来,一把抱着了纪慕人,而凭空出现的那个人,正用一双冰冷的眼睛看着他。 小萧岁温愣住了。 分神之际,一支箭正中肩膀,他吃痛地眯起眼,密密麻麻的箭穿雨而来。 小萧岁温就看着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绿瞳,好似被定住,一动不动。 无数只利箭重重扎进他的身体,他被扑倒在地,他仰头惊恐地盯着那双冷漠的眼睛,嘴角溢出血来。 萧岁温就这么抱着纪慕人,箭雨撞在他的结界上,但他的结界并没有护住那个小时候的自己。 纪慕人感觉到萧岁温得手紧紧贴着他后颈,温热的暖流像雨丝一样往体内钻。 “岁温,你在做什么?” 纪慕人动不了。 他又挣扎了一下,却见萧岁温身后露出一条毛绒尾巴。 纪慕人呆住了。 “舞风大人!那人到底是什么回事,这强大的妖气究竟是谁身上的!?” 舞风流出泪来,“是萧岁温,是萧岁温身上的,我们会死,我母亲说过......她的预言从来没错过,萧岁温真的来了......还有,还有小天神大人,小天神大人也会死,我们谁也救不了,救不了。” 舞风闭上眼,顷刻间,地动山摇,海水倒灌,狂风四起。 “哥哥,抓紧我。”萧岁温好像知道会发生什么,他双手紧紧抱住纪慕人,“闭上眼,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睁开。” 纪慕人听萧岁温的话,闭上了眼。 脚下的地忽然塌陷,萧岁温抱他很紧,四周骤起妖风,那妖风形成一道坚硬的结界,包裹着他,他听见人们的哀嚎,听见大树断裂,听见浪涛猛拍,听见猛兽哀嚎,听见萧岁温微喘。 纪慕人忽然意识到什么。 是天劫吗。 “岁温,你怎么样?”他闭着眼,也紧紧抱着萧岁温。 忽然间身子一软,萧岁温跪了下来,纪慕人仰面朝天被萧岁温护着。 萧岁温的喘息越来越重。 有冰凉的液体滴在纪慕人额头上。 纪慕人要睁眼。 “别。”萧岁温喘着气喊道,“再坚持一会儿。” 纪慕人皱着眉头,双手环着萧岁温的后颈,将头埋在萧岁温的肩颈处。 然后,他睁开了眼。 眼前一切犹如一场荒诞的屠杀。 参天大树被飓风削正尖锐木条,在空中横扫,刺穿了百姓身体。 空中全是人,是血肉,是残骸。 整个天空都是血红色,四周翻涌着滔天巨浪,扑过来的黑色浪潮重重打在结界上,周围陷入黑暗,萧岁温身子一颤,浪潮退下,噼里啪啦的碎石跟着砸过来。 第136章 这些东西,好像都带着什么灵气,拍在结界上时,擦除火花来,连萧岁温都承受不住。 纪慕人惶恐地望着这一切,不知谁的头颅猛地砸上来,纪慕人一惊,往后一缩,喉间溢出惊吓。 “你怎么不听我的话!”萧岁温抓住纪慕人的肩,一把将人身子转朝前,他前胸紧紧贴着纪慕人的背,又用一只手捂住纪慕人的双眼。 “别看,我也不看。”萧岁温的声音明显在抖。 结界越来越薄弱。 纪慕人缩在萧岁温的怀里,感受到他急速跳动的心脏,和强大到令人胆寒的妖气,但这妖气也全然被海水淹没,渐渐衰弱。 灾难面前,众生皆是蝼蚁。 纪慕人动了动手,掌中木枝化成血色奈河剑,他又将剑柄送进萧岁温掌中。 萧岁温睁了一半眼,这是他第一次触碰到奈河剑。 萧岁温心中一颤。 他手握奈河剑的一霎,无数怨气,邪念,暴戾,一并袭上心头,脑中有无数杂乱的争吵和哭泣,他的脑子要炸了。 “哥哥......”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奈河剑只有扶樱能用了。 “岁温,平静下来。”纪慕人以为萧岁温也能承受,但他感觉到萧岁温的身体越来越烫,喘息越来越急促,结界波动到快要散开。 “啊——”萧岁温仰头大叫了出来。 奈河血,他承受不住。 可不用奈河剑,萧岁温就要独自承受天地撞击,但纪慕人现在没有灵气使用奈河剑。 “岁温......”纪慕人转过了身。 他见萧岁温脸色骤变,又青又红,奈河血疯狂吸吮着他的意识,那些千百年浸泡在奈河里的亡魂像是终于找到了出路,狂涌而来,他们占据萧岁温的身体,在他面上摆弄骇人的表情,萧岁温大笑着,痛哭着,如饥似渴着,又阴沉沉垂下双眸恐惧着。 萧岁温控制的结界骤然崩塌。 海水猛地打在两人身上,纪慕人被撞进萧岁温怀里,他的额头紧贴着萧岁温喉结,他与萧岁温共同握着奈河剑。 “岁温,别被他们影响。”他怎么叫,萧岁温好像都听不见。 他与萧岁温面对面跪着,毫不犹豫地,他仰头吻在萧岁温唇上。 奈河剑的邪气在萧岁温体内狂乱游移,又在感受到纪慕人气息时,骤然安静下来。 萧岁温渐渐恢复意识,他垂眸看着纪慕人的眼睛,感受到纪慕人的潮热,他迷乱地与那股属于纪慕人的香味交缠在一起,他一手紧抱纪慕人,手指触在纪慕人后颈上,湿润滑腻,他闭上眼,口中舌尖相触。 两人掌中生出光亮来,那光化成结界包裹两人,光芒中,欲望与爱意肆虐,奈河剑的血红里忽然侵入一道绿色,那绿色绵绵流入,顺着剑身缠绕,覆盖住洁白花香,剑身被彻底穿透,爆发一阵强大妖气。 结界灵光逐渐朝外扩散,萧岁温的妖气融在纪慕人身体里,捅破了狂涌的浪涛和血风。 天地都沉浸在一片刺眼的白光里。 第110章 纪慕人觉得身体很痛, 好像被什么压了很久。 他觉得痛到不行了,才轻轻唤了声“岁温”,但那痛感好像越发强烈了。 每一寸肌肤都在灼烧, 他忍不住皱眉睁开眼,看见萧岁温通红的面颊和带着汗珠的肩颈。 “岁温, 等等,你还有意识吗?”纪慕人脸颊也很烫,他以为萧岁温还在被奈河剑操控,所以动作如此猛烈, 已经全然不顾自己的感觉了。 萧岁温没答,只是半垂着眸子看着他,滚烫的鼻息撞在他脸上,炙热的手掌滑过下颌。 萧岁温猛地吻上来, 这一吻十分沉重,好像那不是爱意, 是明晃晃的强杀, 纪慕人全身血液沸腾起来,喉咙被一只手紧紧按住,他发不出声来。 忽然间, 萧岁温头上长出带血的兽耳, 身后的尾巴巨大无比。 他感觉到萧岁温的牙齿变尖, 划伤了他的舌头和嘴唇。 纪慕人觉得不对。 他伸手推开萧岁温,手腕却被紧紧抓住,他的力气远不野兽般的萧岁温,他感觉自己的手要断了。 可即使这样, 身体却像一杆秤一样,有多少疼痛, 就化为多少欢愉。 他闭上眼,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猛烈震颤,山峦撞击,海水一层层浸透,他急喘着,喉间溢出微妙的声音。 “哥哥?” 萧岁温唤了他几声。 纪慕人听着那声音,将头仰得很高,忽然间,额头被什么划了一下,他才疼的睁开眼。 夜幕繁星璀璨,月光倾泻。 纪慕人伸手摸了摸额头,摸到一根树枝。 “哥哥,你还好吗?” 纪慕人转过头,看见萧岁温靠坐着他身边,身后是一块巨大的碎石,一棵古树被压倒,四周树枝散乱。 纪慕人先是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刚才那景象是一场梦。 他的脸红了个透,立刻坐起身,伸手降温。 萧岁温伸手挡在他额前,他撞上那个冰凉的手掌,全身一颤,动弹不得。 纪慕人紧张地往后靠,远离了那只手。 萧岁温这才翻转手心,将一根正对纪慕人的树枝折断。 “哥哥紧张什么?”萧岁温扔掉树枝,转头看向身旁坐姿端正,目不斜视的纪慕人,也说不上是哪不对劲,“哥哥有哪不舒服吗?” “啊?没有啊。”纪慕人依然看着前方。 两个人忽然都安静了。 林子里一片惨状,连虫鸣都听不到,安静的让人恐惧。 纪慕人却心思飘得有点远,他想起自己做的梦,和身体实实在在感受到的疼痛。 那到底是真是假? 他终于忍不住了,问了句:“我们这样,多久了?” 萧岁温屈着一条腿,一手懒懒搭在膝上,闻言又转过头,想了一会儿道:“哪样?” “就是在这里。”纪慕人转头看着纪萧岁温,“我,我睡了多久了?” 萧岁温转回头,望着自己的腿,异常冷静地说:“挺久的。” 纪慕人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睡着,但他忽然觉得很羞愧。 岁温这么镇定,他却做那样的梦,他甚至担心自己做梦的时候有没有说出什么来,羞愧难安,他回忆着忽然想起什么,抬起了手,发现手里什么也没有,他急忙坐起来到处找。 “哥哥找剑吗?”萧岁温指了指纪慕人腰侧的锦带,“我帮哥哥放进去了。” 纪慕人松了口气,“谢,谢谢你啊。” 刚说完,纪慕人面前的树枝堆忽然唰唰响动,他以为那有只小动物,于是伸手拨开树枝,想让那东西出来。 结果却见泥土破裂,一颗人脑袋冒了出来。 纪慕人吓得叫了一声。 萧岁温赶紧伸手拦在纪慕人身前,纪慕人双手抓着萧岁温的衣袖,又在触碰到萧岁温的手臂时,倏然放开。 萧岁温被这一举动惊到,奇怪地望着纪慕人。 纪慕人故意避开萧岁温的目光,他觉得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二位可都还好啊??” 纪慕人抬眸,见那土壤里钻出个黄胡子的土地神来,土地神抖着拂尘上的泥土,又拍打着残破的衣袖。 “啊,您是这里的土地神吗?”纪慕人问。 土地神正姿,深深鞠躬,但一双小豆眼始终避开没看二人:“小神是这方土地,没想到阎君和太子殿下竟到了此处,护驾不周,小神之罪,不知二位可还好,没受什么影响吧?” 纪慕人惊讶:“您认得我们??” 土地神低着头道:“若不是奈河剑相护,这几座山都要陷落,是太子殿下救了存活的生命啊,还有阎君腰间挂着那世间独一的阎君令,小神可不瞎啊。” 可是这幻境是过去,过去还没有阎君和扶樱太子,这土地神为何知道? 纪慕人回头看了萧岁温一眼,萧岁温好像没有在意,纪慕人试探着又问:“土地神莫非也是从外面来的?” 土地神笑了笑,道:“回殿下,山川之灵本就不受时辰所缚,小神原本就是此处的黄土,知前人,也知后人,小神一直都在这,从未去过别处。” “原来是这样!”纪慕人第一次听此说法,觉得神奇,“那您岂不是无所不知?那我问什么,你都能答得上吗?” 土地神有些为难:“这答倒是都能答上,但自古众生不窥未来,已是约定俗成的,连天君都不会问一句......” 纪慕人当下便懂了。 “不过......既然殿下来此处是问过去的,您倒是可以去十里外找那虫居屋的主人,她也什么都知道。” “虫居屋?”纪慕人本想现在问土地神不也一样吗?但又想既然土地神什么都知道,叫他去就自然有去的必要,于是谢过土地神。 土地神又深深鞠了一躬,最后才抬头看了一眼萧岁温,十分犹豫地转身要走,终于没走成,还是回头朝萧岁温说了句:“阎君大人,请您对咱们太子殿下温柔点,殿下是与神木共同诞生的,神识并不像一般天神这么稳,加之转世后身子骨不好,禁不起折腾,您怕是,怕是得悠着点......” 第137章 土地神说完这话,眼前两人都惊呆了。 萧岁温眼睛瞪大比纪慕人还大,他伸手要一把抓住土地,那土地旋身一转,“哎呦”一声钻进了土里。 萧岁温抓了个空。 纪慕人还在消化这句话,他心狂跳不止,转过头看萧岁温,萧岁温脸上泛起微红。 两人同时避开对方眼神。 怎,怎么回事...... “我们,我们去找那个虫居屋吧。”纪慕人慌张站起身,他没方向地乱走,什么也不看,脚下一绊,整个往前扑。 萧岁温眼疾手快,站起身一把抓住纪慕人手臂,“哥哥小心。” 感受到萧岁温的手温和力量,纪慕人脑子里忽然出现梦中画面,他喉咙吞咽,心中生出一股冲动来。 “往这边走,那边是悬崖,山断裂了,我之前去看过。”萧岁温放开手,指了指另一边。 纪慕人的眼眸追着萧岁温的手去。 “好。”他往前走到萧岁温身侧。 两人并排而行,林间障碍较多,夜深无火,瞧不清楚,但萧岁温走的不快,还十分小心,纪慕人也就跟着他走的很稳。 萧岁温抬手折断树枝,又捡起木块铺在软泥之上给纪慕人踩,纪慕人一直盯着萧岁温的手看。 不知为何,他很想握着那只手,或是感受那只手掌心的温度。 可他不敢这么轻易地去抓。 他只是一路低着头走,走了很久。 前边有一条溪流,流水带着一股血味,但萧岁温手上的泥沾着难受,他转头对纪慕人道:“哥哥等我,我去那边洗洗。” 纪慕人点了点头。 萧岁温看了一眼纪慕人脚下,确定纪慕人周围没什么磕磕绊绊的东西,才大步往溪边去,他蹲在水边,先洗了手,又掬水泼在脸上,他想吹风,但山谷里一点风也没有。 这里很臭。 萧岁温皱眉,抬头见溪水对岸都是尸体,应该是被冲过来的,这些人早已不成人形了。 这片林子里,到处都是尸体。 他想了想,站起身,跑回到纪慕人身边,道:“哥哥,我们这样走太慢了,光爬这些粗藤都要好久,还不一定能找得到什么虫居屋。” 纪慕人一想的确是,而且他脚腕真的很疼,腿也很酸,“那我们就不去——” “哥哥你要问什么,我帮你去问。” 纪慕人抬起头,愣了愣,这么一想,他还真说不出来想问什么,他只是想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想知道自己的过往,想知道萧岁温身上发生的事。 他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间眉心就蹙起来了。 他忽然什么都不想知道了,或者说,没这么想知道了。 “你别走。”纪慕人缓缓抬头。 月光恰好洒在萧岁温身上,他线条姣好的唇浸润在清冷的月光里,纪慕人盯着那张唇,双手紧捏衣袖。 而纪慕人那双装着日月山川的眼眸同样被洒了光,墨色眼珠一转,眼角的红润就显露出来。 山林里都是尸体,都是血,都是残骸,纪慕人知道,他看见了。 他甚至看见了舞风的尸体,那个女孩被巨石压着,只露出上半身来,她五官被压爆了,明明之前还是个灵动美丽的少女,纪慕人没敢再看,往前跟着萧岁温走,脚下踩的都是尸骨,有手,有腿,什么都有。 或许若他此刻是扶樱,他会没这么怕,但他是纪家二公子,是个普通的人,他第一次感受到“死”这件事有多可怕。 人很容易死。 神死了,还能护住魂。 人死了,就没了。 他鼻尖很酸,他很小声地说了句:“岁温,你已经离开我很久了。” 萧岁温一愣,嘴唇翕张。 不知是夜晚容易情动,还是脆弱总在月下翻涌,纪慕人忽然觉得,他不像想象中那么强大。 明明一个人的时候,他可以守护他心中的苍生,可以独自上天下地,可以单挑四五十个武神,可以一剑斩百邪。 他是扶樱太子,是天界武神之首,他能承受连萧岁温都担不住的奈河亡魂。 他解救着无数陷在轮回里的弱小,能冷面静思,深谋远虑。 世人都知道,扶樱太子心中无情,其实是因为神木本是无情之物,扶樱伴着神木的魂而诞生,人木合一,所以不懂人间七情六欲,不能理解生离死别之痛,他只是单纯地拯救苍生。 为什么要救? 他回答不上了。 可在萧岁温面前,他什么都有了。 喜悦,悲伤,独孤,快乐,眼泪,脆弱,疼痛,萧岁温全让他尝到了。 好像之前累积的失落和绝望一同爆发,那些脆弱都融在眼泪里。 扶樱不会落泪,泪都装在了纪慕人身体里。 “你什么都不用告诉我。”眼泪划过纪慕人的眼角,他抬头看着萧岁温,像一只被遗弃又淋了雨的小猫,他伸手抓住萧岁温的衣袖,“你瞒着我就好,我不问,但你别离开我,你别死......” 萧岁温胸口猛烈起伏,他小心地将纪慕人揽到怀里,轻轻拍着纪慕人的背,说了很多句“对不起”。 他一直以为,他家哥哥是个内心和外表一样强大的武神,他以为他家哥哥无所不能,无坚不摧。 他想表现的更加强大,才能告诉他家哥哥,“哥哥,你其实也有弱点,你也需要有人护着。” 原来,他是真的需要。 “我告诉你,我告诉你。”萧岁温闭上眼,恨不得将纪慕人永远锁在他怀里,“我什么都告诉你。” 第111章 “哥哥知道狐族吗?”萧岁温坐在崖壁上, 一条腿临空,远处火光弥漫,像是一片看不到头的火海。 纪慕人坐在他半身之后, “你是说司徒家吗?我不是很了解。” “司徒烟雨是你救下的一只小狐狸。”萧岁温说着他知道事,“这么算来, 你们认识的时间,比我和哥哥认识的还长。不过一开始,它始终是一只小狐狸。” 纪慕人想起在山洞里的情景,想起小扶樱抱在手中那只伪装成小狼的狐狸。 “后来它就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萧岁温摇了摇头, 道:“哥哥小时候跌入山崖,司徒烟雨被你父亲救下了,治疗了大半年才好,后来千花锦的人来了, 来的是司徒烟雨的娘。” “然后呢?” 萧岁温仍旧看着那片火海,道:“后面的事, 我是从哥哥成为天界太子时知道的, 那时司徒烟雨就一直跟着你,他也是那时才修成人形,据说你们俩感情很好。” 纪慕人点了点头, “我做太子时, 所有事情都是他们俩替我做, 我什么也不用管。” 萧岁温转过头,“他们俩?” 纪慕人双手抱膝,头搭在膝盖上,道:“嗯, 司徒烟雨和乌子寒,烟雨替我处理太子宫的琐事, 子寒一直在人间护我周全,他总在我身边隐藏着,我都知道。” 萧岁温低下头,道:“哥哥身边人真多。” 纪慕人一愣,抬头看向萧岁温,他笑了笑,道:“可从今以后,我身边只有你了。” 这话听起来悲伤,但萧岁温笑了出来,他继续道:“司徒烟雨是狐族的掌上宝,狐族所有人都会护着他,他出生那天,天降祥瑞,龙凤同游,白花盛开,他身上总有一股浓重的香味,不管在哪,他娘都能找到他,他还有个妹妹,五岁就成了千花锦守卫。” “司徒枭枭吗?”纪慕人奇怪道:“他们既然是兄妹,为何一个被保护着,一个做了守卫?” “很多事情,我都是最近才知道的,千花锦的守卫,不是谁都能做的。”萧岁温道:“千花锦的守卫,比得过天界的守卫,所以千花锦牢不可摧。” 萧岁温忽然皱眉,道:“奇怪的是,前段时间我追一个可疑人追到千花锦就他消失了,没过多久,千花锦的狐族全死了。” “全死了??那司徒城主的爹娘......” 萧岁温道:“残骸太多了,我的人至今还没找全,但按生死薄记录,司徒烟雨的娘还活着。只是我想不通,凭一己之力摧毁千花锦,什么样的人才能有这样的本事。” “天君。”纪慕人道。 “我想不通理由。”萧岁温道:“天君的目的一直都是掌权,千花锦的人并没有想要推翻他。 纪慕人看着萧岁温的侧脸,看他眉宇间的凝重,“岁温,你现在所查一切,都与天君有关吗?” 萧岁温点了点头,“不论哪一件,的确都和他有关,不过,我只是想让他把天君之位还给哥哥。” “还给我??”纪慕人直起身子,道:“因为我母亲是神女,所以天君之位就该是我的吗?” 萧岁温转过头,看着纪慕人的眼睛,“哥哥知道我为什么能做阎君吗?” “为什么?” “因为我祖父是万妖之王,他掌管天地所有邪气,包括亡魂。”萧岁温的眼神很落寞,“所以,天君才会把阎君之位给我,不是他给我,是只有我能掌控冥界百鬼,因为我身体里流着妖神的血。 第138章 哥哥你也一样。你身体里流的是最纯洁的天神血,你的母亲是神女,在天界没有建成之时,世间的神只有三位,我祖母,你母亲,和凛奴的父亲,你母亲的血脉就是天之主,我祖父的血脉的妖王,凛奴一家则是山川之主,我们今日见到的土地神,原本就是山川之主所管,花草泥土江河这些自然之灵不受时辰所缚,他们都知道过去和未来,天君不敢动他们,就给了他们好处,让他们俯首称臣。” 萧岁温转过头,又道:“哥哥记得花神吧,他就是山川之主的血脉,他是凛奴同父异母的哥哥,叫凛闲。他之所以和雨神走的很进,是因为神木樱树是他们世代守护的神树,他们借给了雨神,重新复活了哥哥,这些都是我最近查到的。” 纪慕人瞪大眼,“我还从来不知道这事,这么说,我现在身体里还有山川之灵?” 萧岁温点了点头,“哥哥应该也能预见未来,只是哥哥不知道,那灵气便没开,我本不想告诉哥哥的,预见未来不是什么好事。也因此,天君才想要用你,他和雨神之间一定做了交易,雨神才会把你过给他。” “交易啊。” 纪慕人脑子有些放空,久违的夜风终于吹来了,从萧岁温面上拂到纪慕人面上,这风的温度好像不太一样,萧岁温觉得冷,纪慕人却觉得很舒服。 “我身上原来有这么多不同的灵气,还有那奈河之血,我是随着神木一同扔进奈河诞生的,奈河的血应该带着这世间最深的邪念和戾气,却没有与我体内的灵气相冲。”纪慕人随手捡起一根残破的树枝,手一挥,奈河剑立现。 奈河剑的血光比远处的火光还刺眼,剑身的血上下流动,在深黑的夜幕下,显得格外鲜活鬼魅。 萧岁温回头看了一眼,问道:“哥哥还能听到吗?奈河亡魂的那些声音。” 纪慕人点了点头,“能,每次都能,不同的声音,它们没办法和别人说,以前在太子宫,我常常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有时候一讲就是三天三夜,他们讲到痛苦,讲到悲愤,讲到深恶痛绝,可我没有半分感受,我只是觉得困,很困。” 萧岁温看着奈河剑,想起冥界那条吃人的奈河,里面埋葬了各种各样的生灵,掉进奈河的,再不能转世,那是真正的消亡。 可他们却在奈河剑中有了意识。他叹了口气,仰面望天,道:“也许哥哥真的是为拯救苍生而诞生的,哥哥正邪一体,不受侵扰,无情无爱,无痛无笑。” 萧岁温笑了一下,道:“世间只有一位太子殿下,世人一直都仰望着他。” “我也一直在仰望他。”萧岁温心想。 两人沉默了许久,纪慕人忽然道:“可现在没有了。扶樱,已经没有了。” “慕人更好。”萧岁温紧接着道:“我喜欢慕人。” 萧岁温的声音润在夜风里,凉凉的吹进纪慕人耳朵,在他心见回荡。 纪慕人一怔,心跳加快,“那我便一直做你喜欢的慕人。” 萧岁温转过头,和纪慕人对视,两人笑的格外开朗。 夜空的星越发耀眼,也许是因为在的高,空气难得新鲜,他们坐在着,好像能忘记一切纷争,忘记冥界,忘记天界,忘记阴阳岳。 纪慕人不想回去,他放空着脑袋,不小心就闭眼睡了,萧岁温将他放平在自己腿上,用袖子挡着风。 他轻轻擦着纪慕人脸颊上的灰,生怕把人弄醒了。 没过多久,一声尖利的狼嚎却将纪慕人吵醒,萧岁温皱眉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想抬手宰狼。 “我怎么睡着了。”纪慕人坐起身子,见萧岁温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他揉了揉眼睛,道:“那个,不会是虫居屋吧?” 萧岁温闻言转身。 虫居屋是个挺显眼的地方,两人起身走过去,皆奇怪这屋子是什么时候在这的。 纪慕人望着这栋奇异的三层小楼,指着楼身镶嵌的昆虫干尸,道:“果然是,那写着!” 萧岁温抬起头,见成百只虫子拼成了“虫居屋”三个字。 二人走到虫居屋面前,正碰上开门出来的人。 开门的是个女子,女子一身红装,薄施粉黛,双目上挑,冷厉却不刻薄,嘴角上扬,多了几分柔情,乍一看,倾城倾国,连纪慕人都看愣了。 女子泼了手中一盆红水,看了两人一眼,道:“进来吧。” 纪慕人悄悄回头,对萧岁温道:“虫居屋的主人果然是什么都知道啊!” 萧岁温的眼神却不太好,他一直盯着四周,面色有些发青,像是闻见了什么不好的味道,纪慕人本想问,却见萧岁温先他一步往里走。 纪慕人也就跟在身后。 屋子里陈设繁复,眼睛都看花了,不过大多是些奇怪的瓶瓶罐罐。 “坐吧。”女子给二人倒了两杯水,自己也坐下了,“有什么要问的?” 没想到这女子这么直接,纪慕人想着该怎么说,抬起水杯先喝口水,却见杯中有一只血红色的小虫。 他又将水杯放下,抬头看着女子。 “请问前辈是做什么的?” 这些虫子实在古怪,身后瓶罐中一直发出撞击声,脚下还有蝎子路过,他缩了缩脚,将脚踩在椅子横木上。 女子盯着纪慕人,应得很快:“我只回答你三个问题,想好了吗?” 纪慕人眼眸停在女子肩膀上,方才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那一闪而过,他又重新看回女子面颊,道:“请问前辈,神女鳐竹会在什么地方殒命?” 纪慕人想这女子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他也就不试探了。 女子道:“无情坑。” 纪慕人记下了,他想了想,又问:“请问扶樱小天神的父亲,后来所做一切为的是什么?” 纪慕人紧张地望着女子,猜想女子是否会说“保护扶樱”或是“夺取天君之位”。 女子顿了一下,盯着纪慕人的眼睛看,良久道:“复活鳐竹。” 纪慕人立马坐直身体,差点脱口而出“母亲真的能复活吗?” 但他转瞬闭了嘴,他来不及多思考,忽然间很想问一个问题,他眼神朝后瞟了一眼,又道:“请问前辈,岁温会死吗?” 萧岁温眼睫一颤,对上纪慕人的眼睛。 “人与神终有一死。”女子看了萧岁温一眼,大概觉得这不算个问题,又补了一句:“他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你身边。” 纪慕人睁大眼,“这是什么意思?您是说岁温会离开我吗?还是说他会死??” “扶樱,你太自以为是了。”女子忽然盯着纪慕人的眼睛,冷漠的说道:“你并不强大,强大的是所有在你身边保护你的人,你父亲,你爱人,你哥哥,甚至是你在轮回中拯救的所有生命。” 纪慕人呆呆看着女子,觉得混乱到说不出话来。 “给你最后一句忠告。”女子起身,肩头爬出一只赤红的蜘蛛,她俯视着纪慕人的双眼,道:“危险就在你身边。” 纪慕人眼眸一转,看向那只蜘蛛,那只十分眼熟的蜘蛛。 他忽然想起什么,站起身道:“请问前辈尊姓大名?” “你的问题已经问完了。”女子一挥手,整栋楼凭空消散,两人又身处黑暗阴潮的林子。 “那是梦姬。”纪慕人呆呆说了句,“是梦姬婆婆......” 第112章 虫居屋消失后, 周围的空气都发生了变化,风越来越冷。 “哥哥,到我身后来。”萧岁温眼眸变成绿色, 一直盯着前方看。 纪慕人立刻唤出奈河剑,走到萧岁温身侧。 “怎么了吗?”他仍然感受不出什么来。 “妖。”萧岁温道:“这周围有大量妖气, 越来越近了。” 纪慕人与萧岁温同看一个方向,见林子间阴风乍动,空中飘着一层薄薄黑气。 萧岁温凝眉,张开双掌, 试了好几次,都唤不出双刀。 这地方是“过去”,他在这能力也受到了限制。 妖气越来越近,铺天盖地的黑雾猛地涌来。 “糟了。”萧岁温拉着纪慕人转身就跑, 他边跑边回头道:“是妖界结界破了!” 纪慕人回头看了一眼,见云层间百妖飞窜, 兽类狂奔, 大地震颤。 “岁温,你不是萧朔前辈的血脉吗?你现在是阎君啊......”纪慕人提醒道。 萧岁温道:“在这个时候,我只是个被妖界厌弃的人, 他们不会怕我的。” 话音刚落, 一只长尾巨兽从萧岁温身边飞窜而去, 掀起一阵狂风,碎石乱击,萧岁温抬手挡在纪慕人面前。 紧接着,络绎不绝的妖兽从二人身旁飞奔而过, 那些庞然大物都现出原身,像是一脚就能踩死二人, 萧岁温蹲下身,布了个结界,将纪慕人护在怀里。 纪慕人手中奈河剑的血越流越快,像是感受到邪气而激动起来,纪慕人抓不住剑,萧岁温见状一手握了上来。 第139章 一声声尖肃嚎叫刺穿脑袋,震得头痛欲裂,萧岁温咬着牙,握着纪慕人的手挥动奈河剑。 顷刻间,白光刺眼,那灵光一闪之后,剑气如决堤之流,灌泄千里,所到之处化为灰烬,半山妖兽的幻灭几乎就在眨眼间。 两人站起身,皆是惊讶,谁也没料到这一击竟有如此威力。 但纪慕人立马察觉不对,“这不是奈河剑的剑气!” 闻言,萧岁温猛地转头,忽然面上一道带着霜寒的剑气划过,萧岁温右腿一让,退了半步,幽蓝色剑光如繁星坠落,一闪而逝。 萧岁温愣了一下,这剑气熟悉。 “岁温,你没事吧!”纪慕人捧起萧岁温的脸,担心查看。 那剑气是对着萧岁温去的,即使纪慕人与他并肩,也未受到半分影响。 萧岁温摇摇头,凝眉盯着远处看,“是山川之主。” “什么?”纪慕人闻言,循萧岁温目光望去。 远处灰尘未落,妖物残骸化成黑烟盘绕,风中一个高大挺正的身影走来,那人一只手中似乎抱着什么东西。 “山川之主?你是说凛奴的父亲吗?”纪慕人问了一句,就见那人走近了。 那人身着苍色衣袍,腰系缟羽玉带,手中长剑散着月白之光,一步一生莲,一眸一清流,端的一身皓洁正气,明月朗风。 “玩够了吗?”那人说话的声音像是融在风里的,轻飘飘荡来,转瞬无迹可寻,“玩够了就回去。” 纪慕人喉间吞咽,他腿脚发软,不自觉想要屈膝,他双拳紧握,看了一眼那人手中抱着的小孩,那小孩沉沉睡着,一动不动,一只眼睛上插着长箭。 是凛奴。 纪慕人转头看向身旁的萧岁温。 萧岁温舒展眉心,微垂眸,道:“是。” 纪慕人震惊,他从未看见萧岁温对谁如此恭敬顺从过。 那人声音又悠然传来:“扶樱。” 纪慕人一怔,身子不自觉挺正,他转过头看向那人,对上那双清眸,如沐春风。 “既是过去,何必在意?”那人往前又走了两步,脚踩之地,顿时生机重现,“往之不谏,来者可追。” 纪慕人瞪大双眼,嘴唇翕张,半响吐不出一个字来。 山川之主垂眸看了一眼凛奴,眼中变得悲悯,他又抬眸望向萧岁温。 萧岁温不敢看他,低着头双拳捏的紧。 凛奴是为救他才...... 山川之主风过而语:“别觉亏欠,因果循环而已。至于你所在意的......关于扶樱的天君之位。”他顿了顿,又道:“你二人一是生门,一是死路,同天同地,神形合一,所在之处,皆可成花,莫要刻意让别人归还种花之地,你二人本身就是桃源。” 萧岁温撩起眼皮,再抬头时,那人已经转身隐入尘雾。 他们在原地站了很久,谁也没说话。 山川之主说的话,纪慕人大概是明白的,只是有一点,何为生门死路,他没琢磨透,于是转头问萧岁温。 “哥哥的母亲掌世间之生,我祖父掌世间之亡。”萧岁温声音变得低沉,“山川之主凛池,掌自然之物,以及三界之外,那些不属于生死范畴的一切,金云门就是他所创建之地,因祖父救过他夫人的命,于是把金云门给了我祖父,作为答谢。” 纪慕人先是一惊,又沉默良久,忽然觉得有点空虚。 母亲...... 他想到神女鳐竹,想到雨神吟光,他既不了解自己的母亲,也不了解自己的父亲,陌生到他好像只知道二人的名号而已。 脑子里回荡着凛池的话:来者可追,来者可追...... 追什么呢? 阴阳岳的妖袭城,纪府的幻境蛊术,冷泉的神秘铁链,千花锦的死尸,万妖谷的反常,京城的...... 等等......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锦袋里掏出了百花王的木枝。 “百花王,请问万妖谷的黑珠,在皇宫里吗?” 萧岁温转过头,垂眸看向木枝。 木枝长出一片叶子来。 萧岁温一惊,道:“哥哥为何......” 纪慕人颇为惊喜,转过头看着萧岁温,笑道:“我来这时遇到了段家先祖,他叫段云伯!不知怎地,脑袋里冒出一颗黑色的珠子来,我没有多想,方才见了山川之主,就想起这事来!” “可万妖谷的妖已经不见了,哥哥还要找黑珠吗?”萧岁温提醒道:“就连彩儿她们都已经死了,哥哥不必再想着救她们了。” “不是的。”纪慕人道:“万妖谷的妖不是死了,是失踪了,这么多妖不可能一夜死尽。对了岁温!你身边是不是有个叫禄禄的小鬼?” 萧岁温蹙眉,道:“我从来不记名字。” 纪慕人眨眨眼,道:“就是,被你扔出天子殿那个。” “我扔出去的不止一个。” 纪慕人干笑了一声,道:“是这样的,他去万妖谷找我,不小心跟我一起进来了,岁温,你跟我一起去找找他,带他一起回去吧。” 萧岁温皱眉,道:“他去万妖谷找你?为何——” 话音未落,远处转来一声巨响,似是什么坍塌,紧接着,就听见无数人求救的声音。 二人循声而望,瞧见山石崩裂,尘埃四起,人声正是从那发出来的。 “那是天女村。”萧岁温才说完,就见纪慕人已经一瘸一拐跑出去很远了。 萧岁温摇摇头,道:“哥哥慢点。” 二人到天女村时,面目狼藉,哀嚎遍地。 许多人推着巨头,想要救出被压在下面的人,小孩光着身子坐在地上哭,村民看见来了人,又见两人穿着不同寻常,只管跪下求救。 “二位天神,求你们救救孩子他爹吧,刚才还好好的,忽然那山就塌了,这巨石正正就压着人,求你们快救救他,不然他就要死了啊。” 妇人啼哭着,一句“天神”引来不少人注意,跪地声络绎不绝,大家无力推动这么大的石头,只有靠“天神”才能救命。 “你们快起来!”纪慕人伸手,将跪地的老人扶起来,道:“我们不是什么天神,但我们一定会帮你们的!” 说罢,他望着中央巨石,又看了看背后的山,那山还有塌陷的可能,他指着另一边空地,道:“你们先到安全的地方!” “孩他爹没救出来,我不走!他肯定就在这个位置,您先救救他吧!!”妇人啼哭越发猛烈。 纪慕人耐心劝导,说要人走开,他才能去动那石头,否则所有人都会被卷进他的剑气里,但百姓听不进去,乱整一锅粥。 身后萧岁温察觉不对,弯下腰双指在地上一触,竟拉丝般牵出一道黑雾来。 “哥哥,这石头恐怕搬不得。”萧岁温直起腰,盯着那巨石。 “怎么了?”纪慕人问。 萧岁温道:“地底下有东西,搬了石头,恐怕那东西也会跟着出来。” 这话一说,周围百姓沸腾起来,指着二人破口大骂。 “呸,什么天神!就一块石头而已,天神不可能搬不开!你们俩是哪来的骗子,滚!” “敢在这冒充天神!我看他们就是两个妖物!没准这灾难就是他们引起的!快将他们杀了啊!” 说话的人语气激昂,听得众人深信不疑,此刻已经无力回天,顺势祸水东引,也许误打误撞就能消除灾难,就算救不了困在石下的人,也能终止天灾,不再有死伤。 于是众人捡起地上的石头朝二人扔,连小孩看了也跟着大人扔石头。 纪慕人呆愣愣站在原地,这一切转变的太突然了,萧岁温移步挡在纪慕人身前,石头砸在他身上不痛不痒,但那些狰狞又丑陋的面孔让他燃气怒火,他龇起尖牙,发出低吼。 百姓被被吓了一跳,纷纷后退,一时不敢在动。而人群中,几个背着弓箭的少年站了出来,看装束,是捕妖人。 “大伙快往后退!这是妖物!会吃人的!他身上邪气滔天啊!” 有几个捕妖人在,士气又再次扬了起来,百姓挥动手臂,异口同声道:“射死他们!射死他们!射死他们!” 捕妖少年开弓对向萧岁温,在震天的叫骂中,十几只箭齐射,箭虽无灵气,力量却也不小,萧岁温抬手要接,身前清风一起,淡淡花香拂过面庞。 奈河剑血光一闪,挡下了十几只箭。 “到底如何才算救苍生。”纪慕人手持奈河剑,声音发软。 他站在萧岁温身前,看着巨石,又看了看如狼似虎的百姓,问道:“妖是什么?神又是什么?” 百姓看着他手里血红色的剑,都以为那是人血,纷纷躲到旁人身后,被推到最前的那个男人破罐子破摔,壮着胆子道:“你,你在说什么!见,见死不救就是妖,搬,搬走石头就是神!” 纪慕人知道萧岁温说的一定没错,地底下有东西,被天劫给震出来了,要是搬了那石头,那就变成了一个出口。 第140章 正这么想着,忽然两个小童手拉着手跑过来,他们到萧岁温身边,颤抖着身体踢了萧岁温几脚。 “坏,坏东西!”稍大的小童指着萧岁温,道:“你这只丑妖,都该死,妖会吃人,你吃了我爹爹,我踢死你!” 或许是看萧岁温没反应,两个小童大着胆子,又一脚一脚狠狠踢在萧岁温小腿上。 萧岁温冷着眸子看着两个小童,对此他倒是并不在意,只是他家哥哥要救他们,他们却反过来扔石头,萧岁温忍着一簇鬼火烧了此地的冲动,一句话没说。 可纪慕人受不了。 什么“丑妖”,什么“该死”,小孩这么说,都是大人教的,妖都该死......曾经扶樱也觉得妖强大而嗜血,人弱小而善良。 真的是这样吗...... 身为妖的萧岁温在他身后,他忽然觉得这句话很刺耳。 这句话,岁温应该从小听到大,不,比这难听十倍百倍的话,他都一直听着。 纪慕人身体忽然变得燥热起来,他捏着拳,脖子泛起红,呼吸急促,渐渐地,他的双眸染成血红色,他只听见无数声音在脑子里争吵—— “该死,该死!杀死他们” “保护岁温,要保护岁温!他们竟敢对岁温动手!说他该死,他们才该死!” 这些声音忽男忽女,忽老忽少,占据着他的头脑,眼睛,心...... 奈河剑随着纪慕人的转变,生出一层黑烟来,纪慕人脖颈处蔓延出青藤,右脸爬上一条黑线,一朵朵花顺着绽放。 奈河剑妖气大涨。 “你们不是要天神救吗?本天神如你们的愿!”纪慕人咬着牙,扯着嗓子说完这一句,便双手举起奈河剑,猛地朝那巨石一劈。 顷刻间罡风骤起,那巨石碎裂成万千小块,百姓猝不及防被风掀到天上,在风旋中嚎啕,惊恐尖叫,撕心哭喊。 萧岁温盯着纪慕人脸上的花,脑中闪过一瞬凛奴的眼睛,他背脊一凉,忽然向前,从后面抱住纪慕人,握住他的手,顿时掌心炙热灼烧,他倾身在纪慕人耳边道:“哥哥,冷静下来,没事了,没事了。” 第113章 奈河剑的剑风没有停下来, 被卷到风中的人也不知道转了多久,有的已经昏迷不醒,有的喉咙沙哑到发不出声。 “哥哥, 清醒一点。” 萧岁温的手被奈河剑烧的疼,他垂眸看纪慕人的手, 却被纪慕人双臂一震,猛地推开了。 这一推凭的全是法力,萧岁温完全没预料到,猝不及防飞摔出去。 不是没料到纪慕人会推他, 而是没料到纪慕人身上会有如此强大的邪气。 他站起身,惊讶见纪慕人全身被一层几乎透明的火光包围,淡红色的烟气不断往外扩散。 他很快就想到,那是奈河血。 “是奈河剑的影响吗?还是......”萧岁温往纪慕人那处靠近, 但走到一定位置,就会被那层红光再次撞出去。 纪慕人低着头, 血红的眼睛极快地扫视四周, 鼻子使劲嗅着什么味道,那味道好像让他激动起来。 在此间隙,几只箭飞快射向纪慕人, 但还未触碰到他, 箭就被溢出的邪气融化, 几个埋伏许久的捕妖人目瞪口呆,又再次架弓射箭。 纪慕人根本没管,他捕捉着那细微的异样,转动身体。 与此同时, 萧岁温凝眉看向身后。 几乎在同一瞬,纪慕人足尖一点猛地奔向前, 而萧岁温侧身躲过一击刀风,紧接着朝身后某个位置掼出一簇鬼火。 鬼火袭空了,撞在一棵树上,那树转瞬化为灰烬,树后空无一人。 而纪慕人朝一堆怪石出掌,石头被碎成齑粉,他飞身蹿进碎粉里,一手掐住来不及反应的人。 那人双瞳一凝,纪慕人有片刻身体僵硬,那人便趁机挣脱,逃窜出去。 萧岁温听见动静回头,看纪慕人身前那奔窜的女子身影十分眼熟。 那奔逃的女子长着一双金色的眸子,身后一条白色狐尾左右晃动。 那是...... 纪慕人很快就追上那女子,一把擒住女子后领,女子惊讶回头,身后衣服被撕了个口子,她金色眸子再欲发力,纪慕人却已一掌袭到女子面上,女子仰首一躲,手中飞出数枚金针。 那针全都融在了纪慕人周身。 女子盯着纪慕人的眼睛,迅速朝他额心点了一指。 纪慕人身上的邪气竟淡了些。 紧接着,女子狐尾一甩,连同她的气味,原地消失。 纪慕人心中暴躁起来,他转身冲向被卷到天上的百姓,双掌捏着血红的邪气,却在半途撞进了萧岁温的怀里。 “哥哥。”萧岁温喊了一句,手掌轻轻抚在纪慕人后脑上,“我们该回去了。” 萧岁温的身体被强大的奈河血灼烧着,衣服一块块掉落,皮肤流出血来。 纪慕人低着头,紧紧捏着萧岁温碎掉的衣袖,他拼命张嘴,脖颈涨红,好不容易溢出点声音:“岁......” “哥哥,你说......”萧岁温不顾身上的灼烧,耐心地等着。 “走,走开。”纪慕人说完,猛地一掌推在萧岁温肩上。 萧岁温半分不动。 肩膀灼烧成血碎。 纪慕人咬着牙,瞳孔的血色越来越深,几乎连眼白都被染红。 天色越来越亮,大地浮起一层黑气,远处有几个白衣小童跑来,指着天上,朝身后道:“神女!快救救他们!!” 萧岁温闻言回头,见鳐竹领着十几个白衣小童前来。 鳐竹的双目还裹着白纱,她伸手送出灵气,奈河剑的剑风戛然而止,白衣小童齐齐伸手,送出结界接住了像饺子一样一个个掉下来的人。 大部分人还有意识,他们一边感激鳐竹,一边指着纪慕人道:“神女!那两人是妖,就是他们引起的天灾,他们要毁了我们整个村子,快杀了他们啊!!” 鳐竹抬头,面向二人。 “是谁在那边?” 纪慕人在那一瞬似乎生出了怕来,身体一颤,往后退了退,但那动作十分僵硬,不像是他自己做出来的。 萧岁温察觉到纪慕人的异样,他转头看了看身后,见一棵倒下的大树后,人影一晃。 他又联想到纪慕人刚才挣扎的样子,当即明白了。 有人在控制纪慕人。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站在那边的,是什么人?”鳐竹又问了一句。 白衣小童给村民治伤,灵气送到体内,大伤小伤转瞬即愈。 “是我。”萧岁温没说名字,他想之前与鳐竹碰过面,她应该还记得自己的声音。 鳐竹果然记得,她又问:“另一位呢?” 纪慕人微微偏头,眨眼间,他身体向后退去,离开萧岁温后转身袭向鳐竹,鳐竹腰间白纱像长蛇一样飞出,与纪慕人面朝面撞去,白纱没受奈河血影响,一圈圈绕在纪慕人身上,捆的他不能动弹。 萧岁温见此情况,想鳐竹不会伤害纪慕人,于是转身,去抓那躲在树后的人,那人动作极快,在萧岁温迈步时,那人就闪身往林子里跑。 萧岁温在其后猛追。 能与他的速度相较,那人绝不是普通人,如果他是操控纪慕人的黑手,就必须先制伏他。 萧岁温几乎追出了这片林子,才勉强追到那人的背影,那人回头看了一眼,正好与萧岁温对视,萧岁温一怔,那人转身隐在人群里。 萧岁温喉间吞咽。 错不了。 那人的模样......是天君。 眼前人声鼎沸,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将路围的水泄不通,萧岁温挤进人群,左右张望。 “乡亲们,这天灾不是我们凡人能承受的啊。”正中央有个老者佝偻着腰,双手挥舞,“如今只有用这个办法才能阻止天灾再次爆发,我们也是无奈之举啊......” 围圈的百姓零零碎碎的声音杂乱又吵闹,萧岁温不想听,于是又快步挤出人群。 但没想到人越来越多,他不仅挤不出去,反而被挤到了人群最前面。 无奈之下,他也顾不得暴露,想以法术离开,却听见人群正中传来小孩的声音:“我娘是神女,她一定会保护你们的,还有我爹,还有萧朔大人和凛池大人,他们一定会保护你们的!” 萧岁温回头一看,果然是小扶樱。 他全身被绑着麻绳,坐在一堆熊熊燃烧的火边。 周围没有人在意他说什么,大家双手合十祈求着。 十几个身穿黑红衣袍,头戴鬼面的人摇着白幡和铜铃,跳着奇怪的舞出来,他们一圈又一圈绕着小扶樱快速转动铜铃,被撕成条状的白幡在小扶樱身上缠绕。 他们嘴里念叨着奇怪的语调,越来越快。 萧岁温就站在鬼面身后,觉得这场面十分眼熟,好像自己曾亲眼看见过...... 而且见到的就是小扶樱...... 对了。 萧岁温想起来了,他转头看向小扶樱的正前方,人群的最前面,果然站着另一个小孩。 第141章 小时候的他。 小萧岁温全身是伤,脸上又是灰又是血,他艰难地站在原地,喘着气望着小扶樱。 萧岁温想起来乐。 正是因为他小时候见过这个场面,他才给后来的那些送行者都带上了同样的恶鬼面具,但是后来小扶樱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因为他被带走了。 萧岁温眼眸一扫,果然又在人群之后,看见了那个令他敬仰又恐惧的人。 妖神萧朔。 萧朔身形高大,即使在人群之后,也能一眼就瞧见他,他双手负在身后,一脸严肃地盯着小扶樱看,等小扶樱被白幡缠满全身,萧朔才伸了只手,妖风一震,小萧岁温就被拉了出去。 萧朔带着小萧岁温离开了人群。 “快动手吧,再晚一点老天又要发怒了,我们真的无法再经历一次天灾了......” “是啊,全家十三口人,死的只剩我和我儿了,一定要平息老天的怒意啊,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惹恼了天啊......” 萧岁温听着荒诞的言语,皱起了眉。 忽然间,人群中挤出个人来,这人好不容易挤到了最前面,狼狈地摔了出来。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大伙听我说。” 萧岁温见那人一身文雅,长得干净,像个读书人。 “你是哪来的,不是什么不是,快闪开,别影响我们祭祀!”两个糙汉把男子架到一边,男子竟旋身一转,抽出腰间佩剑,将剑架在糙汉肩头。 “大家听我说!” 但人群声音未减,似乎也不惧怕他手中的剑。 “他的剑能杀几人?天灾可是能灭了一个村,一座城的啊!快快快,别耽误了!” 那人意外地收剑跪地,道:“那是活生生的人啊,他不是你们的’小天神‘吗?神女守护你们世世代代,对你们有求必应,有难必助,你们此时竟要烧他的儿子来平息什么可笑的天怒!” 那人说话越发激昂,但无论凭他怎么说,始终有人反对。 “你说的什么屁话,你这么说,是因为你家人没有死在天灾里!你看你穿的多好,肯定是双手不劳作,不识人间苦的少爷!再废话把你也烧了!” “就是啊!小天神祭献给天,那是理所当然,他死了,就能救千千万万的百姓,天神生来不就是干这事的吗!” 那人听了,呆愣愣站在原地,他摇着头,道:“读书救不了人,救不了......愚昧无知的人怎么都救不了......” 说着,段云伯回头看了一眼被扔进火堆的小扶樱,他握着双拳,愤恨地看着在场之人,他似是做出什么决定,最后将自己的佩剑一同扔剑了火堆。 萧岁温盯着火光,垂下眸子,他捏着双拳,转身离去。 第114章 小扶樱全身缠着白色碎布, 在火堆里大哭。 他没有叫“娘”。 他的哭叫的声越来越小,最后只听得见人们欢呼,庆祝天灾终于不会再有了。 “你究竟是妖, 还是神?”鳐竹手中的灵气源源不断往纪慕人身上送。 纪慕人被捆缚在原地,使劲挣扎, 他龇牙咧嘴,像一只没有理智的野兽一样低吼。 “神女,他是妖,是妖!”一旁的白衣小童止不住嚷嚷, “您快动手!他要破了您的法术了!” 鳐竹眉心一凝,道:“这气息不对,他不是妖。” 话音刚落,纪慕人利爪一扯, 白纱碎成片,他跃身袭向鳐竹, 张开嘴时漏出一对尖牙。 鳐竹听着动静, 手指轻捏,指尖生出樱花花瓣来,那花瓣连城一条长线, 在纪慕人指尖穿梭, 又忽然爆成漫天花雨, 将纪慕人整个包裹。 纪慕人所见之处皆是花瓣,他还未动作,身体就自动涌出血气,灼烧着花瓣, 四周全是一层层坠落的火光。 白衣小童见状,纷纷涌上前, 朝纪慕人扔出烟雾,七八个烟雾球散开,将那火光都遮住了。 纪慕人在烟雾中咳了几声。 “神女大人,请给他致命一击!” “快闪开!”鳐竹冲几个小童大喊着,随即送出一道结界挡住小童身后。 小童转身,见纪慕人撞在了结界上。 “他什么时候......” 噼里啪啦—— 结界碎裂,纪慕人一手擒住一个小童,恶狠狠地盯着他们,鳐竹已经来不及出手,却在这时,纪慕人嘴角一笑,松开小童,立即转身,足尖一点,飞速往百姓人堆里冲去。 百姓吓得惊叫。 纪慕人眼疾手快,掐住了一人脖子。 “可算抓住你了。”纪慕人抬起头,额前湿濡的发丝被风一吹有些凉,他的眼睛还是红色,只是不再像先前那样空洞。 见到对方面孔时,纪慕人一怔。 “梦姬......”纪慕人手上力气松了些,他看着梦姬平静坚定的眼神,问道:“怎么是你,你为何控制我??” 梦姬的眼神望向远远站着的鳐竹,“我也想让她尝尝,被自己亲儿子杀死的滋味。”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纪慕人回头看向鳐竹,又问:“你,你有儿子?” 梦姬看向纪慕人,面上怒色渐起:“我不仅有儿子,我还有女儿,我女儿舞风不是死在你手里的吗?” 纪慕人怔住了,他立马道:“我没有杀她,她是——” “可你也没有救她!”梦姬大吼一声,道:“天劫暴发之时,你们不是在一起的吗?为何你活着,我女儿却死了??” 纪慕人与梦姬四目相对,凝眉道:“我没救她,就是杀她?” 梦姬笑了一声,道:“不是吗?你是天神,我女儿是凡人,你不就是为守护天下苍生而生的吗?若是守护不了,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鳐竹一步步走近二人,这些话她都听着。 纪慕人没有回答。 “这些话熟悉吗?”鳐竹问道:“用自己的性命,救别人的性命,是你扶樱的天职,未来几百年间,你一次次救赎善恶不明,是非不分的凡人,那恶贯满盈的强盗,无恶不作的土匪,害别人家破人亡的奸商,你哪个不救?既然他们都救得,为何我女儿救不得?” 纪慕人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拯救苍生?”梦姬仰头大笑,笑的惊悚骇人。 她推了一把纪慕人,手指他道:“你不就是一只纣为虐的狗吗!你是救活了别人,可同时害死的更多的人!你不是天神,你是魔鬼!” 梦姬说话越来越激动,霎时间,地面震颤,无数小虫破土而出,密密麻麻朝百姓爬去。 “这是什么东西!!” “虫!好多虫!快跑啊!!!” 百姓都往鳐竹身后跑,白衣小童顺势站成一排,护在百姓身前。 纪慕人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鳐竹面朝他,仅五步之遥,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在虫子袭来的时候,她转身布了道结界,拦在百姓身前。 虫子顺着爬上结界,直至将整个结界包裹成一个黑球。 与此同时,地面开始散出黑紫色烟气,纪慕人只闻了一下,就马上捂住口鼻。 “是毒气。”他往鳐竹那跑了几步,忽然间脚下的地开始塌陷,只听见结界内的百姓惊呼。 只是一瞬,包裹百姓的结界猛地下坠,连同那些黑色的虫子全都摔倒了地底下。 百姓集中的那地方已然塌成一个巨大的深坑,坑中源源不断喷涌出黑色气体来。 “神女大人!是瘴气!”白衣小童用袖子捂着口鼻,稳住身体。 “你们快走开,离开瘴气!”鳐竹说罢,双手掼出灵气,使劲将瘴气压回去。 纪慕人见状,跟着灌输灵气,身体里的奈河血猛地涌出,他只觉一阵炽烈燃烧,头脑意识有些模糊,那头鳐竹朝纪慕人临空一推,制止了他。 “别运气,离开那!”鳐竹顾不上说话,她的灵气直往外泄,但始终无法完全止住瘴气。 纪慕人吸了些瘴气,身体动作都变得迟钝,他跌撞着朝鳐竹走去,道:“鳐竹大人,您也离开那。” 鳐竹听见这句话时,心神一乱,被那瘴气撞开,胸前正中一击,纪慕人一惊,猛地飞身接住鳐竹。 鳐竹本已双手掷出白纱,想要缠在树根上稳住身体,但体内瘴气作用,动作偏移,没有缠住树干,临空将摔之际,被身后结实的胸膛给接住了。 “吟光......”鳐竹几乎下意识唤到,她站稳身体,微微回头,嗅到了不同于吟光的气息。 “您没事吧?”纪慕人扶稳鳐竹,眼眸移到鳐竹覆着白纱的双眸上。 鳐竹嘴唇轻启,转过头没说话,她抬起手,小心翼翼地触了下纪慕人的眼睛。 纪慕人只感觉眼皮冰凉,他轻轻闭了眼,没敢动。 “你的眼睛,真好看。”鳐竹的声音很小,小到无法捕捉那一丝欣慰的颤抖。 纪慕人眼角有泪划过。 那滴泪来的突然,他后知后觉摸了一下眼角,无措道:“鳐竹大人,我们先离开这再想办法吧!” 第142章 鳐竹嘴角微微翘起,她摸着纪慕人的脸颊,道:“你长这么高了......” 纪慕人呆愣原地。 “扶樱......你好好长大了。”鳐竹温柔地又摸了摸纪慕人的双眼,道:“这么漂亮的眼睛,该被好好护着......” 纪慕人喉间吞咽。 身后的巨坑不断涌出瘴气,半边天已成黑紫色,被瘴气侵袭的花草转瞬就化成了灰。 鳐竹喉咙越来越痛,她抬起头,像是看着纪慕人,急促问道:“娶亲了吗?哪家姑娘?” 这个问题问的让人意外。 纪慕人原本以为母亲会问雨神近况,会问他的武神之位,会问他有没有尽责,有没有保护好百姓...... “没,没有。” “无妨,你年纪还小,咳咳咳......”鳐竹猛地咳嗽起来,腿软的站不住。 纪慕人双手紧紧扶着她,那声“娘”欲出不出。 瘴气越来越浓,那巨坑被推的越来越大,“砰”地一声,浓烈瘴气巨龙般跃出巨坑,袭向两人。 鳐竹回头,正要把纪慕人推开,身后烈风乍起,一簇鬼火顺风而绕,霎时烧成铺天火焰,盖住了巨坑,瘴气渐小。 纪慕人一惊,抬头见萧岁温站在鳐竹身后,朝二人布了个结界,阻挡了四周的瘴气。 “岁温!”纪慕人欣喜,“岁温,你没受伤吧,你去哪了?你快离开那个毒气!” 鳐竹闻言,面上微惊。 “我没事,哥哥放心。”萧岁温道。 鳐竹嘴角翘起,回头面朝纪慕人道:“是萧岁温吗?原来你们走的这么近了......看来萧朔大人没有选错人。” “我们只是......”纪慕人有点慌,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却又一想,似乎没什么该解释的,他低下头笑了笑,道:“是,我们走的很近。” 鳐竹抬手抚了抚纪慕人的脑袋,道:“答应我,做自己想做的事,你的任务不是拯救苍生,没人给你这个任务。世人生死都是自己的事,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别听旁人说什么,去和自己喜欢的人玩耍,别的......都交给你爹爹。” 最后一句话,鳐竹像是在打趣,说着笑起来,纪慕人也跟着露出笑来。 鳐竹轻轻抱了抱纪慕人,在他耳边哼了段婉转小曲,最后一个音拖的很长,优柔词调唱罢,她转身走向萧岁温。 纪慕人看着鳐竹的背影,疑惑不解,他把每一个词都死死记住了。 “谢谢你。”鳐竹道,“谢谢你一直在扶樱身边。” 鳐竹的语气没有刚才这么温柔,这会儿的她好像没有了后顾之忧,平静地像抓不住的风。 萧岁温想起他去祠堂拿走了天女村的地图,心中有愧,他没多说什么,只是低着头。 “能拜托你,再帮我个忙吗。”鳐竹小声道。 萧岁温点了点头,他望着鳐竹双目上的白纱,又补了句:“您尽管说。” 鳐竹往前走着,道:“拦住扶樱,别让他看。” 萧岁温还没反应过来鳐竹的意思,就见鳐竹足尖一点,双手一展飞向那深坑。 “娘!!!!”纪慕人大喊一声。 萧岁温立刻冲向纪慕人,将人紧紧抱住,吻着他的额头,道:“在皇宫里,哥哥,你母亲的转世在皇宫里,我们一起回去,回去找她。” 纪慕人眼眶流出泪来,他咬着嘴唇闭上眼,听见那深坑一声巨响,顷刻间又风平浪静,瘴气彻底消散。 纪慕人忍住哽咽,耳边回荡着方才鳐竹唱的小调: “小人儿坐在奈河边,不见月儿不见仙,彼岸花葬天子殿,黑白无常走人间,金阶浸血武神现,拈花九世再相见。” 第115章 萧岁温带着纪慕人往悬崖边走, 前方的浓雾掺着寒凉的水汽,天灾之后,到处都是凹凸的深坑。 “岁温, 这是要去哪?”纪慕人搓了搓手,跳过一个小坑, 萧岁温伸手扶稳了他。 “找黑泉,应该就在前面,我们从黑泉回去。”萧岁温张望四周,道:“但它位置可能被移动了, 我得找一找。” “等一等岁温。” 萧岁温回头,“怎么了?哥哥还有其他事?” 纪慕人道:“禄禄,我得把禄禄带回去。” 萧岁温看了看灰蒙蒙的天,道“一个冥界小鬼而已, 别管它,天劫可能再次爆发, 我们得快些回去。” 纪慕人为难地看了看周围的一片狼藉, “可他是被我带进来的,岁温,你用阎君令试试看呢?能不能唤他。” 萧岁温摇头, 道:“他是天子殿的下人, 阎君令唤不了这样低等的小鬼。” 纪慕人闻言转头看向萧岁温, 发现萧岁温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眼神也在到处张望。 就见他眼睛望着远处,奇怪一眯,又轻叹了口气, 道:“哥哥,你在这等我。” 说罢, 萧岁温足下轻跃,往一处深坑去。 这坑很大,里面淹起了脏水,水中飘着不少尸体,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尸体后面,脏水浸着他大半个身子。 萧岁温蹲下身,伸出手,正要抓起那小东西,就听小东西支支吾吾说起话来。 “好不容易才找到纪公子的,我这个蠢鬼怎么会把纪公子弄丢呢!”说着,小东西啜泣起来,又道:“也不知道纪公子有没有活下来,他这么瘦弱,一定早就给乱石砸死了,咱们阎君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看的媳妇了......” 萧岁温手一顿,听这小东西哇哇大哭起来。 “等等......万一纪公子吉人天相,又有阎君之气相护,说不定死不了呢?再说了!即使纪公子死了,阎君手握生死薄,再给他划回来不就行了!” 想到这,这小东西激动站起身,泥点子溅了萧岁温一脸,萧岁温用拇指擦了鼻尖上的污泥。 “可我到底该怎么才能知道纪公子的死活呢??不如这样!”小东西竖起一根枯柴似的小小手指,道:“如果阎君此时能出现在这,就说明纪公子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死!” 萧岁温抬眸一笑,心情不错,他伸手弹了弹小东西的后脑勺,道:“走了。” 小东西吓得一个激灵,还以为身后诈尸了,他猛地回头,抱紧怀中的包袱,脏兮兮的小脸看向萧岁温。 “阎,阎,阎——”小东西先是呆愣,后热泪盈眶,张大嘴哭了起来。 “哭什么?”萧岁温问。 小东西鼻涕眼泪流糊了一脸,道:“太好了,阎君您来了,你终于来了......” 萧岁温好笑道:“是,媳妇保住了,有你一份功劳,回去给你升官。” 小东西哭声戛然而止,他瞪大眼,慢慢咧嘴笑起来,一双大眼睛忽地看向萧岁温身后,道:“纪公子!太好了!您还活着!!您听到了吗,阎君说给我升官!” 萧岁温一愣,回头对上纪慕人的双眼,“哥哥,你怎么......” 纪慕人弯着腰,双手杵在膝上,他朝小东西微微一笑,道:“禄禄,恭喜你啊。” 禄禄是真的高兴,先前一直紧绷的神经这会儿猛地一松,困意就来了,禄禄笑着闭上眼,才说了个“谢”字,身体就倒下了。 萧岁温伸了只手,抓住他又宽又大的衣领,禄禄瘦小的身子险些从衣服里滑出去。 但即使如此,他也紧紧地抱着手中那个包袱。 “这衣服......”萧岁温欲言又止,他一只手拎起禄禄,但衣领实在太大,不得已,只能将禄禄单手抱怀里。 纪慕人看着萧岁温的模样,笑了起来。 萧岁温眸子转过来,略显腼腆道:“哥哥可别说出去。” “将什么说出去?”纪慕人明知故问。 萧岁温将脸别到一边,道:“堂堂阎君,抱着一个小鬼,传出去......” “堂堂阎君,毫无架子,出手救下一个柔弱小鬼,传出去,三界美谈。”纪慕人双手背在身后,几步跳到萧岁温身前,转身看着他道:“岁温其实很温柔。” 萧岁温一听,面颊微红:“哥哥小心,别摔了。” 刚说完,纪慕人脚下的石头一松,他向后跌了一下,萧岁温急忙伸手,紧紧拉住纪慕人。 纪慕人其实不会摔,但他知道萧岁温会伸手,无论如何都会,他也就任由自己“摔”,在接受萧岁温的“保护”。 两人相视一笑。 萧岁温所说的黑泉就在悬崖之下,他站在崖边,朝下面扔了块石头,没听到任何动静,只见一道白光闪了一下。 “就是这。”萧岁温回头,伸手拉着纪慕人,道:“哥哥抓紧我。” 纪慕人点了点头。 两人就这么往崖下跳。 本以为这悬崖很高,没想到刚跳下去,周身起了层冷气,紧接着纪慕人就听到野兽的吼叫。 萧岁温很快地松开手,环住纪慕人的腰,眨眼间,两人顺利落地。 纪慕人惊奇抬头,见四周都是林子,身后是一池子平静无波的水。 “萧岁温,你可算回来了!!” 第143章 纪慕人闻声抬头,见一只凤鸟俯冲而下,在空中化为一个少年,落到两人身前。 “你还活着。”萧岁温淡淡说了句。 “你有没有良心!”凛奴气喘吁吁,嘴角还有血迹,脸色发白,他移眸看了纪慕人一眼,愣了愣,道:“怎么,还顺手把殿下捞回来了?” 纪慕人看着凛奴眼睛上那朵沾了血的花,心中一阵刺痛,“凛奴,好久不见。” 凛奴喉结滚动,别过头,道:“见过殿下。” “那小东西呢?”萧岁温看着四周,问道。 凛奴瞪大眼,道:“你管那叫小东西???我跟你说——” 话音未落,一只猛兽从萧岁温身后跳出,一声巨喉,狂风骤起,萧岁温刹那间兽尾高扬,瞳孔幽绿,回身亮出利爪,凭空一扫,那猛兽面上顿时燃起鬼火,不消一会儿整个身子都灰飞烟灭。 黑烟往凛奴脸上扑,凛奴眯起眼,挥了挥手,咳了几声,道:“萧岁温!你一把火能解决的东西,故意留给我斗了一天一夜??” 萧岁温却道:“我是帮你克服心魔。” 凛奴抬手就想给他一拳,但抬手间,瞟了纪慕人一眼,纪慕人刚好移眸看他,他松了松拳头,把手放了下去。 萧岁温回头,见到凛奴动作间的不自然,他没说什么,只是扫视四周,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而怀中的禄禄也被猛兽的叫声吓醒,在萧岁温怀里一骨碌坐起身,萧岁温见状手一松,将禄禄扔到地上。 禄禄摔在地上懵了一会儿,抬头就看见萧岁温身后长长的兽尾。 禄禄傻傻看着,“这,这是阎君吗......” 凛奴见萧岁温怀里这小鬼掉下来,十分惊讶,“你抱个小鬼做什么?难不成是你儿子啊?” 萧岁温一皱眉,道:“闭嘴。” 凛奴找到逗萧岁温的机会,一点不放过,叉起腰笑问禄禄道:“喂,小孩,你看你爹爹可真凶啊,你长大了——” 话没说完,凛奴只觉耳旁一道清风起,鬓边碎发随风乱舞,刺眼的亮光一闪而过,他拨开遮住眼睛的碎发,见纪慕人手中奈河剑血光如波。 玩笑开大了...... “殿下,不至于吧。”凛奴直起身子,望着奈河剑,嘴角颤了颤,“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的神剑,不用展示了,收起来吧,收起来吧......” 纪慕人并没有看凛奴,他蹙着眉,正色道:“凛奴,站到我们身后来。” 凛奴一愣,“什么意思?” 凛奴不解,看向萧岁温,却见萧岁温龇着牙,紧盯着对面林子。 那有什么? 凛奴回头。 林中枝叶忽然响起来,不是某一处,而是......正片林子。 就好像有千军万马踏步而来,拨弄着挡路的枝叶。 凛奴这才觉得大事不妙,他退了两步,抹了抹嘴角的血,脸上的玩笑尽退。 到底是多邪的东西,让纪慕人和萧岁温都如此警惕,或者说......如此紧张。 凛奴死盯着林间,听这样的动静,来的可不是小数量,难道是兽群? 在这林子中,凛奴不好用凤火,他一把火可能会烧毁整座山,但萧岁温的鬼火不一样,可既然有萧岁温在这,纪慕人又何须再拿出奈河剑呢? 凛奴想着,发现身后的林子也有同样的动静。 他倏地转身,与纪慕人背对背,半响不见林中出来个什么,奇怪地偏过头问萧岁温,“喂,林子里到底是怪东西?刚才还没有啊。” 萧岁温道:“那是你没注意,这么多人,已经等了很久了吧。” 萧岁温这句话说的很大声,林子里听得清楚。 “你说什么?人?林子里的是人?” 林中顿时金光乍现,身穿的金甲的士兵从四面八方而来,他们动作整齐划一,一人停,千人停,瞬间团团将三人围住。 “我等奉天君之令,请阎君到天界做客,阎君还请不要抗拒。” 萧岁温和纪慕人同时抬头,看向空中脚踏祥云的三个武神。 “做客?好大的阵仗。”萧岁温走了两步,挡住了纪慕人,“这天界我已经去过了,礼尚往来,不如这次,请天君到冥界做一次客?” 三个武神料到萧岁温会如此,其中一人剑指萧岁温,道:“萧岁温,你马上就要成为阶下囚了,劝你不要不识好歹,我神界容不得半只妖,你若此刻束手就擒,我等也不动粗,免去不必要的伤亡,对大家都好。” 那武神看了一眼萧岁温身后的纪慕人,眼珠一转又道:“阎君,我们现在人多,你就只有一人,你可以保证自己不死,你又能保证三千天兵齐齐出剑,不会伤到别人吗。” 萧岁温蹙眉,咬了咬牙。 纪慕人一笑,站出来道:“几位好大的口气,别说三千天兵,就是三万天兵在这,也奈何不了阎君,至于你说的’其他人‘......” 纪慕人轻轻挥了挥奈河剑,烈风四起,所有天兵吓得抱头伏地,空中三个武神更是惊慌起来。 果然出了那地方,他灵气都回来了。 噗嗤——凛奴大笑出声,道:“天界的人原来都是孬种啊。” 三个武神见状,一下子火冒三丈,指着纪慕人道:“扶樱,你如今可不再是太子殿下了,使唤不动我们了!我们也不用怕会伤到你,众天兵听令——” 天兵齐齐列队,站得笔直。 “架弓——” 前面的天兵架起弓箭,那一只只金灿灿的箭头竟都带着幽色火光。 萧岁温皱起眉。 “怎么回事??”凛奴惊异,“他们怎么会用鬼火??” 第116章 “天界既然容不得妖, 怎么又与妖为伍了?”萧岁温不愿仰头,没去瞧那几个武神。 “笑话,天界怎会与妖为伍, 萧岁温你再不服软,就等死吧!”武神双指一并, 指着萧岁温骂道。 萧岁温笑了笑,道:“这鬼火,实际上就是妖火,怎么, 你们天界还要靠江灭那个废物帮忙才敢与我打?” 武神一听,不知是羞愧还是恼怒,脸唰一下就红了,他立马道:“给, 给我放箭!!” 带着鬼火的金箭齐刷刷射出,速度快到能看见空中密密麻麻的绿色线条。 禄禄颤抖着缩在纪慕人腿边。 “萧岁温!怎么办!被烧到是会死——” 凛奴还没说完一句话, 就见身旁奈河剑横扫半圈, 带着血腥味的风狂啸而出,将金箭裹进了血红色的剑气里,眨眼间, 金箭调转方向, 射向林中天兵。 禄禄睁大眼, 眸子里映出绿金色火光,像烟花一样一道道炸开。 凛奴看戏状拍了拍手,直勾勾盯着远离自己的金箭,“好好!就是这样!哈哈哈, 殿下厉害啊!” “不好!!”天兵大喊,一时间大军乱了正脚, 拿盾的知道盾也挡不住鬼火,纷纷向后逃窜。 飘在天上的三个武神也惊叫起来,“快快请雨神!!不不不,请天君,请天君!!” 电光火石间,萧岁温一挥手,那成千只金箭鬼火顿消,而天兵早已弃了盾,一只只金箭射在天将身上,只听一声又一声的喊叫。 但好在金箭要不了命。 三个武神先是松了口气,而后更加恼火地望向萧岁温。 “用我的法术对付我。”萧岁温语调嘲讽,“比凛奴还蠢。” 凛奴一听,转身给了萧岁温一手肘,“你损敌人干嘛带着踩我一脚!你别以为我怕你啊!” “实话。” 萧岁温说完,看向纪慕人,头靠近他悄声道:“谢哥哥救命。” 纪慕人微微回眸,道:“谢岁温留他们的命。” 萧岁温一愣。 这两句话被凛奴听到,自然不放过,凑到两人耳边,道:“你们别相敬如宾了,先想想怎么走吧。” 三个武神觉得屈辱,立即拔剑,齐齐俯冲而下,剑都朝萧岁温去。 纪慕人左脚一迈,手腕轻轻一转,奈河剑剑指武神。 三个武神立马刹住脚。 “来啊,让我看看天界武神长进没有。”纪慕人柔柔笑道,“看看你们能接我几剑。” 三个武神不怕扶樱,但怕奈河剑,“扶樱!你有本事就把奈河剑扔了,用普通的剑与我们打!” “啊?”凛奴转身过来,一脸好笑道:“你们脑子没事吧?那你们把盔甲卸了,刚好三个人,与我们一对一,哪边赢了两个就算赢!叫你们这些没用的小喽啰回老家去。” 武神当然没信心打过,先不说打不打得过扶樱,萧岁温一人就难对付,武神回击道:“你是什么人!小毛孩子,哪有你插嘴的份!” “小毛孩?本凤凰出生比你们早了百千年,按理说,你们得喊我一声爷爷,但这称呼不酷,勉强听你们叫一声上古天神吧。” “你!”武神气的说不清话,也不打算再说。 其中一个话少的武神重新看向萧岁温,换了个路子,道:“阎君,我们只是替天君做事的,您也别为难我们,既然您神通广大,什么都不怕,那就去一趟天界,也不会怎样。” 第144章 纪慕人听着这话,回头看了萧岁温一眼。 两人轻飘飘对视,萧岁温没说话。 武神见有戏,又接着道:“您看您刚才心系苍生,毫不计较地灭了那鬼火,您不愧是冥界之主啊,就让我们护送你去见一见天君吧,没准天君只是邀您共进晚餐呢?” “恶心。”萧岁温皱着眉道。 武神赶紧又转了话头,道:“阎君,您不为自己想,也为太子殿下考虑考虑吧,天君不把注意力放在您身上,那就得放在太子殿下身上了。” 萧岁温抬起眼皮,目光转瞬冷厉凶狠,吓得三个武神不自觉想要躲闪。 “哥哥,我随他们上天界。”萧岁温走到纪慕人身前,道:“别担心我。” “岁温。”纪慕人伸手想拉萧岁温,手又在半空停住了。 他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收了回来,“好。” 几个武神眼神偷偷对上,他们将这腻人的场面看在眼里,心中明了地相视一笑。 萧岁温就这么跟着三个武神走了,林中的天兵也陆陆续续撤了。 “不是......”凛奴追了两步,回过头,对纪慕人道:“怎么回事?这明摆这是那几人的诡计,他们瞎说的,怎么萧岁温就信了,说走就走??” 纪慕人看着萧岁温离开的背影,道:“岁温他有自己的选择,我相信他。” 凛奴又回头看了一眼。 纪慕人低下头转身,慢慢朝林子外走,禄禄看看萧岁温又看看纪慕人,显得慌张无措,但最终还是转身,小跑着追上了纪慕人。 凛奴低头纠结了一下,才跟着纪慕人走,他又回头看了眼天,已经看不到任何人了。 “真的不会有事吗......”凛奴自言自语道,“再怎么说,一个人去天界也太危险了吧,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纪慕人走在前面微微低着头。 林间的风一吹,扫在脸上又凉又腥。 纪慕人把玩着手中的木令,道:“禄禄跟我先去趟冥界,凛奴你呢?” 凛奴抬起头,想了想,道:“殿下去冥界做什么?” “替岁温管家。”纪慕人说的模棱两可,又显的奇怪。 凛奴自然听不懂,他也懒得细想,只说:“萧岁温把我带出来,是有原因的,我就不跟着殿下了,咱们这就分开吧。” 纪慕人点了点头,道:“好,凛奴你保重。” 凛奴道:“殿下也是。” 说罢,凛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禄禄双手抱在胸前,小心地抬头想看看纪公子是不是很难受,他拨动着手指,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安慰纪公子。 但他却见到纪公子那张沾了点泥灰的脸,正扬唇笑着。 禄禄揉了揉眼睛,见纪公子笑的更开心了。 禄禄抬手抓了抓后脑勺,思量着这是不是人间所说的“太过悲伤导致魔怔了”。 “纪公子......”禄禄脱口而出,“您别难过,阎君他很厉害的,他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好了。” 这位纪公子抿唇收了笑,将手中木令一抛,又稳稳接住,道:“禄禄,你想做个什么官?” “啊?”禄禄一呆,大眼睛一瓢,见纪公子手里拿的是“阎君令”。 禄禄瞪大眼睛,盯着那精致耀眼的令牌看了许久。 纪慕人晃了晃手,道:“天子殿总管怎么样?还是冥界小鬼......头领?这是个什么头衔,鬼头?还是鬼王?” 禄禄目瞪口呆,这些头衔他根本不敢想,现在一听只觉得脑子都乱了,想了想,道:“公子给我什么,我就要什么!” 纪慕人弯腰,用手拍了拍禄禄的头,道:“好。” 他直起身,带着禄禄去了冥界。 这一切,都是他与萧岁温安排好的。 两人离开了鳐竹后,萧岁温就把怀里的地图递给了纪慕人,“这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纪慕人展开地图,看里面画的是整个天女村。 “岁温,你要这个有什么用?” 萧岁温悠悠道:“哥哥应该听说过,妖都有兽魂吧?兽魂是妖最强的部分,只是我的兽魂不在我体内。” 纪慕人抬起头,他的确听过这事,他问道:“岁温的兽魂和天女村有关吗?” 萧岁温摇摇头,道:“无关,我兽魂如何丢失的,我并不知道,这一段记忆,是空白的。” “但是我猜,一定和天君脱不了干系,我的兽魂没准就在天界,我对天界不熟,为了搞清楚天界地形,我才来这取这份地图。” 萧岁温望着纪慕人的眼睛,又道:“天君是雨神的兄弟,他也来自天女村,天界如今的布局,就是当年的天女村。” 纪慕人恍然大悟,“兽魂这件事,我从来没听你说过......” 萧岁温笑了笑,道:“连我自己都没有记忆,只是时常觉得不太对,前些日子我才察觉到的。” 纪慕人没有说帮萧岁温去天界找兽魂,他沉默着想了好久,听萧岁温说了句“走吧哥哥”,他才抬起头。 “我有个主意。”纪慕人道:“我有个对付天君的主意。” 萧岁温本来都朝前走了,他停下脚步,回头道:“哥哥不用——” “别再推开我了岁温。”纪慕人的声音不大,柔柔的传进萧岁温耳里:“别在把我推到任何一个斗争外面了。” 萧岁温嘴唇翕张。 “岁温,我不仅仅是慕人,我还是扶樱。”纪慕人眸中有水光闪过,“相信我的能力,或者,相信扶樱的能力,好吗?” “我不是不相信哥哥,我只是不希望哥哥受伤,我已经失去你两次了......”萧岁温悲痛地低下头,“我一次都没能救下你。” 纪慕人走上前,双手捧着萧岁温的脸,道:“不管多少次,我都会重新回到你身边,你不会失去我。” 纪慕人想起梦姬说的话,她说萧岁温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他身边,还说过危险就在身边。 纪慕人一直回想着这两句话,他害怕。 他必须主动出击,也必须让萧岁温远离他。 “听我的,岁温。”纪慕人道:“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去天界找兽魂,只有找到兽魂你才能更强大,我需要你帮我对付天君。” 纪慕人心想,对于萧岁温来说,只有天界的安全的,只要他在天君眼皮底下,天君就不会动手。 萧岁温很少听到纪慕人主动的请求,他当即点头。 纪慕人没有给萧岁温说话的机会,紧接着道:“所以,只要天界派人来,你就想办法和他们走,你去天界摸清他们的动向,找机会给我传信。” 纪慕人这么说,萧岁温也没有反对,“那哥哥要做什么?” “我去找黑珠,查清天君到底在人间做了什么,那些疫病,还有万妖谷死去的妖,我要查清楚。”纪慕人严肃起来,“天君一定在筹划什么,不仅仅是为了他的天君之位,一定还为了别的。” 纪慕人嘴上没说,心里还有一件事,他要进京,找鳐竹的转世。 萧岁温听了也觉得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天君之所以有胆量压制他,全是因为藏起了他的兽魂,他必须尽快找到兽魂,然后......杀了天君。 “哥哥说的没错,我在天界还能想办法掌握天界的动向,传信给你,就这么办。” 现在就差一个契机,让天君把萧岁温带上天界的契机。 萧岁温摘下腰间的“阎君令”交给纪慕人,道:“哥哥拿着它,冥界的人,随便哥哥调动。” 纪慕人睁大眼,他小心接过阎君令,犹豫再三:“我拿着它真的......可以吗?我没有你那样的魄力,没有你——” “当然可以。”萧岁温握起纪慕人的手,道:“哥哥是神女鳐竹的儿子,是天界武神之首,哥哥体内有凛家世代守护的神木,又有奈河血,连我掌控不了的奈河亡魂都拜服在哥哥手中,哥哥不可以,这世间就没人可以了,或许哥哥,比我更适合做阎君。” 纪慕人听着,笑出声来。 “好,那我就暂时帮岁温保管这块令牌,等你找回了兽魂,我就还给你。” 纪慕人进了冥界,先去了天子殿,他集中了天子殿所有的小鬼,隆重地宣布了禄禄的功劳。 天子殿的小鬼听得瞠目结舌。 其中就有与禄禄一同离开天子殿的几个小鬼。 原来他们在离开天子殿之后,很快就回来了,只有禄禄一个是真的认真出去找“纪公子”的。 禄禄顺利坐上了这天子殿“总管”的位置,以前欺负他的小鬼,这会儿都上来抢着献殷勤。 纪慕人又安排了萧岁温的鬼侍护卫不少活,又去判官殿找崔玉要了生死薄,他就在判官殿翻着,看了几个重要的人,之后又去了一趟枉死城。 枉死城最近没有出现爆满的情况,看来人间短暂地平静了下来。 “司徒城主,我要去京城办事,你愿意跟着我吗?”纪慕人说的很客气。 第145章 “殿下这是什么话!”司徒烟雨快跳起来了,“跟着您保护您是我一生的职责,我当然非常愿意,我巴不得天天贴着您!” 纪慕人抬头看着司徒烟雨,看了半响,他有点难过。 他想起在山洞里遇见“小扶樱”时,他手里抱着的就是司徒烟雨,他们明明相识这么久,可现在却没有半分熟悉的感觉...... 总觉得,眼前的司徒烟雨就像一个陌生人。 连气息都很陌生。 “殿下怎么了?”司徒烟雨挥挥手,道:“怎么发起呆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纪慕人笑着摇摇头,道:“没事,你去帮我找一个人,在枉死城,只用随时注意他的动向就好。” “没问题,找谁?” “扶月。” 司徒烟雨大惊,“谁???” “天君的亲儿子扶月,我的......哥哥。”纪慕人双手负在身后,走到司徒烟雨身前,道:“我之后可能需要他帮忙。” 司徒烟雨愣了愣,道:“好!我这就吩咐下去。” 纪慕人点了点头,心中觉得奇怪,他听萧岁温说千花锦的狐族死光了,他本想司徒烟雨会一蹶不振,想着来看看,但见小狐狸与平时没什么两样,难道还不知道此事...... 他也没说,又带着司徒烟雨回天子殿,交代了些事情,大概就是让天子殿的小鬼重新打扫天子殿的卫生,并且要将每个角落都放上灯,天子殿不许有一处的黑暗。 安排完了事情,他才准备回人间,却被禄禄拦下了。 禄禄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双手递给纪慕人,“纪公子!我说过要给你泡天子殿最好的茶喝!就是这个!” 纪慕人一听,接过茶,喝了一口,瞪大眼直赞这茶好喝,说完又一口气把滚烫的茶喝完了。 司徒烟雨看呆了。 纪慕人把空茶杯递还给禄禄,道:“天子殿就交给你了。” 禄禄换了身新衣,非常合身,他拍拍胸脯,真有种能干大事的摸样,“放心吧!啊,对了纪公子,我有件事得告诉你!” “什么?” 禄禄正要说,忽然一想,他抬头看了看屋子里的人,又看向纪慕人。 纪慕人微惊,没想到禄禄还有避开旁人的谨慎,于是点头,让左右小鬼都退下了,但禄禄有又看向司徒烟雨。 司徒烟雨自顾自玩着指甲,瞥见禄禄的眼神,他立马指着自己道:“我也要避开?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禄禄低下头,双手抱在一起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纪慕人一笑,转身对司徒烟雨道:“好啦,城主先到门口等我吧,我马上就出来。” 司徒烟雨也不屑听,于是嘟嘴道:“可恶,那我在外面等殿下。” 司徒烟雨也走了,禄禄才开口,“纪公子,我去万妖谷找您的时候,去到了个奇怪的地方!” 纪慕人一听,蹲下身问道:“如何奇怪?” 禄禄回忆着,道:“那个地方有很多铁笼子,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一个人!” 纪慕人皱起眉,道:“笼子??难道万妖谷的妖都被关在那了......” 禄禄摇了摇头:“不是妖,他们大部分都带着鬼面,跟地府那些带着鬼面的一样!” “鬼面!?”纪慕人道:“戴着鬼面的是......送行者?” 纪慕人又一想,道:“啊,怪不得最近枉死城不像之前那样不停下来人了,原来是因为送行者被抓起来了,什么目的呢......” 纪慕人琢磨着,又听有人敲了敲半开的门。 纪慕人转过头,见一个小鬼探出个脑袋,道:“公子大人,有人来找您。” “找我??”纪慕人站起身,问道:“什么人?” “说是叫......乌子寒。” 第117章 “这次去京城就只有一个目的, 找黑珠。”纪慕人走在彼岸花道旁,他第一次见彼岸花开的如此鲜艳,成片的红色就像烧不尽的火, 走到这,就像走进地狱了一样。 “若有需要与别人交涉的地方, 还得麻烦城主出面。”纪慕人余光向后一撇,瞥见乌子寒被风拂起的新衣,道:“子寒许久未归,就先跟在我身边吧。” 乌子寒一愣, 低下头道:“是。” 司徒烟雨听了这话,也看了乌子寒一眼,见他神色抑郁,便拍了拍他的肩, 道:“你才回来,应该多休息休息, 一切都有我呢, 放心吧!” 乌子寒没说话。 三人到人间时,京城正热闹,街上人来人往。 司徒烟雨拖地的大氅不知被踩了多少脚, 心中不满也没说出口, 但他的嫌怨的神色被纪慕人瞧在了眼里。 司徒烟雨拍了拍氅衣, 随便拉住个男子,问道:“小公子,请问今日是什么日子,街上怎么这么多人?” 那男子本不想搭话, 但见司徒烟雨穿的华贵,又见前面那个回头看来的公子文雅矜贵, 于是勉强耐心道:“不是什么好日子,是倒霉日子,只因那小皇子今日在城北游玩,便吓得大家都到城南躲避来了。” “小皇子?”司徒烟雨想了想,问道:“哪个小皇子?” 男子瞪大眼,道:“还能哪个??最嚣张的那个啊!” 话音刚落,纪慕人就道:“咱们走吧。” 司徒烟雨抬起头,谢过了这男子,追上纪慕人,道:“怎么?殿下知道那皇子是谁了?” 纪慕人只看着前方茶楼,指了指,道:“我们是来找人的,其他事别管。” 司徒烟雨顺着纪慕人手指方向看,见一个少年抱着双手背靠茶馆前的木头柱子。 少年看见纪慕人,放下双手,走了过来。 “公子。”少年行礼,又抬眼看了看司徒烟雨和乌子寒。 “怎么样?无夕情况还好吗?”纪慕人问无岸。 无岸往前一步,挨近纪慕人,道:“挺好的,放心吧。” 无岸说话时,眼神瞟向司徒烟雨。 “楚衣找到了吗?”纪慕人说话本就很小声,被周围嘈杂的人声一盖,更加听不见。 无岸瞧着纪慕人的嘴唇,辨认出“楚衣”二字,他一笑,点头道:“出了万妖谷我就去找了,还真巧,去看无夕的时候,正巧听见婢女谈论,说三小姐抓了个美男子来,说是阴阳岳纪家公子。” 无岸又抬眼,眸光无意又瞟向司徒烟雨。 “我还以为您被抓回来了,跟过去一看,竟是您弟弟。” “将军府还有三小姐?”纪慕人问道:“她抓楚衣做什么?” 无岸又一笑,道:“三小姐看上您弟弟了,整**他娶自己呢。” “啊......”纪慕人也扬起笑,道:“那想来楚衣暂时不会有危险,现在我有另一件事要你去做。” “公子请说。” 纪慕人让了半身,道:“你和城主再去一趟万妖谷,去查查里面关着的送行者是怎么回事,出进不要打草惊蛇。” 无岸和司徒烟雨对视一眼,顿了顿,道:“没问题。” 司徒烟雨别了别嘴,道:“去是没问题,只是殿下身边没个人保护,不行吧。” 纪慕人道:“怎么没有,子寒在这呢。” 司徒烟雨张了嘴,差点脱口而出说乌子寒信得过吗?还好憋住了,转口道:“子寒才回来,我怕他——” “就算我才回来,也不比你差半点。”乌子寒说话比较直,但司徒烟雨是早习惯了的。 “好好好,我知道你厉害。”司徒烟雨转身对着乌子寒笑道:“那殿下就交给你了。” 纪慕人看了看周围的人群,回头对司徒烟雨道:“从今往后不要叫我殿下,和无岸一样,叫我公子。” 司徒烟雨瞟了无岸一眼,见无岸正盯着他,他双手一抱,故意抬高下巴,道:“是,公子,反正这称呼迟早还是要改回来的。” 纪慕人察觉出司徒烟雨和无岸之间气场不对,又想着让他们一起去这中途会不会出事,他看了一眼屋顶,见萧岁温的鬼侍隐在角落,但他不能明目张胆把人叫下来,而身边的乌子寒突然回来,也信不过,让无岸一个人去又太危险,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了。 “好了,你们好好相处,这事事关重大,不能有差错。”纪慕人缓解着气氛,叮嘱道。 “放心吧纪公子,我和谁都能相处的很好。”无岸开朗一笑。 司徒烟雨觉得这话不对味,他眉毛一挑,转过头看无岸,他的目光被无岸耳垂处坠的金箔吸引了,那金箔在阳光下非常刺眼,被风吹着一晃,反出点蓝色的寒光来。 司徒烟雨皱眉。 金箔极容易碎,这一定是使了法术的,但为什么要在一片金箔上施法?还将这东西当做耳坠...... 审美堪忧...... 司徒烟雨故意撩起耳边鬓发,亮出耳垂处的白玉来,那玉透亮得很,凹面上刻着的狐尾更是做工精细,色泽绝美。 这么刻意露出来,叫别人装看不见也难,无岸看了一眼之后,竟少有的没说话。 第146章 没人理会他。 司徒烟雨又觉得这么做也没甚意思,于是放下手,道:“走吧走吧,万妖谷从哪里进,你小子知道吧?” “无岸。”无岸点点头道:“我叫无岸,入口我知道,就是得废些功夫,城主跟我来吧。” 无岸和司徒烟雨一走,纪慕人就回头对乌子寒道:“我们先去一趟将军府,我得去看看楚衣和无夕。” 乌子寒并不知道这俩人是谁,眼下的他也没有任何资格去问,他点点头道:“公子去哪,我便去哪。” 纪慕人转身时,又看了一眼乌子寒的新衣。 这衣服很新,带着一股浓重的邪气,是地府的味道,这味道就像镶在衣服里的,散不掉。 纪慕人觉得奇怪,乌子寒为何会在地府,又为何会知道他在天子殿...... 纪慕人收回目光,朝前走。 “哈哈哈,哈哈哈跑快点,再跑快点!!蠢东西滚开啊!!”远处一声颇带戾气的少年喊叫,一匹烈马从长街尽头奔来,路上百姓惊慌避让。 两个孩童手拉手正走着,回头看见那马吓得急忙一跑,摔在地上。 眼看烈马就要踏身而过,马主人丝毫不让,纪慕人刚迈出一步,身边一阵风起,乌子寒跃身而出,本以为他要抱起小孩,却见他冲向那匹烈马,两手抱住马头,使劲一翻,烈马一声嘶鸣,摔倒在地,而马上少年动作极快,马倒地的瞬间,他瞪着马背跃下。 少年取出佩剑,刺向乌子寒:“畜生,敢动我的马!!去死!!” 乌子寒抬手,击向少年小臂,长剑轻易就脱了手,少年睁大眼,站在原地怒视乌子寒。 纪慕人走过去,扶起两个小孩,两个小孩没说谢,慌张逃离。 “小皇子,您的马也太快了,您等等我们啊!”这皇子身后奔来四五匹马,上面坐着身穿甲胄的武将。 听见“小皇子”三字,纪慕人心觉不妙,抬头一看,心下一惊。 那少年长的和段揽月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段揽月一副清水洁净之相,而这位则是满脸怨光,凶狠暴戾。 一看便知,是段摘星。 跟过来的武将立即下马,捡起段摘星的剑。 “这破剑这给碾成灰扔到粪水里!”段摘星一把推掉那剑,望着乌子寒道:“我看你功夫不错,叫什么名字?我收你做我的手下。” 乌子寒哪里惧怕这个小皇子,他甚至没有回他的话,直径走回纪慕人身后。 段摘星震惊,咬着牙道:“原来是有主子的狗!” 他转瞬指着纪慕人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今日我要你和你的狗死!” 段摘星忽从怀里取出一张黄纸符咒,身后武将见状立马上来拦着,“小皇子不可啊!这里百姓太多,您要是用这符咒,这整条街都得炸没了!” 段摘星推开身边之人,道:“我是皇子还是你是皇子,我用得着你来说三道四!?别说这一条街,我连一座城都炸得!!” 纪慕人仔细瞧着那张符咒,上面的符文撰写的很复杂,他没见过。 “公子,要阻止他吗?”乌子寒低头问。 纪慕人觉得这个段摘星很疯,炸城?指不定真的能做出来。 “把他手里的符纸借来我看看。”纪慕人道。 段摘星一出来,周围百姓大气不敢出,纪慕人说的这句话就被听得清楚。 “你说的什么鬼话!还想抢我手里的东西——”段摘星话还没说完,就感觉手里一空。 低头一看,符纸不见了。 他呆愣愣抬头,见纪慕人翻转符纸仔细看着。 “岂有此理!!!”段摘星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闭眼念了一句什么,然后将符咒扔上了天,双指一并,喊道:“天有扶樱,福泽大地,今降邪魔,借木成花!” 纪慕人一听,撩起眼皮看向段摘星。 段摘星说完,那符纸在空中砰地一炸,声如雷鸣,电光一闪,巨大冲击过后烟雾弥漫。 段摘星被护卫用剑阵罩着,只是被冲击震了一下,没什么大事,等那烟雾一散,他挥了挥手,笑着转身,道:“剩下的你们打扫吧,我最见不得血了。” 几个护卫呆愣在原地。 想起上一次皇子炸这符咒,还是在山里,当时烧了半座山,是国师请了天界神官来才灭了火的,如今这一炸,怕是半座城都要毁了,先不说怎么收拾,眼下难办的是怎么跟皇上交代...... 烟雾渐渐退却,几个护卫心惊胆战,不敢看这里的惨状。 段摘星骄傲的双手负在身后,昂首走了两步,想起什么来,于是回头想让护卫把乌子寒的尸体找出来。 他回头一瞬间,彻底傻眼了。 只见渐渐落下的烟尘之上,一柄血红色的宝剑闪动流光,那猩红的东西顺剑尖指天,段摘星张大嘴见空中一道巨大的屏障金光璀璨,这屏障望不到头,像是将整个京城都罩住了。 段摘星看向拿着剑的那人,那人神色无常,平静无波,布了这么大一个结界也丝毫不喘,甚至还见他嘴角淡淡地笑着。 段摘星又惊又怒地冲过去,身边护卫拦也拦不住。 他伸手抓着纪慕人的衣领,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什么会布结界!?” 纪慕人眼眸轻轻往下一瞟,望着段摘星的手,道:“再不松手,你会死的。” 第118章 “你还敢威胁我?” 段摘星气的冒烟, 甚至还能闻见焦味,低头一看,纪慕人全身都散着烟气, 那烟气把他的手烫的通红。 “你不是人!”段摘星赶紧松了手,后退几步, 又斜斜笑道:“光天化日,大胆妖物竟想残害百姓,本皇子今日便要为民除害!” 四周百姓早已吓得不敢动,都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此时听皇子说纪慕人是个妖物,立马吓得全都躲进了路两旁的店铺里。 只有几个胆子大的,敢打开窗户门缝守着看。 段摘星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这符纸是红色的, 两面都是空的。 纪慕人见了,立刻收起的奈河剑。 “公子, 那是......火符!”符纸被风吹得响, 但若纪慕人用奈河剑对抗,只怕会将火燃的更旺。 乌子寒皱眉道:“公子小心!” 乌子寒抛了剑,剑光一闪在空中划了个结界, 他展开双臂挡在纪慕人身前。 就在段摘星扔出手里符纸时, 纪慕人伸手推开乌子寒。 哗—— 铺天的火焰像海浪似得扑涌而来, 百信吓得立即关紧门窗。 恰在此时,大批人马从段摘星身后奔来。 “摘星!住手!!” 段摘星看纪慕人这次是躲不过了,大快人心,他嘴角都要翘上天了, 闻言立刻变了表情,转过头, 朝身后招了招手,道:“哥!你快看!我抓了只妖送给你!你可以炼他的骨,做件无敌的兵器!!” 段揽月大怒,他跳下马冲了过去,看着铺天的火光,转身对段摘星道:“段摘星,你疯了!!!” 段摘星愣在原地,缓缓道:“你凶我做什么,你不是一直想要一把好兵器吗?妖骨多难得,你不敢做的事,我帮你做啊,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段揽月听了愁眉捏拳。 白湖带着副将和几十名手下刚到,他跳下马,跑到段揽月身后,望着火光道:“殿下别急,这点火对神官来说应该不成威胁。” 段揽月虽知纪慕人本事,但他此刻做不了什么,心中不免焦急。 “神官?什么神官?”段摘星心情不好,他面无表情地盯着火光,那火光在一瞬像被吞噬般熄灭,连白烟都不留一点。 纪慕人转着手腕,收起手中的阎君令,火光消失时,看见段揽月站在那,他不自觉摸了摸腰间。 段揽月瞧见纪慕人好好站在对面,松了口气,快步上前,冲着纪慕人行礼,“纪公子来京城,怎么也没派个人来通知我......” 纪慕人没说话。 躲在屋子里的百姓探出脑袋,见此奇景纷纷大惊,“怎么回事,咱们殿下怎么给那家伙行大礼!??” “那是个什么人物啊??” “不会真的是妖吧,这么大的火都没把他烧着,太诡异了!” “无论如何,咱快出去吧,太子殿下都来了,快出去跪拜吧!” 说着,百姓开了门,一个个走出来,旁边铺子里的也跟着悄声出来,街道两旁一下子挤满了人,百姓对着段揽月下跪,嘴里高喊:“参见太子殿下!” 这一句声势浩荡,回音不绝。 纪慕人的心一紧,那一刻仿佛置身于百年前的天界。 “都起来吧,全都散了,别在这围着。” 段揽月疏散百姓为的是不让段摘星难堪。 临街炸符,不顾百姓安危使用火符,这些他都知道,但他一句都没提,他是保足了段摘星面子,一点惩罚他的意思都没有。 百姓起身,拥拥挤挤的散开,但没人敢往段摘星那边走。 第147章 “我这弟弟......”再多的解释都是枉然,段揽月俯下身,道:“请纪公子到东宫一叙,我亲自赔罪。” 纪慕人没把段摘星所为当回事,他破这两张符也是小意思,但他本不想引人注意,如今段揽月竟亲自来了,估计京城大人们的眼睛都会往他身上放,他也不好公然拒绝段揽月,这将军府一时半会儿也不好去。 “赔罪就严重了,正好我有些事想与太子殿下商讨,请吧。” 段揽月见纪慕人不追究段摘星的事,心中感激,立马做出“请”的姿势。 那边一辆空马车驶来,驾马车的人不敢直接驶到段摘星前面,于是就停在他身后,纪慕人不得不与段摘星擦身而过。 “慢着。”段摘星不出所料要拦人。 他转头望着纪慕人,道:“你究竟是什么妖物,把我皇兄哄骗到如此地步,你想从我皇兄身上获取什么?” 纪慕人停住脚步。 “摘星,不得无礼。”段揽月忙上前,伸手拉开了马车车帘,想请纪慕人快离开段摘星。 纪慕人没走,他也扭头看向段摘星,离近了一看,段摘星与段揽月长得的确有些区别,这双眼睛柔中带刚,那一霎他仿佛看见了自己。 纪慕人一愣,随即眼神向下瞟,见段摘星的手通红,是被刚才的奈河剑剑气烧的,他道:“快回去擦点药吧。” 说罢,纪慕人直径上了马车。 “站住!!你说清楚!”段摘星要追过去,却被白湖上前拦住。 “太子殿下要接待贵客,小皇子还是别阻拦的好。” 段摘星和谁都冲,但唯独不对白湖吼叫。 他闭了嘴,皱起眉转身就上了自己的马,他死死抓紧马鞭,道:“皇兄,我先回宫见母妃。” 他扔下一句话就走,赌气的时候,他都不等段揽月再说什么。 段揽月本想嘱咐他别将此事告知国师,但又一想,光天化日,且不论街上有多少双眼睛,就是隐藏在暗处的那些嘴,也早就把此事传到该传的地方了。 没有任何事能瞒得住国师。 段揽月满面愁色,打马回东宫。 **** 将军府的水牢被人卸下层层锁链,又揭下四张符纸。 “泡的怎么样?”来人扔了手里的锁链,蹲在水边玩着手中的符纸,望着水中央的无夕,道:“想不想出来?” 无夕睁开眼,瞧见那人下巴上满是胡茬,一双大眼略显疲惫,发髻两旁散落着些碎发。 那人踮脚尖蹲着,伸手在水里划了划,“水还挺凉,别泡残了,跟我走吧。” 说罢,那人转头挥挥手,狱卒扳动开关,无夕身上的锁链自动解了。 “你是谁?”无夕站在水中央没动。 “我是你的救世主。”那人痞笑着,又道:“也可能是个刽子手。” 他站起身,给无夕让出门来,往前走了几步,道:“就看你怎么表现了。” 无夕对他说的话没有任何感觉,只是见他能使唤狱卒,知道他是将军府有些地位的人,他这才划着水走上来。 他在水里泡的太久,上了岸觉得身子太轻,腿不听使唤,刚迈一步,就摔跪在地上。 他双手撑着地要站起身来,背上却猛地被踩住。 “给你提个醒,你是个妖,我没在你身上下什么禁制,你就给我老实点,要是敢动别的心思,我立马让你没命。”那人脚下力量很重,无夕咬着牙有点撑不住。 但无夕哪会怕他,无夕抬起头,想看清这人的脸,日后好—— 还没想完,背上一轻,一只手伸向他。 无夕一愣,又听那人道:“手递来。” 无夕好几天没吃饭,身子被泡的瘫软,他长时间在黑暗里待着,那心神全在对抗恐惧,现在是真的使不上力了,他眼睛往上一瞟,见那人始终伸着手,耐心等着。 他就这么呆呆递出了手。 那人的掌心比炉子还烫,他缩了一下手,手指被那人紧紧抓住了。 “躲什么。”那人顺势握住他的手,轻轻一拽,竟把无夕拽的整个临空扑过去。 无夕一惊,伸手掌在那人胸膛上,与那人保持了距离。 无夕瞪大眼,没想到此人力气会这么大。 那人松了手,转身道:“走两步看看,腿要是没事,就自己跟过来。” 无夕嘴唇发白,他看了看屋顶,感受着无岸的存在,但瞧了半天,什么都没感受到。 那人回头,跟着看向屋顶,道:“别看了,屋顶连个鸟蛋都没有,你被抛弃了。” 无夕低下头,不理会他,迈腿走了两步,发现竟如此艰难,但他装作没事,就这么奇奇怪怪迈腿,身后拖出一条歪斜的水印来。 那人盯着无夕的腿看了看,然后转身,抓起无夕的胳膊,就这么将人扛在了肩上,无夕耳垂处的铜铃发出叮铃声。 “别耽误时间,赵将军还等着审你。” 无夕第一次被人扛肩上,一下子慌了神,手足无措,他捏起拳头砸向这人的背,有气无力道:“放我下来。” 这一拳对这人来说就是一团棉。 “我劝你省点力气,别一会儿回话都回不了。”这人扛着无夕,两边狱卒都没敢抬头看。 无夕身上的凉水都渗进这人衣服里,他却觉得凉快,恨不得在多流些下来,让他凉个透。 他将无夕一直扛到了审讯房,里面也是一片漆黑,只有两只快烧尽的蜡烛摇晃着微弱的火光。 “将军还没来么。”他看了看守卫,挥手道:“去请将军,就说人我已经扛......带来了。” 守卫点头,小跑而去。 这人才将微微挣扎的无夕放了下来,无夕站在地上时,腿在发软。 “我问你,你主子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无夕抬头,没回答,反问道:“这将军府有没有从阴阳岳来的人?” 无夕要问出纪慕人的长兄来,纪慕人来京城找兄长,这个任务交给了无夕,这是他一直按兵不动的原因。 这人眼眸一抬,好笑道:“你这人真有意思,先回答我,我再回答你。” 无夕身子发着抖,道:“不知道。” 这人接道:“你现在不说,一会儿得受罪,我劝你直接告诉我。” 无夕垂眸,不再看他。 这人盯着无夕看了看,也低下头,将刚才揭下来的符纸揉成团,他又往审讯房门外一瞟,见赵临带着两个近卫快步走来。 “先跪下。”他提醒无夕。 无夕没听,转眸跟着看向门口。 赵临刚好跨门而入,他没看无夕,径直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碗,猛喝了一口凉水,赵临的两个近卫走到无夕身后,往无夕腿上朝死一踢,无夕猛地摔在赵临靴边。 无夕膝盖一痛,还没抬头,赵临退后一步,一脚踩在无夕手背上。 “你们这些妖物,什么时候能消停!” 无夕吃痛地眯眼,他没有收回手,咬着牙看赵临的靴子。 赵临带着怨气,接过近卫递来的鞭子,狠狠抽在无夕背上,血痕又长又深,“说,你主子是谁??混入京城是何图谋??” 第119章 赵临又连续抽了几鞭子, 这几鞭子声音打的实实在在,每抽一下,无夕的身子都剧烈一颤。 “本来京城好好的, 天下好好的,你们这群妖邪一来, 便祸乱人间,百姓无辜死伤,家破人亡,如今敌军看准了我们的形式, 大肆进攻,边关不保,人家马上就要打到京城来了!!都是你们这群该死的妖!!” 赵临面颊微红,气息紊乱, 他说话时,屋子里弥漫一股酒味。 无夕抬手接住赵临抽来的又一鞭子, 掌心寒气瞬间扩散, 整条鞭子结出了霜。 无夕使劲将鞭子一拉,赵临猛地俯下身子,膝盖一屈, 差点跪下。 “将军!”身后两个近卫立马拔剑, 架在无夕脖子上。 无夕不怕那剑, 也没打算松手,他就这么盯着赵临的眼睛。 无夕的寒气能刺伤他的皮肤。 赵临抬手,示意手下收剑,他索性扔了鞭子, 转身道:“贺融,符咒呢?拿给我!” 被唤作贺融的正是把无夕扛进来的那男子, 他看了无夕一眼,打开手掌,露出被揉皱的符纸,“我以为将军不需要这个了,我给废了。” 赵临啐了一口,骂了一句,然后又让人拿来了铁链,“把这妖物手脚给我捆上,再去找国师要新的符纸去!” 手下点了头,转身小跑着就走了。 赵临踩着结冰的鞭子,脚下传来冰裂声,他蹲下身,捏着无夕的下巴,道:“再问你一遍,你主子是什么人?你们进京,不,让你潜入将军府,究竟为的什么?” “我不是被你抓进来的吗?”无夕坐在地上,动了动手,铁链叮当作响。 赵临指尖发力,把无夕的下巴捏的通红,“不说实话?来人!上刑!” 第148章 赵临起身,手下拿了不少带血的刑具上来,赵临转身随便指了一个,道:“把他那双手的指甲盖全给我掀了!看他还怎么用那双漂亮的手。” 手下听令,拿起了生锈的针,一个人上前抓起无夕的手腕,眼见银针就要挑进无夕指甲缝中。 无夕望着那银针,身体逐渐散出寒冷,连他脚腕间的铁链也结起了冰。 贺融注意着无夕的变化,知道若是无夕爆发,赵临必死。 “将军。”贺融扔了手中揉成团的符纸,上前一步,拿银针的手下被他一撞,踉跄几步甩跪在地上。 贺融站在无夕身前,对赵临道:“眼下用刑也问不出什么来,与其在这浪费时间,不如把那校场倒卖人口的杂碎抓来问一遍。” 赵临在这抽无夕鞭子也只是解恨,上头把麻烦事都丢到他手里,他烦,他只是负责镇压而已,至于事情如何发生,何人图谋不轨,他一点也不关心。 “罢了!”赵临拿过铁架上的帕子擦了擦手,又把帕子丢在地上,道:“他就交给你看守,校场的人也不用去查了,麻烦得很。” 赵临刚要走出去,就有人来报,“启禀将军,国师要您速速进宫护驾。” 赵临抬头,道:“护驾?怎么回事?” “说是今日小皇子在街上用了火符,烧了一位......一位神官。” “什么?一位神官??”赵临大惊,即想不通这天下大乱之时,神官哪有闲工夫亲自下人间,更想不通,什么神官会被一张火符给烧了。 “是的,不过那位神官没甚大事,被太子殿下请到东宫了。”报信的人缓缓抬起头,望着赵临道:“国师说那位是......是背叛天界的武神扶樱,国师要您带兵围,围剿东宫,为皇上护驾。” 无夕倏地抬头,贺融瞥见无夕的动作,当下就明白了。 “你不早说!!”赵临急急忙忙冲了出去,“快跟我去点兵!” 无夕坐在地上,双掌撑地,低头思索着。 “你是妖,怎么会做了那神官的手下。”贺融走过来蹲在无夕身旁,看着他道:“你之前问将军府有没有阴阳岳来的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无夕背上生疼,他忍下了这么多鞭子,就是为了能套点有用的消息出来。 “你先告诉我,有没有。”无夕脸色很白,他站起身,铁链跟着乱响。 贺融笑了笑,跟着站起身道:“有,我就是。” 无夕抬眸,眼睛往这糙汉面上一瞥,这糙汉虽长得剑眉星目,算是俊的,但满脸胡渣,穿着随意,全然没有纪慕人和纪楚衣身上的公子气,根本就不像是一家人,他道:“除了你呢?” “没了。”贺融盯着无夕看了会儿,忽然问道:“难道是纪家老头让你来的?他也没这个本事......是慕人让你来的?” 无夕闻言,又仔细看了看贺融,想起纪慕人说他兄长可能换了姓名,不姓纪,无夕眉间一展,道:“你认识殿下?你是他兄长吗??” 贺融皱眉:“殿下?” “就是纪公子,纪慕人。” 贺融面上有一瞬的喜色,很快又沉着脸,道:“他来京城了?让他回去,这地方危险的很。” “现在有哪是安全的,阴阳岳早被大火烧了,你不知道吗?”无夕往前走了一步,脚上铁链很沉,“殿下现在的确危险,你快放了我,让我去帮他!” 贺融皱眉,“你说什么,阴阳岳被烧了??国师不是说妖都引来了京城,其他地方都很安全吗??怎么回事,纪府呢??纪府的人可都还好??” “你说殿下?”贺融像是才反应过来,他在心中猜测,难道纪慕人是皇室。 纪慕人是被纪老太太捡回家的,这件事贺融小时候便知道,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抛弃的他。 贺融摇了摇头,“被带到东宫的就是纪公子,你弟弟,快给我解开。” 贺融没听明白,他仔细一想,道:“你是说,那个武神扶樱,是慕人??” 无夕用力点头。 贺融觉得无法置信,但又觉得无夕没理由骗他,他低头看了看无夕身上的铁链,道:“这铁链钥匙我没有,你在这待着吧,我去看看。” 无夕伸手拉住贺融的肩,“你等等,你去没用,你想办法去拿钥匙!” 贺融抓住无夕的手指,那一刻,像坠入的冰渊,寒冷到哆嗦,他松了手,道:“你别死在这。” 说罢,贺融转身就走。 无夕追着贺融出去,他焦急一跑,被铁链拌的摔倒在地。 他这几天什么东西都没吃,泡在水里这么久,妖力都用来保持体温了,刚又挨了这么多鞭子,就跑这么几步,便觉得头晕眼花,摔到地上的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纪慕人在东宫与段揽月喝茶,段揽月将人都叫了出去,乌子寒和白湖守在屋外,两人一左一右,没正眼瞧对方一眼。 “纪公子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不知阴阳岳情况如何了?”段揽月亲自给纪慕人添了茶。 纪慕人没喝那茶,“太子殿下眼线这么多,怎么会不知道阴阳岳的情况?” 段揽月抬起头,顿了顿道:“纪公子不知道,我回京之后父皇便禁我的足,外面是什么情况,我真是一概不知。” “阴阳岳被烧没了。”纪慕人看着段揽月的眼睛。 段揽月明显一愣,磕磕绊绊道:“这,不是有几位神官在那的吗,怎么会烧没了?” 纪慕人半响没说话,他望着杯子里的茶水,低头道:“那就要问太子殿下了。” “纪公子这话是何意?” 纪慕人道:“太子殿下早就回了京,又派人监视着我的行动,我在校场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吧?” 段揽月一脸无辜,“校场??什么校场??纪公子怕是有什么误会,我是今日才知道你来了京城,这就闯出东宫带人去接你了。” 纪慕人把茶水往段揽月面前一推,道:“那这被茶水中的迷药又是何意?” 段揽月撩起眼皮,望着纪慕人的眼睛。 纪慕人样扬唇一笑,道:“我对这味道敏感的很,殿下该不会说,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段揽月镇定自如,“若我说我当真不知道呢?” 空气中有不明邪气漏进来,纪慕人微微低头,手摸着腰间的锦袋。 忽然间,东宫外马蹄如雷,赵临带兵包围了东宫,他对着东宫大门,喊道:“叛贼扶樱,快快束手就擒!” 屋外乌子寒当即拔剑,白湖手扶剑柄,后背紧靠着屋门。 段揽月听到喊声,皱眉道:“怎么回事?赵将军怎么会来??白湖!” 白湖应声推门而入,“殿下!赵将军好像带了大批人马围了东宫。” “谁给他的胆儿!!”段揽月道:“跟我去问问!” 两人正往屋外走,纪慕人附身拾起桌上一本书,手腕一抬,那书本竟转了个弯,从段揽月面前划过,段揽月吓得停住脚步。 白湖拔剑转身,剑指纪慕人, 乌子寒跨门而入,剑指段揽月。 “殿下这是要跑?”纪慕人从锦袋中拿出了百花王木枝。 段揽月回过身,一脸焦急:“纪公子要如何才相信我??我真的只是去问问,赵将军为何会来,我一点不知情,他围的不仅是纪公子,还是我的东宫啊!” 段揽月话音刚落,一只带着水汽的箭从门外射来,这箭速度极快,箭身还缠着一张黑纸符。 屋内四人只有纪慕人看见了箭,他侧身一让,箭擦着他的鼻尖,射穿梁柱。 其他三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感觉到一阵烈风呼啸而过,接着听见一声响,但什么也看不见。 “什,什么东西......“段揽月后退几步,白湖护到他身前。 纪慕人转身,将那箭身的符纸揭下,另外三人才看见那支箭。 纪慕人触碰箭身时,那箭化作一缕黑烟在屋中盘绕,随即猛地砸向地面,在屋子一角化作一个身穿黑衣,系着紫腰带的人。 “太子殿下,好久不见。” 段揽月看见来人,大惊道:“国师!?” 这人声音再熟悉不过,纪慕人盯着这人,问道:“你是怎么从天牢里逃出来的?莫捻。” 第120章 “什么意思?莫捻是谁?这......国师也是天界的?”段揽月听得糊涂。 莫捻眼眸转到段揽月身上, 道:“多谢殿下把扶樱带到东宫,省去我不少麻烦。” 段揽月皱起眉,问道:“那茶水是国师动的手脚吗?” 莫捻笑而不语,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金色卷轴,他当着纪慕人的面, 展开卷轴,一字一句照着念:“叛逃者扶樱听令——” 纪慕人认得,那闪着光的金卷是天君下的令,他微微低下头, 没回应。 身旁的乌子寒本要跪下,膝盖都屈了,抬眸看了一眼纪慕人,又重新站好, 跟着低下头。 莫捻见状扬唇笑着,念道:“你对抗天界, 不顾天下苍生存亡挑起武神之战, 致使生灵涂炭,三界不安,如今你已转世, 本君命令辅佐国师, 为人间谋福, 助皇帝平乱,保护百姓安危,一切以国师之令为首,望你早日洗脱罪孽, 回归天界。” 第149章 莫捻念完,没有卷起卷轴, 他抬眸看纪慕人,道:“扶樱,今日起你便是我的手下了,现在就随我回宫吧。” 段揽月十分不安,但这卷轴内容有多重他是知道的,普天之下恐怕没人能违背这张卷轴,他转头看向纪慕人。 “凭这一张金令,就想让我听你的?”纪慕人手中捏着百花王的木枝,他手腕转了转,灵气涌出。 莫捻眼眸一扫,看见了那木枝,只要扶樱手里有木枝,就等于有了奈河剑。 莫捻又一笑,继续低头,看着金令,念道:“若扶樱违背本君旨意,那么一切惩罚将落到阎君身上。” 纪慕人一怔,往前走了一步。 莫捻这才收起金令,道:“天君命人送这张金令来的时候,还托人带了话,阎君在天界究竟是生是死就看扶樱的选择了。” “卑鄙!他把岁温怎么了?”纪慕人紧捏木枝。 莫捻摇摇头,道:“只要你听我的话,阎君自然就没事。”说罢,莫捻又上前两步,走近纪慕人,道:“你跟着我,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凡人哪有能力治理乱世,天下太平还得靠你我,殿下以往不是以救苍生为首任吗?这事对您来说举手之劳,您何不可怜可怜这些凡人,救救他们呢?” 莫捻说这话时,故意说的很大声,说罢,他手一挥,身旁水汽聚集,出现了两面水幕,水幕上都是百姓交头接耳的画面。 “这就是扶樱殿下啊?听说他是武神之首,救过好多人,他真是我们的救世主啊!” “对啊,现在妖邪肆虐,好几座城都已经没了,太可怕了,这天下怕只有这位扶樱太子才能救得了了。” “不过他怎么不说话啊?他不会是要抛弃我们吧??” 纪慕人看着那一张张惊恐又担忧的脸,看着满幕的百姓都等着他回应,他死死咬着牙,捏起了拳。 水幕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女子抱着怀里五六岁大的小女童,那小女童不知想了什么,忽然转过头,望着女子道:“娘,为什么神官一定要保护凡人,不能是凡人保护神官吗?” 纪慕人移眸,看向那小童。 女子拍了拍小童的背,道:“瞎说什么呢?神官就是因为要保护凡人才成为的神官,就像娘是为了抚养你长大成人,才做的母亲啊。” “可是娘只是保护我一个人,那个哥哥一个人怎么保护得了这么多人啊?” 纪慕人怔怔望着水幕角落。 这时,四周的人跟着“教育”那小童道:“告诉你小孩,如果没有凡人,神官的存在就失去意义了,就像你娘失去了你,估计也会跟着寻死懂吗?” “这神官还得吃百姓供奉呢,要没有我们,神官都不会这么强大,是我们把他们养起来的,如今养肥了,就要抛弃我们,太不像话了吧。” 议论不知为何,从感激变成了讽刺,纪慕人低下头,胸口堵得慌。 莫捻却越听越乐,巴不得他们一直讲,多讲,讲到扶樱崩溃、妥协。 那小女童却听着皱起了眉,“可是娘,我不想你一直这么辛苦,等我长大了,我也想保护娘啊,我不想要娘这么累,所以我才偷偷去学堂听课,我要想像男孩子一样考取功名,带娘过好日子!” 那女子一听,目瞪口呆,眼泪夺眶而出,她用手捂着嘴,最终没忍住,还是大哭了出来。 小女童用手擦着母亲脸颊泪水,小声道:“娘,你别哭,虽然爹爹被妖怪吃了,但我会保护娘的。” 听到这句话,纪慕人想起了母亲鳐竹死前给自己唱的那首小调。 究竟是天下在逼他,还是他的良心在逼自己...... “我听你的。”纪慕收起了手中木枝,抬起头道:“既然国师与天君如此为天下百姓着想,那我哪有违抗的道理。” 国师挥手撤了水幕,拍了拍手,道:“扶樱殿下果然能屈能伸,委屈殿下了,先随我回宫,咱们从长计议。” 纪慕人跟着莫捻进了宫,皇帝赐给纪慕人豪华的宫殿,服侍的侍女数不胜数,把守的侍卫也不少,但连续两日都没让他出去。 纪慕人躺着长椅上,抬头看着天:“不知道岁温怎么样了。” “殿下,天君一时半会儿不会动阎君的,毕竟阎君掌管整个冥界,若是没了他,冥界必会大乱。” 纪慕人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在锦袋里翻找,一边摸一边道:“子寒,你帮我个忙。” 乌子寒立在纪慕人身边,俯身道:“殿下尽管吩咐。” 纪慕人坐起身子,朝大门处看了看,然后起身进了屋子,道:“我要去冥界一趟,你得为我指路。” “指路?”乌子寒不太明白,“您要怎么去冥界,这里有重兵把守,还有几个神侍守在屋顶,你一出去,就会被发现的。” 纪慕人从锦袋里翻出一个铜铃,递给乌子寒,他看了看屋顶,凑近乌子寒,悄声道:“我灵魂去一趟地府,你就在这守着,晚上我不吃东西,尽量别让人进来,明日一早你对着我的身体摇铃,我就会回来。” 乌子寒接过铜铃,担心道:“行得通吗?您的魂离开身体这么久,不会有问题吗?” 纪慕人躺倒床榻上,闭上眼睛,道:“没事,你就在旁边给我护法,不要让人靠近。” “是。”乌子寒握着铜铃,见纪慕人灵气一散,不再说话。 纪慕人没在地府多停留,径直去了地狱,他走进阿鼻地狱,见不少神侍来回巡视。 神侍见了他,大喜道:“扶樱殿下回来了!” 附近十几个神侍都转身跑了过来。 “殿下,您是来归还百花王的吗?”神侍满脸期待。 百花王离开太久了,若是天君发现百花王不见了,这里的所有神侍都只有死路一条。 “抱歉。”纪慕人不好意思道:“事情还没办妥,百花王我还不能归还,我今日还需要向你们借个人。” 神侍互相看看,问道:“您要借谁?” “随便派一位神侍给我吧,我需要一个人与我去办点事。” “可是我们出不去,要是私自出了地狱,天君怪罪下来,就是死罪。” 躲在后面的一个小神侍虽说是怕极了天君,但又不甘心永生永世被困在阿鼻地狱,若是在太子殿下面前立了功,或许有出去的机会。 他站出来举起手,道:“我,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纪慕人扭头,见这个小神侍个子小小的,一脸稚气,身上灵气出奇的纯净,纪慕人笑着点头,道:“好,你随我来。” 纪慕人把小神侍带到了冥界天子殿,禄禄见到纪慕人高兴地煮茶端点心。 “你叫什么名字?”纪慕人问小神侍。 “我忘了。”小神侍低下头,道:“在阿鼻地狱太久了,只要在里面待着,就会忘记一切,忘记自己是谁。” 纪慕人一愣,随即道:“没事,名字就是一个称呼,你喜欢什么名字再取就是了。” 禄禄看出纪慕人这次回来的是一个魂魄,并不是真身,想必有重要的事情要和这个神侍说,他十分有眼力见的叫退了所有小鬼,关了门,自己到屋外守着。 纪慕人对小神侍道:“我需要借你的身子,去一趟天界,你就在天子殿里等着。” 小神侍睁大眼,道:“您要用我的身体?” 纪慕人点点头。 天界近几日巡逻十分严苛,萧岁温坐着床边,望着闪着电光的结界,以及来来往往的神侍。 三界最无聊的地方就是天界。 萧岁温从小就这么觉得,他把窗户关了,躺到了床上,心中研究着怎么悄无声息破这个结界。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阎君,我来给您送饭了。” 萧岁温闭上眼,转身背对着房门。 神侍推开房门,拎着食盒进来,将饭菜一盘盘放好,又收好了食盒。 “阎君,请您趁热吃。” 萧岁温微蹙眉,身体半点没动。 那神侍守在桌边,小心翼翼道:“阎君,你是困了吗?要不您先起来吃——” “出去。” 神侍道:“你把饭菜吃了,我收拾好了也能快些出去。” “我不吃,全拿走。”萧岁温忍着怒火。 神侍没在说话,他拿起汤勺盛汤,端到萧岁温床边,坐在床沿,道:“阎君是要我喂你吗?” 萧岁温大惊,他猛地转身,抬手推翻了那碗汤,一手掐着神侍的脖子,道:“谁给你的胆子坐我的床??” 神侍被捏的痛,但面上却笑起来,“我不仅要坐,我还要躺。” 神侍双手握在萧岁温手腕上,一翻身,从萧岁温身上越过,躺在里床的里面。 萧岁温大惊。 这个神侍胆子如此之大,难道天界神侍已经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吗? 萧岁温立马翻身下床,掌心窜出火焰,对准神侍道:“你既然睡了,那我便连床带你一起烧了!” 第150章 神侍看着萧岁温慌张又生气的样子,哈哈笑出声,“阎君饶命,我不睡就是了。” 神侍坐起身,下了床,抬头看萧岁温。 萧岁温的手掌就对着他的脸。 纪慕人再也忍不住,他扑进萧岁温的怀里,紧紧抱着他,道:“岁温,我好想你。” 第121章 萧岁温呆了一下, 立马收了掌中火焰。 “哥......”他瞟了一眼窗户,见窗户关好了,才道:“你怎么来了, 人间的事办的还顺利吗?” 萧岁温其实很想抱紧纪慕人,可眼前这身体不是纪慕人的, 他只是轻拍着对方的背。 “想看看你怎么样了。”纪慕人松了手,仰头望着萧岁温的脸,“天君有没有对你怎样?兽魂有线索了吗?” 萧岁温摇摇头:“没线索,天君就是把我关在这而已, 最近人间似乎不太平,天君没工夫关注我。” 萧岁温望着纪慕人的脸,这张脸太陌生了,他低下头, 带了点怨气:“哥哥怎么不亲自上来,要借别人的身体。” “我......”纪慕人不想说国师把自己关起来的事, 他笑了笑, 道:“我的样子太引人注意了,特地去找了个小神侍,这样就不会被察觉, 能轻松进来。” 萧岁温点了点头, 忽然想到什么, “对了哥哥,你的东西。” 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串带铜钱的红线,送到纪慕人掌中,“哥哥收好了。” “怎么在你这???”纪慕人大惊, 将铜钱翻来覆去看了一遍,“这东西不是在段揽月手里吗?” “我让白无常找回来的。” 这东西萧岁温其实揣在怀里很久了, 谢必安早就给他了,他莫名觉得舍不得物归原处,但东西毕竟跟着扶樱很久了,是有神力的,关键时候还能辟邪。 纪慕人在人间安危难断,多一样神器都是好的。 “我还以为......” 话音未落,门口一阵急促敲门声响,屋内两人同时抬头看向门口。 “阎君,您在吗?我是雨神殿的,雨神托我来给您带话。” 门口的人说话很小心。 萧岁温和纪慕人对视一眼,纪慕人转身避在纱帘之后,萧岁温走到门边,将门推了条缝。 门口小神侍不停朝后看,很是慌张,见萧岁温开了门,他伸手递了张纸进来,道:“这是雨神给您的。” 递了纸,小神侍转身就走。 萧岁温将纸打开,见里面写着“东西不在天界”,这几个字映入眼帘之后,便化成一阵烟消散了。 萧岁温皱眉,将门关了。 “怎么了?”纪慕人从帘子后走出来。 萧岁温将一片空白的纸展开给纪慕人看,“雨神让人送了张纸,说东西不在天界。” 纪慕人一看便知,这是暗书,只要被打开了,字就会消失。 “雨神既然这么说,那他定知道你来天界是做什么的。”纪慕人垂眸想了想,“如果岁温你的兽魂不在天界......会不会在冥界??” 萧岁温摇摇头,道:“不会的,我在冥界这么久,一点感觉也没有,兽魂这东西,只要我挨近了,就会感应到。” 纪慕人转身走了几步,又道:“该不会在人间?” 萧岁温抬眸,他沉默了会儿,道:“这事我再想办法,哥哥不用为我操心,你的魂魄离开身体太久不好,哥哥快回去。” “我才来了这么一会儿,你就赶我走?”纪慕人双手环抱在胸前,“我打算明日再回去,天亮的时候子寒才会摇铃,我现在回去也走不到我的身体附近,而且这小神侍好不容易出了地狱,多让他在外面待会儿。” “你去地狱找的神侍??”萧岁温奇怪道:“地狱怎么会有神侍?” “有,阿鼻地狱有五百神侍看守。”纪慕人走到床边走下,道:“大概是为了看守百花王。” “百花王?”萧岁温跟着走到床边,站在纪慕人面前,“看守百花王要五百神侍?别说阿鼻地狱进去了就出不来,百花王的原身就是一根树枝,随便放在奈何桥上,风一吹就下去了,何须看守。” 纪慕人一听,才反应过来,但又一想,道:“不过这五百神侍都是带罪之身,恐怕天君想惩罚他们,或者......他们知道什么秘密...... “这么说有可能。”萧岁温说着,垂眸往纪慕人脸上看。 这张脸...... 不如纪慕人的万分之一。 萧岁温转身,坐到了桌前,用汤勺盛了一碗汤,递给纪慕人,“哥哥没吃东西吧?这么一桌我也吃不完,一起来吃。” 纪慕人其实不饿,主要是现在这个身体不饿,但为了让萧岁温吃饭,他站起身,明晃晃地摸了摸肚子,“的确好饿,这么多好吃的,我刚才拿出来的时候就流口水了!” 纪慕人接过汤碗,大口喝起来,萧岁温见状笑起来,拿筷子夹了点青菜,“我好像没怎么和哥哥一起吃过饭。” 纪慕人放下碗,道:“那以后我每天都上来陪你吃饭。” “太危险了。”萧岁温给纪慕人夹了肉,“等我下去吧。” 纪慕人看着萧岁温吃的差不多了,自己才停筷,萧岁温吃的很慢,为了多让他吃点,纪慕人也始终没停筷,现在撑的想吐。 “哥哥饱了吗?” 纪慕人抬起手,点点头。 差点没吐出来。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饭饱神虚,纪慕人趴桌子上睡着了,萧岁温也困,他把纪慕人扶到床上躺着,自己坐到了窗边,打开窗又盯着外面的结界看。 这个结界只有神侍能通过,它会阻止带邪气的人。 萧岁温虽说是神官,但身为冥界之主,身上的邪气比谁都重,邪气越强,结界效果越好。 怎么才能出去呢。 他琢磨着雨神的话,“东西不在天界。” 雨神怎么知道他来天界是找兽魂的,这个“东西”会不会另有所指。 屋外的结界流动着蓝色的光,他拿出怀里的天女村地图,对照自己的位置研究了一宿。 天光渐亮,萧岁温收起地图,扭头见纪慕人安静熟睡,一整夜都没动一下。 萧岁温起身走到床边,俯下身子拍了拍纪慕人的肩膀,“哥哥,起床了。” 纪慕人一拍就醒,他倏地坐起身,道:“糟了,天亮了吗??” 萧岁温点点头,“哥哥回去之后先别再来,等我去找你。” 纪慕人嘴上也没答应,他慌慌忙忙下了床,到桌边想要收拾桌上碗筷,竟见桌子很干净,碗盘已经被收到食盒里了。 “哥哥不用管那东西,等今日送饭的来了再收走就是了,回去要紧。” 纪慕人点头道:“岁温,我去人间会帮你留意兽魂,你先别轻举妄动,不要和天君有冲突——” “哥哥。”萧岁温打断,“别担心。” 纪慕人静静地看着萧岁温,忽然意识到,他和萧岁温都一直担心对方,所以什么事都想自己去承担。 他让萧岁温演了一出戏,来到天界,就是想把萧岁温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萧岁温怎会不知道纪慕人的心思。 可萧岁温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萧岁温一定还有别的事要做,那件事关乎纪慕人。 “岁温。”纪慕人正要说话,忽然感觉一阵头晕,体内有猛烈撞击,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把他推出来。 “是铜铃......” 乌子寒摇了铜铃。 “岁温,我先走了!” “好,哥哥快去。” 纪慕人推开房门在回廊上一路狂奔,引人注意也顾不得,最后回了冥界天子殿,和那小神侍换了魂,又将小神侍送回了阿鼻地狱。 最后闭着眼,跟着铜铃的声音回到了自己身体里。 纪慕人疲惫地睁了眼,乌子寒松了口气。 “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纪慕人坐起身,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乌子寒将铜铃还给纪慕人,道:“国师来过,我说您正在睡觉,他一定要进来看,就在门那里看了看,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 “他一个人来的吗?”纪慕人坐起身,去桌边倒水喝。 乌子寒急忙上前倒了水,递给纪慕人,“进来的时候是一个人,但外面还有别人等着,那人坐在轿子里,不知道是谁。” 纪慕人喝了口水,“国师亲自进来,那人却坐在轿子里?难不成是皇上。” “皇上要见您,大概会传您过去,怎么会亲自来呢。” 纪慕人挥挥手,道:“那些无所谓了,你去门口守着吧。” 乌子寒顿了顿,点头出去。 纪慕人在屋中拿出了百花王的木枝,看了看门外,小声道:“百花王,黑珠在国师手里吗?” 木枝没有任何动静。 纪慕人琢磨了一下,又问道:“黑珠在皇上手里吗?” 木枝仍没有动静。 “黑珠在皇宫里吗?” 第151章 木枝生出一片叶子来。 纪慕人皱眉。 “皇宫里还有什么人能保管黑珠呢??” 皇宫深处的一座偏殿里,皇后拨弄着一朵玉莲,那玉莲的花瓣可以随意塑性,皇后两指一捏,将其捏成花骨朵,“国师,你觉得那扶樱有问题吗?” 国师与皇后对坐,低头看了眼杯盏中的茶水,见皇后放下玉莲,喝了口茶。 “您说的问题是指什么?” 这茶味道极苦,二皇后却就爱这种苦茶,她喝了一口抿了抿唇,又喝了一口,“你从扶樱屋中出来时,表情不对。” “皇后娘娘亲自去见他,他却谎称睡觉,未免太不尊重你了。”莫捻说话慢而稳,不论说什么,总让人觉得确实如此。 “你说他不是真的在睡觉?”皇后面上略有不满,但并未震怒,“罢了,好歹他也曾是天界太子,爱摆架子,由他去。” 正说着,段揽月正好来了。 “儿臣给母后请安。”段揽月面色憔悴,在皇后和国师面前极其恭敬。 “揽月快起来。”皇后放下喝空的茶杯,面带慈爱朝段揽月招手,“怎么脸色这么白?可是身体不舒服??” 段揽月抬眸小心地看了国师一眼,然后往前走了两步,摇头道:“可能是着凉了,不知母后叫儿臣来有何吩咐?” 国师低下头,又给皇后添满了茶水。 “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就是让你去看看姣鹤公主,你父皇这几日政务繁忙,已经许久未去了。” 段揽月惊讶问道:“姣鹤公主?不是说任谁都不能去阎鹤宫吗?” 皇后斟酌很久,把宫女全都叫走了。 “阎鹤宫邪气重,一般人靠近不了,但你是皇室血脉,身上有龙气,自不会受影响,那姣鹤公主毕竟是你父皇的亲妹妹,沉睡这么多年都是为了压着阎鹤宫的邪气,保京城百姓的平安,保皇室平安,这么些年,你父皇三天两头都会去看看,在她耳边说说话,这几日是太忙了,你便替你父皇去一次吧。” 这些事段揽月还是第一次听说,他俯身道:“儿臣遵命。” 段揽月走后,皇后才对国师道:“那黑色的珠子在阎鹤宫要放到什么时候?我儿就这么去了,真不会对他有影响么?” 莫捻道:“娘娘放心,那是妖珠,太子全身尽是真龙之气,是克黑珠的。” 皇后听了,又喝了一杯茶水,“成,今日本宫也乏了,国师先回吧。” “那娘娘好歇。”莫捻站起身就走,他乘马车出了宫,来到了郊外一座茅屋。 瞧见茅屋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莫捻急忙上前,跪地道:“参见天君。” 天君身披铠甲,靴边沾着深红的血水,他背对莫捻,问道:“你为何要置那段揽月于死地?” 莫捻跪在地上,仍低着头,“段揽月不死,宫里如何把矛头放在扶樱身......扶樱殿下身上,您又如何救他,消除他对您的芥蒂?不仅段揽月,那段摘星也得死。” 天君转过身,负手道:“你瞒着我还做了什么?” 莫捻这会儿也才抬起头,阳光刺着他的眼,他瞧不清天君的表情。 “我正在为您清除扶樱殿下身边的所有人。” 天君俯下身子,道:“比如呢?” “比如司徒烟雨,比如无岸无夕两兄弟,比如殿下在人间的至亲纪楚衣和贺融,再比如......雨神和萧——” 天君一把掐住莫捻的脖子,指腹力量极大,莫捻脸色紫红。 “要不天君之位让给你?”天君松开手,一脚踢在莫捻胸口上,“擅作主张的东西,我放你出来是让你做条安静的狗。你记住了,不论我与雨神关系如何,他都轮不到你来动手,你以为就凭你,能对雨神做什么?” 天君背过身,道:“别忘了,你儿子还在雨神殿那池子里,他既能救活你儿,我就能轻松杀了你儿。” 说完,天君踏云而去。 莫捻坐在地上,用舌尖舔了舔嘴里的腥甜,低头笑起来,他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看着天君离开的方向。 “大人,您没事吧?”给莫捻驾马车的是他从埋酒河中带出来的小妖,叫血蜡,一直都是他的心腹。 “这一脚能有什么事。”莫捻转身往马车那走,“这三界如今人人都要天君死,他自顾不暇,不妨我助一手,让他死的更快。” 血蜡追了上来,佯装担忧,“若是失去了天君这座靠山,您会不会被扶樱那家伙针对?” 莫捻上了马车,道:“天君就是临死的鱼,最后扑腾这么几下,对了,万妖谷怎么样了?” 血蜡站在马车下,道:“送行者抓的差不多了,您想什么时候动手?” “明日,等明日月亮出来就动手。” 第122章 窗外的鸟拖着长音吵醒了无夕, 无夕睁开眼,扭头看窗外透进的天光。 一只灰雀扑扇翅膀飞到窗下,在地上捡着什么东西吃。 无夕坐起身, 窗外路过的人朝里面喊了句:“醒了?” 无夕转过头,见贺融正端着一碗粥。 贺融推门进来, 把粥放到了桌上,“醒了就下来吃粥,再不吃东西你就该死了。” “我不饿。”无夕下床,道:“殿下呢, 殿下如何了??” 贺融用勺子搅和着粥散热,“慕人他没事,在宫里待着,我马上得跟赵将军进宫一趟, 我会提前把你送出去,你自己保重。” 无夕没有理会贺融, 他直直往门口去, 贺融起身一把抓住他肩头,“我把你救醒放这没人知道,你要是就这么出去了, 叫人告到赵将军那——” “放开。”无夕抬手甩开贺融。 贺融拔剑, 长剑架子无夕脖子上, “你的命是我瞒着将军救的,你要是现在跨出这道门,那我只能杀了你。” 无夕轻轻回头,他盯着那剑刃看, 剑刃慢慢结出冰霜,贺融赶紧松手扔了剑。 无夕头也不回, 跑了出去。 将军府很大,无夕跑了许久,觉得气喘,停下来休息,低头时忽然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换了,身上的伤也被包扎过。 他最讨厌别人动他衣服,就连无岸也不行。 他皱起眉回忆,想到贺融说救他这件事没有告诉任何人。 贺融换了他的衣服。 无夕觉得浑身不舒服。 一路躲着将军府的巡卫,不知走到了哪,只听见身后一个小院里有喊叫声。 “你放开我,救命啊!!” 无夕倏然回头。 这是纪楚衣的声音。 他赶紧往那小院跑,见院门前有许多人守着,他躲到树后慢慢靠近墙院,听见里面传来女子的声音。 “喂!本小姐让你嫁进将军府是你的福气!你为何这般抗拒,难道我长得不够漂亮??” 纪楚衣抓着自己的衣领,缩到床角,“哪有男子嫁人的?!还有,你你你把那刀拿远一点,那可是真刀啊!” 赵清潭晃了晃手中的弯刀,道:“知道这是真刀,为何还不从我?我可是大将军之女,你一个小小阴阳岳来的乡下人,你这叫高攀了你知道吗!” “我呸!”纪楚衣跳下床,“谁说我们阴阳岳小,我告诉你,阴阳岳大着呢,你们京城才是小地方!要山没山,要水没水!” “你胡说什么!”赵清潭手中的弯刀挥的吓人,在空中发出呼呼声,“我大哥可是上过六次战场,打赢五次敌军的大将军!” “啊?怎么还输一次呢?”纪楚衣摇摇头,道:“我二哥从来没输过。” 赵清潭不服,觉得纪楚衣在瞎说:“怎么,你二哥赢的是你们乡里的斗鸡比赛??” 纪楚衣垂下眼眸,没兴致了,“算了,和你说不清楚,总之,你快放我出去,我二哥要是知道我被关在这,他会掀了整个将军府的!” “好大的口气!给你脸你还不要,你以为京城比你俊的男子少吗?我就只有你一个选择?”赵清潭一横弯刀,扑向纪楚衣,那刀刃抵在他衣襟上,“那就让你二哥来啊!我倒要看看你们乡下人怎么掀翻我们堂堂将军府!” “你这人真奇怪,既然京城不缺男子,你困着我干嘛?”纪楚衣虽说话强装硬气,但有刀在这,不敢乱动,“你,你把刀拿远一点,你会不会用刀——” 话音未落,门口侍卫急促敲门,道:“二小姐,国师来了,赵将军要您过去。” “国师来了!我马上就去!”赵清潭两眼放光,撤了弯刀,“我现在要去见咱们京城最厉害的人物,你给我在这老实等着!我让国师给我指婚,本小姐非要你从我!” 纪楚衣嘴角抽了抽,心道将军府的小姐骄纵如此,跟个小孩似的。 但指婚这事,不是皇上干的吗,这国师有这么大的权利? 赵清潭刚走,躲在侧面的无夕探出身子,想去把纪楚衣带走,刚迈出一步,肩膀就被人抓住了。 第152章 无夕猛地回头,抬掌一击,贺融侧身躲避。 “慕人来了,跟我来。” 无夕一愣,收了手,急忙跟着贺融走。 将军府正堂,国师坐在主位,紧挨着的是纪慕人。 赵临站在堂中给国师行礼:“实在不巧,这几日家父都在练兵,要不过几日我与家父进宫亲自给您——” 国师抬手,道:“无妨,今日主要是扶樱殿下要来见见你,赵老将军在不在都不打紧。” 赵临把目光小心移到纪慕人脸上,纪慕人正端着茶杯,吹了吹滚烫的茶。 难不成就因为自己带兵围东宫,说他是叛贼,这会儿就来报仇了? 赵临心不甘情不愿,将身子面朝纪慕人,道:“扶樱殿下找我有何贵干?” 纪慕人望着茶杯中浸泡的茶叶,这茶的味道和他在东宫闻见的一样。 里面有药。 他又将茶杯放回桌上。 “来找人。”纪慕人不拐弯抹角,抬眸看向赵临锐利的双眼。 “什么人要来我将军府找?”赵临快速回忆最近关进来的人,有谁能和扶樱有关系,很快就想到了抓进来的妖“无夕”。 赵临皱起眉,如果扶樱是那只妖的主子......那他跟着国师的目的就不纯。 “不知将军府有没有一个叫纪楚衣的人。”纪慕人问道。 赵临一愣,“纪楚衣?没听说过。” 这头说着,赵清潭就狂奔而来,她大喘着气,扶着赵临的肩道:“哥!是国师来了吗??” 赵临转过头,“你跑什么,慢慢来没人催你。” 说罢,又抬头看了眼纪慕人,提醒赵清潭道:“今日有客人在,说话注意点。” 赵清潭以为她哥说的是国师,立马高兴地抬头道:“国师,您来——” 她抬头时,见国师身旁坐着别人,那人一身洁净,肤色雪白,一下子就吸引了注意,她痴痴望着那人,道:“这,这个哥哥是......” 赵清潭是京城最受宠的女子,连段揽月她都称一声“哥哥”,所以只要是她觉得貌美或者厉害的,都是叫一声哥哥。 赵临没有主动介绍,他看纪慕人不顺眼。 纪慕人也没有自我介绍,他怕一开口就说“我是你逼亲那人的哥。” 国师解围搭话倒不是因为性格好,他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虽说是凡人,但赵清潭果敢坦诚,比许多男子都要英勇,又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姿色,他觉得可以替他儿子留一留。 “这位是扶樱殿下。”国师见赵清潭看呆了,他笑道:“扶樱殿下不愧是三界第一俊美,论谁见了都要多看上两眼。” 纪慕人垂眸,没看赵清潭。 赵清潭回过身,道:“扶樱殿下?我怎么第一次听说,咱们宫里不就揽月哥哥和摘星哥哥两位皇子吗?” “这位是天界太子扶樱。”国师故意把纪慕人抬高,继续道:“殿下乃天界武神之首,是这天上地下最厉害的神官,最近京城闹妖,百姓不得安宁,殿下特意来助我除妖邪,保百姓平安。扶樱殿下心系苍生啊。” 赵清潭大惊,双手捂嘴。 纪慕人低着头笑了一下,“国师的话说的好轻松,一句’心系苍生‘就把我治乖服了。” 这句话赵清潭听不懂,但纪慕人说话声洋洋盈耳,又将她听得一阵悸动,小鹿乱撞,竟少有的双手交叉,像大家闺秀似得行了礼:“清潭见过扶樱殿下,殿下初来京城清潭可以领殿下逛逛,或者......您要不要住在将军府,您还没见过我爹爹的吧?等我爹爹回来......” 站在一旁的赵临面上发愁,他知道赵清潭再说下去,就该说出“您要不要与我成亲”这种丧心病狂的话了,于是赶紧插话阻止。 “扶樱殿下您方才说要找一个叫纪楚衣的人,不知您为何会到将军府找这个人,您是听谁——” “纪楚衣?”赵清潭回过头,望着赵临道:“纪楚衣在我那呢,我叫人把他带过来。” 赵清潭没有多想,以为这纪楚衣在扶樱殿下面前犯了什么事,殿下亲自到将军府抓人来了。 于是她回头叫人把纪楚衣带来。 赵临却吃惊:“怎么会在你那?你抓人做什么?” 赵清潭双手一抱,道:“看他长得好看,抓来玩的。” 赵临虽然头疼赵清潭随便抓人,但自己妹妹抓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在猜测扶樱找纪楚衣的目的。 纪楚衣被绑着手,推到了堂中,摔跪在地上,“放开我,你们凭什么绑我啊!” 赵清潭一脚踩在纪楚衣的背上,道:“你别乱叫,我告诉你乡下人,你摊上大事了,今日扶樱殿下要亲自审你,有本事你将你那什么二哥叫来救你啊,不是说要掀了我将军府吗?” “啊?”纪楚衣被踩得抬不起头来,但听到“扶樱殿下”心中大喜,“二哥,是二哥吗??二哥救我!!” 赵临意识到不对,又想不通,一个凡人一个神官,应该不会是兄弟吧...... “你叫啊,你叫啊,我看你二哥从哪来!”赵清潭脚下用力,把纪楚衣的脸踩得贴地。 纪慕人见状,皱起了眉,那一瞬他在想,现在开始得教楚衣一些功夫,日后也好让他独当一面,不说保护妻儿,起码先将自己护好。 纪楚衣挣扎着,“二哥,二哥你快掀了这个将军府,将军府里就没有好人,他们还抓了无——” 忽然间,轰隆一声巨响,大地剧烈晃动,院中大树落地一地叶子,服侍的下人摔了一地。 赵清潭跌撞要摔,被同样跌撞的赵临扶住了。 纪楚衣在地上打了个滚。 只有纪慕人和国师一动不动。 “这是怎么了?”赵清潭惊讶转过身,看向远处。 远处天空冒着黑烟,有什么东西盘旋在上空。 “是皇宫!”赵临道。 国师邪邪一笑,低头转动食指上戴的紫色玉戒。 纪慕人瞥见那一笑,回头时就见国师手下血蜡冲进来,单膝跪地道:“启禀国师,宫里出事,太子没了......” 第123章 纪慕人大惊, 却不慌乱,他没有回头看国师,而是上前扶起纪楚衣, 解开他身上的绳子。 “你说什么??”赵清潭上前抓住血蜡的衣领,“你说揽月哥哥死了??你胡说什么!!!” 赵清潭根本不信, 她一把推开揽月,往院中冲,“来人备马。我要进宫!” “胡闹什么!回来!”赵临在她身后追,手刚碰到赵清潭, 门口就飞进几个护卫来。 这几人被砸在地上,滚到赵清潭脚边,护卫抓着赵清潭的脚,张嘴想要说话, 一张嘴喷出血来,眼睛一瞪, 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喂你醒醒!”赵清俯下身摇晃着尸体。 “退后!”赵临惊恐看向大门口, 一把将赵清潭扯到身后,他拿出怀中一张符咒,念了句咒语, 符咒燃烧, 黑烟凝聚成一条粗壮的大蛇, 朝门口移动。 赵临拉着赵清潭退到堂中。 “国师,是妖!” 国师站起身,没什么精神地看向门口,只见成群结对的妖物张着血盆大口涌入将军府。 “竟然攻到将军府来了。”国师转眸, 看着纪慕人道:“这里就交给扶樱殿下了,我得进宫保护皇上。” 纪慕人对上国师的眼, 国师一笑,一副“给你展现”的嘴脸,丢了个麻烦个纪慕人,自己转身逍遥。 “等等......”赵临伸手,连人影子都碰不到,国师已经消失了。 赵临不悦地看向纪慕人,他咬了咬牙,道:“还请扶樱殿下出手救将军府。” 纪慕人抬眸。 院中不停有人传来惊叫声,涌进来的妖物就像掉进了粮仓,抓了人就啃。 一旁纪楚衣吓得魂飞,躲到纪慕人身后,他本想让他二哥别出手,给将军府一点苦头吃,但见这么多无辜的人惊叫,这话他说不出口了。 “大胆小妖!竟敢在将军府作祟!”赵清潭弯刀一横,对着一个妖物就冲过去,那妖物见了,也凶狠扑过来, 赵临心叫不好,转身对着那大蛇念了几句,大蛇抬起长尾,将那妖物缠住。赵清潭一刀刺进妖物体内,黑色的血液喷溅。 院中慌乱一片,纪慕人高立堂中一动不动的看着。 “天界神官也不过如此!”赵临拔了剑,气势汹汹,满腔怒意,“看着凡人一个个死去还能如此平静,你究竟是神官还是阎王!我们凡人根本不会指望你!” 说罢,赵临跳入院中,与妖邪缠抖起来。但他单枪匹马,仅凭一剑很难跟妖物耗到底,很快就体力不支,被妖物一口咬在大腿上。 赵临龇着牙,一剑插进妖物身体,一脚甩开,顾不上大腿汩汩流出的血液,回头找着赵清潭。 赵清潭手里抱着一个小孩,慌忙四处找着:“杨姐呢!快来抱你儿子!!” 小孩在怀里哭,哭声引得妖物都看过去,小孩的血最香,妖物放下手中“残羹”一个个扑向赵清潭。 第153章 纪楚衣见状,心里不好受起来,他看了看他二哥,问道:“二哥,你真不打算动手啊?要不还是帮一把?” 纪慕人快速扫视院中,又抬头看院墙,目光在每一棵树上掠过,微微蹙眉道:“在哪里......” “什么在哪里?二哥,你在找什么?” 纪慕人没给回应,纪楚衣只得闭了嘴,胆战心惊盯着赵清潭那处,他左看右看,抱起桌上的瓷花凭,朝奔向赵清潭的妖物砸去。 瓷瓶碎裂,妖物愤怒转过身,纪楚衣赶紧往二哥身后跑。 那妖物本冲上来,撞上纪慕人的目光后,竟缩瑟着退了回去。 纪楚衣见了,开心地嘀咕道:“小妖,看我二哥一会儿怎么收拾你们!” “不好!”在墙角蹲伏半天的贺融见赵临身处困境,拔了剑就要往上冲。 却被身后的无夕拉住了,“等等,不对劲。” 贺融神色焦急,想一把推开无夕,但转头过来,眸中映着无夕那张三分弱柳,七分娇媚的脸时,他就僵住了。 无夕在金云门一直是“冻如老尸,不言不语”的形象,谁都不敢靠近他,他是整个金云门的门面,也是顶梁柱,他一出来,大家都给跪,嘴里随便吐出两个字,都能把整个金云门冻僵。 论谁也不信,贺融眼中这位是他们的“冰川门柱”。 贺融不知无夕说的哪里不对劲,但他觉得自己不对劲了。 他赶紧扭过头,平复心乱,欲盖弥彰地喊了一嗓子:“是不对,是这妖不对,蛊惑人心专有一套。” 无夕愣了一下,看向贺融的背,贺融比他高出不少,即使两人都蹲着,也挡住他大半视线,他只能从贺融肩颈处窥见院中混乱,就在这一刻,他瞪大眼,道:“对!这些妖不对劲!它们没有妖气!” “啊?什么意思?”贺融对妖了解不深,听无夕这么说,回头问了句:“妖气是什么味儿??” 这一回头,鼻尖衣袖掠过,一阵不可言喻的气味儿撞入鼻腔,酥麻沁脾,接近着一股温热贴着他的脸一闪而过。 人已经跑出去了,那味道却像刻进了他的身体,将他整个人都封印住了,他呆呆望着无夕奔跑的背影,鼻尖又轻轻吸了一口残余。 “该死!”贺融给了自己一巴掌,觉得自己有点丧心病狂,他甩了甩头,跟着站起身往院中跑。 无夕路过院中一片狼藉,身旁就是与妖缠在一起的赵临,几乎浑身是血,无夕看都不看一眼,直径跑到纪慕人身前。 “殿下——” 无夕喘气间隙,见纪慕人眉头一展,指着院中一角,道:“在那里!” 无夕回过头,见那角落放着许多碎石,碎石堆里有尊不起眼的神像,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来,无夕当下了然,奔那神像去。 纪慕人道:“等等!” 无夕止步回头。 纪慕人忽然又看向另一个角落,见那角落同样放了一尊神像,再看另外两个角落,同样有神像,纪慕人眼皮一抬,道:“接引幻境,得四个人同时撕下符咒!” 纪慕人回头看向纪楚衣,“楚衣,你去西南角,找那神像背后的符咒。” 纪楚衣一愣,转身小跑着就过去了,无夕见状,也跑向一尊神像。” 还差一个人。 纪慕人看向院中,赵临不知何时抢过了那小孩,护在怀里,他被七八个妖物抱着啃,赵清潭一刀一刀刺进妖物体内,拼命叫着她哥。 纪慕人想回头叫一个鬼侍下来,却见一个男子直直跑向西南角,去翻找那神像背后的符咒。 纪慕人望着那背影,忽然一怔,见那人转过头来,道:“找到了!” 纪慕人睁大眼,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十分熟悉的五官,“哥......” 贺融见纪慕人发呆,他大喊一声:“扶樱殿下,就等你了!” 纪慕人咬紧牙齿,鼻尖一酸。 他回身跑向剩下一角,摸到符咒后,喊了一声:“撕!” 四人同时用力,四张符咒离开神像时化为灰烬,紧接着院中妖物像被定格似得,随风化成黑烟消散。 赵临喘着气跌坐在地,赵清潭喊叫着又猛扎一刀,这一刀硬生生扎进石缝里,震得她手疼,她整个人一下子瘫倒在地。 院中原本尖叫的下人都瞪大眼看四仰八叉,横七竖八地拼命翻身。 缓了好一会儿,赵临才站起身,见自己大腿还是原样,没有伤口,他回头一看,原本血流成河的院子干干净净。 他喘着气转头看纪慕人。 纪慕人的手还摸着那尊神像,他看着神像的脸出神,那神像分明就是萧岁温的样子...... “二哥!这石头神像怎么长得和你一样!”那头纪楚衣大声嚷嚷,愤愤不平地双手一抱,道:“竟敢借二哥你的力量杀人,简直可恶!!” 纪慕人想不通,他回头看无夕,无夕了然低头看了一眼神像,又抬头道:“这位应该是风神大人。” 纪慕人又转头看向贺融。 贺融忙摆手,道:“我不知道,天上神官我一个不认识。” 纪慕人走过去,站在贺融身边。 四目相对,那声“哥”始终没叫出口,两人都同时移开眼,纪慕人看向神像。 “这......”纪慕人皱眉,觉得奇怪,“是天君。” “啊?”纪楚衣听见,忙跑过来。 一是为了看看这天君长什么样,二是为了挨近他二哥。 因为这院子里始终有鬼哭狼嚎的声音,他以为是他耳朵麻了,刚才院中的声音挥之不去,但揉了半天,这声音还在。 他觉得瘆得慌。 “这符纸是什么人贴的,竟然连天君的力都敢借啊。”纪楚衣站在他二哥身后,看着这尊身穿盔甲,高大威猛的神像。 “不是借力,是布阵。”纪慕人回头看赵临,只见赵临目光闪躲,并不看他。 纪慕人朝赵临走去,他这两步又稳又沉,极具压迫感,“你知道这是谁贴的?” 赵临不看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不知道。” “喂!你没说实话!”纪楚衣仗着他二哥在,冲上去扛把子,“你最好认清形势,我二哥救了你和你妹妹,救了整个将军府,你要是胆敢隐瞒,欺骗我二哥,小心阎君马上来收你!” 赵临想抓小雀似得抓住纪慕人的手腕,“就你也敢对本将军指手画脚!?” 赵临眼中怒意渐盛,手上力气越来越大。 纪楚衣被捏的疼,闭着眼哼了几声,但也没怂,“你赶紧说实话,别耽误我二哥分析!” 忽然间,赵临腕上结出冰霜来,冰霜蔓延,转瞬冻住他整条手臂。 无夕目光寒气外露,贺融伸手握着无夕肩膀,沉声道:“手下留情。” 无夕一怔,回头看贺融,在听见纪慕人说话时,他才撤了那冰霜。 “我只提醒你,你效忠的是邪恶,他背后有天大的势力,我也不一定能挽救,这小小一个幻境不过是拖住我的障眼法,你看看那边。” 院中众人闻言,都看向纪慕人所指之处。 只见皇宫方向黑云笼罩,整片天像是聚集了邪魔似的电闪雷鸣,四周的风变得很冷,刺骨的冷。 “国师拿你们当棋子,用了就扔,或者说,根本没派上大用场,你若是觉得无所谓,那就准备好让整个京城变成乱葬岗。” 纪慕人说着就往前走,他走的不紧不慢,好像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赵临忽然觉得慌了。 “是一位神官贴的。”赵临捏着拳道。 纪慕人半转过头,问道:“哪位。” “叫悬朝。”赵临道:“那神像也是他放的,说是奉了天君之命,护佑将军府,我听他对手下说还有一处要放,不能耽误。” 纪慕人眼角很凉,他转过身,往将军府外走,“天君中了国师的计,看来岁温待在天界并不安全。” 第124章 人间黑云翻涌, 天界武神都瞧出不对劲,纷纷来找天君禀报。 天君也刚回来,伤痕累累的盔甲还来不及换, 面对众武神或关心百姓,或在乎自己狗命表现的焦虑不安。 天君挥手丢了四个字:“小题大做。” 悬朝就站在天君身旁, 他手心裹着白纱,那处不小心被鬼火烧了。 武神面面相觑,不知天君是早有安排,还是真的心大。 没头脑的武神站出来当出头鸟:“这黑云邪气颇重, 定是有强大的妖邪在作祟,请天君派兵前往镇压!” 总有那么几个会跟着满腔血气地火上浇油:“竟敢在京城明目张胆行凶,简直不把我天界放在眼里,不把天君您放在眼里啊!” 天君往返各地亲自除妖, 不仅为了在妖界彰显威名,也是真的为了百姓安全考虑, 有些强大的妖, 连天界的武神都难对付。 但京城这事,他是清楚的,那团黑云, 是国师的局。 国师这一出是唱给纪慕人看的。 第154章 “京城之事我已派人前往, 眼下更重要的是追查送行者消失一事。”天君眼神疲惫, 俯视着大殿中心思都写在面上的武神。 “送行者这事,不是应该阎君去管吗?”武神不屑这种小事,推脱道:“我们都是武将,就负责平乱, 哪有妖邪,我们就去哪!” 悬朝像看蠢货一样盯着说话的武神, 替天君开了口:“那要是天下太平,世间再无妖邪,你们该去何处?” “这......”武神皱眉,一本正经道:“这不可能,天下妖邪岂有杀尽之日?” 悬朝扭头看了天居一眼,天君自顾自整理着盔甲,像是把话语权都交给了他,悬朝便往前走了两步,道:“杀妖邪为的也是人间太平,方法有很多,与其我们出手,不如让他们内斗。” “内斗??这是什么意思?” 武神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悬朝一拍手,大殿之后走出四五个神侍,神侍往两边一站,众武神全都看过去。 只听铁链声哗啦啦响个不停,天界玉台猛地震颤,几只凶残骇人的妖兽低吼着走出来。 这几只猛兽体型庞大,有几个武神慌忙亮出法器,但见妖兽身上捆着带符咒的铁链,这才强装镇定,用咳嗽掩盖尴尬。 “这是我在人间制伏的几只妖兽。”天君望着一言不发的武神,说道:“天界可以利用这些妖兽去对抗人间作乱的妖兽,诸位只用指挥,不必动手,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这......”站在最前头的武神因为离妖兽近,能感受到这妖兽强大的邪气,那血红的眸子盯着武神,就让武神不自觉后退了两步,“可这妖兽如何会听我们的话?” 天君抬起头,道:“这个诸位不必担心,这几只妖兽都被蛊术控制,到时你们要它们做什么,它们便会做什么。” “蛊术??”武神惊讶,“那不是人间的下三滥吗??蛊术都是骗人用的,怎能控制得住这么强大的妖兽??” 天君低笑一声,随即抬手,猛然间,几只妖兽眼中爆出红血丝,狂怒着冲向殿中武神。 武神大惊,慌乱拔剑后退,只有几个莽撞血性的直接冲向猛兽。 “住手。”天君喝道。 武神以为是和自己说的,马上停手,转过身子看着天君,却见猛兽忽然之间像被无形的手钳住一样,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五官在不甘地挣扎。 原来是在跟妖兽说吗...... 众武神又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这是怎么回事?是什么在控制妖兽?” “出来吧。”天君朝殿后招手。 众武神看过去,见一个红衣少年从庞大的妖兽身后走出来,少年双手负在身后,什么法器也没有,只是肩头爬着一直赤红色的蜘蛛。 少年身上没有灵气,不是神官。 “这小子是什么人?” 武神隐隐看出这少年可能就是操控妖兽的人,但他并非神官用的不是神力,便让武神嫌弃起来。 “这孩子是苗疆皇室。”天君望着少年,笑着介绍道:“师出梦姬,是个蛊术高手。” 此话一出,殿中炸锅。 “梦姬???” “梦姬还活着??她不是早就死了吗,和当年的神女鳐竹一起死在了天劫里啊!” 天君没有搭话,又道:“这孩子叫做游桑,从此便是妖兽军的指挥者,他会将控制妖兽的咒交给诸位,以后诸位若是带妖兽军出战,游桑会跟在身旁,万一出了什么事,也好控制。” 天君既然这么说了,武神也不敢公然反对,都不情不愿地应了。 但私下都愤愤不满,也没回各自神殿,就在玉阶下的长廊围圈发泄。 “咱们天界武神何时沦落到要让几只妖和一个凡人来替我们作战了??” “是啊,简直是奇耻大辱啊,你们看那红衣小子,乳臭未干的凡人娃,就算是皇室又如何,见了天君连头都不低一下,更不将我们放在眼里!” “反正我不同意这事,要出战你们出,我可不愿意带着妖物下凡间,还被一个凡人小子指挥,让人笑话。” 几人还在蛐蛐,游桑悄无声息走来,忽然出声道:“天君让我来告知咒语,不知现在可否方便?” 这一句话来的太忽然,把武神吓得一个激灵,慌忙转身。 要面子的武神立马挥手,道:“什么咒语,都是骗人的!我们不知道你是何如哄骗了天君,但我绝对不会相信你,若要作战,我只凭自己的真本事,我们天界百万天兵,用不着你。” 游桑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移到另几位武神身上。 那几位被这么一看,也跟着说不需要他,不需要不入流的蛊术,让他最好自请回凡间当他的小皇子去。 游桑并未说苗疆已经不存在里,苗疆皇室也被灭了。 他只是微微俯身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 说罢便转身走了。 而当夜,武神就接到天君指派的任务,说是京城附近有大规模的妖兽正往京城去,要他们带天界妖兽军去拦截。 那两位武神虽然听了天君的,带着游桑和妖兽去了,但根本不理会游桑,依然让带来的天兵出战。 天界带去的庞大妖兽散发着弥天妖气,但杵在那像石像似得,乖得很。 游桑背靠妖兽,双手环在胸前看着几个武神对着林子的妖兽大声密谋战术。 说是战术,不过也就是中间诱饵,两翼围攻的方法。 林子里的妖本都是人形,见天兵围来,化作兽类,强壮的妖兽上前护着身后的同伴,这些妖兽不是没脑子的原始猛兽,他们就跟人一样。 他们盯着天兵的动作,很快就识别出中间的是诱饵,于是分散成两团,护着左右。 两位武神见状,拿出法器,顿时林中法阵亮了起来。 原来作为中间诱饵的天兵不仅是诱饵,还是布置法阵的人,那法阵起了作用,妖兽嘶吼着倒地。 “哼,就这么一点本事,根本用不着我们动法器。” 另一个武神转身斜斜望着游桑,皮笑肉不笑嘲了一句:“这些妖兽就跟人间奇奇怪怪不入流的术一样,都只会唬人,那什么蛊术和这些妖一样,徒有名头。” 两人说着说着就笑起来。 游桑轻轻叹着气,抬头看天,心里琢磨着其他事。 他皱着眉想:“按照天君所说,扶樱如今保护京城百姓,身处险境,纪楚衣跟着他岂不危险的很......” 他只想快点结束战斗,能有时间去一趟京城。 结果低头一看,那两傻子正在原地带着一帮双眸清澈的天兵大笑。 法阵中的妖兽悲惨喊叫,天兵眼看就要过去收阵,这阵一收,妖兽就会在阵中化为烟尘。 游桑皱眉,仔细盯着那法阵中央看。 不对...... 游桑跑上前大喊:“住手!” 天兵被吓了一跳,抬头看游桑。 武神听见游桑瞎指挥自己手下,勃然大怒,挥手喝道:“这没有你指挥的份!你是不是看妖兽都被我们轻易制伏了,没有你用武之地,就想——” “你们中计了不知道吗!”游桑走上前,冲天兵招手,“快回来,别动法阵!” 武神当即竖剑将他拦住,“你想做什么!莫非你和妖兽是一伙的,想放了他们?再往前一步我可就要杀了你了!” 游桑在力量上不敌武神,这剑架在脖子上,他也不能再往前。 另一个武神接着下令,“收法阵!回去向天君报告,这小子阻拦我们除妖。” 天兵听令,齐齐伸手,触碰法阵边缘的结界,准备收阵。 就在那一瞬,法阵轰然坍塌,所有东西往下陷落,地底下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天兵都拽了下去,眨眼间,那法阵所在之地,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坑。 两个武神瞬间傻眼了。 跑到坑旁一看,竟是个深不见底的洞。 “这是......怎么回事......” 游桑也跟了过去,见这个深坑四周壁上都是鲜红的血,显然还是新鲜的...... 他咬破手指,在地上画了个三角,又在三角中写了个“闯”字,随即肩膀上的赤蛛跳进了三角内。 那三角变成了一个立体结界,赤蛛带着结界跳入巨坑。 “这里不对劲,快回天界禀报天君,这不是简单的妖兽,这下面有强大的邪气!里面有别的阵,是鬼阵!”游桑说着,起身准备顺着巨坑布上一道结界。 “你胡说什么,要是有邪气,我们武神怎么会闻不出来!什么鬼阵,世间哪有那东西!” 游桑被武神拽着手,一下子火起来,“因为你们蠢!这么明显的幻境都看不出来。” 武神愣了愣,“你是说,刚才那些妖兽都是假的?” 说话间,巨坑底部传来一声咆哮,那声音凄厉刺耳,震得武神捂起耳朵,头晕目眩。 “那是什么东西!” 巨坑下掼出烈风,赤蛛被风掀了出来,游桑伸手抓住赤蛛。 第155章 那三角结界已经碎的不成样,碎片在游桑掌心凝成一朵枯萎的彼岸花。 游桑不解,盯着那花想了半天。 两个武神抻头看过来,“这是什么?一朵花?这是什么花,怎么没见过?” 游桑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有些不知所措。 他收起掌心,转头对两个武神道:“是人间不常见的花,下面应该有一只被困住的妖兽,抓回天界也没地方关,我设了个结界,先封印在此处,天君有令,以京城百姓安危为首任,其他的先不必管。” 也许是看见了游桑的本事,两个武神态度放缓,不知道天君是不是跟游桑秘密说过什么,游桑说先不管,他们也照做了。 毕竟因为自己判断失误,造成了手下的牺牲,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这两人要面子,也就没把这巨坑的事报告给天君。 而回去之后,游桑找天君要了个准许,说是去要去找阎君要一道令,因为一部分妖兽是归阎君所管,完成操控蛊术需要那道令。 天君一听,也就同意了,反正人都在他眼皮子地下。 游桑得了令,去找萧岁温。 因为有天君令,那结界就拦不住他,事出紧急,他满脑子都在猜想,顾不上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阎君——”游桑急急忙忙抬头,却看见萧岁温猛然起身,惊讶地看着他。 游桑愣了愣,“阎君反应这么这么大?” 萧岁温微微挪动身子,皱着眉,不悦道:“你怎么会在这?” “这个先不要讨论,我有件事想问问阎君。”游桑正要伸出手,发现萧岁温神态有些不自然。 游桑奇怪地往萧岁温身后抻头看,萧岁温移步,挡住他的视线。 “这里......还有别人?”游桑慎重地抬头问萧岁温。 萧岁温摇摇头道:“没有。” 游桑低头,瞧见萧岁温靴子后面白色衣摆轻晃。 游桑看了看萧岁温的表情,当下了然,他收回了手,轻轻道:“纪公子?” 第125章 躲在萧岁温身后的人轻声笑了笑, 移步走出来。 “游公子好啊。” 游桑盯着这人看了半天,又不可置信的看向萧岁温,忽然道:“这事我可能会说漏嘴......” 萧岁温原本没有反应过来, 见游桑陌生地看着纪慕人,他才想到, 现在纪慕人不是原身,游桑一定以为他和别人...... 不过萧岁温无所谓,他道:“你刚才说有什么事要问我?” 游桑清了清嗓子,看向顶着稚嫩脸庞的纪慕人, 道:“还请这位小朋友回避一下。” 纪慕人笑道:“游公子,是我啊,慕人。” 游桑又一愣,恍然大会道:“啊, 纪公子你怎么占了别人的身体来这里,那你自己的身体呢?是楚衣在帮你看着吗?楚衣他还好吗?” “楚衣他挺好的, 他和我大哥在一起。”纪慕人没将自己身体在哪告知, “既然游公子有事找岁温,那我就先走了。” “哥哥等等。”萧岁温喊了一声,没有碰纪慕人这副身体, “有什么事哥哥一起听, 顺便我还有件事要告诉哥哥。” 纪慕人一听, 转眸看向游桑,问道:“可以吗?” 游桑其实也不知道可不可以,但事情紧迫,他只好摆摆手道:“纪公子是自己人, 当然可以。” 说罢,游桑摊开掌心, 道:“请问阎君,这个东西是不是只有地府才有?” 二人低头一看,一眼就认出这是开在地府的彼岸花。 萧岁温点头,道:“是,怎么了?” 游桑又小心问道:“我没记错的话,这花是有毒的对吧?” 萧岁温点头,一旁纪慕人倒是头一次听说彼岸花有毒。 游桑收起掌心,问道:“普通人能将这东西带到人间吗?” 萧岁温望着游桑,疑惑道:“可以,但进了地府的凡人不会再回到人间,若是神官,没有我的允许也不能离开地府。” 游桑脸色不太好,他垂眸想着什么,又忽然听萧岁温问道:“有人把彼岸花带到了人间?” 游桑不安地抬起头。 他当时站在深坑旁看见彼岸花的第一反应,以为这一切是萧岁温的杰作。 不仅是彼岸花,那深坑下面的邪气强大骇人,什么人能将这样厉害的妖兽封锁在地下。 又为什么要封锁一只这样的妖兽在那? 他很难判断眼前的萧岁温会不会在装样子。但若是萧岁温做的,他现在应该说有很多人都可以将彼岸花带到人间...... 见游桑没有回答,纪慕人察觉出游桑的谨慎,听两人这么一分析,现在的结果好像是除了萧岁温没人能把彼岸花带出来。 彼岸花既然有毒,那些出现在人间就是祸害。 有人在嫁祸岁温。 纪慕人上前,问道:“游公子在什么地方找到这花的?” 游桑望向纪慕人道:“我今日陪同两位武神去除妖,在京城附近一座山上找到的,那出现了个奇怪的坑,坑下面有这花。” “你为何会与武神一同去除妖?”萧岁温问。 游桑顿了顿,本不想说,但一想如今萧岁温被关在天界,纪慕人深陷人间险境,来看萧岁温都不能用真身,他二人都似瓮中之鳖,等着被人活宰,又怎么会有闲余去别做的。 且萧岁温贵为阎君,断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扶樱更加不可能。 于是他打消疑虑,说自己离开万妖谷,恰好碰到天君在与妖兽大战,而他仅仅用蛊术控制了妖兽,就将妖兽制伏,天君因此将他带了回来。 又将之后与武神除妖的经过大致细说了一遍。 萧岁温没什么表情。 纪慕人道:“去那个地方是天君的命令吗?” 游桑这才意识到什么,“纪公子的意思......” 谁也没有往后再说,恰在此时,屋外传来神侍说话的声音。 “参见天君。” 游桑和纪慕人一惊,倏然望向门口。 而天君已经站在门前,推开了门。 游桑慌乱转身,背对天君,想制造正与萧岁温要那道令的假象,却见萧岁温和纪慕人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这两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表情过于夸张...... 加上他一个明明听到天君来了,却不转身,一看就有问题的人,这场面明显就是三人密谋被抓现行。 做什么都晚了。 果然,天君就这么悠闲自得的走进来,就好像进的是自己的屋子,也不看别人,一提衣摆,坐在了桌前,望着满桌热气腾腾的饭菜,温和说道:“阎君没怎么动筷,是天界的饭菜不好吃吗?” 天君说话沉稳柔和,但天君一贯威压四方,总让人觉得这蜜话说完,他就该杀人了。 游桑吓得后背冒冷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萧岁温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像一块棺材板一样,垂眼看着天君,道:“又来一个不敲门的。” 天君捡起桌上的茶杯,自顾自倒了一杯,就着手中杯子敲了桌沿三下,说道:“我现在补一个。” 那茶杯里的水,一点都没洒出来。 萧岁温看着那个杯子,倏然间,杯中燃起一簇鬼火,那鬼火窜起的瞬间,天君没有任何反应,镇定的像只石狮子。 “扶樱来了怎么也不去找我。”天君放下杯子,任鬼火燃烧,“这么些年不见,怎么生分了。” 纪慕人走上前,俯身向天君行礼:“天君。” 多一个字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过去几百年里,在面对天君时,他都是这样卑微,一句“天君”说罢,就等着对方下令,好像再也改不过来了。 游桑见事情败露,他也只好跟着转过身,但他不敢直视天君。 “想见面直接和我说就好了,正大光明上来,咱们好好聚一聚。”天君站起身,走到纪慕人身前。 萧岁温抬手一挡,没让天君再往前,“天君来是找我的吧?哥哥你先回去吧。” 天君转头,与萧岁温四目相对。 两人的眼神能擦除风来,空气有几分焦灼之味。 “不巧,我是来找扶樱的。”天君转身,朝门口走,道:“扶樱,和阎君的悄悄话也说完了吧,跟我来。” 纪慕人道:“是。” 纪慕人低着头从萧岁温身前走过,萧岁温没有制止,游桑见状,上前跟跟去,被萧岁温拉了一把。 直到纪慕人跟着天君出了屋子,走远了,游桑才道:“就这么让纪公子去吗?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会。”萧岁温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又放下筷子,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个地方在哪?” 纪慕人跟着天君来到天界一处花园,这里开着人间最好的花。 “扶樱,你想留萧岁温的命吗?”天君站在一簇月季花前,直白问道。 纪慕人也答的快:“想。” 天君转过身,面对纪慕人道:“那就回天界吧,你还是天界太子,武神之首的令牌还是属于你。” 第156章 “天君想要我做什么?” 天君叹了口气,道:“我想让你做我的眼睛。” “你的眼睛,还不够多吗?” “多,却不明。” 天君一番苦口婆心,说的婉转又哀切,几近落泪,他把苍生,把天地说的至高无上,他双手托举着众生,但他托不住了,因为暗中涌动的黑色力量太多,光靠天界那几个武神,不管用。 所以他要新的力量,要妖兽的力量,要蛊术的力量。 他要三界和平,要度凡间苦厄。 “天君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帮忙,但我不想做天界太子,我从来都不该是天界太子。”纪慕人说话声很平静,但在天君眼里,他似乎一贯如此。 “为何这么说?”天君像个即将失去儿子的老父亲,眉头一紧,眼角都是悲凉的褶皱,他伸出手,又不敢抓纪慕人的手臂,只将手悬在半空,“你是吟光的儿子,就等于是我的儿子,没有差别,起码......我们拯救天下的心,从未变过。” 纪慕人其实心思很纯,他最大的算计都用在保护萧岁温的事情上了,说到这样沉重又伟岸的使命,他就光滑的就像被河水冲刷万千遍的石头,谁都可以在他身上刻点什么舍己为人,造福苍生的愿景。 纪慕人低下头,问道:“您要我做什么?” 天君好像就在等这句话似的,立马道:“杀了莫捻。” 纪慕人倏然抬头,道:“为何?” 那莫捻不是天君在人间的“手”吗,再者,杀莫捻对于天君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为何不随便派两个武神,或是将莫捻召到天界来杀。 “因为他野心太大了。”天君这么说着,好像筋疲力竭,扶着一棵神树树干,道:“你如今不是在他身边吗,你动手比较方便,我相信你也不会失误。” 纪慕人现在才明白,为何天君一开始就问自己:“想留萧岁温的命吗”。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是在这等着,纪慕人若是不按照天君说的做,那萧岁温就活不了。 纪慕人皱眉。 那国师用天君之令威胁自己听命于他,天君用萧岁温的命威胁自己杀了国师。 天君究竟是要国师活,还是死? 这是不是天君安排好的一步棋。 纪慕人回忆着将军府的四尊神像,那神像是悬朝放的,也就是天君的意思。 但将军府的陷阱,国师是知道的。 纪慕人抬眸,他很明白,将军府这个陷阱是为他设的。 天君设下幻境,原本是给纪慕人一个打击,让他救下将军府,但幻境中,他不可能救成功。 那时天君就会出手帮一把,送个人情。顺便告诉纪慕人,没有天君,他不行。 可偏偏纪慕人发现了那是个幻境。 按常理,天君之力布下的幻境,谁能瞧的出来?那分明是国师故意露出破绽,让纪慕人看见幻境之眼,找到了符咒所在的地方。 国师是给纪慕人一个展示的机会,让纪慕人在百姓面前露真本事,告诉大家“扶樱殿下”回来了,天下有救了。而这么厉害的扶樱,是听命于国师的。 如此,大家会更尊重和仰望国师,他的令几乎可以等同于天君。 难道是天君发现了? “如果国师做了危害百姓的事,我会杀他的。”纪慕人低头这么说完,以为天君还会再啰嗦几句。 天君忽然挥挥手,道:“百姓有难,你快去吧。” 纪慕人一愣,马上就回地府换了原身,去了人间。 纪慕人一走,天君立马让人封锁了天界,他亲自设下一个密不透风的结界。 悬朝把剑擦得很干净,他看了看身旁和萧岁温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心里头发怵,他转头问天君道:“这人真的可以冒充阎君不被扶樱殿下发现吗?” 天君换了身新的盔甲,看着意气风发,他手中的神剑按捺不住,躁动着金色的光。 “只要天底下只有一个萧岁温,那便谁都发现不了。”天君站起身,道:“人手都准备好了?” 悬朝点头。 天君低头一看,人间夜幕中星河璀璨,那明朗的月就挂在天界崖便。 “走吧,今日不管牺牲多少人,都必须杀死萧岁温。” 悬朝蹙起眉心,一言不发跟在天君身后。 第126章 天君将几乎所有神官都派了出去, 此时天界只有悬朝和悬朝的手下,以及被抓回来的几只强大妖兽。 萧岁温就坐在窗边,闭着眼睛。 屋外的结界忽然消失了, 周围寂静的可怕,萧岁温睁开眼看见天君遮挡着天光, 站在屋外。 萧岁温稍微直起身子,看了眼远处几只身形高大,双目通红,嘴里流着粘稠液体的妖兽, 萧岁温目光微微下移,看见那个站在妖兽腿边,身穿绿衣的人。 萧岁温蹙眉,起身慢慢走了出去。 “终于要动手了吗?”萧岁温站在天君面前, 与天君平视。 萧岁温面上出奇的平静,反而天君眼角跳了好几下, 好像强压着不安, 刻意让自己保持威严。 “去换身盔甲吧。”天君说着,身后有两个神侍抬着箱子上前。 萧岁温低头一看,里面放着坚实的黑色战甲。 萧岁温笑了笑:“不必, 穿不惯。” 天君又道:“那武器总该有一件。” 说罢, 又有神侍要抬那武器架子上来, 萧岁温抬手阻住了,随即掌心幽光一闪,双手已经握着双刀了。 天君点了点头,略作思考道:“我不能与你僵持太久, 所有人都会一起上,若是不幸我败了, 请不要伤害天界任何一位神官。” “多此一举。”萧岁温朝天君又走近两步,“阴险小人,何必惺惺作态?这里都是你的人,装样子给谁看?为了你的天君之位,为了你手中的权利,动手吧。” 天君看着萧岁温的眼睛,道:“我是为了三界和平。” 说罢天君长剑刺出,剑身金光灿如朝阳,剑气掀得四方云霞乱舞,萧岁温侧身抬臂,竖起手中弯刀,刺耳的摩擦声转瞬即逝。 两人速度都非常快,萧岁温早已退步避让出去,天君忌惮萧岁温弯刀上的鬼火气息,那至阴之物邪气极重,寒气侵袭他的全身,若不避让,恐怕要被侵入骨髓。 眨眼间的功夫,两人都使出了五成力,两方气息搅动漫天云霞,天君身后漫天金光,萧岁温身后的幽色浓雾。 悬朝在一旁震惊地张了嘴。 “这就是天地之主的实力吗......”悬朝转头看向萧岁温,他紧握着剑,道:“对不住了......” 悬朝一挥手,身后妖兽抬起前蹄,对天长鸣,随即冲向萧岁温。 紧跟其后的是悬朝的二十位手下,这二十人手中都有致毒的法器,这场战争他们若不死,那对方就必须得死。 萧岁温跃身,躲开妖兽袭击,却见妖兽跟着翻越,在空中全都变成了人形,此刻更加灵巧,从四面八方包围萧岁温。 萧岁温转身挥刀,鬼火与小妖擦身而过,落在了云端,将云烧成了成片的幽绿色。 小妖红着眼,疯狂追上来,嘶吼着朝萧岁温下死手,手中武器全都刺向萧岁温。 萧岁温皱眉,看着小妖通红的眼——妖的眼睛大多都是浅绿色,变成红色那便是受人控制。 萧岁温弯刀避开小妖,抬掌掼出结界,八个小妖合力震破结界,碎片晶莹剔透,散出白光,刺伤了小妖的眼睛。 萧岁温转身,天君剑猛然袭来,他躲避不及,抬刀横挡,就在他身体被牵制之时,身后一阵烈风呼啸而来,血腥浓重刺鼻。 那是奈河的味道。 萧岁温猛地回头,血红色的剑风贯穿他的身体,天君撤剑,躲开那剑风。 萧岁温脸色一阵苍白,喉咙发腥。 他站在原地,看着对面手握血红色长剑的江灭。 “果然是你。”萧岁温深呼吸一口,双刀气焰更涨。 “萧岁温,你终于可以死在奈河剑之下了,开心吗?”江灭神情严肃,他将手中红剑举起,剑指萧岁温。 萧岁温根本没看那柄剑,但他是真生气,“凭你也配提奈河剑三字?” 说罢,萧岁温双刀火焰猛地高窜,足尖一点,转瞬就出现在江灭身后,一柄弯刀已经抵住了江灭的脖子。 江灭一笑,道:“萧岁温,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话音一落,江灭便化作一团浓雾原地消散,而赤色的长剑抵住了萧岁温后背。 天君借这机会,眼睛一闭,嘴里念出金文,密密麻麻的金文织就一张天网,罩在萧岁温头顶,悬朝的二十个手下将自己的武器投入网中,各种毒液顺着天网蔓延。 这普天之下,布结界最厉害的便是天君,萧岁温是逃不出这结界的。 “怎么样,你是想死在天君的密网下,还是死在我手里的奈河剑下?”江灭离萧岁温很近,他带着阴森的笑,道:“作为你的哥哥,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第157章 天网越来越低,眼看就要压倒萧岁温头顶,金光被毒液浸黑,天网长出密密麻麻的尖刺,毒液顺着尖刺往下滴。 萧岁温看了一眼远处,见那处以一个白衣神官瑟瑟发抖躲在天柱之后,萧岁温朝那人点点头。 那位神官苍白的脸几乎石化,他蹲下身放了个罐子,又小心地隐藏在浓雾之中。 萧岁温猛地转身,身体朝江灭长剑逼了进去,长剑贯穿,血剑灼烧着萧岁温腹部。 江灭一惊,睁大眼看着自己手中的剑,“萧岁温......你疯了!!!你这是做什么!” 萧岁温一手掐住江灭脖子,掌中鬼火遽然高窜,幽绿色的火焰将两个人包裹起来。 “我要你与我一起死。” 江灭大惊:“你放手!你这个疯子,谁要和你一起死!你这个灾星,你害死了祖父,害死了整个妖族,你现在还要来害我!你好恶毒!!” 江灭涨红着脸拼命挣扎,可他的手不知为何,黏在了长剑上,他低头一看,萧岁温腹部的血口中,鬼火像一条长蛇一样爬出,紧紧缠绕着他的手臂。 江灭虽与萧岁温一样不会被鬼火伤害,可他也无法挣脱萧岁温鬼火的束缚。 江灭着急地抬头看着头顶的天网,黑色的毒液滴在他的脸上,发出“滋啦”声,脸颊疼到心窝子里。 “放手放手放手!!萧岁温,我是你哥哥啊,你放手,放手啊!!”江灭眼角流出泪来,在那一刻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极度的恐惧爬上心头。 他怕死,他从小就怕死。 萧岁温出生时就带着强大的妖气,随了祖父萧朔,但他一出生,妖族祸事频发,他是整个妖族的“灾星”,幼时萧岁温不喜欢待在妖界地盘,就和凛奴到处“流浪”,野惯了,什么都不怕。 而江灭出生就没有太强的妖气,反而充满灵气,是随了神族的父亲,所以他的姓也随了父亲,妖族没太把他当回事,但父亲也没怎么管过他,大家的心思都在萧岁温身上,这样被忽视长大的孩子,什么都怕。 怕不被人爱,怕被遗弃。 怕死。 天网的尖刺已经触到了萧岁温头顶,萧岁温一动没动。 江灭看着萧岁温头顶的刺,他浑身颤抖,大哭出声,“放开我,啊.......我不想死,你放开我.....” 江灭哭得像个孩子,萧岁温忍着痛,嘴唇张了张,他的手松了一下,他甚至动了心,想一掌将江灭推出去。 可他不能放手。 江灭没有脑子,谁给他好处他就为谁做事,江灭给纪慕人带去的伤,萧岁温记得清楚。 “你现在不和我一起死,往后你会死的更惨。”萧岁温咬着牙,头顶的血像溢出来的水一样往下流。 江灭惊恐地看着鲜红的血流进萧岁温眼里。 “不,不......”江灭摇着头,“萧岁温!!别让我死......” 萧岁温皱着眉,五指用力,直接掐断了江灭的脖子。 江灭睁着眼,身体瘫软下来,就靠萧岁温一只手撑着,他的眼睛还瞪着萧岁温,面颊湿漉漉的全是眼泪。 天网的毒刺,扎在了江灭身体上。 天君在天网下了神咒,那是妖的克星,水火不容,天网的金光足以让妖物痛不欲生,加上悬朝手下各种奇异之毒,进入体内瞬间就会融化五藏六府。 这些疼痛江灭都没有感受到。 天网越来越紧,已经整个包裹住萧岁温和江灭。 萧岁温意识模糊,全身痛的迷离起来,他像被刀剁碎了,又像被十几只老虎撕扯,好像头和身体分开了,意识一会儿在脑子里,一会儿在身体的某个部位里,他听见哭喊,听见哀嚎,听见怒骂,听见祖父叫他岁温。 他睁着眼,眸中的江灭像正在融化的蜡烛一样,已经看不出样子了。 “萧岁温,你下次出妖界玩,也带上我吧。”小江灭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进萧岁温耳里。 萧岁温闭上眼,喉间溢出小时候说过无数遍的话:“没门。” 他发不出声音,江灭也听不见了。 眼前变成一团漆黑,萧岁温看不见任何东西,仅有一丝意识尚存,那意识在散尽之前抱住了一团温暖的光,悄无声息地溜出去。 “爹,你看看我,看看我。”江灭的意识胡乱喊叫着,这声音只有萧岁温的意识能听见,“岁温,你带我走,带我走,带我出去......” 萧岁温的意识回了头,在一片漆黑的中,感受到无尽的寒冷,不知哪来的海水拍打在他身上,哗啦啦的,咸咸的。 忽然间,金光乍现,天君口中念着灭魂咒,他要让两人不入轮回,不得往生。 咒语一响,萧岁温的意识受到猛烈拉扯,有什么东西抢着他怀里的那团暖光。 他死死抱着不放,四面八方飞来看不见的针,将那团暖光扎的稀碎。 他听见江灭最后的哭声,不是撕心裂肺,是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啜泣。 萧岁温意识中一道白幡晃动,挡住了金针,铜铃声响,他跟着轻绵的铃声,往那天柱后的罐子里飞。 躲在那的白衣神官颤抖着手盖住了盖子,抱着罐子钻进云雾里,拼命往雨神殿去。 萧岁温和江灭的肉身化作灰烬,天网也随之一散,空气里尽是血腥味和毒药味。 天君捂着鼻子,看向空中被击碎消亡的魂魄,道:“如此,便结束了。” 悬朝喉间吞咽,眼睛不经意对上天君。 天君道:“你没动手。” 悬朝低下头,手在颤抖,“您如此厉害,已经轮不着悬朝动手了。” 天君挥挥手,道:“去把我们的阎君送回屋子吧,选个适当的实际,送到扶樱身边。” 悬朝点点头,将那个与萧岁温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带回了那间屋子。 桌上的饭菜没人收,已经凉了,假萧岁温坐在桌前,拿起萧岁温曾拿过的筷子,道:“还有事吗?” 悬朝看着眼前这个连语气都跟萧岁温一样的人,心里害怕,他俯身道:“阎君好好休息,我先退下了。” 假萧岁温没说话,吃了一口凉透的菜,皱眉躺到了榻上。 雨神在院中闭目念经,手里的书捏的紧。 “来了来了!”门口的神侍小声道。 雨神睁开眼,转过头,看见丧神抱着罐子失魂落魄飘进来。 白无常先一步上去,一抬指,打开了罐子,挥动招魂幡,罐子内一小块白幡飞出,融进了他手中的招魂幡上,紧接着一团满是裂痕的魂魄飞了出来。 “怎么成这幅样子了。”雨神站起身,将魂魄往池水里送。池水中的鲤鱼游过来,绕着魂魄嗅,一条小蛇躲在石缝里,看着这团魂魄。 白无常在招魂幡上嗅到了别的味道:“这里好像不止有阎君的魂。” 雨神一听,走到水池边,仔细盯着那团橘红色的光球,见光球中心,包裹这一抹绿色。 雨神与白无常对视一眼,随即抬手,将两个颜色分开。 那抹绿色更加支离破碎,是某人的一点残魂,雨神抬头看向丧神,问道:“这是谁的?” 丧神一脸愁苦,想了想,道:“应,应该是江,江灭的。” “江灭?”雨神看了看池水,道:“这一点点魂,还没有当初慕人剩下的多,是没办法恢复了。” 雨神没在管江灭的魂,转身对白无常道:“身体准备好了吗?” 白无常点点头,又看向雨神:“不过灵气不够,只捏了个小的。” 雨神嘴唇翕张,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一笑,道:“小的就小的吧,只要性别是对的就好,准备准备,将魂归位。” 第127章 白无常走进雨神殿中, 竹榻上躺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童,他掀开遮盖的白布,看了一眼小童的身体, 想了想总觉得哪不对劲...... 身后雨神捧着萧岁温的魂魄,跟了进来。 见白无常站着不动, 雨神问了句:“是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白无常手扶下巴,盯着小童的腿看,道:“好像捏成女孩了。” 雨神一愣,忽然笑道:“看来无常仙君也想有个女儿啊。” 听到雨神这么说, 白无常抬起头,想象了一下一个穿白衣,戴高帽,拿着招魂幡的小女童, 转过身伸着手叫了一声“爹爹”。 白无常打了个哆嗦,摇摇头, 道:“太可怕了。” 雨神笑了笑, “我想要都没有呢,无常仙君还有机会。” 白无常赶紧跳过这茬,问道:“要我再改改吗, 改成男童?” 雨神捧着萧岁温的魂, 眼珠子看天又看地, 最后像是被谁在后背上拍了一掌似的,一个激灵,道:“如果按照这个身体长大,有......生育能力吗?” 说完这句, 手中的魂魄不知怎么,忽然像被扎破了似得要散, 好像故意想要泼雨神一身。 对面白无常一双细长的眼睁大到了极限,想到阎君生孩子这个画面,就觉得很诡异。 第158章 “我知道您担心殿下与阎君无后,但......这身体长大后也会恢复阎君的所有特征,最后会变成阎君自己的身体。” 雨神手中的魂魄安心地自己凝好了。 雨神叹了口气,自嘲一样笑了笑,撑着一张“罢了,无后就无后,我到时候再想办法”的脸,道:“那就先这么着吧,抓紧时间。” 白无常点点头,起身让阎君。 雨神殿外放着一排木杯,每一个杯子里都有水,这些水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掩盖了殿内萧岁温魂魄的气息。 雨神施法,将萧岁温的魂魄放到了小童体内,又朝体内输送灵气,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萧岁温睁开了眼。 雨神松了口气,接过白无常递来的帕子擦汗。 萧岁温的魂魄还不是很稳,所以会感觉困倦嗜睡,他半睁着眼先打了个哈欠,然后模模糊糊望着雨神。 他从未感觉雨神这么高大过,俯视别人几百年已经习惯了,现在的视角让他很不爽。 但好歹这命是雨神给他的,他拱手弯腰道:“多谢雨神。” 话音一落,屋里三个人都一愣。 萧岁温不可置信抬起头,摸着自己的脖子,用娇滴滴,软绵绵的声音问道:“我怎么这个声音!” 白无常气定神闲,低头看着萧岁温,解释道:“因为您现在是个小女童,等您灵......邪气恢复了,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萧岁温皱着眉头,手脚并用地往床下爬,道:“算了,先带我去找哥哥,我今日原本要告诉他这件事的,没想到那小人这么快就找来了,哥哥要是知道我死了......快快,快送我回去。” 萧岁温像只幼猫一样,后退着下床,小脚丫的空中虚晃半天,好不容易踩到了地,却一下子被人抱了起来。 萧岁温惊恐回头,瞧见雨神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你干什么......别抱我!”萧岁温很少被人抱,就是小时候也没被萧朔抱过,也或许被抱过那么一次,但他已经忘记了。 雨神笑意绵绵,道:“机会难得。” 萧岁温脸都绿了。 他一直以为雨神是个冷面神官,待人客气从来不笑,好像与世无争不露头脚,但背地里却蛇蝎心肠,不择手段。 今日这一下抱的萧岁温迷糊了。 迷糊得他有一瞬以为抱他的是纪慕人。 他这才发现,纪慕人虽然五官都像鳐竹,但神态气质却与雨神一模一样。 萧岁温愣了一下,随即又皱眉道:“别真把我当小孩,放我下来。” 雨神笑了笑,放下了萧岁温,对白无常道:“送他回慕人身边吧,就说是......是友人家中的小孩。” 白无常点点头,“走吧,阎君大人。” 萧岁温气哄哄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住了,白无常低头道:“您还有什么事?” 萧岁温低着头,双手捏成拳,他又抬起头走了两步,头又低了下去。 萧岁温忽然转身,道:“江灭呢。” 雨神指了指院中的池水,道:“还有一点残魂,没什么用,在池子里。” “我可以带走吗。”萧岁温声音很小。 雨神点点头,道:“只是你要将他带去哪?那一点残魂是没有办法恢复成人的。” 萧岁温低着头,往池子边走,池水中绿色的残魂被小鲤鱼推来推去的玩耍,好像再推这么几下,那绿色就该散成墨了,萧岁温伸手,捞起残魂。 “不需要恢复。”萧岁温两只小手抱着残魂,回头看雨神,“能扔进轮回就行了,往那穷苦人家一放,让他去做苦力赎罪。” 萧岁温一边用沉稳的语气说话,一边转身低头走出雨神殿,这感觉挺奇妙的。 雨神对一旁抱着双手站了好久的丧神道:“既然如此,等江灭入了轮回,还请你多为看管,毕竟也是江氏的血脉,我与江兄也算有过几面之缘,若这孩子以后有所作为,我在想办法引他入天界正道。” 丧神拢着双手,俯身道:“听,听您的。” 白无常把萧岁温带到了地府,萧岁温身上没有阎君令,摸样也不似从前,哪都去不了,若不是白无常跟着,他早被小鬼抓起来了。 “您准备怎么做?”白无常的招魂幡一直在响,他放下手头的事,就这么跟着萧岁温一直在冥界乱走。 萧岁温低着头,心绪万千。 他不喜欢江灭,从小就不喜欢,他和江灭没什么感情,他们连姓都不一样,从小长大的环境也不一样,见面就要打,甚至两人都心思歹毒地想要对方的命。 可是仔细回忆,两个人都不曾真正害死对方。 可他真的把江灭害死了。 若是父亲母亲知道,若是祖父祖母知道,他们会不会怪自己,会不会认为自己真的是个煞星,是个心肠歹毒的人。 萧岁温走着走着,眼泪就流出来了。 他抬手擦了擦眼角,这动作被白无常看在眼里,白无常是个直肠子,问道:“您为何哭?” 萧岁温一边擦眼泪,一边道:“我哪里哭了!我眼睛痒!” 白无常识趣的不再问,走了半天却见萧岁温转过头,瞪着眼道:“小孩哭了一路,你也不管!?” 白无常一挑眉,想了想,道:“原来您小时候是这样的性子,那我听您的,再问一边,您为何哭?” “你这是什么意思!”萧岁温竖起一根小短指,指着白无常,“你在笑话我!我跟你没完!” 白无常嘴角微微一翘,解释道:“我没有笑话您的意思,您现在的身体大概有五岁,会反应您五岁时的性格,可以看出,您五岁时是个嘴硬的孩子。” “你闭嘴!”萧岁温转回头,一路小跑起来,嘴里叽里咕噜还在骂着。 可萧岁温少年时开始就是冷漠的性子,与谁都不会多说几句,白无常好奇起来,阎君是从什么时候,变了性格的。 白无常跟在萧岁温后面快步走,边走边斜眼看萧岁温,“您骂人的这些话是哪里学的?” “我在人间学了什么,你管得着吗!”萧岁温跑的累,还不时跌撞几步差点摔倒。 “人间。”白无常点点头,“是人间的小孩吧,您小时候也和人间的小孩玩吗?” 萧岁温怒道:“我怎么可能和那几个小孩玩!我根本不羡慕他们的风筝和草球,我不会和他们玩的!” “原来如此。” 萧岁温这么一路跑,也没个目的地,只是靠感觉瞎走,因为还没想清楚到底要不要把江灭放入轮回。 一旦入了轮回,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脑袋混混沌沌的,心中烦暂不安,低头横冲直撞,终于还是撞到了人。 萧岁温人小,撞了别人反而自己仰身摔倒,手里的魂差点飞出去。 那人急忙俯身,两手抱住萧岁温,没让他后脑着地。 萧岁温本能地闭了眼,紧紧护着手里东西,嘴里还嚷嚷着:“你不长眼啊——” “啊,对不住,小妹妹,没伤着你吧?” 萧岁温一愣,心里七上八下地睁开眼,就见纪慕人正扶着他,眼中关切。 萧岁温眼睛越睁越大,呆呆地道:“哥......哥哥” 原来萧岁温竟走到天子殿前来了,遇到刚从殿中出来的纪慕人。 白无常就站在一旁看着萧岁温,从有一种想隐身起来看戏的冲动,但雨神有令,他还是开了口,道:“正巧在这里碰上殿下了,雨神有件事想要拜托您。” 纪慕人刚换了衣服,身上还有熏衣檀香的香味,加上纪慕人本身樱木的香气,萧岁温一闻就觉得舒服,一舒服就犯困了,忽然感觉迷迷糊糊的站不稳,他眼眸半垂,左摇右晃,忽然脸贴在纪慕人腿上,一只手抓着纪慕人衣摆,就这么闭起眼睛。 纪慕人只当对方是小孩,觉得这举动可爱,于是摸着萧岁温的脑袋,问白无常道:“雨神有什么事?和岁温有关吗?” 因为纪慕人记得,在天界时,雨神曾派人给萧岁温送了纸条,心想两人关系似乎密切起来了。 白无常点点头,又忽然摇了摇头,指着萧岁温,道:“这小女童是雨神大人友人之女,想拜托您暂为照顾一下。” 纪慕人眨眨眼,低头看了一眼嘴角带笑,好像做起梦来了的萧岁温,他推脱道:“我不会带孩子啊,真不好意思,还是请别人吧。” “他不用您带,他自己能带自己。”白无常认为这句话没什么问题。 纪慕人其实只是来冥界拿阎君令的,他换了身体回人间时忘记了阎君令,此时正着急赶回皇宫,于是就应下了:“我知道了,正好天君派人来说这今日会让岁温下来,我与岁温换着照顾吧,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嗯?”白无常满脑袋问号,阎君就在这,天君要让哪个“岁温”下来? “叫......” 雨神也没说过名字啊。 白无常眼珠子一转,瞟到天子殿前一片血红的彼岸花,于是脱口而出道:“小花。” 第159章 “小花。”纪慕人重复了一遍,就把萧岁温抱了起来,“我现在忙着回人间,我就把小花带走了。” 纪慕人慌慌忙忙就走,也没再问别的。 回人间的路上,纪慕人才注意到小花怀里抱着一个残魂,这残魂非常小,纪慕人心想是不是什么小动物死了,小花不舍,抱了魂魄来。 于是他将残魂放到了自己的锦袋中。 回到人间时,国师忙着处理万妖谷的事,不在宫里,段揽月死了,如今住在东宫的是纪慕人。 纪慕人想把小花放在床榻上睡觉,刚一放下去,小花就醒了。 “啊,抱歉,把你弄醒了。”纪慕人手臂有点酸,他捏了捏手臂,忽然去翻锦袋,“对了,这是你的东西。” 他把残魂拿出来,递给小花。 小花一惊,道:“糟了!” “怎么——” 纪慕人话音未落,院中无夕就冲了进来:“殿下,阎君来了。” “岁温来了!”纪慕人扔下小花,转身就跑出去。 小花愣愣站在原地,仔细想了想,忽然气冲冲道:“狗天君,果然放了个傀儡来欺骗哥哥!” 小花卷起袖子,随手抱起桌上一个花瓶,像一只凶煞小兽似的跺着脚走了出去。 第128章 送假萧岁温下来的是悬朝, 他跟在假萧岁温身后,看着比任何时候看着都严肃,眉心一直没有舒展过, 这会儿见了纪慕人,觉得头都抬不起来。 纪慕人答应了天君, 帮他除掉国师,所以天君给了诚意,将“萧岁温”送回纪慕人身边。 纪慕人没有怀疑,他跑出来看见萧岁温时, 眉眼都在笑。 “岁温!天君没有把你怎么样吧?你还好吗?”纪慕人抬头,见萧岁温含情脉脉望着他。 “很好。”假萧岁温道:“见到哥哥就很好。” 纪慕人和假萧岁温相视一笑。 悬朝附身,道:“殿下,阎君, 我先走了。” 也不等二人回应,悬朝转身就走。 “岁温, 我有事想要找你商量。”纪慕人转身, 要往屋里走。 刚转身,就见小花气势汹汹,龇牙咧嘴的出来了, 他左臂间歪歪抱着个大花瓶, 瓶子里的水洒了一路, 在身后扭成一条曲线,左手捏着个绿幽幽的残魂,那残魂被火烤着,烧成一团鬼火。 但因为那魂颜色本就和鬼火一样, 谁也没有注意到。 纪慕人一惊,上前要接过花瓶:“小花, 你怎么抱着个花瓶,这里面都是水,很沉的。” 小花见到门前负手站着的萧岁温,猛地一颤。 这人简直和自己一模一样,包括身上那股邪气,甚至比自己的还浓重。 “你!”小花想伸食指指着假萧岁温,但是腾不开手,他抱着大花瓶走出来,给自己累的气喘吁吁。 纪慕人刚弯腰,伸手拿花瓶,那假萧岁温就上前,一只手提起那个花瓶。 小花被那股力一带,摔跪在地上。 假萧岁温来的太快了,都没看清他的移动,小花整个人就跪在地上了,他有点发懵。 “这花瓶挺好看的,哥哥想放什么花?我去给你找。”假萧岁温一只手捏着花瓶瓶口,这花瓶在他手里就像一个小玩物。 “不用不用,这花瓶是揽月的,原本里面有花,只是枯了,我就让人扔了。” 两人说话时,小花跪在地上紧紧咬着嘴唇,心道:“你......你叫他哥哥,我,我杀了你!!!” 纪慕人以为小花是摔疼了,赶紧蹲下身将小花扶起来。 “有没有摔到哪??”纪慕人翻看着小花的手掌,竟见这稚嫩手指发青,指甲盖微微变成了黑色。 纪慕人料想小花即是雨神友人的孩子,想必不是凡人,小花身上有淡淡的灵气,或许也是神官之后,但指甲出现黑雾的情况,一般只有妖兽会有,纪慕人奇怪地抬头。 难不成这孩子被什么妖兽伤过,或者说被附身了? 这一抬头,却见小花两只大眼睛翻滚着猛浪,决堤似的一涌而出,他把嘴唇咬出血来了,手里的江灭也快被他捏炸了。 纪慕人赶紧伸手卡在小花嘴里,让他别咬伤自己:“别哭别哭,你怎么还把自己咬破了,无夕,快去拿药膏来!” 守在一旁的无夕看了假萧岁温一眼,转身进屋找药膏。 小花本还满身怒火,恨不得将自己的火烧到假萧岁温身上,把这傀儡烧成浆,他气得想要大叫,却被纪慕人手指一卡,给卡安静了。 小花呆愣愣望着纪慕人,他牙齿不敢咬死,轻轻搭在那又冰又软的手指上,忽然觉得嘴里溢出一股甜味。 这幅身体本来也就四五岁,嘴里有东西便激起了满身的欲望,小花睁着大眼睛,嘬起纪慕人手指来。 纪慕人一愣,呆呆望着小花的嘴。 那感觉有点不可言喻。 一旁的假萧岁温眉毛一挑,把手中花瓶放在地上,蹲在纪慕人身旁,伸手捏住小花下巴,“小鬼,松口。” 这么一说,小花反而两只小手抱着纪慕人的手腕,不让纪慕人收手,并得意洋洋瞥了假萧岁温一眼。 假萧岁温指尖用力,捏得小花皱起眉,小脸颊泛红。 “岁温,她还是个孩子。”纪慕人尴尬笑了笑,“我想她大概是饿了。” 纪慕人扭头,又叫东宫的下人去做吃的。 东宫做出来的都是山珍海味,萧岁温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吃这些,但一个五岁的孩子,见到大肉都会两眼放光,加上萧岁温这具小身子还很虚弱,需要大补,于是他站在凳子上,伸手就拿了块肉塞嘴里。 这倒不是萧朔教导无方,萧岁温从小跟着凛奴在野外就是这么吃的。 “岁温,我觉得段揽月的死有蹊跷。”纪慕人坐在小花旁边,望着对坐的假萧岁温。 “哥哥觉得哪有问题?”假萧岁温一只手托着腮,眼睛没从纪慕人脸上移开过。 小花死死盯着假萧岁温,想着今夜月黑风高之时,就将这个傀儡折磨一番,再切吧切吧扔进奈河里。 “那天他被皇后召去宫里,国师也在场,不知当时说了什么,他走后就死了。”纪慕人回忆着和宫女打探的消息。 他抬头看着假萧岁温,道:“他的尸体现在还在皇后那,我想去地府找他的魂魄,问问情况,但是却找不到。” 假萧岁温道:“崔判官那问过了吗?是不是已经入地狱了。” 纪慕人摇摇头,道:“问过了,还没有。” 假萧岁温想了想,道:“那就是有人把他的魂魄藏起来了。” 纪慕人抬眸,道:“会是国师吗?” 小花吃着肉,在一旁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他皱着眉头,左思右想,奇怪国师为什么要杀段揽月,段揽月身边这么多高手,又是怎样悄无声息被杀的? “应该不会,要是真藏起来了,谢必安也会去抓魂的,但似乎他并不知道。”假萧岁温说着,眼眸一转,看了小花一眼。 小花与假萧岁温对上眼,他身体一震,体内血液沸腾,他忽然觉得假萧岁温有种熟悉熟悉感,而且很可怕。害怕的他不自觉哆嗦起来。 “既然连无常仙君都不知道,这就奇怪了。”纪慕人低头想着,“枉死城人太多了,不好找,等城主回来了,我再去看看他的册子,让他帮我找找。” 纪慕人说完,没有等到回应,他感觉到一股强大的邪气正在外泄,他倏然抬头。 “岁温??” 眼前的假萧岁温瞳孔变成了墨绿色,整张脸苍白的像死尸,他咧着嘴,两颗兽牙尖尖的露在外面。 而身旁的小花惊恐地睁大眼,口吐白沫,身体一软,摔倒地上。 “小花!!”纪慕人起身抱起小花,将小花放到了床上。 “怎么回事??无夕,快去找大夫来!”纪慕人焦急回头,他想难道是这饭菜里有毒? 一回头,却见坐在桌前的萧岁温低着头,急促喘息,身后兽尾高高扬起,额头处长出了一只坚硬的角。 纪慕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萧岁温,他忙跑过去,扶着假萧岁温,问道:“岁温,你怎么了??深呼吸,稳住气!” 假萧岁温体内的邪气不断外散,他喉间溢出可怕的低吼,他一掌推开纪慕人:“闪开。” 假萧岁温站起身,一步步往小花那走。 纪慕人回头,见小花体内有什么东西在跳动,像破土而出的芽一样。 他一眼便看出,是魂魄。 纪慕人上前拦住假萧岁温,他望着萧岁温额头上的角,仔细感受着那股邪气。 虽然比以往萧岁温的邪气都要强烈,甚至有一种被冰冻过的寒冷和锋利侵袭而过,但这味道绝对是萧岁温的,错不了。 身后小花忽然痛苦地喊叫一声。 纪慕人回头,见小花体内的魂魄正在往外撞。 纪慕人伸手,按住那魂魄,往小花体内输送灵气,灵气入体,与萧岁温的残魂一撞,残魂就安定下来,身后假萧岁温一把抓住纪慕人的肩,纪慕人肩膀处燃起一簇鬼火,烧得他疼痛难忍。 第160章 “岁温......”纪慕人皱着眉,回头看见萧岁温的一张脸狰狞得可怕,那不像一张人脸,简直就是一只野兽。 那鬼火烧伤了纪慕人,纪慕人体内奈河之血猛地涌上来,血气朝外扩散,竟浇灭了鬼火,并将假萧岁温的手弹开了。 纪慕人站直身体,偏头看了一眼肩膀,那血淋淋的伤口正在恢复。 无夕和乌子寒从屋外走进来,说是东宫找不到大夫,但是在宫门前遇到了一位神官。 纪慕人抬头一看,竟是卿掖。 “卿掖,你怎么来了!”纪慕人有点诧异,“你每次都在最需要你的时候就会出现。” 卿掖一袭青衫,看上去仍旧一副松松懒懒的样子,好像才从哪个世外桃源喝了茶出来,一身茶香。 “这次倒不是我主动找上门,是他。”卿掖朝身后指了指。 纪慕人歪着头一看,惊道:“凛奴??” 凛奴满脸的不高兴,他站出来道:“萧岁温让我做的事,我可都做完了,你的大医仙我给你找出来了,还有阴阳岳你的家人也重新安顿好了。” 纪慕人呆愣愣望着凛奴,又回头看了一眼气喘吁吁的假萧岁温。 纪慕人没管假萧岁温,只道:“原来岁温让你去做这些了......谢谢你凛奴。” 凛奴一点也不想听谢,他看着萧岁温问道:“这是谁?” “嗯?”纪慕人道:“这是,岁温啊。” “他是萧岁温??”凛奴奇怪地走上前,望着邪气漫天的假萧岁温,又看了看他头上的角,道:“萧岁温,你怎么变种了?” 假萧岁温狂怒着一手掐住凛奴脖子,邪气融进了凛奴身体里,凛奴皱着眉说不出话,眼看他的脖子就要被拧断,他赶紧望向纪慕人。 忽然一只手伸来蒙住了假萧岁温的眼睛,假萧岁温手一松,就在一顺间,整个人安静下来了。 凛奴猛地咳嗽,弯腰杵在桌子上,抬手指着假萧岁温,道:“这是什么鸟的萧岁——” 他看见纪慕人竖起食指,抵在唇边。 凛奴闭了嘴,没在继续说。 纪慕人把手放下来,假萧岁温恢复如常,垂眸看纪慕人。 “岁温,你还好吗?” 假萧岁温微微一笑,道:“当然。” 卿掖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将乌子寒和无夕叫去门外守着,然后上前道:“阎君脸色不太好,我给阎君把把脉吧。” 卿掖这一把脉,就瞧出问题来了。 他不动声色盯着假萧岁温的眼睛,道:“阎君近日怕是过度操劳了,这么下去可不好,再刚强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折腾,我这有些小药丸,以前是用来给殿下护魂的,如今殿下稳定了,这药阎君接着吃吧。” 假萧岁温点点头,接过药瓶,看都没看就揣到了怀里:“谢谢。” 卿掖又给身后的小花把了把脉,然后笑说:“雨神为何把烫手的山芋交给殿下?这小孩根本就是活不长的。” 纪慕人一惊,望着小花惨白的脸,道:“为什么?这孩子怎么了吗?” 卿掖道:“没事,就是命短。对了殿下,我从灵山带了些药草来,你用那个泡泡身子,不过草药太多,有些繁杂,我带你去看看,你记着些。” 纪慕人点头,转身对假萧岁温道:“岁温,你先休息休息,我和卿掖去看看。” 假萧岁温微笑着点点头。 这灵山的草药卿掖是真带来了,不过不是什么繁杂东西,他站在草药前,问道:“我没猜错的话,是天君让人送来的吧?” “你说岁温吗?是的。”纪慕人点头。 卿掖负手问道:“大家都知道这人不是阎君,您为何还把他当成真的?” “你也觉得他不对?” 卿掖笑了笑,道:“这脉象很乱,是妖兽的脉,并不是神官,而且似乎还有一股线拴在他体内,被人控制着,那线将血脉搅得更加混乱了。” 纪慕人听了没有太过惊讶,他回头望了望漆黑的夜,道:“你相信我的判断吗?相信......我对岁温的感觉吗?” 卿掖皱眉:“殿下的意思是......” “岁温的神情,岁温的气味,岁温的温度,谁都不可能模仿的一模一样,我对岁温比我自己还熟悉。”纪慕人瞧见夜空有颗星星很凉,眼睛刚看过去,那星星就消失了,他蹙起眉道:“你仔细想想,天君明知道我和岁温的关系,他有什么把握可以放一个不被我发现的傀儡在我身边?” 卿掖一想,确实如此:“那这便解释不通了,难道天君控制了阎君?阎君岂是这么容易被控制的。再说,妖兽的脉象又如何解释?” 纪慕人转身,道:“我一开始便感受到岁温的不同,他体内的邪气更强了,那是真正的妖兽气息,以往的岁温,妖气没这么强,更多的是神官之气,一半阴,一半阳,但那气息的味道错不了,就是岁温的。” “我有一个猜想。”纪慕人看着卿掖,道:“你也说了,岁温的脉象是妖兽的,那有没有可能,天君控制了一个妖兽放在我身边,但这个妖兽的确是岁温。” 卿掖皱眉,全完听不懂的样子,他又重复了一遍:“里面那个是妖兽,完完全全不带灵气和人气的妖兽,阎君不是如此的。” 纪慕人斩钉截铁道:“那便对了,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岁温的兽魂。” 第129章 万妖谷内所有人都忙起来了, 白衣侍女们拿着剑东奔西走。 无岸坐在树上,闭着眼等了好久。 树下马蹄飞扬,来来去去的人都没察觉到他。 他睡醒了一觉, 才听树下有人道:“喂,我找到了, 快跟我来。” 无岸睁开眼,低头看树下的小狐狸摇身一变,成了个锦衣华裘的男子。 “城主去了好久,我以为你被抓起来了。”无岸伸了个懒腰, 跃身下树。 司徒烟雨双手一抱,道:“说什么呢,这些小喽啰怎么可能抓得到我。” 无岸点点头,勉强赞同, 走了两步转身道:“在哪呢?” 今夜的月比前两日的都更亮,把万妖谷照的一片明光。 司徒烟雨带路, 来到一片空地上, 这里就好像一个热闹的大集市,众人架着货车,运送着货物。 只不过这些货物都是人。 无岸伏在碎石边, 看着白衣侍女们在此“卸货”, 很快, 空地上就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 “他们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司徒烟雨伏在无岸身侧。 无岸移眸看了司徒烟雨一眼,道:“这些人看起来不像凡人。” “不是凡人?”司徒烟雨仔细看了看,又问:“难道是万妖谷的妖?” “是送行者,你看他们手里都有一块木令在闪烁。” 司徒烟雨一听, 大惊道:“还真是啊,他们抓送行者干什么??” “情况不太妙, 那边的人好像在做什么仪式。”无岸朝角落里一指。 果然,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四五个身穿巫师长袍的人围着一块墓碑转圈,嘴里念念有词。 而旁边运送的送行者也越来越多。 司徒烟雨道:“奇怪,那墓碑下面埋的是谁?” 就在此刻,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停在那墓碑后,紧接着国师莫捻从那马车上下来。 “莫捻?!”司徒烟雨大惊道:“他怎么在这里。” 无岸没说话。 众人见莫捻来了,都跪地迎接,莫捻道:“不用管我,你们继续,人唤醒了咱们就开始。” 那几个巫师又围绕墓碑念着听不懂的语言,而一旁的送行者越来越多,等到这一块空地都无法容纳之时,侍女们便将送行者一个个推向墓碑前的一条巨大水沟中。 这水沟里溅出来的都是血水。 那些送行者像是都处于半昏迷状态,没有一个人出声。 等到人全部被推入水沟,墓碑隐隐散发出血气,巫术们俯下身向后退,莫捻见状也跟着退了几步,忽然间,那墓碑砰地一声炸开了,这一炸把司徒烟雨下了一大跳,差点叫出声。 无岸及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旁边所有在忙碌的白衣侍女全体下跪,莫捻也微微俯身。 只见从那炸开的坟墓中,走出来一个赤身的男子,男子长发倾泻,双目赤红,他一步步走出来,走到月光下抬头看着月。 莫捻带头喊道:“恭迎百花王回人间。” 身后百名侍女跟着齐齐重复了一遍。 司徒烟雨一惊,道:“什么??怎么会是百花王,不可能啊!!” 百花王转了转脖子,看向莫捻,道:“衣服。” 莫捻挥手,道:“这当然得为您准备。” 侍女送上一件赤黑的羽衣,让百花王穿上,百花王道:“黑珠在什么地方?” 莫捻俯身道:“黑珠在皇宫里,一直为您好好放着,你要亲自去取吗?” 百花王点点头,道:“带路。” 第161章 莫捻转身。 伏在石头后面的无岸和司徒烟雨立马低头,趴在地上。 “怎么办,我们得回去告诉殿下。”司徒烟雨悄声道。 无岸看着司徒烟雨着急的样子,道:“嗯。” 司徒烟雨又道:“不行,得有人在这里守着,你留下来看这些人要干嘛,我先回去告知殿下!” 无岸道:“嗯。” 司徒烟雨原地变成一只小狐狸,刨了个土坑,出了万妖谷。 天亮时分,纪慕人在东宫院中等国师的消息。 国师昨夜说有事要处理,今早要与纪慕人商议对抗妖物之事,全国上下妖物肆虐,百姓都陷在恐慌里。 小花也醒了,只不过身子虚得很,总觉得体内魂魄随是都要离体。此刻坐在纪慕人身边,趴在石桌上一句话都不想说。 假萧岁温和凛奴站在一棵树下,凛奴明知道这不是萧岁温,还依然装模做作和他说笑。 这事本就很奇怪。 凛奴绯腹,换做是真的萧岁温怎么可能在这里和自己说笑,一定会守在纪慕人身边寸步不离。 “殿下!殿下!”司徒烟雨从东宫外奔跑进来,“殿下,万妖谷出事了!” 纪慕人先是惊讶望着司徒烟雨满身的黑泥,看他身后没有别人,问了一句:“无岸呢?” 司徒烟雨慌慌忙忙道:“万妖谷,万妖谷复活了百花王!” “百花王?”纪慕人皱眉,摸了摸腰间锦袋。 百花王的原身都在自己这里,怎么可能复活他...... “若是百花王复活了,那第一时间应该会去取黑珠,城主,你先注意着万妖谷的动静,看看那复活的百花王去了哪里。”纪慕人这么说着,回头看萧岁温,萧岁温站在一棵发新芽的树下,双手负在身后,他肩上落了几片叶子,不一会儿就被满身邪气给融了。 纪慕人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正巧,这东宫外又热闹起来。 纪慕人回头一看,外面又走进两拨人来。 左边的是将军府的人,赵临带头,纪楚衣从他身后跑上前,和纪慕人打招呼:“二哥!!” 赵清潭和贺融跟在赵临身后。 而右边的是国师的人,几个小妖化作人形低着头迈着小碎步进来了。 赵临欲开口说话,那几个小妖全然不顾,抢先道:“殿下,国师让你进宫去见他,商议抗妖之事。” 赵临很不爽,但对方是国师的人,他只有忍下。 纪慕人道:“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进宫。” 小妖没在多说,转身就走,也不给赵将军问好,赵将军气的鼻孔看人。待那几个小妖走了,他才上前,道:“敌军来犯,皇上命我出征,我来向殿下告别。” 纪慕人移眸,见赵清潭也穿着盔甲,问道:“二位都要走吗?” 赵清潭点点头,道:“我不能让我哥一人走,朝中如今都是缩头乌龟,不是生病就是什么参与抗妖,其实都是躲在家里不敢出来的,哥哥手下缺人,我和他一起上战场。” 纪慕人点点头,又看向贺融:“那......” 贺融朝纪慕人一笑,道:“我也一起去,这是我离家时的愿望,若是能死在战场上也值了。” 纪慕人皱起眉,想要阻止。 其实他一直挺想大哥的,迫不及待想找到大哥,可如今大哥就站在他面前,他却异常平静,甚至有点想躲避,不敢直视大哥的眼睛,连小时候总不离口的“哥哥”也喊不出来。 若是大哥这么死在战场上,祖母也会伤心的,他还想带大哥回去见祖母一面。 纪慕人看向无夕,道:“无夕,你跟他们一起去。” 无夕一愣,道:“抗敌走得远,若是殿下有什么事,我一时半会儿都回不来。我还是跟着殿下的好。” 纪慕人道:“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我身边有很多人在,敌军既然在我们妖物横行的时候来犯,就说明他们不怕妖物,可能身边带着妖,若是遇上什么危险,你招架不住,就召金云门的人前去帮忙,总之不能让外敌入侵。” 无夕一愣,道:“我怎么能随便驱使金云门的人,您才是金云门的掌门。” 纪慕人摇摇头,道:“抱歉,掌门金珠在梦姬手里,从今往后,你们恐怕还得听她的。” 无夕摇摇头,道:“金燕婆婆已经和我们说过,往后不管金珠在哪,掌门只认您一人。” 纪慕人撩起眼皮,道:“既如此,金云门便任由你调动,里面的人和武器、钱粮都可以用,要帮赵将军打胜战,决不能放一个敌人进来。” 无夕只好点头。 赵临倏然下跪,“殿下大义,赵临没齿难忘。” 纪慕人被吓了一跳,赶紧扶赵临起来,道:“一切就交给赵将军了。” 将军府的人走后,纪楚衣才看见站在树下的萧岁温,他欢欢喜喜跑过去,道:“阎君!你也在这!我好久都没看见你了,你这次来了还走吗?你不会在离开我二哥了吧?” 假萧岁温摇摇头,道:“当然不会。” “那就好那就好。”纪楚衣不知为何,今日特别高兴,大概是和久别重逢的大哥谈心谈了一夜,又在赵清潭面前炫耀了一番他的武神二哥,最后又把阴阳岳夸得天花乱坠,让赵清潭真的羡慕了。 卿掖从殿后走出来,他留宿一夜,给纪慕人留了些药,这会儿告别说回一趟天界,去取点东西。 凛奴见状,说跟卿掖一起走。 反正真正的萧岁温不在这里,凛奴留下来也没意思,他决定亲自去找萧岁温。 两人一走,原本热闹的东宫只剩下几人了。 纪慕人准备进宫见国师。 但是带谁进宫呢? 他转过头,看了眼身后的几人。 乌子寒站在最近的地方,一直看着他。虽然乌子寒一向是最忠诚的神侍,本事也很大,但他忽然出现这件事,还是让纪慕人无法放心。 而乌子寒身边的石桌上趴着虚弱的小花。小花虽然只是个孩子,但雨神莫名其妙送了孩子过来让他照看,这件事很可疑,纪慕人当时没有表现出来,在白无常面前看似平常地接受了这孩子。 他觉得这孩子要么是雨神送来的“眼睛”,要么就是雨神送来了“锁链”。 不是监视他,就是在适当的时候给他麻烦,困住他。 而司徒烟雨和纪楚衣,两人都比较直肠子,也比较胆小,一个是狐族身份尊贵,一个对于他来说很重要。 始终站在树下的萧岁温又是个被控制的兽魂。 纪慕人叹了口气,心道:“岁温,你在哪啊......” 纪慕人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最终带了三人。 假萧岁温他是一定要带的,如果不带就会露馅了,被天君知道。还有就是小花,这孩子身子太虚了,他怕留在东宫孩子体内魂魄再撞出来没人能救,带在身边他好随时照看。 最后就是纪楚衣。 他怕纪楚衣留在东宫万一再被什么人莫名其妙带走了,还是栓在身边安全些。 此时四人坐在马车里,小花头靠在纪慕人腿上闭着眼睛,他觉得脑袋浑浑噩噩的,刚才来了些什么人,说了些什么话,全都没什么记忆。 纪楚衣见纪慕人摸着小花的脑袋,十分亲近地照顾着,觉得奇怪,又看那小孩长得精致,眉眼和嘴巴居然都有点像萧岁温,于是纪楚衣有个大胆又疯狂的想法。 他思来想去,憋来憋去,终于忍不住问道:“二哥,这娃娃是你和阎君的孩子吗?” 第130章 纪慕人和小花皆是一惊。 小花呆愣愣只听到“你和阎君的孩子”, 有种飘飘忽忽的感觉,他枕在纪慕人腿上,头一仰, 就看见假萧岁温支着张笑脸盯着纪慕人瞧。 小花心中一火,倏地坐起身, 转身揪着假萧岁温的衣领,怒道:“你笑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纪楚衣吓了一跳,想不到二哥的女儿看着温柔水灵,脾气竟如此凶残, 肯定是像了阎君,连她爹的衣领子都敢揪。 “别这样。”纪慕人赶紧伸手,把小花的小手给拽回来。 纪慕人抬头看了一眼假萧岁温,毕竟他被天君控制着, 又是一个毫无情感的兽魂,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把车内的人都吃了。 纪楚衣“啧啧”两声, 道:“小侄女, 这天下地下估计没人敢这么和阎君说话啊,你是第一人,我真佩服你, 不过就是不知道等你长大了, 什么人敢娶你, 不是,我是说什么人配娶你,你可是天界第一武神和阎君的女儿啊。” 纪楚衣说着,还正儿八经的想着。 小花的脸一阵粉一阵绿的, 像被送上云端,又被人一脚踢了下去, 他抬手往纪楚衣脑袋上砸了一下:“你这个傻子!你再说话我让哥哥把你送走,送去地狱下油锅!” 纪楚衣捂着头,一脸惊讶:“你打我干什么!怎么,你还有个哥哥?”纪楚衣望着纪慕人道:“二哥,你们有多少个孩子啊。” 第162章 纪楚衣觉得脸有点抽搐。 “这孩子是雨神送来的,怎么会是我的呢......”纪慕人怀疑纪楚衣的故意逗他,但看纪楚衣正经的神色,忽然担忧楚衣是不是上次和游桑掉洞里,把脑子摔坏了。 这可如何是好...... “啊。”纪楚衣又欣慰道:“还好还好,要是二哥有孩子,那也一定是个温柔贤淑,大方得体的孩子,绝不可能这是种性格。” 小花不乐意了。 “你说这种性格是什么意思!”小花捏着纪楚衣的脸,道:“我的性格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我有问题,好疼啊!”纪楚衣想不通看着嘘嘘弱弱的小娃,怎么有这么大力气,“二哥救命啊!” “好了好了。”纪慕人伸手,想把小花抱过来,这时马车忽然停下来了。 这马车是国师留下的,驾车的是国师的人,都是小妖。 “殿下,到地方了。”小妖跳下马车,打开车帘,天光照了进来,有些晃眼。 纪慕人眯着眼,跳下了马车。 他抬头看了看,觉得奇怪,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这天变得这么亮了。 他正要转身接小花,就见小花已经跳下来了。小花也被天光晃了眼睛,双手挡在眼睛前,嚷嚷道:“天界是不是破口子了,什么东西漏了,狗天君也不叫他的窝囊手下修修,有这么穷吗!” 纪慕人一愣,赶紧看向假萧岁温,见他没什么反应,纪慕人将小花拉过来,道:“一会儿去见了国师,可不能乱说话,你就在旁边好好待着,可以吗?” 小花看着纪慕人,扬起一笑,道:“放心吧哥哥!” 不知是不是错觉,纪慕人总觉得小花一夜之间好像长高了不少,说话声也没这么细腻了。 他心道:“或许天界的孩子就是长得比较快。” “哥哥,这里好像不太对。”假萧岁温盯着前方的殿门,说道。 一旁的小花龇着牙看向假萧岁温,心道一定要把这小子生吞活剥了。 “嗯?”纪慕人转身看了看,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抬头一看,见这殿门上写着“阎鹤殿”。 “好奇怪的殿名,这是国师住的地方吗?”纪慕人问道。 纪楚衣坐了会儿马车觉得身体要散架,里面又小又宅,很颠簸,不如阎君那辆好坐,他下来活动手脚,听见纪慕人这么说,就上前看了看,道:“阎鹤殿?这名字怎么听起来阴森森的。” 听到这名字,小花倏然抬头,瞪大眼睛。 “阎鹤?”小花低下头,“这不是......” 这句话被纪慕人听见,回头问道:“是什么?小花你知道这名字?” 小花瞟了假萧岁温一眼,道:“不知道,没听过。” 小妖不顾几个人的说话,驾着马车离开了,纪慕人正要跨进殿门,被小花拉了一下。 “怎么了?” 小花面上为难的样子,问了句:“这地方哥哥一定要进吗?有什么事不能去别的地方谈吗?” “为什么?”纪慕人将迈出去的腿又收回来,“究竟怎么了?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小花正在犹豫的时候,身后假萧岁温上前道:“哥哥,以前人间有个传说。” 一听这话,纪楚衣来了精神,跑过来道:“什么传说,什么传说?” 小花皱着眉看向假萧岁温。 假萧岁温望着阎鹤殿三个字道:“人间百姓说人死了都要进地府,要去阎王殿审判一生的罪恶,然后会下地狱,百姓很害怕阎王殿,为了让人死后能不进阎王殿,就在人间立了个’阎鹤殿‘,说鹤是最有仙气之物,能镇邪,也代表了天君,能压得住阎王,天君会保佑死后的人成仙入天,这阎鹤殿其实就等于阎王殿,应该算是地府的判官殿,是死后必入的地方。” “还有这种说法,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呢,在阴阳岳也没有见过阎鹤殿。” 假萧岁温道:“这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不会到处都有,一般只有在深山里才会偶尔见到一座阎鹤殿,而且还是要选阴气极重的地方,说是专门镇压阴邪的。” “原来如此。”纪慕人道:“不过国师为何要住在这种地方。” 纪慕人说着,猜测可能因为国师本就是妖,阴气重,阎鹤殿若选在阴气充沛的地方,那阎鹤殿所选之地,就最适合他住了。 身旁小花却“切”了一声,双手叉腰道:“不完全是这样。” 纪慕人回头道:“还有其他说法吗?” 小花本不打算说,但他可不能任由这个傀儡在纪慕人面前表现,于是一副知天晓地的样子,指着阎鹤殿三个字道:“这名字,就是我......就是阎君的小名啊。” “啊?”纪慕人惊讶地抬头看着假萧岁温。 假萧岁温颇有兴趣,挑眉看着小花,小花本以为这傀儡自己都傻了,没想到对方抱着手说了句:“小鬼,这事我没跟任何人说过,你是如何知道的?” 小花瞪大眼睛,转身指着假萧岁温,道:“你知道个蛋!”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纪慕人赶紧拦在中间,道:“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个殿名了,我们先进去吧,别让国师等久了。” 说罢,纪慕人领着几人进了阎鹤殿。 跨进阎鹤殿大门,纪慕人就感觉全身冰凉。 这里邪气不是一般强大。 虽然纪慕人体内奈河之血是极阴,但他还是神木之体,灵气极高,灵气压制着体内阴气,只有受到伤害,灵气的包裹被破,那奈河血才会起作用。 这就好像一个肉包子,灵气是面皮,阴气是肉馅,除非有人咬一口或者踩一脚,否则肉馅不会自己出来。 奈河血不起作用时,灵气就会抵触阴气。 这浓重的阴气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甚至有点头晕。 这种感觉在地府都不曾有过,这里究竟为何阴气如此之重...... “二哥,这,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啊。”纪楚衣刚才听了半天,虽然也怕,但好歹他二哥是武神,而且正主阎君就在这里,他也就无所谓了。” 但是进到阎鹤殿中,一切都令人毛骨悚然。 倒不是看着残破阴森,反而是十分整洁,所有东西规规矩矩的放着,院中的树也左右对称,连树的形状都一模一样,还有正中的亭子,也是左一个右一个,什么东西都成双成对。 纪慕人在院中张望,果然哪里都看不见人。 难道是国师的陷阱。 忽然间,腰间的锦袋中有响动,纪慕人取下锦袋一看,惊讶看见那百花王的木枝竟然长满了叶子,此时就像一棵缩小的树一样茂盛。 纪慕人拿出木枝,看着那叶子一想...... 难道黑珠在这个地方! 他拿着木枝转身,那一瞬都忘了身后的萧岁温是假的,“岁温!百花王......” 这一转身,纪慕人就愣住了。 他看了看萧岁温,又看了看萧岁温右边那个一模一样的人。 他张口正要说话,就听纪楚衣大叫一声:“啊!你是谁!” 纪慕人转头,见纪楚衣身边也站了个一模一样的纪楚衣。 小花则伸手抓着另一个小花,吼道:“又来一个!都这么喜欢冒充我!!找死!!” 小花出拳,手刚伸出去,就中了另一个小花的一拳。 “啊——”这一拳太突然了,小花揉着红了的鼻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花想转身告状...... 他转身看向纪慕人,整个人呆住了,他又看了看纪慕人身后:“哥哥,哪一个是你?” 纪慕人皱起眉,转身一看,身后站着另一个自己,那人手中也拿着百花王的木枝,只不过上面一片叶子也没有。 那人甚至做起了正主,指着纪慕人道:“你,你怎么和我长得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纪楚衣赶紧跑过来,拉着假的纪慕人道:“二,二哥,太诡异了,咱们还是先出去吧,先离开这里再说。” 假纪慕人也拉着纪楚衣,道:“好,我们先出去!”他还顺便叫了一下萧岁温,“岁温,快走!” 但两个萧岁温都没动。 纪楚衣转身就要跟着假纪慕人走,这时小花忽然冲过来,纵身一跃,一拳打在假纪慕人后背上,这一拳力大,把假纪慕人打的飞摔出去,纪楚衣被这力一带,也摔跪在地上。 纪楚衣惊惶地望着小花,道:“你,你是假的小娃娃吧,你为什么打我二哥!!”纪楚衣跑向假纪慕人,想要扶起他。 “笨蛋!”小花大喊,“那个才是假的!回来!” 纪楚衣愣在原地没敢动,他回头问道:“你,你怎么知道,你又怎么证明,你是真,真的?” 小花道:“我刚才问哥哥,哪一个是他,第一个回头的一定是哥哥,因为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第一反应是回头,那个假的一直盯着哥哥看,像是早就知道这一切了,再说,要是真的哥哥,会被我一个小孩打了一拳就摔倒吗!” 第163章 纪楚衣一听,立马跑回来:“你说的对啊!” 那假的纪慕人直立着站起身,就好像有人伸手扶起来一个摔倒的玩偶,假纪慕人回头,抬手遮着嘴害羞地咯咯一笑,道:“既然都来了,我们来玩捉迷藏吧,好久没有人陪我们了,你们躲起来,我们找,一炷香的时间,要是被我们找到了,你们就输咯,输了是有惩罚的,若是找不到,我们就送你们一份大礼。” 这个假纪慕人像是头领一样,他说完,又咯咯笑了几声,随即几个假人一同消失。 而空中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个小孩的声音:“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第131章 “什......什么意思, 捉,捉迷藏,二哥, 怎么办,我们要玩吗?”纪楚衣有点怂了, “我们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纪慕人没说话,他闭目感受,找着什么东西。 “这样的情况一定是幻境法阵,找出阵眼就好。” 纪楚衣拉着纪慕人的衣袖, 见周围涌起白雾,小孩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兴奋,纪楚衣喉间吞咽道:“二哥, 只,只有一半的时间了。” 一直盯着纪慕人看的假萧岁温, 这时忽然走过来:“哥哥, 要不要我把这些假人都抓出来,直接让他们灰飞烟灭。” 纪慕人没有回答,他忽然皱眉, 倏然睁眼, 就听小花说了句:“不是幻境, 是真的,哥哥,先找地方躲。” 的确,纪慕人感受不到任何法阵, 这里只有阴气。 小孩激动地笑着,空气中都是杀戮的味道:“十, 九......” “哥哥跟我来!”小花一把抓住纪慕人的手,往屋子里带。 “楚衣!过来!”纪慕人回头伸手要拉纪楚衣。 那假萧岁温却忽然拦了一下,拉住纪楚衣的手臂,往后院带。 纪慕人愣了一下。 “三,二,一,时间到!我们来咯!”小孩的声音忽然变成一个少年的声音,狂傲疯魔。 霎时间,院中出现密密麻麻的人影,就像把一个集市中所有人都搬到了阎鹤殿中。 有牵着小孩的老人,有推着鱼车的鱼贩,有正在吵架的夫妇,有打着哈欠看书的书生,世间百态全都在这呈现了。 这些人一边坐着手头的事,一边到处走,好像在找着人。 纪慕人和小花躲在横梁上,看着几个拿刀的屠夫冲进来,气汹汹的到处乱砍,那棉被都被划的漫天白绵,找不到人,又气汹汹的出去了。 纪慕人望着小花的侧脸,看着他凝神盯着下方的样子。 这时又进来一个老头,他颤颤巍巍走到衣柜前,本以为他要打开衣柜,却见他弯下腰,在地上扔了几枚铜钱,又拿出一只皱巴巴的金元宝放在铜钱上,双手合十道:“往生道路无恶鬼,不被阎王瞧见,不被地狱之主瞧见,这钱是我孝敬天君老人家的,保佑我不下地狱。” 纪慕人和小花对视一眼,纪慕人用嘴型说道:“亡魂。” 小花点点头,道:“别下去。” 纪慕人发现,眼前的小花摸样又有了变化,这次脸五官都开始变了,原本水灵的大眼,现在变得细长,眉眼看着锋利,望着侧脸时,鼻梁十分明显。 小花察觉到纪慕人的目光,一抬头,就看见纪慕人在打量他,两双眼睛对上的瞬间,微妙的气息在中间游荡,彼岸花和樱树的味道互相交织。 恰在这时,屋子里好像没了声音,两人低头一看,刚才那老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横梁下面,正抬头望着二人。 纪慕人被吓了一跳,往后一躲,后背一空,摔了下来,小花伸手拉,但此时身体尚小,力量不够,跟着纪慕人一同坠了下去。 “找到你们了。”那老头伸出手,要来抓纪慕人。 小花抬手一挡,却被老头紧紧捏住了手腕,挣脱不得。 “哥哥快走!”小花伸手也抓住老头的手臂,牵制住老头。 那老头忽然张开嘴,露出一排尖牙,纪慕人见状,将手中百花王的木枝一挥。 奈河剑没有出现。 不可能...... 难道这里真的是幻境?? 纪慕人随手抬起一只凳子,正要砸过去,想到这老头是亡魂,凳子是碰不到他的,纪慕人忽然睁大眼,既然是亡魂,为什么可以碰到小花!? 纪慕人伸出手,去抓老头,果不其然,他的手穿过了老头的身体,根本碰不到老头。 “哥哥,快走啊,找地方藏起来,这里交给我,我一会儿就来找你!”小花说着,躲过老头的牙齿,用力将老头向后推。 “那你小心。”纪慕人转身出了屋子。 见纪慕人走了,小花笑起来,看着老头道:“老头,往生路上被阎君瞧见了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小花微一歪头,眸子变成了浅绿色,他盯着老头,道:“也许那样我还能大发慈悲,帮你投个好胎。” 那老头看见这双眼睛,忽然愣在原地不动,他低头一看,身上已经被血红色的铁链捆绑,身体周围站着三个小鬼,小鬼牵着铁链,举着叉子,像猴子一样叫着。 小花松开手,露出白牙一笑:“先安排他下地狱,敢吓我哥哥,让你在地狱享清福。” 说罢,小鬼和老头原地消失,小花转身,跑出去找纪慕人。 纪慕人这时来到了另一间屋子,里面放在许多带血的刑具,屋子中央放着个上好的棺材。这件屋子很空,不好藏人,纪慕人刚要转身走,锦袋中又有了响动。 他打开一看,是小花一直抱着的那团残魂。 他将残魂拿出来,又抬头看了看那棺材。 这里阴气太重,才会激醒残魂。 “你想转世是吗?”纪慕人轻轻抚了抚残魂道:“等我出去,就带你去投胎。” 他正要将残魂放回去,就听见屋子外面有人走来。 他赶紧转身,要躲到那棺材之后,却闻见熟悉的味道,他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开门的是小花。 “哥哥,跟我来。” 纪慕人跟着跑出屋子,却没发现锦袋中的残魂悄悄跑了出来,钻进了那棺材里。 另一边的假萧岁温和纪楚衣正躲在一间厨房中。 纪楚衣躲得很好,但那假萧岁温却明目张胆坐在桌上,他支着腿,不怀好意地盯着纪楚衣躲藏的位置。 纪楚衣躲在米缸里瑟瑟发抖,半天没听见动静,于是他悄悄掀开竹编的盖子,从缝里往外一瞧,这一瞧,就吓了一大跳。 只见萧岁温坐在桌上,手杵下巴望着米缸,而萧岁温身后,走来一对夫妇,两人张牙舞爪,手中拿着斧头,眼神凶恶,对着萧岁温一步步走去。 纪楚衣瞪大眼,心里着急:“阎君,阎君看身后啊啊啊。” 这位阎君不动,只是眼珠向后方一瞥,抬起手就抓住了男人劈来的斧头。 纪楚衣大惊:“不愧是阎君,不用看就知道身后有人!好厉害!” 男人动不了了,身边的女人跳起来便一口咬在了阎君脖子上。 纪楚衣吓得站起了身,忙跑出米缸:“阎君!!你别死啊,我来帮你!!!” 阎君没什么感觉,饶有兴致地垂眸看着咬住自己的女人。而一旁的男人正用力抢着手中的斧头。 纪楚衣看了看,拿起一把大铁勺,双手紧握,用力朝那女人头上挥去。 “放开阎君!”纪楚衣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势在必中,猛地一挥。 “等——”阎君话还没说完,纪楚衣的勺子就穿过了女人的头,挥到了阎君脖子上。 阎君下巴流着血,慢慢转过头来。 纪楚衣吓呆了,“怎,怎么会打在你,你身上了......” 阎君歪着头看纪楚衣:“你敢打我。” “我,我不是要打你......”纪楚衣虽然打了阎君,但料想阎君应该不会有事,可阎君的眼神太恐怖了,好像一只要吃人的野兽。 只见阎君摸了摸下巴上的血,然后生气似的抬起眼,他双手一震,周身黑雾四起,这一男一女惊叫着被黑雾吞噬,紧接着黑雾一散,地上剩下一堆灰白色的粉末。 纪楚衣傻了。 阎君站起身,一步步朝纪楚衣走来,他下巴的血还在往下滴,手抓起了旁边一只筷子。 “对,对不起......”纪楚衣握着铁勺的手在发颤,“二,二哥救命......” 阎君将筷子在指尖一绕,两指掷出,那筷子瞬间被风削成细针,唰一下往纪楚衣额心飞去。 纪楚衣根本就没看见筷子飞来的速度,连惊恐都来不及,就见眼前划过一道红色影子,那影子砰一声挡下了细针,纪楚衣的手腕被人往后一拽。 纪楚衣脸吓白了,他急促呼吸着,见游桑正护在他身前。 “游公子!!!” 游桑收回刚才飞来的红影——赤蛛。 “你二哥在什么地方?”游桑忙问。 纪楚衣道:“我不知道!大家都躲起来了,游公子你怎么进来的!?” 第164章 游桑道:“我一直都在这里,说来话长,楚衣,眼前这人不是阎君,别被骗了。” “什么!?”纪楚衣后怕地盯着阎君:“我竟然跟着一个假的躲起来了!那真的阎君呢,刚才怎么消失了??” “真的阎君已经死了。” 游桑的话让纪楚衣如遭五雷轰顶,他声音颤抖:“你说什么,怎么可能......阎君怎么会死......” 游桑没在说话,他启唇轻轻念着什么,赤蛛在不经意时爬到了假萧岁温身上,只见假萧岁温眼眸忽然变成红色,整个人变得呆滞。 “快走。”游桑拉着纪楚衣的手,从阎君身边跑过。 二人出了厨房,一路跑,假萧岁温没有追来。游桑带着纪楚衣跑到了偏殿的走廊中,廊前有很多亡魂,都在各干各的事,同时还在找着人。 纪楚衣害怕的缩瑟。 “没事,拉紧我,憋着气穿过走廊。”游桑抓纪楚衣的手抓的很紧,纪楚衣深吸一口气,跟着游桑快步穿梭在人群之中。 走廊不算长,但人非常多,他们都凶神恶煞到处找人,有些人甚至满脸是血,或是断头断腿,纪楚衣吓得闭起眼。 忽然耳边传来振奋之声:“呦!在这呢!” 纪楚衣猛地睁眼,见眼前一张没有眼睛的脸,他猛地吐了口气,这人气一下子吸引了旁边的亡魂,所有亡魂都围了过来。 “啊——”纪楚衣大叫出声。 游桑拉着纪楚衣踮脚一跃,踩着长椅飞出长廊,另一手朝人群洒下一把黑豆。 那黑豆化成千千万万只小虫,往亡魂身上爬,瞬间就把人群淹没。 一切来的太突然,游桑没注意自己正单手抱着纪楚衣,纪楚衣的脸咫尺之距,游桑回头时心头猛地一跳。 纪楚衣转头,看见虫子小山,又吓了一跳,躲在了游桑身后,“虫子!!” “没事别怕。”游桑拉着纪楚衣往大殿中去。 那大殿在一个极其偏僻的位置,游桑带着纪楚衣来到写着“公主殿”的大殿前,左右看了看,推门而入,里面站着的两人刚好转头看来。 “二哥!!”纪楚衣开心大喊,随即意识到什么,又小心翼翼问游桑:“这是真的二哥,还是假的......” “真的。”游桑道。 纪楚衣这才放心下来。 纪慕人垂眸看了一眼两人拉在一起的手,然后抬头看游桑,他若无其事地问了句:“岁温呢?” 纪楚衣拉着游桑跑上前,悲伤又焦急道:“二哥,你别难过,我想告诉你,阎君......已经死了,不过没关系!你的人生还很长,说不定还会遇见比阎君更俊,更厉害,脾气更好,更爱你的人!” “啊?”纪慕人愣住了,他赶紧打岔道:“那个,游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不等游桑说话,一旁已然成少年摸样的小花扭了扭脖子,捏着拳转身道:“纪楚衣,你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第132章 纪楚衣看着眼前的少年, 问道:“你,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小花拳头捏的发出响声:“你说我是——” 话音未落, 一阵奇香荡出,大殿的纱帘后走出两位宫娥来。 殿中四人朝宫娥望去。 这两位宫娥身着黄纱, 一个头戴牡丹,一个鬓插百合,她们手中提着橙红的烛灯,两人未抬头看众人, 对立而站,道:“姣鹤公主到。” 随即,那卧房门自开,一只莹白的脚踏过门框, 姣鹤公主身着梅色长袍,头戴凤冠, 耳坠绿宝石, 她拖着长裙行姿迤逦,顾盼生辉。 小花被那隆重的装扮惊呆了,纪楚衣却被是她的美貌震慑住了。 “这公主, 好美啊。”纪楚衣说完, 游桑将他拉到身后。 纪慕人目光也在公主的长裙上, 等他移眸看向公主面部时,只觉头皮发麻,脑子一阵晕眩,他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梁柱。 这公主分明就是他的母亲鳐竹。 小花也发现了这点, 转头看向纪慕人。 姣鹤公主一步步走出来,眼里一直瞧的都是纪慕人, 她站在纪慕人身前,微微一笑,道:“慕人,娘终于等到你了。” 纪慕人瞪大眼,道:“娘......” 纪慕人看着有点愣,姣鹤伸手抚了抚纪慕人的脸,温柔道:“慕人,饿了吧?快跟娘进去吃饭,娘准备了好多饭菜等着你。” 姣鹤拉起纪慕人的手,往里间走,纪慕人就这么跟着走。 身后小花跟了上来,被宫娥抬手拦住:“里间只许姣鹤公主和太子殿下进去,你们在外面等着吧。” 小花没说什么,转身到殿外石阶上坐着。 纪楚衣反应了好半天,才转身问游桑道:“什么意思??我二哥怎么管那公主叫娘??” 游桑盯着里间的门看了看,也转身出去,“因为那公主是你二哥的娘。” 这话听上去没什么问题,但好像也没回答什么。 “所以我二哥果然是皇室的人!?不对啊,我二哥是天界皇室啊,是天界太子......啊!我知道了!原来这姣鹤公主和天君有一腿,他们生下了我二哥啊!” 游桑听了,瞪大眼看纪楚衣。 纪楚衣抬头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游桑笑了笑,道:“算了,楚衣你大概很难理解,这件事解释起来也不容易。” 小花听了,忽然转过头道:“你知道这件事?” 游桑看小花时,眼中很警惕,他没有回答小花,只道:“这个地方到处都是亡魂,阴气很重,楚衣我带你先出去,你要是在这时间长了,这些亡魂会都找上你,欺负你的。” 游桑的话说的很隐晦了,事实上活人在阴气重的地方待久了,会被慢慢吞噬灵魂,要么生病,要么被附身,像此地这么重的阴气,很大程度上会被附身。 纪楚衣听了害怕极了,“我赶紧叫我二哥出来一起走啊!” 游桑摆摆手:“你二哥刚见到娘,怎么会走呢。” 小花见游桑没有理他,他也没再说话,他的性格已经不像之前四五岁那般咋呼,像个野孩子,他现在只觉得一切都很无趣,什么话也不想说。 “奇怪,和我二哥在一起的那个小娃娃呢?”纪楚衣忽然想起了小花,挠了挠头道:“难道已经被刚才那些恶鬼抓去吃了??” 一旁少年摸样的小花手托着腮帮子,看向远处的围墙,总觉得墙外有什么人站在那。 “别管其他人了。”游桑拉着纪楚衣的手腕,往另一头走,“先跟我出去,里面很危险。” 纪楚衣走了两步,忽然道:“我得和我二哥说一声,那假阎君是个恶鬼,他差点吃了我,不能让我二哥上当。” 纪楚衣要挣脱游桑,游桑却猛地回头,生气大喊道:“你以为你二哥像你一样傻吗!你二哥什么都知道,他是天界武神,还需要你为他担心吗??你都自身难保了!你是不是仗着我会保护你,你就这么心大,这么乱来,这么随心所欲!” 纪楚衣吓了一跳,呆呆站在原地。 小花听着,也没回头看二人。 纪楚衣从小就是纪家掌上宝,他被他娘一直保护着长大,是阴阳岳娇生惯养的公子哥,纪家有钱,纪楚衣锦衣玉食,最多只被他爹说过几句,连纪慕人都没有凶过纪楚衣,也没说过他笨。 “对不起,我话说重了。”游桑低下头,放低了声音,心中忽然很懊恼。 纪楚衣低下头,推开了游桑牵住他的手。 他重新抬头,露出笑来,道:“我知道了,游公子你说得对,那我先跟你出去吧。” 游桑的手悬了会儿,又慢慢收回来,他捏着拳转身。 纪楚衣没再说话,跟着游桑走了。 小花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心中犹豫着要不要把纪楚衣带回来。 他知道纪慕人把纪楚衣带在身边就是为了能亲自保护,他怕游桑没本事保护好纪楚衣。他就这么仍由游桑把人带走,纪慕人会不会怪他? 但想了好半天,他还是转回头,没去追。 他又看向那墙院之外,越看越不对。 “奇怪,那些和我们玩捉迷藏的亡魂呢?怎么会这么安静,都去哪了?不是说找到了要惩罚,找不到就有礼物吗?这是找到了还是没找到。惩罚和礼物又是什么?” 这么想着,小花站起身,往那围墙处去,心道:“此处阴气为何这么重,让我的身体忽然之间有如此成长,到底是什么东西的阴气。” 他屈腿一跳,双手扒在墙檐上,伸头一看,围墙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天色越来越亮,热气灼灼,小花额间冒汗,他撑着手,坐在了墙檐上,双腿一翻,正要往外跳,腿却撞在一个结界上。 这个结界很难让人察觉。 他将腿支在围墙上,心想:“既然这里有结界,那游桑有什么把握能把纪楚衣带出去,游桑又为何会出现在阎鹤殿内。” 第165章 小花站起身,在围墙上走,走了很远,也没见殿中有人。 “那些刚才还在找我们的亡魂呢?” 小花又走了一段,他回过头放眼望这阎鹤殿中的每一间屋子,其中在最高的那座屋子上空瞧见密布的黑云,黑云之中有深红色血水似的东西流淌着,那血水滴在屋檐上,好像滴不尽似的。 小花一惊,那不是刚才姣鹤公主在的那间殿吗! 没错!那位姣鹤公主出来,其他亡魂便消失了...... “哥哥!”小花立刻顺围墙往回跑。 殿内里间,姣鹤公主跪坐在地,用筷子夹着小桌上的菜,不停往纪慕人碗里递。 “慕人啊,你饿了吧?快多吃点,你怎么这么瘦,瞧你手腕,好像一捏就要断了似的。”姣鹤公主伸手捏了捏纪慕人的手腕,心疼地抹了抹眼泪:“我的儿子,这几百年操心世人,被这些可恶的凡人一次又一次伤害,真是苦了你了......” 纪慕人垂眸看见姣鹤公主腕间戴着的玉镯子,镯子绿的通透,价值不菲,“娘别这么说,那是我的责任,我生来不就是要做这件事的。” 姣鹤公主看纪慕人没动筷,又给他添了酒,“你永远这么善良,孩子,娘是心疼你,明明是天界太子的身份,却被天君当做刀剑来守护天界,他把你又当杀人的剑,又当保命的盾,你不恨他吗?” 纪慕人摇摇头,端起酒杯朝姣鹤敬酒,道:“怎么会恨呢,天君待我如同亲子,让我住好的,吃好的,还做了武神之首,给了我至高的身份,我该谢他。” 姣鹤公主也抬起酒杯,和纪慕人碰杯:“你是我儿子啊,你被别人这么对待娘很不舒服,很伤心。” “那娘希望如何?”纪慕人问完,喝了口酒。 姣鹤放下杯子,生气道:“娘希望你回来,永远陪在娘身边,我们就在皇宫里,反正段揽月也死了,如今你就是太子,能享世间荣华,何必在天君手下到处打打杀杀,多血腥啊,你留下来,这世间所有强健俊美的男子随便你挑,喜欢谁娘就让人带进宫来,以后若是皇帝老哥死了,你便是一国之主,想到我这么貌美的儿子能当皇帝,执掌天下,我就欢心。” 纪慕人晃了晃杯中的残酒,道:“我只喜欢岁温。” 姣鹤又给纪慕人添满了酒,道:“娘知道,娘知道,不过那是因为你没和别人接触过,娘认识很多男子,娘给你介绍,你接触接触就知道比萧岁温好的人太多了。” 纪慕人倏然将酒杯放下,酒水溅了一桌,他抬眸冷冷道:“比岁温好?谁?莫捻么?” 姣鹤瞧着纪慕人的眼睛,顿了顿道:“国师人也不错啊,长得也好,儿子你可以试试,他本事不比萧岁温差啊。” 纪慕人忽然扬唇笑起来,道:“找这么一个漏洞百出的人冒充我母亲,这就是国师的本事?” 姣鹤眼珠机敏一转,道:“儿子,你说什么?你是不是被什么人骗了,说什么瞎话,我就是你娘啊。” “我娘叫什么?”纪慕人问。 “那还用问,姣鹤啊。”姣鹤答道。 纪慕人身体往后一仰,推翻了桌子上的酒杯,酒水顺着桌子哗啦啦往下流,他道:“国师跟你说的不够多啊,姣鹤只是我娘这一世的名字,我娘真名叫纪禾娘。” “我知道啊。”姣鹤道:“我说的就是这一世,纪禾娘是我的上几世,我转世之后就把这些给忘了,国师怎么会和我说这些呢,我一直在阎鹤殿中,很少见到外面的人。” “既然如此。”纪慕人起身,坐到了姣鹤身边,转过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段揽月死了?又怎么知道......我叫慕人?” 姣鹤不知道纪慕人要做什么,但她也不慌,她只说:“你是我的儿子啊,是我最牵挂的人,唯独你的名字,我无论转世几次都不会忘记,儿子,不管我是姣鹤还是纪禾娘,我都是一样爱你的啊。” 纪慕人叹了口气,道:“纪禾娘这个名字是我瞎说的。” 姣鹤瞪大眼,道:“娘知道你在开玩笑,娘也和你闹着玩呢,慕人,别这样,你要是不想留在宫里,就和娘明说,娘给你在宫外找大房子,你没必要怀疑娘的身份,我就是姣鹤公主,这阎鹤宫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纪慕人看着姣鹤那张与鳐竹一模一样的脸,道:“我娘死的第一世里,我并不叫慕人,我叫扶樱。” 姣鹤笑起来,道:“你又拿娘寻开心了,干嘛又瞎说一个名字,慕人你很坏啊。” 纪慕人慢慢站起身,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既然能说出我是天界太子,说我几百年来为天君做了不少事,却不知道天界太子就叫扶樱,我猜的没错的话,你是百年前的亡灵吧?起码是在我成为天界太子之前的亡魂。” 姣鹤实在没有理由编下去,她也烦了,也跟着站起身,笑道:“我是哪句话露馅了?” “第一句话。”纪慕人拿出百花王的木枝,试了试,还是没有变成奈河剑,“你喊我慕人的时候,我娘不知道这个名字。” 姣鹤笑了笑,道:“罢了,那些都是假的,但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件真的。” 纪慕人抬眸,瞧着她。 姣鹤双手放在胸前,双掌之间凝出一团黑气,那黑气化成一颗透明的珠子,珠子几乎和人脸一样大,而珠子中间如墨水一般洇开,慢慢凝结成一副画面,画中之人栩栩如生,动了起来。 纪慕人垂眸盯着那画面看,正是天君用天网“杀死”萧岁温的场景。 第133章 天网紧缚萧岁温, 毒汁渗入身体,萧岁温闭着眼,没有任何狰狞, 忍受着痛苦被天网融化。 纪慕人睁大眼见看着整个过程,就连萧岁温自己都未曾看见的画面, 纪慕人尽收眼底。 直到萧岁温被融化,天君收了天网。 纪慕人捏着拳,还盯着那颗珠子,“这是, 什么时候......” 姣鹤笑着,慢慢靠近纪慕人,道:“就在前几天啊,天君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杀了萧岁温, 这会儿你还不恨他吗?” 纪慕人全身血液倒流,他强忍着愤怒, 表面平静, 抬眸道:“岁温就在我身边,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那是个傀儡啊。”姣鹤将手搭在纪慕人肩头,道:“那是个被天君控制住的傀儡, 是个假的, 幕人, 你和我一样可怜啊......” 纪慕人拨开姣鹤的手,道:“你可怜?” “是啊......”姣鹤摸了摸手腕上的绿镯子,可怜兮兮道:“我被天君关在这几百年了,只有在你来的时候, 才能醒过来,才能重见天日,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妖袭城吗?都是天君干的啊,天君做了这么多散尽天良的事,你若还帮着他,你可就是在助纣为虐了。” 纪慕人笑了笑,道:“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姣鹤的目的,或者说国师的目的,是让他去对付天君。 纪慕人心中嘲道:“这种挑拨离间的方法真烂。” 姣鹤以为纪慕人听进去了,站在他身后道:“所以,慕人,你和我合作吧。” 屋外小花匆忙跑来,却见两个宫娥提着烛灯拦在门口。 “让开!”小花推开二人往里冲。 两个宫娥没说话,只是提起手中的烛灯,烛火照在门框上,形成一道红色结界,小花被结界弹开,摔在了地上。 “外人不得入内。”宫娥盛气凌人,全然不把小花放在眼里。 小花站起身,手掌现出弯刀,弯刀冒着幽火,两个宫娥朝着小花举起手中烛灯,小花手里的弯刀竟然消失了。 小花一惊,再次唤弯刀,却怎么也出不来。 两个宫娥对着烛火念了几句,火光变成了蓝色,从烛灯里猛地飞出两条水色长蛇,将小花卷了起来。 空中乌云凝聚,站在阎鹤殿外的国师颇为满意地盯着那片黑云,对身边的手下道:“天君可来了?” 那手下看了看手中罗盘,指针不停地乱绕,手下摇摇头道:“还没有。” 国师淡然一笑,道:“那就再等等,我今日定要让扶樱亲手杀了天君。” 殿中的姣鹤不知收到了国师什么信号,蹙眉道:“真麻烦。” 纪慕人望着姣鹤的镯子,道:“怎么?国师给你指示了,让你别动手?” 姣鹤猛地抬眸,扯下袖子挡住了镯子:“你猜对了,不过要是我想动手,国师是拦不住我的。” “让我在猜一猜,国师让你别动手的原因,是在等人吧?”纪慕人笑了笑,道:“不会在等天君吧?” 姣鹤道:“等谁我不知道,国师要做什么,怎么会详尽告知我们,不过,纪慕人,你明知我是假的,为何还要跟着我进来?” “不进来,又怎么把你抓住?”纪慕人说罢,将手伸进了锦袋里。 姣鹤笑起来:“可是你的奈河剑在这里是用不了的,天君在此处下了禁制,极阴法器全都用不了。” 这一点纪慕人的确不知道,他只是大概猜到这里有什么符咒牵制着奈河剑,这种符咒只有天君有能力下。 第166章 “那也就意味着,你也用不了任何法器。” 姣鹤不屑道:“我本就是法器,又何须用别的什么法器。” 听到这句话,纪慕人手一顿,抬眸看向姣鹤,纪慕人想起进入阎鹤殿以后,百花王的木枝就开的茂盛,当时他就想到了...... 再结合姣鹤之后透露出的种种,纪慕人有了一个新的猜测。 “你是......黑珠?” 姣鹤先是一惊,而后开心地笑起来:“你认得出我?你知道我?哈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我以为这天下再也无人知我了!” 姣鹤笑着笑着,像是不再打算隐藏似的,旋身一变,成了一个长发披肩的男子,笑声阴鸷粗狂。 纪慕人看着这张脸,觉得十分眼熟。 他想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这是自己曾亲手杀死的“百花王”的面孔,就在木神的洞穴之中。 纪慕人皱起眉,道:“所以,你一直都被镇在皇宫里,怪不得什么地方当都找不到,你被隐藏在阴气这么重的地方,阴邪之气盖过了你。” “不错。”黑珠浑身冒着邪气,他远离纪慕人,指着屋门道:“纪慕人,这屋子外都是你想保护的人,可你谁也保护不了,唯有一个办法,我将我的力量给你,你我合力杀了天君,那大家都能平安无事。” 纪慕人没说话。 “我的力量如此强大,妖族所有人都得靠我而活,没有了我,他们就会妖力枯竭。”黑珠一步步走向纪慕人,“你不心动吗?不想得到我吗?不想为死去的萧岁温报仇吗?” 纪慕人听见了屋外的打斗声,知道定是小花发现了什么,正要进来告诉他,但被那两个宫娥拦住了。 “我想做什么,何须借助你的力量?” 黑珠双臂一展,道:“你的奈河剑用不了啊!可这个禁制对我没有,只要天君再次下禁制,你依然用不了,那奈河剑就是废物,但若你我合力杀去天界,到时候不管是天君还是国师,都只有听我们命令的份,纪慕人,我们合力那便是珠联璧合啊。” “珠联璧合?你一颗妖珠,能耐不及岁温一分,谁要与你合。” 这两句话被屋外的小花听见,本与两条水蛇妖纠缠的他忽然振奋,眸子变成浅绿色,头上冒出两只兽耳,他用尖牙咬破了水蛇蛇鳞,水蛇倏然融成水泼了一地,其中一个宫娥口中涌出血来。 屋里的黑珠听见动静,皱眉嫌弃这两个水蛇宫娥没本事,他又转眸对纪慕人说:“可萧岁温已经死了,老惦记着死人做什么?” “岁温死了,那我就和他一起做鬼,做一对天造地设,如胶似漆的鬼。”纪慕人笑着从锦袋里拿出一只木杯,道:“还有,谁说我的法器只有奈河剑的?” 说罢,纪慕人将雨神木杯置于掌中,杯中原本无水,此刻却源源不断往外溢水,那水形成一柄长剑竖在纪慕人眼前。 纪慕人是第一次这么正式地用这件法器,并不是到它有何威力。 他伸手握住了那柄剑,顷刻间灵气灌满了剑身,那剑成了一柄实实在在的银剑。 这剑细而长,剑身流动冰蓝色的水,与奈河剑有些相似,剑柄嵌着龙鳞,重量比奈河剑轻了许多。 “天界的法器,是最没用的。”黑珠根本不怕这灵气,在他眼里,天上地下,或许只要萧朔能赢得了自己,连萧岁温都不可能。 黑珠露出狠厉的目光,“既然说不动你,那你只能死了。” 说罢,黑珠飞身袭来,纪慕人扔掉木杯,挥动水剑,却没有任何剑气被击出,反而水剑被黑珠撞碎,忽然间,细雨从天而降,落了纪慕人满身,黑珠掌中击出黑雾,纪慕人手臂做挡,却架不住那力量,整个人撞在了门上,门框碎裂。 屋外小花猛地转身,看见摔倒在地的纪慕人。 小花手腕被水蛇缠住,他又一口咬下去,蛇鳞划伤了他的嘴,但他也挣脱了束缚,猛朝纪慕人跑。 “哥哥!”小花扶起纪慕人,“你怎么样??摔哪了??” 纪慕人摇摇头,挥去身上的木屑:“我没事。” 他奇怪地捡起木杯,又看了看身上的水渍。 “这就是你的法器?”黑珠从屋里走出来,俯身看着纪慕人一身狼狈:“我还以为再差也能挡我一击,笑死人了。” 纪慕人站起身,转头看小花,问了句:“楚衣被游公子带走了吗?” 小花点点头,道:“嗯。” 小花挡在纪慕人身前,道:“哥哥你去屋外休息,我来对付他。” “岁温。”纪慕人扶着小花的肩膀,“你体内魂不稳定,别勉强。” 小花瞪大眼睛,猛地回头,“哥哥......你,你知道了。” 纪慕人伸手,把萧岁温拉到身后,解释道:“这里不是幻境,但与幻境有相似之处,是梦境。” 萧岁温从没听过这种说法,问道:“所以这一切还是假的?那哥哥要如何破境,告诉我,我来做。” 纪慕人道:“你还记得我们进来的时候,玩的那个捉迷藏吗?有个小童在数数。” “记得。” 纪慕人道:“那小童数数之时,周围有白烟,那是迷魂香,在小童数完之后,想必我们就已经睡着了,此刻我们都在某个人的梦境里,我们四人当中,只有我与姣鹤公主有关系,想必这个梦境是我的,所以这黑珠知道一些我的事,但知道的并不全。” 方才纪慕人的水剑没有威力,在最关键的时候散了,他后来抬手看衣袖,发现没有水渍,说明这一切都是假的。但若是幻境,衣服上会有水渍,幻境之中所有一切都很真实,只有周围的人不正常,而在梦境之中,会觉得所有一切都是正常的,但行为不受控,比如水剑没有帮他挡下那一击。 不是水剑没有威力。 而是那一刻,他怕了。 他没有用过水剑,不知道威力,面对强大的黑珠,生出了畏惧,那水剑便跟随他的意识退缩而散。 “哥哥这么一说......”萧岁温想起了什么,道:“游桑把纪楚衣带走的时候,说要带他出去,但我查看这周围全是结界,不可能出得去,莫非他说的是带出梦境?” 纪慕人道:“那便是了,游公子会蛊术,他没有破结界的本事,但有破幻境和梦境的本事。” 纪慕人重新拿起木杯,在手中掂了掂,道:“既然知道这是我的梦境,那就好办了。” “哥哥要怎么做?” 纪慕人不看那黑珠,转身面对萧岁温,递出木杯,道:“岁温,这这法器是有实感的,用这个打我。” 萧岁温一愣,立马懂了纪慕人的意思:“我怎么下的去手,就算是梦境里的你,我也不可能这么做。” 纪慕人道:“或者你骂我,你拼命说伤害我的话,只要我产生强烈的反应,就能醒过来。” 萧岁温抬起眼皮,看着纪慕人的眼睛,道:“只要让哥哥产生反应就好,是吗?” 纪慕人点了点头,忽然意识到萧岁温的目光和神情不太对,他心中一动,道:“岁温,你——” 话音未落,萧岁温上前搂住纪慕人后脑,吻了上来。 第134章 萧岁温闭着眼, 越吻越重。 周遭的天很亮,不知哪来的热气逼的人直冒汗,纪慕人任由萧岁温摆弄, 只是大庭广众,多少有些羞。 “喂, 你们现在还有闲工夫做这种事!把我当做什么了!”黑珠拖着长裙,咆哮而来。 纪慕人索性也闭上了眼。 这是他的梦境,他一定可以随意扭曲任何东西,一定...... 纪慕人脑袋里想象着这个周围的建筑, 想象着风,想象着隐藏在每个角落的虫子,想这这所有的一切坍塌,不复存在。 原本这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 但在萧岁温怀里他有绝对的信心,他半睁开眼, 瞧见萧岁温紧闭的长睫, 又想起萧岁温被天君杀死的画面,那一瞬,爱意与仇恶交织, 绵密又锋利的摧刺穿空气, 扎破云层。 黑珠在纵身一跃, 黑风呼啸着袭来时,只听见“咔嚓”一声,大地震颤,屋舍崩塌, 天空倾斜,四周扭曲成碎片。 黑珠袭来的妖力被撕碎, 一块块漂浮在空中,两个宫娥身体被扭断,惊叫不已。 黑珠慌张地在空中打转:“怎么回事!纪慕人你做了什么!!” 萧岁温始终没有睁眼,他抚着纪慕人的后脖颈,听着周遭呼啸的风,坠落的雨,灼烧的烈阳声,惊炸的雷鸣,他将暖意全都注到了纪慕人身体里,甚至自己仅剩不多的灵气,一并流了进去。 “岁温......”纪慕人喊不清名字,他额头上都是水。 脚下是浑浊的盘绕的天,头上是碎裂的土地,屋檐化作灰尘洒满天地,颠倒的树木将两人包围,叶子在纪慕人身上扫来扫去,很痒。 纪慕人全身像被煮沸了一样,意识好像被别的东西渐渐拉远。 要醒过来了吗? 他紧紧拉着萧岁温的手,要把他带出梦境,他感觉身体很沉,有东西拉着他下坠,他睁开眼,低头看见一张狰狞的面孔那面孔一半向上扯出愤怒,一半向下坠成哭泣。 第167章 那眉眼和萧岁温很像,他一眼就瞧出,是江灭的脸。 “放开我。”纪慕人没什么力气的喊了一句。 随即他的手被萧岁温牵住,萧岁温将他往上猛地一拽,周遭顿时一片黑暗。 “哥哥。” 纪慕人闭着眼,听见萧岁温叫他,除了萧岁温的声音,他还听见了别的。 “二哥怎么还不醒,要不要泼水??”纪楚衣好像拎起的什么东西。 萧岁温抬手挡了一下,又回头轻轻摇了摇纪慕人:“哥哥。” 纪慕人用力睁开了眼。 萧岁温松了口气。 “出来了吗。”纪慕人问。 萧岁温点头:“出来了,哥哥感觉怎么样?” 萧岁温扶着纪慕人坐起身,一旁纪楚衣凑上来,道:“太好了!二哥你终于醒了!!” 纪楚衣虽然激动,但是说话声是压着的。 纪慕人揉了揉脑袋,不知为何,身体十分疲累,好像被人用手掏空了内脏,整个人都虚飘着。他低头见自己躺在一张大通铺上,游桑正坐在破烂的桌前,用手沾了水,在桌子上画着什么。 “这是什么地方?”纪慕人问。 萧岁温摇摇头,四处打量,他也刚从梦境里出来,甚至不知道游桑和纪楚衣怎会在这。 “这就是一间屋子!”纪楚衣道:“我和,和游桑出来的时候,门口有人说话的声音,但是这屋子很奇怪,没有门,也出不去。” 纪楚衣说“游桑”的时候,游桑的手顿了顿。 纪慕人起身,下床查看。 “我们已经离开阎鹤殿了。”游桑道:“可能是睡着的时候,被人送了出来,我让赤蛛挖土出去看了看,这里是一片林子。” “林子?”纪慕人看了一圈,果然连个窗户都没有,他拿出百花王的木枝,木枝在他手里成了奈河剑。 看来这里不是幻境。 纪楚衣见了奈河剑,又不自觉哇了一声,哇完就见他二哥把奈河剑收了回去。 “二哥,你不是要劈开这间屋子吗?”纪楚衣问道。 纪慕人忽然转身道:“岁温呢?没在这吗?” 纪楚衣忽然反应过来,之前跟着的那个假萧岁温没在这,但没在更好:“二哥,你不知道那个假阎君在里面有多狠,他差点一口把我吃了,你要相信我,那不是阎君,根本就是一只妖怪!” 纪慕人皱眉,好不容易岁温的兽魂能在身边,现在又弄丢了。 还是说,天君已经知道岁温还活着了? 正想到着,屋顶上有人踩过轻响,纪慕人和萧岁温都抬头去看,游桑专心在桌子上画着。 “什么?天上有什么吗?”纪楚衣跟着抬头看。 屋顶上那人走了几步,选了个位置,忽然一剑刺下来。 屋顶碎了个小洞,天光照了进来。 那人又捅了几下,石头块扑簌簌往下落。萧岁温护着纪慕人往后退。 紧接着,司徒烟雨探了个脑袋下来,“殿下!你没事吧??” “城主!” 司徒烟雨一脚踏空那处的砖瓦,跳了下来,他的大氅勾在了砖瓦上,撕裂了一道口子,上面的乌子寒出剑斩断了他的氅衣,然后跟着跳了下来。 司徒烟雨瞪大眼睛看着乌子寒:“你有毛病吧!!你就不能伸手——” “殿下。”乌子寒给纪慕人行礼,道:“我们见您进宫这么久都没回来,就去找您,恰好在宫门口看见一辆马车鬼鬼祟祟,就跟了过来,果然车里是您。” “这屋子是怎么回事?”纪慕人问道。 司徒烟雨识趣地拍着衣服上的灰,不再计较。 “这屋子本来就在这里,国师把你们送进来以后把门窗都卸了,让人重新封死。” 纪慕人皱眉道:“为何要这么做,封死之后又不加法术,那不是白封吗?如果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里,为何又要带我去阎鹤宫......” 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了。 天色渐暗,四周昏暗,屋子内没有灯,瞧人都有些模糊了。 “无论如何,我们先带殿下离开这里。”乌子寒说罢,就要转身上屋顶。 “等等!”纪慕人叫住他。 乌子寒回过身来,见纪慕人满面惊讶望着墙。 纪楚衣本想说话,但他看了一眼游桑的背影,想起游桑的话,他低下头,把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萧岁温贴在纪慕人身前护着他。 “哥哥,来了。” 游桑也抬起了头。 乌子寒倏地转身,竖剑面对一面墙。 “这么大的邪气,是什么东西。”司徒烟雨退到乌子寒身后,盯着那面墙。 纪楚衣什么都感受不到,见众人都警惕地望着那面墙,他忽然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他看着纪慕人的背影,觉得自己就像二哥的一个累赘,一个包袱,一块甩也甩不掉的面糊。 在他身前的人都是神官,除了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少年,但他看着也不赖,就连游桑也是送行者,他还是苗疆皇室。 而他......到底算什么,从始至终只在拖累每一个人,他凭什么得到这么多厉害的人的关照和爱护。 纪楚衣鼻尖酸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什么邪气,是什么味道,为什么我闻不见......”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做点什么,为这么爱他的二哥,做点什么。 “不对。”纪慕人道:“这东西没动,只是邪气散开了,应该就在附近。” 话音一落,游桑桌上的阵法也成了,赤蛛在桌子中央不动,周围的水往赤蛛身上凝聚。 游桑瞪大眼,捡起蜘蛛身上水凝的彼岸花,他猛地站起身,道:“我知道了......” 屋内众人回头。 “游公子你发现什么了?”纪慕人问道。 游桑将手中的彼岸花递给纪慕人:“殿下还记得我在天界问阎君,彼岸花能不能被带到人间,就是这个!” 纪慕人接过彼岸花,那水做的花在他手里遽然变得鲜红,好似活过来了一样。 “我记得。” 游桑道:“那日我发现了一个巨坑,坑低有彼岸花和邪气。我方才做了个法阵,看这邪气是哪来的,就是那个巨坑,我们应该是在坑附近。” 纪慕人皱眉道:“可岁温说过,彼岸花不可能被带到人间。” “不,有一种可能。”身边的少年萧岁温似乎又长高了一点,他转眸回来的时候,眼神和以往的萧岁温一模一样,游桑愣了一下,转瞬就明白眼前这人是阎君。 萧岁温走过来,看着彼岸花道:“三界原本就是连通的,只是神插手阻断了三界,分别管辖,只要破了三界的入口,那么三界就会重合。” “三界的入口??”纪慕人道:“三界有什么入口,你说的是鬼门关那样的入口吗?” “不。”萧岁温的脸隐在昏暗里,他眉头皱的很紧,“人间,天界,地府就像三个圆球,它们的任何边缘都是入口,神将这些边缘布上结界,封锁起来,只有神才能随意出入,这个结界有一把锁锁着,只要锁开了,三个圆球的结界就会一同消失,三界便会重回。我想这把锁应该放的很隐蔽,一般情况是不可能开的。” 萧岁温的声音越来越沉:“国师把哥哥带入阎鹤殿的目的,应该就是解开这把锁。” 周围的人默不作声,他们像在听一个离奇故事似的,全都在想象三界重合是什么样子。 “你的意思是,我与这把锁有关系?” 萧岁温点点头,道:“哥哥的魂魄是神木滋养幻化,代表天界,体内又有奈河之血,代表地府,哥哥的肉身就是人间,三界都在你的体内,所以,那把锁或许就在哥哥体内。” 萧岁温说完这一句,游桑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所以国师把殿下带到阎鹤殿,是为了用那里的阴气唤醒这把’锁‘,这把’锁‘在......殿下的梦境中!?” “不错。”萧岁温点头,对纪慕人道:“哥哥出梦境的时候,是不是将天地颠倒,时空扭曲了。” 纪慕人喉间吞咽,“所以,那个时候,就是我把锁打开了......那,三界重合是什么样子。” “我也并未见过,只是幼时听祖父说过。”萧岁温望着纪慕人的眼睛,神色担忧道:“三界重合,是百鬼夜行,生魂入地,死灵升天,乾坤翻转,万物消竭。天界和地府影响不大,但凡间失序,时空错乱,召来别的时空的东西会带来前所未有的灾难,那比天劫严重百倍。” 第135章 “这是什么意思?那岂不是天下大乱了?”司徒烟雨双手抚在脸颊上, 他揉了揉脸,想要清醒,“国师搅得翻天覆地的目的是什么,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国师想要对付天君,恐怖这是他杀了天君的唯一办法。”纪慕人猜测道。 司徒烟雨急得走来走去:“可这样不是也把自己至于死地了?有意义吗?” 第168章 游桑收回赤蛛, 站起身道:“现在不是讨论国师的时候,外面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了,阎君,你所说的时空错乱是什么意思?那和重回过去的幻境一样吗?” 游桑和梦姬学了这个蛊术, 在他的认识里,这是唯一的“时空错乱”。 萧岁温凝眸,道:“时空错乱那不是幻境,那是真的, 不仅是过去,甚至未来, 我们未知的任何时空, 都有可能交错。”他抬头看着屋顶的洞,那束光从银白变成橘红又变成冰蓝,投射着外面的变化, “这屋子外面现在是什么场面, 谁也不知道。” 司徒烟雨忽然道:“可我们进来的时候, 外面很正常啊!” 司徒烟雨说完忽然发现哪不对,瞪大眼看着少年摸样萧岁温,“阎,阎君??” “重合需要时间, 不是一瞬间就能完成的事。”萧岁温转身对纪慕人道:“哥哥,你千万不要离开我, 待在我身边,你既然是三界的锁,必定会有不少人来找你,别的时空的人不知道有什么本事,哥哥别离开我的视线。” 纪慕人神情也变得凝重。 “有这么严重吗?”司徒烟雨道:“既然如此,我们一起保护殿下啊,不过我们该去哪里?” “阎鹤殿。”纪慕人道:“既然在阎鹤殿才能唤醒我体内的锁,那再次锁上还得回去。” 乌子寒见众人已经分析完了,任务也有了,于是他横剑一扫,将屋顶的洞破的更大,几人陆续飞上屋檐。 纪楚衣上不去,他没出声,站在他身后的游桑上前道:“我带你上去吧。” 游桑伸手,纪楚衣捏着衣袖,把手放在游桑掌中:“谢谢。” 游桑望着纪楚衣故意用衣袖隔着的手,没再说话。 两人上了屋顶,纪楚衣感觉风很大,吹得他衣袖翻飞,好不容易站稳身体后,他看见纪慕人惊讶的眼神,又见纪慕人身边的司徒烟雨瞪目结舌。 纪楚衣循着他们的目光回头。 只见天地分不清颜色,浑浊一片,上方天空一望无际亮着一片橘红的灯,灯下有热闹的人群,以及某种四四方方的怪物。再往下半空密布着长条形的月色建筑,虽然不像是住人的,但的确有不少未来人乘坐骑进出,他们似乎也很慌张。 奇怪的大鸟在空中飞来飞去,像是上古神兽,绿色河水蜿蜒着接天连地,植物开在天上星辰洒在脚下,更远的地方太阳与月一左一右,交相辉映。 他的眼睛一下子装不下这么多奇观,只觉得头晕目眩。 眼前飞过一个无头尸体,纪慕人脸色吓得惨白,终于回过身:“这,这是什么东西,二,二哥,这会不会是幻境?” 纪慕人也发愣,眼前一切他活了几百年也未曾见过,“不是幻境,果真如岁温所说,三界重合,时空错乱。” 纪楚衣抬头,指着稍近的天上道:“可那些人是怎么上去的?那些该不会是别的时空的神官吧?” 纪慕人跟着看过去,在灰白色的道路上,有一群奇装异服的人正惊讶地四处打探,他们不停举起手中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不知是什么法器,前后左右的探照。 “别管他们,现在重要的是找到阎鹤殿。”纪慕人站在屋顶扫视一圈,到处都是四方形的高耸建筑,像一柄柄的剑似的压迫着他,穿梭往来的都是未曾见过的人类,在迷乱的环境里,根本看不见皇宫。 萧岁温也发现了,阎鹤宫不知被挤去了哪里,他转身道:“我们分开吧,哥哥,我们去找阎鹤殿的位置,其他人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也别乱跑,要是阎鹤宫被挤到了别的时空,那就不太好办了。” “不行!”司徒烟雨道:“我得跟着殿下,我打小就跟着殿下,如今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我不可能离开殿下!” 乌子寒上前一步道:“我也是。” 这次纪楚衣没再说话,他沉默地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又抬头看了看他二哥。 纪慕人回头时,看见纪楚衣躲避的目光。 游桑道:“我带着楚衣走吧。” 纪楚衣抬头看着游桑。 他渐渐察觉了二人的关系,或是游桑对楚衣的心思太明显,不过他现在带着纪楚衣的确不是明智之举,眼下的一切他自己都没把握应对。 他问道:“可以吗楚衣?” 纪楚衣笑着点点头。 时空错乱后好像没有了时间概念,天空永远浑浊,没有昼夜之分。 他们在地上走了好久,见到了浑身恶臭沾着地狱之火的鬼,见到了几近碎裂的望乡台上游荡着无数寻找家人的亡魂,见到了天池边躲着哭泣的神侍,见到了落魄惊吓的喊着“完了,全完了”的神官。 他们只是沉默地走着,一时间都很难接受这一切。 终于,哭泣的小孩被绿油油的湖水往天上卷,纪慕人忍不住伸手捞了一把。 小孩穿着一条没有袖子的花裙子,脚上只剩了一只红鞋子,救下来的小孩被一位披头散发的妇人一把抢走,妇人奇怪地看着纪慕人,往后退了好几步,只是低头说了声谢谢,就慌张地跑了。 “殿下,咱还是不要管闲事的好,你看人家还警惕咱们呢!”司徒烟雨不满地抱着手。 “这种情况下是该警惕。”纪慕人望着前方半空一颗白色的“星星”猛地坠落,砸在了不远处一栋小楼上,顿时火光四射。 他急忙拿出雨神木杯,冲着那冒火的小楼“降雨”,不一会儿,那火就被灭了。 纪慕人往小楼冲过去,在坍塌的废墟翻找,乌子寒见状也踏进废墟翻开木头,问道:“有人吗??” 萧岁温看见了什么,从两人身后的砖瓦里,拉出了一个人。 这人被救出之后,满脸黢黑,他对着萧岁温鞠躬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话,随即又神色慌张地看向废墟,好像在叫着谁的名字。 纪慕人一直感受着,他站着的地方一定有活人,那气息错不了,果不其然,脚下忽然有一只手猛地抓住他的脚腕,虽然被吓了一跳,但终于把人救出来了。 被救的两人热泪盈眶拥抱彼此,随即颇有默契地朝纪慕人和萧岁温跪下了,他们不停磕头。 虽然装束一样,但萧岁温从两人的脸猜测应该是一对父子,这位父亲已经年迈。 纪慕人附身扶起两人,“你们快看看有没有伤到哪。” 那两人也听不懂纪慕人在什么,对视一眼后,那位父亲又说了好几句。 纪慕人听不懂,尴尬地笑了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四人折头往回走的时候,司徒烟雨跟着纪慕人身后,道:“殿下,咱们少管闲事吧,就算那两人被大火烧死了,那也是他们的命,我那枉死城每日都要来上百人,死的冤枉的人可太多了,但他们都要进入轮回,下辈子再重新开始,咱们不要插手了吧。” 纪慕人回头,见乌子寒和萧岁温都全身的黑,脸也占了黑灰,只有司徒烟雨干干净净,抱着双手。 纪慕人笑了笑,道:“城主说的是,不过也许我们救下他们也是他们’命‘呢?经历过生死之后,人的心态会大不一样,刚才那两位父子拥抱之时,我觉得一切都很值,叫我别插手,恐怕我真的很难做到。” 司徒烟雨挥挥手,道:“罢了罢了,那我们快些去找阎鹤殿的位置吧。” 萧岁温虽然没说话,却一直看着纪慕人的手,他怕纪慕人的手刨那废墟给划伤了,但仔细看了会儿,除了有点灰,似乎没啥事,他才将自己手背上的血痕擦去。 “哥哥,我们往那边走。”萧岁温指了指一条灰白色平直的路。 这条路的两边有高挂的路灯,路灯是浮在空中的,纪慕人抬头看着那灯,道:“这个好像岁温的萤火虫。” 萧岁温抬头撇了一眼,道:“萤火虫可比那东西好看多了。” 纪慕人转头看萧岁温,见萧岁温脸上映着橙黄的光,他的鼻梁占了一撇黑灰,脸颊也有点脏脏的,加上少年的眉眼总是这么锐利,好像看什么都不爽,一直蹙眉,看上有几分叛逆感。 少年时的萧岁温总是这样皱眉不展吗。 纪慕人垂眸时见萧岁温喉结滚动了一下。 萧岁温眼眸微微转动,但没有特别明显地看过来:“哥哥有话想说吗?” 纪慕人转回头,道:“很多,以后再说。” 萧岁温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他看向纪慕人,正要说话,却发现身后有什么猛兽奔来,发出尖锐刺耳的“滴滴”的声音。 萧岁温猛地回头,将纪慕人拉到身后,那“猛兽”飞驰而来,掀起一阵热风,停在了几人身边。 “猛兽”中竟然坐着个人,这人穿着一身黑色衣服,胸口有一朵精致的白花,他探出脑袋,看了看萧岁温,又看了看身后的纪慕人,见到纪慕人时,他眼眸一闪,打量了一番扬起嘴角,随即目光又快速落在一身华贵的司徒烟雨身上,最后瞥了乌子寒一眼,他选择望着纪慕人,笑道:“喂,要搭车吗?我可以载你们一程,这种地方危险的很,走着走着就会见鬼,或者被外星人绑架,不如我们一起走如何?” 第169章 萧岁温扫视这只“猛兽”,随即道:“不必。” 那人“切”了一声,对萧岁温道:“小伙子,看你们这装扮,二次元的吧?你们这装扮不够奢华,我家有很多服装,要不去我家选?上来呗,我又不会卖了你们,你们四个人呢,还怕我一个人不成?” “那个——”纪慕人想问这人是从哪来的,毕竟打探一下消息说不定有什么帮助,他觉得这人还算热情,最关键的是听得懂,但还没问出口,就被萧岁温拉走了。 纪慕人歪头看萧岁温,见他脸色不大好看:“浪荡子,哥哥别理他。” 第136章 纪慕人低头, 看萧岁温捏他手腕捏的很紧,好像带着几分怨气。 他笑着点点头,道:“好, 不理他。” 但他们没走几步,那人又追上来了。 那人这次直接将坐下“怪物”横插到几人面前, 发生嚣张的“轰隆”声,男子从怪物中走下来。 他的鞋子踩在地上发出“哒哒”声,男子走到纪慕人身前,十分有礼地鞠躬, 道:“这位朋友,我只是好心,如果你不喜欢我这车,那我让人把我私人飞机开过来。” 说罢, 纪慕人见他从腰间看不见的袋子里,掏出一个黑色小盒子, 放到嘴前, 对着小盒子道:“看我定位,把飞机开过来,给你一分钟。” 男子装起小盒子, 又换上笑脸, 对纪慕人道:“不介意的话, 先进车里等吧。”他绅士地为纪慕人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砰—— 萧岁温一脚把车门踢关上。 男子挑眉一看,车门凹陷的厉害。 “坐着你的黑鸭子,快滚。”萧岁温阴沉道。 男子附身, 用手摸了摸凹陷之处,然后手扶下巴, 道:“小伙子力气不小,要不要考虑来我们公司上班,我们很需要你这样强壮有力的身体,薪资按年算,千万起,怎么样?” 萧岁温额上冒出青筋,他捏着拳,一字一句道:“不管你哪个时空来的,我都不会手下留情。” 男子听着萧岁温的话,忽然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难不成你们真是古代人啊。” 话音一落,空中呼啸着降下一只大鸟,狂风吹得几人睁不开眼。 等那大鸟停稳,男子看了眼手腕,道:“慢了三十秒,回去扣三千。” 男子又抬头对纪慕人道:“我说实话吧,我们公司专做考古,顺带做灵异研究,我司复原了不少古代建筑,不知几位来自哪个朝代?机会难得,跨越千年相见实属不易,不知几位可否赏光到公司坐坐,有些资料想请几位帮忙看看真伪,当然,我会给出丰厚的报酬。” 萧岁温带风的拳头就要挥出去了,被纪慕人抓住了手腕。 纪慕人拉着萧岁温的手,上前道:“你说的这些我们不太能听懂,我们尽力帮忙,不过我也想请你帮我个忙。” 男子双眼放光,道:“好说,世界上就没有我万子琢办不到的事,你要我帮什么忙,尽管开口。” “我们在找一个地方,这里实在太混乱了,我们没什么头绪。”纪慕人看了看那从天而降的大鸟,道:“你人脉一定很广吧?能否帮我们找到那个地方。” “当然。”万子琢道:“什么地方我都能找到,你说。” 纪慕人道:“我在找一座宫殿,叫做’阎鹤宫‘,它本在皇宫之中,是一座阴气很重的宫殿,红墙金瓦......”纪慕人想象着,尽可能多形容,但那阎鹤殿的确没什么特别之处,实在难以形容。 “等等,你说阎鹤殿?”万子琢摸着下巴,好像想起了什么,“我知道在哪,你们跟我回去,我让人送你们过去。” “你见过!太好了,谢谢。” 萧岁温皱着眉,一直盯着万子琢的眼睛,总觉得这人在说谎。 万子琢用飞机将几人带到了公司。这栋公司大楼就是那些利剑般的建筑其中之一,纪慕人站在窗边俯瞰脚下,大地一片银光,星河流淌,闪烁细芒,抬头时,发现此处离那片橘红色闹市更近了,不过随之阴气也更重了。 这阴气再熟悉不过了,是奈河血的味道。 万子琢从身后走来,道:“几位稍等,我去交代一下,立马带你们去。” 纪慕人回头道:“多谢。” 万子琢出去的时候,门外走进一个身材颇好的女人,手里端着茶水点心,从乌子寒身边走过时,说了句:“请喝茶。” 乌子寒转身时,看见女人穿着暴露,吓得他立马回头,脸色涨红,腰间的佩剑打在女人身上,女人“哎呦”一声,乌子寒慌张说了句“抱歉”赶紧往一边走,一直背对女人,心狂跳不已。 坐在软沙发上的司徒烟雨抬头,起身接过女人手里的茶水,道:“多谢这位姐姐,我这朋友粗鲁的很,莫见怪。” 女人笑着,见司徒烟雨长得可爱,便挨着他坐下,闲聊起来,她眼睛瞟着对坐的萧岁温,见萧岁温忽然站起身走了。 萧岁温走到纪慕人身边,与他一起看着窗外:“都是我的错。” 纪慕人转头道:“什么是你的错?你又在揽什么罪了?” 萧岁温道:“我本来想早点告诉哥哥的,没想到天君来的太快了。” 萧岁温叹了口气,望着纪慕人道:“我在天界之时,已经和雨神商议好了。雨神说天君会对我动手,他准备好了一切收我的魂,再让我重生,问我要不要接受,我本来做好了和天君斗到底的准备,但又觉得雨神的方法可行。若让天君知道我死了,我也可以换个身份,正大光明找兽魂,顺便探查天君在人间所为,好帮哥哥。” 萧岁温未说出口的还有一个原因:找到机会,杀了天君。 “原来如此。”纪慕人回头,看着窗外飞来游去的上古神鸟,“之前在梦姬的幻境中,我们曾遇到过年轻时候的梦姬,你还记得吗,她说过,你会已别的形式回到我身边,现在看来,就是所谓’小花‘。” “不过哥哥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萧岁温问。 纪慕人笑了笑道:“岁温每一句话都在说’哥哥,我是岁温啊’。” 萧岁温不可思议地看着纪慕人。 纪慕人解释道:“那日在马车里,你吓唬楚衣,说让我把楚衣送进地狱,但我能进入地狱这件事,没有几人知道,我当时就怀疑,你一个天界的小孩为何知道。” “后来你称天君为‘狗天君’,我想能有这么大胆子的恐怕只有岁温你了吧?还有在阎鹤殿前,你说‘阎鹤’是阎君的小名,这事连我都不知道,你又怎会告诉别人?” “再有,进入阎鹤殿你对那假‘小花’说了句‘都这么喜欢冒充我?’那个时候我就确定了。” 萧岁温听着,自己也跟着笑了笑,“还是哥哥聪明,不过,一切还是怨我,如果我没用这个计策,国师也不会带哥哥进阎鹤殿,哥哥也不会打开三界的锁。” “这个逻辑不通,国师无论如何都会带我进阎鹤殿,是我没有足够的警惕心。”纪慕人捏了捏冰冷的掌心,道:“这次不仅要找到阎鹤殿,还要杀了国师,他对百姓,对三界的威胁实在太大了。” “嗯。”萧岁温点点头。 在二人说话之时,万子琢跑到卫生间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人接起来,对方好像不打算接这个电话的。 “喂,萧导,我要告诉你件大事!”万子琢笑的很开心,激动道:“你先别挂,听我说,这次的消息保证你感兴趣,和江墓有关系!” 电话那头好像顿了顿,等着他说。 “我找到了一个和江墓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我第一眼看见还以为就是他,但穿着特别奇怪,后来一问,你猜怎么着?”万子琢嬉笑着,道:“好好好,我不卖关子,你别生气,就是啊——这人是古代人!我在想会不会就是江墓的前世啊,太稀奇了,人反正我留下来了,一会儿让飞机送去你那,你好好看看。”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说了什么,万子琢琢磨了一下,道:“他还有几个朋友,他们在找一个叫‘阎鹤殿’的地方,我一想,这不就是你们研究了快十年的那间宫殿吗?说不定能帮上忙。” 万子琢开心地转身,道:“得嘞,我现在就把人送过去啊。” 万子琢挂了电话,整理了下胸口处的小白花,又走进大厅。 “几位,我这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带你们去,你们看什么时候动身好?” “现在,越快越好。”纪慕人道。 万子琢其实只想把纪慕人送过去,但这几人形影不离,说了半天也不分开,没办法,只能将几人一同送过去。 直升机飞了好一会儿才着陆,纪慕人下了飞机,就闻见一股咸味,抬头一看,头顶是一片深海,地步几乎呈黑色,好像天空掉了下来,要砸在头顶,十分压迫,那海底偶有遨游的巨型生物,算是一奇观。 “几位,请这边来。”万子琢引着纪慕人,道:“这地方本来不是这样的,你们也知道,这时空发生了错乱,周围一切都变了,没办法,几位小心这点,别踩到地上那些红点,那些都是经过探查,发现有危险的点,难说是阴坟,也难说会爆炸。” 第170章 话音刚落,就听“咔嗒”一声。 万子琢慌忙转身,见司徒烟雨小心翼翼保持着个奇怪的姿势,嘴角抽了抽,道:“爆炸是放鞭炮的意思吗?” 万子琢的脸当场就白了。 司徒烟雨脚下的红点开始抖动,那处的地砖碎裂,好像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万子琢大喊着抱头要跑。 司徒烟雨收回脚,低头一看,一只铁叉子戳了上来,他拎着铁叉,向上一提,提出个浑身血红的小鬼,那小鬼颤抖着,上下牙都在打架,看见司徒烟雨那一刻,小鬼差点哭出来。 万子琢看了先半晕死过去,被纪慕人扶了一把。 “城,城主大人!救命啊!”小鬼杵着铁叉,跪在地上,道:“我们被人封印在了土里,身体动不了,那土太臭了,救救我们啊。” 司徒烟雨用手指抹了一下那红色的点,发现那是特殊的花粉,不知道经过什么加工,做成了恶鬼的天敌药粉,类似与符咒,但是比符咒管用百倍,封印阴物效果极好。 萧岁温却转身,一手提起靠着纪慕人翻白眼的万子琢,道:“快点,上了锁什么都能解决。” 几人走出满是红圈的广场,走到一道石门前,石门上看不见门把手,萧岁温晃了晃万子琢,道:“喂,醒醒,这门怎么开?” 万子琢没声。 萧岁温把人随手一扔,退了几步,手握成拳,道:“哥哥退后。” 纪慕人道:“我来吧,你的手还伤着呢。” 萧岁温一愣,抬起手看了看,之前刨废墟伤到的地方还在渗血,估计是这具身体没这么坚固,太容易破裂。不过他一直藏着这只手,没想到还是被纪慕人看见了。 纪慕人将灵气都灌进掌内,刚要抬手,他猛地一惊,猝然转身,将这一掌朝天上击去。 掌力和一柄长剑相撞,在空中炸出银光。 那假萧岁温不知何时追来了,翻身落地,道:“哥哥对我未免出手太重了?” “岁——”纪慕人看见他,反而高兴,心想岁温的兽魂总算又回来了。但身旁萧岁温一句话不说,掌心鬼火一燃,两掌拍了出去。 假萧岁温横剑一挡,鬼火撞在剑上,灭了。 萧岁温愣住了。 他的鬼火怎么可能被一柄剑挡没了? “岁温。”纪慕人上前道:“如果我猜的没错,他就是你的兽魂,所以可以挡你的鬼火,你现在魂魄不稳,不要与兽魂硬碰硬。” 萧岁温咬着牙,盯着对面保持微笑让人生厌的自己,道:“所以天君控制了我的兽魂,让他接近哥哥,迷惑哥哥,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此刻的兽魂要比萧岁温本身强大太多了,萧岁温赢不了。 那假萧岁温似乎还没意识到眼前这个就是自己原身,或者说他被操控着,没有自主意识,他望着纪慕人,笑道:“哥哥不该把我舍下的,叫我好伤心,好不容易把哥哥找到,天君还等着呢,哥哥与我回去吧。” 假萧岁温朝纪慕人伸手。 “天君?天君和国师在一起吗?”纪慕人问。 假萧岁温摇摇头,不屑道:“只蝼蚁不知躲哪去了,天君也在找他,哥哥随我回到天君那,咱们从长计议。” 这时,身后的石门缓缓打开,乌子寒拔剑道:“殿下先进去,我来对付他。” “不,你打不过的,我来。”说罢,纪慕人就翻找着百花王的木枝。 萧岁温伸手抓住纪慕人手腕:“哥哥,别找了,你先进去,找阎鹤殿要紧,这既然是我的兽魂,我来对付他。” 纪慕人一想,的确不能分心,找到阎鹤殿恢复一切要紧,他对乌子寒和司徒烟雨道:“你们留下来帮岁温,我尽快找到阎鹤殿,结束这一切!” 乌子寒和司徒烟雨虽然不大愿意离开纪慕人,但也还是点了头。 三人与那假萧岁温周旋之际,纪慕人进入了石门之后。 里面是个满是植物的院子,院子中央栽着几棵树,树上结出了花骨朵,闻着是樱树的味道。 纪慕人穿过樱树,走到一栋小房子前,房门自动开了。 他踏进屋子,道:“打扰了。” 屋中的家具都很简单,透明的大窗户旁电视机正放着新闻,纪慕人走过去盯着电视机瞧,见里面有个男子神情严肃地说:“这次时空错乱的原因尚未知晓,对世界各地都造成了不同程度的影响,但也是历史性的关键建交时期......” “抱歉。”身后忽然有人说话,纪慕人吓了一跳。 转身时见身后站了一个男子,男子一只手扣着衬衫扣子,另一只手用毛巾胡乱擦了下冒着热气的头发,他抬头看纪慕人:“要喝什么?可乐应该不喝吧,喝茶?” 这房子里没什么灯光,男子额前的碎发半干,纪慕人看不清他的眼睛,却觉得下半张脸,尤其是嘴巴,像极了萧岁温。 纪慕人恍惚了一下,道:“谢谢,我不喝,请问你见过阎鹤殿吗?” “啊对,阎鹤殿。”男子将毛巾扔到沙发上,转身道:“你跟我来。” 纪慕人跟着男子在屋子里左拐右拐,最后来到一个地下室,男子推开地下室的门,伸手开了灯。 那门一开,一股阴气扑面而来,眼前竟是一个巨大的土坑。 这个坑深不见底,下面不断涌出阴气,其中夹杂着浓重的奈河血之味。 “阎鹤殿现在只剩一个遗址了,不知道你是不是你要找的地方。”男子说着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时,两人都愣住了。 纪慕人震惊,眼前这人竟和萧岁温长得一模一样,除了头发和服装,从上到下都和萧岁温如出一辙。 这男子愣愣看着纪慕人的脸,轻轻喊了句:“江墓......” 纪慕人知道,萧岁温此时在屋外与那兽魂纠缠,眼前这人只是长得像而已。 男子也反应过来,低头道:“抱歉,认错人了。” “没事,我叫纪慕人。”纪慕人解释。 男子抬起头,问道:“哪个mu?” “倾慕的慕。” 男子道:“名字很好,你好,纪先生,我叫萧罄,嗯......‘罄竹难书’的罄。” 纪慕人点点头。 萧罄不知为何,手忽然有点哆嗦,他低头将手背到身后,向纪慕人介绍道:“阎鹤殿所在位置磁场紊乱,对人体有一定伤害,那是千年前的建筑碎片,味道也不太好......” 说到这,萧罄又抬头看向纪慕人,问道:“冒昧问一下,纪先生......应该叫纪公子?纪公子出生在哪个朝代?是什么身份?” “我生在上古,是......”纪慕人斟酌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却听萧罄道:“太子?” 纪慕人抬眸,有点惊讶。 萧罄一愣,道:“看来是真的,江墓说常常做梦梦见别人管他叫太子殿下,说不定,纪公子真是江墓的前世。” 纪慕人深知,前世今生是不可能共存的,进入轮回总是一灭一生,但如今时空错乱,大概真的会出现与前世的自己面对面的情况,他没有否定。 这么说来,那眼前的萧罄说不定也和岁温有关系。 萧罄见纪慕人没说话,他转身道:“阎鹤殿本来是在这个坑上的,但是时空错乱之后发生了爆炸,阎鹤殿整个都消失了,不过它本来也就只剩一块空地了,我在那空地周围绑了一圈界线,四周有镇邪的铜铃。” 说着,他拿起旁边一个仪器,在屏幕上划了几下:“铜铃内有芯片,根据定位,那块地现在在......” “这里。”他把仪器递到纪慕人手中。 纪慕人接过仪器,看见画面中显示着一片橘红的灯火,灯火下无数人来来往往。 这是他看见的天的最高处——那片闹市。 “这地方磁场也很乱,什么人都有,但是阴气很重,应该有不少邪物。”说着萧罄又从实验桌上拿起一条像是荧光棒的东西,“我这有个东西能测阴邪,根据颜色变化显示阴气程度,绿色是安全,红色是有阴气。” 他说着递给了纪慕人:“你带在身上吧,或许有用,要是——” 话音未落,就见被纪慕人接过的荧光棒开始变了颜色,从绿色变成了红色,萧罄眯眼瞧着,又见那红色变成了黑色。 “若是黑色,代表什么?”纪慕人问。 “嘶。”萧罄抬眸看纪慕人,“冒昧问一下,你是活人,还是死人......” 这句话也只有萧罄能面不改色地问出来。 “活人。”纪慕人道:“既然这是感应阴气的东西,那应该是受我体内奈河血的影响,奈河血是世间至阴之水。” 萧罄看了看纪慕人手腕,又看了看他白皙的脖颈,现在才觉得,纪慕人白的不太正常,“你是说,你体内,有......奈河血?” 纪慕人点点头,低头看着屏幕上那片阴气极重的闹市。 “请问,我可以走了吗?”纪慕人抬头。 萧罄回过身,道:“当然,还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第171章 纪慕人摆摆手,道:“谢谢,你已经帮我很多忙了。” 萧罄道:“哪里,一路小心。” 纪慕人点了点头,萧罄带着纪慕人原路返回,出大门时,纪慕人的衣服被门把手勾了一下,纪慕人回身时,腰间的那串铜钱掉在了地上。 但外面太吵闹,纪慕人没听见。 萧罄伸手帮他拉了拉被勾住的地方,纪慕人道:“谢谢,就此别过。” 萧罄朝纪慕人挥了挥手,道:“再见。” 纪慕人又穿过那几棵樱树,从那石门走了出去。 萧罄看不见纪慕人的背影了,才转身关门,关门时瞧见了地上的铜钱,他附身捡起来放在手心看了看。 萧罄想追出去,但忽然一惊,想到了什么,他立马跑回房间,打开衣柜,拿出最里面一个小铁盒子。 他小心翼翼打开铁盒子,里面放着许多信件,在信件最下方放着一枚铜钱。 他将铜钱拿出来对比,发现和这串一模一样,只是铁盒子里的这枚铜钱是刻着字的。 正面刻着“慕人”,背面刻着“萧岁温”。 纪慕人出了石门,见门口外打的热火朝天。 被仍在一旁的万子琢刚醒过来,揉着脑袋就见纪慕人出来了。 万子琢一惊,站起身道:“你,你见到萧导了??” 纪慕人道:“你是说萧罄吗?见到了,我已经知道阎鹤殿在什么地方了,谢谢。” 万子琢回头看了看石门,道:“不是,萧导就这么放你走了??不可能!有关江墓的一切人事物,他都不可能放过!” 虽然萧罄只是长得像萧岁温,但听到像萧岁温的人如此痴迷于另一个人,纪慕人心中还是不大高兴,就好像是萧岁温珍惜着除他以外的另一人一样。 “或许还能再见也说不定。”纪慕人留下这么一句话,转身来到萧岁温身边。 萧岁温刚收了掌中的弯刀,气喘吁吁道:“怎么样哥哥,找到了吗?” “找到了。”纪慕人抬手,指着天边一望无际的橘红灯火,“就在那里。” 萧岁温看过去,道:“好,我们现在就走。” 眼前三人看着都耗费了不少力气,但那假萧岁温连喘都不喘,好像他只是故意跟萧岁温他们玩玩似的,现在看纪慕人要走,他又道:“既然哥哥有事要办,那我就先不打扰了。” 说罢,那假萧岁温竟转身走了。 “什么鬼!”累的半死的司徒烟雨站出来道:“他这不是捉弄人吗!!” 纪慕人道:“定是天君让他来打探消息的,看来天君真的不知道国师在哪。” “诶等等,你们现在不会想去那片红灯地区吧?去不了的,我们的飞机都过不去!”万子琢摆着手,“我看你们还是留下吧,在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时空裂变面前,我们人类啊太渺小了,谁知道下一步老天又有什么新玩法,还是先按兵不动,稳定根基的好啊。” “下一步得各归各位。”纪慕人望着橙红的天。 “干嘛和老天对着干?”万子琢跑上前,道:“你刚才进去了吧?萧导的家,能进他家的只有江墓啊,可见他对你十分喜欢,你要是留下来,那就有享不尽的荣——” 萧岁温一把将万子琢推开:“浪荡子,就这点东西,也称作荣华富贵?” “嘿!你说什么呢!萧导这栋别墅那可值十几位数啊,再加上萧导遍布各地的私人古董,建筑,用数字都算不出来,你竟然说‘就这点东西’,小鬼,你倒说说,你有什么?” 萧岁温转过头,掌中弯刀立现,带着鬼火的弯刀逼近万子琢:“我有能将你下辈子变成猪的本事。” 万子琢看着闪着光的弯刀,道:“哥们儿,你这道具挺逼真啊,还带灯呢。” 萧岁温收回弯刀,走到纪慕人身边,道:“哥哥,我之前放出了信号,凛奴差不多应该到了。” 说罢,空中飞来一只五彩大鸟,大鸟翱翔几圈,落在地上,成了个少年,少年走上前,道:“萧岁温!这到底怎么回事!!” 一旁的万子琢下巴掉地。 凛奴走到萧岁温面前,发现哪里不太对,看来看去,道:“等等,你怎么不太一样了。” “蠢。”萧岁温拍了凛奴一掌,道:“我之前换了个身子,你竟然没认出来,白瞎你我幼年情谊。” 凛奴一想,大惊道:“那,那小女孩是你!??” “被废话,快,带我们去那。”萧岁温指着天际红光。 凛奴回头看了一眼,道:“记得给我好处。” 说罢,凛奴旋身一变,五彩大鸟扶摇直上,萧岁温带着纪慕人坐在鸟背上,乌子寒御剑而飞,跟在鸟侧,而司徒烟雨变作一只小狐狸,纵身一跃,跳进了纪慕人怀里。 火凤转头,朝着那片闹市飞去。 万子琢几乎石化,眨眼的瞬间,令他震惊了三次。 别墅二楼,萧罄靠着窗户,看着五彩大鸟越飞越远,他手中摩挲着那枚铜钱,又低头看了看萧岁温这个名字。 他也曾无数次做梦,梦见过一个穿白衣的少年站在他面前,笑着叫他“岁温”,但每次醒来,那张脸都不太清楚了。 直到他遇见了江墓。 今日好像一切又都有了前因,站在他面前的纪慕人不仅面貌重合,连声音都和梦中一模一样。 他收起那枚铜钱,拿起手机,打开了置顶的对话框,盯着“江墓”这个名字看了半天,又用手划着对话框,所有的信息都是他发的,对方没有回复过。 他又单手打了句:你到底是哪年生的? 正要发送,他又删了,换了句:我今天好像见到你了。 想了想,他又把屏幕按黑,把手机往床上一扔,一头栽进枕头里。 坐在火凤身上的萧岁温回头朝那别墅看了一眼,那一瞬整个人有种坠落感,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皱着眉回头,看着纪慕人的背影。 凛奴带着几人来到了那片闹市,这地方吵闹得就像一个万人庙会。 来往的人好像来自各个时空,如何打扮的都有,司徒烟雨一开始还在好奇、惊讶,到后面渐渐也就习惯了,看见什么都不奇怪了。 擦肩而过的路人也一样,虽然偶尔还是有打量的目光,但也都见怪不怪了。 “萧罄说阎鹤殿的整块地都在这,那应该是一块空地,我们往人少楼空的地方走。” 司徒烟雨听了左看右看,道:“这哪里也不像有空地啊,奇怪怎么人这么多,不会是所有人都被风吹到天上来了吧?”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很奇怪。”纪慕人看着周围匆忙来往的人群。 司徒烟雨点着头,对路人指指点点道:“这些人是挺奇怪的,这穿着也太不雅了,还有那个,怎么穿的跟个野蘑菇一样,全身还会发光,都不知是何方妖物。” “不是,我说是这气氛很奇怪。”纪慕人指着前方一个身穿铠甲的男子,道:“那人明显不是咱们这个时空的,为何手里会拎着一个咱们这的小孩。” 萧岁温早就注意到了:“恐怕这里有什么交易。” 这种事萧岁温在鬼城见的太多了,一眼就能看出来。 凛奴一听,上前道:“莫非这里是个黑市,把各个时空的人都凑一起来做交易了?” 纪慕人见那拎着小孩的铠甲男人直直往什么地方去,他想救下那小孩,于是紧紧跟上。 那人脚上不知有什么神奇,一喷火就在人群中穿梭起来。 转瞬就不见了。 换个人都不一定能跟上,但纪慕人和萧岁温足尖一点,跃上屋檐,盯着那人的影子,抄近道追了去。 于是当那铠甲男子拎着一个小孩走进一家充满科技味的交易所时,纪慕人和萧岁温紧跟着落在了门前。 守门的见几人从天而降,身上还没什么装备,想着是来了厉害人物,又见一只白狐,一只火鸟摇身一变,成了两个美男子,守门人又惊又喜。 守门人问站在最前面的纪慕人:“请问,身后这两个宠物是您的交易物品吗?” “交易物品?”纪慕人转身看了看,见身后两人听了这话已经在撸袖子准备打架了。 “不——”纪慕人话未出口,就听萧岁温道:“对。” 萧岁温说了这话,身后两人也不敢反驳,只能忍耐着,乖乖跟着两位“主人”进入交易所。 进大门时,两人身上都被盖了个章,司徒烟雨看着衣袖上的四个红色大字“交易物品”,气道:“这可是我金贵的皮毛!我养护了这么久!竟被那凡人小子给我糟蹋了!” “行了。”凛奴上前道:“我一只凤凰都没说话,你一只骚狐狸,叫嚷什么。” 两人差点要吵起来,萧岁温回头,给了个眼神,谁都不敢再说话。 乌子寒跟在纪慕人右侧,道:“殿下,刚才那人在那。” 纪慕人转头一看,果然见那铠甲男子将手中的小孩扔到了一个烟雾飘渺池子里,然后拍拍手道:“快算算这个多少。” 第172章 池子周围围着好多人,手中或多或少都拎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也有好几个手中拎着的是小孩,而且都是他这个时代的小孩。 纪慕人皱眉,心道为何将这些小孩作为交易之物? 他走到池子边,见池子上空有一个会发光的蓝色眼睛,那眼睛在小孩身上扫了一圈,发出“滴滴”两声,接着前面的大幕上显示了一串数字。 “790112” 那铠甲男子一拳捶在池子边,道:“克嘶,怎么才这么点钱!还不够我买件背式喷射器!算了,先给我结了吧,我再去抓两个古代小孩!” 男子取了一张小卡,走向排队的结算台。 身旁又有人朝那烟雾弥漫的池子里扔东西。 纪慕人上前,问那个发结算卡的人:“请问这些交易物最后会被送去哪?” 发卡的人是个戴眼镜的女人,她没抬头,自顾自用电容笔在屏幕上写着入库信息,顺带回答:“不清楚,每件货物作用不同,看老板怎么处理。” 纪慕人回头看了看被扔进池子里的小孩,又问道:“交易物品可以再买回来吗?” 那女人抬起头,透过眼镜看向纪慕人,她猛地一怔,用手扶了扶眼镜,本想说什么,又皱眉长长“嘶”了一声。 “嗯?”纪慕人懵了一下。 忽然听身后凛奴和司徒烟雨又吵了起来。 转头一看,原来是二人在计较若是两人进池子里,谁的价更高。 司徒烟雨叉着腰道:“凤凰又怎样?我可是狐族唯一活下来的,你有我珍贵吗?” 纪慕人抬眸看向司徒烟雨,心道原来他已经知道狐族被灭的事了,也是,司徒烟雨从小大部分时间都和纪慕人生活在一起,与狐族接触不多,没有太深的感情也属正常。 凛奴斜眼看着司徒烟雨,道:“骚狐狸,我可是山川之主,上古三神的直系后裔,你这种小野狐狸怎么和我比较!?” “我看你是上古老妖。”司徒烟雨不服气,指着池子道:“你敢和我比比吗??” “奉陪到底。”凛奴说罢就往池子里跳。 萧岁温没有管,他一直注视着四周,眼神在来往的人群里找,这其中混杂着不少来自地府的味道,他背靠一根水晶柱子,眼睛如鹰追着那些阴气,终于在人群中追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 “那是......崔判官!”萧岁温见崔玉怀里抱着什么东西,鬼鬼祟祟往另一个池子边跑。 身后凛奴被扫描,大幕上出现了新的数字。 数字一出来,众人尖叫不已。 萧岁温没有回头看。 纪慕人走过来本想制止的,却见大幕上写着:1000000000...... 后面跟了无数个零。 池子边的人目瞪口呆,所有人都望着凛奴,凛奴高傲地走出来,对司徒烟雨道:“去吧,野狐狸。” 司徒烟雨提起毛茸茸的氅衣,优雅地跨进池子里。 大幕上显示了与凛奴一样的数字,似乎大幕上都装不下这个数字。 旁边有人惊呼道:“这二十分钟内,怎么出现了这么多次的满价!刚才有个人来,说是交易一块地,叫什么阎鹤殿,也是这个价,根本估不出来!看来这里有很多好东西啊!” 纪慕人倏地回头。 戴眼镜的女人推了推眼镜,对纪慕人道:“这两个是您的货物吗?价值超乎预料,这个恐怕得亲自与我们老板商量,您的货物已经到无法估价的程度了。” 想到阎鹤殿居然也被用来交易了,简直得来全不费工夫。 “好,我与你们老板商量,请问他在哪?” “稍等。”女人拿出手机给谁打了个电话,转身道:“已经到门口了,马上就进来。” 纪慕人点点头,转身看向门口。 转身时,见萧岁温在他身前一闪而过,纪慕人以为出什么事了,本想追过去,但却被两个抬着一只上古神鸟进来的人挡住了。 萧岁温及时跑到了崔玉身边,抓住他的手,拿过他正要扔进池子里的“生死薄”。 萧岁温捏着手中的生死薄道:“崔判官,谁给你的胆,敢用生死薄换钱。” 崔玉还挣扎了一下,嘴里骂道:“哪来的小——” 崔玉仔细一看,抓着他的人好像是阎君......只不过样子有点变化。 “阎,阎,阎......”崔玉吓丢了魂,整个人颤抖不已,但他忽然又站直了身子,道:“就,就算是阎君,现在也,也不管用了!” 说完,崔玉抢过生死薄,往池子里一扔。 萧岁温瞪大眼睛。 只见池子上方的眼睛一扫,大幕上出现一串数字。 “90800267011” 崔玉挣脱了萧岁温,抢过结算小纸,往结算台跑。 萧岁温转眸看着池子中的生死薄被一个满是胡渣的男子捡起,装进了一透明的袋子里,又放入一个密闭的箱子,被人推到电梯处。 萧岁温捏着拳,他猛地往前走了几步,想抢回生死薄,可是想到纪慕人他又忍住了。 现在不是在乎生死薄的时候。 纪慕人拍了拍他的肩,问道:“怎么了岁温,那是什么东西?” 纪慕人注意到了萧岁温的目光,只是不知道封闭的盒子里是什么。 “没什么。”萧岁温回过头。 这时那个戴眼镜的女人走了过来,态度有变,十分恭敬,笑容满面地对纪慕人道:“先生,我们老板来了,请移步二楼。” 纪慕人和萧岁温一同回头,见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从门外进来。 男子穿着一件连帽衫,帽子戴在头上,脸上戴着口罩,身后背着一个书包,书包上挂着一个大头玩偶。男子进来也没有抬头,直直走到最里面一个扫描仪前,取下脖子上挂着的工作牌,在仪器上扫了一下。 戴眼镜的女人示意纪慕人跟着这位男子就好。 看来这人就是老板。 纪慕人跟上去,正要打招呼,抬头见这位“老板”扫过的仪器上显示了几个字。 已通过验证:江墓。 第137章 感应门开启, 江墓顺着里面的楼梯上了小二楼。 纪慕人回头对萧岁温道:“岁温,拜托你在这里等我。” 萧岁温看了一眼江墓的背影,点了头:“刚好我有些事要查一下, 哥哥万事小心。” “好。” 纪慕人跟着江墓上了二楼,萧岁温回头, 看见崔玉抱着一袋子的钱,警惕地跑出了交易所,而与崔玉擦身而过进来的,是一个身穿黑衣的青年, 青年的装扮有些眼熟,仔细一想,与游桑的有些相似,发辫上绑着黑色的珠子。 紧跟着青年进来的是个白衣女子, 女子头戴斗笠,斗笠上挂着长长的白纱, 整个上半身隐在白纱里, 应该与青年是一起的。 萧岁温在水晶柱一侧,看着两人在交易所内走了好几圈,想必是来找人的。 那两人的眼神同时瞟到萧岁温时, 两人扭过说了句什么, 然后朝萧岁温走过来。 “请问, 是阎君吗?”黑衣青年凑近,悄声问,“您是阎君吧?” 萧岁温皱眉,不知这二人是怎么知道的:“何事?” 萧岁温仔细一看, 这人的眉眼和游桑有些像。 “天君已经在来的路上了。”青年看了看四周,道:“这里有很多天君的眼线, 快带扶樱殿下走,天君来者不善。” 萧岁温没有立即行动,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司徒烟雨和凛奴正围着池子看别人投东西,乌子寒守在二人身边,时不时看向二楼,注意着纪慕人的动静。 萧岁温回过头,道:“你们是谁,为何知道我。” 青年又上前一步,低头道:“我们是苗疆人,游桑的家人,我们经常听游桑提起您,所以知道您,您快带扶樱殿下走,此地不宜久留。” 萧岁温眼眸往那女子身上瞟了一眼,总觉得这身影有些熟悉。 游桑是送行者,被选为送行者的人在人间都没有任何牵绊,算是没有家人的,游桑怎么可能经常和家人提起自己? “天君来了?正好,我在等着他。” 青年蹙眉道:“天君要您和扶樱殿下的命啊,我们知道一个安全的地方,不如您带扶樱殿下跟我们去,游桑和纪楚衣也在那等着。” 萧岁温盯着青年的眼睛:“你遇到纪楚衣了?” 青年点头,道:“您先跟我来,见到楚衣您就相信了吧?” “等等。”萧岁温转身到乌子寒身边,低头和乌子寒说了什么,乌子寒点了点头。萧岁温又回来,道:“走吧。” 萧岁温跟着两人走后,乌子寒回头,看了一眼三人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一眼萧岁温悄悄递给他的追踪符。 纪慕人跟江墓上了二楼,发现这屋子里放满了娃娃,大大小小,各种服装,表情不一,桌子上还有正在塞棉花的半成品。 江墓把书包挂在衣帽架上,摘了口罩。 第173章 “是要阎鹤殿吗。”江墓问。 纪慕人跟着江墓走了几步,惊讶道:“是,请问阎鹤殿在你这里吗?” 江墓走到桌前,拉开椅子,坐下来拿起桌上的娃娃塞棉花:“在,但那东西对你没用。” 江墓低着头,微卷的头发遮住眼睛,桌子上有一盏不算明亮的小台灯,除此之外,整个房间一片昏暗。 江墓既然能直接说出“阎鹤殿”,说明他知道不少事,难道是萧罄告诉江墓的? “阎鹤殿对我很重要,我要结束这场时空错乱。”纪慕人不知道江墓能不能听懂,但这么说,应该能让他知道事关重大。 江墓塞完了棉花,开始缝线,银白色的针头刺穿了娃娃的关节:“你凭什么认为你可以结束。” “因为这一切是因我而起的。”纪慕人走近几步,望着江墓整个背影隐在黑暗里,只有脸旁有微弱的光,看上去孤独苍凉,他忍了一嗓子,见对方没什么动静,又才道:“我要怎样才可以拿到阎鹤殿?你需要什么?只要我有,都可以和你换。” “我需要你离开,顺带把我的门关好,方便的话,再扔一下门口的垃圾,谢谢。”江墓一针一线缝着娃娃,始终也没有转过头看纪慕人一眼。 江墓的房间不像萧罄的那样有通透干净的大落地窗,窗外景色能一览无余,江墓这只有小小一扇四方窗户,窗外偶有亮光闪过,但不会引起屋内人的注意。 纪慕人望着那小窗户,想着这扇窗户外的所有人。 想着那些手无寸铁,遇到危险也无法防抗的百姓。 一路过来,看见的都是别的时空中有各种“法器”的人,他们或许不是“神”,但他们也不需要神的照顾。 可是自己的时空不同。 大部分百姓手里甚至连刀剑都没有。 百姓是靠着拜神而活下去的,而他就是百姓的神,如今在这连神官都不一定能对付得了的空间里,他的百姓又在受着怎样的苦? 小孩被当做物品进行交易,那年轻人呢?老人呢? 纪慕人双手捏拳,他从锦袋里拿出了百花王的木枝,手腕一转,血色长剑在屋中闪着耀眼的光,纪慕人将奈河剑架在江墓肩颈处。 “我没时间和你解释,那阎鹤殿交出来。” 他必须速战速决。 江墓缝线的手没有停,奈河剑的红光映在他的桌子上,映得娃娃半张脸阴森可怖。 “世人真的需要神吗。”江墓说话的声音很淡,就算肩头被奈河剑重重地压着,他也没有任何波澜,“拯救苍生,真的是对的吗?” 纪慕人眉心更紧,他看着江墓的背影。 又是这个问题,又是这种自私自利的劝说。 他忽然意识到,对方好像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自然是对的。”纪慕人道。 江墓缝好了娃娃的胳膊,抬起手,将多出来的线放到了奈河剑的剑锋下,还未触碰到剑身,线就断了。 纪慕人瞪大眼。 江墓放下针,把缝好的娃娃放在手里看了看:“如果救人是对的,那你不就是在和你最心爱的人作对吗?” “什么意思......” 江墓肩头抬着奈河剑,缓缓站起身,他手向后一扔,把娃娃扔进纪慕人怀里,纪慕人一手接住,低头见这娃娃是萧岁温的样子,大大的眼睛,绿色的眼眸,手里还拿着一块小小的阎君令。 娃娃笑的很傻。 “他是阎君,是死神,是负责结束苍生生命,送入轮回的神,他要带人走,你偏要一次又一次把人救活,你不是在和他作对吗?”江墓转身,搭坐在椅背上,伸出食指,把奈河剑推了出去。 他的手指碰到了奈河剑,却没有被划伤。 纪慕人愣在原地,思索着他的这句话。 “就算是这样,你也要继续救人吗?”江墓双手插进了衣服兜里,看着纪慕人:“你救过的每一个人,最终还是会死,轮回里游走一遭,谁也不记得你,就算是这样,你还要救吗。” 奈河剑的剑光照着江墓半张脸。 不出所料,那半张脸和自己一模一样。 “不是这个理。”纪慕人放下奈河剑,剑化成树枝。他眼眸移动,看见江墓脖子上挂着一枚铜钱,他望着那枚铜钱,道:“若因为最终会死,就不去救,那世间一切的“生”都没有意义,我救天下该救之人,和岁温在做一样的事。” 他抱着手里的萧岁温玩偶,道:“我和岁温都在给苍生活下去的机会,只不过他让苍生斩断此生记忆重新开始,而我让苍生珍惜此生记忆,继续下去。无论别人如何看我,如何评我,只要我看见,我依然会出手,任何人都阻止不了我,你也一样,所以,快告诉我阎鹤殿在哪。” 江墓忽然笑了一下,他低下头,道:“真羡慕你还有这样的活力,真羡慕你,永生永世都带着这样的觉悟活下去。” 江墓走到纪慕人身边,从纪慕人手中拿走了百花王的木枝。 江墓手腕轻轻一翻,奈河剑重新亮起红光,他轻松举起剑,看着剑身:“真怀念啊,小奈河,好久不见。” “你......”纪慕人惊讶到说不出话。 即使江墓有可能是自己的转世,他也没想到还能继续用奈河剑,这不合理...... “我没办法用奈河剑,只是因为这是百花王的木枝而已,木枝有灵性,平常路边的树枝,我是没办法变成剑的。”江墓解释完,把奈河剑还给了纪慕人,“如果你真想修复三界结界,找阎鹤殿是没用的。” “那我该如何做?”纪慕人收起百花王的木枝。 “瓶子碎了,是粘不起来的,重新做一个就好了。”江墓拿起平板,打开相册,划了几十张,停在一张上指了指,将平板递到纪慕人手里,“这人会做瓶子,你去找他,但他刁钻古怪,不好对付。” 纪慕人看着手里的画像,他看了几眼觉得这人气势逼人,眼神充满敌意,又看了看画像旁边的名字,惊讶道:“这,这是......萧朔前辈??” “不过萧老头子是个财迷,见钱眼开,你空着手去估计连他面都见不到。”江墓走到窗边,随便往外看了一眼,“我给你一张支票,你带去吧。” “支票?” 江墓看着窗外皱起了眉。 奇怪,这人怎么来了。 “小呆瓜,你们老大来了。”江墓走到桌前,开了张支票递到纪慕人手里:“这就是支票,别弄掉了,带着它去找萧老头子,别问我萧老头子在哪,我不知道,去问萧罄。” “等等,你说我们老大来了,你指的是谁?”纪慕人收起支票,本想往锦袋里放,又觉得不太安全。 “狗天君。”江墓打开衣柜,拿了件外套出来,“奇怪,我记得他不是这个时候来的啊,应该是明天下午,怎么提前了。” “你能预知未来?”纪慕人把支票揣进了怀里。 江墓道:“不是预知未来,而是已经经过一次了,那时候,我就是现在的你,但一切都很模糊。” 纪慕人还在思索这句话,听见楼下传来了打斗声,他想起什么,忽然道:“对了,岁温好像很在意一个铁盒子,你能帮我看看,才送过来的那些盒子里有什么重要东西吗。” 江墓慌慌忙忙从茶几上拿起了一本册子,递给纪慕人:“拿去。” 纪慕人低头一看,是生死薄。 楼下天君带着十几个武神,浩浩荡荡进了交易所。 在门口审核的工作人员追进来,挥着手道:“诶诶!这可不行啊!没有交易货物是不能进去的!” 武神不管,与工作人员争执几句,双方竟打了起来。 尽管引起一阵喧闹,但交易所内的人还是各司其职,顾客也自顾自扔着手里的货物。 天君手握长剑,在交易所内找寻着纪慕人的身影。 悬朝就跟在天君后方扫视交易所大半圈后,道:“这里似乎没有殿下的气息。” 天君环视一圈,目光落到了二楼。 悬朝跟着看过去,还真嗅到了一点樱树的味道,那味道跟着风穿梭移动,好像正在靠近。 “喂喂!你不放东西就让开!”交易池旁的一对兄弟推搡着悬朝,又用嫌恶的目光打量天君,在扭头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一众武神,见武神豹头环眼,彪悍莽撞,不禁让兄弟两笑出了声:“课本上还真没有瞎说,老古董人类果然长这个样子啊!哈哈哈!”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悬朝长剑出鞘,剑光一闪,剑已回鞘,两兄弟目瞪口呆,下一秒躺倒在地。 交易所安静了这么一瞬,反应过来后,众人惊叫不已。 有装备的人拿出各种枪炮对着众武神。 天君注视着二楼楼梯口,在交易所警报响起的瞬间,看见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顺着楼梯跑下来,尽管对方戴着斗笠,但那身影天君看了百年,哪里会认不出来。 天君拔出佩剑,剑指纪慕人道:“扶樱,别再跑了!速速与我回去!” 第174章 纪慕人没有回头,贴着墙往门外跑。天君足尖重重一震,跃身拦在纪慕人身前。 纪慕人反应迅速,转身绕水晶柱躲避剑影,从另一侧混入人群。 众武神看见那显眼白衣,纷纷追了过去。 交易所的警报好像被故意开到了最大声,广播里播放着:“有不法分子想要抢夺交易物品,请大家注意回避,交易所已出动警卫人员,请大家尽快撤离。” 播报一响,人群全都往外涌动,纪慕人被夹在人流里往外送。 但这么多人在一起,出剑难免伤到无辜,几个武神看着纪慕人出去,却没有办法动手。 一旁的天君凝眉,冲人群喊了一声:“扶樱!” 纪慕人仍没有回头。 天君紧握着剑,抬手朝人群挥剑。 天君在赌,赌纪慕人会因为保护旁人而使出奈河剑来挡这一击。 众武神目瞪口呆,看着天君剑刃金光一闪,厉风撞向人群,随即,还未出去的人群像池塘里被炸起的鱼苗似的全都飞上了天,又重重砸在地上。 天君愣住了。 他眼看着纪慕人随着人流跑出了交易所,头也不回地往右边跑。 “看来他为恢复三界结界做出了牺牲旁人的准备。”天君收了剑,跟着往外跑。 一直在外面等候的乌子寒看见纪慕人的身影,喊了一声“殿下”,随即追着纪慕人去。 天君追到了外面,头顶忽地一阵火光扫来,天君出剑,剑光与火光相撞,金光竟被吞噬在火光里,天君闪身躲避,火球砸在了地上,倏然间,熊熊火焰烧到了交易所门口。 一只小狐狸从火光中跳出来,抬头看着天上的凤凰,心道:“臭凤凰这一招是冲我来的吧!!” 小狐狸跃身追上了乌子寒,凤凰又加了一把火,高兴地嚎了两声,转头飞去。 火圈阻隔了武神,天君回头看了一眼,道:“废物。” 说罢,脚踏祥云,飞身去追纪慕人。 纪慕人在这闹市跑了好长一段,终于跑不动了,左右看看,转身进了一条巷子。 乌子寒跟来:“殿下!前面是死路!” 果然,纪慕人没跑几步就停住了,前面是一堵墙。 乌子寒回头,望着天上的凛奴,道:“快下来接殿下!” 凛奴低飞,身后忽然袭来剑气,击中凛奴翅膀,凛奴在空中翻滚几圈,变身成人,往下坠,乌子寒伸手接了一把,凛奴吃痛地望着流血的手臂,抬头时,看见追进巷子来的天君。 天君落地,剑指纪慕人道:“扶樱!我待你如亲子,你为何要躲我!与我回去,咱们从长计议一起重新恢复三界秩序难道不好吗!你一个人有何力量?你连阎鹤殿在何处都不知,就算找到了,你又该如何做??” 天君胸口猛烈起伏,追了这么久,他也累。 小狐狸小心翼翼在墙头上走猫步,正要跳到纪慕人身前时,却见纪慕人一步步走向天君。 “殿下!”乌子寒伸手拦了一下。 从天君出手,伤了交易所的人和凛奴就能看出,天君根本不在意别人的死活,要是纪慕人不听他的,他说不准会对纪慕人出手,这般穷追不舍,让人害怕。 纪慕人没有停下脚步,他走到天君身前,抬头道:“你怎么知道,小呆瓜在找阎鹤殿?又怎么知道,是因为阎鹤殿,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巷子中几人都愣住了。 这声音...... 不是纪慕人。 “纪慕人”抬手摘下斗笠,又褪去假发,拨了拨微卷的头发,双手想插兜,但发现纪慕人这衣服是没兜的,他的手没地方放,难受。 “你,你是......”天君看着眼前这个与纪慕人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十分震惊:“难道......扶樱还有别的兄弟?” 江墓笑了笑,望着天君的眼睛,道:“天君,别来无恙。” 这一句话把天君搞糊涂了,天君想了半天,道:“我们见过?” 江墓嘴角的笑渐渐消失,他冰冷冷地道:“我们见了百年,你怎么就把我忘了?” 墙头的小狐狸安静地坐下来,乌子寒和凛奴对视一眼,几人都不知道这是什么状况。 但能确定,眼前这个不是他们的殿下。 天君握着剑柄,望着江墓一双淡漠的眼睛,那眼神中隐隐藏着杀意。天君横剑,指着江墓道:“你们使诈,扶樱呢!他去哪了!!” 江墓眼眸望向天君的剑,随即抬手,一根食指触在剑尖,锋利的剑扎破了他的手指,血一滴滴流下来,江墓没有收手,他的食指顺着剑刃划,脚一步步朝天君移。 剑刃上留下一排血迹,血水滑过银白的剑身,落在了地缝中一株被踩得萎靡的杂草上。 天君盯着江墓的手。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啊,阎鹤殿究竟是莫捻那条狗的主意,还是背后你这个十恶不赦的狗主人的操控?你让我......你让小呆瓜破了三界结界,促成今日局面的目的我到今天都想不通,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在找什么,找人还是找物?”江墓的手指深深嵌进剑刃中,大半块肉都被消掉了。 江墓整个人的气息让天君感道恐惧,天君咬着牙,一剑刺进江墓腹中,鲜血四溅。 墙头小狐狸吓得脚下一滑,滚了下了。 乌子寒瞪大眼,猛地上前两步:“殿......” 不,这不是他的殿下。 江墓嘴角流出血来,可他整个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没有任何疼痛的表情,反而嘴角微微翘起:“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啊,你杀了六十三万四千九百二十五个百姓,也是如此干脆,不带犹豫,但你知道他们的冤魂会如何找你报仇吗?他们不要轮回,他们要生生世世站在你身后看着你,折磨你,对着你哭,对着你笑,对着你怒吼,对着你抓狂,你这个,杀,人,魔——” 天君猛地将剑深入,江墓一口血喷了出来。 “你住口。”天君满眼凶光,嘴角抽搐,他凑在江墓耳边道:“既然你知道,那你就加入他们。” 江墓在天君耳侧无声地笑起来,他将另一只手伸出袖口,抬手把小小的枪口对准天君心脏:“抱歉,要让你失望了,我死不了。” 砰—— 枪口一声闷响,天君被击出数十米远,将一栋卖瓷器的小楼撞得四分五裂。瓷片如碎琼乱玉泼溅漫天。 江墓坐在地上,望着奄奄一息的天君,他抬头看向远处,估摸着纪慕人应该已经见到萧罄了。 摔下墙的司徒烟雨迈着小碎步走到江墓身边,用毛茸茸的大尾巴蹭了蹭江墓手中的枪。 江墓低下头,看着这只狐狸。 他皱起眉,用手推开狐狸头,咳嗽了两声后,江墓腹部的伤口开始快速愈合。 乌子寒看着他满身鲜血,问道:“你......”——没事吧? 后面的话始终问不出来,因为这人太像他家殿下了,又知道这么多事,实在可疑,可分明这人又不是他熟悉的那个扶樱。 江墓好像知道乌子寒要说什么,回头道:“我没事,喝两天骨头汤就补回来了。” 乌子寒点点头。 江墓又看了凛奴一眼,道:“你那翅膀经常受伤,总结一下原因,别直线飞,预判懂不懂,时刻注意身后。” 凛奴脸色有些白,他皱着眉看江墓:“用不着你教。” 江墓也没说什么,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见手指上的伤已经全部愈合了:“你们不用担心小呆瓜,他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一切了。” 说完,江墓又回头看了乌子寒一眼,说了声:“子寒,谢谢。” 乌子寒一愣,全然不知这句话的意思。 江墓咳了几声,抬头看向远处躺在地上被围观的天君,那帮武神很快就找到了天君,撞开人群,哭喊着要把天君带回去。 江墓抬脚,把挡在前面的小狐狸踢开,转身往交易所走。 第138章 江墓引天君离开的时候, 纪慕人穿着江墓的衣服,从交易所后门跑了出来。 两个交易所的工作人员带他来到了一个渡口,这渡口也是这半个小时内刚建成的。 “纪先生, 就送您到这了。”工作人员买了飞船票,交给纪慕人。 纪慕人走到围栏边, 低头看了看脚下半空飞驰游走的上古神鸟。 其实他更想坐那个。 但两个工作人员十分热情,说话不断,动作一个接一个,以至于他根本没空隙打岔婉拒, 到最后不仅收下了飞船票,还收下了一盒巧克力和一束玫瑰花。 两个工作人员本是想替江墓好好款待贵客,但出来的匆忙,一路上店铺里卖的都是大型设备, 好不容易看见一家食品店,便溜进去买了盒巧克力, 顺便带了小摊贩的一束玫瑰花。 纪慕人道了谢, 抱着玫瑰花进了飞船。 飞船内部空间很大,一人一座,还带安全带。 纪慕人找了个座位坐下来, 见身后跟来一只巨型章鱼, 章鱼紧挨着坐在了身边。 第175章 这章鱼穿着一件豪华礼服, 缓慢坐下,极其优雅。 纪慕人看着章鱼乱七八糟的触手在脸前蠕动,这场面在地府倒也见的多了,只是这触手好像是故意伸到他面前的, 他闭上眼,深呼吸, 再睁眼时,见一只触手放在他下巴前一动不动。 纪慕人看看那只触手,又抬头看章鱼。 章鱼斜着眼看纪慕人,两相对视。 “您,有什么事吗?”纪慕人问。 章鱼不会说话,交流全靠脑电,那一瞬纪慕人感觉后脑有点麻,他低头看了看,琢磨了一下,将怀里的玫瑰花抽出了一朵,放在了章鱼掌心。 章鱼笑眯了眼,将玫瑰花插进胸前的口袋里,随即不知从哪掏出一枚金币放到了纪慕人的花束上,纪慕人拿起金币,说了声:“谢谢。” 这金币上画着一只章鱼,翻过来一看,背面写着“5030年产”,纪慕人将金币放进了衣服口袋。 他此刻穿着的正是江墓的运动服。 这衣服虽然穿的不太习惯,但却很舒服,脚下的运动鞋是白色的,江墓拿了双新的给他。 飞船内都还空着一半的位置,但引擎已经发动。 纪慕人转头看向船外,脚下一片五光十色——绚烂的灯光,迷乱的人群,宽广的大海,飞跃的鱼群。飞船从上古神鸟身旁飞过,几乎是眨眼的功夫,神鸟就已经小到看不清了。 飞船太快了。 飞船内的人都很安静,大家来自不同时空,来自不同文化,却是一致地保持礼貌,互不打扰,眼神碰撞时,不管对方是什么物种,都会友好地笑一笑。 纪慕人那一瞬在想,真的还有必要让各个时空归位吗?会不会这样的环境,才更好呢...... 他又立马甩甩头。 不对不对,他要为他的子民着想,他要帮助那些几乎处于最底层的百姓,他的时代在这里似乎是最落后的,落后只能被欺负。 纪慕人正了正神色,坚定地紧紧抱着胸前的火色玫瑰花。 忽然间,眼角余光中有东西闪过,他扭头一看,窗外火星子一个接一个擦飞船而过。 飞船猛地一晃,调转方向,被迫听到了一个浮空小岛上。 船长开了舱门,道:“前面过不去了,中间这打仗呢,我们要是强行穿过去,肯定会被击落的!” 坐在飞船内的都是“普通人”,没怎么见过战争,害怕的不敢出来。 纪慕人伸头一看,见远处一排排小型飞船正对着下方射击,他仔细一看,发现有点奇怪......他解开安全带,下了飞船,站在崖边仔细一看,飞船队伍的上方有一只巨型大鸟领头,而鸟背上,坐着一位身着盔甲的将领。 那人显然是与纪慕人同一时代的。 怎么回事...... 他们在打谁? 纪慕人跑到崖的另一边,见另一边是一块巨大岩石,岩石上站在无数骑兵,军队被火炮炸的溃散,大火肆虐,那岩石最高处有一将领急速下马,指挥着大火中的将士往安全的地方跑。 可火势太猛,火光冲天,人在翻滚,马匹惊奔,那将领冲进火里,一手拉出一人,脱下衣服拍打着二人身上的火光。 “不好!”纪慕人从斜跨的小包里翻出雨神杯,挥手降雨。 法器里的水是有灵性的,雨滴一落,就将整片大火扑灭。 将士受了重伤,大部分都不能再行动,眼看对面的飞船又将射来一批炮火,纪慕人索性拿出了木枝,挥手成剑。 可是就算将炮火击回去,依然会有人受伤。 怎么办...... 纪慕人看着右手的奈河剑,又看了左手的雨神杯。 他记起来,在阎鹤殿的梦境中,曾用雨神杯化作龙鳞剑,那剑是水性,或许可以灭那炮火。 轰—— 对方飞船炮火连击,火光飞速袭向那片岩石,纪慕人不再思索,收起木枝,将雨神法器往空中一抛,木杯中的水洒出,在触碰纪慕人手时,化作细长的龙鳞剑。 纪慕人持剑冲向崖边,飞身跳到路过的神鸟背上,神鸟直冲那火炮而去,纪慕人双手执剑,对着炮火横向一划,一道蓝色剑气扫出,力道极大,剑气与炮火相撞的瞬间,化成无尽的水流,水火交融,顿生白烟。 白烟在空中形成一道巨大屏障,烟雾缓慢消散。 那方骑着神鸟的将领大惊,骑着神鸟向上飞,在白烟之上盯着纪慕人看,他忽然抬手道:“撤!” 飞鸟转身,随即一排飞船跟着返航。 纪慕人见对方走了,他附身拍了拍神鸟的脖子,神鸟听话地转头,飞向岩石边。 纪慕人一跃而下,想去查看情况,脚边一个被烧焦的将士猛地抓住他的腿:“救救我,救救......” 纪慕人蹲下身,赶紧从小包里掏出卿掖给他的药,小心地喂进了这人嘴里。 “多谢这位......”那头将领忙过来道谢,看见纪慕人奇怪的装扮不知该如何称呼了。 纪慕人听这声音耳熟,抬起头一看,大惊道:“赵将军!” 赵临也是一惊,望着纪慕人反应了半天,才道:“扶樱殿下?” 纪慕人将手中药丸全部给了将士,和赵临找了块小石头坐下来,说了几句,大概了解了情况。 原来赵临还未到边境,时空就错乱了,他们不知道身在何处,好在所有人都在一起,出来巡视却刚好碰到了敌国军队,二话不说小小打了一仗,赵临的军队武力值强,把敌人打的落荒而逃,算是小胜。 对方留下一句话,说是让他们等着,下次相见就是他们的死期,没想到赵临带兵二次应战,对方竟有如此威力,赵临没见过那飞船和大炮,根本不知危险,还好纪慕人路过,否则赵临可能会全军覆没。 纪慕人和赵临大概解释了一下目前的境况,让赵临按兵不动,能避则避。 简单说完,纪慕人就动身骑着神鸟去到了萧罄那栋小别墅前。 这次别墅前的石门是开着的,一眼就可以看见里面的樱树。 纪慕人走进院中,见院子中央站背对着他站了五六个人,这五六人高矮相似,体型无差,统一黑色穿着,看起来好像在和什么人谈话。 见此情景,纪慕人没敢贸然上前,在一棵樱树后站着。 “萧先生,我希望你识时务,现在的局势十分复杂,与我们合作才是长久之计,否则你知道我老武的性格,得不到的东西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毁掉。”说话的男人语气十分沉稳,他说完这句话,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了出去。 “这是交易所的位置,只要你取得江墓信任,拿到奈河剑,就算我们合作成功,我便会放你您家人,并且给予丰厚报酬。” 听到这话,纪慕人皱起眉头。 江墓不是说他不能使用奈河剑吗?那他那怎么会有什么奈河剑。 放了萧罄的家人又是怎么回事...... “武老板,你太看得起我了。”萧罄自嘲道:“我取得江墓的信任?我哪有那个本事,至于你说的“家人”,不好意思,那两人和我没关系,您随意处置。” 说罢,萧罄摆了摆手,道:“请回吧,我有重要客人。” 萧罄从几个西装男子中间穿了出来,看着躲在树后的纪慕人,道:“干嘛站在风口,不冷吗?” 纪慕人一愣,从树后走出来:“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萧罄笑了笑,道:“来的正好,非常是时候,请进吧。” 萧罄转身,领着纪慕人往西装男中间又一次穿过,纪慕人俯身道:“不好意思,借过。” 姓武的那人眯着眼看着纪慕人的背影,问身后打手:“你看这人长得像不像江墓?” 打手低头道:“不像,江墓头发没这么长,那江墓是个小卷毛,总是背着书包,就一个高中生,身体也没这么挺拔,还总是满脸阴郁。您看这小伙多阳光。再说,要是江墓从咱们这走过去,不踩您鞋子一脚都不可能走,怎么可能点头哈腰说借过。” 姓武的一听,点了点头道:“说的对,走吧,打道回府。我就不信萧罄真能不管他那酒鬼老爹和混混表弟。” 萧罄开门的时候,想起纪慕人上次掉在这的铜钱,但他没打算说。 “怎么穿着这身衣服,还挺合身。坐吧。”萧罄走到桌前,给纪慕人倒了杯水:“见到江墓了?” 纪慕人接过水道了谢,把玫瑰花和巧克力都放在了桌上。 他忽然想起,之前走的时候只说去找阎鹤殿,并没有说去找江墓的,又想到江墓刚见他就知道他要干嘛,想必是萧罄告诉他的,于是道:“见到了,多谢你提前告诉他,省了不少解释的时间。” 萧罄坐在纪慕人身旁的小沙发上,看了一眼桌上的玫瑰花,笑了笑,道:“我不知道你去找江墓,也没跟他说过,我只是知道这衣服是江墓的,他的衣服换来换去就这一个款式,颜色都不变,白色运动鞋,42码半,也是他的吧。” 第176章 说完,又看了看纪慕人斜挎着的一个小玩偶包,那玩偶穿着一身白衣,看起来有点像纪慕人,萧罄指了指道:“包挺可爱的。” 纪慕人握着水杯低头看了看,道:“这包江墓说他刚做好,这些东西的确都是他的,我们互换了身衣服,他去引走天——” 说到着,纪慕人抬起头,不知道萧罄知不知道这一切,若是不知道,解释起来就麻烦了,于是没再往下说。 他喝了口水,见萧罄从桌子上打开一个精致的盒子,递了过来,里面好像放着什么坚果:“引走天?” 纪慕人想着要说的事,抬手就接了盒子:“那个,我回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你知道萧朔前辈在哪吗?” 萧罄手上动作一顿,抬眼望着纪慕人:“前辈?你见过我爷爷?” 纪慕人摆摆手,道:“我没有——” 话没说话,萧罄的门铃响了,这声音来得太突然,纪慕人被吓一跳。 “抱歉,稍等。”萧罄起身去开门。 纪慕人又抬起水杯喝了口水,水刚入口,就听萧罄在门处大喊一声:“爷爷!!” 纪慕人忙吞下水,放下杯子,立马往门口冲:“发生什么——” 只见萧罄怀里躺着一个白发苍苍,全身是血的老人,纪慕人忙俯身帮忙。 萧罄把老人背回了房间,又在落地窗旁盯着外面看了看,确定石门关好,家中各个出口锁上了,又去了客厅拿了医药箱回来。 纪慕人站在床角,焦急地望着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 “别紧张。”萧罄看见纪慕人的样子,安慰了一句:“他总是这个样子,没什么大事。” “总是这个样子?”纪慕人惊异,这大半张床都已经被染得通红了,怎么这还是常有的事...... “对,放心吧。” 纪慕人安静地站在一旁,不打扰萧罄给老人治疗。 萧罄给老人扎了针,喂了药,不大一会儿老人面色逐渐泛红,呼吸平稳下来,纪慕人也松了口气。 “对了,你不是找我爷爷有事,刚好,人送上门来了,你说吧。”萧罄收着医疗箱。 “我......” 他本是找萧朔说恢复三界结界的事,可如今人身受重伤,他怎么还好意思让人起来帮忙重新做结界呢。 “要我回避吗?稍等。”萧罄加快收拾速度,关上医疗箱就往外走。 “不是。”纪慕人道:“只是萧朔前辈身体这幅样子,我哪里还能叨扰,等前辈身体好了,我再——” “他身体好着呢。”萧罄笑了笑,回到床边,道:“爷爷,别装了,这点血对你来说没什么问题吧。您不就是为了骗我的药吗?骗到手了还装睡?” 说完,躺在床上的萧朔忽然睁开一只眼,骨碌转了一圈,又睁开另一只眼:“嘿嘿,谁叫你这药珍贵的很,用一次大补啊,小气鬼,总算舍得给我用了!” 萧罄笑了一下,放下医疗箱,打开手机,检查着监控。 萧朔坐起身,冲纪慕人招了招手:“小娃娃过来。” 纪慕人愣了一下,立马听话地跪到了床边。 萧朔从口袋里慢慢掏出一个放大镜,对着纪慕人的脸瞧来瞧去:“嘿呦,江墓你这小子长得真是不错,比我好大孙就差这么一点点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萧罄一个枕头砸了过来,被萧朔一只手接住。 “爷爷,这位纪慕人纪公子,不是江墓。”萧罄把监控划到后台,打开邮件,见没有新的邮件,就把手机屏幕按黑了,黑屏的一瞬,屏幕跳出了一条信息,写着“江墓”,萧罄立马打开信息。 信息就两个字:已阅 萧罄低头笑了笑,收起了手机。 一旁的萧朔手拿放大镜,兀自看向窗外,眯起眼道:“公子啊,慕人,小纪?嘶......好耳熟,是谁呢,想不起来了啊。” “萧朔前辈!”第一次与萧朔面对面说话,纪慕人很紧张,毕竟那可是上古第一妖神,连自己的母亲鳐竹都要敬畏三分,以礼相待,就是山川之主凛池在萧朔面前,也要俯身喊一句“大哥”。 “哦!”萧朔忽然恍然大悟,道:“你是扶樱小娃娃吧。” 纪慕人大惊:“您,您还记得我?” 萧朔也应该转世无数次了吧,怎么会还有记忆呢?? 萧朔抬头望着天花板,道:“扶樱可是我妹夫家表兄弟的侄女的孩子,你怎么跋山涉水的来这了,你爸妈身体怎么样啊?还经常打架吗?” 纪慕人愣住了。 萧罄走过来,道:“爷爷,您哪来的妹妹。” 萧罄对纪慕人道:“爷爷他就这样,你不必理会,说你的事就好。” 纪慕人点点头,道:“萧朔前辈,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想请您重塑三界结界。” 萧朔听到三界结界,忽然整个神色都变了,严肃可怖,那一刻纪慕人好像看见了上古时期人人惧怕的妖神。 萧罄看了一眼纪慕人,目光又放到爷爷脸上。 “三界结界”这个词,在他听来十分不可思议,感觉跟陌生,又很遥远,但却有可能真的存在。 他十几岁露营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一座千年宫殿,他震惊着正要打电话通知团队时,就见从断壁残垣中走出一个少年,少年穿着一身白色运动衣,帽子口罩戴的严严实实,单肩挎着一个书包,书包上挂着个娃娃。 看起来像个高中生。 萧罄想上去问问,那少年看见他过去,立马原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就是他第一次见到江墓,印象不是很好。 从他发现阎鹤殿以后,就总是发生奇怪的事情,小时候做的那个梦越来越频繁,梦中白衣少年总是对着自己喊“岁温”,再后来,有人给你寄快递,里面放着一枚铜钱,上面就有“萧岁温”这个名字。 可他一直没有查出是谁寄来的东西,他怀疑是江墓。 长大以后,就全身心做着考古工作,其中遇到的灵异事件非常多,他已经习惯了,并知道什么是真实存在,什么是虚假幻觉。 而眼前的癫狂世界,凭空出现的纪慕人,以及他口中说的三界结界,就是真实的。 “三界结界啊,我会做那种东西吗,用来干嘛的?”萧朔皱着眉头疑惑道。 纪慕人见萧朔这幅样子,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了江墓给他的那张支票,他双手把支票送到萧朔面前:“前辈,这是——” 萧朔一把抢过支票,看了看上面的数字,然后笑起来,道:“这才对嘛,你是个会办事的孩子,三界结界对吧,小意思,不过得有个容器,结界的小金锁可不能暴露在外,否则随时会被人打开的。” 萧朔说着,低头戳了一下纪慕人的额头:“扶樱小娃娃,就你了!” 萧岁温跟着青年和女子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远离了背后的灯火,前方渐渐陷入黑暗。 青年回头看了看,确定萧岁温是跟着的。 “阎君,马上就到了。” 不一会儿,青年和那女子在一间寺庙前停下,木门已经被腐蚀大半,萧岁温跟着跨进去的时候,木门整个掉在身后。 灰尘四起,动静也不小。 萧岁温眯着眼,注视周围,这里没有任何生气,一片破败,不知是谁的庙宇,竟然如此惨淡。 “阎君,这边。”青年指了指正殿,带着萧岁温进去。 萧岁温进门,见正殿中央有一座巨大的神像,但诡异的是,这个神像是侧躺着的,并且背对大门,看不见是谁。 “人在哪?”萧岁温问。 这里根本闻不见活人气息,只有一股带血的恶臭。 青年转身道:“人就在那神像背后。” 青年不自然地看了一眼身前的女子,萧岁温顺着他的眼眸,瞥见女子正踩着什么东西。 可能有个什么阵法,或是什么机关。 萧岁温猛地上前,掌心淡出绿光,一只手掐着青年脖子,道:“在我面前也敢耍花招?” 青年虽是吓了一跳,但似乎早就料到萧岁温会来这么一下,几乎就在萧岁温触到他脖子的那一瞬,他张开嘴,嘴里密密麻麻飞出黑虫来,这黑虫身上都带着剧毒,萧岁温一掌推开青年,同时掌中击出鬼火。 黑虫被鬼火焚烧,化为灰烬。 青年被萧岁温一掌击中,翻身躲进黑暗中,此刻只有白衣女子仍站在原地不动。 萧岁温看女子脚下不动,又听见四周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只是这里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 “阎君,你要怎么办?”女子双手负在身后,一点也不惧怕萧岁温,“我们已经在这布下了重重机关,谁来了都出不去。” “目的?”萧岁温多半个字都懒得说。 “倒也不怕告诉你。”青年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点回音,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摸不清具体在哪:“其实国师根本不知道阎鹤殿的巧妙,那地方能唤醒扶樱体内的三界之锁,这件事啊,是天君故意引诱国师做的,国师还以为这是个可以斩杀天君的陷阱,哈哈哈,太可笑了。” 第177章 萧岁温神色一冷,就盯着那神像之后的某个位置。 “解开三界之锁对天君有何益处?”萧岁温问道。 青年干笑了几声:“这哪能告诉你呢,我的阎君,你只要乖乖待在这,什么都别做,等天君找到了东西,到时候天君就会建立一个全新的国度,创建一个前无古人的盛世!阎君既然捡了条命,就该好好珍惜啊,别做天君的绊脚石。” 这青年潇洒地背靠神像,闭着眼用传音之术逗弄萧岁温,这话刚说完,就听耳边近在咫尺的声音:“我再问一遍,他在找什么。” 那声音搔得耳朵痒,分明就是站在旁边,青年一惊,睁开眼猛地回头,就见一双绿色的眸子恶狠狠盯着他。 第139章 青年转身就跑, 才跑两步,就撞在了萧岁温身上。 青年立即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往萧岁温脸上一扔, 同时身后爬出一只黑色蜘蛛,蜘蛛飞快跳到萧岁温身上, 在他脖颈处咬了一口。 这几乎发生在眨眼之间。 随即青年念着咒,萧岁温反应过来疼痛之时,眼前已升起白烟,视线模糊。 一瞬间, 青年和女子的气息一同消失。 萧岁温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听见后院有求救声:“岁温!救我!” 萧岁温转身往后院跑,却见后院中有一棵枯树,枝丫都向上长着, 一片叶子也没有,树上坠着东西, 瞧不清楚是什么。 “哥哥?”萧岁温找着纪慕人的身影。 这时, 头顶传来声响: “岁温,救我~”(娇滴滴的女子) “岁温,救我啊......”(濒死老人) “哈哈哈, 岁温, 来救我呀!”(欢笑的孩童) “岁温, 救我!”(年轻将军)” “岁温,救救我,救救我。”(胆小书生) 萧岁温抬头,发现这些声音是树上挂着的东西里发出来的, 他抬手用鬼火一照,见树上挂着的是人。 而且这些人身上都穿着红色嫁衣, 盖着大红盖头。 萧岁温皱起眉,身后忽然有人拍了他一下:“岁温,救我。” 萧岁温倏地回头,见纪慕人就站在他身后。 “哥哥?”萧岁温怀疑地问了一句。 他本知道,刚才那青年应该是布了个幻境,就像曾经在纪府见过的那个幻境一样,这里充满了臭虫子的味道,无疑就是苗疆蛊术。当时那幻境还是同样会蛊术的游桑解开的。 啊! 萧岁温忽然反应过来,他为何觉得今日这女子眼熟,因为她便是当初布下纪府幻境的人。 她当时是和段揽月一起来的,这么说,这青年和女子是国师的人? “岁温,在想什么呢?”眼前的纪慕人笑着问道。 萧岁温回过神,抬起掌中鬼火对着纪慕人的脸照了照:“哥哥怎么在这里?” 就算这里是幻境,但和纪慕人有关,他就谨慎了,就算眼前的纪慕人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他也绝对会保护那微不足道的可能性。 “我一直在岁温身边啊。”纪慕人保持着一样的笑,“我们从未分开过。” 听到这句话,他知道那万分之一的可能不存在了。 萧岁温本可以一掌打碎眼前之人,但他选择转身,走到了这棵枯树的背后。 如果是幻境,就有可以破解之处。 按照那青年的意思,他们的目的是把他困在这里,等待天君找到什么东西,但天君若真的知道他还活着,却没打算要他的命,那便有一种可能性——天君忽然有了什么不能杀死他的理由。 和天君正在找的东西有关系吗? 还是和他的兽魂有关系? 萧岁温想着,又随手撒出一把萤火虫来,萤火虫散开,飞向寺庙的各个角落。 萧岁温靠着枯树坐了下来,望着钻进黑暗中的萤火虫,那纪慕人也跟着绕过来,坐在了萧岁温身边。 萧岁温没有转头去看。 “岁温,你不害怕吗?”纪慕人问。 萧岁温没回答,只等着萤火虫回来。 纪慕人转头看向萧岁温,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不害怕失去我吗?” 萧岁温回头,望着纪慕人的眼睛。 纪慕人的眼里好像有泪,眸光一闪一闪的,他又笑着看萧岁温:“你很害怕的吧?害怕失去我,因为在这个世上,你只有我可以相信了。” 萤火虫游荡在每一个角落,四周静谧无声,头顶挂着的尸体慢慢转动身体,全都面对着萧岁温,缓慢低下了头。 纪慕人靠近萧岁温,慢慢将整个身体都送进了萧岁温怀里,他抬头看着萧岁温,道:“岁温,留下来吧,只要留下来,你就永远不会失去我,我们一起在这里生生世世生活下去,好吗?” 萤火虫闪着荧光从纪慕人面上划过,那幽幽之色映在凄白的脸颊上,看着竟楚楚可怜,那双柔情的眼又如此娇媚动人,萧岁温陷在那生硬的温柔里。 纪慕人半垂下眼皮,将手放到了萧岁温领口,冰冷的手指滑进了衣服里,他另一只手勾着萧岁温后颈,脸缓缓靠向萧岁温。 树上的尸体忽然伸直了手,弯下腰朝着萧岁温移动。 萧岁温始终没动,他看着纪慕人靠近的脸,身体里生出欲望来。 就在一只闪着微弱光芒的萤火虫从二人双眼间缓慢飞过时,萧岁温的手掐住了怀里人的喉咙。 他猛地站起身,将纪慕人拎起,转身砸向身后扑来的尸体。 五具穿嫁衣的尸体被扑下树,摔在地上发出巨大响声。 尸体直愣愣站了起来,好像人被打晕乎了似的在原地缓了一会儿,缓过劲儿才又一个个面向萧岁温。 纪慕人就躺在地上,眼角带泪:“岁温,你怎能如此对我......”说罢,他又慢慢笑起来,“既然你动手打了我,那你便能原谅我还手了,对吗?” 纪慕人慢悠悠站起身,伸手从枯树上折了根树枝,一挥手,赫然成了一柄血红色的剑。 萧岁温皱眉,不知道幻境中的奈河剑是什么威力。 萤火虫感应到了什么,全都朝萧岁温飞了过来,就在奈河剑剑风袭来的一瞬,萤火虫在萧岁温身前组成一张巨大的屏障。 但奈河剑的剑气划破了屏障,萤火虫在血色剑风中瞬间消散。 那剑气根本躲不开,萧岁温抬手布出结界,剑风撞在结界上,清脆一响,结界碎裂,剑气贯穿了萧岁温的身体。 五藏六府好像被切碎了一般,萧岁温捂着胸口,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幻境中法器威力不减。 萧岁温急促地呼吸着,抬起头见纪慕人一步步走过来,身后那五具尸体跟着一蹦一跳,每向上跳一下,头上的盖头就松动一分。 “岁温,我再问你一句。”纪慕人以剑杵地,屈膝弯腰,一手抚着萧岁温的脸颊,阴郁问道:“你要不要留下来陪我?” 萧岁温喉间有血腥味,他憋不住咳嗽一声,血喷溅在纪慕人脸上。 他竟真的在纪慕人脸上瞧见了心疼的神色。 纪慕人移眸看向萧岁温被血浸湿的嘴唇,他将食指触在萧岁温嘴唇上,温柔一抹。 萧岁温就在那一刻缓了口气,猛地起身,一掌打在纪慕人手腕上,奈河剑脱落,掉在地上成了根树枝。 萧岁温打了个响指,纪慕人脚下生出了铁链来,铁链带着幽幽鬼火,将纪慕人捆住了。 就在他刚才跪地之时,便在身前布了个小小的阵,等着纪慕人过来。 纪慕人颇有兴趣地看了眼铁链,道:“岁温,你把我绑起来做什么?要做什么的话,也换个轻一点的吧,这个铁链好沉啊。” 萧岁温不理会,擦尽嘴角的血,回身看向这棵树。 刚才萤火虫已经找遍了整个寺庙,这里再没有其他人,也没有任何可破幻境的符咒,但萤火虫感受到这棵树的危险。 萧岁温二话不说,一把鬼火烧了这棵树,鬼火猛地上窜,那五个“新娘”忽然掐住自己的脖子发出嘶吼。 “新娘”瞬间变成凶煞,纷纷跃身往萧岁温身上扑,大红盖头一块块飞落,露出一张张狰狞的面孔。 旁边的大树被烧的像一盏巨大的绿色幽灯,将几个“新娘”的脸照的发亮。 萧岁温在那一瞬瞧见这几个“新娘”根本不是什么新娘。 每一张面孔都让他触目惊心。 满脸是血,哭泣着咆哮而来的“纪楚衣”,一脸阴森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的“游桑”,龇牙咧嘴暴怒中的“凛奴”,大笑着一副吃定猎物模样的“司徒烟雨”。 而最后面那个“新娘”没有动,他站在原地,木木地看着被鬼火铁链捆住的纪慕人。 那“新娘”正是“乌子寒”。 萧岁温跃身闪躲,“凛奴”速度极快,追上来掐住萧岁温的脖子,萧岁温愣住了。 这个“凛奴”两只眼睛都是好的,而且十分明亮。 第178章 为什么? 幻境中的人不应该和现实里的一样吗?? 萧岁温愣神之时,凛奴露出尖牙,一口咬在萧岁温脖子上,萧岁温眯着眼扯起凛奴后脖颈,将凛奴扔了出去。 脖子上被咬掉了一块肉。 他回头看那树已经被鬼火烧尽。 但幻境没有消失。 萧岁温有点没耐心了。 他从怀中掏出木令,咬破手中,在木令上写了个“阎”字,木令生出细微花纹来,萧岁温手举木令,道:“各路地官听令,找出此地布下幻境之人,破除结界!” 木令顿生红光,四周天空生出黑烟来。 他最讨厌麻烦别人,但现在不得不这么做了。 而在这幻境外的青年和女子,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此时正悠闲地坐在寺庙门口,青年刚喝了一口酒,就见身前忽然出现了四五个黑影,黑影慢慢靠近,带着阴气和血腥,实在不好闻。 青年放下酒壶,拔剑戒备。 “什么人??” 为首的黑影头戴官帽,手里拿着一个玉葫芦,他左右各跟着一个头戴高帽的人,再往后便是一个头发很乱,举着铁叉的女子,右边又跟着一位杵拐杖的老婆婆。 青年站起身,举起脚边白烛,照亮了一张阴森鬼气的脸。 这张脸眼睛细长,黑眼仁很小,下巴很尖,鼻梁高挺,青年后退几步,再抬眼,看见这人高帽上写着“你也来了”。 “黑白无常!”青年大喊了一声。 身边女子立刻拔剑,一剑刺向黑影。 但剑好像被什么东西拉住了,根本刺不出去。 不对...... 是她整个人动不了了。 “放开我!”女子喊道:“你们这些地府神官是来救阎君的吧?告诉你们,别妄想了,我们可是奉了天君之命下的幻境——” 话未说完,就见那举着铁叉的女子上前,一叉子刺激女子腹中。 女子感觉得整个身体好像被撕成了两半,腹中犹如烈火灼烧,她痛苦地大叫出声。 “我池头夫人活了百年,这可是第一次被阎君唤到人间,得好好表现一番!”池头夫人兴奋地抽出叉子,这次往女子的膝盖上刺进去。 虽然滴血不见,但女子感受到的疼痛确是实实实在在的。 “阿姐!”青年双手接住瘫软倒地的女子,“阿姐你怎么样???” 青年猛地回头,道:“你们这是滥用私权!如此滥杀无辜你们会下地狱的!” 池头夫人大笑起来:“老娘就是地狱里的王,倒是你,要是对地狱感兴趣,老娘送你去啊!” 池头夫人正要一叉子刺穿青年,却被抱玉葫芦的地官拉住了,这位颇有耐心道:“切勿伤他,让他解了幻境就是了。” 池头夫人收起叉子,对青年道:“速速解开幻境,放阎君出来!” “呸。”青年朝池头夫人吐了吐沫,“你们有什么本事——” 在一旁的白无常往前一飘,抬手掐住了青年的脖子,白无常掌中飞出一只小金鸟,金鸟钻进青年耳中,带出了一只黑色的蜘蛛,那小金鸟又将蜘蛛带到殿中,扔在了一块砖石上,那砖石上有个小小的发光的法阵。 蜘蛛摔下去的瞬间,阵法忽地碎裂。 白无常这才松开手,道:“凡事都别指望别人。” 说罢,白无常走进正殿。 周围结界如烟飘散。 萧岁温坐在一棵树旁,看着眼前即将消失殆尽的虚影。 “凛奴”就站在“纪慕人”身边,消失之时,“凛奴”像是垂死挣扎,一把抓住了“纪慕人”一只眼睛,硬生生将眼球扣了出来。 萧岁温惊讶地看着“纪慕人”的左眼流着血,右眼看向了萧岁温。 虚影消散,白无常走来朝萧岁温伸了只手。 萧岁温伸手,就着白无常的力起身。 “阎君大意,怎会陷入幻境。”白无常没等萧岁温说话,望着萧岁温又道:“这两人歹毒,竟用阎君最珍惜的几人来对付您。” 萧岁温低着头,回忆着刚才看见的几人,总觉得这场景太真实了。 萧岁温这才抬眸看向白无常:“别说风凉话了,和我一起去找殿下。” 白无常点了头。 萧岁温路过那尊躺着的神像时,驻足抬头,他走到神像背后,掀开了垂挂的黄绸,见这神像竟是栩栩如生的自己。 他皱着眉,一把鬼火将神像烧了。 到寺庙门口,几个地官问怎么处置这两人,萧岁温低头看了一眼,道:“一人减四十年阳寿。” 萧岁温说完,才想起来,生死薄已经被崔玉给换了钱了,想起这事,他就咬牙切齿。 “天君到底在找什么?”萧岁温明知道问不出答案,但还是转身又问了一句。 青年跪在地上没有说话。 罢了。 萧岁温转身要走,白无常忽然道:“天君再找白珠。” 萧岁温回头,眼瞟见那青年身体一震,萧岁温望着白无常疑惑道:“那是什么?” 白无常看了一眼其他人,萧岁温挥手道:“你们先回去吧,把这两人看牢了。” 人一走,白无常就向萧岁温解释关于白珠的事。 白珠与黑珠本是相生相克的一对,白珠吸收天地灵气,被滋养千年,黑珠则吸收浑浊煞气,最终落到妖族手中,世代都靠着它补充妖气存活。 但没有人知道,这两颗珠子是从哪诞生的。 也没有人知道白珠后来去了哪里。 但天界一直有一个传言:白珠能让人拥有不死之身,青春永驻。 可没有人见过白珠,所以这个传闻也始终只是传闻。 然而只有天君相信这件事,竭尽全力寻找白珠,这几百年间,他从未停止过,任何有可能的方法他都尝试过了,其中就包括祭献活人,引动白珠。 为了有可祭献之人,天君控制妖兽,向各地发动袭击,第一次便选在了阴阳岳。 阴阳岳死去的百姓被天君偷偷用来祭献,祭献有了眉目,再后来,天君便用万妖谷的妖来做祭献,因为万妖谷是靠着黑珠而存活的,他们长年吸收黑珠的力量,或许更能唤出白珠来。 所以万妖谷的妖平白无故消失了,直到纪慕人和萧岁温遇到了死去的彩儿,他们那部分妖是在祭献过程中逃出来的。 听到这,萧岁温平静地道:“所以,千花锦的狐族也死在天君手里,狐族也被祭献了?” 白无常摇了摇头,道:“千花锦的狐族力量强大,天君还没有那个能力一举杀光狐族,千花锦的事,与天君无关。” 萧岁温皱起眉,心道:“难道是国师......” 白无常继续解释:“至于天君如何发现扶樱殿**内有三界结界之锁,又是如何知道阎鹤殿可以解开这锁的,雨神还没有查出来,不过可以断定,天君解开锁的目的就是来找白珠,白珠可能在另一个时空,只要时空重合,天君就能找到白珠。” “不死之身?”萧岁温笑了笑,“痴心妄想。” 他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天边,道:“不管黑珠白珠,都不能天君拿到手,要是三界结界一时半会儿锁不上,那我们就在此地杀了天君。雨神既然知道这些事,那他也知道此刻天君在哪吧?” 白无常道:“这恰好是我要来告诉您的,天君身受重伤,正在昏迷当中。” 萧岁温皱眉,道:“谁干的?” 白无常抬眸,顿了顿,道:“扶樱殿下。” 萧岁温一惊,转身就往交易所去。 交易所大门紧闭,门口一片火烧痕迹,萧岁温认得出来,这是凛奴的火。 萧岁温跑上台阶,推门而入。 正在打扫卫生的工作人员忙阻拦道:“不好意思先生——” “让开。”萧岁温眼扫交易所一圈,这里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重修被撞断的水晶珠,白无常跟了进来,对萧岁温道:“在楼上。” 萧岁温不管不顾,直冲着楼梯去。 因为没有顾客,所有的门都是开着的,萧岁温跑到二楼,见一个少年刚从房里出来,两人相见时,皆是一惊。 萧岁温那句“哥哥”正欲出口,江墓立刻抬手道:“我不是纪慕人。” 萧岁温张着嘴,呆呆望着江墓,这人分明跟纪慕人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眼神有些微妙的差别。 “纪慕人去找萧罄了,不在我这里。”江墓关了房间门,走到萧岁温身前,抬头看了萧岁温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那慌张的目光有点不知道往哪放,晃来晃去,最后留在了楼梯口的白无常身上。 “你也来了?”江墓问完,又指了指白无常的帽子道:“我是说......你这帽子上面的字。” 白无常走上来,微微俯身道:“殿下可还好?” 江墓眼眸向后一转,看了眼萧岁温的反应:“我都说了,我不是纪慕人,没什么别的事的话,请回吧。” 第179章 萧岁温眸光随着江墓移动,他身上明明有纪慕人的味道,一模一样。 江墓下楼,回头见萧岁温站在那不动,他叹了口气,又走了回去,站在萧岁温身前,与萧岁温四目相对。 “算了,既然已经这样了,逃避又有什么用。”江墓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深呼吸一口气,对萧岁温道:“如果有一天,你的兽魂回到了你身体里,一切都会重新开始。兽魂有反噬之力,到时候纪慕人会为了救你,给你吃下卿掖的救命灵丹,但你要付出代价,你会失去所有记忆,忘记一切,重新生活。” 江墓说着,眼睫轻颤:“但就算重新再来一次,不,再来一百次,他都不会后悔那个决定,只要你活的好,什么都值得。” 萧岁温望着眼前之人,心中涌起莫名悲伤,他盯着那双与纪慕人一模一样的眼睛,忽然发现这人的左眼好像很生硬。 江墓瞥见那目光,赶紧低下头,用刘海遮住了左眼:“快去找纪慕人吧,不到半个小时他就能恢复一切,但是会很痛苦,他需要你陪在他身边。” 萧岁温一听,慌了神,忙往楼下冲。 走到一半,萧岁温又停住了脚步,道:“若是我不让兽魂回到我体内呢?” 江墓沉默了一会,道:“那纪慕人就会被你的兽魂杀死。” 萧岁温捏着拳,往下跑。 白无常站在原地,看着江墓:“您为何要骗阎君?兽魂回不到体内会死的是阎君自己。” 江墓右眼已经湿润了,左眼却毫无反应。 他忽然坐了下来,抱着膝盖将头埋了进去:“为什么要带他来.....” 白无常很难理解人的感情,也很难理解那些为了让对方活下去而说出的谎言,但他知道,扶樱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萧岁温。 眼前这个人是他跟随并保护了很久的扶樱殿下。 他知道他们会有再见的这一天。 这一天到来了,也许是扶樱殿下唯一还能再见到当初那个阎君的时候。 过了这一天,扶樱殿下就要继续守着阎君的转世,无论入多少次轮回,扶樱都会一直守着他。 那就再见一次吧,再见一次那个还记得他的萧岁温。 第140章 萧罄的别墅很大, 负一层不仅能放下整个“阎鹤殿”,还有一个设备齐全的实验室。 实验室内,纪慕人正躺在一张石棺上。 “纪公子, 委屈你只能先躺这了,我这实验室什么都有, 就是没有床。”萧罄带上医用手套,抱歉地笑了笑。 “没事没事,躺哪里都一样的。”纪慕人说完,望着绕石棺走了好几圈的萧朔。 “前辈, 有什么问题吗?”纪慕人问道。 萧朔又转了一圈,转身看向萧罄:“你你你,有这么好的古棺,怎么不告诉我, 这可是非常值钱的!棺材里有什么,你开过吗?” 萧罄打开柜子, 取出药剂, 道:“没开过,您现在要开?” 萧罄这话半开玩笑,但在萧朔耳里变成了十分认真的话, 他对着石棺思考了会儿, 道:“开!” 萧罄手上动作一顿:“真要开?这没有合适的工具很难开, 而且,我们这样开棺不是惊扰先人了吗?” “你这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萧朔叉着腰,手指萧罄, “这样一口石棺放在实验室,里面有什么你肯定早就知道了, 要我说,里面没有人,是金银珠宝吧?所以你才敢放在这,你小子手里的黑钱不就是这么来的。” 萧罄手捏眉心:“我真不知道,这石棺是之前在那阎鹤殿中的,因为上面有些文字,我想研究一下,就把它搬出来了。” 萧朔抬起头,道:“你一个人搬的??” “那倒不是......” 萧朔疑惑:“还有谁?你小子不是不允许别人进你的别墅吗?” 萧罄愣了一下:“爷爷,那不重要吧,先帮纪公子的忙要紧。” 纪慕人慢慢坐起身,想了想问道:“请问这个石棺是在阎鹤殿什么位置发现的?” 萧罄想了想,皱起了眉头:“是在一间很破烂的屋子里发现的,不知道是不是刑房之类的,墙上有许多血迹。” 纪慕人想到他在阎鹤殿的时候,进过一间很像刑房的屋子,墙上挂满了刑具,正中央放着一口棺材。 莫非这棺材就是他当时看见的那个? 他坐起身:“这棺材里面可能真的有人。” 一听这话,萧罄放下药剂,问道:“纪公子的意思是要打开看看吗?” 纪慕人看了一眼萧朔,见萧朔若有所思,没有发话。他便蹲身沿着石棺周围看了一圈,发现上面的确刻着一些字,但这些字很奇怪,似乎不是他这个时代的文字。他又看了看棺侧雕刻的花纹,这纹路,好像在哪见过...... “这好像是皇室的东西。”纪慕人回头看向萧罄,道:“我们家以前从商,与皇宫往来频繁,这杜鹃花纹路是皇室专用的,我认得。” “皇室?”萧朔皱起眉,“皇室的棺怎会如此简陋,你们难不成是什么岛国,还是山里野皇帝建的国?” 纪慕人也纳闷,按理说不应该啊...... 萧朔一拍掌,道:“我知道了!说不定是什么障眼法!想用一个不值钱的石棺掩人耳目,其实里面全是——” 萧朔话没说完,就被萧罄抢了话,萧罄瞧着大屏幕上的监控:“得抓紧时间了,周围不太平,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说完,萧罄转头看着纪慕人:“这棺,纪公子开还是不开?” 假如一切能恢复,到时候进入阎鹤殿再一探究竟,现在还是抓进封锁结界的好。 纪慕人摇摇头,道:“不开了,萧朔前辈麻烦您把三界结界再重新锁上吧。” 萧朔咂咂嘴,道:“也罢,那我就动手了,这过程可不好受,扶樱小娃娃,你可要忍住了。” “放心吧前辈。”纪慕人又重新躺回到棺材上。 萧朔左看看右看看,问萧罄:“你这就没有封闭点的房间了?” 萧罄拆注射器,回头指了指卫生间道:“只有这间,您要做什么?” 萧朔头也不回打开了卫生间的门,道:“我要作法,怕你偷学。” 萧罄笑了笑,道:“大可不必。” 萧朔进了卫生间,回头道:“药剂注射完你就不用管了。” 说完他把门锁上了,盘腿在马桶上,觉得不大舒服,又起身跨进了淋浴房,将玻璃门关上,盘腿坐在地上,闭上眼深呼吸三口气之后,周身便开始隐隐有水汽往上升。 浴室的镜子上蒙起一层水雾,萧朔四周生出黑烟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待烟雾再散开,坐在地上的老头子俨然变了个人,黑冠束发,眉眼高傲,五官英俊,棱角分明,显然就是当年的妖神萧朔。 萧朔凝神,掌中盘旋妖气,他感应着微弱的结界气息,皱起眉来。 上一次这么做的时候,他的左手边坐着神女鳐竹,右边坐着山川之主凛池,三人分别代表着天地人,一切顺利,那结界很快就封锁上了,可现在只有他一人,估计需要更久的时间。 实验室内,萧罄手中的针管里半管红色液体轻晃,按照爷爷的话,这东西可以打开纪慕人体内的某种灵气,用来接纳这把“锁”,至于这液体是什么,他一个医学生都不知道。 但其实萧朔说了谎,这东西是用来压制纪慕人体内奈河血的。 三界之锁一旦送入体内,第一个跳出来反抗的就是奈河血。 这就像一个强盗占了一间寺庙,现在寺庙的和尚要送一尊佛像进来,强盗只喜欢钱财,就会把佛像推出去,现在就要先把这强盗给捆起来,等佛像安置好了,强盗就无能为力了。 萧罄注射完液体,纪慕人感觉有点心慌,全身血液猛地沸腾,身上每一个地方都疼起来,就好像有人在他身体里拳打脚踢一样。 纪慕人闭起眼,眉头紧锁地忍耐着。 萧罄见纪慕人脸色忽白忽红的,担心是不是药水有什么问题。 “纪公子?你还好吗??”萧罄问道。 纪慕人双手捏的很紧:“没......” 他疼的说不出话来,额前不断渗出汗。 萧罄转身想去浴室拿毛巾,又想起爷爷在里面,他转身跑上楼,去别的浴室洗了条热毛巾,顺便看了一下监控,周围都很安静,但就是这种安静让他感觉不安。 忽然,后院水池边的树下有黑影一闪而过,萧罄皱起眉,盯着其他地方的监控看,见那黑影溜进了后院的储物室。 他的别墅哪里都坚固并且上了锁,唯独那间储物室是木头搭起来的,也没有任何锁扣,但里面只放了些没什么用的杂物,为什么会有人偷偷跑进那里。 萧罄放下毛巾,出门往储物室去。 实验室里,纪慕人疼的有些恍惚,喉咙溢出疼痛的哼叫,他脑袋里有许多杂乱的声音,辨认不清都是谁在说话。 第180章 “哥哥,你在哪?” 岁温...... 萧岁温的声音好像与脑子里的那些是分离的,就在某个很近很近的地方一直响。 纪慕人斜跨的小包里装着木令,那木令闪烁着红光,纪慕人伸手想要打开,但他的手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岁温......”纪慕人觉得自己快要死了,魂魄在体内分裂撕扯,让他有点神志不清了。 “哥哥。”不知是不是幻觉,萧岁温的声音忽然从耳边传来,几乎贴着耳朵。 有人用手轻轻抚着他的脸颊,又用衣袖擦着他额前的汗:“哥哥,我来了。” 萧岁温跪在石棺边握着纪慕人的手,纪慕人狰狞的五官终于有所舒缓。 萧岁温看到纪慕人身体散着一圈白光,像是什么保护层,但那并不是结界,而这白光被一股十分熟悉的强大妖气牵引着,萧岁温顺着气息流动的方向,看向身后的卫生间。 卫生间里的人也猛地睁开眼,那眸光似乎穿过了门落在萧岁温身上。 萧岁温微微抬眸,好像和那目光对视了。 纪慕人猛地咳嗽,萧岁温回头,拍着纪慕人胸口,他见纪慕人脸色越来越白,情况似乎不太好,他站起身想推开浴室的门,让里面的人停止,但纪慕人紧紧抓着他的手,一直喊着他的名字。 “岁温,没事。”纪慕人闭着眼,道:“很快,很快就好。” 萧岁温将纪慕人冰凉的手握在双掌之中,静静地守着他。 萧罄一只手推开储藏室的门,另一只手握着电击棒,储物室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头,但是什么人影也没看见。 他走到几个大木箱前,一个个掀了盖子,直到站在最后一个箱子前,那箱子的盖子动了一下。 里面有人。 萧罄准备好电击棒,用脚踢开了盖子。 电击棒猛地一挥,看见箱子里的人时,萧罄眼皮一撩,拇指关掉了电源,一根棒子“duang”地一声砸在了那人脑袋上。 那人吃痛地捂住头。 萧罄收起棒子,看了一眼箱子里的人,指着门道:“出去。” 箱子里缩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戴着眼镜,镜片上有裂纹,穿着一身名牌运动服,衣服上都是脚印,脸上带着不少淤青,看起来就像刚和人打过架的不良少年。 “表哥。”少年缩瑟在箱子里,不打算出来:“我好不容易跑出来的,你让我去哪,他们真的会打死我的。” 萧罄道:“死了好。” 少年愣住了,一咬嘴唇,眼泪哗哗地流,少年摘了眼镜,用手擦泪。 去掉眼睛以后,眼前一片模糊,特别是左眼,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少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抬起头:“表哥,给我枪吧,我在这——” “出去死。”萧罄嘴上毫不留情。 少年又是一愣,他知道没办法说服萧罄,只得慢慢站起身从箱子里出来,他戴上眼镜,低着头往门外走。 正想着要不要再哄表哥一下,为自己说说情,或者死皮赖脸跪在地上抱着表哥的大腿,还是撒撒娇卖个萌......萧罄忽然抬手,挡在他面前。 少年抬起头,呆呆看着萧罄。 萧罄神色一凛,掏出手机打开监控,看了眼石门。 只见石门外有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正在砸门,那男子手里不知有何物,喷出了绿色的火,石门一下子就被烧起来了。 而那男子身后,还跟着个身穿白色盔甲,身材健壮的男子,他看着身体似乎不大好,被身边另一个人架着。 石门慢慢开始融化,警报响了起来。 萧罄一把抓住少年的手腕,拉着人飞速跑到别墅后门,将人扔了进去,他锁好门,从爬梯上到别墅天台,取了放在这的几把枪,蹲在天台边缘,枪口对准了石门。 石门化为灰烬,放火的男子最先走了进来,萧罄瞄准男子眉心,却见男子忽然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天台。 第141章 萧罄眨眼间的功夫, 见那男子原地消失了。 随即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猛地回头,面上袭来一掌。 萧罄机敏侧头躲过一掌, 瞬间抬手扣动扳机。 砰—— 子弹飞速射出,位置极其精准, 但两人之间有些距离,对方有反应的机会。 萧罄只看见空中忽然多出一道带光的屏障,那屏障将子弹挡了,屏障碎裂, 子弹掉在地上滚到了那人脚下。 那人脚踩子弹,一只手掐住萧罄的脖子,阴冷问道:“他们人在哪?” “阎君!不必与那人多纠缠,天君知道他们身在何处, 快下来!”悬朝仰头喊着,他搀扶着天君没法动手毁了这门, 只能把萧岁温的兽魂喊下来。 兽魂掐着萧罄的脖子, 渐渐眸光幽绿,牙齿变尖,好像十分渴望一口吞噬眼前之人似的。 天色一片昏暗, 萧罄瞧不清楚这人的脸, 他在对方迟迟不动的瞬间, 抬腿揣在对方胸口,兽魂松了手,萧罄起身往电箱后面跑,兽魂只是看着, 没有追上来。 萧罄跳进电箱后的一个逃生口,盖上盖子, 往负一层跑。 眼前这几人根本就不是人,他以一敌多毫无胜算。 跑到负一层时,就听见楼上大门处警报不断,看来他们已经在破坏门了。 萧罄推开实验室的门,忽然看见纪慕人身边跪着个人,他吓一跳,忙拿起一旁枪架上的枪对准了那人。 萧岁温抬起头,皱眉看着萧罄那张与自己一样的脸。 两人都僵了一瞬。 萧朔的声音忽然从卫生间传来:“臭小子,我这还要些时间,你赶紧想办法阻止外面那群家伙!” 萧岁温和萧罄一同看向卫生间,两人都十分震惊。 萧罄觉得这声音和他认识的爷爷不太一样,声音更加低沉并且中气十足,有点帝王的气势,充满压迫感,好像让他不得不听吩咐行动一样,不带任何亲切之感。 “萧岁温,去帮忙!”萧朔又吼了一嗓子。 萧岁温猛地站起身。 这声音分明就是当年祖父的声音! 他恍惚回到幼时,那时他没有好好学如何保护兽魂,偷偷和凛奴出去抓地精,出手逮住地精的腿时,被祖父抓了个正着,祖父站在他身后严肃地喊了他的名字。 他吓的松开了手,好不容易抓住的地精一溜烟跑了,凛奴也吓得躲到了树后面。 幼时他曾觉得学习心法护住兽魂是件很没用的事,他想学厉害的本事,想学妖法,想学以一敌百的神力。 祖父却告诫他,兽魂对于妖族来说至关重要,兽魂是妖的命,连命都护不住,怎么学其他本事? 可他不爱听。 或许当初听祖父的话,现在也不会让天君把他的兽魂神不知鬼不觉分离出去。 但若不是他当初他偷懒跑出去,也不会在人间被大蛇追赶,差点吃了他的兽魂,若不是这样,那时候就不会有一位从天而降的扶樱殿下来救他。 所以他不后悔。 “愣着作甚!”萧朔隔着浴室门喊了一句。 萧岁温回过神,看见萧罄身后站着另一个自己——他的兽魂。 望着自己的兽魂,他紧紧捏着拳头。 祖父当年站在妖界崖边,对他说:“岁温啊,妖的兽魂集聚着所有妖气,十分强大,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兽魂,切莫被有心人利用了。” “只要我有能打过对方的力量,就不会被利用。”萧岁温那时候赌气,想让萧朔教他厉害的本事。 祖父明明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妖神,为什么如此吝啬教他本事? 萧朔望着万丈悬崖,问他:“你觉得你长大以后能强大到足以打败我吗?” 萧岁温抬头,望着祖父:“我能打败除了祖父以外的所有人。” 萧朔望着云雾,目光有些疲惫:“我尚且有失败的时候,何况你这个单纯的小妖呢。” “祖父有失败的时候?什么人比祖父更厉害??”萧岁温很惊讶,他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谁的本事比他祖父大。 萧朔蹲下身,摸了摸萧岁温的头,道:“岁温,假如有一天,有人抓了祖父,要挟你交出兽魂,否则就会杀了祖父,你待如何?” 萧岁温瞪大眼:“我当然会交出兽魂救祖父!!” “那你不就失败了吗?”萧朔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答案,皱着眉看着萧岁温,“败给了牵挂啊。” 萧岁温又道:“可是这世上只有祖父和祖母是我的牵挂,可你们这么厉害,不会被抓走的。所以世上任何人都威胁不了我。” “哦?那凛奴呢?他不是你的好伙伴吗,假如别人抓了他呢?”萧朔见萧岁温低下头思考,他又接着道:“日后你还会有你的妻子,你的孩子,甚至你的孙儿,任何一个都会成为你的牵挂,到那时,你又待如何?” 萧岁温很为难的样子,他微微蹙眉,回答道:“凛奴有凛池大人保护,会被威胁的是凛池大人,不是我。至于妻儿,我不会有那种东西的,我只要一个人,我不会爱上任何人。” 第181章 萧朔知道萧岁温是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母亲。 萧朔站起身,道:“你会有的,你是个重感情的孩子。祖父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学会保护兽魂,尤其是岁温你的兽魂,你继承了妖族最强大的妖力,又有你神官父亲的灵气相助——” “我没有父亲!”萧岁温听到这个,十分生气。 萧朔没有继续再说,只是摸了摸萧岁温的头。 此刻萧岁温回忆着祖父说过的话——兽魂很强大,尤其是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自己的兽魂。 萧岁温低头看了一眼纪慕人,纪慕人满头是汗,几度要昏厥过去。 快点结束吧,他心想。 萧岁温拿出了木令,道:“众地官听令——” 那兽魂忽地闪身到萧岁温身前,道:“晚了。” 兽魂一把抢过木令,将木令折成两半,二话不说,朝萧岁温使出杀招,萧岁温踉跄闪躲,身后大型设备被一掌击碎,鬼火燃烧,一瞬间只剩残渣。 天君和悬朝也跟了上来,天君被江墓击中心脏,本是必死,奈何他是天君,无所不能,竟牺牲了三百神侍为自己修复心脏,但此刻力虚,暂时无法加入战斗。 “去帮他。”天君把悬朝推上前,道:“那间屋子,杀了那间屋子里的人,还有萧岁温,抓住萧岁温!” 悬朝听天君指挥,立即拔剑冲向萧朔所在的浴室。 悬朝猛地一击,被浴室结界猛地弹了回去,飞摔砸向监控屏幕,屏幕碎裂,悬朝被碎片划伤了手掌。悬朝见这结界如此强大,他立刻拿出武神令,一瞬间唤出所有武神,整个实验室站满了武神,团团围住了萧岁温和纪慕人。 悬朝此刻是武神之首,众武神对他唯命是从,一声号令,他们便杀向萧岁温,萧岁温想避开纪慕人所在的地方,但这毕竟是在室内,不够开阔,这么多法器撞上来,难免会伤到纪慕人。 萧岁温那一瞬没有办法,他扑向纪慕人,整个盖在纪慕人身上,用尽所有力量在周身布下一个结界。 武神的法器全都劈向那半圆的结界,各种颜色的光芒压迫结界,他好像在用自己的身体撑着似的,结界慢慢被压下去,他的后背跟着被压垮。 萧岁温脸上的汗滴在了纪慕人脸上,纪慕人微微睁开了眼,在刺眼的灯光中,模糊不清地瞧见萧岁温眼中隐约的泪光。 纪慕人的心跟着乱了起来。 他想起身,但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意识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他拼命动着手指,就像一只手要搬动起千斤巨石搬费力,终于将手放到了小包里,摸到了阎君令的一角。 “拿......令。”他想告诉萧岁温,阎君令就在他手里,但他说不出话来。 萧罄咬着牙,大喊道:“爷爷,你那好了没!快点!!!” 浴室里的萧朔没有出声。 萧罄举起手中的枪,对着武神开枪。 砰—— 兽魂闪身过来,射出的子弹居然被他徒手接住了。 萧罄“嘁”了一声,扔了手枪,回身往墙上一拍,将实验室里的灯关了。 实验室瞬间暗了下来,只有各种法器透出亮光,萧罄伏下身子,在黑暗中移动,他又把枪对准武神的脑袋,扣动扳机。 “看不见我的子弹,就抓不到了吧。”他心道。 果然,一颗子弹射出,毫无防备的武神应声倒地,但随之他的位置也就暴露了,他又飞快移动到角落,再次对准一个武神。 忽然间他的枪口燃起绿色幽火,那张阴森的脸被面前的火光照亮。 兽魂扬起嘴角,举起被鬼火包裹的手:“永别了。” 话音刚落,浴室里弹出一枚硬币大小的光点,那光点落在萧罄面前,照亮他的脸,不急反应,瞬间炸开。 轰—— 一声巨响,整个实验室充满刺眼的白光,萧罄闭起眼只听见周围都是爆炸的声音,等那白光消失之时,他被一阵风吹得翻倒在地,他爬起身睁开眼,惊讶地瞧着周围一片空地。 他的房子被炸了...... 这白点威力猛烈,连那一众武神都被弹开,四仰八叉躺倒在地。 等烟尘落定,萧罄周身的结界才消失,他站起身,心痛地看着他静心设计的房子沦为一片废墟。 但唯独萧朔在的那间浴室完好。 天君惊讶地望向浴室,吞吐道:“这是,萧朔的......不可能......” 萧岁温支撑不住,翻身下来,周围终于有足够的空间了,他转身想要引开武神,发现纪慕人抓着他的食指,萧岁温回头,看见纪慕人从包里拿出了阎君令给他。 “哥哥......” 萧岁温接过阎君令,令牌在他手中发出红光来,只要他手握阎君令,便能瞬间唤来任何地官,但他从来没这么干过。 此刻,眨眼的功夫,他身后站了密密麻麻的地官,他们穿着统一的红色官服,有的瞠目竖眉,有的阴郁可怖,表情各异,一个比一个可怖。 甚至正在数钱的崔玉也被唤来了,他手里还拿着钱,茫然地看着四周,一阵冷风吹飞了手中的纸币,随后他看到了身前萧岁温伟岸的背影。 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天君也被这场面震惊到了,他从不知道,原来地府有这么多神官,萧岁温身后乌泱泱好像站了成百上千的人,一片赤红。 仔细一看,天君震惊...... 不对,不仅是神官,萧岁温把整个地府的亡魂都招来了......四周还陆续出现不少小鬼,好像没有完一样,小鬼举着叉子,面目狰狞着恐吓天君一方。 连坐在地上的萧罄也看呆了,他身后一个涂脂抹粉的女鬼跪下来,双手搭着他的肩道:“这位小公子长得好俊,新来的吗?” 萧罄低头捏了捏眉心,他希望他能立马从这个梦里醒过来。 天君也不甘示弱,天君令一出,身后一片金光,整整齐齐的天兵腾云驾雾颇有气势,“杀”声统一,响彻天地。 周围大楼里的人都贴着落地窗,用摄像头记录这千载难逢的场面。 浴室里的萧朔也满头是汗,他手中逐渐生出一朵粉色花瓣,这便是适应纪慕人身体的“锁”,只要花瓣成了金色,这把“锁”就完成了。 岁温,再坚持一会儿。 两方实力都不弱,天君知道跟对方如此周旋拖延不是办法,他还没拿到白珠,不能让那人做好这把“锁”,分离三界,于是他手指向那间浴室,道:“所有天界之人听令,杀了那间屋子里的人!” 此刻,上万双眼睛盯着那间小小的浴室。 所有武神与天兵手中的兵器都对准了浴室。 天君一挥手,万丈金光齐发,混沌的天地犹豫绽开无数金莲,金箭如流星划破漆黑的天空,最先冲出来阻挡这些箭雨的是地府的小鬼,他们举着手中唯一的小铁叉,一个个朝着箭雨迎上去,一只金箭刺中一只小鬼的身体,小鬼紧握铁叉,还在对着天兵发出恐怖的喊叫,喊声才到一半,便消失在半空。 自古邪不胜正。 最底层的小鬼怎能敌过充满灵气的金箭。 越来越多的小鬼冲上去,他们的目的就是手里能抓住一只金箭。 萧岁温看着消失的小鬼,心中忽然咯噔一下......他从来不会为了小鬼而感到心痛,但他看见他们不顾一切冲上去,用尽全力只为用命拦下一只金箭的时候,他感觉他好像失去了什么。 “阎君好!” “阎君来啦!阎君来啦!” “阎君你下次还会再来看我们吗!” “去去去,那不是阎君,阎君怎么会来我们这种地方,阎君可是地府天子,我们哪里能见到,别做梦了。” 小鬼的话一句句回荡在耳边,萧岁温鼻尖泛酸。 他看着越来越多消失的小鬼,心中涌出怒意,他咬着牙,掌中燃起鬼火,那兽魂闪身,出现在他面前,兽魂的掌中燃着更加凶猛毒辣的鬼火。 兽魂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瞧着他,好像在说:“没用的东西。” 萧岁温有点不甘心,兽魂明明是他自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是他的妖力,为什么会反过来与他敌对。 天君究竟用什么办法再控制着他的兽魂! 小鬼牺牲得越来越多,可小鬼数量有限,天兵的剑却是源源不断,萧岁温盯着箭雨,迅速想着办法,忽然他眼眸一转,在小鬼群中,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那瘦弱的小鬼穿着很合身很板正的衣服,高高跃起,展开怀抱,一揽手臂,抱住了一把金箭。 小鬼转头看向萧岁温,见到萧岁温的目光时显得很惊讶,大概是没想到萧岁温会看着他。 小鬼第一次露出骄傲的神情,冲萧岁温扬起一个大大的笑。 随即,小鬼消散成一缕烟,被更多的金箭穿透,无影无踪。 萧岁温喉间哽咽:“禄禄......” 第142章 萧岁温咬着牙, 一掌击向兽魂,兽魂并不闪躲,而是同时出掌迎上了萧岁温。 第182章 两掌相撞, 兽魂的力量瞬间就把萧岁温击飞出去,身后的牛头马面接住了他。 牛头马面虽然没什么动手的本事, 但此刻却十分英勇,举着兵器要杀过去,萧岁温揪住他们的后领给拽了回来。 他不能让地府的人再一个个消失了。 天界有百万训练有素的天兵,但地府的人从来不是用来打仗的。 天界在场的基本都是武神, 而地官能打的就这么几个,尽管把鬼城的亡魂都不小心唤来了,可也只是在数量上能吓唬吓唬人而已。 萧岁温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亡魂大部分都很茫然, 眼中惧怕,想要逃跑。 可对面天上腾云驾雾的天兵皆身着铠甲, 手持神剑, 对方只派上了弓箭手,就牺牲了地府这么多小鬼。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目前只有一条路,杀了天君。 萧岁温转眸看向身后的黑白无常, 那两人一个手持招魂幡面无表情, 一个手持勾魂锁凶神恶煞, 萧岁温眼眸一抬,突然想到一个办法。 天界天兵的确神勇,但地府小鬼也有小鬼的看家本事。 他忽然抬手,大喊一声:“地界小鬼听令——” 将要冲上去迎箭的小鬼忽然止步, 回头看向萧岁温。 “所有小鬼,换手中勾魂锁, 用幻影取天兵的魂,这是我的命令,若是违反天律,皆由我一人承担!”萧岁温又看向天君,向身后的黑白无常悄声道:“你二人与我一同去取狗天君的命。” 谢必安眼睛移到天君身边悬朝的身上,范无救点头挥动着勾魂锁。 萧岁温吩咐完毕,所有小鬼都在原地消失了。 地府的小鬼跟送行者一样,都有自己的职务,除了在地府巡逻,他们有时还要负责带走亡魂。因为送行者数量有限,没有办法审判每个人的生死,那些被遗漏的,或者逃跑的孤魂野鬼,就由地府小鬼去抓。 而只有当他们接到命令去人间执行任务时,才能用“幻影”,也就是直接出现在要被带走的人身,锁住对方,勾走魂魄。 此刻,所有小鬼接连消失,随即一个个出现在天兵身边,或是拽腿,或是扒背,又或是骑肩,锁魂链自动捆缚天兵,小鬼骄傲地举起勾魂锁,插进天兵体内,天兵一个个都动不了,痛苦地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萧岁温出招牵制着兽魂,黑白无常乘机身影一闪,出现在天君面前,悬朝立即拔剑,范无救锁链一扔勾住他的剑,但悬朝毕竟是武神之首,手腕一转就将锁链从范无救手中拽走。 范无救满脸凶恶,手掌一拍,黑烟弥漫,忽然之间他长出尖牙,伸出长舌,飞身向悬朝扑去,悬朝和范无救打了起来。 谢必安挥动手中的招魂幡,一阵清风淡入,悬朝觉得头晕目眩,他凝神定气,护好魂魄。 就在此刻,那几十位武神纷纷前来救驾。 “休要动天君!!”武神挥动大刀,谢必安只能闪开,他不是武神的对手。 坐在地上的萧罄看清楚了形式,举起手中的枪,对准了对方的老大——天君。 但有武神眼尖,一剑朝悬朝挥来,剑气将他整个人都掀飞,他被卷到了天上,又将重重砸落在地。 “糟糕......” 这么砸下去,必死无疑。 忽然间,身后有人撞在他身上,双手接住了他,落地之后,他回头一看,大惊道:“江墓!!?” 江墓一脸不太高兴的样子,自言自语道:“我记得上次没有轮到我出手,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江墓看了萧罄一眼,道:“对了,你躲起来吧,没实力,小心误伤。” 说完,江墓转身,拿着手中的小木枝,走向躺在石棺上的纪慕人。 萧罄“嘁”了一声,道:“要不是这一切太离谱,我也不至于这么狼狈,把一个现代人放进神话世界,跟一群开挂的人打,公平吗。” 江墓回头,道:“废话少说。” 江墓将手中木枝放进纪慕人手中,那木枝一瞬就成了奈河剑,江墓重新接过剑,随便挥了挥,觉得还挺顺手。 萧罄睁大眼,看着江墓举着一把血红的大刀,问道:“你是不是人?” 江墓没有回答,他往前走了几步,足尖一跃,猛地飞上了天。 萧罄自问自答:“不是人。” 江墓踩到了天君面前的云雾上,道:“啧,这都没死,你用了什么邪术苟命的?” 天君看见江墓的那一瞬,牙齿都要咬碎了,天君指着江墓道:“给我杀了他!” 身边武神没人敢动,都盯着这把奈河剑,犹犹豫豫互相看着,他们可是见识过奈河剑的威力,虽然上次打胜了,可那次是加上了天君的力量,他们仍然受伤严重。 “怕什么!”天君怒道:“堂堂天界武神,还惧怕敌人的刀剑不成?!!” 武神听了这话,觉得实在没脸,但又真的怕着奈河剑,还是没人敢第一个站出来。 江墓笑道:“看看,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兵。” 说罢,江墓转身,喊了一嗓子:“喂,所有小鬼都快先撤,躲到你们大王身后去。” 江墓回头看了一眼和兽魂纠缠的萧岁温,见他落了下风,知道萧岁温无论如何都打不过兽魂的,他又看了一眼躺在石棺上的纪慕人,纪慕人头歪向一边,没有了动静。 “怎么需要这么久。”他有点怀疑浴室里那老头子是故意的。 江墓叹了口气,他对谁的生死都不在乎,对面的天兵,身后的小鬼,他都无所谓,甚至他因为不想参与进来,才在对面的小岛上坐着看了很久,见萧岁温被兽魂狠狠击了几掌,又见萧罄被一阵剑气撞到天上。 萧朔那老头子竟然没出手,他叹了口气才过来把人接住。 一旦陷进这摊烂泥,就很难干干净净的出去。 他抬头看了看天,那些永不再插手世上生死的誓言,都是屁话。 天兵一大半都被小鬼勾了魂,听见江墓发话,小鬼竟听话的退身,此时江墓眼前只剩金灿灿一片,天兵严阵以待,在他面前站成了一个个的方阵。 武神能退缩,天兵却不能。 他们都是用来牺牲的。 萧岁温看着江墓拿着奈河剑,将要对着天界一望无际的天兵挥动杀招,他一掌推开兽魂,朝江墓那飞去。 奈河剑的威力,只要一击,眼前的天兵便能灰飞烟灭。 但萧岁温知道,若是纪慕人站在这,他不会这么做。 纪慕人曾是扶樱殿下,曾是天界武神之首,这些天兵也曾随他征战,为他卖命拼死过,也和他在天界一起谈花对月,说着自己的家人与往事。 该死的不是天兵,是他们背后那只毒手,是心肠歹毒,人面兽心的天君。 江墓抬起奈河剑,被萧岁温一把抓住了手腕。 江墓回头,先是愣了一下,他看着萧岁温的眼睛,倏地转回头去:“你这是做什么,我在救你们。” “天君。”萧岁温道:“只要杀天君一人就够了。” 江墓神色疲惫,脸上挂着百无聊赖的倦怠:“可他们会为狗天君挡命,狗天君轻易死不了。” “那就交给我。”萧岁温松开手,道:“谢谢。” 萧岁温隐约知道,眼前这个也是纪慕人,但不是他熟悉的开朗温柔,善良包容的那个纪慕人。 江墓瞧的出萧岁温的心思,他放下奈河剑,问道:“你不是曾说,让我......让纪慕人不要这么善良吗,为什么现在又阻止我?” 萧岁温低下头看躺在石棺上的纪慕人:“善良不是错,错的是利用善良的人,若是因为善良最终会成为杀死自己的刀,就不再善良,那助长邪恶肆虐的罪魁祸首就是劝阻别人行善的我。” 江墓就这么看着萧岁温的眸子,想起轮回中的萧罄。 不管他进入哪个轮回,成为什么身份的人,就是沦为到处作恶的小混混那一世,他们都有一样坚定到不容置疑的眼神。 “行,你来。”江墓手一松,奈河剑从手中滑落,变成一根树枝砸在了一个杵着小铁叉站的笔直的小鬼头上。 “省得我出力不讨好。”江墓转身,落到地上,他从萧罄面前走过,走到浴室前,敲了敲门道:“老头子,你不是睡着了吧?” 话刚说完,身后袭来掌风,萧罄大喊:“江墓小心!!” 兽魂带着猛燃的鬼火一掌拍了过去,江墓回过头,见萧岁温背对自己,挡下了那一掌。 “萧......”江墓欲言又止。 萧岁温双手抱着兽魂的那只手,低头看着胸口处的血肉模糊,这力量太强大了,萧岁温觉得内脏似乎已经碎了。 他身体传来像是陶瓷碎裂的声音。 脸上接连出现了几条裂痕。 黑无常吃力抗下悬朝一击,回头问白无常道:“怎么回事,阎君怎么了!?那是什么声音。” 白无常手扶下巴,道:“这身体要碎。” 第183章 白无常才说完,江墓就看见萧岁温肩膀忽然坠了下来,整个掉在地上,碎成了渣。他倏转头看向天君,发现天君的手藏在暗处,明显有动作,看来这个兽魂所有的行动都是天君在控制。 “到底怎样才能杀他。”江墓微蹙眉心。 萧岁温的身体有了缺口,魂魄止不住外散,他仍然紧拽住兽魂,给萧朔拖延时间,兽魂手中的鬼火根本不是普通的鬼火,里面有天君加的毒液,天君就等萧岁温撞上来,用这一击摧毁他的身体。 萧岁温口中涌出血来,他强撑着保持清醒。 萧罄跑来狂敲浴室门:“爷爷,你好了吗!!!” 萧朔皱眉:“快了快了。”他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知道萧岁温被兽魂伤到如此地步,但现在正是“锁”形成的关键时候,他没办法出手相助。 “岁温,你要怎么做呢。”萧朔心道。 萧岁温的魂虚虚地往外飘着。 可现的身体已经没有办法支撑他杀死兽魂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兽魂和他同归于尽呢, 对了。 奈河...... 只要找到奈河,带着兽魂一起跳进去就好了。 可是三界重合了,奈河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怎么找到奈河。 “奈河剑......”萧岁温说着,又涌出一口血,他慢慢回头,对江墓道:“用奈河剑,杀死我,快。” 江墓愣了一下,看向躺在石棺上的纪慕人。 这时,天君也着急起来,他怒斥身后武神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趁此机会杀了屋子里那人!!” 武神都看呆了,这时候才举起手中法器,纷纷朝浴室结界撞去。 “快。”萧岁温有气无力道:“我快撑不住了。” 那兽魂龇着牙发现萧岁温力气很大,他的手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来,他都快把萧岁温整个胸腔融化了,但对方仍旧力气不减。 可江墓动不了手。 身后浴室传来巨响,神官一下又一下撞击着结界,虽然萧朔的结界牢不可破,但几十个武神同时破界,这结界迟早要碎。 “阎君!您放手吧,再这样下去,您的魂就要散尽了!”身边不知是哪位地官,焦急劝说。 萧岁温没有转过头看,他忽然想起来,江墓跟他说过,如果兽魂不回来,纪慕人就会被他的兽魂杀死。 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让兽魂回来,要么和兽魂一起死。 他抬起头,看着兽魂,打算用尽全力将他推出这块悬空的高地,下面是万丈悬崖。就在他要动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邪魅的问候:“阎君,我可终于找到你了。” 萧岁温回头,见身后站着黑珠。 “上次扶樱殿下不同意与我合作,他才落得如此下场。”黑珠阴森森地笑着,一步步走进萧岁温,“您可不能重蹈覆辙了,阎君,用我吧,我们本该就是一体的,我就是您源源不断的妖力来源,用我吧,让我进入您的身体,这样您就能轻松杀死那个兽魂了。” “别听他的!”浴室里的萧朔忽然出声,“黑珠是在找宿主,他想拥有一具完美的身体,他会控制你的心智,岁温,别听他的!” 这一点,萧岁温的确不知道。 他转过头,没再理黑珠,他一步步把兽魂向后推,自己的魂魄散了三分之一,力气越来越虚,而黑珠瞧准了现在的萧岁温无法反击,于是提唇一笑,猛地朝萧岁温身体撞去。 只要趁此机会进入体内,就能霸占萧岁温的身体了,只要妖力进去了,捆住萧岁温的魂,与自己融为一体,再重修身体,到时候他黑珠就会成为新的妖王。 黑珠兴奋地化作一阵黑烟,江墓见黑烟飞过去,立马出声:“萧岁温!!” 江墓猛地上前伸手想要抓住黑烟。 却根本碰不到。 火光电石间,一道白色身影出现在萧岁温身后,黑珠来不及回头,直直撞进了那人身体里。 萧岁温看见白影闪过时,回头一看,见纪慕人低着头站在他身后。 “哥哥??”萧岁温慌了。 “哥哥!!”他松开抓住兽魂的手,转身扶着要倒下的纪慕人。 江墓皱着眉,忽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有点恶心,他手摸着肚子,剧烈的疼痛让他弯下了腰。 萧罄上前抓住江墓手臂,把人扶起来:“江墓,怎么了?” 江墓抬起头,脸色变白,他看着纪慕人,实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哥哥......”萧岁温一只手环着纪慕人的腰,看着纪慕人的脸一阵红,一阵黑,又一阵青,好像体内有无数相克的气息在碰撞。 最后,黑气好像吞噬了其他气息,在纪慕人身体里乱窜,萧岁温的魂魄还在往外散,他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在高处的悬朝问天君道:“您为何不在这时动手呢?” 天君愤怒地盯着萧岁温的兽魂,颤抖着手,道:“你都没发现,我根本控制不住他了吗。刚才萧岁温只是牵制住兽魂的一只手而已,他还有另一只手可以反击,为什么不用,兽魂在护主!” 悬朝一听,扭头看向兽魂。 发现兽魂正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向天君。 悬朝一惊,那神色与萧岁温的简直一模一样。 “哼。”天君震怒,道:“本君今日非要杀了这几人不可!” “天君三思,扶樱殿下杀不得啊。”悬朝劝了一句,却被天君一掌推开,这一掌是将怒意都撒在了悬朝身上,悬朝口吐鲜血。 天君唤来神剑,飞身俯冲而来。 就在这时,纪慕人倏然睁眼,眼眸黑似深渊,他的嘴唇也变成了黑色,随即望着萧岁温的脸,道:“阎君,我们合作吧。” 那是黑珠的口吻...... 萧岁温怒道:“从他身体里滚出去!!” 可他也不能一掌劈了纪慕人的身体,这一怒吼,反而让自己的魂猛地散了一阵。 纪慕人从他怀里站起身,赤手散出一阵黑烟,挡下了天君的剑气。 但随即纪慕人却倏然跪地,又低下了头,一动不动。 是纪慕人的魂魄在与黑珠对抗,与此同时,江墓也跟着跪在地上,痛苦地低下了头。 “江墓!!”萧罄摇晃着江墓身体,可江墓没有任何反应。 浴室内萧朔手中的花瓣已经渐渐成了金色,只差这最后一片花瓣。 “哥哥!”萧岁温瘫软地趴在地上,手伸向纪慕人。 身后地官见此场景,都以为萧岁温要死了,有的掩面痛哭,有的缩瑟地望向天君。 人群里只有崔玉猛地站起身,跑到了萧岁温身边,扶起萧岁温道:“阎,阎君啊!您不是还有兽魂吗,您让兽魂回到您身体里啊,您要是死了,地府就完了!” 崔玉虽然贪心把生死薄换了钱,可那是因为陌生的地方让他感到惧怕,这个地方没有钱就活不下去,他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那本生死薄乐。可现在见到萧岁温被折磨成这幅摸样,他有点于心不忍,毕竟自己曾是萧岁温最信任的人,萧岁温什么都和他说,他怎能弃萧岁温于不顾。 萧岁温半睁着眼,见天君又一剑劈了过来,这次站在他身前挡下一剑的,是自己的兽魂。 天君咬着牙,又狠狠一剑劈过来,兽魂用身体又抗下一击。 “哎呀,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兽魂和您本体不在一起,谁都使不上全力啊。”崔玉的头发竖在脑袋上,被剑风吹得一边倒,那张被小孩看见都要哭三天的凶恶脸,此刻愁苦的和那丧神似的。 这片浮空岛一片混乱,各种光芒与剑风有来有往,闪烁不断,金箭射向一间就快支离破碎的屋子,几十个大汉疯了似乎劈着结界,地府的鬼魂站在后方自顾自谈笑看着,地官哭的眼泪流成河。 一艘飞船从头顶飞过,船内唯一的乘客打了个哈欠,从小窗户里看着这百年难遇的景色,他拍了怕驾驶员的肩膀,道:“谢了,就在这把我放下去吧。” 驾驶员点头,把门一看,大风轰地兜面砸进来,卿掖在衣袖翻飞中纵身一跃,在空中像一只仙鹤似的,最后稳稳落在萧罄身后,他慢悠悠走上前,掏出自己随身的小布袋,拿出一粒药丸递给崔玉:“给阎君吃下去,保证他立马回魂。” 崔玉一听,伸手接过药丸,粗鲁地塞进了萧岁温嘴里。 卿掖又转身,再掏出一个金色的小瓶子,放在了纪慕人和江墓之间,那小瓶子里散出阵阵醉人的花香。 他抬头看了看身后漫天的箭雨,摇了摇头道:“太浪费了。” 说罢,他回头,又打了个哈欠,瞧着渐渐有反应的萧岁温,对崔玉道:“差不多了,快离开他,小心被误伤哦。” 说罢,卿掖双手兜在袖子里,退到了小鬼群中,小鬼小心翼翼抬头看向这位仙尘缥缈的神官,露出倾羡的表情,卿掖眼珠一转,对着小鬼一笑,小鬼晕眩着左摇右晃。 扶着萧岁温的崔玉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萧岁温猛地抬头,冲天一声怒吼,周身荡出妖气,把崔玉吓得一个激灵,随即崔玉就被妖力甩了出去,砸翻身后一排小鬼。 第184章 随即,萧岁温的兽魂全身一僵,动弹不得,萧岁温站起身,失控似的一步步走向兽魂,而一旁的纪慕人体内黑珠忽然间平静下来,变成一颗小珠子停留在他左肩之中。 金色小瓶子的花香溢尽之时,江墓身体里白气萦绕,那白气化作一颗白色珠子渐渐脱离身体,珠子完全脱离,江墓瘫倒在萧罄怀里。 天君望着那颗白色珠子道:“白珠!竟然在这人体内!!”说罢,天君扑向白珠。 而白珠有灵性,它躲避似的到处环绕找地方,然后毫不犹豫冲进了纪慕人体内,卿掖望着,早有预料似的拍了拍手:“大功告成。” 卿掖转身离开。 那白珠在纪慕人体内也平静下来,慢慢停留在了他的右肩。 纪慕人睁开了双眼,左眸是黑如夜,右眸是一片莹白,就那一瞬之后,恢复了正常,一旁的萧岁温与兽魂终于融合在了一起,一阵痛苦的撕扯之后,力量如滔滔不绝的江水涌了上来。 两人同时抬起头,一双眼冷硬地像融不化的寒冰,一双眼凶恶地似燃着地狱烈火,二人同时看向天君。 与此同时,浴室内的萧朔笑道:“成了!做成了!” 第143章 浴室小屋的四面墙都被震碎, 萧朔变回了现代老头子的摸样,手掌里捏着那朵金色的花。 萧朔激动地找着纪慕人,却见石棺之上空空如也, 他转头一看,见几十个武神手执各种法器朝他杀来。 萧朔看着坐在地上抱着江墓的萧罄, 问道:“扶樱小娃娃呢!!!” 萧罄抬手朝萧朔身后一指,萧朔回头,见半空中飞来个人影,那影子极快, 一眨眼的功夫便穿梭于各武神之间,如白色闪电一般划过,武神手中的法器竟然都被顺走了。 武神大惊,猛地回头, 见纪慕人手里抱着各种刀剑。 “这是什么力气!我那刀可有百千重啊!” “不可能,我的法器桀骜不驯脾气大得很, 它只认我, 怎么在他手里都不反抗!?” 纪慕人转身,手一松,所有法器乒铃乓啷掉在地上。 “这, 他为什么不对我们动手, 只把法器抢走, 难道是不想和我们打?” “作为武者,武器被抢了,这可是奇耻大辱!我跟你拼了!” 这武神双掌一击,喉间狮吼, 一枚金钟从天而降,落在了纪慕人头顶, 武神一拍掌,金钟轰然掉落,将纪慕人整个罩住。 下一瞬,武神的笑容还未起,就见金钟被劈成了两半,金光一散。 武神僵在原地:“这可是抓捕妖兽用的金笼,世间无人能破啊!!” “废物,把武器捡起来!”天君大喊了一声。 他话音刚落,眼前一双利爪横扫而来,他只看见萧岁温一双红如鲜血的眼睛怒视着他,他甚至来不及出手,就感到脖颈处疼痛不已。 萧岁温沉着声道:“新仇旧怨一起报。” 天君咬着牙,道:“大难不死你不珍惜,又来送死!” 说罢,神剑朝天一扔,炸出头顶万丈刺眼光芒,金光如浪潮般涌动翻滚,天兵手中的剑都被渡上了金衣,各武神捡起武器站到了天君身后,而最强的四方武神就差一位,那位向来文质彬彬,不好斗,他好像从来没有参与过对抗扶樱的战斗,只曾在埋酒河与雨神一同出现过一次。 “今日若不是这二人死,就是你们四十八个武神与我之死!”天君双手合十,闭眼启唇轻念。 武神跟着紧张起来,都专注凝神,谁都不想死。 “殿下!!”乌子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飞降到纪慕人身边,手中是萧岁温当时给他的追踪符。 纪慕人与萧岁温并肩而立,他一把抓住乌子寒的肩膀,把人往后扔:“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参与进来。” 乌子寒倏地跪下:“殿下,子寒虽力量微弱,但也能——” 纪慕人神情严肃地回头,乌子寒看见那个眼神,仿佛看见了当年的扶樱,他从来没有违抗过扶樱的命令。 “是。”乌子寒低下头,道:“子寒绝不插手。” 乌子寒退到了崔玉身侧,崔玉急得双脚直跺:“哎呦,这可怎么办啊,阎君和纪公子两个人怎么可能敌过整个天界啊。” 乌子寒紧捏着拳,眼眸通红。 “喂,天君小子,你是不是有点欺人太甚了!”萧朔小心地捏着花瓣,指着天君大骂:“你这以多欺少,以大欺小的毛病真是几百年不变啊,你这哪是对战,分明就是霸凌!你有种就搞1v1,要不你赢了也不光彩啊!” 天君嘴里不知念着什么咒,听着萧朔的话连眉头都没有皱分毫。 萧朔走到萧罄面前,道:“小子,你带着江墓赶紧离开,能跑多远跑多远,千万别回头,这可不是你们能承受的。” 萧罄知道这里即将有大战爆发,他点了点头道:“爷爷您小心。”随即站起身,抱着昏迷的江墓往远处跑。 “岁温。”纪慕人抬头看了看萧岁温的身体,兽魂回来之后,他好像又有点变了,更加高大,更加健壮,眉眼凶狠,无甚表情就能震慑旁人,气场强大,周身隐隐黑云缭绕,那止不住往外溢的妖气隔着很远都能让人感到害怕,犹如当年的萧朔。 纪慕人道:“我来对付天君,你对付武神。” 萧岁温摇摇头,道:“狗天君我来杀,那些武神都曾是哥哥的手下,你更熟悉他们的法器和招式,武神交给哥哥了。” 说罢,萧岁温兽尾一扬,朝天君冲了过去。 妖力像山洪一样以排山倒海之势涌现,他好像从未感受过这么充盈的力量,不需要自己发力妖力便倾泻而出,他甚至不需要用锋利的法器,不需要唬人的鬼火,他的利爪已经成了最强的“武器”,他的妖气就能杀人。 他是兽。 是上古妖神的继承人。 萧朔就站在下面抬头望着那只经历风霜险境,爱恨生死,在人间孤独长大的小兽。 哗—— 萧岁温的利爪带着狂浪妖气将天君整个掀飞出去,天君被妖风卷起,依然紧闭双眼,念完最后一句咒。 萧岁温使出全力,如影的利爪悍然而至,嵌进天君腹部。 “开!”天君吃痛皱眉,随即双指并拢,向天一指,顷刻间风倾云涌,整片天像被吹开油脂的汤,豁然开朗,金莲逐朵绽放,随即一座如山般伟岸的金佛拈花而现,金佛双目半闭,嘴角带笑,手中的花原是枯枝,却在天君翻身坐上金佛肩膀时,开满了白花。 萧岁温翻身回到地面,对身后地府众人喊道:“不想灰飞烟灭的全都走开!” 亡魂一听,集体你推我搡的跑了,连其他地官也都跟着撤了,只有留下几个胆子大的妖魂靠在石头上翘着脚看戏。 “岁温,天君的‘千山金佛’其实是假象,不要看那佛的眼睛,否则会被控制心神,抢到那支白花,那是命脉!”纪慕人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拿出了百花王的木枝,他想了想,又将木枝放了回去,取出了雨神木杯,泼水成剑。 萧岁温瞧着纪慕人手中细长的水色龙鳞剑,道:“哥哥为何不用奈河剑?” 倒不是萧岁温信不过这把剑,只是这剑纪慕人没怎么用过,而且雨神毕竟不是武神,他的法器怎么会有奈河剑强大呢,如今大敌当前,半点错不得,用龙鳞剑有些冒险。 “我不知道为何,身体里的气息不太一样了,奈河血一直被压制着,反是灵气尤其充沛,我想更适合用这把剑。” 那或许是白珠的作用。 萧岁温点点头。 萧朔在一旁没有插手的打算,也没有立刻将手中的“锁”放进纪慕人体内。 若是不在这除了天君,放回去之后两个小娃娃又错失机会了,他拿出兜里的放大镜,抬头一望,瞧着两个少年交头接耳,他喊了一嗓子:“两小子,打仗别谈情说爱,动手啊,不抢占先机就被动了!” 两人齐齐回头望了一眼,纪慕人朝萧朔礼貌一笑,萧岁温龇了个牙,转身就往那佛光处去。 腾云驾雾的天兵手持神剑涌向萧岁温,密如星辰的金箭如雨坠落,萧岁温正欲以鬼火相击,身侧一道烈风撞来,潮湿的水汽从他头顶灌过,汪洋覆盖金箭,紧接着淹没了天兵,一只蛟龙从深海浮出,当空咆哮,再次撞入深海,引出一股股水浪穿梭在四周的天兵方阵中,一时间金色方阵溃散如沙。 萧岁温睁大眼,没想道龙鳞剑在纪慕人手中也有如此威力,竟能引来海水。他回头看纪慕人,见纪慕人微喘,这一击定十分耗力。 他抓紧机会,急忙转身,跃至金佛膝间,金佛光芒万丈,实在刺眼,他抬头望着那株白花,发现那白花根部带着血色,并在快速往前晕染。 便在此时,天君悄无声息举起神剑,一剑斩于萧岁温后背,剑光映在金佛身上,萧岁温瞧见光,猛地俯身一躲,翻身时掌中掼出鬼火,幽绿色火焰冲天高窜,天君横扫一剑,剑气将鬼火压了下去。 第185章 天君身体还未恢复,刚才又中萧岁温一爪,此时口中涌出血腥味,他立即将手中神剑往天上一扔,神剑堪堪抛入金佛掌中,金佛握拳执剑,那神剑骤变,成了一柄巨型神刀,金佛缓慢挥动大刀,天地罡风四起。 “哎呦。”萧朔扭头就跑,恰好路过几个呆呆望着萧岁温的冥界小鬼,他问道:“小鬼头你们怎么还在这!” 这几个小鬼抱着手,眼睛通红,其中一个站出来道:“我们是天子殿的小鬼,禄禄已经死了,我们不能跑,阎君在哪我们就在哪。” 说罢,一阵猛烈的风将几个小鬼卷上了天,萧朔踮脚一跃,从烈风中将小鬼一个个捞了回来,他在小鬼周身布了个牢固的结界。 “忠心,但碍事啊!”萧朔说完,又回头拿放大镜观战。 萧岁温在风中睁不开眼,他翻身落地,一拳撞于地面,大地龟裂,裂缝中飞出无数条带着鬼火的锁链,锁链如巨蛇一般飞窜到金佛身上,那柄大刀被几十条铁链锁住,动弹不得,鬼火顺铁链蛇窜,眨眼间便覆满了金佛身体,萧岁温踏铁链而上,落在了金佛手上。 眼见就能拿到白花,金佛忽眼珠向下一转,紧盯着萧岁温,随即张口,口中喷出紫色烟气。 “糟糕,是瘴气啊!这天君小子留了一手!”萧朔死死盯着萧岁温那处。 萧岁温后背被瘴气猛地一撞,气体吸入肺腑,猛地咳嗽起来。 天君大笑道:“萧岁温,这瘴气与当年天劫时,无情坑涌出的瘴气一样,鳐竹都承受不了,何况是你!哈哈哈哈。” “卑鄙卑鄙。”萧朔自顾自也笑了起来,“瘴气对于普通人来说是致命的,对于妖王,嘿嘿,那可是养分。” 果然,萧岁温咳嗽之后,身体经脉像是被打通了,整个人轻飘飘的,他不管天君,一爪子碎了那珠白花,白花瞬间凝成冰晶,碎了满天,又化成一阵血雨哗啦啦洒落。 一旁与武神战斗的纪慕人灵巧躲过血雨,一阵红血全泼在了追来的武神身上,各个变成了红人。 乌子寒紧张地瞧着纪慕人,几次往前走,又退回来,他服从纪慕人命令,绝不插手。 而金佛在白花破碎那一瞬坍塌,金光尽散。 “不中用的招数,我以为有多厉害呢。”萧岁温猛地一跃,飞身到天君身前,正要给最后一击,却发现天君呆立半空一动不动。 仔细一看,这是个替身。 萧岁温猛地回头,到处找天君的位置,忽然间,头顶一张金网盖了下来,在萧岁温周身形成一个四方金笼,将他整个困在笼里。 萧岁温抬头,见天君站在笼上,天君屈膝蹲下,道:“妖不怕瘴气,怕不怕毒液?” 说罢,跟在身后的悬朝将整瓶毒液洒在金笼上,整个笼子瞬间变黑,里端生出尖刺,笼子不断缩小。 “又是这招,腻不腻?”萧岁温问道。 天君道:“同一个陷阱里死两次,羞不羞?” 萧岁温咬牙。 另一边,纪慕人正和几十个武神打的焦灼,虽占了上风,但对方人数太多,有些难缠,龙鳞剑威力不必奈河剑弱,只是奈河剑来的猛烈,龙鳞剑更加细水长流,每一击都十分精准,直击要害,但不致命。 纪慕人时而观察着萧岁温的状况,见萧岁温被关在了笼子里,他焦急想脱身相助,却被武神用神鞭绑住了脚腕,纪慕人扫剑一斩,神鞭结实不断。 在这关头,身后武神忽然被一阵飓风卷走,脚腕上的鞭子跟着撤了,纪慕人回头,看见风神扛着大刀走来。 风神用拇指抹了抹鼻尖,道:“殿下且去吧,这里交给我。” 风神相助,纪慕人实在没想到,但风神一直跟着雨神,难道雨神也在此? 他对风神道谢,转身往萧岁温那飞去。 天君见状,神剑归手,迎着纪慕人去。 “扶樱!把体内白珠献出来!”天君一剑挥扫,纪慕人以龙鳞相击,两柄神剑相撞,火星子迸溅,神剑实力相当。 纪慕人看向萧岁温,十分担心,忽地余光瞥见不远处有什么东西飞来,但要应对天君攻击,他没办法多看,只能尽快抽身。 金笼越缩越小,而萧岁温在尝试,他想变成全兽形态,突破牢笼,可长大以后,从来没有变成兽过,他不是很有信心,但必须一试。 萧岁温闭起眼,凝神调息。 下方萧朔猜透了萧岁温的心思,的确如今只有展现兽形,才能活,兽魂已经回来了,妖的身体十分坚实,足以破笼,他满怀期待地看着萧岁温。 心想这小子兽形是什么样,应该不如我当年威风吧。 站在上方的悬朝忽然看见什么,抬头凝眉。 只见远处一块悬空的小岛上,一匹马奔腾,那马到崖边时仰首一跃,直接跳了过来,马蹄竟踩着祥云,于空中飒沓而至,萧岁温听见动静,睁眼去看。 只见贺融骑着马,手中举着剑,大喊道:“狗东西,敢抓我纪家人,老子取了你狗命!!” 萧岁温一愣,没想到贺融会来!可悬朝毕竟是武神,贺融哪里是他的对手! 萧岁温正要喊他回去,忽然发现不对。 贺融是在故意吸引悬朝注意。 悬朝见对方是个凡人,不需多出力,只要别让他来搞乱就行了,于是轻轻朝贺融扫了一剑,贺融仰身躲那剑气,他身体一仰,竟倒在了后面一人的怀里。 “看你的了。”贺融笑道。 悬朝傻眼了。 只见贺融身后之人纵身一跃,迎着剑气撞来,速度极快。 这人双眸幽冷,似寒冰一般透彻,他在空中旋身一转,带起一阵雪风,下一瞬,悬朝眼前一张血盆咆哮着,随即狠狠咬了下来,悬朝危难之际偏移身体。 哗—— 鲜血四溅。 悬朝拿剑的手臂整个被咬掉。 雪豹速度不减,立马站于金笼之上,他一口咬在金笼上,尖刺刺穿了他的嘴,但随即,整个笼子噼里啪啦结起了冰,被冰冻的笼子不再缩小。 “无夕......”萧岁温望着雪豹,轻喊出口。 无夕没有看他。 嘴里的血滴在了萧岁温脸上,无夕松口,前爪一震,被冰冻的金笼碎裂成块,萧岁温脱困,转身问无夕:“你怎么样?中毒了吗??” 无夕根本不理萧岁温,转头就往贺融那去。 萧岁温也不再追问,迅速飞向天君。 悬朝就算是失去一条手臂,也是武神,他用左手执剑,剑风如碧浪,层层叠叠翻涌而来,贺融一直翻身躲避,但悬朝似乎越来越愤怒,将剑旋转,无数银针扫出,贺融用刀飞快阻拦。 但银针实在太多,还都带着狂莽的剑风,贺融啐了一口,道:“老子要是当个武神,早就剁干净了你!” 银针密密麻麻飞射而来,贺融避无可避,雪豹飞身而来,扑倒贺融,两人身前赫然出现一堵巨大冰墙,挡下了银针。 雪雾弥漫,视线不清。 贺融扶起怀里的人,挥了挥白雾:“无夕,你没死吧?” 无夕坐起身,雪雾散尽,他抬头看着贺融,道:“死不了。” 贺融望着他凄白的脸,冰冷的眸子,下半张脸全是红色,下巴好像也破了,渗出紫色不明液体来,他道:“你的血不会是紫色的吧?” 说完,无夕猛地偏头,一口血涌出,里面都是毒液。 他从贺融身上爬下来,手杵着地急喘着。 “喂!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妖吗,怎么被一个小武神能伤成这样!?等等,这是......你他娘的中毒了??” 身后悬朝见状,不再与二人纠缠,飞身去帮天君。 此刻空中打斗乱了起来。 纪慕人、萧岁温以及风神一伙,敌对着天君以及几十个武神,大家你一拳我一脚,你刺一剑,我砍一刀,难免凌乱误伤,毕竟这次不是打纪慕人一个,而是打三人。 于是彼此成了阻碍,一武神一鞭子抽向纪慕人,纪慕人翻身一躲,这鞭子打在了天君背上,天君回身挡了一下,骂道:“混账!” 就这一瞬,萧岁温一爪子刺进天君后背,妖气带着迅猛攻势涌入体内,天君一口鲜血涌出,可萧岁温不松手,他似乎就是为了控制住天君的位置。 悬朝正在天君面前,与萧岁温面对面,他将剑朝萧岁温一扔,想逼走萧岁温,风神一刀就将劈向萧岁温的无数法器卷走,悬朝无奈,伸手抓住天君肩膀,想把天君拽出来。 忽然间,腹部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龙鳞剑刺穿了他的身体,接着刺进了天君腹部。 纪慕人将剑猛地往里一推,悬朝扑进了天君怀里。 悬朝口吐鲜血,颤抖嘴唇道:“悬,悬朝,失职......” 龙鳞剑剑身有萧岁温的鬼火,方才萧岁温特意抓了一下剑身,扔了把鬼火上去,鬼火腐蚀着二人的身体。天君嘴角溢血,看着悬朝睁着眼死在了面前。 第186章 萧岁温另一只爪子从天君后背捅了进去,整只手贯穿天君身体,抓住了那颗用三百神侍之血重塑的心脏。 萧岁温咬牙切齿,捏碎了心脏。 天君在最后一刻,头转看向一边,望着远处一个小浮岛。 那浮岛上只有一颗盛开的花树,树下站着一个人,那人在那站了很久,从头到尾没有插手。 天君望着那人,眼角流出一滴泪来,眼泪被风一吹,散无踪影。 花树下的花神背过身,喉间哽咽。 雨神坐在树后,手里拿着一本书册,那本书册终于翻完最后一页:“你方才若出手帮他,我也会出手阻止你。” 花神低下头,道:“我何时帮过他。” 雨神合上书册,转身出来,望着远处的纪慕人:“待一切回归原位,天君之位就是扶樱的,你不是想要千花锦那地方吗,到时候让扶樱给你。” 花神没什么力气,似笑非笑答了句:“谢了。” 天君心脏一碎,身体也在风里化成了灰,看来他为了提升实力,用了邪恶的方法重塑身体。 悬朝也跟着倒地,纪慕人拔出了龙鳞剑,抬头看萧岁温。 萧岁温对着纪慕人笑了起来,虽然无力,却让纪慕人十分安心。 “结束了。”纪慕人走上前,摸着萧岁温疲惫带血的脸,随即轻轻扑进萧岁温怀里。 萧岁温爪子上全是血,不想染脏纪慕人的一身白衣,他用手臂紧紧环住纪慕人,同样安心地闭上了眼。 萧朔走上来,给萧岁温后脑上一巴掌:“臭小子,你到底会不会变兽形!” 萧岁温吃痛地眯眼,回头看着这个老头子,道:“你是哪位?” 萧朔皱巴巴的脸抽了又抽,道:“我是金云门最高处支着的那张牌位!”萧朔揪着萧岁温的耳朵往后拽,道:“臭小子,你给我现在立马现出兽形来!” “啊,前辈手下留情啊!”纪慕人心疼地追了上去:“他身上还有伤,您别——” 纪慕人走着,余光瞥见石头旁有一个身影,他转头看过去,瞪大眼,道:“扶月......” 扶月脸上神色淡淡,在凝视了纪慕人一会儿之后,送了个笑转身走了。 第144章 纪慕人闭了很久的眼睛, 久到好像已经睡了一觉,中途忽然醒了,听见耳旁有很轻的说话声, 两个声音都很熟悉,似乎是萧岁温和萧朔, 他想要用力听,却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耳旁的嘈杂终于将他吵醒,他睁开眼睛时候, 身体很沉重,连手指都动不了。 他的脸贴在地上,沙灰都进了嘴里,他就这么趴在地上, 看见许多双靴子左右奔走,不远处马蹄踏人而过。 他看见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被撞倒, 孩子摔在他面前大哭着, 那妇人大叫着要过来抱孩子,却被一个士兵扑倒,士兵压在妇人身上, 撕扯着她的衣服。 妇人反抗不过, 只是拼命想抓住孩子, 嘴里“啊啊”地乱叫着,纪慕人用力动着手,食指微微有了知觉。 怎么回事,这是哪? 他记得萧朔前辈将那金花瓣放进了他体内, 好像说了句“两三个小时就能各归各位”,他不知道两三个小时是什么意思, 但他照着萧朔的话乖乖闭上了眼睛。 那时候萧岁温和乌子寒都守着在旁边,他转头看了一眼远处,见贺融抱起无夕上了马,贺融回头看了一眼,好像和自己挥了挥手。 他想抬手,却困意来袭,迷迷糊糊就闭了眼。 他听见萧朔前辈最后说了句:“我给你们提前打个招呼,世界各归各位之后,你们俩会身在何处可不一定,哦,还有凛奴那个小家伙,您们三个是我与鳐竹、凛池的后人,修复三界结界借助了你们的力量,不过问题不大,总归是回去了。” 再后来萧岁温好像问了什么,但纪慕人已经睡过去了。 “救命啊,救救我的孩子!!”那妇人双手在地上扒着,只想要抱住自己的孩子。 这不是京城,也不是阴阳岳,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士兵,而且这些士兵的穿着很陌生...... 眼前的小孩望着纪慕人哭,小孩伸出小手,好像想让纪慕人抱,纪慕人拼命动着手腕,渐渐整条手臂都有了知觉。 他才刚伸手,忽然间,一个士兵高举弯刀,一刀刺进小孩身体,滚烫的血溅了纪慕人一脸。 纪慕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听着妇人口中几近哀嚎的撕扯声。 随即,杀了小孩的士兵扔下刀,跟着扑向那妇人。 纪慕人面色涨红,双眼布满血丝,体内的奈河血涌动着,在一阵狂躁的挣扎后,奈河血好像被压制住了,随即体内前所未有的充盈,灵气源源不断从肩头溢出。 纪慕人猛地跃身而起,随即捡起弯刀俯身横扫,剑风狂啸而出,卷走两个正欺辱那妇人的士兵,妇人衣不蔽体在地上爬,好不容易爬到孩子身边,抱起瘫软的孩子痛哭,妇人嘶吼几声,便转身抢了纪慕人手中弯刀抹了脖子。 “别!”纪慕人来不及阻止,看着妇人倒地,鲜血顺着尘埃流淌,与那孩子的融在了一起。 身后大批骑兵以虎狼之势狂奔而来,他们口中尖叫欢笑,见人就杀,然后掠取财物十分畅快。 纪慕人怒视那群士兵,他扔了手中弯刀,从小包里掏出了雨神杯,正要唤龙鳞剑时,被人抓住了手臂。 纪慕人回头一看,道:“赵将军!!” 赵临赶紧拉着纪慕人从身后小巷穿过,巷子外有几匹马,几个副将在那等着,赵临牵了一匹马给纪慕人道:“殿下会骑马吧?” 纪慕人翻身上马:“当然!” 他跟着赵临的马穿过戈壁,来到了一个军营口。 下马时,纪慕人终于意识到了,看来他来到了边关,此刻赵临正带着大军戍边。 赵临将纪慕人带到了营帐之中,命人去唤贺融。 “殿下怎会在那,要不是我特意想去察看敌情,殿下怕是要被敌军虏去了。”赵临满脸的灰,看着沧桑,他拿起水壶咕咚喝干了水,转身又对守在旁边的属下道:“愣着干嘛,给殿下煮茶去啊!” 那将士抬头看了眼纪慕人,不知道宫里何时有的这位殿下......一边应下了赵临的话,一边频频回头看纪慕人。 “等等!”赵临叫住下属,又道:“再去城里给殿下置办身衣裳回来,要最好的。” 纪慕人赶紧摆手,道:“随便找件就好,将士们穿什么,我就穿什么。” 这小将士办事很快,茶和衣裳都送来了,贺融也还没过来。 纪慕人去旁边的营帐换好了衣裳,他和将士们穿的一样,但穿上之后看着好像不是同一件,出来时路过的小将士直盯着他瞧,纪慕人身长腿长,黑色盔甲颇有气势,配上一张白净俊美的脸将盔甲自带的杀气淡化了几分,阴柔美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但尽管如此,行步间露出的却是真正的将帅气质。 小将士们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的军服这么好看!但又都在奇怪自己究竟是哪里没穿对。 赵临正和副将看着沙盘,纪慕人进来的时候,赵临面上惊讶,而后笑道:“殿下不愧是天界武神啊,这盔甲一穿,比我都更像将军!” 纪慕人笑了笑:“赵将军别打趣我了,眼下两军战况如何?可要我加入帮忙?” 说完这句,贺融就从帐外进来了。 “将军,您找我。”贺融抬头看见纪慕人时,先是一愣,又看了他一身战服,转而问赵临道:“慕人也要参战?” 赵临脸色一白,道:“你怎直呼殿下本名——” “无妨。”纪慕人没有解释他与贺融的关系,贺融改名换姓原本就是为了隐藏身份,他转头又对赵临道:“赵将军要如何部署?我能为赵将军做什么?” 赵临挥手道:“此战殿下不必操心,虽说你本事大,但这是我们人间的事,借助你的神力未免太不公平。” 纪慕人知道做将军的人都是一身傲骨,最鄙视胜之不武,何况战术部署都是军中机密,他也就不再打探,点了点头道:“那我就不妨碍将军与贺大哥了,我先去看看无夕,之后我便回去了。” 其实该回哪他也不知道。 天君一死,天界肯定得把他叫回去,只不过如今天界的人也找不到他,他想先去地府看看岁温在不在。 “那我就不留殿下了。”赵临皱着眉,看样子也在为战事着急。 纪慕人没再多留,去看了一眼无夕,无夕虽然受伤严重,但恢复也快,体内毒素不多,都被他吐出去了,纪慕人进去的时候,他还在睡着,纪慕人没把他叫醒,直接去了地府。 他先去了趟天子殿,萧岁温不在,但得知禄禄死了,纪慕人伤心,想去看看禄禄的亡魂,结果在鬼城时看见了扶月。 扶月穿着一身红衣,抱着一把伞在路边看画。 纪慕人愣了一下,斟酌着上前该说些什么,就见扶樱回头道:“要喝一杯吗?” 第187章 “好。” 扶月对鬼城十分熟悉,带纪慕人七拐八绕,找了家人少的酒馆,卖酒的老婆婆似乎和扶月很熟。 婆婆端着一筐干花,笑道:“这次带新朋友来了啊。” 扶月十分有礼,送了老婆婆一幅画,这画是他刚刚买下的。 老婆婆开心地放下干花,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满心欢喜地打开画卷,看着那画久久移不开眼,纪慕人好奇这画究竟有多美,让老婆婆眼神都变了,伸头一看,却是一副很普通的山水画。 扶月为纪慕人引路,道:“里面请。” 听到扶月的话,老婆婆才回过神,小心卷起画卷,道:“我这就给二位上酒。” 老婆婆端来的酒有一股花香味,闻不出是什么花,微甜,酒劲不大。 “我常常会来这里一个人待着,每次来都会给婆婆带上一幅画。”扶月双手抱着竹子削成的酒杯,望着窗外还在看画的婆婆。 “婆婆喜欢画?”纪慕人问道。 扶月摇摇头,道:“婆婆的丈夫年轻时就很爱画画,一次家中遭了土匪,丈夫为护婆婆受了伤,没救过来,婆婆守着丈夫的画孤独过了一生,来到地府不肯走,她怕忘记丈夫,就在这里开了家小酒馆。有一次我带着一副刚买的画来这里找酒喝,婆婆看着那画问哪来的,这才知道那街边卖画之人是婆婆的丈夫。” 纪慕人惊讶问道:“这么多年婆婆的丈夫也没有进轮回吗?那婆婆与他相认了吗?” “没有。”扶月喝了口花酒,感叹道:“丈夫也思念婆婆,只是一晃五十年过去了,年轻的妻子已经变成了满脸皱纹的老妇,婆婆不敢去认,想把自己最好看的样子留在丈夫记忆里。” 纪慕人低下头,道:“也是,这样的情况换做谁都不会相认的。” 这句话说完,两人之间有短暂的沉默。 纪慕人其实很忐忑。 扶月是天君的儿子,而他亲手杀了天君。 他掌中都是汗,低着头看了很久那竹杯,见扶月不语,他才抬头,抬头时却见扶月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脸上。 那目光像水一样淡,瞧不出任何感情,仔细一瞧,又什么都像,像不甘,像恨,像怜惜,又像爱。 纪慕人喉间吞咽,扶月忽然笑起来,道:“天君的事,你做的好。” “对不起,我别无选择。” 扶月给纪慕人添了酒,道:“我与天君没什么感情,何况我是他亲手杀死的,你也算是为我报了仇,我该谢你。” “怎么会......”纪慕人不知道这段往事,但天君再怎么坏,也不至于杀了自己的亲儿子吧......究竟是什么原因。 “我们不谈这个。”扶月忽然正色,道:“扶樱,你要小心国师,等你回到天界,执掌三界大权,第一时间就把国师处置了吧。” 听到“执掌大权”这几个字,纪慕人心跳加速,他抬眸:“国师怎么了?” 扶月道:“虽说天君作恶多端,但国师也不干净,蛇鼠一窝。倒不是因为国师是河妖的缘故,只是他为了谋私,杀了不少人,他一直做着天君的刽子手,曾经想杀太子段揽月,但白湖武艺高强,一直护着段揽月,后来国师卑鄙使计,想借皇权构陷白湖,只是他弟弟白至雅揽下了罪,连同不少人一起无辜惨死。” “这还是小,天君把万妖谷交给了国师,他们祭献了所有送行者,将黑珠化成人形,送行者一死,人间就要乱,在诞生新的送行者之前,人的阳寿会被增加,若是普通百姓还好,但那为非作歹的奸人活的长了,受苦的人便会越来越多,国师手中有送行者的木令,木令是地府的东西,连接的地府,国师要那东西无非是为了将杀手深入地府,控制了地府,就能更好的控制凡人,他就等于是凡人的‘神’,所以国师不死,百姓便会一直受难。” 纪慕人大惊:“你怎知道这么多??” 扶月笑道:“我和白至雅一直在查这些事,他在人间还有算有些人脉,不过,这一切多亏了阎君相助。” “岁温??”纪慕人想不到萧岁温会和扶月搭上关系。 扶月点头,道:“因为白至雅偷溜去人间,被小鬼抓了,那时候阎君恰好路过,带了白至雅来见我,我说了一部分真相,阎君说他也在查这些事,于是给了白至雅去人间的特权和保护。” 纪慕人道:“怪不得那时候岁温神神秘秘的,原来是与你们在查这些事。” 扶月杯中的酒还很满,他每次只轻轻抿一口,扶月用帕子擦了擦唇上的酒:“地府很可能已经有国师的眼线了,他无端杀了不少手下,为的就是让他们来地府盯着,不仅如此,他设计将段揽月引到了阎鹤宫中,本想用黑珠之力杀了段揽月,以此引起祸端,但......段揽月尸体在哪,我们没有查到。” “这么说段揽月没有死??”纪慕人忽然又想到阎鹤宫中的那口石棺,又道:“阎鹤宫中查过了吗?刑房内有口石棺。” 扶月摇摇头,道:“查过了,石棺内不是段揽月,而是段摘星。” “什么!?”纪慕人大惊:“段摘星也死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扶月道:“国师想要掩人耳目,估计是用段摘星的尸身代替段揽月,这两兄弟本来就长得很像,只是国师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很难猜。” “看来我得回京城一趟。”纪慕人忽然想到,国师留段揽月会不会是想杀害皇上,在关键时刻把段揽月推出来登基,然后操控段揽月。 “扶樱,眼下最快的办法,是先回天界,只要你手中有权了,什么事都好办。” 纪慕人抬起头,小声道:“可还有人比我更合适坐那个位置。” 扶月知道纪慕人的意思:“我已经死了扶樱,我很快就会入轮回,很快我就不再是扶月,就算我能回去,我也不适合这个位置,我没有你那救赎天下生灵的胸怀,我做不到。” “你要入轮回?什么时候?” “过几日吧,我还有点事。”扶月喝了一口酒,道:“能看见你杀了天君,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说罢,扶月站起身,抱起那把伞,对纪慕人道:“酒钱我以前给过了,你若还想喝,和婆婆说一声,我下此再把钱补上。” 扶月没在看纪慕人,转身出了门。 纪慕人站起身,也没叫住扶月,看着那抹红色越走越远,走到远处树林边时,见他撑起了伞,白至雅正靠着一棵树干等他,见他来了,白至雅接过伞帮扶月撑着,两人并肩一起走进了林子。 纪慕人在地府找不到萧岁温,他没有直接去天界,他走在羊肠小道上,看见不少亡魂垂头丧气地走来,身后捆绑他们的原本应该是送行者,现在全都变成了小鬼。 送行者真的都死了吗。 如此,国师身上的罪孽就是在地狱受上千年的哭恐怕都消不尽。 他一边走,一边想,忽然想到赵临带兵戍边会不会是国师的计谋。 国师和天君一样,都在用祭献的方式换取东西,国师好不容易换来了黑珠,那黑珠却进了自己的身体,国师失去了一件有力武器,他一定给自己留了后手。 国师要力量、要援助,那么敌国会不会已经被他收买了? 纪慕人想起时空错乱时,敌国莫名其妙竟有飞船作为援助,他们是怎么说服未来人的? 恐怕天君想要破三界之锁这件事国师是知道的,他有意帮天君促成那个局面,又躲在暗处,以坐收渔翁之利,但国师的目的不是白珠...... 是军队。 国师在人间耀武扬威,为的是掌控人间大权,但赵家非常忠诚,绝不会叛变,于是他要牺牲赵临。 纪慕人思至此,又转身回了边关。 萧岁温与纪慕人回来的方式不太一样。 纪慕人是在沉睡中回来的,所以醒来的时候也睡在地上,而萧岁温没这么轻松,他是摔下了的。 原因是要走的关头,萧老头子使坏推了他一把,附上一句:“抓进时间给我变成兽形!变不出来别说你姓萧!” 萧岁温那一瞬间手没个地方抓,身子直往后坠,并且发现使不上力,妖力短暂消失了,他第一次感受到失重感,作为妖他一点也不害怕坠落,但那一刻,什么力量都没有,他的心脏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过了许久,才感受到耳边有风,他看见刺眼的阳光,看见戈壁与随风高扬的黄沙。 随即后背猛地一撞,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不知是将谁家的屋顶撞了个窟窿,连带着断裂的木桩子掉进了屋子里。 好消息是,似乎掉进了卧房,一张又大又软的床接住了他。 坏消息是,床上有人。 一个中年男子与一位美艳娇妻正大白青天行房事,萧岁温就这么水灵灵落到了这两人身旁。 把那小娇妻吓得用被子裹住身体,惊叫连连,那中年男子急忙大喊,嘴里说着萧岁温听不懂的话。 第188章 萧岁温吃痛皱眉,躺床上那一刻,脑子还有点懵,全身动弹不得,如何运气都找不到体内妖力,有点绝望。 他也没看身边两人,强行翻个身从床上滚了下去。 脸贴着地缓了半天,连匍匐前进的力气都没有。 “天杀的。”萧岁温骂了句。 骂完就见屋子外冲进来许多卫兵,齐齐拔了弯刀架在他脖子上,那中年男子提了裤子一脚踩在萧岁温后背上,咋咋呼呼说了好一堆,随即好像发号施令一般,让卫兵把他关去了牢里。 萧岁温一路都是瘫的,卫兵把他架到牢里,开了门随手一扔,萧岁温就趴在干草上,发誓身体恢复了就要屠了这群狗崽子。 誓才发到一半,牢门又开了,那些卫兵急匆匆把萧岁温又架了出去,这次把他带到了一间干净的房间中,强行给他换了衣裳,扎了几个辫子,辫子上绑了几颗红色的珠子。 看着很廉价。 他也没动,想看这群狗崽子要整什么幺蛾子。改头换面一番,他发现这个装扮十分眼熟。 “这不是和游桑一个摸样??”萧岁温怀疑,难道他掉到苗疆来了? 不对啊,苗疆不是早就被灭国了么? 正想着,给他梳妆打扮的人低着头走出来,接着进来了一个十分粗鄙的大汉,大汉十分满意地点点头,用萧岁温听得懂的话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苗疆王,一会儿有人军队带你前去议和,你什么话都不用说,装哑巴就行了,懂吗?” 萧岁温眉毛一挑,动了下手,发现身体渐渐恢复,正要捏拳时,又听这大汉道:“对方主将叫赵临,你的任务就是进入地方军营!然后刺杀主将!” 萧岁温动作一顿,继续装瘫,也好,直接把他送回去。 那大汉拿出一粒药,喂进了萧岁温嘴里:“这是苗疆剧毒,你若是刺杀失败,便会毒发生亡,要是成功了,我们的人会给你送解药!” 萧岁温笑道:“随便找个人去刺杀敌方主将,你们未免太随意了?” 那大汉笑了笑,道:“你长得很像苗疆人,你就是老天送来的礼物,不然怎会在万里戈壁中从天而降,还毫发无伤?” “你们是苗疆人?”萧岁温问。 大汉摇摇头,道:“当然不是,这些你别管,记住,不管对方来迎接你的主将是谁,都要杀了他。” 萧岁温点点头,道:“小事,开路吧。” 第145章 纪慕人回到军营时, 赵临刚接到消息,说是敌方已被苗疆王说服,要与赵军议和, 苗疆王为表诚意,亲自带人前来议和, 此刻正在路上。 赵临将那议和书看了又看,奇怪道:“苗疆王怎么会忽然出现?苗疆不是已经被灭国了吗?” 贺融也觉不太对劲,道:“将军,这里面一定有诈, 千万别信。” 赵临点了点头,整个人始终无法放松:“但既然对方提出议和,我军也必须有人去接。” 赵临抬头,看着营帐中的几个副将, 斟酌半响不知道该派谁去。 这派去的人必须够聪明,能随机应变, 又必须武艺高强, 若是中了陷进能全身而退,最后还必须有指挥能力。看来看去,几个副将没有一人是全能的, 各有各的本事, 但总不能全部都派去。 唯一合适的是贺融, 但赵临想把贺融留在这,贺融是他的副将,责任重大。 贺融正要毛遂自荐,帐子就被人掀开了, 纪慕人走入营帐,道:“让我去吧。” 赵临一惊:“殿下您怎么回来了!?” 纪慕人道:“想来想去, 觉得赵将军需要用人,我不能就这么走了,既然敌军临时有变,那刚好就让我去应对,是真议和那便最好,若有诈,也不会牺牲赵将军的几位得力副将,我去是最合适的。” 的确,此刻只有纪慕人是最好的人选,但赵临还是犹豫,身为将军,在战场上他对任何人、任何情报都保持怀疑,连自己的手下都有可能叛变,他只信得过自己。 纪慕人虽说是天界武神,是站在国师这边的,等于是自己人,可他真的能信得过吗? 假如纪慕人是从一开始就在演戏,设计把纪楚衣送进将军府,自己又现身救了将军府,会不会是为了获取他的信任,就等这一刻与敌人勾结,谋害赵军。 赵临此刻越想越觉得不对,事情越发诡异了,纪慕人一个武神,为什么要插手人间的事,又为什么平白无故要帮自己? 他的心思情绪都在脸上写的明明白白,纪慕人大概猜的出来。 “赵将军,现在我如何解释,都是枉然,这一刻赵将军只能自己赌了。”纪慕人看着赵临,逼了他一把:“是赌我能帮你,还是赌我会害你。” 赵临抬起头,此刻他的眼中都是敌意。 “哥!”赵清潭忽然从外面冲进来,道:“你忘了这位殿下救过整个将军府吗?那纪楚衣说殿下是他二哥,不会有假,殿下是我们自己人,他也在保护自己的国家,他若是想害我们,作为一个神官早就轻轻松松把我们都杀了,那当初又何必救将军府,兜这么大个圈子图什么?” 赵临眼眸一动,似乎被说动了。 赵清潭又道:“你不是说时空混乱之时,是殿下出现救了赵军吗?为何此刻要怀疑殿下?该怀疑的不是敌军的议和吗!” 赵临幡然醒悟,面露歉意,抱拳道:“是,是我的不是,还请殿**谅,大敌当前是我太敏感,给殿下赔不是。” “无妨。”纪慕人挥手,他是真不在意这种事,他现在甚至怀疑敌方意料之外的举动也是国师的诡计,他必须亲自看看看,“赵将军随便派三四个伸手敏捷的人跟着我去就好了。” 赵临道:“三四个未免太少?” “不少。”纪慕人道:“到时候出了什么状况也好撤。” 赵临一想也对,纪慕人本身就有以一敌百的本事,于是他让贺融找了几个身手好的跟着纪慕人去。 纪慕人走之前,对赵临道:“赵将军进入备战状态吧,我怀疑这件事有诈,敌军很有可能偷袭或用什么理由猝不及防发动攻势,不要全部人都守在这,这里四面怪石嶙峋很适合隐蔽,赵将军把军队分散成两到三波埋伏在附近,若是敌人攻过来了就送他们个‘瓮中捉鳖’。但到时候别所有人都出来,看清楚对方有没有其他埋伏的人。” “殿下分析的是,只盼殿下平安归来。” 赵临这才发现,纪慕人看似一身书卷气,但盔甲一穿,不仅外形好,就连头脑也十分清晰,若是纪慕人出身京城世家,一定是青年才俊,战场名将,二人说不定会成为生死与共的兄弟。 只可惜,两人身份悬殊太大,他只能仰望,哪敢与神官称兄道弟。 纪慕人带着四名将士打马而去,贺融在营地门前一直看着纪慕人消失的身影,满脑子都是小时候的那个纪慕人。 他如何都想不到,那个弱不禁风,以药续命的弟弟,如今这般威风,当真变成了一位将军似的,他看了许久,直到有人告诉他无夕醒了,他才转身。 萧岁温这边有一队十二人的队伍护送他,他就闭着眼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几次都差点没忍住想换自己的鬼轿。 队伍穿过黄沙,在戈壁中绕来绕去,太阳很大,地面热气腾腾。 萧岁温有点怕热。 他将领口敞的更大,拉开车帘透风,一掀帘子,兜面吃了股热浪,他烦躁地放下车帘,想直接在马车内消失,去地府避一避。 但着队伍没走多久,忽然停了,萧岁温以为是到地方了,等着人给他掀帘子,但迟迟不见人来,外面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萧岁温想抬手掀帘看看,忽然听见马车前传来人声:“把这几个人抬过去,找地方埋了。” 萧岁温眼皮一抬,心道:“有意思。” 他放下手,就这么坐着等,看外面的人要做什么。 也不知人埋完了没有,他几乎快等的睡着了,实在忍不住了,终于起身,掀开车帘准备下马车。 这帘子一掀,就和刚要抬手的人大眼对小眼的看着。 萧岁温:“莫捻?” 国师:“阎君??” 国师朝后退了几步,实在没想到这马车里的人会是萧岁温。萧岁温亦没想到。 他跳下马车,瞧着国师身后几个现了原形的小妖,问道:“你这是又要演哪一处?” 国师将手藏到了袖子里,不知在做什么,萧岁温注意到那动作,转而紧盯国师的眼睛。 国师道:“我还没问阎君呢,您好端端的怎么成了苗疆王了?” 萧岁温没和莫捻浪费时间,他上前两步,掐住国师的脖子道:“我问你话,你就答,你杀敌军前来议和的使臣,安的什么心?” 国师没有说话,就在那一刻,萧岁温手一空,国师原地消失了,四周一阵烟雾,湿气迎面扑来。 萧岁温走了几步,发现周围变成了一个深山老林。 第189章 林子里除了树木什么也没有,但他觉得这片林子有点眼熟,他往前走了会儿,果然,林子下面是一望无际的花海,花海中藏着大大小小的房屋,这里宛若一个世外桃源。 这里是千花锦,狐族的地方。 千花锦前面的这片林子,是狐族的结界,非千花锦的人是进不来的。 只不过现在千花锦已经空无一人,到处都是残败的景象,那结界也不再起作用了。 千花锦被屠之后,萧岁温还没有来过。 他走入千花锦,枯败的花枝被踩得吱吱响,他拨开杂乱的藤条,推门走进一间小屋,屋内陈设十分温馨,桌子上的餐盘中食物已经发黑了,连蛆虫都不敢靠近,燃尽的蜡烛旁放着一封书信,书信写到一半,信纸上都是血迹。 萧岁温拿起信大致看一眼,这是一位母亲写给女儿的信,估计那女儿才出生,母亲在信中书尽爱意,并说已经为女儿准备了十八年的生辰礼物,萧岁温又走了两步,打开一个衣柜,里面如信中所说,放了十八件不同年龄段的衣裙,每一件都是母亲一针一线做出来的,用了十八种不同的花,上面施了什么法术,让花能永不枯败。 萧岁温放下信,走出这间房。 千花锦的袭击来得太突然了,一日之间整个狐族丧命,国师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潜入的千花锦,又是如何凭一己之力杀害这么多人。 难道是用毒吗? 他走到千花锦正中心的广场,这里有一口井,里面还有水源,萧岁温舀了一瓢,尝了一口,这水没毒。 萧岁温又转身,走进几家住宅,想在里面发现点蛛丝马迹,但什么也找不到。 就他转身那一瞬,忽然闻见一股邪气,他顺着邪气找过去,见一个花道中间蹲着一个少年,那少年不知在做什么,背脊耸动着,好像再哭。 “你是千花锦的人?”萧岁温问。 那少年忽然停住颤抖,慢慢站起身,转过了头。 萧岁温诧异道:“段揽月?” 段揽月嘴角还沾着血,他双目空洞无神,一直望着地上,手里拿着一块玉佩,听见萧岁温叫他,他抬起手,一步步艰难地朝萧岁温走来。 纪慕人带着四人到指定接人的地方时,并没有看见有人,他们在原地等了许久,望着茫茫戈壁,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几个将士被晒得满头是汗。 纪慕人回头道:“我去附近看看,你们不必跟着了,回去告诉赵将军,苗疆王根本没来,议和是个骗局。” 几个将士点头,驾马回营。 纪慕人之所以觉得这是个骗局,是因为苗疆王根本不可能存在于世,他料想对方之所以谎称苗疆王前来议和,大概是想用苗疆王的身份吓唬赵临,让赵临不敢轻举妄动,而实际上并没有苗疆王这个人,敌方大概会说苗疆王进入赵临地盘之后遇害或者失踪,嫁祸赵军杀害使臣,那使臣还是苗疆王,以此借口大举进攻。 要么就是敌军之中的确有苗疆人,他们要用蛊术对付赵临,最后嫁祸在苗疆头上。 如果是前者还好办,要打起来赵临也不一定会输。 但纪慕人担心是后者,若是敌方真用蛊术,赵临这边只有一个无夕在,恐怕很难招架,他本想跟着回去,但他闻见附近有血腥味,似乎是死了人。 他骑着马绕了几个地方,果然在山石后看见几个埋了死人的坑,再走几步,发现一辆马车停在这。 他下了马,掀开车帘,里面是空的。 但里面有股十分熟悉的味道,让他一下子想到萧岁温。 他绕着马车走了一圈,见马车右前方的地上有蹊跷,似乎有一个不起眼的法阵,他蹲下身一看,这个法阵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传送阵,这三界应该没有几个人会,恐怕只有萧朔和凛池能用的出来。 他在周围仔细找了一圈,才发现石壁上有一个传送结界,这个结界似乎要等里面的人出来才会消失,纪慕人尝试跨进结界,没想到没有任何阻拦,真的就进去了。 进去之后,他就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妖气,他顺着妖气走到那条花道上,看见萧岁温正掐着一个男子的脖子。 “岁温!”纪慕人跑去一看,那男子竟是段揽月。 萧岁温回头:“哥哥?你怎么到这的??” “从一个传送结界进来的,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段揽月吗?” 纪慕人在段揽月身上闻见了一股死人的味道,又见他行动奇怪,双目无神,便猜测到:“难道这是一具空壳,他被人控制了?” 萧岁温摇了摇头,道:“他还活着,只不过可能中了什么蛊术,身体里有东西正在蚕食他的灵魂。 萧岁温之所以掐着他的脖子,是因为刚才段揽月发起疯来,对着他又哭又乱抓。 “让我去看看吧。”纪慕人望着段揽月,道:“我想看看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哥哥要怎么看?”萧岁温皱眉道:“难不成哥哥要换魂?如果是这样,让我来。” 纪慕人摇了摇头,道:“我来,段揽月之前一定进过阎鹤殿,我有点事想看看。” 萧岁温知道,纪慕人是想找鳐竹的转世,也就是真正的姣鹤公主,于是便答应了。 他为纪慕人护法,让纪慕人与段揽月体内的魂灵互换,互换之后,两个人都晕倒在了地上。 萧岁温将两人的身体放在中央,就这么守着,只要有异常,他便会将纪慕人的魂魄强行拉扯回来,为此他还叫出四个小鬼拿着勾魂链站在四个角落。 纪慕人进入段揽月体内时,进阎鹤殿的记忆慢慢浮现,眼前出现了阎鹤殿的大门。 段揽月似乎是自己走来阎鹤殿的,附近没有其他人,他推开大门,里面的景象与纪慕人当时看到的不太一样,院中有两棵树,树上挂着无数黑色的布条,段揽月抬头看那些布条,发现上面有金色的符咒。 段揽月没有理会,按照母后和国师所说,只让他进到殿中看看姣鹤公主,随便说几句话,以往父皇一直这么做,渴望有一天说话时,能看见姣鹤醒过来。 当段揽月进入主殿时,房间四周都弥漫的黑色的气,段揽月有点冷,他搓了搓手臂,推门进了里间。 姣鹤安静地躺着床上。 段揽月走床边,没有多看姣鹤,而是恭恭敬敬地跪下来,一番自我介绍以后,又低下头随便说了句话,说他替父皇来看望姣鹤公主,希望姣鹤公主能早些醒过来。更多的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围不知道哪里一直有冷风吹着,那种凉意是一阵一阵的,他站起身,把唯一开着的窗户关了一半,只留了一条缝,他怕姣鹤会受凉。 但当他关了窗回头时,一颗黑色的珠子飘在他眼前,轻轻上下晃动着。 他以为是他眼花了,揉了揉眼,那颗黑色的珠子便爆发一阵黑烟,将他从窗框撞了出去。 段揽月摔在后院的池塘边,站起身时全身都痛,他当即拔剑,发现眼前视线很模糊,看什么都有重影。 他急忙顺着墙根往外跑,跑到前院时,他看见有人冲进来,嘴里喊着:“太子哥哥!!” 他只是模模糊糊看见那人的身影,从说话声判断应该是摘星,他赶紧道:“摘星,快走,快出去!” 段摘星却迎着他跑来,朝着段揽月一剑刺过来。段揽月看见银白的剑光从脸庞划过,段摘星一剑刺中了段揽月身后的黑珠。 但是黑珠十分坚固,那黑气卷走的段摘星的剑,段摘星推了段揽月一把:“太子哥哥!!快出去,白湖在来的路上了!!” 段揽月回身拉住段摘星的肩膀,道:“你要做什么!跟我一起走啊!” 话音刚落,黑珠猛地朝两人冲来,段揽月拼命护在段摘星身前,挡下了黑珠一击,两个人都飞摔出去,段揽月一口血喷了出来,他紧接着站起身,拽着段揽月往外走。 可是他眼前还是一片模糊,他连段摘星的脸都看不清,那感觉就好像中了毒似的。 他来不及回头看黑珠的位置,紧紧盯着阎鹤殿的大门,拼命朝那跑。 但那一刻,段摘星挣脱了他的手,狠狠推了他一下,他重心不稳,摔了出去,余光瞥见黑珠整个撞在段摘星身上,段摘星大叫一声,撞在了挂满黑布条的树上,树上叶子变成枯叶,落地一地,黑布条上的金咒闪着光,本以为那是国师放在那避邪的,没想到金咒一闪,竟变成一只只箭,飞射向段摘星。 段揽月一手撑地,大喊着冲向段摘星:“闪开!!!!” 段摘星望着金箭一惊,急忙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金箭一只只插进了地面。 段揽月护住段摘星,手臂上挨了一箭。 “太子哥哥!!!”段摘星好像哭了,段揽月不知道他为什么哭,视线已经模糊到只能看见段摘星的轮廓。 手臂很痛,他被段摘星扶着站起身,听见段摘星说:“白湖来了!!” 他回头一看,殿门外的确跑进来一个身影,他把段摘星往那身影处推:“白湖!快保护摘星!” 第190章 “殿下小心!”他听见白湖这么喊了一句,就见白湖飞身出剑,和身后强大的黑珠打了起来。 在那一瞬,他听见阎鹤殿大门轰地一声关上了。 他拉着段摘星跑到门口,用力拍打着门,嘴里喊着:“救命啊!外面有人吗!!”他用肩膀撞着门,手臂上的血止不住往外渗。 “太子哥哥,这边!”段摘星拉着段揽月走到墙角,这里有小树,“太子哥哥,你踩着我,从这里爬出去,快!” 段揽月吐了口血,听见身后似乎杀出人来,他转身体一看,见白湖正在与两个宫娥打斗。 那两人是从哪冒出来的...... 段揽月急促呼吸着,不仅视线变黑,就连耳朵似乎也听不见声音了,段摘星好像在说什么,可他耳里只有水流的声音,哗啦啦的,好像有水灌进耳朵一样,段揽月甩了甩头,再抬头时什么也看不见了。 段摘星抓着他的手臂,要把他往墙头上推,身后忽然袭来一剑,刺中段揽月肩膀,段揽月吃痛转身,凭借一点点模糊的光线,转身刺剑,和身后追来的宫娥打了起来。 段揽月的武功不差,看着闪动的光影,两三剑就将那宫娥逼退,可另一宫娥也跟着杀过来。 就这样,段揽将自己全身的武艺都使出来了,这两个宫娥每一招都刺向他的要害,段揽月左手臂受伤,疼的他满头大汗,他一直喊着:“摘星!躲起来别乱跑!” 他也不知道段摘星有没有听话,他什么也听不见。 终于,对打的宫娥似乎累了,招式和动作都很散,只是一味地躲着他的剑,段揽月趁此机会,刺中一宫娥心脏,长剑快进快出,同时翻身横扫,一剑抹了另一个宫娥的脖子。 此时,段揽月也没力气了,他整个人跪在地上,一只手杵着剑,他整条手臂都被血染红了,下巴也都是粘稠的血,他艰难地抬头,用力眨眼,试图看清周围。 “摘星?你在哪,现在可以出来了。”说完他猛咳了几声,又问道:“白湖,你可受伤了??” 忽然间,天光渐渐亮了起来,黑气慢慢退散,段揽月眼睛恢复,他看着远处的树影越来越清晰,四周一切都清明起来。 他转头,看见身边躺着两个人,正是他刚才亲手杀死的。 心口处血肉模糊的那个已经闭上了眼,一口气不剩,离他稍近的那个用手捂着脖子,口中还不停吐着血,他看着这人用最后一口气无声道:“太子哥哥......” 说完,这人也咽了气一动不动。 段揽月那一瞬脑袋翁地一声,好像一头撞在了巨钟上,感觉天旋地转。 被他刺穿心脏的是白湖,抹了脖子的是段摘星。 “啊——”偏僻的阎鹤殿中传来一声悲恸的嘶吼。 第146章 段揽月嘶吼到声哑, 泪水已经流干了,他无力地趴在地上。 阎鹤宫的大门打开了,走进来的是国师。 国师先命人将白湖的尸体带走, 又命人将段摘星的尸体放入殿中的石棺里,段揽月伸手想要抓住摘星的手臂, 却只抓住了摘星掉在地上的玉佩。 他将玉佩紧紧握在手里,拇指摸着玉佩上凹凸的星辰。 “太子哥哥,我是星星,你是月亮, 你有照亮大地的光芒,我却什么也没有。”这是段摘星五岁的时候说的。 那时候段揽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道:“摘星你看,天上有什么?” 而段摘星难过地抬起头, 一眼就看见了一轮明月,他道:“天上有个大月亮。” 段揽月摇了摇头, 道:“天上有好多星星啊, 一、二、三、四、五......”他不厌其烦地数,一直数到了九十九。 段摘星一直望着段揽月手指的位置,他们可能看到的不是同一颗星星, 他也不觉得此刻天上有这么多星星, 但段揽月数的每一颗他都相信。 “摘星, 天上有一片星辰,你就是那片星辰,你可以在任何地方,你是自由的。但哥哥只能在皇宫, 月亮虽然亮,但是被囚困在原地的。”段揽月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任何悲伤之味, 好像只是在解释星与月的命运,不带任何情绪。 他又手指天空,对段摘星道:“你看那边,最亮的那几颗,那是西方七宿,是一只凶猛威武的白虎,现在正是深秋,白虎在那守护着百姓,到了寒冬,北方朱雀就会和白虎轮换,那是一只赤色大鸟,翅膀一展,能盖住整个月亮,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啊,东方苍龙便会现身盘旋在夜空,到了炎热之际,南方一只蛇龟又会出现,它叫做玄武。” 段摘星听得津津有味,似乎真的在闪烁的星海里看见了这四只栩栩如生的神兽:“太好了太好了!原来星星中隐藏着神兽!这些神兽都要保护着月亮!” 看见段摘星笑了,段揽月也跟着笑:“他们是保护百姓的,不仅如此呢,咱们的巫师还要通过观星预测灾难,分辨节气,这些事靠月亮可做不了。” 段摘星听到这,好像又有点不高兴了,他叉着腰道:“不行,月亮也要做,月亮最好,我不许别人说月亮没用!” 段揽月笑起来。 这时身后有侍卫带着一个少年过来,段揽月问有什么事,那侍卫说是皇上给太子配了个近卫,以后都跟在太子身边保护着。 段揽月转头一看,那少年比自己高半头,穿着一身黑衣,手中握着一把长剑,就是脸色很臭,好像谁惹他不高兴了似的。 段摘星以为有人要抢他的哥哥,满身醋意跳到段揽月身前,指着那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一直望着段揽月,道:“白湖。” 段摘星忽然睁大眼睛,转头看了看天,他高兴地对段揽月道:“太子哥哥,是白虎!天上那个白虎来了!!天上的白虎来保护月亮了!” 从那一天开始,白湖几乎就没有离开过段揽月。 国师一步步走向绝望到无神的段揽月,国师蹲下身,轻柔地撩开段揽月额前的发,道:“做得好,揽月。” 段揽月看着摘星被人在地上拖拽,血印子拉出一条长长的线,段揽月闭上眼,昏死过去。 纪慕人猛地睁开眼,萧岁温见他醒了,立马将两人魂归。 纪慕人虽然魂魄回归了,可他整个人都带着段揽月的情绪,他坐起身大声嘶吼,眼泪倾泻而出,他跪在萧岁温身前,拽着萧岁温的手臂,撕心裂肺道:“摘星,救救摘星,还有白湖,啊啊啊,我,是我杀了他们,我给你磕头,求你救救他们,救救他们。” 纪慕人一边哭一边磕头,这举动吓到了萧岁温。 “哥哥!”萧岁温手掌盖在纪慕人额头上,不让他再磕,萧岁温扶起纪慕人,道:“好好好,我会救他们,哥哥别伤心,交给我。” 纪慕人心口很疼,头很晕,他稍微平静了一下,抬起已经哭肿的眼睛。 萧岁温满脸心疼。 纪慕人擦了擦脸上的泪,道:“国师,一切都是国师,我要杀了他。” 他拉着萧岁温的手指,转身往后走,道:“回皇宫,我要去找国师。” “哥哥。”萧岁温拉住纪慕人,走到他身前,道:“国师不在皇宫,我在这里见到他了,你要杀国师,我帮你,哥哥,你先冷静一下。” 纪慕人抬眸,眼中还带着泪光,他望着萧岁温,哽咽道:“我在段揽月的记忆里看到了......” 萧岁温道:“把你看到的都忘了,如果不是哥哥要找鳐竹大人,我是不会让哥哥换魂的,段揽月这幅样子,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一定有惨痛的经历,忘了它。” 纪慕人悲伤到脱力,他在萧岁温的肩后看见段揽月正跪在地上,怀里抱着那块玉佩,伤心地啜泣,只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身体里的奈河血一直在蠢蠢欲动,可每一次都被一股清澈的灵气按了下去,那股力量好像在保护着他的情绪,让他平静下来。 白珠的力量太强大了。 “摘星和白湖的亡魂应该还在地府吧。”纪慕人擦了擦眼角的泪,道:“我知道,把还活着的人送到地府见亡人是违反天律的,岁温你能让摘星和白湖先别进入轮回吗。” 萧岁温道:“这是小事,如果本人不想进入轮回,也可以在鬼城住着,除了满身罪恶的亡魂会被尽快打入地狱,其他亡魂都有选择的权利。” 纪慕人恢复了理智,点点头:“那就好,我们先把揽月带回去,让卿掖帮忙治一治,边关一定已经打起来了,敌军用了诡计骗赵将军议和,我得先回去帮他。” “哥哥身体没事吗?”萧岁温说着捏了捏纪慕人的手腕,发现他灵气充沛,与方才大不一样,脸色也开始泛红,看来已经恢复了。 “没事,岁温,你先去一趟地府,把白湖和摘星安顿一下,我先回赵军营地。” 萧岁温点头道:“好,我快去快回。” 两人出了千花锦便分头行动。 纪慕人来到赵军营地的时候,不出所料这里已经打起来了,营帐都着了火,火光漫天,刀剑相撞,两方都损失惨重。 第191章 但他一眼就发现奇怪的地方,这里人很少,而且没有看见主力军。 纪慕人随便抓了一个小士兵问道:“赵将军呢??” 小士兵不认识纪慕人,但看着装知道是自己人,以为是援兵来了,立马指着身后道:“在那个方向,赵将军去追敌军了!” “追敌军!?”纪慕人感觉大事不妙,他立马顺着小士兵指的方向去。 此时已到黄昏,夕阳照在黄色沙石上,映出一层淡淡的红,那是血的颜色。 纪慕人顺着血腥味找,在大片石壁间,发现了不少死尸。 都是赵军的人。 他又继续往前走,终于在一片浅水河旁看见对峙的两军。 两军各在一岸,赵军的位置不是很好,周围是一望无际的沙灰,而敌军那边有环绕的石壁做挡,且地势较高。 敌军主将站在最高的石壁上,剑指赵临:“小子,投降吧,现在投降我就只杀你一人,你若继续打,可就全军覆没了,为了那些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你可要慎重考虑!” 赵临骑在马上,肩背直挺,他没说话,身后的赵清潭喊道:“我们赵家军怎会投降!你们这**诈小人,竟用议和使臣失踪这种卑劣的伎俩,苗疆王怎么可能还活着!你们以为天下人会信这种谎言吗!” 敌军将领大笑道:“小姑娘,莫疆王当真活着啊,我们可是把他安安全全送到你们那的,可你们心肠歹毒,杀了苗疆王,还反过来嫁祸我们,你们赵家军才是心狠手辣啊。” 赵清潭大怒,说着就要打马上前与对方单挑,被赵临制止了。 在两军主将说话之际,纪慕人偷偷顺石壁往敌军后方去,因为石壁太多,看不清后方有多少人。 他悄无声息站敌军后方时,惊讶发现,后方站着的不是士兵。 是一群苗疆巫师! 他们似乎正在准备某种蛊术,都在专心念咒,而一旁有一口大缸,缸中装满了动物血,血里不知泡着什么,一直蠢蠢欲动。 为何真的有苗疆人在这!? 若是他们要使用蛊术对付赵临,凭无夕一人根本打不了。 纪慕人没有选择阻止蛊术进行,他不想打草惊蛇,他继续往石壁上方走,想看到更远的地方,当他站在最高处时,看到了一个浮空的法阵,法阵下坐着一人,是国师! 纪慕人看着国师,情绪又激动起来,手紧紧抓着石壁,想过去刺他个十几剑。 他沉住气,仔细看着那法阵,发现那是一个巨大的传送阵,看来去千花锦的那个传送阵也是国师做的。 但国师头顶那个阵,到底是去哪的?他要传送什么人过去,还是传送什么人过来?? 既然国师早有准备,那他必须先让赵临撤退,纪慕人转身回去,回到浅水对面,对正欲发起进攻的赵临道:“赵将军!等等!” 赵临转头看见纪慕人来了,放下指挥的手:“殿下!” 纪慕人跑到赵临身边:“快撤退,国师在对面,他要用蛊术对付赵军,别做无谓牺牲,先走!” 赵临一听,抬头看向对面:“国师怎么会......” 敌方主将看两人商议似乎是要撤退,于是他转身对手下道:“问问国师好了没有,对方好像要跑了。” 手下调转马头,恰好有人前来禀报:“将军,国师那已经准备好了,等你发号施令。” 将军哈哈一笑,指着赵临道:“小子,给你机会你不走,现在走可不行了!” 赵临猛地抬头,纪慕人意识到不好,将雨神杯握在手中。 敌方主将刚要发号施令,却忽然听萧岁温道:“慢着。” 那将军循声而望,见右手边不远处站了个人,仔细一看,正是他们送过去的假苗疆王,这将军指着萧岁温道:“你,你怎么回来了!” 萧岁温道:“还说呢,你们不是送我去议和吗?也不派几个厉害点的人,结果遇到狼群,全被吃了,好在我回来了,虚惊一场,还不放下武器退回去。” 纪慕人见萧岁温在和对方说话,他与赵临对视一眼,赵临明了,抬手做了个手势,赵家军心领神会,大家无声无息悄悄倒退。” 敌军那将军只顾看着萧岁温,手指他道:“放屁,你就是个假的苗疆王,你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居然敢命令本将军撤兵。” 萧岁温笑了笑,道:“我不是真的,但我把真的带来了。” 敌军将军一愣,知道萧岁温在耍花招,本不想再搭理他,却见萧岁温往旁边让了一步,身后走出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年。 纪慕人一惊,萧岁温竟然把游桑带来了! 敌军将军眯着眼瞧游桑,道:“你又从哪找了个冒牌货出来!老子才不管你!”说罢,他转身一看,赵家军居然在撤退,他立马大喊:“给老子上!!一个都别放过!” 号令一出,身后士兵竟然站向两边,让出一条路来,紧接着,苗疆巫师从后面冲了出来,每个人手里都有一个盒子。 纪慕人转头道:“快撤!” 赵临一声号令,赵家军转身往后跑,赵临没有走,他身后还站着赵清潭、无夕与贺融。 纪慕人唤出龙鳞剑,站在最前面。 那群巫师将盒子抛进河水中,河水瞬间变黑,紧接着,纪慕人觉得脚下震颤,低头一看,地底钻出无数黑色的虫子来,赵家军虽然跑远了,但这虫子速度非常快,几乎一瞬间就出现在将士们脚下,顺着小腿密密麻麻往上爬。 敌军将军看这幅情景,笑的开心,嘴里还不忘说赵军废物。 他正笑的开怀,却见那些虫子一顿,又呼啦啦全部朝下退,钻进了地底。 那将军直起身子,皱眉问道:“怎么回事,怎么撤了?一网打尽啊!” 前方巫师不明所以,互相望着,不知道怎么回事。 萧岁温双手抱在胸前,道:“喂,都说了苗疆王在这,怎么还用这种把戏?” 敌军将军抬头一看,发现游桑嘴里在念着什么。 萧岁温道:“给你们机会你们不跑,现在跑可不行了。” 说罢,游桑眼眸一亮,那些虫子瞬间出现在敌军脚下,密密麻麻将敌军将士覆盖,无数惨叫声传来。 “他娘的!!你们愣着干嘛,快把这下虫子搞走啊!!”将军剑指苗疆巫师,刚说完,马屁股一沉差点将他摔下去。 他回头一看,见萧岁温蹲在他的马屁股上,不给他反应,一掌将他拍下马。 前面那群巫师见状,全部围城一群,合力念咒,忽然间,一只血红色的长蛇从血缸中一跃而起,穿过石壁,直跃河对岸。 那将军第一次见此血蟒,又惊又喜,忙站起身道:“对,对,就用这个,吃了他们,杀光他们!哈哈哈哈!” 这将军还没笑完,萧岁温一跃而起,右手朝天一举,掌中妖气横天,几乎半个天空骤起乌云,他一掌击中血蟒七寸,妖爪嵌进血蟒身体,妖气在血蟒体内蔓延、吞食,随即萧岁温翻身,单脚踩在血蟒头上,弹跳至高处,又在半空猛地翻身,一脚踢在血蟒额心,巨大的血蟒像一道闪电似得被砸进河里,河水翻起浪花,河水四溅。 这一系列动作就是眨眼间的功夫。 敌军将军看懵了,站起身就往国师那跑。 萧岁温足尖一跃,追着他去。 纪慕人回头对赵临道:“赵将军,带着将士们回去,进城保护城里百姓!” 赵临看这局面已经不是凡人的战争了,于是点头,带着赵清潭以及赵家军撤退。 但贺融不走,无夕跟在贺融身后也没走。 见纪慕人去追那将军,又见远处天空中一个金色法阵四周弥漫着黑云,贺融心一横,打马向前,无夕拦了一下:“你别过去,那不是你能对付的!” 贺融道:“别小看我!”说罢踏河而去。 无夕下马,飞身越河。 敌军将军跑到国师身边时,指着国师大骂道:“你不是说用蛊术就能不费一兵一卒取胜吗!我去你娘的,我的人全没了,敌军却一点事也没有!” 国师盘腿坐着,慢慢睁了眼道:“谁让你们这群蠢货,把阎君送了过去。” “阎君?什么阎君?” 萧岁温拍了拍这将军的肩,道:“这呢。” 将军一回头,就挨了萧岁温一个大耳巴子,这一掌几乎把将军给打晕过去。 萧岁温望着国师,道:“狗天君都死了,你还想靠什么翻身?”说罢,萧岁温冲向国师,伸出利爪,没想国师身边有个结界,萧岁温杯弹开了。 国师扭头望着萧岁温,道:“天君死是自找的,他以为得到白珠就能得到永生,就有机会重建世界,可他根本不知道白珠的危害。” 萧岁温凝眉道:“白珠的危害?” 纪慕人也恰好到了,龙鳞剑的剑光触碰着国师身边的结界,火花四起。 国师抬头,看向纪慕人,道:“白珠会带来永生,永生就是危害。” 第192章 纪慕人脑海中浮现出江墓的脸,想起了江墓疲惫的眼神,想起了江墓对他说的那些话,想起了那间放满了娃娃,昏暗无光的房间。 那一刻,纪慕人好像理解了什么,他抬起头看萧岁温。 现在对于纪慕人和萧岁温来说,似乎已经实力超群了,一个是最强大的妖王,一个是手握最强法器体内还有黑白二珠的武神,眼下二人杀国师是小菜一碟,可纪慕人心中却涌出悲伤来。 拯救了苍生,可他救不了自己。 “有办法取出白珠吗。”他很轻的问了一句。 国师就微微闭上眼,道:“一旦接受了,就无解了。”说罢,国师头顶的法阵慢慢变大,一束光照了下来,将国师包裹住。 “一切都已经无解了。”国师眼角流出泪来:“我费劲心计唤醒的黑珠,竟然被你这么容易占为己有,扶樱,你要承受的是千万亡魂的鞭挞,黑珠是所有送行者的生命换来的,他们的不甘和愤怒,都在你体内。” 萧岁温捏着拳,身体在颤抖,他想起江墓对他说的话,兽魂若是回来,一切都会重新开始,卿掖会分离他的兽魂,给他吃药,他会失忆。其实他早就有感觉了,虽然兽魂的力量很强大,但是兽魂在侵占他的意识,有时候,他的身体会自己行动,就比如刚才杀死那条血蟒。 是兽魂在控制他。 兽魂是嗜血残暴的。 国师身上的光慢慢穿透身体,纪慕人这才发现,这光是无形的刀剑,国师的法阵不是要传送什么,他是将法阵的力量变作法器,用在了自己身上。 国师嘴角流血,看着纪慕人道:“这个法阵是鳐竹创下的,但她很少用,因为阴阳平衡,强大都伴随着伤害,这个法阵会让我死,但同时也会让我在轮回中都带着记忆。” 纪慕人移眸看向奄奄一息的国师。 “知道时空混乱之时,敌军为什么会有飞船的炮火助阵了吗,因为那只飞船队伍就是我建的。”国师嘴角扬起,笑了几声,道:“这里的烂摊子,就由你去收拾吧,扶樱,我们来日方长。” 说罢,国师身体被金光穿透,霎那间化成烟雾。 纪慕人的龙鳞剑在烟雾中乱挥着,烟雾却久久不散,纪慕人一拳打在石壁上,他咬着牙,低头道:“可恶......” 萧岁温忽然往前两步,差点将利爪伸向纪慕人后颈,萧岁温睁大眼,用左手按住了右手。 纪慕人抬头时,萧岁温倏地放下手,不自然地看着纪慕人的眼睛。 “岁温,去找卿掖吧,或许卿掖有办法。” 萧岁温心慌了起来,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敌军将军在国师说话的时候,悄悄转身跑了,他骑马一路返回,但被贺融追上了,贺融在马背上跃身,将将军扑到了地上。 将军拔刀,两人打了起来。 这将军功夫了得,但贺融招招致命,两方不相上下。 无夕追过来的时候,没有插手,他就在旁边看着,直到满身是伤的贺融终于一剑刺进了对方心脏。 贺融又一剑斩下对方人头,拎着头颅要回去。 无夕站在原地,贺融上马转身道:“不跟我回去吗。” 无夕道:“既然殿下回来了,我就该跟着他。” 贺融望着无夕的眼睛,喉间吞咽,他点了点头,随即扬鞭一抽,驾马而去。 无夕往前走了几步,有又停在原地,看着贺融远去的背影。 “去吧。”纪慕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无夕回头,看见纪慕人和萧岁温都站在自己身后:“殿下让我去哪,回金云门吗?” 纪慕人看着远处,贺融的马匹踏河而去,纪慕人道:“去你想去的地方。” “可您——” “再不去人就走了。”纪慕人嘴角微微翘起。 无夕顺着纪慕人的目光,看见浅河对岸,贺融停下了马,正回头看着他。 无夕转身,朝纪慕人深深鞠了一躬,随即化作一只雪豹,朝着那人奔去,在蹚过河水后,雪豹纵身一跃,化成少年,落在了贺融马背上。 第147章 游桑也没想到, 居然还能见到苗疆人,但见到这群人,他一点亲切之感都没有。 这几人看上去都很年轻, 应该是灭国时正好出去交换货物的那批人,他记得当时有二十人左右去别的国家交换珍宝, 还到皇宫来确认的物品单。 游桑没有理会这几人,他跳过石壁,来到纪慕人身前。 “要见楚衣吗?”游桑问。 纪慕人抬头,想起世界还没恢复的时候, 楚衣的确是跟游桑在一起的,看来恢复之后,他们也在同一个地方。 但纪慕人意料之外摇了摇头,他神色认真地看着游桑道:“游公子, 我这里还有很多麻烦事要处理,楚衣就拜托你了。” 游桑的眼神在纪慕人和萧岁温脸上来回游走, 他本来想说些别的, 但最后只是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往回走了。 纪慕人也转身,望着天空发了会儿呆, 道:“是时候了, 走吧岁温。” 萧岁温什么也没说, 只是这样静静地跟在纪慕人身后。 两人来到天界的时候,正殿乱成了一团,不止是武神,几乎所有神官都站在这愁眉苦脸。 “天君没了, 我们这天界该怎么办啊?” “有什么难的,再选出一位天君不就好了?”说这话的是一位武神, 他走上前道:“咱们之前的天君本事这么大,咱们也来打一架,谁赢了谁做天君!” “你说的什么屁话。”一位文神站了出来,“天君重要的是有聪明的头脑,那可是要统领三界的人,只会打打杀杀岂不是莽夫。”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武神嘴上说不过,法器一亮就要打人,一时间变成武神群与文神群之间的争斗。 “你们这群没用的文官,出了事从来看不见你们的影子,现在要选天君了,你们就跑出来说话了!”武神愤愤不平。 文神也不甘示弱,道:“瞧你们说的,难道有事的时候,你们又帮上什么忙了?你们不碍手碍脚就算好的了。” 两方又骂了起来。 纪慕人站在柱子后,看着这场面,心中难受。 那高台玉座空着,那个总是严肃,能主持大局的天君已经不在了,旁边站着的悬朝也不在了。 下面争吵的面孔,很多都很陌生,天君换了许多新的神官来,可这些人都只是天君的棋子而已,执棋的人走了,棋子就废了。 纪慕人深呼吸一口气,走上前。 萧岁温没跟进去,就站在柱子侧面。 纪慕人回了一下头,以为萧岁温不想见这些神官,知道他本身就不喜欢天界,于是就没有要他跟进来,纪慕人一个人走上玉台。 萧岁温皱眉站在原地,不是他不想上前,是身体动不了。 兽魂又在控制他。 殿中的神官看见纪慕人来了,都一愣,他们互相望着,见有不少老资历神官俯身往后退,其他新神官才跟着往后退。 纪慕人站在那玉座之前,回身看着低头而立的神官,大家都沉默着等他说话。 看来这里大部分人还是认可他的,不管是惧怕他的武力还是认同他的身份,总之没有一个人质疑他的到来。 “天界需要有人来恢复秩序。”纪慕人就这么落坐高位,说了句:“有人反对吗?” 他没有指明说自己要成为天君,也没有给大家选择的机会,就好像这个位置只能是他。 但玉座冰凉,他身体颤了一下。 下面的神官前前后后地跪地道:“参见扶樱天君。” 这六个字一出,震耳欲聋,整个天君的神侍都朝着正殿的方向原地跪下。 很快,三界都知道了,如今的天君名叫扶樱。 那一日之后,扶樱变得很忙,他不仅要肃清上一任天君留下的“祸端”,将根本称不上神官的那些一个个打回凡间,还要重新更改天律,他甚至想把一切对萧岁温不利的条例都删了,但仔细一看...... 只要岁温一冲动,任何一条他都会违反。 于是纪慕人稍微降低了违反天律的惩罚。 至于萧岁温之前违反的那些,都被记下了,最后扶樱天君公开了上一任天君的所有罪行,而萧岁温违反天律全是为了救天下百姓,于是功过相抵,不再追究。 经过长达半年的整治,天界才稍微“干净”一些,只是又促成了人手不够的局面,扶樱想提拔司徒烟雨,但这么久了,都没有见到小狐狸,他把乌子寒提为武神之首,取代了悬朝的位置,管着四方武神。 并且命人去找司徒烟雨,但司徒烟雨没找到,却找到了司徒枭枭。 自从千花锦出事以后,司徒枭枭一直在找仇家,至今都没有找到,她找的累了,便在千花锦的枯叶中一个人发呆,她想寻找狐族存在的气息,哪怕还有一个人存活下来,都好。 她日日夜夜的祈祷。 第193章 扶樱让花神帮助司徒枭枭重建千花锦,如今的千花锦盛开着白色的花海,美得很凄惨。 一日,一只幼小的狐狸闻着那花香回到了千花锦,司徒枭枭见到小狐狸时,愣了好半天,最后喜极而泣。 小狐狸转身变成一个少年,嘴角还流着血,他是被捕妖人抓走的,被卖到很远的地方,经历了生死最终逃离,如今回到了千花锦,家人却都已经没了。 少年跟着司徒枭枭跪在一块贴满白花的石碑前,上面刻着所有狐族的名字。 两人磕了头,并肩坐在山坡上,少年吹着破损的笛子,望着天边斜阳。 司徒枭枭唱着狐族的歌谣,唱到那句“小狐狸终于离开山谷,可是山外不开花,因为山外没有花,小狐狸长大望着月儿说,最想念的花啊,名叫千花锦。” 司徒枭枭泣不成声,她悔恨着道:“如果当初不总想着证明自己比司徒烟雨强,不总想走出千花锦去见更大的世界,我就可以一直陪伴阿爹阿娘,或许我还能保护他们......都怪我。” 少年停了笛声,道:“阿爹阿娘会觉得高兴,幸好你离开了他们,幸好我被人抓了去,所以我们才活下来了。活着总是好的。” 司徒枭枭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走出来,那少年日日陪着她,甚至陪她一起找司徒烟雨。 直到有一天,司徒烟雨终于出现了。 他出现在天界的扶樱殿门前,进来的时候满身都是血。 扶樱正在写新神官的名册,见到司徒烟雨的时候,扶樱只是抬了一下头,扫了一眼他嘴角的血,道:“终于肯回来了。” 司徒烟雨看起来很累,他坐在扶樱对面,道:“殿下不好奇我去了哪吗?” 虽然知道扶樱做了天君,但一时改不过来口,还是殿下叫的顺口。 扶樱对了一眼册子,道:“去哪了?” 司徒烟雨看着扶樱漠不关心的样子,自嘲似的笑了笑,他转身躺在软垫上,望着天花板道:“去金云门了。” 扶樱道:“做什么去了。” 司徒烟雨对扶樱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他道:“被人骗进去的,那人说金云门有我想要找的东西。” “你想找什么?” “找我来时的路。” 扶樱放下笔,合上了册子,道:“找到了吗?” 司徒烟雨翻了个身,背对着纪慕人,他望着门外的光,又避开那关,道:“找打了。” 扶樱听出来司徒烟的哽咽,他站起身,上前把门关了,然后坐到司徒烟雨身旁,靠着放满了人间话本的书架,问道:“后悔吗。” 司徒烟雨原本只是难过,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泪就决堤了。 “殿下,知道了?” 扶樱道:“嗯。” “怎么知道的......” 扶樱拿起架子上一个玩偶,这是江墓送给他的那个,是萧岁温的模样,他道:“你没出现的这段时间,我很担心你,我派了所有能派的人手,都找不到你,后来我想到了金云门,金云门不在三界之内,很容易漏查,我亲自去了一趟,发现以前岁温的那间屋子变得很干净,地上那些画纸都不见了,我以为是岁温回来收拾过来,但是不对,岁温这段时间也在地府忙着修改轮回的事,他还要重新整改生死薄的记录,整理其中所有漏洞,他连见我的时间都没有,怎么会回金云门。而且那地方一直都是这样,他不会回去的。” 司徒烟雨闭着眼听着。 扶樱道:“可是这些画纸有什么好动的呢?如果换做是别人的东西,我或许不会管,但这是岁温的,我就一定要查明白,这些东西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是画中的人大部分都是我,没什么特别的,取走画纸,如果不是为了画中的人或景,那就只能是因为作画的人,后来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狐族的人有两个本事,一个是隐身,一个是控魂。” 司徒烟雨笑了笑,将身子所成一团。 “隐身我已经见识过了,但控魂我只是听说过,狐族之人只要是金色瞳孔的都有控人心智的本事,厉害点的还能控制对方魂魄,方法很简单,只要取走那人因喜爱或者仇恨而书画的东西,就能引魂。天君控制岁温兽魂这件事起初我以为是用了游桑的蛊术,后来才知游桑并没有参与,我信他,因为蛊术不可能强大到控制岁温的兽魂。” “那就只有狐族的控魂术了。”扶樱拨弄着玩偶的发丝,道:“可狐族都死了,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你身上,我甚至想到了曾经在万妖谷见过一面的司徒枭枭,可是这也不对。” 纪慕人抬起头,忽然看向窗户,见开了条缝的窗户外好像站了个人。 纪慕人低头下继续道:“司徒枭枭到不了金云门,更不知道岁温在那里住过。” 司徒烟雨闭着眼,终于出声问道:“这么说来,我和枭枭一样,我们都不知道,殿下又怎会怀疑我。” “你知道。”扶樱道:“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你很多次都隐身在我周围吧,你知道了一点眉目,一次机缘巧合,我让你与无岸一起去万妖谷勘察情况,无岸是金云门的人。你告诉我,无岸为什么没回来。” 司徒烟雨道:“他说他要留下来继续观察,让我先回来。” “我是说现在。”扶樱的声音一直没什么情绪变化,这一刻显得尤为冷硬,“为什么至今都没回来。” 司徒烟雨没说话。 扶樱低着头道:“你杀了无岸。” 司徒烟雨道:“就因为我要控制阎君兽魂,怕他发现,就杀了他吗?”小狐狸的声音不像是质问,好像只是想说说话而已,想再和扶樱说说话。 “当然不是。”扶樱叹了口气,道:“是千花锦,他知道了你的另一件事,千花锦被屠,是你干的吧。” 听到这句话,司徒烟雨像是松了一口气,滚烫的泪划过面颊,小狐狸紧闭着眼。 扶樱看着司徒烟雨的背影,道:“天君的确没有动千花锦,我以为是国师,但国师没有进入千花锦的本事,千花锦的结界很强。” “国师在死之前,布了个传送阵,把岁温送了进去,后来我也跟进去了,在里面见到了段揽月,我想了很久,国师为什么要把段揽月藏在千花锦,又为什么让我们进入千花锦......在知道你控制了岁温的兽魂以后,我想明白了,国师只是在最后一刻想要赎罪。” “只要赎罪,就能在地狱减刑,就能更快进入轮回,他在向我暗室千花锦不是他做的,因为千花锦出事之后,结界就失去作用了,他想告诉我,他能把段揽月送过来,是因为千花锦的结界消失了,否则他进不来,他让我和岁温去看千花锦的惨状,国师没有这个能力犯下这罪,那么唯一强大到可以屠杀整个千花锦的人,真的存在吗?” 扶樱笑了笑,站起身把玩偶放到了桌上,他靠着桌子,看着司徒烟雨道:“恐怕只有十分了解千花锦,并且深受千花锦之人信任的枉死城城主了,有这个能力吧。” 司徒烟雨笑了起来:“我知道殿下这么聪明,一定会猜到的。” 扶樱问紧接着问道:“为什么杀无岸。” 司徒烟雨睁开眼,右手捏的很紧,掌中是一张施了法的金箔,金箔只剩一半了,那是无岸一直戴在耳朵上的,他一剑划破对方喉咙,金箔被削了一半,司徒烟雨愣愣道:“他不听我的话,我想留他性命的,我想让他乖乖跟在我身边的,可是他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他要是不反抗我,就能活下来了......” 扶樱的手捏着桌沿,很用力:“屠杀千花锦,为的什么。” “给我母亲报仇。”司徒烟雨道:“给我的亲母亲报仇。” 扶樱低下头,眼神中又是失望,又是无奈。 被他猜中了。 这段往事他知道一点,司徒烟雨的亲母亲与自己的母亲鳐竹曾经动过手。 那时候司徒烟雨的母亲是来找司徒烟雨的,狐族当时在追杀她,她抱着司徒烟雨逃出来,可是司徒烟雨调皮自己跑了,后来受了伤,奄奄一息,被小扶樱救了。 至于狐族追杀他母亲,似乎是因为司徒烟雨病重,她偷了狐族的珍宝救司徒烟雨的命,最后儿子没找到,被狐族关在地下折磨。 司徒烟雨的父亲是狐族首领,他为了让儿子活的干净,于是把一切罪责怪在司徒烟雨的母亲身上,说她是鬼迷心窍偷宝逃跑,然后把司徒烟雨找了回去,后来又娶了一位狐女,那是司徒烟雨和司徒枭枭的养母。 后来有凡人找到千花锦前的树林,要在那安家伐木,但那地方是狐族的结界,一旦毁了狐族很危险,千花锦也会暴露,于是他们找人类协商,无果,便杀了那些凡人,因此触犯天律,狐族这时候想起来关在地下的那个女人。 他们齐心协力把杀害人类的罪过又推在了司徒烟雨母亲身上,把他母亲送到天界,处以三十三道天雷之罚,他母亲本就半死不活,受了十道天雷便死了,但剩下二十三道依然没停,最后一道天雷劈在尸体上,他母亲灰飞烟灭。 第194章 最后一刻,母亲仍然痛苦于没有找到儿子。 她不知道,儿子已经长大,是狐族的掌中宝,衣食无忧,身居神官之位。 她再也不会知道,她是带着绝望和遗憾灰飞烟灭的。 这件事,是雨神告诉扶樱的,雨神本有能力插手,但他没有插手,因为鳐竹一死,雨神发誓不再管旁人之事,只要护着扶樱好好长大。 扶樱知道以后,没有第一时间把司徒烟雨抓回来惩罚,他知道司徒烟雨会自己回来的。他在重新改天律的时候,将三十三道天雷,改成了九道。 扶樱眼眸泛红,静静站了很久,才道:“我不会告诉司徒枭枭。” 司徒烟雨流着泪,嘴角笑起来:“谢谢。” 司徒烟雨走后,站在窗外的身影才动了动,那身影低着头,慢慢走到门前,用手敲了敲门。 扶樱有点惊讶,他走到门前,开了门道:“怎么不翻窗户进来了?” 萧岁温垂眸看着纪慕人的眼睛,抬手撩了扶樱额前的发:“堂堂阎君,翻人窗户,成何体统。” 扶樱发现萧岁温变了,变得安静了很多,是太累了吗,还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扶樱望着萧岁温疲惫的神情,担心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地府还好吗?” 萧岁温一只脚踏进门槛,推着扶樱的肩膀,那一下很用力,带着某种隐隐的攻势,扶樱向后跌撞差点摔倒。 萧岁温也没有伸手去扶他。 “哥哥......”萧岁温样子有点绝望,但又强撑着笑,“地府很好,一切都很好,我只是太想哥哥了。” 扶樱瞧得出萧岁温动作的不自然,见萧岁温紧紧抱着双手,好像在强压着什么。 他之前找卿掖问过白珠的事,顺带问了一句萧岁温的身体,青掖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兽魂离开萧岁温的身体太久了,没办法顺应萧岁温,兽魂难免会出现反抗情绪,尤其萧岁温的兽魂太强大了,它有了野心,如果觉得萧岁温长时间没有“狩猎”,兽魂就会不舒服,会慢慢侵占他的意识,控制他的动作,最后吞食他,取代他。 刚才那个奇怪的举动,或许就是兽魂想要“狩猎”扶樱得表现,那并不是萧岁温的本意。 萧岁温一直低着头,意识到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住身体,他转身道:“我下次再来看哥哥。” 他着急想跑,被扶樱一把抓住。 扶樱把萧岁温拉回来,双手捧着他的脸颊:“我们去找卿掖吧,把兽魂分离出来,现在就去。” 第148章 “想好了吗?”卿掖很少喝酒, 今日不知为何,屋中放满了酒坛子。 “想好了。”扶樱放下了所有的公务,带着萧岁温来找卿掖, “卿掖,你能确保万无一失吗?” 卿掖拎着酒壶, 抬头看萧岁温,他见萧岁温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神情十分愁苦,他道:“天君见我失手过吗?” 卿掖的医术, 扶樱是信的。 扶樱点了头,往屋中走,萧岁温却忽然拉住他。 扶樱回头,见萧岁温眼眶很红:“哥哥, 再等等吧,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让我去找找。” 卿掖不等扶樱回答, 道:“等到那个时候,你方法没找到,反而害死天君。阎君, 你知道之前你的兽魂, 被关在哪里了吗?” 萧岁温抬起头, 冷漠地看着卿掖。 卿掖道:“关在地狱了,阿鼻地狱。” 萧岁温瞳孔骤缩。 卿掖又道:“扶樱之前去阿鼻地狱找百花王木枝,以为那里的五百神侍是为了看守百花王而留的,其实根本不是, 他们在看守您的兽魂。” 萧岁温转头,看向纪慕人。 纪慕人点了点头, 道:“我是后来才知道的,那五百神侍我已经放出来了,如果当初我再往里走一点,或许就能看见岁温的兽魂了......” 卿掖马上接道:“三界之中,只有地狱镇得住您的兽魂,可见它有多残暴。” 卿掖故意用了“残暴”二字,是在提醒萧岁温,一旦他被兽魂控制,扶樱就会有危险。 萧岁温双手紧捏成拳。 兽魂有多厉害,他自己知道。 当初写下“噬血山海”这几字,不是什么年少无知,而是知道他的兽魂有这个力量。 但在跟扶樱进了天界之后,天君抓了他要挟扶樱,他昏迷过一段时间,应该就是那时候被天君分离了兽魂,并且封住了关于兽魂的记忆。 假如他真的控制不住兽魂,那么他的兽魂就会成为扶樱的麻烦,会危害三界,甚至会杀了扶樱,对......这是江墓说过的话。 只要哥哥一切都好,那么我做什么都行。 “好。”萧岁温哽咽着答应了。 那一日,萧岁温在屋中和扶樱说了很多话,卿掖拎着酒坛子坐在门前的花树下,风一阵一阵地吹,他从天明坐到了天黑,夜深了,身边空坛子倒了一地,他伸手拎起半坛酒,倒出来的都是碎花瓣。 他连带着白花一起喝进肚子,然后推到了那半坛子酒,酒水带着白花,流了一地,他回头看了一眼屋内。 他出来的时候是白天,没点蜡烛,此时屋内黑的就像没人一样。 “不管多久,总是要做的。”他自顾自说了一句,掏出了怀里的盒子。 这盒子里放着能让萧岁温兽魂分离的丹药。 他看着瓶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阎君若不吃这东西,兽魂就会反噬,一旦被吞噬,兽魂和本体都会死,所以萧岁温不吃这药,他就会死。但若吃了这药,且不说兽魂分离之苦,分离之后那些过往的人事物也会一同消散,他不会再有记忆,就像一个新诞生的婴儿一样。 卿掖知道扶樱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萧岁温死,但对于萧岁温来说,分离兽魂与死没什么两样。 但如若当初不让兽魂回来,萧岁温一样会死。 兽魂就是妖的另一半心脏,分离的时间久了,最终都会灰飞烟灭,那些妖力薄弱的小妖,只要兽魂离体,便马上消散,能撑这么久的,恐怕只有萧岁温了。 但他手中的丹药,能保证他不会灰飞烟灭,保留魂体,进入轮回。 卿掖叹了口气,心想不管神或者人,都有一死,都会反复轮回,谁也逃不了。 他站起身,走到屋门处屈指敲门,听见里面有哭泣的声音。 他低着头等了一会儿,才见屋中燃起了蜡烛,扶樱上前开的门。 明明听见了哭泣,但两人似乎不像哭过的样子。卿掖坐下,把盒子放到桌上,道:“差不多了,再拖下去这药就没这么灵了。” 扶樱点了点头。 令卿掖意外的是,这二人十分平静,萧岁温伸手直接把药吃了,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这药吃下去他可就再也不认识扶樱了。 扶樱一样,只是看着萧岁温吃了下去,一点悲伤或是不舍的神情都没有,脸上淡的就像只是看萧岁温喝了杯水一样。 这两人搞什么名堂...... 他本来还想和萧岁温说几句煽情的话,一看萧岁温药都吞了,他只有出手,往萧岁温身上输送灵力,他的灵气天生带着治愈伤痛的力量,可以减轻兽魂分离的痛苦。 整个天界都陷在一片沉寂当中,萧岁温一声震天的怒吼,响彻三界。 似乎所有人都听见了。 那一刻,扶樱终于流泪了,他抓起萧岁温的手,在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萧岁温在兽魂撕裂的疼痛中睁开眼,看着自己手臂上留下了血印,很深很深的血印。 紧接着,他眼前变得很模糊,那一刻他很痛苦,但越来越多的恐惧淹没了痛苦,他反抓住扶樱的手。 原来这就是死亡。 “慕人,记得在天子殿门前种上樱树,我不喜欢彼岸花,我喜欢樱树。”萧岁温说完,闭上了眼。 扶樱紧紧牵着萧岁温的手,眼泪滴在萧岁温掌中,他哭的说不出话,只是拼命地点头。 卿掖将头转过去,眼角落了几滴泪。 屋中的三人不知道,屋顶上还坐了个人。 那人一只眼中开着一朵白花,原本不是白色,但今日他换成了白色,他坐在屋顶玩着手中一朵枯了一半的彼岸花,心中埋怨道:“我终究不是你最重要的人,所以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萧岁温,你真狠。” 他想着想着,头越埋越低,他不断用手擦着泪,不知哭了多久,再抬头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屋顶睡着了,他低头往屋中一看,屋子里已经没人了。 都走了吗......萧岁温也回去了吗。 他正要化成凤鸟飞走,一转身吓了一跳,扶樱竟坐在他身后。 “天,天君。”凛奴望着满脸泪痕的扶樱。 扶樱瞧着他的眼睛,问道:“能和我说说,关于这只眼睛吗?” 凛奴神色一变,摇头道:“您没必要知道。” “你的眼睛怎么受伤的我知道,是为了救岁温。”扶樱说话的声音就像生了病一样无力,“再后来呢,眼睛受伤了,凛池大人可以帮你恢复的,山川之主有复苏的能力,就算——” 第195章 凛奴打断道:“都已经过去了,一只眼睛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罢,凛奴转身道:“您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扶樱点点头,道:“去吧。” 扶樱在屋顶又坐了很久,没有了萧岁温,他觉得很孤单,他总感觉很冷,即使沐着阳光,也很冷。 他入了凡间,去了趟阎鹤殿,本来只是想在姣鹤面前倾诉一下,却发现,阎鹤殿内有许多宫女忙出忙进,殿内摆满了黄色的花,看起来很有生气。 他路过那间刑房时,发现门口锁着好几层铁链,并且贴了封条。 他又悄无声息落在正殿屋檐上,听见下面小宫女在说话。 “听说姣鹤公主醒过来就要找孩子,你说这怎么找得到啊?” “哎呀,八成是公主刚醒,脑子不清醒,不过咱们皇上宠爱公主,毕竟是亲兄妹,也就依着公主举国上下找孩子,动静可不小。” “好了好了,如今宫里死了两位皇子,以后皇位都不知道传给谁,没准还真能找到姣鹤公主的孩子,传位于他,那我们阎鹤宫也跟着沾光,是好事!” 扶樱一愣,立马跳到后院水池旁,又悄悄绕到了窗户边。 “娘真的醒了吗......”扶樱心中忐忑。 他扒着窗户一看,殿内一片明光,到处都很整洁,清风吹拂,白纱轻扬,只是没有人。 “谁在那?”身后有人问道。 扶樱忙一回头,见到姣鹤正抱着一簇花看着他,见到他的时候,姣鹤也一愣,问道:“是揽月吗?你是揽月吗?” 扶樱愣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姣鹤失望地低下头,道:“是啊,那孩子已经死了,怎么会在这里呢。” “您见过段揽月吗?”扶樱奇怪,姣鹤还没生下他就已经昏迷不醒了,怎么会知道段揽月呢? 姣鹤却点了点头,道:“是啊,我在梦中见过,那孩子跪在我床前说了几句话,不过......你是谁啊?” 扶樱喉间吞咽,他望着姣鹤歪着头问他,那模样仿佛就是他在过去的幻境中看见的鳐竹。 “我,我叫扶樱。”扶樱仓皇低下头。 鳐竹上前,将手中的花递给了他,道:“你是殿里新来的小侍卫吗?别紧张,把这个花放到殿中花瓶里吧。” 说罢,姣鹤转身走了。 “娘!”扶樱大喊了一声。 姣鹤驻足,心中一动,回头一看,身后已经没有人了。 扶樱带着那花回到天界,他把花送到了雨神殿,雨神竟然拔了殿中所有的植物,将整个殿都种满了这嫩黄色的花。 “鳐竹从前就喜欢黄色的花,无论转世多少次,都没变过。”雨神看着那花,笑了起来。 扶樱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转身跑出雨神殿,他去花神那要走了几乎所有的樱树树苗,本想派人送到阎君那,就说是花神送去的。 但地府一直种着彼岸花,那是奈河血养出来的,千年不变,忽然换成樱树,有点说不过去...... 他思来想去,最后他背着江墓送他的那个小熊包,在包里插了一株最小的树苗,去了地府。 如今的地府不似从前,判官殿坐着的不是崔玉,枉死城城主也不叫司徒烟雨,走了一圈,见到的地官他一个也不认识。 他从天子殿前路过了几次,都没有上前。 “再等等吧。”每一次都是这么说了一句,就低着头往前走。 他害怕看见萧岁温,害怕萧岁温会问一句:“你是哪位?” 正当他又要低着头往前走的时候,天子殿的门开了,他心一慌,跑了起来,生怕萧岁温出来看见他。 他就这么低着头跑了两步,硬生生撞到人怀里。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抬头道歉,对上了萧岁温的双眼,“不好——” 扶樱扭头就跑。 萧岁温抓住扶樱的手腕,扶樱心中猛地一跳。 他还记得我吗? 是不是卿掖的药失效了? 他会不会叫我一声“哥哥”? “你的东西掉了。” 扶樱反应了会儿,回头见萧岁温手里拿着一株小树苗,他低头看了看,是小熊背包的绳子不知怎么断了,包里的树苗掉了出去。 他失望地低下头,接过萧岁温手里的树苗:“谢谢。” 接过树苗时,他看见萧岁温腕上的咬痕,那是他留下的。 他盯着那咬痕看,萧岁温忽然拉了拉衣袖,遮住那伤疤。 扶樱捏着树苗转身,萧岁温站在那看了好久,直到扶樱的身影消失在转角。 萧岁温这才回头,但他走了两步,又转身,沿着扶樱刚才的方向去。 扶樱不知道萧岁温在身后跟着他,他一直走,走到了鬼城,鬼城里还有些熟悉的面孔,有人和他找招呼,他挥了挥手,可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走到之前看见扶月的那个路口,瞧见一个青年在那卖画。 他上前瞧了瞧这些画,那青年问道:“纪公子可有喜欢的?我送给您。” 扶樱手刚拿起一幅画,抬头问道:“你认识我?” 这青年笑了笑,道:“是听扶月公子说起的,您这般的好相貌,只要看见一次,便记住了。” 扶樱知道扶月已经入了轮回,他去打听了一下,扶月转世投胎到了皇宫,皇后娘娘有了身孕,他还笑道:“上辈子没做成太子,这辈子还是做成了。” 他想着笑起来,拿了一副百鸟朝凤图,道:“我要这个吧。” 青年说不要钱,但扶樱还是付了钱,他将画纸卷好,去了扶月带他去的那家小酒馆。 青年继续画画,见摊前又来了客人,那客人看着他的画,皱眉道:“刚才那位买了什么画?” 青年不知眼前这位就是阎君,他回答道:“一张百鸟朝凤图,您也要吗?” 萧岁温皱眉思考了会儿,又问道:“那位总是来这买画吗?” 青年还没回答,萧岁温像是有了主意,道:“你这些,我全要了。” 扶樱来到酒馆,把画给了婆婆。 “哎呀,谢谢你啊,自从扶月离开以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些画了。”婆婆十分珍爱地捧着画。 “没关系婆婆,只要您不离开,我就一直给您送画。”扶樱其实想问婆婆要不要去和那青年相认,但一想自己都没胆量见萧岁温,为何要让婆婆去相认呢。 “慕人,你真是好孩子啊,婆婆这就给你去取酒。”婆婆满心欢喜地抱着画离开了。 扶樱不爱喝酒,但这家小酒馆似乎在的偏僻,来的人也少,婆婆酿了好多酒都放着没人喝。 “婆婆,我家里还有很多兄弟,都爱喝酒,但他们在的太远了,我过几天可以叫他们来这里搬几坛子回去吗?” 婆婆端着酒上来,听他这么说很是高兴:“当然可以,孩子你要多少酒婆婆这都管够!” 扶樱笑了笑,接过酒以后独自坐在这,他低头看着这竹杯,想起扶月与他喝酒时的情景,就好像他对面还坐着扶月似的。 他叹了口气,抬头一看,对面真坐了个人。 “岁温......”他脱口而出。 萧岁温望着扶樱的眼睛,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知道。”扶樱没有掩饰,他看萧岁温怀里抱了很多画,这画纸似乎都是刚才那青年用的,他问道:“你也去买画了?怎么买这么多?” 他其实有点紧张,却不知道紧张什么,只是低头端起竹杯抿了一口。 萧岁温身体往前倾,道:“慕人,你喜欢樱树吗?” 扶樱猛地抬头,他愣愣地瞧着萧岁温,他在萧岁温像木头一样沉闷的眸光中寻了很久,没有半点重逢的欣喜,那仅有一点点的温柔都像风一样抓不住。 从前的岁温,眸光是柔软的。 他低下头,心想或许是刚刚婆婆叫了慕人,被他听见了吧。 “为什么这么问?”扶樱问道。 “你在我天子殿门前走了好几趟,不就是为了送这樱木吗?”萧岁温的声音比方才轻柔许多。 扶樱睁大眼:“你,你都看到了......” “我一直坐在屋檐上,若没有拦下你,你还准备走几趟?”萧岁温问道。 扶樱脸颊很热,他把樱木拿了出来,道:“既然你追来了,那就带回去吧。” 萧岁温接过樱木,目光一直留在扶樱脸上,他看着扶樱端起竹杯喝了酒,又盯着扶樱四处飘的眼神。 萧岁温笑了笑,站起身道:“谢谢,东西我拿走了,对了,这画是我送给婆婆的,你待我给了吧,明日见。” “好。”扶樱看着萧岁温走出酒馆,这才反应过来那最后三个字,他追着萧岁温跑出去,跑到路口已经看不见萧岁温的人影了。 他呆呆站在原地,想着萧岁温的话,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扶樱回头,撞见漫天飞舞的萤火虫。 扶樱惊讶地张了嘴,他从没看见这么多萤火虫,好像会将整个地府填满似的。 第196章 他抬起手,萤火虫落在他指尖。 萧岁温从那荧光中走出来,在扶樱面前抬起了手,衣袖落下,露出腕间一根红线,红线上绑着一帮铜钱。 萧岁温把手臂往前一伸,扶樱看见铜钱上写着“慕人”。 扶樱的心猛地一跳。 萧岁温看着扶樱的反应,面上一笑,凑到扶樱面前,道:“慕人,为什么躲我?” 扶樱慢慢抬起手,食指触上了铜钱,又顺着往下滑,摸到了他在萧岁温手上留的伤痕,扶樱低下头,眼泪流到了嘴角,他踮起脚,扑进了萧岁温怀里。 第149章 金云门往日金光璀璨, 但今日,所有人都穿上了白衣,街上没有人说笑, 连小孩都不再打闹。 扶樱坐在金云门唯一的一座小山头上,身后的无岸的坟墓。 他回头看了一眼墓碑, 转头对一旁的老者道:“您了解无岸和无夕吗?” 老者是金云门的守门人,他日日夜夜看守,默默接引迷路之人。 “了解,我是看着他们长大的。”老者折着手中的金元宝, 道:“不过我想不明白,无夕怎么会死在司徒烟雨的手里。” 扶樱也拿了一张金纸,学着老者的样子折,但他折出来的不好看:“司徒烟雨毕竟是狐族, 无岸当然不是他的对手。” 老者摇了摇头,道:“无岸和无夕两个孩子是雪豹啊, 豹子怎么会败给狐狸?” 扶樱道:“狐族是妖界最强的一族......”说完这句话, 他想起最强的该是岁温。 “不不不。”老者很快又折好一个,“无岸实力强大,甚至超过无夕那孩子, 只是无岸从来不动手展示真本事, 他总是躲在无夕身后, 那孩子的力量一旦爆发,甚至可以毁天灭地,但是他从来不这么做。” 扶樱皱眉:“我不知道这事。” 老者笑了笑,道:“总之, 司徒烟雨绝对不是无岸的对手,无岸身上有护法金箔, 什么东西都伤不了他,除非......” “除非?” “除非他甘愿受死。” 说罢,老者站起身,拎着一袋子金元宝往山下走,老者流了泪,不想让扶樱看见。 扶樱捧着手中的金元宝,回头看无岸的坟墓,一转头,就见无岸坐在坟头上,坐姿颇为潇洒。 扶樱不惊讶,他和无岸的亡魂对视了会儿,问道:“为什么死在司徒烟雨手里?” 无岸屈腿踩在坟头上,眼睛看向远方:“他下地狱了吧,要关多久?” “六百年。”扶樱道。 无岸有些惊讶:“屠杀整个千花锦,才受六百年刑罚?” “他还有其他功劳,功过相抵,最后算得六百年。” 无岸点点头,道:“其实殿下让我与他去万妖谷的时候,我就感觉他这人不太对,我啊,天生看人很准。” 无岸玩着手中的一根草,把草圈成一枚戒指:“他在万妖谷内疑点太多了,那假的百花王复活之后,第一句就问黑珠在什么地方,他竟然没起疑,黑珠的位置分明只有百花王自己知道,那就是个假的,我当时就觉得,这一切好像都是演给我看的。” “我本可以找个借口先走,把这消息告诉殿下,可是,我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这么大的悲伤,我不知道他经历的什么,他虽然在笑,可是他心里分明一直在流泪。” “我说要留下,在万妖谷继续查看,其实是找了个借口,去了一趟千花锦,我居然在那遇到了他,他回来拿东西,他一进来,千花锦就黑云缭绕,好像无数冤死的亡魂在纠缠他,骂他,打他,他捂着耳朵一直跑,边跑边哭,说着‘你们把我娘害的这么惨,这都是你们的报应’,那些黑云一直追着他,撕扯他,他变成一只狐狸躲进了枯萎的花地里,再出来的时候裹了一身的伤,我抱起小狐狸,用热水洗去他身上的血迹,他后来睡着了,变回了人的模样,我看见他身上全是伤,新的盖着旧的,一层又一层。” 无岸低下头,望着手中的草戒:“他为了给他娘报仇,一直到各种地方修炼,他要变得更强,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华丽的衣裳,他只是用光鲜的外表,好好遮盖着他的伤,衣裳有多华丽,他的伤就有多痛。” 扶樱听到这,目光变得很散,嘴里小声道:“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认识这么久,为什么不找我帮忙。” “帮他复仇杀了千花锦的所有人吗?”无岸道:“他不想把自己的罪恶与殿下牵扯到一起,殿下是干净的,永远都该是干净的。” 扶樱低下了头:“那你又是为什么死的?” 无岸道:“他虽然报了仇,可没办法从屠杀千花锦的罪恶中解脱,他深受折磨,我让他去接受上天的惩罚,告诉他入了地狱还是能出来的,到时候就是一个全新的自己,他说他害怕,他不能死,我说那就杀了我吧,我陪他一起死。” “他不同意,他想让我听他的话,他还有杀很多人,他还没报完仇,我说我做不到,如果他要继续下去,那我只有把这些事告诉殿下,否则只有我死,才能阻止我说出去。我以为他会退步,没想到他真的动手了。” “我没有闪躲,他拔剑的那一瞬,我说了句‘我会等你出来’,说完,我就感觉脖子很痛,我失去知觉,看见他朝我伸手,但是我已经没力气去接那只手了。” 无岸笑了一下:“死了也好。” 扶樱抬眸,看向无岸,他想问无岸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殿下如今有不死之身,能否帮我个忙。”无岸嘴上带笑,那是他最惯常的表情,此刻的他才像是以往的无岸。 “你说。”扶樱心中猜了个大概。 无岸道:“六百年以后,殿下借着阎君的关系,在轮回转世的记录里给我走个后门。” “你想和司徒烟雨一起转世?”扶樱问道。 无岸点头,道:“我答应他的,等他出来,我和他一起进入尘世,像个哥哥一样保护着他。” 扶樱道:“只是哥哥吗。” 无岸猛地一抬眼皮,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做他爹也行。” 扶樱笑了笑,道:“知道了,只不过你还要在地府待六百年,待得住吗?不如先进入轮回去体验些别的?” 无岸道:“没那个必要,尘世苦的很,做什么都苦,在地府逍遥自在,谁要是欺负无夕,我还能去吓唬吓唬。” 无岸虽然这么说,但语气淡淡的,好像提不起兴趣,也没什么精神。 扶樱又与无岸说了会儿话,然后去了地府,他找萧岁温借了往生薄,翻找了司徒烟雨和无岸的转世记录,想着趁萧岁温不注意,改上一笔。 他偷偷摸摸背对萧岁温翻册子,萧岁温一眼就看懂他的心思,萧岁温笑了笑,躺在院中的樱树下,闭目养神。 扶樱翻到司徒烟雨的往生记录,大致扫了一遍,发现这命还挺好。 他出生显赫世家,名叫乔砚与,在家中排行老三,上头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十八岁就当上了特务,是一名神枪手,只要他扣动扳机就没人能逃得了,屡立战功,年轻有为。 扶樱频频点头,觉得这么好的命没必要改,于是翻到无岸那一页,决定在无岸身上改。 结果一看,无岸转世出生在世界首富的家庭,独生子,万千宠爱于一身,但从小不务正业,花天酒地,二十岁时交友不慎,遭到绑架,而解救他的就是特务组织的乔砚与。 “啊?”扶樱这才恍然大悟,看来命中注定有缘分的人,怎么都会重新走到一起,根本不用他改动。 这本往生薄记录非常详细,每一世都有记录,他又往下看了一部分,发现司徒烟雨和无岸每一世都是认识的,并且关系很好,羁绊很深。 扶樱忽然有了个想法,他想翻翻萧岁温的。 他轻轻回头,见萧岁温躺在竹椅上,头微微歪向一边,闭着眼睛。 他悄悄翻动往生薄,翻到了萧岁温那一页。 他看了好久,几乎把每一世的名字身份喜好和死因都记下了,也看见其中有一世名叫“萧罄”,喜欢喝可乐,做着考古学工作,顺带研究灵异事件,不过在转世为“萧罄”之前,萧岁温就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轮回了。 扶樱看着那些文字,看着看着迷糊起来,觉得眼皮有点重,困意来袭,渐渐失去意识,他感觉到有人从他怀里轻轻拿走了什么,那人好像站在他旁边翻着册子,声音很轻,随后又给他盖了一件很暖的衣裳。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在丛林里走,遇到了很多蛇,他知道传言蛇多的地方隐藏着不可靠近的神秘东西,于是蛇往哪里走,他就往哪里走。 最终,他在林子深处,找到一座宫殿,宫殿被藤条掩盖着,像是和森林融为了一体。 他走到宫殿前,抬头看见破旧的牌匾上写着“阎鹤殿”,人们说“阎鹤”就是阎王爷的名字,他没多想,跨过藤条,进入了阎鹤殿。 第197章 他径直走到一间上了锁的刑房门前,拿出书包里的激光刀,将铁链弄断后推门而入。 里面的味道很难闻。 他捂着鼻子,走到一口古棺前,二话不说,开了棺。 里面躺着一个人,身体保存的很好,没有任何腐烂迹象,就像是刚躺进去似的,这人的脸苍白,但他一眼就认出,是段摘星。 他轻轻喊出这个名字,奇怪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化为尸骨,忽然间,段摘星睁了眼。 他被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 段摘星猛地坐起身,转头看向他。两个人互相望着,段摘星忽然惊恐地指着他道:“你你,你还活着,萧岁温呢!萧岁温在哪里!!” 他皱起眉,问道:“你不是段摘星?你是谁?” “什么段摘星??我是江灭!天君要杀萧岁温,他把我害死了,快,我要藏起来,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的!” 他看着眼前之人,忽然想起来,之前他装着小花带来的那个魂魄去了阎鹤殿,或许是进这间刑房的时候,魂魄跑了出来,进了段摘星的身体,他本以为是个什么小宠物,原来是江灭的魂魄。 “天君死了,你不用躲了。” 后来他把段摘星藏在一个树洞里,自己出了阎鹤殿,他准备回去重新取一套衣服过来,顺便再去办点其他事。 他出阎鹤殿的时候,恰好看见有人过来,他还奇怪这地方怎么会有人找来,离近了一看,那人是......萧岁温。 他转头就走,越走越快。 他出了树林就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电话另一头是现任天君。 如今整个天界的人都混在人世间,伪装成各种身份的平凡人,守护着人间秩序。 天君接了电话:“你居然给我打电话了?挺难得,遇到什么困难了?” 他顺着公路走:“帮我做一个身份证,再安排好家人,背景不用太好,算了,父母早亡吧。” 天君喝着红酒笑起来:“怎么?决定入红尘了?名字年龄,还有籍贯。” 他想了想,不能再用纪慕人这个名字了,之前的“慕人“是因为他那时没有七情六欲,羡慕凡人能哭能笑,可当真让他哭笑了,却又觉得很痛苦,他觉得现在的他似乎就是一座移动的坟墓,他开口道:“江墓,年龄籍贯随便。” 天君点着头,在电脑里录入信息,敲完键盘以后,告诉他:“好了,江墓,十九岁,籍贯四川。” “再帮我做一个,名字叫江灭,不......江盛吧。” 天君没有问对方是什么人,照着他说的录入了信息:“江盛,十七,籍贯浙江。” “为什么是浙江?” 天君摇晃着酒杯:“随机的,要改成一样的吗。” 江墓道:“算了,无所谓,然后给我在市中心安排一套房,小一点。” “ok。”天君挂了电话,就把身份证寄到了江墓的新家。 江墓办完事安排好了一切,回去取了快递等电梯,电梯一开,里面走出个人站在他面前不动。 他抬头一看。 ...... “你好,我叫萧罄,你也住在这吗?”对方非常有礼貌,西装笔挺,戴着金属框眼镜,手里抱着一摞文件,上面写着:灵异事件291 江墓拽了拽书包带子:“嗯,江墓。” 也就是这天晚上,萧罄带着几罐果汁,按了江墓的门铃,进门后看见了另一个男生,那小男生坐在地上打游戏,好像第一次玩似的,又紧张又愁眉苦脸,死了好几次,抬起头说了句:“哥,带我上分!” 男孩移眸看见萧罄,立马站起身,指着萧罄道:“你,你——萧!” 江墓拿起桌上的苹果,堵了他的嘴对萧罄说:“我弟弟,江盛。” 然后又对吃惊不动的江盛说:“这位叫萧罄,我们有事进房间谈。” 萧罄路过江盛时,微笑着打了招呼,看了一眼江盛的游戏:“这个我行,下次我带你。” 江盛听到这话,捣蒜似的点头。 萧罄进了江墓房间,看着满房间的娃娃,惊讶道:“你,你喜欢棉花娃娃?” 萧罄实在没想到。 江墓回头,看见萧罄拿起了一个仔细看了看,手中那个正好就是萧岁温做阎君时候的样子。 “不喜欢。”江墓把桌子上厚厚破破的日记本塞进抽屉,道:“我弟弟喜欢。” 萧罄不知道的是,这房间里的每一个娃娃,都是他的转世模样,有男有女,有恶有善,甚至有猫有狗。 “挺可爱的。”萧罄放下娃娃,打开拉罐拉环,把果汁递给江墓。 江墓接过果汁,看见果汁罐子上画着一颗樱树,写着“樱花味”。 江墓笑了一下,举起拉罐和萧罄手中的可乐碰杯。 碰杯的时候,江墓看见萧罄手腕上绑着一根红线,只是上面没有了那枚铜钱。 江墓仰头,大口喝着果汁。 这味道与当初那棵神樱树一模一样。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