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她撩完就跑GB》 第1章 [仙侠魔幻] 《师尊她撩完就跑gb》作者:一行贰叁【完结】 本书简介: 初时,孟纨将爬床的蛋扔下床,质问:“你在我榻上做什么?” 白绮装作一副可怜兮兮模样,“我冷。” 孟纨无意中发现与蛋同宿便不再噩梦缠身,遂默许蛋与他同榻而眠。 白绮疑惑:“为何允许我上榻了?” 孟纨脸不红心却跳得厉害,“你有安眠奇效。” 白绮暗自得意。 白绮已能变幻人形,执意与孟纨同床共枕,孟纨望着眼前人,犹豫了。 …… 蛋与孟纨亲近,也惯会调戏他。孟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白绮放肆。 蛋壳破开,爬出一条小白蛇,变本加厉调戏孟纨。 孟纨半推半就,咬咬牙,从了。 忽有一日,小白蛇变幻成一条巨蟒。 孟纨看着巨蟒吐出信子,再看向那条灵活的蛇尾,想起那夜备受折磨,喉咙发紧,双腿止不住微颤。 孟纨循着一点蛛丝马迹,确认捡来的蛋正是他魂牵梦萦的师尊。 那人却态度骤变,转身溜得飞快。 孟纨:“……” 这便是传说中的撩完就跑吗? 注: 1.师徒年下|捉妖文 2.师尊/蛋/小白蛇/巨蟒,都是女主 3.双c|1v1|he 4.前世今生 5.又名《开局一个蛋》 -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天作之合 甜文 东方玄幻 古代幻想 史诗奇幻 主角视角白绮孟纨 一句话简介:完蛋,师尊变成一个蛋了。 立意:peaceandlove. 第1章 今生1蹦出来一个蛋 近来怪事频发。 孟纨的徒弟们忍不住嘀咕,他们那位清逸出尘仙风道骨的师父,近日行为有些怪异,师父他睡觉时,怀里抱着一个蛋。 行事古怪的当事人——孟纨,此刻正与一个蛋同榻而眠,睡得正酣。蛋现身时的场景复又浮现在眼前。 那日,孟纨又做了那个梦…… “孟纨……” 冰凉的指尖划过皮肤时,带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战栗。 孟纨紧紧阖上双眸,眼睫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那人指尖的温度越来越清晰,孟纨顿觉有些承受不住,唇齿间呜呜咽咽轻唤出声来。 “师尊,别,我……” 正欲起身,孟纨顿觉天旋地转,那人忽然变了脸色,用力推开他,理了理略显凌乱的衣衫,转身便走。 “师尊,别走!不要走!” “师尊……” 孟纨倏尔被自己带着哭腔的呼唤惊醒,直直从榻上坐起身来。 外头天早已亮了,细碎阳光穿透道观微阖的窗缝铺洒进屋。他伸手抚上面颊—烫的厉害,眼角似有泪水滚落,孟纨沾了满手湿漉漉的泪渍。 “师父……” 他的三个徒弟猛地推门而入,面露担忧,直愣愣地盯着他。 “到我屋里做什么?”孟纨敛去外露的情绪,只觉大脑一片混沌。 梦境里,被他尊为师尊的人仿佛烙印一般刻骨铭心。 孟纨心下疑惑重重,明明前一刻两人尚在默默温存,只眨眼的功夫,那人却翻脸不认人,转身走得干脆利落。 任凭他在身后哭得撕心裂肺,那人像是听不见似的,从未回应过他。哪怕只是放缓脚步回眸看他一眼,也不曾有。 他不止一次梦见这样的场景。梦境中的师尊究竟是何人,孟纨毫无头绪。而教他略显诧异的是,师尊与他之间,竟是存在着那样一层亲密关系。 “师父,你说梦话了?”少翁走上前来,他生得慈眉善目,神似弥勒佛。 孟纨揉眉心的动作一顿,低声问:“我……说什么?” 少翁挠挠头,努力回忆,却是徒劳,“师父,我没听清。” “师尊?”慕心接茬道。她十八。九岁模样,一双丹凤眼,素来是不苟言笑。 念卿年纪最小,他稍稍朝孟纨凑近了些许距离,露齿一笑,脸颊浮现一对酒窝,“哪里是师尊,分明是……死鬼。” 孟纨:“……” “发生了何事?”孟纨勉力静下心来,换了话茬,无意与三个徒弟纠结于零散且毫无新意的梦境。 重回人世,除却名字与三名徒弟,其余无从追溯。没有记忆,不知来历。 睁眼不过数日,孟纨堪堪将现世的朝代与周遭环境弄清。 夜夜在睡梦中哭着喊着求师尊不要离他而去,那人却似铁石心肠一般,离开时头也不回,从不沾泥带水。 少翁应道:“师父,是逐月国国师在赤水海畔祭坛施法,为百姓祈福。” 赤水海被逐月城中百姓奉为护城神海,每遇逢年过节,必有百姓至海畔烧香供奉,祈求一生安宁。 慕心解释说:“数年来,逐月城中常有年轻貌美男子无故失踪。国主命人彻查此事,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此乃妖物所为的谣言四起。国主遂命国师祭坛施法为百姓祈福。” 念卿夸张道:“师父,据说失踪已逾五十人,凶手是男是女都未查清。” 孟纨抬眸扫一眼站在面前的三个徒弟,问:“失踪之人,可有何共同之处?”旋即,他站起身来,盥洗穿衣毕,转身出门。 “师父,你往哪里去?”三个徒弟倏地站直身形,作势追上去。 孟纨一只脚已迈出门去,“赤水海畔。” 徒弟们脚步纷乱,匆匆跟上孟纨步伐。 “共同之处,确是有的。”少翁与孟纨并肩而行,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失踪之人,皆在十五至三十岁之间,且,貌美惊人……” 少翁话音一落,只见孟纨忽然顿住步伐,“没了?” “没……没了。”念卿连连应声。他不知详情,颇觉心虚,“师父,貌美惊人乃关键所在。” “师父,那位一袭月白道袍的便是逐月国国师。”四人行至赤水海畔,慕心抬手往前一指,低声对孟纨道。 孟纨视线顺着慕心手指的方向探去,赤水海畔聚集着十余人,为首的是个道士打扮的年轻男子。 他面色阴郁,凝眸专注于身前用作施法的祭坛。 孟纨与三个徒弟顿住步伐,遥遥望见国师手上开始动作,口中念念有词。 不消一刻,天际雷电轰鸣,聚在国师周围的十余人皆是一惊。 分明是仲夏季节,晴空万里,却在国师施法之际,乌云密布,电闪雷鸣,赤水海卷起一阵前所未遇的浪潮,猛将向海畔卷来。 众人连连往后退开,阖眸诵咒的国师竟是连身形也未晃动半分。 巨浪翻滚,天际逐渐晦冥,一声惊雷猛地炸响天际。 国师口中诵咒未停,浪潮渐渐退去,海畔满是海浪卷来的腐尸。 作鸟兽散的众人凑上前来,纷纷抬袖掩面,几欲作呕。尚未从腐尸臭味中缓过神来,复又被天际炸响一道惊雷骇得魂不附体, 雷鸣闪电之后,一个通体莹白的圆形物件儿被巨浪拍向海畔。 众人抬袖拭去面颊上沾染的咸腥海水,侧首吐出口中泥沙,定睛一看,只见一个椭圆形的、如珍珠般晶莹的蛋,足有拳头一般大小,“骨碌碌”滚动,恰好停在国师施法的祭坛上。 探长脖颈的众人纷纷摇头,顿觉有些无趣,也颇感失望。闹出这般撼天动地的动静,只……蹦出来一个蛋? 可能是为了满足众人意犹未尽的猎奇心,也或许是国师祭坛施法的诚意感动了上苍。 总之, 国师未来得及查看突然出现的蛋,赤水海复又翻腾怒吼,更有腥风血雨之势。 海水卷着浓烈的血腥味席卷而来,浪潮中突然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求救声。 “国师,不好了,有人被浪潮卷进海里了!” “赤水海不是护佑百姓的神海吗?为何会吞噬活人!” “啊……浪潮里有怪物,把活人抓进赤水海里了。” “……” 叫嚷声,哭喊声,咒骂声……此起彼落,悉数钻进孟纨耳畔,只见他身影一闪,霎时间已身至国师施法的祭坛前。 蛋稳稳当当停在祭坛上,动也不动,犹如死物一般。 孟纨飞快下了定论:并非此物在此作祟。 此番念头方一落回心头,便见汹涌浪潮中浮现出一道猩红虚影,嘴角猛地裂开,露出一口狰狞獠牙。 被它叼走的人只余一双颤抖的腿嵌在獠牙上,血水淅淅沥沥混着海水汩汩涌入赤水海。 眼见那猩红身影将口中食物吞咽入腹,它猛然回首,掀起一股混杂着血腥味的热浪。 见状,孟纨伸手将身旁的国师用力往后一推。国师身形踉跄,撞上身后数人,才勉力站稳身形。 浪潮中逐渐清晰的身影,其状如蛇而生有四脚,正是蛟。蛟通体猩红如血,被海水浸润过的蛟身嫣红而透亮。 蛟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珠怒视众人,伴随着一声雷鸣般的嘶吼,一股灼热气流朝海畔袭来。 第2章 蛟首猛地往前探出,眦出的獠牙飞快逼近孟纨,方才聚在海畔的众人已退至数米开外。唯余孟纨,以及祭坛上那个动也不动的蛋未及躲闪。 便在蛟的獠牙擦着孟纨脸颊划过的刹那,他自腰间取出一柄短剑。短剑通身莹润光亮,乃白玉所制。 孟纨身形一闪,跃至半空与蛟齐平的位置,堪堪站稳身形。蛟骤然摆首,甩出的水珠犹如暴雨落下,直直打在孟纨身上生疼。 他微眯起眼,探出短剑抵住蛟眦出的獠牙。电光石火之间,尖利獠牙划破孟纨一袭青衫,左臂上一片皮肉随之破开,鲜血淋漓而下。 血腥味刺激了怒火中烧的蛟,似乎,也唤醒了始终停在祭坛上的那个蛋。 忽闻一阵“骨碌碌”硬物滚动的声响传来,孟纨来不及回首,便见一团莹白透亮的圆形物件儿如劲风一般蹿至眼前。 蛋身恰好撞上蛟怒睁的双眼,复又弹至孟纨怀中,直撞得孟纨连连往后退去。 蛟被偷袭,毫无防备,被突如其来的蛋撞得两眼一黑,顿时暴跳如雷。口中喷出的灼热气息朝孟纨袭来,直把孟纨同他怀里的蛋掀翻在地。 孟纨站稳身形,再抬眼望去,哪里还有蛟的身影,早已落荒而逃。 倒是怀里那个蛋…… 孟纨垂眸一看,不由的一蹙眉,怀里不见蛋的踪迹。 “师父……”三个徒弟面上流露出“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匆匆奔至孟纨面前。 孟纨未及作声,忽闻一道低沉嗓音在身后响起。 “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三个徒弟让开身形,只见逐月国国师举步走来。 “师父,小心!” 慌乱中,人群再次作鸟兽散。 孟纨心下一惊,余光瞥见一个通体透亮的蛋如劲风一般朝他面门撞来。 第2章 今生2你在我榻上做什么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蛋就那样直直撞进孟纨怀里,别无动作。 那小东西看着不大,却灵活至极,撞在人身上生疼。孟纨一只手虚握住那个蛋,三个徒弟即刻凑上前来。 念卿眼尖,咋咋呼呼道:“师父,蛋壳上有东西!”他鼻尖几乎抵住孟纨托于掌心的蛋。 孟纨神色未变,稍稍把蛋往眼前凑近些许距离。 众人定睛一看,蛋通体刻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字迹极小,具体写了什么却看不真切。 孟纨眼睫眨也不眨,勉力从小而密的字迹中辨别出出现次数颇多的两个小字—白绮,是谁的名字吗? 蛋身上的字迹可能是咒文,或是墓志铭,却未有定论。孟纨将蛋放入怀中,未谈及上面的字迹为何物。 “闹出这般动静,只蹦出来一个蛋?”少翁一脸匪夷所思。 白绮安静地卧在孟纨怀里,闻言心下顿觉不悦,莫非从海里蹦出来一个蛋很是常见? 或是说,一个蛋不配享有惊天动地的出场方式?她心下这般想,便顶开孟纨外袍前襟,从他怀里露出一角,探询的眸光向众人探去。 一名作道士打扮的年轻男子正朝孟纨走来,正是众人逐月国国师 他举止谦和,似乎对孟纨怀里的蛋颇有兴致,只见他略一颔首,道:“前辈,可否将此物借与晚辈一见?” 孟纨未及作声,白绮却猛地自他怀中蹿出,蛋身直直撞上国师面门。国师哪曾料到今日有此一劫,霎时被撞得鼻血四溢,掩面不及。 孟纨一惊,此物竟有如此烈性。白净而有力的手往前探去,再次将不安分的蛋放入怀中。 “国师,此物似乎不怎么待见你啊!”念卿笑弯了眉眼,正欲再贫嘴一番,余光却瞥见孟纨投来凉嗖嗖的视线,即刻噤了声。 孟纨前行数步,对国师一揖:“徒弟无知,望国师见谅。此物我带回道观,先行告辞。”说罢,也不待国师回应,转身就走。 三个徒弟看看师父逐渐远去的背影,再瞅瞅眼前的国师,动作整齐划一,朝他一揖,随即匆匆离去。 “师父,您带此物回道观做甚?”少翁虽稳重,却亦好奇得紧。 孟纨边走边应道:“此物通体或有咒文,恐乃封印之物。” 闻言,三个徒弟面面相觑。 白绮自孟纨怀中探出半个蛋身,好奇问道:“道长,你怎知我是封印之物?” “啊啊啊……”念卿似活见了鬼,霎时如临大敌,“师父,这个蛋……竟会说人话!” 别说素来咋咋呼呼的念卿受此一惊,便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慕心亦惊呆了,难免对这个刚出世不久的蛋生出些许好奇来。 孟纨却只顾往前行,并未打算满足白绮的好奇心。 “道长,你带我回道观做什么?你也要封印我吗?”白绮自顾自道,声音清脆悦耳,实在不像是一个蛋能发出的动静。 慕心快步行至孟纨身侧,满腹狐疑,“师父,莫非此物早已解除封印了?” 孟纨垂眸瞥一眼怀中探出半个身体的蛋,点了点头。此物虽已解除封印,却仍被困蛋中,更无从得知其真身为何物。 他从怀里将蛋取出,搁在道观里的供桌上,三个徒弟复又凑到跟前。 日暮时分,夕阳西沉。 蛋身上细细密密的字迹若隐若现,却实是看不真切具体写了什么。 “白绮……”孟纨终于开口问她,“你的名字?” 白绮倏地从供桌上蹿起身来钻进孟纨怀里,她在赤水海里沉睡了不知多少岁月,不记得自己是谁,因何被困在不见天日的赤水海底。 今日浑浑噩噩地听得有人念叨些不知所云的言辞,猛地将她惊醒。 海畔的祭坛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引她凑上前去,她在祭坛上停留良久,未曾觉出任何异样。直至孟纨突然出现在祭坛旁,他的身体似有强大的吸引力,白绮不受空地往他身上探去。 “我不记得了。”白绮如实回答,倘或蛋有表情,她面上定是笼罩着狡黠之色。 孟纨没有继续追问,也无意与她言语纠缠,将蛋托在掌心,凝眸细致打量片刻,并未发现任何危险之处,遂放回供桌上,不予理会。 夜深人静,孟纨翻身时察觉到有一硬物硌着侧腰,他睡眠浅,缓缓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 惨白月光透过窗缝铺洒进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榻上卧着一个椭圆形的蛋。周身泛着莹白光亮,在夜色中熠熠生辉,竟如夜明珠一般。 孟纨坐起身来,摸索着拎起蛋,凑近鼻尖轻轻一嗅,除却他看不见的光芒,未觉出异样之处。 白绮睡梦正酣,突然被孟纨扔回供桌上,颇觉不满。待孟纨呼吸轻浅,睡得安详,她复又钻进温暖的被窝,在孟纨胸-前蹭了蹭,安心入眠。 次日,晨曦初露,孟纨一睁眼,便见怀里卧着一个蛋,他猛地站起身来,将蛋扔至床榻另一侧。 “你在我榻上做什么?” “我冷。”白绮可怜兮兮地道,旋即 “骨碌碌”滚至孟纨跟前,“供桌上什么都没有,孤孤单单,冷冷清清,夜里冷风一吹,冷的我寒毛直竖。” 孟纨:“……” 白绮见他默不作声,心下竟是生出些许兴致来,她猛地往前一跃,蛋身落在孟纨肩上,飞快将他通身滚了个遍,心底一阵窃喜。 “你……”蛋滚动的速度极快,孟纨拿它无法,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它放肆。 孟纨说话时神色冷淡,他的身体却是温暖灼热。触碰孟纨身体时,白绮莫名觉得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白绮停在孟纨肩膀,仔细打量孟纨的面容,他濡湿的薄唇晶亮晶亮的,似樱桃一般诱。人。肤色白皙,手感应该也不错。可惜她如今只是一个蛋,只能用坚硬的蛋壳触碰他。 白绮心下这般想着,趁孟纨不设防,倏尔发起进攻,整个蛋身贴上孟纨面颊。 果真如她猜测的那般,孟纨的脸颊柔润而富有弹性,触感极好。她紧贴着孟纨面颊蹭了一蹭,竟是不舍得离开。 “师父,起了吗?” 白绮的试探到此为止,便被门外少翁粗犷的嗓音打断。她却是意犹未尽,暗自打算寻机会再接再厉,将孟道长尝尽。 孟纨转身就走,只觉哪里不太对劲,昨晚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本欲静下心来仔细捋一捋,却被白绮扰乱了思绪。 接连几日,白绮每逢夜阑人静时,便悄然蹿上孟纨床榻,钻进他温暖的怀里入睡。兴起时,更是“骨碌碌”滚遍孟纨全身,方才心满意足安眠。 起初,孟纨半夜仍会被坚硬而冰凉的蛋壳硌醒,复又把蛋拎出屋,放回供桌上。 忽有一日,清晨,孟纨睁开双眸,想起前日他心下若隐若现的一个念头,每当他拥着蛋入眠,夜里便不再做梦。 他已有数日不曾在梦境中悲痛欲绝哭着喊着求师尊不要离他而去。 孟纨拿定主意试探一番,当晚便默许白绮爬上榻,钻进他怀里。次日一早,孟纨努力回忆,意识到确是未做梦。 第3章 当日夜里,他施咒将白绮困在供桌上。果不其然,他复又在梦境中望着师尊头也不回决绝离去的背影哭得撕心裂肺。 自此,孟纨便默许白绮夜里与他同榻而眠。 白绮被孟纨一番毫无规律可循的操作折腾得脑子晕晕乎乎,疑惑问他:“孟道长,你为何准予我上榻了?” “你有安眠奇效。”孟纨眼睫不眨,心却跳得厉害。 白绮一怔,半晌才回过味来,奇道:“近日来你把我扔来扔去,是在试探我的安眠奇效吗?” 孟纨不语,算是默认了。 白绮暗自得意,嘴上却佯作大度:“我不与你计较。” 对于师父近日的怪异行为,三个徒弟时常眼神闪烁,欲言而止。 孟纨也只一语带过。 这日,白绮尚卧在孟纨怀里睡得正酣,忽闻屋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响,旋即,一叠声的叫嚷钻进屋来。 “道长,道长……” 孟纨起身,穿衣盥洗毕。一脚方踏出道观,便见一须发花白的老者气喘吁吁奔上前来,“道长,救救我家公子罢!” “扑通”一声,来人猛地跪倒在孟纨跟前,“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孟纨抬手将人扶起,“何事如此慌张?” “道长,救救我家公子……”来人遂絮絮叨叨向孟纨表明了来意。 此人乃逐月城中赵员外家里的管家。道是十日前,赵员外独子与友人结伴远行,本应于次日晌午归家,却迟迟不见踪影。 第三日一早,赵员外心急如焚,遂遣人前往友人家中拜访。谁知,友人却说一同远行的众人不曾耽搁,皆于次日按时归家。 友人称当日与赵公子辞别时,见一年轻男子与其搭话,友人遂先行离去。 “道长,我家员外请人四处搜寻,亦报官禀明此事。然……”言及于此,管家老泪纵横。 “始终无果,我家公子怕是,怕是与数年来失踪的人一般,有去无回啊!昔日道长在赤水河畔降妖一事,逐月城中已是人人皆知皆说的,员外便命老朽前来求道长相助。” 逐月城中有妖物专食美貌男子的谣言尽人皆知。城中上下,有儿子的人家纷纷惊惶不安。 为安抚民心,国主便命国师于赤水海畔祭坛施法,为百姓祈福。 孟纨沉吟片刻,道:“老人家稍安勿躁,先请回罢,我少作准备,便前往赵员外家中详询此事。” 老管家千恩万谢,遂匆匆告辞离去。 “道长,你当真要前去降妖吗?”待老管家身影走远了,白绮方从孟纨怀中探出头来。 通往逐月城的路,必经赤水海畔,白绮卧在孟纨怀里被摇晃得昏昏欲睡。 一行人行至赤水海畔,海面风平浪静,昔日那般巨浪滔天的景况早已不复存在。 “师父!”念卿走在前面引路,指着海面向孟纨道,“昔日蛟出现的方位今日倒是平静得很啊!” 仿佛是为了回应念卿的话,赤水海复又开始翻起巨浪。伴随着萧萧风声,一道猩红虚影自狂涌而至的浪潮中若隐若现。 慕心一噎,板起面孔训斥念卿:“你是乌鸦化身的吗?” 念卿撇撇嘴,讪讪道:“我怎知它还能再出来呢!” 蛟当日吃了大亏,今日方一探出身形,顷刻间便已身至众人面前。蛟首猛地一摆,便将走在最前头的念卿与少翁摔飞至赤水海里。 慕心即刻飞身上前格挡,手中长刀频频砍中蛟身,却似以卵击石。蛟通身似钢铁铸成一般,慕心手持长刀只砍出细碎火花。 蛟尾一掀,猛将她掀翻在地,慕心口中鲜血喷涌而出,一时动弹不得。 孟纨昔日亲见白绮蛋身撞上蛟的眼睛,伤及其要害,蛟怒火中烧,却因吃疼无心反抗,眼睛或许正是蛟的软肋。 他自腰间取出白玉短剑,飞身一掠,在与蛟首持平的位置稳住身形。 蛟似乎记得孟纨,甫一见他,便仰首怒吼,飞快发起进攻。 数个来回,孟纨与蛟不相上下,谁也没占上风。 白绮故技重施,倏地自孟纨怀中蹿出,猛将往蛟双眼撞去。 这回,她却没有昔日那般幸运。 蛟猛地仰首,眦出尖利獠牙,一口便将圆溜溜的蛋含。进口中。 第3章 今生3你做什么……舔师父的脸 “咔嚓、咔嚓”,忽闻一阵破裂之声传来,那个坚硬无比的蛋,如此便在蛟口中被嚼碎。 未及多想,孟纨趁蛟尚在咀嚼蛋壳之际,猛地飞升上前,手中白玉短剑对准蛟的双眸刺去。 从左至右,湿热的鲜血从蛟的双眼喷洒而出,疼痛迫使蛟松开紧阖的獠牙。随即,碎裂的蛋壳簌簌往下坠入赤水海里。 孟纨趁胜追击,身形攀上蛟首,两相缠斗,面颊被蛟的獠牙划破,溢出淋漓鲜血。 一阵劲风突然从海水中往上席卷而来,便见一条通体银白的小白蛇横冲至眼前。动作之迅捷,飞快便将蛟紧紧缚住。 小白蛇细长身形缚住蛟身,逐渐箍紧。蛟极力挣扎,却无济于事。小白蛇身形犹如利刃,有削铁如泥之奇效。蛟身一分为二,首尾分离,猛将砸向赤水海,溅起的水花及半空高。 孟纨身上青衫湿透,他抬手拂去面颊沾染的咸腥海水,视线朝小白蛇探去,只见小白蛇悬在半空,蛇尾微摆,乖巧至极,方才来势汹汹的架势了无踪影。 “师父!”孟纨方一落地,三个徒弟瘸着腿,躬着腰,相互搀扶着凑上前来。 念卿强忍着腰腹上被蛟撞伤的痛楚,难以相信,一时间话也说不完整:“师父,那个蛋……竟变成了一条小白蛇,还能杀死蛟?!” 白绮倏地落在孟纨肩上,昂起蛇首,满眼骄傲与自信,得意极了。 “没想到吧!我的真身可是威风凛凛呢!” 念卿噎了一下,算是长了见识,频频点头附和:“威风!当真是威风!” “师父,你受伤了。”慕心一脸严肃望着孟纨面颊淅淅沥沥滴落的鲜血。 闻言,白绮仰首望去,她的视线如针似刺,贪婪地盯着孟纨的面颊。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小白蛇探出信子,探向孟纨脸颊上渗血的伤口。 舌尖顺着孟纨面颊那道细长口子仔细舔-舐,刺鼻的血腥味逐渐溢满口腔,白绮顿觉餍足。 “啊啊啊……”念卿仿佛被吓 得不轻,惊叫出声,“小白蛇,你做什么……舔师父的脸?” 孟纨亦被白绮毫无预兆的举动一惊,略微偏头躲开。 “咦?”少翁目光炯炯,惊喜出声,“师父脸上的伤口……愈合了。” 孟纨神色复杂,垂眸扫了一眼洋洋得意的小白蛇,指尖轻抚上流血的伤口。 不敢置信,伤口果真愈合了。 “小白蛇,我腰上也有伤,要不,你帮我也……”话到一半,念卿赶忙闭嘴,干笑一声,“你帮我也治一治?” 白绮轻嗤一声,在孟纨肩上直立起身形,高傲地仰起蛇首,“你以为谁的伤口都可以吗?” 自然,只能是孟道长这样,莫名有一股强劲吸引力吸引她的美人,小白蛇才会如此贴心。 日暮时分,众人赶至逐月城内赵员外家中,打听得赵公子失踪前后的相关事宜,便启程前往赵公子等人出行的地点。 “师父,据说这附近原有一座太仓山,不知因何缘故,竟是原地消失了。”几人在丛林中穿行,念卿嘴巴闲不住,谈及近来听得的传闻。 闻言,白绮颇有兴致,追根究底道:“太仓山?在这附近吗?你从哪里听来的?何时消失的?为何会消……” 话音未落,便被念卿不满地出言打断,“小白蛇,你问了诸多问题,我上哪儿知道去?” 白绮倏地被截了话茬,心下不服,整个身形虚虚圈住孟纨脖颈,“一问三不知,你说得那么来劲?” 孟纨闻言,那仿佛薄施胭红的唇边浮起一抹浅淡笑意。 “那该是数百年前的事了。”少翁接话道,“沧海桑田,太仓山应是沉入海底了罢。” 白绮听得认真,似乎对此类充满神秘色彩的故事生出浓郁的兴致,忽闻慕心道:“师父,我们好像……一直在这原地打转。” 白绮从孟纨脖颈上探出头,细长身形攀在他肩上,抬眸紧盯着孟纨,“孟道长,你不认路吗?” 三个徒弟听她如是说,像是才想起了什么,纷纷低垂着头,低声叹道:“师父不认路。” 小白蛇支起身体,愤愤然道:“毫无目的地胡乱行走,何时才能到达目的地?” 话音一落,眼前突然雾蒙蒙一片氤氲开来,更有淅淅沥沥的湿热水汽笼上面颊,原本昏黄的天际瞬息之间阴沉下来。 白绮挂在孟纨脖颈上,明显感觉到他猛地往前踉跄几步,险些将她摔出去。 “孟道长,你怎么了?”白绮疑惑问道。 “无碍。”孟纨顺势扶住一株树干,稳住身形。 第4章 “师父的眼睛,夜间不能视物。”慕心迟疑着道。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之后,三个徒弟手忙脚乱赶至孟纨身旁,左右搀扶着他。 徒弟们半晌未听见白绮的声音,正欲出言询问,倏闻一阵萧萧风声乍起。 顷刻之间,一道刺目的白光划破黑暗,将浓墨夜色照亮。 “啊啊啊……鬼啊!”念卿方一看清眼前举着明亮光辉的人,骇得惊慌乱窜,失声大叫起来。 白绮左手托着一簇光亮,快步走到孟纨身旁,推开他的徒弟们,抬眸瞪了念卿一眼。 “不是鬼,是妖啊!” 三个徒弟纷纷怔在原地,上下打量着幻化成人形的白绮,眼睁睁看着她将靠在树干上的孟纨扶起身来。 念卿一脸悚然,抬手一指白绮,“你你你……会化形你不早说。”又转为低声念叨,“还是个女妖,方才你,你竟然……你舔师父的脸!” 白绮眨了眨眼,双手一摊,作无辜状,“我亦是才知道我会化形。” 孟纨眼睫微颤,神色略显疏离而迷茫,眼前刺目的光辉于他而言并无影响。他虚靠在白绮身上,任凭白绮拉住他一只手。 白绮此刻才发现孟纨的右眼皮上有两抹米粒大小的红色印记,像是两颗悬挂的水滴,在蛋壳明亮光芒映照下,嫣红而刺目。 随着孟纨上下微颤的眼睫,眼皮上的两抹印记似在跳跃一般灵动。 “小白蛇,你怎么会有……夜明珠?” 白绮飘远的思绪被少翁突如其来的发问打断。她收回落在孟纨眼睛上的视线,莞尔一笑,解释道:“并非是夜明珠,是我的蛋壳,蛋壳被蛟咬碎后,我留了一片。” 孟纨适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面上少有的茫然渐渐淡去,低声道:“走吧。” 白绮身形未动,眸光盯着孟纨模糊的视线,“孟道长,我们应是陷入迷阵了。” 言毕,白绮的视线转向孟纨的三个徒弟。从方才进入密林开始,她便察觉到这三个人有些异样。 虽然他们三个长相不同,性格迥异,却在某些特定时刻,面上神色,与突发状况下做出的反应,却出奇的神似,堪称同步。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或者说,他们究竟是不是人?白绮不禁这般想。 念及于此,白绮顿觉荒谬,她自身都不是人,何必在意旁人是否为人。 她收回视线,扣住孟纨一截手腕,暂且将此事抛诸脑后,“走罢,孟道长,我来引路。” 事实证明,他们一行人在原地打转,并非只因孟纨不认路之故。而是,如白绮所言,他们早已身陷从天而降的迷阵。 缭绕白雾渐渐浓厚,幽暗夜色似城墙一般厚重,蛋壳的光亮能穿透的距离不足两米。 “孟道长,我错怪你了。”一行人犹如一群无头苍蝇,在迷阵中来回转了几圈,白绮有些沮丧,“我们始终在原地打转并非因你不认路,不知哪个天杀的在此处布下迷阵。” “哈哈哈……” 一连串空灵而诡异的笑声凌空响起,清晰而刺耳,似能穿透厚重迷雾,悉数钻入众人耳中。 “何人敢闯太仓山?”诡异的喊声响彻半空。 “我以为他要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念卿哆哆嗦嗦,话未说全,只见慕心面色一沉,低声训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贫嘴?” “太仓山?”白绮踮起脚尖,附在孟纨耳畔低语,“我怎么不记得我们来的是太仓山。” 孟纨循着声音,把脸转过来,面向白绮,用同样低的声音回道:“陷入迷阵后,或许会离开原本的位置。” 白绮一时泄了气,她对“太仓山”的全部了解,皆来源于方才念卿与少翁的只言片语。 “孟道长,你对太仓山了解多少?”白绮心下生出一线希望。既然孟道长的徒弟们对太仓山略有耳闻,身为师父的孟道长,应该会博学一些才是。 谁知,孟道长却令她失望了。 孟纨面上复又笼上一层少见的茫然,眼睫微颤,右眼皮上两抹嫣红似能摄人心魄。“惭愧,我亦只略知一二。”他低声道。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寻不到源头的声音逐渐变得尖厉而不耐。 念卿瑟缩着问道:“你究竟是谁?躲在暗处算什么本事。” 他这话说得颇为有理,奈何气势实在是微弱了些。 回响在半空中的声音愠怒立现,质问道:“尔等胆敢闯入太仓山,却不知我乃何许人?” 始终困在黑暗中的孟纨清了清嗓子,言辞谦和,道:“误入贵宝地,并无恶意,还请阁下指路。” “哈哈哈……”又是一阵响彻云霄的狂笑声传来,如雷声阵阵轰鸣。 众人静候片刻,不见对方有进一步动作,正欲继续往前行时,扑簌簌一阵下暴雨似的的动静传来。 蛋壳明亮光辉映照下,众人面前逐渐堆积起来诸多属于人类的残肢断臂,更有几颗血淋淋的人头“骨碌碌”滚动。 “这些头……” 第4章 今生4果然,还是冒犯了。 “这些头……”白绮俯身将滚至脚边的一颗头拾起来,仔细打量片刻,斟酌着道,“都不是完整的。” 念卿早已骇得魂飞魄散,身子瑟缩着躲在孟纨身后不敢探出头来。 慕心与少翁双双走上前来,借着蛋壳散发的光芒,定睛一看,地上的头——要么没有鼻子,或是不见嘴巴,有的甚至整个下巴缺失…… 白绮手中拎着的头煞白着一张脸,正渗出汩汩温热的黑血,右眼皮被整块撕扯掉,不知所踪。 “应是刚死的。”少翁瞪着仍泛着热气的头,下了定论。 孟纨扶着白绮手臂,走上前来,道:“何事如此慌张?” 白绮将头颅扔回地上,甩了甩手上沾的血水,轻轻拍了拍孟纨的手背,回道:“孟道长,天上掉尸体了,这颗头的眼皮……不知是被人割掉,或是被野兽撕掉了。” 言及于此,她似乎觉得这个猜测不太妥当,倘或是野兽,怎会是只啃掉一层眼皮那么简单。 “师父,此处或有蹊跷,我们怎么办?”慕心的视线自面前堆积如山的残肢断臂移到孟纨面上。 孟纨思忖片刻,“寻出口。” 白绮略略一点头,一手举着用作照明的蛋壳,一手扣住孟纨一截手腕,徐徐往前迈开步伐。 一行人复又在迷阵中行了一段距离,再抬眸一看,仍是在原地绕圈子。 白绮气急,松开孟纨的手腕,举着蛋壳举目四望,光芒照不透的地方,周围黑洞洞,众人如身陷深渊一般,无从突破。 “师父,怎么办啊?”念卿声线哽咽,几欲哭出声来。 见状,白绮侧目向他看去,此人身形较之孟纨更高大,未曾想竟是胆若鼷鼠。她略一蹙眉,快步行至念卿身前,一手拎住他衣领,道:“走,随我去探路。” 她声调不高,语气却是不容置疑。念卿惊魂未定,恍若失了三魂七魄,一时说不出话来。 两人无声僵持,忽见孟纨的视线循着白绮说话的方向探来,轻言细语道:“白绮,念卿一向胆小,你莫要捉弄他。” 白绮顿觉无力,堂堂一七尺男儿,只会躲在师父身后瑟瑟发抖,软弱可欺。 她尚未发作,就听得幽暗夜色里响起一串急促、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怯怯啼哭自传来。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哭声撕心裂肺,忽远忽近,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仿佛有人在密林中胡乱奔跑。 白绮松开念卿的衣领,举着蛋壳往声音来源处走去,忽闻身后孟纨轻声叮嘱:“当心,迷阵中,或是幻听。” 白绮应一声,继续往前探去。慕心紧随其后。 “啊啊啊……妖怪啊!”杂草丛生的密林中,一个着一袭朱红色衣衫的少年连滚带爬往前跑,全然不顾枝丫划破脸颊皮肉,抬眸望见面前的白绮与慕心,骇得惊叫连连。 白绮一噎,她长得像妖怪?或是妖气太重的缘故?密林中突然出现的一个路人,一抬眸看见她,便大声疾呼“妖怪”。 强忍住腹诽,她上前扶稳那少年,低声问他:“发生了何事?” 红衣少年适才镇定心神,仰起沾满泪水与血污的脸孔,“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有妖怪追我。”说罢,他哆嗦着手指,回头朝来时路望了一眼。 身后夜色茫茫,雾气缭绕,哪里能够看见他口中所说的妖怪。 红衣少年猛地朝白绮扑来,躲在她身后只露出个脑袋,浑身簌簌地抖着,有如筛糠,他抬手往前一指,“真的……真的有妖怪在追我,她已经吃了数十人了,我好容易才……才逃出来。” 白绮与慕心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白绮避开躲在她身后的人,转身走向孟纨,附在他耳畔低语:“孟道长,此人所说的妖怪,可能正是我们要找的那只。” 孟纨略一颔首,轻声道:“叫他过来,我有事询问。” 第5章 白绮朝慕心招了招手,慕心便扯住红衣少年的袖子,将其带到孟纨面前。 白绮这才看清,这少年人十五六岁模样,脸上虽沾染血污与泪渍,却能从露出的干净皮肤依稀看出肤色白皙,容貌不凡。: “你可记得,妖怪将你关在何处?”孟纨低声问他。 “我记得……哦,不不不!”方一开口,红衣少年又连连摇头,“我……不记得,不记得。” 慕心夺步上前,复又扯住他袖子,她板着面孔,声音严肃,“究竟记不记得?”她力道之大,几欲叫红衣少年提起来双脚悬于地面。 红衣少年身形抖如筛糠,像是被吓破了胆。他的外衫尽是泥污与血渍,早已破烂不堪,他瞪圆了眸子,愣怔半晌,继续道:“我……我记得,但是我……我不敢……不敢带你们去。” 他眼角挂着泪水,视线虚虚落在孟纨脸上,有那么一瞬间,他面上的恐惧近乎淡去,眸色中笼上一层光亮,忽闻他喃喃自语:“都会死的,都会死的……” 白绮扣住孟纨胳膊作势要走,遂交代红衣少年,道:“带我们去妖怪的巢穴,不会让你没命。” 红衣少年左顾右盼,见众人并无其他吩咐,自知并无退路可言,只能瑟缩着身形走在前面引路。 白绮突然想起了什么,出言问那红衣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少年停下步伐,回过头来,应道:“赵如星。” “你便是赵员外家的公子——赵如星?”念卿倏地惊呼一声,终于不再软弱畏惧,恢复了话痨本性。 方才这少年甫一出现,白绮便有些在意,总觉得他看着有些眼熟。此刻听闻他姓名,遂反应过来,他们在逐月城内赵员外家中看过赵公子的画像。 白绮复又问了诸多问题,可惜这位赵公子可能是被骇得失了智,除却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其余皆是一问三不知,连因何被妖怪带走,也不记得了。 一行人在密林中穿行了半夜,连一只活物也未碰上,遑论食人的妖怪。 “孟道长,我们现在仍陷在迷阵中吗?或是早已出阵了。” 白绮心下有些疑惑,倘或仍身处迷阵中,他们却并非在原地绕圈子,若说已出迷阵,怎么破阵出来的?总不至于走着走着,迷阵凭空消失了。 孟纨顿住步伐,予以否定,“不在阵中。” 闻言,白绮更加迷惘了,她一面脑子转得飞快,脚下动作却未停。 “孟道长,为何我们陷入迷阵会出现在太仓山?太仓山当真存在吗?或是说,方才的一切只是幻境,实际上我们一直身处此地,并未去过太仓山。” 孟纨用力往后拉了一下白绮,示意她别走太快,“幻境——可能性颇大。” 白绮适才意识到自己近乎是拖着孟道长在走,她全然忘记他双眼夜间不能视物,白绮倏地想起一件事来,她一直颇好奇,却担心言行冒犯到孟道长。 穿行在茫茫夜色中,她自觉与孟道长的关系较先前亲近了不少,倘或出言问及,应当不会被当作冒犯。 她这般想着,便出声问道:“孟道长,你的眼睛,为什么夜里看不见?” 你眼皮上的印记是什么,是胎记吗?后面这句,白绮没能问出口。 闻言,孟纨霎时停住步伐怔在原地,连带着白绮往前行的脚步也往后退去。 果然,还是冒犯了。 她只是好奇心作祟罢了。 便在白绮心下懊恼,认定孟道长不会再回答时,却闻孟纨开口说起:“天生如此。” 确是天生如此,至于个中缘由,他也不得而知。 此番睁眼醒来,孟纨置身于赤水海底,只得与三个徒弟先行寻一处破旧道观避身,尚未适应周遭环境,当日夜里他便发现自己双眼不能视物。 孟纨以为自己瞎了,岂料他一觉醒来,双眼复明了。 接连几日,孟纨得出规律,他的眼睛白日里能正常视物,置身夜色中却与盲人一般无二。 “这样啊!”白绮自认为仍是冒犯到他,遂小声儿道歉:“对不起,孟道长,我只是好奇,并无故意冒犯的意思……” 话音未落,却听孟纨轻声笑了起来,白绮明显地迟疑了一下,抬眸看向他。 这是白绮第一次见他笑,孟纨细长的眼尾微挑,樱桃般红润的薄唇略弯,将平日里因不苟言笑而笼上的冷情淡漠一扫而净。 “孟道长……”白绮欣喜低呼,“你竟然会笑啊!” 孟纨轻咳一声,敛去眸中笑意,“并未冒犯。” “真的?”白绮将信将疑,方才她略一思忖,意识到揭人伤疤算不得一种礼貌的行为,心下有些懊恼,此刻听闻孟纨如是说,顿觉惨淡愁云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满心欢喜,拽着孟纨快步向前赶上行在前方的几人。 夜色深沉,茫茫白雾未散,白绮却觉心下轻快万分,然而,这份轻快却未能持续太久。 走在前面引路的红衣少年突然止步不前,颤抖着声音叫嚷:“方才就是在这里,那个妖怪追我追到了这里,突然就不见了。” 他那一嗓子嚎得中气十足,仿佛是为了将妖怪引出 来,红衣少年话音一落,一道巨大黑影铺天盖地袭来。 众人抬眼望去,黑影大如车轮,张翅振飞,竟是一只盘旋在半空中的蝴蝶怪。蝴蝶怪双翅霹雳一震,卷起阵阵劲风,众人掩面不及,沾染着浓烈血腥味的尘土与浓雾扑面而来。 “啊啊啊……就是它!”红衣少年惊声尖叫着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开。 慕心与少翁飞身上去格挡,蝴蝶怪张翅抵挡利刃,须臾间少翁的长剑便被巨翅扫落坠地,慕心即刻上前相助。 白绮护在孟纨身前,蝴蝶怪攻击人的方式——似乎只靠煽动翅膀,而并无别的招数。慕心很快意识到这一点,猛地飞身跃上蝴蝶怪后背,手起刀落,斩下蝴蝶怪一扇翅膀。 蝴蝶怪身形倾斜,突然往白绮面前撞来,白绮双腿化作蛇身,蛇尾猛地一用力将蝴蝶怪摔飞出去。 慕心与少翁追上前去,忽闻一阵巨响传来,蝴蝶怪的残肢纷纷落地。 徒弟们身形一闪,落在白绮与孟纨面前,“师父……” 话音未落,白绮猛将两个徒弟推开,便在他们身后数步距离,已被肢解的蝴蝶怪渐渐恢复原状,巨翅扑腾,卷起层层浓雾往前袭来。 第5章 今生5白绮,你做什么……唔………… 蝴蝶怪巨翅扑扇过的地方,浓雾逐渐散开,露出林密的参天古木。未及众人做何反应,蝴蝶怪已身至眼前。 仿佛是为了一雪前耻,蝴蝶怪的进攻变得迅捷而凶猛,翅膀扑扇不停,顷刻间便将众人掀翻在地。哀嚎声、咒骂声、求救声……此起彼落。 白绮双手一伸,便将孟纨捞起来扛在肩上,迅速往后跃去。 蝴蝶怪盯着尚且还能自如行动的两人,步步紧逼,紧追不放。 白绮移动的速度极快,孟纨腰腹硌在她肩上,顿觉胃里一阵翻腾,眼花头晕,“白绮,放我下去。” “孟道长,你没看见巨大一只蝴蝶在追我们吗?紧要关头,你先将就一下。”白绮躲避蝴蝶怪的动作不停,一面出言宽慰孟纨。 不知在密林中穿行了多久,白绮额间细汗淋漓,回首看去,蝴蝶怪已追逐至身后不及一米远的地方。 事实证明,逃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孟道长,我先放你下去,扛着你,会影响我发挥。”白绮视线仍紧紧盯着蝴蝶怪,对孟纨道。 孟纨:…… 不是早就让你将我放下去? 生死时速,白绮稍微一俯身,让孟纨站稳身形。旋即,飞身向蝴蝶怪身后掠去,身形探上蝴蝶怪后背,白绮幻化为蛇身。 小白蛇细长身形飞快缠上蝴蝶怪,恰如先前缚住蛟身一般,小白蛇的身体越缚越紧,如利刃出鞘,不过片刻功夫,蝴蝶怪一分为二,拦腰断成两截。 白绮恢复人形,落至孟纨身前,倏闻孟纨正色道:“此物或有再生之能,用火烧。” “好。”白绮转身便行,才走出去数步距离,她顿住步伐,回首望着孟纨,“孟道长,我不会点火的术法。” 孟纨一噎,竟是忘了这一茬。幸而,他虽眼盲,术法尚在,只见他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抵在下颌,同时启唇轻声诵咒。 一簇泛着冷光的火焰闪烁着跃向蝴蝶怪的尸身,顷刻之间,灼热气流轰然爆发,烈火裹挟着蝴蝶怪的尸首焚烧,浓烟滚滚,竟未殃及周遭草木半分。 烈焰燃尽,攻势凶猛的蝴蝶怪在逐渐散去的浓烟中化为灰烬,最终汇聚成一抹黑点。 白绮指着那抹黑点,“孟道长,那是什么?”话音落下,她适才想起孟道长双眼夜间不能视物,“蝴蝶怪的灰烬化成了一抹黑点……” 一语未了,那抹黑点犹如活物一般,猛地朝白绮面门撞来,她顿觉眉心一阵针刺般的剧痛袭来。 第6章 “怎么了?”孟纨忽闻白绮吼间发出一声压抑过的闷哼,不放心地问道。 白绮满腹疑云,抬手轻揉眉心,并无异样,方才的剧痛仿佛只是幻觉,已无迹可寻。 “好奇怪呀!”白绮疑惑道,“蝴蝶怪化成的黑点撞进我眉心了。” 闻言,孟纨一惊,“可有哪里不适?” 白绮只是摇头,应道:“没有,只是撞上来时有些疼。” 孟纨将信将疑,“当真无事?” 白绮快步走到朝孟纨身前,一只手扣住孟纨一截手腕,宽慰道:“无事。” 她抬眸四下看去,不见人迹,又道:“孟道长,你的三个徒弟,还有赵公子,都不知去向,许是留在蝴蝶怪初现的地方。上来,我扛着你,去寻他们。” “不用,我……”孟纨身形往后一躲,出言拒绝。 白绮却并非在征询他的同意,稍稍一用力便把他扛在肩上,目之所及,密林丛莽,每一棵树似乎都长得一样,她霎时没了头绪。 “孟道长,我不记得来时的路了。”白绮一脸茫然,轻轻拍了拍孟纨的小腿。 “我也……” 白绮安静等候片刻,却未等到孟纨继续说下去,她适才想起来,孟道长除却双眼夜间不能视物,也不认路。 “无妨,先四下看看。”她颇为体贴地道,遂箍紧孟纨一双长腿,飞身往前走。 密林中树木横生,白绮本就毫无头绪,她单手扛着孟纨,犹如无头苍蝇上下来回蹿。 突然被横生的枝桠勾住衣袂,脚下一空,两人猛地往下摔去。 滑行数米,方才止住,“好险啊!”白绮心下捏了一把冷汗,堪堪稳住身形,方不至于把孟纨摔出去,“孟道长,你还好吗?”她关切地问道。 “无碍。”孟纨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白绮,你先,先放我下去。” 白绮放下心来,调整一下姿势,便欲再次动身,竟是将孟纨所言当作耳旁风忽略过去。 她正疾速往前行,忽闻孟纨急道:“白绮,放我下去,我只是眼睛看不见,不是废人。” 白绮脚步一滞,意识到她思虑不周,疏忽了这一点,可能伤及了孟道长的自尊,她心下如是想,双手骤然松开。 孟纨毫无防备,身形落地,一时没站稳,猛地往前踉跄数步。 白绮大惊,自觉莽撞了,飞快上前扣住孟纨胳膊,“孟道长!” “你……”孟纨强忍住咳嗽,一只手轻抚腰间,顿觉腰腹酸痛得厉害,一时难以说出话来,半晌之后,他低声道,“莫要急燥。” 白绮视线落在孟纨腰间,这才意识到自己行事过于冒失,下手没轻没重,忽略了孟纨的感受。 “孟道长,是我太心急,弄伤你了。”话音一落,她倾身上前,问也不曾问,双手一伸,便向孟纨腰腹探去。 指尖方触碰到孟纨腰间衣带,孟纨便猛地往后退去。 孟纨先是一惊,随后道:“你做什么?”他简直不敢置信,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对男人动手动脚。 “我看看你的伤。”白绮像是并未察觉到孟纨面上红一阵白一阵一闪而过的精彩神情,仍埋头扯他衣带。 孟纨一时无措,一条破壳不久的小白蛇,指望她知晓世间礼义廉耻似乎有些不切实际。他双手僵硬地垂于身侧,任凭白绮替他宽衣解带。 “孟道长!”白绮甫一看清孟纨腰腹间的淤青,不由的惊呼一声。自肚脐以下小-腹的位置,连带肋骨,青紫一大片。 她眨了眨眼,竟是不敢置信,疑惑道:“孟道长,这些伤,都是我弄出来的?!” 孟纨手指摸索着扯过敞开的衣衫,遮住泛起点点凉意的腰腹,掩饰似的轻咳一声,“无碍,逃命要紧。” “孟道长,你这是……脸红了吗?”白绮看向孟纨略显绯色的面颊,眼睫眨也不眨,仿佛发现新大陆一般,欣喜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闻言,孟纨敛去外露的情绪,不再言语。 白绮自顾自欣赏孟纨脸上飞快变幻的颜色,自以为体贴地,心下暗自替他打算起来。 孟道长这般娇贵,定是不能再扛着他走了。 她的眸光犹如芒刺般始终钉在孟纨面容上。孟纨似能感受到那道炽热视线,略微侧首,避开她的眸光。 白绮却并未在意,仍在思索如何将孟纨带回其他人所在之处。 “孟道长,我没有责怪你拖累我的意思,但……” 她斟酌着字词,像是在思忖如何表达,方不至于伤及孟纨的自尊,“倘或我扛着你走,定能更快,却是会弄伤你。不如,我抱你吧!” 孟纨一噎,沉吟片刻,便不再作声拒绝。白绮言之在理,倘或让白绮带着他在密林中缓缓穿行,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其他人。 他把心一横,略一颔首,算是默许了,任凭白绮摆布。 白绮见他不再抵触,遂走上前去,略微一倾身,将孟纨抱在怀里。 孟道长并不算轻,他身量颀长,并非瘦弱身形。方才白绮替他查看腰腹间的淤伤时,视线瞥见他腰间劲瘦,腹部线条分明。 孟纨双手交握搭在腰间,僵硬地倚在白绮怀里动也不动,默然不语。 白绮猛地一跃而起,孟纨身形一晃,旋即,伸手紧紧扣住白绮肩膀。 她心下暗自得意,忍不住轻笑出声,总算良心发现,不再拿言语取乐他。 古人有云,乐极生悲。 白绮怀揣欢愉,怀里拥着孟纨一路疾行,忽觉眉心传来一阵剧痛。 下一刻,她两眼一黑,一阵晕眩袭来,整个人似乎失去了重心,抱着孟纨猛地往下坠。 孟纨被她摔出去数米远,他摸索着站起身来,迟疑着唤道:“白绮?”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白绮本已化作人形的身体渐渐蜕变,修长双腿合并在一处,幻化成一条粗壮的条状物。 蛇尾拖在杂草丛中,足有成人大-腿一般粗细,至尾端却逐渐细长。 “白绮?”孟纨低声唤她。 白绮意识不清,恍恍惚惚,四处搜寻声音的来源处。她的腰部以上仍维持着人形,双腿却已蜕化为蛇身。 口中信子吐/出又收回,竖瞳在浓墨夜色中泛着幽幽光芒。 孟纨侧耳聆听,倏尔听闻一阵窸窸窣窣的、像是爬行动物游走时发出的声响越来越近。 “白……” “白绮”二字未及说出口,他便清晰地觉察到有什么通体冰凉的东西渐渐攀上他肩膀。 孟纨不太确定那是什么,心下却有一个念头呼之欲出。 他试探着伸出一只手,往肩上探去,攀附在他身上的东西触感潮湿冰冷。 孟纨顿觉身心寒凉刺骨,探出去的那只手不自觉地往后一缩,却僵硬地顿在半空中。 “白绮,你做什么……唔……” 话音未落,白绮的身形如同藤蔓一般缠绕上他的身体。从脚踝开始,一圈圈缠绕而上,最终停在他的脖颈。 孟纨呼吸急促,声音仿佛被卡在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响。胸口汹涌而上的窒息感迫使他略微张开唇齿喘气,隐约可见柔软粉嫩的舌尖。 白绮的蛇尾逐渐变长,往上探去,细长尾端停在孟纨唇边。 旋即,缓缓朝他口中探去,挑/逗似的,蛇尾搅动着口中那条不受控地胡乱滑动的舌。 “唔……唔……” 白绮微微一歪头,眸光贪婪地注视着孟纨。 忽闻孟纨吼间发出一声诱/人低吟,缠绕在他身上的蛇尾像是得到鼓励一般,束缚愈加紧密,仿佛要将孟纨整个勒进她的身体里。 孟纨倏然睁大双眸,除却接连不断地响彻耳畔的暧昧低吟,什么也看不见。 沉沉夜色下,内心的恐慌愈加强烈。微启的双唇无力闭合,口腔内传来一阵接一阵酸痛,涎/液不受控地自唇边汩汩溢/出。 白绮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孟纨面上,细长蛇尾搅动时毫无规律可循。 眼下,她心底残存的人性逐渐消退,唯余属于蛇类最原始最本能的欲/念愈加强烈。 第6章 今生6我咬你了吗 心中惊恐,却动弹不得。孟纨恍恍惚惚地想起那条葬身赤水海的蛟,与方才攻击他们的蝴蝶怪,仿佛再次被白绮缚住身形,在他眼前身首异处。 有那么一瞬间,孟纨以为白绮要勒死他。 白绮究竟怎么了? 稀薄的空气渐渐吞噬他的意识,窒息感骤然飙升,霎时间,孟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浑身上下只余白绮对他身体的触碰与探索变得清晰敏感。 白绮的侵-略凶猛而强硬,孟纨避无可避。喉咙突然传来一阵不适的异物感,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直在他口腔内滑-动的蛇尾缓缓往更深处探去。 孟纨心底的惊惶不安越来越强烈,他本能地抗拒,开始挣扎,最终被突然袭遍全身的怪异感觉替代。 白绮的侵-略仍在继续,孟纨承受不住,几欲昏厥,他渐渐忘记白绮原本是一条破壳不久的小白蛇,只在夜间幻化人形。 第7章 压抑不住的轻-吟从孟纨喉咙涌出,白绮视线如芒如刺,竖瞳泛着幽深冷光,她眼睫眨也不眨,贪-婪地注视着孟纨面上或茫然,或痛苦的神情。 孟纨右眼皮上近乎妖冶的两抹嫣红印记像是能摄人心魄。白绮吐-出信子,探上去,轻轻舔舐,“好生奇怪……”舌尖触碰到印记的瞬间,白绮心中这般想着,旋即,昏沉沉睡去。 再一睁眼,夜色依然深沉,原本被白绮握在手中用作照明的蛋壳躺在杂草丛中,她伸手将蛋壳取回,心底有些疑惑,怎么就睡着了? 转身的一刹那,余光瞥见歪倒在地的孟纨。 蛋壳莹白的光辉照映下,只见孟纨脸色苍白异常,衣带半解,乌发凌乱披散,形容狼狈而楚楚可怜。 白绮飞快走上前去,将人抱起来,“孟道长,你怎么了?” 孟纨眼睫微颤,缓缓睁开双眸,眼前仍是漆黑一片,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白绮焦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孟道长?”白绮指尖探上孟纨面颊——滚烫,“你的……”话音未落,孟纨却猛地往后退去,躲开了白绮贴上他面颊的一只手。 白绮一怔,她分明看清孟道长面上浮现出慌乱与恐惧的神色,孟道长这是——害怕她? “孟道长,你怎么了?”白绮身形略往前倾,距离孟纨更近了。 孟纨身形僵硬,却不知如何开口。便在不久前,白绮发疯发狂宛若中邪了似的对他身心凌-辱,他的挣扎与反抗也是徒劳,只能强忍着内心翻涌的屈辱默默承受。 他心下明了,白绮当时并无自主意识,并不知自己的行为是在伤害他。 “孟道长?”白绮低声唤他,长夜漫漫,孟纨看不见白绮的神色,却能从白绮逐渐变轻的声音里听出疑惑与不安。 孟纨终于出声应道,“无事。”只觉喉咙干涩,声音嘶哑,两颊酸软无力,通身上下像是被人暴打一顿那般酸痛。 他后背倚在树干上,摸索着便欲站起身来,双腿却不听使唤抖得厉害,跌撞着将要摔倒在地。 白绮快步追上前,扶稳他,孟纨方一站稳身形,便用力挣脱开白绮的双手。他面色苍白而疏离,缄默不语,转身便往前摸索。 孟纨的内心应是矛盾的,他无意怪罪于白绮对他的冒犯,但并非意味着他不会生气或是恐惧。 “孟道长?”白绮面露担忧,双手垂于身侧,一时不知所措。眼见着孟纨身形踉跄往前走,齐人高的野茅划在他脸上,他像是感觉不到疼。 白绮心下着急,飞快走到孟纨身前,抬手拦住他的去路,问他:“孟道长,你为何突然不理我?我做什么……冒犯你了吗?” 孟纨敛眸,身形僵硬站在白绮面前,却不知如何开口。 白绮伸手扣住他一截手腕,“孟道长,你究竟怎么了?” 孟纨抬手掰开白绮握住他手腕的手指,只觉难以启齿,艰难地开口:“你不记得?” 记得什么?白绮努力回忆,“我,我被蝴蝶怪的灰烬攻击,眉心突然一阵剧痛,旋即,我抱着你从半空摔落下来。” 说罢,她的目光向孟纨面上探去,迟疑了一会儿,问:“后来发生了什么?” 孟纨倏地开始咳嗽起来,仿佛欲把心肝脾肺统统咳出来。 见他这副狼狈模样,以及,刚睁眼醒来时,孟道长衣衫凌乱,形容狼藉……白绮不禁怀疑,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吗? “孟道长,我……” “你,中恶咒了。”孟纨淡声道。 “中恶咒了?”白绮一惊,她半分印象都没有,“然后呢?我冒犯你了!”白绮眸中有慌乱闪过,她复又扣住孟纨一只手,低声确认,“对吗?” “我……”孟纨一时语塞,甚觉难堪,竟不知从何说起。 “所以你才生气。”白绮声音逐渐低落。 “你……”孟纨仍不知应 作何解释,他斟酌着字词,试图把不久前的那场屈辱揭过。 白绮却自顾自道:“孟道长,不论我做了什么,都不是有意冒犯你,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不必。”孟纨神色疏离,语气冷淡。 闻言,白绮一怔,“为什么?”她似乎对孟纨直白的拒绝难以接受,“我冒犯你了,理应道歉。” “不必。”孟纨再度拒绝,“你并未……”实是难以启齿,孟纨突然沉默了。 白绮的视线落在他下颌上,看清孟纨唇角撕裂的伤口,以及下颌上一片淤痕。她脑子转得飞快,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孟道长,我咬你了吗?” “并未。”孟纨矢口否认,白绮确是未曾咬他。 “不是咬的?”白绮探出手指,指腹轻轻划过那片淤青,凝眉思考起来。 孟纨像是被烙铁烫了皮肉,猛地往后一仰,躲开白绮的手指,他看不见白绮的神情,只闻她口中喃喃道:“不是咬的,难道我……抽你嘴巴了?” 白绮不敢置信,她竟是对细皮嫩肉的孟道长动粗,“我真是……是我不好。” 闻言,孟纨一噎,“并未,你只是……”他突然认命了一般,不再刻意掩饰,遂出言宽慰白绮,也算是安慰自己,“你中恶咒了,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我……无碍。” “当真无碍?”白绮满眼懊恼渐渐转为欣喜,仍是将信将疑,“你不会不理我?” 见孟纨略略一点头,白绮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得到安放,“那……我究竟对你做了什么?”她的目光扫过孟纨微颤的眼睫,却未看见他面上一闪而过的被凌-辱一般的难堪之色。 白绮的视线掠过孟纨唇角,一路往下看去,最终落在孟纨凸-起的喉结上,脖颈上布满青紫瘢痕。 她指尖轻抚上孟纨颈间那片淤青,孟纨复又咳嗽起来,弓着腰咳得撕心裂肺,仿佛再次切身体会到不久之前的屈辱。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伸手扯开孟纨衣衫。孟纨来不及阻止,腰腹裸-露的肌肤显露无余,满是淤青,隐约可见深浅不一的勒痕,有些地方甚至渗出血珠来,场面触目惊心。 白绮满眼错愕,简直不敢置信,“我……我用尾巴勒你了。”那是她对付敌人时惯用的招数,竟然会用在孟道长身上。 “白绮,都过去了。”孟纨出声打断她,转而换了话茬,“蝴蝶怪来得蹊跷,其身上的恶咒并不常见。” 白绮心下对孟纨仍是存着愧疚,却依他的意思不便再提,遂接过话茬道:“什么人会在蝴蝶怪身上下恶咒?” “掩盖真相。”孟纨言简意赅。 白绮顿时如梦初醒,“孟道长,你的意思是,有人不想让我们继续追查逐月城中美貌少年失踪一事!” 孟纨略略一点头,遂补充道:“并非一定是人。” 白绮轻声一笑,“也对,我也不是人。”沉吟片刻,她道:“孟道长,你知道那是什么恶咒吗?” 孟纨神色复杂,回她:“滋生最原始的恶念。” 在此之前,孟纨只对白绮的来历存有疑虑,经此一事,他心下甚至生出些不安与忌惮——小白蛇无害的外表下,潜藏着远甚于表面的危险。 “原来是这样。”白绮这才对自己身中的恶咒有了些许认知,无怪她突然失去意识,发起狂来误伤了孟道长。 两人终于回到蝴蝶怪初现的地方,却不见孟纨的三个徒弟,以及红衣少年——赵如星。 “人呢?”白绮一手托住孟纨膝弯,一手揽在孟纨后背,她抬眸四下望去,蛋壳明亮光辉所及之处,除却萧萧风声,不见人迹。 “道长,是你们吗?”忽闻一道努力压抑过的颤-抖声音自沉沉夜色中传来。 白绮循声望去,并未见着人影,“谁?” 孟纨轻声道:“是赵公子,白绮,放我下去。” “好。”白绮回应一声,遂缓缓松开手,让孟纨在地上站稳身形,旋即,她朝漆黑夜色中唤道:“赵公子……赵如星,快出来!” 赵如星慢腾腾地从野茅丛中钻出来,浑身抖如筛糠,却停在原地未往前移动。他头上插-着茅草与树叶,甚至还有一簇蛛网挂在额间,形容狼狈极了。 “其他人呢?”白绮的视线落在赵如星身上,将他上下打量,顿生疑窦。 赵如星抬手抹了一把脸上沾染的尘土,扯掉一截蛛网,应道:“有妖怪出现,他们去追妖怪了。” 说罢,似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他们三个跑得极快,我赶不上,只好躲起来。” 白绮若有所思,往前走了数步,停在距离赵如星尚余一米余远的地方,“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赵如星仍站在原地不动,哆嗦着道:“我不知道啊,妖怪一出现,我便躲起来了,等到外面没有动静,我探出头一看,什么都没有,连个鬼影也没有,吓死我了。”说罢,他又“呜呜咽咽”地涕泪横流。 见赵如星哭哭啼啼堪称窝窝囊囊,白绮略一蹙眉,忽闻身后孟纨低声道:“白绮,无需担忧,他们三个无碍,寻人要紧。” 第8章 无碍?白绮不禁生疑,孟道长人在此处,如何得知徒弟们无碍?她复又想起孟纨那三个徒弟身上的疑点。 “白绮?”未听见白绮回应,孟纨唤她。 “好。”白绮收回思绪,“赵公子,走吧!带我们去食人妖怪的巢穴。” 第7章 今生7一张几乎与孟纨一模一样的脸。…… 云开雾散,长夜已尽。孟纨眨了眨眼,双眼渐渐复明。白绮已从人形化作小白蛇。 密林中万籁俱寂,只闻几人行走时带起“沙沙”步履声。 再往前行,来到了一条岔路口,走在最前头的赵如星伸长脖颈四下张望,突然回首看来,却不见白绮的身影。 他先是一愣,旋即看清挂在孟纨肩上的小白蛇吐-出信子。 “道长,这这这……”赵如星惊魂未定,舌头打结。 白绮身形微微前倾,仰首问他:“你怎么不走了?” 听闻小白蛇口中发出熟悉的声音,赵如星双腿发软,求助的目光看向孟纨,“道长,我……我不知走哪一条路。” 孟纨视线向两条黑漆漆的山路探去,同样杂草丛生,“你来时走的哪一条路,不记得了?” “有妖怪追我,我只顾着逃命了……”赵如星声音哽咽,几欲哭出声来。 孟纨未及开口,忽闻小白蛇口中发出“滋滋”声响,白绮已攀上赵如星身旁的古树,“你仔细想一想,有没有眼熟的地方。” 可能是白绮一个活生生的人悄然化作一条小白蛇让赵如星过于震撼,也可能是久在密林中穿行他已是麻木不仁。 总之,赵如星看上去还算平静,沉默着开始认真寻找出路。 孟纨飞身跃上树梢,遥遥望去,映入眼帘的唯有茫茫林海。 赵如星双眼紧闭,来回转了几圈,应是在努力辨别方向,“道长,这条路。”他突然睁开眼,兴奋地指着左边那条路,“我想起曾在此处摔了一跤,险些被蝴蝶怪追上。” “这样性命攸关的事,你也能说忘就忘了。”小白蛇落回孟纨肩上,忍不住出言揶揄。 赵如星一噎,他抿了抿嘴,强作镇定,只垂着头默默往小路走去。 三人穿过密林,明亮的晨光铺满天际,徒行数百步,几人行至一处掩隐于巍峨峭壁下的山洞。 赵如星躲进一块巨石后,目光小心翼翼地往外探去,“正是那里,除却蝴蝶怪,我从未见过其他妖怪,不知是否只有蝴蝶怪在此作祟。” 说罢,他回头看向孟纨,眼中有一刹那失神,他闭了闭眼,“道长,直接进去吗?” 孟纨思忖片刻,低声道:“勿要莽撞。” 白绮自孟纨肩上抬起头,视线与孟纨眉眼齐平,“孟道长,我先进去看看?”见孟纨略略一颔首,她身形一闪,划出一条细长弧线,飞身掠至洞口。 山洞内夜色幽暗,不闻人声,更不见人迹,遑论食人妖怪的踪影。她攀上石壁,迅速往里移动,除却沉沉夜色,再无活物或死物的迹象可寻。 “孟道长,山洞里面并无人迹。”白绮身形落至孟纨肩上,又偏头盯着赵如星,满眼疑惑,“赵公子,你确定是此地?” 赵如星点头如捣蒜,神色沉重,“我发誓,正是此地,我逃跑时在洞口跌倒了……” 白绮嗤笑一声,没忍住 讥讽道:“你这一路尽在摔跤,未被妖怪抓去当作储备粮,也算是命大。” 赵如星噎了一下,霎时无言以对,再次向孟纨投去求助的目光,“道长,怎么办?” 孟纨斟酌片刻,“进去看看。”说罢,他举步便往洞口行去。 正如白绮所言,山洞内不仅漆黑不见五指,更有泠泠水汽萦绕,几人方一踏进洞口,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直激得人面部生疼。 越往里走,身后微弱的光线逐渐消失,白绮正担心孟道长是否会看不见路,这个念头方在心下浮现,忽闻一阵震耳欲聋的叫嚷声在山洞内响起。 “他来了,他来了,他终于来了。”男男女女混合在一起的叫喊声如雷电轰鸣,震得人头昏脑胀。 顷刻之间,山洞内灯火通明,之前的黑暗仿佛幻觉一般消失无踪。 “让我看看,这是谁来了?”一名苍老的妇人着一袭暗红色长袍,轻飘飘地来至孟纨身前。 “像,太像了。”她眸色浑浊,视线落在孟纨脸上,频频点头,嘴角往后裂开及至耳畔,面部褶皱犹如枯老树皮。 如雷贯耳的叫嚷声复又一齐传来:“像,太像了。” 白绮见状,霎时如堕云雾中,忍不住出声问道:“像什么?” 红衣老妪却仿佛未听见,视线不离孟纨,口中只重复着那句:“像,太像了。” 弄得白绮一头雾水,她抬眸朝孟纨看去,孟纨似洞察了她的心思,低声道:“她应是只会说既定的言语。” “是的。”赵如星躲在孟纨身后,连连点头附和,“昔日我被抓来时,他们也这样说话。” 闻言,白绮的视线向赵如星面上探去,顿时如梦初醒,先前她甫一见到赵如星,便觉有些眼熟,实则并非因在逐月城内赵员外家中看过他的画像。 而是,赵如星的眉眼,竟是与孟道长有些相似。 再闻山洞内念咒语一般回响的声音——“像,太像了。”白绮不禁生疑,此地的妖怪,是在寻什么人?或是,寻与某人有相似之处的人? 这个念头方一跃上心头,白绮顿觉荒唐而不可思议,真相像被云雾缭绕,难以分辨。 她的视线落在红衣老妪身上,心下疑惑更甚,“孟道长,她是鬼,或是妖?” 孟纨却出言否认:“皆不是。” 闻言,白绮不敢置信,“莫非是人?”红衣老妪看上去哪里还有半分活人的模样。 “傀儡。”孟纨言简意赅。 “傀儡?” 白绮被封印在赤水海里沉睡了不知多少载春秋,封印解除不过寥寥几日,怎知这世上的生物有几何。 这是她第一次听说“傀儡”这种生物,也可能是死物。 “孟道长,傀儡是死人吗?”白绮不懂就问。 孟纨抬眼打量周遭,“并非全是,或由活人所制,人身上的某一部分或某些念头所化。” 白绮一下子接受了太多信息,似懂非懂,若有所思,“竟然是这样……” 山洞内鬼哭狼嚎的声音忽远忽近,除却红衣老妪,并不见其余或人或妖或傀儡出现。 孟纨:“赵公子,你被困此地数日,可还见过旁人?” 赵如星听了只是摇了摇头,“我被关在一个漆黑而潮湿的地方,从未见过旁人,我……” 话音未落,便闻孟纨出言提醒:“当心。” 白绮循声望去,只见散落在潮湿地面上的人类残肢蠕动着向前移动,先是零星几块碎肉碎骨,逐渐越聚越多,最终停在他们面前,堆积成一座半人高的小山丘。 “啊啊啊……”赵如星一蹦三尺高,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开。 孟纨后退一步,“此物能吞噬生灵。” 白绮心下一惊,“孟道长,你是说……被这东西碰到身体,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非也,而是,与他们融为一体。”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却是赵如星。 白绮回首看他,“你……” 一语未了,便见赵如星早已不复先前胆小怕事的窝囊样,他面带揶揄之色,“孟道长,难道你不曾察觉,我与你长相颇为相似吗?” 白绮的视线不离他,眉心微蹙,“我早发现了,那又如何?” “哈哈哈……”赵如星倏地嗤笑出声,刹那间,他的脸皮从眉心撕裂开来,皮肉成块脱落,与地上的残肢融为一体。 失去脸皮保护的面部血肉模糊难辨,须臾间又生出新皮肤,长成一张几乎与孟纨一模一样的脸。 “这样呢?”赵如星笑容诡异。 别说白绮见状神色大变,便是孟纨亲见眼前之人长着一张与自己七八分相似的面容,也有一瞬间失神。 不难看出,逐月城中年轻美貌男子失踪一事,当真与他脱不了干系。 “你并非赵公子。”孟纨淡声道。 “我自然不是那个窝囊废。”赵如星——红衣少年厉声应道,旋即,原本缓慢蠕动的残肢碎肉像是接收到命令,猛将四下散开,发起进攻。 孟纨飞身退开数步,抽出腰间白玉短剑,残肢分散开后攻击性减弱,被短剑击中后便落地不能动弹。 他出言提醒:“残肢会把人困住。” 闻言,白绮恍然大悟,招数如此阴毒,竟是欲把他们团团围住,逼至与残肢断臂融为一体。 “你究竟是谁?”闪避过程中,白绮不忘出言问红衣少年。 红衣少年却出奇地配合,“我没有名字。” “你是什么东西?”白绮继续追问道。 红衣少年却绝口不提。 孟纨逐渐被残肢围困,倏闻他开口轻声念咒,一簇烈焰从他指尖点燃,猛将爆发,将残肢团团包围。 第9章 一阵阵凄厉痛苦的哀嚎传来,在山洞内回响,仿佛被孟纨放火燃尽的并非死人的残肢断臂,而是数十名活人鲜活的身体。 “这些是……失踪之人。”孟纨抬袖挥散浓烈黑烟,视线落在焚烧后的灰烬上。 红衣少年眉宇间笑意盈盈,“道长,你瞧瞧,都是因为你呀,他们才会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 孟纨不由的一蹙眉,虽说“赵如星”幻化成与他有七八分相似的人形时,孟纨便知此事蹊跷,可能与他牵连颇深,但此刻听闻红衣少年如是说,内心仍是颇受震撼。 他在这世上醒来不过寥寥数日,如何能有如此成就——沦为致使旁人命丧黄泉的罪魁祸首,背后定有更大的阴谋。 “真是可笑至极。”见红衣少年不再言语,白绮出言奚落。 红衣少年冷笑着看向她,“小白蛇,我对你并无恶意,你有今日的遭遇,只能怪你选错人了。” 话音一落,忽闻几声禽类凄厉嘶鸣,红衣少年蜷缩在地上,浓烈的黑烟弥漫开来,两只外形酷似野鸭的鸟儿合并在一处,双翅扑腾,正伸长脖颈长啸。 第8章 今生8旁人的影子 原本身量娇小的两只鸟儿顷刻间放大数倍,体型接近成人。鸟儿各生有一目一翅,此刻合并为一体,猛将朝孟纨袭来,直撞得他往后摔去。 “孟道长。”情急之下,小白蛇倾身上前,化作一条巨蟒,飞云闪电而去。巨蟒通体莹白,身形足有成人合抱粗,在烛火照映下泛着盈润光辉。 巨蟒吐-出信子,护在孟纨身前,蛇尾紧紧缚住合体的两只鸟,张嘴便欲将鸟首吞咬入腹。 “且慢。”孟纨一只手轻抚在腰间,堪堪站稳身形,出言止住巨蟒,“白绮,留他一命,我有事询问。” 白绮气急,不长眼的蠢鸟竟然出手伤及她护着的孟道长。 她昔日在赤水海底得不明来历的声音惊醒,恍恍惚惚地被孟纨身上一股难以抗拒的引力吸引,遂留在孟纨身边,至今也未弄清个中缘由。故而,真相未明之前,万万不可叫旁人伤及孟道长性命。 孟道长有事要问,白绮旋即收回信子,仰首朝孟纨看来,见他安抚似的略一颔首,白绮勉力压下心中愠怒,只用蛇尾紧紧缚住合体的两只鸟。 孟纨的视线落在巨蟒灵活的尾巴上,莫名想起前日深沉夜色下,身心所遭受的凌辱,忽觉吼间干涩,大脑有一瞬间空白,只切身体会过一次的惊惶与不安刹那间复又袭遍全身。 “孟道长?”见他怔在原地,再无动作,白绮疑惑地出声,猛将孟纨飘远的思绪唤回。 孟纨敛眉,缓步行至白绮面前,眸光看向被蛇尾缚住身形的两只鸟,“蛮蛮。” “蛮蛮?”白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孟纨所言乃红衣少年的真身。 孟纨解释道:“蛮蛮,又称‘比翼鸟’。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飞。”1 两只蛮蛮被白绮制住不得动弹,挣扎着张开鸟喙,“真是难得,孟道长对我们飞禽一族也了解颇深。” 听出他语气中阴阳怪气,白绮猛将缚住蛮蛮身形的蛇尾收紧。蛮蛮口中鲜血淋漓,痛伤骨髓,应是疼痛难耐,一迭声直叫:“饶命。” 白绮稍微减小力道,“还不住口。” 蛮蛮缓过劲来,喘着粗气,道:“世人只知‘比翼双飞’,将之比作。爱情最为美好时的状态,谁又体会过真正的‘比翼双飞’是什么样子?” 比翼双飞…… 闲暇时,白绮曾听念卿读过人间的话本子,对世间男欢。女爱略有耳闻。她涉世尚浅,不谙世体,此刻闻言难免心生好奇,遂问道:“真正的‘比翼双飞’,应是什么样?” “我们蛮蛮一族,无法独自飞行,需雌雄合体比翼而飞。倘或巧遇机缘,认主后可依照主人的喜好幻化人形,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按照主人心中所思所念所幻化而成……” 蛮蛮嘶哑的嗓音逐渐转为悲鸣,像是并不甘心只是随主人心意变幻人形。 “你心里有怨言?”白绮只得一知半解,尚不能够切身体会蛮蛮心中怨愤,“既得主人垂怜,迎合其喜好,也算得两全其美呀。” 闻言,蛮蛮怒喝一声,仿佛被白绮戳中心底最不堪回忆的痛楚,“什么两全其美?不过是旁人的影子,被主人当作旁人的替身罢了。” 影子?替身? 白绮闻所未闻,霎时如堕云雾中。 “你的意思是,你们幻化的人形实则是旁人的替代品,你的主人所爱另有其人。”孟纨抓住重点,一针见血。 蛮蛮突然笑出声来,声音如泣如诉,他咬牙切齿,“孟道长,你可真是……半分情面也不留”。 白绮的视线落在孟纨面上,不禁怀疑,难道孟道长在蛮蛮的主人眼里,也只是别人的影子,或是替身? 旁人的心事可太难琢磨了,白绮摇了摇头,表示不能理解。 孟纨却是面色如常,无意对替身与否作出解释。 忽闻蛮蛮厉声一喝,哭笑声戛然而止,“都是因为你。” 孟纨并未打算与积怨已久的蛮蛮纠缠他与主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只道:“被你抓来的人,现在何处?” 蛮蛮双眸血红,瞪圆了眼珠看向孟纨,“都是因为你,他们全死了,全死了!” 白绮收回思绪,微微蹙眉,问:“赵公子现在何处?” 蛮蛮转而看向她,眸中噙着疯狂,“你们身陷迷阵时,在密林中碰上的残肢断臂,其中之一或许属于你口中所言的‘赵公子’。” 身陷迷阵时,他们出现在太仓山……那些残缺的头?白绮回忆起这个细节,有些在意蛮蛮所言“替身”一事。 蛮蛮幻化的人形既然已被主人当作旁人的替身留在身边,因何频频掳走形容有相似之处的人? 此事疑点重重,难道那些失踪的人有特殊用意?是否与孟道长有所牵连?有何种牵连? “被你抓走的人,当真全死了?”白绮不敢置信,他们一路追查,只能寻回失踪少年的尸首。 蛮蛮嗤笑一声,“主人倒是很愿意留他们一条命,但……我凭什么让他们活着。” “荒唐。”孟纨冷冷道,“因一己执念,诛杀无辜之人,你……” 话音未落,忽见蛮蛮探长脖子,自鸟首开始,逐渐化作人形。 不消一刻,蛮蛮变幻的红衣少年露出悲凉的神色,“当年我们还不会变幻人形,被猎人捕杀,所幸得主人相救,甘愿侍奉其左右,年深月久,知她心有所属,甘愿化形让她如愿。” “主人明明早已拥有我,犹不知足,我偏要毁掉她偏爱之人,越是与你相似的,一个也不能留。只可惜,总有漏网之鱼。”他心有不甘,难免多言,“孟道长,你仔细看看我,我们有多少相似之处?” 许久未发出动静的红衣老妪突然兴奋地喊道:“像,太像了。”旋即一头栽倒在地,化作一滩血水,霎时不见。 “你瞧,没有自主意识的傀儡便是如此,死不足惜。”红衣少年看向孟纨,满眼怨忿,“我与它们又有何区别?” 白绮细细打量一回红衣少年那张与孟纨确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陷入沉思,两人皮相虽相差甚微,她却能一眼认出孟纨。 蛮蛮幻化的人形,比孟纨多出些许媚态,那是白绮从未在孟纨身上见过的形容。 既是依着主人心中所思所念所化成的人形,为何会有如此天壤之别? “我原本以为设计将你那三个徒弟引开,你无人相助必会命丧于蝴蝶怪。孟道长,你还真是命大,总也不死。”红衣少年突然恶语相向。 白绮如梦初醒,“孟道长,你的徒弟们在此地?” 孟纨略一颔首,他早觉察出眼前这位赵公子言行诡异,却未曾怀疑乃妖物所化。 他未能识别出对方的真实身份,其中定是大有文章,遂问红衣少年:“你可有灵物护身?” 若非如此,便只能是由于孟纨自身的某些缺失所致,才没能够及时辨别同行之人是妖而非人。 “灵物?”红衣少年一哂,“不是谁都如孟道长那般幸运,既有灵物护身,更得高人指点。”他这话说的虽没头没尾,却是意有所指。 “可还有人活着?”孟纨听闻他话里有话,却有意避之,红衣少年身上疑点颇多,他无意伤其性命。 “没有人,全死了。” 白绮猛将蛇尾收紧,几欲将红衣少年拦腰切断,“既然全死了,那你活着也无用处。” “啊……”红衣少年身体将欲爆裂开来,疼痛迫使他张嘴痛呼,他不堪忍受,连连求饶,“我说……我说。我知道他们被藏在何处,我引路……我也告诉你们主人的藏身之处。” 白绮抬首看向孟纨,见孟纨朝她略一颔首,她心领神会,遂松开缚住红衣少年的蛇尾,银白蛇尾拖在地上,渐渐化成一条小白蛇。小白蛇身形一闪,停在孟纨肩上。 第10章 山洞外清风拂面,骄阳灼灼。 红衣少年伤及双腿骨骼,一瘸一拐走在前面,倏地顿住步伐东张西望,伺机往前一跃,他的头像是从正中央被一刀劈开,渐渐变幻成两颗鸟首,两只蛮蛮合为一体,比翼而飞。 小白蛇化作巨蟒,蛇尾卷住孟纨即刻追上前去,张口便将两只蛮蛮的头叼在嘴里。 蛮蛮身前猛然掀起一阵飓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生生撕裂开偌大一个裂缝,周遭黑雾缭绕,顷刻之间,劲风裹挟着黑雾将一人一蛇卷入洞口,黑雾消融,裂缝也随之消失不见。 眼前突然一阵晕眩,白绮只觉身体似有千万斤重,不受控地往下坠,终于落至实处,巨蟒将含在口中的蛮蛮吞咽入腹,蛇尾逐渐往回收,孟纨被她卷至眼前。 “孟道长,这是哪里?” 孟纨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抬眼看向周遭事物,缭绕雾气中,破败的坟冢若隐若现,更有阵阵鸦鸣此起彼落。 无处不在提醒他,他们正身处一片古坟地,墓地建在地底下,墙壁上镶嵌着几颗夜明珠,墓地亮如白昼,地面潮湿而阴冷,淅淅沥沥浸出水来。 巨蟒化作小白蛇蹿上孟纨肩膀,不敢置信,“孟道长,我们这是……掉入坟地了?” 孟纨颔首,予以肯定:“是。” 逃命的紧要关头,蛮蛮为何会逃向一片古坟地?只有一种可能,此地正是食人妖怪的巢穴。 什么样的妖物会把巢穴筑在墓地? “孟道长。”白绮倏然抬手往前一指,“你看那边,你的徒弟们。” 孟纨循声望去,薄雾缭绕的墓地尽头,无数石块堆积成山,形成一个偌大的巨石阵,阵中-央悬浮着四个人影,其中三人身体呈半透明状,正是他不久前失踪的三个徒弟。 孟纨举步便欲往墓地尽头走去,倏觉一阵头眩目昏,像是有诸多无形的东西争先恐后钻入太阳穴,搅得大脑一片混沌。 第9章 今生9孟道长,别哭,我不走。…… “哥哥,世上真的有神仙吗?”一名 大约四五岁的稚子奶声奶气地问身旁拉着自己的少年。 少年十岁上下青涩模样,人虽年少,有老成之风,“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神仙么,大抵是有的。” 稚子眉眼含笑,“哥哥,你说,我们会遇上神仙吗?” “渠儿说什么傻话,神仙如何会是我们这等凡夫俗子能遇见的。”少年停下步伐,满眼怜爱地看着个头不及自己肩膀的稚子。 “哥哥,爹爹带娘亲前往太仓山寻医,什么时候能归家?我好想他们。”稚子思绪转得飞快,眨眼间便略过神仙,念及出门寻医问药的父亲母亲。 少年抬手将稚子面颊散落的一缕发丝捋至耳后,安抚道:“应是这两日便能归家了。” “我们每日都来这里候着爹爹与娘亲,好不好?”稚子眉眼一弯,笑得水灵。 少年俯身背起稚子,“天色不早了,我们下山吧。” “倘或爹爹与娘亲能遇见神仙,娘亲的病便能早些好了。”稚子趴在少年背上,喃喃自语。 “孟道长,他们是谁?”白绮满腹狐疑,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少年与稚子。 孟纨强忍着头晕目眩,解释道:“此地并非现世之地。” “并非现世?”白绮心下疑虑更甚。 “幻境。”孟纨言简意赅,太阳穴阵阵剧痛难捱,已有昏厥失去意识之兆。 白绮的心思放在突然出现的人身上,并未察觉到孟纨的异样,此刻闻言,只觉难以置信,“我们又误入幻境了?!” 孟纨对此却并不惊讶,耐性地解释给她听:“并非误入,应是有人刻意为之。” 闻言,白绮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们追着蛮蛮误入墓地,在墓地尽头发现孟纨的三个徒弟被困于巨石阵中。两人未及作何反应,却又陷入幻境。 一个念头呼之欲出——整个墓地,本身就是一个大阵。 思及于此,白绮倏觉背心生出一片刺骨寒凉。她勉力镇定心神,却见孟纨的视线一直看向前方,眼睫眨也不眨。 她顺着孟纨的视线向前探去,那少年背着稚子一步一步往山下徐徐行去,并无异样。 “孟道长,你在看什么?”白绮疑惑地望着孟纨。 孟纨眸色深沉,仍是紧紧盯着前方,仿佛未听见她的声音,身形未动,也未出声回应。 白绮将视线自孟纨面上转移至背着稚子下山的少年身上,眼前突然一片幽暗,刹那间,她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片墓地之中。 不只她与孟纨,更有方才出现的少年与稚子,此刻也在墓地中穿行,却并未觉察到异样。 忽闻一阵女子低笑的声音传来,凌冽寒风卷起一阵黑烟,一抹黑影如旋风般卷至少年人身前,拦住了下山的路。 少年受此一惊,背着稚子身形踉跄着往后倒去,这才发现周遭环境早已大变,并非上太仓山的那条小径。 见状,白绮倏地往前探出身形,小白蛇掀起一阵劲风,飞云闪电而去,却只从少年人身体里穿身而过。 少年与稚子,没有实体。 “哥哥,救我!”白绮一时怔然,忽闻一阵发着颤音的求救声传来。她循声望去,便见方才的黑影将稚子卷至半空,稚子骇得魂不附体,抽噎着向少年求救。 少年被黑影压-在地上动弹不得,挣扎着涨红了脸,泪水濡湿了眼眶,“别伤害我弟弟。” 浓烟散尽,露出笼罩其间的一副形容——人首人身,却看不真切面容。她后背生出一对灰鹤的羽翅,可将整个身形裹挟其中。 “如此鲜活的肉-体,眼睛还挺水灵,口感应当也不错。”说罢,劲风卷起黑烟,将少年与稚子层层围住。 便在黑烟将两个孩子卷至那人怀中,作势离去之际,白雾弥漫,一抹纤长身影踏着明媚骄阳悄然而至,挡住了她的去路。 “放下孩子。”一道清冷女声随风而至。 笼罩在黑烟里的人厉声呵斥:“来者何人?” “放下,孩子。”清冷女声掩隐于白雾缭绕之中,看不真切形容。 裹挟在浓烟中的人影一噎,不耐道:“你究竟是谁?” 清冷女声不再与她言语纠缠,萧萧风声乍起,皎洁如霜雪的宽大袍袖犹如利刃,顷刻间劈向黑烟,黑烟逐渐消散,霎时化为乌有。 “姐姐,你是神仙吗?”稚子方一从黑烟中脱身,便伸手拉住清冷女子一角袍袖,他满眼星光,语气亲切而尊重。 少年抬步上前,规规矩矩一揖,“多谢姐姐相救。” 白雾散尽,只余一抹清冷背影渐行渐远,自始至终,白绮都未看清属于那抹清冷身影的面容。 始终未出声的孟纨却在此刻追上前去,“师尊……” 白绮一怔,视线随着孟纨飞快移动的身形探去,那抹清冷背影似乎有一瞬间的停留,旋即缓缓转过身来。 清风扬起如瀑般的银白发丝,她的轮廓逐渐清晰,白绮隐约听得一声轻唤。 “孟纨,别哭。” 白绮正疑惑,却见孟纨已追至那道身影跟前。情急之下,小白蛇化作巨蟒,蛇尾卷住孟纨身形,便在此刻,弥漫在清冷女子周围的白雾犹如利刃四散开来。 白绮一惊,忙不迭阖上双眸,蛇尾卷起孟纨飞身躲开白雾。 巨蟒身形落地,白绮睁开双眼四下探去,除却被她卷至身前的孟道长,再无旁人。她回过神来,意识到她与孟道长仍身处那片墓地,墓地尽头的巨石阵中,四个人影悬浮在阵中-央。 幻境中的墓地却不见巨石阵,更无孟道长那三个徒弟的身影。 白绮不敢置信,不知什么时候她与孟纨已身在阵法中心,孟道长此刻双眸紧闭,像是睡着了一样。 “孟道长?” 孟纨深深蹙眉,却未回应,任凭她如何呼唤,甚至用力拍了拍孟纨脸颊,对方也只是眉头蹙得更深,再无其余反应了。 半晌之后,白绮终于听见孟纨低声啜泣,“师尊……”他双手死死攥住白绮肩膀,指尖几乎透过衣衫嵌进皮肉里。 白绮疼得倒抽一口凉气,这才觉察到孟纨意识并不清醒,她试探着唤道:“孟道长?” 孟纨紧紧扣住她双肩,猛将她拥入怀中,口中一迭声轻唤,“师尊,别走……”他把脸埋在白绮颈侧,泪水濡湿而温热,顺着白绮颈间肌肤汩汩往下滑落。 白绮顿觉衣衫掩映下的肌肤一片刺骨的冰凉。 孟道长这是,在幻境中受了什么刺-激吗?白绮不禁如是想,却不能够确定,因她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她复又轻唤几声“孟道长”,仍无济于事,孟纨紧紧拥着她,仿佛他稍微一松手白绮便会原地消失似的。 “好了,好了。”白绮抬手轻抚孟纨后背,低声安抚,“孟道长,别哭,我不走。” 当真是奇闻。 白绮霎时如堕云雾中,眼前的场景实是陌生,她何曾见过孟道长这副模样。 第11章 自数日前她在赤水海畔第一次见到孟道长,他便是冷淡的,不苟言笑的,少言寡语的……却从未见他如此这般——柔弱,惹人怜惜。 孟道长的徒弟们尚被困阵中,更有不明身份的人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困于阵中,白绮不能视而不见,而默许孟道长在她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她把心一横,用力推了推孟纨,“孟道长,你醒醒。” 孟纨未动,唇齿间嗫嚅声却未消,“师尊……” 白绮倏然想起孟纨曾说她有安眠奇效,更能疗伤,此刻,她想尝试一下,她是否有能力将陷入幻境中的人唤醒。 “孟道长?”白绮再度用力推一下孟纨,孟纨的身体却似有千万斤重,沉沉压-在她肩上,双手紧紧缚在她腰间。 白绮修长的两条腿顷刻间幻化为一条粗壮灵活的蛇尾,蛇尾缠上孟纨脚踝,迅速往上攀去,绕至孟纨腰腹,蛇尾猛地一用力,硬生生将孟纨自她身上拉扯开。 白绮双臂扣住孟纨肩膀,倾身上前,唇齿覆上孟纨樱桃般红润的薄唇。舌尖轻巧灵活,撬开孟纨微阖的齿关,一股冰凉气息自白绮口中送出,缓缓流进孟纨口腔,蔓延至肺腑。 良久之后,孟纨眼睫微颤,眸中雾气氤氲。白绮看见他眼眶湿润,细长的眼尾泛起薄红。 孟道长竟是——哭了。 白绮不由的一错愕,只当是孟纨 误会她正在冒犯他,心下一急,猛地推开孟纨,忙不迭解释,“孟道长,我……我看你意识不清醒,给你……疗伤。”话音一落,她自己都不信。 孟纨却并无强烈的反应,确切来讲,是毫无反应。只见他神情茫然,眼睫眨也不眨地盯着白绮,濡湿的眼眶溢出泪珠,汩汩往下滴落。 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白绮忽觉心脏在悄然融化。 她走上前去,抬袖为他拭去眼角悬着的几滴眼泪,“孟道长,你究竟怎么了?” 孟纨却只是望着她落泪,仿佛白绮是他魂牵梦萦又失而复得的一位故人。 “孟道长?”白绮双手用力钳住孟纨肩膀,她意欲让孟纨因疼痛而清醒,手上格外用力,白绮明显感觉到孟纨的身体因疼痛不受控地抽搐几下。 “我……”孟纨终于有了回应,神色仍显得无措。 白绮暗暗松一口气,谢天谢地,“孟道长,你终于醒了。” 可能是白绮的声音吸引了他,也可能是白起一头银发过于耀眼夺目,总之,孟纨模糊的视线朝白绮探来,忽闻他迟疑着道:“师尊?” 白绮心头一凉,这才刚唤醒,又魔怔了? 突然一个念头跃上心头,见孟纨一副被人抛弃的楚楚可怜模样,她确是好奇得紧,“孟道长,师尊是谁?” 孟纨茫然地眨了眨眼,眼角的泪珠簌簌滚落,“师尊,不要走。” 她正满腹疑虑,孟道长不是说她有安眠奇效吗?她明明也能疗伤,舔-舐孟道长的伤口,他面颊上的豁口也很快便能愈合如初,为何她没能够唤醒意识不清的孟道长呢? 白绮从未想过,问题出在她本人身上,并非她安眠、疗伤的奇效不管用了。而是,被她唤醒的孟纨一抬眸便看见她,复又魔怔了。 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突然感觉到孟纨开始挣扎,猛将用力把她推开。 “师尊?”孟纨眼睫轻颤,迟疑着唤道。 “白绮?”及至此刻,孟纨才算得真正意义上的清醒过来,“你……”孟纨看清白绮面容的一瞬间,唇齿间的话语便悄无声息地被他吞咽入腹。 这是孟纨第一次看见白绮幻化成人形时的模样。她的眉眼灵动而明媚,似点缀了星光,因真身乃一条白色巨蟒,如瀑发丝银白而眩目。 “孟道长?”白绮凝眸望着孟纨。 孟纨嘴角浮现一丝苦笑,他竟是把白绮当作梦境中那抹渐行渐远的背影。只因梦境中那人与白绮一样,她们都有一头银白如雪的发丝。 第10章 今生10白绮问他:“师尊是谁?”…… “那是一种古老的阵法。” 孟纨终于出声打破墓地里的一片沉寂。 这是在解释先前突然出现的幻境,白绮静静地望着孟纨,若有所思,“孟道长,倘或没能够分清幻境与现实,我们会怎样?” 闻言,孟纨抬眼看向白绮,笼罩在他心底的疑虑也逐渐加深。 白绮与他同样身陷古老阵法,一齐被困于幻境里,却并未如他一般被阵法所造的幻境扰乱神智。 相反,她意识清醒且与常人无异。 能够在面对如此古老而强大的阵法时不为幻象所惑,神智也不曾受到半分影响。可见小白蛇并非泛泛之辈。 孟纨收回思绪,应道:“分不清现实与幻境,意识会永远留在幻境中,身体也随之消亡。” 若非白绮神识尚存,及时打破幻境,他们可能再也出不来,念及于此,孟纨似乎想起了什么,遂问她:“在幻境中,你可曾有哪里不适?” 白绮听了只是摇了摇头,“不曾。我并未意识到身处幻境,触碰到那少年的身体时才知人在幻境里并无实体,对方更不知我们的存在。” 这话倒是提醒了孟纨,不禁暗暗心惊,他竟是在幻境中看见了曾频繁出现在他梦境里的人。 “孟道长,方才的幻境有什么由来吗?”白绮好奇问道。 孟纨:“幻境因阵法而成,或是梦境,也可能是记忆。” “你的?” 白绮从未怀疑过有可能是她的记忆,她对幻境里发生的一切并无印象。 她的视线落在孟纨面上,见他并未犹豫,坦然承认了,“我的梦境。” “孟道长,师尊是谁?”尚在幻境里时她就有些在意,也好奇得紧。 身陷幻境时孟道长的言行过分反常,他流露出难过与失落的神情……像是有人曾弃他如敝履。 孟纨的感觉愈发强烈,出现在幻境与梦境里的师尊……定是与他缺失的记忆牵连颇深。 “不知。”孟纨淡声道,面上再也看不出意识恍惚时露出的楚楚可怜模样。 白绮瞥见他面上流露出些许茫然,便不再追根究底,转而换了话茬,“孟道长,墓地里布下的究竟是什么阵法?” “追本溯源。” “追本溯源?”白绮从未听闻此类阵法,不确定其来历与用途。 孟纨耐性地解释:“一种古老的阵法,能让人记起尘封心底的陈年旧事。” 白绮听了似懂非懂,心底的疑惑也更甚了,忍不住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遂追问道:“为何会在墓地布下这样的阵法,有什么用意?” 总不至于,只为阻止寻常外人闯入墓地,便费尽心机布下一个古老的阵法,甚至连整个墓地都是一个大阵。 “暂无定论。”孟纨眨了眨眼,似在努力回忆什么,“但,不难看出,在此地布下阵法的人可能是你或我的故人。” “故人?”她并不记得曾有过这样一位故人。 白绮的视线如芒刺一般钉在孟纨面上,“孟道长,有没有可能是你执念于心的师尊?”说罢,白绮狡黠一笑。 孟纨垂眸看她,白绮比他矮一个头,看他时习惯微微仰首,此刻她面上浮现出一层明媚的笑意。 她看上去似乎心情很愉悦。 “不记得。”他确是不记得,纵然他曾无数次在梦境中哭着喊着求师尊不要离他而去,那人却永远只是一个虚影,不曾露面。 孟纨自始至终未能想起关于师尊的点点滴滴,竟是连她的形容也从未看清,只余那人头也不回渐行渐远的背影,与满腹伤心委屈的情绪在心底逐渐深刻。 每每在梦境里思及师尊是一个心如铁石之人,他便觉空气逐渐稀薄,呼吸不畅,连意识也随之变得恍惚。 白绮一直在观察孟纨的神情,他谈及师尊时微微蹙着的眉眼,提及梦境时泛红的细长眼尾。 她突然想起幻境中。出现的其余几人,遂出声问他:“孟道长,幻境里的白鹤羽翅,你识得是什么妖物吗?少年与渠儿,又是谁?” 渠儿,幻境中那名稚子。 孟纨回过神来看向白绮,略显迟疑,“并无头绪。” 白绮开始胡乱猜测:“幻境里的渠儿与少年,哪一个是你?既是你的梦境与记忆,其中定有一人是幼时的你。” 孟纨缓缓摇头,仍是毫无头绪。 比起白绮的疑问,他比较在意的是,白绮的形容与梦境或幻境里师尊渐渐远离的背影过于相似,以至于出幻境后他将白绮看作是师尊。 孟纨思忖片刻,仍是心存疑虑,遂开口问白绮:“你当真对幻境里发生的事无印象?” “孟道长,你这是怀疑我——是幻境里出现的师尊吗?” 思及先前孟道长把她当作“师尊”,在她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白绮并未遮掩,直白地将孟纨的疑虑说出口。 孟纨闻言,先是一怔,随后而来的便是因被戳破心事而霎时染上面颊的一层薄红,他垂眸沉吟半晌,却未否认。 第12章 “是。”不只是幻境中,甚至在梦境里也是如此,那人的背影过分熟悉,时刻萦绕在他睡梦中,也如烙印一般铭刻在他心底。 “我没有印象的事,那便不是了。”白绮肯定道,旋即瞥见孟纨面上渐渐笼上遗憾与失落,是因为她并非孟道长魂牵梦萦的师尊? 孟纨心底沉了沉,颇觉失落。此事过于蹊跷,并非一时半刻能探查清楚。 他闭了闭眼,勉力平复心绪,不再纠结于梦境与现实,旋即换了话茬,“白鹤羽翅,应是罗刹鸟。” “罗刹鸟?”白绮满眼疑云,她未曾听闻此类妖物。 孟纨细致地解释:“相传墟墓间太阴,积尸之气,久化为罗刹鸟,如灰鹤而大,能变幻作祟,好 食人眼,亦药叉、修罗、薜荔类也。“1 “难怪在幻境中,白鹤羽翅刻意提及那名稚子的眼睛长得水灵呢!原来是把他当作储备粮。” 孟纨略一颔首,旋即转身离开阵法中心,在巨石阵外站定身形。 他抬眼看向悬浮在阵法中心的三个徒弟,身体呈半透明状的徒弟们看上去动也不动,已是奄奄一息。 白绮紧随着孟纨的步伐离开巨石阵,只见他自腰间抽-出白玉短剑,利刃出鞘,划破左手十指指尖,鲜血霎时间喷涌而出。 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抵在下颌,遂启唇轻声念咒。顷刻之间,指尖淋漓的鲜血渐渐汇聚成一条细长如缎带的血雾,蜿蜒着飞向阵中,血雾逐渐将巨石阵层层围住。 孟纨双眼微阖,念咒未停,血雾范围逐渐缩小,直至将阵中的四个身影紧紧缚住。 阵法周围黑雾缭绕,悬浮于阵法中心的身影像是疼痛难耐,猛将开始挣扎,旋即坠落在地,巨石阵爆裂开来,无数石块四下飞散,阵法随之被毁。 孟纨沾染鲜血的指尖逐一虚点在三个徒弟眉心,呈半透明状的人影自眉心开始,逐渐恢复鲜活的肉。体。 与他的徒弟们一齐被困阵中的那具尸首却毫无反应,确是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面部呈青紫色,看不真切形容。 孟纨停止念咒,指尖鲜血淅淅沥沥滴落,尚未有动作,忽见白绮身形一动,朝他面前探来。 白绮伸手扣住孟纨仍在滴血的手指,身形缓缓往前靠近,腥甜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把孟纨的指尖抵在唇边,明显感觉到孟纨的手倏地往后一缩。 白绮手上力道极大,孟纨的指尖抵在她唇边动也不动,她倏地探出舌尖,那是属于小白蛇的信子。 舌尖轻柔地探上孟纨白净而有力的手指,细细舔舐指尖上被利刃划破的皮肤,伤口霎时间愈合如初。 “白绮……”孟纨僵在原地,半晌未能作出反应,顿觉心尖泛起阵阵细细密密的痒意,也像是针尖扎过皮肉一样清晰的刺痛。 白绮一头银发耀眼得直叫他头晕目眩,他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身处幻境,或是梦境。 不敢置信,也不敢奢望,眼前的光景竟是现实。 “孟道长,我——不是你师尊。”白绮抬手指向自己,明媚的眸子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她早已洞穿了孟纨的心事。 一语惊醒梦中人,孟纨猛地收回被白绮舌尖舔舐过的左手,抵在后背,顿觉指尖酥麻一片,白绮唇齿间冰凉的余温久久未曾散去。 孟纨心神恍恍惚惚,不由的怀疑白绮的舌尖有剧毒。 “孟道长,不必担心,我不是毒蛇。”白绮自以为很贴心地,轻轻拍了一下孟纨手臂,出言安抚他。 孟纨不敢承认,也不愿承认,脱离幻境后亲见白绮的形容与梦境中师尊的背影过分相似,他竟是错把白绮当作梦境中人,悲从中来,不受控地拥着她泪如雨下。 “孟道长,‘追本溯源’能让妖物幻化人形吗?”白绮带着疑惑的声音将孟纨的思绪从沉到梦境与记忆的混乱中抽离。 是了。 白绮打破幻境,两人回到现实之后,孟纨始终心神不定,并无多余的心思顾及除却师尊以外的人或事。 却是忘了,小白蛇破壳而出后,原本只在夜间变幻人形,今日却在出幻境后,白昼里也能够维持人形。 古阵法——追本溯源,当真有此等奇效? 孟纨的潜意识里,“追本溯源”乃一种古老的阵法,能够唤醒尘封已久或不堪承受的痛苦记忆。 他却不知“追本溯源”还能够击破封印本身,教被封印之物恢复自身能力? 念及于此,孟纨忽然觉察出似乎哪里不太对味,白绮早在从赤水海里脱身时,禁锢在她身上的封印便已解除。 妖力相对恢复较慢,故而一直维持着小白蛇的形态。故而,墓地中的古老阵法并未对白绮产生任何影响。 “你对太仓山可有印象?”孟纨突然问道。 白绮不解其意,摇了摇头,如实回答:“并无印象,只听得念卿与少翁提起过。” 孟纨心底疑云重重,他与白绮相继在赤水海里醒来,昔日一行人误入迷阵后身陷太仓山,今日幻境中复又出现太仓山…… 这一切,或许并非巧合。 白绮与他,可能皆是与传闻中凭空消失的太仓山渊源颇深。 沧海桑田。 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太仓山,很有可能并非凭空消失,而是,因某种缘故被夷为平地,早已沉入赤水海底不见天日。 事关赤水海,孟纨心底有个念头呼之欲出。 然而,可能是白绮距离他太近了,一头银白发丝过分晃眼从而干扰了他的头绪,也可能是幻境中-出现的那抹身影影响了孟纨的情绪。 总之,他逐渐露出些苗头的思绪仿佛笼罩在一片缭绕的云雾当中,看不真切裹挟其中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师父,这人……”念卿刚一睁眼,便被躺在身旁的一具尸体骇得连滚带爬,一迭声惊呼,“这具尸体……为何与你长得如此相似?!” 闻言,白绮瞥了眼那具躺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的死尸,只见原本面色青紫的尸体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样,煞白着一张脸。 待看清死尸的面容,白绮不由的心中一惊,何止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只是右眼皮少了两点朱砂印记。 第11章 今生11孟道长,疼吗? “师父,这这……是人……还是鬼啊?”念卿颤颤巍巍望着眼前与孟纨宛若双生的死尸,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孟纨举步上前,在仰面躺地的尸首跟前站定身形,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虚抵在死尸眉心位置,遂轻声念咒。 半晌过后,笼罩着浓郁腐尸气味的尸体开始出现变化,原本还算光滑的一张脸渐渐显露出密密麻麻的针线缝合过的痕迹。 白绮仔细打量那张满是裂缝的脸,眼皮上确是没有与孟纨一样的红色印记。 死尸的面部缝合痕迹尤为明显,一张脸皮由数块大小不一的皮肉。缝合而成。确切来讲,并非只是面部,尸首赤身裸。体并无衣物遮挡,看上去就像是被肢解后再缝合拼凑出一具完整的尸体。 场面一度十分诡异。 什么人会把属于不同人类的残肢缝合起来? 少翁与慕心刚睁眼醒来,看看捂住腹部吐得满身狼藉的念卿,再看向地上那具诡异的尸体,霎时怔在原地。 “孟道长,这具尸首看上去并不完整,应是从不同的人身上割掉肢体或是皮肤,再缝合而成。”说罢,白绮也觉头皮发麻,不由的心惊。 孟纨未及回应,倏闻刚止住呕吐的念卿咋咋呼呼地道:“我知道,一定是那只……那只大灰鹤。” 闻言,白绮抬眸朝孟纨看去,两人颇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孟纨的视线扫过三个徒弟,正色道:“你们为何被困在此地?” “师父,哇……”念卿话未说完,便呜呜咽咽,泣不成声。 慕心对念卿怒视了一眼,应道:“师父,前日。你们前脚刚走,一只硕大的灰鹤便突然凭空出现,却不攻击人,只顾仰着头往前跑,我们遂将一路追赶,结果……” “结果怎样……”白绮追问道。 少翁讪讪一笑,“尚未追出去几里地,我们就被一团黑雾困住,再一睁眼,便见到师父……见到你们了。” 蛮蛮曾为了对付孟纨而设计将他的徒弟们引走,不难看出,三个徒弟遇上的灰鹤羽翅并非真正的罗刹鸟,而是蛮蛮设下的幻境,为着混淆视听。 白绮挪回孟纨身边,低声同他确认:“孟道长,他们遇到的灰鹤,并非我们在幻境里看见的罗刹鸟,对吗?” 孟纨颔首,予以肯定。 “孟道长,此事可能与你渊源颇深呢。”她的视线犹如芒刺般钉在孟纨面上,孟纨略感不自在,遂微微侧过身去,没再说话,算是默认了。 “师父……”念卿突然走到孟纨面前,瞪着他嘴角看了半晌,目光炯炯,“师父,你的嘴巴,怎么……” 话未说完,便被慕心一把扯住衣领往后拽去,甚至板起面孔瞪了他一眼。 第13章 念卿如堕云雾中,一时间未能反应过来自己哪句话又说错了。 白绮瞥了眼一脸茫然的 念卿,察觉到孟纨的徒弟们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少翁眼神闪烁,欲言又止;慕心板起面孔,目不斜视。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饶有兴味地看向孟纨的唇角,白绮不由的一错愕,顿觉不能责怪念卿一副没见过大世面的反应。 孟纨如樱桃般濡湿莹润的薄唇,竟是被她连掐带咬折腾得红肿淤青,更有淅淅沥沥的血珠渗出来。 白绮指尖微动,动作轻柔地拭去孟纨唇角挂着的一滴血珠,“孟道长,疼吗?”她关切地问孟纨。 孟纨一时有些无措。他在三个徒弟面前素来是沉稳的长辈;在徒弟们心目中更是清心寡欲的师父,何曾如今日这般被徒弟们撞见狼狈不堪的形容。 他抬手将白绮停在他唇边的手指拂开,轻咳一声,强作镇定,“无碍。” 白绮怔怔地望着孟纨的神情,心下一动,孟道长竟是也有如此惹人怜爱的时候。 “是我不好,下手没轻没重。” 三个徒弟原本只是心下有所疑虑,或许并未朝不可描述的方向去想,忽闻白绮这话,徒弟们思路逐渐发散,一发不可收拾。 “小白蛇,你对师父做了什么?”念卿忿忿然,堪称榆木脑袋。 白绮眨了眨眼,双手一摊,作无辜状,“我能做什么?我只是好心给孟道长疗伤。” “疗伤?”念卿似乎想到了什么,煞白的一张脸逐渐变得绯-红。 念卿这个榆木疙瘩,慕心不由的一蹙眉。 少翁乐呵呵地笑了两声,意图拉回逐渐跑偏的场面,“小白蛇有疗伤奇效,我们都是知道的。” 知道什么?知道……慕心眉心蹙得愈发深刻。 白绮如释重负,“对呀,我不仅会疗伤,孟道长还曾说我有安眠奇效呢。” 自从得知自己有如此厉害的奇效,白绮心下颇觉得意,此刻她忍不住便要说出来炫耀一回。 “啊?”念卿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惊天秘事,“师父这样同你说的?” 少翁与慕心犹如看傻狍子一般看着念卿不言语。 念卿先是一愣,旋即瞪圆了眼珠子,像是终于开窍了,绯。红着一张脸讪笑着垂下了头。 白绮见三个徒弟眼神复杂,言行怪异,念卿更是觑眼偷偷看她,一时有些不解。 她探寻的眸光朝孟纨探去,便见孟纨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孟道长,你怎么啦?” 孟纨轻轻叹了口气,试图说服自己,白绮只是一条涉世未深的小白蛇,不能对她要求太高。 “你今后,勿要多言。”话一出口,却是商量的语气。 见孟纨神情复杂,又是委婉的语气,白绮适才恍然大悟,“明白,孟道长,往后我不告诉他们,只私下和你说。” 她心情愉悦,手指安抚似的轻轻捏了捏孟纨指尖。 孟纨抽回手,思绪渐渐沉到远处,白绮,或许正是频繁出现在他梦境里的师尊。 她因故被封印在某个地方——可能是太仓山,因而在赤水海底沉睡了不知多少载春秋。 孟纨不记得与师尊有关的任何事与人,也不记得他与师尊之间究竟有何种纠葛。 在现世醒来以后,却每日夜里在梦境中看着师尊的背影哭得撕心裂肺,仿佛曾被师尊弃之如敝履。 他被神识不清的白绮强硬地凌-辱时,心底被不安与害怕占满。却在经历了幻境中的往事后,内心抑制不住地想要靠近白绮。 白绮究竟是不是频频出现在梦境里的师尊? 孟纨希望答案是肯定的,他愿意去相信,也本能地相信。 纵然依据只是师尊与白绮皆有一头银发,与形容过分相似的背影,实际上这也称不上是依据。 白绮的视线始终落在孟纨面上,只见他时而神色恍惚,时而充满希冀,时而又失落难过……却不知他具体在想些什么。 “孟道长,这具尸首怎么处理?”白绮倏然出声,猛将孟纨沉到了无比久远的思绪拉回现实。 “烧了。”孟纨淡声道。 “烧了!师父,不带回赵员外家吗?”念卿好奇问道。 白绮转过身去面向念卿,“死尸身上可能只有某一个身体部。位属于赵公子。” “啊……”念卿骇得连退数步,“小白蛇,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白绮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孟纨,“意思是,这具尸首可能是照着孟道长的皮相缝合而成。” 说话间,便见孟纨指尖燃起一簇泛着冷光的火焰,“滋啦”一声,烈焰蹿了出去。那具形容与孟纨几乎一模一样的尸首霎时被火蛇吞噬。 烈火燃尽,孟纨伸手捧起一小捧骨灰,装进一枚小巧精致的荷包,放入怀中。 “师父?”别说素来胆怯的念卿一时不敢动弹,便是少翁与慕心,此刻也因白绮的话而怔在原地。 白绮见孟纨的三个徒弟满眼错愕,遂将与他们分开后发生的事娓娓道来,颇有些善解人意的意思。 “……事情便是这样了。定是有人,也可能是妖物,痴恋孟道长而不得,终于丧心病狂……” “遂将逐月城中容貌与孟道长相似的年轻男子相继抓走,再把他们身体上与孟道长有相似之处的部。位逐一切割掉,再缝合在一起,拼凑出一个全新的孟道长。” “当真是惨无人道啊,这……这是寻常凡人能做得出来的事情吗?”念卿听得起了满身鸡皮疙瘩,后背蓦地泛起阵阵刺骨寒凉。 “并非是人。”孟纨出言解释,“乃妖物所为。” 白绮与孟纨先后透露的信息,足以让三个徒弟明了逐月城中年轻貌美的男子失踪的真实缘由,皆是大受震撼与不解。 “师父,我有一事不明。”念卿缓过神来,一肚子皆是疑惑,“其一,为何我们在密林中会误入幻境?” 慕心:“妖物为捕捉猎物,事先在密林中布下阵法。” “原来是这样啊。”念卿连连点头,“其二,我们怎么从幻境里出来的?” “‘赵如星’出现,破阵,出幻境。”孟纨言简意赅。 三个徒弟顿时明白过来。 “他竟是破阵的关键!” 少翁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师父,误入迷阵后,我们为何会出现在太仓山?太仓山与作祟的妖物,或是我们,有何渊源?” 第12章 今生12以后不许叫我师尊,梦里也不…… “太仓山……”孟纨像是尚未想好应如何回应,停顿片刻,才听他继续道,“误入迷阵后会出现在太仓山,应是与白绮,或我的来历有关。” 念卿听得似懂非懂,忍不住发问:“师父,这能有什么牵连?”他一抬眼,便见少翁与慕心皱了皱眉,并用一种堪称复杂的眼神斜乜着他。 他先是一愣,旋即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讪讪一笑,“我……我忘了。” 白绮见孟纨的徒弟们言行愈发怪异,心中有些不解,“你们三个为何支支吾吾的?” 孟纨的视线扫过三个徒弟,落在白绮身上,斟酌着道:“我记忆有损,不记得从前的事,他们也会受此影响。” 闻言,白绮突然想起先前在山洞中,孟纨曾同她谈及傀儡的来历。 孟纨记忆有损会影响到他的三个徒弟,他也能隔空感应到徒弟们的安危……他的徒弟们,或许正是他曾提及过的傀儡。 他们是由什么东西异化而成的?孟纨身体的某个部。位,或是,他心中某些念头所化? 白绮努力在脑海中搜索,她曾近乎将孟纨看个精。光,并未发现他身体上有所缺失,也未察觉到他精神或心智失常。 相处的这段时日,不难看出孟纨记忆有损,此刻听孟纨如是说,白绮便知并非仅仅是“有损”那般简单,或许正如她曾猜测的一样,孟纨当真记忆全无。 孟纨可能也曾同她一样,被困于某个地方不知多少岁月,在现世醒来不久。 “孟道长,太仓山,或许能找到答案。”她虽不知此地在何处,却是印象深刻。 孟纨颔首,肯定了白绮的说法。在他心底若隐若现的一个念头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近日来发生的事皆在说明,一切因果皆有可能源于太仓山。 孟纨心下琢磨,待眼前之事告一段落,再前往赤水海一探究竟,或许能够寻回失去的记 忆。 他与白绮之间的渊源很快便会有眉目。 “孟道长,罗刹鸟究竟是不是因你之故,最终魔怔了,才会干出这些丧尽天良的事来?”白绮突然凑到孟纨面前,略一倾身,歪着头盯着孟纨的眼睛。 距离太近了,孟纨能清晰地感觉到白绮冰凉的呼吸轻轻扫在他脸颊上,激起层层细密痒意。 他背后是石壁,退无可退,只得微微仰首,下颌方不至于抵上白绮凑上前来的鼻尖。 第14章 孟纨顿觉呼吸有些紊乱,心脏也不听使唤地加快了跳动的节奏,“我如何得知。” 他竟是有些气急败坏。 白绮眸中泛起狡黠的光芒,她轻笑一声,“孟道长,你这个态度,罗刹鸟知道了会很伤心的。” 孟纨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白绮……” 他默然了,便再也没有作声。 白绮哪里肯就此放过他,稍稍踮起脚尖,距离孟纨的脸颊更近了,“孟道长,难道是因你始乱终弃,罗刹鸟才会如此丧心病狂?” “你是当真好奇?或是故意捉弄我。”孟纨忍无可忍,白绮呼出的气息悉数扑在他面上,几欲叫他在徒弟们面前乱了分寸。 三个徒弟此刻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后背贴着石壁,目不斜视,仿佛看不见师父正被一条初涉人世的小白蛇步步紧逼,逼得无路可退。 白绮眨了眨眼,面露无辜,“孟道长,我当真不知你与罗刹鸟曾有过何种恩怨纠葛,好奇心作祟罢了。” 孟纨垂眸看她,将信将疑。 白绮凑到孟纨颈侧,鼻尖擦着颈侧皮肤轻轻一嗅,“孟道长身上有奇异的香气吸引我,在赤水海畔的时候我便察觉到了。”她神色认真得过分,不像是随口一提。 三个徒弟面面相觑,各有惊异之状:有吗? 他们跟随师父数百年,从未觉察到。 白绮这话倒是提醒了孟纨,他昔日在赤水海畔将白绮带走,她并未表现出不情愿,遑论反抗。他早该有所察觉,却因心底若隐若现的杂念而忽略了此细节。 倘或当真如白绮所言,她留在自己身边是因他身上独有的香气,这似乎有些说不通,他并非妖物,不会魅惑之术,何来异香一说。 “何种香气?”他问。 白绮微微蹙眉,认真地思忖半晌,“并非寻常的花香或是脂粉香气,你身上有一股强大的吸引力,那股力量是带有香味的。” 三个徒弟听得云里雾里,散发出香味的一种力量?颇难理解。 孟纨打量她片刻,确认白绮并非是信口开河,胡乱拿话搪塞他,便愈发确信白绮在他身上闻到的香气有可能来自他心底的杂念。 这个发现教孟纨平静的内心起伏不定。 白绮与他之间定是有某种紧密的联系,故而,白绮能从嘈杂的人群中认出他来,认出他身上特有的香气。 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将袍袖举至眼前,轻轻一嗅,哪有什么香气? 孟纨对她提及的香气不知情,白绮并不意外,也未感到诧异。孟纨可谓是记忆全无,何曾记得她描述得云里雾里的奇异香气。 “孟道长,你的嘴巴还在流血呢!” 她一抬手,纤细指尖轻轻划过孟纨唇角,“你唇上的伤其实也不能全然怪罪于我,那时候你抱着我哭得极为伤心,一跌声唤我师尊,我总得把你唤醒吧。” 孟纨一噎,神色复杂,“白绮……” 孟纨的三个徒弟仿佛听到了什么“徒弟不宜”的言辞,一齐背过身去面壁,纷纷抬手捂住了耳朵。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孟道长,以后不许叫我师尊,梦里也不行,我会不高兴的。”白绮松开孟纨,煞有其事地和他商量,实则也算不得商量,只是她单方面嘱咐孟纨。 孟纨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似被耀眼的银发吸引,久久停留在上面舍不得移开视线。 眼前之人可能是梦境中教他魂牵梦萦的师尊,不知由于何种缘故,他丢失了从前的记忆,也不记得师尊。 那抹身影却像是铭刻进骨子里一般教他难以忘怀,连呼吸一下都带着隐隐的钝痛。 孟纨手指微微蜷起,虚抚上白绮的头顶,却终究没有触碰白绮。 “孟道长,罗刹鸟是墓地尸气聚集所化,蛮蛮所说的主人大概也是罗刹鸟。” 白绮思绪转得飞快,眨眼间,便回到先前谈及的话题,“不知是否与幻境里那只罗刹鸟有牵连。” 孟纨回神,掩饰似的轻咳一声,“应是同一只。” 蛮蛮屡次提及主人只把他们变幻的人形当作别人的替身,更对孟纨心存诸多怨恨,不难看出,出现在幻境里的罗刹鸟与逐月城内作祟的实属为同一只。 逐月城中美貌少年失踪一事,确是因他而起,罗刹鸟因某种执念四处搜罗与他有相似之处的人。 其目的究竟是什么,孟纨并无头绪,至于是否如白绮猜测的那般——有关男女之情,他却不那么认为。 白绮思来想去,心底有诸多杂乱的念头忽明忽暗。她突然变得有些兴奋,意识到一直被他们忽略的一件事,“孟道长,逐月国国师对罗刹鸟作祟一事当真不知情吗?” 她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国师奉国主之命为百姓祈福,不可能没有法术傍身,更不可能对此全然不知情。 究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是有更大的阴谋。 “哗啦啦,哗啦啦……”一阵潺潺流水声突然从墓地尽头传来,像是有人穿梭于水幕中。 孟纨抬手轻轻按住白绮肩膀,低声道:“别动。” “那是什么声……”白绮小声儿问,余下的话被孟纨白净有力的手指抵住唇齿堵了回去,她旋即屏住呼吸。 “谁在那里?”与孟纨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念卿中气十足的一嗓子,声音之洪亮,足以打破再度陷入一片沉寂的墓地。 紧接着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步履声,很快便渐行渐远,直至消失无踪。 白绮舌尖轻轻一探,飞快扫过孟纨抵住她唇缝的纤长指节。 孟纨顿觉手指似被针扎了一般,猛地收回手,退开数步距离,眼神复杂地看一眼白绮。只见她面上浮现出得意的神色,一副坏事得逞的狡黠之意几欲溢出表面。 孟纨收回视线,并未作声,他转身便朝发出异响的方向走去。白绮紧跟其后,变幻成小白蛇落在他肩上。 三个徒弟尚不明事态,忙不迭举步跟上前去。 墓地尽头是一面光滑的石壁,眼见躲在暗处的人影从石壁穿行而过,石壁竟是犹如水幕一般破开一条豁口,发出“哗啦啦”的流水声。 那人钻进去之后,石壁上的裂口自行合拢,恢复原状。 白绮见状,不由的一惊,“孟道长,怎么回事?” 孟纨径直走到石壁前,那人影经过的地方,地面上流淌着淅淅沥沥的新鲜血迹。 他并未耽搁,伸手探上石壁,顿觉有潮水拂面,也像是置身迷雾之中。 三个徒弟亲见师父带着小白蛇消失在石壁之后,心急如焚,旋即加快步伐往前跑去。 然而,事与愿违,孟纨的徒弟们直楞楞地撞上石壁,发出“砰砰砰”三声巨响,身形猛地往后仰,重重地摔倒在地。 第13章 今生13蛇妖与道士 “孟道长,你的徒弟们呢?”白绮回首看时,身后除却他们穿行而过的石壁,不见人影。 孟纨停下步伐,转身的刹那,忽闻身后传来一阵破空声,他身形一跃,躲开泛着泠泠冷光的剑光。 一个修长人影恰好落在他先前立身的位置。 “道士?与蛇妖搅作一团,当真是稀奇!”一道轻柔却不失揶揄的声音同时传来。 白绮在对方落地时已变幻成巨蟒挡在孟纨身前,待看清眼前之人,却有些不敢确定对方身份。 她迟疑着道:“罗刹鸟?” 之所以不能够确定对方身份,是因偷袭孟纨的乃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子,着一袭朱红色衣衫,肩上扛了一柄长枪。眉宇间透着凌厉之气,实在不像是她先入为主所认为的名为“罗刹鸟”的妖物。 红衣女子一抬下巴,眼风带着腾腾杀气朝白绮扫来,“什么罗刹鸟?你这妖物,看仔细了,我可是个活生生的人。” 闻言,白绮稍微放松警惕,巨蟒化作人形站在孟纨身旁,“孟道长……”她抬眸看向孟纨,一时不知对方是敌是友。 孟纨颔首示意她无妨,转而对眼前的红衣女子道:“这位姑娘,可曾见到 一名受伤的女子经过?” 红衣女子眼神中含有敌意,将两人上下打量着,“见过,我小师弟追上去了。怎么,你们不是一伙的?”她面色不善,像是有些诧异。 白绮先是一怔,旋即回过味来,此人竟是将她与孟纨当作是罗刹鸟的同伙儿了。 “误会。逃走那人作祟多年,我们特来捉拿她。” “哈哈哈……”红衣女子仿佛听闻一个天大的笑话,捧腹笑个不停,“一介妖物,也学凡人行善事?!” 这话说得……白绮深吸一口气,忍了! “你究竟是谁?”她问。 “啧……”红衣女子翻了个白眼,神色看上去有些不耐烦,“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驱魔师南箴是也。” “……”白绮一噎,这人……她一时竟是无言以对。 罢了,不与她啰唆,毕竟对方是驱魔师,而她是蛇妖。避免冲突,不宜树敌。 第15章 孟纨无意放任两人继续无意义地拌嘴,及时出言提醒:“南箴姑娘,先捉拿逃走的妖物要紧。” “无妨,我小师弟不会失手。”南箴大剌剌地往地上一坐,从怀里抽出一块布巾来,一面拿余光打量两人的动向,一面细细擦拭手中那柄长枪。 白绮却持有怀疑态度,眼前之人言行浮夸,看上去不太靠谱,却不便直言,旋即将视线从南箴身上移开。 “孟道长,你的徒弟们怎么办?” 孟纨朝南箴一揖,随即转身离开,穿过石壁回到墓地,便见三个徒弟形似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师父!”念卿甫一见到返回墓地的孟纨便直接扑上前来,简直是两眼泪汪汪。 白绮:“你们怎么不跟着出去?” 三个徒弟听见来自白绮的灵魂发问,纷纷抬起头来盯着她不说话。 白绮适才看清他们三个高高肿起的额头,以及念卿鼻梁上蹭掉了好大一块皮,淅淅沥沥渗出鲜血来。 “我们出不去,全撞石壁上了。”念卿吸了吸鼻子,像是疼得厉害。 白绮心有疑虑,她与孟纨前脚刚穿过石壁,他的徒弟们却出不去,其中莫非有什么诀窍? “孟道长,他们为何出不去?” 孟纨思忖半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与白绮先后皆能穿过石壁,三个徒弟却直直撞了上去。 通过石壁是有条件的,而条件是—— “你们,再去试。”孟纨吩咐徒弟们。 三个徒弟先是一愣,旋即举步往石壁走去,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伸出一只手,果不其然,石壁仍是坚硬的石壁,他们依然出不去。 围观全程的白绮都惊呆了,好奇心驱使她再次伸手探去,毫无悬念,她探出去的那只手如淋浴在水幕下,顺利穿行而过。 “师父,这是为何?”素来冷静的慕心已不再冷静。 孟纨敛眉,肯定道:“有实体之物方能通过。” “实体之物?”白绮捕捉到了重点,“孟道长,你的三个徒弟没有实体吗?” 果真如她曾猜测的一样,孟纨的徒弟们确是傀儡。白绮却不能够确定,他们三个的来历。 “傀儡并无实体。”孟纨并未隐瞒。 三个徒弟老老实实地跟在孟纨身后,不言不语。 白绮心下了然,也难免好奇,遂问:“孟道长,他们怎么才能出去?” 只见孟纨自腰间取出白玉短剑,利刃划破左手食指指尖,鲜血淋漓而出,冒血的指尖逐一点在徒弟们眉心。 孟纨轻声诵咒,却听不真切具体在念些什么。片刻后,三个徒弟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最终只剩下像是白雾一样的虚影。 人形白雾渐渐汇聚成一团拳头大小的雾气,随着孟纨念咒语的声音逐渐变小直至停止,徒弟们汇聚成的白雾悉数吸附在孟纨眉心的位置,旋即消失不见。 白绮望见孟纨缓缓睁开眼,有些震惊,“孟道长,这样便能带他们出去吗?” 见孟纨点了点头,白绮没藏住好奇心,又问:“孟道长,你的徒弟们,是由什么异化成的?” 孟纨无意隐瞒,如实回答:“意识。” 果然! 她的猜测没错。 孟纨的徒弟们皆不是人,全是由他的意识所化。 但白绮有些疑惑,孟纨看上去心智正常,按理说脑海里的意识被抽离,甚至不止一星半点,应是会缺心眼儿吧。 “那……他们现在是回到你的意识里了?!”听起来太不可思议了。 “是。” 两人再次穿过石壁,忽见原本坐在地上擦拭长枪的南箴站起身来,她朝白绮一挑眉,“不用猜就知道,你们一定会回来的。” “师姐,师姐……”一名身形颀长的白衣少年跌跌撞撞地跑到南箴面前。 尚未站稳身形,便被南箴猛地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你号丧啊!号得我耳朵疼,妖怪呢?” 少年十七八岁模样,圆脸肤白,一双讨喜的杏眼眨了眨,委委屈屈地应道:“师姐,我打不过她,她啄我眼睛,你瞧!” 说着便撩起袖子,将手臂伸到南箴眼前让她看伤口,“幸好我眼疾手快,抬起胳膊挡住了脸。” 白绮瞥了眼他手臂上一条细长的豁口,视线移到南箴身上,忍不住揶揄,“不是说不会失手吗?这看上去伤得还挺重。” 南箴复又朝她翻了个白眼,难得没有接茬。小师弟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站着,她看着又是气不打一出来。 白绮算是知道了,这位南箴姑娘喜好翻白眼,不论遇到何种状况,先行翻个白眼要紧。 “究竟怎么回事?”白绮问。 南箴的小师弟像是才望见除却师姐以外的两人,赶忙自报家门:“驱魔师温霆玉,是南箴师姐的小师弟。” “孟纨。”孟纨颔首,“方才的妖物往哪个方向去了?” “这……我不知道。”温霆玉有些不好意思,面色红了红,“我和她斗得正酣,突然起大雾了。待浓雾散尽,妖物却不见了,只见两条黑漆漆的岔路。” “孟道长,追吗?”白绮转身回到孟纨身旁。 孟纨应了声,“分开追。” 一行人兵分两路,根据温霆玉给的提示去追受伤后逃走的罗刹鸟,很快便又碰头了。 “怎么回事,我们这是迷路了吗?”南箴抬手扇风。 六月间天气,众人周身笼罩着腾腾热气。 闻言,白绮想起眼前的情形与先前在密林中遇上的颇为相似,众人始终在同一个地方绕圈子。 “孟道长,这是不是罗刹鸟布下的迷阵?” 孟纨还未作声,南箴一手扛起长枪,面露不悦,“可恶!我最是痛恨这些使幻术的妖物了,真有本事出来单挑啊!” “师姐,别生气。”温霆玉抬手轻轻拍了拍她肩膀,连声安抚,侧首看向白绮,“别见怪,师姐嫉恶如仇,她以前……” 话没说完,复又被南箴一巴掌拍在后脑勺,“就你话多。” 温霆玉也不躲,只抬手捂住频频挨打的后脑勺,痛觉还未消失,隐约听得不远处的树林里便传来一阵鬼哭狼嚎。 “救命啊!救命啊!”像是有人一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众人各显神通,迅速找到求救声的来源处。 一个浑身血污的中年男人连滚带爬地往前跑,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形容极其狼狈。 孟纨扣住他手臂,将人提起来站稳,“何事如此慌张?” “妖怪……妖怪吃人……吃人眼睛。”逃命的中年男人余悸未消,声音断断续续的话也难说完整。 他仰起头来,众人才看清他脸上布满深浅不一的撕裂伤,像是被动物爪牙抓伤留下的痕迹。 食人眼睛的妖怪——传闻中的罗刹鸟。 众人问清楚情况,正欲往中年男人说的地方去,一阵笼罩着腐尸气味的黑烟铺天盖地袭来。 一行人仿佛置身于乱葬岗,止不住的捧腹干呕起来。 黑雾渐渐散去,南箴连着“呸”了几声,抖了抖衣袖,脸上的厌恶感越来越明显,“什么鬼东西?棺材里爬出来的妖怪吗!” 白绮作为一个知情人士,遂好心解释:“那是罗刹鸟,墓地尸气集聚所化的妖怪。” 说罢,白绮一转身,发现本该站在她身后的孟纨早已不知去向。 “孟道长?” 任凭几人喊破了喉咙,也未听见来自于孟纨的回应,却是遥遥望见树林边缘处横躺着数个人影。 白绮飞快跑过去,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被孟纨放回意识里的三个徒弟。 “你们怎么在这里!孟道长呢?”白绮慌了神了,罗刹鸟的目标是孟纨。 三个徒弟佝偻着身形从地上爬起来,纷纷捂住胸口咳嗽。 “师父……被妖怪抓走了。”念卿吐掉嘴里的血沫,应道。 白绮微微蹙眉,“究竟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回到孟道长的意识里了吗?” 第14章 今生14钟情于他 慕心应道:“罗刹鸟妖力太强,直接把我们三个从师父的意识里强。逼出来了。” “怎么了?”南箴不明就里,率先赶上前来,满腹疑虑,“那妖怪专抓道士吗?” 白绮心下着急,听她如是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只道:“应是熟人。” 南箴瞪圆了眸子看她,“你说过你们不是同伙儿!?” 这逻辑……白绮噎了一下,耐着性子解释:“罗刹鸟一直在找孟道长,具体目的却不知情。” “小白蛇,现在怎么办?” 孟纨被罗刹鸟抓走,他的三个徒弟一时失了主心骨,纷纷把饱含希望的目光转移到白绮身上。 白绮思来想去绞尽脑汁儿,突然灵光一现,想起其中一个细节——罗刹鸟在墓地布下的阵法,她曾把重造的“孟纨”放在阵中。 她的思绪逐渐清晰,终于捋清了其中的关键所在,罗刹鸟可能会把孟纨带回墓地。 第16章 “去墓地。” “啊?”三个徒弟面面相觑。 “我们过不去那道‘门’。” 白绮适才想起这茬,霎时不知所措,心底沉了沉,她突然两眼放光,视线直楞楞地盯着南箴,“驱魔师……你们有办法让没有实体的东西附身到实物上吗?”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南箴听得云里雾里,一手叉腰一手扶住扛在肩上的长枪,觑着她,“什么意思?没听懂。” 白绮深吸一口气,便欲解释。 温霆玉却是个机灵的,他抬手朝孟纨的三个徒弟一点,迟疑着道:“你的意思是,他们三个不是人,也不是妖物,而是魂魄之类的存在?” 闻言,白绮感动得只差涕泪横流了,身边总算还有个明白人。 她点头如捣蒜,“他们是意识一样的存在,你有办法把他们附到实体上吗?什么东西都可以,但不能太沉了。” 三个徒弟安安静静地站在白绮身后,皆是一副老实听她安排的本分模样。 南箴一举长枪,举步便走到三个徒弟面前,上下打量着,“嗐!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我来!” 白绮退到一旁,便见南箴席地而坐,将长枪放在一旁,双手置于膝上结出手诀。一阵鸡飞狗跳之后,终于让孟纨的徒弟们附身到三枚小石块上。 南箴抬袖擦拭额角淋漓的细汗,“成功了。” 一行人正欲往墓地的方向行去,适才想起刚从树林里逃命出来的中年男人,回首看时,却只有一具枯骨横陈在地上,早已不复方才众人见到时的鲜活肉。体。 众人皆是大吃一惊,温霆玉蹲下。身去仔细打量半晌,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南箴。 “师姐,这……怎么会这样?” 南箴拧紧眉头,“被骗了,不是活人!” 白绮思忖片刻,慢慢捋清其中的弯弯绕绕,“应是罗刹鸟为了拖延时间,弄出这么个逃命的人来。” “可恶!”南箴忿忿道。 众人顺利穿过石壁来到墓地,夜明珠明亮光辉映照下,随处可见杂乱的碎石,却未如愿见到孟纨,或是罗刹鸟的行迹。 三个徒弟相继从拳头大小的石头里出来,一齐傻了眼了。 “小白蛇,会不会有什么机关暗门之类的?”少翁小心翼翼道。 这话倒是提醒了白绮,罗刹鸟的巢穴不可能只有眼前见到的一片墓地。 众人谈话间,南箴已将长枪置于地上,开始施法,尝试寻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墓地里仍是不见人迹。 却并非全然没有变化,至少,他们隐约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墓地潮湿阴冷的地面上传来。 紧接着,像是有人刻意压低嗓音交谈。 白绮屏息凝神,侧耳聆听半晌,脸上满是疑惑。 “在哪……什么在哪?”她略显迟疑,不太确定对方说的是不是这两个字。 南箴几欲将脸颊贴到潮湿的地面上,说话声里带着鼻音,“听着像是,孟公子……在哪里?” 众人面面相觑,这……听上去也不像罗刹鸟会问的问题。倘或孟纨在她手上,又怎会问孟纨本人在哪里。 白绮只觉哪里不对劲,“南箴,你这术法起的什么用途?” 南箴被她问得一愣一愣的,“用途……带有破坏性,能破坏旁人布下的阵法之类的。不过,我术法学得不到家,威力不大。” 白绮来回踱步,若有所思,“有没有可能,他们在地底下?” 慕心微微蹙眉,“小白蛇,我们现在已然在地底下,下面还能有机关?” 他们原本听不见任何声音,却在南箴施法后隐约可闻忽远忽近的谈话声,恰好能说明南箴的术法破坏了罗刹鸟布下的阵法。 罗刹鸟确是带着孟纨回到了巢穴,却非他们先前来过的墓地。而是,隐藏在暗处的真正意义上的巢穴。 “术法,再试试。”白绮再度把希望寄托在南箴身上。 南箴撇撇嘴,不太自信地道:“方才已经是我能使出来的最为强大的术法了。” 白绮却不打算放弃,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计划,“与你小师弟一齐施法,你们师出同门,会的术法门道应当不会相悖。” 温霆玉闻言,赶忙跑到南箴面前,“师姐,她说的有道理,我们试一试。” “行,听你的。”南箴点点头同意了,难得没有上手抽他后脑勺。话音一落,两人便开始着手施法。 白绮不远不近地站着观察,两人配合得极好,步骤井然有序。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复又闻得细语声若隐若现。 “……东西在哪里?究竟在哪里?” 这回白绮听清了。 南箴与温霆玉施法诵咒的动静里,依稀可辨别出夹带了这样的说话声。 她还未来得及弯下腰去凑近地面,忽闻一阵轰隆隆的雷鸣闪电般的声音在墓地里响起,仿佛整个巢穴即将垮塌。 “啊……” 众人顿觉一阵头眩目昏,不及反应,便悉数从地面上骤然裂开的一个裂缝坠落。 混乱中不知过去多久,除了旁人吱哇乱叫的叫嚷,只余耳旁飞快闪过的呼啸风声。 终于落至实处,一行人形容狼藉,全趴在铺着细碎石块的地面上。 “孟公子,魂玉在何处?” 这是白绮落地后听见的第一道声音,她也终于听清说的是什么。 孟公子,自是指孟纨。 魂玉又是何物? 白绮回首扫一眼身后孟纨的徒弟们,见他们三个皆是一脸茫然,心底疑虑更甚。 倘或问话的人是罗刹鸟,听上去似乎与他们猜测的有关绵绵情意爱而不得之类的狗血故事相差甚远。 “我这里好久没有这般热闹了。”罗刹鸟步履轻盈,裹挟着一阵浓郁的腥甜香气向众人袭来。 太香了,仿佛能摄人心魂。白绮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绳索牵引,举步便往前行,忽闻身后传来“砰砰砰”几声闷响,她旋即清醒过来,心头一惊,猛地顿住步伐。 糟糕! 刚才那阵异香,竟是罗刹鸟使的魅惑之术,除却她与南箴,余下的人悉数倒成一片。 大妖的魅惑之术,闻之能教中术法者对施术者言听计从,倘或自身承受不住,便会当场昏死过去。 孟纨的三个徒弟,以及温霆玉,便是如此,竟连沦为受罗刹鸟摆布的提线木偶的“资格”也没有。 “果然是废物。”南箴瞥一眼摆成个大字形状躺倒在地的温霆玉,望向他的眼神有些恨铁不成钢。 她突然朝着罗刹鸟所在的方向大喊:“喂!散发出恶臭的妖怪,除了幻术与魅惑之术,你还有什么本事?” 又开始了。 白绮不由的直蹙眉,南箴这话只会惹怒罗刹鸟,或将伤及孟纨。 念及于此,白绮快步走到南箴身旁,扯了一下她衣袖,觑着她轻轻摇头。 白绮决定先来软的,遂问:“孟道长在哪里?” “哦……是你啊!”罗刹鸟拖长尾音轻叹一声。 白绮不自觉地蹙了蹙眉,问她:“你认得我?” “何止是认得。”罗刹鸟见她这副反应,顿时来了兴致,“可惜啊,你不记得我了。”说罢,她唇角略弯,低声笑了笑。 罗刹鸟变幻的人形肤白胜雪,眉眼妖冶动人,这一笑却是透着十足的阴森寒意,硬是将十分的美貌降至七八分,却依然美艳不可方物。 “你说你们不是同伙儿!”南箴忿忿地瞪着白绮。 白绮一噎,咬牙切齿:“我不认识她。” “她认得你!”南箴本着吵架绝对不能输的斗志,即刻将话顶了回去。 “怎么,我还未提出条件呢,你们便开始内讧了?”罗刹鸟好整以暇地找了块石头坐下,歪着头看她俩。 南箴却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毫无预兆,她举起长枪直楞楞地劈向罗刹鸟,“找死!” 罗刹鸟却无意与她动手,身形轻盈往后一跃,霎时不见踪影。 须臾,周遭事物发生剧变。 “啊!又是幻术!”南箴双手抓住头顶高高束起的马尾,临近抓狂。 “孟公子,魂玉究竟在何处?告诉我,放你们一条生路。”罗刹鸟的声音复又传来。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白绮此刻有些怀疑罗刹鸟四处搜寻孟纨的真正意图可能无关情爱。 “咳咳……”一阵虚弱的咳嗽声传来,“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那是孟纨的声音,白绮心底又惊又喜。孟纨还活着,孟纨听上去很虚弱。 “孟道长……” “快把魂玉交出来!把魂玉给我!”罗刹鸟歇斯底里尖叫起来。 南箴一头雾水,“魂玉究竟是个什么物件儿?” 白绮摇头,“我也不知。” 旋即两人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在墓地里四处搜寻孟纨与罗刹鸟的身影。 白绮人身变幻为巨蟒,长逾数丈的蛇尾在墓地里翻腾,搅得周遭乌烟瘴气。 第17章 混乱中蛇尾撞到石壁上附着的一个茧蛹形状的东西,茧蛹由碎石与黑土包裹着。 蛇尾把茧蛹撞破的一刹那,四周掀起如浪潮一般的沙砾,白绮顿觉一阵天旋地转,旋即,身形被茧蛹裹挟进去。 模糊的视线中,白绮望见孟纨四肢被缚固定在一根血迹斑斑的石柱上,身上吸附着众多腐烂却仍在蠕动的残肢碎肉。他身后尚有另一个身影同样被缚在石柱上,却看不真切形容。 他低垂着头,浑身上下鲜血淅淅沥沥往下滴落。 白绮慌了神了,心底的疑惑也愈发浓烈。 情急之下,她将心中所思悉数说出口来:“你既是钟情于孟道长,为何又这般折磨他?” “你说什么?”罗刹鸟先是一怔,像是未听懂白绮话里的意思,她反应了片刻,适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旋即,罗刹鸟爆发出一阵不加掩饰的嗤笑,仿佛白绮所言是世间极为荒诞的无稽之谈。 “钟情于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她语气里满是不屑与讥讽,“你以为谁都如你一般……” 白绮神色一滞,似乎从罗刹鸟的只言片语里捕捉到了什么重要信息,但太零散也太混乱,她一时没能够理清头绪。 第15章 今生15哪来的定情信物 唯一能够确定是,罗刹鸟虐杀数十人费心重造孟纨的躯。体无关情爱,她只欲从孟纨身上拿到魂玉。 魂玉究竟是何物,重造孟纨便能拿到魂玉? 白绮百思不得其解。 她抬眼四下打量,周遭像是刚遭遇过一场沙尘暴一样颓败。南箴早已不知去向,想必是方才碎石筑成的茧蛹爆裂开时,并未将她一同吸纳进来。 他们现在身处于茧蛹内部空间,白绮渐渐捋清思绪,却将罗刹鸟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忘了个干净。 “魂玉在何处?” 罗刹鸟尖厉的一嗓子猛将白绮飞到九霄云外的游魂拉回现实。 她迟疑着道:“那个……我从未在孟道长身上见过什么魂玉,你是不是弄错了?” “你闭嘴!”罗刹鸟凌厉的眼风朝她扫来,“你懂什么?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的一个……蛋。”说罢,还不忘讽刺的嗤笑一声。 白绮霎时脸色黢黑犹如锅底,由衷的体会到了南箴翻白眼时的心情,却又好奇得紧,罗刹鸟并无攻击她的意思,莫不是为着所谓的“魂玉”魔怔了? “他……孟道长怎么样了?还有,他身后之人是谁?” 她试探着往孟纨所在的方向移动身形,却似有一股强大的阻力挡在身前,竟是无力移动半步距离。 旋即,她便察觉到身体渐渐变得僵硬,除了眼珠能够自如转动,手脚皆似被霜雪冻住一般,动弹不得。 糟糕! 罗刹鸟妖术遍布巢穴,竟是教她防不胜防,一个不小心便被摆了一道。 “死不了!别乱动,我这里并不缺死人。”罗刹鸟紧盯着白绮的动作,却无意告知于她与孟纨绑在一起的人是谁。 “……”白绮一噎,转而平心静气地问道:“魂玉是什么?有何用途?”她期待罗刹鸟能向她透露一星半点。 “你呀!当真是一无所知。”罗刹鸟长叹一口气,无比唏嘘,“有了魂玉,便可教百鬼听令于我。你说还能有何用途?” 白绮瞳孔骤缩,罗刹鸟费尽心机欲拿到的竟是能召唤百鬼为己所用的灵物,可见其目的并不简单。但她却是未曾听闻孟纨或是他的徒弟们提及魂玉,也从未见过此物。 她突然觉得格外好笑,他们一行人竟是先入为主地认定了罗刹鸟重塑孟纨是因爱而不得或是被始乱终弃一类的缘故。 便是孟纨本人,原本持有怀疑态度,却在逐渐接近所谓真相的过程中也由将信将疑转而信以为真。 殊不知,罗刹鸟真正的目的无关儿女私情。 “重塑孟道长,便能拿到魂玉吗?”白绮问得小心翼翼。她无法靠近孟纨,不便冲动行事,只得与罗刹鸟言辞拉扯拖延时间。 罗刹鸟在孟纨身旁站直身形,她的目光凝聚在孟纨脸上,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目的剖开来说给白绮听。 “重塑孟公子,是为召唤他的原身。数年前我睁眼醒来,并不知他重回人世,一直试图将他唤醒。直至数日前,那人在赤水海畔祭坛施法,我适才发现被人利用,与对方大动干戈……”她唇角浮现一抹嗤笑,说话声戛然而止。 白绮想起昔日孟纨与她皆曾怀疑逐月国国师奉国主之命施法为百姓祈福一事或有蹊跷,祈福只是表象。此刻闻言,更是从先前的猜疑逐渐转为得到验证的事实。 罗刹鸟与逐月国国师之间,必有阴谋。 白绮正为捋清楚个中缘由而沾沾自喜,忽闻罗刹鸟叹道:“早知孟公子重回人世,我也不必大费周章取那数十来人的性命,倒是白白叫蛮蛮那个蠢货生出妒忌之心。” “你知道蛮蛮因妒而暗中屠杀与孟道长相似之人,却不加以阻拦。” 罗刹鸟看向她,“笑话,我为何要阻拦?我需要的只是他们与孟公子相似的身体部位,至于人是死是活,无与我何干?” “咳咳……”身体承受不住而昏厥后许久没有动静的孟纨悠悠转醒,“荒唐,那是数十条活生生的人命。” “哦!孟公子,这可不能怪罪于我。但凡,你想过其中的渊源,也知此事实则因你而起。若非因你手中的魂玉,他们也不会遭受此等非人遭遇。痛快将魂玉交给我,避免旁人也受到牵连。” 罗刹鸟与蛮蛮二人不愧为主仆关系,思考问题的角度竟是惊人的相似。 孟纨连连咳嗽数声,才道:“你也搜过身,便知我并无你想要的魂玉,又何必一意孤行?” 乍闻此言,白绮暗自揣测,倘或魂玉确为孟纨所有之物,他身上确有一物恰好与之匹配,可能正是罗刹鸟提及的魂玉。 孟纨的法器——那柄白玉短剑,置于怀中便归于无形状态,难怪罗刹鸟搜身时未能发现。鉴于孟纨并无以往记忆,他本人可能也不知白玉短剑便是罗刹鸟挖空心思欲得到的魂玉。 念及于此,白绮顿觉浑身寒毛直竖,不禁唏嘘,若非孟纨将白玉短剑化为无形,倘或教罗刹鸟得了去,召唤百鬼为己所用,后果不堪设想。 白绮思绪转得飞快,如今她与孟纨皆 被束缚住身形,南箴等人更是短时间内无法靠近此地,若想脱身,唯有智取可行得通。 “孟道长,你昨夜给我的定情信物,是魂玉吗?”白绮的视线努力朝孟纨所在的方向投去,意图使个眼色,奈何她站的位置距离孟纨实在太远,无法将她的小心思向孟纨透露一二。 孟纨一惊,“什么?” 哪有什么定情信物! 罗刹鸟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想不到啊,孟公子,重活一世,你依然与千年蛇妖纠缠不清。”说罢,她缓步朝白绮走来,“白绮,你还真是不长记性啊!” 白绮此刻一心智斗罗刹鸟,早已无心纠结于对方偶尔冒出来的三言两语胡言乱语。 “长不长记性什么的,不重要,能抱得美人归才是正事,你说是吧?”她开始耍起无赖,胡说八道起来。 罗刹鸟已至白绮面前,站定身形死死盯着她眼睛,“魂玉——你们的定情信物,拿出来!” 白绮努力转动眼珠,“我动不了啊,你先给我‘松绑’。” 罗刹鸟嗤笑一声,“白绮,想骗我解开你身上的术法,好教你来对付我吗?赶紧将魂玉交出来,不然,我让你再度失去你的孟道长。” 白绮福至心灵,终于意识到罗刹鸟有意无意提及前尘旧事,不想在意也难,有个念头在心底逐渐浓烈,她与孟纨,定是有某种紧密牵连。 听闻罗刹鸟的言外之意,她曾因孟纨吃过大亏,不然对方也不会拿“不长记性”之类的话试图刺激她。 “定情信物在我的贴身衣物里,你自己来取。”她勉励将跑偏的思绪抽离,转而继续糊弄罗刹鸟。她的贴身衣物里有一叠画好的符篆,是孟纨前日留给她的。 罗刹鸟将信将疑,却仍是抵挡不住魂玉带来的冲击与吸引,遂双手探上白绮外衫,再缓缓往里探去,触及到她贴身衣物里确是有一物,她忙不迭将其取出。 孟纨遥遥望见罗刹鸟手中捧着丝绢包裹的物件,心下霎时了然,旋即,便见罗产鸟双手微微颤抖打开那层薄如蝉翼的丝绢,里面正是一叠折得整整齐齐的符篆。 罗刹鸟眼神一滞,“定情信物,是一叠纸?” 白绮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定情信物,自然是顶重要的物件儿,里三层外三层妥善保管才能表达我对此物的重视,也能彰显出我对孟道长的珍视。” 孟纨强忍着浑身上下一阵隐隐作痛,哭笑不得。 罗刹鸟迫不及待一层一层打开符纸,面色逐渐凝重起来,待到最后一层符纸打开,露出纸上一幅张牙舞抓的图案来,竟是画了满页纸的藤蔓。 第18章 她有些不明所以,突然吃疼地尖叫一声,旋即猛将手中的“定情信物”扔掉,转身落荒而逃。 然而,纵使她健步如飞也来不及了,自符篆里涌出来的藤蔓愈聚愈多,速度极快,不过片刻光景,便悉数涌到罗刹鸟身前,拦住她去路。 罗刹鸟竟是连思考的功夫也不曾有,便被藤蔓死死缚住身形,不能动弹。 “怎样?孟道长给我的定情信物算不算得上珍宝?”亲见罗刹鸟同她与孟纨一般无法动弹,白绮幸灾乐祸。 孟纨留给她的那几张符篆,其中之一尤为厉害,乃降服的妖物所化,打开后符篆上的事物会现出真身,藤蔓甫一得到自由,便会释放出绞杀的本性。 她小心翼翼地贴身放着,唯恐无意识间碰到了伤及自身。 “你!”罗刹鸟被藤蔓勒得死死的,恨自己心思放在魂玉上过于心切,竟是教白绮钻了空子,轻信了狡猾的蛇妖。 她明明以往便吃过亏,事实证明,她才是不长记性的那个。 白绮忽略掉罗刹鸟似能喷火的眼神,故作无辜状,问她:“现在怎么办?我们都不能动了呢!” 见状,罗刹鸟气得要吐血,强忍着内心逐渐浓烈的愠怒,恶狠狠道:“你究竟想怎样?” 白绮闻言觉得委屈极了,“我并不想怎样,是你先行将孟道长抓走,我们才会追上来救人呢!看样子你并不会轻易放我们走,不如,你先告诉我,与孟道长绑在一起的人是谁吧?” “你们要找的赵如星。”罗刹鸟认命般如实回答。 白绮与孟纨皆是大吃一惊,明明昔日蛮蛮曾透露赵如星已身死,他们一行人甚至在误入迷阵时遇上过他残败的尸身。罗刹鸟却说与孟纨绑在一起的人便是赵如星。 虽是惊疑不定,却仍然暗自松一口气,他们总算没有白跑一趟,失踪的年轻美貌男子并非全员丧命,至少,赵如星还活着,尚能看见一线希望。 罗刹鸟见两人面色略显疑虑,遂开口问道:“怎么,不信?又想骗我解开阵法,教你上前看个真切!” “那倒没有。”白绮老老实实地应道,“只不过……蛮蛮曾说赵如星早已身死,我们有些不敢相信罢了。” “哈哈……” 她还能笑得出来,可见目前的局势于她来说并非全然处于劣势。 “蛮蛮那个小肚鸡肠的废物,随便几句话便能将他诓骗得团团转,自以为了解我的心思,把自己变幻成孟公子的模样,却不知……”罗刹鸟似笑非笑地看向孟纨。 “却不知我只是为了拿到魂玉,可悲可叹呐!” 听闻罗刹鸟如是说,白绮总算弄清楚为何蛮蛮变幻的人形形容与孟纨有七八分相似,气质却相差颇大,皆因他误解其意,浑身上下流露出来的讨好却是出自本心。 她转动眼珠看向罗刹鸟,蛮蛮助纣为虐会错了意,虽说救命之恩应当涌泉相报,但他报恩报错了方向,白白教那些无辜之人丢了性命。 她正寻思如何才能快速脱身,以免南箴一行人在外边着急,忽闻罗刹鸟一阵痛呼,像是疼得厉害,旋即大声喊道:“孟公子,而今你灵力低微,催动藤蔓犹如蚍蜉撼树,杀不了我,你们照样脱不了身。” 原来是孟纨凭借着恢复的零星灵力催动了附加在藤蔓身上的术法,才叫罗刹鸟疼痛难耐。 罗刹鸟这话倒是提醒了白绮,既是如此,罗刹鸟非死不可,她害人无数,本就早已该死。 再者,听闻罗刹鸟之言,她与逐月国国师或有合谋,不难推测出罗刹鸟数年前在现世醒来也与逐月国国师有关,可能正是国师将她唤醒。 白绮心中的一个念头逐渐清晰,她自己昔日浑浑噩噩地在赤水海底被人唤醒,想必正是国师所为。 这位国师究竟有何目的,想必除却她与罗刹鸟,也有其余妖物被他唤醒……思及于此,她竟是不寒而栗,倘或果真如此,后果无法估量。 孟纨气若游丝,突然开口:“如此看来,像是无解。” 确是无解,他们双方皆不愿先行退让一步,便只能继续僵持下去。 罗刹鸟贼心不死,仍是企图将魂玉占为己有,“孟公子,把魂玉交给我,如今你这幅形容,留着魂玉也无甚用处。” 实则白绮心底依然有疑虑,罗刹鸟对于夺取魂玉的执念究竟出于何种目的,这般想着,她旋即便问出口来:“你拿魂玉做什么用?莫不是想要号令群鬼大杀四方。” 她话里带着揶揄之意,罗刹鸟明显也听出来了,遂不客气地道:“用不着你操心,大杀四方也好,用作自保也罢,皆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 这话信息量就大了,白绮思忖半晌,对她夺取魂玉的目的更是了然了几分,遂继续发挥三寸不烂之舌,“莫非你与逐月国国师目的不同意见不合,闹翻了。” 罗刹鸟听得白绮话里肯定的意味较重,难免怀疑对方或是摸透了她的来历,却无从得知白绮对于她与国师之间的勾当了解多少,心下顿时七上八下没个着落。 昔日国师将她身上的封印解除,只为罗刹鸟能够为他所用。逐渐察觉她不易掌控,知她另有图谋,遂刻意防备,也有所顾忌了。 而今她与国师之间的联盟也好,各取所需也罢,总之,她与国师之间的关系早已摇摇欲坠。原本她将希望寄托在魂玉上,倘或魂玉得手,那是可召唤百鬼为己所用的灵物,即便国师心有余也不敢轻易对付她。 “你认识国师?”罗刹鸟试探白绮。 白绮如实道:“见过一次,算认识吗?” “是吗?可惜了!”罗刹鸟轻轻叹一口气,神色流露出嘲讽之意,话也说得意味不明。 白绮见状心下不大舒坦,罗刹鸟总会有意无意间提及一些她与孟纨不记得的旧事,这让她有些抓狂,却拿罗刹鸟没办法,更不能流露出一星半点情绪教对方看出她的心思。 她决定装傻充愣,遂继续向罗刹鸟套话,“我实在是想不出因为何种缘故,逐月国国师那样一位心怀天下的仁者,竟会同你这样一个危害百姓的妖物同流合污。” “哈哈哈……”罗刹鸟闻言气笑了,“心怀天下?仁者?白绮,数百年不见,你当真是变了不少,愚蠢得可笑。” “……” 从罗刹鸟口中套话为重,白绮被对方辱骂“愚蠢”,也只得强忍着。 她屏息聆听片刻,并未听见孟纨作声——兴许是又疼得昏厥过去了。 啧啧! 不愧是细皮嫩肉的孟道长,想起孟纨昔日被她的蛇尾勒到昏厥,白绮不由的一阵唏嘘。 时间在空旷幽深的墓地里被无限拉长,白绮因罗刹鸟的术法而定在原地不得动弹,两只眼珠子转来转去转得她双眼生疼,她感觉到疲惫的眼皮已有抽搐的迹象。 她与罗刹鸟你一言我一语,一来二去,肉眼可见分出胜负的时刻遥遥无期。白绮已在心底祈祷南箴一行人能够尽快突破罗刹鸟布下的阵法,破阵而入大杀四方。 “白绮,你……” 她双眼干涩得厉害,遂开始闭目养神,不予理睬试图游说她的罗刹鸟,任由罗刹鸟从古说到今有意拿话吊她胃口。 第16章 今生16白绮与孟纨双双沉默了 时刻准备着大杀四方的南箴一行人此刻正忙得焦头烂额,只差将那处发现茧蛹的位置掀翻了重建,仍是一无所获。 “究竟从哪里进去的?我分明见白绮在这个位置消失的啊!”南箴额头冒出细密汗珠,灰头土脸地探出双手在石壁上摸索。 温霆玉忽然朝她招手,欣喜唤道:“师姐,你过来瞧瞧这里,可是有光亮?” 孟纨的三个徒弟说时迟那时快,迈开步子就是跑,纷纷先于南箴一步抵达温霆玉跟前。 确是有一道微弱亮光穿过石壁细微的裂缝透出来,却因距离白绮被茧蛹卷走的位置颇远,他们一开始并未往这个方向查探。 南箴大步流星,挥挥衣袖让其余人躲开身形,旋即抄起长枪,顺着石壁上的缝隙便用力撬开。 一阵“稀里哗啦”的碎裂声,墙壁上碎石尘土洒了她满头满脸,南箴“呸呸”吐掉口中沙砾,望着眼前破开的豁口,脸上渐渐流露出欣喜神色。 “我原以为那只嫌命太长的罗刹鸟能耐颇大呢!”南箴回首招呼众人,“走!随我进去瞧上一瞧,这般久没有动静,他们两个应是遇上麻烦了。” 遇上麻烦的两人仍在无声地与罗刹鸟对峙,忽闻一阵杂乱的步履声逐渐靠近。 白绮睁开干涩酸痛的双眸,便见南箴领头,带着孟纨的三个徒弟与温霆玉出现在洞口的位置。她一时心下动容,激动得险些泪洒当场。 “总算是来了!快,先瞧瞧孟道长与他身后那人,半晌没有作声了。”白绮满眼期待望着救星,“南箴,罗刹鸟不能留,她死了我们身中的妖术便能自动解开。” 三个徒弟火急火燎地跑到孟纨那头,倏闻念卿中气十足的一嗓子犹如惊雷在墓地炸响,“啊啊啊……怎的又有一个赵如星?到底是人是鬼啊!” 第19章 话音未落地便被慕心铁钳似的双手死死箍住他肩膀,霎时呜咽着噤了声。 南箴举起长枪,便在利刃距离罗刹鸟胸口不及一寸的位置之际,罗刹鸟出声求饶,“先别着急动手!此地凭借着我的妖术维持,我若没命了,这墓地顷刻间便会坍塌,你们照样出不去。” 南箴瞳孔骤缩,将信将疑,却仍是顿住手中动作,随即抬眼朝白绮看来,“真的假的?” 实则白绮也毫无头绪。确切来讲,她未曾考虑过这茬。此事却不能秉着试一试便知的态度,稍作思忖,她对罗刹鸟道:“先解开我们身上的术法。” 对方人多势众,罗刹鸟自知已是强弩之末,挣扎反抗皆为徒劳,遂缓缓仰首,嘴唇微张吐出汩汩黑烟,须臾,墓地内弥漫着浓烈的腐尸气息,禁锢在白绮与孟纨身上的妖术相继解开。 罗刹鸟一朝失势,心底怨念重重,仍是悔恨不迭。 昔日她被人唤醒,为自保于巢穴内布下重重术法。白绮闯入后便被妖术缠身,她未来得及修补被白绮破坏的术法便因对方的圈套陷入困境。 偏偏他们兵分两路,这群后来者却是毫发无伤。罗刹鸟咬牙切齿,却未就此认命。 白绮活动活动僵硬的四肢,旋即快步跑过去查看孟纨的伤势,趁便确认了与孟纨绑在一起的人——虽是奄奄一息,确实是活生生的赵如星,不由的暗自松一口气。 几经折腾,孟纨已然转醒,白绮搀扶着他跟在众人身后缓步往外行。 一行人相继钻出罗刹鸟的巢穴得以重见天日,身后的墓地完好无损,纷纷松懈下来,倏闻一声惊呼突兀地响起,“啊呀呀!师父……” 少翁身后背着仍处于昏厥状态的赵如星,仰着头望天,“那边天际怎的黑压压一片?” 众人循声仰首望去,忽见黑云遮天蔽日而来,更伴有浓郁腥臭之气。须臾之间,天色黢黑犹如黑夜突然降临,暴雨倾盆而至。 孟纨想必是知晓这压城而来的黑云为何物,只道:“速寻蔽身之处。” 众人闻言四下散去,慌乱中,罗刹鸟逮住可趁之机,试图挣脱开束缚住身形的藤蔓,那藤蔓早已不堪一击,遭她妖力震碎,“呲啦”一阵巨响,残败的藤蔓四溢而散。 罗刹鸟目标明确,身形一闪直奔孟纨而去,电光石火间,孟纨下意识自怀里抽。出白玉短剑格挡。罗刹鸟福至心灵,猜测此物便是她心心念念的魂玉,掌心顺势朝剑柄夺取。 偏偏孟纨身旁的白绮“不作美”,修长双腿变幻成蛇尾猛将朝罗刹鸟袭来,直直把她摔出去数米远,她仍是对魂玉不死心,幻化鸟身再度向孟纨扑去。 便在罗刹鸟的鸟爪勾住白玉短剑正欲飞身逃离,意外却在此刻发生了。剑尖倏地燃起一簇烈焰,瞬息之间燎遍罗刹鸟全身,只闻得一阵凄厉的鸟鸣,便见罗刹鸟随着逐渐熄灭的火光化为灰烬。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怔在原地。 “师父,怎么回事啊?”念卿余悸未消,忍不住发问。 孟纨:“此物乃妖物克星。” 白绮闻言,不禁唏嘘,幸而她未曾因按捺不住好奇去触碰孟纨的白玉短剑,不然,必会先一步落得罗刹鸟那般下场。 散发出腥臭气味的黑云已至眼前,众人忙不迭寻一处山洞蔽身,却见山洞内早已密密麻麻聚集着数十来人,双方面面相觑,各有惊异之状,嗅着愈发浓郁的腥臭味儿,旋即回过味来。 孟纨向其中一名白发老者打听得知,此地每隔一段时日便会下一场带有腥臭之气的黑雨。 一位书生称他曾在古书上读到一则故事,书里描述的一类飞禽与此物颇为相似。 “是什么?”念卿迫不及待地凑过去问他。 书生斟酌着道:“鹏粪。” “鹏粪?”鹏鸟的粪便,众人皆是大吃一惊,愈发令人作呕。 孟纨:“出现此等异像有多少时日了?可有规律可循?” 书生蹙眉思忖半晌,应道:“五月有余。称不上有规律,然据我观察,村里每每有房屋新建成,便会下一场腥臭雨。” “初时以为大兴土木惹怒了哪路神仙,遂开工前皆会前往土地庙祭祀,却并无甚作用。” 大致了解了情况,孟纨决定留下来为村民们解决天上频繁下“粪雨”的异状,遂嘱咐三个徒弟先行送赵如星回逐月城。 “孟道长,你怀疑下大粪毁坏房屋的鹏鸟是妖物吗?”白绮好奇问道。 孟纨颔首,肯定道:“鹏鸟并非无故作恶之辈,如今频频在此地作祟,必然事出有因。” 旋即两人循着鹏粪的痕迹一路追查,寻到一片茂密的古老森林,鹏粪消失的地方,两人见到偌大一个鸟巢,遥遥可见一巨型禽类栖息于此。 那是一只温驯的鹏鸟,它用粪便压塌村 民房舍的缘由却是令人忍俊不禁。 温驯的鹏鸟称它数月前在赤水海底被人唤醒,上岸后寻得一处隐蔽地方孵蛋,蛋却无故被误入森林的村民戳破。 “我孕育了数百年,好容易才得以重见天日,眼见着我的孩子即将出生,他们……一群粗鲁的人类。” 白绮闻言看向孟纨,皆在对方眼中见到惊疑。旋即,孟纨开口问鹏鸟:“你说孕育数百年,可否详细说说?” 从未听闻禽类孕育后代需要如此漫长的时间,再者,鹏鸟所言“重见天日”尤为可疑,其中必有蹊跷。 “我被封印数百年,数月前才得以脱身……” 白绮与孟纨双双沉默了,数年前罗刹鸟封印解除,数月前轮到眼前这只鹏鸟,再就是白绮本人。 这些只是目前为止所知晓的妖物,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解封的妖物想必也不少。 有人频频施法将被封印的妖物唤醒,或为己所用……逐月国国师究竟是什么身份? 白绮想起昔日她在赤水海底感受到的动静,遂问鹏鸟:“你醒来那日,可曾听见什么声音?” 鹏鸟称它恍恍惚惚地被怪异的声响惊醒,却听不真切说些什么,脱身后着急孵蛋,并未多想。 竟是与她当时的感受颇为相似。 两人好说歹说,终是说动鹏鸟原谅莽撞的村民们,答应了往后不再下“粪便雨”施以报复。昔日无意间破坏了鹏鸟蛋的村民携带食物前去表示歉意,此事便告一段落。 - “此番经历当真是凶险啊!”南箴在溪边捧起清水洗了把脸,一迭声感慨,“我离开皇……我行走江湖五年有余,还是第一次遇上此等大场面。” 孟纨在溪畔一块石头上坐稳身形,疑惑问她:“你们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南箴倒也无意隐瞒,捋了捋一头凌乱青丝,如实道:“我们追查一只妖物,追了整整五年也无果,得知近日在这附近出现过。” “你们知道此地有什么来历吗?”她突然压低嗓音,神秘兮兮地朝白绮挑了挑眉。 白绮见她一副“我知道快问我”的得意模样,旋即格外配合地问她:“什么来历?” “冥界必经之路。” 白绮略显震惊:“冥界!”她竟是从未想过,她与孟纨误打误撞闯入冥界的地界了。 不过也能说通,墓地里那面石壁——无实体之物无法通过,或是为防止冥界鬼魂私自逃离而设。 “师姐,都到此地了,我们要不要顺道去瞧瞧大师兄?”温霆玉眨了眨眼,满含期待地向南箴提议。 南箴抬手便是一巴掌扇向他后脑勺,脸色顿时黢黑似锅底,斥道:“瞧什么大师兄,哪来的大师兄?要去你自己去,我与他不熟。” 白绮见温霆玉一手捂着后脑勺,嘴角撅得颇高,却像是颇为享受的神色,早已见怪不怪,笑眯眯地问:“我们要回逐月城,你们接下来去哪里?” 第17章 今生17哄睡日常 “逐月城……”南箴拧紧眉头若有所思,“我们不去逐月城,就此别过吧!” 白绮闻言并未多想,更不曾想他们还会有重逢之日,只点了点头,算是道别。她转身来到孟纨身旁,将他上下打量,旋即伸出一只手在他颈侧探了探。 “孟道长,你可有哪里不适?” “并无。”孟纨面颊霎时染上浅淡绯色,身形却不动,并未躲开白绮覆在他颈间的冰凉指尖。 白绮早为孟纨疗伤止痛,伤势已无大碍。闻言她放下心来,满意地微眯起眼,想起罗刹鸟提及重塑孟纨的真实目的,不由的一阵唏嘘。 “孟道长,魂玉究竟有何来历?” 孟纨轻轻摇头,旋即将白玉短剑举至白绮眼前,教她瞧个清楚。 白绮顺手接过,托于掌心仔细打量,只是一柄常见的短剑,白玉质地,并无蹊跷之处。 念及此物的用途,她不自觉地直蹙眉,“此物……当真能召唤百鬼为己所用?”她仍是觉得不可思议。 “或许吧。”孟纨也毫无头绪,却不得不重视起来。 返回逐月城的途中,白绮不放心地问孟纨:“孟道长,逐月国国师数年来皆在唤醒被封印的妖物,是为寻人,或是另有所图?” 第20章 她难免怀疑自己是国师蓄谋已久的阴谋里一枚棋子。 事到如今,孟纨也意识到白绮或为国师有意唤醒,为己所用,至于其目的却无从得知。 白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莫非国师也觊觎你……”她的声音逐渐变小,转为窃窃私语,“觊觎你的魂玉?” “并非不可能。” 两人一路缓缓往逐月城的方向行去,先前罗刹鸟一席话教白绮思绪万千,是时候与孟纨拉近距离、正视她与孟纨之间的关系了。 - 夜深人静,孟纨正摸索着整理被褥,忽然觉察到有人蹑手蹑脚走进屋来,他未回头,不用猜也知来人是谁。 “你到我房里我做什么?” 白绮神色认真:“睡觉。” 孟纨耐心道:“你与慕心将就一晚,明日再替你置办床榻,可是忘了?” “没忘,我想同你睡。”白绮面不改色。 孟纨拒绝:“不可。如今你是女儿身,男女授受不亲,你与我同睡,实为不妥。” 白绮腹诽:我何时不是女儿身?! 未听见白绮回应,孟纨自顾自道:“夜深了,快回去睡。” 白绮不动,小声儿嘀咕:“往日与你同睡时,我也是女儿身,只是你未发现而已。” 孟纨默不作声,与一个蛋同榻而眠,跟与一名女子同床共枕,岂能混为一谈。 斟酌片刻,孟纨试着解释:“不妥。如今你已变幻人形,我……” 话音未落,白绮即刻化作小白蛇,“嗖”地一下蹿上榻,得意地仰首望着孟纨摇尾巴。 孟纨明显是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时竟不知所措,内心直责怪自己言辞含糊,教白绮曲解了其中的意思。 他分明是见过白绮幻化的人形后,哪怕白绮再恢复蛇身也无法单纯地拿她当作一条小白蛇看待。 “快上来!”见孟纨僵硬地站在原地,小白蛇忍不住催促,“你说过,我有安眠奇效。”催促不成,她开始诱惑对方。 孟纨内心挣扎迟疑不决,念及安眠奇效,转而半推半就认命了一般顺势熄灭烛火上榻。 待孟纨躺好盖上薄被,白绮卧在他胸口喃喃自语:“男女授受不亲终是抵不过安眠奇效。” 孟纨闻言耳根烧得绯红,装作未听见不作声。白绮却不是个省油的灯,并未打算老实睡觉。 “孟道长,听罗刹鸟所言,我们从前便认识,你说,我们会是什么关系?” 倘或当真如罗刹鸟所言,白绮无疑是那位频繁造访孟纨梦境的师尊,这与他的直觉与猜测相符。然……除却师徒这一层关系,他们之间必然有着说不清的牵扯,不然在梦境里,他怎会是那样一副形容? “不知。”孟纨显然是心口不一。 白绮轻叹一口气,脸不红心不跳,“可能是那种关系呢!若是那种关系,我们同床共枕且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孟纨强作镇定:“睡觉。” 白绮明显意犹未尽,悻悻然地按捺住心中好奇,重复道:“睡觉……” 翌日清晨,念卿敲了敲门,便推门迈进孟纨屋里,一抬眼……画面太过震撼以至于他半晌未回过神来,紧接着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叫嚷震破天际。 “小白蛇!你你你……你怎么把师父给睡了!” 白绮从孟纨身上爬起身来,睡眼惺忪看向念卿,“怎么,不给睡吗?” 孟纨这一夜睡得格外安详,这一切皆归功于小白蛇的安眠奇效。事实证明,效果强到可怕,念卿中气十足的一嗓子才将他从美梦中惊醒。 待看清榻上之人,孟纨着实吓得不轻,身形猛地往后一仰。 原本卧在他胸口安静入眠的小白蛇,不知何时已变幻人形,此刻神色从容正盘腿坐在榻上与念卿打嘴仗。 “师父……”念卿欲言而止,小白蛇寻着机会便占师父便宜,他们早就看穿了一切。 白绮挑衅似的瞥一眼念卿,慢条斯理地盥洗毕,回首一看,念卿仍立在原地发怔。她貌似不解,问:“你怎么还不出 去?” 念卿瞪圆了眼珠子瞧她,“昨儿夜里师父分明安排你与慕心同睡,你怎的……溜进师父屋里了?” “没有我,孟道长睡不安稳。” 念卿噎了一下,底气不足:“谁……谁信?” 白绮抬手指了指孟纨,“你问孟道长,他昨晚睡得香不香?念卿,你怎么这般不懂事,我同孟道长培养感情呢!”说罢,她略一倾身凑到念卿耳侧低语,“我与孟道长是那种关系。” 念卿似乎没听明白白绮话里的意思,“哪种关系?” 白绮眨了眨眼,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当然是……男女之间还能有何种关系?你这人怎的脑子不开窍呢!” 念卿总算是弄清楚“那种关系”为“哪种关系”,仍是震惊得厉害,话也说不完整了,“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我们怎么不知情?师父,小白蛇说的可是真的?”他不敢置信地偷瞄孟纨。 始终未说话的当事人之一——孟纨终于出声,试图止住这场闹剧:“别胡闹,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白绮一面得意地往外走,出门了还不忘回首轻唤一声:“孟道长,我等你一起用早膳。” 念卿见状都惊呆了,“师父,她……白绮当真与你是那种关系?一条小白蛇!” 孟纨一大早便被叽叽喳喳的两人闹得头脑昏沉,原本因着白绮变幻人形与他同床共枕一事震惊到极致,心脏更是狂跳不止,此刻听闻念卿如是说,险些两眼一黑当场人事不省。 “莫要跟着她胡闹。” 念卿撇撇嘴,对小白蛇一夜之间与师父变成“那种关系”有些难以接受,他望着孟纨一副垂眸沉思的神态,一步三回头,终于迈出门去,迫不及待地同慕心与少翁交头接耳。 “什么?!”慕心与少翁同时震惊到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转眼便瞥见一副悠然自得的小白蛇正徐徐朝这边走来。 “师娘?”三个徒弟带着疑惑的语气终是唤出声来。 白绮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是因她与念卿说的那番话,心里顿时不乐意了,“不许这般唤我!”她神色霎时转为罕见的严肃。 三个徒弟满腹疑虑:“那该如何称呼?” 这是个问题。 白绮轻咳一声,打算糊弄过去,“总之,不许唤我师娘。”旋即神秘兮兮地对徒弟们招了招手,“念卿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念卿一脸茫然,先看看慕心,慕心喜怒不形于色,他未看出想要的答案;再瞅瞅少翁,少翁面色慈祥,永远一副老好人模样。他放弃挣扎,慢悠悠地走到白绮面前,同样小声儿:“何事如此神秘?” 白绮强忍住笑,凑近了些许距离,低声道:“不必为我准备床榻。”说罢她退开几步距离,意味不明地望着念卿微笑。 念卿被她那副皮笑肉不笑的笑容骇得头皮发麻,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再三确认:“当真不用吗?可师父吩咐我们今日务必打理妥帖呢!” 白绮敛了笑意,正色道:“孟道长何时吩咐的,昨日?”见念卿机械地点了点头,她恢复笑颜,“这便是了,今时不同往日。” 念卿垂首思忖半晌,终于捋清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再抬起头来时竟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三步并作两步飞奔至慕心与念卿跟前,压低嗓音传达了白绮的嘱咐。 三个徒弟面面相觑,各有惊异之状,纷纷摇头表示有些摸不透师父的态度了,毫无预兆地,忽然与小白蛇喜结连理? 徒弟们谨遵白绮的吩咐并未新添床榻,反而上集市采买了诸多食材。孟纨听闻前因后果,亦拿白绮没办法,只是无奈地暗自叹气。 黄昏时分,孟纨正准备晚膳,白绮跟在一旁打下手。说是打下手,实则是立身于两步开外——观望,兼蹭吃蹭喝。 “孟道长,你蒸的桂花糕好香啊!你可真能干。”她手里托着一块刚出锅的桂花糕,轻轻嗅了嗅,不吝夸赞。 孟纨将剩下的桂花糕摆盘,未及应声,忽见念卿火急火燎地跑来,却在门口刹住步伐,他偏着头往屋里瞧,旋即暗暗松一口气:“师父,逐月国国师遣人送信来。” “何事?”孟纨手上动作未停。 念卿拆开信函,抛却三言两语的寒暄,捡紧要之事说给孟纨听:“国师说……逐月国国主被妖物附身,请师父进宫除妖。” 第18章 今生18色令智昏 “孟道长,你真好,你人美心善,你温柔善良好脾气有耐性还贤惠。” 孟纨领着三个徒弟忙前忙后打理行囊,有人盘腿坐在榻上并未打算搭把手,只顾着欣赏。幸而她嘴甜,方不至于被徒弟们扔出道观。 “小白蛇,你不收拾包袱吗?”念卿忍无可忍,终究没忍住出声提醒白绮。 白绮手里捧着昨夜剩下的桂花糕,吃得正香,笑眯眯道:“孟道长帮我收拾了,你瞧!”她空出一只手指了指孟纨手里的小包袱。 第21章 三个徒弟面面相觑,无声地对师父待小白蛇的过度纵容表示不解与不满。 果然,色令智昏。 徒弟们得出结论。 “白绮?” 一抹颀长身影渐渐朝宫门靠近,一面朝白绮招手,“当真是你们,我还当是我眼花认错人了。”南箴面上是不加遮掩的欣喜。 看清同自己打招呼的人是何人,白绮先是一怔,旋即与孟纨对视一眼,小声儿道:“孟道长,他们怎么来了,莫非国师请他们来此除妖?” 孟纨迟疑着应了声。 南箴与温霆玉两人相继来到跟前,白绮有意套话,揶揄道:“南箴,我记得你曾说不来逐月城。” “咳……”南箴掩饰似的轻咳一声,“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料到我们寻了数年的那只妖怪近日来在皇宫里作祟,凑巧了。” 白绮莞尔而笑不作声,双眼却盯着南箴,未移开视线。 “怎么,你不信?”南箴见她一副将信将疑的神色,一时有些无语。 白绮略一挑眉,不置可否,自顾自问道:“你们追踪的究竟是何等妖物?很是厉害吗?追查五年竟也没结果。” 闻言,南箴面色沉了沉,像是触及到伤心往事,垂着头不再接茬。 温霆玉见状,赶忙凑到白绮面前,低声解释:“师姐她……”刚开了个头,他又拿眼偷偷打量南箴,一副征求意见的态度。见南箴瞥了他一眼并未出言阻止,适才放心地把事情的原委娓娓道来。 “……师姐的娘亲曾被妖物附身,最终……妖物吞噬了她的意识,不幸亡故了。” 白绮听了半晌未说话,她有些震惊,顿觉不应拿话戏虐南箴,遂低声道:“对不起,南箴,我……” 话说到一半,便被南箴出声打断:“别同情我,也别可怜我。” 白绮噎了一下,她还真没有这类意思,如实道:“并没有。我只是,觉得自己说话唐突了。” 陪在孟纨身边半月有余,她总算有了些许长进,言行举止不再如昔日那般莽撞而随心所欲。孟纨安静地站在一旁,不禁心生慰藉。 南箴却突然笑了,朝白绮摆了摆手,“并未唐突,五年有余,我都快忘记我娘亲长什么样子了。” “南箴,你们说的妖物究竟有何能耐?”眼见南箴复又一副低落神色,白绮连忙转移话题。 “吞噬人心。”南箴斟酌着道,“依据人的心里反应揣摩心思……” 温霆玉补充道:“甚至能左右人的思想。” 确是颇有能耐。 “那妖物以何物为食,专食人的心思?”念及于此,白绮不禁唏嘘。 南箴肯定道:“是的。人在想什么,那妖物能一眼看穿。接二连三地被它说中内心所思的时候,人的心最终会变成空壳。”(1) “究竟是什么妖物?” 南箴摇摇头,“不知道,从未听说过,竟是连大……”话未说全,她忽然偏过头拿眼色示意温霆玉。 温霆玉的视线时刻黏在南箴身上,此刻见状,即刻接过话茬继续道:“往日师姐的家人请师门中人前来降妖,大师兄布阵了得,却也拿它没办法。那只妖物妖术实在是过于强悍,师门中人最终惨败,教它逃了。” 人心中皆有所思所虑,因而容易被那只妖物识破或引诱。 此物果真棘手,白绮正焦头烂额思索对策,忽闻孟纨道:“此物既能看穿人心,寻常人自然不是它对手。然……” 念卿突然从孟纨身后冒出来,目光炯炯:“师父, 你一定有办法,对吗?” 白绮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心蹙得更深。 孟纨的徒弟们皆为他的意识所化,孟纨算得意识受损,恐已伤及灵体…… 由此可见孟纨并无被妖物看透心思的风险。 白绮暗自松一口气,此番前往逐月国皇宫降妖除魔可谓是胜券在握。 南箴见孟纨颔首,眸中霎时燃起希望之火,略显激动:“孟道长,你当真有办法?” “你不相信我们孟道长?” 白绮如今是见不得也听不得一星半点旁人说孟纨的不是,听闻南箴质疑,顿时不乐意了。 南箴白了她一眼,“谨慎起见,我再确认一遍。” 白绮听后悻悻然,并未理会南箴的白眼,她早已习惯南箴动辄翻白眼的习惯,自顾自问道:“那妖物长什么样子?” 她这一问却是教南箴一时语塞,思忖半晌,南箴斟酌着字词:“尚不明确,每个人见到的不一样。” 白绮仰首望着孟纨半晌未说话,她没能够捋清楚南箴那句“每个人见到的不一样”所表达的具体含义。 孟纨垂眸看她,耐心地解释道:“吞噬人心的妖物,你看它是何物,它便是何物。” 听他如是说,应是对此物颇有些了解。 白绮一点就通,此刻愈发确信孟纨有办法对付霍乱逐月国皇宫的妖物,遂渐渐放下心来。 众人说话间,遥遥可见一行十余人缓步朝宫门口行来,待人走近了些许距离,白绮认出其中为首的那位正是昔日在赤水海畔有过一面之缘的逐月国国师。 叫什么名字来着?白绮绞尽脑汁适才意识到对方当日似乎并未透露过姓名。 她这厢尚在暗自揣测国师的身份,身后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大师兄,终于见到你了。” 温霆玉朝国师招手。 莫说白绮闻言大惊,便是孟纨此刻也微微蹙眉紧盯着距离越来越近的逐月国国师。 他转而将视线落在身侧的南箴身上,低声询问:“南箴姑娘,你们认识?” 南箴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神色,支支吾吾:“算是……认识吧。” 温霆玉“嘿嘿”傻笑两声,接话道:“孟道长,那位便是我们提及的大师兄——季澜。师姐她,与大师兄……” 话音未落,温霆玉的后脑勺不知第几次惨遭南箴突然袭击,嗔道:“就你能耐,就你懂得多,一刻不说话你能憋死。” 白绮听着南箴拍在温霆玉后脑勺上发出的清脆声响,身形不自觉地一晃,听着声音都疼得厉害。 她悄然挪动身形往孟纨身旁靠近些许距离,几乎将整个身子贴在孟纨身上,稍稍踮起脚尖附在他耳畔低语:“孟道长,国师竟是南箴与温霆玉的大师兄,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呀?” 孟纨听懂了白绮话里的意思,此刻他亦百思不得其解,据先前白绮与他的猜测,逐月国国师与罗刹鸟之间应是旧相识,才会在现世将其唤醒为己所用,后来唤醒白绮也出于同样的目的。 然而…… “南箴姑娘,你们与你大师兄是何时相识?”孟纨决定先向南箴打探一下情况。 观南箴的神色,明显是不愿提及与大师兄有关的事,她见孟纨神色凝重,担心与降妖一事关系匪浅,遂冷着一张脸,应道:“五年前,我娘亲被妖物附身,便是他领人前来降妖。” 孟纨听了心底疑虑更甚,神色随之凝重起来。 “孟道长?”白绮轻轻碰了碰孟纨指尖,询问接下来的计划。 孟纨安抚似的轻拍她肩膀,“静观其变。” 逐月国国师终于来到众人跟前,相继行礼寒暄,最终,他转过身去朝南箴深深一揖:“公主殿下。” 除却温霆玉这位知情者,其余人等皆是大惊失色,南箴是——逐月国公主? 众人面上震惊的神色尚未消散,却见南箴扭过头去未理会逐月国国师,明眼人皆能看出来,南箴与国师之间气氛有些微妙。 “殿下终是回来了,陛下很是思念你。”国师并未将南箴的怠慢放在心上,言行仍是谦和有礼。 白绮瞥了眼南箴,复又悄悄拿余光打量国师的神色,随即凑到温霆玉身边,低声问他:“南箴与国师之间发生过什么?” 她想起温霆玉曾险些说漏嘴的只言片语。 温霆玉面露难色,朝白绮讪讪一笑,压低嗓音回道:“不得外传,师姐会揍我的。” 白绮一噎,忍不住腹诽:没有外传你师姐照样揍你。 一行人缓步往逐月国国主寝殿行去,南箴故意放慢步伐等候白绮走近,遂主动向她提及自己的身世,以及与国师之间的渊源。 南箴的娘亲——逐月国王后五年前被妖物附身,不幸亡故。彼时身为驱魔师的季澜被请进皇宫降妖,虽未能够如愿驱除附在王后身上的妖物,国主却惧怕妖物会卷土重来,将他留在宫内担任国师一职。 至于南箴本人与国师之间的恩怨情仇,用南箴的话讲:“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驱魔师,从前只在话本子里读过,只当他是神仙一般的存在,谁知……” 她不屑地撇撇嘴,“我那时候年纪尚小,什么都不懂,满心满眼皆是他。” 三言两语,白绮捋清了个中渊源,再观国师对南箴的态度,他只尊她为公主殿下,有如今的局面可想而知。 “你这位大师兄……是人吗?”白绮没忍住问南箴。 第22章 南箴失神片刻,思绪渐渐回笼,如实道:“他确是寻常凡人,哪来那么多妖物!”她盯着白绮,意有所指。 白绮的心思皆在国师的身份上,无意与南箴争论。 “孟道长,究竟怎么回事?南箴说国师只是寻常凡人,莫非与你一样……记忆有损?” 眼下的景况,孟纨也只得朝这个方向去解释,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白绮:“国师姓氏是?” “他叫季澜。” 季澜。 渠儿? 乍一听似乎并无联系,却不能排除或是乳名。 孟纨快步走到国师身旁,低声询问:“国师昔日见到的妖物是何种形状?” 国师先是一怔,霎时回过神来,不同的人见到的妖物是不一样的。 第19章 今生19一位多年未见的故人 “是……一位多年未见的故人。”国师说话的声音很轻。 孟纨无声地观察他的神色,试探着道:“听上去应是一名女子。”他怀疑那位故人是白绮。 国师坦然承认:“是。朝思暮想,才会在见到那只妖物时被它看透心思,所见之物便是心中所思。”他转过脸来看向孟纨,“这正是那只妖物得以脱身的缘故。” “孟道长,你背着我同他嘀咕些什么呢?”白绮拉了一下孟纨的衣袖,盯着他眼睛好奇问道。 国师争先解释:“能看穿人心的妖物。”他看向白绮的目光有一瞬间失神。 白绮察觉到国师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却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对,有一种脊背发凉的不适感。转而问他:“国主被妖物附身有多少时日了?” 逐月国国主被妖物附身后,并非全然没有自主意识。清醒时尚能认人,言行举止亦如常,只是身体较为虚弱,下不了床。 意识完全被妖物侵占后会有意拿话引诱周遭的人,无形中潜入旁人意识里,看穿人心,进而吞噬意识。 “五日。”国师应道,旋即他的视线扫过孟纨,再度落在白绮身上,“前辈,白绮姑娘,天色已晚,陛下已歇息了,两位先用晚膳,明日再行查探可好?” 用晚膳的时候,国师表现得极为热络,“尝尝这杏仁酥,宫里有位御厨乃姑苏人氏,厨艺了得。” 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白绮时刻警醒着。 她试探性地咬了一口杏仁酥,酥脆可口,齿颊留香,厨艺确是了得。 白绮略显满足,凑近孟纨低声问他:“孟道长,你喜欢吗?” 孟纨点头应一声“嗯”。 白绮一抬眼,正撞上国师投向她的视线,炽热而不舍。 被抓了个正着,国师却并未躲闪,脸上也看不出窘迫或是慌乱,甚至礼节性地朝她莞尔一笑。 倒像是白绮自己多虑了似的。 夜里歇息的时候,白绮 与孟纨分析后得出两种结论:国师并非是与罗刹鸟合谋之人;或是,国师已成人精,他们到现在仍被他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 两人都没有在国师身上发现可疑行迹,白绮与孟纨颇有默契地一唱一和明里暗里屡次试探,国师表现得皆与常人无异,未曾露出他们想见到的马脚。 眼下的局面,再拿不定主意便有些棘手了。白绮蹙眉,手肘枕在桌上托着侧脸,“孟道长,接下来怎么办?” 半晌未听见孟纨回应,白绮侧身看去,只见昏黄烛火映照下,孟纨面色潮红,脸颊起了一片疹子,正有气无力地坐在榻上。 白绮被他吓得不轻,赶忙起身上前扶稳他,“孟道长,你怎么了?” “晚膳,晚膳……”孟纨看上去昏昏沉沉,已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晚膳?白绮一面将他抱上榻,思绪转得飞快,心底一个答案逐渐清晰:晚膳有毒! 旋即她又发现这个猜测有些站不住脚,她也用了晚膳,此刻并无哪里不适。 斟酌片刻,她认为孟纨应是误食了什么不能食用的吃食。 不知怎的,“杏仁酥”三个字很快便浮现在她脑海里,可能是国师在用膳时刻意提及宫里那位来自姑苏的御厨厨艺了得,也可能是杏仁酥食用后齿颊留香,教她记忆深刻,她逐渐认定了孟纨是误食了杏仁酥才会导致身体不适。 再观孟纨的神色,双眸紧阖,冷汗淋漓,已有昏厥之兆。 正如白绮猜测的那样,太医前来查探之后告知,孟纨确实是因误食杏仁酥出现不适。 被惊动后相继赶到孟纨房内的众人面面相觑,纷纷表示自己也食用了杏仁酥,并无哪里不适。南箴凑在白绮身旁,喃喃自语:“孟道长身子很弱啊!几块杏仁酥就把他放倒了。” 白绮听了很是无语,转而询问太医孟纨的身体状况,太医遂向众人解释了为何只有孟纨食用杏仁酥后身体不适。 众人恍然,皆是心有余悸,事实证明话不可乱说,东西更不能乱吃。 夜色深沉,白绮用热水掬了巾帕,坐在榻前为孟纨擦拭额角的细汗。用过药后,他脸颊上的疹子消了一大半,人还没有清醒过来,口中喃喃却听不真切在说些什么。 念及太医说有人误食了吃食后面部或是身体其他部位会有肿胀,她仔细查看了一番,心底暗自松了一口气,孟纨身上并无肿胀。 “师尊……” 白绮站起身来正往外走,忽闻身后孟纨发出嗫嚅声,听上去像是痛苦极了。她飞快将水倒掉,用巾帕擦拭干净手上的水渍。 “孟道长?”她附身凑近了些许距离,意图听清孟纨在说些什么。 谁知她刚把头往前探了探,孟纨猛地睁开双眼,双手死死扣住她肩膀,险些将她拽翻到榻上。 “师尊!” 白绮用力扯开孟纨铁钳一般扣在她肩上的双手,不自觉地蹙眉,“师尊,师尊,又是师尊。你师尊都不要你了,你还惦记着她。” “师尊,别……”孟纨睁大双眼望着渐渐往后退去的白绮,竟是泣不成声。 白绮心底的疑虑更甚,她与孟纨的师尊当真那么相像吗?以至于孟纨但凡意识不清醒,便会拿她当作心心念念的师尊。 “我长得像你的师尊?”她走回到榻前坐下,伸手轻轻抚摸孟纨泛红的面颊,带着些许整蛊的意味。 孟纨却不再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她,一双眼睛清澈到几乎无害的地步,忽然又变得炽热而依依不舍。 白绮猛地推开孟纨站直身形,由于太过慌乱,她踢翻了方才坐着的小几。孟纨此刻的眼神,竟是与晚膳时国师看向她时流露出的神色近乎一模一样。 这个念头太过瘆人了,白绮摇了摇头。 她都要怀疑孟纨可能是被国师附身了,或是,国师与孟纨先后被同一只妖物附身了,才会相继流露出同样的神色。 记忆如巨浪侵袭,昔日她与孟纨身陷罗刹鸟布下的幻境,脱身后孟纨意识不清,拥着她时也曾流露出与此刻一样的眼神。 白绮望着再度陷入昏厥的孟纨,思绪突然有些混乱,孟纨与国师之间,定是有某种联系的。 渠儿,幻境里出现的渠儿。国师看上去并不认识孟纨,总不至于当真如此巧合,孟纨与国师双双丧失记忆了?似乎……不合情理。 正当白绮绞尽脑汁也没能捋清楚其中的渊源,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小白蛇……”念卿把门拍得震天响。 “念卿,你们怎么来了?”白绮打开门,门外站着孟纨的三个徒弟,都直愣愣地望着她。 慕心:“逐月国国主,发病了。” 完蛋,孟纨还昏睡着呢! “师父还没醒吧?”少翁担忧地往里探了探头,却没进屋。 自打念卿在道观闯入孟纨的屋内见到了徒弟不宜见到的场面后,三个徒弟行事皆变得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小心便打扰到师父与小白蛇之间培养感情。 白绮让少翁留下照看孟纨,跟着念卿与慕心匆匆往国主寝殿去,南箴与温霆玉已侯在殿外。 令白绮颇觉意外的是南箴的反应,仿佛被妖物附身之人并非是她的父亲。她只是一名公事公办的驱魔师,此番前往逐月国反而更像是为着降妖除魔。 “南箴,殿内现在是什么情况?” 南箴瞥了白绮一眼,“闹得厉害,好几名侍卫已经没命了。” 白绮不由的直蹙眉,可见不能没有孟道长在场,“那我们在这里等什么?命都没了。” “我也不太确定,国师让先等着……”话未说完,殿门忽然被推开,国师形容狼狈出现在眼前。 “白绮姑娘,你能先行随我进来吗?” 闻言,白绮略显迟疑,她看了看南箴,没明白国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情况紧急,她来不及多想,便跟着国师的步伐往里走。 门在身后阖上的同时,她听见国师的声音自前方传来:“那妖物是受人操控,奉命行事。” “什么?”白绮抬眼向前看,榻上坐着一名枯瘦的老者,心里正疑惑,南箴的父亲已是这般年纪的老人了? 第23章 “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一个声音突兀地从那老者口中传来,确切来讲,那个声音更像是在白绮脑海里回荡。 “不知是谁把你封印在赤水海里,哦,不!不是赤水海,而是……太苍山。” “太苍山”三个字出现的时候,白绮霎时觉得被人当头一棒,击得她头脑昏昏沉沉,一时有些分不清身处何地。 “国师?”她强撑着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国师,这是怎么回事?” 原本走在她前头的国师早已不知去向,唯有心底那个声音像针尖扎在心里,越来越清晰。 “你最亲近之人是谁?” 白绮闭了闭眼,努力控制自己的意识不被附身在国主身上的妖物吞噬。 “没有亲近之人。”她突然怒喝一声,“你究竟是谁?别躲在暗处。” “我是谁?”周遭霎时陷入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殿外刮起狂风,“啪嗒”一声掀开紧阖的门窗,刺骨的冷风涌进殿内,打着转扫过每一寸角落。 白绮顿觉手臂皮肤起了厚厚一层鸡皮疙瘩。 等候在殿外的众人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仿佛集体睡着了一样。 “我是你啊!”阴阳怪气的笑声随之而来。 第20章 今生20眼前的情形与记忆里重合 “你是我……”白绮觉出神识正被强行抽离,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倏地轻笑出声。 眼前顿时天旋地转,辨不清方向。 “抓住她,这可是千年蛇妖,抓回去领赏。” “别让她逃了!” “……” “好吵。”残存不多的意识尚在挣扎,纷乱嘈杂的叫嚷声仿佛在脑海里同时炸开来。 “大师兄来了,蛇妖逃不掉了。” 更深夜阑,白绮只顾着拼命往前跑,欲躲开围攻她的一行人,内心却并不惧怕。 好生奇怪,她为什么不反击,而只是一味地逃跑。据那些追捕她的人的意思,她早已是千年蛇妖,妖术定然了得。 众人频频提及的大师兄又是谁? 听上去应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前方凭空出现一个结界拦住她的去路,周遭霎时亮如白昼,白光刺目,仿佛有无数根针尖同时扎进眼眶里。光线越来越明亮,白绮疼得直流泪。 她强忍着剧痛打量周遭,发现她已被困在结界中央。 “剥掉她的皮,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千年蛇妖的皮可是稀罕物。” 她被围追数日,受了很重的内伤,妖力大减;此刻被困结界,外有追兵虎视眈眈,莫非今日要交代在这里。 嘈杂声戛然而止,也没有了活人的气息。眼里的剧痛并未减轻,她拖着重伤的身体一瘸一拐往前行。 “下手真狠。”白绮无奈地笑了笑,藏身于一处山洞内疗伤,忽闻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传来。 “白绮姑娘,快醒醒!” 她手中动作一顿,屏气凝神聆听半晌,却未听见任何声音,白绮不自觉地蹙眉,继续疗伤。 “原来你在这里。”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洞口,他背着光,白绮看不真切他的形容,心脏不受控地狂跳如擂鼓。来不及多想,她变幻成小白蛇掉头便逃,那道身影渐渐被她甩在身后。 “姐姐,你往哪里去了,让我好找。” 白绮坐在榻上,望着眼前的红衣少年,笑道:“找我何事?” 少年十七八岁模样,眼神澄澈似一汪清泉,他扯住她一片衣袖撒娇,“许久未见,我想你了。” 这少年好生眼熟,白绮努力牵动每一根神经,试图想起眼前的少年究竟是何人。 她在山洞内疗伤时被人围堵,为何转眼间便出现在此地?身上的痛觉也消失了。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过混乱,她一时有些分不清身处现实或是幻境。 “姐姐,哥哥去哪里了?”少年忽然松手,往后退开几步距离。 白绮双手猛然一抖,适才想起来在洞口围堵她的人是谁。 “姐姐,哥哥为什么要追杀你,因为你是千年蛇妖吗?”少年声音悦耳,给人一种懵懂天真的错觉。 白绮站起身来,走到少年面前,安慰道:“没有,哥哥并非是要杀我,他只是……” “怎么不是?他四处追杀你,我亲眼看见了,你为什么要替他辩解?” 少年声嘶力竭的喊声把白绮吓得不轻,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 画面一转,白绮站在风声萧萧的山顶上。 “我要杀了你。”少年咬牙切齿,充满敌意的眼神固执地盯着眼前之人。 “渠儿,把魂玉放下。”回应他的人站在背光里,看不真切形容。 少年嗤笑一声:“我凭什么听你的?因为你是哥哥,而我是弟弟。” “魂玉并非凡物,你控制不了它,会出事的。”对方温言细语,仍是耐性的劝解。 “恶鬼被放出来了,快逃啊!”杂乱的步履声混杂着惊恐的叫嚷四散开来。 “花渠,你收手!” “姐姐,你来了。”少年满眼欣喜地望着白绮。 白绮未及站稳身形,便被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一掌击中胸口,她抬眼看向偷袭自己的人,瞳孔骤缩。 “姐姐!”少年拼命反抗,试图靠近她。 眼前发生的一切过于震撼,白绮内心许久未能平静,身体像是被霜雪凝冻住一样僵在原地。诵咒的声音清晰可辨,她脚下的地面上是从未见过的阵法。 “剥掉她的皮!” 白绮心慌意乱,本能地想要逃走身体却动弹不得。眼前念咒之人似乎比炎炎烈日还要灼眼,她双眸疼得无法睁开。 细细密密的疼痛爬满全身,像无数利刃划破每一寸肌肤,便在她以为自己承受不住就要昏厥过去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发出一声巨响,眼前白光乍现,记忆像被切割成碎片坠落,不知坠向何处。 “白绮姑娘?”国师的声音逐渐清晰。 白绮猛地睁开双眼,寝殿内,榻上躺着南箴的父亲,并非她进殿时见到的那副形容。而唤醒她的国师,早已不知去向。 “师父,你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孟纨乍一睁眼,便撞上少翁担忧的眼神,一时未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何事如此慌张?” 少翁捡重要的消息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孟纨直直从榻上坐起身来。 “白绮在哪里?” “师父放心,小白蛇被国师请去了。”见孟纨已无大碍,少翁放下心来。 孟纨越听越觉出蹊跷,行至国主的寝殿门外,正好撞上踉跄着从殿内跑出来的白绮。 白绮垂首正琢磨恢复的部分记忆,忽然瞥见一个人影站在面前,抬眼一看,记忆里熟悉的慌乱感重现,她先是猛地往后退开数步,定了定神又觉出不妥。 眼下的情形——太危险了。 毕竟,眼前之人,正是四处追杀她,最终将她剥皮并封印之人。 她拼命往前跑,与孟纨擦肩而过时用力推开他,将孟纨推了个趔趄。白绮一面往前飞奔,身形倏地变幻成一条小白蛇,眼前的情形与记忆里重合,她又在逃命。 “小白蛇?”三个徒弟扶稳孟纨,面面相觑,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孟纨怔怔地望着白绮逐渐远去的背影,他在梦境里见过无数次模糊的身影,这一次,却无比清晰。白绮头也不回离去的身影像是从他心尖上踏过,一寸一寸碾得踏实而有力。 “师父,你怎么了?”慕心发现孟纨神色有些不对劲。 少翁盯着孟纨打量半晌,略显迟疑,“莫非尚未痊愈?” 念卿终于开窍了,“你们是不是傻,小白蛇不告而别,师父这……一看便是伤心过度啊!” 南箴等人围上前来,纷纷猜测白绮突然离去是因何缘故。 “前辈,白绮姑娘或是被妖物看穿心思,想起了什么伤心之事。”国师站在众人身后,斟酌着道。 便在众人怀疑孟纨被石化了,他才慢吞吞地从徒弟们的拥护中挣脱出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孟纨并未如梦境里那般朝白绮消失的方向追去,他尚余几分清明,将心底翻涌的情绪按下,强忍着不外露。 国师面上流露出盲然的神色,“具体不知情,国主有被妖物完全操控的迹象,我便遣人去请前辈,得知前辈尚未苏醒。白绮姑娘只身进殿,岂料……” 他一副痛心疾首的形容,又像是悔恨不已,“我应当同她一起进去……” “那妖物?”孟纨举步上了石阶。 国师让开身形,“妖物暂且未动,还请前辈想法子驱除。” 孟纨推门进殿,殿内并无异样,逐月国国主安详地躺在榻上。 “记得自己是谁吗?”一个模糊的声音突兀地在殿内响起,听不出任何情绪。 孟纨站定身形朝榻上之人望去,“这对我无用。”果真如他猜测的那般,此物惯用的招数——先行用一个常见的问题打开猎物的心扉。 第24章 “觉”有此一问的目的并非在于猎物如何回应,而是借此契机触动猎物的心思。常人乍一听闻此言,难免心神一动,进而让“觉”有机可乘。 孟纨没有灵,并非是一个完美的猎物,或是说,他压根算不上猎物。 一击没能够得逞,“觉”再接再厉,翻来覆去却是重复同样的问题:“记得自己是谁吗?” 孟纨不动,只安静地站在殿内听它逐渐变得急切的声音。 倘或白绮被它看透了心思,“觉”此刻应是处于“酒足饭饱”的状态,面对一个没有灵的人,也束手无策。 时间悄然消失,“觉”频繁施展妖术,逐渐饥肠辘辘。 殿外众人心急如焚,纷纷在原地踱步打转。 天将破晓,国师举目望向初现的晨光,笑颜渐渐绽开。身后的殿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他一回首,只见孟纨神色疲倦,整个身形笼罩在暖阳照耀下。 一个没有灵的人,果然不能与常人相提并论,“觉”那般厉害的角色也拿他无法。 国师昔日奉命前往皇宫降妖,见到“觉”的第一眼,内心抑制不住的悸动。他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那个人,也正因为如此被“觉”看透心思着了道,最终惨败。 逐月国国主请来的驱魔师水平欠佳,全军覆没,被妖物附身的王后因此殒命。 公主殿下知情后对国主心生龃龉,初见时对国师另眼相待的情分也化为乌有。自此脱离皇家身份,立誓成为一名潜心修行的驱魔师。 他哪算得什么驱魔师,季澜也并非是他的 本名,只是他醒来后占据的这具躯体的名字。他是幸运的,记得前世发生的一切;他又是不幸的,法力尽失,只能依靠这具身体习得的术法布阵。 无数次轮回,他踏遍世间多少土地,却未寻得白绮半分气息。他魔怔了一般放出数不清的妖物,却没有一只认得白绮,遑论找到白绮的真身。 白绮像是从世间消失了一样,踪迹全无。 “觉”这类妖物,与其说是“读心”,不如说“吞噬人心”来得贴切。人在想什么,“觉”一眼便能看穿。接二连三地被“觉”说中心中所想的时候,人的心最终就变成空壳了。(1) 再如何不可一世的妖物,最终也是驱魔师刀下的亡魂,遑论如他这般善用阵法的再生之人。 “觉”也不例外,终究沦为为他所用的傀儡。 白绮被“觉”看穿心思后恢复的记忆真真假假,不过是他操控“觉”抹掉或篡改了某些珍贵记忆,也是与真相相关的最为关键的部分。 白绮信以为真,他的目的达到了。 “前辈,如何了?”国师强忍住内心激动的情绪,故作忧心忡忡的模样看向孟纨,一双眼眸澄澈如清泉。 “国主无碍。”孟纨言简意赅。 国主恢复意识,意味着“觉”已被驱除。 “觉”以人的心思为食,孟纨没有灵,它无法看穿孟纨的心思,饥饿而死。 这一切尚在国师的计划当中,他的目的已达到,“觉”这样危险的妖物迟早会被除掉,留着只会沦为祸患。 “白绮姑娘往哪里去了?”他早已趁白绮沉浸在突然恢复的记忆里时在她身上放了追踪符,此刻正满心期待着孟纨一行人离开。 孟纨默不作声,错开身形迈下石阶,领着徒弟们离开了皇宫。 “殿下,进去看看吧,陛下很是思念你。”国师并不打算提前暴露身份,按部就班把后续事宜安排妥当。 及至此刻,南箴才表现得像是一个父亲的女儿,眼角挤出几滴泪来。 “父王,切身体会过被妖物附身是怎样一种滋味?” 恢复意识不久的国主听闻此言,气得险些当场再度昏厥过去,“箴儿,你母后的事,是你错怪父王了。” 南箴显然无意与他纠结于谁是谁非,“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母后已故去五年有余,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吗?” 国主连连咳嗽,咳得面色紫红一片。南箴并未等他回答,自顾自道:“与妖物做交易的人是你,因此丧命的却是母后。皇权固然重要,你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不堪一击。如今你也算是自食恶果,可怜母后对你一片赤忱,你不配。” “箴儿……”国主颤巍巍地想要从榻上起身,身体却虚弱得无力支撑,复又躺倒下去。 南箴步子迈得飞快,只眨眼的功夫,人已经出了寝殿,“我不会再来皇宫,你好自为之。”她的声音随着逐渐远去的背影消散。 小白蛇逃命的速度极快,刚恢复的记忆时刻警醒着她,孟纨便是那个将她封印在太苍山的人。孟纨为何要封印她?单纯因她是千年蛇妖,或是她作恶多端,不可饶恕? 她在国主殿内看见的老者究竟是谁?直觉告诉她,那不是南箴的父亲。她被妖物看穿心思的时候国师又在何处,为何不唤醒她。 “苍天啊,睁开眼看看吧……” 白绮正在杂草丛中穿行,忽闻一阵悲痛欲绝的啼哭声传来。她探出头去四下打量,只见一队送葬的人扶着棺材往前行。 她正打算待他们通过之后再出去变幻人形透透气,忽然看见三个熟悉的身影与送葬队伍擦身而过。 正是不久前在宫里打过照面的南箴与温霆玉,还有……国师?他们不待在皇宫内照看国主,来此地做什么? 送葬队伍痛哭流涕敲敲打打渐渐走远,国师却突然顿住步伐朝白绮藏身的草丛看来,他拧紧眉头看了许久都未移开视线。 白绮大吃一惊,莫非国师有透视眼,隔着层层叠叠树木草丛也能看见她——一条小白蛇的身体。 “大师兄,你看什么呢?”温霆玉终于发现国师的神色有些不对。 国师莞尔一笑,抬手指了指白绮所在的方向,“那里有异象。” 白绮已是大惊失色,她早已能够熟稔地控制自身的妖气了,国师当真如此厉害能隔空看见所谓的异象? 她心底对国师尚有诸多疑虑,藏身暗处恰好能暗中打探情况,眼见盘算即将落空。 她实是觉出国师此人疑点重重,未能捋清楚为何国师同她说了一句话,她便中计,被那只妖物牵着鼻子走。 她分明记得刚进殿的时候国师在殿内,她被妖物看穿心思时似乎还听见了国师的声音。为何醒来后国师却在殿外与众人一起等候,而其余人并无异议。彼时场面太过混乱,她都没来记得询问众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绮整理好情绪欲继续潜行,身后乍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旋即,一道声音哆嗦着传来:“道长饶命,小老儿乃镇守此间的山神,因无人供奉沦落至此。” 她循声望去,一个……葫芦形状的东西晃晃悠悠地从她身旁经过,霎时间身形已至国师面前,恭恭敬敬朝三人作揖。 未被国师的火眼金睛发现藏身之处,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静观其变,白绮当下做出决定。 只须不被孟纨抓住,其余人皆不足为虑。 她一路跟着南箴等人在密林中潜行,想知道他们与她前后脚离开皇宫究竟欲为何事,何等要事竟是比国主的安危更重要。 不知走了多久,白绮口干舌燥,根本没功夫停下来稍作歇息。那三人像是感觉不到疲惫一样,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地一路往前赶路,连带那位葫芦形状的山神也移动得飞快。 时值黄昏,南箴一行人终于停下脚步。白绮打眼一看,一座修建完善的山神庙矗立在眼前,可谓是门庭若市,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与葫芦山神描述的“无人供奉”似乎相差甚远。 “老神仙,来您这山神庙里供奉的人不少。”南箴似笑非笑看向地上的葫芦。 葫芦山神闻言十分心急,赶忙解释:“假象,都是假象,百姓供奉的人并非是我。” 国师像是生出了些许兴致,一挑眉,问:“此地还有别的山神?” “非也。鸠占鹊巢,你们懂的吧?”葫芦山神一脸怨忿,形容得颇为贴切。 白绮跟在几人身后往热闹非凡的山神庙去,她趴在屋顶上往里瞧,这一瞧险些教她直直栽倒下去。 山神庙里,原本摆放神像的位置早已不见神像的踪迹,而是被一个活生生的人替代。 莫说小白蛇震惊到僵在原地,便是南箴等人,以及那位信誓旦旦称是被旁人鸠占鹊巢的葫芦山神也惊呆了。 那位在神像的位置打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孟纨。三个徒弟并排站在他身后,正努力扮演凶神恶煞的护法。 第21章 今生21你信他吗 震惊与恐惧同时向白绮袭来。 来不及思考,“啪”地一声轻响忽然在眼前炸开,白绮顿觉有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击中她眉心。 下一刻,山神庙的屋顶破开偌大一个豁口,她身形不受控地倾斜,猛地自屋顶坠落,恰好摔在打坐的孟纨面前。 跑,或是不跑,是眼下最严峻的问题。 第25章 被人剥皮的痛苦与对真相的好奇互相拉扯,争执。 稍一犹豫,她却冷静下来了。 四目相对,孟纨坐得四平八稳,身形未动,面上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敌不动,我不动。 白绮认清了现实,当下的局势于她不利。 她迫切地想查找真相,企图弄清楚国师身上的疑点,亦或是记忆里孟纨曾下毒手将她剥皮后封印在太苍山的真实缘由。 白绮神情有一瞬间空白,怔怔地盯着孟纨看了半晌,旋即改变策略,决定将两人之间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实是疑惑自己究竟犯了何等丧心病狂伤天害理不可饶恕的罪行,以至于孟纨非将她剥皮封印不可。 “孟道长,好巧啊!” 她 一改刚从记忆里抽离时的颓丧神色,俨然变成了一个无赖,就着摔倒的姿势蹲在地上保持身形不动,嬉皮笑脸地没个正形。 孟纨先是一怔,何曾料到重逢时白绮会是这样的态度,倒是教他一时无言以对。 未等他回应,白绮瞥了眼孟纨身后的三个徒弟,莞尔一笑,寒暄道:“你们师徒几人怎么还扮上神仙了?” “小白蛇,真的是你!你上哪去了?我们找你找的好苦啊!”念卿瞪圆了一双眸子,霎时激动得涕泪横流。 慕心与少翁见状连连咳嗽,纷纷侧目瞧他,皆是一副欲言而止的神情。 三人面面相觑,念卿似乎从另外两人眼里读出了类似“你果然靠不住”的嫌恶之意,适才意识到他与白绮三言两语之间便说漏嘴了,赶忙伸手捂嘴。 白绮只当作未听见念卿一不小心透露出的重要消息,也似不曾察觉三个徒弟之间的暗潮涌动,自顾自继续试探孟纨:“孟道长,你们……同国师他们三人商量好了到此地降妖吗?” 孟纨听了只是蹙眉,明显是不知情,迟疑着道:“你……见到他们了?” 白绮点了点头,“他们在……山神庙外头。”她揉了揉眉心,转而问:“方才是你用符篆砸我?” 孟纨不作声,算是默认了。 “你为何用符篆砸我?”白绮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追根究底。 孟纨:“我……知道是你。” “……知道是我还砸我,你是有意为之。”罢了,这不重要,正事要紧,“此地的山神庙有何异状,你们知情吗?” 白绮暗自揣测,孟纨一行人定然是知情的,总不至于专程来到此地扮神仙。 葫芦山神曾说山神庙被旁人鸠占鹊巢,如今却只有孟纨师徒几人在此留守,由此可见,作祟的妖物要么逃走了,要么已被孟纨降服。 逃走的可能性较大,不然孟纨仍留在此地做甚?难不成当真想做一回山神。 “你是打算看完戏便走人?” “什么?”白绮一时没能够反应过来孟纨此言何意,稍一愣神,复又明白过来,孟纨这是在翻旧帐呢! “孟道长,瞧你这话说的,我能去哪?”她像是觉出火候烧还不够旺,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一句,“有孟道长在的地方,我必然不会错过。” “小白蛇?”三个徒弟异口同声,“数日不见,你变了。” 白绮意有所指地看着徒弟们笑,一副“我不说你们也懂”的得意神情。 “好了。”孟纨终于无心打坐,继续放任白绮与徒弟们贫嘴,指不定又能口无遮拦道出有关“培养感情”之类的豪言壮语来。 说罢,他站起身来,拂袖往外走去。 “师父,不扮山神了?”念卿似乎对扮作站在山神身后凶神恶煞的护法上瘾了。 “走!”慕心与少翁扣住他双臂直接拖出山神庙。 烈日灼灼,白绮望着刺目的光芒,步履飞快追上孟纨,心下对会读心的妖物好奇得紧,她扯住孟纨一截衣袖,斟酌再三,问:“孟道长,那只能看穿人心思的妖物,同你说什么了吗?” 孟纨视线落在被白绮拉住的衣袖上,“并未。” 闻言,白绮显得有些震惊,孟纨的内心已强大到如此地步,那只妖物竟也束手无策。 “它……没能够看穿你的心思?关于你那位魂牵梦萦的师尊。”白绮并不打算放弃试探,眼前之人,很大可能正是前世将自己剥皮封印的人,即便他因故记忆尽失。 然,发生过的事实不会改变,再度切身体会的皮肉之苦时刻警醒着白绮,她并没有大度到因孟纨不记得曾犯下的罪行而饶恕他。 “没有。”孟纨语气平缓,仿佛“觉”未能够看穿他心思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白绮百思不得其解,孟纨侧目望着她,轻言细语道:“‘觉’只能够看穿灵体完整之人的心思。” 言外之意是在告知白绮:他没有灵。 然而,白绮的关注点再度跑偏,“那只妖怪叫作‘觉’?” “是。‘觉’能够轻易看穿人心,以人的心思为食。” 说罢,孟纨突然意识到自己对白绮始终颇有耐性,不论是初时在道观无故被白绮——被一个蛋唐突,或是往后两人相处时的种种…… 他将此类行为归于与生俱来的情感,哪怕他一睁眼醒来记忆全无,与师尊相处时的悸动却刻骨铭心。身体永远比脑子先行一步,不受控地往白绮身边靠近。 孟纨这番话信息量颇大,似乎还隐藏着某个不可言说的秘密,“孟道长,附身在国主身上的‘觉’已被驱除?” 自打她得知孟纨的三个徒弟是由意识所化的傀儡,便有些怀疑孟纨的灵有残缺,而孟纨却并未如她揣测的那般缺心眼儿。乍一看,确实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寻常人类。 静下心来细想,孟纨很多时候皆表现得过于冷静,仿佛……却少某些常人应有的情绪。 再观徒弟们,虽是性格迥异,却时常流露出一致的神情,以及……突发状况下的反应近乎如出一撤。 孟纨没有灵。白绮终于得出结论。 念及于此,一个念头突然清晰起来,“‘觉’最终是饿死的?”倘或她的猜测没错,“觉”看不穿孟纨的心思,便会——饿死。 孟纨一惊,站定身形垂眸看她,“你如何得知?”他强忍着暗涌的激动情绪,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期待白绮被“觉”看穿心思后能够想起关于他们两人的一星半点过往。 而事实上是,白绮确是被“觉”诱导着唤醒了部分前世记忆,却并未如孟纨所愿,白绮被唤醒记忆所见到的真相只是国师操控“觉”让她想起来的所谓“真相”,而非白绮自主记起,是否为她本身的记忆却无从考证。 她倾身望着孟纨笑得无害,“‘觉’以人心为食,你的徒弟们乃意识所化,这些都……不难猜到。” 她狡黠地朝孟纨眨了眨眼,心底却有些庆幸他未能够被“觉”看穿心思,不然,此刻孟纨应当不会如此平静甚至怀着些许好奇心同她探讨“觉”以何物为生,又是如何殒命。 孟纨将信将疑,视线仍落在她脸上,无论如何也无法让眼前明媚灵动的小白蛇与梦境里频频将他弃如敝履的师尊重合。 却又固执的认为她们的背影是相似的,转身离开时同样的决绝冷漠,对身后因绝望而哭得撕心裂肺的他置之不理。 “你记起什么了?”他试探着道,白绮定然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往事,才会教他撞见一副狼狈形容。 白绮轻轻挑眉,她无法用“什么也没想起来”继续敷衍孟纨,她从逐月国国主寝殿闯出来时正好撞上孟纨担忧的视线,失魂落魄的神色实在不像是无事发生。 “想起……”她略显迟疑,心下决定道出部分真相试一试孟纨的反应,“想起我被人剥皮封印之事。” “谁?” 孟纨的反应仍然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白绮突然有些不确定,孟纨并无记忆,她的试探便显得徒劳。 “我并未看清对方长什么样子,眼前只有一道白光闪过,与一个……”她眸色清明,视线紧紧盯着孟纨,“与一个青衫男子的背影。” 孟纨惯常身着青色衣衫,这与白绮描述的将她封印之人有相似之处。 “青衫……”孟纨明显是注意到这个细节,“可还有其余特征?” 白绮双手一摊,颇觉无奈,略显夸张地轻叹一声,“没有,困住我的结界强大得过分,疼得我睁不开眼,眼眶里像是被针尖扎过一样疼。” 她身形再度往前倾,鼻尖几乎贴上孟纨面颊,故作神秘地问他:“孟道长,你知道封印妖物的阵法吗?” 她仍是不死心,试图从孟纨的只言片语里挖出零星真相来。 醒来后他尚未封印过妖物,甚至不曾生出这般念头。 孟纨偏过头躲开白绮呼在他脸上的冰凉气息,“不知。” “可惜了。” 白绮意味不明的一句话教孟纨无意识地蹙眉,转过脸看向她,“可惜什么?” 她正暗自思忖如何回应孟纨,忽闻一道略显耳熟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第26章 “前辈,你们……怎会来此?” “国师,好巧啊!”白绮在看清来人时脱口而出。 孟纨望着她,面色沉了沉。 国师一改往日 阴郁神色,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先行表明来意:“此地百姓遭妖物蒙骗,我等受人之托前往相助。” 白绮瞥了一眼孟纨,意有所指,“孟道长,你们倒像是商量好了。”她心下庆幸国师一行人及时出现,无须绞尽脑汁寻一个由头敷衍孟纨她在可惜什么。 孟纨似乎对白绮的敷衍颇为在意,冷着脸解释:“听闻此地百姓将一恶鬼当作山神供奉,深觉蹊跷,特来查看。” 白绮早已对孟纨冷淡疏离的神色习以为常,并未察觉出他的异样,只问:“孟道长,百姓是在供奉你?” “正是。”念卿迫不及待凑到白绮身旁,细细讲事情的来龙去脉道来。 数年前,连日暴雨,土地房屋被毁,民不聊生,百姓遂将此灾难怪罪于山神无能,自此无人前往供奉。 山神庙被摧毁后无人修缮,山神的神力逐渐衰退,年深日久,山神法力尽失沦落至与常人无异。 他本是葫芦精修炼成仙,被派往夷山任山神,上任近百年,夷山脚下百姓安居乐业,何曾料到命中有此一劫。 只得潜藏于夷山的密林中暗中护佑百姓,不日后,落魄的山神察觉到恶鬼的气息,未来得及想法子上报,恶鬼已鸠占鹊巢成了新任山神。 新任山神每年需食用一名年轻貌美的少女作为祭品,方可保此地百姓一年安宁,否则便会倾覆土地摧毁树木,教百姓无法生存。 百姓别无他法,只得每年每户人家轮流献出年轻女子给山神当作祭品,夷山脚下有女儿的人家连夜逃跑,所剩无几。 白绮在途中见到的送葬队伍正是将女儿献祭给山神的父母为其送葬。 正如白绮所言,山神庙门前的热闹景致乃百姓前来供奉孟纨,感激他将在此地作祟多年的“新任山神”赶走。 孟纨之所以留在此地,因恶鬼只是重伤落败,并未被驱除,总归会有卷土重来之时。故而发生了白绮在屋顶上见到的那一幕异象。 “国师似乎耳目众多啊!”念卿微眯着眼将视线扫过国师一行人,瞥见南箴不算友好的目光时及时止住移开了视线。 “白绮,你们今晚在何处留宿?”南箴看向白绮时神色已转为欣喜。 白绮故作一副听天由命的姿态,“全听孟道长安排。” 夜深人静,客栈。念卿隔着房门同白绮费口舌:“小白蛇,你今晚也要与师父培养感情吗?” 白绮先是一怔,旋即回过味来,念卿仍记着昔日她胡诌了一句与孟纨同住是为了培养感情,一时忍俊不禁。 强忍住放声大笑的冲动,正色道:“那是自然。我与孟道长情投意合,同吃同住也是理所应当的。” 说罢,她转过身去望着孟纨,神色认真到极致。孟纨一时有些恍惚,只闻她道:“孟道长,我说的对吧?”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跺脚声,随即是念卿飞快跑开的动静。这是被白绮的大言不惭惊到连滚带爬逃离充满酸臭味的是非之地。 孟纨压抑住波动的情绪,慢条斯理地整理好床榻,唤她:“夜深了,歇息吧。” 白绮应了一声,几乎是飞奔至孟纨面前,双手勾住他脖子,“孟道长,你为何没有灵?” 数日颠簸,她适才分心想起孟纨先前的言外之意。 “不知。”孟纨被她禁锢在怀里,身形略显僵硬,“或许与少翁他们三个的来历有关。” 闻言,白绮心下了然。 “歇息吧!”她身形一倾,正欲拉着孟纨上榻,忽闻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传来,“前辈,你歇息了吗?我有要事相商。” 是国师的声音。 白绮满腹疑虑,国师深夜造访有何贵干?并未犹豫,她变幻成小白蛇落在孟纨肩上。孟纨摸索着打开房门,国师一脸焦急站在门外。 “何事?”孟纨将国师让进屋。 国师凝眉打量孟纨空洞的视线,面露难色,先行表示深夜叨扰的歉意,道:“前辈可知作祟的恶鬼有何来历?” 白日里众人早已探讨过此类问题,却未得出最终结论,国师深夜打扰只为问询此事,似乎有些——反常。 白绮不说话,小白蛇的身体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孟纨也觉出蹊跷,遂问:“国师,可是有何进展?” 国师轻轻摇头,似乎颇觉遗憾,“并无,只是想同前辈讨教,前辈定是见多识广,或许见过此类妖物。” 此话虽是对孟纨说的,国师的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落在孟纨肩上的小白蛇。孟纨双眼夜间不能视物,仍反应过来国师深夜来访的真实意图。 他敏锐异常,知晓国师暗自藏着一份与他一样的心思,可能是同为天涯沦落人,也或许是国师此刻的心境他曾在梦境里体会过无数次,感同身受。 总之,白日里因一个眼神,仅有只言片语,他便将国师并不打算隐藏的心思看透了。 “并未见过。”他确是不曾见过,再者,孟纨是有私心的,并不情愿国师在他与白绮歇息的屋里久待。 “白绮姑娘?”国师仍是不死心,试图从小白蛇身上找到突破口。 白绮被“觉”看穿心思后,理应对孟纨敬而远之,结果却与国师的猜测跟想要达到的目的背道而驰。 他未能查出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以至于白绮在恢复部分记忆后反而黏在孟纨身边。 “夜深了,国师回去歇息吧!”小白蛇直接下了逐客令,声音听上去异常疲惫。 国师一步三回头,千万个不情愿转身推门离去。 房门再次阖上时,小白蛇已钻进被褥里变回人形,白绮探出半个头,面上是罕见的正经之色,“孟道长,你发现国师的异样了吗?” 白绮所指的异样与孟纨心中所想大相庭径,到底不是同一回事。 孟纨甚觉欣慰,自认为白绮福至心灵,终于领悟到了他的顾虑。然而,白绮下一句话直接将他的期待打回原形。 “国师定是前来试探我,附身在国主身上的妖物与他或许关系颇深。”白绮说的头头是道,似乎早已认定了妖物附身一事乃国师在作怪。 孟纨觉出国师来者不善是因对方企图打扰白绮与他两人共处一室,事关男女之情,奈何白绮一心扑在被“觉”看穿心思一事上,根本未将心思放在儿女私情上。 他一时有些无奈,情绪也突然变得低落。他以为白绮总算意识到国师对她的异样情愫。念及于此,孟纨转而自我排解,为白绮寻出千万种理由开脱,只道:“为何如此说?” 比起只有数面之缘的国师,白绮本能地相信孟纨,遂将在逐月国国主寝殿发生的事娓娓道来,并详细提出她的疑惑:“我记得颇清楚,他走在我前面引路,也曾在我意识恍惚时将我唤醒,为何……” 她坐起身来凑到孟纨面前,视线如炽热的烈焰紧紧盯着他,似乎欲将孟纨浑身上下燎个遍。 “为何他出现在殿外,旁人并不觉得蹊跷?莫非当真是我心神不稳,记错了?” 孟纨似能感觉到白绮如芒刺般钉在他脸上的视线,遂偏过头避开那道意味不明的眸光,低声道:“你信他吗?国师。” 白绮蹙眉瞪着孟纨,“我与他相识不过数日,何来信任一说?” 闻言,孟纨心情似乎变得愉悦起来。凭借着频频出现在梦境里的一点蛛丝马迹,他固执地将白绮当作师尊看待,且认定了白绮正是与他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师尊。 此刻听闻白绮直言与国师不熟,孟纨心情颇佳。 “歇息吧。”旋即他熄灭了烛火。 “国师的异样,你发现了吗?”白绮未听到答案,坐在榻上不动。 孟纨站在榻前,“进殿之前,他可曾同你说过什么?” 白绮努力思索,试图记起当日发生的每一个微不足道细节,思来想去,唯有一句话听上去有些怪异。 “进殿之前,国师提醒我‘妖物被人操控,听命于人’。我当时……没听清,便问了一句,紧接着……” 紧接着,白绮便被“觉”触动心神,妖物诱导她再度经历部分前尘旧事。 “倘或当真与国师有关,他 那句话便是触发妖术的关键。“孟晚思忖半晌,斟酌着道。并无考据,他无意直接将国师视为罪魁祸首。 “白绮,当心国师。”孟纨一语双关,既要白绮当心国师的算计,兼有教她防着对方不轨的企图。 竖瞳在漆黑夜色中泛着泠泠冷光,白绮紧紧盯着孟纨,一个念头若隐若现,“孟道长,被‘觉’看穿心思后记起来的事当真发生过吗?” 孟纨不解其意,低声问:“何来有此一问?” 多日相处,她愈发觉得孟纨与记忆里出现的“大师兄”有着天壤之别,除却一袭青衣的背影,可谓是毫无相似之处。 第27章 “随口一问。”白绮并未如实相告,她对剥皮封印一事仍是心有余悸。 孟纨迟疑着道:“应当确是发生过。除了……” 白绮闻言顿时精神抖擞,“除了什么?” “‘觉’被旁人操控。” 正如白绮听见来自国师的提醒。 “国师怎知‘觉’被人操控?”倘或国师法力至此,也不至于被妖物看穿心思,进而战败,放任“觉”频频在皇宫内作祟。 两人双双沉默了。 烛火突然被点燃,昏黄火光渐渐融进漆黑夜色里。白绮翻身下床,在屋内来回踱步,心底一个答案逐渐清晰。 “国师便是操控之人。”孟纨沉声道出真相。 两人不谋而合,决定先将此事按下不表,静观国师接下来有何阴谋。 翌日一早,小白蛇蜷缩在孟纨胸口睡得正酣,忽闻门外一阵喧哗之声穿墙而入。 “国师,不能进!”是念卿略显焦急的声音。 “我……有要事与前辈相商。”国师执意进屋,他整宿未眠,内心煎熬着强撑到天色转明。 南箴与温霆玉面面相觑,此番出门降妖,大师兄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简直教人捉摸不透。 “大师兄,何事如此着急?”温霆玉试探着提醒道。 国师不作声,只一味地伸手去叩门。岂料门未落锁,指尖甫一触及房门,“吱嘎”一声响,正对着屋门的榻上坐着孟纨,正疑惑地望向门外嘈杂的众人。 “何事喧哗?” “师父!”念卿一蹦三尺高,双手一伸拦在门口,“国师他……强行破门。” 此话就说得颇夸张了。 “前辈,此地作祟的恶鬼有消息了。”国师视线朝内探了一眼窝在孟纨胸口的小白蛇,强作镇定。 “消息可靠吗?”白绮化作人形与南箴相对而立。 南箴斜乜一眼国师,旋即凑在白绮耳畔低语:“大师兄整夜未眠,始终在琢磨那只恶鬼的事情,指定可靠。你……” 白绮见南箴欲言又止,顿觉疑惑,“我怎样?” “你与大师兄曾是旧相识吗?” 白绮大惊,怀疑国师对南箴与温霆玉透露过什么消息,“什么意思?没听懂。” 南箴朝她翻了个白眼,略显震惊,“你没发现大师兄颇为关注你?” 白绮不作声,加快步伐赶上孟纨。南箴只得望着白绮的背影继续翻白眼。 逐月国国主被妖物附身一事一定有诈,白绮低着头沉思。 “在想什么?”孟纨见她不似素日活跃,心底生出些许疑虑来。 白绮随口应付:“国师。” 孟纨脚步一滞,“什么?” 她并未察觉到孟纨的异样,自顾自道:“国师应当认得我。” 未听见孟纨的回应,白绮抬眸去看他,只见他手里握着一张符篆。 “哪里来的?” 孟纨深深蹙眉,像是早已确定符篆的来源。 国师恰好在此刻经过,看清孟纨手里的符篆时,面色微变,旋即微微颔首,微笑着向白绮解释道:“那日白绮姑娘走得匆忙,且神色有异,我担心你的安危,故而……故而出此下策。” 白绮并不领情,顿觉国师此举逾矩了。 “国师多虑了。”孟纨的三个徒弟站成一排挡在国师面前,满眼皆备。 国师在白绮身上放追踪符的缘由太过敷衍,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孟纨冷声道:“国师不妨直说,何必有所遮掩。” “我……”国师一时语塞,放追踪符之前编好的理由在迎上白绮质问的视线时显得苍白无力,“白绮姑娘与我的一位故人颇为相似,我……觉得亲切。” 白绮闻言心有不悦,封印解除后她先是被孟纨认作出现在梦境里的师尊,而今国师也称她与一位故人相似。她不禁怀疑自己并非千年蛇妖,而是一只麋鹿精化身。 “国师怕是眼神不太好。”她没好气地揶揄道,说罢,仍不忘意有所指地瞪了一眼孟纨。 面对白绮的秋后算账,孟纨不便直言相告,只得忍气吞声。 南箴虽是觉出大师兄此番行事过于鲁莽,且与他原本的行事准则大相庭径,然,她无意放任眼下的景况继续恶化。 她斟酌着字词:“白绮,大师兄他……思念故人心切,你莫要怪罪于他。” 白绮未回应,低声问她:“那日,我进殿之后,你大师兄始终与你们一齐候在殿外?” 南箴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白绮指的是何事,随即点了点头,疑惑道:“可是有哪里不对?” “没有。” 她曾私下询问过孟纨的徒弟们,得到的答案与南箴所言是一致的。 由此可见,要么是她自身神识不稳,出现了幻觉;或是,其余人皆被国师布下的幻境迷惑,眼见的并非是当下真实发生的。 “你真是……神神叨叨的!”南箴瞪圆了眸子看她,指望能够从白绮外露的情绪里寻到答案。 白绮转而问她:“你大师兄从何处寻到恶鬼的消息?” 南箴探听三人修罗场的兴致全无,干巴巴应道:“葫芦山神引他去了一个地方,叫作什么……太苍山?” “太苍山?” 孟纨的三个徒弟,与白绮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众人纷纷露出震惊之色。 “孟道长,太苍山不是沉到赤水海底了吗?为何又出现在此地。” 白绮心底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那只鸠占鹊巢自封为夷山山神的恶鬼,很大可能与她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渊源。 “老神仙,你怎知那座山是太苍山?”白绮疑惑地问葫芦山神。 前任夷山山神如实道:“老朽并不知来历,是那只恶鬼自称来自太苍山。” 遥望山中血雾弥漫,山神干瘪短小的手往前一指,“你们瞧!血雾最为密集之地便是恶鬼藏身之处。” 一行人抵达血雾萦绕的山顶,只见一团形似鲜血汇聚而成的影子随风微微晃动。 那人影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勉力控制身形不动,血雾渐渐淡去,露出裹挟其中的一个人来。 那是一名形容枯槁的白发老者,白绮在看清对方面容的刹那间如临霜雪,顿时僵在原地。 第22章 今生22白绮心烦意乱 白发老者深陷的眼窝紧紧盯着白绮,正是她在逐月国国主寝殿内见到的妖物,那只能够轻易看穿人心的觉。 她顿觉声音被堵在喉咙里,半晌未能说出话来。 孟纨察觉到她的异样,身形微倾,朝她靠近了些许距离,“你认得他?” 白绮机械地点了点了头,“觉……” 只一个字,孟纨便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眼前之人,正是白绮见到觉时对方的形容。 心有所念,看见的觉便是什么样子,白绮潜意识里记得已成恶鬼的白发老者,才会将觉看成是他的模样。 “那日,你为何不辞而别?”孟纨突然问道,白绮慌乱离开的缘由或许与眼前的恶鬼有所牵连。 “他怎么不动了?”念卿指着浑身散发出血腥气的恶鬼,满腹疑虑。 慕心紧盯着恶鬼,迟疑着道:“小白蛇,他像是在看你。” 众人面面相觑,恶鬼的视线确是未从白绮身上移开,一双眼睛澄澈透亮,看上去并无恶意,甚至不像垂垂老者的眼眸。 “真的是你!”白发老者声音温和悦耳堪比年少之人,与白绮在国主寝殿内听见的模糊声音有着天壤之别。 白绮往前挪动步伐,指尖沾上血雾时 握了满手晶莹剔透的血色珠子,形似珊瑚制成的饰物。 她松开手,珊瑚珠洒落一地,旋即化作血水洇湿了干燥的地面。 “你是谁?”白绮并不记得他,甚至对出现在国主寝殿内的妖物颇觉陌生,至于她为何会将“觉”看作眼前之人的形容,更是毫无头绪。 笼罩在血雾中的老者缓缓往前移动,除却身形枯瘦形似槁木,他看上去确实是一名寻常人类。 “你不记得我亦不奇怪,我原本并非这幅形容。”他已站在距离白绮不足一步的距离。 “我一直在太苍山等你,等了不知多少年。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何……为何杀我?” “恶鬼之言不可轻信,当心!”原本站在白绮身后的国师突然飞身上前,猛将白绮往后揽去。 孟纨扶稳白绮,蹙眉瞥了眼国师,却未作声,转而问立在原地的恶鬼:“你为何迫使百姓献祭?” “少女之心最为纯澈,食用后可恢复人身。我想恢复原来的身体。” 众人一阵唏嘘。 “为何执意要恢复人身?” 恶鬼踟蹰不前,“我想早日寻到白绮姐姐,人类的身体方便行事。” 姐姐? 白绮曾在孟纨的梦境里听闻那位少年与稚子如此称谓孟纨的师尊,以及刚恢复不久的记忆里有人曾这般唤她。 第28章 此刻闻言,难免怀疑眼前的恶鬼与幻境里的人关系匪浅。 “你怎的不跑了?亦不反抗。”少翁终于觉出今日恶鬼的反应与昔日差距颇大。 孟纨欲将其从山神庙赶走时,恶鬼确是货真价实的恶鬼,凶神恶煞,杀伐果决。 恶鬼转动眼珠看向少翁,认真道:“我感受得到姐姐的气息。” “姐姐,你为何杀我?你告诉我真相,我不生气,亦不会怪罪于你。” 他走上前来,伸手拉住白绮一截衣袖,皱缩如枯树皮的面部流露出祈求的神色。 白绮见状,心下有些慌乱,不由的怀疑自己前世当真是嗜杀成性的千年蛇妖,才会被孟纨剥皮封印。 望着眼前沧桑的老者,她几欲承认记忆里浮现的结局皆是她罪有应得。 我不记得了。 她却无法轻易说出口。 倘或她当真将眼前之人杀害,此事怎能以一句“不记得”告终。白绮霎时不知所措。 南箴突然怒喝一声:“你害人无数,却反咬一口,对白绮纠缠不休?” 恶鬼急得满面通红,“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只是想知道姐姐为何会杀我,莫非是我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 随即,他低声解释:“村民们献祭的人,待我魂飞魄散后,她们便会复生。” “还记得你的名字吗?”白绮究竟冷静下来,迟疑着问他。 “渠儿。”恶鬼满怀期待地望向白绮,期待她能够认出自己,“姐姐唤我‘渠儿’。” “渠儿?”白绮心下一惊,倏尔往后退开数步距离。 她还未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动作,忽见国师飞快逼近恶鬼,双手将他提起举至半空,厉声质问:“你说你是谁?” “渠儿。”恶鬼瑟瑟发抖,不明白他的名字哪里惹怒了这位怒气冲冲的人类。 “国师……”孟纨觉出国师的异样,略显迟疑,“可有何不妥?” 国师摇了摇头,“没有。”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颇不情愿地松开手。 “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他讪讪一笑。 恶鬼将国师上下打量,神色认真到了极致,“你身上的气息很是熟悉。” 场面一度十分诡异。 一行人匆匆来此,不像是为着降妖除魔捉恶鬼,倒像是故人重逢,虽然谁亦不认识谁。 “一定是我罪孽深重,死有余辜,姐姐才会杀我。我为寻到姐姐,害死了许多无辜之人,而今已如愿,我该离开了。” 说罢,恶鬼身上聚集的血雾逐渐散开,最后只留下一具枯瘦如柴的身躯。 “渠儿?”白绮无意识地伸手探去,指尖触碰到他的身体时,只闻“砰”地一声巨响。 恶鬼整个身形爆裂开来,无数珍珠般大小的珊瑚洒落一地,凝结成拳头大小的血色珠子,最终变为心脏形状。 “这些是献祭与我的祭品。”恶鬼的声音渐渐飘远,山顶上弥漫着浓烈刺鼻的血腥味。 孟纨施法将珊瑚珠悉数收集起来,出言宽慰道:“白绮,眼下想不起来亦没有关系,时机到了自会想起来的。” “倘若我是无恶不作的蛇妖,你会杀了我,或是将我封印吗?”白绮望着孟纨托在手心的一袋珊瑚珠,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孟纨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不是。” “万一呢?毕竟,我是千年蛇妖。”经历过觉与恶鬼之事,她不由的怀疑自己的来历。 比起白绮是否是作恶多端的蛇妖,孟纨更为介意的是,国师方才的反应。 “国师……”孟纨回首一看,却不见国师的身影,“南箴姑娘,你大师兄现在何处?” 南箴闻言,四下望去,除却时刻紧跟在身旁的温霆玉,早已不见大师兄的踪迹。 “大师兄呢?”她猛地一掌拍在温霆玉后脑勺,急迫问道。 温霆玉亦是满脸疑惑,他心思随时随刻围着南箴转,并未察觉到大师兄何时离开。 “你大师兄究竟有何来历?”白绮凑在南箴耳畔低语。 南箴眼神示意温霆玉,温霆玉赶忙解释道:“我自小在师门长大,大师兄亦是,你们相信我,大师兄不是妖怪。” 温霆玉信誓旦旦。 一行人将少女幻化的珊瑚珠送还,并施法将其恢复原状,返回客栈时已至掌灯时分。 白绮情绪略显低落,垂着头推门而入,正撞上孟纨更衣。 孟纨赤。裸着上半身,背对而她站着,白绮适才看清他后背上的淤青未消,隐约可见深浅不一的撕裂伤痕。 昔日她查看孟纨腰腹上的淤伤时,并未注意到后背上的痕迹,顿觉触目惊心。 “孟道长,你后背……” 孟纨摸索着转过身坐在榻上,神情略显局促,低声道:“应是以前受过伤,具体的不记得了。” 白绮望着他渐渐转为绯色的面颊,心底积郁的情绪渐而消散。 她步履轻盈走到孟纨面前,双手轻轻捧起他面颊,“孟道长,你是在害羞吗?” 捉弄孟纨似乎是一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 孟纨稍稍偏过头去。白绮指腹轻柔地划过他唇角,顿觉指尖像是被烈焰燎过一样炽热。 她略微往前倾身,低头吻上孟纨右眼皮上两点胭红印记,愈发觉得眼熟,定是在哪里见过。 孟纨身形僵硬,一动也不敢动,任凭白绮捧着他脸颊,他犹豫着吭声:“你……” “我怎么?”白绮松开手站直身形,抬手熄灭了烛火,屋内霎时陷入一片沉寂。 诸多疑点尚未解开,她心底压抑的情绪得不到疏解,白绮总想着做点什么才能教心理舒坦。 孟纨在夜色里眨了眨空洞的双眼,半晌未见白绮有下一步动作,心下有些不确定白绮究竟欲做什么。 “白绮?” 白绮低笑出声,双手再度抚上他面颊,“孟道长,等不及了吗?” 话音未落,她便觉出捧在手心里的脸颊变得灼热起来,孟纨的面色此刻定然是绯红成一片。 来不及多想,她终于凑上前去吻在孟纨柔软濡湿的唇上。紧接着,一道“呜咽”声在她耳畔炸响。 白绮像是被孟纨的反应刺激到,亦或是得到了鼓励。 她猛地将孟纨推。倒在榻上,指尖顺着额角一路划过面颊,最后停留在他颈侧。她想起孟纨曾被她用蛇尾缚住全身,那时粗暴行为留下的淤痕尚未消退。 孟纨的呻。吟复又传来,白绮伸手去扯他外袍,修长双腿本能地变幻成蛇尾缠上孟纨脚踝。 意乱情迷之际,孟纨喉咙里发出几声低唤。白绮凑到他唇边才听清他始终唤的是…… “师尊……” 被情。欲吞噬的理智瞬间回笼,银白蛇尾猛地自孟纨腰腹间抽离。 白绮站起身来,捻诀点燃烛火。 “你唤我什么?”白绮冷着脸质问。 孟纨意识恍惚,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双眼空洞无神,“师尊。” 白绮气急,用力将孟纨从榻上拽起身,“你眼瞎,看不清我是谁,连声音亦听不出来吗?” 孟纨明显慌乱起来,双手摸索着将皱成一团的外袍披上,着急解释:“白绮,我……” 他眼角还挂着几滴泪,在昏黄烛火映照下泛着晶莹光亮,尤显得楚楚可怜。 白绮瞪着他不作声,脑海里回忆着他们相处时候的诸多细节。她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自始自终,孟纨只将她当作是梦境里教他魂牵梦萦的师尊。 孟纨毅于常人的隐忍,频频放任她胡作非为,哪怕唐突了他亦闭口不提。只因白绮与他心心念念的师尊有几分相似。 今日之事,倘或不是孟纨意乱情迷时误将“师尊”二字叫出口,他必然亦会放任白绮的为所欲为,因他对师尊的偏爱。 白绮想通了个中缘由,顿时气笑了。昔日她曾怀疑孟纨被罗刹鸟当作替身,如今看来,她更是愚蠢至极,始始终被孟纨当作他师尊的替身。 “你与你师尊,竟是那种关系?”白绮嗤笑一声,语气里不乏嘲讽与鄙夷。 孟纨即刻站起身来,盲然的视线循着白绮说话的方向看来,他语气急促:“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闻言,白绮倏尔觉得可笑甚至恶心。她方才竟然想的是,真相大白后,她情愿一直陪在孟纨身边。 浓情蜜意时被孟纨当头棒喝,她再清醒不过。 她无意在孟纨面前多待一刻,转身便推门离开。 “白绮……”意识到白绮误会了自己的心意,孟纨心急如焚,起身时眉心撞上桌角,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眼泪不受控地顺着面颊滴落。 白绮恼羞成怒,早已气呼呼地走远,并不在意留在屋里的孟纨会发生什么。 更深人静,客栈内静悄悄的,白绮只身站在客栈门前,心底的愠怒越烧越旺,愈发觉得孟纨欺人太甚。 怎么敢将她当作是他师尊,甚至当着她面叫出口来。 第29章 身后有人蹑手蹑脚地朝她靠近,白绮心烦意乱,无意回首去看,她认定了来人是孟纨。 来人在白绮身后不足半步的位置停住步伐,侧身将脸颊贴上白绮后背,“姐姐。”一道带着鼻音的声音同时传来。 白绮顿觉脊背发凉,被觉唤醒记忆时,她曾听过这个声音,属于花渠的声音。 她下意识转身,用力推开眼前之人。 正是今日无故消失的国师。 “国师?”白绮太过震惊,以至于没能够反应过来国师的异样。 国师莞尔一笑,略微弯腰凑到白绮面前,轻言细语道:“姐姐,我是花渠。” “花渠……”白绮顿时傻了眼了,幻境里那名稚子——渠儿,记忆里始终护着她的少年,“究竟怎么回事?”白绮面露不解。 “我一直在找你。” 这话白绮近日听过得多了,并不觉得惊讶,她沉思半晌,神识逐渐清明,“国师,我记得你叫季澜。” 国师看上去颇有耐性,解释道:“季澜只是这具身体的名字。” 思绪变得混乱,白绮尝试着捋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忽闻国师疾言厉色地问她:“你为何要留在孟纨身边?” “什么?”白绮抬眼看他,没好气地应道,“与你何干?” 国师并未因她的话而恼怒,自顾自道:“姐姐,你忘记你是怎么被封印在太苍山的吗?” 白绮回过味来,昔日进殿时国师曾提醒她——觉被人操控。 她顿时幡然醒悟,幕后之人是国师无疑了。既是如此,诸多疑点皆能够说通了。 “你操控觉唤醒我部分记忆,孰真孰假,你自己信吗?”白绮并不信任国师。 “姐姐,你会信我的,你亦怀疑孟纨,只是苦于没有凭据。我有凭据,我能帮你。” 白绮蹙眉,怀疑国师得了失心疯,“不必。”她欲错开身形回客栈,一抬眼便望见孟纨摸索着往门外走来。 一时间进退两难,她无意继续同国师纠缠,眼下更不愿见到孟纨。 稍一犹豫,她脚下一空,身体不受控地悬于地面,手脚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住。 余光瞥见国师作势诵咒,白绮一惊,“你做什么?”她顿觉天旋地转,身形不稳,猛地往一旁栽倒下去。 劲风忽起,客栈内烛火微弱的光亮消失,白绮整个身形笼罩在漆黑夜色里,她已然不在客栈里了。 “姐姐,你当真不好奇究竟是谁将你唤醒的吗?”国师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 白绮阖眸不作声,任凭国师从前尘往事,谈到眼下他们身处何地。 倘或国师所言非虚,定是他施法将禁锢在她身上的封印解除,至于其目的,她当真是不知情。 她突然想起在山神庙作祟多年的恶鬼亦自称“渠儿”,此事必有蹊跷,遂问:“你与那只恶鬼有何关系?” 国师闻言略显愠怒,似乎并不愿意承认他与恶鬼之间有所牵连,踌躇半晌,终于开口:“不知,我不认识他。” 白绮自是不信,“那你跑什么?” 国师被她一语道破,亦不恼,只道:“姐姐,我带你走,我可以放过孟纨。” 白绮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带她走与放过孟纨之间有何必然联系。 “你将我困在此地,只为了带我走?往哪里去?”她忽然笑出声来。 国师仿佛从白绮的话里听出了一线希望,眸中似有星光闪烁,“你愿意跟我走?” “省省吧!真相未明,我哪里亦不去。” 国师为了唤醒她,或有意或无意间释放出诸多妖物,究竟是有多深刻的执念才至于固执至此。 倘或记忆里发生的一切是事实,孟纨与花渠之间应是处于敌对关系。 孟纨将她视作妖邪诛杀,花渠却竭力维护她。真相若是如此,国师何必要操控觉。 放任觉诱导白绮恢复记忆即可,何必多此一举。 国师并不可信。 他定是在隐瞒某些于他自身不利的真相。 国师仍试图说服白绮:“我说的皆是事实。” “孟道长,我说的皆是事实。大师兄当真不是妖物,他只是……他只是心悦白绮,才做错事了。” 温霆玉竭力为大师兄辩解,以免孟纨误会季澜别有用心。 南箴欲言又止,关于大师兄趁人不备将白绮强行带走一事,她的看法似乎与温霆玉不一致。 天色渐明,客栈内众人折腾得人仰马翻。 孟纨扫一眼南箴,“南箴姑娘,你大师兄,可有蔽身之地?” 国师悄然将白绮带走,定然不会回皇宫,更不会回师门,只可能是寻一处蔽身之地。 “孟道长,我……”南箴本意是信任大师兄。然,近日来大师兄言行怪异,她几乎怀疑他被旁人夺舍了。 犹疑片刻,她遂如实道:“我知道大师兄有一处炼器室,他从不允许外人进入。” 温霆玉瞪圆了眸子望着南箴,简直不敢置信,“师姐,连你也……不信任大师兄了吗?你怀疑他会伤害白绮?” 迎上南箴凌厉的眼神,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失去争辩的能力。 念卿凑到温霆玉身旁窃窃私语:“现在不是与你师姐闹别扭的时候,快带我们去你大师兄的炼器室。” 温霆玉噎了一下,暗自嘀咕:“我哪有同师姐闹别扭?” “师姐,走吧!”他情绪略显低落。 “我带你离开此地。”国师正欲解开束缚在白绮身上的术法,忽闻一阵“轰隆隆”的爆炸声传来。 头顶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至,他瞬间反应过来,追兵到了。 眼下带白绮离开胜算不大,国师紧 盯着困住白绮的阵法,一个计谋跃上心头。 “大师兄的炼器室位于湖心小岛。”南箴指着岸边一叶小舟,“只能载一人。” 孟纨并未多想,拂袖踏了上去。三个徒弟望着师父逐渐远去的背影,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 “南箴,请你想办法带我们去炼器室。”慕心满眼焦灼,实在不放心孟纨只身前往。 温霆玉闻言,赶忙寻找渡河用具。南箴着手施法将孟纨的三个徒弟附身到几枚小石块上。 “你终于来了。” 孟纨一只脚踏上小岛,忽闻国师略带喜悦的声音传来。 电光石火之间,小岛化作一个巨大的阵法,向孟纨席卷而来,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吸附在他身上,孟纨身体不受控地栽倒在地。 身体几欲爆裂开来,大脑瞬间混沌一片,孟纨两眼一黑,周遭陷入一片沉寂。 “师姐,小岛上有异状!”温霆玉撑着一只小船,似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南箴怀里揣着孟纨的三个徒弟,心下越来越着急。 她逐渐意识到大师兄的身份并不简单,他正在做的事可能会危及白绮或是孟纨的性命。 “啊啊啊……” 南箴的思绪忽然被怀里发出的一阵尖叫声打断,她垂眸一看,孟纨的徒弟们附身的小石块已滚落至船舱内。 三缕白雾晃晃悠悠地飘离石块,渐渐在半空中形成三个人形。 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还未来得及问出口,只见三缕白雾汇聚成一团巴掌大小的血雾,猛地扎进海水里,连水花亦未溅起零星半点。 “师姐,怎么回事?”温霆玉急得满眼通红,他隐约听闻孟纨的三个徒弟乃意识所化,眼下的景况,莫不是说明…… “师姐,他们都死了吗?”他几乎哭出声来。 南箴将眉头一皱,“你闭嘴!” 古阵法中。 白绮眼前忽然炸开一道白光,正是记忆里将她围困住的结界。 “剥了她的皮!” “别让她逃了,那可是千年蛇妖啊!” “……” “抓住你了!”是孟纨的声音。 她强忍着剧痛仰起头,眼眶里的刺痛瞬息间袭遍全身,模糊的视线里浮现出一个人影,一步一步朝她靠近,面容逐渐清晰起来。 正是一袭青衫的孟纨,容颜未改,他眉心紧蹙,面上流露出嫌恶之色,仿佛见到白绮是一件尤为晦气的事。 “怎么不逃了?”孟纨的声音像是融进冰天雪地里,再慢悠悠浸透出来。 白绮一时有些恍惚,眼前的孟纨是前世的孟纨,或是现世的孟纨。 之所以有此疑虑,只因她意识到她融进了前世自己的身体里,她有部分前世记忆,亦记得现世醒来后发生的事。 “孟……”她一张口,才发现嗓子像被烈焰灼烧一样疼痛,声音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孟纨身形站得笔直,居高临下俯视她,像是在观赏一只笼中困兽。 他轻蔑地嗤笑一声:“千年蛇妖,亦不过如此。” “姐姐!”国师的声音穿透结界刺目的光芒落入白绮耳畔。 她循声望去,那名叫作“花渠”的少年浑身是血,直直用肉。体冲破结界,固执地朝她所在的方向撞来。 第30章 “好一副感人至深的场面啊!” “生而为人,却与蛇妖为伍,可耻!” “……” “白绮……” 孟纨的神情有一瞬间凝滞,像是神识冲破了禁锢,得以认清现实。 “花渠,放下魂玉。” 花渠沉着脸不说话,周身笼罩着浓烈黑雾,孟纨的白玉短剑此刻正握在他手中。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白绮心下大惊,魂玉可召唤百鬼为己所用,花渠的目的是魂玉,国师…… “快逃啊!花渠练邪功走火入魔了。” 花渠周围的黑雾越来越浓郁,逐渐将他裹挟其中。 白绮看不清花渠的身影,眼前只有层叠黑雾缭绕,犹如乌云压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黑雾渐渐幻化出人形,无数厉鬼邪灵脱离花渠的控制,猛将朝结界外撞去。 “砰砰砰”一阵爆裂声传来,结界被摧毁,花渠用魂玉召唤出来的恶鬼蜂拥而出,朝周围的活人袭去。 来不及多想,白绮倾尽最后力气,勉力挪动身形,人形变幻为蛇身拦截住发狂的群鬼。 她顿觉似有诸多无形的东西撞进她的身体里。 第23章 前世1不会让你受委屈 “去去去!哪里来的野孩子。”山门守卫伸手拦住一大一小两名少年。 小的那个不过十岁上下年纪,闻言赶忙解释:“我们不是野孩子。” “来太仓山作甚?你们爹娘呢?” 年长一些的少年十五六岁模样,如实回道:“爹娘病故,我带弟弟来此寻一位……白衣姐姐。” 久居于此的年轻女子并不多见,两名守卫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两位少年要寻的是何人。 “你们怎知她住在此地?” “姐姐曾在通往太仓山的路上救过我们,想来应是此地的神仙。” 两名守卫忍俊不禁,其中一名抬手点了点年长些的少年眉心,笑道:“你倒是机灵。” 旋即朝同伴抬了抬下巴,“应是来寻白绮姑娘,你带他们去吧。” “找我?两个孩子?”白绮望着前来通报的守卫,明显是有些震惊。 “是。”守卫如实道,“称是曾得姑娘所救,特来……特来拜访。”他适才意识到来人并未表明来意。 白绮蹙着眉,让守卫把人带进屋。 “姐姐,真的是你啊!” 白绮循声望去,来人略显眼熟,却一时没能够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年长些的少年见状,及时出声提醒,“五年前,姐姐曾从一只妖物手中救下弟弟与我。” 沉思片刻,白绮恍然,终于记起她曾从罗刹鸟手中救下的两个孩子。 “你们来找我做什么?” “我们……”年长些的少年欲言而止,似乎有些难以切齿。 见状,白绮让守卫先行离去,独留下两个孩子,“说吧!”她饶有兴味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我是孟纨。”年长些的少年略显局促,低声道,“他是我弟弟花渠。” 白绮看看孟纨,再瞧瞧花渠,并不作声,好整以暇地等着孟纨向她表明真实来意。 “太仓山脚下的村子爆发瘟疫,村民们全死了。爹娘……也没了。”说罢,孟纨望着白绮红了眼眶。 “瘟疫?”白绮蹙紧眉头,她常年住在太仓山上,素来两耳不闻人间事,对太仓山脚下的村子爆发瘟疫一事并不知情。 何曾想如今乍一听闻此事,竟已严重到如此地步。 “我……能帮你们什么吗?”白绮轻声问道。 孟纨听了只是轻轻摇头,“姐姐,我们来此是想要留下来。村子已被烧毁了,官府的人说焚烧干净才不会留下后患。”他哽咽着道。 白绮未来得及回应,忽闻花渠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你让我们留下来好不好?我们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她稍作思索,不过是两个半大孩子,留下来也不是不行,遂做主留下了。 原本以为将两个孩子留在太仓山不过是添了两个人头。何曾料到她将孟纨与花渠留下来不足一月,便发生了一桩足以改变她接下来的人生轨迹的意外。 那日,师门里有人感染了瘟疫,一开始并不知源自何处。太仓山上众人心急如焚,一时间人心惶惶,后来得知山脚下的村子曾爆发过瘟疫,便疑心与此地脱不了干系。 昔日守卫山门的一人想起孟纨与花渠来太仓山寻找白绮一事,遂往上报给宗主。 白绮听闻师门中人怀疑瘟疫因孟纨与花渠而起,众人纷纷请宗主做主将两人赶下太仓山。 人是她私下做主留在太仓山的,总不能遇上麻烦便将孟纨与花渠赶走了事。 思虑再三,白绮将两人叫到身边,并未多作解释,只问:“可愿随我下山?” 孟纨与花渠早已从旁人那里听得太仓山有人感染瘟疫一事,此刻听闻白绮这般问,皆意识到此事因他们两人而起,两人愧疚不已。 “姐姐,你教我们术法好吗?”花渠满眼期待地望着白绮,“哥哥与我商量好了,自愿拜你为师。” “拜我为师?”白绮忍俊不禁,强忍着笑意才未当场笑出声来。 孟纨拉着花渠“扑通”一声跪在白绮面前,“姐姐,请收我们为徒,我们一定潜心修行,往后不会再让姐姐因为我们而受委屈。” 白绮站起身来将两人扶起,出言宽慰道:“哪有受什么委屈?你们也别觉得愧疚,我近日正打算下山游历,带上你们正好。至于修行……” 话音未落,孟纨复又拉着花渠跪在白绮跟前。 “师尊!”两人齐声唤道,声音铿锵有力,眼神明亮而坚定,像是认定了师尊非白绮不可。 白绮哑然失笑,事关太仓山上众人的安危与太平,她只得先行带着两个便宜徒弟离开太仓山。 数月后,瘟疫一事已得到缓解,不幸感染瘟疫的那名弟子因发现及时并无大碍,太仓山上再度归于平静。 宗主素来不问世事,连带座下的弟子皆是两耳不闻人间事。白绮借住在太仓山数百年,算得是常年与世隔绝。 此番带着孟纨与花渠四处游历,竟生出了眷恋人间的心思来。 时值隆冬天气,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的冰雪世界。 这日晌午,三人坐在茶肆里听人说书。忽闻身后两人窃窃私语,“你们听说了吗?数月前孟家村遭瘟疫,全村人都死光了。”作声的是位白发老者。 另一中年汉子不悦道:“早已不是新鲜事,怎的又提起这般晦气之地来?” 挑起话茬的白发老者故作高深,压低嗓音说话:“你们不知实情,据说……并非是寻常的瘟疫,而是中邪了。” 白绮一行人距离颇近,将身后两人嚼舌根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孟纨抬眼瞧她,像是想听听她的看法。 她尚未作声,身后那位挑起话头的白发老者似乎觉得气氛还不够诡异,继续压低声音道:“孟家村原先有一户人家,一家三口过得好不自在,忽有一日,男人在外面捡回一个弃婴,说好听了是弃婴,实则是个怪胎,能招来祸事的……” 花渠蹙着眉看看孟纨,又颇不自在地瞥了眼白绮,俨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你打哪儿听来的谣言?这与孟家村遭瘟疫有何关系?” “你别不信,此事并非空穴来风,那个捡来的孩子明显是被诅咒了,才会连累了全村人感染瘟疫丧了命。” “哥哥,他们是在说我吗?”花渠终于按捺不住情绪小心翼翼问道。 孟纨轻轻摇头,“渠儿多虑了,闲来无事说闲话罢了。”他转而对白绮道:“师尊,我想回孟家村看看。” “走吧。”白绮闻言站起身来,率先离了座。 “哥哥,我真的是被诅咒的孩子吗?”花渠有些怀疑自己的来历。 他并非孟纨父母亲生的孩子,正如方才嚼舌根那两人所言,他是孟纨父亲在太仓山脚下带回家的。发现他的时候只是个不足月的弃婴,蜷缩在襁褓中奄奄一息。 “怎么会?渠儿莫要多想。”孟纨安慰道。 花渠固执地问道:“倘或我没有被诅咒,我的亲生爹娘为何会将我丢弃?” “你很是在意这件事吗?”白绮突然出声打断了花渠的歇斯底里,“很是在意被抛弃?或是被诅咒?” 花渠顿时哑口无言,他尚未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已经快忘记自己是父亲捡来的孩子。若非方才那两人提及孟家村遭瘟疫进而整个村子被摧毁,他应是不会想起这件事的。 人总是这样,原本你并不在意的事,无意间听人提及便会放在心上,甚至念念不忘。 “我……我不知道。”花渠垂着头低声回道。 白绮:“你从前并不将此当作一回事,若非今日听人提及,你必然不会将自己与被诅咒的孩子联想到一处,是吗?” 花渠眼中有泪光闪烁,他拼命仰着头才没让眼泪顺着面颊落下。 第31章 半晌之后,他才整理好情绪认真地点了点头,“师尊,你说得对,我再也不会听信别人的谗言了。” 日暮时分,三人赶至孟家村,惨白月光映照下,被大火摧毁的房屋破败不堪,四处可见焦黑的痕迹。 “去祭拜家人?”白绮问。 孟纨点了点头,领着他们往村外一片荒村野坟地去。脚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声响,坟地周遭枯败的野茅足有齐人高,此地埋葬的大多是瘟疫后殒命之人的骨灰。 孟纨拉着花渠跪在父母的墓碑前,三人仿佛无声地沉入一片寂静里。 忽闻一阵痛苦的低吟在墓地里响起:“好冷啊!” 白绮即刻警觉,野坟地最不缺的便是孤魂野鬼,冰天雪地里突然冒出来的啼哭声尤为可疑。 她侧耳聆听片刻,那道凄凉的哭声却又消失了。白绮转身看向仍跪在墓碑前的孟纨与花渠,两人并无异样,方才的声音仿佛是她的错觉。 不消一刻,白绮便察觉出不对劲,孟纨与花渠动也不动地跪在原地,两人竟形似雕塑一般,不说话,也没有呼吸。 她满腹疑虑,放轻脚步悄然靠近,墓碑前的烛火随风轻轻摇曳。孟纨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墓碑,仿佛上面有一股能摄人魂魄的力量吸引他。 “孟纨?”白绮低声唤道。 孟纨不动,也不作声。 白绮不死心,再看看花渠,他的神情与孟纨几乎一致,瞪圆了眸子死死盯着墓碑。 当真撞邪了? 白绮不禁疑惑。 第24章 前世2隐情 冬夜里风声萧萧,寒风凛冽刺骨,白绮俯身仔细打量眼前的墓碑,除却孟纨父母的生卒年月,墓碑上并无蹊跷之处。 悄然消失的啼哭声再度断断续续传来,白绮倏地想起在茶肆听人说书时听来的乡野传闻,难免怀疑孟纨与花渠形似中邪背后的真相。 “好冷啊!” 啼哭声渐渐清晰起来,能够听出来是一名女子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入白绮耳畔,轻盈得像是羽毛轻轻抚过耳际。 白绮用力扣住两个便宜徒弟的肩膀,原本清瘦的两人竟似有千万斤沉重,稳稳当当地跪在墓碑前,纹丝不动。 啼哭声越来越清晰,隐约可闻“沙沙”的步履声踏在松软的雪地上,转瞬之间,脚步声混杂着啼哭距离她仅有半步之遥。 “谁?” 白绮猛地转过身去,正对上一张泪流满面的脸。来人面色煞白胜似周遭寒冷刺骨的霜雪,却是个极其漂亮的年轻女人,啜泣声正从她喉咙里“呜咽”而出。 令白绮颇觉疑惑的是,对方神色异常平静,看上去并无恶意,仿佛只是一个在冰天雪地里误入荒村野坟地的路人。 “你……有何贵干?”白绮略显迟疑。 “好冷啊!”女人双手紧紧环抱住胳膊,浑身上下皆在战栗,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白绮适才看清她身上的衣裳湿漉漉地裹着身体,如瀑青丝濡湿紧贴在肩背,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她的眉眼与孟纨宛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白绮斟酌着道:“你是孟纨的母亲吗?” 话音落地的刹那间,眼前的女人身形变得模糊,旋即化作一团白雾融进雪地里。 白绮微微蹙眉,坟地里仍是寂静无声,突兀地出现复又忽然消失的年轻女人渐渐在白绮心底形成一个谜。 忽闻两声痛苦的呻。吟传来,白绮怔了片刻,思绪逐渐回笼。 她循声望去,原本如雕塑般僵硬地跪在墓碑前的孟纨与花渠双双栽倒在地。两人浑身抽搐着瑟瑟发抖,口中呜咽出声。 她 上前将两个便宜徒弟扶起来背靠着墓碑坐稳身形,只见孟纨缓缓睁开双眼,一副刚睡醒时候的懵懂模样。 孟纨满眼疑虑,怔怔地望着白绮,一时未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随即瞥见墓碑前的花渠,“弟弟?” 花渠尚未转醒,整个身体软沓沓地倚在墓碑上。 “发生了何事?”白绮语气焦灼,不确定孟纨与花渠中邪是否与方才的年轻女人有关。 孟纨垂眸沉思半晌,终于出声应道:“娘亲……见到娘亲了。” 闻言,念及年轻女人出现时的景况,白绮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遂问孟纨:“你娘亲并未葬在此地?” 孟纨点了点头,“村子被纵火焚烧过后,我们没有寻到娘亲的尸首。” “你母亲并非死于瘟疫?”白绮迟疑着道。 “母亲病重数年有余,村子里的人都说她是中邪了,父亲曾带母亲上太苍山寻医,母亲的病却未痊愈。我方才见到母亲,她仍是生前的模样。她说……孟家村的瘟疫,确是有蹊跷。” “你怀疑有人有意为之?”白绮觉出孟纨应是从她母亲那里得知了某些隐情。 “孟家村村民以捕杀活物为生,娘亲说……感染瘟疫是天降惩罚。她曾试图改变这一切,却无济于事,最终将自己也搭了进去。” 孟纨昏厥时从他母亲那里听来的消息并不连贯,白绮无法捋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只得先行带上两个便宜徒弟离开是非之地。 “明日再行打探是否有人曾听闻孟家村人的遭遇。”白绮走在前面引路,孟纨背着花渠紧跟上她的步伐。 一直到夜半时分,花渠才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他在睡梦中的所见所闻与孟纨所言近乎一致,两人皆对孟家村遭此劫难的缘由毫不知情。 翌日一早,三人复又来到前日听人说书的茶肆守株待兔,白绮适才听清说书人讲的是人鬼情未了之类的爱恨情仇。 她四下打量,并未发现前日在他们身后窃窃私语嚼舌根的白发老者与中年男人。 晌午时分,茶肆里逐渐热闹起来,说书先生情绪高亢,讲得尤为卖力。 白绮的视线落在说书先生面上,余光瞥见一抹略显熟悉的身影自茶肆门前一瘸一拐经过,来不及多想,她身形一闪,飞快移动到门口。 她速度极快,以至于连与她相对而坐的孟纨与花渠都未发现她是何时离开的。不过眨眼的光景,只见白绮手里拎着一人回到茶肆里落了座。 那人须发皆白,满脸疤痕,看不真切原本形容。 前日谈及乡村轶闻时说得头头是道的白发老者此刻张大嘴巴,瞠目结舌瞪着扣住自己肩膀的白绮,半晌未能说出话来。 “师尊,他是那位……”花渠抬手指了指浑身抖如筛糠的白发老者,迟疑着道,“他能帮我们找到真相?” 孟纨沉思半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遂解释道:“有句话他说得在理,有些传言并非是空穴来风。” 突然被白绮捉来的白发老者觉出并非身处险境,整个身体霎时放松下来。他拖着一条腿慢吞吞地挪动身形,最后在白绮身侧的位置坐下,“几位……寻小老儿有何贵干?” 白绮适才惊觉他腿脚不便,一条左腿完全拖在地上,仅仅依靠右腿的力量挪动身形。 “老人家,想听您说道说道孟家村被灭族一事。” 白发老者闻言似乎有些震惊,瞪圆了双眼张着嘴半晌未能够阖上。 花渠见状,忍不住揶揄道:“昨日您老人家在背后说长道短嚼舌根倒是津津乐道,怎的今日提及正事来却哑口无言了?” “孟家村……”白发老者明显是有些犹豫,迟疑着不知从何说起。 “老人家,您也是孟家村人?”白绮一语点破他犹疑不决的原因。 白发老者大吃一惊,倏地站起身来瞪着白绮,转眼又将对面的孟纨与花渠上下打量 “你……你怎的知晓?” “诈你的。”白绮莞尔一笑。 对方提及孟家村的遭遇时流露的情绪颇为真切,实在不像是道听途说来的。 再看他受伤的那条左腿,裸。露在外的脚踝有火烧过的痕迹,不难看出,他或与孟家村关系匪浅。 孟纨仔细打量白发老者,面露疑惑,“老人家当真是孟家村人?晚辈瞧您眼生得很。” 白发老者眼神闪烁,踟蹰着将佝偻的身形往后靠去,嗫嚅道:“小老儿离开孟家村多年,你们后生不相识倒也不见怪。” “爷爷,您说说孟家村那个捡来的怪胎是怎么回事?”花渠往前探了探脖子,凑近白发老者些许距离,总算是将心底的疑虑问出口来。 原来孟家村人世世代代以贩卖鹿茸为生,杀孽过重,或将遭来天谴。 族长“见多识广”,便起了与隐居在太苍山上的妖族做交易的心思。 村子里的人与妖族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两族通婚也偶尔有发生,故而族长有此心思。 妖族首领听闻族长的提议,自有一番打算。 双方最终商议的条件是——为壮大妖族,孟家村人与妖族结合生下的孩子由妖族抚养,妖族首领自愿为孟家村人挡下天谴。 族长与村中几位年长者商议,纷纷表示此事可行。孩子送回妖族抚养,究竟也是孟家村的孩子。 第32章 原本以为此事商定后便能够和睦相处,孟家村人自此高枕无忧捕杀鹿取鹿茸,不必顾虑遭天谴一事。 谁曾想,妖族首领所谓自愿替孟家村人挡下天谴一事另有蹊跷。 天谴降下之时,正是孟家村爆发瘟疫前夕,本该降临在孟家村的天谴并非凭空消失,而是转移至隔壁村子。 一夜之间,整个村子仿佛被岩浆融掉一般,无人幸免,竟是连一样活物都没能幸存。 孟家村掌事的几位长老听闻此事,皆是追悔莫及,何曾料到他们私下与妖族交易,却害得邻村被屠了个干净。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妖族为了一己私欲暗自替孟家村转移天谴,导致隔壁村子惨遭灭族。消息不胫而走,妖族首领唯恐此事殃及族人,遂携了族人逃之夭夭。 孟家村最终也没能够躲过理应承受的天谴。天降瘟疫,官府恐祸及其余百姓,遂下令将整个村子焚烧殆尽。 至于传闻中那个被诅咒的孩子,不过是人族父亲与妖族母亲结合生下的孩子。 孩子被送往妖族领地时,其母于心不忍,趁夜将孩子偷偷送走。然而,事与愿违,不幸被妖族首领发现,逃亡途中母亲只得将孩子放入木盆,任其随着水流飘走。 妖族母亲为拖延时间,下场可想而知。 “那个孩子并非怪胎?”花渠捋清了个中渊源,微微张着嘴,心下久久不能平静。 白绮仍有疑虑,遂向白发老者请教:“老人家,孟家村曾有一户人家捡了个孩子,此事您知情吗?” “怎么不知?”白发老者眼神悠远,像是沉入了久远的回忆里,“那户人家的女主人曾被妖族下蛊,没过几年便香消玉殒了。心善之人不得善终,可叹呐!” 他提及的正是孟纨的母亲。 “妖族首领既是与孟家村人达成协议,因何给人族下蛊?”孟纨不解。 “人族?”白发老者嗤笑一声,“谁同你说那女主人是人族?” 第25章 前世3孟纨指尖颤抖着朝她面颊探去…… “此言何意?”孟纨闻言颇有些震惊。 白发老者一双浑浊的眸子斜乜着孟纨,试探道:“怎么,你与那户人家相熟?” 孟纨张了张口没说话。 白绮多少有些了解孟纨此刻的心思,遂接过话茬:“老人家,您对孟家村遭天谴一事甚为了解,莫非与族中长老相识?” 她怀疑对方或为与妖族做交易的当事人之一,却未直言,话在唇边拐了个弯,将问题抛了回去。 白发老者咂摸着嘴,欲言而止,面上的神情突然变得 沉重。 “师尊,我娘亲她……”孟纨哽咽着扑在白绮怀里,泣不成声。 白日里在茶肆听闻那白发老者谈及妖族与孟家村人结合一事,三人终于捋清楚了天谴一事的真相。 昔日孟纨父亲将花渠带回家抚养,并未刻意对两个孩子隐瞒其身份。 孟纨母亲本为妖族,拼尽力气护佑两个孩子,尤其是原本应被妖族带走的花渠。 她的行为引起了妖族众人极力反对与不满,族长命人将其连同两个孩子强行带回。 妖族每每前往孟家村抢人皆无果,族长便起了歹心,最终亲自在孟纨母亲身上下蛊,教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倘若不能对妖族唯命是从,便用蛊毒折磨她,意图控制她。这便是孟纨记忆里母亲常年遭受病痛折磨的缘故。 先前白绮在幻境里见到孟纨与花渠前往太仓山寻父母亲,在那之后不久,其母便因蛊毒发作而殒命。 五年之后,妖族为孟家村转移天谴一事东窗事发,孟家村人惨遭灭族。 孟纨与花渠两人身上流淌着妖族血脉而得族长命人营救,因而苟活于世。 妖族早在事发前便隐居深山,族长将两人带回抚养。 半月后,妖族行踪暴露,孟纨带着花渠趁乱逃走,转而上太仓山寻找曾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的白绮。 便有了后来留在太仓山拜白绮为师一事。 至于那位略知真相的白发老者,正如白绮猜测的那般,确实是当年谋划与妖族交易的当事人之一——族长。 瘟疫爆发,孟家村人没能够躲过天谴,族长却大难不死。事后官府纵火焚烧村庄,族长自知罪孽深重,纵身跳进火海,也只是将身体烧成了残疾。 可能是上苍教他残缺地活着赎罪吧。大火之后,族长面目全非,隐姓埋名隐匿于世,逢人便故弄玄虚诉说孟家村的遭遇,期待有人寻出真相,好教他心底的罪孽能够减轻些许。 白绮轻轻拍了拍孟纨肩膀,轻言细语安抚他:“别哭。你娘亲很伟大。” 花渠不过十岁,年纪尚幼,得知真相后哭得死去活来,早已累得昏睡过去。 孟纨已是十五六岁的懵懂少年,心思较为细腻敏感,难免伤怀,而今留在白绮身边更像是紧紧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寻到了依靠。竟是暗自生出些许异样情愫来。 听得白绮的安抚,孟纨心绪渐渐平复,一双漂亮的眸子哭得通红,面上露出赧然之色,“师尊,弟弟与我,我们……往后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白绮修行数百年,早已不似寻常妖族,年纪虽长,心性却是随性喜好热闹,见他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颇觉有趣。 “怎么?担心我不要你们了。” 孟纨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渍,迟疑着点了点头。 “小可怜,有你们陪在身边,我也不至于太过冷清。” 年有四季更替,白绮领着两个便宜徒弟四处游历,不过数年光景,昔日情窦初开的少年孟纨摇身一变,身形逐渐拉长,已然是个二十岁出头的成年男子,漂亮得教人挪不开眼。 白绮与他说话时候不得不微微仰首。 “今日轮到谁打扫屋子?” 白绮在榻上阖眸打坐,她带着孟纨与花渠回到太仓山已一年有余,昔日感染瘟疫一事早已无人追究。 “师尊,今日轮到我了。”花渠而今已是十五岁年纪,他眨巴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面带笑意凑在白绮面前。 孟纨垂眸望着纹丝不动的白绮,“师尊,今日晚膳你想吃什么?” “随意。”白绮不动,也未睁开眼。她颇为享受如今的生活,两个便宜徒弟早已用不上她操心。 当然,她似乎并未操心过什么,或许曾给过一星半点情感上的抚慰。 “姐姐,明日我们可以下山吗?听闻太仓山脚下的集市热闹有趣,我想去看看。” 晚膳的时候,花渠兴致勃勃地问白绮,他总是会忘记称呼白绮为“师尊”,可能是白绮看上去太过年轻,也或许是他心底更愿意称她作“姐姐。” 白绮并不在意,任由他随着心意称呼。 “孟纨,你呢?”她将孟纨准备的晚膳挨个儿品尝一番,抬眼望着孟纨。 “师尊若是下山,我自是愿意去的。”孟纨语气有些冷淡。 白绮顿觉有些无趣,抬手用筷箸戳了戳他胸口,轻轻叹了口气,“你呀!越长大越是无趣极了。你才几岁,在我面前怎的总是一副小老儿的神情。” 她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当真被孟纨的反应扫了兴致,旋即放下筷箸站起身来。 尚未挪动步伐,忽闻花渠着急唤道:“姐姐,你别生气,哥哥这是……害羞了。” 白绮转过身去将孟纨上下打量,蹙着眉疑惑道:“为何害羞?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怎的没有害羞?” 孟纨面色沉了沉,余光瞥了眼花渠,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旋即抬眼朝白绮望来。 这一眼威慑力似乎不小,白绮一时有些恍惚,像是忽然之间意识到孟纨长大了,不再是昔日那个因为情绪低落而在她怀里轻声啜泣的少年人。 “看我作什么?”白绮回过神来,莫名觉得应当与两个便宜徒弟保持距离,毕竟……男女有别。 然而,她并不知情的是,她的警醒来得太迟了。 翌日清早,白绮尚在睡梦中,突然听闻一声低唤:“师尊,起了吗?” 她睡得迷迷糊糊,本能地把头埋在被褥里,徉作没听见,并不想太早被打扰。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忽然觉察到有人蹑手蹑脚走进屋,白绮不动,以为在做梦。 “师尊?”一道带着试探的嗓音响起,是刻意压低过的声音。 白绮眉头紧蹙,心底对扰人清梦的不速之客尤为不满。 “师尊……”声音压得更低,隐约可闻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白绮翻了个身。 呼吸声突然拉远,仿佛担心被她发现一样,屋里霎时一片沉寂。 对方静待片刻,见白绮并未醒来,复又放缓呼吸悄然朝她靠近。 一只手试探着探上盖在白绮身上的被褥,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指尖,与几乎停止了的呼吸。 身上的被褥被掀开一角,温暖晨光穿透窗缝铺洒进屋,映照在白绮的侧脸。 第33章 孟纨呼吸一滞,指尖颤抖着朝她面颊探去,那是他曾在睡梦中做过无数次的动作。 脸颊突然感受到一片冰凉,白绮猛地睁开眼,视线直直地落在孟纨脸上。 孟纨做贼似的猛将抽回手,又像是被白绮的脸颊灼烧了手指。旋即,他几乎是从榻前弹开,连连朝后退开数步距离。 白绮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一时间还以为是自己前夜贪杯,宿醉未醒。 第26章 前世4某些本就隐藏不深的情愫或在蠢…… “哥哥,你怎么看上去奇奇怪怪的?” 白绮甫一踏出房间,便听得这样一句问话。 她顺着花渠的视线看去,只见孟纨失魂落魄地怔在原地。 白绮顿觉孟纨在她房中时的行为有些可疑。 这些年她将两个便宜徒弟带在身边,不曾缺衣少食,却从未关注过某些可能暗藏的情愫。 白绮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小白蛇长在太仓山,修成人形后也无人同她说过养孩子会有诸多不便甚至存在类似的风险。 “怎么?临出门前不想动身了。”她强作镇定,决定拿出师尊的姿态来震慑一下孟纨。 孟纨神色明显有些慌乱,踟蹰着不作声。 花渠将他上下打量,回眸认真地望着白绮,道:“姐姐,哥哥像是身体有些不适。” “没有。”孟纨矢口否认。 白绮见他魂不守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心道完蛋,从孟纨此刻的反应来看,某些本就隐藏不深的情愫或在蠢蠢欲动,她的猜测似乎正逐步得到验证。 “你母亲……有消息了吗?”她徉作未看见孟纨的盲然无措,转而问道。 五年前她在孟纨父亲的墓碑前有缘得见孟纨那位妖族母亲,也因此得知孟家村与妖族之间的渊源。 参与其中的白发老者——族长心存愧疚,将自己的所作所为与孟家村的遭遇公布于世,最终留在那片荒村野坟地守墓。 自那以后,白绮没有再见过孟纨母 亲,孟纨与花渠也未曾梦见过她。那名漂亮的妖族女子仿佛随着那夜的风雪消逝在冰天雪地里。 当年与孟家村私下勾当的妖族早已无迹可寻,竟如在人间蒸发了一般。 数年来,孟纨与花渠陪在白绮身边,却从未放弃过寻找母亲的念头。 此刻听闻白绮突兀地提及自己已逝多年的母亲,孟纨不由的一错愕,内心更是忐忑不安,不确定白绮是否有察觉到他情不自禁的唐突。 “没。” 孟纨惜字如金,白绮没忍住脱口而出一句:“你究竟怎么回事?长大后反而不会说话了。” 孟纨也意识到自己别扭的举动,愈加担心被白绮觉出他的异样。心下不受控地慌乱,口中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些执念,该放下便放下。”白绮语重心长,开始旁敲侧击。 孟纨本就心中有鬼,此刻闻言更是慌乱不堪,难免怀疑他的不轨行为被白绮发现了。 “好。”他僵硬地点了点头,视线直愣愣地垂着,不敢抬眼看白绮。 见花渠先行迈出门去,白绮没忍住问道:“孟纨,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话说出口的刹那,她在心底暗自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唯恐孟纨不管不顾地破罐子破摔将心意透露个干净。 “师尊,我……”孟纨小声嗫嚅了一句,旋即沉默了。 白绮当下决定趁热打铁,及时将孟纨对她的心思扼杀在襁褓中。 “有话直说。”她的语气略显不耐烦。 孟纨把心一横,直言问道:“师尊,你为何不成亲?” “什么?”白绮怀疑是她听岔了,何曾料到孟纨能如此直白地问出口来。 “我担心……”孟纨凝眉思忖半晌,斟酌着道,“我担心师尊成亲后,不要我们了。” 白绮暗自松一口气,幸而孟纨没有说出什么大逆不道有辱师门的话来。 “你早已成年,我还能把你丢了不成。” “姐姐,你们说什么呢?”花渠突然在门口探出头来,怔怔地望着屋里的两人,满腹疑虑。 “商量着把你卖了。”白绮随口应道。 花渠年方十五,自然不会相信白绮所言,只微微眯起眼,笑道:“姐姐,你会成亲吗?” 既有此一问,可见花渠明显是听清了方才白绮与孟纨在说什么。 白绮敷衍道:“现在不会,往后的事,谁又能说的清呢。” 花渠急道:“不要成亲,我长大了娶你。” 白绮忍俊不禁:“小孩子懂什么!” 孟纨默然不作声,他看向花渠的眼神有些复杂。 后来白绮将孟纨与花渠对她生出的情愫归类为雏鸟情结,只因昔日他们求助的时候她正好出现。 三人下山后到集市采买,花渠犹如刚从笼中放出的小鸟,何等物什都颇觉新鲜。 “前些时日,宗主称是打算为你寻一门好亲事。”白绮与孟纨并排而行,她随口提了一句。 孟纨倏尔顿住步伐,一脸震惊地望着白绮,“你答应了?” “答应了。男大当婚,这是好事。”白绮并不看他,继续往前走。 孟纨快步追上白绮,简直不敢置信,急道:“你都没有问过我的意思。” 白绮将封建礼教贯彻到底,大道理讲得头头是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身为你的师尊,这个主我还是能做得的。” 孟纨心下愈发着急,担心白绮并非只是随口一提,当真会将此事放在心上,替他做主寻一门好亲事。 “师尊比我年长,你都未成亲,做徒弟的怎敢越在师尊前头?” 并非是老宗主曾提及孟纨婚事。 早上的事犹历历在目,白绮铁了心要为孟纨寻一门亲事,故而说来提点孟纨。 没有听见白绮的回应,孟纨顿时心急如焚,有些口不择言,“师尊急着让我娶亲,是嫌我们烦了,要将我赶出师门吗?” 白绮气急,何曾想孟纨会拿这话堵她的嘴,一时乱了思绪,不知如何说服孟纨,只道:“此事……稍后再议。” 每一年清明时节,孟纨皆会带上花渠前去祭祀。今年已是第五个年头,他跪在父亲墓碑前,心底掩藏了诸多心事无法说出口。 白绮远远地站在一旁,仍在斟酌如何才能趁早将孟纨对她的心思泯灭。 清明时节雨纷纷,墓地里到处湿漉漉的透着一股刺骨寒气。 昔日突然出现的孟纨母亲再也没有在墓地里现身。或许是因为她的目的早已达到,也可能是孟纨与花渠如今并未身处险境。 墓地里一片沉寂,守墓的族长拖着左腿一瘸一拐地靠近白绮。 “你们要寻的那位娘子的鬼魂,老朽特意留意了,并无消息。倒是……” 他探长脖子朝孟纨与花渠所在的方向瞥了眼,压低嗓音道:“那位小公子,身世确是有些蹊跷。” 闻言,白绮心下一惊,遂同样压低声音问他:“何种蹊跷?您老人家莫不是欲同我扯什么他是被诅咒的孩子。” 族长老脸一红,讪讪笑道:“姑娘说笑了,昔日老朽为了教人知晓实情,不得已而出此下策。此事非同小可,姑娘千万要当心。” 族长神秘兮兮的语气,以及刻意压低的嗓音教白绮不禁头皮发麻,不得不重视起来,她微微蹙眉,正色道:“究竟怎么回事?” “那孩子……”族长拖着残缺的左腿挪动几步距离,“那孩子的父亲曾被……” 原来花渠的人类父亲曾被妖族掳走过一次。 白绮听了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彼时花渠的父母尚未成亲,两人的关系被妖族首领发现,制止不成,首领便将两人强行带回妖族领地,甚至在他父亲身上种下蛊毒,而花渠,则是在其父被下蛊后得以孕育而生。 据族长的意思,花渠体内仍有其父血脉中的蛊毒残存,稍有不慎,或将神识不稳,恐有生出心魔的危险。 相识数年,白绮并未觉出花渠身上有何可疑的地方,修炼时也未曾发现他神识不稳。 然而,族长神色肃然,语气笃定,白绮只得将此事放在心上,以免日后突发状况时手足无措。 “爷爷,你又同姐姐嘀咕些什么呢?”花渠走在孟纨前头,先行来到白绮与族长跟前。 “随口聊聊失踪的妖族。”族长不假思索地应道。 花渠将信将疑地打量族长那张坑坑洼洼的枯瘦脸皮。 或许是因为往日族长曾谈及他是被诅咒的孩子,花渠始终对族长心存疑虑。 “不信?”族长终于觉察到花渠的眼神有异,大吃一惊,误以为花渠顺风耳,隔着那般距离也能够将他们说的话听了去。 花渠撅着嘴不作声,仰首望着刚在他身旁站定身形的孟纨。 “哥哥,你相信族长爷爷吗?” 他有时候言行举止显得太过单纯,以至于白绮从未将他与往后那名会因神识不稳而生出心魔的青年混为一谈。 第34章 族长捋了捋银白胡须,笑得呛咳起来,半晌之后,才止住笑声,他意味深长地望着花渠直叹气。 “莫要胡思乱想。”孟纨俨然是一副一本正经的古板形容。 说罢,他向族长行礼道别,转身越过白绮往墓地外头走得飞快。 这是孟纨第一次在白绮面前流露出抵触情绪。 白绮见状,深知他是因自己执意要为他寻一门好亲事而生闷气。 她并未介怀,只要孟纨早日成亲,迟早会意识到他对自己的异样情愫与男女之情并非一样。 “师尊,哥哥近日古怪得很,你发 现了吗?“花渠跟在白绮身后,拧紧眉头疑惑道。 今日之前,白绮不曾思虑过此事,并未察觉到孟纨的异样,今日一早孟纨在她房中乱了分寸,白绮就算是瞎了聋了也能觉出蹊跷之处。 遑论她眼神清明,心智再正常不过。 “为何如此说?”她徉作不知情,故意问道。 花渠神色极其认真,开始为白绮细数孟纨的古怪行为。 便在花渠提及孟纨近来行事有些鬼鬼祟祟畏手畏脚时,忽闻一声吃痛的闷哼自前方传来。 两人循声望去,两条黑漆漆的小路横在前方,早已不见孟纨的踪影。 第27章 前世5同心结 “姐姐,哥哥不见了!”花渠大惊失色,一只手紧紧拽住白绮衣袖不敢动弹。 白绮飞快奔上前去,孟纨消失的地方,只见两条小路同样荒草丛生,连个鬼影都没有,遑论是孟纨一个大活人。 孟纨素来行事沉稳,白绮先行排除他是因同她闹别扭而无故消失。 此地多山,他们所在的山上草木横生,欲在密林中寻一个活生生的人实是有些难度。 白绮领着花渠四下搜寻,并未见到孟纨的踪迹,她很快意识到孟纨的失踪非同寻常,或是被有心之人趁机掳走。 守墓人族长对此地是否有妖族出没毫不知情,自打昔日与妖族首领私下勾当而酿成大祸,他对妖族惟恐避之不及,此刻更是爱莫能助。 夜阑人静,望着万籁俱寂的岔路,花渠情绪异常低落,抽抽噎噎哭个不停,或许是担心增加白绮的烦恼,他哭得极为小声儿。 周遭事物突然开始扭曲,飓风掀起颓败的落叶混杂着泥土将两人团团围住,飞快模糊了视线。 白绮试图止住来势汹汹的袭击,电光石火间,困住两人的范围骤然缩小,眼看着将要扑至身上。白绮下意识阖眸,同时侧身将花渠护在怀里。 倏觉天旋地转,白绮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难以承受的力量凭空袭来,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死死钳住她喉咙,呼吸变得急促,浑身皮肤似被烈焰燎过一般灼痛。 下一刻,身体猛然坠落,眼前白光乍现。 “姐姐!”花渠突然惊叫出声。 旋即,周遭响起一阵乱轰轰的声音。 “小孩儿怎的也被卷进来了?” “姑娘,可有受伤?” “……” 白绮强忍着眼眶里的剧痛睁开双眸,一大片刺目的猩红色撞入眼帘。 她适才发现此刻身处一条狭窄的河流,河流两侧的峭壁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红色丝线。 教白绮颇觉震惊的是,那些红色丝线悉数打成同心结的形状。方才发出声音的众人皆被紧紧缚在同心结中央。 白绮试着挪动身形,绑在身体上的红色丝线像是活物,感应到她在挣扎,缚得越来越紧,纤细的丝线几欲陷进皮肉里。 “姑娘别动,越是挣扎,这丝线缠缚得越紧。”出言提醒的是一名面色煞白的年轻男人。 白绮四下打量,发现被困在同心结里的皆是年轻男女,最为年长的也不过四十岁上下年纪。 花渠早已被勒得晕厥过去,没了意识。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白绮问方才出言提醒她的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拧紧眉头,略显痛苦地咳嗽几声,应道:“此河名为相思河,河里住着一只女妖,尤为喜爱将吐出的丝线编织成同心结,被同心结卷至相思河的人便会沦为食物供她享用。” “你们是怎样被卷至此地的?”白绮沉思半晌,似乎想起了什么,遂问道。 年轻男人面露难色,像是有些难以切齿。 “那只女妖专以世间痴男怨女为食。”身旁一道略显疲惫的女声接话道。 “痴男怨女?”白绮闻言满腹疑虑,她自认为并非是对方口中提及的“怨女”。 “女妖自称是同心结修成人形,最为喜爱吸食痴男怨女的精气,据说……相思成疾时尤其美味可口。” “此话当真?”白绮仍是不解,她修成人形已逾数百年,尚未尝过男女之情,更不懂得相思成疾是何种滋味。 怎的就……被迫沦为同心结女妖觊觎的盘中美食了? 对方像是洞穿了白绮心底的疑惑,遂耐性解释道:“姑娘刚进来时并无异样,想必并非是女妖的食物。” 白绮从她的话中琢磨出些许不寻常的意味来,斟酌着道:“你们……有何异样?” 对方下巴一抬,示意白绮看向花渠所在的方向,“喏……你瞧瞧他便知。” 白绮不用看也知道花渠此刻是何种德性,两人刚被红色丝线缚住身形时,花渠便两眼一翻,当场昏厥,人事不省。 据对方的意思,患有相思……病的人被卷至此地便会失去意识。 至于她误入相思河,想必只是个意外。白绮心下暗自松一口气,她并未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陷入痴男怨女的阵营。 念及于此,她突然福至心灵,意识到孟纨可能也被同心结女妖卷至相思河,因为他……对自己动了些许不该有的心思。 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白绮莫名觉得脸颊一片灼热。她赶忙将跑偏的思绪拽回正轨。 打眼望去,被困在相思河畔的众人皆是寻常凡人。她试图变幻成蛇身脱离同心结的禁锢,暗自施法试探数次,却是无济于事。 编织成同心结的红色丝线甫一察觉到她的意图,便猛地加大力道,将她捆得死死的,每每挣扎一下,疼痛犹如无数根针尖同时扎进皮肉里。 思来想去,她突然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不由的感觉到一阵头皮发麻。 “你们何时得以恢复意识?”她问方才告知于她实情的年轻男女。 “思念至深时才会被女妖察觉到行踪,进而被她掳走。总不至于每时每刻都在思念心上人吧!”年轻男人自嘲似的笑了笑。 白绮听懂了,心中不再思念心上人时便会转醒。 她六根清净,同心结女妖奈何不了她。至于她误入相思河的缘由…… 花渠? 同心结女妖卷走花渠时,他正紧紧拽住她衣袖…… 一个十五岁的半大孩子! 白绮不禁唏嘘,顿觉她对孟纨与花渠的关注尚且不够高,以至于兄弟两个早早地有了心上人,竟是到了相思成疾的地步。 太仓山上修行的女修不算多,却是个顶个的容颜秀丽,性子随和。花渠正直情窦初开的年纪,会生出此番心思也不足为奇。 因她故意提及老宗主欲为孟纨寻一门好亲事,孟纨与她置气…… 白绮忽然有些不明白了,更是无法对孟纨的心思感同身受。孟纨同她生气的时候竟然会因相思成疾而被同心结女妖发现行踪,进而给了对方将他掳走的机会。 这究竟是怎样一种受虐心理。 她表示深深的不解,不自觉地摇了摇头。缚在她身上的红色丝线误以为她要动用妖术,倏尔加大力道将细密的丝线勒进她裸露在外的手腕。 白绮吃疼,骤然回神,顿时老实了。 孟纨隐忍沉默的外表下,对她的心思竟是已深刻至走火入魔的地步。 白绮不禁为此焦头烂额。 她阖眸默念咒语,试图将灵魂逼迫出身体。多番尝试,屡屡失败,灵魂终于化作小白蛇一般的虚影脱离身体。 小白蛇四处搜寻孟纨的身影,适才发现被困在相思河上的凡人多达五十余人。 白绮止不住感慨,世间多情的男男女女不在少数。 “孟纨?”小白蛇落在一个耷拉着脑袋的男人肩上,确认是孟纨后,她压低声音附在他耳畔轻唤。 孟纨气息微弱,没有回应。 她凑在孟纨颈间缓缓吐出一口寒气,气息触及到他颈侧皮肤的瞬间凝结成坚硬的冰碴。 冰碴似利刃刺破细嫩皮肉,逐渐顺着破开的豁口融进血肉里。 与血液融为一体的冰冷气息在孟纨体内飞快游走,不过片刻功夫,白绮吐出的气息已流向孟纨全身。 孟纨眼睫轻颤,缓缓张开眸子,眼中有雾气氤氲开来。 只有一条虚影的小白蛇见状身形猛地一颤,旋即化作雾气四散开来。 竟是被孟纨的神色惊得说不出话来。 “师尊?”孟纨嗫嚅道,随即落下泪来。滚烫的泪珠滴落至白绮身上的刹那,顿时雾气缭绕,复又汇聚成小白蛇形状。 第35章 “别说话,我带你们出去。”白绮低声安抚。 她突然有些愧疚,倘若不是因她心急,生硬地提及为孟纨寻一门亲事刺激他,孟纨也不至于一时走火入魔,沦落至此。 孟纨口中仍在呜咽着什么,声音太轻,白绮未能够听清。 事已至此,白绮唯有见机行事。 为避免类似情况再度发生,白绮只得将引发此事的缘由按下不表,暗自决定另寻契机敲打孟纨。 小白蛇的虚影落在半空变幻成人形,白绮捻诀将孟纨吸纳进宽大袍袖里。 人形虚影逐一把被困在相思河畔的凡人收进袖中。只差最后两人,白绮便能够成功带人脱身。 她在方才同她搭话的年轻女人面前稳住身形。对方可能是在阖眸养神,亦或是相思病犯了正难以承受…… 总之,年轻女人并未睁眼,只拖着疲惫的声音问道:“你想带人逃出去?别做梦了,难于登天。” 对方一开口便拿凉水泼白绮,并非是个好兆头。 白绮没有将她的消极态度放在心上,欲伸手捻诀把对方收进袍袖内。 甫一阖眼,那股将她与花渠卷至相思河的无形力量复又出现,霎时间便将她层层围住。 白绮动弹不得,张开眼眸正撞上眼前的年轻女人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失败了?”对方莫名其妙地嗤笑一声。 白绮不解,“有何不妥?” “你这袍袖……”她用指尖点了点白绮垂在身侧的衣袖,微微眯起眼笑了,“仿佛失效了。” “你能动?”白绮眉心紧蹙,适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年轻女人并未被同心结女妖禁锢住身形。 她先入为主地认为被困在此地的众人皆是女妖捕猎来的食物。 却从未想过,女妖本人,或许正混迹其中。 “我编织的同心结自然不会困住我自身。”年轻女人抬手挑起白绮散落至面颊的一缕银发,阴阳怪气地笑道。 第28章 前世6眉来眼去卿卿我我如胶似漆耳鬓…… 白雾凝聚而成的银发在女妖手中渐渐散开,白绮试着动了动手指,一股寒气顺着指尖缓缓溢出。 寒气越聚越多,瞬息之间便将女妖裹挟进去。 “你……”女妖开始挣扎,双手化作紧密缠绕的红色丝线朝白绮喉咙探去。 然而,事与愿违,丝线在触碰到白绮颈侧皮肤时止步不前。女妖身体连带未出口的话语一同被白绮释放的寒气凝结成一条冰柱。 灵魂汇聚而成的虚影四散开来,纷纷撞向白绮被同心结缚住的身体,便在灵魂撞入她眉心的刹那,缠绕在她身上的同心结发出“嘭”一声巨响,爆裂开来。 女妖身体无法动弹,意识却清醒,眼睁睁望着白绮得以脱身,进而将其余被困之人救走,顿时心急如焚。 白绮将最后一名被困之人拢进袖中,身后传来“嘎吱嘎吱”声响,与此同时,脊背突然泛起一阵冰冷刺骨寒意。她一转身,正望见裹挟住女妖的寒气从内而外破裂开。 女妖探出头,微微眯起眼朝她狡黠一笑,转瞬间逃得不见踪迹。 白绮奋力追上去。 临相思河而建一古镇破败沉寂,荒无人烟。 白绮屏气凝神,觉出古镇上空笼罩着浓厚异样气息,与女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极为相似。 袖中忽有异动,仿佛有人争着抢着欲突破白绮布下的结界。 她诵咒破开结界,一团白雾倏尔自袖中坠落。白雾缭绕而上,将裹挟其中一人送至白绮面前。 “师尊……”孟纨眨了眨眼,满眼含泪,像是有诸多委屈迫不及待说与白绮听。 “先找同心结。”来不及多问,白绮吩咐道。 孟纨怔了片刻,欲言而止。 “无法确定藏身之处。”他终于开口。 白绮“嗯”了一声,旋即轻手轻脚推动面前一扇陈旧木门,“吱嘎”一声刺耳声响,朱红木门颤巍巍摇晃两下仿佛要散架,随即吃力地往后移动。 一股浓郁霉味扑面而来。 “没人。”白绮抬袖掩面,呛咳几声,顿觉有尘土涌进喉咙。 朱红木门大开,蛛网铺天盖地映入眼帘。霉味愈加浓烈,仿佛聚集在口鼻之间,教人呼吸不畅。 转眼间,蛛网窸窸窣窣朝门口涌来。 白绮猛地阖上木门,转身挪动步履继续往前搜寻。 孟纨始终走在她身侧,探查时细致而小心翼翼,不作声。 第二扇门里也并无收获。 比及如游蛇一般飞快移动的蛛网,白色蜡烛汩汩往下滴落的蜡油似鲜血淋漓而下,于坑坑洼洼的地面汇成一汪血色水洼。 白绮正欲收回手将木门阖上。孟纨突然举步迈进屋,“师尊,血水有蹊跷。”话音一落,他人已至蜡烛跟前半步之遥。 果然,地面上血水洼里正“咕嘟咕嘟”往上冒着泡。 “救救我……”求救声断断续续,随着血水冒泡的节奏传来,“救救我……” 白绮用力将孟纨往一旁扯开,小声儿提醒:“当心!” 孟纨垂眸瞧她,像是有话要说。 白绮不动声色松开手,没看他,侧耳聆听血水洼里的动静。 血水洼忽然如涨潮一般往外翻涌,冒出的泡泡“噼里啪啦”炸裂开来,霎时血水四溅。 两人连连后退,被血水沾染的衣摆冒起黑烟,宛若被火焰燎着一般,更有一股烧焦的味道袭来。 旋即,衣摆像是被血水点燃,燃起一簇烈焰,似有燎原之势。 白绮捻诀以寒气浇灭烈焰,屋内顿时浓烟滚滚,血水洼仍在不停往外翻涌,泡泡破裂的声音仿佛能够将颓败的屋子掀翻。 “救救我……”声音虚弱的求救声复又传来,仿佛萦绕在两人耳畔。 “血水里有……人?”孟纨迟疑着不敢确定。 之所以不敢确定,是因翻滚的血水中露出一个形似人一样的生物,却只有一个人的脑袋,脖子以下早已消失不见。 “救救我……” 这回白绮听清了,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血水里冒出的头湿漉漉的,看不真切面容,却梳着当下最时兴的女子发髻。 头安金步摇,耳系明月珰。 “如何能救你?”白绮出声试探,她不能够确定忽然出现于眼前的人头是人是鬼,或是敌是友。 “找到同心结。”金步摇人头微微张开眼,声线微颤,旋即融进血水里不见踪迹。 白绮忽然意识到古镇街边的朱红木门内存在或是被困着诸多古怪之“物”。 她扯住孟纨一截衣袖飞快退出门去,旋即与孟纨兵分两路执着地推开古镇街边散发出霉味并着死气的破旧木门。 眼前已是第九十九扇门了。 白绮阖眸诵咒,如先前每一扇门一样,她感觉不出任何异样。唯有同心结散发出的气息笼罩着整个古镇,甜腻而刺鼻。 朱红木门半开,屋内暖烘烘的,仿佛燃着炉火,甚至能闻到阵阵饭菜香味扑面而来。 “师尊,快进屋。” 昏黄烛火映照下,孟纨整张脸柔和至极,仿佛镀上一层暖和的柔光。眼睛星星点点透出晶莹光芒,满含期望。 白绮一时间有些许愣神,她分明记得孟纨与她分工合作,正在街对面的屋子里搜寻同心结的踪迹。 “还愣着干什么?快进来!”孟纨伸手一把拉住她手腕,猛地一用力将她拽进屋内。 朱红木门在身后“啪”一声阖上。 屋里暖意骤升,饭菜的香气几欲挤进肺腑。白绮倏觉浑身慵懒,仿佛一阖眼便能安详入睡。 然而,她不能就此睡过去。 白绮仍记得他们此番赶至古镇来的目的。以及,眼前的景况并不 真实。 孟纨何曾敢言笑晏晏同她这般说话,遑论伸手拉住她手腕这样放肆的举动。 “师尊,你怎么了?”孟纨轻声细语唤道,仿佛稍微提高音量便会美梦破碎似的。 白绮将灵力汇聚于右手掌心,趁其不备,猛地抬手用力击在孟纨胸口。 掌心所及之处,宛若一团软绵绵的棉花。白绮扑了个空,方才还含情脉脉对她嘘寒问暖的孟纨转眼不见踪影。 果然是虚像,白绮暗自松一口气。 不愧是同心结修炼成妖,击破对手的方式永远在于攻心。 白绮不禁唏嘘,幸而她六根清净,不然必会溃不成军,最终落荒而逃。 意识到眼前的人间烟火气皆是幻象,白绮飞快转身退出屋子。 朱红木门阖上的瞬间,温暖的炉火气息与饭菜香气随之消失,周遭徒留一阵浓烈的腐臭味弥漫。 白绮复又想起血水洼里冒泡的人头,止不住一通干呕。 再往前行……白绮不觉诧异,她已身至古镇边际。她刚迈进的屋子竟是这条街最后一间房屋。 念及于此,她猛地回首往街对面望去,并未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第36章 几个朱红色大字突兀地撞入眼帘。 对街最后一间屋门上用朱漆画了“九十九号”四个大字。 油漆尚未干透,正淅淅沥沥往下滴落。乍一看,倒像是人没死透,鲜血淋漓不尽。 白绮心头发紧,第一反应是孟纨被同心结女妖暗算,受伤了。 看清那血淋淋四个大字乃朱漆而非人血,旋即冷静下来。 她飞快移动至对街第九十九扇朱漆大门,伸手捻了抹血红,确认并非血迹,适才稍微放下心来。 “吱嘎”一声巨响,破旧木门应声倒地,白绮赶忙收回手。 屋内照样是暖烘烘的,饭菜香气四溢。孟纨跪在地上仰首望着眼前之人,清澈眸子噙满柔情蜜意,像是要滴出水来。 看清被孟纨深情注视之人的面容时,白绮骇得心脏骤缩,脊背与眉心浸出细密冷汗。 “师尊……”孟纨将侧脸贴在对方手心,一脸满足神色,仿佛眼前之人便是他此生归宿。 对方眼神宠溺,望着孟纨低笑不语,俨然是一副爱之深切的模样。 “要了老命了!”白绮心中怒吼。 在她眼前同孟纨眉来眼去卿卿我我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怎么回事? 怎么可能! 白绮心底有千千万万个疑惑同时爆发出来。 她好端端的伫立在门口看人撒狗粮呢!何时成为戏中人了? “孟纨?”白绮试探着轻唤一声。 孟纨仍望着眼前的“白绮”,身形未动,也不作声,仿佛并未察觉到第三个人的存在。 “白……白绮?” 她嗫嚅一句,突然觉察到周遭气氛有些古怪,更觉出自己的行为形似神智失常。 然而,正沉浸于浓情蜜意的两人不禁眼瞎了,竟是连耳朵也双双聋了。 任凭白绮心急火燎地唤一声“孟纨”,再喊一声“白绮”,声音竟宛若被屋内温暖的火光吞噬一样,有去无回。 白绮气急,迈开步伐飞快来到孟纨身后,真气汇聚于掌心,一掌拍下去时,白绮眼睫不眨,内心更是古井无波。 这一次,凌厉掌风并未如先前一样扑空,而是实实在在劈在孟纨后背。 “啪”一声沉闷而短促的声响,孟纨应声栽倒在地,连带先前同他如胶似漆耳鬓厮磨的“白绮”也模糊了身形,旋即化作一团白雾融进散发出阵阵暖意的火光里。 “孟纨……”白绮轻轻拍了拍他脸颊,适才发现他脸颊冰冷得厉害,犹如丢进冰天雪地里清洗了一番。 炉火熄灭,屋子里温度骤降,白绮顿觉如坠冰窖,浑身僵硬得无力动弹。 她想伸手将孟纨抱进怀里,带他走出相思河畔古镇街道第九十九扇门,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已不能够做到了。 眼皮越来越沉重,仿佛有千斤沉重的大鼎压在上面。身体不受控地往下坠,直至双膝跪地。 双眼阖上之前,白绮听得一道模糊声音吟唱:“九九归一……” 第29章 前世7心虚 “嗡嗡嗡嗡……” 纺车快速旋转时发出低沉的嗡嗡声逐渐清晰,听那动静仿佛近在咫尺。 白绮悠悠转醒,数十台古旧纺车映入眼帘。令她颇觉诧异的是一声不吭规规矩矩坐在纺车前埋头干活儿的人。 虽未能够看清那些人的面容,只是瞥一眼头饰与衣着,白绮顿觉略显熟悉。 正是被同心结女妖缚在相思河畔的众人。 白绮本能地朝纺车那厢靠近,瞬息之间,“身形”已漂浮于一台纺车上空,她适才惊觉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 不知何时,她已灵体分离,唯有意识来到此地。 纺车前忙忙碌碌的众人神色木讷,动作统一,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无声地操控他们。 红色丝线密密麻麻地自纺车中涌出,几欲将整个屋子淹没。 白绮四下打量,意图寻出突破口,余光瞥见一抹稍显消瘦的身影。白绮凭借意识来到他面前。 正是刚身陷相思河畔便人事不省的花渠。 她刻意压低声音轻唤一声对方名字,旋即招了招手。花渠动作极快,仍是埋头纺线,一刻也不耽误。 白绮得出结论,被困在此地的众人没有自主意识亦或是徒有一副躯壳。 他们听不见她的声音,更看不见她的存在。 她不再徒劳地试探,转而朝屋子角落飘去。 一名红衣女子垂着头安静地倚墙而坐,她面前却没有纺车。 白绮来到她跟前,发现她手中把着一缕红色丝线,正用心编织着什么。白绮定睛一看,险些当场昏厥过去。 红衣女子掌心托着一枚半成型的同心结。她头上的金步摇略显眼熟,白绮沉思片刻,想起来古镇上的某一扇门内,从血水洼里冒出来的一个人头。 眼前之人与那名求救的女子重合。惨白月光透过窗缝铺洒进屋。只见她缓缓仰起头,旋即举起手中刚完成的同心结朝白绮咧嘴一笑。 确切来讲,是“裂嘴一笑”。 她的嘴角随着她笑容的幅度变大撕裂开来,露出一排整齐而白森森的贝齿。 “永结同心。” 白绮一惊,猛地往后退开一段距离,一时没能够反应过来对方的举动有何意义。 “沙沙沙沙……” 丝线拖在地上发出的动静将她的意识抽离。 白绮闭了闭眼,眼前的纺车与纺线的人相继消失不见。数不清的年轻男女凑在一起,纷纷跪伏在地朝向一条河流许愿。 男男女女神情虔诚,每一个人手中都握着一枚胭红如血的同心结。 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耳畔炸响。白绮循声望去,孟纨手里紧紧握住一枚小巧精致的同心结,正满含期待默念着什么。 她凑近了去听,却被跪伏在孟纨对面的女子骇得大惊失色。 白绮再一次看见含情脉脉望着孟纨不语的自己,竟是与在相思河畔古镇的第九十九扇门内见到的景况一样。 她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再次陷入了同心结女妖施展的幻术。 祈愿的声音逐渐清晰可辨。 原来此地名为同心镇,镇上百姓以纺织为生。 故而幻境里出现方才的纺车,以及任劳任怨埋头纺织的人。 眼前忽有一大片耀眼的红色涌现,形似门板,随即渐渐缩小,最终只有掌心一般大小。 正是一枚同心结。 白绮伸出白雾缭绕而成的手,将同心结托于掌心,一阵炽热的灼烧感随之而来。 “永结同心?愚蠢的人类。”脑海里突兀地冒出这样一句话。 白绮满腹疑虑,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自己不知努力,却将希望寄托于一枚小小的同心结,是想累死我吗?” 抱怨声细声细气,开始喋喋不休,仿佛对年轻男女的祈愿 不满至极点。 白绮动了动指尖,试图将手心里的同心结扔掉,虚影散开,霎时白雾弥漫,同心结仍是稳稳当当落在她掌心。 被同心结缠上了。 男男女女祈愿的声音越来越大,近乎是震耳欲聋的架势。 “闭嘴!闭嘴……”脑海里的声音暴跳如雷,似乎有一股气流汇聚起来,大脑里仿佛被充了气。 白绮顿觉头昏脑胀,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额头青筋暴露,整个脑袋像是即将爆裂开。 “嘭”一声巨响,跪伏在河畔的年轻男女纷纷栽倒在地,原本紧紧握在手里不舍得松开的同心结滚落至泥地里,沾染上污秽。 白绮手心里的同心结骤然变大,河畔众人纷纷朝白绮这厢涌来。 电光石火之间,人群悉数被同心结吞噬,只听得阵阵鬼哭狼嚎,清凉夜风一吹,河畔一片沉寂,只闻虫鸣鸟叫声此起彼落。 “师尊……” “姐姐……” 大脑混沌一片。 同心结女妖布下的幻境仍在白绮眼前浮现,她清醒地意识到身体被困无力动弹,意识游离在外。 “嗡嗡嗡嗡……”纺车快速转动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忙碌的众人没有要停下来歇息一刻的意思。 白绮来到头戴金步摇的年轻女人面前,猛地伸手夺走她小心翼翼捂在手心的同心结。 “啊……”一阵刺耳尖叫划破云霄。 白绮神色清明,意识归位。她缓缓张开眼眸,发现自己仍跪倒在第九十九扇门内。 孟纨被困住的那一扇门。 周遭温度开始回温,暖烘烘的炉火复又燃起,屋内恢复的景况恢复至白绮进屋时的样子。 除却仍旧昏厥不醒的孟纨。 白绮轻手轻脚将他抱在怀里,孟纨整个身体软塌塌的,像是被抽了筋骨。 她站起身来,抬脚将紧阖着的朱漆木门踢开,风月顺着半开的门缝扑面袭来。 白绮微眯起眼,稍稍侧过头避开寒冷刺骨的风雪。 袖中忽然开始剧烈扭动,仿佛有无数灵魂被困在内,适才清醒过来,争先恐后正欲突破结界。 第37章 迈出第九十九扇门的瞬间,眼前的古镇不见踪影,徒留一片残垣断壁。 白绮下意识回首,身后浓雾缭绕,哪里还有门的痕迹? 她拖着沉重的步履往前走,袖中的挣扎愈演愈烈。白绮并未理会,下一刻,她已身至相思河畔那处困住众人的地方。 同心结女妖孤零零的身影来回飘荡,破败的同心结四散开来,窸窸窣窣朝着女妖靠近。 望着女妖逐渐被同心结吞噬殆尽,白绮不禁唏嘘。 因人类的信仰而生出灵智的同心结,却因愤恨人类的祈愿而心生恶念,最终将世间男女心底的情愫当作把柄,以活人为食。 被她拥在怀里的人的突然动了一下。 白绮垂眸,正对上孟纨一双懵懂无害的眸子。 “师尊……”孟纨低唤出声,满心满眼皆是暗涌的情绪。 “醒了?正好。”话音一落,白绮倏尔松开手。 孟纨毫无防备,随着“啪”一声沉闷声响,孟纨应声落地。 “师尊!”孟纨立刻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外袍上沾染的尘土,简直不敢置信,师尊竟是直直将他扔到地上了。 “醒了便赶紧离开此地。”白绮像是瞎了,压根没有把孟纨外露的情绪放在心上,深深瞥他一眼,转身就走。 孟纨脑袋“嗡嗡”直响,一时间未能记起发生了什么。 为何前一刻师尊将他抱在怀里呵护备至,转眼却变脸比翻书还快,将他丢在地上时可谓是弃如敝履。 他仍是不死心,快步追上前去,伸出一只手去试探着拉住白绮一角衣袖。 “怎么?一觉醒来发现离不开师尊了。”白绮顿住步伐,看向他时视线炽热,孟纨顿觉如芒在背。 他像是被白绮这话灼烧了指尖,猛地缩回手,与白绮之间的距离似乎亦不在安全范围内,孟纨下意识往后退开数步。 “你忘记在那扇门内同我做过什么了?”白绮微微挑眉,一副不死不休的态度。 孟纨霎时耳根通红,支支吾吾道:“我,我……” “有话快说,不说便赶紧赶路。”白绮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孟纨哪里敢直白说出口,心里头那点小心思藏藏掖掖,唯恐一个不小心便控制不住情绪,在白绮面前显露无余。 “没,没有。”孟纨越说越小声儿,到最后竟是细如蚊虫“嘤嘤嘤”。 白绮不作声,转身的刹那抛出一句“此番不说,往后亦不必说了。” “什么?”孟纨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然师尊今日说话怎的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莫非师尊心底也曾生出某些情愫,进而被同心结女妖当作食物? 孟纨不禁怀疑。 白绮将拢在袖中的数十名痴男怨女带至安全区域,遂恢复其人身。 回到太仓山上,一只脚刚踏进山门,正迎面撞上即将下山除祟的老宗主。 昔日太苍山上有人感染瘟疫一事真相大白之后,老宗主意识到两耳不闻人间事不可取,旋即定下新规,凡有人有所求,必定亲自领着弟子下山助寻常百姓除祟除恶…… “白绮,可算是回来了。”老宗主寒暄道。 白绮笑盈盈应声:“您老人家看上去心情颇佳。” 老宗主抬手捋了捋一把银白胡须,乐呵呵笑道:“昔日你让我帮你这位便宜徒弟寻一门好亲事,我这正好有眉目了。真真是一大桩喜事,自是心情颇佳。” 白绮未来得及回话。 孟纨却急了,倏地往前几步,身形挡在白绮面前,恰好挡住了老宗主与白绮视线交流。 “谢……谢老宗主,费心了。”他心下着急,一句话磕磕巴巴未能够说完整,却仍是坚持把自己的心思表达清楚,“晚辈……晚辈年纪尚轻,并不急着成亲。” 说罢,他略微偏过头去瞧白绮,期待白绮能收回成命。 白绮意味不明望着他笑,笑得孟纨直心虚。 第30章 前世8离家出走 “当真不急?”老宗主扬眉,神色略显惋惜,仿佛孟纨错过了一门顶好的亲事。 孟纨小心翼翼瞥了眼白绮。 白绮仍是不作声。 孟纨只得硬着头皮恭恭敬敬应道:“老宗主,晚辈确是不急。” 白绮轻笑出声,转而对老宗主道:“您老人家费心了,孟纨无意娶亲,便由着他吧。” 旋即举步往山门里去,边走边嘀咕一句:“正好我亦不舍。” 老宗主长得慈眉善目,只笑而不语,领着几名亲传弟子下山了。 孟纨乍一听“不舍”二字,霎时神色恍惚,心脏“砰砰”狂跳如擂鼓。 “姐姐,你不舍哥哥成亲,那我呢?”花渠突然追上去,拦住了白绮去路。 白绮一时未反应过来,垂眸看他,“你怎么了?” 花渠面露不悦,撅嘴嗔怪道:“姐姐凡事只想着哥哥,不在乎我了。” 白绮听得云里雾里,只当作小孩子闹着玩儿,并未多想,侧身越过花渠往里去了。 花渠眼里挤出几滴热泪来,仰首望着孟纨低声啜泣。 孟纨微微蹙眉,安抚似的拍了拍他肩膀。 “师尊待我们是一样的。” 一样只拿他们当作徒弟。 更深露重。 白绮睡得正酣,忽闻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传来。 “师尊……” 孟纨只身站在门外,只穿了件里衣。白绮扬眉笑道:“怎么?一刻都离不得我了,竟是连衣裳亦不穿。” 孟纨噎了一下,绯红着一张脸没有接话,自顾自道:“花渠不见了。” 白绮一惊,敛去故作的嬉笑神色,问:“往哪里去了?” “不知。他……” 早先在山门口花渠未听见白绮的回应,颇受打击,旋即流着泪回屋。任凭孟纨如何劝慰,亦是无济于事。 夜里,孟纨练功毕,惯常来到花渠屋里查看。屋里静悄悄的,孟纨只当花渠歇下了,未作声,遂轻手轻脚退出门去。 转身离去时,余光瞥见窗户打开一条缝隙。时值深秋,夜里寒凉,孟纨退回去将窗户阖上,这才发现榻上没有人,被褥叠得整整齐齐,花渠早已不知去向。 孟纨自行在宗门内寻找一番,四处未见花渠踪迹,念及在山门口时花渠情绪低落,回屋后亦是心绪不佳,担心他一时冲动,私 自下山。 而今山下并不太平,恐遭不测,这才心急火燎去惊扰白绮。 白绮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终于意识到是她忽略了花渠的感受。 究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心思细腻敏感。 夜阑人静。 白绮并未张扬,禀明了代理宗主,遂与孟纨往山下去寻离家出走的花渠。 途径一户农舍时,倏闻一阵呜呜咽咽的啼哭声自漆黑夜色里传来。 白绮心道果然夜路走多了总会碰见鬼。 孟纨见她突然停下步伐四下张望,低声问她:“师尊,你找什么?” “你没听见哭声吗?”白绮轻轻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往哭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孟纨不明就里,迟疑着点了点头,“听见了,女人的哭声。” 白绮近日来见多了孤魂野鬼,认定发出声音的是女鬼,而非女人的哭声。 她示意孟纨噤声,蹑手蹑脚往那户农舍走去。 “师尊……”孟纨下意识伸手去拉她衣袖,右手探出去却扑了个空,一片衣角自他手心滑落。 白绮步履飞快,转瞬之间,身形已至农舍门前,他忙不迭跟上去。 白绮倾身将耳朵贴在残朽的窗边聆听,屋内断断续续的啼哭声逐渐清晰,听上去伤心极了。 “有人吗?”白绮轻轻叩门。 啼哭声顿时止住,“何人在外面?” 果真如孟纨所言,是一名女子的声音。 “贪赶路程,口渴得很,可否借一杯水喝?”白绮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屋内之人没有应声,却听得“吱嘎”一声桌椅在地上拖动的声响,旋即传来一阵细碎的步履声。 房门打开,一名三十岁上下年纪的年轻农妇映入眼帘,蛾眉微蹙,两颊沾泪。 见叩门的同为女子,且长得面善,并未过多思虑,侧身将白绮二人让进屋内。 农妇抬袖拭去面颊泪渍,端来两碗热腾腾的茶水。 “农舍粗鄙,只有茶水可用。” 白绮道了谢,却没有要饮茶的意思。 孟纨见她视线在屋内四下打量,毫不遮掩,遂轻咳一声,试图提醒。 “因为何事哭得这般伤心?”白绮直言问道。 农妇一怔,何曾料想夜深人静暗自伤心落泪却教路人听了去,顿时面红耳赤,浑身好不自在。 “莫怕,有何困难事说与我们二人听听,或许能帮上忙。”白绮低声安抚。 农妇抽抽噎噎,似乎很是难以切齿。 白绮端起茶碗作势要饮,虽是寻常茶水,瓷碗倒是干净。她突然动作一顿,搁下茶碗,又问:“家里其余人呢?” 第38章 农妇拿眼瞧她,眸中泪光点点,好不楚楚可怜。 “父母双双去世,下无子女,男人生气走了。” 话音刚落,啼哭声复又在屋内响起,正是白绮在屋外听见的声响。 “男人往哪里去了?” 深夜叨扰,欲饮人家一碗茶水,白绮抱着滴水之恩不可小觑的态度,有心为她解决眼下的困扰。 毕竟,她是被农妇悲痛的啼哭声吸引,才会突兀地问人要一碗茶水解渴。 “疑心我与镇上一卖布匹的掌柜有染,一怒之下离家出走了。” 原来农妇名叫章伶儿,其丈夫尤四常年在镇上作长工营生,一年难得回家一趟。 数日前,尤四向东家告假归家。 前日晌午,他前脚刚踏进家门,隔壁尤老太公后脚便撵了进屋,道是尤四妻子每月都会打扮得花枝招展往镇上去,曾亲眼所见她与镇上某布庄掌柜挤眉弄眼。 …… 尤四听完,不等妻子解释,一怒之下将家里的衣橱掀了个底朝天,把衣物悉数丢进灶内烧毁,怒气冲冲扬长而去。 章伶儿心下着急,却是有口难辨。甚至不知隔壁尤老太公因何无中生有造谣污蔑她,毁她清白。 望着丈夫逐渐远去的背影,除却以泪洗面,章伶儿手足无措,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白绮蹙眉沉思,此事疑点颇多,其中必有隐情。 那位挑起事端的尤老太公早不来晚不来,恰好赶在尤四归家的时辰紧跟着进屋,又正好是他曾在镇上亲眼见过章伶儿与布庄掌柜眉来眼去。 白绮朝孟纨招了招手,待孟纨靠近些许距离,凑在他耳畔低语几句。 冰凉气息随着白绮吐字的档口扑在孟纨耳侧颈间,浑身上下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术一般动弹不得。 “愣着做什么?”白绮见他半晌未动,催促道。 孟纨回神,耳尖通红一片,他掩饰似的轻咳一声,迟疑着道:“师尊,夜深了,老人家应是歇下了。” 白绮冷了脸色,言辞亦不大动听,“夜不能寐的大有人在,他一个始作俑者睡什么睡?去给我叫来,叫不醒便直接拖来。” 孟纨张了张口,视线迎上白绮明亮的眸子,欲言而止,遂转身出门去了。 “姑娘,多谢……”章伶儿千恩万谢,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免担忧起来。 “姑娘,那尤老太公在村子里是极有威望的,恐怕……恐怕不好惹。”她终于道出心中所虑。 白绮摆了摆手,低声安抚她,“无妨,我亦不是好惹的。” 章伶儿抿唇笑了笑,想必仍是不能放下心来,在椅子上坐了片刻,复又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步,好不焦躁难捱。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有人轻轻叩响房门。 “师尊,是我。”是孟纨的声音。 白绮飞快拉开木门,一名身着考究的六旬老者昂首挺胸迈进屋来。 “尤四家的,深更半夜你偷人不成,倒叫人来扰人清梦,是何居心?” 好一个出言不逊的尤老太公。 白绮顿觉不悦,直言问道:“老人家在何处瞧见章伶儿与人眉来眼去?” “章什么?”尤老太公像是有些耳背。 白绮指了指章伶儿,稍微提高音量,一字一顿道:“章伶儿。” “哦……”尤老太公长叹一声,耳朵突然又好使了,“你说尤四家的便是了,嗬嗬……” “问你呢!”白绮猛地拍一掌桌子,发出“啪”一声闷响,倒是将孟纨骇得不轻,下意识将脊背挺直。 白绮近日来言行颇为怪异,可谓是到了不讲分寸的地步。 孟纨逐渐有些摸不透她心思,今夜孟纨万事小心翼翼,时刻提防着她的举动,唯恐白绮一个不顺心便将尤老太公给活剥了。 “如何得知?莫非布庄掌柜同你是相好?”白绮开始口不择言含血喷人。 尤老太公两眼一翻,险些当场昏厥过去。 “你你你……”他半晌未能够顺过气来。 “既然布庄掌柜并非是你是相好儿,他与旁人挤眉弄眼时你怎的瞧得清楚明了?” 尤老太公喉咙堵着一口痰,上不来下不去,抬起一只手直指白绮面门,口中发出“嗬嗬”喘气声。 孟纨不动声色把他抬起的右手往下压,不能容忍旁人对师尊不敬。 “尤四同你说的?” 白绮毫无由来的一句话直叫尤老太公瞪圆了一双浑浊的眸子,一副见了鬼的惊惧神情。 章伶儿不明就里,泪眼婆娑望着白绮,“姑娘此话怎么说?” 白绮话一出口,孟纨已捋清了个中缘由。 若非当事人尤四先行告知尤老太公相关实情,他怎知尤四何时归家,进而及时向其告状称章伶儿与布庄掌柜有染。 至于其间缘由,或许只有尤四本人能说清道明了。 “尤四往何处去了?”白绮并未立刻回应章伶儿,犹自问尤老太公。 第31章 前世9她朝孟纨使了个眼色 未听见尤老太公的回应,却闻得屋外喊打喊杀的叫嚷声传来。 “哪里来的外乡人,竟敢在尤家村造次?” “拖出来,统统烧死!” “尤四家的,速速滚出来受罚。” “……” 白绮神色一凛,视线瞥向尤老太公,讥讽道:“尤老太公不愧是村子里极有威望之人。” 尤老太公一张老脸憋的紫胀,神色却逐渐缓和下来,沙哑着嗓子应道:“哪有姑娘你威风!” 白绮凑近窗缝往外瞧,数十人举着火把扛着铁锹一类农具蜂拥而至。男女老少,应有尽有。 她朝孟纨使了个眼色,孟纨即刻心领神会。 他陪在白绮身边数年,心里更是藏着某些不便言说的心思,早已将白绮的言行举止摸透。 除却近来白绮算得性情大变,开始言语调戏他…… 孟纨不知,白绮的异样举动实则事出有因。 半晌过后,白绮推开木门。 领头的络腮胡凶神恶煞地堵在门口,厉声喝道:“往哪里逃?” 白绮侧身示意他进屋,“谁说我要逃?” 络腮胡见她不惊不惧神色从容,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往后一挥手,叫停身后的村民。 “怎的?想叫我进屋来个瓮什么……” “瓮中捉鳖。”紧跟其后一中年汉子补充道。 “去去去,数你最懂!”络腮胡回首怒视一眼那中年汉子,呵斥道。 白绮好整以暇地打量二人,待众人都安静了,这才对络腮胡道:“屋里没旁人。” 络腮胡仍是怀疑有诈,不敢掉以轻心,下意识提高嗓音壮胆:“尤老太公现在何处?” 白绮并未直言相告,卖了个关子,“你进屋一瞧便知。” 此言一出,扛着家伙事的村民蠢蠢欲动。 “速速将尤老太公交出来,饶你不死!” “你们深更半夜无故将尤老太公捉走,是何居心?” “我只当尤四家的又攀上何等高枝儿,就你?” “……” 白绮任凭对方发泄心中愤懑,待周遭稍微安静下来,对络腮胡道:“进屋,把尤老太公带走。” 她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声音冷冷淡淡却像是透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愣是叫络腮胡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步。 也仅仅只有一步。 身后的中年汉子见络腮胡只顾埋头往前走,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伸手拽住络腮胡衣领子,疾言厉色道:“尤大当心,这女人会妖术。” 白绮轻笑出声,露出颇为赞许的眸光,“你倒是眼尖。” 络腮胡与中年汉子面面相觑。 “你想做什么?”络腮胡瞪圆了眸子,脱口而出。 这话仿佛点燃了导火索,村民们即刻骚动起来,举着火把铁锹猛地往前冲,闹了个乌烟瘴气。 白绮身形微动。 电光石火之间,冷风乍起,几欲将附近几间农舍屋顶掀翻,方才气势汹汹聚众前来捉人的村民尽数栽倒在地。 络腮胡望了望面不改色的白绮,又瞅了瞅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的同伴,“哇”的一声叫嚷起来。 “妖怪啊!妖怪杀人了……” 白绮飞快伸手在他颈侧轻轻一点,络腮胡的鬼哭狼嚎霎时止住。 “没死,昏过去了。”她耐性解释道。 络腮胡将信将疑,嘴巴大张,想要说些什么,奈何发不出声儿来。 还未等他捋清楚眼前的景况,顿觉一阵天旋地转,他两眼一黑,突然没了知觉。 “师尊,尤老太公招了。” 白绮刚一站稳身形,便听得孟纨如是说。 原来尤四瞒着章伶儿在县里有了相好儿,尤家村民风淳朴,尤四不愿背负负心汉的名声,这才费尽心思与尤老太公私下勾当,对章伶儿构陷污蔑倒打一耙。 尤老太公素有威望,由他指认章伶儿与人有染,村子里的人绝不会有任何异议。 第39章 “尤四现在何处?”白绮复又问尤老太公。 他们现在置身于尤家村村口,除却萧萧风声,四下黑漆漆的不见人影。 尤老太公支支吾吾正欲开口,忽闻章伶儿发出一声轻叹,旋即缓步走到白绮面前,“他死了。” 孟纨一惊,转过脸去看白绮,却见白绮神色未变,似乎对眼下的情况并不感到意外。 “师尊,怎么回事?”他满腹疑虑等着白绮为他解惑。 白绮一抬下巴示意他听章伶儿说。 “他要我主动与他和离。”章伶儿眸中带泪,渐渐透出恨意来。 “我总有权利知晓缘由罢。没有解释,我坚决不同意,却等来尤老太公好一张利嘴,泼了我满身脏污。是我懦弱无用,一时承受不住,糊里糊涂自我了结。” 此言一出,莫说尤老太公双眼瞪得似铜铃,身形僵住无力动弹。便是孟纨也震惊到半晌未吐出只言片语。 白绮仿佛早已看穿章伶儿只是一缕冤魂,只道:“你的尸首在何处?” “尸首……”章伶儿怔了片刻,似在努力回忆她的尸首被置于何地。 “后山上有一处乱葬岗,无人收尸之人便会被丢弃在那里。尤四一心迎娶相好儿过门,又怎会有心思替我收尸?” 事到如今,已并非是尤四休妻另娶道德败坏的事了。章伶儿含冤自尽,冤魂不得解脱,找尤四复仇,将其致死。 当事人双双殒命,此事似乎亦不属于官府之管辖范围。 白绮有些发愁了。 “既已报仇雪耻,为何不早日前去投生,反而留在家中啼哭?”她突然发问。 章伶儿抹了把眼泪,“含冤而死,心有不甘,不能让奸人的图谋得逞,再者……” 言及于此,她转眼瞥向被捆缚住身形双膝跪地的尤老太公,“再者,奸人未死完,我如何能安息?” 此话说的在理。 白绮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祸事既然因你而起,也该由你来了结。”她来到尤老太公面前,面色沉了沉,“你说,此事应当如何解决?” 尤老太公早已没了先前的猖狂与不可一世,自打意识到章伶儿早已身死,眼前之人只是一缕满腹冤屈的鬼混,他的威望与高高在上霎时哑了火。 “还……还她清誉。”尤老太公磕磕巴巴道。 “如何还?”白绮追问道。 “如何还……”尤老太公一时哑口无言。 世人常言以命抵命。 章伶儿之死,皆因尤四与尤老太公捏造出来的妄言而起。 而今尤四已被章伶儿化身的冤魂索命,尤老太公却还好端端的活着。 确是有些说不过去。 “拿命抵。”孟纨突然作声。 闻言,尤老太公抬眼望了望白绮,又扭头去看孟纨,却始终不敢将视线朝章伶儿所在的方向投去。 可能是是心中有愧,无颜见人。也或许是心中有鬼,不敢见人。 “还有一事……”章伶儿忽然道,“那位与尤四相好的女子,我想问问她,是否知晓我的存在……” 章伶儿的声音逐渐变轻,身体亦变得透明,转瞬之间便原地消失了。 白绮暗道不好,章伶儿必是寻那位与尤四相好的女子去了。 尤老太公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尤四在何处做长工?”白绮问。 “县里吴员外家。”尤老太公颤颤巍巍道,形似被吓破了肝胆。 白绮化身巨蟒,携了孟纨往县里去追章伶儿。 同尤四相好的女子虽有过错,却罪不至死,她不能眼睁睁望着章伶儿取其性命。 “放……放开我……来人,救救我!” 夜深人静,吴员外家宅邸早已熄了灯火,四周静悄悄的,徒留了大门口两名家丁看门。 白绮刚在吴宅院落里恢复人形,隐约可闻吴家小姐的闺阁内传来断断续续的求救声。 吴家其余人仿佛聋了,并未察觉异样。 幸而赶上了。 白绮暗自松一口气。 “守住门口,莫要让外人进屋,恐伤及无辜。”她低声吩咐孟纨。 孟纨迟疑着点了点头,神色略显沉重,不放心白绮只身进屋应付已经发狂了的章伶儿。 “师尊……”他唇齿微动,迟疑不决。 白绮仿佛看穿了他心思,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宽慰道:“无碍。” 旋即转身化作一缕白烟,飘飘浮浮进了吴家小姐闺阁。 房内烛火昏暗,吴小姐仍在挣扎,章伶儿双手死死掐住她颈项,浑身裹挟着滚滚黑烟,几欲将吴小姐吞噬。 白绮身形一闪,在章 伶儿身侧凝聚成人形,一面诵咒,手指在章伶儿眉心虚虚一点,“章伶儿,回去罢。” 章伶儿周身散发出的黑烟渐渐淡去,露出一张狰狞面容,四肢挣扎着仍不愿松开吴小姐。 “章伶儿,你可有问她因何与尤四私相授受?” 章伶儿掐住吴小姐的双手一顿,面色逐渐缓和下来,懵懵懂懂问道:“为何?” 吴家小姐面色涨红,喉咙被捏得死死的,压根儿发不出声音来。 “松开她,章伶儿,你亦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对吧?”白绮轻言细语引导章伶儿。 章伶儿闻言先是一怔,旋即缓缓松开铁钳一般紧紧箍住吴小姐的双手,机械应道:“不想。” 话音刚落,她倏尔松开双手,“啪”一声沉闷声响,吴小姐应声落地,紧接着一阵咳嗽声响彻屋内。 “我不认得你,你为何如此对我?”吴小姐开口就是一句能将自己送上黄泉路的话。 白绮不自觉蹙眉,直言问她:“你和尤四是何关系?” 一听“尤四”二字,吴小姐面颊绯红,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们……我们私下……定了终身。” 刚消散不久的黑烟复又弥漫开来,章伶儿怒气冲冲奔至吴小姐面前,用尽力气一巴掌掴在她脸上,“不要脸!” 吴小姐被她一掌打懵了思绪,因羞赧而染上的绯红瞬息之间转变为紫胀,一只手紧紧捂住肿胀起来的面颊,望着白绮面露不解。 “你可知尤四早已娶妻?”白绮飞快将真相剖开在她面前。 白绮揭开的事实犹如当头棒喝,教吴家小姐瞠目结舌,趴在地上半晌未能够动弹。 “尤四不仅娶妻,甚至因着与你私定终身而污蔑结发妻子,你可知情?” “不!我不知道,他没同我说过,我若是知情,又怎会同他私定终身,绕是尤四千般好万般好,也不至于……” 说未说完,吴家小姐便呜呜咽咽啼哭出声,仿佛受了莫大委屈。观其神色,又像是在为尤四那位可怜的结发妻子落泪。 章伶儿听了前因后果,知晓尤四不仅欺瞒于她,更是将吴家小姐哄得团团转。 汇聚在她身上的黑烟消散,章伶儿的身影也被渐渐抹去,最终只余下两缕相互缠绕的青丝坠落地上,旋即燃起一簇烈焰,将绑在一起的发丝烧成灰烬。 络腮胡推开尤老太公的屋门,一股阴冷气息扑面袭来,只见尤老太公端端正正坐在榻上,双手垂于身侧,右手边放着一页纸,纸上密密麻麻写了些什么。 他跑上前去,尤老太公早已没了生息。 “老太公!”络腮胡惊叫出声,屋外的村民听见喊叫声,纷纷往前挤,待看清屋内景况,无不惊惧万分。 “一封信?”孟纨朝屋里瞥了眼,转身避开拥挤的村民,回到白绮身旁,“师尊,莫非是尤老太公写的忏悔信?” 白绮默然不语,若有所思。 过了半晌,络腮胡紧紧握住那页纸,步履沉重走到白绮面前,将手中信纸递与白绮,“姑娘,我们……当真是错怪尤四家的了。” 白绮伸手接过,迅速扫一遍信纸上的内容。 尤老太公所交待之事皆在她的预料之中,待看清信末尾提及一事,白绮变了脸色,抬眸死死盯住络腮胡,问:“你们捉住的孩子现在何处?” 第32章 前世10入戏 络腮胡神情复杂,大张着嘴许久未作声。 白绮见状,便知此事另有隐情,不由的将眉头一皱,低声招呼络腮胡进屋,对外称是超度尤老太公的魂灵。 络腮胡三言两语将章伶儿被诬陷致死一事说给村民们听了,教他们先行各自归家去,遂转身随白绮进了屋。 “究竟怎么回事?”白绮冷着脸问他,“我要你一字不漏说清楚。” 络腮胡支支吾吾好半晌,也没能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白绮眉心紧蹙,耐性逐渐在消失。 “师尊……”孟纨轻言细语,安抚似的唤了一声,旋即走到她与络腮胡中间的位置。 “如今犯事之人皆已遭了报应,你还有何顾虑?何不说来我们听听。”他语重心长道。 络腮胡像是怕极了,又似乎被孟纨所言动摇了心底一直维护的某个信念,或是对某个人的包庇。 第40章 “县里,县里……” 他一张口,白绮没忍住嘀咕:“你们这究竟是个什么县。” 她话里讽刺意味极重,络腮胡咂摸一下嘴,接着道:“县太爷素来喜好……” 话到这里,络腮胡停住了,仿佛接下来要说的事极其难以切齿。 “莫要啰啰嗦嗦耽误时辰,有话直说。”白绮催促道。 络腮胡深深望了她一眼,一副豁出去了的神情,硬着头皮将真相道出口:“县太爷素来好男风,尤其是貌美且未成年……” 花渠离家出走,路过此地,恰好听闻章伶儿啼哭之声,正欲上前瞧个究竟,何曾想被隔壁尤老太公撞见。 尤老太公素日与县太爷有些交情,没少私下勾当些见不得人之事。 夜色渐浓,乍一见花渠独自一人,长得粉面桃腮,青葱水灵,尤老太公便起了歹心。 叫上几名壮汉家丁将花渠绑了,恐夜长梦多,连夜把他送至县太爷府邸。 事已至此,白绮只得吩咐络腮胡等人寻回章伶儿尸身,好生掩埋。 花渠年幼,学业不精,白绮唯恐他遭遇不测。 问清楚地址,携了孟纨连夜赶至县太爷府邸。 这是她今日第二次前往定远县。 天色将明,县太爷府邸守卫深严,且有高人布下结界。 白绮数次尝试,皆未能够突破结界。 遂与孟纨商议,也不算得商议。 白绮自行决定由她变幻成年幼懵懂的美貌少年引。诱县太爷,教他主动将白绮迎进府内。 孟纨担忧她安危,频频反对无效,只得遵从师命。 “快去!”白绮挥了挥手,催促孟纨即刻依照他们定好的计划行事。 两人相继打听到县太爷冯卫雄平日里辰时出府。 白绮算准了时机,对着孟纨千叮咛万嘱咐,教他关键时刻莫要心慈手软。 孟纨点头应是,心下却忐忑不安。 辰时一刻,吉时已到。 白绮化身的美貌少年突然自巷口冲出去,直直往县太爷府邸大门口跑去。 她一面拼尽力气往前跑,仿佛背后有鬼在追她,一面哭哭啼啼大声叫唤:“救救我,救救我!” 见到冯卫雄一只脚迈出大门,她猛地扑上前去,双手死死抱住对方大腿,仰起头哭得梨花带雨。 “大人救救我!” “何人胆敢冲撞县太爷?”随从凶神恶煞大声嚷嚷。 冯卫雄乍一见到扑在他腿边一副楚楚可怜的美貌少年,心底生出的愠怒霎时烟消云散。 旋即,他朝冲到身旁的随从摆了摆手,弯腰将白绮扶起身来,“何事如此慌张?可否愿意同我说说。” 刻意压低的嗓音听起来温和了不少。 白绮按照事先编纂的戏本子,回首一指紧跟其后追上前来的孟纨,未及作声,眼泪却先扑簌簌往下落。 “大哥欲把我卖身青楼。” 冯卫雄抬眼望向白绮身后,只见一名二十岁出头的美貌男子快步追至眼前。 美则美矣,可惜年纪稍大了些。 他暗自叹一口气,不由的深觉惋惜。 “有话好说。”冯卫雄心底自有一番盘算,难得的好脾气。 孟纨沉着脸色呵斥道:“家事何须你一个外人掺和?” “不要命的小子,你……” 冯卫雄身后数名随从倏地朝孟纨靠拢,纷纷露出一副欲将孟纨生吞活剥了的凶煞神情。 “无妨。” 冯卫雄依然好脾气,转而对孟纨道:“这位兄台既是要将小弟卖身至青楼,何不卖到我府上作个小厮? 一来衣食无忧;再者,我这府上岂不比那等烟花之地来得干净利索?” 他四十来岁年纪,竟是故作姿态称孟纨为“兄台”,可见是个见到美貌少年便失了理智迈不动腿的昏聩之人。 此言正合白绮心意,唯恐孟纨一时犯轴,白绮乍然出声:“此话当真?”她眼角挂着几滴泪珠,尤显得我见犹怜。 冯卫雄顿时腿都酥软了,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连声道:“那是自然,只需得你大哥一句话,现下便能带你进府。” 白绮转眼望着孟纨,低声啜泣,“大哥,求求你,莫要把我卖进青楼。” 她扮得情真意切,孟纨看在眼里,心尖微颤着早已忘记控制神情。 忽见白绮不易察觉地瞪了他一眼,这才回神。 “银两到位,只管将人带走。”孟纨收回视线,冷声道。 “五两纹银。”冯卫雄话一出口,遂示意身后的随从掏银子。 钱多钱少不重要,将亲弟弟卖至青楼为小倌本就只是个由头。 孟纨按照先行编排过的情节,露出贪财本色,飞快接过随从递与他的银两,转身离去时不忘叮嘱白绮:“听这位大人的话……” 白绮望着孟纨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禁感慨,终于入戏,演的像那么回事了。 冯卫雄将她带回府邸,命下人好吃好喝供着,哪里有半点为人小厮的样子。 夜深时分,白绮百无聊赖,终于等到冯卫雄前来寻她。 白日里她抓准机会便四下打探,并未听闻冯府下人透露有用的信息,遑论花渠的藏身之处。 “大人。”冯卫雄刚一踏进房门,白绮便拿着一把娇滴滴的嗓子轻唤一声。 险些教冯卫雄直直栽倒在地。 他强忍住浑身燥热,这才没有在第一时间露出猥琐之态。 “住的可还习惯?”他故作一副嘘寒问暖的关切神色。 白绮答非所问:“听说大人家里有颇多同我一样的美貌少年。不知……”她故意吊人胃口,欲言而止。 冯卫雄闻言一惊,暗道府上哪个不长眼的下人走漏了风声。旋即摇了摇头,只有几个亲信知晓此事,又怎会在一个刚进门才一日的半大小子面前嚼舌根。 新得的少年美貌异于常人,冯卫雄平白多出几分耐性。 “从何处听来的?没有的事。” 白绮面露遗憾,自顾自道:“大人身旁莺莺燕燕众多,不过拿我当作消遣,图一时新鲜罢了。”说罢,她故意垂着头,不去看对方。 冯卫雄顿时将白绮的心思看了个透彻,原来是呷醋了。果真生来就是作小倌的坯子。 没听见冯卫雄作声,白绮决定再添一把火,嗫嚅道:“不知能否见上一见陪在大人身边的前辈们?” 她问得小心翼翼,把个半大少年的娇羞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 仿佛想到了什么,冯卫雄胸口霎时燃起一把烈火。稍作思忖,他便允了白绮的请求。旋即,冯卫雄带上白绮穿过一扇又一扇暗门。 行走在幽暗狭窄的通道里,白绮暗自思量稍后应如何将被困的人带走。 听冯卫雄的意思,惨遭他毒手的只怕不止一二人。 稍一愣神,走在前头的冯卫雄便顿住步伐偏头朝她瞧来,声音忽然变得阴测测的,“是你哭着喊着求我带你来,倘或有什么不适,可怨不得我。” 白绮乍一听得此言,以为自己不留神露馅了。她仰首,一脸懵懂无知神色,“大人,你说什么?” 话音一落,面前的铁门沉重地被推开,露出一排排牢房一样的屋子。 白绮更加疑惑了,近乎认定了她与孟纨的装腔作势早已被眼前这个状似昏聩之人看穿。 “啊……” 一阵阵痛苦的叫嚷声猛地将白绮飞到九霄云外的思绪拽回现实。 “大人,这些是……”白绮蹙眉望着牢房里正被虐待的数名少年,满腹疑虑。 冯卫雄目光里像是有火在燃烧,恶狠狠道:“不听话的下场。” 一语惊醒梦中人。 白绮了然,牢房里的正是被冯卫雄掳走后不听从他安排的少年。 换句话说,花渠应当亦身陷此地。 她正窃喜,得来全不费工夫。 忽闻冯卫雄略显兴奋的嗓音在耳畔炸响,“你不想变得同他们一样吧!” 白绮倏尔跳开数步距离,冯卫雄恶心到她了。竟敢未经允许,忽然凑她那么近。 “不会。” 白绮莞尔一笑,倒是教冯卫雄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人,不听话的都在此处了。听话的呢?” 冯卫雄面色突变,眼中有狠厉之色闪过,并未作声。 白绮没猜错的话,不服从的虐待至服从为止;至于服从了的,大慨……早已丧命。 “大人,你说说看,我是从呢,还是不从?” 她倏尔笑出声来,愣是把身材本就矮小的冯卫雄骇得不轻。 “为何无故发笑?” 白绮飞快变幻身形,恢复原本的容貌,“笑你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 “你你你……”冯卫雄像是被人死死掐住喉咙,大张着嘴登时说不出话来。 白绮将他定在原地,转身时不忘道谢:“这地方可不好找啊!多谢大人不辞辛劳助我寻人。” 第41章 冯卫雄两颗圆溜溜的眼珠子几欲瞪出眼眶来,眼睁睁望着白绮将被困在牢笼里的少年悉数解救,并施法收进袍袖里。 那些方才虐待被困之人的随从,纷纷如他一般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白绮携着数名奄奄一息的少年,越过阴暗潮湿的牢房,越过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的县太爷。 身形闪过最后一道暗门时,身后的通道与牢门里的人一齐染上霜雪,整个地牢转瞬之间沦为一个硕大的冰窖。 安顿好昏厥的花渠,将被困的少年悉数送回家,白绮站在距离冯宅不远处的一片阴影里,眸色深沉望着笼罩在冯宅上空的结界,若有所思。 “师尊,冯卫雄莫非与能人异士有勾结?” 孟纨从她身后走出来,顺着白绮的视线望向冯宅。他忽然神色一凛,轻轻拉了一下白绮衣袖,低声提醒她:“有人。” 白绮收回视线,正好瞧见一名道士打扮的中年人举步从冯宅大门迈出。身形颀长消瘦,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第33章 前世11孟纨蜷缩在她怀里 那道人在冯宅大门前站定身形,举目四望,视线最终停留在白绮与孟纨隐身的方向。 白绮莫名觉得对方应是透过层层树木,看清了她的所在。 “走吧。”她低声招呼孟纨,旋即不着痕迹地转身就走。 他们在定远县停留数日,期间听闻县太爷府上大张旗鼓办了丧事。 对外宣称是,冯府惨遭恶人洗劫,县太爷为护住全家老小,被奸人荼害殒命了。 官府已命人四下捉拿要犯。 冯府亦请了高人相助。 “师尊,消息应是由那名道士放出,可见冯府上下并不知情。”孟纨斟酌着道。 白绮站在客栈窗前往外看,闻言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那道士定然颇有些来头,亦察觉冯卫雄的死并非意外。不然,怎会刻意混淆他的真实死因。 “姐姐……”花渠昏厥数日,终于醒了,“好疼啊!”他哽咽道。 花渠同那些被困在冯府地下室的少年一样,受尽了折磨。 白绮将他带到客栈时,他浑身布满细密伤口,早已奄奄一息,为他疗伤后才得以安详睡去。 此刻醒来,花渠变得比往日粘人不少。 白绮上前替他检查伤口,有些地方已结痂,然而遭受虐待时留下的淤青痕迹仍是触目惊心。 “我错了。”未听见白绮回应,花渠自顾自轻声道歉。 白绮即刻作声:“并非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私自下山。”花渠坚持道。 孟纨站在榻前轻轻拍了下他肩膀,安抚道:“都过去了,你现在好好的就行了。” 花渠闻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再也不任性了,再也不会私自跑下山了。” “你 亦是为了救人才会被有心之人抓走,我不怪你。“白绮轻言细语宽慰他。 花渠仍是哭个不停,双手紧紧拽住白绮衣袖,嗫嚅道:“若非是我惹出来的事端,你们也不会被有心之人盯上。” 白绮与孟纨颇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花渠明显是听见了他们方才说的话。 “你在冯府可曾听说过、或是见过可疑之人?”白绮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问花渠。 花渠缓缓松开手,迟疑着摇了摇头。 “无妨。”白绮沉思片刻,吩咐道,“先回一趟太苍山。” 至于那名可疑之人的来头,只得另想他法探查清楚。 太苍山,日暮时分。 “你有怀疑之人?”老宗主捋了捋银白胡须,眉头深深皱起。 白绮对出现在冯府的道士并不熟悉,甚至是毫无头绪,只道:“没有。” 助纣为虐的道士,此事或许有些棘手。 “凡事当心,看样子对方应是盯上你了。说不准……”老宗主觑着白绮,欲言而止。 白绮自是知晓老宗主的忧虑,她身份较为特殊,住在太苍山数百年,并未出过纰漏,皆因白绮素来两耳不闻人间事,也不曾招惹是非。 往日下山游历亦未曾碰上如今这档子事。 老宗主这是担心有心之人拿白绮的身份说事,有意为难白绮,为难太苍山上一众修士。 “宗主不必忧心,我会暗中查明那名道士的身份。” 白绮一面思忖方才老宗主提及之事,一只脚方踏进屋,只见孟纨在她房中来来回踱步,坐立难安。 甫一瞧见白绮,他即刻凑上前来,双手紧紧握住白绮一只手,“师尊,老宗主怎么说?” 白绮瞥一眼被孟纨握住的那只手,莞尔笑道:“这般担心我?” 孟纨满脸羞得绯红,猛地松开手,撇开头不言语。 比起近日遇上的糟心事,白绮顿觉她与孟纨之间生出的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情愫更为古怪。 “你喜欢我?”她反手捉住孟纨僵硬地垂于身侧的双手,略一挑眉,紧紧盯着孟纨,漂亮的眸子似淬了烈火。 孟纨大惊失色,慌忙往后退,挣扎着欲从白绮手中挣脱。 奈何白绮手劲极大,孟纨挣扎无果。 两人无声地僵持着。 “既是喜欢我,摸一下手岂不是再寻常不过?” 白绮穷追猛打,企图利用轻佻荒唐的言行逼退孟纨。 孟纨虽已成年,在白绮看来,亦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竟敢生出非分之想,觊觎师尊。 白绮不禁失笑。 “只敢想?”她稍稍往前倾身,凑到孟纨面前,鼻尖几乎贴上孟纨脸颊。 “师尊,我……我……”孟纨磕磕巴巴未能够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知道,妖族与人类结合,实则……”白绮站直身形,欲言又止,意味不明地望着孟纨笑得暧昧。 孟纨耳根烧得通红,垂眸应道:“师尊是想说,人妖殊途?” “那倒不是。”白绮坦然否认,转而解释,“某些事,与你想象的并非一样。” 某些事? 哪些事? 有什么不一样? 孟纨心下顿时生出十万个为什么,全然不知白绮意有所指的是何事。 他抬眼看向白绮,自以为对人妖结合颇有些了解,认真道:“我母亲与父亲便是人妖结合,我并未发现有何不同。” 白绮轻笑出声,对此事心存质疑,直言道:“你母亲是否为妖族,暂无定论。只凭族长一人之言,会不会太不严谨了?” 闻言,孟纨先是一愣,旋即回过味来。白绮并不认为他母亲是妖族,族长在说谎。 “为何会这样想?”孟纨不解。 “你信族长?”白绮反问道。 孟纨犹豫了。 他原本是信的。 然而,可能是白绮自身对他的影响太大,也或许是妖族与生俱来的蛊惑能力过于强悍,孟纨一时间竟是对自己先前认定的事实产生了怀疑。 “好了。”白绮忽然作声将孟纨沉浸在过去的思绪拉回眼前,“知道我为何突然问及此事吗?” 孟纨垂眸沉吟半晌,摇了摇头,“不知。” “什么感觉?”白绮倏尔探出一只手覆在孟纨颈侧。 “凉。”孟纨如实道。 白绮猛地加大力道,纤长指节死死扣住他颈侧皮肉,“现在呢?” 呼吸不畅,止不住想要咳嗽。 孟纨满脸憋得通红,本能地张开唇齿呼吸。 白绮犹自将力道集中于右手,指尖几欲陷进孟纨颈间皮肉里。 “师尊……”孟纨呜咽着难以发声,眼角簌簌滚出热泪来。 白绮松开手,炽热视线紧盯着孟纨,若有所思。 “咳咳……”孟纨弯下腰捧腹咳嗽个不停,仿佛欲将脾肺统统咳出来。 思绪变得紊乱,他仍是没有想清楚白绮为何突然发问,因何对他下重手。 孟纨百思不得其解,踟蹰着欲开口问个究竟,倏闻白绮解释道:“人与妖结合,会遭受的虐待远比方才你感受到的多得多。” “虐待?”孟纨终于止住咳嗽。 倘或对方是白绮,任何虐待他都能够全盘接受。 观其神色,白绮揣测孟纨没有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或许是她表达得不够直白,念及于此,白绮问他:“你母亲生下你,而非是你父亲,于人类来讲,算得寻常之事。倘若反过来呢?” 白绮循循善诱。 “反过来?”孟纨眨了眨眼,终于听懂了白绮话里掩藏的真正含义。 “我……”孟纨顿觉喉咙莫名有些发紧,脸颊倏地嫣红一片。 “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呢?” 花渠忽然在门口冒出一个头来,瞧见孟纨神色异样,不由的心生好奇。 孟纨唯恐白绮脱口而出什么虎狼之词,争相抢着应道:“娘亲的身世。”说罢,他颇心虚地偷偷瞥了眼白绮。 白绮并未戳穿他,转而望着花渠笑道:“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作甚?” 第42章 花渠挠挠头,支支吾吾道:“我做噩梦了,被吓醒了。” 旋即,他飞快进屋凑到白绮面前,抓住白绮一角衣袖,满眼疑惑,“姐姐,我娘亲,当真是妖族吗?” 孟纨不自觉地将眉头一蹙,低声催促:“渠儿,回去睡觉。” 花渠未听得白绮回应,不乐意了,撅着嘴不情不愿地嘀咕:“总是拿我当小孩子,我都十六了!” 说到年岁时,他刻意加重语气,意图教屋里的两人正视他提出的问题。 “送他回屋,你亦早些歇息。”白绮叮嘱孟纨。 孟纨张了张口,似乎有话要说,然白绮下了逐客令,他也不好赖在她屋里不走。 兄弟两个算得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 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漆黑夜色里,白绮不禁唏嘘。 她对孟纨一通旁敲侧击,总算是有些将他震慑住了。 阖上屋门的刹那,白绮无意识地捻了捻手指,心中顿时生出些许异样古怪的感觉。 右手指尖方才掐过孟纨颈侧细腻的皮肤,此刻指尖上似乎仍残留着孟纨温热的体温。 要命了! 禽兽啊! 那可算得是她看着长大的孟纨。 事实证明,她才是迫切需要老宗主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师尊……”孟纨一脸娇羞,嗫嚅着低声唤她,嗓音还微微带着颤音。 白绮下意识扣紧双手,让十指与孟纨颈侧皮肤紧紧贴合。 随着她手中力道越来越大,孟纨的呜咽声渐渐清晰,滚烫的热泪顺着面颊滴落,濡湿了衣襟,更有几滴热泪落在白绮拇指上。 “咸的。”白绮凑上去用舌尖轻轻舔舐拇指。 孟纨蜷缩在她怀里,浑身不受控地颤抖着,蛇尾紧紧缠绕在孟纨身上,教他几乎不能呼吸,只有口中呜呜咽咽的呻。吟声偶尔溢出。 “孟纨……”白绮俯身,蛇尾随着心意探向孟纨身体最为私密的部位。 ” 啊……” “师尊……” 白绮惊醒,懊恼地抬手拍了拍额头,沾了满手黏腻的汗渍。 第34章 前世12他其实是想同白绮多待一会儿…… 破碎阳光透过窗缝铺洒进屋,白绮怔然片刻,飞快下床。 双手捧着凉水洗脸时,仍是觉得匪夷所思,更觉心中有愧,她竟然做了那样的梦。 因为睡前触碰了孟纨颈侧皮肤? 念及于此,她不自觉地捻了捻指腹,刚用凉水净过手,指尖冰凉一片,孟纨残留的体温早已消失。 孟纨战栗着蜷曲在她怀里的身影却仿佛浮现在眼前。 “师尊。”孟纨声线哽咽,嗓音带着些许痛苦,又似乎是愉悦的。 “师尊,该用早膳了。” 白绮一惊,思绪渐渐回笼。余光瞥见孟纨捧着托盘站在门口,面容白皙明净,一如梦境里一般。 她掩饰似的轻咳一声,抬手一指屋子中央的桌子,“先搁下罢。” 孟纨搁下托盘,并将吃食在桌上逐一摆放妥帖,并未即刻离去。 见她神色有异,孟纨略显迟疑,“师尊,可有哪里不适?” 白绮连连摆手,敷衍道:“没,只是没睡好。” 孟纨将信将疑,眼神定定地望着她,欲言而止。 “还有事?”白绮见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遂好奇问道。 孟纨略显局促,随口扯了个谎:“我,我等师尊用完早膳。” 他其实是想同白绮多待一会儿。 “哦!”白绮端起碗喝粥。 她自己心里有鬼,并未察觉到孟纨面颊上浮现出异样的红晕。 “咸菜不错。你做的?”白绮有一搭没一搭同孟纨说话。 虽然只是不合时宜地做了一个春。梦,她此刻心里竟是生出浓烈的心虚来。 “是。”孟纨如实道,沉吟半晌,他继续道,“师尊喜爱食咸菜,便随意做了些。” 白绮喝完最后一口山药小米粥,这才有了零星底气拿眼去瞧孟纨。 “你脸怎的这么红?生病了!”白绮下意识伸手去探他脸颊,一股灼热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口,整条手臂忽然变得麻木。 没救了! 白绮在心底暗自谴责自己。 她猛地抽回手,像是被孟纨的体温灼伤了皮肤。 “没有生病。”孟纨绯红着一张脸,眸中似有雾气氤氲开来。 白绮一怔,魔怔了似的,像是第一次认真打量孟纨,只觉他肤色如百合,温顺又勤快。 她闭了闭眼,将萦绕心底不安分的念头狠狠掐住,转而吩咐道:“收拾收拾下山去。” 与定远县县太爷私下勾当的那位道士身份未明,唯恐殃及池鱼,白绮亦不能安稳待在太苍山上。 然而,孟纨前脚刚踏出屋门,白绮更衣毕,推开房门的刹那,便听闻屋外乌泱泱喊成一片。 “发生了何事?”她理了理衣领子,疑惑问道。 孟纨手中端着白绮用过的早膳,迟疑着道:“师尊,有人打上山来了。” 闻言,白绮的第一反应便是那位身份不明的道士带人打上门来了。 “白绮。”她正思索应如何应对,倏闻老宗主嘶哑的嗓音于身后传来,“你暂且躲一下。” 白绮明白老宗主的意思。 对方是冲着她来的,倘或她不出现,来人总不至于无故迁怒太苍山上一众修士。 然则,老宗主却是将对方想得太过良善。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喊打喊杀的喧哗声已然笼罩着宗门内外,为首的却并非是白绮他们在冯府见过的那名道士。 “纪老宗主,您素来不问世事,近些年却突然良心发现,生出些许为名除害的心思。我等还以为您老人家心怀天下百姓。谁曾想,纪老宗主宗门里竟藏着一只千年蛇妖!” “不知纪老宗主存着何等心思?” “与蛇妖为伍,其心可诛!” “……” 白绮听闻对方口出妄言污蔑老宗主,便动了前去解释的心思。脚步刚一动,却被孟纨扯住一截衣袖。 “师尊,他们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白绮略一沉思,孟纨所言虽有理,她却不能心安理得地躲在暗处,教老宗主因她而遭人非议。 “把蛇妖赶下太苍山,我等便不再追究老宗主与妖邪有染一事。” “纪老宗主,此番前来太苍山劝说您老人家的,足有十余家有头有脸的宗门,还望老宗主莫要教我等失望啊!” 老宗主仍是和颜悦色,平心静气道:“各位何苦为难一位潜心修行的妖族,大家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此番又是因何而起?” “呸!一介妖物,也学人类修行,笑话!” “我等听闻此妖近日在人间祸害寻常百姓,苦于没有确切证据,要不然,今日不会只是要求老宗主将妖物赶下太苍山,而是……当场诛杀!” “杀了她!杀了她!” “人族与妖族誓不两立!” “你们,谁是主事的?”老宗主将眉头一皱,扫一眼底下数百人。 “贫道不才,正是此番主事者。” 白绮透过窗缝往外望,说话的正是昔日于县太爷府邸见到的那名道士。 果然,今日之事由他挑起。 只是令白绮未曾想到的是,此人竟然与各大宗门关系匪浅,甚至到了能够说服各大宗门为其所用的程度。 白绮不禁唏嘘。 一名小小的定远县县太爷,究竟有何门路攀上这样一位来历不明且大有来头的道士。 宗门众人逐渐将心中愠怒转移至老宗主身上。 白绮稍作思虑,心下飞快作出决定。她身形一闪,便出了屋门,来到老宗主跟前。 孟纨拉着花渠紧跟其后,双双站在她身侧。 “如有得罪的地方,我先赔个不是。”白绮神色从容,不卑不亢,“还请各位莫要为难老宗主。” “为难?”那道士阴阳怪气道,“若非是你躲躲藏藏,何来为难一说?” “各位特意前来太苍山,为的便是教我离开太苍山?”白绮眼角噙着笑意,视线落在那道士脸上。 “那是自然……” 那道士话音未落,便被一众怒火中烧的修士打断话茬,“滚出太苍山,不然……我等势必教此处所谓的百年仙境毁于一旦。” “滚出去!滚出去!” 人群开始骚乱,仿佛白绮与他们有不共戴天的世仇。 而事实上,他们中大多数人在今日之前从未听闻过白绮的名字,更不知太苍山上纪老宗主门下住着一只千年蛇妖。 不过是人云亦云,听风即是雨罢了。 “我可以离开太苍山,诸位不可食言,转而再针对纪老宗主一行人。”白绮忽然出声,只为还太苍山一片安宁。 此事本就是因她一朝不慎而起。各退一步,先行将当下的冲突按下为好。 第43章 总不能大开杀戒,释放大妖本性,将今日涌上太苍山来的一干人等屠杀殆尽。 “姐姐……”花渠声线哽咽,惶惶然只想哭泣。 “别怕。”白绮偏过头低声安抚。 她收回视线,转而对老宗主道:“多谢老宗主多年照拂,此番给老宗主添麻烦了。” 老宗主眉心深深蹙起,明显是对眼下的结果很是不满。 然而,他是颇有些了解白绮的,一旦她心意已决,没有人能够说服她回心转意。 “万事当心。”他只得叮嘱道。 白绮莞尔一笑,点了点头,“老宗主放心。” “师尊,我们去哪里?”下山的路上,孟纨问白绮。 白绮眼神一动,仿佛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遂问:“你有何想法?” 孟纨斟酌着道:“昔日随师尊四处游历,路过一方村子,师尊曾帮村长一家除祟,可还记得?” “记得。”白绮抬眼看他,面露不解,“怎的突然提起这事儿?” 孟纨提议道:“那处村子依山傍水,民风淳朴。我们何不去村子里住上一段时日,再另作打算?” 花渠附和道:“我记得那处村子,村长家做的饭菜很是美味。姐姐,我们去吧!去芙蕖村。”说罢,双手一伸,拉住白绮衣袖一阵摇晃。 白绮思忖片刻,一时半会儿未能够想到更合适的去处,只得点了点头,同意了孟纨的提议。 时值日暮时分,三人抵达芙蕖村。 “村长,在家吗?”孟纨轻轻叩响村长家屋门。 不消 一刻,村长佝偻着身形把门推开。那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谁呀?”老村长颤巍巍扶着门框,打眼一瞧,没认出来来人是何身份。 白绮举步上前,稍微提高音量:“村长,是我,你好生瞧瞧。” 老村长瞪圆了眸子仔细瞧上一回,随即,双手一拍,叹道:“哎呀!是白绮姑娘啊!快快进屋!快快进屋!” 白绮携了两个徒弟进屋。 “村长,您老人家有一处空屋子,可否赁给晚辈居住?”白绮先行表明来意。 “什么?”老村长似乎没听明白,缓了半晌,才大声问白绮,“租屋子?” 见状,孟纨解释道:“是。老村长,我们是来租您那处空屋子来了。” “哦!哦!随便住,随便住,不用租。”老村长转身去里屋寻老伴儿商量去了。 “姐姐,老村长耳背愈发严重了。”花渠望着老村长没入夜色里的背影,小声儿嘀咕。 “渠儿!”孟纨轻声斥道,“不可背后议人是非。” 花渠吐了吐舌头,旋即用双手紧紧捂住嘴巴,不再作声。 “留下用晚膳?”老村长将一把钥匙递与白绮,随口一提,“昨儿个刚清扫过,你们来得正是时候。” “老村长,不必了,您二老早些歇息。”白绮接过钥匙,道了谢,领着两个徒弟转身往新家去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 第三日一早,白绮刚从睡梦中醒来,忽闻屋外孟纨担忧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一整夜都未睡着?” 花渠啜泣道:“一开始睡着了,后半夜突然惊醒,便再也没能够睡着了。” “困吗?”孟纨追问道。 “不困,亦不觉得累。” “发生了何事?”白绮推门出去,见两个徒弟在厅堂中央站得笔直。 孟纨更是一副如临大敌的神色。 “师尊,或许是我多虑了。” 白绮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形容,顿觉奇怪,“有话直说,你这样支支吾吾的,教我们心里亦跟着担心。” “我……我曾听村里老人提及一种古老疾病。” “什么疾病?”花渠声音里带着哭腔。 白绮搜索枯肠,努力回忆,并未想起有关睡眠的疾病。 两人视线齐齐盯着孟纨,等候他细细道来。 “失眠症。”孟纨斟酌着道,“患病之人毫无倦意,不能入睡,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白绮蹙眉看他,语气有些不耐烦:“孟纨,你这支支吾吾的性子何时能改?” 孟纨抿了抿唇,接着道:“患病之人习惯无眠状态后,便会遗忘。忘记从前的事,周遭的人或事物,甚至,失去自我。” 第35章 前世13出事了 白绮将信将疑,遂问他:“你怎会想起此等疾病?” “姐姐,你莫要责备哥哥,是我同哥哥说,说我睡不好觉。”花渠嗫嚅道。 一双受惊的大眼睛打量着白绮,几欲哭出声来。 “你可是吃错什么东西了?” 病从口入。 白绮第一时间怀疑花渠误食了什么不该吃的。 话一出口,白绮复又觉得不太合理。花渠每日同她与孟纨同吃同住,倘或是误食了什么东西,她与孟纨却并无异样。 孟纨明显是也,注意到这个细节,迟疑着道:“有一类食物,寻常人食用并无大碍,有些人却会引起身体不适。” 白绮点了点头,想起孟纨食用杏仁或是杏仁制作的吃食便会浑身起疹子,甚至昏厥乃至失去意识。 花渠的情况却有不同。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推门往老村长家去了。 “村长,近来可好?”白绮有意试探。 老村长乐呵呵笑道:“好,都好。今年没有天灾,村子里收成好,大伙儿都好。” 白绮同他寒暄几句,随即状似无意提及:“村长,村子里近日可有什么异象发生?” 老村长面露疑惑,没听明白白绮话里的意思,微眯起眼,问:“何种异象?” 白绮突然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唐突了,转而道:“天气转热了,村长近来睡得可好?” “好,好!”老村长如实回答,“不过……” 白绮几乎是竖起了耳朵认真等候老村长的下半句。 老村长咳嗽几声,继续道:“不过,老婆子总也睡不好觉,亦不觉困,不觉累。” 果然! 白绮心里紧紧揪起,或许正如孟纨所言,是由那“失眠症”引起。 她对老村长颇有些了解,亦较为信任他,当下决定将心底的怀疑如实相告。 失眠症不会凭空降临芙蕖村。 念及太苍山上发生的动乱,白绮疑心芙蕖村感染失眠症一事有蹊跷,或与围困太苍山那群人有所牵连,遂问:“老村长,村子里近日可曾出现可疑之人?” 老村长沉思半晌,摇了摇头,“没有。除却你们师徒三人,并无其余人前来。村子偏僻,竟是连路过的人都没有。” 白绮了然。 并不觉得这两者之间有何冲突。 倘或失眠症乃人祸而非天灾,对方定是暗中行事,不曾露面,教芙蕖村村民有所察觉。 “村长,今日发现我那小徒弟难以入眠,亦不困不累。一开始我怀疑是误食了什么东西,此刻听闻老村长称夫人亦出现此等情况,恐怕……” 老村长闻言大惊失色,倏地自椅子上站起身来,“你的意思是,有人……有人下毒?” 白绮赶忙安抚,“村长莫慌。只是有个猜测,待我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再同您老人家细说。” 老村长缓缓坐下,面上的忧虑并未减缓,“有劳白绮姑娘了。” “村长。”白绮站起身来,作势往外去,思忖再三,临到门口,她犹自叮嘱一句,“此事还请村长莫要声张,以免引起村民们的恐慌。” 老村长频频点头,“姑娘当心。” “孟纨,你暗中打探一下村子里可有其余人感染了失眠症。”白绮一只脚刚踏进屋,便吩咐道。 孟纨领命去了。 见花渠看上去并无大碍,白绮关切问道:“除却睡不着觉,可还有哪里不适?” 花渠坐在榻上,迟疑着摇了摇头,“姐姐,倘若村民们也感染了失眠症,他们会怪罪于我吗?” “渠儿莫要担忧,不会的。” 说是这样说,白绮心里确是没底。倘或失眠症当真是人为,对方此举的目的或许正是为了引起骚乱。 那名道士…… 昔日那道士召集一众宗门修士围困太苍山,她被迫携了两个徒弟离开,对方自是不会轻易就此罢休。 “师尊,今日我走访了十余户人家,目前已有五人出现了失眠症症状。” 日暮时分,孟纨回屋,向白绮禀道。 “没有走漏风声罢?”白绮有些担忧稍有不慎便引起恐慌。 “没有。出现症状的村民皆与渠儿一样,亦是这两日才有症状,暂且并不严重。” 想必对方是在他们于芙蕖村落脚后才实施行动。 当真是穷追不舍! 白绮不由的一蹙眉,不得不思索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孟纨,你可知如何治疗失眠症?” “不知。族长应当知晓。” 白绮沉吟片刻,吩咐道:“你照看好花渠,随时注意村子里的情况。我即刻出发去寻族长讨要治病方子,明日一早方回。” 第44章 夜深人静。 花渠仍是没有睡意,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精神抖擞。 “哥哥,你去歇息罢。” 孟纨确是困了,却不放心教花渠一人睁眼到天亮。 原本以为会是个安静的夜晚,至少在白绮回来之前不会出任何岔子。 岂料寅时刚过,屋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几欲将本就陈旧的木门震散架。 “出来!出来!” 孟纨一惊,轻手轻 脚走到窗前往外看,发现是白日里他曾打过招呼的村民。 并未多想,孟纨拉开门,问:“张叔,发生了何事?” 被称作张叔的中年男人把眉毛一横,瓮声瓮气道:“何事?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孟纨一头雾水。 可能是一夜未眠脑子不够清醒,也或许是未曾想白日里还和颜悦色的村民们会一夜之间变了脸色。 总之,孟纨未曾意识到村民们深夜造访是来找他们算账来了。 “张叔莫慌,有话慢慢说。” 张叔闻言,吹胡子瞪眼睛地指着孟纨,喝道:“我问你,你们可是患了怪病?” 此言一出,孟纨了然,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他怔然片刻,未及回应,忽闻花渠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是我生病了。”一夜未睡,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好啊!好得很!”张叔恶狠狠道。 兴许是众人闹出的动静太大,住在隔壁的老村长一面穿衣一面往这边走来。 “深更半夜不睡觉,凑在这里作甚?” 张叔大声嚷嚷:“老村长,您老人家老眼昏花,看看都招惹了什么人!” 老村长呵斥道:“怎么说话呢!” 张叔虽是敬重老村长,却咽不下这口气,这才表明来意:“他们师徒三人带来了怪病,一大半村民都感染上了,成宿成宿睡不着觉。” 老村长闻言,面色微变,强作镇定:“都回去睡觉,有事明日天亮了再议。” 聚在屋外的十余人顿时骚乱起来,七嘴八舌道:“睡不着啊!” “……” 孟纨斟酌片刻,出言安抚躁动的人群:“先给各位赔不是。我师尊已前去寻解药了,还请大家稍安勿躁。” “解药?” “果然是你们造的孽!” “滚出芙蕖村!” “……” 孟纨未曾想他本着安抚的心思实言相告,却适得其反。 “各位……” 场面一度混乱不堪,孟纨本就不大的声音飞快被淹没其中。 关键时刻还得看老村长,只见他将手中拐杖猛地往地上一杵,发出“啪”一声响动。 周遭混乱躁动的村民霎时安静如鸡。 “有话好好说嘛!”老村长语重心长,“人师尊都去寻法子治病了,你们三更半夜聚在这里吵吵嚷嚷能解决问题吗?” 张叔将眉头一皱,面露不悦,“老村长,我们憋屈啊!” 孟纨不解,抬眼看他,只听他道:“村子里原本好端端的,他们师徒三人一来,就……就生出这等怪病,我们找谁说理去?” 话音一落,倏闻一道声音自众人身后传来:“我有法子治病。” 众人皆是一愣,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无人知晓她从何处而来。 仿佛她原本就藏身于人群中。 “师尊!”花渠喜极而泣。 白绮快步来到老村长跟前,视线扫过聚集在门前愤懑的村民,心平气和道:“失眠症,并非是由我师徒三人而起。今夜,我先行为大家治病,其余的事,明日细说。” 众村民半信半疑,心底对白绮三人的怨愤并未消减,却又抱着一线渺茫的期望,期待白绮能够治好突然爆发的怪病。 白绮循着孟家村族长给的古法,连夜疗愈了十余名感染了失眠症的村民。 “累死我了!” 白绮一面轻轻揉捏酸痛的肩颈,一面吩咐孟纨:“今夜你莫要睡了,注意察看村子里的情况。” 孟纨心下忐忑,确认道:“师尊,你担心……那道士会卷土重来?” 白绮沉重地点了点头,肯定道:“必然会来,阴谋没有得逞,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天光乍亮,白绮困得瘫在榻上不愿动弹,倏地听闻孟纨焦急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师尊,出事了。” 白绮一惊,猛地从榻上起身,几乎是弹跳至门前。 房门拉开,只见孟纨一脸憔悴站在门外。 “那臭道士打上门来了?” 白绮始终惦记着那名使小伎俩的道士,此刻见孟纨一副失魂落魄的形容,难免怀疑。 孟纨沉声道:“师尊,昨夜用过药后,患病的两位村民……没了。” 乍闻此言,简直犹如晴天霹雳,白绮顿觉天旋地转,大脑一片混沌,“轰隆隆”声音响个不停。 她勉力镇定心神,不能先乱了阵脚,遂同孟纨确认道:“其余人如何了?” “痊愈了。只那两位村民突然昏厥发作起来,不过片刻工夫,便没气了。” 此事过于蹊跷,白绮认定了是那名道士暗中捣鬼。 诡计未能够得逞,对方定然不会罢休。 白绮还未想出对策,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哭天抢地的嚎啕声。 “还我儿命来……” 第36章 前世14你分明知晓我的心意,为何不…… 屋外嘈杂哭嚷声愈发清晰。转瞬之间,村民们杂乱急促的步履声已至眼前。 陈旧木门猛地被暴力破开,一分为二散落在地。一个人影横冲直撞,夹带着凛冽冷风迎面扑来。 “还我儿命来!” 白绮倚门而立,枯瘦如柴的双手死死钳住她脖颈。 人影闯进屋的刹那间,白绮便觉察出对方身上气息有异,并非寻常凡人能散发出的一股森然死气。 白绮身形未动,右手一抬,飞快探向对方颈侧,呼吸急促,颈间皮肉烫得厉害,确是活人无疑。 “师尊!”见白绮被疑似村民的人影扣住脖子,孟纨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身形一闪,伸手扯住那人一条胳膊,猛地用力一掀,将对方掀翻在地。 方才勇往直前战斗力惊人的人影瘫在地上动也不动,只余鼻翼微弱翕动,仿佛命不久矣。 “杀人了!” 紧随其后的一众村民惊慌失措,下意识往后退开。独留一名眼盲的老婆婆站在原地,手中拐杖有一下没一下点着地面。 “姑娘,你得给我们个说法。”她声音很是微弱,像是下一刻便提不上气来了似的,“我老伴儿用了你给的药后,痛苦挣扎了半宿,还是没了。” 有人带头发话,刚被骇得退开数步的村民这才试探着往前移动。 “给个说法!” “救人不成,反倒害人性命,你是何居心?” “还能是何居心?她徒弟方才当众摔死人了,你们没看见?” 此言一出,周遭村民复又开始蠢蠢欲动。 孟纨走到被他掀翻在地的人影跟前,略微俯身伸手探向对方鼻翼,回过头看向躁动的村民,冷声道:“他没死。但,早已不是寻常人。” “你使了什么妖法?”一道略显尖利的嗓音忽然自人群中传来。 白绮循声望去,认出来那人并非是芙蕖村村民,“你是何人?”她抬手一指那名发声之人。 众人闻言,纷纷顺着白绮指尖所指的方向望去,无不惊诧疑惑,“咦?” “我……我路过的。”那人一双眼睛细小如鼠,滴溜溜转个不停。 “莫要东拉西扯!你们师徒二人先是下药害我们村子里的人,后又当众杀人,这怎么说?” “地上那位,中邪了。”孟纨沉声道。 “中邪?” “无缘无故的,怎会说中邪就中邪?” “你们来寻我们之前,他已中邪……” 孟纨话音未落,倏闻一道幸灾乐祸的笑声凌空响起。紧接着,一抹月白身影落在庭院中央。 正是白绮二人在定远县见过的中年道士,亦是领人围困太苍山之人。 “好一个倒打一耙!”道士出言讥讽道。 白绮了然。 眼前之人这是等不及了,迫不及待欲置他们于死地。 “这位道长,怎么称呼?”白绮心下自有打算,对付奸恶狡诈之人,直接开打才能速战速决。 还得设计对方先行动手。 “贫道关山,为民除害来了。”那道士牵起嘴角露出一抹凉薄笑意,仿佛白绮师徒三人早已是他囊中之物。 “关道长,来得好巧。”白绮莞尔一笑。 关山嗤笑一声:“什么巧不巧的,贫道在此恭候多时了。” “关道长这是,打算瓮中捉鳖?”白绮双手一摊,作无辜状,“恐怕……关道长才是那只鳖。” ” 你!“关山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废话少说。” 第45章 “怎么?不废话,是打算动手?”白绮存心激怒对方。 “好一只伶牙俐齿的妖族。”关山企图挑明白绮身份,以此引起村民恐慌。 而事实上,他的目的亦达到了。 “妖族?” “他们师徒三人是妖怪!” “难怪会带来怪病!” “……” 白绮视线紧盯着关山,话锋一转,“你下毒荼害芙蕖村村民,究竟有何目的?” 此言一出,原本闹嚷嚷的村民霎时安静下来,纷纷抬眼朝关山望去。 关山抬手指向白绮,顿时血脉偾张,“你休要血口喷人!” 白绮无意与他理论,自顾自道:“你猜猜看,村子里的人是信任你这样一位来历不明的道士,或是信任老村长的旧相识?” 一句话将关山堵得哑口无言。 白绮再接再砺,继续道:“费尽心思投毒荼害村民,意图以此构陷我师徒三人。关道长,如今这般光景,你的如意算盘似乎打错了。” 关山贼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即大笑一声,大声嚷嚷:“你那小徒弟带来怪病感染了村民,而今却欲拿贫道作替罪羊。老村长的旧相识?莫非老村长同你们是一丘之貉。” 村民们被突然爆发的怪病骇得魂不守舍,本就如墙头草一般,此刻闻言,亦觉关山此言非虚,难免怀疑起老村长的心思。 白绮不再接茬,无意与关山费口舌之争。她立身的位置距离关山仅有数步之遥,白绮倏尔意味不明地朝着关山挑了挑眉,旋即,右手往身后探去。 她动作弧度极小,堪堪足够对面关山将她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电光石火之间,关山猛将向她扑来,同时袭来的更有一道泛着凉意的剑光。 白绮巧妙地虚晃一枪,教关山误以为她欲出手,进而出手反击。 然而,在村民们看来,则是关山突然无故发起进攻。 白绮本着将戏演完且演到真切的敬业精神,一开始只是出手抵抗关山的攻击,并未还手。 不消一刻,关山终于意识到中计上当受骗了,剑光劈向白绮的同时怒喝一声:“好一只奸诈的妖族,今儿个贫道非要为民除害不可!” 数个来回,关山没捞着好处,明显是心急如焚。他忽然将手中长剑收回,瞬息之间,长剑在他手中变幻为一枚通体晶莹透亮的白玉。 关山阖眸低声诵咒,刹那间,庭院里阴风阵阵,打在人身上又凉又疼。 萧萧风声伴随着凄凉哀怨啼哭声萦绕在周遭。 白绮心中一凛,意识到关山此举的目的。她曾听闻太苍山上老宗主谈及世间有一灵物—魂玉,可召百鬼为己所用。 灵物乃白玉所制,可随主人心意变换形状。 关山托于掌心之物,正是能召唤百鬼的魂玉。 “关山,百鬼一出,必将生灵涂炭,此物并非是你能够控制的。”白绮凛然喊道。 关山周遭笼罩着层层黑雾,猖狂的嗓音自浓雾中冒出来:“杀尽世间妖物乃我师门中人一生所求,我怎会放过此等大好时机?” “孟纨,护好村民。”见对方没有妥协之意,白绮只得上前格挡。 黑雾越来越浓烈,相继有孤魂野鬼随着浓雾弥漫开来。 眼看着关山召唤出来的恶鬼缠绕住手无寸铁的村民,孟纨护佑不及。 白绮只得分心相助,岂料被关山偷袭。 一道金光闪闪的剑光猛地朝白绮袭来,直击她眉心。白绮躲闪不及,被金光击了个正着。 她奋力挣扎,身体霎时无力动弹。 “哈哈哈……”关山张狂大笑,仿佛一切皆在他的谋算中,“此乃我师门中专为降妖所炼制的灵器,千年蛇妖也不过尔尔。” 关山见白绮被制住,稍有松懈,何曾料到孟纨转而举剑朝他身后劈去。 一阵“轰隆隆”爆裂声猛然响起,关山身后炸开偌大一条沟壑,他怔然片刻,身形倏地往后跌倒,栽倒下去。 孟纨身形一闪,伸手抓住随着关山往下坠的魂玉。 “师尊,可有受伤?”孟纨将白绮扶起身来。在他身后,那条平地而起的沟壑渐渐合拢,最终只剩下不算平坦的碎石地面。 白绮拍了拍衣袖上尘土,轻轻摇了摇头,不禁唏嘘,今日竟是见着了传闻中的魂玉。 关山殒命,魂玉被孟纨缴获,刚放出不久的恶鬼尚不能成气候。魂玉在孟纨掌心幻化为一柄白玉短剑,孤魂野鬼随之消散。 村民们早已昏厥过去,不省人事。白绮找来老村长,老村长吩咐数名年轻男女将栽倒在地的村民搀扶进屋。 白绮复又为众人疗伤。 “你们所说的怪病,叫作‘失眠症’……” 孟纨耐心地为村民们解释了怪病的由来,并细细道出关山的意图。 闹事的村民知晓真相后纷纷怔在原地,又是向白绮师徒三人道谢,又是道歉。 然而,被关山暗中害死的两位村民早已亡故,死人不能复生,于芙蕖村村民来讲,确是一场无妄之灾。 为着弥补给村民们带来的损失,白绮施法修缮了村子里破败老旧的村舍,同两个徒弟就此住下了。 “师尊,此物你收着罢。”孟纨双手托着魂玉递与白绮。 白绮本想接过来瞧个究竟,岂料指尖刚触及到魂玉便倏地传来一阵灼痛,像是有烈焰在灼烧皮肉,灼烧感霎时传遍整条手臂。 “魂玉……你务必妥善保管。”白绮捻了捻手指,疼得厉害。 孟纨见状,猛地将魂玉搁在桌上,双手捧起白绮被灼伤的右手。 食指与拇指红肿一片。 “破皮了。”孟纨深深蹙眉,仿佛烫伤的人是白绮,却疼在他心上。 白绮见他神色有异,复又想起孟纨对她的一番不便言明的心思,倏尔抽回手,“无碍。” 孟纨却尤为坚持,再度拉住白绮右手,让她在榻上坐下,“我去取药。” “孟纨……”白绮抬眼望着孟纨匆匆离去的背影,欲言而止。 孟纨身形倏地一僵,他像是猜到了白绮欲说什么,怔在原地没有继续往前走,亦没有回头。 “并非凡火所伤,你去取什么药?”白绮斟酌片刻,却只是道出一句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话语。 孟纨是急昏头了,此刻闻言,绷紧的肩膀逐渐松懈下来,转过身走到白绮面前蹲下。身。 白绮还未反应过来孟纨这个姿势是欲做什么。 下一刻,孟纨将她被魂玉灼伤的两根手指放入口中,轻轻含。住了。 白绮本能地往回抽手,孟纨却用手指紧紧压住她指尖,不给她动弹的机会。 湿热柔软的舌尖裹挟着灼痛的指尖,出人意料的是,灼烧感渐渐缓和,随即化为乌有。 孟纨的舌尖仿佛神奇良药,专治灵器灼伤。 白绮察觉到痛楚与灼烧感消失,猛地抽回手,“啪”一巴掌拍上孟纨脸颊。 “荒唐!”她沉着脸色斥道。 孟纨沉默地伫立她面前垂着头,抬起一只手紧紧捂住被白绮打中的脸颊,心底与面上一样热辣辣疼成一片。 “师尊……”孟纨内心挣扎半晌,终于决定破罐子破摔,“你分明知晓我的心意,为何不闻不问?” 第37章 前世15我愿意给师尊生孩子 为何会毫不留情给孟纨一巴掌? 白绮努力思索,企图寻出一个颇为合理的借口。而事实上,那一巴掌里包含了对她自身的唾弃。 唾弃她未在第一时间抽回手,没有强硬地制止孟纨,反而任凭孟纨将她的两根手指含在嘴里。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她竟是因此心神荡漾。 至于孟纨问她为何分明知情,却仍是对他的 心思不闻不问。 她曾想过用出格的行为逼退孟纨,也确是那般做过。 然而,外界的干扰来得太多也太过频繁。她不过才试探寥寥数次,便被迫停手。 如今本应是继续实行让孟纨知难而退的计策,孟纨却行为反常,来了这么一出,直接将白绮打了个措手不及。 白绮未即刻回应。 孟纨便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望着她,眼睛里似有湿热雾气氤氲开来,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白起算是看明白了,孟纨这是逼迫她给一个答案。 “你想我问你什么?”她终于开口,白绮究竟是师尊,是长辈,总不至于同徒弟一般见识。 她这话倒是把孟纨给问住了。 孟纨实则也没有仔细想过这茬,方才的话亦是情急之下的脱口而出。 一时情动,他把白绮的手指含在口中;一时冲动,便突兀地将掩藏在心底多时的疑虑问出口来。 “我……”孟纨默然半晌,终究没能够想到较为合时宜的言辞来应对白绮。 “问我对你的心思怎么看?问我会如何回应?问我……” 白绮连珠炮似的道出一箩筐可能性,直把个孟纨问得耳根绯红一片。 第46章 “你呀!”到底算得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见他眼眶泛红几欲滴出泪来,白绮于心不忍,抬手扯过他捂住脸颊的那只手。 白皙明净的脸上赫然留下红彤彤一个手掌印,脸颊肌肤红肿一片。 “我也没怎么用力呀?”白绮暗自嘀咕。 莫名觉得心底愧疚更甚。 她松开手,打算取药替孟纨抹上,刚一转身,孟纨复又紧紧扣住她一截手腕。 白绮猛地甩开,脸上愠怒若隐若现,“不长记性,是吧?” 孟纨安安静静不说话,只红着一双眸子瞧她,像是他一松手白绮便会原地消失了似的。 白绮嘴上说得凶,却没狠下心来再抽他一个大嘴巴子。 “松开!我取药给你抹上。”她的语气不自觉放软了几分。 孟纨仍是不动,一副乖巧可怜的模样。 白绮顿时不知他是怎么个意思,笑问道:“怎么?欲留着这么个大红印子昭告天下,师尊虐待你?” 不知是哪个字刺激到了孟纨,他面色不禁又红了几分,耳根几欲滴出血来。 白绮见他忸忸怩怩一副被人欺负狠了的形容,一时有些摸不透他心思,甚至有点怀疑孟纨是否当真有某些不便言明的受虐癖好。 “有话就说?”她有些不耐烦了。 “师尊,你当真会虐……”孟纨支支吾吾,脸颊烫得厉害,挣扎了一下,他硬着头皮将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你当真会虐待我吗?” “什么?”闻言,白绮一头雾水。 昔日她有心恐吓孟纨,故意夸大其词添油加醋将妖族男女之间结合一事说得颇为血腥暴力。 白绮早已将临时编纂来蒙骗孟纨的托词抛诸九霄云外,何曾想孟纨却一一记在心里。 见她一脸盲然,孟纨终于回过味来,意识到白绮昔日或是在诓骗他。 他倏尔甩开白绮的手,嗔道:“师尊骗我。” 白绮霎时如堕云雾中,愣是没反应过来孟纨时而娇羞面色潮红,时而惧怕眼神闪烁是因何而起。 她素来不喜人遮遮掩掩,不悦道:“孟纨,我可是与你说过,有话直说?莫要支支吾吾半晌不吭声。” 孟纨又急又臊得慌,默然片刻,意识到白绮是当真将过去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而非有意搪塞他。 “师尊曾说……”正当他下定决心掏心窝子时,忽而觉得有些难以切齿。 在孟纨的观念里,倘或他将昔日白绮提及的妖族结合之事当着她面问出口,便意味着他同意了白绮那般对她,亦意味着,他自愿给白绮生孩子。 “师尊曾说妖族男女结合之后,由男人繁衍后代,此话当真?”孟纨紧紧闭上眼,一口气将心底的疑惑道出口。 白绮眨了眨眼,这才回过味来,孟纨支支吾吾欲言而止,原来是因为这茬。 虽说她当初提及此事是为了教孟纨知难而退,然而……事实上亦是如此。 听孟纨这意思,再观其神色,他这是心甘情愿顺从妖族的这等习俗? “是,又如何?”白绮表面波澜不惊,心底却唏嘘不已。 “我愿意给师尊生孩子。师尊说什么我都听你的,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我的命都愿意给你,哪怕是死……” 白绮抬手便是一巴掌呼在他脸上。 这回却并未用力,只是掌心轻飘飘拂过孟纨面颊。 “胡言乱语。”她低声呵斥。 孟纨见她并未生气,顿时喜上眉梢,急不可耐地想要知道答案:“师尊这是……应下了?” 白绮蹙眉,将他上下打量着,莞尔笑道:“不是说听我吩咐?” 孟纨迟疑着点了点头,忽然觉察到他方才信誓旦旦说的话似乎不够严谨。 果然,下一刻他便听闻白绮说了句令他悔之晚矣的话来,“既是我说什么你都听,此番事了,你带上花渠回太苍山,自然无人会为难你们。” 孟纨明显是急了,“为什么?” 白绮正色道:“太苍山灵气聚集,于修炼有益。跟在我身边或许会饥一顿饱一顿,不会有多大长进。” “我不!”孟纨语气坚定。 “你执意跟着我,是为了修炼,还是因为那点私心?”白绮直言戳破。 孟纨偏过头不看她,如实相告:“我只想日日夜夜都能够见到师尊,不愿离开师尊。其余的,不重要。” 白绮张了张口,正欲说些什么,忽闻门外传来一声细微的抽气声。 “谁在外面?”白绮飞快走过去推开门。 “姐姐,是我。”花渠煞白着一张脸,定定地望着白绮,似乎有千言万语欲同白绮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孟纨快步走到门前,有些担心方才的话被花渠听了去,尽量平心静气问他:“渠儿,你在这里作甚?” 花渠垂眸不去看眼前的两人,那神情仿佛白绮与孟纨背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心隐瞒他,拿他当外人看一般。 “我……我原本是要进屋瞧瞧姐姐的伤势如何,谁知……”他停顿片刻,旋即抬起头来,视线扫过孟纨,最终落在白绮脸上。 “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花渠双手紧紧绞在一起,绞得指尖发白。 白绮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低声宽慰:“无妨,没有人怪罪于你。” “姐姐,那臭道士的灵物,为何你碰了会被灼伤,而哥哥握着却没事?” 对于白绮被魂玉灼伤手指一事,花渠满腹疑虑。 白绮早在被灼伤时便捋清了个中缘由,遂耐心解释道:“道士的灵物,自是用来对付妖族,我碰了会被灼伤并不稀罕。” 花渠点了点头,转而眼神坚定地望着白绮,“姐姐,我不回太苍山,我要跟着你,哥哥与我都不愿离开你。” 孟纨眼睫眨了眨,正欲张口说些什么,却听白绮忽然道:“稍后我便出发前去乌兰古国,乌兰古国周遭皆流沙,你们确定要随我一道去?” 前日,白绮得老村长告知,半年前,村子里数名年轻人随一商队前往乌兰古国经商,本应于半月前返回,至今仍不见踪迹,亦未曾收到音信。 传闻中,乌兰古国地处沙漠地带,国人却自有神奇法子抵抗流沙。 于外人眼中,乌兰古国竟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 老村长与白绮相识数年,更是信任于她,此番向白绮求助,期望她能够带人前往乌兰古国探查清楚商队的下落。 白绮闻言颇为痛快地应下了,很是乐意借此契机前往笼罩着诸多神秘色彩的沙漠古国。 却推说路途遥远坎坷,不宜寻常凡人前往,而拒绝了老村长精挑细选的十余名精壮汉子同行。 孟纨与花渠纷纷点头称欲随她前往乌兰古国。 白绮劝解无用,亦无心与两个徒弟争论得面红耳赤,只得由他们去了。 “孟纨,你来画缩地术。”(1) 孟纨今日兴致颇高,可能是因他毫无保留地将久藏于心的心思说给白绮听了,亦或许是白绮并未疾言 厉色斥责他。 总之,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耳清目明,走路时步履轻飘飘的如同踩在云端。 听得白绮的吩咐,他应了一声,便开始捻决画缩地术。 “走!”孟纨刚把缩地术画好,白绮一手拉着一个徒弟的袍袖迈入阵法,三人顿觉一阵天旋地转,不过片刻工夫,眼前已是茫茫一片流沙之地。 “师尊,此地不像是世外桃源。” 望着眼前笼罩着阵阵腐朽味道的颓败之地,孟纨略显迟疑。 白绮抬眸四下打量,亦觉察到事有蹊跷,传闻中的世外桃源乌兰古国究竟因何淹没在一片黄沙之中。 此事似乎迷雾重重。 “继续往前走,一方国土,不可能凭空消失。”白绮思忖半晌,眼下并无起风的征兆,适宜赶路。 炎炎烈日下,三人踏着漫漫黄沙,一心寻找乌兰古国存在过的痕迹。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忽闻前方传来阵阵吆喝声。 走近了细看,白绮颇觉对方一行人有些眼熟。 正当她迷惑之际,孟纨附在她耳畔低语道:“师尊,像是我们要找的人。” 白绮了然,出行前老村长给他们看过商队领头以及村子里那几名年轻人的画像。 第38章 前世16他猛地扑进白绮怀里 乍然出现在漫漫黄沙里的正是他们此番前来寻找的商队。 “可以带我们回家吗?”商队领头倏地睁大空洞无神的双眼,突兀地出言请求。 花渠下意识迈步往前,却被白绮警惕地伸手拦住,她低声提醒道:“当心。” 花渠先是一怔,旋即回过味来,不由的惊出一身冷汗,双脚不自觉地往后退,躲在白绮身后。 原本荒芜人迹的流沙之地,忽然出现的商队,怎么看都像是鬼故事的开篇,任谁也会觉得蹊跷。 孟纨亦觉出对方可疑,遂问:“各位,为何出现在此地?” 第47章 商队领头神情有一瞬间空白,似乎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其余人只是定定地望着白绮等人,不言不语,除却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膛,亦没有其余动作。 见对方没有回应,孟纨心底疑虑更甚,迟疑着道:“师尊,他们……还是人吗?” 这是个好问题。 白绮亦在努力辨认对方身份。 她并未嗅到所谓的妖气,亦或是死气。商队中人仍是散发出微弱的属于活人的气息,哪怕是早已薄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算是。”白绮谨慎回道。 至少,同他们搭话的商队领头体内仍残存着属于人类的魂魄。 “我是来带你们回家的。”她试探着与对方建立沟通。 果然,“回家”二字就像是能够触发商队动作的机关。原本神色盲然形同行尸走肉的一行人纷纷抬眸朝白绮望来,面上混杂着希冀与痛苦的神情。 “回家。”商队众人异口同声。 白绮心下一凛,不由的生出些许疑虑来。 充满希冀是因为白绮道出能带他们回家;而商队因何会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倒像是在极力挣扎。 莫非是……因着某种缘故,他们回不了家了? “你们为何会滞留于此?”孟纨再次出声问道。 商队众人仿佛乃风沙经年累月塑造而成,闻言一动也不动,竟是连呼吸亦未减缓、或是加快半分。 见状,孟纨尝试着换了个问题,“乌兰古国在何处?” 这回对方倒是反应及时,商队领头倏尔大喝一声:“吃了。” 站在他身后的众人纷纷附和道:“吃了。” “吃了?被你们吃了?”花渠脱口而出。 “哈哈哈……”商队一行人突然放声狂笑不止,仿佛花渠问出口的是在沙丘中出现过最为可笑的问题。 白绮莫名觉得通体寒凉,分明是头顶骄阳,脚踏黄沙,她却霎时像是置身于冰天雪地里,浑身冰冷至四肢僵硬的程度。 强风从地面卷起大量沙尘,眼前浑浊一片。方才与他们搭话的商队被肆意飞扬的尘土裹挟其中,倏忽之间便不见踪迹。 那股侵入骨髓的极寒之感转而化作一股强大到难以抗拒的力量袭遍全身。 下一刻,身体随着滚滚沙尘悬离于地面,白绮顿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强硬地拽着她朝某个方向行进。 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身体正被四下袭来的力量挤压,通身上下传来皮肉撕裂开来的疼痛。 白绮分心欲察看孟纨与花渠此刻所处的情形,除却被劲风卷起的黄沙,眼前什么也没有,她亦看不清两个徒弟身在何处。 她想要出声询问,努力牵动嗓子,这才察觉喉咙像被烈焰灼烧过一样灼痛。发不出任何声音,竟是连因疼痛而不自觉地发出的抽气声也微弱得不及蚊子的嗡嗡声。 正当她努力思索如何脱身,耳畔忽然传来阵阵野兽的怒嚎,声音震耳欲聋,几欲撕裂眼前一方天地。 “啪”一声沉闷声响,白绮应声落地。出人意料的是,身下的土地柔软得过分,身上除却被挤压过后的痛楚,痛觉并未加重。 裹挟着她前进的黄沙与无形的力量相继消失,周遭漆黑一片,更有阵阵热气笼罩在周围。 野兽的怒吼变得清晰起来,近在咫尺,更像是自头顶发出。 “师尊?” 是孟纨的声音。 白绮挣扎着站起身来,骨头缝儿随着她的动作传来难耐的苦痛。 “这里……”她倾尽全力也只是发出了一声嘶哑得雌雄难辨的气音。 孟纨凭着熟悉的气息摸索到白绮身旁。 “你受伤了?”他猛地扑进白绮怀里,身体相拥时,明显感觉到她浑身颤抖得厉害。 白绮没有即刻回应,从孟纨的声音里听出他不曾受伤的事实。这让她想起前不久见识过的魂玉—只伤妖族,于人类却是毫无杀伤力。 她愈发坚定心底一个猜测,孟家村族长昔日故意拿话误导他们,教他们相信孟纨的母亲是妖族。 族长有何目的? 白绮百思不得其解。 时间仿佛静止了,过了许久,孟纨松开白绮,在夜色里试探着探上白绮脸颊,极冷。 “师尊,你哪里受伤了?”他明显是有些着急了,语气急促,双手亦微微颤抖。 白绮偏开头错开孟纨的双手,问他:“一时半刻说不清楚。见到花渠了吗?” 倘或眼下的情形只对妖族不利,花渠身为妖族与人族的后代,此刻所遭受的痛苦只会比她轻微些许。 “没有。”孟纨收回手,略显沉重,“掉下来后,我四下搜寻,并不见你们。” 野兽的嚎叫复又响起。 这回白绮听清了,那声音确是从头顶传来。 紧接着,炙热光芒随着越来越大的怒吼声倾斜下来。 刚能够看清楚眼前人,孟纨心急火燎拉过白绮上下打量,未看见血迹,心底凉了半截,声线微颤:“师尊,是内伤吗?” “不是。”白绮随口应道。 这才发现,被他们踩在脚底下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地面……竟是新鲜到仍在冒出腾腾热气的血肉之躯。 被野兽吞咽入腹了? 这是白绮的第一个反应。 她试探着挪动脚步,柔软地面随着她的动作往下陷,复又弹起及至恢复如初。 孟纨仍是不放心,却拗不过白绮,只得暗自留意她的伤势。一抬头,似乎发现了什么,遂压低声音唤她:“师尊,宫殿。” 白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桂殿兰宫,琼楼玉宇,一座雄伟的宫殿赫然出现在眼前。 “乌兰古国?” 念及在沙漠中遇上的商队曾提及乌兰古国被吃了,白绮不由的一错愕,竟是连一方国土也被妖物囫囵吞咽入腹。 究竟是何等强悍的妖物? 两人踩着柔韧至极的肉盾,一面四下搜寻花渠的踪迹,一面往宫殿的方向移动。 “师尊,宫殿门口跪着一个人。”孟纨迟疑着道,似乎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不是渠儿。”他倏尔有些失落。 不幸的是,他们并未在野兽的腹中寻到花渠,亦未曾听见属于花渠的声音。 来到宫殿门口,只身跪在地上的乃一位衣着华贵却满目沧桑的年轻男子。周遭空无一人,他跪得稳稳当当,形似一尊精雕细刻的塑像。 “叨扰了。”孟纨寒暄道,“此地可是乌兰古国?” “是。”挺直脊背跪在地上的年轻人维持身形不动,对突然闯入的两人并不在意,也不觉得诧异,仿佛早就料到会有人前来。 “阁下可曾见过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见对方看上去像是个寻常人类,亦愿意搭理人,孟纨接着问道。 “见过。”沧桑的年轻男人应道,却没有下文了。 孟纨张了张口,拿眼去瞧白绮,那眼神是在征询白绮的意见,继续问吗? 白绮朝他摆了摆手,转而问眼前沧桑的年轻人:“能否告知那名少年现在何处?可还活着?” “宫里,没死。” 白绮暗自松一口气,将对方上下打量着,难免生出些许好奇来。 “阁下为何跪在宫门口?可是犯了什么事?” 对方虽然话不多,却是有问必答,“我有罪。” “什么罪?” “因我固执与迂腐,害得我的子民与国家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年轻人话音里带着哭腔,当真像是悔恨至极,一心赎罪。 白绮从他的话里听得了重要信息。 眼前这位满面沧桑的年轻人,正是乌兰国国主,因着某些缘故,乌兰古国方至于被野兽吞噬殆尽。 “我们正是为乌兰古国之事前来,能否告知具体发生了什么?”白绮继续打探消息。 倘若有知情人士相助,此行必然容易得多。 白绮这话像是戳中了对方心窝子。 年轻人终于抬眼朝她看来,似在权衡利弊,静默半晌,这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数年前,忽有一日,一老者风尘仆仆赶至乌兰古国求助,道是族中有人遭妖物侵袭,听闻乌兰国国主乃能人异士,自有一套降妖伏魔的术法,请求国主随他前往族中相助,必有重金酬谢。 国主并未多言,只一味地拒绝了对方请求。 谁知那老者纠缠不休,国主只得道出实情。 原来乌兰国人一生不得离开乌兰国国土,是与生俱来的诅咒,亦是世代传承的信仰。 那老者竟是冥顽不灵将国主命人传来的缘由当作托词,日日在乌兰国皇宫游荡。 国主并未过多放在心上。 数月后,宫人禀报每日在宫中游说众人的老者忽然不见了踪迹,四下寻找后亦无果。 国主只当对方知难而退,自行离去了。 岂料,自那老者离去后一月有余,忽逢一日,那老者去而复返,直奔皇宫,身旁有一只奇形怪状的巨兽随行。 第48章 “国主若是不肯相助,乌兰古国将会沦为我这吞噬兽的盘中餐。” 对方如此威胁乌兰国国主。 国主年轻气盛,更有诅咒与传承悬于心上,未作理会。 携巨兽归来的老者恼羞成怒,随即捻决施法当场教吞噬兽将乌兰古国囫囵吞下。 “那老者……可有何特别之处?”白绮问。 “面目狰狞,身上大面积烧伤。” 闻言,白绮与孟纨颇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第39章 前世17恐惧 面目狰狞,皮肤大面积烧伤,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白绮只会想到孟家村老族长。 她本就有些怀疑老族长装疯卖傻多年并非因对孟家村众人心存愧疚,意图为死于非命的村民讨回公道。 而是另有目的,真实目的却被他深深掩埋心底。 “怎么?你们识得那位癫狂老者。”年轻人见白绮与孟纨神色有异,身形微动,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白绮斟酌片刻,迟疑着点了点头,“识得。” “太好了!”年轻人倏尔从地上弹跳起来,面上早已不复初见时的苦大仇深。 “我愿倾尽所有,只求你们帮我除掉吞噬兽,教我的子民我的国土得以重见天日。” “话说,你亦算得能人异士,怎会落得这般下场?”白绮疑惑道。 年轻人闻言臊得面红耳赤,嗫嚅道:“谁能想到吞噬兽能将整座城池吞咽入腹?我是轻敌了。” 见对方支支吾吾不肯明说,白绮无意打探旁人隐私,并未追问,只道:“无妨,将你知情的悉数相告即可。” 旋即,她作势往宫里去,忽而想起了什么,转而又问:“阁下怎么称呼?” “文予初。” 简单寒暄几句,白绮问他:“除却一名少年人,你可曾见过一支商队?” 文予初猛然一抬头,露出一副见鬼了的神情。 白绮意识到其中或有蹊跷,遂同他确认道:“怎么?” 文予初半晌未能够说出话来,面色霎时变得紫胀,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钳住脖颈。 白绮顿觉身体被挤压的痛楚复又传来,一时间身形有些不稳,踉跄着往前扑倒。 孟纨一惊,急忙上前将她扶稳,这才发现白绮浑身抖得厉害,身体像是淬入冰窖一般寒凉。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忽闻白绮颤抖着声线道:“吞噬兽的妖力与文予初的恐惧有关。” 也就是说,乌兰国国主因某些缘故而恐惧大增,吞噬兽的妖力便会得到提升,被它困在腹中的妖族所遭受的痛苦亦随之加剧。 老族长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他摸清了文予初的底细,教对方无法施展术法操控妖族,从而脱身? 或是说,老族长早已算准白绮会前往乌兰古国寻人?此招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对付白绮。 倘或是这样,也太细思极恐了。 老族长的能耐更在白绮的猜测之上。 从他们第一次前往孟家村祭祀孟纨父亲时,老族长便识破他们身份,故而有意在茶楼与人嚼舌根,以引起他们注意。 倘若此类猜测皆为事实,老族长前往乌兰古国寻求文予初相助,称是村子遭妖物侵袭,那只妖物指的是,白绮? 时间节点亦能对上。 白绮不禁唏嘘,后背冷汗直冒,因身体被挤压的疼痛,因老族长的缜密心思。 老族长假意悔过,意在误导他们相信孟纨母亲实则是妖族。 “师尊,你怀疑老族长欲对付的人是你?”孟纨就像是白绮肚里的蛔虫。 白绮闭了闭眼,想通了其中一件事。 孟纨却颇感疑惑,迟疑着道:“为何你前去讨要医治失眠症的法子,族长并未拒绝。” 这正是白绮想通的关键所在。 “因芙蕖村村民是人类。” 一语惊醒梦中人。 孟纨了然,老族长一心为了人族而屠杀妖族,故而会尽心救芙蕖村村民。 于孟家村老一辈人来讲,妖族与人族之间算得世仇,老族长苟活于世只为屠尽世间妖族。 讽刺的是,他对妖族恨之入骨,却仍是操控吞噬兽对付乌兰古国,只因文予初本着诅咒与信仰而拒绝相助。 不知该称颂他忍辱负重呢,或是阴险狡诈。 文予初依然是一副魂魄不附体的呆滞模样。白绮很难不怀疑商队众人早已遭遇不测。 他们在沙丘中遇上的商队乃被吞噬兽侵袭神识,从而沦为为其所用的傀儡。 孟纨默念清心咒,指尖虚点在文予初眉心。不消一刻,文予初神色逐渐归于平静,眸色中的恐惧却未消减半分。 “商队究竟发生了何事?”白绮试探着问道。唯恐复又唤醒文予初内心深处的恐惧,她问得轻声细语。 “商队,商队……”文予初仿佛大梦初醒,额头冷汗淋漓,他抬袖拭去滴落至眼角的汗珠,终于向白绮道出了实情。 真实情况与白绮猜测的相差不大,商队寻找乌兰古国的途中,于荒漠里被吞噬兽吞咽入腹。 不幸的是,他们被吞噬兽侵蚀了魂魄,逐渐丧失自主意识,进而沦为与吞噬兽共生的存在。 白绮等人于沙丘中遇上的商队,正是受吞噬兽支配的傀儡。 据文予初所透露的信息,白绮怀疑同他们搭话的商队领头,很大可能并未被吞噬兽 完全侵蚀意识。 从他的第一句话能够看出,他仍记得要回家。 强队中人脸上流露出的希冀神情是对回家的渴望;痛苦挣扎则是在与体内吞噬兽的意识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不难看出,吞噬兽操控商队出现在漫漫黄沙里的目的是为了误导白绮等人,从而把他们吞入腹中。 老族长从何时开始筹谋此事,白绮不得而知。 至少在她与孟纨同花渠前往孟家村祭祀之前,老族长便已豢养了吞噬兽。 他的年纪定然比他看上去还要老得多。老族长并非是现世之人。吞噬兽与他之间,或许存在着某种不便言明的合谋关系。 “商队甫一进入吞噬兽腹中便被控制了?” 文予初定定地望着白绮,沉重地点了点头,“是。” “那老者后来出现过吗?” “没有。” 闻言,白绮逐渐回过味来,老族长定是能够在千里之外感应到吞噬兽腹中的情况,亦能够远距离操控吞噬兽。 孤身一人守着野坟地,数着日子静候白绮这只千年蛇妖闯入陷阱,顺带将花渠这样一个人族与妖族结合而生的半妖一举歼灭。 究竟有多深刻的仇恨,才至于机关算尽,只为屠尽天下妖族。 “你对吞噬兽了解多少?”白绮问文予初。 对方像是知道她具体想问什么,毫无保留道出了吞噬兽最为惊人的能力:“吞噬兽的意识能够同时侵袭不同人,进而操控对方。” 白绮总算是捋清了商队众人从遇袭到沦为傀儡的前因后果。她向文予初道了谢,并请他引路前去花渠所在的地方。 对方念着白绮能助他除掉吞噬兽,并未犹豫,转身便欲进宫。 然而,事与愿违。 正当孟纨搀扶着白绮紧随文予初往宫里去时,吞噬兽仿佛受了莫大的刺激,霎时开始发起狂来。 震耳欲聋的怒吼声几欲掀翻整个乌兰古国。 “怎么回事?”孟纨警惕地问文予初。 文予初身形微晃,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像是害怕极了。 吞噬兽的内壁猛地震动起来,被困在它体内的人已有头昏脑胀之兆。 “它的主人来了。”文予初忽然惊叫出声,吞噬兽的主人仿佛是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噩梦。 话音刚落,一道佝偻的身影忽而落在白绮面前。来人脸上被火燎过的皮肤纠结在一起,尤显得狰狞而不近人情。 “老族长?”虽然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有过诸多猜测,亦知会有怎样的结果。 然而,当真相临到眼前时,孟纨仍是感到脊背寒凉一片。 “孟纨……”老族长意味深长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仿佛对他失望至极。 “一介凡人,竟不自量力与妖族厮混,你是忘了自己的祖先,族人,甚至是你父母亲怎么死的吗?”老族长厉声质问道。 孟纨对他的话不为所动,仍是不愿相信,芙蕖村村民与商队失踪当真是老族长所为。 乌兰古国更是无辜遭殃,这一切的源头皆因老族长憎恨妖族,妄想屠尽天下妖族。 “老族长……”白绮突然开口,“第一次见到我时未能够当场杀了我,定是恨得牙痒痒罢。” 她的话同她的语气一样阴阳怪气。孟纨清楚白绮这是为了激怒老族长。 老族长瞥了她一眼,恶狠狠道:“恨不能将你大卸八块,丢进乱葬岗喂野狗。可惜,昔日老朽本着放长线钓大鱼的心思,存心留你一命。” 白绮不禁唏嘘,老族长未在第一时间取她性命,竟是为了诛杀更多的妖族,为了将她身边的妖族一网打尽。 第49章 如今看来,老族长失策了。 太苍山上与白绮亲近的妖族寥寥可数,老族长并未如愿。 未及白绮回应,老族长便催动术法,意图诛灭被困在吞噬兽腹中的妖族。 白绮强忍着身体被挤压的痛楚,倏地冷笑一声,“老族长既是恨极了妖族,为何又自甘堕落,与妖族同流合污?” 老族长闻言,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瞪圆了一双浑浊的眼珠子,厉声呵斥:“你哪只眼睛见到老朽与妖族同流合污?” 白绮猛地用力踩了几下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地面,故作震惊地望着老族长,问他:“若非同流合污,吞噬兽这样的远古妖物怎会听命于区区一个寻常人类?” 老族长浑身发抖,半晌未接茬,仿佛他身为人族最为重视的声誉受到了极大侮辱。 老族长与吞噬兽之间的关系疑团重重,孟纨倏尔带着疑虑的口吻问道:“老族长,您老人家同吞噬兽做了何种交易?” 乍闻此言,老族长坑坑洼洼的一张脸霎时变得血红,仿佛刚被大火灼烧过一般猩红而触目惊心。 “一派胡言。” 老族长拒绝承认与吞噬兽做过交易的事实,白绮无意与他费口舌之争,状似不经意地问他: “老族长,您老人家怎样才能放过芙蕖村村民,以及商队一行人?” 老族长闻言,倏地大笑出声,“放过他们?不瞒你说,进入吞噬兽腹中的人也好,妖也罢,谁也活不成。” 第40章 前世18我想成亲了 谁也活不成? 白绮自是不信的,只当老族长是在虚张声势。 他的目的尚未达到,绝不会甘心只同一只千年蛇妖与一只半妖同归于尽,何况而今被吞噬兽吞咽入腹的更有数不清的寻常凡人。 “老族长说笑了。” 白绮意味不明的一句话教老族长愣怔片刻,旋即回过味来,嗤笑一声:“老朽没功夫同你们掰扯。” 话音一落,老族长再度催动术法,这一回,他的目标并非只有吞噬兽腹中的妖族,而是无差别攻击,周遭顿时哀嚎成一片,被困的寻常人类近很快便受不住,纷纷栽倒在地。 可能是老族长对孟家村人心存几分怜爱,亦或许是他企图说服孟纨站在他那一方。 总之,老族长并未对孟纨下死手,孟纨经受的痛楚较为轻微。 吞噬兽体内开始瓦解,血肉横飞。老族长面上流露出癫狂的笑意,仿佛终年夙愿终于得以实现。 白绮早已被吞噬兽炸开的血肉束缚住身形,那些东西像是有意识一般,吸附在人身上越来越紧,白绮挣扎无果,眼见着不远处的乌兰古国开始崩塌。 情急之下,孟纨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自腰间取出已变幻成一柄短剑的魂玉。 魂玉四周笼罩着耀眼白光,孟纨口中默念召唤咒。不消一刻,笼罩在魂玉周遭的白光变得晦冥。 见状,白绮意识到孟纨打算做什么,心下一惊,赶忙出声制止:“孟纨,不可擅用魂玉。” 眼前一片乌烟瘴气,白绮被困住身形无力动弹;耳畔萦绕着痛苦至极的哀嚎。孟纨心急如焚,哪里还会听从白绮的意思。 魂玉散发出的白光已悉数被滚滚黑烟替代,浓烟逐渐幻化出无数人形,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怒吼,人形挣扎着自黑烟里脱身。 白绮面色煞白,眼睁睁望着挣脱束缚的鬼魂被魂玉召唤至眼前。百鬼与吞噬兽的意识两相厮杀,辨别不出来源的惨叫声四起。 孟纨双眸紧阖,口中诵咒未停,整个人悬离于地面,通身裹挟着浓烈黑烟。 “孟纨!”老族长气急败坏,眼看着吞噬兽的意识越来越薄弱,“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老血来。 周遭归于平静,乌兰古国颓败的城门早已散了架。文予初形容狼藉守在城门前,命人四下查看他的子民安危与否。 “不肖子孙!”老族长屈膝跪伏在地,口中骂骂咧咧,“胆敢擅自动用禁物。”他身形被缚,只得梗着脖子怒骂孟纨。 吞噬兽分散的意识被百鬼吞噬,庞大身躯爆裂开来,血肉四分五裂洒落至漫漫黄沙里。 花渠仍处于昏厥状态。芙蕖村村民与商队中人恍恍惚惚,尚未恢复意识。白绮只得告别了文予初,匆匆携了孟纨带上重伤的众人回到芙蕖村。 老族长灵力散尽,忽闻“嘭”的一声巨响,他四肢瘫软趴在地上,身下黄沙渐渐变了颜色。须臾间,老族长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掏空了血肉,只余一具轻飘飘的人皮摊开来。 “师尊,老族长与吞噬兽之间的交易,孟家村的代价是……”回到芙蕖村后,孟纨略显迟疑,欲言而止。 他早已猜到老族长,或是孟家村付出的代价,只是不敢置信。 “献祭。”白绮直言道。 昔日老族长称是为逃避天罚,献祭人族幼儿与妖族请求帮助一事不假,而老族长私下亦同吞噬**易,供他操控吞噬兽为己所用,孟家村同样献祭与它。 同为妖族,吞噬兽因何助人族屠杀同族? 听得白绮颇为肯定的答案,孟纨心下久久不能平静。他的族人,他的父母,并非死于外族入侵,而是命丧于老族长的贪婪。 次日清晨,天气温和,细雨绵绵。 孟纨很早起床预备早膳。白绮盥洗后等候在饭桌旁,一手托腮望着他忙前忙后的身影,心下感慨万千。 “姐姐,明日村子里张叔家儿子成亲,我们要去凑热闹吗?”花渠刚清醒不久,身体尚未痊愈,说话时带着重重鼻音。 “想去吗?”她随口一问。 花渠欣喜地点了点头,“去!” 孟纨端着小托盘来到饭桌前,一面将早膳搁在案上,顺口接茬道:“身体尚未痊愈,凑什么热闹?” 白绮顿觉孟纨的言行愈发啰嗦起来,颇有些管家公的意味。 花渠不说话,只小心翼翼地拿眼打量孟纨,眸色中闪烁着某种意味不明的光芒。 孟纨在白绮身旁坐下,扫一眼花渠,管家公的气势拿捏得十足,“看什么?不饿?” 谁知花渠下一句话险些教白绮与孟纨双双被温热的山药小米粥直接呛死。 “哥哥,你真的能生孩子吗?”他神色认真,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打量着白绮与孟纨,仿佛当真只是因着好奇。 白绮偏过头连连咳嗽,何曾料到花渠有此一问。 孟纨掩饰似的轻咳一声,沉默着半晌未作声。他猜到昔日花渠将白绮与他之间的谈话听了去,却未曾想过听得这般仔细。甚至会当着白绮与他的面直直问出口来。 “小孩子家家,问这么多作甚?”白绮虚张声势,企图以此敷衍花渠。 花渠闻言,顿时不乐意了,撅着嘴嘟囔道:“我十八岁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你们说的我都能听懂,只是不能确定。” 他默然片刻,未等到白绮或是孟纨的回应,复又确认道:“哥哥当真能生孩子?” “好了。”孟纨沉着脸,试图制止他继续往下说。 花渠瞅瞅白绮,再偷偷瞄了一眼孟纨,心下了然,观孟纨神色,男子能生孩子一事必然是行得通的,这一事实着实了震撼了他十余年来为数不多的认知。 他默默喝了口粥,再次口出狂言:“姐姐,以后我也愿意生孩子。” 话音刚落,孟纨倏尔站起身来,面带些许愠怒,“没完没了了?” 花渠夹了一碟咸菜,送进嘴里嚼了嚼,并未打算终止这个他颇感兴趣的话题,继续道:“我是认真的。哥哥都能给自己喜欢的人生孩子,我为何不可以?” 白绮实在是绷不住了,眼角噙着笑意,问他:“你想给谁生孩子?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花渠低垂着头,嗫嚅道:“不用你管,到时候就知道了。” 孟纨缓缓坐下,视线始终未从花渠身上移开。年深日久,孟纨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花渠是他自小一起长大的弟弟,虽说没有血缘关系,但朝夕相处的亲情并不比血浓于水淡薄。 不知从何时起,孟纨鬼使神差地察觉到花渠的异样,花渠有意无意默默关注白绮,暗自揣测她的喜好。心底存着一份同他一样的小心思。 起先他以为是因自己心中有鬼,多虑了,刻意观察后,他愈发确定花渠对白绮太过依赖,有时候更是黏人得过分。 孟纨开始有些恐慌,倘或花渠对白绮的心思逐渐强烈,他该怎么做才不至于伤害到花渠? “想什么呢?”白绮忽然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调笑道,“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孟纨猛地回神,一时间哭笑不得。他正心情沉重琢磨对策呢!白绮却拿他玩笑。 “去吧!去凑热闹。”他答非所问,突兀地应了一句。 新人拜堂时,孟纨不由的百感交集,仿佛身着红色喜服的新郎新娘并非是张叔儿子儿媳,而是白绮与他。 他手上动作快过脑子,倏地扣住白绮手指,指尖不受控地微微颤抖,因着激动,因着所剩不多的惧意。 第50章 他相信白绮不会当场发作甩开他的手。顶多就是回家后背着花渠训斥他一顿,再绞尽脑汁讲一番为人师表与为人徒弟的大道理。 果然,白绮状似不经意地怒视他一眼,并未做多余的举动。孟纨不禁为自己的努力与主动暗自得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心底没来由的一阵心虚。 他下意识拿余光瞥一眼始终紧挨着他的花渠,果然发现花渠正定定地望着他扣住白绮的那只手。 孟纨心里一慌,耳根霎时通红,却仍是没舍得松开白绮的手。 倘或花渠早晚都会知情,他不愿将他对白绮的感情当作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而遮遮掩掩。 念及于此,孟纨心下坦然了不少,转而正大光明地朝花渠微微点了点头。他倏尔觉得自己像是在宣示主权,而对方是他弟弟,心底莫名又生出些许愧疚来。 他想要敞开心扉同花渠谈一谈此事,却又觉出不妥。花渠并未言明自己心悦白绮,倘若他犹自戳破那一层脆弱的窗户纸,可能会适得其反。 孟纨顿觉思绪纷乱,内心备受煎熬。终于,他想出了一个自认为合理却不会挑明花渠心思的法子来。 对上花渠视线不过片刻工夫,孟纨脑海中想法颇多。 “你俩神神秘秘做什么呢?”白绮不经意一侧目,正撞上孟纨与花渠堪称复杂的眼神。 “我想成亲了。”花渠几乎是脱口而出。 孟纨噎了一下,默不作声。 “成!”白绮忍俊不禁,只当作花渠为着活跃气氛闹着玩儿。 孟纨觉出白绮此刻心绪颇佳,心中为之一动,小声儿嘀咕:“我也想成亲了。” 白绮像是这才意识到孟纨扣着自己一只手,顿觉手心一热,猛地抽回手。 第41章 前世19我喜欢师尊那样对我 “回屋好生待着。”白绮叮嘱花渠一声,转身提着孟纨后脖颈将他往屋里带,屋门阖上的刹那,孟纨正好被她丢到榻上。 花渠一步三回头,有些看不明白白绮莫名的愠怒从何而来。 “师尊?”孟纨明显是有些慌乱,双手撑着榻身形下意识往后退。 白绮一言不发,双手用力一扯,孟纨腰间衣带坠地,外袍里衣应声被撕开。 “我是不是同你说过,人类与妖族结合,由男人生孩子?”白绮手上动作未停,一面出言提醒孟纨。 孟纨迟疑着点了点头,“师尊……我,我知道,我愿意给师尊生孩子。” 闻言,白绮轻笑出声,她猜测孟纨并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才会在她面前无所顾忌愈发大胆起来。 指尖探上胸口时,孟纨被冰凉的体温刺得一激灵,身体不受控地战栗。白绮的视线始终粘在孟纨面上,见他一副听之任之的温顺模样,心底莫名有些不忍。 “孟纨,害怕吗?” 孟纨紧紧阖上双眼,仿佛看不见白绮的动作,内心的惧怕便会得到缓解。他自是怕得要命,从未听闻男人生孩子,遑论亲眼见过。 然而,他咬紧齿关肯定地摇了摇头,“师尊,我不怕。”像是为了教白绮相信,更像是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心,复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自愿的。” 白绮的手指移动到腰腹时,孟纨身体明显变得僵硬,他的反应实在未能够说服白绮他不害怕。 “不害怕?”白绮故意问他。 闻言,孟纨耳根通红,意识到白绮早已看穿了他心里那点小心思。沉吟片刻。他努力解释道:“我只是……有些紧张。” 白绮无意与他理论。 亲吻落在唇角的时候,孟纨只感觉到一片冰凉。白绮的亲吻与她指尖的温度皆是冰冰凉凉的,比起浑身燥热难耐的孟纨,白绮冷静而又克制。 而孟纨不知道的是,白绮的克制与冷静只出于一个缘由。她担心太过粗暴会真正意义上的吓着孟纨。 “紧张?”白绮语气里带着笑意,“你存心招惹我的时候就没想过会发生什么吗?” 孟纨忽然睁开眼看她,等耳畔火热的潮红褪去才开口:“我……我对师尊做的一切皆是源于情难自已。” 白绮探出一根手指贴上他脸颊,灼热的体温萦绕指尖,她心中一动,指尖飞快移动。她用指腹轻柔地划过他的脚踝,然后是小腿肚,接着是大。腿。 孟纨身体的战栗随着她手上的动作愈发强烈。白绮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股强似龙卷风却又惊人精准的力量将他拦腰抱起,三两下扯掉衣衫,犹如撕裂一只幼鸟一般得心应手。 然而,看到孟纨眼眶濡湿,眼尾绯红成一片,似有热泪滚落,白绮粗暴的态度软了下来。 “师尊……”孟纨口中嗫嚅道,眸中有慌乱一闪而过,可能是担心扫了白绮的兴致,也或许是他正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慌乱很快便被某种被称为愉悦的神情替代。冰冷指尖划过肌肤时带起的战栗感让他感觉世界在崩塌。 孟纨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口,自始至终唇齿间溢出的惟有压抑过的清浅呻。吟,以及铭刻于心的“师尊”二字。 在他失去父母亲人走投无路时,白绮朝他伸出一只手,带着他与花渠上了太苍山,自此他们三人拥有了一个家。 想到花渠,孟纨无意识蹙眉。哪怕是一个微小的表情,亦没能够逃脱白绮的眼睛。 “不专心?”白绮加重手上力度,狠狠掐了一把孟纨大腿内侧的嫩肉。 孟纨疼得直抽气,意识回笼,心底莫名有些愧疚,他竟是在与师尊亲近时走神了。 “没有。”他含糊地低声道,随即没控制住一声低吟从唇齿间漏了出来。 他的愧疚刚开始萌芽,便被白绮毫无怜惜可言的动作扼杀在襁褓中。 “师尊……”他一声又一声轻声唤她,身体上与心底的愉悦教他几欲抑制不住地想要放声大喊出来。 然而,孟纨未能够如愿。他始终记着同一个屋檐下住着花渠,花渠对白绮存着一份与他一样的心思。 白绮很快便发现孟纨再度心不在焉,心底倏尔生出一股不悦来。双手掐住孟纨脖颈时,耳畔回响着孟纨压抑不住而溢出的轻吟。 望着孟纨逐渐漾出潮红的脸颊,白绮并不打算松开手,只低声问他:“在想什么?” 她的语气里萦绕着强烈的不满情绪,孟纨听出来了,哪怕他此刻意识有些恍惚,亦不清楚白绮忽然转变的情绪因何而起,却本能地感受到她情绪不佳。 “想师尊。”孟纨不假思索的作出回答。他确是在想白绮,尽管白绮此刻正欺压在他身上,正粗暴而毫不懂得怜香惜玉地掐住他脖子。 白绮没有回应。 正当孟纨试图捋清思绪,努力想要辨认白绮是否信了他的话,或是当他是随口敷衍,孟纨顿觉腰腹间一凉。 原本搭在腰间的被褥凭空而飞,在他眼前打了个转便落至屋子中央的桌案上。 在他皮肤上游走的手指停了下来,孟纨顿觉不着一丝的身体传来一股寒冷刺骨的触感。有什么濡湿冰冷的东西顺着脚踝往上攀爬,紧密缠绕在他小腿上。 湿冷的触感细细密密爬满全身,最终停止在他颈侧。孟纨眼睫微颤,眼睛亦有些睁不开,半晌之后,终于看清在眼前晃动的是一条纤长的银白蛇尾。 孟纨曾是见过白绮变幻成蛇身的。第一次见到白绮的原身,孟纨异常震撼。巨蟒身形足有成人合抱粗,身长数米,发作时足以掀翻成片宫殿。 然而,眼前的蛇尾纤细得多,念及于此,孟纨忽然想到了什么,霎时满面通红,不自觉地偏过头躲开了白绮打量他的眸光。 “怎么了?”白绮故意问道,蛇尾状似不经意地轻轻点在孟纨唇上。 “师尊……”孟纨闭了闭眼,像是下了莫大决心,带着讨好的语气同白绮商量,“你轻一点好不好?” 白绮闻言怔了片刻,倏尔收住捉弄孟纨的蛇尾。孟纨这个语气,他面上充满期待却难掩惧意的神色。白绮突然良心发现,难免怀疑自己是否太过急色。 因孟纨的情不自禁,她一时兴起企图调戏他一番。岂料,天雷勾动地火,真正持枪上阵时,事情的发展并非只是她计划中的调戏而已。 她突然支起上半身,拉开与孟纨之间过于亲近的距离,作势起身。 见状,孟纨明显是急了。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双手一伸,飞快拉住白绮一截手腕,面带疑惑,“师尊,怎么了?” 他问得小心翼翼,误以为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她不高兴了;亦或是他某个无意识的动作冒犯到白绮,以至于临到关键时刻,白绮决定抽身而退。 白绮望着他一双水汽氤氲的眸子,心尖没来由的颤了一下。 “无事。”她从孟纨的禁锢中抽回手,蛇尾缓缓离开孟纨唇角,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缠绕在孟纨身上的蛇尾已退至床尾。 眼见着白绮的下半身即将恢复人形,孟纨霎时又急又羞又恼,“师尊,别走!”孟纨不觉脱口而出。 第51章 白绮站起身来,转过身去理顺了略显凌乱的衣衫,沉声道:“是我欠考虑了。” 孟纨望着那一抹银白而略显冷漠的背影,小声儿问道:“师尊,是我惹恼你了吗?我……我只是……我并非……”心下一着急他开始变得语无伦次。 白绮并未回头,只道:“没有。” 孟纨都快急哭了,手忙脚乱从床缝里扯出外袍披在肩上,飞快走到白绮面前。因为情动而发红的鼻尖教他尤显得楚楚可怜。 “师尊,我不害怕。”他语气坚定,宛若发誓一般,“我哭并非是因为害怕……”因为着急解释,更是担心白绮误解了他的意思,纷乱的思绪无法集中。 “我是因为高兴。” 白绮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啜泣,心尖不由的一颤。 “我喜欢师尊那样对我,永远都只那样对我一个人。”孟纨此刻可谓是对白绮掏心掏肺了。 唯恐说出的话还不足以表明他最真挚的心意,不足以教白绮信以为真,他继续补充道,“那样说明……说明我在师尊心里是特别的,同旁人是不一样的,是不可取代的。” “孟纨……”白绮终于转过身去,撞上孟纨滴滴滚落的热泪,心底莫名揪起。她凭着妖族的本能将蛇尾攀上孟纨身体,又因着藏匿于心底的某个念头恢复清醒,进而松开孟纨。 何曾想到,她临到关键时刻突然收手竟是教孟纨思虑颇多,甚至误会了白绮的动作是因为他的畏畏缩缩战战兢兢。 “你是特别的。”白绮踮起脚尖亲了一下他唇角,正是方才蛇尾挑。 逗过的地方。 转身的刹那,白绮轻言细语提醒他:“把衣裳穿好。” 孟纨垂眸一看,耳根连带着脸颊绯红成一片。 慌乱中披在身上的外袍只起了个披风的作用,该露的不该露的全然暴露在白绮的视线中。 “哥哥,你眼睛怎么红红的?”花渠紧盯着孟纨双眼,将他上下打量着。 “无事。”孟纨闪烁其词意图遮掩过去。 花渠本就是个心思细腻敏感之人,何况他清楚孟纨对白绮的心思,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孟纨。 “哥哥,姐姐方才让你给她生孩子了吗?” 孟纨耳畔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什么?”他莫名有些喉咙发紧。 第42章 前世20你们会成亲吗 冷静片刻,孟纨再次开口:“莫要胡思乱想。”他说的轻言细语,唯恐语气太重伤害了花渠。 花渠撇了撇嘴,明显是对他的答非所问深有不满。一开始他不明白白绮突如其来的愠怒是因何而起,仔细思忖后,再迟钝的人亦能觉出其中有猫腻。 再观孟纨神色,与白绮进屋前后态度的变化,花渠顿时了然。 他曾怀疑过的,曾发现的某些苗头,哪怕他不愿承认,就在方才,确是自然而然发生了,猜测与怀疑猝不及防地在他眼前变成了现实。 “我没有胡思乱想。”花渠面色愈发阴沉,心底积压的情绪有轰然爆发的趋势,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质问孟纨,“为什么?” 孟纨望着他异常沉静的眼睛,一时间未反应过来花渠话里的意思,“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都瞒着我?”花渠眼中有泪花闪烁,“你们拿我当外人!” 孟纨福至心灵,终于回过味来,急着解释道:“并非是你想的那样。渠儿,不告诉你是因……你还小,不懂……” 他话未说全,便被花渠的一迭声嚷嚷打断,“谁说我不懂?我早说过,我长大了,不再是你们眼中的小孩子。” 孟纨张了张口,斟酌着字词,终究没能说出话来。 “吵什么呢?”白绮忽然从屋外走进厅堂,望着眼眶通红的两人,一脸错愕。 “哥哥,可以把魂玉借我看看吗?”花渠没有即刻回应白绮,自顾自问孟纨。 孟纨顿觉心情复杂,一时间有些摸不透花渠的心思。 分明上一刻还在歇斯底里与他计较欺瞒一事,不过眨眼的工夫,便变了脸色像个没事人一样缓和了情绪。 “不可擅用魂玉。”白绮替孟纨道出了答案。 放在平日里来讲,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由白绮说出来亦没有任何不妥。 可偏偏在此刻,在花渠耳中,在他心里,白绮的话变味了,听上去颇为刺耳。连带她的行为在花渠看来也显得有些暧昧不清。 白绮将孟纨当作亲近之人,而他却被推得远远的,毫无悬念地沦为一个外人。 “我不要了!”花渠突然大喊一声,推开白绮冲出门去。 白绮一手扶住门框,怔怔地望着花渠逐渐变小的背影,满腹疑虑。 “发生了何事?”她回首打量着孟纨。 “渠儿他……”孟纨沉吟片刻,略显迟疑,“他知道了。” “知道什么?”白绮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孟纨话里的意思,心底第一个念头是,方才他们在屋里动静闹得太大,被花渠听了去。 这可如何是好? 白绮顿觉老脸有些挂不住。见孟纨怔在原地失神,她复又想起昔日花渠生气离家出走一事,遂催促孟纨:“别发癔症了,赶紧去寻人!” 闻言,孟纨如梦初醒,想必是也想到了昔日的闹剧。与白绮不同的是,孟纨了解更多细节,清楚昔日花渠离家出走的缘由与今日生气的由头是一样的。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一路往村口的方向去,拐了个弯便望见花渠忽跑忽停的身影。白绮暗自松一口气,遂与孟纨不远不近地跟着。 “师尊……”挣扎再三,孟纨到底没有将花渠两次离家出走的来龙去脉说给白绮听。 白绮见他欲言而止,猜到他有心事,不由的将眉心一蹙,直言问他:“有事瞒着我?” 乍闻此言,孟纨骇得不轻,唯恐白绮看出任何蛛丝马迹,强作镇定,搪塞道:“渠儿……渠儿好像有心事。” 白绮抬眸瞥了眼前方越走越慢的花渠,顿时来了兴致,摆出一副八卦的态度,“什么心事?看上谁家姑娘了!” 孟纨抿紧唇线,心下思绪万千。他莫名有些好奇,倘或白绮知道花渠看上的姑娘是她本人,还会不会如此坦然地同他打听? 如何回答? 对白绮如实相告吗? 隐瞒白绮等同于欺瞒长辈,孟纨内心挣扎着,犹豫了。 “你看你!”白绮伸手轻轻点了点他眉心,“死性不改。” 孟纨知道,白绮这是又在说他支支吾吾吞吞吐吐有话不直说。 “花渠与我一样,对师尊存着同样的心思。”孟纨紧紧阖上眼,一股脑将在心底咀嚼过无数次的话倾倒出口。 “什么?”白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必是夜里风太大她听错了。不然,怎会发生如此荒唐之事? 她统共就捡来两个便宜徒弟,前一刻才发现孟纨对她心思不纯,她左思右想,觉出与孟纨发生点儿什么也不是不行。 何曾料到还有更荒唐的事候着她呢! 难免怀疑自身言行不妥。 白绮心神清明,霎时明白了花渠方才为何突然推开她夺门而逃。孟纨说花渠知道了,必然是知道了她与孟纨之间刚捅破的那层暧昧关系。 她倏尔意识到自己行事欠考虑,实在是不妥,太过随心所欲,竟是背地里同名义上的大徒弟孟纨行苟且之事。 白绮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她从未遇到过此类情况,不知如何调解与花渠之间的关系,更不知怎样做才能够教花渠放宽心,进而不再对他上心。 她再度想起花渠曾说想成亲了,也愿意生孩子……白绮倏尔觉得没脸见人了。她领着两个便宜徒弟离开太苍山不过寥寥数月,竟然就发生了诸多荒唐之事。 花渠早已停下步伐,站在原地等白绮与孟纨上前来。 出人意料的是,白绮走近了,花渠却未提及他忽然生气离开的缘由,只望着她眼睛,道:“师尊,我要回太苍山。”语气之坚定,神色之冷静,像是非走不可了。 白绮静默片刻,亦觉得此事可行,昔日孟纨与花渠离开太苍山本就是因她的缘故。而今花渠自愿回去太苍山,于花渠而言,怎么看都是极好的去处。 “成,回去跟着老宗主好生修炼。”白绮颇为爽快地应下了。 岂料花渠是有条件的,他视线落在孟纨脸上,似祈求,语气却是不容置喙,“哥哥也同我回去。” 孟纨闻言,顿时就急了,即刻出言拒绝:“我要留下来陪着师尊。” 见状,花渠霎时变了脸色,眼泪说来就来,犹如决提一般簌簌往下落,他声音带着哭腔:“你们就是打算丢下我自己快活。” 见他哭得情真意切,白绮忽而于心不忍,此事究竟是因她而起,身为孟纨与花渠的师尊,甚至是矛盾的关键人物,她没理由不闻不问放任两兄弟自行解决。 “行了。”她眉心紧紧蹙着,横下心来做了个决定,“都回去,我送你们回太苍山。” 第52章 孟纨不明其意,张着一双漂亮的眸子望着她,半晌未作声。 花渠即刻不哭了,哽咽着道:“真的吗?姐姐,你是为了哄我?” 白绮有些不耐烦,并未多作解释,只道:“怎么,不允许我想念太苍山了?” “白绮,终于舍得回来看看老朽了!”老宗主甫一见到白绮,遂故作夸张地同她寒暄。 寒暄过后,白绮一本正经谈及正事,“老宗主,我这两个便宜徒弟往后跟着您老人家修炼可好?” 孟纨与花渠面面相觑,未曾料到白绮随口一提的事竟是成了真。 老宗主视线扫过孟纨,最终落在花渠脸上,意味不明地轻叹一口气,“怎么,你教 不动了?“未及白绮回应,又不禁感慨,“长大了。” 一日,孟纨与花渠练功结束,一前一后前去看望白绮,临到门口时,花渠忽然问孟纨:“哥哥,你的魂玉,当真能召唤百鬼为己所用?” 昔日,孟纨在吞噬兽腹中为对付老村长操控的吞噬兽曾召唤过一次百鬼,那时花渠被困在乌兰古国不省人事,对此并不知情,事后也没人同他提及。 他曾问孟纨借魂玉一看,却被白绮出言制止了。魂玉并非凡物,甚至是老族长口中所谓的禁物,白绮不让花渠碰魂玉也在情理之中。 自那以后,花渠从未提及有关魂玉的事,更不曾流露出想要看上一看的心思,或是对魂玉的用途表现出兴趣。 白绮与孟纨只当他昔日是好奇心作祟,无意提及,未曾放在心上,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此刻听闻花渠复又问及魂玉,孟纨下意识警觉起来。倘或花渠无话找话,随口提及,为何偏偏是魂玉? “是。”他并未否认,让花渠知道魂玉的危害也好至少不会没轻没重贸然动用。 “倘或使用时不慎失控,自身难保事小,或将殃及数百里内的百姓……”他尽量耐心地将魂玉会造成的毁灭性损失详细说给花渠听。 花渠将信将疑,心底自有一番盘算,却未如昔日那般将心思显露于表面,只点头附和道:“难怪能够摧毁老族长操控的吞噬兽。” “你俩嘀咕什么呢?”白绮甫一推开门,便撞见一脸深沉的孟纨低声与满眼求知若渴的花渠说着什么。 “同他说说魂玉的危害性。”孟纨素来无意对白绮有所隐瞒,不曾多想,遂如实道。 白绮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花渠,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那东西吃人不吐骨头,提多了晦气。” “姐姐,你会同哥哥成亲吗?”花渠点了点头,将白绮的话记在心里,转而问道。 白绮噎了一下,“你这孩子……”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内心早已将花渠怒骂了千千万万遍,“没有的事。”她硬着头皮敷衍了一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孟纨明知白绮这是拿话搪塞花渠,却在听得白绮的回答时心里极为不是滋味。 第43章 前世21师尊,抱我起床。 心下憋屈,孟纨却未当场将情绪外露,只在夜深人静与白绮独处时,有意无意暗示她回应的那句话。 “师尊说话好生伤人。”他一面将被褥抖开来在榻上铺平整,背对着白绮小声儿嘀咕。 白绮属于说过就忘的性子,愣是未反应过来孟纨指的是何事,她凑到孟纨面前,望着他紧紧抿着的唇,“哪句话?” 她这般一问,孟纨更觉委屈甚至有些许愠怒在心底滋生。他正因白绮搪塞花渠的一句话伤心难过,对方却早已忘的一干二净。 “师尊……从未打算与我成亲吗?”斟酌再三,他无意与白绮之间有误会,遂直言问道。 白绮莞尔一笑,“原来是这事儿!”孟纨这是在问她要一个名分吗?白绮不禁唏嘘,她深知孟纨心思细腻,平日里照顾人亦颇为细致,何曾想他竟是仔细到如此地步,将她随口胡诌的一句话听进心里了,甚至为此难过委屈。 她伸出一只手探上孟纨唇角,指尖轻柔地划过唇线。面对一个心思细腻的徒弟,更是一个同她有着亲密关系的徒弟,白绮不得不照顾到他的情绪。 孟纨略微倾身,唇瓣在白绮手指上蹭了蹭,模样温顺而乖巧,像是一只极力卖乖讨好的小动物。 白绮倏觉指尖传来些许痒意,没忍住低笑出声,“孟纨,你当真是寻常凡人吗?”凡人怎么会做出小动物一样的动作。 孟纨闻言,难免因她的不解风情而气恼,他正努力讨好白绮,想要同她亲近,对方却仿佛毫无知觉,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师尊!”孟纨嗔道,“夜深了……” 白绮总算良心发现,洞穿了他的小心思,收回不安分的那只手,“好好好,不闹了。” 烛火熄灭,孟纨侧卧着面向白绮,轻轻叹了一口气,仿佛有诸多感慨积郁心间。 “叹什么气?”白绮借着透过窗缝铺洒进屋的月光看他,颇觉疑惑,“与我同床共枕是一件需得叹气的事吗?” 孟纨复又朝她靠近了些许距离,脑袋埋在她颈侧,“师尊,我担心渠儿。”他在白绮冰凉的颈间蹭了蹭,嗓音里带着重重的鼻音。 白绮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安抚道:“无妨,此事,我亲自同他说。” 花渠在白绮眼里只是个孩子,她从未想过花渠会对她生出男女之情。 而今她与孟纨的关系日渐亲近,总不至于始终偷偷摸摸地瞒着花渠,由白绮亲自同他解释清楚,解开他心扉才好。 “师尊……疼吗?”孟纨倏尔伸手紧紧扣在她腰间,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白绮还未从花渠的事里回过神来,一双眼睛在月华里眨了眨,似点缀了星光。 “哪里疼?” 孟纨羞红了脸,支支吾吾道:“男人……男人生孩子之前,师尊进入我的时候疼吗?” 他脸颊烫得厉害,白绮顿觉一股灼热感在颈间弥漫,心底不由的一动。 上回他们并未做到最后一步,临到关键时刻,白绮总算是生出些许良知,没有只顾着自己痛快而横冲直撞。更不曾教孟纨感受到秘密基地的异样与不适。 此刻听闻孟纨问得小心翼翼,一副既期待又害怕的模样,白绮顿觉浑身上下有一股汹涌的气息在翻滚。 她捉住孟纨一只手,笑得狡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孟纨迟疑着点了点头,掩藏在夜色里的眸子漾出温热湿气,尤显得楚楚可怜。 “怕疼吗?”白绮随口一问,话一出口便觉得问了句废话,孟纨细皮嫩肉的,怎么会不怕疼。 孟纨没说怕不怕疼,只轻声细语地请求她:“师尊,你轻一点。” 白绮眼下是颇认真地点头应下了,谁知情动之时蛇妖贪恋欲望的本能能不能记得她此刻的允诺。 蛇尾缠上脚踝的刹那,孟纨被那股潮湿冰冷的触感刺激得几乎找不着北,浑身不受控地战栗。双手紧紧攀在白绮腰上,试图寻找一个着力点,方不至于瘫软如泥。 念着孟纨怕疼,白绮探出去试探的蛇尾只轻柔地在秘密基地四周画着圈,直至听得孟纨喉咙压抑不住地溢出一声轻吟,蛇尾顶端循着探出来的路线一路前行,毫不费力地找到了秘密基地的入口。 孟纨浑身颤抖得厉害,白绮一面安抚似的亲吻他唇角,手指却不安分地在他胸口游走,蛇尾逐渐探到秘密基地的深处,孟纨喉咙发出的呻。吟逐渐清晰。 “孟纨,疼吗?”白绮手指攀上他唇瓣,挑开微阖的齿关,两根纤长手指挤进口腔,搅弄着一条不知所措又略显慌乱的舌。 她手上动作未停,蛇尾搅动的频率渐渐加快。孟纨口中发出的声音混杂着痛苦与愉悦,这让白绮有些兴奋。 她抬手点燃烛火,视线落在孟纨脸上。昏黄烛火映照下,孟纨脸颊因着情。事的刺激而绯红成一片,眼尾挂着几滴热泪。 白绮俯身,舌尖扫过他唇角,一路往上划去,最终停留在他眼尾的位置,泪珠浸入口腔时,蛇尾已抵达秘密基地的最深处,孟纨明显剧烈地战栗起来。 溢出喉咙的呻。吟萦绕在白绮耳畔,她像是受到了刺激,亦仿佛得到了鼓励,蛇尾飞快将孟纨勒紧。 白绮目光里流露出贪婪,望着孟纨被蛇尾缚住身形,面色潮红,心底生出莫大的快感,更有接近顶峰的趋势。 孟纨有些神志不清,早已感觉不到疼痛,从未体会过的异样感觉刹那间袭遍全身,他已然不记得曾小心翼翼哀求白绮对他轻一点。 夜色渐渐消散,窗外月光已被暖黄的朝阳替代。白绮终于舍得自秘密基地里缓缓抽。出蛇尾,束缚在孟纨身上的蛇尾却未松开。 孟纨半张着眼,纤长睫毛被泪水濡湿,看上去像是累极了,早已不省人事。 白绮支起上半身,指尖探上孟纨眉心,灼热的气息自她指尖往上侵袭,滚烫得几欲麻痹她一条胳膊。 蛇尾变幻成修长双腿,她将被折腾得揉作一团的被褥顺手丢到地上,换上一床干净被褥替孟纨盖上。 第53章 “师尊?” 晌午时分, 孟纨迷迷糊糊张开双眼,正撞上白绮落在他脸上的视线。 “你在这里……守了一夜?”他声音有些嘶哑,面上红晕尚未完全褪去。 白绮轻轻摸了摸他脸颊,暗自松一口气,不似刚结束时那般滚烫了。 “难受吗?” “师尊骗我。”孟纨偏过头去,躲开白绮炽热的视线。 闻言,白绮一头雾水,“我何曾骗你了?” 孟纨把脸埋进被褥里,说话声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尤显得柔弱了点,“师尊一点也不温柔。”责备的话听上去一点份量也没有,倒像是在撒娇。 白绮一噎,终于意识到孟纨这是在责怪她昨夜动作太过粗暴了。她原本是打算待他温柔一点,动作轻一点,然而,忘情时谁还记得这些哄人开心的甜言蜜语,不都是怎么痛快怎么来吗? 她伸手挑开覆在孟纨面上的被褥,柔声哄道:“下次,下次我一定轻一点。” 孟纨明知白绮是在拿话哄他,心下却仍是觉得温暖。白绮随口胡诌一句好话在他那里都是极其受用的。 “起床吗?”白绮捉住孟纨一只手,轻轻揉搓着他的手指。 孟纨心头柔软极了。 沉浸在白绮此刻待他的温柔与浓情蜜意里不愿脱身。他双手一伸,做出拥抱的姿势,朝她撒娇:“师尊,抱我起床。” 白绮怔然片刻,觉出孟纨变得黏人了。她无奈地笑了一笑,伸出手去揽住孟纨腰肢,用力往后一带,顺势将孟纨带进怀里。 孟纨脸颊贴着她肩膀,呼出的热气萦绕在白绮耳畔,她忽然有些恍神,此情此景,就像是她等了近千年,才等来的一点温存。 “嘶……” 孟纨一声吃疼的低呼将白绮飘到九霄云外的思绪拉回眼前。 “怎么了?哪里疼?”她思绪万千,一时间未能够反应过来孟纨此刻应该是哪里疼。 孟纨松开紧紧搂在白绮脖颈上的双手,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坐稳身形,一脸埋怨地望着神色,嗔道:“你说还能是哪里疼?” 白绮恶作剧似的伸出一只手去,探向秘密基地,指尖在四周打着转,“这里?” 孟纨一张白皙明净的面容臊得绯红一片,“师尊!”他抿了抿唇,故意做出一副祈求白绮安慰的柔弱姿态来,“你一点也不温柔,你好凶!粗暴得厉害!” 白绮深知自己妖性大发时没什么理智可言,更何况是在同孟纨亲近的时候,尚存的理智早已被当下的愉悦与刺激逼退逼散。 “别怕,我取药来替你抹上。”她安抚似的捏了捏孟纨脸颊,作势起身去取药,却被孟纨拉住一截手腕不松开。 “不要抹药?”白绮略显疑惑,不是疼的厉害吗? 孟纨轻轻摇了摇头,“晚些时候再抹药,师尊先陪我待一会儿。” 白绮望着他漾出潮红的脸颊,额间碎发被汗水濡湿缠绕在一起,温言款语同他商量:“先给你擦洗身子?” 自昨夜起,他们已经是彼此最为亲近的人了。孟纨不禁这般想,白绮为他擦拭身子也好,给他的秘密基地上药也罢,都是最寻常不过的事。 孟纨心底突然生出一股愉悦感。 他属于白绮一个人的,白绮只疼他一个,只对他做最为亲密之事。 虽然白绮兴起的时候粗暴得厉害,动作也没有温柔可言,他都是自愿的,亦是满心欢喜地将自己送到她面前,奉上他的全部心意。 第44章 前世22孕夫吗 替孟纨上药时,白绮实是颇为震惊,心底生出深深愧疚来。难怪孟纨嗔怪她太凶太粗暴,孟纨身上青青紫紫一片,全是她掠夺时留下的亲昵痕迹,受伤处更是没眼看。 孟纨未曾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只在白绮指尖沾上药膏轻抚上受伤的地方时,他有些难为情地扭过头去,羞红了脸。 “师尊……好了吗?”时间仿佛静止在此刻,白绮指尖的温度分明是冰冰凉凉的,孟纨却觉得浑身滚烫得厉害。 白绮终于良心发现,暗自唾骂自己下手没轻没重。替他抹药时,心无旁骛,坦坦荡荡,并未觉察到孟纨的别扭。 “今日你莫要去练功了,好生在屋里歇着。”她一本正经地叮嘱孟纨,竟是教孟纨脸颊臊得更红了。 “那怎么行!”孟纨顿时急了,同她理论,“教旁人知道了会笑话我的。” 白绮面露不解,问他:“旁人知道什么?为何会笑话你?” 孟纨支支吾吾:“知道……知道我未去练功是因为被师尊……”他到底是个腼腆之人,吞吞吐吐地将后头的话硬生生咽回腹中。 “哈哈……”白绮见他一副被人欺负狠了的委屈神情,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行为有多么恶劣。孟纨在心里暗暗想着,竟是当着面嘲笑他。 “师尊!”他开始习惯向白绮撒娇。 白绮强忍住笑意,替他披上外袍,再将被褥往上一扯,遮住白皙修长的两条腿。冰凉的手指贴上孟纨灼热的脸颊,低声安抚他:“没人会笑话你。” 孟纨将信将疑,脸颊潮红尚未褪尽,眼眶里水汽氤氲,柔心弱骨的模样更添我见犹怜。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情?”白绮宽慰道,“实在有人问,我便说你昨夜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好摔到臀部,动弹不得。”说罢,她咬紧下唇憋笑。 孟纨何曾看不出来白绮是在戏弄他,说摔到哪里不好,偏偏要言明是摔到了臀部,这不是暗示又是什么? 刚抹过药的基地四周凉幽幽的,孟纨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扭动身体。白绮将他的神情动作统统收进眼底,知晓他是昨夜受伤的部位不舒服,遂直言问他:“难受得紧?” 闻言,孟纨倏尔脊背挺直,动作太大拉扯到正隐隐作痛的地方,倒吸一口凉气,疼得他险些呻。吟出声。 “我没事。师尊,你去吧!同花渠好好谈谈。” 白绮一步三回头,仍是不放心。临到门口,复又折回去让孟纨在榻上躺平身形,这才心里舒坦了,“莫要乱动,我很快便回来。” 孟纨迟疑着点了点头,有些怀疑白绮究竟拿他当什么了? 孕夫吗? 白绮一路上都在琢磨如何同花渠说这事儿,她算是对花渠有些了解,知他心思颇重,甚至先前孟家村老族长曾提及花渠或有生心魔的征兆。 虽说老族长的话可信度不高,然而,保险起见,宁可信其有。 白绮轻轻叩响房门,屋里无人应声,等了片刻,心下担心,她推门而入,榻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屋子里却没有花渠的身影。 “渠儿?”她轻唤一声,屋内静悄悄的,仍是无人应答。转头一想,或是在老宗主那处。 “老宗主,花渠可在您这里?” 老宗主略一颔首,“随他大师兄下山去了。”转而问白绮,“孟纨今日身体不适?” 白绮一噎,这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了?她掩饰似的轻咳一声,含糊道:“他……他发烧了,下不来床,索性教他好生歇息一日。” 老宗主跟个人精似的,早已将白绮那点心思看得明明白白,意味深长道:“年轻人,还是节制点好。” “您说什么?”白绮一惊,以为自己一夜未眠,操劳过度,出现幻听了。 老宗主无意同她拐弯抹角,直接点破:“孟纨究竟是个寻常凡人,你……当心些。” 白绮一时语塞,静默了好半晌,才重新找回话茬,“老宗主,瞧您这话说得,他跟着您修炼,自然不会永远只是个寻常凡人。” 老宗主见她顾左右而言他,并未介怀,只作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道:“明白我的意思便好。” 半月过去,孟纨身上的淤痕早已看不出端倪,期间两人更是没羞没臊没节制地 胡闹个没完没了,白绮愣是将老宗主语重心长意有所指的一席话抛诸脑后。 却一次也未逮住花渠,她不禁怀疑花渠是有意躲着她。不只是她,便是孟纨随老宗主修行时,亦未曾碰上花渠。 不是随大师兄下山除祟去了,便是关在大师兄屋内修炼。倒是大师兄满脸担忧同白绮透露,坊间传言,仙家有一百年难遇的灵器,可召百鬼为己所用,更有甚者,此物或能起死回生。 大师兄曾在老宗主携人下山除祟时担任过代理宗主,是个沉稳性子,他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 白绮听得他如是说,难免怀疑魂玉乃孟纨所有,有人有意或无意间走漏了风声。 她只来得及与老宗主商议对策,尚无定论,太苍山便迎来了第一波试图抢夺魂玉的妖族。 说起来妖族乃白绮同族,在魂玉的诱惑面前,莫说是同族,那群拼了命争夺魂玉的妖族可谓是六亲不认。 老宗主遭蛟妖与罗刹鸟合谋偷袭致重伤,整个太苍山血流成河。慌乱中,孟纨祭出魂玉,用老宗主传授的封印之术封印了嗜血如命的妖族。 第54章 花渠神识受魂玉释放的力量冲击而昏厥不醒。白绮扔掉手中蛟妖血淋淋的一颗头,与大师兄一齐扶起倒在血泊中的老宗主。 花渠醒来后,定定地望着站在榻前的白绮,眼睫眨了眨,面上流露出许久未见的欢喜之色。 “姐姐?”他以为自己在做梦,迟疑着唤道。 白绮应了一声,数月未见,花渠长大了不少,不再是那个在她面前会情绪外露的小孩子了。 “身体并无大碍,神识受到了冲击,有些心神不稳。你好生养病,其余的,莫要多想。”白绮低声安抚他。 花渠点了点头,像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转而问她:“姐姐,若是没有哥哥,你能接受我给你生孩子吗?” 白绮一时语塞,何曾想花渠至今仍想着这茬。眼下也不是说这事儿的最佳时机,思来想去,她搪塞道:“安心养身体,待你身体恢复了,我们再详谈此事。” 花渠明显是不乐意,坚持道:“我可以吗?倘或没有哥哥存在。”他早已不是昔日少年人的稚嫩模样,面色阴郁,眼神倏尔变得坚毅。 白绮知道花渠这是非要一个答案不可。她亦不能再像昔日敷衍小孩子一般将此事搪塞过去。 沉吟片刻,她正色道:“渠儿,你的假设并不存在。孟纨是你兄长,这个事实不会改变。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更不会凭空消失,又何来不存在一说?”白绮究竟于心不忍,不愿把话说的太刺骨。 花渠深深垂着头,在白绮看不见的地方,他的胸口正汹涌着一团抑制不住的魔气,搅得他五胀六腑撕裂一般的剧痛。 “倘或哥哥死了,你也不会考虑我,对吗?”花渠忽然抬起头来,煞白着一张脸,眼眶里惨白一片,却不见瞳仁。 白绮大惊,飞快捻了个决,食指与中指并拢虚点在他眉心。花渠眸中氤氲开来的茫茫雾气渐渐消散,露出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 花渠早已人事不省,白绮将他放倒在榻上躺平身形,复又仔细查看他身体,确是并无大碍。 她想起昔日孟家村老族长曾断言,眼下花渠的情况恰好应验了。 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 世间知晓魂玉存在的人不在少数,而魂玉在孟纨手里,却只有寥寥数人知情。白绮不由的将眉心一蹙,心中某些念头止不住地往外冒。 三日后,一日清早,白绮忙活了一整夜,拖着虚浮的步伐推门进屋,正撞上孟纨一双懵懂的眼眸。 她只当孟纨没睡醒,意识不清,正欲上前亲昵一番,岂料孟纨望着她逐渐靠近的身影,猛地朝她扑来。 及至此刻,白绮仍当作是孟纨朝她撒娇的一种新手段。她并未躲闪,任凭孟纨直直撞进她怀里。 “妖怪!”孟纨惊呼一声,随即,双手如铁钳一般死死扣住白绮脖颈。 颈间皮肉生疼,白绮顿觉喘不上气来,终于意识到孟纨不对劲。 “孟纨?”她一只手捏住孟纨后颈,用力往后一拽,试图将他扯开。然而,孟纨的身体像是有千万斤沉重,竟是纹丝不动。 白绮满腹疑虑,难免怀疑孟纨如前几日的花渠一样,受到了魂玉的力量袭击。 “妖怪……”孟纨扣住白绮脖子的手愈发用力,口中一迭声叫嚷,仿佛白绮与他之间有着不可饶恕的血海深仇。 白绮双腿变幻成蛇尾缠绕上孟纨脚踝,蛇尾飞快缚在他腰间,白绮猛地一用力,直直教孟纨从她身上脱离,顺势扔在榻上。 她俯身呛咳几声,喉咙像是被烈焰灼烧过一般灼痛。白绮心神清明,方才孟纨使出的力量并非是他自身所拥有。倒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或是被人恶意催眠了。 孟纨躺在榻上一动不动,脸颊漾出一片潮红,拧紧的眉心将他的痛苦清晰地暴露出来。 白绮探出一只手去,指尖刚触及他眉心,孟纨倏地开始挣扎,整个身形蜷缩成一团。面颊潮红褪去,额角冷汗淋漓,一张脸霎时惨白如霜雪。 第45章 前世23催眠 “孟纨?”白绮轻轻拍了拍他脸颊,试图唤回几分清醒。 然而,任凭白绮连搓带揉,孟纨亦只是蜷缩成一团,仿佛周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往里挤。 白绮深知耽搁不得,点穴教孟纨不得动弹,俯身将他抱起便往老宗主屋里去。 “老宗主!”白绮猛地一脚踢开屋门,把正在打坐的老宗主骇得不轻。 “何事慌慌张张?”老宗主掀开眼皮,神色从容望着白绮,只当是白绮一时不慎,将孟纨折腾狠了。 “孟纨他……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或是被人催眠了。”白绮略显迟疑。 之所以不便一口咬定孟纨是遭人催眠,只因白绮知晓整个太苍山上最懂催眠术的便是眼前之人。 “催眠?”老宗主站起身来,让孟纨躺在榻上,拧紧眉头将他上下打量,“确是被人催眠了。”他肯定道。 “老宗主?”白绮满腹疑虑,除却老宗主,她并不知还有谁懂这催眠术,甚至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她眼前将孟纨催眠。 老宗主沉吟半晌,正色道:“此事莫要声张。” 闻言,白绮了然,老宗主这是怀疑宗门内有内奸。 就像她之前怀疑有人刻意向外界透露魂玉乃孟纨所有,进而引发争夺魂玉一战。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倘或单纯是为着得到魂玉,不至于多此一举招来诸多妖族。遑论是只为了对付孟纨。 “老宗主,除了您,宗门内可还有人会使催眠术?”白绮确认道。 老宗主慎重地摇了摇头,“催眠术不同于旁的术法,恐被心术不正之人利用,老朽不曾传与旁人。” 他不曾主动传与膝下弟子,保不齐有心之人暗中偷着学了老宗主的催眠术。 “将孟纨留在老朽房中,你万事需小心。”他低声叮嘱白绮,神色略显凝重。 老宗主是这般态度,白绮心里沉了沉,迟疑着道:“莫非……老宗主怀疑此事是冲着我来的?” 她不禁想起昔日道士关山撺掇众修士围困太苍山,便是因她而起。 老宗主开始着手驱除孟纨身中的催眠术,并未抬头,低声应道:“有此怀疑。” 连日阴雨绵绵,孟纨皆在老宗主屋里调养,虽未转醒,却不像初时那般备受折磨,面色看上去亦颇为祥和,不再挣扎着扭成一团。 白绮在太苍山私下查探,并未探得有关催眠术的消息。确是如老宗主所言,除却他本人,其余弟子严令禁止修习催眠术。 这日晌午,她刚从老宗主屋内探望孟纨归来,屋门甫一阖上,外头便有人轻轻叩响了房门。 “姐姐,你在吗?”是花渠的声音。 白绮拉开门,将花渠上下打量着,问他:“今日未同大师兄下山除祟?”她方才从老宗主那里听得大师兄一早便下山了。 花渠拧着眉摇了摇头,自顾自道:“姐姐,我听说哥哥病了,特来瞧一瞧他。” 闻言,白绮暗自松一口气,唯恐花渠又来对她与孟纨之间的关系追根究底。 “孟纨不在我这里。”白绮停顿了片刻,状似不经意地问 起:“渠儿,你平日里跟着大师兄都学了些什么?” 白绮莫名想起昔日花渠问她“倘或孟纨不存在”之类的话,难免怀疑此事或许与花渠有关。 花渠成日跟随大师兄修行,具体习得了什么,白绮无从得知。倘若真乃花渠所为,她这话问出口,无疑会打草惊蛇。 然而,白绮心底并不愿相信花渠当真会对孟纨下手,也存了借此机会试探花渠的心思。 “大师兄教了我一个颇有趣的阵法,叫作‘追本溯源’。”花渠回答得坦坦荡荡,甚至饶有兴味地同白绮详细说了追本溯源的妙处。 观其神色,花渠与平日里并无异样,仿佛昔日面对白绮与孟纨之间的关系时,满腹怨怼之人并非是他。 白绮顿觉有些过意不去,她竟是把花渠往阴暗面想。 “孟纨在老宗主那里,你去看看他罢。”她忽然道。 花渠定定地望着她不言语,过了好半晌,他才用请求的语气问白绮:“姐姐,你能同我一起去吗?” 白绮不解地挑了挑眉,“怎么?不认得去老宗主屋里的路了?” “不是。”花渠略显失落地垂着头,小声儿嘀咕,“我许久未见姐姐了,想要姐姐陪我一起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白绮到底不忍心直言拒绝。 花渠紧随白绮的步伐迈进老宗主房内,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榻前,望着老宗主施法。 不消一刻,老宗主停下手中动作,转过身来用力嗅了嗅鼻子,突兀地问了一句:“你们吃什么好东西了?” 白绮顿时警觉,老宗主素来不会没来由地问一些不相干的话,莞尔笑道:“午膳还未用呢!” 她猜测老宗主定是嗅到了异样气息,才会有此一问。 “无妨。”老宗主净了手,招呼白绮与花渠坐下,随即谈及孟纨的病症。 第55章 “无需多虑,再过四五日方可痊愈。”他将视线自孟纨身上移开,转而对白绮道,“明日一早,你便可将他接回去自行照料。” 白绮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谢老宗主。” “行了。”老宗主站起身来,“你们去罢,折腾数日,我也累了。” 白绮领着花渠出门,一只脚刚迈出门去,忽闻身后老宗主唤她:“白绮,你留下,我有话交代。” 叮嘱了花渠几句,望着他迈下石阶,白绮这才阖上屋门,转身来到老宗主跟前。 “你们方才从何处来?”老宗主神色凝重地坐了下来,一抬下巴,示意白绮坐下,“可曾发现蹊跷之处?” 老宗主适才那句“吃了什么好东西”本就教白绮心生疑窦,此刻闻言,心底更是迷雾重重。 “老宗主何来有此一问?”白绮斟酌着道,“莫非是我与花渠进屋时,老宗主察觉到了什么可疑之处?” “老朽嗅到了使用催眠术的痕迹。”老宗主肯定道。 “催眠术?”白绮倏尔站起身来,不由的将眉心一蹙,“老宗主是……怀疑花渠?” 老宗主既是向白绮挑明了此事,可见他的怀疑并非是空穴来风。 纵使有千万个不愿相信,白绮亦不敢拿孟纨,以及整个太苍山众修士的安危来作赌注。 “使用催眠术之人,身上会留下一股特殊的气息,不懂得催眠术的人,颇难嗅到。”老宗主见白绮犹豫,遂耐心地同她解释。 “花渠身上的气息过分清浅,老朽怀疑……”老宗主流露出一副极为痛心的神情,像是在为什么人感到惋惜。 白绮一脸错愕,下意识接过话茬:“老宗主的意思是,使用催眠术的并非是花渠本人,而是与他亲近之人?” 白绮携了孟纨与花渠回到太苍山后,花渠与之亲近的,惟有…… 大师兄百里琅? 老宗主不在太苍山时,便是由百里琅代为打理宗门内一切事务。 昔日亦是百里琅告知白绮,魂玉在外界的传言。 念及于此,白绮不禁脊背发凉。倘或此事皆乃百里琅所为,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倘若只为得到魂玉,他没有必要费尽心思闹出这般大的动静。除非…… “宗主之位?”白绮抬眼朝老宗主望去,正撞上他老人家慎重地点了点头。 “老宗主,百里琅的催眠术不是您教的?” 对于老宗主未曾将催眠术传与膝下弟子这个说法,白绮仍是心存疑虑。 “是,亦不是。”老宗主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踱步。 他从未亲自传授百里琅催眠术,然而,除却老宗主本人,太苍山上无人会使催眠术。 可见,百里琅的催眠术必然是从老宗主处习得,只不过是暗中所学。 而非老宗主亲传。 “老朽这个大徒弟啊!”老宗主忽然感慨道,“打小就聪明伶俐,沉稳踏实。何曾想啊……” 白绮飞快在脑海里捋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没有猜错的话,百里琅早已对宗主之位心存觊觎,奈何缺少有利于他的契机,与有力的帮手,而迟迟没有动手。 连日相处,花渠无意间得知百里琅的野心,假作不经意地向他提及魂玉在孟纨身上,又透露出自己一番心思得不到回应。 两人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旋即,有了妖族血洗太苍山,只为拿到魂玉。 催眠孟纨,教他对白绮生出愤恨之心,只是两人计划中的关键一步。 接下来,在太苍山引起骚乱,从而寻找契机对付老宗主。 届时白绮被自身难保,老宗主一心向善,面对太苍山被催眠的众修士,会作出何等举动,可想而知。 忽然想到了什么,白绮猛地转身去看孟纨,只见他仍是一副温和神态,毫无攻击性可言。 “姐姐!”急促的拍门声将白绮从沉思中游离出来,她回首望着几欲被震散架的木门,这才迟疑着挪动步伐往老宗主身旁走去。 “老宗主,渠儿……”她仍是心存侥幸,不愿置信花渠会与百里琅合谋作出此类丧尽天良之事。 “当心……”老宗主突然猛烈咳嗽起来,“花渠可能是引发孟纨催眠术的关键。” “什么?”白绮一惊,下意识回首去看孟纨,只见他直直从榻上立起身来,眼神直愣愣地盯着白绮与老宗主的方向。 孟纨来势凶猛,电光石火之间,身形已至白绮面前。如前次一样,他伸出铁钳一般坚硬的双手,猛将朝白绮颈侧擒来。 “妖怪……” 孟纨直直瞪着白绮,漂亮的双眸逐渐变得猩红,平日里的柔情似水早已无迹可寻,像是欲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第46章 前世24原来你在这里 眼下的景况,白绮可谓是腹背受敌。 老宗主弓着身捂住胸口连连咳嗽,更使情况雪上加霜。 “姐姐……” 花渠一迭声唤她的声音与拍门声一齐传来,使得白绮心烦意乱。 来不及多想,她把心一横,猛地一用力将孟纨掀翻在地,撞出“砰”一声沉闷声响。 “老宗主?”白绮赶忙上前扶起奄奄一息跪伏在地的老宗主,他口中鲜血淋漓,染红了胸前一大片衣襟。 “孟纨身上……并非只中了催眠术。”老宗主撑着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道。 “什么意思?”白绮听得一头雾水,旋即意识到了什么,心里一惊,“您被他身中的术法反噬了?” 老宗主额前汗珠斑斑驳驳,气若游丝,“是。” “姐姐,开门!”花渠的叫嚷声逐渐清晰刺耳,几欲将整个屋顶掀翻。 “不用管我,还死不了。”老宗主朝白绮挥了挥手,“莫要让他们毁了太苍山。” 孟纨的反应随着花渠渐渐清晰的叫喊声而愈发激烈。 白绮能够确定的是,老宗主为替孟纨驱除催眠术而被反噬,眼下已功力尽失,与寻常凡人无异。 倘或将他留在此处,无异于羊入 虎口。 白绮稍一犹豫,屋门倏地被人从外面撞开,直直朝屋内袭来。 她刚把迎面扑来的木门击碎,头顶忽然掀起一阵劲风,整个屋顶凭空消失,露出一片阴沉沉的苍穹。 “快走……”老宗主挣扎着挣脱开白绮,“莫要让他们毁了太苍山。” 及至此刻,白绮意识到她先前对百里琅计谋的揣测应验了。 老宗主宁可伤及自身,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太苍山毁于一旦。 眼下的局面,正中百里琅下怀。 “孟纨,诛杀千年蛇妖。” 花渠发号施令的一嗓子猛将白绮的思绪拉回现实。 旋即,太苍山上昔日与她无甚冤仇的众修士自花渠身后蜂拥而至,刹那间已将白绮与老宗主团团围住。 孟纨早在听得花渠的指令时,身形一闪,稳稳当当拦在白绮面前。 白绮眉心深深蹙起,迟疑着往前迈了一步。孟纨即刻警觉,随着她移动的方向挪动身形,并没有要放她离开的意思。 “大师兄,杀了她!” “那可是千年蛇妖啊!” “……” 眼前乌泱泱一片人头攒动,白绮意识到这些人全然被百里琅施了催眠术,皆受他控制。 而花渠,则是触发催眠术的一个关键所在。 一番权衡得失之后,白绮飞快做了决定,先行将花渠控制,百里琅便会失去操控众修士的触发点。 白绮未来得及动作,围在她周遭的人群便开始蠢蠢欲动,口中骂骂咧咧叫嚷着什么,一窝蜂,齐齐而上。 她无意与失去自主意识的众修士纠缠,躲开扑到她面前的人,移动身形直直向花渠而去,试图将他击晕。 然而,事与愿违,白绮探出去的掌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回,震得她浑身骨头几欲碎裂。 她这才意识到,花渠在他与被催眠术控制的修士之间筑起了一道坚硬的结界。 白绮原本并未对花渠起杀心,只欲削弱他的行动能力,进而教百里琅无法通过花渠操控一众修士。 望着行尸走肉一般蜂拥而起的一众修士,白绮终于意识到百里琅的初衷是,置他们于死地。 妖力在此刻突然爆发,白绮整个身形变幻成一条巨蟒,这是她妖力最强的状态,也是最容易失控的状态。 巨蟒闪身冲破将花渠护佑住的结界,巨响传来的刹那间,一道刺目白光铺洒开来,飞快将白绮裹挟其中。 无数根针尖扎进皮肤的剧痛袭来,更像是一刀刀的凌迟。白绮止不住呻。吟一声,用力挣脱开缚住她身形的白光。 蛇尾撞上花渠太阳穴的时候,白绮瞥见花渠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慌。 不及多想,巨蟒转身卷起瘫倒在地的老宗主,越过一众发狂的修士,霎时不见踪影。 孟纨眼神呆滞,直愣愣地望着巨蟒离去的地方,半晌没有动作。 第56章 空气逐渐变得潮热,原本阴沉沉的苍穹愈发阴暗,不过片刻工夫,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可能是深秋的雨水太过刺骨,教人清醒,也或许是混杂着雨水的秋风更显萧瑟,吹散了笼罩着太苍山的重重迷雾。 总之,原本浑浑噩噩挤作一团,对付白绮与老宗主的一众修士渐渐清醒过来。 众人面面相觑,疑惑不解。不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更是对被百里琅施了催眠术当作靶子使毫无印象。 孟纨眸子里噙着两汪热泪,执拗地面向白绮消失的方向,流露出一副遭人遗弃的可怜神色。 “哥哥,救我……” 忽闻一道微弱的求救声自身后传来,思绪渐渐回笼。 孟纨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花渠躺在血泊中,浓稠的黑色血液从他耳中汩汩往外流。 将花渠从血泊中抱起来时,孟纨像是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哥哥,姐姐走火入魔,把太苍山全毁了。”花渠呛咳几声,血液顺着嘴角往外流,浸红了孟纨胸前一大片衣襟。 是了。 经花渠这般一提醒,孟纨终于想起来了。 白绮重伤太苍山上一众修士,掳走生死未卜的老宗主,不知去向。 “哥哥,姐姐不记得我们了吗?”花渠忽然问他。 孟纨努力回忆白绮所做的一切,以及离开时看向他的眼神,迟疑着点了点头,“是吧。” “你是大师兄,你要想办法救回老宗主。”花渠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双手紧紧揪住孟纨的衣袖。 “哥哥,人妖殊途,你不能因一己私欲,而放任太苍山上一众修士的性命于不顾,进而对生死未卜的老宗主不闻不问。” 花渠苦口婆心,仰首定定地望着孟纨,静静等候孟纨回应。 昔日妖族为抢夺魂玉,突袭太苍山的场景倏尔在孟纨眼前闪现,领头的人不再是罗刹鸟与蛟妖,而是曾与他耳鬓厮磨的白绮。 乌兰古国被困于吞噬兽腹中,亦是白绮命孟家村老族长所为。 他的母亲曾被妖族下蛊,常年生活在蛊虫的折磨与恐惧中。那只与老族长私下勾当的千年蛇妖,不是别人,正是白绮。 孟纨顿觉太阳穴被一道刺目的光芒击中,将尘封已久的记忆统统唤醒,他似乎能与祖先沟通,仿佛经历了从第一代族长至今的所有事迹。 “大师兄!” 眼前白光乍现,孟纨被一群人簇拥着往前。花渠站在他身旁,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哥哥,师父命你带着我们前去捉拿逃走的千年蛇妖。” 眼下的孟纨不再是一副于白绮面前温顺的模样,惟有灭族之仇萦绕心间,一心只想将白绮捉回太苍山。 “我知道她的藏身之处。”孟纨莞尔一笑,似乎对活捉白绮颇有把握。 “姐姐?” 白绮正在山洞内为老宗主疗伤,倏尔听闻一道略显耳熟的嗓音在洞口响起。 “渠儿?”白绮拧紧眉心,下意识将气息奄奄的老宗主挡在身后。 “姐姐,我找你找得好苦啊!”花渠带着哭腔对白绮道,“我被百里琅施了催眠术,做了好些不该做的事。姐姐,我是不是伤害到你了?” 白绮微眯起眼,将他上下打量着,暗自斟酌花渠话里的真真假假。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她试探道。 “哥哥,哥哥说你在这里。” 白绮眉心蹙得更深,“孟纨告诉你的?”白绮自是不信,她离开时孟纨早已是一副没有自主意识的神态。 “不是。”花渠摇了摇头,继续解释,“百里琅命哥哥带人活捉姐姐与老宗主,我偷听到的。” 说罢,他狡黠一笑,邀功似的往前走了几步,“姐姐,我特来提醒你,他们就要往这里来了。” 白绮心底忽然有些动摇。 她分明是认定了百里琅与花渠狼狈为奸,谋划了妖族为争夺魂玉而突袭太苍山一事,再用催眠术操控孟纨。 进而逐个击破,伤及老宗主,再诛杀白绮。 唯一令白绮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是,花渠的真实目的。 及至此刻,白绮终于了然。 倘或花渠当真与百里琅沆瀣一气,眼下他私下前来向白绮透露消息,其目的不言而喻。 为了挑起白绮与孟纨之间的误会。 然而,倘若花渠也是百里琅计谋里的一枚棋子,他确是与孟纨一样被百里琅催眠,花渠眼下出现在白绮面前,就有些不可信了。 白绮面色如常,并未打草惊蛇。 “渠儿,你帮忙守住洞口,我继续为老宗主疗伤。” 花渠既是胆敢私下前来“通风报信”,白绮相信追兵不会太快打上门来。 花渠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朝山洞外走去。 “咳咳……”老宗主眼皮动了动,旋即缓缓睁开眼,“这是何地?” 修为散尽的老宗主头发枯白,面容枯槁,俨然一副垂垂老者的衰老形容。 ” 老宗主,莫要担心,这是我往日修炼的地方。“白绮低声宽慰道。 “太苍山,其余人如何了?”老宗主不放心地问道。 “无碍。”白绮离开时,一众修士除却被百里琅催眠,并无性命之忧。 “姐姐!”花渠突然火急火燎往山洞里跑,“他们追上来了。” “你……”老宗主手指微微颤抖,指向花渠,一时间未能够说出话来。 白绮低声在他耳畔说了句什么,老宗主激动的情绪这才缓和下来。 “原来你在这里。”孟纨的声音混杂着喜悦,倏尔在她耳畔回响。 白绮并不觉得诧异,她几乎带着孟纨踏遍她走过的每一寸土地。 第47章 前世25偏爱 “来了。”白绮心平气和地同他寒暄。 孟纨明显是一愣,一时间未能够摸清白绮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等他反应,一个人影忽而匆匆掠至眼前,阻隔了白绮与他相及的视线。 “哥哥,你为何这般对待姐姐?”花渠对他怒目而视,疾言厉色质问道。 “你给他施了什么妖术?”孟纨视线掠过花渠,落在白绮脸上,一脸不悦。 白绮一抬下巴,示意孟纨,“既然来了,何不坐下来好好谈谈。” 说罢,她转身便往山洞深处去,也不管身后两人跟没跟上来。 “姐姐!”花渠猛地用力推了孟纨一把,一跺脚,转身跟上白绮步伐。 “你永远偏爱哥哥,哪怕他听命于旁人,前来要你的命。” 白绮在石凳上坐下身来,一脸平静地望着花渠,“渠儿……”她斟酌着道,“你所说的‘旁人’究竟是谁,你自己清楚吗?” 两个徒弟并排立于她面前,皆流露出一副盲然神色。 只不过,一个是意识混乱之下的真情流露,一个则是——装的。 花渠面上的盲然随着裂开的嘴角破碎,随即转为委委屈屈哭哭啼啼,“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啊!” 白绮并未理会他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自顾自问道:“百里琅现在何处?” 乍闻此言,花渠明显是急了,却仍是故作镇定,努力压下外露的情绪。 “姐姐,百里琅身在何处,你应当问哥哥呀!毕竟,他是奉百里琅之命前来寻你。” 白绮还未回应,孟纨倏尔接茬道:“渠儿,你可是中了她的妖术?” 他看上去颇为虚弱,声音听起来虚无而缥缈,像是一直沉浸在某个被禁锢的状态里,忽然被抽离。 更像是,神识不稳。 花渠并未回答,只诱导性地问孟纨:“哥哥,百里琅为何命你来诛杀姐姐?” 可能是“诛杀”二字刺激了孟纨,他倏尔敛去外露的情绪,神情变得麻木而疏离。 “千年蛇妖,人人得而诛之。”孟纨语气冷淡,一字一顿道,仿佛这是他与生俱来的使命。 白绮始终在琢磨孟纨的言行与花渠之间的联系。此刻闻言,更是确认了老宗主曾言,“花渠是催动孟纨身上术法的关键。” 而令她颇为诧异的是,花渠对孟纨的操控是诱导性的。 一个念头在她心底滋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更是有些教白绮毛骨悚然。 “百里琅……早已是个废人了罢!”她的视线落在孟纨脸上,话确是对花渠说的。 “姐姐,为何如此说?”花渠像是颇为震惊,转而作出一副讨好的神情,略微倾身,凑到白绮面前,“姐姐知道了什么?” 事到如今,白绮亦无意继续看他揣着明白装糊涂,直言道:“渠儿,我当真是对你不够了解。” 花渠一脸期待地望着她,仿佛白绮接下来的话,是对他所作所为的肯定与赞赏。 “百里琅教你催眠术时,何曾想会将自身也搭进去。你打小聪明伶俐……”白绮止住了话茬,她确是在夸他。 至少,在花渠听来确实如此。 第57章 “姐姐,你怎知百里琅已是个废人了?”花渠被人戳穿心思,亦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好整以暇地等待白绮的答案。 白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花渠才是操控催眠术的幕后之人呢? 应当是老宗主被孟纨身上的术法反噬之际,花渠突然出现,更有老宗主提醒她,花渠是触发整个催眠术的关键。 百里琅从未出现在众人面前,哪怕是孟纨引着太仓山上一众修士前来讨伐老宗主与白绮,百里琅也只是出现在众人口中。 仿佛他只是旁人杜撰出来的一个传闻中的人物,为的是震慑敌军。 然而,白绮是见过百里琅的,甚至是与他颇为熟悉。 他并不是一个安于隐藏于幕后操纵旁人的性子。从他代理老宗主掌管宗门事务来看,他是渴望站在高处的。 故而,百里琅不可能将唾手可得的威望拱手让给花渠,区区一个随他习得催眠术的少年人。 白绮并未回答花渠的问题,只低声吩咐道:“渠儿,把孟纨身上的催眠术解了。” “我不!”花渠不再试图掩饰自己与催眠术之间的关系,终于露出原本的任性与固执。 他转而怒气冲冲地瞪着白绮,一双圆溜溜的眸子瞪得更是圆了几分。 白绮的本意是,用最为温和的方式解决问题。然而,此刻她才逐渐了然,眼下的局势,并非会随着她的心意而改变。 随着花渠的怒气愈加浓烈,孟纨的情绪亦随之波动得厉害,更有爆发的趋势。 “咳咳……”一阵微弱的咳嗽声忽然自白绮身后的阴影里传来。 “老宗主,可有好些?” 白绮深知老宗主被孟纨身上的术法反噬,法力尽失,恐时日不多了,心底滋生的愧疚亦愈发强烈。 老宗主摆了摆手,颤巍巍从榻上坐起身来,“你们呐!” 话未说完,他忽而吐出一口黑血,面色死气沉沉,俨然是一副阳气已尽的征兆。 “白绮,莫要自责,并非是你的错。”老宗主许是从白绮外露的情绪看出她的心事,强忍住咳嗽,出言宽慰道。 山洞内倏尔变得安静下来,阒然无声,只问得老宗主间歇响起的气喘声。 说来倒也颇觉古怪,花渠出现之后,不曾问白绮将他抽得七窍流血的事。 只是向她表明孟纨追杀她是因百里琅之故,以及追问她,对孟纨的偏爱。 先前发生的一切仿佛被他选择性遗忘。包括他操控孟纨围困白绮与老宗主,以及那句“诛杀千年蛇妖”。 白绮不禁怀疑,她用蛇尾击中花渠太阳穴,是否留下了不可挽回的后遗症。 比如说,灵体分离。 她曾听闻,有的人身体,或是内心,遭受了不堪承受的痛苦,灵体便会分离。 心底的善念,欲念,恶念……相继离开主体,再各自形成一个独立的个体。 自此不再与主体相关,并不记得主体经历的创伤。确切来讲,有些像是为逃避现实,而作出的自救。 念及于此,白绮将视线移到花渠太阳穴上,那里并无异样,浑身上下也没有血迹。 “渠儿,你可有哪里不适?”她怀疑花渠便是此类状况。 “没有。”花渠盲然地摇了摇头,“姐姐,为何这般问?” 白绮欲确认花渠是否还是个完整的人,下意识便伸出一只手去,探上他眉心,仍是一个鲜活的肉。体。 她自嘲地笑了笑,灵体分离后,且能是她随随便便便能察觉到的。 “姐姐?”花渠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白绮的情绪过于平静,他一时间辨不清白绮对孟纨的态度,对他的态度。 白绮没有回应。 花渠一张脸忽而变得紫胀,他面向孟纨所在的方向,突然惊声尖叫起来,像是遭受了莫大的痛苦。 果然,孟纨的行为是受花渠情绪控制的。 “你为何灭了孟家村全族?” “你为何杀了我父亲母亲?” “你为何要对渠儿施妖术?” “你为何施法控制了太仓山上一众修士?” “你为何……” 孟纨一迭声质问。 恍惚间,白绮顿觉身在批斗现场,周遭乌泱泱一片,人群涌动着往前围拢,伸出的手指眼看着就要戳到她眉心。 “白绮,快走!”老宗主的强撑着一口气,催促白绮。他的声音像是从万里苍穹倾泻传来,白绮听不真切。 “姐姐,快走,哥哥要杀你!”花渠 死死拽住她衣袖,用力往山洞外推挤。 白绮神思尚余几分清明,犹记得孟纨在她面前流露出的仇恨并非出于本心,而是被旁人恶意诱发。 忽闻一阵急促而紧密的步履声传来,地面随之震动,原本透着微弱光亮的洞口霎时间暗沉下来。 有人堵住了洞口。 “姐姐,他们追上来了!”花渠泣声喊道,“他们受哥哥操控,只有杀了哥哥,他们才会停下来。” 话音落地的时候,白绮心下跟着颤栗。 花渠竟是对孟纨生出了杀心。 洞口被人群暴力破开,呈现出崩塌的趋势。 来不及多想,白绮一手操起老宗主,施法将将整个山洞震碎。 四人随着一股劲风离开碎石横飞的山洞,落地之际,身后传来“轰隆隆”一阵巨响,四处飞沙走砾,硕大的石块悬落于人群之中。 哭天抢地的求救声叫骂声响彻耳畔,前来围捕白绮的一众修士连声哀嚎,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不消一刻,倒成一片的众修士纷纷站起身来,像是感知不到疼痛,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往白绮一行人猛冲而来。 “姐姐,哥哥不死,他们就不会放弃追杀你。” 花渠再次提醒白绮,一副誓要把孟纨置于死地的决心,在那张稚嫩的面庞上显露无疑。 白绮心知肚明,操控孟纨的人是花渠,而对他们穷追猛打的一众修士,确是随着孟纨的情绪而动。 罪魁祸首,并非是孟纨,而是花渠。唯有解决掉花渠,此事才能归于平静。 白绮对两个徒弟是公平对等的,除却她与孟纨之间多出来的亲密关系。 她无意随了花渠之意教孟纨死于非命,更不曾想过将花渠杀了,从源头解决问题,一了百了。 然而,花渠究竟与她未曾心意相通,也不能体会她求的是两全。 在花渠看来,白绮偏爱孟纨。 哪怕孟纨已然威胁到白绮的性命,甚至威胁到太仓山上一众修士的安危,她也不会置孟纨于不顾,遑论弃了他,取他性命。 某些念头滋生的最初时刻,往往是不经意间而起的一点贪念,随着在心底郁积,最终发展到难以抑制的地步。 花渠一开始对白绮的心思,只在无意间一闪而过,需得仔细捕捉才能发现。 因着年深日久,因着孟纨与白绮之间的关系逐渐变得亲密,嫉妒与仇恨的种子随之萌芽,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胸口闷闷的疼,仿佛有一股强劲而灼热的气流席卷了胸腔,正欲冲破那层鲜活的血肉,在白绮面前撕裂开来。 随着花渠愈发激烈的情绪,孟纨飞快掠至白绮面前,试图奉命诛杀千年蛇妖。 花渠一只手按住汹涌跳动的心脏,心底的恨意如洪水滔天般翻滚,眼见距离白绮与孟纨越来越近。 压抑多年的心魔于此刻突然爆发,花渠直直朝着孟纨奔去,却不是为了将孟纨置于死地。 只见他飞快自孟纨手中夺走一柄白玉短剑,正是昔日孟纨从道士关山手里得来的魂玉。 顷刻之间,四周黑压压一片,云层霎时压低,整个太仓山笼罩在一团黑雾之中。 恶鬼的哀嚎声逐渐清晰。白绮心中一凛,失声喊道:“渠儿,快停手!召唤百鬼或将殃及方圆数百里的百姓。” 花渠早已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心下唯有一个念头,魂玉可召百鬼为己所用。 至于召唤出百鬼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他脑子里乱糟糟混沌一片,没有半点头绪。 恶鬼的哀嚎变为怒吼,仿佛饿急了,只等着从被困的牢笼里放出,好饱餐一顿。 孟纨失了魂玉,整个人飘飘浮浮晕晕乎乎,偶尔能恢复一丝清明。竭力移动身形朝花渠靠拢,试图夺下被他托于掌心的白玉短剑。 耳朵里传来撕裂皮肉一般的疼痛,恶鬼的怒嗥几欲冲破大脑,直击灵魂。 白绮正欲冲上前去阻止花渠,却被身后的老宗主拽住一截手臂。 下一刻,横冲直撞的魂魄直直朝她袭来,躲闪不及,白绮只得与之正面冲突。 被击散的魂魄如烟消云散,飞快不见踪迹。 “白绮,老朽有法子止住花渠。”说罢,他踉跄着站起身来,往前挪动身形。 白绮自是信老宗主的,护佑在他身旁,连连逼退被魂玉召唤来的魂魄。 便在老宗主距离花渠仅有一步之遥,花渠忽然划破手指,淋漓鲜血滴滴答答落在魂玉之上。 第58章 恶鬼的怒嗥愈加清晰,仿佛从耳畔发出。 老宗主已没有了法力,念诵的咒语对上发狂的魂魄与走火入魔的花渠,不过是蚍蜉撼树。 花渠倏尔紧握住魂玉朝孟纨的方向袭去。老宗主眼疾手快,整个身形几乎是滚将至孟纨面前,硬生生用肉。体接住了汹涌的魂魄。 恶鬼得了新鲜血肉的滋润,势头愈发强劲,眼看着太仓山将欲毁于一旦,方圆数百里的村子也不能幸免。 白绮转念一想,此事究竟是因她而起,老宗主更是命丧于魂玉之手,倘或她将恶鬼尽数吸收,或许能还花渠几分清明。 便在花渠倾尽力气将魂玉的法力升至最高点时,白绮人形变幻成蛇身,试图将汹涌而来的恶鬼缚住。 像是受到了白绮的吸引,应魂玉召唤而至的恶鬼纷纷改变方向,相继撞入白绮眉心,不见了踪影。 第48章 前世。终千秋之后 眉心忽然一阵刺痛,冰凉刺骨的浊气纷纷涌进体内,白绮顿觉大脑一片混沌,辨不清方向。 “姐姐!”花渠神识恍惚,手中的魂玉完成了它的使命,归于平静,被召唤而至的厉鬼邪灵早已不见踪迹。 “师尊……”孟纨强撑着残存的意识,飞身掠至白绮面前。 巨蟒猛将蛇尾一掀,随即转过身来,露出一双泣血的眼眸。 孟纨顿时僵在原地,那是他从未在白绮面上见过的神情。 没有了人类的情感,唯余大妖与生俱来的弑杀本能。 “师尊?”孟纨试图唤回她的意识。 巨蟒却不认得他了。 蛇尾掀起一阵劲风,直直将孟纨掀翻在地,沙石尘土在他周遭打着转,迷了眼。 白绮从孟纨身上移开视线,转而朝向方才汹涌而至的一众修士行去。 孟纨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站起身来。 白绮为了太仓山上一众修士免遭侵袭,用身体吸收了被魂玉召唤而至的厉鬼邪灵。 然而,她并未如愿把诸多失控的魂魄控制在体内,而是,被厉鬼邪灵侵蚀了神识。 倘或白绮失控了,她会变成那个屠戮一众修士,甚至殃及方圆数百里百姓的罪魁祸首。 那她用身体承受住厉鬼邪灵的意义是什么? 孟纨思绪纷乱,太阳穴突突地跳疼,他强忍着剧痛朝白绮追了上去。 体内浊气横冲直撞,搅得白绮神昏意乱,早已失了自主意识。 巨蟒掀翻房屋推倒树木,蛇尾缚住数十名修士,眼看着将欲把人拦腰折断。 孟纨飞身上前,站在与巨蟒双眼齐平的位置。 “师尊,你醒醒!”他的嗓音嘶哑而虚弱,甚至混杂着隐隐的泣音。 巨蟒的头猛地朝他靠近,呼出的凛冽气息似夹带着冰雪寒霜,几欲将孟纨从高处击落。 “师尊,我是孟纨,你不记得我了吗?”他哽咽着轻声唤白绮,最终哭出声来。 巨蟒忽然将蛇尾一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刺激她的神识。 孟纨探出一只手去,试图抚摸巨蟒的额角,教她平静下来。 然而,正在他的指尖触及到巨蟒的额角时,巨蟒骤然嘶鸣一声,旋即,吐出信子向孟纨面门袭来。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孟纨重重跌落在地。他双手捂住面颊,淋漓鲜血从他指缝汩汩滴落。 巨蟒像是看不见瘫坐在地上的人,一转身,往聚集着众多修士的方向而去。 孟纨抬起头来,缓缓松开捂住面颊的双手,鲜 血正从他双眼眼角滴落。他的右眼皮上是信子留下的两抹猩红印记。 哀嚎声与求救声响彻耳畔,孟纨摸索着站起身来,“师尊?” 白绮并没有回应他,回应他的唯余被巨蟒伤及的一众修士发出的哭嚎。 “渠儿,你在哪里?” 花渠早在白绮吞下厉鬼邪灵之际,便骇得不敢动弹,丧失了操控孟纨与一众修士的能力。 究竟是个刚成年不久的少年人,一生中未曾遭遇过大风大浪,一时间傻了眼了。 此刻听闻孟纨唤他,这才循着声音朝孟纨的方向望去,竟是教他骇得浑身抖擞,双手颤巍巍握着魂玉不知所措。 孟纨未听得花渠回应,只得硬撑着几欲破碎的身体,踉跄着往众修士哀嚎的方向去。 “师尊?”孟纨低声呼唤白绮,喉咙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吐出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带着血沫。 “救命啊!” 一众修士哪里是千年蛇妖的对手,不过片刻功夫,相继倒成一片,是死是伤暂且无从得知。 孟纨倏尔停下匆匆奔走的步伐,心中渐渐生出一个念头,心下存着愧疚,又存着渺茫的希望。 他摸索着盘腿而坐,捻诀开始施展术法。忽闻天际雷电轰鸣,暴雨倾盆而下。 正袭击一众修士的巨蟒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坠落在山石成堆的巨石阵中。 暴雨止,雷鸣闪电随之消失,苍穹蔚蓝明朗,万里无云,一切归于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孟纨循着白绮留下的气息,飞身掠至将她困住的巨石阵前。 被封印阵法降服的巨蟒仍在挣扎,试图击碎层层叠叠巨石阵,却是无济于事。 修仙之人习得的封印之术,专为封印失控入魔的大妖,岂是妖族能轻易突破的阵法? 孟纨双手紧紧绞在一起,颤抖的指节泛着青白。他摸索着朝白绮靠拢,也只是停留在巨石阵之外。 阵内翻滚的术法将白绮围得密不透风,每每喘一口气都带着撕裂的疼。 不知过了多久,蔚蓝天际逐渐变得晦冥,阵法中央挣扎着的巨蟒伏在地上,盘成一圈,最终恢复人形。 在孟纨看不见的地方,淋漓鲜血将一袭白衣洇湿染尽,像是能挤出血水来。 白绮蜷缩着身体,胸腔微弱地呼吸,身形轻轻颤抖着,早已奄奄一息。 孟纨跪坐在阵法之外,伸出一只手轻轻抚在石块上,胸口像是被利刃深深搅碎,疼得他呼吸都随之颤了颤。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封印了白绮,那是救他于水火的师尊,与他有着亲密关系的爱人。 他能一死了之吗? 答案是否定的,师尊被困在巨石阵中,总会有恢复神智的一日罢? 太仓山上一片狼藉,一众修士是死是活尚无定论。 孟纨顿觉心口被人刨出一个豁口来,有什么东西正静悄悄地从身体内流出,旋即消失于茫茫无际的山野。 “哥哥……” 倏闻一道混杂着怒火的颤音在孟纨身后响起,“你封印了姐姐?” 花渠像是不敢置信,指向孟纨的手指哆嗦着抖个不停。 “渠儿。”孟纨偏过头来面向花渠,原本漂亮清澈的一双眸子被鲜血染尽,看不清情绪。 “师尊她……” 话未说全,孟纨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只闻花渠口中念念有词,诵咒声逐渐清晰起来。 孟纨识得那份咒语,正是花渠曾在白绮跟前提及的,百里琅教过他的“追本溯源”。 “渠儿,不要!”情急之下,孟纨挣扎着站起身来,试图阻止花渠。 然而,事与愿违。 花渠定是早就将追本溯源用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阵法在孟纨与他脚下渐渐形成。魂玉刺破指尖皮肉,鲜血淋漓而下,顺着阵法流淌。 “我要你把姐姐还给我!”诵咒的间隙,花渠声嘶力竭。他心底溢满怨忿,恨得几欲嚼穿龈血。 追本溯源,是花渠从百里琅那里习得的第一个术法。可以唤醒中术法者内心最为痛苦、最难以忘怀的记忆。 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用途,随施术者心意回到过去,回到施术者沉迷的记忆里。 诵咒的声音越来越大,阵法中央升腾起一阵如雷鸣般深沉低迷之音,清彻远扬。 被巨蟒伤及的一众修士纷纷被惊醒,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来,神色呆滞,望着追本溯源阵中两人。 花渠先天不足,本就心神不稳,操控催眠术时更是伤及根本,故而使魂玉时心魔作祟,才会控制不住蜂拥而至的厉鬼邪灵。 此刻气息紊乱,倾力施法布下追本溯源大阵,欲回到心心念念的过去。身体早已承受不住,已为枯木朽株。 “渠儿,快停手!”孟纨瘫倒在地,口中喃喃道。 阵外一众修士终于清醒过来,意识到眼下发生了什么。慌乱中,众人试图施法阻止花渠,却是无济于事。 人的执念太深,走到了自己布下的心笼里,愈是铭心镂骨,愈是不能如愿。 阵外一众修士手忙脚乱试图破坏追本溯源大阵;阵内花渠强撑着最后一丝气息,拼了命要回到与白绮初相见的年岁。 两股力量相互冲击,两相缠斗。忽闻一阵雷鸣般的巨响响彻天际,整个太仓山仿佛经历了一场山崩地裂。 阵外一众修士四脚朝天,被掀翻在地,没了反抗能力,只余微弱起伏的胸膛彰显着他们尚余一条命在。 第59章 阵中央的倏尔炸开一道闪电,正正劈在孟纨与花渠头顶,那是花渠控制不住阵法,而被反噬。 电光石火之间,响彻云霄的巨响消失,束缚住两人的力量逐渐变轻,鲜血汇聚而成的阵法越来越模糊,最终变成一团缥缈的雾气。 似乎有什么东西混杂在雾气中,浓雾散尽,几个人影若隐若现,却没有实体,只是虚影一般的存在。 阵法中央早已没了孟纨与花渠的踪迹。 萧萧风声乍起,太仓山上一众修士相继爬起身来。众人面面相觑,面露不解,皆是一副神色呆滞的模样。 方才经历过的厮杀喊打,血流成河,仿佛一场不堪承受的噩梦,转瞬即逝,并未在众人心底留下半点痕迹。 太仓山终究趋于平静,巨蟒被厉鬼邪灵侵袭而入魔,掀起的腥风血雨究竟只存在于遥远的传说中。 沧海桑田,太仓山被夷为平地,最终沉没入海。 历史随着岁月变迁。 千秋之后,承载了无数人或喜悦,或悲鸣,或惋惜的事迹被岁月淡忘,最终徒留一个模糊的地名被世人偶然记起。 赤水海平静无波,沉睡其中的魑魅魍魉尚未苏醒,只等着一声召唤,一个契机。 第49章 今生23回到过去 阵法破开,天际亮起一道刺目白光。 原本困在追本溯源大阵中的三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翻在地。 白绮垂首咳嗽几声,吐出一口乌黑血液,她抬手拭去唇角血渍,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花渠身上。 花渠手中握着的,正是属于孟纨的那一柄白玉短剑。 白绮心中警铃大作,意识到花渠打算做什么,她猛地飞身掠至花渠跟前,伸手去夺他手中的白玉短剑。 花渠像是早就防着她这一招,握着魂玉的那只手往后撇去,侧身用胸膛接住白绮劈来的掌风。 他尚未站稳身形,忽觉身后一股劲风袭来,躲闪不及,肩膀直直被孟纨击中。 剧痛蔓延至整条手臂,几欲失去知觉,手指微松,魂玉随之坠落。 白绮身形似闪电席卷而去,不过眨眼 的功夫,白玉短剑已然落入她手中。 “花渠,莫要再作无谓的争斗。”白绮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像是淬着冰碴。 “花渠?”花渠顿时轻笑出声来,眼眶变得通红,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滴。 昔日,白绮总是叫他“渠儿”,何曾连名带姓唤过他。 重回人世数回,他究竟换来了什么? “孟纨,你凭什么?”花渠忽然厉声质问,“你凭什么还活着?” 凭什么容颜未改?凭什么轻而易举便赢得白绮的偏爱?凭什么……到头来,白绮仍是选择站在孟纨那一边? “渠儿……”孟纨斟酌着字词,唯恐一不小心说错话,便惹怒了花渠,教他再度催动魂玉,前世的悲剧会卷土重来。 他们重新切身经历了一遍前尘往事,那种噬心的痛楚仍存留于身体灵魂,铭肌镂骨。 “我不知为何会重返人间。渠儿,过去的就让它过去,莫要再造杀孽了。” 他试图劝说花渠,好教他冷静下来,不再执迷于操控魂玉。 花渠没有接茬,只是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仿佛受尽了委屈。 “姐姐,我错了。” 他的悔悟与歉意来得太快也太轻易,白绮不自觉地拧紧眉心,莫名觉得有诈。 她攥紧魂玉,犹疑着往前走了几步,隔着花渠尚有一段距离,白绮停下步伐,“魂玉,不要了?” 她仍是不敢置信。 “不要了。”花渠沉重地摇了摇头,像是下了一个重大决定,“而今姐姐活着,我也活着,还拿魂玉做什么呢?” 说的好像还颇为在理。 白绮轻轻点了点头,将信将疑。 “师尊……”孟纨踟蹰着道,他一时有些恍惚,更觉愧疚,成日里戏耍他的小白蛇,确是如他所愿,正是梦境里的师尊。 然而,事实并非如他在梦境里见到的那样。 师尊头也不回离他而去的清冷背影,不过是他神识不稳时,脆弱情感下臆想出来的切身体会。 巨蟒被厉鬼邪灵侵袭神识后,并不认得他,转身离去只是试图袭击幸存的一众修士。 幸而,在他失去意识前,除却受伤倒成一片的一众修士,无人殒命。 师尊会怪罪于他吗? 孟纨心中有愧,是他亲自将她封印在太仓山上,历经近千年孤苦,沉入赤水海里不见天日。 “师尊,对不起。”孟纨倏尔双膝跪地,定定地望着白绮,泪流满面。 白绮霎时僵在原地,她记得被孟纨封印一事,更知道那是事出有因。 她并不怪孟纨,彼时孟纨的做法正应了她的心愿。不然,倘或放任她为所欲为,太仓山将毁于一旦,一众修士或将为她殉葬。 更有甚者,太仓山下一众村民势必也不能幸免。 白绮遥遥望向孟纨,心下百感交集。她仍记得从赤水海里脱身后,自己是如何调戏孟纨,如何坑蒙拐骗执意要与他同榻而眠。 虽说前世与孟纨相处时,她也并非是自持自重,以师尊自称的长辈。 甚至,她与孟纨之间还存在着那样一层亲密至极纠缠不休的关系。 她这是,为老不尊吗? 白绮不禁唏嘘。 从前的旧事如潮水般袭来,白绮还未想好如何面对眼前的孟纨。 以及,孟纨的双眼,因她之故,夜里不能视物。 “我不怪你。”她努力做出云淡风轻的神情,试图教孟纨不要放在心上。 说罢,白绮往前行了数步,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花渠肩膀,轻叹一口气,没有说话。 身形越过花渠,白绮扶起仍跪在地上的孟纨,仍是不作声。 不知是白绮的哪个动作,或是某个表情惹恼了花渠,他倏尔尖叫出声:“你永远偏爱他!” 话音落地的刹那,花渠猛地用力撞开孟纨,夺走白绮插/在腰间的白玉短剑。 “姐姐,前世我未能如愿,而今,你何不成全了我?”他布下的追本溯源大阵已毁,而今又将希望寄托于魂玉之上。 白绮冷着脸问他:“你要我如何成全你?”她早该对花渠多加防备,方不至于被他打得措手不及。 “我要回到第一次上太仓山时的岁月。”花渠手里紧紧握着魂玉,心意已决。 “荒唐!”白绮厉声斥道,“你试过一次,早知会落得何种下场,因何执迷不悟?” 花渠固执地道:“那次是意外。” “渠儿……”白绮语气缓和下来,好言相劝,试图教花渠迷途知返,“魂玉被仙门中人当作禁物,你可知道原因?” 花渠眨了眨眼,似乎对此生出了莫大兴致,“什么原因?” “因为,起死回生也好,回到过去也罢,持有魂玉之人,皆会先行付出相应的代价。” 白绮一字一句把缘由解释给他听,花渠顿觉像是有无数把利刃相继穿透胸腔,将他几度轮回构筑的美梦戳破并揉碎了。 “不!”花渠声嘶力竭,“你骗我,就像你背着我与孟纨亲热一样,都是为了骗我。” 白绮噎了一下,心下忽而生出深深愧疚来。 何曾想,前世她不知节制,与孟纨耳鬓厮磨,竟是教花渠铭肌镂骨,甚至生出心魔来。 “我们能回去,回到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不会再让孟纨有机会与你独处……” 话音未落,魂玉倏尔在花渠手中激烈抖动起来,白玉短剑周身黑雾弥漫,瞬息之间,黑烟缭绕而上,幻化出诸多人形。 意料之中的厉鬼邪灵却未出现,黑烟幻化的人形逐渐散开,徒留下缭绕雾气,随风渐渐消散。 花渠手中的魂玉开始发烫,眼见着几欲灼伤他掌心皮肉。 他用力攥紧魂玉,哪怕手心的灼痛渐而侵袭心扉,直击灵魂。 “大师兄!”南箴与温霆玉不知何时赶上前来,双双立于白绮身侧。 “渠儿,历经千载,魂玉早已失去原本的能力。”孟纨停止控制魂玉,低声提醒花渠。 乍闻此言,犹如一记晴天霹雳,直击得花渠身形僵硬,双手脱力,魂玉再度坠落。 孟纨缓步行至花渠身旁,俯身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白玉短剑,轻声细语道:“渠儿,收手罢。” 魂玉的真实能力,未曾有人亲眼见过,只流传于世人言过其实的传闻里。 罗刹鸟也好,花渠也罢,不过是被传说糊弄后至死不悟,因着心底残存的执念,而将一线希望寄托于一介灵器。 “你可曾想过,我们为何会沦落至此?”孟纨忽然问花渠,“前世,你为何未能够如愿回到过去?” 而是灵体分离,或堕入轮回,带着记忆转生;或丢失记忆,空有一副皮囊,不论沉睡多少次,醒来后亦不记得自己的来历。 花渠唇齿启启阖阖,像是难以置信,“因为,心魔?”他迟疑着道。 第60章 心魔作祟,神识不稳,布下的阵法随之受到影响…… 花渠忽然大笑出声,笑声凄厉宛若百鸟哀鸣。 一切的因果是非皆由他而起,就像是命里注定了一般,任凭他费尽心思,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欢喜。 哭笑声戛然而止,花渠倏地抬手,一掌击中自己心口的位置,“哇”的一声吐出口鲜血来。 “花渠!”白绮大惊,飞身掠上前去,伸手接住他往下坠的身体,“你这是何苦?” 话音一落,白绮倏觉喉咙一紧,花渠双手死死钳住她脖颈,大有同归于尽的趋势。 “姐姐,我怎么能……怎么能让你与孟纨独活于世?哈哈……” 他呛咳数声,喃喃自语:“或许唯有真正死了,才有机会……回到过去。” 白绮究竟对他存着几分歉疚,前世因她忽略了花渠的感受,才会有后来的变故。 见他自戕,难免于心不忍。何曾想,花渠竟是以自戕为诱饵,试图拉她同归于尽。 掌心劈向花渠天灵盖时,白绮心中生出一个念头,他是半妖,抹去他属于妖族的血脉与灵性,余生作为一个寻常却完整的人类活下去。 扣住她颈项的双手缓缓松开,向下坠。白绮抱在怀里的身体渐而变得软塌下来,柔若无骨。 “师尊……”孟纨跪在她脚边,眼圈憋得通红。 眼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南箴与温霆玉甚至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来得及看清瘫软在白绮怀里的花渠渐渐没了气息。 “小白蛇,大师兄他……”南箴深呼吸一口气,勉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死了吗?” 第50章 今生24扯平了 她记起来了。 曾在逐月国国主寝宫见到的垂垂老者,正是太仓山上的老宗主。 她心底对老宗主有愧,故而会在见到觉的第一眼,将它看作是老宗主。 花渠的记忆顺着白绮抚在他头顶的掌心流淌,最终涌向白绮心口。他的妖族血脉亦随之从身体内流逝,尽数被白绮吸收。 那名鸠占鹊巢,将葫芦山 神赶走的恶鬼,要求百姓献祭少女的恶鬼,便是花渠被白绮震碎的灵所化。 难怪他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问题,白绮因何杀他? 花渠被震碎后沦为恶鬼的灵,为何会是老宗主的模样? 白绮阖上双眸,在花渠的记忆深处窥得一点蛛丝马迹。 那是花渠残存不多的善念,对老宗主怀着深深负疚,把他的形容铭刻于心,最终变幻成他的模样。 “没死。”白绮张开双眼,视线瞥向南箴,“他只是,沉睡了。” 南箴与温霆玉面面相觑,满腹疑云。 “再醒来,他不会记得发生过的事。”白绮耐心地解释道。 南箴轻轻点了点头,明白了白绮话里的意思。觉出白绮与孟纨同大师兄之间,曾有过更深的羁绊,却没有多问。 “小白蛇,孟道长的三个徒弟消失了?”她想起船舱内发生的事,转而道。 白绮像是想起了什么,将花渠平放在地上,站起身来走到孟纨跟前。 花渠的灵被她震碎,追本溯源大阵中,灵体分离,花渠堕入轮回,灵却化作恶鬼。 孟纨在追本溯源阵法中灵体分离,他的灵化作了三个徒弟,或是留在了阵法中? 白绮记得。孟纨曾告诉她,他的三个徒弟乃意识所化。 “师尊,他们确是我的意识所化。”孟纨像是猜到了白绮想问什么,如实道。 他的灵留在了阵法中,故而丢失了前世记忆,只余一具躯壳无限沉睡,复又转醒。 “你的眼睛……”白绮俯身轻抚上他脸颊,微凉指尖轻轻触碰右眼皮上两抹胭红印记。 第一次看清孟纨眼皮上的印记时,白绮便觉得颇有些眼熟。而今再看,正是她的信子伤人时,留下的痕迹。 国师,哦,花渠重造追本溯源大阵,为的是唤醒白绮的部分记忆,试图如前世那般操控孟纨。 亦因此将孟纨留在阵中的灵唤醒,孟纨灵体合一,不再只是一具没有灵的躯壳,亦不会再经历沉睡,而是一名灵体完整的活生生的人。 然而,他的双眼被白绮所伤,厉鬼邪灵侵袭后的毒液浸入孟纨体内,未曾因重回阵法而复明。 “师尊,我的眼睛无碍。”孟纨宽慰道。 一朝重获记忆,白绮竟是有些无措,不知如何与孟纨相处了。 身为一个没有记忆的蛋,她嬉皮笑脸,甚至称得上是恬不知耻。 眼下,她与孟纨都再清楚不过,她们曾是彼此最为亲密的人,共同编织出诸多美好回忆。 念及刚醒来时她对孟纨动手动脚,白绮顿觉面上有些挂不住,就像是当众被人揭发她为老不尊一样。 “过些时日,我带你去寻医治眼睛。”白绮丢下一句,转身把花渠抱在怀里。 孟纨急忙起身追上她的步伐,“师尊,给我。”他伸出手去,从白绮怀里接过花渠。 南箴心下萦绕着重重疑云,拽着温霆玉跟在两人身后。 “大师兄怎么会认得小白蛇?”温霆玉一脸问号,没忍住与南箴嘀咕。 温霆玉早在花渠自戕时便傻了眼了,他曾信誓旦旦同白绮保证,他与大师兄自小长在师门,大师兄绝非是妖族。 而事实上,大师兄并非是真正的大师兄,甚至,他可能都不是一个寻常人类。 温霆玉颇受打击,垂头丧气任凭南箴拽着他往前走。 “你就不能机灵一点?”南箴拧紧眉心,抬手就往他后脑勺拍去。 从几人的只言片语中,南箴意识到大师兄身份并不简单,纠缠不清的三人,定然有更深的牵扯。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南箴绞尽脑汁,努力想要捋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师兄必然不是季澜,她们三人亦并非是现世之人?” 她究竟是个机灵人,顺着枝末节深挖,大有触及真相的趋势。 “你的三个徒弟,还会出现吗?”白绮忽然问孟纨。 她们重返追本溯源阵法,孟纨的灵体合一,已然是个健全的人了。 “会。”孟纨肯定道,“他们暂且受了重伤,无法现身。而今我寻回了记忆,他们与我之间的联系会更深。” 闻言,白绮暗自松一口气。数月相处,她与孟纨的徒弟们也算得有些感情。 “师尊,渠儿他……”孟纨略显迟疑,“他会怎样?” 白绮停下步伐,转过身来看向孟纨,“他会如愿回到过去。” “回到过去?”孟纨眨了眨眼,定定地望着白绮,面露不解。 “我抹去他的妖族血脉,承载了他的记忆。他会如愿回到小时候。” 回到小时候? 孟纨沉吟片刻,终于听懂了白绮话里的意思。 花渠终会如愿,再睁眼,他会回到初见白绮的那年,那月,那日。 望着白绮的背影,孟纨不禁心潮起伏,百感交集。他快步追上前去,腾出一只手来拉住她一角衣袖。 “师尊,我没能够认出你来,你生气吗?” 白绮垂眸望着孟纨扯住她衣袖的那只手,怔了半晌,莞尔笑道:“我不也没认出你吗?” 她其实知道孟纨想问的并非是这茬,而是他封印自己一事。白绮心里明镜似的,孟纨定然会将此事放在心上,藏在心里,深深愧疚。 “孟纨,封印一事,我不怪你。”她斟酌片刻,究竟把心里话说出口来,“倘或你没有动手,你可曾想过后果?” 孟纨自是想过,且是思虑再三,才会狠下心来做出决定。彼时,他自以为与白绮是心意相通的,白绮希望他那么做。 虽说白绮不曾责怪他,他心底始终有一条沟壑难以填平,盛着愧疚,隔开了白绮与他之间曾经的亲密无间。 “想过。”孟纨哽咽着道,“我只是,心里难过。”他轻轻阖上双眼,两行清泪不觉自眼眶里涌出。 “不要难过。”白绮抬手拭去他脸颊沾染的泪渍,低声安抚道,“你做了我希望你做的事,不要难过。” 孟纨眼眶通红,纤长眼睫被泪水洇湿,尤为显得楚楚可怜。 “你看,我伤了你的眼睛,算不算是扯平了?”白绮忽而轻笑出声。 孟纨轻轻抽了抽鼻子,努力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嘴角牵起,却比哭还难看。 白绮见把人哄好了,心里舒坦了不少,继续道:“昔日听闻南箴提及,他师父略懂些医术,待我把花渠安排妥当了,带你去看上一看,可好?” 孟纨情绪波动得厉害,闻言并未吭声,只听得喉咙里隐隐发出一声“嗯。” “小白蛇,大师兄会怎样?”南箴好奇地蹲在榻前,瞪圆了眸子望着白绮施法。 白绮故意吓唬她:“不认得你们了,把你们当作是仇人。” 南箴猛地弹跳起身,不敢置信,一只手指着榻上的花渠,“他……他凭什么当我们是仇人?” 第61章 “把你们当作仇人还差不多。”她小声儿嘀咕。 转而发现白绮眼角噙着笑,这才意识到白绮糊弄她,嗔道:“我听孟道长唤你师尊,想来你应该年岁不小了,怎的为老不尊?” 白绮面上笑意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只道:“你大师兄会回到孩童时期,不仅不认得你们,也不会认得我与孟纨。” 南箴听得稀里糊涂的,结合先前她听来的只言片语,好容易捋清楚了个大概,遂不再追问。 “你师父的医术如何?”白绮不再谈及花渠的事,转而问她。 南箴一脸骄傲,“自是厉害得紧。” 白绮倏尔想起昔日她与南箴斗嘴的场景,没忍住抿唇笑出声来。 南箴误以为白绮笑话她夸大其词,霎时急了,“怎的?你不信!” 白绮连连摆手,“我不是,我没有。” 南箴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白绮望着南箴的远去的身影出神。 孟纨挪到她前面,问她:“师尊,可是有什么不妥?” 白绮收回视线,思绪回笼,随口应道:“我只是在想,如何同南箴的师父解释花渠的事。” 孟纨不知想到了什么,迟疑着道:“师尊,南箴的师父并非凡人,你觉得他对渠儿的身份,会毫不知情吗?”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白绮。 白绮轻轻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直至温霆玉火急火燎的跑进屋来,她才抬眼望去。 “小白蛇,过些时日,师姐与我便要回师门了,你们要一起去吗?” 白绮估摸了一下花渠的身体情况,斟酌着问他:“定下具体启程日期了吗?” 温霆玉乐呵呵地笑着看她,如实道:“师姐说,看你何时方便。” 白绮闻言,心下了然。 同南箴商量后定下启程日期,她便安心忙于着手准备唤醒花渠。 花渠的记忆与妖族血脉尽数被白绮吸收,而今他的认知犹如一张白纸。 倘或转醒,还需为他编造一个合理的身份。此番前往南箴与温霆玉师门,恰好可将此事一并解决。 十日后,南箴引着一行人回到师门。 传闻中略懂医术的师父一露面,白绮确是颇为震惊。她原本以为对方会是个与太仓山上老宗主差不多年纪的老者,实则不然。 童发鹤颜,身形清瘦,却是一位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年轻女子。 “你来了。”她语气亲切,仿佛等这一日等了许久。 第51章 小白蛇x仙尊1我快要破壳了 “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白绮倏尔举步上前,将眼前之人上下打量着。 乍一相见,她当真是觉得南箴的师父颇为眼熟,心里好奇得紧。 然而,在孟纨看来,白绮这是见着一个貌美之人,便忍不住凑近了撩拨,顿时冷了脸色。 “师尊!”他拉住白绮一角衣袖,薄怒微嗔。 白绮不解其意,回眸瞧他,面上带着欣喜的笑意。 孟纨见了心下愈发不大痛快,心尖渐渐泛起细细密密的酸楚来。 “见过。”南箴的师父肯定道,旋即,她朝白绮伸出一只手来,掌心向上摊开。 白绮不明其意,下意识将右手覆上对方掌心,忽觉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拉着她往前。 “师尊!” 孟纨的呼唤犹在耳畔,白绮睁开双眼,枝繁叶茂的密林中,除却啾啾啼鸣的鸟雀,空无一人。 她满腹疑虑,试探着站起身来,这才发现她没有了属于人类的身体,只余一个……圆滚滚的蛋,在草丛中窸窸窣窣地滚动。 白绮拥有属于人类的记忆,也记得方才出现的人与发生的事,欢快滚动的蛋却不受她控制。 怎么回事? 白绮霎时如堕云雾中。她明明才搭上南箴师父的掌心,还未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怎的就变回一个蛋了? 莫非眼下的经历,又是幻像? 不难看出,南箴的师父确是个高人。 不容她多想,蛋生龙活虎,只顾带着她往前滚去,犹如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幼鸟,欢喜至极。 滚出密林,眼前白茫茫一片云雾缭绕,恍若身陷百年仙境。 浓雾迷了眼,白绮微微阖眸,复又睁开,隐约可见一道颀长人影裹挟其中。 “谁在那里?”嗓音纯净澄澈,似晨露滴落。 白绮正欲作声,却发现嗓子像是被人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响。她霎时不知所措,忽闻一道悦耳声音响彻她耳畔。 “我从桃都山而来,这地方好大,我迷路了。” 那声音……好熟悉,就像是从她喉咙里发出。她分明发不出声音。 桃都山又是什么地方? 白绮顿觉有些疑惑,眼下她被困在一个蛋里,却不能控制蛋的身体,因着蛋里还住着另一个意识。 她就像一个看客,不能说话,也无法参与其中。 “桃都山来的,到太仓山作甚?”对方略显迟疑,明显是听说过桃都山。 “姥姥说我快破壳了,可以出门看看,可是我迷路了。”蛋如实回道。 白绮心底疑云重重,她能够确定住在蛋里的另一个意识是她自身,却不是眼下的她,而是从前还未修成人形的自己。 姥姥? 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此事急不得,先静观其变,看看另一个自己打算做什么。 “你走吧!此地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对方声音仍是清清冷冷的,似清泉涓涓流淌。 “你是神仙吗?” 对方下了逐客令,蛋初涉人世,喜悦的心情并未遭受打击,反而生出深深好奇来。 对方隐匿在层叠云雾中,默不作声。 “仙尊,你可以带我去仙界看看吗?我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罢!”蛋认真道。 对方轻笑一声,笑声如夏日清泉穿破厚重云层,忽见翠绿柳色中,一道身影踏破云雾而来。 “桃都山来的小妖,也想上太仓山?” 见对方搭理自己,蛋即刻凑上前去。眼前之人一袭青衫,墨发如漆,通身弥漫的薄雾透出点点凉意。 白绮不自觉地仰首,视线落在对方秀气挺直的鼻梁上,不由的失了神。 好美啊!蛋由衷的赞美打断了白绮的思绪。 不愧是年幼的自己,即便相隔千年光阴,对男人的喜好却从未变过。 等等…… 白绮仔细打量对方,终于觉出不对劲来。 眼前这位居高临下睥睨着蛋的仙尊,怎的有些眼熟? 孟纨!? 白绮在心底惊呼一声,仙尊竟是有着一张与孟纨一模一样的脸。 然而,蛋却与她失去了心灵感应,体会不到她的震惊。年幼的蛋仍沉迷于仙尊的惊人美貌挪不开眼,半晌没有回应。 “咳……” 仙尊轻咳一声,像是对这个执着于上仙界大开眼界的蛋生出些许兴致,问她:“你……姥姥放心让你自己出门?” 在这一刻,白绮与蛋的心神合一了,两抹意识嘀嘀咕咕:“仙尊还怪温柔的。” “姥姥说,孩子长大了就要放出去,不能圈养,会变傻的。”蛋回答的认认真真。 白绮闻言,不禁唏嘘。她幼时竟是这般乖巧听话的性子? 仙尊面上露出清浅笑意,朝她招了招手,温声细语道:“随我来罢。” 蛋喜极,猛地往前一跃,撞上仙尊温暖的胸膛。 仙尊不设防,倏尔被撞得往后仰首,他伸出一只手覆在蛋身上,“小东西,你还挺沉。”蛋在草丛里滚了一身土,仙尊倒也没有嫌她脏。 蛋听了却不乐意了,纠正他:“不是我沉,是我很有力量。” 闻言,仙尊抿唇轻轻笑了。 仙尊笑起来也好美啊!蛋止不住感慨。全被白绮听了去,难免有些鄙夷幼时的自己。 她无法与幼时的自己交流,对方似乎也感觉不到她的存在,白绮颇觉遗憾。 蛋在仙尊胸膛蹭了蹭,顿觉困意来袭,倒头便在人胸口沉沉睡去。 更深人静,仙尊为蛋准备了一个小竹篮,里面铺满毛茸茸的被褥。 蛋从仙尊胸口探出头来,疑惑道:“给我准备的……窝?” 仙尊将蛋放进竹篮,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蛋不乐意了,“姥姥说我快要破壳了,需要温暖。” 仙尊不解其意,解释道:“给你预备的被窝很是温暖。” 蛋从竹篮里滚出来,落在仙尊脚边,蹭了蹭他脚踝,语气里带着讨好的意味,“需要人的体温温暖我,才能更快的破壳。” 仙尊噎了一下,半晌未作声。 “仙尊,你这里怎么没有旁人呢?” 方才随着仙尊一路行来,蛋的眼睛可没有闲着,四下打量,却未发现其余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仙尊自己。 “我……习惯一个人。” 仙尊情绪忽而变得低落,蛋感觉出来了。 第62章 “不怕。”蛋攀上仙尊肩膀,在他脸颊安抚似的轻轻贴了贴,“往后有我陪着你了。” 仙尊的眼神忽然亮了起来,熠熠生辉,蛋见了很是满意,仙尊是希望她留下来的罢。 幼时的白绮没心没肺,思绪亦转得飞快,转眼便忘了仙尊一个人孤孤单单生活在此处。 “仙尊,太仓山上住着的都是神仙吗?神仙也有人管着吗?” 她心底疑惑颇多,话也就多了起来。 住在桃都山上的皆为妖族,姥姥掌管着桃都山上那株大桃树。大桃树盘屈三千里,可通六界。 为着桃都山众妖的安危,没有姥姥的允许,妖族不可擅自离开桃都山。往日那些私下离开桃都山的妖族,从未回来过。 妖族到了一定年岁,便可获得姥姥的准许下山。蛋出现在太仓山附近的密林中,正是因着她到了下山的年纪。 “皆是修仙之人。”仙尊应道,“神仙自有神仙管。” 遇见这么个活泼好动的蛋,仙尊难免动容,不忍冷冷清清教她自言自语。 “你有名字吗?” “白绮。我是蟒蛇一族。”蛋毫无保留地露了身份。 仙尊抿唇轻轻笑了,眼角晕开的笑意宛若乍泄的春光。白绮一时晃了眼,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痒意,像是有千万只蚂蚁爬过。 白绮见他笑,以为有自己作伴,仙尊开心极了。何曾想仙尊是在笑话她,小小一个蛋,只有成人巴掌大小,还敢称自己是蟒蛇一族。 “你姥姥,也是蟒蛇一族?”仙尊敛了笑意,继续同她说话。 幼时的白绮究竟单纯,从未将相识不久的仙尊当作坏人。他一问,她便如实回答:“是呀。姥姥是亲姥姥,我们都蟒蛇一族。” 原来如此。 仙尊原本以为,蛋口中的姥姥只是妖族对掌权者的尊称。 “仙尊,你有名字吗?”白绮好奇问道。 “流云。” “流云仙尊,我可以这样唤你吗?” 见对方轻轻点了点头,白绮贴上他脸颊蹭了蹭,颇为满足。 蟒蛇一族天生寒凉,尤为渴望温暖。白绮窝在流云仙尊被窝里,枕着他温热的胸口,很快便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白绮从流云仙尊的胸口探出头来,面向铺洒进屋的暖阳,心里直乐呵。 “笑什么?”仙尊被她的笑声惊醒,刚睡醒,他的嗓音有些嘶哑,像清泉上蒙着一层薄雾。 白绮笑着应道:“我高兴。” 她钻出被窝,停在仙尊肩窝处,接着解释,“有仙尊的体温温暖我,我很快便能够破壳而出,长成一条小白蛇了。” 流云仙尊略显疑惑,声音闷闷地问她:“你怎知是小白蛇?而不是小青蛇,小黑蛇。” 白绮笑得更欢了,“因为姥姥是银白色巨蟒,可漂亮了!”她的语气里是难以掩饰的骄傲。 “你……”流云仙尊略显犹疑,欲言而止。 白绮是何等机灵聪明,猜到了他想问什么,“仙尊是想问我父亲母亲吗?” 流云仙尊撩开被褥,望着眼前的蛋出神,迟疑着点了点头,“你父亲母亲也是银白色巨蟒?” 白绮如实道:“不知道,我从未见过他们。我一出生,便跟在姥姥身边。我问姥姥,姥姥只是拍拍我的头,不说话。” “仙尊,你的父亲母亲呢?”她转而问道。 她曾听姥姥讲过,有的人生来便是神仙;有的人却要历经磨难修行,才能修道成仙。 如流云仙尊这般不染尘埃,应当生来便是神仙罢。神仙也有父亲母亲吗?白绮心里好奇极了。 第52章 小白蛇x仙尊2仙尊,你吃过糖葫芦吗…… “我自小未曾见过母亲,父亲……也许久未见了。”仙尊低声应道。 听出仙尊话音里的低落,白绮颇为贴心地蹭了蹭他脸颊,当作安慰。 虽说美人儿落泪也自有一番风情,白绮却最见不得美人儿蹙眉。 为了转移仙尊的注意力,教他忘掉心底浮现的低落情绪,她搜索枯肠,倏尔提议:“仙尊,你去过凡间的集市吗?据说很是热闹好玩。 流云仙尊先是一怔,随即摇了摇头,略显遗憾:“不曾去过。” 闻言,白绮顿时来了兴致,“仙尊,我们一起去凡间吧!你带着我!” 凡间的集市热闹非凡,各色各样的稀罕物件儿琳琅满目,教人眼花缭乱。 桃都山上的集市可就寒酸多了。左右不过是小妖们自行炼制的灵器,或是有特效的药丸之类。 白绮兴奋极了。 躲在仙尊怀里指挥他上桃匣阁买几盒新进的胭脂,又到玲珑坊瞧一瞧珠钗首饰。 仙尊被旁的客人或赞赏或异样的目光闹得脸颊飞上薄红。 “她们似乎认定我买胭脂首饰来自用。”他手心里紧紧握着一支白玉簪子,另一只手还提着一小盒胭脂,有些不敢置信。 白绮自仙尊怀里探出一个角,给他支招:“她们问你的时候,你就应当说是买给家里娘子用。” 她说得颇为认真,像是当真仙尊家里有一位美娇娥。 流云仙尊轻轻笑出声来,他拿在手里的胭脂与白玉簪子,皆是白绮串掇着买给她的。 道是待她修成人形时能用上。 白绮从他的笑声里品出了不一样的意味,终于意识到仙尊是在笑话她。 她也不恼,继续解释:“待我破壳了,修成人形,就让姥姥上太仓山提亲。” 流云仙尊敛了笑意,垂眸望着她出神,纤长眼睫垂下,遮住了眸中情绪。 白绮而今只是一个蛋,待她破壳而出,再修成人形,那应该会花上数百年上千年罢。 流云仙尊忽然有些感慨。 他独自一人生活,日子沉寂而无趣。忽有一日,被一个突然闯入的蛋给打破了。 “仙尊,你在想什么?” 未听见流云仙尊回应,白绮磕了磕他胸口,将他沉到回忆里的思绪抽离。 “你不相信吗?我会求姥姥上太仓山提亲。”白绮追问道。 “信,我信。” 明知他是在敷衍自己,白绮依然欢喜,不过眨眼的功夫,又被糖葫芦散发出的香气吸引了去。 “仙尊,你吃过糖葫芦吗?”她默默咽了咽口水。 “没吃过。” 流云仙尊的回答,白绮并不意外,他应当从未离开过太仓山。 他就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幼兽,从未接触过外面的世界,被圈养在笼子里自生自灭。 “我也没吃过。”白绮下意识舔了舔唇,“我听说糖葫芦尝起来酸酸甜甜的,味道很是美味。” “你想吃?”仙尊话一问出口,顿觉自己犯傻了,一个蛋如何能吃糖葫芦? “仙尊,你替我尝尝,再告诉我味道如何。好不好?” 流云仙尊自荷包里取出几文钱,递与售卖糖葫芦的老妪。 然而,手还未碰到糖葫芦的木签子,便迎来一阵人仰马翻,糖葫芦被扬起的马鞭掀飞,落在了路旁的臭水沟里。 “嘶!”流云仙尊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即刻收回手,另一只手轻轻覆上被鞭子抽中的手指。 “仙尊,他打你了!”白绮瞪着他红肿成一片的手指,心中愠怒顿生。 “无碍,应是误伤……”话未说全,他便瞧见一团黑漆漆的麻袋被马匹拖行在地上。 横行无忌的马匹在流云仙尊与售卖糖葫芦的老妪跟前停下。 “好不长眼!”马背上的人居高临下,目中凶光乍现。 仙尊即刻拉住老妪往后退开,还未来得及开口,怀里的蛋率先表达了不满。 “你这人,好不讲理!明明是你骑马在人群里横冲直撞,不顾及旁人安危。打伤了人,还想反咬一口?” 马背上的中年汉子先是一愣,未听清声音从何处传来,随后将马鞭指向流云仙尊。 “你这小白脸,使的什么妖术?当心同这妖族落得一般下场。” 原来被马匹拖行的是妖族。 白绮复又想起桃都山的规矩,那些私自下山的妖族,从未回过桃都山。 她难免怀疑自己的父亲母亲亦 是如此。 他们也曾被人族这样对待吗? 中年汉子目露精光,察觉到流云仙尊怀里有异。 “你怀里揣着的是什么?”话音一落,他便伸手朝流云仙尊胸前探来。 仙尊侧身躲开,仍是被他扯住衣袖,撕破了外袍。白绮气急,猛地自仙尊怀里弹出,直直朝那中年汉子面门撞去。 只闻“哎呀”一声痛呼,中年汉子自马背坠落,摔进了路旁的臭水沟里,那支被污水浸泡过的糖葫芦正对着他鼻尖。 “妖术!这人使妖术!”中年汉子自臭水沟里爬起来,打眼一瞧,周遭只余一匹马,与被拖行在地的妖族。 围观的人群早在见到白绮露面时,立马作鸟兽散。 “你你你……你给我等着!”中年汉子恼羞成怒,裹着浑身泥污跨上马,马鞭一挥,拖着地上的妖族一溜烟儿跑了。 第63章 “仙尊,他是去搬救兵了吗?”白绮蹭了蹭流云仙尊被撕烂的前襟,满心满眼皆是不悦。 “应该是吧!”仙尊扯了扯外袍,扶起被骇得跌坐在地的老妪。 她们终究吃上了糖葫芦。 “甜吗?”白绮心下好奇得紧,恨不能立马上嘴亲自品尝品尝。 仙尊抿唇轻轻笑了,“甜,酸酸甜甜的。” 果然是酸酸甜甜的,桃都山的小妖没有骗她。 “仙尊,被拖在地上的妖族,死了吗?” “没有。”见她情绪忽然变得低落,仙尊温声细语安抚道,“应是病得厉害,你想救它吗?” 白绮蹭了蹭流云仙尊胸口,算是肯定的回答,“他们为何要虐杀妖族?难怪姥姥不让桃都山的小妖们私自下山。” 她现在知道答案了,妖族踏入人界,会丢了性命的。 白绮愈发怀疑,她的父亲母亲也不例外。 “人族也并非全是恶人,神仙也好,妖族也罢,皆是鱼龙混杂。”流云仙尊斟酌着解释给她听。 白绮似懂非懂,她自小被姥姥保护得极好,未曾遇见世间险恶,桃都山的小妖们皆与她亲厚。 平日里听来的皆是人间集市繁华,吃食美味,有数不尽的好玩意儿…… 她何曾料到会亲见奄奄一息的小妖被人族血淋淋地在街道上拖行。 “仙尊,我想去看看,我想知道他为何虐杀那只小妖。” 流云仙尊安抚似的拍了拍窝在胸口的蛋,“好。” “公子,那王三是镇上出了名的恶霸,莫要惹他为好。”卖糖葫芦的老妪颤巍巍走过来劝道。 “王三,有何来历?” “王三他爹是富甲一方的王员外,镇上米商皆归他家所有。王三平日里在街坊里横行霸道惯了,向来不把人当人看。何况……” 老妪悄然瞥了眼仙尊微微鼓起的胸口,张了张口,欲言而止。 她早发现藏在仙尊胸口的蛋,亦看清方才攻击王三的是一个蛋,而非是仙尊使的妖术。 流云仙尊随着她视线,掖了掖破开的衣襟,宽慰道:“老人家莫要害怕,此物并无恶意。” 老妪一眼便看出流云仙尊身份不凡,镇上常有修仙之人驻足,也曾见过不少妖族,她并不觉稀奇。 “那王三无恶不作,公子当心为妙。”老妪摇了摇头,扛着插满糖葫芦的草垛走远了。 两人还未向路人问路,好容易清净了片刻的街道复又喧哗起来,更有喊打喊杀的嘶吼声混杂其中。 “就是他!他使妖术。”是王三气急败坏的嗓音。 白绮循声望去,便见王三领着一队官兵,火急火燎地朝她们所在的方向赶来。 “有人举报你使妖术欺辱百姓,跟我们走一趟。”为首的官兵面露鄙夷,本就不大的双眼眯成一条缝,觑着仙尊。 旋即,他向后一挥手,两名官兵飞快赶上前来,一左一右架起流云仙尊。作势要走。 “等等!”白绮忽而自仙尊怀里钻出来,试图制止,“不是他,是我!是我把王三撞到臭水沟里了。” “哈哈哈……”一众官兵哄堂大笑。 王三拉不下脸,可没同他们提及这茬。 “笑什么?”王三臊得满脸通红,咬牙切齿道,“我爹供你们吃供你们喝,你们就这样回报他?” 咧嘴大笑的官兵们立马噤声,捂嘴的面目狰狞,憋笑的龇牙咧嘴……场面一度十分诡异。 好一个官商勾结。 “一个蛋?”为首的官兵凑近了打量白绮,像是有些不敢置信,王三当真是被一个蛋打得落花流水? 他努力压下止不住往上翘的嘴角,挥了挥手,“一并带走!” 定然不能只带一个蛋回衙门,到时候如何交代?罪魁祸首只能是眼前这个白面书生。 白绮又急又恼,她串掇流云仙尊带她到凡间集市,为的是吃喝玩乐凑热闹。 被官府抓进衙门里受审可不在计划之内。 “不行!”她忽而蹿到半空,拦在为首的官兵面前,“你不能带他走!” 她的语气里充满不可抗拒的意味,倒是把眼前的官兵头子唬得动作一顿。 “一介小小妖物,尚未修成人形,竟敢如此狂妄?”官兵头子厉声一喝,仿佛声量够大,便能占着上风。 “一起带走!” 随着他一声令下,身后的官兵一拥而上,纷纷朝白绮扑来。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官兵还未捉住拦路的蛋,却被一阵疾风掀翻在地。 白绮顿觉蛋身一轻,随即是一阵天旋地转。 第53章 小白蛇x仙尊3亲亲我 “白绮,别怕,他们是……我父亲的人。” 流云仙尊仿佛见到了一个圆滚滚的蛋正朝着眼前之人龇牙咧嘴,急忙出声安抚。 白绮愠怒的心绪这才缓和下来。 “他们为何……如此粗鲁!”白绮落在仙尊肩上,不满道。 “尊上要见你。”来人直接表明来意,并未理会白绮话里的不满。 流云仙尊点了点头,“好,我随你们去。”转而又垂眸望着白绮,询问道,“你愿意随我去吗?” 闻言,白绮颇为乐意,兴奋地蹭了蹭仙尊脸颊,“我愿意!” “你倒是出息了!如今竟是同一介妖物到人界厮混。” “父亲……” 流云仙尊正欲解释什么,一盏茶倏尔摔落在他面前,茶水洒了一地,仙尊一袭青色的衣衫洇湿一大片。 “你跟你的手下一样粗鲁!” 白绮原本被景元帝尊的随侍拦在了门外,此刻却忽然闯进屋来。 “你……”景元帝尊望着毫无礼节可言的一个蛋,指着流云仙尊,气得半晌未能说出话来。 “你是父亲就可以为所欲为,随意打他骂他吗?”白绮压根不将景元帝尊的所谓威严放在眼里,只一味地为流云仙尊出头。 “我平生最见不得妖族,尤其是小蛇妖。”景元帝尊不接茬,自顾自道。 “为什么?”白绮顿觉好奇,暂且放下愠怒,“你同妖族有仇吗?” 面对一个蛋的疑问,景元帝尊嗤之以鼻,“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白绮在流云仙尊肩上怔了片刻,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惹怒了对方,随即大声追问:“你怎么走了?你还未告诉我为什么呢?你为什么讨厌妖族?你凭什么最为讨厌蛇妖?” 景元帝尊对身后的疑惑声音置之不理,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你父亲为何对你这般凶?”白绮不解地问流云仙尊,语气里的不满与愠怒几欲溢出来。 仙尊摸了摸她光滑的蛋壳,低声道:“他是在生自己的气。” 又像是自言自语。 白绮更疑惑了,“为什么他生自己的气,却要凶你,打你?” 流云仙尊轻笑出声来,耐心地同她解释:“他没有打我。他只是心里憋闷,借着此事出出气罢了。” 白绮不清楚流云仙尊与他父亲之间有何难解的仇怨,却本能地不喜欢景元帝尊。 他动辄朝流云仙尊发脾气,还直言最不愿见到蛇妖。 景元帝尊一定是个不好相与的神仙。 “仙尊,被王三虐待的妖族,有消息了吗?” 流云仙尊带她回到太仓山,留下一名随侍探查被拖行的妖 族,想来应当快回来了。 白绮随流云仙尊回到府邸,仙尊一路上都闷闷不乐。白绮猜测他是因被父亲责骂的缘故,故而避免提及景元帝尊。 “仙尊,你愿意随我回桃都山吗?”她突兀地开口问道。 流云仙尊面露不解,不知她因何突然提起这茬,“为何这般问我?” “跟我回桃都山,就没人会骂你打你了。”白绮说得头头是道,“姥姥对我可好了,也会对你好的。” 流云仙尊摇了摇头,并未当真,只低声道:“可太仓山是我的家啊!” 他的声音很轻,白绮听了心尖不由的一颤。 对呀! 这里是他的家,哪怕景元帝尊会责骂他,也会用茶盏丢他,也是他的父亲。 然,白绮从未放下过带流云仙尊回桃都山生活的念头。 夜阑人静,流云仙尊收到景元帝尊的随侍传来的消息。 那名被王三拖在马后的妖族,确是从桃都山而来。至于王三父亲与官府之间的勾结,却不在仙界之人的管辖之内。 白绮却不信这个邪,暗自琢磨着如何揭穿他们。 “好热!好热!好热!” “好烫!好烫!好烫!” 通身上下仿佛被烈焰灼烧一般,白绮感觉自己要烧起来了。蛋壳被烧焦,几欲炸裂开来。 流云仙尊被闹醒,只闻白绮呜呜咽咽小声嚷嚷着,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像是在躲避什么。 “白绮,你怎么了?”他关切问道。 “好热!” 白绮被烧得迷迷糊糊,吐字不清,隐约可以听得这么两个字。 第64章 她一直窝在仙尊胸口,仙尊并未察觉到她体温异常。 “哪里热?”仙尊满腹疑虑。 白绮从他怀里钻出来,自床头滚至床尾,一面滚,一面低声嚷嚷:“哪里都热!浑身都烫得厉害!” 流云仙尊急了。他飞快将在榻上滚来滚去的蛋抓住,捧在手心里仔细打量。 蛋的体温如常,与平常并无二致。他却在蛋身上看见细小的缝隙,密密麻麻布满蛋壳,缝隙里隐约可见零星火光。 “你是不是要……破壳了?”仙尊迟疑着道。 白绮不回答,仍是不停地嚷嚷:“好热!好烫!” 流云仙尊一时不知所措,他从未碰见过即将破壳而出的蛇,或是旁的生物。 “能用凉水给你降温吗?”他抬袖拭去额角冒出的细密汗珠,斟酌着问白绮。 白绮挣脱开仙尊的手,蹦到地上,骇得大惊失色,“会死的!碰到水会死的!” 仙尊更着急了,喉咙似乎也在冒烟,“我怎么做才能帮你?” “亲亲我……”白绮嗫嚅道。 “什么?”仙尊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确定地追问一句。 “亲亲我,就不会这么难受了。”蛋肯定道。 流云仙尊脸上露出些许盲然,好似未能够理解白绮话里的意思。 “姥姥说,亲一亲就好了……”说完这句话,白绮不再滚动,蛋身定在原地不动弹,如一个真正的蛋一样,没有了生命力。 仙尊见状,心底凉了半截,他飞快俯身捡起白绮,托于掌心,只见蛋身上裂开的缝隙越来越大,似有火星迸出。 “白绮?”他试探着轻唤一声,就像是为了确认她是不是还活着,又宛若怕惊扰了她,“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蛋如死物一般停在他手心,没有回应。 仙尊闭了闭眼,稍稍把蛋凑近些许距离,停在唇边。他缓缓凑上前去,像白绮说的那样,轻轻亲了上去。 双唇贴上蛋壳时,他感觉唇边软肉一阵刺痛,如同被蛋壳里溅出的火星烫到,他猛地将手里的蛋往后送。 蛋仍是没有反应。 仙尊都要怀疑是不是他的错觉,实则白绮并未要他亲亲她。 “好热!”一声虚弱的呻吟从蛋壳身上的缝隙里发出。 仙尊听了很是高兴,暗自松一口气,“白绮,你醒了?” “好热!” 仙尊又亲了亲布满裂缝的蛋壳,“好些了吗?” “睡觉……”白绮的声音听上去虚弱极了,仿佛她当真是又累又困。 仙尊捧着她回到榻上,不放心地问:“不难受了?” “睡觉……” 一连数日,白绮犹如一个淋雨后得了高热的病人,反反复复嚷嚷着“好热”、“好烫”,浑身难受的厉害。 一开始,除却通体蹦开的裂缝,仙尊并未察觉到她身上的异样,夜里照旧拥着她入眠,如禽类孵蛋一般体贴细致入微。 直至第十日,仙尊半夜被白绮滚烫的体温烫醒了。 窝在他怀里的蛋周身泛着耀眼光芒,金灿灿的,犹如夏日里似火的骄阳。 “好热!”白绮吐字变得清晰,顿觉身陷炼狱,始终在胸口乱窜的一团灼热气息几欲爆裂开。 流云仙尊复又想起白绮教他亲亲她,亲一亲就不难受了。 他伸出手去,捧起通体泛着火光的蛋,不顾掌心细嫩皮肤被灼伤,将蛋凑近了,轻轻亲吻她。 灼心的疼痛瞬息之间袭遍全身,胭红双唇被灼伤,滴出温热的血来,血珠顺着蛋身上的缝隙涌入蛋体内。 干涸的身体得到滋润,嘶哑的喉咙品尝到酣甜,模糊的双眸逐渐清晰,烧焦的蛋壳倏尔炸开,碎片崩落在仙尊掌心。 小白蛇抬起晶亮莹润的眸子,定定地望着眼前之人。 那是一条通体银白的小蛇,只有数寸长,全然不像她曾提及的银白色巨蟒那般威风。 “仙尊!” 白绮看清流云仙尊仍在泣血的双唇,唇瓣破了皮,还有一个血泡,唇瓣被血色点缀后愈发妖冶诱人。 “你把我孵出来啦!”白绮兴奋极了,猛地扑进仙尊怀里,使劲儿往他怀里钻。 唇上破开的口子火辣辣地刺痛,仙尊下意识舔了舔唇。 小白蛇自他胸前探出头来,正好撞见仙尊伸出的一截舌尖,舌尖上沾染一抹胭红。 隐约可见胭红双唇间,两排漂亮的贝齿。 白绮心底泛起一种想去疯狂亲吻他双唇的难以抑制的渴望。而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 流云仙尊只觉唇瓣一凉,有什么湿滑冰凉的东西贴上双唇。 他怔了片刻,像是被白绮吓得不轻,倏尔往后仰首,躲开唇边冰冷的触感。 “白绮……”仙尊斟酌着开口,话未说全,却被白绮抢了先。 “仙尊也亲了我的,所以我要亲回去呀!”白绮认真道。 流云仙尊一噎。 这能一样吗? 他亲白绮是因白绮要破壳了,她说亲亲她就不难受了。 “不一样的。”他轻咳一声,试图给白绮解释清楚。 第54章 小白蛇x仙尊4不可以随便亲旁人 “不可以随便亲旁人。” “为什么?”白绮仰首望着仙尊,满眼好奇。 为什么? 这可把仙尊给问住了,一时竟不知如何解释给她听。 “姥姥说,亲吻是治愈痛苦的一剂良药。我破壳的时候很是痛苦难耐,仙尊亲亲我,我就不难受了。”白绮说得头头是道。 流云仙尊噎了一下。 又是姥姥。 仙尊不免怀疑,姥姥究竟向她传授了多少稀奇古怪的治病良方。 他未作声,白绮随即又嘀咕了一句:“流云仙尊不是旁人呀!仙尊是我最亲近之人。” 她语气颇为肯定,不容置疑。 仙尊左思右想,觉得是时候给小白蛇解释清楚,免得日后她见人就亲,那还了得。 “男女有别,我是男人,你不能随便亲我。”仙尊颇有耐性,温声细语道。 小白蛇歪着头,似乎不太能理解,“可是我喜欢仙尊呀!我喜欢仙尊也不能亲吗?” “可是姥姥说……” 复又听得“姥姥”二字,仙尊连忙伸出一只手,轻轻一点小白蛇头顶,制止了白绮,教她不要继续说下去。 “从今往后,不许再提你姥姥,好不好?”仙尊同她商量。 “不好。”白绮并未多想,即刻出言拒绝了,“姥姥说的准没错。姥姥说遇到喜欢的人,便要待他好,带他回桃都山。” 仙尊张了张口,没再说话。他倏尔想起前几日,白绮曾问他愿不愿意随她回桃都山。 他暗自深吸一口气,只当作白绮只是随口一提,未曾当真。 “仙尊,你带我出去四处逛一逛好吗?我第一次上太仓山呢!也是第一次到仙界来。除了你父亲与他的随从,我也没见过旁人。” 闻言,流云仙尊先是一怔,旋即回过味来,小白蛇这是在他府上待腻了,欲出门看看外面的世界。 也对,她自小长在桃都山,不曾踏足桃都山以外的世界。 好容易下山来,又连日待在他府上,小白蛇好动,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难免会觉得无趣。 念及于此,仙尊心底莫名有些失落,他自小生活的地方,或许并不适合小白蛇成长。 “好, 我带你出门看看太仓山。” “哟!这不是素来足不出户的流云仙尊吗?” “今日怎的舍得出来了?” “啊呀!又是一条白蛇……” “啧啧!妖族还真是恬不知耻。” “咳咳……” 闲言碎语,窃窃私语……纷纷落入白绮耳畔,她最是见不得有人欺负流云仙尊。 小白蛇倏地自仙尊肩上一跃而起,身体悬于半空,口中吐出信子,朝向交头接耳的众人龇牙咧嘴。 “神仙的嘴也这般碎?想来也不过是些杂碎罢了。”她瞪着眼前众人,竖瞳在眼眶里泛起幽幽冷光。 “你这小妖……” 听得她出言不逊,方才出言奚落流云仙尊的一众小仙顿觉不悦,有的便欲上前拿她。 流云仙尊将小白蛇捉回,放入怀中,轻言细语道:“各位,何必自讨没趣?” 语气虽温和,说的话却不怎么中听。 “臭小子,提醒你一句,与妖族搅和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 为首的白发仙君捋了捋一把银白髭须,觑了眼流云仙尊,随即,不忘故作深沉地叹一口气。 白绮闻言急了,不满道:“你这老头儿,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她怀疑眼前众人故意挑拨她与流云仙尊之间的关系。 “哼!”白发仙君扫了她一眼,面带不屑,“还能是什么意思?前车之鉴还不够教你们长点记性!” 白绮心底疑惑更甚,她仰首望了望流云仙尊,“什么前车之鉴?” 第65章 流云仙尊轻轻摇了摇头,安抚道:“别怕。不过是些毫无根据的传言罢了。” “传言?”白发仙君轻嗤一声,眼神带着审视的意味,反问道,“倘或只是传言,帝尊又怎么会待你如此不上心?” “仙君。”流云仙尊一揖,制止了对方继续说下去,“父亲只是待我严厉了些,并无亏欠。” 他神色从容,不卑不亢,白发仙君的意有所指,他亦并未介怀。 白发仙君身后忽而一片哗然,仿佛流云仙尊所言并不可信,不过是聊以自/慰罢了。 没有人揭穿流云仙尊。 再怎么不受宠,被忽视,他终究是景元帝尊唯一的孩子,还轮不到一众小仙出头。 神仙们不尊重流云仙尊,因他“爹不疼”。总不至于自讨苦吃,以下犯上,惹怒景元帝尊。 流云仙尊转身走了,白绮心底的愠怒却未消散,她心里憋屈极了。 “仙尊,他们欺负你,你为何不让我欺负回去?我定是打得他们跪地求饶!” 流云仙尊沉吟半晌,终于开口:“他们并未说错,他们说的,是事实。” 小白蛇微微张口,好半晌未能够说出话来。她虽不曾见过父亲母亲,姥姥待她却是极为宠溺。 白绮不能够体会,也无法理解,身为人父,为何会忽视,或是厌恶自己唯一的孩子。 他们不是家人吗? 家人是最为亲近之人啊! 她会把流云仙尊当作她的家人,永远不会伤害他,厌恶他。 “仙尊,你随我回桃都山,我不会亏待你的。”小白蛇信誓旦旦,拿出了欲将流云仙尊娶回桃都山的诚意来。 流云仙尊轻声笑了,他实在无法想象眼前的小白蛇修成人形会是怎样的一副形容,并未把她的话当真。 “好!”仙尊敷衍道,“待你长大了,修成人形,我便随你回桃都山。” 小白蛇听完颇为受用,贴着仙尊的面颊轻轻蹭了蹭,心底却仍是对仙尊的身世有些好奇。 她向来心里藏不住事,遂直言问道:“仙尊,你的母亲是妖族吗?” 帝尊见到白绮时,并未掩饰眼底的嫌恶,可见他对妖族算得是厌恶至极,恨之入骨。 白绮不禁怀疑,流云仙尊的母亲是妖族,因着某种缘故,仙尊出生后,她便不辞而别,抛弃了帝尊。 倘或当真如此,帝尊对妖族的憎恶,以及方才那位白发仙君意有所指的只言片语,便能够说得通了。 然而,流云仙尊却否认了白绮的猜测。 “不是。我母亲,确是仙界之人。” 原来如此。 白绮心下愈加疑惑了。 “那为何你父亲讨厌妖族?或是说,他只是单纯的讨厌我,不喜你与我来往?” 小白蛇略显委屈,她还未来得及做些什么,便被仙尊的父亲讨厌了。倘若往后她要带仙尊回桃都山,帝尊会同意吗? 景元帝尊会不会因此与桃都山为敌,记恨妖族,进而下令攻打桃都山? 事态仿佛比她眼见的更为严重。 然,若要她因此与流云仙尊断绝往来,白绮心底有千万个不乐意。 她初次离开桃都山,好容易才见到个颇为顺眼的人,流云仙尊长得漂亮,脾气又极好。 白绮早已将流云仙尊当作亲近之人,当作那个日后会随她回桃都山生活的人了。 流云仙尊斟酌半晌,终于决定向白绮透露一二。 “我父亲,曾与一妖族女子相恋,后来因我母亲之顾,那名妖族女子一走了之。” 白绮听完似懂非懂,疑惑问道:“那与你有何干?帝尊为何亏待你?” 流云仙尊什么也没做错,甚至什么都没做,帝尊却凶他,打他骂他。 “父亲并未亏待于我,他只是,不愿见我。”仙尊低声道,“因为我,与我母亲容貌颇为相似,他见了我,犹如见到我母亲,会让他想起伤心往事。” 小白蛇半张着口,半晌未能说出话来。 因着仙尊长得像他母亲,景元帝尊便不愿见他,待他冷漠如斯。仙界中人也因此看轻流云仙尊,更是出言奚落他。 白绮知晓了缘故,有些闷闷不乐。 “仙尊,你母亲现在何处?” 初见时,仙尊曾说自小没有见过母亲,可见他的母亲当是还在世,只是没有机会相见。 “不知。”仙尊低声道,“我曾问过父亲,他闭口不提。我也私下托人寻找,却始终没有结果。母亲像是,从世间蒸发了一样。” 小白蛇见不得仙尊难过,遂向他提议:“仙尊,我帮你找你母亲,好不好?” 流云仙尊垂眸看她,眼角噙着一抹欣喜的笑意,“你如何帮我?我几乎寻遍了整个太仓山,以及仙界关押罪犯的地方。追踪符,亦寻不到半点母亲的踪迹,她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仙尊,你找过帝尊的寝殿吗?”白绮忽然问道。 “父亲的寝殿?”流云仙尊不确定地望了望白绮,如实道,“不曾。父亲从不允许我进他的寝殿。” “你不觉得古怪吗?父亲不允许儿子进他寝殿。”白绮向仙尊点明了她心底的疑虑。 然而,流云仙尊并不认同她的说法,“自小,父亲便不愿见我。不允许我入他寝殿,在太仓山并非是什么秘密,是众人皆说皆知的。” “不对。”小白蛇摆了摆首,“帝尊寝殿里一定有鬼,今晚我便要去探一探虚实。” 流云仙尊一惊,站定身形不动了,“你打算做什么?” 白绮在仙尊肩上立起身来,偏头附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夜闯帝尊寝殿?”仙尊听完骇得不轻,简直不敢置信。他连连摆手,试图阻止白绮,“不行!不行!你会被守卫抓住,关进锁妖塔的。” 白绮关注的点却跑偏了,转而问他:“锁妖塔在何处?方才我们一路行来,并未见到。” “你问这个做什么?”仙尊有些不解。 “先打探清楚锁妖塔所在何处,往后被关进去了心里也有个底。”白绮懒懒道。 “白绮,我不许你轻举妄动。”仙尊倏尔变得认真起来,神色看上去颇为凝重。 白绮敷衍道:“知道了,我绝不轻举妄动。” 然而,夜阑人静时,仙尊忽然惊醒,习惯性地伸手探向胸口位置,却未摸到小白蛇,他霎时清醒过来。 亮灯后,仙尊四下寻找,更是将被褥翻了个遍,也不见小白蛇踪迹。 流云仙尊倏尔意识到了什么,惊得脊背透出一股细细密密的冷汗。 白绮,当真夜闯景元帝尊寝殿了。 他平日里无人侍奉,寝殿里并无守卫,不敢惊动任何人,便悄然来到帝尊寝殿外。 夜色静谧温凉如水,周遭静悄悄的,并未听见任何异动,想必白绮尚未潜入,或是,潜入后未被发现。 仙尊不由的暗自松一口气。 “流云?你鬼鬼祟祟在此作甚?”身后一道淬着寒冰的声音质问道。 乍闻此言,流云仙尊险些没站稳,他强压下紊乱的气息,挣扎着转过身去,正对上景元帝尊一双盛满怀疑的双眸。 第55章 小白蛇x仙尊5暗算 “父亲。”流云仙尊勉力冷静下来,试图解释,“我养的那条蛇……” 帝尊面色一沉,“蛇?” “我捡来的蛋,孵出来了。今日她同我置气,离家出走了。”仙尊眼睫垂下,流露出低落情绪,仿佛小白蛇当真不辞而别。 “玩物丧志。”帝尊冷嗤一声,只差在脸上写满“丢人现眼”四个字。他不冷不热地对着流云仙尊嘲讽几句,越过仙尊便欲往寝殿去。 流云仙尊望着帝尊的背影一步一步远离自己,高悬的一颗心这才缓缓往下落。 然而,白绮究竟不让他安然度过此劫。 正当仙尊将视线自景元帝尊背影上移开,满心忧虑小白蛇的安危,几个人影疯了一般从帝尊行宫内横冲直闯而来。 “鬼啊!” 十来个守卫披头散发,鬼哭狼嚎,推搡着出现在帝尊面前,仿佛身后当真有厉鬼索命。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帝尊身边的随侍呵斥一声。 “帝尊……帝尊寝殿内,闹鬼了!”一人哆哆嗦嗦道。 帝尊将眉头一拧,“荒唐!哪来的鬼?不过是有心之人装神弄鬼罢了。” 流云仙尊恰好将这话听进心里,不由的身形一颤,他莫名觉得,景元帝尊此话是有意说给他听的。 帝尊并不相信他那一套小白蛇离家出走的说辞。 “哈哈哈……” 不容仙尊多想,忽闻一阵凄厉而哀怨的笑声自帝尊行宫内传来。 是女子的笑声。 白绮的详细计划,仙尊并不知情,此刻突兀地出现的笑声更是教他如堕云雾中。 “父亲……”仙尊心下忐忑,快步来到帝尊身后,“这笑声是……” 景元帝尊瞥了他一眼,面露不悦,“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第66章 “父亲,我担心……” 仙尊话未说全,便被景元帝尊打断,“滚回去!”说罢,拂袖而去。 笑声越来越清晰,就像是荡漾在众人耳畔,挥之不去。 “帝尊,您可还记得我吗?”女子的质问声混杂着笑声传来,早就乱作一团的守卫更是骇得慌不择路,纷纷往流云仙尊身后躲。 及至此刻,仙尊才发现那些从帝尊行宫内蜂拥而出的守卫神色有异,并非是逃命之人该有的惊惧之色,而是,洋溢着得意的笑容。 他不禁怀疑,此事或有蹊跷,并非白绮所为。小白蛇破壳不久,妖力不足以支撑她控制众多仙界守卫。 念及于此,仙尊心下一惊,倏尔飞身跃至帝尊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父亲,不能进去。” “滚开!”帝尊并不领情,猛地一挥手,将仙尊推开。 在他看来,流云仙尊这是唯恐他发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人,确切来讲,是见不得人的妖物。 “流云,凡事有个度。昔日我见你带回一名未修得人形的妖族,只当你是一时兴起,寻了个玩伴儿。如今看来,你这心思……居心不净!” 流云仙尊知他误会了,且误会颇深,心下念着白绮或被人利用,更不知如何同帝尊解释。 只得如实道:“父亲,这些守卫神色有异,恐怕并非是有人装神弄鬼?” “怎么?连你也认为本尊行宫内闹鬼!” 不知是哪个字惹怒了景元帝尊,愤怒和失望使得他目眦尽裂。不顾流云仙尊劝阻,他毅然迈进了行宫。 “帝尊,我终于等到你了。哈哈哈……” 是因兴奋而发出的笑声,却带着阵阵杀意。 景元帝尊面色未改,仿佛知道在他行宫内装神弄鬼的女子是何方神圣。 他忽然开口奚落对方:“本尊该说你死性不改?还是越活越回去了。昔日与妖族狼狈为奸,如今,更是利用一介小小蛇妖来对付本尊,本尊都替你害臊。” “帝尊,这么快就将自己摘得如此干净,你在害怕什么?”被拆穿心事,她也不恼,自顾自道,“担心被流云看清你脏污不堪的心肝吗?” 话音落下,一道裹着黑纱的纤瘦身影悬离于地面,厄运的乌鸦从她肩上飞过。女子容貌昳丽而妖冶,直直挡在景元帝尊面前。 景元帝尊明显是识得突然出现的女子,无意与她言语纠缠,只冷冷道:“郦元,你费尽心机用离魂术,为的是什么?要我的命?” 被称作“郦元”的女子并不接茬,似笑非笑望着景元帝尊,好整以暇地将他上下打量着,随即问道:“云儿可好?” 帝尊像是被她这句问话惹恼了,维持了许久的心平气和终于逐渐瓦解,露出原形来,他厉声喝道:“你还好意思问及他?” “母亲?” 一道不确定的呼唤打破了两人之间的争锋相对。 景元帝尊回首望去,只见流云仙尊扶着门,唇齿微张,定定地望着与他水火不容的那人。 “不许叫母亲!”帝尊气得声音随之战栗。 流云仙尊不知就里,“为什么?” “她不配!”帝尊怒气冲冲朝流云仙尊走来,伸出一只手指向郦元,一字一顿道,“她不配!” 流云仙尊从未见过母亲,哪怕是一幅画像也不曾见过。他对母亲的唯一印象,便是从众仙口中听来的只言片语。 一个棒打鸳鸯、插足景元帝尊与一名妖族女子姻缘的女人。从来没有人为她说过一句好话,仿佛她当真万恶不赦。 因而,她从仙界消失,就象是从未存在过一样,也无人在意,也可能是帝尊明令禁止众仙提及也未可知。 然,令仙尊颇觉疑惑的是,那名曾与帝尊相恋的妖族女子,在仙界中人口中,也似乎不值一提。 流云仙尊难免怀疑,事情的真相或许并非如仙界谣传的那般。 “帝尊,你便是如此告诉云儿,我不配做母亲?哈哈哈……” 眼前的郦元,容貌与流云仙尊并无相似之处。流云仙尊尚未确定对方是否是他母亲,忽而听得一声嘶吼于大殿内爆发。 “啊……” 那声音尖利刺耳,几欲冲破屋顶,直冲云霄。 “放我出去!” 是白绮的声音,流云仙尊凝神听了片刻,思绪逐渐回笼。 听闻帝尊话里的意思,是郦元利用了白绮,才得以从禁锢中脱身,进而有此契机在他们面前露面。 “小蛇妖,受苦了吧!”郦元温声细语道,带着一种亲切婉转的口吻,仿佛慈爱的母亲安抚受惊的女儿。 原本空荡荡的大殿中央,倏尔冒出一团白雾,雾气愈发浓烈,汇聚成一团棉花似的实物。 白绮的声音便是从那团棉花里传出来,她说话时瓮声瓮气的,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 “你快放我出去!我都答应帮你了,你还暗算我!”白绮有些气急败坏,语气里溢满吃亏后的不悦。 “哈哈哈……”郦元笑得没心没肺,就像是在逗着白绮玩儿,并不担心白绮恼了。 “这怎么能算得暗算呢?你若不答应帮我,我也出不来呀!” “你……”流云仙尊略显迟疑,欲言而止。他不知应当如何称呼郦元,母亲,或是前辈? 斟酌再三,他究竟下了决心,“前辈,你先放了白绮。” 郦元一怔,随即敛了笑意,不再是方才那副逗小白蛇的嬉闹神情。 “你应叫我一声母亲。”她直言道,转而瞥了一眼景元帝尊,意有所指,“不知景元帝尊同你说过什么,但……我确实是你母亲。” “我……” 流云仙尊话未说全,便被帝尊打断。 “我还用得着同他说什么?”他似笑非笑地望着郦元,眸色中写满轻慢,“流云压根不知你的存在。你满意了吗?” 闻言,郦元气急,“你……”拢在她身上的一袭黑纱倏尔化作一团黑烟,将她整个人裹挟其中。 黑烟如有生命力一般,飞快向流云仙尊靠拢。 白绮见状,以为郦元欲伤害仙尊,又急又恼,不觉脱口而出:“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仙尊,你说话不算数!” “小蛇妖,你太好骗了,可不像你母亲。” 郦元的声音随着逐渐消散的黑烟飘远。白绮顿觉束缚在身上的力道松懈了些许,小白蛇猛地一用力,挣脱了棉花一般覆在身上的牢笼。 “帝尊,他们哪里去了?”白绮望着空落落的大殿内,只余景元帝尊一人。 他出神地望着郦元携着流云仙尊消失的方向,并未作声,仿佛沉入了无比久远的回忆。 小白蛇浑身酸软,于大殿内四下搜寻,试图找到一开始误触的机关,进而找到关押郦元的地方。 郦元当真是流云仙尊的母亲。方才她无意间提及白绮不像她母亲,莫非两人是旧相识? 白绮一面摸索,倏尔想起流云仙尊同她提及,景元帝尊曾与一妖族女子相恋,因他母亲之故,景元帝尊与那名妖族女子未能修成正果。 一个相当炸裂的念头在白绮心头滋生,她向来心直口快,刹那间已闪身来到景元帝尊面前。 小白蛇几乎信以为真了,仰首问他:“帝尊,你与我母亲曾是相好儿?” 听得白绮此番揣测,景元帝尊如梦初醒,垂眸望着立在脚边的一条小白蛇,面上流露出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 “你说什么?” 白绮以为他没听清,遂重复了一遍:“我母亲曾与你相恋,却被仙尊的母亲横刀夺爱了?” 景元帝尊闻言,气笑了,“小蛇妖,你从哪里听来的稀奇古怪的消息?我……堂堂正正仙界之人,众人仰仗的景元帝尊,如何会同区区一介妖族纠缠不清?” 莫非猜错了? 白绮陷入深深疑惑之中,周身像是被厚重疑云笼罩着,她顿觉有些喘不上气来,亦没有将景元帝尊话里的轻慢听进心里。 第56章 小白蛇x仙尊6母亲 “帝尊,你很是讨厌我吗?”白绮忽然轻声问道。 景元帝尊嫌恶地瞥了她一眼,偏过头去,不作声。 白绮见他不愿搭理自己,仍不死心,自顾自道:“你……为何对妖族有如此大的恶意?” 她原本以为她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便是传闻中被郦元横刀夺爱的妖族女子。 然而,景元帝尊却否认了。 可见,她母亲——白榆与仙界中人,至少同景元帝尊之间,并无情感纠葛。 可以肯定的是,郦元确是识得白榆。两人之间究竟有何牵连,白绮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景元帝尊终于舍得开口:“本尊眼下没功夫同你纠缠前尘旧事。” 前尘旧事? 白绮捕捉到关键信息,景元帝尊仇视妖族,确实与她母亲脱不了干系。 自打白绮随流云仙尊来到太仓山,见着景元帝尊,对方就未曾给过她好脸色。白绮秉着他是流云仙尊的父亲,是前辈,无意与他计较。 第67章 “行!”白绮好脾气地应了一声,转而问道,“帝尊,郦元被关在何处?你可以带我去看看她吗?指不定,流云仙尊正与她待在一处呢!” 闻言,景元帝尊似乎想起了什么,嗤笑道:“你不是进去过?还助她用离魂术脱身。” 白绮噎了一下,是她疏忽,轻信了郦元。她曾听流云仙尊谈及母亲,便认定了郦元是个可怜之人,不受帝尊喜爱,被幽禁在某处不得见天日。 夜里,她潜入帝尊行宫,窸窸窣窣寻遍了整个寝殿,一无所获。白绮顿觉气馁,细长身形直直栽倒在榻上,却误打误撞,误触了某个机关。 整张床倏地开始晃动,还未及白绮回过味来,床榻整个悬离于地面,一股浓烈刺鼻的血腥味瞬息之间于殿内弥漫开来。 白绮骇得不轻,唯恐动静闹的太大,惊扰了殿外守卫。她试图施法控制住乱蹿的床榻,却无济于事。 小白蛇破壳不久,妖力有限,是个绣花枕头,除却龇牙咧嘴装装样子恐吓太仓山上一众仙人,并无实际用途。 白绮又急又恼,恨不能立时回到桃都山请姥姥传授她术法。正当她绞尽脑汁也未能够想出应对之策,一道颇具诱惑的声音突兀地于殿内响起。 “小蛇妖,帮我个忙可好?” 虽是个询问的语气,其中却混杂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小白蛇不受控地循着声音往前移动。 她试图阻止自己前进的步伐,却听见她的声音有了自主意识,“怎么帮你?” “给我一滴血,一滴就行。” 诱惑的力量愈发强烈,白绮顿觉身体被推搡着往声音的来源处移动。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白绮满腹疑虑,不知对方是人是鬼是妖。 “你在哪?为何我看不见你?” 那声音轻笑一声,略显无奈:“我被幽禁在九十九道锁魂阵法之中,你自是看不见我。” 锁魂阵法?还是九十九道! 白绮从未听说过。 “你还活着吗?”小白蛇问得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小心惹恼了对方,将她也卷进九十九道锁魂阵法。 如此她就再也回不了桃都山,见不到姥姥了。遑论带流云仙尊回桃都山生活。 “我当然没死。有人舍不得让我死!”诱惑的声音倏尔变得咬牙切齿。 小白蛇已经来到声音的来源处,仍是没见到人影。 “你是流云仙尊的母亲吗?我可以给你一滴血,我愿意帮你,救你出去。” “你认得流云?” 白绮点了点头,肯定道:“他是我最亲近之人。” 她听见对方轻声笑了起来,随即应了一声“好”。 “你过来,到床榻正下方来。” 白绮就跟魔怔了似的,任凭身体遵循对方的指引,慢悠悠来到了对方指定的位置。 她刚停稳身形,那股浓烈的血腥味逐渐变得浓稠而黏腻,白绮顿觉喉咙像是被浆糊一样的东西堵住,喘息困难。 “咳咳……”小白蛇瘫软在地咳嗽不停,“你做什么?我都答应给你一滴血,答应救你出去了!” “小蛇妖,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对方温声细语安抚她,“你告诉我,殿外都有谁?” 白绮怔然片刻,意识到对方是在向她打探敌情,果真是意欲逃跑。 “你不会伤害流云仙尊的,对吗?”她不放心地同对方确认。 “小蛇妖,想什么呢?流云是我唯一的孩子,哪个母亲会伤害自己的孩子呢?” 白绮沉吟半晌,觉得她说的颇有道理。至少,她在桃都山从未听闻父母伤害子女的。 她仍是不放心,继续试探:“你犯了什么错?为何会被幽禁在锁魂阵中?”她可不愿因一时疏忽,放一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出去危害仙界中人。 “一些不足为道的私人恩怨。”对方像是猜中了白绮心事,“小蛇妖,除却景元帝尊,我不会伤害任何人。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白绮很想问她,是不是认得她母亲,又担心因此惹怒了对方,惹祸上身。毕竟,传闻中,她母亲与景元帝尊相恋,却被流云仙尊的母亲从中作梗,未能够修成正果。 念及对方如今的处境,白绮心下生出些许怜悯来。 “你为何不现身?我怎样才能把血给你?” 除却一 团散发出浓烈血腥气的黑烟,白绮什么也看不清。与她对话的人始终未曾露面,惟有充满诱惑的声音萦绕在她耳畔。 话音刚落,白绮倏觉眉心一凉,有什么东西飞快钻进她额角,随即,一阵针扎般的刺痛顺着头皮蔓延开来,刹那间袭遍全身。 小白蛇蜷缩着身体,在地上挣扎哆嗦瑟瑟发抖。紧接着,她通体上下笼上一层厚重白雾。 白雾越聚越浓,霎时间便将她整个裹挟其中,只余一团棉花似的团状物摊在地上。 小白蛇身体被裹在白雾里,盘成一团,无力动弹,口中“呜呜呜”个不停,“你这个骗子!你骗我……”身体被挤压的痛苦也没能够堵住她骂骂咧咧的一张嘴。 直至一道带着血腥气的红光劈到她身上,小白蛇的责骂声应声而止。 景元帝尊在嘲讽她,白绮听出来了。他看穿白绮上了郦元的当,放虎归山了。 郦元称只需她一滴血,便能使魂魄脱离锁魂阵,而实际上,她几乎吸尽了白绮的血,她险些变成一条干煸小白蛇。 “她的魂魄回到锁魂阵中了吗?”白绮心存侥幸,试图从景元帝尊那里得到些许安慰。 景元帝尊挖苦道:“托你的福,她只剩躯体留在阵中了。” “……” 眼下的情况,白绮已然追悔莫及。她不会当真放出来一个大魔头罢!还搭上了流云仙尊。 “母亲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白绮表面上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实际上心虚得很。 景元帝尊并未接茬,转身出了寝殿。殿外被郦元操控的守卫倒成一片,不再呈现癫狂之状。 见状,小白蛇急了,追在景元帝尊身后,一面跑一面大声嚷嚷个没完没了。 “帝尊,你往哪里去?你不管流云仙尊了吗?他可是你唯一的孩子!你不能因为一己私怨,放任流云仙尊于不顾……” “好吵!”帝尊顿住步伐,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本尊还不需要一介妖族教本尊做人。” 白绮讪讪道:“我哪敢教帝尊做人,我还未修成人形呢!” 她的语气听上去颇有些无赖的特质,景元帝尊听得直皱眉,想必是格外看她不顺眼。 “去锁妖塔。”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锁妖塔? 郦元原本被幽禁在锁魂阵法中,魂魄逃脱后会往锁妖塔去吗? 白绮不由的心下一颤,莫非她母亲也被关在太仓山?关在锁妖塔内! 郦元去找她母亲寻仇了? 白绮顿觉脑子里一团浆糊,原本捋清楚的思绪复又混乱不堪。她母亲并非是与景元帝尊相恋的妖族女子,郦元与她之间或许并非敌对关系。 小白蛇忽然灵光一现,心底一个念头呼之欲出。 郦元前往锁妖塔救白榆去了! 观景元帝尊之神色,怒气冲冲,浑身散发出通天火气,势必不会让郦元得逞。 白绮思虑再三,为了给郦元争取时间破开锁妖塔,她得拖住景元帝尊前进的步伐。 嘴永远比脑子要快,白绮几乎是脱口而出:“帝尊,你等等!我有话要说,不然就晚了。” “有话快说。”景元帝尊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对这条活泼过头了的小白蛇忍无可忍。 “我……”白绮半晌未能够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想说……” “支支吾吾作甚?不想救流云了?” 一句话教白绮听得云里雾里,景元帝尊前往锁妖塔是为了救流云仙尊?而不是为着阻止郦元营救白榆? “帝尊,我不明白。”她只觉对方拿话敷衍她,仍是本着拖延时间的目的与景元帝尊纠缠。 “小蛇妖,你可曾听闻两大魔头狼狈为奸,作乱人间?”景元帝尊倏尔变得耐性起来,像是欲同白绮谈及他素来不愿提及的前尘旧事。 “两大魔头?”白绮突然有些心慌,心底滋生出对真相的抵触与恐惧。 她试图止住胡思乱想,喉咙却莫名有些发紧:“帝尊,我从未听说过。” 第57章 小白蛇x仙尊7女儿 “知道你爹为何不杀我吗?” 白绮随着景元帝尊赶到锁妖塔时,便听得郦元这般问流云仙尊。 锁妖塔周遭的守卫倒成一片,挣扎着抽搐着哀嚎连连,全然被压制,没有半分反抗能力。 护着郦元魂魄的滚滚浓烟笼罩在整个锁妖塔上空,仙尊被郦元拢在怀里,略显迟疑。 郦元并不需要仙尊回应,自顾自道:“因为呀……我是护住锁妖塔的唯一阵眼。我一死,整个锁妖塔必将崩塌,届时群妖倾巢而出,后果可想而知。” 第68章 锁妖塔内常年烈焰焚烧炙烤,如同炼狱。被关押其中的妖族备受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倘或郦元是阵眼,是镇住锁妖塔内一众妖物的关键,不论她曾犯过何等罪孽,景元帝尊定不会取她性命。 “母亲,你快住手!” 察觉到郦元试图破坏锁妖塔,流云仙尊大惊失色。 “我曾是护卫锁妖塔的仙君,毁掉锁妖塔不过是易如反掌。” 景元帝尊嗤笑一声:“你还有脸称自己曾是护卫锁妖塔的仙君?数百年不见天日,你曾做过什么,你倒是忘了个干净。” 郦元破开重重黑烟,露出浓雾汇聚而成的身影,“帝尊,我怎么会忘呢?倘若不是你,我也不至于被幽禁数百年。白榆也不会被困在锁妖塔受尽折磨。” “我母亲……”白绮几乎是脱口而出,转而又问景元帝尊,“帝尊,我母亲被关押在锁妖塔内,为什么?” “为什么?日后你亲自问问她,究竟为什么。” 话音刚落,景元帝尊右手一伸,做出一个握拳的动作。白绮顿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整个身形缚住,动弹不得。 “帝尊,你……你这是做什么?”白绮满腹疑虑,不知景元帝尊为何忽然将矛头指向她。 “仙界没有女承母过的律令,你速速回桃都山去,莫要再上太仓山来了。” “我要见我母亲!”白绮固执地嚷道。 “小蛇妖,本尊念及你与流云相识一场,又心存善念,放你下山,你不要不识抬举。” “我要见我母亲!” 景元帝尊耐心耗尽,低叹一声“罢了”,便不再作声。 白绮以为帝尊被她说动,同意她留下来。何曾料到,帝尊一挥宽大袍袖,掀起一阵劲风,小白蛇毫无抵抗能力,顺着风向一路远离锁妖塔所在的位置。 她惊得大声叫嚷:“帝尊,我不走!我要见我母亲!” 景元帝尊的背影逐渐变小,却没有要回首看来,或是停下催动术法的意思。 “流云仙尊,你快救救我!我不想走……” 流云仙尊被郦元困在浓雾中,压根儿听不见小白蛇声嘶力竭的呼唤。 白绮眼下算得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小白蛇悬与半空中,奋力挣扎,几乎扭成了一股麻花,仍是未能够挣脱开景元帝尊施在她身上的术法。 “帝尊,阻止小蛇妖母女相认,你的良心当真被狗吃了?还是因对妖族的仇视铭心刻骨。”郦元倏尔出声奚落帝尊,试图言语激怒对方。 景元帝尊冷嗤一声,对于郦元挑衅的话,似乎并不介怀。 流云仙尊闻言,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唯恐帝尊一怒之下将小白蛇也丢进锁妖塔,急道:“父亲,你把白绮怎么了?” “死不了。” 听得帝尊回应,流云仙尊觉出此事或有转机,遂继续开口劝解:“父亲,白绮同我一样,从未见过她母亲。父亲何不成人之美,让白绮 见一见她母亲?” 帝尊视线冷冷地扫过流云仙尊,最终停留在周身弥漫着厚重黑云的郦元身上,“成人之美?笑话!” 昔日究竟发生过什么,流云仙尊并不知情,眼下他唯有一个念头,小白蛇打小没见过爹娘,是条可怜之蛇。 故而,他冒着被帝尊责罚的风险极力劝说,“父亲,求你开恩……” 郦元忽然打断话茬,嗤笑道:“云儿,莫要浪费口舌。你父亲狼心狗肺,早已不知何为血肉亲情。” “母亲……” 仙尊话未说全,便被郦元用力往后一掷,直直摔进帝尊怀里。 黑雾卷着郦元的身形落在锁妖塔塔尖,她的声音随风呢喃:“帝尊,你将我幽禁在九十九道阵法之中时,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说罢,笼罩着她的黑雾弥漫开来,范围逐渐扩大。电光石火之间,黑烟变为烈焰,熊熊烈火霎时将锁妖塔层层围困。 “郦元,你疯了!” 景元帝尊意识到郦元试图御火破开锁妖塔的阵法,心知大事不妙。 郦元乃阵法唯一的阵眼,她本就会御火之术,倘或锁妖塔承受不住而崩塌,关押其中的一众妖物破塔而出,数百年前的厄运或将重现。 “你究竟想做什么?”帝尊突然放缓了语气,听上去竟是流露出些许无奈,“救出白榆?本尊也没见得你们有多么姐妹情深,连她唯一的女儿你也敢下毒手。” 郦元听出来帝尊在嘲讽她,她为着尽快从阵法中脱身,近乎吸干了小蛇妖身上的血。 “为救她母亲而牺牲,我相信小蛇妖不会怪罪于我。帝尊……” 郦元与景元帝尊你一言我一语相互纠缠,互不相让。流云仙尊听完全程,这才意识到郦元为救白榆,或许还有更大的阴谋,而不顾小白蛇是死是活。 仙尊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祈求帝尊能够善心大发:“父亲,求求你,让白绮见一见她母亲。” “冥顽不灵!”景元帝尊忿忿然,仍是不松口。 “父亲,白绮留在此处,或许能劝说母亲……” 锁妖塔内关押着白绮的母亲,郦元因着某种缘故一心欲将白榆救出锁妖塔。锁妖塔塔破在即,倘若白榆破塔而出势在必得,白绮或许是将折损降到最小的关键所在。 景元帝尊沉吟片刻,似在认真考量流云仙尊所言是否稳妥合理。 流云仙尊定定地望着帝尊,随着时间流逝,一双充满希冀的目光逐渐暗淡。便在他以为帝尊当真铁石心肠,不会采纳他的提议时,一阵飓风骤然而至。 风沙迷了眼,流云仙尊抬袖遮面,云雾淡去,眼前的空地上躺着一条早已扭成一股麻花的小白蛇。 “白绮!”他慌忙将小白蛇捧在手心,难掩忧心,“你还好吗?” “咳咳……”小白蛇被勒得喉咙几欲喷火,她扭了扭身体,让扭曲的身形舒展开来。 她心下不满,口中忿忿道:“帝尊,你究竟要做什么?把我打成结送走,毫无预兆地,又将我召回来。” 见她骂骂咧咧地没完没了,并没有要闭嘴的意思,仙尊担心帝尊一怒之下又将她打发走,赶忙出声,试图制止她:“白绮,父亲召你回来,是同意让你与你母亲相见。” “此话当真?”兴奋之余,白绮不忘质疑景元帝尊,却本能地信任流云仙尊。 “哼!”帝尊冷哼一声,面露不悦,“本尊何曾打过诳语?” “我母亲……当真被关押在锁妖塔内?”事到如今,白绮心底仍是疑虑重重:郦元与白榆合谋的勾当,她们与帝尊之间有何纠葛。 景元帝尊虽然大多数时候皆显得冷血无情,待自己的亲儿子也缺少怜爱。然而,白绮相信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将郦元幽禁,更不会无故把白榆关押在锁妖塔内。 郦元吸她血时贪婪而不知节制,白绮早就意识到她并非常人。 “犯下仙界律令的妖族,尽数被关押在锁妖塔内,你对此有什么疑问吗?” 帝尊的语气听上去不太友好,小白蛇福至心灵,当下决定不再惹怒他,转而附和道:“帝尊,我并没有疑惑,只求帝尊准许我与母亲见上一面。” 被帝尊施法送走后,白绮一路上思绪万千,倘或母亲当真被关押在太仓山的锁妖塔内,姥姥定然是知情的。姥姥未曾找仙界麻烦,而对母亲不闻不问,可见母亲确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那么,问题来了,母亲被关押在仙界,父亲呢? 父亲自是在桃都山生下她,她才会自小长在桃都山,长在姥姥身边。 “帝尊,我父亲,也被关押在锁妖塔内吗?”小白蛇试探着又问了一嘴。 闻言,帝尊视线瞥向白绮,面上流露出一言难尽的复杂情绪。白绮觉得,帝尊的眼神不太友善,有点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正当她竭力反思自己的言行,而又百思不得其解,忽闻帝尊幽幽应道:“回去问你姥姥。” 果然,姥姥对此知情。 郦元始终在设法突破锁妖塔的阵法,帝尊不动声色与之对抗。锁妖塔表面已出现撕裂开的细密裂痕,透出塔内金灿灿的火光。 白绮距离帝尊所在的位置颇近,顿觉一阵阵燎人的灼热气流顺着塔身上的裂缝喷涌而出,逼得人睁不开眼。 “帝尊,你为何打不过郦元?”小白蛇观战片刻,终于对景元帝尊发出了灵魂拷问。 帝尊乃仙界头头儿,竟是放任郦元几欲把锁妖塔震裂开来。 是于心不忍,还是能力不足? “无知小儿!”帝尊斥骂一声,旋即又耐心地解释道,“世上的事并非是只有打得过或是打不过一说,恩怨情仇,哪一个不是阻挠人心的因素。” 白绮听完,似懂非懂,仍是未能够明白郦元之于帝尊,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帝尊,你爱她吗?”她倏尔突兀地问道。 闻言,帝尊险些岔了气,暗自深呼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波动的情绪,并未接茬。 第69章 小白蛇绞尽脑汁,究竟揣摩出一个答案,她跃上流云仙尊肩膀,附耳低语:“仙尊,我们应当……” 仙尊见她欲言而止,满眼疑虑:“我们怎样?” 白绮眼神闪烁,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斟酌半晌,她微阖上眼,一股脑儿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我们应当不是兄妹罢?” 仙尊未及回应,景元帝尊忽然“哇”的一声呕出口鲜血来。 “小蛇妖,你放肆!” 无故被骂,小白蛇一头雾水,无辜极了,“帝尊,我怎么惹到你了?” “本尊早就同你说过,本尊堂堂正正仙界之人,如何会与一介妖族纠缠不清?” 小白蛇耷拉着脑袋,周身散发出低气压。景元帝尊所言,她确是记着。 锁妖塔轰然爆发出一声爆裂声,原本只是细微的裂缝逐渐撕裂开,一道道冒着火星的沟壑浮于塔身。 白绮顿觉自己要被烤焦了,继干煸小白蛇后,有望沦为炭烤小白蛇。 “帝尊,放手罢!”郦元兴奋地尖叫起来,仿佛毕生夙愿终将得逞,“你已是强弩之末,何必继续挣扎?” “郦元,从前本尊就与你说过,好生当一名护卫锁妖塔的仙君有何不好?非要与妖族串通一气,觊觎本尊之位。” 原来是这样的吗? 白绮简直不敢置信,郦元被幽禁在九十九道阵法之中,竟是因为觊觎帝尊之位。 白榆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确是郦元的合谋无疑了。白榆会有什么好处?总不至于欲在仙界混个神仙当当。 “砰砰砰……” 锁妖塔身上的裂缝越来越大,整个塔身近乎被毁成无数块碎片。 一道兴奋至极,欢愉至极的声音从中传来:“帝尊,好久不见。” 塔身破裂,却并未如白绮猜测的那般,群妖倾巢而出,现身的惟有一道银白刺目的白光,宛若一条璀璨的缎带悬挂于天际。 “白榆,你看她是谁?”笼罩着郦元的浓雾将她卷至白光附近,一白一黑两道光芒犹似云雾缭绕。 璀璨的缎带渐渐失去光芒,露出裹挟其中的一条银白色巨蟒。 巨蟒倏地朝白绮靠拢,冰凉的呼吸洒在她颈间。白绮顿觉有些喘不上气来,眼前的巨蟒好生眼熟,与姥姥的真身颇为相似,只是不及姥姥真身粗壮。 “母亲?”她下意识脱口而出,直觉告诉她,眼前之人,便是她素未谋面的母亲。 “我的女儿?” 白榆仔细将小白蛇上下打量着,有些不敢置信。昔日她被关押进锁妖塔时,白绮的父亲刚有身孕。因护她而重伤,白榆以为夫君身死,孩子也没了。 何曾料到,女儿竟然出生了。 “你爹呢?”白榆将小白蛇揽在怀里,呵护至极。 白绮眨了眨眼,意识有些恍惚,过了好半晌,才盯着白榆的眼睛,如 实应道:“我没见过父亲。有关母亲与父亲的事,姥姥从未向我提及。” 白榆情绪略显低落,轻柔地将小白蛇放回地上。 “你姥姥,她恨我。” 第58章 小白蛇x仙尊8父亲 “母亲,你为何会被困在锁妖塔内?” 白绮对“母亲”二字,以及与母亲有关的一切颇为陌生,却莫名觉得眼前的银白色巨蟒亲切得过分。 母亲说姥姥恨她,她定是犯了弥天大错,不然,自小宠溺小白蛇的姥姥,怎会对亲生女儿不闻不问。 白榆只安静地望着眼前的小白蛇,半晌没有作声。 “母亲?”白绮轻轻唤了她一声,打断了白榆沉到久远回忆里的思绪。 “父亲不在锁妖塔里吗?” 白榆问她父亲的下落,足以说明两人早已分开数百年,不知生死。 见到小白蛇的那一刻,白榆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得到安放,白绮的父亲一定还活着。姥姥把小白蛇养的很好,没有因她之故而慢待小白蛇。 “你叫白绮?”白榆不确定地问道。 小白蛇点了点头,“姥姥给我起的名字。” “你父亲……”白榆迟疑着开口,“回去问姥姥,她会告诉你真相。” “母亲,你还未回答我,你为何会被困在锁妖塔内?姥姥也从未向我提及。” 白榆脸上浮现的温柔神色逐渐淡去,恢复了刚冲破锁妖塔时的欣喜之色。 她并未回应白绮追问的问题,转而看向景元帝尊,“想不到景元帝尊也心存善念,留了我夫君一条性命,让我有朝一日得以与女儿相见。” “锁妖塔不收押无罪之人。” 帝尊话里有话,白榆听出来了,“多谢帝尊。” 白绮以为母亲会就此罢手,不再与景元帝尊为敌。忽闻一阵“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传来,锁妖塔通身上下燃起熊熊大火,火光冲天,炙热火光洒在众人脸上,燎得皮肤灼痛难耐。 “绮绮,你问我为何会被关押在锁妖塔内,母亲告诉你,因为贪玩。”白榆将郦元整个圈住,妖力加持下,火势渐盛,锁妖塔内群妖哀嚎,大有破塔而出的趋势。 “母亲,我不明白。”小白蛇跃上流云仙尊肩膀,定定地望着白榆与郦元,“你们为何执意要破坏锁妖塔?莫非当真是为了得到帝尊之位?” 数百年了,郦元仍是贼心未死,一心图谋景元帝尊的帝尊之位。 而白榆,只图个好玩?她助郦元夺取帝尊之位,皆因玩性大发。 白绮顿觉匪夷所思,她的母亲竟是这样的性子吗? “绮绮,回桃都山去,莫要再到太仓山来。仙界之人,不会善待你。” 白榆说完这话,身形便隐没于烟雾缭绕的大火之中。破开锁妖塔,让群妖倾巢而出才是她眼下最为看重的事。 “流云,御水。” 眼见火势飞快蔓延,景元帝尊不得已而吩咐流云仙尊御水与之抵抗。 倘或动用雷霆之力,或将令整个太仓山生灵涂炭。 仙尊得令,将小白蛇放入怀中,捻决施法御水。 白绮心下着急,试探着道:“仙尊,不要伤害我母亲,好不好?” 流云仙尊手上动作一顿,温声细语宽慰她:“你放心,御水之术只会压制我母亲的御火之术,不会伤人。” 白绮听完将信将疑,景元帝尊会如此好心,三番五次放过霍乱仙界的白榆与郦元二人? 她双眼紧紧盯着被烈焰围住的锁妖塔,唯恐一个眨眼,流云仙尊便将塔内塔外的一众妖邪一网打尽。 火势渐渐被水流压制,霎时间化水为冰,将锁妖塔整个凝冻住。白榆与郦元的魂魄困于冰封之中,只留下一白一黑两抹虚无印记。 “她们死了吗?”白绮问得小心翼翼,唯恐声音太大会震碎冰冷的封印,教被困在冰天雪地里的人随之魂飞魄散。 “没有,只是被压制了妖力与法力。” “帝尊,你会如何处置她们?” 景元帝尊声线冷冽:“双双封印在九十九道锁魂阵中。” 锁妖塔被毁,定是困不住白榆这样一只千年大妖。帝尊这是,不打算将白榆与郦元放出来了。 “回去罢。小蛇妖,回桃都山去,太仓山没有你的立身之所。”说罢,景元帝尊再度施法,运用劲风将小白蛇从流云仙尊身上移开,小白蛇顺着风向逐渐远离了太仓山。 见状,流云仙尊急道:“父亲,为何执意如此?白绮她……未做错任何事。” “仙尊,不用替我求情,我是自愿离开太仓山,我想家了,想姥姥了。” 白绮的声音随风飘进流云仙尊耳畔,凝结成几滴冰凉的泪珠垂挂于他眼角。 小白蛇终究离他而去。 她是唯一一个主动亲近流云仙尊的活物,虽然还未修成人形,却比流云仙尊遇见的诸多仙界之人要善良亲切,未曾对他恶语相向,或是奚落他、轻慢他…… 白绮究竟成了流云仙尊心底的一个念想。 小白蛇甫一回到桃都山,遂急不可耐地来到那株大桃树下求见姥姥。 “姥姥,我见到母亲了!” 姥姥正在屋内打盹儿,闻言瞬间清醒:“什么?你去了仙界!” 小白蛇攀上姥姥手心,亲昵地缠绕在她手腕上,“姥姥,我破壳了,也长大了,你同我说说母亲与父亲的事,好吗?” 白绮的语气近乎哀求,姥姥何曾受得住她这般撒娇似的呢喃。 姥姥轻轻叹一口气:“你母亲,太贪玩了。” “她修成人形后,与你父亲相恋,私下带着他逃出桃都山,说是要带他见一见外面的世界。” 小白蛇的父亲——白桑,打小腼腆,到了该下山的年岁也支支吾吾不愿离开桃都山,终年待在山上与世隔绝。 成年后,被白绮她娘看上,一来二去便从了。对白榆更是唯命是从,说一不二,很快便有了身孕。 白榆素来贪玩,自是不愿终日圈养在桃都山上,遂私下带着白桑破开结界,连夜下山。 第70章 不消数月,姥姥收到仙界传信,道是白榆伙同郦元窃取景元帝尊法宝,试图幽禁帝尊,好让郦元取而代之。 姥姥连夜赶至太仓山。 她原本以为,这位名唤“郦元”的仙君与景元帝尊有世仇,何曾料到,郦元仙君与景元帝尊本是夫妻,还育有一子。 得知白榆不惜为虎作伥仅仅是出于玩兴大发,姥姥气得半晌未能够说出话来。 大祸既已酿成,姥姥没理由硬将白榆带回桃都山,只把一直跟在白榆身后的白桑领走了,自始至终不曾提及被困在锁妖塔内的白榆。 母亲没有对白绮撒谎,她确是出于贪玩才会助郦元夺取帝尊之位。白绮不禁唏嘘,母亲没有半分随姥姥,她与母亲也无丝毫相似之处。 对于母亲的荒唐行为,小白蛇没有作出任何评判。她不禁想,倘或是她,面对试图夺取帝尊之位的流云仙尊,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事已至此,小白蛇没有继续追问有关母亲的事迹,只知母亲会被幽禁在九十九道锁魂阵中,直到昔日因她与郦元谋反而殒命的无辜之人堕入轮回,转世再生。 “姥姥,我父亲在何处?” “妻子作恶时不知劝解,妻子受刑时,不分青红照白从中阻拦。你父亲太过懦弱,太过护短。”姥姥望着小白蛇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让他好好反省去了。” 小白蛇辨不清父亲的言行与姥姥的语重心长孰对孰错,倘若是她,也不一定能比父亲做得更好。 “姥姥,我想见我父亲。”白绮蹭了蹭姥姥手心,“他把我生下来,还未见过我呢!” 姥姥究竟于心不忍,经不起小白蛇又是撒娇,又是卖惨,终于答应领她去见白桑。 大桃树下有个结界,里面存放着一个特别的箱子。除却姥姥,没有人能破界,从而接触箱子。 白绮跟随姥姥穿破结界往里走,箱子里弥漫着浓烈的桃花芬芳,一路上满是枝繁叶茂的桃树,桃花的香气却像是自泥土里散发出来。 一人正在密林中劳作,小白蛇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名年轻貌美的男子,着一身粗布麻衣,俨然是一副农户打扮。 “白桑,你女儿来看你了。”姥姥冷眼望着男人清癯的背影,语气里仿佛混着冰碴。 白桑手中锄头落地,缓缓转过身来,眼神呆滞地望着立在地上的小白蛇。 “女儿?”白桑不敢置信,数不尽的思念萦绕心间,顷刻间如潮水汹涌爆发。只身一人被困在结界中,他毫无怨言,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与女儿相认。 “父亲,我见到母亲了。”白绮攀上他肩膀,试图寻找幼时感受过的体温,却未能如愿。 “你母亲……可还好?”话一出口,白桑已是泪流满面,泪水落在小白蛇身上,冰凉刺骨。 “母亲得知你还活着,她很高兴。” 白桑哭得有些喘上来气,姥姥见了心烦意乱,气不打一处来。 “白桑,数百年了,你还是这般没出息。” 白桑盲然地眨了眨眼,抬袖拭去满脸泪渍,“母亲,是我的错,是我没能够阻止白榆,才会教她落得这般下场,才会……教桃都山在仙界中人面前丢尽了颜面……” “行了。”姥姥忽然出声打断了白桑喋喋不休的忏悔,“桃都山与仙界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第59章 小白蛇x仙尊9逃跑 “父亲,母亲她……何时能从锁魂阵中出来?”望向覆着厚厚一层冰雪的锁妖塔,流云仙尊问得小心翼翼,锁魂阵法便布在锁妖塔内。 景元帝尊不答反问:“流云,你母亲不知悔改,让她在锁魂阵中好生反省,可有何不妥?” “没有。”仙尊低声应道,“并无不妥。父亲,往后我可以来看望母亲吗?” 流云仙尊从未想过,郦元与白榆竟有如此大胆的阴谋。白绮与他之间,也算得是渊源颇深。 白绮回桃都山了。 帝尊让小白蛇莫要再到太仓山来,分明是欲同桃都山的妖族划清界限。 仙尊心下很是失落。 他自小不被允许离开太仓山,对此亦毫无怨言。 上回小白蛇带他溜到凡间市集凑热闹,帝尊知情后并未责罚他。仙尊心存侥幸,不禁想,倘或他提出去桃都山走一趟,帝尊或许会答应。 念及于此,流云仙尊小心翼翼问道:“父亲,我想去桃都山见一见白绮,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荒唐!”景元帝尊怒斥道。 “桃都山是什么地方?你说想去就能去?流云,别怪本尊没有提醒你,妖族,素来与仙界井水不犯河水,若非当初白榆有错在先,妖族会放任仙界将她关押在锁妖塔而不顾?” “父亲,我对妖族没有偏见。我只知,白绮是唯一愿意亲近我的朋友。” “冥顽不灵。桃都山不许去,锁妖塔也不必来了。”帝尊气急,不再与流云仙尊费口舌之争,丢下一句话,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帝尊施法将流云仙尊打回府邸,布下结界,仙尊自此被困仙府,足不逾户。 他未能如愿前往桃都山看望小白蛇,也不被允许靠近锁妖塔半步,终日郁郁寡欢。 “姥姥,母亲会永远被困在锁魂阵中吗?”小白蛇担忧地望着姥姥,期待姥姥给她一个能扭转现状的答案。 “自食恶果,我就当没有这个女儿。从今往后,你不可再离开桃都山,姥姥也不许你与仙界之人来往。” 小白蛇闻言,顿时急了,“嗖”的一下蹿上姥姥肩膀,心下不满又不解:“为什么?姥姥,我没有犯错,为什么不能离开桃都山?我想去太仓山看望母亲,看望流云仙尊。” “没有为什么,不准就是不准。即日起,你留在此处陪着你父亲种地。”姥姥语气强硬,没有半分可以商量的余地。 小白蛇势弱,争不过姥姥,难过极了。只觉姥姥变了,变得蛮横不讲理,独断专横,毫无怜悯之心。 “姥姥,你不讲理!” 姥姥头也不回离开了箱子里的世界,徒留一个冷漠而疲惫不堪的背影给小白蛇。 白桑望着泪珠涟涟的小白蛇,心疼不已。他从未做成过一番大事,习惯听从于白榆的吩咐。 违令私下离开桃都山也好,伙同郦元窃取景元帝尊的法宝谋反也罢,只要是白榆意思,白桑向来无条件遵从。 姥姥将白绮留在箱子里,他也习惯了承受,未曾反驳。 “父亲,你帮我逃离这里,我要去太仓山救我娘亲,我要把流云仙尊带回桃都山生活。”白绮哭累了,便开始撺掇白桑助她一臂之力。 闻言,白桑大惊失色,“如何帮你?” “父亲被困在箱子里数百年,定是对此处机关颇为了解,找到结界的薄弱点,我就能出去了。”白绮说得头头是道。 白桑沉吟半晌,迟疑着点了点头,“绮绮,我答应你,但不能冒险。”他从未忤逆过谁,而今为着女儿的自由,算是豁出去了。 白绮第九百九十九次从箱子里的世界逃脱,试图离开桃都山,无一幸免,每次皆被姥姥抓了个现行。 她早已长成一条粗壮而勇猛的巨蟒,同母亲一样,白绮也继承了姥姥的优良基因,通身呈漂亮的银白色。 “白绮,你怎么就不明白?姥姥不让你离开桃都山,不准你与仙界中人来往,皆是顾虑你的安危。”姥姥语重心长,试图劝说执拗的小白蛇。 “姥姥,我长大了,我长成了力量强大的巨蟒,没有人敢欺负我。我想念母亲,我想念流云仙尊。五百年了,她们可能都不记得我了。我害怕她们把我给忘了。” 小白蛇窝在姥姥脚边,呜呜咽咽啼哭起来。白绮心知肚明,这招对姥姥极为受用,姥姥最不忍见到小白蛇受委屈。 然而,小白蛇估计错了,姥姥早就识破了她的把戏,更是对放她离开桃都山心存顾忌。她担心小白蛇步了白榆后尘,她经不起再一次与血肉亲情分离。 遑论白绮与景元帝尊唯一的孩子关系亲近,姥姥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桃都山与仙界中人老死不相往来最好。 “不行。” 白绮意识到而今的姥姥心如铁石,压根不会在意她是否受了委屈,一心只想将她困在桃都山,困在箱子里的世界,与世隔绝。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 白绮究竟寻得一个契机。 这日,春和景明,晴空万里。 白桑突发恶疾,小白蛇骇得不轻,急得在箱子里像只无头苍蝇四处乱蹿,嚎啕大哭的声音几欲震破周遭结界。 姥姥在大桃树下通过灵镜得知实情,遂破开结界进入箱子里的世界。 白桑躺在榻上奄奄一息,却不见白绮踪迹。姥姥何其精明,顿时意识到中计了。 倘或她离开大桃树,白绮欲逃出桃都山简直易如反掌。 带着怀疑的态度,姥姥试探性地探了探白桑脉搏,气息微弱,明显是病入膏肓的征兆。 第71章 正当她困惑不解,只见白绮从箱子的入口狂奔而来,“姥姥,不好了!仙界有人打上门来了!” 姥姥倏地站直身形,“究竟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眼前的小白蛇原地消失,姥姥回首看去,白桑仍是躺在榻上,了无声息。 “姥姥,不好了!仙界有人打上门来了!” “……” 小白蛇第三次从箱子入口奔向姥姥,姥姥终于捋清楚了其中的蹊跷。 幻术。 姥姥怒不可遏,遂将怒火全然发在白桑身上。 “白桑,你出息了,为着让白绮离开桃都山,不惜在自己身上下蛊。” 白桑如死物一般躺在榻上,毫无反应。 小白蛇第一千次逃离箱子里的世界,迈出桃都山的那一刻,白绮顿觉一身轻松,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哪里来的小蛇妖?太仓山不欢迎你。” 小白蛇兴致勃勃地来到太仓山,试图说服景元帝尊放她母亲回家,也希望能将流云仙尊带回桃都山。 然而,事与愿违,小白蛇挖空心思成功迈出了第一步,却在太仓山门口被守将拦住了去路。 “是我,桃都山来的小白蛇,你们不认得我了?”小白蛇自报家门,期待守将能念及旧情网开一面,放她上山。 “说的就是你!”守将没好气地轻嗤一声,“太仓山不欢迎你。帝尊吩咐过,桃都山的妖族与仙界中人井水不犯河水,不必往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小白蛇佯作不知情,面上流露出遗憾的神情,“我与你们流云仙尊是最好的朋友,他会欢迎我的。烦请二位通报一下,就说桃都山的白绮来寻流云仙尊。” “流云仙尊?哼!”守将看向白绮的眼神不乏鄙夷,“而今太仓山谁还记得流云仙尊?我劝你,趁早离开,莫要在此逗留。” “流云仙尊怎么了?” “一介废物,还称什么仙尊?也就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妖族,拿他当个神仙。” “不许你这么说他!”小白蛇愠怒地瞪着眼前的守将,身体倏尔变大,银白色巨蟒将出言不逊的守将压制在地上,对方动弹不得,连喘气都困难。 “你做什么?”另一名守将骇得跌倒在地,惊慌逃窜,一面往后退,一面大声叫嚷,“妖族擅闯太仓山了!” “轰隆隆……” 忽闻一阵雷鸣闪电之声劈天盖地而来,巨蟒被雷电劈中,下意识松开被她压制住的守将。 白绮抬眼望向雷电轰鸣的天际,她认得此类术法,是景元帝尊的雷霆之力。 帝尊曾为了避免祸及太仓山上无数生灵,鲜少动用雷霆之力。而今却贸然出手,只为阻止小白蛇上太仓山。 五百多年了,他的雷霆之力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无需顾虑会殃及无辜,雷电只会追着小白蛇小范围攻击。 巨蟒被雷电击中了修长美丽的尾巴,钻心地疼。心底的委屈与愤怒汹涌爆发,张牙舞爪地对着发出雷霆之力的苍穹怒嚎。 几欲被雷电劈得皮开肉绽,白绮疼得龇牙咧嘴,巨蟒银白色的皮肤被燎得焦黑一片,冒出汩汩黑烟。 数个来回,巨蟒败下阵来。 “帝尊,你能放我进去吗?” 好汉不吃眼前亏,示弱并不代表小白蛇认输了,也算得是一种权宜之计。 她好容易才逃离桃都山,倘若未能够见到母亲与流云仙尊,便被拒之门外,她的算计将毫无意义,父亲的付出也将付之东流。 “小蛇妖,本尊早就告诫你,太仓山没有你的立身之所,还不快滚!” 景元帝尊淬着冰碴的声音凌空响起,震得小白蛇耳膜都快破了。 巨蟒望着仍在冒烟的身体,心底的不甘越来越强烈。 “我想见我母亲,我想见流云仙尊。” “抓起来,关进锁妖塔。” 第60章 小白蛇x仙尊10我来看你了 “仙尊,我来看你了。” 流云仙尊蜷成一团躺在榻上,忽闻一道刻意压低过的声音轻声唤他。仙尊听出来那道声音属于谁,却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复又出现幻觉了。 他已经躺了不知多少岁月,身体虚弱得没办法下床,连呼吸时喉咙都隐隐发痛。 “仙尊?” “咳咳……” 小白蛇未听见流云仙尊的回应,只闻得几声虚弱的咳嗽声。 “仙尊,我来看你了。” 流云仙尊缓缓张开双眼,便见榻上横着一条小白蛇,支着头正瞧他。仙尊略显迟疑,试探着伸出手去摸了摸小白蛇的头,冰冰凉凉的,仿佛能静心。 不是梦。 他眨了眨眼,眼里镀上一层微弱的光芒,瞬间清醒过来。 “白绮,你怎么进来的?”说罢,仙尊四下打量,唯恐小白蛇被帝尊安排的守将捉了去。 小白蛇摇了摇头,不提自己的事,只问:“仙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强破结界,被反噬了。” “你想逃出去?” “我想去看看母亲,想去看看你。结果……”流云仙尊眼里的光渐渐黯淡下去了。 “仙尊,别怕。我来看你了,我们一起破开锁魂阵,把我母亲与你母亲救出来。”小白蛇宽慰道。 “不行。咳咳……”流云仙尊一惊,“白绮,锁魂阵不能强行破开,否则,整个太仓山将会生灵涂炭。唯有父亲,才能破开锁魂阵。” “我们去求帝尊,求他让我带你与你母亲到桃都山生活,自此不再踏上太仓山,好不好?”小白蛇绞尽脑汁想办法,试图说服仙尊。 流云仙尊轻轻摇了摇头,“不行的。白绮,我母亲不会放弃与父亲争夺帝尊之位,她不会安于碌碌无为过一生。” “那你呢?”小白蛇立起身来,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仙尊,等他给一个满意的答案。 “我怎么?”流云仙尊一时未能够听懂白绮话里的意思,面上浮现出一层盲然。 “同我到桃都山生活,往后再也不回太仓山。你愿意吗?” “我……”流云仙尊沉吟半晌,像是在逐字逐句斟酌白绮话里的意思。过了许久,久到白绮以为仙尊不愿意,只是不知如何拒绝她。 “你怎么带我离开这里?”仙尊小声儿问她,“如今我被结界所伤,法力尽失,废物一个……” “不许这么说自己!”小白蛇忽然出声打断了仙尊,她想起山门口那名守将出言不逊,心底愠怒愈发强烈。 流云仙尊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小白蛇,他并非不相信小白蛇,然而,五百年了,她一点也没有变。 尚未修成人形的小白蛇,如何能在府邸周围全是守将的情况下,带着他一个病秧子突破结界。 小白蛇攀上仙尊肩膀,被结界反噬后,仙尊整个人消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子,有些硌人。她亲了亲仙尊干裂的双唇,随即钻进仙尊怀里,腰腹上那一层薄肌也消失了。 “仙尊,我长大了,力量很强的。”小白蛇躲在仙尊怀里,没让眼角的泪溢出来。景元帝尊果然心狠,将仙尊困在府邸数百年,不闻不问,不顾他死活。 “好。”仙尊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胸口,“我信你。你带我离开,我愿意随你回桃都山。” 闻言,小白蛇开心极了,从仙尊怀里探出头来,“当真?” 仙尊摸了摸小白蛇的头,“当真。”转而又问她,“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进来的?” 话音刚落,屋内霎时亮起一道璀璨夺目的白光,小白蛇变成一条粗壮的巨蟒,身形矫健漂亮得教人挪不开眼。 原来小白蛇并非没有改变,她长大了,变得强大而有力量,长成了一条可以护卫仙尊的巨蟒。 “姥姥教会我用幻术,我用幻术蒙蔽了山门口的守将,教他们误以为我被帝尊带走了。”白绮骄傲地向流云仙尊显摆她的战绩。 仙尊一伸手,白绮顿时心领神会,巨蟒身形往前,朝仙尊靠拢。 “果真是长大了。”流云仙尊有些感慨,指尖轻柔地抚摸巨蟒的头,摸起来与小白蛇的头没多少区别。 至少,在仙尊看来,小白蛇与巨蟒是一样的,一样的冰冰凉凉,温顺又乖巧。 巨蟒将流云仙尊卷进怀里,来到山门口时,门口的守将已不是早先的那两位。 “有异动?”严肃脸守将警觉地探了探周遭,却未发现可疑之处。 “莫要疑神疑鬼的,哪来那么多妖族闯太仓山。”络腮胡守将调笑道。 “不对。”严肃脸将眉头一皱,肯定道,“流云仙尊仙府的结界被破坏了。” 白绮悚然一惊,这都能察觉到? 流云仙尊轻轻戳了戳她,示意她莫慌。 “当真?”络腮胡跟着警觉起来,“小蛇妖被帝尊带走了,莫非她还有同伙儿?” 两名守将赶忙放出信号,整个太仓山顿时乱哄哄一片。 白绮心下着急,卷着流云仙尊强破结界,试图下山,何曾料到,不到一个时辰,太仓山门口的结界复又加强了。 第72章 “有人试图破坏结界!”严肃脸警惕地握着武器,眼里冒着精光,“看来小蛇妖当真有同伙儿。” 白绮不禁想,倘或姥姥愿意陪她来太仓山,别说劫走一个流云仙 尊,便是破开锁魂阵,救出母亲与郦元也不在话下。 念及于此,白绮难免有些遗憾,不自觉轻轻叹一口气。 “谁在那里?”严肃脸嗅到了属于妖族的气息,却未看见妖族出没,他举着武器朝向白绮所在的方向,厉声喝道,“小蛇妖已被关进锁妖塔,若想活命,还不束手就擒!” 巨蟒倏地现身,两名守将望着被白绮卷在怀里的流云仙尊,震惊得半晌未能够说出话来。 “小蛇妖没有被关进锁妖塔。”白绮眸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小蛇妖来太仓山抢人了。” 说罢,巨蟒掀起一阵飓风,强行突破结界,身后乌泱泱一大片守将蜂拥而至,飞快将白绮与流云仙尊团团围住。 “怎么回事?小蛇妖怎么从锁妖塔逃出来了?”一众守将面面相觑,疑惑不解。 “幻术。”景元帝尊身边的随侍解释道。 白绮见景元帝尊到了,便不再无差别攻击仙门守将,她狡黠地朝流云仙尊眨了眨眼,转而同帝尊商量。 “帝尊,流云仙尊在仙界不受待见,何不让我带他回桃都山生活?我会待他好,绝不会欺负他。” “不自量力。”帝尊冷嗤一声,“仙界之事,还轮不到你一介小蛇妖来干预。” 白绮不接茬,自顾自道:“帝尊,我长大了,很强大也很有力量,能够护佑流云仙尊。他随我回桃都山,总强过无人照应又冷冷清清的仙府。” 景元帝尊直接忽视小白蛇的信誓旦旦,冷眼望着流云仙尊,“流云,你可想好了,此番执意离开,往后欲回太仓山,便不能够了。你可不要后悔。” 流云仙尊明白帝尊话里的意思,这是拿除去他仙籍作为要挟。 “父亲,我没办法不顾及旁人而执意救出母亲,我在仙界是个多余的人,你让我走罢。” 景元帝尊转过身去,默不作声。 巨蟒卷起流云仙尊作势离开,一众守将霎时进入战斗状态。 “放他们走。”景元帝尊冷冷道。 众守将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开一条路,好让巨蟒带着流云仙尊下山。 “白绮回来了。” “你惹事儿了!” “姥姥可生气了,你可要当心啊!” “白绮,这是你娶回家的夫君吗?好生漂亮啊!” “仙界中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神仙呢!神仙都这么漂亮吗?” “……” 一群小妖围在巨蟒身边,眼神毫不避讳地盯着被白绮圈在怀里的流云仙尊。 “去去去!离远一点。”巨蟒尾巴一掀,掀翻了一众几乎贴到仙尊身上来的小妖,“你们吓着他了。” 流云仙尊脸一红,低声解释:“他们没有吓着我。” “不这么说,他们能把你吃了。”白绮恐吓道。 “我们不敢吃神仙。” 忽然,一道冷冽的嗓音凌空传来:“白绮,你还知道回来。” 小妖们大惊失色,霎时作鸟兽散。 “姥姥,我错了。”白绮当下决定在姥姥面前没骨气一回,不等姥姥发怒,立马滑跪。 见状,姥姥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她究竟不舍得责骂她。只怪自己打小过于宠溺白绮,小白蛇才会像如今这般无法无天,欺负到姥姥头上来了。 “姥姥?”流云仙尊略显迟疑,一声称谓唤得有些吃力。 姥姥勉力压下不满的情绪,并未当着白绮的面对流云仙尊恶语相向。 她素来不待见仙界中人,自打白榆在太仓山闯了祸,姥姥不得不在景元帝尊面前低人一等,一口恶气卡在心口不上不下。 “姥姥,你不生气啦?”巨蟒变幻成小白蛇蹿上姥姥肩膀,脑袋贴着姥姥脸颊讨好地蹭了蹭,“姥姥别生气啦!我回来了,我还给你带回来一位神仙呢!” 不提神仙“二字”还好,一提起,姥姥就气不打一处来。 姥姥永远记得当年白榆伙同郦元企图夺取帝尊之位,事情败露,姥姥连夜赶至太仓山,素来高傲的妖族,不得已而在景元帝尊面前失了颜面。 “既然来了桃都山,往后便莫要再提仙界之事,我不爱听。”姥姥垂眸望着小白蛇,状似叮嘱她,实则话是说给流云仙尊听的。 仙尊不傻,自是听懂了,也听进心里去了。 “姥姥放心,流云从今往后只字不提仙界之事。” “姥姥!”白绮嗔道,“你不要吓唬流云仙尊,他受伤了,法力尽失,吓坏了怎么办?” 姥姥听着白绮撒娇的语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当真是拿她无法。 数月后,桃都山上一片姹紫嫣红,芬芳四溢。 小白蛇得了姥姥准予,带上流云仙尊前往箱子里的世界,带仙尊见一见父亲。 白桑略显局促,他怔怔地望着流云仙尊,仿佛隔着时空瞧见了昔日的自己。 然而,好景不长,忽有一日,仙界有人上桃都山求见姥姥,道是有要事相告。 姥姥深深蹙眉,冷着脸接见了这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神仙。 “锁魂阵……破了。” 白榆与郦元虽被困在锁魂阵中,却一刻也未曾放弃夺取帝尊之位的大业。 两人在阵中费尽心机,白榆不惜用妖族血脉助郦元动用离魂术,郦元的魂魄再度脱离身体,摆脱锁魂阵。 “桃都山与世隔绝数千年,素来不管仙界之事。”姥姥撇开眼,将视线落在闻讯赶来的流云仙尊身上。 “请姥姥允许流云仙尊随我回太仓山,他的御水之术或许能助帝尊平息这场霍乱。” “姥姥,我也去!”白绮倏尔奔至姥姥面前,眸中带着祈求的颜色,“我愿意随流云仙尊前往太仓山。” 姥姥终究无意掺和仙界之事,冷冷地扫了一眼流云仙尊,“流云,你随他回去罢,白绮留在桃都山。” “为什么?”白绮心急如焚,她担心母亲,也担心流云仙尊,倘或她们打起来,任谁受伤了白绮都会难过的。 她没办法如姥姥一般,对母亲的生死置若罔闻。 “姥姥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们,回到桃都山,便莫要再提仙门中事。” “姥姥!” “白绮,姥姥说的没错。”流云仙尊低声安抚她,“我随父亲的随侍回去便好。你母亲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 “你也不能有事。” “好。” 第61章 小白蛇x仙尊。终最为珍视的东西 逝者如斯,小白蛇在大桃树下坐立难安,望眼欲穿,期待着流云仙尊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桃都山门口。 然而,数月已逾,小白蛇未能如愿等到流云仙尊安然归来,哪怕是来自流云仙尊的只言片语也没有。 姥姥加固了隔绝桃都山与外界联系的结界,白绮无计可施,只能干着急。 “姥姥,你放我去太仓山好不好?”白绮心急如焚,犹似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昼夜跟在姥姥身后苦苦哀求。 姥姥虽宠溺白绮,却在此事上尤为慎重而心狠,自始至终未曾松口。姥姥早已失去了女儿,不想再失去唯一的血脉。 自打得知白榆与郦元冲破锁魂阵,白桑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竟是一病不起,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白绮更是怀疑太仓山出大事了,不禁怀疑白榆或有性命之忧。 “姥姥,你为何不给母亲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呢?” 姥姥不去看她,语气冷硬:“姥姥曾给过你母亲数次机会,她并不需要。” “姥姥!”小白蛇话音里带着哭腔,“我想要母亲与流云仙尊双双活着,我想要好端端的,回到桃都山同我一起生活。” “皆是命数。” 姥姥的话意味深长,小白蛇不太能听懂,却莫名有些心慌意乱,一股沉重的无力感拖着她往下坠。 “是死是活,皆是命数。”姥姥加重了语气,仿佛在提醒白绮,又像是在提醒她自己。 忽有一日,整个桃都山上雾蒙蒙一片,宛若蒙上一层浓雾。 白绮望着厚重的雾气逐渐将桃都山上的土地树木吞噬,心下惊惶不已,慌里慌张地请求姥姥打开箱子里的世界。 她有一个推测。 白桑的身体状况与白榆的性命关联颇深。 “父亲?” 白桑蜷缩在榻上,面无人色,形销骨立。白绮轻轻唤了他一声,未听得白桑回应,她走近了伸手去探白桑的气息,只觉异常微弱。 “父亲,你怎么了?” 榻上之人像是听见了她的呼唤,挣扎着、哆嗦着地挪动了一下枯槁的身形。 “绮绮,我要走了。”白桑呢喃道,“我要……” 第73章 “父亲,你往哪里去?”白绮声音哽咽,她心底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白桑如今这副形容,恐大限将至。 “你母亲……她寻我来了。” 闻言,白绮再也忍不住了,冰凉的泪水夺眶而出。 “姥姥……”她喊得撕心裂肺,声音震得箱子里的世界整个颤了颤。 姥姥出现在床榻之前,箱子里的世界这才归于平静,她伸出手去探了探白桑的气息……白桑早已没了气息。 “姥姥,母亲她……也死了吗?”意识到这个事实,白绮顿时泣不成声。 昔日,白桑曾不顾白榆竭力反对,动用同生咒将他与白榆的性命捆绑在一处。而今白榆因故丧命,白桑亦不能独活,紧随她而去。 姥姥沉重地叹一口气,没有回应白绮,自顾自道:“恩恩怨怨,终究归于尘土。” “我要去太仓山,我要查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小白蛇说罢,飞快便往箱子的入口去,刚一转身,身形猛地瘫倒在地,抽搐个不停。 见状,姥姥大惊失色,“白绮!”她将小白蛇捧在手心里,小白蛇通体灼热,滚烫得几欲能灼伤掌心皮肤。 望着双眼紧阖的小白蛇,姥姥暗自松一口气,这一天总算是来了。 小白蛇要化形了。 姥姥始终坐在榻前,守着白绮,寸步不离。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小白蛇终于变幻成人形。 不像姥姥那般斯斯文文却严肃刻板的容貌,也不像白榆那样明媚张扬。小白蛇模样温婉,细看便能发现,她看人时,眉眼间流露出的情绪与流云仙尊有几分相似。 “疼不疼?”姥姥爱怜地摸了摸她脸颊,妖族第一次化形时,剧痛难捱。 白绮轻轻摇了摇头,还不太习惯这具人类的身体,“姥姥,我母亲她……” 姥姥面上的怜爱之色渐渐消失,转而冷冷道:“姥姥曾告诫你多次,桃都山与世隔绝数千年,向来不掺和外界之事。” 白绮倏尔自榻上坐起身来,又猛地栽倒下去,她尚不能够自如地掌控自己的人形。 “母亲不是外人,流云仙尊也不是外人。”她歇斯底里地嚷道。 姥姥不再理会白绮,起身径自离开了。 小白蛇定定地望着姥姥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福至心灵。姥姥只是不搭理她,并未严词拒绝,说明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几经周折,小白蛇怀着对母亲与流云仙尊的担忧,终究得偿所愿,来到太仓山,却只见万里冰封。 太仓山早已今非昔比,仙府尽数被冰雪覆盖,了无人迹。 白绮望着眼前白茫茫一片冰天雪地,刚化形不久的身体犹如融进冰雪里,僵硬地怔原地,挪不动步伐。 “母亲?流云仙尊?你们在哪里呀?”小白蛇顿觉喉咙疼得厉害,这几个字卡在嗓子里了,她唇齿微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她找呀找! 小白蛇妖力爆发,震碎了一片又一片片冰封的世界,露出被烈焰烧焦的内里。太仓山上除却一具一具冰冻后的尸体,不见一只活物。 白绮仿佛身陷隆冬天气里,通体冰冷到麻木,她早已感觉不到疼痛,拳头大小的冰碴飞溅,在她脸颊划出一道道豁口,又飞快愈合,只留下干涸血迹。 纤长指尖被晶莹而锋利的冰块戳破,指甲劈开,鲜血滴在雪地里,随着融化的冰雪涓涓流淌,很快便不见踪迹。 小白蛇的嗓子哑了,只能发出喘气一样的声音。她无法呼唤母亲与流云仙尊,而他们,亦无力回应白绮。 她发疯入魔了一般,试图将整个冰天雪地搅得稀巴烂,却犹如蚍蜉撼树,只伤得冰封的世界分毫。 万里冰封被小白蛇震碎了一个角,她见到昔日在太仓山门口拦住她去路、却被她施幻术哄骗的那两名守将。 他们手里紧握着兵刃,眼眸大睁。 小白蛇浑身衣衫湿透,淅淅沥沥地出冰凉刺骨的雪水来。她步伐踏过的地方留下一条淌着血水的小路,渐渐淹没在皑皑白雪之下。 “我来晚了,我来晚了……”白绮喉咙里咕咕哝哝的,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 她终于支撑不住越来越沉重的身体,倏地瘫倒在汩汩流淌的雪水里。刺骨的寒凉穿透浸透血水的衣衫钻进皮肤,她捧起一捧雪,双手紧紧压在脸颊上,试图寻得些许清醒。 小白蛇找到了母亲的尸体,母亲满面春光,如沐春风。 郦元躺在她旁边,嘴角噙着得意的笑意,一只手穿过景元帝尊的胸口。景元帝尊仰面倒在郦元身上,双目圆睁,死死盯着郦元那只穿胸而过的右手。 白绮在距离母亲大人尸体不足十步的距离,寻到了流云仙尊。仙尊双眸紧阖,看不出情绪,如墨长发铺在雪水里,混着黑灰,混着血水,湿嗒嗒的,一点也不飘逸。 “白绮,你怎么弄成这幅样子?” 小白蛇母亲与流云仙尊的尸首收入袖中,复又把被她掏出来的尸体掩埋在雪地里。 一只脚刚踏入桃都山的地界,便骇得守山门的几只小妖吱哇乱叫。她们从未见过小白蛇这样一幅失魂落魄又死气沉沉的样子。 小白蛇永远是欢乐的,灵动的,朝气蓬勃的。 白绮没有搭理她们,她压根听不见小妖们的声音。凭着最后一点精气神,小白蛇朝大桃树下走去。 姥姥掌管着桃都山上那株大桃树。大桃树盘屈三千里,可通六界。 小白蛇就想啊!姥姥或许能有办法救活母亲与流云仙尊罢。 “姥姥!”白绮奋力往前,与快一些,再快一下来到姥姥身旁。 她终究没有学会如何自如地对刚修成的人形发号施令。忽然身形一歪,猛地砸在盘踞在地的树根上,粗糙的树皮戳破了冰冷麻木的面颊,皮肉撕裂开,淌出猩红的血液,一汩一汩融进泥土里。 “姥姥,求求你救救她们,救救母亲与流云仙尊。”白绮仰起一张满是泪渍的惨白面颊,语气近乎哀求。 姥姥在她面前蹲下/身去,抬手拭去她眼角溢出的泪珠,“白绮,姥姥早就与你说过,是生是死,皆是命数。” 白绮懵懵懂懂,不明白姥姥此刻提及此番话的意义,只得缓缓点了点头,应一声“是”。 “姥姥不许你前往太仓山,便是这样。倘或你对此不知情,是不是就不会难过?你母亲也好,流云也罢,只当作她们好端端的还活着。” “不!”白绮一个劲儿摇头,形似一枚拨浪鼓,“姥姥,不是这样的,不是!” 束发的发带早已不知所踪,银发沾染血渍与污泥,湿漉漉地搭在肩背,狼狈不堪。 “姥姥,你救救她们,求求你,救救她们……” “白绮,求一件事,是需得付出代价的。”姥姥眸色深沉,倏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望着哭成泪人儿的小白蛇。 “倘若代价是失去你最为珍视的东西,你也心甘情愿吗?” 白绮没有犹豫,仰首望着姥姥,又沉重的点了点头。 这已然是一个孤注一掷的期望。 第62章 今生。终章晋江独家授权首发…… “姥姥……”白绮略显迟疑,简直不敢置信。 眼前之人——南箴与温霆玉的师父,便是小白蛇记忆中的姥姥。 孟纨见白绮被南箴的师父捉住一只手不肯松开,白绮紧紧阖着双眼,半晌没有反应。 他吓坏了,前世的记忆汹涌而至,失去师尊的苦楚一点一点吞噬内心深处最为柔软的地方。 “师尊,你怎么了?”孟纨猛地从南箴的师父手里扯开白绮,距离她远远的。 白绮尚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她与孟纨之间,不仅曾有过师徒情分,孟纨……原是流云仙尊的转世吗? 母亲与流云仙尊双双殒命,小白蛇带着两人尸首回到桃都山,祈求姥姥救救她们。 姥姥问她,可否愿意拿最为珍视的东西换取,小白蛇并未犹豫,毅然应下了。姥姥拿走了小白蛇最为珍视的部分记忆,换取了流云仙尊转世。 她与流云仙尊曾在太仓山再度相遇,谁也不记得谁。白绮还是白绮,而仙尊却变成了一名名叫“孟纨”的少年。 故人相见不相识。 前世于太仓山如是,今生在赤水海畔亦如是。 孟纨只拥有属于孟纨的记忆,对流云仙尊确是一无所知。 就这样罢。 牵绊太多,并非是什么好事。 小白蛇记得他们之间的种种因缘便好。 “还真是变了!” 姥姥没头没尾的一句感慨,惹得孟纨频频侧目瞧她。 白绮急忙解释:“南箴的师父……是我姥姥。” 莫说孟纨震惊得紧紧拽住白绮手腕不忍松开,便是南箴与温霆玉二人,也是面面相觑,大声惊呼。 “师尊,我从未听你谈及姥姥。”孟纨满腹疑云。 白绮干笑两声,“我也是刚想起来。” “听南箴说,你们前来寻我,是替谁医治眼睛?”姥姥并未多作解释,直奔主题。 第74章 白绮扯开孟纨扣住她手腕的右手,将人往前一送,“姥姥,你瞧瞧。” 姥姥只瞥了一眼孟纨右眼皮上两抹胭红印记,面色倏尔变得复杂,轻叹一声:“孽缘。” 她一眼便知,孟纨的眼睛,乃白绮所伤。 “姥姥!”在姥姥面前,白绮永远是可以随意撒娇的小白蛇。 姥姥意味深长地瞥一眼白绮,“老规矩,拿你最为珍视的东西来换。” 昔日,小白蛇最为珍视的东西便是有关桃都山与流云仙尊的一切,而今,姥姥已将记忆归还于白绮。 眼下,姥姥没有理由再将那段记忆拿走。白绮如今最为珍视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白绮不按常理出牌,没有接茬,而是拽住姥姥一只胳膊,追根究底道:“姥姥,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成了南箴她们的师父!” “你就当作是逆天改命的反噬。”姥姥应道。 逆天改命? 当初姥姥应她所求,教魂飞魄散的流云仙尊堕入轮回,便是逆天改命吗? “母亲呢?桃都山呢?”白绮急着追问姥姥。 “沧海桑田,千秋之后,哪里还有桃都山?你不是见过后来的太仓山吗?如何能与你曾去过的太仓山相提并论。” 后来的太仓山,早已不是神仙们的居所,冰封化开,唯余一众求仙问道的修士聚集于太仓山修炼。 “姥姥,你还没告诉我母亲在哪里。”白绮低声提醒姥姥,她知姥姥并非是忘记告诉她,而是有意避之。 “你把她尸首带回桃都山,却不记得她早已魂归故土?”姥姥一针见血,将白绮心底残存的一丝侥幸摧毁。 母亲并未如流云仙尊一般。母亲的生命早已止步于太仓山,与父亲一起,长眠于桃都山。 “除却这孩子的双眼,你可有别的事求我?”姥姥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耐烦。 白绮思绪回笼,如实应道:“姥姥,我吸收了花渠的记忆与妖族血脉,他会回到幼时,希望姥姥留下他,收作座下弟子。” 花渠,便是季澜。 姥姥心知肚明。 “季澜本就是姥姥座下弟子,不过是由大师兄变为小师弟罢了。”说罢,姥姥朝白绮招了招手,“绮绮,到我身边来。” 白绮如往常一样,乖乖凑到姥姥身边,化作小白蛇攀上姥姥肩膀。 倏忽之间,天色阴沉下来,空气中凝结着粘稠的湿气,粘在皮肤上刺骨的疼。 “孟道长!” 白绮紧紧拥住孟纨,复又放开,她绕着孟纨转了数圈,拉住孟纨一截衣袖,眼里盛满星光,仿佛对他满意极了。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诡异。 “白绮?”孟纨不安地望着白绮,方才白绮身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姥姥在她身上做手脚了? “都愣着干什么?既是刻意前来求我为这位孟道长医治眼睛,随我进山罢。” 姥姥忽然出声,打破了山门前一片沉寂。 “走吧!孟道长,老仙师定能治好你的眼睛。”白绮兴奋地拖着孟纨,跟上姥姥的步伐。 孟纨心下疑惑更甚,下意识嘀咕一句:“老仙师?” 白绮“嗐”了一声,笑着同他解释:“南箴的师父这般年轻,便能呼风唤雨,起死人而肉白骨,定非凡人,可不是老仙师吗!” 孟纨眼神变得空洞,恍惚间,一个念头心不甘情不愿地自心底冒出来:师尊,又失忆了? “眼睛,怎么伤的?”姥姥一面检查孟纨右眼皮上的两抹印记,状似不经意地随口一问。 白绮飞快应道:“据说是被什么东西咬伤,具体不太清楚。” “妖族?”姥姥意味深长地瞥一眼孟纨。 孟纨尚未适应白绮再度丢失部分记忆这个事实,面上有些盲然,“是。” 闻言,白绮忽然从他身旁跳开,惊道:“孟道长,你曾同我说,具体的不记得了,怎的又知道是妖族所伤?” 孟纨唇齿微动,半晌未能够说出话来。却是心存侥幸,他暗自松一口气,白绮还记得他,白绮未全然把他给忘了。 见状,姥姥接茬道:“依我之见,这伤口一看便是妖族所为,你竟是没看出来?”她的视线落在白绮脸上,流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白绮凑近了仔细打量孟纨的眼睛,右眼皮上两抹印记呈水滴形状,鲜血一样的猩红色,胎记似的,并不像常见的伤口。 “没看出来。”白绮摇了摇头,如实回答。 姥姥莞尔一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眉心,“道行不够,需得继续修炼。” 白绮一听这话,顿时不乐意了,急道:“我可是千年蛇妖,厉害着呢!” “千年蛇妖又如何?倘或安于现状,不勤加修炼,妖术是会退化的。”姥姥一本正经道。 白绮将信将疑,“真的假的?老仙师,你莫要欺我涉世未深,拿胡话诓骗我。” 正热闹间,忽闻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师父,孟公子的眼睛如何了?”南箴站在门外,一改在温霆玉面前严厉泼辣的性子,俨然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 “有救。”姥姥如实道,“发生了何事?” “那个捡来的孩子——小师弟,醒了。” 小师弟,昔日的花渠,如今的季澜。 小白蛇生性好凑热闹,跟在南箴身后先行往季澜的厢房去。 孟纨随后迈进屋内,见到的便是花渠幼时的模样。第一次上太仓山,他与花渠于路途中遇上白绮,那一年花渠不过十岁年纪,而他,只比花渠年长五岁。 五年后,他们没了爹娘,白绮成了孟纨与花渠唯一的念想,她曾救他们于水火,给了他们一个家。 后来呢? 后来? 后来孟纨与花渠相继对白绮生出非分之想,也因此酿成大祸,殃及了太仓山的老宗主。 白绮被恶灵侵袭意识而入魔,被他封印在太仓山,花渠布下追本溯源大阵,一心为求得一个因果——回到初见白绮的那一日。 花渠也算得夙愿达成,回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一年。 “好多人啊!”季澜眨了眨眼,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打量着所有人。 “来,叫师父。”姥姥突然作声,打破了屋子里令人昏昏欲睡的沉默。 “师父?”季澜一脸盲然,“我没有师父。” “从今往后,你就有师父了。”姥姥来到榻前,一一介绍道,“这是大师姐——南箴,这是五师兄——温霆玉。其余师姐师兄下山除邪祟了,下回再相互认识罢。” “这两位是?”季澜的视线越过姥姥,越过南箴和温霆玉,最终落在白绮与孟纨身上。 孟纨眼眶一热,险些没控制住情绪,却听得白绮应道:“我们是前来求医的——路人。” 季澜迟疑着点了点头,复又躺回榻上,喃喃道:“师父,我有些累了,想歇息。” 姥姥站起身来,“好,你好生休息,我们不打扰你了。” 一行人离开了季澜的房间,白绮忽然拉住姥姥一截衣袖,问得小心翼翼:“老仙师,孟道长的眼睛,多久能痊愈?” 姥姥见她神色认真,不像幼时那般懵懵懂懂,不由的有些感慨,却没在小白蛇面前露出破绽。 “因人而异。”她沉声道,随即又加重语气,“往后每逢十五前来医治,谨遵医嘱,不可儿戏。” 听得老仙师一番话,白绮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得到安放。 下山的时候,时值黄昏,南箴的师父叫住白绮,语重心长道:“你乃千年蛇妖,拥有无尽的寿数,他不过是一介凡人。凡人的一生,不过弹指一挥间。你想过吗?” 白绮看了一眼孟纨,黄昏火红的霞光映衬下,他的身影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轮廓清晰。 默然片刻,白绮低声应道:“老仙师,你说的是。我乃千年蛇妖,妖族心思灵巧,总会有办法的。” 姥姥望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含笑不语。 (正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