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议离婚前霸总失忆了》 第1章 《协议离婚前霸总失忆了》作者:岁岁错【完结+番外】 简介: 【主攻文!主攻视角!是受失去十年记忆!】 温柔迟钝老师攻x凭实力暗恋闷葫芦霸总受 某天,记忆停留在十七岁的祁非被告知他失忆了,且现在是十年后。 好消息,他不用经历学习沉淀和一鸣惊人的种种过程,直接成为事业有成的霸总,迎娶年少白月光。 坏消息—— 白月光以为他有心上人。 白月光是被他携恩强“娶”回来做替身的。 白月光曾给过他一张离婚协议。 祁非难以接受这样的天崩开局:??什么鬼?接下来我是不是应该火葬场了? “嘀——” 白月光给了您一张好人卡。 祁非:…… * 富豪同学费心费力资助他学习,但这不是因为爱情。 富豪同学发着高烧替他解决难缠的校霸,但这也不是因为爱情。 富豪同学…… 这不是烛慕说的,这是富豪同学自己说的。 烛慕当了真,所以到了时间毫不拖泥带水地结束了自己的“替身”身份。 然而前一天他刚刚给出离婚协议,第二天富豪同学就失了忆。 向来沉默寡言的人第一次坦诚地抱住了他:“不离婚好不好……我不要离婚……” 简单版文案: 二十七岁变回十七岁,祁总喜得爱侣。 十七岁变回二十七岁,祁总挺直了三年的腰板终于还是断了。 1文案所提事件顺序就实际情况而定。 2非替身文!超粗双箭头! 3攻比受大一点点。 4同性可婚设定,有副cp(/_\) 【推一推预收文~】 《书呆子穿成豪门假少爷》 【书呆子攻x刺玫瑰受】 林系舟绑定了一个专门圆烂尾文的穿书系统,穿成了一本真假少爷文里的风流浪荡假少爷。 主角攻是和他互换了人生的管家之子。 主角受是他正在追求的美人室友,某集团流落在外的富家少爷。 好炸裂的关系图谱…… 这么看,他根本不需要圆什么烂尾文,直接可以躺平等死了。 然而系统说只要他能当好风流渣男,不ooc,然后达成he结局,他就可以在未来获得美满人生。 迫于任务,林系舟只好吭哧吭哧制定计划。 按照剧情,林系舟本应该强渣主角受,让主角受感到屈辱。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作为知道他本质属性的主角受,却在室友惊悚目光下,主动被他这个“风流渣男”骗身骗心。 室友:你糊涂啊! 林系舟:你糊涂啊!!! * 秦游一直很好奇,一个看似风流的呆子能怎么渣他。 直到对方趁他喝醉了,开房和他……互抽法条?背不出来就要喂对方吃水果?? 秦游看着被他喂个水果都紧张到眼睫微颤的某人,沉默了。 这就是书呆子的“小黑屋play”吗? 感情他是给自己找个自律神器? * 林系舟精打细算试图消除主角对他的恨意。好在效果还是比较显著,就是结果有点奇怪。 比如当他身份暴露,他选择按照剧情离开林家,离开主角攻受。 主角受降到最低的恨意值却在顷刻间达到顶峰。 呃,不懂就问,他说的小黑屋是干什么的? *架空大学,都是瞎扯,勿当真。 *文案会根据情节具体发展改动,修文也相当频繁。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业界精英 现代架空 暗恋 先后爱 失忆 主角视角:烛慕 祁非 配角:乐(le)闻 一句话简介:原来我爱你 立意:那些二十七岁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意,也曾在十七岁蛮横疯长。 第1章 西城区标志性的古街中,一处圆形小广场,几棵老槐树坐落其间,枝叶交织,挡住了头顶灼热的阳光。 烛慕跟着手机导航七拐八弯,从一道道屋侧穿行而过,最终停在一扇落地窗前。 他抬头,正好看见乐闻对窗而坐,趴在桌子上专心致志打游戏,丝毫没有发现他。 烛慕靠近那扇玻璃门,握住门把手重重一拧,气流在狭窄的空间涌动,下一瞬,墙壁上的风铃骤响。 乐闻回头一看正是自己要等的人,脸上狰狞的恼怒立马变回和和美美的微笑。 烛慕随意地朝他的手机屏幕上瞥了一眼,原来是某乐姓地主被农民连着丢了三个炸弹,目测都是五六张连炸的长度,于是地主眼看着胜利无望,退出并删除游戏的动作一气呵成。 乐闻向来擅长把烦恼抛诸脑后,上一秒还打牌打得焦头烂额,下一秒就兴冲冲起身,大跨步走过去和烛慕抱了一下。 “你终于来了!” 烛慕拍了拍他的背,坐到他对面的卡座上,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单子,随口扯话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家甜品店的?环境还不错。” 乐闻靠在他的椅背上,信心满满说:“怎么样?很不错吧!我就说我找的店绝对包烛老师满意。” 烛慕揶揄笑道:“难道不是因为你喜欢这家的芒果蛋糕?” 乐闻一惊一乍:“你咋知道?你们当老师的还会读心术?” “有没有可能是你太好懂了一点。” 烛慕随口回了一句,指着单子上一张占了四分之一版面的图片,对服务员说: “你好,请给我一份招牌芒果冰淇淋蛋糕和一杯高山青笼茶,芒果蛋糕麻烦打包好看一点,我要送人。” 服务员应了一声:“好的,先生。”随即转身回后厨。 乐闻一听见他要打包的消息,还没等服务员离开,立刻按耐不住地肘击他肩背:“嗨呦,咱俩这么铁的关系,哪还需要这么见外——别费包装了,直接喂我嘴里就好。”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烛慕明明是微笑着,却显得分外无情,“我要送的另有人选。” “一个跟我品味相似的人啊……”乐闻浑不在意地耸耸肩,“好了好了,知道你已经结婚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已经喜欢上人家了呢……” “嗯?”他后面一句嘀咕实在小声,烛慕没听清,鼻音下意识压出一声疑问。 “没什么。”乐闻张望四周,确定没有人看过来,才倾身凑近烛慕身边,小声开口询问,“你不是只答应陪他治疗三年,今天就是合约到期的最后一天了吧,你打算怎么办?” 烛慕嘴角勾起的笑容渐渐趋于水平,甚至呈现出抿唇的姿态。 “你应该没打算和他过一辈子吧,你们看起来……”乐闻毫无意义地伸手比划几下,最终还是委婉又残忍地揭开某人刻意忽略的幕布,“完全就是两个圈子的人。” 烛慕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也以为高中毕业以后,我们绝对不会再有联系……如果这三年时间,我还没能帮他戒断曾经那段感情,那他的病,我也无能为力了。” “那辛姨……” 乐闻和烛慕小学时既是邻居,也是同班同学,即便初中后他跟着父母去到国外,他们两家依旧一直保持着非常亲近的关系。 他记忆里的辛晴阿姨是个很温柔的人。她手艺很好,会包软糯的青团,会做很好吃的芒果蛋糕。 放学时如果不见他人影,他爸妈就会习以为常地去对门的饭桌上把他提溜回去。 那时他就会捂着圆滚滚的肚子,嘴甜地为自己谋划下一次的福利。 “没有人能拒绝辛姨做的芒果蛋糕!如果有人说不喜欢,那一定是他还没吃过!” 或许是因为在辛晴身边总能吃到有治愈能力的甜食,她在乐闻记忆里留下来的印象,就变成了像蜜一样的甜味。 她仿佛无时无刻不带着笑容,而她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个念想,几乎就是她的翻版。 上天总是会强加给开朗的人更加难以承受的磨难。 烛慕初二那年,父亲烛茂在一起意外的车祸中,头部遭受重击,变成了毫无意识的植物人。家里的钱源源不断的投入到希望渺茫的未来。 那时的烛慕每天都会给他发信息,有时是高兴父亲好像有了些反应,有时又是沮丧地认为父亲再也不会好了。 他一边盼望着下一次见面父亲能倚靠在床头,见他来了,笑着招手要摸摸他的头,但另一边却又不忍心看见母亲日渐萧索的背影。 有时候,倾塌的崩溃说来就来。 乐闻记忆里烛慕崩溃的次数屈指可数。 只有那么一次。 他们两个人的聊天框里,全是文字的左半屏,突兀地多了一条语音。 一点开,是烛慕疲惫到极致的声音,难得流露出颓废和泄气。 “乐闻,我不想治下去了。” 他一瞬间就明白,他的好友已经濒临绝望。 第2章 乐闻当时和家人远在国外,只听说烛慕为了让父亲能继续治下去,正在到处筹钱。 他家里人又主动多借了烛慕一点钱,可因为后来的变故,烛慕直到大学才得以全部还给他们。 烛慕依旧在漫长的时光里,煎熬又痛苦地等待转机。 终于,他拿着重点高中免学费的录取通知书,兴奋地奔进医院,却只见到了惋惜长叹的医生,却只见到了泪流满面的母亲。 他没有哭,却替哭累睡着的母亲接过了最后一份确认父亲曾在这个世界生活过的证明。 沉默着,在某个瞬间成为了家里下一任的顶梁柱。 后来偶尔的交流中,乐闻还得知了另一个糟糕的情况。在烛慕高一那年,辛晴阿姨确诊为白血病,治疗周期长,与此同时她的情况已经非常不容乐观。 烛慕坚决地让她常年住院治疗,高中三年几乎再没给自己留下任何多余的时间和空间。 乐闻隔着网线都觉得他那段时间的语气里好像隐隐透露着几近疯狂的决绝。 他的心里好像曾经掀起过一场惊天动地的海啸,却无声无息消弭在日月轮转之间。 海面依然平静地每日升起绝美的日出,仿佛足以将一切淹没在深海浩洋之下的巨浪从不曾出现过。 那段时间的烛慕真的非常艰难,乐闻甚至时常要担心他的好友能不能撑过这场学业压力和家庭压力交织的酷刑。 然而突然有一天,那全是文字的左半屏,又多了一条饱含情绪的语音。 乐闻生怕是什么不好的消息,颤颤巍巍点开小喇叭,听见了烛慕充满感激和动容的声音—— “乐闻!我好像遇到了贵人!” 乐闻这才知道,一个富豪同学给他介绍了一份给富豪朋友做家教的工作,给的价格非常高,这也意味着—— 他不会再想着退学了。 高中毕业之后,他还听烛慕疲惫却比以往都要高兴地说,辛姨的病已经稳定下来。 不过近些年他自己在忙着开公司,自己整夜整夜觉都睡不好,就更没心思关注竹马家的近况了。 这些年烛慕基本不再找他倾诉心事,反倒是他习惯把生活上的吐槽大段大段讲给烛慕听。 这人总安安静静地听着,为他的高兴而高兴,为他的难过而宽慰。 乐闻见过他最初粉雕玉琢小公子的模样,也见过他疲惫不堪几近崩溃的时候,再看到他如今总是一副淡然一笑的表情,忍不住鼻尖一酸。 “辛姨身体还好吗?” 气氛一时有些过于安静。 一句简简单单的“好”或“不好”,却成了烛慕开口的难题。 乐闻心一沉,尴尬地正想调整话题,却听见烛慕平静地说:“我妈……三年前过世的,葬在她早就找好的墓地里。地点偏僻,环境清幽,不会有人打扰。我在墓地周围插了一圈红玫瑰,她那么喜欢浪漫的人,应该会希望在花海里安眠。” “听上去……阿姨走得很幸福。”乐闻小心翼翼瞟了眼烛慕的脸色,被他反望回来。 只见烛慕极无奈地瞧着他,说:“你马上又要离开尚城了,现在就只想跟我聊这么沉重的话题吗?” 乐闻摸了摸鼻子:“这不是……想了解了解你的近况……”不然会显得他这个朋友也太不称职了一点。 乐闻喝了一口葡萄汁,忽然情绪上头,掷地有声:“再说!烛慕你都二十七了吧!我这是为你的未来担忧啊!你和祁非离婚之后,你就不想再找一个伴侣共度余生?” 一个没有家、没有归宿的人,乐闻简直不敢去想他平时脑袋放空的时候都会想些什么…… 尤其是他现在因为工作的关系也在和烛慕日渐疏远,他也不想哪天自己好朋友出了事,连个他打过去能接电话的人都没有。 可烛慕却一点没犹豫地说:“我还要带学生高考。” “好好好,知道你是劳模。”乐闻咄咄逼人地质问,“但这和你找个伴侣有什么冲突?” “……再说吧。” 烛慕回避了他的问题,他特别了解乐闻是个很容易被带跑偏的人,于是转移话题。 “你的公司开得怎么样了?上次你不是说你遇到了一个想法与众不同的奇葩?对你这个老板鼻子能翘到天上去。他现在还在你们公司吗?” “我去!我早就想跟你说他了!” 不出所料,乐闻眼睛里冒着火光,狠狠吐槽。 “上次面试之后,那个特别牛的游戏策划就进了我公司!我真想剖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什么构造,怎么会有人天天有那么多好点子……我愿称他为‘七心瓢虫’……” …… 烛慕和乐闻吃完送别饭,晚上回到公寓的时候,房间里还是黑漆漆一片。 难得祁非今天没有把工作带回来,而且也没听他说要出差。 他们所住的公寓是常规的三室一厅,其中一个卧室改造成了大书房。这原本是烛慕毕业后找了以前的朋友合租的房子,后来室友去外地找工作,和烛慕商量之后也没退房。 烛慕本就不是个喜欢改变的人,再加上这个房子的房东不缺钱,跟他前室友确定好的价格不是很高,对方也大度地不提涨价。烛慕考虑到房子本身设施极好,又是靠近他工作地点的好地段,于是一咬牙,决定一个人把房子续租下来。 他也不想再寻找室友,决定一个人安安静静生活在空荡的房子里,过着家、学校、医院三点一线的生活,等待生活在平静中流逝。 这样死寂的生活方式一直延续到三年前,结束于他和祁非一场无声无息、没有掀起半点水花的婚姻。 祁非没过多纠结住处,主动提出要搬进来,于是两个人就自然而然就住到了一起。 站在那人一片漆黑的卧室门口,烛慕想着白天里乐闻的那些话,心情十分复杂。 说实话,这一路走来,他对祁非既有感激,又有疑惑。 明明只是没有太多交集的高中同学,但不管是为了挣母亲的手术费和自己的学费,对方主动为他提供了相当好的工作机会,再或者是协议结婚后,对方提供的两笔“心理疾病疏导费”和“住宿费”,都无疑让他难以承受的生活重创,慢慢有了愈合的趋势。 以至于他偶尔也感到庆幸,至少这场交易能作为他报答的机会。 烛慕把手里提着的黄色蛋糕盒放在自己卧室的桌子上,回到座椅上写完了教案的最后一块内容,随即半靠着椅背,望着床头柜发呆。 整个寂静的空间里,只有他心慌马乱的状态通过手指不断敲击桌面的形式展现出来。 半晌,烛慕慢慢吞吞直起身,打开了床头柜,一眼就看见了一张合同、一张离婚协议书,和一张银行卡。 他从床头柜里拿出了合同,将a4纸上的内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跟三年前看到的一样,上面细致地交代了祁非三年前和从小感情深厚同时又定有娃娃亲的竹马分手,此后他的心理就患上了持续性心境障碍,由于不及时加以干预,后续很有可能恶化为抑郁症,因此他和烛慕签订了这个类似于成为“替身”的协议,时长三年,无论最后祁非的病有没有痊愈,合同都会自动解除。 祁非也算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从不外露自己的痛苦。烛慕没看见过他发病的样子,也就无从判断祁非是否已经很久没有病发过。 他手里紧紧捏着印满黑字的白纸,决定把这次的开口当作是一次试探。 不管祁非病情有没有好转,只要他不愿意续约,烛慕认为自己作为受惠方就有义务主动提出解约以免让对方为难。 乐闻说得对,他们彼此都已经二十七岁了,他不能耽误祁非未来回归正确的家庭。 烛慕的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着,不隔音的卧室门外忽然传来了客厅门打开的动静。 烛慕捏皱了协议的一角,从床头柜中取出了银行卡,秉持着早提免尴尬的心态,站起身快步打开了房间门。 门外果然是祁非。 正准备敲他房门的祁非。 祁非才从外面风尘仆仆地回来,身上还穿着一套专门用来参加宴会的高定西服。 流畅立体的肩线延伸至紧贴修身的腰线,勾勒出笔直挺拔的轮廓,墨蓝底色掺着白条纹的领带恰到好处地藏起白衬衫的衣扣,衣领则妥当地紧贴在两侧,显得整个人干净利落,十分干练。 烛慕长舒了一口气。 幸好他也准备提离婚来着,看祁非这么迫不及待来找他的架势,对方应该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祁非瞥了他一眼,扬了扬左手的袋子:“朋友送了我几罐茶叶,一起喝?” 烛慕看见他的礼物才想起自己也买了一份,捏着合同纸转身去拿蛋糕。 “好啊,正好我买了一个蛋糕。” 祁非去泡茶,烛慕把蛋糕盒拆开。不一会儿,一个巴掌大小的蛋糕被摆在对坐的两人中间,蛋糕的两侧分别摆上了两杯绿茶。 第3章 烛慕已经落座,却见祁非仍在厨房忙忙碌碌、四处搜寻。 “祁非?你在找什么?”他问。 祁非刚好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从厨房关灯出来,也让烛慕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是上次祁非过生日,烛慕留下来的几根蜡烛。 “蜡烛?”烛慕疑惑地问,“你要提前过生日吗?” 祁非没有回答,而是在巴掌大小的蛋糕上插了六根蜡烛,说:“烛慕,许个愿望吧,我帮你实现。” “许愿?” “这个愿望就当做一种弥补……” 烛慕惊讶地愣了一秒,瞬间意识到他大概是打算给一笔“分手费”。 从某些难言的回忆中回过神,烛慕无奈地说:“祁非,你不用对我这么好。”好到他几乎找不到方式去报答。 本来就是祁非帮了他更多,这下他更加还不清。 祁非不说话,也不等他答应就先点好蜡烛,关了灯。 橙红色闪烁的烛光倒映在烛慕的眼睛里,如同波光粼粼翻着花的海浪。 眼下的氛围似乎很适合交流些心里话。 多年的感激、动容、酸楚、沮丧、愉悦、胆怯……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从嘴里倾吐而出。 烛慕没有再拒绝,而是轻叹了一口气:“那我就许愿了……” 祁非沉默地等待着。 只见烛慕握拳垂头,虔诚地低语:“希望这届高三学生都能考上首都第一大学。” 祁非:“……” 第2章 烛慕许完愿望,没一会儿就把半个蛋糕吃了个干净,抬头发现祁非的碟子里就挖了表面上的几勺,不像是他平常斯文却又极快的速度。 “不合胃口吗?”烛慕问。 “很好吃。”祁非认真地夸赞说,“在哪里买的?” “乐闻推荐的一家店,叫什么名字我忘记了。”烛慕不好意思地笑笑。 听见乐闻的名字,祁非沉默下来。 烛慕见他正吃着蛋糕,四处张望一番想把协议找出来,半天没有发现目标。他又回到卧室,也没在刚刚放着蛋糕盒的桌子上。 “奇怪了……”他喃喃自语了一句。 祁非又吃了一口蛋糕,甜腻腻的味道在嘴里晕开,直到奶油咽下喉咙后才出声提醒道:“你找找你教案里。” “教案?不可能吧,我都没翻开过……”虽说教案就摆在桌子上,但他刚刚又没打开过。 然而一打开教案,多余的两张纸立马先后滑出一角。 ?? 为什么? 这是什么逻辑? 烛慕这么想着,也跟着问出了声,一副极不解、极求知的表情看向祁非,祁非手一抖,叉子上的蛋糕不小心抹在了弯起的嘴角,留下了和他那张俊脸极为违和的一笔。 见他笑容里隐隐带着戏谑,烛慕面上浮现出羞恼之色,祁非这才正色地好心解答道:“你有无意间把任何白纸塞进教案的习惯。” 烛慕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脸上明显露出惊讶的神色:“我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个问题。” “因为我都帮你拿出来了。”祁非回答。 烛慕心情有点复杂,感觉现在说谢谢也晚了,说其他也不太合适。 他叹了口气,还是缓慢落座,并将银行卡和两张协议压在桌面上一并推了过去。 餐桌边温馨的对坐顿时变成了严肃的商业谈判。 “祁非,过去三年,很感谢你一直帮助我。这张银行卡里面是三年前你交给我的治疗费,我说过我最后一定会还给你。” 祁非不语,低头吃了一口蛋糕。 齁甜齁甜。 那个乐闻就是不靠谱,找的甜品店不是太淡,就是太腻。 他一点没抬头道:“钱你拿着吧,就当你陪我治疗了三年的补偿费结算。” “当初我的学费和我母亲的医药费,都是多亏了你介绍我给秦廷玉补课,这笔钱不送回去,我于心难安。”烛慕又推了推协议,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祁非终于抬头,对上烛慕坚定的眼神,思虑一瞬息,伸手接过了两纸一卡:“那好吧。” 烛慕心头大山骤然挪开,拨云见日般松了口气,连下一句话也能十分自然地说出口。 “明天好像是多云天气——祁先生,我们去登记离婚吧。” “……” 烛慕脸上还挂着浅笑:“你也该考虑考虑再谈个真正的恋爱什么的,总是沉溺于过去并不是一件好事,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1。” “……” 他的语气揶揄:“在找到伴侣之前,记得先找个厨师。不要不吃早饭,不要忘吃中饭,不要觉得既然早中饭都没吃,所以干脆连晚饭也不吃了……晚餐之后少喝咖啡…对你没用也要少喝。失眠就听听轻音乐,效果很好。” 祁非懒懒后仰靠在椅背上:“烛老师,你好啰嗦。” 烛慕义正辞严问:“祁先生,你不爱听吗?” 祁非抬头,鼻尖朝上对着天花板,避开他的视线:“……还好。” 烛慕也难得见到他这么幼稚别扭的一面,不由觉得好笑:“那就这么决定了。我去洗澡。” 祁非垂眸,轻“嗯”了一声。 烛慕花五分钟冲了个澡,热气腾腾地裹着浴袍,返回客厅。他刚打开浴室门,就和房门口往客厅走的祁非打了个照面。 烛慕手里擦头发的毛巾一顿:“晚上还要出门吗?” 祁非神色自然、脚步却极为僵硬地快步走向书房:“我还有些工作没做完,你先去睡吧。” 烛慕没把他的异样放在心上,以为他的工作从线下转到了线上,边继续擦拭湿头发边点头:“那你也早点休息。” “好。” 烛慕把头发擦到不滴水,随即就用吹风机吹干了头发。回到卧室的时候,皮肤表面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他打开空调,稍微调高温度,吹到身体渐渐冷却才脱去浴袍,只穿一条内裤钻进被子里。 他一打开手机,大量的通知和消息。烛慕仔细确认了一下没有收到重要消息,打了个哈欠,稍微看了会儿书,准备为了明天五点半起床早点睡。 没成想他眼睛一闭,忽地听见房门传来轻微的动静。 烛慕正保持着一只手盖住眼睛,一只手覆在被子上的姿势,听到动静后,微睁开眸子,和同样披着浴袍的祁非对上视线。 祁非一向喜欢穿着敞开领子的睡衣,窝在沙发上办公,很少会直接穿浴袍到处走。烛慕没见过“世面”的眼神下意识从他的眼睛上挪开,顺着那张英俊的脸色向下瞥去。 隐隐约约的沟壑没入浴袍深处,露出在表面的肌肉线条匀称又分明,整个人看起来又高又精瘦。 烛慕忽然想起祁非在高中总被体育老师叫去参加各种各样的比赛,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左手内侧撑着头,右手飞快在纸上草草写字,以一种极懒散的姿态说:“不去。” 偶尔被体育老师问得烦了,祁非就从抽屉里摸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乌黑的眼睛企图对对方下暗示一般紧盯着,说:“你口渴了吧。” 体育老师就呆愣地摆摆手:“不,我不渴。” 怨念极深的祁非下咒似的:“不,你渴。” 体育老师:“?” 画面有点好笑,烛慕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嘴角,要不是一直压制,他一定会在祁非面前笑出声。 这些想法也就在瞬息。烛慕收回心神,压下嘴角,由于是懒散躺下的姿势,他的声音微沉,含糊不清,也比平时更沙哑。 “怎么了?” 祁非视线上移,平静地说:“床上有……一只……蜘蛛。” “蜘蛛?” 烛慕愣了下,他从来不知道祁非怕蜘蛛。 祁非抿了抿唇不再开口,干干脆脆地彻底推开烛慕的房门,闷头走到他床前,将浴袍脱了挂好,在烛慕由疑惑不解到突然涨红再到目瞪口呆的表情变化下,闷不吭声钻进软乎乎的被窝里。 “你……”烛慕从小到大,反正有记忆开始就只和一个人同睡过一张床,而且那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这会儿床上多了一个人,难免有些不适应。 从祁非脱去浴袍,露出坚实的后背起,烛慕的目光就开始游移,随着被窝里逐渐增加了另一个人的体温,他的脸明显染上一片尴尬之色,“你怎么……” “再陪我一晚上吧,烛慕。” 烛慕愣了一下。 祁非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贴近烛慕的身体,仰躺着舒畅地伸展躯体,两手规规矩矩搭在腹部。 “今天原本该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烛慕:“……” 烛慕差点就忘了,二十四岁分手的时候,祁非和他的前任从认识到相爱再到分手,正正好好用了整整十一年。 他撑在枕头边的右手慢慢抬起来,小心翼翼地触碰祁非埋在他腰间的脑袋。短而硬的头发摸起来有点扎人,却又会在他用五根手指梳理的时候,乖乖配合着分开。 第4章 烛慕一直想不通祁非这么好的人怎么也会遭遇这么折磨人的失恋,但他担心祁非已经代入到曾经在“恋爱纪念日”分过一次手的自己,于是也沉默无言地躺下来。 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静谧的气氛就像是飘浮在空气里的尘埃,会叫人呼吸困难。 但对于曾经相处过三年的伴侣来说,却像是下起暴雨的午后,一起舒服地躺着,享受难得放松的时光。 烛慕被祁非干扰醒来之后暂且还睡不着,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夜里瞪圆了浅色瞳孔。祁非面朝天花板,始终保持平躺着的姿势,似乎是睡着了。 但最先开口的却是一副熟睡模样的祁非。 他随意扯了个话题闲聊道:“烛慕,你跟乐闻十几年没见,现在才团聚了一个星期,你不想留下他?” “他在菀城创立了一家游戏工作室,从年头忙到年尾,这次也只是因为出差,才顺便来看看我——小时候的玩伴在长大后各奔东西也在所难免。”烛慕看得很开。 “你很不舍得他走吧……” 祁非的语音语调里好像夹杂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惹得烛慕偏头看他,不过在黑暗里,除了模糊的五官,烛慕并没有看出什么。 祁非继续开口:“上次你说到两小孩看恐怖片的事了。” 烛慕果然被转移了话题。他也没问祁非怎么突然想听他的往事,只是在黑夜里很清晰地漏出一声笑:“这算睡前故事吗?” 祁非把头偏向背对烛慕的另一边:“我也……没那么想听。” 烛慕斯文地弯了弯眼睛:“好吧,那就是我很想说。” 黑夜里,只剩下空调平稳的风声和烛慕徐徐的叙述。 “让我想想上次说到哪儿了……哦对……乐乐胆子特别小,那天我妈和美琳阿姨都不在家,我和乐乐就窝在一个沙发上看电视……其实现在想想,那实在称不上恐怖片,只不过是有一个僵尸的小片段而已……但是我家电压经常不稳,那时候刚好电灯突然熄灭了,我就听见了乐乐的尖叫声……” 祁非还是后脑勺对着烛慕的姿势,闻言轻嗤了一声:“胆小鬼……” 他的声音极小,烛慕没听清,下意识问:“什么?” 祁非觉得脖子偏得久了,颈侧又痛又累,于是又往烛慕那一边偏:“没事,你继续说。” 烛慕于是继续边回忆边说:“嗯……然后他就哭闹不停,一个劲儿往我怀里钻,鼻涕眼泪蹭了我一身。我本来也很害怕,但看他那么害怕,我就想——我是哥哥,我一定要照顾好弟弟,所以我就一直抱着他安慰……乐乐很听话,我只要安慰几句,他基本就不会哭了。作为不哭的奖励,我就打着蜡烛给他做了一个纸灯笼,我骗他这个纸灯笼可以装阳光,只要他明天把纸灯笼放在阳光底下晒一晒,下一次停电的时候,它就会发光,他就再也不必怕黑了。” 祁非虽然看不见黑暗里他说那些经历时候的神情,但光听他喜悦的笑音就能感受到他内心的幸福。 “你很喜欢他吗?”祁非轻声问。 烛慕觉得这话问得很奇怪,不过他也没有多心,肯定道:“当然啊,我怎么会不喜欢乐乐。” “哦。”祁非没什么情绪地开口,“那之后呢?下一次灯笼没亮怎么办?” “那时候有一种会发亮的装置,我把它……” 第3章 烛慕讲着故事,无意间低头,才发现祁非双眼轻阖,呼吸均匀而平缓,已然睡过去。 他的左臂暴露在空调下吹了很久,即便翻身缩回被子里,也依然冷得蜷缩起来,直往烛慕怀里钻。 烛慕动作轻柔地将被子向他挪了挪,将他严严实实裹住,随即又抓住他的手,用掌心的温度驱散他他手上的寒意,不多时也悄然入睡。 五点半被闹钟惊醒时,另一半床单已经冰冷。 以往祁非都是睡在自己房间里,第二天会等他起来一起吃早饭。 今天多半是公司有一些突发情况需要他去紧急处理,不然以祁非对所有事都处变不惊、泰然自若的态度,烛慕很难想到还有什么事能绊住他。 烛慕独自吃完早饭,给秘书发了条消息,让他记得给祁非带份早餐。 发完,他顿了顿,又打开和祁非的聊天框,手指在屏幕上敲下。 【我今天下午请了假,可以去办离婚的手续,你看看下午方不方便,我们一起吧。】 发送成功后,他看着屏幕,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后将手机放在一旁,静静等待回复。 烛慕带一班和二班两个理科班的语文,为了挤出今天下午的时间,他特地把今天的课都调到了上午。 连着上了一节早读加四节课,嗓子干的都要冒烟,烛慕削了个梨润润嗓子,点开手机查看消息栏是否收到祁非的回复。 消息最顶上是一条请假申请,下面是各种广告,倒是一条祁非的消息也没有。 他抬手拉开抽屉,掏出请假条,签上自己的名字,又给祁非发了一条确认下午三点办理离婚的时间信息,随即继续耐心又安静地等待着祁非的回应。 然而祁非那边迟迟没有动静。 烛慕也开始心生疑惑——能这么长时间绊住祁非的事情到底是什么?该不会有什么财产危机、黑客入侵,或者间谍窃密吧? 一整个下午,烛慕坐在阳光笼罩的办公桌前,红笔在周考试卷上留下一道道批改痕迹。 手机屏幕亮着,推销广告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刷屏,甚至还有推荐他买婴儿奶粉的。 可他真正在等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发来消息。 下午三点多,距离离婚办事处下班的时间越来越近,烛慕频繁看向电脑右下角,到后来终是坐不住了,主动给祁非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电话铃声一直响到最后也没有回应,最终因无人接通而挂断。 烛慕皱了皱眉,下一秒手机震动,来电人显示是【祁先生】。 眉头逐渐舒展,烛慕点下绿色接听键:“祁非,你现在在……” “烛先生!祁总刚刚给你打过电话吗?!” 烛慕辨认出对面是秘书的声音。他了解秘书,对方是个谨慎端方的人,很少有这么慌乱的时候。 烛慕心跳微沉,冷静询问情况:“没有。怎么了?” 秘书那边有很重的喘息声,人应该是在剧烈运动,而且时不时还会传来身边人含糊不清的说话声。 秘书言简意赅地向他说明情况:“祁总失踪了。” “司机师傅早上给我打电话,是祁总让他九点去乌江华宴,但是去了之后,司机师傅发现门是敞着的,祁总在楼梯下面昏迷不醒,疑似从楼梯摔下来了。 司机师傅把祁总送去就医,医生诊断无明显外伤,但由于头部撞击到墙壁,出现了暂时性的昏迷。 刚刚秦总得知了情况,从公司赶过来,我下楼迎接,哪知道一转眼的功夫,祁总就从病房消失了。 我们正在顺着医院的监控一路查,但这样还是比较耗时……” “我知道了。” 烛慕心知秘书想问他祁非会去哪里,但他确实是猜不到,只好一边站起来收拾东西,一边安抚他。 “我今天下午跟学校请了假,现在就去找他……” 说是这么说,但在人潮涌动的城市里寻找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谁能知道对方是基于什么样的考虑去了什么地方。 烛慕打算先去事发地点了解情况。 …… 多年没有再踏足祁非那座名为乌江华宴的豪宅,烛慕本来还内心忐忑不知道刷脸给不给通过,好在这扇门还是认得他的,面部识别认证通过后,立刻就为他敞开了。 烛慕仔细寻找疑似祁非受伤的地方。 但就如秘书所言,整个房子里干净地就连祁非是在哪里摔的、最终又摔在了哪里都看不出来,更是无从判断究竟什么原因才致使他一个人跑出医院,还不跟秘书打招呼。 难道祁非是住院的时候,想到了今天要和王总李总会面,或者要走访旗下公司? 烛慕看了眼二楼,那是祁非卧室所在的地方,现在可能里面已经都被搬空了。 烛慕没有窥探人家隐私的癖好,无功而返后又回到了他们的公寓里。 然而不出所料,黑暗萧瑟的房间里并没有另一个主人回来的痕迹。 烛慕泄气地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思来想去,反倒真让他想起了一个祁非的确经常造访的地方——一个私人的心理诊疗所。 诊所的主人名叫苏遥,和他一样喜欢喝茶,但烛慕其实没见过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联系他,认识他也仅仅只是因为:祁非患有心理疾病的证明是在他那里开的。 烛慕给祁非的挚友秦廷玉打去电话,一来想问问他和秘书有没有查到祁非的去向,二来也是想要问问他知不知道苏医生的联系方式。 “喂?” “秦先生,是我,烛慕。” 第5章 接到烛慕电话的秦廷玉惊讶地又看了一遍来电备注,确定自己没有看走眼,才奇怪地问:“烛慕啊,有什么事吗?你找到祁非了?” “还没有。”烛慕道,“我是想问问,你认识苏遥吗?” “……”秦廷玉隔了几秒才反问,“你是觉得祁非在苏遥那里?” “有这个可能——祁非以前经常会去进行心理疏导……” “不可能。”秦廷玉斩钉截铁地断言,“我们刚才已经问过苏遥,祁非并不在那里,你不必再去问一遍。而且根据我们的追踪,我们已经根据监控基本划定了祁非目前的位置范围。” 烛慕连忙追问:“在哪里?” 秦廷玉随口说了一个地址。短短两个字,却让烛慕流露出很是惊讶的神色。 下午五点钟,查监控的一波人终于确定了祁非的位置。 但这无疑证实了,事情正朝着匪夷所思的方向发展——原来祁非一直就在烛慕眼皮底下,而他却浑然不知。 …… 沿着一中的外墙走上半程,就可以看到在它背后有条僻静的小路。 小路一侧是学校围墙,另一侧则矗立着一排高大的栾树。 这里迎向了西方最后一道火红的落日,承载了一千多个日夜里烛慕独自行走的足迹。 它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烛慕最熟悉的地方,但现如今,却仅仅是作为逐渐散落在时光里的记忆碎片。 烛慕现在回家也已经不再需要经过那里,所以他更为不解,祁非为什么会突然去到那里? 五点半的余晖里,烛慕再度踏上那条过于熟悉的柏油路。 曾经偶尔才会有一辆汽车呼啸而过的街道,如今经过整修,已经和一中大门前的正街相连,开满了热热闹闹的商铺。 烛慕在一家冰糖葫芦店门口看见了被人群簇拥着的祁非。 某个干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人皱着眉,露出了近似于研究菜谱上“适量”到底是多少克的费解表情。 突然,青年的视线远远望过来,嘴角一瞬间闪过的喜悦也跟着变成了震惊。 烛慕隔着人群看见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看嘴型有点像是在念他的名字。 烛慕走上前,听见了秘书和秦廷玉的提问。 秘书:“祁总,您真的不记得我了?那您前天说要给我加奖……不是,我是说您今天要召开部门例会的事,您还记得吗?” 秦廷玉:“不是吧,在我面前还要装这么像啊……那我去年八月和陆雨青出国旅游,把你骗去秦氏给我顶班的事,你也不记得了?” 路过的烛慕脚步一顿:“……” 怪不得去年八月祁非回家都是一副阴沉的表情。 当时他只知道他们两个人都是好不容易挤出时间决定去北海旅游,尤其祁非对他们第一次共同旅游看得格外的重。 但是因为临时交代给他的工作,最终计划泡汤,以至于那一段时间他一直心情很不爽。 ……原来这里头还有内幕啊。 他们两个各怀鬼胎的小心思,祁非听得出来,但却并没有自己是主人公之一的代入感。 更不用说他此刻全部的心神都放在烛慕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上,五雷轰顶般震惊地看着烛慕,语气带着浓浓的质疑:“你真…不是…烛慕……” 烛慕正在思考秘书所说的“不记得”是什么意思,听到祁非疑似是在询问,便主动回应了一句:“我是烛慕。” 但祁非的话却并没有说完整:“……的父亲?” “……”烛·正值英俊的黄金期·咬牙切齿·慕,“我想,我的确就是烛慕。” 末了,他还给最后两个字加上重音:“本人!” 烛慕满脸黑线地亲耳听见秦廷玉拿手肘戳了戳秘书:“幸好他没这么问我——你说在这种情况下把你们祁总臭骂一顿,算不算正当防卫?” 秘书捧哏似的:“算人身攻击哦,秦总。” “我看起来很老吗?”烛慕不解地问祁非。 “没有。”祁非实话实说。 只是这个烛慕看起来比印象里更加成熟稳重,少年人的青涩完全褪了个干净,但眉眼依然是熟悉的样子。 祁非也知道烛慕的父亲早就去世了。但如果不这么去猜测,他该怎么解释现在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 烛慕并没有第一时间拉着祁非盘问。 他向前靠近祁非,在对方逐渐惊悚的视线里,双手轻轻抬起,缓缓贴近祁非的脑袋。 等确定除了后脑勺有点肿,其他没有肉眼可见的外伤,这才严肃地盯着他问:“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祁非顺着烛慕轻柔却不容置疑的力道,抬抬胳膊伸伸腿,歪歪脑袋张张嘴,等烛慕把他身体从上到下都动了一遍,他才内心极度复杂地说:“没有。” 憋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忍住心底的震撼,又问了一遍:“你真是烛慕?” 烛慕初步觉得他可能失忆了,但又想不通他为什么还记得他的名字,于是试探性地反问道:“我和你记忆里有什么区别吗?” 祁非闻言,从他的脸上开始仔细地观察。 “你现在看起来更像个成年人,头发稍微长了一点,眼窝更深,但是黑眼圈没那么重了……”他又往下细数,“明明今天要上课,你却没穿校服,我也没看你穿过这件米色衬衫……不过……它很适合你……” 烛慕下意识说了一句:“谢谢。” 他心里思量着,这个祁非说话的思维逻辑都很正常,如果不是跟之前的祁非相比,整个人看起来活泼了很多,烛慕或许真会觉得他没有什么大碍。 他隐隐有一个猜测,而下面一个问题就是他的证实。 “我再问一个问题——你还记得你现在几岁吗?” 祁非愣了愣,大概是理解了他的猜测,瞳孔明显缩小,眼眶则慢慢圆睁:“十七。” 这样一个猜测被证实,烛慕实在是不敢相信。昨天还在和他聊离婚的二十七岁的祁总,今天就失忆回到了十七岁的心智? 这么一想,就连这场婚姻都让烛慕极具负罪感。 十七岁啊,还是在他学生的年纪,一觉醒来莫名其妙跟昨天还互相打闹的高中同学结了个婚……这是能跟这个祁非说的吗? “现在是哪一年?”祁非歪了歪头。 “……”烛慕无力地抓住祁非的手腕,千言万语落在嘴边,只吐出了这么一句话,“我带你……先去看看医生……” 秦廷玉在他们说话时一直没插嘴,直到看见烛慕想带走祁非,他伸手抓住了烛慕的手臂。 “先等一等。” 第4章 烛慕动作停住,只见秦廷玉狐疑地绕着祁非走了两圈,摸了摸下巴。 “你先解释解释你从医院跑出来干什么?你都不奇怪你怎么在医院里的吗?而且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你现在的记忆是在哪天?”最重要的是,“你没被人夺舍了吧?” 祁非看了一眼不知道多少年后依旧稳定抽象的好友,说:“我昨天发烧,一直在住院,所以并没有奇怪我为什么会在医院……” “他确实是十七岁的祁非。”秦廷玉凑近小声但肯定地对烛慕说道。 烛慕好奇问道:“你怎么确定的?” 秦廷玉似笑非笑:“二十七岁的祁非哪有这么好脾气回答我。” 烛慕眼里流露出几分困惑。 二十七岁的祁非,很温柔体贴好脾气不是吗? 不过十七岁的祁非是什么样的,他好像没太关注过。 祁非紧紧盯着他们缓缓靠近的姿态,又解释到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我来这里是为了找韩天龙。” “韩天龙是谁?”秦廷玉茫然地问了一句。 祁非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烛慕,默不作声。 “是当时外校的一个混子。” 回答的人反而是烛慕。一方面他记性还不错,另一方面这个人确实也令人印象蛮深的。 “你不会是跟他约了校外打架吧?”秦廷玉挑眉,心说他怎么不知道祁非有当校霸的潜质,“他惹你了?” “惹我倒是没有。”祁非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秦廷玉无视了他那双小狼崽子护食一样盯着他的黑眸,故意不告诉他十年后他们几个人之间的关系,又转头戏谑地问起烛慕。 “烛老师呢,你记得韩天龙吗?” “老师?”祁非愣了愣。 烛慕皱眉回忆起了自己的十七岁。 “他跟我倒是有点矛盾。好像是我高二暑假在一个超市帮忙搬货,他当时的女朋友在超市里帮她姑姑收银,我们没怎么聊过天,但是开学之后,学校里突然散播了各种风言风语,说我抢了他的女朋友。” 烛慕不算内向,但也说不上广结好友,他们班的同学都愿意相信他,但同年级乃至其他年级的七嘴八舌,他也不可能一个个冲进人家班里去澄清,干脆就想着,没闹到他面前就不去理会,反正过了一个星期恐怕也没多少人去在意。 第6章 但是韩天龙哪肯善罢甘休。 “他给我送过几封手写战书,要跟我一绝雌雄,还声称会在我回家路上堵我。我给他回过信,提醒他‘决’字写错了。” 秦廷玉被他的说法逗乐,眯眼笑了起来:“那他岂不是对你怀恨在心?” “还好吧。”烛慕想起自己还从来没有遭受过他实质性的伤害,“他并没有真的堵过我,可能只是耍耍嘴皮子而已。” “哦~~未必哦~”秦廷玉语调怪异,惹得祁非都忍不住看向他。 秦廷玉冲祁非眨了眨眼:“说不定他是被打怕不敢来了呢?” 烛慕十年前根本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被秦廷玉这么一说……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你的意思是……他去找别人麻烦没打过人家,所以也不敢来找我麻烦了?” 但是这个年纪不是又记仇又胆大妄为的吗? 秦廷玉:“……” 他意味不明地冲祁非比了个大拇指,在一双反馈过来的问号眼下淡淡地问:“祁非,我再问你一遍,你为什么要来这里等韩天龙?” 话题又突然地跳转回到祁非身上,烛慕好似听懂了秦廷玉的意思,下意识看了过去,在祁非望过来的复杂眼神里陷入错愕的沉思。 他低下头,脑子里纷繁杂乱如同纠结在一起的毛线团。 那个被他极力无视的可能性,再次如同汹涌的潮水将他吞没,逼得他不能不直视。 他们高二的时候,也没那么铁的关系吧,祁非怎么可能…… 视线里忽然闯进了一只白鞋,烛慕随即感觉到有一只手落在他身侧的右手上。 他顺着骨节分明的指尖往上,看到了那只手的主人。 二十七岁成熟稳重的祁非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有些稚嫩的尴尬,他眼神躲闪:“你、你不是说要去医院吗?” “……” 秦廷玉红线都给这两个人绑起来了,硬是被祁非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烦透了祁非这个一遇到烛慕就守不住底线的毛病,秦廷玉心里狂吐槽就这还敢长恋爱脑。他恨铁不成钢地捂着额头,暗骂了一句。 “大的小的,全是锯嘴葫芦!” 祁非拉了拉烛慕的手,没拉动。 烛慕沉默良久,伸出另一只手替他拂去头发上掉落的黄色小花朵,没留心一不小心蹭过祁非耳朵的时候,清晰可见地肉色皮肤逐渐变红。 “所以,你来这里,真的是为了我?” “……” 大街上嘈杂的人声好像渐渐远去,拨开重重入耳的杂音,烛慕才能勉强听见这一声极轻的回应。 “嗯。” 这声回应之后,祁非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既像是告状,又像是急着转移话题,开始喋喋不休地找话说。 “你别太在意,韩天龙就是妒忌你。他女朋友一直想跟他分手,但是他死皮赖脸不同意,所有联系方式都被女方拉黑之后,他就记恨你,一直觉得女方是因为你才提出的分手,所以到处造你的谣……” 祁非絮絮叨叨说到一半突然卡壳。 他瞪着眼睛,看见了一米距离外的秦廷玉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随即又变成一脸的戏谑。 远处声称是他秘书和司机的两个人仍然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但时不时眼神就会从天上树上晃悠到他的身上,脸上的神色也是诡异得既兴奋又尴尬。 他这才确定,把他拥抱入怀里的触感和温度确实是真实存在的。 一时间,祁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飘,磕巴地唤道:“烛、烛慕?” 十年前的烂账而已,烛慕早就不在意了,但十年前的恩情却是他现在才知道的,不能说翻篇就翻篇。 烛慕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闷闷地说:“祁非,我欠你的…真是越来越多了…” “……”祁非的声音突然缥缈了起来,“哦,是么,你说的是和你一样年龄的我?他对你很好?” “你一直对我很好。”烛慕松开了他,拉着他去找司机开车,“我们现在要去医院看看怎么让你恢复记忆。” “你很希望我恢复记忆?” “对了,烛慕,现在的我们是什么关系,朋友吗?” “……”他们是什么关系? 烛慕哑口无言。 秦廷玉这次没有再阻拦,烛慕带祁非去医院的时候,他就留下来先敲打一遍秘书几个人,顺便交代好后续的保密和安抚工作。 秦廷玉深深叹了口气。 出去玩迟早是要还的。不出意外,他的十月马上就要赔给祁非他们两口子了,而且时间可能还要更长。 怎么想都是他亏大了呢~ 回去要个安慰吧(:d 较之明慌暗喜的秦总,另一边的秘书可就是真愁了,甚至已经感觉自己和秦总说话的声音都在发着抖,额头也好像冒出了一层冷汗,然而用手背一抹,却只有冰冰凉凉的触感。 ——刚刚听了这么多上司的秘密,他不会被“灭口”吧?要不他晚上还是睁着一只眼睛睡觉? …… “还有三个月就是你二十八岁生日,我跟你虽然是近三年才混熟的,但对你还算是了解。 你的人际关系比较简单,主要是跟几个合作伙伴比较亲近。你恢复记忆之前如果遇到他们,我再跟你细说。 但你现在失去了十年的记忆,见的人还是越少越好。至于工作上的事,在你恢复记忆之前就先交代秦廷玉和余秘书吧。” 祁非点头。 “你家庭的话……你提到过你父亲三年前去到海外定居了,你哥哥依然是老样子,一直在国外的精神病院疗养,我从来没见过。” 祁非再一点头。 “至于生活……”一旦涉及到这方面,烛慕说话都变得艰涩。 他为难地在祁非的常住地——也就是他家——和根本不住人的乌江华宴之间摇摆不定。 最终,想着既然祁非说已经把他的日用品从乌江华宴全部搬到了他那里去,总不能让他回家看着空空荡荡的豪宅目瞪口呆,烛慕下了决定。 “你家离公司比较远,所以你现在和我合租了一间公寓。”烛慕说完,内心就在忐忑祁非会不会提出质疑,尤其他还有能力全款在市中心再买一套房子。 好在祁非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对,只是想起了刚刚秦廷玉对烛慕的称呼,问道:“那班长呢?现在在做什么?” 烛慕没想到自己还能听到这相隔了十年、熟悉又陌生的称呼,他心神恍惚了一瞬,仿佛就在这一瞬回到了十年前。 “收作业吗,班长?” “借个卷子,班长——” “隔壁要一份名单,班长。” 有时候中文的语音实在是博大精深。以前祁非喊他“班长”时,尾音勾得很厉害,单独听的时候就像个问句,不像现在祁非叫他“烛老师”,每说一个字声音就会下沉一阶。 只有那么一次,他低沉含糊的“班长”说的意外地深沉,反而让烛慕记忆犹新。 “班长,栾树又开花了……” 烛慕道:“啊,是啊,挺好看的。” 祁非问:“……你未来还打算回尚城吗?” 烛慕笑道:“当然了,我最希望以后能回来任教。” 祁非微微一笑:“行,那我也把公司开在这里。” 烛慕问:“你也会回尚城来?” 祁非“嗯”了一声。 烛慕明快笑道:“那就祝愿我们下一次在尚城重逢,还是在栾树开花的季节吧。” 回忆像是开了闸的洪水,肆无忌惮地补充着缺失了十年的关注。 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 烛慕就连自己都不知道,他竟然还记得这么多关于祁非的细节。 烛慕回过神就见祁非专注又疑惑地盯着他发呆的样子,他赶紧轻咳了两声,说:“我正在一中任教,教高三一班和二班的语文,也是一班的班主任。” “一班?”祁非惊讶地重复了一遍,“这么巧。” “确实很巧。”烛慕也说。 一班是十年前的快班,也是十年后的快班。 坐在里面的学生换了一批又一批,冬去春来,夏接秋至。 烛慕从讲台下认真听课的学生,变成了讲台上认真讲课的老师。 而他们二十七岁与十七岁,就在这样一种巧合下重叠。 “那我们……不,我的感情状态呢?我还单身吗?”祁非好奇追问道。 他内心有一种笃定,烛慕和他绝对不仅仅是简单的朋友关系。 能知道这么多关于他的秘辛,即使是丧失了十年的记忆,他也敢说,除了秦廷玉以外,只有一个人、一种情况,他才会把这么多隐私透露给第三个人。 “…………到了。” 烛慕本能地回避他炙热的目光,因而看向了另一边窗外。 他正纠结该怎么开口,忽然看到了中心医院的标识,顿时松了口气,缓缓把车里的挡板降回原高度。 第7章 第5章 “大脑受到撞击,瘀血形成的肿块挤压神经,所以会缺失部分记忆,眼下这个情况不太好明确地说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 一声惋惜的哀叹和一声略带窃喜的叹气对比极为明显。 医生打字的手一顿,扫过烛慕和祁非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用笔盖敲了敲桌子。 “但是也不用太担心,你的情况比较好,可以暂时回家修养,但要过来定期检查。如果情况良好的话,应该不出半个月,你就会恢复记忆。” 瞧着两张脸又变成一个喜上眉梢,一个又木又青,医生乐呵呵扶了扶眼镜。 “平时多注意休息,可以适当进行一些食补,不要过度劳累。另外,家属最近先不要刺激病人快速恢复记忆,等检查几次情况再遵循医嘱帮助病人接触熟悉的环境。过程一定要适度,还是那句话——不要让大脑过度劳累。” 烛慕自然地接话道:“好,谢谢医生,我们先走了。” 出了门,烛慕注意到祁非嘴角突兀地勾起一抹莫名其妙的笑容,主动关心询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十年后都已经是家属的关系了,看样子他那十年干得不错么。 老天爷让他重回十七岁的记忆,不会是为了让他来见证美梦成真的吧? 祁非收敛了一下笑容,发现收不回去,干脆笑意悠长地问,“我们现在去哪里,班…烛慕?” 烛慕思考了一下。 原本他们该要去离婚的。 但这个时间点,那里的工作人员都已经下班了,而且祁非现在压根不知道他们结过婚,他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带坏小孩比较好。 干脆再当一阵子的室友,等到祁非恢复记忆再说。 “快七点了……” 烛慕差点脱口而出“要不还是回家吧”。 可当他看见祁非已经好几年没有露出这样灿烂的笑容,他又有点心有不忍。 他明天要上班,高中老师的工作很累,大概抽不出时间去陪祁非,只有今天恰好有空。如果要拖到中秋节再陪祁非,他说不定都已经恢复记忆了。 烛慕犹豫片刻,轻声开口:“以前的新巷改名叫青云路,五年前建成了一个夜市,就在我们刚刚去的那片栾树林附近,晚上要比白天热闹得多,你想去看看吗?” “和你一起,去哪儿都行。” 祁非对十年后的街道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摩拳擦掌已经迫不及待要拉着烛慕跑出医院。 烛慕及时拉住了他:“你还是个病人,动作轻一点儿——司机师傅就在楼下等着,我给他打个电话。” “不用。”祁非显然不太乐意,“一树的电灯泡都没他亮。” 烛慕掏出手机,手指已经快要接触到拨通键,听见祁非的话,忽地一顿:“你说什么?” 祁非眼疾手快,一把夺过他的手机,给司机发了条信息,让他先行回去,随即把手机抛回给烛慕,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我说,我们去过二人世界吧,烛老师。” 这话让烛慕猛地一怔,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不过很快,他收敛了神色,故意板着脸严肃道:“祁同学,我想你虽然失忆了,但公司一直在运转,不可能一直在原地等着你,要不然我们现在就回去认真学习管理公司的……” “好好好我错了!回去就看!回去就学!” 祁非拉着烛老师的手臂迅速离开医院,很快就闪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烛慕跟着祁非走了很长一段路,他的眼里除了下楼时低头看着楼梯,其余时间基本上都在看着祁非。 只是他越看越觉得奇怪,忍不住问了祁非一嘴。 “祁非,你的病号服呢?”烛慕问。 祁非以为他就是单纯好奇,便坦诚地说:“早上起来我看见床边柜子上有一套叠好的衣服,我就换掉了,现在应该还在病房里吧。怎么了?” “……没事。”祁非上班时间一般都是西装革履,今天怎么就穿了一套常服?是秘书给他另外拿了一套吗? 烛慕也就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太在意。 夜晚,夏秋交接时清凉的微风穿过人流拥挤的街道,将食物的香味铺满整个大地。 一树树乌压压的红灯笼底下,两道身影彼此紧紧地牵着,在人群中艰难地移动。 通过了极为狭窄的一段路,终于到了开阔地带,烛慕晃动祁非紧紧抓住他的手,试图吸引他的注意。 “我们先去吃晚饭吧,吃完再出来走走,太晚吃饭不利于消化。” 祁非无疑还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但还是偏头认真听烛慕说话。 “去吃点什么?”祁非问。 话音刚落,一阵扑鼻的辣味就传了过来。两双眼睛直直朝勾人香味的来源望过去,便看见了他们所站位置旁边有一家规模挺大的烧烤店。 刚好祁非喜欢吃辣,而烛慕又能吃辣,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不行。”烛慕斩钉截铁。 “为什么?”祁非皱了皱眉。 烛慕真不知道他怎么问的这个问题:“你刚出院还想吃辛辣的食物?!” “……那给我刷甜酱。”祁非勉勉强强退一步,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烛慕轻哼了一声:“病还没好还想吃大鱼大肉?” “……我可以看着你吃。”见他不同意,祁非只好又退一步——大不了就在烛慕盘子偷吃。 烛慕轻瞟着他无比坦诚的神色似笑非笑:“这么乖?不会是想着偷吃吧?” 祁非:“……”不是??这都能被发现??烛慕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吧?! 看着祁非震惊萎靡的模样,烛慕不习惯地狠心撇过头,大步流星、不容置疑地走向隔壁馄饨店:“我们去吃馄饨吧。” 祁非不死心地瞟了一眼看起来就很火热的烧烤店,忍不住顶嘴:“馄饨不是猪肉馅的?” 烛慕毫不留情戳穿:“你可以吃白菜馅的。” 祁非还想坚持一秒,但看着烛慕严肃得越发像老杜当年的眼神,只好悻悻地挪开步子,跟在他身后说:“好吧…只听你这一次…” “那下次就不乖了?”烛慕挑了挑眉,偏头逗弄似的看他。 “……” 祁非不再开口,自顾自闷头向店里冲,丝毫不管把烛慕远远甩在身后,只留下一双通红的耳朵暴露在黑发之外。 ——大概是被空气里的辣味刺激到了吧。 烛慕手痒地拿出手机定格下这来之不易的一幕,但是祁非速度太快,他来不及调整焦距,最终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烛慕翻了翻相册。清晰的人群与祁非对向逆行,只有祁非的背影模糊的,仿佛闪着光。 祁非这时已经在店里找好了座位,一会儿看看他,见他望过去,又飞速把眼神撇开,果真一副闹别扭的模样。 烛慕便收起手机主动寻了过去。 “怎么不去挑馄饨?” 祁非没好气地坦言:“等你。” 烛慕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他还以为祁非会别扭地找什么其他借口呢。 但他很快回神:“那就一起吧。” 这还是一家自助馄饨店,烛慕和祁非选好满满两大盘的馄饨,递给老板,好巧领到了一个标着“666”、一个标着“55”的红色号码牌,正好赶上有一桌清空,于是坐到了靠墙的中间位置。 祁非失落的表情实在太过惹眼,闷不吭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和他闹别扭。以至于烛慕甚至有一种自己在欺负弱小的感觉。 他只好假装若无其事地刷手机,联系上了祁非正在休假的家庭医生,询问失忆的注意事项。 然而从祁非的视角看去,他只知道烛慕是在和某个人如火如荼地畅聊,而且打字速度飞快,眼神非常温柔。 祁非一看更是气结。 得到了对面人肯定的回应,烛慕松了口气,他终于抬头,祁非幽深的眼神瞬间恢复正常:“怎么了?” “听说青云路有一家酱鸡口味很独特……” 烛慕刚刚还一副威风凛凛、决不妥协的样子,现在怎么也说不出类似于邀请的话,于是委婉提示道:“想刷个甜酱吗?” “好啊,在哪儿?”祁非问。 “不知道,我得去找找。” 烛慕刚说完,祁非就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你得先把位置占着,不然我们回来就得站着吃。”烛慕无奈道。 “……那你早点回来。”他都这么说了,祁非纵使脸上百般不乐意,也只好听话地坐回位置上。 二十七岁的祁总平时也没多少表情,现在全用在祁同学脸上了,委委屈屈的表情出现在祁总脸上,既违和又好笑。 烛慕心里笑个不停,心想真应该现在就给祁非拍下来,等祁非恢复记忆,就把视频拿到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祁总面前,给他完整放一遍视频,然后要求他写个观后感,最后再安慰他—— 第8章 “在未来冷若冰霜、叱咤商场的祁总现在也才十七岁的心智,撒撒娇怎么了?” 等到心里笑够了,烛老师面上温文尔雅地哄了两句。 “你好好坐着,等会儿我回来给你带饮料。” 烛慕快挤入人群的时候,听见祁非犹豫克制的声音隐隐约约从身后传来:“你……身上的钱够吗?” 祁非的记忆还停留在高三,那是个烛慕在食堂吃饭都得掰着手指头算余额的时代,也是烛慕看来虽然遥远,但却最印象深刻的时光。 那时对于一个十七八岁骄傲的少年人来说,骨头里若有若无沁入的傲气,就像丝丝寒流刺入骨髓,疼得绵长又绝望,成为了那段青春里难以言说的隐痛。 父母接连出事后,他再也不是衣食无忧的小孩子,年少最藏不住事的时候,他会偏过头,无聊地幻想一般这种时候祁非脸上的表情会是悲悯,还是可惜。 这股傲气驱使着他独自走过了太多年,他依然没有做到和解,但现在,至少他能回过头,玩笑似的提醒道: “你忘了这是十年后?祁同学,我现在已经可以养你了哦。” 祁非听懂了他的潜台词,无比平静的眼眸中这才掀起一丝笑意,并非是烛慕想象中的悲悯与可惜,却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情愫,在那双乌黑透亮的眸子里酝酿着,从漂亮的黑色深邃的水晶里投射出了主人的情感。 烛慕的心猛的一颤。 所以十年前,祁非看他的眼神也是这样的吗? 直到耳边传来祁非压低后十分模糊的回复声,对方循循诱导,步步紧逼:“那……我们现在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关系?” 烛慕沉醉的大脑如梦初醒。 他不敢看周围有没有人听见祁非惊世骇俗的发言,耳尖飞速爬上一抹红,为自己觉得祁非好像变得越来越无赖的错觉咂舌。 “你在想什么,我们就是很普通的朋友关系。” “哦——”祁非不知道信了没。 “我先走了。” 烛慕躲开视线,转身匆匆离去,背影看起来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走在街上,身边热情高涨的喧哗声不断传来,烛慕却充耳不闻。满心满眼都是十年前的祁非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对祁非最深的印象,似乎是他的作业总是迟交。 烛慕每回都会叩两下他的桌子,那双黑亮的眼睛就从他脸上扫过,慢慢从书桌里掏出作业来。 这是他们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小习惯。 除此以外,高一高二似乎也就没什么多余的交集了。 这样不远不近的关系维系到高三上学期才迎来了变化。 那时他在饭店后厨帮忙出了事故,被同事打120送进医院。 直到现在,他的锁骨处仍留着一道醒目的疤痕,那就当时被机器划过流了血的位置。 虽然烛慕不知道为什么,说好的副班长会作为全班代表来看望他,最后他却见到了无官无职的祁非。 不过祁非拿了一束康乃馨来看望他之后,就慷慨地提出希望他能紧急接手一份新工作,价格十分动人。 烛慕权衡再三,选择辞去了自己手头上的一份工作,平时周末挪出三小时去给秦廷玉补习。 祁非有时也会加入他们,但他成绩很好,常常因为不懂秦廷玉“怎么那么简单的问题就是教不会”,而被秦廷玉黑着脸炮轰出去。 ——其实二十七岁的祁非也很难理解。毕竟秦廷玉父亲大学学的是生物制药,而母亲又是某高校生物学博士,但他生物却只能考五十八。 反正一来二去,三个人渐渐混熟了点,他跟祁非的交流也稍微变多了点。 毕业典礼之后,学校提议同学们可以一起去栾树林底下合影留念,烛慕被拉着和班里大部分同学都拍了照片,同时他自己也去找了几个班里班外和他关系比较好的朋友拍照。 他找的最后一个人,就是祁非。 又或者说,他直到最后才终于找到了祁非。 他找过去的时候,祁非正坐在一个高高的台子上,神色冷淡地俯瞰熙熙攘攘的人群。 看见烛慕在台阶上抬头和他对视的一刹,祁非微微动了下撑在一侧的手臂,随即放松地平躺在台子上,等着烛慕和他并排躺下看树、看花、看天空、看白云。 他们相互约定以后都会回来。 烛慕笑着着说未来再见,但比谁都明白彼此都履行约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何况,那哪称得上是约定,顶多叫客套。 就像祁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突然不再叫他的名字,而是叫他“班长”,就像他周六周日各放半天假,也要在各种兼职间周旋。 他们的关系好像连朋友都不太算得上,更像是做了一场交易的中介与顾客。 然而奇迹意外地发生了。 他们都回到了当年走出去的城市。 他们……结了婚。 …… 另一边,自从烛慕去买酱鸡之后,祁非就开始百无聊赖地刷手机,他仿佛早有预料地在相册里找到了几百张照片,并且并不惊讶会看见一半他们共同旅游的合照,还有一半烛慕的单人照。 其中甚至不乏有烛慕的睡颜照,放大了他长而微卷的睫毛,留住了他微微带笑的嘴角。 看得出来,无论是拍照的人,还是被拍的人都是一副幸福的模样。 缺失了一段记忆的感觉其实并不好。明明知道这里的每一张照片可能都是他的亲身经历,都是他亲手按下的快门键,他却一点都体会不到当时喜悦的感受。 而且整件事情似乎也另有隐情。比如他明明已经想好了,如果他没有绝对的把握拿下烛慕,就只会和烛慕保持住简简单单的朋友关系。未来的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就决定越界了? 突然,祁非的视线定在了一个视频的末尾。他目不转睛盯了好久好久,以至于甚至都没有能注意两个年轻男孩走到他们桌前。 直到其中一个寸头男孩特别自来熟地热情开口才唤回了他的心神:“哥,能拼个桌不?” 祁非抬起头,看见了一套黑白配色的校服,眼熟到他几个小时前刚见过类似的。 第6章 烛慕一手拿着两盒酱鸡,一手提了两杯茶,从空气都在沸腾燃烧的烧烤店前挤到人流对岸。他第一眼就从大门口看见了安安静静刷着手机的祁非。 但同时也被五六个一起来的路人挡住了视线,并没有看见祁非对面坐着两个人。 他弯唇,扬声喊了一句:“祁非!” 声音穿过重重人群,“感应雷达”无比精确地对准了他所在的位置。 下一秒,祁非疑惑地偏了偏头——他抬头寻找烛慕的身影是因为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对面两个人为什么也一个一脸惊恐地寻找声音来源,另一个一脸震惊地看向自己的同伴。 烛慕又走了几步,等到一行人都和他擦肩而过准备出门,他才在猝不及防之下吃了一惊,认出了祁非的对面那张相当熟悉的脸。 烛慕还没开口,对方先他一步惊叫了一声:“烛老师!” “……李厚启?” “你怎么在这里??”两人异口同声道。 烛慕表情古怪地看向他面前一碟香味四溢的烤肉和一碗大馄饨,“你不是肚子疼,所以让你妈找我请假了吗?” “……额,因为……”李厚启疯狂运作大脑的思考程序,磕磕绊绊地尬笑了两声,“我也没想到,原来我是饿得肚子痛。” 烛慕:“……” 烛慕坐到了祁非身边,他把其中一只准备带回家的酱鸡推到李厚启和陌生学生面前,递给他们一份甜酱,眼神扫过重盐重辣的烤肉:“肚子疼就别吃太辣。” 李厚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烤鸡,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烛老师……不用……” “吃吧。”烛慕笑了笑,“能和祁非坐在一起,说明你们有缘分,算我替他请你们的。” 祁非听了一会儿,也就猜到了眼前其中一人是烛慕现在的学生,另一人可能是他在其他班的朋友。 他安静地听着他们叙旧,直到听到烛慕说到要替他请客,才顺势笑道:“没错,算他替我请你们的。你们既然是烛慕的学生,那论辈分就是我学弟,初次见面,我也没准备什么好东西,你们就别客气了……” 学弟啊…… 烛慕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绷紧了笑意。 某人怕是不知道,从目前的心理真实年龄来看,他比李厚启还小了几个月。 李厚启没想那么多,他只是激动地发出了人猿返祖似的叫喊声:“嗷嗷嗷!烛哥!以后你就是我心目中全宇宙最帅的老师!也谢谢小祁哥!祝哥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小祁哥? 祁非抽了抽嘴角,怒瞪了一眼更加努力憋笑,视线黏在天花板上撕都撕不下来的烛慕,对李厚启说:“叫哥就行,可以不用这么生疏。” 第9章 他旁边一副数学学霸长相的朋友看上去就淡定了许多,矜持地说了一句“谢谢”,随后伸出两指捏着镜腿,打量的目光扫过祁非,问道:“学长这个名字好熟悉,是示字旁加个耳朵的‘祁’,和非常的‘非’吗?” 祁非回道:“是,怎么了?” “我听说要给我们学校捐赠奖学金的公司负责人,就是一个叫祁非的学长。” 祁非一门心思盯着烛慕从袋子拿出两个印着水墨山川的奶茶杯,随口回道:“啊,可能是同名吧。” 烛慕倒是知道祁非打算准备给一中捐赠奖学金的事,但这明显不是开口承认的时候,于是听到叫号后,一个人默默去前台拿来了两个人的馄饨。 祁非对于见到烛慕现下正在教导的学生格外兴致勃勃,烛慕端着两碗馄饨回来的时候,他正迫不及待地追问李厚启。 “你是烛慕的学生,那你和我说说,他平时都是什么样的?课教的怎么样?” “额……烛、烛老师学、学识渊博,会跟我们讲很多在文人身上发生的故事……” 李厚启表情僵硬地看了看烛慕淡淡的脸色,虽然他觉得烛慕教得挺好的,但在当事人面前评价对方,他总觉得怪怪的。 “别再为难我的学生了。” 烛慕无奈地给他的热饮上插好吸管,用食物收买他的嘴。 祁非眯着眼,笑得像是听见了夸赞自己的声音。 “怎么叫为难,实话就应该实说。” 他眼睛直勾勾盯着烛慕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吸管两侧,等到烛慕把奶茶递了过来,他迫不及待地猛吸了一大口,随即差点一口喷了出去! 幸亏他死死抿住唇,将清苦到整个口腔阵阵发麻的绿茶一小口一小口硬吞进肚子里,面露痛苦之色:“绿茶?” 烛慕头一次见他有这样激烈的反应,难免感到奇怪:“今天的茶有问题吗?你不是挺喜欢喝这家的浓茶?” “怎么可能?!”祁非明显不信,“就算有个火山让我跳下去,我都不可能喝一口绿茶!” 一旁的李厚启本来在给祁非倒杯桌子上的茶想让他压一压味道,三秒后,茶水被他灌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祁非就说了那么两句话,嘴巴里又晕染开一波苦味,他拧着眉,拿筷子夹了一块鸡肉在酱上蘸了蘸,放进嘴里,直到舌尖覆盖上一层甜味,才感觉口腔里的茶味冲淡了许多。 他再看向烛慕的时候,却发现烛慕一动不动,眉毛紧皱,嘴角下垂,眼睛也不看他,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烛慕,你怎么了?”怎么突然看着就心情不好了? “祁非,你不喜欢绿茶吗?”烛慕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祁非懒懒地回答:“不是不喜欢。” 烛慕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松口气,但还没等他决断出自己现在凌乱的心绪,他就听祁非极其肯定的说:“是极其讨厌——绿茶的味道会让我反胃。” “……那你喜欢吃芒果味的蛋糕吗?”烛慕忽然没由来地问。 祁非愣了两秒,才奇怪地点点头:“喜欢啊。” ——还不算太糟,至少他心目中祁非的样子还没有碎成一块块他各不认识的碎片。那是极难拼回去的,也就意味着他对“祁非”这个人保留的三年印象被完全地颠覆了。 烛慕压下心里隐隐的烦躁,长叹了一口气,语气古怪地问:“那在什么情况下,你会一直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被逼的呗。” 李厚启不清楚烛慕的用意,只是以为他们在聊爱好,于是紧跟着参与了话题,随即便被同伴用根烤肉的竹签扎了块鸡架塞进他嘴里,抹了他满嘴的甜酱:“唔、唔……唔?” 祁非回答了烛慕的几个问题之后,也逐渐反应了过来,他小心翼翼地贴近烛慕的脸颊。 与烛慕的浅色瞳孔相反,祁非拥有一双极幽深漆黑的眸子,望一眼如临深潭,配上他万年不变的表情,向来在商场上无往不利…… 也对,就连跟他同居了三年的枕边人都被这双眼睛骗了三年,分不清他的喜恶。 烛慕心里说不上是生气,大概更多的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悲凉。 欠了人家那么多的人情债,过意不去的时候想请人家喝一杯茶,结果喝了三年才发现人家压根不喜欢。 有什么必要要让祁非做到这一步?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难道祁非走到了这样一个位置上还是半点不由他吗? 烛慕定定望进他的眼底,过了一会儿又先行偏过眼睛,视线落到地面上。 ——他跟只有十七岁以前记忆的祁非叫什么劲,任何事都等祁非先恢复记忆再说。 而且他刚刚思考了一下,能想到的让祁非这么做的原因,就只有二十七岁祁总和十七岁祁同学之间最大的差异——事业。 李厚启的话提醒了他,人只能去适应纷繁复杂的社会,从而被迫去接受所有可能在过去都是自己嗤之以鼻的东西。 祁非多年浸润在交际之中,恐怕就是这样才被迫开始接受了绿茶。 烛慕决定等到祁非恢复了记忆再告诉他——他们之间的关系又何须拿对外交际的那一套来对待。 烛慕的心里渐渐明朗,甚至生出了怜惜的情感,但这样的眼神落在祁非眼里,却是他现在表情十分的难看。 见烛慕歪头躲开他的靠近,祁非下意识想用手固定住他的下巴,但烛慕极度复杂的眼神像一把利刃将他的右手钉在半空。 祁非伸出去的右手攥成拳头,眉弓上扬,下颌骨收紧,神情十分紧张地轻声说。 “也许我…我后来多喝喝就喜欢上了…” 如果某一天有人告诉他,你为了接近那个人,一次又一次心甘情愿地去尝试你最讨厌的东西,他一定会相信的。 ——毕竟,那可是烛慕啊。 这话问得实在奇怪,刚刚还说喝一口绿茶就要跳火山,现在却又改口说喜欢喝茶,八卦的意味实在太浓厚,李厚启鸡骨头吐到一半听得呆住了,甚至没意识到异物滑出口时,唇舌会进行下意识地吞咽。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爆发式的咳嗽拉回了两个人的神志,李厚启在同伴拍打帮助下咳出了鸡骨。烛慕给他递去一张纸巾,另一张给了祁非。 他淡淡地说:“我想你应该更喜欢红酒。” 祁非接过他的纸巾擦了擦嘴,烛慕拿起自己的茶喝了一口,随即轻咬着吸管口。 淡淡的茶香会令他心旷神怡,入口的清涩更是一直能让他爱不释手的原因。 他想起了有时会疑惑为什么祁非喝酒和茶的表情是不一样的。 如果是喝绿茶,他的嘴巴就会抿得很紧,像是紧绷的一条直线;但如果是红酒,祁非就会眉目舒展,能自然地和他闲聊。 从前以为是错觉,却原来是真相。 “我……” 祁非很想替二十七岁的自己作些解释,但烛慕哪能不知道人类习惯用一个又一个谎言掩盖辩解本质的劣根性。 烛慕说:“祁非,至少在我面前做你自己就好,我一直是这么跟我学生说的。” 李厚启看看左边的人,又看看右边的人,并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作为在场唯一一个烛慕的学生,他很高兴地附和着烛慕的话去安慰祁非。 “没错没错,哥,做你自己就行,不用在乎别人的看法。难道你还真得把他们的话当圣旨不成?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你不顺着他们,他们又不能把你拉去杀头……再说了,你把他们的话当真了又能咋滴?不喜欢你的人,不管你什么样都不会喜欢。而且不喜欢你的人,那都是和你三观不合的人,你说你能改变人家三观吗?干脆就把他们说的话当个屁放了,那些人看你过得这么舒坦,反而会气死。” “一个小孩子说的都比你有道理。” 烛慕又倒了一杯,轻抿杯口,先是润湿了干燥的嘴唇,再一饮而尽。 “……”祁非现在可以确定烛慕没有对“他”的欺骗感到生气,但总觉得……他们是说的一件事吗? 烛慕叹了口气,给他投喂了一根鸡腿:“多吃一点,吃完我们还要去逛街。” 李厚启耳尖地听见烛慕说要去逛街,特别热情地建议:“烛老师,你们要是想去逛街的话,商贸大楼旁边好像新开了一家花鸟市场,为了吸引顾客最近都开到很晚,我听说还蛮多人去的。” 花鸟市场…… 烛慕看向祁非:“你想去吗?” 祁非当然还是那句话:“和你一起,去哪儿都行。” 烛慕就又问:“远吗?” “从这里走路去的话要三十分钟,开车的话我不知道,反正过桥就是了。” 李厚启说的大桥相当于是城市中心区和东城区的分界线,他们住在北城区,和他们回家是相反的方向。 “那是有点远。”烛慕皱了皱眉,不太想让祁非进行这么持久消耗的运动。 第10章 倒是祁非一听要走三十分钟,对它兴趣是越来越浓厚。 “烛慕。” 祁非只这么低声说他的名字,烛慕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伤还没好全。”烛慕说。 祁非不说话,定定望着他。 烛慕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同意了。 这边烛慕和祁非仿佛没有经历过刚刚一点小插曲似的,氛围极好地安静吃着酱鸡。 那边李厚启瞧着祁非把手里的另一只鸡腿沾上浓郁香甜的酱汁,自然地递到烛慕嘴边,呆呆地戳了戳同伴的手臂。 “哎,王建宁儿,你有没有觉得烛老师和祁哥之间氛围怪怪的?” “哪里奇怪?”王建宁不以为然地准备拿起一块鸡肉蘸辣酱,却被李厚启按住手。 王建宁看着某人粗壮的手臂,根根青筋分明,不是他细胳膊细腿能抢得过的,于是抽了抽嘴角,放弃伸手硬抢,改为口头批判。 “你干嘛?” 李厚启神色复杂地捏起鸡肉准备喂给他,被王建宁黑着脸一把夺过,斥道:“你神经啊?” 李厚启一时不察被他得了鸡肉也不恼,无辜地示意他看看对面:“你看,我和我的好朋友之间就不会互相投喂。” 王建宁白净的脸上露出忍无可忍的表情,最终翻了个白眼:“傻逼。” 第7章 前往东城区的路上会经过一个老牌初中的教学楼,隐约可见一楼的学生在自习。 祁非的初中只是找个学校挂名参加中考,学习知识和为人处世的礼仪,包括兴趣爱好的培养都是由专人负责。 他从小浸润在各种商业场合,真正和同龄人一起进入学校学习已经是高中的事了。 不过就算是祁董事长在祁统疯了后,接受心理医生的建议,让他和其他人一样正常上高中,祁非每天下课依然会准时准点被祁董事长派来的保镖接回去。 他从来不在学校上晚自习,也不知道别人是怎么上的。 乍一见到别人上晚自习,祁非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两眼,连带着烛慕也停下脚步慢慢等他。 “那个人在干什么?” 烛慕闻言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你说哪个?” “靠窗倒数第三个。” 烛慕凭借班主任的直觉肯定地说:“课桌底下传纸条。” “旁边一排最后一个?” “在同班有暗恋的人了。” “……”祁非的问题突然卡壳。 他仔细揣摩着那个男生的神情和视线,才发现偷偷盯着一个人的背影,原来是一件很明显很突兀的事,恐怕只有当事人才注意不到。 怪不得秦廷玉第一次去一中找他,就以一种野兽般的直觉斩钉截铁说他一定是喜欢他们班班长。 在祁非还不知道“喜欢”是什么的时候,是秦廷玉的话第一次让他注意到了自己的异常。 至于这份感情追根究底源自何时,祁非却无从判断。 也许是从相遇的那天,祁非站在高高的讲台上,正好烛慕是唯一一个从后门慢悠悠走进来的人,他看见了祁非,很自然地给了他一个微笑。 那时老杜在他耳边左耳灌右耳出地介绍:“祁非,那是烛慕,咱们班的班长,烛慕人很好,平时你要是在学习上或者班级上有什么不懂的,你多问问他。” 祁非还记得和烛慕的对视是他率先撇开眼,漫不经心地想:“哦,班长啊,看来这个人就是这个班里最特别的。” 祁非又开始慢慢走,侧后方跟着烛慕。 “这家商场什么时候开的?” “几年前城市改造,商场翻新。其实就是以前的蓝天商城的遗址。” “我记得这里以前没有美术馆。” “对,是个私人的,馆长你也认识。” “颂明……陈松明?” “对。他老人家想找个城市安度晚年,你推荐他来的尚城。” 他们就这么闲聊着,总算是到了李厚启说的大桥。 “河面拓宽了很多啊。” “城市发展之后,商船就多了很多。” 烛慕正说着,一道嘹亮浑厚的“呜——”声划破了夜空。 在轮船鸣笛里,祁非听见了烛慕唤他的声音——笑盈盈地从背后传来,伴随着瞬间大桥旁边江心岛上的灯光“咔”地一声霍然亮起。 祁非缓缓回头,看见了江风里飘逸洒脱的烛慕。 他们正走在江心大桥的中间地段,对面有一座光雾缭绕的江心岛。 烛慕和他隔了一米的距离,静静望着他,见他回了头就走到大桥边缘,遥遥远望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小岛。 岛上修建了一座高大的庙宇,隐隐约约还能看到有人在岛上,像是移动着的黑芝麻。 “对面的孤岛现在叫景明岛,你们公司参与城市建设援助项目之后,就和尚城政府合作,规划打造了现在的‘尚和景明’旅游景点。项目之一就是夏天的每晚七点半,冬天的每晚六点半,景明岛会准时亮起彩色的灯。” 烛慕手臂撑在横杆上,整个人前倾靠着防护栏。他温和笑着的模样,倒是和十七岁一模一样。 “我现在看得多了,反而没什么感觉了,但我觉得应该把它分享给你……我记得我教书的第一年,晚上七点半,我上完课骑着单车路过这里,第一次看到这些灯光亮起来的时候,惊艳得说不出话,就感觉站在这里好像有人在迎接我回家一样,让我获得了一种归属感——我相信你也会喜欢。” 祁非走到他身边,远望江心,眼里倒映出一条发光的彩色长链:“嗯,的确很漂亮。” 烛慕勾着嘴角,忽然换了个话题:“这一批高三学生,是我带的第一批学生,我亲手从高一教到高三。时间过得很快,就像我们当年一样。” 烛慕偏头,忽然盯着他问了个有趣的问题:“如果你现在对十七岁的记忆印象深刻,那么你是不是也还记得前天老杜让你们写了对高考和未来的展望?” 祁非眸中闪过一丝错愕,惊讶地看向烛慕:“你怎么知道?” “他的习惯三年都没变过……不,就算到了现在,他教书的习惯也从没变过。”烛慕微笑着喃喃加了一句,“就像我的习惯有时也会无知无觉地持续很多年。” 但总有人会不经意间记住。 大概是风太大了,他的声音像烟雾一样消散在空气中。 祁非问:“什么?” 烛慕轻笑了一下:“让我猜猜,你不会写了‘他和我都能考上首一大’吧?” 随手写的东西被当事人当面读出来,饶是祁非也不由觉得尴尬,眼神逃避地狠狠盯着江心岛。 “你怎么知道?” “十年前在黑板上看见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记住了。”烛慕不甚在意地说,“不过我知道你的愿望完成了一半。” “一半?”祁非仿佛忘记了尴尬,视线落回到烛慕的侧脸上,“哪一半?” “你成功考上了首一大。” 得到这个结果祁非并不意外,但烛慕的潜台词却让他心里一咯噔,小心翼翼地瞄着烛慕的神情。 “那没实现的另一半……?” “你的青梅竹马没上成首一大。” 正好说到青梅竹马,烛慕不禁思量起烛慕多年医不好的心病。 如果祁非十七岁就看清对方风流的本性,是不是未来就不会再伤情至深了? 但跟失忆后的祁非说这话,他又觉得太晚,有点亡羊补牢的意味。 “青梅竹马?”正当烛慕为了说不说而纠结,祁非皱起眉头,一脸疑惑,“男的女的?秦廷玉吗?” 烛慕愣愣看着他。 “那你上的是什么大学?”祁非只关心这个。 “……首一大文学系。”烛慕犹豫地说。 “那就好。” 祁非松了口气,偏过头,几乎无法被察觉到的微笑隐藏在灯光落到侧脸上留下的一片阴影里。 比起祁非经历了由迷茫到安定的向好的心态转变,烛慕却是越发心乱如麻——他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问那位青梅竹马是男是女?他自己难道不是最清楚的人吗?十一年……他们不是从初中就认识的吗? 祁非只以为烛慕说的是秦廷玉,迎着桥上高高悬挂的路灯走了一段,忽然瞥见大桥另一端的不远处,灯光和人群尤为密集。观察了半天,他忽然微微一笑,拉着烛慕的手臂快速奔跑。 烛慕神思恍惚,脑袋处于放空状态,猝不及防之下被狠拉了一把,整个人差点栽在祁非身上。 “!!……祁非?” “前面应该就到了,好像外面还在做活动。快点烛慕,我们快去看看!” 烛慕一脸惊慌:“但是你别跑!!!” …… 晚上的花鸟市场和白天还是有些不一样,白天商店的门口都会摆上姹紫嫣红的盆栽,但晚上只有在小摊子背靠的“百灵楼”里才能看见花鸟鱼虫,至于早上小摊子前摆出来的商品自然也都搬了进去。 第11章 百灵楼正在做新开业的推广活动,周围的摊位有卖各种生活用品的,还有让顾客在摊位上自制扇子等等小手工,吸引来了各个年龄段的人,尤其是带小孩的家长。 烛慕回头正要问祁非想不想参加,没想到被一个四十多岁的阿姨拉着热情地推销产品。 “帅哥,孩子几岁了?看你这么年轻,平常工作挺忙的吧?小孩应该还小,在家很闹吧,小孩就是玩累了才好哄睡,你要不要给他买点玩具回家?你回家也能和你老婆有点私人空间是不是?” 烛慕在一堆小孩玩具之间尴尬不已,一边“不用不用”地拒绝,一边视线飞快地扫过四周,最终在一楼门口看见等着他的祁非,正戏谑地注视着他被围困的场景。 阿姨说的那些话,他肯定是一字不落地听见耳朵里,却只在一旁幸灾乐祸。 烛慕挑了挑眉,盯着祁非突然一字一句地改口道:“但是我家有个十七岁的青春期少年,有什么是适合送给他的?” 见祁非黑脸,烛慕反倒笑了起来。 阿姨以为他是真有买东西的意愿,高高兴兴推荐:“十七岁小孩最适合这种长命锁啊,保平安的。或者还有小时候玩的竹蜻蜓,多有纪念意义啊。” 烛慕低头看了看,他习惯把钱花在刀尖上,内心里其实并不想买这些不实用的小玩意儿。 但刚要拒绝时,他忽然看见了一块做工一般的小木牌,底部的圆环里穿着艳红色的流苏。 他拿起木牌,发现正反面都没有刻字。木牌就这么静静躺在他的手心,一个主意慢慢在他心里成形。 “这个多少钱?” “这是好东西啊,上面的花纹绝对是独一无二的货,原价本来是要卖二十块的……”阿姨心头一喜,生怕他拒绝似的,“我十五块便宜卖给你!” 有点贵。 但是烛慕点点头:“我就要这个了。” 回到祁非身边时,祁非已经知道他买了个小木牌,好奇地从他手里抢过木牌翻看,没看出有什么稀奇之处:“你买这个干什么?” “做手工。”烛慕简洁地说。 “做手工?”祁非不解。 烛慕没再解释下去,反而转移话题道:“你不是着急去看花吗?” 虽然烛慕的言语很可疑,不过他不想说,祁非也不打算硬要逼他说。 “我反而觉得你看起来比我还着急。” “……你看错了。” 百灵楼共有三层。第一层的入口处竖着一棵假桃树,树上挂着“花满蹊”的牌子,以及许多红丝条,主要卖花草树木。 第二层的入口前立着假屋檐的一角,其上又挂了个“堂前燕”的大红灯笼,这一层的商店里囊括了鸟类与陆地动物。 第三层的入口是个精致的小池子,假山环绕,从山上流下来的清水像是一道小小的瀑布。池子里边养着几条带来好运的红锦鲤,外边的瓷砖贴着“莲叶间”的标志,这层楼主要售卖水生植物与各种鱼类。 烛慕有个奇怪的习惯,他喜欢从上往下扫楼,这一点二十七岁的祁非是知道的,烛慕问了几次意见之后,也习惯了他会默认跟在身后。 但十七岁的祁非却并不知道。 他跟着烛慕直接去往三楼,起初以为烛慕是有目标而来,但跟着他像个无头苍蝇似的逛了好几家,烛慕依旧没有相中哪条鱼。 祁非以为是他想要的已经卖出去了,怕他心留遗憾,准备回头让秘书去找找,便特地问的详细:“这些都没有看中的吗?你想买什么样的鱼?” 烛慕望着这些鱼,沉思了一下:“红艳艳的,都挺好看。” 他虽是这么说,但在店员期盼的眼神下,还是拉着祁非的右手手臂下至二楼。 祁非盯了一会儿烛慕虚握着的左手,白皙修长,从手背到指节能看出分明的指骨,他鬼使神差地轻搓了一把…… 嗯,白里透粉,也很好看。 烛慕没察觉到他的小动作,还沉浸在刚才看到红尾金鱼后产生的联想中:“本来明天想做个鲫鱼汤,不过红烧好像也可以……祁非,你想吃什么?” 祁非愣了愣,回过神,好笑地问:“你刚刚就在想这个?”对着红色金鱼想着吃红烧鲫鱼? “嗯,或者你想喝排骨汤?” “……你会做菜?” 祁非倒是知道烛慕在后厨帮忙,但看他天天兼职那么累的样子,不像是有时间学做饭的人。 不会是高中毕业后为了某个人专门去学的吧…… 祁非仿佛闷头喝了一大口醋,酸味都要溢出来了。只可惜,烛慕一点没看出来,但还是微笑着认真回答道:“我在饭店后厨帮过忙,那里的师傅知道我妈身体不好,平时又没人照顾饮食,就教我学做了一些家常菜。” 祁非这时还没有在医院和烛慕正式地聊过,也并不知道后来他给烛慕介绍了一份工作,只知道同年龄段时,烛慕已经失去了父亲,母亲身体也一直不太好。 原来是为了母亲学会了做饭。 “这样啊……”祁非松了一口气,赶紧抛开杂七杂八的念头,尽量平和地说道,“那就红烧吧,看着喜庆。” 讨论完第二天的菜品,他们也来到了第二层的陆地动物区。 混杂的陆地动物区对面是狗狗之家。 一边的动物被关在透明玻璃罩里,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偶尔动一下脑袋。 另一边的动物则被锁在铁笼子里上蹿下跳、苦苦哀嚎、声嘶力竭,仿佛永远不会累的永动机,每天都有满格精力挥霍在制造噪音上。 原本烛慕更喜欢热热闹闹的小狗,但考虑到祁非对猫狗的毛偶尔会有轻微的过敏反应,所以他只带祁非参观了陆地动物区和鸟类区。 店员给他们介绍了兔子、仓鼠等比较多人饲养的宠物、又介绍了宠物蛇、宠物蜘蛛之类强者才能够支配的宠物。 烛慕有点怕蛇,不敢靠得太近,祁非倒是很勇,眼睛几乎紧贴着玻璃罩和“嘶嘶”吐着舌头的宠物蛇大眼瞪小眼,还试图询问宠物蜘蛛能不能抓出来玩玩。 最后等祁非玩够了,一回头已经不见烛慕的影子。 店员笑眯眯地提醒:“先生,你的同伴可能不太适应和它们接触,他已经先去隔壁的鸟类区了。” 祁非这才赶紧跟了过去。 祁非到鸟类展区的时候,烛慕正在逗一只黄毛鹦鹉玩。 店员给了他一点鸟食放在手指上去吸引抓着笼子中央横杆梳理羽毛的鹦鹉,只见它晃了晃头顶奇特的红色绒毛,扑棱几下翅膀跳到鸟笼边缘,低头在烛慕指尖啄食。 烛慕低头凝视它的表情十分认真,甚至嘴角带着肉眼可见的笑意。 “不痛吗?”祁非走了过去,盯着他指尖被鹦鹉啄食过的微红的地方。虽然很想把他的手收回来,但看他这么轻松愉快的样子到底没做干预。 “还好,它毕竟只是个小鸟。”烛慕趁着鹦鹉吃食的功夫,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它毛绒绒的脑袋,鹦鹉乖顺地蹭了两下他的手指,可怜又可爱。 祁非见他喜欢,一人一鸟氛围也好,便问:“那你要养它吗?” 烛慕没有多做犹豫就摇头:“我们都很忙,没有时间养着它。” “可以让余秘书找人养着它。”祁非进一步劝道。 烛慕还是坚定地摇头:“算了,那没什么意义。” “你很喜欢它不是吗?”祁非不解他明明是喜欢的,为什么就是不肯买下这只鹦鹉。 烛慕耐心解释道:“喜欢也不是一定就要得到,如果它未来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主人,那我就是耽误了它。” 烛慕很明显没有买下它的意愿,那句“那就努力成为它未来更好的主人不好吗”,祁非又咽回了肚子里。 “那好吧,我们再去一楼看看。” 第8章 底楼的走廊两边摆满了各种绿色植物,但由于街边的卖花店不太稀奇,下面的顾客明显比上面两层少了许多,倒是平添了一份安静。 烛慕听几家的店员介绍了山茶、水仙、茉莉、发财树等等植物,一边蹲在各种各样的叶子里,用指腹摩挲顺滑的蜡质叶片。 刚刚看到那个小木牌的时候,烛慕突然想到了老杜今年在他们班里养的那几盆绣球实在美丽,所以他也想趁着这家大型花鸟市场新开,顺便来这里置办点活物给家里添点生气。 只有两个工作狂的家里实在有些过于乏味。要不是乐闻前两天来家里做客,目瞪口呆地问了一句“你们半夜从床上醒来,不会觉得自己像躺在了停尸间吗”,他都没发现家里的确空荡得可怕。 “祁非,你喜欢哪种植物?” 烛慕边说边回过头,然而本是安静站在他身后的人此刻却失去踪影。 烛慕微蹙眉,他看了一眼店员正在给一位女性顾客结账,桌面大盆小盆摆了数不清有多少个,几乎把长桌放满了,应该没时间注意祁非的去向。 第12章 也有可能是祁非看到了喜欢的花叶,所以去了别的店里。 这么想着,烛慕舒展眉头,继续专心致志地挑选盆栽。 他们两个“新手奶爸”暂时只能买那种好养的,不需要特别照顾的……也许买全是叶子的会好一点?有花的好像需要频繁修剪枝叶?好像养花的话,平时也要注意施肥,但看老杜养绣球好像就……洒洒水?好麻烦……要不还是买一本《盆栽的养护手册》之类的? 最终,烛慕从琳琅满目的绿植里挑选了一盆还在生长期的月季。鼓鼓囊囊的花苞挂在纤细的分枝上,隐隐露出深色的粉红。 大街上到处都种的这种花,应该是比较好养的吧? 为小月季排了一会儿队,直到烛慕为家庭新成员付完全款,也没见老成员回来。 烛慕想起祁非毕竟失了忆,一个人到处跑难免容易出事,立刻拨打了祁非的电话。 手机“嘟—嘟—嘟—”响了数秒没有人接,烛慕快步向外走,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通话界面。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电话被接通。 在和身边人擦肩而过之前,他听见身侧和手机里相隔不久一前一后传来低哑的轻笑:“抬头。” 烛慕偏过头,看见祁非从身后拿出一把捆绑精美的花束送到他面前。 “店员说可以自己包包装,跟她学了一会儿,所以耽误了很久。”祁非拿手机的一只手无意识勾了勾鼻子,那是一种不好意思的表现,“里面的花是我自选自搭的。” 烛慕愣愣地接过他手里巨大而丰满的花束,密密麻麻的粉绿青蓝中最亮眼的是数枝不同颜色的玫瑰,旁边点缀了满天星和一些蓝紫色的小型花。 还有一些花他大多都是比较眼熟但不记得名字,比较好辨认的是青白色的洋桔梗和黄色长杆雏菊。 “他会送你花吗?”祁非偏过头,只剩余光落在烛慕的表情变化上。 “谁?”烛慕提着月季袋子的手落在洋桔梗的花瓣上,祁非见状就从他手里接过袋子,让烛慕能更好地触及到他的心意。 “二十七岁的我。”他和那个人一样都是胆小鬼,估计也是没有送出过的。但其实走出第一步之后,祁非发现有些事情的结果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那倒没有。”烛慕情不自禁地又摸了摸外包的复古牛皮纸,浅色眼眸里笑意盈盈,明显心情十分愉悦,“真好看。” 祁非也打开袋子,瞄了眼里头的月季。 它的枝丫上还好些都是花苞,仅有一朵小小的盛开的花蕊,信赖地大敞着花芯,仿佛摸一摸就会像个小娃娃似的晃悠肚子。 跟此刻的某人一模一样。 祁非轻笑了一下,合起袋子:“快九点了,我们回家吧。” 烛慕难得兴奋地抱着花,一刻也不肯放手:“好。” …… 回到公寓,烛慕特别好心情地把包好的花插在了回来前顺便买的一个花瓶里,顺便把月季摆到靠近阳台的桌子上,这样明天一大早起来,它就能吸收充足的阳光。 “听说这样剪下来的花养养说不定能活。”祁非站在他身边,小心碰了碰洋桔梗的叶片。 “是吗?”烛慕赶紧拿出手机在浏览记录里搜索扦插攻略。 祁非直起腰,盯着烛慕沉浸式栽花的后脑勺,忽然说:“烛慕,你看完了就去洗澡吧,我自己熟悉一下这里。” “好。”烛慕分出一部分心神回道,“晚上早点休息,千万不用熬夜。” 祁非不管他看不看得到,点点头,径直走向了其中一间卧室。 感应式的暖色吊灯亮起后,先入眼的是海蓝色的被子杂乱地堆在一角,浅灰色的床单上摊着一本文学名著,床头柜上叠了两摞书,均有一只手臂的高度。 除了这一角“独特的风景”,整个房间看起来都很干净整洁,似乎除了固定的生活用品,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放。 祁非根据之前看到的视频立马就猜到了这是谁的房间,他有心进去瞧瞧,但一想到自己还另有目的,只好决定下次再找时间进来看看。 他退回到对面的卧室,看着对面房间里的装横,虽然在视频里没有看到过全貌,但也并不算太吃惊。 这间卧室以黑白色打底,正对着窗户和阳台,白天采光应该还不错。 在他身侧靠墙有一个中型白色衣柜,一张杏色的电脑桌和一把黑色的办公椅。床单是纯黑色,上面整整齐齐叠着雪白色的被褥,其实视觉上并不冲突,有一种肃静的美,但色调上略显单调。 他的房间比烛慕房间要大很多,主要因为在床对面还多放了两个高高的书架,放满了各种封面颜色的书和文件,算是唯一颜色比较显眼的地方。 小书架的正中间是一个小型电视屏幕。一般来说人们似乎不太会在卧室里放一个电视屏,不知道“他”是基于了什么样的考量。 祁非对他未来的住处适应良好,如果秦廷玉在这里,势必又会忍不住惊叹他像变色龙一样的适应能力。 正如秦廷玉曾说过,如果他和陆雨青谈恋爱,在他兴致勃勃环游世界的时候,陆雨青胆敢带他住进个小破旅馆,他一定让秘书从银行里取出十亿现金砸到陆雨青身上,豪横地让他不用省,随便花老公的钱,把旅馆买下了改造成别墅都成。祁非这种简直就是他们圈子里的怪胎。 而此时他口中的这个怪胎正专注地在房间里四处搜寻,很快就找了想要的东西。 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小型且上了锁的保险柜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放着,似乎又想要让人看见,又害怕让人瞧见,矛盾至极。 祁非从贴着床头柜的床底拿起深灰色的保险柜放在桌子上,手上意外地没有沾染上任何灰尘,看得出来里面放着的大概都是它主人极其宝贝的珍宝。 他又想起了在那个视频里看到的画面——堆满老式光盘的保险柜、惊慌失措关上它的手,和转身后看见的模糊人影。 吃晚饭的时候他心里就隐隐约约有了些猜测,现在需要得到进一步的证实。 保险柜同样是老式的密码锁和钥匙锁,祁非不知道未来的他把钥匙放在了哪里,沉思了一会儿,试探地按下了烛慕的生日。 密码锁并没有打开。 祁非又输了自己的生日,还是没有动静。 常用的密码“000000”,身份证后六位,储存部分无关紧要的企业文件才会用到的密码、机密文件的保险柜密码……通通没有效果。 祁非纳了闷了——难道未来的他真的警惕心重到甚至要用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当密码? 祁非死心地在房间里寻找保险柜的钥匙,从衣柜翻到书柜,然后在拉开电脑桌的一刻,他望着安静躺在柜子里的红本本发了愣。 “结、婚、证——?”他一字一句读出红本上漂亮的金色字体,微白的指尖擦过鲜红如血的本子,流连地像是在触摸着情人微凉的唇。 比起喜,更多的却是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祁非翻开红本子,先是看见了最显眼的双人照,一个嘴角含笑,一个眉眼柔和。 他没见过十年后自己的脸,但光是照片里所见到的烛慕就看着比现在的他更青涩,更稚嫩,也更有少年气。 他的视线在照片上停留了三秒钟,随即缓慢挪到一串意义非凡的数字上。 竟然是在三年前的昨天…… 心脏一声一声,越来越重地敲击在胸膛上。十几岁就能风轻云淡出席各种商业会议、面向各种社交媒体的老成少年在此情此景下也忍不住紧张地指心发颤。 他有预感,也深刻地清楚自己正在解剖着一个秘密——一个属于他而又不属于他的秘密。 而且说不定一切的疑问都可以在这个秘密里得到解答。 他默记下了那些数字,动作在时间长河里凝固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一刻。流动的星河冻结,悠长的蝉鸣远去,栾花轻轻飘落在地面上,而他则在缓慢地按下密码的按键。 ……0、9、0、6。 咔—— 第9章 祁非从保险柜里果然翻出了数十张流光溢彩的光盘。 还有他曾在那个视频里看见过的,开着2.0倍速也要花上足足六分钟的时间才能看到离开屏幕的……两枚未能送出手的戒指。 它们紧贴着彼此,安安静静依偎在戒指盒里。 婚戒的表面通体银白到反光,两个相同大小的钻闪烁着漂亮的银辉。 怪不得他之前没想到他们竟然是名正言顺的婚姻关系。 看那个视频的起初,他还以为这只是祁非某件普通的首饰,毕竟结了婚的人哪有不把戒指戴在手上的?更何况别说烛慕手上没有,就连他的无名指上也空无一物,怎么想都会觉得有问题。 可他的疑惑解答了一条后,又新获得了另一条。 结了婚,但没送出去的婚戒……这又算什么? 第13章 祁非的目光落到两大摞光盘上,这东西在他那个时间点也不太常见,只有收藏爱好者才会买。 不过跟手机电脑比起来,它的保存效果比较好,起码不用担心误删、泄露或者中病毒。 祁非翻看了一张后又有了新的发现。 这些光盘上面每一张都标了名称和拍摄日期,比如最上面一张的标签上写的是“生日”,日期就是在三年前的冬至。 他从不过生日,但冬至的确是他的农历生日。 祁非又往下翻了半数光盘的日期,确定是打乱顺序的,随即把这张疑似是“他”最近看的一张拿起来,环顾了一圈周围的摆设,最后视线了然地锁定在刚刚就有所怀疑的电视屏幕上。 他沿着屏幕边缘摸索一番,果然找到了放光盘的地方。 一番捣鼓后,电视屏幕亮起,高清的电视机里,由模糊到清晰的人像动了动。 “这是什么?” 画面的镜头被手心挡住,只有熟悉的声音传来,然而画面摇摇摆摆地反转了一圈后,阻挡物挪开,露出烛慕不断放大的脸。 祁非不知道拍摄电视剧的时候摄像师把镜头对准演员的脸,是为了吸引观众注意力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只能猜测或许就是希望起到像他现在一样“心跳仿佛漏了一拍”的效果。 他坐在床边的转椅上,目不转睛盯着充盈了整个大屏幕的眼睛。困惑、清澈、温柔……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睛时,心里莫名涌起的悸动。 他从来没想过“预知未来”这种事会发生在他身上。 这样看电影一样去回顾他那毫无记忆而又亲身经历过的十年,就好像一出戏落幕时,屏幕外有人把进度条拉到了最前面,让主人公得以去重新认识那些本注定该成为生命里过客的人。 那么一遍遍重温的时候,他们到底算是初见,又或是……重逢? 没等祁非想出答案,他看见烛慕后撤了一步,一个顶着他的脸的人挤进画面里伸手把摄像机翻了个面,继续对准烛慕。 “puling新出的相机,试试效果——你不是说有礼物要送给我吗?” 画面里的烛慕无奈地笑了:“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不啊。”画面外一本正经的声音传来,“和你去商场试衣服的是上周的祁非,而我是今天还没收到礼物的祁非。” “嗯……按你这个逻辑,我是不是明天、后天、大后天,有好多个祁非要送。” 镜头跟随着烛慕来到他的卧室里,随即就固定在门口的位置,等着烛慕从衣柜里掏出一个巨大的白色礼盒。 “以后的祁非如果能每天看一遍他的礼物,就绝对不会忘记你送过他的事情。” “那以后的祁非千万记得在家里就不需要穿得那么正式了,休息就要有好好休息的样子。” 烛慕从礼盒里抱出一件宽松衬衫和一条垂感休闲裤,以及一个小鞋盒,他打开鞋盒,拿出一双年轻感十足的男士板鞋。 颜色款式都十分眼熟,屏幕外的祁非眼神莫名地朝自己脚上看去。 不…会吧?怪不得鞋柜里同样款式的白鞋竟然有七双! “生日计划下一项……”屏幕突然向下对准了祁非的手,颀长的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张揉皱的纸片。 “不需要这个。” 烛慕捉住他的手,摄像机最上方停在了烛慕的下巴处,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 “我小时候给乐乐过过生日,让我来教你。” 摄像机的角度又低了一点,从烛慕的下巴滑到了他的胸膛。 祁非的语调里裹挟着难以言喻的诡异之感,一字一顿地吐出:“……乐乐?” “嗯。”烛慕没多想,解释道,“乐乐是我以前最要好的朋友,就像是我弟弟一样。” “既然你们关系这么好,那你妈妈重病,你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出现?”祁非没什么情绪的问。 烛慕往前迈了几步,摄像机下意识向后缩了缩,最终停下的时候,画面里响起了疑似身体碰撞到衣柜的重击声。 摄像机是上扬着的视角,清晰可见烛慕站得笔直,视线垂下来,嘴唇紧紧抿着。 镜头视角里,一只右手缓缓探出,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愧疚,想要搭在烛慕肩上。却在听见下一句话时,顿在了半空中。 烛慕格外平静地说:“我也在等他出现。” “……” 烛慕伸出手,揽着祁非的腰离开身后的衣柜,替他揉了揉腰窝。 这话听着莫明刺耳。 祁非的声音冷冷淡淡地响起:“等不到怎么办?” 烛慕低着头,不甚在意地回答:“那就一直等下去。” 祁非的声音有些变了,似乎是在隐忍着某种情绪,每一字都要用重音强调一遍:“你为什么会对他这么执着?” 烛慕对他语调的改变有些惊讶:“你想现在听我们的故事吗? “……” 祁非淡淡地说:“等你找到他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他的声音似乎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冷静沉着,却是明知故问道:“你买的是水果蛋糕吗?” 那双手的主人微微俯身,将摄像机搁置在桌面上。 镜头里终于有了祁非的身影,他拿了一把小刀,正要当机立断切开蛋糕,忽然被烛慕按手阻止。 “先等等,还没许愿呢。” 烛慕回身匆忙拦下他,随即拿出了全部的十二根蜡烛,在蛋糕边缘插了一圈。 接着用一根蜡烛点燃了其他十一根蜡烛,再把最后一根插了上去。 “今天冬至吃饺子、吃蛋糕、过生日,祝愿明年财源滚滚、步步高升、蒸蒸日上。” “光说不做假把式。”祁非任由他给自己戴上附赠的生日帽,嫌弃地评价了一句,“好丑。” “说些好话嘛。”烛慕不甚在意道,“难道你没有听过一种说法?古时候人们认为语言也是有魔力的,只要他们不断重复说出自己的愿望,总有一天愿望能够实现。” “迷信产生于当时认知的局限性,愿望从来就没有一定能实现的道理。”祁非坚定他是个唯物主义无神论者,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烛慕关了灯,在蜡烛的暖光里微微挑眉:“那你现在是不愿意相信我说的一定会实现?” “……”祁非沉默沉默再沉默,最后缓缓吐出四个字,“……姑且一信。” 烛慕笑笑:“那就快吹蜡烛。” 到了该许愿的时候,祁非不知道是不是无神论之魂又燃起来了,强硬地把生日帽取下来箍在烛慕头上。 “你来许愿。”他固执地说。 “为什么?”烛慕最先坚持不住地放弃抵抗,任由生日帽换到了他的头上。 只是他不懂祁非到底在僵持什么:“过生日的不是你吗?” “……我…你生日明明在我之前,我却还没给你过过生日……” 祁非终于满意地把摄像机重新举起,对准了烛慕歪歪斜斜的“王冠”。 随即勾唇微笑道:“小王子。” 烛慕脸都绿了。 黑称!绝对是黑称! “明年也有机会。”烛慕被他推到了椅子上坐着,只好仰着头目不斜视地望着他的眼睛。 “不想等那么久。”见烛慕推推搡搡不肯许愿,祁非将摄像机正对他们放到桌子上,然后背对着摄像头揪住自己的领带一扯……扯……扯不动。 “你干什么!”烛慕赶紧抓住他的手,手背拍了拍他被微微扯红的后脖颈,“不觉得痛吗?” “不痛。”祁非老老实实双手齐上地解领带。 心情急躁的时候最不容易干这些精细的活儿,烛慕无奈地让他放下手,亲自上手替他解开领带。 终于,领带完完整整解下来,由烛慕亲手递给了祁非。 “你突然解领带干什么?” “帮你闭眼。” 祁非接过烛慕解开的领带,却用它反过来蒙住了烛慕的双眼。 失去视觉的烛慕习惯扬起的微笑唇缓缓淡去。他还保持着抬头的姿势,却像是在设置里被关闭了声音和音效,整个人安静下来,连呼吸都轻淡了许多。 耳边似乎传来一阵衣服摩擦的声音,随即他的手被温热的手心包裹,摆成了双手合十的姿势。 祁非微微弯下腰,凑近他耳边呢喃低语道:“许个愿望吧,烛慕,任何愿望都可以,我会竭尽所能帮你实现——我是说真的。” 烛慕:“……” 他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会有人舍得把生日愿望给别人呢? 真是个傻瓜。 他一只手朝后摸去,正好按在了祁非的胸膛,也是左心口偏右的位置上,从这里他就可以触摸到某个人平缓沉稳的心跳。 他确定位置后,抽回手,做出一副要离开祁非左胸口的架势。 却在祁非下意识要挽留他的时候,无比精准地用力按在祁非的颈后。 第14章 猝不及防下,烛慕成功迫使祁非腰弯得更低,头也被迫垂下来。 他们的姿势像是烛慕在半搂着祁非。烛慕看不见祁非的姿态,但他想祁非应该会懂。 果然,祁非附耳过来,听烛慕轻声说道:“好啊——不过愿望说出来让上天听见就不灵了,我只讲给你一个人听。” “祁非,如果我这辈子只能许一个愿望,那么我希望你能永远幸福;如果我这辈子可以许很多愿望,那么我希望你能得到的幸福是可以叠加的。” 烛慕直直望进他的眼底。 他眼底的坦荡如同岩浆一样滚烫,永远会把祁非的心口烧出一个窟窿来。 刹那间的失语感从屏幕内的祁非身上蔓延到了屏幕外的祁非身上。 血管仿佛在炙热地膨胀、鼓噪、跳动,微烫的温度从皮肉底下传导到烛慕的指尖。 烛慕惊诧地收回手,扯下“眼罩”。 “你发烧了?怎么脖子上这么烫?” 十多年的相处让祁非比谁都了解烛慕的真诚,但正是因为清楚这绝对是他出于感激的真心话,才更让人觉得心跳频率紊乱。 屏幕外的祁非红着耳尖,后仰靠倒在椅背上,抬起一只手臂遮住了自己大半张脸,但还能听见极为清晰的声音。 屏幕里的祁非甩手背对着他,猛地揉了把自己的脸。 半晌后,紧捂着的掌心里传出来的声音听上去沉闷而又恶狠狠的:“烫死我算了!” 第10章 祁非在椅子上坐了很久才换下这张光盘。 他似乎知道了视频里都是些什么内容,仔细又探查了一摞光盘,抽出一张写着“咖啡馆”,来自于九年前的光盘放上去。 果然,一入眼就是以一种极刁钻的角度拍摄的烛慕工作的背影。旁边绿油油的颜色好像是来自于咖啡馆里的装饰绿植。摄像头躲在镂空的架子格间,暗中窥伺着毫无察觉的猎物。 祁非猜测手里各种各样的地名可能都是烛慕曾经做过的兼职。 还有一些山名海名旅游城市名,和他手机里拍的旅游途中的视频可以对得上。这一部分光盘数量最多,以背影为主,而且大多都是这三年拍的。 奇怪的是,这一叠叠的光盘里只有一张只有日期没有名字,而且时间只比结婚证上写的日期早了三个月。 这下是个人都知道,这张光盘里一定是储存着极为特殊的内容。 祁非装上了这张没有任何提示的光盘,出乎意料地没有看见烛慕。反而入目即是一张覆盖着雪白被褥的病床,和坐着的那个骨瘦形销的女人。 女人的病容很憔悴,看起来大约四五十岁,身材瘦弱,面颊凹陷,还剪光了漂亮的头发。但是她的神情却十分自然,嘴角甚至微微含笑,正坐在病床边织一条红色的围巾。 祁非迷茫了一下,他记得他妈从小就因为生他难产去世了来着,那这里面的又是谁? 随着镜头中出现这样一幅光景,画面里的女人也抬起头,慈祥地笑了笑,声音低柔,十分温和,让祁非想起了柔软纤细的柳条。 “小非?再拍了吗?” “可以了,辛姨。” “嗯!”女人闻言,毫无血色的脸上绽开更开怀的笑。 “……慕慕!” 屏幕外的祁非听见这个称呼猛地一惊。 木木?还是……慕慕?这难道是烛慕的母亲?! 女人声音很轻,不急不缓,像是山间的清泉潺潺流淌:“好久没看到你了,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上次你来的时候我睡着了,也忘记跟你说了,上个月20号你送来的玫瑰花,巧巧阿姨帮我做成了干花,裱起来之后每天就放在我床头,以后做的梦里都是花香。 “这两天又是高考了,我总还把你当作半大的孩子,以为你今天要去参加高考。那时候是妈妈不好,明明答应你要等你旗开得胜的时候去接你,结果你人生唯一一次高考,妈妈却缺席。” “慕慕,妈妈很高兴你现在长大了,你能照顾好自己,还能照顾妈妈。你比别的孩子更早熟,也更沉默。你小时候妈妈就一直在思考,怎么样的教育才让你变成一个有担当又有快乐的大人,你未来到底应该是多才多艺,还是保持善良乐观就好。” “可是看着你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妈妈才发现,你要成为一个有担当的大人,无论如何也要经历过痛苦,妈妈没办法为你扫平一切障碍,只能看着你一个人默默想办法长大。妈妈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你,只能祈祷你有一天可以毫无顾忌地卸下累赘,重新快乐起来。你要记得,妈妈希望你快乐,这一点,多久都不会改变。” 辛晴说话很平静,仿佛只是和孩子面对面闲聊家常般,却听得祁非心口堵塞。 有妈妈就是这样的感觉吗? 他怔愣瞧着屏幕那头的人,心里的口子又开始渗入薄刃般尖锐的风。 “你长大了会害怕孤单,是因为小时候有爸爸妈妈,还有好多好多人一直陪着你。其实你不应该去害怕孤独,孤独有时候只是安静,是你大脑的放松,就像妈妈现在,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织围巾,我们慕慕冬天才能围上是不是。” “也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好好吃饭——你已经不是高中生了,不要一天只吃一顿,以后容易得胃病。冬天穿暖和一点,年轻的时候少生病,到老了才能有个好身体。我看你们这么大来医院的年轻人也不少,你平时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不只是身体上,你还可以多跟朋友约着出去玩玩,放松一下心情,天天这么紧绷,人哪受得了。” “对了,你和小闻联系上了是吧?他们家借的钱还上了没有?我记得你爸爸给我买过一条金项链还在我房间柜子里,你要是没有钱,就拿去卖了,应该有几百块……哎呦年纪大了,真是记性不好,我忘记我已经卖掉了…对不起,妈妈又没能帮到你…” “……如果有人想和你交朋友,你也要积极主动一点,平时请人家吃吃饭,或者叫来给妈妈见一见……妈妈知道慕慕是好孩子,大家都喜欢,不过妈妈更希望你能有一些知心的朋友,你愿意把你内心的想法说给他听。有些话在心里放久了,以后就更难说出口,想说的时候也总是推三阻四,心里想着要不还是不说了。所以妈妈真的很希望你以后有个能跟你分享喜怒哀乐的好朋友,你要像说给妈妈一样,把想说的话都直白地告诉他好不好?” 摄像机实在太过清晰了,竟是将女人泛红的眼眶中盈盈的泪珠也拍得一清二楚。 透过浅薄的屏幕和一条生死的界限,不知利箭穿过,刺透的是谁的心。 “……原谅妈妈吧,慕慕。妈妈最遗憾的就是不能一直陪着你。你上初中的时候,妈妈忙着工作,忙着赚钱,忙着养家;你上高中的时候,妈妈刚刚得知自己生病,怨过老天爷,怨过你外公外婆,大哭过,也大闹过,却没考虑过你心里也在害怕。你早早就觉得自己是家里的支柱,学着做家务,到处找兼职,妈妈都知道。是你让妈妈觉得一场大病毁不掉妈妈活下去的希望,因为你才是妈妈的希望。” 情至深处,辛晴的声音有了颤意,泪水从她凹陷的眼窝滑落,滚烫地滴在围巾上,浸湿了艳红的毛线。 “我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当了妈妈。慕慕,妈妈不是个好妈妈,妈妈还有很多缺点都要感谢你来包容我…但是妈妈很爱你,很爱很爱……” 画面的最后一幕,是镜头后的祁非冲过去扶住向前栽倒的辛晴。 “呜呜啊啊啊啊——” 她压抑的哭声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犹如排江倒海的浪头将岸上的人吞没。 好像有谁的心一片片地碎了,落在海里,悄无声息。 视频播放结束后,从头又开始循环,祁非沉默地取下这么悲情的一张光盘,然而就在他即将触到下一张光盘之际,窗户玻璃传来一连串沉闷的敲击声。 “咚、咚、咚——” 接着,足以让他全身血液僵化的声音隔着玻璃幽幽响起,既像是后门处的班主任,又像是卧室门外抓包玩手机的大家长。 烛慕声音平静得像是刚刚路过。 “既然都看完了,还不打算睡觉吗?” 第11章 阳台没有开灯,祁非与烛慕面对面站着,勉强透过卧室里匀出去的光线看见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眸光深深,悲怒不显。 以前祁非的卧室很大,却没有一扇窗户。关上灯,密闭的空间里寂静得可怕,仿佛只在耳畔空洞地回响着通风口处嘈杂的气流声。 然而现在他所在的这间卧室里,月色混杂在灯光里,光线明亮得足以让烛慕透过这扇窗户,看清楚他表情中的每一处细节——当然也包括他现在脸上大写的尴尬。 祁非清晰感知到烛慕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侧的光盘上,他沉吟了一会儿,飞快和“自己”撇清关系。 “我要是说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信吗?” 第15章 烛慕:“……” 祁非一句话堵住了烛慕落在嘴边的问题,边动作自然地将光盘一叠叠放回保险箱里,边企图插话转移烛慕的注意力。 “你洗过澡了么?怎么穿这么单薄在阳台上站着?立秋已过,平时还是要多注意别感冒……” 烛慕低眸,将抱在手中的月季花盆搁置在靠祁非卧室墙壁一侧的花架上,眸光暗了暗:“我忘了把花放在你窗边。” 放完花,他又敲响窗户,严肃却又不像生气地说:“你也快点去洗澡睡觉,你身体还没好全,以后晚上不许再超过九点。” “啊——哦。”即将关上保险柜的门时,祁非却迟疑了一下。 他在犹豫,看烛慕这个表情,不说所有内容尽收眼底,起码他应该看见了他妈妈那张光盘上的内容。 最终,祁非还是开了口:“烛慕…你不想要…那个视频吗?” 外面依然很安静,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但既然烛慕没问他“什么视频”,就说明他果然看见了。 过了一会儿,烛慕冷静地开口:“等到你恢复记忆了再给我吧。你三年前没有把它给我,我想,一定是有一个困扰了你三年的顾虑。” 祁非很惊讶,没想到烛慕此时此刻竟然都能冷静分析到这一步。 他点点头:“也好,你应该也有很多话想问二十七岁的我。” 烛慕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 祁非忽然想起了抽屉里的红色小本子:“对了烛慕,我们是不是已经……”结婚了。 “明天早上不要因为赖床就不吃早饭。” 仿佛是后知后觉在回报他刚才的刻意隐瞒似的,烛慕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言。 祁非一时语噎,仔仔细细扫过烛慕的表情,想从中判断出他是在逃避、生气,还是根本就没明白他的意思。 烛慕向后退了一步,似乎撞到了铁架子上,发出哐当的金属碰撞声,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中,让他无从着眼。 他的声音平静而喑哑:“那就……晚安。” 想说的话咽回肚子里,祁非眼里的光芒顷刻间黯淡下来。 “……我知道了。” 眼睁睁看着烛慕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晌后祁非才身心疲惫地坐回转椅上。 掌心无力地覆在脸上,露出的半张薄唇极为明显地绷成了一条线。 烛慕、烛慕的妈妈、还有他……为什么会有这段视频…… 祁非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他的目光散漫地凝在窗外迎着月光的盆栽上。 在不远处,烛慕买来的小木牌就直直垂在月季花枝上,隐隐还有黑色墨迹,由于离得太远看得不是很清楚。 祁非有点奇怪,起身摘下木牌,光滑的纹路上面比之前多写上了一行遒劲的字体——“留花”。 ?? 这是什么意思? * 烛慕呆呆地盯了书桌上一小盆养着洋桔梗枝的盆栽足足有二十分钟。 孤零零的小枝丫被包裹在暖橘色的灯光里,显得分外宁静祥和。 那时他的食指早就该叩在窗户上,然而,当目光与三年前的自己对视上时,他的指尖蜷缩着微颤了一下,就迟疑地再也敲不下去。 越是看得久了,烛慕就越是觉得震惊。毛骨悚然的感觉从尾椎密密麻麻地攀上脊椎骨,再蔓延至后脖颈,飞速激起一层疙瘩。 看视频里的样子,母亲是主动找祁非拍了这段视频。 可是怎么会……就连他也从不知道母亲拍过这样一个视频,祁非也一直没说过他手里有母亲的视频。 烛慕的手无意识抚上绿枝。 他心中对于祁非那好几叠的光盘里的内容其实也隐约有些预感,但被他自己强压着,不敢再深想下去。 他心头有一种胆战心惊的震撼,以至于他甚至不知道应该先怀念逝去的母亲,还是应该先害怕背后那双眼睛。 他相信祁非是好人,不会做伤害他的事。就算是现在,这个想法也从未有所动摇。 可是…… 他的意识好像又被某种藏了很久的怀疑占据了,那种怀疑变成了火焰,随着柴火的增加,火焰越烧越旺,可却迟迟没有等到最重要的一把柴火投入,把他的心也照得无比明亮。 所以,他干脆把这团火焰掩藏在角落里,一圈又一圈地锁上铁链子。 相比祁非藏起保险柜时那样欲露未露的矛盾心理,烛慕的做法更像是决绝地要把所有火苗隐藏得死死的。 “为什么?” 他问自己。 心中似乎隐隐有一处微弱的回应,轻得像那簇火苗,风一吹就可以熄灭。 大概……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从父亲死后,他就不再拥有完整的家;从母亲病后,他就注定了会失去最后的归宿。 亲人离世,挚友生疏,空洞的心被彻骨的寒风刮得生疼。 如果不曾得到过也就算了,可现在,他竟然开始惧怕终有一天他会失去那个人。 惧怕到……甚至开始拒绝捅破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 烛慕失眠到凌晨三点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明明距离五点半起床也才不到两个小时,他却仿佛实实在在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的母亲没有了他小时候最喜欢攥在手心里的秀发,也没有了他曾仰望着的无比高大的身躯,她整个人缩了一圈水,病号服空空荡荡的套在她身上,像枝干枯的白玫瑰。 烛慕每一次去看她,都只能看到更加消瘦的身子。但她的精神却很饱满,瞳孔里倒映着白盈盈的光。 他看得出母亲在笑,嘴唇翕翕合合之际,也能勉强辨认出“慕慕”两个字。 她张开手臂,像小时候无数次把飞奔而来的他抱进怀里。 然而一觉醒来,梦境破碎成片,已然拼不回全貌。 过分浅淡的睡眠最终报应在了第二天起床后,烛慕额角的神经抽痛,上下眼皮子用胶水黏在一起了似的,脸颊揉红了也没能让意识清醒。 精神昏昏沉沉的,早上起来磕到了床头柜,一不留神挥落了一地的书,这才心惊肉跳地清醒过来,撑着胀痛的脑袋把书捡拾起来放回柜子上。 一番洗漱后,烛慕换着一身服帖的深蓝色衬衣和灰黑相间的长裤,总算收拾妥当从卫生间走出来。 祁非的房间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动静。 烛慕煮了肉粥、煎了两个鸡蛋,又炒了一碟小菜放在餐桌上。 做完这些事后,他只仓促吃了几口就立刻赶去上班。 到了学校才想起来给祁非发消息,让他早起后用微波炉热一下粥和菜,千万不要忘记了。 正好第二节课下课,烛慕收到了祁非的打卡,对方拍来洗得干干净净的碗碟,发了一个意犹未尽的表情,并配文:【珍馐美馔】 烛慕盯着那四个黑体字愣了几秒,忽然无奈又妥协地笑了,终是回道:【哪有这么夸张。】 对面毫不迟疑道:【山珍海味不可比拟,旷古绝今举世独一!】 烛慕被夸得脸上微红,表情放松下来,和祁非有来有回聊了几句。 第三节课上课,烛慕来到班里,飞快意识到今天的氛围不是太好。 “你们怎么都看起来恹恹的?” 有人连打了三个喷嚏,重重吸了吸鼻子,但鼻音仍很重,于是放弃地把脖子塞进校服衣领里,揣着手说:“……好多人感冒了。” 烛慕点点头:“换季最容易感冒,学习间隙也不要忘记好好照顾身体,生病了要尽早吃药,吃得越早药效越好,健康回来就越快。” 上完课,失控的大脑越发沉重,烛慕没什么精力去食堂吃午饭,和同行的老师说了一声后,他就趴在办公桌上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再一醒来已经要到下午第一节课,虽然是补了几个小时的觉,但趴久了乍一坐起来,烛慕还是感觉到了一阵胸闷气短,头疼欲裂。 幸好勉强撑过下午前两节课他就没课了,翻开手机看见了几条家长的请假消息,基本都是因为感冒,他便一一写了假条,又在家长群里提醒感冒高发季节,多注意孩子的身体健康。 祁非也主动发来消息。 【狠心的余秘书把我硬绑回公司,一把鼻涕一把泪让我每天起码要花六个小时处理工作,所以午饭是在公司食堂解决的…… ps:没你做的好吃。】 过了三分钟,他又加了一条消息。 【放心,没有只吃大鱼大肉。】 配图是祁非的午饭:胡萝卜老鸭汤,莴苣炒虾仁,西蓝花炒肉,还有一份蔬菜沙拉。 烛慕笑了笑,给他回消息:【好,晚上回去再给你炖排骨汤补补。】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边又多了一条消息,字里行间透露出浓浓的兴奋。 【我已经到家了。】 【今天观摩了食堂阿姨做饭,看上去也不是很难,今天晚上就让我来做饭吧!】 烛慕脸上的笑容逐渐皲裂,底气不足地慢慢打字:【我来就好】 第16章 还没等他发出去,那头已经发来了新消息:【你平时上班太辛苦了,今天我一定好好给你食补一下!】 “……” 祁非都这么说了,烛慕要再发那四个字未免太扫兴,他叹了口气,又缓缓把那四个字删去,只发了一个【好】。 祁非第一次做饭显得格外兴奋,力求今晚一定要让他的顾客留下他的胃,意见征询得非常详细。 【你现在喜欢吃什么?还喜欢龙虾吗?要不我们吃点跟平常不一样的吧?】 【你说为什么没有人试着做蓝莓味的火锅?虽然听着很奇怪,但万一很好吃呢?神农尝百草不也是踏出了第一步才有了收获?】 烛慕:“……” 他哆嗦着指尖打字。 【炒黄瓜!】 【我今天特别想吃炒黄瓜!】 【炒黄瓜就够了?】 烛慕态度极为肯定:【够活了。】 字打到一半,他删了中间一个字,然后才点击发送:【够吃了。】 大不了他回去再多炒两个菜,现在先安抚住兴致勃勃的祁非最要紧。 对面没有问为什么两个胃只吃一个菜,反而很愉快地答应下来:【好吧^v^】 烛慕盯了一会儿祁非发的表情,眼中晕开笑意,随即又逐渐变得幽深。 他退出聊天应用,正要息屏,忽见手机上方跳出了一条匿名短信。 【9月17号,晋城,映雪湖广场,去找戴银狐面具的人。】 第12章 烛慕以为只让祁非炒黄瓜就能万事大吉了,这实在是异想天开。 六点多下班时,心脏无端怦怦直跳的烛慕接到了祁非的电话,刚一接通就听见对面洋洋得意的声音。 “下班了吗?晚饭快做好了哦。” 电话另一头,噼里啪啦的火焰炸裂声中杂糅着锅铲相互摩擦的动静,听上去倒是有模有样,不过火是不是开得太大了一点。 烛慕倒是不介意晚上吃一顿糊瓜,祁非第二次尝试做饭还是要以鼓励为主,更何况他现在才“十七岁”。 烛慕彼时正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选购食物,闻言弯眉笑道:“辛苦了,我现在在超市,想要我买点什么奖励?” 祁非思考了一瞬,语气忽然变得有些迟疑,也有些尴尬:“…嗯…家里有些调味料都用完了,你在超市买一点吧。” 烛慕没听出他含糊其辞的心虚,听他提醒才想起家里的盐快用完了,正好走过佐料区,他伸手去拿货架上的食盐。 “你看看都需要些什么。” “啊!”祁非突然短暂地惊呼了一声,对面的手机似乎从空中坠落到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祁非慌乱地自言自语:“这个怎么也干了?!秦廷玉!这个是不是要加水?!” “祁非?!关火!先关火!发生什么了?!” 烛慕惊得差点摔了手机,焦急大喊着祁非的名字,却发现听筒已经没声了。 ——祁非这家伙,在慌乱中甚至还不忘把电话给挂了! 烛慕心脏跳得飞快,脑子里的小人急得从三十楼一跃而下,猛一伸展翅膀飞回了家。 现实中脸色凝重地老老实实将一大筐零食和蔬果交给一旁的营业员,急迫地交代了一句:“抱歉!家里煤气没关!”随即顶着众多好奇打量的目光飞奔回小区楼下。 值得庆幸的是,他所惧怕的火焰与浓烟笼罩白墙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烛慕咬了咬舌尖,他嫌电梯太慢,不知从哪儿爆发出一股磅礴的力量,一口气冲上六层楼,右手抽搐地对不准钥匙孔,他就用同样发抖的左手握住右手硬捅了进去。 “咔”地一声门开了。 烛慕钥匙也没拿,先冲进了厨房,和端着盘子站在垃圾桶旁边的祁非大眼瞪小眼。 祁非瞳孔倏地放大,看着一身虚汗的烛慕面露惊讶之色。 他愣愣地倾斜着盘子,面上的黑煤炭全部滑入垃圾桶里。 烛慕瞥了一眼色泽奇怪的酱瓜。 祁非脸色尴尬,端着盘子,目光从墙壁往天花板的方向绕了一圈:“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烛慕几步走到跟前,一把握住祁非的手腕,颤抖的神经传递到祁非薄薄的皮肤表面,紧贴着他跳动的血管。 一快一慢的跳动速度,连同两颗炙热的心脏也连接到了一起。 祁非眼皮一跳,慢速的脉搏渐渐与烛慕齐驱并驾,耳朵像是被糊住了,周遭的杂音全都消失不见。 只剩下眼前人费力的喘息近在眼前。 烛慕的嘴巴不断翕合,眼神中满是足以令人深陷泥沼的关切。 越是如此,那种求而不得的酸苦再次涌上心头,让祁非一阵头晕目眩。 “你有没有事?” 烛慕立刻翻他的袖口,把他虚垂的手腕检查了一遍,最终在右手手背上看见了一个小水泡。 现在再做紧急措施已经有点晚了,但烛慕还是从浴室里拿了一条毛巾,用冷水浸湿,随即轻轻敷在水泡上,给烫到的地方降温。 烛慕沉默不语地低头拿着毛巾,祁非见他一副漠然的表情,心里也有点紧张。 “烛慕……我本来是想……” “对不起。” 烛慕终于抬眸,黑沉沉的眼珠一瞬不眨盯着祁非。 祁非好像被这双眼睛钳住了一样,挪不开眼,他疑惑不解地问:“为什么向我道歉?” 烛慕重新低下头,把捂热的毛巾又过了一遍水再敷上去:“我明知道你不会做饭,还同意让你试试,而且还放任你一个人在家。” “这有什么?”祁非放松下来,轻笑了一下,“王妈的孙女从小没有父母在身边,七岁就开始自己做饭,我都十七岁了。” “王妈是谁?”烛慕没听说过祁非有一个继母。 “我小时候的保姆,不过不太熟。”祁非不欲多说,转移话题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做饭?我以前就做过?” 烛慕从客厅的柜子里取来一管烫伤膏,为他细细涂抹了一层,闻言便笑了起来:“准确来说,去年才是你第一次掌勺,那时候我左手受伤……” 烛慕没说下去,涂好药膏后就在水池里洗干净手,这时才关注到厨房里真是一团乱麻。 瓶瓶罐罐散倒的到处都是,桌面上还有一坨泼洒出来的盐巴被酱油染成了棕黑色。 砧板上放着四根洗好的黄瓜,墙壁挂着的塑料袋子里还装了七八根——明明他记得家里只有两根来着。 锅底倒是没烧穿,只烧成了焦黑色的圈。黑圈的外围则烧成了焦黄色。蒸着米的电饭煲里没加水,里面也烧坏了。 好在都及时断火断电,人没事,家也没事。 他去年在医院打石膏,只看见余秘书恶鬼上身一样惊恐的表情,告诫他千万不要让祁总下厨房。 再加上祁非做的饭确实有点难以下咽,所以后来再没让他下过厨。 今年本以为能好一点,所以期待了一把祁非的厨艺,看来老天终究是不愿给他点亮厨艺技能。 烛慕不想让祁非有心理压力,便把他推出了厨房,关上了厨房的门。 “今天先点个外卖吧,等明天起来就恢复原样了。” 祁非像只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了吧唧地点头。 但不出一会儿,他忽然又躁动起来,拉着已经掏出手机点餐的烛慕坐到餐桌前,伸手还给自己拉来一个椅子。 “我试了好几版炒黄瓜,都不是很满意,不过还好还留了一版勉强及格的。虽然卖相不是很好看,盐也稍微给多了一点,但还能吃——你尝尝看!” 烛慕瞧着盘子里的黑瓜,胃里开始翻腾着酸水,连带着去年那盘苦甜木耳的味道都想起来了。 他抬头看着祁非,那笑容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期待,在成熟稳重的祁总身上实在少见。 烛慕心一软,勉强微笑着点点头。 祁非连筷子都帮他拿好了,就坐在旁边的位置上眼神清亮地看着他。 烛慕头皮发麻地夹起一块黄瓜条,微眯着眼,准备嚼也不嚼,直接将黄瓜条顺着喉管吞下去。 忽然,筷子另一端重重一压,祁非把抬起的筷子尖端吞入口中。 烛慕微怔,与他四目相对。 祁非脸上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状似开玩笑道:“要不,你喂…我吃?” 他停顿得很明显,似乎饱含深意。 烛慕大脑像是老旧的钟表,一时之间竟运转不动,呆呆地看着他。 “你……” 祁非得逞似的端起盘子就站起身走向垃圾桶,语调上扬。 “逗你的,我知道不好吃,就是想让烛老师喂我而已。” 他走了几步,被手臂上的力道猝不及防拽住,停在烛慕的身侧。 转头之际,烛慕已经站起来飞快用筷子夹起一根黑乎乎的黄瓜条塞进嘴里。 也没有现象中那么难吃。就是有一点点糊味,然后盐给多了一点,另外似乎还加了一点糖和胡椒粉,还有一股子花椒味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家里貌似没有花椒了来着。 第17章 结合厨房台面上面的瓶瓶罐罐,他大概也猜出了祁非做饭的方法就是有什么佐料就加什么佐料。 一股强烈反胃的恶心感被烛慕强行压了下去,对上祁非肉眼可见的震惊,让烛慕突然就想到了祁非明明不爱喝绿茶却硬要喝。 除了应酬的需要外,或许还有着另外一个更傻的理由也说不定…… 比如一下午的心血,比如一晚上的喜悦。 “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我觉得味道还不错。” 等到他将黄瓜条嚼碎了咽进肚子里,等到冲鼻的刺激性味道渐渐淡去,他才如是说道。 祁非不知道该先关注烛慕用的是刚刚他用过的筷子,还是该纠结烛慕话里的意思。 他愣愣道:“你味觉出问题了?” 没想到烛慕当真点头应了下来:“没错。” 他伸出食指抵着唇瓣,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嘘——在我后悔之前,吃什么都行。” “是毒药你也吃?”祁非挑了挑眉。 大概是气氛太好。 他从烛慕手中抢过筷子,夹了一小块黄瓜凑到他嘴边:“那就再吃一块。” 见烛慕毫不迟疑送上唇瓣,祁非往回收了收右手:“等等,只许吃一半。” 烛慕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但还是顺从地咬下一半,剩下一半则被祁非反手极迅速地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祁非心情愉悦地瞧着烛慕因为难以置信而逐渐放大的浅色瞳孔,真假掺半地微笑道: “烛慕,如果这是毒药,我们可就同死过一次了。” 第13章 祁非花了一整个中学时代去暗恋那么一个人,甚至以前也不是没想过,或许未来他就再也记不起来曾经对那个人产生心动时的感受。 然而,哪怕只看到了那十年里随机抽取的两段回忆,哪怕只站在了旁观者的角度,他也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看得确切——他此后花了十年,竟也没有能够走出去过那个名叫“烛慕”的困境。 祁非一直知道他在感情上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运动会会在满操场偷偷找那个人的身影,但一和他对视就会立刻偏过头。 蹲点假装邀约和他玩得好的朋友一起吃饭,实则偷偷问他为什么昨天晚自习心情不好。 第二天想去安慰一下,结果因为紧张,放学的时候表情过于严肃,又加之用力拉他的书包带说了一句“站住”,搞得全班都以为他们俩要打一架。 明知他是班长,有着繁琐的责任,却还是会把每一个靠近他的人都当作假想敌。 最后连偶尔好不容易得来的和他说一两句话的机会,也毁在了阴阳怪气的语气上。 做暗恋者做到他这份儿上,似乎结婚三年都得不到对方,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可是…可是一有机会…他还是想试试。 既然二十四岁的烛慕都愿意和他结婚了,那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试着……喜欢上他呢? * 外卖送来的特别及时,房间里正因为刚刚的越界举动,到处弥漫着一股尴尬又暧昧的气氛。 有人喝了一肚子白开水,喝完还奇怪满满的一壶水怎么突然都没了;有人窝在沙发里看书,半个小时过去了,还在思考明明每个字都是汉语,为什么连在一起就是会让人看不懂。 门铃一响,祁非动作幅度极大地从椅子上弹射去开门。烛慕揉了揉胀痛的额角,乍然坐起身时,一阵昏昏沉沉的眩晕再次侵袭而来。他竟是连坐也坐不起来了。 烛慕不甚在意地随意把书往脸上一盖,仰面倒在了沙发上。 祁非在远处叫了他两遍,他才慢悠悠从沙发上爬起来,看着祁非布置好四菜一汤和两碗米饭。 烛慕不是很饿,心绪混乱,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过度运转的大脑又开始闹着罢工宕机。 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思,他把自己看着就很不爽的胡萝卜从摆放在餐桌正中间的盘子里挑出来,放到了祁非碗里。 遭受到无妄之灾的祁非乖乖夹起来吃了,很快又被烛慕放入了新的胡萝卜。 一个夹菜,一个咀嚼,没想到胡萝卜竟是最早吃完的菜。 直到盘子里再也找不到胡萝卜的影子,烛慕满意地又开始给祁非夹虾滑。 祁非无奈地给他回了一筷子羊肉。 “怎么了?心情太好,还是心情不好?” 烛慕勉强吃下虾滑,装傻道:“你在说什么?我也觉得好吃。” 见他一顿答非所问,祁非失笑道:“好吃下次再买。” “嗯。” 烛慕低头,一会儿用筷子在米饭上戳好几个洞出来,一会儿又在菜盘子里扒拉半天就是不肯夹起来吃。 “哪里不舒服吗?” 祁非生活方面再迟钝,也不至于这点不对劲都看不出来。 他皱了皱眉,手背贴在烛慕的脸颊上,错愕地感受到一层过于炙热的温度。 他的手背又触到了烛慕的额头,滚烫无比。果然是发了烧。 烛慕垂着眼眸,长而微卷的睫毛如蝶翼一般颤动。 他乖乖任由祁非微凉的手背贴着他的皮肤表面,冰凉、柔软、滑腻的触感让他情不自禁偏头轻蹭了两下,舒服的喘息间,热气喷洒在手背上,全身的难受却没有缓解半分。 “烛慕!” 祁非喊他名字的声音倒是十分清晰。 烛慕嘴唇轻微翕动,在他看来已经很大声地在说话,听在祁非耳朵里其实只是声如蚊蝇。 别担心,只是有点累,想睡。 烛慕这么想着,闭上眼向侧方倾倒,最后安稳地落在了祁非的臂弯里。 似醒非醒间,他似乎听见了祁非从很远地方传来的声音:“发烧的人还可能会头痛啊……” 于是冰凉的触感重新贴在额角,手指的按摩有效地缓解了面部灼烧般膨胀的热意,断断续续纠缠的梦魇也开始逐渐消退。 可惜他没做成美梦,就算睡着了,嘴角也压抑成绷直的弧度。 * 再次醒来时,窗外天光大亮,烛慕下意识动了动手指,手背上僵硬地传来针头在血管里的肿胀感。 他偏过头,看到了一张意料之中的面孔。于是神情恹恹地问候:“梁医生,昨天晚上麻烦你跑一趟了。” “确实比较麻烦。” 透明眼镜下的眼神过分的平静,但很明显不赞同烛慕的所作所为。 “不过我说的是你,烛先生——不仅低烧、过度劳累,还进食不足,体力流失严重,甚至陷入昏迷,连我给你扎针都没醒过来。我也只能先给你挂瓶葡萄糖补充□□和能量……昨天晚上被祁总逮了个现行,你有大麻烦了,烛先生。” “……”不知道是不是烛慕的错觉,他总觉得梁寻年的语气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应该是错觉吧,梁医生这么正经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对他可怜的病人幸灾乐祸。 梁寻年把他手上的针管拔了,熟练地按上无菌纱布。 烛慕正想询问他祁非在哪里,下一瞬就看见某人神色冷硬地端着餐盘从门外走进来,下颌线明显呈紧绷的状态。 见烛慕醒来正靠在床头和梁医生说小话,祁非并不意外地收起床头柜上的纸和书,放下餐盘,只拿起一块白色垫巾准备放在烛慕胸前。 烛慕还没等他“伺候”自己,“唰—”一下从床上弹起,眼神飘忽,脸颊上不知是烧的还是尴尬的,泛起薄薄的红晕,开口滞涩得很:“我觉得我生活还能自理……” 祁非听懂了他的意思,保持一脸冷漠的表情收回了垫巾,替他盛了小半碗饭,又问他要吃什么。 “……我能不吃吗?”烛慕只瞥了一眼餐盘就立刻收回视线。 “不行。梁医生说你现在很需要补充维生素c,所以我特地让人送来了全萝卜宴。” 烛慕默默失语:真的吗?医嘱精确的听起来好像只是在捉弄他呢—— 铁面无私的祁邢官板着脸,摆出一副说一不二的姿态:“你想吃胡萝卜炖牛肉还是白萝卜肉片汤?” 烛慕一点没犹豫:“我想吃楼下超市两元一包的萝卜榨菜!” “我很高兴你能喜欢喝萝卜汤。”祁非坚定地为他盛了一大碗白萝卜递给他。 “……”这种耍无赖行为烛慕总觉得似乎不久前在谁身上看见过。 哦,好像是他强制要求祁非吃馄饨的时候。 打不过强权只好屈从于强权,烛慕极不情愿接过碗,拧着眉毛,喝了小半碗萝卜汤,就把碗放回桌子上,推得远远的。 随后一副被萝卜虐待荼毒过的样子,失力地躺倒在卧室的床上,一点生气也没有地喃喃自语:“虐待病人啊……” 说完,他瞄了一眼祁非的脸色。 祁非脸皮绷了又绷,最后实在没绷住失笑的表情,于是改为惩罚性地揉乱他额前的碎发。 明明这么挑食,昨天却面不改色地吃了那盘黑乎乎的炒黄瓜,现在这么听话,大概是因为没照顾好自己觉得心虚了,才壮士断腕接下了这碗“惩罚”吧。 第18章 祁非对他总容易心软,谋划了几个小时的“惩罚”也就这么点到为止。 他话锋一转:“梁医生,我记得你好像是带了皮蛋瘦肉粥来探望烛慕对吧。” 听到这话,梁寻年内心疯狂吐槽:看什么玩笑……又不是我老婆生病,我带那玩意儿来干嘛? 梁寻年实诚的嘴:“啊,祁总,你说的是皮蛋瘦肉粥啊,你不说我差点就忘了——我去拿进来。” 他站起身,留给这对夫夫一点私人的交流空间。 祁非于是坐在了梁寻年的位置上,替烛慕拉上被子,把他的上半身全部埋进被子里。 趁着烛慕无力反抗,祁非一只手伸进薄被里抓住他的手,在他最放松的时候,在他的额头上,既是情难自禁,也是不容置疑地落下了一个吻。 “你要快点好起来,烛慕。” 烛慕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反而了然地叹了口气:“你失忆之后,反而变得很诚实呢。” 祁非能猜到烛慕指的不仅仅是他这些天的言语,更是他行为上一次又一次的逾矩,于是沉默把脸埋进他滚烫的颈侧,也不为自己做什么辩驳。 直到梁寻年撞见他们亲昵现场,端着临时从楼下买来的粥,轻咳一声从门口走进来。 祁非抬起头,一只手淡定地接过梁寻年手里的粥,另一只手依然在被子底下抓着烛慕。 梁寻年收拾了所有医用品后,就告辞离开。 祁非舀了一勺粥递到烛慕嘴边,但在烛慕平静却又没有任何动作表示的眼神示意下,他只好再一次遗憾地把碗递给了烛慕。 烛慕也不再提出更多要求,顶着祁非“灼热”的目光,几口喝完粥。 饭后,一通电话打到了祁非手机上,烛慕端着碗瞥了眼,看见来电人是余秘书,随即便见祁非握着手机站了起来。 祁非神色不变地“嗯”了几声,不久就挂断电话。 被子下的手收了回去,又接过空了的碗勺放在餐盘上。 他耐心地替烛慕掖好被角,仔细叮嘱道: “余秘书让我去处理一些重要的事,你在家好好休息。学校那边病假我已经给你请好了,下午工作完我就会回来。厨房先不急着收拾,我昨天已经让余秘书找人换一套新的厨具过来。” 烛慕浅淡的“嗯”了一声,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 祁非为他拉上了阳光正对着的大窗帘,随即拿起西服外套向门外走去。 烛慕神色复杂地目送他背影远去,又在昏暗无光的房间里垂了会儿头,最终身子埋进被褥里,倒头睡了过去。 第14章 发烧到底还是让烛慕精神气差到了最低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的意识,反正这一觉睡到了中午十一点,醒来时头已经不疼了。 烧也退的差不多了,烛慕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整个人再也不是浑身无力,飘飘然浮在云端上的感觉。拿起手机才看见有好几条家长给学生请的病假。 几个家长和老杜的回复都被置了顶,从上午到中午,他睡得正沉的时候,祁非模仿他的口吻一一批了假,顺便让老杜帮忙开假条。 可以说贴心至极。 但……烛慕沉沉叹了口气,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更担心他对祁非日渐增强的依赖心。 烛慕也不管现在的祁非现在是十七岁的记忆,一如往常给余秘书发消息,让他提醒某人吃中午饭。 在床上闲躺了一会儿,烛慕因为难得的清闲有点不自在,于是当他感觉身体不再沉甸甸地下坠后,便坚持下床开始收拾起过两天要带的东西。 中秋要在晋城过,那里的冬天特别特别冷,九、十月份甚至已经到了观赏雪景的最好时节。 等到十一二月份,那里就会冷得像冰窖,又成了赏冰雕的最好时节。 这两天发烧,过两天得处理堆积起来的工作,要是不准备好保暖的衣物和药物,他这病怕是要拖大半个月都好不了。 梁寻年带来的感冒药和发烧药放在了客厅的桌子上,烛慕保险起见从中拿了三天的量,但只带了一套衣服,其中一件还是祁非去年冬天送给他的白色冲锋衣外套,和他那件白色的加绒长袖很搭。贴身又保暖,颜值也很高。 烛慕去年特别喜欢穿,到了今年早春回温的时候,他头上都闷出一层汗珠子了还舍不得脱下来。好不容易到了冬天,他连翻箱倒柜找出这件衣服的动作里都带着迫不及待的意味。 另外,出门在外他其实不太喜欢住在酒店或者是民宿,即便要将就,他也是习惯带上家里常备的一次性用品,于是里里外外忙着装了一大箱东西,一直到下午一点多的时候,他才抽出空去收拾昨天的烂摊子。 他先是统计了所有不能再用的厨房用具和需要的调味料,然后又清理干净台面污渍,把所有锅碗瓢盆全部拿去洗洗刷刷,接下来就只等祁非让人送来新锅。 做完所有的活,烛慕才发现手机上多了好些祁非发来的未读信息,都是下午两点多钟发来的。 前几条是闲聊,说有个叫维奇的外国人问他乌江华宴在哪里,他要去那里拜访祁非但找不到位置,刚刚人生地不熟地蹲在某个河边的阴暗角落时,还被一个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好心人慌慌张张强行从背后抱回岸边,那个陌生人现在教他打电话过来,希望祁非去认领一下。 但他根本不认识那个外国人,更不知道乌江华宴是什么。 最后一条是说余秘书已经告诉他了乌江华宴的地址,他刚刚把小黄毛安全送到乌江华宴,等着余秘书给他订了酒店之后送过去。 小黄毛现在正非常兴奋地在别墅里跳来跳去,霸着尴尬的好心路人不让走,非要和他交朋友。 烛慕心头一跳,第一反应是——他知道了乌江华宴。 然后才迷茫地回忆了一下维奇是谁? 印象里祁非的确和一个外国帅哥关系很要好。 烛慕看过他们在穆兹塔游学时候拍的大合照,里面有个个子特别突出的金发碧眼大帅哥,名字好像就是叫veitch。 他是祁非在大学时出国留学一年里结交的朋友,是某个富豪家里备受宠爱的小儿子,天性烂漫、洒脱不羁,最自豪自己一米九五的傲人身高,还在学校担任了篮球队还是什么球队的队长。 虽然以前祁非开过玩笑说等以后维奇来了就介绍他们认识一下,但现在显然祁非对维奇的了解程度可能还不如他。 烛慕于是给他回以宽慰的信息。 【他以前是你的朋友,你虽然现在不记得他了,但就算要再重新认识一遍,也一定能和他和睦相处的。】 他这语气像是再哄幼儿园里和伙伴吵架闹别扭的小朋友,不过仔细想想,十七岁的祁非似乎也用不着他这么哄。 高中时祁非上课以外的时间大多不会呆在教室,有事业脑钦佩地说未来的小祁总在高中时期就勤勤恳恳积攒人脉,也有嫉妒的人说祁非与家里人关系不好,故意以“上课睡,下课玩”的叛逆态度来抵抗家人的控制。 反正在烛慕看来,祁非从不管他人的看法、我行我素的态度很吸引别人,以至于他身边总是围绕着各种各样性格的朋友。 自身会发光的人,烛慕想不到有什么理由会不招人喜欢。 烛慕甩了甩脑袋,晃掉乱七八糟的想法,发信息问:【你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他却没能想到,这条消息一经发出就如同石沉大海,再也没有了下文。 * 乌江华宴。 祁非为了解决维奇这个大麻烦,第一次从余秘书这里知道了自己真正的住处。 华丽的别墅里灯火通明,照亮了攀附在外墙上的红色蔷薇,底楼有个茶区,窗户是单面的,可以将窗外的花园尽收眼底,而又不受人打扰。 祁非摸了摸窗户玻璃,甚至怀疑它是不是装反了。 维奇正在拉着好心人聊天。他花样很多,语言不通就用肢体表达,竟然也能让那个人看懂大半。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天之后都觉得口干舌燥,然而祁非的别墅里空荡的竟然连口水也没有,维奇就提议两个人一起去附近的商店转转。 祁非只提醒说半小时后司机会把维奇送去旅馆,把好心人送回家,随即就让余秘书往维奇和好心人账户里各打了一笔钱让他们去玩。 维奇走后,他从一楼开始观察起别墅的内部,把每一个房间和他十七岁时候居住的地方进行比对,房间数量、位置、大小、结构、装潢……一条一条去比对,最后确认这二者没有任何一点相似之处。也就是说,这里可能真的是他的房子。 最后,他的脚步落在卧室门前。 门竟然是虚掩着的,仿佛轻轻一推就能露出里面的全貌。 祁非放在门板上的手掌好像和十七岁的自己重叠,然而他推开未来的手忽然有些胆怯。 他确定自己花了十年终于逃出了那个吃人的地方,但他有时候甚至分不清逃出来的究竟是祁非,还是伪装成祁非的怪物。 第19章 门后即是怪物的领域。白天,怪物套上人皮在人前谈笑风生;夜晚,世界的中心充斥着无序、混乱、群魔乱舞……还有模糊的、扭曲的、白天里的人脸。 他常常怀着恶意想:为什么没有人去质疑身边那个看起来最人模人样的人,其实是个怪物呢?而如果怪物当了人,那人又算什么呢? 他只知道他不想再回到怪物的世界,他害怕从此再也回不到人间,也决不允许自己以怪物的面貌去见那个人。 可是…… 祁非蹙起眉头。 十年之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祁非手上不知从哪里涌来一股力量,重重推开了门。 先入眼的是一幅硕大无比的油画。 祁非缓缓瞪大眼睛,看见油画覆盖在墙面本应该钉着窗户的位置上,那张熟悉的脸正笑盈盈地看着门口的人。 黑暗里,油画挂得很高,那人是俯视的视角,原本圣洁的光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变成了黯淡黑雾,禁锢在他周围。 他仿佛本应该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悲悯地看着怪物痛苦挣扎、渴望抓住救赎,同时却也被渴望圣洁的怪物侵吞着、捆缚着,深入泥沼。 这画出自他自己之手,祁非无比确信。 祁非的心猛一下被只手狠狠扼住,他彻底推开门,再次被右侧一整面墙的“烛慕”狠狠震惊住。 他的半身照,他的全身照,他的鼻子,他的喉结,他柔软的微笑的唇,他结实的流畅的手臂肌肉。 他眼尾小小的痣,他锁骨浅淡的疤,他并拢的白皙的大腿,他纤瘦却又线条分明的腰。 一块、一块,被肢解般,像是偏执狂正在细数着他美丽的藏品。 除此以外。 烛慕和他爸妈同框的一幅画,上面却少了两个人的脸,或许是二十七岁的他想象不出他们的模样,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 十七岁的祁非并不知道。 另外也有些温情的画面,比如烛慕微笑着,轻柔地摸着小孩的头,梳着小猫的毛。或是花瓣落在他身上,雪花落在他身上……他的身体,他的四季,他的喜怒哀乐,应有尽有。 这里记录着烛慕自己都不为所知的一切。 每一寸肌肤,每一处细节,都被拍摄成了一张张照片,亦或描绘成了一幅幅画面。 画手似乎拥有并掌握了模特的一切。 ——那也是烛慕生命所拥有的一切。 这在正常人眼里这应该算很变态了吧。 也许十年后的他……已经像祁统一样疯掉了? 祁非着迷地靠近了那副油画,缓缓伸手想要抚摸,身体忽然被桌角抵了一下,他低下头,猝不及防就被入眼的那五个大字像一柄利剑直直贯穿心脏。 他的手开始细微地颤抖。 喉结滚动却发不出声音。 他怀疑他是病了,病入膏肓。 要不怎么会认错字呢? 要不然…那怎么会是…… ——离婚协议书呢? 第15章 “对了,烛慕,现在的我们是什么关系,朋友吗?”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关系?” 你当时为什么不肯回答…… 是因为不想告诉我这场金钱交易,还是…不想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 爱是假的。 婚姻是假的。 幸福是假的。 你曾望向我的眼神,那毫无保留的深情……也是假的吗? 今夜初秋的风很冷很冷,比待在冰天雪地里还要冷上千倍百倍。 再一回过神时,祁非竟然手里攥着一团纸,茫然地出现在了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 心好像空了一块,正如他找不到来时的路,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 破釜沉舟的挣扎持续了十多年,突然就因为那个人的抽身而变得毫无意义。 被困在那方寸之地时,思想是唯一的自由,他是唯一的解脱。祁非光是凭想着他的笑容,想着他的声音,好像就会得到来自内心深处虚弱的慰藉。 可原来…母亲的病、学费、持续性心境障碍…… 原来他拼命去接近、去探究、去得到的真相是这样的。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苦苦追寻的真相毁于一旦,他只恨自己为什么非要知道真相不可。 就算知道了,他又能做什么呢? 喜欢依旧是喜欢。 暗恋依旧是暗恋。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改变,那大概是……他终于能够确定,原来不爱一个人是真的不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改变的。 ——他花了十年,也没有让烛慕爱上他。 心口刀割一样的疼痛让他怀疑他失忆前撞到的不是脑子,而是心脏。 都说少年人的喜欢只是一时的冲动,那么这如呼吸般绵长又迟钝的心痛,又为何最经久难忘? 祁非的手机放在了乌江华宴的茶区,他毫不在意,漫无目的地像游魂一样在路口飘荡。 街道整修后,四通八达的老城小路被合并成主辅路的形式让商业街看起来更加规整。平地而起的商业大楼取代了记忆中很多典型的建筑物。 娇红色的栾花鼓鼓囊囊,相拥的情侣与他们擦肩时脸色绯红,电子大屏上面容俊美的明星微笑地俯视来来往往的人群。 一切快乐离他很遥远。 祁非抬起头,拾起最后一丝力气挺直脊背,看见了一家风格低调的店铺,闪烁着红紫交织的霓虹光辉。 ——醉心。 这名字真适合他。 烛慕说他喜欢喝红酒。 或许吧。 其实比起红酒,他可能更愿意喝令他反胃的绿茶。 因为讨厌绿茶的是祁非,但喜欢红酒的,却已经不知道是谁。 * 晚上七点,从一开始一小时打一次电话,到半小时打了三次电话,祁非的手机都快被烛慕打爆了,还是无人接听。 烛慕去问余秘书,他却说祁非三点多去了一趟乌江华宴,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公司。 烛慕担心祁非出事,连忙向余秘书要来维奇的联系方式。 接听电话的人有一副热情洋溢的嗓子。 他听见烛慕一口流利的外语,好歹先回了一句“回到别墅后我就没看到过祁,司机直接把我送到了酒店”。 然后兴致勃勃地说祁非向他介绍过烛慕,他也听过了烛慕是中文老师,没想到他的外语也是从语音到语调都很标准。 维奇确实是个很话痨的人,这一点祁非没说错。 烛慕从维奇口中问到酒店的位置后,就寻了个由头飞快挂掉电话,随即跑到酒店周边的店铺询问有没有人看到了祁非。 他甚至感觉到了一阵忐忑——他宁愿祁非是气他隐瞒他原本应该住在大别墅里,也不希望祁非是出了什么事。 九月中旬的晚风有时裹挟的是夏夜的清凉,有时又是渐浓的秋意。 今天很不巧,烛慕从温暖的公寓出来时,身上只穿了一见单薄的衬衣,此刻只能在偏冷的风中簌簌打着寒颤,不知道有没有退烧的身躯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烛慕可不想到头来没找到祁非,还搭去了自己半条命,便骑着摩托打算先回了家添件外套。 幸运的是,从车库望向六楼的时候,期盼的灯光一瞬间在眼睛里点亮了。 烛慕心中一喜,急切地数着电梯的楼层终于到了家门口。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 只见祁非一动不动地呆立在客厅里,看起来就像是从他自车库出来后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动作。 “祁非?!” 烛慕剧烈运动后心跳有些剧烈,但还是第一时间闻到了他身上浓郁的酒味。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拉住祁非的肩膀,用上了严厉责备的语气。 “你喝酒了?!你知不知道你病还没好?!” 祁非被他拉得向后退了一步,暴露出了落在前方的空洞眼神,酒后带着一层薄红的脸色很难看。 烛慕愣了一下,他的手摸上祁非浮着一层热浪的脸颊,注意到他直勾勾盯着摆在客厅的大号行李箱,眉头更是皱得很紧。 “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烛慕忽然瞥见他手里攥着一个纸团,他直觉那便是答案,伸手想拿。 “这是什么?” 祁非这次终于有了反应。 他向前抬手躲开,在烛慕不解的眼神中,机械地垂眸看了眼手里揉成球的纸团,沉默了一会儿,嗓音竟然有些飘渺的冷漠。 “没什么,亏了一笔大单子而已。” 这声音和今早希望他长记性好好照顾自己才刻意装出来的冷硬不同,是真的心灰意冷般的冷漠。 有一瞬间,烛慕失神地几乎错以为祁非恢复了二十七岁的记忆,所以才不管是语气、神态,甚至是谈话的内容都让他无比熟悉。 烛慕其实更想问他是不是恢复记忆了,但看他今天晚上情绪如此异常,想必那个大单子价值不菲。 第20章 他于是皱着眉,掰过祁非的身子,直视他的眼睛,认真安慰道:“有去才会有来,钱也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祁非像一个提线木偶任由他的摆弄,四肢僵硬地缓慢转动方向,泛红的眼睛终于彻底暴露在烛慕面前。 他看着烛慕的双目依旧有神,但又明显心事重重。 烛慕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下意识伸出右手抚在祁非侧脸,食指拂过祁非的眼角,并没有湿意。 如果不是祁非脸上没有泪痕,眼眶里没有水色,他几乎都要以为祁非曾大哭过一场。 烛慕连忙拍拍他的肩膀:“是不是钱不够,我自己存了点,不多,但可以做急用。” 祁非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在烛慕收回手之前,忽然动作粗暴地一把拉过他的手。 烛慕惊吓地后退了一步,没注意到身后有阻碍,撞在沙发柔软的扶手上,勉强撑着身体,才不至于跌进沙发里。 祁非抓着他的手顺势紧逼着上前一步,低头猝不及防咬在他手腕分明的血管上——以几乎要渗血的力度。 烛慕吃痛地闷哼了一声,但却没有推开他。 祁非松口,拇指按压在他手腕上极深的牙印上,抬眸望进他眼底的担忧。 眼眸中的猩红越发深邃。 “我在二十多岁谈了一笔匪夷所思的生意,可是我不明白结局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是我投入的不够多吗?还是我渴望的还不够深?” 烛慕一点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还是用另一只没被抓住的左手以极不自然的姿态摸上他的脑后,轻声安抚他。 “放松点祁非,没有什么难关过不去,你只需要相信你有能力处理好一切。无论是十七岁还是二十七岁,你已经足够优秀,不需要事事做到完美。” 祁非垂在身侧的手里紧紧攥着从乌江华宴主卧书桌上看到的合同和离婚协议。唇色苍白,上下嘴皮碰了碰,一个音也发不出。 他无力地抓住了烛慕的手捂在自己的心口,只能希冀猛烈又刺痛的跳动能证明他此刻的真心。 如果昨天有人告诉他,他可以不用经历学习、创业、长期沉淀和一鸣惊人的种种过程,就能够直接到达人生巅峰,和曾经的白月光结婚,他一定会欣喜若狂。 但真正遇到了这么匪夷所思的事,他却只觉得讽刺。 十七岁的祁非明明还是当事人之一,但他能给出的答案可信度甚至可能还比不过秦廷玉、余秘书、司机……太多太多人。 他不懂为什么还要让他留下十七岁以前的记忆。 为什么不干脆让他失去全部的记忆。 为什么不让他忘记……他曾这么爱一个人。 难道就只是为了告诉他——无论付出怎样的努力,不是他的人,他终究得不到? 不……他不要…… 他所剩无几的一切,绝不能失去。 心在痛得滴血,祁非混着一身的酒味,像极了一杯散发着馥郁芳香的血腥玛丽鸡尾酒。 他借着酒劲低下头,和烛慕额头贴着额头,轻声呢喃道:“烛慕……不离婚好不好……我不要离婚……” 烛慕的手贴在他的胸口,澎湃的心跳像是电流穿过他的指尖,愣了愣。 先是惊讶祁非已经知道了他们结过婚这件事,但除了惊讶外,似乎还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让他很快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纸是包不住火的,祁非一问秦廷玉也迟早会知道,只不过对方知道的比他预料得要迟也要早。 祁非似乎没有询问秦廷玉,烛慕也就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这就是你今天这么难过的原因?”他问。 “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 祁非避而不答地紧紧抱住他,不容置疑的力度把烛慕压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脸却埋在他脖颈间,害怕看见比满屋的丑陋更令他恐惧的——烛慕厌恶的表情。 祁非一边厌弃自己放不了手,一边又渴望自私地把喜欢的人紧紧抓在手中。 他矛盾,也悲哀。 烛慕叹了口气,纵容地轻拍对方的腰侧:“好。” 故意装醉酒撒泼耍赖博同情的祁非在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卡住了。 “…………好?” 是他……听错了? 烛慕没再多说,趁着祁非一时反应不过来,用力抓住他的肩膀换了个身位,将祁非反制。 祁非先是被他难得一见的强势和出乎意料的臂力,惊地不知如何反应。 定定和他对视了片刻,随即又忆起自己刚才的剖心之言,难以忍受地闭上眼偏过头。 从未有过如此难堪的时刻,他不由自主抬起手臂挡脸,却被烛慕扼住手腕钳制在身后,任由狼狈又混乱的表情彻彻底底暴露出来。 祁非放弃了,也不愿挣扎,眉头紧蹙地静静等待烛慕的下文。 烛慕看着他的表情,眼神一刻也不偏离。 似乎只有这样,才不会被祁非若无其事的语气所欺骗。 他道:“我二十二岁回到尚城就听说你把新公司本部开在了这里,你说老同学能重逢实在是上天赐福,想要邀请我进入你的公司,但我考研上岸后,找到了个专业更对口的工作,所以婉拒了。” “你说你没什么朋友,商业上的往来让你很疲倦,所以经常邀请我一起去喝茶钓鱼。每次我妈化疗结束,你也都会陪我去看望她。我一直以为当时我们已经成了至交好友。” “二十四岁的时候,我妈的病恶化速度非常快,你好像也越来越沉默。后来我研究生毕业,辞去了当时的工作,陪我妈走完了最后一程,然后去应聘了一中的教师岗。等我工作稳定之后,我才听说你和你相恋很多年的爱人分手了,心里留下了巨大创伤,而且有很大可能会恶化为重度抑郁。所以你向我提出希望能通过一场婚姻来治疗心病。”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爱人。”祁非蓦地睁开眼,视线下移落在门口的鞋柜上,听着闷声闷气地为自己辩解,“我从来都只喜欢过你。” “十七岁的时候,我以为不开口能让我们维持更长时间的朋友关系。可是二十七岁了,我才发现那些话好像在未来只会更难说出来。” “不。你跟我说过。” 祁非一愣,抬头和他对上视线。 烛慕声音平静如水,“我问过你是不是……喜欢我,但你说不是,所以我信了。” ?!! 祁非猛地瞪大双眼,死死紧盯着烛慕平静无比的双目,深色眼珠剧烈收缩。 烛慕问过他喜不喜欢……而他…否认了?! 客厅里的气氛一时间消沉又安静,明明两个当事人都在场,却只能干瞪着眼,你一言我一语也拼不出半个真相来。 祁非呆立在原地,半晌回神,直觉不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动了动干涩的嘴唇,逃避的眼神也开始追逐着他的浅色瞳孔。 “那你现在也算知道了…烛慕,我们就…谈个……” 烛慕一把推开他,起身整理自己的衣服。 “不要。” 祁非表情霎变:“为什么?难道你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烛慕脸上的薄红色越来越深,大步流星朝厨房走去:“你才十七岁,不好好学习怎么净想着早恋。” 让他和某个心理年龄只有他学生那么大的小屁孩谈恋爱,不如直接让他明天就去自首! “…………” 这理由,真是给的祁非半夜坐起来都得气得开个跨国会议。 见彼此都说开了,烛慕松开他,起身进入厨房翻箱倒柜,祁非揉了揉手腕,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跟着他走了几步,靠在门板上挡住了烛慕收拾东西的光源。 “那……你还收拾行李吗?” 烛慕瞥了他一眼,随手开灯。 “嗯,中秋必须去晋城一趟。”说着,没等祁非说话,他先问出了口,“你不会是以为我要搬走了吧?” “……嗯。”祁非坦诚地轻轻应了一声。 烛慕终于找到了在橱柜隐蔽的角落里翻出了生姜,然后就是切姜片,煮开水,撒白糖,倒食醋。 新设备虽然没上过手,但烛慕这种经常做饭的人还是很容易就掌握了。 他沉沉叹了口气:“以前你都是和我一起去的,但是今年你生着病,我才不想让你长途跋涉,而且我就只去一天而已,搬家只一个行李箱怎么可能够。” 祁非一副“我不管你就是忽略了我”的表情,说:“那你怎么还在家里落东西了?” “嗯?什么东西?” “把我带去。” “……好。”看今晚祁非这个表情,烛慕到底没有因为他的病而拒绝,“不过你今天喝了酒,明天我要先带你去复查,得到医生允许才能跟我去。” “可以。” 见烛慕松了口,祁非正放心了些,忽然手里被烛慕硬塞了一碗深色的汤汁。 第21章 “另外,把这碗解酒汤喝完。” 第16章 “you get 深夜,月凉如水,夜静如冰。 烛慕躺在床上,台灯在最小的一档亮着,他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迟迟睡不着。 从昨日开始,他的心神就被祁非完全占据,这一池搅动的潭水,围绕着有祁非存在的记忆,跌宕难平。 一会儿是祁非用那么微弱的力气抱着他,说“不要离婚”。 他非但没有推开,反而明显感觉到内心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一会儿是他靠着树身专心致志地看书,一个篮球闯入视野。 他揽在手里递过去,看见了祁非微红汗湿的脸颊。祁非抿了抿唇,嘴唇翕动过后,沉默地接过球说“谢谢”。 一会儿又是祁非背对着他,声音低沉冷淡地说:“没有,我没有喜欢过你,从来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扯出一抹笑说:“抱歉,原来是我想多了。” 十六岁的祁非还很内敛,但幽默风雅的谈吐和恰到好处的亲近,都使他作为一个插班生也能够飞快结交到一众好友。 十七岁的祁非逐渐变得阳光开朗,不再局限于礼貌绅士的笑容,而是开怀、热情、真挚地融入人群。 奇怪的是,烛慕回过头时,总能恰好和他擦过视线。 十八岁的祁非逐渐成熟沉郁,他开始变得寡言少语,嘴角又浮现出两年前疏离遥远的弧度。 大概是高考的压力迫使他必须把所有时间花在学习上,他的手上永远捧着书,一下课就被人接走,就连偶尔若有似无的视线也消失了。 直到有一天,烛慕经过他的课桌,风把他的书翻了个页,吸引了烛慕短暂的一瞥。 他惊讶地发现祁非看的竟然是一本大学的教材,已经是跟高考无关的了。 也对,无论未来会走上什么样的人生路,他们的现在已经是那么的不同。 所以二十二岁再次重逢的时候,烛慕很惊讶。 祁非撑着伞在桥上看雪,他骑着单车从桥面路过,他们就这么简单而又意外地重逢了。 意外得……内心充盈的惊喜,甚至盖过了瞬间的悸动。 大概是又见故人有很多心里话想说,烛慕主动和他约在高中散伙时,班里同学自发一起去喝酒的“醉心”,祁非也说要弥补他在那天唯一没有到场的遗憾。 他们喝到很晚,喝到尽兴,烛慕醉得趴在吧台上直不起腰,红着脸晕乎乎感觉有人不断凑近,于是伸手抗拒地蒙住那个人的上半张脸。 没想到,眼神迷离之际却再次看见了那个时隔多年笑得真切的表情,不知怎的,烛慕忽然难过到心痛。 他弯着嘴角,眼里已有朦胧的醉意。忽地有感而发说:“祁非,看到你,我才感觉好像回家了一样。” 就像他说的,他还是想要拥有一个家——一个医院和工作地以外,真正可以让他感受到安心的地方。 所以或许那天祁非说“想要一个家”时,他们的心意才会在不经意间悄然契合。 他想,他也是喜欢那个人的。 既是爱情,也是亲情。 既是他唯一合法的爱人,也是他仅剩不多的亲人。 …… 数到第三百八十只祁非的时候,烛慕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他已经不再发烧。 于是一大早回校复工,晚上七点和祁非在医院做了一个检查。 医生给出的诊断是恢复得很好,后脑勺肿块已经完全消了,等过两天颅内肿块消失,到时候失忆自然也就好了,并不影响出行。 烛慕松了一口气,和祁非拿着检查报告下楼,坐在椅子上排队等药,一路上再三跟他强调以后生闷气一定要告诉他,不许再自己一个人偷跑去喝酒。 还说他平时应酬本就很多,别仗着年轻的时候身体好就瞎折腾,到老了还不是自己受罪。 祁非边在心里笑烛慕和他妈真是一模一样,边又觉得他的贴心很受用,乖乖一条一条地应下。 烛慕看他这副样子只能无奈:“有些人看着乖巧,实则这话从二十七岁听到了十七岁也没改变过。不过好在从某种程度来看,也算是越活越年轻了。” “……” 铁证如山,祁非无法反驳,只能沉默。 其实烛慕如今的口吻总会让他错以为喜欢的人比自己大了十岁,还是他的班主任。 这样的相处模式好像在玩什么很新颖的东西一样,又令人无奈,又让人跃跃欲试。 祁非低下头,若无其事地摸出手机。 他要给维奇那个话痨回信息。 如果是秦廷玉,一定会发现他其实是想找个人炫耀,但这个非常富有热情的外国人绝对发现不了。 【veitch_victory:horse racing?】 【veitch_victory:/疑惑/】 维奇最近迷上了他们国家的表情包,每句话结束都必带一个。 祁非回复。 【q:no.】 【veitch_victory:surfing?】 【veitch_victory:/跪地请求/】 【q:no.】 【veitch_victory:why?】 【veitch_victory:/鼠鼠抱头痛哭/】 【q:……】 绝情的q先生望着手机屏幕笑了笑,炫耀似的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打给他:【you will know when you get a boyfriend.】 那边不再秒回,而是沉寂了一秒后,连着给他发了十几条内容相同的信息,甚至连表情包都来不及加。 【veitch_victory:boyfriend?】 【veitch_victory:boyfriend?!!!】 【veitch_victory:qi!you have a boyfriend?!】 祁非不再管维奇那边是如何的惊涛骇浪,见烛慕看过来了,就立刻收了手机,于是他也没有看见维奇的最后一句话。 【veitch_victory:you get your wish?】 烛慕和祁非正要出医院门的时候,碰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那人穿着西服低垂着头,手机里发着语音,一副神色匆匆的样子,疾步从大门侧边走过来。 两波人相撞,把烛慕挤得不得不往祁非身上靠去,祁非勾着唇顺势搂了会儿他的腰。 烛慕没发现祁非的小动作,偏头听那人不好意思地道了声歉,他不在意地说“没关系”,低头,和那人目光相撞。 尚城明明很大,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遇到熟人。 “徐其林?” “烛慕?” 祁非也看清了那人的样子,挑了挑眉心说真巧,这不是烛慕高三时候走得最近的副班长么。 他属于富“二”代,家里是迎合了时代突然发家的。 徐其林小时候过过苦日子,所以读书特别认真,经常被嘴碎的人说是书呆子。 他性格内向,交友圈也很小。 祁非以前吃过他和烛慕关系好的飞醋,不过他不是个会占有另一半朋友圈的人——虽然他心里是很想很想,但他彼时还没达到那个资格。 “好久不见,看你现在过得还不错么,烛慕。” 徐其林见到烛慕很高兴。 烛慕与他十年未见,原以为关系会生疏,却没想到曾经回句话都要脸红的人,现在已经能热络地主动开口。 烛慕于是也笑道:“你也是,看着比以前自信多了。” 徐其林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是从农村里走到城市的孩子,原本生活并不贫困。但是他的父亲胆子大,包了几十亩的地种草莓,正好赶上百年难遇的自然灾害,地全毁了,还欠了十几万的债。 那时候家里总是围绕着一片阴云,可谁也没想到竟会赶上另一个机遇。 政府收购了他家的土地,鼓励当地人合作发展机械化养殖,他爸就是其中的领头人。 生意越做越大之后,他爸又开始琢磨着换个行业,于是举家搬到了经济发展迅速的尚城做生意。最终得以在富饶的尚城落脚。 人人都羡慕他家上辈子救过财神爷,这辈子摆脱了劳碌命。 只有他自己清楚,发财对他来说就像指尖的流沙,他抓不住。 他从小就知道,只有知识和学历注定是他的,别人抢不走。 初高中时他的目标很明确,一定要考上好大学,后来他真的凭借自己的努力在一个极普通的初中以全校第十的好成绩,考上了尚城最好的一中,名字在学校表扬榜上挂了三个月。 他心里高兴,觉得自己找到了人生的希望。 哪怕中考结束后,父母给他买了一个平板电脑作为奖励,他也心甘情愿把电脑锁在书桌里,成天抱着书埋头苦学,甚至为此不再跟别人交流。 可是到了高中,一切都变了。 无论他多么拼命学习,一直只是在班级二十左右的成绩,不能精进。 每次大考结束,他都会站在公告栏的喜贺前,仰望很久很久,看整日不见人影的烛慕和祁非争夺胜利者的冠军宝座。 迷茫和嫉妒像丝线一样纠缠上了他。 第22章 祁非是富二代,他的努力可能有一半是来源于从小就受到家庭的培养。 不像他,小学三年级才开始上学,因为成绩优秀,跳级才和同龄人一起上的初中。 可是他和烛慕之间又差了什么?天赋吗? 徐其林高三上学期的几次大考接连失利,最颓唐的时候,甚至已经不想再接触任何有关学习的人或事。 于是他开始带着足以骗过自己的假笑,试图融入富二代的圈子。 每晚,他会在父母欣慰的目光下,咬着牙熬夜恶补名牌车、流行游戏,白天顶着黑眼圈跟在班级里一个叫王痞的富二代校霸后边做小跟班,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为他拿包接水。 有一天,圈子里传出要在一个偏远的地方搞赛车比赛,这个消息是王痞告诉他的。 他瞒着父母出走,身上没有太多经费,所以是连夜偷偷坐地铁,又徒步走了两公里跨省去的。 到了那人烟罕至的鬼地方,没见到人,打电话问同行人才知道,王痞忘了告诉他比赛早就取消。 看了眼王痞十来个未接电话,他心想,回去就不要再妄图混入不属于自己的圈子了吧,人家也不稀罕。 生活仿佛开始走向未知的分叉口,他以为人生最困难的是要选出一条好走的路,但可笑的是,其实眼前根本就没有路。 他自嘲地扯动嘴角,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此时此刻,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徐其林千辛万苦回到尚城的时候,尚城下起了大暴雨,他浑身湿透了,只能躲进一家咖啡馆去避雨。 却没想到他和低头看书的店员对视的时候,会看见令他嫉妒到发疯的那张脸。 徐其林知道烛慕平时会去做兼职,但不知道他是在这家咖啡馆做服务员。 有一瞬间,徐其林的心里甚至扭曲又快意地想,原来亲爱的班长也需要这么狼狈地来服务他啊。 然而烛慕只惊讶地扫视了他淋成落汤鸡的身体,问他想要点什么。 “热拿铁。”徐其林说。 咖啡店外风雨大作,里头则响着轻灵舒缓的纯音乐,让徐其林短暂地觉得很安心。 他只要了一杯咖啡,和咖啡一起端上来的却还有一条干毛巾。 烛慕放下托盘,脸上没有他标志性的笑容,只有一片淡然,语气却依旧温和。 “喝完咖啡就早点回去吧,天冷夜寒,不要在外面待太久,小心感冒。” 徐其林后知后觉地耸了耸鼻子,心说现在注意也晚了,他怕是已经感冒了。 见烛慕转身要走,他事后总觉得他当时一定是感冒后脑子抽风了,才会出声叫住那个人。 “烛慕。” 烛慕端着托盘停下脚步,回头询问地看着他。 徐其林叫住他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好随口问:“你刚刚看的是什么书?” “自由的波列瓦尔。”烛慕说。 徐其林在自己的记忆里没有检索到这本书,听上去不是很出名。 他又问:“讲的是什么?” 烛慕对这个毫无交际且平日里非常沉默的同学会主动跟自己交流非常诧异,不过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波列瓦尔在战场上双腿中弹,因此提前退役。战后他搬到了边境一个小镇居住,认识了那里的盲人护工菲礼安,他被菲礼安目盲却心善的生活态度感染,同时也在菲礼安的帮助下复健行走。两年后加入边防卫队再次抵御外敌入侵时,右臂中弹被废,开始尝试左手握枪,加入小镇护卫队。四十岁时却意外患上麻痹症,下肢瘫痪。他在主治医生威廉的推荐下,开始通过写作抒发心中郁结。” 徐其林心想,这故事可一点没听出自由。 可他又觉得,主人公的遭遇和他何其相似。以为自己能够改变命运,实际上从来没有逃出过命运的玩弄。 甚至,那个主人公比他还幸福一点,起码…… “他很幸运。”徐其林说。 他的想法很好理解,大概就是波列瓦尔多次险象环生却化险为夷,两次中弹都让他好好活了下来。 烛慕点点头表示赞同。 “也很勇敢。” 徐其林不置可否,倒是对这个故事本身起了兴趣,心不在焉地拿双臂长的毛巾擦干湿漉漉的头发和衣服,见烛慕回去忙自己的事,扭捏了很久才挨到他身边。 “我能借你的书看看吗?” 烛慕疑惑道:“你不回家吗?” 徐其林一整天只觉得心灰意冷,此刻哪里也不想去。 “我忘记带伞了,想先在这里坐一会儿,等雨小一点再走。” 烛慕正要说“我可以借你一把,明天到学校还我就行”,但看见徐其林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哀求目光,他的话又咽了回去。 “可以,不过要好好保管。这是我从工作的书店里借来的,要完好无损地还回去。” 徐其林应下了,小心翼翼接过书本,发现书页已经泛黄,纸张僵化得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把它撕裂。 徐其林拿过书后就安安静静坐在咖啡馆,一页一页看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置身于漫天寒雪中,成为了书中的主人公,看着他与命运抗争,不肯屈服。 一直到晚上七点多,徐其林意犹未尽地合上书页。 此时他才发现,不知何时,律动的心跳捶打在胸膛上,他的嗓子眼里好像卡着一声豪迈的呐喊。 他实在喜欢这本书,可要一想到这是烛慕给他的,他又有点别扭地不愿承认他是喜欢的了。 书总归还是要还回去的。 徐其林脚底擦着地板挪到烛慕身边,看见烛慕正在研究数学题。 “看好了?”烛慕从研究数学题的专注中脱离,抬头看着他问。 徐其林递上书:“看好了。” 烛慕接过书放在一边,他们似乎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正逢大雨过了这一阵也就停了,徐其林向他说“再见”,顶着淅淅的小雨冲进夜幕。 徐其林原以为他们的交集也就止步于此了,可一次又一次地,他开始有意路过那里,最后实在按耐不住冲动,选择在同一时间走进那家咖啡店,甚至后来每次会自己带一本书去看,或是两人看完后相互交换着看。 即使是在学校里,他也下意识开始留心观察烛慕的行径。发现他下课也跟他一样闷头做题,很少出去玩,不然就是晚上在做兼职,总之整天都很忙。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明明他是想要嫉妒这个班长的,可最后也讨厌不起来这张温和的笑脸,反而一来二去和对方成为了朋友。 他们喜好的书一致,还都不懂流行游戏。一起学习的时候,他可以和烛慕交流不懂的难题,烛慕也会询问他前一天晚自习的时候老师讲了什么。 现在想想,那时候他嫉妒烛慕的心态可真是幼稚。 以至于他后来无数次感谢上天让他有幸和烛慕成为朋友,就像波列瓦尔遇到了他的幸运星菲礼安。 徐其林带着重逢的喜悦望向烛慕,却同时也终于看清了他身边的人。 惊诧之下,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古怪。 第17章 “……祁总?” 徐其林视线在烛慕和祁非身上转了一圈, 最后看到了祁非揽在烛慕腰上的手。 他皱了皱眉,挡在祁非身前:“关于上次筑梦项目的合作,我还想跟祁总深入谈一谈, 祁总何必让余秘书称病不见我。” 祁非一脸冷漠不答话。 烛慕通过徐其林所说的筑梦项目,对应上了祁非此前正在洽谈的一个公益项目, 惊讶道:“你就是徜阳那边的负责人?” 徐其林也诧异烛慕竟然会知道筑梦的合作:“你难道现在在恒星工作?” 烛慕摇头:“我现在在一中当老师, 筑梦的项目是祁非跟我说的。” 顿了顿, 他又补充了一句:“在他失忆之前。” “恭喜你当上了老师。”徐其林真心替他感到高兴地称赞了一句, 随即听到他后半句,犹疑地看向祁非, “失……忆了?” “嗯,他现在只有十七岁时的记忆。但是我们在祁非恢复记忆之前,不想把事情闹大, 所以还请徐总保密。” 烛慕转头, 刚好目光落进祁非眼里。 祁非搭在他腰上的手不自觉握紧。 徐其林心知烛慕说要保密, 却把事情告诉了他, 是代表他们向他交付了信任。 他比以前更成熟,却还是为了烛慕给予的信任感到暖心, 于是郑重其事地点头:“我不会泄露的。既然这样, 那项目的事就暂且再缓一缓。” 烛慕道:“感谢徐总体谅。” 徐其林无奈:“叫我名字吧, 烛慕,反正你也不是恒星的人。” 祁非听到这里才终于掩盖不住自己的不满, 相近的身高让他很容易把下巴抵在了烛慕的肩膀上。语气不善。 “谁说他不是恒星的人?” 第23章 反正烛慕迟早得跟他回去做“老板娘”。 徐其林眉心才散开的结又忍不住皱起。 他看着祁非二人自然亲昵的姿态,比两个当事人更为疑虑深重地问:“你们……关系很好?” 祁非暗自磨牙, 真想直白地告诉他——没什么,也就领了结婚证的关系。免得他再一副觊觎自己男朋友的表情。 但是先不说烛慕还不肯承认他们这层关系,他也不想在烛慕心里留下小肚鸡肠的小人形象。 祁非含糊其辞地轻“嗯”了一声。 烛慕反倒爽利地点头承认:“关系是不一般。” 祁非惊讶地听出他的一语双关, 和烛慕互看了一眼,眼里倒映出他勾唇轻笑。 下意识地,祁非也笑了。 徐其林表情依然很奇怪,但也没再说什么。 “我来医院还要看望朋友,烛慕,下次我再请你吃饭。” 祁非彻底黑了脸。 这人好烦,还当着他的面约他男朋友单独吃饭。 他不冷不热先一步道:“都是高中同学,一起吃。” 徐其林沉默着没再说话,冲烛慕说了一句“回头见”,匆忙冲进了医院大厅。 祁非冷哼了一声。 烛慕抬脚要走的时候,才发现被他的手臂抱住动不了。 如果刚刚碰见的不是徐其林,祁非一定会装作若无其事拿开手,可他刚被觊觎他男朋友的人“威胁”到,只是假装没看到烛慕的眼神,更是得寸进尺,两只手一齐将他腰身搂住。 烛慕强迫自己忽略来来往往的视线,尴尬询问:“怎么了?不高兴?” 祁非像个机器人似的一板一眼道:“没有,你遇到高中同学高兴,我就跟着你高兴。” “那如果我不高兴呢?”烛慕问。 “为什么?”祁非挑了挑眉,乐道,“因为碰到了徐其林?” 烛慕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松开:“因为你不高兴。” 祁非又哼了一声,终于松开手,既妥协又强硬地说:“以后你不许跟他单独吃饭。” 烛慕笑了笑:“行啊,那就干脆办个高中同学宴,你有谁要请的吗?” 祁非低垂眼帘:“有你就够了。” “那……”烛慕没发现他的异样,轻笑了一声,“亲爱的祁非先生,你是否愿意现在跟我回家,参加由我个人发起的、仅限两人参与的高中同学聚会?” 这话听起来像是西式婚礼中教父说的誓词。 “祁非先生,你是否愿意与烛慕先生结为伴侣,从此无论富贵或是贫穷,健康或是疾病,成功或是失败,都与他不离不弃,永远关心他、支持他、守护他,直至死亡?” 祁非内心发笑,拉过他的手,扣开他蜷起的五指,与他十指相扣:“我的荣幸。” “想不想去买点零食丰富一下聚会现场?”烛慕晃了晃他的手。 “好。”祁非欣然同意。 他们隔开半人的距离,宽大的手掌交叠在一起,背对着医院明亮的灯光,影子越拉越长,直至融为一体。 * 烛慕的手机“叮”了一下,他也没去管,和祁非选了一家超市挑选食物。 烛慕从门口拉来一个购物车,跟祁非一起慢慢走到超市入口的特价区。 再往左是售卖零食的地方,往右则是蔬果肉类水产区,腥味很重。 祁非不习惯地直皱眉。 烛慕注意到他的表情,提议道:“时间也不早了,今天的晚饭都还没开始做,要不你去挑零食,我去蔬果区,我们各挑各的,最后到收银台会合?” 祁非摇头,一刻也不想和他分开,紧紧抓着他没有扶着推车的另一只手,拒绝道:“我推,你来买,我们分工合作。” 烛慕知道他心意已决,索性放弃了这个想法:“那还是一起吧…想吃西蓝花吗?” “可以啊。就和橘子一起炒吧。” “………不要在西蓝花里加入奇怪的东西。” 烛慕挑了一斤猪肉和一些蔬果,又称了一袋橘子,才从蔬果区走出来。 “我的部分已经采买完了,饭后零食就由你来选吧。” 祁非看了看琳琅满目的货架,最终只拿了几包原味薯片和几瓶鸡尾酒饮料。 “这些就够了?”烛慕忍不住质疑。 祁非把东西放在篮子里,沉着嗓音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零食虽好,不要贪嘴,平时还是要多吃你做的饭,美味还健康。” 烛慕愣了愣,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反被某人教育了一顿,顿时失笑道:“这话该我说才对。” “哪有谁该说谁不该说的道理。”祁非又拿了一包开心果扔进推车里,得意地反驳,“谁先说就算谁的。” “还有什么没有买的吗?”祁非翻了翻篮子,需要的东西应该基本都拿齐了。 烛慕想了想,却说:“调味料还没买,家里还缺一包胡椒粉和盐。” 祁非自然也记起,他下一次厨就全部嚯嚯掉的调味料,握拳抵在唇边,尴尬地轻咳两声:“咳咳,我现在去拿吧,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烛慕有些迟疑,影视剧里好像不会做饭的主人公总会拿错盐和白糖,虽然没什么大问题,但下次再来买总归麻烦一点。 他于是问:“你能分清白糖和食盐吗?” 祁非抽了抽嘴角:“我不认识白色颗粒,但我认字。” 而且这玩意化学实验室里不是很常见吗?他看一眼就能记住。 烛慕无奈地推着购物车等着他一个人买调味料去了,这时才抽空看了眼手机上的消息,竟是刚刚见过、却已经七八年不曾有手机联系的徐其林发过来的。 烛慕奇怪地扫了一眼,很快,浅色瞳孔因为惊愕略微收缩。 【烛慕,我不知道你和祁非的关系有多好,但你最好现在立刻及时止损,离他远一点,他家的情况很复杂,那里头的泥潭很深,你千万不能让自己掺和进去!】 烛慕私心里很不喜徐其林这样说祁非,但又觉得他话说得这么肯定,必定是事出有因,很可能对祁非有非常大的影响。 而二十七岁的祁非对这些事永远是讳莫如深,几乎是绝口不提少年时期和家庭情况。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祁非怎么和他的青梅竹马分了手,更不清楚祁非的哥哥为什么会有精神病。 为什么他从没见过祁非的父亲,他父亲知道他们领了结婚证吗?为什么他一提到祁父,祁非的表情会变得……那么难看。 这么想着,烛慕按耐住脱口而出的反驳,决定趁这个机会向徐其林试探。 【为什么这么说?】 烛慕看了看调味品区所在的方向,放下购物车,偷偷返回蔬果区的角落藏起来。 几秒后,那边的人回复:【你那边的反应很正常,想必祁非现在不在你身边吧,那我就直说了。】 【外界口风都被瞒得很紧,但和祁家合作稍密的人也能拿到不少消息。祁家有祖传的精神病,一家人都是疯子。】 【我不知道你认不认识祁统,他是祁非的哥哥,现在在国外的精神病疗养院,疯病一直好不了,上一次还差点失手杀了祁董事长给他请的私人护工,这辈子估计没什么康复的希望。】 【我听说祁统就是被他爸的重压教育给逼疯的,祁非在五岁之前一直藏在祁家大宅,就没进入过人群。他五岁的时候,祁统确诊精神病,祁非就继承了他哥的生活,开始学习当家人的知识和礼仪,十岁正式走入各大宴会媒体的视野。】 五岁。 这个数字让烛慕恍如隔世。 他也没想到,亲人都已去世,只剩他孤家寡人的现在,竟然还是从祁非的身上看到这个熟悉的数字。 徐其林还在陆陆续续发消息。 【我爸几年前去过祁董事长的书房谈话,特别奇怪,他的书房门是上锁的,里面连扇窗户都没有,呼吸全靠机器通风。祁董事长说这就是他家的教育模式,能让人更加专注地为了祁家的辉煌而奋斗。我看那哪是辉煌,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还差不多。不过谈生意的时候,我爸觉得心里压抑的很,很草率地就同意了祁董的方案,事后回来捶胸顿足说他这么精明的人真是第一次吃这么大一笔亏。】 【而且不只是祁董事长,祁非对于家族的荣誉感现在已经到了一种疯魔的程度。我和祁非以前就有过一次合作,本来聊完公事,我还想和他一起吃顿饭,叙叙旧,但是祁非警告了我离他远点,说我身份还不够和他平起平坐。他的保镖也警告我不要借着高中同学的身份妄图和祁非攀关系,上一个这么做的人,祁董已经让他失业很多年了。】 烛慕看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第一反应是不可能,祁非绝不可能这么对别人说话。 但被时间美化过的关于祁非的记忆经他这么一刺激之后,大脑深处隐藏的部分有点冰川融化的迹象。 他想起来高三的时候曾传出过一个有关祁非的丑闻,起因是他说人坏话的录音被曝光,语气高高在上,活脱脱像个古代皇帝。 第24章 后来其他跟他亲近的人几乎都不跟他玩了。烛慕因为忙着学业和兼职和他没什么交流,周末去给秦廷玉补课的时候,却也再没有遇到过祁非。 这些事他记得不太清晰,但烛慕可以肯定祁非绝对不会这么做。 十六岁,他在回家的路边看见了一只可怜的流浪猫,不忍心小小的身子在寒雨里冻死,就脱了身上薄薄的短袖裹着它,光着膀子给它找来一个纸箱,又在纸箱上架了一层玻璃挡雨。 本想着他连自己都养不活,哪有办法去再养一只小猫。 没成想那天的一幕刚好被祁非看见,他在祁非的询问下,没由来的觉得不吐不快,干脆把自己的无能为力全都告诉了祁非。 祁非就天天带羊奶给他,让他放了学能给小家伙喂食。 二十六岁,学校举办运动会,他和一个奔跑时注意力同样集中在比赛上的同学相撞。 对方摔伤。但因为两个人倒下去的时候,对方刚好又二次撞到了他的左臂,造成关节脱位,他的伤就更重一点,打了好几个月的石膏固定。 那个同学的父母在外地工作,身边只有爷爷奶奶,两个老人家也不方便照顾。是祁非一下班就去医院照顾两个病患,还愿意为了他学着下厨。 烛慕不想再看徐其林说着祁非的坏话,可眼睛里还是映出了那些刺眼的文字。 【现在商圈有一种很流行的与祁家相处的方式。大部分企业都愿意和他们合作,因为他们高效又有实力,但所有人都知道,绝对不能跟祁家深交,祁董最不喜欢巴结祁家的人。】 【总之,你没有秦二少那样强大的家庭背景支撑,最好是远离祁非。】 绝对不可能……祁非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烛慕?”祁非焦急疑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他买完东西就发现烛慕留下手推车,人不见了,于是赶紧找了过来。最后连文具区都看过了,却没想到他回到了蔬果区。 “你怎么又来这边了,有什么东西还没买吗?” 烛慕心头猛的一颤,张了张嘴,嗓子里像是堵着一层沙石,干涩难忍。 “祁非……” 他想问徐其林说的是不是真的。 什么叫作五岁之前不接触人群,五岁之后就继承了他哥的生活? 如果祁统是被那样的重压教育逼疯的,那么祁非呢?是否也经历过这样的重压教育? 他还想问,如果徐其林说的“祁家不和地位不如他们的人来往”是真实的,那为什么他会成为祁非生命里的特殊? 烛慕不笑的时候,表情就是无比寡淡的,心里有再大的震撼也不会显露于人前。 如果是二十七岁的祁非,他或许会有所怀疑,但十七岁的祁非还没有和他那么熟悉,他只是走过来,握住烛慕血液几乎都要冻结的手掌,关切地问: “怎么了?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烛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没事。” 脑子里乱哄哄的一团,思考系统宕机,只能有什么说什么:“我就是突然想到过两天就要去晋城,那边天气冷……再买点猪肘子带过去吧……” 祁非脑子里也有飘过“天冷和买猪肘子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的疑问,但很快就抛之脑后。 “好,你想买,那就买吧。” 烛慕随手拿了条将近一臂长的羊腿递给负责人,也没管两个人吃不吃得完。只是失神地想着,这话他不能去问十七岁的祁非,一切至少要先等祁非恢复了记忆再说。 这么一想,徐其林还发了什么烛慕已经不在意了,背对着祁非的时候,他悄悄回了三条信息。 【林子,我知道你站在一个朋友的角度愿意告诉我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谢谢你的提醒。】 【有一件喜事很抱歉我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和他已经结婚了。】 【我的意思是,婚姻不是信任的基础,但是从我和祁非结为伴侣、交换余生的那一刻起,信任就必须是我们婚姻关系的基础。】 第18章 无论烛慕的世界曾发生过怎样的震动, 时间总还是会无情地向前推进。 九月十七号,万众瞩目的中秋节如约而至。各地翻滚着过节的热浪,掀起一波又一波秋冬旅游的狂潮。 晋城靠近北部边界线, 一年有半数日子极冷。 风雪穿过浩瀚的天空扑面而来,落在乌黑的发里, 落在空空荡荡的脖颈上, 将下车的烛慕冻了个激灵。 祁非落在后面, 见烛慕抖了抖身体, 无奈地站到他身前,把围巾在他露出的皮肤表面绕了一圈。 “昨天还在十几度的市中心, 今天就到了雪地里,温差很大,要注意保暖。” 烛慕抬头看着漫天飞雪。 现在才九月中, 落雪量还不算大。雪花很轻薄, 落在任何地方都是悄无声息的, 洇湿了枝头的深绿。 他嘴角平缓地扬起:“去年八月, 我们本来计划说要去看北海,但是没去成, 今年也算是来有雪有湖的地方实现愿望了。” 祁非的注意力一直在他身后, 见雪花不断地落在他的头发上, 融化成水,伸手轻轻一拂, 手背就积了几滴水珠。 “先把行李放到酒店,再出去玩得尽兴吧。余郎星已经让人整理出了一份旅行攻略, 好吃好玩的都有……你说七点要去映雪湖,我也让他加上了。” “也好。”烛慕拢了拢外套,把瘦削的下巴埋进围巾里, 和祁非一人提了一个行李箱去预定的酒店落宿。 余秘书给他们安排在上午的地点,据说是他和驴友玩过一次之后,逢人就强推的一个比较小众的景点,平时那里人也不是很多。 “极光崖……高约576米,几十年前有摄影爱好者在山崖上蹲守了三天三夜,终于记录下了极光划破夜空的绚烂一幕,故而得名。四到六月份游客可从崖上向下望见青山隐隐,绿水涛涛;十一月到来年二月,又可见群山披雪,银辉熠熠。” 祁非不可思议地朗读搜索到的极光崖简介,感觉自己受到了诈骗。 “我就不该相信余郎星。真正好玩的地方人会很少吗?我怀疑他单纯是想把我从这里投放下去。” 他们去的时间不算太好,站在高高的山崖向下望去,秋天里叶子已经失去了活力。人群也是稀稀落落的来,稀稀落落的走。 烛慕微微一笑,那眼里一汪清浅的笑意可比光秃秃的树干好看多了。 他见怪不怪地说:“照片与实物不符很正常,再惊艳的景色只要看过一次,有了印象之后也该腻了。或许重要的不是看见了什么,而是和谁去看。听说余秘书每次去旅游都带了他的女朋友,可能这才是他喜欢这里的真正原因吧。” 不知是哪一句话说到了祁非的心坎里,他一下子就被哄好了。依言向下俯视,突然发现从高处看雪和从平地看雪,视野完全不一样。 高处赏的雪,辽阔而深远。纷杂的枝叶上凝了一层冰霜,入目皆是白茫茫一片,隐隐已经有了群山披雪的趋势。 祁非也笑了。 “你说得对。对我来说,这是第一次和你一起旅行。无论走到哪里,我只希望这样的日子再长一点,一天的时长也再长一点,这样我就可以和你一起去看所有不一样的风景。” 他迎着凛冽打在大衣上的寒风,走到了山崖边缘。 烛慕皱了皱眉,上前拉住他:“别靠得太近,很危险。” 祁非回头安抚地伸手覆在他的小臂上。 烛慕愣了愣,看见祁非眼里闪烁着他读不懂的亮光。 “好,我不去危险的地方。”祁非反拉住他的手,食指在烛慕的掌心勾了勾,说,“烛慕,我们拍个合照吧,对了,我们拍过毕业照没有?” 祁非嘴角微扬,笑容那么真实。 烛慕恍惚了一瞬,又想起徐其林那些话。他无法真实地告诉祁非,他是班里唯一一个没有在毕业照里留下痕迹的人。 从前他不知道为什么,只以为祁非真是因为生病来不了,现在他有点害怕知道为什么,害怕知道祁非不是因为生病才来不了。 他撒了谎,即使他前两天才说过要彼此信任。 “拍了,把你拍得很好看。” 祁非惊道:“你还看了我?为什么会想到看我?!” 烛慕实话实说:“你在人群中就是很耀眼啊。” 祁非轻咳了一下,耳尖红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把话题拉了回去:“我回去也要看看你。” 烛慕一顿:“……丢了,搬家的时候两张放在一起,都不见了。” 祁非肉眼可见地失落下来,但很快反应过来:“没事,我找其他人高价买一份。” 烛慕:“……我们还是先拍合照吧。” 果然,那句话说的还是有道理的。撒了一个谎,就要用千百个圆不回来的谎去堵这个越来越大的窟窿。 希望毕业照的事能拖到祁非恢复记忆吧。 这次他们拿的是烛慕的手机。 第25章 “咔”的一声,相册一张张眉眼温和淡漠的画面里,突兀地又增加了一张雪中明亮的笑颜。 * 下午。 雪停了一阵,阳光短暂地笼罩了大地,反射得雪地熠熠生辉,十分漂亮。但不幸的是,余秘书给他们预约在下午的,刚好是一个室内博物馆。 所以第一次约会为什么会约在博物馆? 情到深处不会因为彼此喜欢的历史人物是死对头而打上一架、当场分手吗? 某直男直得连祁非也看不过眼,他把自己的想法和烛慕说了,然后不服气地问烛慕:“你说余郎星这么直,他女朋友看上他什么了?” 凭什么他二十七岁的时候,他男朋友就给了他一张离婚协议? 烛慕失笑地看了一眼他气闷的表情,移回目光专心地继续研究展柜里的铜色面具。 “他女朋友是考古专业的,虽然最后没能做成考古学家,但一直对这方面很热衷。余郎星对历史不感兴趣,不过是经常会陪他女朋友来看。” 祁非挑了挑眉:“烛老师看起来对这方面也很有兴趣,跟职业也有关系?” “还好。我只是觉得,如果改变不了,倒不如去享受。” 烛慕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展柜的另一侧,他半跪下来,左手搭在膝盖上,仰头看着祁非:“看看这个角度还能不能看见我的脸?” 祁非瞪大眼睛,惊讶地发现笔直的视线中,烛慕仿佛戴上了服帖的铜色面具。 他歪了歪头,错位看见了烛慕嘴角噙笑。 “真神奇。” 祁非呢喃了一句,伸手摸了摸面具上方的展柜:“那你能感觉到我在摸你吗?” 烛慕正要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感觉的到”。 但很快他就错愕发现,祁非的手被面具挡住了大半,他只能依稀看见祁非手腕的移动,轻柔地仿佛真的在摸他脸上的面具。 一种隔靴搔痒之感踩着心尖缓缓攀升。 祁非好像着了迷,一味地抚摸展柜里庄严肃穆的面具,以及面具之后那双明澈的浅色眼眸,嘴里喃喃道:“真漂亮……像个常胜将军……” 烛慕听清楚了,莫名感觉自己好像被调戏了一般,尴尬地轻咳一声,站起来打断祁非的幻想:“去看下一个展柜吧。” “……”祁非的手停在了展柜上。 他不敢抬头去会烛慕对视,心跳却愈来愈烈。 刚才他竟然罪大恶极地想把烛慕“收藏”起来,这真是个可怕的想法,怪不得他二十七岁会像个变态一样做出那些事。 可是,把烛慕装进仅他可见的展柜里……这实在太有诱惑力。 祁非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表情淡定地答应:“好。” 他们在博物馆里待到了下午三点钟,又去当地的集市买东西。 九月的晋城白天很短,冷得又极快。到了四点,不仅天色昏暗,雪花也再次簌簌飘落。 祁非干了一件从早上开始就很想做的事。他为烛慕挑了一个黑色渔夫帽。 彼时烛慕正在挑选晋城的特产“雪娃娃”,那是一种入口清凉的糖,有各种各样的形状,而且只有这里才能买得到。 他回身想给祁非一串,却被祁非反在头顶按了一顶帽子。 烛慕懵懵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祁非摆正帽子,说,“下次下雪的时候也带上帽子吧。” 烛慕觉得无所谓,点了点头,将猫咪形状的“雪娃娃”伸过去:“很甜,你要吃吗?” 祁非看了一眼,却没有接过,而是就着烛慕的姿势,低头直接咬了一口。 烛慕眼中流露出几分无奈:“小心签子。” “嗯,确实很甜。” 烛慕看着他餍足地眯起眼睛,低头看了眼留下那只雪狐娃娃,同样是弯着眼睛,姿态慵懒惬意,做工十分精致。 一时间倒是有点犹豫着舍不得吃了。 第19章 晚上七点, 他们吃了晚餐后就一直在映雪湖边等待着。 直到这时,祁非才终于问出了这个他无比在意,却一直自觉没有立场去质疑的问题。 “烛慕, 你为什么每年都要来这里?” 其实只要烛慕不会离开他,他并不在意烛慕来晋城的原因。 就算哪天烛慕真的要搬家, 大不了他就偷偷在烛慕的小区下面再买一套房。 只要他不是…… 烛慕自从坐在映雪湖边的长椅上就一直是魂不守舍的样子。 他望着银白色灯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湖面, 对于祁非的问题好半天才给出反应。 双目呆滞地仰望了一会儿站在他身后的祁非, 烛慕回过神, 平静地说:“并不是每年都来这里。” “我妈过世前拜托了五湖四海的朋友,只有每年中秋节前几天才会提前联系我。 而且是通过一个固定的电话号码告知我取礼物的时间、地点和方式。” “第一年, 他们把地点选在了全国最南端的南归岛,我在那里参与了一场赶海,也恰好赶上了海边漂亮的月出。 送礼物的人是我爸曾经的同事, 现在已经是it行业非常有名的工程师。 他给我的是录着我妈歌声的磁带, 只有一首我妈清唱的《陪你长大》。其中有一句我特别喜欢的歌词——牵着爱的手, 就不去惧怕路途遥远。” 烛慕的目光越过平静无风的湖面, 直直望向湖对岸橘黄色的零星灯火。 “第二年,地点选在了尚城旁边一个叫‘临浪’的小镇子, 那里的风土人情很美, 就是语言跟尚城差了很多, 我实在听不懂。 送给我礼物的人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卖花老人。他很热情,也很健谈, 向我介绍了他们那里所有好玩的地方——当然,我还是一句也听不懂。” 随着烛慕说得越多, 祁非越发觉得震惊。他从未听说过还有人会这么做。 可是,当他看着烛慕被孤寂包裹着的眼眸里,映照出了万家燃起的灯火。他又忍不住为他母亲的细心而感到震撼。 这就是母亲?如果…如果他的母亲还在世, 也会是这样的吗? “今年我收到的消息,是来映雪湖广场等一个戴着银狐面具的人。他们一向都很准时,应该八点钟就会有人来。” 烛慕看了眼腕上表,上百次有意无意关注时针走向,让他无比精确地正好看见时针指向了八点整。 随着声声“咻—”音长啸,一束束流星般的光点飞上夜空,顷刻间炸开成盛放的花蕾。 “嘭—嘭—嘭—” 心跳般有规律的震动自天空传导到大地,震颤了每个人的心脏。 四面八方传来喜悦的庆贺声,将雪花飘飘的广场感染成了微红的暖色。 “中秋快乐。” 身后传来轻声的祝贺。 隔着热闹的人群,烛慕分辨出那并不是祁非的声音,他疑惑地看了眼祁非,发现祁非也很惊讶地望向他。 他们回头,看见了一个戴着银狐面具的高挑男子,抱着一个复古红的礼物盒款款而来。 这男子身形十分熟悉,虽然有面具遮挡住了一整张脸,但衣着品味和干练的走路姿势都让烛慕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随着那人走得越来越近,烛慕接过礼物盒,用意外的语气问了一句:“余秘书?” “……”余郎星一摘面具,露出了烛慕十分熟稔的那张脸,他点头问候道,“烛先生,别来无恙。” “今年是你?”烛慕可不记得他妈见过余郎星。 “原定计划里不是我。”余郎星意味不明地看向比烛慕还要震惊的祁非。 “……你也知道这件事?” 祁非一想到他纠结了这么久的事,竟然连他的秘书都知道,心头就百感交集。 他承认有时候不习惯向别人询问的毛病,真是会让他错失太多太多。 可是,既然他明知自己从来是独来独往的个性,为什么偏偏会把这件事告诉余郎星? “我一直知道啊。”余郎星灵光一闪,恍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祁总,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是谁。” “……你当然是余郎星。” 余郎星摇了摇头:“我是你大学室友,我们认识也快将近十年了。” 话落,他又含糊不清地加了一句:“也是你在公司里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烛慕见祁非脸上一会儿惊愕,一会儿质疑的神情,掌心覆在他的肩膀上。 “他说的没错,四年前是你亲自找他来帮你打理公司,他是你最得力的助手,是你最信赖的下属,也是你一手提拔的精英。” 从掌心与肩膀贴合之处传来他温热的体温,祁非内心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道:“先拆礼物吧,让我也看看里面是什么。” 礼盒上的礼带是个死结,余郎星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剪刀,递给烛慕,烛慕挑开丝带,翻开盖子。 入目是一抹宁静的红。每一处的针线紧密贴合,摸上去有仿若丝绸般的质感。 第26章 那条视频里最亮眼的那抹红竟然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眼前。 烛慕心猛的一跳,右手伸进盒子里,抓在那条红围巾上,却在下手的时候顺便摸到了一块硬物。 他愣了愣,拨开围巾看见了躺在最底下的一个最新款手机,亮屏后直接就可以划开,没有任何密码。 桌面上的软件全部收拢到了文件夹里,布置这些的人只在外面给他留下了“相册”。 他顺着刻意的引导点进相册,怔愣地看见一个同样无比熟悉的视频,只是这个视频似乎比之前那个要长了很多。 他点进去,又看了一遍祁非之前无意间打开的视频。 终于,他等来了后续。 辛晴哭累了,随手用衣袖拂去泪水,两眼微肿地抬头去看祁非,微微笑。 “我没事,小非……都拍好了吗?” “嗯。” 辛晴忽然抓住了祁非的手,目光急迫又恳切:“好,小非,你先不着急,你现在听我说……” 祁非安安静静地扶着她,倒也不见得谁更着急。 辛晴苦涩笑道:“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体情况,恐怕熬不过今年。我爸妈重男轻女,有我没我都一样。我公公婆婆又去世得早,再加上我老公前几年过世,除了慕慕,我现在基本上已经是无牵无挂了。” “但是慕慕从小没吃过什么苦,一直在我们身边娇生惯养长大。到了初中家里接连遭逢变故,他的心性也变得深沉。我担心他一直不肯告诉我他心里的痛苦,那些痛苦就会在以后的某一天爆发,彻底压垮他……我怕他承受不住……” “我想了个办法,你能不能帮我去实现?……只需要三年,三年后你就可以不用再帮他了……” “好。”祁非开了口,也没问是什么办法,就已经轻声回答了她。 辛晴牵着他的手,满足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眼里已有泪花。 “你们都是好孩子。你们以后的路不好走,但是我们做家长的,哪怕在天上,也会看着你们一步步走出自己的路。” “你就……帮我送三年的中秋节礼物,让慕慕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爱着他的,等他三年后,他应该就走出阴霾了,说不定还娶了妻子,有了我的小外孙……” 祁非一震,猛的抬头看着他,嘴唇嗫嚅,却不能把接下来想说的话像刚刚一样爽利地说出口。 辛晴以为他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放心,你妈妈一定也爱着你,辛姨向你保证。” 祁非看着她刚刚哭得通红的脸,无力地点头,扯了扯嘴角:“辛姨,放心吧,一定会有人永远爱他。” …… 视频之外的祁非无助地看着烛慕紧紧抓着红围巾。 “烛慕……” 烛慕仿佛没有灵魂的木偶,僵硬地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翻到信息页面,指着一个号码里的条条信息问余郎星。 “这是祁非,对吗?” 【9月26号,南归岛,翠锋海礁,等一个穿着红色海滩裤的男人,拿中秋礼物。以后时间统一为晚八点。】 【你好,你是我妈的朋友吗?我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抱歉,您还不能给对方发消息,请先添加对方为好友。」 【9月15号,坞城临浪镇,等一个戴着长命锁的老人。】 【好,方便告诉我你是谁吗?我希望能登门拜访以表感谢。】 「抱歉,您还不能给对方发消息,请先添加对方为好友。」 【9月17号,晋城,映雪湖广场,去找戴银狐面具的人。】 【你能一直在这个时间点把消息发给我,因为是定时的,对吗?】 「抱歉,您还不能给对方发消息,请先添加对方为好友。」 他又问了一遍。 “所以这是祁非……是吗?” 没有人回答他,也没有人能回答他。 祁非亲眼见着烛慕把渴求答案的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只能紧紧牵住烛慕的手,害怕此刻占据烛慕内心的情感是失望。 然而,烛慕只是深沉地凝望了一会儿祁非眼里的担忧,倏忽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就算得不到答案也没有关系,这并不重要,人还是要活在当下。” 他站起来走到祁非的身前,在两双惊讶的目光之下,一圈一圈解开祁非脖子上灰白色的围巾,将辛晴缝制的红围巾圈了上去。 他的嘴唇有些发白,却说着会让人脸红心跳的话:“我家祁非真好看。” 祁非被他突如其来的情话震得浑身一凛。 “……烛慕。” 烛慕眼神复杂,微微一笑:“不要去想那么多,你总不会害我,其他的也就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 漫长的沉默像是时间在冰雪中冻结,凝成刺骨的冰凌贯穿了两颗跳动的心脏。 祁非怎么会不知道烛慕一直很想让他恢复记忆,却担心操之过急的治疗会有损他的身体,所以从来不提希望他恢复记忆。 他明明是想用十七岁的记忆好好再爱一遍烛慕,却总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迷茫、失望、不知所措。 “在你未曾经历的二十七岁,你还能保证你们是彼此真心相爱的吗?” 无数个深夜反反复复折磨着他的问题,终于迎来了它的“解”。 他不知是对是错,就将分数交给未来去决定。 他直直望进烛慕的眼底。 烛慕微怔,只听他语气冷静,又无比坚决。 “等明天回去了,就带我去找回记忆吧。烛慕,我会向你证明,我永远不会放弃爱你……等恢复记忆了,我希望再和你真正意义上在一起。” 祁非有着很清晰的认知,他想和烛慕拥抱,想和他接吻,想和他更加的深入,把彼此融进对方的血肉里。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能让他这么爱到骨子里的人,这辈子再也不会找到第二个了。 有曲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大抵如是吧。 第20章 徐其林和烛慕在手机上聊过一次, 也因此得知了烛慕和祁非的婚事。 同性婚姻虽然现已合法化,但毕竟不占主流,很难会有人第一时间想到那里去。 他当时光惊吓了, 没考虑到还会有这么特殊的情况,说那话就好像在挑拨人家和谐的夫夫感情一样。 虽然烛慕没觉得有什么, 徐其林却过意不去, 便在一个月后约了烛慕吃饭。 他让烛慕决定地点。烛慕和阔别已久的朋友见面, 不想搞酒桌文化那一套, 问了他能不能喝茶,得到肯定之后就没去找饭店, 而是决定周日下午三点在一家幽静淡雅的茶室会面。 徐其林一听就说巧了,他有个朋友也很喜欢在这家茶室喝茶,而且他对绿茶, 泡茶手艺也很特别好。正好他这几天身体痊愈, 干脆三个人一起去茶室喝完茶, 再去农庄钓鱼。 烛慕是最早到达的, 从圆筒楼的低处向高望去,约两人合抱的百年常青树依然枝繁叶茂, 阳光从树叶缝隙间降下一片阴影。 这里的装潢极贴近自然, 室内种的都是真绿植, 因此这里也是远近闻名的休闲圣地。 烛慕轻车熟路地找到预约好的包间,外面挂着一个木牌, 上面写着“紫竹桥”。 茶室之内各有风景,全看自己预约的包间叫什么名字。 比如他这间“紫竹桥”。 层层叠叠的紫竹包围着几个石桌石凳, 仔细听还有哗啦啦的流水声,循声望去,可见一米长的小桥安静矗立, 桥底金红色的游鱼摆尾、徘徊。 烛慕出神地观望了一会儿鱼群,随手将赠送的鱼食投喂进池子里,看鱼群一哄而上。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开门声,随即是徐其林疑惑的声音:“还没来吗?” 另外还有一个慵懒的音色:“不急,还没到时间,再等等。”烛慕确定自己不认识。 他扯出纸巾擦了擦手,从竹林之后走了出去,回到石桌的位置。 徐其林被“大变活人”吓了一跳,另一人更熟悉这里的构造,只惊讶了瞬间。 “你们好。”烛慕莞尔。 徐其林主动上前和他握手,笑着给他们介绍彼此:“烛慕,这是我大学时的朋友苏遥,草办苏,遥远的遥。吴城人。以前跟我一个学生会认识的。” “你别看他很年轻,他现在不仅是滨江大学的心理学副教授,还自己开了一家心理诊所。” 听到苏遥的名字,烛慕如遭雷劈,握住徐其林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徐其林看他的表情自然而然地以为他是震惊苏遥的年轻有为。 便笑道:“而且他就是我跟你说的茶迷,家里茶室有两个超大型柜子。一个柜子放茶具,一个柜子放他收藏的各种茶叶,非常冷门的他也有。” “你不是说你喜欢喝茶吗?或许你们会有很多共同话题。” 第27章 “苏遥,这是烛慕,蜡烛的烛,思慕的慕。”徐其林指了指烛慕,“他就是我常跟你说起的我高中同学,烛慕在高考那段时间真的帮了我很多。” 苏遥脸上显露出喜悦,伸出手和他相握:“初次见面,你好,烛先生。” “……”烛慕张了张嘴,似有一团干沙在喉间翻涌,一个字吐露不出来。 半晌,在徐其林和苏遥奇怪的目光下,他伸手回握。 “你好。我听林子说,一个月前你住院了?现在身体还好吗?” 苏遥不好意思笑道:“好了,全好了。当时我就是骑着电瓶车和别人有一点小刮擦,老徐太小题大做了。” 徐其林不满地哼哼:“如果不是有人没听清护士的话,在医院里打了六个电话跟我说可能是高位截瘫,我也不至于因为连闯红灯被吊销驾照吧?” 苏遥心虚地闭了嘴,再说下去,回头他被吓到腿没有知觉,误以为自己要截肢的事,徐其林全能给他抖出来。 太丢人了,他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竟然让徐其林——他这个死党知道了这件事! 烛慕看着他们拌嘴就代入了自己和乐闻,想来这两个人应该也有很多年的友情了吧。 他笑了笑:“刚刚林子说苏先生是心理医生,我有个朋友最近似乎有点心理问题,不知道能不能给我一些建议。” 徐其林和苏遥一齐看向了他。 苏遥道:“当然,你说说看。” “嗯……”烛慕仿佛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沉思了一下才说,“是这样,我那个朋友从小挺悲惨,他的爸妈在一起车祸都去世了,上上代的老人也过世了。他性格又内向,交不到朋友。我跟他同事两三年,虽然不亲近,但也不忍心看着他消沉。我该怎么帮他?” 苏遥沉吟片刻,说:“现在这个问题的确是越来越频繁了。我几年前也接待过一个类似的病人家属。我当时给他的意见是,带病人去培养一些正向的爱好,比如养花养动物、唱歌弹琴之类的。或者是带他接触更多的人群,让一些正能量充足的人去治愈他,帮助他和别人搭建起积极的人际关系和心态。” 烛慕眸色一沉,仍笑道:“这样啊——那个病人家属选择的是哪种办法?效果怎么样?要是不错的话我也试试。” “第二种吧,靠近健康的人格的确对病人的治疗见效更快,也更显著。”苏遥说。 “所以这样的方法……指的是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来留住他吗……”烛慕轻轻呢喃,淡然到仿佛他问出口的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 苏遥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得到了这个答案,烛慕并不觉得意外。 纵使从前有再多的疑问,曾经再怎么告诉自己这样做对祁非没有任何好处,从看到母亲的那条视频起,他心里就隐隐肯定了这种可能性。 从前他不懂祁非为什么会这么做,反而他失忆之后,烛慕才能把这背后的逻辑链真正地串联起来。 ……… 不,还有一处不完整。 假设真的,祁非是因为喜欢他,所以高中处处照顾他,又因为父亲的原因开始冷落他。重逢之后祁非见他毫无生意,提出和他结婚,花三年时间等他情绪稳定后再离婚,往后各自安好。 那么,祁非最开始为什么会喜欢他喜欢到宁愿违抗自己的父亲? 见色起意?还是英雄救美? ……咳咳,这么想会不会太自恋了? 烛慕摸了摸鼻尖,抛开杂七杂八的想法,忽然又问苏遥:“苏先生,你认为什么样的状态是喜……真正地爱一个人?” “叫我苏遥就好。”苏遥柔柔一笑,“每个人对爱情都有自己的判断,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这种判断甚至可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爱情没有唯一的答案,即使是心理医生也没有办法明确告诉你——哦,我的丘比特,你一定是爱上这个人了;如果有,我想你更应该跟他说——哦,我的小骗子,或许我该把你送去警察局。” “哈哈。”烛慕似乎是被他的冷笑话逗乐了,低声发笑,但同时又流露出了让苏遥感到不解的疲惫神情。 他又问:“那你觉得……在一段感情的发展中,该怎么区分感动和爱情呢?” 苏遥只说了一个具体又抽象的答案:“通常来讲,爱情是主动的双向的,感动是被动的单向的。一个人是否真正地打从心底认可对方,也只有他的心才能回答这个问题。” “……”烛慕露出沉思的表情,不再说话。 徐其林等着他们聊天,一壶茶都快喝见底了,见他们差不多聊完了,便嘎嘣嘎嘣嗑着瓜子问烛慕:“怎么了?你跟祁非闹别扭了?” 苏遥猛地转头惊悚地看着他:“祁非?!!” 徐其林眨了眨眼,一脸茫然无辜地发了一个“嗯”的音。 苏遥愣住:“是……恒星的祁总?” “是啊。” “难道你是祁总一直和我说的——他喜欢的人?”苏遥眼神逐渐变亮,“我给祁总看了这么多年的病,一直很好奇你的身份,今天竟然见到真人了。” 烛慕没有否认,而是微笑地问了苏遥最后一个问题。 “是这样的,所以苏医生你能不能告诉我,祁非的病情现在怎么样了?” “当然可以。”苏遥笑了笑,“我经常建议祁总和你多聊聊天,抒发过剩的负面情绪,他最近状态非常稳定,看来效果非常显著。” * 节后的一个月以来,烛慕陪着祁非去了很多充满他们过去回忆的地方。 餐厅、公园、商场、学校、公司…… 直到医生都开始无奈为什么还没有恢复记忆,祁非依然没有想起什么有用的东西。 但这两天,烛慕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首先是从一周前,祁非很明显心情低迷了很多,这两天虽然有所回温,但看他的视线总有所逃避,不再像一个月前,赤忱又直白。 还有就是祁非处理公事的效率有点过于娴熟。 余秘书这几天向他说明祁非失忆时的工作情况时,总是若有似无地要添油加醋向他吹嘘一些有针对性的彩虹屁。比如: “祁总这适应能力也太强了!这才不到一个月,竟然能把公事处理得像没失忆前一样好!” “他昨天审批那个方案的时候,小习惯简直和以前一模一样……不不,我说得不是大学的时候,是和他没失忆前一样。” “而且他那种处理方式太出色了,我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才十七岁的记忆,他有着完全不逊于他二十七岁的反应力和判断力!” 简直字字离不开“和没失忆前一样”,次数多到难免让人觉得像是事先交代过了,实在由不得他不注意。 另外。 他和徐其林今天的会面里,恰好聊到徐氏和恒星合作的“筑梦工程”公益项目。 这是个造福偏远地区学生的好项目,烛慕也希望它能进展顺利,但祁非最近又刚好失了忆,想必徐其林作为主要负责人,心里面更加不好受。 烛慕本想宽慰徐其林不必着急,但徐其林却面带笑意地说:“恒星一个星期前就派人和我们对接上了啊,就是祁总属意的。他没告诉你吗?” 烛慕这就觉得很奇怪了。 这件事本来也不那么急,祁非十七岁处理问题也不如二十七岁成熟老练,按理说恢复记忆前并不需要为它费神。 在祁非一心一意想要恢复记忆的这个节骨眼上,他做这些事的目的,倒更像故意为了引起他注意。 烛慕现在也只是猜测,需得进一步验证。 晚上,他提着两条鱼在门口怔愣了很久,好半天才回过神,推门进入,和正在看文件的祁非对上目光。 十月中旬温度骤降,他却脱了外套,甚至挽起袖子,解开白衬衫的第一粒扣子。 烛慕边换拖鞋边问:“只穿这么一点不冷吗?” 祁非微抬线条流畅的下颌,薄薄的眼镜片里映出他的身影。 他平静地注视着烛慕:“不冷。” 烛慕点头之后就没再说什么。 在他转身进厨房的时候,祁非叫住了他:“烛慕。” 烛慕没有回头,只疑惑地“嗯”了声。 “徐其林……”祁非垂眸,“你们今天玩得怎么样?” “挺好的。”烛慕没回头,笑了笑,“他朋友的确很懂茶,跟我一样喜欢碧螺春。我向他学了一套泡茶的新方法,下次可以试试。” “……那很好。” “你呢?”烛慕进入厨房处理今天的晚餐。 他洗干净手,仔细小心地握着刀柄刮去鱼鳞,一边问:“真的被余秘书拉着开了一下午的会?” “嗯。”祁非勾唇笑道,“他好烦。” 烛慕无奈道:“好歹他也是在帮你管理公司。” 祁非良心浅浅发现了一下,改口道:“他有一点烦。” 第28章 烛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要不夸一夸他很会用程度副词? 思及此,他不由得轻笑了一下。 烛慕正忙着洗菜,就招呼祁非道:“对了,祁非,明天我有个确认表要上交,你去我卧室里面帮我找找,然后放在我公文包里。” 祁非打字的手指停在了半空,敲打键盘发出的“哒哒哒”的声音消失,他的表情变了一变,随即恢复正常,说了一句“好”,就穿上拖鞋进入烛慕的卧室里。 不一会儿,烛慕听见他说:“放好了。” 一阵脚步声之后,祁非从他的卧室回到客厅,坐在餐桌前继续打字。 噼里啪啦的炸锅声中,烛慕淡定地用锅铲翻炒着绵软的青菜,嘴角依然含笑。 如果那时没有经过祁非的提醒,他到现在都不会知道他有随手把白纸塞进教案的小习惯。 但十七岁的祁非不应该知道才对,毕竟他也是潜移默化在工作中才学到了老杜的小习惯。 他今天特意把教案收起来,就是为了给祁非一个试探。 祁非却问也不问,不到一分钟就找了出来,想必也没打算在他面前继续装下去。 心里一块悬空的巨石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烛慕问。 听了他的问题,祁非并不感到惊讶,坦白道:“一周前。” “为什么不告诉我?”烛慕淡淡地问。 “……”祁非微微垂眸,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再也落不下去。 良久他才轻声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烛慕往锅里撒了一小勺盐,看着白色晶体颗粒在绿油油的蔬菜里融化,渐渐地,他看得入了迷。 出神了好一会儿,烛慕突然闻到一股焦味,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终于记起来给青菜翻面。 他懒懒散散地说:“轮到你问我了。” 祁非沉默了很久,“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 烛慕手中的锅铲差点脱手飞出去,好在收手及时,只落下来重重砸在了铁锅边缘。 烛慕低头看向抽搐的指尖,试着握住锅铲,一时之间手上竟无力提起。 对工作娴熟如祁非,此时却打不出一个字。 对料理热爱如他,此时却连锅铲也拿不稳。 烛慕笑了,声音细微的颤抖也藏在燎燎烈火里。 “昨天和你一起去海豚馆,我没想到你竟然认出来了菠萝,所以我猜测你可能是恢复记忆了。刚刚的确是有所试探,才随便问问的。” 祁非默然不语。 他并不是很在意烛慕是不是在试探他,他只是希望得到那个答案的时间能延后,再延后。 最好……一辈子都被爱的假象包裹着。 但现实终有极限,他听见烛慕语气飘然地说:“至于你的问题……我想了很久,但是仍然得不到答案。” 烛慕关掉灶台,烧糊的青菜倒进垃圾桶里,擦干净手,对祁非说:“今晚出去吃吧,有些事也的确该谈一谈了。” 祁非点点鼠标,他看着电脑上的输入法中打出来的一行字:“对不起,我并不想欺骗你,但我已不知道该怎样才能留住你。” 随即删掉了所有内容。 “好,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第21章 祁非恢复记忆后就已经明白, 十七岁的他终究是不够了解烛慕。 烛慕的温柔,有时候也需要当作利刃来看。 他沉醉在烛慕编织的美好幻想里,自以为知道全部的真相就能够化解烛慕的猜疑, 就能够填平阻挠他们的横沟。 他可以冲动行事,野蛮打破让两人关系得以勉强维持的僵局。 可那声模棱两可的“好”, 又怎么去确定不是烛慕的一时安抚。 现如今, 欺骗得来的感情再也无法依赖虚假的情感创伤维系。 不过也正好, 他……也没有理由再留住那个人。 昏黄的路灯下, 小区的人群都集中在广场聊天玩耍,只有两道长长的影子躲在偏远的一角。 说来也巧, 小区里种起了一排栾树,只是现在花落了,叶子也枯了。 烛慕捡起一片还算完整的叶子, 捻在手上晃了晃。 “你其实没有什么爱得死去活来的青梅竹马对吗?” 祁非肯定道:“也不算对。” 烛慕一时失语, 半晌才又无奈地加了条件:“……除了我。” 祁非这才说:“对。” 烛慕道:“你的病也是谎报的。” 祁非道:“嗯。” 听见他毫不犹豫的回应, 烛慕倏地笑了一下:“可是, 你的病却是往小里谎报的。” 祁非幽深的瞳孔骤缩,紧紧盯着他:“谁告诉你的?” 烛慕回视他的双眸, 一字一句地问:“徐其林和苏遥是好朋友, 这事你知道吗?” 他看着祁非惊愕的表情就知道祁非的确不知情。 也对, 这个人极力避免他和苏遥见面,为的就是制造信息差, 让他不知道他的真实病因,让苏遥不知道他开出来的单子, 最后的用途竟然是一场骗局。 要不是徐其林这个不可控的意外,他们到死都不会知道,在对方那里, 故事竟然完全就是另外一个版本。 生于阴霾的人,在漫长的灰暗岁月里,终于等到了投入荒芜的一束光,从此否极泰来、枯木逢春。 他们简简单单相爱,简简单单结婚,简简单单交付终生。 没有爱意不为人所知的十年,没有痛苦独自消化的十年。 听上去倒也不错。 烛慕轻笑了一下,放松地说:“他告诉我,他并不是你的第一个心理医生。而你的抑郁症,早在他也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也成为了你心里的一根塑造你现有人格的刺,也就是你的黑暗面。” 祁非不语。 他以为尽力不让烛慕和苏遥见面,这个谎言就能越拖越久。 没想到他自己一朝失忆,先是揭开了自己苦苦隐瞒的谎言。随即就像是扫雷一样,一颗炸弹接一颗炸弹爆炸,埋下的所有引线最后竟然都导向了他自己。 “他说得很对。”祁非自嘲了一句,但很快恢复淡然的神情,“不过学业压力重,很多孩子都会在少年时期患上抑郁症,这很正常。” 明明他能借助虚假的情伤欺骗烛慕,获取他的同情心,从而和他结婚,定下一个荒谬的三年之约。 可他却下不了决心让烛慕为他真实的痛苦而感到悲伤,更不希望因为那可笑的同情就困住他的一生。 何其矛盾。 烛慕微敛眼帘。 “是么,我还以为…是因为你的父亲呢。” 祁非顿了顿。没想到烛慕对真相的把握竟然已经到了这一步。 不过这次他并没有惊讶,早在他恢复记忆之后,他就知道失忆的他放任了一个大麻烦靠近烛慕。 “徐其林告诉你的?” 烛慕“嗯”了一声。 “他说你父亲对你管的很严,限制你交友。所以高中的你才会像他们所说的一样阴晴不定吗?” “你也认为我……蛮横霸道?”祁非说不上怎么有一点酸涩堵在胸口,连带着说出口的嗓音都十分沙哑。 “不。” 烛慕站定在栾树下,仰头仿佛望见了花满树的景象。 “我觉得你很温柔,也很阳光。你和他们一起参加篮球联赛的时候,我看得出你是真高兴。” “虽然后来你提出断绝朋友关系,当着他们的面把篮球摔了,但我能感觉到你很痛苦。” “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你会那么做,但我就是觉得那不是你的真心。这个想法在我心里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过。” 灯光把烛慕的头发打成了橙金色的,美得让祁非失了神。 他下意识想起了自己曾经亲手画下的作品,又回忆起一个月前,那是他第一次认为那幅画竟还有第二层含义。 “还记得高二那个我们养了一学期的小猫吗?它就是你的善良。” 烛慕仰视着,并没有注意到祁非身体狠狠一颤。他颤声轻喃了一句“不要说”。 烛慕没有听见。 “我记得那次它生病躺在地上直发抖,你偷偷甩开保镖,带着它跑到东城区才找到宠物医院把它抢救回来。就连我当时也觉得很震撼,你竟然会为了流浪猫做到这个地步。” “它因为你的善良才能够活下去,如果不是因为你,它或许早就死在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夏夜……” “我救不了它。” 祁非音量不大,却震住了烛慕的未尽之言。 “它死了,就在我眼前……我救不了它,甚至还……害了它……” 烛慕循声望过去,祁非双目通红,比十七岁的他多了更强烈的凌厉和恨意。 他愣了愣,直觉这段能让祁非失态的回忆非常关键:“什么?” 烛慕见祁非闭口不言,顿时急迫道:“你不是说你会告诉我一切吗?我想知道,那只小猫为什么会死?” 第29章 “………祁家人从生下来,命里就只有家族荣誉。苦学是为了家族荣誉,抛弃情感是为了家族荣誉。我们不被允许拥有除此以外的任何情感。祁统是,我也是。孤独是祁家人唯一的归宿。如果当时不是祁统疯了,他绝对不会听取医生的建议,送我去读正常的学校。” 烛慕满脸震惊:“这不是耍无赖吗?……所以为了让你抛弃感情,是你父亲……” 祁非垂在身侧的拳头鼓起一条条可怖的青筋,顺着他的话拉开了记忆血淋淋的一幕。 “他让保镖抓住了那只猫,等到我放了学,当着我的面打死了。” 烛慕脸色霎变。 他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做人要有起码的善良,不仅仅是对人,更是对花鸟鱼虫、世间万物。 后来当了老师,更是要在善良方面以身作则,不能带坏学生。 他怎么能料的到,天下还有父母竟然是这么教孩子的吗? 有些事一旦说出口,似乎接下来的话也就没有那么难以启齿了。 祁非避开和他对视的目光,情绪平缓下来,脸上的表情却如同凝了寒雪一样冰冷。 “很多事你应该都已经听说或者猜到了,我也不会再有所隐瞒。十年前我对你……的确曾有过心动。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特别,你说要和我交朋友,我更是觉得稀奇。但当时我的感情认知还很懵懂,你也知道,这做不得数。” “我十八岁时,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去接受所谓‘祁家人的命运’,逐渐背离所有人。习以为常久了,也就接受了这样的生活,你大可不必为我感到悲哀。” “……烛慕,我一直当你是朋友,而我的母亲又因为难产很早去世了。”祁非勾唇,脸上的阴郁淡去,换上了一副放松的表情,“所以你妈请求我帮助你的时候,我答应了。” “你有一个好妈妈。人终有一天会淡忘眼下最痛苦的记忆。而这一段时间,你妈妈给你留了三年。” “不过你放心,这样的三年,我从来没有想要和你就这样继续下去……家族荣誉是我的宿命,我既然享受了祁家祖祖辈辈打下来的荣华富贵,这就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 “如果未来还有可能………” 在漫长的沉默里,谁也不知道那一瞬间祁非的心里想了些什么。 他只是望着烛慕,满溢的爱意融化在眼底,隐藏在冷漠如同冰面的目光下。 “希望我们依然是朋友。” “这一次,也该轮到我提了吧。” “烛慕,我们……” 祁非深深吸了一口气,肺里像是插了一根冰刃,让他呼吸十分困难。 就连很轻很轻的三个字,也滞涩在喉间怎么也倾吐不出。 反倒是心痛难忍,搅得四肢冰冷麻木,在十月的天里如坠冰窖。 幸好烛慕突兀地说了一句: “我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祁非暂时松了心头紧绷的弦,说:“……你说。” 随即便听他问:“为什么你要喝三年的绿茶?” “……” “祁非。”烛慕叹了口气,“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对你的感情,是出于对你多年照顾的感激,还是发自内心的爱。” “……” 祁非很想问他得到了什么结果,但不知道答案总比得到不想要的答案要好一点吧。 他于是缄默不语。 烛慕拾起一朵枯萎的栾花,递到他面前。又在祁非下意识伸手接过前制止了他。 他顺着祁非脸颊的弧度慢慢举起整朵花,直到遮住了祁非那过分浓烈的目光。 向下的嘴角终于避开说谎的眼睛,出现了不一样的哀伤神情。 “我想,爱应该要大于感激吧,因为我想象不出我离开你之后的生活。我……不想失去你。” 即使我们的开始是由无数个谎言堆砌起来的,但我已放不开手。 祁非嘴唇微颤,震惊到小口小口地抽气,利用冰冷的空气来抚平内心的躁动。 他猛地抬手,用力钳住烛慕的手腕,下拉,再次暴露出如炬的目光:“你……说什么?” 烛慕轻声,又极具诱惑力地问:“你还想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祁非咬着牙,“烛慕,不要可怜我。比起被你可怜,我宁愿………” 他的话停顿在了唇舌交缠间,视线再度被枯萎的花身挡了去。呆愣之间,竟然放任了对方一寸一寸地入侵雄狮的领土。 漂亮的深色瞳孔睁得大大的,倒映出了朝思暮想的身影。 烛慕在他下唇咬了一口,感受到血腥味在唇与唇之间传递,随即轻笑了一下。 “这样呢?也还觉得我是在可怜你吗?” “还是……”烛慕扬了扬唇,“算我强吻?” 第22章 祁非摸了摸嘴角疼痛的地方, 垂着头不知道再想什么。 见他默然不语,烛慕嘴角的弧度也跟着慢慢落下。 他紧紧盯着祁非看了一会儿,突然拉过祁非的手问:“你愿意跟我去一个地方吗, 祁非?” 得不到答案他也不在意,反而不容置疑地拉着祁非从小区僻静的小路穿过热闹亮堂的广场, 从车库里提了车, 带着祁非大晚上飚到目的地。 祁非始终低眸看着他的手背。他的手心很温暖, 有一层厚厚的茧子, 摸在皮肤表面很舒服。 就像他展现给别人的感觉一样——温暖、舒服。 * 夜晚的墓园一个人也没有。阴风阵阵,吹得高高的松柏摇曳, 投下一大片怵人的黑影。 只有一盏昏暗的长明灯亮着,在夜里发着幽深的光。 尚城不禁墓园的时间。门卫打着手电筒在萧瑟的寒风抖了抖身体,闷头给这两个大半夜不睡觉跑来墓园的勇者带完路就飞快离开。 祁非侧目, 看向全神贯注埋头走路的烛慕, 心里也很惊讶。 他知道这里葬着烛慕的父母, 却想不到他带他到这里来意欲何为。 很快, 烛慕站定在了靠近门口的第一排第三个墓碑前,祁非见状也快速跟了过去。 烛慕关闭手机自带的手电筒, 在昏黑的环境下蹲了下来, 轻轻抚摸墓碑上凹凸不平的字迹。 那里遵循了妈妈的个人意愿, 刻的是“一生爱吃甜食的辛女士”。 而她的左侧,就躺着烛慕的父亲烛茂。 烛慕怀念地擦拭一尘不染的墓碑表面, 神色郁郁。 “我爸这个人很规矩,他虽然没对他的墓做什么要求, 但我知道他对任何小事都像他钻研计算机技术一样一丝不苟,所以他墓碑上的内容都是以最规整的格式刻出来的。” “我妈就不一样了。她说她一生不得自由,只求死后不再做谁可有可无的孝女贤妻, 而且还要去和老天爷说说,让她换个能吃遍所有甜食还不蛀牙的世界。所以她的墓碑上,连完整的名字也没有。” 祁非也蹲了下来,追寻着他的指尖,在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将食指放在墓上刻字的缝里,去感受辛晴所追求的自由。 当时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让她坚定地选择了不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送我妈的骨灰躺进去的时候,我看到了另一座墓碑,很神奇的是,上面什么也没写,既没有墓主人的名字和家庭信息,也没有他的墓志铭。或许他追求的是更加毫无留恋的自由。” 烛慕的手按在祁非的手背上,阻止了他一笔一划描摹的动作。 “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只是觉得,既然墓碑上没有名字,其实写谁都行不是吗?上一秒是他,下一秒是我,又或者是其他人。有时人活着的意义,甚至还不如一个刻在石碑的‘代号’……” 祁非下意识弯曲指尖,眼神在黑夜里肆无忌惮地露出惊讶和恐慌。 他明白烛慕的意思,对刚刚丧母的烛慕来说,那时的他完全没有生活下去的希望。 这也是为什么祁非宁愿编出一个假的青梅竹马来挟恩图报,也要为他创造活下来的意义。 他用力抓住烛慕的手,想说“不是的,世界上总还有谁值得你留恋”,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烛慕半跪在墓前,倾身抱住。 烛慕埋首在他肩窝里。 模糊地轻声说:“祁非,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就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意义。所以,相信我爱你,好吗?” 原来烛慕之所以来到这里,是想要告诉他,他们都是一样的心情。 ——视彼此为唯一的归宿。 祁非心脏钝钝地被刀锋磨着,又酸又疼:“好。” “我信。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谁也…不能…… * 同样的店铺,同样的位置,时隔一个多月,乐闻再次见到了烛慕。 他自己脸上的疲惫因为事业上升期日益加重,烛慕倒是比上次表情缓和多了。 乐闻稀罕地注意到烛慕全程一直在给人发消息,脸上不自觉的笑容好像谈恋爱的高中生一样,秒懂地欣慰一笑,趁着他的注意力分散,悄咪咪试探道:“几个月了?” 第30章 对面坐着多年的好友,烛慕也就不用讲究礼仪,头也不抬道:“什么几个月?” “当然是你背着我谈了几个月了?”乐闻探头探脑偷瞄,只看到和烛慕聊天的人昵称叫做“祁先生”,顿时大失所望地坐了回去。 烛慕打字的手一顿,无奈抬眸:“你这话怎么这么奇怪呢。” “可能是有人自己心里有鬼吧。”乐闻耸肩,又叹了口气,“哎,还以为是铁树开花,搞了半天,原来是熟人上位啊——要我说,哪有人谈恋爱,昵称还叫先生的?你就应该去换一个亲密一点的,小乖乖、小亲亲、小宝宝啊,都行。” 烛慕无语地抽了抽嘴角:“怎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变了个味儿呢。” “自古良臣多逆言,然而啊,君王难过美人关。” 他没想到烛慕竟然也没反驳,耳尖肉眼可见迅速染上血色,随手把手机反扣在桌面,喝了一口绿茶清热。 “说说吧,你这次回来待多久?” 那招果然百试不爽。 乐闻立马萎了,恹恹地靠在椅背上。 “公司起步还可以,但是宣传一直不到位,这次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非常火的品牌联名,我不想放过这次机会,所以就亲自来谈。” “这不是件好事吗?你怎么这么不高兴?”烛慕又问。 “哎……还不是因为养了一个傻缺策划。” 烛慕惊讶道:“你不是说这样的人才进了你的公司,你哭着求着也要把他留下,包容他一切坏脾气,只求他好好干?你们怎么这么快就闹别扭了?” “……”乐闻老脸通红,气闷地说,“别揭我老底啊。而且我们吵架不就是因为他这个牛脾气……上次有个大火角色的新形象公布之后,玩家都不满意,电话都快打爆我前台了,要求就是要大改狠改。” “你说他处处都好,随随便便一个小点子就能让玩家嗷嗷氪金,上个月出了个游戏新机制,销售量直接激增,我趁机立马又去雇了十来个新人。 但就是这角色问题,他死都不愿意改,跟我说了一大堆初心啊、志向啊……你说我能不烦?他的初心能养起来整个公司吗?那么多新人的工资能靠着他的初心按时发下去吗?” “这么多次我都顺着他依着他,就差没让他坐我位子,取代我当老板了,就听我的这一次又能怎么样?” 乐闻越说越来气,一口口饮料闷闷不乐地喝进肚子里,跟灌酒似的。 烛慕晃了晃茶杯:“所以你这次是来……” 乐闻点了一杯葡萄汁,喝起来却像葡萄酒一样,晕乎乎瘪了瘪嘴。 “他称病回家,我就是顺路来看看他病死了没。” 烛慕懂了,点点头没揭穿他的小心思。 “那他还是尚城本地人?” “是啊,算是你们的学弟,小了你们……”乐闻掐指一算,“四岁吧。” “他要不是个涉世未深的刚毕业大学生,我还没办法把他骗进我们公司呢。”乐闻半点也不心怀愧疚,甚至邪恶一笑。 下一瞬,他看见烛慕的眼神落在他身后,露出刚刚聊天时的喜悦表情。 他挑眉回头,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幻想中的祁非,而是一尊煞神。 乐闻先是诧异,随即脸皮子抖了抖,哆哆嗦嗦伸手到烛慕面前:“竹子你掐我一下。” 听到阔别已久的称呼,烛慕看向他,见他得了帕金森似的两手直颤,奇怪地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乐闻吞了一口口水,目光一寸寸移向他:“我可能大白天真撞见鬼了。” 烛慕疑惑地看向祁非,不明白她怎么对乐闻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不是鬼,是祁非。他刚刚和朋友在光豪谈生意,知道我们在这里见面,就说想来凑凑热闹。” 他安抚了一下乐闻,随即站了起来,看向祁非身边一个年轻人:“你是……” 穿着一身棒球服,身高和祁非不相上下的红发卷毛少年双手插兜,酷酷地笑:“你好,我叫莫星河,这几个月一直在外地找工作,这次是回来替我爸跟祁总谈合作…” 他眼睛咕噜一转,目光转向乐闻,笑眯眯道:“这位是我老板。我就是他口中的……傻、缺、策、划。” 烛慕吃了一惊。 乐闻欲哭无泪。 祁非挑了挑眉,扬起嘴角。 乐闻反应极快,站起身捂着脑袋晕乎乎往烛慕身上靠。 “哎呦,这个葡萄酒真醉人啊,我才喝了几口就站不住了,我得先回去了,烛慕。下次我再来跟你喝个不醉不归。” 莫星河露出八颗洁白的大牙齿,假情假意地上前要扶乐闻,被他哆哆嗦嗦地避开,于是改变伸手的方向,转而去拿他的杯子。 “老板,老板你怎么了?这家甜品店是不是黑店啊?怎么卖葡萄酒不标注呢?让我看看这杯酒里面都掺了些什么……” 乐闻迅速夺过茶杯一饮而尽,只剩几滴紫红色的汁水挂在杯壁上。 他鼓着腮帮子,在莫星河戏谑的目光下,艰难地把葡萄汁往肚子里吞咽。按住烛慕要扶他的手,回头摇了摇脑袋,让他不用掺和进来。 随即当真用一副醉生梦死的样子装了下去,指着门口掐了下莫星河的手臂。 “莫、小莫啊,你怎么也在这里……那正好……你喊个车把我送回云舟酒店吧,明天我还要去见平威的负责人谈谈联名的事。” “好啊。”莫星河抬头看着祁非,“祁总,我先送我老板回去了,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祁非点点头:“合作愉快。” 乐闻叫烛慕不要管,他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眼睁睁看着莫星河把乐闻扶出甜品店。两个人好像都在全身发力,暗中较量。 即使出了门也还能传来他们的对话声。 “老板,你踩到我的脚了。” “……” “嘶——好痛!” “老板,我说真的,要不就让我收购你们公司吧,我给你的小员工们发工资,年终奖都给他们包大大的红包。” “……” “嗷!老板,小腿踹断了算工伤吗?你本不富裕的钱包会更加雪上加霜哦。” “……老板……你给我的备注是什么?小乖乖吗?” 乐闻心里的摇铃疯狂响,他终于开了口,不再装醉酒,而是清晰地压低声音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莫星河骄傲地像只开屏的孔雀,得意洋洋地说: “祁总在外面一直站着,所以我也一个不小心听了全程呢~还听到了你要哭着喊着求我留下来,包容我一切坏脾气……” 门外隐约传来乐闻刻意压低声音的一声冷笑。 “是啊,我的确是该哭着喊着求你别走。我不过是个还在艰难起步的工作室创始人。而你,一个普普通通的游戏策划却能和祁家未来当家人站在一起。你有着这样的地位和能力,我这座小庙……又怎么留得住你这尊大佛……”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莫星河的回复声很久才响起,转瞬间又变得尖锐急切:“老板!你听解释!我不是故意隐瞒我身份的!老板!等等我!哎你喝醉了怎么开始走直线了!” 烛慕皱眉望着门口,祁非站在他身边安慰道:“不用担心,莫星河只是看上去不着调,实际做事很有分寸。” 听起来可不像啊。 烛慕叹了口气,向祁非伸出手掌:“我们也回家吧。” 祁非闻言,下意识抬手,自然而然地握住他的手。 烛慕的掌心宽厚而温暖。 他曾偷偷牵过烛慕落在地上的影子,无数次在心里想象着这双手的温度。 可那些臆想中的温暖,在真正触碰到他的这一刻,突然变得苍白无比。 原来仅仅是触及真实鲜活的烛慕,就能瞬间填补他空空荡荡的内心,治愈那一切漫长又难熬的黑夜。 两人并肩走到车库,祁非坐在驾驶座上,发动引擎,橘黄色的车灯照亮了地下车库的一角。 祁非扭头向窗外看去,似乎实在观察周围车况,却迟迟没有发动汽车。 “烛慕。”他忽地说,“明天我要和维奇出国,这次公司的事情比较难办,可能需要花上几周,等我回来,正好能给你过生日。” “要这么急?”烛慕皱了皱眉。 他已经提前预定好了两张电影票,还准备和祁非试试从头谈恋爱来着。 虽然他一开始是觉得他们都二十七了,不必讲究那些形式上的东西,但耐不住办公室里的女老师们对他头一次恋爱实在比自己都上心,每天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就为了让他知道恋爱没有温馨和惊喜是会分手的! 现在的烛慕也总算尝试相信,适当增加相处的过程,非常有利于他们感情的培养。 然而他的“惊喜”却忘了比对祁非的行程表,现在也没有了用武之地。 “嗯。事情多拖了一个月已经是极限,那边催得很急。而且这件事已经准备很多年了,只要事情一刻不解决,我……” 第31章 祁非顿了顿,“们”字还是没有说出口。 “……就要多做无用的担心。” 祁非已经这么说了,烛慕也只能遗憾。 “好,早去早回。” “会的。” “……” 车内的气氛一时冷凝下来,只萦绕着车身震动的声音。 就在这时,祁非忽然转头,倾身按着他的后脑勺,在他唇角重重咬了一口。 烛慕冷不丁被吓了一跳,狠狠后仰,却还是再度被祁非得手,在颈侧留下了一道突兀的红印。 “祁非?!”烛慕捂着侧颈的吻痕,尴尬疑惑地唤他的名字。 祁非拇指擦过他嘴角的血迹,眸色微深,轻浅一笑。 “临走之前,先标记一下,免得某些不长眼的人觊觎。” 第23章 当祁父的人找上门, 烛慕神色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 他甚至觉得,祁父到了如今才终于对他发难, 祁非不知道在其中要做多少的努力。 没等两个保镖说要绑他,烛慕就立刻让他们带路。 两个保镖将他请到了一栋别墅的书房, 烛慕一眼就看见了办公桌后面的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他还没来得及惊讶这里的窗户竟然也封闭得死死的, 下一瞬, 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底, 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股冲动的无名之火冲击到头顶。 是他? 怎么会是他?!! 烛慕心里陡然升起一股茫然。 齐雍? 他的确只从傅美琳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先入为主地以为那两个字是“齐雍”, 可除了一个名字和一张怎么忘不掉的狰狞的脸,他对这个男人毫无所知。 难道祁非的父亲……叫祁雍?? 头顶仿若有一道惊雷,将他劈退了半步。 烛慕蓦然惊醒。 如果他是“齐雍”……那只比他小了两个月的乐乐难道是…… “姓烛的小子。”祁伯庸抬起头, 并没有认出来当时才年仅五岁的烛慕。 他有一张威严的国字脸, 商场上摸爬滚打久了, 身上的气势也磨得像剑一样锋利。 “我不想多费口舌说些废话, 我给你开一张一千万的支票。从今天你走出这个大门起,离开尚城, 以后再也不许回来。” “一千万……?”烛慕嗤地笑了一下, 眼里涌上了泪花。 祁非……难道真的就是他找了二十二年的人? 五岁时, 他因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被带走,跟家里人闹绝食要他们把他找回来。 两个月后, 他不懂大人们为什么都说那么坚强的美琳阿姨会躺着冷冰冰的小房子里,从此就不回来了。 那是他第一次对离别有了那么深刻的认识。 原来离别就是……一个人会失去他挚爱的一切, 抱着不断被消磨的回忆,等待着无望的回归。 都是这个男人给的…… 都是这个男人给的!!! 烛慕一步步慢慢走了过去。 他咬紧牙关,齿根生疼, 一字一句地问:“敢问祁董事长,认不认识一个叫作齐雍的负心汉?” 他看着祁伯庸惊讶地维持不住表面的威严,脸上露出狼狈痛苦的神色。 心里的答案得到了肯定。 烛慕扯出一抹笑,站定在他的办公桌前。 原来不是那两个字…… 原来他花了二十多年都找不到的那个叫作齐雍的男人,却是他认识了十三年的爱人的父亲! 抱着强烈的恨意,烛慕猛地一拳将办公桌后的祁伯庸打倒在地,这才注意到他的双腿扭曲萎缩,竟是残了。 仅仅瞥了一眼,烛慕快意地笑了,从母亲死后,再也没有这么发了疯似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齐雍……祁雍……” 他半跪在地上,紧紧抓住祁伯庸的衣领,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和痛恨去嘶吼。 “你有什么资格拿钱让我离开祁非?!你有什么资格?!!你有妻有儿,坐拥千万价值的资产,为什么还要去招惹傅美琳?!你随随便便拿出一千万送给一个陌生人的时候,有没有在意过傅美琳为了让傅惜乐有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一个人饿倒在医院里!一个姑娘为了你和家里人决裂,死在自己家里还是邻居帮忙送去殡仪馆火化,那时候你又在哪里?!现在跳出来要断了祁非和我的联系,让祁非继续回去做你的傀儡,你还是人吗?!我问你你还是人吗?!!” 祁伯庸浑身一震,腿部竟然开始痉挛:“傅美琳……死了?你说傅美琳死了?!” 他奇怪地看了一眼烛慕,突然认出了他,手指哆哆嗦嗦指着他:“你是祁非旁边那个男孩……是你……竟然是你?!” 烛慕笑着,奇怪地看着他:“这么震惊干什么?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毁了傅美琳,逼疯祁非……哦,我忘记了……你还有一个被你逼的在精神病院常住的大儿子……” 烛慕真心觉得眼前这个恶魔可怕又诡异。 “祁雍……你这一辈子到底都在干什么?” 突然地,祁伯庸不再震惊于傅美琳,也不再震惊于烛慕。 他挥手拼了命地挣扎反抗:“不许叫我祁庸!我说不许叫我祁庸!!我是祁伯庸!我现在是祁伯庸!我是祁伯庸——!!!” 烛慕冷静看着他发疯,心想他确实是个精神病,从来都是。 他站了起来,身后门开了,两个保镖赶紧冲进来扶住祁伯庸。 他以为他们会把他也压住。 但那两个保镖连头也不敢抬,只是死死压住了祁伯庸。 身后传来皮鞋踏地的沉重声音,烛慕愣愣地回过头,被祁非唰地披上一件外套。 “抱歉,我原本并不想把你卷进来,但他实在狡猾,用了狸猫换太子的招偷渡回国,我没及时拦住,才害得你差点身陷险境。” 祁非扶着他的肩膀低声道:“我本想把祁伯庸送进精神病院。他现在来找你,只是最后的垂死挣扎,想给我添堵而已。” 他见烛慕心情不好,神情也很恍惚,手势示意收买好的两个保镖把祁伯庸带了下去。 那疯子看见了祁非,如同看见了恶狼、猛兽,满心满意地厌恶,嘶声大吼:“祁非!你个逆子!叛徒!你竟敢背叛我!背信弃父!你未来一定会不得好死!你一定会下地狱受尽折磨!” 锃亮的皮鞋轻轻贴在他的胸口,随即一用力,将他踹飞摔在墙壁上。 祁伯庸被踢得胸口发闷,差点儿以为自己要喷出一口鲜血,扯着嗓子咳了两声,口腔里明明有了血腥味,却并没有涌血。 祁非居高临下朝他走过去,眼神冷冷地看着他痛得蜷缩发颤。 他仿佛是手持利器的审判长,字字句句宛如锋利的刀刃,剜开敌人几近崩溃的心房。 “你是祁家的私生子,恨你父亲祁永光为父不仁,胆小怕事,纵容原配害死你插足其中的母亲,还侮辱你、欺凌你,视你如仇敌,待你如奴隶。” “你是祁永明的工具,以为他会救你于水火,于是为助他上位,去偷足以毁掉祁永光的机密资料,不料祁永明上位,第一件事就是让你背负杀死祁永光的罪名,从此,你还未成年时就只能作为犯罪嫌疑人流落外地。” “二十三岁,你借助傅美琳接近杜高霏,跻身上流,成为祁永光女儿的‘军师’,助她得到股东支持,并用一封匿名信揭露祁永光死亡真相,一年后,经调查法院叛你无罪,祁永明锒铛入狱。” “随后,你迎娶杜高霏,抛弃傅美琳,散布留言致使股东放弃祁潇,你自己则取而代之。” 祁伯庸发着抖,目光呆滞,只是愣愣地呢喃:“不是……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祁非看着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十分复杂,“可是,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是我造成了你一生的悲剧吗?不,是你造成了我一生的悲剧。” “你怨恨祁家所有人,又享受祁家的荣华富贵,当了老一辈祁家人家破人亡的操纵者,又成了祁家腐朽糟粕的追随者。” “前董事长,‘不要对父亲产生感情’,这话是你亲口教给我的。” 祁非忽地扯出一抹笑,极尽嘲讽道,“都是地狱的刽子手,你跟我谈什么孝道?最终,你只是恶有恶报罢了。” 被带下去前,那疯子嘴里还振振有词的喊着:“我是祁伯庸……我是祁伯庸……” 祁非本来想伪造一下他的精神病病史,看来已经不用了。 直到祁伯庸被带走,烛慕转头,愣愣地看着祁非的脸,声音颤抖:“祁非……?” “……嗯。”祁非应了一声。 “乐……乐?” “……” 烛慕摸着他的脸,一如小时候,替那孩子擦去摔倒过后,脸上留下的血迹。 他问:“你知道傅美琳是谁吗?” “……我难产过世的母亲。” “她不是难产……”烛慕张开手,紧紧抱住祁非,心里又酸又疼,哽咽地说,“她是失去了你之后……抑郁症自杀而死。她很爱很爱你……每天一个人拼了命的工作,想让你在大城市有好的生活。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是她教会了我如何成长……我……我也找了你……二十二年……” 第32章 祁非回抱住他,声音嘶哑。 “我查到了祁伯庸在我小时候让人对我进行催眠,让我忘掉了五岁前的一切,但我还没来得及让人排查在这之前发生的事。但你说的,我都信。” 烛慕咬痛了嘴唇,却只是一味地收紧手臂,牢牢抱住他。 祁非又安慰道:“我一直渴望……有一个像辛姨一样爱我的母亲。烛慕,替我开心一点,时隔二十二年,我实现愿望了不是吗?” “离开你的二十二年,我花未来的二百二十二年去补,好吗?” 烛慕埋首在他肩侧,重重点头。 他们在黑暗的密室里静静相拥。 那扇门是唯一的出口,但庆幸的是,它再也不会被关上。 * 下午,他们换上了肃穆的西装,带了一车的茉莉花去到易城的一座公墓。 傅美琳的遗书里说,人死之后,墓地选在哪里,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但她知道辛晴善良,不会放任她客死他乡,无人问津,于是决定把毕生积蓄一半捐给需要的人,一半留下来,请辛晴给她在易城公墓留个位置。 她并不喜欢易城这个地方,但她不希望辛晴再为了她操劳,索性就选个辛晴好去的地方,将骨灰随便一葬就是。 祁非站在傅美琳的墓前,看着烛慕微笑着为她捎去冥币,报喜说他终于找到了乐乐。 无由来的,他的心里也开始痛。 小时候,祁伯庸不让他去灵堂祭拜自己的母亲,小小的少年每次吃了苦,只能遥遥望着灵堂的位置,躲在被子里捂着嘴苦泣。 在监控里,他不敢发出声音,甚至不敢让自己的父亲发现,只能靠装睡在心里一遍遍寻求妈妈的帮助。 这是他今生第一次祭拜自己的母亲,一个只能从烛慕口中得知她很爱自己孩子的母亲。 祭拜完后,他让烛慕先回去,自己一个人站在墓前。 失去的二十二年,补不回来的东西太多太多,他甚至不知道该从何感激自己的母亲。 半晌,他才开口。 “妈,难过的事我就不说了,说点高兴的吧。我结婚了,和我一直以来最爱的人。他说他从你身上学到的坚韧是你给他最好的礼物……他还说你和辛姨关系很好,情同姐妹。我没有五岁前的记忆,不知道你对我有多好,但真的很谢谢你,把我一生中最爱的两个人带到我身边……” 祁非自己一个人在墓园待了两个小时,烛慕靠在车身上等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趁着烛慕发呆时落进他的后脖颈,冰得他瞬间警醒。 烛慕抬头,望见了漫天飞舞的初雪。 他看了看仍然没有动静的出口,转身从车里拿了一把伞,刚一撑开就看见祁非从墓园中走出,一步步向他走来。 祁非站进了伞底。 烛慕拂去他头发上的雪水,问:“跟美琳阿姨说好了吗?” “嗯。”祁非微笑着点点头,“她让我一定要幸福。下雪了,就别在外面淋着,回头连你一起传染上感冒,她就唯我是问。” “她肯定舍不得折腾你。”烛慕也笑了。 祁非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却没有走下来,而是直接低头和他接吻。 “那你可要代替她折腾我一辈子。” 烛慕感受到另一个舌尖在他口腔里肆虐,含糊地无奈道:“窝、怎么、折腾你?” 祁非放开他,在他耳边轻轻吐露了几个字,烛慕瞪大眼睛,脸上瞬间浮现一层薄红。 他环视周围确定没人,才尴尬又好奇地问:“你就没想过在上面?” 祁非脸不红心不跳:“我更喜欢把你溶入我的身体里。” “……” “烛老师,你的脸好红。” “……别闹,回家!” “哦。回家干什么呢?” “……” “原来还能更红啊——” 雪落在洁白的茉莉上,天地终归于一片宁静。 ———end——— 第24章 “这阵子觉得你们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苏遥晃动杯盖, 刮去茶水表面的浮沫,又摇了摇杯身,从旁取来两只茶杯。 “咕噜——咕噜——” 翻滚的水声击打在杯底, 卷起一缕飘渺上升的轻烟。 为了招待眼前这位在他这家私人心理诊所常来常往的贵宾,苏遥特别舍得割肉地拿出了自己最喜爱的一套茶具。 浓郁的茶香溢出, 随着他将茶杯搁置在那人面前, 晃动的杯面浅浅倒映出一张冷峻的面容。 祁非, 27岁的顶级豪门世家继承人, 目前是集团内陆公司的背后总负责人,祁氏下一任的家主。 他经常会来诊所和他交流品茶心得, 他们是很好的茶友,偶然也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 慢慢悠悠的三年时光里,他亲眼见证了祁非从一个茶艺小白, 熬成了品茶名家。 然而他却知道, 这个男人本身极其厌恶绿茶, 愿意去尝试也仅仅是为了能离喜欢的人更近一点。 “并不好。”祁非瞥了一眼杯纹, 出声赞许道:“不错的样式。” 苏遥咧着嘴嘿嘿一笑。 他又绕回了前一个话题:“是因为你上次提到的那个人?你认为你的爱人喜欢他?” 祁非沉默不语。 苏遥好奇地一手撑着脑袋看他:“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祁非反问:“你做梦时感到痛苦会喊谁的名字?” “我爸妈。”苏遥下意识道,随即对上祁非深邃不明的视线, 轻咳了一下, “咳, 好吧。亲密关系也分为很多种,既然你说他们年少相识, 也许他们只是比较要好的朋友。” 祁非低头,缓慢端起茶杯, 眼神里面复杂的情绪全部藏匿在氤氲的雾气中。 “他的执念深刻到连我也无法介入。” 苏遥叹了口气。 其实他并不觉得祁非当真认为他们是爱情,这听起来更像是纯天然无添加的妒忌。 说白了就是吃醋,醋那个人在他爱人心里占据着无可取代的地位。 “祁总, 我虽然对你们的故事不甚了解,但是你所知道的,也未必就是他的全部想法——要不你直接问他呢?” 三年了,祁非的心理防线依然很牢固,既不告诉他这个心理医生任何具体情况,又不指望从他这里得到答案,仿佛真的是两个好朋友有事没事见一面,顺便喝喝茶,偶尔聊聊天。 祁非是个极为谨慎的人,苏遥经常会好奇,话题的另一个对象到底做了什么,才能让这样一个人动心。 祁非始终闭口不言。 病人不配合,苏遥也没了办法,贴近杯口闻了闻茶叶的清香,才小酌一口,随后缓缓说道: “你既然不爱绿茶,为什么硬要逼着自己喝下去?爱情只占了你人生的一小部分,或许你更应该担心的是你日益加重的抑郁症。” 祁非不甚在意道:“不用担心,别人看不出来。” 那也只能说明你很有演戏的天分啊。 苏遥看他的态度就知道他一点也听不进去,无奈摇头。 “算了,如果你是来寻找一个解决方法,那我建议你最好远离会让你感到痛苦的人或事物;如果你不是……” 苏遥从柜子里拿出了一瓶珍藏了七天的可乐,重重搁在桌面上:“那我也算你半个朋友吧,有什么想说的,就跟我唠唠,起码心里好受点。” “我这儿的既不是名酒,也不是好茶,只有大众口味……哦对了,好像还有半瓶雪碧,你要不?” 祁非:“……” 祁非在苏遥的咨询室里坐到了月亮高悬,然后带着从他那里淘来的茶叶,一身可乐味地把车子开到了江岸。 自从人类发明出了灯,现在的夜晚比白天还要热闹。 江边被灯光照耀得通亮,炙热的空气和吵闹的人群都让祁非越发烦躁。 他向桥边小路走了一段,找了个黑漆漆的角落,倚着末端的栏杆,冷冽的眼神藏匿在黑暗中,遥遥远望着湖心的景明岛。 耳边吹着清风,风里却仿佛传来那个人轻轻的笑声。 他转头,看见的却是几个孩童嬉笑打闹着相挤离开。 祁非在风中醒了可乐,随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秒点接通,下一秒就传来余秘书不疾不徐地询问声:“晚上好祁总,有什么工作要求吗?” “晚上好。” 余秘书躺在床上,努力睁大惺忪的睡眼等了一会儿,对面却只有轰鸣如雷的吵闹说话声。 他犯着困,尽量保持声音清明道:“您是在外面吧,需要我叫司机去接您吗?” 祁非还是迟迟没有说话,或者说,他想和跟了他快十年的余秘书交流一下想法,却不知从何开口。 秘书困意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匆匆从床上穿了衣服爬起来,声音轻而急促:“您是不是被绑架了所以不方便说话,我马上替您联系警察!” 第33章 祁非:“……”脑洞真大。 “不,我只是想问问……”祁非顿了顿,说,“今天还有没有没做完的工作?” “……”秘书好想生气,秘书不说。 秘书想着自己高额的奖金,任劳任怨地披上单衣,翻看记事本;“没有的,祁总。今天您可以安心休息。” 祁非不死心地又问:“有没有会议可以提前?” 秘书一点也不“通情达理”地一板一眼道:“没有的,祁总。您今天拥有大把的时间陪在您爱人身边。” 祁非:“……”或许他应该把秘书送去情商培训班。 祁总放过了可怜的秘书,收回了让他明天一定要左脚先进办公室的想法。 可怜的秘书并不知道自己差点承担了boss无名的怒火,更不知道这个燥热的晚上,还有一个倒霉蛋跟他一样,被祁总拨通了电话。 “喂,干嘛?” “如果陆雨青跟你提分手,你会怎么办?” “??你在诅咒我?” 祁非:“……” 秦廷玉:“……” 一向无法无天、肆意妄为的秦二公子唯独对自己的失心疯恋爱脑好友生不起气来,不是不想,而是因为看到了自己脑缺的影子,他实在对另一个自己骂不出口。 他闭眼揉了揉鼻梁:“干嘛?烛慕要和你离婚?” 祁非没回答,进一步追问道:“我说如果……” “他敢?!”这回秦廷玉听都没听他的问题就大声斥道,“我他妈都答应让他……他还敢跟我提分手?!” 祁非一时没听明白他的自动消音:“让他怎么了?你也跟他做了交易?” 秦廷玉那头隐隐约约的狗吠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根据这个“也”字,传来了狐疑地反问:“交易?你不会是想说……你和烛慕的合约已经到期了吧?” “不是合约到期,只是婚姻关系暂时中止有待恢复……”显然,祁非的嘴硬已经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秦廷玉抽了抽嘴角,五指顺着狗毛往下梳理。温和的玉扳指划过皮肤表面十分舒服。 混血的白色小金毛吐着舌头,享受地翻了个身,抱着他的手臂轻咬。 秦廷玉有一搭没一搭地撩它,又捂住小家伙的嘴不让它咬。 等小金毛急得跳脚,嗷呜嗷呜地撒娇,拱着秦廷玉的手要钻进去,他这才勉强摸了一把。 小金毛顿时舒服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背,不再动了。 秦廷玉眼眸微弯,了然于胸地似笑非笑道:“祁非,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来找我。的确,我和陆雨青这些年轰轰烈烈的什么都做了,却既没结婚,又没分手,我自然有我的手段。但是这一套操作你要是敢用在你家烛老师身上,我敬你是条汉子。” “……”祁非无法反驳。 或许找上秦廷玉真的是他脑子抽风。 就祁非所见,秦廷玉的神奇操作包括但不限于撒泼打滚、威逼恐吓、扮可怜样。只是他们也都心知肚明,陆雨青可不是这么好攻略的人,他们这两个人纯纯就是狼狈为奸。 据说情人眼里这叫情趣,就是不知道陆雨青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 “不过……”秦廷玉话锋一转,“温和一点的手段倒也不是没有。依你家小烛老师的性格,有个办法他的上当率能够达到百分之一百。就是不知道你肯为他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祁非半点没犹豫:“你说。” 祁非和秦廷玉之间的话题聊到了晚上九点多。 城区里夜生活依旧丰富,直到他驱车回到较为偏僻的公寓,人声车鸣才逐渐平静下来,随之而显著的是更加聒噪的蛙声蝉鸣。 从地下停车场出来后,祁非抬头一眼就能看到他和烛慕的小家。烛慕的卧室里灯火通明,像是迫不及待要给他下达“死亡通知”。 六楼的电梯房,祁非一步一步走上去。门口的地毯上三年来第一次留下了他徘徊的脚印,他一遍又一遍想着秦廷玉告诉他的那个方法,深吸一口气,拧开了房门。 客厅里一片昏暗,仿佛另一位主人并没有回来。但祁非知道,命运的那扇门很快就会被从里打开。 他主动提着装有茶叶罐的袋子,缓缓叩向烛慕卧室的大门。 第25章 恰好烛慕提前一秒打开了门。 祁非的手僵在烛慕的嘴唇前, 他顿了顿,目光在他泛白的嘴唇上扫过,手指轻轻向前送了一点, 点到为止。 他放下左臂,像平常两人间的自然闲聊一样, 扬了扬左手的袋子:“朋友送了我几罐茶叶, 一起喝?” 烛慕看起来很高兴, 转身回房去拿东西:“好啊, 正好我买了一个蛋糕。” 祁非的目光落在他手中印满黑字的纸上,又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他终于看见了烛慕带回来的蛋糕, 小小的,是他喜欢的芒果味。 一如往常,彼此默契地分好工, 祁非泡茶, 烛慕分蛋糕。 祁非和苏遥学过好久的泡茶手艺, 最后又借花献佛教给了烛慕。 若要论他们两个之间泡茶次数最多的, 那一定是祁非。 据烛慕所说,他泡出来的茶总是更香更浓、口感更好, 祁非尝不出有什么区别, 但只要是烛慕爱喝他泡的就够了。 祁非点燃了蜡烛, 眼底倒映着忽明忽暗的火光,似乎是在一股冲动的驱使下忽然说:“烛慕, 许个愿望吧,我帮你实现。” 又或许, 这也算不上是一种冲动。 “许愿?” “就当做一种弥补……”弥补在我遇到你之前,我所错过的一切。 祁非关上灯,黑暗里他们看不见彼此的神情, 但很快暖色调的烛光亮起,祁非不动声色瞥了一眼烛慕——他的半张脸掩藏在灯光的阴影里,看不清楚表情,只能听见宛如叹息地轻声说:“祁非,不用对我这么好。” 祁非想说:“不,我对你还不够好,以至于我所做的一切甚至花了三年还不足以让你爱上我。” 可是烛慕的表情平静而又略带无奈,没有任何喜悦的感情色彩出现在他脸上。 祁非商业学学得很出色,他知道什么场合说什么话会让自己在交易中更有优势,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获得的利益最大化。 但他的爱情心理学实在是不及格。他永远也无法断定烛慕当下的心思,总是陷入无尽的质疑,反复琢磨烛慕眼中的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形象。 可是真当烛慕如他所愿,要用一个愿望斩断一切的时候,祁非几乎维持不住故作淡定的伪装。 他的手轻微抽搐了一下,眼神如一潭死水,麻木而平静地听烛慕闭眼低声许愿。 “那我就许愿希望这届高三学生都能考上首都第一大学。” 涌上心头的悲伤停顿了一下,卡在心脏处不上不下地吊着。 他这作弊般的答案让祁非愣了愣,心头诡异地升起一丝细微的异样。 吃过蛋糕,烛慕终于还是开口说起离婚的事。 “明天好像是多云天气——祁先生,我们去登记离婚吧。” 他脱口而出的速度太急太快,祁非嘴唇抽动,甚至没能顺着呼吸吐露出一个完整的字眼。 祁非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听到这话的准备,可有那么一刻,他却想到了要和烛慕一起搬去素以“天无三日晴”闻名的城市。 但祁非最终还是答应了。 因为他另有犹豫。 应下办离婚的请求之后,祁非目送烛慕进浴室洗澡。他三两口吃完剩余的蛋糕,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垃圾桶一扔,打开房门,以一种晦暗不明的眼神盯着楼道。 秦廷玉让他装几个月的病,把烛慕锁在身边。而且最好还是重一点的外伤,看着让人心疼。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苏遥曾经对他的掌控欲做出警告:“你过强的掌控欲一定会伤害到他,这是肯定的。所以你一定要学会控制自己,多通过其他途径缓解自己的压力。不要到最后毁掉你们两个人。” 他也恨自己为什么不能狠下心,干脆果决地把烛慕锁在身边,封住他的嘴,以后再也不要从他的嘴里听到任何一个“li”的发音。 但不知道是苏遥的哪个字眼戳动了祁非,他转身关上了房门,在水汽腾腾的烛慕的疑惑眼神中,走向书房。 “我还有些工作没做完,你先去睡吧。” 直到听见烛慕未曾怀疑的应答声,祁非才心虚地长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找了个理由避开烛慕追问,但他今天确实也没什么工作可做。 祁非在书房里稍微看了一会儿哲学书,最终由于实在看不下去被迫放弃,转而开始在书架上里三层外三层寻找想看的书籍。 可惜两个书架,六层书,他找了十分钟也没有找到一本想看的,反而是一看到白纸黑字的书页,他就会联想到那张离婚协议书。 最后祁非干脆撂下厚厚一沓书,转头进了浴室。 晚上洗澡洗到洗到一半,祁非突然就想通了一件事。 第34章 明天他们就要离婚了,今天不去吃点甜头,等到明天再去当变态跟踪狂,他可真就只能去吃苦头了。 这么想着,祁非红着耳尖,面上更为冷峻地敲响了烛慕的房门。 打开门,他立刻就看见了缩在被子里的烛慕,胸膛刚好遮过不可言说的地方。 祁非的视线定格在烛慕胸膛上的某一处——那是已经很接近脖颈的地方,是烛慕高中时整个人过度劳累摔倒,不小心划到锐利的机器,最终留下的一道浅淡的疤痕。 也正是因为这道疤。他终于忍不住对烛慕的心疼,给他介绍家教的工作,才有了他们的后来。 祁非定定看了几秒,随即视线上移,看到烛慕结实有力的手臂,看到他由迷茫到清醒的眼眸,再看到他乖顺搭下来的黑发。 他忽然就想到了高二有个体育老师,天天亲自来通知烛慕参加训练,顺便用一种如狼似虎的眼神拉着他让他去参加训练,他说不去。 可是某一天,那个体育老师没来,反而是来了一个低年级的学弟。 他看着一米九的大高个怯生生站在一米八的烛慕面前,声音极低的和他说了些什么话。 祁非一句没听,眼里只有烛慕笑眯眯地回答了一句“好”,那个学弟黝黑黝黑的脸上也随之泛起羞涩的笑容。 十七岁的祁非左手撑着脑袋,右手的笔在五指间飞快且有序地旋转。 他盯着烛慕头顶一撮翘起的毛,在阳光照耀下发着金光。 下一次再受到那个体育老师邀请,他鬼使神差地就说了一句:“好。” 可惜也是同一天,祁非得知烛慕退队了——因为他实在是忙得分身乏术。 就像他高二发现自己喜欢上了烛慕,高三就被逼着戒掉喜欢。 他们总是这样,擦肩而过。 祁非心神恍惚地重合了烛慕的十七岁和二十七岁,直到烛慕疑惑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祁非回过神,却并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他,总不能说‘床塌了,所以只好过来挤挤’吧。 他欲盖弥彰地把视线钉在了烛慕头顶的白墙上,平静地说:“床上有……一只……蜘蛛。” 祁非抿了抿唇,思考力回笼后他才觉得自己真是脑子短路了,这么低劣的理由谁会信? 果然,烛慕疑惑地问了一句:“蜘蛛?” 祁非眼见越说越错,再也不开口,闷不吭声地钻进烛慕的被窝里。 ——反正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事情成败,他都得先捞点好处。 烛慕果然没有拒绝。但祁非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安心。如果把他脑子里的抽象想法具体成一张白纸,那一半写着“烛慕”,另一半就是写满了“乐乐”。 那个烛慕在梦里从未如此难过呢喃的名字。 如果不是前两天他偷偷进来看他,或许他永远也不知道烛慕的心里还有一个人,能让他有失恋一样的痛苦。 即使烛慕后来说乐乐只是他小时候的朋友,祁非依然放不下心。 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实在太可怕。 到底是什么样的情谊才能让一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在心里惦记了十几年? 那他们这三年的相处,又会在烛慕心底留下多久的印象? 全国十几亿人,祁非曾以为在烛慕的世界里消失了十多年的“乐乐”再也不可能出现。 直到那个名叫“乐闻”的男人亲昵地揽上烛慕的肩膀,在他脸颊留下一个吻。 “好久不见喽,竹子。” 他从烛慕嘴里旁敲侧击问到了许多关于那个人的故事,一种无力之感油然而生。 他的确无法比拟那个人存在于烛慕记忆里的时间和经历。 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烛慕嘴里说出来的是“乐乐”,却不是他的名字? 凭什么就不能是他们之间有着二十多年的情谊,并在彼此心里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凭什么乐闻能见证烛慕生命里所有最重要的节点,而他这个“伴侣”却只是煞费苦心骗来的虚假谎言? 凭什么烛慕只有说到那个人的时候,才会笑得这么开心,而他们只能是相敬如宾? 凭什么……先动心的不能是烛慕…… 只要烛慕敢追他,他就敢立刻答应! 祁非醋溜溜地想。 祁非听着听着,在公司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渐渐松懈,又在混着烛慕身上沐浴露清香的空气中,眼睛逐渐闭上了。 他失去意识,投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 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小孩回头,冲着他灿烂一笑。 更奇怪的是,明明只是在做了个看不懂的梦,他的心脏却一抽一抽地痛苦不堪。 早上醒来的时候,周身被暖洋洋的温度包裹,甚至还有点热。 祁非翻了个身,本就因为做了莫名其妙的梦,心里有点不爽。回头一看天都还没亮,顿时心里浮躁地涌起几分恼火。 他皱眉看了一眼空调——他平时很怕热,空调都是开到早上都不关,今天空调是怎么回事? 然而还没等空调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从弯曲僵直的手指和手背处传导的人体温度让他陡然惊醒。 对了,他好像在烛慕房间里…… 祁非彻底醒了。 眼睛终于适应了黑夜,黑黝黝的眸子一瞬不眨地盯着眼前根本看不清的睡颜。 好几分钟后,祁非的眼神黏糊糊从烛慕的脸上撕下来,看了眼他们紧贴在一起的三只手,随即继续直勾勾盯着烛慕的眼睛。 但这次他却悄无声息地缓缓靠近,唇角轻轻贴在烛慕右手的食指上,嘴角莫名上扬。 见烛慕一点动静也没有,他更大胆地凑近了他的脸…… 十厘米、九厘米、八厘米……五、四、三…… 祁非嘴唇发着抖,目光落在烛慕挺直的鼻尖上,眼底蕴满了急切的风暴。 烛慕………… “嗯……”烛慕轻轻喘息了一声,翻了个身,连带着握住祁非的手也被抽回。 祁非像是被酥酥麻麻的电流击中,整个人错愕地愣在那里。 按原定计划降落的吻,意外偏离了目的地,却也因此让他因祸得福。 半晌,他微微颤抖着手,轻覆在自己的嘴角上,那里只有他炙热沉重的呼吸,和一丝丝转瞬即逝的触感…… 脑子里有一种烟花在爆炸的眩晕感,祁非眼神复杂地瞧着烛慕无辜的睡颜。 最终,他大张手臂,选择性地忘记自己怕热,反而前胸贴后背将烛慕拢入怀中,头也埋在烛慕颈后。 昨晚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在一瞬间被彻底击溃。 他耳边循环着秦廷玉缓慢碾碎了的吐字:“只要你受伤了,你的烛老师一定不会忍心扔下你不管。” 的确。 他一定会留下来…… 把他…留下来…… 阴暗的想法像是疯狂生长的藤蔓盘踞在大脑和心口,占据了他体内所有最深刻的爱意,蚕食了他的感情和理智。 秦廷玉的这个方法,祁非曾亲眼见过。 那时候陆雨青和秦廷玉闹分手,秦廷玉一气之下从二楼跳下去,摔折了腿。后来陆雨青也是被他被他吓得服气了,把已经确定好的航班退掉,飙车回来照顾了他一个月。 祁非也由此下定了决心。 但他确实万万没有想到,意外总是先计划一步。 第26章 辛晴以前不叫辛晴, 她叫辛勤。 辛勤是家里的二女儿。 像很多家庭一样,她上有个沉默寡言的大姐,下有个古灵精怪的小妹。然而即使家里已经有了三个孩子要养活, 父亲和母亲还是商量着,不顾大龄产子也得要个男孩。 于是, 她备受全家人宠爱的弟弟呱呱落地。 大姐沉默地像个哑巴, 她能吃苦, 肯干活, 任劳任怨,不会抱怨, 也不露苦痛。 只是不愿意和家里人讲话,只偶尔和辛勤还有一点交流。 现在一直都在老家照顾年迈又失心疯的父母。 一辈子未婚未育。 小妹嘴甜,从小就会哄得爸妈高兴, 然后把事情都丢给两个姐姐做。平时跟小弟玩得最好。 不过小弟死的那天, 她苦苦劝说爸妈不要想不开, 但爸妈盛怒之下的那一巴掌, 算是把她从天堂打到了地狱。 辛勤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她人如其名, 从小勤劳又单纯, 后来是经父母寻来的媒婆介绍的男方, 是个跛子,才二十岁, 为人还算踏实,家里做生意赚了一笔, 因此家底还算殷实。 辛勤觉得他条件还不错,就以为是父母替她精挑细选过的夫家。 她只靠着这一点施舍的“糖渣”就高兴坏了,只要她自己赚了钱, 就会寄回娘家,哄得爸妈高高兴兴。 直到丈夫家生意不景气,她必须把所有钱拿去补贴自己的小家,爸妈狰狞的嘴脸才犹如噩梦将她吞噬。 他们骂她“没良心的”“白眼狼”“白生你养你,一点用也没有”。 第35章 她这才知道,原来心上漏风的裂口从始至终都没有愈合过。 可这些却远远不如那句“还不如当初能换个二十万彩礼来得有用”的杀伤力强。 她这才知道,她的婚姻说白了就是一场买卖,而她就是其中一方的砝码。 她有时候甚至很奇怪。明明她觉得生活已经很苦了,为什么她却偏偏那么会做甜食? 后来烛茂在it行业越做越大,他们的生活也越来越好,一家人就带着他们刚出生的儿子搬到了易城。 辛勤只回过那个家一次。 她问大姐跟不跟她走。大姐摇摇头,说一辈子都这么过来了,呆在哪里也不是很重要了。 她还笑着说,勤儿,你老公是对你一见钟情,婚事也是他找媒婆张罗的。我说先让我过过眼,我看他还算老实才跟爸妈说的……这些年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如果我当时隐瞒住不告诉爸妈,你也许就能自己选自己未来的老伴儿……” 辛勤止住了她的话头,哭着扑进姐姐的怀里一味重复着她现在很幸福,无力地要她也一定幸福。 她该怎么去祈祷: 上天啊,也请让一生蹉跎的大姐能有个更好的归宿吧…… 至于小弟,那个辛勤从小赋予了最复杂感情的载体,让她又怜惜他的可爱,又痛恨爸妈肆无忌惮给予宠爱的人,终究也毁在了那独一份的爱上。 他初中和人学坏去抽烟喝酒打架,最后竟然一不小心在醉酒的情况下,从楼梯上跌落下来摔死了。 连带着把他视若掌心珍宝的爸妈也刺激过大,得了失心疯。 辛勤既不幸灾乐祸,但也没有爸妈那样强烈的痛苦。 她只是在得知消息的当天,突然决定去改掉她的名字。 * 门口传来敲门声,辛晴从猫眼里看见了一个瘦弱的女人和一个牵着她的手的漂亮男孩。 辛晴打开门,听着女人弱弱地说明来意。 她说她想留在易城,但因为每天要打很多份工,实在抽不出时间照顾自己的孩子。 她观察了很久辛晴的家,发现她休息时间还算充裕。 所以她恳请辛晴帮她照顾同样才三岁的儿子。 辛晴沉静地看着傅美琳慌张到快要哭泣的表情,仿佛看到了撕开表层笑脸才会露出来的真正的自己。 她的亲身父母不要她。她不能强求。 她的公公婆婆有时会不自觉地嫌弃她总是顾着自己家里,一点不管不顾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她无力反驳。 他的丈夫虽然老实,但心很大,常常不能发现她内心的惶恐不安,只以为她是累了,让她好好休息。她疲于抱怨。 可现在,这个人站在她面前。 看,她们多像啊。辛晴不用问都知道,她们同样是被全世界抛弃了。 可她们都还在坚强地活下去。 她含笑着点头,却不知道这个动作对未来的影响几乎是翻天覆地。 * 遇到渣男对一个女人来说伤害实在太大。 傅美琳本是衣食不愁的大小姐,不愿和父母为她找的素未谋面的未婚夫结婚,又恰好在二十二岁时遇到了二十四岁被家族欺压、犹如“忧郁王子”般动人的祁庸。 他为她作诗,他共情她身受家里控制欲的迫害。 多种因素混杂在一起,傅美琳决定不顾父母威胁断绝关系,也要为爱私奔。 她以为她找到了真命天子,和祁庸未婚时就有了彼此爱的结晶。 他们的确在易城一座漂亮的巷子里一起过了幸福美满的一年,直到祁庸的合法妻子找上门,一切关于爱的美梦破碎成齑粉。 她呆滞地看着祁庸熟练的哄好祁夫人,扬言会把这个小巷房留给她,从此就桥归桥路归路。 当时她一点也不想哭,甚至还有点想笑。 以前看电视的时候,她总是在气恼里面的女主人公怎么连渣男那么简单的小骗术都会陷进去。 但原来那些小骗术分裂成无数碎片融入生活里,才真正构成了无色无味的剧毒。 身为大小姐,傅美琳有她自己的骄傲,她不愿求助于任何人,哪怕靠她自己的一双手,她也要让她儿子在最好的城市接受最好的教育,拥有最好的人生。 好在她还是名牌医科大学学生,最后一年在易城取得实习证明后顺利入职本地,每天昏天黑地的工作,连儿子也顾不上。 等她真正意识到她对孩子的忽视,是在傅惜乐三岁闹了一次肠胃炎,被邻居打了急救电话送往她所在的那家医院。 她接到了邻居电话就匆匆忙忙跑了过去,医生告诉她,起因竟然是小孩子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饭。 傅美琳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傅惜乐每天只能吃着干巴巴的面包饼干,等不到她一身疲惫的回家做饭,可他现在明明还在长身体的时候。 傅美琳无奈。她虽然不想再依赖任何人,但她也不得不为孩子目前的健康做考虑。 于是只能求助到看起来很慈祥的邻居身上。 邻居辛女士是个很好说话,也很温柔的人。她有时会请傅美琳到家里吃饭。 辛女士有一手绝佳的厨艺,尤其是她做的芒果蛋糕,不仅让家里两个小孩唯她马首是瞻,天天迈着小步子跟在她后边闹着要吃,连见多识广的傅美琳都被她的厨艺俘虏了。 另一方面,辛女士家还有个同龄的儿子天天带着傅惜乐一起玩,小惜乐也在肉眼可见的开朗很多。 和她们相处的两年,傅美琳觉得工作虽然辛苦,但生活尤其快乐。 要是能永远这样下去就好了…… 转折发生在傅惜乐五岁的时候。 祁庸夫人一年前死了,大儿子祁统也疯了,偌大的家业无人继承,于是他把目光放到了傅惜乐身上。 他在争取儿子抚养权的过程中凭借人脉从中作梗,最后竟然真的让他得到了傅惜乐。 他接走了傅惜乐的那个夏天,雨下的很大,路面积水淹到了脚腕。 小烛慕拼命踢打,要带走傅惜乐,还让美琳阿姨如此难过的坏蛋。 辛晴在一边搀扶傅美琳。她掺和不进别人的家事,但也纵容了自己无礼的孩子。 傅美琳被祁庸推倒在地,大雨蒙住了她的眼睛,只有耳朵里传来孩子渴望母亲的呼唤。 傅惜乐被带走后,她发了三天的高烧。 病好了,她却病如山倒,大厦将倾。一个月不到,人就消瘦了一大圈。 辛晴哄着骗着带她去看医生,人家又让她去找心理医生看看,辛晴就又带她去看心理医生,最终确诊抑郁症。 辛晴只好更频繁的叫她到家里吃饭。 但是有一天,傅美琳的家里再也没有动静。 辛晴隔一天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割腕自杀了。 遗书上说。 “真可惜,再也看不到乐乐长大后的样子了,再也吃不到辛姐做的芒果蛋糕了。” 于是每年的祭日,辛晴都会为她带去一盘芒果蛋糕。 第27章 第一次见到傅惜乐的时候, 烛慕还是个会因为社恐而躲在妈妈身后,偷偷探头朝外看的小男孩。 他第一眼先看见了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小男孩……不,虽然没有比高高过, 但肯定是他更高一点点。 他发现那个男孩也在打量他,但看起来比他还要害怕陌生人, 小嘴一撇, 眼泪就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看起来软软的小脸蛋上, 腮帮子鼓鼓的, 眼睛乌黑透亮,呆愣愣的睁大, 就像家里吐透明泡泡的小金鱼一样可爱。 好漂亮的小弟弟。 烛慕看呆了,心头强烈的保护欲压倒了对陌生人的抗拒。 他躲在母亲身后,冲傅惜乐比了个牛角的手势, 一下子就让傅惜乐的眼泪卡在了眼眶上, 呆呆地看着他。 烛慕瞧见小弟弟一副入迷的样子, 忍不住绽开了大大的笑容, 极轻极轻地朝他做口型:“你——好——” 傅惜乐学着他的口型嘟起嘴巴,但因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自己读唇形的时候就显得一头雾水, 怎么做都不对, 他着急地只能把嘴巴抿起来,看着不知是严肃还是难过。 烛慕心一软, 用力挤出嘴型,又复述了一遍教他:“你—好———” 对面的阿姨很是抱歉的说了一句话, 吸引了烛慕和傅惜乐玩闹的注意力。 “不好意思,我晚上还有晚班,实在是抽不开身照顾他, 但我会付给你们费用的,不会让你们白帮我看孩子。” 妈妈含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没事没事,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外打拼也挺不容易吧,有什么困难你尽管开口,都是邻居——而且,慕慕也一直都很想要个弟弟陪他玩呢,是不是啊,慕慕?” 妈妈牵着烛慕的手晃了晃,烛慕抬头看她,随即重重点头,发出一声响亮的:“嗯!” 对面的阿姨莫名其妙哭了起来,一开始是小声抽泣,随即就变成了嚎啕大哭。 第36章 年幼的烛慕感到十分费解——明明妈妈看起来那么和蔼,为什么阿姨会被妈妈凶哭了呢? 他看见傅惜乐因为妈妈的眼泪显得十分不知所措,泪水从眼眶中涌现,随即跟着哗哗地往下流。 小烛慕无措地抬起头,学着妈妈温柔把阿姨揽进怀里的动作,也安慰地伸出手臂抱住了傅惜乐,小手笨拙地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不哭不哭,男纸汉,大丈胡!” 两人熟了之后,傅惜乐特别喜欢黏着他。 睡觉要他抱着,吃饭要他哄着,一口一个甜甜的“烛慕哥哥”,听得人心暖暖的。 照顾弟弟让烛慕在同龄人里显得特别成熟,和别人一起玩时,他永远是一副靠谱的大哥哥形象。 他一直自诩是个小大人,在父母的教导下,更是早早就知道自己要承担起保护好身边人的重担。 但小时候衣食无忧的生活并没有给予他挫折的磨炼。 只是因为目光里永远充盈着美琳阿姨忙碌、疲惫、崩溃的身影,他才猜测,成年人的世界也会是这样的吗? 即使那样瘦小而伟岸的背影,在父母去世后几年的绝望之中,几乎塑造了烛慕踏入成年人世界的勇气。 但在五岁的时候,他还并不能很好的理解。 * 美琳阿姨的火化过程,妈妈也让他参加了,听妈妈说,那是美琳阿姨的遗愿,希望死后化为尘土,真正的融入这个世界。 烛慕一下失去了两个好朋友,心里胀胀地酸痛,却只是捂着心口,还不知道这样一直失去的心痛会伴随着他漫长的一生。 再次想起美琳阿姨和傅惜乐的时候,是父亲刚刚去世后,他找到了一份餐厅的工作。 他起先不会洗盘子,被餐厅的经理骂了个狗血淋头。 晚上他既不想回家面对发疯一般的母亲,也不想去看墓园里冷冰冰的父亲。 于是站在波光粼粼的小桥上,看着脚底倒映的万家灯火,突然就在那一刻就想到了傅美琳。 那天的傅美琳已经是重度抑郁,妈妈让他把买个青团送去给傅美琳,傅美琳打开门,怔然看着他,扯出一抹笑问他有没有刀。 他不明白美琳阿姨为什么要刀,他也不认识现在这个疯疯癫癫的美琳阿姨,怯怯地后退了几步,说妈妈让他过来送青团。 傅美琳沉默了一会儿,收敛笑容,收下了盛着青团的盘子。 正在烛慕完成任务松了口气的时候,她用力握住盘子向下砸去,面目极其狰狞,让烛慕至今都难以忘记。 五岁的烛慕更是呆呆地瞪大眼睛,心里想转身就逃,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一样,完全不受他的控制,只能怔在原地。 然而,傅美琳却在最后关头停住了手。 她抬起头,眼神绝望地看着吓呆了的烛慕,握着盘子的手开始控制不住颤抖。 过了两分钟,她才将盘子递回给了烛慕。 勉强扯出一抹笑,说:“刚刚盘子上……有水……要甩一甩。” 小烛慕落荒而逃。 她对着烛慕离去的背影,轻声说:“慕慕,以后不要去记得活成这个死样子的我……你要努力,去过个向上走的人生。” “去过向上走的人生。” 五岁的烛慕听得懵懵懂懂,十五岁的烛慕背得滚瓜烂熟,二十五岁的烛慕终于释然。 人生十之八九都不如意,他过不了向上走的人生,就只能学着傅美琳,去过坚强的人生。 第28章 簌簌的雪花持续了两天, 一场雪落后,气温在年前得以大幅回升。 檐角冰雪初融,化作连串的玉珠滚落在屋子外的角落, “滴滴答答”奏响了惬意舒适的音乐。 家家户户挂上红灯笼,火锅的香气飘到十里之外, 酸辣爽利的口感直冲鼻尖。 寒冬的风又猛又冷, 烛慕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站在楼下等祁非一起去街上买年货。 这是他们在一起度过的第四个新年。 第一年, 烛慕十分客气地询问祁非:“你以前在家里过年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祁非想了很久也不知道新年要注意什么,便犹豫地回:“……注意别熬夜工作到猝死?” 烛慕愣了愣, 有点奇怪为什么祁非新年也会这么忙。 但他俩虽然结了婚,关系也就止步于此,他不好多问, 也没资格多问。 纵使他站在朋友的角度, 也只能劝祁非给自己空出来一个星期的休息时间, 两个人一起放松过个年。 第二年, 他们渐渐分工明确。 祁非去采买年货,烛慕就负责做年夜饭;一个人贴春联, 另一个人就去装饰房间。 不过到了除夕夜, 烛慕做了一大桌饭菜, 吃完又要包饺子,祁非心疼他疲惫的神色, 把他赶出厨房,坚持要他去客厅看电视歇歇。 于是那一年他们唯一一次吃到了“散装”饺子。 有面皮, 有肉馅,唯独没有饺子。 努力用锅铲把软烂的面皮分开时,祁非第一次在厨房看到烛慕惊慌失措的表情。 第三年延续了第二年的分工, 但那毕竟是他们最后一个新年,烛慕觉得挺值得纪念的,就瞒了祁非,在他去买年货的时候,偷偷去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福帽小脑斧”送给祁非。 烛慕还记得祁非当时的表情十分惊讶。 他本来还挺开心真的给到了祁非一个惊喜,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祁非仅仅这样一个小小惊喜就能感动到头昏脑涨,转头给他卡里打了五百万。 于是祁非头天晚上的惊喜变成了烛慕第二天看到转账信息的惊吓。 吓得烛慕当天就换了一个密码,才阻止他一上头就转钱的行为。 事后祁非幽幽地问他为什么不要那笔钱,烛慕叹了口气,说:“我希望我们是朋友,而不要像包养对象一样。” 朋友跟包养对象孰轻孰重,根本不用他点明,祁非立刻又被哄好了。 现在那两只小老虎玩偶,一个留在了他们现居的公寓里,一个被祁非拿回别墅,不知道放在了哪里。 按照烛慕的意思,今年他还是希望老样子过年。 利落高效,人也轻松。 祁非一向不会反驳烛慕的主意,但这次难得提出自己的意愿,说要两个人一起行动。 烛慕再一想到他们十一月才补办了一场婚礼,这会儿还算是处于蜜月期,自然要甜蜜一些,也就点头赞同了。 祁非从电梯里出来,正好看到烛慕站在高楼下专注地接墙边滴落的水花。 水珠打在他温热的手心,冰凉又柔软的触感让烛慕忍不住为之一笑。 他的下巴缩进高高竖立的衣领里,在雪色里冻得通红的嘴唇堪堪露出,几乎和深红色的羊绒大衣融为一色。 祁非眸光微动,似乎有一道虚无的丝线牵动着他的身体慢慢走过去,越来越近。 恍惚间,仿佛牵着丝线另一头的人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的胸口,从他的胸口缓缓顺着衣领向上滑动。 冰凉的指甲轻蹭他的喉结,他的嗓子忽地发干,滞涩地滚动。 突然,那只无形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口,拉弯了他的腰。 他歪过头,一个吻迅疾地落在觊觎已久的唇上。 烛慕没料到祁非会突然袭击,眼睛瞬间瞪大,在下意识后撤脑袋之前,还被祁非咬了一口。 他轻“嘶——”了一声,祁非退开半步,目光淡然地落在他的唇角,嘴角微扬。 烛慕摸了摸嘴唇,虽然痛,但没破皮,也没流血。 只是有点奇怪:“怎么了?” 祁非好端端亲他干嘛?而且还是在公寓楼底下,虽然他们现在是隐在屋檐里,但总觉得……咳咳,怪不好意思的。 祁非没羞没臊地淡定道:“昨天在书上看见,如果两个有情人在过年的一个星期里,每天都能和彼此分享一个吻,未来一年都会财源滚滚、幸福美满。” 好假…… 烛慕好笑地问:“哪本书?让我也去看看?” 祁非牵着他的手,把他塞进副驾,才一本正经说:“《喜欢烛慕的一百种方式》,才写第一条,以后的日子里再继续补充后续。” 烛慕浅色的眼眸盯着他,脸上被冷气烫出一层薄红。 闻言便朝祁非勾了勾手,迎着祁非疑惑的目光,在他倾身之际蜻蜓点水般匆匆回吻。 他眼眸中似有笑意:“真巧,《喜欢祁非的一百种方式》里也有同样的说法。” 话音刚落,烛慕立马关上车门。 以他们俩新婚后那种腻歪的程度,烛慕毫不怀疑今天一个早上都不可能正常出行。 那可不行,他还准备今天下午就把春联贴出来。 车窗隔绝了祁非向里望去的视线。 他刚从室内出来,嘴唇温度还没降下来,一吻过后,明显残留了微凉的气息,像吃了一粒薄荷糖。 祁非用指腹摩挲嘴唇,回味悠长的样子,心情极好地去开驾驶座的门。 第37章 他们没有特定的目的地,从卖春联的小商品店逛到摆满了瓜子干果的超市,零零碎碎在车里放了一大堆吃食。 中午饭是在外面吃的,上次祁非病没好,烛慕不准他吃辣,这次倒是烛慕提议要去吃火锅。 红辣油锅沸腾着滚烫的热水,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吃得淋漓尽致,热汗不断。 偶尔干一杯酒,彼此相视一笑。 生活百般滋味,还是得有人同享,咸淡才有了意义。 下午回家后没什么事,烛慕便让祁非帮忙一起贴春联。 他原想着他和祁非正好一人贴一边,贴好了就去做饭。但祁非总说一个人贴容易贴歪,非要帮他看着正不正,烛慕无奈,也就由着他去了。 只不过贴完了门外,祁非又提出一个让烛慕感觉奇怪的要求。 他竟然要把春联贴在屋里。 烛慕从没想过春联还要这么贴,但祁非没过过新年,想法新奇,还非要在门内贴贴看,不好看再摘了。 烛慕拗不过他,只好等他自己在红纸上写了两行“祈五谷丰登万寿康,慕心上人在身旁”。 烛慕仔仔细细看了,用做阅读题的眼光逐字逐句地看,半晌倏地笑了起来。 祈,求也。 慕,思也。 祁非这哪是在写春联,连字数都对不上,分明是在写情书才对。 “这样呢?歪了吗?” 烛慕拿起那张“慕”字贴在右半扇门上,等待着祁非的指示。 然而身后许久没有声音传来,只有一阵衣服摩擦的动静,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干什么。 烛慕面露疑惑,正要回头,忽地被祁非用手从背后蒙上眼睛。 然而这还不算完,祁非竟然拿出一段红绸贴着他的眼睛系上! 烛慕惊地没拿稳手中的春联,红纸飘飘,落在脚边。 他什么时候搞到这条带子的?! 简直胡闹! 烛慕看不见春联掉在了哪里,只感觉似乎擦过了脚尖,连忙俯身想去够。 祁非却先他一步弯下腰,指尖从他手背上擦过,将春联拿起来递送到他手里。 祁非的语气隐含着笑意:“烛老师,拿好。” 烛慕浑身僵硬,但还是接过春联,牢牢攥紧在手里。 自从那次生日之后,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经历过被祁非蒙住眼睛的情况了。 如今整个人再次陷入失去掌控的茫然,心跳加速,快得不能自己。 原来……原来他早就想好了。 什么“我不知道春联不用贴里面,抱歉,我是不是让你新年不太愉快了”,都是假的! 烛慕紧紧抿着唇,耳尖的红几乎都快赶上红绸的颜色深浅了。 祁非好整以暇抓住他的两只手臂,引导他高高举起春联。贴近他的耳边,耳鬓厮磨,轻声低笑着:“烛老师,相信我,让我来做你的眼睛……” 祁非手心的温度从小臂慢慢滑到了手背上。 “对,就像这样,跟着我……往左。” 烛慕感觉到祁非的下巴在他的肩膀上亲昵地蹭了蹭,手上霎时狠狠一抖。 祁非声音越发沙哑:“又歪了,烛老师,别分心,跟着我的手,往右一点。” 祁非的吻落在烛慕逐渐滚烫的颈侧,火热的触感渐渐蔓延到了下颌。 牙齿轻轻啃咬。 烛慕狠狠打了一个激灵。这样的行为对他来说属实有点超纲了。 他实在忍不下去,一把扯开蒙在眼前松松垮垮挂着的红绸,随手将春联扔在了酒柜柜台表面。 转身按住祁非的胸口,一把把他摁在雪白的墙壁上。 祁非温驯地低眸,顺着烛慕不重的力道撞在墙上,微微歪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好像苍茫雪地里等待一抹红梅装点的名画。 他看向柜子上的红纸黑字,避开烛慕的视线,毫不意外地嘴角勾起:“怎么了,烛老师?不想贴春联了吗?那是想要做点什么?” “……” 烛慕脸色涨红,红绸在祁非的配合下,一圈一圈缠住了他的两只手腕,紧紧绑在一起。 他咬着牙,眼神牢牢地锁住祁非,抬手勾开他白色衬衫最顶上的扣子,一字一顿道:“明天再贴也来得及,今天想先教训教训胡作非为的男朋友。” 第29章 祁非背靠在办公室的沙发椅上, 两腿随意交叠 ,姿态慵懒随意。签字笔在右手指缝间飞速旋转。 “你和张筝怎么回事,她找我说联系不上你。” 张筝是余郎星的女朋友, 他俩是被家长逼迫相亲时看对眼的,当时就互有好感, 加了好友之后就说先谈谈看, 脾性不和再分。 结果没想到一谈就是两年。 张筝大学学的是考古学, 但最终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做成考古学家, 现在正在古都桐城和尚城间来往研究非遗,甚至去做了大学传统民俗的老师。 两个人平时都默契地忙于事业, 但感情维系得非常好。 祁非偶尔走过总秘办公室,能看见他精明能干的秘书像个愣头青似的摸摸后脑勺,挂着一脸恋爱的甜蜜笑容, 嘴唇就差没贴在手机上。 嘴里还轻声轻语地压低声音撒娇:“宝宝, 晚上我接你一起去尝尝那家西餐厅怎么样?” 以前的祁非神色冷峻, 甚至有点嫌弃。 咦, 肉麻死了——他谈恋爱要是变成这幅德行不如吊死算了。 不过祁非现在倒是有点懂他了。 比如床上的时候,偶然一次祁非有点好奇这个称呼到底有什么好喊的, 于是嘴唇贴在烛慕的耳后, 将他的耳廓含在嘴里洇湿, 混着水声感叹了一句“宝宝,好厉害啊”。 然后他就得到了一只脸红得像要滴血, 头皮发紧,压在他身上两手抓住他的肩膀, 身体抖如筛糠,每一寸肌肉都在绷紧的烛老师。 又比如祁非事后回忆的时候,心情十分餍足, 于是下一次又如法炮制地五指按在烛慕凸起的蝴蝶骨上,声音低沉沙哑,而又充满诱惑地说:“慕慕,叫我宝宝好不好?” 烛老师不语,只是红着脸一味地咬他的嘴和肩膀,让他别说话。 烛慕其实也有语言称呼方面的需求,只不过跟祁非的目的不同,烛慕更想听祁非……或者说傅惜乐,再叫一声“哥哥”。 喊男朋友“哥哥”? 祁非神色古怪地看着满脸坦荡加期待的男朋友。他虽然很想满足烛慕难得的愿望,但嘴唇动了几下,嗓子里也发出含糊不明的音调,清醒状态下就是说不出口。 他到底还是答应下来了。 只不过是选择了一个不太清醒的时候,当成情趣一样的,呻吟般的颤音唤了一声:“哥……” 烛慕僵住了,像一尊石雕似的,居高临下看着祁非,倒是给祁非都看得不好意思了。 祁非挡住脸,只露出一点抿紧的下巴和天鹅般弧度延展自然的下颌线。 他感觉过了很久很久,烛慕才缓缓地、缓缓地,把他抱进怀里。 仿佛醉人的花香散去,渗入皮肤毛孔的就只剩下了清醒的疼痛,如同针扎。 烛慕弯了弯眉,尽量牵动着皮肉去笑,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满足和亏欠。 “…嗯…哥找到你了。” “你问哥为什么捉迷藏总能找到你,因为哥会找很久很久,把地球翻过来找,总能找到你。” “对不起,哥这次来得太晚了。” 那时候祁非才知道,烛慕对祁庸的痛恨太深,深到他甚至自己意识不到,比痛恨别人更深刻的,是他心里那层,没能紧紧握住他的手,阻止祁庸带走他的自责和愧疚。 可是烛慕啊。 我比谁都幸福。 我何德何能,能在你心里占据漫长的二十二年光阴啊。 祁非拿开挡住晕红脸色的手臂,紧紧抓住了烛慕的手掌,和他十指相扣,将他深深包容,与他同登极乐。 他说:“烛慕,我不是你的亲弟弟,不要把我当成你的责任。你和傅惜乐认识了一年,和祁非认识了十年。你是我的烛慕哥哥,是我的班长,是我的一见钟情,是我的心情调节剂,是我眼里唯一能看见的春天,是我的前半生,是我向往的未来。我的烛老师,从来、从来、从来就没有来晚过。” “如果非要说是谁晚了,那就说我晚了好了。” “对不起,没有早一点说爱你。” “我真的好爱好爱你。” “为什么语言那么浅薄,根本表达不出我对你所有的爱?” “一想到上学能看到你我就很开心,一想到能跟你荣誉榜上的名字写在一行,我就恨不得天天考试。我想偷偷在拍照片的时候挤到你身边,把所有人都推出屏幕。我想爱你好久好久。” “那么多人都说爱情不可靠,爱情只是一时的荷尔蒙影响。但是为什么,我好像每天都在比前一天更爱你?” “我害怕有一天会天荒地老,我害怕有一天我们会分开,我想和你连同灵魂一起粉碎,哪怕只做庞大宇宙里两颗渺小的尘埃,只要有你在,我们就是一个小世界。” 第38章 “烛慕,爱我吧,我的存在,是从你的爱里汲取的养分。只要分给我一点点就好,花朵吸收到阳光会自己盛开。” 他从来没有像那天一样这般剖析过自己的内心。 像是将自己的灵魂打碎了,又重新组合。 似乎对祁非来说,烛慕先是爱本身,然后才是爱情。 他就像台风眼,他的温和、洒脱、纯粹、强大,好像能把一切的苦难都抵御在风墙之外。 在他身边,永远能平静安宁地好像在喝一盏茶。 “祁总?祁总!……祁总?!祁非!!!” 遥远缥缈的声音唤回了祁非的神智。 他瞥了一眼余郎星,总算想起来自己此次开个小会的目的,是要关心下属的情感问题。 祁非淡淡道:“说完了?就因为这么芝麻大点事?你作为一个男人,有没有点担当了?女朋友生气了不知道退一步?好不容易走了两年的感情,说散就给散了?” 余郎星愤愤道:“祁总,我还没说为什么吵架呢!” 祁非:“……” 祁非斜了他一眼,冷笑:“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什么情况——男女之间来来去去不就那么点事。” 话锋一转,他倾身从抽屉里拿出来一罐烛慕专门给他买来补营养的核桃乳,抛给余郎星。 余郎星受宠若惊地接过,随即便见祁非下巴点了点他旁边的转椅,示意他坐下慢慢说。 还没等他心生感动之情,祁非威严的眼神直勾勾锁住他,说:“不过我还是想听听你的狡辩。” 余郎星:“……” 真是服了他。 但祁非也算是他少有的知心好友了,他总觉得不吐不快,于是垂头丧气地抬手揉了把脸,语气显得有些落寞,又有些犹豫。 “其实……这几天我一直没有回去,昨天我才跟她提出要不要分手。” 这回祁非终于对这个“宝宝魔”感觉惊讶了:“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余郎星神色黯淡下来,“还有人比我更适合她。” 祁非挑眉:“比如?” “上个月我陪她逛街的时候,碰到了她高中的一个同学。” 余郎星凄苦地笑了。 “我第一次看见她那么高兴的谈论一个人,明明没有抢到最想去的一场演唱会的门票,但她头一次不需要我安慰,只要一看见那个寸头就立刻恢复了活力。” “后来那个寸头请她吃饭,她说怕我不高兴,让我也去了。那个寸头跟我一样,知道她喜欢鱼和虾,讨厌羊肉的膻味,也知道她喜欢奶糖,对花生酥过敏,喜欢可乐,讨厌橙汁。” “又过了几天,那个寸头请她去海边,还说知道她很喜欢海,所以特意在海边买了一座海景房。”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高中相互暗恋过,但因为男方的家庭不允许他早恋,直到宝宝毕业都以为自己是单向暗恋。” “现在那个人去当了兵回来,就是为了想要挽回年少的遗憾。” “他们……”余郎星垂下眼,“那个寸头一个星期前对她表白了。我听见了。宝宝说已经和我在一起了就不会考虑其他人。” 祁非皱眉。搞不懂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纠结的,张筝不是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么。 但凡当年没有祁庸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早就拿下烛慕了。 祁非直截了当地出声打断他的话,厉声道:“余郎星,你觉得你不如别人爱她吗?” “是谁在演唱会之前送了张筝一部新手机,就为了让她抢票不会被设备拖累?是谁口袋里永远揣着一块大白兔奶糖,但是很有原则地管束张筝不能多吃?是谁陪张筝大半夜开车一百多公里去看桐城的烟花秀?是谁陪张筝去海滩边搞环保捡了一天的垃圾,回来腰都直不起来?是那个人吗?” “连女朋友都能让?做我秘书让你脑子给僵尸吃了?” 余郎星苦笑着解释道:“……小非,我没觉得我比那个人少了对她的爱,但晚了就是晚了,我没有把握能超越那个人在她心里宛如初恋的地位。我也不想我的存在约束她的选择。” “……随你。”祁非二话不说拿起车钥匙就走。 换作是和烛慕互通心意之前,他大概还能代入一下余郎星闻者伤心落泪的深情男二视角。 但现在…… 呵。 想当别人人生的主角,就去主动创造缘分啊。 弱者才可怜地等待垂青。 “有什么问题,待会儿你自己跟张筝解释吧。” 余郎星望着他的背影愣了愣,“啊”了一声:“什么意思?” 他突然想起什么,朝祁非的背影大喊:“今天和徐其林徐总的会面……” “称病,推了。” 余郎星“啧”了两声,感叹了一句:“上司的恋爱史,秘书的辛酸泪。” 他刚要转头收拾祁非零散的桌面,却听见身后传来的落地窗的帘子一角传来熟悉的声音。 让他身形一顿,登时僵在原地。 “星星。” * 暮色降临,繁华都市喧嚣如失控急躁的鼓点。 祁非独自把车开进了乌江华宴的车库里,车里调控灯自动打开暖光,整个车身隐匿在黑色之中。 透亮的黑色车身线条流畅,在夜里仍泛着冷冽的光。 祁非眼神专注地盯着对面的墙壁,手指有节奏地敲击在方向盘上。 他没有烟瘾,此刻却烦躁地想抽烟。不过一想到烛慕闻到烟味会皱眉,他果断还是放弃了。 只是从车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叼在嘴里,或者换到两指间夹着,但却没点燃。 他想起了从张筝那里听到的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该说不说,余郎星那小子的担忧也不算是无中生有。 张筝和那个叫陆遥的寸头男是从高中同班后才说过第一句话的,但张筝暗恋陆遥的时间可以追溯到初二年级。 甚至他们能同上一所学校,都得益于张筝为了他拼命学习,考上了同一个重点班。 后来就像余郎星说的,高中他们相互暗恋,每天暗中观察彼此的喜好,但最后陆遥差一点发出去的表白被他家长翻手机查到了,直到一个星期前,张筝才错愕地知道这件事。 原来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始的恋爱,也曾如烟火般短暂绚烂过。 不过张筝觉得,说感慨是有的,说遗憾倒是没有了。 祁非跟她聊的时候,她眉眼带笑,目光坦然地望向祁非,声音里满是释怀和欣慰,说:“错过他的那条路上,我已经遇到了更好的人,我也就无需再去美化没走过的那条路了。” 祁非信她和余郎星的感情不至于因为这么点问题就产生隔阂,但张筝和陆遥的故事的确给祁非拉响了心中的警钟。 他把烛慕强行留在身边的时候,从来没敢考虑过,如果烛慕有了喜欢的人怎么办。 那是他不愿提及和思考的禁忌。 事实上,前十年,他没有任何可以留下烛慕的理由。 只是恰好张筝有了余郎星,而烛慕的另一条路上还是被他掺了一脚。 否则他不敢想,他是否会变成另一个陆遥。 就算上网搜索“如何把喜欢的人永远留在身边”,也只会出现——用一条锁链,卡在脚裸最细的部位,如果他想要逃跑,锁链就会磨红磨肿他的脚裸,痛苦会让他长记性——这种香艳,然而并没有卵用的建议。 他不是秦廷玉,烛慕也不是陆雨青。 他看不得烛慕身上多出一点点泛着痛的伤痕,哪怕那个伤痕的施与者是他也不行。 即便他时常矛盾地希望由自己亲自咬开烛慕如纸般薄的皮肤,然后任由腥甜的血液沾染到舌尖。 这念头刚一浮现,祁非就忍不住抬手捂着面庞。紊乱的呼吸即使经过了极力忍耐,也还是从指缝中泄露出分毫。 良久,他才稳住心神,抬手拿起不断震动的手机,眼神瞟过来电人“a慕”,接通了电话,然后贴在耳侧。 他听见一阵忙音之后,传来电流渲染过的、熟悉又温和的嗓音。 “喂?祁非,我已经到了。你现在可以说了,需要我拿什么东西?” 第30章 烛慕实在很少到乌江华宴这边来。 一来, 他和祁非都不住这里;二来,即便这里一直空置着,那也是祁非名下的房产。 他们三年婚姻名存实亡, 就算大门上有他的面部认证,这样冒昧去人家家里也不好。 只是不知怎么, 一向严谨的祁非竟然也会把晚上要用的u盘落到了乌江华宴来。 合作方急着要, 祁非在电话里又说不清位置, 只记得可能放在茶室的茶几上, 又或者是在书房的抽屉里,也可能落在了健身室的椅子上。 最后实在抱歉地想起来, 别墅里安装了监控,可以去监控室调取他前天下午三点时分的行踪轨迹。 烛慕于是只好无奈地去调取了别墅里下午两点到四点的监控。 第39章 他从两点看着祁非在书房里工作,中途悠闲地去客厅冲泡新鲜咖啡, 随即端着咖啡托盘开了一个线上会议。 烛慕看到将近四点, 才终于看见他拿出u盘, 提取了会后发来的重要文件, 又将电脑上的机密文件销毁。 随后顺手将u盘放进了西服外套的口袋里,穿着这身衣服进入了卧室…… 整个乌江华宴, 只有泳池和卧室没有监控摄像头, 视频内容在这里就中断了。 一直到晚上六点, 祁非从卧室走出来,带上房门的时候并没有穿外套。 这么一来, u盘的下落倒是有了,应该是连同西装外套一起, 都落在了卧室里吧。 烛慕望着监控录像思索着,不经意间恰好和抬头看向监控的祁非对视上了。 烛慕微怔。 三秒后,祁非淡淡移开目光, 似乎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瞥,随即迈开长腿,彻底走出乌江华宴。 烛慕也没在意,算算时间,那天的这个时候,祁非大概是回到公寓陪他吃晚饭去了。 烛慕本把这个消息通过电话告诉祁非,但又想起他先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烛老师,感情不要算成账本,你投入一笔,我回报一笔。你大可以试着进入我的领域,我舍不得把你赶出去的。” 说得虽然让人脸热,但还挺有理。 这么看来,其实真正不会谈恋爱的人,反倒是他才对。 烛慕垂眸望着黑暗的手机屏幕,最终还是收回口袋里。 卧室大门紧闭着,外面甚至安装着最新款的安全锁。 但祁非之前说过,这里所有的门和家具都可以用烛慕的面部解锁,他到哪里定然都是畅通无阻。 烛慕尝试着站在卧室的人脸识别处,随着“咔”地一声,卧室门果然应声而开。 烛慕第一次走进这扇门,倒是对祁非过去的生活环境十分好奇。 然而等到他真正地看清了卧室里的陈设和装潢,心脏处的紧缩甚至影响到了四肢的血液循环,迫使他双腿僵硬,五指因为害羞不自觉地蜷起。 烛慕一双明媚的桃花眼直勾勾盯着墙壁上那幅最大的“白天使图”。 画上人拥有着跟他一模一样的脸。 他呈现怀抱的姿势,目光正对着门口,背后宽大的翅膀被重重黑雾捆缚住。他的表情却称得上是祥和,甚至是恬静地、甘愿地微笑着。 烛慕看得眼眶发涩,双眼因长时间睁大而干燥缺水。他眨了眨眼,令他如遭雷击的画面却并没有因此而消失。 这、这是…… ……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视线落到床头,失踪在祁非手上的“福帽小脑斧”正翘着尾巴,乖乖趴在那里。 然而他落在床头的视角余光里,竟又看见了更令他心惊肉跳的一面墙。 那面墙……怎么说呢…… 很温馨。 那是用他和祁非的各种或搞怪或正经的合照,拼凑而成的一个笨拙的爱心。 由一个笨拙但真诚的爱人亲手奉上。 烛慕微微勾唇,抬手摸上了其中的一张——他记得这应该是他去江城的一所高中学习研讨时,正好江城举办了一场“鲜花大巴,绿色出行”的活动,祁非当时也在江城出差,回酒店的时候,烛慕就拉着他顺便凑热闹坐了一趟。 没成想在大巴上,烛慕自己先累得睡着了,枕着祁非的肩膀睡得十分安详,阳光的余晖落在脸上也没将他闹醒。 祁非抬手替他挡着阳光,低下头,目光专注地落在他的脸上。 谁知这一幕竟以路人的视角记录下来了。 还有比较记忆犹新的,是他在下雪时分,明明只是好端端地站在屋檐底下,祁非却突然捏起一把雪,摁在他颈后,冰得他缩着脖子瞪大眼睛,一幅他被戏弄后无比震惊的模样也就此定格住。 能收集到这看着足足有上百张的照片,想来并不容易吧。 烛慕弯了弯眉。 下一瞬,楼下响起慌乱的脚步声,烛慕回过神,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下意识就张开手臂,正好将着急冲上来的祁非抱了个满怀。 “烛慕!不要看!”祁非双臂颤抖地环着烛慕的脊背,语气急迫,脸色也难堪得很,两只手分别蒙住了烛慕的眼睛。 烛慕像宠着十七岁时的祁非那样,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好,你不让看,那就不看。” 他转过身,微微松开祁非,充满歉意地说:“抱歉,我是不是不该进来?” 他没想到祁非竟然会对他进入他的卧室有那么大的反应。 如果早知道的话,他是不会进来的,没必要徒增两个人之间的矛盾。 祁非剧烈运动后狂跳的心脏渐渐平缓下来,他抬眸瞄了眼烛慕的脸色,随即垂下眼睑,不自然地松开死死抓住他的手,懊恼道: “不,你进来了也好……我只是……” 他没说完,半晌才像是认命了似的,重重叹了口气: “按理说我已经没什么好瞒着你的了。我喜欢你,所以想要搜集一切与你有关的东西……我只是害怕,怕你不接受,怕你讨厌这样的行为。所以才把这些东西都藏在卧室里。” “我刚刚在会议室才想起u盘连同我的西服外套都在这里面,我没想让你看见这些……却…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 祁非受不了似的自嘲笑了笑:“我怕我的爱给你增加负担,我不希望你爱我……是因为看到了这些东西……” 烛慕没想到会从骄傲如祁非的口中听到这么不自信的话。 他沉思了片刻,右手抚摸着“白天使”的衣摆:“这是你画的?” “……嗯。”祁非紧抿着唇,轻轻应声。 “能跟我说说为什么画的都是我吗?”烛慕循循善诱道。 祁非撇过脸,不语。 烛慕揽过他的后脑勺,慢慢地、慢慢地凑近他的脸,干燥的唇与唇相贴。 明明是相互舔舐如此色气的动作,在轻柔的呢喃声中,反而更显得纯情。 “喜欢我?嗯?” “……” “有什么不可说的?喜欢我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吗?” 祁非横着眉,微愠道:“才不是!我……” 他想说的话被探入的舌尖堵住。 缠绵了好一会儿,烛慕与他鼻尖贴着鼻尖,忽地轻笑道:“那就是,以后只想说给我听?” 祁非的眸子一点点睁大,倏地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被烛慕带进了他的逻辑里。 烛慕引导着他跌跌撞撞摔倒贴满照片的墙壁上,额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脖颈。 “可是祁非,你爱我,我很高兴。所以,说给我听好不好,每天都说给我听,说你爱我。” “我……”祁非的脸庞染上异样的颜色,声音开始颤抖,眼神也无法聚焦。 “祁非,”烛慕语气温柔地引导他,“抬头看看。” 祁非听着他的声音仰起脖子,充满水色的眼眸里看见满墙的爱意。 只是可惜了,都是些偷拍的角度。 “错了,看的是这里,祁非。” 祁非只觉得头顶一暗,下一瞬,目光就撞见了爱人明亮的眼眸。 爱人抚摸着他不舍得眨动的眼睛,吻在他的额头,与他对视,笑意盈盈地说: “祁非,不要害怕去拍我的眼睛。” “不然你怎么看得到——” “原来我也爱你。”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