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同人] 荣国府申请退出》 第1章 [bg同人] 《(红楼同人)荣国府申请退出!》作者:辰木离火【完结】 文案 某乎提问:如果你是贾母,怎么避免荣国府覆灭。 答者:农学研究生史苗 谢邀,人在红楼,刚穿成贾母守寡中,红楼梦读过,贾府结局很惨,不挣扎了,带着荣国府全员退出,剧情能不能给条生路?! ********* 冒牌贾母看着半大儿子叹气:“儿啊,反正将来你俩都不成器,我们回去金陵买祭田种地去,一步到位。” 对贾赦:你不用干啥,躺平,少惹事,乱耍朋友别让我看见,有多远滚多远! 对贾政:我不逼你读书,以后你也不许逼你儿子读书,有本事自己考! 对贾敏:崽,不要被林家cpu了,他家几代单传,是林家种子的问题,指望男人不行的,没了就没了,下一个更乖! 对林如海:弱鸡女婿,给我多吃肉蛋奶,锻炼!!敢cpu我女儿,我就做主休了你! 结果,似乎起了反作用…… 贾赦:我要建功立业! 贾政:我要金榜题名! 贾敏:女子当自强! 林如海:岳母大人,您看我合格了吗? [写于2023年3月25日,已截图] 不为难自己了,这本主打一个写得开心看得愉快,会有一点金手指,请勿考据。 内容标签:红楼梦 种田文 穿书 正剧 主角:贾母,贾敏 ┃ 配角:林黛玉,贾政,贾赦,林如海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贾母撂挑子了! 立意:无心插柳,努力改变。 第1章 史苗穿书了。 穿进四大名著《红楼梦》。 肯定因为她姓史,所以—— 苦哈哈上完农学研一课程,还没得到种地资格的史苗。 一觉醒来穿成了贾母。 未来荣国府的老祖宗! 这个时代,没穿成身不由己的家生子丫鬟就很幸运了。 穿过来的史苗和贾母原先的身体融合得不太好,头疼了一个来月,迷迷糊糊开始读取原主记忆,努力适应这个世界的生活。 按现在《红楼梦》故事的时间线。 原主三十有五,史苗一个二十三岁的小姑娘,平白无故长了一轮,无痛当妈。 最重要的是! 贾代善死了,原主刚刚守寡。 真是—— 太棒啦!!! 还有什么比死老公更让人开心的呢!? 贾代善是去年腊月初没的,大办丧事抬出城去,暂时停灵在宁荣二府家庙里,只等七七之后再请钦天监算一个吉时,扶灵回乡。 现下已过正月十五,荣国府办过一场大丧事,重孝期间不能宴饮摆酒,偌大个府上,冷冷清清。 《红楼梦》里贾母上了年纪管家理事抓吃酒赌钱的婆子依旧雷霆手段。 现在这个年纪的原主,管家理事的手段只会更厉害,史苗穿过来以后,一直昏昏沉沉,晨间头痛,那些下人们见太太身子不爽,更不敢造次。 今日晨起,史苗头痛症比前几天有起色,看来那个张太医的方子有用。 赖嬷嬷一早就来服侍,盯着大丫鬟翡翠和珍珠给贾母按头上的穴位。 春风不起,春寒料峭,室内熏笼齐备,暖融融的让人犯困。 头痛缓解以后,史苗昏昏欲睡。 朦胧间听见门帘上铜铃叮叮当当,似乎有个人从屏风后面跑出来。 “太太,不得了!敬大爷那边把珍哥儿打了一个动不得。” 女孩尖细的声音,让半睡半醒的史苗一激灵,吓得一抖。 脑袋嗡一声响,赖嬷嬷的声音拿着架子,比当主子的还洪亮有气势。 赖嬷嬷:“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没见着太太这几日头疼,那边敬大爷打珍哥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赖嬷嬷是个有体面的下人,就连贾母老来也要给她几分薄面。 史苗算不上红迷,红楼梦读过几遍,东拼西凑听过许多解读猜想。 她对清虚观打醮贾珍让小厮冲贾蓉脸上吐口水的情节印象深刻。 老变态一个。 赖嬷嬷说的倒也不错,宁国府那边贾敬收拾贾珍是家常便饭。 宁荣二府棍棒之下出孝子的‘习俗’,都是儿子学老子,上梁不正下梁歪。 小丫鬟穿着一见葱绿比甲,姜黄的裙摆皱皱巴巴,不是常到跟前的丫头。 史苗眼生,原主的记忆也眼生。 小丫头握着帕子,攥在胸前,眉头皱得拧成一个结,顾不得那么许多,声音里都带着哭腔。 “太太,那边珍哥儿请咱们大爷吃席,被敬大爷撞了正着!” 史苗也跟着眉心一跳,太阳穴猛然胀痛。 看来贾府爷们孝期闲不住干坏事,也是家庭传统。 赖嬷嬷见太太脸色不好,担忧的看过来: “太太,容老婆子多说一句,这是该打的,毕竟还在孝中,这一回纵着大爷,今后岂不是翻了天去?” 贾赦前天才借着回家探望母亲,侍疾尽孝的由头从家庙里回来,马上就惹出事。 史苗能感受到原主的情绪。 原主不太喜欢这个儿子,听见丫鬟说贾赦吃席,那份厌恶感就更重了。 史苗也不喜欢贾赦,她读过书,知道贾赦强取鸳鸯、抢石呆子扇子、把迎春嫁给孙绍祖抵债的恶心操作。 原主会有愤恨厌恶的情绪,因为她终归是贾赦的母亲,对贾赦有所期待。 史苗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早就知道贾赦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现在只是洒洒水而已。 气大伤身,头疼。 贾赦回家给请安时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浮现在史苗眼前。 为孝道,肉都不能吃,古代这么差的医疗条件,不吃肉免疫力下降,来个伤风感冒就一命呜呼,把小命搭上去,正好黄泉路上去尽孝。 贾赦十七八岁,搁现代社会就是长身体嘴馋能吃的时候,在外面熬了这么久回来,吃点好的无可厚非。 这事蹊跷,读过原著的史苗知道宁荣二府奴仆的德行。 才出的事,忽然就闹得沸反盈天,史苗不信这当中没有人吹妖风。 贾赦虽然混不吝,贾代善一去,按理爵位就该落在他身上跑不了。 但朝廷的旨意没下来,此事不是十拿九稳。 况且荣国府的爷们没有宁国府的癫。 贾赦这孩子还没蠢到无可救药,在外面守孝都能忍得,怎么回家忽然要吃席了? 史苗坐起身子,维持住大家主母该有的仪态,声音不疾不徐。 “把你们大爷请进来。” 然后转身对身边穿着石青褂子的大丫鬟翡翠说: “再把老爷以前用的马鞭拿来。” 屋里的丫鬟们屏声敛气,在贾母看不见的地方,玻璃和珍珠互相递了个眼色。 大家脸色都不太好,谁曾想老爷走了,大爷依旧 逃不过一顿鞭子。 西洋钟走过二十来分钟,贾赦才讪讪进来。 他穿着月白袍子,空空荡荡,一圈白狐风毛齐齐整整,冬日厚实的衣裳罩着贾赦,像是挂在竹竿上。 贾赦一进屋,宛若老鼠见了猫,头也不敢抬,不等要和们给铺垫子,双膝一软就跪倒在地。 弱弱的。 “给母亲请安。” 请安? 史苗太阳穴突突直跳,真想叫她安心,这小崽子就少惹点麻烦。 史苗垂眼看他:“珍哥儿都请你吃了什么?” 贾赦这小子滑跪得很麻利,把头埋得更低。 “母亲,儿子知道错了,珍哥说宁府那边新得一个江南厨子,很有素斋手艺,就……就做了几道拿手菜。” 史苗捏着手里的银汤匙,在燕窝羹上打了个圈。 史苗:“有没有好酒,再有几个唱曲逗趣的姑娘。” 她的语气很淡,原本只是想问问情况,没有嘲讽的意思。 这话听在贾赦耳朵里,吓得他心里一直犯嘀咕。 想来是母亲气得狠了,才会有这种阴阳怪气的调子。 贾赦恨不得嘭嘭磕头,把地上砸出一个洞。 “母亲说的这些,儿子不敢!” 史苗眼皮也不掀,依旧拨弄着碗里的燕窝。 对一干丫鬟和赖嬷嬷道:“你们都出去,我和大爷说几句体己话。” 丫鬟们垂着脑袋,轻手轻脚的走出去,赖嬷嬷在最后,不安的回头看了一眼。 这些人一走,贾赦心里就更慌,太太屋里又暖和,马上脑门上就沁出一层薄汗。 史苗依旧是淡淡的。 “起来吧!吃饱吗?” 贾赦心里拔凉拔凉的,这话听着十分嘲讽,还不如和以前一样把他痛骂一顿来得痛快! 史苗见他一动不动,又说:“你在城外陪着你父亲,日子不好过,我也知道。” 就算史苗穿成贾母,有的是人服侍,古代的日子还是不好过! 第2章 她想回去! 她说的也是真话,贾赦从小娇养着,这回出去庙里守灵。 公子哥吃苦了。 贾赦不敢,连忙又说:“这是儿子应尽的孝道。” 史苗见他不肯起,也不勉强,干脆就让他继续跪。 史苗换一个姿势,拿起手边美人锤把玩,掩饰一下她的不自然。 “论理你也该多吃些好的,人都瘦了一圈,珍哥自小跟着你们长大,有好东西念着你,也是人之常情。” “你也大了,将来荣国府爵位落在你身上。” 这几句听着,好像母亲是真的关心自己。 忐忑的贾赦心底生出暖意,慌忙直起身,拱手。 “儿子一定……” 打住! 这贾赦话说得再怎么漂亮,该犯的贱照犯不误,史苗可不信他赌咒发誓。 史苗冷笑:“一定什么,你是我生养的,少惹些是非我就阿弥陀佛。” 被兜头泼冷水,贾赦眼里忽然黯淡下去。 ‘儿子’神情变换,史苗看在眼中。 贾赦这人,是个喜怒形于色的典型。 “知道自己这回错在哪儿了吗?” 贾赦头埋低,像一只蓝毛白边的鹌鹑。 “儿子不该贪嘴,应当效仿古人,结庐给父亲守孝。” 这才不是重点! 史苗清清嗓子:“你是长身子的时候,多吃点好的无可厚非,你忘了,你那敬大哥是什么脾性?” 母亲的反问,让贾赦一愣。 敬大哥气急败坏,冲进来就掀桌,吓得贾赦都顾不得其它,脚底抹油赶紧逃走。 长兄如父,敬大哥恶狠狠的好像要吃人,比死去的贾代善发火还可怕。 “你和珍哥儿就算吃的是素斋,府里上下多少张嘴传出,又说你们在家做什么?” 贾赦的眉头皱起来,显然也在思考。 心底已经开始盘算,谁敢乱说,他肯定叫那人不得好死。 史苗微微勾唇,她也懒得循循善诱了。 “我给你交个底,他如今打珍哥儿,我就不得不罚你,不然面上过不去。” “去把门关上。” 母亲说的话有道理,比他年纪还小的贾珍都挨揍了,贾赦怎么可能轻轻放下。 要怪就怪珍哥办事不靠谱,自己倒霉。 贾赦认命起身,把门关好拴上,又回来跪下。 史苗一甩鞭子,落在贾赦身边的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 挥舞的鞭子发出嗡嗡声,贾赦吓得肩膀一缩一缩。 看来母亲手头不准,挥了两鞭子都没打到,这种不知那一鞭会落在身上的感觉,真是太煎熬了!! 啪! 落到地上的皮鞭弹起来时刚好打到贾赦的手背。 细皮嫩肉的手背马上红了一道。 贾赦猝不及防,“嗷”的一声叫出来。 “叫得大声点。” 史苗又甩一鞭,擦着贾赦小崽子的肩头落下去。 贾赦额角汗珠粒粒分明。 史苗抬手扬鞭,好心提醒:“就像刚刚一样叫,你要是叫不出来,我就只能真打了。” 贾赦抬头,眼眸里惊恐未消,史苗冲他眨眨眼。 还算机灵,小崽子马上会意,嗷嗷叫起来。 “母亲!我不敢了。” “孩儿知道错了!” “下次必不敢了!” 贾赦嚎得抑扬顿挫,此起彼伏。 史苗一连甩了二十来鞭子,出一身薄汗。 看来这身子有点虚,得多锻炼锻炼。 放下鞭子,低头再看贾赦,这小子真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满脸的得意小表情根本藏不住。 史苗只好又杀杀他的性子,冷脸: “我知道你素日言行,要是瞒不住,和你那些不三不四的小厮炫耀,这一顿鞭子,再给你补上。” 反正她言出必行,贾赦要是瞒得住,算他有长进,自己没白演一场。 要是瞒不住,就真叫他吃鞭子炒肉。 史苗将皮鞭一扔。 “回去躺着。” 贾赦得令,捂着刚刚被打出红痕的手掌,一瘸一拐出去,演技精湛得史苗当场想给他颁奥斯卡。 “哎呦!哎呦!” 丫鬟婆子们只见大爷一出来,就捂着头歪歪倒倒顺着墙根从角门溜走了,都窃窃笑起来。 …… 史苗跨出门,刚刚还在嘲笑贾赦的丫鬟们心里发憷,赶紧都把头低下。 唯有九岁的小女儿贾敏一脸忧愁迎过来,双手交叠行了一个万福。 第2章 史苗看见贾敏,心都化了。 平白无故就得一个香香软软的可爱女儿,史苗别提多高兴。 贾敏是史苗穿过来以后唯一的慰藉。 满家瞧着只有贾敏这个小姑娘最关心自己,真真一个贴心小棉袄。 贾敏不愧是能养出黛玉这样闺女的母亲,聪慧机敏。 这个年纪,史苗还在玩泥巴,但贾敏已经能把家事料理得有模有样。 唯一不好,太聪明的人心思重,史苗都担心她慧极必伤。 大哥二哥不长进,唯有小妹妹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瞧着贾敏小眉头一皱,史苗就跟着心疼,连忙换上笑脸,拉过她的手安抚道: “不必担心,你哥哥皮厚,母亲手劲儿也不大,我心里有数。” 贾敏的小手冰凉冰凉,急着过来,连手炉都忘了。 不等史苗再关心一回闺女。 一个媳妇上前小声回话: “太太,东府那边的奶奶请太太赶紧过去……” “怎么?又打了一顿!” 史苗听完眉头拧成疙瘩,贾敬还没打够?家暴上瘾啊! 史苗给赖嬷嬷递个眼色:“我去看看,别真把孩子打出毛病来。” …… 外面人早就传话去预备马车,史苗牵着贾敏冰凉的小手,身后跟着一条尾巴,往角门那边去。 一到门口,小厮早就被赶跑,两辆马车候着。 史苗先扶着贾敏上车,自己踩上车凳,忽然想起来这一出好戏少了个人。 回身问:“你们二爷呢?” 有个中等身材,穿靛青比甲,头上插着三支素面银簪的媳妇哈腰赔笑: “二爷今天一早就在书房读书,没出来过,刻苦……” 没等媳妇话说完,太太已经在马车坐定,下了帘子,车轮滚动起来。 读书,读书。 自打她穿过来,贾政好像一直在读书,史苗的住处就像贾政打卡点,每天过来,母子俩说的都是那几 句话。 贾敏一路安静乖巧,但史苗看得出来,她心慌。 按着红楼的剧情,这孩子将来要嫁给林如海,三十多岁才生下黛玉,最后病故。 比起宁国府里那个被打得半死不活的贾珍和家里贾赦、贾政。 最让史苗闹心的反而是贾敏。 原著里贾赦酒色都来还能活到那么老,也没见写贾政有过什么大病,贾老太太身体健朗得更不必说。 史苗观察了一下,贾敏的身体也不错,不应该这么短命。 按着原著剧情,贾敏嫁去林家以后,一直没有生育,用脚指头想都能知道。 为了给林家传宗接代,贾敏肯定吃过不少药,用过不少偏方,心理压力又大还要管家理事。 身子不垮才怪! 林家几代单传,又不是穷人家,这个时代的男人,不会搞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纯爱,子嗣繁衍才是重中之重,家里肯定要纳几个姨娘。 最后养不下孩子,生不出儿子都怪女人。 史苗随便盘一下都能发现问题,林家人身体不成,搞不好还有什么遗传病,导致黛玉出生以后刚会吃饭就吃药。 一想到林家人背地里少不得埋怨贾敏肚子不争气,史苗后槽牙都咬紧了。 分明贾敏才是倒大霉的那一个。 林如海后面没有续弦再生儿子的心思,兴许就是知道自己不行了。 史苗很现实,比起二十好几年才可能出生的林黛玉,她更看重现在就坐在自己身边的贾敏。 林如海就算能中探花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早死,女儿都护不住。 讽刺的是,林如海那样的,已经算这个时代的好男人了。 史苗穿来时机挺好,最磋磨的时光原主都替她经历过。 可史苗又怎么忍心看小小软软的贾敏…… 感受到母亲的目光,贾敏转过头来,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水汪汪看得史苗心里发软。 史苗揽过她,轻轻拍拍贾敏的肩膀。 “别怕,你敬大哥顶多再打珍哥几闷棍。” 史苗到宁府,一路畅通无阻,跨进贾敬院子,就听见吵嚷声乱成一片。 贾敬是个双响炮,炸了又炸。 “别拦着我,再不管他这个孽障,将来不知做出多少忤逆不孝的事来!” 紧跟着是贾敬媳妇周氏的声音: 第3章 “他才多大,也是念着当你兄弟这几日吃住不好,想要尽一份心。” 史苗大步迈过门槛:“要我说,是当叔叔的不懂事!” 堂屋内的场景和贾宝玉被贾政打个半死的时候有七八分像。 贾珍小身板趴在长凳上,满头大汗,眼泪鼻涕糊做一团。 衣裳穿的厚,暂时看不出伤。 贾敬媳妇见史苗进来,像是看到救星,眼睛里都有了光。 贾敬手里还握着一根棍子,看到史苗也撒了手。 赖嬷嬷赶忙上前:“刚刚太太亲自揍了赦大爷一顿鞭子,如今大爷都动不得了!” 听见贾赦也被打,周氏脸上的不甘心略淡些,一张帕子不知先擦自己的泪,还是擦贾珍的汗。 史苗仗着原主辈分大,宁国府又乱做一团,只好反客为主支使婆子赶紧移来一个春凳把贾珍搬走。 “快请御医来给珍哥儿看看。” 众人七手八脚把贾珍移出去。 史苗才说贾敬两句: “他还小,你若要罚,让他跪祠堂也好,抄孝经也罢,真打出毛病来,何处哭去?” 她这几日头疼,暂时也理不出贾敬和贾珍父子能有什么恩怨。 贾敬哪里是教子,分明是泄愤。 “况且也要分个长幼,你要打,也该把大的那个先打的皮开肉绽才对!” 还好婶娘是个明事理的,周氏委屈得吸吸鼻子,眼泪一串串往下掉。 史苗说着,对外面候着回话的婆子招手。 “来人,去把你们赦大爷抬过来,让敬大爷当着列祖列宗再打一顿!” 贾敬连忙起身拱手:“这如何使得,叔叔才去了。” 史苗冷笑:“如何使不得,大爷也莫要太大义灭亲了。” “他们两叔侄不过吃几碗像样素斋,你把人打成这样,传出去那些不知事的还真以为咱们府上的爷们干了多不要脸的勾当。” 闹归闹,别拿这种事当笺子! 史苗也看出来了,贾敬就是想寻个由头撒火,好巧不巧,贾珍和贾赦倒霉。 这件事其实对贾珍没什么要紧,但闹大了对还在守孝的荣国府很不妙。 周氏才在一旁哑着嗓子开口:“要我说,如今最要紧的是管住下人的嘴,谁乱说出去。” 贾敬也回过味来,脸皮发烫,咬着牙狠狠道: “见一个,打死一个!” …… 将宁国府这边劝住,疲惫感袭来,回荣国府的路上,史苗在马车上昏昏欲睡。 下车走着路吹点风,人忽然就清醒过来,折腾一早上,头反而不疼了。 回到屋里坐定,史苗把丫鬟都支使出去,只留贾敏和赖嬷嬷说话。 史苗:“敬大爷和大奶奶,两口子怎么回事?” 看过不少宅斗剧的史苗直觉,贾敬那两口子有问题。 贾敏抱着她的鎏金牡丹掐花手炉,率先抢答: “是不是早前敬大哥要买人,大嫂子不同意,他才找了由头,打珍哥泄愤。” 在母亲跟前,贾敏历来有话直说,一针见血。 赖嬷嬷见姑娘说得太直白,连忙赔笑打圆场:“姑娘说的哪里话,东府那边的大爷怎么会……” 怎么不会? 男人的心眼比针尖也大不得多少。 那时候贾代善还没死,贾敬看上一个扬州瘦马,说什么文墨很通,十分风雅,爱得不行。 周氏也读过书,便引经据典说了一通于礼数不合,贾敬还想走科举,恐有损声名。 为这事,贾代善把贾赦叫来训斥一顿,差点没动手打他。 最后那姑娘被哪个王公买走,贾敬晚一步,一直记恨周氏坏他好事。 况且贾敬夫妻俩因为庶出孩子夭折的事早有嫌隙。 桩桩件件积累起来,贾敬连带着周氏生的贾珍也不喜欢。 史苗摸摸闺女的后脑勺:“我家姑娘,就是冰雪聪明。” 母女俩没说几句,外面丫鬟通传。 “太太,二爷来了。” 说话间贾政已经进门,绕过屏风。 他今日穿的杏白长袍,很清淡的颜色,腰间无一荷包装饰,很合守孝礼数。 “母亲……” 贾政进来就规规矩矩行礼。 他虽然年纪比贾赦小,言行板正,透着少年老成的样子。 红楼梦中提过,贾政年轻时也曾是诗酒放诞的人。 看着架势,估计背着贾母的时候才放诞。 史苗让他起来,问:“可有去看你哥哥?” 贾政依着礼数肯定会去看贾赦,答话也是规规矩矩。 “方才去了,大哥不愿见人。” 史苗摆摆手,照例又问:“不愿见就不见,今日读了哪些书,先前你那先生,病可好了?” 这几句差不多意思的话,史苗最近翻来覆去说得快麻了。 万幸今天贾政的答案略有不同。 贾政板着脸:“先生要辞馆。” 树倒猢狲散,荣国府还没倒,有些猢狲就坐不住了。 意料之中的事。 贾政也明白,只是看破不说破。 史苗风轻云淡:“无妨,过几日再给你物色好先生。” 还是贾敏心细,在旁提醒:“母亲,可要照着旧例给先生添些返乡养老的银钱。” 忘记了,好歹是教过贾贾政的先生,多打点些银子,好聚好散。 史苗点点头。 贾政问一回母亲和妹妹身体安好,又说自己要回去温书,史苗就让他走了。 贾政虽然装出平静的样子,史苗看得出,这孩子心里面很不得劲儿。 等人走了,她才问贾敏:“那先生教的很好?我瞧着你二哥的样子,似乎很舍不得。” 这件事贾敏记得最清楚,当时贾代善下帖子的时候,她也在旁边。 贾敏:“母亲怕忘了,这位先生还是父亲在世时请的,会试榜上二十来名,只因家中父亲忽然急病去了,没能去殿试。” 会试榜上二十来名,潜力股。 贾代善估计接触以后觉得这人有前途,请来给贾政当先生,花点钱供养,将来他真有作为,荣国府得个爱才的美名,还能有个人脉。 眼看新的一科马上开考,贾代善偏这时候死了,那位先生当然要另谋出路。 史苗喃喃道:“他是不是要投到别家去,看中的哪一家?” 贾敏往手炉里扔一块香片,发间的银丝蝴蝶随着她摇头的动作微颤。 “没听哥哥说,我猜大概是义忠王府。” 第3章 这个时间线,义忠王老千岁还没犯事,权势煊赫,各方投靠。 贾政原先那个先生想投入门下也是人之常情。 九岁的贾敏已经能说出一二,真是担得起一个敏字。 再长几年,宁荣二府里,政治敏感度最高的可能是贾敏了。 史苗又忍不住,上手捏捏贾敏的小脸蛋。 “我就说,我家丫头最聪明。” 不知贾代善有没有遗憾过,为何偏生最聪慧的孩子贾敏,是个女儿身。 “太太,三位姑娘过来请安。” 现在家中史苗当太太的最大,贾府里除了原主亲生的三个孩子,还有三个姨娘生的姑娘。 年方十六的贾姝、刚刚豆蔻年华的贾娴和贾媃,依着礼数,每日都来请安。 “都进来。” 三个姑娘进来,模样齐整,皆是一样妆饰,她们也很拘束,和下司见领导差不多。 史苗像导师似的说过几句场面话,就打发她们先回去。 大概有原主的感情在,史苗对三个姑娘,没有对贾敏这样的亲近感。 原先史苗一直身体不适,总想着哪一天昏昏沉沉睡过去,又回到现代社会,在荣国府像是接着贾母的壳子来看戏的。 现在头不疼腿不酸,似乎和原主的身体已经完全融合。 恐怕回不去了。 她叮嘱几句让乳母好生照顾贾敏的话,问一下贾赦的状况,勉强将一日流程走完,史苗歪在塌上发呆。 庭院深深,正月里春花未开,家中守孝,各处院落入夜之后静悄悄的。 若贾代善还在,现下年初流水戏都吃不完,看戏杂耍,好不热闹。 贾姝对着铜镜,卸了残妆。 说是残妆也只摘下头上几个素银簪花罢了。 父亲大丧,她们做儿女的岂能有装扮的心思,今日听说大哥犯事,她连像样的簪子都不该戴。 丫鬟月季正在捣腾箱子,眼看春日要来,须得把春衫拿出来熏一熏。 姑娘今年又长了点,国公公爷一走,素淡的衣裳都没几件。 现下太太病着,不知什么时候想起来要给姑娘们裁衣裳的事。 那边国公爷还在庙里停灵,谁都不敢提这一遭。 贾姝看见月季翻出的包袱露出一截艳丽的红,像是她绣好的盖头。 脸上一阵落寞:“好端端拿出来做什么,如今家中一点红都不让见,平白无故犯忌讳。” 第4章 贾姝话里有几分怨气的。 她今年四月里出嫁,如今婚期不得不推迟。 怨又如何,总归是她时运不济。 贾姝的奶嬷嬷端来上来一盏羊乳茶,见贾姝愁眉不展,安慰她。 “戏文上说,人有旦夕祸福,老爷一伸腿走了,也是没法子的事。姑娘且安心,三书六礼都走过,这桩婚事错不得。” 眼看着就要出嫁的亲事,京中多少人家过眼,就算贾赦袭爵,也是一品的大官,还有太太超品诰命在,对方当然不敢出尔反尔。 就如谁都料不到贾代善壮年过世一样。 谁知这一二年,京中光景如何。 嬷嬷给贾姝分析:“别看那一位是太太养的,现下老爷不在了,将来的婚事怕还不如姑娘呢!” 嬷嬷说的不无道理。 贾姝虽是姨娘养的,但也是国公府正经姑娘,又头一个出嫁。 国公爷和太太对她的婚事很上心,定给济安伯家小儿子。 那也算京中不错的人家了,知根知底,家里老太太和宫中的太妃是手帕交,姑爷瞧着也不错。 国公爷一走,大爷不像靠得住的,再过几年去,别说后面的二姑娘和三姑娘,就说太太膝下的四姑娘,未必能说得大姑娘这样的亲事。 贾姝放下梳子,没有说话,轻声叹息,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奸笑。 “哈!可叫我逮着了!你们鬼鬼祟祟说什么,老爷还尸骨未寒,咱们大姑娘就想着汉子,说出去也不怕臊!” 贾姝吓得脸都白了。 父亲走后,他院中的几个年轻姨娘另被分了住处,赵姨娘就住在隔壁院。 两个院说是院子,其实没有隔开,顺着一个小夹道就过来了。 大晚上的,她怎么往这边来? 月季机灵,连忙隔着窗户道:“姨娘怎能红口白舌乱说话,大姑娘分明是叫我们把东西都收起来。” 赵姨娘听见是月季的声音,心里越发气了。 刚刚她看见月季老娘拎着食盒从自己跟前过。 一打听才知道,早前赵姨娘三催四请要厨房送酥酪,毛也摸不着一根,那边给大姑娘送东西倒很勤。 府中谁都知道,大姑娘有一门好亲,捧着供着,指望将来沾上一星半点的光。 赵姨娘不甘心,悄悄过来,原本想装神弄鬼,吓她们一回,却叫她听到这一堆主子奴才编排太太和四姑娘。 赵姨娘十分得意,插着腰:“哟!骗鬼呢?刚是谁说姑娘的婚事最好,打量我和你老子娘一样老,耳朵聋了?” 说着赵姨娘变本加厉,虽进不来屋子,就在外面敲窗户。 “走,咱们找太太评理去!” 贾姝连忙把今日没带出去的几根银簪子往嬷嬷手里塞。 嬷嬷给又想回嘴的月季使眼色,让她住嘴。 三两步出门,绕到窗户下。 赵姨娘只得自己一个人,身边也没个丫鬟,身上披着一件旧棉斗篷,昏惨惨的月色下愈发弓腰缩背。 嬷嬷将簪子塞到赵姨娘手里,赔笑道:“想来这当中是有误会,姨娘不要和她们一处见识。” 赵姨娘把几根簪子掖进怀里:“什么见识不见识,我才懒得理那老货!” 说罢,哼一声,转身就走了。 贾姝被吓得一声冷汗,当下是打发走了,这姨娘早前瞧着像规矩人,如今却是个难缠的泼妇样子,万一她说出去,自己岂不是…… 奶嬷嬷一进来,立马跪下磕头请罪:“姑娘,是我多嘴,给姑娘惹了麻烦。” 奶嬷嬷稳住贾姝,“我瞧着赵姨娘也没件像样衣裳,日子不太好过,姑娘不如赏她点,她记着姑娘的好,兴许就不提此事了。” 贾姝让嬷嬷两件自己的大毛衣裳送去。 奶嬷嬷将东西送去,回来就说赵姨娘已将东西收下,让贾姝放心。 为着这件事,贾姝心神不宁好几天,一打听才知道那个赵姨娘是老爷去吃酒,瞧着喜欢,外面人送的。 仗着颜色好,掐尖要强,在府里没个根基,老爷一走,她日子就不好过,收了贾姝的东西,还算安分,也没说出什么。 太太那边还不知,一切如常,荣国府的日子逐渐回到正轨,让四个姑娘继续管家。 管家这件事,原主比史苗来得。 贾府丧事之前,原主就让几个姑娘料理家事,史苗只是继续执行原主的安排。 世家的姑娘们有个极为重要的功能便是联姻。 贾母不是那种恶俗嫡庶文学里争宠斗姨娘的主母,对家中姑娘教养该有的一样不落。 姑娘教不好,嫁出去丢荣国府的脸面,贾敏年岁最小,为着亲生女儿能找个好人家,贾母真是用心良苦。 还好贾代善死了。 史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她的能力目前搞不出推翻封建帝制的惊天壮举。 荣国府的结局不好,书里除了提到贾敏病故,后面并没写到贾家嫁出去的姑奶奶。 是她们不和贾府往来了? 曹公的残本里,荣国府还没彻底败落。 史苗心底一阵悲凉,这些娇花一样的姑娘,兴许也和贾敏一样,死于操劳疾病,或死于产育,不然就是夫家犯事败落,成了荣国府的废棋。 总之,没一个好结局。 四个姑娘一管家,裁剪春衫的事情总算被提起来,月季再不用担心自己家姑娘没有衣裳穿。 这件事落在最小的四姑娘头上,她是太太亲生,素来大方,后面有太太撑腰,大姑娘必定不会吃亏。 有一件事,却不能交给几个孩子去办。 史苗心里大概理出一个章程,查旧例,就将贾代善的姨娘、通房都召到跟前来。 除去早前病死的两个,现下一共来了九个人。 生养贾娴的王姨娘问:“太太找我们来,有什么吩咐?” 史苗淡定看一眼为首的王姨娘和张姨娘。 “你们倒也罢了,生养了姑娘,府上不会短了吃穿。” 然后又看看后面几个更年轻的姨娘丫鬟,有二十来岁的,也有十七八的。 贾代善艳福不浅,真是造孽! 可是这些人也不能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和她们说什么人人平等,她们反而觉得史苗发神经。 史苗:“你们身后也没个儿女,有愿意出去的,给你们些安家银子,比照旧例,每人多添五十两,等日子差不多,各寻门路去吧!” 史苗一开口,果然好几个人都差点压不住嘴角。 前儿就听了风声,太太居然真不打算把她们配人或者发卖,还要给银子放回去。 赖嬷嬷又道:“太太说了,若有为难你们的,自有府上为你们做主。” 这是史苗能给的善意。 现代社会彩礼都不一定能回到女方手中,得了荣国府赏钱,这些姑娘的家人肯定也要动心思占去。 也不是谁都上赶着为奴为婢,手里有钱,将来做个生意也能活。 “太太心善。” 姨娘通房磕头谢恩,后面有人回报,有愿意拿钱走人的,也有自来就是荣国府家生子没去处,要留在府上。 赵姨娘肯定要走,一看给的银子,立着眉毛问送钱的嬷嬷: “周家的那个通房丫头都能得二百两,我怎么少她二十两?” 人家都叫她一声姨娘,一个没服侍过老爷几回的通房竟敢压在她头上! 嬷嬷本就看不得赵姨娘轻狂样,冷笑道:“周家是祖辈跟着的老人,你是什么东西?” 赵姨娘惹一肚子气,称一回银子,只有一百八十两,有两块成色还不好。 “必是大姑娘从中搞鬼,看我不治死她。” 第4章 昨个儿贾敬去朝廷应卯回,今日就和媳妇一起来给贾母请安。 贾敬媳妇瞧着心情还不错,笑盈盈找个话题:“前儿这边送去的香露,珍哥很喜欢,原想着来亲自来请安,只他还没好全,心里很过意不去。” 史苗也是想起来贾宝玉被打的时候喝过什么香露,就叫人给东府那边送一点。 刚好给贾敬媳妇一个说话的由头。 史苗也话赶话往下说:“倒是叫他给叔叔白挨了一顿,他那不争气的叔叔才该过意不去呢!” 贾赦那天溜走着实不地道,不过也多亏他溜走,省得牵扯进去不清不楚。 贾敬回头想想,也觉得自己那日过分了,面上很不好意思:“婶娘说得哪里话。” 史苗心里明镜一般,贾敬过来,才不是为着和她闲话。 原主的记忆她也有,赶紧关心起荣国府最要紧的事。 史苗问:“请安折子的事,如何了?” 提起这个,贾敬掩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握起拳头,脸上的表情不如刚刚泰然。 贾敬:“宫里那一位恐怕要坏事,前儿那一家老太爷没了,也没敢递上去。” 贾敬说的那一家太爷,资历比贾代善还老。 第5章 贾代善还没死的时候,太子殿下已经身体欠安,过了一个冬天,宫里不时传出消息,太子病情反复。 圣上一手将太子带大,寄予厚望,疼爱有佳,而今太子抱恙,国祚不稳。 荣国府还指着圣上看见请安折子,念及老臣赏赐恩荣。 当臣子的怎么能用自己家事去让皇帝烦心。 现下都过了年,荣国府还没敲定让贾赦和贾政扶灵回乡的日子,也是这个缘故。 史苗眉头一皱。 原著中分明有个太上皇,太子登基之后元春还封妃了。 要是皇帝和太子感情真这么好,至于后面朝廷两派势力斗得你死我活? 史苗忽然想到,有些研究红学的人提出过,红楼梦的故事隐射前朝,没准这个太子大概能套上七八分朱标的模子。 最想传给皇位的儿子没了,不安分的皇子争斗,然后义忠亲王坏事。 最后是谁当皇帝来着? 书里没提! 史苗心底一阵泄气。 贾赦和贾政瞧着都差不多成形了,史苗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能耐把这俩兄弟改造成功。 有原著的剧情在。 最后无论谁上位,就和古往今来的皇帝一样,要清算世家。 赵匡胤能杯酒释兵权,和朱元璋一起打天下的就没那么好命。 荣国府没有金刚钻,揽不起瓷器活,当鹌鹑缩着脖子安静如鸡最稳妥。 估计原著中也是这个时候贾代善恰好死翘翘,荣国府没卷进去,又苟了一段时间。 这么看来,秦可卿想的办法实操性很大。 史苗除了买祭田,更想直接一步到位滚去金陵种田。 眼看也没什么问的,史苗将贾敬支走。 “你自去忙,留你媳妇和我说说话。” 贾敬一走,史苗让丫鬟给周氏沏一盏今年的新茶。 史苗:“前儿那桩事,可有查清是谁给你家大爷通风报信?” 这件事史苗面上不提,不代表她忘记了。 原本史苗对后宅的弯弯绕绕没经验,但和原主逐渐融合以后,莫名其妙变得敏锐起来,说话办事也会带上贾母的影子。 周氏垂眼,揭开青天釉面的盖子,略闻了闻,又合上:“那些奴才添油加醋浑说,才让大爷听风就是雨,已经收拾过了。” 收拾过,收拾的是哪些人? 史苗见她有所保留,于是又道:“难得今天日头不错,去园子里走走。” 贾敬媳妇从善如流,马上就应下。 史苗就知她单独有话与自己说,看来她们俩人都查到一处去了。 两人慢悠悠走着去看今年新开的桃花。 离了跟班丫鬟,史苗开门见山:“刚我瞧着你像是有话没说完。” 贾敬媳妇捏着一朵桃花苞: “婶娘说笑,我们晚辈有什么能说的,大爷不看重珍哥,我虽是媳妇,也比不得一些伺候过太爷的奴才体面。” 这话说得云山雾罩,史苗懒得与她绕弯子:“你是说赖家的?” 刚刚她不说话,可不就是赖嬷嬷在跟前吗? 赖家两个儿子,往后一个宁国府管家,一个荣国府管家,后面有个孙子脱籍当官。 从卖身卖命的奴才到官老爷,还有自家的高屋大院小花园,从宁荣二府吸了不少血。 贾敬媳妇冷笑:“侄媳可不敢这么说,那些家生子在爷跟前服侍,最顺手的,东西两府都吃得开。” 就算知道有人作怪又如何,都是跟着老太爷过命的奴才,又在贾敬面前得势,她还能真就随便把人辇了? 史苗却不这么认为,既然知道有人作怪,平日里就该防着。 她也不得不承认,赖嬷嬷有能力,这家中没有得力的下人,确实转不开。 赖家后人的发展,荣国府倒了,赖家也未必有事。 赖嬷嬷教养孩子有几分能耐,但史苗也不想被人辖制,眼睁睁看荣国府被蚕食。 送走贾敬媳妇,史苗心里烦躁,翌日贾赦就屁颠屁颠来请安。 贾赦很乖觉躲着‘养伤’,这时候才出来。 今天人来得齐,贾赦、贾政、贾敏,并三个姑娘都在。 贾赦记母亲的好,也知道自己还有正事:“儿子伤好了,来给母亲请安,向母亲辞行。” 听说贾赦要走,史苗心里挺高兴,眼不见心不烦。 贾赦再呆几日,有些人又要拨弄是非。 史苗点头:“去那边规矩点,莫要再惹出事来。” 贾赦躬身作揖:“儿子谨记母亲教诲。” 贾政忽然站出来,也躬身拱手:“母亲,儿子想和大哥同去,在父亲跟前尽孝。” 史苗微笑,打量着这两兄弟。 十七岁的贾赦比十五岁的贾政高半个头,但气质瞧着活脱脱纨绔公子,相对而言,贾政给人的感觉还更稳重点。 可惜了,史苗并不想给他们‘兄弟齐心’的机会。 史苗看着贾政,温声道: “你有这样的心很好,家里有些事,我出门不便,先叫你哥哥再去守着,等过些时日你们兄弟二人再换一换。” 史苗也算预判到了,贾政不见得 有坏心,但跟着贾政和贾赦的两拨人,不见得有好心。 刚好三月里就是贾母父亲三年冥诞,她新寡孀居不便出门,到时候给贾政派个差使。 贾政听完也不再争取,乖乖答一句:“是。” 贾赦听着也高兴,过几日热了,那味道可不好闻,就让好兄弟把他换回来。 走过每日请安流程,史苗只留了贾敏吃饭。 史苗不喜欢丫鬟在跟前,屋里只有她们娘俩。 哥哥姐姐们一走,小丫头也不端着古板的闺秀架子,软软的偎依在母亲身边。 奶声奶气的开始撒娇:“母亲,我的腰好酸!” 史苗捏捏她的腰,痒的贾敏低低笑了几声。 史苗又去捏她的腮帮子:“今日你哥哥们说话的时候,就见你眼珠子滴溜溜直转,小脑瓜又在盘算什么?” 小贾敏翻了个身,滚进史苗怀里:“没什么,还好母亲大人安排得妥帖,没让大哥二哥一起去。” 看来小丫头也不想两位哥哥一起去。 史苗装作不懂,故意问她:“他们一起去有个帮衬,不是好事?我也是瞧着过几日你外祖家那边,须得有人去一趟。” 贾敏抓着一根流苏放在手心里玩,用一种高深莫测语气:“二哥想来不会有坏心,他的身边人,人心难料。” 小丫头还装模作样起来,史苗把她扶起来,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我们母女间,打什么哑谜?” 贾敏坐正,理理青色的提花云纹裙摆,清清嗓子: “前儿大哥哥在东府那桩事,是门口的张妈她们传开的,张妈家和二哥身边赖家儿子,好像结了什么亲。” 史苗没想到,她白得的闺女这么厉害,居然都查得七七八八了。 史苗看过原著,猜得到贾府奴婢的行事风格,很快就有调查方向。 她闺女圆圆的小脑瓜里,都是智慧啊! 史苗捧着贾敏的脸一顿揉:“我的乖女儿,真是个名侦探!” 贾敏小小的脑袋里大大的疑惑,母亲又开始说些她不懂的东西了。 “那是什么?” 史苗尴尬一笑:“不是什么,你怎么发现的?” 贾敏很愿意和母亲分享她的收获,说话的时候小脚丫一晃一晃。 “这几日管家,厨房那边账上短了点东西,我略留意以后发现的,赖家的新媳妇拿厨房里的东西做人情。” 史苗边听边点头。 “我闺女真厉害,你几个姐姐看出来不曾?” 贾敏抿抿嘴,小脸蛋上露出无奈,摇摇头。 “我不知,就算看出来,她们也不能说破。” 姐姐们怕管家出纰漏,在母亲跟前不好交代,只有更仔细的份,未必没有发现。 满家大大小小腌臜事多得很,她们又不是亲生,不像贾敏撒个娇就成。 贾敏知道,同样一件事,自己说,母亲会夸她聪慧,若姐姐们说,兴许就落个平白生事的奚落。 但这件事关系着两个哥哥和睦,她又不能不说。 好在母亲心里有数的。 看贾敏的模样,史苗心里又开始疼惜,难得她很有同理心,会为几个姐姐设身处地。 史苗摸摸她的头: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敏儿都要和母亲说,母亲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贾敏点头,嗯了一声。 …… 贾赦一走,荣国府的日子非常平静。 平静得叫人心慌。 天气回暖,几个姑娘理事的地方换成花厅,每日给母亲请安以后,四姐妹都会在花厅听媳妇们回话。 一大早,赵姨娘穿着新裁的衣裳,手里捏着帕子,呜呜咽咽进来。 大姑娘贾姝心里一惊,连忙把头垂下。 第6章 见大姐半天不说话,二姑娘贾娴只好开口问:“姨娘哭哭啼啼做什么?” 赵姨娘扭着柳腰往前几步,哎呦一声就开始唱念做打。 “昨个儿梦见了老爷,老爷伤心得很,我问他缘由,老爷也不说。” “猜来猜去,可算叫猜出来,原来老爷哭的是他尸骨都没送回祖坟,咱家大姑娘就忍不住要嫁人咧!” 这话一出,几个姑娘脸色都变了。 尤其当事人贾姝,白了又红。 贾敏早就听说这姨娘难缠,听她说话就不怀好意,自坐席上站起来。 贾敏:“请人瞧瞧,姨娘伤心过度,神思也错乱了。” 贾敏一开口,更给了赵姨娘灵感。 要是知道大姑娘说的话,四姑娘还会护着她? 赵姨娘红着眼圈,我见犹怜:“姑娘,老爷还心疼你呢!说什么他一走,你的婚事就不如大姑娘了!” 贾姝涨红着脸,猛然站起来,厉声道: “赵姨娘发癫症了,赶紧堵嘴拖下去!” 第5章 贾姝一发话,自以为占理的赵姨娘更加猖狂,立着一双凤眼,柳叶眉起来,翘着兰花指就骂人: “什么发癫症,大姑娘敢说不敢……” 旁边分明有四五个嬷嬷,听见贾姝的话,也没有要动的意思。 贾敏见她们怠慢,无心维持所谓闺秀的仪态。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嬷嬷们见贾敏真心动气,一拥而上,捆人的捆人,堵嘴的堵嘴。 事情马上报到史苗耳朵里。 依着礼数,赵姨娘是贾代善的人,辈分上长着一辈,就算要处置,也轮不到几个姑娘。 但姨娘嘴上不把门,同早前贾赦那件事一样,闹出去坏荣国府名声。 尤其事涉几个未嫁姑娘。 这个时代,人言愈发可畏。 所以贾敏她们马上就想到以赵姨娘发癫症为理由,不让她乱嚷嚷。 粗暴,却有效。 史苗听完,脸色冷峻如霜:“怎么回事?谁扣了她银子?” 旁边回话的两个媳妇脸上表情都僵住了,瞥一眼赖嬷嬷,犹犹豫豫:“是……账房上的吴家。” 太太怎么不问大姑娘和赵姨娘的错处,先问是谁扣了钱。 她们都没来得及和赖嬷嬷通气,编个借口。 赖嬷嬷家的一个儿子媳妇的舅舅,就是账房上姓吴的。 另一个管事媳妇嫌弃这两人嘴笨,赔笑道: “这当中怕是有什么误会,想来是账房上,一时漏了,或是支用不开,晚送了几天,赵姨娘心里有怨气。” 这借口,说得比唱的好听,骗鬼呢! 荣国府现在的财务状况,怎么可能支用不开? 史苗压着唇角冷笑,面无表情:“赖嬷嬷,你说这桩事,该如何处置?” 赖嬷嬷叉手站着,眼观鼻,鼻观心,不疾不徐答道: “太太原本想给赵姨娘体面,但她没这个福气,肯定留不得,不如找人牙子来,卖得远远的。” 听着这话,史苗一阵齿冷。 主子也不好当,稍不注意就会被下人反噬,赖嬷嬷有一点没说错。 人性劣根之处如此,总有人把善良当成软弱可欺。 依着赖嬷嬷说法,赵姨娘没福气,赖嬷嬷就有福气了? 这些管家媳妇每人有几个心眼子,揣着明白当糊涂,就是不提账目上的事。 “这是小事,打发到庄子上就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史苗目光缓缓落在赖嬷嬷脸上,问:“吴家那边,账上有几个先生来着?” 赖嬷嬷察觉到太太的目光,努力稳住心神:“回太太,有四个。” 史苗点点头,也没点出赖嬷嬷家和账房那边的姻亲关系。 荣国府就是一个小朝廷,下人们盘根错节的关系,门道多着呢! 史苗对几人道:“你们出去说一声,如今家里事也不多,吴家那个就不用了,撵出去,将来见到可靠的再请来。” 一干媳妇丫鬟都垂着头不敢说话。 史苗转头面向赖嬷嬷:“今日昧下二十两,明日昧下三十两,一日日下去,他倒是发了好一笔横财,你们说是也不是?” 众人齐声:“是。” 从太太院里出来,几个管事媳妇手脚都软了,依着廊柱大喘气。 太太也是,不审赵姨娘,非要揪着账上少了几十两银子说事。 不就是寻常办事的一个零头? 从前比这大的账目,不知多少呢! 她们才不去办这种得罪人的事,随手指个小丫鬟让她去外面传话。 总之外面撵人,不和 她们在后宅伺候的相关。 …… 贾姝心里七上八下,在房间中坐卧不宁,干等着太太传话。 这件事她脱不了干系,肯定逃不过往太太跟前走一遭。 姨娘是她先说要绑的,该骂就骂吧! 太太屋里的翡翠过来了:“大姑娘,太太请你过去。” 贾姝低眉顺眼,跟翡翠过去。 眼看太太的院门越来越近,贾姝的腿也越来越软。 一进屋子,史苗就让丫鬟门出去,在外面守好。 贾姝腿脚一软,跪倒在地:“母亲,我知错了。” 一抬眼,眼眶红红,泪光点点。 怎么就哭上了? 史苗抬手:“你起来说话,我未曾问你错处。” 贾姝原本想着,自己就这么跪着,才有认错的样子。 可太太让她起来的话语透着坚决,她只能站起来,挨着下首的位置坐下。 史苗指指茶几上放着的东西。 贾姝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刚刚恢复血色的脸蛋又白了。 这不就是她送出去想堵赵姨娘嘴的衣裳? 史苗问:“前儿她们料理赵姨娘物件,找着一件衣裳,我找你来问问,是不是你的?” 贾姝扯着帕子,不知道是不是该再跪下去一回。 “母亲,我……” 史苗叹了一口气。 她明白贾姝在自己跟前的拘束,也知道这些姑娘们在家里当主子,肯定会遭遇奴大欺主的状况。 若是不够机灵的,一不留神就被那群伺候的人啃得渣都不剩。 像林妹妹那样寄人篱下的,不只风刀霜剑,还要加上明枪暗箭。 就说史苗穿成贾母,已经在荣国府金字塔顶端,这一段日子都很心累。 史苗不喜欢说教,可这一回的事,从贾姝房中而起。 史苗:“有些事情,我们母女之间不必言明。想必经此一事,你也清楚,下人说的话,无论是不是你真心,都会算到主子头上。” 只要是贾姝身边人说的话,账一定全部算到贾姝头上。 贾姝自然明白,她从来没想在太太跟前狡辩推诿。 “女儿知道了,日后必定严加管束。” 史苗又拿出一张单子,递给贾姝:“知道这是什么吗?” 贾姝起身双手恭敬接过,看着上面盖着印章,写的东西她没见过,像是哪种契书。 史苗料她认不出来,公府娘子现在没机会见到当票。 史苗给她答疑解惑,顺便问一个问题:“这是当铺的票据,当东西的是你屋里的奶嬷嬷,你给出去几件衣裳?” 贾姝不笨,赵姨娘那边只找到一件衣裳,太太又提到奶嬷嬷。 肯定有一件被奶嬷嬷昧下了。 那时候嬷嬷让她送两件,显得有诚心,赵姨娘也有个替换。 贾姝脸色一沉,如实答道:“两件。” 史苗颔首:“这就对上了。” 对面贾姝的神情已经由一开始的惶恐变得冷静:“母亲要我如何处置她?” 就凭这孩子知道雷霆手段堵赵姨娘嘴,史苗就有点欣赏她。 不是泥人就好。 况且泥人也有三分土性。 宁见法官,不见法医。 史苗不想这几个姑娘中任何一个重蹈贾迎春的悲剧。 史苗不愿插手:“她是你屋里人,如何惩处,你自个儿查清楚以后拿主意。” 贾姝沉默,微微点头。 史苗知道她因何事心神不定:“若不是你父亲出事,过几日你就要出嫁了,你年岁在这儿,心慌也是应当的。” 贾姝这年纪在现代社会才读高中,三年以后最多读大学,法定婚龄都不到。 然而,这里是红楼梦的世界。 贾姝被点破心事,愈发无地自容。 “孩儿不敢……” “人之常情而已。” 史苗作为穿越人士,很看得开,几个姑娘出身公府高门又如何,还不是浮萍一般,从父亲家飘到夫家,用贤淑持家,传宗接代换取生存空间。 贾姝在荣国府没有归属感。 大约年少的姑娘皆抱有幻想,以为嫁出去以后,夫家就是好归宿。 史苗不得不给她泼一盆冷水:“都说媳妇熬成婆,不嫁出去成媳妇,如何能熬成婆?姑娘不好做,媳妇更不好做。” 第7章 贾姝觉着太太和以前不太一样,说话虽然严厉,但不像早前应付过面上,大家走个过场。 太太说得句句在理,哪一句都在为她着想。 贾姝显然被感动了,红着眼睛又要哭。 “母亲……” 史苗不擅长处理这种状况,赶紧把自己预想想好的话一口气都说掉。 “你是家中的大姑娘,今日做得很好,当机立断,不给旁人污蔑姐妹名声的机会。 你们父亲不在了,将来就算嫁娶旁人家做媳妇,也不可一味柔顺,叫人欺辱了去。” “我叫人翻了几匹料子,家中的缎子少有浅淡的颜色,你拿去分给姊妹们。” 史苗要把这几个姑娘都培养起来。 她就能讨清闲当甩手掌柜,将来这些姑娘真嫁出去,在婆家也不会太吃亏。 当然,不嫁出去最好。 贾姝满心感激,这么多年,她从未如此恭敬听太太教诲。 史苗见她眼泪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掉,出去丫鬟婆子看见又要编排一通。 贾姝如何因错被训云云。 史苗:“将眼泪擦干,欢欢喜喜出去。” 贾姝赶紧擦了泪,起身行礼:“女儿知道了,只是四妹妹那边……” 史苗眼皮也不掀,淡淡答一句:“你是大姑娘。” 太太给自己的体面,她再不要就不识好歹了。 “女儿明白。” 贾姝收拾仪容,掀开帘子出去,三个小丫鬟抱着几匹布料过来。 就是太太说要赏的布料。 贾姝走了好一会儿,贾敏小不点才慢吞吞从内间挪出来。 见小丫头撅着嘴,史苗把她捞进怀里:“怎么,我家敏儿不高兴了?” 贾敏小孩心性,语气酸酸的:“哪有,大姐姐生母没了,母亲当然多疼她几分。” 史苗从旁边的匣子里拿出一套翡翠玉环:“前儿翻出来的九连环,给你玩。” 贾敏把玉环接过去就开始解着玩,嘴上却不会承认她的小情绪:“母亲当然对我最好,我哪里会小心眼,计较这个。” 史苗宠溺一笑:“对,我们家敏儿最好。” …… 贾姝果决,直接就将嬷嬷撵出外院伺候。 家中看清楚太太的意思,一场小风浪很快平复。 史苗又开始操心另一件事:“要寻个正经先生啊!” 赖嬷嬷也没事人一样,一如既往在跟前应候,听见史苗喃喃自语,接过话头。 赖嬷嬷:“太太说的是,也不知这一榜,有没有好先生。二爷那边总不能一只自己关着门读书。” 她倒是关心贾政。 毕竟她儿子跟着贾政,只有主子好了,奴才才会好。 无论动机如何,赖嬷嬷操心贾政仕途,也算为贾政好。 但赖嬷嬷只看得到其一,看不到其二。 过几年贾敬就能试探出来,皇帝封路了,此路不通。 贾政太没有存在感。 史苗甚至觉得有些对不住原主,毕竟贾政也是她儿子。 “……差点把他忘了,让你们二爷来一趟。” 贾政这个大孝子来得很快,史苗温和问他:“可有看上的先生?” 贾政一板一眼,起身拱手:“但凭母亲做主。” 瞧瞧这和木偶差不多的样子。 要是史苗找先生来,将来贾政考不上,是不就要怪她一个妇道人家找的先生不好? 史苗不气反笑:“你也读了这几年书,什么样的先生好,自个儿心中有数,将来大小事,莫不是都要母亲做主?” 不拿主意,就不用负责。 贾政,贾二爷。 多聪明啊! 第6章 死气沉沉。 就是现在史苗对贾政的感觉。 稳重过头以后的死气。 史苗在贾政身上找不到一点属于这个年纪少年的朝气和灵气。 他现在才十四五岁啊! 贾宝玉虽然被贾政评价顽劣,但贾宝玉起码像个真人。 贾政在史苗跟前的表现,活脱脱一个礼教下合格儿子模板,像脑袋植入刻板程序的机器人。 压抑。 史苗压抑。 贾政也压抑。 一切但凭母亲做主,将来有什么不好,母亲的命令不可违背,出了错处, 父母之过不可言。 错就错吧!烂就烂,一个孝道压下来,父母长辈一定是对的。 管家理事和自己无关,孩子教养不好,是孩子的母亲不会教导,老太太惯坏了。 偶尔诈尸式育儿,学着书上的圣贤棍棒之下出孝子,对外也说得过去。 孝道如是,忠君也如是。 都夸魏征直言进谏,古往今来史书上的诤臣又有几个? 环境造就人。 大家都挺难的。 贾政自小受到的教育如此,史苗怪他也无用。 现代社会还不是照样有清朝老僵尸,从读书就开始卷了又卷。 他办不成大事,起码不惹事。 这么一想,史苗心态略微平和,换了说话的语气。 “今日叫你来,是有事要你做。” “你哥哥在外面守着你父亲,家中需要你担起来办事。” 贾政低头听训,估计以前在贾代善面前也是这个样子。 将来贾宝玉在他跟前也这样。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 史苗:“读书的事,我不太通,你自去寻访着,有中意的先生就请来,银两不是问题,要紧的是才情。” 贾政盯着地板,答:“儿子知道了。” 史苗又说:“还有一件事,早前教你姐妹的老先生一走,她们就没正经上学。我想着也要给她们找一个,最好是有见识的女先生,如今我出不得门,你记着留意。” 贾政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还是盯着地面:“儿子知道了。” 算了,史苗不与小孩子置气。 “最后一件事。” 贾政大约也觉得今日母亲吩咐的事情有点多,嘴角动了动,继续立着耳朵听训。 “你哥哥虽不在,今后每天你们请安时,每逢七日,在我屋中议事,除了读书,你也要学些家事。” 史苗本来想定初一十五,她习惯七日作息,以前也是每周一开会,家里她最大,就定七天。 这个事情…… 母亲为何又要他管家事?管的又是那些家事。 都说君子远庖厨,女主内,男主外。 前儿家里为着赵姨娘和大妹妹的事乱过一会,贾政也是知道的。 内宅的事情,他一个爷们掺和什么? 可母亲的话他又不能补充,当孩子出于孝道,要为母亲分忧。 贾政硬着头皮,总算换了一个说法:“儿子……明白。” 比起二哥贾政,几个姑娘受到的荼毒少,保有的纯真比较多。 上回史苗处置赵姨娘回护女儿们的事以后,史苗明显感觉几个姑娘和她更亲近了。 贾政听话这一点也有好处。 史苗让他和姊妹一处议事,他也就来了。 每日早上一小议,七日一大议。 看得出来,贾政听着那些鸡零狗碎的家长里短,耐着性子忍受折磨。 在荣国府杀鸡儆猴的效果极其显著,除去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基本没有大毛病。 贾政每次都像个吉祥物,规规矩矩当旁听生。 上回史苗让贾姝分下去的布料,已经做成衣服,过了三月天气渐渐回暖。 荣国府花园里的花儿朵儿开得正好,史苗原本想效仿探春也弄个诗社活跃一下气氛。 可惜贾代善都没入土。 算了算了。 南边有人过来,贾政终于接到了自己开始议事一来的第一个任务。 史苗现在给孩子们派活儿越来越熟练。 “金陵那边有人来,你要问祭田之事,还有你父亲的身后事,预备得如何!” 史苗自己穿在贾母身上,当然不愿荣国府太早嗝屁。 刚好趁着贾代善入土,名正言顺可以多买祭田。 史苗看了看几个孩子。 如果带着他们回金陵,算不算直通大结局? 占了原主的身份,将来把田地分分,有田有地,不至于让原主后辈饿死。 能不能从耕读起家,就看原主后辈的造化了! 说到种地,史苗惆怅了。 她学农学不假,却是一个没有多少实践经验的农学生。 农校地里的东西很金贵,不知道哪个苗苗就是教授重要科研成果。 她的博士师姐师兄才有下地伺候苗苗的资格。 史苗其实也想种地的,但她的研究生方向——是搞茶。 如果能去金陵,她也搞几块地种一种,打发时间。 …… 贾政原本想说之前那句话,不过母亲好像不喜欢,马上改口。 “孩儿……是。” 每天只看姐姐妹妹们办事情,就连小妹贾敏偶尔也能干点活儿,显得贾政非常没用。 第8章 贾政接到任务,心里还有点小欣喜。 况且母亲说得对,这种事情也只有他方便出面。 没想到除这件事,还有另一桩。 史苗:“还有早前教你的那个先生,听说要入翰林,你们有师徒情分,预备东西恭贺一二。” 贾政心里有个疙瘩,他是公府的公子,日常只有旁人捧着巴结他的份儿,一个见风使舵的先生,才入翰林,芝麻大的官儿,还要他去恭贺。 贾政终于显露了情绪,答应的不情不愿:“是。” 荣国府还没落败到依仗一个小翰林的地步,史苗只想磨一下贾政性格。 见他答应下来,就开始给姑娘们派下一件任务。 气氛有点严肃,大家都规规矩矩坐着,史苗觉着下回可以搞点花生瓜子吃吃。 家庭会议,别真搞得和公司例会一样。 史苗看向几个女儿。 一个个穿着新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 养眼,愉悦。 “我记得下一月好些人家办喜事,我们家人去不得,但礼要送到,你们拟好单子拿给我看。” 几个姑娘齐声:“是。” 家庭琐事办完,下一项议程是朝廷大事。 史苗又问:“前几日让你们看的邸报,看了没有,有何见解?” 不懂怎么回答的时候就低头,古往今来的学生都这样。 贾政大概是习惯了,见姐妹们都不说话。 出声答道:“孩儿愚钝。” 其实史苗也不指望她们能有多少见解。 可贾政没什么说法倒是有点意外,不知道平时那些先生教的什么。 在这个圈里混,怎么一点政治嗅觉都没有。 之前贾敏还能说几句义忠亲王的事呢! 转念一想,贾政总是闷声不出气,搞不好人家不愿意说。 史苗故作轻松道:“没有就没有,咱们孤儿寡母也做不成什么,知道朝中有什么大事就成。” 这句话一讲,家庭气氛有所缓和,史苗见她们拘束,宣布散会。 姑娘们很熟练,第二天就把过几天的礼单拟好。 史苗接来一看,大差不差,唯有给王家礼单多了一对珐琅彩宝瓶。 王家还是伯爵,有贵族身份,王子腾娶妻大喜。 都是从金陵出来的,荣国府和王家交情不浅。 但两家交情也没到送王家的礼比送另一家安国公家重的地步。 史苗提出自己的疑惑:“这礼单……是你们拟的?为何送王家的礼多了两样。” 贾姝瞥眼看贾政,开口:“母亲,父亲在世时,原本有和王家议亲的打算。” 三个妹妹没有议亲,不方便说,只能她这个姐姐解释。 史苗听出来,贾姝没有避着贾政的意思,甚至是故意把事情点出来。 贾政娶的王夫人。 能搞出抄检大观园的事,觉得袭人是个好的,最要命的是引来了薛家……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 贾政和王夫人,比她家敏儿和林如海那一对儿更需要拆! 史苗大大方方笑了笑:“哪里的事,什么都不曾定下,让下面人不要乱传,坏了人家姑娘的大事。” 史苗真要谢谢贾姝这个大姑娘,瞌睡来了就递枕头。 刚好趁着这个机会,把‘流言’澄清澄清。 “旁人家怎么送,王家就怎么送,不必厚此薄彼。” 事涉贾政,他穿的还是日常的杏色衣衫,绷着脸,面无表情,耳根开始发红。 看见贾政样子,史苗更想逗他,故意把他点出来。 “虽说咱们家今时不同往日,但将来你们的二哥哥的婚事,还有你们的婚事,也要好好挑。” 贾政身边的小厮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早前其实也听到点关于自己婚事的风声。 婚姻大事,历来长辈做主,定下之后知会一声。 贾政被点名,耳朵更红了:“母亲做主。” 史苗只看着贾政笑: “这种事情,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要你们两情相悦,若是闲时想好了,记得和母亲说。” 然后又看看几个姑娘:“你们是喜欢高的、壮的、能文的还是能武的,还是喜欢美貌才情的。” 除了年纪小的贾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脸吃瓜。 贾姝、贾娴还有贾媃都害羞的低下头,脸蛋红红的。 史苗越说越来劲,管那些糟心事,哪有八卦逗孩子好玩! “害羞什么,若挑不到合适的,或舍不得母亲,留在家里孝敬母亲也成。” 这才是史苗最真实的想法,不嫁也行,她们娘儿几个开开心心过一辈子,不香吗? 可惜史苗不能明说。 贾政难得不像个木头,出现其他表情,史苗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 就要抓典型! 这么大的小子,旁边还少不得丫鬟伺候,史苗就不信贾政在背后也是一板一眼,没动过心思。 “像是你们二哥哥,喜欢读书,好风雅,必然要找一个也能和他吟风弄月的,免得以后话不投机半句多。” 话不投机半句多,贾政和王夫人就如此。 王家不注重女儿读书,养出来的孩子和贾政肯定没有共同语言。 史苗也不求贾政和他将来的媳妇多恩爱。 但她不想要个对有才情、美貌女孩抱有敌意的儿媳。 毕竟,她家几个姑娘都挺美貌的。 贾政忽然成了话题中心,脸蛋爆红,梗着脖子站起来:“母亲,孩儿先告退了。” 哟呵…… 这小子还知道跑,不像以前等着母亲发话了? 史苗恶趣味的看着贾政遁走,末了还不忘和女儿们打趣: “你们二哥面皮真薄,这就害羞了。” 姑娘们见贾政吃瘪,挤眉弄眼的憋着笑,又不好意思出声。 史苗清了清嗓子。 “不过母亲要告诉你们,别信戏文里的故事,那都是编来骗你们小姑娘的。” 第7章 感谢贾政的贡献,空气中充满了愉快氛围。 八卦乃人之本性,古人也爱吃瓜。 青春期,少女肯定要怀春。 史苗有点担心,姑娘们被戏文故事给骗了,贾母能说掰谎记,她也要旁敲侧击,有备无患。 不过,显然是史苗想多了。 提到烂俗戏文,贾媃有很多话想说。 贾媃道:“就是,写书的人,不知道是什么穷酸,咱们一个屋里,多少丫鬟嬷嬷,好端端的怎么就随意去庙里借助,遇到个书生就像没见过世面似的,要自荐枕席。” 贾媃的生母也怕女儿被不长眼的下人勾坏了心思,老早就给女儿打过预防针。 贾媃见太太也这么想,愈发觉得以前姨娘说得对。 史苗肯定道:“媃儿说得有理。” 和皇帝用金锄头一样。 戏文上很多细节经不起推敲。 贾敏也一脸嫌弃:“那些书生一考就状元探花,天家要配给公主,也不知天上掉下来多少文曲星。” 写戏的有没有一点常识,公主是随便给人的吗? 科举又是那么好考,她二哥还用天天闷着读书? 贾娴也笑:“因为写戏的多是落第书生,他们考不上,就只能在戏文里过瘾了!” 史苗听得津津有味:“嗯,你们说得都有道理。” 可以在家里弄个吐槽大会,下回把茶水点心都安排上。 正在兴头,院子里负责传话的婆子高声道。 “太太,东府敬大爷来了。” 听见这话,叽叽喳喳的女儿们马上就安静了,规规矩矩坐下。 真扫兴。 难得有个放松机会。 史苗还不能表露出来,温和嘱咐姑娘们。 “回去将礼单改一改,也不必与我看,到了日子派几个妥当机灵的人送去就成。” “是。” 女儿们起身,齐齐行礼,挨个儿出去。 翡翠领着丫鬟进来收拾茶水,又奉上新茶,贾敬不疾不徐走进来。 给史苗请过安,史苗让他坐下说话。 不出所料,贾敬一来,肯定是请安折子的事有眉目。 贾敬道:“这几日太子殿下身子有起色,侄儿问过,好几家都打算上折子,咱们家……” 史苗端起老成的太太模样,点头: “知道了,我让老大回来,你叔叔也该早些送回金陵去。” 要递折子,贾赦就得回来。 他要袭爵。 人事任**程,古往今来大差不差。 估计请安折子一递上去,宫里就会颁布旨意让贾赦袭爵,他这个当事人不能不在。 而且请安折子一上,没准就和原著里写的一样,皇家还体恤老臣,额外赏赐贾政一个工部员外郎。 一品将军逃不了,但史苗不想贾政去工部干活。 倒不是她寄希望贾政从科举出仕,今后能做更大的官。 第9章 贾政真去工部,依着剧情和王家搅和在一起,说难听点可能还要充当王子腾的在京城的打手。 工部是个捞钱的好地方啊! 闹到最后得个被抄家的命,史苗只图清净,不掺和。 贾敬见她已经安排好,传完话就走了。 贾代善走得急,请安折子是贾敬帮拟的。 凭着自带繁简转换天赋,史苗一来就读了个大概。 前段回顾宁荣二公如何与圣祖征战起家,再写为圣上办事,圣上又如何赏赐下臣,然后写到地下也要不忘恩德。 最后讲荣国府一定让子孙继续好好读书,继续效忠圣上,为国有所建树。 总的来说,没毛病。 大家都这么写。 史苗知道剧情,又听过很多研究史学专家教授的总结,才能发现问题。 皇帝巴望着四王八公赶紧倒台,怎么希望你家后人从科举出仕? 文治武功,好处都让你们占,皇权不就被架空了? 科举这条路是天家留给寒门的,让寒门士子来和老牌勋贵打擂台。 赏贾政一个小官,把路堵死,有油水,不升迁,没前途。 史苗早有念头。 旁的都行,最后一段一定要换成求圣上放她们回金陵。 史苗把贾敏叫到贾代善的内书房。 自打贾代善一走,这屋子就没动过。 娘俩关在里面说悄悄话:“敏儿,你帮母亲一个忙。” 贾敏很愿意帮母亲办事,小脸上都是期待,仰着头问:“什么忙?” 史苗拿出请安折子:“帮母亲写个折子。” 贾敏认得这个东西,神情由期待转为疑惑。 “嗯?” 史苗神秘一笑:“这是我们母女间的秘密,不许告诉别人。” 贾敏乖乖点头:“好的。” 史苗打开折子,给贾敏讲解自己的需求: “你就照着这个抄写,只到这一段,然后就说咱们家久沐圣恩,要回金陵。” 至于怎么措辞,史苗相信女儿能编出来。 还得感谢贾代善,他对贾敏这个小闺女很偏爱,加上贾敏聪慧,比贾政和贾赦都好教。 贾代善也不用板着脸展示父亲的‘威仪’。 自小贾代善就教贾敏读书写字打发时间,贾敏学的还是馆阁体,虽然没有大人的笔力,写个折子还是够用了。 贾敏好像很快就明白史苗的意思,抱着折子眨眨眼: “母亲是要带着我们急流勇退吗?” 史苗不知道女儿理解到哪一步。 毕竟那些归隐故事,小丫头估计从小听的不少,甚至心向往之。 史苗自己懒,想躲开是是非非,带荣国府直通结局。 估计女儿理解成高风亮节,隐逸红尘。 史苗笑笑:“算是……这个意思吧!” “嗯!” 贾敏很高兴答应下来,然后爬上凳子,摆开架势,从笔架上拿起一直狼毫,预备抄折子。 史苗在旁边给闺女磨墨。 “多抄几遍,母亲要选一个最好的。” 看来她也得练一下字,不能总靠着女儿。 至于贾赦和贾政。 不好意思,史苗信不过。 小贾敏干劲很足。 活动了一下手腕。 “好嘞!” ……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那么长的篇幅, 字迹要求工整,小贾敏抄错了好几次,才抄出来一份。 刚开始自信满满的小丫头现在很挫败,看着自己的杰作,不是很满意。 “我再抄一份!” 史苗心疼的揉着贾敏的小胳膊小腿。 “我瞧着已经很好了,我家丫头的字写得多好看。” 贾敏还是不满意,撅着小嘴埋进被子里。 要强的她自己和自己置气。 “不好。” 贾敏年纪小又娇养,天不怕地不怕。 没意识到这个东西要给皇帝看,将来又会掀起多大波浪。 她满脑子只想着和小楷较劲,没有心理负担。 史苗把贾敏抄的那一份和贾敬的原本对照。 只要皇帝没有闲到拿着放大镜一个一个来找茬,看不出多大问题。 史苗很满意。 贾赦一被叫回来,史苗封好折子,让贾敬递上去。 贾敬以为荣国府递上去的是他拟的那一份,了结一件大事,心理略放松。 不想同僚专门来找他,询问荣国府向圣上辞京一事。 他才知道请安折子被掉包了。 干这事的,只能是那一位。 当即风风火火来找史苗。 正好史苗听几个姑娘回话,大家都在。 就算不凑巧,姑娘们不在跟前,史苗也要把人都集齐的。 贾敬一进屋,贾赦、贾政也就罢了,四个姑娘也齐齐坐站起来见礼。 看贾敬的脸色,史苗就猜得到,东府大爷不想在女孩儿跟前讲那件事。 贾敬这人脾性。 冷,透到骨子里的冷。 大概小时候棍棒挨得太多,已经被培养成标准家族机器。 往后他万事不管出家修仙。 贾母心疼惜春报过来养,没见贾敬问过一句。 惜春的冷情冷性,有在环境自保的缘故,估计也有遗传。 贾敬连儿子贾珍都不疼,更不会把荣国府几个丫头放在眼里。 在他心里,要嫁出去的姑娘都不算贾家人,甚至比不上泼出去的水。 史苗在贾敬的眼神里看到鄙夷。 贾敬看不上的何止这几个丫头? 知道她在折子上动手脚,心里指不定已经骂过千万遍无知妇人。 史苗淡淡道:“说吧,都是一家子,没什么姑娘们不能听的。” 贾敬脸色很差,声音又冷又硬:“那份请安折子,是什么意思?” 史苗坦然:“就是那个意思。” “你叔叔没了,两个兄弟也不知事,早前我就梦见过你叔叔好几次,他让我们回金陵避一避。” 贾敬看见对方的态度,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以前贾代化就提过两府要低调行事,然后子孙读书上进为重。 可也不需要直接滚回金陵。 史苗神情坦然,煞有介事,不像说谎的样子。 贾敬又不能真自己也去阴曹地府问贾代善真假。 他心底埋怨婶娘不和人商量一二。 凝重的氛围,让几个孩子大气儿也不敢喘。 尤其贾赦和贾政,听见要回金陵,脸都惨白惨白。 贾敬不得不和史苗说清楚事情的严重性: “婶娘,须知回去容易,再想进来,那就难了。” 史苗接下来的话真真是要把贾敬气得当场升天。 史苗一脸无所谓:“那又如何,若你两个兄弟有能耐,自然能回来。” 贾敬心头一梗。 要不是看在同族,荣国府这一位辈分又大,还是妇道人家,贾敬真想当场开骂。 以为贾赦和贾政两个有多大本事? 能靠祖荫在京城立足就偷着乐吧! 史苗懒得关心贾敬的小心脏受不受得了。 能养出贾珍那种儿子,估计承受能力不会弱。 史苗冷笑:“我知道你虽然叫我一声婶娘,却看不上我一个妇道人家见识短浅。” “无论如何我要带着他们回金陵去。” 贾敬听见这话,心底嗤笑,婶娘算是有自知之明,知道她目光短浅。 史苗图穷匕见,算是剧透一点点。 “哪怕有一日太子坏事,如今圣上还在壮年,诸如某些亲王之流,大肆揽才,圣上不瞎不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这句话指向性很明显,正中贾敬谋划之事。 他刚刚就打算,请那位王爷美言几句,让宫里驳回婶娘荒唐的请求。 理由很充分。 国公爷刚死,让人妻儿老小回祖籍,说出去显得皇家不善。 贾敬不由审视一回。 荣国府忽然起这念头,婶娘是不是得了史家的指点? 太子身体欠安,义忠王有意拉拢,史家那边却一直没有表示。 贾敬怔忪时,史苗冷冷横两个儿子一眼。 语气及其严厉:“你们若舍不下京城花花世界,留在这里与你哥哥一处也使得。” 母亲是有读心术吗?! 贾赦吓得跌跪下来。 “孩儿不敢,孩儿必要侍奉母亲左右!” 第8章 真没出息,不打自招。 贾敬和史苗难得有默契,看见贾赦的样子,心里同时想。 贾赦听见要回金陵,满脑子都是以后不能去和狐朋狗友一起玩乐,醉仙楼的八珍肘子、槐花酿都吃不到了。 还有唱曲的红儿姑娘,已经好久没见了,不知嫁人没有? 江南那边的珍宝街,好东西肯定不会有京城多。 他刚刚一走神,就被母亲逮了个正着,心虚得要命。 第10章 贾敬大手一挥,见贾赦半点觉悟也无,懒得收拾这个摊子。 “罢了,你们府里的事,不该我管。” 说完,气冲冲走人,走路都带风。 屋内静得诡异。 史苗发话:“宫里若无消息,过几日,再上一回。” 贾赦跪在地上,后背心一阵又一阵冒汗:“孩儿……知道了。” 请辞回乡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在东西二府传的飞快。 贾赦才从城外回来,原本打算回家好吃好喝,把自己受着的苦都补回来。 这件事情一闹,什么好东西吃着都没趣味,屋里的丫鬟调笑,他都觉着烦。 贾赦忍不住与身边人抱怨:“母亲也不早说,满家上下,人心惶惶。” 能留在京城,谁都不愿往金陵去。 荣国府这些家生子,自小也是在京城长大的,风土人情、饮食口味还有人脉,都在京城。 历来只有当官的削尖脑袋钻营往京城来,没想到荣国府越混越回去,巴巴要往犄角旮旯跑。 有些脑袋活络的人,早就盘算着要怎么发财了。 贾赦身边的小厮旁敲侧击: “大爷,若是真要回金陵,肯定要挪动不少东西,趁着这个时候都点明白,岂不是最好。” 贾赦知道家中爵位必定落在自己身上,他也不全然是蠢蛋。 听小厮说的不好,觑了他一眼,反问: “那些事自然有母亲和几个妹妹操心,你热心个什么劲儿,难不成你想从中捞点好处?” 那小厮赶紧自打嘴巴:“哎呦大爷,您就是给小的十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啊!” 贾赦别过脸,掰着扇子骨,百无聊赖。 小厮陪着笑脸:“您不在的时候,二爷都跟着议事,太太素来多疼二爷一点,小的不是怕您吃亏吗?” 贾赦听出来挑拨离间,心里虽有点疙瘩,但母亲上回宁愿演戏也不愿打自己。 贾赦正色道: “别胡说,母亲待我们都是一样的。” 等天色略晚,贾母那边的玻璃忽然过来传话: “大爷,太太让你过去。” 贾赦恭恭敬敬叫一声姐姐,立马整理衣衫跟着她后面。 姊妹们到了,老二家也没缺席。 贾赦是老大,依着长幼,坐在离母亲最近的位置。 史苗直接就给贾赦派任务。 “要回金陵,家中大小物件,都要造册以后才搬动,你既然回来了,又是老大,主理此事,先去拟个章程,莫要出纰漏。” 贾赦一听,大喜过望,赶紧应承下来,回来和房里下人一说。 清点财物,岂不是叫贾赦名正言顺摸一摸家底吗? 贾赦的奶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太太果然最疼大爷。” 贾赦的奶兄也奉承:“那是自然,长幼尊卑,咱们家今后就指着大爷呢!” 贾赦心里乐颠颠的,翘起的嘴角压都压不住,还装模作样摆着架势: “莫要只会说 嘴,让他们外面拟个章程,列个单子来。” “记着把老二的人也搭上。” 贾赦奶兄干脆答应,又拍一回贾赦的马屁: “咱们大爷要为下面的姊妹做出表率,最有度量。” 贾赦那叫一个兢兢业业,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忙活一晚上,第二日就把章程弄好,史苗让他当着姐妹们的面念一念人员分配。 昨个儿外面管事给贾赦回话的时候,说得头头是道,贾赦觉得他找的人十分靠谱。 得意洋洋念完,原本想着母亲必定会夸他,姊妹们也要奉承他英明决断。 只是…… 贾赦一看众人的表情。 从小妹妹贾敏到二弟贾政,脸色都不太好。 大家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贾敏接收到母亲的暗示。 小小的她在心底轻轻叹气。 这种活计还得她来,谁让她年岁小,童言无忌,又和大哥是亲兄妹呢! 贾敏尽量委婉一点,笑眯眯的:“大哥哥的章程,大抵是很好的,只是有几个人不太妥当。” 贾赦摆出一脸受教的样子,也笑眯眯:“妹妹说说,又何处不妥。” 贾敏:“那个赵家媳妇,她儿子外面欠赌债,之前偷走外书房一个香炉去买。” “叫丰水的,和人打架,把人打伤过。” “还有德贵,没记错的话,也是犯了点事。” 贾敏已经收着说了,那个德贵是和另一家媳妇偷人,被撞破以后,德贵媳妇反而上吊死了。 贾赦已经笑不出来了。 贾政见小妹没有提到和二房有关的人,冷不丁也冒出一句。 “吴家账房那一个,私昧钱财,已经不让他办事了。” 贾政都怀疑大哥是不是故意把这个吴家的写在名单上臊自己。 不过看看名单上其他人。 贾政旁听几回家事,也猜出来,他大哥必定把事情派给旁人。 大哥的性格,旁人说点好听的,哄高兴了什么都答应。 丢大脸了! 贾赦现在只想把那几个管事抓到跟前打成烂羊头。 说什么忠实可靠,找的都是办事老手,保证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给自己举荐都是什么人! 贾赦那张脸精彩极了,不知是红是白,还是绿。 母亲已经很给他面子。 要是搁从前,早就破口大骂贾赦蠢货。 这回母亲没骂人…… 贾赦现在就求骂,求母亲大人狠狠骂! 事情的发展半点没出乎史苗意料。 估计几个姑娘也料得大差不差。 史苗没怪贾赦,反而还替他开脱: “你年纪还小,又守着你父亲,不知近来家中之事,他们趁这时候蒙骗你也说得过去。” 年纪小,能有贾敏小吗? 贾赦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娘唉! 这比被骂得狗血淋头还叫人难受。 下人们喜欢说好话糊弄人,贾赦是头一天知道吗? 从来有很多人提醒过他。 可每次只要下面人话说得好听,贾赦就把这一茬忘得干干净净。 史苗反过来还鼓励贾赦: “如今被蒙骗一次,下一回记得长点心眼,莫要旁人哄你几句好听的就信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贾赦脸蛋烧得通红,只知道点头。 其实贾赦说得章程没多大问题,家里办事大致都这种流程,只是办事人选,里面有能用的,也有浑水摸鱼的。 人都有私心,想马儿跑,要给马儿吃草。 史苗故作高深,拍板定论: “水至清则无鱼,你们也不是事事都会与我说,这里面也有几个能用的,再议一回,把该换的换掉。” 姊妹们也没嘲笑贾赦的意思,贾政眼皮也不掀。 齐声应下:“是。” 贾赦回去以后要怎么料理那些让他出丑的下人,史苗懒得管。 早就有人说太太治家过于严苛,不如以前老爷在时宽宥。 这回就让他们领教一回,什么叫真的严苛。 事情的章程和要用的人最后定下,这回有许多不太在在跟前服侍的人被启用。 也好,人员多流通,才不会出现集权。 …… 荣国府的请安折子递了三回。 事不过三。 “太太,宫里来人了。” 史苗放下手里的蜜饯,对姑娘们笑道: “咱们娘儿几个,接旨谢恩去。” 她等的东西,终于来了。 丫鬟们捧着诰命礼服,站成一溜儿,服侍她一样样穿戴。 “给东府大爷传话,让大爷二爷也收拾好。” 赖嬷嬷站在门边。 “回太太,人已早就去了,门房那边也打点好了。” 史苗穿戴好,跪在最前头,往后是贾敬夫妻,才是贾赦、贾政、贾敏、贾姝等人。 传旨的公公鹤发童颜,看着便是个有资历的。 态度也十分温和,笑盈盈。 史苗心里暗自嘀咕,这就是皇城中成精的笑面虎了。 公公声音也不是电视剧里演的那么夸张,温和笑道:“夫人,无甚大事,圣上让您进宫谢恩。” 说罢宣了旨意,果然只是一份让国公夫人进宫的圣旨,旁的什么也没说。 送走公公,贾敬满脑门的汗,一个大喘气。 他居然比荣国府还紧张。 史苗托着轻飘飘的圣旨,笑着安慰大侄子:“不必忧心,我们孤儿寡母,圣上不会为难。” 贾代善没犯事,都躺棺材里了,皇帝抽风才会为难寡妇。 名声不想要了? 原著里荣国府最后被抄家,朝廷也不会和李纨母子为难。 贾敬用帕子抹干脑门的汗,瞥妻子一眼:“你与婶娘同去。” 宁荣二府各有一位诰命夫人,周氏跟着去理所应当。 第11章 史苗一瞧周氏脸色蜡黄,进宫谢恩三四点就得起,穿着厚重的诰命服,为了不解手,别想吃东西。 贾敬真不会心疼人。 史苗会心疼。 “她前儿病才有起色,病体见驾不恭。” 贾敬听她说得有理,没有坚持。 晚上史苗早早睡下,感觉自己没眯一会儿,就被人叫醒。 洗漱梳妆,穿衣裳,带头冠。 她一从屋里出来,院里还黑洞洞的,丫鬟们打着一溜儿的灯笼。 两个儿子和四个女儿已经穿戴齐整等在外面。 门口被塞得满满当当。 史苗捏捏贾敏头上的小揪揪,这头冠太重了,她根本不敢低头。 别低头,王冠真的会掉啊! 姑娘们只能送到二门,两个儿子亲自把母亲送上车。 史苗掀开车帘叮嘱道: “天还早,你们回去再歇会儿,今日议事照旧,老大你主持,等我回来,你与我回话。” 贾赦乖乖应了一声,巴巴看着母亲的车走远。 第9章 史苗是身有诰命的命妇,要从永康门入宫。 隔着护城畔将将抽绿芽的春柳,史苗看见桥上轿子车马挤挤挨挨,人头攒动。 赶车的公公今日得了一个大红封,干起活儿来也积极。 “今日又是大朝,夫人放心,咱们不走那条路。” 史苗心底略有遗憾,官员要走的门,应该是整座皇城的中轴线。 马车从永康门进去,走过一截甬道,公公请史苗下车,换上小轿,荡悠悠往里走,木质的轿子随着抬轿公公的节奏,发出轻微嘎吱嘎吱的声响。 再下轿子,史苗还来不及看景,又被公公领着去一处偏殿等候。 史苗顶着头冠,脖颈都僵直了,才有公公来唤人,她低着头跟在后面,沿着回廊,走进另一座偏殿。 看门口守卫和当值的公公,史苗猜这里就是皇帝下朝办公的去处。 史苗去过故宫,还去过象山横店,如今看这种皇宫,也不过如此。 真论起居住体验,皇宫恐怕还不如荣国府。 唯有一点,这座宫殿是活的。 有人指点江山、有人生老病死,有人溜须拍马求升迁,亦有人伏小做讨活路。 皇帝陛下穿着缂丝蟒袍,没有夸张的把五爪金龙穿在身上。 史苗用余光瞟一眼,是个有油肚的中年男人。 没秃顶,算不上油腻,五官端正,不觉得气质多么惊为天人。 如果微服私访,扔进人堆里就看不见。 就算知道面前的这位陛下一句话就能定生死。 史苗是沐浴社会主义阳光长成长的大好青年,实在找不到伴君如伴虎的战战兢兢状态。 史苗上前拜见,刚要行 礼,旁边的公公拖着长调喊了一声。 “免——” 皇帝陛下垂眸看过来,开口问:“夫人为何有此求?” 史苗双手垂在身畔,恭敬肃立,拿出准备好的说辞。 “圣上容禀,此乃家夫遗志,臣妇孤儿寡母,于国不堪大用,忝列其中,为其如此,以报君恩。” 史苗很想抬头看皇帝的表情,可惜古代,不讲究面对面的交流,那是大不敬。 但她感觉气氛还行,皇帝对她的回答很满意。 “善。” 皇帝陛下惜字如金,不知道摆什么高深架子。 只有一字,公公又将史苗领出去。 如何来,如何回,等史苗回到荣国府,已经是申时。 孩子们齐齐在等她,下人们也都绷着脸。 “母亲……” 史苗虚弱的摆摆手:“无事,饿得慌。” 她都快饿扁了! 换下礼服,喝了一碗黄米粥,吃下两块桃酥,终于回魂。 脑门上被头冠磕出一道印子,她只能带上自己不太喜欢的抹额。 专门挑条墨绿绸缎底的。 要想人生过得去,头上最好来点绿。 吃饱喝足,换好服装,又到派任务的时候。 史苗指指打头的贾赦:“你将折子再抄一回,明日递上去。” 贾赦反问:“母亲,宫中允了?” 史苗视线缓缓扫过几个孩子:“八、九不离十。” 贾赦有一瞬失神,马上就被史苗捕捉到。 “你舍不得京城?” 贾赦摇头:“儿子不敢。” 口是心非。 史苗用一个舒服的姿势歪在塌上,含笑道: “故土难离,虽说咱们家祖上是金陵城,你们却生于斯长于斯,京城才是你们的故土。” 贾赦和贾政听着,同时垂下眼去。 贾敏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也笑了。 贾敏:“我和哥哥们不同,自小长在家里,能去金陵,换个院子住,倒也新鲜。” 贾赦听了妹妹的话,原先的伤感也没剩多少。 江南也能找到玩乐去处,至多就是人生地不熟,像是小妹出生到现在,出门的机会掰着指头都能数。 他再叽叽歪歪,太小家子气。 贾赦拍拍胸脯打包票:“等去了那边,哥哥带你们出去见世面!” 这种事贾赦最积极。 史苗看向一旁讷讷的贾政。 前一段时间贾政闷葫芦的状态稍微好些,也愿意说几句话。 贾赦回来以后,老二似乎又回到了早前闷声不响的状态。 看来古代孩子也有青春期啊! 叛逆! 史苗故意问他:“老二家的,最近怎么不见你说话。” 贾政闷着不答,板着一张脸。 看来心情是真不好。 贾政身上压力大,他不像贾赦有爵位,如果圣上不赏,贾政只能走科举,最起码要凭本事先过科举那关。 年轻,满腔热血,抱负满满。 如果史苗现在就告诉他,读了也没用,对贾二爷也太残忍。 史苗冲他笑笑:“江南文风盛行,到那边给你物色个好先生,你好好读书。” 贾政终于舍得吐口:“是。” …… 贾赦听母亲的话,再递一份折子上去,宫里马上就允了,在金陵赐府而居。 说白了,让贾家把敕造荣国府的牌匾搬到新府邸面前挂着。 贾赦袭一品将军爵位,但宫里偏要强调,赐下敕造公府。 其中缘由,耐人寻味。 史苗谈不上高兴,甚至觉着皇帝有些小气。 荣国府做这么好的榜样,就赏一块牌匾? 准确来说就是原先的牌匾挪个地方,都算不上赏! 宫里顺带赏下的物件都是常规赏赐,看着值钱的玉如意都有御用造记,不能变现。 至于皇帝陛下还赏了一处金陵的宅子给她们娘儿几个,又不是把地契房契都给贾府,任由她们处置。 大宅子,还要花钱维护。 不划算! 然而,现如今最跳脚的人是贾敬。 热锅上蚂蚁一般还要强作镇定。 看他连喝茶的心思都没有,一碗茶水端起来又放下。 史苗:“宫里的意思,敬大爷也该瞧出来了。” 贾敬羞恼,红着耳根点头:“婶娘远虑。” 史苗摇头,满口都是不敢当:“和我有什么关系,是你叔叔托梦。” 周氏今天身子略好点,感念早前婶娘护她,陪着笑: “以后多让珍哥儿过来请安,他们叔侄再亲香几日,往后怕是几年也见不得一次。” 史苗程序化的挤出笑容。 贾珍还是算了吧! 一会儿和贾赦亲香着又生事。 史苗只想平平静静带着一家老小从京城滚蛋。 史苗转移话题:“我们一去,京城族中大小事,偏劳你了。” 史苗一走,京城这边贾家的女眷,周氏最大,不必再被人压一头。 周氏不自然的捋了捋荷包上的穗子:“都是小辈该做的,往后金陵城,还不是婶娘操心。” 外面丫鬟隔着帘子说贾代儒的媳妇过来。 史苗一脸疑惑,和贾敬媳妇对视:“她怎么来了?” 周氏凝眉想了想,摇摇扇子,舒展眉头。 “婶娘不记得,原先叔叔还在,提过一回让她儿子和珍哥他们一起读书。” 史苗真的不记得,原主的记忆中好像也没有。 史苗纳罕:“不是有族学在?让他往族学去。” 周氏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却没和史苗提,顺着史苗的话:“我也是这么想的。” 然后周氏吩咐身边的丫鬟: “她是长辈,原也应该要见,只是今日宫里传旨,不便见人,你去好生给她道恼,改明儿再赔罪。” 不多时,丫鬟回来答话。 贾代儒媳妇听说今天宫里有旨,只说自己来得不巧,没等丫鬟见着人,早就走了。 史苗也松一口气。 万一贾代儒媳妇求着要她儿子和贾政一起下江南读书,她要怎么拒绝? 第12章 …… 别看京城里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早就炸开了锅。 史家人借着探病的由头往荣国府来。 过来走动的人是史苗的嫂子冯氏。 “圣上给你们恩典,就是做给京城许多人家看呢!” 冯氏满脸愁容,原本的长脸就更加长了:“你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来,家里老太太伤心,怕再见不到了。” 史苗陪坐着,冯氏要和她说体己话,几个姑娘被赶出去自己玩。 史苗也装出无可奈何:“这有什么法子。” 冯氏伸头过来,小声说:“你哥哥的意思,走了有走了的好处,他也想谋个外任。” 史苗恍然:“怪不得老太太伤心。” 闺女离京伤心,儿子离京,更伤心。 冯氏长长叹气:“你们虽在金陵有根基,你哥哥也不好谋到金陵去。” 史苗半点不操心原主哥哥的发展,最好不要掺和。 万一来个蝴蝶效应,把史家好端端的文官封侯给弄丢了,她罪过就大了! 史苗安慰嫂嫂:“圣上明鉴,哥哥大才,自有好的去处。” 宫里意思一定,史苗马不停蹄催着看日子,让贾赦领着人去家庙起灵,顺便把最得力的赖嬷嬷也给了他。 日子很赶,荣国府的下人派出去大半,府上空了许多。 但这样还不够,史苗打算马上就带着姑娘们跟着贾赦后面南下。 至于其它东西的搬运。 她预备把这桩事交给老二。 瞧着老二最近没事做,心里很不舒坦。 贾政一直在家里读书,随叫随到:“母亲单找儿子来,何事吩咐?” 史苗绷着脸,庄重严肃:“你哥哥扶灵,有一桩大事要压在你身上。” 贾政很吃这套,神情马上就认真起来:“母亲,真要如此急切?” 史苗继续端着:“俗话说,夜长梦多,况且你父亲,也该入土为安了。” 贾政听得可认真,他就喜欢一板一眼的说话办事,如今母亲单独找他说话,可见兹事体大。 史苗继续:“我领着你几个姊妹先去,京城不太平,若动身晚,一不小心便走不成。” “这些话,母亲只与你说,你心中有数就好。” 她想拍拍儿子 肩膀,但坐得太远,放弃。 贾政重重点头:“儿子知道。” 史苗最后强调。 “我们一走,你只需顾着把要紧物件清点运走,那些请你饯别的宴席,任他是谁,一个也不许去。” 史苗急吼吼催着贾赦滚蛋,不就防着这个?贾政虽然目前不太出门,但他也有自己的交际圈。 贾政连忙表态:“儿子还在孝中,自然不能去。” 史苗表情严肃,让自己尽量显得郑重。 “这就好,你听话,我放心。” 第10章 贾政办事一板一眼,是缺点,但也是优点。 史苗不让他出去,他必然不会出去,不像贾赦,今天答应得好好的,克制几天,被人一勾就没魂了。 史苗看好出门日子,让几个姑娘姨娘收拾好必要的物件,趁着四月底就出门。 往后天越热,又到雨水多的时候,路上怕不好走。 听闻荣国府遗孀要走,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来送一送。 皇帝推崇,这些人家不管愿意不愿,都要把表面功夫做好。 城门外挤挤挨挨都是人,人马一多,到处黄灰冒起。 怪不得会有风尘仆仆一词。 古时候可没有现代的基础建设和道路硬化,史苗妇道人家新寡不出面,贾敬和贾政走过场。 她没来由看出一丝荒诞,红楼梦里给秦可卿送葬的时,大约也这么热闹。 给秦可卿送葬? 给整个贾家送葬还差不多? 今日来的人家,又有多少是真心希望她们娘儿几个一路平安的? 荣国府这一出,落在四王八公眼里,是向圣上投诚滑跪,背叛同盟。 无欲则刚,史苗只图安逸,没有野心,以后这个圈子不带荣国府玩就不带。 贾赦和贾政两个,参与进来,那点心眼子和阅历也只能当炮灰。 贾敬和贾政应承过一回,好容易挤到史苗马车前。 再说一回话,该走就走,不然真要成十八相送,什么时候是个头。 奈何记吃不记打的贾珍又不见人影。 贾敬说话间就带上怒气:“珍哥儿人呢!” 跟车小厮赶紧答话:“回大爷,珍哥儿看见忠顺王爷家的珍珠马好看,挪不动道儿。” 贾敬脖子上青筋暴起:“把他给我抓来!也不看今日是什么日子!” 史苗看着贾敬又发火,脑门也跟着发胀。 贾敬属爆竹的?以为这样发火很有一家之主的气势? 史苗垂眼看跟着贾敬那几个人。 一个个秀秀气气的小白脸,眼珠子透着精明,半点不安分。 小厮马上就答出来贾珍的去向。 贾珍去看什么‘珍珠马’的时候,自称忠心耿耿的奴才如何不提醒一二? 贾珍纵然不是个好东西,现在年岁正是贪玩好动的时候。 好端端怎么就去看马,没准有人故意引着他去。 史苗不想听见贾珍被打得号丧,出言阻止: “你莫要动气,若是还要打他,叫我路上如何安心。” 要打回去打! 史苗又说:“今日人那么多,车轿都挤在一处,要不是有人勾着他去,他小孩一个,怎么看得见珍珠马?” 见史苗为贾珍说话,贾政忽然也开口,为贾珍说情。 “母亲说的是,不如瞧瞧他身边谁将人带坏,当奴才的嘴上说着忠心,背里也有坏的。” 史苗不由多看老二两眼。 老二闷葫芦一个,最近跟着议事,学会留点心眼了,有长进。 史苗和贾政都这么说,贾敬才罢了。 不多时贾珍被拎过来,给史苗磕头道恼,嘴皮子很麻溜,说了很多一路平安的吉利话。 贾敬的脸色依旧黑如锅底。 贾珍在贾敬灵堂上就开始肖想尤氏姐妹。 这对父子,果然非常的‘父慈子孝’。 史苗走个过场叮嘱他要如何听话上进,再别一回,领着姑娘们上路。 走了三日,登船换水路。 羁鸟归林,池鱼返渊。 日日关在荣国府,看见巴掌大的天,史苗来到这个世界,唯一一回算得上出门,还是进宫面圣。 可那回,是从荣国府这个宅子,去到另一个大宅子。 至于往宁国府去,充其量算去对门遛个弯。 大样物件交给贾政押运,史苗她们也就装了两艘大船,并两艘开道小船。 这个时候郑和早就下西洋,造船技术很成熟。 顺风顺水,又不是雨季,行船平稳。 如果不是守孝,就能弄点纯生态养的鱼来尝一尝了。 如果不是古代,史苗就可以带着姑娘们吃吃烧烤,唱唱歌。 算了,人心不足蛇吞象,现在已经很好了! 几个姑娘第一回出远门,史苗最担心她们晕船。 和史苗不同,她们才是第一回看见山和水。 往常她们对山水的认知,也就是家中几幅关于山水的图画,还有诗文上词句。 院子中堆叠的假山和人工开凿的溪流,怎么称得上山水呢? 有些女人生来就养在宅子里,四五岁裹了脚,出嫁时抬出门,去到另一个宅子,直到死了,才躺在棺木中从宅子里抬出来。 看着姑娘们对所见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新鲜惊奇,史苗忽然伤感起来。 被女孩儿们看出来,她只能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我担心你们大哥,也担心你们二哥,你们姊妹写封信让人带去问一问。” 贾赦和贾政,一头一尾,不知道现状如何,要是有个电话就好了。 船行了好几日,越发走进江南地界,虽有丘陵,比之前更加开阔。 傍晚泊船在一个村户渡口。 往前十来里地,就有一个大码头,商户往来人口驳杂,领路的请示史苗,便将船停泊在此处,原本有的几首小船,都被赶走了。 不是史苗非要行使贵族特权,她们是女眷,无关人等越少,大家越安全。 夕阳已经坠下山腰,天上红彤彤的云彩渐渐染上深紫色。 史苗见闺女贾敏垫着脚,撑着身子从船窗缝里往外看。 姿势虽不至于掉下去,却很危险。 史苗几步走过去,拽着贾敏的小胳膊,把她拉得离船学窗远些。 “你作什么,仔细掉下去!” 贾敏心虚的吐吐小舌头,像是小猫儿撒娇,在史苗身上蹭蹭,竖起手指,点点窗框上的雕花。 “母亲……我想看钓鱼。” 史苗走过去一瞧,原来不知是谁,顶着斗笠,披着蓑衣在岸边钓鱼。 第13章 被船头遮挡,只看得见半个身子和一截鱼竿,小贾敏和她撒娇的空挡,那人又钓上来一条。 这点小心愿,史苗还是能满足的。 “叫上你的姐姐们,我们到上面看。” 史苗领着几个姑娘一起到舱外,这回就不会有什么东西遮挡她的视线了。 那人应该是小船上负责探路的下人,天色昏暗看不清脸,只能看出续了胡须。 贾媃触景生情,有感而发:“蓑衣垂钓,若是再飘点雪花,不就是……” 贾敏很给姐姐面子:“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真厉害,真的能钓到鱼!!” 她闺女这么喜欢,将来不会变成钓鱼佬吧? 江夜寂静,贾敏声音脆生生的,原先钓鱼的人没顾上收竿,赶紧抬头。 见是太太和姑娘们,又把头低下去。 史苗让身边服侍的媳妇问:“太太问你是哪家的?好像没见过你?” 那人放好鱼竿,赶紧站起来,低着头回话: “太太在内宅,怎么见得着小的。” “小的原是东府上的人,他们都叫小的一声焦大。” 焦大!? 难不成是那个焦大?! 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 史苗:“我记得,早前你跟国公爷在战场上……” 焦大出言阻止,声音洪亮:“太太,说不得,污了姑娘们的耳。” 史苗倒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焦大在战场上顾着主子,宁愿自己喝马尿,是个忠心的。 记着恩情,就算焦大没多大本事,宁府那边给点松散差使,也不该让焦大混得这么差。 当事人不愿,她也就暂时不说。 大姑娘贾姝解释:“母亲,东府那边有些人原本就是金陵的,有几家求了恩典,想跟着回金陵。” 史苗想起来了,点头:“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是我应允的。” 没想到这些 人里居然有焦大。 天色越来越暗,史苗只能囫囵看见焦大在岸上做了手势:“请太太快带姑娘们进去。” “太太,有别家的船来了!” 史苗带着姑娘们匆匆进船舱。 过路的是漕运粮船,甲板上好几个赤膊大汉。 顺江而下。 一行人平安踏上金陵地界,先来料理宅子的人预备了好几辆大马车,往码头接引,载着荣国府女眷回府。 敕造荣国府的牌匾高高挂起,朱漆金粉,熠熠生辉。 贾赦先头部队,事儿办得不错,撑场面的活计,在他舒适区。 此处原是前朝王爷府邸,皇帝赐给荣国公遗孀,以示嘉奖。 史苗踩着金漆凳,扶着赖嬷嬷的手缓缓下车。 虽在孀居,今日是她头一回在金陵亮相,不能失了身份。 她上身穿着深蓝切针梅花罗掐银丝褙子,下身是杏白织锦百褶裙,头发挽成京城大家主母最常用的牡丹髻,头上带七翅连珠银凤冠,腰间是珍珠穿成的如意宫绦。 除了脑袋沉重累赘,其余一切都好。 她还没下车就看见了,早有一堆人排着队,捧着锦盒等着。 史苗懂装不懂,故意问:“这些……” 赖嬷嬷很配合,虚扶着她:“太太,是各家送的礼。” 这就是赖嬷嬷的聪明处,摆好台子给史苗唱戏。 史苗登时就暴怒,神情严肃: “你是如何办事的!咱们奉旨回乡,为的是让国公爷入土为安,收这些做什么?” 赖嬷嬷那副心虚模样,演的真好,立马低头认错。 “小的知错了。” 众人只听见那位公府夫人怒骂奴仆。 “都送回去!” “谁敢私下收礼,自有好果子吃!” 贾府的立马就来将人赶散了,那些送礼的下人,只能远远瞧着个影儿。 好像有几位穿着素淡的姑娘也进门了。 赖嬷嬷引着史苗往里走,边走边说: “太太,旁人家也罢了,甄家和咱们家自来是老亲。” 史苗脚步一顿,赖嬷嬷真是又聪明过头了。 她言辞拒绝:“老亲又如何,正是老亲,他们才懂咱们家的难处呢!” “把大门关紧了。” 不收,甄家更不能收! 史苗许久没有发火,就算知道太太有演给外人看的意思,其它人还是不敢怠慢。 贾媃和母亲分到了住处,这屋子雕梁画柱比不上京城国公府,好在南方暖和,屋子略开阔点。 她点着妆匣,叹道:“母亲却比早前在家还严厉许多。” 贾媃给姨娘拿了一根小银钗,姨娘摇头不要。 贾娴道:“咱们家得天家恩旨,多少人盯着,出个一星半点纰漏,御史们岂会轻轻揭过。” 姨娘把镜子放好,看着女儿:“老爷入土,咱们都要过去,千万记得让丫鬟婆子管好嘴巴,别犯大姑娘那回事。” “太太给大姑娘脸面,只要你孝顺,肯定会给你脸面。” 大姑娘出了那档子事,太太都心宽不责备,十分倚重。 只要不犯事,太太肯定不会让她姑娘吃亏。 贾媃点点头:“姨娘,我知道了。” 第11章 江南盛夏梅雨季,清晨起来,园子里雾蒙蒙湿漉漉一片,倒是不用弄烟雾加湿,就像在仙境中一般。 这宅子原先是前朝哪个王爷建的,皇帝赏给她们住。 既然是赏的,将来肯定有收回去那一天。 想到这一茬,史苗心里没意思起来。 可惜史苗没空赏玩园林景致,还要赶着去贾家祖坟祭拜贾代善。 风和日丽的时候,从早上起来,紧赶慢赶一日也就到了。 奈何天气不好,这几月都在路上,史苗就让人慢慢走,不必急。 天上不时飘起毛毛雨,一队人马慢悠悠,走到城郊一处农庄歇脚。 得了信儿有贵人要下榻,早就有人收拾好屋舍,将人都赶到别处去,庄头上几个农家媳妇穿着干净齐整专门服侍。 史苗心中暗自忖度,江南一带果然富庶,瞧这村民的精神面貌和体态,比一路上见到的人都好。 史苗问她们:“今年雨水多不多?” 领头的一个四五十岁的媳妇答道: “托老天爷的福气,这几年年景不错,虽有雨水,都合时令,没见大灾大难,总是吃得饱的。” 史苗点点头,能吃饱,这件事对于农户而言,就是一个好年景了。 “这是什么?” 几个姑娘对墙边闲置的一样东西感兴趣起来。 史苗起身,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架纺车。 这东西她也只在影视剧和参观红色景点老区的时候见过。 大同小异,这么多年了,纺车的结构没有大变化。 史苗摸摸贾敏的脑袋,笑道:“这是纺车,你没见过。” 贾敏可不愿意,不服气的摇头:“母亲我见过,农书上有。” 都怪那人图画的不好,见过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农书上有插图,比四书五经有意思,小孩儿都喜欢带图画的书。 史苗又问她:“那你知道如何使它吗?” 女儿们都摇头。“不知道。” 就连跟着服侍的几个丫鬟也是一头雾水。 她们虽然会做针线,却不知如何用纺车纺线。 史苗让人来演示一下,几个农妇害羞的退让一回,最后还是领头回话那个有些拘束的坐下,从后面柜子里摸出一个带线的纺锤,演示给姑娘们看。 农妇沉浸于纺线,动作舒展,熟悉的工作让她不那么紧张。 几个姑娘觉着十分新奇,贾媃拉着衣裳角:“古有嫘祖缫丝,我们的衣裳就是这么做出来的吧?” 古时候又没有什么工艺纪录片可以看。 贾媃其实也不算全错,工艺流程大差不差,只是材质天产地别。 丝绸这种东西,就算到了现代生产力发达,也比旁的布料贵。 农妇道:“我们只能做些粗布罢,怎么做得出姑娘这么金贵衣裳?” 贾敏自然也没这方面的知识储备,皱着小眉毛:“我还以为,江南值桑,人人都能织锦。” 农妇见几个姑娘和太太都是和善好说话的,也落落大方起来,耐心与她们解释: “姑娘,织锦手艺,那是要去城里拜师才能学的。” 史苗去参观博物馆的时候见过织锦演示,比如云锦,就要好几个人一起操作织机。 姑娘们都是好学的,连忙问:“拜师要花多少银子。” 史苗有些想笑,要真弄一台织机来,这几个丫头兴许刚好组成一个织锦小队。 只怕她真弄来,她们马上就叫苦不迭了。 “你们若想学,改明儿请个师父教你们。” 农妇还坐在织布机前,听见太太说得有模有样,摆手阻止:“太太说笑,织锦可是一桩苦活计,又伤眼睛又费神,姑娘们自小娇养,何必受累。” 第14章 贾姝抚了抚袖口的提花暗纹,叹了一句:“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姊妹们自己去纺车上试了一回,史苗让农妇们各自去忙,留一两个人应候便可。 史苗可不是开玩笑,说到底织布也是一种生存技能,姑娘们就算目前暂时用不着,有一技傍身也好啊! 几个姑娘和丫鬟正倒腾纺车起劲,方才给她们演示纺线的农妇又带了个丫头过来。 丫鬟穿着鹅黄上襦,下面是一条白绫滚青边的裙子,头发梳理的光光整整,瞧着很利落。 农妇刚刚瞧出来,贾姝年岁大,是当中的姐姐,大小事都要过她这边,上前笑道:“姑娘,这是我们家三丫头,纺线织布也很好。” 贾姝淡淡微笑着,看了母女二人一眼:“我们只瞧个新鲜,不必人服侍。” 那农妇脸上表情有一瞬的失望,三丫头一直低着头,被母亲领进来,又被母亲领出去。 人一走,贾媃和贾敏还在那边玩纺车,贾娴却凑过去:“看出来了?” “她是想把丫头卖给咱们家?”大姐贾姝环顾四周:“看这屋子,也不像过不下去。” 这个院子,在农户中已经算是极好的了,无论床铺桌椅,还有白墙青瓦,院里花木也修剪齐整。 有些城里的小户,都比不得这家。 贾娴从看了一眼外面,回头笑着小声道:“大姐姐,虽说过得下去,也会想 着要过得更好啊?” 贾姝一想也是,她们家的丫鬟都穿着体面,一年的银子松松能养这样的一家子,那些人不免要动心思。 史苗带的人亲自去灶上做了晚上要吃的饭菜。 出门在外,忙着赶路,用得简单,都是素肉,并农户们贡上来的新鲜菜色。 用过饭,撤下桌子,漱了口,就听外面传话的嬷嬷大声通传: “太太,大老爷来了!” 听这声音,传话嬷嬷见贾赦过来,心里高兴,调子都高一截。 贾赦在外面脱了大衣裳,一进来就给史苗磕头。 “母亲!” 别说下人们高兴,好几个月不见这个便宜儿子,史苗也挺想他。 伸手不打笑脸人,史苗笑盈盈道:“我们明日就能到,你怎么还过来了?” 贾赦在旁边坐下,也是笑眯眯的,看看姊妹们:“儿子念着母亲和妹妹,赶紧过来看看。” 贾赦那张脸,就把求夸奖明晃晃写在脸上了! 史苗点头:“有孝心,赖嬷嬷和我说了,家里的事你办得很好!” 贾赦得了夸,咧开嘴,还要谦虚一下:“是母亲教得好。” 史苗这回让赖嬷嬷一行和贾赦当先头部队。 贾赦这孩子把敕造荣国府的匾额挂上御赐宅子的时候,听说阵仗足够热闹,送礼的人排了一条街。 贾赦很听话,依着赖嬷嬷的指点,只推脱母亲不在,不敢擅专,又以贾代善的事为借口,马上遛出城。 就因这事,贾赦刚到金陵城,马上就获得好名声。 办事沉稳,知进退,有孝心。 贾赦又问:“这屋子母亲和住不住得惯?” 史苗点点头,看见贾敏和贾媃挨着窗坐,现下两姐妹探头探脑看院子外,连刚刚回来的哥哥都不顾了。 史苗出声问:“你们在那边看什么?” 贾敏把窗户合上,笑嘻嘻: “没什么,刚刚有只没见过的鸟,姐姐指给我们看呢!” 这个样子,刚刚肯定不是在看什么鸟儿。 史苗打发贾赦去换衣裳洗风尘,再来说话。 贾赦依言去了,史苗把小女儿拉到跟前,宠溺的捏捏她的腮帮子。 “你们刚刚,当真在看鸟?什么鸟儿?” 贾敏和姐姐们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拽着史苗的手开始撒娇晃晃: “母亲,……大哥哥今日,就不要宿在这里了。” “刚刚,那个三丫头,冲着我们屋里看呢!” 史苗好奇,也走过去开窗户吃瓜。 贾敏弱弱的:“已经走了……” 贾赦马上就换了衣裳进来,连带着还换了一双簇新的鞋子。 他刚进门,纺线的农妇就领着三丫到门前,三丫头还是不敢抬头,恭敬捧着一个盘子。 盘里是几个红彤彤的桃子。 “太太,这是家里种的果子,挑了最好的。” 农妇说完,又侧头微微转向贾赦的方向。 村民的屋子不大,是以就算史苗端坐正堂主位,几个隔得不远。 农妇又道:“多谢大爷赏赐,我们家中日子也好过些。” 贾赦思索片刻,贵人多忘事的人突然想起来,他今日高兴,依旧是冷呵呵的: “早前我……” 早前他路过此地,在这儿歇脚,见这一户人家院子收拾得有模有样,就赏了点银子让好生打理,将来母亲和妹妹们过来,半道儿有个歇脚去处。 还真用上了。 这难道不是他贾家大爷深谋远虑? 好痛! 谁在掐他手臂? 贾赦的表情一瞬间扭曲。 小妹贾敏站着才和他坐下差不多高。 她的声音在贾赦耳边幽幽响起:“大哥哥赏赐的人多了去,怕是记不得了。” 原来是她。 贾赦回头瞪妹妹一眼。 小鬼头,手劲儿这么大,掐人这么疼! 他有这么笨,需要妹妹提示吗? 嘴上咬牙切齿:“妹妹说得对,爷赏的人多了去!爷不想吃,下去吧!” …… 不相干的外人走了,贾赦反应过来那对母女的心思,像是受了莫大侮辱。 贾赦怒道:“也不瞧瞧我是谁,怎么看得上乡下黄毛丫头!” 史苗全程不怎么说话。 人往高处走,这个农妇动心思实乃人之常情。 在这种环境下,她说话谈吐都很大方,不得不说也是一种能力。 史苗只是穿来的比较幸运,落在贾母身上。如果是平民人家,混得未必有刚刚的农妇好呢! 史苗捧起茶,眼皮也不掀:“你是说,如果送的是美貌丫头就愿意收了?” 贾赦振振有词:“儿是来办正事的,怎么敢啊?” 贾敏慢悠悠的,哦了一声:“原来哥哥不是不想,是不敢。” 又被妹妹拆台,贾赦几乎要暴跳了。 “妹妹,你!” 见兄妹斗法,贾赦吃瘪,贾姝她们忍着不敢笑。 小妹妹真厉害,说话一针见血。 史苗赶紧出来劝解,看着贾赦: “母亲自然知道你的孝心,今日辛苦你一趟,仍旧回去,不然除了三丫头,兴许还有四丫头、五丫头。” 贾赦没好气站起来,作揖:“儿子,知道了!” 说完冲着贾敏哼了一声。 贾敏回敬他一个鬼脸,招招手:“大哥哥慢走。” 第12章 贾敏就喜欢拆贾赦的台,两兄妹相处吵吵闹闹,感情倒是极好的。 前儿贾赦还被妹妹气得七窍生烟,兄妹俩也没有隔夜的仇。 等到庄子上,贾敏看见有一颗晚熟的青梅,想折来插瓶,贾赦就屁颠颠带着妹妹去折青梅。 贾赦虽然混不吝,性格外放,好些时候反而比老二贾敬有人情味。 贾敏和哥哥得了插瓶的梅子枝,巴巴带回来在史苗跟前孝敬,还给其他姐妹都带了几枝插瓶。 贾敏说馋了就可以摘几个吃,又能看又能吃。 她年岁最小,天真烂漫,每日和贾赦凑在一处,能生出多少事。 跟着史苗身边伺候的媳妇笑道: “大爷和姑娘,两兄妹真跟小孩似的,一时好了,一时吵得像乌眼鸡,如今又亲亲热热。” 史苗心里暗自忖度,正是会吵架才是真正的感情好呢! 史苗想起来昨天闺女提到的裁新衣一事。 孩子们都在长个子,衣裳马上又不够穿了。 按理说今年也该裁夏衫,到金陵,气候不同于京城,原先好些衣裳反而显得厚了。 史苗见左右在庄子中无事,那几个家中要紧办事的媳妇嬷嬷都在。 于是又提起这桩事情来。 史苗笑道:“贡上的布料,都是从江南过去的,咱们如今到金陵地界,你们也跟着辛劳一路,等回去必定要给大家都多裁几身好衣裳。” 赏罚分明,史苗不扣门。 史苗看看离自己最近的赖嬷嬷:“尤其赖嬷嬷,我们娘儿几个往金陵来,倒是让你和儿子分隔两地了。” 赖家一个儿子在宁国府服侍,这回也只有赖嬷嬷和赖大一家跟着往金陵来。 就算荣国府略有变故,赖家在宁荣二府仆人圈的地位依然十分稳固。 宁国府和荣国府两开花。 赖嬷嬷听太太的夸奖,心里并不高兴,这话很有捧杀之意。 赖家是家生子,自然主子跟到哪里就要到哪里。 第15章 太太这么夸自己,传出去旁人不会觉得赖家有能耐,只会觉得赖家当奴才的脸大。 赖嬷嬷赔笑:“咱们当奴才的身家性命都是主子的。太太待我们好,东府敬大爷也好,能两处尽心服侍,是我们当奴才的福气。” 史苗听了默然一笑。 赖嬷嬷就是赖嬷嬷,说话也和办事一样稳妥。 史苗又对众媳妇道:“如今我们才到金陵,不比往日没有左膀右臂,还真支使不开。” 平日里这些媳妇被夸一回,还真会翘起尾巴,自以为了不得。 但有赖嬷嬷打样子,其他人不敢居功,只道不敢,太太才是最仁善的。 史苗让她们自去庄子消散,留赖嬷嬷说话。 史苗悠悠叹息,眉宇间尽是担忧的神情,转头看向赖嬷嬷: “当下有一个要紧事,几个丫头还要嬷嬷,多多照管一二。” 姑娘们有教养嬷嬷,这回下金陵, 倒是有三个嬷嬷没跟来。 但太太分明把姑娘们教的很好,为什么又要扯上自己? 赖嬷嬷笑道:“姑娘们管家理事做极好。” 史苗捋着手上青色的帕子,顺手打了一个结,摇摇头: “她们只是学些样子,再往后家中盘根错节的事,年岁小,还不懂。” 然后史苗忽然抬眼看向赖嬷嬷: “从今往后,这几个姑娘就交到嬷嬷手上,你是跟着祖辈过来的老人,要多教教她们,以免将来……将来有朝一日嫁出去,白白吃亏。” 说着说着,赖嬷嬷见太太很有触动,侧过脸,用帕子抹了抹眼角。 赖嬷嬷是难得的人才,当然要好好利用人才,培养出更多的人才。 赖嬷嬷连忙谦虚:“太太一片慈母之心,我们当奴才的,肯定知不无言,言无不尽,只老婆子见识有限,怕也教不了姑娘们什么。” 赖嬷嬷口中的‘见识有限’在内宅中对付弯弯绕绕已经很够用了。 史苗控制住表情,挤出一个鼓励的笑:“嬷嬷不要妄自菲薄,您跟了我那么久,我知道嬷嬷的为人。” 因为原先厨房和账上的事,还有大爷挨打那一回,太太似乎察觉到什么,对赖家有所冷淡。 现下估计到金陵之后,见自己办事得力,又重新倚重起来。 赖嬷嬷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表现的机会。 “太太,姑娘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您信得过老婆子,是老婆子的福气。” 史苗表现得更开心,脸色的笑容也更大。 “您好好教,我放心。” 然后史苗又把几个姑娘都叫来,让她们以后跟着赖嬷嬷多学。 贾姝、贾娴、贾媃、贾敏一字排开,规规矩矩的行礼。 史苗看姑娘们穿的都差不多,尤其不是原主生的三姊妹,衣裳首饰都像批发的一样。 小姑娘们,还是要保留一点个性啊! 安葬贾代善一事很顺利,唯一叫史苗头疼的是贾氏宗族各家的媳妇,记得她头晕眼花。 万幸,圣上赐的宅子与宁荣街隔了半个城,不然这些媳妇三天两头来找她说话。 她还不得累死? 此间事了,城郊不比城中舒服,浩浩荡荡一车队的人回金陵,至东城门,引起一堆人围观。 “太太,京城又有旨意,请您快些回去接旨!” 看门小厮带来的消息,搅乱了史苗想在城里兜两圈再回的计划。 看样子是好事。 传话小厮,能从传旨公公的暗示中读出很多信息,此刻眉开眼笑。 金陵敕造荣国府大门口,两边的石狮子被近日连绵雨水刷洗的干干净净。 史苗下车站定,才进门去,就见一清瘦留着山羊胡须的绿袍大人上前。 “下官乃应天府尹包甫,见过夫人。” 正一品的诰命,当得起府尹大人一拜。 这大人名字也忒怪,不知是不是包青天的本家。 史苗目不斜视,微微抬手:“不必拘礼。” 府尹大人往后撤了两步。 传旨的朱袍公公走出来:“还请夫人整理仪容,再来接旨。” 流程还是要走的,史苗只能在又湿又闷的夏天换上厚重的诰命服制,顶着头冠,接受圣上的赏赐。 赏什么呢? 赏一个超品诰命。 一品之上,加无可加,所以圣上又赏一重。 史苗领着贾府上下接旨谢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下人们与有荣焉,谢恩的声音洪亮整齐。 唯有史苗觉着给传旨公公的荷包真大,她肉疼。 史苗让贾赦将圣旨拿到小祠堂祖宗跟前供奉,自己十万火急进屋换下衣裳。 再耽搁一会儿,她就要被闷熟了! 贾敏悄咪咪摸进来时,史苗一个人对着镜子,用簪子挽好一个最简单的发髻。 刚刚被头冠压得难受,她不想在头上多插东西了! 贾敏站在她身边,抓起头冠上的挑牌珠帘,拿在手心里玩。 贾敏见她表情不好,放下珠子,小心翼翼的问:“母亲不高兴吗?” 史苗把闺女的小手握在自己手心里,似叹似笑: “算不上高兴,这东西又不能传给你。” 超品诰命,说出去好听罢了,又给吉祥物镀一层金,不能增加荣国府干预政事的力量。 最不济,要是史苗的诰命也像荣国府爵位一样。 爵位传男,诰命传女。 将来传给贾敏减一等,也还是一品呢! 可惜女子几品诰命,取决于丈夫、取决于儿子,有些皇室宗亲,取决于父亲身份煊赫,或皇宫恩宠。 偶有几个皇家需要你做表率的,兴许肯赏你一个头衔。 更过分的便是明明史女子的功绩,最后封赏的却是她的父亲或兄长。 搞出这种制度的人真是鸡贼啊! 若母亲的诰命也能传给女儿,估计有诰命的人家根本舍不得嫁女儿,招赘成风,以女为贵了。 史苗见一贯聪明的贾敏小脸上都是迷惑,冲她眨眨眼:“不懂吗?” 史苗简单解释了一下:“你父亲的爵位,能给你哥哥,母亲的却不能给你,要不然你也可以袭个一品,岂不是最妙?” 贾敏怎么会不懂呢? 就像以前父亲在时,会感叹她为何是个姑娘,将来不能科举一样。 只是,母亲说出这种话,着实叫贾敏意外。 贾敏以前总觉着是不是因为自己还小,很多想法很幼稚。 没想到母亲也会这么想,母亲还想过要把诰命像家中爵位传给哥哥一样传给自己。 贾敏脑袋中有一种模模糊糊的东西,她说不明白,但对母女一心似乎有了更具象的感受。 贾敏抿了抿嘴,眼睛滴溜溜一转,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如果我们姊妹几个,能分一分也行。” 是啊,能分一分也不是不行。 只要有个诰命在身,哪怕是六品的孺人,也能让姑娘们有所依仗。 史苗捏捏她的小鼻子:“你以为是分给母亲的嫁妆本呢?!鬼灵精,你还挺大方。” 贾敏偎依过来,抱着史苗的胳膊撒娇似的蹭了蹭,哼哼唧唧不说话。 史苗拍拍她,又问:“你二哥就要到了,他屋子收拾得如何?” 小贾敏又撒开手,转了一圈往旁边的竹塌上一躺,瓮声瓮气:“我管不着,都是姐姐们在忙。” 也不是小女儿不管,这一路折腾来去,累坏了小孩子。 大家都绷着心里的弦办贾代善后事,此刻真真安顿好,到江南的水土不服才渐渐显现出来。 一家上下除史苗,其他人都多或少都有不适,府上天天请医问药,闹了一个来月,直到贾政到金陵时,贾姝和贾媃身子都没好全。 史苗单独和贾政说话。 她知道便宜老二很喜欢被单独‘委以重任’。 贾政按部就班办事,还算稳妥。 史苗尽量让自己显得慈爱:“你这一路辛苦,我瞧着长高了,也黑了些,一路身子可好?” 贾政作揖:“回母亲,一路都好。” 史苗点头:“还有一桩事情,你父亲入土之时,你还在路上,如今也得去拜祭一二,全父子之情。等你从那边回来之后,便要开始在学业上上心。” 有些娃,喜欢吃喝玩乐。 但有些娃,喜欢被激。 贾政和贾宝玉不同,史苗关心他学业,贾政不会有怨言,还会感激母亲操心他的前程。 史苗心想,鸡娃虽然不好,但她也要投贾政所好啊! 虽然贾政的资质……可能也鸡不出啥来。 史苗早就打好腹稿,继续说: “先前我已经问过,江南之地有许多书院,到时候你要去书院还是找人来家中教习,都使得。” 私心上,史苗希望贾政能出去念书,去看看书院里学子的深浅,也能对自己的实力有清醒的认识。 第16章 并且吧! 贾政这孩子虽不算差,史苗每次和他‘走流程’,也挺累的。 没想到母亲想了这么多! 此刻贾政心中感动极了,通身的疲惫一扫而光。 绷直身子,郑重的又躬身作揖:“孩儿知道,母亲操心了。” 他一定会努力的! 第13章 且说那边贾政因母亲的关怀心中倍感温暖,暗自下定决心要在学业上做出一番成绩。 史苗还不知道这种操作比苦口婆心劝解贾政上进效果更大。 贾政依着母 亲的安排去祖坟祭拜贾代善,而贾赦负责领着几个妹妹,主理荣国府来到京城第一次过节大小事宜。 别看荣国府上回挂匾额时没收别家的礼。 如今在大节气上,荣国府和金陵各家都要护送节礼。 圣上将史苗封为超品诰命以后,荣国府上下自觉底气就更足,人在不焦虑的时候,惹事生非率会降低。 当然也有贾政贾赦暂时不在一处,两派互相角力的下人们暂时安分的缘故。 若非如此,那群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大大小小总要惹事。 甄家才听说荣国府要送节礼,马上就派了几个穿着讲究的办事媳妇,将甄家早就预备的厚礼送了来。 可算找着送礼的机会的! 史苗听闻甄家有人来,将原本在跟前说话请安的贾姝和贾敏都支走。 新的敕造荣国府正堂里,只有她和三四个丫鬟。 赖嬷嬷穿着她惯常喜欢的靛青色比甲,下面罩着一条褚色薄丝群,至于头上的银簪子也是花色素淡的款。 他们荣国府在守孝,从上到下都是素净的。 赖嬷嬷引着三个媳妇进来。 “太太,这是甄家来送节礼的几个媳妇。” 史苗表现得淡淡的,暗自打量这几个媳妇。 穿着比一般江南小富太太还要好,顾及着荣国府守丧,不曾穿红着绿,但衣裙布料都是上好的,比她有些衣裳也不差了。 再看进门行礼应答,就知道主人家很有底蕴。 看来这三个媳妇在甄家也在重要职位,必然是甄家当家人的左膀右臂。 等几人行礼见过,汇报送了哪些礼物,退到一旁,史苗笑道: “连日一直在忙,又不便出门,劳烦你们家老太太记挂。” 甄家和贾家如今的关系,也挺有意思。 甄家原和贾家也算有亲,但是那个和甄家做亲的姨奶奶和如今甄家的老太太似乎不太对付。 不过那个姨奶奶已经过世,甄家和贾家的男人们,大局为重,才不会因为两个女人的恩怨真弄得剑拔弩张。。 反而是甄家和史家关系不睦。 这甄家老太太熬出头说一不二以后,早年求史家做亲不得,被史家拂了面子。 真不巧,史苗就史家人。 面上不能闹掰,但是和甄家老太太,私交半点没有,甚至算不上好。 尤其头一遭甄家送礼,甄家自持与别家不同。 荣国府旁的人家礼物不收,甄家的不该推辞。 史苗记原著中凤姐提过,甄家后面还收着荣国府几万银子。 兴许是后面两家因为什么事,关系更加亲密了。 比起史苗不想耗神和金陵贵妇交道,甄家老太太更不想撞上史苗。 甄家老太太原是金陵城女眷中头一把交椅。 荣国府一迁过来,史苗这个年不过四十的一品太太就压在她们头上。 真到宴席上,甄家老太太年岁虽长,不得不给史苗让位。 史苗若让一个六十多的老人家让出主位,又显得她不知老幼。 史苗打量甄家来人,甄家几个心眼子颇多的媳妇也暗自打量荣国府。 从进门到现在,整个府上规矩整肃,从上到下皆不苟言笑。 荣国府下人瞧着不多,整个府上空荡荡的,新府邸装点不算精致讲究,下人的衣裳还成,但头面都很素淡。 贾家的太太模样比她们想的年轻貌美,神态温和,半点没有诰命夫人的架势。 这回来送礼的,就是甄家老太太身边最倚重的几个媳妇。 送礼是假,探一探荣国府内里情形。 尤其荣国府的几个哥儿姐儿,除了最大哥儿和大姑娘早早由国公爷定下婚事。 其余人皆未婚配。 领头一个鹅蛋脸面容标志的媳妇笑道: “老太太说了,请夫人莫要太生分,您那一片心,老太太都晓得。旁的都好,老太太前儿听说您府上大爷和姑娘身上不好,愁的什么似的。” 史苗是太太,不便多说话,现如今主仆分明的社会,要是史苗说太多的话,显得掉价。 甄家来人探荣国府的斤两,她不得不端起来。 可惜史苗没有王熙凤那么一个厉害媳妇。 赖嬷嬷出马,她历来不怯这样的场面,在京城里什么样的人家没见过。 赖嬷嬷笑答:“您府上举荐的几个大夫,都是好的,太太和姑娘吃了药,好了许多,可惜没好全,太太怕病情反复,叫好好养着。” 总之就是感谢甄家推大夫,也解释了为何今天姑娘们都不在。 多少心眼子,就知道这几个甄家人过来最想看什么。 可惜我们贾家的姑娘也不是你想看就看的。 史苗又给旁边的大丫头翡翠眼色,翡翠不等甄家人寒暄,连忙接着赖嬷嬷的话: “正好您家来人,太太早就预备了节礼,刚好一道送回去。” 这也没什么错处,只是将她们想聊哥儿姐儿的话断了。 就在几个媳妇觉得此行无望时候,史苗忽然开口。 “倒是有一桩事,我们娘儿几个初来乍到金陵城比不得你们家在此处的根基。” “我这几个姑娘,大的大小的小,自打她们父亲走了,又从京城下来,学业上断断续续不成样子。” “不知你们府上可认得有学识的先生,如今万事安定,也该让孩子们好好进学,他父亲在泉下也能安心。” 虽说人没见着,但这位太太忙着给姑娘们找先生,可见是注重教养的。 几个媳妇悟了。 当家的太太,京城里来诰命夫人,怎么会和几个当奴婢的把姑娘们婚配事挂在嘴边。 要说也是真见到了太太们,暗自说体己话。 领头鹅蛋脸媳妇一口应承:“太太,安心咱们江南地界,读书人多,最不缺就是教书的,小的这就回了太太和老太太,必定给姑娘们寻一个四角齐全的。” 太太和老太太? 史苗眉头微动细细品味。 看来甄家后宅里,也免不得太太和老太太斗法。 甄家人带着荣国府的回礼,一到家马上就到甄家老太太院里汇报今日在荣国府见闻。 老太太盘着一串沉香珠,若有所思。 早前不收礼的时候,甄家太太暗自抱怨过好几回荣国府不讲情面。 前儿朝廷封赏又来,可见原先荣国府不收礼,是有大缘故在。 甄家老太太叫了几个儿子过来,嘱咐他们上心帮荣国府找先生一事。 老太太不由得对史苗赞叹: “瞧瞧,怪不得圣上如此看中,她是个有孟母遗风的,咱们祖上是老亲,此事你们也要放在心上,仔细举荐了去,遑论她们要不要,也是咱们家一片心意。” 甄家当家的大太太心里很见不得老太太事事都要做主样子。 老都老了,还事事包揽,样样都要抓在手中。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竟是要把家里老少爷们都叫过去? 这贾家固然好,但古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 眼看那贾家一副躲清静的样子,又在孝中,老太太也不知转了什么性子,非要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 人从母亲那儿散了。 甄家大太太向丈夫抱怨: “老太太怎么对旁人家请教书先生的事如此上心,咱们家的爷们,都不见她问几句?” 甄家大爷反驳:“老太太何曾没有问过?” 甄家太太心里更不乐意。 她何尝不知贾家有姑娘适龄婚嫁,可她两个儿子都娶妻了。 老太太果然顾着老三家的大孙子,明里暗里给老三铺路呢! 见甄家大太太心里面上都不舒服,甄家大爷摆起架子教训起来: “你一个女人家懂什么,这是在送礼呢?那些金的玉的送出去,惹人闲话,寻摸几个好先生传出去是一桩佳话,谁敢揪着说嘴。” 甄家大太太背过身去,冷笑一声,懒得和他理论。 反正在大爷眼里,老太太做什么都是英明神武的。 …… 史苗说要给姑娘们找先生,早已提过多遍,眼看四个女孩身子渐渐好过来。 江南的夏天也过去,找了姑娘们在园里说话谈天,顺便看看今年秋日要赏玩的菊花布置得如何。 史苗问几人:“你们都想学什么,喜欢什么样的先生,先前我问过,江南这边教什么琴棋书画的都有,若是想学骑射武艺,母亲也把人给你们找来。” 第17章 赖嬷嬷也在旁边,自从史苗让她好生带几个姑娘,她就越发尽心了。 “太太又说笑,好端端的姑娘家,何必学……” 等话一出口,赖嬷嬷才察觉自己僭越。 史苗也没明年怼她,赖嬷嬷的思维是京城培养闺秀的操作,算不得错。 可史苗能做出的改变,也就是尽量把几个姑娘教好。 她仍旧笑着反问:“如何不可,前儿个和你们一道押运大件东西回来的女人,不是也去找师父学?咱们家姑娘去当花木兰也不错。” 听母亲提花木兰,年纪小的贾敏和贾娴眼睛都亮了。 最大的贾姝稳重道:“自然有母亲做主。” 史苗又鼓励几人:“如今只有咱们娘儿几个,你说说,你想学什么?” 对于请先生,贾敏有很多话想说: “旁的我倒是不想,母亲若是请先生,别请那种老气横秋胡子一把的老头子,整日里只会念那几句,无趣得很。” 也就因为贾敏是亲生的才敢无拘无束,看她那委屈样子,像是苦腐儒已久了! 刚刚一直低着脑袋像是在思考的贾媃怯生生的说: “我那日见人吹笛子,很是有趣……母亲,我想学。” 史苗点点头,小姑娘爱音乐,很正常。 对这一点,大姐贾姝很不赞成,不符合讲究人家的规矩。 贾姝:“若是喜欢,请来乐师……” 史苗看得出来,姑娘们也有些小九九。 贾姝不敢说贾敏,对于其它两个妹妹还是有些看人下菜。 但贾姝却在史苗忽然严厉的眼神中低下头。 史苗对着贾媃温柔一笑,点头:“母亲记下了,让人给你找女先生。” 贾敏见母亲答应得干脆,马上就掰着手指念叨起来:“我想学琴、还想学琵琶、想学画,想学捏糖人……” 贾娴好心,笑着提醒她:“妹妹,那是面人。” 史苗听了连连点头,还是得原主亲生的贾敏来带动气氛。 “还想学什么?我把先生都请来,你们真学了,瞧瞧自己最后要学哪一样,若是都能学还好,若忙不过来,莫要贪多嚼不烂。” 姑娘们点头应是,唯有贾姝脸色不太好。 史苗并未多关照她,这股拧巴劲儿,要她自己扭过来。 贾姝年岁大,又定下亲,她很明白自己没几日轻松日子过,整个人已经不自觉的转向当家媳妇的心态。 贾姝整个人都紧绷绷的,不仅完成了自我规训,也开始规训妹妹们。 天大地大,规矩对女子来说,很大很大。 世情如此,能怪她一个小女子? 如今就当给贾姝脱敏,希望贾姝能扭转些心态。 贾姝满脑子都是管家理事以及嫁人之后如何管家理事。 只愿她能培养几个爱好当做寄托消遣,发泄的出口也好。 别将心思都压在男人身上,不然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第14章 史苗一面感叹女儿家不容易,一面也无奈自己在当下社会环境下的藐小。 贾姝是个聪明的,最先定亲的她对当下女子生存的规则看得十分透彻。 甄家那几个媳妇来的时候,原本在史苗跟前说笑的贾姝居然主动提出带着妹妹去避一避。 贾姝心理明镜儿似的,知道甄家打某个妹妹的主意,她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叛逆不满。 如果女儿们不想嫁人,史苗就算背着不慈的骂名也愿意养她们一辈子。 最无奈便是,诸如贾姝一样的姑娘们,明明心底有憎恶,却又自觉压抑天性,卷入其中,沦为最忠贞的信徒。 史苗正感伤时,贾敏去而复返,她已经把自己想学的东西列了一个大概。 小家伙想法挺多的。 怯生生问:“母亲,我真能学那么多东西吗?” 不过史苗看了一下,就比起现代社会的鸡娃课程,小巫见大巫。 也就是捏泥人那一项显得奇怪了点。 她再度向女儿贾敏保证:“等请到先生,母亲给你列个课程表,若你学得过来,就什么都让你学。” 贾敏扑进母亲怀里:“好,多谢母亲。” 和几个姐姐一起的时候,若她太和母亲撒娇,总显得她像是在暗地里炫耀。 现下只有母亲和她,贾敏总算能在母亲怀里拱来拱去。 史苗才想起来,最近忘记关照某人了。 孩子静悄悄,不是在睡觉就是在作妖。 她可害怕,贾赦这便宜儿子,别一不小心弄出一个大雷。 江南烟花之所,瘦马产地,秦淮河畔鸳鸯戏。 贾赦心里怕是想了又想。 史苗捧着闺女的脸蛋问:“你大哥哥近来在做什么?” 贾敏被捏的痒痒,从史苗的‘魔爪’中挣脱,笑嘻嘻道:“大哥哥最近在家中,说他要闲的长毛了。” 长毛? 贾赦以为他是毛豆腐呢? 史苗叫人去把贾赦喊来。 贾赦一脸不明所以,瞧他没有什么心虚的样子,应该没私下干坏事。 史苗问他:“八月十五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过完中秋,母亲出门办事,你吃饱了好和我一道出门。” 贾赦一听要出门,马上就来了兴致,没睡醒的眼睛骤然睁大:“母亲是有什么事,竟是要亲自去?” 史苗也不多解释,吊孩子的胃口,神情庄重:“暂且不告诉你,只是我要的物件都列出单子了,你盯着采买预备。” 史苗让丫鬟把自己早就列好的单子递给贾赦。 贾赦看着名录,疑惑皱眉。 这都是什么东西啊?母亲好端端又要作甚?不过他还是应承下来。 …… 史苗给姑娘们寻老师的事并不顺利。 甄家那边举荐了几个老儒,正好戳中之前贾敏说的痛点,赖嬷嬷帮着想了好几个借口婉拒。 虽然这个时代因为印刷术和造纸术的发展,但读书依旧是一件奢侈的事。 江南有没有才情俱佳的女子? 有,且有很多。 但她们当中很多都是鸨母精心豢养的瘦马,将来高价售卖给达官显贵和富商们的玩物。 给姑娘们找女先生,比史苗想的困难得多。 中间又有中秋打岔,贾政也回来了,一家子赏菊拜月祭祖,史苗还要和贾族亲‘走过场’,累得头皮发麻。 苍天,她真的非常需要一个‘人事部’! 她还需要财务部、需要出纳、需要秘书处…… 不会带团队就只能自己干到死,几个孩子虽然能帮到一点忙。 但面对年节特殊时期,荣国府上下还是应付不过来。 史苗暗自下定决心,等忙完手上这件事,年底她一定要对荣国府进行机构改革。 史苗出门要办的大事,关乎荣国府的钱袋子。 四个姑娘不能出门,得力的赖嬷嬷给她们留着。 史苗带着俩便宜儿子轻车简从的出门。 目标是离金陵最近的田庄。 史苗才到金陵盘账的时候就发现了问题,隐忍不发,就等着下面来报田庄马上要秋收时才行动。 贾赦一路兴奋极了,骑着马一会儿顾前面的路,一会儿又问母亲可安好。 他的性子比贾政外放热络。 不知道是混的惹了多大事,导致原著贾母对大房冷淡。 此处官道宽阔,贾赦又骑着他的枣红马溜了过来: “母亲,咱们这是,微服私访?!” 史苗坐在马车里,被颠得七荤八素,羡慕起外面骑马的两个孩子。 疲惫点头:“算是吧!我本来还想带着你妹妹们一起来,可惜她们出不得门。” 这哥俩今日穿的只是一般的棉布衫。 这样的衣裳在很多农家求而不得,已是这二人穿得最差的衣裳了。 见史苗要带他们去视察田庄产量,激动得很。 虽然史苗一个太太出来不妥,但荣国府她最大,又煞有介事,没人敢拦她。 贾赦也顿悟,怪不得母亲要他置办量斗和大秤,原来是要亲自去称重。 不过要那么多绳索和木牌子作甚。 反正就是贾府一队人,最后面还跟着两辆拉着奇怪物品的驴车。 古代通信不发达的好处便是,报信的消息传得慢,下面的人没有时间造假应付上级的检查。 庄子的佃农只认得管事庄头,哪里认得太太和两位爷,还以为是走错路的那户赶路的人家。 三五个佃农见到马车稀奇,穿着裹泥的衣裳,绑着腿围在路边看热闹。 跟着的下人上前把他们赶走,拉着一个肩膀上都是补丁的人就大吼。 “你是做什么吃的?还不快叫了庄头,来给太太磕头。” 太太,庄头,这群人明显没明白。 贾赦下马,摆手阻拦,刚刚开路的小厮:“不可如此,好生说话。” 话少的贾政也跟着下马,兄弟俩被人打量得难受。 第18章 远处庄头拎着长袍下摆深一脚,浅一脚的跑过来。 看见是贾家负责田庄出息的管事,恨不得当场给他跪下。 至于贾赦和贾政两兄弟,因为穿的不够好,面皮又白白嫩嫩,很不幸的被当成了小厮。 庄头穿的褚色绸缎衣裳,跑这一遭,衣裳恐怕要废。 “眼睛长哪儿呢!还不快来给太太和大爷二爷磕头!” 管事赶紧拉住不知内情的庄头,给他狠命使眼色。 大爷?二爷? 对!早就有人说过,主家从京城回来了,皇恩浩荡,太太还被封了个特别大的官儿,金陵城里就没有比太太更大的! 庄头赶紧上前,顾不上地上脏,噗通一声就给贾赦贾政两兄弟跪下。 “小的王富贵,给大爷二爷请安。” 王富贵祖上就是贾府家生子,他从老爹那边接手来的差使。 富贵脑子飞速运转,好端端的,这什么大爷和二爷,为什么过来? 难不成是公子哥出来找野趣? 贾赦看他穿的比自己还好就很不顺眼。 佃农衣裳破旧肮脏,他倒是油光水滑。 这厮居然还一点眼力见也无,就知道以貌取人。 贾赦握着马鞭,冷冷的:“去给太太磕头。” 太太? 王富贵弯着脚,几乎是爬过去。 “小人给太太请安。” 他不敢问,太太过来有何吩咐。 这不是他当下人该问的。 跟车的办事媳妇传达:“太太说,让把人清走。” 清走,连庄头都清走。 史苗下车来,头上带着幕篱遮掩,她走了几步缓解腿脚的酸麻。 看着面前的稻田,心底一阵唏嘘。 要是她也有个空间或者能时间穿梭就好了。 一定给学校带回去现在的稻谷植株和种子,肯定有很大的研究效用。 真可惜啊! 她学无所成,实践能力和经验都不够,就穿到这个地方了。 史苗弯腰摘了一个稻穗。 果然,没有杂交过的稻谷,没有那种她印象中沉甸甸的感觉。 庄头被赶走,只留了几个说话还顺溜的佃户女人。 她们没见过生人,直接和史苗说话,舌头都捋不直,只能由跟着的办事媳妇中间传话。 “太太,她们说这样的稻子,收成算好的了。” 史苗微微颔首,不能用现代社会的产量和成熟株状态来要求古代植株。 也不看看水肥条件和品种优势。 层层稻浪,让史苗心里头一回在这个世界感受到了安定。 史苗一路走,一路指着路旁的稻田。 “这一片地,量二亩,做记号,圈起来。” “太太这是……?” 贾赦板着脸,显然已经成了母亲的话事人: “莫要多话,依着太太的话去办。” 依着分工,贾政捧着本子记录,当场就有小厮拿着木牌和笔墨。 贾赦记录以后,又在牌子上编号写字。 这气氛和她们出去搞田间调查很像。 贾政一板一眼又严谨,挺适合当记录员。 史苗往前走,又指着一块看起来就很稀疏的稻谷:“这一块,也要二亩。” 田庄上人的表情就更踟蹰了。 贾赦冷脸,发狠催促:“种地不就有丰收歉收,只要尽心,太太不会责怪,快圈起来!不许作假!” 史苗圈了十块地,一行人去到庄子落脚。 这庄头挺会享受。 屋子修得阔,院子里花花草草,椅子都是上好紫檀木。 史苗进去,摘掉‘遮阳帽’,马上就有嬷嬷出来传话:“太太说,找个农事上的女人来说话。” 俩儿子今天有事干,又年轻,当下神采奕奕,精气神满满。 史苗叫她到跟前,边喝茶边说话。 史苗:“前儿不是让你们两兄弟去看金陵周边有没有妥当的祭田……” 贾赦和贾政都一愣,旋即又想通了。 母亲肯定是今日到田间地头,忽然想起来这事。 两兄弟办事,暗里较劲,选了两块不同的地,一东一西。 看母亲要选哪一个? 或者母亲早就有了章程,故意考验他们。 史苗放下茶盏: “依着我的意思,都买了。” 第15章 贾赦和贾政两兄弟同时一脸惊讶的神情。 没听错吧? “都买下来?” 虽然荣国府不是买不起,只是祭田会不会买的太多了。 原本史苗安排工作时,就以贾代善为借口,要他们紧着买。 贾政和贾赦两兄弟可着预算最高来。 一下子要买两份,对贾家旁支族人来说倒是好事,地契虽然在荣国府手上,但祭田的出息默认拿来供养族人。 出钱的是荣国府。 府上出那么大一笔银子,也不知哪年才收得回来? 史苗又补充:“连带着中间那片沼泽也买了,刚好连成一片。” 这两兄弟也是人才,看中的地中间隔着一片泥沼,像是专门打擂台似的。 沧海桑田,谁知道将来会怎样,没准一个大洪水冲点泥巴过去,泥沼就被填起来。 又没准挖一挖就能行船。 瞧瞧上海外滩那块儿,以前怕是还不如这片泥沼有人烟。 史苗道:“那片地虽然现在瞧着不用或填或挖,届时再说。” 贾赦听母亲打定主意的口气,忙道: “那两家人都说了,这片泥沼地本来就无主之地给几两银子便当白送的了。” 无主之地,基本不用花钱,现在还没人口爆炸到十几亿的地步。 不过…… 程序正义不可少,史苗坚持道: “不成,虽是如此,还要正经历的契书找到主人从官场上过了户籍才行。” 贾赦还想说话,却叫闷声不出气的贾政抢先。 贾政道:“母亲想的长远,田地多了总是好的。” 史苗点点头,叫人把门窗都打开,屋内才敞亮。 她抬头看碧蓝碧蓝的天,希望秋收这段时日天气一直如此。 史苗:“这是小事,今日办的事还没到头呢!” 便宜儿子贾赦顺着母亲看的方向,也看一会儿外面的天。 拍拍胸脯,和母亲保证:“母亲放心,他们就是当夜猫子,也会把事情办妥!” 过了两日,史苗才起来,跟着服侍的婆子哈着腰进来报喜。 “太太果然料事如神!” “逮着了三个人,偷偷背着谷子去田里,在那块最差的田逮到的!” 史苗全靠猜,割稻脱谷,田庄管事为了政绩,一定要动手脚。 不过他们动手脚的方式真拙劣…… 这回史苗让把收来的稻谷装在特制有标记的袋子里,他们就算偷偷把一袋粮食塞进来。 放在那里,简直就是显眼包。 贾赦越干越来劲,不抱怨乡下苦了,他还要向母亲证明自己的算术能力。 拿出以前的册子一查,比大小。 贾赦怒了:“怎么比账上报上来的重那么多。” 没晒干的谷子当然重,贾政在旁边悠悠提醒: “大哥……还没晒干。” 贾赦:…… “晒,给我守着晒!” 史苗发话:“运回去,找个地方晒。” 贾赦和贾政都觉得母亲有理,要是在这边的场院晒,肯定还会有人贼心不死。 其实史苗只是因为出来久了,不太放心家里的姑娘们,想早点回去。 府上院里青石板上晒谷子,那叫一个稀奇,小丫鬟们看着谷子,又赶麻雀又翻晒,找到有趣的乐子。 晒足八日,史苗让人把谷子称重,计算亩产均值,一亩有二百五十斤产量。 整齐得像是嘲讽。 不过比起之前报上来产量。 贾赦面色凝重,他虽然混,又不傻,尤其在有人侵犯他利益的时候,脑瓜子转的比谁都快。 “还是重……” 负责田 庄那一位的媳妇硬着头皮找补: “大爷不知,前面几年遭灾,产量上不去,今年太太和大爷二爷从京城来,老天也是风调雨顺。” 贾赦怒极,啪的一声,就把手上的杯子摔过去:“你哄鬼呢!” “太太早就问过,前两年并没有灾,你们报灾荒,不知贪多少去!” 那婆娘差点被杯子砸到,吓得一副要当场尿了的架势。 贾赦不耐烦的让人把她拖走,把记录的结果给母亲看。 要不是他们娘儿几个下金陵,这群人还要作假,继续报灾荒,然后把昧下的部分卖了发财。 怪不得,一个庄头绫罗绸缎穿着,檀木椅子坐着,西湖龙井喝着…… 用他的钱,日子过得滋润。 贾政看见算出的结果,难得忿忿不平: 第19章 “真可恶!竟然叫他们吞了将近一半!” 贾敏跟着也摇头晃脑:“硕鼠硕鼠,无食我黍,这就是硕鼠了。” 史苗却显得沉静,都在意料之中。 起先她来到江南,发现金陵前两年也风调雨顺,大约就猜出来有人作假。 这一地是精耕细作的典型,土壤条件好,依着古时候的数据,每亩稻田的产量不可能只有一百来斤。 虽然二百五十斤也不算高,那是因为史苗特意叫人圈了几块明显有欠收的地,把均值拉下来了。 古代民众里不乏种田好手,这回产量高的也有三百五十斤每亩。 史苗问几个孩子:“你们说说,这些人如何处置?” 大家都不说话,甚至贾姝她们都来不及表示一回义愤填膺。 “太太,外面旁支家的老太太又来了。” 贾赦脾气爆了:“这是拿辈分压母亲呢!” 旁支老太太又如何,这时候来说情,肯定得过不少好处。 “不必管。” 史苗懒得搭理,一会儿真让老太太进来,才是麻烦事。 继续问刚刚的问题:“你们说说该如何处置?” 贾赦发狠道:“自然是要他们把吃的吐出来。” 其余人还是不说话,史苗接着问:“然后呢?” 这下连贾赦都不说话了,也低着头开始看地板。 贾赦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纠结的,直接该打死的打死,该卖的卖了,卖得越远越好! 史苗吁一口气:“送官吧!瞧瞧他们贪了多少,我也不晓得本朝律法,官府定有知法的大人。” 贾政是头一个抬头变脸色的。 送官? 把府上丑事拿到面上说? 这以后金陵旁的家族会怎么看贾家? 贾政觉得把贪墨奴才家抄了,然后该卖则卖,再敲打一下其他庄子,不必闹大。 可他们近来更加不敢违抗母亲了。 母亲料事如神,做事都不是无的放矢。 “……是。” 这一回,府上的下人闲来就有事掰扯了。 虽然传出来消息,太太要把人送官,但荣国府大部分下人却不信。 肯定是太太为了敲打其他庄户头子故意的。 一蓝衣婆子道:“太太是最仁厚的,听说北面受灾,年前就让北那两个庄子不必送年礼,年后再补。” 旁边打水的小丫头不信:“太太怎么信那边受灾的话?” 太太可是连这边的话都不信呢! 另一个也拎着捅的媳妇插嘴: “你是傻的,朝廷肯定知道,咱们太太是朝廷什么人,想知道哪儿受灾,问一问钦天监。” 小丫头就更不白了:“钦天监是什么?” 那媳妇得意道:“你们不知道吧?朝廷里管天气的大官,让刮风就刮风,让下雨就下雨!” 老婆子眼神里更加崇拜:“怪不得呢!太太手眼通天,瞒不过她。” …… …… 荣国府下人消息不灵通,等内院的婆子丫鬟得消息。 官府早就判了抄家流放。 奴不忠,奸邪,贪墨主家大笔财产。 苦主还是金陵新贵荣国府,官府肯定重判。 史苗依旧淡淡的,把这次事做一个总结。 “往后每个庄子,秋收之后,就要报上产量来,每年何时秋收,亩均产量都要有存档。” 认真记录确实好,但大女儿贾姝勇敢的提出质疑: “母亲,这样一来,下面的人为了邀功,会不会都说自己丰收……” 孩子想得挺远,历史上这样的事还少吗? 史苗欣慰笑了: “何止丰收,明年春种和秋收,自有好戏看,今年把数都记档存好,就是为了明年用。” 贾姝不再质疑,若有所思点点头。 史苗反过来问几姐妹:“让你们做的人事档案,如何了?” 贾赦和弟弟贾政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迷茫。 看来他也不知道母亲有这种安排。 好在人事档案,四个字从字面意思基本能理解。 贾姝头一回做这种事,心里没底。 况且把荣国府上人员登记造册,也就相当于把府上人都梳理一遍。 贾姝担心梳理得过于详细会得罪人,所以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细。 “已经……已经分好了,档案室也在布置,最后还是要请母亲拿主意。” 史苗至多要个框架,有了档案,好进行人事管理,点头: “等你们都布置起来,我再去看,缺了银两,写明章程去报账。” 贾姝垂头:“是。” 史苗让女儿们继续去弄档案,把俩儿子单独留下说话。 贾赦:“人事档案?那是什么?” 贾政随口答:“想来是和官府一样的记档。” 史苗对着儿子们的神情,总会不自觉的比对着女儿们严肃:“你们兄弟,记得把祭田的事办了,还要有妥当人。” “我倒是找到了一两个,赖嬷嬷领她进来。” 赖嬷嬷领着个又瘦又干的黄毛丫头进来了。 贾赦立马就想起早前那个存着心要当他姨娘的三丫头,心里很不舒服。 瞧瞧这丫头,那双手又糙又黑,还不如那个三丫呢! 赖嬷嬷领着人进来,她也拿不准太太找这人又要闹什么故事。 近来太太忘记了一件要紧事。 赖嬷嬷忽然道:“太太,转眼又是过年,姑娘们的先生,还没着落呢!” 何止是姑娘们没着落。 赖嬷嬷分明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太太总让二爷做些和读书无关的事,二爷恐怕读书的心,今后就收不回来了! 二爷许久不曾拿起书本,赖嬷嬷急得沉不住气了。 史苗目光仍旧落在黄毛丫头身上。 “嬷嬷不必慌,我心里有章程。” 第16章 小丫头脸色焦黄焦黄的,偏偏下面的人还找了姜黄的衣裳给她穿。 气色就更不好了。 虽然江南的水土温润养人,但日日田间劳作,怎么可能娇嫩? 尤其那一双要做各种农活的手,就算洗过,指甲里依然有黑泥。 显然已经有人带着她洗过澡,换了一身衣裳,教过她规矩。 小丫头一进来就磕头。 “见过太太,给太太磕头请安。” 史苗抬手:“你起来,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局促的站起来,低着头,枯黄的发尾上绑了一条赤红的头绳,不疾不徐的答道: “我没有名字,姓王,家里叫王大丫。” 别说农户之家,当下也有很多人家给家里孩子随便取名字的。 史苗和颜悦色,又问:“你们家是不是还有二丫、三丫?” 王大丫摇头:“只有二丫,父亲瘫了,家里只有两个姑娘。” 她应答的还算好,史苗先前就问过,这一家男人瘫痪,是家里母亲带着两个姑娘做活。 史苗圈到的田里产量最高的两块都是她们母女几人种的。 那块地插秧的植株间距非常好,植株也长势喜人,所以史苗才让把人找来了。 史苗又问:“你们娘儿仨的两块田,管的种的最好,有什么诀窍?” “回太太,没有。”王大丫不知道这穿的比神仙还好的太太为什么会问这么多。 她们种地和旁人家也没有两样。 王大丫又小声补充: “父亲……以前是木匠和篾匠,我和小妹不会种,就做了一个模子插秧。我们没力气,只能多来几回,管得好,年底能多有粮。” 先前的庄头贪赃不假,但在那些佃农眼中已经是好人了。 只要你种地种得好,剩下的粮食就会多一些。 王大丫娘儿三,起早 贪黑,小心翼翼侍候着田里,也就能混个一年到头不挨饿。 史苗其实也没想着这小姑娘能说出多少长篇大论。 她只是顺水推舟,从干活好的人当中找几个典型来夸一夸,褒奖一番,稳定人心。 史苗对赖嬷嬷道:“你带她去,找外院的人,何时插秧,放水,水要淹多高,除草怎么做,还有做的插秧模子是什么样,都记下来。” 然后又对王大丫说:“你要说得详细,不可藏私,做得好了,重重有赏。” 王大丫手心里都是汗,攥着裙摆:“小的知道了。” 赖嬷嬷又把人领出去,贾赦总算憋不住:“这就是母亲找的人?” 也没见这丫头说出什么所以然来,还以为是什么身怀绝技的高人呢! 史苗何尝不知他心中小九九。 贾赦也就沾了身份的光,不事生产,还嫌弃起劳动人命了。 史苗反问:“不然呢?数据说话。” 贾敏忽然从屏风后面露出一个小脑袋。 “哥哥想想,她们能将田地管得好,肯定费了不少心思,农书上也是这么记的。” 第20章 说完,贾敏又小碎步走到史苗跟前:“母亲,姐姐们说没多少大事,我就过来了……” 贾赦和贾敏又开启了互呛模式。 “是是是,我们家妹妹知道得最多。” 史苗把贾敏拉到自己旁边坐着,“你们兄妹……不许吵。” 她还有正事要说。 史苗点了一直沉默不言的贾政的名儿。 “老二,之前我问过你,想去书院还是请先生来家中,你可有想法?” 史苗名义上当母亲的,不能再不管贾政读书的事,连赖嬷嬷都有意见了。 贾政肯定心里早就定下章程,兴许赖嬷嬷没来由的发问,就是贾政通过他身边赖家的小厮传达给赖嬷嬷的。 贾政这回却没有支支吾吾,也没公式化的说但凭母亲做主。 贾政:“母亲,儿子想去书院求学。” 史苗赞同贾政的选择,荣国府再怎么请,师资力量也比不过江南有名那几个书院。 甭管贾政现在应试能力如何,起码他读书态度是端正的。 史苗肯定他:“很好,和我预料的一样。” 史苗敏锐发现老二面上表情一松,露出淡淡的笑意。 史苗转而又问贾赦的打算:“等你成年头上就有爵位,今后在家中,你有何安排?” 贾赦觑了妹妹一眼,开始摇头晃脑诌起来:“圣人说,学无止境,儿子自然也要读书。” 贾赦说完,贾政心情貌似就有点不好了。 史苗转而问老二:“你看中哪家书院?” 贾政说出他考量之后的选择:“儿子想去钟山书院。” 钟山书院在毗邻金陵城的钟山,僻静清幽不繁华,不是大哥能呆的地方。 贾赦听贾政一说,皱着眉毛反问:“二弟,为何不去崇正书院?” 贾政脸上如果有字幕,大概就是‘无语’二字。 “大哥,崇正书院都是举子,或是秀才取其优。” 这不就尴尬了? 贾政身上没有秀才功名,贾赦更没有,要是真凭着自己将来袭爵一品将军的名头强行进去。 只有四个字。 自取其辱。 贾赦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可他刚刚信誓旦旦…… 贾赦只好认下:“罢了,那我也去钟山书院。” 贾政脸色更不好,他不想和大哥一起去,就算最后大哥待不住会半道溜回来。 但再回来之前,必要惹出点事。 况且旁人若知道大哥将来要袭爵,书院里的人不知会怎样巴结…… 贾政想着就头疼。 贾政心烦的事,史苗自然也想到了。 “母亲有个想法,你们若顶着荣国府的名头出去,旁人见你们,定然敬着捧着,何谈进益?” 贾政心里松了口气,只愿母亲能想到,哥哥去书院很不合适,不如请先生来教导。 史苗一说,贾赦前儿微服私访的劲儿还没过,脑子转的灵光,抚掌笑道: “母亲说得是,这简单,我和弟弟假托贾家旁支不就成了?” 哟! 这小子,难得和她有了一回默契。 史苗赞许的笑了,身边坐着的小贾敏也有话说。 “依我看,不如就……不要提咱们家了,虽说姓贾,也不一定与咱家相关。” 贾赦反问:“你有何见教?” 贾敏笑眯眯的,让贾政和贾赦怀疑,这个妹妹是不是在给他们挖坑。 贾敏:“二位哥哥不如换个名儿,另找个几个不知底细的书童,然后就像祝英台女扮男装一样去书院里念书。这样,才能测出哥哥们的真学识!” 史苗忍住了才没起立拍手鼓掌。 还是女儿最贴心。 有本事这哥儿俩就出去体会一下,离了荣国府的光环,你们算老几? 史苗笑道:“她虽然小,说的有几分道理,不然谁敢教你?” 贾赦刚刚还想挑妹妹的刺儿,现在也觉得妹妹说得极有道理。 假托贾家旁支,虽说宁荣二公久居京城,但金陵城是贾家发迹之所,宁荣街仍在,贾家还有根基。 这回敕造荣国府搬回贾家,沾了贾字的都跟着水涨船高,贾家的族人们腰杆也比早前更硬。 过不了几年,估计要与甄家抢夺金陵第一的头衔了。 贾赦说一出就是一出,连学院在哪儿都不知,就开始嘴上跑马车畅想未来。 贾赦:“母亲和妹妹说得是,就这么办,一会儿我让人将先前的布衣行头搬出来,左右给母亲……” 他想说什么? 难不成还想考个状元回来? 贾赦那么积极,还不就是和网文里面的装逼流一样,隐瞒身份出去求学,等着将来有一天,真身归位,打肿那些人的脸。 史苗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邪魅一笑的歪嘴龙王…… 一阵恶寒袭来。 停停停! 史苗抬手,阻止某人天马行空的想象。 史苗冷笑:“不必,你不惹事就好,没准过不去几天,你就自爆身份,要不然就跟着好友去秦淮河玩乐……” 贾赦翘起来的尾巴马上就耷拉下去,神情讪讪的: “母亲说得哪里话,儿子哪儿敢!”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贾赦实力诠释给点阳光就灿烂。 最近夸得太多,他又有点飘。 史苗继续敲打他:“丑话且说在前,我是不指望什么,你若瞒得住天,瞒得住地,不闹到我跟前,不被人抓住把柄,且随你去。” 这可戳破了贾赦的小心思,他巴巴什么都不顾想出去,确实是因为闲的长毛,要找点乐子。 不过贾赦也没想着要去找什么花儿粉儿的。 还在孝期,他不敢。 他就想出去逛逛山水,吃点当地特色美食。 如果顺路,就去秦淮河坐坐船…… 史苗看看被贾赦弄得又沉默不语的老二贾政: “老二也一样,你且去看看,天下多少厉害人物,早前在京中,来来往往皆是有求之人,自然总会捡着好听的话说。” 贾政点头:“是,儿子知道了。” 贾政心里有点小开心,母亲的侧重点明显不同,她最关心自己的学业,不会担心自己犯事。 至于大哥……再想办法吧! …… 贾赦和贾政两兄弟没完全按照妹妹说的,重新叫人去外面找不知荣国府根底的书童。 两人较劲儿,选的都是老实嘴巴严的书童。 每人两个。 贾赦专门给书童改了金桂和金蟾,寓意蟾宫折桂好意头,然而他根本不用蟾宫折桂,摆明了暗戳戳刺老二。 贾政没给小厮专门改名,仍就叫砚台和墨青,主打一个实用。 史苗默默看着两兄弟你来我往,私下里却叫人把焦大给找来。 焦大听太太的安排,久不被重用的他,有些惶恐: “太太,这样一桩大事,竟是要交给老奴?” 第17章 焦大此人史苗已经暗中注意许久。 忠心,办事一板一眼有点轴,但是敢说话,很看中主家的认可。 浑身是胆,急了把丑事都给您一点儿不剩的抖落出来。 而且上过战场的人,自带杀气,镇得住场子。 不过史苗给他安排的活计是车夫,专管贾赦贾政读书以后进出。 平常去哪儿,做了什么都要和史苗汇报。 若是他们进书院不出门的时候,焦大就当跑腿侍候,密切关注二人动向。 如果让焦大当车夫打杂,平时焦大肯定不愿。 但史苗如此郑重,说明了背后的重要意义,焦大自然是一百十二分愿意的。 史苗道:“你是跟国公爷去过战场的人,我自然放心,旁的也不用你管,若他们要做出什么违背祖宗之事,你且告诉我,也不必拦他们,由他们去。” 太太既然让他当‘耳报神’,若两位爷犯事,应当尽心规劝才对。 怎么反而让他不要管,且随着二人去? 焦大一头雾水:“太太,为何?” 史苗自然有她的考量:“他们连这点事都挨不住,偌大的家业交道他们手上,左右不过败了,我何必劳心。” 嘴上说得轻松,其实史苗知道有原著的加成在才懒得费心去管。 他们哥儿俩在京城都没闹出大事,在金陵城,就更掀不起风浪。 贾赦和贾政就不是那种能兴风作浪的人,端看上面想不想收拾你。 如果贾赦和贾政的能耐真对政局有威胁,何必把贾元春送进宫里熬那么几年? 后面还处处被宫里的公公勒索。 焦大没有言语,就算太太说不必管,但太太把这件事交道他手上,就算豁出性命去,焦大也要规劝两位爷才对。 史苗最怕灯下黑,别因为贾赦性子跳脱,焦大只顾着把精力都集中在老大身上。 史苗又叮嘱焦大:“大爷素来跳脱,二爷过于沉静,二人你都不可放松。” 第21章 毕竟老二贾政今后也有很多个姨娘。 尤其心思不正的赵姨娘,贾环都把宝玉烫伤了,贾政也没什么表示。 还有贾环编排宝玉强/奸丫鬟那一遭,贾政事后也没料理说瞎话的贾环。 这么拎不清,你家不乱谁家乱? 贾赦和贾政有本事的话,原著中就能底气十足的一口回绝王子腾,绝对不窝藏薛家人。 可惜……哥儿俩都没这个底气。 焦大躬身:“老奴知道了。” 在史苗的管理下,俩儿子办事一等一有效率,择定吉日,去书院求学的诸事都预备妥当。 有人坐不住了。 那人就是赖嬷嬷家儿子,赖大。 本来赖大自小就跟在贾政身边,他母亲在太太跟前极有体面。 偏偏这一回,二爷居然不让他跟着去书院。 赖大满心不愿意:“娘为何不求一求太太,顾着点儿子的前程,让我和二爷一起去?” 赖嬷嬷好心劝他:“我不让你去,当然是为着你前程,真去了坏事,咱们一家子的前程,都要毁在你手上!” 赖嬷嬷也不想让儿子去,自己养的孩子,脾性她清楚。 太太最怕的就是有人借府上的名头耍威风,她这儿子还没够火候,脑子机灵心眼多,沉不住气。 赖嬷嬷又道:“况且,又不是太太不让你去,二爷的意思,你倒好好想想,哪里服侍得不好。” 二老爷自己做的事,赖嬷嬷刚好敲打儿子,让他磨一磨性子。 对于贾政没带上赖家人一事,赖嬷嬷却不太急,出头的椽子先烂。 现在太太还很倚重自己,不愁将来。 只管如今让二爷好生进学,有了前程,她儿子还愁去处? 可她儿子好像不知赖嬷嬷的一片苦心,并且早就对赖嬷嬷不满。 赖家儿子耸耸鼻子,气鼓鼓哼了一声:“母亲日日顾着几个姑娘,但姑娘们总要嫁出去,最将来最多再赏点钱财,何必呢!” 他母亲也是,天天在那些姑娘跟前充什么好,服侍好家里的爷才要紧,将来荣国府的家业,都是爷们的。 二爷多分点,他们跟着二爷长大,才有好日子过。 赖嬷嬷警惕看一眼门外,回头就在儿子身上重重拍一巴掌。 “闭嘴!还不快去给二爷收拾物件。” 人多耳杂,早前大姑娘吃的亏,他也想吃一回? 赖家儿子不敢回嘴,抱着头悻悻离去。 哥哥们要去求学,当妹妹的自然要送点礼物。 都是她们亲手做的荷包、扇套等物,贾赦和贾政各得一份,拜别母亲,往钟山书院去。 见哥哥们都能出去玩,贾敏有点不高兴。 “母亲,哥哥们有去处,前儿答应我们的先生呢?这都多久了!” 早前母亲说好的,她要学什么都成,最后还是找了一个胡子白花花的老先生…… 史苗也觉得对不住姑娘们。 不是史苗不找,而是真的找不到啊! 但史苗已经想好了另一个方案,并且初具雏形。 史苗对几个女儿笑道:“你哥哥们去书院,倒让母亲悟了,咱们对金陵不熟,不如放出榜去,让先生自己上门来投帖子。” 她一提,贾姝、贾媃、贾娴还有最小的贾敏都来了兴致,立着耳朵认真听。 贾姝道:“我听外面人说,坊间招工都会去张告示,找账房、找厨娘、找帮工的都有。” 贾敏乐得拍手:“这最好!还是姐姐知道得多。” 史苗点点头,把自己写好的册子拿出来。 “我也这么想,稿子已经拟好了,章程也想的差不多,你们整理一下草稿,可有要增删。” 贾姝接过,几个姑娘脑袋对着脑袋,研究了一早上母亲的求贤计划。 最后纷纷感叹:“母亲真厉害……”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贾赦和贾政两兄弟坐着车走了大半日,终于到钟山书院的山门外。 下了车,入目是树林染上黄色,房舍掩映山间,十分清幽。 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却不是贾赦所想的那种好地方。 从马车出城,贾赦就开始后悔了。 城里那么多书院,老二非要找这个鸟不拉屎的地儿! 要他早知钟山书院如此荒芜,他才不会巴巴念叨要跟来! 守门两个小厮模样的人看见人来,连忙迎过来。 贾赦撇撇嘴,向后退一步:“老二,你来……” 贾政坦然自若,对那二人作揖道: “在下贾正,这位是家兄贾赤,京城人士,因家中有变随母亲迁居江南,先前已投过名帖。” 负责接待的人一听,就是早前山长提过那一对兄弟。 见他们衣着素淡,人也生得温润端正,有几分读书人风范。 二人也彬彬有礼:“请二位随我来。” 贾政和贾赦两兄弟连带着几个仆人,刚好住在一个很小院子,三间房子。 旁人看他们兄弟二人各自带两个书童,还有一个车夫,又住一个院,已是极不错了。 钟山书院出的秀才进士,比不上崇正书院,但钟山书院师资在几大书院中也能排上号。 唯一不好就贵,但钟山书院也不是那等只要你有钱就能进的地儿。 须得有学识,还要有三位有德之士作保写荐书。 所以这里面的学员,都小有家资,且兴趣广泛,有些人并不是专程为读书而来,就为拓展交际圈。 贾赦进到书院里,方觉这书院别有洞天,景色优美。 只是景致再美,终有看腻的一天,贾赦半是抱怨半是夸奖对贾政道: “二弟真会找地方……” 兄弟二人才安顿下来,马上就有住在隔壁小院的三个同窗结伴来串门。 几人互相见礼,自我介绍。 分别是钱塘人士陈深,姑苏人士王放,金陵人士张杰。 贾赦打眼一瞧,三人小团队中说话最有分量的应该是张杰。 瞧瞧这身绸缎儒衫外面还要骚气的罩着浅色纱衣,腰间羊脂玉环,扇坠上镶嵌着一颗祖母绿,头巾上的卷边用的都是银线,尽显低调奢华。 早知道自己也弄一套穿穿,免得叫人看低了去。 张杰倒也没有一来就摆出以貌取人的姿态,反而表现得十分谦和有礼。 “二位仁兄皆姓贾,又从京城而来,不知和京城回来的国公府可有渊源?” 贾赦心里嘀咕,这小子应该都打听得差不多了,他们两兄弟对外的介绍都是和那个贾家无关,怎么还问! 贾政不疾不徐道:“虽说都沾 贾字,祖上没交道和姻亲,只是这回入学,反是那边贾家的大儒帮忙做了保人。” 众人摆出一副懂了的神情。 贾赦补充道:“我们怎么会和公府有瓜葛,在下姓贾名赤,公府大爷……” 贾赦被二弟拿着笔杆戳了一下后背,忽然反应过来,他们两兄弟尚未在外行走过,自己若是说出贾赦这个名字。 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蠢,太蠢了! 贾赦连忙打哈哈:“谁知公府大爷二爷又叫贾什么呢?!” 张杰等人被他的幽默风趣逗乐,只让二人不必生疏,今后有事记得寻他们帮忙。 寒暄几句,几人便借口不叨扰二人布置房舍离去。 贾赦忽然觉得,此地也不是那么没意思。 等拜访的人走远,贾敬才一脸幽怨:“大哥,言多必失……” 贾赦无所谓:“这有什么办法,你倒是好,还叫贾正。” 不过贾赦现在还不想透露真实身份,等到将来,他一定要给钟山书院一点小小的震撼! 来到书院的第三天,贾赦已经勉强适应书院的床铺,又多认识了几个人。 至于张杰等人对他们不冷不热,大约觉得两兄弟没有结交的价值,谈不上多热络,但也还有礼。 等散学时候,夫子一走。 张杰就从夹页里翻出一样好东西,站在凳子上大声嚷嚷: “新闻,金陵城里的新闻!” 张杰说着就把手里的文书展开。 三两个学子围上去:“这是什么?” 张杰骄傲的扬起下巴:“我家小厮揭来的求贤榜啊?” “咱们有君子六艺,从京城来的荣国府为求女师,弄出一个什么……五育并举。” 荣国府?! 原本不想搭理张杰的两兄弟,同时顿住脚步。 第18章 五育并举? 贾赦贾政作为儿子,听都没听他母亲提过的事。 贾政大致能想到可能是母亲给家里姊妹们找先生想出的新法子。 兄弟二人转身进去,其他好几个爱凑热闹的同窗早就把人团团围住。 有人道:“真是新鲜……难不成是京城新出的?” 贾赦撇撇嘴,京城里一直有消息过来,他可以保证,京城没听说有这种新鲜事。 第22章 众人连忙催促张杰:“快念,快念!” 张杰站到凳子上,摇头晃脑,大声念出来。 “德,品德也;智,智慧也;美,审美也;体,体格也;劳,劳技也……诚心求贤才,奈何女师难求,凡报名登记者,皆有资助……” 意思很明白,荣国府人生地不熟,诚心给姑娘们找女师,但凡有一技之长的女子觉得自己有可授之才,都可以登记报名,报名的人还有钱拿! 想也知道,就为了钱,也会有不少人愿意一试。 一干学子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陈深感慨道:“京城来的大官家真是讲究,找女先生也能玩出花样。我家给小妹请先生时,才不兴这个。” 当中一个叫做黄化的人道:“体?体格?自古女子以纤弱为美,要体格作甚。” 张杰马上摇头:“兄台想错了,应当是找能保护女子的女镖师。” 众人皆点头,毕竟是官家女儿,出门若是身边带着会点拳脚的丫鬟婆子,也比带着打手方便。 不过也有些看多了民间戏文的学生暗自懊恼。 试想一下,若崔莺莺身边带着一群膀大腰圆能押镖的婆子,没有红娘那等伶俐丫鬟,张生如何成事? 贾赦对老二贾政挤了挤眼睛。 别说……他母亲搞不好真的会弄几个**师来教妹子们武艺。 额…… 想想小妹举铁锁的样子。 哈哈哈,好滑稽。 贾赦自己低着头在那儿笑,贾政看着他哥的神情,一头雾水,满脸迷惑。 一群人闹得正欢,外面来人道:“你们在做什么?吵吵闹闹,还不去温书?” 原来是书院里先生助教。 这人名叫徐山,有三十四五岁,是去岁钱塘县出举人。 张杰几人顿时就萎了,连忙把那张从大街上揭来的榜文呈上去。 徐山扫了两眼,点头:“嗯……有几分意思。” “你们好生温书,不许打闹!” 扔下一句话,徐山自己拿着那张榜文出去了。 靠门边坐位的黄化负责放哨,等徐山走远,张杰撺掇陈深、贾政和贾赦等人: “今日先生的父亲冥寿,再没有课,要不然我们去热闹一回?” 不等贾政说话,贾赦赶紧表态:“如此,我回去看一看母亲。” 他弟弟找的这个书院还成,只要请假还是能出去,反正没课了,白白在书院里关着作甚? 贾赦连忙把没来的及开口的贾政揽过去:“你可不许和母亲说,我用母亲当借口。” 贾政还能如何?他也想去看看,母亲究竟又有什么新的想法。 德智体美劳,样样都有道理,母亲如此关心自己的学业,怎么不早点和他提五育并举。 两兄弟想进城,焦大却也没说什么,套上车就走。 陈深个子不高,生的瘦小,和贾赦贾政挤在一辆车上。 到了秦淮河边,贾赦老远看着河岸两边有几处小楼,上有娇娘开了窗户,对镜梳妆,简直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贾赦:“真……真热闹……” 可惜,焦大没有在此处停车。 最先撺掇大家出门的张杰等人坐着另一辆车在前面领路。 焦大在一处路口把三人放下来。 几人略一打听,那荣国府在何处摆摊张榜。 有个小幺儿指着前面对几人道:“就在前面,可惜您几位瞧着虽是书院里出来的,不是女子,不然报个名儿,还能得个百十来文!” 贾赦疑惑:“你还真是好眼色,怎么就知道我们从书院里来?” 那小幺儿口齿伶俐,笑嘻嘻指着几人:“你几位穿的都是儒衫模样,瞧瞧通身气度,便是书生意气,小的没猜吧!” 这话说得贾赦心里舒坦,刚想打赏,被贾政一把拉住。 “大哥,此处人杂。” 贾政一提,贾赦才歇下心思,反而把原先系在腰间的荷包握在手中和其他人一起穿过人潮挤过街口去。 陈深那个小个子,不知溜到那儿去了。 贾赦和贾政挤到榜下,贾政有几分激动,指着榜文道: “大哥你看榜上。” 原来张杰他家的下人带回去的只有一半,后面一半写了具体的要求和招聘方式。 才不是你随便编个技艺就能蒙混过去,还有初试、复试最后是超品诰命夫人亲自考核。 越往后考核越严格,要有身家清白的做保人。 但往后荣国府给的补贴也越高,哪怕你不能被聘用,去了也不亏。 旁边人啧啧了几声:“最后能被聘用,束脩比一些秀才先生还高呢!” “这算什么,地里刨食的要是能和国公夫人说上话,这一辈子也值了!” 旁边的铺面有人进进出出,一问才知是荣国府的下人在里面摆了桌子登记。 当下一个眼熟的面孔出来,脸上还带着笑,半点没有颐指气使的样子。 “劳烦各位让一让,莫要挡了报名人的道儿!” 这人不是赖大吗?才几天,看看这慈眉善目的笑脸,可真是叫人陌生。 人群散开一点,贾赦和贾政反而更加靠过去。 看见二人,赖大原本就僵硬的笑容更加僵硬了,下巴都差点掉了! “大爷?二爷?!” 贾赦上前,赖大连忙将二人迎进去。 贾赦皱着眉头:“这样的大事都不告诉我们一声?” 赖大忙道:“是大爷和二爷出去以后,太太和姑娘们闲着无趣想出来的法子。” 太太兴致起来就雷厉风行的样子,立马就要人去连夜雕版印刷,还把他们办事都叫去紧急培训。 一定要态度良好,不可大吼大叫,不然等着扣月钱和挨板子。 关键是,太太还设了专门的监督班子。 太太那颗七窍玲珑心,专门让大爷的人和二爷的人互相监督。 这会子也不知在哪儿悄悄盯着。 贾政咳了一声,也道:“今日我们是和同窗一起出来采买文房四宝,便不回去了!” 对哦! 他们才去书院就跑出来,不能让母亲知道。 还是二弟想的周全。 这边瞧着都是老二常使的那几个人,应该不会把他们卖了。 贾赦马上去看桌上的报名表,很新奇的格式,居然是横着写的? 贾赦直接坐到记录的位置上:“你这儿可要人记录?” 赖大求救的看着贾政:“爷……” 赖大知道自己身份,他就算不喜欢贾赦,也不敢真和主子对上。 贾政没理会赖大的求救,把他们填好的报名表拿出来看了看咕哝道: “怎么报名劳技的那么多?旁的反而少了。” 厨艺、织布、刺绣、竹编、玉雕、木雕、面点、甚至还有戏法…… 这么一看,手艺人还挺多。 赖大干笑:“大爷、二爷此处逼仄,别挤坏了。” 赶快走吧!二位祖宗! 贾赦想想也是,又从位置上站起来。 然后问:“万一有些讲究的女先生,不愿意抛头露面过来登记报名,可怎么办?” 赖大笑道:“太太早就想到了,咱们家的报名表,可以领回去填好,用信封装了再投过来!” 赖大把收上来的信封拿过来给贾赦和贾政看,皆有封蜡,贾赦心里痒痒,想拆了一封来看,又觉得唐突。 “你们好生办事,不可偷懒!” 贾赦走前,还不忘立威风。 兄弟二人才出去,就看见陈深那小个子探头探脑踮着脚找人。 两人过去和陈深会和。 陈深抹着脑门上热汗,“二位初来乍到,还真是叫人难找,你们怎的进去了也不叫我一声?” 贾赦故意逗他:“我们进去问他们要不要文书先生,想着赚几个子儿补贴家用,那知他们用不着。” 陈深笑道:“你也不能仗着自己姓贾,就想着他们能卖你们面子,咱们快去吧!先前张兄说要去买点纸笔,请咱们去楼上吃酒呢!” 贾政连忙道:“买纸笔却使得,我们兄弟尚在孝中,却使不得。” 陈深领着几人往西南边走,边走边道:“莫要见怪,倒是在下忘了,两位贾兄真是纯孝……” 贾赦买了几支湖笔、贾政买了几刀纸,又让人去买了几盒点心,赠与一起出来的几人,兄弟二人便打算先回去了。 那张杰也只是嘴上说说,原先想着诓贾家两兄弟一顿。 可惜二人却真要守孝,并不上套。 贾家兄弟大方送礼,反而显得他们小气藏奸。 回到书院,边往里进,张杰便对陈深等人道: “我也瞧了,荣国府闹出的阵仗,真真是沽名钓誉,过不得几日,金陵城美名远扬,几位姑娘,身价必跟着水涨船高,那位夫人,真是厉害!” 虽然他们夸荣国府厉害,但贾赦怎么听着就不舒服呢? 第23章 你这是什么意思? 贾赦刚想开口,一向话少的老二忽然反诘: “你如何知道的?你是荣国府人?万一是因为人家府上初来乍到,求名师不得,只能出此下策?” 陈深却对荣国府求师的举措不以为意:“这是下策,如何能寻到名师?自古才士不免恃才傲物,刘备请诸葛出山,还要三顾茅庐,既然要拜师,必要诚心去求才对。” 其他人都点头表示认同,荣国府这么找来的,肯定多是乌合之众。 真心要延请名师,也该去找有名的大儒才对。 打嘴仗这事儿,贾政历来不行。 贾赦眼看他弟要败下阵来,冷笑反问: “最好先斋戒多日,然后焚香沐浴,一步一祈祷?” 贾赦才不会让荣国府吃亏,继续阴阳: “依我看,荣国府那是不拘一格降人才,若有些人自持清高,便是那人没福气,自有愿意捧着他们的人去请。” 不能教他妹妹,是自持身份的大儒名师没福气。 前儿有人举荐过来的老头子,贾赦也见过。 都是些半截埋土里的东西。 老朽,老朽! 第19章 贾赦这个公府少爷,说话只顾着自己爽快,哪里管会不会冷场。 其他几个人神态都不太自然,转念一想他们议论荣国府,真传出去不是一件好事,且说贾家两兄弟还得了金陵贾家的帮助才进钟山书院。 他们若争辩下去,传到那一个贾家人耳朵里,并无益处。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他们今日拿贾赤的东西,又知道贾家老大性子不好惹,就算心里不太赞同,却也没继续争辩下去,以天色将晚为理由,各自散了。 贾赦和贾政二人出来的事,如何瞒得住史苗。 不过史苗对俩便宜儿子的要求就是不惹事,故而也懒得多管。 榜单已经发出去三五日,效果没有史苗预料的好。 赖嬷嬷将今天新得的报名表拿来给史苗看:“太太,姑娘今日填的报名表都在这儿了。” 史苗拿在手中,把报名的人员都看了一遍,微微叹气: “不太成啊!看来明日咱们还要加几个摊子,什么码头集市,都摆起来。” 赖嬷嬷欲言又止,见史苗拿着笔认真在报名表勾画,不时又记录点什么。 太太以前不这样…… 自从老爷走了以后,太太就性情大变,有些地方越来越厉害了。 要是老爷没走,她们还在京城,荣国府的姑娘怎么会愁嫁?太太也不必为姑娘们操这么多心。 太太自然是想姑娘们都嫁一个好人家,尽心教导,让姑娘们占一个才貌双全,方才不愁。 史苗不知赖嬷嬷竟然把自己误会到了这个地步。 她并不是想用这些事情给孩子们的婚事增加筹码。 单纯想给姑娘们找点事做,比如把姑娘们当做教学实验的小白鼠什么的。 顺便借着这件事,招揽一些有才情能耐的女子,将来她还有更长远的打算。 史苗挑出来几张报名表,做了标记:“这几人,可以进入初试。” 赖嬷嬷接过东西,陪笑道:“太太真是好心,只要她们来,就有钱拿,可惜我没个能耐……” 赖嬷嬷近来办事越来越有干劲儿了。 太太专门把这事交给她儿子,那是看重她们一家。 史苗把废稿放在茶几上,预备一会儿再筛选一回。 又叮嘱一遍:“她们出来面试,肯定要耽搁自己的活计,有些兴许还要置办衣裳首饰,不能叫她们出钱又出力。”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家也不是干等着吃白饭。 占了旁人的工时肯定要有补贴。 史苗又不是现代公司的黑心hr,专门搞些虚假面试刷业绩。 荣国府的求贤榜单发出去十天半个月,名声愈大,有苏州、扬州的人也来报名,史苗看着报名表,报名人员的素质比刚刚开始那几日高出许多。 这日甄家大少奶奶到知州府上去做客。 半路马车被挡了道,只好歇在柳树荫凉处等一等。 跟着她的丫鬟梅香,瞧见路口的新鲜事,赶紧指给新奶奶看: “奶奶,荣国府那边的招揽先生的摊子,还在呢!” 甄家大少奶奶拔下一根簪子,搔了搔头,冷淡笑道:“这就叫……有钱能使鬼推磨。好端端的生出多少花样,还要教姑娘们学四书五经,能把女四书学好就不错了。” 梅香听自家奶奶说话语气不好,便知自己提的话茬犯了忌讳。 当下梅香不敢说话,安静闭了嘴,等马车挪动,主仆一行下车去知州府上贺喜。 大少奶奶入席,梅香不好跟在旁伺候,屋外候着听主子差遣。 一想到今日说话不合时宜,梅香忐忑的问大少奶奶的嬷嬷: “咱们奶奶自己做姑娘时都学了不少书,如今怎么还嫌弃起旁人?” 梅香原以为,她家少奶奶诗书传家,应当很喜欢谈论这样的事。 所以今日梅香才起那个头,不想奶奶听着倒像很不高兴的样子,吓得梅香一路心惊肉跳。 嬷嬷笑道: “谁叫你上赶着拍马屁,这会子可是拍到马腿上?前儿咱们家举荐的先生,荣国府没要,大爷念叨了几句,奶奶心里不高兴呢!你啊,心思太活络,以后少提这家的事。” 梅香一副了然神情,可算知道当中缘由,少奶奶巴巴举间的先生想讨好老太太,最后荣国府看不上曾经教过少奶奶的先生,不就是看不上他们奶奶? 怪不得奶奶听到这件事情不高兴了! 梅香吐了吐舌头:“知道了,下回我肯定不提。” 对于荣国府张榜求师一事,坊间褒贬不一。 不过这又与史苗有何相干? 她定下的初试时间,眼瞅着就要到了,史苗 忙得很,组织一场面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荣国府上的人又没经历过,根本没有概念。 史苗只能亲力亲为,领着姑娘们把事情安排过一遍。 “初试要筛掉一批说话办事不利索的……” 史苗把考试那天负责各个科目的媳妇丫鬟召集起来,再强调一遍注意事项。 “初试场子就布置在松涛院,从角门过来,我们也能来看。一路上各个科目的考官要做好引导工作,考试号牌不可发错。” “帘子,围屏都要挂好。” “吃的也预备好,有些时候呢!” 办事媳妇丫鬟们规规矩矩的听着,累虽然有些累,但太太都叫她们‘考官’、“引导员”,活了这么多年岁。 居然还能当个官儿? 尤其那几位被推选出来评判厨艺、绣活和针线的媳妇丫鬟,专门得一个‘考官证’挂在脖子上,别提多新鲜了! 主持的事情交给赖嬷嬷,赖嬷嬷得了一张‘主考官’,唯恐在旁人面前高兴显得不矜持,只能回家偷偷乐。 第一轮初试,考核的是‘体、劳’两科,看门婆子井然有序,给考生发号牌,由小丫鬟分批将人领进来。 首先第一批,就将那些说话不成调子,身子有疾,滥竽充数的人筛掉一批,再带进预备的偏院。 赖嬷嬷还是头一遭文绉绉的说话。 今日她们穿的都是上回家中新做的衣裳,靛青比甲和褚色群,又统一盘着圆髻插着差不多款式的银簪。 赖嬷嬷脖子上还挂着主考官的牌子,十分庄重。 “诸位能来,必是有一技之长着,今日初试,参加者每人三两补贴,入复试者,每人十两,太太说了,还请诸位不要藏私,展示才华。” 当下就有人被唬住,脚底一软就跪下去。 几个考官心里便觉得不成,在那位考生号码下面画了一个叉。 负责厨艺考核的班子率先出来领人:“请随我去灶间。” 随后是木雕石雕的那一组,各自带着自己做好的一样物件让考官评判。 赖嬷嬷道:“几位好手艺……上前来。” 贾敏自己不想坐在位置上,仗着个子小,趴在帘子缝往外看。 贾敏像发现了什么大事,蹲在那儿冲史苗招手:“母亲你看……” 又想起自己这样有失仪态,讪讪站起来,赶紧挨到母亲身边。 史苗和贾姝等人正在品评刚刚厨艺上做面点考生带来的糕点作品。 史苗问贾敏:“怎么了?” 贾敏指着当中一个穿着绿袄粉裙子姑娘:“母亲你看她的手,若经常雕刻,怎么会有这么白嫩的手?” 这姑娘瞧着也就十六七,是当中最年轻的。 史苗把贾敏按在凳子上:“乖乖,稍安勿躁。” 外面雕刻组的考官已经在布置任务:“太太也有几块石头,还请诸位先打个线稿……” 有没有真才实学,一试便知。 果然,贾敏发现蹊跷的粉裙姑娘,一到真枪实干就露了馅儿,考官依着史苗的培训,并不多话,默默打分。 第24章 木工组的考核也差不多,荣国府预备了木料和刻刀。 命题考核:“请做个鲁班锁。” 绣娘针线考生人数最多,考核也最快,荣国府不缺针线上的人,一看你绣品花样,针脚,再让在绣架上绣几针,缝补针线和针法,懂行的人一看就能估量出水平。 参加初试者结束考试以后,成绩并不是当场就出来,依着荣国府的章程,会在十日后放榜。 考试结果考官的打分只能做参考,最后还是要由太太和几个姑娘定夺。 几个姑娘倒是新鲜,一会儿看看木雕组,一会儿又在一起讨论绣品,还有品尝厨艺组的菜色,考生都走了,天色擦黑,史苗催她们去吃饭,姐妹四个才作罢。 一路走着,还商量三日内必定要把进入复试的人都定下来。 贾姝又担心,要是后面还有更优秀的人,不知道消息错过了初试,又该如何…… 史苗前面走着,听姑娘们叽叽喳喳说话,脸上挂着笑。 忽然从前面转角的假山后面窜出一个人,噗通一声跪下。 “太太……姑娘,给太太请安,给姑娘请安。” 史苗被吓了一跳,但还是耐着性子:“起来吧,别跪来跪去的。” 几个媳妇连忙打着灯笼跟过来。 是王大丫。 一个媳妇小声责备:“规矩白教你了,别惊着太太和姑娘。” 太太不喜欢大吼大叫骂人,她们现下也不敢破口大骂。 王大丫又磕了两个头:“小的知罪,小的只是……” 史苗这几日也没问关于王大丫的事,荣国府上下都在忙考核,估计没空把她送回去。 史苗耐心问她:“你有什么话,慢慢说。” 王大丫支起身子,眼里满是恳求:“太太,小的也会木工,小的和父亲学的,还会竹编,听说太太在找这样的人。” 后面有个媳妇发出一声嗤笑。 史苗听不出来是谁,但大概能猜出另那些人的心思。指不定怎么嘲笑这小丫头呢! 等她们几个一去,王大丫肯定少不了要被冷嘲热讽。 自己爬不上,也不许旁人爬上去,见不得别人一点好。 史苗做主:“给她工具和材料,让先做样东西,我们瞧瞧成不成。” 王大丫只顾着嘭嘭磕头:“多谢太太。” 史苗又强调了一遍:“不可为难她。” 说完,就带着几个姑娘走了。 王大丫等人都走远,还跪着不起来。 一个老嬷嬷过来拉她:“也就是遇到我们太太这样良善人,旁人家有你好看的。” 不过太太发话不可为难,旁人顶多给几个白眼,木料和工具一样没少。 王大丫又去灶间讨了几根木柴和管园子的人讨来一些枯树枝。 跟她一处住的老嬷嬷好奇:“你要做什么?” 王大丫想想,决定做一个自己最熟悉的东西:“我……做个磨坊。” 老嬷嬷见她做的东西不稀奇,便没去管她。 考过第一场,马上就是第二场。 史苗监督过一回,后面就放手让几个孩子里年纪最大的贾姝主要负责。 贾姝这天都不见人,也没和她们一起吃饭,史苗带着贾敏走来松涛院消食。 贾姝坐在主位上,有模有样的安排工作: “明天是‘德、智、美’场。须要更加仔细,不能叫人看轻了我们府上。” 见史苗进来,贾姝连忙起身让座。 “母亲,四妹妹。” 贾敏扎着揪揪头,笑嘻嘻过去拉住贾姝的手:“刚刚母亲还说,大姐姐办事越来越妥当,叫我多和大姐姐学。” 这小丫头嘴甜的,贾姝很受用。 史苗看了一下贾姝预备的陈设和茶具、纸笔,果然是跟着原主学来的,非常妥当。 贾姝考量得很到位,这一场来的肯定多是读书人。 史苗点头:“安排得很好。” 第二场考试,荣国府的下人们已经很熟悉流程了。 史苗看见来人里有几个衣着清苦的,连忙把赖嬷嬷传进来。 史苗道:“我见当中有衣着朴素的,咱们家的人,莫要犯以貌取人的错处!” 赖嬷嬷还挂着她主考官的牌子,神情肃穆,比史苗她们还较真。 点头:“太太放心,昨个大姑娘就提点过,老奴再去叮嘱一回。” 史苗看着今日考试的名册。 “林玉娘?” 因为林黛玉的缘故,史苗对姓林又带玉字的名字格外敏感。 “是。” 那人上前一步,史苗一看,这姑娘是当中最年轻一个,体态纤瘦,风流袅娜。 她穿着浅绿长褙子,一条白绫绣花草裙,腰上系着如意绦,十分清爽恬淡。 林玉娘报的乃是‘德、智’两项。 史苗笑问:“不知玉娘读了什么书?” 林玉娘对自己的学识极为自信。 笑答道:“回夫人,我自小由母亲教养,通读四书。” 第20章 史苗听她一说,心里就更高兴了。 江南之地,果然是才女多多。 史苗对林玉娘笑道:“这就好,还请入席作答。” 史苗也不怎么会出题,于是就让人去弄了这几年的童子试考试提,顺道还有些历年秀才考题大全,抽了几道。 什么填空、释 义、作文还有填词作诗,凑了一套考卷。 最后收上来的试卷嘛…… 结果不是很乐观,尤其是史苗刚刚看好的林玉娘。 她想多了,不是姓林的就是林黛玉。 此四书非彼四书。 几个《大学》里抽的填空题林玉娘都没做好,有些偏门的就更答不出来。 诗词勉强填了一首,很寻常,没灵气。 贾敏看了林玉娘的答卷,字也写的是一般的簪花小楷。 林玉娘的字迹和她自信的样子,出入挺大的。 贾敏想了想,拧着小眉毛:“母亲,想来这位姐姐读的是女四书。” 想来想去,当下也只能这么去解释了。 当下女学,能将女四书学下来,识字量也算可以了。 古时候学习都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笔墨纸砚都要花钱,还有各类书籍就算是活字印刷问世之后,书本的价格也不便宜。 不过,这女四书的教育方向……史苗不敢苟同。 看来当年林如海和贾敏再女儿的教育上也是下了功夫,贾雨村旁的不成,当黛玉的老师还是不错的。 黛玉之惊才艳艳,便是由于她自小充做男儿教养,但也是因为她做男儿教养,最后更不易被社会所规训,最后郁郁而终。 千淘万漉虽辛苦,总算让史苗淘到一个。 史苗看着那张答卷上的名字。 “白琪。祖上也是官宦人家,后家道中落,逢大赦天下,才不至落难。” 史苗让贾姝把白琪的名字记下来。 这个白琪就是当中衣裳穿得清寒的二人之一。 令人感叹的是,书画组的成果很丰富,这些人中竟然隐藏了不少好画师! 贾敏和贾媃围着一副烟雨孤舟图:“画的真好,师从何人?” 赖嬷嬷挂着她主考官的牌子,对两个姑娘道:“老奴问过了,她说是和母亲学的,给人画雕版练出来的,她母亲腿上瘸了不能来,不然她母亲画的才好呢!” 贾娴也凑过去看了一眼:“我看她的画作,比那什么圣手都还好!” 贾媃补充:“金陵李圣手……” 史苗见几个丫头对这幅画评价那么高,也走过去看。 姑娘们果然有眼光,真是一副好画,不拘泥于写意或者工笔,虚实结合得极好,透视关系也画的很不错。 史苗道:“可见古往今来,不缺优秀的女画师,没有人造势吹捧,自然没什么名声,名人名言,当然是成了名人,才会有名言!” 众人觉得史苗说得有理,皆默默点头。 就说这一回,光是金陵一处,就涌现出不少才女。 这样好的画师,还会做雕版,以后自己不就有出版业的人才了? 这一场考完,很快就挑出来进入复试的人选。 史苗开始安排下一部工作:“都记下来,等最后终试,有些人,虽然会画,会写,最后却不一定会教学。” 试讲才是最重要的!史苗就先送了考题,让参加复试的人做好备课工作。 至于她们能领会多少,各凭本事了。 张榜公布以后,史苗还特意关照过一回:“都送去了吗?” 赖嬷嬷笑道:“太太放心,已经把考题和补贴银两的送到了,让各位进入终试的先生预备讲课。” 赖嬷嬷比史苗还上心,有她把关,史苗放心。 史苗给进入试讲的人都预备了讲课场所,听课的就是史苗和四个女儿。 原先画烟雨图那个姑娘,画的虽好,讲的不行。 第25章 她画画的感觉更多依靠天分,很可惜不是史苗须要的老师。 王大丫也是同样的问题,空有技术,无法进行教学。 最后厨艺老师三位,针线老师三位,刺绣老师三位,木工老师一位,雕刻老师不合格,书法老师两位,绘画老师一位,算学老师一位,语文老师两位。 下聘书前,史苗先和各位老师打好招呼。 赖嬷嬷负责传话:“我们府上聘用先生,还有一事必须说明白,除几位姑娘的课程,每周各位先生还要为府上的丫鬟、媳妇进行授课,直怕有些先生不愿如此,先将事情说明白,不知可否?” 这些人都是报名筛选而来,家中算不得大富,很珍惜这个工作机会,自然也不拿架子。 并无异议:“夫人有此心,最好不过。” 她们在心中暗自感叹,果然是大户人家就连丫鬟也如此用心的教导。 赖嬷嬷又道:“既然诸位无异议,便请商议课程安排。” 不一会儿,就有先生中的代表请求要跟太太说话。 丫鬟把人领进来,是史苗刮目相看的白琪。 白琪穿着的青布衣裳,腋下还有一个小补丁但她却神情泰然,说出了自己的异议。 古人读书还真是刻苦。 白琪道:“夫人,七日中修息五日,是否休息的时间过多了?就如书院之中,多是全年无休,或是一旬一休。” 七日一休,节假日放假,史苗都没提寒暑假了!娃儿们的休息时间够少了! 看来这些老师,教学态度很认真啊! 史苗连忙表态:“无妨,她们学了东西肯定要时间消化,况且诸位还有大课要讲。” 史苗既然这么说,大家也当然是以史苗说了算。 史苗也明白,按课时算工资,大家都想多上课多赚点。 不过她不是那么想鸡娃,适当激励一下就可以,干嘛搞得那么累。 这次遗憾的是,没有给女儿寻到教吹笛的女先生,原先有个教琵琶的,不知为什么,拒绝了参加终试讲课,也就等于自动放弃了资格。 至于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史苗最想找到的拳脚教习,从头到尾就没有来报名的…… 看来革命尚未成功,她还需努力啊! 她只是把白琪单独请留下来说话:“夫人单独留我,何事吩咐?” 史苗请她入席:“先生请坐,我看先生的答卷,不知先生可曾习过策论?” 白琪垂眼:“父亲在时,家中唯有我一女,自小将我做男儿教养,习过。” 史苗看那手文章就知道,肯定是学过的。 所以史苗特意关照下面的人去打探过白琪的情况。 如今白琪和女儿相依为命,她女儿似乎出生就有腿疾,白琪能进入终试,荣国府给了十五两银子的补贴。 她依旧衣着朴素,估计都给女儿看病去了。 史苗很想帮一把她们::“我听说先生家女儿身子不便,可否愿意来我府上……” 白琪不等她说完,赶紧起身行礼拒绝:“多谢夫人一片好意,能入府上教习,已是莫大荣耀……” 史苗也料到她可能有这种反应,也坚持道:“你且听我说完再决定不迟。” “我惜你之才,想你在家中,便宜我的女儿们随时请教,这么一来,你工作时间便要延长,只有为你解决了后顾之忧,想来你也能倾囊相授。” 难得遇到一个真才女,史苗当然要物尽其用。 白琪顿了顿,低头沉吟片刻:“夫人……为何如此看重,终归女儿家不能科举,将来,恐是为姑娘们凭添烦恼。” 白琪脸上出现了伤感的神色。 这世间一直有女子不愿认命,为此意难平! 这种事情,未必是烦恼,史苗笑了笑:“未来的事谁说得清能?我只想让她们从另一个角度,看看世界。” 既然没有,那就去争取。 尤其是这回求师,史苗看到有很多女子都有才能,她既然穿到荣国府一品太太的身子里面,或许也能做点什么。 史苗想让孩子们了解,哥哥们都在学什么,朝廷在考什么,也许现在看起来没什么用处,但将来肯定会有用。 白琪沉默,拿起茶盏掩饰情绪,喝了一口,心中挣扎,才道: “夫人盛情,在下却之不恭,只是容在下一二个月,万一姑娘们与我的教学方法不适应,府上也好另择良师。” 这回她终于没看错,白琪是个磊落人,如果不是家中有变故,兴许她也是穿金戴银的诰命夫人。 难得她经历起落,气韵依旧如此淡然,史苗当 然不会拒绝她,点头:“好。” 找好了先生,紧接着下面要安排的就是教室。 史苗早就专门定好了桌椅,贾敏个子小,她的座椅比姐姐们的矮一截。 专门腾出来上课的松涛院,史苗让人做了很多写字的石板。 才安置进去,就围了很多丫鬟:“太太弄这些石板作什么?莫不是要姑娘们学石刻?” 不对啊? 这次考试她们全程参与了,没找到合意的雕刻先生。 太太还说,让求贤榜不要撤,仍旧继续招揽贤才。 负责安置石板的媳妇主动答疑解惑:“让你们写字啊!” 有个婆子也笑道:“你们这些小妮子,真是走了大运,能学写字,还是太太千挑万选的先生!” 那媳妇又道:“王婆子,你也能学,太太还说,每人都有笔墨的份例。” “姑娘们来了。” 丫鬟们连忙散开,给姑娘们腾出位置。 贾姝领着贾媃、贾娴和贾敏,四个姑娘,四朵花儿。 贾姝道:“我们来看看,石板装得如何。” 她们还带了笔来,贾媃用毛笔沾了水,随手在石板上写了一个石字。 “果然能练笔力。” 丫鬟和婆子们连忙夸道:“姑娘写的字真好看。” …… 内宅的东西,都是经过外面男丁的手搬进去的。 没了贾赦和贾政两兄弟,荣国府外间的事还真是不多主子都不在,他们又不敢出去找乐子。 刚开始报名的时候,他们外院还能做点事,后面的几次考试,都是二门内办的。 赖大见他老娘,比他还认真,还有主考官证,那张牌子是紫檀木雕的,真是古朴典雅,满荣国府只有他母亲有,现在二门内丫鬟还有许多有意思的课程。 虽说作为儿子与有荣焉,但赖大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要是二爷没去什么书院里读书,他赖大好歹也能来个考官证挂一挂。 赖大啧啧道:“真羡慕内宅伺候的嬷嬷丫鬟,跟着姑娘们沾光。” 赖嬷嬷见他有上进的心思,心里也挺高兴,把才知道的好消息分享给她儿子: “太太说了,外院的也有,让给你们也请先生教写字,太太说认字读书明理,懂了律法,将来才不会犯事。” 史苗并不是忽然想起来要教丫鬟们识字的。 实在是她一开始想搞荣国府机构改革…… 那叫一个出师未捷,简单的一个人事档案就遇到麻烦。 将来要想像是运作一个机构一样运作荣国府,再好的构想也要人员素质达标才行! 不会带团队就只能自己干到死! 王熙凤这个反面教材历历在目,操劳过度,把自己都搭了进去。 史苗虽然顶着贾母的皮,细细想来,只觉得后脊背发凉。 荣国府的宅斗,明面上写出来的都只是冰山一角。 王熙凤可是忙得掉了个七八月的男胎。 照理说凤姐儿只得一个女儿,后面一胎不论男女,对于那一辈人丁不旺的荣国府来说都很重要。 贾母说是疼凤姐儿,这时候就算凤姐逞强,真疼惜她就该强制她休息。 王夫人肯定巴不得贾琏那一房一直没个儿子。 要说,那些人真是吃准了王熙凤要强又不放权的性格。 史苗当然不想走王熙凤的老路子,于是乎,顺便借着给闺女们安排老师,把府上的丫鬟婆子们都安排上。 荣国府扫盲活动,正式启动。 再往后,就要定下合理的激励机制,只有让他们看到识字的好处,才能激发大家学习的积极性。 全面提高人员素质,才能有效执行自己预想的管理方式。 看这一切井井有条有条,史苗自我感觉有一点点良好,要是自己去办书院,用上现代社会里学校教养那一套,没准会很有用。 说到书院,最近焦大没传消息回来,也不知那俩便宜儿子怎么样了? 第21章 自从贾赦和贾政两兄弟去书院之后,焦大传回来的消息自始至终都没断过。 钟山书院是贾政自己选的书院,原本孩子这时候还有向上进取的心气儿,到了书院中,自是要认真进学。 贾赦历来贪玩,从焦大那边的消息看,他在那书院早就过了新鲜那一阵,又拉不下面子闹着回来。 第26章 就说荣国府中史苗给四个女儿求良师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贾赦虽然读书上不成,若是态度再不好,将来传出去,阖家只有他不学无术。 现在的贾赦年岁小,没像是贾珍自小被他爹打得皮子厚麻木了。 所以…… 贾赦只能忍着,每日和弟弟一起听课、上学、完成课业。 这日散学,贾赦回来写了几个大字,便如凳子上长了刺,晃来晃去根本坐不住。 他凑到贾政身边问:“后日就是旬假,咱们俩兄弟也该回去给母亲请安了。” 贾政无奈缓缓放下笔,“先前焦大不是才带来消息,母亲让咱们安心学业。” 焦大是贾母的‘耳报神’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毕竟焦大是跟着先辈上过战场的老人,贾赦和贾政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贾赦一听,马上就不乐意了,他们少说也出来三十多日,旁的时候他忍着寂寞在书院也就罢了,怎的正常旬假也不能回。 况且母亲也没说不让他们兄弟回家。 贾赦道:“母亲虽说一切安好,为人子者,不亲眼得见,如何安心。” 大哥说得很有道理,贾政想来也是,点头道:“好吧,咱们便回去一日。” 贾赦见贾政答应,将原先预备好的一箩筐说辞收回去,瞥眼看一下贾政今日的课业。 “你写完了没?” 贾政又无奈了:“马上。” 贾赦日日都要把他完成的课业拿去参考,并不动脑子。 本来大哥今后身上有爵位,总之他没在书院中聚众找乐子,也没没将他们的身份嘴快透露出去。 已是贾政这个弟弟的意外之喜了! 至于课业,只要不是照搬全抄,且随他去吧! 两人说着要回去,焦大立马就安排上车马,正好遇见张杰等人也要趁着旬假松快几日。 张杰的马车簇新,想来是新换的。 他看见贾赦和贾政二人出来,身后的小厮各少了一个。 笑着问贾赦:“贾兄,你那小幺儿何处去了,怎么不见人呢?” 贾赦随口答道:“我们今日回家,让他们先去给母亲报信了。” 张杰握着扇子,上面的羊脂玉扇坠随他手上动作一晃又一晃:“原来如此。” 张杰脸上露出可惜的神情:“可惜贾兄不住宁荣街那头,我们家就在宁荣街上有几个铺子,想请两位共聚一回。” 贾赦觉着此人今日可真是啰嗦,一向沉默不爱搭理他的贾政忽然道: “张兄一片盛情,我和兄长不胜感激,在此谢过,此间旬假不过两日,我们要去看母亲,又在孝中,来日方长。” 张杰笑了笑,他家下人刚好把马车赶过来,姓张的也不用马凳,潇洒一跃而上,等上了车,才慢悠悠的掀开帘子冲二人笑道:“也是,来日方长。” 前脚那人的车才走,没和张杰呛声的贾赦心里不舒坦,看着弟弟贾政: “你今日怎么这么多话,哥哥我还缺那两口吃的?他才不是诚心邀咱们,只是向人炫耀家中产业罢了。” 贾政还真是担心贾赦憋了这么久,一个心热就答应,所以才抢白。 这回听贾赦一说,大哥倒也不是那么急着玩乐。 贾政给贾赦作揖:“大哥英明。” “大哥还是自己将课业做起来,将来考教之时,未必能看我的,如何与母亲交代?” 贾赦看着弟弟作揖,怎么就觉着好像在阴阳自己。 抄人课业,着实不太对。 贾赦挥挥手,催促贾政上马车:“知道了,知道了!以前我也不是没先生教过,只是懒得动脑子。” 临了,贾赦还不忘说话为自己挽尊一二。 史苗听贾赦贾政要回家,难得他们消停个把月,自然是嘱咐好生服侍。 况且依着贾府下人们的性子,贾赦和贾政是爷们,将来荣国府的继承人。 不必史苗盯着,就有一波又一波的人赶着上前讨好。 贾赦和贾政从角门上进来,一路上哪个不是笑脸相迎,声甜如蜜? 史苗领着几个姑娘,在正房等着两人来请安。 不得不说,规律作息以后,他们兄弟精气神比刚出去时好上不少。 史苗笑道:“都起来,看着比以前更扎实了!” 贾赦见到众人都笑盈盈,一片欢欣,嘴上话匣子 打开就停不住。 贾赦:“我们在书院里也听说,母亲给妹妹们寻了好先生,还请几位妹妹引荐一二。” 贾姝微笑道:“哥哥要是好奇,今日丫鬟们有大课,过了午去瞧瞧。” 过了午,贾赦、贾政便和四个妹妹一处去松涛苑看丫鬟们上‘大课’。 原来是母亲让人在松涛居的小院立了好多石板,今日家中聘用的白先生正在教丫鬟们习字。 贾赦见那女先生只穿棉布衣裳,发髻上也没什么首饰。正应了书上的荆钗布裙四个字。 可惜贾赦金尊玉贵养大,本就不喜这样的风格。 老远瞧见就抱怨:“母亲也是,既是咱们家的先生,也该多给裁剪几件好衣裳,弄得我们荣国府小气似的!” 贾敏见哥哥如此,垫着脚试图让自己显得高一点,反驳道:“这才是,不以貌取人。” 贾姝可知道这二人脾性,别许久不见,一会儿又闹开来,连忙解释:“听说白先生女儿重病,赚的银两都给女儿看病去了。” 贾媃也连忙道:“母亲要帮衬的,但她说咱们府上已经给的很多,再多先生就良心不安。” 这么一说,贾赦倒也不在意什么衣裳不衣裳的了,点头肯定,他摸了摸下巴:“这女先生倒是比咱们书院里明里暗里要人送礼那个好些。” 贾政听在耳中,忙道:“大哥莫要污蔑,书院中何曾有这样的先生。” 贾赦那叫一个苦口婆心,不过他这弟弟散了学以后就忙着他们二人的课业,一门心思读书,自来又是个天真性子,看不出来也正常。 “就是教咱们明经的金泉,不过他只小贪,下回去你瞧瞧,他是不是对那姓张的比旁人好。” 贾赦作为最长的,当然要提点着弟弟:“你只顾着读书,当然看不着那些阴的阳的。” 贾政却还有些不信,大哥在家中都被下面的人奉承着,兴许是金先生对大哥冷淡,所以才叫贾赦误会。 贾政不想争辩,另起了个话头,几个人挤在廊下,评判起女先生的教学质量。 贾政点头:“难得,她一个女子,讲得有模有样,想来说文解字学得十分透彻。” 贾赦道:“这可是母亲千挑万选找到的先生,必然最好。” 贾政见大哥一句话将聊天堵死,干脆闭嘴。 丫鬟忽然过来,说是太太午睡醒来,让他们都过去。 贾赦一行人又去到史苗屋里,贾姝一看有两个针线上的婆子在,当中有一个还是新聘的教习。 便知母亲是要缝制冬衣。 史苗一开口,与贾姝猜得分毫不差。 史苗招招手,让孩子们去看布料的小样:“难得回来,刚好要裁剪冬天的衣裳,快来量一量尺寸。” 史苗让人把家里的料子都做成了小样册子,每种布料剪下一块当做成册子,就不必每次都找出好几匹搬进搬出的挑。 贾政见状道:“儿子的大衣裳还很多,不必新做了。” 对此贾赦却不赞同:“这二弟就不懂了,咱们那些衣裳,什么貂皮缂丝,一看就不能穿出去,正该新做几件,什么衣裳鞋袜,冬日才有得替换。” 史苗心里暗自吐槽,看来便宜儿子比她预想的还入戏,这是上瘾了?还是故意堵老二的话。 贾政也不负众望,还是那几句差不多的台词:“大哥说得是。” 看着弟弟又作揖,弄得贾赦好像以大欺小似的,贾赦瞥嘴不说话。 史苗察觉这兄弟二人暗自较劲,便绕过做衣裳的话题。 “我也叫人给外院的小厮车夫们找了个先生上大课,你们得空看看可使得,若是不成,你们出去认识可靠的读书人,也举荐过来。” 给小厮上课的先生,史苗不便出面去面试,况且江南之地,女先生不算好找,但教书的男子一抓一大把。 既是下面的人举荐来的,史苗让赖嬷嬷去看了看,就挑了两个轮流上课。 读书上面的事,贾政比贾赦略有发言权:“儿子以为母亲挑的人就好,如今我们认识的人,多半不愿。” 这个时代阶级分明,兴许书上会有几个大儒不吝赐教的故事段子。 真实情况是,那些书院的先生,怎么愿意自降身份来教下人呢? 史苗:“无妨,你们放在心上就行。” 旬假一般有两日,这两兄弟量了尺寸,和母亲姊妹吃过饭,在家中歇了一日,翌日便又启程去书院。 这次回来,贾赦让人捡了好几个扇坠子带去把玩。 书院里的人,衣裳上只能低调的用些好材料和金银丝线攀比。 第27章 要不然就是带几个漂亮的扇坠,虽说头冠之类的,那几个人偶尔也会带出来炫耀。 不过书院学生多顶着儒巾,腰佩荷包之流,他们也不能总朝着腰上摸,来提醒旁人自己的腰佩金贵。 想要低调且争奇斗艳的炫富,就是扇坠这种小东西最适宜。 毕竟就算如今马上冬月里,书院还是人人执扇,以做装饰之用。 史苗知道消息以后,也不得不佩服,怪不得贾赦后面为了扇子能从石呆子处强取豪夺。 自小如此,人设到老都没崩。 贾赦这一回去,显摆出几样玩意儿,果然书院里先前不怎么与他亲近的同窗好些改了态度。 转眼天气越来越冷,大家都用上了炭火。 贾赦原先就带话回家里,让拉上好的炭来,今日一瞧,只是寻常木炭,拉下脸就要骂人。 “怎么是这个炭,不是银丝炭!” 贾政也不大高兴,他们用惯了银丝碳,在书院用着旁的,总觉得不够暖和。 不过贾政还是劝他:“大哥,何必用那个招眼。” 贾赦急了眼,指了指门口的方向,冷笑道: “如何招眼了,钟山书院又不是没人用,前儿不是有人孝敬了先生?!” 第22章 贾赦有时也挺烦的,他一个王孙公子,本不必争这样长短。 如今两兄弟被丢到钟山书院的人堆里,反而被迫降了份例。 关键是金陵一地商户多,炫富夸耀之风与京城也差不了多少。 没了荣国府的头衔,有不少人就凭着吃穿用度,隐隐将他们兄弟看扁了去。 就说他贾赦,在京城之时,去四王八公府上,都要被客客气气称一声小爷,这才和弟弟来书院几个月。 倒是把这十几年没受过的气都受了。 金蟾也觉得家中太太未免也太严苛,不就是木炭,非要扣这一星半点。 金蟾到底不如赖大这类下人灵光,傻乎乎问贾赦:“爷,咱们要不要也送点?” 金桂猛地拍金蟾后背一下:“没长脑子的,咱们家何必去巴结那些人,要是知道两位爷的身份,也只有捧着咱们的份。” 金蟾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可是荣国府,大爷要炭,怎么会为了送礼。 如果真的要送,什么珍奇玩意儿送不出。 不过,书院里的也没人配得上荣国府送礼! 看着自己带来的两个小厮,一个没头脑,一个不高兴。 贾赦觉得有些丢脸,二弟带的两个小厮瞧着就比金蟾和金桂话少、稳重。 贾赦也不纠结今日烧的什么炭,又问:“家里还送了什么?” 金蟾刚刚说错了话,现下赶紧把东西拿出来示好。 “爷,咱们家四姑娘,近日在学画,说是画了些家常物件,让带来给两位爷品评。” 原先在一旁烤着火的贾政听见,也走过来。 那些是贾敏这几日的画稿,画的花鸟虫鱼,虽然有点模样,但一看就笔法稚嫩。 每幅画下面还有小字。 ‘今日在花园观鱼,画锦鲤一条。’ ‘桃树一颗’ ‘莲花一朵’ 生活琐碎,看着就想得出画画先生领着她在家里各处找景致画画的样子。 贾赦啧了一声,笑道:“画得有模有样……想是她在家中待得乏了,自己找乐子。” 贾赦历来是个心热的,当下就提笔要给妹妹也画一幅画。 绘画一事要得大成,必然要下苦工,贾赦和贾政当年家中有房师,也只教习字读书,他们这些公子哥儿,只善于赏画,真提起笔 来,只能画几笔梅兰竹菊。 贾赦可不管这些,提笔就画了几间房舍和人物。 贾政看着那惨不忍睹的画面,眉头都拧到一块了:“大哥,你这样画的不妥吧?” 贾赦不以为意:“还能如何?妹妹她们看得懂就成,你自己画自己的。” 贾赦的画马上就被送回去。 画面言简意赅,就是他们住的地方,有三间屋,有树,有山,贾赦和贾政也很好认出来。 因为贾赦把他们兄弟画的比几个小厮大,还画了一个扇子模样的东西。 史苗真是高估了这便宜儿子的画艺,像是在看幼儿园小朋友的作品。 史苗嘴角抽搐:“真可怕,原来从古至今都有人画火柴人。” 贾赦的画艺,看得正在学画的贾姝、贾媃、贾娴和贾敏齐齐皱眉。 贾敏问:“什么是火柴人?” 忘了……这个年代还没有火柴。 史苗又换了一种解释方法:“就是你哥哥画的这种,你看像不像木柴?” 干巴巴的,确实挺像! 几个女儿齐齐点头:“是。” 介于要和妹妹互相以画传信,上回的画还被妹妹们嘲笑是火柴人,贾赦痛定思痛,精进画艺。 “贾赤!” 明经科的老先生忍无可忍,直接点了名! 先生们对各个学生心里有数。 有些来钟山书院镀金的学生,只要不过分,先生们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于有心读书的人,他们便认真指教,毕竟书院要靠中举的学子撑一撑门面。 贾家这两兄弟原是京城人士,看不上金陵城的先生也正常。 贾正读书态度还算端正,这个贾赤看着不犯大事,内里最吊儿郎当。 那些想着镀金图先生们几句好点评的学子,就算不精于奉承之道,也是和颜悦色,恭恭敬敬。 这个贾赤,虽不将看不上眼明晃晃写在脸上,但他那漫不经心的鄙夷神态,才最叫人火大。 如今竟连装也不装,从坐下就自顾自的画画,已经画了好几天。 倘若他能画出点子丑寅卯来也就罢了。 乱七八糟,不知是什么鬼画符。 他讲的课,就如此听不进去?! 先生在那头吹胡子瞪眼:“作画一项只能算奇巧,正到了场上,若在卷面作画会被判为作弊!把心思放到书本上来。” 贾赦也不站起来,默默将自己的画盖住。 “学生谨听教诲。” …… 散了学,贾赦在旁边等着抄老二的作业,拿起来今日先生大力举荐的范文。 贾赦发现了什么,用手肘推推旁边的人,对二弟贾政道: “这不是原先在京城教你的那个先生的文章吗?想不到他在江南行情也不错。” 难得,贾赦也会在意这种事。 贾政放下笔,忽然有些心虚:“哥哥记得他的文章?” 刚刚粗粗读过一回,分明是教过自己的先生,贾政没认出来,反而是大哥认出来了。 贾政在脑中努力回想,在京城的时候,他有没有读过这篇文章。 贾赦指了指问卷边的落款,上面写着某年进士,‘付东’二字。 付东,正是原先辞馆投奔义忠王府那一位。 “喏,这不是写着?” 原来如此…… 雕版印刷的文章,最末的页脚,有一个很小的落款。 贾赦边看还边点头:“确实不错,怪不得两次都榜上有名,父亲没看错人。” 贾代善亲自找的先生,怎么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贾赦知道弟弟的心结,转过来还安慰老二:“二弟你也莫要与他见气。” 说到底,他们兄弟出来呆了几个月,似乎也明白了,无根无基的读书人为何要汲汲营营。 况且人付东当先生时也是尽心尽力,比钟山书院这几个略好。 陈深从小门过来,贾赦和贾政默契的禁声,不再谈论此事。 不想陈深凑到贾赦和贾政跟前,专门指了指落款上付东的名字。 陈深:“听说这位进士是你们京城人士?” 贾赦点头,见陈深才提及付东的名字就一副崇敬神情,不由得卖弄起来。 贾赦道:“若不是他老子娘忽然急病咽气,兴许早三年他就进士及第了,年岁也轻,现投在义忠王府门下,将来兴许有几分前途。” 陈深显然想不到,自己随口一问,贾赤竟然说了这么多。 平日里问起京城事,贾赤只说些何处好吃、何处好玩。 今日贾赤说话的口气非常奇怪,透着一股子对京城权贵的熟稔。 比如陈深之流,也就见过几个举人。 落到贾赤口中,当朝进士老爷也不过是随口的谈资。 陈深有些迷惑:“这……” 贾赦又被贾政用笔杆自腋些狠狠戳一回。 干巴巴咳了一声:“我们在京城中,听过一些消息。半蒙半猜,在京城里都是小事。” 陈深点点头,进士老爷能进翰林也不过七品,在京城着实不够看。 陈深又凑近一点,声音压低: “我听他们说,京城里最不缺新鲜事,贾兄还知道什么?圣上赐府的贾家,你知不知道?” 贾赦撇撇嘴,他自己家的事,他怎么会不知道。 第28章 “当儿是听过的,宁容二府的国公老爷,早年是与圣祖一起……” 贾赦又被戳了一下,嘶了一声,马上反应过来,斜着眼狐疑的看向一脸八卦的陈深: “好端端的,你问这些作什么?” 陈深看看四周,神神秘秘:“你们可莫要和旁人多话……” 陈深拢着脑袋,恨不得把自己遮起来,声音压得更低: “我听说……圣上明年要南巡,你看和你们二人同姓的国公府又封官,又赐宅子,圣是要到国公府下榻,肯定会到咱们金陵地界来。” 圣上要南巡? 贾赦和贾政同时皱了皱眉。 荣国府接驾,这怎么可能? 贾政忽然开口,听着很是不悦: “本朝自开国以来,先帝南巡曾至金陵一次,当今圣上七年前南巡,未在金陵下榻,不过,就算圣上此番果然南巡至金陵,与荣国府也不相干,国公夫人寡居,不便接驾,多半是甄家。” 也不想想,他们母亲寡居,妹子们又未出阁,怎么可能?! 这回可算轮到贾赦了,他也掐一回贾政的胳膊。 “二弟……” 贾政也干咳两声:“咳咳……只是猜测而已。” 陈深却将话都听了进去,像是听到什么至理名言,恍然大悟的拍手:“我觉得,贾正说得很有道理!” 有没有道理还是其次,贾赦一把将陈深薅到跟前:“圣上南巡的消息,你从何处得来?” 陈深又弓腰缩背,一副窃窃的架势:“你们莫要传出去……刚刚我从雨亭的假山后过,听几位先生说起的。” 原来如此。 贾赦和贾政对视一眼。 先生们都谈论,不是什么秘密,他们在书院消息不比家中灵通,母亲肯定得了消息,没准明日就把消息带进来了。 两相比较,当然是家中消息更准,贾赦和贾政对圣上南巡一事反而没了心热的气儿。 …… 皇帝南巡不是小事,荣国府的主子们沉得住气,下人们却有些稳不住了。 贾姝当下领着妹妹们料理家事,也察觉到:“圣上南巡的消息与咱们家有多少相干,自打消息传到,上下也人心浮动起来。” 贾媃在旁道:“那是一国之君,她们议论几日也就过了,咱们家还在孝中尚且如此,何况其他人家。” 荣国府中有传言,没准圣上来到江南,见大爷二爷一片纯孝,又会让搬回京城去。 府上好些人都长在京城,存着回京的心思,不管真假,都愿意信。 但回京之事,岂会如此简单? 贾娴也无奈:“母亲得了消息那天就让门房那边说话仔细,不该答的莫要乱说话。” 此事却不必急,贾娴又道:“马上就是年关,水路也不通,圣上真到咱们这边,也是明年的事。” 贾媃接过话茬:“真的定下来金陵,预备接驾那一家,有得忙!” 早就传开了,金陵的甄家主理此事,现下金陵、 姑苏、扬州等地,不知多少人挤破头想进甄家的门。 想来甄家门槛都要被踏破。 贾姝坐在上首:“论他们别家忙什么,咱们也要记得父亲的事。” 她又转头对懒得参与讨论的贾敏道:“四妹妹,你画幅画给大哥他们,问一问。” 贾代善的事阖家上下哪个敢忘…… 嗯,除了史苗。 好在就算史苗不记得,家中总有人提醒她。 贾赦和贾政也告假归家,一来预备年关,再来就是祭奠亡父。 理由十分正当,乃是一片孝心。 贾政和贾赦回来那日,才下车从角门进家,就听下人说甄家有人过来,正和母亲说话。 他们两人原本要去给母亲请安,此刻却不方便。 两人站在游廊拐角,吹着冷风,不耐烦的问:“甄家的人还没走?” 回话的婆子道:“没走,大爷二爷要见一见吗?” 甄家来的不只女人,还有两个管事的男人。 这婆子不太懂,所以才管的杂事。 除非是甄家的爷们过来,几个管事何必劳动两个爷。 “不见。”贾赦冷淡得很:“我们先去换衣裳,一会儿再去给母亲请安。” 两人刚想走动,就见赖嬷嬷引着几个人过来,瞧着都是媳妇模样,贾赦和贾政往后退到角落回避。 听到赖嬷嬷说话声:“我们府上你也瞧见了,现下人手支使不开,太太也没法子。” 又听一人带着本地口音,似乎有些为难:“只是我回去,不知如何同老夫人交代。” 赖嬷嬷又道:“她老人家是个明白人,又宽厚,不会怪你的。” …… 待几人渐渐走远,贾赦抱着手臂嗤了一声。 “甄家还缺人?主意都打到咱家了!” 听这口气,甄家是想来荣国府借人去帮忙。 原先举家过来,贾赦和贾政都跟着料理过许多家事。 从京城过来,带的哪些人他们心中有数,如今自己家都有些支使不开,哪里能匀给旁人? 况且甄家想请荣国府派人去帮忙,不知道是要收买下人打探消息,还是将来出纰漏,在绳子上多栓几只蚂蚱。 贾敏的声音从下面幽幽传来。 “岂止,若不是在孝中,她们肯定巴不得把哪个姐姐娶过去,两家捆在一处,同气连枝,我们荣国府肯定尽心尽力。” 两兄弟一低头,不知到小妹妹什么时候摸过来的。 贾敏小小一个,披着一件杏色刺黄蕊的斗篷,头上裹着两个饱满的小揪揪,小揪揪上一左一右簪着珍珠攒的六瓣霜花。 她两只手抱着柱子,盯着甄家人离去的方向,苦大愁深,小脸鼓成了包子。 贾赦伸手捏捏妹妹的一个揪揪:“小孩儿似的没长大,今日不好好读书,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贾政没说话,也跟着捏捏妹妹另一边的揪揪。 贾敏抬手一左一右护住自己的小揪揪,依旧是那张严肃脸。 “今日是周末,我课业都做完了!” 看见两个哥哥捉弄人的神态,贾敏眉毛都皱在一起,气得哼了一声。 “真讨厌!” 讨厌的大哥二哥,讨厌的甄家人。 第23章 贾敏讨厌哥哥们捏她的小揪揪,更讨厌甄家来的人。 贾敏年岁小,个子小,谁都将她当小孩儿看,殊不知她这个小孩儿在旁看得最清楚。 甄家那几个媳妇暗里打量姐姐们的时候。 像看什么物件一样,心里指不定怎么掂量姐姐们值得几斤几两,当媳妇有多少价值。 贾敏看着那眼神就觉得烦! 贾赦见妹妹恼了,赶紧弯下身子软着调子哄人:“何必生这样大的气,凭他甄家怎么,也敢打咱们家人的主意?” 贾敏撅着嘴,不高兴的应了:“哦。” 然后自己扭头就走。 哥哥们才回来,她大人有大量,不和人吵架。 甄家人既然已走,贾赦和贾政就去给史苗请安。 史苗倒是没这么大反应,她就没把甄家的事放心上。 况且甄家将来要被抄家,还是原著没写完的时候就被抄了。 她又不是傻子,任凭甄家现在有多好,她也不会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史苗笑道:“甄家什么好东西没有,巴巴上我们这边来借,这叫醉翁之意不在酒。咱家就这些人,不必掺和朝廷的事。丫鬟们期末考成绩出了没,出了就叫人贴到榜上。” 见母亲是这个态度,大家都吃了定心丸。 贾赦是想不到,家里的丫鬟们居然也要进行考试。 史苗听媳妇们汇报祭奠贾代善的安排事宜,正日子那天,贾赦和贾政两个儿子肯定要去祖坟一趟。 至于其他的,还有贾家族人的安排,一想到自己也免不得走流程,史苗开始头皮发麻。 所以讲完流程安排,她赶紧和孩子们商量正事。 正事,自然是出去玩! 古时候的人还没那么自虐,真关在家里守孝三年,没有营生的人家岂不是坐吃山空? 勋贵人家就算守孝也要交际往来。 当皇帝守孝更是以天代年。 不然今日守孝明日守孝,这日子大家都别过了。 该正儿八经出去走走了! 史苗:“等过了年开春,我带你们出去走走。咱们家虽说守孝,也不必真的日日定在这宅子里。” 这话一说,大家眼睛都跟着亮了。 尤其贾赦。 史苗看着贾赦和贾政的方向:“你们兄弟留意一下,满金陵城有哪些方便我们娘们几个赏玩的去处。” 贾敏偎依着母亲,强调一遍:“要有景致,要清净。” 这不就问到贾赦的专业领域了? 贾赦笑盈盈,伸手又想去捏贾敏的小揪揪。 “知道了,包在哥哥身上。” 第29章 贾敏伸手把哥哥的爪子拍了下去。 江南的冬天又阴又冷,过年关,祭祖,分东西,赏赐下人,正月十五一过,送了年。 史苗累得浑身酸痛,她还不是当家媳妇,能用守孝当挡箭牌不出门会客,这个年过得也怪累。 怪不得王熙凤会累到小产。 送年以后,过了几天清净日子,贾赦和贾政又乖乖出去读书了。 贾赦可算发现在钟山书院读书的好处。 吃喝玩乐,不愁人。 为了打听一个好去处,贾赦还转门弄些腰佩吊坠小玩意儿随手送人。 听说贾赦一片孝心,想给寡居的母亲找个散心去处,众人极为热心。 “贾兄,你这算问对人了!” 有人说出城往钟山来,有人提议去秦淮河夜游,看沿途灯火,要不就去逛一逛今年各处富商们免费让人进去赏玩的园子。 大家七嘴八舌,各有各的玩处。 钟山有些远,附近没有庄子下榻,一日来去不妥。 秦淮河贾赦想去,但河畔多是些娘子,他怎么能带母亲和妹妹去那个地方。 至于园子…… 现下住的地方就有得看,老宅那边也有园子,何必跑去和旁人挤? 议论半日,都没个妥当去处。 黄化一拍脑袋,想到一个好地方: “我们家那头有个码头,原是最适宜在玄武湖上坐船的,那处水深,能走大点的船,早十年也算得上往来络绎,如今商肆挪了去处,冷清下来,但路是宽的,能走车,往那码头出去也有景色。”” 其他人也道:“只要有船,那处甚妥,听说那边还有个庄子,正适宜图清净的出游,岂不妙哉?” 他们自然也想沾个光跟着去,除了出去,还向贾赦推荐了各样吃食铺子。 贾赦大致有眉目,就让家中人去打探安排。 因为去那边最好有大点的船或者画舫,除去这一处,也没几个可以尚未的地儿,大部分人怕麻烦,又嫌弃乐子少。 确实是个图清净出游好去处。 马车、船只、服侍的下人和路线,还有庄子的租赁打扫,府上的人安排得妥当至极。 贾赦看看章程,也不吝夸奖:“很好,很好,二弟,你这赖大有几分能耐!” 诸事预备妥当,寒食出游的好时候,荣国府一串马车,齐齐出门。 又到码头登船,往金陵城达官贵人时常出游的反方向去。 怕一路行船看景无聊,史苗专门给大家预备了游戏。 让人取出一套牌。 先前给女儿找先生的时候,史苗发现能做雕版的姑娘,专门花钱请她做了好几套牌,就等着这一天! “这个游戏,叫做——谁是细作。” 其实就是谁是卧底,介于是古代背景,史苗换了个更文气的词。 “一会儿把牌子给你们发下去,有一人拿到的谜底和旁人不 同,各人在不提及本物的状况下描述出来,靠大家的聪明才智,找出谁是细作。” 史苗点了几个丫头:“翡翠,你们来演示一下。” 翡翠带着玻璃和珍珠出来演示一回。 翡翠拿的牌写了桃子,其余两人是李子。 翡翠说了一个‘长毛’,马上就被认出来。 贾赦没玩过,十分捧场:“懂了,懂了!这游戏倒是简单有趣,快发牌子!” 这回的牌子也常见,除了贾赦拿到的牌子上写着‘砚台’,其他几个孩子拿到的牌子上写着‘毛笔’。 贾政:“书房里用。” 贾姝:“我经常用。” 贾媃:“写字要用。” 目前为止大家都挺上道,刚好轮到贾赦,他胸有成竹: “以石制成。” 此言一出,其它人都不由自主扭头看贾赦。 跟在贾赦后面的贾敏呵呵一笑:“依我看咱们不必再往下,直接投票吧!” 贾敏指了指贾赦:“细作就是大哥哥!他拿到的牌是砚台!” 大家翻牌子一看,贾赦拍拍脑袋:“哎呀!!” 他这提示也太明显!简直自己揭老底。 “再来!再来!” …… 又笑又闹玩几轮,孩子们也逐渐掌握精髓。 停船靠岸。 “太太,风波亭到了,请太太、大爷、姑娘们下船。” 众人上去看一回景,湖边风大,天变得阴沉,又都回到屋里坐。 史苗又拿出一副牌。 “母亲我……再带你们玩个新游戏。” 大家见这幅牌和细作牌不同:“这又是什么?” 史苗呵呵一笑,“闲来无事琢磨的,取了个名儿,叫它——狼人杀。” 又是一个吊胃口的名字。 大家已经跃跃欲试了。 史苗让人围着桌团团坐,指着赖嬷嬷几个:“人少了点,你们几个也坐下,一起来。” 简单讲下规则,史苗当主持,开始分牌,试玩第一轮。 “天黑请闭眼,狼人请睁眼。” 贾敏、贾姝和贾媃睁眼,见是姐妹们,几人差点笑出声。 “请选择你们今晚要刀的人。” 贾敏毫不犹豫,指向大哥贾赦,姐妹们表示同意。 “狼人请闭眼。” “药师请睁眼,请选择今晚要救的人。” 睁眼的是贾赦,他犹豫了一下,把救命药给小妹贾敏。 “请选择今晚要药倒的人。” 贾赦又把毒药给了赖嬷嬷。 “护卫请睁眼。” 拿到护卫牌的是贾政。 “请选择今晚要守卫的人。” 看来贾敏是团宠,贾政也选择守护贾敏。 “预言家请睁眼。” 赖嬷嬷是预言家。 “请选择想要查验身份的人。” 她也选择查验贾敏,验出贾敏是狼人。 “村民请睁眼……” 贾姝和翡翠、玻璃是村民。 第一天夜里,结果有点惨烈,赖嬷嬷和贾赦双双被刀,且没有遗言。 进入第二轮。 狼人请睁眼。 在看见小妹贾敏睁眼以后,贾赦的表情十分精彩。 后面只用三轮,村民就被刀干净了,狼人方胜利得很轻松。 被禁言的贾赦刚刚允许开口,马上就开始讨伐狼人妹妹,尤其贾敏。 “哥哥我第一轮就用药救你,你们居然头一个就刀我!!下一轮,我一定给你们点颜色瞧瞧!” 贾赦又去怪贾政:“还有你!每次都去守她,不然她第三轮就被带走了!” 所以……玩游戏还是要讲策略的! 往后大家都进入状态。 贾敏也被贾赦给坑回来。 贾敏恨不得爆锤大哥:“哥哥,我这回是村民,你这个猎人最笨了,干嘛要把我一起带走!!” 贾政:“三妹妹是预言家,笑出声了,暴露身份。” 贾赦、贾政:“赖嬷嬷真厉害,又药倒了狼人!” 贾姝:“为什么我总是村民牌!!” …… 忽然两个媳妇进来,只看脸色,史苗就知道当中有事。 “怎么了?!” “太太,有人来了,好几艘船。” 游戏被迫暂停。 贾姝泄气的神色根本控制不住,她好不容易摸到一回自己最想玩的药师。 史苗让人打开窗户,大家在二楼往湖面看。 大小一共六艘船,是她们家的两倍。 贾赦和贾政当即撂下牌下楼去,快步走到庄子门口。 那边码头已经有一艘小船靠岸,四五个人。 贾赦神情严肃,心里警戒,是他们大意了,应当派自家人,人把码头牢牢守住才对! 他眉头都拧成了结。 “怎么回事,来的哪家人?前儿不是让你们给足了银两,这一处咱们家都包圆了!” 瞧着倒是不像歹人。 好端端,来这么一堆扫兴的,任谁都高兴不起来。 贾赦都开始疑心是不是有人中饱私囊,没将银子给够。 管事的人连忙撇清:“爷,小的瞧这阵仗,那边瞧着估摸也是哪户官家,自古民不与官斗,怕是主家也不好拦着。” 贾政此刻正嘱咐人把庄子门赶紧关起来。 说话间对方的人已经从码头走到跟前。 打头那人瞧着也不老,后面跟着两个衣帽周全的小厮,估摸不到三十。 见贾赦和贾政两兄弟,都还是少年模样。 那人脸上虽然挂着笑,但通身都透着娇矜,显得他们来头极大。 装模作样冲贾赦和贾政作揖: “两位小哥,实在不巧,我们家老太太巡游至此,见这处庄园清幽可爱,一时兴起,想上来逛一逛,我们家大爷一片孝心,想着让老人家尽兴。” 既然称呼自家太太,果然是官家。 一个小厮捧着一包东西上前两步,显然是一包银两。 第30章 那人又道: “不情之请,可否请诸位移步一二,这些……以做补偿,我们甄家,两位小哥也结一段善缘。” 自报家门,不必打探了。 贾赦背着手,勾了勾唇角,慢悠悠吐出几个字。 “原来……是甄家。” …… 第24章 甄家人见对方两个黄口小儿,听见他自报名号也没什么表示,刚要开口。 冷不丁直接被后面扇了一巴掌,整个人踉跄几步,险些摔个狗啃泥。 “没眼力见的狗东西!还不快滚下去!” 甄家管事真是悔死了! 都怪他前几天崴了脚,要是他走在头一个,看见是这二位爷,怎么敢叫家里的畜生说这种话。 甄家管事一背心的冷汗,小腿都在打颤。 他去过荣国府,虽然没和荣国府两位小爷说过话,但万万不会把人认错。 “不知府上在此,实在冒犯,还望两位爷不要怪罪。” 也不知他们怎么打听的,什么从京城来的富户! 分明就是敕造荣国府的夫人和姑娘们! 甄家管事也明白了,必是国公府上图清净,不想声张,所以一家子往这边来。 偏生他们家老太太也看腻了那个方向的景致,要往这一头去,又瞧着这处庄子,想上来走走。 甄家如今就是老太太最大,况且老人家也只图看个新鲜,儿孙岂能不满足? 哪知道,偏偏是贾家。 是贾家也就罢了,还叫不长眼的下人对着国公府两个爷,说那么轻浮的话。 丢脸啊! 贾赦和贾政当然不会失了礼数,贾家越有礼,甄家越丢脸。 去书院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贾赦忍气的公府练出来几分。 贾赦做出一副大度的模样,反过来为甄家开脱: “我们兄弟到金陵以后,因家中有丧,不曾拜见府上,他们未曾见过,自然认不出,何必苛责。” 贾家大爷这么一说,甄家管事恨不得当场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他还不如就着脚伤的借口推脱不过来,干嘛要来争先在主子跟前卖好。 这位大爷将来及冠,那就是一品的大员。 现下贾府两位小爷,如此深明大义,显得他们甄家猖狂,小人得志,丑态毕露。 回去之后,他们几个等着被老爷们扒皮抽筋,讨不了好的! 刚被关上的庄园大门缓缓打开,里面有传话的人出来。 “机缘凑巧,母亲请老太太一叙。” 甄家管事想找个地缝钻。 史苗心里也不痛快 呢! 她为今天准备了多少小活动,狼人杀都没玩过瘾,还要腾出位置接待别人。 史苗无奈:“人都到跟前了,也不好叫她调头回去,让姑娘们理一理妆。” 婆子们来七手八脚撤掉圆桌,搬来好几个墩子摆好,又挪两个垫子放在上座。 贾姝作为姑娘里年岁最长的,马上进入战斗状态,趁着那边甄家老太太还没下船,找来各个管事媳妇丫鬟训话。 “今日母亲原本要带大家松快松快,奈何不巧,偏遇到这种事,这是咱们家上下头一回见外人,必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莫要丢了体面。” 众人齐声。 “是。” …… 这处码头虽然能走大船,却也要按着次序慢慢来。 甄家三个孙子下船,与贾赦贾政见礼,他们是同辈分,以世兄呼之。 众人又迎着甄家老太太,送她往庄园中去。 甄家老太太辈分高,诰命是二品,史苗是超品夫人,品阶高。 她也不便降身份出门,只在老太太进屋时站起来迎接,两人一起各自坐了上座的位置。 甄家老太太也是个人精,笑盈盈的,半点没有头一次见面生疏的样子。 老太太对史苗道:“我上回见你,你还是个姑娘模样,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了。” 史苗自己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甄家老太太。 既然她说见过,那就见过吧! 史苗也笑着应道:“原本来到金陵,早该去府上拜望,奈何家中不便。” 老太太一副我都懂表情:“我都晓得,谁不是往那时候过来的,我瞧两个哥儿和姑娘们都长得好,你以后有大福气在后头。” 而后就是贾家的姑娘见礼,甄家老太太带着的媳妇和姑娘们见礼。 史苗见甄家几位爷还在外面吹冷风候着,对甄家老太太道: “莫要拘着姑娘们,让她们去别处玩,咱们大人好一处说话。” 显然合了老太太心意,比起姑娘们,现下把几个爷们都认一认,才是最要紧的。 “如此甚好。” 果然,姑娘们一走,马上甄家的嬷嬷就进来: “老太太,大爷、二爷和三爷在门外等着请安。” 史苗也很给面子:“快让他们进来。” 贾赦和贾政进来,旁的倒是不必,但甄家老太太是奶奶辈,他们二人规规矩矩行礼请安。 可惜贾赦和贾政年岁不小,不然甄家老太太恨不得一手拉一个。 连连夸奖。 “两个哥儿生得和国公爷倒有几分像,都是好模样,如今在家中都做什么。” 这一点老太太却没说错,荣国府这几个孩子,相貌都是好的。 贾赦和贾政还没被酒色侵染身体,两个美少年。 史苗随口应道:“他们也不好出去,在家中读书,打发些日子罢了。” 在家中读书。 贾赦和贾政同时领悟,母亲也不想透露他们兄弟去哪个书院。 甄家老太太又道: “等出孝期,两家多多走动,我们家在金陵日子长,那几个孩子,对金陵城再熟悉不过,什么名山景致、名流大儒,都知道。” 介绍过贾家两个爷们,后面紧跟着是甄家老太的三个孙子。 今天陪老太太出游的三个孙子刚好是三个儿子屋里的。 大爷二十有三、二爷正好及冠、三爷如今十八岁。 史苗原先还纳罕,甄家忙着接驾的事,怎么还能抽出空陪老太太出游。 三个孙儿陪着来,也就说得通了。 史苗也照例,问过年岁,如今在做什么,再送一份表礼。 说来这些表礼,原本是史苗给孩子们精心准备的游戏礼物,忽然有客,只能忍痛拿出来送人。 还好她预备得多,匀一匀勉强够用。 几位爷见礼之后,史苗让两个儿子招呼男客去别院,她继续和甄家老太太说话。 …… 贾政到了别院,走到侧门处,看见小妹贾敏顶着她的两个小揪揪,披着披风,一手还牵着乳母,后面跟着两个丫鬟从夹道走过来。 看见贾政,贾敏先歪着脑袋问: “二哥哥,你来这儿做什么?” 贾政微笑,耐心和妹妹说明缘由:“大哥担心咱们家人少守不住门,让我来看看,你怎么也跑过来?” 隔着这个夹道,旁边院子是妹妹们落脚的地方。 甄家忽然来了这么多人,要不是这个庄园不算特别小,当下都呆不住这么多人。 贾敏嗯了一声,也道:“我自然也来查查门禁,姐姐们不便过来,只能我跑这一趟了!” 贾政看看两个院子间幽深的夹道,神情凝重:“此处巷子窄小,你快回去。” 这哪是和贾敏说话,实则是让嬷嬷们赶紧把贾敏带走。 贾敏被嬷嬷牵着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贾政蹙眉。 两个院子着实也太近了。 不妥。 史苗听嬷嬷回报,贾赦他们的院子离姑娘们不远,赶紧让赖嬷嬷去把几个姑娘都请回来。 贾赦和贾政还有甄家老太太那三个孙子,年岁摆在那儿呢! 瓜田李下,又不是自己家的人,小心为妙。 甄家老太太也挺乐意姑娘们回来。 要紧的孙子们都介绍过,也不能漏了几个孙女。 和甄家老太太一起来的四个小姑娘。 当中只有三个是甄家人。 甄家前三个姑娘都嫁人了。 这回一起来的四姑娘、五姑娘是二房所出,皆是豆蔻年华,六姑娘是三房所出,前几天才满整十二岁。 还好,人不算太多,史苗不至于被绕晕。 介绍了三个孙女,甄家老太太又介绍两个孙媳妇,最后才介绍余下两个妇人。 也是史苗一开始看走眼了。 她以为这两位中年妇人是老太太的儿媳妇,另外两个瞧着十七八,又盘妇人头的姑娘是孙媳妇。 如今一看,这两位大约是甄家什么亲戚。 可惜史苗又猜错了。 这两位还真不是甄家的亲戚。 甄家老太太指着面容略年长的那一位道: “这是王家媳妇,原本也在京城,去岁年底回金陵城探亲。” “她膝下有两个姑娘,今日只来了一个。” 第31章 王家媳妇上前见礼。 甄家老太太对王家媳妇笑道:“早说了,你该把两个姑娘一起带来,岂不更热闹?” 看甄家老太太的架势,似乎也挺看重王家的媳妇,和王家颇有几分交情。 史苗打量了一下王家那个姑娘,她穿着杏色的袄子,水红的群,鲜嫩的姑娘打扮。 论理这一群小姑娘长得都挺好看,花儿一样的年岁。 但细细看来,让史苗找个形容词。 标准。 王家姑娘长得很标准,三庭五眼,端端正正的标准,不难看,找不出毛病,但莫名的缺点什么。 史苗看着王家姑娘,露出恰当温和的笑容:“刚刚人多,也不曾细问,今年几岁,读过哪些书?” 听史苗一问,王家姑娘没开口答话,她母亲忽然笑道:“她刚刚及笄,略识得几个字。” 瞧着似乎是个内向的小姑娘,果然从古至今,小朋友都是怕被问读书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王家人自谦。 毕竟当年黛玉见贾母。 说的也是只读了四书,认得几个字。 赖嬷嬷亲自端了一小碟子点心过来,歪着头凑到史苗耳边。 “太太,这王家姑娘……应该就是原先老爷在世时……” 什么?! 史苗侧过脸,努力控制表情。 果然,荣国府不能没有赖嬷嬷! 哈?! 如果是贾代善考虑过的王家,这个王姑娘,不就是…… 王夫人! 贾宝玉的亲娘,原著里贾政娶的那一个?! 老天! 她都带着孩子们跑到金陵来,巴巴找个清净地方散心,还能碰到王夫人。 原著的力量竟然如此巨大。 还好史苗现在已经很适应国公夫人的身份。 而且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和王家结亲,就算史苗不喜欢书里的王夫人,也犯不着现在和一个刚见面的小姑娘置气。 史苗神色马上恢复如常,并没继续揪着王姑娘问关于读书的事。 王家不讲究让姑娘学诗书,史苗若寻根究底的问,不就是揭旁人的短处? 哪壶不开提哪壶,显得荣国府摆架子欺负人。 史苗对 王家媳妇道:“我见过你母亲几回,这一两年家中有事,倒是少走动了。” 出来的混的夫人奶奶们都是人精,甭管见不见过,王家媳妇也笑着应承:“我们老太太也记挂着您呢!” 介绍完王家媳妇,甄家老太太又给史苗引荐另一个妇人。 这妇人看着和史苗差不多年纪,衣裳首饰中规中矩。 从刚刚进来便一直很安静,礼节上没出错,神态淡淡看着并不热络。 这妇人长得也挺好看,别有风韵,有书卷气,气质有点像…… 有点像史苗以前见网红扮出来的李清照。 可惜今日史苗已经看走眼过,也不敢凭着这位奶奶身上的书卷气,就盲目判定人家是读书人。 三个孙媳妇都是小辈,仍是甄家老太太介绍来人。 “她倒不是我们金陵人,姑苏林家的媳妇,家中也有个小子,这回没带来。” 姑苏没什么大不了,林家也很常见。 但这里是红楼梦的世界! 史苗已经遇见未来的王夫人。 如今,姑苏和林家放到一处。 姑苏林家? 姑苏?林家! 不会是…… 林如海的那个林家吧! 第25章 就在史苗疯狂猜想的时候,那位林家媳妇款款上前来,双手交叠,给史苗到了个万福。 “见过夫人。” 史苗抬手让她起来,对众人笑道:“满金陵城,我都耳聋眼瞎,不认得几个人,再往江南去,就更不认得了!” 甄家老太太也适时陪着话:“今后自然会认得。” 为了确认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林如海的亲娘,史苗搜刮了一下红楼梦原著内容。 旁敲侧击问: “我记得早年和两位国公共事的林侯爷,祖上便是江南人士,那位侯爷后来回了祖籍,圣上加恩,还让多袭了一代,不知……是不是府上?” 林家媳妇已经退到原先的位置上坐下。 甄家老太太听史苗一说,连忙点头:“正是了,就是她家。” 因为刚刚已经见过少女时期的王夫人,如今再多一个林家。 这叫虱子多了不咬。 史苗没想到,今天居然还遇着了林如海的那个林家?! 所以,她面前这一位,就是林如海的亲娘? 不得不说,林如海的母亲很符合一些读书人母亲的刻板印象。 光是看林家这位太太,就让人觉着此人必有一个知书识礼的孩子。 好端端的,林王两家,一个从京城来,一个是姑苏人士,巴巴在寒食节,陪着甄家老太太出门游湖。 当然不可能是闲的。 瞧瞧王夫人的年岁,正是古代议亲的时候,对于心急的人家,甚至有些偏晚。 十五及笄,能嫁人了。 史苗开始疯狂的头脑风暴起来。 原著里没说林如海比贾敏大几岁。 她们家宝贝贾敏现在也就整十岁,勉强算林如海长她两三岁,十二三岁四处寻亲也说得过去。 没准甄家老太太当个媒人。 女大三,报金砖,王家姑娘年岁也合适。 毕竟妻子年长一些,在古代也算常见,更有夸张的还有‘妻娘’的说法,妻子年长将近十岁的都有,娶回家中就能管家做活。 看这状况,难不成是林家和王家两家有做亲的想法? 原著的林如海和王夫人? 林家和王家想把这俩凑一对? 噗! 这个脑洞有点吓人。 史苗需要喝口茶水冷静一下。 “咳咳咳咳!” 天马行空过头了,史苗被茶水呛得直咳嗽。 “我去更衣。” 借口更衣,史苗刚好出去投个气儿,不然一直吊着精神应对说话。 高负荷表演。 确实够累的。 丫鬟们新翻出一件外衫,把史苗刚刚沾了几点水渍衣裳换下来。 贾敏不知什么时候摸进来。 史苗伸手去摸她的小脸。 瞧瞧女儿这丧气的小表情,眉眼都耷拉了,就差把不高兴三个字直接写在脸上了。 史苗问:“你跟来做什么?” 贾敏噘嘴:“我也来更衣,闷死了。” 史苗刚来这个世界那会儿,贾敏没现在爱撒娇,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这段时日被宠得多了,背过人去,贾敏倒也懒得掩饰。 哭是哭,笑是笑。 刚刚在前厅当了这么久一板一眼的大家闺秀。 为着忽然来访的陌生人,游戏不能玩,风筝也放不了,烧烤更是吃不成。 小贾敏心里当然很有意见。 史苗弯下腰,双手捧着姑娘的小脸蛋: “今日不巧,过几日母亲再带你们去别处玩。” 贾敏小大人似的叹气:“唉,这有什么法子呢!” 史苗她们和甄家是前后脚走的。 甄家老太太还极力邀请史苗,将来一定要去家中玩。 回到家中,姑娘们都有些累,史苗让她们早些休息。 贾赦和贾政两兄弟精力旺盛,还留在史苗院里说话。 这一程史苗玩得不好,但收获却不小。 贾赦坐在下手,叽叽咕咕抱怨: “我们兄弟本就与他们不相熟,酒也不能喝,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赖嬷嬷道:“甄家大老爷去岁派外任,二老爷早年捐得一个五品官,后面寻摸到织造的差使,三老爷去得远,像是管马匹生意。” 打听得够清楚。 贾赦听赖嬷嬷一说,连忙道:“甄家的那个小老三,秀才功名,如今在崇正书院读书。” 这语气有些发酸。 史苗微微眯着眼:“还有两个呢?” 那两个贾赦没怎么在意,似乎也没秀才功名,他也没问对方做什么营生。 至于贾政,更没有打探。 还是得赖嬷嬷心思细。 赖嬷嬷又道:“今日给太太请安的甄家大爷,头一个夫人没了,去年咱们家刚到金陵的时候,新娶了一个,甄家二爷也成婚了,他家两个媳妇,太太也见过的。” 史苗嗯了一声。 她也不好明说,离着甄家抄家还远,如今甄家又要接驾,势头猛的时候还在后头。 史苗对两个儿子道: “今日你们也乏了,好生下去休息。记得找找可有别处清净地方,姊妹们玩得都不进行,过几日咱们家别处玩,也不必去湖上了,风大,等端午时候,再出去不迟。” 懒得管甄家了,先琢磨下回用什么由头再出去玩才是正事。 贾赦:“儿子知道,必定给母亲和妹妹们,再寻一个好去处!” 第32章 两儿子走后,丫鬟端了热水来给史苗泡脚。 三十七八的身体和年轻时候真不能比。 今天也就是坐船、在庄子随便走走,坐着说会儿话,一日下来,脚底和脚背竟然跟着酸胀。 看来是她太缺乏锻炼了。 史苗打了个哈欠,问还没走的赖嬷嬷: “嬷嬷你说……今日王家和林家,是两家相看,还是要对甄家有意思。” 发散思维过后,史苗也冷静下来。 若论做亲,甄家那位三爷的年岁和王家姑娘更合适。 甄家那几个姑娘和林家的儿子也合适。 也是史苗一下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巴不得搞点事出来丰富一下无聊的穿越生活。 赖嬷嬷就是一个内宅事务包打听。 没有让史苗失望。 赖嬷嬷:“老奴探听过了,那林家的公子如今满打满算也就十一,王家和林家是不成的。” 太太看重她,赖嬷嬷回答的同时还说出自己的分析: “眼瞧着,是甄家和王家两边有意头,不过甄家……兴许想着咱们家两个姑娘呢!” 王家爵位眼看到头,甄家就是闭着眼,也知道王家和贾家,选哪家最好。 甄家贾媃、贾娴或者贾政的主意。 史苗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破船也有三斤钉,瘦死的骆驼比马 大。 荣国府这艘船还没有破,骆驼长得挺好,暂时瘦不死。 从古至今,婚姻都是资源整合与价值交换,甄家想争取荣国府的婚事。 人之常情。 史苗闭目养神:“甄家三爷眼看就及冠,姑娘们还小,与咱们家不相干。” 在不知道甄家将来会被抄家的情况下,当下的甄家深得圣上倚重,除了这一回,将来还有许多次接驾。 而且,甄家以后很可能有个姑娘像红楼中的贾元春一样,也被送进宫里当了妃子。 现下甄家三个老爷都有官职差使。 放眼金陵,已经是很不错的人家了。 这么看来,林家想和甄家做亲也正常。 史苗想着想着,忽然喃喃自语:“是了……兴许林家也在相看甄家的姑娘。” 林家的爵位也是最后一代,虽然林家世代颇有积累,若不是后面出了一个林如海,往后也是富庶乡绅。 就现在的情形来看,林家目前和荣国府都没多深的交集,甚至两家身份地位还差着一截。 可见原著中贾代善走后,荣国府着实落寞过一段。 给贾政娶王夫人为了钱,把贾敏嫁给林如海,是做仕途投资。 赖嬷嬷往泡脚水里添了几块姜,笑道:“太太为何如此在意林家?” 赖嬷嬷跟着史苗久了,很摸得出太太的性格。 太太平日里很头晕各家的关系,每次过节要和族里媳妇们说话交际都嫌累。 今日居然提及一个姑苏林家,没来由这么多话,白日里也留心那位林家的夫人好几眼。 史苗笑道:“别看咱们家这样,几代以后,能像林家一样得个善终也不错了。” 她说的是实话,比起被抄的甄家,往后同样不得好的贾家、史家、王家,林家经营模式原本是世家转型中最成功的。 只可惜……正如王充《论衡》中所言,禄命不如寿命。 没得小命在,功名利禄到头也是一场空。 “只可惜,林家几代单传,兴许就是单传,子孙后代才没做出格的大事……” 单传命根子管得紧,家里行事不高调,反而养出了一个林如海。 史苗熟稔的口气,赖嬷嬷更加纳罕? 太太怎么知道林家几代单传? 而且那林家的夫人瞧着也就三十多,就算她已是不能生,林家老爷的年岁,将来纳妾,家中姨娘总还能添几个。 如今就说单传,似乎有咒林家的成分在。 不过赖嬷嬷也不好多嘴。 史苗也不想再讲林家,免得无形中徒增牵绊。 且不论史苗不舍得把闺女嫁出去。 就算将来闺女真看上了谁。 身体不好的女婿。 她拒绝! 史苗转而问起白先生的事: “对了,年前就说,过了年让白先生和她闺女搬到家里住,可安排妥当了?” 白琪是个不错的先生,孤儿寡母,史苗能帮一把是一把。 好在白琪也不是那种迂腐的死要面子活受罪,史苗再请她进家中住,她也没推辞,只求院子僻静些,不要扰了府上。 赖嬷嬷道:“都安排好了,松涛院旁边那个小跨院,早几天大姑娘就让人收拾出来。” 史苗泡过脚,眼皮发涩,见赖嬷嬷还在。 这赖嬷嬷也忒工作狂了。 “你今天一日也辛苦,快去歇吧!” 赖嬷嬷听罢也告辞去了。 第二日史苗起得迟,孩子们也起的迟。 刚刚用过早餐,下面人来说白先生一早就搬进来了,等着向太太谢恩。 史苗看了看天:“竟然这么快?” 管事的媳妇道:“先生东西不多,只是书多,装满两车,小厮们一趟就搬进来来。” 史苗把孩子们都叫上:“走,咱们去看看白先生有哪些藏书?” 第26章 在家中着实无事,史苗带着几个姑娘去松涛院那边凑热闹。 早听说白琪的女儿有残疾,白琪抱着孩子来向史苗请安道谢。 史苗就让她把孩子先带进去。 残疾多年的小姑娘,出生至今就没下过地,那孩子眼睛水汪汪的,想来也不愿见自己残疾的身体被议论围观。 史苗见院子门槛出入不便,随手画了一个现代常见的坡度架子,交给丫鬟: “改明儿让家里做个这样的东西,再做个轮椅,总不能叫孩子一直闷在家里。” 她让姑娘们去帮着整理先生的藏书,自己和白琪有话要说。 白琪一脸感激神色,恭敬给太太史苗斟茶。 两人在院子中的石头方桌落座。 作为穿越人士,史苗佩服过很多人,譬如面前的白琪。 这个世道,一个女人家带着身上有病的女儿,过得何其艰难。 白琪带来的那些书,细细算下来都是值钱的,但她节衣缩食,也舍不得卖。 史苗看过那孩子,可以肯定脑子没问题,能说能笑,手也能动。 可惜下半身却没知觉。 史苗问她:“你寻过哪些医?可有说是什么病症?她是自小如此吗?” 史苗虽然不是医学生,好歹是在现代社会生活过,有点医学常识。 小儿麻痹,受伤,甚至生产过程中的暴力操作,都会造成瘫痪。 说到女儿,一向神色平稳淡漠的白琪脸上表情脆弱且无奈,低声道: “不瞒夫人,她自小便如此,金陵、姑苏一代的都看过。” “我虽和她说,她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白琪脸色露出一丝苦笑:“实则我和她父亲和离了,带着她回祖籍金陵过活。” “她父亲给了点银子,嫁妆也都还我,这几年日子还算过得去,如今能到府上,已是走了大运。”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史苗听白琪的语气,似乎也没有埋怨那个男人的意思。 也是。 白家家道中落,白琪又生了一个有残疾的女儿,夫家和离没强占她的嫁妆。 比起把贾迎春折磨死的孙绍祖,还有罪犯黑户又骗婚的薛蟠。 白琪和她前夫,也算是留了体面,一拍两散,各生欢喜。 史苗没有再问白琪原先的夫家是谁,也不深究白琪为什么非要和离。 白琪的夫家尚有几分仁义,白家以前也是官宦人家,她的夫家必然也差不到哪儿去。 也许看起来聪明的做法是白琪扒着夫家不放,多生孩子,掌家经营,将来也混成史苗这种守寡老太太。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 白琪凭着才华自食其力,有什么可指摘的。 若她是个男子,无论去走科举路子,或者当字画先生,又或者立馆教书,过得肯定也不差。 可惜她是个女人,就算会写字画画和写文章,赚钱的门路总是不如男子宽。 白琪的藏书虽不算少,但许多丫鬟婆子一起整理,一会儿就规整好了。 贾姝、贾敏两人一起过来:“先生是个爱书之人,很多书的保护得妥帖。” 书画古籍,维护自来需要耗费许多心血。 白琪笑道:“梅雨之时要用石灰木炭除潮,若是没有石灰,也可以用草木灰,我这些书虽不算稀奇,都是以前家中长辈的藏本,上有批注,你们可拿去看。” 贾敏到个万福:“学生多谢先生了。” 史苗今日有好几桩事情要和白琪说,又把孩子们支走去料理家事。 白琪敛着眉眼:“太太能收留我们母女,在下无以为报,若是太太不弃,这些书便、便赠与府上。” 第33章 “我的祖父和父亲皆是进士出身,书上的批注都是他们的亲笔。” 值钱的不仅仅是书,而是书上的批注,还是进士老爷的批注。 古人只是受科技水平和知识获取途径的限制。 白琪这样的水平,搁现代社会,少说也是个古代汉语教授级别。 所以她这么说,显然是对家学有几分信心在。 史苗摆摆手:“我知道你维护这些书籍不易,我们府上可以尽量帮你保管,东西还是你的。” 这些书对白琪的价值比对荣国府的价值大。 比 起要这些书,史苗更希望白先生能对孩子们倾囊相授。 大约是有什么顾虑,史苗明显感觉白琪有所保留。 白琪没有继续坚持:“夫人是真善人。” 史苗连忙推辞不受,笑了笑:“我年岁不算太大,担不住。” 她忽然又问白琪:“你有没有教女儿识字?” 白琪颔首:“教过许多。” 白琪却也没有自谦,如实道:“她如今十岁,四书、诗词、俱是读过的。” 越是如此,白琪越发可怜自己的女儿。 若她是个傻的,万事不知,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也就罢了。 可惜这孩子分明是个聪慧伶俐的,白琪一片慈母之心,那份想把女儿治愈的执念就更重了。 识字就好。 史苗说出自己的一个打算: “我想在家中设一个图书馆,放上书籍和座椅,平常时候那些不当值的丫鬟婆子,也有个自习的去处。你家姑娘若是愿意,可以来当图书馆的管理员,平日里谁借阅书籍,登记一二。” 这事对史苗不难,皇帝赏的府邸够大,她原先选择松涛居的时候,就看中后面几处罩房可以扩出去。 不过史苗也考虑到白琪她女儿的身体: “不知她的状况,能不能做这种事?家中也给她开工钱。” 不想白琪对此事接受良好。 经历过太太让丫鬟婆子们学写字的事,史苗再提这个,旁人听着并不突兀。 白琪眼睛亮了亮,腼腆一笑:“我也不知能不能应,待我问一问她。” 史苗点点头,拿出自己画好的流程图。 “这件事算是办妥,先生来帮我参详一二,图书馆这么设置是否妥当。” “太太想的已经很好了。” 白琪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只是古语常言,升米恩,斗米愁,夫人慈心太过,恐有人不知好赖。” 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白琪见惯事情冷暖,荣国府的下人里也不尽然是良善之辈。 她只怕国公夫人良善太过,最后被有心人所害。 史苗见她有几分真心,风轻云淡笑道: “那就等不知好赖的人冒出头,剔了便是。” 史苗指了指名单上列出的几个名字: “除了家中的姑娘,这几个人的劳烦你上心,旁的倒是不必,只认字一项,最要紧。” 没有哪户人家会像荣国府一样兴师动众教丫鬟们识字。 白琪能领会到,太太不是平白无故发善心:“夫人是想效仿武皇,培养女官一事?” “大约如此。” 史苗点头,专门又圈了一个名字: “这个王大丫,我想着等她多学些文化,将来负责农庄栽种技术指导,以及育种一事。” 学文化?技术指导?这词新鲜却又贴切。 白琪也知情识趣,没问出什么太太为何不找更易在外行走的小厮培养。 毕竟要和太太回话,自然是女子方便。 白琪道:“这孩子还算聪慧,我必会留意。” 又解决一件事。 史苗喘口气,挥挥手,让翡翠把丫鬟婆子都请走。 开始谈最后一件事。 早前有人给荣国府送了些东西,现下史苗能找到谈一谈这件事的,满家里也只有白琪了。 史苗开门见山:“你也是官宦人家出身,此次圣上南巡往金陵来,对朝中势力会不会有影响?” 白琪显然没想到太太忽然画风急转说出这个。 她还以为太太遣走人,是想和她问一问贾媃和贾娴两个姑娘的婚事。 白琪摇头: “我看不会。圣上出巡,太子监国,圣上显然与太子一心,若是再带了几个皇子出来,京城就都是太子的了。” 果然是官家女子,出口就知道有没有政治素养。 史苗知道这位白先生有看邸报的习惯。 虽然身为女子,甚至已不是官宦人家,却依旧十分关心朝政之事。 史苗轻飘飘说了一句:“太子的身子骨不太好,倘若太子有个意外,也不知……朝局会如何。” 这句话可真是将白琪冷汗都吓出一身。 她警惕的环顾小院四周,压低声音:“太太,这等大逆的话,不可再提。” 说罢白琪叹了一句:“早年家父微末之流,便是因言获罪。” 屋檐角掠过一只大喜鹊,嘎嘎两声,史苗抬眼看了那鸟儿一眼,又垂下头: “我却忘了,你父亲也是私下提过太子身子不成,不适合当国君,被人泄露出去,才至你阖家落难。” 史苗一说,白琪神情愈发落寞。 虽然她不曾提过,太太肯定将她的底细都查得一清二楚。 史苗觉得白家也够冤的,白家老爷子也没说错,这太子就是命不长,就连贾敬私下也抱怨过几句。 史苗就不信满京城里没人私下议论。 白老爷子交友不慎,连累一家子受罪。 史苗:“论理,你父亲说的也没错,当下京城里人心浮动,有人盼着太子平安,有人盼着太子出事。” 白琪语气忽然冷了几分:“太太忽然提及此事,是盼着太子平安,还是……” 史苗呼出一口气: “唉!我也不是盼不盼的事,孤儿寡母只想着万一那**局因为太子一事动荡,将来寻个安稳的地儿呆着。” 白琪忽然道: “太太是聪明人才会到金陵来。早年我父亲说过,义忠王府心思不正,圣上看起来纵容,实则是要逼义忠王反。 如今之际,太太莫不如想想,如何在义忠王反时,不被波及。” 白琪若有深意看了史苗一眼: “一味躲避,非长久之计,圣上虽念着府上几分旧情,但义忠王府……” 第27章 白琪说得一点没错,现在对于史苗而言确实有一件颇为伤脑筋的事情。 史苗放下面前的紫砂盏,葱白的指尖无意识在杯子边缘打着圈儿。 史苗:“前儿义忠王给我们府上送了厚礼,说是恭贺我生辰之喜。” 白琪的眉间拧出一个褶子:“夫人的生辰?” 义忠王当然不是平白无故的给荣国府送生辰礼。 原主生辰可不在这个时候。 史苗叹一口气“我生辰还早,七八月里。” 巴巴的送什么厚礼?来者不善。 史苗觉得有些好笑,荣国府和义忠王府交情原本也不算深。 不她带着孩子躲到金陵来,反而入了这一位的法眼。 白琪家在义忠王手里吃过亏。 她自来关心朝政局势便也是因为如此,她一介女流,心底不甘,只能将满腔的恨意压在心里,格外关心义忠王的动向。 这位王爷是圣上的胞弟,自小便无法无天,如今颇有些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思。 白琪道:“看来您就算不想蹚浑水,也有人强逼着荣国府站队。” 史苗将食指和拇指捏成一个圈,轻轻的在杯子沿弹一下。 杯盏中的茶水泛起一圈涟漪。 “烦得很。” 其实白琪也想不太通,为什么夫人都不挣扎一下,反而就先打起退堂鼓往金陵躲。 荣国府并未到山穷水尽之地啊! 分明是有几分筹码的。 白琪道:“请恕小人僭越,太太可有考量过几位姑娘的婚事,您从京城出来,姑娘们必是不能再与那些人家联姻……当下适龄的皇子也有,府上早年为何没想过……” 史苗眼中颇有深意,咀嚼着:“几位皇子。” 若是贾代善还在世,必然会用这一招。 可惜,他死了! 若是原主,肯定也会在两个儿子没有长成之前,先抛出女儿去稳定 拉拢各家。 可惜,原主被史苗取而代之。 史苗笑着反问:“有句话说得好,人走茶凉,纵使国公爷还在,被您看好的那几位,我的女儿们,是否能进王府当一个正妻?” “让她们去那等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小心翼翼为家中周旋?” “这样的做法,与遣妾一生安社稷,不知何处问将军有什么差别。” 就算贾代善还在,家里的几个姑娘想要摸到得势那几个皇子的正妻也够呛。 圣上那一关就过不了,而且荣国府没有兵权,没有掌握什么要紧的盐铁差使,那些个皇子不会娶一个对自己没多大助力的妻子。 第34章 就算退而求次去当个侧室,兴许还要担心圣上念他们私下与勋贵抱团。 估计原著里贾府真送出去经营成功的就是一个贾元春。 还是皇帝陛下想把这一群老勋贵弄死,先把猪崽子养肥再杀的那一招。 白琪只恨当时自家出事时没有帮上忙,不免代入了自己: “事关家中荣辱,夫人岂知她们不愿?” 这就是史苗担心的地方。 就算不愿,多洗脑几次,灌输些为家族牺牲的大道理,总是会愿意的。 这位先生虽有才华,但她学的书,经过历代的改造,君臣父子那一套思维太深。 史苗只想让先生教知识,不想让她传递太多的这类思想。 她没多大报复,只是不想让姑娘当垫脚石。 史苗坚定的看着白琪:“我不愿,她们也不必。” 史苗如实道:“我那两个儿子也成不了多少事,只想平安度日。” 就像现代社会讲究家校沟通一样。 史苗必须把关孩子的教育,趁着这个机会向先生说明教学要求,免得白琪太上心,会错了意,弄巧成拙。 史苗道:“盛衰兴替乃世间常理,不必伤感,如今我烦恼的,便是如何还义忠亲王这一份厚礼罢了,我想着也还一份厚礼回去,不知可否?” 史苗话说到这儿,白琪已经明白太太的意思。 其实太太也有自己的道理,说到底将来这个家族,挑大梁的还是两位公子。 两位公子若是不成器,姑娘们就算使劲浑身解数经营出花儿来,最终也扶不起这个家。 可史苗就没打算把这个家扶起来。 白琪苦笑:“太太既已经做好打算,何必……” 反正荣国府有根基在,不像当年白家只是个五品小官,说捏死就捏死。 史苗道:“先生尚且能为女儿和离,想来先生必定能明白我一片慈母苦心,还望先生择而教之。” 白琪也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我懂了。” 史苗之所以还肯信任白琪,便是因为她对待女儿做法。 比起苦心经营金玉良缘,想让薛宝钗攀上权贵保好大儿薛蟠狗命的薛姨妈来说。 白琪已经做得很好了。 看来这位先生没白请,她着实也为荣国府筹谋过。 白琪的神情愈发凝重起来:“若是如此,恐怕几位姑娘的婚事恐怕要费一番心思。” 又提到儿女婚事。 史苗也不好说出自己不想将女儿嫁出去。 史苗不想嫁女儿,但几个女儿未必愿意不嫁。 如果不是存着要用女儿拉拢各家的意思,本着要给她们一个好归宿,顺便向圣上表一表荣国府不愿参与斗争的忠心,必须好好斟姑娘和公子的婚事。 一个二爷两个待嫁的姑娘,太太也够头疼的。 …… 江南的春天悄悄过去,金陵城无心过端午,好些活动都是应付一二。 江南上下,从官员到商贾,精力都扑在圣上南巡一事。 书院之中也跟着人心浮躁。 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书院的学子埋头苦读就是为了一朝金榜题名,将来登上金銮殿,得个一官半职,实现阶级跃升。 中山书院黄化,张杰,陈深等人凑在一处,就没有话落下的时候。 吵吵嚷嚷 “听说了吗?” “这回圣上的船行进之路,咱们书院的人能去观礼!” “山长的意思,是让咱们穿一样儒衫。” 钟山书院据说分到一块自己的方阵,那时候圣上的龙船要往水道上过。 他们这些当学生的,可以在旁边观礼。 虽说如今安排还没出来。 但那一天,贾赦和贾政肯定要去迎驾,自然不能混在学子当中。 提到衣衫一事,就连家里母亲也忙着请手艺先生将诰命服制的各样首饰修整一回,该换珍珠的换珍珠,该补点翠的补起来。 钟山书院里,大家的意思是凑着钱来,去成衣铺子统一定制儒衫,诸如靴子、腰带、头巾一类也要统一。 贾赦和贾政连连推辞:“怕是不成,我家中有事走不开。” 众人狂劝,他们机会难得,兴许那时候,陛下会立在船头,他们能远远看一眼圣上的模样也是好的。 多少人就盼着能得一个位置,要是圣上能记得他们书院记的名字,也是他们此生的荣耀。 考过秀才能再考举人,考得举人又进京会试,进京会试上榜才有殿试的机会面圣,又有多少读书人能真走到那一步。 可是贾赦和贾政这两兄弟只凑了钱,却说那日来不得。 众人劝了无果,便懒得理会,只当腾出来两位位置。 且说圣驾亲临,自是黄土开道,鼓乐喧天。 那些沿路观礼的,也只能远远看见个影儿。 至于贾赦和贾政,混在迎接的队伍里。 因荣国府品阶高,又是圣旨关照过的勋贵,史苗被安在女眷第一排最中心的位置。 贾赦和贾政也被安在第一排。 史苗顶着头冠,穿着层层叠叠的礼服,感觉自己当场就要被蒸熟,活脱脱一个丝绸人肉卷。 贾赦和贾政在一群朱袍大臣中颇有些不伦不类。 他们两兄弟在孝中又不能穿得过于华贵,又不可过于简朴于礼不合。 贾赦虽有一品将军爵位,可他未加冠,爵位没正式到他身上一天,他敢穿一品武将服制,就是僭越大不敬。 这两人是京城中常见的公子打扮,一样的靛青银丝袍,配松绿腰带。 兄弟俩年纪又小,在大臣堆堆中显得格外扎眼 圣上走过,看见二人就停下步子,笑着问他们两人:“你们兄弟,近来在金陵如何?” 贾赦和贾政又不是真的皇亲国戚,根本没见过皇帝本人。 圣上这么一问,好像贾赦和贾政是他隔壁邻居家的小孩,十分相熟似的。 史苗听不清皇帝陛下说什么,但看氛围。 这回皇帝陛下显然走亲民路线。 贾赦不是被人问一句就小腿肚子转筋,抖抖索索舌头打卷,不能说话的人。 要紧关头御前失仪,那可是全家遭罪。 贾赦领着贾政,齐齐跪下行礼。 贾赦道:“启奏圣上,我们兄弟在家中侍奉母亲,读书明理。 皇帝见他们俩长得还合眼缘,行事规矩大方。 荣国府的急流勇退,深得他意。 皇帝面容温和,又问贾赦:“你也将及冠礼了,可取字没有?” 贾赦如实:“启禀陛下,不曾。” 皇帝略一思索:“便叫恩侯吧!要孝敬你母亲,好生进学。” 皇帝随口一言,落到人头上就是天大恩典。 贾赦语气都扬了几分,重重磕头:“谢圣上隆恩。” 圣上入了行宫。 当天夜里,皇帝陛下亲自给荣国府将来的主子取字的消息就传遍金陵。 圣上才入行宫,女眷围着史苗恭贺。 史苗觉得荒诞且无语,一个名字而已,圣上的一句话果然是金口玉言十分值钱。 可惜了,她不能把贾赦改造成景点,收费打卡,给荣国府创收。 此番圣上 南巡也带了女眷,中宫皇后身子不虞,所以这回陛下带着出门的是很受宠的淑妃娘娘。 原主进宫的时候见过,淑妃娘娘是宫里长得最漂亮的大美人。 虽然不知道原主怎么评价淑妃。 但透过原主的记忆,起码从史苗审美来看,淑妃是当之无愧的明艳动人。 哪怕宫中不乏新鲜血液补充,淑妃自己诞下一子一女,皇帝陛下掐着嫩尖儿享用。 淑妃娘娘也艳光不减。 史苗原本还想叮嘱两个儿子几句,不可得意忘形。 哪知她根本没有这个机会,那边皇帝的队伍进了行宫,马上就传召女眷。 等史苗走过流程,娘娘赐下宴席,随便吃点糕点回家,就又听说贾赦和贾政被叫去伴驾了。 家里几个姑娘也没闲着,忙着料理史苗和贾赦贾政每次要换的衣裳,课也不能好好上。 淑妃娘娘自然要给史苗面子,算来今日接见的女眷当中,被赐座的也就那几位。 史苗是坐得离娘娘最近的一个。 只是淑妃居然认得白琪,着实让史苗意外。 白琪显然不太想提及此事。 史苗一提,她才吐口:“我和淑妃娘娘颇有渊源,幼时两家交情甚笃,毗邻而居,淑妃娘娘照料过我许多时日,情同姐妹。” 史苗问她:“先生可认得安嫔。” “安嫔?” 看着表情显然是认得的。 史苗直截了当:“淑妃娘娘和安嫔有什么过节吗?” 第28章 史苗之所以对安嫔娘娘印象深刻。 因为安嫔的封号,就让人想起现代社会被大家盘出包浆甄嬛传里面的安陵容。 第35章 而且安嫔整个人谨小慎微,比之电视剧里的早期安陵容更甚。 唯一可惜一点,这位安嫔娘娘,不会调香,也不会唱曲,更不会花样滑冰。 被淑妃娘娘接见时的场景历历在目。 这一回,皇帝陛下已经在外做足了亲民和蔼的范儿,诸位女眷觐见以后。 淑妃娘娘对着命妇时也是一副亲和做派,看起来和善极了。 这次皇帝老儿下江南带的女人也不少,除去位分较高的淑妃娘娘,还有安嫔和两位贵人。 娘娘赐座以后,安嫔等三个后宫妃嫔陪侍在淑妃娘娘左右。 淑妃娘娘翘起葱白的指尖,上面带着镶嵌着红宝石珍珠的金护甲。 弯着好看的眉眼漫不经心唤一声: “安嫔。” 此言一出,安嫔娘娘半点不敢怠慢,赶忙恭恭敬敬的上前垂头询问。 “娘娘有何吩咐?” 淑妃娘娘看着史苗等一干命妇笑道:“把我珍藏的六安茶,给夫人们尝一尝。” 听得这种吩咐,安嫔小声答应:“是。” 这样的场景看来有些怪异。 虽说安嫔品阶比淑妃娘娘低。 但那么多人都在,屋内又不是没有大小宫女。 这样的做派,仿佛安嫔只是淑妃身边随侍宫女,可以随意支使。 很显然,淑妃娘娘是有意要给安嫔几份难堪,安嫔也半点没有反抗的意思,逆来顺受。 史苗把今日的见闻讲给白琪听。 她略一思索,犹豫几分,方才开口说: “早年淑妃娘娘曾想把我也接进宫里,父亲拒绝了,后面去的就是安嫔。” 万万没有想到面前白琪竟然还有这样的渊源,差点就成为了皇帝后宫中的女人。 说及往事来,白琪心中五味杂陈。 父亲舍不得她一入深宫似海,所以婉拒此事,最后家中落难之时,白琪有些懊恼,当初还不如真的进宫去,兴许家里就不会遭难了。 史苗宫斗片看得多,白琪说出原因,大约也就懂了。 史苗:“这么说,安嫔是淑妃娘娘宫中出去的?” 白琪点头,算是默认。 淑妃娘娘推上位的安嫔,如今位份不低,命门依旧捏在在淑妃手里,是以在淑妃面前不敢造次。 白琪叹道:“想不到她膝下有皇子,还过的如此小心翼翼。” 安嫔膝下育有一子。 母凭子贵这件事,在安嫔身上却行不通。 虽然母凭子贵,但是物以稀为贵。 掰着手指头一数,皇帝陛下如今后宫充盈,子嗣颇丰,满打满孙十五个儿子。 若不是有力竞争的那几个皇子,其他孩子也不一定谁都能得到优待。 除去圣上的喜爱,皇子们想立足还要靠自己的资质和母妃娘家势力。 很显然,皇帝陛下偏爱的只有太子。 当下皇宫里的状况,皇子们母凭子贵还差不多。 史苗道:“正是膝下有皇子,才不得不小心。” 白琪显然也很赞同,默默点了点头。 安嫔娘娘的儿子和淑妃娘娘的小儿子是前后出生的,现下只有六七岁。 孩子这么小,安嫔娘娘可不得小心谨慎? 两个皇子出生的时间,多半是淑妃娘娘有孕以后,扶安嫔上位收揽圣心。 安嫔偏生肚子极为争气,又得了龙种,淑妃娘娘肯定心中不舒坦,为着自己的势力,扶容易控制的安嫔上位,明里暗里的打压却半点不少。 圣驾到此,史苗就算再不愿意出门,也不能用守孝当做借口窝在家中。 每日都要去行宫伴驾,整个人累得几乎褪掉一层皮。 可惜没个体重秤,她都想称一下自己轻了几斤,原本传来原主身上三十六七老了十几岁。 这几天熬得,皮都松了。 下人们问她要不要吃牛乳蒸羊羔。 史苗表示……暂时接受无能。 虽然有羊胎素,也不能保证真的让她皮都展开啊? 史苗暗里留意着。 安嫔娘娘衣着之上万万不敢有出挑打扮,每日规规矩矩侍奉在淑妃娘娘身边。 除去安分守己,便只有安分守己。 这日史苗伴驾流程结束,从淑妃下榻的霜林苑出来,沿着游廊才走到头。 安嫔娘娘细长的眉眼垂着,好一副可怜样,悄悄站在转角。 别有一番楚楚惹人怜爱的风味。 虽然史苗的审美更倾向于淑妃娘娘那种明艳大气美人。 却也不得不承认,安嫔这类弱柳扶风的款儿,也别有韵味。 配上她说话的语调,就更叫人可怜了。 “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史苗原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可安嫔始终是皇帝的女人。 人家都拦到这儿,史苗总不能当没看见,埋头狂奔。 史苗不得不带上无懈可击的笑脸:“娘娘,您有何事苦恼?” 安嫔娘娘手上绞着帕子,目光落在史苗拿在手上的玉佩,声音细细的: “这一件赏赐,我想向夫人买了它,夫人可否割爱?” 安嫔要向自己买东西? 史苗将玉佩翻起来看一眼。 这只是一个寻常的玉环,打了红色的洛子,乃是今日淑妃娘娘赏赐当中极为寻常的一样。 史苗疑惑:“为何?” 安嫔娘娘难过的像是要哭出来。 从她的语调中也可以听出强烈不安,仿佛要碎了。 “原先我有一块极像的,也是淑妃娘娘赏赐,前几日被皇子殿下不甚摔坏,我怕淑妃娘娘问起。” 看她不像撒谎的样子。 史苗一时也摸不清楚这位娘娘究竟是真的愚钝,还是本性便是怯懦如此,又或者演技实在高超。 淑妃娘娘送的东西,史苗岂敢随意转手于人。 但安嫔都求到这个地步…… 史苗只好暂时找个借口:“娘娘,这是淑妃所赠,恕我不能转赠,娘娘若是苦恼此事,我家中还有相像的,我让人送来给您,您看可否?” 安嫔听说史苗愿意找一块相像的,倒也没执着于淑妃娘娘赏的玉环。 她眼眶突然就红了,泪珠子似乎就要滚下来。 可怜安嫔瞧着估摸也就二十四五年纪,一脸愁容,不知在宫中磋磨了多少年。 安嫔小声道谢,还给史苗到了个万福:“多谢夫人。” 史苗回去一路上都拿着玉环看仔 细翻看。 只是寻常的羊脂玉环,哪怕对着光,也看不出上面有什么暗记。 兴许这位娘娘真的是遇到难事,身上一毫一厘都被辖制,稍有不慎就会被淑妃娘娘吹毛求疵? 战战兢兢,不知什么时候淑妃娘娘会对自己发难,如履薄冰。 史苗回到家中让人找了找,很快就找到一个差不多成色的玉环,让下人打一个差不多的红络子。 她将两个拿在一处一比,几乎分不出来,以假乱真。 这玉环在勋贵人家,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 甚至史苗这一个质地更加莹润。 “没什么差别,穗子也打成一样的,还是常见的玉环。” 翌日再去给淑妃娘娘请安,史苗悄悄将玉环塞给安嫔娘娘。 看得出来安嫔在拼命忍着,才没哭出来。 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多谢夫人。” 史苗看她头上也有珠翠簪钗,却只能拿出一个荷包。 “我身无长物,望夫人不要嫌弃。” 就是一小包银子。 史苗不太了解安嫔的背景。 但她入宫从淑妃宫里的宫女做起,显然家中官职不大。 如此看来,她的日子果然十分难过。 淑妃娘明艳动人的美貌,在史苗这儿变了味。 诚然淑妃娘娘在皇宫之中维护自己的地位和宠爱不易。 相比而言,谁又是容易的呢? 对处于上位的皇帝讨好邀宠,自我以下,阶级分明,甚至刻薄如斯,何至于如此? …… 皇帝陛下南巡没有带义忠王,故意将他留在京中和太子打擂台,这大约也是对太子殿下的考验。 白琪认为义忠王很可能会选择扶持某位皇子上位。 比如淑妃娘娘的皇子,可能性就很高。 但史苗不这么认为,红楼梦里明确提过,义忠王坏了事儿。 显然义忠王看不上当幕后摄政王,学得是朱棣那一招。 这一两年江南风调雨顺,皇帝江南南巡进行得顺利。 好吃、好喝、好玩,众多商贾献金、献物。 好一个珍珠如土金如铁,银子流水一般淌出去。 难得这一回江南官员竟然没有任何一个御驾收拾落马。 圣驾离了金陵,官员们一面回味接驾时的荣光,一面又额手称庆。 为了恭迎御驾,江南各家书院的教学工作几乎停滞。 贾赦和贾政就没得空闲,尤其贾赦,几乎都要把书院里听过的东西全部忘记了。 第36章 欢送皇帝以后,史苗把两个儿子赶去读书,自己躲个闲,清净几日。 出了城门,看着钟山书院的房屋掩映在林间。 贾赦甚至有些怀念读书的日子。 就算贾赦喜欢玩,天天伴驾凑数,除去第一天圣上说过一句话,其余时候,贾赦和贾政只能在大热天里,打起十二分精神,陪着干耗。 就算贾赦年轻,也耗不住啊! 贾赦和贾政两兄弟跨入山门的步子十分轻快。 走进来一箭之地,就被一个穿着鸦青长衫,头发花白顶着玉簪的老头子拦住去路。 这老头子右脸上长了一块晒斑,眉眼都要皱到一起。 这模样他们认得,此人是钟山书院的山长。 两人倒也知老幼尊卑,上前便躬身行礼礼。 “学生见过陈山长。” 山长颤巍巍拱手还礼,一张脸像苦瓜,哎哟哎哟的叹两声: “您二位……这不是,不是……” 他陈静只是一介举人,因为善于经营,又有族人和岳家扶持,才办了这家书院。 虽然比不上崇正书院那几个地方,钟山书院以独到的经营模式,在金陵城中有一席之地。 所以,这回迎驾的队伍里,他得了一个位置。 尽管这个位置及其靠后,陈静一个知天命的年纪,隔着几重人墙,也听不清圣上说了什么。 可圣上入行宫之后,好些人围着这两兄弟恭贺。 他眼睛没瞎。 左看右看,这样的兄弟组合,身高样貌,越看越眼熟。 陈静也不敢去问,专门守着,就等两兄弟过来。 这回看得清楚明白! 真是他们俩! 陈山长大喘了一口气,再也静不下心,仰面一倒差点撅过去。 “山长!?” 贾赦和贾政见他脸色不好,忙扶着山长去他院内休息。 陈山长喝了两口凉掉的茶,总算缓过来。 愁眉苦脸,看两眼二人,紧着又唉声叹气。 贾政见山长苦恼至此,解释道:“我们兄弟二人便是料到会如此,才隐匿身份潜心求学。” 陈山长脑门胀痛。 这两尊大菩萨为什么非要来自己的书院? 也是他陈静确实没见过世面,书院的先生们也没长眼。 竟然一个都没察觉蹊跷。 京城人士,姓贾,和母亲一起回祖籍守孝。 哪一样都对得上荣国府。 他们姓贾?! 陈静很后悔,他还是认识宁荣街几个人,为什么不仔细求证? 陈山长吐出一口浊气:“二位……为何偏偏来我们书院。” 贾赦话说得十分直接:“我们身无功名,去不得崇正书院。” 他当然想去更好的书院,可是去不了啊? 贾政觉得不妥,但话已出口就拦不住:“大哥!” 陈山长历来是个四平八稳怕事的,倒希望这俩去崇正书院呢! 崇正书院肯定就有人能认出他们! 请神容易送神难,陈山长没请贾赦和贾政,现在只想在不得罪人的情况下,把二人送走。 贾赦见贾政脸色不好,当即郑重的对山长一拜: “此事还望山长为我们保密,不然将来我们二人如何安心进学,尤其是我这二弟。” 他敢不答应吗? 山长一脸掩盖不住的苦:“我知道,我知道,老夫必定竭尽全力。” 呵呵! 赶人的话,给他一百个胆子,陈山长不明敢说。 贾赦是圣上赐名,眼看就要袭一品爵的大人物。 只要竭尽全力让当弟弟的考个秀才,他不就能去崇正书院了吗? 于是这日先生们议事的时候,陈山长忽然问起两人的功课: “贾家两兄弟,课业如何?” 第29章 山长忽然问起这二人,旁的先生也没当一回事。 兴许是这一回贾家两兄弟对迎候圣上龙船一事兴致不高,参与的半点不积极,故而在陈山长处挂了号。 况且自从贾赦贾政两兄弟入学以来,交际平平,不会逢迎做派。 也不会像其他有眼力见的学子,就算拿不出多少贵重东西,年节之时,也会给先生送点薄礼。 其他先生就当他们只是寻常的学子,真评价起来,并不偏爱。 当中有一人道: “贾家老二态度还端正些,至于老大,多半是混点资历,最是顽劣。” 听这口气,他对贾赦意见挺大。 “顽劣……” 陈山长又不方便说明两人的真实身份。 此时头都大了。 顽劣?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再说谁顽劣。 荣国府的两位爷是真的心宽,不和一些没有眼力见的人一般见识。 陈山长咳了一声,委婉的提醒他们: “诸位,说话可要慎重,我看他也未曾闹事,前些日子书院中有人打架他也没有参与?如何顽劣了?” 在堂上批评过贾赦许多次的先生有话要说:“他在堂上总不听课,好心提醒,不将人看在眼中!” 陈静就不明白了,不就没听课吗?如何就怨气这么大了? 于是又问:“他可有扰乱课堂?可有不交课业。” 几位先生摇头:“没有,课业都有,水平一般。” 有没有可能是他们教的一般,没有多少才学。 荣国府前儿给家里的姑娘请先生,在金陵城闹出多大的阵仗。 陈山长也看过荣国府的榜文。 德智体美劳,五育并举。 颇有孔夫子因材施教,博采众长之遗风。 关键是人家将来是一品 大员,圣上赏赐取字。 本来就不用走科举一途,那位大爷分明是陪着二爷来读书呢! 这么看来,兄弟情深,兄友弟恭啊! 真是读书人的典范。 陈山长皱眉,反问道:“这还算什么顽劣?” 都是千年狐狸,唱什么聊斋? 山长怎么不明白这些个先生,若是荣国府那两位爷送上一星半点的礼物,叫他们摸到点好处。 今日听到的肯定是溢美之词。 关键是,他们配荣国府送礼吗? 这二位爷在京城,什么样的大儒没见过? 陈山长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既为人师,评判应当公允,莫要夹带太多个人偏见。” 众人只觉得山长今天从头到尾十分古怪。 往常评价起学子,比这过分的话多了去,山长怎么还见不得旁人说贾家兄弟不好的样子。 转念一想,肯定是两兄弟也给了山长什么好处,山长忽然说好话。 他们也见怪不怪,这些年多的是愿意花钱求几句先生的夸赞,涨了名声以后。 或是问亲,或是行商,或是出门讨个差事,都便宜得多。 先生们将场面上的话应付过去,只说知道了,极为默契的没去揭山长的老底。 那里知道,陈山长就没有老底! 但陈山长还是受到了打击,他的书院外面瞧着名声好听,就是花架子,从上到下就没有能跻身进金陵权贵圈的人。 他早年还有一番抱负。如今连金陵显贵都认不全! 心累啊! 而且陈山长专门看了贾政的课业,想让那位二老爷考过秀才以后走人。 似乎也……不太容易。 老山长欲哭无泪,谁能帮帮他。 …… 且说荣国府那边,史苗一连养了个把星期才回魂。 应付上级检查,自古以来都是一件苦差事。 君主集权的背景下,真出了纰漏都不会走什么问责,直接走掉脑袋流程。 毕竟不是年轻时候的身体了,不服老不行。 等甄家姑娘沐浴皇恩,承接皇帝雨露的消息传来。 史苗那叫一个后知后觉。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嘴里的梅子蜜饯突然没了味儿。 史苗想起来去淑妃娘娘处打卡的时候,淑妃问过甄家姑娘来着。 她还是太迟钝了。 史苗怔住了,道:“怪不得淑妃娘娘问甄家姑娘如何。” 那个时候,史苗还以为淑妃娘娘是要为哪家保个媒。 亦或者给皇子们挑一挑房里人。要么就是没话找话,不让聊天冷了场。 哪里知道淑妃娘娘竟是给皇帝陛下找新的小老婆呢? 史苗可要问清楚:“是哪个姑娘?” 来人道:“甄家四姑娘。” 看来皇帝虽然找不到大明湖畔的夏雨荷,也能找到江南水乡的甄家姑娘。 分明已经带了好几个嫔妃,听着外面的消息,倒也没哪个不开眼的说皇帝陛下急色。 整个舆论导向听着反而是风流韵事似的。 什么甄家四姑娘才华横溢,圣上欣赏其才华云云…… 看来就算当皇帝的也要点脸。 分明就是贪图少女新鲜,还要寻个惜才的借口。 第37章 史苗啧了一声。 “真恶心。” 甄家姑娘她年前才见过,十五岁的少女。 皇帝陛下那个年纪,都可以当她的爹了。 就算如此,荣国府还不得不送礼恭贺。 甄家这一回,除去金陵城,更是领了两淮织造的差事,牵扯到的地界覆盖到江西、徽州、姑苏、扬州等地。 若是甄家再有能耐把瓷器生意握在手上,光是这两项外贸,就等着金山银山。 甄家好事一桩又一桩,先前的三爷也定了亲事。 赖嬷嬷一得到消息,赶紧就来报给史苗:“甄家和王家定亲了!” 那时候史苗正在和白先生看雕版师父打的册子纹样。 听说甄家和王家定亲,下意识就问:“是不是……甄家三爷和王家姑娘?” 赖嬷嬷重重点头:“太太猜的没错,他们说婚事就定在十月里。” 十月里? 真是够急的。 这样也挺好,免得夜长梦多,甄家和王家正式绑定。 把原著里面的王夫人和贾政的婚事安排给蝴蝶掉。 原著里王家还没和甄家搅和一处,王熙凤都还说她们王家砖缝里的银子扫一扫都够人过日子。 这回两家能捞钱的一起,再搭上一个薛家。 养出来的肥猪,兴许朝廷会特别满意。 前儿因为甄家四姑娘的事略有消沉的史苗心情好了不少。 “可惜了……你记得回甄家老太太,我们家在孝中,赶不上好时候,到时候你们记得备好厚礼,恭贺这一门好亲。” 说到底,史苗还是想看乐子。 反正原著中甄家也有个宝玉,这回王夫人不用生贾宝玉了,兴许能生一个甄宝玉。 老嬷嬷见太太,说话都透着轻快劲儿,那叫一个奇怪:“太太,甄家和王家定亲,您怎么这么高兴。” 史苗略微收敛,端正神情:“甄家和咱们家是老亲,他家得了一门好亲事,我自然是高兴的。” 白琪听着史苗的话,垂头若有所思。 第二天告假出去了一回。 又过了两三日,她专门趁着姑娘们做课业的时候,给太太送来了册子。 史苗见这东西,原本下午犯困的瞌睡都被吓走。 “这是什么?!” 翻开第一页。 某家,某男,年方几岁…… 白琪道:“太太,这是我私下从一个颇有交情的官媒婆处要来的册子,上面大约是江南一地的才俊,如今圣上一走,家中公子和姑娘们的婚事也该相看起来。” 催婚之事,年轻人总是逃不了哟! 史苗历来对这事情不热络,淡淡笑道:“劳你费心。” 白琪又道:“太太放心,我提此事时,托的其他借口,并未提到府上。” 史苗也不能说白琪的不是。 人家是真心实意在为荣国府操心,荣国府这几个姑娘小子,若是等到孝期真的满了再慢慢寻摸婚事,必然会显得被动。 白琪也知道一点太太的脾性,才敢开口这件事。 太太瞧着心大,不拘小节,几个姑娘性格温厚。 白琪心里明白,只有荣国府好了,她将来的日子才会好,她想长长久久的在荣国府教书。 若能给姑娘们寻个好人家,将来白琪还能去教姑娘的女儿。 叫太太看到自己身上忠心,以后继续教两位爷膝下的姑娘也成。 听说媒婆是白琪自己的人脉,想来不会满嘴跑火车。 史苗问她:“你既然拿来这个,想必心中有些章程,你对江南比较熟,哪几户人家妥当。” 白琪也不扭捏藏私,指着册子上已打了几个点的名字。 “我粗看一眼册子上,这几家太太可以考量一二。” 多贴心,还给画了重点。 史苗一看,都是清流出身的官宦人家,祖上居然有当过尚书令的。 她还以为白琪会挑一些清寒读书人…… 史苗忽然很惭愧,她自诩是几个姑娘的母亲,这一项,真的没有寻来的先生做得到位。 史苗都怀疑,白琪是不是还有一项营生是当媒人。 别看白琪年纪也就二十五六,对此很有心得。 特别强调:“有一点,我终究是女子,官媒纵使有些人脉,探听有限,若您有意,不妨让大爷和二爷在外探听一二,他们在读书人堆里门路多。” 瞧瞧,想得多周到? 连信息差都考量到了。 女眷去打听和男子去打听,消息能一样? 所以原著的贾赦能把迎春嫁给孙绍祖。 兴许那个贾赦比谁都知道,孙绍祖是什么垃圾玩意儿。 史苗惭愧:“都说一日为师 终身为父,白先生是一日为师,操的心与我这个当母亲的也差不了多少。” 白琪慌忙摆手,不敢受:“太太,这话我当不起,您待我们母女二人如此,我只微末之力,只愿能帮到一星半点。” 岂止是一星半点? 送走白先生,史苗看着册子上黑黑白白的字发呆。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此刻时代碾轮下的渣滓,无力反抗。 难道真的要把这么小的姑娘嫁人? 第30章 史苗从经历过皇上南巡这档子事以后,身心俱疲久久不曾恢复。 大约这几天深切的感受一回何为君主集权。 无意间被抛入这个空间的她,越来越觉得在特定时代背景下,个人力量的渺小。 无关乎排场是否足够浩大。 论理,书里这个时代,人口和经济条件有限。 史苗没穿书的时候,在现代社会经历的几个重大国际盛会比皇帝的排场还大。 但影视作品无法表现出来的压抑与阶级尊卑分明,压得史苗喘不过气。 白琪提醒得很是时候,作为荣国府的太太,史苗一直都想给家里的姑娘们创造一个乌托邦。 她明里暗里也透露过,姑娘们不嫁人也可。 她们虽然都是书里的人物,但于史苗而言,这么些时日相处下来。 几个姑娘都是活生生的人,有她们的思想和想法。 史苗如果强制她们不嫁人,这和包办婚姻,到了时候就搞泼出去的女儿嫁出去的水那一套的大家长有什么差别? 史苗没有底气回绝白先生的好意,正是因为这一点。 很显然,她的这几个小姑娘,都是少女怀春的。 孩子们不在身边的时候,史苗就会拿着白琪给的花名册研究研究。 贾敏好几日没有和母亲撒娇说话了。 起先是因为母亲要出去伴驾,忙得脚不沾地。 最近母亲还不太出来走动,往常母亲总要去看看她们上课的情况。 贾敏做完课业,自己就摸过来史苗的院子。 静悄悄的,只有几个丫鬟在修剪花草,一个嬷嬷都不见。 贾敏悄悄进去西次间,见母亲看着本册子,不知又在谋划什么。 以前母亲这样的时候,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安排。 之前给她们找先生、弄图书馆,都是如此。 史苗见贾敏进来,招手让她去自己对面坐下。 贾敏好奇的看一眼母亲合起来的册子:“母亲这几日很忙吗?好久没有问我课业了!” 这话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小贾敏读书可自觉了,小小年纪自我管理能力就很强,要是搁现代社会,人又聪明,那简直就是天使宝贝。 有这样的娃儿,肯定不会被辅导作业气得七窍生烟。 史苗见贾敏好奇她手上的册子,索性就摊开给闺女看:“母亲这几日忙着给你的哥哥相看媳妇,给你的姐姐找夫君。” 贾敏垂头,看那本册子上被画了好多点点。 是这种东西,她一时间就不想看了。 史苗对贾敏道:“你私下记得帮我问一问,她们喜欢什么样的。” 有些事情,史苗不好问,也问不出来。 但是贾敏容易啊! 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史苗一定要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姑娘们尽量挑个好人家。 想不到平日里最喜欢帮史苗办事的闺女,马上就不高兴了: “母亲以前说,不嫁人也使得,看来母亲是真的在说笑。” 贾敏表现的很明显了。 她当然是把母亲以前的话当真。 而且大家一起生活,不是很好吗?姐姐们嫁出去,一家子人就散了,没准还会受人欺负呢! 起码目前这个家还有一个人和自己同阵营。 就算贾敏现在的想法,可能和书里的贾宝玉有些相似,只想把姐妹们留在身边。 史苗还是很高兴。 她拉着贾敏软软的小手:“以前的话,我当然不是说笑,可是你的姐姐们想嫁人啊?不信的话,你去问问。” 史苗这么一说,小贾敏反而不好生气了,只答应自己一定去问。 第38章 …… 史苗自然不指着小闺女问出太多,直接把贾娴和贾媃的生母找来。 这两个姨娘守着姑娘,平日里很安静,行事没有出格,除去日常请安,在荣国府几乎像是透明人。 史苗历来有话直说。 “你们是两个姑娘的生母,平日里肯定比我了解她,对将来姑娘们的夫婿,可有什么念想?” 两个姨娘听了,连忙赔笑: “太太,这种事自然是您做主。” 两人的反应,完全在史苗的意料之中。 史苗表情比刚刚更严肃:“我专门找你们来,还同我说这样的场面话,便是你们的不是了。” 将来一个不好,还要怨史苗的没有给她们女儿安排一个好夫君。 贾媃的生母低垂着眼,要是再推脱,反而成了她们当姨娘的不识抬举。 论理,太太直接给姑娘定一门亲,旁人也不能说什么。 贾娴的生母道:“太太,我就说实话,门第之类,倒也不敢奢望,只想将来二姑娘去的夫家和善一些,对姑娘尊重些。” 贾娴的生母一开口,贾媃的母亲也坐不住了,跟着道: “三姑娘性子柔顺,要是去掌家,我总担心她不成。” 一个担心孩子去夫家会受气,一个不想孩子掌家操心。 前一个还好,贾媃母亲的想法,未免太被动。 史苗道:“性子柔顺自有性子柔顺的法子,就算她将来嫁出去,一时间不掌家,将来指不定哪一日要自立门户,你们可莫要私下只教姑娘柔顺,会吃大亏的。” 她也只能说到这儿了。 史苗将自己的打算对二人道: “我今日叫你们来,也是叫生养她们的两位吃个定心丸,两位姑娘的婚事,我必是放在心上的,我虽不是生养她们的亲娘,但也舍不得将她们小小嫁出去。” 这话正说在两个姨娘心上。 她们想姑娘能寻个好人家,又伤感姑娘若嫁出去,自己守在荣国府里,愈发没个盼头。 史苗又道:“婚事要细细寻访,我也想着留一留,叫她们过几日松快日子,将来年岁长一点,身子根骨才好。” 史苗都想直说了,小小的姑娘,发育不全嫁出去,生儿育女,还嫌产妇死亡率不够? 贾媃母亲立时就红了眼眶,开始抹泪:“太太想着这些,比身生的娘还周到。” 史苗可不敢当,只是把姑娘们都当人而已。这种东西,说了姨娘们似乎也不太能理解。 但她们分得清好赖。 最重要的一点,史苗要先把预防针打好。 “我要先给你们透个底儿,不然将来孝期一满,她们及笄,你们心里着急,叫有心人挑唆坏了事。” 早前贾姝屋里闹出的事,虽然府里没人敢提,不代表真的被遗忘。 一会儿这些个姨娘见姑娘嫁的晚,心里一急,做出什么糊涂事。 两个姨娘忙道不敢,千恩万谢的给史苗磕了几个头。 目前为止,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史苗心情也好了一点。 史苗心情好,贾敏却不一定。 听了母亲的话,小丫头心里就装着事,好几次欲言又止,瞧着也不是提这茬的时候。 今日是周末,贾敏午睡起来以后,听说姐姐们在一处绣花,就摸到了贾姝的住处来。 “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 贾姝连忙招呼贾敏过去,见她脸上睡觉磕出来的印子都没散,就知她刚起就过这边来。 问贾敏要吃什么。 贾敏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丫鬟:“我来的时候她们料理园子,摘了好些花,给你们送来。” 众人一看,是各色菊花,大大小小,有些还是花苞。 贾姝让丫鬟寻插瓶过来。 贾媃顾着手上 的绣花架子,就没起身:“上回大哥二哥想要一个和京城很像的花架子,肯定那些人弄的。” 贾敏见二姐贾娴在画画,凑过去:“二姐姐的画,画得愈发好了。” 贾娴放下描线的小狼毫,顺手就捏了一下贾敏的揪揪:“这是什么画,花样子罢了。” 贾敏见画上,画的是并蒂莲下的一对鸳鸯。 果然…… 择日不如撞日,贾敏忽然说:“有一日,我去母亲那边的时候,母亲正和姨娘们说哥哥姐姐将来的亲事。” 贾娴捏过揪揪,又揉揉贾敏的脑袋,指着贾姝笑:“可别摊上我,咱们这儿可只有一人有佳婿。” 贾姝当下倒是坦然:“别摊上我才是,你们还没定,年岁又在这儿,母亲才操心。” 贾敏试探着:“我说母亲就是太愁了,以前还说姐姐们不出门也行,咱们娘儿几个在一处,多好!” 贾媃把绣花针扎在花绷子上,重新找一根葱绿的丝线:“四妹妹还不到年岁,身为女子,怎么能不嫁人?” 贾姝嗔道:“她还小,你说这些引她作甚,传出去不尊重。” 贾媃显然并不在意,慢悠悠把线劈开:“怕什么,姊妹们间的闲话。” 贾敏故作懵懂:“不知道二姐姐和三姐姐喜欢什么样的,我去告诉母亲。” 贾娴给贾敏端了一盘干果碟子,放到她跟前:“母亲自有安排。” 这小贾敏便不太高兴了,直接反问: “世间难得齐全美满,将来万一有个什么,你们不是会心里埋怨母亲吗?” 贾媃和贾娴便没话说了。 还是贾姝出来解围:“说到底,婚姻是两家大事,世间知人知面不知心,妹妹都说世间难得齐全美满,将来之事,家中铺好了路,自己也要经营。” 贾姝早就做好了要嫁出去的打算,把事情想得很明白: “母亲肯定想着我们好,但她又不是神通广大,这种事怎么说得清。” 小贾敏就更疑惑了。 既然知道前路未卜,可姐姐们为什么就没想过,一直留在家里呢! 明明母亲都说了…… 贾敏和姐姐们说过话,心情越发不好了。 史苗见她过来就闷闷的,不似往日叽叽喳喳。 放下手里活计,关注一下贾敏的心事:“我们家宝贝怎么了?” 贾敏很丧气:“母亲,我去问了姐姐们,她们还是想嫁出去。” 贾敏还把贾姝说的话也一起和母亲说了。 史苗听完,不由觉着,她虽然钻了原主的壳子,有些事情其实没有土著的几个姑娘看得明白。 史苗叹道:“从这个角度上说,你的姐姐们,说得有几分道理。” 但贾敏心里就是不舒服,耷拉着嘴角:“可是,我舍不得她们。” 史苗把闺女拉过来,捧着她的小脸蛋。 母亲今日教你一句: “凡事自有因果,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第31章 史苗恍然大悟,她自诩是穿书人士,有点上帝视角。 太把自己带入拯救者的角色,忽视了她本身就是故事里的一环。 甚至于在这个故事中,史苗也是身不由己的,总想着这样那样,忽略了社会的变革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实。 而且社会思潮的变革,本身要受到生产力发展的限制。 这样内耗下去,旁人未必领自己的情,各人自有各人的因果。 就连面前的小贾敏,将来也有她的人生。史苗有些想法,未免矫枉过正。 史苗反过来开解贾敏:“你的几个姐姐,有自己的想法,你如今已经思虑过,也算全了姊妹之谊。” 史苗好不容易才让贾敏变得天真烂漫起来,何必要她小小一个,去掺和姐姐们的业力? 罪过,罪过。 史苗指指自己:“诸如母亲我,也尽力给她们找个好人家,就是全母女一场的情谊。” “我们家小敏宝贝也一样,世事变迁,岂知今日所思,是明日所想,事物都是不断变化和发展的。” 这才是客观规律嘛! 贾敏严肃的点点头,像是听懂了:“母亲说得对,这便是道家的清静无为了。” 嗯…… 闺女的总结能力比她强,史苗觉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和大家一起去听课。 中秋前,贾赦和贾政两兄弟回家,还带了几个同窗们推荐的特产。 荣国府照例给各家送礼又收礼。 贾赦还不忘和管事的大妹妹找来礼单看一看。 这回他们哥俩回来,史苗刚好要安排秋收季节的工作。 史苗才开始感叹:“马上又要秋收了。” 她们一家子来金陵,居然过了一年多,这一年年的,也没忙出多少大事。 史苗本来想着,自己穿到古代的大地主阶级,索性好好种地。 结果…… 地都没摸到,家里面的事倒是忙了一堆。 说到秋收,贾赦道:“今年我看年景也不错,看他们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史苗不担心有人昧下粮产,就担心下面的人为了数据好看玩造假那一套。 第39章 统计学,学问大着呢! 难得家庭会议人这么齐,史苗说出下面的工作计划。 “为了能保证秋收粮食产量数据的准确性和真实性,我想派几个调研工作组出去。” 贾赦和贾政又听到一个新词汇:“调研工作组?” 妹妹们一点都不陌生的样子。 怎么他们出去书院里读书的,反而成了乡巴佬一样。 母亲和妹妹们在家里,又是请各种技艺先生,又上大课,还有图书馆。 这回又是调研工作组。 贾姝笑道:“调研,就是调查现实状况,研究之意,母亲之前就和我们商量过,只等哥哥你们回来呢!” 贾赦和贾政果然落伍了,母亲和妹妹们都把章程拟出册子。 连调研表都雕版印刷出一摞。 瞧瞧这纸笺旁边妆饰的花纹,比市面上的花笺还别致。 这些还不是重点,贾赦和贾政后来者,把史苗拟定的章程文件读了一遍。 贾政提出异议:“章程倒是极好的,这样一来家中服侍的人会少许多。” 这些小组成员里,负责人基本上都是家里识字算数成绩比较好的下人。 本来母亲不喜排场,为了低调,现下家里的人不算多。 贾赦却道:“家中能有多少大事,他们外面人做得好了,母亲在家中才安心。” 贾政见母亲都安排好了,便不再有异议。 他才回去,史苗就又把他叫回去。 贾政一进去,史苗就让丫鬟婆子都出去,门外远远守着。 贾政觉得不寻常,母亲肯定不单只是为了问他学业。 对于母亲总是有新点子,全家上下都习惯了。 贾政:“母亲专门找我来,有什么事情吩咐。” 史苗让贾政坐下,神情无比郑重,说话声音也比往日低沉。 “一件要紧事,你哥哥素来心大,嘴上把不住门,我不敢交给他,只能把重任压在你身上。” 这可是正中贾政下怀。 史苗还记着,早前从京城下金陵,单独委以重任,贾政办事有多兢兢业业。 这便宜儿子太吃这一招了! 史苗表情一变,贾政也跟着变,身子都坐的端正许多:“孩儿不知,我能帮母亲做什么。” 史苗开始了。 “想来你这一段时日出去,也该认识不少人。” 贾政点头,钟山书院的学子很会享受,他确实认识了不少人。 史苗:“你是知道的,从你父亲走后,家里除了你,还有两个妹子婚事没着落。” 原来母亲是要说这个! 贾政颇有些失望,提到亲事,面皮薄的他又开始脸红。 史苗见他脸皮薄,腾的一下就红了,啧啧两声:“你又脸红个什么劲儿。” 这下可好,贾政的脸就更红了! 管他脸红不脸红,史苗继续输出: “这种事情不是今日看了人家,明日就把人嫁出去,要是她们没个好人家,你们兴许不在意,我被她们叫一声母亲,心里会不好过。” 贾政连忙道:“母亲说得哪里话,我们都是兄弟姊妹。” 史苗把誊抄过的小册子递给贾政: “这几个是我大致看好的人家,趁着你父亲孝期没满,日子还有,你在外面旁敲侧击多打探,瞧瞧他们是不是像媒人说得一样。” 这桩事情确实很重要,但是! 但是什么时候轮到他们去做这种事了,又不是没下人。 贾政就算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孩儿……知道了。” 史苗也明白,这事为难贾政。 但是人生嘛! 就要多多尝试,干点出乎意料的事。 史苗安慰他: “母亲晓得,你多半不太擅长,但这件事要有度,你哥哥若去,不出十天半月,金陵城怕是都知道了,对姑娘家不好。” 毕竟事关名声,现下家中没出孝期,要是派下人去,似乎也不成…… 贾政几乎要被母亲的逻辑说服:“孩儿会努力。” 史苗提醒注意事项:“可要仔细,若是叫人察觉,你是有意为家中姊妹婚事打探,兴许就装模作样哄你呢!” 贾政觉得自己还没这么傻,也领会了母亲是想验证她看上的几户人家,是不是表里如一。 贾政点头:“孩儿知道的。” 看贾政脸已经没那么红了,似乎开始接受良好,史苗又叮嘱他: “你若听说哪家姑娘的好,也记得和母亲说。” 贾赦那个脸,又忽然爆红,抱着册子拱手:“孩儿知道,孩儿要去温书,孩儿告退。” 滋溜一下,人就没影了。 年轻人就是腿脚快,史苗咂咂嘴:“啧,借口也不找个好点的。” 贾政从母亲那边回来,喝了好几杯凉茶平复心情,开始研究母亲的‘秘密任务’。 嗯…… 母亲挑了好几家。 工程量有些大啊! 贾政暗暗给自己打气,他一定可以的! …… 贾政领取到自己的任物,史苗也没让老大闲着。 贾赦一回去就开始翻箱倒柜。 乳母嬷嬷看不下去,小心翼翼开口问:“大爷,您在找什么?” 贾赦在屋里乱转:“去年我和母亲去庄子上,穿的那身衣裳呢!” 原来是找那个,大爷出去念书也没见长进多少,毛毛躁躁。 嬷嬷道:“那个……爷您不是赏人了吗?” 贾赦也记不得是不是赏人,听嬷嬷一说,立马急吼吼的安排: “快叫人赶紧给我缝几套,你们爷要出去办大事了!” 嬷嬷不明所以问:“爷不去书院了?” 贾赦几步走到门外,依着廊上的美人靠坐下,唰的一声摊开扇子。 “暂时不去了,给你们二老爷几日清净。” 贾赦摇了摇扇子,看见小妹贾敏从角门那边过来。 小妹总是梳揪揪头,贾赦瞧着都差不多,好像就是珠花有点不同。 那些丫鬟们都是吃什么干饭的?就不能给妹妹多换几个发型? 贾赦心里嘀咕着,贾敏已经走到他跟前了。 贾赦指了指身边的空位,示意妹妹坐下一起赏景:“小妹,你课业又做完了?” 贾敏没坐下,伸着脑袋看他房内:“那当然。” 贾赦笑眯眯阴阳:“怎的这样快?可有敷衍。” 贾敏眉头一皱,直接反击:“我才不像大哥哥,会抄二哥课业。” 贾赦忽然有些尴尬,晃着扇子咳了两声。 老二也是的,这种事情还和妹妹们说,瞧着老实,心里蔫吧坏。 贾敏问贾赦:“大哥哥你几时出去?” 贾赦转过身,正对着她,略一思索:“大概再过两三日。” 四妹妹那个渴望羡慕的小表情,看得贾赦心里很爽。 贾赦伸手捏她的鼓鼓的揪揪头: “怎么,妹妹,要不然等到那一日,你偷偷藏在我箱子里,哥哥悄悄把你带出去。” 贾敏把头一歪,抱着手:“大哥哥要真敢把我偷偷带出去,我就敢藏。” 啊…… 贾赦还没开始逗妹妹,就被捏了命门。 把妹妹偷带出去,他哪儿有那个胆子啊! 贾赦又伸手犯贱去捏揪揪:“妹妹说得对,哥哥我呀!担心被母亲揭了皮!” 贾敏哼一声,别开身子,退开了两步。 真是太讨厌了,又捏她的揪揪头。 大哥哥就是故意的。 眼看她真的要恼,贾赦赶紧从位置上蹦起来:“你莫要恼啊……四妹妹。” “母亲这回让我去,除了看他们收粮食,还要我去修整扩建庄园。” “母亲说了,围墙修得高高的,再把院门都换了,以后想带你们去种地呢!” 贾敏没听说这个消息,狐疑的看着他:“真的?” 贾赦拍拍胸脯:“真的,哥哥几时骗过你。” 他不说还好,一说小贾敏就更不敢信,眼中的质疑更深。 说得好听,大哥哥骗她的事,还少吗? 第32章 贾敏见大哥说得有鼻子有眼,当下也顾不得和贾赦生那点子小气。 睁圆了眼睛:“真的?!” 贾赦收起扇子,敲着手心:“真,比真金还真!” “母亲悄悄告诉我的,说是让我把什么屋子房子都布置好了,让你们过去就有一个大大的惊喜!” 贾赦说得越来越真了。 但贾敏这儿贾赦挂了号,早前贾赦出去书院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 什么必定和夫子提议,将来也收女学生,叫贾敏也像是祝英台那样女扮男装去读书云云。 摆明了骗人! 贾敏你扭过头:“这……我才不信,你又骗人。” 贾赦见她还不信,自己反而先急了眼,恨不得跳起来。 “好妹妹,我骗你做什么,母亲还说要给你们安秋千和花架,怕你们无聊呢!说什么每人分你们一块小菜地,让你们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第40章 越说越有眉目,母亲是提过想去种地。 贾敏:“好吧,我姑且信你。” 贾赦眼看把事情抖露的差不多了,方才想起来,又对妹妹小声道: “我悄悄告诉你的,你别说出去。” 贾敏看着大哥笑:“知道啦!大哥哥赶紧收拾物件。” 然后又一蹦一蹦找姐姐们去了。 晚间一家子都在史苗这边吃饭。 史苗去换一件衣裳出来,还没开席,四个姑娘坐在一处说笑,像是在商量什么要紧事。 史苗道:“你们几个什么事,这么高兴,老远就听见叽叽喳喳的。” 贾敏马上就把哥哥贾赦给卖了个一干二净: “大哥哥说母亲让修庄子,带我们去玩。母亲,那庄子上有水车吗?” 贾敏显然有备而来,连画册样子都带来了,展示给大家看: “我想要这种秋千。” “种一个紫色花藤,爬上去。” 想法是挺好,但史苗不忍心给闺女泼凉水,种个花藤,往后这下面可能少不了虫子。 贾赦没想到妹妹嘴巴竟然一点都不严,心虚的一拍脑门:“唉!我不是说了,让你保密,妹妹真是转头就把我卖了。” 贾敏冲着大哥做鬼脸,她就是故意的,几个妹妹也抿着嘴笑。 史苗无奈扶额:“就没指着你能瞒得住多久。” 贾政在后面瞥了瞥嘴,可算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 大哥真是个大嘴巴,半点不带把门的。 兴许母亲专门给他们兄弟一人派了一件事,考验二人。 史苗见事情已经说开,也没什么好瞒着的。 “你们商议一下,还要添置什么,明年春种的时候能不能修整好,我带你们出去住几日,不然天天闷在家里,人都要发霉了。” 大家自然都是想出去玩,贾赦哼哼道: “咱们去自己庄子上,免得还有人半路打扰。” 总不能他们自己庄子上,那甄家老太太还能领着人游玩到那边去? 贾政的主要任务是学业,以及打探母亲要的消息,在家呆过几日,又乖乖回书院去。 钟山书院的陈山长见贾赦没来。 两尊大佛里面没了一个,身上的大石头也轻一半,暗自祷告,这一位就此不要再来最好! 贾赦这会子也 拿出一点办事的模样。 城郊的田庄一回生二回熟。 早前庄子的管事换了一个。 这一个姓郑,在家中排行老大,旁人都叫他郑老大。 郑老大听说大爷带着人来巡视,一早就预备,让庄户都洗脸洗澡,穿干净衣裳。 当然,郑老大不敢显摆,傻了吧唧穿绫罗绸缎。 大爷都衣着朴素,他怎么敢呢! 郑老大今日只穿一身半旧灰蓝的布衣,头发梳得光光的,一张国字脸。 瞧着比去年那个顺眼。 今年的稻谷已经收起来,脱了谷,一堆堆还在田里,就等着大爷验收。 郑老大点头哈腰,亦步亦趋:“爷,这是咱们庄子上今年的收成。” 贾赦看了看,感叹一句:“这么多啊!” 郑老大一听更加来劲,笑盈盈道: “有土地公保佑,今年风调雨顺,所以大丰收了!” 贾赦冷笑一声,斜眼看他:“我瞧着你这种田的架势,简直神农在世。” 郑老大还以为大爷是在夸他,若不是主家在乎收成,他这辈子都没机会和大爷说上话呢! 听说大爷在圣上跟前也是说过话的。 这么一来,不就等于他和圣上也说过话了吗? 郑老大只顾着自己高兴,全然没听出贾赦话中阴阳的意味。 不等贾赦发话,跟着贾赦的荣国府管事忽然恶狠狠道: “来人,把他拿住!!” 郑老大呜呜两声,就被人七手八脚捆住,堵了嘴巴。 贾赦懒得理他,自己领着一群人,往远处走去,围着另外几片地,指指点点,不知在讨论什么。 好一会儿,贾赦才慢悠悠走过去料理郑老大,两个小厮跟在他左右,那架势简直活脱脱包青天身边的王朝马汉。 两个小厮绷着脸,个子比较高的那个审问郑老大: “大爷让我再问你一回,这些当真是亩产?” 郑老大双手被反绑着,一脸委屈:“是,小的不知做错了什么事,爷是不是怪罪小的田没种好。” 这话真是滴水不漏。 贾赦冷笑:“呵!要是我罚你,反而显得我们家误杀功臣似的。” 贾赦居高临下,看着面前表面憨厚的庄稼汉子。 “想必这边的猪也养得很肥,什么猪肥塞大象,庄子上杀一头,全庄吃半年?” 看到田里堆了这么多粮食,贾赦可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离家前母亲特意提醒过。 去年大张旗鼓查过收成,今年庄户肯定会虚报数据作假,比如把其他地块的粮食都堆过来,做出超级大丰收的假象。 当下场景,可不就和母亲说得一样吗? 还好没叫他们养猪,不然他们肯定编得出猪比大象肥的谎话。 贾赦想起来母亲和他们说的例子,自己咕咕哝哝: “再往后就要有多大的萝卜白菜各样妖异之事。” 郑老大显然不甘心,还是一脸的无辜样:“大爷,您说什么,小的不明白。” 可真是委屈死他了。 贾赦旁边的小厮喝了一声: “你当人都和你一样是傻子,我们大爷英明神武,怎么看不出来你从别处挪了粮食来凑数?” 另一人也道:“大爷和太太再家中都开了天眼,你们做的手脚一清二楚。” 他们报名调研小组,可是有产量表要填。 两人恨恨道:“自古以来,好大喜功的人多得是,你这样造假,弄得咱们反而不知道真是产量,真该死!” 贾赦看着这二人一唱一和,双簧一般,敲敲扇子: “别提死啊活啊,传出去像是大爷我迫害他,他既然是一把管地好手,咱们家北边也有田庄,正愁收成起不来,让他一家子迁过去,好好种地。” 母亲交代过,不要打打杀杀的,他的身份犯不着,贾赦觉着自己处置得十分妥当。 又派人把郑老大和他的同伙审了一回,问他们从何处挪来的粮食。 这一群人造假还挺高明,从库房和十里外的田里挪动过来的粮食。 没有傻兮兮把周边的都收拢来堆在一处。 证据确凿,郑老大和他的共犯只能招认。 跟着贾赦的人吹捧起贾赦来。 “这就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咱们大爷动身之前,早就有耳朵眼睛先来了!” “我们太太,早就用过微服私访那一套。” 明察暗访,能不能找出问题,就要看你是不是真心想找问题。 贾赦是来明察,史苗早派人先出来暗访。郑老大他们犯的事,历史上不知有多少前车之鉴。 总体来说,这次的调研还是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史苗看到谎报数据最高的能达到亩产三千斤,不由得咋舌。 悠着点啊!现代社会都没攻克呢! 史苗还对这次表现优异的小组进行表彰,颁发奖状和纪念银币,在内院外院都设了展示栏,把优秀调查成果的样本都放上去展示。 这事要搁以前在京城的时候行不太通,但是经过集体学习,府里上下都能读个大概。 赖嬷嬷的儿子赖大原本是奔着要将事情干好去的。 这一回出去调研的成果,反而是那队名不见经传的门房小厮得了最优。 虽然史苗给所有参与的人一个安慰奖。 可是赖大才不稀罕那一星半点呢! 赖大恼得很:“倒是叫人抢了先,烦死了!” 赖嬷嬷倒是乐得见儿子受一回挫,耐心道:“早前我就说你,就算和二爷一起学过几天字,也好好听课进学,你偏不听。” 赖嬷嬷可是也跟着上大课学认了一点字,她虽然年纪大,但学下来不比儿子差。 赖嬷嬷道:“太太的评判很公正,你们也都瞧见了,人家的表格报告写的多好,数也算得对。” 偏生赖嬷嬷说得没错,太太将东西都摆出来让大家评判,没人不服气。 赖大心里就更不舒服了,抱怨道:“你怎么不站在你儿子这边,胳膊肘往外拐。” 赖嬷嬷却没惯着他,反而板着脸,拿出主考官的架势:“我看你就是被我护着,样样不上心,以为这家里什么差事都是你的。” 看赖大还是不够沉稳,赖嬷嬷也不好现在就和儿子说,听太太的口风,将来他们赖家有一件大好事,不知道能不能成。 当下也只能把赖大管好,太太见他们踏实能办事,没准就允了。 赖嬷嬷又道:“你也莫要端什么架子,你看二爷和大爷,什么样的身份?也和旁人一起去书院读书。今后你也要和小厮们一起上大课。” 第41章 赖大闷闷应一句:“知道了。” 赖嬷嬷还要叮嘱几句,却见专门给她递话的门房匆匆进来。 听完门房的话,赖嬷嬷眉毛都拧在一处。 “焦大?不是前日才来过,怎么又回来了?!” 第33章 焦大就是两位爷和太太的通讯官,每周一回,会和家中汇报一下两位爷的状况。 事无巨细,尽职尽责。 除了人总板着脸,不好说话逗趣,平日找不出什么大问题。 赖嬷嬷了解贾政,当下只有二爷贾政在钟山书院,二爷历来事少,前儿焦大回来的时候,都没几件事汇报。 不在该回家的时候突然来,当中肯定有事。 赖嬷嬷也顾不得教育儿子,赶紧转身出去,马上就见到焦大,听他说此行回府目的,又马不停蹄去给太太传话。 焦大说的事,赖嬷嬷还觉得有些不好开口,口气里带着几分犹豫:“太太,二爷想支点银子,从库里要几样东西。” 史苗接过赖嬷嬷递上来的东西,看一眼贾政列的单子,都是用来送礼的物件,在荣国府的礼单中算不上贵重。 早前史苗让贾政注意打探各家情况。 想得到消息,肯定要有所付出,花银子送礼拓展交际圈。 想不到贾政行动力还挺快,史苗大方道:“支给他便是。” 赖嬷嬷领了命,脸色却还忧 心忡忡。 史苗一眼就看穿了赖嬷嬷的担忧,放下手里的盅子:“等你们大爷回来,我亲自与他说。” 赖嬷嬷这才松了一口气。 贾赦回去复查秋收工作的问题整改情况,暂时不在家。 史苗和赖嬷嬷都明白贾赦的性子。 要是平常时候可能还好,这回贾赦在外面风尘仆仆跑一趟回来,知道二弟贾政在书院读书花钱送礼,吃香的喝辣的。 贾赦那性子,肯定不会安生。 史苗额角有点发胀,端水还真不容易,如果条件允许,还是要早点分家。 赖嬷嬷听太太一说,暂时放心下来,亲自去库房安排二老爷要的东西。 等她从库房出来,刚好遇到史苗屋里的大丫鬟翡翠、珍珠等人一起去看光荣榜。 翡翠、珍珠这几个大丫鬟,她们本来跟着主子,耳濡目染懂的多,办事周全聪慧,是仆从中说话办事的佼佼者,要是能出去,肯定也不会差。 可惜啊…… 翡翠叹道:“咱们是内院里的人,什么都只可以瞧个热闹。” 珍珠瞧着上面,外院的小丫鬟也上榜了。 珍珠只能安慰小姐妹: “这有什么法子,都是贴身伺候太太和姑娘的,就算太太有心让咱们出去办事,不知外面长舌头的会传出什么疯话,姑娘们名声要紧。” 赖嬷嬷见几个丫鬟还知道轻重,且她心里存着事,听过几句,就匆匆走掉。 第二天贾赦就回来了,他这回办事很得母亲的夸奖,十分积极。 尤其史苗在家中弄出一个光荣榜以后,贾赦虽然不会直降身份去榜上和下人一争高低。 但他也不想被下人们比下去。 如今的贾赦放在公子哥里,甚至比起以前的贾赦,已经算很能吃苦了。 他回来就忙着给母亲请安。 史苗又将他夸一回,然后趁着贾赦这小子高兴,直接道: “前儿你弟弟支了点银两,倒是我这个当母亲的考量不周。你们在外交际,将来的花用只多不少。我想着以后每月给你们二人一样的定额,每个季度做个季度财物报告。” 这事儿挺好,贾赦听这意思,自己能支取银子,有了一定的财政自主,当然是高兴的。 史苗又道:“要想自己的账目清晰,就要你们各自有能做账的人,这些人母亲就不安排了,你自己去寻可靠的人。” 还能安排自己人,贾赦咧开嘴一笑,规规矩矩作个揖:“孩儿知道了。” 贾赦正开心,将来自己能有花用,听母亲的意思,是不是要给他们各自都有小金库。 书房里,跟着他的金蟾和金桂心眼最多。 金蟾皱着眉毛,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大爷,您不在的日子,二老爷拿了不少好东西,就是他房里赖大办的事。” 金桂立马跟着附和:“二爷要交际花销,大爷难道就不要?” 听说弟弟在自己之前支了钱,还拿库房的东西出去,贾赦马上转过弯,那小子! 肯定是要贿赂先生! 贾赦心里登时不乐意,老二惯会装一本正经的样子,趁着他不在,竟然也做这种勾当。 金蟾听金桂一说,愈发义愤填膺:“要不是二老爷取了花用,太太怎么会想起来这件事,这就叫亡羊补牢。” 他们在屋中说得正起劲,忽然有人隔着窗户,气呼呼道: “哼,我瞧着就是这种人,将满家弄得乌烟瘴气。” 这是贾敏的声音! 妹妹怎么又过来了! 贾赦踢了离自己近的金桂一脚:“还不快滚出去!” 按理说这个书房小厮一般不能来,是贾赦让他们把这回调研的账册搬进来,才叫他们在此逗留。 这俩小子在贾赦跟前多说了几句话。 贾赦将两个小厮赶出去,又让嬷嬷焚了香,四位妹妹先后进来。 屋里一时间塞满了人。 贾赦脸上就更挂不住了。 听到刚刚那番话的,何止是四妹妹。 是四个妹妹! 贾姝历来不太管大哥贾赦的事,她不如贾敏和贾赦亲,很多事情都是贾敏来说。 今日在外面听大哥那两个小厮的口气,当下也不得不替母亲澄清一番: “大哥哥,母亲老早就有过这样的想法,并没有偏心偏向。” 贾赦这下子尴尬死了,只恨为什么不叫他们放下东西就出去,给那俩嘴上没把门的小厮机会。 贾姝以前就因丫鬟和乳母乱说话吃过亏,想不到这样的毛病,大哥贾赦也会犯。 贾娴和贾媃不说话,但心里却暗自嘀咕,大哥将来袭爵,又得皇帝赐字,他下面的仆人也跟着飘起来。 贾赦连忙抱拳求饶:“几位妹妹,我冤枉,可不是我说的。” 几个妹妹中最气的肯定是贾敏。 她是贾赦的亲妹子。 那种话,小厮一开口,大哥哥就该阻止,摆明了挑拨离间。 贾敏气得脸都红了:“他们若再说几句,大哥哥肯定就将他们的话当真了!” 贾赦被贾敏的话刺得心虚,毕竟因为金蟾和金桂的话,他心里确实不舒服,也念了老二几句。 当下不好再和妹妹掰扯,反正他也说不过贾敏。 贾赦反客为主,问她们:“你们怎么忽然来得这么齐?” 贾姝显然也不想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毕竟大哥哥虽然是老大,和四妹妹对上,两人真吵起来,非得母亲出面才能拉住不可。 贾姝也连忙转移话题,拿出一摞契书模样的东西,对贾赦道: “母亲想让我们学些经营之事,分了几间铺子下来,我们姊妹想着,您是家中的大哥,还是让您先挑,故而一起过来了。” 原来是这种事。 妹妹们一起来找贾赦商量,是对他的敬重。 本也没错。 只是来的时间不妥。 贾赦连忙大度摆手:“正因我年最长,妹妹们先挑才对。” 贾敏可还气着,小脸蛋鼓鼓的:“我们可不敢,若我们挑剩了,大哥哥身边人不知说出多少好歹来。” 贾赦只喊自己冤枉:“四妹妹,哥哥我是那样的人吗?” 说完,贾赦看也不看,随手从契书里抽了一张:“我就选这一个吧!” 看他丝毫不上心的态度,小贾敏还没平息的怒气,又起来了: “哥哥都不问一问,铺子在哪条街,做的什么营生,随意就选了,一会子不太好,又要抱怨。” 空气中火药味重得很。 贾姝和贾娴、贾媃都不敢搭话。 倒也不是贾敏无事生非,当下随意应付,事后又抱怨各样不好,还真是大哥可能会干出来的事。 只看刚刚那两个小厮说话态度,就算大哥哥暂时想不到生事,也有人会吹毛求疵。 贾姝心里涌起一阵无奈,她不就怕这个,才提议大家一起来找哥哥商议吗? 但凡她们晚一刻钟过来,没听见那些话。 兴许现在姊妹几个都在欢欢喜喜的商量今后铺子怎么经营。 贾赦见贾敏还揪着事不放,气鼓鼓总说话呛他。 要说贾赦年岁放在现代社会也就是个高中生,历来也是被人捧着。 马上也跟着板起脸呛回去:“你小孩家家,怎生如此多事,半点不学柔顺,仔细将来没有男子要你!” 贾赦一开口,贾敏就更急了,一双眼睛马上泪汪汪起来:“说事便说事,大哥哥为什么要提那些!” 第42章 这会子真惹恼了! 还商量什么,贾敏受了哥哥的气,肯定要找母亲告状的。 史苗看贾敏泪汪汪来找她,心里都跟着咯噔一下。 忙把孩子抱在怀里问:“怎么了?” 贾敏怎么好开口。 最后还是贾姝硬着头皮来汇报情况。 史苗哪里有立场怪罪几个姐姐。 贾赦身边小厮那件事,史苗半点不动气,预料中的事,多点少点罢了。 只贾赦说贾敏不柔顺,没人要,可把史苗气得够呛! 她就没想着把姑娘养柔顺! 柔顺成贾迎春那样,被人弄死?! 贾赦也不想想,贾敏和几个姐姐一起,听到亲哥哥管束不住下人,说出那些话。 正因为贾敏和贾赦是一母同胞,贾敏才那么生气。 偏生贾赦不当回事! 贾赦心虚 得很,赶紧跑过来赔罪,恨不得再背几根荆条。 “孩儿错了,孩儿给妹妹赔罪。” 贾敏好容易把姑娘哄乖,根本没让贾赦见贾敏,遣走丫鬟婆子,只有两人在屋里说话。 史苗冷笑:“你妹妹才多大,你就巴不得把妹妹们赶出去,这些东西便都是你的了?” 贾赦赶紧低头:“孩儿不敢。” 史苗扶了扶额:“论理,我确实怕你觉着我不公,才将此事提出来,你也莫要急,将来你成婚前,母亲必定要把这个家分掉的。” 分家? 贾赦这回汗如雨下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和妹妹斗气吵架,竟然闹得母亲要分家。 母亲真这么做,他可真是罪过大了! 第34章 分家? 如今母亲尚在,贾赦甚至还未加冠,更没有正式袭爵,连媳妇都没娶回来。 母亲竟然提起来分家! 贾赦知道,他和贾政渐渐长大,肯定有一日要分家。 但也不该是今日,甚至说这十来年都不该分家,两人应该一起奉养母亲。 唯有母亲在,当下家中才挂得住敕造荣国府的牌匾。 贾赦现在主打一个汗流浃背,脸色难看:“母亲,孩儿不敢,母亲若提这种话,孩儿岂不是罪该万死!” 史苗对贾赦的要求很简单,不要惹事,乖乖顶着荣国府的爵位过下去,平顺的再把爵位传给下一代。 说到底京城里龙椅上那一位也这么想的,所以荣国府退居江南以后,圣上才那么给荣国府面子。 前儿皇帝下江南,给贾赦取字也不是白取的。 也因如此,按下葫芦起了瓢,贾赦身边刚刚弹压下去的人又开始飘了。 贾赦不小了,这些歪风邪气不能总指望着史苗来收拾。 若他还是这幅旁人说两句就能煽动的个性,将来孝期一满,贾赦肯定要出去多方交际。 史苗不可能时时刻刻把他控住。 史苗看了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贾赦一眼,冷笑道:“都说奴随正主,况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瞧瞧我身边的丫鬟,哪个敢在跟前议论那种事?” “他们敢在你跟前,编排,不过就是当主子的明里暗里的态度默许罢了。” 荣国府的下人精着呢,一个比一个有眼色。 贾赦是大奸大恶之人吗? 目前不是,甚至很多时候还会操心母亲妹妹的病痛饮食,出游时的各样安排,很积极巡视庄子。 但贾赦很看重自己的利益,喜欢听人奉承。 对于下人某些言行有意纵容。 就如原著中的贾赦对迎春一样。 就算那时荣国府败落,还不至于被一个孙绍祖拿捏。 孙绍祖有胆子把迎春磋磨死,不过就是看到看了荣国府长辈的态度。 对于手握权柄的人而言,态度模棱两可的纵容,本身就是作恶。 贾赦汗珠子一串串往外冒。 母亲说得一点没错,他容着小厮瞎说,只是因为他听着心里畅快。 下人们知道什么话能讨他欢心,才不会顾着这些话会不会离间家人们的关系。 贾赦连忙跪下去磕头:“孩儿知错了,孩儿必定改了这个毛病。” 认错的态度,贾赦速来是良好的。 但是贾大爷的痛改前非,似乎没多少效用和时效。 史苗道:“你这性子明晃晃摆在面上,有好也有坏,如今在金陵还好,将来就算惹出事,只要不闹到我跟前,不连累府上,我且随你去。” 史苗如此说,一向对自己十分自信的贾大爷头一回感觉到自己的无能。 “母亲,孩儿不该伤你的心。” 史苗叹了一句:“我的心在其次,倒是你的妹妹们,几时不惦记你这个哥哥?” 因为史苗对关系,现如今几个孩子的关系还算和谐融洽。 贾敏和贾赦这俩亲生的历来要好,贾姝、贾娴和贾媃如今也会和哥哥说话玩笑,给哥哥们做些扇套。 就说贾赦和贾政出去不在家,他们院里的杂事,都是妹妹们过目料理。 只是贾赦素来觉得荣国府是他囊中之物,平日虽然会有小玩意儿时不忘给妹子们带一份。 但这些只是蝇头小利。 他何曾实打实关怀过妹子们的将来? 大约觉着将妹妹们嫁了,多给点嫁妆,就是极好的兄长了。 史苗让他起来说话。 “我看你这个哥哥,如今就这么说,将来也指不上的。” 指不定将来还会跟着夫家一起训斥荣国府嫁出去的女儿不守规矩。 史苗是再不想掺合,必须要贾赦自己学着料理起来。 对贾赦道:“你屋里那些事,身边那些人,自己管束!” 贾赦只垂着眼点头。 母亲没有大骂,母子二人冷静的谈话,但贾赦知道,母亲比往常都要生气。 史苗索性一次性将事情和贾赦说清楚。 “我说的要分家,并非置气,所以才叫你们了解经营之事,将来你成家,你弟弟也成家,还有几个妹妹要出嫁,早分清楚最好,等你弟弟回来,我也要和他说。” 贾赦头垂得更低,只恨面前为何没有地缝,或者他能学土行孙有遁地之术。 史苗又道:“你也跟着料理过几回家事,母亲为何想分清,你心里也有数。” 有些事情就不必言明,贾赦真遇到分东西的时候,脑子转得最快。 他心里当然有过小九九,当下也不敢再拿着孝顺当借口装傻。 史苗:“今日我们娘儿俩就将事情说开了,将来分家的事我这个做母亲的必定会仔细。如今我叫你们都学些经营之事,心中有底,莫要再生出事端。” 史苗让大家都学着经营一下铺子,暂且不管盈亏,起码了解一点大致流程,不至于将来随便被人几句话糊弄过去,随意挑唆。 贾赦听闻母亲深意,愈发惭愧:“孩儿不敢……” 史苗口干舌燥,喝了一口茶,继续:“你父亲没得早,几个妹妹都未出阁,将来嫁妆我会多添置些,今日和你说明白,不然等到那一日,你身边香的臭的,又觉得姑娘们拿的多了。” 贾赦刚刚淡下去的脸,又涨红起来。 诸如金蟾、金桂之类,不就是香的臭的吗? 史苗又道:“自然,你将来的聘礼,我也会多与一些,显得咱们家对女方尊重。” 话都说到着份上,贾赦也不敢说母亲不公了。 惭愧的弓着身子,俯首作揖:“母亲想得周到。” 贾赦回到自己院里,一直恹恹的。 他这一回却比往常冷静,没有直接把金蟾和金桂叫来直接一顿痛打,让人传话,金桂金蟾今后在外院做活,不必跟他。 贾赦甚至都不给他们一个到跟前认错痛哭的机会。 母亲说得对,是他的纵容才叫自己院里乌烟瘴气。 以前他收拾嘴巴不把门的小厮,就默认惩罚过了,但下一回身边人看他的态度,只说那些话讨好他,还是会有人再犯。 这回若不是几个妹妹听到,贾赦丢了大脸,未必会把它当一回事。 贾赦当下也没脸面耗在家中,找了要去书院的借口遁走。 妹妹贾敏气还没消,贾赦临走前隔着窗户道歉: “四妹妹,我就往书院去了,只盼我回来,你能消消气。” 贾赦这回去,金桂和金蟾都不带,就带了一个叫石头的小厮。 这个石头人如其名,像石头一样木木的。 因他做事搬东西舍得出力,才勉强算是贾赦那一群小厮中一个,素来贾赦跟前也说不上话。 石头见贾赦只带了自己,傻乎乎问:“爷,怎的不带金桂他们去?” 贾赦瞧石头好似不乐意,冷声道:“怎么,你不想和爷出门,还是说要留在家中吃香的喝辣的?” 石头如实答话:“小人不敢……小的只是嘴笨,怕说话惹了爷生气。” 他果然不如金蟾金桂伶俐,贾赦撂下车帘子:“嘴笨就少说!” 第43章 于是石头直到书院也没开口说话,跟在车夫后面来回搬了好几趟大爷的东西。 贾政见贾赦来得早,十分诧异:“大哥,你怎么来得这样早?” 从家中出来,到钟山书院要走好一段路。 今日大哥这么早就到书院,出门的时候没准天都不亮。 根本不像贾赦平日的作风。 贾赦当然不好直说家中发生的事,他在弟弟跟前丢不起这个脸。 二弟身边那个赖大,很得脸的家生子,还是赖嬷嬷的儿子,办事说话都伶俐,但老二没让他跟来。 贾赦突然悟了,原来老二就是怕伶俐过头多生事端。 这一点他这个做大哥的惭愧,贾赦只能又找个借口。 一本正经:“我此番回家,耽搁了许多日,自然要早点回来,才能跟上进度。” 贾政没戳破,垂眸想了想,他从家里支东西的事,还是要和大哥明说:“大哥……有一事。” 贾赦大喇喇坐在椅子上:“什么事?” 贾政把早前自己编出来的借口又说了一遍: “早前母亲说,让我们多结交几个人,趁着好些人不知咱们的身份。方能知他们好坏,前儿有其他书院的人来咱们府上切磋,我便从家中支取了些银两物件。” 见是这幢事,贾赦就更加挂不住了。 贾赦握着扇子,一根根捋着扇子骨:“这是应该的,礼尚往来。” 贾政见贾赦赞同,心里石头落地:“大哥不在,我也没个人商量。” 贾政做这件事合情合理,为表公正,贾赦也正色道: “既是要做这种事,东西也不能只从你账上出,我让他们从我账上也划出一半。” 贾政谨记母亲的叮嘱,前儿大哥嘴巴不把门的事历历在目,不能叫大哥知道他打听这些和姊妹们婚事相干。 贾政便默认下去。 贾赦不想气氛冷下来,又问:“来的都是什么人?” 贾政如实道:“崇正书院和绿柳书院的几个学子,山长们给了题,要切磋文章。” 贾赦撇了一眼,二弟正用功,反而显得自己碍事。 “那你好好写文章,我就不扰你了。” 从小院出来,贾赦心里仍不舒服,烦闷极了,寻个僻静的凉亭坐着吹风。 石头呆呆干站着不说话。 换做贾赦身边的其他人,早就变着法儿说话逗趣让主子开心了。 贾赦静静坐了一会儿,看着假山上的青苔发呆。 张杰和黄化从假山后的小路冒出头。 两人过来就想勾肩搭背的拉扯他。 黄化笑道:“贾赤!几日不见,瞧你的模样,可有什么烦心事?” 他们见贾赦穿的布衣裳,心想肯定是姓贾的早前穿着充门面的衣裳不够替换了。 张杰似笑非笑:“能有什么烦心事,是春宵一度解决不了的?” 贾赦今日懒得与人玩笑,一掀眼皮。 身后的石头梗着脖子,语气硬邦邦:“我们大爷还在孝中,望诸位自重!” 张杰早就发现这小子眼生,说话和长相一样憨笨,阴阳怪气起来: “贾兄怎得换了这么个不灵光的小子,金蟾和金桂呢?贾兄是不想蟾宫折桂了?” 石头听得出好赖话,绷着脸,攥紧了拳头:“你们怎么能……” 贾赦站起身,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尘,斜眼扫过二人: “换了便换了,你若是对他们如此上心,改明儿我叫人把他们送到你府上?” 张杰也听出贾赦在讥讽他们,冷笑:“贾兄莫要酸我,寒门陋舍,如何敢称一句府上?” 贾赦轻轻哦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石头觉得大爷说得没错,风轻云淡中四两拨千斤。 比起荣国府,这两人家确实当不上“府”字。 贾赦被扰了清静,径自顺着小路另外寻更清静的地方。 张杰和黄化一拳打在棉花上。 “呸!” “草包一个,摆什么花架子!” 第35章 石头跟在贾赦后面,从弯曲清幽的小径穿过去,他本就对此处地形还不熟,此刻亦步亦趋紧跟着主子,生怕自己迷路。 隔着山石和藤蔓树木,石头听不太清后面那两个人骂些什么。 但那种语气,说得肯定不是好话! 石头仍是气不过,唤了一声:“大爷?!” 贾赦用扇子慢悠悠挡掉两根垂下来的丁香花藤,说道:“理他们作甚?” 石头嗯了一声。 继续跟在贾赦身后,走到小路尽头,是一片种着睡莲的池塘,前面豁然开朗,阳光也渐渐明媚起来。 微风过处,池塘水面上波光粼粼,莲叶田田,零星开着几朵莲花。 贾赦摇着扇子在湖边漫无目的乱晃,衣袂随风而动,发带飘飘。 石头见他这个架势,忽然开口:“大爷,您真有风度!” 贾赦被他的‘夸赞’迷惑了片刻。 今日发生的事,似乎和风度二字不搭边,贾赦收拢扇子,抱着手回头:“风度?” 贾赦的表情,让石头有些紧张,他双手拘束的搅一起,粗粗笨笨的指头互相磋磨着,连忙解释: “就是先生讲的,宠辱不惊,那什么……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这小子果然嘴笨,拍马屁都拍不到位置上。 不过以前金桂金蟾之流,多是夸贾赦什么英明神武,贾赦还是头一遭被人夸有风度。 连苏东坡的词都用上了。 看来母亲给下人们开的课还有点用处。 贾赦当下倒也不气了,似笑非笑: “那讲的是周公瑾,学什么学了半边,文不对题。” 见石头憨憨的,贾赦再次强调:“可记住喽,不能把咱们家的身份漏出去。” 石头点头如捣蒜:“是,小的一定记住。” 因他刚刚又说错了话,石头也再不敢随便开口,跟在贾赦身后转悠,刚好熟悉一下钟山书院的格局分布。 从小池塘绕出去,又是一个水榭,再沿着游廊,转到正院位置。 打头就见一个松青衫子花白头发的老头子走过来。 贾赦对他拱手:“见过山长?” 石头也跟着拱手:“见过山长。” 原来这是书院的山长,这位山长和刚刚那两个出言不善的学生不一样。 面容温和,石头觉得山长好像有点紧张。 山长问:“您回来了?” 贾赦微微颔首:“是。” 然后二人也不多言,两人就此擦肩而过。 山长居然称呼大爷为‘您’,这样的敬称? 石头已经察觉问题,又不敢开口问大爷,只能憋在心里。 至于书院的文章切磋,贾赦半中赶来,本来靠借鉴贾政的课业度日。 他从不勉强自己,没有半点参与的念头。 贾政倒积极,工工整整写了一篇文章交上去让书院的先生们评判。 几家书院参与的学子文章中,选出六篇优秀者,张榜公示,让众位学子拜读。 想不到书院里也搞这一套,贾赦去榜下,草草看了一圈。 贾赦:“有点意思,我看这东西,还没咱们家光荣榜好看。” 贾赦想起来家里母亲弄的光荣榜,雕花素雅大方,每个榜单的纸笺都印花精美。 书院这个和家里的比起来,就是一个简单立起来的牌子。 贾政还没见过家里的光荣榜,他此刻心思在别处,也顾不得榜上文章。 忙问身边一个穿着崇正书院衣裳模样的中年人: “这位兄台,前几日那位和我年龄相仿的李兄,为何不见?” 那人见 这个年轻长相斯文白净,还算顺眼,于是应了一句:“他祖母过寿,不能来。” 像怕贾政盘问太多,这个中年人从人群中挤出去,又往另一篇文章处去拜读。 贾政忽然有些失落,那个姓李的,就是母亲册子上看中的一个。 那人名叫李焕,书香门第,和贾政同年,已有秀才功名,如今在崇正书院读书。 贾赦不明所以,以为贾政是因为文章没有上榜,于是安慰道: “二弟莫要气馁,你那文章确实写得不到火候,才会落选。” 这话,听着似乎不像是安慰? 贾赦连忙又找补:“不过我看他们写得也不过尔尔,还不如妹妹们的手笔。” “你莫要生气,为兄只想着你能精进一番,前儿我在家里看妹妹们的课业,教咱们妹妹的白先生,未必比他们差。” 见贾政仍旧不说话,当大哥的贾赦要和二弟讲一讲道理。 贾赦那叫一个语重心长: “我可真真为你好,我写不得文章,却也能看一看,你瞧那白先生,是母亲千挑万选,又极为看重,家学渊源,岂是泛泛之辈。” 贾政回过神,才应和贾赦几句:“少见大哥夸奖旁人,过几日回去,我必定向白先生讨教。” 第44章 贾赦如何听不出来,二弟显然没听进去,立着扇子,刚想揪着贾政再理论一回。 “唉……你!?” 后面一阵吵嚷的声音,人群如流水一般,向游廊的方向涌去,差点把贾赦和贾政两兄弟冲散了。 贾赦只好暂且将那件事放下,兄弟二人跟在人群后看热闹。 贾赦抱着扇子,皱了皱眉头:“这就是他们说的那个致仕还乡的工部侍郎?” 一个致仕回乡的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 如果是苏东坡那种名士,为报倾城随太守还差不多。 贾政垫了垫脚,看见陈山长作陪,点头确认:“应该就是杨侍郎。” 贾赦又看那边几眼,那人是个比陈山长还老的老头子,头发全然白了,极为风雅的顶着一个白玉冠。 贾赦咕哝:“有些当过官的样子。” 贾政想跟进几步,忽然被后面的大哥扯住肩膀,整个人转得背过身。 再看贾赦,刚刚合起来的扇子被摊开,遮住大半张脸。 大哥今日有些怪异。 贾政迷惑:“大哥,怎么了?” 贾赦歪过头,仍旧用扇子遮住自己,小声道: “你说上回恭迎御驾,这老头子会不会也看见过咱们兄弟了?” 贾政呆了呆。 连陈山长都能轮到一个迎接圣驾的位置,这位侍郎肯定也有一席之地。 贾赦挤眉弄眼:“我可不想今日在此处被认出来。” 贾赦今日穿的素淡,他总觉得要在一个有气势排场的情境下,现出真身。 就和戏文里微服私访的御驾突然换上龙袍出现一样。 这会子被认出来,贾赦没有官服穿出来抖威风。 不值当。 贾政也不想被认出来,他如今学业无成,几个书院才多少学生,自己尚且不能脱颖而出。 贾政不想旁人评判自己时,带上荣国府的身份,却只得一个可惜文采平平。 可是…… 可是母亲的册子上也有杨侍郎家。 贾政这才发现,他原先把交际一事想得太过简单。 如果没有有荣国府的出身为前提,就算拿出银子和礼物,他也很难接触到这些人。 贾政看着陈山长离开的方向,长长叹了一口气。 贾赦拍拍弟弟的肩膀:“好端端,你叹什么气?咱们在京城中见得还少?” …… 陈山长陪侍在杨侍郎旁边,眼神飘忽不定,用他略有昏花的老眼,在一干学子中,寻找那两尊大佛的行踪。 “陈山长?” 陈山长连忙收回视线,赔笑:“无事,有些疲乏,愧不如您,精神矍铄。” 杨侍郎没有饮茶,拿着没有上榜的学子文稿,粗粗看过一回。 杨侍郎忽然念出一个名字:“贾正?” 陈山长后脖颈一僵,身子绷直,侧耳细听。 杨侍郎皱着眉头,胡子发抖:“文章虽然还不大成样子,文风有些不同。” 还好,只是说文章的事,没提荣国府。 如果交情不深,就算杨侍郎在京城待过那么些年,应该也不一定能知道荣国府两位公子的名。 陈山长赔笑:“他原是京城人士,回乡守孝,来我们书院不久。” 另有其他先生见陈山长额角汗珠豆大,关切问他:“山长为何出了这么多汗?” 陈山长拿着帕子擦了擦,呵呵一笑:“大概是秋老虎,我畏热。” 看过文章,便是杨侍郎开坛讲课。 贾赦和贾政怕被认出来,只在边角找个位置,挤着听了片刻。 贾赦砸砸嘴,就差把索然无味几个字写在脸上:“虽说是朝廷命官,我听着,却不怎么样。” 贾政也觉得这位致仕的侍郎,讲得还不如以前父亲给他请的那一位。 但贾政说话比较委婉:“想来他科考之时,距今已有数十载,若论政事务实,才是其所长。” 贾赦也很认同:“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他再懒得听,贾赦直接回小院睡大觉,过不了几时,贾政也回来了,默默看一会儿书。 老侍郎讲一回课,后面也无甚大事,大约就是有钟山书院拿得出手的几个学生,也去崇正和绿柳两个书院一回。 贾赦得了好东西,急吼吼就来找二弟。 “老二,你快来看,家里送来的好东西!” 贾政放下笔,贾赦已经冲到跟前,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半寸高的文稿。 贾政讶异:“这是妹妹写的?” 贾赦已经拿出一卷,看落款忍不住发笑:“贾小四,亏她想得出来。” 拿出来的东西,妹妹自然不能落款贾敏。 而且妹妹愿意把文稿给出来,说明她没继续和自己置气了。 贾赦对他的安排颇有些得意: “上回我和你说妹妹文章写得好,你不大信服,我就让焦大去同她讨要几篇。” 又让焦大去,贾政道:“何苦支使他老人家。” 贾赦也道:“左右呆着无趣,况且这是妹妹的文稿,总要找个可靠人。” 贾赦一说,贾政也觉得有理,这回还是大哥谨慎。 贾政马上就被贾敏的文稿吸引过去,内里有两篇文章,五首诗,两首词作。 贾政读完,毫不吝啬给出夸奖:“写得真不错,典故十分妥当。” 贾政甚至有些惊讶,妹妹竟然学得这么好了。 他在妹妹这个年岁,真是不如她。 要是他有妹妹的聪慧灵气,兴许就能…… 贾赦没有科举的压力,夸起妹妹来直截了当:“我们妹子,将来必是一个小文豪,大诗人!” 两人正为妹妹的文采赞叹,说笑声未落,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 “想不到,贾兄没了金蟾和金桂,如今倒有些做学问的模样了。” 贾赦迅速把文稿卷起。 又来了! 晦气! 第36章 来者共有三人,张杰晃着一把玉骨扇子,扇面上斜斜画上几竿竹子,还有题字。 贾赦看那落章,是江西傅石的款,扇坠是一颗通体清透的阳绿翡翠珠,和上好的四颗东珠串成。 怪不得姓张的非要把这个扇子展开,在胸前扑扇扑扇。 得了好东西,可不是要赶紧四处炫耀吗? 傅石的扇面难得,这一把扇子少说也要百两银子。 张杰见贾家兄弟匆匆忙忙把东西卷起来,越发好奇,勾起探究之意。 张杰把扇子晃动的幅度更大,扇坠子荡来荡去:“二位这是在看什么?” 看见张杰倾身向前,贾赦扭着身子往后一避,冷声斥责:“家书而已,与你何干?” 两人脸上表情都不太好看。 跟着张杰的黄化语气中有责备二人不识好歹的意思。 黄化道:“我们好心来找你,过几日重阳,你要不要一道登高赏菊?” 贾赦才没心情跟这群人去赏什么菊花。 立刻板着脸,斩钉截铁的拒绝:“不去!我们兄弟二人要回家看望母亲。” 张杰面子很挂不住,他都到贾赤跟前邀请,不记恨上次的不快,这小子真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 贾赦和张杰乌眼鸡似的大眼瞪小眼,贾政见气氛不妙,也开口道: “多谢几位相 邀,我们家中得了个文墨极通的先生,趁此机会拜会一二。” 张杰和黄化显然也不领情,冷哼一声:“不去便不去!” 张杰依旧晃着那把价值不菲的名家扇子,后面跟着黄化,一前一后走了。 只有落单的陈深,一脸的苦大仇深,软语相劝二人: “你们也是,不说几句软话,也不知前儿贾兄如何得罪了张兄,他在书院中如鱼得水,我只怕你们今后日子不好过。” 陈深听张杰和黄化这几日暗里咒骂过贾赤几次。 贾赤这人太没眼色,又不在学业上用心,说是清高,贾家兄弟在文章才情上又没有清高的资本。 贾正木讷,起码治学认真,不爱出风头,倒也不显得特别讨厌。 偏生贾赤油盐不进,嘴也不甜,性格里带着一重古怪,有些目中无人。 起先张杰他们也有结交之意,这俩兄弟却不接人递过来的橄榄枝。 相干无事也就罢了,陈深听张杰他们的意思,像是想找时机治一治贾赦。 陈深劝他们兄弟:“你们又是京城来的,在金陵无根无基……” 贾赦懒得搭理,贾政勉强应付:“多谢陈兄一番好意,我们确实不能赴约,还望见谅。” 陈深见这兄弟二人没将他的话听进去,也作辞出来,张杰和黄化二人在拐角处等着。 陈深摇了摇头。 见陈深没有收获,几人又去邀约其他人。 张杰冷笑道:“你倒是有心,还愿意与他们好好说话,也不知清高个什么,几时叫他落在我手里。” 陈深自来圆滑,能少得罪一个是一个,况且贾家能来钟山书院读书,原先还是京城人士,肯定不是那等随意被拿捏的穷学生。 第45章 陈深笑道:“原想着多几个人摊分银子,咱们也少些花用。” 张杰和黄化嗤笑一声,“陈兄不必忧心,这点银两咱们还是出得起的。” 于是几人的重阳宴饮,彻底将贾家兄弟排除在外。 可惜这种所谓的‘孤立’对贾赦和贾政造成不了丝毫伤害。 一得假日,贾赦就带着二弟贾政急吼吼赶回家。 荣国府里,早已搭好各类菊花的花架子,红的、白的、金晃晃的,一入二门,空气中弥漫着幽冷的花香。 赏菊? 何必舍近求远? 贾赦和贾政一路进了二门去,直直就冲着母亲院子的方向,要给母亲请安。 刚好遇见贾敏带着三个丫鬟,手里捧着一束菊花,碗口大紫红菊花,开得热烈。 贾赦三两步蹦上台阶,拦在小妹贾敏跟前,捏捏她的揪揪,得意叫一声:“贾小四!” 贾赦嘿嘿一笑:“横竖数来,你在家中都拍老六,应该叫贾小六才对!” 跟着贾敏的丫鬟暗自皱眉,大爷回来又没大没小开始玩闹,一会儿别两人又恼了。 贾敏别开脑袋,眉毛也皱起来。 贾赦赶忙换了语气,不给妹妹说话的机会,开始夸夸: “我的四妹妹哦!哥哥看你写的文章,比书院好些人写得都好。” 听哥哥夸自己,贾敏心里还是有点高兴,她压着嘴角,故意说:“你又说话诓我,等着看人笑话!” 贾赦又拿出打包票的架势:“我可没有诓你,不信你问你二哥?” 说完一指插不上嘴的老二,老二接到信号,赶紧也带上笑容: “妹妹写的文章,极有章法,诗词也很好。” 这还差不多,贾敏高兴得就更明显了。 兄妹三人一溜儿的往史苗住的院子去,一路上贾赦看见好几个丫鬟成群结队,搬着一竹篓的东西。 贾赦疑惑:“你们又是在忙什么?我和老二不在家,你们倒是故事多。” 贾敏只说一句保密,丫鬟打起帘子,她把花交给史苗的大丫鬟玻璃,自己先进屋。 贾赦和贾政随后,进去就给史苗磕头请安:“孩儿给母亲请安。” “回来了。”史苗人逢喜事精神爽,笑盈盈抬手让二人起来。 “你们兄弟,刚好一起来帮帮忙。” 贾赦可算知道丫鬟篓子里装的是什么了。 就是一条条的竹牌,还是炭烤杀青过的。 史苗拿着竹片,对三个孩子道:“我让人分拣了些种子,他们写的签子不工整,你们姊妹帮忙誊抄一二。” 贾赦刚应下,没等他和母亲汇报一下书院生活,外面传话的婆子的声音传进来: “太太,王大丫到了。” 史苗眼睛一亮:“请进来。” 贾赦和贾政有些吃味,怎么母亲听到王大丫来,比见他们兄弟回来还高兴呢! 王大丫长高长胖了点,已经不是早前那个畏畏缩缩的黄毛小丫头,行礼的动作落落大方。 “给太太磕头请安。” “起来吧!” 史苗温和的让她起身,对她的办事能力予以肯定: “交代你的事,做得很好,等签子写好,你带回去,就照我先前说的,按着时令,分好了地块种下去。” 史苗当下没条件育种,但能先选种啊! 还好荣国府有地又有钱,史苗让下面的人注意搜罗各地的种子。 除了水稻,麦子,更有现在还没大面积种植的玉米、番薯、马铃薯这些东西,把各地的物种搜罗过来,试种一批。 这件事史苗就交给了在荣国府学学习认字算账的王大丫。 这孩子做得很不错,现下已经找好了地块,把大致方案定下来。 王大丫显然对种地的事很有信心,低头应下:“是,小的知道,一定照太太的话办妥。” 史苗心中满意,又让嬷嬷带她去账房支取银两。 等人走了,史苗才腾出空闲关怀一下两个儿子的校园生活,马上就抓贾赦和贾政的壮丁,来帮自己干活。 贾赦回去换一身衣裳,穿上绫罗绸缎,掐金丝的锦缎靴。 贾赦随手取了一个腰佩挂上,去书院这么久,他倒也学会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贾政已经收拾好,过来找贾赦一起去抄牌子。 贾赦道:“我瞧着母亲很看重那个黄毛丫头。” 跟着伺候的老嬷嬷给二位爷答疑解惑: “大爷二爷,她是太太想培养的技术顾问。” 贾政疑惑,母亲的各样想法,真是越来越叫他看不懂。 “技术顾问?那又是什么?” 老嬷嬷又道:“太太说是种田的技术。” 看来母亲和古代圣贤一样,把农事看得很重。 贾赦和贾政兢兢业业誊抄了一下午的竹片。 外面的人写字也真是粗心,勉强能认出一个样子,怪不得母亲要他们来。 也只有他们会上心工整,贾赦和贾政心中一时间有点小骄傲。 什么从甘陕之地来的番薯,山药蛋,从海贸处来的芋头,等等等。 原来一个玉粟,都能有这么多来头。 还有那个叫做番茄的东西,他们还没吃过,也不知是什么味道。 兴许明年就能大饱口福了! …… 做完母亲的任务,贾赦累得要躺躺,贾政翌日却早早起来,往他不常去的贾敏这边来。 “四妹妹。” 贾敏没有在读书,像是在收拾她的小书房,看见贾政便眨巴着大眼睛问:“二哥哥有什么事?” 反正她二哥平日里都不太和她们说笑,这次过来肯定无事不登三宝殿。 贾政咳了一声,才道:“上回我见你写的文章很好,大哥说白先生的文章更加绝妙,你这有没有先生的文稿,我想参阅一二。” 果然有正事,但贾敏看着乱糟糟的书房,有些为难:“有是有……只是……” 她往那堆稿纸里翻了翻,拿出来一卷被朱笔涂抹过的答卷: “只是、只是这一篇还是湘湘帮我誊写的,我做了很多记号,原先给大哥哥的有一篇,就是仿写的。” 见二哥需要,贾敏纵然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把她写得乱七八糟的文稿给了二哥。 毕竟她也不能再让人誊抄一份。 二哥不认得人,贾敏补充了一下: “对了,湘湘是白琪先生家的姑娘,咱们家图书馆的管理员中的一个。” 白先生的女儿,贾政模糊有印象,好像是个残疾。 想不到那姑娘竟然也是身残志坚。 她哥哥要考功名,贾敏想到那些书兴许对二哥有用。 “图书馆里还有先生祖上的藏书,上面标记注释,哥哥若是需要,可以借来看看。” 借书? 贾政还没借过,况且那个地方是母亲给妹妹们修的,女子看书的地方。 贾政把那篇文章卷起,找个借口: “我先将这个带回去看看,明日劳烦妹妹带我去借书,我不在家中,不知如何借。” 贾政倒也没有死撑着嘴硬,贾敏很干脆的就答应。 点头:“好吧!” 第37章 翌日晨间,贾政早早就起身,特地饶个圈,来找贾敏一起去给贾母请安。 贾敏笑盈盈告诉母亲:“二哥哥要去图书馆借书呢!” 史苗道:“也好,你二哥哥去书院见过世面,让他看看咱们的图书馆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贾政跟着妹妹一起往松涛苑那边去,早前他过来看丫鬟们上大课的时候,院子还没这么大。 这回把院子围墙拆了,将外侧一溜儿房子包进来,院子比以前更开阔。 瞧着整整齐齐四间大房,门窗栅格上嵌着乳白半透琉璃。原本的地板被垫起来一层,除了台阶,还有一个木板搭出来的斜坡。 在四间大房两侧靠近围墙的左右两边,各放两口大陶缸。 贾政好奇,走过去看一眼,原来缸里面装着满满的水。 贾敏在旁耐心为哥哥答疑解惑: “用来防火的,里面又是书柜又是书,都是木头做的,母亲说了,要千万小心火烛!” 贾政连连点头,确实要当心,若烧起来,水龙王来了也不一定能拦得住。 贾赦见四间大房中只有最左面一间开着门,贾敏也引着他往那边去。 奇怪的是当下院子里一个丫鬟也不见,贾政心中暗自斥责丫鬟们办事散漫,悄悄记了一笔。 贾敏蹦蹦跳跳进去,一边脆生生嚷嚷:“湘湘,你又在抄什么?” 贾政才看见,在一张矮桌前,有个小姑娘正伏案写字。 她身后坐着木轮椅,桌子也与一般的桌子不同,中间凹进去一块,侧面有一个手托模样的设置,可以将小姑娘的手肘撑起来。 正前方写字的木板有微微倾斜的角度,上面有个夹子似的装置放镇纸,刚好可以把纸张压住。 第46章 叫做湘湘的小姑娘抬起头,看见贾敏领了一个人进来,她没见过贾政,但是看此人年岁身量,应该不是母亲说的贾府大爷,而是二爷。 湘湘虽有惊讶,却还算从容:“见过四姑娘,见过二爷。” 她身子状况,当然不能站起来行礼的,指指抄到一半的文章: “这篇是我外祖的旧作,姑娘上次不是想看?” 贾敏有些不好意思,绕到她旁边:“我也不急,只怕你太过劳累,今日可有叫丫鬟推你出去晒太阳?” 湘湘放下手里的小狼毫,对贾敏道:“这几天日头好,不必出去,在屋里门口就晒得。” 贾敏笑笑,说明来意:“我带我二哥哥来借书。” 湘湘安静的点点头,把写字板上的卷纸收起来,又从下一层抽屉拿出一本册子,翻开:“二爷需要哪一本,哪一册?” 说到这个,湘湘又愣了愣,才道: “倒是我忘了,二爷可以先去看看,要哪一册,哪一本。” 往常来的姑娘和丫鬟妈妈们,早就熟悉流程,会说自己要哪本。 这位爷是头一回来。 贾敏自告奋勇:“二哥哥,我带你去瞧瞧?” 贾政跟着妹妹后面,发现此处用来藏书的只有三间屋子,他们现在呆的地方牌子上写着‘阅览室’,还立着两个牌子,写了‘静’字,墙壁上妆饰着好几个卷轴。 上面写着格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吾日三省吾身……”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 “天行健……” 里面陈设四张长条桌子,左右配上椅子。 这种椅子做得实用,没有扶手,也没有雕花,椅背简洁。 靠墙最里面还有一溜书柜,也是很简洁实用的样式,不见雕花装饰,有一层放着毛笔,砚台,墨条,纸张等物,贾政推测应该是给人写字时候取用的。 再有此处的书架上也放着许多书,贾政一看封面,多半是带着图画的逸闻故事。 随手翻开一本,竟然是西厢! 贾政惊了:“图书馆里,竟然还有这些?!” 贾敏皱皱眉,觉得大哥少见多怪,装什么装,指不定他私下早就看过。 贾敏:“有什么不妥吗?丫鬟婆子们,最喜欢这个!” 西厢这个戏,就连平日里看戏都时常会点,贾政似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而且母亲都同意。 贾政只好又翻开另一本,讲的是聂隐娘,倒也没有更过分的故事。 兄妹二人离了此处,进到书库里面去。 架子上都有牌子标注,农书、历法、医术、画册、方志、四书、五经、诗词文选、史书,三间大屋子用月亮拱门联通。 藏书量虽然不大,却是五脏俱全。 贾敏对各类书籍比贾政熟悉,直接把他带到四书五经的书架: “二哥哥需要的,大约在这里。” 贾政按着签子,拿了四书当中《中庸》卷一。 中庸一书也不算厚重,但是此处的中庸一共六卷,必定是正文和注释合一的定本。 贾政翻开一页,显然是抄录之作,抄录者字迹端正,笔力厚重,正文之后,小一号字释义解读…… 贾政看得入迷,很快就粗浅阅过一册。 此人注解比书院的先生高出不只十倍,又不脱于朱子集注,深入浅出。 难得的注文! 贾政将六册都取下来,出来之时,听见妹妹似乎在说不可让此处缺人的话。 白先生家的女儿却说是丫鬟们今日去早读考核,所以才短了人手。 见贾政出来,贾敏和湘湘止住谈话。 贾政将一摞书放在桌面上: “我……先借这几册。” 湘湘看了一眼,然后从小抽屉里拿出一本比巴掌略大的小册子。 问:“二爷预备借阅几日?” 贾敏眼睛尖,她瞧出来湘湘欲言又止,有些话不好冲贾政开口。 于是贾敏代为发言:“二哥哥,你该不会想着把书带到书院去吧?!” 贾政确实有带去的意思,但妹妹已经将事情挑明,这样的珍本,还是谨慎些。 于是贾政答道:“这是先生藏本,当然要妥善保管,待我去书院之前,一定还回来。” 贾政一说,贾敏和湘湘同时松了一口气。 湘湘在小册子上登记好文册和借书时间,又在大名册上誊抄一回,两边皆盖上‘荣国府’图书的馆的红章。 贾政的借书流程才算走完,同时贾政也得到一本署有自己名字的借书证。 还书之时一定要带来。 贾政得到一套书,废寝忘食读了两日,等到回书院之前,又约着妹妹登门把书规规整整还回去。 在回书院的马车上,贾政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原想着此番回来与白先生讨教一番,贾政却碍于对方是个女先生,又要过重阳节,没能开这个口。 还好得了白家的藏书,如此家学渊源的人家,学问肯定差不得。 他还是遗憾,不能将那些书都带在身边,仔细研读,再看妹妹聪慧机敏比自己更甚。 再这么下去,他当真会被妹妹比下去。 一路上心里贾政乱七八糟,魂儿归不了位。 贾赦瞧出二弟的反常,不过他猜错了地方,坏笑着打趣他: “二弟,你怎么魂不守舍的?平日里不是去书院就急切,是不是家中有什么东西勾了你?” 他们回家,最高兴的莫过于屋里伺候的丫鬟们,贾赦心里门儿清,谁都想在跟前讨 个好,将来能做个爷们的屋里人。 他弟弟虽小,也不是万事不懂的年岁了。 贾政连忙斥责:“大哥,你胡说什么!” 贾赦见二弟玩笑不得,就不与他玩笑,兄弟二人依旧在书院里很有规律的上学。 那日贾赦得了家中送来的东西,拆开一看,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上回我说她应该排在第六,这回她就把落款改成了贾小六,你说下次她会不会改成贾二十四……四六二十四!哈哈哈!” 贾政一听就知是妹妹要和她们交流文章,赶紧凑上去看。 妹妹这回认真写来,进步飞快,比早前那一篇更有模样。 …… 贾赦这个人,若不弄出点事,便不是他。 破天荒,他交上去的课业得了夸奖。 陈山长捋着一小撮胡子,重重点头:“这一回,贾赤做的文章,有进步。” 难得,原先与贾赦很不对盘的金夫子也没拆台,由衷夸奖: “很通,学文,格式为要,贾赤这一篇,虽然典故寻常,但难得不出错,若是加以辞藻润色一二,必然是一篇佳作!” 贾赦得了便宜就要卖乖,嘴角含笑,作揖谦虚道: “多谢先生夸奖,我也是得了家学指教,才勉强作得这一篇,再想有其他,却是不能了。” 金夫子见贾赦谦虚,今日格外顺眼,反过来鼓励他:“多加努力,将来必会有更好的文章。” 金夫子还要学生多借鉴贾赦的这篇文章,对行文格式和起承转合上大有裨益。 这一番评文下来,贾赦简直要把尾巴翘上天。 旁人不知其中因由,贾政却明明白白。 刚散了会,贾政恨不得赶紧把大哥揪走。 贾政神情比往日严肃十倍,把家里母亲训人的姿态学了十成十: “大哥!!你怎么能将四妹妹的文章抄上去!?真是胡闹!” 贾赦一手拿着文卷,一手叉着腰,满不在乎: “怕什么,反正我和四妹妹都姓贾,要是她知道她的文章能得山长夸奖,肯定心里美得很!” 贾赦说得理直气壮,贾政也明白,四妹妹很吃这一套,指不定回家还会甜甜的叫一句大哥哥最好了! 但是…… 那毕竟是闺阁出来的东西。 贾政有些头大,贾赦反而要一起拉他下水,笑嘻嘻的: “只要你不说,又不会有人知道。” 边说话,贾赦还不忘挤眉弄眼,指了指贾政身后。 贾政见有人过来,恐落人耳中,也不敢再和哥哥掰扯他把妹妹的文章抄上去的事。 贾政心里正烦,来的又是惹人烦的张杰那一群乌合之众。 张杰没开口,一直狗腿的黄化先说话: “倒是我有眼无珠,看错了的贾兄,想不到……” 陈深害怕两拨人吵起来,连忙抢白:“贾兄,我们想借你的文章,拜读一二。” 贾赦眉飞色舞,笑得露出八颗牙,大方递过去:“给你。” 陈深拿了文章,点头拜谢:“多谢贾兄。” 贾政要阻止已来不及。 陈深和其他几人见气氛不妙,赶紧找借口催着张杰要去书堂。 这一桩事岔过去,陈深又去安抚张杰等人: “张兄不必生气,我看着文章不算绝妙,他也只是偶得……” 第47章 张杰哼一声,甩甩袖子,同他的拥护者一起走了,只有陈深落了个脸面不讨好。 …… 贾政和贾赦生了一场气,气他随便就将文章给人。 贾赦却有自己的道理,若是不给藏着掖着才惹人疑窦。 反正书院里不少人看过,不多那几个。 兄弟俩一夜不曾说话,第二日也是一前一后往学堂去。 才到廊下,内里乱哄哄,七八人围在一处。 贾赦没跨进去,问门边一个同窗:“怎么了?瞧着有事发生?” 这人与贾赦没说过几句话,贾赦甚至对不上名字。 “张兄的扇子不见了,傅石的真迹,画着竹子那一把。” 说完,那人也凑热闹去。 贾赦回头,挤眉弄眼,对二弟说了今日头一句话: “这……是不是要弄什么栽赃嫁祸之事?” 第38章 贾政不太明白哥哥发言的用意,本能觉得来者不善。 昨个儿张杰他们要文章的时候半点没有讨教切磋的和谐氛围,言语和神态皆是浓浓的火药味。 他们兄弟二人没有进去,只在外面看热闹。 张杰在他们这一班最会用小恩小惠收揽人心,人人以他马首是瞻。 大家七嘴八舌:“兴许是有人眼红,真窃去了,书院的人也杂。” “没准是他忘在哪儿,找不到了。” “再仔细找找,那是难得的傅石扇面!” 贾赦看热闹正起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姓张的这个土皇帝丢了传国玉玺。 不过一把破扇子,稀奇成这个模样? 贾赦身边的石头穿着一身青蓝短打,憨头憨脑贴着墙边走过来。 小声唤了一声:“大爷……” 贾赦挪过去,皱着眉头嫌弃的问:“你来做什么?” 石头这个形象,真的不像伶俐书童。 仆人也是主子的脸面,贾赦有几分介意。 石头有大事要汇报,也不管当下贾赦态度,悄悄从袖管里取出两把扇子。 “焦大爷让我来的,给大爷和二爷送东西。” 石头压低声音,将事情来龙去脉一说。 贾赦听罢,眉毛飞扬,当即把自己的扇子解下来,扔给石头: “原来如此……你拿去吧!” 然后贾赦又回身走几步,把二弟贾政手里的扇子也拿到石头跟前,让石头赶紧回去。 贾政不明所以:“大哥?” 贾赦把石头的送来的扇子塞给贾政一把,眯眼一笑:“稍安勿躁,一会儿兴许有好戏。” 他将石头送来扇子微微展开一半,也是一把画竹子的扇子。 这回真是要有好戏看喽! 屋里面的讨论流程依旧没有进展。 贾赦跨步走进去,笑道: “既然扇子价值不菲,若找不到,不如报官,也好还诸位一个清白。” 张杰和他的同伙们见贾家兄弟终于出现,赶紧话赶话起来。 张杰作为苦主,大意凛然,连忙摆手否决贾赦要报官的方案: “不妥,这件事闹开去,外人听说不论青红皂白,毁坏的是书院的名声。” 贾政在旁听着,刚才大哥忽然主动提报官,真惊动官府,莫不是要在堂上自爆荣国府的身份? 张杰很快否决,贾政也觉出味来。 没准大哥是对的,栽赃嫁祸,冲他们兄弟来。 贾政觉得这场错漏百出的陷害极其幼稚,一言不发,看他们要怎么演下去。 陈深站出来继续扮演和事佬:“不能总没个章程,咱们也不好上课。” 有一人提议:“依我看,不如各处搜捡一回,以示清白。” 张杰反而欲扬先抑的再次否决了:“不成,书院这么大,若是真有人偷了扇子,大可藏在别处。” 最狗腿的黄化拍着胸脯:“怕什么,不敢给搜,便是心思不正,我第一个给你们搜!” 张杰和其他人一起点头赞同:“此言甚妙,那就搜吧!” 似乎根本没有贾政和贾赦发言的资格。 众人先去搜捡过张杰、黄化、陈深、还有几个学子的住处。 这群人埋下的钉子才暗暗显露。 一个短打小厮捧着碧莹莹的翡翠珠上前告状: “爷,这个翡翠珠,是小的在贾家马车旁边捡到的。” 贾赦撇撇嘴,这群人真是不高明,直接就点出来贾家的马车。 贾赦背着手,大方道:“我们家马车上也请仔细搜一搜。” 说完,又看看小厮的珠子,表情管理做不到位,还是笑出声来。 贾赦好不容易憋回去,反问诸人: “不过,一颗珠子,也不是稀罕物,怎么就一定是张兄 扇坠上的,兴许是我掉的呢!” 人群中有人不屑:“这样贵重的珠子,随便一个人就掉得起吗?” 贾政默不作声。 想不到他大哥竟然成了‘随便一个人’。 不就一颗翡翠珠子,贾政还嫌弃翠绿过头显得俗气,这种东西都收在库房里,更喜欢羊脂玉。 众人去将好几辆马车搜捡一回,一无所获。 按理说张杰等人此刻应该见好就收,说一声都是误会也就罢了。 可张杰的小厮与他耳语几句后,刚刚还装模作样的张杰,开始下场火力输出。 张杰语气似有所指:“俗话说,灯下黑,会不会直接藏就藏在身边,谁都不会想着,那人竟敢胆大包天,带在身上。” 张家小厮也连忙跟着打辅助:“刚刚小的见贾家的下人去找过人,不知调换了什么东西,兴许已经销赃了!” 咬住了是他们干的?! 闷声不响的贾政忽然开口,他虽然在这群人中年纪不大,话却说得很有威严。 “张兄,当下不见凭证,你可管好你们家小厮,须知诬告我们亦是触犯律法的罪过。” 贾赦遮住上翘的嘴角,老二气势不错。 这群人可不就是以下犯上? 张杰当下可不能服软,将来在他的兄弟群中如何立足? 他梗着脖子:“什么罪过?我家小厮只是见当主子的丢东西,心急罢了。” “刚刚你们兄弟如此胸有成竹,还敢提报官,兴许早就找好了藏匿之处,所以才敢……” 贾赦看着大笑话,慢悠悠把扇子摊开一点,露出墨竹图样。 张家小厮事情没办妥当,现下大爷的扇子可能真的丢了,看见一个样式相近的。 小厮上前一步,指着贾赦的扇子:“大爷!你的扇子!” 黄化也跟着跳出去,那得意的表情,像是真的抓了贼。 “赃物在手,还说不是!” 贾赦慢条斯理将扇子展开:“你仔细看看?” 确实是画着竹子的扇面,落章的位置还和张杰那把很像。 张杰的扇子被好些人讨要去品鉴过,贾赦的扇子只是些许相似,并不是张杰那把,他们也不能装瞎。 贾赦勾唇一笑,将扇子缓缓扇动几下:“在扇面上画竹子的,不单有傅石。” 被耍了! 张杰等人连拳头都攥紧了! 身后传来一声暴喝:“你们在吵闹什么,还不去上课?!” 众人回身一瞧,是金夫子。 金先生昨个进城,特意嘱咐要他们先温书,不想今天一群人出来晃荡,不务正业。 贾赦顶着先生的怒气,上前彬彬有礼作揖: “先生,张兄丢了傅石真迹的扇子,恐是被人偷走,如今正在捉贼。” 说完,贾赦把扇子奉上:“我这把扇子上也画着竹子,叫人看着生了误会。” 贾政也在旁道:“先生在场也好,帮我们兄弟做个见证。” 还好,书院里的先生们不至于不识货,金先生接过扇子前后翻看,目光停在落款的印章上。 “这是郑桥真迹?” 贾赦仍然谦逊:“学生不知,家中人预备的,瞧着像是一齐画的。” 郑桥的扇面,算半个稀罕物,起码比张杰那把傅石的值钱。 扇面最能买上价的,还是有朝代的古物。 先生将两把扇子展开,细看一回,连连点头: “一把雪竹,一把夏竹,按理说应该有春夏秋冬四个扇面,好东西。” 这个章不会错,难得凑足一套,若是一整套,价值更高。 金先生口吻竟有些遗憾:“在画坛上,郑桥和傅石还有半师之谊,自从二十来年前作古,他的东西如今在江南少见了。” 当先生的自然要调停学生间的矛盾。 张杰这一拨看不上贾赦,也不是今日的事。 金先生有些偏向和自己相处更久的张杰一党。 便没挑明他们故意生事:“梅兰竹菊自古便是画师常画的题材,同窗之间,莫要因为此事伤了情分。” 黑着脸催促:“快去上课!” 当先生好容易平息事态,那个贾赦偏要火上浇油。 第48章 一脸得意:“张兄,这天下能画扇面的画师,也不只一个姓傅的。” 那群人气得脸都发绿,贾赦和贾政心中无比畅快。 回到院中,几个小厮巴巴迎上来,叫得脆生生: “大爷!二爷!” 贾赦将也不管他是服侍老二还是自己的人,招揽他们进去: “都进来,说说是如何发现的!” 贾政的砚台笑道: “是焦大爷警惕,察觉有人在咱们家马车动手脚,然后他老人家盯着,等人走后找到一把扇子。” 母亲看人真是有眼光,去过战场的人就是不一样! 多亏焦大,不然栽赃陷害那事儿,还真会叫他们办成! 砚台继续:“石头认得这是姓张的东西,我们几个臭皮匠一合计,肯定要栽赃给您,焦大爷便教了我们一个兵不厌诈。” 所以整个计策是他们商量的。 这几把扇子是前儿贾政从库房里拿出来,想去交际送人的。 礼没送出去,派上大用场! 既然贾赦他们已经有更好的绘竹扇面,怎么还会稀罕偷别人的? 砚台十分关心:“爷,那个栽赃您的人,可有受到了惩罚?!” 贾赦没答话,反而叮嘱:“你们将那把扇子扔到一个人看得见的水潭里,千万要把扇子泡透。” 听这说法,张杰拿来栽赃的扇子肯定还在他们手上。 几个小厮表情如出一辙的失望,仿佛在说:“就这个?” 贾政瞪了砚台一眼:“管好你们的嘴,不可生事。” 先前大哥嘴巧的两个小厮不在,现下反而是他的小厮十分轻浮。 几人也不知犯了二爷什么忌讳,功没邀成,讪讪退出来,去找焦大爷。 焦大咂摸一口烟袋,意味深长:“真闹起来,这个书院的山长,可就惹麻烦咯!” 砚台连忙拍起马屁:“如此看来,是大爷和二爷的慈悲!” …… 砚台还真没说错,钟山书院的山长陈静,真想把贾家兄弟当大佛供起来。 “请坐。” 陈山长做了请的手势,让贾赦和贾政上坐。 论年岁贾赦坐上座托大,便领着贾政一起坐在客位。 陈山长顾及身份悬殊,不敢坐上座,也挨着对面坐下来。 语气及其卑微:“多谢二位给小老头一条生路。” 贾赦看不过去,也只能以谦逊的姿态应对:“正所谓投鼠忌器,您一直为我们兄弟操心,岂敢牵连。” 贾赦还掰扯出几番大道理: “况且他也年轻气盛,争强好胜的孩童心性,何必一般见识,真较真起来,毁了他们的前程,也给您平添烦扰。” 话一说完,陈山长深受触动,连二弟贾政都侧目了。 他哥什么时候如此心宽了? 贾赦此刻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他太深明大义、宅心仁厚、谦谦君子、温文尔雅、大家风范、拿石头的话说就是极有风度,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于是乎这一次会面在和谐与融洽中结束。陈山长感动得屡屡眼眶泛红,几乎流泪。 那边张杰赔了夫人又折兵,愤恨异常。 下次索性找个借口,揍那兄弟二人一回,拳头说话,不信他不乖! 金先生亲自来传话。 张杰疑惑:“山长找我?” 第39章 张杰一脸雾水,不知山长叫他所谓何事。 虽然张杰这个人脑子活络,与好多先生都有往来,但还没游刃有余到和山长交好。 张杰到陈山长的住处,恭敬局促的立在那里。 陈静没有婉转的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神态威严:“你意图构陷同窗之事,我既往不咎。” 张杰心里咯噔一声,先前那件小事,谁人如此多嘴,竟然就传到山长那里了! 张杰做出一副懵懂无辜的神态,暗自悄悄握紧了拳头: “学生不知,山长……是何意。” 陈山掀起眼皮,目光冷冷:“何意?你心中明了。” 说罢,陈静又将一个信封放在案头:“这是我给你写的举荐书,绿柳书院也是个好去处。” 毕竟那两位大人有大量,陈山长也不想赶尽杀绝,好歹师生一场,不想绝了张杰的前途。 陈山长语重心长:“你可曾想过,若有人将你的事情揭发出去,你的前程可还有望?” 张杰咬紧了牙,只恨他小看了贾家兄弟,布局不够精妙,不然此番在这里被训斥的怎会是他? 陈静又道:“你的束脩,书院账房会退给你。” “将来出去,莫要再做争强好胜,逞武斗勇之事,可不是哪一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这一番话,也是陈山长的肺腑之言,若荣国府那一位较真,现在张杰兴许就羁押在牢狱之中,他作为山长,难辞其咎,就算最好板子落不到身上,肯定也要过堂。 学子间逞勇斗凶之事,很多书院都曾有过,大小而已。 钟山书院因那两位的宽宏,逃过一劫。 可是那张杰似乎并不认命,还在狡辩:“学生不知,学生做错了什么?” 陈静冷笑,直直盯着他,一眼就将人看穿,看来他决定把张杰打发走,是极为明智的决定。 十七八的年纪,俨然有害群之马的架势。 陈山长冷笑:“哼,你当真不知?我手上教过多少学生,形形色色,我只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子,不是老糊涂。” 山长是真的怒了,最后几乎要吼出来:“此处是书院,不是尔等争荣夸耀之地!” 张杰此人遇弱则强,遇强则蔫蔫巴巴。 见陈山长动了怒气,也不敢狡辩,取了山长的举荐书信,灰溜溜回去收拾东西。 原先与他相好的几个学子听说他要走,皆十分惊讶,相约过来看他。 “张兄!” 张杰的小厮赶忙说话为自家主子挽尊: “山长爱惜我们大爷人才,举荐我们大爷去绿柳书院念书。” 众人哦了一声,大有祝贺之意。 忽然有一道粗粝的声音响起: “张杰的亲属恳切委托,莫要给你家主子脸上贴金,不然将来又闹笑话。” 这话明显在讥讽张家小厮,学生们脸色都不太好,不知为何金先生如此不快。 陈山长张杰不敢顶撞,但金先生年节之上,也收过张家不少东西。 此刻见他要走,竟然还来过河拆桥,张杰阴阳怪气,笑容也意味颇深: “先生莫不是得了贾家的好宝贝,倒是看不上学生的东西了!” 这么一提,金先生不是泥人,张杰才送过多少东西,就把自己当个人物? 金先生也冷了面孔:“我在绿柳书院有个老熟人,原本想托他照管你一二,如今看来,倒是多此一举。” 说罢他便走了,原先和张杰要好的那群人面面相觑,如今也说不出恭贺之言。 贾赦原先在陈山长那里放下大话要宽宏,回来以后倒也做出姿态,没有去找姓张的寻事。 现在贾赦处于一个万事懒得管的状态。 但贾府的小厮没闲着。 石头憨憨笑着跑进来:“大爷!二爷!张家那个人,走了!” 话音一落,在写字的贾政忽然抬头看大哥。 贾赦用扇子掸了掸身上,反瞪回去: “别这样看我!我才不屑背后捅人刀子,莫不是你?” 贾政觉得大哥的猜想真无聊:“我去找他作甚。” 石头依旧憨憨的继续汇报消息:“山长让他去绿柳书院。” 贾赦坐直身子,有些不高兴,冷哼:“陈老头子真是,老滑头一个。” 谁也不得罪,还要让张杰体体面面的走,维护书院的形象。 老滑头! 张杰当日就离开书院回了家,有陈山长的荐书在,不知情的张家人直夸儿子出息。 张杰走了将近三日,那天午间,忽然张杰早前的狗腿黄化进来就嚷嚷: “诸位快来,张兄的扇子找到了!” 众人一听,都跟过去,想瞧瞧差点惹出事端的扇子究竟落到了哪里! 贾赦咕咕哝哝:“一把扇子而已。” 人却非常自觉跟着出去看热闹。 众人来到假山石堆处,原来那把扇子就掉在路边太湖石的凹槽里,凹槽里面积了水,又长着青苔,只露出一个扇子把。 原先的络子上,几个珠子都在,只是络子上裹着污泥,已经看不出本色。 众人咋舌:“怎么掉到这个地方?” 真是刁钻,怪不得找不到。 贾赦笑着催促黄化:“快捡起来啊!你不是素来与他最要好?这回我可算此身分明了。” 黄化神情讪讪的,尴尬怪笑,却没有动手去捡起。 又有人道:“瞧着应该泡了好几日,兴许坏了。” 黄化被贾赦架住下不来台,正好找个借口,对众人道: 第49章 “诸位与我做个见证,这扇子不是我弄坏的。” 黄化把扇子捡起来,扇面在污水中泡得太久,早就发皱,先前的画也糊做一团,大约看得出轮廓。 只有那几颗珠子,洗干净后一如往昔。 众人都叹:“唉……可惜了……” 不知是在可惜价值百两的画作,还是可惜离开书院的张杰。 反正没有一人可惜贾家兄弟无故被冤。 又是能回家的日子,贾政竟然多告了几日假。 贾赦本来就爱回家,巴不得早几天。 贾赦发现了老二的奇怪之处,故意问他: “二弟,哥哥瞧着你这一回心绪不佳,往常不是最喜欢呆在书院?” 贾政掀开车帘看风景,懒得搭话。 贾赦心里嘀咕,这小子,扇子那件事也没受委屈,难不成是这几日看到妹妹的文章笔墨。 旁人比他写得好,他心里吃味了? 贾政的反常,明显得史苗一眼就看出来。 书院那事,史苗早就听到大概。 史苗坐在塌上,先挑起话题:“老二怎么怏怏的,是不是病了?” 贾政张唇欲言又止,贾赦小嘴哒哒,机关枪似的就往外蹦: “嘿嘿,我们兄弟在书院,化解一回明枪暗箭,二弟大约是身心俱疲了!” …… 贾赦将事情来龙去脉,仔细为母亲和妹妹们讲了一回,那叫一个声情并茂。 史苗评价:“难得,你们还知道做人留一线。” 虽然贾赦有点装逼的成分在,但他没有自爆身份喊打喊杀,性子磨了不只一点。 有进步。 贾赦有了点头脑,贾政反而一直不开心:“我本以为,书院是个潜心治学的地方。” 毕竟贾政去书院的初衷,就是找个清净地方读书。 没想到读书人,读圣贤书,却半点不得清净。 贾姝听罢也发表自己的观点: “那些人没有得逞,还不是因为咱们家是荣国府,哥哥们手边恰好也有名家扇子,若是寻常人家,那还了得?” 对于这点,贾媃也很有想法: “若是寻常人家,无论你偷或不偷,拿或不拿,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贾敏也跟着道:“是这个理,强权之下,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只是掌权之人,想要哪个真相。” 妹妹们说得都有道理,要不是有荣国府的身份在,陈山长也不会天然就认为他们兄弟不会偷东西,还站在他们这边。 几个妹妹已经能从一件小事,发散到权势之争,很有见地。 贾政仍旧提不起多少精神:“几位妹妹如此高见,兄长自愧不如。” 史苗暂时不明白,老二又在心里别扭个什么。 也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能写会算的奸邪多得很,读书学习筛选的只是学渣,又不是 人渣,自古以来,窃国之贼还少吗?” 这个叫法新奇,贾赦心里没有贾政的弯绕多,还沉浸在母亲对他稳重办事的夸奖中。 又是一个自己不太熟悉的词汇。 贾赦问:“人渣,学渣?是不是人品恶劣的渣滓还有……学东西不好的渣滓?” 看来贾赦领会的十分到位,史苗点头:“是这个意思,不过学渣嘛!多有调侃之意,至于人渣……” 史苗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 “自私狭隘,唯利是图,奢侈享受,与虎谋皮拉全家下水,整日算计家中财产,一个接一个纳小老婆,忤逆不孝,万事不管,将女儿随意嫁给家暴男换钱害得儿女惨死的人,就是人渣。” 不知为什么,贾赦没有干过这种事,母亲也没有点名道姓,贾赦却没来由的心虚。 讪讪笑着点头附和:“确实人渣。” 史苗看着心事重重的贾政,还是贾赦这种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好对付。 贾政这孩子,主打一个随波逐流,受环境影响很大,做事还算认真,有点迷信权威,缺乏自己的思考,你给他灌输什么,他就反馈什么。 简直是三纲五常的绝佳载体。 贾政的心思,史苗也懒得猜,反正这孩子在框架里极为规矩,暂时惹不出事。 贾政最近很郁闷,这回去书院,读书人的做法与他设想的高风亮节不同,回家又见妹妹们谈吐说话都有见地。 况且家中还有图书馆、阅览室,下人们也上课。 荣国府的学习风气,比钟山书院好了不知多少。 贾政没来由的有些泄气。 转头请求贾敏:“四妹妹,一会儿我想去借书,你能不能……” 因得二弟忧郁,搞得贾赦开心得不尽兴。 他皱皱眉,晃着扇坠,有点嫌弃: “都多大人了?还要四妹妹陪着去。” 第40章 面对大哥横插一杠,贾敏歪了歪脑袋,小揪揪上的簪花就跟着一晃一晃。 她笑得甜甜的,非常干脆的答应: “好的二哥,我一会儿和你去!” 这下贾赦就更加酸溜溜了:“啧啧,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史苗没有搭理几个孩子中间的官司,免得孩子们觉得她拉偏架。 三个庶出女儿一般不会参与进来,贾政嘴巴在这方面不灵光,最后多半就是贾敏和贾赦嘴皮子上打擂台。 对于鸡毛蒜皮的小事,史苗才不会对贾赦说什么他年岁大要让着妹妹。 兴许吵一吵感情还会更好。 众人一起在史苗这里吃过饭,又各自去歇午觉。 贾政和贾敏约好了时辰,一起去松涛苑的图书馆。 才进院子就看见好几个小丫鬟在廊下,像是在乘凉,似乎又不太是。 等跨入门去,贾政和贾敏走近才发现,母亲和白先生也在。 阅览室桌子上放了几摞粗粗装订出来的本子。 兄妹二人上前见礼:“给母亲请安,见过先生。” 史苗看这兄妹二人,贾赦已经换了一声杏白内里搭天青烟色外衫,贾敏还是穿着蜜色小袄,只是头发明显重新输了样式。 早上的铃铛换成了一对蝴蝶。 史苗招手让他们二人过去看桌上的东西:“你们来得正好,看看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贾敏和贾政一起进去,翻看桌子上的册页。 贾敏瞧着这装订的样式就知道,肯定又是母亲的试验样本。 上回兴师动众给她们找先生,母亲反而得了一个技艺精湛的雕版女师傅。 女师傅是上回画艺进入复试姑娘的母亲,可惜她腿脚不好,各种要求,只能由她女儿传话。 只有贾敏和贾政过来,史苗顺口问了一句:“你几个姐姐呢?” 贾敏拿着书本,边翻看边说:“刚刚赖嬷嬷说,东城那边来人,姐姐们去议事厅了。” 史苗点头,东城那边的人,就是贾府另外几房族亲,都在一个金陵城,有些往来不得不应付。 贾政摊开书,小小的叹了一声。 这不就是上回他借走过的注本? 印刷来的是《中庸》集注的一卷。 这时贾赦也摸进来了,和母亲见过礼,也凑过来看到底印了什么。 贾政的眼神中,有惊讶,也有不解和迷惑。 史苗适时给贾政解释一下来龙去脉: “上回你四妹妹见你喜欢这套书,就和先生说能不能抄一份给你,我想这样好的书,若是能刊印出来岂不是最好,先生大义,欣然应允。” 史苗掐着手指算了算时间:“大约明年三四月里,就能刊印全册了。” 荣国府有钱,要是愿意多找几个雕版师傅,兴许还能快一点。 但史苗就看得上现在女师傅的工,一手好宋体,板式工整。 虽然活字印刷术也在民间广泛应用,但像史苗这种野心勃勃,想刊印书册大量印刷,还是雕版最划算。 为着这个,史苗还让人在那附近买了宅子,专门存放雕版。 贾政听说是妹妹们把书抄出去让雕版师傅转印的,十分感动。 白先生收藏的原本,当然不敢轻易拿出去,雕版的地方,又是刻刀又是墨,污了可就再没有。 所以只好几个姑娘暂时放下可以,抄了一部分带出去让人打版。 贾政深深一揖:“多谢母亲,多谢先生。” 这个感谢倒是很诚心。 白琪也谦虚笑道:“夫人才是卓识远见,大义二字,在下当不住。” 真真大义的是荣国府,若不是荣国府的财力,白琪就算有心想将家学宣扬传播,也是有心无力。 贾赦晃荡到小妹身边,泄愤似的伸手捏她的揪揪,把头上的掐丝蝴蝶都捏歪了。 贾赦吃味:“你倒是对他好,还给她抄书,怎么没见你抄一本给我!” 贾敏伸手去捂脑袋,大力反驳:“你又不看!” 她又没说错,贾赦平日里才不会捡着这种书钻营,给他抄了也白瞎。 第50章 贾赦尴尬了,然后马上开始委屈:“白瞎了我一片苦心,将你的文章借我的名字,拿给书院的先生看。” 他这话一说,贾政脸色跟着发白。 贾敏放下捂着脑袋的手,恨不得攀上贾赦,巴巴仰着头:“先生们怎么说?!” 贾赦正了正身子:“先生们说,写得很有章法,还让大家好生研学。” 贾敏似乎有点不敢相信:“真的?!” 贾赦指了指脸色泛白的二弟:“当然真的,不信你问他。” 面对四妹妹炽热的目光,贾政硬着脖子点头: “是,只是我觉得,大哥不该将闺阁文章带出去!” 贾敏直接跳了起来,抱住大哥哥的手臂,满眼星星:“多谢大哥哥,大哥哥最好了!” 贾赦被妹妹拽得晃来晃去:“你就是个墙头草……” 贾政还在紧张中,干巴巴看着史苗:“母亲……” 希望母亲谅解,不是他把妹妹的文章弄出去的! 贾敏在那边更起劲儿了,接着问:“哥哥,你有没有把我的诗词给先生们看?” 贾赦摇头。 贾敏好失望:“为什么没有……” 史苗见老二紧张得不像话,自己先说起来: “前儿我还和先生说,让你们把她的文章拿去,没准那些夫子,会吓一跳。” 白琪先生显然也看出来荣国府二爷担心些什么,耐心解释: “江南之地,多有为家中女儿出文集之风,可惜文集多是游记小品,诗词歌赋。” 贾政这才松了一口气。 贾敏抱着一卷书,指着贾赦和贾政笑:“哈哈,两个老古董!” 贾赦把头扭过去,反正别算他,老古董只有一个。 知道江南有给姑娘出文集的风气,贾政轻松了许多,妹妹调侃他,他也跟着笑笑。 史苗鼓励他们:“好好写文作诗,将来给你们一人出一本。” 史苗让丫鬟把试验品搬走,邀白琪往别处去,让他们自己在这边玩。 贾敏指着阅览室的墙壁:“哥哥你看,这次有什么不同?” 贾政一看,格言由原先的挂画,换成了画框。 然后内容也换了…… 贾敏见两个哥哥都不开窍,终于憋不住,指着最中间那个: “这张是我写的。” 贾赦点点头,像模像样,保守评价:“嗯,笔力有点长进。” 贾敏道:“其它几个也是丫鬟们写的,母亲说,每周评选,写了好字的,就拿到此处展览一周。” 贾政摇头微笑,家里的花样可是真多。 只是大家也不总是写儒家劝学之言。 譬如贾敏这次写的就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史苗那边和白琪又研究探讨一回,大概选定了板式,两人坐着喝茶聊天。 史苗对白琪道:“图书馆也不是时时有人,以后不如让湘湘和大家一起听课。” 今日因有事占用图书馆,史苗特意嘱咐湘湘休息一日。 白琪面色如常,推辞道:“多谢太太美意,她身子不便。” 史苗却不在意,继续坚持:“这有什么,多个人照顾的事,我看她和我家四姑娘差不多年岁,很聪慧,何不多教她一点?” 现在她大概也弄明白了,白湘湘是腿部的问题,上半身和脊柱都是好的,没到大小便失禁的严重程度。 在可能的情况下,史苗还是觉得要尽量保障孩子的生活质量。 白湘湘和贾敏差不多的年纪,月份上大了两个月,写得一手好字,私下里不知用了多少功夫。 白琪有些抗拒谈这个,便说起其它话题,带着些恭维: “早年曾听父亲提过,史侯家很重治学,如今太太对读书一事如此看重,果然见识和胸襟非凡。” 一般夸人,除了夸本人,要不就是夸父母,夸祖辈。 白琪也没有错,只是史苗不想让史家白担这个名。 史苗语气淡淡:“这与我家中父兄没多大关系,他们才不会想让我学这些。” 史家虽然教了原主一些东西,但史苗做的这些事,和史家的教导没关系。 还不如说感谢毛爷爷的妇女解放、感谢社会主义、感谢九年义务教育。 史苗道:“旁的人家不给学,没条件也就罢了,我瞧湘湘也喜欢,你做母亲的,自己便是个才女,却还拦着她。” 有一点史苗就不太明白,白琪有时候很别扭。 你说她不爱女儿? 但她宁愿带着女儿和离也不让女儿受委屈,湘湘虽然残疾瘦小,但被养得很好。 这可是随便一个小感冒就会要人命的古代,寻常孩子养活都难,何况一个残疾。 你说她爱女儿? 虽然白琪也教了女儿一点东西,但却很有保留,不愿倾囊相授。 一般来说孩子智商遗传母亲,史苗和她接触过,湘湘脑子聪明,人也伶俐,定力好,细致缜密。 无论古代现代,都是读书的料。 虽然贾敏是原主生的,史苗也很喜欢亲亲闺女。 客观评价,以前在大学当过家教的史苗认为,可能白湘湘更胜一筹。 要是白琪自小就毫无保留教导女儿,没准现在白湘湘已经是个实打实的小才女。 好几次史苗看见白湘湘小小一个,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抄文章,大约是想证明自己也有用,这回抄书,白湘湘非常努力。 史苗这么想争取让白湘湘也上学。 两个字,惜才。 白琪如何不知太太爱才惜才,就连丫鬟婆子,只要愿意学,不管学的多少,太太从来不轻视。 白琪黯然:“身为女子,学得越多,心越苦,但凡她好好的……” 史苗想起来鲁迅大大的铁屋子理论。 显然白琪就是先醒来的那一个。 倘若湘湘健健康康,好手好脚,白琪肯定就教了,如今孩子行动不便,若是知道更多世间繁华,她却困于方寸之地,岂不是更添伤感。 可铁屋子总要有人打破。 史苗很不赞同,头一回这么严肃: “这话不对,我且问你,你是愿意半字不知平顺懵懂一生?还是愿意读书习字。” 白琪没有半分犹豫:“自然是后者。” 她必然会这么选。 史苗颔首道:“先生如今能以才华谋生,不正是读书的好处?湘湘尚不自弃,你何苦先自弃?” 白琪惭愧:“是我不如太太想得通透。” 史苗很可惜白琪,如果她生在现代社会,兴许会在学术上有不小的成就。 史苗是钦佩白琪的,所以不希望她在女儿教育一事上拧巴。 史苗摇头而笑:“时代局限而已,你勿要妄自菲薄。” “病痛困住的只是湘湘身体,不要困住她的思想和灵魂。” “灵魂和思想……” 白琪喃喃念叨这几个字,一时间听住了。 第41章 一起读书的事情定下,贾敏就忙不迭笑盈盈跑来给湘湘报喜。 “湘湘,从今以后,你就能和我一起进学了!” 两个孩子都很高兴,乐颠颠在一处说笑。 白琪就知道,肯定是四姑娘在旁边说了许多好话,心中十分感激。 史苗特意叫人给白湘湘添了一张她用的桌子,大家一起上课。 白湘湘虽然前面没有和姑娘们一起上课,但他小时候有母亲启蒙。 她困顿于行,识字后,在家中左右没什么事情做,只能看书打发时间,四书五经已具能通背,底子打得很好,和姑娘们一起读书,完全跟得上。 姊妹们无不佩服她的毅力才情,丫鬟婆子见风使舵,不敢不尊重。 且说另一头,贾政和贾赦照例回书院去。 史苗送他们走时,特意叮嘱年前早点回来,家中有许多家事要料理。 其实这一回贾政他们去,只是将书院中剩下的杂事料理一番,冬日里天冷,贾赦本来就想着家中暖和。 至于贾政不是不能吃苦,上一个冬日也过了。 他如今也对书院没有之前的喜欢,也不一定非要待在此处。 兄弟俩各自打着算盘,却都不明说。 贾赦和贾政回钟山书院那一日,天气不太好。 江南的冬天总这样,蒙蒙飘着小雨,寒湿之气透进骨头,处处都是潮的,书院廊柱上竟然还倔强的长起来青苔。 天气变冷,平时洒扫的人也懒惰许多,浸透了水的落叶堆在石阶下无人清理。 贾赦平日坐不住,现在也懒得出来走动。 这种天气,上点年纪的先生们也凑在一处围炉烤火。 金先生才从家中来,裹着一身寒气,凑到火炉边,旁人见他冻得嘴唇发白,主动给他腾了一个位置。 金先生烤着火,眼睛盯着红彤彤的木炭,眸光闪烁,试探着问:“贾家兄弟回来了?” 第51章 有一人轻笑道:“你怎么关心起他们,你的爱徒走了,心里不自在?” 知道那个姓张的学生走了,好几个先生还遗憾呢! 今年冬日里,大约是收不到银丝炭了。 平日里金先生和那个学生走得挺近,金先生家中不算富裕,又有一个久病的老子娘。 学生送的东西,当然是有一分是一分。 金先生面露尴尬,小声咕哝:“什么爱徒……” 说罢也不再烤火,自去换干爽的衣裳。 从屋里出来,他假装无意与同僚晃荡到学子住的那一片。 看见一个穿着棉衣的小厮,他眯着眼努力看了一会儿。 “那个笨笨的,是贾赦的小厮?” 金先生的同事揣着手捂子,看着那个粗粗笨笨的身影,表情不咸不淡: “以前他带着两个小厮,不知为何换了这个,别说,他换了小厮以后,课业反而比早前好。” 虽然在说贾赦学了点好,但这语气听着却不像夸奖。 整个书院的先生,好像都不太喜欢这个贾赦。 但陈山长护着贾赦…… 金先生想起来,陈山长把张杰‘举荐’到绿柳书院之前,也见过贾家兄弟。 他有些懊恼,那天非要讲什么君子之风,就该想法子偷听一下山长和张杰说了什么。 还是他替山长传的话,白白错过一个好机会。 同伴要折返,金先生眼巴巴看着那个憨憨小厮转过墙角不见踪迹。 是他吧? 金先生还在犹豫,他那天到底有没有看错。 也就两日前的事。 金先生老娘病中胃口不好,想吃珍馐楼的八珍糕。 金先生是个孝子,那八珍糕也不是买不起的稀罕物,他去买糕点的时候。 见一个穿着讲究的掌柜,点头哈腰和两个小厮模样的人说话。 那两人一走,掌柜的笑得满脸横肉堆在一处,拔高了调子。 “荣国府十样盒子六份,起了锅趁热送,要嘴巧手脚麻利的!” ‘十样盒子’是珍馐楼最有名的十样精巧糕点,就算拿了六盒,算不得大单子。 买主是荣国府,就成了大生意。 和金陵神秘又尊贵的荣国府相关,金先生多看了那对小厮几眼。 当中有个身材壮实,容貌憨厚的,越看越眼熟,穿了一件有风毛的袍子,像个熊。 金先生一时间没想起来是谁,半夜回去躺着,忽然灵光一现。 学生们吵嚷找扇子的时候,贾家有个小厮……似乎就是这个模样。 可惜金先生早前不曾留意过贾家兄弟身边的人,不然在珍馐阁遇到金桂和石头,定然一眼就认出来。 贾家兄弟,是不是有什么来头? 怀疑的种子在心中生根发芽。 金先生细细回忆,贾赦和贾政两兄弟衣裳穿得不打眼,但吃和用都是上乘,又有小厮和车夫,平日也不做什么,只服侍两人。 关键贾赦那种万事懒得讨好的态度。 如果是荣国府出来的人,就说得通了。 不过此刻金先生还没想到这二人会是荣国府的爷,只想着兴许是贾家那几个旁支中的一脉。 可惜金先生还没机会上去套一下话,贾家兄弟只来收拾些东西,马上又告了许久的假,年后方回。 金先生躲在柱子后,悄悄观察。 为首车夫通身透着肃杀之气,目光锐利,发现他在柱子后,猛地瞪人一眼,金先生被瞪得小心肝一颤。 金先生只能上前去,尽量大方的作揖问:“在下金图,是书院的先生,你们家公子,是要家去?” 车夫看了他一眼,眼神又看向远处,硬邦邦答应:“是。” 金图讪讪笑着解释:“书院还未放年假,我担心他们课业,故有一问。” 人家也没问为什么,但是进金图就是莫名心虚腿软。 说完这一句,赶紧离开这个叫人胆颤的车夫。 过一会儿,贾赦贾政两兄弟也来乘车,金先生很想跟在后面,看看这辆车是不是往荣国府去。 他胆儿怂,只能远远看着,再不敢往前。 贾赦和贾政前脚到家,后脚天上就窸窸窣窣开始飘雪。 江南的雪不像是京城,落下来在潮地上,脏成一片。 还好他们回来了,家中暖和。 没进腊月,荣国府就特别忙,依着史苗的要求,今年北面庄子送来的年例早,避过最冷的那几天。 这几日正是交接清点的时候。 偏生入冬天一冷,得病的人就多,贾家在金陵的几房人,白事不断。 贾赦他们回来,身子都没焐热,外面云板就响了。 “太太,东城那边的太爷没了!” 这位太爷和贾代善贾代化的父亲是亲兄弟,亲缘关系近不说,辈分也高,九月里八十的寿,荣国府还送了一份大礼。 史苗坐在上首,眉头一皱。 前几天东府来人,还说老爷子好好的,来商量年底祭祖的事。 果然年纪在这儿,说没就没了。 史苗问:“怎么没的?生的什么病症?” 传话的嬷嬷答道:“问过了,说是寒症,发了两日高热救不过来。” 冬春是流感高发季。 史苗只要听到‘高热’二字,太阳穴就突突跳。 那嬷嬷又道:“太太,听说他家的大爷和两个奶奶也不太好,兴许还有事。” 论礼节,贾赦和贾政应该去一回。 史苗看向贾赦和贾政兄弟,眸光一沉: “你出去只说家中大爷和二爷也病了,不便出门,礼要备得厚厚的,送几颗好人参去。” “另有府里去那边办事的人,单独一个院住着,不可与内院办事的人接触,饭食送进去,若有身子不适的,赶紧请大夫抓药。” 史苗这么一说,大家都有些紧张。 史苗历来十分警惕,就怕出现病症传染,往常这个季节,都要让库房里的屯点常用药材。 好在中国古代人也有简单的防疫意识,不像是中世纪的欧洲屎尿横飞。 上一个冬天荣国府上下过得还算平安,孩子们都没见病症。 下人们依着史苗的话出去办事,等到第二天,外面就传来消息,说是那家大爷和一个奶奶先后也急病没了。 史苗面上虽然镇定,后背心冷汗涔涔。 千万别是传染性很强的疫症。 史苗只能让人关注外面的动静,年节采买之事抓紧办完,免得越进年关,各处拥挤。 这几日杂事多,史苗都没多少时间管孩子,贾政贾赦不能出门,会和妹妹们一起听听课。 史苗难得偷个闲和闺女贾敏有点亲子时光。 然而想和史苗有亲子时光的不只贾敏一个。 冬日天黑得早,阴冷的夜,贾政打着灯笼过来请安。 史苗喊他坐下,让丫鬟给他端火盆:“这么冷的天,我都说了,不讲那些请安虚礼,只怕你们冻病了。” 贾政局促的坐下来,“儿子抱着手炉,不冷。” 贾敏裹着一条貂皮毯子,盘腿坐在母亲的塌上,偎依在母亲身边。 一脸古灵精怪:“二哥哥肯定有要紧事要和母亲商量。” 还用说。 看贾政一脸便秘的表情,都不用猜。 贾政开口:“母亲,我想、我想拜白先生为师。” 这个…… 贾政也有点眼光,值得肯定。 就算贾政想拜师,人家白琪也不一定会收啊! 史苗问:“这是一桩好事,怎么瞧着你……很为难。” 贾敏裹着毯子,只露出一张脸,眼珠子咕噜一转: “咦——哥哥大约觉得先生是女夫子,钟山书院哥哥不去了?” 贾政赶紧解释:“哥哥不是要和你们抢夫子的意思……” 贾敏做出一副大度的表情:“也不是抢不抢的问题,哥哥这话说得,像是我们很小气似的。” 贾政一时无言,不知说什么好,四妹妹可真是刁钻。 史苗觉着,老二古古板板的性子,就要贾敏这样活波机灵的和他练一练嘴皮子。 这事史苗不能随意答应。 头一桩,白琪愿意教姑娘们,未必愿意教贾政。 第二桩,她好不容易和白琪达成共识,挑拣着精华教学,去其糟粕,要是把贾政加进来。 为了照顾贾政科举,教学内容和教学目标,肯定要有调整。 而且听贾政的意思,嘴上说着不和妹子们抢先生,实际上心底已经默认,妹妹们要为他让步。 今后白先生主业是教他,然后才是兼顾妹妹们。 白琪是史苗花了大心思为闺女们找的先生,还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磨合,这小子怎么就如此理所当然? 史苗心里有点不舒服。 她清了清嗓子:“母亲鼓励你们去书院,是因为你们这个年纪,不能时时闷在家里,最好多出去交游一番。” 第52章 “这事暂且搁一搁,你先和妹妹们一起上课,我思量一番再询问先生的意愿,等过年去,我们再议。” 贾政见母亲没有当即答应,心里很是失落。 毕竟他能下定决心,拜一个女夫子为师,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他原本想为自己争取一些,瞧着母亲对自己不太满意的样子,却又不好开口。 正当时,寂静的夜里,外面的吵嚷声各外清晰,似乎有人在痛哭求告。 叫魂似的,鬼哭狼嚎。 史苗还没发话,外面值夜的嬷嬷和大丫头便问。 “这么晚了,外面吵嚷什么?!” 第42章 古代的夜,又黑 又静,就算荣国府夜里点灯,也照不亮多宽的地方,那人哭声穿透力很强,听得人汗毛倒竖。 外面的人马上出去问发生了何事。 贾政想说的事,纵使他不想搁下,也只能到此为止。 不多时,就有人进来回话。 那人道:“回太太,外面哭的丫鬟,是二爷院里的丫鬟彩荷,说她老子娘快没了,求太太的恩典,出去看一眼。” 原来是家人没了。 贾政的丫鬟,史苗不太知道,说出名字来,她也对不上人。 回话的人显然也料到这一点,继续补充: “太太,这丫鬟是到咱们到金陵才买的,赖嬷嬷看她聪明,手脚麻利,拨到了二爷院里,是二爷院里的二等丫鬟。” 贾政也不知她是谁,他平日不在家中,偶尔回来,屋里的大丫鬟殷勤得要命,二等丫鬟轮不到爷跟前伺候。 但那毕竟是贾政院里人,闹出事来,丢贾政脸面。 贾政因今晚遭到母亲拒绝,心里便不太舒坦,还冒出一个丫鬟拆台。 脸色当下就不好了:“如此不懂规矩……” 史苗倒没那么无情,说到: “就算买身给咱们家,父母亲情的大事,情有可原。” 嬷嬷们都在等太太示下。 彩荷是卖了死契的丫鬟,按理说买来的人,就是主子家的奴才,身家性命都是主子的,什么老子娘,当初家中卖了她,就该一刀两断。 史苗略一思索,安排下去: “一码归一码,她今天闹起来的事,日后再处置。今夜让她去,但你们要和她说清楚,近来天寒有各种病症,家中就不派人跟着,送她过去的人,不能与病人家中人接触。” 红楼梦里面袭人老子娘没了的时候,她回家拿贾宝玉准姨娘的款儿。 王熙凤又是给大毛衣裳,又交代带铺盖,还要有老妈子跟着回去,摆的十足十荣国府的气派。 可惜史苗奉行实用主义,比起荣国府的体面气派,她关注的是别沾了什么传染病。 前儿东城边上贾家族亲的丧事,把史苗吓得够呛。 虽然目前瞧着城里不像会蔓延什么疫症的样子。 古代人口流动性低,兴许是因为这个才没传开。 谁知道呢? 总之小心使得万年船。 史苗想了想,又继续: “让药房给她包些丸药,她回家期间,月钱不发,至于回来在哪儿做活,到时候再安排。” 那嬷嬷听了,连忙点头:“小的知道了,太太慈悲。” 太太慈悲那一句,这嬷嬷说得真心话,这丫鬟真命好,摊上太太这么良善的人。 若落到别家,莫说回家看老子娘,不得一顿板子都是轻的。 办事婆子一走,屋里又安静下来。 关于人命的事,小贾敏乖乖坐着,不再调侃。 史苗回身,看见贾政脸色,说道:“你院里的丫鬟岗位,自己瞧着调度。” 贾政躬身作揖:“孩儿知道了。” 史苗倒想看看,爱面子的贾政会如何处理此事。 见夜已深,史苗催促贾政赶紧回去,自己和贾敏一处歇下。 第二天,赖嬷嬷知道这件事,当下就把各个要紧的管事媳妇和丫鬟训一顿,强调了一回规矩。 就说彩荷如何知道母亲病重,肯定有人从中传话。 虽说水至清则无鱼,但没有规矩,也不成方圆。 赖嬷嬷已经出手,史苗就没插手。 昨夜如果赖嬷嬷在,估计彩荷根本没有闹到史苗院里的机会。 按理说她应该去求贾政,谁知贾政好巧不巧,刚好往太太屋里去了。 傍晚,天擦黑时候,出去送彩荷的人才折返回来,赖嬷嬷和史苗回话。 “太太,送她去的人说,才到村口就听见里面号丧……” 死生大事,彩荷虽然莽撞,也是一片孝心,可惜没赶上最后一面。 赖嬷嬷还想说点什么,外面人说贾政来了。 看他昨晚心事重重的模样,今日再来也不稀奇。 贾政掀帘子进来,史苗笑着让他坐下说话: “你又来找我,有事要说?” 贾政没有落座,环顾一圈室内,将屋里的丫鬟婆子几乎都扫了一眼。 “孩儿想单独和母亲说说话。” 史苗点点头:“都下去。” 丫鬟嬷嬷们都撤出去,史苗道:“你是想和母亲说什么体己话?” 史苗话音刚落,贾政就跪下了: “孩儿办事不利,母亲早前让我打探的事,办得并不好。” 如果可以,史苗此刻脑门上肯定插满黑线,外加一滴大汗。 感情贾政今天黑眼圈这么重,昨个晚上没睡好,就琢磨出了这个? 他不会以为是因为打探金陵人家的事没办好,所以史苗没有干脆的答应让白先生教他。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史苗亲自把贾政扶起来:“那只是一件小事,探得多少就是多少,读书才是最要紧的。” 她要把话说清楚:“母亲不是因那个不想你回来拜师念书。” “家中有两个女先生,白先生若要教导你,还有你的几个妹妹,我恐她忙不过来。” “况且你在书院中,对当今时事格局,能多些了解,她虽然能做文章,我们女子困于后宅,信息总是闭塞。” “院试是地域性极强的考试,出题范围和阅卷水平与当地考官息息相关。” 母亲竟然……贾政一时间听住了。 作为迈过高考关和考研关的人,就算到了古代,对考试的关注像是融进骨血里,形成一种本能。 现代人要经历的考试五花本门,左不过就是出题风格、考试题型、出题范围、答题格式、阅卷考官大致方向。 从小学到大学,史苗经历了多少场考试,人都快考麻了!! 讲起考试,自然信手拈来,头头是道。 史苗还在输出: “白先生虽然博学,擅长文章,但是等你真到场上,想要好名次,还是在阅卷考官喜好之间,外面书院的先生,必然会对此有所研究,这是咱们家中先生的短板。” “莫不如这样,你主要在书院中学习,摸准江南一地考官喜好,记着进学时的不解之处,一段时日回家与先生探讨,等你心中有数,院试前半年左右,再回家中来,让先生给你考前特训。” “考前特训,母亲……” 贾政的表情,从不解到迷茫,当下只剩满满的崇拜。 史苗反问他:“可是母亲说得哪里不对?” 贾政连忙摇头:“母亲高见,孩儿惭愧。” 史苗笑道: “你要科举,我这做母亲的,当然要私下琢磨一番,也不知我这个内宅妇人,会不会说错了什么。” 贾政那脑袋瓜子晃荡得更厉害了,半点没有以前的矜持古板。 古有孟母三迁,如今他的母亲,竟然为了他,对科举费了这么多心思。 他竟然还揣测母亲…… 他真是不该! 贾政从摇头,又换回重重点头:“母亲所言极是,孩儿一定多与同窗交流。” 母亲一席话,贾政原先阴霾的心绪一扫而尽,从来没有这么阳光过。 于是贾政高高兴兴的迎接新年,除了和妹妹们一起上课,还和妹妹们一起料理家事。 照例要预备贾代善的年祭,还有金陵族亲节礼,加上城中各家往来红白事。 甄家老太太不太好,史苗特意嘱咐可靠的媳妇一连去问了好几次。 好在老天不收人,甄家遍请江南名医,什么念佛求道施粥积德做了一堆 甄家老太太身子骨渐渐好起来,反而是赶着回家看老娘的甄家二爷有些不好了。 万幸府里上下都平平安安的。 来到荣国府上,木炭供应足够,史苗还特意让人给白琪母女新做了大毛衣裳,白湘湘今年总算没有生冻疮。 荣国府上下都裁剪新衣,年节赏钱, 虽然无丝竹宴饮,除夕史苗带着一群孩子,邀上白琪母女,倒也过得热闹。 用过饭以后,众人都在史苗屋里守岁。 几个孩子玩谁是卧底玩腻了,又开始打叶子牌。 第53章 史苗把斗地主的规则教他们,给这种玩法换了一个名,叫做斗乌龟。 谁输谁就是乌龟。 贾赦又是输家,忍不住嚷嚷,指着贾敏和白湘湘那一方: “你们两人不许一处,算不过你们!” 贾敏冲着贾赦吐舌头:“大哥哥也可以和二哥哥一起啊?大乌龟!” 贾政在旁边摆摆手,示意自己只观战,不参加。 这样其乐融融的场景,真叫人看着欣慰。 史苗和白琪在旁边坐着喝茶吃干果 她有感而发:“又是一年了,日子过得真快。” 可不是? 她又来这个世界一年,现在已经很习惯当贾府太太的日子,一直这么下去,十几年后,她就是旁人口中的老太太了! 原本大家欢欢喜喜的日子,史苗忽然莫名心悸,按按眉心:“不知为什么,眉心突突的跳。” 白琪道:“年下事多,太太许是太累了。” 也是,原主不是小年轻,就算二十来岁的史苗,也熬不住夜。 不得不服老哦! 史苗也笑笑,自己动手往炉里添了一块炭:“年岁上来了,没办法的事。” 因为守丧,府上没预备爆竹和烟火,反而别家放得欢,远远近近,一声又一声。 不知为何,也就一刹那。 原本嘻嘻哈哈的孩子们忽然安静下来。 外面的爆竹声也诡异的刹住。 清脆的云板声,由远而近。 嗒、嗒、嗒…… 自鸣钟指向十二点。 当、当、当…… 钟声和云板声混在一处。 风声呜呜咽咽,吹过缝隙发出一阵阵啸叫。 屋内此刻只能闻得屏息声。 史苗猛然惊出一身冷汗。 贾赦站起来,几步走到门边,大声问: “怎么回事,谁家报丧?!” 外面凌乱脚步声,像有人摔了一跤。 大管家声音嘶哑,在寒风里打颤: “京城消息,太子殿下,薨了!!” 第43章 太子殿下死了?! 虽然史苗根据后文发展大概猜出来,太子殿下肯定短命。 但在和和美美热热闹闹的大节下忽然收到这个消息,合家上下无不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史苗当下也脸色发白,顾不得烤火,赶紧站起来:“让他进来回话!!” 外院大管家一瘸一瘸进来,脸上还有一块带灰的擦伤来不及擦。 史苗问:“太子殿下何时仙逝,京城中局势如何?!” 大管家从门口跑了一路,又结结实实摔了一胶,腿肚子都在打颤抽筋。 此刻不是喊疼的时候。 “回太太,太子殿下是腊月二十六……腊月二十六驾鹤西去,信使八百里加急送的消息!” “京中消息,怕是要等宁府那边报信的人,圣人命全国举哀百日……咳咳咳……” 大管家吃了许多冷风,年岁也近五十,刚说完要紧的地方,猛然咳嗽起来。 四下静悄悄,屋内的人皆是一言不发,姑娘们都簇起眉头。 太子薨逝,国祚不稳。 皇帝陛下不缺儿子,但原本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一走,为了那个位置,不知还要掀起多少风浪。 时局不稳,又要乱了! 当今太子乃圣上第一个孩子,太子母亲是陛下原配张皇后。 张皇后诞下太子之后不到三日病亡。 当今圣上与皇后少年夫妻,感情极深,皇子中唯有太子是皇帝一手养大。 人都如此,越操心的孩子,感情越深,要不是怕身份压人让孩子不好养活,皇帝陛下肯定早就将他立为太子。 一直等到殿下十二岁那年,陛下才为其举行册封大典,但在这之前,皇帝早已将他做储君培养。 史苗不由有些唏嘘,不知是不是红楼原作成书的时间关系。 红楼世界的这位太子,身世竟然很像老朱家的朱标和爱新觉罗家胤礽的杂合体。 而今人死灯灭,当朝太子也不会和康师傅家的胤礽一样,几废几立,反而会因为早逝,成为皇帝陛下心中最完美的继承人。 死掉的白月光,才是最完美的白月光。 沉重的氛围和如墨夜色凝在一处,粘稠得难以化开。 史苗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国中上下举哀百日……打开库房,将孝挂起来。” 史苗抬看看灯,廊上的灯笼也要换。 虽然灯笼不是红的,仍不够素淡,重要时机一点错处都不能有。 无独有偶,这一夜里,整个金陵城上下无心守岁,爆竹声已是一声都听不见,死寂的夜里,金陵各个官宦人家,丫鬟婆子和小厮们慌慌忙忙撤下各样年节装饰点缀,换下新衣,为太子殿下披麻戴孝。 还好荣国府上本来在守孝,此刻倒也没有太多逾规矩的东西。 给贾代善年祭的东西刚收回去,取出来就能用。 等到天蒙蒙亮时,荣国府上下已经一片素白。 左右也熬不出个什么结论,史苗将年纪小的贾敏和湘湘先赶去睡了,留着贾姝姊妹三个和白琪,静候消息。 此时贾赦和贾政已经换好大衣裳,出门的人和马车皆预备好。 这种状况,他们作为男丁,方便出去打探消息。 况且就算贾家不出去,也会有人请他们出去。 “太太,甄家来人,请咱们大爷和二爷过去议事。” 和史苗预料的一样,甄家因为老太太前儿病了一场的缘故,官场上的大老爷、二老爷和三老爷都在金陵过年。 这档子大事,甄家肯定要找上荣国府,兴许还有金陵城中排得上号的达官显贵。 虽然贾赦和贾政性子改了不少,脑子也长了一点,史苗还是担心: “出去衣裳要穿好,手炉炭火要足,如今京城的消息不多,料想也商量不出什么。莫要管他们求你或举荐你,只说你年纪小,不知京城局势,万事不能应!” 贾赦和贾政再怎么没有政治敏感度,也知道太子一死,国家的梁柱塌下一根大的,不小心点,指不定就被砸死。 两人皆面色凝重的点头:“儿子知道。” 史苗又道:“不是母亲不信你们,在家中倒是答应得好,但那些人一个个全是官场经营多年的老狐狸,我只怕你们听了几句好话就不知东南西北,给人当垫脚石,被卖了也不知。” 史苗说着走过去轻轻拍了一下两人肩膀,挨个给他们理了理衣襟,继续道: “你们两个记着,但凡你们当中一个有要答应什么的意思,只管打他一顿,堵住他的嘴!” 史苗是真的怕。 尤其贾赦。 原著里面的贾赦不就是被忽悠着,让贾琏去平安州办事和平安州节度使搅和一处,传递消息。 王夫人在甄家被抄的时候藏匿东西那件事,别说贾政一点不知道。 薛家在荣国府也不是白白赖这么多年的。 真是嫌荣国府死的不够快。 现在贾赦和贾政,放到那些老狐狸跟前就是毛都没长齐全的小鸡仔。 又嫩又香。 所以史苗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法子。 一问摇头三不知。 贾赦和贾政拜别家人,登上马车往甄家方向去。 大年初一,原本是关门歇业各自在家过年的日子。 街上却有不少人,没人有胆子穿红着绿。 街道两边的铺面,有挂着白幔子的,也有挂白灯笼的,铺面门板上 的年画或是被用草纸糊住,或是被撕得七零八落。 来往人都低着头,好些人怀里抱着白布尺头。 若没有白事,一般人家不会好端端预备孝服,布庄大初一就开门营业。 马车根本走不快,越离甄家宅子进,行进越慢。 贾赦和贾政下了马车,甄家大门洞开,门口站了七八个应门小厮和两三个管事。 见到荣国府来人,一个衣着打扮像领头人的管事马上就迎过来。 贾赦和贾政刚站定,那人殷勤的将二人往里让:“可算将您二位盼来了,大老爷、二老爷和三老爷,已是问过好几回……” 贾赦和贾政随着管事步履匆匆进去,甄家大堂已经聚了不少人。 有几个贾家兄弟也认得,知府、府尹、粮道督官、盐政、漕运…… 挤挤挨挨堆满一屋子,见他二人过来,那些官员年岁虽长,都起身相迎。 甄家大老爷让座,请贾赦上座。 贾赦不敢拿大,推辞几回,领着老二,依次只在客位落座。 众人继续议事。 此刻甄家大门处,依旧人来人往。 金先生这半年搭上了府尹大人的线,有时充当府尹幕僚的角色。 听说金陵有头有脸的人此刻都在甄家,有许多如金先生一类的人都过来探一探状况。 走到街口,金先生又看见那个长得像熊的小厮。 第54章 好在金图近来头风犯了,带着一顶貂皮兜子,裹着斗篷,瞧不清面容。 金先生和贾赤的小厮打了个照面,对方也没认出人。 他走了几步,到一辆大马车前,问那个车夫模样的人。 “小哥,您这边可是荣国府上?” 那车夫目光不偏不倚,一看就训练有素,点头:“正是。” 果然是荣国府,他没猜错。 金先生想和他套套近乎,温和笑道:“此处风大,不如一起去避风。” 那小厮依旧目不斜视:“先生还请自便。” 出门时候府上的管事千叮咛万嘱咐,不许与别家下人扎堆,不可议论,不可偷懒耍滑。 只要事情办得好,回去肯定有赏。 所以他们宁愿冻着,也刻意同别家的车夫小厮划清界限,免得有人套话。 金先生见他们拒人千里,没有自降身份非要热脸去贴冷屁股。 他和府尹大人来过甄家两回,甄家小厮认得他,没摆出架子敷衍,反而请他去门房喝口热茶。 金先生在门房处,捧着热茶,见知府大人门下的两个清客也在,不咸不淡寒暄几句。 他们巴巴过来,目的都差不多,谁也不要笑话谁。 一盏茶喝尽,见探不出什么,几人不便长久叨扰,刚起身要走。 宅子里面跑出三个小厮。 “荣国府上的大爷二爷出来了,快将马车挪过来!” 应门的小厮齐齐出动,小跑着去传话的,指挥其他家车夫腾位置的,站在门口看来人走到哪儿的。 如此殷勤积极,若时间允许,金图都怀疑甄家会不会把门前的青石板铺上一遍。 知府的一个清客感叹:“听说荣国府两位公子年岁都不大,金陵城的新贵啊!” 几人此刻也不便走出去充当闲杂人等,好在甄家的门房修得挺宽,他们刚好瞧瞧金陵新贵。 “来了来了!” 小厮们皆屏声敛气,垂手肃立。 只见两个清俊少年,一前一后走出来,侧后跟着两个甄家管事,再后面是好几个小厮。 走在前面的那位还带着几分少年气,看面容身量,应该荣国府的大爷。 圣上南巡时宠爱赐字,板上钉钉要袭爵的人。 跟在他身后的肯定是他兄弟,身量还未长成,约莫十五六岁,国公府二爷,晃眼看去,两兄弟有几分神似。 兄弟二人都披着银蓝斗篷,领口一圈白风毛,头上戴素银冠。 兄弟二人面色冷峻,疾步如风,年纪不大,也有迫人的气势。 就是…… 这两张脸,十分眼熟。 这两张脸!? 金先生脑袋嗡的一声,有惊雷炸开! 这两张脸……不就是贾赤和贾正! 不会错! 今天他们穿的衣裳、用的马车、上位者才有的逼人贵气。 金先生一口气没上来,他一早起来只喝了几口热茶。 巨大的刺激,让他眼前发昏,等他回过神,荣国府车夫已经赶着马车缓缓离去。 “哎呦……” 金先生膝盖瘫软,攀着桌子勉强站住,猛吸几口凉气,眨巴眨巴眼睛。 这叫什么事啊!? 第44章 金先生稳住心神,深吸几口气后勉强恢复正常,脑中思绪飞快转动。 怪道山长把那个姓张的学生请走,原来为了两尊大佛。 上回他们说贾赤,山长瞧着脸色就不好,委婉提醒大家。 老头子怎么不明说呢! 两位贵人到钟山书院念书,对于书院来说是何等荣耀。 除非,这两位贵人不让说。 所以贾赤和贾正,肯定是化名。 怪不得有人专门去贾家族中打探过有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少年。 金陵的贾家果然没有! 所以书院里才会信了这两人和金陵的贾家没关系的鬼话。 他们不是长在金陵贾家的人,现在住在圣人御赐的敕造荣国府里,深居简出,谁能打探得到! 金图起先吓得够呛,如今脑袋转过来…… 他今日顶着寒风一早起来,转悠到甄家大门口,腆着脸讨茶水吃。 不就是为了探听一点消息,再动动脑子分析局势,将来在大人跟前讨个好。 正愁没有门路能搭上贵人,眼前不就有两个?! 金灿灿的,又年轻,还隐匿身份去书院中求学。 早前金先生觉得贾赤对各位教书的先生不够尊重,傲气过头目中无人。 此番知晓贾赤和贾正的真实身份。 这两位的言行举止,那可真是太礼贤下士和平易近人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 金先生忽然腰板子也硬起来,今日一早的冻,没白受。 与他一处的两个清客听见金图忽然发出一声怪叫,不怀好意打趣他: “您这是怎么了?忽然这样一声叫唤,把人吓了一跳。” 金图才发现一条好门路,对这二人语气丝毫不在意,他撑着腰,揉了几下,装作无事的样子,笑道: “年岁上来了,刚刚在路上崴了脚,刚刚疼起来。” 他又不傻,平白无故和这些人分享秘密,让他们也得个攀附荣国府的机会? 做梦。 见荣国府马车已经走远,几人寒暄两句,各自散了。 贾赦和贾政还不知又有一个人识破他们的身份。 兄弟二人黑着脸从甄家大门出来,一路无言,匆匆赶往家中去。 此刻路上的人散了一些,马车比来时走得快。 史苗院子里十分安静,几个当值丫鬟烤着火,疲惫的打盹。 贾敏眯了一会儿,根本睡不踏实,披上斗篷过来找母亲。 贾姝三姐妹已经被史苗劝着去睡,白琪也先告辞。 史苗昨夜走了困,心里又存着事情,她知道此刻就算自己躺下去,也翻来覆去睡不着。 贾敏来找她,母女俩就盖着毯子歪在塌上说话聊天。 贾赦和贾政回来时,史苗屋里只有她和贾敏,还有当值服侍的两个丫鬟。 外面传话声很洪亮。 “大爷,二爷回来了!” 史苗原先歪着,这下不能继续瘫着,赶紧坐起来,让丫鬟给她整理头发和衣衫。 说话间贾赦和贾政就进来了。 史苗纳罕的问:“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不该这么早啊! 史苗以为这些人多半会掰扯个大半天,就像领导开会,左一句右一句不得要领,让手下一堆人跟着熬时间。 按理说,事关太子 和朝廷,应该不能这么快就达成一致。 除非谈崩了。 再细看兄弟二人的脸色。 贾赦那张脸心里有什么脸上就写什么,臭得很。 贾政的脸冻得发白,也板成一块。 两兄弟出去受委屈了。 两人去甄家和人会面,结果显然不太美妙。 吃点瘪也好,免得将来被人吹捧几句,就当荣国府能在朝廷里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行事不知忌讳,只剩胆子。 史苗招呼丫鬟上热茶:“大冷天的吹了风,先喝杯热的暖暖。” 原本安静的院子马上热闹起来。 又是上热茶,又是换手炉端火盆,又是给这二人换外面的大衣裳。 丫鬟嬷嬷们出出进进,好一会儿才得清静。 贾姝她们应该已经睡了,史苗也没叫人把她们喊起来,此刻屋里只有他们几个说话。 贾赦和贾政灌了半盏茶。 史苗才问出重点:“你们此去,商议了些什么?” 不说还好,一说又勾起贾赦满肚子的火气。 贾赦把手上的茶盅子重重一放,鼻间冷哼: “那些老货,打量我们兄弟是傻子,乖乖给他们当垫脚石?!” 看贾赦气得这个模样,崩的不是一点半点。 史苗又去看贾政,老二也撇着嘴不说话。 史苗笑道:“他们是忽悠你们兄弟去做什么?” 那群老货哪里说得不好听,实在说得太好听,一句句好话说着,心里算盘却打得精明。 贾赦冷笑:“这群当官的,说得好听,什么进京凭吊又碍于公务不能去,请咱们兄弟走一趟呢!” 史苗懂了:“要请你们当代表啊?” 为了让贾赦和贾政答应,肯定说了不少好话。 还好贾敏给两兄弟先打过好几回预防针。 甄家那些人话说得越漂亮,贾家兄弟就越明白,老狐狸要干坏事。 贾政也沉着脸:“他们只是看中了我们无官无职,又有身份,京城还有敬大哥在。” 进京又不是一件难事,那些大人家中难道没有小厮管事? 大不了自己还可以奏表一封。 若真是一件好事,削尖脑袋在官场钻营的老狐狸,岂会舍得让给旁人。 贾敏的声音幽幽传来: 第55章 “他们说得好听,要去举哀伤表衷心,恐怕趁着这个机会进京城串联,唯恐动作慢了点,赶不上从龙之功。” 说着说着,小姑娘还打了个哈欠:“唉……瞧瞧,他们对大哥哥多好,生怕落下你。” 贾敏阴阳起来,素来十分刁钻,她说话一针见血。 这些人故意把贾赦和贾政两兄弟推出来当幌子,他们也知道当下时间敏感,要让自己的人进京,师出有名。 瞧那架势,非要把荣国府拉下水。 史苗捏了捏贾敏的脸:“圣上还在,去哪儿找从龙之功,此言太过激进,以后不许再提。” 话糙理不糙,但是不能提,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贾敏乖巧点头:“我知道了。” 圣上虽然还在,怎么就不能想一想从龙之功了呢? 因为圣上,总有一天会死啊! 将来肯定有人要继承皇位。 如今京城俨然一个巨大的赌场已经开局,人人都在掂量着下注。 江南一代离京城远的,最怕错失下注的机会。 在夺嫡这个赌场上,先下注的人,赔率最高。 圣上偏爱太子,对其他皇子没有特别的喜爱,所以如今一分析,好几个皇子都有机会。 贾赦和贾政都明白贾敏说的道理,是以才如此生气。 史苗如今最淡定,夸了夸两兄弟:“你们做得很好,比母亲预想的还好!” 史苗又赶着贾赦和贾政都去歇一歇:“稍安勿躁,等你敬大哥的消息。” 贾敬那边肯定会有消息过来,现在需要的是时间。 如果金陵的这些官员知道皇帝陛下还能活很久,活到能当太上皇和新皇帝打擂台。 不知道还会不会如此积极。 瞎忙活什么? 新帝登基的时候,没准有些上年纪的大人都入土了。 到头来,还不是古来将相今何在,荒草一堆。 史苗吩咐下去:“让门房嘴巴严一点,凭谁打探什么,一句也不说。” 初二的时候,宁国府的消息还没到,贾赦转悠来转悠去,等得心焦。 史苗大概猜得出贾敬信里会说什么,所以半点不着急。 大年初三的傍晚,贾敬派来给荣国府报信的人才风尘仆仆的到了。 “太太,宁府的人到了。” 府上传信的虽然不能和朝廷相比,却也很快了。 传信的人没进来,贾敬的信先被呈上来。 贾赦赶紧拆开,兄妹几个凑在一处看。 贾赦和贾政脸色都露出了迷茫神色: “敬大哥,也让我们兄弟二人进京去?” 史苗冷笑,信上半句没有问自己意见的意思。 贾敬就当没她这个人。 显然,上回自己‘头发长见识短’带着孩子回金陵的事,被狠狠的记了一笔账。 贾敬忙着谋前程,非要带着兄弟两一起。 要是史苗在,指不定就会坏事。 借这个机会,若贾赦和贾政进京,贾家这三位爷齐心协力,谋更大的前程。 真是妙啊! 在荣国府离京前,贾敬就和义忠王府上勾勾搭搭,不知道这一二年,两边的关系是变好还是变差了。 史苗没说话,也没答应去还是不去,只说等宁国府那边来人说清楚了,再做定夺,让人请白先生来说话。 白琪一来,史苗将贾敬的书信给她看。 史苗自嘲道:“真是没想到,我们府上竟然变成了香饽饽。” 无论甄家,还是贾敬,对没了顶梁柱的荣国府,都过于在意了。 白琪看罢,思索片刻,冷声道: “圣上给大公子赐名,此等殊荣,拉拢了府上,名头上就会显得很好看,自古以来想要成事,讲究的不就是一个,师出有名。” 荣国府如此被关注,就是因为皇帝南巡说了几句话,顺口赐字的事。 荣国府的赦大爷没本事和能耐,他们求之不得,越是如此,越好操控。 他们想拉着荣国府入股,就像股市上被吹得天花乱坠的概念股。 名头越好,越能哄更多的人入股,壮大他们的势力。 和搞传销也差不了多少。 皇帝陛下对荣国府的三分喜爱,能被吹成十分。 皇帝陛下给荣国府好脸色,不就是做给勋贵们看,朝廷鼓励急流勇退。 太子殿下一死,圣上只会更忌惮。 勋贵们怎么不知皇帝忌惮,但他们若遂了皇帝的心,一退再退,如何维持自己的权势地位? 扯了大旗帜就用,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只要纠结的势力强大,龙椅上的人也不能不服软。 势力大了,某朝篡位也不过弹指之间。 史苗不想让那兄弟俩去,但也还要先听听他们的意见。 召集了孩子们,史苗问贾赦和贾政:“你们想不想去?” 贾政看一眼大哥贾赦。 贾赦又看贾敏一眼。 贾赦慢吞吞开口:“我们才不去!还没到时候,这时候去给旁人当下酒菜吗?” 这么明显,史苗还看不出来兄妹三人背后有事,她便是瞎子。 她狐疑的看着小女儿贾敏:“你在后面搞了什么鬼?” 贾敏笑嘻嘻的:“当然是给哥哥讲道理,劝解一番而已。” 然后她还点点头:“大哥哥从善如流,还是很听劝的。” 个中细节,史苗待会儿再料理,当即敲定。 “往朝中递请安折子,人却不去了。若朝廷要咱们回去,自会下来旨意。” “若有帖子,就说我病了,你们大爷和二爷要侍疾,不便出门。” 这一趟浑水。 抱歉,荣国府,不约。 第45章 大方向已经敲定,史苗赶紧让孩子们把要呈给皇帝的请安折子 拟出来。 请安折子本就日常要上,在这时候,必然各地雪片一般飞入京城。 不到半日,贾赦就拿着一份已经写好的折子递上来。 看来贾赦去学院里面学习也有些好处,办事情动作快了很多。 史苗拿过来看,当下写折子并没有那么的晦涩,毕竟雍正爷还写过朕就是这样的汉子。 凭着九年义务教育的古文基础,史苗能很通顺的读懂。 折子开口问安,表达太子陛下逝世的悲痛之情,最后再讲起荣国府丧父之痛,皇帝陛下是万千臣民的父亲,保重身体,荣国府能做的就是将来努力为圣上尽忠。 大约就是这么个意思。 没有太过辞藻华丽和肉麻到受不了的词汇。 史苗夸奖他:“可以啊!读了这么多书,很有长进,字也比往常写的更好了!” 贾赦脸色微红,还有点害羞,连忙摆手:“哪里,都是我们姊妹商量着一起写的。” 他不敢居功,虽然最后定稿是他誊抄的,但写这折子,老二和四个妹妹都有参与。 史苗觉得贾赦的字还是值得夸一夸的。 这样不精那样精,贾赦文章做的虽不好,自小为了少被父亲贾代善骂,反而字练出来点模样。 史苗将折子往白先生的边上让,笑道:“我瞧着很好,要不然请先生润色一二。” 白琪摆手,她不敢托大,推辞不受。 核实无误,折子上没有错别字,语句通顺。 荣国府按照以前往京城送平安折子的流程,让宁府回去的人快马加鞭将折子送上去。 顺道给宁国府的贾敬回个信。 史苗已经想到贾敬收到荣国府的信件以后气急败坏骂娘的模样了。 真可惜不能一睹为快,也不知贾敬会不会找个由头,揍贾珍一顿泄愤。 总之一桩心事解决,阖家上下的气氛也轻松许多。 往常这时候,金陵城里各家请酒吃饭,游园赶集,热闹非凡。 如今许多人家和贾家一样,半点娱乐项目不能有,只能乖乖在家呆着。 至于各处官员,恐怕现在还在头疼着,四方观望。 正所谓旁人不动,他们也不动。 好些人来荣国府探过几回,对外口径都是荣国府封君夫人病了,两位爷侍疾不能出门。 明晃晃的借口,有脑子的人都清楚。 你既然病了,那我便能去探病。 甄家帖子就在这时候送到。 史苗和白先生下棋聊天打发时间。 管家的贾姝,拿着一封帖子过来,脸色有几分纠结:“母亲,是甄家的帖子。” 史苗接过来一看。 呵呵!人都已经到门口了,怎么能把人赶回去呢? 见就见,荣国府没什么藏着掖着的。 史苗指指棋盘示意丫鬟把它收下去:“人都已经到来,总不能不见,请她们进来。” 贾姝让丫鬟们赶紧预备茶水糕点,又出去嘱咐引路的媳妇,千万要注重礼节。 甄家来了一大群人。 甄家大老爷的夫人,带着两个年轻的小辈媳妇,后面跟着服侍的丫鬟婆子,捧着探病的各色礼物。 第56章 不见也不行啊! 史苗既然病了,当然不好精神矍铄身形灵活出去迎接。 反正她辈分大,品阶高,歪在榻上候着,等贾姝把人请进来。 打眼一看, 甄家‘诚心’可见一般。 那两个小辈一进来,便齐齐地给史苗行礼。 声音温温柔柔:“给夫人请安。” 史苗坐直身子,笑盈盈抬手让她们起来,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还带一点理直气壮: “身上出了点毛病,惊动你们跑这一趟。” 甄家大太太自然明白史苗装病避世,也明白荣国府为何要如此。 双方也不点破,甄家太太不提什么病痛之事,反而将左手边的儿媳往前推了推: “这是我家儿媳妇,也是最爱读书的。” 早就听说荣国府看读书,就连姑娘都精心延请名师教习。 甄家大太太今次还盼着儿媳能和荣国府姑娘们好好交道。 若和姑娘们有了交情,将来打探消息岂不是更容易? 甄家太太面上自然不能厚此薄彼,没落下另一个。 “我们家老三的媳妇,早前您也见过。” 史苗怎么会不认得她呢? 初初见面时还把史苗吓了一跳。 乖巧盯着地板的小媳妇,就是嫁到了甄家家的王夫人。 史苗认真打量两个媳妇。 因给太子守孝的缘故,大家都打扮的很素淡,一个穿着浅青绸缎袄子,一个穿杏白袄子。 甄家太太一口一个媳妇,但在史苗眼里,只是两个齐齐整整的小姑娘。 管她嫁不嫁人,史苗觉得二十来岁也是小姑娘,何况这两个还没到二十。 史苗笑着夸赞:“你们家好福气,两个媳妇,我瞧着都好!老太太身子可好?” 说起老太太,这大儿媳妇倒也有些孝顺模样。 甄家大太太道:“大安了,先前府上日日有人问候,老太太心里记挂着,让我问您好,多谢府上的好山参。” 荣国府交道上不勤快,但送起礼来却不含糊,这一点甄家满意。 之前老太太生病,荣国府送来的药材都是上上好的,市面上花大价钱也不一定能够买到。 在史苗管理下,家里没有糟蹋物件,好东西自然多。 该下本就要下,况且如果那样的药材能救老太太一命,也算史苗为孩子们积德。 史苗道:“都是土里长出来的物件,能用就好。” 贾姝和史苗身边的大丫头翡翠、珍珠、玻璃一起来了,手上没有空着。 是刚刚史苗吩咐过,取来的表礼。 丫鬟们将礼物递过去。 史苗:“前儿我家里才得几个看得过眼的砚台,你们小孩子拿着用。” 甄家大太太特意提他家媳妇儿喜欢读书。 史苗当然要送文房之物。 一方上品澄泥砚,一个翡翠玉笔筒,上好的湖笔。 这种东西若文人间拿去送礼,也非常拿得出手了。 史苗知道王夫人不太读书,但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送的都是好东西。 王夫人又不是没条件读书,若要学,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府上好些嬷嬷都很珍惜学习的机会。 王夫人嫁妆这么多,有心学习,用来请先生都是够够的。 只王家的女儿不太读书,原著中的王夫人对才貌出众又灵巧的女孩子都抱有敌意。 甄家大太太收到这样的礼,心里高兴。 荣国府分明就是可着她的儿媳送礼的。 老三家那一个显然读书不太成的,诗文都没学过,嫁妆倒是很厚。 但荣国府又不是看你嫁妆厚就能高看你一眼。 大太太心里有些得意的,余光看老三家儿媳妇的表情,见她还和往常一样,木头似的看不见波澜。 甄家大太太又有些泄气。 史苗招呼贾姝:“让妹妹们暂且不用上学,快来待客。” 史苗让贾姝领着两个年轻媳妇去家里转转。 闻弦歌知雅意。 甄家大太太过来,当然不只为探病,史苗不会让她空着手回去。 等人都走了,史苗开门见山: “我们家的意思,先上请安折子,您家几位爷都是朝中肱骨,肯定早就预备上了。” “圣上痛失爱子,心中肯定烦闷,我一妇道人家,孩子半大不小,不像你们府上爷们顶门立户,就不去添乱了。” 甄家大太太还能说什么呢? 其实她家老爷也这个意思。 但家中人一多难免心思就多,心到一处。 荣国府如此的话,甄家太太回去劝诫家中人,便更有一份筹码,也点点头: “夫人说得是,我们家也是这么想的。” 说着说着,甄家太太又叹息起来:“唉!前儿家里还想着,要是能进京,兴许能问一问我们家四姑娘可好。” 如果说进京有好处,便只有这个,史苗只当没听出来,不 松口,跟着叹气。 “真可惜,我们到金陵之后,也只和宁府那边通信,帮不上什么忙。” 甄家太太抱歉道:“是我絮叨了,人这辈子操心儿女事,到了合眼那一日都放不下。” 史苗做出一副理解表情:“我们做母亲的,都这样。” 甄家大太太觉得荣国府的这一位真的和蔼近人,根本不像传言中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另一头,贾姝带着甄家两个媳妇往后院去,贾姝有婚约,孝期过去就要嫁人。 她有和甄家媳妇们交道之意,故而比较热情。 听说她们爱读书,原打算带她们去松涛院图书馆看一看。 贾敏和贾媃看出贾姝的意图。 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 “大姐姐。” 贾姝看两个妹妹欲言又止的样子,连忙问:“怎么了?” 贾媃悄悄指了指甄家的王夫人,小声道: “姐姐你难道忘了?前儿我们见那位姐姐的时候,她母亲说不太读书的。姐姐想的好,要带她们去看看我们家里好东西,但万一她觉着……” 贾姝本意是分享,但旁可能觉得荣国府在显摆。 贾敏也道:“刚刚我看她的丫鬟脸色不太好呢!” 贾姝听了妹妹的建议,便改了计划,带着她们去逛逛园子。 几个姑娘随意聊了一会儿,来人说甄家太太要走,姑娘们又去见过甄家太太。 然后,送客。 史苗今日笑得脸都酸了。 晚上依旧请白先生来下棋说话。 瞧瞧这全家老少出动的样子。 史苗摇头:“太子殿下一走,多少人抢着分饼,生怕晚了一点就渣滓都抢不到。” 白琪手里捏着一枚黑子慢慢放下去,听见史苗这种诙谐的话语,眉头微扬: “分饼?太太的比喻,真是贴切。” 太太总是有很多奇思妙语和非常有趣的比喻。 但太太不是没有丝毫见识的人,荣国府对这一切反映太过平静了。 白琪疑惑:“府上当真没有任何打算?” 史苗看着棋盘,突然觉得眼花,闭了闭眼,按着额头: “打算也有,年一过就打春了,紧接着就是春耕。再暖和点,我们就去庄子上住。” 史苗心心念的庄子之行,千万不要再有出什么岔子了,她只想去种地呀!! 什么叫做墨菲定律? 怕什么来什么。 史苗刚刚心里发愿,神情严肃的赖赖嬷嬷掀开帘子进来。 史苗就知道,肯定又有事了! 棋也不必下,刚刚拿起来的棋子又放回棋盒中。 史苗有些疲惫:“赖嬷嬷,出什么事了?” 烛火把赖嬷嬷的脸上照的半明半暗。 “太太,原先二爷屋里的彩荷,在她们村里,投井死了。” 投井,丫鬟? 王夫人没嫁进他们家,家中也没丫鬟叫金钏,仍是出了这种事。 赖嬷嬷继续讲来龙去脉,言语间甚至有几分愤慨。 “她娘死了以后,家中只有两个哥哥,做主将她卖给一家乡绅,彩荷不愿意,趁着看管不严,投井死了,还是她一个同乡小妹看不下去,带着彩荷的血书,告到我们府上来。” 白琪眉头都拧成疙瘩,一手按在棋盘上: “太太,此事千万不能轻轻揭过!” 史苗凝眉。 “我知道。” 第46章 果然,最垃圾烂俗的剧情往往来源于真实的生活。 在家从父从兄,出嫁从夫,死子从子。 相较于现代自创的嫡庶邪/教嫡女发卖谁谁谁。 在中国历史上最多的却是父兄发卖儿女。 史苗忽然想到课上讲农药,老师随口讲过一些关于百草枯的事例。 大约和农村中妇女喝农药的情况一样,当下选择投水投井或是上吊的女子那么多。 第57章 是因为献祭生命是她们能想到为数不多的反抗方式。 此事当然不能轻轻放下。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而且彩荷入荣国府时,当卖了死契,她是荣国府的人。 依着当下社会规则,荣国府是彩荷主家,她的兄长并没有处置彩荷的权利。 荣国府上的丫头被人随意发卖导致死亡。 如果荣国府不出面,对荣国府名声和威严不利,将来兴许有人如法炮制,犹未可知。 是以白琪一听,马上就提出这件事情万万不可轻轻放下。 史苗垂眼思索,又抬头看向赖嬷嬷。 “我记得你儿子办事很有头脑,让他带几个人暗里去查清事情来龙去脉,再做打算。” 术业有专攻。 赖赖嬷嬷的儿子赖大做这类事比较在行。 此时必须耍荣国府的威风。 赖嬷嬷听太太忽然提起自己儿子,还派他这一件大事,心里别提多高兴,答应的调子都高起来三分。 “唉,老奴必定好好嘱咐他。” 赖嬷嬷还没有走,史苗又想起一件要紧事: “对了,把彩荷的血书拿来。” 赖嬷嬷犹豫几分,那种东西,血淋淋的看着多吓人。 但太太要,赖嬷嬷也没有坚持开口劝,马上就让人把彩荷的血书送进来。 血书用白绫裙子的内衬写成,皱巴巴的,沾上些黄黄的汗渍。 带来血书的人应该将它贴身藏在胸口。 史苗小时候看古装剧,经常有人咬破手指写血书的桥段。 起先倒觉得悲壮,后来看的片子多了,情节演过一遍又一遍,看得人麻木。 此时此刻,史苗真的见到血书,而写这份血书的人已经没了性命。 一片皱巴巴的裙摆,很轻,也很重。 彩荷的血书中诉说了她如何被卖入荣国府,在府中有机会识文断字,主家慈悲允许她奔丧,因兄长奸恶,伙同买家囚禁她,她遭到侮辱,宁死不从,是以选择自戕,写下歹人恶行,昭告于世。 白琪看罢已是红了眼眶:“真是一个刚烈的姑娘,可惜了。” 彩荷丫鬟不是家生子,学习这么一段时间,就能将字和文写出如此模样,说明是个极聪明的人。 毕竟赖嬷嬷的眼光史苗历来信服。 一个从外面买来的丫鬟,因能力出众,竟然被赖嬷嬷指派到贾政院里,还升到二等丫鬟。 这孩子必定能力不俗,却因此事香消玉殒。 可惜!可惜啊! 史苗甚至有些后悔,当时不如心狠一些,不放人回去,今日的悲剧可能就不会发生。 但这一切能怪好心让彩荷去送她母亲一程的史苗? 也不能怪孝心可嘉的彩荷,唯独大家都低估了人性之恶。 真正有罪的是把妹妹卖了又卖的彩荷两个兄长。 第二天贾赦、贾政还有贾敏四个姐妹才知这件事。 史苗将血书拿给她们看,让孩子们在商议如何处置此时。 众人看过血书,贾赦气得直捶桌子: “一条人命,顶着我们荣国府的身份,是旁人能随意发卖的?” 管事的媳妇汇报了一下昨个儿太太的安排。 “昨夜太太已经派人去处置,是二爷那边的赖大。” 贾赦知道那是赖嬷嬷的儿子,早前赖大办事还算有几分水准。 贾赦点头:“老二的那个小厮还算可靠,若有消息随时来报我们。” 当下的章程,旁的没想好,反正彩荷的两个奸兄,肯定严惩。 且说那边赖大先去官府那边提告,有人逼死府上的奴婢。 然后再同官府的人一起去到彩荷家村子拿人。 捕快一进彩荷家,问清哪两个是彩荷哥哥,当即拿下。 赖大买了一副好棺材,着人将彩荷妥善下葬。 彩荷是未嫁女,又投井而死,村子里不允她进祖坟中,只能将葬到乱葬岗。 跟着赖大的人有些担忧:“咱们这样给彩荷姑娘葬下去,兴许这村里旁的人,觉得她坟中有好东西,将来指不定会来盗墓咧!” 这人说得有几分道理,可是赖大问旁人,大家其实也找不出更好的 法子。 彩荷姑娘若不是有太太做主,大概一卷破席子拖到乱葬岗,随便扒拉几下土,埋得浅了还会被野狗野狼刨出来。 赖大也无奈道:“咱们尽人事,彩荷泉下也会念着好,你瞧以前那些王侯将相,还不是照样被挖了。咱们让她入土为安,问心无愧就成。” 赖大觉得有荣国府的名头压着,一时半会儿应该出不了事。 彩荷的大哥二哥被快马加鞭绑回县衙。 赖大赶忙回去汇报事情进度,何日过堂审案。 贾赦他们见赖大办得妥当,也没有说头,又强调一遍,不可轻饶。 他们这边已经把起状子都写好,交给赖大。 倒是让贾家兄妹都长了一回见识。 白湘湘非常擅长写状子。 贾赦和这个身有残疾的小姑娘没说过一句话,看见贾敏送来的状子,那字迹和措辞。 贾赦也叹服:“想不到,湘湘的状子,写得竟然这么好!” 湘湘垂首道:“以前我也做不成什么事,就写点状子补贴家用,其实也不难,多写几遍,说清来龙去脉,很快就能学会了。” 众人又商议起来。 原来看中彩荷的乡绅和金陵薛家有些渊源,亲缘上算是堂亲。 要说那人也有眼光,别的看不中,在彩荷村里丧事上,一眼就相中彩荷。 彩荷兄长见钱眼开,竟然将那人先悄悄放进后院,美其名曰让他先‘验验货’。 薛家那一位不差钱,只要彩荷和他成了事,女人嘛,肯定不从也要从! 到时候好事一成,至多上荣国府把先前的卖身银子多赔几,算下来他们还能赚一大笔! 没想到,荣国府竟然是块铁板! 金陵的薛家几房也乱成一片,直呼倒霉,恨不得把人直接砍了,再去荣国府谢罪。 犯事那家愿意出大笔银子,只为买自家儿子一个平安。 对方是荣国府,想买也买不动! 古时候有一点好,对弓虽女干犯惩罚力度比现代社会大多了! 论理这桩案子荣国府作为苦主,必须得到一笔银子的赔偿。 **国府不差这个钱,姊妹们对此有些异议。 贾赦和贾政不想要这笔钱,贾敏和贾姝却不太赞同。 贾敏据理力争:“虽然我们府上不缺几两银子,该要还是得要。” 既然律法中判罚的银子,不是缺不缺的问题,该收就收! 贾娴提出一个好法子:“听说是她同乡的姐妹走了好几十里地来告状,不如把银子给她一些做嘉奖。” 众人觉得这样有理,若不是她,彩荷冤屈如何沉冤得雪? 彩荷的小姐妹顶着春寒的天,一连路上走了五日才到金陵城,找到荣国府。 依着家里的吩咐,赖嬷嬷亲自把银两交给为彩荷报信的姑娘。 小姑娘自称丑姑,她长得黑瘦,左眼比右眼小一截,像睁不开的样子。 不知是从小染了眼疾,还是生来如此,偏生这只眼睛下面还有一个雀卵大的胎记。 晃眼看去,还有些吓人。 小姑娘这一边发丝总垂着,想来就是要遮它这一处难看的印记。 这样相貌的丫头,人牙子断然不会带到荣国府来让主家挑。 赖嬷嬷起先见她,也看不过眼,但她也佩服这姑娘有如此大的毅力和胆魄,自己一人走到荣国府来。 是个侠肝义胆的。 彩荷事情没处置完,赖嬷嬷让外院几个老嬷嬷带着她,又让人给找几身衣裳梳洗干净,千万不能有虱子。 这会子事情大约有个结果,赖嬷嬷好心送银子过去,丑姑娘推辞不要。 赖嬷嬷识人多年,眼光毒辣,她看得出来,丑姑是真的不想要。 丑姑给赖嬷嬷磕了一个头: “我知道这些银子是为我好的,但是我这个样子带着这些银子出去,就如三岁稚子怀抱黄金于乱市,遭人抢夺。我家中没人了,要银子也无用。” 赖嬷嬷没和她说过几句话,没想到这样一个相貌丑陋的丫头说起话来竟然很有气韵。 那丫头低着头,恳求道: “嬷嬷。我有力气,能做很多活,能收了我当丫鬟吗?求您了!求求了!” 说完,丑姑重重磕了三个头,脑门砸在地上嘭嘭响。 赖嬷嬷赶紧把人扶起来,她原本不喜欢管这种闲事。 一来丑姑义气值得称赞,二来这丫头报信以后,赖大得了机会,事情办得漂亮,家中太太和几位爷都夸赞,赖嬷嬷也跟着脸上有光。 赖嬷嬷想着,既然如此,还不如结一段善缘。 赖嬷嬷亲自把她扶起来:“你别哭,我们太太不喜欢哭哭啼啼的丫鬟,我帮你想想办法。” 第58章 赖嬷嬷没有直接去太太汇报,反而曲线救国找到姑娘们。 贾敏正和白湘湘赶围棋,听到赖嬷嬷如此说,喃喃念叨起来:“三岁稚子怀抱黄金于乱世……” 贾姝笑道:“兴许是和彩荷学的。” 但她能学以致用,用得还很对。 赖嬷嬷从旁说好话:“这丫头年前家中唯一的爷爷也过世了,说到底是苦命的孤儿,因长得丑在村中少有人愿意和她一处,只有彩荷和她好。” 贾姝听得出来,赖嬷嬷想留这个人。 贾姝也想卖赖嬷嬷一个好,点头道: “这件事情我们会和母亲说,问清她父母家人,如果她愿意,送到城郊庄子上,让王大丫带着她做活。” 赖嬷嬷也承情,恭敬行礼: “多谢姑娘。” 第47章 史苗没有拒绝把人留下,也觉得贾姝处置的法子比较妥当,便同意了。 为着彩荷这件事,耽搁了几日。 等事情料理完毕,史苗就就让人快马加鞭预备去庄子上的事。 史苗估摸着这么一去,肯定要有三五个月。 本来种地的事情不是几日就能好的,太子殿下一走,举国的丧事,史苗领着姑娘们去庄子上躲清静。 山高皇帝远的去处,刚好没有人管。 史苗定了二月二出门,提前就派一群人去布置屋子,收拾去那边以后大家读书的地方。 离着出发还有十来日,史苗又召集大家开了一回动员会。 “都各自收拾好东西,我们就往庄子上去了,去了那边要种地,记得多预备几套短打。” 史苗早前就设计了几个样子,让府上的擅长针线的人做出一些来。 还有仿照现代老北京布鞋里的一些样式,对鞋子做出一点点小改进,让大家穿起来更加方便干活。 对于两个儿子的安排,史苗非常明确:“老大老二人依旧去书院读书,你们去那边很有些长进,母亲非常欣慰。” 虽然两个便宜儿子比起一开始遇到中懂事许多,稳妥了一些。 但他们跟史苗去肯定呆不住,史苗也不想看见他们不情不愿还要装孝顺。 如果可以,史苗也想姑娘们可以随意走走,做点想做的事。 无奈当下的社会氛围没这个条件,史苗也只能尽量给女儿们丰富生活。 提起要去庄子上住,姑娘们都很期待,反正去哪儿住都是住。 要是去到庄子上,既能看个新鲜,那庄子上怎么说也会比现在的荣国府大, 遛弯儿也能多走几步啊! 贾政心里一直记着,母亲以前为自己的筹谋,当下再去书院,也比以前更有方向。 他此番答应的十分干脆:“儿子知道,我一定好好竞选。” 脸蛋泛红的兴奋态度,惹得大哥贾赦侧目而望。 老二最近是吃什么药了,一天天精神得很啊! 贾赦觉着自己也不能落下,母亲以前也夸他的字好,他也要用一点功,发挥自己的长处。 不过贾赦还有一件事:“母亲和妹妹们都去庄子上,将来我们有了假,回家冷冷清清的,还有什么趣?” 史苗也考虑到了,笑道:“你们若是想我们,就请几日假往庄子上来。” 得了母亲的话,贾赦心里就有底,到时候老二要呆书院就让他呆。 反正贾赦自己又不 科举,他还可以两头玩耍。 到了出行那日,荣国府一行浩浩荡荡出城去,路上的人好奇的驻足看,这么多的马车。 真是大户人家! 荣国府出城的消息,马上就传到了甄家去。 甄家大太太上回和史苗说过话,过程十分愉快,也是荣国府的做法在,甄家人最后才没想着进京谋什么大前程,乖乖跟着上请安折子。 前儿甄家大老爷新的差事下来,升了一级,可见甄家按兵不动是对的。 甄家大太太也越发得意,听说荣国府出城的消息,巴巴就报告给老太太。 “老太太,荣国府阖府上下都去城郊庄子上了,来人来人说浩浩荡荡,像是要住好长一段时日。” 其实这件事对甄家没多大意义,但是提起荣国府,能给老太太添点儿堵。 甄家老太太很疼三孙子,早前肖想过荣国府的姑娘。 但是甄家接驾以后,手头吃紧,若能和王家做亲,海关商贸上面,就能铺出一条通天大道。 所以甄家最后还是和伯爵王家做了亲,王家给的嫁妆及其丰厚。 就是这个孙媳妇,虽挑不出大错,模样也好,甄家老太太不太喜欢。 甄家老太太也是喜欢玩乐的,王家这个孙媳妇不够灵巧,戏文都念不出几句,又不怎么识字。 虽然待人接物还算使得,但甄家老太太还是觉得她差了点情趣,年纪轻轻就老气横秋,不太爱说话。 瞧着老三和她也相近如宾,不怎么欢喜。 甄家老太太最疼这个孙儿了,巴不得样样让他欢喜,自打成婚以后,孙儿似乎都没有以前爱笑了。 都是这个孙媳妇不好。 如今太子殿下的事情一出,荣国府那边多谨慎! 要是当时能忍住一时半刻,让老三再等个几年,做成荣国府的亲,将来她的宝贝孙子到官场上,有个厉害的岳家,不知要有多大的助力。 现如今太子一走,甄家捞钱的事情必须缓一缓,谁都不想这个时候当了出头椽子,去犯圣上的忌讳。 早前还说得好听,早点成家将来甄家老太太还能早点抱上重孙,如今赶上国孝,哪里去生孙子! 总之甄家老太太越想越心塞,甄家大太太自然知道母亲心里不顺。 但她就暗地里哪壶不开提哪壶。 做出一副及其孝顺的模样:“上回我去见夫人,她很是关怀您老人家的身子,还想着将来母亲身子大安,请母亲去府上,如今母亲好起来,我们还指望着母亲带着我们这些小辈,去荣国府上乐一乐。” 甄家老太太听了,点头道:“等眼前的事情过了,自然要去,原本今年七八月里,荣国府就要除服了。” 甄家大太太又做出可惜的神态:“只可惜,咱们家中姑娘不太合适,爷们岁数也不成,但凡我还有一个!真可惜!” 甄家老太太刚刚好了一点的心情,又堵起来。 老太太道:“你儿媳妇是个有才学的,你好好教她。” 老三那个孙媳妇不指望,老二家平平无奇,还是老大家这个孙媳妇拿得出手。 江南本来就文风盛行,荣国府注重这些,消息不胫而走,如今江南推崇才女之风就更重了。 如今甄家三爷的院里,王夫人一如既往的给老太太请安之后又到婆母跟前迎候,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只看得见眼前的事,对祖母嫌弃自己学识一无所知。 作为伯爵家的姑娘,她心中有几分骄傲,荣国府的礼回来她就叫人收起来了。 大嫂子自以为在才学上比一比能羞辱到她,在甄家,王夫人才不在意这个。 也就是大嫂子在娘家没加见过多少好东西,一个砚台加几支笔,就宝贝成那个样子。 王夫人很沉得住气,谁让她的丈夫是甄家如今长成的三个爷中最有能耐一个,将来能做诰命夫人的,指不定是谁呢! 正因如此,甄家三房从太太到奶奶都没被挑唆,关键是儿媳嫁妆丰厚,连带着甄家三太太也跟着日子好过。 甄家三太太不如贾母强势有手腕,王夫人舍得送东西,婆媳关系反而是三房中最好的。 只是王夫人和她如今的婆婆关系好不好,史苗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史苗一路带着姑娘们进到庄园中。 庄园已经按照史苗对要求进行过扩建,外墙扩宽,还加高很多,布置了墙外防贼的荆棘。 史苗需要的菜地,王大丫也领着人都收拾出来了。 就像栽种游戏里的小菜地似的,工工整整的方块,中间留了小路,旁边搭了农具房,还有歇凉时候的凉棚。 简直就是史苗梦想中的开心农场。 没有万恶的房地产开发商就是好,感谢穿书让她穿到地主阶级。 史苗领着姑娘们去看菜地,让丫鬟嬷嬷们把自己预备的东西都拿上来。 姑娘们拿着母亲送的东西,一脸疑惑:“这是什么?” 很古怪的衣裳,像斗篷又不像斗篷,像罩衫又不像罩衫,这个帽檐也缝补得奇奇怪怪。 史苗让丫鬟演示着穿了一下:“防晒套装。” 几个姑娘看得嘴角抽筋,“虽说能遮阳,也……太古怪了吧!” 史苗瞧出来了,打趣她们:“难不成我的女儿们还要盛装去种地,兴许重出来东西,也能长得漂亮呢!” 姑娘们被史苗逗得傻乐,过几天才知道,母亲大人是要来真的。 史苗指了指地块上的木牌:“抽签吧!抽了签,在木牌上写出名字。” 第59章 史苗又特意关照坐在轮椅上的白湘湘:“湘湘也来抽一个,以后让你母亲和你一起种。” 抽签是最公平的,姑娘们没有异议,马上找了纸笔写了纸条抓阄,然后在各自的牌子上写了名字。 “试验田……” 原来牌子上还有字。 又是她们没听过的东西,母亲看得最多的就是农书,没想到母亲每日管理家事,还能想出这么多花样。 可见母亲是真心喜欢种地的。 大家在试验田木牌后面的横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贾敏的写了一个敏字,贾姝落的是姝字,其余人以此类推。 认好地块,大家就开始七嘴八舌讨论自己要种什么。 贾敏的想法很直接:“我想种桃树。” 桃花开起来好看,她也喜欢吃桃子。 史苗点点头:“这倒是使得,只是桃树要三五年才能结果,往后长大了,会把旁边家的地遮住。” 院子里的试验田,每人也就分到了二十多平米,桃树种不了几颗,兴许还会遮挡到其他地块采光。 贾敏没有任何种植常识,她还以为桃树是种下去应季就会结果。 被母亲一提,闹了个大红脸。 王大丫笑道:“姑娘莫急,太太还给大家预备了果园,每人都能分,稻田也是有的。 所以贾敏想要吃桃的愿望,依然能得到满足。 史苗清了清嗓子:“古人有言,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你们不妨回去问问庄上的人,了解一番作物习性,再决定要做什么。” 史苗嘿嘿一笑:“等你们种出好东西,咱们叫人送去给你哥哥,吓他们一跳。” 说到这个,贾敏可就来劲儿了。 促狭的拉着姐姐们:“如此一来,咱们都种青菜,让大哥哥和二哥哥,天天吃青菜!” 吃这么多青菜,就不怕贾赦和贾政脸都吃绿了? 况且那两兄弟,也不会委屈自己日日青菜豆腐。 第48章 虽然说中国古代先民已经竭尽全力对农作物进行过开发。 无论加工食用方式,还是种植方式,都进行了一定努力。 以前出使西域的那一群大臣,还有下西洋的 郑和,基本上把能吃的都带回来了。 但是在史苗看来,当下庄子里搜集到的作物种类依旧有限。 真怀念在学校里互相参观毕业作业的日子。 史苗让人搜集下来的水稻、豌豆、玉米、土豆、红薯之类的种子,状态也说不上号。 古法留种尽量已经挑好的了,看着还是那么不得劲。 之前稻子熟了以后她来过一回,因为稻穗太小,史苗总觉得是不是稻田遭了病虫害。 好半天才适应过来,这里是古代,虽然古时候司农的官员也会有选育优种的职责,但现在的技术,还没到能弄出优良杂交性状的水平。 最后姑娘们根据下面种地好手的建议,先从简单的种菜做起。 种蔬菜周期比较短,这么大的地快也合适。 贾敏依旧选择种青菜,贾姝种的是白菜,贾媃种了茄子,贾娴种的是豌豆,白湘湘那片地靠边,她要种南瓜。 史苗自己的地,一分为二,种了玉米和番茄。 如今番茄这个东西还不普遍,不像后世一样番茄炒蛋几乎是不太会做饭人员的标配菜色。 史苗让人去找番茄,没能带回来植株,只带来了六十多粒的种子。 如此广袤的土地上,肯定也有人种番茄,但碍于地域流通,还没流转到此处。 况且当下的农民,第一要务还是填报肚子,粮食作物的种植是首选。 史苗不敢一次性把六十多粒种子都霍霍了,只数了三十粒进行育苗试验。 史苗用的是湿棉布保温催芽法,庄子上的人多半是用稻草保温法。 在种地之前,史苗特意让人烧了一回地。 这下可好,满院子的草木燃得噼里啪啦响,还有各处的飞灰。 一个庄户嬷嬷感叹:“还好咱们知道是在烧地,不然还以为院里遭灾了。” 她们也有些弄不明白,每年收完稻子,能放水田里多半会放水晒一晒地,把那些水稻根兜子翻出来,晒干烧了,烧过的灰土就放在田里当肥。 对于有些地势太低放不了水的,也只能任由它淹着。 太太这种,整个地都过火的,她还是头一回见,也不知太太是从哪一本书里看到的。 史苗给大家解释:“将地上稍一稍,地里的虫卵能少一些,将来防虫。” 其实还有杀菌消毒的作用,史苗在想该怎么解释。 然后找到一个说法:“就像孩子出生,剪脐带的时候,剪子要用火烤一烤,开水烫一烫,咱们喝水要喝煮开的才不会肚子疼一样,高温消毒。” 那些生养过的媳妇,大概就懂了,至于姑娘们…… 就当科普吧! 众人连连点头,几个姑娘穿着短打,站在上风向看着下面烧地。 春寒料峭被腾腾热气驱赶开,她们身上甚至有点微微冒汗。 真是太怪了,金陵城里的人若知道荣国府的娇娘们居然正儿八经的来种地。 肯定是个爆炸的新闻。 史苗也知道,当下百善孝为先,所以她要姑娘们做什么,姑娘们基本上都会照做。 但史苗觉得,还是要和孩子解释一下自己这么做的初衷。 史苗看着渐渐燃到头的豆杆儿和稻草,语重心长: “人家都说,千金小姐是娇客,本该十指不沾阳春水。你父亲一走,我才知道什么叫人有旦夕祸福,母亲教你们做这些,只是担心哪一日咱家遭了变故,你们也能有个谋生的本事,旁的不用说,起码能分得清菜蔬,种点东西糊口。” 史苗这一番话,让本来欢欣好奇的姑娘们面容都变得沉静起来。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 倘若荣国府真的沦落到姑娘少爷亲自种地那一刻,这个家想必也是七零八落,潦倒得不成样子。 一个嬷嬷赶忙赔笑道:“太太和姑娘们都是有大福气的人,短了谁都不会短了太太和姑娘们。” 怎么不会短了呢?并非史苗耸人听闻。 就连帝王之家都逃不过。 原著若能写完,最后必定是飞鸟各投林,落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荣国府的子孙后代能落个平安种地有饭吃都算是善终。 看看巧姐儿,若没遇刘姥姥搭救,最后又是个什么结果? 史苗冷笑道:“万里长城如今还在呢,秦始皇可还见?莫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就是当王君的,也有被饿死的,世事无常,谁能说得准。” 一个伶俐的媳妇赶紧拉着婆子往身后藏:“可闭嘴吧!” 瞧瞧,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出头的椽子可不就差点烂了。 草木灰马上就烧完了,史苗又让人把这些灰铲掉。 史苗指了指靠墙角的一片,这几片是姑娘们挑剩下的。 将来要是贾赦和贾政来了,刚好他们还能分到一块。 史苗特意走到冒着热气的地块旁边:“这一片留着,不用清。我想瞧瞧,留下这些灰,会不会烧苗。” 没想到太太还知道‘烧苗’,草木灰太多,确实会烧苗。 史苗又给几个丫头解释了一下:“这就叫对照组,控制变量法。” “变量,就是变化的量,就像这片地我留着草木灰,与旁边那块地种一样的菜,浇水、施肥都一样,最后看它们长势如何,就能知道草木灰对菜蔬生长的影响。” 大家听得一愣一愣的,包括当先生的白琪。 白湘湘很快就举一反三:“如果种一样的菜,浇不同的水量,就是浇水对菜的影响了?” 史苗点头:“湘湘说得没错,不过我们还要保证浇水时间和频率相同,在种植过程中没有恶劣天气和严重虫害。” 贾敏露出崇敬的目光:“母亲你真厉害,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史苗眨眨眼,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虽然书中自有黄金屋,但有时,还是要自己琢磨。” 史苗又带着几人往外走,穿过几道门,最后从后院出去,面前一片开阔,修整好的田垄方方正正,上面插着很多标牌。 贾姝笑道:“我还在奇怪,先前我们写的牌子哪儿去了,原来在这里。” 一个媳妇道:“姑娘们是从前面来的,当然看不见。” 史苗当下就有一种。 姑娘们,这是我为你们弄出来的菜地错觉。 还好她谨记自己穿到的是国公夫人身份,才没逗比的演出来。 清了清嗓子:“咱们先开始育种,后面我们再慢慢把册子填起来,记录你们种的菜生长状况。” 众人都很好奇:“这些……都种了是什么?!” 来到了自己的专业范围,史苗脸上有几分骄傲:“更大的试验田?!” “这些是我让王大丫领着人种的。” 第60章 王大丫办事确实很利落,尤其在识字加成以后,基本上都能把史苗的要求贯彻到位。 她领着庄子上的媳妇做活,这些媳妇能在太太面前露脸,面上很有光彩,在家中都硬气许多。 没法子,家中主事的是太太,男人不方便到太太跟前说话。 当然也有对王大丫不太服的,都卯足了劲儿想在太太跟前表现。 奈何她们不识字,又听说这回太太把教书先生也带来了,不知道会不会像王大丫说的一样,教人读书写字。 她们自己还好说,要是能让家里的丫头小子,也像王大丫一样学会认字写字,再种好地,就看如今太太对种地下的心思,将来还愁没前途? 白琪有些好奇:“太太种这么多作物,是有更远的计划吗?” 史苗笑道:“这么几样,实则算不上多,我是有些育种的想法。” 白琪皱了皱眉,“育种?” 虽然她这些年和女儿相依为命,也会在院子中种点东西,但她对农事算不上了解。 她以前没怎么留意过种子这件事,似乎是邻居的大婶给了她一些。 至于种子是从哪里来的,她完全不知道。 史苗叹了一口气道:“说是育种,更像是选种。” “平民百姓之家,土地有限,试错成本低,有时候就算 有了好种子,新作物,也不敢尝试。” “再有些人,或是因为种植方式不对,本来可以丰收的东西,最后颗粒无收。” 育种花费的时间太长了,当下的条件又有限,就算她真的长了金手指,成功把杂交育种搞出来,如今发生产力和农庄规模,不支持产出能够全国民众种植的种子,况且史苗实在是个半吊子没出师的农学生,当年在学校里又不是育种方向。 所以史苗现在做的事,勉强算是试重选种,如果有好的品种,摸清楚适合的种植方法,再慢慢推广开。 院子里面的那几片,只是让孩子们练练手,外面这片大的才是正儿八经的试验田,史苗让她们试种的都是粮食作物。 当下先研究吃饱的问题最要紧。 史苗又道:“我虽不才,家中有田地,又有能种地的人,就让她们试一试,记录下来,兴许对想要种地的人有用。” 史苗看过现在的一些农书,记录得不够详细,有些种地的方法甚至是错的。 还有一些搞什么祭祀除虫害的操作。 大约是真正种地的农人很少有能识字的,所以一些细节种植经验,虫害防治只能靠口口相传或是慢慢摸索。 史苗说着用手摸了摸这块地势略凹陷的地,湿度太大了,偏巧种的又是土豆,很有可能会被淹坏。 史苗拈起一块泥,在手上搓了搓。 “这一片种的不合适,地太潮湿,恐怕后面会坏掉……” 土豆种来之不易,史苗对负责这一片田的媳妇道:“挖出来,换到上面那片地,浇水不要过多。” 第49章 史苗又接着巡视其他几个地块,也存在类似的问题,只是不如刚刚那块严重。 在湿润的江南种番薯和土豆还有玉米,着实有点难为人。 现在还有一个大问题,没有化肥和农药。 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史苗只恨自己不是学应用化学的。 现在她能尝试着做一下的大概只有手工皂。 当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看到母亲如此认真,几个姑娘也认识到粮食于国于民的重要意义。 都说种菜最简单,她们从小到大,勉强种过花,都是外面花匠种好发盆栽,只需要浇浇水,修剪一下枝叶。 这回从种子开始种菜,她们也和母亲一样,一半的种子用庄户上的办法催苗,一半用史苗的办法催苗。 豆子和南瓜不用专门催芽,直接种进土里,姑娘们又要忍不住扒开土来看。 就说农家种地也会来看看发芽,及时补种。 头一回给种子发芽的几个姑娘都是好奇宝宝,一日里要去看三五回。 负责教姑娘们的媳妇只能婉转提醒。 “姑娘们总掀开看,走了热气儿,芽怕是出得不好。” 这之后她们才慢慢消停,改为每天午间一起来看一回。 二月里还不算暖和,史苗已经有意识给环境保温,也是到了第五日,才冒出一点芽来。 然后史苗又养了一日,才将苗移进育苗盘。 她简数数自己种的番茄出芽率,用湿布的法子比用古法稻草捂多了三颗苗,用了三十颗种子,最后只得到十四个苗,还不能保证这十四颗小苗能顺利长大移栽。 茄子的出芽率更低,只得到十颗苗,青菜倒是长得还行。 不知道种子还是气温的问题,玉米的长势最差,外面大的试验田还略好些。 看来种地真的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史苗就是个学了半吊子种地知识的半个门外汉。 庄子上种地的人头一遭觉得受宠若惊。 她们太太居然说种地是一门学问。 素来不是只有去请先生教书的才是学问,种地怎么就也成了学问? 太太和姑娘们还一本正经拿着纸笔记录,怪不得人家是太太呢! 就连种地都和她们不一样! 种地也不必一天从日到夜都守着秧苗,果林里花也开了,史苗就让人预备好车子,带姑娘们去野餐。 一片桃林,烟霞一般的粉色,看起来可比家中院子里三两株桃花过瘾。 “多谢太太,带着我们娘儿俩一起来,湘湘长这么大,还未如此正经出过门。” 白琪是真心实意的感激,非是她没有情趣,不知欣赏山水田园之美。 只她以前艰难糊口,哪里来的财力物力做这些事? 她们娘儿俩确实沾了荣国府的光,坦然道谢,不必故作清高。 史苗也觉得心旷神怡,看姑娘们穿着素淡的春衫,像是花间的精灵。 真真十分养眼。 史苗笑道:“可见咱们这一遭是出来对了,疏散一二,对身子骨也好。” 行令、作诗、玩桌游,或看一会儿风景。 春花烂漫间,史苗的心情比往日更平静了。 春游回去,史苗还没提说要孩子们写一篇作文,她们倒是自觉。 又是整理作诗联句的集子,又是要把今日的场景画下来。 贾敏挨着史苗撒娇:“母亲,我想着若在桃林里有一条溪流,再有亭子,能效仿名士曲水流觞就好了。” 是个好主意,她怎么没想到呢! 搞不好她们就能出一个桃花亭序了呢? 不过,桃花? 会不会俗气了一点。 史苗一口就答应了:“好好好,不过今年果树已经开始开花坐果,真要动土可不就扰了它,等过了这一季,咱们再修不迟。” 贾敏搂着史苗的手臂,甜甜的:“那我就替姐姐们,多谢母亲了。” 史苗笑道:“嘴儿抹了蜜似的,快去看看你的青菜,什么时候长成了,给你哥哥送一点去。” 贾敏脸上有点小得意:“想来不用我送去,昨天我们把画好的画送去给大哥哥,估计他过几天就坐不住,自己来吃菜了!” 要不是她的青菜苗还蔫巴巴的刚移栽进地里,贾敏还真想给哥哥们送点青菜。 史苗带着几个姑娘在庄子上过得充实快乐,贾赦和贾政两兄弟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尤其贾赦。 前儿史苗夸他在书院读了书,办事比以前妥当,字也写得更好。 贾赦原先打鸡血一般,是下过决心要认真学点东西。 他倒也刻苦几日。 最后仍是一个间歇性踌躇满志,持续性混吃等死。 关键在书院吃的还一般,因为国丧,书院里吃和玩都清淡了好大一等。 日子寡淡得贾赦甚至有点想念那个好炫耀爱找事的张杰。 无趣,果然是一件消磨耐性的东西。 贾赦明显感觉二弟读书比早前更上进刻苦,好些时候都没时间敷衍他这个当大哥的,就差一个闻鸡起舞。 家里给他送来妹妹们的东西,贾赦可算能接触到一点新鲜事物,别提多高兴。 等看到妹妹们送来的东西,贾赦又开始发酸。 “哎呦呦,我家小妹要出师了,这画画得,能去当画师了!” “瞧瞧,这个是母亲,这个是白先生,这个是四妹妹,这是三妹妹……” 贾赦饶有兴趣的在贾敏她们送来的《桃花游记图》上找人。 贾政却道:“瞧这笔触,不像是一人所画,估计是她们一起画成的。” 然后两兄弟就哪个是二妹妹,哪个是三妹妹发生了争执。 贾赦觉得穿鹅黄裙子的是二妹妹,穿葱绿裙子的是三妹妹。 贾政却以为二妹妹穿的是葱绿裙,三妹妹穿鹅黄。 至于贾敏和贾姝,一个年纪大,一个年纪小还梳着揪揪头,很好认。 第61章 砚台看不下去了,这兄弟俩怎么就因这个事争的像是乌眼鸡。 砚台无语:“大爷、二爷,若实在认不出,不如写封信,家去问一问?” 贾赦瘪瘪嘴:“我才不写什么劳什子信,爷自己去看,反正母亲说了,在书院呆得腻烦,可以去庄子上寻她。” 这话说得贾政也极为心动,年后书院的先生病了三五个,课也不能好好上。 况且贾政回家和姐妹们一起听过白先生讲经,虽然母亲说书院的先生更清楚考场上如何出题。 但白先生比书院里的先生们讲得好啊! 白先生还不像书院的先生,总爱听奉承。 再瞧瞧四妹妹抄来的诗集,这样出游的日子,遗憾自己没能参与,这些诗作中没有他的一份。 贾赦也在旁边咕哝:“还说什么要出去踏青,我看咱们书院里就是去小花园踩几根野草。” 此言正中贾政下怀,若论风雅,书院里这群读书人,附庸风雅还差不多。 贾政心里也正没劲,贾赦身边的石头忽然从外面进来。 “大爷、二爷,金先 生来看你们了。” 石头就是实心眼讷讷的,这话也说得奇奇怪怪。 仿佛金先生是什么长辈来看望小辈一样。 院子不大,屋子也不大,金先生在外面刚好能听见石头回话的说了什么。 保持微笑的嘴角都开始僵硬。 他怎么敢来‘看看’这二人,这是拜会! 这个笨笨的小厮懂也不懂!? 事已至此,金先生只能保持微笑。 贾赦面无表情道:“还不快请先生进来,看茶。” 金先生一进来,看见公府大公子脸色似乎不太妙,心中忐忑。 不过他还是自我安慰,早前这位贵人时常摆这种脸色,才引得许多先生不满。 金图早就想到这二位跟前说一回话了。 但那日从甄家回去,大喜大惊之下,还真着了凉,不轻不重缠绵病了许久,前儿才回书院。 他又恐自己病体未愈去见贵人不恭,今日确定已经大安,才敢前来。 贾政也道:“先生请坐。” 金先生慢悠悠在桌边落座,砚台上了一盏茶。 瞧这茶水,微微偏烫,茶汤清醇,茶盏通透。 他若早点留意,怎么会眼拙呢! 金先生放下茶盏:“在下一进书院,听闻二位早早进学,此等治学之心,实在叹服。” 这种语调语气,何等怪异。 一屋子中贾赦、贾政、还有小厮砚台,加上看起来呆呆笨笨的石头,表情都变得十分奇怪。 贾赦给砚台递了一个眼色,砚台支支吾吾不好说话,只看着他主子贾政。 贾赦只好又冲石头努努嘴,石头开口问:“先生是否知道我们是哪家?” 呆有呆的好处,不像老二那个,三棍子打不出闷屁。 金图连忙站起来,冲贾赦和贾政拱手作揖:“在下并非有意,只是那日在甄府门外无意得见二位,方才知晓。” 他本来就没说慌,语气还算真挚。 贾赦把玩着茶宠,姿态和表情愈发散漫,既然旁人已经认出,他也懒得装了。 反而贾政,谦和的请先生坐下:“我与兄长埋名至此,只想清静进学,还望先生为我等保密。” 金先生连忙顺杆往下,恭敬道:“在下心知二位进学之心,又觉不来拜会显得不恭,是以冒昧,您请放心,在下必不会透露分毫。” 说完金先生也不多言,站起身来:“在下了结一桩心愿,便不叨扰了。” 说罢揖一礼,当即就大步走了。 两个小厮送出门来,一路无言。 贾赦见金先生走远,回过头觑了二弟贾政一眼:“老二,很有长进啊!” 刚刚那个圆滑的模样,都不是贾赦认识的老二了。 贾赦又道:“倘若不是早前我是贾赤的时候认识他,这一回倒以为金先生是个君子。” 贾赦现在越来越觉得隐藏公府身份十分明智,真真是看清了许多东西。 贾政板着脸,另一只手摸摸书桌下那本母亲给的小册子。 笑道:“这样的人,兴许有用。” 说完,贾政的嘴角不自觉抿紧。 第50章 贾赦又看了老二两眼。 虽说以前贾赦总有和贾政抬杠的习惯,这一次也不得不承认,老二的想法是对的。 金先生这种人,土生土长金陵人士,金陵城大小官员换了几茬儿,哪家的脾性阴私,心里门儿清。 他们兄弟行事还算低调,如今满钟山书院里,就只有陈山长和金图发现他们是荣国府人。 且这金先生知道以后也没叫嚷出来,可见是个会揣摩的。 贾赦和贾政两人不太和山长交道,一来是陈山长有些怕事,宁愿不去巴结,也只图个平安。 陈山长忖度着这两兄弟也不热络,自己不敢贸然出现。再有也是贾赦和贾政自己不想和陈山长交往过密,反而又引得旁人侧目。 若是以前的国公府公子,哪里会将这种人放在眼中。 当下经过一番历练,贾赦也晓得,老二说得可用,并不是巴结之意。 但贾赦还是拿出来大哥的风范,咳了一声,神情庄重正色道:“虽说如此,也莫要让这种人借了咱们家的势,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贾政还没想到这一层,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以前母亲给他的册子。 册子上的人家关乎妹妹们的终身大事,母亲如此信任他,对他委以重任。 但贾政只在那次几个书院文会交流时见过两个,话也没说上,打听的消息也只是个皮毛,甚至还不如册子上写得多。 金先生这种人,心思活络,肯定会知道很多消息,就算不知,只要贾政自己有心要问,他也肯定会帮忙打听。 但贾政又担心,这种满身都是心眼子的人,万一揣摩出荣国府的意图是想相看姑爷,会不会对妹妹的婚事反而不利。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贾政心里早已绕了九曲十八弯,他自来不擅长这些,此番倒是很努力了。 贾政心中默默记下,只等时机恰当,再旁敲侧击的打听。 见贾政不说话,贾赦又道:“刚刚我说的,去看妹妹她们一事,你考虑得如何?” 贾政抬头,收回心神,呆呆的哦了一声。 贾赦有点嫌弃,看来老二只机灵了一会儿:“哦是什么意思,你去还是不去,你若不去,我就自己去了,到时候你身边的人可不要和母亲告状。” 贾政应该不会告状的,但贾赦早就学精了,他如果自己去找母亲,老二身边的人肯定有文章,就说那个赖嬷嬷…… 贾政赶紧答话:“我当然要和大哥一起回去,要是晚了,恐怕连桃花都谢了。” 贾赦点头,老二这回还真干脆。 两兄弟第二天一早就起来,坐着马车去庄子上。 一早天亮出发,过了午才到。 这两日春暖,一路上桃花、李子花三三两两的开着,田间也有了绿意。 贾赦得意的晃着扇子:“瞧瞧,还好咱们出来了,如此大好春光,若无人赏玩,岂不可惜。” 到了庄户上,下人们表现得不算惊喜热络,引着贾赦和贾政进院子中。 两人一进去,只有一条路,左右都被开垦成了一小片一小片的菜地。 贾赦饶有兴致的走过去看看牌子,点点头:“这就是四妹妹养的青菜,有点模样!” 贾赦又问领路的婆子:“怎么如此安静,母亲和几位妹妹呢?” 那婆子是庄子上的,低着头回话:“四姑娘说,大爷二爷肯定今日要来,但今日她们劳作辛苦,午间要休息,若是大爷二爷来了,让大爷和二爷先想想自己要种什么地。” 贾赦啧了一声。 “像是做了多大的活儿,累的都起不来了。” 贾敏忽然从角门那边蹦出来:“看吧,我没说错,大哥哥肯定要说这种话。” 贾敏一出来,其他几个妹妹也跟着走出来。 清一色方便行动的小短打,背着小草帽,头发不像是平时在家里梳理得云鬓堆叠,珠翠点缀。只是很平常扎起来。 瞧瞧这样子,倒是很有荆钗布裙的天然美貌。 贾赦和贾政都觉得稀奇,上下多看了好几眼。 贾赦笑道:“几日不见,几个妹妹都变了样,稀奇,真稀奇!” 贾敏皱皱眉头道:“大哥哥以为 母亲让我们种地,是光吃不练进假把式?” 若是从前,贾赦和贾政肯定看不上好端端的大家闺秀去学什么地里刨食的。 当下母亲和妹妹们都那么庄重,他可没胆子贬低。 贾赦道:“妹妹你效仿神农,自然是最值得夸奖的。” 贾敏撇撇嘴,她大哥这哪是夸人,分明就是捧杀。 贾政忽然开口问:“母亲何处去了?” 第62章 贾赦摸摸鼻子,他一回来只顾着和小妹磨牙,都没问母亲。 真是不孝,不孝。 贾姝笑道:“母亲现在忙着和庄户们开田间会,下人们传话说你们来了,她让我们来看看。” 田间会? 那又是什么? 每次离开家回来,贾赦和贾政兄弟俩都跟不上版本。 贾敏调皮的赶着几个姐姐往后门那边走:“好啦,也看到人了,咱们该去找母亲了。” “等等,我们也去!” 贾姝连忙拦住,又道:“大哥哥和二弟还是先去换身衣裳。” 贾赦和贾政赶紧去了他们的小院,庄子上不比家中,兄弟俩要住一个小院。 两人换好衣裳紧赶慢赶跟上去。 出了后院门,兄弟二人算是开了眼,整齐的地块和立牌。 此刻母亲正站在一块不知种了什么的地边,和一群女人说话。女人们听得很认真,旁边还有几个丫头模样的人捧着本子像是在记录什么。 哎呦,看岔了。 领头的那个就是给妹妹们上课的白夫子,看她神情专注,不时点头,若有所思,显然把此事看得极重。 反正比给他们讲课的时候严肃多了。 贾赦和贾政巴巴跟在妹妹后面走到地头,只能站在地埂上,史苗看见他们过来,也只略点点头,仍旧开她的会。 贾赦和贾政一听,都是后面浇水要注意什么,施肥的话要如何记录,还有就是问什么什么品种生长状况。 字儿贾赦和贾政都是认识的,农书他们也看过,但糊里糊涂听了半截,还是一头雾水。 母亲身上似乎有一种独特的雍容,就算没有华服美饰,谁也不能看轻了这种气度。 史苗交代好诸多事务,才叫人散了,贾赦和贾政可算有机会凑到母亲跟前请安。 史苗笑道:“你妹妹没猜错,就知道你们会回来。” 贾赦也跟着笑笑,指着地边的牌子。 史苗点头:“对啊,这些以前你们写的牌子。” 两兄弟恍然:“原来用在这里……” 贾赦又开始卖乖,巴巴问道:“母亲,哪块地是我的?” 刚才他都看见了妹妹们各自有地,怎么能少了他呢! 贾赦这个人,旁人有的东西他历来都要有的。 史苗领着几个孩子往回走,听见贾赦要地:“你的?要自己种,你妹妹们的,都是自己种的。” 果然是要种地的,贾赦倒是没生气,反正母亲给自己留了就好。 贾政历来是话少的,况且他想问的大哥已经问过来了,所以他只跟在母亲后走回去。 想不到他们从书院回来,又被母亲抓去干活。 上回是写牌子,这回是帮忙整理誊抄这些日子记录的册子和表格。 识字的好处就在这儿,看着记录的东西,贾赦和贾政大概也搞明白了,今日田间地头那些人在忙活什么。 母亲种地也和别人忒不同了,哪家种地会事无巨细的记录这些,连秧苗长多大,长多高,几片叶子都要记下来。 像是小妹她们都不来帮忙整理,反而画工笔画一样,给各种秧苗画图样。 瞧瞧,自己弄过的表还要落款,里面好些是白湘湘的落款。 显然她不好出去,就在屋里做文字工作。 庄子上这个和家里图书馆布置得差不多大地方,架子上除了一些四书五经,多半都是记录的册子。 贾赦边誊抄边心里嘀咕,看来家里光教写字和识字还不成,这些个丫鬟们,写字还是不够好看。 只是他又哪里晓得,记录这些东西的时候,又不是四平八稳有个桌子让你慢慢的记录,就连白先生,字迹的工整度也是有限的。 今夜弄得有些晚,天都黑了还没誊写完,史苗让人多点了好些蜡烛。 为了保护眼睛,她一般都不许孩子们夜间读书。 可惜大脑容量有限,当下又没有录音录像设备,如果不趁热打铁记下来,很多细节都会忘记。 贾赦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开始自夸起来:“真了不起。” 他得意洋洋,把他的册子上填了编号,落款,然后又道:“我看母亲这样种地,比我们在书院里弄什么劳什子文章,有用多了!” 贾敏深以为然,点头赞同:“可惜,科举考试,又不考种地。” 这家中还有个人要努力科举呢! 史苗觉得科举考种地,似乎也不太现实,就连现代社会都没探索出绝对完美的考试方法。 史苗道:“也不能这么说,科举是一块垫脚石,也是一块敲门砖,你先过了这道门,将来当了官,有了权才能做更多的事。” 贾赦听着,小小的哦了一声,然后赶紧去看老二。 贾政已经听住了,立着耳朵,直起身子。 史苗把砚台放到一边,继续说到:“就说今日我们所做之事,倘若不是恰好是国公夫人,我们家有庄子,有地,有人,我也做不成这些。科举也好,种地也罢,都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 母亲没有否认科举,贾政心中深感安慰。 白琪合上自己那一本登记册,叹息一声: “可惜世上许多人,敲开了门,垫上脚,早就将百姓抛之脑后。” 此言一出,白琪才想起来今日两个小爷也回来了,不比原先娘们儿几个一起说说笑笑的时候。 忽而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 史苗看出来,赶紧接过话去:“咱们只做好当下,莫问其他,今日加班加点完成了,明日正好出去玩。” 听说要出去玩,贾赦和贾政可不就图这个才回来。 先前看到妹妹们的春游图,还好一阵遗憾。 贾赦也顾不得刚刚白先生说了什么,兴冲冲问:“出去玩,当真?母亲要带我们去哪儿玩!” 贾敏给二人解释:“母亲这么急着要将事情料理,就是想着哥哥们回来的时候,咱们手上事情暂时了结,能腾出空闲。” 贾赦抚掌赞叹,若是有尾巴,大约要翘到房梁那么高,贾政也眼睛跟着放光。 史苗点头:“今年我们一家子还没正儿八经一起出游过,庄子上桃花还有,其它花儿也开了,你们也该看看。” 贾赦和贾政齐声道:“多谢母亲,多谢妹妹!” 只是,母亲和姐妹们还专门抽出时间陪他们玩,显得他们很不学无术,真有些不好意思。 第51章 贾赦和贾政虽对自己巴巴想出去玩乐有些过意不去,但也只是一瞬的事。 翌日一早起来,换好衣衫,史苗带着一群人出去浪。 早前的桃林花儿确实谢了不少,好在这一片果林之中,有种着李子和梨树,粉白一片,景致尚可。 贾赦忽然就想起先前妹妹送来的那一副春游图,赶忙和妹子求证: “对了,上回你们画的图,三妹妹和二妹妹,哪个穿的是家鹅黄,哪一个穿的是葱绿?” 贾敏答道:“那日两个姐姐穿的都是靛青色,瞧着颜色不好,所以改了色。” 贾赦摸摸下巴,他们两兄弟白白争论一回,没想到妹妹画画还能瞎改! “原来如此,你画画倒是会讨巧宗。” 后来贾敏又和哥哥们说起等桃子结果,过了今年这一茬,要把水引过来,明年就能曲水流觞。 贾赦立马就来精神,将何处起楼阁,何处起水榭,何处又该建一个亭子,说得天花乱坠。 贾敏原本想要修建一个朴拙的曲水流觞之地,照他这么一说,竟然和修建大观园没什么区别。 果然,贾赦在吃喝玩乐上是很有天赋的。 史苗想起来原著中为了贾元春省亲,修建大观园的时候还拆了贾赦花园里的亭台雕栏,结果贾赦大房的闺女贾迎春还没轮到多好的住处,怪不得贾赦心里不平衡。 贾赦和贾政在庄子上逗留了三四日,散心确 实尽兴,再回钟山书院,戾气也不似早先。 金先生眼耳鼻舌身意都放在这两位身上,听说他们回家之后,几日都不曾睡好。 如今见二位贵人回来,想上前亲近一番,又恐掉价,反而叫公府的贵公子更看轻。 金先生只能绷着脸维持人设。 今日见他们兄弟二人,站在一处,十分俊逸,好似有话要说。 金图自己赶紧上前去,作揖见礼:“二位有何……” 贾赦和贾政都还一礼,贾赦赏玩着自己的新扇面,漫不经心道: “我们兄弟二人不常在金陵走动,近来可有什么新鲜事?” 听贾赦说完,金先生连忙拍起来马屁:“那是当然,二位一片纯孝,实乃吾辈楷模。” 要是这二位公子经常在金陵城走动,他金图至于将近一年都认不出真神吗? 这种话算不得高明,贾赦听得耳朵都几乎起茧子,皱眉道:“别说那些有的没的。” 金先生见自己说话不得要领,赶紧又道:“也不知您要听什么新鲜事,而今国孝之中……” 第63章 现下国孝之中,谁敢出来吃喝玩乐?秦淮河畔的姑娘妈妈们,几乎都要喝西北风了。 金先生脑子一转,身子微微前倾,立时笑道:“若说有,咱们书院倒有一桩,听说几个书院又有意办文会,趁着寒食节,让各个书院的学子多多交流。” 还是文会,贾赦登时就没了兴趣,前儿不是听说有春游踏青的风声。 贾赦冷脸无语:“总是这些……” 贾政却还有几分兴趣:“如今尚在国孝中,我们不认识几个人,若能多认识一些才俊,也是极好的。” 金先生点头:“那……那是当然……” 也不知哪家人有好运气,能入荣国府的法眼。 金先生心里打起来小算盘,要不要趁机卖个好,悄悄告诉某些人家。 不过他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兴许也有人早就认出荣国府两位的身份,故意不揭破,装出一副清高样子来吸引注意呢! 贾政又补充道:“家母极为看重家教。” 金图连连点头称是:“夫人顾虑得极是,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然后便满口打起包票:“若有机会,在下必定引荐一二,您请放心,公府之事,在下必定不透露分毫。” 将贾家两兄弟不想暴露身份的心思摸得门清。 贾赦摊开扇子,似笑非笑:“这便好,如先生这般有才之士,将来必然前程似锦。” 金先生听了贾赦这句话,自以为得了什么保障,大喜过望,贾赦又与他随意几句,便将人打发走。 回身看见老二的眼色,贾赦也瞪着眼看回去:“你看我做什么,以前父亲不是常这样说?” 他只是活学活用,怎么就不行。 贾政也没说什么,兄弟二人一起回院子去了。 金先生说的文会,磨蹭了许久才开起来。 现下明着寻欢作乐是不敢,文会这样的活动让憋坏的学子们寻得一个消散的好时机。 此次文会花样多,除去写文章,还有赋诗、作画、提对子、甚至还有辩经等等。 可惜又不敢太过高调,没什么彩头助兴。 纵使如此,大家的参与性依旧高涨。 原先听说要去崇正书院,但最后还是把活动的地方定在城外的钟山书院。 山高皇帝远也有它远的好处。 贾赦不擅长这个,除了人多看个热闹,比起看什么诗词文章,还不如听人讲点八卦有意思。 按理学生的座位和先生们不在一处。 显然金先生在安排座位时煞费苦心,他刚好坐在先生席位第二排靠边,紧邻这学生的位置就是贾赦和贾政两兄弟。 最上首开坛讲课的都是崇正书院和绿柳书院的大儒,教出过不少得意门生。 陈山长的水平有限,也因他是钟山书院的山长,才能和大儒坐在一处。 贾赦看着场上坐席,钟山书院的师资力量,果然不如那两家。 上面一个白胡子老头红光满面,夸道:“如此青年才俊,实在难得,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贾赦看清状况,原来那个老头子正在夸一个少年。 那少年瞧着也不怎么机灵,穿着儒衫,笑得眯起来眼。 贾赦冷笑:“这人什么来头?我看不过如此。” 金先生两边都不想得罪,没顺着贾赦的话讨好,给二人说明对方来历:“这位便是杨侍郎家的长孙,杨聪。” 原来是杨侍郎家的乖孙,做学问也要讲究人情世故啊! 这乖孙写的东西虽不算差,但也没到惊为天人的地步。 贾赦觉得杨家乖孙未免也年岁太小,瞧着不知道有没有他家老二年纪大。 贾赦又问:“前儿我瞧着杨侍郎年岁都致仕了,孙子才这点年岁?” 贾赦这么一问,贾政也有些好奇,那个致仕的杨侍郎将近古稀,旁人曾孙都比这年岁大了。 金先生笑道:“您有所不知,杨侍郎原也有一个儿子,养到十七八岁一病没了,后面老来得子……” 贾赦恍然:“如此说来,那便是老来得子又老来得子,所以如此年少。” 杨家的金疙瘩,识趣的肯定变着花样的夸,方才那个白胡子老头,言语间还不算太夸张。 贾赦马上就对杨家没了兴趣,瞧着席面上年岁小,长得入眼的几个。 贾赦指指对面崇正书院的位置对老二道:“那个李焕还不错,兴许对你的脾性。” 贾政刚好就想问李家。 前儿母亲给他的册子上,李家公子做了重点记号。 金先生不等人问,赶紧就把李家的情况说出来。 李家的小公子眼看着能读书有前程,若搭成荣国府和李家这条线,他金图肯定会得不少好处。 金先生道:“李家往上四代也曾族人在朝中为官。” “什么官?” 问到金先生盲区,他有点不确定:“似乎是中书郎?” 贾政一听便知:“当下朝廷已经没这个官,记得是今上改成了紫微舍人,五品。” 果然是京城的公子,这些东西信手拈来,自小耳濡目染,就是和他们不一样。 金先生:“他们家治家最严的,李焕的祖母,说是孟母教子也不为过,早前家中出过两个举人,李焕的父亲原本是那一场的雅园,进京赶考,却得了重病,可惜,可惜!” 听到这里,贾赦和贾政都为这家人可惜,也想起自己的父亲贾代善,也是壮年过世。 两人叹道:“京城与江南气候迥异,水土不服也是常事,真是可惜。” 金先生察觉,两位公子对李焕显然比杨家的长孙态度好,继续说:“他叔父上一科落榜,如今三十有六,只等下一科。” 三十有六已经考过一回会试,举人功名在身,着实也不算太差,后劲仍旧很足。 贾政却不太关心人家叔叔,反而旁敲侧击问: “也不知他们家治家严谨到如何地步,引得先生连连夸赞。” 金先生便将李家的家教简单说了说。 比如什么过庭必定有训、勤俭不得骄奢、举止清正、不可外出宴饮、不过四十不可纳妾、李家女孩儿必须通背女四书、针线绣活厨艺都是一绝,子孙如何纯孝云云。 贾政听罢点头:“果然严谨。” 贾赦在一旁听着不作声,他可过不来这么闷的日子,母亲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训他。 金先生还在输出:“崇正书院也极为看重他,将来只盼江南也能出一个连中三元之才!” 贾赦抬抬眼,书院的大儒竟然看中李焕能连中三元? 难不成他是院试时那一届秀才的案首? 贾赦笑了笑:“他竟是头名?” 金先生也跟着笑,点头:“正是,他也算金陵城的少年英杰了。” 贾赦用肩膀撞撞贾政:“老二,比下去了!” 金先生夹在中间有些尴尬,之前不知道二人来历的时候,这两兄弟就暗里较劲拆台。 和事佬不是他这般小人物能当的。 好在山长门让学子们互相看文章,自由讨论,刚好绿柳书院与金先生相熟的一个老友招呼他过去说话。 金先生赶紧作辞开溜。 贾政早就习惯大哥的脾性,况且大哥也是玩笑,他倒没生气。 两人离席各处乱逛,看看这个写的诗,那个画的画。 贾赦忽然用扇子敲敲老二:“想不到今日也有人同我们一般,卧虎藏龙啊!” 贾政顺着大哥扇子指的方向看去。 又来了个小孩。 起码比起贾政来说,那人就是个小孩儿。 瘦瘦高高的,脸上稚气未脱。 贾政干巴巴笑了笑:“卧虎……藏龙……” 大哥明显用词不当。 贾赦见老二不信,冲他挤了挤眉毛: “你别不信,他穿的那层罩衫,好像是什么锦,前儿太子殿下没了,母亲让人找出来给妹妹们做衣裳,似乎来历稀奇,上面赏的物件,不是随便有的。” 贾政凝眉打量那小孩儿,大哥说的布料,清透飘逸,阳光一照,粼粼好似泛着波光。 贾赦摆起一点架子:“老二你忙着读书,肯定顾不过来这些,认不出来也应该。” 贾赦认得出,还不是跟着管家素来最留心吃穿的缘故。 贾赦招手,把老二的小厮砚台喊来:“打听一下,那是哪家的小孩子。” 贾赦看那群大儒一个个对小男孩儿和颜悦色,又道: “我猜肯定是那群老头子中哪一家的小辈,要不然就是那个大人家的公子。” 过一会儿,砚台就回来了: “那个小公子不是本地人士,姓林,说是犯了喉疾,不便说话。” 贾赦忽然想起来什么,赶紧问砚台:“是不是姑苏那个林家?” 砚台点头:“大爷猜的不错……正是……” 贾赦这下就更得意了,一手搭在老二的肩膀:“我说怎么看着眼熟,早前我们见过他母亲,你还记不记得!” 第64章 贾政记得他们见过一回林家的夫人,还是跟着甄家老太太一起的。 但贾政哪里会去看人家夫人的长相? 贾赦还在那自说自话,拍拍老二:“嘿,他和他母亲还真有几分像,小姑娘似的好看。” 一看贾政那张迷茫的脸,贾赦就明白,他这个弟弟肯定脑袋空空,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贾赦拿出大哥的款儿:“我说二弟的心思,偶尔也该放在别处,那时母亲还说,林家夫人有易安居士遗风,瞧着就是书香门第,你难道忘了?” 贾政懵懂摇头,母亲有说过吗? 他不记得了,大概回程的时候他只顾着自己看江景,所以没听到。 贾赦见老二想不起来,便也不和他啰嗦,再看那边的林家小公子。 年岁小,个子小,身边还跟个管家模样的人。 小林公子绷着一张脸,站在榜下,对什么文章之类并无兴趣,目光冷冷淡淡,像怕被人拐走似的,和当下氛围格格不入。 第52章 那边陈山长和几个大儒离席,往各处榜下看文章佳作。 白胡子老头见如今一片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心中深感安慰。 露出笑脸,抚着胡须赞叹:“都是青年才俊,都是青年才俊。” 另一个稍显年轻的大儒也点头:“江南文坛,后生可畏啊!” 白胡子老头转头又回去对夸陈山长:“你有眼光,早前给我看的文章,是哪一位所写?” 陈山长曾将先前贾赤写得极好的那篇文章给几位大儒看过。 这些大儒见过的好文章多了去,那一篇结构尚可,典故新颖之处,根本不突出,但是人情世故大家心里有数。 陈山长专门提出这一篇,显然让人来说好话的。 贾赦和贾政也算明白了,陈山长有意带着几个老家伙往这边来。 贾赦没把自己的文章拿上去让人评判,但是很早以前他套用妹妹的那一篇,却贴在榜上。 当下人的目光都落在贾家兄弟身上。 贾赦只好跨出一步,上前笑道: “先生缪赞,我们兄弟在京城学过皮毛,若论文章精雕细琢之处,仍不得要领。” 几位大儒见他长相标志,举止风流,语气尚且谦虚。 当中一人道:“无妨,文虽普拙,但大巧不工,假以时日,必成气候,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贾赦听了心下一喜,转头便与二弟贾赦窃窃私语:“回家说给四妹妹听,她肯定高兴。” 落在几位大儒眼里,贾赦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好印象,顿时烟消云散。 他们品评文章时,哪个学长不是垂手肃立躬身聆训,这个两个少年竟然还分出心思去说小话? 那位大儒忽然板着面孔,语气好似命令:“此番文会,你们好生写一二篇来。” 陈山长心里大呼不妙! 这回可是要弄巧成拙了! 他原本以为好歹崇山书院的大儒会认得这二人,故意引他来见。 只等这几位大儒认出贾家的两位公子,陈山长再说明缘由,以及如今钟山书院资质平平的难处,最好能请两尊大佛去更好的书院进学。 陈山长体体面面不露痕迹将烫手山芋甩出去。 不想这老头子难不成眼神不好,接驾那日明明他们站在一处…… 他们没看见荣国府那两位公子吗? 看这样子,这几人根本认不出贾家兄弟。 方才语气,显然已经动气。 陈山长肠子都悔青了,这二位瞧着学生模样,却也不能真的当做学生来训斥啊! 陈山长大气不敢喘,只听贾赤笑着理直气壮答话: “写文章须灵感,在下如今尚灵感尚缺,不能成文。” 贾赦不以为意的态度,愈发火上浇油。 白胡子大儒压着怒气:“难道到了场上,还等所谓灵感?!这便是许多学子不足之处,若给人充足时间思索雕饰,写出来的不过是匠气之作,古往今来多少好文章,皆一气呵成。” 话是有几分道理。 但大儒的口气,听得贾赦和贾政都皱起来眉头。 就连母亲都不会和他们这么说话呢! 他们兄弟以前也算见过四王八公,谁不是好声好气的? 陈山长在后面皱着苦瓜脸,又是摆手又是告饶。 剑拔弩张的火药味,一旦炸开,怎么收场?! 贾政也怕大哥脾气上来,真闹出来,荣国府面上也不好看。 几位大儒说得也不算错,本来也存着提携小辈的心。 可惜他们不需这种提携,这些大儒的态度反而显得颐指气使,像赏赐一般。 贾赦看看那边要哭的陈山长,又看看想按住自己的二弟。 他抽出扇子打开,扇了几下,神色冷淡点头:“知道了。” 说罢,贾赦一手揽着二弟的肩头,两兄弟就这样旁若无人大摇大摆穿过人群离去。 好一个纨绔子弟,显然并不将大儒们放在眼里。 管他呢! 陈山长长吁一口气,没吵起来就好。 公府的公子也算有几分脾性,这些个崇正书院和绿柳书院的大儒,架子未免也拿得太高了。 陈山长忽而又有几分窃喜,他见过几位大儒在知府大人、杨大人还有甄家那边的态度。 刚刚对着杨侍郎家的长孙和姑苏林家那一位小公子,几人可不是这种口气。 换而言之,今日若甄家那个小三爷说这种话,几位大儒估计马上就要赞人家性情天然率真了。 若他们表里如一,陈山长还敬佩几分。 此番看来,也就是这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货色。 贾赦心里当然有气,但一回身看到那几个老头气得胡子乱战的模样。 痛快!真痛快! 总算知道小妹为什么喜欢斗嘴阴阳怪气,然后把人气个半死了。 兵不血刃的感觉这么爽! 众人看那两兄弟翩然而去,转头赶紧宽慰几位大儒。 尤其素来看贾家兄弟不入眼的,在旁道: “此子历来有些狷狂,您莫要放在心上。” 也有人道:“他不听先生指点,乃是他福薄,将来没有出路,自有他哭的去处。” 陈山长抹了抹脑门的汗。 这些人说的都是什么?到底是谁福薄,谁没有哭的去处? 万幸几个大儒也不能为一个捣乱的学子真坏了文会的氛围,揭过此事,又去看别处的文章。 学子们跟在其后,亦步亦趋。 原先贴着贾赦文章的榜下稀稀拉拉偶有几个人。 林家小公子走过去看了榜上几眼,又站在榜下,一如刚刚冷淡却又有几分警惕的看向远去的人群。 一个教书老头子发了火,在贾赦心里根本不算个事。 他从小到大,闹出比这厉害的祸事多了去。 他如今大人大量,要搁以前在京城,必然要给这几个老头子点颜色瞧瞧。 见老二似乎心情不好,贾赦边拉扯着老二去看今日新出的文题。 他刚刚闹一出,算是强行把老二搅和进来。 贾赦心里也有几分过意不去。 今日的文题都用彩笺写着,挂在桃树枝上。 贾赦拿起来几个,看到有个论盐铁和徭役的眼熟,扯着给贾政看: “这个题目,妹妹们那个先生好像讲过。” 贾政看了一眼当即摇头:“过于犀利,不可。” 那个时候白先生就说过,此题恐怕殿试上都不可能出。 盐铁乃国本之一,其中利益盘根错节,除非圣上有改革之心,不然此题断不会出。 贾政脸色不动声色,心里却暗自埋怨出题之人。 事关政务,当下太子殿下一死,原先太子主管的盐铁不知落在哪位手上。 书院的学子万一没个分寸,写出不合时宜的言论,岂不是遭殃? 贾赦没想到这么深,反而笑道:“怕什么,你若写不出,难道不可化用?” 贾政依旧苦大仇深皱着眉头。 马上就有人过来,将一些文题拆走。 有人道:“说是上面的人拿错了,此题作废。” 贾政见文题被收走,神情渐渐放松下来,选个春游的题,打算再赋诗几首。 贾赦又没让他二弟消停,用扇子戳贾政:“瞧瞧,兴许是哪个大人要来了。” 贾政无奈,抬头看外面又是何种动静。 贾赦依着山石,抱着手冷笑: “我可算知道,为什么咱家的管事们,如此会察言观色了,有身份的就连下人也要得三分薄面。” 旁观者清。 此刻贾赦作为旁观者,将那边各人殷勤神色看得一清二楚。 府上下人迎接他们的时候,也是这个模样。 这边学生一时间凑不过去,院子那头消息飞也似的传过来。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开。 “甄家的两位大人要来。” 第65章 贾赦也不认得那人,看他衣着,只能判断肯定不是钟山书院的学子,转头问:“哪两位?” 那人一脸无语,大概觉得此人无知。 “你这……甄家大老爷进京了,甄家能称作大人的,当然只有二老爷和三老爷!” 甄家二老爷和三老爷? 贾赦眉头一拧,刷的一声收起扇子,恨不得揪着老二的衣领赶紧遁走。 “走走走!” 贾政被大哥挟持而去,手里的彩笺都掉了。 贾赦边拖着二弟走还边嘀嘀咕咕: “你以为换件衣裳就和唱戏的一样画了花脸呐!闹哄哄的,烦死了!” “回咱们院里,睡觉去!” 贾政这才反应过来,甄家二老爷和三老爷…… 认得他们! 于是两兄弟极有默契的一起开溜。 贾政对文会也没多少留恋,这个大人,那个大人,反而将纯粹的品文污了。 闹个半天,贾政连半句诗都没诌出来,不如在家中和妹妹们一起讨论文义舒心。 砚台跟在两位爷后面,他脑子活络,甄家的爷们要来,大爷和二爷要走,马上就明白主子意思。 主仆三人穿过游廊,和转角那边一对主仆正好打个照面。 砚台呵呵一笑,小声道:“看来呆不住的,不止咱们大爷和二爷。” 隔着一个天井,贾政把那林家小公子看得愈发清楚。 肤白胜雪,唇红齿白,眉若远山,不画而翠…… 贾政忍住心里暗笑,大哥没说错,这个林家公子,果然是小姑娘似的好看。 再看那孩子脚上一双挖云小靴做工精致,偶尔露出些许,灿灿银光,肯定掐满银线。 腰间玉色缂丝嵌珠的腰带,价值不菲。 贾政这回心里有点服气大哥的判断。 林家祖上列侯,早年林家先祖自请回江南荣养,先皇大笔一挥,赐世袭罔替。 林家与荣国府不同,公侯伯子男,虽次国公一等,爵位却是不减。 听闻林家几代单传,当下只供养一人,定然事事精细。 可惜贾政实在对林家夫人记不起分毫。 既然母亲夸她有易安居士遗风,必定不俗。 无怪乎有些人总是先敬华衣再敬人。 有些衣料确是平民百姓花钱也摸不到的。 此刻离得近了,跟着林家公子的管事衣着也十分讲究,就算不识货的也看得出他们不是寻常人家。 若非那二人穿的颜色素淡不曾逾矩,如此装扮在一群儒衫学子跟前真真过分招摇。 难怪林家也不愿多待。 林家与贾家并不相熟,只一个照面,不曾言语半分,两边一南一北擦肩而过。 回到住处,贾赦觉得无聊,他瞌睡也不多,翻出以前妹妹们寄过来的东西回味一番,顺便也给她们说说今日的‘盛况’。 贾赦还在犹豫是写书信还是画画。 他的画技,实在画不了这么多的人物。 转头一看,老二还在那边认真揣摩诗句。 贾赦歪过身子,挤着眉毛笑嘻嘻:“老二你……你还真是这块料,好生写来,给咱们家长脸!” 贾政忽然有些诗情,并无拿出去给那些人品评争荣夸耀之意。 贾政也知大哥爱玩笑的性子,懒得与他多言。 “大哥还是赶紧画画吧!” 说罢,贾政仍旧低头斟酌字句。 第53章 正当贾赦画画涂抹半日理不出头绪,贾政字斟句酌预备落笔之时。 一辆簇新马车,旁边跟着衣裳考究的管事,两个模样周正随从小厮,并一个壮实车夫,缓缓行驶进金陵城门。 林海坐在马车中,听着车外人声喧嚣,只觉得烦闷。 外面有人小心翼翼问:“公子,这就回了吗?” 本来带公子出来玩,只图他脸上能露个笑,显然公子心情并没有好起来,只略站站就要走。 “嗯。” 车里的人应了一声,车夫便在下一个岔口转个方向,没有往金陵热闹的街道去。 林海近来心绪一直不佳。 确切说来,林家上下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此番到金陵来,只为陪母亲出来散心,亦是自己疏散心情。 林家偏居江南,祖辈承袭爵位,政局中参与不深,比起关注朝中的风浪,林家如今最要紧的是子嗣大事。 太子殿下亡故,对林家无多大影响,挨近年关时,太子殿下死讯还没传到林家的时候,林家死了个孩子,还是个哥儿。 那孩子虽不是林海母亲所出,但林家几代单传,孩子十分金贵。 从林海以后,家中好不容易添的一个哥儿,自然精心养着。 眼看正月里就要一岁,林家原本打算好好给那孩子也办一个周岁,天有不测风云,老天非要收他,一病就没了。 林家几代以来,孩子太少了。 且不论能不能养大,添的孩子也极少。 林海记得他在六七岁的时候,父亲有个通房添了一个女孩。 哪怕是个姐儿,家里也精心供养着,母亲日日要过问,可惜那个妹妹还 不到半岁,也病死了。 在那以后,林家没有孩子出生,隔了这么多年,总算又添了一个。 瞧着似乎养得大的模样,忽然就没了,阖家上下氛围十分沉闷压抑。 当下有些不好听的话暗里传开。 有说林海命格克兄妹、也有说林家祖坟风水不好、还有议论母亲祖上擅长术数,在背后作手脚,只让林家有林海这根独苗。 说得玄乎其玄。 林海父亲勃然大怒,将家中老的少的,发卖掉好一批人。 林家太太见家中乌烟瘴气,她问心无愧,懒得辩驳,又怕有心人给她儿子使绊子,便找个借口出来散心,顺便将林海也带出来。 林海的母亲早年与甄家老太太有几分渊源,承蒙她老人家教养过一段时间,此番来金陵,时常必定往甄家拜会。 本来甄家老太太安排三孙子带林海去钟山书院,不巧甄家宝贝孙儿着凉正吃药,林海才自己走一遭。 林海年岁小,除了那几个祖上故交大儒,与其他人不相熟。 但他若不去,又恐母亲担心,是以才去随便走个过场。 甄家的二老爷和三老爷来掺和一脚,崇正书院也积极起来。 甄家还把自家崇正书院近旁一个雅集院子慷慨借出来。 文会显然一时半刻结束不来,崇正书院那边还要摆个场子。 听说甄家起的头儿,贾赦更不想去,他还不如趁着端午前早点去找母亲。 金先生专程来劝这二人:“此等盛会,二位如何不去?届时……” 不等他说完,贾赦不耐烦挥手有赶人的意思:“不想去就不去。” 金先生便不多事,再不敢邀请。 等到那一日,贾赦和贾政早就在原先几位大儒跟前狠狠记了一笔。 见他们没来,白胡子还特意问起:“先前的那两兄弟怎么不见?” 旁边有人答话:“他们兄弟,回去给母亲祝寿了。” 几位大儒听罢亦是脸色不好,大约觉得贾家兄弟散漫。 金先生左顾右盼找不到陈山长。 罢了,这里也不是他一个小卒子说话的地儿。 如此看来,贾家两位爷不来真是一件好事。 金先生也自去寻乐子,不必赘言。 …… 另一头贾赦盘算着想去庄子上玩,唯恐错过妹妹们的新花样。 但他才滚回去玩耍了一圈,端午还差得一月,再回去肯定要受到妹妹们嘲笑,母亲也会说他恒心不定。 贾赦还是要点面子的。 姑且再忍几日。 钟山书院里的学子都去凑文会热闹,贾赦和贾政兄弟也没闲着。 贾赦邀约老二一起去逛逛,给母亲和妹妹置办端午节礼。 刚在金陵城最大的银楼下车,没走几步,遇着林家的小公子。 这孩子今日穿的低调了许多,没那么流光灿灿。 跟着林家公子的管事道:“公子,当下给太太买首饰,不妥。” 林家那小孩儿点头:“嗯。” 林家主仆没注意贾家兄弟,转身往旁边古董殿去。 此事也提醒了贾赦和贾政,当下买首饰确实不妥。 就算他们兄弟有意去买银饰,也不急于一时。 两兄弟即刻歇了要去银楼的心思,便也随意找家店去看古董。 银楼看门的伙计一脸苦相。 他还以为今天会有两单生意,瞧着都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不差钱的样子。 煮熟的鸭子扑棱一下飞了,白高兴一场!! 京城死了太子,他们银楼生意也跟着死了半截。 贾政和贾赦在街上晃荡一圈,没淘到可心的物件。 那些古董伙计说不出来历,不知道从谁的坟里刨出来的。 细看工艺也不算精湛,做得还不如前儿母亲寻到的雕刻女师傅,贾赦觉得晦气,瞅了几眼就走人。 第66章 兄弟二人坐在马车上,收获不大。 吃的小食倒是买了几份,但那是兄弟二人自己嘴馋。 贾赦瞥眼看见路边小摊上有人卖竹篓,灵机一动。 “停车,背篓有些意思……” 车子一停,贾赦和贾政双双跳下来。 买东西的小贩赶紧迎上去,笑呵呵道: “二位公子真是好眼光,我母亲编的竹篓,瞧瞧花样多别致,毛刺都精心修过了,半点不会扎手的。” 贾赦拿起竹篓,比了比大小。 那小贩嘴上连珠炮似的不停,如何配背带,或者摆着放东西也好看…… 贾赦看那一串竹篓:“我要……十个,送到……。” 这架势,大哥是想买回去给妹妹们种地用。 虽不是稀罕东西,送得很实用。 那边贾赦忽然又道道:“罢了,绑在我们马车后面吧!” 这么个小贩,肯定认不得他们家门往哪儿开。 小贩说了价格,砚台半点不还价,大方的付过钱,小贩笑得呲着牙,拿出一截草绳,将背篓分成两份,每份五个摞在一处,麻利绑在马车后边。 街道上另一头,林家的马车刚从岔道冒头,就看见前面堵了路。 管事怕他家今日心情依旧不好的小爷此刻心里更恼,神情为难:“公子……” 林海掀开车帘,看到前面的人眼熟,想起来是钟山那对不给先生面子的兄弟。 好像叫……贾赤、贾正…… 那天林海走到榜下看见文章落款贾赤,诗文落款贾正。 既然文章是贾赤所写,写诗文的必定是弟弟贾正。 林海草草看过诗词文章,资质平平,写得不怎么样。 隔着人群,林海看见贾家兄弟有商有量的在买东西。 那个叫贾赤的,此刻似乎又看上了旁边的泥人,非要拉着兄弟去看。 林海心底忽而涌起几份艳羡,旁人有兄弟手足,他家中却人丁稀落。 林海仍旧板着脸,压着嗓子,言语间有责备之意:“当下只有一条道,你让人家如何让路?” 好在前面的马车没耽搁多久,车厢后面滑稽的绑着两摞竹篓,慢悠悠走了。 林家马车赶紧挪动,走到那个竹具摊子,林海忽然开口:“你也买一个……买两个。” 然后又指着另一个摊子,“再买些花,插好了,送给母亲和老太太。” 管家会意,赶紧让小厮去办,自己和公子的马车先走一步。 卖竹篓的小贩今日发了一笔小财,他已经把一个竹篓卖出五个的价格,回过神来,后悔得将大腿都拍青了。 早知这些公子哥儿不讲价,他就肯定把价格多要几十文! 小贩看着走远的马车叹气:“唉!不知今后还有没有这样发财机会……” 林家马车慢悠悠走到甄家附近,两个小厮已经把花篮送到。 林海见东西还算妥当,亲自捧着一篓花,进了甄家的门。 今日林家夫人又来拜会甄家老太太。 林海不想去凑文会的热闹,林太太自来有些娇惯儿子,见他实在不愿,也不勉强。 林海更不想早早进甄家在老太太面前装乖说话。 左右之前已经来过几回,装过好几次,他只说自己想在金陵城逛逛,林夫人依着他。 漫无目的逛过半日,林海不好空手而归,恰好看见那对兄弟买的竹篓好看,刚好有个婆子卖花,随手买了两份。 林海带着花篮进去,甄家老太太看了个新鲜,笑得慈眉善目,连连夸他: “我的儿,难得你有这样心思,在那边好好放着,我瞧着新鲜。” 林海恭敬乖顺的垂着头,哑着嗓子:“晚辈应当的。” 他心里明白,不论他今日带什么进来,甄家老太太都会夸。 甄家老太太指指三孙儿院子的方向:“去找你三哥玩。” 林海点头:“是。” 说罢作揖行礼,告辞而去。 甄家老太太很喜欢林家这孩子,模样好,性子沉静,难得两家还知根知底。 老太太晓得林海母亲的脾性,若非当年甄家老爷嫌弃徐家出身低了点,甄家老太太原先看好她当自己儿媳妇。 如今老太太满心谋划着,让甄家的姑娘去当林家儿媳。 眼看对面林家有这个意思,做成肯定是一门好亲。 甄家老太太笑道:“我们家老三到这个年岁,也是这样,一日日的不肯说话,许久才好了。” 林家夫人无奈一笑:“他总孩子气,一日日的各种故事,只愿快点好起来。” 甄家老太太爱屋及乌,反而宠溺笑道:“本来就是个孩子,自然孩子脾性。” 如今林海不太说话,也不爱往人堆里凑,正是因为他长到变声年岁,模样瞧着清清秀秀,开口粗粝嘶哑。 像鸭子又像大鹅,还是半哑的。 他为此非常烦恼,加上家中诸事纠缠,每日小小的脸上只剩苦大仇深。 林夫人拿儿子没法子,这点小脾气也只能由着他去。 譬如不让下面的人叫他爷,要叫公子,不愿穿清淡精致衣裳,非要打扮得老气横秋。 兴许等哪一日嗓子缓过来,儿子别扭劲儿才会过去。 林夫人三十一岁才怀胎,生下一个儿子。 难得林海自小懂事明理,没有被惯出一生纨绔习气,聪慧爱读书,偶尔有些无伤大雅顽皮,落到当母亲的眼里,只有可怜可爱。 特意出来散心,处处拘着他,反而惹一肚子气。 林家拜会几日,已经预备回姑苏。 不想林家老爷特意来信,让林海给甄家三爷拜过寿方回,甄家老太太也一力让多留几日。 林海掐指一算,此番就要端午后才能回家。 虽说他在金陵住林家的宅子,但母亲几日一次去甄家 林海并不蠢笨,甄家这个节骨眼不会办寿宴,贺寿只是借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背里还不是为着商议亲事? 如此一来,散心越发散得郁闷,比起在姑苏有父亲镇着,林海也平添几分放纵。 四月底,天气渐有暑热趋势,杨柳青青,路边杂草郁郁葱葱疯长。 管事眼看城门越来越远,青灰的城墙朦朦胧胧,心底忐忑:“公子,咱们还要往哪儿去?” 林海歪坐在马车中,半日才哑哑吐出一句:“让你跟着马车走。” 管事和车夫面面相觑,好端端的,跟着别家马车做甚? 这小爷闹脾气,也该顺得差不多了吧! 小厮也不好明说管事不对。 说得好听,带公子出来骑马,出城以后管事罗里吧嗦,这不让,那又不许,可不是惹人烦! 公子说想去别处散心,管事才点头答应。 管事料定公子又不是金陵人,也不知往哪儿去,故意为之。 哪知刚好一辆马车出城,公子一赌气,让跟着别家车后面走。 管事抹抹额头的汗:“前面是钟山书院一对贾姓兄弟的马车。” 小厮喘着气笑道:“怪不得公子要跟着去,原来相识!” 管事恶狠狠严厉瞪回去:“不相识!!” 互相认得出来历,又不算相识,一会子前面的两兄弟察觉他们莫名其妙尾随。 那才尴尬! 第54章 林海正在气头上,家里的下人根本不敢惹他。 大多时候,他们公子还是很好的,从不打骂为难下人,自小没有太过顽皮胡闹。 可是当真动气时,最难哄。 小厮心里抱怨管事拿大,自以为从小把公子带大,就要管天管地,不知大小尊卑。 公子也不是小孩,岂会愿意你支使往南就不往北。 几人只能认命的跟着车后面走。 眼看路边处处都是田地,也不知那对兄弟到底要往哪里去。 好在马车立马的少爷终止吭声了。 “……往那边。” 林家管事顺着林海指的方向看,有几座小丘,种着些油菜花,一片黄灿灿的颜色。 只要不再跟着就好,趁着前面的人没发现,管事催促车夫。 “快快快!往那边去!” 马车又行进一段,他们除了记得清回去的方向,也分辨不出此处是哪里。 万幸此处还算开阔,应该不会有什么强人抢劫的事。 林海下车往远处看了几眼。 随从小厮拉着马过去,对管事的道: “您看这边那么大一片平地,草又长得好,还是让公子骑一回马吧!” 小厮冲管事的不断使眼色,现下刚好有个台阶,还不赶紧下去! 管事见此处碧草青青,,勉强点头。 “扶公子上马走几圈。” 小厮们爽快答应,赶紧扶着自家小爷上马,总算见他脸色好些。 林海并非不会骑马,君子六艺,他也学得有模有样,家中怕他磕了碰了,不大给他碰。 第67章 这一回出来,带着的马都比寻常马矮一截。 林海在马上,慢悠悠走了几圈,趁着小厮一个不留神,一夹马肚子就跑起来。 “等等,等等小的!公子——” 林家下人被远远甩在身后,林海策马绕过一片油菜田,登时就不见了踪影。 忽而有人喝骂。 “哪里来的贼人!竟踩踏我们家的麦苗!!” 林海勒马停住,循着声音调转马头。 三个头戴幕篱,背着背篓的人跑过来。 瞧这身形,再听声音,应当都是姑娘家。 林海下了马,低头看看脚下绿油油的一片,一时间不知道将脚往哪里放。 原来脚下这片的‘草地’,竟然是麦苗?! 林海此刻十分尴尬,他也不是故意为之,若知道这是旁人家的地,断然不会在上面纵马。 论理踩坏旁人的东西,须得赔偿,对面又是几个丫头,看身量年岁也不大。 尤其刚刚喝止他那一个,气鼓鼓的叉着腰。 林如海扯掉腰上一个玉色元宝荷包,男女授受不亲,林海又不知对方来历,不能把东西亲手给过去,索性就把荷包朝那几个小姑娘扔过去。 正好落在中间那个姑娘的脚边。 荷包里有几个金银裸子,姑且算作赔偿。 然后林海只能自认倒霉,沉默牵着缰绳,转头想离开是非之地。 林海不想开口说话,按着自己的法子做出赔偿。 但这样举止落到对面人眼中,反是傲慢极了。 踏了旁人秧苗,竟然抱歉也不说一声,纵使荷包里多少金贵物件。 贾敏难道还缺这个?! “且慢。” 林海见三个丫头中站在最中间的那一个忽然往前两步。 口吻中透着冷厉,可惜几个丫头都带着幕篱看不见脸。 不然对方的脸色定然好不到哪儿去。 贾敏冷声道:“曹孟德行军之时,惊马踩踏麦田,削发代首赔罪,若阁下真有悔意,还请拿出诚心来。” 好刁钻。 林海脚下定住。 小姐妹话音刚落,刚刚骂人的丫鬟弯腰把扔过去的荷包捡起来,如法炮制,狠狠把荷包扔回林海脚下。 瞧这架势,对方虽是三个小姑娘,半点不让,若不遂了她们的心,就别想走。 林海叹气。 自怀中拿出一把两寸长的精钢小匕首。 这个稀罕物是家中寻来的西洋货,刀鞘上面镶嵌着珍珠和红宝石。 匕首刀刃只有一指大小,林海带着当做随手玩意儿,还可以用来削果子吃。 他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做这个用处。 林海解开头发,削下一缕,捡起刚刚的荷包,上前几步,直接把东西塞进 让他削发代首那个丫头的背篓里。 “喏。” 三个丫头显然想不到对方竟然真的来这么一招。 等反应过来,左右两个丫头赶紧护着中间的贾敏后退几步。 此刻两边的下人都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了。 最先到的林家小厮,上气不接下气。 看见林海发髻散了,慌忙把人拉过去: “公子!公子是不是从马上跌下来了!?摔到哪儿了!?” 林海看见刚刚为难他的丫头已经被领回去,好几个女人把她们围住。 林家管事气都没喘匀,低头哈腰给领头的嬷嬷赔罪。 “实在抱歉,我们不知这是麦田……” 赔钱,只要拿出诚意赔钱。 就算把一块地的收成赔上十倍百倍,于他们林家都算不上九牛一毛。 有个女人拿着林海的荷包走过来,递到嬷嬷手上,看也不看林家人一眼,只对那嬷嬷道: “不必理会他们,将人请走。” 林家管事没有赔钱的机会,反而被好几个粗壮的女人恶狠狠盯着,灰溜溜领着公子从小路离开。 似乎他们再敢踏一根苗,那几个女人就要扑过来拼命。 出这种波折,林海倒也不闹脾气了,小厮把他头发梳起来,他坐进马车里,众人折返回去。 林家管事心里暗自埋怨,若公子乖乖听话,不闹什么幺蛾子,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但他不敢念叨。 以后就算惹公子发大脾气,也不能由着他胡来,好在这次只是踩了人家的地,没有摔到人。 城门已经在望,估摸着林海把气顺得差不多,管事的好言好语安慰他: “那些都是乡野之人,公子不必与她们置气。” 林海没答应,食指无意识婆娑着匕首上的宝石:“乡野之人?” 他回想一路,今日的遭遇,似乎有些地方不合常理。 乡野之人岂能张口就是以发代首的典故? 半点不看重钱财,瞧着她们模样,丝毫没有辛勤劳作的样子。 那背篓还有点眼熟。 而且背篓里只装了几枝花,竹篓上还坠着精巧编织的金线络子做装饰。 乡野之人会有这种心思? 没准他们是不小心闯进哪位高士的隐居之地,打扰了旁人。 林海忽然道:“不必告诉母亲,免得她白忧心一场。” 管事的讨价还价:“公子下次,再不可如此了。” 车里少年嗓音低沉:“知道了……” …… 另一头,庄户上的女人们也在安慰贾敏: “姑娘放心,麦子种得多,被踩到一些也不妨事。” 这片地种麦子还是贾敏和母亲争取的。 原本江南气候和当下时令,不太适宜种麦子。 但贾敏想看麦苗如何生长结穗,史苗也想做个种植实验,在庄子东面地势略高的地方找到一块合适的地播种。 麦子种下去,不春不冬的,好在苗长得不错,今日贾敏刚好过来,就遇到个不长眼的在麦子地里跑马。 贾敏没说话,她身边的丫鬟春果道: “我们姑娘哪里是气这个,那种人鼻孔只往天上看,半点不知农事艰难。” 另一个名叫秋霜也点头。 刚刚就是她大声骂人,那个骑马的,真是作践东西。 贾敏把春果找过去,耳语几句。 春果走过去对那些婆子道: “姑娘说了,这点小事,只当没有,不然又要牵累你们被罚,以后好生看顾。” 婆子们连忙道姑娘慈悲,保证今后必定好生看着地头,再不叫人来撒野。 贾敏她们也不逗留,坐车回去庄园。 贾敏回想今日的事,也觉得哪里不对头:“那个人气儿都不吭,是不是个哑巴?” 秋霜道:“姑娘,我记得嬷嬷说过哑巴大多听不见。” 那个人明明听得见,姑娘说曹孟德,人家就真的割头发。 贾敏也没想到,她话音才落,对方竟然真的断发,心里有些发虚,倘若那人道歉姿态诚挚些,她们也不会这么生气。 春果忽然想起来她看的侠义故事:“会不会她是哪家女扮男装的小姐?不好开口说话,一开口,不就露了身份?” 毕竟那个人长得似乎……是个姑娘模样。 贾敏点点头:“有这个可能……” 贾敏忽而有些懊恼,若早知她是个女儿家,自己就不与她为难了。 也不知她回去,会不会被家中人责备。 万幸那姑娘没将头发一把都割下来。 不然,自己罪过可就大了。 …… 且说另一头贾赦和贾政回到庄子上,贾敏还比他们晚到半刻。 知道妹妹背着自己送的背篓出去巡田,贾赦好生把贾敏恭维一番。 放下带回来的节礼,史苗招呼着孩子们吃过饭,大家一起说说话。 贾赦攒了这么久,有的是东西磨牙。 想和母亲说说册子上人家的贾政根本插不进话。 况且这种话也不好当着妹妹们说,贾政只好把主场交给大哥。 听那些大儒说大哥考场灵感,贾敏护着自家人,当即就不服气的说到: “瞧着是这个理,但一气呵成的文章,考场上也用不得,你见过谁的八股,流芳千古?” 贾赦拍手赞叹:“妙妙妙!” 当时他怎么没想到! 下次就这么说,气死那些老头子! …… 甄府上,既然留林家夫人陪自己过端午,甄家老太太恨不得直接让林家母子在府上住下。 老太太喜欢林如海母亲,聊天说话比自己几个儿媳有见识,故而时常找她来作陪。 顺便多看几回林家的哥儿,将孩子脾性看得更透些。 今日正商议给荣国府送节礼的事。 老二媳妇在妯娌中不讨喜。 说话素来喜欢刺人:“那府上十分讲究,咱们家举荐的人也没看上。” 这是在刺老大家儿媳,巴巴热脸去贴冷屁股,自信满满举荐先生,最后荣国府半点面子不给,看都不看。 第68章 甄家大太太淡然回敬:“教的是几个姑娘,自然要寻女先生。” 甄老太懒得看她们打机锋,转头问大太太:“过几日记得让人把节礼送去。” 大太太得了脸,笑盈盈答应: “老太太放心,早就预备好了,听说那一位年后就去庄子上荣养,哥儿姐儿都跟着,要劳烦老三跑一趟,正好和您讨人呢!” 把老三家拉上,看老二家如何作妖。 二太太便不再搭话。 甄家老太太又问:“上回你提过城外东郊的农庄?” 大太太笑道:“老太太好记性,就是那个。” 老太太皱眉:“前儿你不是说,看见荣国府上两个哥儿进城采买?” 三太太赶紧道:“是我家老爷身边管事看见,前两天的事,兴许看错了。” 林海闷声不响坐在母亲下首,听着大人们说荣国府的事,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疑窦丛生。 东郊? 前儿他在东郊就遇到姓贾的两兄弟,马车走许久,像特意去什么地方。 京城南下,东郊,姓贾,年岁差不多。 尤其贾赤对书院大儒那种不放在眼中的态度。 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 几个儿媳被甄老太太打发出去。 林海露出一个恰当的笑脸,开口问:“老太太,府上可知国公府那两位名讳?” 林海觉得贾赤这个名字很怪。 他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贾赤和贾正,会不会是化名? 甄家老太太也不知。 荣国府迁到金陵,林家想让林哥儿走出去,肯定要打交道。 甄家老太太还有些欣赏林海,年纪虽小,对各种消息上心。 她吩咐丫头:“去问你们二老爷。” 然后又转过头对林海母亲道: “我留你们娘俩过节,后日让林哥儿也跟着去,多见见人。” 林夫人没拒绝,笑容得体:“多谢您老人家。” 甄家给林家的人情,旁人未必有此机会。 甄家老太太看中林海当孙女婿,当然想法子多扒拉几下。 实乃人之常情。 过得好一会儿,林海母子请辞时候,甄家二老爷那边才写一张纸笺过来。 回到家中,林海让人点了灯,慢条斯理摊开纸。 赦、政。 赤、正。 他猜疑之事,几乎可以盖棺定论了。 林海点漆的眸子映着火烛,浅浅勾唇玩味一笑。 “……从文。” 荣国府贾氏兄弟,真有意思。 第55章 “太太,甄家的拜帖,有问题?” 甄家的拜帖送到之时,史苗拿着帖子多看了一会儿。 赖嬷嬷见主子神情有异,开口问出来。 赖嬷嬷也有一幢事,前儿四姑娘出去被马惊着一事,她不知要不要说。 史苗合上帖子,笑着问赖嬷嬷:“怎么说?” 赖嬷嬷赶紧露出一个笑:“太太看帖子的神情和时间比往日长。” 这么明显吗? 还是赖嬷嬷素来太过机敏有所察觉。 史苗着实有些意外,她是没想到林如海过几日就要来拜会她。 原著中林如海出场就是个身子不好的鳏夫。 可以说是红楼中和四大家族相关人员中最有前程的人之一。 倘若林如海不死,往后荣国府只有把黛玉供起来的份儿。 可惜,没有如果。 除了身子不好死得早,林如海可以说是红楼原著中最疼女儿的爹。 史苗淡然一笑,直接把帖子交给赖嬷嬷:“没什么事,只是前儿我们去湖上游玩,遇到的林家哥儿正巧也在甄家,一道要来,你记着多预备一份见面礼。” 赖嬷嬷接过帖子,点头:“是。” 给外男预备的见面礼,家中历来不会让姑娘们插手。 史苗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还有……把外院地上插的牌子,都收起来。” 那些牌子虽然没写姑娘们的名儿,但有几个是姑娘们写的字。 若不是林如海要来,史苗也不会这么敏感。 保险起见,把和宝贝女儿相干的东西都收起来最妥。 …… 甄家定好的送节礼那一日,林家夫人一早就起来给儿子收拾打扮。 林海虽有些不耐烦,好在这一回母亲没有同以前那样打扮他,穿的中规中矩,也就罢了。 林海带着林家的礼和甄家人会和,两家一起往城东去。 林海已经猜出贾家兄弟身份,今次前往马上就可验证,心中有几分兴奋。 林家管事心中疑虑,这一段路他们前几日才走过。 趁着半道停车修整之时,林海招手将随行的人叫到车前。 林海神情严肃:“这一回去,管好嘴巴,无论见到什么,不要问,不要说。” 管事的心里已经存了个影儿:“公子,前儿您遇到的那些人……” 林海点头:“极有可能是那府上的下人,都是些婆子丫头,这一回去未必认得出我们。” 林家管事觉得不成,既然林家冒犯,最好还是先认了自己的错处。 林海瞧出来管事担忧什么,说出自己的想法: “咱们的冒犯,只是一件小事,兴许那府上大人大量未必会提,我自有主张,不必忧心,你们莫要多事多话。” 管事皱眉点头,“现下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原本是去拜会送礼,揪着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赔罪也不妥。 林海放下车帘,捏着扇子上的玉坠子,莞尔一笑。 国公府那两位见到自己恐怕再顾不得什么秧苗麦苗了。 队伍行进越久,看着周遭熟悉的景色,林海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林家管事和小厮额头涔涔冒出冷汗。 万一那天公子一直跟着走,岂不是就走到国公府的庄子上了? 还好公子惦记着要骑马…… 绕过几个小山丘,穿过一片果林,终于来到庄园门外。 这还只外面一道门,再往里走了好一段,才见到真的庄园大门。 甄家老三指着路边一片片碧莹莹规整的菜地: “之前就听说国公府这一位夫人钻研农事,看来并不是讹传。” 前面好几个衣着齐整的国公府小厮出来迎客,引着两人进去。 一连走了四道门,穿过一个夹道,才进到封君的院子,七拐八弯,绕的人脑袋发晕。 林海察觉这个庄园之中,每过一段路,都有婆子守着,起先他还以为是在旁应候等着吩咐的下人。 越往里越见角门拐角,都守着人,年轻点的丫鬟也不见。 林海才慢慢悟了。 这婆子专程就是防外人的。 今日的外人,不就是他们吗? 怪不得甄家老太太总说荣国府的封君是个极为谨慎周全之人。 山野庄园之中,确实应该加强戒备。 进到主院中,仍不见什么娇俏丫鬟,瞧头发这些女子梳妆打扮,应该是年轻的媳妇。 如此一来,林海更加确定,这一回肯定不会和那日几个丫头照面了。 林海跟着甄家老三进屋中,内里并不奢华,布置素雅朗阔,紫檀圈椅器型简单大方,除去几个雅致的盆景,并无多余的妆饰,封君夫人端坐在上首。 他们二人一进去,就有人递上来垫子,两人依着规矩磕头见礼。 史苗已经很熟悉流程,四平八稳,就算下面跪着一个林如海,她也维持着得体的笑容: “都起来吧!这么远,让你们辛苦跑一趟,一些小玩意儿,拿去玩。” 两个嬷嬷端着见面礼送上,依旧是文房四宝套装。 两人谦逊谢过,又和贾赦贾政见礼。 林海猜出二人身份,能勉力能维持镇定,他原本以为这二人看见自己后,脸上肯定会有惊讶神色。 但此刻贾家兄弟半点不见惊慌,反而眼神上下打量着自己,笑容玩味,还默契的相视一笑,不知在笑些什么。 林海只能垂下眼去,眼观鼻,鼻观心。 史苗看着甄家老三:“我记性不太好了,上回不知有没有见过你,你叫什么来着?” 甄家老三上前:“晚辈在家行三,单名一个远字,前儿家中长辈赐了字,取的思程二字。” 史苗点头:“好意头,前程似锦。” 铺垫半日,终于轮到他,史苗又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上前行礼:“晚辈单名一个海字,尚无表字。” 史苗甚至没有问年岁,又闲话几句问一问家人可好,再走过场引荐一下贾赦和贾政,就把招待的任务扔给两个儿子。 和荣国府往日见小辈的流程一样,走着过场夸几句,该送表礼就送。 没有特意关照,也没故意为难。 毕竟来者是客。 主打一个顺其自然,免得自己的有意为之,造成什么蝴蝶效应。 第69章 等贾赦和贾政把客人招待走,史苗才慢慢咂摸个味儿。 客观评价,林如海这娃儿长相还真不错。 现在年纪还小,有些男生女相的意味,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额骨、眉骨长得很好,脑袋也很圆,牙齿整齐,颌面发育周正,应该不存在长残可能,再长几年,应该是个标志的美男子。 未来的林探花,果然是一枝花。 就是声音……,和他此刻长相反差太大。 那种感觉,像是一只长相甜美的猫猫,一开口却是个烟嗓低音炮。 有点别扭。 …… 姑娘们都在后院侍弄自己的地,男客理当贾赦和贾政应付。 荣国府还没和甄家林家好到能留宿外男的地步。 就算天上下刀子,来办事的甄家老三和林海今天必须折返回去! 贾赦和贾政招呼二人吃一盏茶,再用些小点心,差不多就可以送客了。 贾赦和贾政早有预备,林家小公子居然要来送节礼? 自知钟山书院的事瞒不住,兄弟俩主打一个先发制人。 贾赦见林海没有在母亲跟前提及钟山书院的琐事,行事沉着有分寸,便高看他几分。 将二人引到自己院中去,贾赦拿出一副兄长的亲和姿态,对林海笑道: “那天我看你和你母亲长得像,就猜你是不是林家人,今日一见果然叫我猜中了。” 说完贾赦就先给林海斟了一盏茶,半点没有拿架子,似乎二人十分熟稔。 贾赦反把甄家的甄远晾在一遍。 甄家老三全然在状况之外,唯他一人一头雾水:“几位竟是见过?” 贾政道:“一面之缘而已。” 贾赦开门见山:“我们兄弟二人在钟山书院读书,还望两位为 我等保密。” “钟山?书院?” 甄远脸上迷惑更深。 贾赦指着林海:“大约三四月里文会的时候,在那边见过他。” 甄家老三也问出来和旁人一样的问题:“为何不去崇正……” 荣国府,自然要去金陵城最好的书院才对,再不济还有其他几个,怎么就去了钟山书院? 经过了陈山长和金先生,贾赦和贾政对甄家老三此刻的神情已经习以为常。 解释起来也坦然:“我们二人身上没个功名,去那儿做什么?”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这倒将甄家老三弄得不好接话,他若再提什么院试秀才的事,显得像是自己故意炫耀。 甄家老三赶紧重新找个话头转移话题:“我们家老太太早有相邀之心,只盼这日子过去,能荣幸,请两位把酒一叙。” 贾赦端着茶盏冲二人笑:“那是自然,我们也想请你呢!” 见他们承认得干脆,林海继续说出自己的疑惑:“若考试作保,总会写明家世籍贯,届时岂不是……” 甄家老三颇为无语,他好容易转移话题,这小子怎么还揪着问。 甄家老三此刻只想把林海的脑袋抱起来晃一晃,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水。 贾家这两位需要科举吗?! 贾政如实道:“且等那一日再说。” 林海拈了一块糕,认同的点点头。 听这说法,这一位是要考试的。 甄家老三已有秀才功名,无论童生还是院试,亦或乡试,都需有人作保。 甄远原本想说将来自己愿为贾家作保,连忙咬住舌头闭嘴。 荣国府还差这个? 最后几人又勉强扯几句场面话,甄家林家告辞回去交差。 贾赦和贾政闲着无事,指挥下人们把拿掉的牌子一个个放回去。 史苗还在消化见林如海一事。 外面有人传话说白琪过来了。 史苗有些意外,今日丫鬟们有大课,这个点白琪应该刚下课。 白琪果然不是平白无故过来,进来没说弯绕话,语气还有点遗憾: “早前夫人提过姑娘们还差一个算学的先生,若林家在金陵,兴许可以学一学。” 算学?! 史苗正缺一个能系统教算学的老师。 “林家算学很厉害?!” 第56章 白琪自来对姑娘们学业上心,如今太太还挂心的还有两件。 一是没找到教姑娘们的防身术的拳脚女师傅没找到,再有就是算学上没有能人教学。 白琪自己只会九九乘法表和加减乘除,九章算术上略会一点鸡兔同笼,余下却是不大能。 白琪也知太太在研究算经,如今遇到林家人,便多提了两句。 她给太太讲了林家夫人的情况: “林家的夫人……也就是那孩子的母亲,她家祖上曾在京城里当过钦天监的差使。” 史苗听着,眉目不自觉的皱起来。 所以原著中皇帝陛下在林如海任兰台寺御史大夫的情况下,让他在扬州管盐课。 难不成是林如海家学渊源,算术好? 现在的科举制度,考得四书五经,八股文,还有一些公文写作。 但是朝廷还没死板到真的只靠这些东西治理国家。 国子监开设的课程中就有算经。 不然每年征收各类税目,大小的工程,处处花银子要钱要算账,满朝文武的大臣要是不识数,岂不是抓瞎? 康熙在数学上就接受到了西洋教学,还研究过几何。 但史苗已经刻意搜罗过,她可以确定,这个世界没有系统的数学教才。 不知道是传播不畅,还是皇家刻意的把某些技术垄断了。 比起皇朝的地位稳固,工业发展和科技进步根本不值一提。 见神游的史苗没反应,白先生又补充一句: “就是那个测算日食月食无一疏漏的徐大人家,府上认不认识?” 钦天监这个差使,史苗不太熟悉,原主更没多少交集,虽然白琪已经说得很明白,她依旧对不上人。 钦天监观天象,掌历法,算天时,测时辰凶吉,确实需要一定的数学基础。 史苗有些抱歉:“我们府上和那些大人交道不深。” 白琪了然,继续道:“徐家和我们家,大约算同乡,可惜徐家后继无人,只有徐大人的孙女徐慧沿袭几分家学。” 这名字…… 史苗来了兴趣:“哪个惠?” 白琪道:“聪慧的慧。” 史苗还以为林如海母亲和提点武则天以色侍君能有几时的那位徐才人同名。 可惜只是同音。 既能留下姓名,还得白琪如此在意,可见林如海的母亲肯定有真才实学。 史苗笑道:“如此看来,她必是当年名动一方的才女。” 这年头,女子想留个名并不容易,多是一个某某氏、某某夫人、某某母亲。 此刻史苗对林如海母亲的兴趣,已经超过对林如海的兴趣。 白琪语气中似乎透着惋惜:“我幼时在闺中听过她,可惜他们家学就此断了。” 史苗却不太赞同:“学问如何会断,你说的徐慧不是还懂?” 史苗又道:“钦天监不算好差使,兴许徐大人不想子孙重操旧业。” 这差事简直一个服务业,没权力,万一个不好,遇到不讲理的客户,就赖日子没算好,岂不是白白背黑锅? 徐家想另谋出路也正常。 白先生听太太一说,有几分道理,她的父亲都会因言获罪,徐家退下来从另一面看,是明智之举。 白琪见太太被她几句话勾出兴致,莞尔一笑。 史苗抚着紫陶茶杯,喃喃道:“擅算学……若有机会,还真想一见。” 史苗有些遗憾,早知林如海母亲擅算学,那回见面的时候就该聊几句算术教学的事。 遗憾归遗憾,史苗暂时还没想好,要不要下帖子去请林如海的母亲来面谈。 …… 另一边林海和甄家老三回了城,两人因受人之托,都没和家中提及贾家两兄弟之事。 端午时候,甄家没有大摆筵席,也没丝竹戏曲助兴,除了被留下过节的林如海的母亲徐慧,还有甄家旁支好几个齐整的媳妇都来陪老太太说话。 人老了,就爱热闹解闷。 席面上甄家三太太讲起来自家儿子,提了他去荣国府拜节送礼的事一句。 女人们七嘴八舌,讲着讲着就提到此刻在荣国府教书的白琪。 白琪先前也在金陵城给几户人家教过姑娘。 有个媳妇道:“那一个姓白的先生,如今攀上荣国府,正经在家中教姑娘,学识是好的。” 甄家二太太语气中有几分看热闹似的幸灾乐祸:“是不是那个带着瘫子闺女,还闹着要和离的?” 众人唏嘘,说起白琪好端端犯了左性,自家遭难,女儿还是瘫子,竟然还和离,简直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实属大逆不道。 就连甄家老太太也道:“读书有学识固然是好,心气儿太高,离了格,算她有运气,遇到惜才之人。” 第70章 老太太一说,甄家三太太更是来劲儿,话里话外,意有所指。 甄家三太太捏着帕子笑道:“当姑娘的,要随分从时,才学在其次,最要紧的是性情。” 其他几个人都附和,唯有甄家大太太和林如海的母亲徐慧沉默不语。 …… 端午一过,林家人就启程回姑苏,与此同时贾敏先前遇到外人那件事,东窗事发了。 赖嬷嬷看大家已经欢欢喜喜过了端午,才慢慢和太太提起那件事。 贾敏被母亲叫去的时候,耷拉着脑袋,一副认命接受批评的小表情。 前天她发现自己的小背篓里面挂了一缕头发。 就是那日纵马踩踏麦苗的人割下来的一束,她还以为那日丫头还回去了。 贾敏当即就把那点头发放在烛火上燎了,慌得眉心还跳了几下。 可见倒霉应在这里呢! 史苗神情严肃,果然安全问题无论强调多少遍,还是有人松懈:“知道你错哪儿了?” 贾敏低着头认错:“女儿不该自己带着几个丫鬟就走,母亲叮嘱过身边不能离人。” 母亲耳提面命过好几回,一定要许多人跟着,千万不可离人,只带着丫鬟也不行。 就算在自家庄子山,也保不齐下面有存着歹心的坏人。 就如那日闯入的人,当下还没查出眉目。 若真是歹人,恐怕贾敏和三个丫头都讨不了好。 史苗难得对闺女这么严厉:“知道就好,你和那日跟你出去的人,都罚两个月的月钱,以后不许去远处的地。” 这和贾敏预料的惩罚差不多,她垂头答应:“是。” 史苗又和赖嬷嬷打招呼:“你瞧着点她,莫要叫她私下贴补,不然……都不长记性。” 史苗不为罚钱,只是为了让所有人都长记性。 贾敏终归还是小孩,很多事情不能样样周全。 换而言之,就算是成年人,在自己熟悉的地方,都会降低对危险的预估。 有些事情,一次也不能发生。 贾敏蔫巴巴的从母亲院里出去,贾赦和贾政知道她挨了母亲的批评,本着兄妹亲情还特意去安慰她。 不过贾赦说着安慰,却像是贱兮兮的来看热闹。 贾家其他姐妹都在。 贾赦问妹妹:“听说母亲罚了你?” 比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哥,贾政很大方干脆,直接对妹妹道: “没关系,若是缺钱了,来哥哥这边取。” 贾赦当下不乐意,怎么老二显得比他还像老大,抢自己的台词。 于是贾赦阴阳怪气:“二弟,四妹妹怎么会缺钱,前儿咱们的铺子结算盈余,妹妹还有些收益。” 贾政不记得有铺子结余:“什么时候的事?” 贾姝笑道:“上回叫人带去书院了,两位哥哥难道没收到?” 贾政努力回想了一下,完全想不起来,嘴上却说:“似乎是有这个事,我看过一眼就忘了。” 贾赦凑过手,捏了捏妹妹脑袋上的揪揪: “你的铺子怎么经营的,和哥哥说说?咱们姊妹,似乎是你赚的最多。” 都是小买卖,贾敏也就比二姐和三姐多了十来两银子。 贾敏呵呵一笑:“母亲说,这叫商业机密,无可奉告哦!” 贾赦气得又狠狠捏妹妹揪揪几下:“吝啬鬼。” 贾敏伸手把哥哥的爪子拍下去,冲他做个鬼脸。 “你才知道?” 日子又无风无波的过下去,庄子上的夏日,比城里略凉爽些。 当下也有时令果子,史苗不敢让姑娘们多吃,唯恐坏了肚子。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强调,不能贪凉,不喝生水,真是让老母亲操坏了心。 林家那边,林家老爷见儿子出去疏散一回,个子长起来,肉也长了点,母子二人心情似乎也好起来。 只是家中下人少了好几个,愈发空荡。 吃过回家的接风宴,把林海打发去读书,林家老爷迫不及待就和夫人徐慧商量起要紧事。 林家老爷:“你看甄家那边如何?” 徐慧垂眼,漫不经心拨弄着盖碗:“不太妥当。” 她叹了一口气:“难说个分明,总之我这个做母亲的瞧着,不成。” 对上林家老爷有些失落的目光,徐夫人声音沉静:“他年岁也不大,不急。” 这时一旁的老嬷嬷提议:“老爷,不然再找寒山寺的知贤大师……” 此人是林家老爷的乳母,跟着主家同姓,祖辈辈的老人。 如今林家老爷父母都走了,林嬷嬷的资历抵得上林家半个老太太。 当初就是知贤大师,说徐家女的命格和林家极合适,娶回家中必得贵子。 林家重金聘嫁,徐家来的媳妇确实知书达理,虽只得了一个林海。 看模样性情,读书才学,也算半个‘贵子’了。 若他们知道将来林如海能高中探花,为皇帝心腹。 大师的预言也算应了大半。 林家老爷呼出一口浊气:“知贤大师十多年前就出门云游,如今杳无音讯,兴许已经升仙了。” 他如何不想找大师推演一二? 也要能找到啊! 大师出门云游之时七十七岁,正好是林海出生那年,老人家离寺远走苦修,早有传言他已在昆仑登仙,寻觅无踪。 林家老爷说罢,让丫头服侍林嬷嬷去歇。 徐慧看得出来,丈夫特意把人支开,还有话要说。 第57章 林如海的母亲徐慧和丈夫夫妻二十多年,自来相敬如宾,没红过脸,这点默契夫妻间还是有的。 林嬷嬷虽说当着半个老太太的款儿,但不是真的老太太,况且年岁又大,一时管不住嘴,反而会坏事。 有些话只能夫妻俩关着门私下里说。 人都遣走干净,林家老爷才犹犹豫豫道:“夫人说,让不让他下场一试?” 出了国孝不久就有院试,先前教林海的先生说过,大可让林海下场一试了。 徐慧微笑:“老爷不妨问他,若他愿意,就让他下场一试。” 林老爷守成没有主见,好在他人性子温和,也愿意问妻子的意见。 没想到徐慧这个做母亲的,反而把包袱又扔给了林海。 林海终归是个孩子,怎么能让他拿这种主意呢? 林如海母亲看得出来,林老爷嘴上问的是要不要下场一试,实际上内心不想儿子马上就去院试的。 徐慧开门见山:“老爷是想让他多学几年,将来得个好名次?” 正好说中林老爷打算,再学几年院试名次好,说出去名声也好听。 可林海的母亲却不太看中这些,儿子能顺利把书读下去最好,若是不能中,林家的家资,也足够他过日子。 什么科举不科举的虚名,争来争去没意思。 前儿没的那个哥儿,生养他的姨娘争来争去,还不是落得一场空? 徐慧自谦道:“我不太懂读书的事,他又有主意,他愿如何就如何,且由他去。” 林老爷看出来,妻子不想左右这件事,甚至没有半点热心,一切随儿子去。 林老爷只好又问她今日席面上不好明说的事:“甄家到底如何?” 这件事上,林如海的母亲却没有敷衍。 神情凝重起来:“外面的事我不懂,只是瞧着甄家三房人不太和睦,将来甄家老太太一走,还不知什么结果。” 徐慧知道老爷想和甄家做亲,是看中甄家人丁兴旺,水涨船高,将来能给儿子一份助力。 不过她这回去甄家,多听多看,想法却和林老爷不同: “甄家的姑娘们,读书一事却还有限,就说这一辈几个爷们,也只三房那个还使得。” 甄家能和林海做亲的,当下也只有那个五姑娘了。 且不论五姑娘是姨娘所出,单看她人才举止,徐慧就觉得不太妥。 再看甄家老太太的几个儿媳孙媳…… 林家老爷忽然想来,猛然将眼睛睁大,身子前倾:“是不是和伯爵王家结亲的三房?” 徐慧点头。 林家老爷哎呦一声,重重拍了一下檀木圈椅的扶手:“太子殿下一走,王家如今四方海贸上吃得更多。” 林老爷想起来父辈的训斥,吃得多了会被撑死,肥羊最容易被宰。 他不怎么喜欢王家,甄家如今已和王家做亲,夫人又如此说。 起先林家老爷对着甄家的热乎劲儿,登时就凉了半截。 林家老爷眉头拧成疙瘩:“如此说来,着实不妥,还是夫人看得长远。” 林如海的母亲合上盖子一笑:“这算什么长远,咱们家哥儿既要读书,总也要找个读过书的。” 免得将来一句话都说不上,孙辈的启蒙,也不能只看那几个教书先生。 就说林海幼时识字,还有算学,都是当母亲的徐慧手把手教的。 第71章 本着私心,她想要个读书一事上大约拿得出手的 儿媳。 好在江南一地学风甚佳,这样的媳妇也不难找,也不是非哪家姑娘不可。 林老爷恭维道:“夫人看的,岂止这些,此事不急,慢慢来。” 徐慧嘴上应着,心里却明白,现下老爷见甄家不太成说是慢慢来,改明儿被谁一撺掇,又要急着定亲事了。 她倒不急,按理林家单传这么多代,应该早些定下让儿子传宗接代才对。 正所谓弄巧成拙,命中如此,上至林老爷那一辈,都是近三十岁上才添丁,急了也无用。 林如海母亲心中自有计较,与其早早娶媳妇分儿子的心,不如让他好生进学,往功利讲,身有功名,才能寻更好的亲事。 这些念头,她都藏在心里。 往后林海每日除了请安,就是在自己院子中读书。 徐慧恐他闷出病来,问儿子:“我看你在家中无趣,要不要到书院中……” 姑苏城也不缺书院。 林海立时就拒绝了:“多谢母亲,孩儿不想去。” “罢了,随你。” …… 却说荣国府这边,贾敏挨了罚,消沉两日,仍旧该念书念书,该种地种地,贾赦和贾政逡巡几日,才慢吞吞往书院去了。 农事几乎上了轨道,史苗暂且得空,专程叫白琪来商议要事。 若不是出了太子殿下那桩事,原本两年七个月的孝期,今年七月里荣国府就该除服了。 这回时间延后到过年去,贾代善过世整三年。 贾姝那边婚期已经商定,贾媃和贾娴还没个着落。 这回贾政回来,还特意向史苗汇报一下他打听到的情报。 史苗有点意外:“原本没指望他能打探什么,不想他竟真的上心,探出些有用的来。” 然后又问今日一起被留下的赖嬷嬷:“嬷嬷以为这几户人家如何?” 太太找她商议这样的大事,赖嬷嬷心里很得意,脸上也有光。 赖嬷嬷道:“杨侍郎家长孙金贵,若是这样的人家,必定要去做当家奶奶,操劳是有,将来承袭祖辈的担子都落在肩上。” “李家最清贵,瞧着哥儿将来读书有前途,还有个叔叔在前面,若是能有人帮一把,将来肯定走得远。” 赖嬷嬷在勋贵圈混了这么久,已是将好处都说得差不多。 白琪的态度十分明显,她显然更看好李家。 她补充道:“李家的家教甚严,爷们不在外乱来,李家的太太我曾见过,为人端方严谨,很讲孝道,这一点是最好的。” 这两户现在在金陵城清贵人家中比较好的人家。 另有几家清贵科举出身的家中没有适龄的男丁,要不然就是读书上没多大前途的旁支。 再有就是家中官阶太低,也不妥当。 史苗苦笑,反问二人: “当真好吗?” “杨家只有一个孙子,必然心肝宝贝一样供着,将来进了这样的人家,若是不能多添几个儿子,日子未必好过。” 赖嬷嬷一脸迷惑。 太太虽然说得有理,但赖嬷嬷有点不懂,这有什么不好的,进了这种人家,只要多生几个儿子,肯定地位稳固。还能拿着家事。 多子多福有什么不好? 赖嬷嬷没敢反驳,只听太太又挑剔起李家来。 “至于李家,我最怕的就是这种人家,我家姑娘们这样性子,岂会拘得住。况且那些对外的好名声,内里是什么样,也不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太过压抑的环境往往会养出一堆变态。 李家太太以孝顺出名…… 孝顺自然是美德。 但用孝顺给自己家族贴金的人家,史苗心里要打个问号。 当孝顺变成一种牌坊,就很有问题了。 矫枉肯定过正。 当下男主外,女主内,孝顺母亲的事,自然要外包给儿媳妇。 这个时代不孝是大罪,况且孝与不孝评判标准,不过长辈一句话的事。 只要一句不孝,就能要你的命! 李家看着比杨家好,实际上坑可能比杨家还大,史苗是疯了才把闺女往火坑里推。 史苗做出结论:“我看,都不好。” 赖嬷嬷赔笑道:“太太说笑,嫁出去的姑娘怎么能比得在家中,样样四角齐全的婚事最难找。” 看史苗态度,赖嬷嬷也摸明白了,太太肯定都没想过这两家,满京城还有那么多人家,何必在金陵找? 史苗也跟着感叹:“是啊!何处去找呢!” 真是头疼。 毕竟今日提出来讨论的杨家和李家儿子,已经是清贵人家中比较优质的结婚对象了。 这可怕的基本盘。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史苗相看人家的事,模模糊糊传出去一个影儿。 才嗅到一点风声,两个姨娘就坐不住了。 “前儿听说,太太那边提到了婚事。” 赖嬷嬷赶紧将两人安抚下来,对张姨娘道: “你不懂,太太真心疼爱姑娘们,别在一旁胡乱抓瞎,最后坏了事。” 张姨娘满心疑虑,又只能强颜欢笑:“我们知道的,只是随口问一问。” 白琪看得出来,太太最近是烦的。 她还以为太太会比较倾向李家这种治家严谨,前途大好的清贵人家。 想不到太太却另有想法,白琪也不能说太太说得错了。 若是治家太严,姑娘们活波的脾性,心里又有主意,真当这种人家的媳妇,确实是受罪。 白琪有些好奇,太太竟然没提过一句想让姻亲对两个爷有助益的话,反而一直在考量姑娘们今后的日子会不会舒心。 白琪问:“太太还在烦恼?” 史苗按着额头,神色疲倦:“如何不烦,纵使她们过得不好,大可和离回来我养着,但若真嫁不好,受一番磋磨,虽非我亲生,我也不愿见。” 史苗话音才落,外面两个姨娘来了。 两人跟着来庄子上,也规规矩矩种地,穿得朴素,半点都不花枝招展,一来就赶紧给史苗行礼问安。 “给太太请安。” 史苗让她们落座,直接道: “叫你们来,也是给你们交个底,姑娘们的是肯定要开始相看了,你们也晓得时候特殊,不好声张,嫁妆的事,我早就着人预备,你们只管安心。” 两个姨娘赔笑道:“有太太这样的母亲,是她们的福气。” 史苗叹了一句,接过翡翠递上来的消火茶: “什么福气不福气,趁着给大姑娘预备嫁妆,她们姐妹一起,你们瞧着嫁妆有什么要添补的,一起想好了,再和管事的媳妇说。” 史苗最近一直在考虑姑娘们的婚事,也看过京城几乎人家,越想越烦。 “姑娘们说长大就长大,你们多看看。” 这话也说中了姨娘们的心事,自从国公爷走了以后,太太宽宥许多,不喜欢几个姨娘到她跟前碍眼,只让她们好生照顾姑娘。 两个姨娘也知道好坏,从太太屋里退出来,就问翡翠:“瞧着太太像是有心火的样子。” 翡翠叮嘱姨娘们:“还不是为姑娘们操心,你们不要生事,就是报答太太了。” 两个姨娘千恩万谢的走了,各自安静呆着,揭过不提。 …… 比起当下因女儿亲事头疼的史苗,贾赦和贾政两兄弟的日子居然过得很不错。 毕竟他们哥俩在钟山书院的日子,比之前可是有意思多了。 甄家老三听闻他们二人在钟山书院,定要过来探一探的。 怪就怪贾家二人刁钻,若是城中那几个甄远经常走动的书院,他怎么会傻呆呆的被蒙在鼓里。 甄远破天荒来一次,因着甄家的关系,他想低调也不能。 最要命的是贾赦还一脸调笑的摇着扇子揶揄他:“甄兄,如何往这边来?” 甄家老三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我随意逛逛……” 贾赦不信,他自己也不信。 恰好贾政抱着一个书箱出来,那模样和书院的学子没什么两样。 贾政看见甄家老三,也好奇走过来。 甄家老三拿出请帖:“我攒了个雅集,邀上三五好友,不知两位可否赏光 一聚。” 贾赦接过去帖子,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情: “以文会友,甚妥,甚妥,甄兄亲自来下帖子,岂有不去之理?” 甄远莫名有些尴尬,他其好奇的想去这二人下榻的地方看一看,可惜他们没熟悉到那个地步,只好放弃不提。 贾赦把帖子递给贾政,又问甄家老三:“对了,先前那个漂亮的林家小公子,去不去?” 甄家老三不自觉摸摸脸:“他端午后就随母亲还乡了。” 下回见到林海,要不要和他说,贾家这一位夸他……漂亮。 甄家老三的邀约,贾赦和贾政欣然前往,地点就是崇正书院旁边的雅集小院。 第72章 甄远亲自在门前迎人。 看见贾赦和贾政一前一后从马车上下来,兄弟两人都只穿了最寻常的儒衫。 显得精心打扮过的甄远过分精致,像是开了屏的孔雀。 甄远硬着头皮上前:“贾兄……请。” 贾赦和贾政根本没注意甄远穿了什么,因为他们见着了一个熟人。 张杰。 张杰看见二人,也有些惊讶。 贾赦先上前去作了一个揖:“张兄?” “钟山书院一别,不知张兄如今在绿柳书院过得如何?想来学业之上,必定大有进益。” 姓张的还真是厉害,有几分能耐,到了绿柳书院似乎更吃得开,甄远居然也邀请了他。 这回是贾赦误会,甄家老三可没请张杰。 杨侍郎家的孙子忙对甄家老三笑道:“他是同我一起来的,前儿我说的那个。” 贾政懒得理会这桩官司,自己先进门去,甄远连忙引着几人进去。 坐定之后,甄家老三看着贾赦和贾政面不改色一本正经自我介绍,差点当场绷不住。 席上只有茶水和几样精致糕点。 杨侍郎家的杨聪感叹:“可惜,可惜,没有好酒,如何行令。” 贾赦便大发慈悲,教他们玩谁是卧底,大约说了几下规则。 甄远十分捧场:“这有意思,如何想来这种玩法?” 贾赦见甄远一片好意请他来玩,笑道:“一时没想到,下回我把家里的桌游牌带来,有许多种玩法。” 甄远又问:“什么是桌游牌。” 贾政给他解释:“和叶子牌有些类似,一时间难以解释清楚。” 杨聪忽然指着贾赦大笑着夸他: “你倒是个妙人,可惜我先前竟然不知道你,不然我给你讨一封荐书,你也往我们绿柳书院来?” 一句话落,贾赦和贾政还没什么反应,甄远的脸色先白了。 这两位还需要杨家的荐书? 贾赦看出来甄家老三不自在,反而笑着拍拍他肩膀: “那个牌,等见过你就知道,改明儿我求得母亲同意,拿一副送你。” 杨侍郎家的乖孙见贾赦不领他的情,当即脸色就不好。 陪坐的张杰拉住他,软语劝说,才不至于当场发作出来。 散席后,贾家的马车还没走过崇正书院的地界,就被人拦住。 杨侍郎家那一位,真真一个趾高气昂,气焰嚣张,微胖的肚子鼓出来一截。 “听说你们兄弟让我朋友受了大委屈,今日若不好生道歉,我不饶你!” 贾赦来了兴致,下来马车,晃着扇子悠悠哉哉踱几步。 贾赦哦了一声,随即反问。 “你如何不饶我,想告官,还是想暗里揍我几个闷棍?” 第58章 杨家那一位带着三个小厮,一个车夫,还有张杰的一个小厮和车夫。 贾赦贾政两兄弟这边只带了砚台一个小厮,并焦大一个车夫。 如此看来,人确实少了点,做不出人多势众的架势。 不过贾赦好歹也曾经在京城勋贵公子哥儿圈里混过。 杨家这样的小喽啰,拿到京中能排老几? 京圈少爷们收拾人的做派花样百出,悄悄打人闷棍的事儿多了去。 不过贾赦就要臊他们,所以故意提报官两字。 以前贾赦自己也被下人撺掇着傻兮兮强出头,现下看杨家这位的做法,肯定少不得那个姓张的巧言令色。 可见自己以前真是蠢得够够的。 贾政也下来马车,见情况不好,伸出手拦了拦:“大哥。” 贾政觉得无语,只因今日在席上,他们兄弟二人对这个姓杨的不太热络,不想就被记恨上了? 这是什么道理? 贾赦摇着扇子,笑盈盈安慰弟弟:“怕什么,又不是咱们惹事,而是事惹咱们。” 贾政见大哥说得有理,确实不是他们惹事,贾政也没劝和的心思,只看对面闹得哪一出。 贾家兄弟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更加惹怒了杨聪。 杨家小厮上前,给主子出气:“知道我家们中是谁吗?仔细让你在金陵城的书院混不下去,还想什么科举!?” 确实有几分猖狂。 贾赦现在看对面,像看到一群肚皮鼓胀的牛蛙,像是要把肚皮撑破,就吹嘘自己比真的牛还大。 两兄弟看了个对眼,半点没因这话生气,默契得只想发笑。 真不知杨侍郎家如何教孩子的……瞧着杨聪的年岁也不小了啊! 贾赦慢悠悠扇着扇子,掸走一片不知何时粘在袖子口的枯叶,微笑道: “自然知道,贵府有一个告老还乡的侍郎大人。” 贾赦口吻没有半点阴阳怪气,平静的陈述事实,落到对面耳中,简直嘲讽值拉到最满。 那边杨家的乖孙已经面皮红涨攥紧了拳头。 贾赦懒得看他难看的红皮样儿,反而侧脸看向那边匆匆忙忙走过来的甄家老三。 主打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甄家老三自然是来劝和的:“今日是我做的东道,还望诸位给我几分薄面。” 贾政道:“我们兄弟可没不给你面子。” 甄家老三额头上都是汗,还好他长了个心眼,觉着杨家那小子神情不对。 贾赦也没想当街打起来,比起打架,还是看别人气的跳脚比较爽快。 分明他置身其中,主打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甄家老三不止一人来的,还有四五个小厮,瞧着就是预备拉架来着。 贾赦不肯吃亏,上去又放了一回狠话:“你今日的话,我们兄弟记下来了,我倒是想瞧瞧,你如何让我们在金陵城混不下去。” 反正找事的不是他,贾赦倒很希望杨家搬出老侍郎来对线。 难得打一回顺风局,当然要全力输出。 被夹在中间的甄远此刻也希望杨聪有本事把他爷爷搬出来,看看到时候是谁丢这个脸,谁脱一层皮! 杨家那边就是个色厉内荏的主,见甄家人也在,立时就换了嘴脸。 “哼!看在甄家面子上,我今日放过你去,甄兄莫要被此等两面三刀的小人蛊惑。” “告辞!” 话音刚落,杨聪和张杰都带着下人撤了。 贾赦也与甄家老三作别。 甄远自己还没缓过来,见贾赦贾政要走,欲言又止:“两位……不回府上吗?” 贾赦催促弟弟上车,回头拍拍甄家老三的肩膀:“我们要回书院读书,今日劳你跑一趟,快些回去吧!” “可是……” 甄家老三怕杨家去钟山书院找麻烦,转念一想,真闹出来麻烦的是杨家才对,况且那两位也不是他劝得住的主。 张杰知道杨聪不敢在甄家人面前生事,他也没指着真能今日就把贾家兄弟揍得满头包。 如今杨聪在那边受委屈,和贾家兄弟结梁子,正中张杰下怀。 张杰摆出一副自责愧疚的模样,给杨聪戴高帽:“都是我牵连了你,杨兄如此大义,在下实在佩服。” 此话杨家那位十分受用,又夸张杰:“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他们仗着姓贾,横行霸道。” 金陵城的贾家,自打敕造荣国府搬来以后,更加得势。 杨聪早就听长辈说过,那荣国府是在京城混不下去,才龟缩到金陵。 张杰暗自透露:“他们 虽然姓贾,和那边的贾家倒是没多大关系,可终归沾了贾字。” 听张杰说贾家兄弟和金陵的贾家没关系,今日吃了亏没找回厂子的杨聪更气愤了。 瞪着眼,肚子都鼓起来:“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甄家老三在,我也不好弄他,等下一回带足了人,定要他们好看。” 然后他又道:“我看那个贾正还算老实。” 贾政这种温和长相和性格,就是他喜欢的。 张杰也顺着他的话:“最可恶的是那个贾赤,在书院中历来最不尊师重道,心思又多。” 杨聪捏紧了拳头:“总有一天,肯定要他们服了我!!” 张杰见目的达到,笑而不语,随后转而一味夸杨家家风清明公正,恨不得将杨聪捧到天上去。 …… 从杨家人走后,甄家老三甄远一直把贾赦贾政两兄弟送到城门边。 贾赦见他还绷着一张脸,打趣他:“甄兄难不成怕我们半道儿被人劫走?还请回吧!” 甄家老三半日不挪动,并不是个爽快性子。 想了一路,贾赦有一事不明:“杨侍郎已然致士,他家的公子,为何如此嚣张?” 在贾赦看来,纵使有人撺掇,那杨家公子真的嚣张太过,还是及其肤浅的嚣张。 甄家老三道:“如今朝中的兵部尚书,是杨老侍郎的得意门生,更有其他大臣,皆与杨侍郎有几分情谊。” 贾赦点点头:“原来如此……” 但他心中还是有些疑虑,一个告老还乡的侍郎,只因手下有几个门生,就能骄傲至此? 第73章 贾赦直觉,甄家老三没有说真话,起码没把话说全。 送走甄家老三,一直沉默寡言只顾着驾车的焦大忽然开口:“那些清流,也不过尔尔。” 自称清流的大人们,拉帮结派起来,和勋贵圈子没什么两样。 贾赦嗤笑一声:“有什么法子,他们上折子厉害啊!” 杨家那小子倒也没闹到钟山书院来,贾赦和贾政这边却忽然接到母亲带着妹妹们从庄园中回来的消息。 兄弟二人急忙赶回家去,荣国府上下忙忙碌碌,下人们脚不沾地的归置东西。 史苗见他们回来,也不稀奇:“诸事都安排妥当了,只等过中秋,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办,就带着你的妹妹们先回来了,你们的物件也带回来,自己瞧着要如何归置。” 贾赦和贾政两兄弟没有在庄子上常住,东西虽然有几样,却不多。 贾赦倒是挺高兴,喜悦都写在脸上:“回来了好,省得我们总往那边去。” 贾敏背着自己的小背篓过来,递给贾赦一饼子的古怪东西,又递给贾政一个。 兄弟俩捧着这个奇形怪状的圆饼:“这是什么?” 贾敏大发慈悲给一脸懵逼的哥哥们解惑,从圆饼上薅出来两粒瓜子:“哥哥们地上种出来的葵花籽,头一茬,拿去吃吧!” 还没晒干的新鲜葵花饼,只有这两个最饱满,史苗让人摘了带回来。 贾赦和贾政可没吃过刚摘下来的这玩意儿:“怎么吃?” 贾敏演示一遍磕瓜子:“这样啊?” 贾赦和贾政半信半疑跟着学了一下。 尚且能入口,有一股独特的生脆清甜味道。 贾赦放下葵花饼饼,屋里已经开始摆饭。 今天有一道菜,西红柿炒鸡蛋。 贾敏姐妹几个已经吃过好几回,贾赦和贾政是头一回吃。 贾赦尝过以后评价:“前儿那酸不拉叽的番茄,什么怪味儿,我吃不了,这样做出来还能入口。” 史苗种的番茄品种个头不大,皮薄不耐运输,口感确实比较酸,都可以当酸味调料来用了。 史苗喜欢吃酸的,还算对胃口,诸如贾家上下喜欢甜口的,都不太喜欢番茄。 用过饭,史苗留着一大家子说话:“咱们家要预备明年的万寿节礼。” 她也不是平白无故回来的。 听说要预备万寿节礼,贾赦和贾政身子不由得坐得更端正。 “京城那边你敬大哥来的消息,明年宫里要大办。” 这个消息来得突然,宫里特意强调要给皇帝陛下来个生日快乐,明示了要下面的人送礼。 什么千秋节、万寿节都是皇家光明正大揽财的一种方式,皇帝陛下寄予厚望的太子殿下没了,要玩这一出,特意又强调一回他皇帝的身份? 这下肯定有好多官员削尖了脑袋研究怎么送礼。 史苗也大致有了个章程:“稳妥最好,送些贺寿吉利的物件,京城那边也是这个意思。” 这回宁荣二府都想到了一处,不指望出头,只想保证不出错。 史苗还有一个想法,但现在提出来时机还不成熟,要等今年秋收以后看结果,是以没和众人提起。 说到送礼,贾赦和贾政都佩服母亲的未雨绸缪,史苗一直有让人寻上好的玉石料子,又找了好手艺师傅雕刻诸如麻姑献寿、福禄寿喜各样摆件,若拿出去送万寿节礼,正好合适。 史苗又招了翡翠和珍珠到跟前:“我记得有一副八仙贺寿的好绣品,明儿你们帮我找出来。” 贾姝知道这幅绣品十分珍贵,是慧纹留下的唯一一件八仙贺寿孤品。 她们下江南的时候,这几样绣品都是母亲带在身边。 母亲有三件慧纹的绣品,但只有这一样,是宝龄侯夫人的遗物。 贾姝有些可惜: “江南不缺好绣娘,母亲真要送那个?” 第59章 慧纹是当下刺绣名家慧娘的绣品。 慧娘出身书香门第,在书画上极有造诣,因家道中落,以刺绣谋生。 慧娘的不单绣艺精湛,其绣品中的构图和内涵一绝,为京城达官显贵推崇。 可惜慧娘早逝,留存绣品有限,有价无市,就连宫里也极为喜欢。 不过,这些物件纵然珍贵,在史苗眼里终归是个物件。 史苗道:“再怎么好,都是身外之物,江南不缺技艺好的绣娘,但都不是慧娘。” 并非史苗没有欣赏水平,不知物件珍贵,这个时候就要这种意义上珍贵的孤品,才能彰显送礼的特殊之处。 这些东西,现在送出去还能发挥一点作用,好过将来被抄家抄走。 白琪在做姑娘的时候,家中没有大富大贵,所以对于送万寿节礼,提不出多少有用的建议。 只记得当年父亲遇到这种事,也是要愁苦一阵的,还好他们家不起眼,上面也不会特意盯着送了什么。 白琪历来是不喜这等劳民伤财,蹙着眉头:“这几年江南没见大灾,朝中难道还会缺钱?” 圣上流露出这种态度,下面的人借着给万岁献寿的由头,更加方便层层盘剥。 到头来苦的还是百姓。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史苗冷笑:“谁会嫌弃钱多呢?想从大臣手中刮一层去,那些当官的指不定又要从百姓手里刮两层。” 白琪亦是面色不好,也道:“只怕有些人家东西进京,送的不只是一份礼。” 史苗将手上的美人锤放下:“先生说得有理,兴许皇帝陛下早就派人私下盯着,悄悄记了好几本册子。” 史苗从不避着孩子们说这些,一时间几个孩子面色更加凝重,家中气氛都沉闷了几日。 贾赦和贾政匆匆回了钟山书院,收拾些大小物件,与书院告了假。 陈山长大约也探听到朝廷明年要大办万寿节,估摸荣国府应当要回去献上寿礼。 听说两尊大佛家去了,心上那块大石头才被挪开,心中暗自发愿,贾家二位至此离了钟山书院,再不回来。 贾赦和贾政回到家中,经常出门督工,庄子上的秋收,还有寿礼的预备情况。 丫鬟们把那副八仙贺寿的作品找出来,史苗让摆着自己先欣赏一回,又寻人去另做一个新的装裱底座。 这八仙衣带飘飘,针脚密实,最难得人物栩栩如生,比例拿捏恰当,实属人像当中的精品。 果然,不 要质疑古人的审美和奢侈。 怪不得贾姝满脸的可惜样子。 瞧瞧这丝线,不知分出几丝,才能绣出如此流光溢彩的效果。 史苗叹道:“好几年了,绣线光泽竟然维持得这么好。” 身后有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据说慧娘有独特的染色技巧,可惜已经失传,大约和千里江山图一样,用了各色矿物,才能留色如新。” 原来是白琪过来了。 矿物染料!! 史苗一听,连忙后退几步。 慧娘早逝,会不会是因为重金属中毒引发的病症? 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这幅绣品…… 反正没有一开始那么香了。 史苗甚至开始犹豫,要不要送出去…… 她又问白琪:“先生怎么来了。” 白琪放下一摞纸笺:“前儿夫人让我整理的题目,我已是整理了大概。” 史苗赶紧坐过去,将那堆纸笺那起来挨个看一遍:“想不到你动作竟然这样快。” 白琪笑道:“湘湘擅长这些。” 史苗点头:“如此看来,只需将场地修好,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才过中秋,荣国府的图书馆封了大半月,一直到九月份才对外开放。 史苗领着孩子们一起去看新修的东西:“我让人在家中仿着样子,修几个考棚,方便进行模拟考。” 又是个没听过的。 贾家男男女女几个孩子,六脸懵:“模拟考?” 史苗点头:“不错,模拟考,就是模拟考场上的状态。” 贾政心头震动,原来母亲真的是说到做到,居然连考棚都修了。 贾赦酸溜溜拍拍老二的肩膀:“母亲可真是……为你下了血本。” 贾赦这孩子,吃飞醋永远写在脸上。 史苗笑道:“什么血本,修这种东西也不单是为老二,值不得几个钱,叫你们长长见识。” 贾敏她们女儿家,没有机会见什么考棚,姐妹几个看了个新鲜: “江南的考棚,竟然是这个样子?” 见他们光站着不动,史苗指指那边示意:“进去看看。” 刚好六间,每个孩子都有,史苗从不厚此薄彼。 贾敏个子小,直接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棚子。 弯着腰灵活的从桌板下面钻进去,坐在椅子上,脚还有点沾不到地,从考棚里露出一个头冲着大家笑。 她摸摸面前的桌板,眼里露出嫌弃神情,指着桌板上的毛边:“这板子也忒薄了,上面还有毛刺。” 第74章 一旁管事的媳妇赶紧解释:“这是太太寻了修过考棚的匠人,大差不差做出来的。” 用的木料都是太太要求,太太甚至还说不必修得太好,毕竟真正用来考试棚子,新旧不一,质量肯定参差不齐。 所以板子上有毛刺,不是她们下人办事不经心,那都是太太的要求。 贾赦给妹妹们长长见识,走过去贾敏跟前,掀开木桌板,又慢腾腾放下,解释补充:: “考棚那种地方,肯定不会用什么抛光打蜡的上好木料,我听人说,运气不好分到有顶棚漏雨的,还有在茅房旁边……哪个味道哦!啧啧啧啧啧” 看贾赦的表情,再听他语调,众人像是真见到了那个地儿,不由自主想捂鼻子。 贾媃好奇的问:“都说江南贡院是考试要紧的去处,将来若是去院试,也要去江南贡院吗?” 贾政道:“那是考举人的地方,虽说也会有院试,兴许不尽然在那边。” 史苗招招手,众人只见翡翠端着一个托盘上来,托盘里一卷又一卷封好的东西,不知是什么。 贾敏赶紧考棚里钻出来。 看来院试的时候,考卷就是这么封着的。 史苗道:“我和白先生分析了一下,今年朝廷里往江南派的学政大约就是那么几位。她已是将历年的考题整理好,将来你们抽一回,考一回,再出点模拟卷,多练练,将来到了考场,不会慌。” 揣摩出题老师的风格,划定考点范围,出模拟卷。 太熟悉,史苗太熟了。 贾赦和贾政已经上手去拿,不知道考场上被封住的考题是不是这个模样。 史苗见一群孩子已经开始一愣一愣的。 没法子,这群孩子没有受到过书山题海的洗礼。 史苗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蛊惑:“想不想试一试?老大,就由你先抽个题吧!” 贾赦不明所以,直接就把自己手里那卷题递过去。 史苗顺手拿给白琪:“好,明天咱们就来个摸底考,今晚回去将考试的物件预备好,明日按着时辰来。” 大家一时间都懵了,尤其是几个女儿。 贾敏虽然年岁小,喜欢掐尖,此刻也弱弱的问:“母亲……我们也要吗?” 史苗依然在微笑:“那是自然,母亲又何尝厚此薄彼过,试一试总不会错,明日考试前预备好所有东西,不要迟到。” 说完,众人就见两个丫鬟在榜上贴了一个考试须知…… “你们要仔细看,不可犯规,不然就取消考试成绩。” …… 一群孩子被扔在图书馆学习考试须知,史苗和白琪自在的在屋里喝茶嗑瓜子聊天。 白琪没想到,夫人的执行力执行力这么强,也没想过夫人竟然真的让姑娘们也一起参与。 白琪道:“我看哥儿姐儿们一时间都没反应,当下定然是抓瞎,心中慌乱,如何能考试?” 史苗莞尔:“先生不知,我就是在搞他们的心态。” 史苗分享自己的考试经验:“考试的时候,自以为做到完全,面对陌生的试卷,心态会有很大的起伏。今日出其不意,先让他们起伏得大一点。” 多面对几次极端情况,把阈值拉高,以后就算遇到什么也不怕了。 这一回下午,史苗都没召集孩子们一起吃饭,大家各忙各的,预备明天的突击考试。 贾赦那边鸡飞狗跳。 他自己也莫名其妙:“怎么好端端的,大爷我就要进考棚了?纸笔都预备好,墨块要最新的,砚台要那一个!” 小厮们上下跑着给大爷预备东西,又去翻他曾经用过的书,找了好几本,贾赦都不满意。 而贾媃和贾娴那边,两人住的地方门对门,两个姨娘凑在一起做针线,打头看见两个姑娘红着眼回来。 十分心疼,连忙去问:“可是今日在外面受了委屈?” 贾媃摇头:“不是……” 贾娴几乎要哭了:“母亲明天要我们进考棚考试……” 两个姨娘恍然大悟:“原来那个东西,是做给姑娘们用的!?” 贾媃道:“大哥哥和二哥哥也要考,我们没考过,明日……” 姨娘赶紧安慰她们:“怕什么,太太在考验姑娘,姑娘读了这么多书,总能写出点什么,不怕的。” 贾姝也过来了,她跟在后面,见两个妹妹像是哭过,安慰她们: “咱们只是坐陪,又不是真要考个状元,妹妹不必如此紧张。” 贾姝现下不在意能不能考哥好成绩,满心想着也见识一回,将来嫁了人,夫君或儿子今后要考试,自己能说出个一二,因而满心期待明日。 贾敏那边也天黑还乱糟糟。 丫鬟又找来一方砚台,请示她:“姑娘,这一个可以了吗?” 贾敏眼睛都挑花了,随手指了一个:“成了成了,明儿我还要检查一遍。” 总算松口,大丫鬟们都舒了一口气。 笔墨纸砚挑了一堆,试了一堆。 丫鬟们哄着贾敏去睡,贾敏躺下时候还要叮嘱:“记得叫我,厨房里的东西早点送来。” “知道了,姑娘早睡。” 贾敏刚躺下,又坐起 来:“大哥哥,二哥哥还有几个姐姐那边怎样了?” 丫鬟道:“都睡下了,明儿要早起。” 贾敏听说,这才躺下,翻来覆去半日不曾安稳。 翌日晨起,填饱肚子,贾敏拎着自己的小篮子匆匆往考场去。 哥哥姐姐都到了,看这模样,大家昨个儿显然都没睡好。 几个丫鬟守在那里,说是要检查考试用具检查夹带。 贾赦咕咕哝哝把篮子递上去:“怎么……还有这个?” 贾政却在一旁赞叹:“母亲想得真周到。” 贾敏看到母亲过来,嗲嗲的刚想粘过去:“母亲……” 赖嬷嬷挂着主考官的牌子,磕了两声。 “各位考生,请遵守考场纪律,不许交头接耳!!” 第60章 赖嬷嬷冷冰冰一嗓子,弄得贾赦、贾政还有贾敏三兄妹一激灵。 史苗和白琪姗姗来迟,纯粹看个热闹。 几个孩子见到她,刚刚张嘴欲说话。 史苗就比了个禁声的手势,又指了指考试须知。 “母亲……” 几人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下,接受考前检查。 大家陆续过搜捡一关,分配考棚的方式也十分公平。 抽签。 贾敏和贾赦抽到了最中间的两个位置,贾政抽到最左边,最右边是贾姝,贾媃和贾娴左右插空。 贾敏个子小了点,桌板有点沉,她没把板子掀开让路,依旧抱着篮子缩成一团,小猫似的从下面钻进去。 把笔墨纸砚一放,晃着脚丫子等下面的人发考卷和答题纸。 她得意的摸摸自己袖口。 还好她聪明,一早想起把袖口束起来,写字多方便。 其他人也有模有样放好东西。 贾媃和贾娴昨个儿就没睡好,现下心口狂跳,抓着笔杆的手指头发僵。 史苗对赖嬷嬷道:“赖嬷嬷,你是主考官,鸣罗开考。” 赖嬷嬷盘着规矩的圆髻,穿着藏青的衣裳,整个人神情庄重。 拿起小锤在铜锣上敲了三下。 考卷分发下去,大家打开就开始看题。 贾赦和贾政比较沉着,他们在书院中大致见过。 贾敏也还好,平常因为母亲的要求,白先生也会讲这些。 贾姝打开一看,大约知道自己能做出来什么,贴经和释义都有不太会的,至于作文,贾姝知道自己的斤两,肯定写不出考场上要的文章,只能尽力而为。 至于贾媃和贾娴,两姐妹刚刚听了鸣锣声,手心都在抖,全部是汗,在裙子上擦了又擦,不敢去拆卷子,唯恐污了卷面。 史苗站在远处看一会儿,见几个孩子都拆开题,又招来大丫鬟叮嘱几句,就和白琪离开了。 众人专心答题,不知不觉已经到晌午,贾赦肚子饿的咕咕叫,抬头再看,果然预备了饭食。 和他们平日的吃食根本比不得,贾赦出去尝尝,竟然都凉了。 贾赦吃两口糕点,喝一碗半温的茶,又去如厕。 等他回来,看见卷面上多了一个戳子印。 那边贾敏也出来吃东西,其他几个人眼巴巴等着,只能每次出来一个。 贾赦舔舔干涩的嘴唇,把再去喝一碗茶水的心思歇了,又坐回去。 拿起笔咕咕哝哝:“竟然……来真的?” 好容易熬过一天,交卷最早的是贾敏,几人中只有她提前交卷,其他人都挨到了鸣锣收卷。 卷子被收到白琪处,白琪当夜就开始判卷。 史苗也在旁边凑个热闹。 当阅卷老师,几个考生真是各有各的精彩。 贾敏居然在填不出来的贴经答卷上画了好几朵花。 真是……够皮。 第75章 翌日,大家在松涛院阅览室集体评卷。 贾敏笑嘻嘻指着被夹起来展示的卷子:“这就是屎戳子。” 贾赦看着那个黑乎乎的戳子印,果然不美观,连连摇头:“听他们说作答之中,最好不要出去如厕或是吃喝,还是有几分道理。” 原主亲生的三个还好,虽然考得都不好,尤其贾赦的文章写得还没有小妹的多。 三个人都看热闹不嫌事大。 但姨娘生的贾姝、贾媃还有贾娴状态就不太对。 不是史苗亲生的,就算史苗已经尽量在各种安排上一视同仁,几个姑娘还是很没有安全感。 史苗拍拍她们的肩膀,安慰道:“不必沮丧,突袭考试,考得不好是自然。” 说罢又笑笑:“今后叫你们周周考,月月考,习惯了就好。” 让古代孩子也体会下卷起来的感觉。 史苗忽然觉着自己真是恶趣味,有点坏坏的。 又道:“你们这回试过,进考场不就是这么回事,对吧?” 多来几次,以平常心视之,对科举祛魅。 听母亲这么说,贾敏也点点小脑袋,很有感慨:“想不到将来执掌朝政的官员,就是这样一场场考出去的。” 有一种怪异的荒诞感,从贾敏脑中一闪而过。 史苗也有同感,以前读高中的时候,她也觉得高考这一场考试竟然能决定人生,十分荒唐。 然后发现,除了高考,还有考研、考公、考各种证书。 对于平头百姓而言,上升通道就是这么有限。 最惨烈的是考到最后才发现,人生的分水岭不是高考,也不是考研、考公,早有一批人起点超越自己千辛万苦才到达的终点。 史苗对穿书接受良好,也是因为穿到贾母身上。 妥妥既得利益者。 感慨道:“科举说到底只是上面的人选拔人才的工具,有总比没有好,没科举的时候……更是乱了套。” 有科举,起码有条路。 贾敏她们学过史,自然知道先人选拔人才各种方式的弊病。 目前有科举取仕,总比没有强。 贾敏又来了兴致,踌躇满志:“以后我要陪哥哥考试,下回我肯定要答得更好。” 史苗竖着大拇哥夸她:“我们家姑娘,有志气。” 白琪见这母女二人如此,心底觉得有些地方不妥,忍了忍,终归没把话说出来。 四姑娘是不能科举的啊! 一直沉默的贾政开口道:“母亲,这回考的贴经,不是那年考的内容。” 这么看来,贾政还是对考试用心了,起码关注过历年考题,不知道昨晚是不是突击了。 史苗笑笑:“母亲想着那些题目你们必然看过,所以让白先生换了题。” 填空题和释义题没有照搬,就连作文题都有点小调整。 史苗也夸夸贾政:“你们去书院学习,也有几分收获,先生说你是答得最好的。” 毕竟贾政显而易见答得比较完整。 不过史苗还要强调一下卷面问题:“只是卷面上,你不如老大。” 贾赦有点精,文章虽然只写了一半字数,反而下了大力气誊抄,一个错字也没有,馆阁体还很有模样。 贾政显然听进去,像是犯了大错,登时就蔫:“先生也说,去到场上,答卷整洁极为重要,只是我……” 史苗让他不必在意:“没事,这种事情,都是熟能生巧,离考试还远着。” 史苗也没马上让白琪和他们对答案,又让几人商议讨论,这套卷子要如何答,几人共同答出一份来。 史苗偷闲回去一趟,眯了回午觉,下人送来她早前编写的算学教材雕版初稿,印出的册子。 白琪听说东西送来,不等史苗去请,自己主动过来。 白琪掀了帘子进来,笑着坐下:“太太是真忙,早前忙着模拟考试,现在又出数学教材。” 史苗赶忙把初稿册子给她看:“你看我这教材出得如何?” 白琪也没托大,如实道:“我算学不太通,只略懂些,但我看词句通俗易懂,他们又聪慧,肯定看得懂。” 白琪还有一事十分好奇:“太太怎么知道这种外文字体?” 没错,史苗在这本册子上编写了阿拉伯数字。 从零到九,虽然用汉字也能行,史苗还是觉得符号化便于计算,也便于自己以后的教学。 寻不到先生就自己教,数学基础的解方程,还有各种面积、体积计算、路程计算,史苗大约能搞得定。 至于为什么会知道阿拉伯数字,史苗早就想好了说辞。 “以前我在家当姑娘的时候,接触过西洋来的人,先前淘来的书里面有这种字,可不是巧了。” 外文书籍,史苗淘到了几本,上面就有阿拉伯数字。 史苗说得理直气壮:“不怕先生笑话,瞎琢磨的。” 白琪倒没半点怀疑,她已经习惯太太各种奇思妙想,太太如此好学之人,长此下去,必然也能著书立说。 看完数学教材初稿,史苗又拿出来自己写的关于番薯种植生长观察记录给她看。 白琪看罢,更是五体投地:“太太十分务实,要我看这样一篇文章,比多少之乎者也都有用。” 以前白琪身上还真有几分文人的酸味,这一年年 在荣国府,见得多看得多,跟着史苗下地,此刻也不再是那个只抱着圣人言的夫子。 史苗讪讪:“虽然务实,字还是练不出来,这当中也有先生的功劳,烦请帮忙看看,有没有错别字。” 天地良心,她已经很努力在学繁体字了,自带繁简转换,史苗心里明白,这篇报告肯定很多字写得有问题。 但写字过程中如果纠结字写得对不对,就会影响自己的写作思路,史苗索性破罐子破摔,先写了再说。 白琪刚刚就发现了不少错字。 确切来说也不像错字,似乎是太太为了书写顺畅的简写。 白琪接过史苗的文稿:“我拿去让湘湘誊抄一份,再送回来给您看,是否有错漏。” 史苗点头:“这是最好,湘湘细心,我要得不急,不许点灯熬油,伤她身子。” 史苗本来也有这个意思,想不到白琪自己先将事情揽过去了。 怕白湘湘现在不怎么好的身子板熬不住,史苗才没给她也弄个考棚。 史苗也不知道,自己这种为她考量,是好是坏。 史苗看看白琪,难得如今还有个说话的伴,她又想起来林如海的母亲徐慧。 白琪说起徐慧的时候,语气中很有崇敬的意味。 史苗叹道:“真可惜,要是我早知道林家的徐慧夫人,或是这本东西编完早一点,倒是可以请她参详一番。” 白琪不知道为什么太太在这件事上如此不干脆。 以太太惜才的风范,应该会主动提及要和徐慧相交。 白琪只好来当这个中人:“若是太太成了稿,大约可以给她一本听个回信,若我能收到这样的东西,必定欣喜。” 史苗有些犹豫:“总担心是否唐突。” 她不太想和林家扯上关系,担心女儿贾敏应了原主后面的发展。 白琪反过来鼓励太太: “岂会唐突,太太还请信我一回,她不是那样人。” 白琪和这位徐夫人的交情,似乎比面上深。 史苗回眸道:“听这意思,你前儿说的,有所保留?” 第61章 白琪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及林家了,言语中暗里都是推荐的意思。 史苗明显感觉白琪和林如海母亲徐慧的关系不单单是同乡那么简单。 白琪垂首道:“她年长我几岁,幼时曾有几面之缘,几次勉励我用心治学。” “早前我和离以后,她曾邀我去当家中西席,我婉拒了。” 真是没想到,白琪竟然差点就成了林如海的老师。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白琪和离那件事,至今仍多被非议,那时候林如海的母亲能伸出援手,可见人是不差的。 史苗疑惑:“你带着湘湘不容易,为何不去?” 且看贾雨村给黛玉当过西席之后,送黛玉进京,林如海帮忙打点了多少。 林家挺厚道,白琪若愿意去,肯定比在金陵接些零碎的活计过得好。 白琪无奈一笑:“林家是个哥儿,我去不方便,瓜田李下,徒增嫌隙。” 这事和林如海是男是女没多大关系。 白琪的年纪,就算徐慧本着接济之情请她去教孩子,就算白琪也有足够的学识,给林如海启蒙足矣。 但风言风语传出去,兴许就成了林家夫人要给夫君纳妾了。 史苗马上就领悟到,点点头,示意白琪不必再解释。 “你的难处,我知道了。” 说起林如海的母亲,白琪脸上惋惜之情又流露出来: “只是她成婚以后,终归不便出来抛头露面,渐渐没了声息,据说当年林家重金聘嫁,只因她有宜男之相……” 第76章 见怪不怪,史苗半点不意外,唇角微勾,隐隐有几分自嘲: “如此说来,她也算生了个贵子。” 人林如海将来可是探花及第,全国第三也不是随随便便考的。 徐慧聪明,儿子肯定差不到哪儿去。 史苗转念一想,自己又好到哪儿去,若不是贾代善死了,她岂会这么自在? 看来婚姻不单是什么爱情的坟墓,是才女的坟墓。 心里浅浅吐槽过,看白琪如此热心想拉拢两家关系,史苗也做个顺水人情: “等书编成,我送她一本,既然你们有交情,也不算突兀。” 史苗也明白,白琪不会傻到要给贾敏和林如海说媒,她是单纯的想报答当年徐慧襄助的心意。 得了太太准信,白琪松口气儿,她能做的都做了,只盼徐慧还像少年时一样,没有忘了治学之心。 太太在学术上是个惜才之人,白琪也不想当年勉力自己的徐慧,才华就此埋没。 …… 且说考试那头,贾家几个儿女一合计,只用一下午,就答出一份试卷来。 甭管内容是不是能得高分,起码答题形式上毫无挑剔之处。 原先考场上他们填不出的填空题,在场下一放松,马上就都想起来了。 史苗努力的夸夸:“很好,这就叫众人拾柴火焰高。” 贾赦嘴皮子溜“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正所谓大考大玩,小考小玩。 结束这回突击考试,几个姑娘心里那叫一个轻松愉快,脸上终于带了笑。 前儿紧张成那个样子,闹的笑话,现在都能当笑料说。 张姨娘边给姑娘们摆茶点,边说话活络气氛:“哎呦我的姑娘们,我说得如何?可不就是一件事,杀人不过头点地,怕什么!” 贾敏抓了一把松子,也笑道:“姨娘说得对,上回我的狼毫用着不好,姐姐们觉得如何?” 贾姝顺手拿起案上的笔,给姐妹们看:“我上回用的是这支笔,写着还不错,但到后半段就觉得绵软了。” 提笔蘸墨试了几下,果然笔锋都软了。 贾媃拿出自己考试的笔:“我用的是这只画花鸟勾线用的笔,最好用。” 贾政现下回来,因姐妹们都有读书,还一处考试,所这时候也在。 这回他在考试表现最好,整个人也自信许多:“正经考试的时候,答卷的纸也要自己预备,这一回是母亲预备好了。” 几个姑娘又长了知识:“原来那东西还要自己预备……” 贾政又把正经考试时,要如何报名,如何预备答题卷自己所知事宜给姐妹们讲了一遍。 …… 史苗倒也没有一开始就当真变态周周考,毕竟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姑娘们办。 前儿她让白湘湘誊抄的报告已经写好了。 史苗迫不及待分享给孩子们。 他们是想不到,母亲也会写文章。 就这个文章言辞…… 非常直白,没有半点辞藻雕饰,比韩公柳公等人的文章还要散文,像世面上的文言话本。 读起来毫不费力。 关键是,还分了一、二、三、四、各类小标。 这种文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贾政和贾赦都不敢相信,他们平日写个文章如此痛苦,母亲竟然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后面还有表格。 “母亲写的?!” 贾敏见哥哥们反应,自己先不满意了。 她们找先生、种地、建图书馆都是母亲起的头,母亲能写文章,不是很正常? 贾敏自豪道:“当然,这种东西用去考试不行,但种地肯定好用。” 贾敏直接说出来关键,惹得贾赦和贾政脸蛋微红,大约是刚刚模拟考过一回,他们好像形成了思维惯性, 默认把文章在考场上能不能得个高分,当成了评判标准。 需知有些文章,是不必用在考场上的。 史苗把自己拟好的要求递过去,对几个姑娘道:“咱们种的其他作物,每个都要写,你们拿去分一分,先照着我这个写个初稿,后面再来优化。” 对着框架填数据,这几个姑娘应该能行。 贾赦和贾政没落了事,立马巴巴去问:“母亲,那我们呢?” 史苗道:“你们专心预备考试。” 贾政还好,贾赦嘴角马上就耷拉下来。 史苗只好耐着性子提点他:“老大,反正你要跟着学,何不下场一试,将来圣上问起来,你还能说上一二句。” 饶是如此,贾赦才勉强应下:“母亲说得有理,我、我姑且试一试。” 现下贾赦和贾政生活重心都在家中,便懒得再去什么劳什子书院,索性叫人将东西都搬回来。 金先生盯梢许久,可算见贾家兄弟的院子开门,收拾一番过来拜望。 贾赦屋里空荡荡没人,只有桌上堆着一摞文稿孤零零堆在上面。 金先生随手就拿起看了看。 石头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来:“金先生……” 金先生被吓得一抖:“二位大爷呢?” 石头死死盯着桌上那堆稿子:“我们公子已经回了,我剩下搬动点东西。” 金先生被盯得不自在,在石头要把人盯穿的目光中把东西放回去,干巴巴道: “都是好文章,早前怎么不见你们公子拿出来?” 石头可不知道客气,大爷特意叮嘱,这是姑娘们的文稿,让石头仔细拿回来。 石头怒了:“先生不该擅动,太失礼。” 金先生受了一顿排揎,又不能说石头错。 “唉……你这石头……” 马上又有个人影晃动,来人将石头推到一边。 石头赶紧把文稿都卷起来,用匣子装好。 来人是砚台,他迎来送往比石头机灵,赔笑问: “先生怎么来了,我们大爷二爷让小的给您问好呢!” 说罢砚台又冲先生作揖:“承蒙您的照顾。” 金先生可算好受点,问砚台:“他们许久不来,今后是不来了?” 砚台没正面回答,委婉道:“大爷和二爷的心思,我们做下人的也不好猜,只管听话办事。” 石头抱着木匣子,满脸都是送客:“我们还有事要忙,先生自便。” 金先生知道这小厮的脾性,懒得与他一般见识,只看着砚台道: “先前甄家三爷来的时候问起过二位公子,还有杨侍郎家的孙儿也问过,我瞧着那一位像是心里有气,不知当中有什么误会?” 砚台说话密不透风,一问摇头三不知:“这小的就不知了。” 金先生想去问石头,那家伙瞪他一眼,已经抱着匣子出去。 金先生又与砚台低语道:“杨侍郎和京城有位王爷交情不浅。” 砚台依旧不接茬,笑道:“杨侍郎原先是京中老臣,与京城的王爷们相识也乃常事,小的们这就走了。” 这回砚台也送客,金先生也不好再赖,只看二人收拾了一些东西走掉,院子仍旧锁起来。 他去向山长打探,山长也没说贾家兄弟从此不来,金先生摸不着头绪,只得作罢。 砚台回去,就将那日的遭遇一五一十向贾赦和贾政汇报。 杨侍郎家和京城的王爷? 不论真假,这件事他们原先不知道。 怪不得姓杨的小子如此嚣张,杨家极有可能和义忠王交好。 贾赦夸了夸砚台,随手赏了他两个银裸子:“还是二弟的砚台机灵。” 这先生虽有几分谄媚,看在他没将两人身份透露出去的份上。 贾赦也不小气:“他家中母亲身上一直有病,从库房中找点药材送去。” 贾政也补充道:“再送些过冬御寒的物件。” 都说金先生是个孝子,因母亲生病迟迟不能进京赶考,那荣国府就送点实惠的物件。 贾赦眼珠子一转,又强调:“不要打咱们府上的名号。” 金图那边还在书院,等回来探望母亲之时才知道有人送来了药材、炭火、布匹和御寒的衣物皮毛。 算是他们这样人家能用到的好物件。 来人只说是钟山书院的学生,金先生便知是荣国府送的,但旁人不报家门,金先生聪明,自己也没敢张扬。 转眼就到年底该送年礼的时候。 今年不一般,给京城宁国府的年礼事小,万寿节的贺礼才是大头。 荣国府自请下江南,没有圣上诏命,史苗不会让两个孩子借着送万寿贺礼的由头进京。 送礼的大事交到赖大手上,让赖嬷嬷脸上十分有光: “这一件是最要紧的,都是太太、大爷和姑娘们的心血,太太把这桩事派给你,千万不可出错。” 赖大也是服她母亲,母亲虽然年纪大,但跟着丫头们又读书又写字,深得太太倚重,上了好几回进步榜。 还当过好几回主考官,他母亲办事说话,比两位大爷还有分量。 第77章 见母亲又唠叨,赖大低头作揖:“儿子晓得,母亲您现在比儿见到的官老爷还像官老爷。” 赖嬷嬷给儿子理理衣襟,苦口婆心:“什么官老爷,不要贫嘴,我只怕你进京城和你兄弟玩的不知所以然。” 赖嬷嬷最担心的就是两个儿子凑到一处坏事,宁府那边珍哥再长几年,都快掀了天。 太太可不是全然放心赖大,赖嬷嬷小声提点儿子: “太太还派了焦大,他虽是个押车的,但你心中有数。” 第62章 赖嬷嬷知道太太不会全部信任自己儿子,反而又派焦大。 太太亲自见的人,把她都支走,不知背里安排了什么。 赖嬷嬷大约也猜得到,肯定和焦大跟着爷们赶车一样,就是太太的耳报神呢! 焦大性子执拗,颇有些油盐不进,赖嬷嬷也不是没想法子让赖大和焦大交好,奈何人家半点账不买。 这回史苗送的万寿节礼,有个三星上寿辰的玉雕,还有八仙贺寿的大屏风,最要紧的是那份精装粮食作物种植观察报告。 旁的东西都是匠人雕的雕,刺绣的刺绣,只有这一样是太太和姑娘们耗费心血预备的。 旁人不识货也就罢了,赖嬷嬷特意嘱咐儿子,一路过去,不可让贺礼受潮,赖大耳朵都快听出茧子,贾家上京的大船才装好,赖大领着干贾府办事的家丁,上了船顶着呼啸的江风而去。 史苗送这份礼,也没底皇帝会不会看,就算皇帝陛下不看,等过差不多时候,明年春耕前,史苗自己也要印出册子广而告之。 赶着出精装册子,原先史苗编写数学教材的事暂且耽搁了一段时日,等改版的教学册子送到姑苏林家,腊八都过了,马上紧跟着就是年关。 世家大族挨着年关时候都是忙忙乱乱,史苗下面几个女儿训练有素,还有赖嬷嬷一手教出来的办事媳妇们得力,她才可以忙里偷闲。 再有就是林家这种族人凋零的,除了当地的几个大族和官宦人家,事情略少几件。 今日徐慧早上才发过一回对牌,现下在内书房忙着检查儿子林海的功课。 刚刚才派出去问候苏州知府家添长孙的嬷嬷抱着一个匣子进来。 “太太,荣国府的节礼。” 看嬷嬷的神情很不自在,像是手上的匣子有千金重。 徐慧也十分诧异:“节礼?” 虽说早前林海去金陵借着甄家的光拜会过荣国府一次。 可是…… 两家交情平平,就算送礼,也该林家巴结着送过去才对。 况且谁家送节礼,就只送一个箱子? 徐慧让嬷嬷把匣子放下来:“放着吧!记着去办你的是。” 那嬷嬷放下匣子后人就走了。 林如海握着笔,写了两个字,伸着脖子往外看。 徐慧见儿子模样滑稽,笑道:“你若实在好奇,打开瞧瞧。” 林海站起来,走过去开桌上的木匣子,徐慧仍旧坐在椅子上看儿子的文章。 匣子卡扣打开,林如海拿出一册书,惊奇中带着迷惑:“母亲……不是节礼。” 林家夫人放下手里的东西,也走过来,书册封面上:“初等数学教学手册……什么怪名儿。” 徐慧没见过这种书,匣子里还有一封信,上只写了徐 慧亲启四字。 字迹颇为眼熟,徐慧打开信封一看,忽而了然道: “这是荣国府那位夫人编写的算学教材。” 白琪写的信,也是白琪征得荣国府封君同意后,专程送来的教材。 此刻徐慧的欣喜之情多于意外,没想到世间也有同样痴迷算学的女子。 倘若史苗知道此刻徐慧心中感念,大约要汗颜的红了脸。 她不是痴迷算学,谁让数学升学必考,分数占比又大,又是很重要的基础学科呢! 徐慧当下再顾不得什么儿子的课业:“你去外书房忙你的事,我看完了再与你说。” 就算林海好奇,也让她这个母亲先看了再说。 林海放下笔,往外书房去,临走还不忘嘱咐丫鬟记得给母亲添上手炉的火。 冬日里外书房太空太冷,林海呆了一会儿又回自己院里。 等晚间该用饭的时候,仍是不见林海母亲,只有她身边大丫鬟过来回话:“太太请老爷和公子先用。” 林海晓得,他母亲多半又开始痴迷算经了,捧着一碗汤,叹息一句:“今日母亲得一本好书,许是废寝忘食了。” 第二日林海一早去找母亲,徐慧见儿子,兴高采烈招手让他过去。 指着那本荣国府送来教学手册,嘴上夸个不住: “好好好……以前你外祖父在世时,就提过用这种外文数字计算,可惜没人当回事,想不到,想不到……” 想不到竟然已经有人编成书了! 林海看着母亲写的东西,弯弯扭扭、横横竖竖,像是梵文,又不是梵文。 他虽然和母亲学过算学,又会算筹和算盘,还是看不懂。 母亲从这本书上,学了外国数字。 林如海没想到,荣国府那位夫人,竟然会外国字,是不是他们家请到了外国人当夫子。 林海听父亲说过,沿海那边来过一些金发碧眼的人,说的是外国话,写的是外国字。 林家藏书里也有几本珍贵外国书,可惜家里没人看得懂。 林家夫人忙着做题,家务事上抽不开身。 家中的林嬷嬷又看不下去了,太太闺阁中带出来的毛病,现下又分不清轻重。 林嬷嬷酸溜溜的敲打:“太太就算要看书,也不该扔了家中里的事,年头上多少事情。” 林海知道这老嬷嬷是照顾父亲长大的老人家,平日里没少在母亲跟前摆半个婆婆的谱。 他出言维护母亲:“咱们家年头上能有多少事,不是还有几个姨娘和管事媳妇,况且那本书是荣国府那位夫人送来的,母亲研习,自然有其深意。” 林家老爷对嬷嬷的话没反应,听儿子提到荣国府,眼睛里亮了:“当真?” 林海拿着美人锤给父亲捶腿,笑道:“父亲莫不是忘了,金陵城的荣国府学风蔚然,就连家中奴仆,都延师习字。” 林老爷连连点头:“记得记得,你们刚回来的时候,我就说咱们家也请人来教一教,让下面的人也识得几个字。” 林家老嬷嬷见插不上话,林老爷也没给她看座看茶,自己灰溜溜走了。 待林如海母亲能从书中抽身出来,已是过去好几日,她将教材后面附带的习做了七七八八,此乃后话。 荣国府中年味越来越浓,一年的国孝马上到头,贾代善的三年丧期已满,马上府中上下就可以穿上红衣裳。 虽说史苗平日不是那么喜欢红艳艳的东西,但好几年这样素着,姑娘儿子都长大了。 贾敏却一点不开心,今日天阴沉沉的,不知是要下雨还是飘雪,老天爷也不干脆点。 昏昏暗暗,又潮又湿,白日里都要点着蜡烛照亮,才有几分暖意。 贾敏和两个姐姐一起,百无聊赖看池塘中的鱼。 连红鲤鱼也冻得不爱动了,只栖在光秃秃的石头下面,偶尔甩一甩尾巴。 贾敏哈出一口白气:“唉!等过年去,大姐姐就要进京城了。” “还早呢!”贾媃折断一个小树枝,扔进池塘里,水面泛起一圈涟漪,“大姐姐,婚期在九月里,怎么会过了年就进京?” 女方这边孝期满,但男方那边祖母没了,不是等着日子,贾姝原本应该年后就出嫁。 贾娴知道四妹妹的心思,也跟着道:“只怕过年去以后,日子就飞快,九月十月又有什么分别。” 姐妹们一直在一处,谁又舍得分离。 几人又相约往母亲屋里去,正好贾赦和贾政也在。 说起来因太子殿下亡故去年延考的院试的事。 三四月份有一回,等到秋收也有一回,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另类的‘恩科’了。 考一回是考,考两回也是考,史苗的意思是让他们去试试。 已经考出习惯的两兄弟都没异义。 天色愈发昏沉,暗沉的光线叫人难受,史苗又让人点起好几盏琉璃灯。 这种天气,大约会下雪吧! 外面脆生生的通传:“太太,林家的节礼到了。” 是赖嬷嬷的声音,她中气十足,史苗有点惭愧,赖嬷嬷年岁比原主还大一点呢! 贾赦贾政几乎同时开口:“林家?” 赖嬷嬷引着人进来拜见。 那林家婆子也很爽利:“我们太太得了您的书,废寝忘食看过四五日,又写了四五日,成了稿子,派遣小的快马加鞭送来。” 看来节礼是个幌子,林家来送书的。 史苗让管事的把林家人安顿好,待那林家婆子磕过头谢恩,才打起精神让贾赦他们打开匣子看看。 贾赦看不懂,把稿子捧到母亲跟前。 第78章 稿纸上密密麻麻的用毛笔写出来的算式。 林如海母亲的杰作! 瞌睡虫飞了大半,史苗精神一振,让丫鬟去请白琪。 “旁的都不重要,最要紧是这个。”史苗拿着稿子啧啧称道:“果然是精于算学的人,马上就会了。” 林如海的母亲徐慧,已经完全学会阿拉伯数字的使用方法,看懂了史苗编写的教材,然后还把所有的习题都做了一遍。 最后还有一册装订起来的文稿,是徐慧自己编写的算经,专门讲如何计算历法和星轨,特意送来,也想和史苗讨教一番。 可惜天文这部分知识,史苗不太懂。 贾赦虽然看不懂题,但嘴甜会说漂亮话,在旁凑趣:“那位林夫人真厉害!” 史苗顺手敲了敲便宜儿子凑过来的大脑袋。 “人家姓徐名慧,不姓林。” 贾赦一叠声叫着哎呦讨饶,外面帘子掀开,一阵冷风飕飕。 人影晃动,一直没露面的贾姝领着三个各捧着一份礼物:“这是母亲嘱咐预备给各家的礼物,已经预备好了。” 史苗头一遭发现,贾姝真是大姑娘了,无论从身量体格相貌,还是办事沉稳的风格,都当得起家里的大姑娘。 贾赦前儿才见给金陵老亲的节礼送出去,今日又要送礼。 “不是才送过,怎么又特意送一回?” 贾敏一转身坐在贾赦和史苗中间的位置上,拿着林夫人的文稿俏皮的晃晃: “哥哥忘了,你去报名需要保人,当然要多多送礼了。” 第63章 若论如今严格科举流程,贾赦和贾政都还差 一场童生试才有参加院试的资格。 但这世道,官都可以花钱捐,何况一场童生试? 而且荣国府是勋贵人家,享有特权绿色通道,贾赦和贾政大可跳过童生,直接参加院试。 荣国府祖籍就在金陵,他们在金陵考试,不会被卡地域。 总之天时地利人和,贾家原先几房人中,能请来做报名保人的一抓一大把。 荣国府特意拜会了德高望重那几位,另外预备一份厚礼。 贾赦和贾政道过一声谢,大家又谈到今年各个庄子送来的租子,还有送节礼出去的赖大等人来信。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琐碎得要命。 史苗将林家回信的事情与白琪说了,又把徐慧送来的稿子给白琪看。 白琪笑道:“这么些年,她也没荒废学业,学得比我快多了。” 史苗也道:“术业有专攻,你们都是有才的,倘若能让女子为官,钦天监那边徐家也不至于没人。” 白琪听罢不便搭话,当年林家为求取徐慧,花了大价钱。 细细论来,就算朝廷法外开恩能叫徐慧一个女子去钦天监当差。 两种选择一比,徐家把女儿嫁进林家带来的利益,比让女儿去什么钦天监大多了。 如今知道徐慧没有因嫁做人妇前功尽弃,白琪就已经很欣喜了。 史苗也不知要和林如海的母亲再聊什么,便叫白琪拟一封回信。 荣国府上下除夕还不敢太热闹,正月里才真正有年味。 红灯笼,红绸子,红窗花,不知情的还以为荣国府在办红喜事。 从贾赦到贾政还有贾敏四姐妹,各个都穿红衣裳。 爆竹噼里啪啦炸了一夜。 孩子们想看戏,史苗早就让人重金定下一班,从年头热闹到年尾。 过了年,京城里来人,是贾赦岳家。 人家姑娘等了三年,合该风光热闹的娶进来。 家里事如今只派贾敏管着,贾政协管,其他人都扎堆忙着预备贾赦的婚事。 史苗照例要问一回:“那边人安排好了没?” 负责这件事的婆子进来回话:“依照太太吩咐,预备妥当人,送嫁按着惯例都是自寻住处,咱们的人也就能领个路。” 是这个风俗,贾家当下也只能尽量做好配合工作,掺和得多了,恐怕岳家以为荣国府一早就要给人家姑娘下马威。 史苗却半点高兴不起来,反是有几分唏嘘:“成家立业,成家立业,你们大哥哥马上就要成家立业了。” 说到贾赦娶妻,史苗就觉得压力山大。 史苗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去当人的婆婆啊! 听说将来的儿媳妇也是知书识礼。 但这也只是听说…… 况且,等贾赦一成婚,史苗就要把分家的事挑到台面上。 到时候家中维持的和平氛围肯定会被打破。 变革伴随着阵痛,就连她上大学的时候,抽风校方突然把学院合并办学,学生们还骂了一个学期。 该来的总回来,还是给自己找点事做最好。 史苗道:“开春咱们好生热闹一回,为将来家中一桩又一桩的大事,预演一回。” 荣国公自南下金陵,还从未办过‘大事’,前儿过年时贾家族亲拜会,实在小打小闹。 当下已经不能再用守孝避世当借口,荣国府需要一场宴席。 邀请金陵城排得上号官家夫人们的宴会。 荣国府请客消息飞也似的传出来,金先生想着他好歹和那两位爷有几分交情,动来动去,荣国府那边连个人都不来。 陈山长看出来这小子坐卧不宁:“国公夫人宴请,当然请到的都是男宾。” 见金先生那慌乱不争气的模样,哂道:“你慌什么,将来圣旨下来,那一位总是要请的。” 荣国府请帖各处送出去,果然荣国府国公夫人请女眷,金先生才安心下来。 宫里旨意一天不来,贾赦就不是板上钉钉的一品将军,等到那一日,肯定会请的。 为着这一回宴席,府上特意添置了一批桌椅。 甄家老太太肯定要请,还有什么知府、司马、盐政、粮道各家夫人,都带着自家最拿得出手的姑娘来。 那些微末官员的夫人,这回都没机会登门。 夫人们知道,荣国府二爷尚未定亲,心里都存着念想呢! 只可惜国公府的封君没让两位公子出来拜见。 看府上花园里各样花草布置精巧,戏台子也簇新。 唱戏班子行头鲜亮,款式新颖,显然是排的新戏。 史苗请甄家老太太和自己并排坐了上首。 七老八十的人,挪动过来很给荣国府面子。 老太太沉醉的听着戏,脑袋随着节奏轻轻晃动,赞道:“这一班小戏,比之前更好了,还是昆腔最妙。” 一旁知府夫人也道:“想是这一年闭门练功,精雕细琢,才得了这么好的戏。” 可戏唱得再好,听了一遍又一遍,当然会腻。 过年时候,史苗已经听过好几回牡丹亭惊梦唱段,她不是戏曲发烧友,当下实在是腻了。 “良辰美景奈何天……” 一折子唱完歇下来,诸位夫人赏了一回,史苗提议道:“今儿人多,不如咱们来行令?” 史苗一招手,玻璃会意把预备好的令签筒子取来,送到史苗跟前。 当下台上没戏,众人的目光都往主人家处看。 史苗抽出几个难度比较大签,放到一边:“这几个就不必了。” 再将那个竹雕签筒递过去,请甄家老太太: “您来抽,这是我们家做来打发时间的,令签上有飞花、季节、数字、回还、牌令等等,抽到哪个就玩哪个。” 甄家老太太很干脆,伸手就从里面拈出一个签,拿在手里眯着眼睛细看: “这个好,飞花就飞花字,春日里草长莺飞,百花争艳,好意头。” 众人见抽出的是飞花令,又恰好飞‘花’字,都道甄家老太太抽的好签。 宾客们知荣国府重读书,还怕抽到刁钻的令法出丑。 老少皆宜的飞花令,谁都能说上两句。 史苗又提议各自组队,团队出战。 她有四个女儿,自成一队,甄家老太太今日带着老三家儿媳妇,还有三个孙媳妇,也是一队。 其他家的夫人和姑娘,有三家组成一队,也有两家组成一队。 让人把戏班的小鼓搬来,倒计时以鼓点为号,还设了早就预备好的荷包当彩头。 夫人和姑娘门都不露怯,加之又是最常见的‘花’字令,酣畅淋漓,一直说出百首去。 最后没分出个胜负,史苗觉着玩不到头,提议平局,谁都得了彩头,正好宾主尽欢。 宴席散的时候,瞧着各家夫人和姑娘们,大抵都是高兴的,知府家的三姑娘还想去看荣国府图书馆,被贾姝以图书馆正在修缮暂且搪塞过去。 今日两个哥哥在那边模拟考,如何能去? 贾姝也不知,母亲是不是故意锻炼哥哥们的定力,这头唱戏吃酒,那边两个苦哈哈在考棚里做题。 史苗还把自己先前印的种植观察手册简本,各随一份给宾客们当伴手礼,叮嘱门房那边的婆子媳妇妥当送客。 第79章 甄家老太太今日在荣国府痛快玩一日,身子虽然疲乏,心情却难得不错。 唯有一件事,叫老太太原本应该美好的一天有了瑕疵。 老太太回到甄家,儿媳妇领着孙媳妇伺候她洗漱泡脚。 甄家老太太瞧见三孙儿媳妇木木的杵在两个嫂子后面,气儿就不太顺。 今日飞花令,那么简单的字,甄家老太太都能说好几句诗。 况且众人为显才华,诸如‘花落知多少’、‘桃花潭水深千尺’这样的句子,一开始都不提。 这个孙媳妇,从头到尾一句也没说。 幸而长孙媳妇厉害,最后都是她在出力,替甄家占了一局。 甄家老太太也懒得给什么面子,直接当着众人面,对老三媳妇道: “她虽然不太通,你这个做婆婆的也该教一教,雅的不成,俗的也要会几句,就是那戏文诗文中,也能有一些,如何一句也说不了?” 三太太勉强绷住脸,硬着头皮找借口:“这孩子面皮薄,她也是懂的。” 其实甄家老太太说得有理,就算以前未出格时,家里没教好不太好,戏文听了这么多,总该能念几句。 荣国府的丫鬟婆子还积极习字,甄家的孙媳妇岂能目不识丁? 显然三太太的话不能令人信服。 大太太幽幽飘出一句:“今后往来还要去多少人家,这面皮也不能一直薄下去啊!” 甄家三太太脸色气得涨红,再看儿媳妇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里更堵,当夜就气得胸口疼,一夜 不曾安眠。 第二日,甄家三太太就叫人去物色女先生,非要教儿媳读书写字不可。 甄远自来和王夫人没多少话,只当没看见,仍旧去书院读书,每日早出晚归。 …… 荣国府那头,请客以后收摊子才最累,当下服务业又不如现代,还担心人员安全问题,只能荣国府的人自己来。 史苗有些发愁。 现在她请人看一回戏就忙成这样,等贾赦成婚,就算荣国府上下全部变成八爪鱼,也万万忙不过来。 看来要和几家酒楼弄个协议,培训一批人负责外院宾客事宜,才能把贾赦的终身大事红火办下去。 史苗已经不太在意王夫人了,反正她又没嫁给贾政。 不过宴席上,王夫人的表现另类‘突出’,简直史苗不注意都不成。 史苗也意外,王夫人竟然一句诗词也没说,木讷的添茶递水伺候甄家老太太,像故意找点事做。 若多来几次,次次都扮演这种角色,难怪王夫人当婆婆以后,特别讨厌灵巧聪慧的女子。 第64章 原本史苗也无心关注现在已经和贾政婚姻不相干的王夫人。 奈何史苗不想注意也不成。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是木头太挫也非常显眼。 史苗注意得到,其他家八百个心眼子的太太姑娘肯定也注意得到。 多年媳妇熬成婆,熬成婆以后又接着为难下一个媳妇,简直完美闭环了。 偶尔的几次接触,让史苗越来越庆幸,她的到来,把贾政和王夫人这门亲事蝴蝶掉了。 甄家三房那花钱请到了一个女先生,王夫人就算再不愿意,头上一个孝道压着,也只能跟着女先生读书写字。 她闺中倒也非全然一无所知,但家中要求不多,她学得不精,字迹之类没有下功夫练过,写出来很不好看,下人私下传出去,成了大房二房的笑料。 甄家三太太气得不是今日肚子疼,就是明日心口疼,对儿媳的功课要求愈发高了,乃至亲自检查。 偏生这个媳妇在读书一事上有些驽钝,甄家三太太一月间似乎老了好几岁。 随着院试时间临近,周边参加考试的学子向金陵聚集而来,金陵城文风更甚。 钟山书院连着搞了两次文会,半点不见贾家兄弟的消息。 那两兄弟,宛若人间蒸发了一样。 直到考试那日,贾赦和贾政一早就来史苗院里磕头辞行。 史苗也十分平常,只叮嘱几句早去早回,也懒得再提什么考场注意事项,好好考之类的话。 练了这么久,考场上再犯一些低级错误,那就是他们没有考上的命,下次再来。 “孩儿这就去了。” 贾赦和贾政齐齐给母亲磕头。 史苗挥挥手:“去吧!去吧!” 瞧瞧这个天气,雾蒙蒙的小雨,若没轮到好考场,有些人的卷面要遭殃了。 不过荣国府的两位大爷怎么会轮不到好去处。 就连入考场的时候,搜捡的人都客客气气,分到的考棚虽不是簇新,屋顶瓦片严密,桌板平整,椅子结实稳当。 就连周边几个考生,都清清秀秀的,也不知分考场的人刻意为之,还是贾赦贾政兄弟运气好,凑巧了。 考秀才没有考举人变态时长和题量,贾赦和贾政一日考出来,早就习惯这种结构。 到家时已经掌灯,才进史苗院子里,雨势忽然变大,早前牛毛一般有力无气的雨丝,忽然变成雨点砸下来。 贾赦和贾政心中暗自庆幸,还好白日里考试时候没有大雨。 可见天公虽然不作美,没有给个大晴天,也没有太为难人,像知道他们到家,才让龙王爷可劲儿干活。 贾赦到家吃饱喝足就变了嘴碎子,绘声绘色,将考场上考生百态讲给母亲和妹妹们听。 什么作弊被抓的、考试睡觉的、乱涂乱画的、做不出来抓耳挠腮的…… 贾赦笑道:“才出了考场,就见人哭爹喊娘,说是答卷没写完,真是个没计较的。” 史苗瞧他的样子,大概对这场考试自我感觉良好。 怕贾赦飘得找不着北,史苗也笑着提醒他:“你头一遭考试,也没答完,还说旁人。” 贾赦被揭短处,马上红着脸转移话题,开始‘讨伐’: “妹妹们说得好,什么送我们去考试,蟾宫折桂,最后谁也没去。” 那个语气,真真委屈得很。 贾敏走出去,冲着两个哥哥拱手作揖: “给哥哥们道歉,天不太好,那边又拥挤,我们下回再送。” 原本贾敏她们也想送考,天上下雨,考生都往那边去,考棚那儿马车别想过去。 真去了也没意思,加上两个姑娘月信,身子不便,史苗就没让姑娘们去。 贾赦看妹妹一番唱念做打,似乎有哪儿不对,猛然反应过来: “四丫头,你是咒我这回名落孙山呢!” 贾赦伸出手,想去捏妹妹的揪揪,却发现小妹自打年后就换了发型,再也没有两个小揪揪了。 史苗已经习惯这俩孩子动不动就掐起来,让贾敏给贾赦道歉。 贾赦很大度:“下回就是下刀子,四妹妹也要去送我,正好叫你们长长见识。” 贾敏笑眯眯答道:“那就还要多谢哥哥给我们这个机会了。” 贾赦又觉得不对,这不就是自己也默认了考不上? 又被这丫头阴了。 考完试,荣国府上下更加投入为贾赦预备婚礼,腾出来新屋子,摆放新媳妇嫁妆的院子,还有装点的新帐幔,花园里需要添补修整的花。 最重要的是和金陵城几家大餐馆签协议,聘用厨师和服务人员,和前期的模拟配合,到时候的菜品采购配送,都是大工程,累得人脑袋嗡嗡。 其实史苗自己知道,她的研究成果没有得到反馈,很是泄气,连带着心情都不好了。 史苗怕古人看不懂,特意又出了一版种植观察简本,除上回送给各家夫人当宴席伴手礼。 史苗还送给金陵诸如知府、粮道督管之类的官员好几份,那些官员遣人来说过不痛不痒的奉承话,并没有当回事。 如今京城里来了旨意,史苗也提不起精神,只能暂且让府上的人放下手中的活。 除尘洒扫,焚香沐浴。 换上厚重的诰命礼服,顶着沉重的头冠,身后跟着一群儿女接旨。 领头两人身着刺金红袍,裙摆上绣着麒麟纹样,后面各自跟着四个青衣男子。 二人模样周正,举止没有刻意的阴柔,关键是穿的衣裳史苗没见过这种花样,原主记忆中也没有。 史苗不能判断他们是不是内官,或者类似锦衣卫,皇帝陛下新搞出来的某种特种部队? 正当史苗满心疑虑之时,这二人没有故作玄虚。 态度温和带笑:“夫人,恭喜恭喜啊!” 看来人就知,荣国府有一件好事临头。 左边面容方正那人道:“夫人于社稷有功,圣上龙心大悦,请夫人速速上京面圣谢恩!” 话毕,那人就拿出圣旨,一字一句念来。 原来皇帝陛下还算识货,看了那本观察手册,让司农研究。 然后就是……命荣国府进京谢恩。 史苗觉着是不是自己近来累懵了,她内心对皇家的这份嘉奖旨意没有半分波澜。 第80章 面上还要做出一副感念圣恩,诚惶诚恐的表情。 传旨公公念圣旨的时候,史苗满脑子都是…… 贾赦这小子的婚事咋办啊! 老皇帝一个圣旨就要人走,当古代有高铁飞机吗? 史苗恭敬的接过圣旨:“犬子成婚在即,且容我安排一二,收拾物件,即刻随公公去。” 两个公公相视一眼,会心一笑:“圣上都想到了,圣上口谕,命大公子进京完婚。” 当今圣上有这么惜才? 原本那东西受到重视,是一件好事,但史苗此刻却不踏实起来。 这 一波人走了,下一波知府大人亲自登门拜会。 糟老头子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得比唱的还好听: “早前夫人赠与我的书籍,十分高妙,圣上历来潜心政务,尤为看中农事,下官回去已经仔细研习过,将来一定尝试引进。” 史苗皮笑肉不笑:“大人亦是一片爱民之心。” 仔细研习过种植简本,会今年春耕一点动静都没有? 如果真心记挂着农事,应该早就来找自己要没有精简过的原本了。 仔细研习过简本,简本上特意注明,还有一份原本,怎么会不知道荣国府有原本呢? 瞧瞧林如海他妈徐慧,人家拿到教材废寝忘食就学起来,快马加鞭把成果往金陵送。 这才是研究的态度! 老头子现在来这样说,像是认真研习的样子? 他只想史苗进京说些好话,最不济也不要告地方官的状。 荣国府上下陷入一种诡异的热闹又平静的状态,各个院的下人们匆忙的收拾着东西。 贾敏向她提议:“母亲,要把雕版献上去吗?” 圣上既然因那份万寿节礼龙心大悦,如果把雕版献上,兴许会更悦。 史苗摇头,她总觉得皇帝陛下反应过激,荣国府最好不要再有动作,当弄巧成拙,多做多错。 史苗:“圣上虽然看中,但朝中司农官员肯定还有高议,暂且不必。” 史苗又让人把白琪和赖嬷嬷都找来。 对白琪道:“我们此番进京不知前程如何,你与湘湘且在家中,照例要教家中的丫鬟婆子们读书习字。” 圣旨让荣国府进京,白琪不是荣国府的人。 万一进京有个好歹,也不能连累别人。 史苗蹙着眉头,这一回进京,不知还能不能再回江南。 史苗道:“若事情定了,我再遣人来接你不迟。” 白琪安慰史苗,也说出自己的推测:“太太放心,当下圣上必然要将您立为典范,此去肯定有赏。” 史苗如何会想不到呢! 可是,皇家就喜欢玩这套。 原著中宫里是又封贤德妃又让省亲,王子腾也是官场上平步青云。 吹得太高太多,是会爆的啊! 她史苗就是写了本册子上去,皇帝陛下表现得过于欣喜了。 史苗笑笑,又嘱咐白琪:“借你吉言,还有印书一事,也要你多关照,暂且印五百份,不必分发,看我入京之后如何。” 白琪领了任务识趣的先告退,当下的情形,太太应该会把赖嬷嬷留下。 也如白琪所料,史苗也懒得和赖嬷嬷绕弯弯。 “原本进京最该带嬷嬷,如今事情紧急,外面瞧着圣恩浩荡,但您也学过,月满则亏,我们一走,最怕下面的人生事,他们瞧着规矩,还不是因为有主子镇着?” 没办法,赖嬷嬷是真好用啊! 就算两个姨娘也留在家中,她们处理些琐事勉强还成,外面肯定镇不住。 赖嬷嬷去不了不要紧,反正赖大这回跟着去,正是赖嬷嬷尽力表忠心的时候。 她拍着胸脯打包票:“太太,老奴都晓得,老奴必定管好他们。” 第65章 荣国府上下在接到圣旨的第三日离京。 还好先前已有过去农庄的经验,收拾起东西效率极高。 荣国府下人经过调。教,办事情利索,史苗一行人轻车前行,带上必要东西,安排好船只。 江南上下的官员密切配合,水道畅通,清了场子,史苗上船时候,知府大人还特地来送一程。 至于余下的物件,交给后面安排的人,用大货船托运 荣国府的船才刚离开码头不过两丈远,忽而码头一阵骚乱吵嚷叫骂声沸反盈天。 史苗赶紧让人打开窗户去看,码头上一群人扭打在一处,有人械斗。 贾赦和贾政派人去查探情况,担心吓到母亲和妹妹们,得了消息就回来报告。 “那边有几家商船起了冲突,官府已经派人来拿人。” “儿子让他们仔细,别碰了我们家的货船。” 贾赦话才说完,果然见那几队官兵将打架的人都拉扯开,一排一排,赶鸭子似的带走。 行船转了一个弯,码头被一排排青柳挡住,再看不清上面情形。 …… 荣国府里,赖嬷嬷去港口送太太们和姑娘们才回。 家中一下子就清冷了,赖嬷嬷坐在议事厅上,眼熟管事媳妇的也走了好几个。 赖嬷嬷拿出自己的工作笔记,把太太临行前列的事情清单又看一遍。 大姑娘的嫁妆船。 原先几家酒楼定了东西取消,要赔人家一笔。 大爷成亲要用的必要物件,要送进京城。 等京城的消息和大爷岳家商议以后大奶奶嫁妆安置方案。 还有许多琐事,都等着一件一件处理。 不知这回府上得个什么赏赐? 赖嬷嬷很有事业心,深知她和主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瞧着宫里的态度,荣国府渐渐有了起色,赖嬷嬷对外来充满希望。 她才把单子收起来,见负责门房的媳妇捧着一张精美蓝银色烫金名帖进来:“嬷嬷,林家夫人递的帖子。” 赖嬷嬷晓得这个夫人。 先前太太给林家送过书,他家哥儿见过一次。 赖嬷嬷识了许多字,打开帖子一瞧,这帖子说的果然也拜会讨论文章之类的事。 可惜太太前脚才走。 赖嬷嬷合上帖子,微微叹一口气,递给内院伺候的丫头:“真是不巧,咱们家的人才走,你送去给白先生。” 白琪看过帖子,也遗憾时候不凑巧。 那也不是太太能掌控的事,白琪提笔给林如海的母亲徐慧写了一封信,说明当下状况,又让赖嬷嬷找人送出去。 林海今年也下场考了一回,考完之后便想出来散心。 刚好借此将母亲带出来游历山水,母子往金陵来。 徐慧先前收到史苗的计算手册,加以研究后又生出许多新想法。 本想借此机会与博学的国公夫人讨教一番,奈何只能改变计划先去拜会甄家老太太。 在甄家徐慧看到了国公夫人编写的农书,深感震撼,圣上果然惜才,着实该奖赏一番,怪不得急急召入京中。 徐慧拜会过甄家太太,便又带着儿子折返回姑苏,此乃后话。 …… 此次出行匆忙,行船好几日,四个姑娘似乎还没适应过来。 早前在家无趣,史苗变着法子想出去玩。 姑娘们每次出门都兴致勃勃。 唯独这一回,大家不太高兴得起来。 几人一面庆幸虽行程紧急,母亲依旧齐齐整整的带着她们走。 另一面,几个姑娘都对圣上突如其来的奖励感到惴惴不安。 史苗知道不得不进京那一刻,从没想过把哪个姑娘留下,除非她们谁病了。 要走当然一大家子都走。 见姑娘们打不起精神,史苗强自笑道: “出来放风一次,都开心些,这回进京是好事,怎的一个个比我还愁眉苦脸?是不是坐不惯船?” 贾姝赶 紧活跃气氛,笑着道:“进了京城肯定好一番收拾,咱们还是趁着在船上,多偷个闲。” 就算她们已经将家中的桌游牌和各类玩意儿都带着,偶尔能打发时光,心底那块石头肯定落不下去。 行程过半,遇到宁国府从京城派来的人,贾赦和贾政见了他,问过京城状况,到史苗跟前回话。 “东府里的人说是敬大哥已经着人将各样屋舍都收拾好了,等着咱们回去。” 宁国府在京中,这件事肯定落在贾敬头上。 早前敕造荣国府只是摘了匾额,那一处院落依旧留着。 圣上没说不给荣国府,也没说给旁人,此番命荣国府上下进京领赏谢恩,肯定要安排住处。 没准贾敬张罗屋子这事,就是宫里的旨意。 果不其然,史苗一行人弃船登岸,贾敬竟然亲自来接,也清了场子,安排车马在码头迎候。 见了史苗,贾敬恭恭敬敬的行礼: “侄儿见过婶娘。” 史苗虚扶着他,让他起来,十分给面子慈祥的笑:“劳你亲自来迎。” 第81章 贾敬在前面带路:“车马都预备好了,还请婶娘和诸位妹子移驾。” 史苗暗里打量一圈,贾敬都来了,却没有见贾珍身影。 没听说贾珍病了,倒是贾珍他母亲周氏身子前儿有些不爽。 史苗当下不知和贾敬聊什么,又怕冷场,拿这个当话题,问贾敬:“早前听说珍哥儿他娘身子不好,现下如何了?” 贾敬这回还是那个恭敬的态度,顺便还卖个乖: “换了宫里的张太医看诊,前儿婶娘送来的补品,她用了很好,现下已经大安。” “这就好。” 史苗挤出微笑,结束这段干巴巴的对话: 一共坐两日车,才到京城。 古代马车条件有限,就算垫着厚厚垫子也没多大改善。 减震不好的车辆,路况不能比现代高速公路,史苗几乎被颠得散架。 车窗外景色越来越熟悉,下了轿子,昔日荣国门头上,金灿灿敕造荣国府匾额高高悬挂。 簇新的匾额,和贾敬说的一样。 正门大开,史苗从匾额下过,有一瞬间被压得喘不过气。 没有进宫确定皇帝陛下态度之前,史苗暂时不想接触京中其他人。 于是史苗隐晦对贾敬传达:“我们一路辛苦,须得修整几日,这几日暂不见客,你明儿可是要入朝应卯,不必过来请安了。” 贾敬犹豫片刻,吐出一声:“……是。” 史苗不是不想见贾敬,她担心贾敬带着什么人来见自己。 但也不耽搁第二日贾珍和他母亲一早过来磕头请安。 周氏看过四个姑娘,都长大不少,水灵灵的,看这个也爱,看那个也爱。 史苗见喜欢孩子,一时间又找不到其她的话题,随口就道: “你们年岁也不大,怎的自从珍哥儿以后,没再添个一儿半女。” 史苗不喜欢催生,当下的环境,长辈说这个是对小辈的关怀。 周氏非但不觉得冒犯,反而觉得婶娘记挂着自己。 垂头道:“老爷早就不太往我房中来,那些姨娘丫鬟,能添一个半个,我也是喜欢的。” 史苗心里嘀咕,贾敬是不是身体有病? 他年纪不算大,不缺丫鬟,宁国府只有贾珍一个独苗,好多年往后才添了一个贾惜春。 周氏如今也只满心顾着儿子,只求儿子少挨他爹几顿打。 她早就没存着那个心,但话要说明白,她这个当主母的很贤良,希望下面的人添孩子。 周氏反客为主,夸起史苗来: “瞧瞧婶娘一去几年,竟是容颜不改,反是更加年轻了。” 这话并非假意恭维,倒有真心实意。 史苗在金陵日子过得舒心充实,心态反映在脸上显得年轻。 周氏在家中各种操劳,儿子贾珍时常作妖,贾敬那边也不好服侍,虽然周氏小史苗几岁,两人放到一处,兴许旁人还觉得史苗年轻。 史苗道:“莫要说话逗我开心,我这边有几个食补方子,一会儿让大姑娘写给丫鬟,你带着去吃。” 周氏也笑着附和:“多谢婶娘疼我,赦哥儿在京里娶亲,大姑娘也在京中出嫁,咱们一大家子,团团圆圆,多热闹。” 史苗好心累,你来我往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仍然努力维持笑容:“要你这个嫂子帮衬,偏劳你了。” “都是一家子,应该的。”周氏也保持笑容:“婶娘,江南好先生多不多?珍哥前儿又气走了一个先生,我正愁着呢!” 这是什么意思? 史苗可不敢接这个茬,万一下一句周氏求她带着贾珍去江南读书,她可管不了。 史苗也不笑了,拈起桌上的榛子仁不咸不淡道: “他这个样子,让当爹的多揍几回就会好,江南和京城不能比,单说这京城大街小巷里不知住着多少赶考的举子,想要好先生是最容易的。” 周氏没想到,婶娘竟然半点面子不给,笑容有些僵硬。 史苗留俩母子一回饭,就放他们走了。 …… 等到晚间,史苗和女儿贾敏住在一处,看着闺女脸色不好。 也不知谁给了她气受,贾敏见她在卸妆,慢吞吞挪过来:“母亲,我看珍哥儿不缺好先生,缺教训。” 周氏说的话,传到她耳朵里了。 史苗在妆台拆着头发。 看姑娘这嫉恶如仇的架势,忍着笑问他:“是从哪儿听到珍哥的丰功伟绩了?” “他也配丰功伟绩?”贾敏冷哼了一声:“大哥哥屋里的丫鬟说的,珍哥今天就约哥哥们出去听曲,还对咱家的丫鬟动手动脚,可恶得很!” 史苗把耳坠子放到妆台上,从镜中看着女儿笑:“那丫鬟怎么告到你这儿了?” 贾敏道:“她担心大哥哥学坏,眼下事到跟前,不想横生枝节。” 史苗起身拍拍女儿的肩膀,顺手把贾敏头上的两只珠钗取下来: “莫要管他,脚长在他身上,真要犯事你也拉不住,免得还遭人记恨。” 见母亲不管不问,贾敏脸上神情更着急。 史苗给了闺女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我已经暗里下了门禁,他们出不去。” 贾敏这才松口气:“母亲是在等宫里的旨意吗?” “是。” 第66章 史苗在等圣旨,是摆在明面上的事。 荣国府因圣旨从金陵城火急火燎赶往京城,但想进宫谢恩,还需宫里指示。 毕竟上一份圣旨只让他们进京,没安排什么时候进宫。 现在的皇宫又不是现代社会,买票就能进。 史苗用小银剪子挑开分叉的烛芯,剪掉一截,笼上琉璃灯罩。 “宫里催咱们家进京火急火燎,我早就想过进了京城,圣旨就不会来得这么快了。” 皇帝有意荣国府立成靶子,出头椽子先烂,就算不想出头,宫里的皇帝陛下也要硬生生把你敲出去。 关键时候把你晾着,明里暗里敲打你。 看清楚了,宫里给你的恩荣,别想着其它路子。 虽然能猜出宫里的意图,这样一家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候着,着实让人心慌。 再来几日,京城上下怕要暗中忖度,荣国府进京,究竟是来领赏,还是要治罪。 古来借着恩赏的借口把人骗进京城来杀,例子还少吗? 史苗知道荣国府的分量,皇家还用不到这一招来对付,就是耗得心焦焦。 他们一进京,最关心状况的莫不如贾赦的岳家和贾姝的婆家。 两家荣国府闭门第一日就来打探,却被拒之门外。 内院里知道消息,肯定有人心神不宁。 一向以长姐自居,在妹妹们跟前表现得沉稳的贾姝心烦意乱。 贾媃笑着打趣道:“看大姐姐心神不宁的,是不是今日那家来人,没见着,心里不踏实。” 贾姝登时就羞红了脸,拉出贾赦来做垫背:“你们浑说什么,岂止是那家没见着,将来大嫂子家来的人,还不是没能进门,母亲一视同仁。” 贾媃又看着姐姐笑:“反正嫁妆还没到,慌什么。” 提到亲事,贾姝的脸就更红了。 一个穿水红比甲的年轻媳妇从游廊尽头走过来,伸着手招呼:“姑娘们,宫里有旨,赶快收拾起来,去接旨啊!” 宫里有旨。 几个姑娘默契对视一眼。 可算来了! 史苗的诰命服制早预备好,穿戴整齐接过旨意,明日便进宫谢恩。 照例要给传旨公公封大红包,送走他们,荣国府的主子们才好凑在一处商议。 谢恩的旨意是来了,却只让一个人去。 贾敏不太安心,板着脸,皱着眉头,在史苗身边小声道:“宫里怎么只让母亲去,还以为会让大哥哥一起去?” 贾敬听贾敏说话,脸色登时垮了。 一个丫头片子,这种大事几时轮到她插嘴了? 但贾敬知道贾敏是一家子心肝,上头婶娘没发话,他不好当面发作。 贾敬开口道:“圣上的心思,我们当臣下的难以揣测,这回一去,出宫的时候,兴许就把封赏的旨意带回来,至于能带回来多少,还要看宫里的意思。” 贾珍也跟着一起接旨,却没敢往大人议事堆里凑,贾敬看见他在院里墙根下杵着,忽然拉下脸就破口大骂:“你在那儿做什么!又是混吃等死天天生事,还不快滚出去!” 史苗真想有个什么东西,能把煞风景的贾敬直接捆起来,发射到宁国府。 要撒野回自己家撒野,本来接到旨意是一件好事,贾敬一个指桑骂槐,打量她看不出? 贾敏也是这个家的人,担忧一下又如何? 况且话不是说给贾敬听的。 贾姝看出来了,敬大哥骂的不只是小妹,还有其它三个姑娘呢! 以前父亲刚走,东府那边就对母亲让姑娘们拿主意有不少闲话。 第82章 贾姝当下就上前:“母亲,前儿库里的东西还没归置好,我们再去瞧一瞧。” 史苗冷笑:“你们姊妹几个都去。” 贾赦还没瞧出里面的机锋,只觉得气氛十分怪异,母亲让他们都去,贾赦便也跟着去。 其他人都走,贾政肯定也走,贾敬眼睁睁看着两兄弟离开,没敢喊出让他们哥儿俩留下的话。 这里是荣国府,不是宁国府。 史苗对贾敬夫妇笑笑:“我要想想明日进宫如何应对,今日就不留你们吃饭了。” 大家都瞧出来太太心情不好,而且还是因为敬大爷的缘故。 既然如此,这几日打听到的几桩事,大约也不必瞒。 管事媳妇端了一碗参茶进来:“太太,外面打听到一些事,和东府的敬大爷相关。” 奉茶是假,想汇报情况是真。 端看汇报人的神情,就能猜出好坏。 史苗揭开盖碗,幽幽问:“什么事?莫不是他养了外室?” 贾珍能撺掇着贾琏把尤二姐养在外面,没准就是和他老子学的。 贾珍挺烂,不过这几年看着,贾敬也没好到哪儿去,不要觉得他考了一个进士,后面又去修道,就给他带光环。 那媳妇眉头都蹙在一起,像是极难开口:“若养外室也就罢,敬大爷养的都是漂亮小厮,养了好多。” 她们也跟着上大课读书知礼,又是爷们间那种事,是以难为情。 史苗见怪不怪,眼皮也不掀:“怎么就让你打听到了?” 那媳妇压低声音:“东府的人都知道。” 这种事情在京中不稀奇,但也算不得光彩。 家里两个爷在金陵都好好的,来到京城遇着乌七八糟的这些,没准一不小心就混到一处,她们当下人的也担心。 不知是不是贾敬沉迷于此,影响到生育能力,导致他膝下儿女不多。 史苗冷淡道:“今后少在咱们这边讲,免得脏了耳朵,那也不是我这个做婶娘的能管的事。” 至于两个儿子,若真要跟着堕落,儿大不由人,史苗只能尽力,未必拦得住。 宁国府不值得史苗烦心,她夜里睡了个囫囵觉,天色未明就起来梳洗大妆,乘上宫里的马车。 还是几年前那条道儿,甚至连跟车公公都是原先那几个,史苗照例给了打赏。 一桩油水大的差使,那些公公轻易不会挪窝。 史苗没有像上一回一样见了圣上,又见后宫女眷。 这一回却是在太后娘娘的寿安宫里,太后和皇帝一起见了。 挺好,只用跪一次。 和上一回见皇帝不同,史苗是结结实实跪下了:“臣妇给圣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给太后娘娘请安,娘娘福寿安康。” 至于其他四宫娘娘,史苗这个超一品诰命,她们受不起。 史苗敏锐注意到皇后不在其中,看来皇后缠绵病榻的消息,有几分真。 皇帝抬手让起。 “——赐座。” 宫人扶着史苗起身,史苗规规矩矩小步挪到圆凳上落座。 不规矩不行,头冠太重。 皇帝陛下拿着一本折页册子,开口问: “种植观察手册,当真是夫人所写?” 史苗有点无语,虽然她是穿越人士。但本土诸如林如海他母亲徐慧之流的才女也不少。 那东西不复杂,怎么就写不出来呢? 况且如果不是她写的,献上这份礼物,难道不是欺君? 史苗很想苟命,这么危险的事,学术造假,她才不做。 史苗垂着眼,恭谨答道: “回圣上,所有编撰人员名字皆在附录之中,臣妇知自己乃是一介妇人,不堪大用,内不能建言献策,外不可征战卫国,便与女儿们一起亲力亲为种植采收作物几十余种,总结经验得出报告。若再有几年,数据必定愈发详实,可靠性也更高。” 皇帝没想到,国公夫人竟能说出这等有见识的话,怔了怔,又道: “甚好,甚好,倘若各处地方官员都如夫人,我朝可兴啊!” 可惜如今朝堂之中,那些不能谏言献策,又不能边境御敌的人,只存着当真内斗的心,尚且不如一女子,还能办些实事。 史苗可当不得这种夸赞。 不然那些小心眼的大臣就要嚷嚷什么仳鸡司晨,什么夫人骄纵。 史苗谦虚道: “回陛下,古人有言,术业有专攻,而今君主贤明,我朝人才济济,各位大臣自有其术业专攻。四时不同,地域不同,作物种植经验不可一概而论,臣妇所做之事,微不足道。” 皇帝这下确定了,这位夫人不是滥竽充数,微微点头:“夫人如此大义,朕重重有赏。” 史苗也没有假惺惺推辞:“陛下圣明,必然会论功行赏。” 圣上脸色有了一丝波动:“论功行赏?府上两位公子,不在这之上。” 史苗坦然答道:“编撰此册他们未尝帮到多少,是以未曾落款。臣妇带着女儿们做这些,是让她们明白,荣国府受圣上隆恩眷顾,纵使女儿之身,也要为国尽忠。” 皇帝陛下一时不知是迷惑,还是欣慰:“好!好一个为国尽忠。” 迷惑为何荣国府不为两个儿子请功,反而把女儿们的名字放在编撰名册里。 甚至和荣国府不相干的人也有姓名,偏偏漏了最重要的两个。 看来荣国府真心想把这个进献给宫中,又怕太出风头,故而写了女儿们的名字。 用心良苦。 史苗也没想到,她说的都是真话,竟然遭到了这样的曲解。 皇帝陛下看荣国府越发顺眼了,不枉他特意将人召进京城。 在旁边默默看了许久的太后适时开口: “我朝对有才女子,曾有加封孺人的先例,圣上不如赐一个。” 皇帝陛下很配合的唱起来双簧:“母后说的有理,就这么办。” 孺人,九品。 史苗原本想着,这件事能在皇帝陛下跟前挂个号,姑娘们凭本事挣下御赐之物傍身。 看来宫里想树典型的心,比史苗预想的还坚定。 尤其封赏姑娘们,就像当初封赏史苗的一品诰命,名头好听,彰显皇恩。 女子诰命再高,也没有实权,翻不出多少风浪。 九品孺人,京城一抓一大把。 但这是未嫁女子加封,和她们的夫家无关。 姑娘们以后就是有身份的人了。 皇帝还真是干了一件大好事。 史苗离席,再度行礼:“臣妇,谢圣上隆恩。” 史苗一出宫,后脚封赏的旨意跟着命贾赦袭爵的旨意就送到家。 正好史苗不必换下衣裳,领着全家上下领旨谢恩。 得此殊荣,荣国府上下欢无 不欢欣雀跃,贾敬这下脸上有些挂不住,再不敢大呼小叫,意有所指。 陛下旨意来得如此快,肯定是婶娘还没进宫,就打定主意要给姑娘们封赏了。 欢喜过一阵,史苗却不敢得意忘形。 请走贾敬,召集一家子迅速开会。 她最担心的就是老大,现下已是一品大官,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史苗不得不把神情放得严肃: “明儿你进宫谢恩,母亲要叮嘱你几句,诸如收粮之类你知道的就如实说,但种粮那些你不像是你妹妹们亲眼看着,亲手种着,不可乱开口,实在不知如何,就装傻充楞,也不要自作聪明。” 贾赦撇嘴,丝毫没有得了官的实感,还是要被母亲训:“儿子知道了。” 史苗又对难掩失落的贾政道: “这次唯独漏了你,不是件坏事,圣上赏的官和你自己考的官不一样。倘若圣上赏了你,今后恐怕就止步于此,你还小,若读好了书,只要圣上愿意,将来必定少不了一份差使。” 圣上点的很明白了,直接故意问出为什么没有两个儿子姓名,这回的圣意不用猜。 史苗甚至觉得,如果这份报告上只落贾赦和贾政的名,宫里顶多赏点东西,或许还会当没看见。 贾敏又是那副绷着脸小学究的神情:“我觉着圣上已经手下留情。” 贾赦连忙问:“怎么说?” 贾敏道:“倘若圣上执意要奖赏二哥哥,把咱们家架在火上烤,岂能拦得住?” 把女眷功绩记在家中男丁头上的事例,比比皆是。 圣上如果打定心思要给贾政赐官,也就是一封圣旨的事。 赐个名头好,品阶高,无实权的,就够让荣国府里外不讨好了。 贾政绷着脸:“儿子知道。” 贾敏见贾政如此,继续道:“只怕如今咱们家只有衣二哥哥一个人是白身,内外好些目光浅薄的人,会就此生事,挑拨是非。” 贾政才多大,心里肯定会难受,需要时间调节。 不过贾敏说在了点上,史苗无奈一笑:“将来咱们家的事,少不了多少,兴许圣上也乐见如此。” 第83章 宫里只让贾赦进宫,一家子大早起来送他。 贾赦穿上大红的官袍,带上官帽,是个齐整模样。 可惜面容年轻,神态不似那些官场浸淫多年的老狐狸。 史苗看着贾政这模样,怪不得有些官员故意蓄须装老成。 太嫩了,很好骗的样子,被卖了还帮别人数钱。 史苗和姑娘们一直送他到二门:“记得恭谨些。” 贾赦出门去,贾敏还看着他远去的方向,一步三回头: “你担心什么,那宫里面压抑得很,你大哥哥还不至于管不住嘴。” 贾敏叹气:“那能怎么办,就是担心啊!” 谁不担心,感觉故意只让贾赦进宫,专门要套话。 史苗掰过闺女的小脸蛋:“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况且天暂时塌不下来。” 贾赦头一回进宫,虽然好奇,但下了马车后却头也不敢抬,盯着脚尖跟着引路公公一路来到勤政殿偏殿,等候圣上召见。 直到过了午,外面才有动静。 贾赦跟着掌事公公进去,殿里只有陛下坐在金丝楠木圈椅上。 他进去就依着礼节跪拜请安:“微臣叩见圣上。” 掌事公公叫起,皇帝穿着常服,打量他几眼:“爱卿长成大人了,和你父亲很像。” 贾赦慢腾腾站起来。 皇帝见他模样白净秀气,被一品大红官府压着一截,甚至显出几分怯弱。 又问:“怎么不说话?” 贾赦谨记不知道怎么答话就谢恩的原则:“臣第一次进宫,不知该说什么,唯有谢圣上隆恩。” 说罢又跪。 掌事公公有些没眼看,这一位嘴巴不灵光,陛下话都递到这儿了,就该说说祖上蒙受圣恩云云…… 皇帝陛下只好亲自又叫了一回起。 “起来吧!” “你母亲说你们兄弟忙着读书,没有一起种地。是也不是?” 贾赦赶紧站起来,拱手道: “回圣上,确实如此,臣和兄弟在书院读书,偶尔去庄子上探望母亲,臣只监督过收粮。” 陛下轻笑一声,继续问:“你倒老实,说说看粮是如何收的?” 还好这是他真做过的事,贾赦也能说几句:“臣的母亲和妹妹们不便出门,金陵近郊庄子上收粮,多是臣……和臣的兄弟负责。” “额……不过头一回收粮时,是母亲领着我们兄弟俩一起、一起突击检查。” 皇帝眉心微皱:“突击检查?” 贾赦本来就紧张,突然被打断,脸都白了半截。 皇帝陛下示意:“你继续说。” 贾赦咽了咽口水:“突击检查就是不告诉庄子上的人我们要去,悄悄过去,就看到庄子上的人动手脚。” 皇帝来了兴趣:“哦?动什么手脚?” 贾赦继续输出:“母亲去之前,就让我们两兄弟先去采购量具,诸如升、斗、尺之类。” 说到这里,当皇帝的也嗅出味来,居然还要预备量器,看来不是简单收粮。 “为何?” 贾赦越说越顺溜,突然就不紧张了,摆出一副答疑解惑的样子: “陛下有所不知,下面的人造假手法千奇百怪,大有用偏大的量器,中间多余的部分,他们就中饱私囊。” “母亲带臣和兄弟去时,圈出二十来块地,让他们收割以后测算产量,找出最多、最少、还有平均值。” 皇帝无意识嗯了一声,荣国府的报告里面,计算粮食产量也提过这种算法。 所以之前的收粮,大概是对后面种植的预演。 皇帝来了兴趣:“谁教你们这么算的?有何深意?” 荣国府背后,肯定有高人指点,这等人才应该要收为己用。 贾赦又拱手,言语间很是骄傲:“回陛下,是臣的母亲安排的,母亲还让我们记录了很多计算表,母亲说可以从产量看出趋势,和往常的数据对比,就能发现端倪。” 又是母亲…… 皇帝陛下也找到了自己的节奏,继续问:“发现了什么端倪?” 贾赦明显比一开始时自信了许多: “臣等奉皇命南下金陵之时,并无大灾大疫,庄子上报了粮食减产,与我们亲自测量的情况相比,每亩稻谷产量少了七八十斤,累加下来,中间有人贪墨,分明是丰年,下面佃户却日子艰难,可见这当中有谎报。” 皇帝的脸有些绷不住,他是该说荣国府以小见大,还是说这种方式是在点如今猖獗的贪墨之风。 皇帝陛下皮笑肉不笑:“你还真学了不少东西。” 贾赦沉浸其中,半点没看出来,还自带补充:“圣上有所不知,事情到了第二年,发展更加出乎意料。” 那边掌事公公别过脸。 这位爷怎么没学会适可而止,刚刚就该自谦一下,表示还需陛下提点,到此为止就好了。 还越说越起劲了?! 他愿说,皇帝也接着问:“第二年出了何事?” 贾赦又开始三句话不离母亲:“臣的母亲说,若头一年抓住了谎报的把柄,第二年他们好大喜功,肯定虚报。所以第二年时,母亲便让我们兄弟提前去考察调研,悄悄派了人过去,结果……” 此刻,贾赦还学会了转折,声调起复,绘声绘色。 “结果那些人居然从十几里开外的地方把粮食偷运到田里堆着充数,谎报亩产二千余斤,若不是臣等亲自测算过,岂不是又被蒙骗?” 皇帝陛下听住了,又是无比契合朝中弊病。 一时间陛下没再接话。 掌事公公赶紧道:“大人这口才,真合适说书。” 贾赦方才觉得自己嘚嘚嘚说了太多。 言多必失啊! 皇帝见贾赦呆住,言行举止间没有心眼,笑了两声:“说得很好,把朕的御茶赏他几样。” 贾赦刚要谢恩,皇帝又道:“既然这么会说,回头去和朕的大人们说说。” 这他可不敢! 贾赦连忙摆手,一副难堪大任的样子:“启禀圣上,臣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旁的也说不出多少。” 岂料皇帝陛下话锋一转,忽然又问: “听说你们兄弟还去考秀才了?” “好端端的,你去作甚?” 第67章 贾赦没料到,圣上竟然会知道他们荣国府如此琐碎之事。 传言圣上身边豢养着鹰隼,专门暗中记录百官行述,果然不假。 好在他昨个儿准备过这道问题的答案,贾赦连忙道: “回禀圣上,弟弟一人去考试,臣……陪伴弟弟,臣的母亲说,让臣去见世面,瞧瞧本朝是如何选拔人才,将来也能和圣上分忧。” 又是母亲,皇帝也看出来贾赦并非心思深沉心里藏着掖着。 反而是个极为没有主见的人。 圣上说话间就带上了些阴影怪气的意味:“爱卿是个孝子,三句话不离母亲。” 贾赦权当听不出来,当孝子总比当其他的好,孝道说出去谁能挑出毛病? 贾赦拱手埋头:“臣幼时顽劣,受圣上隆恩,母亲教诲,父辈荫庇才有今日。” 圣恩肯定要摆在第一位,皇帝面色略有缓和,挥手让贾赦退下: “去吧,回去好好孝顺你母亲,兄友弟恭,给朝中大臣做出表率。” 贾赦又拜:“微臣领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掌事公公又领着贾赦出去,说话不咸不淡:“大人真真是年轻,天真烂漫,走了大运。” 可不是走了大运,现在陛下脾性难以捉摸,宫里的差使使越来越难当,一个应对不当,还不知荣国府是什么样的前程。 贾赦给公公塞了一荷包的金豆子,诚恳道:“今日多谢公公。” 那公公也不客气,把荷包掖进袖中,招来领路的小公公,仍旧原路送贾赦出宫门。 跟着贾赦送到宫门的小厮,几乎要把脖子都望断了。 两个小厮金蟾和石头,看见贾赦穿着官袍从宫里的马车上下来,眼泪都快憋出来了:“爷……” 贾赦从宫里的马车下来,爬上自家马车,那叫一个腰身酸软,双手双脚无力。 “饿死我了!” 衣裳都是潮的,精神紧张之后咋然放松,整个人软软靠着车壁,塞了两块点心,灌了几口冷茶。 贾赦也没闲心挑剔茶为何是冷的,眼皮沉沉,一倒头就睡着了。 此刻贾赦半点没有面圣的荣光,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 进宫真是个苦差事。 再不要来了! 荣国府马车走过宫墙护城河,往回家正道上走。 忽然被人叫住:“是不是荣国府上?” 金蟾和石头一看,穿着官袍,不知道哪家大人。 上去行了礼,神情很是为难:“大人……我们家大爷,睡着了。” 那个大人看看荣国府马车的方向,又收回视线:“罢了,回去吧!” 第84章 金蟾和石头认不出哪个大人,只知道他们马车走了以后,这个大人上了一顶轿子,从另一条道离开。 满京城想和荣国府搭上话的官员不少,他们都没当回事。 贾赦回到家中,才踏进门,一叠声有人往里面传话。 他先去换下半干不湿的官服,额头上都被官帽压出一个印子。 又去给母亲报平安,说今日见闻。 史苗听过,并没有说什么,只夸他应对的好。 又有管事媳妇来回事,贾赦坐在位置上,总觉着硬邦邦的凳子硌得慌,让丫鬟加了一个垫子。 贾赦咕咕哝哝抱怨:“我这一日也没做什么啊,腰酸背痛。” 然后又和几个妹妹道:“我和你们说,那皇宫里,也就那个样,没花没树也没草,不知道毒日头的时候,会热成什么样。” 贾敏听罢道:“宫里修这个,要彰显皇家威严,若要景致,皇家园林里自然有好的。” 贾姝也点头:“这么远的园子,怎么会有家中方便,出门走走就到了,听说宫里的公主和娘娘们,不可随意走动,不然怎么会有一入宫门深似海的说法。” 之前母亲说过,后宫的御花园只有一丁点大,走几步就到头。 贾赦也十分认同,虽然他还没去过什么劳什子花园:“反正不是人呆的妥当去处。” 说完他又给贾敏使了个眼色:“陛下还问起我为什么要去考秀才……” 还是四妹妹聪明,想到了这一样,提前做好预备的答案。 不然谁想得到圣上平白无故会问这么刁钻的问题。 其他几人也被吓一跳,宫里怎么关心大臣家如此琐碎的事? “这事宫里也知道?” 考秀才而已,又不是考举人考进士,几时就在圣上那边挂上号了? 这回轮到贾赦装一把,故作高深:“你们要知道,只看宫里愿不愿知道。” 然后贾赦又贱兮兮冲着老二挑挑眉:“还好我机灵,就说我怕老二孤单,陛下还夸我们家兄友弟恭呢!” 贾政倒知道其中内情,哪里是大哥聪明,分明是四妹妹让他这么答的。 现下宫里面暗潮汹涌,皇子们争斗不断,陛下最想见到兄友弟恭,要投其所好。 大哥还好意思往自己身上揽。 贾赦乐颠颠的:“陛下让我回来好好孝敬母亲。” 那边史苗安排好了事情,又转头吩咐贾赦: “改明儿去见见你丈人家,你妹妹出不了门,再去瞧瞧那边。” 贾赦办了一件大事,正得意之时,积极得很:“好嘞,儿子正是这么想的。” 史苗又补充道:“两兄弟一起去,毕竟圣上才说了兄友弟恭。” 礼物早就预备好,如今尘埃落定,荣国府去拜会姻亲之家,理所当然。 姻亲相对近些,况且前儿他们闭门不出,拒了好几次,此番要上门致歉。 贾赦和贾政一早就收拾停当出门去,礼物、随从、小厮,架势摆得很到位,浩浩荡荡一群人。 今日要去两户人家,先去拜会贾赦岳家,再去拜会贾姝婆家。 一面是刚升了当朝户部侍郎又兼兰台寺大夫的周大人家,一面是济安伯爷府。 史苗故意安排两家一日里先后去,一来表示自家不厚此薄彼,二来就是让贾赦在哪个地方都呆不了太久。 …… “太太!姑娘们!好消息!” 管事的媳妇穿一件水红比甲,笑盈盈进来报喜:“咱们大爷和二爷,都中了!” 几个姑娘挺高兴,史苗倒是不意外。 贾赦和贾政虽然不是天赋异禀的优等生,好歹是智商正常的中等生。 恰当的训练方法和题海战书堆一堆,秀才这一关应该过得了。 姑娘们兴冲冲问:“考了第几名。” 那媳妇又把来信递上去:“报信的人说,二爷名次好,排在二十二位,大爷刚好是取中的最后一个,原本早几日就该送到,一路航道上出了点事,耽搁几日。” 史苗从大丫鬟手里接过去,看过之后递给姑娘们:“中了就好,让厨房预备些他们爱吃的,咱们给他贺一贺,至于一路传信的人,照着咱们家规矩,改赏则赏。” 加班出差,跑了这么远,当然要发奖金和补贴。 贾赦他们依着安排,天色一黑就到家了。 跟着贾赦去的几个媳妇和史苗汇报今日两家所见。 周家和济安伯府上男主人都不在,史苗半点不意外。 她就是算准了两家男主人要去上朝,特意挑的日子。 后宅的事,还是女人家看得清楚,贾赦和贾政去,也就给家里的女性长辈磕个头。 真真去说话的,还是这些个媳妇们。 贾赦和贾政被晾在一遍,除了贾敏,其他几个妹妹并不在。 贾敏还给两个哥哥卖关子:“大哥哥你猜,你中了第几名?” “想来不会太高。” 贾赦气定神闲。 “我一进家就有人告诉,好险好险,差点就名落孙山了。” 管得到内院,管不到 外院小厮的嘴,贾敏有些泄气:“改明儿典故也要改一改,就叫名落贾山。” “促狭鬼,几时看你轮到一个好婆家,治一治你。” 贾赦合上盖碗,拿出当哥哥的架势,要为妹妹做主,说话逗她: “今日我们出去,两家都问起咱们府上的姑娘,我看心思藏都藏不住,趁着这时候,刚好给你们找婆家。” 贾赦这话也不算错,妹妹们就是寻婆家的年岁,甚至贾媃和贾娴,因父亲丧期耽搁,比起京城中其他定亲的姑娘,年岁略偏大了。 贾敏最不爱听这个,立马就黑脸:“谁爱找谁找,别带着我。” 贾敏扔下话扭头出去,贾赦和贾政两兄弟干瞪眼。 四妹妹气性越来越大,贾赦无语:“怎么又恼啦,总是要嫁人的。” 抬眼看贾政,对面贾政也是一脸的无语。 贾政道:“大哥不该这样说,哪有平白无故,口口声声说将自家妹子送出去被人辖制欺负的?要说也该咱们家的姑娘去辖制旁人,为何要让自己人吃亏。” 真难得,老二居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嗯……” 贾赦认真一想,是这个道理。 要谁在耳边说,将来他娶进门的媳妇天天辖制自己,贾赦也受不了。 四妹妹那个不好惹的性子,炸毛猫似的,肯定不高兴。 贾赦点头:“你说得有理,怪不得妹妹如此生气。” 然后贾赦心虚看了看母亲那边一眼,转头小声:“别让母亲知道。” 贾敏不像小时候一样会和母亲告状,贾赦伏小做低,总算把这件事混过去。 随着贾赦婚事越来越近,荣国府上下依旧很忙。 贾赦觉着自己跟个偶戏人似的,一会儿被拉过去试衣裳,一会儿被拽过去教礼节,一会儿又要去听外面管事的回话,然后又是宫里赏赐,他要进宫谢恩。 这回圣上是没见着,贾赦在日常大臣们谢恩的地方磕了个头。 贾赦还以为可以偷个闲,每日像陀螺忙得团团转,只盼有人能帮个忙,一起收拾摊子。 终于等到良辰吉日,骑着高头大马,十里红妆,将新妇迎娶回家。 新妇进门,史苗的分家计划,正式提上议程。 第68章 亲兄弟明算账,就算这回没娶到王夫人当二房媳妇。 但史苗觉着成婚以后两个孩子都应该有各自小家庭,互相的争斗摩擦方能少点。 探春说得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史苗最怕自杀自灭。 她的筹划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现在来一个新媳妇,史苗自然要了解对方的脾性。 这个时代,娶媳妇嫁女儿都像开盲盒,盲婚哑嫁比比皆是,她们这样的人家,就是在利益联姻的基础上尽量挑好的。 贾赦这门亲乃是贾代善敲定,且看儿媳妇家近一二年也有升迁,还是正经科举的清流。 贾代善也不是个没成算的,定亲时候就考虑到荣国府转型问题。 可原著一开场贾赦就已经续弦邢夫人,没提贾赦原配家的事,明显贾代善这一步棋没发挥作用。 史苗瞧着一早来敬茶的儿媳妇,模样齐整,长得端正清秀,举止气度,是那种天生瞧着就当主母的样子。 看着稳重,史苗挺喜欢,但贾赦那样的,未必喜欢。 想想原著贾赦老来拈花惹草收小老婆,如今也不太有定性,总爱和丫鬟们调笑,史苗甚至有些为这个姑娘不值。 她给长房长媳的见面礼很厚,一套珍珠攒花、点翠、累金、红宝石的头饰还有什么玉镯子、牌子,直接装了一匣子。 史苗送东西历来大方,等贾政那个进门,她肯定也送。 史苗笑道:“夫妻和睦就好,当下规矩,又不能叫你们在成婚前就多多互相了解,新婚夫妻,肯定有一段时间需要磨合,慢慢处着。” 第85章 她也不想拿什么婆婆款,管家的事肯定要大房媳妇抓起来。 史苗道:“至于家中各样事务规矩,你和大姑娘一起慢慢了解,总会慢慢上手的。” 什么给儿媳下马威那一套,史苗也懒得搞,今后要分家,她不太想和儿子儿媳一起住,巴不得这儿媳妇是个能干的。 略说几句话,史苗就让几个姑娘带儿媳去熟悉家中。 贾家这几个姑娘本来也不藏奸,领着新嫂子去看家中屋舍布置。 周氏早就听说荣国府看中读书,书房齐齐整整一屋子都是书籍,内里好几张桌子,专门给姑娘们用的,至于砚台、笔筒之类放满了一个架子。 贾敏道:“早就听说大嫂子也爱读书,我们想你进门许久了,不知嫂嫂名讳?” 新媳妇取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一个芷字。 “我母家姓周,单名一个芷字,尚未取字。” 贾媃笑道:“岸芷汀兰,郁郁青青,不知嫂子家有没有妹子叫周兰。” 周芷笑了笑:“家中长辈原是这样想的,如今我还是家中最小的姑娘,许是今后会有吧!” 看过书房,众姊妹又带着嫂子去见各个管家媳妇,取了家中处事的规章制度来给嫂子熟悉。 晚间在史苗那儿吃饭,就算过了一日。 贾赦没有和新媳妇蜜里调油黏在一处,说要去老二那边说话。 周芷自己在屋中,卸了残妆,让陪嫁嬷嬷点了两盏灯,拿着婆婆赏下来的东西看。 都是好东西,就连她家母亲和祖母那儿都找不出几样。 这荣国府和出嫁前祖母和母亲说得一样,得圣上赏赐看中,果然富贵非常。 乳母见这一日荣国府上下都和和气气,不由心里松了一口气:“都是读书人就好,老奴看您的姑子们是心胸开阔的人,不做小鼻子小眼睛的事。” 乳母嬷嬷除了担心国公夫人,还担心府上四个小姑。 四个姑娘可是被宫里一起赏了封诰的。 虽然朝廷里原先也赏过一些贞女、才女封诰,一连封赏四姐妹还是头一遭。 整件事后面的操盘手是国公夫人,来这样人家当媳妇,必须如履薄冰。 周芷神情淡淡的,合上今日婆母赏的匣子:“也不是所有读书人都心胸开阔,你瞧她们能出门,能论国事,自有天地,便不会困于一毫一厘。” 周芷不羡慕是假,但她明白,她是国公府的媳妇,不是闺女。 况且只看这院中上下服侍的人浩浩荡荡,一个个姑娘水灵灵,据说还读过书。 只是她一院之事,不知要费多少心思。 嬷嬷见她兴致不高,出言安慰:“小姑是娇客,姑娘……奶奶只管把她们当娇客就是,除了最小那个,其他几个要不得多久就嫁了。” 大姑娘贾姝若不是因为父丧加上国丧,三年前就该嫁了。 周芷默默点点头,嬷嬷把灯移走一盏,又道:“咱们姑爷,瞧着比好些人家靠谱。” 周芷虽不太拿得准夫君的脾性,却不这么看:“我看是太太管得好。” 最怕这样的,若有一日老太太管不住,这个家会翻了天去。 后面几日,新媳妇每日还是要去史苗那边立规矩。 史苗还不能拒绝,她若好心让孩子自己去玩儿,马上就要传出她这个婆婆对新媳妇不喜。 三朝回门,出门前例行要去拜会史苗。 史苗对儿媳道:“你若想你母亲家人,只管回去,咱们家不兴那些规矩,也不知将来要不要南去,趁着还在京中,多 去孝顺她,将来自然有你孝敬我的日子。” 周芷听说,实乃意外之喜:“多谢母亲。” 史苗又补充:“若你不想回去,在家中闲着无事,也可和姐姐妹妹们一起读书。” 周芷那边道了是,贾赦却有些叽歪。 史苗不得不叮嘱他几句:“成了家的人,稳重些,人家将姑娘养了十几年嫁给你,去你丈人家要恭谨。” 贾赦明明新婚,却像受了委屈,仿佛他才是那个嫁人的小媳妇,闷闷应了一声:“是。” 贾赦夫妻二人辞了母亲,一路出去,走到半道,贾敏从后面追过来。 “嫂嫂先走一步,我有些事要和大哥哥说。” 周芷只好自己先走。 贾赦抱着手,一副了然:“说罢,要我帮你买什么?” 贾敏一脸疑惑,顶着贾赦左右看看:“大哥哥是不是不喜欢嫂嫂,人家都说人生三喜,哥哥也算占了两个,你这样出去,旁人以为你们不睦呢!” 贾赦撇来脸解释:“她又没什么错处,我为何不喜?” 贾敏眉头一皱:“可我瞧着哥哥成婚并不高兴。” 贾赦咕哝道:“她才来了几日,母亲就那么看重,赏她这个那个的。” 贾敏此刻的神情只剩无奈了:“大哥哥你居然在意这个,那也是赏给你们大房。” 贾赦低头看看小妹:“她来了之后,你们都不和我说话。” 贾敏连忙否认:“哪里有,嫂嫂对家中陌生,我们肯定要多教她点,以后大姐姐出门子,可就要嫂嫂担起来。” 可贾赦就是受不了,现下反而显得他像是这个家的外人。 贾敏又道:“哥哥想和我们说话,来找我们就是了?况且如今哥哥有官职,时常出门,倒是我们见不着哥哥。” 说起这个,贾赦才烦:“你以为我像你有八百个心眼子?外面那些人,明里暗里要套话使绊子,你以为我爱出去?” 反正成婚了一点都不好。 贾敏轻轻叹口气:“辛苦大哥哥了,谁让你是老大。” “既然嫂嫂没惹你,你今日回门还是高兴些,免得旁人误会。” 贾赦用扇子敲了一下妹妹的头:“知道了,等我回来,给你们买好吃的。” 说完大步走出去。 贾敏把事情和母亲汇报了一下。 史苗忽然有点想翻白眼。 谁曾想,贾赦现在没走纨绔路线,改走争风吃醋妈宝路线了。 史苗还担心是不是周家和贾家两边家风不同导致的贾赦和新媳妇磨合不太好。 想不到…… 然后史苗只能开始端水,每天多问贾赦几句,又让贾敏她们经常去找贾赦玩,这小子才渐渐好了点。 周芷这媳妇,实在是太标准的儿媳妇了,想来在出嫁前,在家中就受到了专业的训练。 荣国府的长房长媳,是身份,是职业,却不是情之所至,心之所托。 史苗旁观着,一面庆幸这孩子那么小就拎得清,一面又有些悲哀。 家中事务,新媳妇很快就上手,周芷私下打听到那位很了不得的女夫子要上京。 对太太看中的人,她要格外关照,请示史苗: “金陵那边的先生要来,院子似乎没预备上,不知可要收拾。” 史苗闲来在看前一段时间家中送出去的礼单,听她提起,便道: “这事不用你操心,她家姑娘身子不好,就让她们住你四妹妹那边,那里还有两间空屋子,火墙暖和。” 太太自有安排,周芷也不好再问。 把这母女安排跟最疼爱的四姑娘一起住,可见太太多看重这个先生。 那个白先生和离的事,千万要管住自己陪嫁的人,不可议论。 周芷和贾赦两夫妻说话的时候,也旁敲侧击问过几句。 那位先生的才华,就连贾赦和小叔贾政也心服口服,她就更好奇了。 七月底的时候,那对神秘的母女终于到京城了。 虽然已经听说这位先生的女儿是个瘫子,但见白湘湘被背进来的时候,年轻的媳妇差点没控制住表情。 白琪母女一进来就给史苗行礼:“给太太请安。” 贾敏人还没见,欢喜的声音先飘进来:“湘湘,你可算来了!” 后面三个姐姐也进来,屋里一下子就满了。 周芷看见小姑子像是见惯了白湘湘这模样,捧着一本东西给她看:“给你看样好东西!” 白琪看着那东西,大惊失色:“太太这是!” 周芷也倒吸一口气,这是圣旨! 史苗气定神闲笑道:“我想着给你们一个惊喜,就没让人送信。” 周芷站得靠后,没看清圣旨上写了什么。 只见那位容姿平常的女夫子忽然跪下去:“太太大恩,我们母女无以为报!” 贾姝她们赶紧把白先生扶起来。 史苗指指椅子,让先生照旧坐下:“什么报不报的,我们湘湘凭本事吃饭。” 周芷已经推理出来了,显然宫里给姑娘们赏赐诰命的时候,还奖赏了一个姑娘。 她不是荣国府的小姐,就是面前这个叫白湘湘的小丫头。 周芷还没消化过来,她不明白母亲为何要这么做。 只听那边又道:“来,瞧瞧我们家新媳妇,是不是便宜了我家这小子?!” 第86章 白琪冲她和善一笑,白湘湘也抬着头打量她。 白琪道:“我瞧着,是一对璧人,正好相配。” 见过一回面,史苗让小辈带着白湘湘去转转,独独留白琪说话。 “你一到就来劳烦你,我实在没个说话的人。” 赖嬷嬷和白琪都不在,史苗还真有些寂寞,女儿们聪慧,也不是什么都能说的。 比如这桩。 史苗把册子递给白琪:“瞧瞧,哪家合适?” 第69章 这本册子比当年白琪从媒人那里找来厚多了。 册子上人家的家世资历,显然比金陵那边的更加显赫。 就是白琪看也不知该选哪一个。 白琪笑道:“太太是不是挑花了眼?” 史苗点头,京城这一辈适合婚嫁的人还真不少,她如今还真真挑花了眼。 太太回京如此积极,想来肯定也将姑娘们的婚事纳入考量中。 一开始编写种植观察手册的时候,太太只让姑娘们参与,兴许就有这种打算。 白琪道:“若是能把两位姑娘婚事定了,再把二爷也定下,这回进京,您就解决了好几桩压心头的大事。” 史苗力不从心叹气:“勉强而已,我倒这么想的,这种事,三言两语,如何说得清楚……” 白琪心里暗道,若太太这样尽心尽力还算勉强,旁的人家又改如何自处。 此事还没有多少眉目,旁敲侧击的人家确实不少,尚且还没一家正式找人来说和的。 宫里面有消息出来,圣上很看重推广其它品种作物的事,遣人来问史苗意见。 史苗顿觉无语,皇帝陛下也没说清楚,要推广什么作物,就让人上折子。 就算要考试,也该画个考题范围。 若史苗把哪种作物都细细写来,岂不是要累死? 史苗也大概写了一个笼统的东西,把自己写好的东西交给姑娘们:“你们帮我润色一番。” 贾敏觉着在这桩事情上,她们姊妹已经出过风头了,建议道:“母亲为什么不让哥哥们帮忙。” 史苗自己有自己的道理:“我家盛宠已极,真为了他们好,也不该叫他们太显眼。” 姑娘们觉着史苗说得有理,便帮母亲润色一二,认真誊抄出来,递给宫中。 过得几日,宫里面又有公公来,问史苗一些琐碎事情。 史苗不轻不重答了些,最后还表态:“大人们遇到了什么难事?我一妇道人家,不知能帮到多少,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太奇怪了,朝廷是没人了吗? 三番两次问到史苗这边。 史苗巴不得诸 如玉米、番薯、土豆之类的粮食作物能在正确的种植方式下得到推广。 起码能填饱肚子啊! 可史苗的身份徒有一个拿出来能唬人的虚衔,农桑之事,不在她的职责范围。 圣上是想立个勋贵在皇家跟前伏小做低的典型才这么给荣国府赏赐。 史苗若参与得太多,名不正言不顺,将来得了功绩不是自己的,有了纰漏错处,搞不好还要背锅。 在其位司其职,就算宫里不能真给她一个官职,起码也要给个说法。 又过去两日,传旨的公公又来了。 “夫人,陛下口谕,请您和司农署共商农事。” 史苗可以确定,宫里真没人或者皇帝陛下在和某些大臣角力。 当朝圣上又不是刚刚亲政的小孩子,都这个年纪了,难道还会被架空? 史苗怀着疑惑:“当真?” 那公公反笑道:“夫人,如何当不得真,秦良玉还能上阵杀敌当将军呢!” 这话史苗爱听,甭管为什么,身为女子,能参与一点政事,史苗十分乐意。 史苗谦虚道:“我不才,只能尽力而为。” 可史苗的身份还是不允许她能去司农署和大臣们面对面讨论。 只能靠中间内官往来传话。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史苗把家里能用的人都召集起来。 “陛下应该是遇到了极大的阻力,这件事,若真推行下去,就算到了民间,也会很难。” 要出一个新品种种植推广方案。 史苗大约画出一个流程图,先将这回重点想推广的玉米和番薯列出来,再附上各个成长期图片,种植条件,成熟期等等。 先讲明白这两样的大致情况,再提出推广方案,要想推广,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种子的获取。 所以第一年不可能马上推广开,朝廷需要有育种基地,确保下一年能得到用于推广的种子。 史苗提出了三年计划、五年计划、十年计划。 就算古时候没有电脑,她家那么多能写会画的,不耽搁史苗弄出一个纸质ppt。 只用了五天,史苗就把自己弄好的东西送到司农署。 那些大人约莫能看懂,有不明之处,最后只好把史苗请去讲解。 史苗还是不能进朝廷的公署,会议地点定在国子监的一个讲坛。 史苗正憋着一股火,她们家上下费力搞了这么久,连公署的边儿的摸不到。 若她性别为男,早就被请去了。 既然能去国子监,史苗当然不放过这个机会,直接把几个姑娘收拾停当,命下人们搬着固定她讲义的架子,浩浩荡荡往国子监去。 到了那处,史苗才发现,会议地点不在国子监内,是国子监旁边一个雅苑。 史苗带着一溜儿姑娘先进去,让下人将架子支好,再把讲义分发下去。 这些个大臣们还没反应过来,看那几个带着幕篱的姑娘,肯定就是国公府里得了封赏的几位。 他们不好开口说不妥,就被荣国府下人塞了讲义。 国公夫人穿得衣裳颜色,很像进士服的颜色,发髻庄重,妆饰寻常,自有一番压迫感。 史苗正因进不了国子监烦躁,当下也懒得走那一套官场奉承。 下面一群官老爷,没人比她大。 “我奉圣命参与此事,机会难得,长话短说,若有不妥之处,还望诸位海涵……” 然后史苗复习了一下毕设汇报的情形,当初面对一群导师她都敢自信满满的胡诌。 对着这群大人,史苗半点不发怵,噼里啪啦就把要讲的讲完。 一面还要指挥贾赦和贾政对放大版的讲义翻页。 一群来听的大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最后也没能再提出多少问题。 史苗讲完,也不多话,仍旧带着一群人回家,至于她们要怎么和皇帝陛下汇报,是司农署的事。 史苗撤了,这群大人又讨论一会儿,工部侍郎恭谨的扶着一个衣着不起眼的男子上马。 定睛看去,便是微服私访的今上。 圣上一路走着,不忘连连点头夸赞:“国公夫人是大才之人,果然不凡,果然不凡。” “如此一来,此事可成,此事可成!” 几位大人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毕竟国公夫人说得太好,太过完善,显得他们十分没用。 这位夫人还离经叛道把姑娘们都带来,虽然没露脸,也于礼不合,圣上在场,他们不敢逾矩,不好开口,不然这种失礼的做派,不论她是谁,也该提点一二。 史苗回到家中,换了衣裳,喝点蜜水,问几个孩子: “你们今儿也见着了,那些大人也就这样,没什么稀奇。” 祛魅。 不就是当官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瞧瞧自己离开时候那群大人的脸色。 史苗没装出一个自谦的姿态,落到他们眼里肯定不给他们面子。 那群人心里不定怎么叽叽歪歪呢! 反正史苗已经准备好等着御史大人参她一本的折子了。 刚好也检验一下那些道貌岸然清流大官的胸襟。 圣上想要推行新政,怎么会让提出的人身上有污点。 史苗没等到批她不守妇道的折子,也没有宫里的奖励。 反而朝堂之上,皇帝陛下和司农署唱了一出双簧。 大司农照猫画虎,把史苗用的那一招搬到六部议事厅。 “恳请陛下,让微臣展示。” 皇帝陛下点头应允,大司农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每逢几句就要颂圣一回。 皇帝陛下听着,还是国公夫人原版讲得通俗易懂。 不过皇帝陛下还是很配合,当即夸道:“好好好!诸位爱卿,还有什么异议?!” 大臣们哪里敢有,圣上想推行新政就是一件好事。 司农署的安排,已经很全面。 六部大臣如今担心万一将来自己上奏公务的时候,圣上也要这么详细的方案,他们该怎么办? 毕竟每年修缮河道、宫殿、还有各种采买、军费,哪一个花的钱不比这件事多? 众臣齐齐道:“陛下圣明!” 皇宫那边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先前忙的那些事,就当是史苗对宫里奖赏付的尾款。 第87章 白琪过来以后,家里的学堂依旧要办起来,最近几个姑娘都在忙这件事。 贾姝从江南送来的嫁妆也到了,贾姝出嫁的主要事务,现在都由贾赦新娶的周芷负责。 让她办一件大事,刚好可以在家中立威。 史苗的日常就变成了吃吃喝喝和各家派来的媳妇说话。 宁国府那边贾珍的母亲周氏过来孝敬东西,见史苗这边冷冷清清,料想几个姑娘正在念书,正好给她机会说事。 周氏一面把东西献上去:“前儿从西海沿子得了几样好东西,孝敬婶娘。” 原来是一些珍珠、珊瑚等物。 史苗道:“你也晓得我们家这几日忙得很,都是一家子,有事直说,珍哥那边和老二学的不一样,你们还是先找个启蒙先生,循序渐进。” 周氏听了也不恼,贾珍读书有几斤几两,真让他来和贾政一处,这边婶娘愿意,家里老爷也不给。 拿老爷的意思,别把贾珍送出去丢人。 周氏点头:“我晓得,那孩子学艺不精,恐怕添乱,侄媳我也不饶弯了,有人托我问一问姑娘们好。” 年岁摆在这儿,又不犯什么丧期忌讳,没必要扭捏。 史苗也看着周氏笑:“姑娘们当然好,哪一家?” 周氏道:“我娘家那边有个哥儿,年岁正好,模样、人品、家里都好,托我来问问。” 周氏那边还有什么好哥儿? 还不是跟着贾敬贾珍乱混的主儿。 旁人家史苗尚不知情,周氏那边她是知晓一些根底的。 瞧周氏那个为难勉强的笑,若不提一句,兴许回娘家不好交代。 史苗道:“话你是说了,东西我就不收,家里不缺这个,自己留着玩。” 明晃晃拒绝的意思。 周氏也没指望说这一匣子珍珠珊瑚就能 换得一个国公府的姑娘。 她是怕提了这件事,婶娘生气,专程用来赔罪的。 可这种东西,史苗哪儿敢要啊! 东府那边不三不四的人又多,传出去还以为她眼皮子那么浅,收了人家的订礼呢! 史苗坚持不收:“这个不必,明儿你们园子里菊花开了,给她们送几盆好看的。” 周氏见好就收,没有纠缠。 周氏开了一个头,后面陆续好多家官媒婆登门,有说和男方的,也有说和女方的。 拜帖收得一篓子,这当中有不少清流人家,上回见着史苗将女儿带出去的几个大人家也在。 可见薛宝钗见识有限,洗脑什么女子当以什么针线为要。 他们这种人家,怎么会缺针线活上的人? 读书识字在这个时代是奢侈品,为子孙后代计,聪明的人家肯定想要个识文断字的媳妇。 史苗拿着一摞拜帖,叠成一排,自顾自笑道: “我家姑娘,还真是热门,古人也没有那么古板嘛?” 旁边的珍珠以为太太有吩咐,她没听清:“太太有什么事?” 史苗冷不丁吓了一跳,随口道: “我是说,前儿白先生来的时候,赖嬷嬷病了才不能成行,不知道她身子好点了没。” 赖嬷嬷没能回京,史苗还有些遗憾,她两个儿子都在京中,团圆一下也是好的。 可惜了。 况且史苗还想着赖嬷嬷在的话,趁着贾姝嫁出去之前,再调理一下陪嫁的几房人。 赖嬷嬷资历老,又有能力,辖制得住。 白琪离开金陵的时候,赖嬷嬷病了不能走,她这个年岁,不敢大意。 史苗只嘱咐带消息去让赖嬷嬷好生休养,不必想进京的事。 珍珠奉承道:“有太太念着,赖嬷嬷肯定就好了,太太不是还亲自给她写了信。” 能得太太亲笔信的奴才,满家中只有赖嬷嬷呢! …… 儿女亲事上,史苗只看白纸黑字,还有媒婆满口跑火车,也不敢随便敲定哪家儿子当女婿。 总算想到一个办法,顺便让闲的发慌的贾赦、贾政兄弟二人有点事情做。 史苗把二人叫来: “交给你们兄弟俩一个重要任务。我要给你们妹妹看婆家,预备把人请到跟前看看模样。” 贾赦也知最近家里人来人往为什么:“母亲是想请他们来家中听戏吃酒?这可看不出来什么。” 就要吃酒听戏,最好灌得烂醉看看酒品,免得将来姑娘嫁给一个酒疯子。 不过这是下一步的操作,现在先实行第一阶段。 史苗笑笑:“我要组织文会,你们先时在金陵城见过,去拟个章程来。” 这个倒不错,妹妹们爱读书,将来也要找个愿读书的。 贾赦和贾政便下去拟章程了。 也就这时候,林如海的母亲徐慧,没来由千里迢迢给白琪送来一封信。 信上内容煞是奇怪,问国公府何时南下金陵。 白琪把这事和史苗说了。 史苗也奇怪:“好端端的,林家夫人为什么要我们府上何时回金陵。” 白琪也弄不懂,不得要领:“瞧这话里话外,像是要太太赶紧回去似的。” 徐慧这种说法,甚至有些不合时宜。 史苗无奈一笑:“你不是说她擅长术数,没准她算出什么不妥来。” 比起京城,史苗也觉得金陵带着舒服。 可是她们是圣上‘请’回京来扎四王八公其他家眼的,圣上不发话别想再回去。 白琪又道:“我来时遇到一家女镖师,人品功夫还成,回乡给家人奔丧,太太一直在找这种人,便和她说可以来府上应聘试一试,昨个儿她来信,说愿意过来,还望太太莫要怪我自作主张。” 能找到合适的当然好。 史苗:“这怎么算自作主张,还好你记着,只是也要亲眼见一见,再试用看看,等她来了,自有外面的人安排。” 贾赦、贾政那边的文会马上预备好,甚至文题、诗题都不必拟了,随便拿几个姊妹们写过的来用即可。 史苗已经不知道坊间把她传得有多神,对这位被圣上夸赞大才的国公夫人,那些个哥儿都存着几分敬重。 能得到邀请,自然欣然前往。 旁人家太太都是看戏听曲,这位夫人却喜欢品评文章。 隔着屏风,下面来拜见行礼的已经走过两拨。 白琪坐在史苗下首,颇为不解:“夫人既然要选婿,怎么不让姑娘们来?” 太太如此大费周章,不就是为了姑娘们瞧瞧人。 今日一个姑娘都不让来,葫芦里又卖了什么药。 史苗笑道: “她们从小到大,见过几个男人,只怕她们见了一个模样清俊的,再想想诗文戏曲中所写,一不小心就错了心思。” 白琪觉着有几分道理,万一太太看中的姑娘们不中意,反而添乱。 写文章、行诗令、填词。 史苗挑出几个中意的,又让贾赦、贾政去试他们的酒品,考察日常人品,结合家中情况,还有女儿们的意愿。 最终敲定了人家。 荣国府办事效率很快,一连定下三门亲。 而且定得让人摸不到头脑。 贾敬知道消息,已经大定。 他是没资格插手荣国府的婚事,但贾敬还是破防了。 关起门就在媳妇跟前咒骂:“婶娘那边,定的都是什么人家?!珍哥儿可不能如此。” 周氏也不明白婶娘做什么打算,挑的人也不见多好,什么也占不着的样子,瞧着家底还不如她提的那个。 周氏点头:“爷只管放心,我如今也物色着,我娘家那边也为珍哥儿留心,肯定要挑一个好的。” 史苗挑挑拣拣定了什么人家呢? 贾政定的是资政大夫谢家的二姑娘,名头是正二品,却是个没实权的散官。 贾媃定给礼部尚书家熊家二房三孙儿,尚书就算是二品又怎样?起码也该是长孙才成。 贾媃也是一样,定的是大司农家的老四,不上不下的。 如今荣国府的架势,就是去当顶门立柱的长房,贾媃和贾娴也能随便挑。 还有贾政,明明就不能袭爵,婶娘还不给他挑个有权有势的岳家? 前儿几个姑娘得封诰的时候,贾敬满心想着,这几个姑娘的婚事将来有大用处。 起手一盘好棋,被婶娘弄得满盘皆输! 宁荣二府本出自一脉,贾敬如何不气。 至于史苗给孩子们找亲事的原则。 当然是看家风人品,不求多富贵显达,最要紧的是人要良善、家里谨慎稳重,家里人要开明。 尤其谨慎一项。 史苗不图显贵,只图平安。 这边史苗以一种低姿态给家中儿女定了亲,后面紧跟着十里红妆把贾姝嫁出门。 贾姝的嫁妆很有牌面,江南的千功拔步床有好几架、各种布料、玩意儿、收拾、吃喝拉撒睡、乃至最后的棺材。 第88章 齐齐整整抬出十里,宫中御赐之物打头,贾姝身上还担着诰命。 总之贾代善刚刚过世的时候,对未来惴惴不安的贾姝万万想不到,自己会如此风光出嫁的。 贾姝嫁的是济安伯家长孙,真叫原先嬷嬷说中了。 除去还没定下的四妹贾敏,她的婚事是三姊妹中最好的。 贾姝当下的年岁已有二十。 在史苗看来,还是嫁得太早,但当下贾姝已是年岁偏大许多。 为贾姝考量,史苗也尽量办得热闹,给她将来去婆家撑着腰。 贾姝等了这么些年,心中已有恨嫁之意,又见自己婆家最为显赫,越临近出嫁的时候。 贾姝骄矜喜悦之情掩饰不住,身边的人不免有些得意。 史苗看在眼里,心知各人有各人的命,她热热闹闹把贾姝嫁出去,便也问心无愧了。 三朝回门,贾姝说起济安伯家都是好话,史苗见她未被为难,心里也踏实几分。 史苗对贾姝婆家不太放心,那边看人下菜。 早前他们南下金陵比较沉寂的一二年,济安伯家的节礼是有些敷衍的。 这回济安伯家那边给几个未嫁姑娘预备的表礼很拿得出手。 可见是看好荣国府,愿意在荣国府加码了。 只可惜…… 若知道朝廷的心思,那边会不会后悔,让贾姝带这么好的礼。 史苗不至于让贾姝没个预备,还是决定先和她通个气: “昨个儿宫里来口谕,圣上有意让咱们再回金陵,指不定哪日就走,你心里有个数。” 贾姝听了,登时花容失色,胭脂都盖不住忽然苍白的脸色。 “为何?!” 第70章 圣上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要荣国府回江南去,先出来口谕,让荣国府先预备着。 这皇帝陛下何时如此贴心? 怕荣国府忽然收到圣旨接受不过来吗? 还是让荣国府上下准备好,等到真真圣旨下来的时候,能做到即刻启程,半点不拖沓,表示对圣命的绝 对服从。 贾姝肯定不愿自己娘家离开,眼看荣国府被请回京城,宫里处处优待,光是她成婚,内务府就送来两次赏赐。 娘家厉害,她嫁过去腰杆也硬。 贾姝原本以为,圣上又赐下一块敕造荣国府的金匾,还让住原先的府邸,大哥也顺利袭爵,家中给妹妹定的亲事足够低调。 怎么也不该再南下。 京官就是京官。 现下圣上召见,母亲进宫只是早起的事,又回金陵那个地儿,要不了几时,宫里就把你忘了。 史苗气定神闲,安慰贾姝:“我知道你舍不得,宫里忽然来这种消息,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我们下去,刚好再种点其他品种,或是试一下育种也好。” 史苗看看外面的天:“你看看京城的气候,种东西不如江南方便。” 母亲的决定,贾姝怎么好让全家迁就自己方便强留在京城。 贾姝原本是欢欢喜喜回门,再回去就愁容满面。 跟着贾姝的陪嫁得到这个消息,也跟着皱眉不展:“纵使那样,就不能等把哥儿姐儿的婚事办了,再过个年再走?” 贾姝听了直摇头,真照嬷嬷的说法,荣国府要过了这个年,再过下一个年才走。 在京城干耗这么久,岂不是等着皇上治罪? 贾姝失落叹气:“宫里要走,不必再等。” 宫里才有苗头,还没个准信,史苗就吩咐下面预备收拾东西,到时候就能迅速离京。 关键是史苗也没让府上的人藏着掖着,巴不得满京城都知晓,荣国府预备南下了。 白琪也觉得史苗准备得过头,大可等宫里旨意敲定再行动:“夫人也太过谨慎了。” 史苗按着眉头:“你不知道,上回义忠王府的节礼,愈发敷衍,前儿老大那件事,记恨得很。” 早前义忠王府请贾赦吃酒听戏,史苗担心贾赦出去惹上乱子,给他下了死命令,天黑就要归家。 贾赦现在还没变成不怕搭打骂的厚皮猪,史苗的话很有威慑力。 他去义忠王府看见许多漂亮小男孩,都做小旦打扮,自有一番风流,便知晓大概状况。 贾赦也爱玩,但他只喜欢真姑娘,不是这个口味,又谨记母亲叮嘱,天黑就要走。 席上人笑他愚孝胆小,贾赦也只当没听见。 贾赦本身也有一股子混劲,旁人越不要他走,他越要对着干。 史苗不知其中细节,总之贾赦让义忠王伤了面子。 义忠王自己干的不是什么可以拿出来说的雅事,还不能当面给贾赦难堪。 这位王爷爱恨分明,就连寻常节礼往来,都恨不得断了,敷衍得很。 反正史苗是希望能离京的,没什么比物理隔离的方式更有效。 当朝禁止官员召娼,是以各类象姑馆应运而生。 贾赦那个没心眼的,一个把持不住,落了旁人的局,全家跟着倒霉。 这边荣国府忙忙碌碌收拾物件,那边宫里见酝酿得差不多,果然下了一道旨意,命荣国府南下金陵,配合当地司农署进行作物选育和推广。 还找个差事才把人撵走,宫里这事做得挺漂亮。 明明先前朝廷商议的是在陕、甘、河南、山东一代重点推广玉米和番薯。 史苗也强调了,江南最适宜的还是水稻。 反正朝廷说什么就是什么,史苗半点没纠结,年都不在京城过了,浩浩荡荡领着一家老小,带着朝廷赏赐,奉旨南迁。 这一路下去,沿途官员无想要拜见,只有运气好的几个,能在荣国府船停靠时和贾赦贾政两兄弟见一面。 有些消息灵通的,知道荣国府后面那位夫人才是要紧人物,领着家眷一起来。 史苗一律不见,催促赶路,古代交通速度有限,一大群人还是在半道儿过了个年。 史苗掰着手指一算到金陵的事,各处庄子年例的结算,铺子盘账,金陵荣国府洒扫布置,还有圣上委派的‘公事’,她这个俸禄,还真不是白领的。 入了金陵城,回到金陵荣国府,因为赖嬷嬷一直在主持大局,家中各处收拾打点,除了归置新媳妇的嫁妆,旁的倒是没多少活计。 史苗见赖嬷嬷面色红润,恢复如常,悬着的心也放下来。 赖嬷嬷还记着史苗私下交代的事,得了个空闲,马上就悄悄汇报:“太太,您要盯着的那件事,薛家那边有眉目了。” 史苗眉心不由自主一紧:“快说。” 赖嬷嬷道:“薛家那边得了一块极好的樯木板材,听说要给京城里的哪个王爷。” 出现了,薛家和原著里最后给秦可卿用的那块板。 古来极为看重生死大事,皇帝一登基,就要给自己修皇陵。 而那些存着野心的人,私下里就会悄悄用些逾矩的东西。 比起私藏龙袍,义忠王府做得还算隐晦,只是一块珍奇木头的棺材板。 史苗揣着明白装糊涂,又问赖嬷嬷:“没弄明白是哪家王爷?” 赖嬷嬷皱着眉摇头:“不知给哪个,据说还要寻金丝楠木。” 旁的赖嬷嬷不太懂,樯木到底是不是皇家御用尚且不能定论。 但是金丝楠木,赖嬷嬷没读多少书也晓得,除了皇上、皇后、太后,寻常人不能用的。 朝廷里专门有人办这事,尚且轮不到那个薛家,金丝楠木找了,要给谁用? 难不成那人想当皇帝? 史苗冷笑:“金丝……楠木……” 隐忍两字都学不会,怨不得义忠王最后坏了事。 见义忠王如此招摇,史苗反而不担心了,只想这位王爷快点造反,反正她在金陵城,远远的吃瓜看戏,还不会被京城里的血溅起来染得一身。 史苗问过最近江南一地的物件,米粮上面没多少波动,应该没人屯粮。 毕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过了龙抬头,史苗参与了一下春耕,把原先的观察报告再加印三百份免费提供给官署。 早前她在庄子上培训的媳妇丫头们已经很熟悉流程,史苗不必亲力亲为再带着做事,领着姑娘们出去踏过回春,回家就收到林家夫人徐慧拜见的帖子。 她还是跟着儿子借着游学的借口出来散心的,林家老爷也来了,到了金陵就有点着凉。 刚好徐慧也只想自己来拜见国公夫人,她递过来帖子,史苗回帖,预备宴席,准备了几道题,招待这位数学爱好者。 哪知道徐慧也正是拿着题来找史苗呢! 偏偏还是史苗非常抓瞎的星象。 史苗真真爱莫能助,现在又没有哈勃望远镜,也没有大天眼,更没有详实的记录数据。 史苗那点九年义务教育的三脚猫功夫,完全不够用。 徐慧颇有些失落,无奈笑道:“早年我父亲推演,今年三月里有霍乱星象,灾星现世,所以舍了官职,也不让家中后人再研习天象,回江南颐养天年。” 第89章 一旁不太擅长算术的白琪忽然听住了。 徐大人谨慎,灾星现世,不管报得好准与不准,怕到时候被圣上降罪,所以早早避其锋芒。 史苗有点好奇:“灾星?” 难不成因为这个,徐慧才会写信去问白琪,荣国府何时回金陵? 因为父亲预测的那颗灾星没来,徐慧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笑道:“如今三月已过,兴许是当年父亲算错了。” 史苗好奇又问:“灾星是哪颗星?紫薇黯淡,还是天狼冲月?” 皇家忌讳这个,类似谶言,徐慧早前不便言明。 如今没有应验,史苗感兴趣,她也 愿说说:“我父亲算的,史上天象书籍有记载有些地方称之为扫把星。” 扫把星?不会是哈雷彗星吧?原来这个世界和史苗对世界,在同一个宇宙吗? 史苗赶紧又问:“是不是约莫隔了七十六载,我记着是在哪本书上瞥过一眼来着……” 史苗只得胡诌了一下,反正那本书她是记不清了。 见史苗居然知道这颗灾星,徐慧那叫一个酒逢知己千杯少,眼睛都在放光。 “正是这个,我父亲预测是七十五载又三百六十日,应是今年三月十二,灾星现世!” 虽然史苗不知道哈雷彗星准确的回归时间,心里暗自感叹,徐老爷子可真厉害,预测的数据和现代天文提出的七十六年不差多少了。 出于对天文巨擘的尊重,史苗陪笑道:“兴许令尊算得不错,只是那颗星星过来的时候,刚好是白日,所以肉……用眼睛看不见。” 白琪见这二人过分投契,讲的又是灾星之言,恐说出什么不妥的话。 连忙插话道:“总之是没见着,只当没有什么灾和祸,风调雨顺,平平安安过子日。” 众人觉得白琪说得有理,就不去说灾星的事。 刚说完这一茬,史苗就见赖嬷嬷脸色铁青的进来。 “太太还记得咱们那日出去踏青,李家姑娘和几个丫鬟被挤到水里去的事吗?” 史苗疑惑:“记得,那时候我不是还让丫鬟去问要不要干爽衣裳?” 赖嬷嬷眸色凝重:“太太,她们都死了。” 徐慧还不明原由只当是落水:“是溺水没救回来吗?” 白琪也是面色如冰:“肯定不是溺水!” 耐心与徐慧解释: “那日李家姑娘和丫鬟们在水边嬉闹,踩下去几个坎儿,裙子湿了大半,人没跌下去,鞋子掉了一只,露出了脚面。” 第71章 林如海的母亲听白琪一说,聪慧如她,马上就猜出来其中的蹊跷,一时觉得难以置信: “怎会这样,这李家虽说要守礼,未免太过严苛?” 看来大家都默认,虽然有失礼之处,李家姑娘的死和家中的家长脱不了干系。 尤其林如海的母亲徐慧与李家相识,上回她来拜望荣国府扑了个空以后,除了去甄家,也领着儿子去拜会过一回李家。 徐慧知道李家在京城出了名的知礼守节,对待姑娘逾矩之事肯定有所惩戒,但也不该要了人命。 赖嬷嬷又把打探到的详细情况汇报了一下。 原来李家事情败露,还是因为那日和李家姑娘一起打闹嬉戏的小丫鬟。 这丫鬟见姑娘和另一个丫鬟被逼死之后,悄悄从逃出来,躲在家中,不料她家人又把人送回李家。 丫鬟见家人也不能救自己,惊惧之下悄悄解了腰带悬梁自尽,了此残生。 可笑的是那丫鬟的家人,只等知道闺女断气,大吵大嚷着李家逼死家中姑娘和女儿的事闹开,非要李家赔上二百两银,所以李家这件事才走漏风声。 李家原先说女儿急病走了,谁会拿得住把柄? 虽说传言不可尽信,况且不是寒冬腊月,也不见李家着急请医。 一连死了三口人,由不得旁人不猜疑。 至于第一个丫鬟如何死的,传言中没有定论,有说被吓破了胆悬梁自尽,也有说是为了保护姑娘被杀害。 徐慧想起往事,有些齿冷: “太太,非是我恶意揣测,你们来金陵晚,可能不知道,十来年前,李家就饿死过一个姑娘,只因、只因……她接了家丁递过去的两个果子。” 天已经回暖,外面日头正好,史苗却汗毛倒竖,浑身鸡皮疙瘩,后脊背也跟着发寒。 这情况怎么和之前海瑞饿死女儿的传言那么像? 先前贾政对李家那个李焕的评价十分不错,李家几个爷们读书天资很高,还有个爷兴许就在进京会试的路上。 本着矫枉过正的一惯性,史苗天然不喜欢那种以规矩礼仪出名的人家。 尤其李家这种,官场上声名不显,把知礼守节当做家族特色的人家。 史苗不明白:“好端端的,大不了训斥一顿,跪祠堂,抄佛经,扣她用度,把人饿死,岂不是太过残忍?” 说及往事,徐慧重重叹了一口气,面容上是难以释怀的惋惜: “我知夫人是一等一的开明之人,倘若那李家姑娘自小长在这样的人家,岂会自己把自己饿死?” 也因如此,徐慧没想过要名声清正的李家姑娘当媳妇。 白琪对此事一概无知,她料想徐慧知晓得如此清楚,当下说起,伤怀之情依旧,肯定与那位李家姑娘交情颇深。 史苗这下真的服了,看来那个李家姑娘被洗脑得不轻:“没想到竟是……” 竟然是自愿的! 她倒也不必问李家人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孩子绝食。 只看如今另一个李家姑娘下场,大约曾经那位自己主动绝食的李家姑娘,家中还要赞一句她知礼守节,乃是家中姑娘的楷模呢! 想到这里,史苗周身恶寒更甚,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白琪更是无地自容,她可真真看走了眼,自己竟然向夫人举荐过李家! 当时夫人看不上李家,白琪心里还有过一丝不悦,只道夫人大约有些偏见,毕竟李家与荣国府相比家世太过清寒。 想不到,夫人当年所言,可谓一语成谶。 对待血肉至亲尚且如此,何况儿媳? 白琪又不是没当过媳妇,知道其中艰难。 徐慧眼圈发红,摇头道:“倘若她还在,也只比我小两岁。” 史苗一时不知如何安慰林家夫人。 人生那么多个坎儿,依着李家把人洗脑成那样,李家姑娘如此偏执,不是死在这一件事情,也会因为另一件事情绝食身亡。 只可惜眼前李家发生的又一次惨案,旁人也探不清,李家姑娘究竟是自戕,还是谋害。 可惜金陵城里的青天老爷,万万不会管旁人家务事。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今日史苗没把姑娘们强留在身边说话解闷,和林家夫人见过礼,就让她们自己去忙。 先生去陪客人,她们不能上课,更有贾媃和贾娴已经是待嫁之人,自然要留下时间绣盖头。 贾敏没有消散的地方,给两个姐姐料理绣线,按颜色分成一缕又一缕,整整齐齐排好。 “若论摆线的功夫,还是四姑娘最好,比我这个绣娘还麻利。” 来帮忙预备姑娘陪嫁的绣娘知道四姑娘是太太心肝,家中宠儿,见贾敏做得好,嘴上抹了蜜似的夸起来。 这时候张姨娘端着一盘果子走进来,刚放下气都没喘匀:“姑娘们,李家那件事听说了吗?” 几人都歇了手上的活计:“什么事?” “就是上回咱们一起出去看花,湿了鞋袜的李家姑娘和她的两个丫鬟,都没了,外面传得风言风语。” 张姨娘把她听来的事添油加醋绘声绘色讲了一回。 话音一落,今日来教习的绣娘气愤得骂道:“真是丧尽天良的东西,还是什么读书人家!” 忽而想到这是在荣国府几个姑娘讪讪红了脸: “我嘴笨,读书人家和读书人家不一样,那个读书人家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姑娘们且饶我一回。” 丫鬟们见她说话嘴快,趁着没惹出大事,赶紧将人赶出去。 贾家三姐妹义愤填膺,商量好了去找母亲。 史苗这边才送走伤感的徐慧,预备交代媳妇四月份请一回客,让金陵城的人也认一认周芷这个一品将军夫人。 外面丫鬟通传声儿刚落下,贾敏和两个姐姐前后进去,给史苗请安。 贾敏面有焦急神色,忙问:“母亲,李家姑娘的事,您知不知道?” 史苗点头:“赖嬷嬷一早就和我说了。” 贾敏愤然:“我们虽和李家姑娘没有多大交情,但好端端一条性命死的不明不白,我们要为她讨个公道。” 史苗当然也不想把这件事当没发生,看见几个女儿都那么有正义感,心中甚是欣慰。 问:“你们打算如何讨公道?” 贾敏道:“我们商量过了,我们要写檄文!” 第90章 檄文?! 史苗哑然失笑。 姑娘们很有想法。 史苗道:“檄文这种东西,用在他们身上不值,他家连个官都没出来,用檄文岂不是抬举了?” 说罢史苗狡黠一笑:“你们来得正好,我有个想法,你们听听……” 史苗把自己的主意和姑娘们说了。 几个闺女都说好。 周芷有点犹疑:“上回母亲请李家夫人和姑娘们来看戏,她们还婉拒了,听说李家清正持家,都不看这些。” 正是李家半点娱乐活动都不让有,才把人压抑成了变态,天天揪着活波的小姑娘磋磨。 那个李家姑娘,史苗的印象很淡很淡。 三月三的时候,她领着姑娘去看花,贾赦贴心的给女眷们包下花园子请来戏班。 本着同乐的想法,别家的女眷也可以进,当中就有李家人,史苗还请她们一起坐下看戏。 可李家太太婉拒了。 只记得李家小姑娘大概十岁上下,贾媃和贾姝给她装了一荷包酥糖,小姑娘悄悄拿在手心里,好像还笑眯眯俏皮的做了个鬼脸。 然后就是李家小姑娘和丫鬟们追蝴蝶的时候一不小踩到水里,湿了裙子鞋袜。 都是女眷,何必呢? 史苗正唏嘘,被贾敏声音唤回神。 贾敏笑道:“正是这样才好,母亲想写这个,又不是让那家人知道,只是不平则鸣。” 贾敏几姊妹话本看得不少,文采也不差,加之就近取材,马上就写出初稿。 史苗又让她们添了几个后续桥段,继续润色。 不出半个月,金陵城里有一出新戏悄无声息的演起来。 除了达官贵人爱看的精致戏班,还有茶馆饭馆的弹词说书,都在讲一个叫做《湿鞋记》的本子。 史苗宴请金陵城里官宦夫人们,也唱了这一出。 在剧目主角婉娘控诉史上穆桂英大破天门阵、秦良玉上阵点兵、易安居士微醺误入藕花深处得佳作,自己只是因为湿了鞋袜就要被父母以贞洁之由逼死时。 在场人都为之动容。 这些夫人们自然知道隐射了哪一家。 知府夫人道:“这戏前半部分和李家那件事还有几分像。” 甄家大夫人冷笑道:“人家说姑娘受凉得了急病,对外谁又能找到把柄?” 另有府尹家的夫人早前也被李家清高拒绝过,阴阳怪气: “别叫有心人看去,正愁没个好由头,瞧瞧婉娘死后她的父亲还借此向朝廷请牌坊,真真是物尽其用!” 什么物尽其用,应是无耻至极。 看戏的人看破不说破,还好李家没无耻到这个地步。 后面的戏份是史苗特意让姑娘们加进去的,也是这个剧目中最讽刺的部分。 婉娘的父亲逼死女儿后,大肆宣扬女儿洁身自爱,换取贞洁牌坊,贞洁牌坊立起来的时候,婉娘父亲呼天抢地,虚伪的表演出爱女之心,结果牌坊倒塌,匾额上忽然出现一个大大冤字。 婉娘魂魄现身,控诉自己如何被父亲勒死。 其父谎言揭穿后,官府以欺君之罪判斩首,婉娘魂。魄被观音大士带去南海修行。 《湿鞋记》是当下百姓最喜欢看的大快人心结局,又不乏歌颂圣上英明神武。 史苗也不想用这个调调,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戏目传播的正统性。 真实的世界根本不会这么理想化,史苗先发制人将这件事写成反面案例。 她害怕李家这种行为一旦被树立成榜样,世上沽名钓誉的人会如法炮制更多的“李姑娘”。 第72章 望仙楼是金陵城有名的大酒楼,因凭着玄武湖,占据极佳观景位置,饭菜可口,点心别致,人声鼎沸,客人络绎不绝。 世人都存着看热闹的心思,尤其是那些心里妒忌清高读书人家的贩夫走卒,最喜欢听婉娘的故事。 望仙楼里唱弹词的娘子,演绎《婉娘传》如泣如诉,好些人慕名而来,点一碗茶,外加一份点心,就能听上一下午。 下面弹词唱过一段,刚好是婉娘身亡离魂。 一个尖瘦下巴的男子扯着嗓子,嗓音和他模样毫不相干,又粗又洪亮,带着七分醉意:“告诉你们,我家有个亲戚在李家做工,这李家当真要向官府请贞女!” 堂间又有人大声附和:“哎呀呀,真和那戏文里说得一样,后面大约就要官府颁布嘉奖文书,立牌坊了吧!” 登时嘘声四起:“还是读书人家,虎毒不食子。” 又有人道:“古话说,仗义屠狗辈,负心读书人,对自家生养的姑娘也是一样。” 人多了便有人开始唱反调:“这姑娘在他们眼中不值钱了,留着还坏名声,留她作甚,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啊!” 好几个人骂回去:“你愿狼心狗肺不长人心,别算上我们。”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李家纵使勉强算个大户人家,但宅院仍旧不够深。 婉娘的故事演起来,也不知谁走漏风声,听故事的人马上就和李家对上了。 谁让李家有个年纪轻轻就考到头名的小秀才,原先就有点名气。 只是曾经的美名,一转念就变成了当下的恶名。 李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两耳不闻窗外事。 望仙楼二楼的雅座上,一个青衣短打小厮,探出头去不安的看看楼下。 又气又急,还要忍着性子,劝席上同样穿了松青衣衫的少年: “爷,咱们回去吧,都是这些说书的瞎编的,戏文上的人家姓杨,咱们家姓李,况且咱们家可做不出勒死人的事。” 原来这人正是李焕。 他清瘦白净的面容愁云密布,小厮一面劝着,半点作用也无。 李焕默默斟了一盏酒灌下去。 马上又满上第二杯,复又饮下。 忽然一道清瘦的人影走近,在李焕对面位置上坐下:“李兄既如此伤感,当初为何不试着……大约也不会……。” 来人正是长得半大的林海,他已经脱去稚气,长出点少年模样,今日也穿松青色。 但他衣裳比之李焕颜色更鲜亮,隐隐织祥云纹,衣缘上是精致的挑花刺绣,腰间是缂丝银绣荷包,晃眼看着平平无奇,细看才知做工细腻讲究。 李焕早已没了少年意气风发,颓丧叹气: “我已是求过情,孝道在上,我又能如何?” 李焕无奈道:“家中只是想教导她一二,舍妹急病,天意如此,是她命薄。” 是她命薄…… 李焕和林海都是少年题名,倒也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 只如今看李焕轻飘飘说出这样的话,未免过于凉薄愚孝。 林海去过李家,李家极为看重李焕,若李焕动了真格苦苦劝谏,如何能劝不住? 况且李焕若说孝道,他作为哥哥不爱护幼妹,作为孙子、儿子没尽到劝谏之责,致使家中闹出此等丑闻,才是真的不孝。 林海还从母亲那里听到过李家的旧事,当下再看李焕,越发觉得自己看走了眼,此人虚伪。 怨不得母亲听说他出门与李焕有约,欲言又止,瞧着不太高兴。 李焕看见林海手里拿着一本文集,忽然开口道:“贤弟也看贾二十四文集?” 林海放下文集:“今日让小厮早早去排队,买到了一本。” 总之小妹已经亡故,家里也厚葬了她。 比起纠结家里那点事,李焕还是愿意讲讲他最擅长的文章。 李焕顺手就将把文集翻开,打头目录扫了一眼,笑道:“比起上月那本,倒是多了几篇。” 林海抿着唇不说话。 身边小厮慌忙凑过来,指着楼下,说话也磕巴起来。 “爷!是荣国、荣国府……” 李焕顾不得转移话题到文集了,回身往楼梯处看。 怪不得下面忽然不吵嚷了。 荣国府的大爷二爷,正从右面楼梯往上走,后面是带着帏帽的两个女眷,至于嬷嬷,小厮等前后围了一串。 行至二楼,两个女眷转身就进了最大的雅间,小厮嬷嬷们 守住门。 林海腹诽,怪不得今日订不到雅间,原来如此…… 那两位女眷看身形步态都很年轻,虽只进一间,显然荣国府把那一面的雅间都包圆了。 林海这边正在猜测来者何人。 刚进去的荣国府大爷,现如今一品官老爷,竟然又出来了! 走过回廊,直直就往林海这边来。 两人早已起身,赶紧行礼。 贾赦用扇子托住林海的手肘:“免礼、免礼。” 说罢熟稔的微笑问林海:“早前你母亲去我家,怎么不见你同去?” 林海如实答道:“母亲与封君讨论算术,我怕去了母亲不好说话,白杵着煞风景。” 那日贾赦和贾政都不在,林海去了还真没个安置处。 第91章 “这话实在,我爱听。” 贾赦只当没有看见李家的李焕,夸赞林海:“听闻你在姑苏榜上第三,真是少年英才,前途无量。” 林海谦虚道:“大人过奖。” 李焕只恨自己没有听小厮的劝,偏要往这边来。 谁能想到这位大爷竟然学戏文上的微服私访,闹得假扮学子一出。 不对,人家也是正经考在秀才榜上。 这位大人的做派如此乖张,肯定会给自己难堪。 但李焕又不能土行孙一般遁走。 贾赦也看见桌上那本文集,问道:“你们也看我家的集子呢?李秀才觉得如何?” 李焕忙躬身道:“文风各有千秋,天然灵气,读之口齿生香。” 贾赦笑笑,继续问:“对了,我们家的贾二三集,读过不曾?” 贾二三集。 是荣国府得了诰命姑娘的文集,二月里和贾二十四集一起面世,出过百册。 二十四集多文章政论,大家都猜测贾二十四集乃是荣国府两位公子的文集,所以更加推崇。 李焕家各有一本,小妹在世时说自己将来也要出一个李二三集,被祖母和母亲狠狠训斥女子不该有争荣夸耀之心。 忽然,有人打断了几人。 “学生见过大人。” 贾赦回头,冷笑道:“什么学生?金先生过谦了。” 金图今日能见到贵人,实在是意外之喜,贵人虽不言明,但这一二年时常接济。 金先生的日子好过了许多,母亲身子也有起色。 金先生又躬身作揖:“大人何故移驾此处?” 贾赦没有正面回答,又问金先生:“方才我们再讨论文集,贾二三集,先生且看如何?” 金先生笑得有些谄媚:“府上巾帼不让须眉,皆是有才之士,在下拜读过,甚是佩服,佩服,实乃我江南女儿习文之表率。” 夸过女眷,重点应该放在荣国府两位大爷身上。 金先生拔高了调子,又道:“贾二十四集更甚一层,文风各异,锐利可见其锋,婉约又见其柔,清丽脱俗,时文又能针砭时弊,可见大人和二公子胸有丘壑。” 贾赦摊开扇子,遮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忍着笑招呼姗姗来迟的贾政: “哈?老二,你快过来。” “刚刚金先生夸咱们呢!” 金图侧身摆手:“不敢不敢。” 贾政对哥哥非要过来掺和一脚,略有些不高兴。 毕竟他们带着女眷出门,行事应尽量低调。 不过贾政看见李家这个李焕,大约知道兄长为何要过来。 怎么又多了一个金先生? 还讨论起文集了? 贾政听了便知大哥促狭,道:“先生想是误会了,二三集和二十四集,都是府上姊妹之作。” 金图当场石化。 拍马屁拍到马蹄上了! 贾二十四集居然也是女眷的集子。 荣国府怎么回事,女眷的集子还要出两个?! 贾赦忍着笑道:“她们闲着无事写的,我母亲喜欢,就出了集子。” 贾二三集瞧得出闺阁气质。 李焕脸色苍白如纸,他一直以为二十四集是那两位所写,甚是服气。 居然是女子写的…… 一般不太掺和这种事的贾政忽然阴阳怪气:“李兄如何脸色这般差?” 贾赦也跟着唱双簧:“李兄家中治家严谨,兴许觉着这样的女子太过逾越,坏了规矩。” 偏生贾赦还说中了,家里面祖母和母亲私下对贾家几个姑娘评价极差,不许家中女子再读贾家文集。 李焕心虚,顾不上失礼:“在下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说罢做了个揖,狼狈的掩面而去。 李焕一走,负责雅座的跑堂小跑过来,嚷嚷着:“哎?李公子还没结账呢!” 管事一把将那小二抱住拖走:“作死,缺这一点子吗?” 贾赦见李焕抱头鼠窜的狼狈样,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意:“我替他付了,快上好茶好菜来。” 李焕一走,贾赦和贾政又回到雅间去。 出来一个面生的小厮,对林海和金图作揖道:“我们大爷现下不得空,还请两位自便。” 金先生自己一人坐着,眼睁睁看着别人上菜。 林海那小子倒半点不给荣国府面子,说走就走了。 金图站起来,朝雅间方向看。 马上雅座小二就上前拦住他视线: “您好生坐下吃席吧!这两位贵人可是带了女眷来的,难不成让人家放下女眷专程来陪您?” 金先生战战兢兢收回视线:“不敢不敢。” 只是这一桌子,他如何吃得掉啊! …… 雅间里,贾赦倚着窗户,吹着湖风,打着扇子,好一个风流邀功的架势。 冲着小妹贾敏和妻子周氏得意道: “怎么样,我找的地方如何?地方宽敞,看龙舟最好的点儿。” 第73章 贾赦凭着窗,指着外面的波光粼粼的水面,颇有一副指点江山的神态,说来头头是道: “往年彩头就布置那头,龙舟从那个方向划过来,这里又不像其他几处搭着台子,挤得都是人头。” 这处乃他多方打听,几番走访挑到的去处,当下站的这一间,就是最佳的观景去处。 等那一天还可以将各处雅间的隔断拆了,连成一个大间,下面还能请些弹词唱曲的娘子助兴。 往年酒楼的雅间,老早就会被包出去。 荣国府这一回要把整个楼上下前后都包下来,史苗预备请金陵的女眷好生乐一乐。 贾敏已摘下幕篱,走到窗边看景,也笑道: “哥哥们办这种事,历来是最妥当的,我可自愧不如,我只是跟着来看个热闹罢了。” 贾赦本就精于此道,安排这些信手拈来,旁人想到的他能想到,旁人想不到的,他还能添几分。 妹妹再夸他几下,他已经把要请哪家班子,唱那些曲目,做那几样菜色都一一想得差不多了。 荣国府大奶奶周若问回话的婆子:“后厨那边可看过了?” 那婆子摇头,周若又道:“遣了人看,数一数要多少人手。若是忙不过来,让别家送几样。” 办席请客,最怕菜蔬不够,那可是丢了主家的脸。 还好这一处也有几家酒楼。 贾赦却道:“那日恐怕人多,如何送得过来?多预备些人最好,有备无患。” 这边是个观龙舟赛的好去处,总是堵着水泄不通,贾赦考虑得有几分道理。 今日尝过酒楼的招牌菜色,堪堪定下个单子。 至于酒水一类,暂不用酒楼里的,贾赦预备从家中搬来适宜女眷饮用果酒。 几番商议,大致有了章程,当即就下了定。 这望 仙楼哪有不肯的。 荣国府定他们这块地,那是小店荣幸,往后生意只能更好。 况且人家根本不差银子,痛快给了钱,预备换新的桌椅,粉饰新漆。 …… 另一头林海自酒楼出去,今日原本与李焕的约算是应了。 但不欢而散,也不知往哪儿去,只能回到林家在金陵城的宅邸。 他一进二门,内院服侍的嬷嬷上前来,见林海脸色不佳,笑着试探问: “公子怎么回得这么早,太太还在书房。” 母亲这个点在书房,多半是忙着演算,不便打扰。 林海颔首,见院里安安静静:“知道了,父亲呢?” 嬷嬷道:“王大人家长孙周岁,老爷去吃席了。” 林海忘了,因母亲身子略有不宜,便只有父亲前去,他原本也应该和父亲同去,因先前与李焕有约…… 他又问:“母亲身子可大安了?” 嬷嬷又说今日吃了哪些药,太太的咳嗽已是好许多。 徐慧从书房出来,见儿子已经换下一身衣衫。 总算不是今日出门见人那身青松色,淡淡的天水碧。 徐慧想不明白,儿子年纪轻轻,装什么少年老成。 大丫鬟端上来一个精致粉彩小碟:“大爷出去也记挂着太太,买了梨膏糖,生津润肺。” 徐慧见儿子呆呆的,眉宇间愁云不开。 问:“这回出去可是有什么不快?” 她儿子这性子,去见李家人,必然会有不快的。 不料林海却道:“今日去望仙楼,遇到了荣国府的贾大人。” 这可叫徐慧有些意外,不过那荣国府的两位爷,应当不会与自家为难。 乳母嬷嬷赶紧道:“大爷一片孝心,愿想着在那边早早定了雅座,让老爷和太太端午时候看龙舟。” 林海应当还不至于为这件事如此。 但徐慧还是笑着安慰儿子:“原来因为这个,我倒是没关系,前儿去荣国府上,那边就邀我端午去看龙舟,莫不是要定在那里?” 第92章 徐慧已经将事情猜了个大概,荣国府那位夫人是个妙人儿,她还有几分期待。 又对儿子做出安排:“到时候你父亲应当也自有去处,你若不想和那些人一处,就同你父亲去。” 林海垂首:“是。” “母亲。” 犹豫片刻,林海又开口道:“今日我听大人说,贾二十四集,也是荣国府女眷的集子。” 徐慧这才注意到,儿子手边是一本新买的集子。 原先徐慧自己一样买了一本,看着打发时间,林海觉得二十集写得好,又不能时时占着母亲的书,故而又叫人买了一本。 徐慧轻笑一声,马上就想明白了:“我说如何会取那么古怪的名儿。” “想来贾二三集,是府上二姑娘、三姑娘的集子,二十四集应该是四姑娘的。” “一家子中行六,姑娘里行四,四六二十四,可不是贾二十四?” 最简单的九九乘法表,这样取名的法子,很有趣味。 说到这里,徐慧还由衷赞一回:“真是好文章。” 林海不知如何答话,闲扯了几句,便又告辞。 丫鬟嬷嬷们都看出了林海今日的古怪:“大爷这是怎么了?” 徐慧放下手里的梨膏糖:“男子虽爱才女,见了女子当真才高,前儿老爷赞成那样,心里许是又不舒服了,且随他去。” 这回当母亲的徐慧却没猜中儿子林海的心思。 林海不舒服的,尚在别处。 外书房里林海把林老爷才得的那部种植手册翻出来。 从一摞分册里抽出第四小册。 小厮见他动作过于暴力,抹着冷汗珠子提醒:“公子,这一册书可稀罕,一会儿老爷回来,见了生气。” 给圣上献寿的原本刻印,金陵城没身份地位的还买不到。 林海将那册子翻开看,挥手不耐烦将人赶出去。 一会儿又从外书房出来,歪在塌上翻来覆去,不知愁什么。 屋里服侍的嬷嬷们有些慌神:“公子是怎么了,从外面回来就心神不宁,当下饭也不吃,是不是病了?” 林海倒也不是病,说是做贼心虚也不对。 只是那日见荣国府女眷出门的装扮,猛然想起一件事,生出许多后怕和烦恼。 早前在金陵城郊纵马那事,他一直以为自己撞见的是荣国府内宅的丫鬟。 毕竟哪家娇养的姑娘会背着竹篓出来种地? 况且林家与荣国府的几次交道,并无人提及此事,是以林海渐渐也没将它放在心上。 今日一见那幕篱,又勾起林海脑中的记忆。 父亲收藏的册子上,虽无作者名讳,但每一册序言上都写了本篇章第一作者,是荣国府第几女。 江南麦子种植的那一篇,刚好就是荣国府第四女。 再一回想,那日说出曹孟德断发典故的姑娘,地位分明与别个不同。 那些农妇团团围过来,并不是为林海踩踏秧苗,应是护着那个姑娘。 林海记性很好。 再努力回想几处细节。 那个女子背篓妆饰最为精致,就连幕篱顶上都用精致的红色瓷珠盘了纹样。 他的头发…… 林海如今断然生不出旖旎心思,满心只有懊恼。 自己一时意气,而今在想实在是荒唐。 只愿那撮毛已经被随手扔掉,且当这事从未发生,那位姑娘将自己忘了个干净,就算记着这事,见了人也认不出来最好。 林海转念一想又不对,本就是他冒犯在先,若有机会,合该认错请罪。 虽说一开无心,也不是什么男女定情所留,终归那天是林海意气,将头发塞进人家背篓里。 传出去对女子名声不利。 好一个进退两难。 林海已有七八分直觉,她就是荣国府四姑娘,封君夫人嫡亲的小女儿。 两个集子问世,荣国府的姑娘们在江南才名愈显,当下也无人不服朝廷给她们的诰命。 林海这几日自崇正书院回家,总要往望仙楼方向绕一圈。 只盼能见荣国府女眷再出行一回,确认那人到底是不是贾家四姑娘。 小厮无奈:“公子为何总要走这条路?” 却也每日不得不兜一个大圈子,迟迟归家。 林家果然收到了荣国府的帖子,林老爷虽不能去,但妻子得国公夫人看中,他自己也面上有光,与有荣焉。 林海存着心思,主动请缨:“端午人多,儿子先送母亲过去。” 徐慧点头,促狭道:“这样也好,金陵城的好些姑娘要去,你悄悄看几眼,若看中了谁,记得告诉我。” 林海红了脸:“若无他事,儿子先行告退。” 林老爷自然不会反对,妻子的话,半是玩笑半是真。 这一去集会,林家肯定会留心合适的姑娘,自家儿子也该拉出去叫人瞧瞧模样。 母亲如此打趣自己,林海是有些恼的,若是往常,他也不愿凑这个热闹。 这一回难得能确定他猜想的机会。 虽说见到人的几率多半不大。 声音他还记得,只要能听见声音…… 林海心中筹谋一会儿,思绪忽然飘着飘着,盯着院子里半开的荷花发呆。 母亲屋里的大丫鬟荷香捧着一套簇新的衣衫进来。 “大爷,这是太太给您预备的衣裳。” 好端端的过端午,徐慧断然不会让儿子再穿什么松青、鸦色、靛蓝,打扮得像个小老头。 端午一早,林夫人特意遣了丫鬟来监督林海穿衣打扮。 内里杏白衫打底,浅浅的天水碧罗纱罩衫,衣缘上精美的银绣线云纹。 腰带以鸦青主色,绣同款银白云纹,腰间的大红底五彩绣线荷包,专门为今日端午驱邪除晦。 靴子倒是林海寻常穿的皂底缎面靴。 这一身不算太招摇,五月天看着就清凉,林如海还能接受。 林海被母亲强压着在手腕绑上一条五彩绳。 只叹还好要出门,不然还要在额头上用雄黄酒画个王字。 林海一路将母亲送至望仙楼,越往那边去人越拥挤,车马行得越慢。 如今天色还早尚且如此,再过个把时辰,必然水泄不通。 林家马车慢吞吞挪到望仙楼下,虽是邀请女眷,却有好几家的公子也如林海这般,送母亲和姊妹前来。 林海见他们衣着考究精致,心中暗道,看来存着心思的人家不只一个。 虽说林海今日穿的衣裳不如其他人招摇。 但如今,仿佛他们都是花枝招展的孔雀, 展开尾鱼,只待楼上的太太或姑娘们看上几眼。 林海通身不适,看这情形,荣国府的女眷早就进楼,自己计划的事根本半点可能也无。 白跑一遭。 林海送过母亲,让林家的马车从专门的车马路线出去,他与小厮从另一头离开。 徐慧上了雅间,内里已是花团锦簇,好些家夫人都到了。 徐慧欠身:“路上人多,我来迟了。” 众人忙笑道不迟。 甄家大夫人笑道:“方才我们在上面看,尤其您家公子,好俊俏的模样。” 第74章 一时又来了杨家侍郎家的太太,夫人们都围在窗边往下看。 八卦乃人类本质,江南风气开放,就连夫人们也比京城松弛得多。 毕竟挑女婿的机会难得,见一面瞧个模样都不容易,没人装腔作势。 史苗觉得她们别有一番可爱,笑道: “夫人们若想择婿,不若哪日我也像在京中一样办个文会,夫人们且坐在楼上,仔仔细细挑一挑?” 众人都知荣国府早就在京中定下亲事,封君这么做,完全就是在帮她们的忙。 都齐声说好。 杨家太太又拉着徐慧的手笑:“你要晚回金陵去,您家公子可不能少。” 是人都爱俏。 史苗也不得不承认,林如海长得真不错。 今儿见到的各家公子里,就林如海最出挑。 偏生徐慧又会打扮人,什么叫淡极始知花更艳,清清淡淡的装束,在闹哄哄人群中,像是带了屏障,不染纤尘。 什么杨家孙子、王家公子、罗家少爷,都被比了下去。 这些个太太、夫人、奶奶看戏,戏里的小生也是这个模样,如何能不喜? 最要紧的,林如海十几岁就中秀才,名次还挺高,家资丰厚,又是独苗。 谁不打心思? 甭管谁有心思,当下林如海可没心思。 人潮比他预想得来的还要早。 刚刚看好的路线已经拥满了人,林海和小厮寻到一个角落,堪堪得个空档。 再望街口密密麻麻、乌压压都是人头,半点不想挪过去。 旁边杨侍郎家的孙子也挤在那边,一脸怒容的咒骂小厮。 还有好几个林海眼熟的公子,此刻都被困在原地。 第93章 “让!让!” 打西边来了一群官差模样的人。 人群开出一条道。 林海垫着脚,看见贾赦和贾政两个人影匆匆过去。 瞧瞧这拥挤的,就连他们也不得不下马步行。 忽然又有两个衣帽周全的小厮过来,冲林海他们一群公子道: “我们大人说,那边挤得很,还请莫要过去了,大人已遣人去寻衙门疏散。” 说罢那小厮一头又扎进人群中。 众人正不知往何处去,只能在原地观望。 又见那两个小厮又折返回来,对林海道: “林家大爷,大人请您同去望仙楼,寻个落脚去处。” 只有林家大爷。 其他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海被荣国府的人带走,他们仍旧缩着脚,挨着墙边,踩着石头,等候人群散去。 林海随着人,走到望仙楼下,此处设了路障,有家丁把守,人群涌不进来,顿时霍然开朗。 小厮引着他往角门进去,入了一楼后院隔间。 方一进去,贾赦和贾政已经坐在桌边喝茶。 看见林海,贾赦笑道:“我见你被挤着难受,且往这边避一避,一会儿人散了再走。” 看看这小身板,没带几个小厮,仔细被人挤扁踩扁。 林海作揖道谢,贾赦招呼他过去喝茶。 林海尚未落座,外面有丫鬟声音传来。 “大爷、二爷、我们姑娘过来了。” 林海连忙顿住脚,门边的婆子开了门,示意林海暂避。 林海识相的屏息敛神,垂着头匆匆出门,避到与此处相隔一间的地方。 才一进去,婆子就将门关上。 一个仍是不够,两个婆子严严实实守住门,像是怕林海跑出来。 林海才舒了一口气。 闻得阴影环佩之声。 门外有人影浮动。 瞧这影子,那人就是下楼,也还带着幕篱。 好在太太和姑娘们都在楼上,此处安静,纵使隔着一间雅间,仍是能听清说话声。 贾赦的笑声先传来:“四妹妹,你这是什么做派,今日成了老虎。” 林海还在猜来的是哪个姑娘,那边就给了提示。 倒是多谢将军大人了。 林海竖起耳朵,屏住呼吸,做贼一般。 那姑娘,带着几分炫耀的娇气:“母亲用雄黄酒给我画的,姐姐们和嫂嫂都有,大哥哥你没有哦?” 那边贾赦又道:“一会儿我去找母亲,让母亲给我画。” 林海尚且不能辨别,只觉得这兄妹二人好生幼稚,竟然争这种东西。 那姑娘似是有些生气:“哼!就是因为你们来,我们好端端的,还要给你们腾地方!” 这语气,调子,林海宛若头上遭了一击。 万万不会认错,就是她。 林海腿上发软,脑中轰鸣,扶住窗框,慢慢就着圈椅坐下,额上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那边贾赦好似十分得意:“和那群老头子有什么趣儿,好妹妹绕我这一遭,哥哥先去换身衣裳,再去给母亲请罪。” 有开门的声音。 林海侧身又听。 贾家大人走了,似乎是二公子在说话,语气也有几分愤恨,像是在告状。 “大哥刚刚险些诓得我留在那边,自己开溜……” 这一家子…… 林如海的紧张忽然消减了些许。 “二哥哥也快去梳洗一番,一会儿母亲会让人来传话,我先走了……” 又有人走过,林如海后背绷得挺直,气儿也不敢喘,生怕那位四姑娘发现有人藏在此处。 过得一会儿,有婆子捧着盆和铜镜进来。 这是要林海也收拾一下,上去见客的意思。 林海擦了把脸,就着铜镜整理一回衣衫,贾赦见他发髻被人群挤得略有散乱,让婆子给他重新梳了一回。 两兄弟瞧着满意,点点头,领着林海一起上去见客。 贾敏是不高兴来着。 原本众人玩得好好的,请来的琴师芸娘和蕊娘一曲平湖秋月刚起了调,下面人说哥哥过来。 累的她们一群小姑娘和年轻的媳妇们要暂且避到三楼去。 桌椅腾挪,好一番折腾。 若是哥哥们一直在这儿,她们岂不是都不能下来? 史苗是没料到贾赦和贾政会溜过来。 按理说他们现在应该在西面那头的观风楼和各位大人一起与民同乐才对。 当然,贾赦是个孝子,过来给母亲请个安也不算错事。 只是听丫鬟说外面太挤,贾赦和贾政半道把林如海也拐回来了? 这也不算错。 可为什么偏生是林如海,史苗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难道是角色光环? 反正林如海今天打扮的好看,那些有意的太太交谈中都问过他年岁。 贾赦已经成婚,贾政定下人家,太太夫人们也不会再打什么主意。 但史苗还是让年轻媳妇和姑娘们都上去回避。 挺矛盾的。 不是史苗这个做母亲的自夸,贾赦和贾政两个孩子,生得齐整,荣国府在江南有点地位,年轻气盛,需要避嫌。 林如海更是没定亲,愈发需要避嫌。 这不是那个倡导自由恋爱的年代。 史苗作为活动主办方,这一点必须要做到。 贾赦、贾政还有林如海三人依次上去,给史苗和各位夫人见礼。 若不是今日史苗在,各位夫人依着长辈能受贾赦一回礼,旁的时候万万不能。 史苗笑着问贾赦:“不是说那边摆了宴,如何过来了?” 贾赦狗腿道:“儿子忧心这边的人服侍不周,要看过才能安心,况且今日端午,也该向母亲请安,画个雄黄,讨个吉利。” 这小子可以啊! 史苗也不得不感叹。 真是孝顺儿子,说得老二贾政没话说,旁的夫人都夸 孝顺。 大概是确定贾家四姑娘身份造成的冲击太大,此刻平复心绪的林海脸上尚且绷得住。 心里却在嘀咕。 这位大人彩衣娱亲,竟然真的和母亲讨雄黄。 等等…… 林海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 会不会一会儿自己也要跟着一起画?! 史苗笑道:“都已经程家,还是皮猴一样,过来我给你画一个。” 林海不敢张望,余光瞥见贾赦巴巴把脑袋凑过去。 丫鬟把刚刚用的雄黄酒端上来,新拿了一支笔,史苗蘸了酒,给贾赦在脑门上画了一个‘王’字,再点个朱砂,系上彩绳。 贾政虽然有几分别扭,见大哥画了字,自己也凑上去。 旁边有夫人羡慕道:“夫人一家骨肉亲厚,我们家那几个何时能学得一星半点?” 被剩下的人最尴尬,一如此刻的林海。 他看了看母亲,眼中似有求救之意。 偏生徐慧半点没有给儿子解围的意思,用象牙小扇半掩了脸,眼睛都笑弯了。 史苗见林如海小小年纪,强自镇定,现在脸色也不变,还绷得住,感叹一声真不容易。 孩子心理素质挺好,怪不得将来能被点探花。 史苗搁下笔:“林家公子,不如让你母亲给你画一个?” 徐慧还未开口,就听甄家二太太道:“今日既到了这里,您给他画一个,也是这孩子的福气。” 话都到这儿了。 史苗只得把笔拿起来:“过来吧!” 史苗给用雄黄笔在林如海脑门上端端正正写了一个王字。 “雄黄祛灾,望你往后身体康泰,无病无灾。” 这孩子长得真好看,作为红楼中比较有人样的,当下看着也行为端正没什么大毛病,今后少生点病,多活几年。 不知为何,这一席话,林海听出几分伤感和悲悯。 粉衣丫鬟捧着条彩绳上来,却被封君身边的大丫鬟拦住。 给了荣国府两位爷,却独独不给他。 五彩绳不是金贵的物件,荣国府历来大度。 所以编彩绳的人身份不同,大约是府上的几个女眷。 林如海俯身一拜:“谢过夫人。” 见过礼,史苗就不客气将两个儿子赶去一楼,别耽搁她寻乐子。 林如海仍旧跟在贾赦和贾政身后下楼。 脑门上顶着雄黄酒写的王字。 贾赦好像很得意,一会儿看看贾政,一会儿又看看林海。 林海方觉得自己是不是被这两兄弟拉过来,一起当了垫背的。 有旁人一起,总不会觉得突兀。 贾赦还要叫人拿镜子过来。 林海才不想看自己此刻的模样,心中怨气四起,还不能表现出来。 贾赦今日逃了一堆应酬,心里美滋滋凑在镜子上看了看,回头笑盈盈招呼林海。 “林哥儿不要遗憾,一会儿我叫人开角门,那边有个新修的露台,乃看龙舟绝佳之地!” 第94章 第75章 开了后院靠湖面角门,沿着只够一人宽的小径,贴着墙根走过去。 一个茅草顶的小亭子映入眼帘,里面已经放好套桌椅,摆上红泥小炉子,还有水果,茶点,是个围炉煎茶好去处。 浩渺的湖面,无遮无拦,视野开阔。 这就是贾赦口中所说绝佳观景的去处。 林海心中暗道这一位还真是会享受。 视野和方位都极好,可惜此处用竹子像是码头一样搭建出来,站不得几个人。 若像岸边那些人堆人的拥挤,此处早就塌了。 将军大人还真会躲清闲。 虽然没有实权,贾赦已经是金陵地界一等一品阶的官。 金陵不比京城,王公贵族满地走。 想来观风楼那一处,设下酒宴,多少及官员巴望着能和荣国府搭一句话。 他竟然开溜了,当下回不去的借口还十分充分。 人太多,路太挤,过不去。 若那些大人知道荣国府的一品将军正在此处优哉游哉偷闲,会不会驾着一叶小舟,非要把人接过去。 既来之,则安之。 美景、好酒、好茶,好菜。 老远瞧见桥边岸边挤挤挨挨都是人,贾赦找的这个地儿,那叫一个得天独厚。 远处水面击鼓鸣锣的声音响起来。 一阵咚咚锵锵后,又骤然停下。 先是四个大汉划着一叶舟,来到终点立杆下面,爬上去把红花挂上。 噼里啪啦锣鼓鞭炮喧天,参加龙舟赛的队伍随着令官的指令一下,猛然冲出来。 争先恐后,水花纷飞,岸上呼喝之声此起彼伏。 贾赦忽然想起来:“在此处虽然看着好,倒是忘了,也该压个彩头!” 此处视野虽好,但林海和贾赦都是安静的性子,反而少了过节的热闹劲儿。 贾赦一时又有些后悔。 比过一轮,好些富商家雇的船只往湖中扔鸭子、大鹅,原先划船善水性的,下到水中捉鸭子,谁捉到就是谁的。 贾赦等人看人捉一回鸭子,小厮过来回话。 贾赦想跑,旁人岂会容他跑? 应天府的大人特意遣了自家儿子过来请。 贾赦无奈,只能略一收拾,预备出去:“罢了罢了,还是要走这一遭,林哥儿是否同去?” 听这意思,他还想把林海带上。 林海并不想去,闹哄哄的。 正欲想个法儿拒绝。 “在下……” 不料那边贾赦又改了主意,自顾自道:“算了,应当还是挤得很,你还年幼,好生读书,尚且不到那个时候。” 林海求之不得。 林海逃得掉,贾政万万逃不掉,兄弟俩只得一起去了。 外面还是挤得很,林海自家小厮不知何处去了。 他贸然出去不得,管事的安排他方才一楼的雅间吃茶,等着母亲散席。 丝竹声,嬉笑声,不时传来,这一会儿,似乎又唱起来曲子。 不过这些和林海无关,热闹只是旁人的。 林海无聊中,正用桌上的瓜子试着摆一个璇玑图。 忽然吱呀一声,雅间的门被推开。 蹑手蹑脚进来一个姑娘,又及其灵活转身将门合上。 林海手里的一粒瓜子没拿住,掉在茶几上。 这姑娘约莫不过十三四岁,脑门上也画个王字,眉心点了朱砂。 林海自觉失礼,慌忙垂目低头,只看见藕色纱裙的裙边。 那姑娘半点没见到外男的惊惶,像瞧见什么新鲜玩意儿:“果然是你!看来我没记错。” 这声音。 是刚刚那个贾家四姑娘。 林海僵硬的伸出手低头作揖。 “不知姑娘在此,在下多有冒犯。” 贾敏倒也不扭捏,笑道:“本就是我特意过来的。” 既然她还记着自己,且认了出来,林海当然不会不认账,恳切道: “经年之事,在下多有冒犯,特在此给姑娘赔罪。” 贾敏历来大人大量,况且她也不是特意来为难人,只为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 早前大家一起在楼上看热闹,她就觉着这个人有点眼熟。 而且跟车那个方脸胡须管事,好像就是先前踩她麦苗苗那家的下人。 “算了,你也不是有意的。” 贾敏笑道:“早前我还以为你是个姑娘女扮男装出门,那样为难你,心中着实过意不去,好在不是个姑娘。” 这就是贾敏特意要来看个究竟的缘由了。 其一,她没认错人。 其二,早年她因为害得人断发那事,一直心 神不宁,又觉着那人是个姑娘,心中更是愧疚。 林海还想问,关于自己的头发:“那个……” 只是贾家姑娘往后撤了一步,回身又去开门,压着声音:“只当我们没见过,之前的事,公子也不必放在心上。” 话音一落,藕色的裙边飘荡而去,林海再抬头,雅间门已经合上,方才说话的贾家四姑娘已芳踪难觅。 既然不放在心上,关于断发之事,也不必再纠结,瞧这位四姑娘心思爽阔,应当早就扔了。 只是…… 林海左顾右盼,发现雅间内刚刚的铜镜已经不在。 林海沉着脸摸了摸眉心,刚刚点朱砂的位置。 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 是个姑娘? 女扮男装? …… 贾敏了结一桩心事,没事人似的又上楼去。 三楼姑娘们闹做一团,正劝大嫂周若喝酒。 贾娴和贾媃赶紧拦酒:“不成,不成,我家嫂嫂不胜酒力,不能饮酒。” 贾敏见了,上去截了那杯,看着那人笑道:“杨姑娘吗,先前你酒令没说好,还欠我一杯呢!” 复又将那杯酒送回去。 …… 雅间内林海已无心思摆图样,原本道过歉,心中宽慰些许,当下却因为旁人将自己误认作女子,高兴不起来。 街上的人渐渐散去,林家来接人的马车折返回来。 林海扶着微醺的母亲上车。 母亲今日玩得很尽兴。 徐慧拉着儿子的一只手,脸上带着醉意的笑:“我的儿,合该这样消一消邪祟,可惜今日都没让你好生乐一乐。” 林海这才想起来,朱砂是抹了,他脑门上的雄黄字还在。 刚刚贾家那位四姑娘进来,肯定也看到了。 那边徐慧还在笑:“原想让你看看别家姑娘,可惜……看不着。” 林海无奈叹气。 母亲醉得不轻。 倒也不是没看着。 他不去看姑娘,自有姑娘来看他。 且这姑娘早几年,一直把他当个姑娘。 林海郁闷。 …… 端午后,史苗前一日玩得累,第二天起得迟。 一早起来,赖嬷嬷告诉她,大房那边媳妇已是有了喜,前几日请了大夫,居然瞒着没说。 可算把史苗昨个剩下的酒意都吓清醒了。 当即就把儿媳周若和贾敏姊妹叫来训斥一顿。 史苗板着脸,额头发紧:“这事不对,早该告诉我。” 周若不敢说话,她乳母嬷嬷忙道:“日子浅,不知准不准,奶奶怕说了,万一不是。” 古代社会检测方式确实不怎么准,周若是高嫁,想十拿九稳也说不上错。 万一闹个乌龙,惹人笑话。 史苗也不是故意奔着骂人来的。 她吩咐下去:“后面收拾的事,你们姊妹几个办。 然后又对儿媳道:“万万要当心,你也累好几天,好生歇着。” 贾敏忙缓和气氛道:“嫂嫂就是怕说了,母亲不让她出去玩,大过节的在家里,多无趣。” 怀孕又不是坐牢。 难得有个在各家夫人面前露脸的机会,史苗不会不让儿媳去。 史苗道:“只要身子好,自然也要散心的,以后这种事,不可瞒着。” 周若点头:“知道了。” 史苗又想起来,昨个周若一个孕妇,还要照管喝醉的贾赦? 这样不成。 史苗一般不插手儿子房里事,什么通房丫鬟,他们两口子自己看着办。 但这一项,史苗直接安排:“以后你们大老爷若是吃酒,你不必动,让屋里妥当人服侍,也不要与他一屋子过夜,被酒气熏了不好。” “若他不乐意,告诉他我说的。” 当下还没有烟,贾赦也不爱抽市面上那种烟锅子。 可是酒一项。 就算不喝,被酒气熏着也是不妙的。 而今大媳妇看着身子还成,没什么孕反的样子,但也不能就着被贾赦酒气熏。 况且也不知周若是不是和凤姐一样,本来身上不太舒服,还是强撑着。 史苗又说话宽她的心:“回去好生养着,平平安安养下来,哥儿姐儿都好。” 第95章 周若依言回去歇着,她也知道好赖,婆婆今日这么生气,还不是怕昨个那样人多,磕着碰着。 乳母嬷嬷心里高兴:“头一个孩子最可人疼,若是个哥儿就再好不过了。” 周若的陪嫁丫鬟脸上喜气洋洋: “太太都说了,哥儿姐儿都好,就算得个姐儿,太太如今怎么疼姑娘们,将来必然也一样的疼。” 太太专门说哥儿姐儿都好,不就是为了宽她们奶奶的心。 她们太太虽然有时对人事上严厉,但实在是个顶好的婆婆,从来没叫奶奶立过规矩。 嬷嬷觉着这话不对:“哪有自家先说丧气话的,什么哥儿姐儿都好,不许提。” 当然是一举得个哥儿,长子长孙,脸上有光。 当下不知得个哥儿还是姐儿,念着念着,原本奶奶肚子里是个哥儿,念成了姐儿,那可怎么办? 丫鬟便住嘴不敢再说,自去做活。 贾赦知道自己要当爹消息,心里没多大感受。 还被母亲训了。 “都要当爹了,你屋里的事,你也不知道。” 贾赦直呼冤枉:“这……这又不在我肚子里,我怎么知道?” 他好生委屈,现下母亲也好,妹妹也罢,还有屋里的人,心思都在妻子身上。 贾赦不知吃了多少酸梅子,说话酸溜溜: “母亲不必说,我肯定是好生把奶奶供起来,反正自从来了她,母亲总更看重些。” 史苗觉着脑仁突突的疼。 又来了。 又来了。 第76章 史苗刚穿来的时候断然想不到会是如今这个局面。 如今这个贾赦,比起原著那个贾赦还是被改造了不少。 就是改造的方向有些跑偏。 或者说贾赦就是个情感高需求,他很需要长辈的认可。 贾赦这性格很不符合古代大家长需要,自小也很皮,贾代善不会给他好脸色。 而今史苗经常夸夸他,他反而越来越来劲儿了。 早前贾政心思扭着,需要好声好气,多多关照,而今贾政渐渐懂事稳重。 贾赦反而还没老,就有老转小的趋势。 如今也不争什么吃喝了,见到姊妹们被夸了,心里就跟着吃味。 起码姊妹们是亲人,贾赦尚且忍忍。 别家嫁过来的媳妇母亲更看重,大房的事也不太问自己。 贾赦因此每日不高兴。 史苗只能哄小孩一样,耐着性子:“我如何不看重你了,人家那么老远嫁过来,骨肉分离的,一日日操持家务,如今还要给你生孩子,往鬼门关去一回,我多疼几分又如何。” 这话是对的,但贾赦不爱听。 史苗招手让他过去,给他理了理衣襟: “这么大人了,不然我像对你四妹妹那样疼你?今晚要不要歇在我这边?” 贾赦可是闹一个大红脸。 他也没说要这样。 他都多大了,传出去叫人笑话。 史苗组织了一下语言,拿出语重心长的演技:“你是我头一个孩子,我疼你的时候,旁人还不知在哪儿呢?” 作为第一个孩子,原主肯定是疼过的。 因为贾赦曾经拥有过不被分享的关照,所以才最为在意。 看来要给贾赦找点事做。 不然孩子静悄悄,马上要作妖。 史苗道:“你弟弟说好要往崇正书院去读书,你做兄长的送他去,给他撑撑场子。” 让贾赦送贾政去读书。 荣国府不缺车马家丁。 但是能做弟弟的主,还出去显摆,贾赦很乐意。 他心情马上就好起来:“前儿我听说母亲想办什么文会,看看江南文士水准,儿子这回去,一并看了。” 说不说,贾赦对史苗的事,还有几分上心,办好了求夸夸。 史苗也不吝啬夸奖:“这个好,左右你无大事,多多上心,只是外面的人若问你什么,别叫哄高兴了,就应承下 来。” 贾赦满口应了,就吩咐外院预备车马,他也和二爷一起去崇正书院。 钟山书院的陈山长知道这个消息,长长吁了一口气。 这回总算轮到别处供奉大佛了。 崇正书院的杨山长乃杨侍郎的远方族亲,起先看中李焕,想和李家结亲。 前儿李家姑娘没了的那档子事,杨山长差点就给李家出主意,让李家去请贞女。 还是他家夫人提醒莫要掺和,往后世面上就有了那篇戏文。 而今杨家与李家的亲事,暂时搁置了。 李焕听闻荣国府的大人来崇正书院,旁人趋之若鹜,他却避之不及。 这位大人性子乖张,还是不去的好。 众星拱月,贾赦被围在当中,参观崇正书院:“我家兄弟,就拜托诸位了。” 和贾赦走在一处的是钟山书院的陈山长。 陈山长今日大大长脸,原本崇正书院的大儒都要退一射之地。 贾赦对陈山长道:“我看着这里还是不如原先钟山书院舒朗宽阔。” 陈山长谦虚:“大人谬赞。” 分明贾政来读书,贾赦却成了主角。 贾政知道大哥的性子,懒得与他计较。 贾赦又道:“你们也知道,我母亲最是重文,家中姊妹也爱这个,早前我母亲在京城就办过文会,再下江南,也想认识一番江南的英杰。” 众人连忙又赞一回夫人何等大义。 贾赦听罢,又做出遗憾姿态:“唯有遗憾,家中姊妹不能成行,我读那方志上,也曾有女子入书院听学,而今反是越活越回去了。” 这话一说,其余人也夸贾家文集如何精妙,但却无人敢提女子入书院之言。 贾赦热热闹闹来,高高兴兴回去,走时还不忘嘱咐一回二弟要好生进学,姿态做得足足的。 送走大哥,贾政可算得了清净。 他独门独户住一个小院,三间小舍。 在他旁边住着的是前一月才从西北调任至江南的秦将军家的堂侄子,名叫秦华。 这秦华二十一二的年纪,和贾赦差不多大。 因非本地人士,至如今还是喜欢各处走动。 尤其来人是荣国府二公子贾政。 更加近水楼台先得月。 秦文专程而来,贾政也没摆架子,请他进来喝茶。 不料秦文却问起一事: “不知府上的房师是不是一户姓白的人家,还带了个身子不便的女儿?” 贾赦略一迟疑,故意反问道:“却有其人,阁下府上莫不是与先生有旧?” 贾政知道白琪曾经也是官家夫人,因家中出事,还与夫家和离了。 秦文并非本地人士,知道得那么清楚,旁的不问,却问这个,也不知是何来意。 直觉告诉贾政,秦家和白先生关系匪浅。 秦文如实道:“说来惭愧,在下应算是那位先生女儿的堂兄,初至江南,来此处读书。” 果然。 贾政听罢,心中陡然起了波澜,脸上神色不变: “在下倒没听过,况先生是府上女眷教习,我不相熟。” 理由充分,且也应当如此。 倘若是信任之人,贾政兴许还会说说白琪指导他们文章一事。 若秦家是什么好人家,又怎么会舍得骨肉流落在外? 偏巧贾政也会帮忙料理家事。 这些年除去先前白先生教过的几户人家偶尔会送些节礼。 没见过哪户人家关心白家母女,反而是母亲对她们一直多有关照。 秦文见问不出什么,又扯了几句闲话,便告辞了。 待人一走,贾政就招手让砚台进来,看外面无人才问:“那人小厮和你打听什么了?” 刚刚秦文的小厮在外也和砚台有说有笑。 砚台瞅了一眼院子外,小声道: “回二爷,他打听咱们家的白先生,还有先生家小姑娘,小的记着呢,在外内院的事都不说。” 砚台比较机灵,口风最紧,这也是贾政宁愿少带几个,也带他出来的原因。 贾政可不想他身边的人像大哥那几个小厮一样编排惹事。 砚台探头探脑:“二爷……” 贾政见他还有话说,又道:“你还有什么说法?” 刚刚秦家小厮那个轻狂样子,砚台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您说这什么秦家,是不是见那个小姑娘得了诰命,巴巴来认亲了。” 难说,贾政也不敢肯定:“你又懂了。” 砚台憨笑着挠挠头:“小的瞎猜的。” …… 与此同时,荣国府上也收到一个帖子,看模样制式,不是江南常见的。 这帖子上居然还有封蜡。 丫鬟把帖子先送到贾敏处。 贾敏也没见过,拿着帖子翻来覆去的看:“这是哪家的帖子?没见过。” 丫鬟道:“门房那边说,是两江督军秦家送来的。” 第96章 贾敏笑道:“咱们家先前好像与这一户没交道,真真是帖子都像军机密信一样。” 贾敏拿着帖子,见管事媳妇过来,问她:“给大哥哥请的大夫来了吗?” 贾赦从崇正书院回来就不太好,肠胃上不太舒服,吃了丸药不好,又请人来看。 那媳妇道:“还没到,早就吩咐好门房,到了就带过去。” 贾敏点点头,拿着这份帖子去给母亲看。 史苗也觉得新鲜,拆开封蜡一看,再新鲜不起来。 史苗脸色不太好:“去把你们先生请来。” 只听这个,贾敏也猜出七八分。 白先生以前的夫家就姓秦,白琪不提,她们也不问。 反正以前这个秦家据说在西北那边,看来就是前儿调任过来的。 白琪进去,史苗将帖子给她看了:“你若不愿见,就不见。” 白琪显然脸色更是难看,却没有一口回绝:“此事我说了不算,要问湘湘。” 秦家过来,是想把白湘湘认回去。 贾媃和贾娴她们得了消息,也赶紧到史苗屋里来。 贾敏可不知道什么叫客气,只差骂人了。 贾敏:“好呀,平日里不闻不问,如今见湘湘身上得个诰命,就要认祖归宗了?真不要脸!呸!” 贾媃道:“秦家那边好歹是个官,倒也不差这个九品诰命。” 史苗冷笑:“诰命是不差,差的是名声。” 白琪辛辛苦苦把孩子养大,又教得很好,秦家这是来摘桃子了。 天都黑了,白琪那边还没个回信,也不知她们母女谈了什么。 快子时,大丫鬟翡翠才见先生独个儿带着灯笼过来。 “您可算来了,太太一直等着。” 白琪进去,果然见太太掌着灯等她。 史苗严肃的问她,非要个答案不可。 史苗直觉,这秦家来者不善,知道白琪的想法,才好应对。 史苗问:“你与我交个底,你想如何?若当真想回秦家去,我也有法子叫你和湘湘不受欺负。” 终归这世道,女子多以父亲为贵,不排除对方给个台阶,白琪愿意让湘湘得个秦家的名分。 但史苗也要说清楚:“若不想回去,事情更是好办。” 白琪垂头,再抬眼已是泪流满面,她是个坚韧的女子,史苗从未见她如此过。 白琪哭到:“太太,倘若那家是个能呆得住的去处,我何必带着湘湘出来,那时候她也只得两岁啊!” 说罢就跪了下来:“只求太太……我甘愿在府上为奴为婢。” 如果是荣国府的奴婢,主家不放人,那秦家断然不敢起什么念头,也不会再想要一个瘫痪为奴籍的姑娘。 史苗将她扶起来: “你放心,荣国府的牌匾还在呢! 你别怕,与我细说秦家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第77章 原来秦家是实打实行伍出身,秦家老太太极为厉害,原先就不太喜欢白琪这种文绉绉的媳妇。 白琪嫁到秦家,头一胎又生了女儿,白家出事后,明里暗里不知受了多少气。 再有白湘湘长大后发现残疾,秦家人撺掇着要白琪把白湘湘送出去养,劝白琪只当没生过,赶紧再生养儿子。 白琪怎么看不出来,秦家存着把湘湘悄悄弄死的心。 莫说白湘湘,白琪早就看出秦家太太不善,只担心如今没了娘家依仗,自己与女儿自身难保。 正好秦大人和上司家年轻守寡归家的姑娘看对了眼,珠胎暗结。 白琪有礼有节提出要和离,秦大人忙着新娶娇娘又想盖上丑事,爽快的应下了。 白琪和离后,带着女儿从 西北回到江南,一路颠簸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若不是路上遇到一户告老的县官同行,回乡之后,白家故交虽不堪大用,总能庇护一二,不然她们母女哪里活得到今日。 史苗听白琪一说,心里反而踏实起来。 不怕脾气暴躁的,就怕心机深沉的。 史苗安慰白琪:“不要担心,我还怕她太过知礼守节,软刀子才难对付。” 暴力一点最好。 和这种人,就要硬碰硬。 偏生官大一级压死人,荣国府真不怕这个。 果然到了第二日,秦家依着帖子前来拜访。 和白琪预料的一样,为了用年岁压人,秦家的老太太亲自登门,老太太五十多年纪。 大概是西北那边风沙大,还有这秦家老太太不太经老,总之史苗瞧着她面容比甄家的老夫人还苍老。 但是精神头还好,一双三角眼透着精光,还带着几分凶悍。 相由心生。 头一回登门就摆这个阵仗,连个前面缓冲说和都没有。 莫不是以为荣国府会觉得麻烦,直接就应下? 因史苗生得样貌年轻,家里又是世袭得的爵位。 秦家太太自己儿子是真真手上有兵的,是以在史苗跟前也傲得很: “我们家姑娘在府上叨扰,承蒙夫人关照,老身在此谢过了。” 史苗端坐在主位上,半分不挪动,只微微抬手:“夫人请起,我可担不起。” 史苗还就受了这一礼。 今儿为了迎接秦家人,不输了阵仗,史苗还好好打扮一回。 秦家夫人和两个媳妇,打扮得也很隆重啊! 没一味堆砌金簪银饰,看衣着打扮,秦家人还有几分品位。 史苗可不接受秦家人的谢,莫名其妙上门来,她们算老几。 史苗装作不知:“你们家姑娘?况且我关照她们母女,皆因先生之才华,与旁的不相干。” 史苗说明白了,她关照白家母女才不是因为秦家的面子。 秦家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秦家老太太看了一眼陪坐在旁的白琪,压下眼中的嫌恶,硬邦邦道:“白氏着实教导有方。” 史苗心里啐了一口。 都和离多久了,摆婆婆款儿还摆到荣国府上。 史苗也冷着脸,直接呛声道:“我也提醒您一句,我尊她一声先生,她早已与秦大人和离,两不相干。” 秦家老太太在家中说一不二,雷厉风行,谁敢这么和她说话。 荣国府的两个儿子,就是那种吃干饭的小白脸,要不是她儿子这种人戍边保国,这什么夫人也能狂? 秦家老太太可受不得这个气。 要不是儿子说圣上看中读书,他们秦家就差这个,若能认回去,向圣上表忠心,秦家老太太才懒得来。 老太太板着面孔:“白氏自是不相干,但我秦家骨血,不可流落在外,还望夫人成全我儿一片慈父之心。” 倒是很有莽夫作风,就差把抢人放在明面上了。 史苗看看那两个媳妇,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 秦老太太糊涂,这两个儿媳总不至于真傻,却谁也不说话。 史苗甚至怀疑这二人是故意的。 正好,史苗本来就求一个不欢而散。 史苗阴阳怪气道:“古人云,父慈子孝,却不知慈在何处?” 照白琪的说法,秦老太太活脱脱一个男宝妈,最维护儿子,在她那里,儿子是千好万好,一点都不能指责的。 史苗一句父不慈,秦家老太太当场炸毛。 老太太不敢正面对上史苗,冷冰冰看向白琪,质问: “白氏,当年我们家允你嫁妆尽数发还,已是极为给你情面,而今你莫要以为有所依仗,便不识好歹。” 原来把嫁妆还回去,就是仁慈啊? 也是,没有叫白琪脱了一层皮再离开,这秦家老太太就觉得自己是大善人了。 荒谬。 史苗看着秦家老太太,忽然就笑了,有些劣根性,真真是,自古以来。 秦家老太太再迟钝,也知道史苗是在笑自己:“夫人笑什么?” 史苗放下手里的茶盅子:“没什么,觉得可笑罢了。” 轻飘飘挥挥手:“送客。” 言毕也不等人,自己离席而去,白琪还给秦家老太太行了个万福,也跟在史苗身后离去。 史苗一走,秦家几个人一头雾水,忽然进来七八个壮实婆子,叉着腰。 “送客!” 秦家人被推推搡搡赶出去,出门以后秦家老太太还指着荣国府牌匾破口大骂。 史苗要的效果达到了。 骂,骂得越难听越好。 等到傍晚,贾赦蜡黄着一张脸过来请安:“母亲,儿听说秦家人在咱们府上撒野。” 史苗倒是和白琪说说笑笑。 让好大儿安心:“已是赶出去了,不必放在心上。” 她见贾赦脸色不好,又问贾赦身边人:“大夫看了如何说?让吃什么药?” 周氏这个怀着身子的都比贾赦精神好。 周若道:“说是天热了,脾胃不和,开了方子,让莫贪生冷。” 史苗估摸着也是如此,上回贾赦去了书院回来就开始不舒服,很可能是外面的东西不干净。 第97章 史苗点头:“本就该如此,各院都一样。” 特意又和贾敏她们说:“你二哥哥的人也记得嘱咐一回,在外尤其要担心。” 史苗见时间差不多,又对姑娘们道:“也帮我请个大夫,只说我被无礼的秦家人气病了。” 说完这些,史苗让贾赦好生吃药歇着,仍旧和姑娘们说笑: “荣国府上那么多重门,她们难道敢打上府来?” 若秦家老太太真敢打上来,史苗倒也愿意给她写个服字。 最好砸一砸御赐的牌匾。 到时候看龙椅上那一位愿不愿意饶你。 荣国府和史苗在金陵的人设经过这些年的经营。 在外谁不说史苗最和善。 秦家人把史苗气病了,还在荣国府门口大骂。 荣国府怎么会有问题。 秦家本来就是奔着名声来的,越是硬碰硬,越好解决。 史苗对白琪道:“世人总趋利避害,把湘湘认回去,与你而言是大事,但比起得罪荣国府,于秦家而言却是小事。” “你放心,我好歹是朝廷钦封的超品诰命。” 事情的发展与白琪一开始的预料有所出入。 白琪叹道:“我也想不到,秦家竟会调任至江南,看她们猖狂至此,必然是寻了一个极大的靠山。” 秦家确实很狂。 史苗道:“如此喜形于色,成不了大事。” 还有秦家老太太那个炸毛的模样,显然受了旁人撺掇。 秦家想认湘湘回去,多半还想借这个由头拉近和荣国府的关系。 这回关系没拉好,反而闹僵。 秦家老太太惹是生非也不为过。将来在秦家说话可就没这么大分量了。 史苗想起来秦老太太身后那两个一声不吭的儿媳。 有几分心计,不多。 荣国府这边一连换了四五个大夫,对外散布史苗被冲撞以后气得犯病。 在外读书的贾政也抽空回来探望。 史苗当然没事,之前也派人和贾政提过一句。 “你怎么回来了?” 贾政如实道:“听母亲病了,回来看看。” 史苗让他坐下,笑道:“不是说了,做给外人看的,正好昨天庄子里送了好茶来,你带点去书院尝尝。” 史苗没料到贾政回来还真是有正事。 贾政拧着眉道:“母亲,秦家有位公子也在崇正书院读书,儿听他说家中与义忠王交道颇深,今后还要往国子监中去。” 史苗脸上的笑容凝滞:“原来是他。” 又是义忠王,秦家偏生还是管着兵的。 秦家那个什么公子,果然也不成事。 古人常说事以密成,现在凡事没个定论就各处嚷嚷义忠王要安排自己进国子监。 真真是一丘之貉。 怪不得义忠王不能成事。 史苗得了消息,又叮嘱贾政几句,不必亲厚,也不必刻意划清界限。 贾政没在家中歇息,当日又回书院去。 过了两天,贾敏满脸忧虑领着一个胡须皆白老大夫来找史苗。 史苗忙问:“怎么了?” 贾敏叹气:“哥哥总不见好,这几日好似严重了些,又换了个大夫来看。” 史苗也有点慌:“不是说好多了,昨日我看着精神还好。” 贾赦这小子,原著里活得挺久的。 之前史苗还担心是不是疟疾,见贾赦并没有腹泻,才略安心点。 史苗连忙请老大夫进来说话。 这老大夫皱巴巴的,足够老了,不必避什么嫌。 不料大夫却让史苗将姑娘们屏退说话。 啧…… 史苗心里更毛了。 别不是得了什么难言之隐。 老大夫也有两把刷子,道: “大人的病症,有些像妇人有喜之症,早前老夫也遇到过几个,大人算是严重的。” 史苗:“哦……” 费了好大力气,才没当场笑喷。 不是吧! 这种小概率事件也让贾赦碰上了! 确实有些男的在妻子怀孕以后会出现类似呕吐、胸痛的反应。 贾赦近来就是不知病因的恶心呕吐胃口不好,十分对症。 哈哈哈哈哈。 史苗在心里狂笑。 第78章 意识到贾赦可能生了哪种‘重病’之后,史苗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不要哈哈大笑。 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不就是跟着有点孕反吗? 史苗巴不得全天下男人都跟着老婆害喜一回,等到生产的时候,妻子多疼他多疼。 史苗镇定下来,对大夫的治疗方案表示肯定。 可见这位老大夫不是独有其表。 见过的病例很多,经验丰富,且善于总结,知无不言。 史苗笑道:“既如此,就对症下药,药材我们府上药铺大多都有,若没有的,多少银子也买来。” 史苗让人恭敬将大夫请走,还特意嘱咐多给钱,下回还是要这个老大夫来看。 赖嬷嬷眼看着太太真的把大夫的话听进去,心里焦急: “太太,这等庸医,还真让他治吗?” 男子怎么会得女子的害喜之症呢? 太太兴许是病急乱投医了。 史苗也不知道要怎么和赖嬷嬷解释。 只能道:“药铺里也不是不会看方子,若真有大问题,不吃便是了。” “况且治疗女子害喜之症状的药物,多是滋补的,想来不会有什么妨碍,他病了这么多时日,合该好生补一补。” 贾赦吐了这么几天,人都瘦了点,上回史苗见他,脸色蜡黄蜡黄,明显没有精力作妖了。 没准换成孕妇的口味,贾赦胃口能好些。 于是史苗又关心起来:“对了,那些吃,怎么给大奶奶的,什么酸的辣的开胃的,也给你们大爷送一份。” 得,太太果然是把大爷当害喜治了。 “……知道了。” 大老爷确实该补一补,太太说的也不是不再理。 晚间送了几样腌制小菜和清淡米粥,大爷果然吃得好些。 还有篦油的鸽子汤,原本给大奶奶的东西,都叫大爷喝干净了。 考虑到贾赦辛苦,史苗还特意把姑娘们都交道跟前: “你哥哥没什么大事,略养过一段时日,也就好了,你们闲了,去找他说话解闷。” 按照症状治疗,贾赦病情略有成效,过了个把月,便吐得没那么厉害,只是胸前偶尔胀痛。 然而荣国府中二姑娘和三姑娘也到该辞别家人,进京成婚的时候。 这件事早有预备,嫁妆已经运出去几批,如今走的是人,事到临头,荣国府上下并不慌乱。 史苗特意把人事大拿赖嬷嬷找来,并几个要紧地方的管事媳妇。 “姑娘们一走,家里带走了好些人,将来还要新培养一批,往后还有你们二爷的婚事,这几日抓紧些,对于新人,将能教的教了。” 一众人连忙应下,史苗又许了事情忙完的赏赐,再次强调家中办事的规章制度,敲打一回,才让散了。 贾媃和贾娴的母亲都进来磕头,抹着泪道: “奴婢们是万万想不到,太太竟然给出去那么多人。” 太太行事很公正,嫁妆丰厚,陪房也十分可靠,点得出来的都是能人。 家里给的嫁妆不少,最后守不住的例子比比皆是。 太太给了嫁妆还给人。 两个姑娘嫁的人家没有大姑娘好,但太太半点没偏颇克扣。 起先贾代善没了以后,两个姨娘心里拔凉拔凉的。 不知道她们母女将来前程在何处。 哪知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如今姑娘们样样都有,再没什么操心埋怨的。 若贾代善还在,她们娘儿几个,肯定没这么好的日子过! 史苗让她们起来说话: “她们出门在外,新去旁人家,纵使那边人再怎么好,必然也会磕磕绊绊,带妥当的人最好。” 史苗把能做的都做了,今后就看姑娘们自己怎么经营生活了。 史苗也不忘给两个姨娘找点事情做: “你们两个,前儿姑娘们那两个练手的铺子,我预备给到你们手上,闲时有点事情做,再有些花用补贴也好,不过你们也晓得我的脾性和规矩。” 这一幢更是意外之喜。 两个姨娘赶紧拜谢:“多谢太太,太太慈悲仁厚。”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两个姨娘再有什么,也是悄悄贴补给女儿。 让她们有个进项,多少也好,将来能是不是给姑娘们送点东西,留点念想。 史苗其实不介意两个姑娘把姨娘也带走,不用骨肉分离。 可惜当下没这个规矩。 为着出嫁的姑娘能好,两个姨娘断然也不会跟着去。 马上就到出门那天,史苗亲自去送。 八月初的天略凉爽些,江风习习。 第98章 今天日子最好,故而等不到过八月十五,就让她们乘船进京。 史苗很是伤感,却没有哭,叮嘱贾媃和贾娴。 “你们一去,兴许再见也要以年来算,和你姐姐出门是一样的,咱们家的人,不能仗势欺人,也不能叫人随意欺辱了去。” 真到了不好的境地,史苗宁愿两个姑娘像夏金桂那样搅得人仰马翻,也不愿她们当贾迎春。 虽然知道目前来说不可能。 挑人家的时候史苗也用心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要做最坏的打算。 两个姑娘含泪拜别:“知道了。” 进京出嫁是喜事,两个姨娘挨着史苗身后,用帕子捂着嘴,憋红了眼睛,也不敢哭出啦。 林家人今日也要回姑苏,车马都走到这头,才发现前面堵了路。 悄悄拦住路的,似乎是官差。 徐慧疑惑:“前面怎么拦了路,发生了什么事,要封锁码头?” 林家人赶紧去问明缘由,回来复命:“太太,今儿是荣国府送姑娘进京,那位夫人也来了。” 怪不得要封路,算一算荣国府那两位姑娘这会子离开金陵,到了京城修整一番,年底正好出嫁。 可惜荣国府今年没有进京。 不像是公府的老大,在京城办喜宴,家里人都在。 今天是难得的好日子,都赶着这一日。 徐慧无奈:“那便等一等吧!” 过了一会儿,传话的人又来了。 林家太太本来就在车中憋得心焦。 她皱着眉头:“又有何事?” 这回是儿子林海亲自过来的:“母亲,父亲腿疼的厉害,让折返回去。” 徐慧放下车帘子叹气:“知道了。” 复又吩咐下去:“回去吧,把先前那个大夫请来。” 林老爷近来腿疾又犯,本来林家人不想今日急急忙忙走的。 这回找的大夫医术高明,治疗刚有起色。 但是林老爷的姨娘想着回去能给她祖父过寿,又说往后没有好日子,非要今日出门。 林老爷心一软就答应了。 这回子知道腿疼折返,也比到了船上再闹幺蛾子好。 徐慧身边的嬷嬷无奈:“老爷就是这样,心里没个成算,由着旁人哄几句,就要当好人。” 林老爷出了名的 耳根子软。 徐慧冷声道:“你少说两句,管住旁边人的嘴,不许漏出言语。” 林老爷耳根子软,也不单对姨娘,徐慧懒得计较。 毕竟耳根子软有根子软的好处。 不然她也不能到江南玩这么久。 送走贾媃和贾娴,家里空落落的。 当下也只有贾敏和两个姨娘在跟前说话。 有人来回了林家的事,史苗道: “……你看着送两样可用的药材去。” 贾敏兀自伤心,只听了后半截。 史苗耐心解释:“咱们送你姐姐的时候,林家人刚好要回姑苏,被咱们家堵了路,那家老爷忽然身子不适,我就叫人送点药去。” 礼尚往来。 史苗见大家都强打着精神,笑道: “都去歇吧,大爷和二爷,估摸着明后日才能回。” 瞧瞧两个姨娘的样子,倒不如放她们回去痛痛快快哭一场。 贾敏回到自己院中,越发觉得冷清,对月长叹: “我该和大哥哥二哥哥一起去的。” 丫鬟正给她整理床铺,宽慰道:“姑娘莫要伤感,没准圣上又想起来,咱们府上还回京城去。” 另一个丫鬟道:“这可不一定,万一咱们二姑娘三姑娘夫家突然得了外任,又不在京城了呢?” 嬷嬷瞪了那不识趣的丫鬟一眼,丫鬟赶紧不说话,出门要水去了。 贾敏卸下簪环,洗漱之后,躺在床上,看着窗上惨白的月色,胡乱睡下。 …… 贾赦和贾政次日傍晚才回,说一切顺利。 贾敏还没习惯没有姐姐们的日子,只有白湘湘能作伴说话。 过了两日,她一早去给母亲请安。 丫鬟才掀开帘子,见屋里都是人。 史苗身边的大丫鬟笑道:“大姑娘来信,说是见喜了,太太让预备些娘家东西送回去。” 贾敏听罢也是一喜,今日除了贾姝那边来人,还有大嫂周家、马上要进门的二嫂关家来送中秋节礼。 贾敏一一见了。 众人也在商量中秋过节和贾政的婚事。 史苗对贾敏道:“你两个姐姐出门了。免不得你要多操劳一些。” 当下史苗却不能叫大房的周若太劳累,她如今五个多月的身子,精神头倒是挺好。 但终归是孕妇,荣国府忙起来不是闹着玩的。 史苗特意叫了周若身边的乳母嬷嬷到跟前: “你们大奶奶只养好就成,不可操心,你们要多劝着点。” 嬷嬷回去,也劝不太安心的周若: “奶奶只管安心养着才好,这桩事情,太太安排得妥当,就该四姑娘来。四姑娘是正经小姑子,纵使有点差错,二房那边也不好说什么,若是落到奶**上,就算尽善尽美,人家也要找出错处来。” 奶奶身上有喜,正好名正言顺的不管,太太也是这个意思,乳母嬷嬷求之不得。 但这样也不太好,周若还是担心:“若我万事不管,恐大爷和家中人也有闲话。” 她是大嫂,还是一品将军的夫人,不能真躲在院里不出门。 嬷嬷笑道:“这也不难,奶奶万事,多多问几句也就罢了,意头到了,谁还能说什么?” 周若也觉得有理,只能暂时将这事放下。 她虽想就着这桩事情立威,也怕身上真有个好歹,若肚子里这个出了事,才是真的不值得。 到时候两头惹人耻笑。 于是她这个当大嫂的,当起了甩手掌柜。 贾政成婚正日子前几日,荣国府上下就热闹起来。 各家夫人都没什么大事,趁着难得的时机来荣国府联络感情。 秦督军家老太太没来,只有两个儿媳。 亲督军夫人上来就给史史苗行礼赔罪: “前儿多有冒犯之处,回去心里好生难过了许久,总算得了机会,给夫人请罪。” 史苗懒得理,笑着问旁人:“我家大喜的日子,请诸位来,就是乐一乐,何来请罪的说法?” 史苗又让丫鬟把戏单子拿来,问知府夫人要点哪出戏。 秦督军夫人坐回去,旁边二弟媳妇小声讥笑: “人家大喜,你来讨晦气?”: …… 第79章 秦家自然是秦督军当家。 秦家两个媳妇,秦老二跟着秦督军也混了一官半职,在外都称呼太太。 但秦家大太太是前一个白琪和离后再娶的,年岁就比老二家小。 加上来路不太正,对外虽然不说,秦家二媳妇不太服这个大嫂。 如今见她吃了瘪,心里很得意。 一会儿白琪也过来陪坐,旁边甄家大太太并几个官太太都招呼她过去。 众人笑道:“你来这边坐,我们是要听你讲戏的,不然只听唱词,不知前因后果,也没个趣味。” 今日荣国府喜事,众人都不把秦家放在眼里,只自己看戏。 更有李焕母亲等人,虽得邀请,却担心被众人难堪,故而没有出现。 秦家大儿媳借着更衣的借口,各处走走消散。 荣国府里各处守着人,像是怕有人来做贼似的。 秦家大太太好容易在假山后头寻个清净地方,才没挂着假笑。 跟着她的大丫鬟知道今儿太太吃了亏,劝她: “奶奶,莫要气了,何必把那些人放在心上。” 她们从西北来江南,这一处的人本来就欺生。 “我如何气了?” 秦家大太太嗤笑一声: “气那些作甚,前儿老太太惹事,人家夫人就该发火。” 这一点子算什么。 人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她在家里伺候那个老虔婆的时候。 骂得比这难听不只百倍。 秦家大太太若气这个,如何气得过来。 况且那没见识的老妈子惹出来的破事,她懒得往自己身上揽。 秦家大太抹抹额角一丝薄汗,用帕子扇扇风,问丫头:“你瞧着,府上那个姑娘如何?” 今日那么多姑娘,谁知她问哪一个。 丫鬟试着问:“国公夫人嫡出那个?” 秦家太太满意点头。 丫鬟也跟着夸道:“模样出挑,好得很。” 那秦家太太斜了一眼:“岂是好得很,这一桩大事,听说多是她在后面办呢!” 只看模样有什么大用,关键是能耐。 那丫鬟也顺着主子,跟着又夸起贾敏: “一大家子,那么多人家,那小姑娘还真是厉害,最该娶回家当媳妇。” 第99章 丫鬟也不好再说什么,知道太太必定存着心,才会说这个,便遂太太的意。 秦家大太太满意拍拍丫鬟的肩: “还是你懂我的心,我打听过了,没许人家,可不是给咱们家预备的?” 丫鬟只觉得太太想法是好,但家里状况,似乎不可。 讪讪的:“太太,老太太才得罪了人,况且又是国公府上……” 只愿莫要再惹出是非了,倒霉的是下人。 前儿个老太太不是还怪下面的人没劝 住她? 秦家大太太知道一些事,又不好和丫鬟明说。 丈夫真的成事,国公府兴许还要求告着把家中心肝肉似的姑娘嫁给她儿呢! 于是秦家太太只得道:“是她得罪的人,又不是咱们?国公府上又如何,不过一个空架子,办法多得是。” 丫鬟恐太太又说出什么不好的,她只想安安静静当差,不想再听多少主子的私密事儿。 丫鬟赶紧找了借口:“太太,咱们离席太久,怕国公府上瞧着暗中忖度,先回吧!” 秦家大太太没坚持,扶着丫鬟摇摇摆摆走了。 这二人一走,山石洞里钻出一个褐色短打的小厮,拎着裤带,边走边系上。 …… 这小厮一路从夹道钻到正院,可算找到他家公子林海。 林海正预备和今日一起来贺的其他年轻公子一起出去。 小厮见林海过来,忙上去就拉着林海躲去一边: “公子!公子不得了……” “元宝?” 林海疑惑,自家小厮元宝怎么往那边出来了。 “小的刚刚解手,听到了……” 林海听说他去解手,连忙甩开他,用扇子挡了挡,将人推出去一截。 “回去再说。” 一路无话,坐着马车回到林家,元宝才把今日他如何内急循着山石洞找个地儿。 如何误打误撞听到秦家有位太太说话,像要使阴谋诡计陷害荣国府的四姑娘。 林海听着脸色就不好:“无凭无据,不可乱说。” 元宝急了眼:“咱们总该告诉荣国府上。” 家里夫人瞧着和荣国府有几分交道,前儿荣国府上还给老爷送药材。 现在这事他没听到也就罢,既然听见了,总该知会一声。 林海瞪元宝一眼:“我说不告诉了吗?难不成唯恐旁人听不见,赶上门去,大声嚷嚷?” 肯定不能大声嚷嚷。 林海小脸冷冰冰的,心里很烦: “内院是女眷去处,如何说明白,咱们林家小厮会在那边?” 元宝恍然大悟:“对啊!今日太太没去。” 就算去了又如何,哪家夫人会带着小厮进旁人家内院服侍? 元宝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七拐八弯钻到那边去的。 林海叮嘱道:“母亲那边我自会和她说。此事你烂在肚子里,吃酒醉了,也不能叫人听去。” 元宝只能干巴巴应下:“知、知道了。” 元宝说的事,林海也犯了难。 当下没个对证,林海和贾府两位大爷,看着关系还能说句话。 但他明白,也就是说句话的交情。 贾府两位大爷给他薄面,只因母亲徐慧有才情和荣国府内女眷还算交好。 林海不好和母亲说,又牵扯着秦家。 他也不能和父亲要帖子专门给贾赦写明缘由。 旁人的家事,万一荣国府和秦家还有这个意思,林海不是在当中里外不是人? 他一个外十八里的外得不能再外的外男,怎么插嘴? 荣国府铁桶一样戒备,秦家怎么翻得出来风浪。 家里小厮元宝,却莫名其妙摸进去了。 再怎么严格,还是有百密一疏。 往后几日贾政娶亲的正日子。 林海就连母亲也见不着人,暂时没出什么大事。 仿佛先前元宝听的东西,只是一场幻象。 林海仍不放心,在书院的时候,去过贾政住处好几次。 结果是…… 当然见不着人。 今日林海又去。 忽而有人揶揄:“贾兄新婚燕尔,红袖添香在侧,这几日必定不会来了。” 林海回头看,是秦督军的侄子秦安。 林海作揖:“秦兄。” 那秦安笑笑:“前儿听说你要回去,还以为见不到了。林贤弟可要在书院中长住了?” 林海道:“家中长辈想暂留些时日。” 当下大夫对父亲的腿疾治疗很有章法,故而家中预备好生为父亲治腿,暂不挪动。 林海才往崇正书院来读书。 秦安邀请他去自己住处小坐,林海求之不得。 两人探讨一回文章,约好下回再聚。 林海从那边出来,元宝就得意的巴巴跑来。 “爷,打听到了!” “这一位已经定亲了,下月娶亲,他伯母家中……也就是秦督军家中嫡亲那个的儿子,约莫十三四岁,只得这一个。” 如此看来,元宝收获颇丰。 林海又问:“秦督军家那个,没有兄弟姐妹?” 他怎么记着在哪儿听过一句,好像是有的。 元宝连忙又解释:“……小的意思是说,秦督军夫人亲生的哥儿,只得这一个。” 林家只有林海,小厮怕他转不过弯儿,又强调: “亲督军有四个儿子,其他几个,是姨娘生的。” 秦家的那个太太,肯定不会为姨娘的孩子操心。 所以为自家儿子打荣国府的主意呢。 林海拧着眉头,慢悠悠晃一晃扇子:“知道了。” 元白啐了一口:“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林海忽而笑了:“你又不曾见过人,怎么就知道癞蛤蟆和天鹅了。” 元宝跟在林海后面慢慢走着,他有他的道理: “秦督军家的哥儿小的不知,国公府那位四姑娘,正经有宫里诰命,才华横溢,如何不是天鹅?” 毕竟贾家文集,那是老爷都夸的东西。 元宝义愤填膺道:“那秦督军家的哥儿,无名无姓,算是老几。” 无名无姓,那就变得有名有姓。 金陵城里一夜之间忽然冒出一个文华公子,一连写了七首诗,七首词与贾二十四集互相唱和。 坊间将文华公子吹嘘得天上地下,更有什么和贾二十四极为相配的言论流出。 贾二十四身份没摆上台面。 但有贾赦这个大喇叭在,谁都知道,贾二十四就是国府的四姑娘。 将军大人的嫡亲的妹妹。 真是下作。 林海听了点风声,马上就让小厮去把那些诗词抄回来。 看来元宝没幻听。 林海还以为秦家会使出什么绑人强人,或者会西厢的手段。 不料竟然用造势一招。 再过一段时日,估计就要揭露文华公子的真面目了。 想用这种方式引起国公府的注意吗? 还是要坏贾家四姑娘的名声? 林海赶紧去找刚成婚不久,总算舍得来崇正书院几日的贾政。 贾政脸色黑沉可怕,林海若晚几步,恐怕都截不住他。 “贾兄……” 贾政亦是一副不想和人废话的样子,随意抬手作揖: “我有急事,改日再叙。” 估计贾政得到消息的时间和自己差不多。 那等流言,分明有人在背后故意炮制。 荣国府怎么能忍? 可林海专程来拦人,岂能无功而返。 他上前几乎拽住贾政的胳膊: “贾兄且慢,可是为了而今坊间与舍妹诗词唱和留言之事,在下也因此而来。” 贾政顿住脚步,狐疑的看林海一眼。 贾政现在眼中,谁都有嫌疑。 林海把小厮抄回来的东西给贾政看: “贾兄且看这两句……尺规矩度丈河山,谁与天涯客,还有这一句,铅华蔓蔓洗,望舒荧荧光……我曾见过。” 见过就好。 那什么公子,到底什么来头。 贾政气急:“谁写的?!” 林海用扇子指了指秦安住处的方向:“那一位。” 秦家本来就和贾家有嫌隙。 结合元宝那件事,林海不觉得事情这么简单: 林海连忙又提示贾政:“可秦兄再有十来日就娶亲了。” 秦安没必要这么做。 惹了荣国府,坏的是他的前途。 贾政很生气,但当下必须先回家中看情况。 他在书院消息不灵通,兴许母亲他们已经查出原委。 贾政这回认真作揖,向林海致谢:“多谢林贤弟。” 林海抬手还礼,看贾政匆匆走了。 小厮元宝又看不明白: “公子为何不与贾二爷说清楚,肯定是秦家为了他们家那个爷。” “你又懂了。”林海用扇子在他脑袋上敲两下: 第100章 “你都 能懂,国公府上还查不出来?” 元宝哦了一声,主仆两人回到自己住的院子。 林海算把话带到,心里踏实不少。 林家也忽然来人: “公子,太太请您速速归家!” …… 贾政那头急吼吼回府,一路进了二门,到母亲住处。 家中却其乐融融,贾赦、贾敏、还有两个媳妇都在。 贾政有点糊涂: “母亲,大哥,妹妹?” “孩儿听说外面……” 贾赦一拍大腿,眉开眼笑:“二弟不必担心,已有应对之法。” 第80章 贾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今外面传言沸沸扬扬,专程就对着小妹贾敏而来,好端端的就有人想起来那什么劳什子文华公子和公府姑娘相配。 当旁人都是傻子? 分明是有意为之,空穴不来风,必定有人费心引导。 家中反而像是有什么好事。 史苗让贾政进屋坐下,作为流言当事人的贾敏,递过来一摞稿子。 “二哥你瞧瞧,这些诗词好不好。” 贾政拿来一看,都是姐妹们早前写过的诗词文章。 贾政还是没闹明白。 “好……” 贾敏笑道:“上回没写编上集子的正好能用,还有姐姐们和湘湘写的。” 说着还给贾政展示自己比较满意的几篇:“这篇是我的,这篇是大奶奶的,还有这篇……” “这篇是二嫂子的。” 贾政终于按捺不住好奇:“这是何意?” 搞舆论,弄什么营销号,史苗在现代社会的时候,见的公知狗子带路党,一抓一大把。 虽暂时抓不到是那家人,以为弄几首酸诗,然后炒作出什么文华公子,再收买写说书的,引导众人,荣国府就会受他们摆布? 笑话? 这一招史苗玩得更溜。 贾敏坐回自己位置上:“既然想效仿元白诗词唱和,左右咱家有印书坊,母亲说要在几家大酒楼立聚贤榜,鼓励诗词唱和。” 江南最不缺的就是文人墨客了。 史苗正愁没个由头把大家都发动起来。 男女老少一起参与。 看看那什么文华公子,是不是真如传言那样,以一当十,学富五车。 史苗又补充:“这事咱们还是要做得正式,每周做小报,请江南的大儒们出一份点评专栏。至于点评的人,上榜刊登的人,都给稿费,以资鼓励。” 贾政没想到家里已经把事情料理妥当,放下心来:“如此甚好,倒是让我在外面担忧一回。” 炒作文华公子的人就是要旁人注意到他。 倘若江南一下子多了各种公子,想来那位未必是木秀于林。 贾政接触过秦家的秦安,不觉得此人有什么过人之处。 若是林海所言非虚,秦安还给人代笔。 抄袭之人,令人唾弃。 思来想去,贾政还是决定要把那件事告诉母亲。 史苗见贾政又开始支支吾吾。 “母亲……” 还以为贾政也想投稿:“若有诗词想刊登,去找你妹妹。” 贾政皱着眉头,示意丫鬟们下去,凑到史苗身边,用两人听得到的声音:“母亲……外面那些诗,极有可能是秦家流出来的。” 秦家? 还有哪个秦家? 贾政就将林海在秦家公子那里见到过类似诗词的事情一五一十和史苗说了。 秦家从别处来江南,难怪会想着用这招。 史苗冷笑:“显然不是秦安,秦督军家那个儿子,似乎和敏儿差不多大。” 又狂,又蠢。 史苗颔首:“好在你机灵,我知道了,你安心读书,那点雕虫小技,不在话下。” 史苗可不是软柿子,马上就想到了后手。 专门叮嘱贾政:“切记一切如常,我后面……自有安排。” 贾政见母亲已经有了防备的心思,话也带到,仍旧要回崇正书院。 他要盯着姓秦的。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林家来的小厮慌慌忙忙,也不说明白是什么事。 害的林海以为是不是父亲或者母亲得了急症。 兵荒马乱赶回去。 林家老爷正在惬意的听姨娘唱小曲儿。 下人们说母亲一直在书房忙碌。 林海来到书房,见母亲安好,又问:“母亲急急让儿回家,何事……?” 徐慧指了指桌上一摞:“可还有新的诗稿文章?” 林海不太明白,但一瞬间马上又想明白了:“母亲这是要?” 母亲该不是也想把家里的诗稿文稿也找人散出去? 人都不是傻子,徐慧冷笑道:“笑话,只凭几句破诗,买了人造势,就想肖想公府夫人家的姑娘?” 林海忘了,他母亲极为推崇荣国府,当下见公府受辱,肯定心中过意不去。 徐慧也看过外面吹得天上地下无双的七诗七词。 盛名之下,其实难符:“天下莫不是只有他一人会写。” 林海其实知道母亲的心情,金陵一地肯定也有很多人觉得文华公子吹嘘得太过。 林海无奈:“母亲,这是儿子……” 这个时候,他并不想出这种风头。 徐慧愤然:“管他你的我的,都是林家的。明儿我就叫人散出去,叫江南文士瞧瞧,什么是好东西。” 林海只觉得头大。 那文华公子极有可能是秦督军家在后面当操手。 纵使她母亲想法如此,林家对金陵熟悉有限。 如何做到人不知鬼不觉? 难不成母亲还想明面上对上去。 不妥,不妥。 林海道:“若是直接打着我的名号将文章散出去,岂不是为那人更助长声名?母亲,儿虽不才,也是少年中榜,儿可不想和那种人相提并论。” 徐慧听儿子之言,确实有几分道理。 林海知道秦家人必然是文才不够,才会有这等歪门邪道的功夫。 真真正面应战,反而促了他人声名。 林海道:“我回来之前,见公府二爷已经家去,母亲不妨等等,兴许那边已经有应对法子。” 徐慧冷静不少,叹了一口气。 “我就是见不得那种狂妄自夸的样子。” 等到第二日,荣国府就来了帖子,说是想立一个文榜,还想印金陵文报,问林家可有稿子要投。 徐慧便将早前自己整理的挑出四五篇。 同理诸如甄家、杨家、陈家,各位大人家,荣国府都问了一回。 稿子是不缺。 主题也定下。 还是与贾二十四集的唱和所得。 什么垃圾破公子,史苗提都不提。 她才不会傻到用荣国府给某些居心叵测的人抬咖。 …… 史苗不介意再添一把火:“去,想法子使人将那什么公子吹得天花乱坠,一定要强调,把江南文士踩于脚下。” 史苗的文榜马上就立起来,金陵几大酒楼都有份,上面贴着金陵文报第一期。 文章、诗词,随便挑出来一篇都别具风味。 谁还记得什么文华公子? 不过早前吹捧文华公子的人似乎不服气。 又拿出几篇文章,将文华公子吹捧得天下无双,百年难得一见,天纵奇才。 拳打李杜,脚踩八大家,至于什么东坡、稼轩之流,只配给文华公子端洗脚水。 自古文人多相轻,李杜等人的粉丝怎么能忍,江南兴起一阵文斗之风。 史苗的金陵文报原本想着五日一出。 结果最后硬生生弄成手抄报,两日一出。 印刷不及,只能抄出几份张榜,榜下每日都是抄文之人热闹得很。 更有其他姑苏、扬州、徽州的人慕名而来,踊跃投稿,还有不少书院也效仿,纷纷办起来自家的文报。 在这种热闹氛围中,甄家老太太又过大寿了。 老人家高寿,荣国府就是上宾。 史苗和甄家老太太排排坐,下面才轮到各家官员太太。 至于有些家里没地位的,都到不了堂前。 好一个等级分明。 甄家老太太忽然很热心:“前儿听说你想搞什么文会,最后却耽搁了,都说外面热闹,不如又办起来。” 史苗笑答:“先前我家中那么多件事情,您也知道,忙乱不开。” 这事儿史苗还是想办的,只是越往后天冷,现在又有报纸看,覆盖面更广,几个姑娘只剩贾敏在身边,二房媳妇不熟家事,大儿媳妇要养着,还有今年庄子上种植的总结要写。 史苗很忙,懒得操心了。 甄家老太太指指自家几个儿媳孙媳:“我们家人多,她们几个虽不太中用,还能识字办事。” 这个意思,是想参与? 人员都预备好了的样子。 第101章 史苗也跟着打太极:“您谦虚了,您最会调。教人满金陵城说出去都是能干的。” 老太太回握史苗的手,也不委婉了:“就这么说定,我老婆子这一大把年纪,也想效仿一回先贤。” 甄家想办? 甄家若办,必定不是小打小闹的办。 许是见荣国府凭着一个文榜就能有这么大影响力,甄家坐不住了。 那就让甄家办,荣国府不掺和。 史苗:“如此正好借一借您的福寿,咱们乐一乐。” …… 这一回做客,大儿媳周若没来,只有老二的新媳妇关茹和贾敏与史苗同行。 史苗回到家中,把人都叫到跟前: “甄家要办的事,瞧着点就行,若问起来略说两句,再多便不许。” 尤其是贾敏,史苗点她:“知道你主意多。” 贾敏可不太服气,甄家是办文会?他们家真的喜好文章?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贾敏道:“他们分明想借这个由头,笼络江南文士。” “那就让甄家笼络。”史苗见女儿气鼓鼓,觉得很可爱。 史苗:“人家家中娘娘在宫里有了喜,这一点点招摇算什么,传到京城耳朵里,恐怕圣上还要赞。” 外面虽然没传开,但是荣国府这边已经得到了京城的消息。 甄家上回圣上南巡宠幸带回宫的姑娘,肚子里有了龙种。 虽不知道是男是女。 沾了皇家血脉,在百姓看来都金贵极了。 甄家也学聪明了,从荣国府得到的启发,投圣上所好。 贾敏做了个鬼脸:“总比在江南招兵买马好。” 想到甄家惯会剽窃自家创意,贾敏气不打一处来。 史苗让她去盯着文报磨性子。 贾敏无趣,这几日也只能往松涛苑去。 如今文报都是白湘湘最后负责校核。 贾敏在旁边跟着她挨个对字。 “改明儿若是我见到圣上,一定要给湘湘讨个女校书。” 两人正说笑着,外面说京城又来人了。 贾敏扔下手上的活儿赶紧往母亲处去。 来人是贾赦亲自带进来回话的。 史苗脸色凝重:“京里有什么消息?” 来人把一封信呈上:“圣上……又要南巡了。” …… 第81章 圣上又要南巡了? 贾敏想起来她刚刚还在和白湘湘玩笑,将来要去圣上跟前给她求个女校书。 老天莫不是真听到她的呼声,真是说什么就来什么。 只是她连圣上都见不到,如何能求。 可见自己说大话了。 贾敏听到圣上南巡,心中顿时浮现出四个大字。 劳民伤财。 透过原著中的只言片语,甄家是接驾过好几次的。 只是史苗没想到皇帝陛下会选择这个时间点。 这个时候南巡? 兴许察觉了江南的某些异动。 既然有所察觉,还偏偏往这边来。 这皇帝难不成想来个御驾亲征啊? 贾赦亲自把那封信呈过来:“母亲请看。” 史苗拆开看了看,又给贾赦和贾敏,至于要不要把贾政叫回来,等商议后再说。 史苗让京城送信的人先出去,让赖嬷嬷亲自去安置起居。 等人走的只剩她和一双儿女。 史苗才略有些迷惑,喃喃道:“还没定下谁监国……” 贾赦却很是热切:“都说监国之人,极有可能是陛下嘱意之人。” 史苗在屋内走了几步,猜测可能:“圣心难测。” 但她还是秉持着绝对不掺合的原则:“我的意思,让你敬大哥不要轻举妄动,宁愿不要什么从龙之功,莫要将整个贾家带累下去。” 贾赦这小子,心里藏不住事情。 听母亲的意思,当下就把着急写在脸上。史苗一眼就把这崽子看穿了。 怪不得今天那么积极。 史苗顿时冷了脸,开始审问贾赦:“京城来人私下和你说什么了?” 贾赦不敢认,连忙摆手。 史苗又厉声质问:“你敬大哥可有给你私下写信?” 贾赦才惨白着脸点点头。 瞧瞧这胆子,自己声音略高一点就支持不住,马上露馅。 还想去与虎谋皮。 史苗脑仁疼,她最怕的事。 将来总有拦不住的一天。 原著里的贾母也是渐渐老了以后,很多事情管不到,整个荣国府越来越失控。 史苗叹了一口气:“你们是兄弟,我也不让你难做。” 然后反问贾赦:“你也管过些家事,家中最要紧的是什么?钱,粮。且看太子殿下走后,那几宗落到了谁手里?” 贾赦不知如何回答,其实他也没太弄明白,母亲说的钱、粮、究竟在哪一方。 敬大哥也没说明要去哪一方。 但贾赦知道,敬大哥肯定要去站哪个皇子队。 史苗冷声道:“那些要紧的东西,还在陛下手里紧紧攥着呢!” 接着史苗又问贾赦:“兵又在哪里?” 这个贾赦倒是知道一些。 京城的兵归在皇家管,外面的兵马,在各处节度使手里。 可是在谁手里又有什么关系? 兵马都要吃,要武器。 史苗又问贾赦:“就算有兵,没有粮草武器,兵马如何先行?” 朝中盯着各处米粮那么紧,就是防着有人私下屯粮屯兵。 这个时代又没什么超高音速导弹加核武器,几发过去就把你物理抹平。 就算现代战争,后勤做饭都还要大练兵呢? 史苗这个半吊子不算,勉强听点新闻联播长大的都明白的道理。 贾赦这种没带过兵的。 纸上谈兵都做不到。 还有那个最近跳得越来越高的义忠王。 现在这个皇帝,朝堂的基本框架稳稳当当,造反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贾敬去站队哪个皇子都还好说,怕的是和义忠王府瞎掺合。 见母亲说得处处有理,贾赦只能歇了那份刚刚被贾敬挑起来的心。 “孩儿愚钝。” 史苗无奈,他倒也不愚钝,小心思活络起来了。 史苗:“我也不聪明,所以什么都不做。咱们家好生过自己的日子。” 看看贾赦这个小身板:“凡立军功者,骁勇善战,智计无双,还要命中够好,天时站在你这边。” “这几样咱们家都没有,兵书都没读透几本,就不要去和那群老狐狸混了。” 贾赦被说得脸红,他看的兵书确实不多,更别说读透。 他还是对吃喝玩乐比较在行。 史苗问贾赦:“你真有好处,会平白无故分给旁人啊?” 肯定不会,贾赦在这方面可精了,半点亏都不想吃。 史苗走到贾赦身边,戳戳他胸口:“不过是被旁人弄在前面,当了草船借箭的草人。” 贾赦想想自己变成扎满箭簇的稻草人,顿时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孩儿知道错了。”赶紧认错,但贾赦又担心:“敬大哥那边……” 贾赦觉得,这个事情还是要提醒敬大哥一下。 不料母亲却道:“左右你敬大哥听不进去,随他去,翻不出多少风浪。” 贾敬敢背地里撺掇贾赦,史苗也不想给他留什么面子。 贾敬真要能翻起大浪,何必巴巴要把远在金陵的荣国府拉上车。 兴许在贾敬认为的盟友眼中,荣国府比宁国府有分量。 金陵城这个年,过得实在太热闹了。 那叫一个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史苗都怀疑等皇帝真下江南的时候,未必会有这几日热闹。 甄家的文会还在筹备之中。 京城皇帝陛下年后要南巡的消息一传开,各方人士都铆足了劲往里面挤。 若 能参加文会,作品有幸被收录,再呈到圣上跟前。 有些人一辈子,能有这种荣耀,情愿第二天就死了。 史苗的感想就是,赞助商挺多,甄家应该能大捞一笔。 出不了人,又出不了才华的,还能出钱。 史苗也想过要不要在自己的文报上搞个某某专栏收点广告费。 可惜她们是国公府,真这么做就等于给商户背书,风险有点高,最后还是算了。 当下江南忽然也涌现出来一堆公子、居士。 什么钟山四少、崇正三杰、枫晚居士,一夜之间,江南文人似乎人人都有了雅号。 林海也不例外。 不过他的雅号各有各的叫法。 因为长得好看,有人叫他玉面公子,听着像是西游记里面那只玉面狐狸。 不妥当。 也有人说公子如玉,所以叫他如玉公子,但又觉得太过普通,不够有特色。 最后因为他姓林,旁人就加了一个玉字,就叫玉林公子。 第102章 这一回还有一个受益人是李家的李焕。 早前因为逼死女儿那件事,李家着实被唾弃了一段时日。 而今因李焕文采斐然,渐渐又找回了名声。 甚至有人觉得李焕无辜,分明才华横溢,却被家事所累,好生受了一段时日的委屈。 于是乎李焕凭借才情,在江南的公子中又得了几分地位。 …… 甄家对文会的事情大包大揽,偶尔会派人来问一问荣国府的意见,走个过场。 史苗这边照例是过年的各样安排,庄子上的东西入账,走动贾府其他金陵几房。 正月初五,大儿媳妇一朝分娩,得了一个哥儿,史苗荣升为祖母。 处处都是好意头。 传言圣上从京城起驾动身,是在二月二以后。 江南这边,还要急急忙忙把文会给办起来,又要忙着筹备接驾的事宜。 这一回圣上不是专程往江南来,半道上还要督查各处春耕。 二月二龙抬头的好日子,为期十日的江南盛会,正式开始。 这次预备了好几个会场,难得甄家有心,知道给女眷们预备场子。 挨着女子会场园子,是各个年轻公子聚集的专场。 两个园子中间还立起架子,新得的诗词文章,择其优秀的,马上就会被誊抄展示出来,供人点评。 那些资历更老一点想往上奔着仕途去的,和各个大人们搅和在一处,不来掺合这一场。 故意将这两个场子安在一处,不就是为了搞个相亲局。 江南一地从金陵到姑苏多少俊秀女儿家,点得上名号的都来了。 那些个猎奇的人,没心思去掺合什么官老爷的局面,不想耗费心力去琢磨,当下的局势。 可不耽搁看漂亮姑娘俊秀公子。 是以这一处各有各的热闹。 史苗看着精心打扮的姑娘和夫人们,顿时理解了皇帝为何喜欢后宫三千佳丽,美人嘛,爱看。 既然是文会,肯定要出题。 早前甄家就请各家夫人各自拟定题目,到时候抽题而作。 其实众人心中有数,也拟定不出什么出格的题目来。 多是咏春、咏景、咏物。 史苗知道,这样的大会,只能不出错,推陈出新是不要想了,原本计划中是有歌舞,最后还取消了。 果然是美中不足,难得求全。 史苗也出了几道题。 荣国府的题不用抽,必然是要拿出来的。 真真抽到这个题目的时候,一干夫人皆傻了眼。 甄家老太太用水晶老花镜仔细看了看,闹不明白:“这是什么题?” 史苗淡淡道:“算术题。” 她也没出多难,有些都是九章算术上摘下来换了个数字,还有什么勾股定理,算账加减,再算算面积、体积之类。 最近甄家势头好,甄家老太太有些拿大:“这等刁钻古怪的题目……” 史苗笑着反问:“刁钻吗?” 她也不是为难人,史苗笑道:“早前我出过一本计算手册,各家书院都送过几本,您府上也送了两本啊!” 显然送出去的数学教材根本没受到重视。 就和史苗一开始把自己的研究成果送给官府一样。 没人看。 所以说古代不是没有科学技术和制造业的萌芽,只是科举制度在给寒门向上通道的同时,也把国家发展的侧重点,引导向了另一个方向。 …… 荣国府出的题,不能不往下发。 这题目一张榜出去,那些不能进文会,只能在外看热闹的人,叽叽喳喳议论开来。 有人表示不满:“好端端文会,算什么数啊?” 不过大部分人还真是想看乐子:“那还有绘画音律,还不是照样有。” 又有人道:“这是群英聚会,还有武举台子呢?” 还有人觉得不足,应该要增加更多的项目: “前儿我还说,合该修个场子,效仿古人打马球,蹴鞠之类。” 当中也有会算术的,或是取了纸笔,掰着手指,或是心算起来。 贾赦在大人那边的场子,他母亲大人出的题目有人一路跑着送过去。 那些老儒的看到题目的样子…… 有些滑稽,或是难以置信。 贾赦虽然学得不是很好,但母亲出的题很基础了,没特意为难人。 贾赦笑问:“很难吗?” 陈山长道:“书院不教这个?” 其余人正欲附和,贾政忽然也道:“若学生没记错,先前家母可是往书院赠送过书籍。” 这下书院山长和教习们脸上挂不住了。 他们也不知道国公夫人送过书啊? 平日里圣贤经典都读不完,谁来读这种闲书? 有人道:“因没有这一科,故而……” 府尹大人看不下去,出来解围:“大人有所不知,算术之类,进了翰林,朝中会有专门的教习。” 贾赦点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 “想来诸位大人都学过,这么好的机会,还请指教一二?” 第82章 一品将军性子古怪,在金陵出了名,听他一说,大家就知道贾赦性子又来了。 偏生贾赦自己也去书院体验过,亲自上过考场。 如何不知当下根本不会考算术。 说白了今日做法就是故意为之。 席面上的诸位大人们,就算曾经去过国子监又如何? 早年学的东西,早就不知扔到哪个爪哇国去了。 况且就算需要算术,他们自然会去雇人,或是有师爷、文书、账房等专门负责此事。 众人皆看出来,将军大人在故意与人为难。 气的就是国公府赠书,但书院没有重视一事。 大人们不由得侧目,埋怨那群书院的山长大儒,你说你惹他们荣国府做什么? 前儿给圣上递的种植观察报告,金陵一地的官员也没重视。 要不是国公府给面子,半句没在陛下跟前上眼药,金陵城好几位要被问责呢! 府尹大人笑道:“将军大人,今日以文会友,旁还是免了吧?况且如今场子又大,不宜授课。” 贾赦也没真摆出故意为难的姿态,像才想起来什么,连忙笑着打哈哈:“是我想的不周全,我母亲送的书,诸位先生记得要看啊!” 都这样了,回去能不好好看吗? 外面看榜的人就被几道数学题吸引过去了。 这题目新奇,况且有些识字又不是很擅长诗词格律的,还能凑个热闹。 总算有个可以和内场人相比较的本事。 反正算术题答案只有一个,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像那些诗词文章,各有各的喜爱。 过了半个多时辰,里面还真将答案贴了出来。 可惜看不到究竟里面每个人答得怎样。 有些好事者算出来的,就开始对答案。 做对题目的与有荣焉,算错了的,又在讨教何处错了。 一个白面书生感叹道:“以前科举,也曾考过算经。” 另一个年岁四五十,胡须满面的人也叹:“ 那是多少年前,几个朝过去的旧账了,如何作数。” 更有身形精瘦,目光矍铄的老者,对考算经一事十分赞同:“要我说,就该要考,税款交上去,还不是要人管账一样。” 这一回却没多少争议,好些人都觉着,朝廷真想治理好国家,务必要考这个。 从科举入仕做官大人,不就是管着天下这笔大账目? 贾赦在那边坐都坐不住,说什么以文会友,就是一堆拍马屁的,真真是辱没文章。 从史苗那边通传情况的小厮一露头,贾赦赶紧招手让他到跟前回话。 因为自家四姑娘算得最好,小厮说话的时候也是乐颠颠的: “大人,女宾那一边比各位公子算得好。” 贾赦一听就懂,这点皮毛算术,妹妹不用动笔就能算。 小丫头恐怕在那边要好好得意一回喽。 春日里,天并不暖和,贾赦握着自己的那把桃花扇扇风,故意大声道: “毕竟女儿家管账,所以女子比男子算得好,人之常情,好说好说。” 好端端,这一位又要捣乱,虽然不擅长算术,但听见贾赦如此大声夸赞女宾那边厉害。 好些人听着,心里很不自在,脸上都不太挂得住,奈何贾赦官大,他们不敢多言,只能忍下。 而后一天贾赦请辞不去掺合那群大人们的交际。 众人还记着这一位各种找茬,便没有像是早前一般,极力邀请。 贾赦计划通,也没把老二贾政扔下:“今儿我要去母亲跟前伺候,你去也不去?” 贾政好心提醒一头热的大哥:“兄长还是去另一边,不然……还不要人都回避你?” 又不是在家中姊妹们吟诗作对,都是外家姑娘,贾赦如何能过去? 第103章 原本想着可以去找母亲和妹妹。 形势所迫,贾赦顿时泄了气,只能同老二贾政一起去年轻公子那边的场子。 众人见贾家两位大爷过来,欣喜不已。 更有金先生等本就在这边主持,陪坐在侧,小心伺候。 这两位看着是不挑剔不奢靡,但性子怪起来,旁人招架不住。 当然还有李家的李焕,看见贾赦和贾政,头也不太敢抬,唯恐引起两人注意。 好在贾赦和贾政就是专程来玩。 和年纪相仿的人在一处,比在一群老头子堆里舒坦。 那群老头子臭烘烘的。 反正母亲那边很多姑娘和夫人,肯定是香香的。 昨日写了不少命题诗词,未免枯燥,今日换了一种玩法。 抓阄。 贾赦一来,自然要是他第一个抓阄。 他也不用筷子,兴冲冲直接就把手伸进大翁里,拿出一个。 “让我瞧瞧今日是什么题?” 展开一看,有点意思。 贾赦笑道:“七步诗,这个好,考才思敏捷,昨个那些文题,也太平常了。” 古有曹植七步成诗。 如今这个七步诗,也就是从中化用而来,固定时间击鼓作诗。 鼓停诗成。 一时女宾那边也在玩抓阄,传话的人过来说,姑娘们现在玩的是‘词半阙’。 这也有意思,就是一人写上半阙,一人下半阙。 贾赦灵机一动:“不如这样,将两个合在一处……你去问问我母亲。” 两边信使又忙忙跑过去,不多时就过来回话: “夫人们都说好,已是在将半阙誊抄过来,还说请您这边,也出半阙。” 瞧瞧,他们这边七步诗半句没得,人家姑娘们都写好半阙了。 可不能输了阵仗。 贾赦就将这次送来的六首半阙词都拿起来看了看。 连连点头。 很好很好,比昨个那些马屁文章都好。 贾赦让人报女宾那边的词牌,暂时不公布内容,各位公子盲选。 一会儿击鼓时候才展示,不事先给人思考时间,方才能检验真的才思敏捷。 众人也信服,果然荣国府上下喜爱读书,玩法又多又刁钻。 大家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预备大展才华。 “少年游!” 下面有华服少年抬手大声道:“在下钟爱少年游,想一人独对,望诸君成全。” 贾政看清楚那人,顿时冷了脸,对贾赦道: “他必定看见大哥的神情,猜出来这是四妹妹的上半阙。” 贾赦还没弄清楚状况,高兴得很:“我妹妹才华横溢,本来就该如此嘛!” 贾政一手攥住贾赦手肘:“大哥,那位恐怕就是传言中的文华公子。” 文华公子那玩意儿…… 最近涌现的公子虽然多,贾赦怎么会忘了他? “我……”贾赦就差马上跳起来破口大骂了:“你怎么不早说!?” 贾赦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把那个破公子扔出会场,甚至来不及细问,为什么老二贾政知道那人是文华公子,以及那人的来历。 忽然下面又有人道:“在下也喜少年游,望兄台成全。” 是林家那小子。 两人是和少年游杠上了。 林海有几分才情,看着年岁也不算欺负人。 贾赦和贾政都看过林海写的东西,对林海有信心。 叫文华公子输的心服口服。 贾赦对老二贾政耳语几句,两人使了个眼色。 贾赦亲自走到鼓架前:“我来击鼓。” 贾政拿着自女宾那边誊抄过来的半阙少年游,走到二人前。 鼓点声起,贾政把手里的纸笺展开。 一二三四五六七。 鼓点骤停,贾政迅速合上。 众人皆惊讶不已。 未免也太短了,恐怕连写了什么都看不清,如何能对? 贾赦主打这个场子我最大,反问诸位公子:“有何不妥,不就是要考才思敏捷?且先试这么一回,不成就作废了。” 那边林海和秦家已经在提笔狂书。 林如海更胜一筹,略快一步。 “姑苏林公子对。” “秦公子对。” 贾政不给人念,直接就让把两人都下半阙呈上来。 看看那个衣裳华丽花孔雀一样的秦公子写的什么! 融融粉腻、桃花蕊,樱桃欲涎、莺啼合欢? 这小子根本就没看贾敏写了什么,许是用之前写过的少年游词牌的艳。诗,滥竽充数。 如此下作玩意儿肖想小妹,贾赦和贾政从来没这么有默契过,脑门青筋突突跳。 就算不是小妹,别家姑娘也不能这般轻薄。 贾赦咬牙切齿:“上不得台面东西。” 金先生和另一个崇正书院的先生看见写了什么,惊得冷汗直冒。 未免事态扩大,传出去危害整个文会名声。 崇正书院的大儒眼疾手快,直接将秦公子那份撕得粉碎,叫人拼都拼不出来: “依老夫的意见,还是林公子为佳,这一份且撕了吧,传出去有辱声名。” 老头子也不等贾赦说什么,先发制人站出去,板着面孔: “老夫这么做,自有这么做的道理,以文会友清静之地,不是那等勾栏瓦舍,还望诸位,注意言辞。” 公子们马上就听懂了。 都向那个秦公子投以愤恨鄙视的眼神。 也不看看此处是什么场合?还好当场撕了没传出去,不然他们清清白白用文采挣得的一点微薄名声,要被毁了干净! 秦家那位小公子也意识到自己捅了篓子,侧目看向身边的堂兄秦安求救。 金先生心里鄙夷,真不愧是武将老大粗家的孩子,这个秦家小公子,兴许事先背了几首出来应付。 不分青红皂白写出来丢人。 贾赦原本想当场直接揭穿这个秦公子就是早前那个号称李杜祖师爷的家伙。 不料又被老二拦住:“如此恐怕文会就会变成讨伐之战,况且必会有人深究他写了什么,再往前……还有那些编撰出来和妹妹相关的流言蜚语。” 贾赦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投鼠忌器。 贾赦耐着性子,笑着圆场: “也是我们兄弟对时限没个概念,有些人心中是锦绣文章,有些人才思敏捷到了别处,莫要因为小事 伤了兴致,继续下一场。” 至于林海和小妹的上下半阙,只当作废。 第83章 因为公子这边出了岔子,况且贾敏也不指着这一次独占鳌头,只写了半阙少年游,便没有再做。 其余的唱和之词,各有千秋,众人点评一回,评出优劣,各有彩头,一日尽兴放散。 不过贾赦气得够呛。 他本来就是那种不能吃亏忍气吞声的人。 恨不得有仇当场就报复回去。 而今还在怪老二贾政:“你既然早知道,文华公子是秦家的好大儿,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必要给他好果子吃!” 贾赦愤恨不已,倘若他知道姓秦的小子,今日还会叫他好胳膊好腿参加文会? 贾政看见大哥这个架势,无奈: “就是母亲让我暂且不要告诉大哥,怕大哥性子刚直,把事情闹大,母亲说,马上陛下要南巡,闹出一星半点,对咱们府上和妹妹名声不好。” “大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况且经过这一回,无论他是不是什么文华公子,旁人都不会高看他。” 贾政苦劝一回大哥贾赦,贾赦似乎听进去一些,但也有自己的见解。 贾赦哂笑道:“那个姓秦的,许是有人不屑与之为伍,财帛动人心,他那样出身,而今家中又得势,肯定有人赶着上去。” 贾赦一面失落,看来母亲果然不太信任自己,觉得他行事冲动。 一面又不得不服气,他确实如母亲所料,冲动了。 两兄弟回到家中,与家人细细说一回今日的事。 贾赦和贾政倒没把秦家公子写的艳诗背出来。 史苗听罢道: “这便是乱拳打死老师傅,今后非是你们妹妹,就连你们两人在外也要仔细,光脚不怕穿鞋的,他们虽然有样学样,瞧着是注重名声,背里其实还是拳头说话。” 贾赦仍是有些不服气:“不过一个督军,咱们家还怕了他?” 贾敏在旁道:“从官职地位上,自然不怕,但咱们家的家丁,可打得过他手下的官兵?倘若真的伤了、碰了、残了,再有什么青天老爷主持公道,都晚了。” 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就是史苗也时常挂在嘴边。 君子不立危墙。 但贾赦怎么着怎么憋屈。 他好歹是个朝廷授了品阶的一品将军,怎得还这么窝囊? 贾赦头一遭感受到了没有实权的掣肘。 第104章 哪怕有几个大头兵也是好的。 贾敏又笑道: “二哥说,先前那个文华公子的文章,极有可能是抄袭之作,抄袭的还是他堂兄。倘若真的兄弟情深,那当堂兄的铁了心要帮弟弟作弊,如何还会故意将文稿漏出来?” 秦督军家并非铁板一块,而今渐渐有离心离德的趋势了。 不过这秦家也不完全是蠢,眼看那文华公子名声不好之后,没有傻兮兮真把儿子推出来。 大约在文会上受了挫,秦家一时间低调了不少,两个太太也不太出门,就连荣国府上给孙子办满月宴都没出现。 先前在崇正书院的秦安也不太来,对外的理由是新婚燕尔,在家中陪伴美娇娘。 事出反常必有妖。 秦家是明牌了和义忠王府有勾结,史苗不得不留意他们的动向。 甄家那边也静悄悄的,倒是比之前刚刚开始办文会时候消停不少。 甄家长孙媳妇添了长孙,先前嫁给甄家三爷的王夫人,也添了一个哥儿,倒也没听说定什么名字。 不知道会不会叫什么甄珠。 皇帝出巡沿路传来的消息多是圣上如何勤政,亲自巡视田地之类。 仿佛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皇帝陛下没有像史苗预料的那样,沿路刀刀见血,一处处整治下去。 反而传来消息,圣上似乎热衷办起亲事来。 眼看南巡的御驾马上就要到金陵,忽而传来圣上金口玉言,让扒皇子和江南节度使家的小女儿定了婚事。 这才不是简简单单的儿女婚事。 史苗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脑门发紧。 皇帝陛下是在用这方式稳定朝廷局势。 当下朝中太子之位空虚安,按理说皇子都有可能将来登临大宝。 偏生定的还是朝中颇为得势淑妃娘娘膝下的八皇子。 大约就是要江南节度使掂量掂量,你是要正经儿效忠皇帝,将来名真言顺当国舅爷。 还是铤而走险,和某位狼子野心的王爷成大事。 但凡不是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这个事态发展,对荣国府来说,不是好事。 贾敏的年岁,过于合适了,偏巧又没定亲,又有才华。 史苗从收到消息就没睡好过,让白琪给贾敏找点事做。 支开女儿后,才和她私下谈及此事:“陛下这回带了好几个皇子,还有什么郡王、王爷,都说想让陛下帮忙掌掌眼,挑一门亲事。” 皇帝陛下的意图,已经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了。 白琪也是面色凝重,这几日一直忧心:“太太,不是简单的挑亲事……是各家勋贵要向圣上表忠心,不会各家以姻亲关系串联。若非如此,有些人家,恐怕有来无回。” 所以说,当今圣上颇有几分分而治之的能耐,就算当了太上皇还要和新皇打擂台。 何况现如今人家是正经皇帝呢? 史苗凝重叹气:“而今我膝下,也只有敏儿一个了。诸如出家修行之类的借口,当下也用不得了。” 出家避世只是一个借口。 只看皇权需要,圣上让你出家就要出家,要你还俗就要还俗。 若是荣国府忽然找个出家修行之类的由头,人人都看得出是借口。 兴许还会惹恼皇帝陛下。 白琪看见史苗脸色不好:“太太?!” 史苗当下也觉得晕眩:“我有些头疼,把原先给我瞧病的老大夫请来。” 白琪连忙出去把丫鬟嬷嬷们叫来,命人悄悄去请大夫,不能惊动松涛苑那边的贾敏。 好在松涛苑偏僻,大夫来了又走,那边还是恍然不觉。 好多事情一股脑涌入史苗脑海中,她有一种强烈不安的预感。 从她穿到这个世界,大大小小经历了不少的事情,这种不安还从未有过。 脑袋里面乱糟糟的,很多模糊零碎的片段,史苗怎么也抓不住,难受的感觉,她都以为自己是不是要穿回去了。 贾赦赶忙和妻子周氏一起来问疾。 贾政夫妻俩也一起过来。 “母亲如此烦扰,可是因为四妹妹的婚事?” 贾赦大约猜到一些,不过妻子周若显然分析得更透彻。 史苗大约有几分欣慰:“你们长大了,知道母亲的难处。” 贾赦跪下去,语气里带着丧气自责:“孩儿无能,护不得家里人周全。” 若是荣国府腰板够硬,怎么会被这样一件小事辖制? 早前母亲叮嘱不要与秦家硬碰硬的憋屈,贾赦还没缓过去。 如今是妹妹要被某些人家当成向圣上表忠心的物件娶回去。 贾赦心里不舒坦。 怎么说也要给妹妹找个如意郎君,却不该被形势所迫,逼上花轿。 况且那些人家是什么样,还有比贾赦贾政这种在公子圈混过的人懂? 史苗摇摇头,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又来了,脸色也跟着白了几分:“与你不想干,就是你父亲在世,也是一样。” 白琪作为外人不好评判,但心里却暗自忖度。 若荣国公贾代善在,怕是求之不得,会好生权衡一番,把姑娘的婚事利益最大化。 至于姑娘愿不愿意,喜不喜欢,当然不会比父母之命重要。 史苗很无奈,也觉得似乎有点对林家不公平。 属实是被剧情发展逼到这个份儿,也不知是不是林如海真的自带主角光环。 史苗道:“我看中了一户人家,虽算不上十全十美,总算知道根底,你们觉得如何……” 说完就虚空写了一个林字。 还能是哪个林? 大家倒很有默契的都想到了姑苏 林家。 都在崇正书院,贾政对林海比较熟悉:“他倒还算是个好的,只再往下去,家里门第怕是低了。” 林家再往后爵位到头,无爵位可袭,若林海读不出来,门第确实低了。 若不是看着林海人品样貌和才情都有可取之处。 这门第何止低了一点? 贾赦见贾政抢在他跟前发言,还头头是道。 贾赦有点不服:“你又懂了?” 贾赦自己也有主意,却道:“正是如此才妥当,将来若他不好,便让母亲做主,四妹妹把他休了!” 别说,贾赦这话也是史苗所想。 和林家结为姻亲,可以向圣上表示荣国府不想掺合那些腌臜事。 还有林家清贵门第不显,将来真有个不妥,荣国府能狠狠压住一头。 史苗当下还下不定决心,也不知要如何与贾敏说起。 另一头的林家,却是形势一片大好。 林海在公子中出类拔萃,林老爷很得了脸面。 深感欣慰,金陵他们一家是来对了。 林老爷看着那堆帖子,笑意盈盈: “夫人,可是挑花了眼啊?都说一家女百家求,我儿也是百家求。” 除去这些,林老爷还有更大的某算,让徐慧稍安勿躁: “夫人莫急,后面还有好的,这回陛下带了不少人,许是咱们家就入了青眼。” 林海母亲笑着应承几句,又借口要去找儿子,便将那些帖子都带给林海看。 林海日日泡在书房里,仿佛事不关己: “母亲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徐慧无奈:“这是你的终身大事。” 林海看也不看一眼:“自然是要父母做主。” 也不知儿子最近又抽了什么风,又犯了绷着脸的毛病,凶巴巴的,前儿还训哭了小厮。 当母亲的徐慧只能耐着性子: “母亲尽量给你挑个可心的,后面若旁人来挑你,就不知轮到哪样人家了?” 见林海还是一脸不愿听,恨不得把耳朵捂上的模样,徐慧往前,差点没直接把林海耳朵揪起来: “前儿分明听说李家商议婚事有鼻子有眼,却忽而没了消息,可知为何?” “圣上这回南下,随行的郡王、大臣不少,已经传出择婿的消息。” 林海只想翻白眼:“那又如何” 徐慧笑了笑,绕过紫檀长案,走到林海跟前: “我儿出类拔萃,为娘忧心被挑了去,若大臣还好,万一是什么郡主、公主,这多少年寒窗苦读,岂不是白费?” 林老爷谋算的就是这一个,他倒也无所求,儿子若能得功名最好,但能当个富贵闲人平安一世也不错。 他觉得儿子资质,尚公主也绰绰有余。 可徐慧却不这么想。 见林海仍是死鸭子嘴硬不肯开口。 徐慧幽幽反问他:“还是说,你同你父亲一样,就等着这一日” 林海哪里受得住这种揣测,终于站起来,争辩道:“母亲!儿岂是那种人!” 林家夫人微微勾唇,用食指轻轻点了点书案上那本贾二十四集。 意有所指。 “母亲晓得,你喜欢这一个……” 第105章 第84章 林海忽然涨红了脸,局促的退后,又没个藏身去出,只能靠着后面的紫檀博古架子。 “……母亲。” 再怎么装老成,也只是个孩子。 前儿文会上,林海的半阙词没被念出来。 他与贾敏的一唱一和,因人为缘故,被强行作废。 林海郁闷生了好大一场闷气,又不能明面上发泄。 小厮可不就是因为多嘴提到好些夫人都看上林海,才被骂了一顿? 大约是那些夫人里,没有荣国府那一位。 天天抱着贾二十四集翻来覆去的看。 徐慧还看不出来? 见儿子还是嘴硬,又一脸被戳破心事的生气,就像一只炸毛的猫。 徐慧愈发觉得好笑:“难不成我说错了,你是我生养的,我还不明白?” 她觉得自己儿子有眼光:“贾四姑娘是个好的,我儿喜欢也实属应当。” 不过徐慧话锋一转,话里有话:“只是啊……爱重女子才华,和一个妥当的妻子,未必一样,今日你爱她才情,明日就该弃了。” 她嫁入林家,不就是如此吗? 而今是林家老爷年岁上来了,林家头上的长辈都没了。 当下林海又被教养得很有模样。 不然徐慧早前当媳妇的时候,明面背地里,不知遭受了多少冷言冷语。 嘴上说着是爱才女,到头来最想要的还是管家老妈子。 林海如何不知母亲难处,若非因为母亲去的是荣国府。 换个一般人家去讨论学术问题,家里的林嬷嬷又要去父亲跟前阴阳怪气了。 那还只是一个有几分资历的老嬷嬷。 林海连忙辩解:“我岂是那种人?” 嘴上说说当然是好。 徐慧上下打量着长了半大的儿子: “我的儿,你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当娘的不是不给你想法子的意思,当年司马相如和卓文君……” 后宅里的事情,哪里有儿子说得那么轻松? 更有一点,荣国府当下瞧着势头还算平稳,林家除了几代钱财的积攒和那点在江南还算清贵的名声。 自家儿子虽有才华和模样,人家贾家四姑娘,模样才华又差了哪点? 贾家姑娘身上还有诰命,她儿子也就是在金陵矮子堆里拔高个。 话还没说完,林海先不干了:“司马相如和卓文君虽传为佳话,儿子岂能让人不顾名节夜奔而出?” 哎哟哟,果然是喜欢的,想的还挺周全。 徐慧笑道:“为娘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我儿将来必然也能凭自己的本事得一席之地。” 她对儿子林海还是很有信心的。 再不济将来还能舒舒坦坦过日子,荣国府那一位夫人,本身就只想平平安安过日子。 试探清楚儿子心思,林海母亲早就有了几分把握: “如今御驾那边形势紧迫,兴许我儿有机会。” 御驾再有几日就到金陵,人还没到,风波先到了。 暗流汹涌。 林海当然也多少听到一些,他又有点不情愿: “这样的做法,似乎是趁人之危,不妥。” 徐慧恨铁不成钢的叹气,上前敲了敲儿子脑瓜: “我知你凡事求全,什么都想要,等到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这还真不是该迂腐的时候。 小孩家家,不知道什么叫火烧眉毛。 而且这把火烧的不只是荣国府,还有林家: “这也不是趁人之危,是两全其美。不然你真被哪家挑了去,你父亲兴许是乐意的,母亲我却没个哭的去处。” 如果是荣国府,林家老爷肯定不会拒绝。 虽然林家老爷在某算一份大的。 可徐慧大约也摸得准林老爷的脾性,能得个什么公主郡主最好,但能得荣国府的姑娘。 林老爷那个不爱冒险守成的性子,必然举双手的乐意。 只是世人都觉得,男子娶妻总不像女子嫁人。万一妻子不满意,还有姨娘、通房可以消遣。 林海也没有那么迂腐,他如今也烦着,明知自己亲事将近,不知将来会定哪一个。 更不知,如贾家四姑娘这样的人, 要去哪一家。 林海红着脸抱拳:“但凭母亲安排。” 总算服软,没继续嘴硬下去,徐慧感到一丝欣慰: “下回有什么事,记得要和母亲说,万我一一个猜不着,不就白白错过了?” 而后两天日子都不错,第二天徐慧就写了帖子,亲自登了荣国府的门。 和白琪透露的一样,荣国府那边有这个意思。 当下两家就通消息,林老爷想都没想就应下来,命即刻去办。 两家换过庚贴,此事就算定下。 林海这边还没忐忑出一个结果,听母亲的话,乖乖待在家中不出门。 第三日傍晚,母亲就亲自送了庚贴过来。 “成了。” 林海拿着那张大红烫金的帖子。 居然就成了? 有了这张帖子,是不是就意外着将来自己要和二十四结为夫妻? 林海莫名自己就先害羞起来,脸上一阵火热,红的压倒桃花。 他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 原来贾家四姑娘单名一个敏字。 赦、政、敏,都从文。 他早该想到。 可见国公爷深爱此女,她也确实当得起一个敏字。 看儿子一脸犹在梦中的蠢样子,徐慧不忍直视,伸手去扭他的脸。 林海也不知道躲。 徐慧:“我已经嘱咐了你父亲,如今日子不同,不可多言。” 林海讷讷点了点头,听见母亲又道:“你心中高兴,也莫要透露出去。” …… 原本以为贾敏婚事落定,必然是一件大事。 可是荣国府上下静悄悄的,贾赦和贾政两边见爷和奶奶都不太高兴,太太身子似乎也没好全。 不知是不是因为南巡的御驾马上要到,整个家里气氛都很紧张。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先前嫁到京城的大姑娘一举得男,二姑娘和三姑娘都上门道贺,各自写了信回来。 史苗和刚穿过来的时候一样,难受了四五日,渐渐又好起来。 贾敏很懂事,知道母亲为什么事情病了。 贾敏每日都来母亲这边侍奉,母女俩一起在院子里散心,撇开众人,说点贴心的话。 贾敏道:“母亲说的,我都记着,此事不怨母亲。” 定下这门婚事之前,史苗已经和女儿贾敏仔细分析过一回利弊。 贾敏也知道,比起被皇家金口玉言定给谁,母亲已是找了一户当下最适宜的人家。 她又如何能怨怼母亲呢? 起码她比起几个姐姐,还能大约知道一点对方人家的脾性。 不至于如何忐忑。 不过史苗还是要强调一点:“林家那孩子勉强还成,这日子,能过就过,不能过就散,改明儿过了这一遭新鲜劲,你若不喜欢,咱们就退亲。” 之前史苗在现代社会的时候,就是玩乙游搞纸片人都会腻。 可惜了,贾敏不在那个时代,没有那种概念体会什么叫做下一个更乖。 这事母亲已经说了八百遍,反正在母亲看来,什么都不如自己把日子过着舒坦。 这反而是贾敏不太担忧的原因。 贾敏无奈笑着点头:“知道了。” 自从定了亲事,林海读书愈发勤勉,平日里也比以前注意打扮,不再穿得老气横秋。 那日从崇正书院回家,半道上突然遇见了骑着马的贾赦,似乎是有事去过一回城郊,马腿上沾了几处黄泥。 林海连忙下车拜见。 贾赦骑在马上,一手握着马鞭,一手扯着缰绳。 以前他是觉得林家这孩子很不错,今日真是越看越不顺眼。 贾赦挑剔起来:“瞧瞧这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等过了圣上这一桩事,你不许躲回姑苏去,和我一起,演习骑射。” 林海躬身应下:“是。” 贾赦又叮嘱他几句,御驾马上就来,不要乱跑之言,骑着马又走了。 剩下一个贾政,见大哥这样实属有些失礼,前儿母亲才交代过,一切要低调,两个儿子,不许去找林家人。 贾赦还是憋不住,顺路过来了。 贾政只能在后面打圆场:“我大哥与四妹妹感情极好,自然要多操心些。” 回到家中,林海站到自家那个西洋来的玻璃镜子面前,左看右看。 转个圈继续看。 小厮不知道大爷发了什么癔症,竟然照了这么久的镜子。 战战兢兢:“怎么了,大爷……公子?” 林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瞧着……很弱吗?” 小厮不敢答话,索性选择闭嘴。 第106章 御驾第三日果然到了金陵,仍旧是甄家接驾。 和先前传来的消息一样,伴驾的还是那位盛宠不衰的淑妃娘娘。 岁月对淑妃娘娘格外温柔,史苗率领江南六品以上命妇给淑妃娘娘请安。 看她一如几年前,艳光四射,保养得宜,身量丰满。 可惜这一回,没见着那位夹缝中艰难求全的安嫔娘娘。 淑妃娘娘比几年前还给史苗面子,当即就免了礼,给史苗赐座。 史苗的品阶,淑妃娘娘受不起,圣上又对荣国府印象很好,她表现得平易近人,还能博一个好名声。 史苗一坐定,这位娘娘就直入主题,恨不得拉着史苗手话家常: “听闻夫人家中小女儿未出阁,什么时候一起带了来,说说话。” 六品以上的命妇才能拜见,朝中赏赐贾敏的是一个九品虚衔。 若非传召,她当然不能来见,外面倒是有几个六品以下也候着的小官夫人。 但史苗今日就没带宝贝女儿出门。 真是想不到,贵人竟然对荣国府姑娘的终身大事如此上心。 史苗微笑着应对:“多谢娘娘厚爱,小女的亲事,早就已经大定了。” 淑妃娘娘是见过大场面,露出几分嗔怪,仿佛她和荣国府极为交好。 “这可好,怎么没见说?我还想着吃一碗媒人酒呢!” “定的哪一家?” 第85章 荣国府四姑娘定亲一事,就没有往外传出来一星半点。 今日来的各家夫人听说定了亲,都惊疑不定。 有些人甚至想着是不是荣国府为了避免自家姑娘被指婚,弄出来的托辞。 可这么做岂不是欺君? 也有人感叹荣国服嘴巴还真严,这么大一件事,竟然没听到一点儿风声。 更有一些懊恼自家孩子没了机会。 不过对于甄家这种家中没有合适孩子,无论如何也轮不到的,多是抱着好奇的心思,到底哪一个有福的,轮到了这门亲。 史苗淑妃娘娘问起来必然有下一步安排,而今荣国府早有预备,不能继续安排下去。 史苗神情也是淡淡的:“回娘娘,是姑苏林家。” 其余夫人都知道林家有个小公子。 林海容貌出众,书又读的好,那些夫人正好也有看上林海的。 怪不得背里试探亲事,林家也一直没动静,原来是荣国府这边有意思。 很早之前,林家的夫人就上荣国府走动过好几次,她们早该想到的。 定的林家,许多人并不意外,荣国府上一直很低调,这样选择也正常。 徐慧却轮不到最前面,在一群夫人中间,众人纷纷侧目,她只当什么事也没发生。 反正这种场合,也无人敢交头接耳。 淑妃娘娘听罢,微微点头,捏着黄金护甲笑道:“我也听过一点,是江南有才又出挑的公子,夫人好眼光……” 这一关勉强过去,淑妃那边并没有纠缠,又问起其他家姑娘。 等人从淑妃娘娘行宫散了,夫人们也没闲话家常的时间,各自登上马车,就往自家去。 再有什么好奇疑惑,都得往后等一等。 荣国府今日来的不只史苗,还有大儿媳周若,她也是正经一品的诰命夫人,只是年岁小,淑妃娘娘客气了几句。 史苗和周若一个车回去,前面府尹大人家的马车慢吞吞,从左边岔道转过去,荣国府的车马才能走得快一些。 周若见今日路边小贩都不见人影,两边商肆都比往常打烊得早,料定是因为御驾至此的缘故。 这边还略好些,离着行宫近的那几处,如今都不许见明火,生火做饭都不成,更不要想开门做生意。 周若撂下车帘子,回想今日淑妃娘娘言行,有些疑惑:“今日淑妃娘娘做媒不成,怎么瞧着还并不生气?” 很明显,淑妃娘娘在听闻荣国府已为小女儿定亲以后,那份高兴并不是全然装出来的。 史苗看着衣摆上那一圈精致的绣花,收回视线,冷冷道: “她岂止不生气,应当十分高兴才对。淑妃娘娘膝下的八 皇子定了江南节度使的女儿,却也不愿我们家敏儿定给一起南下的某一个。” 周若抿了抿唇,也道:“当下的状况,她也不好开口,让小妹去当什么侧妃。” 就像给儿子定了大家闺秀,还会安排许多漂亮小老婆一样。 不过史苗从来不掺合贾赦屋里事,大儿媳就是要内涵,也内涵不到她身上来。 淑妃娘娘如此疼爱膝下唯一的皇子,恨不得样样好的都给她。 若非有所顾忌,还真像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史苗面容愈冷:“当侧妃……也是,听闻江南节度使家的女儿,容资不算出色,咱们家定的这一门亲,遂了她的意。” 淑妃娘娘的八皇子,娶的又不单是媳妇,是背后江南节度使的权势。 至于那姑娘长什么模样并不重要,只需要她是江南节度使的女儿。 这一回定的还是江南节度使夫人嫡亲的姑娘,江南节度使岳家又是一重势力。 可见皇帝陛下为这个儿子的将来还是尽了心的。 然而紧跟着八皇子后面,有先前在淑妃娘娘跟前谨小慎微的安嫔所出的九皇子,还有十皇子,十一皇子。 九皇子虽不如八皇子得势,但传言为人纯孝乖顺,也得圣上喜欢。 若是贾敏没有定亲,万一皇帝陛下把贾敏定给九皇子。 到时候八皇子和九皇子的媳妇拉出来差得太远,恐惹得流言蜚语,兄弟不睦。 淑妃娘娘本来就不是那等愿意低人一头的性格,心里还存着对安嫔的嫉恨。 所以荣国府识相,自己找了一户低调清贵的人家。 淑妃娘娘很满意。 甚至还想给荣国府的姑娘添几样嫁妆。 圣上来了三两日,淑妃娘娘那边漏出来的消息,有几家的婚事,也就尘埃落定了。 都是些没什么实权的官员,所以最令人瞩目的还是八皇子与江南节度使家的那门亲。 男子说起阴阳怪气的话来,也半点不客气。 纸包不住火,秦督军家儿子找人代笔,不学无术,流连秦淮河畔的消息早就穿得老远。 偏生那小子还姓秦名清,为人却半点不见清正。 当下就有人嘲笑秦清:“有些人啊,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 秦督军家以为有的是人家上赶着与他们攀亲事,却不料京城来的郡王、伯爷,没一个看得上秦家。 当然还有一直立人设妄图得到好评的李家,他们家倒是不会肖想什么四王八公。 只想着能挑个好人家。 最后原先想定亲的女方家,反而犹豫了,改了念头。 又因那些原本金陵城内不太看得惯李家清高的公子把先前李家姑娘的事透露一二,李家方才因为文会好起来的风评,忽然又回去了。 是以更有人讥笑李焕:“总比等来等去,机关算尽,什么都没轮到的好。” 对于荣国府那位贾二十四和林家公子的亲事,倒也有人评价,两人是才子佳人,最是相配。 不过这些儿女亲事,在圣上御驾南巡面前都不够看。 旁人也无心议论这些,多是关注今日圣上见了谁,说了什么话,可有砍贪官污吏的脑袋。 自打皇帝陛下一来,荣国府里贾赦和史苗日日都要出来伴驾。 史苗去淑妃娘娘那边陪着说话解闷。 贾赦在这一头招呼皇帝陛下。 圣上比以前在京城时也没多大变化,精神矍铄,红光满面。 看见贾赦虽然在一群大臣中十分年轻,但样貌端正,便指了位置,让贾赦坐到皇子旁边。 贾赦谢过皇恩,挨着十皇子坐下。 也不知这回皇帝陛下葫芦里卖什么药,带着八皇子、九皇子、十皇子、十一皇子南巡。 这几个皇子,还都是一年前后脚出生,十四五的年纪。 贾赦看着面前的天青釉莲花酒盅,心里不由想起小妹说的。 带这么多儿子来江南,难不成是养蛊吗? 皇帝陛下似乎从失了太子的伤感中走出来了,举着酒杯笑问贾赦: “爱卿久居江南,可有思念京城啊?” 果然,不能掉以轻心。 忽然问他想不想回京城,这个问题不是能随意答的。 贾赦也跟着呵呵傻笑,拱手道:“回圣上,臣虽祖籍金陵,但自小就在京城出生长大,当然会想念京城,只是臣觉得,臣在金陵,比在京城有用。” 不能说想,不能说不想。 下面的人都觉得贾赦应对的还算不错。 果然圣上也是龙心大悦,点头: “你是有点用,今年你们荣国府递的折子,朕看了,难得不曾懈怠,你母亲可好?” 贾赦连忙道:“承蒙圣恩,一切都好,母亲还预备今年试种一些外邦搜罗到底新菜品。” 第107章 陪坐的王公大臣心中暗道,这一位明知国公夫人得圣上欢心,又把他娘老子抬出来当挡箭牌。 圣上果然被吸引过去:“什么菜品?” 贾赦还卖起了关子:“陛下,臣的母亲说,尚未种出成果,命臣不可多言,这回母亲试种的主粮不多,若有成效,必定上报朝廷。” 史苗确实在各处搜罗新品种试种。 只是从去年到今年,荣国府就没怎么闲下来过,她都没机会去庄子里。 还好早前培养了一批如王大丫这种能办事的技术员,都是庄子上的人来汇报情况。 皇帝陛下喝的高兴,又命令官员们:“好好好,你母亲严谨,你们要一力配合。” 贾赦也没吃独食,还记得把江南的官员也捎上一句:“民以食为天,各位大人都谨记圣上的教诲,非常上心,好几样的新作物,都是大人们寻来的。” 小心应付一回宴席下来,贾赦吃是没吃进去多少,反而因为全程紧张,加上宴席上好些菜色都放凉了,感觉自己脾胃不和。 偏生这时候还有一个不长眼的内侍,本来轮着他服侍贾赦,却忽然打听:“小的听闻将军家中还有个未出阁的小妹?” 贾赦心里不乐意,但又顾忌着此人是随驾内侍,忍着性子:“是有一个,已经定亲了。” 这小内侍才不问了,送走贾赦,又去把刚刚探听的消息告诉他干爹。 反而挨了大公公一脚。 “蠢才,蠢才!这位小将军,年纪轻轻国公爷就没了,长兄如父,姊妹关系好得很,你这么问法,那叫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谁能给好脸色?” 但大公公得了消息,面色也有所缓和。 可惜小内侍不敢再问,干爹到底是为谁打探这件事。 小内侍满腹委屈,他记着干爹的心事,如今反而成了错处。 贾赦到了家中,气的胃涨,妻子周氏用姜汤化了丸药,喂他服下。 今日喝了酒,贾赦本来想逗一逗儿子,奈何嬷嬷们不许,他更加郁闷了。 妻子周若也劝他:“那些人本来就是如此,若无好处,他们便不会奔着来了,好在母亲有先见之明,大爷也莫要气了,一会儿病了,母亲又要操心。” 如此这般,贾赦才略好了些,每日仍旧去服侍御驾和几个皇子作伴。 御驾离京之时,史苗和贾赦皆瘦了一圈。 …… 第86章 御驾南巡,最后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原先金陵城里被人看好的秦督军家公子,还有李焕,乃至告老的杨侍郎家孙儿,都没轮到好亲事,圣上也没再给余下的九皇子、十皇子、十一皇子定下人家。 仿佛之前闹得轰轰烈烈择婿和择媳, 只是为了掩饰陛下给八皇子定的那一门亲。 自从荣国府给贾敏定亲的消息放出去,那群跃跃欲试的人,终于偃旗息鼓了。 圣上没那么闲,当面却没问过半点什么荣国府的婚事,临了走的时候,给了荣国府一道嘉奖圣旨。 金陵一地的官员暗自猜测,这回荣国府把姿态摆的那么低,显然又讨了圣上欢心。 不过诸如义忠王的朋党们,不由觉得荣国府太没有骨气,圣上也不见得给你多少好处,连召你回京都不愿。 对于苟命的史苗来说,这就是最好的安排。 毕竟这个世界的规则,别家只能使点小绊子,也只有皇帝陛下对荣国府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听说去年在甘肃一地番薯的一期种植试验效果很好,如果发展顺利,起码可以让很多人免于饿死。 皇帝只要肯办这件事,就是当史苗在这个世界积累功德。 皇帝那群队伍一走,江南的气氛都好转起来,纵使梅雨季节各处湿漉漉的,史苗都不觉得烦闷了。 荣国府上还有一桩好事,前儿给史苗看诊的老大夫技术很不错。 给白湘湘扎了好几回针,还很大方的传授一些按摩之法,白湘湘的腿脚虽然不能完全自主活动,腰。臀却有力了许多。 现在她已经可以自己抻着身子挪动几步,不必事事麻烦旁人。 就连脸色也肉眼可见红润起来。 贾敏让人用轻便的木材给她做了拐杖,每日都去找白湘湘练习。 今日白湘湘已经能够挪到窗户边晒太阳。 贾敏比她还高兴,笑着在窗边拍手叫好:“湘湘,你真的能走了!” 难得一日的出太阳,总算没有辜负。 松涛院里,婆子和丫鬟们把装书闲置的箱子一个个搬出来摆在院里晒一晒潮气。 见贾敏和白湘湘在那边闹得欢,负责洒扫松涛苑赵二嬷嬷给箱子擦着灰,笑道: “咱们家姑娘,还是那个姑娘,一点要嫁人的模样都没有,也不知日子定在哪一天?” 贾敏院里的二等丫鬟绮绣听见,瞪了她一眼,说话半点不客气: “你这老货是嘴巴闲的长毛,好端端提这个,太太和大爷们都不急,你急个屁!” 荣国府里的赵嬷嬷很多,这嬷嬷男人外面叫赵二,所以人都叫她赵二嬷嬷。 赵二嬷嬷管着松涛苑,脸上很有光,见一个小丫头这么和自己说话,当然不乐意,马上反驳: “我怎么不急,你瞧瞧前儿三个姑娘,太太都齐齐全全的嫁出去,以后还不知道会是哪家跟着咱们家姑娘出门。” 绮绣气得跺脚,又怕这老嬷嬷说话被姑娘听见。 还好另一个大丫鬟寻芳听见动静,赶紧过来助她: “哟,莫不是妈妈您要把您那闺女送去当什么陪嫁丫鬟,将来爬爷们的床,想都别想!” 她们当然不是无缘无故讨厌赵二嬷嬷,还不是因为此人心术不正。 真是污了松涛苑的地。 赵二嬷嬷辩解道:“姑娘们莫要红口白舌乱说,我哪里说过这种话?” 寻芳冷笑:“前儿是谁花枝招展去大爷那边,我们可没瞎,您老心思大得很呐!” 这点小动作如何瞒得住姑娘屋里里人精似的丫鬟们。 赵二嬷嬷不就是仗着自己几个姑娘都长得好,存着不该有的心思。 赵二嬷嬷被掐了七寸,但半点不认,反而一力坚持: “姑娘们冤枉,前儿是我那闺女十五岁,给她做了几样鲜亮衣裳罢了,这样的话,老婆子万万受不起。你们且饶了我吧!” 寻芳懒得和她说话,径自拉着绮绣走了: “你和她说这些作甚,就让她嘴上不把门传到太太耳朵里,这院子她也别想呆下去……” 赵二嬷嬷听了心里不服,但又怕丫鬟们在姑娘跟前告状,只能背过身啐一口,心里狠狠骂几句。 贾敏定亲以后,面上没人说,但好些人私下嘀咕将来给四姑娘的陪房。 史苗当然心里更是开始计较这件事。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史苗想了许久,终于开始有所动作的大事情。 史苗专门请赖嬷嬷过来说话。 赖嬷嬷一来就知道今日说的事不小。 往常太太屏退左右,让丫鬟们守得远远的时,说的都是大事。 赖嬷嬷不由更加警醒几分。 史苗没开始说话,却先夸起赖嬷嬷来: “赖嬷嬷,你是个极有能耐的人,若是个男子能科举入仕,想来不比那些封侯拜相的差。” 赖嬷嬷更提心吊胆了,往往说这些,后面不会有好事。 难不成太太是想把她们家给四姑娘做陪房? 四姑娘虽好,可赖家是伺候过老国公的人啊! 林家的门楣如何与国公府相比? 赖嬷嬷心里发虚,面上还是要笑:“太太怎么说这种话,老婆子我当不起。” 史苗又道:“我今儿叫你来,也不只为赞你,有件事我想了许久,当下家中只与你一人说,你且存在心中,有个数,便是亲儿子也不能说。” 说到这里,赖嬷嬷觉着事情更大了,好像不单是要给四姑娘陪房那么简单。 赖嬷嬷绷着身子,忐忑问:“太太是有什么要紧事?” 比起赖嬷嬷的紧张,史苗风轻云淡:“我想分家。” 她从穿到这个世界就有多念头,多少年过去,终于把这四个字说出来了。 这一桩事情,可比给四姑娘当陪房大多了! 太太说的事,竟然和四姑娘亲事毫不相干。 又是闹得哪一出? 赖嬷嬷脸色都变了:“大爷二爷如今年岁不大,您也还在,怎么就要分家?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大爷二爷也还算和睦。”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分家,大老爷和二老爷,比起旁人家兄弟情分好多了。 而今各自有了媳妇,太太在这儿,也没闹出什么台面上过不去的嫌隙。 史苗却愈发笃定:“就是如今和睦,我才要早做打算。” 趁着大家没闹成乌眼鸡,早分早好,各自凭本事。 如果分出去,大爷当然可以自己有个将军府,但二爷那边…… 第108章 赖嬷嬷试探着问:“太太,您将来是要和二爷一起住吗?” 本着平衡的想法,赖嬷嬷以为史苗会和老二家一起。 可她想错了。 史苗迷惑反问:“为什么要和老二,我自然是要自己住,你们二爷若一直跟着荣国府,官场上走不出去的。” 目前贾政真想在官场上有所作为,就不能继续打着荣国府招牌。 看看这回圣上南巡玩的这一手,制衡之术,这老皇帝很有水准。 总不能什么好处都叫你占着。 而且就算贾政和荣国府有划清界限的意思,还要看宫里愿不愿意给你这个机会。 老二这个性格吧! 史苗倒是愿意他往学术上走一走,当点治学文官就好,也不想他去当王子腾那种下场不好的权臣。 谁让史苗的目标就是保命呢?保自己的命,保大家都命。 史苗又道:“这事你先记着,左右你们二爷还不到二十,你也帮忙瞧瞧,这个家怎么分合适。” 赖嬷嬷怀着矛盾的心情从太太院里离开了。 一来她觉得分家这种事,起码也要太太百年之后才考量,那时候都不知她这个老骨头在不在。 还有就是太太如此看重她,分家这种大事居然也要她帮忙参详。 赖嬷嬷这一辈子,也就只有太太夸过她,把她比成朝廷中的将相之才。 更有一点,太太说二爷只有离了荣国府官场才能走得出去。 若赖跟着二爷,将来一步步熬,不一定能熬出头。 她这儿子,岂会自在。 赖嬷嬷心里怀着满腹愁绪,虽然觉得太太做法难以理解,但赖嬷嬷现在也信了,太太有太太的道理。 可惜她谁也不能说,只敢心里盘算。 贾赦那边,御驾一走,他就和之前说好的一样,叫林海出去骑马,演习骑射。 以前贾赦在那群公子哥里,看得最顺眼的就是林海了。 模样长得俊俏,家里母亲很有学识才华,他自己也算有才。 可如今,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处处都是毛病:“看这弱不禁风的样子……白斩鸡似的。” 林海知道这一位的古怪脾性,恶意应该没有,如今就是替妹妹挑剔起来了。 至于白斩鸡是什么形容,林海一时没弄明白,大概就是说他太瘦弱。 不过贾赦也没谁错。 林海自个儿也觉得自己不够英武。所以才叫贾敏一开始把他当姑娘。 贾赦又拿出长辈的架势:“我母亲说了,读书不算要紧,体格才是要紧的,瞧你这身板,将来不知道去考场熬得住熬不住,我可不要我妹妹年轻守寡。” 旁边贾政嘴角僵硬,大哥倒也不必这样,岂不是在咒妹妹? 贾赦问贾政:“老二,你怎么不说话?” 贾政回过神,连忙道:“大哥,母亲说的过犹不及,今日到此为止,真弄伤了不好。” 贾赦郁闷得很,只能摇头:“罢了罢了。” 真弄出事情来,挨骂的还是他。 如今他想的应该是好好把未来的妹夫调。理一番才对。 …… 不多时几人散了,林家小厮牵着林海的马慢吞吞往回走。 小厮可是郁闷:“爷……公子,人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如今怎么越看越不满意了?” 另一个小厮提醒:“人家是大舅子,不是丈母娘!!” 林海刚到家,门房就乐颠颠过来: “爷,荣国府夫人明日请您去一趟!” 两个小厮互相挤眉弄眼。 明儿要去见丈母娘了! …… 第87章 林海才回来,就听说荣国府明日要请他去。 脸上淡淡的,实际上心里莫名多了几分慌。 显然今日荣国府那位将军大人,将来他的大舅子和小舅子,背着家里故意找他出来。 不然荣国府不会连着请他两次。 其实去见贾赦和贾政,林海心里还没什么计较,总归以前见过,贾赦和贾政两兄弟年轻。 但是去见将来的丈母娘…… 不知明日会不会也能见到她。 国公府那位夫人自来是个开明的,兴许还能与四姑娘说上几句话。 不知道他上次作的半阙少年游,她看了没,如何评价。 林海想起上回匆匆一面,自己似乎记住了贾敏长什么模样,似乎又没记住。 满脑子是脑门上画了王字,容姿倾城的姑娘。 林海有些懊恼。 贾家四姑娘都能记着他的长相,几年后还认得出。 他怎么就偏生越想越模糊呢? 至于明日出去要穿什么衣裳,更是叫林海有些犯难。 万幸母亲及时来解围。 徐慧笑盈盈身后领着两个嬷嬷过来:“我来瞧瞧,明日你要穿什么衣裳?” 往常这个儿子最讨厌自己对他衣着指手画脚。 今日林海一见他母亲徐慧,宛若见了救星,再也不是以前那副炸毛猫万事不要你管的模样。 反而像是一只听话的狗狗,乖乖站在那里等着试衣裳。 林海衣裳不少,问题是他喜欢青色和灰色,什么松青、藏青的暗沉沉的料子,一柜子衣服。 除了有几件颜色淡一点的大概能看。 两个嬷嬷一面指挥着小丫鬟们挑拣衣裳,一面对林家母子笑道: “早知如此,就该给大爷多做些颜色衣裳,满眼都是青色,怎么挑得出来?” 徐慧历来不太干涉林海这等小事,且随他去,如今再去成衣铺也来不及。 但她也没只让儿子穿得灰不溜秋。 徐慧道:“挑浅色点的,做工精致的,前儿为了预备御驾出行,不是做过好几身。” 屋里大丫鬟自然记得这件事,忙捧出来一件月白色的衣裳:“只这一件还勉强穿得。” 徐慧看了,仍是觉着颜色太深,又问:“我记得不是有一件浅浅天水碧的?” 是有这么一件,不过…… 嬷嬷陪着笑解释:“太太,大爷最近窜个子,那一件做的时候刚合身,没穿几回,已经短了。” 早前她们也说略放着点,大爷长得快,可太太为了合身好看,便命比着样子做。 林家又不缺几匹尺头,针线上的人精心做出来,大爷只穿了三回。 众人都觉得浅色衣裳好看,奈何大爷自己很有主意。 衣裳短了,嬷嬷还有些可惜。 这样一身,即使太太赏下去,那些门外的小厮哪个配穿? 还不是像戏文里面弼马温穿官府,不伦不类。 七挑八挑,最后穿了大丫鬟跳出来的月白色。 徐慧又吩咐下去,让给林海多做其他颜色衣裳,甭管是鲜亮素净,都预备起来。 林海这回却不似以前一样拒绝。 徐慧只觉得好笑,真真一只孔雀长大了,会开屏以后,才发现自己竟是一只花孔雀。 预备好明日穿出去的衣裳。 林海腆着脸又问:“母亲,明日我们几时出门?” 林海母亲和两个嬷嬷相视一笑:“明儿我不去,荣国府只请了你。” 刚刚还面色平静的林海听说只有自己去,耳朵一下就红了。 徐慧看破不说破,对儿子道: “你已经长大定亲,总不能事事都要跟着母亲后面,国公夫人你也见过,很和善。” …… 林海倒不担心夫人和不和善。 但那一位夫人爱读书,又博闻强识,林海对荣国府会不会考教自己心中没底。 倘若真的考教,也不知会考教什么内容。 肯定不会像是书院中一样,就考那些之乎者也。 林海沐浴更衣,忐忑了半夜,过子时才勉强睡着。 第二日一早收拾好自己,穿上熏得香喷喷的衣衫,配上墨色绣红金线云纹的腰带,再有一吊羊脂玉环,一个玉色荷包。 徐慧看着虽不是最满意,衣裳颜色深了点,显得谪仙味道不是那么重。 反正儿子这张脸在这儿,衣裳只是陪衬,粗粗算是过关。 林海辞了母亲,另跟着五六个小厮,两个管事,捧着一份不薄不厚的礼物,往荣国府去。 一进门,荣国府的人倒也没因他是将来的姑爷有何不同,与早前林海在庄子上见过的行事差不多。 一路行至主院,下人通传,史苗让进去说话。 林海这才恭敬的进了屋,给史苗行礼。 可惜屋内没什么姑娘,只有史苗和陪着说话的白琪。 史苗指了指下首的位置,让林海入座: “过来坐,前儿他们哥俩有没有为难你?” 史苗没想到,贾赦听她念过几句林海太过羸弱,就火急火燎要拉着林海这小身板去搞高强度骑射拉练。 别说林海,就是贾赦这个看起来的健康,突然上强度,未必受得了。 林海垂着头,恭恭敬敬,不卑不亢道:“回夫人,不曾为难,只是要晚辈多多强身健体。” 第109章 怪不得是原著女主角的父亲。 林如海这小子,比前几年长得更有主角气质了。 经过前段时间伴驾淑妃,史苗已经把笑容练得炉火纯青: “好,合该如此,只是这种事不能一味冒进,仔细人没练好,练出伤,落了病根,反而不好。” 史苗话音刚落,外院丫鬟道:“太太,大爷回来了。” 林海不由坐得更直。 门帘一掀,门上坠着的铃铛叮叮当当响了几声。 贾赦一阵风似的进来:“儿子给母亲请安。” 本来今日应该要把贾赦留下招呼未来女婿林如海,可是偏偏一早杨老侍郎家出了事,只能叫他先出去。 显然贾赦记挂着家中的事,回来比史苗预想的快。 史苗也只能暂且把林如海先放一放,问贾赦: “杨老侍郎如何了?” 贾赦答道:“今日去的时候,宫里来的老太医正看诊,儿子和几个宾客都没进去,见了杨家三爷,看杨家的样子,像是好不了。” 杨老侍郎也不知为何,前儿还好好的,御驾一走,忽然就病重了。 史苗点头:“知道了,你换衣裳再去见哥儿,小心过了病气。” 也不知道杨家那位老侍郎具体得的什么病,贾赦别把病菌带回来。 贾赦笑道:“儿子已经换过衣裳了。” 说完贾赦就拿眼睛上下打量林如海。 这目光说不上多友善。 史苗知道贾赦那点子毛病,若以前,贾赦自己都觉得觉得林家这孩子不错,看着顺眼。 今天这个状况,史苗断然不能在他跟前夸林如海。 于是史苗抓住机会,扬起几分调子,夸夸贾赦: “好好好,愈发懂事了,想得周全。你带他去咱们家,各处看看。” 贾赦十分受用,脸上露出笑容:“是。” 林如海原本以为来这边要应对国公夫人。 居然还是这一位…… 想表现的心思淡了许多。 一直在屋里又不说话的白琪看二人走了,笑着摇头: “太太叮嘱大爷办那一桩事,大爷恐怕要办出十桩来。” 史苗一脸无所谓:“让他先适应一下老大的性子,这种事情,就要老大来办。” 史 苗巴不得贾赦能超额完成任务。 贾赦果然认真领着林如海各处转转。 转着转着,就到了松涛苑。 贾赦颇有几分骄傲:“我们家松涛苑,家中图书馆就设在这里,是读书的地方。” 林海早就听母亲讲过,国公府的松涛居是个藏书读书的去处。 如今一看,果然落落大方的一个院子,平平整整,四面规规整整种了树,中间一片四方空地。 松涛苑的格局和江南讲究内秀一步一景的园子有很大区别。 林海马上就看见一个十分熟悉的小隔间:“这间……是不是考棚。” 贾赦嗯了一声:“如今只剩一间还留点模样,以前母亲给我们姊妹每个人的修了一间。” 贾赦忽然想起姊妹们都没出嫁的时候,大家一起模拟考的时光,蓦的有些伤感。 “当下是用不到了。” 三个妹妹都寻了人家,往来信件都说过得不错,母亲却担心她们报喜不报忧。 贾赦清了清嗓子,拿起架子来: “莫要以为你考个秀才就很了不得,我妹妹也是在考棚里正经按时做过题的。” 真是越想越气,以后妹妹就要便宜这个小子。 “哼,要是我妹妹能进考场,江南魁首指不定是谁呢?” 这边贾赦在输出,那头林海已是过耳不过心。 荣国府还不是荣国府的时候,是前朝王爷在金陵的住处。 林海悄悄研究过荣国府的格局,花园和绣楼都在西南面,离着松涛苑并不近。 贾赦一转头见林海望着的方向正好是小妹院子的方位。 当即察觉了什么,冷笑道:“看什么?我妹妹今日不在家,老二送她出门算账去了。” …… 林海连忙犯错一般低了头。 贾赦又觉得自己过分了,复又问他:“你家中都有哪些人?” 林海如实答道:“家中唯有高堂,祖父在我幼时便去世了。” 贾赦不耐烦啧啧两声:“我问的不是这个……屋里……” “屋里……?” 还好,林海昨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盘算,押到了这一道题。 林海坦诚:“屋里,没人。” 贾赦看他一脸纯良无害,有点不信:“没人?” “林家也曾是侯门,难不成连个丫鬟和嬷嬷也不给你使?” 林海抿了抿唇,垂着视线:“丫鬟和嬷嬷自然是有,只是没有……” “那种人。” 贾赦还是不太信,毕竟纠结这个没用,他自己有通房,所以真掰扯起来,似乎差了点底气。 贾赦背着手不看他: “你一张嘴说来,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况且如今没有,岂知将来会不会有,在我妹妹进门前,料理干净。” 林海恭顺作揖:“我知道了。” 没表示出不满,这么恭敬有礼,让贾赦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教育”下去。 贾赦一转念,又怕林海把仇都记在小妹头上,连忙澄清: “我就这一个妹妹,都是我自作主张,不想让她受半点委屈……你没有妹妹,你大约不懂,自然要得罪你了。” 贾赦有一点说得对,林海作为林家独苗,曾经有过妹妹,却还没怎么接触,那个姨娘生的妹妹就夭折了。 连名字都没有一个。 林海甚至不记得她的样子。 国公府兄妹之情深厚,在江南十分有名。 林如海有些艳羡,又作揖:“不得罪,合该如此。” 贾赦倒也没揪着林海一直挑刺,带他去图书馆看藏书文集,又带他去外书房看了看,招待他用了一餐,便又将人请走。 林海大约也悟了一点,大约是荣国府除了敲打他,还要他了解四姑娘平日里吃穿用度,还有书房如何。 若荣国府直接提出来不妥。 但只要林海有眼力见,为了四姑娘将来住的舒心习惯,林家也该弄出一个像是图书馆的地方,满足四姑娘需求。 当然,更重要的是,屋里要清净。 林海这点人情世故还是懂的,知道礼节的人家,都会提前把屋里那点事打点清楚。 将来可是她管着自己屋里。 林海坐在马车上,想着想着,脸色却有些发烧。 外面忽然有人追上来:“林公子还请留步。” 马车停下,林海顾不上脸蛋发红,赶紧下车。 来的是贾赦身边一个眉眼周正的小厮。 捧着一个檀木匣子:“这是我们太太刚印出来的新书,让送您一本。” 贾赦今日只顾着提点未来妹夫,把人送走,才想起来今日母亲交待的事情还有一样没完成。 母亲和前儿给家里看病的陈老太医精心编撰的《养生秘籍》。 那小子沾光,得了头一茬。 林海恭敬接过:“多谢夫人赠书,晚辈回去必定细细拜读。” 现在还只能自称晚辈,不是小婿。 那小厮扶林海上车,立在路边示意客人先行。 林家马车走了,他才折返回去。 林海迫不及待把匣子打开。 “《养生秘籍》……” 果然,是国公府的夫人觉得他太弱了。 第88章 荣国府那位未来的大舅子,嫌弃林海身子板弱,已不是一两日。 林海只是生得清瘦白净一些,与当下许多书生无二,倒也没有弱到见风就倒地步。 偏生荣国府上对此事耿耿于怀,而那位将军大人是出了名的孝顺母亲。 今日荣国府还特意给这一本《养生秘籍》,明摆着的事,肯定是未来的岳母大人不喜欢林海体格。 怎么说呢…… 不图名,不图利,就怕自己身子骨不够好。 林海忽然感到了另一种压力。 说起养生一事,林海自己虽不到那个时候,林家老爷却是看重。 林家几代单传,但凡有个头疼脑热,家中好几个大夫轮番上阵,有时就算病已经好了,还要再吃好几日苦药。 林海自荣国府回到了家中,先去见过父亲,挑拣着汇报今日见了什么人,说了那些话。 听说荣国府上出了新书,林老爷也没有要看的意思。 林海离开父亲的院子,仍旧回自己书房去。翻开荣国府赠送的养生秘籍,慢慢又看一遍。 这书封上写着第壹册,想来今后还有,就像如今的金陵文报,出了一期又一期。 前儿因为御驾南巡的事,文报断了好几期,恢复刊印后,贾二十四再没出过文章。 不知是不是和定亲有关系。 这本书不算厚,说的东西也不及其高明,很多东西他先前在《黄帝内经》《伤寒论》上都见过一些,还有五禽戏的分解图纸,健康食谱之类,难得全面。 第110章 林海看的津津有味,忽而有人进 来送小食,他抬头一看,是母亲身边的徐嬷嬷。 他起身笑道:“如何是您亲自来了。” 这嬷嬷是徐慧的乳嬷嬷,只看她跟林海母亲一姓氏,就知地位。 徐嬷嬷道:“大爷不是说,不让丫鬟送来,我刚好顺道,便给大爷端来了,火上一直煨着的银耳粥,大爷今日去那边未必就能吃好,垫一垫。” 林海谢过嬷嬷,笑着坐下。 倒也不是没吃好,荣国府的饮食不似江南甜口多,林海本身不爱吃甜食,还吃得惯。 眼看着林海吃完小半碗,嬷嬷脸上露出欣慰神色,将碗收在紫檀托盘里。 林海敏锐发现嬷嬷眼睛有些红肿,开口询问:“这几天,可是家中出了事?” 徐嬷嬷本不必做这种小事,事出反常必有妖。 林海又不是真的蠢到不理庶务。 徐嬷嬷道:“也没什么事,早前赵姨娘寻到什么滋补方子,太太觉得不好,不让老爷用,劝不住罢了。” 林家就是个清贵人家,林老爷对外没多少手腕,只守着家财,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所以外面少有什么烦心事。 烦心事都在内宅。 徐嬷嬷只需一提,林海便会意了,父亲养生再和姨娘联系一处。 多半又是什么壮阳滋补的生子秘方。 林海颇有几分无奈:“我去劝一劝父亲。” 徐嬷嬷也跟着叹气: “大爷也莫要去了,老爷急着再添儿女,岂是劝得住的?免得到时候落了不好。” 林家子嗣单薄,此事也不能全怪林老爷心急,他想再添丁,亦是人之常情。 尤其在林海与国公府定亲之后。 林海太过争气,由不得林老爷再想有一个,倘若林家再有几个儿子也同林海一样争气,林家将来岂不是蒸蒸日上? 徐嬷嬷回想起赵姨娘说的漂亮话,心里暗自骂了几句。 也不看太太自小是如何教养大爷,花了多少心思,莫不是以为只要生下来养大,就能和大爷一样? 不过徐嬷嬷脸上还是没表现出来,仍旧微笑着安慰林海: “你如今好好的,咱们太太也安心,只是若老爷也要你吃些有的没的,您可千万千万不要乱吃。” 反正老爷自来就迷信那些,太太劝了还落个不好,大爷去劝,旁人肯定会说大爷想独占家产,才不想有兄弟姊妹。 徐嬷嬷只怕那几个黑心的,鼓动老爷也让大爷吃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虽说她们日日盯着大爷屋里,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林海勉强露出笑容,颔首表示自己明白。 复又对徐嬷嬷道:“我去看看母亲。” 徐嬷嬷皱着眉头:“太太才吃了安神药睡下,不叫人和您说这些事。” 果然是背着母亲来的。 一般来说,母亲不太喜欢把这种事情拿到林海跟前。 林海又重重点头:“知道了。” 他心里有数,也不会特意用这桩事情,去问母亲,再给母亲添烦扰。 林海想到荣国府刚送的那本《养生秘籍》,当中开篇就反对各种大补,主张以运动生发气血。 但林海深知父亲脾性,当下是劝不回来,就像那日明明脚上有伤,非要回姑苏一样。 只能过几日略过兴头,再去劝谏。 到时候把这本荣国府出的书给父亲看,也许能看进去几分。 林海听了这件事,心中烦闷,无处排遣,唯恐腹中积食,到花园中散心消散。 走到林嬷嬷的小院,见林嬷嬷和两个小丫头坐在亭子里。 家里把林嬷嬷当半个老太太,她住的小院离园子最近。 林嬷嬷一看见林海,站起来,招手就要他过去。 林海上前给她请安:“林奶奶,您近日可好?” 林嬷嬷放下手里的针线篮子,拉着林海笑得皱到一处:“好得很,自打哥儿得了一门好亲,我就好得很。” 老太太精神好着呢,眼睛居然也没坏,依然能做针线。 转头中气十足吩咐两个小丫头:“你们过去把我给哥儿做的东西拿来,我要和哥儿说说话。” 两个丫头匆匆低着头走了,像是很怕林嬷嬷的模样。 眼看两个丫鬟走过池塘那边的枫树下,林嬷嬷瞥了四周,才垂下头,用一种十分严肃的口吻,对林海道: “我告诉你,你父亲屋里的小妖精不安分,前儿撺掇着要往你屋里放人,让你通人事,太太不给。” 林嬷嬷口中的小妖精,自然是指那几个姨娘。 虽然她不喜欢徐氏那副爱读书的清高模样,但更不喜欢那几个妖妖俏俏缠着老爷的姨娘。 林嬷嬷又攥紧了林海的手,声音压得更低: “你年岁小,不知道当中厉害,要是坏了精元,这一辈子都别想好。” 都是千年的狐狸,和她一个老婆子玩什么聊斋,若不是当年她看得紧,没叫一些小狐狸得逞。 老爷恐怕连哥儿这个孩子都没有! 在这一点上,林嬷嬷还是和徐慧统一了战线。 说什么林哥定亲,年岁也该通人事。 最后移了心思不在读书上,再坏了身子,反而叫那几个妖精得逞。 林嬷嬷越想越气,呼吸也粗了几分。 林海耐住性子,刚刚徐嬷嬷显然故意压着没提。 他还在荣国府和未来大舅哥信誓旦旦说什么屋里没有那种人。 家中不就是动了心思? 为了套出更多的话,林海故意装作不知:“没听说此事,是不是有人传错话了?” 看林哥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林嬷嬷心里更着急。 双手握住林海的手腕,声音大起来: “什么传错话?哥儿你一日日都在读圣贤书,模样又生的好,不安分的人多着呢!今儿你娘给你挡了一遭,往后莫要叫一些阴沟里的伎俩害了去!” 见林海听着话不为所动,林嬷嬷加重了力道:“可明白了?” 林海只能跟着点头:“明白了,您说的话,我都记着。” 两个丫鬟马上回来了,拿来的是林嬷嬷做的两个扇套并一个香袋。 林海也不说什么要丫鬟送到院中,自己拿着就走了。 遇见林嬷嬷这一遭,林海心思没有疏散开,反而又添几分烦扰。 打消了散步的兴致,回去歪在塌上胡思乱想。 那些风月话本文章上,写的很多男女相好之事,尤其是多情公子和俏丫鬟各式各样。 既有公子占有丫鬟的,亦有丫鬟勾引公子的,更有什么两情相悦多多益善者。 这种公子,落到贾二十四眼中,必定是不贞不洁的。 …… 贾敏从外面回来,有点疲累,便没有同往常一样去松涛苑旁边的小院找白湘湘。 她自坐在书房中,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架上原先那一溜砚台,都随姐姐们陪嫁了。 贾敏心情有些寥落,从姐姐们嫁人以后,这一处书房冷清了许多。 旁人说的,要嫁人的样子,是什么样子? 贾敏想不明白。 就像几个姐姐,似乎天生就做好要为人妇的准备,还未出门去,就十分憧憬,事事想着夫家。 如今的回信,也多是家中琐碎之事,再也没有先前一起吟诗作对的感觉。 究竟是女生外向,还是不得不外向。 就连丫鬟们、婆子们都想着,将来姑娘要是别家人了。 贾敏越想越心烦,索性就不再想。 反正母亲说过,若她不愿意,等过了这遭就退婚,荣国府什么都替她担着,不必瞻前顾后,贾敏嘴上不言,其实她是有这个想法的。 只是有些对不住那边的林公子…… …… 荣国府出了一册养生秘籍,据说是和朝廷中告老的陈太医一起编订的。 林海当天就买了十本,孝敬父母之后,还分给家中能读书识字的管事。 可惜林老爷自认从来在养生一事上精于此道,就算是荣国府出的册子,也并不看中。 还好林家规矩还算严,林海去给父亲请安的时候,几个姨娘都会乖乖回避。 林海没见着哪个丫鬟敢在自己跟前惺惺作态。 可惜林海是个聪明人,很多事不能明面上说。 母亲和父亲虽然是夫妻,但早多少年前就没有什么夫妻之事。 当下就是赵姨娘最得父亲喜爱。 父亲虽不至于明面上做出宠妾灭妻的事,但许多小事上就要给母亲添堵。 譬如原先早就说好要在金陵过中秋,父亲却又忽然闹着要回姑苏了。 第89章 这件事不必明说,肯定是赵姨娘在旁边煽风点火。 如今林老爷的腿疾好了大半,身子骨经过前儿老太医的调理,好了许多。 赵姨娘吹几口枕头风,林老爷也念着姑苏故土,也不顾前几日说好中秋之后回去的事,非要回去团圆祭祖。 第111章 虽然姑苏也是一个人杰地灵之地,但怎么比得过曾为六朝古都的金陵。 况且如今崇正书院是江南翘楚,金陵一地书院林立,林海在这边,多认识几个人也是好的。 林老爷自己想回姑苏,对于儿子是回去还是仍旧留在金陵求学,有些犹豫。 但林海害怕旁人劝不住父亲,又怕母亲吃亏,故而只好选择一起回姑苏去。 他们林家至金陵有好些时日,原本也计划着中秋之后回去,林海也只能安慰自己,而今不过是赶了几日。 林海辞别书院同窗,正收拾书院中行装。 外面来人,是贾政身边的小厮。 “林家大爷,我们二爷请您出去一叙。” 贾政忽然来找他,林海有几分意外。 跟出去,见贾政就在亭子中候着,林海恭敬给他作揖:“见过兄长。” 如今最适合的称呼,就是兄长了。 本来贾政又比他大,顺理成章。 贾政不着痕迹看了林海几眼,上下打量道:“明日我会带妹妹出来清点账目,就在乌衣巷北的那条街。” 这是什么意思? 好在林海机灵,短短一瞬就反应过来。 作揖拱手:“知……是。” 见林海满面堆笑的回来,小厮墨条就凑过去: “爷,那边叫您出去,是有什么好事?” 林海强子镇定,压着嘴角笑意:“没什么好事。” 嘴上说着没事,转头却吩咐起办事来: “你往家去,给我取两套衣裳,先前新做的那套天水碧,还有那身正红的……不成,就那套、那套杏色藕色的,多拿机身,腰带和鞋袜都要。” 这可不一样,好端端的回去拿衣裳,家里太太老爷闻起来,当小厮的总要有个依据。 墨条疑惑抓抓脑袋:“爷,您要去哪儿?” 林海坦然道:“那边二爷请我去吃茶,自然去赴约。” 纵使心中乐开了花,林海也不会透露半分。 贾政的话很明显了,明儿大约可以见到贾敏。 林海穿上家中送来的衣裳,配上腰带、玉坠、荷包,一路唯恐压皱衣裳,端端正正坐在马车上。 到了乌衣巷北街,下马车,被荣国府下人引着往一处院落去。 先是个小厮,后又在一个小角门出换成嬷嬷。 林海对随行小厮道:“你不必跟着了。” 主子图个清静,小厮识趣不会跟着去多事。 林海一路跟着那嬷嬷,上了一个二楼,似乎是个雅间的地方。 开门进去,贾敏已经坐在里面等着。 只可惜还是带了一个日常出门会用的幕篱。 林海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能看出来她穿了一身鹅黄衫子。 贾敏见他进来,起身两人见了礼。 大约是那年端午见过一回,亦或本性大方。 她丝毫没有什么折子戏里扭扭捏捏的缱绻模样。 贾敏做了个手势,请林海入座。 林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脸色虽然无碍,但手心都是汗。:“我……我要和父亲回姑苏了。” 贾敏嗯了一声,径自斟茶。 林海想了想,才鼓起勇气道: “贾二十四,往后……我、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贾敏凝了凝眉。 起身走到窗边,隔着半透竹帘子,指了指临街几个装潢门窗有些相似的铺面: “那边中间,是我的布料铺子,你若来信,把它给里面的女掌柜,记住了,高高的那个。” 林海顺着她葱白的指尖往下看,跟着点头。 “记住了。” 贾敏回身又给自己把刚刚没添满的茶斟上。 自薄纱后仔细看他几眼:“母亲没说错,你果然生了个好模样。” 林海垂头,莫名有几分娇羞:“你……喜欢就好。” 贾敏眉头一皱,登时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咕哝了一句:“谁说我喜欢……” 林海没听清,支着耳朵努力,还是没听清。 贾敏又问:“你不是还在书院读书,此番回去,以后可还会往金陵来?” 林海如实答道:“暂且不知。” 贾敏把先前自己手头那个小小的紫紫砂杯子轻轻一放: “好生保养身体。” “我先走了。” 如此,就算见过一面了。 似乎和才子佳人话本上很不相同。 …… 林海从里面出来,小厮看见他,乐的漏出一口牙。 想不到林海走到他们跟前,双手撑在小厮肩膀上,掰过他的脑袋:“你看看我。” 林海素来是个还算文雅的,怎么去了一趟,举止古怪。 墨条疑惑:“公子,又怎么了?” 公子直勾勾盯着人,显然很不高兴:“你们看我,像有病的样子吗?” 小厮墨条干笑了两声,今儿刮的什么风啊? “您好得很啊,前儿林奶奶还说,公子越长越有模样,脸色红润有光。” 林海陷入了一种郁闷。 怎么一个个的都要自己养好身子? …… 林海离京那一日,偏巧在码头遇见了贾赦。 听说最近贾赦处理什么公务,出去了几日。 林海再看未来大舅子,他好像壮了点,成熟了点。 脸虽然还算白净,但比起之前是被日头晒得黑了。 但人似乎壮实不少,胳膊肩背都有肉。 关键是通身气质,大约有点练了武的味道。 林海顿悟了。 看来她不喜欢文弱书生…… 荣国府里也不喜文弱。 贾赦说话更比一开始带了几分痞气。 林海估摸着多半是去军营里待过了。 贾赦扯着嗓门:“小子,听说你要回姑苏了,那日老二找你说了什么?” 林海当然不会透露私下见过贾敏一面的事。 滴水不漏,早就预备好说辞。 是以林海把先前对家里说的话,又对着贾赦脸不红心不跳说一遍: “那日兄长叮嘱我,纵使回了姑苏,也不可懈怠,要刻苦进学。” 贾赦嗯了一声,复又举着胳膊道: “回去多吃点,找个武行师父跟着练一练,下回我们俩切磋切磋。” 林海作揖点头:“是。” 两人就此分别。 贾赦才从杭州回来,去江南节度使那边呆了几日,还真是偶然遇到了林海。 贾赦才回到家,就听下人说嫁出去贾娴和贾媃都来了信。 说是两个姑娘前后肚子里有了喜讯。 一家子都喜气洋洋,贾赦听了,便也喜道:“二妹妹、三妹妹都有了喜事,今年的年礼多送几份,派去的人也要妥当。” 这种时候,史苗便会顺着毛,可劲儿夸贾赦: “你越来越有当兄长的样子了,想得周全。” 贾赦尾巴都快翘上天。 史苗又问他:“杨家的事怎么说?” 贾赦笑道:“我看那老爷子暂且阎王收不去,前儿听说闭了气,不想最后又醒了,如今好好的。” 大房奶奶周若也好奇,那杨老爷子早前就说要死了,这么久了居然还没过去。 周氏道:“早前不是说回光返照?” 贾敏越想越觉得蹊跷,这杨老侍郎,该不会要学司马懿? 贾敏:“都回光小半个月了,如何不见返去阎罗殿上。想来是圣上刚走,有什么亏心事,当下 人都快没了,陛下如何与病重老臣为难?” 贾赦又和家里人分享最近新打听到的消息:“前儿我听他们说,秦督军调任的事,似乎有点眉目。” 贾敏也跟着凑热闹:“秦家真要回西北了?” 走得越远越好,免得又有人打湘湘的主意。 嘴上说着好听,见湘湘这边路子走不通,又得罪了荣国府,秦家和早前一样,仍旧是对湘湘母女不闻不问。 白琪和白湘湘求之不得。 贾赦摇头,他也只听到个消息:“不知,总不会留在江南,兴许要去东海沿子上。” 听到东海两个字,史苗忽然来了兴致:“东海……是不是海参崴?” 这个朝代,还没开始割地赔款,贝加尔湖和海参崴都还在呢!若有几乎,史苗真想去看看。 这个生僻的地儿,贾赦也不知道:“儿也不太清楚,下回仔细问一问。” 众人在史苗那边说话吃饭,傍晚就各自散了。 二房最近贾政都在外面读书,只有二房奶奶关莹在家里服侍。 今儿穿的鞋子是新的,有些磨脚。 一回二房这边,关莹很快就把鞋脱了,让人拿软底鞋子来。 又要贴身陪嫁丫鬟茗香把头发拆一拆,顶着一头脖子酸。 茗香手脚灵活,给二奶奶卸下珠钗。 今儿得到那两个姑子来信,都报了喜事,唯独她嫁进来将近一年,肚里没个动静。 第112章 茗香看出来,说些宽心的话:“奶奶也莫要心急,二爷总不在家,该有总是会有的。” 关莹揉揉紧绷绷的额头,声音有些疲惫:“我几时急了,太太历来就没催过。” 家里谁都不催,反而是跟着关莹嫁过来的人心急。 茗香放下最后一根簪子,扶着主子往软榻上移: “就说那边的哥儿,太太也不见得多疼,想来是等着咱们二爷这一个。” 忽然提那边作甚,二奶奶眉头微皱,便也不说话,且看着心大的丫头又说出什么。 茗香是家中亲自给她挑的陪嫁丫头,人聪明,主意多,心思活泛。 有时比她这个主子还活泛。 果然茗香接着有一番自己的道理: “如今太太最疼的还是四姑娘,多亏四姑娘不是个儿子,不然太太的东西必然偏了她去。” 二奶奶唇角勾起冷笑,可惜低头侍弄香炉的茗香没看见 “茗香,你过来。” 茗香毫无防备凑过去。 哪知二奶奶眼睛都不眨,一个嘴巴子打下来,她差点倒仰摔倒在地。 茗香膝盖一软,噗通跪下,捂着半边红肿的脸颊: “奶奶,奶奶息怒,我知道错了。” 第90章 茗香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她是关家太太乳母的孙女,自小和关莹一起长大。 说是一个副小姐也不为过。 家中特意把茗香安排在关莹身边做丫鬟,就为着预备上将来做个通房姨娘。 关莹早就看不得茗香这个样子。 她一个做嫂嫂的都没意见,茗香却很看不得家里四姑娘。 对好些事的说头,比二房正版奶奶还多。 既然知道太太最疼四姑娘,多说几回传出去,她们二房还能好? 关莹居高临下,冷笑道:“家中的主子,几时轮到你多嘴?” 茗香赶紧左右手开弓,一边一个巴掌打自己:“奶奶,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知道错了!” 关莹心里又冷几分,这么闹下去,脸上又红又肿,外面人又要说她性子暴躁虐待茗香了。 真是个好丫头。 关莹弯腰一把抓住她手腕,冷声喝到:“别给我演这样的做派,明儿不许出去,等你的脸养好了,再出门。” 茗香没见过自家奶奶这样,像忽然转了性子,奶奶身上的威压吓住,收手捂着脸,声音忽然小了: “是。” 茗香一走,二奶奶的乳母嬷嬷轻手轻脚走进来,犹豫着要如何开口。 却见奶奶气定神闲坐着喝茶:“我预备给茗香找个人家,你瞧瞧家中哪个合适?” 乳母也不知奶奶为何今日突然发难,赔笑着劝她:“奶奶,她是从京中跟着你来的人,留着她将来也有个臂膀。” 关莹不说话,静静看着乳母发笑,直到她低下头。 关莹才慢悠悠开口:“臂膀?这样有主意的臂膀,我可用不得。” 乳母一时语塞。 关莹仍旧冷笑,继续道:“你们当我是个傻的?盘算着什么心思,也要找个更年轻的,如今二爷才多少年岁,又在外面读书,就算为着名声,也不会动那种念头。” 这个乳母和茗香家是姻亲,自然最想扶茗香上位。 只可惜错了主意。 乳母嬷嬷一头冷汗,依然勉强挤出笑容:“奶奶说笑,她们怎么敢。” 关莹捏着盖碗轻轻放回去,顶着茶杯玉色的杯子沿,似笑非笑: “不是说笑,是给你们指一条明路。” 家生奴才,但也各自存着心思,奔自己的前程。 嘴上说为奶奶着想,心里不定有什么吃肉喝汤的计划。 关莹早就看腻了,今儿择日不如撞日,没藏着掖着。 …… 茗香最后不单被配了小厮,还被弄到庄子上去。 史苗对各房事不插手,何况茗香是二儿媳自己带来的人。 贾敏去史苗屋里的时候,赖嬷嬷正和史苗进行工作汇报。 赖嬷嬷觉得二奶奶这种行事过了一点,毕竟是家中带来的人,配人也就罢了,还把人赶到庄子上。 “二奶奶也有些狠心,半点情面不留……” 见贾敏进来,史苗也没有避着闺女的意思。 史苗的原则就是不把贾敏养成傻白甜。 虽然史苗不认同当下的尊卑等级。 但事实就是如此残酷,贾敏不做刀俎,但也不要当鱼肉。 很显然,老二媳妇也不想当鱼肉,有些人想当刀子,她只好自己先当了那把刀。 史苗淡淡道:“她不留情面,肯定有她的道理,若有什么寻死腻活的,你知道该怎么办,她始终是个奶奶,岂能让人辖制住,将来还怎么当家?” 赖嬷嬷听罢点了点头,自己先行告退了。 贾敏把今日她亲自做的花露给史苗乘了一盏。 史苗来的时候,贾敏还是小娃娃一个,现在却越来越有少女的样子了。 贾敏道:“菩萨低眉,也还有金刚怒目,我只是想不明白,茗香为何非要动那种心思?嫂嫂对她不算差。” 贾敏和二嫂接触的还算多,论理二嫂明面上对茗香很不错了,衣裳吃用都是又新又好的。 背里贾敏不好判断,没听说传出什么二嫂背里虐待茗香的话。 不过贾敏也感受得出来,茗香自来也跟着二嫂读书学字,有几分傲气。 史苗觉着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对贾敏道: “你还记着我和你说过,后宅其实与朝廷一样,前朝的大臣争宠,也这个调调。” 贾敏用手里的银汤匙舀了一勺蜂蜜,在花露里化开:“女儿记着呢!” 真是矛盾,史苗也不能说茗香不安分是错的。 人往高处走,怎么会错? 史苗叹气:“茗香往上的道儿,只有这一条最好,她只是想做出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若成了,将来的孩子不是姑娘就是哥儿,不必为奴为婢。” 贾敏点头:“倘若她是个男的,在外面做事,就会有其他的巴结的法子,运气好的读书做官。” 都这个道理,可是二嫂也要维护自己的利益。 如果二房那边放任,二儿媳妇很有可能变成迎春翻版。 奴大也会欺主。 史苗颔首:“对啊,人世就是如此,总有争斗,慈悲有度。” 抿了一口花露,喝不出多少味道,接着又说到:“你嫂嫂屋里的事,自己料理,她真的慈悲大度,下面的人不一定念她的好。” 这个问题,贾敏将来也会遇到,不过史苗给出的解决办法。 才不是什么宽宏大 度,或者整治不安分的狐狸精。 史苗又强调一遍:“不过你不一样,那小子长得不错,你若想和他谈谈恋爱体验一下也行,毕竟人生在于经历。” “将来林家的人动歪心思,你不必慌,也不必难过,更不必反思是不是自己不够贤良淑德,把他踹了就行。” 这就叫做最坏的打算,如果有地方可以去,相信就算是古代社会,离婚的也是一抓一大把。 贾敏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笑着附和: “那我可要好好练一下拳脚,今后把他踹得远些。” 史苗深以为然。 看看她家水灵灵的姑娘,史苗牙痒痒,林如海那小子,真是有福气啊! …… 荣国府日子还是照旧过,贾政只有年节旬假回来,在崇正书院这种地方,氛围浓郁,不想认真读书都不行。 至于贾赦前段时间,因有点公务去了江南节度使那边一回,回家以后就开始认真演习骑射。 平日里贾敏她们也会跟着去一起射上几箭。 八月十五时候,家中商量着等过年,就正式把荣国府长孙记在族谱上。 依着族谱上面的排序,这个哥儿是原作中早夭的贾瑚。 二房那边没掀起什么风浪,送走茗香以后,二奶奶身边没提拔大丫鬟,原先跟在身边的茗香换成了茗秀。 茗香有一点说得倒也不算错。 按理说大房那边的哥儿是长孙,应当千娇万宠才对,又是隔辈分亲。 但家中太太和旁人家不一样,虽然对哥儿不差,时常也问一问,但比起关莹家中老太太对长孙的娇宠宝贝,那是差了太多。 关莹也有些担心,长孙尚且如此,将来自己真添了一个,太太想来也不见得有多宠爱。 …… 且说姑苏这一头,林海和家人回乡之后,一面预备着过中秋,一面又是要和姑苏原先交游的人家互相送礼拜会。 旁人得知林海与金陵的荣国府定了亲,无不艳羡巴结。 当然也有原先想要与林家做亲未果的,十分遗憾。 过了八月十五七八日,家没什么事,林海才能有自己的空闲。 他自回到姑苏,早就想着应该给贾敏写信,好几次提笔,又不知从何写起。 第113章 才从金陵归来,马上又写信过去,会不会显得他冒失唐突。 林海又觉得只写信不够,贾家四姑娘没来过姑苏,兴许他应该置办些土仪一起送去。 碧空如洗,秋后老虎,日头出来以后天就渐渐热起来。 林家东北角门,五六个小厮拥着林海从夹道那头走过来。 负责这边院落的管事连忙迎上去,躬身哈腰,陪着笑脸:“大爷今日怎么走这道门?” 这道门多是采买办事的人走的,离着主院那边还要兜一大个圈,就没见哪个主子走过。 墨条见他长得不好,满脸络腮胡子,赶紧拦在前面: “大爷想走哪边就是哪边,几时轮到你多嘴?” 又赶紧吩咐门前挨着墙根的几个小厮:“还不快找人去牵马?” 有两个小厮低着头去了。 墨条没有揭穿他们,方才肯定是在门口掷骰子,背后藏着一个碗。 林海要走这边,只因为这门出去,离他想去的街近。 一起挨着墙根站的,有个人穿着分明不是他们家小厮的样子。 林海指指那边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这男子长了一个鹰钩鼻,穿着像是书生样子的儒衫:“那人是谁?看着眼生?” 管事连忙迎上来解释:“大爷,是小人表弟,从老家过来,小人说见他一面,就让他走了,哪知大爷今日要从这边过,小的错了……” 林海还没说什么,那管事就絮絮叨叨求饶起来。 “聒噪。”墨条看出来主子有些不耐烦,“大爷又不曾怪你。” 林海少见生人,好奇又打量几眼,上前与那人说话:“你是何方人士,是不是读书人?” 那人拱手作揖:“小的钱塘人士,读过、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 不等林海再问,管事赶紧跟上来,探着脑袋小声答道: “大爷,他就是能瞎写几个,今儿过来特意打扮一回,科举什么的,却是不能。” 林海见那人又低下头,侧着身,似有回避之意,也不想他为难,便不再问。 一会儿马车就过来,管事的忙前忙后,招呼林海上车。 恨不得自己跪下去给林海当马凳。 林海上了车,掀开帘子又看了看角门方向。 “大爷,怎么了?” “没什么。” 林海放下帘子,总觉得哪里不对。 …… 第91章 林海怀着满腹疑窦离开角门,车夫一路把他拉到姑苏最繁华的街道,各色铺子鳞次栉比。 林海看一回金银首饰,又看过一回市面上卖得出来的苏绣。 都不太满意。 绣坊的掌柜见他挑剔,言行举止都不是寻常人家。 笑着给林海指一条明路: “这位公子,咱们这儿真正的好绣品,都不拿出来卖,早就有人预备着,不差咱们这一处,您还是回家请家中长辈打探一二,想来就有了。” 小厮反问掌柜:“您做生意这么多年,难不成还不认识几个好绣娘?” 那掌柜的扶着门边,眯着眼:“也是我这双眼睛不行了,不然谁不能绣两针?” 林海懒得与他废话,又去看别家的绣品。 另一家掌柜出来拆台:“隔壁那个万三,他媳妇不和他过了,所以现在手头没有好东西,不认识几个绣娘。” 小厮墨条正想八卦,到底是怎样一桩夫妻间的官司,却被林海催着走人。 林海买了几个络子和荷包,又去搜罗其他东西。 晚上徐嬷嬷照例要来看林海一回,见林海买的物件,好心提醒他。 “哥儿想着好,但这些东西都是外面旁人做的样子,算不得独特,戴出去可能还有嫌隙,哥儿若实在想送,不如让府上针线丫鬟做几个?” 徐嬷嬷的话提醒了林海,什么荷包帕子,皆是那等风月话本上最常见的信物。 林海一片好心,想送点姑娘家可能会喜欢的玩意儿,外面买的东西,她也不一定会戴啊? 但让府上针线丫头做几样送去…… 也有些奇怪。 林海索性直接删掉什么花儿、朵儿的礼物,送些竹编、木雕、砚台文房。 另一头的江南,从御驾回京之后,没见多少波澜,原先传出风声要调任的秦督军,迟迟不见朝中旨意。 唯有一件事,趁着秋收以后,江南有几处河堤海塘需要修缮。 朝廷里的旨意带了荣国府一句,不让贾赦主事,只让他协理监督。 贾赦自打接了荣国府的爵位以后,头一遭朝廷交代他干活。 能从皇帝陛下手里捞到一点活计,贾赦高兴,荣国府上下也高兴。 一贯严肃稳重的赖嬷嬷和史苗说起这件事都掩盖不住喜色: “想不到,这件事情竟然会落在大老爷头上。” 史苗却还淡淡的,自古以来搞工程油水都不小,但为着捞油水弄出一个豆腐渣工程,将来苦的还是百姓。 倘若贾赦认真干活,明面上不显露,背地里肯定会得罪人。 史苗对赖嬷嬷道:“早前家里也不是没办过这桩事情,你家赖大虽然是老二的人,老二如今在书院读书,不如让他跟着老大去办事。” 赖嬷嬷听了眼睛一亮,赶紧应承下来: “太太的吩咐,他肯定照办。” 赖嬷嬷正愁二爷贾政去崇正书院读书以后,赖大似乎被边缘化了。 如今太太也不讲什么大房二房,让赖大出去长见识。 赖嬷嬷这个当娘的,自然高兴。 贾赦这活计算不得累,但也不轻松,主打一个各处巡视。 尤其这回在陛下南巡时候点名提及的钱塘一带,是这一回修缮的重点。 贾赦是中秋节后走的,贾政旬假回来,家里没了一个聒噪的大哥,觉得有几分冷清。 史苗为了维持两兄弟心态平衡,这回上心关照一下贾政读书的事。 问老二:“先生怎么说,明年能不能下场一试?” 贾政目光一时有些黯淡:“先生说……我还欠些火候。” 举人考试和秀才考试不是一个量级,史苗很能理解,她也不指望贾政是个神童。 反正慢悠悠考,重在参与。 明年贾敬又要下场考试,原著中贾敬是进士出身,可惜没说明白,贾敬究竟是哪一科的高中的。 就连林如海在原著里三十多岁高中,在进士梯队里已经比较年轻。 搞不好林如海是他们那一届里最年轻貌美的存在。 被点了探花。 很合理。 史苗笑着安慰老二:“那你就安心读书,不必慌,你才几岁。” 反正又不慌着考试,天天去书院里泡着干嘛。 史苗让贾政留下来:“过几日我们想去长生观玩一回,你且留在家中。” 贾赦不在家,出门的事就让贾政来料理,能办事就别闲着。 贾政也应下来:“孩儿知道了。” 贾政应下的事,这一回出门主要二房来操办。 史苗也不找什么烧香祈福的借口, 单纯想出去玩。 夏天太热,她不想挪动,现在秋高气爽,当然不能浪费秋光。 二房媳妇关氏专门领着丫鬟,端着礼物来给史苗过目:“母亲,张神仙的礼,您看预备这些……妥不妥当?” 贾代善的替身张道人,去岁游历至此,就在观里住着。 这个老道人挺有能耐,顶着荣国府替身的名头,和京城好些勋贵人家都有来往。 史苗看一眼媳妇预备的礼物:“差不多了,你瞧着再添一两样合适的白玉摆件。” 等出门那一日,荣国府一连十好几辆马车、轿子、陆陆续续排出一里地。 出一趟门挺麻烦。 这回还把家里贾赦的崽崽一起带上。 十来个月的小孩头一回出门,乐的啊啊哦哦的,笑得只知道流口水。 贾敏笑他:“我们哥儿,第一回出门,乐得什么一样。” 乐了一路,才到长生观,人类幼崽就疲惫的睡着了。 乳母领着去厢房照料,史苗这头该逛就逛,逛了一圈很安逸的坐下听戏。 道观这种地方,大约供奉着神仙,总让人觉得清净舒朗。 史苗听过一回穆桂英,贾敏拿着戏折子,还没拿定主意听哪一段。 贾敏更喜欢把一个剧目从头看到尾,自小就不太喜欢折子戏。 今儿专门负责前后传话的媳妇近前来,请示道: “太太,大爷说京城王家的大爷和二爷,正好在此间赏玩,听说您在这边,想过来磕头请安。” 史苗皱眉:“京城哪个王家?” 那媳妇又道:“就是甄家三爷娶的那个王家。” 王子腾? 虽然有预感,可能会是这个王家,史苗还是被勾起了十足的好奇心。 总算能见到未来的风云人物王子腾了。 史苗没有拒绝理由:“那就见一见吧!” 第114章 贾敏听着,戏折子也不必挑了,暂时也听不了,主动起身,与两位嫂嫂一起回避外男。 史苗这边清好场子,那头王子腾、王子胜两兄弟从外面一起进来。 前面领路的人是贾政。 贾政比起这两兄弟来说,长得模样更好一点。 甚至说…… 贾政显得温良少年。 毕竟贾政年岁比王子腾小。 而那个王子胜和王子腾比,站在一起,天然就被压下去一截。 兄弟二人结结实实行了大礼:“给夫人请安。” 史苗让二人快起,丫鬟们鱼贯而入,送上茶水: “都起来,你们何时到金陵的” 王子腾脸上带笑朗声道: “回夫人,晚辈们昨个才到,见此处风景秀丽,借宿一晚,今日本欲往祖宅去,见夫人在此前来拜见。” 看王子腾的应对气度,史苗满脑子一个念头。 如果王子腾现代社会去考公面试,肯定一骑绝尘。 史苗依着见小辈的礼节,问过年岁,读什么书之类,再送点表礼,说上几句以后常来玩的客套话把人打发走。 娘儿们继续听戏找乐子。 玩够了家去,史苗才把贾政叫到跟前嘱咐他: “王家没听说有什么大事,两个儿子一起来,必定没有那么简单,你记着留意。” 贾政点头:“儿子知道了。” 他早前在书院也听到一丝半缕的消息,只是还未证实,是以暂时不想和母亲分享。 贾政也没有赶着回书院,一直在家中呆到了九九重阳。 赶着九九重阳,贾敏这边又收到了林如海寄来的信件和礼物。 史苗知道这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是定亲的人,原著中凑成的一对。 小姑娘小伙子写信送点东西。 才不是私相授受。 这叫交流感情。 史苗且随她去,贾敏不说,她也不主动问。 但大房和二房的媳妇说到底也是年轻人。 最爱吃瓜。 周若笑着问贾敏:“又是那边的信,第几封了?” 贾敏没有第一时间看来信,反而先打开箱子点东西。 听嫂子一问,顺口答道:“第二封。” 周若见没能逗到小姑子,也凑过去看究竟: “林公子又送了什么,我们哥儿跟着沾一沾光。” 贾敏把匣子又合上,向大嫂求饶:“嫂嫂莫要拿我玩笑了,待我回去点一点,再看什么能给哥儿玩。” 那些物件不能往嘴里塞的,还有零零碎碎经不住撕扯的,都不能给小孩玩。 贾敏也不脸红娇羞,自己抱着匣子就回去了。 还不忘留下一句:“大家谁都短不了。” 贾敏回去点了点东西,慢腾腾拆开信,又是些生活琐事,还好林海文笔不差,平淡的事读着有几分趣味。 她放下信,从林海送来的玩意里挑了孙行者的泥人,还有两只白瓷猪,亲自包好去找白湘湘。 贾敏才进院子,就见人来人往,像是出了事。 看见贾敏进来,丫鬟们都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活计。 贾敏来不及放下东西,上前问:“这是怎么了?” 负责服侍白湘湘的大丫鬟上前回话:“白姑娘想多走几步,不小心摔了一跤。” 湘湘虽然能挪动几步,但也是有限的。 贾敏上前去想看她的伤势,白湘湘却不给。 只笑了笑:“已经上过伤药了。” 贾敏看见院子一角还有没收起来的长案,上面摆着一些果品香炉,方才想起来今日是白家老大人冥诞。 满院子却不见白先生,今日她并没有去母亲那边。 “先生何处去了?” 第92章 白琪很少出门,纵使要外出,多是和史苗她们一起,尤其从秦家到江南以后。 白家母女宁愿在荣国府呆着,就怕出去遇到什么不想见的人。 见先生不在家,贾敏顺口问了一句。 白湘湘垂着眼,理了理裙摆,“今日是祖父六十整的冥诞,母亲去庙里还愿了。” 若她好好的,能走能跳,今日也能同母亲出去了。 白湘湘有些失落,贾敏安慰了她一回,又叮嘱丫鬟好生记得上药。 两人说过一回闲话,商议了一下文报今后的改版,等暮色起来,史苗那边请贾敏过去吃饭。 贾敏这才放下礼物走了。 …… 史苗这边自然早就知道白琪要出门。 她才用过晚饭,把贾敏打发回去睡觉。 今日跟着白先生出去的媳妇,就支支吾吾摸进来。 似是有话要说。 史苗挑着面前蜡烛芯问:“什么事?” 那媳妇头埋得低低的, 在昏暗的光影里看不表情,能听出声音十分忐忑。 “太太,今日白先生出去,遇见了秦家人。” 安分了许久的秦家人? 史苗一下子来了精神,抬眼问:“遇见秦家的谁?” 那媳妇答道:“秦家的那位大太太。” 史苗又问:“可有摩擦口角。” 那媳妇摇头,说出自己的疑惑:“没有,就是这点奇怪,秦家大太太客气得很。” 秦家太太过于客气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史苗疑惑:“只有秦家大太太?” 那媳妇又答:“好像还有那个老太太,只是老太太没出面,我们也没看清。” 秦家想重修旧好不是一天两天,不过秦家老太太还是拉不下面子的样子。 史苗觉得有几分荒诞,便也没将它当个事,吩咐下去: “偶然遇见罢了,让下面的人,莫要说什么有的没的。” 那媳妇才出去不久,外面小丫头又报:“太太,白先生来了。” 史苗让人请白琪进来。 没绕什么弯子,开门见山:“我听她们说,今日你出去遇见了秦家人,可有为难你。” 白琪专程就是来说这件事,落座之后也直接道: “太太,正是这里奇怪,她们不曾为难我,亲热得叫人遭不住,我听她话里话外,秦家恐怕有麻烦了。” 看来那媳妇也不是多心,兴许今日秦家的状况,比史苗预想的还夸张。 只见白琪又接着说:“那一家一贯是色厉内荏,忽然和我提及什么情谊来,一准没有什么好事,兴许过几日,就要给我们娘儿俩送礼。” 白琪都说反常,史苗不得不警惕起来。 秦家调任的事,说着说着又没影儿,这回兴许又要有什么变动。 白家母亲不想收秦家的礼,东西进了荣国府说不清,故而提前要来讨太太示下。 史苗也意会,当即就到:“这个好办,不让门房收就是了。” 白琪愧疚的叹气:“我还说下回带湘湘出去,这一段时日,怕是不能出门。” 有太太这句准话,白琪安下心来。 越是如此她们母女越不能离开荣国府,也只有荣国府的大门,能挡住那些不安好心的东西。 白琪还以为秦家已经死心,想不到是死灰复燃。 过了三日,秦家果然来送礼,荣国府的门房自然不收,哪里想到那些人竟然扔下礼物就走。 还好府上早有预备,早就安排车马人员候着,秦家扔下来,他们就赶着送回去。 大张旗鼓的,闹得有些不好看。 史苗忽然担心起来:“也不知你们大老爷何时回来,外面恐怕要不太平。” 虽然贾赦来信一直说好,可秦家最近上蹿下跳,很不安分。 史苗又担心贾赦在外不可控,被人架桥拨火,惹出是非。 今年秋收,各处庄子都还不错,唯有一两处受灾的勉强平了账目。 在这个收获的季节,二房那边总算有了好消息。 赖嬷嬷终归还是比较偏着二房,眉开眼笑的亲自来报喜: “太太,大喜事,刚请过老太医,二奶奶有喜了。” 史苗也挺高兴,亲自去看了一回,回来就叮嘱那些嬷嬷丫鬟: “赶紧给你们二爷送信,依着前儿你们大奶奶的份例,好生养着,不可叫她受委屈。” 而今荣国府里有史苗坐镇,几个主子都不好糊弄,还有赖嬷嬷学了文化以后,更是一套一套。 大体秩序上一直很好,姑娘小子拉出去都能写几笔字,还能念个之乎者也。 不过背里还是有人忍不住要念叨。 尤其二房这边,奶奶一有喜,通房肯定要抬上来。 一时间暗潮涌动。 先前茗香的事又被翻出来。 一个小丫鬟和小姐妹小声道: “你说是不是前儿那个茗香搞得鬼,二奶奶这么久没个喜讯,身边没了她,忽然就有喜了?” 小姐妹也很认同的点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说得准,指不定在后面怎么扎小人。” 第115章 这事儿倒也不玄乎,若史苗听见,大约会解释一下。 没准是贾政回来的时间太规律,二儿媳和他同房的日子恰好是安全期呢? 史苗也不愿儿媳这么小就生孩子,所以从来不提这事。 不过这种知识,丫鬟们还不知道,便进行了一些玄学的猜想。 后面一个瞧着年长的丫鬟一手一个,揪着两小丫鬟的头发。 立起眼睛,冷冰冰道:“管好你们的嘴,别大喜日子触霉头,祸从口出你们是白学了。” 两个丫鬟不敢反驳,捂着脑袋灰溜溜走了。 …… 莫说荣国府有喜事,姑苏的林家也有喜事。 前儿那个折腾来折腾去的赵姨娘,果然叫她折腾出成果来。 月信没到,赵姨娘觉着肚里有了胎,迫不及待就请太医过来把脉。 徐嬷嬷亲自料理此事,得了准信,面色不虞的去向林家夫人徐慧汇报此事。 徐嬷嬷顶着一张愁苦的脸:“太太……” 不用说,徐慧已经知道结果了。 她似笑非笑:“嬷嬷愁什么?家中添丁进口,这是好事。” 徐嬷嬷没答话,垂头低低叹气。 徐慧眼眸里闪过一丝冷色:“摸准了吗?” 徐嬷嬷不情愿点头:“两个太医都看过,虽说月份浅,准了七八分。” 林夫人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把刚刚拈在手里的杏干放回果盘里去。 “好吃好喝供着,别叫磕了碰了。” 姨娘的孩子不管是谁生养的,都要叫太太母亲,她们还不至于辖制不住一个姨娘。 徐嬷嬷显然担心另一件事:“太太,这么下去,只怕其他姨娘也会效仿,老爷他……” 要是哪个姨娘都像赵姨娘一样求子,老爷那身子骨,怎么支持得住? 会出事情的。 提起丈夫,徐慧脸上愈发没了表情。 她怔了半晌,脸上才露出冷淡的笑。 嗤笑一声:“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老爷自然也乐意,添了孩子,他也是高兴的。” 她难道没有劝过,劝不住啊? 徐嬷嬷也无奈,太太和老爷,断然是没什么情深的。 徐嬷嬷也看不上老爷近些年来越来越拎不清。 林家老爷自以为是魅力无限,说难听点,别是被那些个姨娘当成了种猪。 …… 林海是从小厮那边知道的这件事。 心中亦半点欢喜也无。 他知道母亲必然心情不好,一问果然在书房里。 林海一进屋子没来得及说话,徐慧就让儿子帮忙研墨。 林海慢吞吞的拿起墨条,母亲又把先前荣国府的计算手册拿出来。 看这架势,大约是要把各色例题又解一遍。 林海犹犹豫豫开口:“母亲……” 徐慧知道儿子想说什么,头也不抬: “虽然不是我生的,家中人口能有进项,我也犯不着置气。” 先前家里不是没添过孩子,徐慧还不至于善妒成这样。 她只是对老爷的不知保养感到无奈。 徐慧认真道:“就算生下来,他们年岁小,你不必担心。” “况且……” 她看了看单薄的清瘦的儿子:“况且家中人口太单薄,也不妙,外面多少人虎视眈眈。” 满家上下,都把林海这个独苗苗当成命根子。 林海心里藏了一件事,如今更加疑窦丛生,他张张嘴,还是没勇气说出来。 “母亲……我……” 徐慧反过来安慰儿子:“你好生读书,不必发愁。” 倘若那姨娘运气好,真添了哥儿养活,肯定要分走林老爷几分宠爱。 只是就算生养下来,也未必有林海优秀,徐慧当母亲的倒也不愁这个。 见儿子仍是一张臭脸,徐慧皱着反问他: “怎么,难不成你还要劝谏一回母亲要大度欢喜?” 林海连忙低头:“儿子不敢。” 他一个当儿 子的,怎么有立场呢?这叫站着说话不腰疼。 正经人家,也没见哪个男的大度到把妻子与人共享。 林海从母亲处出来,又去父亲院里给他请安。 林老爷满面红光,某种意义上,赵姨娘再度有孕,也证明了他作为男人一方面的能力。 林老爷也忍不住和独生儿子林海憧憬一番: “若是能添个哥儿,将来你也能有个臂膀,我们林家几代,还是太单薄了。” 臂膀不臂膀另说,林海悬在心里的石头,又重了几分。 …… 最后林海回到自己院里,这一日他强装镇定,回来累得坐在书案前发呆。 墨条见这样不是办法,急的像是热锅上蚂蚁: “大爷,那个事情……不和老爷和太太说吗?” 那天若不是大爷忽然要走东北角门抄近道,恰好又多留了心。 墨条盯了几次,猛然察觉端倪。 赵姨娘有孕这桩事的蹊跷,怕是家里的主子都要蒙在鼓里呢! 林海吐出一口浊气,抬头看一眼根本站不住,晃来晃去的墨条。 沉声道:“容我想想,你莫要多言。” 第93章 墨条又不是疯了,这种事情敢随便乱说。 他甚至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摊上这桩腌臜事。 就算他们小厮平日里闲着没事也爱磨个牙,叨叨一回张三家和李四家的搞在一处,谁又背地里养了姘头汉子。 但他一个家生奴才,并不想知道家里老爷的丑事。 毕竟这件丑事不是墨条从哪儿道听途说来的,而是墨条听主子的话,正儿八经盯了一两个月,发现的蛛丝马迹。 墨条都想不明白,大爷是怎样的七窍玲珑心,怎么那日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就觉得那人不是个好的? 墨条心里那个虚,他虽然叫做墨条,但不代表真的黑心黑肝,心思老成。 当下墨条连酒水都不敢沾半点,就是担心喝醉了嘴上把不住门。 那些流言蜚语要是从林海身边传出去,肯定会被乌七八糟传得走样。 况且,只是嫌疑很大,又没现场抓到罪证…… 墨条没法子,也坐在脚踏上,跟着主子一起叹气。 …… 自打赵姨娘有喜,林海这个院子就莫名压抑起来。 赵姨娘行事历来轻狂,加上这一回母凭子贵,林海的母亲又懒得辖制,愈发狂的没边。 林海院里上下虽然不会和一个姨娘院里吵起来,各人心里都是不高兴的。 今日的天气很不好,乌沉沉黑压压的云朵叠了一层又一层,天空沉重的像是马上要塌下来。 狂风卷过,呼啦啦把院里的花木吹得东歪西倒。 小丫鬟们已经把各色盆栽都移到了墙根下。 “爷,风大,仔细一会儿雨进来……” 嬷嬷说着,也不等林海答应,赶紧关上书房的窗户,紧紧拴住。 林海看着满院子花木凌乱,风卷云残,心中的风暴比之当下,有过之而无不及。 “嗨呀,怎么这个月份,还有这样的鬼天气,也不知庄稼收了没有……” 院子里廊下有两个粗声粗气的婆子在说话,轰隆隆的雷声从西面滚滚而来,把两个婆子的声音淹没。 鬼天气。 山雨欲来风满楼。 等着林海的何止是山雨? 他作为儿子,要怎么和父亲母亲开口,自己发现姨娘与外人有染,珠胎暗结。 这件事若处理不好传扬出去,旁人又如何看待林家? 林海先前还自以为家中人口简单,清静无忧,在荣国府那位将来的大舅哥跟前有几分骄傲。 想不到林家也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且那个地方,他作为晚辈,只能避嫌,不能处置。 墨条知道大爷心情不好,他一个当奴才的都跟着忧心忡忡,就等着大爷找个妥当法子把事情透露出去。 两天煎熬的思想斗争,林海才拿定主意,特意让人把母亲身边的徐嬷嬷请来。 徐嬷嬷见林海面色不好,当即就问:“哥儿,可是哪个不长眼的,讨了您晦气?” 除了那边不长眼的,还有谁? 前儿撺掇着老爷给她兄弟一个铺子,在太太那边碰了钉子,晚上就嚷着肚子疼。 那点浅薄心思,做给谁看? 林海屏退左右,让墨条守着门,请她坐下:“徐嬷嬷,有一幢事,我要讨个您的主意。” 徐嬷嬷陪着笑,“爷太客气了,老婆子没什么见识。” 林海神情凝重,摇头:“这一桩事,我想来想去,只能先找您……” 看这架势,徐嬷嬷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 待林海说了墨条发现的状况,徐嬷嬷听完立马冒了一头冷汗。 徐嬷嬷都是老资历了,自己也生养过,她早就怀疑是老爷身子不好,才子嗣艰难。 第116章 要说补药偏方,以前也不是没吃过,偏偏这个赵姨娘就有了。 若大爷说的是真…… 怎么了得啊! 而且……为什么是大爷察觉了此事? 徐嬷嬷脸色煞白:“大爷,这种事,你如何会知道?!” 林海背过身,他家的家丑,如今只能找一个老奴倾诉。 徐嬷嬷脑袋嗡嗡的,等平静下来,才听见林海道:“那日我碰巧往东北角门出去,遇到一个人,管事说是他远房堂亲,身上穿了儒衫,我还以为是读书人,就多问了几句。” 林海叹了一口气:“后来总觉着不对,便让身边人留意了一下……” 点到为止,林海也不想说得太详细。 为何那人瞧着不对头,大约是发髻有些凌乱,脖颈上有红痕,脸上也有些红,通身透着一股淫。靡气息,穿着读书人款式的儒衫,显得格格不入。 徐嬷嬷猛然站起来,摆着双手: “大爷,您千万不能自己和太太老爷说……且容老奴想想办法。” 嬷嬷真是庆幸,大爷是个懂事的,没大吵大嚷闹出来,还想到从她这儿绕个弯子,告诉太太。 只是徐嬷嬷嘴上说她想个法子,她其实也想不出妥当方法。 林海忍了两日,也不是白白过的,他自然也想到了自己的法子: “我有一个法子,怕是要您帮忙。” 林海压低声音,将他的想法细细说来。 “嬷嬷……您看如何?” 徐嬷嬷听了以后,看着大爷愣了神,立马眼眶就红了:“是太太心软,老奴没用,才叫大爷您牵扯到这种污糟事。” 她们大爷好好一个读书人,将来平步青云当大官的料,却要沾上这种事…… 徐嬷嬷嘴上应下来,自己偷偷出去僻静地方哭了一场,才去找太太。 “竟然有这种事……” 徐慧听了嬷嬷的回报,虽然有惊愕,却马上就接受了。 徐嬷嬷又直接把林海想的主意与太太说了。 作为林海的母亲,徐慧听完也是一怔,好像重新认识了一回儿子。 徐慧喃喃:“他竟然这么说?” 随即转身就对徐嬷嬷道:“那便按他说的办,您知道分寸。” 徐嬷嬷还有些犹豫:“这样的话,老爷那边……” 丢的是老爷的面子,还有林家的面子,大爷才和荣国府定了亲。 徐慧冷笑道:“脓疮就是要发烂了才挤得干净,若如今我去和老爷说,他去和老爷说,你猜老爷信不信?” 徐嬷嬷又沉默了。 老爷高兴得很,当下赵姨娘得了手,又拿不到那个人,如今老爷最喜欢赵姨娘,兴许还觉得太太污蔑她。 滴血认亲那种事,分不出血缘的。 就算老爷真听了进去,指不定传出什么大爷戕害兄弟的话。 徐嬷嬷看着太太书案上的一堆书籍。太太就是只顾着这些,有时候性子未免太随意。 那些人,放纵不得。 放纵着养出了歪心思,臭了林家名声。 只是徐嬷嬷也不忍再去念叨自家的太太,只能暗自叹气垂泪。 前几天下过一场大雨,这几日天气晴朗,月夜无云。 林海披着衣裳,立在窗前,看着院子里惨惨淡淡的月光,心里烦闷得很。 又坐回桌前,提笔给贾敏写信。 这封信已是写了一日,只写出一个字。 林海想得明白一点,似乎又不明白。 为什么这样的事偏偏发生在林家,父亲已经对赵姨娘够好了,她为什么还…… 林海再度提笔,有感而发。 “今夜月夜明朗,心中愁绪忽起……常叹人心有所不足……” 他自然不好写家中事,只能旁敲侧击,将自己所愁写来。 徐嬷嬷那边安排得事情,进行 的很顺利。 林家孩子珍贵,旁人看赵姨娘凭着肚子作威作福,自然眼红,冒着风险,也要如法炮制。 刚好赵姨娘有了身子,也给其他姨娘服侍老爷的机会。 林老爷见赵姨娘那边能成功,在传宗接代这事上,愈发积极,恨不得多添几个,预备收用两个通房。 马上就是年关,一个又湿又冷的早上,林海收到了贾敏的来信。 “人心本就不足,故而才有蛇吞象一说,所起心动念,为财为利……” 林海匆匆看完,察觉似乎有人盯着自己,抬头一看,是墨条哭丧着一张脸。 “爷……” 林海皱眉:“怎么了?” 墨条小声道:“肖姨娘,也有了……” 如何有的,当然还是赵姨娘那一招。 林海却冷静极了,把贾敏的来信叠起来:“知道了,你继续盯着。” …… 林海得了消息,大约也是该收网的时候,他一路面无表情,往父亲住的主院去。 那边赵姨娘捧着刚刚显怀的肚子,看见林海过来,笑盈盈的奉承:“肖姨娘也有了喜,咱们家真的是喜事连连!” 林海淡淡看了她一眼:“姨娘移步过来,是要贺喜吗?” 赵姨娘没来由心里一激灵。 这位从来对她们都是目不斜视,今日目光瘆得慌,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赵姨娘不高兴也要高兴,毕竟肖姨娘和她情同‘姐妹’,两人用了一样的法子,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姨娘先请。” 林海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姨娘也不客气,一手搭着丫鬟,一手扶着腰迈过门槛。 进门就是一个被五花大绑,堵住嘴扔在门边,头发凌乱的女人。 是肖姨娘?! 赵姨娘脸色一白,抬头看见林老爷一双猩红的眼睛。 “燕儿,为什么……” 赵姨娘没弄明白出了何事,林老爷忽然就闭气晕了过去。 众人七手八脚把林老爷扶进院子里,赵姨娘也不敢走,更不敢去问肖姨娘为何被绑着。 心里存着侥幸,只要她咬紧牙关不松口,纵使家里要去找那个人,他们也根本找不到。 好在似乎和她没关系,太太还特意关照她: “姨娘有了身子,回去将养着要紧,一会儿有个不妥,老爷又添上一层烦恼,更是好不了。” 肯定是那个蠢货事情做得不干净,赵姨娘一面心里嘀咕,一面也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反正肖姨娘没抓到赵姨娘把柄,赵姨娘却知道肖姨娘有样学样。 赵姨娘柔柔弱弱谢过,扶着肚子离开是非之地。 到了傍晚,背过气的林老爷才缓过来。 这一段时日他吃了不少补品,虚补出的气色,像是一瞬间败光了,只剩下干瘪的皮肉。 林海见他醒来,赶紧上前问候:“父亲……您可好些了?” 林老爷面色灰白,眼睛转动了几下,干干咳了两声。 众人赶紧把他扶起来,喂水的喂水,顺气的顺气,好一阵忙乱。 林老爷看着殷勤的通房,忽而生出一股厌恶。 碍于儿子就在跟前,他还要维护几分体面,故而没有当场发作出来。 再看原配妻子徐慧也捧着汤药,心里才略回转几分。 林老爷摆手:“好多了,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和你母亲说。” 众人气儿也不出,低着头出去,徐慧慢慢放下碗。 林老爷面上的过意不去一闪而过。 有些事,徐氏早就劝过,他自以为雄风依旧,没听进去。 徐慧垂着眼,只听见林老爷声音凉薄: “那几个人,你看着料理了。” 第94章 如此森然的口吻,纵使徐慧心中有所准备,也心头一凛。 林老爷是个老好人的性格,自来没见发过特别大的火气,只要哄好了,顺着他,便很好说话。 就说林海,因是唯一一个儿子,林老爷也没像其他家的严父一样严肃教导过。 林夫人知道丈夫说的是什么意思。 提议道:“老爷,上天有好生之德,会不会妨害咱们哥儿,不如当她们死了,悄悄打发走就是。” 林老爷不知如何释放如今心头的屈辱,他是一家之主,如今被人可着头做了这么一顶绿帽子,还不能发作。 起码林海是他亲生的,徐慧一说话,林老爷也怕那些报应因果,报应到唯一的儿子身上。 他迟疑片刻,重重喘了一口气。 “罢,只要不让我看见……还有,赵姨娘也打发了。” 明明晕倒前一刻还叫赵姨娘燕儿,如今就是冷冰冰的赵姨娘。 显然在林老爷那里,已经默认了赵姨娘肚子里的不是林家的种。 徐慧点头:“我先把人打发到庄子上去,对外就说染了时疫不在了……” 徐慧还没说完,林老爷就捏着眉心:“你自己看着办,莫要连家里的姨娘都管不住,这个家是如何管的?” 第117章 徐慧懒得与他多话,留下一句老爷安心养着,便出去处置肖姨娘的去向。 什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如今情谊淡漠得很,不过是因为他是林海的父亲,而徐慧又恰好是林海的母亲。 此刻说她管不住家,早前她管着家的时候,林老爷年龄越上来,耳朵根子软的越来越不像话,早将徐慧嫌弃得很。 如今却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说她不管家。 肖姨娘和她的姘头被抓了一个正着,还是一个叫做小桃丫鬟的功劳。 人人都对赵姨娘犯了红眼病,偏生只有一个肖姨娘做到了如法炮制。 小桃素来又受肖姨娘辖制,本来肖姨娘承诺过将来也让小桃沾一沾老爷的光。 最后得了好处就要翻脸不认人,小桃所幸就直接掀了桌子。 小桃才不讲什么体面,直接就告到林老爷这边来,肖姨娘又不如赵姨娘办事机灵,藏不住人,被逮到以后,三两下恐吓就招了。 所谓兔死狐悲,赵姨娘虽然没被为难,但回去以后心里仍旧七上八下的,把自己的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细细研究应对说法。 坐了一会儿,她有些饿,捧着没显怀的肚子:“来人,让厨房给我做几样能填肚子的甜羹。” 往常她这么一喊,在门外守候的丫鬟就会进来。 今儿却静悄悄没个动静。 赵姨娘站起身来,还没走出去,就见徐嬷嬷进来了。 赵姨娘眼睛滴溜溜的转,确认只有徐嬷嬷领着两个丫头,太太没有进来,神情放松了一点。 陪笑到:“徐嬷嬷,您难得上我这儿来一趟,不知有什么事?” 两个丫头在外面站着,只有徐嬷嬷一人进来屋子中。 徐嬷嬷插着手,脸上没有表情:“赵姨娘,你那件事老爷已经知道了,要把你请到庄子上去住。” 赵姨娘心里咯噔一下,却没被诈出来:“嬷嬷说的是哪件事?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庄子上?” 赵姨娘样貌生的好,尤其这一双含情目配上柳叶眉,委屈起来叫人都看酥过去。 可惜她遇见的是老辣的徐嬷嬷: “姨娘塘子巷那位相好,已经请去官府作客了,叫王成,是不是这个名儿?属兔的,和你同岁,对不对?” 赵姨娘也顾不得肚子饿不饿,腿马上就软了,瘫倒在地。 徐嬷嬷转头叫那两个丫鬟:“来帮姨娘收拾物件,请姨娘出去。” 赵姨娘仍是瘫在地上,不肯死心,又觉得是不是这个老妖婆吓唬自己。 徐嬷嬷像是看穿了赵姨娘:“老爷的意思,是要打死你们,太太求老爷放你们一条生路。” 徐嬷嬷冷笑:“这条生路,是太太求给你们的,你是要还是不要?” 赵姨娘要是个聪明人,现下就会选择不要闹大,乖乖出去。 赵姨娘确实也是个聪明人,她马上就反应过来,林家不想把这件事闹大,为了保命,没有再闹,抻着身子坐起来。 赵姨娘捋了捋头发:“劳烦嬷嬷让原先服侍我的丫鬟进来,她们收拾得快些。” 林海得到消息,两个姨娘被送走了,并没有预想中的喊打喊杀。 虽然不至于要她们都命,林海总觉得这样的惩罚太轻了。 大约那些人吃准了母亲不喜欢打杀为难人,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林海不解:“母亲为何要放她们走?” 徐慧心里说不准此刻是高兴还是难过,兴许更多的是悲哀。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何必要她们一条性命?倒也不是我大度,不想作孽而已。” 林老爷犯下的摊子,反而让她去手头沾血,徐慧不愿意。 甚至还有几分理解赵姨娘她们铤而走险的做法。 一本万利的买卖,还能有个自己的孩子。 若不是徐慧有林海这个儿子,她大概也不会如此淡然的看事态发展。 这些姨娘也只能在林老爷一处耗着青春,想多一份仪仗,就只有生个孩子。 徐慧自认不是善人,如今大约还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母亲都说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林海还能再说什么? 惩戒姨娘,不是儿子该出手的事,况且这样钓鱼的计谋,就是他出的。 而今效果卓著,他却高兴不起来。 林海心中烦闷,听见母亲淡淡的说:“明儿记得去你父亲跟前侍疾。” 林海颔首躬身:“儿子知道了。” 父亲有疾,侍奉在侧是儿子应尽的孝道。 林老爷晕了一回,再醒起来身子忽然就虚了许多,多是歪着,喝点汤药。 林海劝他起来走动一二,还被父亲骂了一遭。 今日喝了安神药睡过去,林海自己到外面走走。 虽然煎药端茶都有丫鬟过手,林海仍是觉得疲惫。 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后院不该出现的人。 林海拧着眉头,眯了眯眼睛,他认得这个人,是外院的高虎,家里出门时,就是他负责组织家丁保障安全。 林海见他探头探脑,主动上去问:“你找父亲有事?” 高虎生的又高又壮,面庞被日头烤成了古铜色,腱子肉硬邦邦把窄袖短打撑得鼓胀。 他生的面容凶,光是看着就有些骇人。 看见是家里的爷,气势软下来,声音也放轻:“老爷既然歇了,小的等老爷醒了再来。” 高虎也不说明来由,行了个礼就赶紧走了。 父亲找这个人,必然不是做轻省活计,林海额角突突直跳。 当下也顾不得侍奉父亲,赶紧去找了墨条:“你找人去瞧瞧,高虎要做什么。” 墨条很想拒绝,可又没法子拒绝,只能依着林海的吩咐去做。 过了两日,墨条就哭丧着脸回来: “爷……” “都死了。” 都死了?是什么意思? 林海看着墨条皱在一起的脸,不敢相信:“两个姨娘……都死了?” 墨条点点头:“奴才亲眼看见高虎去过那几家,给了银子,盯着庄子上的人说,两个姨娘家人去了探望过以后心中有愧,上吊死了。” 林海不相信:“怎么可能,从城里去庄子上,朝发夕至,马车少说也要一日路程!” 家人老远赶过去劝一劝,两个姨娘就羞愧自尽? 明晃晃的借口罢了,兴许就是高虎去处置的,两个姨娘要死非要等这时候,约着一起? 墨条又叹了一口气:“除了两个姨娘,原先老爷物理的小桃和绿绮,说是失足跌到水中,淹死了。” 林海已是出了一身冷汗,大约也不必去探寻合理性了,他那日看到高虎的感觉是对的。 父亲明面上是应了母亲饶她们一命,实际上根本饶不过。 除了两个姨娘,为什么还要把两个丫头也害死? 林海只觉得一股透骨的寒意从脚底涌上来,整个身子似乎都被冻住,手脚都麻木起来。 父亲的样子似乎越来越模糊。 或许原本就是模糊的,林海只记得他大约会教导自己几句,没说过什么重话,做得好了夸一夸,强调一回孝道和光宗耀祖。 至于读书吃穿等事,几乎都是母亲在操持,林海一直觉得,林老爷应该是个温和的人。 “爷……还有一件事。” 林海以为是不是除了两个丫头,还有人意外身亡。 墨条为难的跪下去磕头:“小的们没本事,跟着的时候,被、被瞧见了。” 这点小事算什么呢? 林海勉强从被父亲的杀伐惊讶中抽离出来:“瞧见了就瞧见了,没什么大不了,你是我的人,他不敢动你。” 有了大爷这句话,墨条稍微安心。 林海再去给父亲侍疾,父子之间似乎有了某种默契。 派出去干脏活的高虎,必定会把墨条跟踪的事和父亲说。 林老爷吐出一口浓痰,语气中带着愤恨: “你母亲心软,做什么都狠不下心,若是她狠心劝我,也不会有这种事……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林海听得出来,父亲极为怨恨母亲。 他觉得有些荒谬,分明是父亲与姨娘们难舍难分探讨所谓房中之术,到头来还要怪罪母亲? 母亲因为这些事,都气的吃了好几回药。 见林海似乎在分心,林老爷一把抓住儿子手臂,狠狠掐进去,隐忍了许久的怒火终于在此刻爆发。 “你以后不可心软!不可……” 林海吃痛,本能想挣脱,忽然看见林老爷手上发僵,像是鸡爪一般蜷起来,整个人仰面倒下去。 “父亲!父亲……” 林家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请大夫,喂保命丹。 好几个人看过,都说大补过剩,内囊空虚,中风淤血之症状。 针灸喂药,一连几日过去,林老爷仍旧是那个有气的活死人,都没有太大起色。 林老爷似乎不好了。 第118章 林海木然的每日侍奉在侧,对探望的人迎来送往,整个林家,年也没法好好过。 比起父亲的病重,真正打击到林海的,大约是这个家突破了以往林海的认知,一时间难以转圜。 林家和荣国府定了亲,这种大事,林家必然不能瞒着,立马就派人去荣国府通气了。 …… 史苗问过如何得病,林家自然挑拣着说。 史苗对林家人身子不好心里有数,早就有心理准备,但也觉得林如海的爹死的是不是太早。 转念一想,若林家当真有丧事,贾敏还能在家多呆几年。 只是自己这种想法,像是盼着林家死人似的…… 见史苗不说话,大儿媳妇周若善解人意,试探着问: “母亲,林家那边像是不成,四妹妹的婚事,要不要赶得紧一些?” 此言一出,史苗脸色当场就变了。 屋里还有一个赖嬷嬷,脸色也跟着差起来,给大奶奶使眼色。 周若就算知道失言,还是晚了。 史苗忽然冷了脸:“等人好了再说。” 大儿媳心想反正今日也犯了忌讳,不如接着说完:“母亲,万一那边的林家老爷,要是好不了呢?” 史苗撇过眼,看着大儿媳冷笑:“好不了就等守孝,咱们家中先前还不是这样?不必急。” 大奶奶自然也有自己的主张:“倘若妹妹能守过孝,将来在林家……” 史苗原先的笑意,由冷笑变得意味深长:“咱们家,不兴这个。” 赖嬷嬷连忙插嘴:“奶奶刚不是说,一会儿要去看今年春装的料子?” 周若便顺水推舟,和赖嬷嬷一起离开了。 赖嬷嬷一般不会在主子跟前多话,今日却也要敲打一回大奶奶: “奶奶,您也是非要往这一处说,谁不知太太最舍不得这个?” 大奶奶周若直道冤枉:“我自然也舍不得妹妹,只是想着她若能守完孝期,将来也多一重保障,那边愈发能敬着她,倒是我嘴笨,叫母亲误会了。” 赖嬷嬷的目光幽深。 二奶奶有喜之后,大奶奶像是突然有了危机感,这一段时间四姑娘忙着筹备书肆,大奶奶全权管家。 管着管着,心思就多了起来。 赖嬷嬷看着大奶奶似笑非笑: “您是一片好心,但也有私心。” 第95章 赖嬷嬷是有头有脸的老奴婢,周若这个大奶奶平日也敬着几分。 可今儿的话,在她耳朵里听着就不太舒服。 赖嬷嬷肯定是更顾着贾敏,嗅到一点大房想让小姑子赶紧嫁出去的味道。 只见那边大奶奶笑了笑:“您言重了,这样的话,我可当不得。” 两人倒也没继续纠缠下去。 但赖嬷嬷还是把这件事暗自记下来了。 难得有一桩事情,史苗比赖嬷嬷看得透。 史苗道:“她将来也是当家奶奶,有自己的念头想法是好事,总比被捏圆捏扁的好。” 人有私心,顾着自己门前雪很正常,将来如果分家出去,一个不好惹的当家奶奶,也比老好人妥当。 史苗早就听到一些议论。 她这个当祖母的没有偏着爱着大房的长孙,有些人心里不舒服了。 尤其史苗对贾敏格外的好,大孙子排在贾敏后面,有人觉得委屈。 当了娘的人,要顾着自己儿子的利益,能给他扒拉多少,就扒拉多少。 偏偏史苗有好东西都会头一个想着给闺女贾敏,把长孙排后面。 现在老二家的那个还没生下来,将来再有一个,又是另一重的争斗。 给了这个不给那个,面上风平浪静,背地里还不知怎么算账。 说也奇怪,以前没儿子的时候,大儿媳也没这么计较。 史苗都不敢想,将来要是分家,旁人会眼红贾敏成什么样子。 赖嬷嬷没有答话,近来家里气氛怪怪,尤其在大老爷接了朝里的差事以后,好些人心思浮动起来。 她大约明白了太太为什么老早就动了分家的念头。 史苗却懒得纠结这个,嘱咐赖嬷嬷: “对了,把该预备的,都预备起来,免得到时候忙乱,让你们家赖大去,他之前和大老爷出门,办事利索。” 又是派赖大去,赖嬷嬷此刻心里高兴起来,一口应了下来。 荣国府过年的章程这几年已经很有条理,除了今年多几乎,贾赦出去公干以后认识的人家,旁的没多少出入。 祭祖开祠,把贾赦的大儿子子记在族谱里面,跟着定好族谱取了名字贾瑚。 贾瑚就是正常可爱的小孩,史苗谈不上讨厌,她自认对贾瑚也不算差,没想到竟然是不够偏爱,就惹了大房不满。 过了年去,以甄家为首的各个人家请吃年饭,还有金陵城家几户族亲也要走动。 原先钟山书院家陈山长的母亲没了,荣国府也要安排人去问一问。 之前金先生在家中守孝,府上也没忘记送节礼。 一月里忙忙碌碌的过去,等到下旬送过年,林家那边传来了噩耗。 “太太,林家老爷殁了。” 来人传话的时候,史苗正在看贾敏画一副新花牌。 当下也不能继续画牌子,贾敏停下笔,脸色有些凝重。 史苗早就等着这个消息,先前陈山长家有丧事的时候,她就想着天冷难熬,熬不过的就上黄泉路。 史苗吩咐下去:“知道了,你们去书院把二爷叫回来,让他往姑苏去一趟。” “大老爷不必去,他要出去巡堤。” 贾赦官大,派贾政去已是很给林家面子。 林家林老爷往后,再没有爵位和荣国府门第的差距,顿时拉开一大截。 世上捧高踩低的人多,荣国府这回要去给林家撑一撑门面。 史苗又让人把几个办事管事媳妇都叫来:“就照先前安排好的办。” 贾政昨个才回书院,今日就听家里来人说林家出了丧事。 回到家中,见母亲早就把人安排好。 跑林家这一趟,贾政自然已不容许,当下就回去收拾东西,预备第二日上路。 哪知二房里妻子已经把东西也预备得七七八八,问他想要那几个人陪着去。 贾政倒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第二日出门前,贾敏那边有个丫鬟送来一个半尺见方的螺钿匣子。 丫鬟头也不敢抬:“二爷,这是四姑娘要带的东西。” 贾政让人接过,告诉那丫鬟:“知道了,让你们姑娘放心。” 丫鬟听了,急急忙忙捏着帕子赶回去,她可没存着什么攀上爷们的心,别被人赶出去配人。 回到松涛苑地界,丫鬟才松了一口气,休息一会儿喘匀了气,才进去给贾敏回话。 贾敏还在画着那副花牌,听了丫鬟的传话,咕哝起来:“哥哥也是,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一旁白湘湘拿起狼毫,指着贾敏笑:“我看……风不动,幡不动,是有人心动。” 贾敏啧了一声,反手就拧着白湘湘的脸:“去了一回寺庙,真真了不得,大有进益。” …… 姑苏的二月,风吹过来还带着冬日没驱散的寒意,林家的丧事办得有模有样,该有的排场都有。 哪怕只得林海一个孩子,仍是有那些专门为人哭灵的孝子充数。 半夜里,白日怎么哭得热热闹闹,此刻也冷清下来。 林海跪在灵堂,往火盆内放纸钱的动作已经形成了惯性。 人死灯灭,原来如事。 烛火晃动,宅院寂静,有个人影靠近,林海抬起头:“母亲。” 徐慧一人过来的,身边没跟着丫头,身上裹着麻衣,除了头上两根素银簪子,并无装饰。 林海这才反应过来,原是母亲过来,那堆哭灵做法的人被赶出去,院里才忽然这么安静。 只见母亲拿出一个小凳子:“坐着吧,不要为这个伤了身子。” 见林海不动,徐慧带上命令的口吻:“起来坐着。” 他才慢慢挪动僵麻的腿,坐在小凳子上,捏着膝盖,半日都没缓过来。 徐慧抬眼看看棺木,火光映在她的脸上。 “你父亲还在时,你已尽心侍奉过,不差这个。等我有那么一日,你也不必如此。我在泉下,不会怪你不孝,只会吾心甚慰。” 林海垂头不言。 大夫早就委婉说过,父亲命不久矣,如今当真走了。 母亲看着,似乎谈不上多伤心,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切。 之前父亲突然发病,母亲也是这个样子。 似乎将一切都看透了,有些哀莫大于心死的意味。 说是夫妻一场,到头来却淡漠得叫人心寒。 而今林海小小年纪有秀才功名,才气又大,荣国府还特意派了人来,还没到人走茶凉的时候。 比起伤痛,林海陷入了巨大的迷惑。 第119章 父母间的关系,也不是一开始就这般,将来他和贾二十四,会不会也走到这一步? 徐慧如今也不知再劝儿子,母子二人相对无言,略坐了一会儿,又回后院去。 停灵过后,林海扶灵安葬。 林家一片素白,春日里也冷冷清清。 徐慧浑身都痛,吃了药仍是不见好。 两个丫鬟抱着一个匣子进来,看样子有些分量。 “太太,是荣国府送的东西。” 徐慧杵着身子坐起来:“给你们爷收好。” 丫鬟又道:“这里面的物件,说是也有给太太的。” 徐慧让人打开匣子,里面有新的算术集子,还有一本讲星相的书,更有些零碎小玩意儿。 还有另装了一匣子的金陵文报。 徐慧只拿了算术和星相图:“这个我喜欢,余下的应该是你们大爷的,你们收好,等他回来再给他。” 丫鬟合上匣子,轻手轻脚退出去。 “是。” …… 贾政走姑苏一趟,来去匆匆。 林家上下忙着丧事,林海自然抽不开身专程把贾政招待一回。 贾政回家后,把林家的状况如实说了一回,母亲却没再吩咐什么,只叮嘱他好生念书,也要记得回来看看媳妇。 再有贾赦出门巡堤,自有一份公务,家中庄子上中种植一事,都是四妹妹在操心,荣国府上下井井有条,等到六月里,二房媳妇关氏产下一个男婴。 金陵城多家都来贺喜。 然而此事落在史苗眼里,却是庆幸两边都是儿子,大房二房也算是配平了。 再想想嫁出去的贾姝、贾娴、还有贾媃生的都是儿子,人人都说好命。 史苗数数日子,她穿到这边马上就是第十个年头,趁着老二家出了月子,家里谁都好好的没病没灾。 马上八月十五,不如把她想了十来年的‘大事’办了。 贾赦、贾政、贾敏、外加两个儿媳,说说笑笑,气氛良好。 大家都以为母亲召集他们是商议要在中秋找什么乐子。 是一家子过节,还是顺便请客,把族亲都请来乐一乐。 贾赦甚至都开始考虑要 请哪家戏班,唱那出戏。 史苗神情泰然,语调平平,却平地里扔出一个惊雷。 “今儿叫你们来,只有一件事。” “我要分家。” 终于当着他们的面说出来了!! 史苗自己是爽了,却吓得贾赦和贾政当场噗通一声跪下来。 “母亲,是儿子们哪里做得不好吗?” 史苗看这二人反应,和那时候她与赖嬷嬷提起差不多。 也没让二人起来。 史苗笑道:“自打你们父亲走后,我就想着这个,如今你们一天天大了,各自日子过得有样子,我今日翻了黄历,是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索性就把你们找来,都说清楚了。” “东西分了,人先不分开住,一大家子先这么住着,仍然同往常一样,你们来这边的嚼用,就从我账上出。” 第96章 分家这事不可能一蹴而就。 如果真把荣国府一分为三,估计皇帝陛下都要发旨意斥责贾家两位大爷不孝。 史苗想面上虽然还是荣国府,趁着大房和二房一边一个哥儿,刚好配平。 把产业分一分,日常份例这一项,她两边给一些,各人想要什么添头,就走自己的帐。 母亲要分家,就够几个儿女喝一壶了。 大儿媳周若没来由的心虚,攥紧了帕子。 贾赦忙道:“儿都那么大了,怎么能?” 这个家史苗是绝对要分的: “不怕,养你们几个吃饭,本来就是当娘的该做的,况且还是一处住着,只是把东西先分好,后面你们经营,各凭本事。” “我丑话先说在前头,这个家无论怎么分,都只能相对公平,倘若你们有不满的,记着当面料理清楚,莫要去背后生事。” 其实这样分,对没有官职的贾政还是有点不公平。 贾赦顶着一个一品将军的爵位,想弄钱比贾政容易得多。 但是考虑这个,怎么分也分不清。 史苗让人请了赖嬷嬷进来。 赖嬷嬷捧着史苗早就写好的册子,有模有样的念出来: “按着太太的意思,老太太、大爷、二爷、四姑娘、各一份,另一份暂且用来应付府上往来支出。” 史苗又对贾赦道:“将来若有一日,圣上传召你进京去,我是不去的,到时候这一份如何料理,再行商议。” 她对进京没什么兴趣,一个寡妇对皇家也造不成多大威胁。 就算皇帝传旨连带着自己也搭上,史苗打定主意要请辞的。 还有一份东西,史苗现下也提溜出来说明白: “我是有体己的,这一份是历年孝敬,还有我当年的嫁妆,倒也不必惦记,等我将来走了,再拿出来平分。” 原主的嫁妆不薄,每次年节和生日下面的孝敬,都记在史苗的私账上。 史苗虽也要拿出一些东西赏赐给小辈,但收进来的比送出去的多。 这几年皇帝陛下给面子,陆续都有赏赐,金陵城里的官宦人家也给面子,史苗也攒下不少。 原著里荣国府大厦将要倾覆的时候,一家子人不想着怎么样寻求支撑家也的门路,全部都把念头打在贾母的体己上。 见母亲把这一项都算上了,几人方知她不是说笑。 这一番分家很是雷霆手段,几人也没对分到的产业提出异议。 如果皇帝陛下料理家事也能这么干脆就好了。 分家之后的几日,荣国府先是炸开了一回锅,随后又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贾赦和贾政两位大爷丫鬟们不敢议论。 话题的焦点就落到了四姑娘贾敏身上。 二房的一个叫采莲的丫鬟和姐妹采荷忍不住磨牙: “四姑娘怎么分了那么多?就算是嫁妆,也不该分得那么多。” 她们不知道具体数目,反正听说四姑娘分得很多。 不知情的,还以四姑娘不是四姑娘,是家里的四爷。 况且四姑娘出嫁还有嫁妆没算进去,太太那边这么疼她,不知道还要补进去多少体己。 再怎么娇宠的姑娘,也不该拿这么多。 拿出去,还不是别人家的了? 两个小姑娘自以为隐蔽,头对头的蹲在假山石后说话。 哪知道背后忽然被什么东西猛的刺了好几下。 采荷和采莲抱着脑袋叫哎呦。 茗绣一手拿着一根簪子,另一只手叉着腰,压低的声音里尽是凶狠: “管好你们的嘴,改明儿被收拾出去,莫要怪我没提醒你们!” 小丫鬟险些没当场吓尿了:“知道了,知道了,茗绣姐姐。” 两人一起挤在山石旮旯里跪下求饶:“姐姐饶命。” 茗绣啐了二人一口,扭头离开,两人这才看见刚刚被茗绣遮住的琦绣。 琦绣把二人拉起来,她虽然生得不好看,但人却温和许多。 对两个丫鬟道:“没看见太太历来赏东西,两个哥儿都是一模一样,就防着你们这等子眼皮子浅没见识的磨牙。” 要说太太也是公道太过,只要不是一模一样的东西,绝对不会赏赐给两个哥儿。 就差把公平公正写在脸上。 旁人不知,琦绣倒是早就觉出来了。 前儿二房那边才查出有喜的时候,老太太给贾瑚预备东西,必然要给二房预备一模一样的。 大奶奶就有些吃味,尚且不知二房那边是哥儿姐儿,老太太就预备着。 万一得个姐儿,也不知消受不消受得起这份福气。 到最后二房那边得的也是个哥儿,大奶奶嘴上不说,心里是挂不住。 尤其还有四姑娘,因为有些不能成对的好东西,除了两位爷得一些,好些小物件都流到四姑娘那边去。 两个小丫头抹着泪道谢,忽然走掉的茗绣又折返回来,继续啐人: “呸!好在今日是我听见,要是哪位爷听见,没有你们的好皮。” 琦绣劝住茗绣,赶紧把人拉走了。 两个小丫头唯唯诺诺赶紧回去,脱了衣裳一看,后背好几个血窟窿。 彩荷不服气的咕哝:“茗绣姐姐这几日好大的火气,这是怎么了?” 采莲像是想起来什么:“前儿好像听说要配人……” 原是因为这个,采荷嗤笑一声,当下已经没有先前在茗绣跟前的伏小做低: “呵!她倒是会拿大架子。” 都要拿出去配人了,有了男人就不能进这个院子服侍,想来也猖狂不过几日。 采莲小心翼翼看着窗户,嗔怪瞪采荷:“你可是嫌被扎的还不够?” 二人赶紧去找干净衣裳替换。 背后一阵阵火辣辣的痛。 采荷无奈:“可惜我们不是四姑娘院里的人,她们可过得最好了。” 第120章 四姑娘院里随手赏赐多,还能跟着四姑娘读书。 也不会有人想着要去爷们跟前卖个好想挣姨娘通房。 采莲也是一脸的艳羡:“是啊!都是当奴才的命,可奴才也不同命。” …… 荣国府分家之后,整个府上的格局发生了及其微妙的变化。 这种变化,甚至是史苗分家之前都始料未及的。 当下府上奴才暗里最想攀上的,不是有将军品阶的大老爷贾赦,也不是二老爷贾政,而是四姑娘贾敏。 贾敏只装傻充楞,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回过身去,在松涛苑里和白湘湘一道校核文稿的时候,两人私下才谈及此事: “湘湘,你发现了吗?” 贾敏神秘一笑:“自打母亲说分家,知道我有这样一份家财,下面的人愈发殷勤了。” 白湘湘也回以一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嚷嚷,皆为利往。” 怎么不殷勤呢? 四姑娘分得的产业,肯定要有人打理,今后经营都是四姑娘做主。 因为先前有些人被分到大房和二房去了,四姑娘这边,缺人呢! 将来给四姑娘打理产业,又当了陪房出去,尤其那种在荣国府根基不算深厚的人家,都想奔着这条路来。 贾敏的笑容依旧,却隐隐带着几分讥讽。 她搁下笔,拿出帕子轻轻擦拭玉白指尖的一点墨迹。 笑道:“有财尚且如此,若是再有权势,那还了得。” 提到这个,白湘湘想起一桩旧事,歪着脑袋问贾敏: “上回你给我说的王家,后面他们怎么样了?” 那个在道观里来拜访的王家? 江南、两广的对外海运都在他们手上。 贾敏道: “自然是日进斗金,白手套好用得紧,前儿我给你的那一套琉璃灯盏,就是那边送了甄家,甄家又送过来的。” 白手套这个词,还是母亲和她说的。 母亲还说,王家后面联姻的薛家,就是给王家捞钱的白手套。 贾敏坦然接受当下发生的一切,她知道下面有人对她分到家产议论纷纷。 可是贾敏也不想图什么高风亮节、不贪不求的虚名,去和母亲请辞不受。 家里的经营她又不是不管,母亲说这是她应得的。 史苗原本以为分家之后可能会闹腾最严重一定是贾赦。 想不到贾赦却是最安分的一个。 贾赦大约觉着他们让母亲烦心,所以母亲很突然的要分家。 最近格外老实,知府那边说要出去巡堤,原本只和贾赦知会一声,没打算劳动这位。 贾赦就巴巴十分积极的跟着去了。 天擦黑的时候,贾赦着急忙慌白着一张脸,几乎是冲进史苗的院子,也不等人通传,一路小跑进来。 史苗最近屋里没人一起说话,她想清静清净,连贾敏都被打发走了。 贾赦喘着粗气跑进来:“不得了,不得了!” 史苗有点嫌弃,贾赦像一下子小了七八岁,行为甚至有点幼稚。 杵着腰咳几声:“母亲,母亲,义忠王爷被砍了头!” “砍头?” 自从分家任务达成以后,史苗比以前更佛系了。 现在听说义忠王被砍了脑袋的消息,心里那叫一个平静无波。 哎呦! 义忠王总算把自己作没了。 史苗慢吞吞把烛台移过去,对热锅上蚂蚁一般的贾赦道: “坐下说话,又不是砍你的头?” 贾赦慌的手发抖:“圣上今年围场秋猎,义忠王爷被砍了头,说是行刺圣上。” 史苗眼皮也不掀:“再有呢?” 贾赦忽然噎住了:“如今只有这点消息。” 也不知义忠王是真兵变还是假行刺,若是真的,活该要被老皇帝砍头。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若是假的,那皇帝陛下巧立名目,也要给你安这个罪名。 史苗狐疑的看了一眼贾赦:“那就再等等,京城很远,波及不到咱们多少。” 贾赦支支吾吾:“母亲……敬大哥那边?” 得了,果然是贾敬那边的问题。 史苗表情还是那样,垂着眼: “他在京城,纵使有什么,也不关咱们的事,除非你敬大哥给你写信,邀你做些什么不该做的。” 贾赦目前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能耐。 贾敬说要掺和,只是和贾赦明里暗里透露过几次想和义忠王府勾勾搭搭的意思。 到底最后有没有勾搭上,其实贾赦也不知道。 贾赦慌忙叫冤:“儿子不敢,那儿子这几日不出门了?” 这时候就要当缩头乌龟,躲在壳子里保命。 史苗半点也不担心,原著里宁荣二府那么能作死,皇帝陛下都忍了好几年。 现在京城里顾不上小小一个荣国府的,把那四个异性王爷开涮一通还差不多。 难得贾赦有这么高的觉悟,史苗这时候绝对不会放过给贾赦戴高帽的机会,笑着夸他: “老大真是越来越聪慧了,记着谁来都不出去,不搭理!” 贾政今日在书院没回来,贾敏在家,不过她是第二日才得知这个消息。 江南离京城远,义忠王那件事传得各式各样。 贾敏听说哥哥贾赦称病不出,特意过来看他。 “不知哥哥何处不安,小妹带了安神汤药来,还请哥哥保重。” 贾敏那叫一个阴阳怪气,看见贾赦歪在塌上有气无力的样子,竟然像是真的病了一样。 贾赦起身一看。 贾敏才没送什么汤药过来,只是顺手端进来一杯酥酪。 还是给贾瑚吃的。 贾敏笑他:“哥哥这般,若是有人要同你一起进京勤王,不知可堪大任?” 贾赦扬了扬眉毛:“勤王?” 这个小妹,今日果然是专程过来拿他打趣。 贾赦仍旧歪下去:“真是好笑,挖坑等我呢!我才不去,我又不是什么冠军侯在世,睡觉睡觉,咱们爷俩继续睡午觉。” 旁边的贾瑚也不吃酥酪,跟着他爹一起歪下去,开始装模作样的睡觉。 “呼呼呼呼……” …… 周若掀了帘子进来,赔笑道:“真拿这爷俩没法子。” 贾敏又与周若出去,她今儿来也不单为看哥哥,正经来同嫂子对账的。 周若也看明白了,太太就是护着小姑子,大爷二爷也没意见。 还好先前她提的出嫁那件事没闹出来,不让现在难做人的是自己。 万事万物皆讲究平衡,这边好了,那边必定要出事。 大房这头风平浪静,老二那边就要出事。 贾政又是个闷的,史苗只能在失态发展得更严重之前,把事情挑明。 贾政才从书院回来,就被史苗请过去。 史苗有点无奈,这日子,好像回到她刚穿过来,贾政别别扭扭的时期。 史苗问:“我瞧着你自分家以来,不太高兴。” 贾政板着脸答:“儿子不敢。” 史苗先笑了: “有什么不敢的?不高兴便是不高兴。” 第97章 自从面上分家之后,贾政的消沉和不开心,明晃晃的写在脸上。 分明儿子还小,但是跑书院的积极性反而比早前更高。 史苗知道贾政如今无官无爵的压力。 前世的贾政也只是上面赏的五品官,多年都未有升迁。 史苗直接把话挑明白了:“咱们这样的人家,想要官,容易得很,端看你想要什么样的官,你愿意读书,我也知道你要什么官,只是不那么容易得。” 这道理几乎翻来覆去讲过好几遍。 每次贾政想不开,史苗就要提溜出来说一回。 皇帝要用早就用了,就连贾赦也只给了一个跟着巡视河堤打酱油的官职。 这回义忠亲王再作死,朝廷里对这些勋贵只会更加忌惮。 有点政治敏感度的就乖乖安静如鸡。 这道理贾政当然知道。 人想做到知行一致,实在是一件天大的难事。 贾赦支支吾吾,不敢抬头:“儿子知道,儿子只是……只是……” 史苗笑了:“只是什么?我把家早早分好,免得哪天我眼睛一闭,你们闹得和乌眼鸡一样,不好?” 其实贾政别扭的在这里。 贾政也不是傻子,他明白母亲早早分家的‘苦心’心中才过意不去。 “不是……”贾政低着头一跪,“儿子有愧。” 史苗抬手示意:“快起来,你才多大?真要当进士老爷,十年寒窗未必足够,就算当了老爷,咱们家的身份,也未必好走。” 她还没上赶着鸡 娃,贾政竟然还自己激起自己。 “这世间多的是大器晚成和一事无成,像甘罗那样七岁就当宰相的凤毛麟角” 第121章 “你心中要有数,自己将能做的做完就好,我所求不多,只要一家子平平安安就成。” 史苗只求一个善终。 贾政点头:“儿子明白。” 史苗见贾政缓过来一点,便建议他:“那书读的腻了,就出去走走,出不了大事。” 大好时光,年纪轻轻,天天闷着读书多没意思,就连史苗自己也在谋划要不要出去旅游。 贾赦点头:“是。” 于是史苗又补充了一下:“带着一家子出去走走,你媳妇在家想来也闷得够呛。” 她其实巴不得在这个时期,大房和二房能物理隔离一下,大家都冷静冷静。 贾政可是个真大孝子:“母亲,那您……” 史苗摆摆手:“自己家的事,你们都那么大人了,还怕我不跟去,人会走丢?” “儿子知道了。” 贾政点点头,这就回了自己院子。 他倒也带着妻子关氏去秦淮河上坐了船,还去湖上看看风景。 心情果然好转许多。 只是贾政既然暂时在读书上遇到了瓶颈,还有一件事他有点不放心。 那日贾政忽然和妻子关莹道:“过几日,我还想出去一趟。” 不等妻子问,贾政就主动说出来:“我想去姑苏那边。” 二奶奶马上也反应过来:“二爷您要去林家?” 上回去姑苏回来,二爷就提过那一行太过匆忙,像是有什么东西放不下。 这回要去,肯定就为着将来小姑子贾敏的婚事。 其实对于贾敏分到的家产,二奶奶也有些异议。 不过她是嫁过来的媳妇,不好开口说话,也不好表现。 况且江南本来就有厚嫁的风俗,有些人家为了撑嫁妆,对外举债的现象比比皆是。 关莹还没有千年媳妇熬成婆,这个家她说了不算。 只听贾政又道:“此事我不想让母亲和妹妹知道。” 二奶奶关莹听罢就笑了,她也不知二爷为何要‘私下’去。 贾家林家有亲,本来就该多走动。 二奶奶笑道:“如何瞒得过,您去那边,论理也该去林家才对。” 不过马上二奶奶就聪慧的回过味来: “二爷就是心太实,你说什么做什么,也不必事事叫人知道啊!” 贾赦连忙作揖:“受教了,夫人英明。” 关莹侧身笑着不敢受:“我可当不起。” 贾政便和家中说了,与要出去游学的同窗一道,往姑苏那边去。 贾敏在家中除去日常理事,就是归置家中分给她的资产。 她把先前庄子里的王大丫提了上来,主管她几个庄户田产,又让赖嬷嬷举荐了几个人,开始预备培养自己的陪房。 贾敏还预备开一个平价的书肆,试图让读书这件事能‘便宜’些。 她还想弄个义学,正谋划着拉各家夫人和江南富商的太太们入伙,当下就不太管家事,都给两位嫂子。 史苗也没说什么,荣国府的管家权,悄无声息的交替。 然而两个媳妇也不容易,以为家中上到史苗这个太太,下至贾赦看着混不吝的,都能对管家的是说出几分条理。说话办事都不能糊弄。 虽说她们管着事,满家中威严,还是在太太那里。 …… 且说贾政这一程,一路上游山玩水,诗词唱和,慢悠悠走了大半个月,才到姑苏地界。 林家看见贾政的拜帖,先是一惊,便赶紧收拾预备接待贵客。 林海穿着素服,乌发雪颜,面色一片雪白。 贾政打量着林家,收拾得倒是清净细致,只是人气太淡,丫鬟小厮都安安静静的,头也不太,没来由的冷清。 林海请贾政上坐,贾政也不推辞。 两人坐下来,先是客气一番询问来由,关照家中境况。 林海原以为这一回贾政兴许还会带了贾敏托付的东西来。 他不好询问,贾政也没说。 记着上回父亲丧事的时候,这位二舅哥一来就先把贾敏的东西给他了。 贾政捧着茶水,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还是……学一学家事吧!我不想将来,事事都要我妹妹来料理。” 虽说这回上下丧事主要是林海操持的,但贾政上回瞧着,这小子还是不太行。 不是他笨,而是从来没接触过,根本不懂。 如果遇到心思不正的下人,容易被忽悠。 林海垂眸点头:“是。” 荣国府的人有些奇怪,从来不提要自己读书如何进益。 不是让他将养身子,就是要他学管家。 贾政也知道这种话他说来立场不对,掩饰的咳了一声。 “非是我难为你,只有当过家,才知当家的难处。” 林海点头:“小弟明白。” 贾政将他上下打量一番: “我看你比早前瘦了许多,好生将养身子……我母亲特意让我带话,你要真守孝吃不了肉,就多吃蛋和奶,正是长高的时候。” 林海已经习惯,果然又说到了这里低头应是。 贾政见他如此,犹豫再三:“放宽心……我妹妹……” “四妹妹也念着你,只是这一回出来,我各处游学,便没让我给你带东西。” 林海垂睫,掩饰住被人看穿的窘迫。 前些日子他才收到过她送来的物件,仍旧是进来金陵城的各色文报,还有些精巧文房之物。 人总是贪心不足。 那些东西纵然都是好的,只是林海更想收到一些诸如荷包绣帕之类,愈发小女儿情态的物件。 贾政把拜会林海安排在最后一件事,同行的师生已经先行折返。 贾政又在姑苏逡巡几日,买了些回家要带的土仪,装了好几个箱子,才预备回去。 林海特意来送他,一直将他送出姑苏城外。 两人在长亭做别,忽然听到见后面柳树林中一阵吵嚷声。 …… “怎么了?” 一行人连忙寻声望去,远处似是有一伙人正在打架。 两人上前几步,看见是六七个人正在殴打另一个人。 “住手!!” 林家的高虎洪亮一声大喊,俨然一个吼断长坂坡的张飞。 林家小厮和贾家小厮一齐围着跑过去。 边跑边喊:“报官!!报官!” 打人的那群人见来人不好惹,顿时做鸟兽散,骑马的骑马,一溜烟跑了。 林家小厮把被揍的人扶起来,虽然满头黄土,大概看得出来是一个少年。 衣裳儒衫式样,姑苏城里的读书人现在最流行穿这种样式。 那少年嘴角冒血,眯着眼看见林海和贾政,声音微弱: “多谢公子。” 那边高虎摸着脖颈:“这半道上的,哪里去请大夫。” 他是练武的,看得出来这人伤得重,没准背过气就见阎王了。 林家小厮上前问话: “看你面相也不像为非作歹之徒,怎么得罪了人,那些又是什么人?” 又瘦又斯文,为非作歹没那个体格。 那少年虚弱道:“我不是本省人,自小在蜀地长大。” 高虎警惕得很:“听你口音不对?” 少年咳了一声:“我母亲是、是江南人。” “家父原本是帮朝廷寻木头的差事,寻得一些好木材,薛家把木头昧下,父亲说于法不合,要报官……” 众人又问:“那你父亲呢?” 少年呜咽道:“我父亲……我父亲死了。” 高虎连忙又问:“怎么没的?” 那人哽咽:“跌在水里淹坏了,母亲也气病死了。” 跌在水里,肯定不是简单跌在水里。 高虎自己就干过不少沾血的事。 林海却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可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木?” 少年无力的摇摇头:“不知道……我在外面跟着先生念书。” 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 “两位公子是好人……”少 年忽然又咳出一大口血:“那个薛家,是金陵一霸,家中有很多官,两位公子不必……” 还没来得及问出他姓甚名谁,少年头一歪,眼皮一翻,只有一丝微弱气息。 贾政今日走不得了。 一群人暂且安置在驿管,又请了大夫。 却回天乏术。 “内伤极重,救不回来。” 天才黑下去,那个少年昏死后就再没醒来,夜里断了气。 虽说报了官,却也是一桩无头公案。 林海花了点银子,请义庄的人出面,给这个少年料理了后事。 …… 一桩人命案子,让贾政原本的出游触了霉头,回到家中,又是火盆驱邪,又是敬香。 过得半个来月,林家那边才把调查到的详细情况快马传递过来。 史苗看过以后,满脑子都是果然如此。 第122章 贾敏皱眉:“是那个薛家,和王家做了亲的那个?” “就是那一家,”史苗冷笑,“果然上行下效。” 想想薛蟠那个鬼样子,简直就是家风如此,最后捅了篓子。 贾政比起以前成熟了不少:“无凭无据,怕是难管,恐怕那些人也知道官府不会管。” 姑苏那边的衙门也这个意思。 人死了,甚至连口供都来不及录,打他的人找不到影子,不能指认,家中又没人。 去哪儿讨公道? 遇见两位爷,是那短命鬼的福气。 贾政伸着脖子,看向林家的来信:“有没有说是什么木头?” 贾敏对上哥哥的目光,摇摇头: “肯定是寻常人用不得的木头,没准早一把火烧了,不是成了灰,就是成了碳。” 史苗面色凝重,食指在茶杯沿上轻轻敲了两下。 未必烧了。 不然秦可卿那块樯木板。 哪里来的? 第98章 荣国府自打没有娶到王夫人当二房媳妇,也就断了薛家那条线。 同在金陵,又有原著的关系,史苗暗里也会注意薛家的动向。 王夫人显然把那份关系带到甄家去了。 薛家照样和王家做了亲,不过薛姨妈还没正式嫁过去,据说婚期定在年底。 史苗只恨自己没有什么远程系统,可惜了一场狗咬狗的大戏。 薛家老爷兴许就是被弃车保帅,最后给家里人留下了点保命的杀手锏。 甄家接驾四次,自打史苗穿过来,也就经历了两次。 加上原主还没被史苗穿越的一次,满打满算就是三次。 也不知什么时候再有一次。 义忠王出事以后,朝中局势忽然平静了许多,加上黄河决口,像是荣国府这样低调躲在江南的,就被忽视了。 过年的时候,二房的哥儿记在族谱上,取名贾珠。 贾政目前忙着鸡自己,还没露出鸡娃的意思,只希望这小崽子能和贾瑚都逃过剧情杀。 两个孙子都挺可爱,但史苗吸取了原著的教训,主打一个谁都不偏爱,目前端水端的技术良好。 平淡按部就班的日子过得很快,这样无病无灾的日子,正是史苗所期望的。 除去和朝廷司农的业务交流,史苗起头办了一个义学,教点简单用字和算术,还设立了荣国府奖学金。 秦淮河岸的柳,绿了又黄,转眼就过了两年去。 正月里刚到初三,前儿放出去和家里自己团圆的赖嬷嬷很积极的回到荣国府上岗。 赖嬷嬷带来最新的消息:“甄家那边添了一个姐儿,就生在正月初一,有大福气啊!” 史苗前儿守岁,这具身体终归渐渐衰老,到了初三她都有点缓不过来。 眯着眼昏昏沉沉歪着,听见赖嬷嬷一说,眼睛霍的睁开。 不对啊,贾珠后面不是贾元春? 生在大年初一的贾元春,现在难不成是跑到甄家变成甄元春了? 史苗随口答道:“这可说不准,也算是个好日,以后过生,都是热热闹闹的。” 大年初一出身的人多了去,也不是谁都有好命格。 先前老大老二家个添了一个孩子就没动静,没准以后自家也有个大年初一出身的姑娘? 想着想着,史苗又开始犯困,拥着水貂毯子迷迷糊糊睡过去。 史苗就这么迷迷糊糊过了一个年,每日昏沉,吃了几服药都不见好。 某一日忽然被丫鬟唤醒:“太太,林家来人了。” 林家来人是专门来请期的,算来林如海七月里出孝,他们家也算上心。 林家夫人徐慧擅术数,算了好几个日子让贾府挑。 史苗毫不犹豫的选了最晚那个。 每次林家来人,贾敏总少不了被一顿调侃。 虽然和林海那边有书信交流,贾敏却是淡淡的,仍旧做自己该做的事。 至于预备嫁妆的事,都是家里的长辈打理。 史苗也察觉了,贾敏也有了大人的样子,会有她的心事,不会事事和自己这个母亲说。 小闺女的成长过程有些孤独。 倘若有一个能算是手帕交的,也只有白湘湘一个。 两个儿媳虽也是知书达理的人,虽然能说上几句话。 一来管着家事,还有就是膝下各有两个儿子,再加上外面的应酬,并没有剩下多少时间。 尤其分家以后,关系越发微妙起来。 大房和二房都没想到,林家居然会给一个这么晚的日期,太太居然敢选? 今年七八月里林老爷孝期满,按理说婚期多半是定在孝期满了以后,或者年底也好。 这下可好,两边太太一合计,居然把婚期定在明年十月里? 长房媳妇周若心里有事,脸上却是堆着笑着,说: “林家的婚期,定在那时候,四妹妹能多留好久了,也不知林家十怎么想的?” 说是林家怎么想的,关键是太太怎么想的,选日子的是太太。 林家夫人也是个有些古怪的性子,两人算是怪到一处去了。 二房的奶奶关莹口风紧,不敢多议论什么,也没由着性子说出不妥的话。 腔调软绵绵的:“兴许林家是想等着这一科能不能中,有个举人身份,迎娶也能好看,母亲这么疼她,能多留一日是一日。” 大奶奶周氏笑了笑不说话。 体面话谁不会说。 每一季度,小姑子查账的时候,脸色绷得住就好。 太太不管家了,但是要查账,小姑子就是‘钦差御史’,偏生这姑子不好糊弄。 刚加嫁进来的时候,大房二房媳妇都喜欢贾敏聪慧灵巧。 一旦聪慧灵巧用到自己身上,渐渐的就喜欢不起来了。 贾政却是不急着下场考试,那日他出外回来,刚好遇到宁国府那边送信的人。 贾政亲自接了信件,过来史苗这边: “敬大哥来信,说是明年春天要下场。” 贾赦拿过信看看,也叹一句,双手扶在膝上,婆娑了几下: “要不是义忠王老千岁坏事,他早该下了。” 没把宁国府上下搭进去就好。 贾敬经过那场风波,再不嫌弃婶娘史苗没有眼力见。 这一二年夹着尾巴做人,朝中也没无事找事。 史苗估摸着贾敬大约就是这一场中的。 笑道:“去试一试也好, 若是能出个进士老爷,祖上也高兴。” 高兴是高兴了,似乎对贾敬的仕途并没有多大助益。 秋雁南飞的时候,金陵府上很热闹,又是一回秋试,外来拜谒投帖子的人很多。 今年试前还有文会,是新上任的知府大人家黄夫人主办的,史苗带着贾敏去走了个过场就回。 秋收一过,各处就要征集徭役修河堤,贾赦这几年都负责江南一道差使,每日事也不多,就是上前应个景儿。 今日才道河边,就看见一个人从船上蹦下来,衣裳像是荣国府的人。 那小子上前来打了个千,满脸堆着喜气:“大爷,林家来报喜,林姑……” “林公子中了第三名!” 小厮差点咬了舌头。 背里虽然直接叫姑爷,现下没成婚就不能乱说。 举人而已。 贾赦还是觉得不太够。 起码比秀才好。 贾赦这么一想,脸上也算有了一点点喜色: “好,算那小子有点能耐,快回去报给太太。” 那小子唉了一声,转身又兔子一样的跑了。 喜讯传到荣国府,众人自然是高兴的。 又是第三,这林如海自来就是个当探花的命。 放榜的时候,有人上榜,就一定有许多人落榜,一家欢喜一家愁。 甄家那边消息很灵通,几乎与贾家同时知晓姑苏林海高中的消息。 纵使那林海不是解元,名次也极好了。 相比之下,甄家的三爷却名落孙山。 甄家老太太得了荣国府女婿的消息,怕孙子伤心,问身边人:“你们三爷呢?” 大丫鬟答道:“回老太太,三爷今儿一早就出门了。” 老太太嗯了一声,转头对侍候在一旁的三孙媳妇王氏道: “你也多劝劝,就说姜太公,也是多少年岁才出山的?” 姜太公的典故,早前王氏被强行读书习字的时候专门学过。 可惜就算她想劝,也要有这个机会啊? 王氏做媳妇的,这档口当然不能直接说丈夫的不是。 王氏垂头答应:“是。” 甄家老太太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道:“把姐儿抱来我这里,逗着有趣。” 说到闺女,王氏脸上有些骄傲,别看是个姐儿,福气好,生在正月初一,模样长得机灵。 老太太爱得很,专门取了名字叫元春,还说今后的姑娘都跟着这个名儿叫。 第123章 提到女儿,王夫人脸上也浮起笑容,道:“她一早起来就找您呢!马上就让乳母抱过来。” …… 贾敏的婚期愈发进了,荣国府上下有条不紊。 林家很尊重女方,结亲都是按着荣国府的要求来。 不过看两家门第的差距,林家不想尊重也不行。 若是姑娘出嫁至外地,好些人家都是把姑娘送到那边找个地方安置着,良辰吉日才发嫁。 就说原先的贾敏的两个姐姐,也是贾政送到京城,从京城府上发嫁的。 姑苏离着金陵不算远,林如海亲自来带着队伍来接亲,一行人住进林家在金陵的屋子里。 先前跟着林老爷的高虎,随着林老爷的过世,自然成了林海的护卫。 昨个才到金陵城,今儿大爷一早就起来了。 高虎上前殷勤问:“大爷,什么事?” 林海原本不喜高虎,但母亲说此人可用,所以才收在身边。 林海道: “荣光请我过去一趟。” 马上就是结亲正日子,论理不该这时候私下见面。 高虎会意,这是要私下拜访。 于是只有高虎一人,牵了马和家中大爷去了金陵城有名的临仙楼后的小院。 林海看见出来引路的嬷嬷眼熟,似乎还是以前去林家见到的那个。 他独自一人跟着嬷嬷进去,曲曲折折走过回廊,进到雅间,就见到了低调打扮的史苗。 他上前行礼:“见过夫人。” 史苗感叹这孩子还挺讲究,都这时候了,也不自称小婿。 她今儿来不是扯白话寒暄的。 绕过虚礼直接道:“你们家的事,你母亲都告诉我了,她是个清正的人,我不担心。” 林海接到国公夫人要私下见面的消息,本能觉得不安,没想到对方竟然开门见山,半点都不带委婉。 更没想到,这件事竟然是母亲主动告知荣国府。 林海不知道母亲究竟是如何措辞。 一颗心七上八下。 只听见夫人声音四平八稳:“但我丑话要说在前头。” 林海恨不得当场把心掏出来:“晚辈一定……” 可惜史苗不给他掏心的机会,抬手阻止。 人心易变,时移世移。 现在的什么保证都是无意义的。 史苗阻止他,赌咒发誓什么的,也不怕真犯了晦气。 “罢,我不爱听这些,若能好好过日子就过下去,不能好好过日子就散,古往今来,多少红颜未老恩先断,不强求。” 果然…… 林海听到这些话,并不感到意外。 这位夫人,俨然就是另一个翻版的母亲,理智的有些冷情。 林海知道这大约是未来岳母敲打自己的一种方式。 丑话说在前,真有不妥劝分不劝和。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他还没成婚呢! 好像众人似乎都不看好自己。 林海有些落寞,做了一个揖:“晚辈……受教了。” 话带到,史苗也该走了: “回去好好歇一歇,结亲的时候精神点,难得的大日子。” 林如海颜值还是有的,就是差了点精神头。 不知这一路劳累,还是今日心灵受到了打击。 史苗也不太舒坦,事态的发展,像被剧情逼到这儿一样。 生出深深的无力,她也舍不得啊。 第99章 林海自从见了未来的岳母,回去之后便有些沉闷。 那些事情,国公夫人既然知道,她是否知晓? 所以这门亲事,倘若有可以反悔的余地,她会不会悔? 跟着林海去的高虎最擅长察言观色,光是瞧着大爷从那边出来的脸色就不太对。 荣国府那边和大爷说的断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可是高虎是个下人,也不敢问。 越是临近婚期,林家上下愈发紧张,大管事把当日的流程核对了一遍又一遍。 当年林海在金陵崇正书院读过书,现下倒是能凑得到很多青年才俊一起去结亲。 什么催妆诗,拦门酒。 林海这小子最好命,居然娶的是金陵城赫赫有名的才女,到时候恐怕有好一场‘恶战’! 等到婚期那日,贾敏一早就被叫起来,梳洗打扮。 前儿她睡得挺早,睡前和往常一样,又校对了一遍日报。 半点没有要当什么新嫁娘的自觉。 满家里都是红艳艳的颜色。 史苗和贾敏都喜欢红色,热烈奔放的生命力。 可惜凡事过犹不及,到处都是红,扎的眼睛疼。 今日史苗也起得早,女儿出嫁,这三日荣国府就热闹着了,陆陆续续好些夫人来过添妆。 尤其今天正日子,金陵城里要紧的几位都来了。 就说早前病过一回,好些日子都没出门的甄家老太太,也是盛装打扮,专门来送贾敏。 甄家老太太有儿有女,一大家子齐全,寿数也好。 怎么说也能讨一个好意头。 史苗诚挚的向老太太道谢:“偏劳您老人家了。” 甄家老太太笑得眉眼都皱在一处:“这孩子的大喜事,我肯定要来。” 老太太眼神有点不好了,但是她还记着贾敏大约是个什么模样品格。 小时候就是个美人坯子,长大了肯定倾国倾城。 虽说今日是贾敏的喜事,甄家老太太每每想起,都要感叹可惜她们甄家没福气。 荣国府等林家守孝都能等,甄家如何就不能等一等呢? 其实在座的非是甄家老太太,旁人家看贾敏如今出落的亭亭玉立,光是样貌气度,金陵城里就挑不出第二个。 早知荣国府看中女婿品貌,不是那等趋炎附势看重家世的人,她们早前何不也试着争取一回? 心中虽有遗憾,当下也只能道一声恭喜,再说几句吉利话。 甄家老太太来添福添寿。 亲手给贾敏盖上盖头:“这孩子,将来必定是个全福全寿的。” 史苗只得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借您吉言。” 甄家老太太有经验,自己先对其他家的夫人笑道:“咱们出去看看外面如何热闹,让她们母女说说话。” 荣国府大奶奶周氏和二奶奶关氏连忙引着一干客人往正厅去。 留下空间来让史苗和贾敏说话。 其实真到了这个时候,史苗反而没什么要说的了。 该说的这几年早就说过了。 史苗看见贾敏的盖头,伸手就揭开来。 “母亲?” 贾敏显然有些惊讶母亲这种举动。 史苗笑了笑:“时候还早,刚刚走个过场,顶着又闷又热,等人到了再盖上。” 贾敏现在不好点头,就把盖头在一边。 反过来安慰史苗:“母亲你放心,我都记着,肯定不会让自己受委屈吃亏的!” 这一点史苗倒是不操心。 如今看贾敏从她刚刚穿进这个世界时的小姑娘长到 这么大,马上就要嫁做人妇。 史苗一直以为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努力对世界线进行了改变。 起码王夫人那边被蝴蝶掉了。 但如今好似又像个剧情人物,眼看着剧情轨迹又走到贾敏和林如海的结合。 她不知道这二人今后会是怎样的故事,会不会还走向原著的结局。 比起女儿出嫁的不舍,更多的是对茫茫无知未来的恐惧。 史苗笑了笑,她觉得自己现在肯定笑得比哭还难看:“若是坐着无聊,要不要找湘湘来和你说话?” 提到好友,贾敏的眸子不由得黯淡下来:“该说的都说了,湘湘不想看见我出嫁……” 史苗安慰她:“等她母亲修完了书,我让她们娘俩去姑走走,顺便去看你。” 白琪这一二年精力都放在修书上,荣国府中教习丫鬟读书习字的事,早就另找了一个女夫子。 至于白湘湘。 府上最不想贾敏嫁人的,除了史苗,大约就是她了。 …… 外面催妆诗一首接着一首的传进来。 本来就是图个乐子走过场,荣国府在这时候并没有弄出刁难人的事。 吉时一到,外面鞭炮声炸得密密匝匝。 史苗给贾敏盖上盖头,贾政进来把人背出去,送上轿子,古今婚俗,大抵也差别不到哪儿去。 穿着红衣的小厮抱着满簸箕的铜钱,边走边撒。 鞭炮声和锣鼓声越来越远。 纵然有各位夫人陪着,荣国府还是忽然冷清下来。 空荡荡的。 不知当年林如海把幼小的黛玉送走以后,是不是也这种心情。 …… 今儿荣国府人太杂乱,贾瑚和贾珠这两个万事不懂的哥儿叫人抱着去前面应了一回景。 鞭炮声噼里啪啦,咋呼呼得下人,乳母们抱着各自的哥儿回自己院子里去。 第124章 二房的贾珠被吵得狠了,中午走了困,哼哼唧唧的,根本哄不好。 两个乳母用尽了法子,都不能把人哄睡。 一个姓李的乳母才把孩子哄得不哼哼,抱着他边走边晃。 另一个坐在塌上的赵妈妈握着酸痛的小腿。 听着远处一阵阵的鞭炮声,不耐烦的咒道: “可算出去了,将来就是别家人,苍天有眼,请走一尊大佛!” 这个赵妈妈与贾敏不对付。 前儿想着借着二爷的光,往四姑娘那边塞个人讨差使。 贾敏人那么精明,自然没有塞进去。 赵妈妈心里记恨,再一想二奶奶每回一到要查账的前几日,肯定着急上火。 还有给两边哥儿的东西,谁知道有没有经过四姑娘的手克扣过。 关键四姑娘都要熬成老姑娘了! 要不是看在荣国府脸面上没人敢说。 不瞧瞧四姑娘都几岁了。 好端端的过了二十才嫁人,外面总要有闲话。 要搁别处,肯定叫唾沫星子淹死。 李乳娘比赵妈妈年轻,听到她嘴上没遮拦,狠狠瞪了她一眼,若不是她抱着贾珠,肯定要动手撕对方的嘴。 “你要死了,大喜日子,别犯忌讳!” 这个赵妈妈,肯定因为要抱着哥儿回来,不能去前面讨赏钱,心里气着呢! 心里气着也不能随口乱说。 李乳娘怕被牵连,自己抱着贾珠去花荫下玩耍了。 …… 荣国府外,贾赦把妹妹送上花轿,再后面送亲就是老二贾政的事。 贾赦作为老大,荣国府对外名义上的主子,要回来陪客。 大房奶奶周若在内院招呼各家女宾,忽然有丫鬟耳语几句。 她也不好声张,急急忙忙就往大房院里去。 周若一路走回来,气儿都喘不匀:“大爷怎么了?” 小丫鬟头埋得低低的:“大爷回来换身衣裳,酒撒了。” 周若进了屋去,见贾赦眼角带着几分醉意,衣裳上果然使了一截。 贾赦坐在塌上,扶着小茶几,唉声叹气。 她知道贾赦是因为妹妹出嫁心烦。 舍不得。 周氏心里一瞬是有些吃味的。 贾家这几兄妹感情好,好的大爷把自家儿子贾瑚都要往后靠一靠。 周若有些拈酸,拿出帕子擦了擦贾赦的手,边笑边说: “将来若是咱们屋里有个姐儿,将来嫁出去,大爷您可记着,也要这般惦念。” 反正周氏也吃准了,就算有个姐儿,大爷也不会像老太太一样,对姑娘那么舍得。 小姑子贾敏命真是好。 在家中极尽疼爱,嫁了夫婿又是那种好模样和好品格,又有才名在外。 就算周若嫁的国公府的一品将军,还是忍不住艳羡。 甚至有些嫉妒。 贾赦也听出来妻子的酸味儿,上下打量一下她:“我想要,你倒是给我生个姐儿啊?” “爷肯定好好疼。” 前儿生了贾琏,周若肚子就没动静,还好二房那边也没动静。 外面又有人催,贾赦让赶紧找了衣裳来。 夫妻二人也没就什么哥儿,姐儿的磨牙,一起出去,一个往内院,一个往外院,应酬宾客去了。 十里红妆,抬了一路,一直到金陵城的渡口。 今日渡口上的商船一艘不见,早早就被清了场子,就为着这一场婚事。 沿路都是人,人们本来就爱凑喜事热闹讨彩头。 今儿熙熙攘攘挤了一路。 许多好事者都要来看,那位金陵文报上的贾二十四大才女,究竟嫁了一个怎样的郎君。 林海一身红衣,骑着高头白马,簇新的鎏金马鞍,脚塌勾金祥云靴。 原先看热闹的人不由惊呼。 “这是哪一家公子,太俊了!” “美人!是个美人!” 林海听得见几声,虽然心里不自在,还好维持得住,绷着脸。 队伍慢腾腾的前进,高虎在前面牵马,趁着人不注意,悄悄拽了拽林海的脚。 “爷,今儿是您大喜的日子,乐一乐!” 这么一说,林海反而更紧张了,眉头不由拧起来。 高虎掐了林海脚一把:“笑一笑,不然旁人还以为您被逼婚了!” 林海这才勉强笑出来。 旁边花楼上,好些个姑娘依着栏杆,捏着帕子直勾勾盯着林海看,冲他晃帕子。 “公子,公子!” 见林海神情严肃的别开脸,哄的一声笑开。 “哎呦哟,看模样是个雏儿!” 各色各样的笑闹声,锣鼓声,鞭炮声混杂成一片。 好容易上了船,走出一段路,鞭炮仍是一路炸响。 嘈杂的人声被远远甩在最后。 林海望向载着新嫁娘的那艘船。 不知她如今是何模样,一路上是不是吵得头昏脑胀。 第100章 送嫁的新船刷着红漆,裹着红绸,浩浩荡荡出了江南地界。 一日不能到达姑苏,傍晚驻港。 湖面上蒙蒙水雾,像是要把水与黄昏黏住。 林海是新郎官,不将就什么不能落地。 他下船走到贾敏船边,下面早就被好几个嬷嬷拦住。 嬷嬷们穿着红色比甲,腰上系着红腰带,头上还带了一朵很小的红花,应了这一回喜事。 荣国府的人很分得 清,不到礼成绝对不松口,客客气气请林海回去: “林公子,不差这一二日,还请等一等。” 林海知道只有一二日,可是越到这个时候,却越是等不得。 林海:“我只是来问一问,可有……” 林海话还没说完,送亲的贾政从另一边走过来:“若有什么,自会有下人说,你且回去。” 贾政送客,林海不好逡巡,只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 船舱里面,贾敏早就卸了压人的头冠,可惜不能把厚重的嫁衣一并脱了。 还好如今天不热,之前两个姐姐上京的时候,天气没这么凉爽,这一路肯定被热坏了。 贾敏无奈叹息:“繁文缛节,烦死了!” 若是轻巧着办,就该到了姑苏才满满妆扮起来。 跟着的丫鬟知道贾敏的性格,只要外面看不见,她们不说,谁又能知道。 姑娘额头上都被压的青了一片。 贾敏倚着船窗,捏捏肩头,隔着窗纱看见林海过来。 丫鬟在旁捂着嘴笑:“姑娘,我没骗你吧!咱们姑爷长得好看。” 贾敏撂下帘子:“还用你说?” 她见过林海,以前虽然年少,也是那种能一眼被人记住的长相。 况且,林海长得是好,她也长得不差啊! …… 到了姑苏,婚礼仪式照旧。 林家的排场比起荣国府略逊一截,但也是极大的了。 虽然林老爷一走,有些人家演了一出人走茶凉,但林海中举,又迎娶国公府嫡亲姑娘。 姑苏名流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当下宾客熙熙攘攘,还有不少看热闹混赏钱跟着队伍一路走。 有人感叹:“这林家也是走了大运了!” 还好林老爷死的不是很早,不然林家怎么能娶到那一位? 也有人说林海更好:“要我说,是嫁给林公子的姑娘走大运,光是模样就难得。” 这位公子的俊美,在姑苏是出了名的,不知道金陵那边有没有传到。 …… 贾政眼看着花轿抬到林家大门口,林海牵着头顶盖头妹妹进了大门去。 宾客涌进,立时就看不见人影。 贾政怔怔站了一会儿,旁边赖大道:“二老爷,咱们回吧!” 女方家自有安置处,只是妹妹一进林家门,将来兄妹再见,必然不似在家中。 …… 贾敏顶着盖头,依着司仪的念白行礼,最后被送进喜房。 怪不得母亲讨厌盖头,她也讨厌。 “大爷……您怎么?” 新娘子前脚才进屋,后脚林海就跟过来。 徐嬷嬷张了张嘴,事到临头也不能把人赶出去,她赶紧吩咐人去把喜娘叫进来。 依着规矩,会让新娘子自己在喜房呆一会儿,憋一憋气性。 大爷在外面待过一回客,再进来行其他礼仪。 大爷这样急吼吼的…… 喜娘进来,林海挑了喜帕、洒帐、又吃了子孙饽饽何喝合卺酒。 此刻才算礼全。 林海低头笑了笑:“我都记着呢!” 贾敏也笑笑,指指头上:“那我可就拆了这些劳什子?” 林海留恋的看她几眼,复又有些羞涩的垂下眼去,点了点头。 贾敏也没当着他的面卸妆,反而推了推他:“外间还有客,你先出去。” 徐嬷嬷点头,新奶奶还算识大体。 第125章 林海依言:“我就去了,一会儿回来。” 又是依依不舍出去,贾敏招呼丫鬟过来,卸了妆发,慢吞吞把厚重的嫁衣脱下来,换上一身家常轻巧的红色衣裳。 林家人见这新奶奶像是在自己家中一样,半点没有拘束,试探不出深浅,只能由着她去,不敢出声。 林海从外间回来,见贾敏已经卸妆梳洗过,百无聊赖挑着龙凤烛的灯芯发呆。 屋里只有贾家带来的两个贴身丫鬟在,林家的人一个没有。 林海估摸着肯定是贾敏意思,也没问,自己先入了净房清洗换衣。 再出来时,先前贾敏身边的贴身丫鬟也不见了。 有人还好,当下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林海一时间十分局促,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林海往前跨了半步,原先拨弄烛火的贾敏像是多长了一双眼睛,忽然抬起一只手,做出阻止的动作。 “等一下!” 林海脸色发红,僵在原地。 贾敏又道:“我们商量个事。” 林海松了一口气:“请说。” 贾敏放下手中的小银剪子,眨巴眨巴眼睛,歪了歪头,反问林海:“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林海眼神疑惑:“怎么了?” 贾敏皱皱眉头,樱桃小嘴也不自觉撅起来:“虽说我们有书信往来,拢共见过也就三面……” 说到此处,贾敏抬眼看了看林海,只愿他能意会自己的暗示。 林海是个聪明人,莫说贾敏,他也觉得有些怪怪的。 天时地利人和。 很明显,两人中间还差了一点人和。 林海微笑:“好,我也累了,歇着吧!” 说罢自己先走到床边:“你惯常睡里面,还是外面?” 贾敏抿了抿嘴,她怎么好说,她就喜欢自己睡一个床。 贾敏指了指:“你睡里面。” 林海躺上去,盖上被子,未免贾敏尴尬,自己背过身去,假装睡了。 过了一会儿,身边有一人躺下来,半天没有大动静。 林海再轻手轻脚转个身,方才发现贾敏已经熟睡了。 他把双手枕在脑后,克制不住的笑了笑。 看来是真累了。 想着想着,林海自己也沉入了梦境。 两人今夜睡的都挺好,第二日丫鬟叫起才慢悠悠醒过来。 贾敏梳洗打扮要的时间久,林海换好了衣裳就坐在榻上慢慢候着。 眼看她睡眼惺忪被丫鬟扶着脑袋编头发,看来睡了一晚还是没缓过来。 新婚小两口倒是岁月静好。 徐嬷嬷可是淡定不了。 今儿一早,林海他们刚起床的时候,丫鬟们就把昨晚的情况报告给太太。 本来昨晚就该说。 只是她们当下人的,也不敢半夜把主子叫起来。 徐嬷嬷脸色都黑了:“昨个没圆房,这怎么了得?” 她昨天就觉得新奶奶不太一样,想着她在家中娇贵,有有才气,所以比较有主张。 想不到居然会有主张到不和丈夫圆房。 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比起丫鬟婆子,林海的母亲徐慧却极为淡定。 她这几日忙着招呼儿子婚事,也累得很,揉着太阳穴: “没有就没有,一路过来,又闹了这么几日,不累吗?” 自打老爷走后,徐嬷嬷头一回在太太眼中看到了厉色:“管好你们的嘴。” 操心的徐嬷嬷灰溜溜走了,借口要去看今日预备的见面礼。 丫鬟碧羽无奈道:“徐嬷嬷,那些小丫鬟是管得住,林嬷嬷那边我们可管不得。” 莫说昨日没有圆房,就是顺顺利利,林嬷嬷嘴上肯定也不会干净。 徐嬷嬷严肃极了:“拦住她就是,这么多丫鬟婆子,还拦不住她一个?” …… 那边贾敏收拾打扮好,和林海一起往正院去。 早有一大堆丫鬟婆子等着见新奶奶。 才到门口,传话的声音一叠又一叠:“大爷和奶奶来了!” 小丫鬟躲在老妈妈身后,悄悄探头:“真好看……” 新奶奶好看,大爷也好看,一时间分不清是哪个好看。 贾敏依着礼节和徐慧见礼,双方互换见面礼,再给林家列祖上过香,早间要做的事就算完成了。 徐慧看她儿子的模样,当下也没想着和贾敏说话,对二人笑道:“我这儿也没什么玩法,让他领着你各处逛一逛。” 贾敏规规矩矩道了一个万福:“是。” 林海尽心尽责当起来导游。 林家的园子很拿得出手,尤其那堆太湖石假山,怕是皇家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东西。 贾敏见此处实在精妙,上面还有亭子,亭子边种着枫树和梅花,啧啧赞叹:“这 太湖石……实在难得。” 林海骄傲起来:“祖上堆的石头,这些年却是不易得。” 贾敏想上去,却看不到路,林海带着她七拐八弯,终于爬上去。 贾敏站在亭子上远眺,却发现还是一重又一重的青砖墙。 好看的瞳仁顿时失落了:“我还以为,能看得出去。” 左右看了一会儿,贾敏又想下去看池塘。 林海扶着她慢慢往下走:“这里路难走,小心迷路。” 再往下就是林家仿照荣国府的图书馆,小小巧巧的三合院,有个圆形月亮门。 上面还有个藤萝架子,可惜当下天冷,看不出是什么藤蔓。 江南就是这里不太好,太潮湿了。 一路走下来,贾敏最喜欢这一处:“挺好。” 林海道:“母亲见你们府上教丫鬟读书,也弄了这个地方,让她们学一点。” …… 头一日是熟悉家中的书房园子,往后就是熟悉家中管事的人。 原以为是林家太太带着贾敏认人。 最后是林海包办了。 林海指着右边那一溜的四个媳妇,又指指左边的人: “这些是内院媳妇,那几个是外院账房的媳妇,车马、厨房、药房、库房各自有人,都在册子上。” “今年年底……我们家从十一月开始盘账。” 贾敏看他如数家珍的样子,嫣然一笑:“想不到你还懂得家事,真厉害。” 林海被一夸,马上又害羞低头,谦虚起来: “统共也没多少事,略知一二。” 他总不能说,是二舅哥贾政专门交代的任务。 第101章 贾敏才发现,林海极似乎极易害羞,但凡流露出一点夸赞他的意思。 自己这边还没什么表示,那头林海似乎就自顾自开始粉面含羞起来。 粉面含羞…… 似乎用起来不太对。 林海隔这头浓情蜜意,下首的各个管家媳妇和妈妈却是大气也不敢喘。 贾敏暗里忖度,果然当爷的出手最重要害。 若今日不是林海一点点交代,这群管事的少不得背里动点心思。 贾敏客气疏离的认了一下人,并没有露出对管家多渴望。 忙完这一遭,小夫妻俩慢悠悠沿着小径回去。 林海仍旧是絮絮叨叨的说话: “我们家族亲不多,是以过年时这一处耗费精神不大,但是往各处拜访,却不能少。” 贾敏既嫁入林家,当下依仗的是林家的地位。 林家不比荣国府,在金陵城只有旁人来拜的份,她们是小辈,林老爷又归西了,面上的往来走动,肯定少不了。 尤其贾敏十月里嫁过来,这一年的年关,肯定少不了东家逛西家跑。 难为林海现在就考虑到了那一遭。 林海这成婚的日子,说也不巧,才嫁到林家第三日,贾敏就来了月信。 圆房是不要想了,分明女子最正常的事,只愿有心人不要传出什么东西来。 贾敏身子还好,除了头两日不太方便,第三日好些以后,就要出外走走,疏散一回这两日躺着发酸的筋骨。 贾敏现下已经能熟练的从太湖石堆爬到上面的亭子。 今儿天气好,日头晒得暖洋洋。 亭子边那颗枫树零星坠着几片枫叶。 贾敏仰头,用扇子遮了光,看向碧蓝如洗的天。 假山下面,忽然有人骂骂咧咧。 “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哥儿早就被人勾了魂,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什么娼。妇、骚。货、贱货、蹄子,下面的人骂一个遍,听得出来声音苍老,是个老妈妈。 跟着贾敏上来的两个丫鬟都是贾府一起过来的贴身丫鬟。 一个叫关雎,一个叫蒹葭。 两人焦急的探着身子往下看:“姑娘,那边是……林嬷嬷?” 大概就是旁人说过的那个林嬷嬷。 原先把林老爷养大的嬷嬷,在林家很有地位体面,谁都要敬着。 下面的人依旧继续骂:“小骚。蹄子,贱。货勾了老的,勾小的。” 第126章 分明就是在骂贾敏。 两个丫鬟脸色越来越差,看向主子,只等主子眼色行事。 贾敏却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饶有兴致的听对方还能骂出些什么。 两个丫鬟绞着手指,恨不得下去和那老婆子撕打一场。 那嬷嬷又骂了大概半刻钟,终于有几个人出来拉她。 可惜她们还没把人认全,林家好些丫鬟衣裳首饰都差不多,一时间没认出来是谁。 似乎领头一个穿葱绿裙子媳妇打扮的人苦劝道: “嬷嬷,青天白日的,您别这么说?” 林嬷嬷声音几乎尖叫出来:“怎么不能说,老爷是我奶大的。” “姑娘,当真不下去?” 贾敏晃着手里那把象牙扇子,看着远处,眼角噙着笑: “谁说我要下去了?我若下去了,她岂不是骂得不自在?” 下面那群似乎才‘发现’上面有人,赶紧拖的拖,拽的拽,把林嬷嬷‘请’走了。 只待清净了,贾敏才从上面慢吞吞下来。 对两个丫鬟笑道:“你瞧,这不是请走了?那总归只是个老妈妈,嘴上怎么厉害,那么多人岂会拦不住?” 两个丫鬟恍然大悟。 有心人故意的。 越是如此,两个丫鬟很不服气。 贾敏反而像找到了一件趣事:“别急,且看还有什么故事。” 她若真的急了,才遂了背后人的意。 贾敏散步回去,在美人塌上歪着,随手找了一卷书,有意无意瞥两眼。 林海回来,见她恹恹没精神。 他也是头一遭遇到这种事,红着耳朵根问:“还……不舒服?” 贾敏把手边的书放下去,自己坐起来,拢了拢衣衫: “再怎么身子骨好的女子,这几日总是不舒服的。” 她看一眼林海:“倒委屈了你,也不好叫你出去住。” 刚刚新婚,让新郎官出去住不好,这几日反而让林海睡塌上。 林海微微摇头,仍旧红着耳朵:“今日林嬷嬷的事,是家中没管束。” 贾敏却摆出一副大度模样:“这有什么,她资历老,旁人也管不住她,怕是太太也管不住呢!” 林海还想说点什么,恰好丫鬟送茶进来。 趁着林海接过茶水,贾敏意有所指,似笑非笑: “我母亲早说过,什么乳娘、丫鬟都觉得我将你抢走了,心里肯定不舒坦,人之常情……意料之中。” 林海一时没觉过味儿来,什么抢走不抢走? 再抬眼,看见贾敏杵着下巴,直勾勾望着自己。 林海不自觉摸了摸脸:“有事?” 贾敏看着他笑:“你长得好,多看两眼,男子也会过期的。” 林海依旧摸着脸,眉头不解的皱起来: “过期?” “那又是什么?” 贾敏假模假样打了个哈欠:“没什么……我困了。” …… 如此又过了小半个月,贾敏月事早就干净,再没见过什么林嬷嬷。 林海自己倒是君子得很,从来没提过什么圆房之事。 反而要贾敏先来,把一份避火图认认真真翻给林海看。 林海脸色通红。 贾敏催他:“先去……洗干净。” 他倒也没拒绝,认真去洗了个干净,两人仔细研习一番,才勉强成了事。 贾敏才发现林海倒也不是瘦的排骨一般,大约也习一点武艺。 身上勉强掐得出几片腱子肉。 只是林家上下看她的眼神,恨不得明日她就能诊出喜脉,后日肚子鼓起来,大后日生个大胖小子。 尤其林海他母亲屋里的徐嬷嬷,那叫一个殷殷期盼,弄得贾敏都不太自在。 …… 虽然贾敏是个很会找乐子的人,但林海瞧得出来:“呆不惯吗?” 贾敏也不避讳:“嗯,我想回家。” 反正母亲说了,只要她在,贾敏就一直有家,才不是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按理说新妇三朝回门,只是姑苏和金陵还是有一段路程。 说是回门,也只是三朝的时候见过一回二舅兄贾政。 等过了年,开春暖和最好带她回去一趟,顺便还能邀母亲一起出游。 林海正想着,蒹葭捧着一封信小跑着进来:“姑娘……奶奶,家里的信。” 看见林海也在,原本活波的蒹葭马上收敛举止。 贾敏接过信,打发蒹葭出去。 拆开封蜡,是母亲写来的。 林海眼看着刚刚还带着几分清愁的贾敏看着信一阵闷笑,大概憋得狠了,扶着门框半日直不起腰。 林海上前想扶她:“你笑什么?” 贾敏可算顺过气:“大嫂子有喜了,哥哥吐 了个人仰马翻。” 林海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 贾敏又补充道:“前儿瑚哥没出生的时候,哥哥就犯过这种毛病。” 可惜林海没有当场经历,只能理解为这两兄妹自来相爱相杀,就喜欢看对方吃瘪倒霉。 贾敏忽然感慨起来:“也不知先前给哥哥看病的太医还在不在?” 林海问:“早前写养生秘籍的那一位吗?” 还真是这一位,贾敏点头:“正是他,后面听说出去云游,再没了消息。” 按理说老人家总担心那一日,多半不喜欢出门。 这位老太医却是一反常理,八十二岁高龄,铁了心要远游。 林海想起父亲,也感慨到:“这世间也不是谁都要魂归故里,叶落归根,你可听说过藏区那边有一种葬礼,叫做天葬。” 贾敏点点头:“听过。” 对于中原人来说,那着实算不上一种体面的丧事。 但是生于自然,葬于自然,也是一种身归天际。 贾赦‘病了’,贾敏这个妹妹当然要关怀一番,让人送了好些有益孕产补品回去。 林海就这么跟着妻子厮混了一个来月。 贾敏见他每日清闲,忽然想起来,问林海: “你不出去读书?听说姑苏这边也有好几个书院。” 她哥哥就算成婚以后,也是认真住在书院读书的,她要是再不提读书的事。 大约又要变成狐狸妲己了。 林海心虚的摸摸鼻梁,赔笑道:“不急,早前我也不在书院读书。” 林公子既然已经说了不着急,反正已经劝过,贾敏也懒得再劝。 留着给自己磨一磨墨,红袖添香,也算一桩美事。 丫鬟们虽然读过书,要论典故杂学,还是林海说话能谈上几句。 两人却也算得上琴瑟和鸣,吟诗作对,对弈下棋,赌书消得泼茶香。 年关渐进,查过林家的账目,贾敏还要料理自己的财产。 过了年,林海必然要领着新媳妇往各处长辈家拜访。 林家最近的亲戚都隔了四辈。 实打实的几代单传,做不得假。 是以林海最需要拜见的,除了姑苏一处的官员,就是他的恩师们。 林海如今不在书院读书,不代表他早前没在书院读过书,没有经受过书院大儒们的指点。 枫桥书院的苏学士,就是林海的房师。 之前贾敏就听林海提过几句,年前苏学士老母亲生病的时候,林海专程去过几次。 比起去什么亲戚和大人家,贾敏还挺想去拜会这位苏学士的。 听说苏学士的住处就和枫桥书院连着,景致一等一的好。 可惜贾敏是女眷,一进门就被苏家太太来人请了去。 徐嬷嬷借故拦了拦,要和贾敏单独说话。 贾敏觉着诡异,今儿偏生安排了徐嬷嬷一起来,只看她想说什么。 徐嬷嬷表情为难:“奶奶,有些事情,老奴要说给你先知道。” 贾敏一耳朵听着,眼睛一瞥,见花架后面走出一个女子来。 神色哀怨:“果然,我比不得你。” 第102章 忽然出现的人,打断了徐嬷嬷的话。 贾敏循声望去,只见那位姑娘眉如远山,带了几分清愁,原本灵秀的大眼睛低低垂着,尖尖的下巴,乌发挽了髻,是妇人打扮。 细细看去这人年龄大约比自己略小些。 贾敏在打量对面那人,对面那人也在打量贾敏。 百子纹缂丝大氅没盖严实,隐约可以看出贾敏内里穿的是,天水碧吉祥锦半臂,勾云纹纹锦裙。 头发绾了个惯常的牡丹髻,上面的簪子是中规中矩的累金样式,耳上一对红宝石坠子。 这养的装扮在她们这种人家只是寻常,贾敏今日以晚辈的身份到长辈家做客。 这不是荣国府府,贾敏爱招摇就招摇,想蜀锦就素净,多了少了都不礼貌,是以落得一个中规中矩的打扮,偏生在贾敏身上就是这么好看。 大约样貌和气韵到了一定的地步,衣裳花簪,也只是锦上添花的点缀罢了。 第127章 贾敏觉着好奇,这还是她来到姑苏,头一遭正儿八经遇见一个和自己年岁相当的姑娘。 原先去各处拜访,也见过几个年轻媳妇,大多拘束着,又因贾敏是国公府出来的,在外才名显赫,话不投机,根本亲近不起来。 贾敏向前一步,露出脚上那双重瓣莲花锦绣芙蓉鞋,鞋面上缀了一颗雕花金珠。 不太懂的人肯定看不出来,贾敏全身上下,最精巧耗工的,恐怕就是这双鞋。 那姑娘原本想开口说些什么,蓦的眼中腾起一阵雾气,微曲双膝。 “是我失礼了。” 话毕也不等贾敏反应,提步翩然而去。 只留下贾敏和徐嬷嬷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呆立在原地。 贾敏不解的回头去看徐嬷嬷。 嬷嬷如今脸色可真是差,白一阵红一阵。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好在贾敏看的故事和话本子够多。 “嬷嬷,该不会这家姑娘曾经与府上有做亲的心思吧?” 看那姑娘的模样,对此处地形十分熟悉,兴许就是这一家的人呢! 徐嬷嬷脸色更差了,慌忙解释道。 “这是苏家的表姑娘,苏家虽然曾有做亲的心思,也是苏家的五姑娘,只是……两家无意之后,便再不提此事了。” 贾敏点点头。 “此事你知我知就成,千万不可透漏半分,她一个姑娘家,很不容易。” “啊?唉!” 徐嬷嬷不安的搓着手,她原本以为奶奶在家骄纵不羁,今日得知此事,必然要不忿一番。 想不到她竟是半点不气,还一副痛心惋惜的模样。 不过这位奶奶行事,也不像是面上看着那么简单。 谁知是不是心里暗暗记着一笔,等回去发落。 徐嬷嬷有些替林海担心,也替自家大爷委屈,好端端的缠上这桩事。 “奶奶,我们大爷从来没见过她,自打苏家有过做亲的意思,后面除了学业上的事,也不大往这边来。” 贾敏听着徐嬷嬷的话,抬眼看了看她。 神情颇为不解:“这有什么?早前想求娶我的人,比这儿还多。你们大爷这样,对他有心的人多,也是常理。” 徐嬷嬷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 新奶奶这话说的,有理是有理。 半点不吃味,似乎大度得过分了。 前儿领路的丫鬟见二人还没跟来,回转过来,又见两位在说话。 等了一等,才赔笑开口道:“还请奶奶快一些,老夫人稀罕得很,急着见一见呢!” 贾敏与徐嬷嬷恢复如常,走了几步过去,由那丫鬟领着往里走。 贾敏看了看蒹葭几眼,方才蒹葭跟着领路的丫鬟一会儿就见不到人。 是不是被谁引走了。 可惜二人找不到机会私下说话。 苏家的宅子和枫桥书院隔着湖,一路走便是沿着湖面的回廊,远处柳树拂堤,倒映在水中。 若等过几日变成了碧柳,应该更加好看。 贾敏如是想着,一路景致优美,不觉得路长,唯有看不够,不知不觉就到了苏家太太住的地方。 抬头一看匾额,上有春晖二字。 谁言寸草心,抱得三春晖。 再一进去就是两颗精心修建的矮松。 照壁上画着仙鹤。 果然是一家主母老太太该住的地儿。 不过林家好像没这些松啊鹤啊的东西。 立时有个美貌妇人迎出来,笑盈盈道:“可算来了,一路上走得可累?” 贾敏不知她是谁,但看她行事,肯定同家里嫂嫂一样,是得力孙辈的媳妇。 有点管家权的那种。 那人亲亲热热扶着 贾敏往里让,边走边道: “我夫君是这家里的老三,原先和林海有同师之谊,虚长你一岁,你只管叫我姐姐就行。” 她这么一说,贾敏反而对上人了。 苏家孙辈里拍第三的那一位,姓苏名杉,姑苏有个名号叫苏三。 徐嬷嬷和蒹葭安静跟在后面。 蒹葭听见这妇人说虚长姑娘一岁,怎么看怎么像年长五六岁的。 大约是她们姑娘长得太显小了吧。 越往里去,说笑声渐大。 见贾敏进来,原先说话的众人顿时收了声,都盯着贾敏看。 上首那位就是苏家太太。 丫鬟捧来蒲团,贾敏上前拜见:“见过夫人。” 苏学士是正儿八经在国子监当过官,又在文渊阁修过书的博士。 告老还乡的时候,圣上还特意赐了金。 在官场中是极为体面的善终了。 苏家太太身上自然有诰命的。 贾敏从辈分和身份上都要拜。 苏家太太一张圆脸,眼睛不大,眯起来自带一股笑意,起身离塌,将贾敏拉到跟前。 笑道:“早前只老远匆匆见过你一面,今日总算能说说话了。” 说罢指指桌上的牌:“刚刚我们还说要玩牌,我就说这是你们府上的玩法,你一来就有人教咱们玩了。” 贾敏顺着苏太太指的方向看,桌上有三幅桌游牌。 一副狼人,一副三国,一副红颜客。 狼人,就是狼人杀。 至于三国,就是史苗照着三国杀仿制的一副牌,有些牌面和现代三国杀不太一样,都是孩子们赏的。 至于红颜客。 是贾敏受到三国杀的启发,以史上或传说中有名的女子按照三国杀的规则,重新做的一副新牌面。 人都没认清楚,如何忽然就玩起牌来? 贾敏当然不会傻乎乎以为这些太太姑娘们就等着自己来玩牌。 还是刚刚请黛玉进来的三奶奶接着道:“老太太要玩,赶紧带着她认一认人,大家玩起来,也叫得出名儿,那才亲香呢!” 苏家老太太也笑:“正是如此,这位是……” 苏家太太亲自把家里两个儿媳,三个孙媳都介绍了一遍。 黛玉正奇怪为何苏家是三孙媳妇比较出色,待看到长孙媳妇和二孙媳妇脸色皆有病容,心里知道了个大概。 除了媳妇,还有苏家唯一没出家的六姑娘,如今只有十岁,家里娇宠着,一团天真孩气。 苏家老太太见还少了一个人:“老四媳妇呢,还没回来?” 苏家六姑娘道:“四嫂方才更衣去了。” 苏家老太太脸色有些变化,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三孙儿媳又道:“我们四妹也是个爱书爱诗的,这回也算遇到了伴儿。” 苏家老太太脸色稍好些。 贾敏知道,这个四奶奶,肯定就是刚刚忽然出现的那一个。 话音刚落,外面丫鬟就说四奶奶来了。 贾敏看她,果然换了一身衣裳。 原先那女子穿着的是一条红缎裙子,现下换成了浅淡的玉色。 一进来,就低眉顺眼给老太太请安道恼。 苏家老太太又给她引荐贾敏: “这就是贾二十四,你们都有诗才,那些事我也不太懂,拿你祖父的话,多切磋切磋……” 听这话,苏家老太太还是看中这个孙媳才情的。 “是。” 四奶奶乖乖答话。 众人为围着老太太闲话一时,大概问些年岁喜好,偶尔会旁敲侧击问一问荣国府情况。 贾敏也知道了,这位四奶奶如今也有十八岁,也是去年自己嫁进林家差不多的时候,嫁给了苏家的四爷。 她和苏家四爷是表亲。 苏家老太太似乎有意让四孙媳和贾敏交好,便将引着贾敏四处观赏风景的任务特意交给了四奶奶。 离了主院,苏家四奶奶再也挤不出来笑容,满目哀伤,看着湖面上的水波。 也没精力招呼贾敏这个客人。 贾敏也如她方才忽然出现一样,走到四奶奶身边。 “我是我,你是你,如何一定要相比?” 四奶奶一惊,回过头来,到了一个万福。 “是我失礼,望你莫怪。” 看得出来,这姑娘心情郁郁,还要强颜欢笑。 贾敏叹了口气:“那不算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对面四奶奶也不知为何贾敏忽然问这个。 见她不答,贾敏又问: “你叫什么名字?我只知你是苏家四奶奶,可你自己也有姓名啊?” “我姓贾,名敏,暂无小字,不过外面的人都叫我贾二十四。” 贾敏索性将自己介绍一回。 对面四奶奶小脸红了红,低垂着眼:“我姓姜,名叫姜瑶,瑶池月下的瑶,也无小字……对外常用的,便是瑶池孤客。” 这名儿贾敏见过,恍然道: “前儿我看过一阙仿照苏子的定风波,写得很好,想不到今日见了真人,有幸,有幸。” 贾敏一片坦荡,反而叫姜瑶不好意思。 “只是仿作,上不得台面。” 第128章 贾敏笑了:“这有什么,我母亲常说,天下文章一大抄,端看会不会抄而已,后人之作,也要看前人……” 若论起诗词文章,两人倒也算投机,边走边聊,苏家老太太听见下人回报二人相处融洽,只道甚好。 贾敏一直在苏家这边玩到用过晚饭,天色擦黑,夫妻二人才从苏家出来。 林海在二门外候着接他。 贾敏看见林海穿着那身和自己半臂颜色差不多的衫子,外披的斗篷也是天水碧色。 映着灯笼的烛火,变成暖洋洋的黄色。 当真是玉树临风。 两人坐上马车,回到家中换了衣裳,春寒没过,贾敏拥着被子坐在塌上。 看着林海直笑:“怪不得提起书院你就怪怪的,原来这里面好几桩公案。” 林海当然也知道苏家早前看中过自己当女婿。 林老爷也略动了点心,只是后面林海去金陵,苏家这边也还有其他选择,两家没挑明。 这桩婚事也就作罢。 不过林海显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姜瑶那个表姑娘对林海芳心暗许的事,他必然是不知的。 贾敏也不会将人家的私事拿出来玩笑。 林海觉出点味儿,怎么就成了好几桩 公案? 尤其是贾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看乐子的态度,才叫人恼火。 第103章 林海知道贾敏在儿女情场长上是个豁达的性子,似乎从未将此放在心上。 就连在自己跟前,都甚少扭捏的小女儿情态。 只如今说着他的事,就却像是旁人之事。 林海反问:“你不生气?” 贾敏一脸你莫要将人看低的神情,反问林海: “我为何要生气?你这样的,有桃花乱开,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说着这话时候,贾敏还不忘就着烛光上下将林海打量一回。 然后又不管不顾此刻林海酸不溜秋的神情,反而夸赞起今日见到的姜家娘子来。 “况且姜姑娘亦有才名,也是极为不错的了。” 才见了一面,贾敏就对人如此上心。 管她是什么姜姑娘蒜姑娘,分明都嫁给苏家老四,贾敏居然不叫人家四奶奶。 林海当下一肚子气,若说具体气什么,他也说不明白,继续与贾敏理论: “如何叫还算不错的,倘若旁人喜欢我都要应下来,莫不是要我身边都是莺莺燕燕?” 贾敏瞧着他,神情无语,冷笑着反问林海: “要不然……你试试看?” 刚刚有点苗头的林海立时收了气焰,作揖摆手:“不敢,不敢。” 贾敏扭过身去拉被褥,钻进去躺好:“你这一日日,闹的什么气。” 林海不觉得自己在闹气,这人怎么就说自己闹气? 一日日的拿他开涮,到头来还要说他闹气? 林海强调了一遍:“我是你夫君。” 哪里有这种毫不在意用夫君磨牙的? 贾敏躺在床上,眯着眼睛答道:“我知道,三书六礼俱全的那一种。” 是三书六礼都不缺,还拜过天地。 林海就更气了,贾敏还知道三书六礼呢,黑着脸: “你故意的?” 下一句话立时叫林海炸毛。 贾敏支起脑袋,点点头:“嗯,就是故意的。” 接着丝毫不在意的打了个哈欠:“唉……人心易变,你若要变心,也不是我能力阻的。” 前一个事情还没料理清楚呢,现在怎么又多了这个? 他几时说要变心了?他连身边的女眷丫鬟都不看一眼。 林海:“谁说我要变心?” 说着到也不去床上睡,薅了一床被子,欲去塌上安寝。 贾敏又从里间扔了一条毯子出来:“天还不暖,多盖一条……” 半点没有要哄人的意思。 林海拿她没法子,只能闷闷的睡了。 …… 贾敏自从嫁到姑苏林家,和丈夫林海关系一直挺好的。 林海本就爱重她,事事都依着她来。 况且二人读的书相当,林海不仅有了妻子,还有一个事事聊得来旗鼓相当好友。 这关系落到外面人瞧着,无论是林家自己的丫鬟婆子,还是贾家带来的人,哪个不觉着二人蜜里调油。 天造地设一对,上好的姻缘,月老牵的红线。 昨晚闹了几句,今天风声马上就传到徐夫人那里。 作为林海的母亲,儿子娶了媳妇以后,徐慧最操心的事已经办完。 林家的事务不算多,贾敏管起来绰绰有余,徐慧就能更专心的投入自己的星象研究。 有这样一个婆婆,贾敏也是过得十分舒坦。 只是两人吵嘴,当母亲的不能当做充耳不闻。 徐慧特意把徐嬷嬷找来:“听说他们今日吵了几句,可用人明白是什么事?” 徐嬷嬷昨个就担心二人会闹不开心。 只是事情的发展让徐嬷嬷始料未及。 徐嬷嬷道:“还是因为苏家曾经有意做亲那件事。” 咋然得知这种事,心里定是会有几分吃味的。 徐慧笑道:“总归是个小姑娘,难免因为这种事置气。” 徐嬷嬷有些为难:“不是……” 她叹气:“奶奶没有置气,大爷因奶奶不在意,是以心中有气。” 还能如此? 林海少年时就带着几分左性。 徐慧想想也不奇怪。 原先想着若是贾敏因此误会置气,她作为长辈出去说和几句,解释一番。 既然是儿子,那当母亲的徐慧可就不必插手了。 想想真有几分好笑。 徐慧:“天还不暖呢,就开始晒醋缸子了,莫要管他,让他气一气。” 太太的反应简直在徐嬷嬷意料之中,这件事太太不在当中火上浇油就阿弥陀佛了。 小夫妻只斗个嘴,没真翻脸,后面还是照样和和美美的。 那日贾敏收到一份门房送来的帖子。 贾敏也没当回事,直接看了就和林海说:“苏家的帖子,请我去玩。” 不料好了几日的林海极为记仇,忽而阴阳怪气起来:“那个姜姑娘。” 贾敏懒得理,继续道:“是有她,不过是苏家老太太请。” 起身就往林海母亲院里去。 苏家太太不仅邀请了贾敏,还请了长辈。 徐慧懒得去的,这些年大约也知道去了不过是听戏说闲话。 “我不去了,就说我这几日头疼,你过去好好玩,替我给苏家老太太带几分礼。” 于是贾敏就带着林海去赴约了。 这次席面家常,所以林海也去拜见了一回苏家老太太,贾敏还见着了苏家四爷。 等晚上回来,贾敏才和林海说今日憋了一日的话。 贾敏:“我看那苏家四公子确实不如你,怪不得她会意难平。” 这是在可惜姜家那位。 林海就不明白,贾敏怎么又提这一茬,这么喜欢那姜家的姑娘? 贾敏看见林海脸色马上不好。 当即上前软着调子哄人:“好了好了,你是我夫君,我知道的。” 林海愈发来气,酸溜溜的夸贾敏大度:“知道你还……奶奶可真是宽容良善。” 贾敏也不生气,笑盈盈:“我只是信你,才不忌讳这个……” 得了。 四两拨千斤,林海马上就不气了。 像是被贾敏从他刚刚晒好的醋缸子里提溜起来,拧了干净,再用清水涮一涮,然后又放到蜜糖窝窝里腌渍入味。 浑身上下甜兮兮的。 于是两人今夜又甜兮兮的鸳鸯戏水了。 林海过了两日还在回味。 贾敏又要出门了。 “今儿我还要出去走走。” 瞧这样子,显然不想带着自己,林海心生警惕:“怎的还要出门?” 贾敏如实道:“我家在金陵有个印书坊,我的陪嫁里就有雕版,出去瞧瞧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合情合理,但是不能抛下自己,林海积极道:“我和你一起去。” 贾敏却拒绝:“你还是留在家中读书,别每日跟着我混。” 林海就更要跟着去了:“母亲不愿我太早入仕,这几日都在读书,偏就要跟着你混一混。” 这还能说什么? 若不让他跟着去,反而显得像自己私会情郎似的。 林海只当看不出贾敏的不乐意,乐颠颠跟着奶奶上车,给奶奶讲姑苏风情,又说要带贾敏去坐船,那才是逛姑苏最好的法子。 走到银楼街,夫妻二人还没下车。 就见贾敏陪房里那个姓金的媳妇上前来: “奶奶,苏家奶奶得了消息,已经回去了。” 果然是来见人的。 而且和林海猜的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个姜姑娘。 贾敏嗔怪的瞪他一眼:“让你不要跟出来吧!” 第129章 林海无言,只能赔罪,脑子活络马上又给贾敏支招: “要不然回金陵一趟。再行谋划。” 贾敏也不客气:“我是这么想来着,你同我一起去。” 她早就想回去了,况且姑苏和金陵又不是特别远。 这回两人想到了一处,林海也早就在预备此事: “过年的时候我和 母亲商量过,天暖了一起去,反正家中那边也有宅子。” 林家人办事历来干脆,也不是头一次去金陵,说走边走。 慢悠悠的七八日也到了。 都到金陵城外,史苗才收到闺女要回来的消息。 她还预备说下月去姑苏,没想到她竟然自己来了。 母女相见,瞧瞧样子,林海那小子倒也还成。 贾敏过得很好,从气色和精神上就能看出来的好。 史苗这个老母亲心里甚是欣慰。 贾敏见贾赦和贾政都不在家。 “大哥哥还没好吗?二哥可是又去书院了?” 史苗笑道:“略好些了。” 像是有感应似的,外面说大爷回来了。 贾赦风一样的掀了帘子进来。 “听说四妹妹回来了,可是真的?” 贾敏看见贾赦,果然是比自己出嫁时瘦了,脸色还有些蜡黄,气色都不太好。 感叹道:“大哥哥瘦了许多。” 史苗让贾敏别担心:“人啊,吃不好,睡不好,本来就会瘦。” 孕吐而已,还没经历十月怀胎的辛苦和分娩时的痛,这才哪儿到哪儿。 兄妹二人见了礼,贾敏眼里有几分心疼:“大哥哥身子可还安泰。” 贾赦笑着点头:“安泰,安泰。” 林海也上前来见礼。 贾赦拍拍他,成亲那日没注意看,这小子也和自己差不多高了。 贾赦满意点头:“你小子倒也长高了不少。” 外面丫鬟又道:“二老爷回来了。” 接着便是贾政和刚刚贾赦差不多,风一阵的进来:“妹妹回来,怎么不先来个信。” 他也是在书院得了消息,慌忙回来的。 若早有消息,就该在家中等着,这算是妹妹回门,庄重一些。 贾敏反而不太在意这些繁文缛节:“总能见着的,这样也给你们一个惊喜。” 确实够惊喜的,瞧得出来,贾赦和贾政都很高兴。 大嫂周氏见自己儿子没什么存在感,开口道: “瑚哥儿要开蒙,正给他挑先生呢!你哥哥今日就去忙这个了。” 接着周氏又道:“我看白先生就很好。” 史苗见状直接驳了回去:“我的意思等瑚哥儿读书上渐渐上道了,再让白先生教不迟。” 各个年龄段有各个年龄段的教法。 如今白琪忙着修书,她又教惯了贾敏和贾政这个阶段的学生。 给小孩启蒙不合适。 大儿媳肯定会心里有意见,但史苗也不想为了儿媳顺心,就耽搁白先生的大事。 史苗转而对女儿贾敏,岔开话题: “你不是想在那边弄个印书坊,却没找到趁手的人……这事你可以和湘湘商量商量。” 现下印书的事,白湘湘还比较上心。 史苗也不怪自己两个儿媳,成家有孩子了,又是在这种环境下。 重心不由自主,就改变了。 晚上在母亲那用了饭,贾敏马不停蹄又去赶下一个场子。 林海的母亲徐慧和白琪很投机,她不好留在荣国府过夜,就把白琪接过去说话。 贾敏当然要来找自己心心念念的知己姐妹叙话。 这些日子只靠书信,好些话是说不完的。 况且她要印书的事,必须要找人参谋一二。 天色黑了许久,屋里的蒹葭忽然找了过来。 贾敏有些头疼:“什么事?” 蒹葭也有些头疼: “姑爷见您还不回去,特意来接人呢!” 又来了…… 第104章 贾敏过来的时候分明就已经和他说过了,今日要秉烛夜谈,大约还会歇息在这里。 想不到林海竟然会牛皮糖似的黏着撕不开。 “我今日要歇在这儿,请他先回去……” 贾敏无奈,话说一半,看见丫鬟神情为难。 总不该让丫鬟在中间传话两头受气。 贾敏叹了一口气:“罢了。” 旋即跟着丫鬟出去,林海果然在外面等着。 他自己还打了一盏灯笼,黄澄澄的光,今夜月色不好。 林海站在那里跟个委屈的小白菜似的。 贾敏见了他,耐心再解释一遍:“我今儿要和湘湘秉烛夜谈,你先自己……自己独守空房一回。” 林海好似还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小白菜,声音中带出委屈来:“这是我头一回住在府上。” 贾敏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里面服侍白湘湘的丫鬟出来,低着头道: “姑奶奶,我们姑娘说坐得久了腰疼,您还要在此处住好几日,且待明日有多少话再叙不迟。” 这回是湘湘考虑得更多,贾敏也不好坚持,只能和林海一起回去了。 进到屋内,里面陈设和贾敏出嫁时候没多大改动,一直有人打扫,贾敏住的非常习惯。 她脱下外衫,咕咕哝哝抱怨起来:“一日日的,粘人精,醋汁子里拧出来的一样。” 林海得了意,只跟在后面傻笑。 往后贾敏又出去看了一回自家的印书坊。 因印刷文报关系,荣国府的印刷已经形成了一个相对成熟的产业流程。 虽赚不了大钱,起码算不上亏,当中花费最大的居然是宣纸。 贾敏才回来四五日,京城那边传来了贾敬榜上有名的好消息。 原本人都在史苗屋里。 史苗去年得了几株草莓苗,本来想着能不能试着种出来,想不到都得霉病死掉了。 史苗想这应是原本植株上早就带着的病,现在又没有什么针对性的药物,只能看老天安排。 史苗还没来得及说下回种植的注意事项。 外面传话的婆子就吵吵嚷嚷的进来磕头:“太太,大好消息,敬大爷中了!” 史苗看这婆子有点眼生。 不过她这么高兴,多半是有人在宁国服上,也跟着一荣俱荣了。 宁荣二府的头一个进士老爷。 贾政毕竟只考到秀才。 史苗积极教大家读书识字的功劳。 现下家里上上下下对秀才、举人、进士之间的差别,都有很深的认识。 听了这个消息,原先落座的贾敏等人都站起来。 贾政听着心热,赶紧问婆子:“敬大爷中了,多少名!” 那婆子脸笑得皱成一团,像是一朵绽开的秋菊:“二榜的进士,第二十三名,给太太和大爷们道喜。” 算是不错的名次了,其余人发出小小的赞叹。 史苗也应景漏出一个笑,转头就吩咐两个儿媳妇: “是一件好事,你们记着给他备礼,厚一点,从公中出,备好了与我过目。” 这意思多半是还要自己添几样。 两个媳妇应了下来。 贾赦等人又问了些关于贾敬中举的细节,那婆子麻利的答话,后面还得了一吊赏钱。 后来一问,原来荣国府从京城下来报信的人就是这婆子的亲侄儿。 怪不得她能抢到这个好差事。 晚间回到屋里,林海才与贾敏说些体己话,今儿他一早就看出来不妥了: “我瞧着敬大哥虽然中了,岳母大人和你,并不高兴的样子。” 真高兴还是勉强高兴,林海还是看得出来的。 贾敏对着铜镜,从发髻上拔下一根簪子,无奈道: “中了也无用,难不成让敬大哥卸下一品的衔,去翰林院当庶吉士,纵使他想去,圣上愿意让他去?” 依着宁荣二公的地位,若是圣上真的要用你,何必等后人苦哈哈的考取功名? 就说贾赦因为远在江南,反而能捞到一两件不痛不痒的差事。 贾敬在京城,也就能在各个王公大臣间走动罢了。 至于走动之后能做什么? 也要顾忌着圣上的脸色。 贾敬高中的消息前脚到,荣国府里还没来得及正经庆祝一下。 后脚京城又投下一颗大雷。 贾赦听了差点坐不住:“什么意思?!圣上又要南巡?!还是甄家接驾?” 前两回闹得,看着面上光鲜,其实江南都被剥了一层皮去。 后面百姓盐和米都涨了价,为着这个,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贾赦之前监工疏浚河道,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他如今是不太想圣上南巡的。 啰嗦、麻烦、兴师动众。 可惜贾赦没胆子说出来。 贾赦的妻子周若捧着已经显怀的肚子,眉头也跟着拧起来: 第130章 “过年时候甄家老太太就不好,眼看着大概这几日,家中有丧,怎么能办这件事?” 周氏满脑子想的都是,万一皇帝陛下到江南的日子刚好和自己生产的日子重叠起来。 那时候可难办? 生了还好,产妇见血,肯定不必出去拜见。 若是没生,又该怎 么办?在皇家威严跟前,什么都不算事。 史苗也脸色不好,沉默的就着揪着帕子,捏皱了一团。 甄家要是办不了,这件事最后可别落在荣国府头上。 荣国府一来人手不够,再来也不像是曹寅是皇帝发小。 真有了账目窟窿,还不是要用荣国府去抵。 这消息还是从宴请新科进士的鹿鸣宴上穿出来的。 多半做不了假。 说到甄家老太太,林海母亲徐慧特意带着贾敏去探望了她一回。 老太太眼睛都浑浊了,收拾的还算干净,似乎不太认人。 虽然还认得贾敏,却不记得贾敏已经出嫁了。 贾敏想起来年前自己出嫁时,甄家老太太特意挪动送她一程。 不过半年,竟然衰弱至此,心中不免伤感。 瞧着老人家大限将至的样子,除了甄家大老爷还在任上,甄家其他的子孙都回来了。 甄家老太太跟前不缺人侍疾,王氏这种算不上机灵的,反而不必常去,专门跟着其他几个嫂嫂,负责招待来往探望的女眷。 贾敏见王氏身边跟着一个女孩。 瞧着不像是丫鬟,多嘴问了一句,甄家大奶奶陪笑道: “那是她妹子,前儿定了王家的亲,这几日专程来看老太太的。” 虽说是妹子,瞧着也不算小孩了,甄家三爷也不老,徐慧总觉着有点于礼不合。 可惜那是旁人家事,她不好开口,看过甄家老太太,送了几样珍贵药材,徐慧又带着儿媳贾敏告辞。 殊不知贾敏在观察旁人,旁人亦是在观察贾敏,更何况贾敏生的出挑,想不注意都不成。 晚间王氏得了空,回到住处看一看儿子和女儿。 这个妹子生得和她不太像,长得更加圆润甜美,年岁只有十四,预备明年及笄以后就出嫁。 家里让王氏带几天,只当妹子在甄家老太太跟前服侍过,将来说出去也好听。 王氏一进去,元春已经睡着,儿子甄珠也不在,她才让奶娘把女儿抱走。 王家小妹就迫不及待上前来,笑着和姐姐分享今日所见。 “那个林家的媳妇,就是贾家害姐姐被压着读书的大才女,长得可真是漂亮,妖精似的,听说都二十好几了,瞧着不像那个年岁。” 这人就是以后的薛姨妈。 就说姐姐嫁出来以后被婆家逼着读书一事,王家脸上无光,所以还在没嫁人的薛姨妈也被逼着读书了。 她也不是爱读书的,心里存了怨气,什么‘大才女’、‘妖精’,说得格外阴阳怪气。 一句话说来,也不知是夸贾敏貌美,还是在讥讽发酸。 王小妹自以为说得有理,却也揭了她姐姐的短。 王氏又不好当面发作,还是她身边的陪房机灵,也笑着道: “姑娘是没见着她嫁的林家大爷,那生得风流俊俏,江南出名的美人公子,又能读书,叫人羡慕。” 偏生王家和薛家定的这门亲,反正那薛家的公子自小就在商场上混。 听说人才样貌都不怎么样,脑满肠肥的。 关键他是商人出生,天然就比读书人矮一截。 嘴上说着是林家,实际上在提醒王家小妹,她未来的夫婿,比甄家三爷矮。 姑娘爱俏,未来的薛姨妈当下也只能逆来顺受,反而把原先想和姐姐酸一回那个贾敏的心思消了许多。 登时没了言语。 又见刚刚跟着王氏进来的丫鬟放下一个锦盒,打开以后是一支好山参。 王小妹凑过去,拿起来对着光一看。 “真是好物件!有钱也未必买得到,不知多少年份的?” 她估不出价格,只看着人参要有婴儿手臂粗了,寻常世面上很难买到。 王氏默默抿了一口茶:“林家送的,太珍贵了,怕那等子看库房的下人起歹心,特意让专门收着。” 这几日已经丢了几回药,才想出这个办法。 大房、二房那边都收了一些,今儿可算松口让她也存着点。 王氏就挑了这个人参,至于是保管,还是说最后变成自己屋里的东西。 也就看老太太走后如何了。 王小妹笑着奉承:“我看老太太很疼姐夫,将来一走,肯定不会亏待姐夫,姐姐只等着享福吧!” 王夫人只笑笑,不曾答话。 她也是这个心思,而今不出头去争这个,抢那个,老太太一走,多分点东西,也说的过去。 …… 徐慧一路上都沉默着,她长辈走得早,看见甄家老太太的如今的样子,又比之当年,方知什么叫物是人非,岁月不饶人。 贾敏却也不好宽慰什么,生死之事,非人力所能及,只能默默陪伴。 林海今日没有进内院探望,在外与甄家几个爷谈天。 听闻今年京城张榜后,有几处考生闹事,情形十分不好。 林海亦是愁容满面,焦虑凝在胸口,根本化不开。 第105章 三年一次的会试,每次放榜无不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多少人寒窗苦读几十年,才换得一个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然而年会试之后很不寻常,朝堂之上暗流涌动,读书人之间更是众说纷纭。 南北考生对今年的判卷和名次,十分不满。 林海方才在甄家听甄家的二老爷和三老爷提到一些消息。 可惜金陵离着京城太远,这些消息从京城传过来,早就从新消息变成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如今京城里不知道情势如何,隐隐约约又要重蹈当年南北文祸的覆辙。 贾敬今年跟着中了进士,荣国府的消息反而比别处灵通许多。 与林海在甄家那边得到的消息一合起来,大约就能将事情理清楚。 所谓南北之祸,是二十余年前新皇登基时的恩科,录取的榜上前二十一名,皆为南方学子,更有半数是江南人士。 北方学子历来对每次进士中优者多为南方人不满,二十几年前北方学子大败。 众学子愈发不满,多有检举闹事、打杀人口、状告考官、发檄文者,最后是皇帝陛下将闹事者打杀流放,又将主考等人砍头。 两边各打五十大板,今后会试分南北卷,才将此事抹平。 史苗早就知道南北卷。 在二十一世纪,高考岂止是南北卷的分别。 其实在南在北也不相干,只看你户口在哪里。 户口不好的,还可以弄一招高考移民。 古人又不是傻,现代社会的人会高考移民,古人自然也会科举移民。 譬如文风蔚然的江南,就有四面八方来求学的人士。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古时候求学一路可是又辛苦又凶险。 有人从南去北,有人从北往南。 相对而言,南方的读书人士更多,环境、氛围、教育资源更好,考取的比例自然更高。 然而这一回,却是殿试三甲都不是南方人士。 尤其今科的探花,贾敬那边的消息,好像叫张勉,就是在江南读书,然后以鲁地籍贯考试,一路考上去的。 这一回的主考官中三分之二是北方人士,其中两个还是鲁地出来的。 前二甲定的都是北方人士。 据说探花位置专程为南方留的位置,江南出身的几个主考官自以为没有看错,最后却点了一个北方人。 三甲之中无南方学子,这还是二十余年来的头一回。 但你要说张勉不是南方学子? 人家自小就是在南方启蒙读书长大。 科举场上作弊很难,但文风自有气质,用心一辩,大约摸得出来。 史苗听完来龙去脉,自己都觉得无奈: “主观评卷就是这里不好,评卷老师有自己的偏好,不像算术,丁是丁,卯是卯。” 什么经学、八股,钻研到头也不能推动生产力。 贾赦听了也觉得好笑,怎么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 “那些个大人,谁都想往自己阵营扒拉人。扒拉了一个,自以为是江南读书的没想到人家确实是江南读书的,可惜籍贯是山东…… 哈哈哈!北方学子占了大便宜,怎么还不满呢?” 这一回是南北学子一起闹事。 贾赦拍拍膝盖,大喇喇继续道:“南方学子不满理所应当,想争这一口气,北方学子跟着跳脱个什么劲儿。” 贾敏坐在贾赦旁边,也道: “大约是北方学子被占了名额,是以不高兴。哥哥你想想,若这人不去南方求学,大家在北方跟着同样的先生,学同样的东西,兴许就考不过其他人了。” 第131章 林海也跟着点头:“榜上有名,一个有了名,一个就要落榜,谁都想着公平,上榜的兴许会是自己。” 科举考试的门道多了去,光是一个主考官,就不知道有多少不确定因素。 贾赦听着,又想起来一件事:“殿试不就考的同一套卷?” 再怎么南北卷,到了殿试都一样。 会试第一的又不一定是状元。 史苗觉着贾赦把事情想得太简单,笑道: “但一路的乡试,会试,不是同一套卷面,也许有人和江南人士一起考南卷,连乡试和会试都摸不着。” 贾赦也忽然反应过来,怪不得北地的考生不平,这一路考下来,不知被挤掉多少人。 不就是作弊吗? 贾政和林海都是要往下考试的,所以对当下的局势十分紧张。 贾政蹙眉:“再闹下去岂会有结果?难不成再考一回?” 当然不可能。 最后的结果很可能复刻当年的南北之祸。 林海也道:“只愿不要牵扯江南才是,我若没记错,那个张探花,在钟山书院和枫桥书院都求学过。” 想不到今科探花居然还和钟山书院有渊源? 贾政眼中讶异,怎么没见几位大儒和山长提起? 林海见贾政似乎不知此事,又道: “我是在两处文集上都看过他的文章,兴许求学时日不多,故而大家皆没放在心上。” 当下已经不必纠结是不是有那么一个探花张勉。 江南出去的读书人不少,为官做宰也不是没有,而今敏感时期,聪明人只有撇清嫌疑的,没有主动贴上去的做法。 史苗默默盘算着,早前朝廷搞南北卷,已算是努力照顾到南北考生了。 学术本来就要多多进行交流,朝廷定然不会依着书生胡闹,真下一个诏命不许南北学子交流。 皇帝虽然老了,又不是颠了。 不过这回闹事也带来了一件‘好事’。 当今圣上被此事绊住,没了南巡出游的兴致,原先传出来的南巡,至此没了声息。 这回朝廷没管着闹事的学生,统统下了狱,有功名的夺去功名。 在众人看来,陛下足够仁慈,只是夺去功名,没有下旨不许再考。 也算给闹事的读书人留了一条后路。 可惜这后路聊胜于无。 留了这样的案底,就算有心从头再考,抛开年年不同的考题不说。 这人留了案底,后面的路可就难喽! ‘政审’这种模式,古已有之。 因着这件事,整个江南文坛都笼罩着阴云,梅雨季节还没到,江南的天就不会晴了。 贾敏又在金陵呆了一段时间。 原先贾府印书坊有个技术不错的女学徒嫁到姑苏,被引荐给贾敏。 贾敏心里有了章程,还干着回去招呼自己的出书大业,是以林海要回去的时候,她很爽快应了。 回到姑苏就开始各处布置起来,购房子,置办雕版用具,考察雕版师傅,日子却是十分充实。 那个嫁到姑苏的学徒又给贾敏介绍了一个更厉害的女师傅。 她在姑苏也叫做苏一刀。 贾敏觉着有趣,这些厉害的能工巧匠,不是这样一刀,就是那样一刀的。 贾敏把自己的需求说了,这苏一刀做出来的插图样品,贾敏一见就很满意,几乎没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 一次校稿,二次校稿,眼看就是第三次校稿以后就要正式印刷。 话一直比较少的苏一刀忽然神情严肃,对贾敏道: “奶奶,您的东西是好,心气儿也热,小的劝您如今不是时候,您还是忍一忍吧!” 贾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外面出了什么事?我这只是寻常神话的话本子啊?” 从科举南北闹事以来,江南文坛冷清了许多,贾敏自己也许久不曾出册子了。 她也知道文章敏感,所以先用话本来试水。 如今连话本子都不成了? 苏一刀道:“小人也不知,只听说好些地方的文会也好、文报也罢,都停办了……昨日似乎是谁写诗得罪了知府大人,要下大狱呢!” 贾敏明白,苏一刀虽然要钱,也怕自己作为雕版师,最后受到牵连。 贾敏也没立时就答应下来,只说问一问家中的太太和林海,又让人给了苏一刀赏钱,将人打发走。 “你忙了这么久,总要有个结果,话本子而已,不妨事的。” 林海听贾敏说了此事,不忍见她这几日忙活没个结果,出言宽慰她。 “况且那个知府大人要把人下大狱的事,和写诗相干,也不相干。” 贾敏被林海绕糊涂了:“什么叫相干,也不相干?” 林海捧着茶,挨着椅子坐下,笑道:“那个人确实因为写诗开罪了知府大人,但他若是正儿八经的写诗,知府大人也不会平白无故要拿他。” 贾敏皱眉,将脑袋凑过去:“他到底写了什么?莫不是什么淫词艳曲?” 林海含笑点头:“奶奶聪慧,正是如此,那人诗中对知府大人家中女眷极为不敬,是以才被抓。” 贾敏一脸狐疑:“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像是藏在人家床角听见似的?” 林海放下茶盏,起身走到博古架子前,把一个卧佛镇纸拿下来: “事发的时候,我正好和知府大人家的公子在一处,那闹事的据说是知府夫人的表亲。” 贾敏:“原来如此……” 显然林海话还没说完,他把卧佛镇纸放在案上: “那人非说自己与知府大人家的姑娘有婚约,还有书信传情,至于书信诗词唱和,词句不雅……” 弄道知府要把人下狱的地步。 大约不是一句不雅能说得清的。 贾敏又问:“比当初那个……那个秦家写的还不雅?” 这话一出,反而叫林海噎住了,一时间脸都憋红了。 “你怎么……你居然看过?” 贾赦和贾政,这两位大舅兄真是不靠谱,如何当兄长的? 居然能让妹妹看到这种脏眼睛的东西?! 贾敏却是不以为然,她不明白林海脸红个什么劲儿? 贾敏眨了眨眼睛: “哥哥们告诉我的啊?左不过就是那几样,他还能写出什么花儿,不过你的半阙不错,我喜欢。” 林海的脸忽然更红了。 早前他还因为这半阙词被掩下来心有不甘,一直以为贾敏没看到。 想不到她竟然是看过的。 林海脸颊发烫:“你竟然看过,怎么从来不和我说。” 贾敏一脸无辜:“你又没问过我?” 好像是这个理儿,经年之事,贾敏平白无故提起来,那才叫奇怪。 林海试探着又问:“那……我的东西,你看过哪些?” 贾敏一手握 着帕子,杵着脑袋,将林海上下打量一番:“大约……都看过了吧?” 他怎么忘了。 荣国府的册子比别家不同,连避火图都分外细致,贾敏瞧着似乎比自己还懂些。 他说的不是这种看,但贾敏话里话外,分明是那种看。 一时间两人像是颠倒过来。 林海从脸颊红到耳根:“青天白日,我说的不是那种看。” 贾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你书房里的东西大约看过一些,文章是比我二哥写的好。” 林海看贾敏一脸正气的样子,仿佛刚才说该看的都看了的不是她。 偏生贾敏还夸他文章夸得真心实意,弄得林海嘴都笨了,只能双手抚在卧佛镇纸上。 随便找了个话题:“知府大人家公子生辰在即,你看送这个妥不妥当?” 贾敏看了一眼,羊脂玉卧佛镇纸,好物件,适宜文房中用。 便给林海一个面子,点头道: “妥当是妥当,但架不住有些人就看添头大不大,仿佛物件大了才是好东西,你若是要送,最好捡几样便宜的大件一起,叫人捧着好看。” 林海现下只知道点头。 “奶奶说得有理。” …… 虽然有林海和林海母亲徐慧的鼓励,贾敏还是暂时没继续话本营生的工作。 她在等金陵母亲的消息。 母女俩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史苗果然给她去了信。 “都写了什么?” 林海见贾敏看着信,面无表情,半日不曾言语,不悲不喜,忽得有些发毛。 往常她读了信,都是一边念一边和林海分享。 贾敏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面是好事,大嫂子添了一个哥儿,二嫂子也有喜了。” “另一面呢?” “另一面不是好事,母亲让我不要轻举妄动,金陵那边文报都不印了,特意嘱咐你也低调些,唯恐闹出‘文字狱’来。” 林海喃喃道:“文字狱……总不该如此,未免有些荒谬。” 第132章 贾敏走过去,拉起林海的手。 如今林海没有真正经历过官场的磋磨沉浮,虽然他自来处事沉稳圆滑,内里实际上还是一个热血少年。 贾敏道:“我母亲说过,权字最重,是非曲直,也只是那人说了算,唯有隐忍,才不至于幼时而折,是以母亲时常念叨……君子不立危墙。” 看来这江南文坛,或者说举国的文坛,都要冷清好一段时日了。 林海苦笑: “只怕是圣上老了,就如野兽,伤了老了的时候,最容易发狂,无论好坏路过便要咬上一口。” 越是虚弱之时,越要把权柄紧紧攥在手中,越容易滥杀无辜。 见贾敏一片担忧神色,林海反而故作轻松笑道: “如此甚好,你不是一直想出门游历?母亲也极爱出门游览山川,不如再问一问岳母大人,我们索性出去多走走,岂不是美事一桩?” 贾敏也觉着此事甚好,一对小夫妻去找徐慧说明此事。 徐慧听说要出门,倒是犹豫起来: “要不你们自己出去玩,把那个苏一刀借来给我用,让她把我的书弄出雕版来,也不必此刻就印出来,留着以后印。” 徐慧的意思是等风头过了再印出来。 在著书立传和出去游玩之间,徐慧显然选择了后者。 贾敏见林海脸上一阵失望,他自然是想带着母亲出去的。 若是他们跑出去玩,留徐慧一人在家,一来她不免寂寞,再者出去也不能安心。 贾敏善解人意道:“母亲的算数书出起来不难,雕版也快,明儿我就把苏一刀找来。” “况且咱们出门也要预备,还要写信去给我母亲,邀她一起,她那边也快不了。怕是要一两个月预备,那时候雕版也弄好了。” 虽然时间有点紧,应该是弄得好的。 解决了徐慧心头大患,她自然很爽快的答应了,还亲自给史苗写信。 又对贾敏道:“让你母亲把白先生和湘湘也带上,反正咱们走的慢,一起还热闹。” 贾敏听了很高兴,想不到她会主动提这个,她是不好提出来的,原想着在信里和母亲说一声。 正好瞌睡来了就有人递过来枕头。 林海当即就有些发酸,现下妻子和母亲聊得火热,自己反而成了背景板。 徐慧看见儿子那酸样子,故意打趣他: “还不去瞧瞧要挑拿些外面的人,记着把你父亲身边那个叫高虎的带上,别一日日晒你那醋缸子。” “是。” 林海几乎是撅着嘴生着闷气出去的。 贾敏有些担心,徐慧这个当母亲的,这种时候总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徐慧拿出一份舆图。 “莫要惯着她,我们娘儿俩来看看,去哪儿玩最好。” 贾敏眼睛一亮:“母亲竟然有这个?” 这一幅算是很好舆图,荣国府都找不出来一份。 徐慧神秘一笑: “这东西可是我的传家宝,轻易不敢拿出去,一会儿你们把它拆开画了,咱们带着出去。” 徐慧让黛玉关了门,只有她们二人举着蜡烛在屋里看图。 黛玉越看越称奇,这幅图用在行军打仗都足够,若放在武将家私藏,圣上恐怕要怀疑此人有反心。 第106章 地图向来是稀罕物件,尤其关乎各处驻军,地形险隘的地图,多是机要之物。 林海母亲家不画地图,历代却画过不少星象图,这一二年,徐慧从原先的算术,又开始研究起地图来。 贾敏知道她在研究这些,却不想已经画得这样好了。 徐慧颇有些骄傲和自豪:“这些图都是我比照着原先有的一些舆图,还有各处方志画的,也不知道对不对,将来如果去了,刚好可以比对一下。” 说起这个,贾敏的母亲才是徐慧的知己。 谁让史苗以前地理学得还不错,虽然后面高考没选这一科,地图这种东西,从小看到大。 而且古人也不是真的傻,目前有了一点比例尺的意识,只是受限于交通和测量工具限制,精度差不能和现代社会地图比。 徐慧本身就极为聪明,略一点播,马上就能举一反三。 她只可惜这个图不能现在就拿给贾敏的母亲和白先生看。 徐慧又对贾敏道:“是了,前儿我和你母亲聊起,她也给了我挺大启发。” 说着说着,徐慧眼中显露出追忆的神情,先前分享新图的喜悦,转化为无奈: “宫里面有一个星图仪,还是我祖上在圣命下制的,可惜不能仿制。” 圣上金口玉言的不能妨制,就算祖上再怎么喜欢,断然也不敢再做出一个相像的。 这东西落到宫里,放在圣上身边,只当一个玩器,哪里有放在占星之人手中实用。 古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现在只是要一个星图仪,当臣下的,怎么能不给? 贾敏点头:“我也听母亲说过,这东西有周天星象,什么时候能见一见就好了。” 徐慧不好明说,除非到皇帝陛下的库房中,寻常人怎么得见。 也不知这个星图仪还在不在,没准陪着先帝进了陵寝。 二人才看了一回图,林海就派人进来问: “大爷说这回出去的人拟了这些,看太太和奶奶还要带哪些人。” 说着还送上来一份单子。 徐慧看了两眼,发现和原先出门办事的人没多少差别,对来人道: “知道了,我且看看。” 然后又直接把图收了起来,嘱咐儿媳妇贾敏:“你过去吧,不然一会儿他不知要闹多少事情来问你。” 这小子多半是随意拿出以前的单子顺手抄过来就用,心里不满意着。 贾敏从母亲那儿出来,拿着单子就往林海书房去。 一见贾敏过来,林海果然摆出一副酸溜溜的样子: “母亲对你倒是好,什么稀奇的东西都给你看……” 贾敏哄了他几句,两人商量着怎么给金陵那边去信。 黏黏糊糊写了一下午,又定下这回上去送什么礼,马上就让人把东西送出去。 过得七八日,金陵那边很快就回了信,史苗专程派了人过来: “太太说要带白先生和湘湘姑娘一起,大爷还说要跟着,可太太不许,让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在家中,大老爷还不高兴了……” 这操作,全然在贾敏意料之中。 大哥历来喜欢跟着母亲后面,但母亲绝不会让大哥贾赦出门,反而让大嫂和两个侄儿在家中。 二嫂子怀着身子,母亲更不会让二哥出门。 贾敏自小和母亲亲近,也明白,母亲也不是去哪儿都想带着两个儿子。 贾敏又问:“那边还带了哪些人?” 既然没有当家的爷们跟着,一起出去的管外事的下人,必定要选一个可靠的。 去的人又回道:“小的回来时候,人还没定,听说是赖大主管这事,赖嬷嬷也要一起呢!” 赖大虽然办事还成,贾敏始终觉得此人精明太过,又有赖嬷嬷得脸,恐将来势力大了生事。 只是贾敏捋一捋荣国府那些外院办事的人。若论机灵老道,见识广博,也是赖大最合适。 只要赖嬷嬷辖制住,赖大倒也还算是个孝顺样子。 贾敏这边外院要带的还是那几个人。 只是专门把王大丫点在身边行走,负责内外院的消息互通。 贾敏也不会傻乎乎只等着外面把话传进来,万一有人欺上瞒下,她还不是聋子瞎子? 以前贾敏出嫁的时候,王大丫就是她专门点的配房。 伦理王大丫这种庄户出身,比不上荣国府家生子一星半点。 可是人家有本事,就被四姑娘看中了。 现在帮姑娘总管所有庄园土地,家里的男人是招赘的,根本说不上话。 比大管家还神气! 婆子们心里有不平的,见这回奶奶似乎更看重王大丫。 不由感慨:“要说这王大丫命也是真好,先是遇到了太太,然后又能跟着姑娘,现在可比一些管事的还要威风。” 一个丫头抱着盆往旁边过,出言提点那婆子:“人家现在有正经名儿,一会儿被听见,又是一顿念叨。” 那婆子就不说话了,她就是识字不多,跟着公共课堂也只知道‘天、地、人……’之类的简单字。 若她有王大丫这样,真学了进去,这一回就能跟着出门长见识。 婆子只恨现在林家教习,不是先前的白先生来教她们读书识字。 若是荣国府那个先生教书,自己肯定也学得会。 林家得了荣国府的准信,有条不紊的忙着预备出门的各色准备。 贾敏还要盯着苏一刀给婆婆徐慧改雕版,闲来就预备一下出门的装束。 今日贾敏想到了一个新发式,簪子头面没有几样,学着古画上的农家妇人用巾子包了一部分头发,很是俏皮。 第133章 贾敏得意的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好了。” 转头问后面的林海:“这样打扮行不行?” 林海已是看了半日贾敏理装,极为给面子,看着镜子宠溺点头含着笑:“有趣,有微服私访的样子。” 贾敏也觉着不错,又对着镜子欣赏了一回。 贾敏道:“依着母亲的脾性,一路肯定会下地,咱们还是先预备上。” 她也给林海预备了机身,到时候穿着去田间地头,又方便又不突兀。 不然穿着绫罗去地里面一趟,回来衣裳就坏了。 不过林海却觉得岳母大人到时候出了远门,一路羁旅,出门不如在家中,大约就没那个兴致了。 和林海预料的差不多,史苗这回想去泰山。 而且她对外的理由很充分:“皇帝登基都要往泰山去祭天,我一直想去那边看一看。” 白琪也想去,况且她还想去更多的地方:“三山五岳,都要走一走。” 林家这边出门前总算把第一版雕版弄妥当,先是史苗领着白先生和白湘湘往苏州来了一趟。 一行人会和,马上又取道往山东走,天气渐渐凉爽,一路上走走停停,观景题诗,农历九月历就到了泰山脚下。 都说登泰山而小天下。 丫鬟蒹葭看着上面的路,觉得一路上早就见过比这还巍峨险峻的山。 再看泰山,诗文里是不是名不副实。 蒹葭笑道:“奶奶,瞧着这地方,也不算高。” 又是一个不信邪的。 史苗看着上山的路,一时有些恍惚。 古往今来,都这样一条道,只是史苗来爬的时候,上山的路比这个时代修得宽一点,台阶平整。 史苗还想着读大学把五岳爬一个便。 最后也只爬了泰山,而且爬完双腿已经离家出走了。 史苗对蒹葭笑了笑:“瞧着不高,等上去你就知道了。” 那边林海作为此行唯一的男丁,正在和向导交涉。 什么软轿、饮水、安保之类的工作,带着这么一群人爬山,不是说走就走的事。 众人从晨光将起时开始爬山。 头一段史苗当然还是自己来。 看这天气,史苗忽得有点没底:“云山雾罩的,不知上去以后,能不能一览众山小。” 看不远也罢了,就怕半路下雨。 向导的几个媳妇再三保证,到了山上云彩一定会散。 后半程史苗是被人抬上去的。 这些人干这一行久了,当下只知道多了一个发财机会,史苗让等在半道的人换班,她们还不愿。 贾敏走了大半程,最后也只能坐了软轿。 全程最舒适的是白湘湘,不是被人背着就是抬着。 爬上泰山,登高望远一回,果然同向导说的一样,云开雾散。 史苗看着眼前之景,似乎和自己曾经见过的重叠起来,好像她没有穿过来,还是那个在学校里准备种地的学生。 旁边几个丫鬟在那儿吟诗。 说的是杜子美‘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那句,将史苗唤回来。 算了算了。 她穿书运气很不错,上山还能坐轿子。 观了一回景,众人才又下山。 虽然遗憾没能看日出,也看不到日落。 一群女眷,安全起见,暂且还是一日游。 史苗一行下到山脚,天都黑透了。 从上至下,都累得霜打茄子一般,第二日皆是浑身酸痛。 贾敏等人还是觉得此行不亏,史苗却没那么大感触。 古人没有见过航拍影像,登高才能见得奇景,史苗还没穿过来的时候见得多了,反而没多少感触。 最让她心烦的,还是当地的县官递了帖子。 分明已经回绝过,这孙县令还是巴巴带着老婆孩子来了驿管。 孙县令长着一张尖尖的老鼠脸,两瞥八字胡。 进来就拜:“不知夫人至此,下官有失远迎。” 史苗耐着性子,挤出虚伪的笑意: “我是妇道人家,大人以公务为要,为圣上分忧,为百姓尽力,何须多言。” 这孙知县被吹捧几句,胡子都快飞出来,摆手谦虚不敢。 而后又见了胡知县的妻子和儿子,史苗赏过一回见面礼,寒暄几句,才将人请走。 原本还想休息几日,史苗只怕还有人来,第二日就命队伍开拔,往济南府去。 济南府的驿管早就预备好,知府许大人倒也没亲自相迎,特意遣了人接待,而后才往驿管拜见。 这个大人好得多,有点做官的样子,还请教了些史苗关于种植的问题。 史苗听得出来是皮毛,但愿意学点皮毛的,总比先前的孙知县有模样。 史苗的下一个行程,就是想去曲阜瞧瞧当世孔家,还没定下章程。 前脚才在驿管歇定,第二日天擦黑,赖嬷嬷就一瘸一拐进来: “太太,秦家被砍了!” 贾敏一惊,起身给赖嬷嬷让座。 史苗狐疑问到:“哪里来的消息?” 赖嬷嬷抿了抿干燥的唇:“传到许大人府上,赖大打听到就赶紧传进来。” 贾敏走到母亲跟前坐下:“他们不是去了渤海弯子那一片,怎么会忽然被砍的?!” 白琪想到朝廷总是秋后才砍人,又想到秦家种种,冷笑道: “都说秋后处斩,已经秋后了,说不准上面瞧着时辰正好,就处斩了。” 第107章 秦家待人实在算不得光明磊落,如今白湘湘不在跟前,白琪对秦家的厌恶丝毫不加掩饰。 史苗还挺喜欢白先生这性子,爱得分明,恨得痛快,比某些哭哭唧唧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包子怨妇爽快得多。 况且因为秦家早年对贾敏动的歪心思,史苗也做不来圣母。 赖嬷嬷前几日跟着上泰山,走得多了,腿脚抽筋的地方还没好。 难为她慌慌忙忙要过来报信,可惜这里不是金陵,消息也刚刚才到,沾天不落地的。 史苗她们还没来得及推测原因,正好跟着贾敏去林家的王大丫也来了。 她如今的大名叫做王婧,是自己给自己取的。 贾敏还夸过她这个名儿取得好。 王大丫也是来回报秦家遭殃一事,这一头是林海让告诉的消息,比赖大家的更清晰几分。 史苗赶紧问:“可有说秦家被斩的缘由?” 王婧答道:“说是私通海寇。” 海寇? 又是那个地方,史苗本能的想到了倭寇。 紧接着又问:“哪边的海寇?” 王婧摇头:“这就不知了。” 白琪忽然开口:“可知砍了几个秦家人?” “十五岁上的男丁,一个没留,其余或是充军流放。” 秦家三房,十五岁以上的男丁,起码也斩了十来个,除了那个抄袭假充公子的,史苗记得还有一个和贾政差不多年纪能读书的。 说砍就砍了。 卖国通敌,古往今来都是一等一的罪名。 对于现代社会某些卖国贼,史苗私以为,刑罚太轻了。 沿海的私通敌寇,大多是和海寇打打配合,睁一只闭一只眼,让海寇抢劫掳掠,背里收去好处。 白琪忽而又冷笑道:“依我看兴许是碰到了不该碰的商船,这才掉了脑袋。” 早前白琪还没和秦家和离的时候,姓秦的就有个行伍兄弟,做这一行发财,还给秦家老太太送过珊瑚珍珠做的摆件贺礼。 这样的海祸大大小小这么多年没消停过,也没见哪个官员被砍了全家。 除非这当官的没长眼睛,冒犯了不该冒犯之人。 白琪的话提醒了史苗,皇帝陛下的私库,应该也有商船营运。 这些也只能慢慢求证了。 兴许因秦家被砍的事威慑力太大,往后济南府的许大人,并其他大人都不似先前热络,史苗一行人走时,也只有些场面上的送行,疏离客气。 史苗本来打算去大明湖游览一圈,就开始慢悠悠打道回府,也不强求能不能回金陵过年。 可惜原本计划好第二日就能去湖上,偏偏一起床,就收到了加急的信件。 这回亲自报信的是林如海。 他来时穿着一身月白的袍子,这个颜色在深秋里,看着就发寒。 林如海嘴唇抿着,因为严肃,脸也冷冰冰的:“母亲、岳母大人,宫里的德太妃殁了。” 而今皇宫里设贤良淑德四妃,并没什么贤德妃,且活着的嫔妃封号都是单字,没用双字的说法。 不知道是不是下一任皇帝搞创新,给贾元春封了一个贤德妃。 当今圣上都老了,上面的太妃娘娘也不算年轻。 这位德太妃资历深厚,作为四位太妃中最后归西的人,算一算也有七十多岁。 依着皇帝陛下那个爱面子的性格,肯定要各样礼仪规格拉满。 第134章 史苗满脑子庆幸自己不在京城,不然她这样的诰命夫人,免不得要进宫随祭。 现在山高皇帝远,逃过一劫。 这下可就别想玩乐了。 史苗认命一般,遗憾道:“咱们也该回去了,不然在外游玩,落人口实。” 林如海只是举人,没有官阶,可他母亲徐慧也是诰命夫人,家里也要依着礼仪行事。 太妃薨逝,一般来说民间要有百日的国丧。 虽说礼不下庶人,但读书人大多都会自觉守丧,谁都不想将来有一日真的飞上枝头,因为这种事落个大不敬的把柄。 史苗不喜什么宴饮,当下只想看看山水,落到旁人眼中,也是出来享乐的。 众人皆找出素淡衣裳来,再不敢穿红着绿,原先预备的路线也不走了,直直取道回金陵和姑苏。 动身几日,关于国丧的消息准了。 这老皇帝,表演孝心上瘾,把原先的百日硬生生改成了半年。 史苗回到金陵时,再过十来日就是年关。 往年正是卖各色花灯、桃符、年画的时候,今年冷清清的。 先前会在过年办文会,猜灯谜的几个酒楼,亦是惨惨淡淡。 金陵真不愧是圣上两次南巡的地儿,隔着京城这么老远,这国丧守得极为认真。 因着这个,史苗回府动静也不大。 府上今年本来应该新涂朱漆,过年也省了,暗沉沉的,侧门角上还剥落了一小片。 再一进家中,灯笼尽数换成了黄油纸面的样式,满家虽然没挂上白孝,也不见一点喜庆颜色。 史苗进了家门,换上一件储石色的外袄,再看两个媳妇。 大儿媳穿着藏青色,二儿媳穿着褐色,虽然料子是好的。 二十几的人,江南冬日傍晚昏暗的天,一家子都老气横秋起来。 见她们如此守规矩,史苗安心几分。 这两房留在一处,只有互相监督的份儿,反而比自己在时还要警醒,谁都怕落人口实。 头一桩事情,便是召集上下管事的娘子训话: “宫里有事,今年不能热热闹闹过了,赏钱肯定是少不了的,你们都规矩点,管好外面的人。” 史苗出去一段时日,余威不减,有些人偷懒亏心的,更是战战兢兢。 若论秋后算账,太太才是全家上下最厉害的人物,谁都别栽在这一处,不然就有好果子吃。 下面人头攒动,齐声道:“是。” 训完人,史苗再进屋内,贾赦、贾政并两个媳妇一起进来。 史苗一坐定,抬眼问贾赦:“今年可还要你巡堤?” 贾赦这回似乎有些消沉,没有史苗预料的那么妈宝,瞧着面上风平浪静,没准当中有事。 贾赦神情中难掩失落:“上头没消息,冬日里没有,兴许今年开春也没有。” 只是少巡了一回堤坝,贾赦心里那点意见就上脸了。 果然是没经历过大挫折,比起那些被贬谪的官员,确实也算不上苦。 史苗安抚过贾赦,又开始走下一个流程问贾政读书的事,再问家中的儿媳、孙辈主打一个没落下,最后再送自己预备好的礼物。 给孙辈的都是一样的,就连老二家那个还没出生的也算上。 毕竟子女不和多是老人无德,累就累点吧! 史苗努力端水中。 好在贾赦这个妈宝也知道母亲一路劳累,没闹什么气,史苗说要歇的时候,大家便乖乖告辞了。 史苗是真的累了,换了衣裳洗漱之后,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半梦半醒间,像是做梦一样,听见有人说。 “太太,甄家老太太殁了。” “甄家老太太殁了……” 甄家老太太也是个能熬的,去年的时候史苗就以为甄家老太太要走了。 不想最后瘫在床榻上又熬了一年。 昨天她都没来得及问甄家的情况…… 是不是在做梦? 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 史苗费力的睁开眼:“甄家老太太没了?” 帐子外丫鬟春心的声音传进来:“太太,甄家老太太昨个半夜里没了。” 史苗一瞬便清醒了。 “知道了,让外面的人预备好,你们大爷二爷都去一趟。” 春心又道:“昨个夜里大老爷二老爷都去了,太太刚刚回来,辛苦劳累,便让人不要吵醒您。” 史苗慢悠悠坐起来:“几点了?” 春心看了看怀表,这是负责屋里伺候的人才能有的物件。 “回太太,九点三十五了。” 史苗平日里六点半就起了,这回还真是睡得晚。 春心在外面又问:“太太可要起了?” 史苗掀开帐子,春心马上就和两个小丫头上前服侍。 史苗梳洗完毕,吃了早餐,等到中午的时候,贾赦和贾政才回来。 甄家丧事必然是大办特办,比起秦可卿有过之无不及。 唯一少的,大约是金陵城不像是皇城根子下,王公勋贵不多。 大过年的,红事上热闹不得,白事上热闹却不犯忌讳。 好些闲着没事的人,都去甄家那边凑热闹,显出一种别样的怪诞。 还没过十五,京城里又送了信来。 想来这信大约是年前就送出,却是今年才送到。 这样不早不晚的信,史苗还担心是不是京城的女儿们出了事。 万幸皆是好消息。 贾姝、贾娴和贾媃都又有喜了,忙着告诉史苗,才又半道补了一封信。 大房媳妇周若热络的招呼人预备贺礼。 虽说有些东西从公中出,但大房也要有自己一份心意。 今年过年冷清,除了祭祖和去甄家走动一二, 贾赦都在家中呆着。 周若忙着预备的时候,贾赦盘腿坐在炕上拼儿子贾瑚的七巧板。 金陵原本没有炕,贾赦嫌弃湿冷得慌,今年冬天特意让人请从北边来的师傅,给自己修了一个。 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周若抱着一匹缎子走出来,笑意盈盈与贾赦闲话: “咱们家三个姑奶奶,跟约好了一样,没准孩子前后脚生下来,早点预备好,万一到时候遇到个什么事,忙不开。” 这话其实很有理,贾赦听着心里高兴,脸上带着笑,嘴上却随口道:“你看着办就好。” 周若把手里的布放在一旁的墩子上,回头又道:“大爷只管放心,将来要是四妹妹有了好消息,我必定预备最厚的礼。” 这么一说,贾赦就更高兴了,一抬眼看见贾瑚拉着门帘想进来,冲他招招手:“瑚哥儿,过来。” 贾瑚穿着袄子,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就要往上爬。 贾赦一把将儿子薅起来:“今日学了什么?” 贾瑚噘噘嘴,拿着七巧板,开始背今日先生教的诗。 贾赦忙着逗儿子,大奶奶也要接着预备东西,大约是那块料子不合心,她又把布拿起来,重新往大房的库房去。 才走出来,春风寒气未散,吹得脸发痛。 周若身边的嬷嬷好心提醒道: “奶奶以后还是少提,瞧着林家那边也没什么意思,四姑娘都嫁过去那么久了,也没动静,老太太提也不提一句。” 按理说四姑娘嫁出去时候不短了,且四姑娘出嫁的时候年岁也很大。 先前大姑娘出嫁的年岁也大,但大姑娘不出半年就有了喜。 四姑娘那边没个动静,老太太瞧着面上不急,心里肯定不会好受,家里人都不去犯这个忌讳。 那嬷嬷絮絮叨叨:“还好大爷不是个多心的,不然他们兄妹关系好,肯定会生气。” 周若心里好没意思,要不是她知道贾赦的脾性,怎么敢说这种话? 她冷笑道:“我只是瞧着大爷高兴,在那边却是不敢提的,没来由的往人刀口上撞。” 瞧着四姑娘样样齐全,当下总有一样不齐全的了。 大房有自己的心思,二房那边当然也不能小气。 二奶奶关氏眼看就要临盆,却还操持着要预备贺礼。 贾政无奈道:“都说了我会预备,也不差这几日……” 关莹历来也爱操心:“爷终归是个男子,预备的必然不齐全,都是她们下人预备,我不过是过个眼。” 关莹张口欲言又止,前儿她想让贾政收了陪嫁的花絮当通房,贾政却不愿。 关莹是真的想有个可靠人分担,只怕到时候贾政纳了别处人,她这一头落了下风。 瞧着贾政神情,二奶奶还是选择了闭嘴。 贾政心思比贾赦略细致些,嘴上虽然不提,却有些为贾敏着急。 这回出门,听赖大说林海真是一个女婿顶半个儿,一路上许多事情皆是料理得井井有条,见到沿路的官爷应对得宜。 贾政知道,林海这一处是不错的。 但是再怎么不错,若夫妻二人间迟迟没有子嗣,又能好几时? 第135章 先前母亲就忌讳,林家几代单传。 妹妹在家里无病无灾的,去了林家却是一点动静也无。 总要有个孩子依傍才行。 他这个做儿子的想得到,母亲肯定早就想到了。 贾政的愁处,又不敢漏在母亲跟前,只默默长叹。 第108章 贾政也没来得及忧心多长时间,过了三日,二房奶奶就临盆了。 这回关氏生的第二胎,比头一胎顺,早上肚子开始疼起来,等到下午天擦黑的时候,婴儿呱呱坠地,母子平安。 从老二媳妇怀上第二胎,史苗就开始好奇,老大家添的那个,应该就是贾琏。 老二家这个,史苗以为会生在大年初一,合上原著的荣国府二房大年初一出生的贾元春。 掐指算算老二家的日子,也该是过年前后。 然而大年初一,老二媳妇的肚子稳稳当当没动静。 今儿正好元宵节,贾政家老二出生了。 不单生辰不对,连性别都不对。 贾赦家老二是个男孩! 如果是贾宝玉的话……也没见什么衔玉而生。 况且那些神仙下凡应该还是要讲究一下天时,现在估计神瑛侍者还在太虚幻境浇花。 几番联想,史苗几乎可以确定,这娃儿不是贾宝玉。 她之前的猜想又应验了几分…… 原先属于贾宝玉那条线,很可能被王夫人带着蝴蝶效应到了甄家。 总之家里添丁进口的,都是好事,大房二房又配平了,一家两个儿子,都是正房生的,谁也别说谁。 史苗也挺高兴,以后预备礼物的时候,能省下不少事。 二房媳妇在做月子,有史苗坐镇,管家的大儿媳也不会这时候做小鼻子小眼睛的事。 过年虽然不能热闹,家里有点喜事,上下看着也都带着笑。 贾政这个人,时常在阖家欢乐的时候生出的点愁绪。 况且这两个儿子,一个贾赦和一个贾政,都是有事就挂脸的。 史苗问贾政:“老二,你最近又有什么心事?” 听说二房那边似乎有给贾政添人的意思。 不知道贾政是不是因为这事。 毕竟一般当家奶奶会把自己的陪嫁丫鬟提上来,但是当爷的多半想要的是别个。 史苗懒得掺和儿子们的屋里事,但也不想见贾政在媳妇刚生了孩子的时候摆脸色。 贾政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母亲,先前给家里看病的那个女圣手不错,是不是让她给四妹妹看一看?” 怎么忽然要给四妹妹看病。 贾政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反而让史苗愣了愣。 这回还是她误会贾政了。 不过史苗马上就想明白,老二已经尽力委婉。 看妇人病的女圣手。 史苗不觉得贾敏有什么病? 但作为传统的古代人,女子成婚几年生不出孩子,当然要怀疑她是不是有病。 起码贾政的出发点是好的。 史苗也没有生气的立场,对贾政道:“想不到你当了两个孩子的爹,却是心细。” 知道一部分剧本的史苗绝对不会让宝贝女儿乱吃东西。 “都说是药三分毒,无病无灾的,吃它做什么,儿女之事皆是缘法,外人也操不了心。” 此事强求不得…… 古代又没有什么计生用品,贾敏和林如海夫妻生活也正常。 这回和林如海一起出去,史苗看林如海也不是真的单薄到风吹就倒。 小子还算听话,挺注重养生,养生秘籍上很多法子,他都乖乖照做。 所以贾敏和林如海一直没小孩,谁知道算不算天意安排呢? 史苗又不可能受搓各种检测仪器,给两人上下里外检查一遍,找出病因,对症下药。 当下的医疗条件,不生孩子反而对贾敏是一种保护。 史苗还是疼闺女,不想贾敏变成生养林黛玉以后早逝工具人。 起码现在不要胡乱吃什么有的 没的,身体素质好一点,将来才有资本和剧情发展掰一掰手腕。 现在史苗心里,只剩四个字: 顺其自然。 史苗不忘表扬了一下老二:“你妹妹要是知道你这么念着她,心里定然高兴。” 贾政今日提这个,本来就有些逾矩,提了也算尽了当兄长的心,问心无愧。 见母亲如此说,便只能暂且放下。 虽说好些人暗里为贾敏的肚子操心。 但林家还好,林如海从来没提过什么生儿育女的事,贾敏也不提。 至于林如海的母亲徐慧,当下醉心学术,更是没心思管这个。 贾敏只是觉得回了家无聊,瞧见外面大山大川,家里的园子实在是太小了。 原本说得好好的,还要去看黄河壶口。 出一次门不容易,岂知下一回又是什么时候。 贾敏回到家中,林如海除了读书,就是帮忙一起整理一路上搜罗到的书籍。 林家三个主子,每日都有事做,安排得满满当当。 三月春暖,趁着梅雨时节还不到,贾敏招呼着上下的丫鬟媳妇一起晒书。 她才进去歇了一个午觉。 起来梳妆未好,眼中带困,从西洋玻璃镜子里就看见丫鬟小雅跨过门槛跑进来。 小雅气喘吁吁:“奶奶,不好了!” “京城的敬大爷,被贬了!” 小雅是刚提上来的丫鬟,够活波,活波过头就不够稳重。 大丫鬟蒹葭不动声色轻轻踢了她一下:“以后不可如此,沉着些。” 小雅红着脸,把封了蜡的信件呈上来:“是……” 贾敏接过信,也不等插珠花了,起身就往林海的书房去。 两人拆开信一起看。 林海神情越来越凝重,旁边贾敏反而嗤了一声,轻松的笑出声来。 “还好圣上只是让他回金陵,没削了爵位。” 林海看向贾敏,她是真的轻松,并不是故作轻松的苦笑。 似乎半点不曾意外。 国孝期间贾敬参加的宴席上有丝竹歌姬,圣上震怒,参宴之人或多或少都受到牵连。 攒宴席的是南安王,被降了一等,变成了南安郡王。 贾敬的爵位倒是没被降等,但圣上做得似乎更绝,直接命宁国府回金陵原籍。 大概这样真的太不好看。 圣上又要荣国府回京。 可笑回京的旨意也意味深长,字面上只点了贾赦回京。 贾敏又看了一遍家书,此刻才微微蹙眉:“偏偏让大哥哥回去……” 偏偏让贾赦回去。 林海心里也有些猜疑,却故意道:“我看兄长也沉稳了许多,还有岳母大人在……” 凭着对家人的了解,贾敏语气肯定,对林海道: “母亲不会进京,多半会呆在金陵,让二哥哥在身边奉养。” 果然和林海猜的差不多。 不过林海依旧做出一副不太明了的样子,故意逗她:“还请夫人不吝赐教。” 贾敏左手里捏着信纸,右手扶着椅背站起来:“唉……你不知道……” 她知道大哥的性子,虽然本性不坏,但容易被人带坏。 贾敏道:“只让大哥回京,怕是处处都摆着鸿门宴,一个大大小小坑,就等着他去跳。” 贾敏也知道,大哥贾赦必须要去:“但母亲一定会让他去,若不能过这一关,家里的爵位,只是早晚罢了。” 贾敏又去信问家里的安排。 果然和她猜的一样,不过贾赦也不急着动身,要等到宁府的人到金陵,才慢慢往京城去。 瞧着还能耽搁大半年,谁知这大半年会有什么变数。 过了一个月,变数就来了。 可惜不是贾家的变数,而是甄家的变数。 圣上带着妃嫔们去皇家的琦绣园赏春,哪知山石洞里爬出一条蛇,差点咬伤龙体。 甄家进宫的娘娘护驾有功,替皇帝陛下挡了一下,幸而那蛇只是微毒。 圣上大为赞叹,直接就将甄家那一位从贵人提上妃位,封了一个惠字。 若不是贤良淑德四妃已经都有了人,圣上肯定会直接赏一个四妃封号。 这位甄家的惠妃娘娘,虽有幸育有皇嗣,可惜是个公主,而后音讯就不多。 此番救驾有功,甄家只等鸡犬升天了。 史苗听着贾赦和贾政一人一句讲得天花乱坠,不得不感慨,现实发生的剧情,有时候比小说里还要有意思。 贾赦也不得不服:“甄家这是走了什么大运?我看甄大人要升官了!” 虽说走运,时候也不凑巧。 甄家三位老爷都要守孝,孝期过去,不知道皇帝陛下还记不记得。 史苗笑道:“不如猜猜,等甄家老太太孝期过去,是几个大人升官。” 这话一说,贾赦和贾政皆是一怔。 还有孝期隔着…… 第136章 史苗他们能想到,宫里自然也想到了。 皇帝陛下也没做出孝期满后的允诺。 当朝那几个尚书大员,孝期都要乖乖做出辞官守孝的架势,等孝期满了以后,再递折子等陛下重新安排职位。 甄家还不敢太造次。 但宫里还是动了心思,母孝三年,祖母孝期便是一年。 准确来说,最少要守满九个月。 一道旨意下来,给甄家孙辈的三爷甄远赐了官,从五品工部员外郎,在京城工部衙司主事。 等甄家三爷进京赴任,孝期也满了。 史苗咂摸着消息:“工部……员外郎?” 这职务有点耳熟,好像是红楼梦中贾政的职位。 史苗看原著的时候没太留意,大概是原著里这个官职有点小。 她一时间也不能确定,只记得后面贾政还被点了学政,老虎不在家,贾宝玉过得不知道多滋润。 那破石头只顾着玩,不好好做功课,后面贾政要回来的时候,姊妹们都帮他作弊补作业,黛玉还帮忙写了不少蝇头小楷。 虽然史苗能理解贾宝玉看不上蝇营狗苟的禄蠹。 但是…… 起码自己的作业要自己完成,累的旁人操心。 原先安在贾政头上的职位也去到了甄家那边。 看来真的蝴蝶过去了。 贾敬既然已经回来,贾珍婚事还没办,更没生什么贾蓉。 应该娶不到秦可卿了吧? 算算贾敬他们如果脚程快,怕是端午前后就能到。 说实话,史苗这几年在金陵清净,挺不想见这俩父子的。 还好贾敬他们错过了端午。 史苗不用强行一家欢招呼他们过端午节。 五月二十三,太阳已经热辣辣起来,又潮又闷。 今日贾赦、贾政都推了外间的事,穿着正式。 大房和二房的奶奶也打扮起来,贾瑚不上学,就等着京城宁府的来人。 正门大开,好些人在金陵荣国府外的街上看热闹。 这么久了,消息早就传透了。 金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荣国府同宗的另一个国公爷家,被皇帝贬了回来。 偏生宁国府这一脉才是族长。 被荣国府比下去,搞不好族长当不下去,要换荣国府了! 越是高门大户的瓜,平头百姓越爱吃,巴不得来个兄弟阋墙,斗得鸡飞狗跳。 可惜外人似乎想太多。 史苗对什么贾家族长没有丝毫兴趣。 “太太,敬大爷已是过了大门!” 转眼间,贾敬已经来到跟前。 这一回史苗头一遭感受到贾敬的恭敬。 贾敬领着贾珍,还有贾敬的妻子周氏,一起给史苗磕头。 “不孝侄儿,给婶娘请安。” “侄儿无颜见婶娘。” 史苗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无颜什么无颜,你这不是来了? 第109章 宁国府被贬回金陵,细细论来,也不知道该说贾敬和贾珍父子倒霉还是幸运。 倒霉的是,前儿贾敬和贾珍都还算规矩,素素淡淡守了几个月,头一遭出 去,南安王府盛情难却。 就被宫里面逮着了。 幸运的是没扣爵位没扣钱,就换了一个地儿。 史苗看着这一家子,贾珍的妻子周氏比记忆中老了很多,看着都要比史苗年岁还大,脸色蜡黄,根本没有气色可言。 贾珍已经长成十七八的少年郎。 贾珍本身相貌也不差,从小养着也有一生公子的气度,可惜小小年纪,就带出了沾染酒色之气的油腻感,看着就不讨喜。 这一回贾敬倒了霉,史苗心中感慨,还好这次老子带着小的一起出事,不然的话贾珍可能会被揍得很惨。 贾敬一脸颓丧,分明勋贵中难得的一个进士出身,原以为前程有望。 这一回犯圣怒,将来就不必再想了。 史苗让他们快起来,还给贾赦和贾政使眼色:“还不快把你们大哥扶起来,都是一家子,平平安安就好。” 贾敬等人又入座。 史苗安慰道:“我住了这么多年,金陵也挺好的,既然来了,就安心住着,往后过年,也不必一路劳累回乡。” 说是这么说。 但在京城时还乡,那叫衣锦还乡。 现下算个什么? 贾赦又道:“合该如此,那边的房舍我去看过,都料理好了。” 现在史苗住的地方,挂着敕造荣国府的匾额,圣上上次的住处。 虽然地盘够大,但宁国府不敢也不能住进来。 他们只能住回宁荣街祖上的老宅。 其实那处宅子也不差,可宁国府已经没了敕造宁国府的匾。 偏生金陵还有一个热热闹闹回来,被圣上谕旨点名夸过好几次的荣国府。 皇帝陛下玩这一招。 史苗都要竖起大拇指,送上一个大写的‘服’、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看贾敬、贾珍和周氏一脸的黯淡。 老皇帝诛心是诛得透彻。 贾敬说了一句,“那是自然,从前是侄儿不懂事,往后还望婶娘多多提点。” 提点? 史苗说来也提点不了什么,只能远离是非罢了。 史苗也没接茬,只道:“说那些做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 正好这时候宁府太太周氏咳了好几声,史苗赶忙问:“是不是一路病了,看脸色就不好。” 周氏缩缩脖子,用帕子捂着嘴:“这几日犯咳喘的老毛病,吃点汤药就好了。” 史苗连忙道: “你们刚到这边,最怕水土不服,大意不得,先前给我们看病的几个大夫还不错,明儿请去你们那边,看看吃哪个的药好。” 周氏点点头,向史苗投来感激的目光:“婶娘操心了。” 贾敬他们只在这边留了中饭,过午就回到贾家祖宅安置。 按理也该把荣国府请过去一回。 但贾敬自知如何被贬回来的,只敢关着门过日子,此刻还不敢造次。 之前去南安王府的时候,谁又能想到,王府的后宅宴席,竟然会一五一十的传到那一位耳中去。 …… 姑苏的六月和金陵一样热,穿着薄纱褂子也难受。 先前还说在水边纳凉,结果水边今年蚊虫特别多,贾敏被咬了几个包以后,又觉得驱蚊的香囊熏眼睛,懒得往花园去。 林海今日看书乏了,去园子中没见到贾敏,又往她屋里来。 见她歪在塌上,掀开纱帘就笑道:“怎么最近不见你去找苏家奶奶玩?” 一低头,看见丫鬟小雅守在一边,贾敏已经睡着了。 小雅见奶奶没醒,小声道: “爷,苏家四奶奶又有喜了,如今要休养。” 天又热,如何好去叨扰人? 贾敏本来就睡着,小雅的话也听了清楚。 她慢悠悠坐起来,小雅见状,悄悄退下去。 贾敏摸摸脸,好像被竹子枕头磕出了印子。 贾敏顺手拿起旁边的扇子,晃着扇凉:“没什么,人家自然有人家的事要做,不是谁都同我这般清闲的。” 林海一时有些莫名的尴尬,挨着塌坐在贾敏身边,也拿出自己的扇子来,两个对坐在那边扇凉。 看着看着,忽然一起笑起来。 林海问:“你怎么从来都不提那件事。” 贾敏笑答:“你不是也没提过?” 贾敏出嫁前,史苗已经预料到这件事,大约把该说的话已经说尽了。 林海家这个状况,估计谁嫁过去都会子嗣艰难,但史苗也尊重贾敏的选择,如果实在想要孩子。 离了林如海,另嫁一个,史苗也会尽力给她找个好的。不想嫁出去,招赘也行。 不开心自己过也行。 反正她史苗的姑娘,选择多得很。 贾敏知道母亲的性格,这种话她会对自己说,肯定也会对林海说。 所以在这件事上,夫妻二人倒是很有默契。 林海经过父亲那件事,也对此事没了执念,甚至觉得是自己耽搁了贾敏。 满家里哪个敢提半句? 所以贾敏嫁过来一直过得挺开心,暂时还没想着要分开。 苏家四奶奶姜瑶,在原先就贾敏第一次见过以后不久就有喜了。 肚子似乎就没闲下来过,三年不到就抱了俩,而今又有了第三胎。 从养生来看,这样对身子不好。 但这种话,又有几个人敢说。 毕竟多子多福。 贾敏好心说这种话,兴许还会被人讥讽嫉妒苏家四奶奶肚子争气呢! 不用也有美中不足,苏家四奶奶前两个都是姑娘,开了两次花,不知这一回会不会结果。 林海和贾敏就这样对着傻笑了好一会儿。 林海收了扇子,敲敲贾敏纱衫下的藕臂:“今年想去哪里玩?” 第137章 国丧已经过了,早就该出去玩。 只因天又热又有雨,谁都懒得动弹。 贾敏懒懒的又歪下去,林海凑过去左右开弓给她扇凉。 贾敏笑道:“天太热,哪儿都不去,等凉一些……过了中秋重阳……” “我要去庄子上,我就不信了,种不出母亲说的草莓来!” 林海想着,要去金陵也使得,母亲能和好友讨论学术,贾敏也能回去看亲人,他也想去一回崇正书院,给山长拜六十大寿。 见贾敏为种不出那种叫草莓的东西发愁,林海又逗她:“要不要去庙里拜一拜神农氏?” 贾敏翻了个身:“我们这边可没有神农庙。” 林海又道:“哪里没有,早前我在外面,听说他们想江口修一座镇江,修好了我们去拜。” 贾敏听他随口胡诌,又一咕噜坐起来:“你又说胡话,用神农镇江?他老人家好像也不管这个。” 况且就林海说的修庙镇江,还不知是从哪儿编来的。 林海却十分笃定:“兴许还有别的神仙,等修出来就见分晓了。” 贾敏还是不信,没想到这回林海并不是嘴上跑马,姑苏府还真有要修庙的事。 官府发了告示,好些商户募捐,征徭役,只说过了秋,农闲时候就动工。 八月初的时候,就有一批风水堪舆的先生去选了地方,点好位置。 因为苏家老太太八月底过大寿,贾敏打算等九九重阳以后再去金陵。 过了八月十五,时间空出来几天,林海和贾敏就想去姑苏城郊外的庄子上小住几日。 徐慧听说他们想出去玩,也笑盈盈的撺掇他们只管去: “去吧!在家里闷着无聊,我就不和你们去了,坐车浑身酸乏,瞧着有什么好吃的野味,给我带点。” 徐慧本来也不是特别热衷出门,之前和史苗一路,交谈间受到很大启发,自打去年年底回来,就一直在编书。 她想编出一份深入浅出,有一定算学基础就能层层进阶学会观星算时的书籍。 当下只觉得时间不够。 徐慧觉得自己好像老了。 看徐嬷嬷,两鬓也比去年更白。 徐嬷嬷就更老了。 打发走两个孩子,徐慧这里就有点冷清,她对徐嬷嬷笑道: “他们出去走走也好,苏家那边前后成婚,如今已是要生第三个了,旁人肯定有话说。” 徐慧怎么说也是个太太,心里明镜似的,该知道的都知道。 他们家如今没个动静,外面早就有人议论开了,尤其林海在外名声不小,贾敏更是名声大。 同样招来的议论也大,那些妇人聚在一处,总是家长里短,这家添了,那家死了,又是哪一家屋里出丑事了。 徐慧也是被如此议论过来的,对于贾敏,那些口舌是非,只会多,不会少。 徐嬷嬷还能说什么呢? 自己家太太就是过来人。 徐嬷嬷也道:“还早呢,太太也是快三十才添的哥儿,老爷走了这么多年,保不齐又有动歪心思,做出那种事……” 她也不想给过世的老爷留什么面子。 嘴上不明说,心里也存了个疑影儿。 没准当真是林家男丁的原因,世上好些怪病。 传男不传女的有,传女不传男的也有。 徐慧也懒得纠结这个,荣国府的亲家母也料到了这一点,还是愿意姑娘嫁过来。 可见有真情在,两个孩子亲亲热热的,不比她以前和林老爷‘相敬如宾’好? 徐慧仍旧去整理自己的书稿,夜深才睡下。 林海他们虽然要出门,但也不急,一早上慢悠悠起来,还闹了一回才放贾敏去梳头。 穿上昨个选好的衣裳,贾敏觉着自己的荷包颜色不对,翻出来林海的几个挑挑拣拣。 林海一脸笑容宠溺,摇着扇子等她慢慢选。 “大爷,奶奶!” 太太院里的大丫头木棉冲进来,煞白着一张脸: “太太今儿晨起跌了一跤,昏死过去了!” 贾敏和林海哪里还顾得上挑拣荷包,得了消息,几乎是抬腿就往徐慧院里跑。 昨个儿还说说笑笑让二人好生出去玩的母亲脸色灰白躺在床上。 唇关紧闭,还有一丝气息。 林海心下一沉。 当年父亲弥留的时候,就是这个模样。 屋里的丫鬟跪着,负责伺候衣裳洗漱的木香哭道: “太太换好了衣裳,刚说让我们过来梳头,就跌倒了……” 徐嬷嬷也慌了神,此刻瘫软的坐在紫檀圈椅上,手脚僵木,两个小丫鬟正给她顺气。 贾敏上前来,对两个媳妇道:“带她们出去,不要乱糟糟的,大夫来了吗?” 话音刚落,外面就说大夫到了。 贾敏赶紧让人往里请。 林海木愣愣杵在床边,看着大夫号脉。 七十八岁的老国手。 原先林老爷就是他看的诊。 老人家也不问能不能施针,取出金针就给徐夫人扎了几下。 见人没有反应,无奈摇头。 “此症状和马上风类似,太过险急,恐怕难了。” 这是要预备后事的意思。 林海读过的养生秘籍上,就提过一种叫做脑溢血的病重,多发于中老年间,晨起之时。 若过于劳累、惊惧、抑郁也可能得此症。 他一看母亲的症状,和那种病症对上七八分,当下就心灰了半截。 早前林家老爷走时,先时就有预兆,家中还有母亲,林海尚且能支持。 谁曾想近来无病无灾,早几天还在忙着编书的母亲,忽然就这样了? 昨天他们两个走的时候,母亲还倚在门边笑着和两人招手…… 太突然了。 虽然板材早有预备,林家上下依旧忙成一团,气氛压抑至极,大家都不敢大声说话。 山雨欲来。 林家一夜烛火通明,天上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林海苍白着脸,缓步走出来。 “去各家报丧。” “太太!!” 一时间,林家上下嚎哭一片。 消息快马加鞭,昼发夜达,马上就送到了金陵。 史苗得了消息,腿都发软,站起来又坐下去。 旋即马上吩咐:“快让人预备起来,我要去瞧瞧!” 白琪红着眼,用帕子掖掉泪花:“您这样身份不合适,我去吧!” 史苗慨叹:“总是知交一场。” 贾赦听到这个消息时还在外面吃席,气得拍大腿:“早前妹夫还说要下场一试,唉!” 这回母丧,又要耽搁三年。 偏生那位夫人和家里很好,母亲和白先生定要狠狠伤心一场。 “都是命……” 席也不必吃了,贾赦扔下一桌宾客,急急往家中去。 …… 第110章 这还一月来贾赦头一回出来吃席,却遇到这种事。 贾赦放了杯盏就往家里赶,一路上心里七上八下。 一下马,后面跟着一群服侍小厮。 管事的马上迎上来,跟着贾赦后面匆匆忙忙往里走,一路上嘴上也不停: “大爷,您可回来了?” “太太们正商议着,让二老爷去呢!” 以前四姑奶奶出嫁就是二老爷送的,管事的不用多想,肯定还是二老爷去。 贾赦掀开帘子进去时,屋里已经都是人。 贾赦也没问如今商议得如何,直接开口道:“母亲,我也要去,林家只有他们两个……” 这时候宁国府也来人了。 “东府敬大爷听说林姑爷家出了事,让珍哥儿也跟着去。” 人丁稀少也不好,历来家族发展的好,也都是家大业大的。 这也越是大户人家,越注重人丁缘由。 对于贾敬那边让贾珍一起,还有贾赦的积极,史苗没有拒绝。 毕竟现在林家正是需要人撑场子的时候。 人啊! 都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就说原著里林如海没死,将来必然也是朝中新贵,与王子腾不相上下。 荣国府即刻安排人马,当日贾赦就带着贾政和贾珍一起上路了。 三日之后就到姑苏,几人的身份也算带给姑苏地界一点小小的震撼。 荣国府袭爵的贾赦,还有贾政不必说,虽然宁国府被皇帝贬了一回,官阶还是稳稳的,贾珍作为将来宁国府的继承人,姑苏还没人敢当面看轻他。 听说这么几位专程来林家,明眼人都知道来给林海撑腰。 于是姑苏地界和林家能打搭上点关系的人家,就来得更勤了。 林海早就操持过父亲的丧事,而今再来一回,各样流程的都熟悉的很。 林家人手不够就往别处借,最后再封上礼,还是将母亲的丧事体体面面的办好了。 因有宁荣二府的面子在,林海的母亲徐慧出殡那天,比林老爷当年出殡还热闹,路祭者摆出了三条街,白花花一片。 第138章 料理完丧事,林海和贾敏皆瘦了一圈。 而今林海只是一个举人,贾敏原先朝廷赏赐的末流诰命只是说出去好听。 他们也知道,宁荣二府撑起来的门面也只是一时,安置好母亲,两人就关着门过日子。 就连应门的小厮,都裁撤了两个。 家里的人越来越少,空的可怕。 大夏天的,本是百草丰茂的时候,满院子竟然有些萧索。 临近黄昏,思忆故人。 贾敏忽而伤感遗憾:“倘若你得了功名,咱们再有个孩子,兴许她老人家走得也能安心些。” 林海看着贾敏的侧影,笃定道:“母亲从不在意这个,想来她若有遗憾,大约是书稿未成,世人重文不重数。” 重文不重数。 贾敏记得母亲也说过,大约就是如此,二人才引为知己。 听说白先生本来想亲自过来吊唁,却因伤心过度犯了心口疼的病症。 还是荣国府里母亲拦住,她才不能成行。 既然母亲走时最放不下的是书稿,他们为人子女,当然要完成母亲的遗愿。 林海原本想着明年下场一试,而今逢母丧,不能成行。 那些八股文章,再多做也无用,倒不如先将母亲的手稿整理出来。 林海虽然自小有母亲启蒙算术,但这些年还是将重心都放在文章经典上。 再看母亲的很多手稿,宛如天书。 还是贾敏一直和徐慧有交流,所以能多明白一点。 有一半的手稿凌乱,需要先誊抄处理,才有可能刻板印刷。 奈何有些东西,贾敏也看不懂,只能去信给母亲。 史苗收到消息,马上让人写信过来: “太太说,若是这边太太的文稿整理好,也请姑奶奶送一份去,太太还问,白先生与咱们太太知交一场,若是您这边忙不开,她也想来帮忙。” 贾敏哪里还有拒绝的理由:“最好不过,想来母亲在天有灵,必然深受安慰。” 白琪 是八月里来的,还带来了白湘湘,贾敏收拾了一间院子,专门给两人住。 光是整理书稿,几人就从八月里一直忙到快年底。 然后白琪带上一箱子整理后的稿子,还有原先徐慧的第一版手稿回金陵。 说到底白琪对算数也不精深,单纯是放不下朋友,想为她做些事,这些稿子要拿回去给太太看。 兴许太太能有些眉目。 林海虽然舍不得母亲的手稿,也明白当世能懂母亲学术者,唯有岳母大人,还是同意白先生把手稿带走了。 送走白先生,林家开始预备过年,今年不必出外走动,事情很少,多赏点跟着操劳丧事的下人。 林海自从母丧以后,舍不得真与贾敏分了两处,就移到外间的塌上住。 那些稿子虽被白先生带走一些,却还剩下母亲没画完的地图册。 于是贾敏也没闲下来,开始一点点补画没完成的地图,又让林海好好去学装裱,将来把图册装裱起来。 …… 大正月里,除了头几天要祭祖,这几日守孝的林家上下都很清闲。 林海在书房里调面糊,热水冲进去,腾起一缕一缕的水汽。 若有若无,听见云板响了。 没听清几声,林海捧着面糊碗,站在窗口问小厮: “又出什么事?哪家人没了。” 小厮一溜烟跑出去打探,又一溜烟白着脸跑回来: “爷,是苏家那位四奶奶……” “说是难产……没了。” …… 主子和满城里哪几个玩得好,当奴才的心里有数。 记着苏家逢年过节有什么宴会做寿,都要请奶奶去乐一乐。 那个苏家四奶奶的词,还上过自家奶奶的集子。 小厮抬头小心观察林海的脸色。 煞白煞白的,不太妙。 林海怔了怔。 又死人了,苏家那个奶奶,好像还小贾敏几岁。 “快、快让人告诉你们奶奶。” 不知为何,林海忽然胆怯起来,不敢亲口告诉贾敏这个噩耗。 等林海讷讷放下发冷的面糊去找贾敏,她已经红着眼穿好大衣裳预备要出门。 林海忙让人也给自己拿件能出门的衣裳,夫妻俩乘着车到了苏家,从西角门进去探望。 贾敏进内院,安慰一回苏家老夫人,又去姜瑶灵前上了一炷香。 姜瑶前儿生下来的两个姑娘,最大那个也才两岁出头,半点不知自己没了母亲,丫鬟拿绣球逗她,她还乐得呵呵笑。 第二个更小的,贾敏这回没见着,至于刚刚出生那个,这样的场合,就更见不着了。 贾敏心里烦闷,苏家她来过好几次,避过人走到假山亭旁边透气。 丫鬟小雅和邶风跟在她后面。 小雅瞧着今日情景,心里有一肚子话,不好在主子跟前说。 苏家四奶奶好像一直在生孩子,从有头一个到如今,三年多就生了三个…… 小雅记着那个四奶奶也是小小一个。 说得难听一点,母猪也要养的胖了才能一年一窝崽,眼瞧着人连母猪也不如,怎么经得这样耗。 小雅只敢心里想,不敢嘴上说。 说了给自家奶奶添堵。 这边风大,小雅刚想开口劝奶奶不要吹风。 就见一个鹅黄裙子,主子姑娘打扮的人,领着一个穿着石青比甲的小丫头从亭子那边走出来,像是没看见几人,停那里背着身说话。 鹅黄裙子的姑娘声音有点尖,说的话也尖刻极了。 幸灾乐祸:“死就死了,生下来的都是三个丫头片子,没这个命。” 这分明就在讥讽刚刚过世的苏家四奶奶! 贾敏一行齐齐转头。 太过分了! 不想更过分的还在后面,那姑娘轻飘飘又道: “不是稳婆说是个哥儿,她还没那么拼命,满家里谁亏待过她,没这个命怨谁。” 原本贾敏图清净想要走,听见这种话,寒意从脚跟蔓延而上。 不必走了,贾敏反而加重脚步,故意往鹅黄裙子那边去。 那人也发现了她,转过身来,她长在一双饱满的杏眼,圆圆的脸盘子,肌肤雪白,要是平日遇见,贾敏必定以为这是一个极为和善的姑娘。 贾敏不认得她,但那姑娘显然认得贾敏。 杏眼微微眯起,冷笑着,言语越发阴阳怪气:“我当是谁,四奶奶有命生没命养,有的人连生养的命都没有。” 小雅和邶风气得脸皮紫胀。 原本以为无意听到一些宅院里恶心人的阴司,竟然连自己奶奶也被牵连。 贾敏脾气有限,冷淡横了那姑娘一眼:“打她。” 小雅和邶风上去,一人按着那个青色比甲小丫头,一人上去就要扇巴掌。 那姑娘也很厉害,退了两步避开,嘴上依旧不饶,挑衅道:“哪里来的好礼数,上旁人家来打人。” 贾敏忽然上前,右手啪啪两下,两个巴掌正好扇在对方脸上。 怪不得母亲说武力是极为管用的东西。 有些事情办不好,只是因为武力值不够,真理只在剑锋之上。 大约那人想不到贾敏上来就打人,一个柔弱闺秀出生的贵女,手劲儿居然这样大。 贾敏眼中厉色欲浓:“你知道我为何打你,那些话说出去,何止一人打你。” 不料那姑娘忽然眼睛一红,捂着被打的脸:“可怜我命苦,总被人欺辱我自小没了父母……” 说完,大声嚎哭着从亭子后的小径跑走了。 邶风放了那个青衣裳的小丫头,小丫头呆呆的像是要哭,见主子跑了,自己也跟着踉踉跄跄跑走。 小雅和邶风脸还红胀着,气也没消。 她们去过那么多人家,几时遇见过这等闹剧! 贾敏头一个冷静下来,安慰两个丫头: “不要怕,就算她是哪家姑娘,谁也不敢把我们如何。” 贾敏来过苏家几次,没见过这个姑娘,可以肯定她不是苏家的姐儿。 如此嚣张刻意,竟像是故意来挑衅她一回。 贾敏看向那姑娘消失的方向,满心疑窦。 第111章 扇雕刻着精致花纹的木门上是松鹤延年的图样,这是苏家老夫人住的地方。 苏家的宅子花园好大一面临水,就算苏家老太太住了最避风的地方,当下阴仄仄的风吹着,有一种透骨的寒。 庭院中央放了一口大石头缸,里面还有一只石头雕刻的老龟。 院里的小丫头和婆子皆挨着墙根站着,谁都不敢说话,抬眼悄悄往里屋看。 虽然事情没听全乎。 但是苏老太太那个外孙女,惹事了。 说到底这个小姐也算不上正儿八经的外孙女。 她姓赵,外祖母和苏老太太是亲姐妹,因去岁父亲没了,家中已是父母双亡,苏老太太的姊妹不放心,临终前就求了姐姐这件事。 第139章 苏老太太和妹妹感情极好,怎么忍心姐姐黄泉路上不安心? 便将这个外孙女接到家中来。 原本也是个懂事识趣的,每每在老太太跟前很会讨欢心。 不想惹了谁不是惹,偏生冲撞了荣国府出来的那一位。 也不 瞧瞧自己什么根基? 自不量力。 外院丫鬟们如是想着,支起耳朵,不放过里屋任何一点细小的动静。 苏家老太太亲自起身,有两个丫头扶着,走到贾敏跟前,一副要行礼的姿态。 “我们家中待客不周,老身给你赔罪。” 贾敏怎么敢受这老太太的礼? 真受了这一拜,有错的就是她了! 可惜贾敏也不吃倚老卖老那一套,谁犯错谁该认,谁惹了她,谁该低头认错。 贾敏避之不及,往旁边挪了两步,虚虚扶起来老太太。 “使不得,使不得,此事本就与您不相干。” 贾敏可不会心软,说一句就这么罢了。 苏家老太太已经做足了姿态,又对赵姑娘道:“过来赔罪。” 老太太口气不怎么好,听着更像是命令。 正好这时候有丫鬟进来禀报: “老太太,四爷带着林家大爷求见。” 老太太说了一句请,然后对旁边苏家大太太使一个眼色。 苏家大太太回身和一个穿紫色衣裳丫鬟说了什么。 就有两个婆子从另一道门进来,想要把赵家姑娘带走。 不想赵家姑娘十分警惕,动作又灵便,马上躲了几步,绕到贾敏旁边的位置。 就如刚刚哭嚎时候一样,大声嚷嚷道:“谁敢拿我,我肚子里有你们四爷的种,还是个哥儿!” 那两个婆子还要拿她,赵家姑娘又是一闪身,直接冲着苏家老太太去。 “老太太,你们家四爷说的话,厌了那生孩子破烂丫头的奶奶,将来只等着我,你们苏家书香门第,哄了我身子,不能说话不算话!” 那赵家姑娘噼里啪啦说出来。 林海和苏家四爷进来时,已经听了个清清楚楚。 苏家四爷恨不得当场转头跑出去。 贾敏只看见那位四爷满脸惊恐,果然连和老太太请安都不说,捂着脸就跑了。 一个婆子逮住了赵家姑娘的一只手臂,另一个马上把人按住。 赵姑娘挣扎着,对拉着自己的那只手转头就是一口,凶悍的像是一只猛兽,仿佛在做垂死的挣扎。 赵姑娘凄厉笑出声来:“我知道,到头来定然要给我安一个疯了傻了的罪名,我不会投井,也不会上吊,我要看苏家一群道貌岸然狼心狗肺的东西,下十八层地狱!” “我恨……” 赵姑娘恶狠狠瞪着苏家老太太,最后被几个婆子一拥而上,堵住了嘴。 贾敏看着她披头散发,犹如困兽,十分悲壮,心里已经不记恨她俩,反而没来由生出想帮她一把的念头。 可惜事情发生得太快,赵姑娘已经被人拖下去了。 堂内的人脸色十分精彩,估计十样颜料都画不出当下的颜色。 林海的脸色是铁青的,上前硬邦邦对苏老夫人行了一个礼: “老夫人,学生听闻我家奶奶身子不适,特来接她回去。” 也不等应与不应,送客与否,林海直接拉着贾敏就出了苏老太太的院子。 半晌,两个小丫头才匆匆来领路。 小雅忽然上前来:“奶奶,刚刚那个小丫头悄悄塞给我的东西。” 原来是个纸条子。 小雅又补充:“就是跟在那个姑娘身边的小丫头。” 贾敏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展开纸条,上面蝇头小楷写得十分工整。 却道是:‘吾虽不端,却因少不经事为人所惑,不求辩解,望卿广而告之,以为后人所戒,冒犯之处,叩首谢罪。’ 林海没看清楚,贾敏就将纸条撕了,扔到一旁水池中去,墨迹化成一团。 两人一路无话,出了苏家的门,共乘一辆马车。 路程走了将近一半,沉默许久的贾敏这才开口: “唉……想不到,我自诩聪明,来这一回,是被人做了笺子。” 林海今日又怎能料到会如此,他们林家人,平白无故卷入苏家的丑事。 尤其苏家四公子掉头就跑的场景,着实叫林海觉得震惊又荒诞。 须知前一刻,还是在那边煮茶谈天,好一个宁静致远的优雅派头。 林海叹息:“非要如此,却落不得一个体面。” 贾敏瞥了一眼林海,随即怅然道:“谁不想要体体面面的,许是走投无路了。” 但凡能体面,她会如此吗? 贾敏又道:“她连旁人会让她疯、让她傻、让她死都想到了,她难道不想体面,这苏家在姑苏,名望如此之大……” 说起名望二字,贾敏特意加重了语气,尽是讽刺之意。 贾敏说来虽然无心,林海想到父亲那几个姨娘。 让她们死…… 母亲求了情,父亲却执意让她们死了。 一时间,林海也说不出话来。 夫妻二人安静回了家中,也无法去问苏家最后如何处置那件事。 贾敏肉眼可见变得沉默了。 小雅和邶风两个丫头,得了贾敏的警告,半点不敢提苏家的事。 林海了解贾敏,贾敏并不是为了给苏家老太太体面,而是为了给冒犯她的赵家姑娘体面。 可惜林海终归不够心宽,那个什么姑娘,凭什么嘲讽贾敏没命生也没命养。 这样的诅咒,林海受不了。 私下托人打听,只听说苏家人把那个姑娘送走了,再多就打听不到。 林海也知那人估计落不得好,却高兴不起来。 那天找来小雅一问:“你们奶奶,近来还在料理嫁妆庄子吗?” 小雅点点头,之前大爷已经问过一遍了。 大爷怎么不直接去问奶奶? 和小雅想的一样,林海坐不住了,最后还是去问贾敏。 林海不好直接问,只能陪着笑脸:“近来的账目,是不是很繁琐。” 贾敏放下账本,把算盘推到一边:“只是突然想起来,我自己的东西,当然要好好料理。” 林海还没说话,贾敏就继续说道: “倘若将来我生了个姑娘,也能好好养她,倘若没有,那就好好养我自个儿。” 林海听得出来,贾敏话里有气,从那件事以后,她就一直气着。 林海有些无奈:“素来你最会劝我,莫要管他人口舌,如今怎么反落得想不开。” 倘若能有,无论男女,肯定要事事上心的养着。 倘若没有,那就没有吧! 命中如此。 尤其林海想到先前父亲犯下的孽…… 报应不爽,也是应当。 贾敏笑着看他,这笑一点都不真:“我没有想不开,只是不知……不知旁人会不会变。” 林海如何听不出来,举着手就要赌咒发誓。 奈何贾敏也极为了解他,伸手捂着他的手,阻止了林海。 “你不必赌咒发誓,苍天也不是时时有眼。” 说吧背过身去,垂着眼:“我伤心难过,也不是因你而起。” 此事说来也与林海无关。 比起那什么苏家四公子,林海是一个很好的人了。 贾敏一直记得母亲说的话,要以自己身家性命为先,尤其女子,断然不可为了几句贤惠名声,做出妨害自己的事。 早前贾敏决定母亲过于武断。 如今见苏家事,再看姜瑶的结局,唏嘘之时,也觉得母亲说得有理。 虽然说开了,贾敏仍旧闷闷不乐,林海无法,只能看着干着急。 …… 这年春暖的时候,有个林家远宗来姑苏赶考,投了帖子进来。 林海都不认识这个人,还是管家提醒他:“这是老爷在世时,早前连了宗的。” 都是读书人,林海愿意资助一点,但又仅限于资助。 其余的他也不想多做,毕竟多做多错,升米恩,斗米仇。 旁的宗族见林家无人,沾了一点林字的,心思都多得很。 以前林嬷嬷就成日担心,会不会有人害了林海,谋求家私。 林海自然也不是傻白甜,叮嘱下面人:“瞧瞧要作什么,打发他点东西,就说我病了,不见人。” 管事的将这人安置在林家招待人的客院。 他有三十来岁数,上来就以林海叔叔辈分自居,灌了两口黄汤竟然还说起什么宗族过继的事。 管事的一五一十报给林海,林海拧着眉头:“只当没听见,别给他由头。” 然后这人偷了一个鎏金手炉去卖,林家毫不客气报了官,直接就断了什么宗族之说。 贾敏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那人都下了狱。 聪明人怎么瞧不出问题。 第140章 “那香炉何等贵重,上面又是红宝石又是绿松石,满家里怕都没有第二个,姑苏城里也未必找得出来,天又不冷,好巧不巧,非要摆到外院客房去,这不是故意引人来偷?” 贾敏轻而易举,就看出来林海做的局。 林海无所谓的笑道:“是他心思不正,我用好 东西招待,反而成了错?” 贾敏无奈:“母亲说过,这叫钓鱼执法,上面祖辈连的宗,瞧着不好看。” 林海拉过贾敏纤细的手腕冷笑:“愿者上钩,我管他好看不好看!” 第112章 贾敏一直觉得,林海面上温和,实则是有些腹黑的。 腹黑这个词,还是母亲提出来的。 就像芝麻包,瞧着软软白白一个包子,咬开一看,满口全是黑馅儿。 他这回可不就是一个白白嫩嫩的芝麻包? 瞧着林海使坏的样子,这等神气,像回到了少年时。 贾敏觉得岁月对他们格外的好,林海如今的样子和成亲时也无甚差别。 “你这样一来,旁人岂不是心里不痛快,还会怕了你?” 下回姓林的再有人来,就要掂量着会不会被下大狱了。 林海笑道:“倘若他是真才士,管他姓不姓林,都改帮一把。” 可惜很多人都有劣根性,经不起考验。 前世的林海,看贾雨村也只看对了一半。 贾雨村是个可造之材,可惜造错了方向。 这档子事一出,果然林家清净了许多,再没人敢上门来打秋风。 林海除了偶尔出门去和先生讨论文章,闲来不是在家画地图就是忙着修书裱画。 几番下来,手艺堪比古董街的老师傅。 日子慢悠悠耗着,等林海和贾敏收到金陵那边编撰的第一稿计算通用手册,方才觉得汗颜。 想不到金陵那边动作竟然这样快。 这本书是在史苗的全程指导下编撰的,比之前拿出试水的计算手册,详实仔细,最重要的是引入了西洋文字记号。 完全自创了一个体系。 史苗不敢当什么自创,不过全凭回忆,勉强按照自己脑袋瓜里仅有的东西,拼凑出的简单数学教材罢了。 徐慧走了以后,史苗看见她的书稿就觉得遗憾。 早知如此,她就该拉着徐慧住在一起,好好钻研,这本教材早就能拿出来了。 史苗头一回无比讨厌古时候车马慢。 而今遗憾也只能成为了遗憾。 史苗的推广力度有限,把这本计算通用手册献上做圣上寿礼。 事与愿违,这种天书一样的东西,比不上一份词章华美的请安折。 现下皇帝陛下不需要立什么典型了,算术书比不上早前和百姓饭碗息息相关的粮食。 京城里嘴上说让贾赦回京,实则贾赦磨磨蹭蹭了许久,京城里也没催促的意思。 从贾敬灰溜溜回金陵过了大半年,贾赦才慢吞吞往京城去当他的一品将军。 敕造荣国府的匾额没带走,史苗还住在金陵呢! 宫里唯一做的一件妙事,就是特意下了圣旨,让京城的荣国府照样挂上敕造荣国府的匾额。 贾赦觉得挺没意思的。 挂个匾额,又不能调兵遣将,又没个实权,甚至连银子都不赏,反而叫他要请客吃席花钱。 贾赦学了算学的好处,账目算得愈来愈清了! 贾赦旁的没上心,专程上国子监打探,听说国子监的经学科参照了母亲编的册子,马上就派人回金陵报信,只图让母亲高兴高兴。 史苗仍然觉得不足,国子监才能教几个人啊? 由此看来,九年义务教育,多么伟大。 贾敏也认真学起来,不懂的地方就直接带着林海回金陵去问。 家里贾政为了让母亲开心,也跟着系统学算术,学西文符号。 几年间贾敏精力倒是不放在诗词上,反而对初版的计算通用手册进行了几次增删修订。 贾敏古文底子好,典故也用得明白,措辞比史苗更贴合当下的习惯。 史苗修订一回,除了往京城国子监送,还有各处书院也会免费赠送一套。 她们还开了女子算学坛,专门教女子算术。 史苗在金陵开,讲师是白湘湘。 贾敏在姑苏开,讲师就是她自己。 报名者很积极,可惜好姑娘学到能算加减乘除的账目,就渐渐不来了,大约都定下亲事预备嫁人,坚持能学下整本的人,寥寥无几。 史苗无奈一笑:“古往今来皆如此,倘若算学是科举必考科目,就会有人削尖脑袋钻研了。” 和现代高考科目一样。 不过就算纳入高考也救不了的,还有中国男足! 这几年间还太平,年年有灾,都不算大。 当然这种‘太平’,仅限于没有发生易子而食和灾民动乱的‘太平’。 总有不走运的,水灾、饥荒或是瘟疫,一家老小就没了性命。 贾政下场,堪堪吊尾的位置,考中了一个举人,只等着再学几年,再谋参加会试。 史苗看得出来,贾敬的事情,着实给了贾政不小的打击。 他如今也渐渐成熟,愈发能体会到,他们这样的人家,就是想读书,读了是不是能进官场,都要看上面人的脸色。 于是贾政对于科举一事,反而淡了心思。 林如海出了孝期的第二年,京城会试,林家和贾家结伴进京赶考。 这回进京声势浩大。 史苗给宫里递折子请示想回京城,老皇帝马山就应下来,还慷慨的赏赐了东西,权当是贾府进京的车马费。 贾赦回京这几年的表现,皇帝陛下很满意。 吃吃席,应应卯,就是一个无功无过不惹事的勋贵子弟。 说纨绔也算不上纨绔,比起真纨绔来说,不够骄奢淫逸。 京城里四王八公,荣国府现在最不刺头。 史苗回到京城前,贾赦早就收拾好了荣禧堂,让史苗安置。 先前嫁在京城的贾姝、贾媃、贾娴三姊妹都来了,带着各自的儿女在二门内等候。 史苗一进二门,众人簇拥而上,哭天抹泪的,弄得史苗看见人群都发憷。 瞧瞧贾姝三姐妹,离家时候还是小姑娘,现在都长大了。 史苗也渐渐老了。 贾姝带了两个儿子,贾媃带了两个儿子还有一个通房生的姑娘,贾娴也带了两个儿子。 史苗才在屋里坐定,几个孩子挨个上前请安,问姓名年岁,然后又有赏钱。 贾瑚和贾琏两兄弟在京城,和这几个表亲倒是熟悉,下去以后又给贾珠两兄弟引荐。 贾珠他弟,也是原著里不存在的一个人物,按着族谱取名贾琮。 史苗记着原本红楼里贾琮是贾赦那边的儿子,偶尔带过几笔。 经过几次蝴蝶效应,贾琮这个名字,落在了贾政家老二身上。 贾姝家老大全哥儿年纪最大,而今也有十来岁,姊妹们还好,当下最好奇的还是小姨母贾敏。 反正他听先生说,国子监的算经就是这个姨母编写的。 先生还可惜姨母把心思放在算学上,近年来文章辞赋上,反而太少了,虚耗光阴和才华。 全哥儿也知道,小姨母哪儿都好,就是没孩子。 私下里早他听母亲和祖母婶娘们议论过好几次了。 今日一见,小姨母果然是天人之姿。 全哥儿可惜的心里暗自叹气。 莫不是今后就没人承袭小姨母的衣钵? 再看姨夫林如海,和姨母 确实是一对璧人,若是姨父能高中,这个样貌,当探花最合适不过了。 全哥这么想着,却被打发带着弟弟妹妹们玩,大人们还有话说。 他只能不甘心的先和贾瑚一起招待几位在大人跟前装模作样的混世魔星。 姊妹们多年不见,虽然亲热,史苗也看出来,都是来回车轱辘话,贾敏和几个姐姐能聊的话题,已经不多了。 贾姝她们,重心免不得要是家长里短,围着孩子转。 贾敏没那么多分享的,诗词歌赋,贾姝等人已是有些生疏,至于种植、算术、天文、地理、医药等等。 贾敏知道几位姐姐就算想聊也是有心无力,倒也不提出来冷场了。 等这一回散了,荣国府给林海和贾政腾出来院子专门读书。 贾敏和丈夫兄长讨论文章考试,倒还更自在一点。 史苗留了贾敏和林如海在荣国府上住。 荣国府好歹挂着一块匾额,能挡很多不必要的应酬。 高墙大院的,安保工作也比林家在京城的宅子好。 林如海没拒绝,一来长者赐不敢辞,再者贾敏多年未归,也该叫她多多住几日。 况且,林如海还想看看,妻子小时候长大的地方。 贾敏笑道:“掐指一算,我离开京城,竟然将近二十年了。” 第141章 贾政想起昨个儿去见国子监和博士的情形,隐晦道:“这一科,说是圣上主考,实则应是那一位。” 贾赦瞥了他一眼,老二掉科举里了,动不动就提。 谁都不提,就他提。 贾赦道:“忘了母亲如何说的?东揣摩,西揣摩,揣摩到驴蹄子上,阴差阳错,弄巧成拙!世事无常,瞧瞧如今是谁住咱们旁边!” 贾政被怼的没话说。 谁又想得到,旁边的宁国府,被摘了匾,改了院子,现在竟然变成了甄家的地盘?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都不用三十年,三年之中一个京城就能翻出多少风云来。 京城会试,结果在史苗预料之中,放榜那日一家齐齐整整的等着。 敲锣打鼓的声音远远传来。 小厮气喘吁吁跑进来:“姑爷中了第三,二爷中了二十二!” 林如海的成绩在意料之中,贾政让人惊喜,众人欢欣鼓舞,荣国府外锣鼓喧天。 “给老太太道喜,给姑奶奶道喜。” “有赏,有赏!” 贾姝、贾媃、贾娴各家都来道喜,甄家离得最近,更是早早的到了。 三日后殿试,林如海和原著发展差不多,因为样貌年轻,长得一个花美男模样,被当场点了探花,贾政下落了两名次。 史苗还有些遗憾,要是手上有录影设备,也该把这种热闹景象记录下来。 殿试后的鹿鸣宴,林如海和贾政一起去的,晕乎乎手脚无着的被送回来。 进了家门,贾敏忧心忡忡让人把半婚不昏的林海移到屋里。 哪有人鹿鸣宴上喝成这样的? 林如海一轱辘爬起来,就着贾敏凑过来的脸颊亲了一口。 狡黠一笑:“无事,我装的。” 贾敏恨恨拧了他的腰一把:“你又做什么,也不怕被参一个醉酒失仪!!” 第113章 林如海今日兴致很高,盘着腿坐在塌上,摇头晃脑,还想再亲一口芳泽。 却被贾敏侧身避过。 林如海赶紧去扶贾敏的肩膀,哄着道: “我有分寸,以前岳母大人不是说,要会立人设吗?如今我就是一杯倒的人设。” 林如海长得嫩,圣上看吃了酒不知事昏昏欲睡,只会觉得这孩子不胜酒力。 多来几回,旁人就知道林如海喝不了酒了,林如海历来如此。 以前朋友之间不会有人劝酒,现在到了官场上有些时候喝的不是酒,而是服从。 反正喝多了伤心伤身甚至还会伤和气。 贾敏听他这份歪理有理,且随他去。 林如海和贾政一起入了翰林。 林如海在三甲之列,故而捞到一个编修,贾政就是寻常的庶吉士。 先前的贾敬身上有爵位,还,得了进士就像是一个荣誉称号,没有进来当庶吉士的机会。 翰林院里除了学习宫廷政务处理,还要学习其他科目,除了经典、文书、断案有一门就是算经。 很多进士老爷,从开蒙就是之乎者也,精力大部分都花在文章上,算学一项甚是薄弱。 唯有林如海和贾政在这一项上出类拔萃,其中林如海更甚。 国子监算经科的何博士有些问题还要来请教林如海,自愧不如。 林如海也不敢拿大,谦虚道:“都说术业有专攻,家母钻研此道,故而我学得几分,而今还是不如内子。” 何博士点头,也不吝对贾敏的夸奖:“那是自然,现下国子监里的样题,都是从尊夫人编的书籍里挑拣的。” 何博士主教算经科,虽然朝廷大小税务、军费、赈灾、修缮的开销都需要算。 这账目算不清楚不行,算清楚了,多半是圣上震怒,大人们记恨。 非算不可,还处处讨不了好。 何博士早就听说林翰林的妻子除了编书,还开坛教算学。 何博士是羡慕又惭愧,羡慕的是旁人可以把算学也当做孔孟经典来讲。 惭愧的是,他自诩一辈子钻研算学,最后没有编出一本像样的算学书。 且看国公府哪位老封君,才是真的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 林如海家去,天天都不忘和贾敏讲,外面又有谁夸她。 好一副与有荣焉:“下回我就说,举荐你去国子监给他们讲一讲。” 林如海说的是真话,国子监里算学讲的不如贾敏。 那些算法要是贾敏去,肯定早就教会了,同科的几位老大爷,也不必如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也不是林海不尊重,这一科就有四个老进士。 有两个都在五十五岁上,还有两个过了花甲之年,用东北那边的话说,就该叫做老大爷。 贾敏笑了一声,摇头不敢:“这可算了,那些老学究拉不下脸,你当人人都是不耻下问呢!” 来京城有一点不好,贾敏不好继续开坛讲课了。 京城人多口杂,就在皇城根儿下,不像江南,在史苗和一干出书作集的才女带领下,对各类教习之事都很推崇。 离着皇帝近了,就是不好! 林如海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今日贾敏好像没出门:“明儿你还去府那边吗?” 贾敏摇头:“不去了。” 林如海既入朝为官,也不好继续在荣国府中住,当下住的地方是很早之前,林家祖辈在京城置办的宅院,只得三进,也没什么花园。 林家祖上为了表现自家急流勇退的决心,没在京城留像样的房产。 左右都是其他大人家的院子,再想置办扩出去,却是不能了。 这一头的好处,大约就是上朝近一点,好些不上不下的大人们,都住在附近。 林如海还以为贾敏担心她与荣国府走动太密,会影响他和其他大人交好,刚想开口劝。 见贾敏揪着帕子,沉着脸,有些严肃:“我和你说个事。” 林如海醒了神,看贾敏表情不对:“怎么了?” 贾敏又道:“你别害怕。” 林如海就更忐忑了。 “我……”贾敏顿了顿,神色仍旧不好: “好像有孕了。” 有东西在脑内炸开,林如海脑袋嗡了一声,懵懵的差点没坐稳从塌上栽下来。 林如海眼神都还是呆滞的,嘴巴却先动起来: “几个月没来月事了?” 贾敏瞥了他一眼,含笑含嗔。 有些人嘴上没说,背里倒是把妇人孕产各种书籍都看得七七八八。 她伸出手指晃了晃:“两个,白天请王娘子来号过脉。” 林如海仿佛自己就是圣手郎中,极为有经验似的,笃定道: “那就准了,你惯常月事一直很准。” 林如海甚至有些懊恼:“若不是忙着备考,我早该发现的……” 然后严谨如他,已经开始复盘:“也不知是哪一次有的……” 贾敏脸色微红,又掐他一把:“你够了,出去不能这么说。” 林如海点头,想把贾敏揽在怀中,又不敢动:“我知道,我知道,前三个月不能说,我肯定守口如瓶。” 林如海果然太高兴了,没有大嚷大叫,话又多又密,絮絮叨叨起来:“也该请个太医。” 贾敏无奈:“再等几天。” 一直到半夜安寝,还是叽叽咕咕没停下。 “肚子难受吗?会不会想吐,想吃酸的吗?” 贾敏无奈:“你问过好几次,快睡了。” 林如海:“书上说怀孕的人会嗜睡……” 林如海高兴的一夜未眠,第二日仍旧精神抖 擞去宫里当值。 一连过了三四日,他夜间话才稍微少点。 林如海催的不行,贾敏才让人带信,要荣国府那边帮忙请个太医。 给林如海上点哑巴药,她怀孕没觉得累,反而要被林如海天天追着念叨,烦死了。 史苗看见贾敏给她写的笺子,从脑门和眼皮都在颤。 “卧槽!不对啊!” 史苗爆发了穿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草文学。 要不是老胳膊老腿,怕要当场蹦起来。 贾敏怀孕了! 这不是惊喜,这是惊吓啊?! 史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虽然红楼梦里贾敏生下黛玉的年纪没有明确,但大致的范围可以圈出来。 黛玉六岁时,林如海就有四十多了,少说这两口子也是三十多岁添的黛玉。 现在贾敏和林如海才摸到三十岁的边…… 史苗把可能性都过了一遍。 最好的可能是蝴蝶效应,让林如海和贾敏多了一个孩子,将来黛玉能有个手足。 最坏的可能是绛珠仙子提前历劫,整个剧情被强行加快,贾敏和林如海见阎王的时间提前。 大丫鬟一脸忧心看向史苗。 今儿老太太真太古怪了,自大看了姑奶奶的信,已经在屋里走了十来个圈。 史苗深深呼吸,冷静! 第142章 她来这边积德行善,肯定不会是最坏那一种。 贾政都平白多一个儿子,林如海和贾敏怎么就不能多一个? 史苗沉住气,说自己身子不痛快,让人去请太医。 另一边,要人去把贾敏接到荣国府:“快安排人接来,不许乱说。” 大丫鬟会意:“小的知道,惊了胎神就不好了。” 史苗瞥了大丫鬟一眼,肯定是和林家人接头的时候,私底下通过气儿了。 这丫头也怪沉得住气。 也不是谁都沉得住气。 贾敏接到荣国府,太医早就等着了,一把脉息,稳妥的喜脉,脉象还挺好。 史苗当然要表现的高兴,荣国府上下都高兴。 贾赦回府一进二门消息传到他耳朵里,那还了得。 他先是去母亲那里想道喜,扑空了人不在。 然后无头苍蝇似的撞到自己院子里,问妻子:“妹妹呢!?我刚给母亲请安不见她们。” 周氏淡淡笑道:“老太太就怕闹得沸反盈天不好呢!又把人送回去养着了。老太太马上就说要去庙里拜一拜,爷没回来的时候就出门了。” 贾赦点头,他也知道妹妹这孩子来得不易:“是要悠着点,你们怎么不同母亲一起去?” 周氏又道:“母亲非要自己去,就连四妹妹也不许跟着,让好生送回去。” 贾赦心想,贾敏肯定不能出门乱走必然是要送回去的。 他放心不下母亲,又要出门。 周氏叮嘱他:“大爷出去不要一高兴说漏了嘴。” 满家都知道,该漏的早就漏了,但这话她说了,旁人就不能怪她。 周氏又将礼单子拿给贾赦看:“这些东西,大爷瞧瞧要添补什么?” 贾赦一时间看不明白,又记挂着出去的事,只说自己回来再看,要人牵马,赶着出去。 贾政傍晚才从宫里回来,听见这消息,反而唉了一声: “妹夫也真嘴紧,我就说他前几日,一日日的瞎乐什么?” 如此看来也藏不住,只林如海和贾敏成婚好几年都没动静,谁都不会想到因为这件事。 贾政也赶紧让二奶奶预备贺礼。 林家没少给他们送东西,大房二房都不能小气,小气就是跌了份儿。 二房奶奶关莹到库房开始挑东西,想想贾敏这个传奇小姑子,感慨道: “可算熬出了头。” 贾珠的乳母捧着一个盒子,附和道:“现在不算,若一举得个哥儿,才叫熬出头呢!” 看奶奶神色忽然严厉,那乳母腾出手来,一打嘴巴:“小的嘴上没把门。” 奶奶走了以后,二房大丫鬟银杏冷笑: “知道没把门就好,当心以后没在府里开口的机会。” 贾珠乳母不好回嘴,悻悻走了。 史苗亲自去庙里求平安,也只有贾敏得到这样的待遇,有些人背后当然要酸: “总归是亲生的,老太太就是上心。” 其实史苗哪里是求平安,剧情忽然离谱,她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缓解一下剧情忽然加快的恐慌。 史苗还摇了签筒,两次都是下下签,最后她不服气,自己从筒里拽两个上上签出来。 摇出来的不算,抓在手里的才算,权当心理安慰。 第114章 史苗很焦虑,可惜家里人都理解错了她的焦虑。 有人以为她担心贾敏这个年纪生孩子年纪太大,会有危险。 也有人以为史苗在紧张贾敏不能一举生个带把的,给林家传宗接代。 实际上贾敏这个年纪生孩子没问题! 是古代生育的年纪太小了,显得贾敏成了‘高龄产妇’。 但不管是哪个年代,多少年岁的产妇,生育就是一道鬼门关! 至于什么传宗接代,传谁的宗,接谁的代? 她宝贝女儿能给林如海生孩子就不错了,小样儿还敢挑起来,史苗就做主休了林如海。 搞乱剧情线,没准还有奇效。 贾敏有孕,其他三个姐姐也极为关心,就着贾敏来荣国府上顺便看太医的日子,贾姝、贾媃、贾娴齐齐整整的来了。 一屋子的女人,花团锦绣。 贾姝三姐妹都生养过,最有发言权,也有自己的经验。 见了贾敏,亲亲热热道恭喜。 贾姝笑道:“母亲说你要来,我们一起约着回来,既能瞧瞧你,也瞧瞧母亲。” 贾媃也道:“不然一群人去闹你,反而又要你操心。” 都一家人,贾媃也不见外,她这话说得不错,去林如海那边,还要贾敏操持接待,她们住的那边屋子不大,连人都不好多用。 贾敏见只有大人过来,问几个姐姐:“怎么不见你们带着哥儿姐儿过来。” 贾媃道:“太闹腾了,今日是来看四妹妹的,等你这一个生下来,再叫他们领着一起玩。” 贾娴也在旁道:“既然有了第一个,后面就一个个来,就说史书上武则天,她母亲生养她的时候,都 说有四十了,你一比,还年轻呢!” 贾媃也是秉持着当下的传统观念,多子多福。 可生子的是谁呢?多福的又是谁? 说起年轻,史苗就想起苏家的那件事。 年轻,先前苏家那个四奶奶算不算年轻? 多少女孩儿发育都没完全就怀孕生子,最后难产而亡,虽然史苗一直在努力普及一些健康知识,奈何很多人都视若无睹。 总之无论老大家,还是老二家,还有这几个庶出的姑娘,再加上而今的贾敏。 无论哪一个姑娘报信,说是有喜,史苗听着,内心深处高兴不起来。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无知者无惧,此话实在有理。 史苗担心每一个姑娘的生命健康,其他的都要往后稍一稍。 这种心情,无人能懂。 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表现出对女儿们的祝福。 贾敏比其它几个姐姐幸运,因为夫妻关系是当中最和谐的一个。 贾姝三姐妹在母亲跟前不诉苦,但背里多少有些消息,这几个姑爷,哪个是除了家里奶奶干干净净的呢? 贾赦也有通房,贾政目前外面瞧着还是正人君子只有一个奶奶。 林如海是清翰林,目前只顾着在朝廷上班,家里又有家底,只能着慢慢往上走,什么好处都叫他占了。 据说模样品性都叫宫里的公主羡慕。 倘若贾敏一直没孩子,大约还能叫人心里平衡些。 偏生几样喜事撞在一处,这边林如海金榜题名,那边贾敏肚子争气。 林如海白天在宫里忙,夜里在家里忙。 都当上探花的人,还要抄书,贾敏都眯了一阵儿,林如海还没来睡,她披着衣裳拐去书房,就看到林如海在抄书。 贾敏捧着一盏透亮的琉璃灯上前:“你这是在作什么?” 走进一看,是以前的养生秘诀。 贾敏笑了:“我还以为你在抄什么名家书籍。是母亲那些杂志上的养生栏目?” 林如海点头:“嗯,抄一抄,有用。” 他也刚好抄完,放下笔就问:“今日我听人说,你吐了两回。” 贾敏心里熨帖,他每次回来都要问:“是吐了两回,……都会恶心反胃的。” 林如海有些庆幸,当初未雨绸缪:“还好咱们家丫头大多识字,抄出来给她们看看。” 然后又起身绕到贾敏跟前,特意强调:“你也要看。” 再指了指贾敏的鞋子:“以后不可这样让你们奶奶这样穿着鞋出门,小心绊倒。” 真是个细节怪。 贾敏确实没把鞋穿好,只随便套着就走出来了。 林如海确认贾敏把鞋子穿稳当,才慢悠悠扶着妻子回去。 “以后夜凉,不要出来了……” 夫妻俩走得老远,林如海絮絮叨叨的话若有若无被风吹过来。 几个丫鬟听着都一脸笑。 旁边一个嬷嬷模样的人也看着他们消食的方向笑。 姑爷真是一个和善体贴的人。 这嬷嬷忽然道:“这种时候,奶奶不方便,要不要给姑爷安排一个房里人?” 刚刚还在看着贾敏和林如海一脸姨母笑的丫头登时脸色就冷了:“姑爷要了吗?你作什么主张。” 那嬷嬷马上就不敢说话了。 可惜为时已晚,史苗也是有耳报神的,这件‘小事’很快就被传到史苗耳朵里。 这个嬷嬷是贾敏原先乳母的亲家,贾敏的乳母病了被儿子接回家去养着,不能在贾敏身边伺候,故而举荐她顶了这个好差事。 贾敏的大丫鬟蒹葭亲自来报告:“回老太太,她就是这么说的。” 人性如此,史苗直接就问旁边的赖嬷嬷:“她家是不是有什么人,正当年岁?” 赖嬷嬷脸色比史苗还铁青:“她是有个侄女。” 这就说得通了,谁会无缘无故想起这事,肯定有利可图。 第143章 眼看着贾敏有孕,林如海身边空了,有了资源。 史苗知道家里诸如赖嬷嬷、蒹葭这等的人为何比自己还生气。 按理荣国府出去的娘家人,别人没动心思,荣国府的人先盘算着算计起贾敏来。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女儿前脚生了闺女,当母亲的心慌得要命,催女儿赶紧追儿子的例子,到现代社会一抓何止一大把。 史苗想了想,对蒹葭道:“就说我这边缺人,把她要过来,你们姑娘自己就懂。” 不想闹大,这不是活生生给孕妇添堵? 这样都忍不得,用下半身思考,那林如海也可以不要了。 贾敏也没留人,两家静悄悄就把这件事办了,林如海每天只忙着研究养胎事宜,根本没注意走了一个嬷嬷。 这日刚散馆,林如海收拾好衣衫,板板正正的往外走。 年轻貌美,一枝独秀,上到偶遇的大人,下到当值的公公,都要多看他两眼。 国子监的何博士和他同路,犹豫开口: “本来我想请你家夫人到府上一叙,只是听闻你有了喜事,可惜可惜。” 小林探花年近三十才当爹,这喜事大家私下都知道了。 这么一看,林如海年岁也不小了,只是长得嫩。 何博士只是表达自己的惋惜,想不到林如海却非常大方: “这倒不妨事,不妨事,先生可要讨论算学?若先生不弃,休沐那日我们夫妻二人登门造访可好?” 没见过这么积极的,何博士求之不得:“如此……最好不过。” 林如海回到家里马上就把这事和贾敏汇报,还想向贾敏讨夸奖。 贾敏说是不高兴,其实也高兴,嗔怪道:“你怎么自作主张,替我先答应了?” 林如海自己有自己的理由:“左右你在家中无趣,找点事做,权当胎教了。” 胎教…… 林如海对养生秘笈上关于孕产的板块,学习的非常到位。 贾敏扬起粉拳轻轻锤了他一下:“你又懂了!明儿记着给你孩子唱曲听。” 林如海皱眉:“也不是不可,不过书上说读一读经典,也使得……” 然后又转移话题:“先前我和你说过的,何博士一直想改革算经教学,无人商议。” 贾敏扬眉:“找我商议?到时候我可是要署名的……” 她要保留自己的著作权。 既然要去何博士家,贾敏老早就预备好合适的礼物,只等林如海休沐那日,夫妻二人一起坐着马车,慢悠悠的过去。 到了何博士家,林如海小心翼翼搀扶着贾敏下车。 当下倒也没有真有了生子就不出门的习俗。 何博士的妻子早听说这家娘子有了身孕,今儿一看,大约是月份浅,根本看不出来。 就是家常拜访,倒是没什么外人,家里女眷出来作陪。 何博士指了指穿胭脂色裙子的小女儿:“这是我家三姑娘,家里就只剩她一个了,叫她婉儿就好。” 何婉儿倒也不畏缩怕生,很爽利,上来就表示出对贾敏的崇拜: “先前您还是贾二十四的时候,我就读过您的集子,想不到您也善算经,真是……文理双全。” 文理双全,还真叫她说的有点意思,母亲就喜欢把算学叫理科。 这个理,和程朱理学的理,不是一个理。 贾敏把见面礼送给她:“若你不弃,叫我一声婶婶就好。” 这丫头也只十三四,贾敏快三十的人了,实在当不了姐姐。 几番寒暄,众人就开始讨论算经教材的事。 其实何博士也不是要新编多少教材,想照着原先史苗编写后几经修正的那一版进行改版。 这件事能成,贾敏当然不会拒绝。 说着说着,林如海忽然岔了一句:“敢问这一书编来,能否让内子也署名在册。” 何博士愣了愣,旋即马上道:“自然……自然要署名的,我等必奏请朝廷。” 一旁的何婉儿瞪大了眼睛。 原本见贾敏有这样一个俊美妥帖的探花郎丈夫,何婉儿已经够羡慕了。 再见她淡定自若、气定神闲的与父亲谈天说地讲论文义,婉儿又觉得,贾二十四这样的人,一个探花当丈夫才配得上她! 现在贾敏居然有在国子监书籍署名的想法! 真不愧是贾二十四,就该如此! 此刻何婉儿眼里再也没有什么美貌探花,只有对贾敏深深的崇拜。 第115章 何婉儿素来也爱诗书,听过贾敏事迹,也效仿偶像学习算术。 今日得见贾敏,与父亲讨论文事从容自得,不似寻常规格女子,愈发向往,立志也要成为此类人物。 可惜她原本想问贾敏为何到了京城没有同在金陵一样发行文报。 但她与贾敏尚未熟悉到那个地步,不好开口。 来何博士家一程有趣,不然去了旁人家,总是听戏说笑那个流程。 或许拿出桌游牌出来玩一玩,再无其他。 马车慢悠悠走着,想到今日林如海自作主张,贾敏略有些不高兴。 贾敏嗔道:“我自己会说,关你什么事。” 林如海也顺着哄她:“是我不对,下回让奶奶先说。” 贾敏又道:“我不单要署我的名,还有母亲的,白先生的,湘湘的,只我一人占了好处,我可担不起。” 按理很多人都出了力,只是外人看着,就记住一个贾敏,再多的还是史苗。 国公府的老封君,名声喊出去就能震一震。 林如海道:“古语道,一而再,再二三,只你一个,他们兴许可能想一想,若再添几个,有些兴许就不愿了。” 林如海考量的也不错,这一回能署一个名,便不错了。 最后果然只有贾敏和史苗得到署名。 史苗得这消息,还是不太甘心:“拿我的教材,给了最末尾的名字。” 就像自己的成果被人抢了一作,然后真正写东西的人只在一堆第二作者里排了一个尾巴。 但这算国家官方教材,署了姓名,就是胜利。 史苗还是不放心贾敏和林如海在剧情计划外有孩子的事。 旁敲侧击打探现在荣国府的隔壁好邻居甄家的近况:“隔壁甄家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大儿媳还以为史苗是不是在家中呆着太久,闲的慌了。 毕竟在京城不比金陵,能去庄子里种田。 大奶奶周若笑道:“您说的什么事?” 史苗假装随口提起:“比如,添丁进口什么的……” 按理说贾宝玉应该比林黛玉大一岁多,可是没听说甄家添了一个衔玉而生的哥儿啊! 只有嫁到甄家的王夫人,生下一儿一女。 女儿生在大年初一,取名元春,仙逝的甄家老太太十分喜爱,抱在跟前养大的。 大奶奶道:“咱们家就在旁边,添了人,岂会不知?” 史苗心里七上八下的点头:“也是。” 正是这时候,外面丫鬟说:“老太太,赖嬷嬷过来说话了。” 赖嬷嬷掀了帘子进来。 再回京城以后,史苗就让赖嬷嬷‘退休’了,如今她好容易回京,若宁国府不出事,赖大和赖二都能在跟前。 可惜贾敬被圣上贬到金陵去了,赖家两兄弟掉了个头。 赖嬷嬷还是住在京城习惯,又想跟着史苗,现在和赖大一起住。 这样得脸的老嬷嬷,荣国府里两个奶奶都不敢怠慢。 大奶奶连忙起身往里让:“瞧您真是闲不住,日日记挂着府里。” 小丫鬟搬了墩子过来,赖嬷嬷在史苗跟前坐下,赔笑道: ‘退休’某种意义上其实是远离了荣国府后宅权力的中心。 大房二房的奶奶倒是乐得见,巴不得如此。 赖嬷嬷体体面面的退下去,精神头反而不如之前好了。 赖嬷嬷仍旧得体的笑着:“是闲不住,一日不见老太太,我心里不安。” 赖嬷嬷换了个话题:“对了,刚我进来的时候,听见一件新鲜事。” 史苗有点犯困,半眯着眼听着。 模糊听见赖嬷嬷说:“甄家三爷屋里添了个哥儿,生下来嘴衔着一块玉!” 史苗一瞬间醒了:“啊?!” 大奶奶周若也攥着帕子蹙眉,悄悄打量老太太。 她老人家是不是有什么先知。 前儿刚提一句,甄家那边还真出事了。 大奶奶周若用帕子点了点嘴角:“这倒是稀奇。” 然后又道:“仔细想来,怎么可能?落草的时候,那孩子生下来才多大,可不怕被噎死,怕是传着传着,就传岔了。” 赖嬷嬷其实也不太信的,只当说来是个笑话:“说得有鼻子有眼,还说玉上有字。” 史苗还没把事情消化完。 那是女娲补天剩下的石头,通了灵气的物件,可不就是有字? 第144章 史苗道:“就当个有意思的事听一听,也就得了,那边既有了喜事,记得预备一份礼。” 看似不在意,其实史苗心里早就乱糟糟,恨不得当场去看看那个通灵宝玉,到底是什么模样! 甄家的稀奇事传得挺广,宫里甄家那位娘娘特意赏赐了东西。 还说什么,既然生下来带着一块通灵宝玉,不如就叫宝玉。 反正甄家有了甄宝玉。 关键是原著里甄家宝玉没有衔玉而生,没有通灵宝玉。 史苗穿到这个世界线里,阴差阳错,把东西都给甄宝玉配齐了! 现在只等贾敏肚子里那一个出生,验证一下是不是林黛玉。 都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没准是上面神瑛侍者提前下凡几天,绛珠仙草也跟着提前还恩了。 呵,要是有机会,史苗遇见景幻仙姑,一定要问清楚。 天上是不是工作不饱和,神仙出差比较积极。 …… 贾敏从上回去过陈博士家以后,就不太出门了,在家中养着。 月份渐渐大了,身子发沉。 现下又暑热,贾敏身上发懒,胃口也不太好,瞧着反而有消瘦的趋势,更加不愿挪动,连去荣国府走动都没了心思。 甄家那事,京城里都快排出几部好戏了,无不是生下来就有异象公子将来如何天资卓绝,功成名就,娇妻美妾在怀…… 贾敏笑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东西,也不是没有,世间千奇百怪,无所不有,真以为有了玉玺就能成皇帝,早前光复汉室,也不必了,只要守着那块石头就成。” 其实甄家还算低调,不许人在外面提太多通灵宝玉的事,甄家老太太早走了,目前暂时没有一个在上面辈分又高,又及其宠爱的甄宝玉的人。 奈何有些事情也不是甄家能把控的。 越是如此,写话本说书的编排得愈发起劲。 过了中秋,天气凉爽了一些。 中秋节上,各家有各家事情应酬。 好不容易中秋节后一个休沐,甄家三爷甄远、林如海、贾赦、贾政等人私下邀着小聚一回。 贾政和林如海从朝中散了以后,换了一身衣裳就去赴宴。 一进雅间,先前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今日分明是朋友间的小聚,却有个不速之客。 南安王,确切说来是南安郡王家的小公子,竟然也在。 见二人进来,不等甄远开口,南安郡王家小爷便笑道: “我是恰好,白得你们一顿好酒菜,明儿在家里摆一桌还席。” 人都到了,贾政和林如海又不能赶人。 南安郡王据说祖上是李唐后裔,是四大异姓王之一,小儿子李先也是三十来岁和贾政他们算是同龄。 要不是去南安王家赴宴,宁国府也不会叫人抓了把柄,灰溜溜滚回金陵去。 这几年,宁荣二府和南安郡王府面上没撕破,背地里的关系却不能细说。 有这个人在,今日势必宴无好宴了。 林如海甚至都预备吩咐小厮,让今日有事耽搁晚到的贾赦不必来了。 贾赦是个能动手的,品阶又高,一会儿真有了龃龉不好处理。 才一坐定,李先就笑着给林如海贾政斟酒,话却是对甄家三爷说的: “您家那有玉的公子,几时带出来见一见?” 甄家三爷面色有些尴尬:“小儿刚满百日。” 李先朗声笑道:“是我记岔了,罚酒,罚酒。” 说罢自罚一杯,然后满眼是笑,眼神在林如 海和甄远两边游移: “我看你们难得的情谊,实在羡慕,听说如海家也将有喜事,何不来个喜上加喜?” 李先说着,自己手舞足蹈起来,用食指在酒壶上点了点。 “是了,若如海家得弄璋之喜,不如你们两家拜为兄弟;若得个千金,指腹为婚也是一段佳话……” 贾政脸色已经变了。 忽而听得咚的一声,林如海伏在了桌上,软塌塌的像是要倒。 “如海……?” 贾政会意,连忙将人扶住,反而有几分责备看向甄远:“今日酒水太烈,是不是蜀地那边来的陈酿?我早说过他喝不得……” 甄远也顺势道:“是我疏忽,赶紧送回去,请太医来解酒……” 毕竟林如海在鹿鸣宴上沾酒就倒,有过前例。 无论真假,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李先笑了笑,又饮了一杯:“还是快快送回去吧!” 贾政让两个小厮一个背一个扶,两人离开宴席。 一路上两人在马车中都没说话,回到家中,贾政就将今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和母亲说了。 “若是姑娘,就和结为夫妻。若是儿子,便结为异姓兄弟。” 史苗咀嚼着这几句话: “哼!算盘珠子都崩到我脸上了。” 什么夫妻和兄弟? 这南安郡王家的人,无缘无故,还兼职媒人了? 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想借着酒劲儿,说着半真不假的玩笑话,试探把几家捆在一起。 史苗冷声道:“以后再不许去和他们喝酒。” 甄家那个老三,看着也像是被害人,但谁能保证背后没有小心思? 不管这件事成还是不成,南安郡王府惯是会恶心人。 史苗想了想,又道:“倘若走不开只管来告诉我,有法子叫这酒喝不成。” 古人讲究孝道的好处,老太太有事,不回就是不孝! 史苗想到贾敏如今的情况,特意嘱咐林如海:“别告诉她。” 林如海这头满口答应下来,才回到家,贾敏正奇怪。 今二出去赴宴,回来得也太早了。 贾敏还没问原因,林如海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今天的事一兜子都倒出来。 贾敏听完也不生气,只捂着嘴笑他:“母亲都说了不许告诉我,你还告诉我。” 第116章 林如海当然知道岳母大人的担忧,不过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夫妻本一体,我若不告诉你,万一你一个不慎遭了人算计,那可如何是好,况且我们奶奶也不是那等经不住事的人。” 贾敏听说这件事,心里当然存着生气。 但凡讲究的人家,都不会给孩子早早定了亲。 万一对方有个好歹,就说是什么命中犯克。 再者小孩儿也看不出脾性,谁知道将来会长成是好是坏。 贾敏冷笑道:“是个儿子也就罢了,是个姑娘,鬼知道甄家那个将来是好是坏,打量人是傻的?” 当然都知道这么提不对,就连甄家都没敢做出回应。 宁愿得罪了南安郡王府。 不过南安郡王这几年都不得宫里欢心,越来越有人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林如海扶着贾敏的肩膀又笑道: “当然不是傻的,我们奶奶最聪慧,生养的孩子也最聪慧。” 贾敏见林如海把话题又歪到自己身上,嗔怪道:“就你贫嘴。” …… 荣国府史苗这头也没闲着。 王夫人没嫁给贾政,荣国府也离开了金陵,和薛家无甚交集。 甄家出了衔玉而生的甄宝玉,史苗才又让人去打探薛家的消息。 过了快一个月,薛家的消息才姗姗来迟。 “老太太,打探到了,薛家和甄家三爷连襟那位,膝下一儿一女,前些年在外面做海贸,今年年初回的金陵。” “家里那个哥儿年方六岁,那个大姑娘,如今三岁了。” 史苗听着,心里默默算这年岁,还真对得上宝钗和宝玉大概的年龄差。 怪不得薛家没消息,原来活动中心不在金陵。 史苗明显感觉红楼梦原著时间线往前提了一点。 可是贾府原先的四春,元春勉强对上了,目前甄家没听说哪个姑娘叫做迎春的。 至于探春,惜春也不知道在哪儿。 再仔细捋一捋,甄家那个宝玉和贾敏还没生下来这一个年岁差也对不上。 史苗捋得头疼,怪不得人家说红楼梦里年龄乱。 大儿媳周若试探着问:“老太太近来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史苗淡淡道:“没什么,忽然想起来问一嘴,薛家海上应该赚了不少银子。” 海上当然是赚钱的,就连皇家自己也有船。 可惜荣国府没有,周氏作为长媳,也动了一点开源的想法,奈何她旁敲侧击提了一点,家里都不同意。 史苗问过一回薛家的消息,马上又没了下文,闲着无事就让人驾车,她要出去看看贾敏。 贾敏怀了孩子之后,确实显得疲惫。 大体上看着还好。 史苗近来想了很多事,还专门去听了几回贾瑚等人的启蒙课。 趁着贾敏有孩子,史苗反而更想把这件事提上日程了。 史苗对贾敏道:“有了孩子以后,精力当然会分散些,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做,到时候你有了孩子正好,刚好可以想着。” 第145章 贾敏反问:“母亲又要做什么?” 先前史苗要开始什么计划的时候,大约就是这个流程,贾敏大概能猜到一点。 史苗坐在贾敏对面:“我前儿去听瑚哥儿他们先生讲课,觉得读书一事,过于依赖先生,科目总是有些单一,便想着给孩子们丰富一些课程。比如前儿编的算数书,也该编写一些小孩儿能学的,总不至于将来到了科举以后学算经,两眼抓瞎。” 在这一点上,贾敏很认同母亲,先前听林如海说,他们一批的老进士学算经,犯了难处,几乎把人都急哭了。 想想他们一辈子都顾着读圣人言,五个指头不一样长短,孔夫子也写不来九章算术。 贾敏点头赞同:“这是好事,以前母亲给我们请先生,教习厨艺手工,我就觉得极好,虽然……” 继儿贾敏也补充到:“先前母亲提出的德、智、体、美、劳,也该重新拿出来了。” 想来还是姐姐们没出嫁的时候最好,大家一起每天都有新鲜课程。 居然是那么久时候的事了。 史苗道:“我就是要说这个,你先来帮我理个框架,后面让你哥哥去操办。” 反正家里目前最闲的是贾赦,正好给他找点事做。 贾敏答应了下来,史苗略坐一会儿,又回家去。 一路上隔壁几家大人应门的小厮,都有点探头探脑,大约是觉得荣国府老太太移步出来看闺女,足够稀奇。 史苗才到府上,正好贾赦和妻子周若从外面吃席回来。 贾赦居然没同人喝太多的酒。 看见史苗,马上过来亲自迎着过了二门。 “母亲,母亲可是从妹妹家那边回来?” 史苗点了点头,摆了摆手,表示不必旁边的轿辇,又问这夫妻二人:“你们去西宁王家,他家老太太如何?” 贾赦答道:“好得很,只是遗憾母亲不能去。” 史苗边走边笑道:“我去了作甚,压了她的寿数。” 西宁王府的老太太,今儿过五十整寿。 古代人寿命不长,过到半百,后面整十的寿数,讲究的都会大办一下。 办一回少一回。 过了五十,谁知道有没有六十呢! 史苗年岁比西宁王府老太太大,不方便去。 史苗主动讲起今天去贾敏那边的事: “我今儿去你妹妹那边,说了些家里哥儿进学的事,等有结果了再与你们说。” 大奶奶周若在旁听着,心里就有了计较。 前几天老太太去听先生讲课,她就知道肯定有这么一出。 旁的不说,老太太教导学业这一项,周氏是心服口服的,要是将来儿子能像小姑子一样聪慧,她还有什么好愁的? 贾赦只听进去一半,他有更重要的乐子要和母亲分享: “今日儿子听说,南安郡王府上的小爷跌了马,如今躺在床上动不得。” 看贾赦那幸灾乐祸憋不住的样子,史苗都要怀疑是不是他动的手脚。 可惜贾赦的手没这么长。 自家不对付的人倒霉,大抵是要偷着乐的。 史苗叮嘱他:“不关咱们家事,把该送的药材送到,你可管住,莫要在外面笑得太开心。” 贾赦唉了一声,一口应下来。 周氏也道:“我在几个太妃跟前也听了几句,说是明年陛下想去秋狩。” 贾赦听罢便说:“今年还没过完呢!陛下年岁大了,朝廷肯定不同意。” 史苗沉默听着。 整个朝廷里,大概有人同意,有人不同意,总有一派会巴不得老皇帝赶紧出点事,他们扶植的人好上位。 眼看到了荣禧堂,史苗让他们回去各自换衣裳,等贾政回来,一齐议事。 贾政到了家中,大约也听到半个影儿,知道母亲要谈的事情关乎几个哥儿的教导。 自然不敢怠慢。 况且贾政自己心里也憋着事。 贾政试探着问:“前几日听母亲说到几个哥儿进学的事,可是先生哪里教的不好,不能叫母亲满意。” 史苗摇头:“也不是……只是觉得孩子们还要学点其他的。” 然后史苗反应过来,这些当先生的文人傲骨,多是清高的。 再有她一个老太太去听课,人家先生兴许觉得别扭:“我去听了几日课,这先生莫不是有什么想法?” 贾政连忙否认:“没有……” 旁边二房奶奶关氏连忙补充到:“先生只是想知道有没有可以精益求精的地方。” 史苗提起来以前搞得德智体美劳几样,贾赦和贾政都没有反对。 两个儿媳见老太太愿意为孙辈费心,半点没意见。 这一回散了,独有贾赦单独留下来: “母亲,我看那个先生肯定觉得自己头一份厉害,母亲去听课,他不高兴了,瑚哥儿回来说先生发火呢。” 贾赦这小子,这么大了还是喜欢找当娘的告状。 不过他没当面说,比以前办事妥当。 史苗道:“这一位也不算差,况且又是老二家那边举荐出来的本家,你莫要多话,等他们先料理,就算要换先生,也要先物色好,不然耽搁了孩子们的功课。” 这先生其实也算好的了,博闻强识,人品还行。 有才的人,都有点脾性,史苗能理解。 可是知识是一种客观存在,不以先生为转移。 再怎么聪明绝顶,也不可能全知全能。 越是如此,史苗越动了想给几个小孩换老师的心思。 史苗还把嫁出去的贾姝三姊妹一起请了回来: “特意把你们找来,也不是大事,还记得先前咱们都在金陵,招聘先生那件事吗?” 贾姝收到帖子,就听说母亲忙着张罗这事,她也存着心,笑道: “怎么不记得!母亲若是找了各样好先生,我还想沾个光,让家里哥儿姐儿们都跟着学。” 论理说,在京城找先生也不算难,贾姝自个儿见过好先生。 家里现在请到的那个,她也有点看不上,可惜是长辈定的,一个妇道人家不能开口,开口质疑就是忤逆。 贾姝心里发热,赶紧又问:“母亲可是有了打算?” 贾媃和贾娴也很心动,古往今来,当父母的都很舍得抓教育。 史苗的回答没叫几个姑娘失望:“打算是有,不过你们都不可躲懒,咱们在京城,不好像金陵一样办事,人多力量大,一起寻访才能找到适宜的人,要是你们家里有得用的,也该举荐出来,再找个地方一处给孩子们上课。” 三姐妹听了都说好,一口答应下来要去寻人。 这消息也不知道怎么传的,最后贾瑚哥儿几个似乎理解的有些走样。 贾瑚在史苗跟前,忐忑的问:“祖母,听说要给我们开学堂教我们做饭、生火、做杂活,家里养了这么多下人,是做什么吃的!” 看来这公子习气养的很到位。 关键最后那句做什么吃的,大概跟着贾瑚的谁念叨给他们听见的。 这话说的,叫贾瑚的母亲周氏听着脸色都变了。 史苗倒也不发怒,甚至给贾赦等人都比了眼色,不许他们说话。 不然史苗都能想到贾赦他们的揍孩子流程。 史苗耐心反问贾瑚:“你不想学啊?” 贾瑚摇头:“不想。” 贾赦是真的想上来揍人了。 贾琏跟着他哥,还有贾珠,三小只挤在一起。 显然是结成联盟了。 史苗耐心和他们解释:“有些事情,不是说你一定要做,但是不能不会,你知不知道咱们家这房子哪里来的?” 贾瑚率先抢答:“知道,是祖辈和圣上去打仗,然后陛下赏赐的。” 这么说……也不是不对。 史苗继续问他:“祖母问你,若是去打仗,外面荒无人烟,你不会自己生火,天冷了就会被冻得生病。” 这回是贾珠抢答:“生病要吃苦药。” 贾琏显然还记着一些零碎的事:“火可以赶走狼和熊。” 史苗点头:“对的,以后出去打仗要用,不然你就要吃生肉,还不能烤火,还有大灰狼来咬你。” 说到大灰狼,三个小孩都一缩脖子,更加挤作一团。 贾瑚不愧是最大的,马上就想出办法:“我们可以带着下人去啊!” 贾赦插嘴,恨铁不成:“那是打仗,打仗不能带丫鬟婆子,不然敌军早就看见你,把你一锅端了。” 在三个小孩那边,贾赦对一锅端的解释是,被人宰了以后煮成一锅。 这比什么狼和熊更可怕。 所以学生火做饭还是很必要的。 起码可以去端别人。 几个小孩显然被说服了,齐齐点头:“知道了。” 生火做饭还没开始学,他们的小锅小灶还没搭好。 刚好庄子上来给送份例,贾赦带着几个孩子去看。 第146章 都读了书,学了点皮毛就忍不住要卖弄。 贾琏一看单子,好多字不会读,指着一个问他哥:“这个字怎么念?” 贾瑚有点得意:“貂,貂皮的貂。” 旁边送货的庄头指着一摞貂皮:“几位爷,这个就是貂皮。” 贾赦又让他们数东西,结果两只手数来数去都没算清楚。 贾赦得意道:“算不明白吧!才叫你们学算术。” 贾珠很不服气:“明年我们就能算了!” 贾赦乐得嘎嘎笑。 然后贾琏发出了灵魂质问:“爹,为什么二叔要出去上班,你总是在家里?” 第117章 这下贾赦笑不出来了,自己给自己找补一下:“额……你爹我是管打仗的,哪有天天打仗的。” 贾琏老学究似的口气道:“先生说了,打仗百姓苦得很。” 说得很有道理,几个人也没缠着问,又去看还有什么东西,回去要和祖母说。 其实史苗对几个孙辈还是很有慈爱之心,可是谁都想自家那一个多被偏爱一点。 临近年关,原先那个先生果然请辞了。 史苗单独把老二家的叫过来问话:“前儿那边请辞的消息我听说了,你们怎么看的?” 这事要先问明白贾政这边的意思。 贾政主动道:“儿子的意思,他家中老母亲需要奉养,也事尽心尽力教了几个孩子一场,多给点酬劳,且遂了他孝顺的心。” 二房也有这个打算。 史苗颔首道:“这样也好,我也和白先生说了,她愿意先教几个哥儿,后面再去物色合适的先生。” 听说是那一位,二房奶奶关氏更没挑的。 巴不得是这一位呢! 先前大嫂那边就试探过,老太太还有点不愿意。 早就应该让白先生来教。 关氏那叫一个喜气盈盈:“最好不过,早前我就说要把那院子里的暖房修一修,先生非不让,明儿我就要人动工。” 人都要投其所好,白先生的女儿白湘湘自小落了残疾,最怕冷。 莫说二房高兴,就连贾赦那边听了也高兴。 白先生还主动提出自己书法不成,需要另寻书法先生。 比起前一个来说,多有度量? 比起什么面子,还是以把人教导成才为先。 周氏最满意了,不住的夸:“这样知根知底又人品好的,就是比旁人家放心。” 史苗见老二家的脸色有点不好,转移话题: “你们也是读书人出身,比起外面没底蕴的人家不知强出多少,也该再多学起来,现在指点一二,总是能的。” 这两个媳妇都是诗书之家出身,而今反而是在家务琐事上耗费了不少精神。 史苗也知道,那些事她们不得不做。 家务事,最消磨人。 日子久了以后,有时候闲下来,原先撂下的书,反而捡不回去。 说着这个,闲不住的贾赦又要插嘴:“妹妹那边不方便,不然咱们家里,最能指点后辈的,就是她了。” 史苗真想给贾赦一个白眼。 他说着倒是爽快,也是对贾敏的肯定。 可是两个儿媳妇听了心里会不舒服。 索性直接怼他:“你也读书,自己孩子,还指望着妹妹来教啊?” “我自然安排了适合她的事情让她做,都说子不教,父之过,你们当父母的,最不许躲懒。” 几人连忙低头,史苗单独把甩手掌柜贾赦提出来: “尤其是当爹的,最该言传身教,做出榜样,上梁正了,下梁才不会歪!” 贾赦讪讪的:“是。” 大房奶奶和二房奶奶互相使了个眼色。 老太太这一点最好,骂儿子总是比较狠的,不会什么事都责备儿媳做的不好。 可惜贾赦还没抱着书学几天,宫里就给他派了差使。 也是早前贾赦办过的事。 趁着农闲,巡视江南水道。 算着日子,贾赦接下这个差使,断然不能在家里过年了。 本来应该早就定的事,拖了又拖,最后把贾赦提溜出去。 史苗对老大道:“这件事你也不是没做过,出去以后,万事谨慎。” 贾赦当然轻车熟路,可惜不是肥差,时候还不凑巧,他心里是有点不乐意的。 圣旨在那儿,谁管你乐不乐意。 贾赦只能点头:“儿子知道了。” 贾瑚他们倒是很兴奋,连忙围着大人问:“父亲是要去打仗了吗?” 史苗笑道:“傻小子。” “你父亲去修水道,能运兵,能运粮,能赚银子,这些是打仗要用的东西。” 史苗这么一注解。 几个小子眼中都露出崇敬的神情。 贾赦忽然觉着自己的差使很不错,竟然有这么大的意义。 …… 贾敏知道消息的时候,早就板上钉钉了。 不过她素来多思,总觉得这差使派的不同往常:“虽说这件事,大哥以前也做过,现下回到京城里,怎么忽然又想到了他?” 林如海道:“大约朝廷里几方都想要,圣上心烦就自己找个人,不是多要紧的活计,舅兄又是个熟手,不用担心。” 他也是话说了一半藏一半,朝廷里现在势力的争夺,远比说出来的激烈。 巡视以后若发现问题,要如何上报处置,才最考验人。 好在贾敏没有继续盘问,她当下因为另一件事,兴致不高: “母亲说开春要带着他们去庄子上,教他们种地,可惜我不能去。” 怀孕以后她就不怎么出门走动。 等到翻过年去,指不定眼看就是临盆的日子,史苗当然不会带着贾敏出去玩。 贾敏处处不自由,身子又重,休息又不好,心情总不太妙。 林如海揉着贾敏的脚: “以后肯定能去,要不然让她们弄几个花盆,你在家里种一种?” 贾敏白了他一眼,抬脚就想踹他一下,牵着腰发酸,只好不甘心放下去。 …… 贾赦不在,贾政大过年的在宫里面值班,今年荣国府的年。 过得又热闹又冷清。 热闹的是宫里赏赐了又赏赐,家里还有几个小孩,吵吵闹闹的,不会显得太寥落。 可是两个男丁都不在,只有一家子女眷守岁,总是奇奇怪怪的。 周氏点着宫里赏赐的单子,向史苗又确认了一回:“母亲,宫里的赏赐,比往年重了五成。” 史苗兴致缺缺:“那是当然,大过年的把你们大爷派出去,你们二爷还在宫里值夜,肯定要多赏点。” 两个儿媳在一旁活跃气氛:“这是好事,朝廷里看重咱们家。” 史苗想着大年初一还要入宫随祭,脑仁就开始发疼。 多少赏赐都不香了,还是在金陵的时候自有爽快。 节后好多人家都要请年饭,两个儿媳几乎都不着家。 等到正月十几,才轮到赖嬷嬷这等有脸面的老奴请。 史苗自打从宫里回来,就称病不出。 去到赖嬷嬷哪儿,大奶奶还不得不解释一番: “您老心里别难过,老太太守岁的时候受了风,不敢再叫挪动,今日出来的时候,特意叫我们去交待了一回。” 赖嬷嬷听说,当即就想来看史苗。 众人连忙将人拦住:“天冷,等春暖了您再去,不然您也病了,老太太心里记挂。” 老太太生病的事,林如海知道的很迟,都是在翰林院同僚问起,他才晓得。 这样大的事,贾敏竟然半点不提? 林如海:“怎么听说岳母大人病了?” 贾敏淡定得很,把身边丫鬟支出去,才和林如海说明实情: “不妨事,宫里连着赏了三回,母亲不想出来,避一避罢了。” 这回是当司马懿了。 林如海放下心。 见掐丝黄铜手炉被放在一边,伸手一摸,只有一丝余温。 他把手炉打开一看,炭火都没了,只有一点灰白的碳灰尚有余温。 暗自埋怨丫鬟照顾得不仔细。 连忙拉了贾敏的手捂在手心里:“你冷不冷?” 贾敏摇摇头:“火气大,不冷。” 林如海又捂了捂:“我摸着你的手是凉的。” 贾敏扭扭身子,换了一个坐姿,扶着鼓起来的肚子,眉头蹙起: “闹得夜里睡不着。” 过年爆竹声断断续续,贾敏肚子里那一个也跟着不安生。 林如海半蹲着身子,摸着贾敏的肚子大声道:“听话点,别闹你娘了!” 这下像是把里面的小家伙惹恼了,愈发动了几下。 贾敏一把将他的手拍开:“你惹的事,闹得更厉害了!” 总要过了年关,爆竹声少了,贾敏才略好些。 但也只是略好些。 月份越大,肚子里的孩子动得越有力气,有时半夜睡不了,只能等白日里动得少了,多睡一会儿。 第147章 …… 史苗这头倒是什么都按照计划来。 也没因为贾敏可能要生孩子,在家中干等着。 立春,送过年,就带着一家子要去庄子上玩。 几个小孩子最高兴,早几日就乐得睡不好觉。 两个儿媳妇把管事的都交代一遍:“要的东西年前就有人过去预备,咱们这次轻车简行,免得谁都盯着。” “下面的人都规矩着,安静些,不许吵嚷。” 史苗这回没想着要带白家母女:“庄子里不暖和,你们娘俩就不去了。” 白琪却想跟着去:“我们说好了,我和太太去,湘湘在家里,刚好可以去找四姑娘说话解闷。” 史苗想想这样安排也很好,各人有各人的事做,还不会叫那几个小鬼完全丢下功课。 “也好。” 到了庄子山,贾瑚、贾珠、贾琏,像是三只被放跑的野马。 三个小子在一次,吵得可怕。 再大了恐怕要上房揭瓦。 还有一个贾琮,话还说不囫囵,急的跟又跟不上,又不太懂事,动不动就嗷嗷哭。 真是脑仁快炸了。 史苗忽然很钦佩那些一个人带十几小孩的幼师。 真到了种地的时候,原先在家里教的认识五谷,总算没白教。 “这是豆子!” “这是花生,这是瓜子!” “要生的才能种,熟的种不出来。” 三兄弟叽里咕噜的在哪儿认种子。 史苗很有先见之明,给他们安排了一样的短打,一样的小背篓,一样的小锄头。 没给几人吵吵嚷嚷的机会。 一群人就看着他们在翻好的土里刨坑。 贾瑚年纪大,种得有模有样。 贾琮不会,又要当跟屁虫,把贾瑚埋好的豆子用手刨出来。 贾瑚气得要死:“珠儿,管一管你兄弟!!” 大家就看几个小孩种地玩,围在地边笑。 忽然一队人马百十来号人,骑着马就从西北边的道儿上过来。 马蹄哒哒,黄腾腾一片灰。 守在远处的家丁小厮都警戒起来。 两个儿媳刚刚还看着孩子乐不可支,现下都吓出来冷汗:“母亲!?” 史苗看阵仗就觉着不对:“瞧着是皇家的人,你们回避。” 不是歹人就好。 歹人不可能有这么齐整的装备和马匹。 有可能是哪个皇子,史苗最不愿见的状况就是…… 没准是那个老皇帝。 后面又出现一队兵马似的队伍。 史苗几乎可以确定是老皇帝了。 怪不得能熬到太上皇,还想着去秋狩。 老皇帝身子骨果然不错! 史苗让众人预备接驾。 换了史苗,看见有一堆奇怪的人,肯定要上去看看究竟的。 老皇帝果然已经知道是荣国府的人在这边,还要过来。 顾不得在田间地头,史苗领着上下一起行大礼。 “老夫人请起。” 老皇帝看起来今日玩得开心,心情很好:“夫人到了京城,仍心系稼樯之事,我心甚慰。” 史苗道:“圣上隆恩,这是臣子应尽之事。” 中规中矩的应对,忽然有些冷场。 皇帝用马鞭指了指眼睛滴溜溜转的三兄弟,他也分不清谁是谁: “你父亲去哪儿了?” 贾瑚眨巴着眼:“回圣上,我父亲去修河道了。” 然后贾琏补充:“河道可以走船,可以运粮,可以运兵,可以赚银子,打仗要用。” 贾珠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跟着点头:“嗯。” 老皇帝没有与孩子为难,反而温和起来:“真有意思,你们今日种什么?” 贾瑚:“种瓜和豆。” 贾琏:“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贾珠:“生的才能种,熟的种不出来,不能揠苗助长。” 三兄弟和说相声一样,捧哏逗哏都有。 老皇帝开心了,当场就笑出声: “哈哈哈,童言无忌,记着赏他们点小玩意儿。” 荣国府这一群女眷带着几个小孩,着实不便。 老皇帝乐够了就又带着人浩浩荡荡的走了。 …… 留下几个公公模样的人断后。 领头一个穿紫袍的公公,似是话里有话: “此处地广人稀,国公府皆是女眷,夫人这一家老小,还是早些回京为妙。” 史苗谦虚起来:“多谢公公提点。” 目送这一堆人走远,史苗后面心都潮了。 两个媳妇显然也听出不妥。 大儿媳凝眉:“这是什么意思?” 史苗长呼一口气:“与其说是什么意思,不如说是谁的意思。” 瞧瞧那群人里,当下炙手可热的皇子都在。 谁能说明白,究竟是皇帝的主意,还是当中哪一个皇子的主意。 小孩儿那几句话,显然是皇帝陛下爱听的,但有些皇子兴许就不爱听了。 史苗冷静了下来:“人家说的也有理,咱们明日就回。” 第118章 好端端的自己家出来亲子游,不想遇到这一行人,纵使无人提点,史苗也不会多待。 当夜就叫人把东西收拾好,装上车子,第二天一早浩浩荡荡荣国府的人就启程回京。 贾瑚等人还在睡梦中,醒来才发现路都走了大半。 回京第三日,和皇帝说的一样,金口玉言,宫里来了赏赐。 这回送赏的,就是先前明里暗里让荣国府规规矩矩回来那个紫袍公公。 早前史苗对不上人,这回倒是弄清楚了。 宫里的掌事之一,王守仁,王公公。 算是御前红人一个,暂且摸不出来站的哪个皇子的队。 这王公公今儿打扮得齐齐整整,笑眯眯的,脸是圆的,长得很没有攻击性。 对着史苗,笑的眼睛弯成月牙,光看面相,和善得很,极具欺骗性。 王守仁拱手恭贺道:“老夫人,您家几个孩子博得圣上一笑,圣上特命赏赐些小玩意儿,都是好东西。” 史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也笑着回应:“多谢公公了,劳您走这一趟。” 王公公很客气,语调温和,没有影视剧里夸张的尖细。 “这有什么,都是给圣上办事。” 然后那公公笑着问:“老夫人近来可有什么新鲜事?” 史苗亦是笑着答:“也就带着小辈出去了一趟,您也瞧见了。” 公公说话,就是话里有话:“您哪,最知道怎样让圣上欢心的。” 史苗决定装傻到底,她也摸不准这公公的深浅:“做个好臣子,圣上自然欢心。” 王公公从头到尾都是笑盈盈的,就算试探,也叫人瞧不出刻意: “贾大人年前就出门,大约四月里,也该回京了,没准那时候,还是老奴来送赏呢!” 这公公难不成笃定了贾赦会被赏? 跑这一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宫里给点差旅费,也是应当。 那边已经预备精致的大荷包,封了银子。 大房媳妇周氏恭敬奉上:“借您吉言。” 吃了茶,受用了银子,王公公终于走了。 送走了人,两个儿媳皆感叹:“阎王无事,小鬼难缠。” 史苗脸色也谈不上好:“这可不是小鬼。” …… 有一点王公公没瞎说,这回宫里赏的东西,确实别致。 内造的多宝阁,四方方精致的大漆盒子,里面的东西和史苗以前见过的化石盒子类似。 不过宫里赏的多宝阁,四四一十六个小格子,内里是各色宝石,还有现在很稀奇的玻璃珠,硕大的珍珠,祖母绿、翡翠、红蓝宝石、紫水晶、祖母绿、玛瑙等物。 不患寡而患不均,宫里赏赐的东西很平均,赏了四套,一人一份。 这物件,连史苗看着都心动:“宫里的多宝阁,就是比外面的精致。” 然后又对乳娘们道:“看好了琮哥儿,别让他不小心吞了。” 贾琮最小,其他几个还算会听话了。 万一不小心吞了什么珍珠玻璃珠,搞不好会出事。 史苗话音刚落,贾琮还没出事,贾琏自己先把一个淡蓝色玻璃珠子含在嘴里。 众人皆吓了一跳,赶紧让贾琏把珠子吐出来。 周若心有余悸,脸色都变了:“把这几颗珠子收起来,谁都不许给!” 于是这多宝阁里但凡能塞嘴里的物件都被收起来,又找了其他几样石头代替。 翻过年来,还有一件大事就是史苗生产。 史苗盘算着,贾敏的预产期大约就在二月份,很有可能是原著设定的花朝节。 所以她去庄子上安排的早,再遇见皇帝陛下那一堆贵人,没到龙抬头,屋子都没住热,史苗就带着荣国府老小回来了。 后面史苗也没心思整活儿,除了关注一下家里教学场所改造。 第148章 二月二龙抬头春耕,如果贾赦在的话,原本也要跟着圣上去开犁随祭的。 贾赦不在,贾政官小,荣国府没赶上。 史苗就在家里等贾敏那边的消息。 花朝节前一日,农历二月十一的时候。 派去贾敏那边照料嬷嬷派人来报。 说贾敏那边有动静了。 荣国府一下子就沸腾起来。 史苗很紧张:“快快快,我要过去看看!” 大儿媳也跟着紧张:“车呢!车备好了吗!” 管事媳妇应着话:“好了,都好了,早就预备着。” 史苗去,两个儿媳为表孝道和情谊,这个时候肯定不能缺席。 按理这俩媳妇应该留一个守家。 然而史苗这时候也不能忘记端水,留下哪一个,恐怕都会有意见。 两个媳妇也没有谁主动开口要留下照管府里。 临出门,史苗又道:“不成,让人把赖嬷嬷请来,都出去了,家里没人。” 门房小厮一溜烟跑出去请赖嬷嬷了。 史苗等乘着马车人,匆匆到了贾敏和林如海住的小院。 这个三进院子,比起荣国府就是小院。 “姑爷还没回来,已经让人去宫里传消息了。” 史苗听着连连点头。 听说老太太来了,照管贾敏的产婆出来汇报状况,精神还好,暂且没到关键时候。 史苗自己没生过孩子,但接触过一点常识。 正常头一胎不会生得太快。 她们还进去看了看贾敏,这时候贾敏阵痛刚过去,没事人一样窝在那里。 大嫂有经验:“瞧这样子,还早着,怕是明天才生得下来。” 二嫂也连连点头。 史苗宽慰贾敏:“该吃吃,该喝喝,一会儿才是最辛苦的。” 林如海这几日就心神不宁。 毕竟孩子随时可能出生,外面消息一进来,他就赶紧告假请辞。 万幸这几日翰林院只有常规事务,前儿皇帝每月陛下讲经刚刚过去。 林如海一走,贾政也跟着要走。 他俩的关系在翰林院不是秘密,反而还是一段佳话。 小公公在旁边听见两位大人先后请辞。 都因为女人生孩子的事。 忍不住磨牙:“真有意思,家里人生孩子,当男人的心急罢了,当哥哥的也这么操心!” 旁边另一个公公嫌弃他没见识:“你们懂什么,人家这一家子,感情好着呢!” 大掌事比了个禁声的手势,神情不悦,这俩小公公才闭上嘴。 史苗她们还在那儿故作亲松的和贾敏聊天,外面嬷嬷传话。 林如海回来的挺早。 看贾敏状况,就算今天林如海正常从朝里下班,都能绰绰有余的赶上。 “姑爷回来了!” 林如海是回来了,可也见不着贾敏人,孩子也还在贾敏肚子里揣着。 史苗和两个媳妇出来。 发现回来的不只是林如海,还跟着一个贾政。 史苗先个给林如海派了任务:“都说还早,进去陪着点,到时候了再出来。” 嬷嬷陪笑小声道:“这样恐怕不好,都说产房不吉……” 史苗冷笑:“什么产房不吉,添丁进口难道不是大吉大利的事,孩子是吉利的,生孩子的人不吉利? “倘若有人能被这一星半点真霉运了,这人才是真霉运。况且离生还远着呢,让他们夫妻俩聊天打发时间。” 说到这里,史苗又对林如海道:“你去问问她,倘若她不愿你留着,你再别处去。” 林如海答应了一声就往里面去。 史苗敢让林如海进去,当然是因为自己对贾敏的状况心中有数。 林如海一进屋,就见贾敏穿着中衣,身上盖着被子,侧身靠着大迎枕,对着自己笑。 “刚刚母亲就说让你进来陪我说话,我还以为你不进来呢!” 林如海坐在床边,上下打量了一下贾敏:“不是说要生了?” 贾敏皱了皱眉:“是要生了,也不是马上就能生下来的……” 眼看林如海进去,史苗又接着把其他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对大房二房两个儿媳,以及过来关照妹妹的贾政道: “你们家去,留几个人在这人就行,那边几个小的没人看着不成。” 众人也依了史苗的安排,乖乖回去。 史苗就在这儿等着,贾敏这一胎生的确实不算快。 痛了一晚上,还没到时候。 林如海拉出来是个模范丈夫,贾敏还在阵痛间隙时不时眯一会儿。 林如海瞪着眼睛盯了一晚上,天蒙蒙亮的时候林如海被赶了出来。 史苗还以为快了。 结果迟迟没有动静。 林如海跟个陀螺似的在人眼前晃,晃得史苗心慌。 史苗:“坐下,不要走了!” 林如海这才坐下来,瞧着四肢僵直,紧张得要命。 史苗也紧张得要命,生孩子就是鬼门关,天知道会不会搞个莫名其妙的剧情杀。 还好,老天没这么皮,约莫到了十点来钟。 “老太太、姑爷,是个姑娘!” 史苗像是被唤回了魂:“生了个姑娘!?!” 花朝节的姑娘,应该是林黛玉没跑了! 史苗拍了两下手:“好,真是太好了,母女平安吗?” “里面说还要等等。” 史苗一看,林如海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产房外,要不是有一群人拉着,估计要冲进去了。 …… “等等、等等。” 林如海立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怎么只哭了三两声?” 孩子怎么没动静? 史苗也心里有点毛。 忽而听里面的人如释重负:“好了好了……” 小婴儿又哼唧了几声,结果又听不见了。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似乎过了很久,才见产婆和女医出来道喜。 “给老太太和姑爷道喜,母女平安。” 史苗点头:“好好好。” 说着人已经跨进去。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好赶上……” 荣国府两位奶奶也来了,紧跟着老太太一起进屋看新生儿。 只有林如海,仍然被拒之门外。 林如海无语凝噎:“我?!” 他可是孩子亲爹啊! 两个嬷嬷态度非常坚决,门神似的守着:“产房血腥,姑爷等着收拾收拾。” 丫鬟端了被血染过的水出来。 林如海看见,更想进去了。 抓心挠肝,又不能硬闯。 贾敏头发都汗湿了,丫鬟正在用干帕子擦汗,旁边放着一个宽抹额。 贾敏也有点担心,她闺女生下来太安静了:“怎么不见哭?” 两个嫂子正围着孩子看:“也不是一直哭,前儿琏哥生下来,就只嚎了一声。” 史苗看这孩子,已经睁了眼睛,黑黝黝的瞳仁,好像能看见人。 不由感叹:“生下来就睁眼了,滴溜溜好像能看着人,所以才不哭的。” 其实小婴儿这时候没多少视力,这娃儿叫人看着就觉得机灵。 大嫂周若让贾敏放心:“小手小脚都齐全着,好得很,比我家那两个生下来皱巴巴的强。” 甭管儿子闺女,手脚齐全,不多不少,就是最好。 知道林家几代单传,可她们也不会在这时候哪壶不开提哪壶。 等史苗她们出去,林如海才得到允许进来。 看着软软的新生儿,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总算轮到我了。” 林如海也把孩子的手脚都拉出来瞧瞧。 小丫头手指握着他的小拇指,睁开眼睛,眨了眨,小嘴撅起来,还打哈欠。 “都是好的,这么小就会握人手指了。”林如海高兴的声音都夹了起来:“你说她瞧不瞧得见我?” 贾敏:“她们说还看不见。” 林如海不信:“她认得我是爹,看得见吧?” 第119章 古时候有一点不人性,林如海没有陪产假。 女儿出生的第二日,还要苦哈哈去翰林院当值。 林如海拎了一篓子红鸡蛋,同僚们就明白了。 虽然弄瓦之喜,但林如海这么大岁数才得一个孩子,总是一件大喜事。 人逢喜事精神爽,饶是前两日没怎么睡,林如海精神抖擞,半点看不出疲惫来。 每日回来换过衣裳,一脑袋就扎屋子里开始看孩子。 睡觉、吐舌头、打哈欠。 什么诗词文章都先扔一边去了,一日看有一日的新鲜。 看到满月,孩子越长越可爱,林如海是越来越喜欢。 史苗已经可以确定这小妞儿就是来还愿的绛珠仙子了。 长得太好看了。 说不出哪里好看,就招人喜欢。 一般来说新生儿要养上三四个月才是最可爱的时候。 第149章 这孩子刚满月,就把一干人等迷得五迷三道的。 林如海可羡慕贾敏了,能天天在家吸娃。 林如海盘算着,想个法子解相思之苦:“什么时候能请到西洋画师,画一张你们娘儿俩的小相,我闲了可以拿出来看看。” 林如海当了爹 以后,越发黏糊吧唧的。 贾敏当了母亲以后,反而沉稳了不少,无奈笑道: “你还不如去找以前咱们在姑苏见过的泥人张,他手艺捏的好。” 一个好主意,只是林如海总不能到翰林院去,还带着两个面人。 林如海笑道:“还是你聪慧,我叫人留意着。” 时间过得很快,小黛玉马上就满月了。 林家却没大办满月酒,就如史苗说的那样,人来人往的唯恐过了病气。 贾敏生个孩子,不是做个月子就能完全补回来,莫说贾敏,先前荣国府那四个哥儿,史苗也如这般。 先紧着产妇和孩子先养好,等到百日也好,周岁也罢,孩子长得有筋骨了,再怎么热闹也不迟。 荣国府那两个媳妇就知道这里面的好处,就看老太太虽然记挂着女儿,也没去打扰几次,只是问照顾贾敏的身边人问得勤快。 贾敏这边孩子满月,也只有荣国府的家里人来看。 贾赦运气不好,什么都没赶上,等他回到京城,外甥女出身都快两月了。 要说有些人嘴巴管不住,先前贾敏没孩子,背里有人念叨。 而今有了孩子,仍旧是有人嘴上闲不下来。 偏生还是贾政这边屋里的人,贾珠的乳母嬷嬷。 这人磨牙也不是一两次了。 今日嘴上又闲不住:“四姑奶奶添了孩子又怎样,老太太再怎么疼爱,偏生是个姐儿。” 也负责带贾珠的丫鬟听了却道:“都说先开花后结果,而今已开了花,后面就会结果了。” 不想这嬷嬷神神秘秘,拍了拍丫鬟的肩膀: “你知道什么,这林家几代单传,如今来的是个姐儿,占了位置,后面还有哪一个?” 小丫鬟不信,转头去拿针线篮里面的剪子。 嬷嬷见人不理她,更要说自己的歪理: “要我说,这四姑奶奶真存了养儿子的心,不如把姐儿送出去养,给哥儿腾位置,我老娘村里就有这样的事!” 那丫鬟觉得她烦,抄起篮子就走: “先生说了,平日少议论旁人家事,姑奶奶的事与您什么相干?” 丫鬟走出去几步,回身又好心提醒她:“哥儿去进学了,您闲着发慌,也别乱说话。” 满家里有的是人,这嬷嬷原本嘴上就不紧。 但她奶了贾珠一场,平日照管还算上心。 如今还改不了这毛病,二房奶奶关氏心里就有计较。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乳母行事越来越拿大。 她定了主意,事先要和贾政通口气: “那嬷嬷嘴上不好,原先看她奶了哥儿,留着情面,越是这样下去,怕要惹事生非,刚好她儿子要出去,我就让他们一家子都走了。” 贾政看见奶奶脸上带着倦色,打消了深究的念头,家里因为婆子丫鬟口角出的事不是一件两件。 贾政点头:“你看着办就是。” 过了几日,太医惯常来给史苗诊平安,史苗没诊出来什么,却号出二奶奶又有了喜脉。 贾政这一趟却比往日心更热。 如今事业上稳定了,反而对此事更加上心: “咱们家有四个哥儿,要是能有个姐儿,最好不过,怪不得前几日奶奶神情恹恹的。” 史苗也觉得好笑,贾政性子一直有点闷闷的,难得见他情绪如此外露。 大房媳妇有两个儿子了,这回贾赦回京,圣上还口谕嘉奖了几句。 倒也没什么好嫉妒老二家,就是羡慕: “凡是都以稀为贵,怨不得老太太喜欢,瞧着姑娘就是比家里那几个天魔星可人。” 老太太不怎么拘着几个孩子,散学了就叫好好玩。 什么时候听见外面呜呜嗷嗷,就是几个哥儿散学了。 黛玉两个月的时候,荣国府又齐齐整整去看了一回。 史苗还有一件事放不下心来:“可有取了名字?” 千万要叫林黛玉啊! 她可不想因为自己,把女主名字都换了。 林如海道:“想了一个小名,余下等周岁再说。” 贾敏见林如海不干脆,自己先和母亲说了:“他的意思是,想请母亲赐个名,将来进学读书,要用的。” 史苗还真没想过这一茬。 赶紧找个理由先推脱一下:“先把你们的名儿想好。” 林黛玉这个名字,究竟是家里叫着的小名,还是进学时候也用的大名? 史苗先不干涉为好。 又过了几天,林家那边才传过来消息。 林如海给他宝贝闺女取名了。 就叫做黛玉。 史苗心里石头总算落地。 贾瑚看了写法,还嫌弃起来:“又是玉字,会不会太俗气了?” 史苗笑他,她作为祖母辈的,也有自己的理论: “玉字多好,宫里给圣旨盖章的东西,都是玉雕的,我看最好。” 宫里给圣旨盖章的东西,不就是玉玺吗? 就说贾家这四个哥儿,哪个不是沾着玉的边? 这会儿嫌弃直接用玉字俗了。 贾琏那个小机灵鬼,专门捡着好听的话投其所好,说话一套一套的: “古人常以玉比君子,若是一味为了不留俗,反而落了俗,我觉得很好。” 大家都说好,贾瑚也只能暂时倒戈。 热烈的夏日开启,后面跟着端午、黛玉百日、还有各家人情作客往来。 谁都没闲着。 夏天一到,家里几个小子作妖的地方就更多了。 二奶奶有了身子,暑热动不得,大奶奶本来就是一品诰命,顺理成章管着大头。 史苗这身子骨也受不得热,傍晚才能出去走走。 走过回廊的时候,老远就听见大儿媳妇训斥的声音: “不可以让他们去玩水,谁不听话,一会儿让大老爷回来收拾他们……” 这么热的天,谁不想玩水呢? 史苗都想在后院给自己挖一个泳池了。 天一热,整个荣国府都懒下来。 从花木到人,都无精打采的。 史苗热的不敢睡午觉,生怕中了署。 今年气候有些反常,大该是又一波的厄尔尼诺现象。 院子外面乌糟糟的声响,还没到几个小子放学的时间。 史苗脑袋发胀,从竹塌上坐起来: “大热天的,外面出了什么事?” 大儿媳衣裳后背心都汗湿了,扇着扇子走进来:“珍哥儿母亲没了。” 史苗脑袋嗡的一声:“几时没的?!” “说是六月初二。” 史苗镇定下来:“你安排妥当人过去。” 大儿媳答应下来就又晃着扇子转身出去。 史苗坐在塌上,看着手里的孔雀羽扇子发呆。 贾珍没了母亲,那贾惜春哪儿来的? 没准变成了甄惜春。 现在贾赦屋里也没有女孩儿出生。 迎春比黛玉大。 乱就乱得更彻底吧! 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家,原著里要不是贾母心疼抱过来养。 当贾敬的闺女和贾珍的妹妹,也够难的。 奔丧的人第二日就快马启程,这样热的天,丧事并不好办。 史苗记忆中,贾敬的妻子周氏脸色一直蜡黄蜡黄的,算不得好,神情也多半是挤出笑容的强颜欢笑。 史苗也没机会问她开心与否。 纵使问了,周氏那种性格,也要强装出好来。 然而周氏这样的一生,正儿八经的诰命夫人,已是多少女子求之不得的荣耀了。 今年天热得早,凉的也早。 七月里就凉快起来。 中元节以后,史苗想着出去走走,贾赦提议去清虚观。 正好那边张神仙云游归来,还能给仙逝的宁府奶奶念念经。 史苗还没进来,先行一步的赖大就把道观管事的几个叫过来敲打: “老太太是出来玩的,不为着神佛,你们只管招待好了,到时候少不了香油钱。” 赖大还没训完,眼看女眷来了,一群人急急忙忙从侧门避开。 史苗看清虚观,还是几年前那个样,就连庭院里那颗柏树都没长多少。 张道士捧着一盘子黄符过来,笑道:“几个哥儿的寄名符都在这儿。” 大奶奶让身边小丫鬟接过去:“何必劳您老人家一趟,让个小子送来就成。” 张道士笑道:“小子们毛手毛脚的,不放心。” 张道士原本想和老太太说几句话。 今日察言观色,气氛似乎不对,人精似的老道士没多话。 第150章 史苗给什么东华、文昌、九天玄女进了香,又给贾珍母亲烧了纸钱,点长明灯,大约就是各家夫人去观里会做的事。 离开的时候日头西斜。 史苗看见一个眼熟的小公公和观里的小道士耳语几句,二人悄悄顺着墙根进了观。 史苗长了个心眼: “张神仙除了咱们家,平日都和哪些人交好?” 今日看那个‘张神仙’,气质有点油腻,半点修道之人的清正气也无,史苗心里存了疑影。 史苗叮嘱贾赦:“留心着……他终归是咱们家的替身。” 第120章 这张道士借着荣国府的风儿,在京城混得挺好,毕竟哪一家都少不了求神拜佛的时候。 偏生他还是荣国公替身,史苗也要面上客气几分。 贾赦心里默默记下,略叫人一留意,才发现张神仙和四姓王爷都关系不错,甚至和几个皇子都有往来。 就说先前犯了事的义忠千岁,张道士也有交情。 拿母亲的话说,就是京城一支交际花。 果然要留心起来,不然将来真出了事,账都要记在荣国府头上。 贾赦心里慢慢谋划着,面上却还是老神仙的叫着。 转眼黛玉百日了,这回不得不请人。 从荣国府这边的亲戚,到林如海的同僚,分了三日才把人请完。 贾赦还觉得不够盛大,把林如海那边小宅子着实嫌弃了一番。 贾赦:“他们家中又不缺银两,先前好心让人看了宅子,竟然不要。” 史苗坐在上首:“当然是有多大官办多大的事,圣上眼里不容沙子,最容不得僭越。” 贾赦等人想到原先宁国府的破事,都闭嘴了。 真是好日子过多了,渐渐泛起奢靡之心。 京城的环境如此,贾赦也被影响了不少,总觉得别家如此,自己家怎么就做不得。 林如海这边倒没什么意难平,每日上班打卡,回家带娃,日子过得挺美。 一般到晚上,林如海就是带娃主力,若不抓紧时间和黛玉互动一下,林如海就只能得到一个熟睡的女儿。 黛玉实在是太给他这个爹面子了。 四个月出头,就有要咿咿呀呀的趋势。 林如海抱着黛玉:“黛玉啊!爹爹回来了。” 黛玉咯咯咯笑起来,自顾自的开始说婴语: “啊呜呜。” “啊噗噗。” 林如海觉得闺女听懂了:“小人精,想来过几日就要会说话了。” 贾敏看着这父女俩有模有样对话,笑道:“牙都没长几颗,说话还远着呢!” 反正林如海坚决认为黛玉就是在聊天:“我就觉得咱们家闺女比别家孩子聪明。” 贾敏对自家姑娘还是很有信心的,不枉她现在开始研究早教。 贾敏:“说话肯定比别家快,不然也对不起咱们每日对她唠唠叨叨。” 黛玉像是听懂了,挥着小手又开始了:“啊不不……” …… 家里人论最能和黛玉说话的亲戚,非贾赦莫属。 他本来又闲,平常就话多的。 抱着小黛玉,那叫一个美滋滋。 女娃娃和男娃娃不一样。 这么乖巧呢! 还很给他这个大舅面子,只要一对她说话,就甜甜笑。 贾赦在史苗严厉制止的眼神中,忍住了亲黛玉一口的冲动。 “咱们家小黛玉,最爱笑哈!” 史苗也觉得神奇,那些没好好读红楼的,一提起林黛玉,就有个哭哭啼啼的刻板印象。 她家黛玉宝宝哪里爱哭了? 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听过几句哭声。 果然不见哭声就不生病,黛玉宝贝目前看着挺健康,没病没灾的。 贾赦在那边抱着黛玉颠着玩,旁边眼巴巴围着贾府四个哥儿。 “我!” “轮到我了!” 贾赦嫌弃的看着几个孩子:“把你们爪子洗干净再来。” 几个孩子今天劳动课是生火烧水,手是洗了,指甲里面黑漆漆都是碳灰。 “快快快,去让你们奶妈子用香胰子给你们洗洗。” 大房媳妇忙招呼几个孩子出去。 贾赦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尿了,尿了!” 史苗她们笑贾赦:“就是外甥女喜欢,特意尿在你身上!” 奶妈抱了黛玉下去换衣裳,贾赦也要回去换衣裳。 等他过来,原先欢声笑语的众人,气氛忽而变得沉重。 原来宁国府从金陵来信了。 史苗看过信,里面说贾敬身子不好,病了一场,又提到贾珍被耽搁的婚事。 原先宁国府有太太当家,日子都过得乱七八糟,现在没人主持大局,越发鸡飞狗跳。 史苗直接挑明了:“他们的意思,是要给你敬大哥物色续弦。” 贾敏摇头:“家里没个主母确实不像样,但也不该咱们家张罗。” 当然不该,哪里有婶子上赶着去给侄儿子操持续弦的? 贾敬他敢开这个口,将来续弦一个不好,就要怪史苗没给他找个好媳妇。 吃力不讨好,还损阴德的事,史苗瞎掺和干嘛? 贾敬一品的爵位,宁国府还有点家底,比上不足,比下及其有余,上赶着想把女儿送去当他续弦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说白了是想史苗帮他从京城里找,将来不至于和京城断了联系。 史苗打定主意不开口。 原著里贾敬去修道了,没提过贾敬的奶奶。 而今已经没了一个,要是贾敬再续弦,将来那个指不定也没了,所以书里没有笔墨提及。 怎么没人说贾敬克妻呢! 荣国府这边只当没看见贾敬的诉求,史苗不介入宁国府的因果,回信里半点不应承。 什么叫远亲不如近邻,比起越来越疏离的宁国府,甄家那边倒是和荣国府的关系越来越好,至于和四王八公的其他家,更是火热。 贾赦眼看着甄家从金陵到京城,飞升起色,忍不住都有点酸了。 “还是甄家运道最好,得圣上青眼,将来还不知要赏什么好处?” 甄家大老爷和二老爷又升官了。 大老爷若再升,就是一品尚书令。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将来一家子指不定升几个大员出来。 史苗却半点不急:“圣上宠爱甄家,不就是因为宫里那位妃子,没个儿子吗?” 贾赦想着,圣上这个年纪,着实生育上难了,兴许就是给皇妃娘娘的补偿。 史苗道: “现在圣上再怎么恩赏甄家,百年之后宫里那位变 成太妃娘娘无所依仗,谁想拿回去都成,到头来该是皇家的,还是皇家的。” “猪啊!总是养肥了才好杀。” 母亲阴阳的语调听得贾赦背后发冷。 “不过,猪也有点战斗力,真蹦跶起来,还是能伤人。” 猪也不是都会乖乖被宰,所以甄家才那么努力的和四王八公往来。 其实荣国府的定位也是圣上眼里的猪。 可惜姓贾的这只猪不够肥。 还有林如海那边,史苗又道:“这一波翰林散馆,你妹夫的去处肯定比老二好。” 贾赦摸摸鼻子,点头:“自然,妹夫终归是探花。” 史苗做出预言:“若将来你妹妹他们只有一个女儿,他的去处会更好。” 再如果,林如海的女儿不出嫁,不联姻,圣上会用着更放心。 史苗这些日子尽顾着高兴,一想隔壁带着通灵宝玉的甄宝玉和绛珠仙子还有一段孽缘,她又开始闹心。 什么时候能和警幻仙姑见个面商量一下。 还愿报恩的法子多种多样,也没必要用这么伤泪腺的方式。 瞧瞧荣国府那个替身张神仙,嘴上说得天花乱坠,根本连个神仙毛儿都请不着。 院子里叽叽喳喳的声音开始了,四个混球球又放学了。 “祖母!!” 最小的贾琮在帘子外面就开始告状。 几人一进来看见贾赦,忽然都禁了声。 “给祖母请安,孙儿们放学了。” 贾赦板着脸要训人:“成日闹哄哄的……” 发觉母亲没说话,又把训人的念头憋下去:“你们又搞什么新鲜事呢?” 贾琮口齿清晰:“哥哥他们要赌博。” 小小年纪就沾赌了啊? 贾赦眉毛一横。 贾珠恨不得赶紧去捂小弟的嘴:“那不是赌博,我们只是在猜黛玉会先喊我们当中的哪一个?” 贾赦呵呵一笑:“凭什么先喊你们,肯定……肯定先喊祖母。” 史苗被吵得脑子疼,按着人类语言发音规律,小黛玉应该先会喊妈妈的音节。 贾琮继续告状:“他们还赌我母亲生的不是妹妹。” 贾珠连忙自证清白:“我是想要妹妹。” 第151章 显然大房那边贾瑚和贾琏,二房贾珠和贾琮分了阵营。 贾瑚他们肯定不愿贾珠兄弟有妹妹他们没有的。 两兄弟有点怨念的看向他爹。 好像在责备他爹没本事给他们生妹妹一样。 贾赦:“这像什么话?不都是你们的弟弟妹妹吗?” 史苗按着胀得发疼的太阳穴:“你们乘法表背完了吗?” “没有……” 史苗指着贾赦:“左右你闲着无事,去书房督促他们背……” “是……” 一群人蔫巴巴出去了。 史苗一个大喘气,果然人老了,经不住吵。 这个情形。 她需要给几个孩子多加点课后作业了。 千算万算,贾政屋里这回小胜一招。 年底腊月的时候,二房奶奶居然生下了一个女儿! 荣国府也有自己的姐儿了! 史苗心里也挺高兴,虽然这孩子和几春都对不上号。 但是原先贾政那边两儿一女的设定给补齐了。 史苗看得出,贾赦这个事事喜欢攀比的妈宝,都快酸死了。 说话都是酸溜溜的:“老二家这下美了,真得了个闺女!” 大房奶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老太太说了,这种事顺其自然,也不是一人就能定的。” 她是没有,但她作为大奶奶,也没拦着通房生。 大老爷就这个毛病,二房有的他要有。 可惜这次他想要的东西,不是老太太分宝贝,一人一个。 谁都别怨谁。 史苗觉着,贾赦那边没动静,很可能原著里那个贾赦对贾迎春不好,所以蝴蝶到了现在。 贾赦瞧着人身体好好的,就只有贾瑚贾琏两个孩子。 搞得史苗还随时担心贾瑚的小命,会不会被剧情强行回收。 终于轮到贾政取名了。 两个儿子的名字族谱上定好,他这个当爹的一点参与感都没有。 这一回,贾政认真琢磨一晚上,梦里得了一个: “儿子想着,她生在春日里,春风刚起,就叫探春吧!” 史苗心里咯噔一下。 脸上笑着:“大俗大雅,这名好。” 林黛玉有了,贾探春也有了。 贾迎春呢! 贾迎春哪儿去了!? 第121章 贾府四春没个着落,史苗和玩网游没把装备箱子开齐全一样,强迫症犯了,心里十分不得劲儿。 尤其贾迎春比宝玉等人都大,惜春那边兴许年岁小,还没到加载出来的时候。 贾迎春该有了啊! 史苗只能把目光投向隔壁的甄家。 因史苗问过几句,大儿媳周若去甄家给甄家大太太过寿的时候,留意了一下。 回来荣国府讲给史苗听: “甄家那边现下和咱们哥儿姐儿差不多的孩子,也就三两个。” “衔玉而生的哥儿自不必说,他那个生在大年初一的姐姐,我看将来必定不俗。” “还有个甄家大老爷屋里的孙女,叫什么迎春的,我看将来也是个小美人。” 果然,迎春在甄家的那边。 这么算来,甄家那边已经有二春和宝玉了。 二房奶奶关氏觉得奇怪: “他们家怎么也是取了春字?” 她做娘亲的也读过书,觉得探春的名字不够雅致,奈何孩儿她爹非要说梦里所得,老太太也说很好。 关氏没有发言权,只能想着将来给姑娘取一个雅致的大名上学用。 反正黛玉也是小名。 听到弟妹这么问,大房奶奶笑道: “我也觉得奇,原先那个大年初一的取了元春,所以甄家后面的妹妹都这么跟着叫。” 史苗点头:“再往后,就看小一辈了。” 多看小一辈也好,知根知底的,现下两个奶奶出去,都喜欢探听这些。 免得将来轮到自家儿子娶亲的时候两眼抓瞎。 大儿媳又道:“甄家大太太还说下回您一定要赏光去,她们家就盼着呢!” 史苗也笑笑:“我倒想去,只怕我去了,她不自在。” 她真想去那边逛逛。 曾经那边是宁国府的地界时候,史苗没有珍惜。 原著里贾宝玉在秦可卿屋里睡觉的时候,触发梦游太虚幻境的剧情。 很有可能秦可卿屋子的某个状态就是触发太虚环境副本的入口。 如果真是如此,史苗想从那个入口去太虚幻境,可就有点难了。 于是史苗对于去道观和寺庙,反而比之前积极了许多。 好几次轻车简从,去京城里各处道观寻访‘仙人’。 虽然大部分时候寻的都是招摇撞骗的神棍,起码丰富了史苗的日常生活。 今日史苗出门没看黄历,走到半路就有人闹事挡道。 下人们紧张回报:“老太太,小的马上让人赶走这群闹事的。” 史苗掀开帘子往外看。 粉烟胡同口上演了一出全武行。 一个青衫读书人,被两个粉头打扮模样的人指着鼻子骂。 “别忘了你是从女人的哪儿生出来的,你怎么不羞得自己找根绳子吊死!还是读书人,对得起你老娘……” 有点意思…… 史苗让他们不必着急:“骂得真好,且听一听。” 可惜史苗就听了一个响,那几个吵架的马上被别的大户人家赶走了。 有点可惜。 跟着史苗的大丫鬟读书识字,小声嘀咕:“仗义总是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这场景,很像那些戏文里薄情的读书人。 比如卖了杜丽娘的李甲。 史苗咳了一声:“干什么营生的都有好有坏,人都这样……” 一旁服侍的嬷嬷也发表自己的看法: “屠狗辈也有坏人,读书人也有好人。这句话的意思大约是读书人知书识礼,不该负心薄幸,叫人惊叹失望。” 史苗夸了她几句,让她继续往下说。 那嬷嬷又道:“咱们家这是效仿戏文里微服私访,不然哪儿有他们造次的份。” 史苗又不是皇帝陛下,当不起什么私访。 今日也不寻道了,专程去找贾敏的。 贾敏坐月子带孩子,原先编教材的进度慢了很多。 只有她一个慢慢琢磨,能编出个样子来,史苗就很满意的。 看看这习题的图例画的,桃子是桃子,梨子是梨子,有木有样。 史苗满意点头:“有些模样了,将来黛玉她们都能用。” 至于先体验第一版数学课后习题的幸运儿。 当然是家里那四小只精力旺盛的‘神兽’。 贾敏低头笑道:“我也是 当了娘,才仔细想过,今后要把我的孩子,教成一个怎样的人,要让我的女儿学什么。” 贾敏顿了顿:“才能窥见母亲一二分苦心。” 看看,多有觉悟。 古人又不是傻,古人才不是老僵尸。 史苗有点受不住这种夸,笑道:“只是教好了,老来安生而已。” 这才是史苗最初的出发点。 求个安生,才上点心管一管贾赦和贾政。 如果这俩兄弟都是贾珍、薛蟠那样货色,史苗回天乏术。 贾敏编写的数学练习册深受几个侄儿的喜爱。 图画的好看,别致,也就他们有,旁人家的哥儿姐儿想要也买不到。 就连贾政都忍不住把册子拿去给国子监的博士看,他们都说好。 贾政知道这事还有母亲的指点,特意来找母亲: “先前那个习题册子,有同僚托儿子,想要几册,拿回家给孩子启蒙用。” 史苗也犯了难,她现在也没有啊:“统共只有那几本,等印得多了,让他们去世面上买。” 贾政没办成事,有点儿不高兴。 后面还是贾政媳妇关莹了解他: “二老爷没把话说清楚,想要习题册的人,才不是给家里小孩启蒙用,怕是自己想学呢!” 史苗忽然觉得失策,错过了一个好时机,一拍大腿:“我怎么忘了,国子监要年考。” 赶紧把原先优哉游哉的印刷工作提上日程。 京城也上演了一出‘洛阳纸贵’。 特许经销点上,推销员唾沫横飞: “您看看,咱们家新出的算学册子,算学这东西,别看科举不上卷面,等你去了翰林院,学的好,有大用处!基础一定要打牢靠了……” 只要事关考试,想推的东西就没有推不出去的! 什么叫未雨绸缪? 科举不考,咱们也能另辟蹊径宣传起来。 林如海一行人专程来看个热闹,生意比预想中的好,虽然比不上每年的考场优秀文章火爆。 宾客也算是络绎不绝。 好些大人家都派了小厮来买。 林如海服气,对贾敏道:“还是你们主意多,说书先生嘴皮子最麻溜。” 第152章 说书先生爆改买书先生,效果良好。 贾赦抱着扇子,觉着卖的太便宜了点,勉强能够保住本钱。 贾赦咂咂嘴:“母亲做这个,就是公益项目,赔本的买卖,赚个吆喝。” 贾敏又开始呛她哥:“这叫大力推广算学,算学是很多学科进步的基础。” 林如海赶紧在中间劝起来,真怕这俩在大街上吵起来。 史苗尽力去做,好在计算册有国子监的人背书,临近几个县的读书人也有来订货的。 史苗怕他们故意抬价,专门派人带着货去卖,荣国府直销,价格实惠,重在推广。 史苗还发现搞算学的一大好处。 加减乘除,不会有人揪着抠字眼搞文字狱。 动不动就扣你一个大不敬。 说起大不敬,要不是收到宁国府的书信。 史苗几乎都忘记了金陵物色续弦的贾敬。 贾敬这个年纪和条件,根本不可能当鳏夫。 再来信的时候,下一任宁国府太太人选已经定了。 那户人家的两个办事媳妇,特意来给史苗请安。 史苗原想着应付过去就好,偏巧贾赦和贾政一起来找她。 史苗只能道:“你们敬大哥新结亲家家的人。” 两个办事媳妇见两位大爷来了,见过礼之后就没再叨扰。 礼节上还过得去。 等人走了,史苗才告诉贾赦和贾政等人: “这户人家原先还在金陵,如今谋了一个京官,你们敬大哥必然在当中花了力气。” 贾敬回不来,想法子让和自己相干的人回到京中,无可厚非。 之前荣国府在金陵,也是靠京城的宁国府传递消息。 现下就算史苗不喜贾敬和贾正夫子,荣国府能给宁国府的讯息,也要快马加鞭传去金陵。 贾敬结亲这一家,只是个五品管礼器的闲官,先前和贾家交道极少。 姓秦。 但和秦可卿那个秦家,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大奶奶也道:“那姑娘也就二十三岁,连着守孝耽搁了年纪。” 二十三岁,多年轻的姑娘。 可惜在这时代,就成了老姑娘。 贾赦道:“敬大哥年岁品格都还不错,想来也是这姑娘的造化了。” 史苗听着牙根酸。 果然驰名双标,贾赦也不例外。 看起来是吧! 年岁、品格、官职、家财,这也算古偶老男人妾室扶正文学挺好的配置了。 老太太不喜敬大爷,以前还因为大老爷和敬大爷私下谋算事情生气过。 大奶奶见情形不对,连忙打个岔:“黛玉眼看就周岁,老太太要不要观里给她点个祈福的灯?” 史苗也顺水推舟,依着大儿媳话往下说: “家里哥儿姐儿都点,一家子都好好的,我就不必了,福气还成,贪多嚼不烂。” 说得几人都笑了。 贾政也笑了几声应景,接下来就要说他的烦心事: “今日妹夫和我说,将来庶吉士考核,恐怕我出不去。” 史苗拈着摇扇上的碧绿孔雀羽想了想: “出不去就在京城呆着,圣上给了什么差,你就办什么差,慢慢来。” 贾赦如今倒是不会幸灾乐祸了,他的处境其实也和二弟一样尴尬。 史苗又问二人:“先前让你们留意张神仙,他可有不对的地方。” 说到这个,贾赦气得拍扶手: “那老货像是得了风声,规矩极了,拿不住错处,也只能慢慢来了。” 这不就是张神仙的厉害之处? 该忍的时候,忍得住。 几人正相顾无言。 外面脆生生一句: “老太太!林姑娘来了!” 第122章 往常贾敏她们要过来,大多会先叫人说一声,偶尔一两次,也直接上门来。 反正史苗一年里出不了几次门,大部分时候都在家。 今日许是她们母女俩又无聊了,过来找人解闷。 史苗和贾赦等人结束了先前的谈话,贾敏抱着黛玉进来。 母女俩穿着家常衣裳,看来是想着要出门就出门了。 贾敏笑道:“我们家黛玉会叫外祖母了,左右闲着没事,带她出来逛一逛。” 史苗伸手,让人把黛玉报过来:“小孩子都是喜欢往外走的。” 刚把黛玉抱在手上,小丫头脆生生就叫了一声:“外祖母。” 口齿清晰,表意明确。 史苗笑盈盈答应了一声:“唉!” 黛玉就在哪儿拍着小巴掌笑。 贾赦凑上去:“黛玉认不认得我是谁啊?” 黛玉指着他就喊:“舅舅。” 乐得贾赦合不拢嘴。 贾敏笑道:“她今日就学了这两个,刚会的,不一定分得清。” 贾政也凑上去指着自己问小黛玉:“那 我是谁?” 小黛玉又拍着手,笑出两个梨涡:“舅舅。” 贾政也跟着笑起来:“可见是真认得,我们黛玉最聪明。” 家里那几个小子都有会说话对不上人的时候。 不是对着祖母喊妈,就是对着亲妈喊爸,要不然对着丫鬟喊祖母。 原先那四个小子快满一岁的时候,也会冒一些词汇了。 没黛玉说得明白。 史苗转念一想,人家可是绛珠仙草,能不聪明吗? 于是史苗又抱着香香软软的小宝贝蹭了蹭,沾点仙气。 两个舅母上前给黛玉出难题:“黛玉说说我们是谁?” 小黛玉眼睛滴溜溜转,犹豫了一下:“舅妈。” “对了,我们是舅妈!” 贾敏道:“这个还没教她,许是婆子丫鬟教的。” 大嫂周氏说道:“刚刚我们还在商量,等黛玉周岁的时候让观里点灯祈福。” 说到这个,贾敏哎了一声:“也是赶巧,昨天我才让人给了香油银子,她人小,一盏就够了。” 万事都讲究有度,祈福多了,神仙觉得你贪求,适得其反。 这么一来,荣国府就省下一点香油钱。 索性贾敏过来,顺便就和母亲讨几个人使。 姑娘满周岁,林家还是想好好办的。 先前盘下来,现在住的隔壁宅子,宽敞多了,想多请点人。 人手不够使,贾敏自然是要回来搬救兵。只可惜不是在姑苏,不然还能多请些。 史苗让贾敏自己挑着办,家里大概能使的人,她心里有数。 有荣国府帮衬,这回内外都请了好几桌。 两边院子,男宾和女宾分开,各处吃席听戏,互不相扰,井井有条。 像是和荣国府只隔着一条街的甄家,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甄家大太太已是一品诰命,女儿在宫里又得脸,早就是京城女眷的座上宾了。 但在史苗跟前,还要略退一步。 黛玉今日打扮得跟个送财娃娃似的。 大红缂丝寿字文的小比甲,金灿灿的,瞧着喜庆极了。 要是搁现代社会,生产同款娃娃,估计会被养娃的娃娘们买爆。 甄家大太太自然也爱的不行,可惜就抱了一会儿,孩子就被史苗接过去。 甄家大太太抚着掌感叹:“这么漂亮的小丫头,将来不知给谁家当媳妇,谁家有福了。” 就算说者不存在多大恶意。 这话落到史苗耳朵里,可不算中听。 黛玉才满周岁呢! 就有人要把媳妇路安排起来了。 忽然在一旁腻歪着也要抱黛玉的贾琮忽然开口了,皱着脸回击: “你家宝玉这样稀奇的来历,将来不知给谁家当赘婿,谁家有福了。” 史苗只看那甄家大太太表情马上就挂不住了。 其他几家太太脸色也怪怪的。 哟! 提到赘婿不知道扎谁心窝子了。 大喜日子平白就给人家闺女安排上,别人就要惯着你!? 谁喜欢说这种话谁难受,谁有这种念头谁不自在。 “琮哥儿!” 年纪最大的贾瑚赶紧跳出来:“琮哥儿年纪小,不懂事,太太莫怪。” 贾琮就还仗着自己年纪小了:“长辈犯错也要道歉,她都不道歉,为何我要道歉?” 史苗出来打哈哈:“小孩儿家,姊妹关系好,童言无忌罢了。” 说罢也不压着琮哥道歉,反而让奶妈们把孩子们都带出去。 众人见好就收,赶紧另找了话题。 一会儿史苗身边的大丫鬟就出来找几个哥儿。 “老太太说你们都是好样的,赏你们一盘好吃的,回去还给你好玩的!” 贾瑚摆出长孙的架势:“我们才不是为着好吃的,不能叫别个欺负人。” 丫鬟送过东西就走了,四个小子还脑袋对脑袋围着合计。 贾珠道:“你们等着吧!将来不知道要听多少这种话,除了林妹妹,还有大妹妹呢!” 第153章 这就叫先见之明。 贾瑚点头:“真有这样事,下回有人嘴贱再说,咱们就继续这么回,这是祖母说的,搞服从性测试呢!” 贾琏还气愤的捏了捏小拳头:“饶了他们便宜,愈发得寸进尺。” 或许这话听在旁人耳中是夸奖。 当下对女子的褒奖,无非就是贤妻良母,孝顺儿媳,一家女有百家求等等。 只是贾瑚兄弟四人年少,心思单纯。 听着这种‘夸奖’只认为旁人家想赚自家的妹妹去,很明显自己家吃亏,厌烦得很。 几兄弟在外逛一回,听说那边开始唱戏,约着去戏台下听戏去了。 别个家夫人见这几兄弟人小鬼大,嘴上还一堆歪理不饶人,都不敢逗他们说话,免得自找难堪。 今日甄家和甄家大太太来的,还有一个元春。 她可听不进什么戏,那四兄弟戏唱的多好,双簧都不如他们。 红脸白脸都唱了,专门给甄家难堪。 好端端的,宝玉莫名其妙和赘婿沾上了边! 甄元春气的很,躲过人群,在角落扯着山石上的一根草茎: “大伯母想说话,偏生惹得拿咱们宝玉做笺子。” 旁边瞧着年龄挺大的丫鬟劝她:“都是孩子们的顽话,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怎么可能是顽话? 这些太太奶奶说出来的话,就不可能是随意顽话。 元春几乎都要怀疑,大伯母是不是故意的。 谁都知道荣国府老太太和她那个姑娘都是有才情刁钻不饶人的主。 林家好不容易得的宝贝姑娘周岁,好死不死提什么当媳妇。 贾元春咕咕哝哝:“以为谁都像他们那边慌着找女婿呢!要我说,母亲就该来的。今日来了这么多人,还不是看荣国府的面子。” 元春还想说什么,看见对面走廊上有人,马上又住了嘴,领着丫鬟走了。 元春也真是会找地方,这个角落旁边,就是贾敏专程给母亲安排的休息静室。 古代屋子的隔音也就这样。 刚刚小姑娘说的话,在这边休息的史苗和白先生听的一清二楚。 等人走了,史苗才对白先生道:“他家这个元春姑娘,有点意思。” 她可不是故意偷听,要是半道提醒元春,难堪的是元春。 白先生刚刚在堂中就注意到元春了,几个小子在那儿唱双簧的时候,贾元春表情都绷不住,当场就冷了脸。 白先生也评价:“行事有些风范,年岁小,太挂相了。” 史苗从来不会和小姑娘为难,元春还小,哪家的人哪家自己护犊子: “那是她亲兄弟和母亲,不能不牵挂。” 也是奇了,王夫人居然没来。 虽说甄家现在和荣国府隔得不远,史苗和她却两三年没见过面,还有点想看看她如今的状况。 这么多年了,白先生都还记得以前甄家三爷那个奶奶因不擅诗书被甄家老太太白眼的状况。 兴许是怕酒席上又有什么吟诗作对的雅事,不想来吧! 白先生没明说,却是试探着问史苗:“太太好像十分不喜甄家那个宝玉?” 史苗对那边的态度,表现的还是很明显的。 她自己胡诌了个理由:“事出反常必有妖,来历奇怪了些。” 白先生知道太太没说实话,便也不缠着问。 当下她关心的还有一件事: “年底林姑爷的外任就有了着落,太太作何安排?将来黛玉略大些,要不要接来府上读书?” 虽然荣国府上下对她都很尊重,但白先生想教女学生。 以前她就很喜欢贾敏,如今更是想看看,贾敏的女儿能走得多远,能不能有更高的成就。 看太太的样子,也极爱这个外孙女。 大有不分内外的模样。 不料史苗皱着眉回看她:“接来作甚,让她跟着父母,她父亲一个探花,她母亲也没少读书,教她尽够了。” 贾敏和林如海的才华,自然是尽够了。 可惜白琪 还以为老太太会动这样的心。 将来林姑爷总是要去外省县城赴任,把姑娘放在身边,又在京城,岂不是省心。 白琪虽有心,但她实在太了解史苗的脾性,一听就知是自己会错了意,太太根本没有过这种想法,只能在心里默默遗憾。 真是可惜了,这学生自己教不上了! 过了黛玉生辰,什么花儿朵儿开得更艳丽。 每日一堆娃娃围着,日子都快了很多。 翻过端阳去,今年夏天又热得很。 大人受罪,小孩儿更受罪。 “今年怎么回事?”史苗也觉得奇怪:“哥儿姐儿,都热得长痱子。” 大儿媳抹着汗:“那边北静王府老太太没了,往各家借了不少的冰,况且今年也比往年热。” 硝石制冰,也不比原先屯着的冰顶用,况且热到一定的地步,家里囤的冰,也只是杯水车薪。 史苗叮嘱道:“大热天,不必总往我这里来,小心不要中暑了。” 丫鬟顶着一脑门的汗进来:“太太,是珍大爷信。” 信封上都滴了汗渍,史苗拆开看过,交给两个儿媳:“你们瞧着办,收拾屋子安置好。” 贾敬新娶的奶奶回京探亲。 贾珍送来的。 第123章 史苗不喜贾珍,可再怎么说贾珍也沾着一个贾字。 还有一点,众人都好奇贾敬娶的新奶奶是个什么模样品格。 先前贾敬成婚的时候,荣国府派去金陵的人回来说,她模样品格都还不错,也是知书达理,新奶奶还向荣国府来人打探史苗贾敏等人,十分向往和她们舞文弄墨。 这当中有几分真几分假,众人都想真见了人看个分明。 荣国府在京城中人口齐整得很。 贾姝、贾娴、贾媃、贾敏四姐妹,听说今日贾珍一行人来到,齐齐整整都来了。 远客未至,其余人都在史苗屋里聊着天打发时光。 贾媃说起来家里的哥儿,有一箩筐的话: “我家哥儿昨个贪凉半夜吐了,今天不让他来,回去该和我恼了!” 史苗知道这是在侧面说她家哥儿没来的原因。 人都病了,她这个外祖母肯定要有所表示。 史苗:“天热,吃的就不给他带了,一会儿挑点玩意儿让你带回去哄他。” 几个孩子热的精神都不太好,嬷嬷们抱着探春和黛玉出去透气。 外面传话声飘进来。 “珍大爷和大奶奶来了。” 史苗眉头一皱:“什么大奶奶,论着他们那边的辈分,叫一声太太。” 说到底贾珍和贾敬的新奶奶年岁才更近。 越是这样越需要避嫌。 贾珍又不是没犯过这种毛病。 说话间贾珍就和贾敬新娶的太太进来了。 先后给史苗请安。 史苗问过几句贾珍场面话,就让贾赦先带贾珍出去安置叙旧,留下贾敬新娶的奶奶说话。 问过年岁姓名。 巧也不巧,贾敬迎娶的新奶奶本家姓李,名字偏生还和贾珍撞了。 就叫李珍儿。 史苗见她中等偏上的长相,大约是为了衬得上贾敬的年纪,穿着褚色被子和深蓝褶裙。 过于老气,根本不适合她这个年岁。 眉眼低低的,看着和安静和顺。 丫鬟搬了墩子过来,史苗指了指,让她坐下: “坐吧,原本想着要是能有机会见就好了,想不到心想事成,今儿在儿见着了,金陵可还住得惯?” 李珍儿弯着脖颈,柔声道:“先前父亲去哪儿做官,我就跟到哪里,住得惯,老爷和大爷都知书识礼,待我很好。” 李珍儿母亲生了重病,她此番进京,就是为了探望母亲。 说得悲观一些,见老母亲最后一面。 这个时代,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贾敬同意新奶奶进京,这次真办了一件人事。 早前知道人来的消息,落脚的屋子早就布置好了。 人家回来尽孝,史苗可不会平白无故要找宁国府人的麻烦。 况且这姑娘生得也乖,大热天赶路,怪不容易。 史苗提点了几句,免得人见她家官位不显,有些下人拜高踩低。 “明儿要安排妥当人跟着去,劝她不要伤心。” 两个儿媳答应着:“是。” 史苗其实不担心女眷,最怕的是贾珍。 他如今回京,只当故地重游,回到老巢,不知有多少狐朋狗友可以寻乐子。 都顶着贾字,贾珍出了事,荣国府必定要跟着遭殃。 虽然已经嘱咐过贾赦和贾政,史苗仍是不放心: 眼皮突突直跳:“珍哥儿那边,叮嘱人跟着。” 说到这,管事的大儿媳周若还有一件事为难,要请史苗示下:“先前荣养的焦大,非说要当珍哥儿的车夫。” 第154章 焦大年岁也不小了,史苗这几年,从京城到金陵,又从金陵到京城,都没把他扔下。 而今基本上不派他事。 这焦大原先是宁国府过来的,最是知道贾珍脾性。 史苗明白,老头子忽然提出要干活,肯定不单是为了赶车。 焦大也不是头一回给史苗当眼线了。 史苗点头:“难为他有这片心,他身子也还硬朗,让他去就是。” 焦大这种人,过于耿直,说话有时不中听,越是这时候,越需要耿直不怕事的。 贾敬新奶奶那边比贾珍省心,去看过母亲,当天就回来了。 也不敢在外面表现出来,只敢偷偷抹泪。 还是史苗发话,让她只管尽孝,想留着侍疾,只需派人说一声就成。 李珍儿亲自来磕头道谢,也不敢留在家中侍奉,只是每日去得早,回得晚,人又消瘦了不少。 反正听跟着一起去的婆子说,李家太太估计熬不住了。 史苗等人正可怜贾敬家这一个,还有一件事,叫人跟着心里不太踏实。 史苗正眯着午觉,听见有人小声喊自己。 “老太太……” 睁眼一看,两个儿媳都在。 史苗醒了醒瞌睡:“怎么了?” 两个儿媳这样来吵自己,别是贾珍出了事。 老二媳妇道:“照管珍奶奶的人说,她怕是有喜了,要请个大夫瞧瞧。” 说着,老大媳妇也忧心忡忡捏着帕子补充:“她们说,昨个儿和今天都吐了,婆子说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像害喜的样子。” 史苗顿时坐直了。 有些事不摆到明面上,是大家的默契。 对于贾珍的人品,谁都不放心。 起先知道是贾珍护送上来的时候,她们就觉得不妥。 不过史苗觉得不能现在妄下定论。 当下又没什么亲子鉴定。 而且贾敬也没老到不能生育的年岁。 现在就胡乱猜测,对谁都没好处。 “难为她一路这样,真是不精心,要是你敬大哥知道,肯定不会放她来,既然这样,更应该请太医来看看。” 史苗先定了调子。 这位珍奶奶的孩子,肯定是贾敬的。 荣国府就等人回来请太医瞧一瞧,那头李珍儿派了婆子回来传话: “老太太,我们奶奶今儿留在家里全一番母女情分,特意让小的来回,暂且不回来了,让老太太勿念。” 大约是她母亲不好了。 荣国府两房的奶奶都不太安心。 若真是有喜了,这样折腾出了事,对着宁国府贾敬那边,更不好交代! 史苗这时候也不能强行把人请回来。 “她身边这么多丫鬟嬷嬷,总有人生养过,让她回来,更不安心。” 众人只等作罢,史苗也不能干等着:“她年轻,有了是喜事,你们瞧着再安排几个人。” 二房媳妇关氏也拿不准,肯定月份浅,最容易出事。 愁得很:“也不知几月了,胎相好不好。” 大嫂周氏捏了捏荷包上的穗子:“与我们不想干,好生照顾着就是。” 最难说清楚的月份,就连太医也不一定号得准确无误。 未免横生枝节,谁都别提。 两人有默契的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就是这一夜半夜,派去的嬷嬷回来汇报情况。 “嗨!那李家老太太,还以为没了,都装殓了,居然又活了,把人吓得半死。” 类似的事以前金陵甄家老太太也出现过,深度休克以后的假死状态。 史苗不敢耽搁,赶紧叫人把贾敬的新奶奶接回来,又让请太医号脉。 果然是有了约莫三个来月的身子。 史苗特意过来看她:“好好养着,还好没出事不然老太太如何向敬大爷交代。” 李珍儿红着眼抹泪:“是我叫老太太操心了,只是念着母亲……” 旁人也安慰她,吉人自有天相,这回阎王不收,肯定就好了。 劝了几回,这位新奶奶才好些。 史苗却还是不太放心,找来大儿媳私下问: “太医说的,当真是三个月?” 第124章 这里谁都不懂医术,不会脉息,问了侍候的婆子丫鬟,和这位奶奶的经期大约也对得上。 周氏让婆子去领太医的时候,特意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只要是有脑子的太医,为了后面不生龃龉,大约也知道该怎么斟酌答话。 听见史苗问,周氏只能做出笃定的样子:“太医是这么说的。” 这样倒是和宁府新太太从金陵出来的时间大致对得上。 既然有了太医发话,有些事就要一口咬定。 史苗再次强调:“可管住了人,别让说出不该说的。” 大儿媳妇配合的点头:“那是当然,老太太,咱们家也该赶紧写了信带到金陵去。” 于是史苗命人写了书信,快马加鞭送去金陵,告诉贾敬这个好消息的 同时,顺便看他如何安排。 本来这位珍儿新太太就是来探亲的,她母亲当下半死不活,自己怀了身子月份又浅,不可能当即就叫转回金陵去。 荣国府这边也觉得难办得很。 二房奶奶道:“这回可就难办了,你说这人留也不留,当下行动不便,路上又远,若把孩子生在京城,也是不妥。” 史苗早就想好了:“她来的时候,正式最难耐的季节,养几日身子稳了,天也不热,再走不迟。” 就算她荣国府不介意留,宁国府那边肯定会想法子把人接回去的。 大儿媳也愁:“听人说,李家老太太又耗着,好不了,也死不了。” 最怕宁国府那边真来人,李珍儿又舍不得母亲,不敢走了。 二儿媳却道:“她是个懂事的,已是全了母女之情,也要顾着自己。” 要是这是个男孩儿,这位奶奶的位置是真真稳当了,将来还能有个依靠。 珍哥儿那样子,又不是从小养着,以后能面上孝敬着就不错了。 李珍儿知道自己有喜,心里也十分高兴,众人观她举止,倒也将先前的疑窦减了好几分。 她闲着是客,又不好再往娘家病人堆中去。 她老娘知道女儿有喜,心情一好,反而病症有了几分起色。 真是样样都在变好。 李珍儿时常来史苗屋里说话:“探春妞儿真是可爱。” 一干婆子媳妇都道:“要不了多久,奶奶也能自己生养一个了!” 她初为人母,听了这样的话,自是愈发欢喜,不自觉抚着微微显怀的肚子,笑得一脸温柔: “老爷来信说,让我八月底走,留在这边和婶娘团圆一回。” 史苗点头:“他这个安排好,八月里咱们玩一回,你再慢慢回去。” 八月以后天凉爽,雨水也不多,贾敬这个安排还算有几分良心。 贾敬不急着让媳妇回去,贾珍却是要先走一步,特意来向史苗辞行。 贾珍恭敬的向史苗行礼:“父亲说有事要我去,孙儿特来向老太太请辞。” 史苗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叮嘱:“一路小心。” 贾珍知道这边老太太早十来年就不喜欢自己,不过老太太比较讲道理,起码不会像是家里那个老子一样,说骂人就骂人。 贾珍心里存着事,赶紧收拾东西走了。 当日只有贾赦得空,去送了他一程:“若是快点,还能赶得上中秋。” 贾珍骑在马上,拱手笑道:“正为着这个,不能让父亲一人在金陵,我这做儿子的要赶回去尽孝,侄儿这就去了,叔叔保重。” 贾赦送了人,回到家中和母亲汇报,哪知贾珍走后第三日,他在京城犯的事就被抖搂出来。 史苗听了恨得猛一锤塌上的软垫: “作死的东西,我就知道,他不会平白无故走的这么干脆!” 大儿媳周氏如此生气,有些悔恨自己话说得太直,反惹得母亲生了一场大气。 忽然听见脆生生的:“黛玉来了!” 小黛玉的声音,但见帘子一动,贾赦抱着黛玉进了屋子。 黛玉今日穿了一件杏色提花缎的小袄,下面红裙子上绣了一圈牵牛花样,脚上一双虎头鞋,顶上还坠着两个小铃铛。 黛玉一动脚,那铃铛就叮铃响起来。 周氏暗自念一声佛,救星来了。 黛玉人小鬼大,指了指下面,又支使起贾赦来:“舅舅,我要下去!” 贾赦只能把孩子先放下去:“好好,放你下来,刚刚小嘴甜,现在见了外祖母,马上就不要舅舅了!” 小黛玉一落地,果然迈着小短腿就跑到史苗跟前要抱抱。 史苗把她抱起来,和自己挨着坐,把手边的美人锤给她抱着玩。 转头就问贾赦:“你妹妹呢?” 贾赦道:“她去那边了,我先把黛玉截了来。” 第155章 贾赦说的那边,就是现下安置贾敬哪位太太的地儿。 这会子黛玉又坐不住,从塌上滑下来,抱着美人锤又来找贾赦。 贾赦笑眯眯,捏捏他的小揪揪,又把人抱起来:“哎呀呀,你母亲小时候,也梳这种小揪揪。” 史苗脸色缓和了很多:“珍哥儿那件事如何了?” 贾赦知道是黛玉在,母亲不想吓到孩子。 贾赦也道:“他只是凑个热闹,倒也不能全怪他,苦主和犯事的赵家哥儿讨价还价一回,说是赔了八百两银子,没闹到官府去。” 听到这里,史苗叹了一口气。 古往今来,知道草民为什么叫草民吗? 因为在权势面前,人命如草芥。 贾珍和户部侍郎赵家的公子混在一起。 这一群公子哥偏生看中了给赵家送雕花酒商户家的闺女。 那闺女不愿意,赵家公子就叫人把人绑了来,除自己受用过,还让其他人一起‘受用’。 贾珍因还在母孝中,记着上次宁国府吃的大亏,好歹推脱过去,没跟着掺和。 事后那姑娘一根腰带悬梁自尽,贾珍见事情不妙,脚底抹油就是一个溜。 贾赦也觉得那群人无法无天,可是民不举官不纠,那户卖酒的人家就算真把姑娘嫁出去,也不得这么多银子。 收了银子后喜不自胜,把姑娘一埋,这件事就算平了。 贾赦也无奈:“我看这件事就算闹到官府,也闹不出什么来。” 史苗冷笑,肯定闹不出来。 不多时贾敏和二房关氏也来了,说的还是贾珍的事。 她原先在那边,好容易才安抚住珍儿小嫂嫂。 贾珍差点又捅了大篓子。 贾敏道:“珍哥儿这脾性,真遇到事,不知能死几回,还好拘在金陵。” 想到今日来荣国府所见,贾敏又问众人: “我今日来的时候,甄家那边好几辆拉货的车堵了路,难不成甄家又看了媳妇,搬嫁妆不成?” 就为着这个,黛玉待不住马车上,还委屈巴巴哭了几声。 此事两个嫂子倒是灵通,耐心向贾敏答疑解惑。 二嫂关莹道:“说是甄家三奶奶的妹子家,给甄家三太太的寿礼。” 居然是送礼,贾敏也见过一些好东西,刚刚瞧见眼前搬过去的那几样,也不得不赞叹:“好大手笔!” 薛家给甄家送礼了。 既能和甄家搞好关系,还能借着甄家搭上更多的人。 史苗道:“靠海吃海的,手笔自然不小,那些东西入了甄家,兴许还会从甄家送到别处。” 薛家红红火火,正是珍珠如土金如铁的时候。 院子门方向传来一阵呜呜嗷嗷的声音。 贾敏听着就好笑:“哟,那几个神兽放学了。” 果然,最先到跟前的是贾琏。 他一进来就给史苗磕头:“孙儿给祖母请安,听说姑姑来了,黛玉呢?” 贾敏现在就杵在他旁边,捂着嘴笑:“她和你探春妹妹一处午睡,奶娘们抱走了。” 贾琏赶紧又和贾敏请安,这当时,其余三兄弟也前后脚进来了。 听说妹妹们睡着,又要去二房那边找妹妹们玩。 二奶奶关氏连忙拦住:“一会儿闹醒,她们哭了你哄着?” 贾瑚还一副很自信的模样:“我哄就我哄。” 他目前出面按着他脑袋:“回来,不许去捣乱。” 这几个孩子史苗确实养的比较原生态,只要出去礼节不出错,在家里倒也不必一板一眼。 猫烦狗厌的时候,还有四倍加强。 史苗发话:“一会儿醒了就抱过来玩,你们快去做功课。” 几个人才一排走出去,又去写作业了。 等探春和黛玉睡醒,史苗也很有信用的派人去通知四个神兽。 他们一进屋子,就见探春和黛玉坐在垫子上玩。 黛玉抱着一个布猫,看见他们就挨个叫出来: “瑚哥哥、珠哥哥、琏哥哥、琮哥哥。” 听完贾琏就拍着手,蹦蹦跳跳:“对了对了,一点没错,大小顺序都没错。” 几个小 孩坐在一起玩,什么木头雕的小动物,还有一些布偶,都不如面前两个小妹。 探春自然和自家两个哥哥亲一点,尤其是年纪小的贾琮。 探春爬过去,不知道伸手要拿什么,掐的贾琮赶紧把手臂挪开。 贾琮:“探春妹妹手劲儿好大……” 结果探春锲而不舍,又往前爬了几步,照着贾琮的手臂就是一口。 贾琮嗷的一声叫出来:“哇……妹妹咬我。” 贾琏在一边嫌弃他:“烦死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被咬了一下就哭。” 然后看见探春笑眯眯流着哈喇子冲自家爬过来。 贾琏本能伸手去抱她。 然后…… 贾琏的惨叫声更大。 “啊!” 关氏赶紧上前来亲自把探春抱走,几个丫鬟来拉开两个小爷的袖子看。 都咬在手臂上,红红的牙齿印子。 关氏不好意思:“你探春妹妹最近长牙,见了什么都要咬一咬,你们小心着些。” 正说完这个,好奇的黛玉慢悠悠走过来,好像要去摸探春的脸。 奶娘赶紧把她抱走:“小祖宗!你细皮嫩肉的,别真被咬破了。” 黛玉指着探春,眉头一皱:“我的!我的!” 嗷呜委屈的就要哭。 再怎么聪慧智商也有限,大概是她也想配平一下,觉得几个哥哥有的,她也要有。 贾敏在哪儿看着一群孩子玩闹,笑得欣慰:“孩子多了,就是热闹。” 史苗扶着发胀的脑袋:“也太过……热闹了。” 史苗语重心长:“以后给黛玉和探春的东西,一定都要是一样的。你们不知道,她们俩差不多大,小孩儿不图好坏,就觉得旁人的东西好。” 正说完这个,那边贾瑚已经成了人生赢家。 左拥右抱,得意极了:“探春妹妹,黛玉妹妹……都喜欢我。” 探春乐呵呵的露出自己没长齐的牙,拉着贾瑚的左手臂嗷呜就是一口。 黛玉也不甘示弱,探春咬了,她也要咬。 于是对着贾瑚表哥右手臂,也嗷呜一口。、 贾瑚被咬得眼角都沁出了泪水。 晃着胳膊叫救命:“救我!快救我!” 乌央乌央闹了一下午,史苗脑袋嗡嗡的。 晚上睡前颇为无力的唤丫鬟: “给我弄碗安神汤。” 第125章 中秋家宴,荣国府拢共就这些主子,因为有几个神兽,当然少不了热闹。 布置了各色花灯,还有白琪母女,今年又多了贾敬媳妇,荣国府早就定下戏班子。 拜过月亮之后,便远远隔着水台看戏。 贾赦贾政等人,也陪着女人们听了一出。 中秋为了应景,唱的是嫦娥奔月。 他们不想看,几个孩子想看,求了史苗,史苗当然依了。 贾赦百无聊赖,手里握着一个核桃,坐在下首道:“前儿我去西宁王府,那一班子家戏,当真不错,几时讨来让母亲也尝尝鲜。” 史苗知道他最擅这个,随口答应着点头:“这也不错,叫我们娘儿们也沾个光。” 再看贾赦等人无聊,便对他们说:“你们爷们也不必守着,自去寻你们的乐子,我们自己玩乐。” 贾赦和贾政才依言去了。 这时候贾赦他媳妇周氏才笑道: “前儿大老爷就提过几回,我瞧着他心热,怕是都想自己在家里养一班。” 京城里好些讲究人家自己养着戏班子,唱的好那几家,时常拿出来炫耀,大有斗戏之风。 史苗忽然就警醒起来,似笑非笑:“你让他自个儿算算银子,若出得起,且随他去,我是不管的。” 周氏一时间差点没绷住脸,心道老太太果然精明,半点没有要掺和的意思,一点儿钱都别想摸到。 将来贾赦要真起了养戏班子的心,这钱财肯定是从大房帐面上走。 若大房养戏班,难道自个躲着看,半点不给老太太和二房沾光? 可见这是一桩赔本买卖,万万要将大老爷劝住。 如此想着,大奶奶也只脸上笑笑:“大老爷也只是一提,过了这几遭就好了。” 史苗只当看不出她的心思,仍旧听戏,又让人做了谜语来玩。 到后半夜,方才散了。 中秋一过,宁府那边来接李珍儿的人也到了。 这些日子相处,李珍儿也是个温柔和顺的人,虽算不上才华横溢,也能和大家填词作诗。 性子有些软和,史苗总担心她扛不住宁国府那一家子。 安排好行程,宁国府一行人像史苗辞行。 李珍儿万分不舍,捧着肚子流泪。 史苗安慰她: “你好好的,以后带了孩子来,和这一群小子一起玩,那时候这群大的也懂事了。” 第156章 李珍儿垂首到了个万福:“我这就走了,多谢婶娘和二位嫂嫂照拂,让你们操心了。” 两位奶奶道:“都是一家人,该操心。” 贾敏那几日刚好受了寒,出不得门,等病情好转时,人已走了十来日。 贾敏又领着黛玉过宁府这边玩,谈起那件事,还是懊恼:“我那几日着凉了,倒是没赶上送她。” “她那孩子,生辰大约也就正月里,在我们黛玉前面。” 正月里好也不好,贾敬那边总不能让一个孕妇操持过年关诸多事宜。 但天冷一些,伤口不易发炎。 史苗听着贾敏的话,思绪却心猿意马,不知道那个孩子是不是贾惜春。 忽然一样东西递到眼前来。 贾敏道:“先前给黛玉弄的小卡片,我又改进了些,也给探春丫头,眼看着也开始说话了。” 贾敏病着这几日,新做的认物卡片。 史苗指了一个丫头过来:“送给你们二奶奶去。” 等过了午,神兽们还没散学,黛玉和探春两个小的还在午睡。 贾敏自个儿往史苗这边来。 母女俩坐了一会儿,忽而听外面丫鬟道: “二老爷和林姑爷来了。” 话音方落,贾政和林如海先后就进来了,身上还穿着翰林院的青衫。 史苗觉察到反常:“今日散得比往日早。” 贾政道:“因明年下江南之事,圣上和内阁几位大人闹得不快,故而让早散了。” 老皇帝可真是能折腾,不服不行,这么大年纪还要再去? 贾敏自在金陵起,也经历过两次了。 看不得这等劳民伤财的事。 “怎么又要下江南,现在那边已经没有甄家料理。” 林如海解释道:“非是要下江南,圣上还想秋狩。” 怪不得呢! 这叫旁人若是不许你开窗,你便要砸墙。 那开窗也就不是不可以商量了。 史苗冷笑:“我看他是更想秋狩,所以提出下江南,总归要顺他心意一个。” 林如海和贾政一齐点点头。 贾政:“大人们都知道如此,却是哪一个也不想应。” 最后肯定要应一个。 而且多半是秋狩。 史苗想起来春日里郊外遇见那群人的事,老皇帝现在显然更想出去打猎。 人啊,到了这个年纪,只会越来越固执。 谁监国? 在这当口,可就成了几乎把下一任继承人摆在明面上了。 史苗还挺想吃瓜看戏的。 史苗:“此事,也只能等上面决断清楚了,咱们且听朝廷吩咐罢了。” 黛玉和探春都醒了,丫鬟奶娘一大群,前前后后,领着两个小姑娘过来。 黛玉一进屋就要自己走路,直接迈着小短腿跑进来就往林如海身上扑: “爹爹。” “玉儿好想你!” 太会了,小黛玉简直太会了。 林如海哪里招架得住,笑得眼睛成了弯弯月,伸手就把女儿抱在怀中。 父女俩腻歪得很:“爹爹也想你。” 黛玉窝在林如海怀里笑。 贾政在旁边看得羡慕,伸手也要问黛玉要不要报的样子。 那边探春也被丫鬟抱进来。 史苗咳了一声:“你莫要看着人眼热,自己也有闺女,不多带着点,将来不和你亲,又要怨怼什么性情。” 贾政这才看见探春:“是,儿子知道了。” 黛玉坐在林如海膝上,这边却也不忘对舅舅甜甜说:“舅舅,我也想你了。” 史苗看见贾政那个样子,又补充:“莫说这个,性情也有遗传父母的,玉儿的性情和你妹妹小时候就很像。” “将来咱家探丫头若是不爱说话,就是你的缘故。” 贾政连连点头:“是是是。” 伸手要去抱探春,探春果然和他不太亲,不想搭理的样子。 贾政有些尴尬。 这时候黛玉又伸着手,要贾政抱。 探春见状,马上要往贾政怀里扑,生怕被人抢了去。 贾政抱着女儿,再看黛玉,这时候又搂着林如海脖子,不知道说着什么。 贾政解了自己的荷包给探春玩。 史苗看明白了,小黛玉就是故意的,探春显然是中了计。 无奈笑道:“小小年纪,一肚子的鬼灵精心思。” 马上贾赦也进来,看见黛玉,伸手就要从林如海怀里抱她。 黛玉把小脑袋一扭:“你早上抱我了。” 黛玉拒绝。 贾赦又试了试探春。 探春连让贾政亲爹抱都勉勉强强,更是半点不会理大伯贾赦。 有些诡异情景出现了。 林如海和贾政每人一个香香软软又漂亮的小闺女抱着,唯有贾赦一人落了空。 就连神情也失魂落魄起来。 贾赦院里的嬷嬷们看在眼里,都觉得大爷可怜。 就连大奶奶周若也有些酸:“咱们院里要是谁能添个姐儿,怕是享福喽!” 大老爷就是这样,越没有的越不稀罕,两个哥儿都不如当下没有的姐儿香。 大丫鬟香橼笑道:“奶奶何不自己添一个?” 她现在添了做什么?年龄不小了,如何添得出来?万一有什么风险,这两个哥儿岂不是要像贾珍那样有后娘? 香橼的话一出,她就后悔了,再看奶奶脸色不好,更加半点话也不敢说。 还好奶奶没有接着发难,总算混过去。 …… 过年事多,两房奶奶除了打点自己那份家产,还有老太太公中一份。 大房已经忙得团团转,偏生还要事上加事。 而且这一桩事,原本不该大奶奶周若先知道。 因为报信任是赖二遣来的,也是看门的发昏,才带到周氏跟前来。 周氏听着消息,头皮发麻:“什么!” “人怎么没的?!” 好巧不巧,史苗在屋里烤火闷了出来透气,却无意间听见几句。 “出了何事?” 真是今日倒霉。 周若敛了神色,斟酌着如何说来。 老太太最厌烦这种事,天又冷,一会儿气得激起病来。 周氏笑道:“老太太……正想带她去您跟前回话呢!” “外面冷,不如进去屋里暖和?” 史苗等人一起回了屋。 不等周氏说话,史苗自己先嘱咐:“去把二奶奶也叫来。” 周氏松了一口气,心里做好预备。 史苗看着大儿媳尚未恢复过来的脸色:“看你这样子,必然不是一件好事。” 周若神情愈发凝重起来:“老太太听了,莫要置气,终归不是咱们家的事。” 史苗差不多懂了:“你敬大哥那边,又怎么了?” 不是荣国府,肯定是宁国府。 周若抿了抿唇:“先前在咱们家住着的珍儿……殁了。” 史苗倒吸口冷气:“可是难产?” 毕竟送走的时候,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二奶奶来了。” 话音一落,二房媳妇关莹抱着探春进来。 史苗眉头蹙起:“怎么把探丫头也带了来,让奶娘抱回去。” 乳娘急忙把探春抱出去了。 二房奶奶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母亲……这是怎么了?” 又听大嫂道:“原先敬大哥家那一位,殁了。” 关氏也惊讶的,啊了一声:“看她好好的,怀相也不差。” 女人生孩子过鬼门关。 是以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不是难产。 李珍儿二十多的年纪,搁现代社会正好是最佳生育年龄,在荣国府的时候,每次看太医,都说胎像很好。 史苗冷着声问:“究竟怎么没的?” 周若不由得压低了声音: “老太太,此事东府那边不让提,赖嬷嬷家赖二传回来的,说敬大哥不知听了那些流言,珍儿和人有染,她为证清白上吊了,一尸两命。” “混账!” “……真是混账!” “敬大哥怎么能这么糊涂?” 太荒谬了。 史苗也曾担忧过这件事,不想还是发生了。 贾珍那家伙藏不住事,倘若两人真有点什么,在荣国府这几日早就漏了首尾。 况且贾珍始终怕着老子,他还不敢。 若说有染,他们这样的人家,太太奶奶谁不是一圈人跟着。 就差明牌有染的人是贾珍?!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必然会生根发芽。 无论如何,正房奶奶过世是大事,宁国府那边不可能没信过来。 史苗扶着脑袋问: “怎么不见人来报丧?” 大儿媳犹疑道:“兴许……会晚几日。” 宁国府总不可能安安静静把丧事办了。 腊月二十,宁国府那边报丧的人才来。 第157章 史苗她们早有预备,问缘由。 来人说的果然是因为难产不治。 这是对外最合理不过的借口。 女人嘛! 生孩子丢了性命,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惜宁国府自作聪明,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贾敬自以为维护他作为一家之主的自尊,实则落在外人编排中,肯定会演变成宁府太太偷人,事发之后羞愤自尽。 可怜那李珍儿什么都没做,平白就要背了恶名。 挺可笑的。 老天爷也要来应景,簌簌的落下雪。 什么落了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从来就没有干净过。 在史苗看来,就算李珍儿有点什么,贾敬又有什么资格? 他自己找到男人女人又少了? 现在又没有亲子鉴定的技术,李珍儿除了一死,还能做什么? 奈何就算一死,也换不得清名。 贾敬作为一家之主,关上了门,他就是宁国府的皇帝。 皇帝怎么会有错? 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这盆污水也只能往死人身上泼。 史苗蓦的想起来一件很要紧的事:“这么一来,珍哥儿的婚事怎么办?” 李珍儿也是贾珍名义上的母亲。 按理来说,贾珍又要有孝期。 但翻过年去,贾珍婚期就要到了。 宁府来的媳妇也有几分尴尬,硬着头皮道:“大爷说各论各的亲娘,照办不误。” 外面北风呼呼,史苗觉得一股阴风不知何处钻进来,吹得她后脊背发寒。 环顾屋内,大房二房两个人儿媳脸色也极差。 史苗担心的事又应验了,贾敬半点情面都不想给李家留。 这盆脏水,敬大奶奶接定了! 第126章 莫说是姻亲亲家,惯常人际交往,各家都要留着几分情面。 贾敬的做法,失礼不说,更没将李家放在眼里。 有些话不摆在明面上,但行动却比摆在明面上还伤人。 所谓的夫为妻纲,什么贤良淑德,兢兢业业,小心翼翼一辈子,名声毁去,碾碎尘泥,也就是丈夫一句话的事。 史苗脸色寒的似冰:“敬大爷胡来我这个当婶娘的拦不住,但是咱们家礼数不能少。” 旁的事情也罢了,偏生大房二房这二人,都是当媳妇的。 兔死狐悲,冤死的敬大奶奶虽不是一等一的的容貌才华,却也是个性子好的齐全人。 她们相处一时都会心疼,那贾敬大爷怎会如此恨心。 一时史苗又安排家中人去李家慰问,这会儿消息肯定传到李家去了。 等到荣国府派去金陵的人走了四五日,听说李家那边李珍儿原本捡回一条命的老母亲一病没了。 荣国府这边还要抽出空闲来,让贾政走了一趟,上李家吊唁。 贾政自李家回来,向史苗说了李家的状况。 贾政:“唉!这李家也是明事理的人家,只是咱们府上再怎么做,也抵不得宁府那边。” 好些话没挑到明面上说,但贾政私下该知道的都知道。 敬大哥真是做得过分了,都说虎毒不食子,好歹还有夫妻情面在。 贾政去看那李家的光景,真是叫人揪心,而今走的是李家太太,却不知后面要走的有哪一个? 史苗心情不好,贾府的年也过得不怎么得劲。 贾敏领着黛玉,和林如海一起来荣国府拜年,还有三位姐姐,也一家大大小小都来了。 史苗强撑着精神玩乐一回,给孩子们派了压岁礼物,贾姝和贾媃等人便散去了。 独有贾敏留着和母亲说话。 虽说开了春,天还冷得很,小黛玉今日和哥哥姐姐们玩的中午走了困,当下反而睡着了。 “母亲总是慈悲,因着那件事,伤心了好一阵,我们做儿女的,看着也担心,可有什么我能为母亲做的,能让母亲疏解一二?” 贾敏看得出来母亲心情自那件事后就一直不好,且作为女儿,她也能感受得到,母亲不单是为那一件事烦恼。 以前母亲还会找白先生来说说话,这下却连白先生也懒得找了,只自己闷着。 史苗觉得自己大约是遇到了瓶颈,大象已然在房间中,她却还视而不见。 既然贾敏问起,史苗也趁着这机会说一说。 史苗道:“我历来最讨厌什么纲什么常,当年给你几位姐姐和你寻亲事时,最怕的就是遇到狠毒没良心的,把女儿送入虎口,只一句夫为妻纲,便要人将你生杀予夺。” 史苗一开口,贾敏就听住了。 敬大哥不就是那个狠心的,随随便便就叫人送了命。 倘若把她换到李珍儿那样的境地,贾敏一时间竞也不知如何自救。 纵使不上吊自证清白,后面生产之时会不会有人趁机结果你的性命?再往后会不会有人暗自戕害你的孩子? 贾敏半点不敢保证。 只听史苗又道:“你看你那几个姐姐,而今家中敬着捧着,几分是因为发自内心的爱重?不过是咱们府上还在这儿镇着!” 莫说那几个姐姐,就说贾敏与林如海夫妻多年,她也不敢保证…… 这世道真是不公。 史苗:“只恨女子无官无职,就说那李珍儿,单拉出来比一比,岂会比珍哥儿差?” “珍哥儿投了个好胎,将来就少不得一个三品官职。” 贾珍那资质甚至都不用贾敏来比,就说冤死的敬大奶奶,他也比不上。 奈何人家是男丁,还是这一辈宁国府唯一的男丁。 若不是贾珍图新鲜闹着要跟出来,兴许就不会发生那个悲剧。 “你肯定会说什么公主郡主,只是你想想那些公主郡主,比之皇子郡公,又该如何?” 大部分公主再怎么好,也比不过皇子的待遇,翻遍史书,也就凤毛麟角那几个而已。 史苗现在想想自己还小的时候,看那些什么娇宠古言如此入迷,就觉得有点可笑。 史苗拉着贾敏有些微凉的手:“这些话我也只能和你说,毕竟你当下只有黛玉一个,纵使你几个姐姐,你的嫂嫂们都不行。她们就算有女儿,但也养了儿子,将来必然也是先紧着几个儿的利益为先。” 贾敏自来受到的教养不同,当然全部听进去了。 她忽然想起来,白湘湘刚刚来到她家的时候,贾敏经常去找她玩。 两人渐渐无话不谈,说起来庄子米粮如何换钱的事。 白湘湘很羡慕贾敏有一个有钱的母亲。 白湘湘:“母亲有钱和父亲有钱,不一样。” “母亲有钱,满心都扑在我身上,给我延医问药,买好吃的和漂亮衣裳。” “父亲有钱,就会去纳一房又一房的小妾,然后想方设法生儿子。” 白湘湘的话,虽然糙了些,竟是叫聪明的贾敏也无法反驳。 如今再看,贾敏越发觉得是至理名言,倘若父亲还在,她一个出嫁女,肯定分不到这么多家产。 史苗握了握贾敏的手:“我历来不觉得,给女儿寻一房东床快婿,就是对她最好的安排。” “你是黛玉的母亲,有些事,男人和女人想的不一样,玉儿又是这样聪明,别看她小,很快就长大了,你要看好孩子的性情,早做打算。” 贾敏知道,母亲从来不教育自己要如何贤良淑德,体贴夫君。 有时也会听到姐姐和嫂嫂们私下一些话中透露的烦恼。 贾敏如今日子过得不错,可母亲说得很对,她总要为女儿打算,就如以前母亲为自己打算的一样。 贾敏和林如海这一次回去,林如海很快就察觉到妻子情绪不对头。 怎么连贾敏也一起蹙起眉头了。 林如海不解:“不是说要好好劝一劝老太太,怎么去了一趟,你也跟着烦忧了?” 贾敏默默的不说话,这事本来也与林如海无关,她们母女间的好些话,是不能对林如海说的。 况且林如海不是女子,就算说了,他也不懂。 林如海见贾敏还是不答应,便道:“按理说这事原本老太太也管不着,若不是她出了面,李家那边怕接结亲要变成结仇。” 他也真服了贾珍那一家,原先刚上来京城,贾敏就怕贾珍惹事,特意嘱咐林如海外间行走多盯着点。 最后果然闹出一桩事不止,惹得好些人不高兴。 贾敏只好找了一个借口随意搪塞过去:“不相干,母亲只是想到你往后要外任,拉着我说了说话,你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说着就赶紧催林如海去上朝。 但林如海就知道贾敏和平日里不一样。 虽说贾敏爱读书,但晚间一般不太点灯熬油。 过年从荣国府回来,贾敏白日料理家事,照顾女儿,晚间反而看起书来。 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林如海被冷落了,摸到书房恭维几声:“奶奶这几日,看书愈发勤勉了。” 第158章 贾敏见他进来,倒也和他讲起自己最近在看什么。 大约是些关于女子的史传。 很多零零碎碎的,史书中偶得几笔。 贾敏道:“忽然有些羡慕前朝,虽说品阶有限,但也设了女官。” 前朝宫中设过女官,和如今后宫里的选秀进去的女史不同,那是正儿八经有品阶有职责,甚至有一些权力的女官。 虽然这份权力仅限于辅助皇后管理后宫。 但有正经官服、官碟还有俸禄,甚至还有辅佐太子,拒绝皇家婚配的。 不可谓不传奇。 林如海笑着打趣贾敏:“奶奶莫不是有 意也想封侯拜相?” 贾敏颇为认真的点头:“我确实有意,也好为玉儿做个表率,世事难料,总要为她多想几条路子……什么父兄夫君,未必靠得住。” 林如海顿时就笑不出来了。 他记性好得很,当年苏州府苏家四奶奶那件事后,贾敏也是怪怪的,开始料理嫁妆,还说什么将来有了女儿就给她,没有就自己过。 此去荣国府上拜年,人多口杂的,指不定哪个说话又不好听了。 没准还是林家的。 对了,林家先前送节礼的人,是过了年才走的。 林如海心里发毛,七上八下,把管家和几个心腹小厮都叫过来拷问: “是哪个不长眼的,又说了不能听的话?” 小厮们是一头雾水:“爷,这家里哪儿敢啊!谁不知道姑娘是您的金疙瘩?” 这下林如海更加确定了,明面上不敢,背里肯定敢呢! 林如海也着急,总不能叫妻子误会自己。 想来也只有往荣国府去寻岳母大人,从中调和。 史苗听说林如海来了,且是独自一人来的,十分纳罕:“你怎么自己一人来了?她们娘儿俩呢?” 林如海像是一副来请教学问的姿态,谦虚得很:“小婿前来,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老太太。” 看样子还真是一个人来的。 史苗想了想,现在林如海和贾敏当中要是出问题,大概也只有那件事。 史苗倒无所谓了,林如海表现是很好,但他也是这个时代养出来的男子。 史苗风轻云淡的反问:“怎么了,是不是你要收什么通房,纳什么妾,她不愿意?” 林如海脑门出汗,矢口否认:“不不不!苍天可鉴,小婿岂会有这等心思?!” 肯定是有人提了。 林如海愈发笃定。 史苗也没质疑他,反而心平气和说起此事:“我自然信你今日没这般心思,但将来难说……若我们家敏儿就只有黛玉呢?假以时日,你会不会有心?” 林如海一时难以答话。 是的,他不敢应承,不惑之后,若还是无子,他也不是没想过。 终归年过四十,也算不得逾矩了。 倘若他还有个兄弟姊妹可以过继,林如海也不强求,可是他偏偏没有。 史苗自己在这边生活得久了,也理解林如海的压力。 只要他别把压力放在贾敏身上,史苗随他去。 史苗不是圣人,也有自己的私心,红楼梦里写得不明不白,林如海那个夭折的儿子到底是不是贾敏生的。 史苗不能肯定。 但贾敏已经有了黛玉,而且贾敏生了黛玉之后,史苗明显觉得女儿身体不如前,她再不想女儿贾敏冒险了。 为了给林家传宗接代搭上自己,不值当。 还好史苗从小给贾敏灌输到位,贾敏当下养着黛玉,还没因为这件事内耗过。 反正谁敢耗贾敏,史苗已就亲自出马去耗他。 林如海也不能幸免。 但史苗也不干那种强迫别人的事,林如海这些年还是很好的。 可惜再怎么好,也不能用感情要挟贾敏去豁出性命给他生儿子。 这是史苗的底线。 倘若顺其自然有了,那就是天意。 倘若他敢弄出什么偏方滋补求子的事。 有多远滚多远。 所以史苗还是很通情达理的:“无妨,你是林家人,你有你的难处,早年你母亲还在,我们就将话说得很清楚了。真到了那一日,我家闺女勉强不得,就好聚好散。” 林如海太知道老太太的脾性了。 旁人说这种话,兴许谈条件中的要挟,但老太太的话一说出来。 必然是当真的,甚至可能连事关和离的步骤和将来贾敏的安置都想好了。 林如海恨不得当场把一颗心掏出来: “老太太,您也常说未来之事不可知,将来黛玉若是有个兄弟,能为她做主,她也有个依仗。” 史苗微微动了动眉毛:“大约……也算是依仗吧!” 这个时代,不想传宗接代的人,才是世俗人眼中的不正常。 史苗看着林如海:“纵使一母同胞,凭什么黛玉就总是要人‘做主’呢?靠天靠地,还是要想法子靠自己。” “我给她娘俩的东西多,就为这个。这世道,都挺难的,女孩儿更难。” 林如海被老太太问的说不出话。 他觉得老太太说的话没道理,从父、从夫、从子,当下女子谋生之法寥寥,女儿家如何能靠自己呢? 但又觉得有道理,贾敏那嫁妆,似乎也不用靠别人。 史苗反过来安慰林如海: “你也莫要忧虑了,一会儿我说说她,日子该如何过如何过,一家子和和睦睦,将来真到那一日再说。” “快回去吧!一会儿玉儿该想你了。” 第127章 既然岳母大人让走,林如海也不好死乞白赖非要留。 裹着一肚子闷气回到家中。 怎么莫名其妙,自己就要找通房和纳妾了? 林如海委屈。 一进家里二门,丫鬟们领着黛玉在小院子里玩耍,黛玉看见林如海,笑眯眯张开手,跑过来就要抱抱。 嘴里更是她甜甜的那一套: “爹爹,你回来了,玉儿好想你!” 林如海把闺女抱起来,知道那边老太太动了让贾敏带着孩子和离的心思。 他的黛玉,他怎么舍得。 林如海委屈的眼睛都发红,问黛玉:“你妈呢?” 黛玉哪里知道父亲在愁什么,伸出小手比了一个打算盘乱抓的姿势:“在算账。” 林如海带着闺女玩了一会儿,想法子让丫鬟嬷嬷们把孩子带走,自个儿又去寻贾敏。 贾敏果然拿着算盘在清算呢! 真是算好了账目,好和自己分家吗? 林如海当下心思很多,想法更多。 他支开丫鬟婆子,要和贾敏说说心里话,不把这事说开,家里就别想安宁。 林如海在贾敏跟前落座:“我不知是哪个有心人编排了话,叫你和岳母大人误会我有了旁的心思,这话要是不说个分明,我不想平白蒙冤。” 说到这里,林如海顿了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笃定一点:“我们已是有了黛玉,将来该有的,总会有的。” 贾敏放下手中的账本,此事他们夫妻还没有深谈过。 贾敏反问林如海:“倘若没有呢?” 凡事总要做最坏的打算,以前贾敏最坏的打算就是自己这一辈子可能都不会有孩子。 现在有了黛玉,已经不是当初最坏的结果。 她倒是不贪求,十分满足。 贾敏道:“我总觉得冥冥中,这辈子,我大约就只有黛玉一个女儿了。” “我即没那样宽宏,容得下姨娘去当人家太太,也不愿见你因此事烦扰,若真到了时候,也该有个决断的。” 她和林如海的年岁也不算小了,贾敏心里明镜一般:“我们夫妻这么多年,也不能耽搁了你。” 林如海简直要被气死了,贾敏道弦 外之音,他如何听不出来。 不就是想说趁着年轻,和离赶早吗? 林如海倒还宁愿贾敏要挟他不许找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 偏生贾敏和岳母大人一样。 过于通情达理! 通情达理的让林如海闹心。 说是没说清楚,林如海反而更气恼了! 拂袖而去:“什么耽搁不耽搁,你说什么胡话!” 今日闹了别扭,虽然两人还是没事人一样,领着黛玉吃饭。 等黛玉睡了,林如海又说有什么公务没处理好,要到书房去。 贾敏没拦着他。 林如海才叫人把书房拾掇好,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这么做,不就在说他和奶奶离心。 传出去,恐怕什么纳妾的事捕风捉影弄一个三人成虎。 不成不成! 林如海赶紧又一溜烟滚回去,仍旧要和贾敏母女俩一起睡。 贾敏也不知他闹个什么:“爷不是要睡书房,怎么又回来了?” 林如海愤愤然瞪了贾敏一眼:“我才不去书房,叫人真传出来闲话。” 第159章 两人日子照样过,依旧是和睦的,黛玉宝贝一日比一日可爱。 等到两岁时候,机灵得不像这个年岁的人,说话一筐子接着一筐子,小人精还自己有自己的道理。 …… 这日林如海和贾敏有些事情要出城,就先绕个路,先把黛玉放到荣国府里。 刚好今日是几个表哥神兽的读书休息日。 一群孩子闹得叽叽喳喳。 贾琏也不知想起来什么,忽然问小黛玉:“玉儿,你想不想要弟弟?” “不要。” 黛玉斩钉截铁拒绝,眉头都拧到一起,脸都皱了起来:“爹和妈都是我的,我不要!” 说完,嘴巴一憋,哇的哭起来。 “哇呜……” 可把贾琏吓死了,丫鬟们赶紧抱着哄,史苗让人把孩子抱过去。 贾琏母亲过来,听见是这么回事,也觉得儿子没事找事,把贾琏提溜到跟前问: “谁教你说的?” 贾琏憋着难受,他只是玩笑一下,小表妹怎么哭个不停。 贾琏搓着手:“嬷嬷说姑姑和姑父去拜送子观音了,我就、就问一问。” 贾琏母亲拍了拍儿子后脑勺:“旁人家的事,轮不到你当表哥的操心。” 谁叫四姑奶奶家姑娘养的娇贵呢! 小丫头将来肯定是比她母亲还难缠的主儿,她一个做舅母的不敢插嘴,真养出不好的脾性,将来嫁人等着苦头吃。 除非再寻得一个比林姑爷还好性子的。 …… 史苗当然不知道大儿媳此刻心里的小九九。 也知道黛玉为什么哭。 占有欲,哪个小孩子没有 只是好些人自小就被教什么兄友弟恭,表现出点什么就一顶大帽子扣下来。 她的黛玉还论不得别人规训。 各家情况不同。 谁让黛玉是爹妈心头肉养大的独生女呢? 史苗给小宝贝擦着泪:“乖乖,以后要是谁问你,你就这么说,保管他们不敢问。” 这话就算贾琏不问,将来肯定少不得有人以逗弄的的方式,不怀好意的问出来。 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 一旁大丫头虽然已经习惯老太太一些天马行空的言论。 今日还是开了一回眼。 老太太教的这个,也太损了。 “老太太……” 况且老太太还说了很多情景,还有不同的人。 这么复杂,林姑娘才那么点儿,能记得住吗? 不管记得住记不住,史苗和黛玉,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黛玉也顾不得哭了,学的很认真的样子。 …… 日头西斜的时候,贾敏和林如海才回来。 他们夫妻还真是去求神拜佛了。 “姑奶奶和林姑爷回来了!” “还带了个赖头和尚!” 赖头和尚!! 史苗精神忽然振奋起来! 这么重要的人物,终于出场了。 现在黛玉在京城,赖头和尚竟然也追了过来。 贾敏和林如海二人脸色不好,煞白煞白的,显然不是吵架。 夫妻吵架,肯定脸红脖子粗,指不定林如海还会被贾敏招呼几下。 史苗问:“那和尚什么来历?” 林如海答:“只说是从蓬莱那边一路云游过来,却把咱们家事和黛玉生辰说得一清二楚,我心里存疑,就一起带回来。” 说得岂止是准,这和尚私下里找林如海,竟然连他父亲做的那些害人命的亏心事都说得分毫不差。 就是他…… 史苗又问:“他是不是说要化黛玉去出家,然后不能见哭声,不能见外人,就能保一世平安?” 贾敏好像还没回过神:“大约……对得上。” 史苗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该她表演的时候到了: “我之前梦里好像梦见过一个和尚,看来也算是故交了。你们不用担心,没什么大事,吃饱了带过来,我和大师讨教一二。” 两人见老太太气定神闲,也跟着心定下来,外面管事安排和尚吃了一顿好斋饭,换过衣裳,再带来给老太太看。 …… 赖头和尚是想不到,居然被带到了荣国府。 他的计划,原本要去林家的。 荣国府厨娘手艺真不错,今儿这顿吃得美。 正这么想着,丫鬟们把和尚请进去,顿时人都退下了。 屋里点了好几盏灯,亮堂堂的。 史苗指了指案上哪些东西:“你要多少钱,开个价吧?” 瞧瞧,什么观音玉像、檀香手串、菩提子、金丝楠木鱼、金钵盂、玉柄拂尘堆了一桌子。 赖头和尚也不打哈哈了,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说如何神瑛侍者落歪了去处,原来也有方外之人,失敬失敬。” 说着这和尚还冲史苗行礼。 赖头和尚直接就自曝身份了。 史苗只是一介凡人,侧过身不敢受,谁知道被这样来历的人拜见,将来会不会受什么反噬、 史苗皮笑肉不笑:“我也没有您化石为玉的能耐,倒不必敬了,神瑛侍者和补天那块石头,到了一个更好的富贵温柔乡,大师不必忧心。” 这和尚看着就怪怪的,尤其头上那个赖疤痕,红通通的,有些吓人。 史苗又把小几上的匣子打开,满满一匣子的金锭。“这些,够不够?”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也能使神仙推磨。 赖头和尚没有推辞,也不贪,认真的在那一堆东西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了浮尘,又拿了两个金锭。 然后满意的点点头:“够了,这几样就尽够了。” 居然对手串和菩提、钵盂无动于衷。 史苗笑笑:“这拂尘大师是不是想拿回去送道人好友?大师不妨都拿着,我还有事想求大师帮忙。” 赖头和尚想了想,又拿了一个钵盂。 史苗才问:“你对我女儿和女婿说了什么,把人吓成这个样子!” 赖头和尚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他今日是又吃又拿。 所以有点不好意思:“没、贫僧也……没说什么,只是如实以告,不就是无子之命,短寿之相,将来孤苦无依的……命格!” 赖头和尚有点心虚,反正他就是照着给仙子安排的下凡流程念了念。 现下也不算泄露天机,有面前这个机缘在,多半应不了。 史苗又把手串、佛像等物件都塞到赖头和尚怀里:“这些东西,够买大师的化解之法了吧?” 这和尚肯定有几分法力,史苗在他身边,都觉得身上轻松了很多,仿佛回到年轻人到身体。 往和尚手上塞东西,特别有劲儿。 “够了够了!” 和尚没要佛像,只又多拿了一个手串。 原来赖头和尚也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倘若夫人能帮往甄家我引荐一二,贫僧感激不尽。” 看来,赖头和尚也没有神通广大到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史苗有点怀疑,甄家那边的是…… 这和尚像是有读心术:“放心,贫僧不搞小动作,还能帮您一个大忙。” 史苗姑且答应,先要求赖头和尚与林如海夫妇说清楚。 别把人吓出心病来。 赖头和尚就很配合的说出来一堆故弄玄虚的话: “此女若做寻常女子,必是凄凄苦苦早夭的命格,若做不寻常女子,堪负苍生之任,万万不可红尘侵染,必保你们家一世荣华安宁。” …… 再往后,赖头和尚像是赶时间,着急忙慌的要去甄家。 史苗让几个办事婆子,并两个管事送他去。 和尚看这阵仗,苦笑:“你们家老太太真谨慎。” 管事的挂着得体微笑:“哪里,只是怕大师见了生人,被旁人看轻,受了委屈。” “您请!” 第128章 甄宝玉自来只喜欢漂亮可人的丫头,见到赖头和尚头顶一块红艳艳的疤痕,当即吓得要哭。 可是这人是荣国府举荐的大师傅,甄家就算看不上眼,面上也不得不客气起来。 赖头和尚想看通灵宝玉,甄家人小心翼翼取下来,拿出去给他看。 又见到了这块石头。 大和尚与石头感应一番,确定了甄宝玉就是神瑛侍者转世。 而今安排好的线已经乱了。 和尚也没有拨乱反正的意思。 修行之人都讲究一个缘法。 一切皆是天意,况且赖头和尚功法不算厉害,何必吃力不讨好,最后落个反噬自身。 反过来还要开解一番,双手捧着通灵宝玉,口中念念有词: “红尘游戏,各随其时,你们各去寻各的缘法吧!” “温柔富贵乡,故友可还安好?” “血泪何故还一人,但向天地求苍生。” 念叨了一会儿,赖头和尚又把通灵宝玉还回去,叮嘱甄家人: 第160章 “小公子有此灵物,必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只是凡世间灵物,自来干净,正如清泉,愈发容易被世情所污,还望多多留意。” 甄家人听这些话,和其他庙里的和尚说得大差不差,给了点东西,看在荣国府面上客客气气把人打发走了。 荣国府的管事媳妇,回去就把甄家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向史苗汇报。 史苗听着也不新鲜:“大约就是这些?” 管事们连忙道:“回老太太,小的们听得真真的,一句没错。” 其他人也连连点头作证。 然后又道:“大师傅说后面想出城去,和小的们讨要车子。” 史苗想了想,交代下去:“遣妥当人送他,出了城就不必管了,方外之人,自有去处。” 下人们依着史苗的安排,将人和礼物送出城,赖头和尚又讨要马车。 荣国府送人的两个小厮也没拒绝,眼看着和尚自己慢悠悠赶着车往东边去。 和尚走了好几天,贾敏还没缓过来。 史苗好声劝她:“都妥善解决了,不必在意。” 贾敏不可能不在意,她就只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可那和尚说什么苍生红尘,我们家玉儿那样小,如何担得起这些。” 贾敏只怕过慧易夭,万一老天见女儿太聪明,把她收了去。 光是想一想,贾敏就忍不住流出泪来。 史苗道:“他们这样的话总是一半又一半,只管捡起来好的听,老天早就排好了道,将来如何,那是将来的事,高高兴兴带着孩子过日子才对,咱们玉儿将来是要干大事的人,老天也要护着她。” 神仙托生的,史苗决定以后认真贿赂老天爷。 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别一天只用情情爱爱当劫数,老天爷也该有点格局。 先前史苗还问赖头和尚有没有遇见甄英莲。 赖头和尚说他才到人间,原本是要往姑苏去,结果绛珠仙子和神瑛侍者都在京城。 和尚往京城来了,还没去姑苏,下一程才去姑苏。 黛玉和宝玉都比原先那本红楼梦出生的早,所以赖头和尚还没赶上。 史苗先前就跟和尚说,让他收了礼就多做几幢功德,为自己也好。 赖头和尚打哈哈没给个准确答复。 和尚还没走,史苗就遣人去姑苏送信了。 林家在那边有点根基,就不信这次还能把甄英莲给弄丢了。 当下还有一样事不能落下。 就是孩子们的教育。 史苗又让人开了一门缝纫手工课。 几个哥儿都要做手工,像是黛玉和探春,专门给她们预备了竹子针,让她们也跟着玩。 刚好可以锻炼大家的手指灵活度。 旁的嬷嬷们都不能理解老太太的用意。 她们做梦都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当个奶奶太太,日日有人伺候,不必做这些活计。 老太太一会儿要生活做饭,一会儿又要人做针线,只怕把主子当下人使。 嬷嬷道:“咱们家又不缺针线上人,也不知老太太怎么想的,好端端的哥儿们,拈针缝线的。” 旁边的小丫鬟比她有见识,当即就反驳: “你懂什么,老太太说这是生活技能课!不至于忘本,前儿生火做饭都使得,如今学点针线也是该的。” “老太太这叫未雨绸缪,越是这样的人家,才能教出来成器的后辈,您就只顾着眼前吃喝享乐,能有什么远见?” 老嬷嬷见说不过她,悻悻的去了。 朝堂上最近不太平,胳膊拧不过大腿。 别看现在皇帝陛下年岁上来了,龙椅上还是他。 秋狩那件事,一锤定音。 史苗她们得到消息不算早,对于这么大年岁还要出门打猎,她还有几分佩服: “秋狩的那件事,定了不曾?” 贾赦、贾政、林如海和贾敏等人都在。 贾赦盘着手里的紫檀珠子:“定了,只是哪些人随陛下去,尚未定下。” 贾敏看向贾赦:“大哥哥自然要去。” 贾政的品阶和官职,必然要随行。 反而是贾政和林如海说不准。 历来皇帝出行,翰林院都是一样的章程。 有人要跟着皇帝随行办差,有人要留在宫里处理事务。 贾政其实担心的是他和林如海。 神情忧虑:“若是留下来,恐怕吃力不讨好。” 贾政不想留下来,起码跟着圣上不会出错。 万一监国这位有什么让圣上不满意,留下办事的这一批大臣,将来仕途就难了。 …… 荣国府毕竟还有几分人脉,史苗背后又是史家,这等小事还是能运作的。 除了贾赦,贾政和林如海皆要伴驾随行。 林如海自打知道要出门,天天和女儿在一处,慢慢和她讲出门的事。 说是让闺女心里有个预备,实则是自己心里有个预备。 一去就要三四个月,林如海都担心回来以后黛玉不认得他。 又怕自己出门以后家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他大老远顾不上。 黛玉还是不太明白时间概念,顶着两个小揪揪:“爹爹要去那么久的吗?” 林如海:“你乖乖在家,爹爹先去看看路,以后你长大了,爹爹带你和你妈去。” 黛玉好像也没那么不舍得,叮嘱她爹:“那有好玩的,爹爹要记得给我们买。” 林如海红着眼圈答应:“好。” …… 家里忙着预备两位爷出门要用的东西,尽量精简,各色药丸都新配了一回。 一想到两个爷都要出门,大房和二房奶奶嘴上不说,心里七上八下,就连出门作客,都只应个景儿。 贾赦才回来,一下马正好撞上来传旨的冯公公,上前笑道:“什么旨意劳您亲自来?” 门房赶紧来迎,管事早就预备好荷包,只等传旨的公公和主子说完话。 大公公见贾赦客气有礼,也笑道:“圣上口谕,圣上带着几个孙辈和世子同去,怕他们闲来无趣,找几个玩伴,您家两位公子也在名单上,旨意后面就来,将军大人快些预备起来吧!” 贾赦当即就有点绷不住,好在那公公拿了荷包马上又要去下一家。 贾赦一进去,发现今日贾敏也在。 他把公公的口谕一说,家里人都被吓了一跳: 大房周氏忽然觉得头重脚轻:“他们两兄弟……老太太?!” 半大不小的,贾瑚 和贾珠骑射又不成,好端端的为什么要…… 贾敏凝眉,神情冷峻:“肯定要去,哪怕半道折回来,也要去。宫里忽然的旨意,不就是看着哪些人家会忽然报个疾病,不知当中有哪个是圣上看中的人质。” 太明显了,所以不得不去,还要认真预备起来。 这回秋狩没这么简单。 史苗眉头也跟着拧起来“只怕还有别的。” 果然翌日一早,宫里又来人了。 “淑妃娘娘随架,皇上恐淑妃娘娘寂寞,特令命妇相伴,您家正好,也不怕两个哥儿无人照管了。” 但凡这样的大事,早就有礼部拟定章程演练预备,如此朝令夕改,必定是发号施令那人有意为之。 皇帝陛下是生怕别人觉得不够动荡,自个儿还要添一把火。 史苗闭上眼想了想,对大儿媳周若道:“你不必收拾,把我的东西预备上,我许久没出门了,刚好出去走一走。” 见史苗要去,小辈们都吓得不轻,差点齐刷刷给史苗跪了。 “母亲……” 史苗故作轻松,话里有话:“这有什么,我身子还算硬朗,你们在家中,万一有点什么,年轻人跑路也比我一把老骨头快。” 既然去当人质,史苗这个老太太,肯定更有分量。 就看皇帝陛下一离京,有人坐得住坐不住了。 眼看着后面肯定会不太平,时间也紧,史苗心里有了主意:“有些事情,先安排好,有备无患。” 秋狩去程还算太平,一路上除了有些人水土不服,旁的没什么大事。 除了淑妃娘娘,随行命妇里就是史苗最有资历。 淑妃娘娘找人说话的时候,史苗仍旧坐在侧席。 美人老了风韵不减,史苗暗自感叹,淑妃娘娘的气质要是生在现代社会,不进演艺圈当影后都可惜了。 史苗现在已经能很熟练的走过场了,笑盈盈和淑妃娘娘拉家常。 “我闲不住,正好有个机会出门,家里小辈还劝我,他们哪里知道我的乐子。” 淑妃娘娘也很上道:“夫人这一趟出来,兴许又能为朝廷再得良种。” 史苗当即也就认下不推辞:“娘娘圣明,老身正如此想。” …… 营帐外林如海正拎着水壶,挨个给几个孩子倒水洗手。 他本来就不擅骑射,来到这地方,最怕的就是刀剑无眼。 第161章 一群孩子,内里有三个小皇孙,还有西宁王家的长孙,南安王家的外孙子等等,加上自己家的两个,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只有六岁。 他们又不能跟去打猎,随行的公公照管有限。 林如海旁的不管,贾珠和贾瑚务必要和贾政轮班盯好了。 三王爷不知何时走过来,看着林如海不怀好意,出言讥讽:“林探花却是耐心,贤惠得很啊!” 显然不是什么好话,旁的几个孩子原本玩得高兴,一起来洗手,也没注意是林大人在帮忙。 人家终归是当朝探花,做这种伺候人的活计,孩子们脸色都不好了。 林如海却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不卑不亢: “下官家有小女,倒也常做这些事,此处不比京中,他们年岁还小,自然要多照料着,王爷洗不洗手?” 三王爷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想起来那个短命的太子,也是自小一副得体大方温文尔雅的样子。 以前有太子在,父皇从不正眼看他,现在太子死了这么多年,父皇仍旧没给过他正眼。 还有这群大臣,天天什么礼数,叽叽歪歪的,惹人厌烦。 三王爷没洗手,捏着马鞭转身走了。 皇帝陛下隔着老远,听不见那边说了什么,眼神也不太好,眯着眼半天也看不清。 一旁的李公公道: “还是小林探花好性子,那几个小的哥儿们,都喜欢跟他一处。” 皇帝便不再看:“他们倒是有乐子!” 李公公又道: “可不是吗?这些高头大马的,小哥儿们骑不得,正愁没个去处,国公夫人见多识广,天天往淑妃娘娘那边去听故事。” 圣上笑道:“什么好故事,得空朕也去听一回。” 第129章 大帐里,淑妃娘娘坐在主位,史苗坐在下首。 再往下是一溜儿小凳子,七八个哥儿齐齐整整的坐着听故事。 “老夫人,真的有那么厉害的镜子吗?” 史苗笑道:“那不是镜子,原理是放大镜。放大放大,就叫显微镜!显示微小之物。” 放大镜,这几个小爷家里都有,西洋来的物件,也有本地的工人会用水晶做出来。 带在眼睛上的也有。 只是没见过那种能看很小很小物件的镜子。 史苗很大方,小孩儿可比大人可爱多了:“我家中有一个半成品,以后回京了,请你们到我家来看。” 几个小孩儿都说好,热烈讨论起来,还说要把自己的放大镜带去给老夫人看。 林如海候在帐子外,见圣上一行人往这边来,老远就迎上去,连忙躬身行礼:“微臣给圣上请安。” 皇帝陛下穿了一身苍青常服,抬手示意平身,上下打量了一下林如海,似笑非笑:“你倒是个好女婿。” 旁边伴驾的大人连忙道:“林大人当了几日的班,今个儿轮到他歇一歇,可见他歇不住,还是到丈母娘跟前尽孝了。” 林如海向他投以感激的眼神,出门伴驾,都不容易。 皇帝陛下轻笑一声,拍拍林如海的肩:“朕若招到这么一个好女婿,也不愁了。” 这话说得有几分真,林如海当女婿很得丈母娘欢心,为人正派多才,相貌长得又好。 谁家不想着能有个这样的女婿? 李公公连忙笑道:“林探花是陛下的臣子,陛下最有福。” 老皇帝听这话合心意,手里握着扇子信步走进帐子中。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淑妃娘娘把陛下迎上主座。 皇帝陛下俨然一个慈爱的爷爷,和蔼笑着:“都坐下,仍旧如刚才那样,都在讲什么?” 淑妃娘娘此刻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言语间带着恰到好处的娇嗔:“圣上,刚刚国公夫人在讲一种神奇的镜子,不只能明察秋毫。” 老皇帝也很配合,做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哦……这很新奇,说来听听,是不是西洋的望远镜?” 下面好几个孩子跃跃欲试,却都不敢开口。 最后是小皇孙:“皇祖父,我们说的不是西洋的望远镜,是显微镜,能看见水里看不见的小虫……” 要说这个,贾瑚和贾珠能说得更明白,才不会像小皇孙一样模棱两可。 只如今没他们说话的资格。 史苗见皇帝问起,就把显微镜的事提了几句:“是臣妇摸索出来的半成品,原想着若真能做好,明年就献给圣上。” 皇帝也习惯了国公府会献上一些奇怪的东西。 只是除了种子,其余他不太感兴趣,前儿国子监的算学课,也是她们家弄的。 老皇帝想起来什么,皮笑肉不行,翻脸如同翻书,似是在敲打什么人: “内务府里有的是能工巧匠,明儿让他们去,一日日只顾着华彩雕饰之物,奢靡过分,不成样子!” 旁边李公公也不笑了,躬着身子答应:“是。” 史苗看破不说破,老皇帝才不是来其乐融融的,分明专程来给淑妃娘娘下马威。 要论奢靡,皇帝老儿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后宫那点份例,怎么能和老皇帝几次下江南的花销比。 不过人家是皇帝,说什么都有理。 刚刚还好好的氛围,现在…… 方才高高兴兴的小孩们一个个低着脑袋,蔫头耷耳的,大气儿也不敢出。 史苗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 真真是个随地大小爹。 皇帝自诩万民之父,十分应景。 淑妃娘娘保持着脸上得体的微笑,恭送圣驾。 史苗看淑妃娘娘比老皇帝长得好看又有气度。 都想支持淑妃娘娘推翻暴政自己当女皇,当然只是一想。 留在朝中监国的就是淑妃娘娘所出的皇子。 众人都猜测皇帝陛下已经有了决断。 大臣们愈发看不明白,皇帝陛下究竟是何等心思。 是不是有意考验皇子,又担心外戚势力过大,故意敲打。 史苗却另有见解。 这老皇帝,多半还要用对付当年义忠王爷那一招,就等着对面皇子犯错,找个由头砍了。 当朝许多大臣心里早就有偏向,甚至暗自里压了宝,所以任何消息都会不自觉的进行美化。 如果史苗不是读过原著,知道这老皇帝命长,当了太上皇还要和新皇打擂台,她恐怕也会深陷其中。 活得长的皇帝都很多疑。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哪怕这人是他亲儿子。 皇帝的儿子太多了,最属意的继承人已经死去。 大臣们忖度皇帝陛下在培养继承人,殊不知老皇帝 大约要学唐玄宗,没准也来个一日杀三子。 京城里的气氛不太平,荣国府收到了家书。 信里鸡零狗碎写了许多东西,偏生不痛不痒的提到了谢道韫……还有太宗皇帝。 谢道韫何止用咏雪之才?唐太宗更有玄武门之变? 荣国府两个媳妇犯了难:“信里的意思,是要我们格外谨慎。” 原本史苗的安排,是想让孩子们悄悄回江南避一避。 可是前脚圣驾一走,后脚宫里就说要去护国寺祈福七七四十九日,有品阶的命妇都跑不了。 除非有个什么父母丧事,便不能从京城走掉了。 据说城外有山匪出没,荣国府里两位奶奶,并贾敏等姊妹,也歇了出城去庄子上的心思。 事情发展越来越古怪,贾敏她们住着的那一片,似乎被暗地里戒严了。 荣国府里大奶奶周氏和奶奶关氏一起着急上火: “早几日过来就好了,那边都是各处的官,已经被盯上了。” 白琪最沉着,她以前跟着秦家的时候在西北边关,比这凶险的情况多了去,况且看宫里监国那一位。 昏招频出,掀不起大浪来。 荣国府素来低调,近些年存在感不高,家里没人没兵,那些人谋的东西大得很,不会平白无故与荣国府为难。 白琪安慰两位奶奶: “这么大个城,如何藏不下你们几个,不要慌乱,一如往常,免得叫人看出来。” 见二人仍旧懊恼不该早做预备,白琪又道: “而今只是叫人看出来了,恐怕早几日也有人暗中盯梢,你不必急,找点她能穿身量的衣裳首饰来,我们娘儿俩去把人换出来。” 贾敏真过来了,倒是可能会把荣国府拉下水。 现在用箱子,可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先前有几家的菜篮子和拉水的车子,都被翻出来检查。 只能用人换人,况且白琪早年自己带着女儿一路从西北还乡,期间不知有多少难处。 而今老太太不在家,两位奶奶也只能依仗白先生了。 两人只能暂且应下:“这法子,先试一试。” 就算出不来,贾敏也不至于被关在那边屋里,独木难支。 第162章 白琪看不明白监国那位皇子的操作。 控制文官有什么用? 是想证明自己被文官拥护,以此上位吗? 荒谬愚蠢。 就算这群文官拥护你,下面军队来了,杀了这一批,照样能把其他官员提拔上来用。 京城的文官那点兵力,聚集起来,也不够圣上亲卫砍。 白琪对朝中局势所知有限,也不知其中有何隐情,叫那群人仓皇篡位,首鼠两端。 白琪和白湘湘来过好几次,左邻右舍也都知道。 这是荣国府的房师,那那瘫子姑娘也是个极有才的人物。 白先生和贾敏说了自己的打算: “我来把你们娘俩换出去,他们找的是你们,不是我,你们走了,我脱身才容易。” 白琪原先能从西北回来,自己摸索出一些易容之术,若要把人弄得年轻水灵很难,但把贾敏弄得几分像她,不是难事。 白湘湘自小瘫痪,身量比一般人小很多,把黛玉裹上衣裳斗篷,再缝个假肢套着,大约也能蒙混过关。 贾敏倒是不急,今日来了又走,肯定会被重点盘查。 倒是和白家母女说起另一件事:“兵部张大人的家眷三日前出城,说遇见了山匪,五六口人都被杀了。” 白琪听完脸色愈发凝重,说是山匪,实际上是谁动的手却难说。 若有山匪,将来有军队过来剿匪,名正言顺。 还好她们没有擅自出城避难,不然岂不是白白送出去的冤大头。 这样的由头,边境打仗最喜欢用。 白琪眉间沟壑更深:“我看往后还会有被杀的,就能有借口调兵剿匪了。” 两位家长正因局势苦恼,黛玉指着今日白家母女带过来的匣子眼睛放光: “母亲,这是不是火器?!” 真真是个,少年不识愁滋味。 贾敏赶紧把匣子收起来:“小孩儿不能玩。” 看着阴沉的天空长叹一句:“这个年,可不好过了。” 白湘湘笑道:“兴许还不到过年,这事就柳暗花明了,当下最怕的不是官家,每每有乱事,多是肖小趁火打劫。” 所以家丁充裕的荣国府相对来说,比如今贾敏母女住的地方安全。 不过贾敏不打算去荣国府,之前史苗另外预备了一个极好的去处。 与此同时,秋狩那一头,形势瞧着也不妙。 圣上早已勃然大怒,起驾回京,调集亲兵,打算亲自去教训那个不肖子。 正好今天贾赦、贾政还有林如海都在。 大家刚巧通个气,心里有个底。 史苗指指面色疲倦的老大贾赦:“倘若有个万一,你肯定跑不了的。” 贾赦官大,顶着一个将军名头,近来天天在圣上跟前,活脱脱一显眼包。 反而林如海和贾政混在翰林院一大群人里不太显眼。 于是史苗对二人道:“你们俩先带着俩孩子跑路,把命留下再说。” 史苗对自己的安排很简单:“我老了,就不折腾了,你们不必管我。” 一时间贾赦、贾政、林如海听史苗这么说,脸都绿了几分。 这是大不孝之罪,真有了万一,他们怎么能抛下老太太。 史苗换了个语气,只说自己是说笑:“我只说万一,圣上龙气附体,没准就遇难成祥了。” 细细论来根本乱不起来,兵权还捏在老皇帝手里,京城里再怎么闹腾,也玩不出花儿来。 毕竟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老皇帝这气定神闲的样子,显然钓鱼执法成功了,就等着回京收割呢! 皇权对人异化至此,史苗想了好久,都不明白老皇帝的逻辑。 为着一个疑心,大费周章。 验证疑心之后,比起对儿子臣子背叛的痛心疾首。 老皇帝似乎更醉心于自己的英明神武,深谋远虑。 一点点向京城逼近,非要将人逼上穷途末路。 想起京城里的家人,史苗陷入深深忧虑。 第130章 贾敏等人依着原先的计策先从家中出来。 盯梢的人手不如她们所想多,而后白家母女更是趁着两次盯梢的人换班,光明正大走了出来。 可见外面的许多风声,更像疑兵之计。 史苗在护国寺旁边置办过两个深宅,此时正好派上用处。 护国寺供奉着太\祖灵位和遗物,历来有圣上亲兵把守,一般宵小不敢闹事。 京城的局势没有一开始预料的那么严峻,贾敏她们一点波澜也见不着。 只听说圣上御驾回京了,城中虽有小股乱民趁火打劫,都不成气候。 等几人避难出来,荣国府分毫未损,反而是甄家遭了秧。 两个嫂嫂暂且不敢让贾敏回去家中住,仍旧把贾敏和黛玉留在荣国府中。 再问贾姝等人的情况,一切皆好,除了被惊吓,并未受到波及。 嬷嬷们绘声绘色讲前几天发生的事:“咱们家没事,有肖小想趁乱打劫,被一个火器吓得屁滚尿流,还帮甄家把人赶跑了。” 一个小丫头鄙夷道:“那甄家忒不成样子,人比咱们家还多呢!” 众人听罢也感慨不已,甄家人乱做一锅粥,若是把人组织起来,哪里容得几个乡野莽夫犯事? 甄家上下对荣国府出手相助,感激不已。 一时又听说圣上真的回京,各家有人随御驾出巡者,都翘首以盼,只求平安。 临近傍晚,外面报信的银红比甲小丫鬟欢欢喜喜跑进来:“老太太和哥儿们到了!” 不多时,赖大亲自来报: “老太太和两个哥儿已是到了街口,几位爷还在朝中。” 众人早已等在二门内,看见史苗和贾瑚、贾珠,竟是齐齐滚下泪来。 大人们在讲这段时日的不易,小孩儿也有自己的玩法。 贾瑚和贾珠正因错过了击退贼人遗憾,问两个兄弟:“可有见着小贼长什么模样?” 贾琏和贾琮都摇头,至于探春和黛玉更是不知道。 贾赦、贾政和林如海第二日方回,梳洗之后又急急往朝中去,早出晚归,甚至时常轮到值夜。 朝堂之上气氛凝重,谁都不知圣上会对此事如何处置。 甄家三太太亲自带了儿媳,并许多礼物诚心来荣国府致谢。 甄家的大太太从去年就一直断断续续病着,总不见好,这回被事情一激,当下就卧病下不来床,甄家二房在外任上躲过一劫,而今京城里是三太太做主。 王夫人今日也来了,虽然两家离着不远,史苗还真是许久不曾见过她了。 史苗见王夫人整个人都透着木然,一板一眼的,像是很标准的儿媳机器。 如此一来,甄家三太太显得很热络: “真是骇人,人都打到家中来了,还好有你们家过来帮忙。” 史苗笑道:“她们在家中也是被吓得不轻,咱们两家在一处,家中男人不在,彼此照应也是应当的。” 甄家三太太又说:“明儿等安定了,必定要带着我们家小辈来给老太太磕头。” 史苗想见见甄宝玉,可黛玉近来都住这边,又时常往这边来,她可不想闹出什么摔玉的绯闻来。 于是连忙找了个由头:“近来恐有风波,虽然咱们两家近,还是小心为上。” 甄家三太太深以为然,一脸信服:“老太太说得是,都听您的。” …… 对于淑妃娘娘一行人的处置,圣上不说,大臣们不敢问。 这老皇帝实力演绎了一波君心难测,搞得一京城的官员都快神经衰弱了。 两个儿媳问史苗今年过年的安排,请她拿个主意。 史苗看着庭院里光秃秃的树枝:“也不必多预备了,往后京城中,大约少不了丧事。” 谁不是这么想的呢?前儿听说甄家都预备起素服了。 天冷的好处,就是尸首放久了也不会发臭。 史苗想起来那个风华绝代的淑妃娘娘,恐怕早已经归西了。 皇帝陛下肯定会给大家一个体面的死法。 按理说遇到儿子背叛,外戚萌生反心,有些人会一蹶不振,有人反而因此生了斗志。 老皇帝显然是后者,没准还有长寿基因,和某位十全老人一样,眼看着还能待机很久。 果然宫里给的消息,淑妃娘娘因寒症过世,其子一片孝心,侍疾染病身亡。 知道内情的大臣暗里还赞圣上仁慈,起码给所有人都留了体面。 宫里颁布圣旨,要有百日的国丧,京城各家的年都是冷冷清清过的,半点不闻丝竹之声,连惯常的各家吃年饭,也一并免了。 黛玉的生日,也只能悄悄的和姊妹们一起过。 这一年的恩科春闱,也不如早前热闹,大约少了斗文赌酒,各方学子唱和,等到新一轮的状元探花游街,都与前几回差了许多。 林如海等人也到了外任之时。 第163章 经由先前的变故,谁也不知道将来前程在何处? 贾赦先得了点消息,赶紧回来告诉史苗:“妹夫差使定了,开封旁边的县,也算个不差的地方。” 还好,不是个不毛之地,也算文风蔚然,史苗像在自我安慰一般: “都是这样一步步上来的。” 不过贾政就没那么好的差使了,贾赦蹙着眉头:“宫里的意思还是让二弟去工部办事。” 原著里贾政好歹还是个五品工部员外郎。 而今的贾政差使,说白了就是工部最末流的办事员。 皇帝陛下容不下一家子出两个人。 就连史家,现如今也暂避锋芒。 贾政经过那件事,也不奢求,只说还能留在京中尽孝,聊以宽慰自己。 荣国府众人虽舍不得,但也说不出将黛玉留下陪老太太这种话。 黛玉也是林如海和贾敏的命根子,正如史苗所言,孩子跟着父母长大,才是最好的。 送别那日,史苗领着贾家四兄弟并贾探春都送出城去。 几个孩子着实哭了一回,到家中仍是不歇。 好在经过先前的波折,一切似乎都顺利起来,林如海上任知县是个能办事的官,故而他到任上的情形比预料的好上许多。 一家子来信说已经安顿下来,贾敏见那边也似姑苏文风盛行,预备兴办义学。 贾敏的信来了几次,她们出去的第二年,白琪向史苗请辞: “太太,先前得了姑奶奶的来信,我想带着湘湘往开封走一趟。” 史苗答应得很干脆:“去吧!倘若我再年轻几岁,也同你们一起去。” 白琪去年就想走了,也是为荣国府的哥儿姐儿挑到了好先生,这才选择上路。 史苗亲自点了妥当人跟着去。 白家母女动身没几日,荣国府府上忽然收到金陵宁国府的消息。 贾敬又要娶妻了。 史苗懒得看信,问大儿媳周氏:“敬大爷那边又看上了哪家姑娘?” 周氏便把情况一五一十说了。 原是金陵一个七品小官之女,今年只得十七岁。 史苗心里暗自唾弃,贾敬这年纪,都够当人爹了! 史苗当即就提出反对:“我看不成,未免太年轻了,比珍哥儿媳妇还小。” 可是史苗又不是贾敬最顶头的长辈,她说什么,在宁国府并不顶用。 两人便都默契的不谈这个话题,史苗又问两个儿媳:“先前听你们说过一嘴,隔壁甄家又想送谁进宫来着?” 史苗这也属于明知故问了,甄家想送进宫里的,肯定就是元春。 二儿媳道:“就是生在大年初一那个,三房的大姑娘……我瞧着……” 关氏说着叹了气:“这样一个姑娘送进宫,也太苦了。” 皇帝这个年岁,真拿去充盈后宫,简直叫人看不下去! 况且甄家那边送去也不是正经走当娘娘的路子,而是进去当女史,往后的路更难说。 史苗盘着手中那串菩提子,眼皮有点沉: “甄家宫里有个娘娘,总比独独把姑娘送进去有把握,所以才想着一试,先前留着姑娘,兴许也想着押宝,而今姑娘年岁等不了几年,才定了计策。” 现如今甄家里面有人牵线尚且艰难,原著里的贾元春自己在宫中那么多年,肯定熬得很辛苦。 等荣国府那边再得知元春的消息,人已经被进宫去了。 不知元春小姑娘在进宫前,经历了多少事关家族兴盛的洗脑。 徒有一声长叹。 甄家三太太却是对荣国府热络,这回过来带了宝贝金孙甄宝玉。 甄宝玉穿着织锦红带金的衣裳,唇红齿白,要是再圆润点,和年画上的福娃娃也差不了多少。 果然长得十分讨喜,脖子上挂着通灵宝玉的璎珞,上来就给史苗磕头。 “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一偏头,丫鬟绿柚上前给甄宝玉送上表礼。 甄宝玉看见她长得标志可人,年岁不大,看美人的心思却不小,眼睛直勾勾盯着看。 嘴儿也甜:“多谢姐姐。” 还好这孩子知道不是自家,没胆子大到上手去摸。 绿袖被看得不舒服,蹙了蹙眉,回身就站到屏风后。 甄家三太太笑:“我们两家住得这么近,早该经常往来了。” “哥儿姐儿们忙着读书,平日里倒是不得闲。”史苗见甄宝玉,忽然画风一转:“你家哥儿如今读了哪些书?” 史苗可不想甄宝玉惦记上荣国府,毕竟人家是神瑛侍者转世,史苗怕自家承受不住这份业力。 所以史苗尽可能减少两边交集,专门捡着甄宝玉不喜欢的东西问。 甄家三太太连忙自谦道:“他身子弱,如今学了些字,不敢和府上相比。” 史苗也笑道:“哪里的话,咱们都是读书人家,那些穷苦人家没条件,我问这个,不过希望哥儿多多珍惜能读书的机会啊!” 甄家三太太连忙换了一个话题:“老太太家三姑娘如何不见,上回她见衣裳上花样子好看,还和我讨花样子呢!” 听见祖母提到荣国府的三姑娘,甄宝玉小小一个,眼睛都亮了。 史苗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冷笑,脸上却无懈可击: “她今日有功课,年岁小写得慢,学好了才出来。” 第131章 史苗自己在京城命妇圈混了这么多年,甄家三太太那点心思一看就明白。 也不单甄家,大部分人家都一样,若家里有个儿女的,看见年岁差不多的姑娘小子,就会动了婚配心思。 甄家三奶奶问探春,肯定也有考量的意思。 这一世甄家的宝玉和贾家的探春不是兄妹,从年岁上,婚配是相当的。 自家姑娘还小小的就明目张胆被惦记上,史苗心里膈应。 好 在甄家三太太也识趣,没继续再问,史苗也不提孩子的事,只问甄家其他人如何。 留过一回饭表示亲近,送走甄家来客之后,又回一次礼。 史苗不喜甄家,还是耐着性子,实在因为有件事她一直放不下。 原著中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是从秦可卿房里去的。 原先宁国府现在是甄家的地方。 也不知去太虚幻境的入口是不是像网络游戏中副本秘境的开关一样,只有特定的时间环境才能触发。 若两家真不往来,史苗可就没由头过去了。 要说那宝玉确实与旁人不同,年岁小,说话主打一个随心而言。 他来荣国府一次,回去就说荣国府看起来推崇学业,实际上以学为由沽名钓誉。 听说还被他父亲好生用戒尺修理了一回。 史苗听闻也只当个笑话听,宝玉这孩子本来就离经叛道。 况且那天她故意这种态度,甄宝玉回去说出这话也不稀奇。 没说出禄蠹已经很客气了。 史苗不生气,但家里几个哥儿姐儿听了课不依。 史苗还劝孩子们大度一点:“且随他去,一个刚上学不久的孩子家家,与他计较什么?” 贾瑚可是拳头有点发痒,那小子竟然敢冒犯祖母。 咬着牙忿忿不平:“只看他年岁小,再过几年,我断然不会轻饶他!” 再过几年? 再过几年甄宝玉应该会有更惊人的言论吧! 史苗还挺期待的。 京城的日子忽然平静起来,大约上次淑妃娘娘同伙造反一事有极大的震慑作用。 京城官场总体来说风平浪静的。 史苗闲来无事,研究更新火器,改进显微镜献上去,可皇帝似乎没多少兴趣。 尤其火器,原本装备以后能很大提升战力。 但过于厉害的武器反而遭到了圣上的忌惮。 这样一件好物,竟然被扔进库房中冷处理落灰。 所以史苗明明研制出来用流水驱动的纺织机,却没有献上去。 这种织机产出的布质量有限,和宫里贵族们用的布料天差地别。 那些人用不着,怎么会上心? 倒不如再将纺纱等工艺都改进起来,将来能达到商用以后试着投产。 现在的效率,还是不如织布熟练工。 政局的稳定给林如海的仕途带来了切实的好处。 出任县官两年,圣上就直接给他升了开封知府,特命不必进京述职。 林如海知府也当得四平八稳,看这势头,知府任期一满,肯定还要升迁。 贾敏黛玉和荣国府来信频繁,她们娘俩在开封比在京城自由得多。 义学办得风生水起,听说黛玉还学会了写状子,又跟着一个老太医学点皮毛医术,生活丰富极了。 贾瑚和贾珠渐渐长大,虽然学上得不错,只看如今贾政的境遇,家里只能暂避锋芒,暂且歇了让他们去考试的心思。 今年贾瑚和贾珠不太高兴,原先家里预备让他们去给姑母送节礼的,临了却变了卦。 第164章 贾瑚在祖母跟前闷闷不乐:“早前父亲还说,这一回让我去的。” 史苗道:“一来是你父亲醉了说话哄你;再有你是家里孙辈的老大,金陵那边要去一趟。” 回金陵不单为着南下祭祖,前儿新来的信,贾敬娶的那位奶奶一病没了,荣国府这边理应去奔丧。 贾瑚不想去,又不得不去,他真想家里来一句担忧学坏,让他免了这差使。 偏生母亲说,这是对他的考验,将来大了出去交际,要应对各色各样的人。 贾瑚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年底的时候,贾政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贾政难得眼中有光:“好事,妹夫回京的事,准了!” 虽然大家有七八分肯定林如海下一步必定要往京城当京官。 但得了准信和猜测不一样。 史苗忙问:“回京之后当哪里的差。” 贾政道:“不是户部,就是吏部。” 不愧是天子门生,升得很稳当。 圣上看重,给林如海机会,林如海自己也有本事,混了一份非常过硬的资历。 史苗心里石头落地,原本以为过了年,开春以后黛玉她们大约就能回来。 哪知道原本宫里任命去接任林如海知府那位大臣还没走出京城地界,竟然得急病死了! 圣上只好命林如海主持好当年春耕,再进京述职。 如此一折腾,等下一任接替的官员过去,林如海再仔细交割一回工作,竟然要拖到八九月才能进京。 两个儿媳会想法子让人开心,特意请示史苗: “老太太,年下要修院子,我们想着正好布置布置,将来黛玉回来了,也好接过来陪您解闷。” 史苗觉得这安排不错,不过她没打算特意给黛玉留一个院子。 孩子大了,七岁不同席。 她主要是怕两个儿媳弄出亲上做亲的心思。 年初的时候才把贾瑚和贾珠的婚事接连定下。 当娘的心思,肯定要放到两个小的身上来。 史苗想了想,又道:“这也好,不如将探春的院子扩一扩,将来她们姊妹住一处也有伴。” 老太太既这么说,媳妇们也不敢有异议,给探春翻修起院子来。 八月初三是原主的寿辰,今年正好六十的整寿,虽然史苗尽量办得低调。 该来的人照样一个不少,礼物摆了几间屋子。 拢共热闹了三四天。 正日子那天,接待各家太妃、王妃和命妇。 最后这日人少了些,都是和荣国府关系近,经常来往的人家,诸如贾姝、贾娴等几个女儿,再来凑个趣儿,最后热闹一日。 甄家离得最近,当然少不了他家女眷。 史苗见今天甄家三奶奶没带大房庶出的迎春,竟然带了一个眼生的姑娘。 皮肤雪白,头发乌黑,大大的眼睛,浑身有些丰腴的娇憨。 史苗盯着多看了一会儿,贾姝察觉,主动开口问甄家太太: “这是哪一家的姑娘,瞧着眼生,叫什么名字?” 甄家三太太微笑着把小姑娘推上前:“她本家姓薛,母亲和我们家宝玉的娘是姊妹,正好上京来,家里唤作宝钗。” 贾姝等人没弄明白,史苗心里门儿清。 黛玉预备回来,薛宝钗也出现了,原著的剧情线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把几个角色往一处拉。 史苗读原著的时候就不喜欢薛宝钗。 毕竟她以前也就那么一点心眼子,又是一个直肠子。 真遇到类似薛宝钗一样的人,估计被买了还会帮人数钱。 薛宝钗有个废柴哥哥薛蟠拖累确实不幸。但薛蟠废柴不是她暗地里搞小动作的理由啊? 不想和小姑娘为难,但史苗也说不出夸人的话。 商人心思活络,谁知道对方会不会用这些话给自己贴金,抬自己身价。 史苗没多话,也没有引荐薛宝钗和贾探春认识的意思。 只让人送了一份荣国府惯常见小辈的会送的表礼。 荣国府的两个儿媳现在都是人精。 老太太平常对小辈是最和善的,尤其对各家的姑娘们。 前日见到的姑娘,都会拉到跟前细细问一番,就说家里官不大的,也都和和和气气。慈爱非常。 偏生对这一个有些冷淡,若是照着老太太的脾性,肯定会问一问年岁,读什么书,就算不出挑的,老太太都能找到地方夸一夸。 这次居然只送了礼!? 奇怪得很! 两个儿媳上了心,叫人仔细打听一回薛宝钗的来历。 薛家家底被探出来几分,大房的周氏和二房的关氏都有些纳罕。 周氏冷笑道:“他们家姑娘不顾着,好端端的带旁人家姑娘出来。” 二房的关氏说出来自己的猜想: “甄家的元春进了宫,这几年都熬着,旁的姑娘不出挑,兴许这一个也要送进宫里,甄家人在里面,也有个臂膀。” 为什么送一个表姑娘,甄家不是还有一个元春? 不过两人马上反应过来。 周若道:“甄家的迎春我见过几回,虽然乖巧,但人不算机灵,进宫必然不合适。 况且甄家姑娘不多,总不能再折一个到宫里去。” 对此老二媳妇也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史苗心中暗道,这俩媳妇显然还没打听到薛宝钗的哥哥薛蟠是什么货色。 不然此刻恐怕不能如此心平气和的在这里分析了。 关氏也道:“送进去也要有身份,不然……” 没身份的进了宫,和家中的杂事丫头也差不多。 几个大人说着话,史苗一瞥眼看见探春扶着屏风站在那里,也不知来了几时。 史苗招手让她过来:“你哥哥们呢?” 探春走过去,挨着史苗坐下:“他们功课攒了好几日还没做完,一会儿才过来。” 探春挨着史苗撒娇,声小奶音黏黏糊糊的:“祖母,林姐姐什么时候能到啊?” 谁能想到往后杀伐决断,刺玫瑰花一样的探春姑娘,现在却是个软萌的小奶音。 小探春性格还是很要强的,学习刻苦,就怕落了后,说话一板一眼。 就是现在声音天然就软软奶呼呼的,说什么都像在撒娇。 探春母亲无奈一笑:“又来了,昨个儿才问过,你林姐姐要月底才能到。” 史苗拍拍探春,对两个儿媳道:“越是这时候,才越等不得呢!她在家里又没个伴儿,自然念着。” 探春偎依在祖母怀里:“也不止我,哥哥们也都等着瞧瞧林夫子呢!” 第132章 黛玉的来信中,提及她小小年纪就会帮着母亲贾敏教授一些简单识字和算术,一来二去传到家中,家里几个哥儿和探春都叫她林夫子。 贾敏原本还想着能赶上母亲寿辰,可如今却是连中秋也赶不上,只能在半道儿上过。 农历八月二十三,一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黛玉随母亲进京。 林如海不及修整,直接就入了皇宫述职。 贾敏则领着黛玉来荣国府拜会。 史苗今日给孩子们都放了学,一早几个孩子就忙前忙后,好一个热锅上的蚂蚁,半点也等不得。 过了午间还不见人,惹得贾瑚和贾珠两人亲自领着人到贾敏回来的那个方向迎接。 走到半路,就见林家的车马。 两人连忙下马,冲着贾敏的马车行礼:“老太太等不得,让我们出来看看。” 两人又急忙领着路往荣国府去。 一直到了惯常女眷出入的角门,门前的不相干的小厮早已被清理干净,早有衣衫周整的婆子上前来服侍。 看见门内预备的娇子,贾敏摆手只说不必。 “我多年不得归家,车上闷得很,刚好走一走。” 贾瑚和贾珠在前面引路。 贾瑚一路走一路道:“姑母只看家中与你们离京时可有分别?妹妹走时那么小,可还记得?见了我们还认不认得出?” 贾珠也道:“姑妈和妹妹肯定记得,只是我们如若乍然见了林妹妹肯定认不出来了!” 一行人走到二门,才一进二门,贾琏和贾琮还要探春都在。 纷纷上前来行礼。 探春上前拉着黛玉的手,边走边打量:“先前白先生画得不好,画不出林姐姐半分神韵。” 黛玉也笑:“妹妹和那画上差的也多,倒是几个哥哥还有些当年的样子。” 一干丫鬟婆子笑道:“还请姑奶奶和姑娘快些走,老太太等不得了。” 众人簇拥着久别的贾敏母来到荣禧堂。 史苗左右是两个儿媳,见了人,都从檐下走出来。 原著里林黛玉一进荣国府,大约比这还小一点。 不过那里面黛玉母亲过世,只带着不大能看的老仆和小丫鬟雪雁。 而今贾敏容光焕发,领着黛玉风光归来,一大家子亲亲热热的,好不热闹。 第165章 进了屋中,史苗才坐定,马上丫鬟捧着蒲团来,贾敏和黛玉给老太太行礼。 黛玉又给两个舅妈行礼,姊妹们见礼。 方才一左一右坐在史苗旁边,不由滚下泪来。 史苗含着泪笑道:“如今甚好,回来必然也能久住,该欢欢喜喜才是。” 贾敏抹了泪,也笑起来:“这是喜极而泣,可惜没赶上母亲的好日子。” 史苗指了指大嫂周若:“虽赶不上我的,过几日就是她的,定能好好乐一乐!” 贾琏又道:“姑妈才回来,还请多住几日,不如慢慢住到伯母生辰后再回。” 史苗道:“我也想留,只是不能留这么久,不然你林姑父又该如何?” 正说着这个,外面说是林家有人来传话。 说今晚圣上留林如海在宫中,不能出来了,让贾敏和黛玉不必惦念,在荣国府多陪老太太。 贾琏听了拍手笑:“这下可正巧了。” 贾敏又命一些林家人先回宅子去,只留下贴身伺候的几个,打算今晚留在家中。 史苗见几个孩子瞧着黛玉眼馋,反而拘束起来。 “你们先前做的一些好东西,赶紧拿出来给你林妹妹看一看。” 贾瑚道:“那东西摆屋子里不易挪动后,一会儿再去看,不如让林妹妹给我们讲讲如何当人夫子,将来我们也学一学。” 黛玉脸上微红:“哥哥们莫要打趣我了,我只勉强能当个助教,好些时候还会添麻烦呢!” 贾敏又说起来她办义学的许多趣事,感叹自己只是做了微末小事,回京之时百姓倾城相送,实在有些受不起。 史苗:“人家要送,就说明对你认可,你受得起!” 两个嫂子也道:“而今在京城确实不如在外面便宜,不然咱们京城里知书识礼的奶奶姑娘,也不在少数。” 按理说贾敏教的哪些基础的东西,她们也能说个一二三四。 可京城里,哪里来的义学学堂呢? 等吃过饭,几个孩子也不顾天黑,点着灯后面 跟着一溜儿丫鬟婆子,去看他们的‘好东西’。 原来是他们自己做的车子、船、风车、水车的模型。 黛玉囫囵看了一下,都夸他们手巧。 第二日天亮再来看,还有她在信里听过的蒸汽机和铁轨模型,还有改进以后的显微镜,可把黛玉新奇够了! 史苗还说以后让黛玉和探春一起作伴读书,也一起做各样的模型,大大小小的,都很高兴。 林如海一进京城,无缝衔接户部侍郎,虽和知府一样的四品,京官四品和地方官,不是一个概念。 京城上下都估量着,林如海马上就是朝中新贵了。 林如海升官,连荣国府的二老爷也升官了。 虽然贾政的管只是个五品学士,负责修书,好歹是升迁了,比这几年一会儿工部、一会儿户部、一会儿又去礼部各处打下手的强。 等到荣国府大房太太生辰的时候,又是热闹了三天。 大嫂的生辰在九月初八,正好连着重阳一起过。 贾敏才回来,又新得了四品诰命,荣国府邀请的女眷能来的都来了,还能顺道见一回贾敏。 贾敏还是当姑娘的时候就才名在外。 早些年在京城反而低调了许多,离了京城又兴办义学,将以前在金陵的事又捡起来。 如不是京城皇城压着,大约也会召集各家太太和姑娘一起出文集吧? 还有贾敏那个小闺女。 京城没有比这更娇养的女儿了。 独一无二,爹疼娘爱,父亲是探花,母亲又是大才女,众人对黛玉的期待就高了许多。 贾敏反而没将黛玉特意打扮得多花哨,只是正常她们这样人家的打扮。 小黛玉长得漂亮灵气,终归只是个小孩子,还没长出身量气韵,不过在姑娘中已是十分突出了。 这回来的小姑娘也多,像是史家的湘云、甄家的迎春和薛宝钗、还有和贾瑚定亲的吴家四姑娘和贾珠订婚的李纨都在。 黛玉这边最新鲜,大家都愿意听她在外遇到的趣事,还看黛玉分享的学员们填的对子和诗词。 还有识文断字以后,有个姑娘得到良配,有人自己去当厨娘谋生没有被主家写的文书坑害等等。 众人听了一轮,津津有味,然后又开始品评那些诗词。 宝钗笑到:“林妹妹最是机敏,不过这样虽好,咱们当姑娘的,还是要以贞静为主,读书明理是应该,不过也莫要忘了针线上的事,有些事情做得太过,将来心思不定。” 宝钗话音刚落,直性子的湘云当即就呛了回去: “你也太不磊落,若说清净淡泊,前儿联句作诗也没见姐姐少说?” 史湘云这话说得很不客气,语气也不怎么好。 她和黛玉今儿也是头一回见,不过早就神交已久。 毕竟湘云经常来和探春做伴,通过探春早就在信中认识了黛玉。 大家都是客人,黛玉连忙劝住她:“云儿。” 也有其他年岁长一点的,说要去看花,把宝钗请走了。 宝钗自然知道避其锋芒,脸有些发红,不过一会儿就好了。 …… 等到晚上,史苗留几个小姑娘在自己跟前说话解闷。 史湘云正是爱告状的年纪,一兜子把今天的事说了。 史苗听了觉得有意思。 原著里面宝钗可是把湘云哄得团团转。 现在的云丫头可是一点没滤镜,怼得挺好。 不过史苗还是要叮嘱一下她们:“你们既然知道她不磊落以后就该小心,不然将来这种不光明磊落之人,兴许会悄悄背地里陷你们于不义。” 湘云撅撅嘴:“云儿知道了。” 她今天确实有点冲动。 晚上三个小姑娘睡在一处,湘云越回味越气愤:“林姐姐你不生气?那宝姐姐说的话,分明是在刺你呢!” 什么心思不定? 她还居心不良呢! 探春也不喜欢上来就指指点点要教她们做人的宝钗,皱着眉头嘀咕:“她算哪门子姐姐?” 黛玉反过来劝解两人:“不生气,她说她的,我们做我们的,我们在开封,也不是所有人都夸赞,骂得比这难听多了?” 湘云和探春一想,那些不怎么读书识礼的人,骂的话不堪入耳。 林家在那边做好事,怎么还会有人骂呢? 不过出去施粥做善事,有些领粥饭的也会骂骂咧咧嫌弃饭菜不够好。 湘云好奇:“有多难听?” 黛玉此刻在这里卖了一个关子:“以后慢慢告诉你们,明儿还有好玩的,咱们可要努力赚点彩头啊!” 丫鬟们来说让早些睡,嬷嬷也催了几次,三个小姑娘才不讲小话。 第二天是重阳节正日子,仍旧是在荣国府热闹过节。 湘云昨个知道了薛宝钗的来历,今天见她和甄家迎春一起来,没事儿人一般。 气愈发不打一处来:“你瞧瞧,昨个儿说了那样的话,今天……” 黛玉拿着一朵碗口大的菊花在手中玩,举起来遮了遮脸,小声道:“瞧见她厉害的地方了,换了我们,兴许就会臊得不来了。” 隐忍,也是一种难得的特质。 昨天祖母说的有道理。 探春也点头:“她和我们不同,以后玩不可再那么说话,世人多怜弱,最后反而成了我们没理。” 宝钗家中是商户不假,但人家是甄家的客人。 说出会变成她们几个世家小姐联合起来欺负人。 黛玉点头:“没错,这就是昨个儿外祖母说的恃弱凌强了。” 第133章 湘云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今天没显露出什么来,只当没看见这个人,该做什么就是什么。 大不了少说两句话。 你弱你有理,还真憋屈。 过一会儿,有丫鬟来悄悄和探春说,几个哥儿在内书房,请姑娘们过去一趟。 探春叫上黛玉和湘云,一起去。 书房里贾瑚和贾珠在,贾琏他们俩反而不见人。 探春笑道:“哥哥们不在外面招待宾客,怎么到这里躲闲?还叫我们来。” 湘云也道:“将来的两个嫂子,我们都见过了,很妥当,哥哥们只管放心。” 贾瑚用扇子敲了敲湘云脑门:“说的什么话?一群促狭鬼。” 然后贾瑚的神情变得有些严肃:“我听丫鬟说起昨儿那件事,她那哥哥去岁到京中,我们见过一回。” 贾珠抿了抿嘴:“很不成样子,如此家教养出来的,远着些。” 贾瑚和贾珠早上才听到这件事。 想不到一个外家姑娘背里一副要说教荣国府姑娘的样子。 往上去,他们姑母少年时候在江南那才叫声名显赫,他们母亲也不是泛泛之辈。 再有家里的老太太更有能耐。 第166章 难不成她还敢把这些长辈都说教一回? 肯定不敢。 而今说那种话,兴许是自己造诣不够,故意拿一些礼法压人。 把薛家对上号以后,贾瑚和贾珠想起来,这不是去年见过一回的薛家那个不学无术哥儿的妹妹? 两人唯恐几个妹妹吃亏,特意来嘱咐一番。 如此一来,黛玉反而理解那位宝钗姑娘的行事逻辑了。 两个哥哥如此口气不好,必然是不好的。 黛玉忽然叹道:“倘若她哥哥如此不堪,她还能学了这些,可见也不容易。” 湘云见黛玉还为宝钗说话,也道:“林姐姐你可真是菩萨,什么都念着人好。” 黛玉笑了笑:“不过在外面见得人多了,各有各的不易,倒也不是故意念着人好,就事论事,实事求是罢了。下一回她若再说的不妥,我和你一起骂她。” 湘云见林姐姐站在自己这边,满意的点点头。 史苗一晃眼,忽然发现家里的姑娘都找不见了,连忙叫人去问。 得知几个人被贾瑚他们找去,看见三个姑娘回来,方才放心。 有些抱歉的与众位夫人笑道:“人老了,就喜欢看孩子们玩。” 贾敏道:“老太太喜欢,不如叫她们来跟前玩,这才有趣。” 史苗抿了一口茶水润喉: “咱们都是从小姑娘长过来的,在长辈跟前,怕她们拘束。” 然后又转头对各家夫人道:“刚才不是说下一回哪家办,瞧着几位夫人都不想让?一会儿她们玩累了,不如让她们来抓阄?” 这些夫人们平日在家里没趣儿,对起雅集的事十分积极,刚起了一个头,好几个夫人都抢着要办。 众人点头赞同:“这主意好!” 一会儿姑娘们玩得差不多了,丫鬟们把人请过来抓阄。 一个青瓷瓮里只等自己家姑娘来抓。 史苗招手:“快来我跟前抽签,谁抓到一字,就是下一场的东道,瞧瞧哪家最幸运,咱们去闹她家。” 姑娘们挨个排着队拈了阄。 打开一看,甄家的迎春抓到第一,下一场是甄家办,黛玉抓了第二,再下一场是林家办。 甄家三太太眉开眼笑:“迎春丫头好手气,按着例,就定在十五,老太太千万赏光。” 史苗欣然应下。 过了午,有几家夫人就告辞了。 甄家离得近,照样晚上接着乐,正好让迎春多和荣国府这边的姑娘接触。 宝钗虽然昨个儿说话惹得湘云不高兴,但她料定湘云等到不会当面发作,故而面色十分坦然。 等到迎春和众人讨主意的时候,宝钗想着是甄家的事,理所应当插话了。 薛宝钗早把迎春收服,平日里在甄家那边,迎春历来都是唯她马首是瞻。 宝钗建议道:“要我看,不如私下先把题目拟了,到时候免得一时想不起来?” 宝钗觉得自己说得有理,这叫做有备无患。 迎春心眼实诚,当即摆手拒绝:“不成不成,咱们先拟了题,自己见着了题目,岂不是作弊? 每次写诗,都要评个一二三四,若先得了题,保不齐会控制不住自己想几句。 对那些刚得了题目就要写诗的姑娘不公平。 湘云道:“诗题还不简单,到时候随意想来,也是能的。” 迎春谦虚的笑笑:“我不擅这个,实在做不出,就当个笔录官,写不出来也罢,只看你们的好诗。” 黛玉也道:“我们不太成,若论辞藻才华,还是郑家姐姐和李家姐姐好。” 史苗歪在上面看孩子们说话,听到这个,也插了一句嘴:“你们还小,再学几年,肯定更好。” 丫鬟们正好上了小点心,史苗请几位夫人尝一尝家里花茶。 她暗里看薛宝钗的神情,像是被戳破了什么,刚刚脸色白一阵红一阵的。 该不会,这小丫头提议迎春先拟题目,果然存着几分作弊,自己先打腹稿的心思吧! 以前史苗看原著,菊花诗那里就有点怪。 湘云和宝钗先把题目拟好,又不限韵脚,不就是早得了题。 按理说即兴作诗讲究的就是一个即兴拟题,还有时限,先知道题目的,岂不是对后知道题目的不公? 不过这次还好,几个姑娘一开始就否了这个方案。 …… 等到晚上,几个小丫头又睡在一起说小话了。 湘云还是生气:“你瞧瞧宝钗今日撺掇着探春妹妹拟题,指不定就想着背后自己得了题,先做出一首。” 探春也赞同湘云的说法:“这样子的,也不算即兴诗才。” 黛玉眼皮沉沉,盖着被子嗯了一声。 湘云唉了一声,接着说:“我知道又要说我,背后莫论人是非,我也只在你们跟前论一论,不然真到了跟前,我憋不住。” 黛玉瓮声瓮气道:“无妨,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憋坏了伤身子,怎知旁人背后不论你?” 几人嘀嘀咕咕,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 甄家的帖子工工整整,讲究得很。 贾迎春写的,除了有几个姑娘的,还有史苗和荣国府里两个太太都有。 这甄家没几个姑娘了,所以对迎春上心。 这次让迎春写帖子,敬邀长辈,说出去会显得迎春很能干。 “老太太,甄家那边的帖子。” 史苗看了两眼,点头道:“只管去回,到时候我也去她家乐一乐。” 这下子甄家应该高兴了。 然后史苗特意叮嘱两个媳妇:“咱们家婆子丫鬟要带最妥当不贪玩那几个,终归是旁人家。” 她可不想看见甄宝玉冒犯了自家的姑娘们。 现在三个姑娘都和宝玉隔着亲,甄家没胆子让宝玉和她们厮混。 但谁知道剧情线会不会出纰漏,史苗还要去甄家那边办一件重要的事。 只怕到时候一个疏忽,所以要先给两个媳妇上上强度。 “知道了。” …… 甄家说是办雅集,实际上和请了一回客差不多。 就在荣国府给家里太太庆生后几天。 菊花依旧开得好,甄家花园是以前宁国府的底子,用心收拾收拾,园子就很不错。 戏班子请的也好,据说是外地新来的一家,唱腔很有韵味。 迎春想了一个很好的主意。 抽签。 写了二十一个签子,抽到什么写什么。 各家太太们撺掇着史苗抽签。 “不如老太太帮咱们抽一个?” 史苗也不推辞,拿起长筷子,伸到阄筒子里搅和了五六下,拈起一个阄,打开给众人看。 竟然是菊花?! 这剧情线也太给力了一点。 史苗笑道:“你看我,抽的这个应景。” 众人都道确实应景,抽了一个好的。 而今选了题目,敲定要写菊花,当下还要选格律。 席间另一家夫人拈到了八言律。 最后还差韵脚。 大家让甄家大太太来,难为她身子才好些,还打着精神来陪客。 甄家大太太连忙让别人。 贾敏道:“今儿来你家玩乐,你是主家,给姑娘们抽一个好的。” 甄家大太太推辞不过,也抓了一个。 却是一个圆圈。 “这是什么韵?” 迎春道:“这一张,是不必限韵。” 贾敏乐得直拍手:“你又抽了一个好的!这才是最好的!” 听说不必限韵,姑娘们都松了一口气。 迎春道:“古往今来,多少大家都要将菊花说尽了,这题看似好写,实则难写。” 黛玉挽着湘云的手,笑道:“咱们只是自己乐,也不当什么仙和圣,要是能得一两句,就很好了!” 史苗点点头,招呼其他太太: “快点了香,且看她们去做诗,趁着这时候,咱们不如来个飞花令,反正是赏菊,就飞‘菊’字,如何?” 这个令简单,大家都能背出几句。 姑娘们在对面亭子里作诗,史苗她们在这边玩,可见以前甄家让王夫人恶补文化课是有用的。 王夫人也能参与几句,最后得体的说自己江郎才尽,没闹出不愉快来。 史苗不时看看对面的姑娘们,年岁大的几个瞧着还算气定神闲。 像是湘云和探春面对面坐着,倒有点抓耳挠腮认真思考的意思。 黛玉拿着一朵菊花,慢悠悠倚着美人靠,捋着花瓣儿,薛宝钗提了笔,写几笔,又涂抹掉。 等到梦田香燃尽,大家交卷以后,各家夫人品评。 按年龄来分,黛玉是和她差不多年龄段里最出挑的,甚至比好几个姐姐都写得好。 探春和湘云有一联很有灵气。 薛宝钗的诗中规中矩。 史苗评过一回,做出困乏的模样。 “有些乏了。” 第167章 甄家太太忙道:“家中有预备歇处,老太太还请去歇一歇。” 歇! 当然要歇,史苗匣子里的东西。 希望能有用。 景幻仙姑。 千万要来啊! 第134章 要说史苗预备了什么? 她对原著研读不算精深,就记得秦可卿屋子里有几样东西。 史苗去旁人家作客,又不能带着很多东西,像装修一样大堆大堆搬过去。 所以她带来的匣子里。 有一个海棠春睡图册,还 有一个木瓜,一个盘子,史苗只记了大概。 什么杨玉环、赵飞燕用的,实在弄不来。 然后再添上几个香饼,史苗预备来一个甜甜的美梦。 甄家这个歇处,布置得也十分清雅。 神仙神仙,你快来啊! 史苗心中默念着,丫鬟们已经放下帐子出去。 去到门口,见四五个甄家的丫鬟。 史苗的大丫鬟绿柚笑道:“我们老太太睡觉的习惯,向来不喜人守在跟前。你们自去玩吧!若有什么,我们再喊你。” 几个小丫鬟屈身道谢:“谢谢姐姐。” 前前后后摇摇摆摆的走了。 史苗看着帐子上祥云仙鹤图发呆。 祥云飘起来,越来越浓,迷迷糊糊,史苗好像看见云层堆堆里有个衣袂飘飘影子。 史苗也不敢肯定是不是警幻仙姑,还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抬脚软绵绵赶紧跟上去。 两侧云雾几乎有肩膀高,把史苗大半个都埋在云朵里。 走了好一程,史苗一抬眼,看见一个牌坊模样的汉白玉雕刻建筑,上书四个大字。 太虚幻境。 前面风流袅娜的仙女马上就要进去,史苗连忙喊道: “仙姑,仙姑等我。” 警幻仙姑一转身,忽然看见一个衣着讲究的老妇人。 亦是惊讶:“这是?” 史苗一个大喘气,从云层中挣脱出去,向仙女姐姐行了个礼:“请问可是警幻仙姑?” 警幻更加惊奇:“你怎认得我是警幻?” “这……说来话长?” 史苗组织了一下语言,总不能说她们都是书本中的人。 于是史苗简单加工了一下: “不不瞒仙姑,在下本是另一世界的人,不知为何投身到下界荣国府老夫人身上,而今已是几十载,恰好绛珠仙子是我凡界的孙辈,机缘巧合才见到仙姑。” 仙姑听完,把史苗上下打量了几回,啧啧点头: “你竟是另一个方界之人,奇怪奇怪,有趣有趣。” 然后警幻又问:“你说你遇到了绛珠,怎么认得她的?” 史苗连忙道:“和今日得见仙姑一样,也是梦中所见,我迷迷糊糊看见大约绛珠仙子修成人形以后,要下界还泪,可惜记不真切。” 警幻见她说得大差不差,想到绛珠仙子,颇有些忧虑的叹息: “这个痴儿,非要去还泪,所以随神瑛侍者下界了,泪水和甘露怎么能相提并论?” 看来警幻仙姑对绛珠下界的事有点不开心呐。 史苗心里嘀咕,泪水和甘霖大部分成分是水,所以这俩含有大量水分子和氢氧根。 这感觉,咋有点像在抱怨我那个傻傻闺蜜。 警幻微微蹙眉,做思考之状: “你说荣国府……我想起来了。” “早前我无意游历三界见到宁荣二公,宁国公苦恼非常,只盼我能帮忙训诫一回他家后人……大约如此,所以你才能上来。” 怪不得通道在宁国府。 显然两位国公的信息同步没到位啊! 史苗对警幻道: “时移世易,宁国公孙辈已然迁居金陵,而今原先的宁国府,是甄家的住处,我也是无意间来此处作客,机缘巧合,才得见仙子一面。” 警幻没料到现在宁国府公的后人已经去金陵了:“竟是这样……” 然后她一看史苗,忽然有了主意:“无妨,你既是荣国府里的人,也一样的,来者是客,还请赏玩风光。” …… 于是史苗就被请进去了。 好多漂亮的仙女! 就跟丝路花雨大型现场,史苗整个人幸福都要冒泡。 仙姑们端来佳酿,史苗痛饮几杯。 大约是在梦里,尝不出半点味道。 着实可惜。 史苗看着空掉的杯子感叹: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这名字……未免太过悲戚了。” 警幻仙姑和旁边穿鹅黄衫子的仙女姐姐对了个眼色。 史苗似乎有些微醺了,转头问警幻仙姑: “凡间古人有云,如听仙乐,不知仙姑,在下可能讨一回耳福。” 警幻仙姑轻轻击掌,史苗就见刚刚那个鹅黄衫子的仙女姐姐腾云飞过气。 不多时珠帘掀起,后面一溜儿仙女琴瑟琵琶笙箫齐备,演奏起来。 “……满眼泪珠……” “……反误了卿卿性命” 不多时,十二支曲子就演完了。 史苗听罢鼓掌:“曲子是好曲子,未免太过悲戚了,大约这就是你们仙家说的劫数吧!” 警幻见史苗似乎有所悟:“果然有几分悟性,不知客人听出了什么,能否点评一二?” 史苗也不好就像红学家一样,挨个拿出来分析,一会子泄露天机,毕竟是别人地盘,不知道会不会出事,万一回不去…… 史苗囫囵道:“十二支曲子拢共对应十二个女子的命运,当中有泪尽而逝的、有长版青灯、有沦落风尘……大约就是尘世间各样女子的苦处。” 史苗图穷匕见:“仙子,我这个凡人有一事不明,我那个世界不太一样,虽然女子一样是苦,好歹还有些争取自己幸福人生的机会” “是以我不太明白……诸位皆是神仙,为何非要给她们编排如此悲惨的命数?难道,这就是劫数?!也太没创意了。” 史苗显然问到重点了,警幻脸色微变,不过仍道:“都说众生皆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史苗大概真的醉了,说话都有点大舌头: “我不明白,尤其绛珠,本为仙子投身,与其吃情情爱爱的苦,不如吃其他苦,兴许一番历劫之后,还能多涨修为。” 警幻若有所思看着这个老夫人笑:“有些意思,你说说吃什么苦能长修为?” 说这个,史苗忽然又清醒过来:“神仙里不是很多吗?孙大圣历经九九八十一难降妖除魔取得真经。” 先前演奏曲子的仙姑们都围了过来,披着天水碧披帛的仙女蹙眉: “那是孙大圣,绛珠根基浅薄,没有那么大神通。” 史苗道: “再根基浅薄,好歹是神仙托生的啊!是了,我们那个世界有个姑娘林默娘,就是帮助渔民,广积福德,最后成圣。” 警幻仙姑又开始叹气:“我们又如何不知这样对她最有益处……只是绛珠那时候才开灵智就下界,才给她安排这个命格。” 果然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神仙也没严谨到哪儿去。 这个仙界下凡可真够随便的,说去就去了,也不用走批准流程。 史苗掩饰不住的无语:“所以让她十几岁夭折升仙?” 刚刚鹅黄衫子的仙女讪讪笑道: “十几岁,凡间大约也不算夭折了,人间女子要成婚,恐折了童女之身,沾了浊气,有损修为。” 原来如此…… 这法子对于凡间的林黛玉来说,真是太损了。 史苗眼睛一转,把自己早就想好的方案向这一群小仙姑细细说来: “这人间不成婚也不是不成,我当她外祖母这些年,觉着绛珠小小年纪夭折可惜了,不如这样……” “诸位仙子觉得如何?” 一群仙子听得津津有味。 史苗安排的剧本,不比还泪跌宕热血?甚至她们都想下去跃跃欲试。 警幻仙姑边听边点头,对史苗的建议非常认可: “真如你这安排,对绛珠的功德修为,最好不过,我们要如何帮忙?” 答应帮忙就好,女孩子果然非常香。 史苗现在掌握了主动权,乘胜追击:“这要看时机拟对策,随机应变,况且天上地下时间不一样,我一下界去,要如何联系仙子们?” 有仙法在,开点无伤大雅的挂,史苗的计划会更顺利、 警幻接过来其他仙女递过来的一截香,递给史苗:“这只香引子,你带着,若有需要,点了香寻我们。” 史苗没接,摆手拒绝:“诸位仙姑,我瞧着这物件不方便,万一那时候我寻不到火种?” 万一用完了怎么办? 史苗想要个不受限制的,于是道:“仙姑有没有什么阵法和法诀?我们那边的神仙,也能这样召唤,我记着样子,捡到一个树枝都能画。” 第168章 警幻垂睫:“有。” 说着直接在史苗灵台打了一个法印。 史苗忽然就记得了法阵的样子。 这技能,要是读书能用那该多好啊! 史苗有点得寸进尺,难得来一回,能多带点就多带的。 史苗又问仙女们:“对了仙姑,能不能给绛珠也弄个阵法,她如今出落得好,凡间恶徒太多。” 鹅黄衫子的仙姑把史苗的手拉过去,往她手心一摸,史苗手心就出现了一个金印。 仙女道:“这一个,你印在她身上,能保平安。” 大概看出来史苗的小心思,仙女又强调:“专门给绛珠的,就算照着样子画给旁人,也不顶用。” “仙姑……” 史苗刚开口,警幻仙姑却有点急切:“还有何事?你该走了。” “就是……下回你们这儿有精灵再化为人形,咱们这仙界能不能抓一抓基础教育,还有健全下凡审核机制。” “不然……像绛珠这样什么都不懂的就下凡历劫,很危险的,一不小心就灰飞烟灭了。” 警幻只管点头:“你说的有理,我们会商议商议,速速回去吧!” 其他小仙姑忽然围过来,用身体当掩护,拥着史苗把她从另一个出口送走。 …… 史苗走在高处的回廊上,看见一个少年模样的人从远处飘到太虚幻境门口。 怪不得忙着请她走呢! 原来要接待下一个客人。 神瑛侍者,甄宝玉。 第135章 “仙子们的业务还真繁忙?” 史苗笑笑,只能跟着一干小仙姑往外走。 领头的小仙姑道:“我们也不知他怎么来了,好歹是太虚幻境出去的人,想来警幻自有安排。” 大家把她送到云台上,指着远方道:“直直往那边走出去,马上就回去了。” 史苗低头一看,前面并没有路。 仙姑蹙眉:“忘了,你不是仙人,不会仙法,少不得要受点罪,从这里跳下去了。” 史苗低头一看,空荡荡的青蓝色,看不见底,偶尔飘过几朵云彩。 “无妨无妨。” 史苗撸起袖子跃跃欲试。 她忘了和仙姑们说,她们哪儿有一项运动叫蹦迪。 史苗以前蹦过两次,非常喜欢。 史苗冲着仙姑们挥挥手,“我这就走了,后会有期。” 说罢往前一蹦,直接就从高台坠下,两边风声呼呼,彩云环绕。 体验感还真不错,忽然身子一沉,有一种灵魂附体的感觉。 史苗悠悠转醒,睁眼是甄家那个祥云仙鹤的帐子顶。 她坐起来掀开帘子,原先翻开的海棠春睡图相册莫名奇妙的合上,香炉里面香饼燃尽了。 史苗出声唤人,绿袖她们赶忙进来服侍。 整理梳妆的间隙,史苗脑袋里不曾停,看来太虚幻境警幻仙姑的妹妹可卿还是要教导宝玉男女之事。 可惜警幻仙姑本意是让宝玉看明白此事不过尔尔,结果宝玉偏偏长歪了,刚开始的时候,大有沉迷之相。 也不知到这个宝玉有没有一个丫鬟叫袭人? 甄家三房,林林总总的人加起来比荣国府也不少,史苗自己都弄不明白家中有多少人,怎么可能弄清楚甄家的丫鬟。 史苗歇好出去,这个点儿众人都疲乏,戏班子也唱过一回。 老远看见黛玉湘云她们坐在亭子里玩,史苗过去。 几个小姑娘也有点没精打彩。 史苗低头一看手心,果然印着一个金印子。 她从后面假山绕着走,正好在几个姑娘背后。 绿袖子冲着丫鬟们比禁声手势,史苗慢慢走过去,摸了摸黛玉脑袋。 “外祖母,你怎么来了?” 黛玉有些睡眼惺忪的模样,刚刚大约是半睡不睡的打盹。 湘云和探春也揉揉眼,赶紧站起来。 “老太太来了。” 史苗一低头,手里的金光咒已经不见了,刚刚应该转移到了黛玉身上。 “这里有风,一会儿吹了病着,又要吃药,若实在困了,咱们家去。” 史苗是个老太太,在旁人家歇一歇不妨事。 小姑娘们不行。 而且如今甄宝玉兴许还在太虚幻境和可卿学习,今天甄家这地盘的气场诡异,史苗既然事情已经办好,倒不如速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史苗提起来要走,甄家不敢强留,老太太过来,开开心心给面子玩了这么久,已经很给面子了。 史苗带着几个姑娘先走了,让两个儿媳妇和贾敏留在这里玩一玩。 “她们日日管家辛苦,且劳你们让她们松快一日,家里有几个姑娘孝敬,你们放心乐。” 众人送走了史苗,都羡慕贾家两个太太好福气,遇到这么通情达理好性子的婆婆。 史苗回荣国府,安安静静坐着盘算,将来弄个什么奇观给黛玉加成加成。 什么奉旨修行,护佑君主国家之类的。 这世道也真够讽刺,护佑君主肯定比护佑国家更让龙椅上的人心动。 史苗心里大概有了个雏形,黛玉年岁也不大,可以慢慢谋划。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仙姑们也没催她。 办成这桩事,史苗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至于带着石头的宝玉…… 看那群小仙姑也不怎么热络,大约勉强算同僚之情。 史苗都忘记问了,神瑛侍者在天界是个怎样的品级。 不过…… 依着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规律,神瑛侍者大概不算关键职务的人。 好歹是个神仙编制,史苗勉强尊敬一下。 帮绛珠仙子挣点功德,没准神仙看她诚心,还能让史苗最后少病少痛,寿终正寝呢! 史苗想着想着,竟然美美的睡着了,醒来时天都黑透,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神仙住的地方,真是风水好,福泽深厚。 丫鬟上来问:“老太太可要摆饭?” 史苗看看怀表,晚上七点一刻,又问:“几个姑娘吃过不曾?” 绿柚道:“老太太没醒,姑娘们要等老太太。” 以后我睡多了记得喊醒,饭要按点吃,不必等我。 丫鬟应着,前前后后招呼去传饭。 一会儿探春领着黛玉和湘云过来,大家围着一桌吃饭。 今日两个媳妇在甄家玩,没人站着伺候,大家都吃的比较自在。 湘云自己就吃了一整只乳鸽。 “还是这个好吃,甄家的东西,我吃着不是甜了就是咸了。” 湘云这孩子,一看气血充盈的模样,怪不得以后穿了男孩衣裳都能以假乱真。 除了性子有时候过于直率,一不小心就会被当枪使,其他地方都挺好。 尤其体格,是三个姑娘中最好的。 吃饭很香,天生当吃播博主的料。 探春:“我也吃不惯,林姐姐是江南人,吃不吃得惯?” 黛玉也摇头:“先前书上看见蜜汁上方,描写得何等惊艳,真尝起来……” “简直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史苗笑道:“你林姐姐只是籍贯江南,她和你们一样在京城出生,长到三四岁又去了别处,不适应江南那边的味道。” 说到这个,湘云忽然起了兴致:“等到冬日里,我们是不是能吃烧烤了,还有串串锅,林姐姐还没吃过呢!” 史苗答应下来:“天冷下雪就吃,咱们就围炉赏雪,煮茶吃烧烤。” 黛玉笑湘云:“云丫头不愧是爱苏东坡的,就喜欢吃,什么时候给咱们做点红烧肉?” 湘云嘿嘿一笑:“那就等什么时候吧!” 史苗正色:“吃喝玩乐是好,再往后你们也该正经上课了。” 黛玉点头:“我爹说以后让我每天早上来上课,傍晚回去。” 荣国府有的是屋子给黛玉住。 但人家林如海也想女儿啊! 真把黛玉多留几天,林如海那两口子又要分离焦虑了。 湘云忽然不说话了。 家里一个姑娘出门,车夫嬷嬷还有小厮丫头,阵仗半点不小。 黛玉是林家的金疙瘩,所以怎么折腾都行,林如海和贾敏唯恐有没照顾好的。 湘云父母双亡,却不能日日来,日日回。 史苗看出来湘云的犹豫,笑道: “我早和那边说过了,留你在我这边读书,那边想你了,接你回去亲香一回,你叔叔还说让你好好学,以后要考你。” 湘云听完,眼睛都亮了,抱着史苗胳膊:“我就知道,老太太最好了。” 史家当然高兴,现成的有人帮忙教养姑娘,还是超品诰命圣上一再嘉奖的国公夫人。 几人正说着以后如何安排课程的事。 院外热闹起来,欢声笑语,肯定是大房和二房媳妇还有贾敏回来了。 史苗:“瞧这个样子,肯定今日赢了不少钱。” 第169章 湘云也对黛玉道:“上回我婶婶还说呢!你娘也太厉害了,一桌子的钱都被她赢了。” 先是大儿媳周若进来,贾敏和二儿媳关莹紧随其后,还有个嬷嬷抱了一个匣子。 大儿媳笑道:“老太太,咱们家这回可是大获全胜,妹妹也太厉害了!装不完,下回一定要带个大匣子。” 嬷嬷把匣子打开,果然是满满当当一下匣子的钱。 真折成银两,在荣国府的花销里不够看。 但这是她们赢回来的,所以这一小匣子钱带来情绪价值,比一个金锭还多。 史苗笑道:“赢了这么多,我们是不是要跟着沾光?” 几人依次坐下来。 贾敏捋了捋碎发:“母亲就别取笑我了。” 史苗:“牌打得好说明你算术好,以后倒也可以输一点,不然有些人要急。” 大儿媳周 若道:“老太太说得有理,今天甄家的二太太和三太太,眼看着差点就急眼了。” “二太太?三太太?” 史苗忽然有点对不上号儿了。 “瞧我这……” 周氏才发现自己这么说,反而弄混了,又改了口: “是二奶奶和三奶奶,就是迎春的母亲和那个衔玉而生哥儿的母亲。” 史苗点点头:“常言道,牌品如人品,你们平日就玩这么一点,多少都输得起,咱们家不做那样小鼻子小眼睛的事。” 黛玉忽然问道:“那甄家是不是缺钱了?我看她家哥儿那块通灵宝玉,也不过尔尔。” 通灵宝玉? 史苗心里忽然拉起十级警报。 黛玉什么时候见的通灵宝玉? 湘云听黛玉这么说,补充到:“甄家不是说这块玉是娘胎里带来的,所以珍贵。” 史苗不咸不淡:“你们何时看了那块玉,我怎么不知?” 贾敏道:“母亲那时候正歇着,钱尚书家太太没见过,甄家就让人拿到跟前,看了几眼。” 史苗微微颔首。 果然,自己去办事的时候出了点小插曲。 还好,甄家也做不出把宝玉拉出来溜一圈的举动。 贾敏道:“还有一事,听说宫里有给公主郡主们选伴读的意头,今天甄家三太太还玩笑说,想让家里的姑娘也跟着咱们家读书……我没答应。” 那时候大房的周氏和二房的关氏都不便说话。 应承也不是,不应承也不是。 还好贾敏在,她家小姑子可不怕得罪人,倒是留了点面子,没把薛家老底揭出来。 周氏和关氏越想越气,也不看看那个薛姑娘有个什么哥哥? 史苗想了想,开口交待老大媳妇: “与其来咱们家凑热闹,不如给甄家引荐几个宫里出来可靠的嬷嬷,她们家需要这些。” 趁着薛蟠没打死人,史苗想全了薛宝钗的心思。 第136章 现在薛宝钗是对面甄家贾宝玉的表姐,和荣国府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 史苗没那么闲,她连王夫人都懒得给眼神,更不会故意为难薛宝钗。 薛宝钗资质也不差,只是自小在薛家长大,有些行事利益为先,湘云的评价有几分准确。 不太磊落。 这世道留给女子的选择本来就不多。 薛宝钗比起黛玉、湘云和探春等人,选择就更少一些。 薛宝钗显然是吃了上一次的教训,这回并没有当什么夫子做派的显眼包,一整天都很低调,尽量让自己没有存在感。 甄家把薛宝钗养在身边这么久,肯定为着选侍读的事。 那就让薛宝钗好风凭借力。 不过史苗对薛宝钗心心念念上青云,却不抱多乐观的态度。 薛家始终是商人做派,家里早前出过的最大官儿是滋紫薇舍人,可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老一辈。 薛家久无人做官,诸如宝钗这类的后辈,就算想要耳濡目染,都没有那个条件。 钱权开路,不是你和几个小丫头玩乐,大得下人之心就能平步青云的。 “选侍读?就是给公主郡主当伴读吗?” 湘云问。 史苗点头:“就是这个,不过你们还小,暂时轮不到你们。” 然后又把大丫鬟叫来:“天不早了,今日玩得久,让嬷嬷们进来,带几个姑娘去睡觉。” 这是有话要私下大人们商议的意思。 黛玉几人就走了,四个丫鬟在前面打着琉璃灯笼,沿着游廊慢慢往探春院子里去。 湘云道:“这灯也好看,可惜不能邀众人赏月观灯,不然月夜吟诗,那才对景。” 她们几人尚可,总不能将邀请来的夫人和小姐们一起留着过夜。 孩子们一走,史苗才又问贾敏等人。 “怎么忽然就要选侍读,选的是什么人家?” 二房关氏作为探春生母,最关心这个,今天一听到信儿就打听清楚了。 “咱们这样人家不会选,听说官职五品再往上的都不相干。” 贾敏也接话:“我看但凡家里有点像样官职的都不必,大约就是找点懂诗书人家的姑娘。” 听着是伴读,反而像选可用的丫鬟。 皇家也不好真拿大臣们的女儿去当丫鬟。 就说皇子的伴读们,都是正经公子另有人服侍的。 甄家那边早就预备送薛宝钗进宫,而今又寻到两个资深宫里出来的嬷嬷,更加胸有成竹。 再有上下打点,往宫里塞个人,十分简单。 林黛玉下一社邀请时,薛宝钗因要待选,就只有迎春去。 大约因着这件事,黛玉这次请的人不如先前甄家的时候多。 大家仍旧是抽签选题定韵,这次抽到词牌江城子,大家填词作序,得了一个小集。 黛玉每日也要早起,可惜也不如她父亲林如海上朝早。 外祖母自来的养生规矩,睡觉保养元气,不许她们苦读伤眼伤身。 黛玉今日才到荣国府,就见大舅贾赦带着两个哥哥要出二门。 贾赦笑眯眯的:“我们家小黛玉上课真准时,今儿又起了大早吧?” 黛玉给舅舅和哥哥们行礼:“看舅舅和哥哥们的装束,今儿是要去骑射吗?” 贾赦道:“玉儿眼尖,今儿带你哥哥们去马场玩,要是有趁手的弓箭,我弄几个给你们。” 黛玉倒不喜欢弓箭,她比较喜欢火器。 可惜她没有。 不过黛玉还是行礼道谢:“多谢舅舅,愿舅舅旗开得胜,多给我们带点彩头。” 贾赦一连声答着好,催黛玉去给老太太请安,自己带着贾瑚和贾珠走了。 贾瑚和贾珠一句话都没和黛玉说上,等他们晚上回来,黛玉肯定就家去了。 一时间有点怨念。 黛玉进到史苗屋里,两个舅妈和探春还有湘云都在,还有姨母贾姝。 她一进去给众人依次行了礼,就到自己惯常位置上落座。 且听听今日姨母来所谓何 事? 贾姝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老太太,还讨您一个脸面,他们家就这样一个姑娘,真进去了,熬得几年?她母亲历来跟我又好,听说选上了,一病躺着起不来,真进去了,岂不是要她的命?” 原来是贾姝丈夫一个清客家的姑娘,选上了侍读,就要进宫去,家里舍不得,求到史苗跟前了。 史苗若有所思看了看贾姝:“难得你有心,这事不难,拿了我的帖子,和南安郡王家打个招呼,他们也不会为难。” 贾姝千恩万谢:“就知道,母亲历来是最疼姑娘们的。” 史苗点点头:“你是知道我历来最疼姑娘们,虽然疼你们不及你妹妹,但对你们还算尽心。” 贾姝自己心虚,听着史苗话中有话,一时语塞,哽了一口气。 然后才到:“我们当女儿的,怎么会忘了母亲的好。” 史苗不咸不淡道:“我也不深究你缘由,只当你是个自己有数的,也只帮你这一回了。” 贾姝答是,然后就走了。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史苗心里不高兴,谁都不敢吭声,干等着史苗先说话。 “你们私下遣人去查查,她家哪个哥儿,是不是和人有了首尾。” “……是。” 周氏和关氏也有疑心,好端端的贾姝怎么就和一个清客家的娘子关系亲厚到这个地步,一大早登门来求。 不过她们也没想到,老太太就当着几个姑娘半点不加掩饰的说出来。 毕竟是一桩丑事,姑娘们还小啊! 史苗神情严肃:“有些事情,也该叫她们知道,这世道对男子很宽容,女儿家一不留心,就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隔壁甄家薛宝钗,上下打点才得了一个名额,这边有个选上的还不想去。 若是不想去,之前几轮早就有法子刷下来。 肯定选上以后,姑娘出了什么不能去当侍读的事。 第170章 如果让人知道这姑娘和人有染,到时候姑娘的家人,贾姝他们脱不了关系。 依着古代人一些处事逻辑,就算得了名额,让选上的姑娘去不了有的是办法。 贾姝居然亲自来,史苗就更要留心眼了。 周氏欲言又止,二弟媳关氏赶紧拉了拉她衣角,两人一起沉默。 心里却暗自埋怨贾姝没管住儿子。 听过这一回官司,黛玉她们今日上课都不如往日积极。 等散了学,三个人一起甩开丫鬟,凑在图书馆角落说话。 湘云道:“有了首尾,能是什么事。” 她们也该说湘云果然有些单纯。 黛玉道:“《西厢记》你听过不曾?” 湘云点点头:“哪家小姐夫人会只带这么点人?我看不对。” 探春见湘云跑题了,赶紧纠正:“老太太说的首尾,大约就是张生和莺莺小姐那样。” 湘云听罢顿悟:“既是如此,果然不能去当侍读。” 说罢湘云长长叹气:“怎么就能把戏文当真呢!也不知道那姑娘最后会怎样?” 探春道:“姑姑亲自出面说和,老太太又愿意出面,应当能妥善解决。” 黛玉忽然在想什么,有点出神。 湘云捏了捏她的脸:“你想什么出神,和我们说说?” 黛玉神情严肃,眉头蹙起:“我想的是……瞧着姨妈那样子,兴许真有首尾的不是表哥。” 湘云脑袋里弯绕不多:“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探春明白了:“没影儿的事,咱们别瞎猜了!” 如果不是姑姑的儿子,还能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探春正色道:“都是长辈的事,轮不到我们小辈议论,咱们今儿讨论过,就当烂在肚子里。” 多话的湘云也没再发言,抿着嘴角点头。 黛玉从荣国府回去,和今早遇见大舅舅贾赦一样。 她一到家就遇到下班回家的林如海。 “爹爹今日公干辛苦。” “玉儿今日读书辛苦。” 父女俩一起进去。 林如海看见女儿,简直一日的疲惫尽消:“你母亲又要念叨,只有她一人在家中。” 迎头就碰上来迎接的嬷嬷们,把父女俩往里让。 “饭已经摆好了,今日换了新厨娘,太太说请老爷和姑娘尝尝鲜。” 林如海随口问道:“怎么换了厨娘?” 黛玉垂了眼:“前儿咱们家那个厨娘,被她男人打断了手,一时间好不了。” 林如海忽然后悔自己问这句话,好端端的氛围一下子就沉重起来。 “可有让人处置?” 这个问题也是白问,都没传到他耳朵里,肯定妥善处置好了。 旁边管事嬷嬷道:“太太一听说就让管家去看了,还给请了大夫,她家男人说自己喝多了酒,往后再不敢。” 林如海断案见多了屁滚尿流赌咒发誓,后面一犯再犯的人。 这种保证没什么用。 可惜也没有什么有用的律法惩治,真惩治了那个厨娘也未必愿意。 清官难断家务事。 贾敏看见林如海和黛玉耷拉着脸的样子: “你们父女俩做什么呢?今儿争着进门吵起来了?” 黛玉挨上去,抱着贾敏手臂撒娇:“母亲,我们快些去吃饭吧!好饿了,今天去外祖母家遇见一件事,等吃了饭和你说。” 为什么要吃饭以后说。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怕听了以后吃不下饭。 果然,不是什么下饭的事。 黛玉就把今天贾姝一大早去求人的事说了。 贾敏道:“怨不得她急,这几日就要把人接走。” 黛玉又旁敲侧击道: “外祖母说让打探表哥那边,我瞧今日姨妈的样子,兴许另有其人呢!不过这不是我们小辈们能管的事。” 母女俩讨论得投入,林如海在旁边听着嘴角抽筋。 老太太还真是,以前对着贾敏不忌讳,现在对着黛玉也不忌讳。 就算不忌讳,黛玉还小,也该委婉一点才好啊! 第137章 当天晚上作为黛玉的父亲,林如海适当的表示对当下家庭教育模式不满。 林如海觉得母女俩有些事情聊得太过了。 这世间很多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总要给玉儿保留一些人世间的美好。 贾敏却认为她们母女间没什么不能掰开揉碎了说的。 妻俩躺在床上,黑暗中贾敏道:“人总是要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 这是以前史苗对她说过的话,贾敏还记着呢! 林如海说来说去,还那句话: “她如今才有多大,还有我们在呢?” 贾敏道:“莫说以后,就如今老爷每日早出晚归,又能顾得到多少?我也不能时时刻刻跟着她。” 贾敏说的话有理,林如海又觉得有些地方不对,一看贾敏已经入睡不想多话,便也只能睡了。 林如海觉得近来女儿不太与他亲近了。 他自入京以后,公务上的事确实比以前外任繁忙许多。 是不是冷落的妻子和女儿,她们有些不高兴了? 于是这回休沐,林如海预备带着黛玉去文天阁,那里是朝廷藏书所在,黛玉一定会喜欢。 让人和荣国府那边告了假,林如海一大早和黛玉一起出门。 来到文天阁,想不到竟然会遇见贾政。 黛玉借着林如海的光才能近来逛一逛,给贾政行礼:“二舅舅。” 贾政笑道:“这是个好去处,你一定喜欢,以后让你父亲带你常来。” 黛玉弯着眼睛笑嘻嘻问贾政:“二舅舅有没有带探春妹妹来过?” 贾政当然没有带探春来过,不只探春,就连两个儿子贾珠和贾琮都没带过。 贾政一时语塞,甚至感受到了外甥女的嫌弃。 小机灵鬼,肯定故意这么问的。 贾政咳了一声掩饰尴尬:“下回不忙的时候,带你几个妹妹一起来。” 林如海愈发觉得女儿长大了,不像小时候可可爱爱,也会促狭起来,心里还有很多小算盘。 林如海原以为黛玉过来会十分高兴,不想她却淡然极了,就算见到一些没见过的孤本,整个人也是淡淡的翻几页。 这些书不是她现在翻一翻就能看得完的,书多了反而不好,她都不知道要翻哪一本。 “这么多书,放在这里没人看,着实可惜。” 黛玉看着满楼的书叹息: “咱们家里的书,有些也能给丫鬟小斯们看呢!” 之前外祖母和母亲她们说话,想办一个公共图书馆来着,结果不声不响的没了。 林如海当然也知道这些藏书被束之高阁可惜,也知道进京以后,家里不能再和以前一样。 教人读书识字,还能办一个小型对外能让人来看书的图书馆。 林如海语气里淡淡的遗憾: “这里不比别处,不是想办就能办的。” 黛玉当然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家里的长 辈们早就考虑到了。 黛玉耷拉着脑袋: “我知道,父亲和舅舅们都要当官,为着清名,不然遭圣上猜忌。” 没准就落一个收买人心的罪名,再给你扣一个谋逆的帽子。 黛玉第二天恢复上课以后,给湘云和探春讲了文天阁的藏书。 她们也感慨,那些书就这么寂寞无名的被收藏着,着实可惜。 三人才下课,没来得及再请教先生今日不懂之处,就有史苗院里的丫鬟过来传话。 说老太太有请。 探春、湘云和黛玉齐齐过去,挨个进史苗屋子,按着座次坐好。 一会儿就听见外面说两个舅母来了,三人站起来行礼。 众人坐定,大舅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史苗坐在上首,气定神闲:“她们将来都要管家,日头底下无新鲜事,许人家敢做,咱们家还不敢说了?” 听到这个,黛玉都不好和姐妹们递眼色,只把头低下来。 肯定又没好事了。 谁让她是大房,周氏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前儿瑚哥儿大姑姑求的那件事,探出一点眉目了。” 周氏深吸一口气:“是姑老爷和他门下一个清客家叫做秀云的姑娘。” 史苗听罢鼻间冷哼一声:“差点就成收不了的烂摊子。” 史苗也没埋怨为什么女儿贾姝管不住男人。 那东西本来就不是能管住的。 那个女婿,明明能当人爹的年纪了,真下得去手。 湘云瞥了黛玉的方向一眼,只能看见黛玉鹅黄的裙摆,还有漏出来一个尖儿的红绣鞋。 林姐姐就是比她们细致,竟然被她说中了! 想到那日贾姝的窘迫状况,湘云心里升起一股不平来。 看来真要提防的不单是那些公子哥,还有公子哥的爹。 第171章 史苗知道儿媳的话没说完,又让湘云和探春好生去完成功课,叮嘱下人们送黛玉出门回家。 孩子们走了,史苗才又问:“还有什么没说的,现在只有我们娘儿几个,大可不必瞒了。” 周氏这下才说道:“说是那秀云姑娘已经珠胎暗结,那边是要纳进去当姨娘呢!” 史苗冷笑:“所以她的意思是想要咱们府上出面,不让纳这个姨娘?” 两个媳妇都不发话,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等于默认。 有点荒唐,贾姝都出阁这么多年,她自己也生了两个儿子,丈夫年纪也到能纳妾的时候,荣国府没有拦的立场。 贾姝自己的筹谋并不难猜。 史苗知道贾姝怕这个姨娘又生出一个儿子来,将来一旦成才,肯定会和贾姝所出儿子的家产里分出一份。 更有一点,贾姝咽不下这口气。 真咽不下这口气,贾姝一开始就不该来求荣国府,大概以为这样能讨好丈夫,将来压人一头。 现在又后悔了。 按理说这件事算不上光彩,当下解除侍读的危机,爱办什么都低调的办。 贾姝还想把荣国府拖下去。 史苗有点不高兴的:“此事于情于理,我们都管不着,她也当这么久的家,早就该自己拿主意了。” 史苗打定主意不管的。 别说贾姝那个女婿,林如海现在要纳妾,史苗也会劝贾敏离了自己过。 可贾姝显然是不想离也不可能离的。 史苗真掺和进去,将来贾姝没准还和丈夫抱怨母家多管闲事。 所以史苗这回绝对不多管了。 两个媳妇看老太太是这个态度,心里也有底,她们就怕老太太因为素来疼爱女儿,要为贾姝强出头。 这事贾府管不得,两个儿媳顿时心口石头落地,各自忙去了。 反正贾姝那边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礼节低调的纳了姨娘。 史苗听说薛宝钗进宫以后,并没有去给公主当什么伴读,反而顶了甄妃娘娘那边宫里的一个缺儿。 原先说好以后等公主出嫁,大约宝钗就能得一份好亲事,而今又说今后甄妃娘娘会给她指婚。 一门将来能让薛家飞黄腾达的好亲事,就像是吊在薛家面前的胡萝卜,支使着薛家赚钱为甄家干活。 史苗都不想戳破。 薛家有那个薛蟠在,就算薛宝钗真得了一门好亲事,多半也要黄。 甄家的元春,在太上皇宫里当掌事宫女。 薛宝钗以为自己进宫,大约也像是元春姐姐一样。 当公主的侍读,做的应该是伺候笔墨之类的活计。 哪里知道她进的甄妃娘娘的宫里,作为甄家送来的人,宝钗没得到多少照顾。 分配的活计甚至算不上轻巧,而今跟着嬷嬷负责一院的掌灯熄灯。 几个宫女住着一处,连睡觉的姿势和方向,都不能乱动,更不用说其他宫里走动,和到贵人跟前说话。 宝钗只叹怪不得说深宫如海。 原先她进宫之前,踌躇满志都想着要如何结交,如何收买,如何让贵人们看重,将来能帮着家业振兴。 当下却举步维艰,只能过一日看一日。 日子就这样过了一年 薛宝钗父亲过世的消息传到京中时,过了大半个月才辗转到宝钗耳中。 宝钗悲伤不已,大约为了安抚她,宝钗得了一个到元春手下做事的机会,总算不用每日点灯熄灯。 这一年的春宴,史苗做东邀了一社,甄家三太太也不知遇到什么好事,喜气洋洋带着迎春参加。 后来才知道,甄家二太太给小孙子找到了一个极合心意的媳妇。 是谁呢? 竟然是秦家那位秦可卿。 原著中兼具钗黛之美,颇有几分见识的秦可卿。 史苗笑道:“瞧你这么高兴,必然是个美人,将来娶进门,带来我看看。” 贾珍那家伙已经被弄到金陵去,应该不会被祸害了吧? 不过贾珍娶了媳妇第二年添了贾蓉,现在贾蓉才几岁呢? 秦可卿能有多大?而且那是甄家二房的事,甄家三房竟然这么关心? 当中肯定少不得有什么甄家占到大便宜的交易。 甄家三太太也挺厉害,薛家有用的时候,也是亲亲热热把薛宝钗带在身边。 这时候只听大房周若家的嫂子陪笑道: “听说那秦家姑娘如今八九岁上,是个美人坯子,我看几位姑娘又长高了,将来免不得一门好亲。” 史苗顿时就拉下了脸。 大房周氏恨不得当场把话捡起来从嫂嫂嘴里塞回去,只当她放屁。 周若小声在嫂子耳边道:“我们家老太太心里有主意,生平最厌旁人给咱们家姑娘做媒。” 收了你那明晃晃的心思吧! 前儿就打探家里的探春,还打探黛玉和湘云。 周家那个哥儿,也就嫂子当个宝贝供着,拿出来说亲丢人现眼,周若直接一句不愿提。 …… 水榭那边姑娘们也有姑娘们的交际。 今日都在说先前给郡主女儿陪读一个姑娘,家世虽然不显。 入了郡主的眼,引荐给尚书家,定了尚书家的公子。 那位尚书公子一表人才,文采非凡,尚书大人家最爱重人品,反而门第其次。 一时间大家都有些羡慕,若不是这般奇遇,那等人家的姑娘万万配不得尚书府。 黛玉身边一个紫衣姑娘见黛玉神情淡淡不感兴趣的样子。 好奇道:“她命也真好,你不羡慕吗?” 黛玉摇头:“不羡慕。” 第138章 这件事情能引起这么大讨论,确实因为这个归宿对那家姑娘来说实在意外之喜。 当下男女姻亲,两家结百年之好,都讲究门当户对。 若非这家姑娘当侍读时人品才华被贵人看重,她怎能有这样的造化? 能觅得一个如意郎君,是多少女子自小的梦想。 可惜黛玉真真羡慕不起来。 黛玉有些许低落,反问她:“嫁到那种人家,还能每日自由自在的吗?” 紫衣姑娘也实诚的摇摇头:“不能了,嫁到哪户人家都不能。” 紫衣姑娘也感慨:“到了京城,我也算开了眼,原来越是大户的人家,规矩也这样大。” 黛玉以前没见过她,听这说法和口音,果然不是京城人士,很可能江南那边来的:“所以,有什么好羡慕的?” 黛玉又问她姓名,紫衣姑娘捏着小辫子垂头笑道:“我父亲姓甄,家里只有我一个,给我取了个乳名叫英莲。” 黛玉看她眉间有一个胭脂记。 “你这记号,是天生的?” 英莲点头,说着还用手故意抹了抹额头:“是真的,好些人都以为是画出来的。” 黛玉点头:“我瞧着确实像古时候画上美人的花钿,姐姐你也是个美人。” 这话可把甄英莲说害羞了。 黛玉又问她如何会上京城来,还以为她是甄家的远亲。 英莲与黛玉一见如故,便将她家上京的缘由都说了。 原来是她父亲甄士隐进京赶考,她和母亲就跟着来,顺道游历风光,长长见识。 因是江南人士,投到甄家来。 两家虽然都姓甄,却算不上亲。 若有需要,就算不是亲戚,也能连宗。 可甄士隐一介举人,年岁也大了,这回进京落榜,他倒也还没趋炎附势到那个地步。 当下还留在甄家,也是甄家老爷留了几回,姑且当个门客。 甄英莲又问黛玉来历,黛玉便简单说了。 英莲更加高兴:“原来你就是贾二十四的女儿,我自小开蒙读得书时,家里就有贾二十四的文集,还有金陵文报,今儿可算见着真人了!” 英莲家中只得她一个,甄士隐为解膝下寂寞,也将她充作男儿教养,让她读书识字。 黛玉见英莲舒朗单纯,虽然家中门第不显,谈吐落落大方,率真坦然,又知她家中只有一女,倒与她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两人坐在水边闲聊了一会儿,湘云和探春二人找她来要去投壶。 几人邀英莲同去,黛玉今日手顺,十投十中,得了西宁王妃娘娘的环佩彩头。 等到过了午,几个夫人又想见黛玉,史苗遣人去找,丫鬟们却悄悄来说林姑娘不想来。 史苗便找了一个借口:“她今日身子有些不舒服,刚吹了风又有些发热,刚吃了疏散的药躺下了。” 夫人们听说,倒也不勉强了。 史苗这边春宴刚过去,甄家想着也要还一席,忽然宫里面来了消息。 宫里的那位老太妃没了,这是当朝最后一位太妃。 史苗自打知道这个消息,就知阵仗小不了,当即就遣人将家里不该有的东西换下来,按照国丧的规制布置起来。 荣国府灯笼都没换完,宫里对老太妃丧仪的旨意就传到了各家。 第172章 朝中六品以上诰命皆要入朝随祭,贾敏自然跑不了,把黛玉送到荣国府来,姊妹们一起读书,也还有伴儿。 但因太妃丧仪,先前轮着办雅集的事,暂时搁置了。 姑娘们关在家中,一律玩乐之事暂免,只有赖大之流的管事,每日往返问候姑娘们的起居,报给随祭的贾母等人。 湘云感慨:“自打我出生,头一回见这样的阵仗。” 算来家里的大人们已经出去了十四五日,也不知是怎样一个丧仪,竟然有点全城草木皆兵的势头。 黛玉凝眉道:“陛下年事已高,正看着呢,哪家敢怠慢,便是大不敬之罪。” 探春道:“是这个理,咱们在闺阁中,还是少论政事为妙。” 黛玉却有些不以为意,掐了一片叶子扔进池塘里:“这里只有咱们三个,说说悄悄话也无妨。” 隔着大半个池子,对面是好几个丫鬟婆子,战战兢兢只看着上面,就怕姑娘们生起心思去玩水,又怕跌了碰了。 湘云点头抚掌:“林姐姐说得好,哪里就因为闺阁,困住了步子,还能困住脑子?” 探春却有些无奈:“谁不想出去创一番事业,但凡我是个男的。” 黛玉却道:“谁说女儿家不能创一番事业,不过天时地利人和,比男子难一些,古往今来又不是没有?” 湘云又来了劲儿:“以前我在家中的时候,婶婶就说我们史家,老太太自小就是顶厉害那个。” 黛玉听着心里却暗自鄙夷起皇家来,但凡外祖母是个男子,那皇帝老儿惜才一点,外祖母的成绩,早就能封侯拜相了。 天天说什么圣上圣明,黛玉看也圣明不到哪儿去,只顾着坐稳龙椅。 什么民贵君轻,社稷为重,也就是说了九分做了一分。 当下一场太妃的丧仪耗费的精力财力,也不知道会耽搁多少政务。 黛玉终归没说出来。 就算和姐妹们无话不谈,有些话还是万万不能谈的。 可惜此刻史苗不能和黛玉交流一二,不然祖孙二人必定能找到很多共同语言。 史苗来这个世界几十年,经历的丧事也多了。 上回淑妃造反,皇帝还体体面面的办了她后事。 这回皇帝陛下的架势,史苗觉得是老皇帝对自己丧事的提前预演。 宫里领着寻常份例的太妃,先帝在时连贵人的分位都没混上。 人活得久,慢慢熬老了,等到这一任皇帝要表现孝道的时候,一轮又一轮的加封,临了居然混到了妃位,还得到一场盛大的丧事。 莫名有几分讽刺。 天气渐渐转热,还要守灵七七四十九日。 活人受罪,逝者也受罪。 宫里的娘娘们都不敢怠慢,诰命夫人们自然更不敢。 过了两个七,礼部那边才漏了口风,稍微能放松些。 贾家、史家都在一处,方便互相照应。 今儿不该史苗她们这一班守着,好容易得个空闲,却见二儿媳关氏引了一个宫装姑娘进来。 走近了,史苗才看清来人是薛宝钗。 她进宫将近两年,身量又长了点,宫里生活条件肯定不如外面,薛宝钗瘦了,皮肤比之前还要白,宫装是常见的松青色,头发梳得光光的,簪了两朵白花,显出素淡的美。 不过薛宝钗这种长相和韵味,史苗觉得富丽堂皇的唐风兴许更适合她。 薛宝钗的一举一动像是受到了程序化的训练,从进门到如今一直恰到好处低垂着眉眼,以一种极为恭顺的姿态示人。 皇宫体制,果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史苗之前见宝钗,虽然是个心里有点小九九的姑娘,起码像个活人。 “……娘娘请老夫人叙话。” 声音也变了,史苗一晃神,就只听了个大概。 …… 史苗略一收拾,让宝钗引路。 甄家的皇妃在宫里算不上得宠,终归是妃位,外面还有家人打点,日子比起宫里大部分娘娘好多了。 史苗觉得她们就像动物园里的动物,关得久了,刻板呆木。 “老夫人请坐。” 甄妃娘娘让了让,史苗不敢上坐,推辞一番依着礼节坐在侧位。 她看见史苗,眼里好像有了几分活气。 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 无事也不会请史苗过来登她的三宝殿。 史苗也不主动问,坐下就不说话,只等对面甄妃开口。 对面甄妃道:“我久在深宫中,想找个人来说说话,老夫人见多识广,叨扰您了。” 史苗心里嘀咕,既然知道叨扰,还让她一把老骨头来? 脸上却微笑着:“能为娘娘分忧,是老身的福气。” 不就是客套吗?谁不会啊? 这话客气的甄妃都不敢受,她和国公夫人本来就交情极少,真正想说的事情一时间无法开口。 好在甄妃自小也读书,早年国公夫人在金陵的时候,把金陵女子学问弄出好大的风潮。 她就先捡着一些诗词歌赋上的事说说,要不然就和史苗回忆一下金陵往事,见聊得差不多,便又恭恭敬敬,客气的松史苗走。 好像真的只是找史苗来聊天。 如此三次,史苗越发疑窦丛生,甄妃娘 娘不愧是在皇宫中特训多年,史苗完全猜不出对方的意图。 史苗当然不会丧心病狂的觉得甄家这位想提甄宝玉和林黛玉的婚事。 单是依着甄宝玉他爹甄远和林如海的差距,甄宝玉就不够格。 而且甄妃娘娘和宝玉根本没见过面,她不是元春,宝玉虽然是甄家人,但还不必劳动她费这种心思。 近来已经够累了,史苗也懒得猜,最后她总会暴露意图。 今日史苗又从甄妃那边出来,送她的不是薛宝钗,是个叫小梅宫女。 小梅和薛宝钗一样,只低着头引路。 对面来了几个人。 史苗瞧着也是哪宫的主子,走路不太利索,许是这几日在太妃灵前跪多了。 老皇帝真会孝心外包,怎么不自己来跪? 史苗也垂着头,先停下来给对面让路。 “给安嫔娘娘请安。” 小梅有几分机敏,接着请安提示史苗来人。 两个侍女掺着安嫔上前来,给史苗行礼。 史苗当年给过安嫔一个玉佩解围,几面之缘,她已经完全忘记她的长相了。 这么多年了,她的位份还是安嫔。 作为淑妃娘娘宫里出来的人,经过造反那件事还能呆在安嫔的位置上。 大约就是她这么多年谨小慎微带来的好处。 来人声音中带着几分惊喜。 “国公夫人,您可还记得我?” 第139章 虽然不记得人脸样貌,当年那件事史苗还不至于人老健忘。 谁让甄嬛传里也有一个安嫔娘娘呢? 那时候史苗顺手的一个举动,这么久过去,安嫔娘娘依旧十分感激。 史苗看她的衣裳打扮,只能说不差,比起在甄妃娘娘那边的用度,完全不能与之相比。 没了头上那一个淑妃娘娘,安嫔的日子显然是好过一点的,眼里有了点神采。 史苗客气道:“自然记得,经年未见,我也老了。” 安嫔自然也老了,熬着熬着,一年年居然熬过去了。 史苗发现安嫔身边跟着的两个宫女,虽然都穿着宫装,但衣袖缘上都缝了一个深褐色滚边。 安嫔和史苗谈不上亲密,偶然遇上也只是依着礼节打个招呼,随意扯上几句不痛不痒的闲白。 起码史苗是这样想的,但当她见到那个衣袖缘滚着花边的宫女被人领进来的时候。 史苗有些无力。 无论甄家那位皇妃娘娘,还是安嫔,史苗都不愿有过多的接触。 这小宫女生得有些黑,身量也瞧着粗笨。 毕竟漂亮伶俐的宫人,也会被先挑走。 史苗眼皮也不掀:“你是哪个宫的?” 宫女不卑不亢道:“安嫔娘娘想请夫人去说说话,想问夫人方不方便?” 都来到跟前请了,还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说法? 史苗点头应了。 那宫女领着路,史苗装作不经意问她:“你们宫里的衣缘上,怎么都缝了一个边儿?” 宫女怔了怔,随即笑道:“娘娘眼神不好了,看见袖口不至于认错人。” 人不可貌相,很稳重的宫女,言行举止有度,安嫔娘娘身边人教的还真不差。 能在宫里安然无恙呆几十年的,大约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史苗也不戳穿,安嫔娘娘和她聊什么,也就不咸不淡应付几句。 哪知安嫔忽然冷不丁开口:“夫人,您家是不是有适婚的公子?” 史苗心里一凛,脸上颜色依旧,反问安嫔娘娘:“怎么忽然问这个,娘娘莫不是想做媒?” 安嫔还是那副带着几分天真小意的模样,低头笑笑:“夫人说笑,我认不得几个人,只是听说甄妃娘娘膝下公主的驸马好像病得很重。” 第173章 说者不是无心,听者更是有意。 安嫔娘娘自来姿态摆的儒弱,很容易让人丧失警惕。 没来由的忽然说这事,史苗甚至弄不清她的意图。 瞧着倒是一副好心提醒她的样子。 史苗笑道:“多谢娘娘了,我家中虽有两个孙子,俱已定亲了。” 所以,甄妃那边近日这么殷勤,是有这份原因? 史苗不敢妄下定论,能得到一点消息终归是好事。 安嫔听了,似乎也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这就好。” 这一次会面以后,礼部又做出了新安排,除去皇家命妇,其他大臣家的女眷被安排至护国寺为太妃娘娘祈福念经。 史苗她们总算可以回家了。 贾赦和贾政他们已是许久没有正儿八经给史苗请安过。 史苗和两个儿媳一到家,刚换好下大衣裳,贾赦就巴巴进来给母亲请安。 扑通一声就跪了一个结实。 贾赦:“母亲!儿子给母亲请安。” 贾政还在处置公务未归,贾赦来得最快。 史苗抬手让他:“起来吧!” 她看了看大儿子,思及贾赦最常在各家应酬走动,开口问:“宫里的安嫔娘娘?你们知不知道?” 贾赦听了便道:“母亲怎么想起问她来?先前有个差使,有人举荐那位皇子,圣上没答应。” 那位皇子,自然就是安嫔娘娘所出的十一皇子了。 要不是那年十一皇子伴驾秋狩,恐怕多疑的圣上也要一起砍了他。 十一皇子现如今一直被冷落,虽然早就立府另居,但在朝廷上是说不上话的。 贾赦说到此,还不由叹息:“圣上而今指了府邸让王爷住,不许王爷出京,大约还是不放心,其实十一皇子办事还真有几分能耐,可惜了。” 皇帝怕的就是有能耐。 史苗正如此想着,忽然听外面丫鬟道:“姑娘们来了。” 帘子一打,探春、黛玉和湘云前后脚进来,依次给史苗和贾赦请安。 史苗对黛玉道:“你母亲已经家去了,一会儿我就让人送你回去,云儿也回去。” 贾敏已经许久不曾见女儿了,史湘云也该回去一趟。 探春问:“外祖母往后几日还去吗?” 史苗耐心和三个小姑娘说往后的安排:“去,不过每日去护国寺里念经祈福。” 然后又对黛玉道:“你母亲大约能在家里歇几日。” 女子月信时候是不便进佛门念经的,今儿分开的时候史苗大约听到了一点。 这边话才说几句,外面又说来接黛玉和湘云的人来了。 黛玉和湘云辞别史苗,各自家去。 林家还是之前的模样,甚至丫鬟婆子们的衣裳瞧着都和黛玉被送去荣国府那日差不多。 还在国丧之中,拢共也只能翻出这些能穿的。 贾敏见了女儿,拉着左看右看,把黛玉放到以前记着身量记号的地方比了比。 “我们家玉儿长高了一点。” 说到这里,贾敏又感慨一番:“像是许久未见了。” 林如海一副笑颜,问黛玉:“本来就许久未见了,玉儿想不想爹爹?” 黛玉只依偎着贾敏,与林如海争辩:“前日才见过爹爹,我想我妈了。” 林如海被噎了一道,也不知哪儿惹闺女不太高兴了。 贾敏笑着打趣:“这个时候你就一定要说想他,不然他晚上心里难受。” 黛玉这才到林如海跟前:“那我也想爹爹了,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林如海方才被哄好了一点,一家子和和乐乐吃饭。 …… 史苗这边对甄家皇妃那件事仍是没个定数。 甄妃娘娘那个女儿的驸马爷,确实身子不太好,但打听过来,也不是真要活不下去的地步。 安嫔娘娘的话,史苗也不敢掉以轻心。 内宅的事,打听出来的也不是完全对得上。 自家几个小子肯定不成,史家也没合适的人选。 赖嬷嬷听说太太们回来了,特意过来请安,史苗留了她说话。 也不提甄妃娘娘,就说甄家好像有意想让她保媒。 赖嬷嬷见怪不怪:“这可难说,咱们家没有,老太太史家那边也没有,兴许是看中了哪一家,想让您做媒。” 甄家应该是帮不到多少忙,当娘的在宫里,该想的法子都想了,所以想到了史苗? 史苗没来由的忽然想起薛宝钗来。 别是她献的计策? 史苗无奈:“我可历来不是做媒的料,怎么偏偏找上我一把老骨头?” 赖嬷嬷只当是寻常的媒,说话大有宽慰之意:“许是想让您帮忙相看相看,太太您有眼光,心思公正。” 可怜天下母亲的一片心。 就算贾姝她丈夫闹出那件事,但满京不得不承认,史苗对几个姑娘已经很上心,找的人家都是上乘了。 可见当下男的基本盘也就这样。 史苗也不多言语,那边公主还没守寡,皇帝陛下还没疼爱公主到可以让女儿和离的地步。 那老皇帝会为了女儿的幸福让女儿和离,史苗还要高看他一眼。 可惜了,天方夜谭。 一直到过了七七,众位命妇才不必每日去寺庙念经报道。 但是皇宫里排了班,各家要依着班次,一直轮班到 百日。 虽然荒诞可笑,不过也给了许多女眷出行的机会。 倘若有朝一日老皇帝归西,她们这些命妇会不会要求到庙里念经一年。 百日以后,民间终于能恢复婚丧嫁娶。 甄家马上就办了一场婚事。 甄家大房的四孙儿甄莲娶王家姑娘进门。 要说甄家定的日子还好,原本想定一个更往前的日子,甄家大爷做主选了靠后的一个,免去了婚事延误更改婚期的麻烦。 甄家娶的这个王家姑娘是谁呢? 就是王熙凤。 史苗想起来之前吃过甄家定了秦可卿的瓜。 居然半点没听过甄家人要娶王熙凤的风声? 史苗装作不经意问:“早前听过甄家定了一个秦家的,怎么又是王家的。” 甄家来的媳妇道:“老太太没记错,是定了一户秦家,这回是大老爷家的孙儿。” 史苗后知后觉一般。 那媳妇又道:“王家这姑娘是我们家三奶奶的侄儿,她叔叔现如今是京畿那边的。” 史苗当然知道,那是贾家前辈做过的官职。 甄家来的媳妇似乎对此与有荣焉,嘴儿也快:“我们那边人东西不够,太太让小的们来讨两张桌椅。” 这一桩小事儿原也不该请示到史苗跟前,因史苗让着媳妇到她跟前说话,才有这一遭。 王家姑娘嫁妆丰厚,甄家也很给脸面的大办了。 史苗笑道:“要东西只管问我家的太太们,你家哥儿多,我一时倒是对不上人了。” 那媳妇行礼:“多谢老太太,我们家四哥儿早前不在京中,太太说以后让他专程来给您磕头。” 没见过的人,史苗当然对不上号。 史苗一连声说好。 听这意思,以后这个什么四哥儿要在京常住的样子。 将来甄家大老爷兴许也要长住京中了。 史苗又问:“你们家太太近来身子可好?” 那媳妇回道:“太太今年以来身子有了大起色,现如今哥儿成婚高兴,早已无碍了。” 史苗微微点头,要是大房好起来,又去进来了王熙凤这样一个能来事的媳妇。 甄家大房官最大,二房也比三房来得好,只是一直在外任。 这回甄家管家人肯定要换回大房。 剧情真是该安排的一点不扣,哪怕换一种方式,也要让王熙凤和王夫人打擂台。 史苗居然兴奋起来,可能要有好戏看了! 第140章 甄家办喜事,贾家是左邻右舍,怎能不去? 别说甄家在京城,就是在金陵贾家还专门要去送礼。 史苗身上不痛不痒,还正好专门去看王熙凤热闹。 婚事正日子那天带着一家大小去甄家做客,甄家大太太都要奉她上座。 各家夫人座位也很讲究,甄家特意把几个女儿的位置都放到史苗旁边。 今日偏巧黛玉没来,只有贾敏一人过来了。 甄家大太太发现少了一人,当即就问贾敏:“你们家姑娘怎么没来?我还想着今儿能听到她的好诗呢!” 贾敏微笑:“夫人说笑,下回咱们再办雅集,什么好诗都能有。” 史苗也跟着解释一下:“她前儿吃了碗酥酪便不太舒服,这几日在吃药呢!” 黛玉确实有点不舒服,加上她不愿来这样的场合,今日婚礼,她们这些小姑娘,肯定免不得要被开什么嫁娶的玩笑。 正好就着身子不适找个借口躲懒。 贾媃在旁道:“这可不好,有没有请太医,天儿热了,那东西坏得快,别让吃了。” 第174章 贾敏:“没什么大碍了。” 说过一回黛玉的事,话题的重心又回到今日的新人身上来。 史苗听着甄家排行第四的这个孙儿,似乎是这一辈读书最好的一个。 她们这群女眷也就在后院凑个数聊天,外面有什么动静,都是传话的嬷嬷丫鬟前后通传。 说是观礼,更像是听礼。 史苗等人也不可能去新房凑热闹。 原本想着的好戏半点没看见,反而坐了一整天,老腰有点疼。 …… 好在史苗的寿辰紧跟着就到了,甄家大太太满面红光,带着新娶的孙媳妇来给史苗祝寿。 王熙凤穿着大红褙子,头上是掐丝嵌红宝石的五尾凤钗,腰间一挂海珠宫绦。 真真是神妃仙子那个范儿。 上来脸上带笑,给史苗磕头祝寿。 史苗头一回见她,给了一份表礼。 甄家大太太马上笑道:“前儿老太太就说,要给你个大红包,这回叫你遇着了!你这寿,祝得值当!” 看甄家大太太的样子,似乎对王熙凤这个孙媳妇十分满意,人逢喜事精神爽,如何看得出甄家大太太一二年前,病得一度起不来身? 王熙凤和原著里写的一样嘴乖,半点也不怯场,反应很快,结果史苗的礼,马上笑道:“是老太太福气最好,我沾了老太太的福气,就这样好了。” 史苗也不吝啬的夸她:“你这孙媳,嘴儿乖!爽利!” 说着又引荐黛玉探春等人给王熙凤认识。 王熙凤何等人精,早打听到荣国府的老封君最疼爱孙辈。 几人前后见过礼,王熙凤一手拉着黛玉,一手拉着探春只知道夸: “几位妹妹都好,别是天上文曲星投身的吧!可惜我笨,读书也不通。” 两个姑娘爱读书,就从文曲星夸,风姐儿也没照着原著的台词安排,非要夸黛玉不像外孙女,反而像是嫡亲孙女。 现下林如海活的好好的,这么夸岂不是叫林如海下不来台? 这话夸的黛玉和探春的母亲都很受用。 旁边甄家大太太跟着道:“你求一求老太太,让你也到这边上学,一年半载的,保管就会了。” 让王熙凤上学? 那边王熙凤撒娇似的接过话:“只有我来,家里姐妹们岂不是失落,老太太这儿最好,家里的妹妹们都想来呢!” 原来不是想让王熙凤上学,是想家里迎春那几个姑娘过来。 可惜史苗不会松口,就算今日寿辰,也不会一开心就应了。 如果甄家不是有个宝玉,兴许她还能考虑一二。 有个宝玉? 想都别想? 史苗看见王夫人自始至终眼观鼻鼻观心。 那就暂时不好意思了,她指了指王夫人的方向笑了: “以前你婶婶读书也不太通,家里专门请了先生,她有心学,很快就会了,如今酒令连句都很好。” 言下之意,甄家又不是不能自己请,非要惦记着旁人家的学堂。 厅里的夫人们都是千年的狐狸。 甄家哪里是想荣国府的学堂。 荣国府里还有两个没定亲的哥儿,岂会随便让旁人家女儿进来家中读书? 王熙凤何等玲珑心思,早看出势头来,料定贾府肯定不同意,但她也要讨好婆婆,不得不说。 当下见好就收,再不提这一茬,万幸此刻有人来报,说外面各家小辈已经预备好进来请安了。 于是小姑娘和年轻媳妇都请到别院去玩,过了一会儿,才叫人去外面传话,可以进来磕头了。 甄家这回来了六个哥儿,最大的就是甄家老四,也不过十七岁。 甄家老四,瞧着有点风流模样,几个甄家孙辈站在一起,打眼看去,就是最出类拔萃那个。 史苗记得八七版红楼里,贾琏的扮演者也长得很不错,平心而论,这回剧情安排的甄家老四也很拿得出手,当下的样貌和王熙凤还挺登对。 甄宝玉站在中间,皮肤白,大眼睛,落在史苗眼里就是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学校里如果搞文艺汇演要站在第一排那种。 至于甄宝玉的哥哥甄株,有点儿文弱,看着脸色不太好,脸长得虽然不差,但精气神差了很大一截。 另有几个庶出的哥儿,史苗没把样貌和人名对上号,也没开 口问哪个是和秦可卿定亲的。 贾家管不着。 过了这一批,又有好几家的小公子来磕头,史苗自己没太在意,倒是其他夫人们看得认真。 史苗已经习惯了,这种场合,就是名正言顺的大型相亲市场。 别家的小辈拜过寿,自家孩子不能落下,贾瑚、贾琏、贾珠和贾琮都进来给诸位夫人请了一回安。 等人走了,女眷这边恢复如常,遣人去请姑娘们过来。 一位夫人略有些遗憾道:“还是江南那边风气开放,多办几个文会,也能多看看。” 那夫人摇着扇子,转头看着贾敏笑:“我听我家弟妹说,当年林大人可是小小年纪就很惹眼了,风度翩翩。” 众人问她缘由,这夫人解释说,她弟妹是江南人士,那时候金陵好些人家都看中林如海,哪里知道贾家林家早就暗里定下了。 夫人们笑了一回,嘴上都说贾敏命好,但心里还算有点平衡。 看着再怎么命好,贾敏肚子没能生个儿子。 林家现在就一个姑娘,贾敏这年岁,再无论如何生不出来第二个了。 可转念一想,没儿子还能夫妻这样好。 何尝又不是命好呢?! 一时间姑娘们过来,众人又开始玩酒令。 显然王熙凤见王夫人吃过亏,她就算不善读书作诗,在家里也学过一点,应付酒令一套完全足够。 加上那等干净爽利又回逗趣的性子,整个宴席上宛如活宝,无人不夸,甄家大太太笑开花,这回真是狠狠得了脸。 史苗虽然没答应甄家姑娘来贾家学堂,却没把话说死,因为王熙凤招人喜欢,还留了话口,让王熙凤时常带着甄家姊妹过来玩。 甄家的太太们很满意,唯有王夫人,众人知她女儿入宫几年煎熬,不知何时能出来,故而也不太同她谈论这些,一面提及伤心事。 史苗旁敲侧击打听过,甄妃娘娘那位公主的驸马确实病了,性命暂且无碍。 史苗饭后消食,心里盘算着那位公主想当寡妇的愿望似乎一时间实现不了。 只听说驸马爷有隐疾,不知道是什么隐疾,让甄妃娘娘都嫌弃的要给女儿找下家。 忽然听到几个小丫头说话。 一个小丫头道:“晴雯,你听说了吗?隔壁甄家的丫鬟跳井死了?” 晴雯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跳井,是不是不小心跌在水里了?” 史苗一探头,眯了眯眼,那几个小丫头就在廊道拐角。 晴雯收捡着针线篮子,叹气道:“难得她这样,不过是想着一死证明清白。这一死,更是没人给她说话了。” 晴雯这丫头是赖嬷嬷买了觉得好,专门送来孝敬史苗的。 荣国府仍旧有丫鬟的学习班,晴雯跟着认字写字,聪明伶俐,这批丫鬟里学得最好。 她针线好,巧思多,当下专门负责针线活计。 和晴雯说话的小丫头背对着这边,看不见脸: “死的就是那个金钏,上次和她家太太来咱们府上玩,还说你画的花样好看。” 居然真的是金钏? 史苗还想听下去,嬷嬷上前把几个闲话的小丫头赶走了。 惴惴不安的看向史苗。 万幸老太太也没有追究的意思。 只是没料到,原著里金钏跳井那件事,竟然如此突兀的发生了。 一条活生生的性命逝去,传到荣国府,成了小丫鬟口中不痛不痒的谈资。 甄宝玉才多大?就开始祸害人,再长几岁还了得? 算算甄宝玉的年岁,总不至于如此早熟吧?难道说神仙转世,天赋异禀? 史苗慢悠悠往回走:“这回事没听你们说过?” 嬷嬷们笑着解释:“旁人家的事,太太们哪里管得着,管好自家哥儿要紧。” 说得很有道理,都是旁人家不便透露的阴私。 可见甄家的墙四处漏风,荣国府这边小丫头都知道,外面还不知道怎么沸沸扬扬呢! 这回薛宝钗也进宫了,也不知王夫人要去找谁的衣裳来给金钏收敛。 过了几日,黛玉她们从嬷嬷那里得知甄英莲一家要回江南的消息。 便央了史苗,请英莲和迎春过来玩。 史苗点头允一日的假,让她们小姐妹自己张罗。 英莲也给小姐妹带了一个大瓜。 “你们知道吗?” “之前也和我一样住在甄家的宝姐姐,她哥哥犯事了?” 众人连忙问:“什么事?” 英莲道: “她哥哥打死了人,说要往京城来。” 第175章 第141章 听香菱这么一说,史湘云当即表示难以置信: “打死了人?怎么还能往京城来?!这事件还有王法在呢!” 分明是薛家的事,客居甄家的香菱都能知道,可见知晓此事的人不在少数。 那薛家未免也太过猖狂。 探春冷笑道: “天下逆了王法的人和事,多了去,倒也没有那么奇哉怪也。” 几人对宝钗都算不上有多好的印象,不过想到她早就进了宫中,当下倒是不受此事牵连。 倘若她家中有这样的兄长,焉知是不是为了谋得前程,才花了大心思将她送进去。 家中遭逢此事,薛家宝钗从宫里面出来,将来只会更难。 比起谋划大的薛家来说,甄士隐便十分务实。 如今上京城赶考能有一番际遇,他已经知足。 甄士隐有自知之明,料定自己不能循此道,早就想要携妻女归家去,做一富足乡绅足矣。 也是甄家老爷看重他为人,故而多留了许久。 当下听说薛家与甄家三房夫人有亲,要投奔甄家,就算甄家如何家大业大,甄士隐也无继续在旁人家白住之理。 故而越发定下要南下回乡的计划。 香菱想到这回上京,还能有幸认识几位公府娘子,当下想到将来一别不知今生何时再能相见。 顿时生出伤感,表情也哀哀戚戚起来: “我母亲说,我们家在京城叨扰得够久了,下月就回江南。” 一众姊妹又道将来还可继续书信往来,方才劝解开来。 消息很快就传到史苗耳朵里。 甄家要走,在她意料之内。 论起家里的资产来说,现在没被下面伙计坑掉大部分产业的薛家,家财远远在甄家之上。 但是论家中人品而言,却是差得天上地下。 甄士隐这种人虽然不能成大事,但有自知之明,自有一番风骨,史苗是不讨厌的。 养出来的香菱虽是小户人家,豁达学识,也不在高门大户之下。 况且原著里面香菱和薛蟠还有一桩公案。薛蟠又是个男女不忌的脏东西。 也不知道香菱这样的娇姑娘受了多少苦。 甄士隐早早回去,不要和薛家牵扯最好不过。 史苗也笑道: “人家来了客,她们一家肯定会想走,总是 认识一场,又是江南人士,咱们家礼数不能错了。” 于是甄家要走的时候,荣国府也正经派人送了别礼,只当将来给原著里的香菱,而今的英莲压箱。 也就只有薛家那样厚脸皮的人,能带着一大家子人赖在别人府里七八年,最后把媳妇也娶在别人家。 对于薛蟠命案一事, 黛玉特意回去请教父亲林如海:“父亲,这种事情,薛家那边用什么法子逃脱的?” 好歹是读过史书的官家儿女,黛玉当然不是傻白甜。 薛家能往京城来,脱罪之事,肯定少不了花银子打点运作。 林如海听女儿说了此事,回想近来官场上的人事变动,忽然想起来: “先前听说有个叫贾雨村的补了应天府的缺,兴许专程为这桩事情去,至于从中如何操作,还要看案子来龙去脉。” 这人居然也姓贾,没听说外祖母那边舅舅们接触过这个人。 黛玉决定什么时候要是遇见表哥们,再仔细问一问。 黛玉又问:“所以坐牢也好,杀头也罢,都能找到替死鬼?” 林如海点头: “此事倒也不难,倘若想死无对证,把户籍一销毁,那边的人也不能追到京城来。” 林如海想了想,薛家人既然要花这种心思脱罪,说明他打死的必然不是半点依仗都没有的平民。 若是平头百姓,也不必花费心力,将应天府的人都换了。 林如海留了个心眼,将此事默默记在心上。 江南那边果然不太平,一日史苗还是仍旧过自己的清闲日子。 忽然贾敏来拜会,神情严肃,一脸的忧愁: “母亲也知道,江南盐税出了岔子,砍了许多人。” “前天他就留在了宫里,今天又不见回,叫人担心。” 说的是林如海,这种事情,放到哪一家,必然都不能安心。 贾赦安慰妹妹道: “妹夫历来最谨慎,为官又勤勉,应该无妨。圣上大约要把重任,交到他手上。” 贾赦和贾政在官场上泡了好多年,虽然不是高瞻远瞩的头一等,基本政治嗅觉还是有的。 况且林如海的资历和能力,早就该被重用了。 果然,圣上给林如海拔了一级,特任他为巡盐御史钦差,南下肃清盐政。 这一桩差事,足够显示上面对林如海的看重,却算不上一件好差事。 史苗一听,眉头就拧紧没松过。 贾赦又道: “母亲,圣上还派了接管军务的人,想来是要给妹夫撑腰。” 史苗灵光一闪:“是不是那个……王子腾。” 贾赦点头:“正是他。” 王子腾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现在正是王子腾一步步往上升的时候,只要他那边顺利,林如海的差事也不算特别难办。 怎么说也该比原著里林如海当扬州的差好。 依着宫里的安排,林如海很快启程,贾敏和黛玉只能在京城等候。 天又热起来,皇帝陛下为避暑热,搬到秀春园办公。 秀春园和后世的颐和园、圆明园之类一样的性质。 宫里暑热难当的时候,皇帝陛下会带着心爱的妃子们和太后、太妃到园子里避暑。 前三四年,圣上没有挪动的意思,一干妃子也不敢提,只能在宫中干熬。 这回皇帝一挪窝,有头有脸的娘娘们也跟着挪出来。 出宫之后,娘娘们想和宫外的家人亲眷沟通感情也更加容易。 皇帝陛下体恤后宫与家人难得团聚,一般来说依着规矩召女眷来园子中相见,多半都是应允的。 当然也少不了像是甄妃娘娘一样,连带着将荣国府老封君史苗也请来逛园子的做法。 贵人请了,史苗当然要来。 看起来换了个住处,甄妃娘娘过的不错,脸色比起之前好上许多。 “听说那丫头以前也去过府上玩耍……” 不等史苗反应过来,甄妃娘娘就对回廊那头的宫女道:“金钗,过来。” 薛宝钗弯着脖颈,恭敬垂着脑袋,上前来请安。 史苗和儿媳都有些疑惑:“金钗?” 这孩子不是叫做宝钗吗? 甄妃娘娘嫣然笑道: “前儿公主进来,问了她姓名,说是金字为重,所以给她改了名字,叫金钗。” 宝钗,金钗。 两个名字一比较,还是宝钗听着顺耳。 金钗总是俗艳了一点。 公主轻飘飘一句话,就完成了对薛宝钗的姓名剥夺。 一如薛宝钗可能也对家里买来的丫鬟改过名字。 平民百姓,还要感谢贵人赐名。 就算轮到荣国府头上,哪天皇帝陛下心血来潮要给史苗改名。 她也要叩首三次,谢主隆恩。 是以史苗听说薛宝钗被改了名,就算她不喜薛宝钗,却也不会因此幸灾乐祸沾沾自喜。 没必要,着实没必要。 薛宝钗上前来请了一个安,甄妃娘娘又派了其他事。 史苗冷眼瞧着,甄妃娘娘闹这样一出,不过也是一种彰显权柄的服从性训练罢了。 薛宝钗不见了人影,甄妃娘娘又邀请史苗和荣国府将军夫人一起慢慢赏玩风光。 史苗没有拒绝,便捡着清幽之地走。 薛宝钗才听从甄妃娘娘的话,往贾元春那边送东西。 回来的时候不想遇见人左一次行礼,右一个叩拜,就从小路绕着回来。 靠近一处水榭之中,有议论声传来。 薛宝钗原本也不想听,只是里面的声音有些熟悉。 似乎是娘娘身边的如心和如喜。 她竖起耳朵,不由得放轻步子,侧耳细细听来。 里面有人说到。 “前儿公主来又哭了一场,自己命苦。” “驸马爷在夫妻之事上不成……病好之后,更不成了。” 如心和如喜虽然来得比宝钗晚,但她们是一对双生姊妹,刁钻古怪,不时与宝钗为难。 宝钗当下更加挪不动脚步,只待听她说再出些什么,将来好做筹谋。 也好让自己在当差之时更加如鱼得水,以免触了贵人霉头。 忽而又听见里面有人说。 “此处看着偏僻,但正是偏僻,真有人偷听也不易察觉,让我们将窗户打开,万一有人来了也能瞧见,早早遮掩了,只当我们在说其他事。” 眼看躲闪不及,宝钗心下一定,反而放重了步子,自袖子中取出一柄小巧折扇。 第176章 里面如心和如喜一开窗户,就见宝钗摇着扇子,像是在扑蝶玩耍一半,忽然探出身子。 宝钗笑着就要往里面闯:“迎丫头,看我这次不捉到你!” 如心和如喜见此情景,大惊之下脸色发白。 好在她们都是宫里当差的,胆大心细,不至于方寸大乱。 如心反问薛宝钗:“金钗,你在这儿做什么?” 宝钗没答话,仍旧往里面瞧,似乎真在找人: “你们后面可是藏了人?莫要躲了?” 见如心和如喜脸色有些迷惑,薛宝钗才作出一副答疑解惑的样子: “以前还没进宫的时候,我和迎姑娘好得很,今儿难得见一面,刚好见迎姑娘和林姑娘她们往这边来,还说逗她们一逗。” 如心和如喜显然已经信了,当下害怕得很,也不知道两人的对话有没有被姑娘们听去。 当下只能尽力否认:“不曾见什么姑娘。” 那些大家闺秀,就算真听了去,也不敢出去议论公主的私事吧? 两个宫女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薛宝钗还是一脸的怀疑她们,假装逗趣道: “我不信,必是你们藏了,先前我分明看见她们从这里过去,是不是从后面走了?” 两个宫女正要再解释,忽然又变了脸色。 史苗扶着大儿媳周氏的手从藤蔓后面走出去:“老身在此处站了许久,如何不知姑娘们过来了?莫不是我老眼昏花?” 宝钗几乎当场晕过去,腿脚发软。 甄妃娘娘见都是自己宫里人,笑着打圆场:“许是看差了,她们应当去摘莲蓬了。” 然后甄妃对几个宫女道:“来园子了玩乐是好,莫要错了规矩。” 宝钗和如心、如喜齐齐整整低头:“是。” 史苗她们站得远,来的也不早,根本不知道如心和如喜说了什么。 薛宝钗假惺惺要去捉人的样子,倒是从头到尾都看了。 史苗心知肚明,宝姑娘肯定用上了栽赃嫁祸那一招。 周氏也看得清楚,这薛家姑娘提甄家迎春也就罢了,居然还提到了黛玉。 周氏冷笑道:“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随意攀咬?娘娘还是好生查一查,也不知她们在做什么,免得一不小心,下面人不知情作出不妥当的事,反而危及自身。” 跟着甄妃娘娘的嬷嬷恭敬道:“您说的是,小的们必定好好查一查。” 甄妃娘娘没有当场发作,只是说那边荷花甚好,邀史苗过去赏花。 史苗应下,一行人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仍旧说说笑笑观花 赏景。 如心和如喜脸色煞白。 主子只是当下不能发作,背过身去,她们必定讨不得半点好处。 两人看向薛宝钗的眼神,充满了怨毒。 第142章 皇宫中能混到主子身边的宫女,哪个都不是简单的角色。 她们人品怎么能和黛玉、湘云等人相比。 如心、如喜之流在人堆子里摸爬滚打出来,你做得来初一,她们就会做十五。 今日被薛宝钗坑了,当然存着心思报复回去。 薛宝钗不由得后悔非常,早知如此,还不如一走了之。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如心冷笑:“还说认识娘娘家什么姑娘,改明儿咱们倒是问问,那些姑娘们认不认识这等阴险小人,我们姐妹叫你害了,你也莫想有好日子过!” 如喜也附和:“姐姐,咱们可不能问,她如今攀咬我们,岂知不会攀咬那些姑娘,到时候咱们弄巧成拙,坏了大家娘子的名声,反而是我们的罪过。” 说到这里,如喜斜斜鄙视宝钗:“不像有些人,嘴上叫着姐妹,背里捅刀子的事一样不差。” 如心赞同妹妹的说法: “你说的是,咱们私下提醒一下为好,改明儿又不知哪家姑娘被拉出来当挡箭牌,她们认识金钗,才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薛宝钗脸上虽然臊得发红,好在她历来也够沉着,马上反应过来: “两位姐姐,此事是我不对,我一时慌了神,才做出这等糊涂事,当下最要紧的是娘娘问起,咱们要如何说来?” 她们三个就算怎么恨,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宝钗又道:“那一桩事,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是罪过。” 如心和如喜也歇下气焰:“别以为我们怕了你,这桩事可不能这么算了。” 三人于是串供,一口咬定谈论的是以前淑妃娘娘的旧事。 …… 薛宝钗心思活络,能探听到不少消息,还能给甄妃出主意。 难得又通诗书,甄妃旁边也不至于没个伴儿。 但是出了那种事情,还被荣国府两位有头有脸的夫人撞上。 当主子的脸上是有点挂不住。 没想到这件事还传到元春那边去,肯定是如心和如喜私下传过去的话。 元春亲自过来走一遭,甄妃娘娘也有点下不来台。 只能笑笑对元春道:“要我看,不如给个恩典,放出去算了。” 元春见她亲自提,也神色严肃道:“娘娘不说,我也想找你提此事。” 恩典还是要给一点的,毕竟薛家为甄家出了不少力,甄家若做得太绝,叫和甄家一伙儿的人要如何看? 况且甄家还有用,甄妃娘娘自然知道自从宝钗进来以后,自己的日子愈发宽和,是因为什么。 哪里晓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如心和如喜两人被宫里嬷嬷分开一诈,就审出来端倪。 一开始她们说的借口马上就被戳穿。 旁的事也罢了,事情偏偏涉及了她女儿。 甄妃娘娘可不是那么好脾气,怒不可遏,当时就摔了一个粉彩茶盅子 “竟是如此!” “这几个东西,万万不能留了!” 元春当即劝她:“也要过一过风口,这会子放出去,也不妥当,叫人偏偏盯上此事。” 甄妃想到元春刚刚说她舅舅在江南办事,又遇到薛家儿子打死人。 要紧的时候,哪里都不能出纰漏:“你说的是。” 不过仍旧越想越气,往日宝钗懂事活络的举止,当下落在甄妃娘娘眼里,都成了缺点。 油滑钻营,真不愧是商户家出来的女儿。 她竟然将这样的人放在身边:“果然不是个好的!” 元春一走,甄妃娘娘马上将宝钗传了进来。 薛宝钗已经知道如喜和如心两人漏了馅儿。 她只是无意间听到,正忖度如何开脱。 但见娘娘面色冷硬,唤她的语气森然冰冷。 “金钗。” 薛宝钗做出最恭敬的姿态:“奴婢在。” 哪知娘娘拈着一个梅子蜜饯,看着她冷笑道:“你哥哥打死了人。” 薛宝钗纵使心思灵巧,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应对。 雪白的脸蛋儿,白上加白,眼神茫然:“哥哥……” 哥哥怎么会打死人? 元春表姐来过,消息莫不是她带来的? 宝钗正忧心家中,不知父亲母亲当下如何,哥哥是不是被收了监。 宝钗开口欲说话,却被甄妃娘娘抢了白。 甄妃直接就将蜜饯往宝钗脸上砸: “你是不是想说,你哥哥是个良善之辈?你可想仔细,你那哥哥到底是不是好东西!” 宝钗躲也不敢躲,唯恐惹了更大的气,自己境况愈发差了。 只能流着泪磕头求饶:“奴婢不敢。” 甄妃见薛宝钗认罪,威吓已经达到效果,语气略缓和: “外面的消息,总会想法子保他一命,你且在宫中,莫要惹出其他事端。” 保住了命…… 知道哥哥保住了命,薛宝钗当下却高兴不起来。 焉知保下这条命,薛家又要拿多少利益去换? 原本想着她从宫里出去的时候,依着伺候过宫妃的资历,娘娘能给指一门像样的亲,将来去到婆家也有几分底气。 薛蟠如此,活生生断了薛宝钗多年在宫里的隐忍筹谋。 遑论薛蟠生死,薛宝钗又如何高兴得起来。 可是这些委屈宝钗也无处可诉,只能硬生生咽下去,磕头谢恩: “奴婢知错了,谢娘娘恩德。” 甄妃娘娘也没体罚宝钗,只是又给她派了掌灯的活计,再不许她到跟前服侍,也不许她各处走动。 宝钗只能枯坐熬着日夜,盼甄妃娘娘能说话算话,不求指派什么婚事,好歹能出宫去。 从秀春园回来许久,那日小丫鬟捧一篮子莲蓬来,说是姑娘们亲自采来孝敬的。 大儿媳周氏忽然又想起来那天她们去秀春园,也采了一篮子带回来。 周氏道:“先前那个薛家姑娘,也不知娘娘会作何处置。” 史苗摸摸手上的蜜蜡佛珠串,掀起眼皮:“慈悲的放出来,不慈悲的,宫里那么多事,宫女们缺医少药的,总能寻到由头。” 第177章 薛宝钗那点伎俩,真是原著里荣国府的主子们有涵养,贾母没明面上收拾人。 大家又不是傻子,看破不说破。 这回真遇到不好相与的,又在宫里,怕要有好果子吃。 周氏想想薛家姑娘的言行,小人行径,不知阴沟里坑到谁,那宫里又都是贵人,别真攀扯到自家姑娘。 周氏:“甄家不知道收了多少好处,送这样一个人进宫。” 甄家不出大力,薛家人连资格都难说。 就说前面大姑奶奶,还舍了面子来求老太太帮忙放人。 不料史苗却道: “她是个姑娘,能做的有限,家中又无权势,才会至此,但凡换个男儿身,能走的路子就更多了,世上比这恶劣的男子多了去。也该叫姑娘们知道,世上的人各式各样。” 并非史苗对薛宝钗宽容,只是比这恶心的男人多了去。 再往后薛家应该荣国府没什么交集,该头疼的是甄家才对。 还有那个如日中天的王子腾,办了薛蟠这件事,在仕途上可是不小的隐患,只看上面的人要不要翻出来罢了。 闺中女儿就是好,黛玉她们只需要读书学习,看着孩子们,史苗自己都觉得年轻了。 难怪原著的贾母喜欢孩子们在跟前玩。 只等这个中秋过去,秋收的账目盘了一回,重阳又赏过菊花。 天一日凉过一日的时候,终于有人来报:“林姑爷回来了!” 史苗又问细节,林如海回京以后就入宫复命,宫里的消息要留林如海说话,还给林家赏赐。 史苗听罢心里石头落地:“好好好,全须全尾的回来就好。” 又过了三日,宫里又给林如海赏点东西,官却没见升迁。 跑这一趟,林 如海勤勤恳恳,实则也没捞到什么。 贾赦甚至为他颇为不值:“我还以为妹夫总能得个大赏赐。” 同去的王子腾可不这个待遇,马上是圣上跟前一等一的大红人了! 史苗倒不在意,人或活着就好,这时候出头,不一定能讨得好。 也不知道老皇帝什么时候禅位。 史苗估摸着就这一二年。 况且这一次林如海那边是烟雾弹。 明显王子腾要交割的军务才是大头。 史苗心宽天地宽:“有句话说的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林如海好好的回来,皇帝陛下没降罪,已极有能耐了。 万幸林如海自来在官场就是那种竭力办公,人畜无害的形象。 史苗又关心起另一件事:“明年祭奠皇陵的人选,定了吗?” 皇帝陛下属意的继承人,也该浮出水面了。 不然继承人没个着落,再来个几龙夺嫡,遭殃的是百姓。 这个皇帝可没康师傅的能耐,后面的儿子也没一个比得上雍正的。 贾赦和贾政皆摇头:“原本以为妹夫这事办完,宫里能有个明示,当下圣上没露口风。” 各方势力还在揣测,谁会代皇帝去皇陵祭祖。 突如其来,老皇帝禅位了。 就在十一月里的大朝那天,掌事公公捧出来一份旨意。 皇帝陛下禅位于十一皇子。 众臣惊诧,根本来不及反对,也不敢反对。 猜测皇帝陛下是不是故意推十一皇子出来当傀儡,也有人觉得皇帝看重十一皇子纯孝有才,故而禅位培养。 史苗惊讶,也不惊讶。 大约小说里这样不起眼的皇子逆袭荣登大宝的事情看多了。 安嫔娘娘也算熬出头,作为新皇帝的生母,升了位份,接受命妇朝拜。 安嫔一直表现出惶恐的模样,半点不敢和皇后娘娘争锋。 新帝登基恩典,宫里打算放出一批宫女。 “金钗,你得了好命,娘娘让人来领你出去,快去收拾东西。” 薛宝钗听了,双腿都发软。 赶紧收拾自己的细软物件,无论素日为难或是没为难自己的宫人,都给了一份薄礼。 薛宝钗又想到甄妃娘娘那里磕头谢恩。 不料却被嬷嬷拦住:“娘娘说不必谢恩,快些出宫,天色晚了。” 宝钗一听就知先前暗地里允诺的指婚一事,皆付之东流。 心中虽然又悔又恨,也只能赶紧出宫,当下能出去,再怎么也比熬到二十五岁要好。 早就听说西北宫门是宫人出入的偏门,当年宝钗是有身份的秀女,走的不是这一道。 宝钗跟着引路公公走到此处,天色渐渐昏暗。 只剩最后一道门就出皇城,忽然有人叫让开。 但见一辆小板车,拉着一个黑漆漆长条箱子出来。 “嗨!晦气,怎么偏遇到这种事!又是一个死鬼!” 老公公侧头,背身。 赶车的两个公公似乎和老公公认识,偏生故意停下来,笑道: “您这些年还怕这个?这回死的是杂役房的宫女,指不定还能和你早死的干儿子配个姻亲。” 另一个公公也嘻嘻哈哈道:“好像叫如喜,多喜庆的名儿!” 老公公啐了两口,那些人才赶着车离去。 薛宝钗脚上像是灌了铅水,每一步都难以挪动。 她拖着又木又沉的身子,竭力往前,穿过最后一道门,根本不敢回头。 唯恐一个转身,就被这头皇城巨兽再度吞噬。 第143章 宝钗逃命似的离了宫门,天色擦黑,城墙根儿下一辆油青顶的半旧小马车等着。 来人打了一个昏黄昏黄的油纸灯笼,只照得亮方寸之地。 宝钗一时间不敢认,等那人出声: “姑娘,小的是来接您回去的!” 原来是薛姨妈的陪房,宝钗应了,踩着凳子上车。 马车一路小跑,总算在宵禁前到了薛家的小院。 宝钗知道家里在京城有房舍。 可自打进京一直住在甄家,而今一下马车,胡同小小,门也只是寻常人家,和甄家、荣国府那样的高门大户根本不能比。 宝钗想到几番筹谋,算得一场空,心里失落落从门进去。 没走几步就进了内院。 薛姨妈见女儿只知道哭,今日哭了一天,当下泪水都挤不出几滴,只能干嚎: “宝丫头!我还以为要等不到你了!又是七八年,怎么熬啊!还好娘娘开恩,娘娘开恩……” 薛家花了不少银钱和宝贝,现在还不得不感念娘娘开恩。 既把宝钗放出来,又保下薛蟠一条狗命。 宝钗见家中冷冷清清,还差了一人:“母亲,哥哥呢?” 薛姨妈脸上有尴尬的神色,为难道:“你哥哥今日吃酒醉了,起不来。” 无论如何,今儿是薛宝钗回来的大日子,薛蟠这个哥哥,不该缺席。 哪知薛蟠醉死了。 服侍薛姨妈的伶俐小丫头开口道:“姑娘别怪,大爷喝醉了还消停些,睡着不惹事。” 宝钗知道薛蟠素日行径,今日见不到兴许是一件好事。 她来不及问那丫头叫什么,又问薛姨妈:“父亲如何不进京?” 薛姨妈脸色更加不好:“家里生意要料理……” 宝钗见母亲神情不对,便没再问,今后如何,只能重新筹谋。 薛宝钗已经出宫好几日,荣国府那边才慢慢得了消息。 大儿媳周氏马上就把消息传到老太太史苗那边: “这回放出来一些人,听说薛家那个宝钗也放了出来。” 薛宝钗也算在周氏那边挂了号,看来皇宫里的娘娘是个慈悲的,最后把人放出来。 史苗倒不意外,好奇的问:“她如今住在哪里?” 周氏把这事打探得很清楚:“薛家如今住在花枝巷子一处小院子里。” 史苗这下才是真奇怪了:“居然住在那边?没 在甄家住?” 原著里薛家在荣国府里赖得够久。 对这件事,贾政媳妇也有话要说: “虽说知晓薛家那姑娘为人的人不多,只说那个打杀人的薛蟠,谁敢留在家里惹事?” 对吧? 正常人谁会收留这样一家子住这么多年。 可以前荣国府不就留了吗? 看来甄家几位老爷在朝廷上始终说得上话,王子腾也不敢强压着甄家收留。 史苗越想越哭笑不得。 果然,原著的荣国府太弱了,不得不保王子腾。 贾赦贾政,你俩真不够争气啊! 这个世界的变量还是有微妙的变化。 比如现在薛宝钗的父亲仍然在世,薛姨妈想投奔妹妹,更说不过去了。 正常操作,薛宝钗的父亲估计在物色下一个接班人了。 薛蟠已经在户籍上死亡,薛老爷只有趁着这个时候过继也好,找姨娘也罢,给家里弄个男丁,将来家财保不住。 其实当下也有女户,薛宝钗是在室女,有继承权。 第178章 但薛蟠不是真死了,薛姨妈除了想着要女儿去吊个金龟婿扒拉薛蟠,断然不会考虑薛宝钗的继承权。 不然她那好大儿薛蟠怎么办? 薛家的瓜还没吃明白,马上又轮到京城里吃林如海的瓜了。 新帝登基,宫里人事有小部分变动。 很遗憾,林如海就是被变动的一小部分。 还是江南巡盐御史。 不过这一次不是钦差,是正儿八经上任的驻地官员。 太上皇还在,官员们都等着看林如海弄上来的盐税,要给哪个皇帝。 史苗听了心中不舍也要装出高兴: “这回不是当什么钦差御史,正儿八经要去那边当官了。” 贾敏欲言又止:“母亲……” 史苗笑笑道:“京城局势不稳,走了也好,咱们在金陵时候,不比在京城里舒服?” 对于史苗而言,金陵确实比京城舒服太多,她都想跟着贾敏下江南了。 史苗又嘱咐贾敏:“就说原先那些印刷、种地的营生,去了江南还能都办起来。” 该干嘛干嘛,至于收上来钱,当然是大部分交给政府财政。 宫里给的旨意是来年上任,给出这么长一段时间,还不知道背后有什么安排。 史苗又道:“林家现在就哭丧着脸,兴许有人会打小报告,一个肥差,都高兴点。” 贾敏不怎么放得开,黛玉却挺高兴。 这个京城,她实在住的有点腻。 湘云无奈道:“你这一去,到底比我们逍遥。” 探春也舍不得黛玉:“前儿就听姑妈说,去江南又要办学堂。” 黛玉反过来撺掇她俩:“你们不如求以求老太太,让她答应和我一起去。” 出乎意料,史苗竟然十分赞成: “好事,出去走走长见识,我们探春还没正儿八经出过远门。” 探春能去,家里几个哥哥怎么闲得住,纷纷道: “我们也想去。” 贾瑚和贾珠被打住,湘云是史家人,不能跟去。 贾赦道:“马上要成婚的人,去不得,让你们两个弟弟去。” 他们二人婚事眼看就在后面,成了家肯定不能走。 贾瑚和贾珠大失所望,反而是几个小的暂时得到大人的首肯。 离着林姑父动身的日子还很远,几个小的早就筹谋起来。 自打新皇登上大宝,京城里进入了多事之秋。 贾赦富贵闲人的状态也有好处,游走于各家宴席,杂七杂八的消息,灵通极了。 今儿在外面喝了几杯,脸色发红微醺,回来非要先给史苗请安,巴巴把今日打探的消息告诉史苗。 贾赦进来,带着几分酒气,却见黛玉又来这边玩。 黛玉探春行了礼,刚下退下,史苗摇头表示不用。 两人就留下来看贾赦说什么。 贾赦笑嘻嘻:“母亲,出大事了。” 史苗见他喝了酒,也没扫他兴致,顺着问:“什么大事?” 贾赦喝了一碗浓浓的茶,慢悠悠卖关子:“甄家先前三房送进宫里面的姑娘,封了皇妃,宫里传旨的才走!” 史苗大概知道剧情发展,还是很配合的问贾赦:“封了什么?” 贾赦冷笑:“凤藻宫尚书,好像是贤德妃。” “贤德妃?”黛玉对这个封号表示疑义,是不是舅舅喝酒听错了。 黛玉:“宫里不是贤良淑德四妃,什么时候有贤德的封号?” 这就是封号古怪的地方。 两个字的封号,就和谥号似的。 所以有些红学家提出元妃是‘死人’,元妃省亲是还魂一系列的猜想。 但现在嘛…… 甄元春是大活人,确实得了一个贤德的封号。 贾赦冷笑:“宫里的意思,现在四妃空缺,甄家一次占了两个,难道不是皇恩浩荡?” 史苗表示赞同:“你说得对,后面皇恩会更加浩荡。” 贾赦得母亲肯定,心里愈发高兴,把今日外面得的玉佩珍珠坠子给了黛玉和探春,一人一个。 史苗哄着点,让大太太把贾赦带回去醒酒安置。 甄家元春封妃和省亲的事情,几乎是前后脚定下的,史苗总感觉节奏比原著还快。 贾赦又像前几日那样兴冲冲回来。 贾赦也算开了眼:“真是新鲜,宫里竟然允许后宫娘娘回家省亲,真是古往今来的头一回。” 家里人除了史苗都不能理解:“省亲?” 贾赦又道:“今儿大朝的时候礼部请奏的,但凡家中有园子屋舍可供下榻者,都能奏请,宫里的娘娘们,能回娘家了!” 两个儿媳都说怪哉怪哉。 史苗问贾赦:“可知哪位主子的主意?” 贾赦也不是白吃了这么多饭,神情专注想了想:“说的是圣上一片纯孝,儿子瞧着肯定是太上皇的意思。” 史苗点头。 贾赦都明白了,甄家几位爷政治素养不差,应该看得出来吧? 不多时,黛玉和探春等人也都知道了省亲一事。 探春却觉得宫里胡闹: “这有什么意思,自古以来,皇家与别人不同,寻常人家的建制怕是不能迎御驾,难不成还专门为了省亲,修个园子?” 又要劳民伤财! 留着银子做什么不好? 宫里的娘娘回娘家,稍微怠慢点,那些管礼仪的大臣能饶得过你? 黛玉也点头:“前儿我看营造法式,真修一个赏玩的园子,既耗时又耗力,略算一算,就是亏本生意。” 贾琏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对两个妹妹道: “这你们小孩儿就不懂了,花出去的钱,自然有人会送回来。” 贾赦不知道何时进来的,大约是孩子们讨论得太投入,没留意。 贾赦也开口,神情带着鄙夷:“不过不关咱们家的事,且看甄家修不修,他们家毕竟占了贤德两字。” 说了几句,外面有人来请贾赦,他又匆匆去了。 史苗冷眼瞧着贾赦心气不对,尤其对甄家的事,过于上心了。 都不像贾赦平日的行事风格。 史苗招来下面的人问一问:“哪个不长眼的在外面惹了你们大老爷?” 出去打探一圈,还真是老太太慧眼如炬。 大房太太周若亲自来回话的: “老太太,是甄家大爷家的那位公子,大约做了两句酸诗,暗里说大老爷是膏粱子弟。” 膏粱子弟。 甄家娶了王熙凤那位似乎也没好到哪儿去。 差着辈分,还能作诗阴阳贾赦,怨不得贾赦记仇。 史苗抱着吃瓜看戏的态度:“咱们大老爷当年也是中过举的,怪不得……” 甄家千万要建大观园,钱不够的话,不是还有一个薛家在吗? 第144章 史苗不信薛家会这样相安无事。 原著里面薛姨妈带着薛宝钗还有薛蟠都能弄出不少故事。 现如今薛宝钗父亲尚在人世,又有王子腾助力,薛家不应该更能搞事才对? 薛宝钗从宫里出来以后,薛家倒安分了一段时间。 王夫人那边,甄家上下都忙着省亲,薛姨妈保了儿子薛蟠的性命,暂时没巴巴上去没事找事。 秋日赏菊吃蟹的时候,史苗请了一席,甄家那边,王熙凤带着几个年轻姑娘都过来凑热闹。 最爱热闹的湘云来得最晚。 小姐妹们早就在亭子里玩过一轮了。 大家话说得正欢,史湘云笑着从九曲廊道走过来:“说什么呢?别漏了我。” 丫鬟们赶紧端上墩子和茶水,湘云挨着黛玉落座,先饮了一口茶水润喉。 王熙凤惯常是个出色的,就算到荣国府也照样招呼起来。 凤姐笑道:“我呀,在给妹妹们讲咱们家那边的大新闻。” 她刚刚才讲了一个笑话,现在只要凤姐一开口,姑娘们就只想笑。 湘云唯恐自己听漏了,又道:“什么新闻,讲了多少。” 探春让湘云不必心急:“刚刚起了头,你来的正是时候呢!” 说罢大家又催促王熙凤。 凤姐清了清嗓子,又开始唱念做打起来: “只听说有个姑娘,得了一个大和尚的吉利话,说是要刻在金器上,遇到有玉的,方可正配。” 这笑话可不算好笑,黛玉无奈摇头:“难为她们家想出这样的法子。” 湘云直性子听了更加不屑,左不过就是才子佳人那般,弄出什么天赐良缘信物之类。 湘云道:“君不见司马公史记上,还往鱼肚子里藏书呢!” 然后不知谁问:“哪家的姑娘?” 凤姐没说话,却听甄家一个嘴快的小丫鬟道:“可不就是原先的宝姑娘?” 姑娘们听到此处,方知凤姐故意为之,便不在追问,只让凤姐儿讲其他笑话。 姑娘们有涵养不提,可丫鬟婆子们嘴巴却闲不住。 第179章 听了薛家编排的金玉良缘,私下里都议论开来。 “哪个爷们没有玉佩,也不知要配哪一个?” “和尚还管起来姻缘,还要正配,也不瞧瞧说出去几个人能信?” 不多时,消息 就传到史苗那边去了。 大儿媳周氏听罢只觉得污了耳朵:“那薛家,怎么敢的。” 史苗冷笑道:“如何不敢,大约花了银子吧?” 薛家肯定为元妃娘娘省亲花了不少钱,才敢传出这种话。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薛家的金玉良缘,意在宝玉。 薛家不愧是商人,敢想敢做,先前以为薛宝钗能走宫里那条路子,当下才开始布局金玉良缘不觉得太晚了吗? 说到和甄家相关的薛家,大太太忽然想起来: “我正要和母亲说这事,甄家来人说,想让咱们家帮忙引荐几个修园子的能工巧匠。” 史苗闲闲喝了一口茶:“先前修小花园那些个,不就成了。” 儿媳又道:“甄家晚了点,前儿被南安郡王家请走了。” 现在京城里修园子的人多,工人紧俏,南安王府也跟着凑热闹。 史苗笑道:“如此,却爱莫能助了。” 好几家都在修园子,而今手艺师傅紧俏,甄家晚了点。 甄家占的是原先宁国府的地盘,依着规矩,把一些他们家品阶不能用的装饰改了改。 甄家出了元春,成皇亲国戚,将来很多东西用着也不算逾矩了。 荣国府旁边好起园子,东府那边反而扩不出去。 只是甄家去哪儿画个地盘修大观园呢? 史苗皱了皱眉头问:“现如今,定下要省亲的有哪几家?” 贾敏道:“皇后娘娘家必定要省亲,妃位上的几个,都递了折子,至于其他家,也不知道圣上允不允。” “黛玉父亲说圣上特意指了秀春园,让皇后娘娘和家人相见,权当省亲之用。” 修个能配得上皇后规格的园子,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让皇后娘娘省亲。 乍一看去,皇帝陛下真是体贴皇后。 再一看,皇后娘娘都作为表率,其他妃子当然上行下效。 皇后用的皇家园林,国丈省了一大笔钱财。 其他家只有大出血的份儿。 史苗看戏的心情越来越高涨:“京城怕是要有好戏看了。” 贾敏也很高兴。 二嫂打趣她:“瞧着你们娘儿俩倒是高兴。” 昨个她还听见黛玉给姊妹们算账。 贾敏听罢一笑:“各家修园子采买,哪里都要花钱,各样帐子绸缎都是一比大开销,刚好江南有点生意,母亲和嫂嫂们不是也赚了点?” 确实赚了点,除了绸缎,还有木料石料。 先前众人犹疑到底会不会省亲的时候,史苗就交代掌柜们预备了一点。 **国府也不是专门做生意的,囤积的不多,也就小赚了一点。 各家省亲也不是全无好处,当中肯定少不得中饱私囊的人,但起码创造了不少劳动岗位。 京城里好几户官员都忙着盖园子,各类活动都少了。 重阳一过,荣国府连着给贾瑚和贾珠娶了媳妇。 这两桩大事一弄完,天马上就入冬。 今年京城冬日下雪比往年都早,史苗特意叮嘱: “天冷了,也不必早早过来,过来请个安也就罢了,别着了风。” 史苗这么说,是出于长辈对小辈的关怀。 小辈们却不敢照做,尤其两个新媳妇,每天都跟着婆婆来请安,服侍吃饭,表示孝道。 大太太笑道:“老太太最会疼人,也是他们小辈的孝心,要是怕扰了,让他们在外面磕个头也就罢了。” 史苗没接话,不知是不是炭火多了,她有点一氧化碳中毒后遗症,头晕乎乎的。 贾政媳妇关氏也道:“前儿我们还合计,等雪下得好了,请妹妹她们来赏雪看梅花,花房那边的人说,今年梅花开得好。” 史苗点头:“确实很好。” 外面又说林家有人送东西过来。 史苗觉得气闷,让人打开窗户掀开帘子透气。 不多时,大丫鬟捧了一个红梅盆景进来: “林姑娘今儿一早叫人送来的,孝敬老太太。” 大太太忙道:“瞧瞧,咱们还来不及,她们先送来了。” 史苗看见那两个孙辈媳妇。 做了妇人打扮,瞧着还是孩子模样。 她略想想,指了指二人:“让两个孩子来办这事,也该让她们历练历练。” 两个太太都说好,让贾瑚妻子姜瑶和贾珠妻子李纨专门来办这事。 史苗又补充道:“甄家那边几个姑娘也请来,一起热闹,白夫子和湘湘还在庙里论经,她们娘儿俩斋戒,就不必惊扰了。” 两个孙媳应了,依着以前的章程,下帖子,预备吃食,布置赏花的地方,好一阵忙乱。 甄家那边忙着省亲的事,姑娘们每日只在家中,已是许久不得玩乐。 荣国府这边一请,几个太太都愿意来,史苗独独嘱咐一定要凤姐过来,王熙凤更加得脸。 当日甄家大太太,三太太,领着王熙凤、迎春和家里两个更小的姑娘齐齐登门。 贾敏和黛玉早一日就到了,在荣国府歇了一夜。 刚好那日一早扑簌簌落了点雪断断续续,算不得大,赏来更有意境。 史苗又吩咐厨房移了烤架来做烧烤,煮锅子,还有烤全羊。 香味飘散出去,不能进来和姊妹们同乐的贾瑚贾珠等人馋得流口水。 倘若都是家里姊妹,还能一起乐一乐,偏生有外客在。 一时贾赦听说母亲高兴,遣人来问要不要听小戏。 太太们都说天太冷,戏班子来了唱不开,若在外面唱戏,天寒地冻的要生病,便都说不听了。 史苗又让人切了羊腿给贾赦送去,贾赦这才没继续来问东问西,还让人送了上好的屠苏酒。 那边甄家的爷们也送了几样小食过来凑趣尽孝。 史苗带着一干女眷,吃肉喝酒,作诗联句玩桌游,其乐融融。 正当荣国府宾主尽欢的时候,甄家西北角门,周瑞家的引着薛姨妈和宝钗,并两个丫鬟沿着夹道悄悄进了王夫人的院子。 原来王夫人今日因操劳元春的事,不甚着了凉,虽好了大半,药却不敢停下,她本来又不善那种场合,刚好以生病为由,没和婆婆一起去荣国府。 周瑞家的带着人,隔着帘子问: “姨太太带着宝姑娘来了,太太可醒了?” 里面丫鬟应了一声,打起帘子:“太太刚醒,姨太太来的正是时候。” 宝钗上前来,问过王夫人安。 王夫人道:“天冷,左右住几日,我身边刚好没人说话。” 薛姨妈应了:“听说你病了,我们心里也念着,左右陪你消散消散。” 王夫人让身边的丫鬟瑞禧带宝钗去看花样。 宝钗心知肚明,长辈们肯定是有话要说,就从善如流的去了。 正巧瑞禧她们给宝玉做新鞋,宝钗便帮着挑一挑线,顺便套问丫鬟们年岁家乡,家中几口人等等。 说着话儿,瞧着熟悉许多,宝钗才问:“今儿进来怎么觉得人少了许多?” 瑞禧低着头纳鞋底,随口道:“旁边荣国府赏梅花,请了家里几个姑娘去,太太们也去了,咱们太太吃着药,怕着了凉,不好过去。” 宝钗点点头,原来如此。 她今日过路的时候,总觉得其他院子里人少,料想她们出门去了,果然没猜错。 那个表姐王熙凤,宝钗出宫以后见过一回。 王熙凤正烦闷自家有薛蟠这样的亲戚,素来又知道宝钗为人,对着宝钗态度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回来没遇见凤姐,宝钗心里也暗自庆幸。 听闻王熙凤很得荣国府老太太欢心,宝钗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正出神,院子里的嬷嬷隔着窗户正向王夫人回话: “荣国府那边听说太太不好,特意遣了人来问安。” 宝钗开了一点窗户缝,只看见有人被领进那边屋子,不多时又出来了。 她侧耳细听,大约是问身子好不好,送滋补药之类的。 大户人家终归和她如今住的小院不同,随便往来送礼,都是齐齐整整的人物。 宝钗以前还不太懂的,进了一回宫,想得更多。 这样的大户人家,又不比皇宫森严,又 有人服侍,怨不得读书的就奔着升官发财去。 父亲和母亲所想的事,果然是为她好。 只是那件事想成,比一桩大生意还难,当下家中境况如此,也只能富贵险中求了。 瑞禧笑她:“宝姑娘为何叹气,可是分线累了?” 宝钗也忙笑着掩饰道:“炭火太热,烤的人闷闷的。” 说罢宝钗又拿起剪子,帮忙裁剪。 第180章 腊月里的时候,甄家给贾家送节礼,正好让姑娘们过来给史苗请安。 探春见独独少了凤姐:“这次凤姐姐怎么没来?” 迎春藏不住事,一脸忧愁:“家中有事,来不得了。” 第145章 王熙凤那爽利幽默的性子,众人自然都喜欢的,加上闺中也学了点诗书,更是如虎添翼。 探春想到王熙凤终归是当媳妇的人,比不得她们小姑娘能尽情玩乐。 况且自打宫里那位娘娘封了贤德妃,甄家在京城水涨船高,往来交游者比之前几年多了一倍不只。 早前要不是老太太喜欢凤姐,特意叮嘱要来,恐怕王熙凤也不是次次都能来。 探春笑道:“你们家到了年底,事情自然是多的。” 湘云吃着烤肉串,又倒了一杯热热的酒,喝一口,方才道: “就说我也是最近几天才讨了一个闲,二婶婶允许我出来玩几天,还是找了功课的借口,老太太也愿意去接我。” 迎春依旧面露难色,那种事情她怎么好说得出口。 一来她是其他房的姑娘,总不能在外面议论自家堂兄弟的不妥。 再者若她说了,将来不知探春等人会如何看待自己,想想只能作罢。 还好外面小丫鬟来说黛玉和她母亲到了,湘云和探春才不问,几人又去找黛玉。 临近年关,人还聚得这么齐全,原来是白夫子回来了,预备对家里的哥儿姐儿们进行年终考核。 莫说正经的公子小姐,荣国府的丫鬟小厮和嬷嬷们,都有年终考试。 迎春等人见了也啧啧称奇,怪不得荣国府上下规矩好,光是让丫鬟小厮读书写字一项上,就不知老太太花了多少心思。 一打听才知荣国府早在二十来年前就有这样的章程,迎春更是佩服非常。 她们家中似乎也学了个样子,不过图个名声罢了,和荣国府是不能比的。 送走了迎春等人,赖大家的送来赖嬷嬷给老太太问安的帖子。 史苗请她过来说话。 赖嬷嬷见几个姑娘们都齐齐在史苗跟前,便故意说起甄家才出的事。 赖嬷嬷坐在史苗下首的位置上,拉家常一般,假装无意:“甄家那边,可是闹出笑话了。” 史苗还没问出了什么事,赖嬷嬷就自顾自道:“前儿听说那个衔玉而生的哥儿,在姨妈院里留宿了一夜。” “最要紧的,那院里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表姐。” 赖嬷嬷哪里是在讲别家笑话,实则借说话的机会,也让家里这几个半大不小的哥儿姐儿警醒着点。 当下史苗也不太让家里男孩子和黛玉她们一处了。 倒不是她老古板,她怕有人生出亲上做亲的心思来。 至于赖嬷嬷说的那件事,史苗看过原著,多半是那段宝钗说冷香丸,宝玉去探病,然后看金锁的事。 史苗记得书里薛姨妈说让宝玉只管喝酒,大不了在她那边睡。 所以说,甄家可没有黛玉,这回那边的宝玉真的在薛姨妈院里歇了? 史苗有些奇怪:“快过年了,甄家宝玉好端端跑去姨妈家作甚?” 赖嬷嬷道:“哪里是跑去别家,听说是薛家母女在甄家住着。” 薛姨妈就这么急吼吼带着宝钗去住在甄家,不管薛蟠了? 现在隔着好多层,不能一线吃瓜,真叫人着急。 说到这里,黛玉、探春和湘云都知道为何迎春会那样强颜欢笑了。 就算薛宝钗不是甄家的姑娘,这种事情传出去,甄家的家风不正,紧跟着姑娘的名声在外有失。 迎春和甄家几个姑娘都不是三房的人,却要遭殃。 偏生那一个宝玉是贵妃娘娘的胞弟,虽说名声肯定有所影响,过上不久,只当一件风流韵事罢了。 对姑娘的影响,不能那么轻轻揭过的。 探春几人互相使了眼色,心里虽有议论,却都没当面说出来。 就算看不上薛家的举止,投鼠忌器,要顾着迎春和甄家的姑娘们。 等从史苗这边散了,三人自己在一处说话。 湘云才义愤道:“怨不得凤姐姐不来,倘若我有这样的亲戚,真是要怄死了。” 黛玉道:“为旁人怄什么?不值当的,只是凤姐姐性情刚强,肯定觉得自己平白被拖累,也不知想不想得开。” 黛玉知道王熙凤是个要面子的人,性情泼辣,偏生甄家几房又在打擂台。 王熙凤的身份夹在中间原本就难办,这下子家里亲戚丢了脸面,不知怎么生气呢! 探春也道:“如此行事,竟是将女子名声前程全然不顾了。” 探春还记得之前凤姐讲的那个薛宝钗要和有玉的人正配之事。 看来薛家是铁了心,要把姑娘弄到甄家去。 虽说不喜宝钗,探春还是要为她叹息: “如此不明不白,自家姑娘怎么能被尊重,将来日子不知如何难过。” 湘云冷笑: “还是那句古话,富贵险中求,倘若走正道,自古婚配讲究门当户对,薛家如何有机会?话本子上唱的也多是富家小姐看上穷书生的故事。” 史家进来已经开始给家里的姑娘们考量婚事的问题。 这种事,不必提到明面上,私下里家里的婶娘都讲过,就怕孩子们不小心着了道。 黛玉又道:“甄家人又不是死的,这事还真能用一个巴掌拍不响来说,前儿我们算的帐还记得吗?” 探春终究存着几分不忍,记忆中薛宝钗也是个长得有模有样,能吟诗作对的人。 探春道:“倘若此事家中定了,她一个姑娘家,也不能如何。” 湘云却马上制止了探春的感叹。 “你啊,最是嘴硬心软,古人都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那薛家还能拿出钱来,何至于贫贱。你们莫不是忘记了宫里那件事,她若是个好的……哼!” 湘云实心肠,素来最厌恶两面三刀虚伪之人。 要说宝钗在宫里陷害那事,还是黛玉的大舅母周氏去史家作客的时候和湘云婶娘私下说的。 婶娘以此来告诫家中姑娘识人要清,最后兜了一个圈子,最后湘云又讲给了姊妹们。 探春虽知女儿家难以违抗长辈之命,那宝钗已有前事,焉知她自己是不是也甘愿配合。 黛玉做出总结:“横看竖看,薛家都是想以小博大,利益为先,从一开始,上上下下就没想着找个正经人家。” 然后又劝湘云和探春:“咱们今日论过,就当以此为戒,却也莫要因为他事,给自己平添烦闷了。” 几人才又撂下薛宝钗这桩事,又谈论起年终的功课来。 史苗派人去打探了一下,原来薛老爷一封家书,把薛蟠给弄去别处跑生意了,这才让薛姨妈和薛宝钗有了正当住进甄家的由头。 薛姨妈带着女儿在京城,王夫人顺理成章照顾一二。 既然薛家母女在甄家住着,薛家往甄家送东西,也是应当的。 薛老爷尚在人世,薛家也更有底气。 史苗也十分期待,薛家怎么运作,让宝玉和薛宝钗正配。 只给钱显然不够,不知道会不会从王子腾那边施压。 可甄家三个爷,也不是吃素的。 看着是想做亲,仔细品一品,怎么又像是要结仇? 看别人家的戏,果然痛快,迎春丫头的父亲瞧着比原著那个贾赦靠谱点。 希望迎春这孩子别被坑吧! 史苗领着荣国府上下闲着吃瓜看戏, 隔壁的王熙凤被薛宝钗气得倒仰。 偏生这节骨眼上,身子不爽,请了太医一看,却是喜脉,胎像坐的不稳。 王熙凤再怎么逞强,也只能撩开手边的事,卧床歇息。 偏生有些不长眼的私下议论开,都说凤姐受了王家表亲薛大姑娘的拖累,没了掌家权。 而今王熙凤只要想起薛家就心火中烧,一日里不是害喜,就是烦闷。 平儿端着新熬好的燕窝来劝她: “奶奶也该看顾身子,而今已经不是一个人,气坏了自己那才叫亏。” 王熙凤歪在迎枕上怒道:“哪家丢得起这个脸面,好歹都是读书识字的人,礼义廉耻都忘了。” 平儿见她这模样,又笑道:“瞧瞧,刚刚说完,奶奶总听不去劝。” 王熙凤接过盅子,捏着鼻子喝下去,又接了香茶漱口。 过了一会儿才冷笑道: “罢了,把心思放在宝玉身上也比放在咱们院里好,满家的哥儿姐儿,谁找不出一块玉!” 好在薛家一心想着正配,风姐儿也还年轻,她嫁的那个四爷没到纳妾时候。 薛家算来算去,就想谋宝玉。 瞧瞧这没脸没皮又舍得花钱的做派,王熙凤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 王熙凤嫁到甄家有段时日,机敏如她早就把上下人物都摸了个清楚。 甄宝玉又不是贾宝玉,没个封君老太太凤凰蛋似的偏爱。 第181章 况且那性子,就不像是成大事的。 凤姐又道,言语间有几分酸:“宝玉那孩子虽然不坏,真当起事来,也只是草包一个,真真是得了一个娘娘,不知东南西北。” 可不就是因为那边是贵妃娘娘的亲兄弟和亲妈,甄家只把这件事盖住,谁都不让非议。 毕竟现在甄家头一等大事,是为娘娘省亲修园子。 平儿和凤姐说了一回话,服侍凤姐午睡,自己又往太太那边去回话。 老远看见薛宝钗往迎春那边去。 迎春院里的嬷嬷看见人,马上就大声道:“宝姑娘来了。” 宝钗才走过去,就见那屋里走出个丫鬟,正是迎春身边伺候的司棋。 宝钗知道这丫鬟素来厉害,脸上带笑问:“你们家姑娘,这几日忙什么呢?” 司棋皮笑肉不笑,直接就给了薛宝钗闭门羹:“姑娘正给太太抄经,当下不便见人。” 宝钗也不恼,只往迎春窗户那边看了两眼:“难为她有孝心,我就不叨扰了。” 话毕,领着丫鬟莺儿走了。 看不见那主仆二人,入画才忍不住啐了一口。 “呸!” 另一个丫鬟也打了帘子走出来:“我们姑娘有没有孝心,轮得到她来说?” 司棋只觉得这主仆二人脏了自己的地,立着眼怒道: “日日都要从西北角小院走过来,宝姑娘脚程还真是厉害,打量我们这儿是那边院子?” 见丫鬟们气得很,迎春声音从屋里悠悠传出来: “今年记着要几张门神年画,咱们贴着去一去邪祟。” 司棋只能作罢,骂也没法子,终归她们姑娘不能做主赶人。 家里姑娘正是议亲的时候,传出这种事。 对于司棋而言,她必定要陪嫁的,姑娘的前程就是她的前程。 如何能对薛家有好颜色? 贴两副门神,也赶不走这样的邪祟。 前儿姑娘给她们讲成语引狼入室。 依着她们看,三房那边就是引狼入室。 司棋已经回到里屋,给迎春手炉里加炭: “姑娘,看这模样,薛家是要在咱们家长住,还要过年不成?” 迎春低头不语。 薛家母女,何止要在甄家过年。 第146章 正如迎春所料,薛姨妈和薛宝钗就这样大模大样的住进了甄家。半点没有拜访之后还要回薛家京中产业的意思。 毕竟如今只有薛姨妈带着宝钗在,没了薛蟠那货色,愈发是名正言顺。 嘴上说的是一应供给俱免,实际上甄家给的丫鬟婆子,该用还是要用。 只是如今甄府上有传言,薛宝钗的父亲为建造贵妃省亲园子各方奔走,所以甄家上下明面上还是不太敢作出样子,只在背后议论。 至于薛宝钗吃冷香丸那件事,在丫鬟、仆妇和小厮的推波助澜下,除了甄府上传得人尽皆知,荣国府也听了一个新鲜。 因忙着张罗贵妃娘娘的园子,甄家过年的活动比不上往年多。 尤其几个年龄适婚的姑娘,说亲的事也停滞了。 不知道是受到之前宝玉留宿薛姨妈处的名声影响,还是甄家等着贵妃娘娘省亲的恩荣,坐地起价,争取将姑娘的婚事再往上提一提。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甄家现在都要看自己这边脸色,生下元春的王夫人得意极了,愈发督促长子好生进学,只等将来姊妹扶持,还有舅舅作保,能给王夫人也挣得一个隔壁荣国府上老太君的超品诰命。 迎春乖乖待着不出门,平日里也少生出事端,不给家中添麻烦,连和隔壁探春的书信往来都少了许多。 冬日里炭火烤多了天气燥热,屋里一个叫做画扇的丫鬟嗓子哑了,瞧着就是上火的症状。 司棋不让她到迎春跟前服侍,反而打趣道:“宝姑娘有冷香丸,要不然你讨了来吃一粒?” 提及宝钗,丫鬟们都没有好脸色,前儿宝钗那个丫鬟莺儿才和画扇吵了一架。 只因莺儿炫耀她们买的胭脂比府里的好,暗里讽刺甄家的丫鬟不识货。 画扇冷笑道:“那是海上来的仙方,怎么能随便吃?听说吃了这药,身上就会有冷香味道?” 司棋做了一个鬼脸,她平日里也做过胭脂膏,并不觉得花蕊香味多浓郁,用的都是花瓣汁子:“我不信,改明儿我也找人配一副。” 说起冷香丸,迎春不由叹到:“前儿我那边府上姑娘给去信,她们还说要试一试,也不知试出来没有。” 如此奇怪的东西,她们必然要会学着做的,前儿比这更奇怪的古方,她们也试过。 迎春只是遗憾,要是自己也能和姐妹们一处就好了。 史苗看到那个要用各色花蕊的海上仙方,心中暗自道,果然如此。 薛家可惜生错了年代,要是搁现代社会,肯定是带舆论,搞宣传的一把好手,没准还是领狗粮那种。 虽然原作本意,大约有隐射薛家并非惜花之人的意思。 但抛开上帝视角,薛家搞出冷香丸这个噱头,大约也存着吸引宝玉的意思,况且宝钗姑娘可是得了和尚吉利话,又得了海上仙方的人,多有机缘啊? 古人又不是傻? 古人也有探究精神,比如贾敏。 比起几个姑娘,贾敏反而是对这个奇怪药方最感兴趣的一个,兴致冲冲的就想来复刻。 贾敏笑道:“真是个稀奇古怪的方子,花蕊 还易得,就是时辰难对,况且也不是年年雨水都有水,要多少霜才能集到那个数?” 这么久存着的水,就不怕滋生细菌? 以前读到书里面刘姥姥逛大观园,妙玉说到用雨水和雪水泡茶的那段,史苗满脑子的念头都是,就算就古代环境比现代工业社会好,雨水和雪水也还是脏的。 史苗:“左不过都是水,先前你们用显微镜也不是没看过,放久了的水里还会长虫子。” 贾敏到也没想着真的按照时令去集水,但要动手的心是万万不会动摇的:“这么稀罕的物件,我倒是要做一做。” 说干就干,集齐了花蕊,照着方子,集齐各色花蕊,按照配方的量,添水加蜜弄成丸子。 和一般吃的丸药大同小异。 贾敏看着那褐色的药丸,仔细闻了闻,并没有什么香味,瞧着就不好吃的样子。 果然和她预料的一样,不是什么能用的方子,从药理上来讲,似乎也不能治疗多少热症。 这种事情,贾敏年轻时候就不知照着古方复刻过多少,薛家母女弄出的风声,落在京城妇人圈子里,实在是太拙劣。 黛玉兴冲冲把母亲做好的冷香丸带去给湘云和探春看:“瞧瞧,那个冷香丸,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探春拿起来闻了一下,一股子活馊味,眉毛皱起来:“我可不敢吃。” 湘云胆子大,早就试了一口:“刚尝了一点,并没什么香味。” 吓得丫鬟们赶紧端来茶水让湘云漱口。 探春拿着那颗丸药,左看右看,又道:“没准就是时令不对,才不香呢!” 湘云和黛玉相视一笑:“这倒是个好借口。” 害怕有人再试,黛玉忙让丫鬟把东西拿去埋在花下当花费。 湘云点头:“这东西用了这么多花蕊,如今埋在树下当肥料,也算化作春泥更护花了。” 探春伸手一拦,忽然有了个主意:“咱们不如也给迎春看看,这奇怪的方子是她们府上传出来的,叫她长长见识?” 说罢叫丫鬟把那一小罐子姑姑复刻的冷香丸留下,提笔给迎春写了一个帖子。 只隔着一条街,东西马上就送到迎春手上。 迎春看过探春的帖子,又去看那青瓷小罐子里的东西,眼里有点儿羡慕: “林姑娘她们倒是格物求知,真真复刻了冷香丸。” 司棋把丸子挖了一个,放到鼻尖前面细细嗅闻,不多时疑惑起来:“姑娘,我闻不见香味啊?好像有点蜂蜜味道。” 迎春笑她:“前儿你还和我说如何才能有香味,道理讲得多好,今儿还问这个。” 有人照着方子做冷香丸味道不香的消息渐渐的传开了,薛家母女又成了笑料。 薛家人心中暗恨,那边荣国府的人跟着凑什么热闹,竟像是故意来拆姑娘的台! 简直吃多了撑的。 宝钗明显能感觉到姑娘们对她不太欢迎,丫鬟们说话夹枪带棒,但她与母亲千万不能离开甄家。 她们做生意的,见多了临门一脚又黄掉的生意。 立了文书白纸黑字都能抵赖,嘴上都没说明的事,怎么能保证对方不反水,况且她们在甄家住着,外面的人知道这层关系,爹爹在外做生意反而更方便。 宝钗仍旧往来迎候,一如往常。 薛家人当然也不能任由事态发展,风声越来越烈,薛姨妈跳出来解释:“都是特定时令上集合出来的物件,错了时令,当然做不出来,况且只是一个偏方,平日也不指着能治什么大病。” 第182章 迎春和几个姐妹私下议论:“瞧瞧,就是怪罪到时令上,都被林姑娘她们料到了。” 恨不得什么东西都编撰一个缘由来历,说宝姑娘是什么九天玄女恰好和宝玉相配。 史苗暂时不知薛蟠最后去向,唯恐这大傻子最后又和甄士隐家纠缠上。 特意问了一回薛蟠的去向:“她们家不是有个哥哥,可知如今去了哪里?” 大儿媳道:“前儿专门让人查过,赖大家亲自去的,说被他父亲带走了,要去海边做生意。” 细细论来,当下其实薛家的境遇比起原著里面要好上许多。 薛家老爷尚且在世,薛蟠废了就废了,薛家生意没倒,反而做得越来越好,薛老爷也是盘活薛家的关键。 对于这个和林如海贾敏一样逃过剧情杀的薛老爷,史苗不得不多多留意。 史苗心头疑窦从生:“薛家老爷竟是真的来过京城?” 旁人家的事,大房二房的太太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又赶忙叫人去问。 过了一日才来回报。 “先前说是叫人把犯事的儿子带走,前儿赖大家的见过甄家那边的人,多说了几句,确实是薛家老爷亲自来,带了人就走。” 史苗点点头:“这薛家老爷,有几分魄力,也不知是不是只来带儿子的?” 眼瞧着过了年,各家节礼走动,忙得停不下来,今天添了新媳妇,两边多了几房亲戚走动。 按着史苗定下的规矩,两边孙媳送的礼物,公中出的都是一模一样,给贾姝三姐妹和贾敏的东西,宫中也是一模一样,取不厚此薄彼之意。 比起其他家的老太太,史苗已经算十分公正的老人,下面二孙都很信服。 古代娱乐活动有限,京城光是互相拜年就要耗费不少时间,隔壁倒也没添新瓜。 过了初五,史苗懒得出去吃别家年饭,正说休息一日。 忽然听见外面云板响。 还没来得及问是哪家的丧事,忽然就见早年贾姝的陪房家媳妇被丫鬟引着进来。 没等史苗问,那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老太太,大姑奶奶殁了!” 史苗大惊,腿脚都发软,扶着膝盖:“你再说一遍!?” 那媳妇红着眼哭道:“老太太,大姑奶奶殁了!” 事发突然,今天只有史苗说要在家休息,两个儿媳忙了一年,史苗让她们该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贾赦和贾政也不在。 大丫鬟鸳鸯见这不成样子,心里暗骂这些嬷嬷媳妇不成事。 老太太年岁那么大,一时间受了刺激,伤到身子,如何是好。 鸳鸯蹙眉道:“你也是个老人,还不仔细说说,出了什么事?” 说罢鸳鸯不安的看向外面,也不知道外面人有没有去请老爷太太们回来。 那媳妇抹了眼泪道:“昨个早起,太太还正常理事来着,下雪路滑,摔了一跤,请了太医来看,也说不妨事。” “今日早上起来,又摔了一跤,再请太医来,银针都没来得及扎,人就不在了。” 史苗木然的听着,虽然贾姝和原主没有血缘关系,好歹叫着原主一声娘。 虽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却也是个孝顺的。 真真切切在史苗膝下当过女儿,活生生会说会笑一个人。 初二才领着孩子上门来拜年,如今就不在了? 史苗像是被从话本中拉回现实,确确实实有人离去了。 一回神,脸上已经布满了 泪痕。 丫鬟捧着帕子,史苗接过来将泪水擦干。 “大爷、二爷回来了……” 不多时,一早出去玩的两房人都回来了,齐齐整整在屋里。 众人皆敛声屏息,暂时说不出苍白无力宽慰的话语。 今日史苗特意让探春穿了一件织锦红袄子,探春一回家就匆匆换下来,此刻跟在母亲身边站着一言不发。 气氛凝重沉闷,有条不紊安排着奔丧事宜。 史苗心情依旧难以平复,哑着嗓子道: “这就是我常同你们说的,冬日易中风,要多多保养,才让你们早间起了不必来。” 贾赦和贾政和两边太太还有贾敏,都去贾姝灵前拜祭了一回。 贾敏回来和史苗说,那个贾姝亲来求,逃过选秀放出来的姨娘,才和李纨她们一般大,哭得几乎晕死过去。 史苗算一算那小姨娘的年岁,遭了毒手的时候,恐怕才十四岁。 焉知她哭的是贾姝对她的好,还是将来换一个主母以后自己的命运如何。 贾姝的几个孩子,资质中规中矩,至多能保这一代,渐渐往后,若无人出来,必然是家业落败的趋势。 因着贾姝的离世,荣国府上下气氛也沉闷得很。 偏巧今年天从初五以后也没见晴,天天阴沉沉,白日里也要点灯照明。 史苗一个午觉眯过醒来,都以为自己不小心睡到了下午。 贾赦居然不早不晚的回来了,史苗捏了捏眉心,沉声问他:“什么事?” 贾赦神情严肃,就像外面阴沉沉的天: “外面的消息,说王子腾王大人升了九省统治,不日就要奉旨巡边。” 王子腾挺厉害,就算没和贾家结亲,四大家族同气连枝被史苗掐了半截,照样步步高升。 史苗瞧着贾赦面色不虞的脸:“你妹夫启程的日子可是定下了?” 贾赦点点头:“宫里的消息,陛下要给几位大人践行。” 史苗哦了一声,这皇帝陛下又要玩什么? 好端端的,还要践行。 难不成还要来一出,风萧萧兮易水寒? 第147章 这新皇帝,十八相送是假,恶心太上皇还差不多。 史苗思索片刻:“前儿我记着你们说过,王大人是太上皇的心腹……” 新皇帝这是向太上皇表忠心,还是想借机拉拢太上皇势力,谁说得准呢? 王子腾奉旨巡边,离开京城这个政治中心,明升暗降。 关键王子腾的新差使,是太上皇的意思。 太上皇自己也忌讳王子腾近来跳得太高。 皇帝陛下说要给大人们践行,怎么看怎么像拉拢的意思。 这种事卷进来都讨不了好,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 京城官员人事变动,最近十分频繁。 要不是两边没斗法斗出所以然,林如海兴许都轮不到去收盐税。 暂且拿上来一个看起来还算中立的大臣,两边都没意见,背过去慢慢斗。 毕竟斗来斗去,国库的银子是不能放下的。 史苗看贾赦脸色很差:“慌什么,圣上要送,就让他送。” 这次林如海去的又不是扬州,又不用保什么四大家族,暂时轮不到他捐馆扬州城。 史苗唯一发愁的就是:“只你妹妹又要离京了。” 贾赦和贾政都知道此行不善,怎么老太太还想着要妹妹也跟去? 史苗道:“当然要去,你妹夫是去赴任的,带着家眷理所当然。” 没准带着黛玉还能转运,人家毕竟是绛珠仙子。 林如海出行日期一定,探春等人对姐妹十分不舍。 史苗自从贾姝走后,就没有攒局聚会的心思。 贾敏既然要走,此刻再不见面,将来不知几时。 黛玉和探春湘云也有话要聊。 之前还说得好好的,让探春和贾琏贾琮也出去见见世面。 而今原先的谋划尽数作罢,只有贾敏和黛玉随林如海上路。 不过眼下还有一件事,叫黛玉她们忽视不了。 黛玉瞧着不太高兴的湘云,试探问她:“前儿我听母亲说,你婶娘帮你相看人家了。” 湘云兴致缺缺,轻轻点头,咕哝道:“嫁人又不是什么好事……” 林姐姐比她大,林家半点不急,谁能想到家中竟是已经给她议亲了? 万一定下亲事,兴许婶娘就不太许她出来了。 至于出门游历的事,愈发想都不要想。 湘云知道家中早早议亲,乃是长辈为她的考量与爱护,但心中难免不甘。 黛玉尚且能跟着父亲有出远门机会,她父母早已亡故,这辈子怕是只能指望将来的夫婿,才能有出门看大山大川的机会了。 再如何不舍,王子腾和林如海并几位外派的大臣还是同一日启程了。 王子腾与林如海同路南下。 林如海带了家眷,多与家眷一处,倒是一副纯臣的样子,甚少攀谈朝廷局势,也不问军务。 王子腾从上次和林如海一起出来当差,就很见不得林如海假清高的模样。 以前年轻时,早就听闻林大人和夫人才子佳人的传闻轶事。 他是不懂林如海的,而今膝下无子,还一副乐天知命的样子。 王子腾不屑,倘若他像林如海一样办事,恐怕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到底,林如海就是沾了权势不大,清流出身,没什么威胁的光。 第183章 上回盐税差使办得也平平无奇,人都是王子腾动手收拾的,林如海就像个配菜。 王子腾皮笑肉不笑,甚至有几分讥讽的意思:“林大人倒是一如往昔啊!” 林如海知道王子腾看他不顺眼,原本他们是想推贾雨村上位,结果没推上来。 林如海笑笑:“为圣上敬忠,乃是臣下当做的。” 还好,王子腾要继续南下,林如海只到金陵落脚。 故地重游,贾敏很熟悉,马上就把之前想办的学堂、刊印的文册着手办起来。 黛玉道:“外祖母与我说过,难得出来一回,要见天地,见苍生。” 黛玉有点疑惑,外祖母手上明明有很多利国利民的东西。 母亲也懂的很多,离了京城,反而像是池鱼归渊。 黛玉越发看不懂了:“我不明白,外祖母有这么多好东西,为什么不献给圣上呢?” 贾敏还是那个解释: “又不是没献过,最后都入了库,后来渐渐就不献,如今又是新皇,若是献上去,纵使一片为国为民之心,焉知上面如何看荣国府,如何看你外祖母?” 虽然黛玉大约能理解,可又觉得外祖母不是这种在乎旁人口舌就心灰意冷的人,只要愿意,一定想得到其他办法。 黛玉总觉得当中有些隐情,一时间又摸不着头绪。 京城那边收到黛玉母女的信件,听说她们想做的事进行顺利,除去欣慰,更有羡慕。 贾政媳妇关莹说起湘云的婚事,更是羡慕:“前儿云丫头定了卫家的小爷,那孩子倒是齐整。” 二房太太关莹见过卫家的公子,算是京城里数得上号的哥儿了。 其实她也动过一点心思的,探春年龄家世合适,没想到让史家抢了先。 这种东西,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事,原先关家的嫂子提过这门亲,她没回来问家中意思。 错过一门好亲,当娘的心里懊恼,又不敢露出来。 史苗不知其中关节,反过来劝媳妇:“忙什么,不急,探丫头才多大?” 当下木已成舟,急又有什么用?她也只能相信老太太素来看人有眼光,将来能为探春挑一个好的。 就像小姑子贾敏一样。 史苗问她们:“宁府那边,人到哪儿了?” 关氏回过神,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过个三五日,应该能到了。” 宁府这回要送人来,送的是府上的大姑娘。 贾敬除了贾珍,又得一个女儿,去岁上她母亲不在了,求了史苗,送来荣国府上教养。 荣国府那笔烂账,真是 谁摊上谁倒霉。 这大姑娘的来历,倒有点不明不白,说不准是贾敬的女儿,还是贾珍的种。 都是大人造的孽。 小姑娘衣裳倒穿得齐整,宁国府的家底还不至于败落到没有衣裳首饰。 况且还要在荣国府跟前充面子,跟着来的仆妇和丫鬟衣裳也齐整光鲜。 小丫头梳着两个小揪揪,给史苗磕头。 史苗把人拉到跟前,还好,没有面黄肌瘦,比起探春这个岁数,有点胆小畏缩。 史苗问她:“几岁了?可有取了名?” 小丫头低着头,小声道:“五岁,家里都叫我大姐儿。” 乳母连忙笑道:“不若老太太赐个名字吧!就是咱们姐儿的造化了。” 史苗皱了皱眉问:“什么时候的生辰?” 乳母又道:“三月二十六。” 史苗叹了一口气:“还算春日里,你姐姐叫探春,不然就叫她惜春吧!” 听到史苗这么说,那乳母又连忙招呼小丫头:“还不快谢过老太太?” 小丫头又向史苗行礼道谢。 史苗让人领着她去预备的歇处,就放在探春院里。 史苗严重怀疑,贾敬和贾珍等人是不是有什么脏病,专门克妻。 这边惜春的乳母才安置下,马上就被大太太叫到跟前敲打: “你虽是姑娘乳母,也轮不到你说话,今后不可如此。” 那乳母把头垂得低低的,脸声道:“小的知道了,小的嘴笨。” 说罢作势要打自己嘴巴。 鸳鸯连忙拉住她手,皱眉道:“嬷嬷莫要如此,叫姑娘看去,还以为咱们欺负了你,反而和老太太离心。” 那乳母又放下手,只顾着应和:“是是是。” 大家也看得出这乳母好歹算忠心,为小姐谋划,只要惜春得了老太太欢喜,将来她也有出路,才暂时不与她计较。 又说了家中不少规矩,才将她放回去。 这乳母眼界有限,将来势必要换人从乳母手里接手惜春,不然叫小姑娘左了性子。 按理说老太太可以不管这桩闲事,大太太心里有点微词,到底没敢多说。 还好只是多养一个姑娘,老太太没善心大发,要管教宁府的蓉哥儿。 也不知小姑子贾敏怎么想的,要不是她从中牵线搭桥,老太太也不会动心思把人接过来。 才到冬月里,贾敏那边果然出事了。 阴冷飘雪的冬日最惹人厌烦,就是这样一个日子,贾政带了一个坏消息回来: “妹夫被弹劾了,看样子,恐怕那差使当不下去。” 林如海要被摘桃子了。 史苗冷笑道:“你妹夫钱是收好了,当下不就是要把钱给谁的问题?” “给谁都是错,弹劾了不正好,左右不是什么大错?” 贾政见母亲毫不在意的样子:“老太太……” 史苗安慰儿子:“没事,大不了就是被贬官。” 不能管钱了,确实是贬官。 要是林如海还能进京,回来的早些,没准还能赶上元春省亲。 再往后,朝廷又下旨让林如海回京,调任至礼部。 贾政和贾赦才觉出问题来:“母亲,此事你也当知会孩儿才是。” 这后面肯定有史家的手笔,反正林如海是回京了,还扔掉了烫手山芋。 不然收上来的盐税,给谁都是错。 说到底新皇和太上皇顺势放林如海一马,没让他做这项选择。 接林如海班的人,可就惨了。 史苗看着两个儿子,笑道:“知会你们也没什么用,当时也不知能走到这一步,当我一个老婆子是诸葛啊?” 史苗真没那么强的政治手腕,只是和史家打了个配合。 正当这时候,外面丫鬟道:“史大姑娘来了。” 史苗嘱咐让她先去找探春和惜春。 贾赦和贾政对视一眼,难不成母亲和史家商量事情的时候,就是云丫头传的信。 为了避嫌,荣国府和史家交道不算多尤其新皇登基后,给王子腾践行那事一出。 贾赦和贾政更不敢和史家的爷们多接触,最经常往来的就是湘云了。 两兄弟心里疑惑,最后还是没问出来,心里暗道自己无能。 想当年祖上是掌管京畿的心腹,如今…… 贾赦和贾政烦恼,史湘云也烦恼。 她的烦恼脸上根本藏不住,探春一眼就看出来。 关心她道:“我看你今日来与往日不同,出什么事了?” 湘云掐着花,掩饰的笑笑:“无事,前几日账目算得不好,叫婶娘说了几句,心中有些不痛快。” 她越这么说,探春越不能放心,湘云先前学着管家,可是没叫过苦,还苦中作乐,说里面自有一种大智慧在。 湘云见探春还想问,连忙转移话题:“听说林姐姐要回来了?” 探春拿出黛玉寄来的东西:“嗯,她寄来的信。” 湘云看过,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倘若她是个男儿,倒是可以在那边多呆一呆,何必行止都要随着家人?” “原以为她能多帮我们瞧瞧我们没见过的世面,想不到还要回来。” 第148章 湘云知道自己难以出门,但好歹黛玉能跟着林如海出去。 是以黛玉似乎就成了几人的眼睛。 她们看不见外面的风光山水,就期待黛玉能多看看。 可惜黛玉就像一只放出去的风筝,瞧着是飞得高,没飞出去多久,最后还要被线牵着扯回来。 探春怅然道:“这有什么办法,幸而姑父安然无恙,她是回京,不是去别处。” 回京总比被贬谪他处发配酷热苦寒之地好。 听闻林姑父这份差使还是有凶险在的。 湘云和探春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是啊!还好是回来。” 湘云犹豫再三,还是把话咽下去。 上回和婶娘出门做客,湘云见到了南安太妃。 南安太妃忽然透露出打探林姐姐的意味,湘云心里明镜儿似的。 王府有个十多岁的公子,这位怕是对林姐姐动了心思。 那府上是个规矩大的地方,将来林姐姐若真被拘在那地方立规矩,不知是可叹,还是可惜。 是以湘云半点不希望黛玉能回来。 第184章 可这些都是湘云的推测,真说出来,除去多连累探春一起烦恼,并无益处,湘云也只能自己咽下去。 探春没察觉湘云异样,听见环佩叮当的声音。 一回头,看见惜春拿着今日的课业,从屏风后探出一个小脑袋。 探春笑着招手叫她:“惜春丫头,过来。” 惜春捧着自己的课业走过去。 湘云故意问她:“你今日功课写完了?” 惜春把自己写好的大字展开给湘云看:“写了,湘湘夫子已经看过,我要拿给老太太看。” 探春有惜春这年岁,学的东西比她多多了。 惜春来到荣国府才开始启蒙。 虽然启蒙的幼学琼林还没念出去半本,字倒是写得有模样了。 探春凑过去一看,真心夸她:“好丫头,怎么就写得这样好了!” 史苗看见惜春写的字,也连连夸赞:“字儿写得不错,比起上回又有进步了。” 史苗也不知道这个惜春是不是原著里那个惜春。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孩子在写字上是有天赋的,没准在将来画画也会有天赋。 惜春得了夸奖,也很高兴,她如今多是跟着探春,性格目前还算开朗,说话和探春小时候很像,软乎乎的。 湘云和探春还有惜春都在她跟前说笑取乐,外面来了个办事的媳妇。 专门来回话:“老太太,上回你让打听的妙玉姑娘,被甄家请走了。” 史苗忍不住凝眉。 “哦?” 以前找隔着地儿找甄士隐家都没这么难。 她一年前就开始找妙玉,怎么妙玉还是被先请走了。 媳妇事情没办好,表情满满心虚: “也不知怎的,咱们家还是晚了一步,听说是个有才情的姑娘,带发修行。” 有才情的姑娘? 湘云和探春对视一眼,都对那个妙玉起了好奇心思。 史苗呷了一口热茶,还能为什么,剧情控制呗。 没准甄家修的园子里也有一个栊翠庵,就缺个妙玉。 古代找人又不像现代社会那么容易。 史苗笑道:“无事,既然在甄家,将来总是能一见的。” 那媳妇也没想到老太太竟然就这么轻轻放下了,连忙告退出来。 史苗将探春、湘云和惜春都打发走。 屋里才清净一会儿,又有人进来。 她被扰了困,强撑着精神问:“又怎么了?” 来的是老二媳妇。 “是凤丫头,她家姑娘三灾八难的,要讨点料子,给姑娘做一件百家衣。” 王熙凤的闺女生在七月七,应该就是以后的巧姐。 她是个疼闺女的母亲,但凡可能有用的,都要试一试。 史苗道:“既如此,给她就是了。” 说罢 史苗就让大丫鬟去找一件自己旧衣裳的料子来。 这当口,老二媳妇坐下来与婆母闲话:“先前听说她把自个儿陪嫁连着打发走了两个,这丫头,性子爽利,就是太过刚强。” 旁人对于凤姐这样善妒的性子,自是存着非议的。 史苗看看站在旁边的孙媳妇,忽然明白了。 老二家当婆婆的,暗里敲打媳妇呢! 史苗冷笑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老爷自来没和你红过脸,你当然没这个烦处。” 贾政有通房,但是没正经扶过姨娘。 老二媳妇当然没打发人的必要。 史苗又道:“可惜她也不能将爷们打发走,只能对着陪嫁出气。” 王熙凤要求丈夫的忠贞不是错,可是到头来还是拿着弱者出气,并不敢真的找罪魁祸首麻烦。 王熙凤只能发卖陪嫁,不能发卖甄家的爷。 这话说得二太太不知怎么接,原本想敲打旁人,反而最后被老太太敲打。 关氏脸上臊得红,两个孙媳低着头,恨不得扮演空气。 过了一段时日,荣国府又收到贾敏的来信。 史苗让惜春给她念。 惜春还是扎着她的小揪揪,头发比刚来时浓密了,奶声奶气:“老太太,上面说姑母她们一直赶路,年后就到。” 史苗看着雕梁上的寿星喃喃:“年后好啊!来早了反而劳神。” 听着这个,探春拨弄炭火的手顿了顿。 每次过年诰命都要进宫,今年似乎比往年更冷,老太太这个年纪,也要去折腾,别被冻得病了。 史苗又侧身对大太太周氏道:“衣裳都要穿厚了,冻坏了要生病。” 周氏笑着应承:“照着您的安排,都用新皮子做好了,就是天寒下雪也不怕的。” 老太太特意嘱咐的要用新皮子做保暖内胆,还有要带绒的鞋子,她们当晚辈的怎能怠慢。 今年礼部早就透出消息要大祭,她们也愁呢! 大年初一,天都没亮,史苗和两个媳妇都按品大妆,顶着寒霜进了宫门。 惜春小小一个趴在窗前感叹:“当夫人可真累啊!以后我可不要当夫人。” 乳母穿着簇新的衣裳,笑她天真:“累一点算什么,多少想当夫人,只有命好才能呢!” 惜春年纪小,还不太懂。 乳母却是懂的,巴巴让姑娘到京城来,将来在老太太膝下养大,说亲的时候若是命好,有个好人家,姑娘才能当夫人啊! 荣国府过年最忙的就是探春。 今年春日也有好事,两个嫂嫂前后被诊出有喜。 原本是珠大嫂子身子不爽请了女医,顺带给瑚大嫂子也看看,哪知双喜临门。 她们为着年关操持,胎像都不太好。 最后掌家的任务,都落在了探春身上。 两个太太都看出史苗有故意锻炼探春的意思,顺水推舟,就让探春接手管事。 她们一去宫中,家里事情就是探春做主,打点人情,管辖下人,做得有模有样。 史苗毫不吝惜的鼓励:“我们探春,越来越有掌家的样子了。” 探春却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史苗又问:“这几日你管家,有谁欺负你了?” 探春笑道:“她们才不敢呢!” “左不过就是那些事,我只是想着林姐姐不知到哪儿了?” 这家里各房盘根错节,就算有她压着,背里肯定会有龃龉。 探春不说,史苗也没强问。 姑娘长大了都会有自己的心思,湘云如是,探春如是,将来黛玉兴许也如是。 史苗估摸着自己以前进京的路程:“应该离着京城地界还远,赶不上隔壁甄家省亲了。” 听祖母一说,探春来了兴致:“甄家今年要省亲?” 史苗点头:“不错,这个年上应该要省亲的,他们家修了一个大园子,以后没准我们还能逛一逛。” 话音刚落,忽然听外面传来熟悉的笑声。 “老太太,要去什么好地方逛?不知我能不能沾光呢!” 王熙凤转眼绕过屏风道跟前了。 笑盈盈屈膝行礼:“给老太太请安,多谢老太太的福气,等我家姐儿大些,一定让她来给老太太磕头。” 不等史苗疑惑问凤姐来作何,她就自报了来意: “听说老太太有几样玻璃炕屏,想请去给匠人做个样子,倒是我脸皮厚,抢了这桩好差使。” 按理说甄家很有可能在元宵节省亲,现在才找东西去做样子,也不知来得及来不及。 不过也没听甄家请旨的意思,史苗没主动问,让丫鬟给王熙凤找来。 史苗:“刚刚我还说,倘若有幸娘娘应允,没准还能去园子里逛一逛。” 凤姐儿笑答道:“娘娘必然也愿意的,老太太您若赏光,那是咱们家园子的福气。” 忽而王熙凤话风一转:“听说林妹妹也在回京路上,不知几时能到,可惜我忙得脚不沾地。” 探春忽然生了几分警惕,凤姐儿和黛玉还没好到那个地步。 却听祖母笑道:“一月里总是会到的,你若不忙,请你来乐一乐。” 说话间,丫鬟婆子们把东西找出来,正是王熙凤要的几样。 王熙凤却没再探听,笑嘻嘻拜别史苗,又往甄家那边去了。 探春只能姑且当是凤姐找话来说,把心里的疑窦暂且放一放。 …… “真是笑话,贵妃娘娘过来,省的不是咱们家的亲,为何还要咱们去迎?” 贾赦喝得半醉,心里的不痛快根本忍不住。 “大哥!谨言慎行!”贾政看了看黑漆漆的窗外。 贾赦讪讪收了点气焰。 史苗坐在上首,目光沉沉,把玩着宫里今天赏的玉如意。 还能为什么,谁让元妃娘娘的御驾要往宁荣街过? 要不是宝玉被蝴蝶效应到甄家,原本就是要宁国府和荣国府两房贾家一起迎接元春的。 剧情线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进行了修补。 面对无上君权,就算元妃娘娘省亲的不是荣国府,她们一家子不能当没看见。 第185章 然而当下还有个绕不开的问题。 对面是甄家,不是宁国府的贾敬和贾珍那一堆。 男丁还罢了,两家的女眷又如何相迎? 第149章 正所谓繁文缛节,如今的状况,不只荣国府不方便,甄家也不方便。 两边的男丁对于对方女眷来说都是外男。 还有忙忙乱乱一大堆人,想想都烦躁头大。 甄家来人和荣国府商量了几次,才定下初步方案。 管事媳妇道:“老太太,当下两家商量的意思,两边支起围屏,当下已经全力赶制了,给娘娘中间留了道儿,迎接銮驾。” 到时候还有花灯彩饰,遮挡用的锦帐,得把东西摆上彩排一回,才知道屏风是不是妥当。 此事还是其次,回话的人一走,史苗特意把大房和二房太太都叫到跟前。 史苗:“家里两个媳妇直接报病,大冷天的,不必折腾。” 两个儿媳刚刚有喜不久,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去冷风里站一天,别最后站出问题来。 能不去当然是好,她们也没想到老太太这么干脆,直接就让假装病了。 一病病了俩,是不是太明显了? 史苗见二人犹豫没答话: “怕什么,娘娘凤体欠安,过了病气怎么办?” 本来荣国府就非主角,谁会盯着她们家两个孙媳妇不在? 那么一大家子病几个人不是很正常? 史苗一点点安排周到:“拿帖子,去请太医,大过年的,他们还看诊,红封银子要多给。” 演戏要演全套。 大儿媳周氏露出笑脸,应承下来: “还是老太太考量的周到,又会疼儿孙。” 史苗又让丫鬟把预备好的首饰拿来。 两个小小的串珠凤钗。 “这两样一份给探春、一份给惜春,既然要迎驾,都打扮起来。” 然后史苗又指着另外两朵更大的累金花丝牡丹:“这两样给你们先媳妇,虽然不能去,东西将来带也使得。” 几个小辈得了史苗给的首饰,专门来荣禧堂请安谢恩。 和原著安排的时间一样,元妃省亲定在元宵节。 这回宫里倒是没把迎接的人先晾着,早早派出公公,把那天的流程说清楚,贾元春几时请旨,几时离宫。 免去史苗一大早去吹着冷风等人。 日头西斜,昏昏惨惨,外面分隔男女的屏风布置好,嬷嬷们先引着女眷到位,暂且将屏风合起来。 虽然元妃娘娘和荣国府无关,但是史苗品阶高,荣国府的女眷有史苗领着,反而居了主位。 另一侧是甄家女眷,但凡有诰命的,皆按品大妆,穿着诰命服制。 至于姑娘们,无不是衣裳讲究,首饰齐全。 薛姨妈穿着一身褚红色的的锦缎衣裳,薛宝钗穿的是浅粉色,母女俩站在甄家女眷队伍最末,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说话。 远处传来公公 乘骑大马的哒哒马蹄声,刚刚尚且有几声低语,此刻静得落针可闻。 真可谓皇家气派,确实是寻常官宦不能比。 不用史苗见过各种大会开幕,比这隆重的活动见得多了,但人口和生产力不能同日而语,两边没有可比性。 元妃娘娘被请进甄家去,荣国府也可以暂时散了。 夜风冷飕飕,荣禧堂内温暖如春。 史苗一进屋子就卸了头冠,脑门上都被压出一条褶子,吩咐下去:“都去歇息,一会儿娘娘起家回銮,咱们还要送。” 正所谓迎来送往。 荣国府不单要接,还要送。 贾赦和贾政各自散了,探春和惜春留在史苗这边歪着你等元妃娘娘回宫的时辰。 惜春今天看了一个新鲜,当下双目炯炯,毫无睡意。 虽然省亲隆重无比,阵仗也够大,小姑娘却想不通一个问题: 惜春:“宫里的娘娘,怎么这么晚回娘家?黑漆漆的能看见什么景致。” 惜春还以为是宫里的娘娘和一般人家的妇人不同,宫里的规矩是在晚上回门。 她还不知道,皇后娘娘年前在春园宴请国舅爷的时候,是个大晴天。 探春道:“看不来白日的景,晚上可以观灯啊?你瞧那花灯架子多好看。” 惜春觉得探春姐姐说得有道理,认同的点点头。 果然大半夜的,史苗刚眯过去,又抹黑起来把元妃娘娘送回去。 天黑也有点好处,起码史苗不耐烦的神情不会露馅儿。 甄家这回多有脸面,宫里娘娘省亲不说,就是国公府,也不得不给面子跟着迎接和相送。 甄家为了答谢荣国府照顾甄家面子,第二天就让办事媳妇把谢礼送上门。 “……娘娘给园子赐了名字,叫大观园,那园子里好些地方都是我们家宝二爷提的名字,娘娘还夸了……” 家里出了一个娘娘,又蒙圣恩省亲,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送礼的婆子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骄傲得意。 史苗客套略问了一句,她就连珠炮似的自夸起来。 那些东西,落到荣国府眼里,还真是不够看。 大太太进来,气定神闲微笑道:“老太太,宫里送了赏赐。” 史苗明白:“把我衣裳找来。” 宫里比较正式赏赐,不是口谕,而是正儿八经的圣旨,内容空泛,表扬了一下荣国府上下恭谨,赐物赐金,权当对折腾史苗这个老太太的精神补偿。 史苗领着荣国府上下接旨谢恩。 甄家的婆子,一时间走不开,只能跟着荣国府的下人一起磕头,再起来连气焰都好像下去一截,下巴都没之前高了。 这事过去三五日,史苗才想起来问:“可知甄家那边赏了什么?” 贾政早就打听过,答道:“与咱们家差不多,就是略多了几样。” 稍微算一算,真分到各家人头上,还没荣国府各人得到的多。 贾赦玩着荷包上的穗子笑笑:“这些看不出来,没准过几日甄家三位老爷就高升了。” 朝堂上表现风平浪静,暂时没有甄家的人要升迁的消息。 湘云再来荣国府那天,贾姝没事也来荣国府看看史苗,大家都在老太太屋里,听惜春绘声绘色讲那天见闻。 惜春比以前开朗许多,湘云欣慰:“难得难得,那样的景致,多少人终身难见。” 但她想到古往今来,宫门深深,嫔妃红颜一入深宫,终老不得归。 一骑红尘妃子笑的也只有杨玉环一个,最后还死在马嵬坡。 湘云不由叹息:“元妃娘娘这一辈子,恐怕也只有这一回了。” 能出来一回,已是圣上法外开恩了。 自打定了人家,史家管她管得比以前严格,湘云难得过来松快一回,又心热道: “改明儿咱们把迎春请来,让她给我们好好讲讲。” 毕竟惜春只看到了外面,迎春才是元妃娘娘省亲的亲历者。 听说还做了诗,也不知她们写了什么。 贾媃神神秘秘,用扇子半遮了脸:“甄家那个迎春姑娘?她近日怕是不高兴。” 随后她示意丫鬟们回避,贾媃小声道: “这事我们娘儿们,私下悄悄说。” “先前我去忠勇伯家做客,原先他家是对迎春丫头有那个意思,最后她家舅太太不看好,我看是黄了。” 薛家两辈子在原著中的定位都一样,无论是在甄家还是贾家,都是搅家精。 荣国府一介外人都知道,收留薛家,甄家的姑娘要倒霉。 但迎春不是宝玉的亲妹妹。 现在甄家势头看起来很好,薛家的能量不至如此。 而且没听说忠勇伯家有哪个家世厉害到隔着这么远管亲事的舅太太。 史苗手里握着一个橘子,漫不经心道: “我看和什么舅太太不相干,恐怕是王大人那边和忠勇伯不对付。” 前儿好像听了一句,史苗也不敢确定。 这个样子,不做亲家还好,夹在中间的媳妇难做。 贾媃连连道是,恭维老太太看得深远。 …… 甄家还没从元妃娘娘省亲荣耀带来的巨大喜悦中回过神。 虽然已经送了年,甄家比过年还热闹,如此过了十来天。 甄家上下大小,仆从杂役,都喝到了一口汤,连薛家的婆子都跟着沾了光。 那婆子坐在石阶上,把那日得的赏赐荷包拿出来,小心翼翼把铜钱倒出来又数了一回。 边数边沾沾自喜:“瞧瞧,也就是咱们在这样人家,旁的人能长这种见识。” 莺儿从她后面过,见老婆子这个样,笑道:“您老已经数过五六回赏钱了!” 赏钱也不多,老婆子也不是没摸过这么多钱,但这是宫里出来荷包的铜板,可以拿回去当传家宝来着。 莺儿捧着匣子转过去,掀开帘子进屋:“姑娘,新做的首饰送回来了,可惜没赶上。” 第186章 说完不等宝钗发话,莺儿直接把匣子打开。 一套嵌红宝石的头面,映着光熠熠生辉。 薛姨妈走过来,拿起簪子看一眼又放回去:“赶不上怕什么,将来还怕没有戴首饰的时候。” 宝钗笑着把脸低下去。 随后薛姨妈又嘱咐宝钗和莺儿:“前儿那件衣裳风毛不好,反正过几日也穿不上,拿出去找个好裁缝改一改。” 说到衣裳,莺儿打开了话匣子: “也不知道那边府上的姑娘穿的什么料子,大晚上在灯下都光灿灿的,姑娘下回见着问一问可好?” 省亲那天,莺儿给宝钗整理衣衫的时候,见到荣国府两个姑娘的裙子,实在好看。 另一个年前才买的丫鬟燕儿冷笑道: “想来那样的料子不易得,你用来做什么?你也配?” 莺儿不与她计较,继续道:“给咱们姑娘穿,要是将来姑娘赏我一点半半点,做个荷包,做双鞋子,也是我的造化。” 燕儿还想说什么,袭人自个儿掀了帘子进屋。 莺儿把 匣子一盖,放回宝钗屋里。 宝钗原本在做绣活儿,见袭人进来,连忙往里让,又让人泡茶。 燕儿端了茶,笑容甜甜的: “袭人姐姐,你来做什么?” 有眼力见的人都知道,袭人是宝二爷跟前最得脸的丫鬟。 为着将来,燕儿当然要相反设法和袭人好。 袭人眼看燕儿那点心思都写在脸上,心里虽然厌恶,却没表现出来,笑脸对人。 听见袭人来了,刚刚转进去屋里的薛姨妈走出来,坐在宝钗对面的炕上。 袭人把东西放下,没接燕儿手里的茶。 纵使旁人拿待主子的款儿招待袭人,袭人当下也没那个胆子,敢接了茶水慢悠悠坐下说话。 袭人笑道:“太太那边得了两罐香露,宝二爷惦记着姨奶奶,让我送一份来给您和宝姑娘尝尝鲜。” 薛姨妈看花露上面的鹅黄笺子,心知这是宫里流出来的物件。 满脸堆笑:“他素来最有孝心,早前家里送的珊瑚,前儿忙忙乱乱的忘了,拿去给宝玉摆着看。” 袭人送了东西就要走,薛姨妈说还有东西要她带去,就留了她一留。 薛姨妈亲自把东西拿出来,先是几颗滚圆的珍珠,用红盒子装着。 “这个你拿去给你们太太,弄个耳坠子,镶簪子也好看。” 还有几个斗方金戒指给袭人的:“这两个戒指你戴着玩。” 这戒指比不上袭人妆匣里的精致,但胜在用的金子多,袭人假意推辞: “二爷早说不能再要姨太太的物件,倒是馋姨太太的糟鹅掌了。” 薛姨妈把东西塞到袭人手里:“这几日没做,明儿做了就给他送去,再多做点,给你们屋里的姑娘们也尝尝鲜。” 宝钗也让袭人收下:“长者赐,不敢辞,你自送去,全的是我妈的心意,宝兄弟是个懂事的,不会怪你。” 话说到这儿,袭人就收了东西,先去王夫人那边回了话,再去给宝玉回话。 …… 风姐省亲的时候忙了几个月,事情一过,身子就支持不住,病得起不来床,请太医抓药,沿着大半个月,当下才能有精神说说话。 平儿抱着巧姐坐在另一头,把一瓶花露从薛家那边换到几个大珍珠和红珊瑚的事和凤姐说了。 凤姐剔着牙笑:“早知道花露这么值钱,我就让你先去换了。” 薛家如此殷勤,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平儿笑道:“都说做生意的人不爱做亏本生意,她们就不怕亏本吗?” 王熙凤啐了一口:“那点东西想换什么?你没见过好东西?左右也补不了公中,到不了咱们手上。” 随即凤姐冷笑愈盛:“宝姑娘写诗得了娘娘夸奖,多少钱都买不来。只盼将来我家大姐儿也能得个一句半句。” 说到女儿,王熙凤眼神顿时柔和了许多。 不多时又有人来问话,请示凤姐,多出来的桌椅已经清点好,来拿对牌入库。 凤姐让平儿把大姐给自己,嘱咐平儿仔细清点库房。 平儿出去半晌回来,说大太太和三太太请凤姐去说话。 她只能收拾打扮,换上衣裳,簪花戴镯去给婆母和婶娘请安。 甄家三太太指着预备好的礼物道: “听说明儿公府那边姑奶奶要来,刚好这里几支上好人参,你给老太太送去,你和她们家姑娘又好,难得身子好了,过去乐一乐。” 这差使凤姐愿意,也笑着答应:“这是我沾光,又能借花献佛,又能找乐子,太太放心,我必办得妥当。” 凤姐想想,又问:“咱们家迎春妹妹和她们也玩得好,不然让她和我一起去?” 凤姐合理的要求,两位太太没拒绝。 凤姐回到院里,乳母才把大姐儿哄睡,她让平儿把明儿要送的东西放好。 左思右想,仍然觉得今日有些诡异:“咱们三太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端端的竟然热心肠的要给隔壁的老太太送补品?” 平儿也疑惑:“那几日奶奶病重着,但先前就送过一回礼了。” 忽然平儿脑内灵光乍现,无奈笑道:“三太太该不会想在国公府老太太跟前讨个巧,将来想去说亲,人家也会软和些。” 平儿接着说:“奶奶明儿一去,荣国府三姑娘在,林家的大姑娘在,还有史家姑娘肯定也在,兴许……” 凤姐脱掉大衣裳,拿下一根簪子搔头:“咱们宝玉虽然比癞蛤蟆好,也吃不到天鹅肉,且不说那史家姑娘早定下了,就看老太太疼家中孙女的样,宝玉不配……” 平儿这么一说,凤姐觉得三太太怕是还真会动这种念头。 心中暗自骂三房自不量力,偏偏还要自己去。 平儿移了镜子过来给凤姐:“奶奶不能这么说,如今宝二爷是娘娘的一母同胞的弟弟。” 凤姐觑了平儿一眼:“你又不是没见家里,从修园子到现在出去多少,进去多少,娘娘的兄弟,也不能当饭吃啊?” 王熙凤觉得再和平儿说,她可能也看不懂。 那些人家,才不会眼皮子浅成这模样。 好在凤姐头顶那两位太太长辈没透出其他事,就让她去送礼。 第二天王熙凤就和迎春一起坐着车过到荣国府。 贾敏到京城的时候天都擦黑,在家中修整一夜,今日一早才到荣国府来。 史苗招呼着女儿和外孙女坐下。 “咱们玉儿果然长了点,走的时候才到哪儿,现在就长到山尖尖了。” 史苗指着屏风,这屏风中途收起来过,冬日里史苗觉得山水图看起来发冷,换成了花团锦簇。 前天忽然想起来,又叫人找出来换一换。 贾敏道:“许久不见,我看哥儿姐儿也是长高的。” 变化最大应该是贾惜春,先前在金陵的时候,怯生生的说话蚊子似的,中气不足。 老太太就是会养人,惜春丫头被养得活波开朗不止一倍。 黛玉、探春、湘云、惜春挨着排排坐。 惜春不明白:“有山尖尖高,那可是多高啊?” 屏风旁边的丫鬟笑着指给惜春看:“姑娘,是这个山尖,不是外面的高山。” 惜春这才哦了一声,然后转过去比了比:“我到树尖尖,还要好久才能长到山尖呢!” 众人笑她单纯可爱,就听见外面说凤姐带着迎春过来。 凤姐拉着迎春上前:“老太太,给您请安了!” 史苗笑着让她起来:“你们来的巧。” 凤姐赶紧把东西奉上:“不瞒您说,我们一听说林妹妹今日来,心里念得很,巴巴抢了给您老人家送东西的差使。” 丫鬟把匣子捧到史苗跟前,三根品相极佳的人参。 凤姐嘴上不停:“咱们家三太太得的,马上就想到了老太太。” 三房? 史苗微笑,并没有更多表示:“多谢记挂着。” 凤姐也不多话,马上又问黛玉这一去如何,有什么趣事。 先前湘云还想请迎春来讲讲娘娘省亲,今日得了一个凤姐,说起来愈发天花乱坠。 讲到元妃娘娘起驾回銮的不舍,叫人闻者伤心。 凤姐自己说完,非要黛玉也讲讲。 黛玉却兴致不高:“左不过也是路上那些事,时日不够,一本书都念不完。” 史苗看着心事重重的黛玉,轻叹道: “旁人家不让女儿出门,大约为着名声清誉,我倒是想你们都能出门最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可惜外面不太平,治安不好,为着你们的安全,不能出去,行走四方。” 第150章 黛玉这一回自然是不尽兴的。 很多事情分明计划得好好的,做到一半便不得不叫停。 原本想着父亲少说也有三年任期,谁能想到最后竟是被旁人挤下去。 第187章 今日春光不好,太阳没露头,阴蒙蒙的天气,此刻已经飘起如毛的细雨,室内虽然温暖,人多了反而有几分憋闷。 如此的天气,怨不得人提不起精神来。 史湘云看见黛玉提起此事,神情有不开心之意,自己反而笑着劝她: “知道你不尽兴,你好歹还出得去走一走,我们想要去看一看风光,还不知几时呢?” 探春说到此事,也唏嘘不已。谁不想自在出门就像话本中说的一样没,会点仙术法术,腾云驾雾,便可遍览群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遇到宵小之人,还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可是那终归是画本子里的情节。 探春也道:“京城之中都不算太平,何况别处。倘若这世间真真是个清平世界,家里自然也愿意我们出门的。” 黛玉想到今天原本是个好日子,不要因为自己的关系,让旁人来劝她,反而显得自己矫情。 黛玉有些疑惑: “先前听说外祖母改善了织布机,还有许多机械工艺,为何不推广来去?” 史苗笑笑:“听说过揠苗助长吗?” 黛玉等人纷纷点头。 这样一个成语,刚开蒙开门就已经学过了。 史苗语重心长:“有些东西,不是时候,就是催熟的,揠苗助 长。” 史苗原先也一腔热血想要推进工业农业发展。 然而某日一个转念,忽然想到自己真这么做了,让皇家官宦和地主们赚到更多的钱,岂不是富裕者更富裕,贫穷者更贫穷? 将来那些火器大炮,究竟会被用来保卫家国,还是镇压农民起义。 史苗怕自己成为巩固皇权推波助澜的一环,倘若这个社会将来也会出现变革,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强行巩固了封建帝制的壁垒。 那史苗就是这个世界的千古罪人了。 当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史苗岔开话题:“如今好容易回来团聚一次,咱们今日且先不要说这些东西,乐一乐要紧。” 那么多人都在,就算上下这些女主子,都是读过书的。 倘若有些话史苗现在说出来,那便是大逆不道之言,传到皇家的耳朵里,八百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史苗问了一下王熙凤元妃娘娘可有说将来园子要怎么处置,以后还能不能省亲? 王熙凤道:“娘娘幸过的园子,当然是封存起来,将来传出去也是家里的福气,至于将来的事,也不是我一个小辈能说的。” 史苗点点头,让人取了桌游牌过来玩。 王熙凤又擅长交际,心思活络。比史苗的两个孙媳还要出色,席面上有她说话逗趣,半点不会无聊。 等王熙凤回去的时候,史苗还特意让家里给甄家预备了回礼。 就算不知道那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来而不往非礼也。 王熙凤领着迎春在这边玩一回,又吃了一顿饭。 等回到甄家,交代人好生将迎春送回去,自己去向两个太太复命。 三太太那边说不必来了,王熙凤便去大太太院子里。 王熙凤让人捧着荣国府的回礼进来:“太太,这是那边老太太的回礼。” 那边是惯常回礼,四匹时兴锦缎。 大太太自己挑了一匹,又让人给三太太送了一匹,余下的直接让王熙凤和迎春分了。 王熙凤想着话已经说完,刚想请示下去歇息。 大太太忽然问她:“你这回去,有没有听到那家两个哥儿的消息?” 王熙凤笑笑,如实道:“今儿听说那边的哥儿,刚好出门去,并不得见,那两个哥儿不是早就定下了?” 反正王熙凤拿不准荣国府说的是不是真话,按理说今日贾家姑奶奶来,几个小辈怎么刚好都出门去。 反正荣国府的说法是,今日四个哥儿见过姑妈,又去拜访哪个学识渊博的先生了。 滴水不漏,听着也在理。 眼看着大太太屏退身边的丫鬟,凤姐就知道当中有事。 大太太看着凤姐,手里捧着手炉,向前倾身,小声说话:“你不知道……先前定下对面二房二公子的那一个崔家,姑娘得了病,怕是不成了?” 凤姐又惊又疑,眼睛都瞪大了:“竟然有这样的事?” 大太太呼出一口气:“错不了,讨药材都讨到老四家的舅姑家去,看情形熬不住几天。” 凤姐假装不懂,懵懂道:“怎么不去求一求荣国府?那边老太太最疼孩子。” 荣国府肯定不缺药材,什么好东西没有,先前大太太病殃殃起不来身的时候,荣国府没少来探望。 将来要做亲的人家,荣国府只会更舍得。 但是崔家求了荣国府不就等于明说自家姑娘有病?如果谁都不惊动,悄悄治好了,这件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如果治不好,那就是他家的姑娘没这个福气。 当下崔家舍不得这门亲,最怕的是现在被荣国府知道了姑娘有病,要退亲。 不管治成什么样,有没有好全,只要崔家把事情瞒住,将姑娘嫁进荣国府去有一段时日,那姑娘就算一病没了,也算结两家的姻亲,对崔家肯定有好处。 王熙凤聪明如斯,早就想明白其中的关节,也知道太太是想着万一崔家那边姑娘真没运气一病去了,甄家姑娘能有机会。 瞧着荣国府的样子,根本不知道这事。 显然从太太到凤姐儿都不知该不该悄悄向荣国府挑明此事。 大太太只交代一句凤姐不要外道,就叫她下去了。 王熙凤和平儿自己走在前面说体己话。 平儿打着灯笼,小心照亮。 听凤姐说了那件事,皱眉道:“怪不得太太要叫奶奶去?真不是个好差事。” 还好奶奶嘴巴严,不会掺和进去。 王熙凤冷笑道:“我看咱们太太有几分疼迎春丫头,只是迎春丫头,怕是没这个福气。” 平儿明白了凤姐的想法:“姑娘也算不错的,读书写字哪样差了?” 凤姐扶着平儿的手走下梯子:“性子终归软了点,心里没个成算,荣国府的老太太不喜欢。” 平儿连忙奉承道:“那边老太太喜欢奶奶这样的。” 瞧着凤姐儿在那边老太太跟前,可比家里几个太太眼前得喜欢。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起码那边荣国府老太太,总愿意夸奖奶奶几句。 王熙凤和平儿主仆二人各怀心事慢慢走着。 天又黑,冷不丁回廊上走出来一个人,差点没撞上二人。 凤姐看见是宝玉,穿着一件猩猩毡袄子,自己拎着一个琉璃灯。 凤姐冷着脸皱眉:“宝玉怎么这时候还在外面乱晃?” 甄宝玉看见是凤姐,举起来灯呵呵一笑:“凤姐姐,听说你今日去荣国府上了?” 跟着宝玉的婆子恨不得当场跪下去,搓着手回话:“今日二爷和老爷去外面赴宴,略喝了点酒,二爷想要消散消散。” 平儿见这样不是样子,呵斥几个婆子:“胡闹,你们做什么吃的,吃了酒吹风,不是要爷们生病,还不快带回去?!” 宝玉是真的有些酒醉,冲着凤姐作揖:“凤姐姐,怪不得他们,是我想出来走走,听说那边府上的姑娘才情模样都好,今日有没有写诗联句?” 风姐见他不是个样子,唯宝玉说出什么要变成女儿的疯话来,脸色愈发冷硬,直接指挥那几个婆子: “宝兄弟真是吃多了酒,还不快带二爷去歇,一会儿仔细冻坏真病了,太太担心。” 见凤姐搬出母亲,宝玉只能灰溜溜去了。 平儿看着宝玉这个样子,将来恐怕比四爷还风流的主,也不知以后二爷的奶奶消受不消受得了。 荣国府这边,已经掌灯许久,史苗留了三个姑娘在跟前说话。 惜春一早就困了,被乳母领下去。 黛玉忽然道:“外祖母,给我取个名吧!要大名。” 史苗看向黛玉的眼神有些耐人寻味:“怎么忽然想要大名?” 黛玉低头一笑:“就是想要了,等今年我生辰,外祖母就给我取个大名好不好?” 黛玉只是乳名,林家只她一个,从迷信的角度讲,唯恐有了大名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喊走。 所以一直没给林黛玉取大名。 至于探春和湘云,大约也是这样的意思,加上是女儿家,兴许是要出嫁,或者及笄才会取大名。 今年黛玉不是及笄大生日,忽然自己提出来想要名字。 小姑娘这次回来,像是多了许多心事的样子。 史苗没有拒绝,黛玉会主动要名字,在她看来是个好事,于是史苗这个外祖母笑盈盈一口答应下来:“好,就等你过生辰,我正好想了一个极适合你的名字。” 见黛玉要取名,湘云和探春也要,于是史苗都答应,等今年她们生日,也给她们取大名。 史苗看向黛玉:“你今天问我,为什么有些好东西,却从来不拿出来,其实我也不是没拿出来过。” 第188章 探春补充道:“父亲说原先每年万寿节,祖母都会有新东西献上去。” 史苗点点头:“就说原先你母亲手上那个火器,你还没出生就献出去了,圣上不太在意。后来你大舅舅还想把 改良过的大炮献上去,细细想来还是算了。” 湘云在史家,这几年家里处处谨慎,去年叔父还被御史大人弹劾。 史苗道:“自古以来没,当皇帝的莫不如此,怕手下无军,也怕下面军队太厉害。他们看重的是江山稳固,不是造福苍生,拯救灾民性命,是怕民造反。” 贾赦把大炮献上去,圣上面上会夸赞荣国府,背里怕是要怀疑荣国府会不会私下勾结四王八公造反。 史苗又问几个人:“你们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世间没了皇帝,也没了主仆、尊卑、贵贱。” “我不是老太太,你们也不是什么姑娘小姐,没人前呼后拥的服侍你。” 湘云一听就不能接受:“这怎么了得?” 老太太这个说法,不就是犯事以后的下场? 伴君如伴虎,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不就是害怕有这样一天。 只听老太太又补充到:“虽然没了那些,但你们是女子,女子可以各方游历,不必担忧安危,还能读书考试,为官做宰,各兴百业,自食其力。” 也就是神仙话本里提过一点。 湘云已经不是看话本就相信的年纪了。 老太太说得虽然好,但是过于倒反天罡。 湘云摇头:“真这个样子,怕不是天下大乱了吧?” 史苗觉得自打湘云定亲以后,史家对湘云的‘教导’果然是有些成效的。 听见湘云这么说,史苗有些失望。 好在黛玉直接就反驳了湘云:“为什么是天下大乱?真能如此,岂不是天下平定,鳏寡孤独结有所养,四海升平,才能想出门就出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女子也能立一番事业,名扬千古。” 史苗没有让她们继续争辩下去,问三个姑娘:“第一种日子和第二种日子,你们会选哪一个?” 探春和黛玉一时间都选不出来。 湘云反而比较坦诚:“若依着当下我的处境,为我自己,自然是选第一种,若为天下女子,第二种为妙。” 众人听罢皆沉默了。 史苗也是穿到荣国府,才越发明白什么叫带着镣铐跳舞,能保住荣国府在红尘中偏安一隅,已是不易。 正如湘云所说,两种生活让她选。 为着自己的好处,肯定是有产业、有仆从、有尊卑最好,因为湘云是主子。 但那些底层的女子,当下本来就没有路,肯定愿意要第二种日子,好歹能凭着本事去拼一回。 谈话到此为止,史苗也没强行要孩子们对自己提出来的第二种选择认可。 黛玉过生日的时候,史苗给她写了大名,郑重其事装在一个金匣子里送给她。 众人看那个名字,都说老太太对黛玉寄予厚望,取了一个好名字。 就连贾赦听了都有些吃味。 黛玉生辰过去几日,甄英莲的寿礼才姗姗来迟,信上还说她家中已经定下亲事,也是当地一个富足乡绅家公子,十月里就成婚。 隐约听闻秦可卿家弄到修缮国寺的差使,而后又是王子腾一时间还不能回京。 史苗和几个姑娘却听到了关于凤姐捉奸八卦。 说是那日凤姐去给王家伯娘过生日,吃了酒身子不爽半道回来,撞上甄家大四爷和一个仆人家媳妇在屋里偷情,凤姐进去就打了一场。 最后那媳妇羞那媳妇愤上吊了。 姑娘们都在,原本也该回避着些说。 史苗看出来大儿媳妇周氏的不满:“那些事,是咱们不说,就不会有的吗?” 况且甄家自己守不住嘴巴,传出来细节还那么详尽。 周氏道:“凤丫头虽好,未免性格太过刚强。” 史苗当即跟着道:“倘若那边的爷们讲究,便不会有这种事了。” 史苗不会给儿媳借题发挥敲打小辈的机会。 瞧瞧,史苗自己是个宽容的婆母,大概因为贾赦和贾政不是亲儿子。 她对待儿媳妇的要求严苛上,总是比不得大房二房两位太太。 两个媳妇没怎么在史苗跟前立过规矩,而今却私下抱怨,因为史苗太宽和,她们都不好教儿媳妇规矩。 人对权力的渴望,哪怕是一点点,就算上面有一个史苗压着。 大房二房的周氏和关氏,终归是媳妇熬成了婆。 明明当下贾瑚和贾珠的妻子先后有了身孕,正是需要呵护的时候。 两位婆婆反而越来越拿起谱子来。 果然是个怪圈。 等两个儿媳走了,史苗才对几个姑娘道: “她们走了,这事我们娘儿几个关起门来说。” 史苗叹了一口气:“这家里是我镇着,才闹不出那么多难看的事情来。她们都是当婆婆的人,所以站在婆婆的立场说话。你们别往心里去,无论何时何地受了欺辱,哪怕一时间忍了,一定要记着为自己讨回公道,别信什么贤良的鬼话。” 史苗还想说什么宁见法官不要见法医。 似乎太过激进,怕姑娘们一时间接受不过来。 但她希望姑娘们哪怕是一时弱势不得不得忍下来,也不能真当了受气包。 虽然几个姑娘都点头了,史苗也不知道她们听进去了多少。 过了一会儿,刚刚出去的贾政媳妇关氏领了个媳妇进来:“老太太,甄家那边请您去园子里踏春。” 看来这眼生的媳妇是甄家人。 史苗摆出一脸遗憾的模样:“老啦,前儿去给我外孙女过生日,吃了点东西,肠胃上不太好。” 那园子史苗想去,但不能现在甄家一请就去。 史苗自己单纯想去看个新鲜,传出去很可能就是站队元妃娘娘。 关氏让人送了甄家媳妇出去,那嬷嬷得了甄家来人的大荷包,眼睛都笑弯弯:“我们老太太早念叨过好几次,等过几日天更暖,她肯定愿意去。” 甄家后面又请了一回,那次倒不是史苗刻意回避,只是时间刚好和她定下去清虚观的日子撞了。 后面甄家又在那园子里办过文人集会,请过其他官员家,还成了诗集和文集,很快流传出来。 不得不说甄家比原著贾家聪明太多。 发现修院子省亲踩了雷,赶紧把园子利用起来,产出不少歌功颂德的文章,向新皇表态。 等第三回甄家来请,史苗就大大方方答应了。 这回没有刘姥姥逛大观园,却是史太君逛大观园。 第151章 史苗这边答应,甄家喜不自胜,让管事一把手来回商量了几次,恨不得将史苗的喜欢事无巨细写成册子,给史苗宾至如归的感觉。 当下如果能拉拢荣国府这类在太上皇和新皇眼中都规规矩矩看起来中立的人家,与荣国府交好,也是像圣上表示自家对皇权的忠心。 虽然这忠心表得晚了一点,起 码聊胜于无。 史苗这边只带了湘云、探春、黛玉还有惜春一起去。 两个孙媳当下有了身子已经显怀,自是留在家中修养,两位太太要是再跟去,未免过于给甄家面子。 她一个老太太过去玩乐最好,去多了反而弄巧成拙。 甄家上京时候,圣上赐宅。 乃是以前宁国府格局改建,此次史苗再来,明显感觉虽然大布局虽然没有大变,但许多东西明显都不一样了。 眼前光景和原主记忆中模糊碎片相比,恍如隔世。 大观园的构造,从格局布置来说,很像甄家的后花园,和原本没改过剧情的原著格局镜像布置。 甄家大太太和三太太盛装出席,更有王夫人等几个媳妇,下面还有凤姐儿几个孙媳妇。 史苗依次见过,发现并没有秦可卿,问道:“以前到我跟前磕过头,还有一个极为标致的丫头,今日怎么不见。” 大太太道:“那孩子这几日不方便,不能来,多谢老太太惦记。” 这是隐晦的说秦可卿正在例假期,史苗便不再问。 今日是专门来游园的,大太太和三太太拥着史苗往大观园去。 刚一进门,史苗就看见了省亲别墅几个大字。 雕梁画栋,彩绘辉煌,细处处都是细节。 史苗也不由赞道:“好雕工,看这样子,费了不少心思。” 甄家大太太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又堪堪垂下眼掩饰过去,方才做出平淡的样子,向来游园的人解释: “为这院子,确实花了不少心,移了十来户人家,好在那边田地山水都是早早自家盘下来的。” 然后甄家太太又道:“娘娘担心这院子关了门寂寞,特命家中小辈进来读书。” 史苗一连说了几个好好好。 众人都到合该如此,才不显得园中寂寞,又赞一回圣上英明,元妃娘娘疼爱小辈等等歌功颂德之语。 第189章 此处是为元妃娘娘省亲专门修的园子,倒也没人不识趣的提起甄家另一个娘娘,此刻已不太得圣心的甄家太妃娘娘。 花木掩映,曲径通幽,虽然已经接近暮春,各类花木没有凋零之感,好一派生机勃勃。 看过巧思引来的青青溪柳,走过廊桥,前面青竹掩映下一处幽静院落。 走到跟前一看,匾额上有潇湘馆三个大字。 一向不太爱出风头的王夫人上前笑道:“老太太,此处是潇湘馆,娘娘最喜欢的院子,上面的字都是娘娘亲自题写的。” 史苗在心中暗自嘀咕,看来剧情还是把潇湘馆安排上了。 可惜里面没有住着潇湘妃子。 趁着还没进潇湘馆,史苗指了指不远处的红墙彩瓦院落:“那处也别具一格,是哪里?” 凤姐就站在史苗旁边,忙道:“那处是怡红院,宝兄弟就在里面住,今儿听说老太太要拎着姑娘们来,早早就打扫好,避出去了。” 史苗没说什么,先进了潇湘馆,精巧的院落。 凤尾森森,绿意盎然,到了夏日,必定是一个清净读书的所在。 屋里布置了几个大书架子,摆着简约的紫檀书案,各类书籍堆满书架,还有各式砚台、精致笔筒笔洗。 墙上挂着当代名家的《问师图》,画的是孔子暮春世界领着一干弟子去洗澡然后论道的场景。 惜春奶声奶气背出来:“ “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1) 史苗笑道:“在这暮春时节倒也应景,且又有趣。” 起码比画什么头悬梁锥刺股好。 史苗又看银红窗纱,映着绿窗格。 以前读原著的时候史苗就对这段印象深刻,她是觉得红纱配绿窗未必好看。 红配绿虽然经典,也要看怎么配。 今日一瞧,是她浅薄了,原主的见惯了贵族审美不是盖的。 银红窗纱的饱和度没有预想的鲜亮,恰到好处的暗纹,配上微微发沉的绿色,简直拍案叫绝。 史苗点头道:“难得,这窗纱搭配得好看。” 甄家三太太道:“能入老太太法眼就好,此处是娘娘最爱,好生看顾着,瞧着也是个念想,前儿才换的纱。” 说着说着,三太太竟然有些伤感起来。 众人连忙劝,她才好了。 史苗默默看着这一出,心情有些微妙。 原著里黛玉窗纱旧了没人换,贾母借着着机会敲打王夫人。 如今这个地方,王夫人倒是很上心。 凤姐见缝插针笑着恭维道: “还是有一回我去给老太太请安,见您那边窗纱别致,问了大太太,大太太说这是什么软烟罗,回来让人寻了,发现银红色最配这屋子。” 凤姐此话一出,大家又开始恭维史苗。 负责看守潇湘馆的丫鬟上了茶,大家用了一回,又要去别处。 那边怡红院是宝玉的住处,不等旁人说话,史苗直接开口:“我们去看看别处就好。” 好端端的带着别家姑娘去看宝玉的住处,说出去都很荒诞。 不过要按着原著的描写,搞不好宝玉的房间布置风格,姑娘们会喜欢。 略过潇湘馆,黛玉和迎春等人跟在大部队后面慢悠悠边走边看风景。 年纪最小的惜春反而比较活波,处处好奇。 与几位姐姐谈论起刚刚去过的潇湘馆:“潇湘馆的布置,和林姐姐住的地方还真是像,都是读书的地儿。” 黛玉过生辰的时候,惜春去过林家,今儿一进潇湘馆就有些熟悉之感,想来想去,才反应过来,不就是和林姐姐的屋子布置大同小异吗? 小惜春看了一下怡红院的方向,感叹:“住在怡红院,再来潇湘馆读书,真是一桩美事。” 湘云拍了拍她脑袋瓜:“你眼神还差些火候,潇湘馆布置的是个书房模样,不代表有人在里面读书啊?” 探春也补充道:“看着就不像个有人气儿的地,砚台毛笔都干干净净,那些书簇新的,没有被翻动的样子,摆着配个样子。” 黛玉也笑道:“案头上镇纸压着的头上几张纸,都发黄发脆了。” 惜春听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忽然挫败了:“我没瞧出来。” 迎春道:“那处是娘娘最喜欢的地方,布置很得娘娘欢心,故而不让旁人冒犯。” 怡红院这么大地方,当然不缺读书写字的地儿。 况且宝玉也不是个爱读书的。 迎春虽然想着,嘴上终归什么都没说。 宝玉怕是写了几个字,就要找别的乐子了,前儿大字都没写够,还要姊妹们帮忙蒙混过去。 前面两个穿青色比甲的人从码头过来,跪在凤姐儿跟前回话。 王熙凤笑盈盈过来:“媳妇们说,船已经预备好了,不知老太太能不能乘船?” 史苗当然是乐意的,王熙凤这周全模样,不去当活动策划,真是可惜了。 史苗和几位太太坐了最大最漂亮一艘,凤姐在船上伺候,余下姑娘们一处乘着另一艘略小的船。 史苗特意嘱咐几人:“不许在船上玩闹,仔细掉进水里。” 姑娘们应下来。 甄家太太也嘱咐撑船的仆妇务必又慢又稳。 两艘缓缓行驶在溪上,惜春伸手就去够旁边一片枯荷叶,马上就被后面的探春打了手。 她讪讪把手收回来。 黛玉笑道:“你若喜欢,一会儿求你迎春姐姐给你几片。” 前面史苗看见残荷,也想起一段剧情,笑道:“还好有几根残荷,倒是有几分意境,留得残荷听雨声。” 甄家的几个太太都是读过书的。 听史苗一说,甄家大太太也道: “我也爱李义山那句,留得枯荷听雨圣,若有雨,今日怕是不好走动,等哪日有雨,再请您来听雨。” 凤姐马上道:“那时候再让妹 妹们写诗写词,岂不妙哉?” 说着拍了一下自己脑袋,自责一般:“我怎忘了这个!今日也该布置起来才对!” 三太太道:“今日要走的地方多,往后有的是时候。” 王夫人又问凤姐人饭摆在哪里。 凤姐道:“饭摆在秋爽斋,一路游到那边,刚好填一填五脏庙。” 秋爽斋,果然是一处宽屋阔地,几处屋舍打通,最适合摆宴席。 湘云指着对面枫树:“怨不得此处叫秋爽斋,要是秋日,红叶映着水,还有那处圆拱桥,肯定是极美的。” 迎春道:“先前家里宴请文士,也在这个地方,虽说没到冬日,到也有人写了秋景。” 两人正说着,见长辈们都已入座,也赶紧去,刚好两人紧挨着坐下,面前各有小几,里面食盒有几样,都是各自喜爱的小食。 史苗不住夸她:“你们家的媳妇都好,尤其凤丫头办事有章法,我就喜欢这孩子身上的爽利劲。” 光是了解各人喜好,制定菜单,预备各色小几,布置吃饭场地,预备精致食盒,还要搬到园子里,工程不小。 高强度这么工作,全年无休,人不累垮才怪。 凤姐得了夸也不骄傲,反而谦虚都是太太们教的好。 甄家大太太让了让,然后又道:“少不得要讨老太太身边的鸳鸯当令官,就玩原先咱们玩过的牙牌令。” 太雅致的不够热闹,诸如划拳之类,在这个场合闹得沸反盈天更不合适。 还好史苗今天带了鸳鸯。 大太太话音刚落,凤姐人马上叫人端上来一副象牙牌。 鸳鸯得了史苗点头,大大方方上去当令官。 虽然玩得高兴,可惜场上少了一个刘姥姥,还是不够爆笑。 玩过一轮,史苗又夸起面前的汤:“这汤不错,一会儿我让她们问问,回去也做给我解馋。” 王夫人让凤姐人解释这汤是如何如何做的。 吃过东西,一干人又到藕香榭,一面是看看迎春住的地,一面刚好休息片刻。 藕香榭小巧雅致,布置上比起潇湘馆来说,还是差了点令人印象深刻的风格。 而后又看了紫菱洲,那边一片睡莲,早开了几朵,点缀其间,到有一番风情。 探春好奇里面有没有菱角,凤姐人笑说没有,甄家太太马上说今年种一些,也有些野趣,凤姐点头应了。 今日还有一个人没见到呢? 史苗指着小山丘上的建筑问。 王王夫人道:“庵堂里种了许多梅花,等冬天请您老人家来赏梅。” 说着甄家大太太和三太太就请众人上去看一看。 大太太道:“上去站得高,又是另一种景致。” 一群婆子抬了软轿来,几个太太乘了轿子,姑娘们都要自己走。 栊翠庵早已开了门,妙玉带着三个小丫头在前迎接。 王夫人对妙玉道:“听说姑娘这边有好茶,还请为老太太沏茶来。” 第190章 妙玉穿着一身绸缎拼布水田衣,头发竖起来做道人打扮,雷银丝发冠,白玉簪子,面容白皙,眉眼清冷。 哪怕没有盛装,也不得不赞一句美人。 若非住在这里,外面人要是知道她无依无靠,只是模样相貌,就够让人歹念丛生了。 妙玉亲自奉了三盏茶水过来。 用的是剔透简约的白瓷小盏,配上紫檀托盘,清爽好看。 妙玉才将茶盏放下,王夫人便道:“老太太不喝六安茶。” 妙玉眉头微皱,神情一瞬恢复淡然,不疾不徐:“这是老君眉。” 黛玉湘云探春没站在前面,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 这个叫妙玉的姑娘,在旁人家也不好过啊! 老太太要来,肯定有人来专门交代过喜好。 只要人不是蠢笨非常,或者有意找不痛快,定然不会泡来客不喜欢的茶。 这位夫人就算要说,早该在妙玉去泡茶时私下里提点也就罢了。 偏偏茶水都上来,演这样一出? 甄家两位太太让了让,史苗先端起茶,又请两位夫人。 三人饮过,史苗不咸不淡品评了几句。 然后又问妙玉:“用的什么水?” 妙玉见有人尝出水与众不同,心里存着几分欢喜:“今年春来第一场雨水。” 史苗便不说别的,转头又对几个太太道:“我们沾了腥膻冲撞菩萨不好,刚我瞧见那边有个亭子,可否去看看风光。” 太太们应允了,转头又让妙玉招待几个姑娘喝茶。 妙玉见几个姑娘举止样貌皆不俗,早就听过几人文名。 原本不喜旁人安排自己做事,当下倒也煮水烹茶招待。 湘云饮了一盏,笑着问妙玉:“这又是什么水” 妙玉见湘云尝不出水,颇有些失望:“你这样一个大俗人,怎么连水也喝不出来?” 迎春知妙玉脾性有些孤高古怪,赔笑道:“难不成又是什么时令雨水?” 妙玉摇头叹:“这是五年前我在蟠桃寺上住着,大雪之时,从梅花上集的雪水,装在青花瓮里,今年才开了一回。” 探春和黛玉都惊讶了:“五年前?” 湘云面色微变:“妙玉姑娘还带着水赶路,佩服佩服。” 三人皆不敢再喝,眼看那边惜春直接一盏下肚。 湘云甚至想把自己刚刚饮下的一口吐出来。 小声对旁边探春挤眉弄眼:“煮过的,应该吃了不会闹肚子吧?” 探春跟着皱着脸,迟疑道:“怪不得我觉得水的味道有些奇怪……” 以前她们从显微镜里看见过,放久的水里会长出来看不见的虫子。 过了好一会儿,探春和湘云才缓过来,还好黛玉嫌茶水烫,只沾了一下唇没来得及喝。。 几人惴惴不安看着年岁很小的惜春,当下也不好直接告诉她。 不过看她活蹦乱跳下山,似乎没受到多少影响。 史苗在栊翠庵旁边的望风亭上看见了蘅芜苑。 那也是个不错的地儿,从栊翠庵下来,游园的队伍浩浩荡荡往蘅芜苑去。 隔着清溪看过去,嫩柳婆娑,蘅芜苑外墙那一溜儿水磨石必是耗了不少石匠。 史苗点头:“这里也修的讲究。” 众人沿着石板路走到蘅芜苑正门。 惜春把几个字一顿一顿念出来:“蘅、芜、苑。” 湘云夸她功课学得不错,认得蘅字了。 黛玉道:“若说蘅芜,里面住的必然是个香草美人了。” 史苗知道大概剧情和里面的布置,可惜憋着不能说。 看看姑娘们期待的样子,待会儿进去,薛姑娘的装潢风格,会‘惊艳众人’的。 一开门,院内奇石嶙峋,上面爬满藤萝香草。 湘云马上认出来杜若和忍冬,黛玉有几分得意:“名字恰到好处,果然是香草遍地的所在。” 听黛玉一说,大家对蘅芜苑的期待又多了几分。 史苗明知故问:“哪个姑娘的院子?” 此事还得凤姐上前,她指了指一直在人群中低调的宝钗:“老太太,这是宝姑娘的住处。” 今日全程宝钗都很低调,恭顺的跟在队伍后面,不多事也不惹事。 尤其湘云自来爱憎分明,说话又冲,宝钗更做出贞静大度懂事模样,言语间不与这些妹妹计较。 史苗也没多问,一群人往里走,才进主屋正门,史苗就要退出来。 念了一声佛,又道一声罪过: “这姑娘可是在孝中?我们叨扰了。” 第152章 而今王夫人和荣国府没关系,薛宝钗和史苗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就算史苗有意识吃过几回薛家的瓜,但她见过的各家闺秀几个巴掌都数不过来,薛宝钗无论家世还是才情都排不上号。 史苗若说自己不记得薛宝钗,旁人也觉得实在合情合理。 史苗从薛宝钗的屋内布置推断她在孝中,表示可怜她,一点错都挑不出,甚至还是老太太疼惜小辈。 薛宝钗的屋子,宛如雪洞一般,哪怕是守孝的人,恐怕都不会如此素净。 蘅芜苑内里墙壁都被精心粉刷白了,屋内空空荡荡,除了素净的床铺,素净桌椅,现在没有菊花,那个土定瓶光秃秃放在桌子上。 虽然现代社会有极简风,也有小日子过得很愉快的日本弄出来侘寂美学,薛宝钗这屋里,也太像雪洞了。 除了史苗和几位姑娘,甄家太太们的脸色那才叫精彩。 史苗说姑娘在守孝才这么素净,其实暗里也是在挽回甄家的面子。 毕竟甄家肯定不会如此待客,此处还是贵妃娘娘省亲的园子,必是有什么缘故,才将蘅芜苑‘断舍离’大改造。 迎春和几个甄家姊妹都发愁,黛玉和湘云、探春、惜春都退出来,去刚刚山石旁边站着。 惜春揪了揪黛玉荷包穗子,局促的小声道:“林姐姐,这不是娘娘的园子吗?旁人、旁人怎么能乱动?” 黛玉一时也不知道怎么 和惜春解释,毕竟她也想不明白呢! 只能也小声道:“惜春妹妹,这是旁人家的事,我也不明白。” 甄家大太太和三太太被气得倒仰。 今日游园,处处都好,荣国府老太太也不是敷衍,真心实意的夸,眼看这里几乎是最后一处地方了,外面瞧着别致,内里却弄得如此难看。 更何况薛宝钗还是客居在此,住在这种地方,说出去像是甄家虐待客人一样。 一直跟着队伍半点插不上话的薛姨妈再如何蠢笨也看得出来太太们脸色不悦了。 陪着笑解释道:“我们家宝钗自来素净惯了,不爱弄那些。” 素净,有这样素净的吗? 凤姐也在心里暗骂,当时布置蘅芜苑的时候,从库里挪了不少精巧玩器。 薛宝钗送回去,还叫凤姐花了大力气,又把东西入库。 薛家表妹学什么朴素清高,这回可是装过头了。 凤姐一面嘲笑宝钗演戏演过了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另一面也不愿家里出这种丑。 趁着上面的太太婶婶没有兴师问罪,王熙凤先发制人,忙向几位甄家长辈解释道: “原先这里面东西齐全,宝钗妹妹推辞说用不到,就叫人送回去,我还捡了几样好看的送来,她是实心肠,没收下。” 漂亮话谁不会说,至于是不是实心肠,只有天知道。 甄家三太太脸都变了色: “那些东西堆在库房里做什么?她不懂事,你们还不懂事,再有人来见了怎么好?!” 凤姐垂头听着训斥,薛表妹哪里是不懂事,那可是太懂事,见省亲时候娘娘提过不要太过奢靡,这不就巴巴身体力行了? 生怕别人不知她节俭朴素?要节俭也回自己家,甄家还轮不到她一个外姓做主。 凤姐越想越气,偏生她又和宝钗有亲,后面免不得被家里上下婆子媳妇一顿议论。 甄家大太太一直很厌烦薛家母女赖在家中不走一事。 甄家三房明面上不分家,只为外面瞧着势大不好欺,实际上内里基本各家过各家。 甄家大太太不能越过去指点三房如何接待亲戚,而且薛家在元妃娘娘省亲上出了不少力,大太太没有开口的立场。 这回丢了大脸,她也顾不得什么温和,阴阳讥讽道:“可不是在院子了守起丧来了?瞧着就不像是有福的。” 这么年轻的姑娘,起居之地布置成这样,也不怕忌讳,赶着给家人守孝吗? 寡妇屋子里都比这鲜亮。 大太太这话说得很不好听,甄家几人一时间都没了话,薛姨妈更是红着耳尖不敢出声。 平儿见凤姐不住给自己使眼色,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太太,我们奶奶整日里脚不沾地,又住在园子外面,也不是时时得空来看姑娘的屋子。” 好在几个太太都没骂平儿奴才没资格插嘴,元妃是三房的人。 第191章 平儿出口提其他事,三太太也岔开话题对凤姐道:“罢了,还好那边老太太没多问,下次自己忙不过来,就让婆子丫头各处看看。” 那头史苗领着黛玉、探春姊妹在石头跟前认花木藤蔓,并没有打探此处屋子为何如此的缘由,给足了甄家颜面。 甄家众人收拾心情,仍旧与史苗说笑,请她们往凹晶馆去。 史苗客随主便,姑娘们也不多好奇,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史苗今日玩得尽兴,最后领着家里小辈告辞,到家以后又送贾家的谢礼,向甄家今日的款待致谢。 然而王熙凤不能歇息,风风火火叫人开了库房,甄家三太太和王夫人亲自挑了东西,命人连夜将蘅芜苑布置好。 另外几位太太还各自给甄家的姑娘、甄宝玉也添了摆件,免得下一回有谁再来游园,又丢自家脸。 王熙凤看着那边一言不发装死宝钗,气不打一处来,倘若凤姐真动口骂了,就真坐实甄家欺负客人。 凤姐冷笑道: “姑娘也是去过宫里服侍的,多少大世面没见过,论理该比我没见过世面的更会布置才对,今后千万别藏拙了,都是一家子姊妹,大方些,不妨事的。” 薛宝钗此刻只能装作镇定模样,维持自己问心无愧的姿态,但又怕凤姐生事,低眉顺眼道了一声是。 凤姐觉得此处晦气,便也不多待,等回到住处,子时都已经过了三刻。 大姐儿早就被乳娘领着睡下,就为薛宝钗,凤姐今日忙得连女儿都没见一眼,还吃了夹板气。 …… 从甄家回来,湘云、黛玉都留宿荣国府。 说起今日游园,她们除了感叹园子构思精巧,也叹息寄人篱下的不易,就说当面被排揎的妙玉。 就算性子是有点怪,但当时招待太太们的时候举止得当,没出错处,还非要被元妃娘娘生母刻意点出来。 听说她曾经也是官家姑娘,以前买了很多替身都不中用,最后只能自己带发修行,家道还中落了,机缘巧合客居甄家大观园。 还有宝钗,屋子布置得确实不能入眼,还擅自大肆改动元妃娘娘的省亲园子。 湘云道:“只怕她是担心打坏了什么东西,处处小心,又怕落人口实,才不要那些东西。” 黛玉摇头:“既是客居,便不该如此,实在不行退回一些,好歹也该留几样,再不济自己买些来摆一摆,也能瞧得过去。” 今日要是有些嘴碎的看见,往外传出去,不知会编排成什么样,那是贵妃娘娘省亲的园子,往重了做文章,说甄家不敬天家都是可以的。 湘云又道:“兴许是她家中手头不宽裕,不是说她有个犯事的哥哥?” 探春道:“瞧她家也不像是拿不出几两银子的模样,外面的东西,也不是样样都贵的。” 黛玉也点头:“以前我送你们的玩意儿,也花不了几个钱,只要不是非寻什么金的玉的,名家画作,不消多少开支,就能布置起来。” 年纪小小的惜春也发表自己的观点:“画作何须再买?自己添两笔裱起来,便雅致大方,况且园子里有的是花,折几支来添个鲜亮也好啊!” 惜春说不明白,今日去看的那个屋子,怪怪的让人发寒,分明外面是春天,姹紫嫣红,那屋里瓶子里,竟然一枝花都没有。 总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哪怕以前有些龃龉,但还是愿意把人往好处想,年岁渐渐上来,更能体会薛宝钗的难处。 姊妹们私下讨论得再怎么热烈,却也互相提醒,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对宝钗影响不好。 史苗也懒得掺和,她现在只想吃瓜看戏,今日那桩事,也够甄家气一回,薛家谋算宝二奶奶的计划无疑又多了一重阻碍。 甄家那边显然很快调整过来,没过几日又要请夫人们去玩乐。 风雅的以文会友,同时也是隐形相亲大会。 女眷们的走动,比官员松快,况且一群人作诗皆是歌功颂德,没准还能拍一拍圣上马屁。 史苗才去过,这一回就推辞不去。 荣国府两个太太也各自找了事,推辞不去,贾敏称病不去。 没过两天,史苗后悔了,非常后悔且遗憾。 以至于后面回想起来,都恼恨自己为什么不去呢! 错过了绝佳的吃瓜位。 那甄家也是够倒霉的,真是有多大场子,丢多大脸。 两个儿媳周氏和关氏,还有贾敏、贾媃和贾娴都在。 周氏说起那天甄家的大瓜,鄙夷中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幸灾乐祸。 作为宝钗栽赃嫁祸的现场亲历者,在周氏看来,上回婆母去甄家游大观园,对那个薛家的宝钗姑娘实在太慈悲了。 婆母还主动体谅起薛家姑娘是不是在守孝。 若是周氏在,她都怕自己忍不住脾性嘲讽一番,还好没去。 明眼人都知道薛家在谋划甄家宝玉将来正房奶奶的位置。 不然不会强调宝钗的金锁要和宝玉‘正配’了。 原先还觉得甄家宝玉被惦记上,颇有几分无辜,如今一看,甄家宝玉也不是个好的。 周氏冷笑道: “听说四五个丫鬟都不是姑娘子了,当中有三个肚子里有了,那天被要被嬷嬷拿去,才闹出来,逃命的一个丫头满脸是血,冲到夫人堆里叫救命,当场有人吓得厥过去。” 史苗没问那丫头叫什么,问了可能也不会传得细节处处不出错。 总之就是通了男女之事的宝玉和屋里的丫头有首尾,当中有人珠胎暗结。 甄家下人没处置好,大概是打杀发卖之类,有个求生欲旺盛的直接破罐破摔跑去客人面前求救。 甄家又结结实实丢了一个更大的脸。 贾媃瘪了瘪嘴:“想不到那个叫宝玉的哥儿,年岁不大心思倒是不小。” 她们家哥儿那个年纪也只敢和过了明路的丫鬟调笑,丫鬟们也没敢勾着爷们坏事,才多大,就不怕将来怀了身子。 不过这件事倒是从侧面解开了当年史苗在阅读原著的一个疑惑。 宝玉和袭人云雨情了很多次,身体健康的少男少女,又没有措施,居然能相安无事那么久。 而且曹公还隐晦写过宝玉和其他姑娘也暧昧不清,比如和碧痕洗澡满屋子的水。 居然谁都没中招? 如果不是宝玉有生理缺陷,就是作者的强行设定控制。 史苗的出现打乱了剧情线,比如贾敏和林如海的存活,薛宝钗父亲没下线,王夫人大儿子现在也活得好好的等等。 所以,导致那边宝玉的功能也正常了?弄出那么多个孩子来? 第153章 现实生活所能出现的荒诞情节,比小说精彩一百倍。 虽然时下对男子的限制不如女子多,但当官的人家都要几分脸面。 从明面上来讲,朝廷禁止官员狎妓,所以才会有蒋玉涵之流,甚至于尤老娘带着两个闺女尤二姐和尤三姐再往后发展,大有暗娼之嫌。 满京城数过去,就没有几户内宅干净的人家,旁的大臣家中男丁未必没有这样丑事,甚至有更过分者。 可惜不见哪户人家,直接闹到宾客面前,史苗她们只听转述,甄家还有打杀奴仆的嫌疑。 御史大人不参一本,都是御史不尽职尽责。 宝玉身边的丫鬟肯定大部分都过了王夫人的眼。 当下这套社会规则如此,大户人家诸如荣国府讲些体面,又有史苗压着,奴才们大抵日子过得不错。 但身份终归是奴籍,甚至于为了背靠大树好乘凉,放了籍也有人不愿走。 更多的奴才实则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 奴籍天然低人一等,不敢忤逆主子,也不知那个丫鬟绝望到何种地步,才拼死一搏。 让主子家丢了大脸,纵使碍于人言,保得一时性命,将来又在何处? 以甄家宝玉的条件,不至于以后娶不到妻子。 但寻亲这一点,对男女都一样。 各家哥儿要想定一门四角齐全好亲,也需要名声才能。 现在甄宝玉和宝钗,勉强算是半斤八两。 听着甄家那桩丑事,贾敏猛然想起来以前苏家那个玉石俱焚的客居姑娘。 兴许那个求救的甄家丫鬟也到了求生不得的境地,故而才鱼死网破,抗争到底。 甄家这事做得真难看,史苗能想到甄家的夫人和老爷们脸都绿了的场景。 往后又传来甄宝玉被他爹打个半死的消息,听说屋里的丫鬟都换了。 至于原先的丫鬟们,说法模棱两可,甄家倒是有几分势力,到头来对外的说法是丫鬟们和外面小子厮混,被教引嬷嬷发现端倪,最后仗着公子脾性好,污蔑主家。 到最后,甄宝玉清清白白反而成了最大的苦主。 这样的鬼话,也不知几人会信。 总而言之,哥儿都是好的,就是被丫鬟们教唆坏了。 第192章 整个京城也不单围着甄宝玉转,念叨几次,再怎么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也腻歪了。 那边甄家说宝玉犯了星宿不宜出门,正和甄宝玉心意,每日在家中静养。 只是思及身边原先的丫鬟,遭此横祸,宝玉每每想起,只能留下两滴清泪。 也只两滴清泪而已。 宝玉不仅被挪出了怡红院,身边服侍的人全部换成老嬷嬷。 宝玉天天对着这等鱼目,只能长吁短叹,比起为丫鬟们流下的眼泪,宝玉因委屈的泪水怕是更多些。 家中的丫鬟见他如见洪水猛兽,偶尔碰面,恨不得绕着走。 宝玉原本最喜亲近女儿家,而今倒是女儿家不愿亲近自己,无限伤感。 然而当下越发伤感不只宝玉,还有迎春。 原本今年她及笄,是个大生日,早前家里长辈都说好,等她及笄时,给她好好办一场,让她请小姐妹们一起玩。 屋里丫鬟乳娘还有姨娘为着她的及笄,早就开始给她做衣裳做鞋子,太太也大方命人给她做新的头面。 偏偏出了宝玉这件事,甄家长辈气病几个,虽然往后找了好借口涂抹过去,实际上甄家自个儿做贼最心虚,一时半刻之间,哪里还有脸面请人来? 迎春及笄那天,原先交好的几个姑娘诸如黛玉、探春、湘云等,都有心送了礼物来。 迎春只敢去太太那边磕了头,和家里姊妹半点不敢玩笑。 原本应该热热闹闹的大生日,过得还不如往昔,哪怕心中有怨,三房的事,累得其他两房一起被嘲笑,还被御史大人参了几本。 但宝玉是元妃娘娘胞弟,心里如何埋怨不满,此刻甄家姊妹一句也不敢说。 史苗这边还好,日子过得很充实。 就是五月里白湘湘病了一场,吃了许多药才勉强好起来,而后白先生因照管女儿,忧心劳累,等女儿有起色时,自己反而病了。 荣国府一大家子人,这个好了,那一个又病了,更有贾赦下马时候不慎崴了脚,将近一月不能沾地。 果然五月是恶月,满家子都挤在这一月倒霉,六月过了一半才渐渐好起来。 故而七月份的时候,七夕还是其次,尤其中元节,荣国府纸扎也烧得比往昔要多。 进到八月里,天气渐渐凉爽些,两个孙媳妇先后隔着两天,一人给荣国府添了一个重孙子。 取名的事倒是不用史苗愁,族谱上早就给男丁排满了号。 荣国府双喜临门,往来恭贺络绎。 过了洗三,也就孩子出生十七八天的时候,凤姐又代表甄家送了一回礼。 今年最新鲜的燕窝,还有其他的滋补药材,都是上品。 洗三的时候最爱热闹的凤姐就没来。 史苗平常喜欢王熙凤,为了讨她开心,甄家能让凤姐来的时候,都会让她过来。 故而前几天 史苗问凤姐为何不见,甄家媳妇支支吾吾的样子,就在史苗心里留下了怀疑的种子。 今日一见王熙凤,脸上虽然敷粉涂胭脂,眼里光彩却不似往日,疲惫不堪,像是被谁吸走了生气。 就连头发也没了光泽,头上的金凤钗压得凤姐抬不起头来。 哪里还是之前那个杀伐决断的王熙凤。 媳妇难当啊! 可最近倒也没听说王熙凤生病的消息。 看凤姐年纪轻轻,竟然就流露出形容枯槁模样,史苗眼里有几分心疼,关切问她:“凤丫头,瞧着你脸色不好,可是病了?” 这句话一问,王熙凤心中动容,几乎当场落下来眼泪,她忍住情绪,勉强笑道: “多谢老太太挂念,早前是不舒坦了几日,而今吃过药好不少,今日见着您,就更好了。” 史苗看得出来,王熙凤受了大委屈,拉她到跟前: “你没说实话,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女人家心里不要积气,气坏了伤身子,你还年轻,真气出个好歹,你家大姐儿怎么办?” 凤姐前段时日过得日子,说是刀割火煎也不为过,往日她在家中尽心操持,唯恐孝顺不够,照管不到,满家哪个长辈除了责备,哪里说过一点宽慰关怀之语。 凤姐当即眼泪断仿若断了线的珠子: “老太太……” 史苗冲旁边鸳鸯使了个眼色,鸳鸯将屋里人都赶出去远远的,让老太太和凤姐说话。 凤姐要跪下,史苗拉她坐在旁边:“有什么委屈,倒也和我这个老婆子说一说。” 凤姐用帕子擦了擦泪,低着头道:“如今家中事多,忙乱了些,于是就病了。” 王熙凤肯定没说实话。 史苗试探道:“前儿你家衔玉而生的哥儿那件事,我也听了几句,和你也不相关。” 听史苗这么说,王熙凤心中的委屈更加翻了几番,喉头哽咽: “原先也不相干,只是当中有两个丫鬟过了我的眼。” “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早一二年的事,我如何知道她们的心。” 史苗嗯了一声:“我也是管过家,从媳妇过来的,家里哥儿姐儿身边的丫鬟月例最多,活计清闲,日子最好,故而好些人想谋这个差使,想来那两家必是给了一点好处。” 凤姐见史苗全然说中,不由羞愧点头。 史苗接着又道:“都说水至清则无鱼,这种事情管家时候,谁没遇见一两件?我也晓得你的性子,若是那两个丫头办事不成样子,你也不会点头。” 毕竟出了事折的是把关人凤姐的面子。 王熙凤含泪点头:“模样都是好的,针线活计也好,还是家生子……” 按说那家里给凤姐的好处,在王熙凤看来根本不算什么,就是凤姐自己想收揽人心,见丫头人也好,做个顺水人情。 偏偏这两个丫头都和宝玉缠上不说,还互相包庇,胆大包天把宝玉的丑事闹到客人跟前。 史苗心里分析了一下,传言和宝玉作怪的丫鬟不只一个,头一个肯定是袭人。 把袭人放到宝玉身边的人没背锅,隔着两房的凤姐反而这个模样。 史苗向凤姐求证:“凤丫头,在各家夫人跟前求救的丫鬟,是不是当中的一个?” 凤姐感叹老太太心思缜密,露出史苗都没见过的无奈脆弱:“跑出去的是一个,但若没有另一个帮忙,是跑不出去的。” 看来她没猜错。 古往今来都一样,出了事需要人担责。 这一套用在甄家,可不就是凤姐识人不清,给宝玉挑了那两个不规矩的丫鬟是原罪? 史苗只觉得可笑,自古物不平则鸣,旁人都要打死你了,还不能叫一句救命吗? 如果说和袭人那个时候年岁尚小,而今宝玉不是万事不知的年龄。 觉得丢脸要打杀丫鬟,怎么不连着把甄宝玉作怪的**二两肉一起割了? 史苗这边心里想着,那头王熙凤呜咽起来:“宫里娘娘知道这事,带出话来,将我训斥了一顿,说我居心不良,故意害宝玉。” 史苗几乎要气笑了:“胡说!好端端的,你一来是他表亲,再有又是另一房人,害他你又能有多少好处?” 史苗见凤姐已经哭得梨花带雨安慰道: “你瞧,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太太都想得明白,旁人就是故意冤枉你,叫你气叫你病,你不气不病,不要遂了那些人的愿。” 听史苗一说,凤姐勉强收了泪:“如今家中上下都把我当罪人,我也不知今后怎么活……” 史苗拍拍她的手:“怎么活?份例总是不会差了你,家事必定不会让你管了,你就好生养身子、养女儿。” “你性子刚强,人又伶俐,我倒是喜欢得很,可惜不在我家。有这一回,往近了说,你也该想想今后你家姐儿怎么教养,若她将来有父兄能靠得住还好说,若父兄都靠不住呢?” 凤姐人抹了泪道:“正是放不下姐儿,有时我真想一死以证清白。” 史苗皱眉严肃:“我知你不会如此,倘若你是个男儿能去做官,办事条理,各处周全,杀伐决断不知比多少官老爷还好。就算做不得官,以前我见江南商户中也有女子顶立门户的,生意做得不知多大多好” “……还有,就说我家敏儿现在统管庄户的王娘子,她家原先在江南田庄,就是母亲领着女儿种粮,稻米种的又高又好,一家子跟着教学班习字读书,两个女儿还学了父亲的木匠手艺,能耐大得很!” “还有我家原先还有个叫丑姑的,早前为给姐妹伸冤,长途跋涉来金陵,现在那些铺子往来商路,没有走过的路线,她都要去走一走,一路上风土人情如何,何处歇息安稳,何处要防匪患,她都会记下来给后面人用。” 凤姐一时间听住了,又问史苗丫鬟有什么冤情。 史苗就将多年前家里丫鬟被家中以长辈丧事骗回去,逼迫买卖戕害致死的事大概说了。 凤姐听着听着也不哭了,这回倒将眼泪擦干:“听老太太说了这么多,那些人的日子比我难千百倍,倒是我自误了。” 第193章 史苗点头:“人都有这时候,你周遭的人个个都说你不好,说是你的罪过,久了你肯定自己也会怀疑。” 凤姐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劲儿头,眼里也有光彩了。 好在她意志坚定没遂了那些人的意,不然她的姐儿有了继母,可不是由人磋磨。 凤姐有些惭愧:“我一个小辈,倒是给老太太添麻烦。” 王熙凤这状况,换到现代社会的说法,就是被长期打压精神控制了。 凤姐虽不是个完人,起码总体上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尤其对上面长辈和下面的弟弟妹妹,都是尽力照管的。 想不到甄家为了让她背锅,说卸磨杀驴,就卸磨杀驴。 史苗笑笑:“不麻烦的。” 凤姐人惭愧反而愈发深了:“早前我恨极了那两个丫鬟,如今一想,她们纵有错,也非只一人之错,也是可怜人。” 史苗赞许点头:“你能这样想最好,为着闺女,以后那些有伤阴德的事不能做,守好你的嫁妆,将来还要给姐儿呢!” 史苗也只能隐晦的说到这里了,希望凤姐是个聪明人能听进去。 甄家修园子肯定修穷了,遭了这回难,凤姐人别傻兮兮掏出自己的嫁妆来。 王熙凤当下脸上已经带了笑,也能说些俏皮话: “老太太这么疼我家姐儿,下回必定带她来给你磕头,还请老太太给我家姐儿赐个名,免得她三灾八难的。” 史苗疑惑:“你家姐儿还没取名?乳名也不曾有?” 这个时候刘姥姥应该来过打秋风了啊?凤姐不会没和刘姥姥打过照面吧? 说到女儿,凤姐脸上露出母亲才有的爱怜牵念:“我家大姐儿生在七月初七,日子不好,身上三灾八难的,不敢取名。” 史苗婉转推辞道:“既是如此,你不妨做些善事,请个贫苦年长的老人 家取一个名压一压。” 凤姐听史苗说得有理,连连点头,想到荣国府的老太太都比家里的祖母关心自己的姐儿,王熙凤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您说的有道理,改明儿我就去做,早前我家大姐病了,吃大夫的药也不好,还是照着府上出过的养生书上治好的,可惜那书我只有一两册。” 史苗道:“这好办,我家图书馆应该有专门养生板块合订本,让丫鬟给你找一本。” 凤姐含泪道了谢,便说自己叨扰久了,就要告辞。 史苗笑道:“你这样回去,怕是旁人会说我骂你呢,先收拾收拾,刚好等着旁人给你取书来。” 说着史苗把鸳鸯叫进来,让人打水给凤姐洗脸。 不多时探春那边叫做青梅的丫鬟送了胭脂水粉过来,都是全新的,盒子精巧,瞧着就叫人喜欢。 凤姐拿着胭脂盒上下看了好几眼。 “这一套你都拿回去,下次再来,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史苗顺手把一根簪子插在凤姐头上:“我老了,就喜欢看你们鲜亮。” 凤姐没推辞,欣然接了礼:“下回我来,亲自向探春妹妹道谢。” 不多时,丫鬟把书送来了,凤姐也装扮好,虽然眼圈仍旧有些肿,整个人神采飞扬,比往日还精神三分。 平儿疑惑,也不知荣国府的老太太给奶奶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近日病恹恹的奶奶,竟然都好了。 平儿和凤姐共乘一车,说起今日去取书的事:“我看满京城当官的,若论书香门第,什么状元府都算不上,头一家就该是荣国府上。” 凤姐回神:“你也是长了见识,得了书香,说起书来了?” 平儿点头:“往常听过荣国府有供人看书的地方,我去取书,见那些丫鬟们,比咱们爷们好学,内里什么四书五经,都是有的。” 凤姐也道:“早前我在家念书的时候,先生也说这个呢!在京城中那边府上还收敛了,以前在金陵,什么算学、厨艺、绣花,还有集会斗文才是精彩。” 平儿说罢一叹:“咱们家给姑娘请的先生,恐怕还不如那边丫鬟小厮的先生。” 想起这个,凤姐不由冷笑:“咱们家若真有心,怎么请不到好先生,说到底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请什么夫子先生,讲究的不是才情,是人情!” 凤姐自己也吃了个大亏,脸色又凝重起来:“往后咱们家姐儿的先生,我们单独请。” 平儿刚想说,如此搞特殊,故意打脸,怕是家中的长辈不允,但今日凤姐心情有所转圜,平儿便忍住了不提,再问凤姐人和老太太说了什么。 凤姐却没似往日一样与平儿分享,艳羡又落寞:“要是能当老太太的孙女,我就是死也愿了。” 平儿嗔道:“好端端,说什么死啊活啊的。” 平儿知道那边老太太是满京城出了名的疼闺女,疼孙女,连带着对旁人家的姑娘都好。 往常人家送给孩子的表礼,都是男丁的礼重,姐儿的礼轻。 这家老太太不一样,给哥儿姐儿都是一样的,有时候给姑娘们的还要更重一点。 平儿自己也感叹,细细论来,大姐在荣国府得的东西,可比家里面的好多了,一看就是给姐儿专门预备的。 怨不得奶奶喜欢往这边跑。 王熙凤和平儿的马车走过甄家大门,往东南角门去。 没走到门前,就被堵了路,前面好像有一样破板车。 守门婆子认出来是凤姐的车,就算她不管事了,但她们领教过凤姐的厉害,半点不敢怠慢,低头哈腰过来赔笑。 “奶奶,有个不长眼的乡下婆子走错了路,我们马上就把人打出去。” 平儿闻见了酒气,皱眉道:“必是您老人家喝多了醉酒,不然早瞧见人过来,把人劝出去,怎么会堵了路?” 那婆子歪着脑袋,脸皱成一团:“姑娘,冤枉啊!这婆子说是早前得了家里接济,现下是来送东西的。” 不过那些东西,就是些瓜菜土物,就连甄家看门婆子都看不上眼。 平儿见那边吵吵嚷嚷起来很不像话:“是哪里人,你们好生送回去,不要欺人乡下来的。” 婆子觑了一眼凤姐又道:“说是姓刘,以前奶奶善心给了银钱,非要把东西留下。” 凤姐还没反应过来,平儿先想起来了: “是早年那个刘姥姥,带个孙子来打秋风,那边太太让奶奶给她二十两银子,想不到是个知恩图报的。” 婆子一耳朵听着平姑娘的话,心里却暗自计较,说什么知恩图报,这种老婆子精得很,恐怕想用这些瓜菜换更多物件。 乡里人。 凤姐猛然想起老太太的话,前脚才说要积德行善,请人给姐儿取个名字压一压,转头就遇见了人。 难不成是老天的安排? 凤姐清了清嗓子:“你和她说,东西我见着了,也收下了,多谢她送来,请放心回去吧!” 婆子心里还嘀咕,今日这奶奶竟然如此好性子,还是把凤姐的话和刘姥姥说了。 “奶奶,她要亲自来和您道谢。” 王熙凤让人把刘姥姥领过来。 那婆子瞪刘姥姥一眼:“隔着说。” 刘姥姥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今年得的头一茬瓜菜没敢吃,送来给您府上尝尝鲜,倒是挡了您的路,我这就家去了。” 说罢外面声音顿了顿。 “快给奶奶磕头。” 凤姐掀了一条缝,刘姥姥把她孙儿也带来,板儿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祖孙二人提步要走。 凤姐忽然开口:“姥姥,还请等一等。” 第154章 王熙凤原本有几分犹豫,但是看刘姥姥和板儿起身要走的动作做不得假。 贫苦的老人家,这回没有急急忙忙涎皮赖脸的攀附而来再讨要一点什么。 刘姥姥还算知几分长短,不见得太过贪心。 于是凤姐隔着窗户便道: “天也不早了,你们祖孙俩再出城去天也黑透,在此休息一日,明日赶路。” 平儿在一旁听着心里有些疑惑,总觉得凤姐儿转了性,往日里她是没有这么好说话的。 不过今日凤姐去了荣国府和那边老太太说过话以后,心情就好了许多,这祖孙俩来的是好时机,刚好碰见凤姐儿心顺的时候。 于是平儿也顺水推舟,留刘姥姥祖孙俩一晚上,她们也顺道博一个贤惠名。 平儿对外面婆子道:“可听奶奶如何吩咐了,还不好生请进去。” 刘姥姥推辞了一回,最后没有拒绝。 凤姐也没说错,等他俩回去天色确实黑了,若是能留一晚,第二天白日里赶路,肯定比今天回去安全。 凤姐儿让人安排房舍给刘姥姥住,带她和板儿洗澡,又找了两身半新不旧的衣裳给祖孙俩,待安排了刘姥姥饭食,才叫人带到跟前说话。 平儿亲自领了刘姥姥进去:“姥姥您别恼,折腾您这一回,实在是姐儿小,就怕一时间带了点什么,小孩儿家沾染病气。” 第194章 刘姥姥得到这一番招待,已是受宠若惊,还能挑剔什么? 刘姥姥道:“我这一辈子,六七十年的活法,还是头一回有人这样伺候,若还恼了,倒是成我一把老骨头不识好,才是罪过呢!” 说着两人已经走进去,凤姐儿已经换上家常衣裳,抱着大姐哄睡。 不时用脸贴贴大姐儿额头,看她是不是又开始发热。 刘姥姥进来,平儿让她坐。 刘姥姥抬眼一看,房间布置和前一回来差别不大,原先那个西洋钟表仍旧走着。 她去庄子上张大户家做客,那家里只有一个小的钟,还是不会走的,众人都当是稀罕物件。 凤姐与刘姥姥寒暄了几句问她今年收成如何。 刘姥姥双手合十:“都是托府上的府,菩萨一样的心肠,救危救苦,前儿得的银两,用了 二两买过冬的粮食衣裳还有柴火,余下的买了地和牛,还有粮种菜种,今年风调雨顺,得第一茬的新鲜瓜菜,老婆子就想着要送一些来。” 凤姐人边听边点头,心里生出几分赞许,打秋风的她见得许多,这刘姥姥心里是个有成算的。 过了最难那些时日,也舍得下苦力去谋划种地,比起那些今儿得了银子过几日享受吃喝完了,再上门厚着脸皮讨要的人高出不知多少。 凤姐笑道:“辛苦您老人家跑这一趟。” 刘姥姥又道:“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我们庄稼人,也只能拿出这些了,府上的恩德,我是时时刻刻不敢忘记的。” 人家念着恩,自己心里总是高兴的。 凤姐人笑得真心更多了些。 “今日有缘刚好遇见姥姥来,我整有一件事要麻烦姥姥呢!” 刘姥姥听凤姐这么说,惶恐得很:“我个老骨头,有什么能帮奶奶做的,倒是我的福气。” 王熙凤看着怀里女儿,不由忧心一叹:“就是因为我这个姐儿,自小三灾八难的,说了不怕您恼,您家终归贫苦些,寿数又好,想请您老人家给她取个乳名,兴许压一压就好了。” 听说是要给凤姐娃娃取名,刘姥姥愣了一愣,随即又伸着脑袋看了一眼裹着小被子的娃娃道: “奶奶家孩子小,养得金贵,小娃儿家眼睛干净,确实容易撞到不干净的东西,不知姐儿是什么时候生的。” 说到这里王熙凤叹气声愈发沉重,平儿在旁道:“我们家姐儿是七月七的生日。” 刘姥姥皱了皱眉,这日子确实不算多好,离着中元又近。 刘姥姥捏着手指算了算:“七月七,乞巧,奶奶不若叫她巧哥儿?万事只从巧字上来,一时间有不顺的,后面也会凑巧就解了,顺顺利利。” 凤姐见刘姥姥说得有理,连连点头:“就依了姥姥所言,今后就叫她巧姐,万事都巧。” 刘姥姥又道:“姐儿若是晚间发热,吃药实在不好,不如瞧瞧祟书本子,可是犯了什么?” 凤姐一口应下,赶紧叫人拿玉匣记来看,这一月好几日都冲到了巧姐属相,便打发人明日就去庙里烧香,又去道观挂寄名符。 解决了心头大事,凤姐又与刘姥姥随意聊了聊,第二天让平儿包了二十两银子并一些果子,还有农家能用的布料,送姥姥出去。 平儿一样一样给刘姥姥看: “这些衣裳是先前奶奶生日下面人送的,料子颜色奶奶穿了太老,给您拿去,今后穿出来会客好看。咱们家虽不缺好布料,但你们庄稼人,那等子布料不经穿,故而奶奶想着先给你们耐穿的,况且那些好东西,在路上露出来,恐怕你们一老一小的,回去路上不好走。” 刘姥姥见凤姐人虽然年轻,却想得十分周到,一脸感激,口中不住念佛:“奶奶想得周到,这样就很好,那些好料子拿去,我们乡下人不会裁剪,反而糟蹋,我回去必定日日给奶奶姐儿和姑娘你念经,保佑你们。” 平儿交代了婆子,给车夫银两,这是甄家的客,让仔细送回去。 刘姥姥祖孙俩千恩万谢的走了。 过了两日,此事传到王夫人耳朵中去,她还专门把凤姐儿请了过去:“前儿个听说去去年来的那个姥姥又来了?” 王熙凤笑着应付过去:“说是家里新得的菜蔬,送来给太太们尝鲜,我已经把人打发走了。” 王夫人想着也是来打秋风的,凤姐先把人支走,她也少费心,故而没有再问。 当下王夫人满心只想着宝玉的事,宝玉一不能出门,再者又不能去逛园子,对着满屋子的婆子媳妇,今儿这里难受,明日那里疼,近来不知请了几次大夫。 凤姐从王夫人那边过来,正问起庙里烧香点灯的事,家里四爷回来了。 甄家四爷道:“过几日国子监张大人过五十的寿,他是我半个恩师,要预备一样趁手的礼才行。” 往常这种事,王熙凤一直积极帮忙谋划,这一回倒是心冷了很多。 况且这个张大人原先还不痛不痒参过王家一本,也不见得是朝中多了不起的人物,凤姐觉得在此人身上花大价钱不值得。 而且四爷没有中进士,当下甄家上面的几个长辈还当着大官,没必要急于一时。 凤姐也装出无奈的模样: “我如今已经不管家事,爷自去公中支取。” 甄家四爷觉得王熙凤格外不上道,语气里带了几分斥责:“倘若我能支,还来找你做什么,库里那几样东西,如何能送出去?” 要是往常,王熙凤听到这种口气,肯定会和丈夫言语间争斗起来,这一回她反而很沉得住气: “若库里的不好,爷支了银钱再去买就成了。” 甄家四爷没有与这妇人废话,一挥袖走了。 平儿这才端着水进来,小声道: “爷是想着能从奶奶嫁妆里拿出一两样可看的送过去。” 平儿都看出来了,王熙凤怎么不知。 不过是懂装不懂,前儿荣国府老太太说让自己守好嫁妆,马上就有人来打嫁妆主意。 以前凤姐三次里会有两次要拿出来,这回确实油盐不进起来。 还有一点是甄家四爷也觉得张大人不怎么样,没到绞尽脑汁送礼那个境界,是以懒得与王熙凤纠缠。 凤姐冷笑:“满家好东西,怎么就盯上了我的?” 王熙凤也没料到,一桩桩事情还没完,当天过了午,她的好婶婶就请她过去,商量大事。 美其名曰,贴补家用。 凤姐没当场拒绝,也没当场应下来,只说再想想。 才回到自家院子,平儿就心有余悸:“奶奶,那不就是放印子钱?” 王熙凤当然知道婶娘要拉着自己合伙干这种生意,说得好听,什么她老了,想把事情交给小辈。 拉她当替死鬼还差不多。 凤姐心里不满:“我就说,有好事也轮不到我,我那些嫁妆难道还不够咱们几人的嚼用?既是要钱,也要正儿八经做生意,可不能干这样伤天害理的事,上头还有律法管着呢!” 这个王熙凤可是跟风正经上了点学的,况且甄家不如荣国府曾经煊赫,凤姐也没拿到那么大管家权,巧姐儿父亲将来还要考官,她行事倒也不敢太过张狂。 毕竟王熙凤又肚子里没有爬出来一个当娘娘的闺女。 她若真和婶婶办了这桩事,将来指不定被谁捏把柄呢! 凤姐娥眉蹙起:“钱谁不想要,可不能是这种法子。” 平儿也附和凤姐道:“圣人书上说,君子爱才,取之有道。” 王熙凤不由出神点头,当下趁着巧姐她爹没有当官,她还是要想法子赶紧多赚点。 凤姐儿心 头乱糟糟的,一时间又是想起薛家经商不知道能不能有门道,一时间又觉得薛家不能信任,她若提出来,马上消息就到王夫人那边去。 凤姐想着事出神,平儿就没去打扰她。 最后甄家四爷从账上支了整整的两百两银子给张大人备礼,那日去做客喝了不少酒,第二日喝了汤药都还头疼。 甄家四爷这一日就没出门,只家里喝点清茶散酒气。 凤姐儿出去伺候了一回太太,回来就疯魔一般,想着如何赚钱的营生。 忽而外面小丫头急急忙忙:“奶奶,出事了!” 平儿一掀开帘子拦住她:“怎么了?慌慌张张不像个样子。” 小丫鬟叉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平儿姐姐,劳您告诉奶奶,三房那边的大爷吐血了!” 甄家四爷也跟着撂开帘子出来:“吐血了?!什么病!” 小丫头摇头不知,王熙凤也急急忙忙赶过去。 王夫人那边乱做一团,凤姐前脚才到,后面又说太医到了,女眷们慌忙回避。 天都黑透,一家子饭都没来得及吃,甄珠的情况才渐渐稳定下来。 最后凤姐也没知道是什么病症,瞧着那样子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总算将各位太太劝去歇息,凤姐儿和其他几个媳妇随意吃了点汤泡饭,最后各自回各自院子里加餐。 第195章 这几天的事情,串联起来,凤姐越想越怕,也越发佩服荣国府的老太太。 一件挨着一件,几乎样样都被老太太说中了。 晚上甄珠似乎又不好,甄家四爷也出门去了,说是要求药。 凤姐和平儿一处睡。 凤姐儿多疑:“咱们大户人家,不乏找替身挡灾的,你说是不是那边知道犯了什么,巴巴找我接着放印子钱,让我去挡灾祸?” 不然怎么前脚王夫人刚想撂挑子,后脚那边爷们就出事,莫名其妙,还吐血了。 平儿安慰道:“反正奶奶没做那样的事,身正不怕影子斜。” 第二天又问甄珠的情况,似乎有点起色。 凤姐跨院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又阵尖叫哀嚎的声音。 巧姐听到声音,马上也跟着哭起来,伤心得上气不接下气。 凤姐心疼的哄着闺女,愤恨不已:“外面又在做什么死,姐儿吓得直哭!” 婆子道:“奶奶,那边打发的几个丫头往后面过,哭嚷的声音大了点。” 凤姐没答话,皱着眉把巧姐抱起来颠着拍她背,母女俩进了屋内。 凤姐:“一日打打杀杀的,好了这几日忽然又哭起来,只怕姐儿夜哭的毛病又犯起来。” 平儿也无语,三房那边撵丫头,偏要往这边巷子过,也不怕哭哭啼啼晦气。 还说就是故意晦气她们? 那边爷们生病支支吾吾说不出个缘由,没准又是和哪个丫头作怪,闹出事来了。 凤姐没去管王夫人那边的烂摊子,反正甄珠至此病歪歪的,听说补药用了不少,大概真是作践坏了身子。 后面就是荣国府两个重孙满月,那是双份热闹。 王熙凤这下欢欢喜喜的去了,奉承史苗道: “老太太真不愧是有阅历的人,前儿您说找个贫苦老人家给大姐取个名压一压,我那日回家就正好遇见一个,请到家里给我家姐儿取名,从那日到如今,再不见头疼脑热了。” 虽然有奉承的意思,但王熙凤说的也有七八分真,巧姐得了刘姥姥的名字,果然好带了不少。 竟然有这么巧? 史苗笑着问凤姐:“取的什么名儿?这么有用?” 凤姐笑道:“不瞒老太太,取了一个巧字。” 还真是巧字。 史苗气定神闲点头:“这名儿好,你家闺女生在七月七,就要用巧字化解,今后但凡有什么,都从巧字上化开。” 史苗说什么,今日来的夫人们也跟着附和几句,都说这名字好。 凤姐听了愈发高兴,她在荣国府老太君跟前得欢心,反而比在家中风光多了。 王熙凤笑道:“那刘姥姥也是这么说的。” 还真是刘刘姥姥,王熙凤也算结了一段大大的善缘。 史苗也好奇刘姥姥呢! 于是就对凤姐说:“若是以后她再来,带来我瞧瞧,正好想找个老人家说说话。” 王熙凤一口应下:“这样大的造化,下回若是再来,我肯定带她来,我前儿就和她说,您也对庄稼颇有研究,她还不信,下次必要让她长长见识。” 不得不服,王熙凤这个伶俐劲儿,在座的媳妇加起来都不如她。 史苗见那边秦可卿安安静静的待着,不知是不是史苗错觉,秦可卿瞧着满腹心事,脸上似有强颜欢笑的感觉。 史苗没来得及问,秦可卿跟着就被甄家长辈打发走,宴席散去,秦可卿又不是贾家妇,史苗也不可能把人专门找来说话。 史苗这边两个重孙子满月后不久,后面紧跟着就是甄家大太太六十五的寿。 元妃娘娘特意传了口谕,她在宫中不能为长辈祝寿,希望甄家大太太在园子中的寿宴能高兴一回。 甄宝玉原先那件事,必须有什么来冲淡一下。 甄家给甄家大太太办寿宴,男客在前院,女眷们都往大观园中来。 湘云、探春、黛玉好容易齐聚一回。 想到最近黛玉总是不见人影,湘云抱怨道:“一日日在读书,也不知背着我开什么小灶,请了两回都没见人,不知有没有做成大学问。” 黛玉向湘云抱拳说了一声抱歉,然后俏皮道:“这些时日确实在读书,借你吉言,若我有朝一日学成,就效仿郑玄之流各处讲学传道,也收百十个学生。” 迎春自然知道那三姐妹的性子,尤其出过远门的黛玉,看着文文静静,实际上心思最野。 眼看都是定亲的年岁,有些话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随便说。 迎春皱眉道:“将来你的夫家,未必能容你各处游山玩水,不然满家大大小小的事,谁来操持?我们太太时常说,而今一年年大了,也该收收心。” 今日来的夫人多得很,黛玉的话被有些心里挑剔的夫人听去,还不知生出多少话。 几人原本坐在溪边说着话,忽然见薛宝钗从山石后面走过来,她晃着扇子笑道: “她倒是不愁这个,还怕没有好夫君,好诰命?指不定将来就像老太太一样,享儿孙福呢!” 宝钗这话叫人听着不是很舒服,黛玉也说不出哪里怪,较真反驳道: “能自己去做的事,为什何要假以他人之手?早有个赖头和尚说……” 湘云想到如今薛家宝钗在,她们今日说点什么,唯恐被传出去。 于是湘云果断出言打断黛玉:“和尚?不过那和尚没给你什么吉利话,要刻在什么东西上,然后再找东西来配?” 湘云似笑非笑,意有所指。 所指自然是薛宝钗的金锁和金玉良缘的传说。 黛玉知道湘云促狭,想为自己出气,也笑着回敬:“这倒是没有。” 探春起身拉了两人道:“咱们还是往别处去吧!” 史湘云走着心里仍旧觉得疙瘩,薛家宝钗凭什么对林姐姐指指点点,还说什么没有好夫君。 怕是时时刻刻想着夫君的人,才天天嘴上不离。 湘云道:“咱们忙着走什么?也该叫她带我们去瞧瞧新屋子。” 黛玉皱眉不解:“什么新屋子?没见这园子再起什么屋子?” 探春也道:“这园子的屋子也不是随便能起的,必然要奏报宫中……” 湘云见这二人偏了题,将手里的折扇一合,敲着手心:“你们啊!上回咱们来不是有个屋子干干净净的,想必如今肯定妆饰一新了。” 黛玉和探春才反应过来,湘云说的是先前雪洞一样的蘅芜苑。 都说湘云促狭。 湘云又把扇子摊开,晃了晃:“我这就是真名士,率真而已,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黛玉看见那边迎春和宝钗还有一个眼生的姑娘说话,唯恐湘云上前去说要看宝钗的屋子,连忙催促几人走了。 过了小桥,忽然见凤姐身边的平儿,看见三人便笑了:“宫里娘娘来了旨意,要姑娘们填词作诗,太太正各处找人,姑娘们还请快去吧!” 说着平儿就交代后面一个小丫鬟领着几位姑娘去潇湘馆,自己又去找迎春几人。 黛玉正纳罕,潇湘馆地方不算大,怎么偏偏选了那里? 这次进去一看,原先满院修竹倒是早就被砍了一半,院子里用青砖铺出一片来,此刻已经设好长案,纸笔等物。 什么太太夫人都不在,当下只有王熙凤和太傅大人家的长孙媳顾姣和几个伺候的丫鬟在此。 这顾姣如今年逾三十,当年也是个京中有名的才女,据说还被皇后娘娘特意请进宫中教导公主。 凤姐见几人过来,当即笑道:“太太说这里清净,刚好能让姑娘们作诗。” 大约因为太傅家长孙媳在,凤姐说笑也僵硬了几分。 丫鬟引着几人去书案边,三人虽想开口,最后却碍于顾姣的 威压选择沉默,而后又三三两两来了其他家的姑娘。 等人几乎齐了,顾姣才庄重开口:“今日佳期,娘娘想起早前游幸,屋舍之处缺了提咏,少文采之饰,终归寂寞,特命为各处提咏,还请诸位姑娘不必吝惜文采。” 好端端的甄家大太太过寿,元妃娘娘这是祝寿?还是捣乱? 黛玉忽然想到早前游园,园中已经有不少提咏,据说是那个天生意象的宝玉提写的。 可是那个甄家二爷犯了事,黛玉努力回忆了一下,今日都没留心,那些对联还在不在? 只是宫里面叫写,那就写吧! 顾姣也没问诸位意见,唯恐让人自由选择,有的地方没人选,当即就让人拿了签子上来。 显然有备而来。 湘云抽到了潇湘馆,长长松了一口气:“看来我手气不错,还好不是那个地儿!” 还好不是怡红院,想想那里面传出的事,就叫人恶心,好端端一个院子,当下关了门,再不让人进去。 探春抽到了藕香榭,转头看黛玉:“林姐姐抽到了什么?” 黛玉笑着将纸条给她们看:“这个地儿我喜欢,写来应该不难。” 第196章 两人一看,原来是稻香村。 其他人有抽到栊翠庵的、也有抽到紫菱洲、当然地方就那几个,也有人和湘云、黛玉、探春抽到一个地方。 至于薛宝钗刚好抽到她住的蘅芜苑,迎春没抽到自己住处,反而抽到了凹晶馆。 好在娘娘没有明确作诗时限也没规定格律,姑娘们努力想想,总能做出一首。 湘云大笔一挥,就要交卷,黛玉连忙拉住她:“让我瞧瞧,外祖母说过,这样的东西一个不好,就是送命题。” 湘云瘪了瘪嘴:“林姐姐你又促狭,我虽写得不好,但也不至于送命。” 黛玉瞥了一眼:“我看,是要有赏才对。” 一时间探春也写好誊抄完毕,湘云见探春如此,便把自己的诗作也誊抄了一遍,三人一起交了卷。 陆续其他家姑娘也交卷,迎春大约是靠后几个,看着顾姣身边的大丫鬟把纸笺拿走,眼中和脸上神情忐忑。 迎春对自己的诗不是很满意。 薛宝钗眼里却满是期待,家中也为她请过先生,此刻只盼自己的诗作才华能有人看中发现。 可算完了,眼看那尊大佛走了,凤姐才正常的说说笑笑起来:“这些诗作各位夫人要先品评一回,择其优者才送去给娘娘,姑娘们累了,可要吃什么果子,一会儿我叫人送来。” 姑娘们倒也没有要吃的,有说还想去各处逛逛的,也有要交流刚才诗作的。 只有湘云悄悄挨着过去:“凤姐姐,先前你家厨子做的鸭头好吃。” 话只说了半截,凤姐就敲她脑门:“那东西我就是送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吃着也不雅,一会儿我让人给你做点,让你带回家去。” 湘云笑嘻嘻道了谢,又约着黛玉和探春一起出去玩。 史苗她们逛了一下园子,最后还是在甄家大太太主屋说话。 眼看着姑娘们的好诗送来,甄家大太太让了让,请史苗先看。 史苗推辞:“你今日是寿星,你先来。” 甄家大太太笑道:“如此就却之不恭了。” 说罢她先将所有诗作都快速看过一回,然后才叫人将东西散出去。 史苗又道:“这样传着不知看到几时,不若各人看看手上诗作,念出来大家一起品评。” 众人都说好,但带了姑娘来的夫人们大部分脸上带着忐忑。 甄家大太太立时开口:“既然我是寿星,今日我就开这一回头,我手上留下这一首,自是我最喜爱的。” 说罢甄家大太太看了史苗一眼。 史苗眼神还好,看得见纸笺背面透出一个林字。 甄家大太太留下的多半是黛玉的诗作。 甄家大太太清了清嗓子,逐句念出来。 果然是杏帘在望。 “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妙,太妙了!我最爱这一句。” “我倒是觉得,盛世无饥馁一句很好。” 当然好了,颂圣颂得不着痕迹。 众人都说好,不愧是探花家养出来的姑娘,没有辜负贾敏才女的名声。 颂圣诗,黛玉已是收着写了,没有露出多少锋芒,皇帝跟前,露了锋芒不是好事。 往后还有湘云、探春、宝钗等人的诗作,评过一轮,大家心里各有评判,当中挑出来十首呈报给宫中元春。 薛宝钗的也入选了,她那一手端庄板正的簪花小楷,令人印象深刻。 第二天宫里就送了赏赐,好在这回元春长了脑子,不论什么诗作排名,各家姑娘都是一样的东西。 好景不长,外面忽然刮起来风言风语,说是史侯家那位早早失了父母的姑娘,性情尖刻小性,刁钻古怪。 史苗不气反笑:“这就是柿子捡着软的捏!她不敢编排三丫头,咱们家就在旁边呢!也不敢编排林丫头,敏儿肯定不会放过。” 周氏也厌恶道:“以为云丫头自小没了父母就好欺辱,真是可恶!也不瞧瞧自家烂成什么样子!” 第155章 入秋的京城,天空湛蓝高远,几缕白云恰似轻柔的薄纱,轻轻笼罩在澄澈无比的天幕上。 荣国府内,庭院深深,刚刚翻新过的朱红廊柱,在日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 周氏端坐在正厅的雕花椅上,身着一袭深紫色的锦缎衣裳,绣工精致的领口与袖口盘着一圈虫草纹样,衬出她当家主母的身份。 她手里紧攥着一方素白帕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脸色阴沉得仿若被一层寒霜所罩,心中怒火灼灼,却又被她强行压抑着。 这薛家和她预料的一样,果然阴损,湘云自幼父母双亡,好不容易觅得一门靠谱亲事,被流言蜚语纠缠不休。 一想到若旁人误认这流言出自荣国府,她这管家太太的颜面何存? 周氏缓缓抬眼,目光中满是懊恼与愤懑,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薛宝钗平日里那副八面玲珑却暗藏心机的模样。 她嫁祸人的手段,周氏可是看得真真儿的,如今但凡跟薛家沾边的事儿,周氏听了一星半点,就忍不住来气。 史苗坐在主位上,脸色也不太好看,心中暗自思量,薛家素来喜编排人,想不到这辈子对付上了史湘云。 薛家到现代社会,最适合的不是经商,而是去当水军公司,弄一堆带节奏造谣的,专干那搬弄是非的勾当。 这一次黛玉父母双全,家世显赫,故而轮到家世稍弱的史湘云吃亏。 薛家也是真蠢,以为湘云真是软柿子随便捏。 湘云自小没了父母,史家若不优待,必会遭到外面议论不慈,惹到湘云,她又是史家这一辈头一个定亲的姑娘,史家那边岂会轻易放过。 史家只是低调,并不是吃素的。 湘云刚直的性子打小就有,这一两年收敛了些,可也绝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儿。 要不是顾及着王夫人和甄家那点亲戚情面,就凭等级森严的世家规矩,薛宝钗哪有机会凑到姑娘们跟前? 史苗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声音冷硬如冰:“咱们家的姑娘,岂是他们几句闲话就能抹黑的?都怪之前太给甄家留面子。” 儿媳周氏也深知,真要较起真来,都不用老太太出面,自己只需一句话,就能让薛宝钗在这京城的交际圈里彻底混不下去,往后嫁人都难。 正是知道女儿家难,故而不会想着将事情做得太绝,结果有些人还得寸进尺了。 难不成在外面传湘云的不是,就能把薛家宝钗姑娘衬托得高贵? 这边厢,甄家大夫人拉着迎春的手,坐在暖阁的塌上。 甄家大太太身子不好,这几日略冷些就受不住,暖阁已经烧起来。 窗外秋风愈发猛烈的呼啸,吹得 窗棂哐哐作响,一股子寒意弥漫进来,瞧着像是要变天。 甄家大夫人身着一件酱红色的薄夹袄,整个人显雍容。她目光关切又带着几分忧虑,轻轻拍着迎春的手,手上的绞丝祖母绿镯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叮当声。 甄家大太太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如今你可看清了?这世道人心复杂,知道你想为史家那姑娘鸣不平,可没凭没据的,万一不小心被牵连进去,旁人将你也编排进去,又该如何? 你心思单纯,总觉得人人都是好人,往后可得多留个心眼儿,别着了道。” 迎春紧咬下唇,眼眶微红,满心都是对湘云的担忧,嗫嚅:“那云儿的名声怎么办?” 甄家大夫人微微叹气,眼神中透着几分无奈,这回也算给迎春上一课。 她安慰迎春道:“咱们世家大族,还不至于被薛家这商户拿捏住,史家姑娘的本性大伙都清楚,过几日,这事儿也就没人提了,只是你往后千万要留心,就算拉不下脸,也要知道敬而远之。” 迎春心里也知道不宜与宝钗深交,可她在宝钗跟前脑子着实算不上灵光,有时又不懂拒绝,旁人瞧着,迎春反而和宝钗极好呢! 园子落叶被风吹得打滚,发出沙沙的细响,似在悄声议论着府中隐事。 迎春性子绵软,身份不如史家姑娘后台硬,才情更不如她们,真吃亏了怕是更难翻身。 甄家大太太也暗自下定决心,再不许自己这边的姑娘和三房那头来往。 甄家这边早就打听清楚了,流言蜚语的源头就是薛家那几个丫头和婆子,偏偏那薛宝钗还能大言不惭的说是湘云自己性子太直,叮嘱姐妹们不可学她,免得落人话柄。 甄家大太太知道此事时气得心口疼,就薛家自己那摊子烂事,还好意思提什么话柄? 原本甄家老太太过世,甄家得了圣恩进京当差的时候,就该几房分家才对。现下三房出了一个贵妃娘娘,家是暂时不要想分掉了。 日子慢慢又过了半旬,今年秋天果然冷得早,几日之间,秋意就愈发浓重起来。甄家的园子里,枫叶如火,随风纷纷扬扬翩跹洒落。 金黄的桂花一簇簇,馥郁的香气沁人心脾。 第197章 可薛家几房人口哪有心思赏这秋景,各怀心事,进出甄家偏院脚步匆匆,拧起来的眉头就没见散开过。 薛姨妈在房里来回踱步,仿若热锅上的蚂蚁,脚步慌乱而急促。 她身着一件暗青色的半旧家常衣裳,发髻略显凌乱,全然没了平日当奶奶的从容。 窗外的秋风灌进来,吹得她一激灵,像是冷水泼身,心头也冷了半截。 外面关于薛蟠的流言铺天盖地,薛家那点子事都被翻了出来。 薛姨妈心慌得很,她已经好久没收到儿子的信了。此刻一颗心就像被无形的大手揪住,七上八下撕扯着,好像置身于惊涛骇浪上颠簸的小舟。 薛蟠打死了人又金蝉脱壳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薛家在京城这点势力,根本应付不来。 薛姨妈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嘴里不停念叨:“这可如何是好……菩萨保佑。” 宝钗刚刚见了个媳妇,此刻静坐在闺房里,月白色的裙摆微微晃动,一如她此刻无法平静的心境。 她手脚冰凉,脸色苍白如纸,浑身忍不住微微颤抖,眼神也有几分空洞,思绪飘远。 好端端的传出这种消息,倘若哥哥那时真死了,自己或许还能少些连累。 自薛蟠一走,音信全无,如今却听闻有人给他迁坟,还有尸骨一说,宝钗只觉一阵恍惚,仿若置身梦境,当下乱局,全因哥哥而起,她倒是宁愿薛蟠真的在那坟里。 薛姨妈平日里总念叨着让她扶持兄长,可眼下薛蟠这烂摊子闹得尽人皆知,薛宝钗知道将来自己的婚事肯定黄了。 早听说父亲纳新姨娘添了一个哥儿。 宝钗心里清楚,爹爹怕是也懒得再管,以自己的处境,往后恐怕只能攀附权贵寻条出路,除了甄宝玉,再无别的选择。 为了给湘云撑腰,黛玉、探春等几个姑娘,应了史家的约,去赴湘云组织的小宴。众人相聚一处,欢声笑语,驱散阴霾。 阳光倾洒而下,带着丝丝缕缕的暖。 对于外面传言她尖酸小性的事,湘云倒是看得开。 她身着一件鹅黄色的外衫,头上挽着两个环髻,歪歪坠着一个珍珠步摇,整个人俏皮得很。 把玩着帘子上的穗子,笑着说道:“倘若将来他信那些风言风语,却不信我人品,倒也各过各的,我却不急不愁。” 探春叹了一口气,临水有些冷,顺手把自己的披风拢在肩头:“你不愁,但瞧着你婶婶气得不轻。” 黛玉也笑,她今日穿了粉色裙裳,像是春日盛开的桃花,把秋日也过成了春。 黛玉显然很支持湘云:“我倒是觉得云儿说得有理,人家若不信你,有的是法子寻借口,将你贬损下去。” 看见姐妹们都站在自己这边,一副想为她出头的样子,湘云害羞道: “其实还好,那边特意遣了媳妇来说话,让我们家不必把留言放在心上,如此我婶婶才愈发气得犯了胃疾。” 几人也懒得去提什么宝钗,今年史家重新修整了花园,湘云高高兴兴领着小姐妹们逛园子,这几日难得回暖,刚好趁着这般时节赏一回秋。 史苗零零碎碎偶尔听到一点薛家的消息,有人说薛蟠是真死了,也有人说薛蟠去海外避祸去了,众说纷纭。 只是这一回传风言风语的人,却都极为默契的将王家和甄家都摘了出去。 王熙凤过来请安过几次,陪着史苗说话打牌,代表甄家侍奉老太太,对先前甄家传出留言的事陪不是。 凤姐也不好直接叫委屈,她们甄家姑娘也被祸害得不轻,原本以为元春封了妃子,姑娘们的婚事能谈个好人家。 可惜这一年过去了,迎春的年岁都有些偏大,仍旧没寻到一门好亲事。 凤姐看着迎春,不免又想到自家巧姐儿。 王熙凤奉承史苗道:“早就听说府上有个女先生了不得,可惜我来了这么多回,都没见过,不然真想劳烦女先生给我那不成器的夫君看一看文章,指点一二。” 那个白先生,凤姐早就听黛玉她们说过好几回,好久以前凤姐来作客,人多的时候是见过一两面,可惜从来没说过话。 等凤姐真想和此人打个交道,却是没见过人了。 史苗笑道: “京城里不缺好先生,白夫子已是久不看考场文章,就算指点,也不对当下考官的胃口,她女儿身上有疾,到了冬日里,就去京城郊的庄子上了,那庄子旁边有一眼小温泉,暖和一点。” 凤姐只是随口问起,想不到老太太竟讲得头头是道,也是一片好心。 当晚回来,凤姐就把今日问老太太的事和甄家四爷说了。 甄家爷们道:“难为你有心,还记着问那个,奶奶闲不住,操不了这样心,又操那样心了?” 王熙凤正抱着巧姐认卡片,抬起头:“我们娘俩自然指着你,将来你得了好,我们巧姐也能嫁个好人家,不像是几个妹妹,沾天不落地的,我瞧着都心慌。” 王熙凤本是一片好意,甄家几个姑娘议亲都不顺,可是甄家四爷心里存着事,反而挑起凤姐的刺。 冷笑道:“奶奶好心思,一日日就想打发人走,屋里容不得人,家里也容不得人。巴巴去找个教下人的女先生,是想羞辱我不成?” 凤姐今日白得一次排揎,心里气的很,换作往日肯定要与他大吵起来。 今日却心冷了,懒得吵嚷,直接抱着闺女去乳母屋里睡下。 刚刚入冬,朝廷那边消息传来,居然有人举荐贾赦去修海塘河堤,圣上竟也应允了。 第156章 自入冬以来,像施了魔咒一样,京城的天未曾有过放晴迹象。 铅灰的层云,死死地压住京城的繁华与喧嚣,将这世间的一切都无情地禁锢,令人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 空气里弥漫着沉闷与不安的气息,仿佛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贾赦闲居多年,被消磨掉曾经的几分锐气与棱角,习惯了点卯闲散度日。 岁月早就在他的眼角额头留下痕迹,他都是爷爷辈的人了。 谁能料到,此次这修缮的差使竟如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直直劈进荣国府平静的生活。 这并非是那种跟着凑数、走马观花般的闲散活计,而是实实在在地要肩负起主管修缮大小诸事的重任,此消息像一颗巨石,狠狠地砸入京城这看似平静却暗潮涌动的湖面,刹那间激起层层的浪花。 街头巷尾,众人听闻此事,或忧心忡忡,或满心疑虑,眼神中透露出猜忌与不安。 满朝文武,隐藏着无数双窥探眼睛,只等风云变幻后是怎样一个结局。 屋内的空气若凝固了,一片死寂沉默。暖炉里的炭火不时发出轻微噼啪声,守在廊下的小丫头冻得瑟瑟发抖,使劲地缩缩脖子,冷风冰刀般灌进纤细的脖颈,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老爷太太们进屋的时候严肃的神情骇人。 小丫头心中暗自揣测,许是要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了。 事已至此,贾赦纵使满心不愿,却也深知无法推辞。史苗坐在那张雕花精致的塌上,看着贾赦,神色凝重地叮嘱道:“这修堤坝,关乎民生国运,是重中之重的大事,该用的料一丝一毫都不能省,不能有一丝一毫马虎大意。” 贾赦听着史苗的话,微微点头,明知前路艰险,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此时,外面传旨的公公到了,宣道圣上旨意,命贾赦进宫谢恩。 一时间,屋内有的匆忙跑去预备衣裳,预备好车马,贾赦匆忙站起身来,手有些颤抖地去理那衣摆,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匆忙进宫去了。 刚送了贾赦,外面理事的媳妇等着回话,史苗强打起精神,让太太们先去理事。 疲惫如潮水般袭来,刚刚歇着打个盹,又见丫鬟鸳鸯脚步匆匆地掀帘子进来说:“老太太,宁国府那边来人了……” 史苗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轻声问道:“怎么不见两个太太?也没见把人领进来?”以往按照府中的章程,多半是下面的人已经把事情安排得七七八八,宁国府的人话回得差不多,太太们心里有数,会直接就把人领到她跟前。 这回倒是鸳鸯抢了先,不同寻常的情况让她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鸳鸯上前一步,微微欠身答道:“正想和您说呢,珍大爷那边来的人路上遇见了甄家报丧的。说是甄家二老爷没了,一家人正忙着料理丧事,甄家二太太也因积劳成疾,跟着一病不起,也去了……太太说,消息虽还没传到咱们家,可也该早做预备,珍大爷那边又有东西送到,所以一时间没来老太太跟前。” 史苗听闻,心中猛地一沉:“我记得甄家二老爷上回说是去山东主理学政,这是在任上出的事?” 鸳鸯点头:“听说是在回京路上,眼看只有三五日的路程就到家,当下还不知甄家那边如何料理。” 第198章 甄家这事还没料理出来,宫里的消息说要留贾赦在宫中长谈。贾府上下一颗心都高高悬起,如坐针毡,直到第二天过午,贾赦才一脸疲惫地回来。 他的面容憔悴而黯淡,眼神中透着深深的倦意。 宫里圣上对此事十分上心,除了贾赦,还有忠靖侯府、南安王府、忠勇伯府的人,各家都分了一段差使,即日启程,说是要趁着农闲时,尽快修缮起来。 还听闻钦天监预测来年恐有大洪大旱,是以新皇十分不安。甭管派去干事的人靠不靠谱,起码新皇登基,是想做出点政绩,倘若真有什么大灾,没准龙椅就坐不稳了。 新皇将宝押在了这次修缮上,期望能以此来稳固自己的江山社稷。 似乎动了真格,贾赦闲了一天,又被日日叫去朝中开会,分派人手,只说十日后就启程。贾府上下忙得人仰马翻,四处寻找可靠的幕僚,期望能帮到贾赦河工事宜。 甄家那边二老爷和二太太棺木送到,灵堂早就设好,各家往来吊唁。贾敏也来过一次,顺道看了一回史苗,而后贾敏才往家去。 傍晚时分,天空淅淅沥沥地飘起雨来,又湿又冷,凉气穿透肌肤直钻骨髓,阖府上下都匆匆换上了厚实的袄子。 史苗坐在榻上,手搭在暖炉边,心中总觉得今年这气候有些异常,想着钦天监的预测,不禁忧心,她便吩咐下去:“今年冬衣的份例再加些,给下面的人多做一套,被褥也得添置,炭火更要多预备些,别让大伙受了冻。” 二太太在一旁赔笑应和道:“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全,我正想和老太太说这事,您就先安排好了。” 史苗略一思忖,又补充道:“庄上送年货的来了,让他们安置在府里,过了冬再回去,这一路上冰天雪地的,不知得多冷。” 这些安排,下面都一一应了。 还没入夜,天黑沉沉的,似乎被一块巨大的黑布笼罩,各处早早地点起了灯,外面婆子通传说是甄家的凤奶奶来了。 史苗这边大丫鬟说了一声请。 门帘掀起,王熙凤款步进来,她身姿婀娜,却难掩眼中的疲惫,屈膝行了一福,笑语盈盈道:“给老太太请安。家中桌椅杯盏支使不开,特来向您府上借一些去。” 史苗点头,招手让下面管事媳妇去安排,又道:“你许久不到我跟前说话了。” 凤姐连忙赔罪:“前儿着凉病了一回,怕过了病气不敢到您跟前,我是时时记着老太太的,而今家中忙乱,便是想来也支使不开,只能心过来罢了。” 史苗点头道:“知道你忙,闲了再过来就是,你年轻也要惜身,瞧着竟像是瘦了。” 凤姐应承着好,也笑道:“就说老太太最会心疼晚辈,等忙了这一阵,我必定来您跟前仔仔细细服侍您几日。” 史苗又照例问了问甄家其他人是否安好,凤姐一一答了,史苗又让她带话,方才把王熙凤放走。 凤姐走了,刚刚在屋子里一言不发的惜春眨着眼睛,天真问道:“先前那边迎娘娘省亲,不是有许多吗?怎么还不够?” 探春想了想,耐心与惜春解释:“这两样是不同的事,就说娘娘省亲,不必摆那么多的宴席待客。” 惜春一听 就懂了:“娘娘也只游幸了几个时辰。” 探春又道:“原本京城有两个酒楼,也有拿得出手的杯碟器物可以赁来用,只是那边北静王家办寿宴,还有西宁王府孙儿娶亲,再有些其他事,想是甄家也找不到地方了。而且原先给娘娘的东西,也不能拿出来待客啊?” 惜春皱皱眉:“咱们家的东西,借出去不就是被人使坏了?这可怎么好?” 探春笑道:“而今借出去,将来还回来想必就是新的了,况且主子用的东西,断然不会给出去的,你只管放心。” 如此,惜春才安心了。然而惜春又想到一件事,顿时又愁了起来:“三姐姐,甄家出了这种事,原先住在甄家的那些人,也该走了吧?” 这么大的丧事,甄家忙忙乱乱的,怎么好继续叨扰呢!惜春年纪小,旁的理不太清楚,但是甄家那些姐姐,似乎也挺苦恼事,这回应该可以顺水推舟了。 史苗拍拍惜春的肩膀,把一块核桃酥递给她:“隔着几重院子,咱们就不必猜了,没准甄家人手不够,那些人还能帮一帮。” 惜春吃着核桃酥,觉得干了,又要甜茶喝。史苗让人开窗透了一会儿气,看着不会放晴的灰沉天空,心中思绪万千,理不出个头绪。 大户人家除了薛家那种投奔的,也会养些门客。 这回薛蟠不在,薛家不知道还能不能拿出好板材来,甄家没了两个人,薛家还能一次性拿出两块樯木板? 事实证明史苗想多了,薛家并没有拿出东西向甄家示好的举动。实在是因为拿不出来。 早前薛蟠走的时候,薛姨妈恐儿子受委屈,让薛蟠带了不少钱财。这一年薛家老爷对京城似乎不太上心的样子,送来的钱和物件都不如先前好了。薛姨妈手上并没有多少能顶用的东西了,早前有薛蟠在,还能管一管京城铺子生意。现在那些事,薛老爷反而都收了回去。 最要命的是薛家还来信了,说久在甄家叨扰不好,语言虽然委婉,却是让薛姨妈和薛宝钗离开的意思。 外面甄家因为丧事,忙忙乱乱,薛姨妈也自个儿躲在屋里哭哭啼啼。薛姨妈只知道握着帕子抹泪:“我们娘儿俩在这里,图个什么?不就是为了你哥哥…… 她的哭声和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混在一起,悲伤且无奈。 宝钗叹气,她站在窗前,眼神黯淡迷茫,心乱如麻,如今都走到这一步,若是离开,今后怕是再住不进来。可如果不走,眼看先前盘算的事不甚乐观,自己岂不是继续虚耗青春? 薛宝钗最不安的是父亲的态度,以前父亲只有哥哥一个儿子,无论如何都要保着他。 而今父亲有了新儿子,眼瞧着像是怕她们母女惹了甄家和王家大人的不快。薛家老爷明显做出了选择,是以才来信请薛家母女回自家宅子住。信里也没有说要薛姨妈带着宝钗回江南的意思。 她们母女二人在京中,将来要怎么办? 宝钗越想越心冷,薛姨妈还在那里哭薛蟠:“你哥哥也是狠心,一去不管赚没赚到银两,竟然也不回来看我们一眼。” 宝钗心中十分疲惫,她如何不知,母亲想法子要为她谋一门好亲,还不是为了保护薛蟠。但凡薛姨妈为宝钗考虑有为薛蟠考量的几分,才不会让宝钗走到这等地步。 甄家宝玉再怎么如宝似玉,上面还有个哥哥,但薛蟠是薛姨妈唯一命根子啊! 宝钗心里闷闷的,说不出劝解的话来,掀了帘子出去,站在门廊上透气。丫鬟怕她着凉,赶紧捧着斗篷过来让宝钗披上。 宝钗见自家一个陪房婆子从角门进来,探头探脑,皱着眉头。 宝钗:“妈妈这会儿进来。是有事?” 那婆子警惕的看看后头,像是怕人发现似的。声音压得极低:“姑娘,那位大爷怕是不好了……咱们要不要送点吊命药材去……” 第157章 薛宝钗正站在廊下,看着面前的婆子,心中暗自道这婆子定是想偷奸耍滑躲懒,正欲寻她的错处,却不料听到了如此惊人的消息。 虽说自那次王夫人大儿子吐血以后,她也知晓甄家大表哥身子一直不太好,但自己往来各处,在长辈跟前尽心说话孝敬,时常走动,却从未听到过半点风声。 薛宝钗满脸难以置信,心中慌乱,苍白着脸色忙道:“好端端的说什么浑话,红口白牙的,妈妈说话也要忌讳些。” 那婆子神情急切,皱着眉头,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唯恐宝钗不相信自己。 婆子道:“姑娘,千真万确啊!原本我家要与那边夏婆子做干亲,请了道婆看好日子,哪知道府上办丧事,我瞧着日子快到了,两家没个章程,正去寻夏婆子,路过宝玉那边,就见宝二爷哭得满脸泪水,眼睛红红的,他身边也没几个人服侍,又听他嘴里念叨着什么大爷不好了,熬参汤吊命,请太医的话,呼天抢地的,我就赶紧回来告诉姑娘,咱们也好有个预备呀!” 婆子连珠炮似的说了许多话,宝钗听着,眉头越拧越紧,心中一团乱麻,脸上的神色越发凝重。 随后她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地说道:“我知道了,你不要多话。” 话音刚落,气还没透匀的薛宝钗便转身匆匆进了屋子,脚步慌乱。 屋内薛姨妈正坐在窗前,神情疲惫。 薛宝钗本来不想用这件事去再让薛姨妈心烦。 可如今事到临头,却由不得她了,宝钗走上前去,对薛姨妈道:“母亲不要伤心了,那边甄家大表哥像是不好了。” 薛姨妈啊了一声,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忙问道:“哪里的消息?” 宝钗便将婆子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 第199章 薛姨妈听后,面上痛心叹气,眼中闪过一丝泪光,忽然面色一变,但很快又收了回去,她站起身来,着急地对宝钗说:“快去寻家里那几根人参,赶紧给那边送去。” 若是宝玉他哥真有一个不好,薛姨妈一个当姨母的,自然是要留着陪王夫人。 如此一来,她们母女二人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留下来。 薛姨妈一开口,丫鬟赶紧寻了几根人参来,原本是预备年上送礼的。 宝钗却伸手将东西拦了下来,微微皱眉,谨慎说道:“母亲莫急,只等人来传话了再送,不然一会子有人嚼舌根,说咱们咒人不好。” 薛姨妈听后,觉得女儿说得有理,便不再坚持,只是焦虑地在屋内来回踱步,不时向外面张望,巴巴的等着外面的消息。 母女俩就这么地等着,屋内的空气仿佛被冻住凝固了,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哪知半天不见人来,最后薛姨妈和宝钗饭都顾不上吃,还是坐不住了,两人便匆匆往王夫人那边去。 刚进了院子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呼天抢地的哭声,一声一句“我的儿”“大哥”“大爷”等,声声悲切,令人揪心。 这会儿已经乱成一锅粥,三太太和王夫人都在里面,还有宝玉等人,屋里挤挤挨挨都是人,大家的脸上都带着悲痛,有人在低声抽泣,有人在放声大哭。薛姨妈和宝钗费了好大劲才挤进去,却根本找不到下脚的地方。后面又是其他两房的人过来,屋里更加拥挤混乱,薛家母女更是说不上一句话。 薛姨妈和宝钗都不敢吭气,当下这状况,她们预备的人参显然是用不上了。 凤姐儿来时妆容都是花的,她原本还在外面待客举哀,正是哭得正伤心时候。 突然听说三房出事了,赶忙放下那边的事,匆匆赶过来。 一进院子,便见上下哭成一团,三太太和王夫人已经晕死过去,有几个丫鬟瘫坐在地上。 甄家大太太这几日顾着二房这边迎来送往,一把年 纪了还操持着上下大小事,有些夫人太太也不是小辈能交道的。 她也累得不轻,年岁本来就大了,这时候红着眼圈,强忍着悲痛,白发人送黑发人,就算这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也是甄家的爷们。 大太太安排道:“赶紧寻了物件,将人装裹起来,让他走得安心。” 她看见王熙凤进来,眼睛都亮了几分,方才又想起:“遣人去王家报丧。” 人年轻,走得突然,家里上下一时之间都慌了神,原本前面就支不开手,乱上加乱。 这时候薛姨妈终于瞅准了一个空当,上前对大太太说道:“太太,我瞧宝玉吓得不轻,这里又乱,不如让他去我们那边,虽帮不上什么忙,照管一下他,却也能的。” 这也是个法子,大太太也只能应了,宝玉却是不肯,要留在此处给母亲尽孝。 薛姨妈接了照管宝玉的活计,宝玉又不肯走,自然也要留在此处。 凤姐摸的出几分薛家母女想表现的心思,当下她忙不开,也懒得管,只冷笑了一下,又去前院招待。 甄家上下,哭声依旧此起彼伏。 …… 消息传得极快,马上就有人报给史苗,甄家这边才出事,不多时报丧的人就去到了荣国府。 一个媳妇咋咋呼呼的进来: “老太太,不得了!” 两个儿媳猛然站起来,老大家攥着帕子,不安道:“是不是宫里大老爷的消息?” 贾赦每回进宫,阖家就是如此提心吊胆,就怕什么时候宫里突然来个旨意。 那媳妇摇头,着急地说道:“大老爷没消息出来,是甄家那边,又有个爷殁了!” 甄家又死人了! 史苗心里大概有个影儿,但没得到确切消息,不敢下定论,连忙问:“哪一个?” 媳妇回道:“是甄家三房那边的小爷,就是先前衔玉而生那个哥儿的兄长!” 果然是他! 还是年轻人啊! 周氏惋惜地摇了摇头,说道:“早前那哥儿还和珠儿他们到我跟前磕过头,才多大年岁呀?” 多大年岁?不就是和贾珠的年岁差不多吗? 可是照着原著的时间线来说,宝玉他哥还多活了几年。 真真是天将降大任于宝玉,原著里哥哥没了这个剧情,看来也是跑不脱的。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神瑛侍者来渡劫,还是神瑛侍者身边的人在渡劫。 尤其之前因为宝玉遭殃的那几个丫头,当下早就不知是什么去向了。 甄家接二连三的办丧事,总有些不详之兆。 大家暗里都明白,只是明面上谁都不会说,只听说甄家又去庙里供奉了三盏大海灯,一年下去不知道要烧掉多少香油。 荣国府也没好到哪儿去,笼罩着一片愁云。 贾赦是说走就要走的。 启程之前阖家都来送他。 黛玉作为外甥女,耗费心血给贾赦编了一本集子。 “我们出不得门,不知能帮到舅舅什么?那些书上虽然有营造法式,却总不成体系,如今将舅舅这一回可能要用到的东西挑出来,成一本册子,舅舅用来也方便。” 看起来不厚,打开确实整齐的蝇头小楷和图形折页。 比起先前去典籍里查用,要翻上厚厚的书,确实方便许多。 贾赦已经寻来几个还算可靠的匠人,而今见孩子们有这种心,深感安慰。 史苗也道:“你年岁也不小了,平日里又喜欢听好话,这次出去凡事自己留个心眼,哪怕是去到金陵城,遇到自家兄弟,也不能松懈。” 听上面的安排,贾赦这回去的倒也不是金陵,是钱塘。 都在一个方向,万一就算贾赦不去,贾珍他们寻过来呢? 都是姓贾的,两家不可能完全半点不接触,惜春丫头还在她这儿呢! 旁人史苗不担心,反而贾珍贾蓉那些本家人,反而叫史苗放心不下。 贾赦听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喃喃道:“儿这一去……” 贾赦年纪不小,史苗更是当下在京中都算年纪比较大的几个老夫人。 且看那边甄家二房,老爷和夫人说不在就不在了。 史苗宽慰他:“我好得很,你此去更要小心保养,将来办成了事,宫中有赏,母亲脸上有光,君不见姜子牙,也是一把年纪才出世,吾儿也莫要灰心才是。” 得到史苗的勉励,贾赦心中生了不少志气,倒也少了伤感姿态,良辰之时出了家门。 家中贾琮等小辈,一连将人送出京城地界,方才折返回来。 此去山高路远,万一有个好歹,至此就是天人两隔。 宫里派出去的大臣们一走,京城就更加冷了。 可谓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起先家里下人们还高兴,这样冷几日,今年冰窖里的冰就不愁了。 越往后,天气越发严寒,雪比往年要大,城里城外渐渐开始有冻死人的消息。 史苗看着一连十几日不见晴天,心情愈发沉重。 显然是个灾年。 皇城脚下治安尚可,京城的官员也不想事情很快传到皇帝耳朵里,到时候被责问的是自己,面上大约还过得去。 家里早有预备,当下庄子上柴草都不缺,消息说也没几个逃荒的人。 史苗很是担忧在外的贾赦。 好在贾赦派回来的人汇报:“大爷那边还好,和往年也差不多,不见有多严重的冻害,堤坝也修得成,只是担忧家里,问老太太和各位太太,二老爷和哥儿姐儿们好不好。” 可惜这个时代没什么气象卫星,也不知道这次寒潮从那个方向下来。 万幸贾赦那边是顺利的,江南没受大影响,粮仓不会是有大问题。 因着天实在冷,似乎将这个年也冻得冷清了几分。 那边甄家有大丧事,不似往年吹吹打打,荣国府这边贾赦还在外面更是无心过年。 临近年关,家里管事两个媳妇带着小辈们正商议着过年各处年礼之事。 忽然听得外面一阵喧哗声。 “走水了!走水了!” 第158章 寒冬腊月,天干物燥,仿佛空气里都弥漫着一丝易燃的气息。 那些雕梁画栋,都是木质建筑,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似乎只要有一星半点的火星,就能瞬间被点燃,化为一片火海。 周氏坐在屋内,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透着几分担忧。她心里清楚,这样的时节,火烛一事万不可掉以轻心。 “这冬日里,天干物燥的,各处取暖可得小心火烛……” 周氏一边轻声念叨着,一边起身往屋外走去。刚走到门口,丫鬟便赶忙上前,轻轻打起了帘子。 一踏出房门,嘈杂的喧闹声便扑面而来。 周氏的脸色微微一变,心中涌起一阵烦躁。她快步向前,提高了声音问道:“烧到哪里了,闹得这样沸反盈天!” 第200章 她的眼睛瞪着,脸上满是焦急与不悦。 一个婆子匆匆忙忙地跑过来,神色慌张地回道:“东北角那边的火光。” 就在这时,贾母等人也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寒风呼呼地吹着,众人站在廊下,都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史苗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中满是忧虑,众人紧紧地盯着东北方向,那升腾而起的黑烟,让她的心里七上八下。 “还不快让人去救!” 太太们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与慌乱。 婆子和一干媳妇们连忙回应:“已经有人救火了。” 外面实在太冷,风如刀子般刮在脸上,一片片割得发疼。 众人赶紧让老人和孩子进屋里暖和。 探春坐在屋内,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不时地望向窗外,心中始终忐忑不安。 过了一会儿,回话的婆子进来了。 大太太连忙站起身,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了?” 那婆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说道:“老太太、太太、姑娘们安心,已经无碍了。” 惜春快步走到窗边,费力地撑着打开一扇窗户,手指着一股灰黑的烟雾,说道:“烟还没下去。” 众人纷纷从窗户看去,果然如此。 那婆子赶忙解释道:“今日走水,是原先东府那边有屋子烧起来,火星子被风吹过来一点,马圈里的草料烧了一堆,这会子风向改了,咱们家火已经打下去,交代了下面人仔细看着。” 史苗微微点了点头,眉头却依旧紧皱着,心想,看来其他地方的火还没扑灭。 “瞧瞧外面烧得如何,也叫他们去救火,冬日里这样冷,倘若没了屋子,该怎么过。” 那婆子领了话出去,过了半个来时辰又来,说是这一条街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 大儿媳周氏连忙说道:“老太太放心,咱们家腾挪几间屋子出来救济,足够的。” 因为是原先的东府,甄家那边烧起的屋子,倒也有几户遭殃,不过甄家也还算仁义,那边自己出面解决,荣国府救济的安排没用上。 通说这边起火,林家也派人来问是否安好。 史苗又叮嘱了一回冬日里用火烧炭,各处小心,除去防火,还要担心一氧化碳中毒。 天冷得仿佛要把人冻僵,呼出的气瞬间就结成了白霜。 年上进宫给皇家拜年送礼一回,京城上下好些家大人和夫人都害了风寒,太医忙得脚不沾地,还好史苗她们穿的暖和,宫里面对这几个老夫人多照顾。 那些品阶低在外吹风的诰命就惨了。 才到了初三,京城的护国寺居然也烧了起来。火起的十分奇怪,皇帝陛下震怒,当即就地正法了十好几人。 史苗身为一个不方便出门的老太太,只能从小辈口中探听消息。 正好今天林如海贾敏还有黛玉都来了,除了贾赦不在,上下都到齐整。 史苗坐在主位上,微微坐直了身子,问道:“护国寺那边怎么烧起来的?” 贾敏秀眉紧蹙,一脸忧虑地说道:“听说是有几个流民混进去,天实在冷了,烧火取暖,把原先供奉先皇圣旨的屋子给烧了。” 大儿媳周氏也在一旁摇头叹息道:“造孽啊!这是株连九族的罪过。” 冒犯皇家威严,大不敬之罪,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史苗心里却不以为意,不过就是个圣旨,眼看着人都要冻死了,紧急避险而已。不过这里是古代,皇帝用过的一张草纸,都是金贵的。 贾敏又接着说道:“都说灯下黑,这一回负责护国寺的护卫,也砍了好几个。” 听到此处,众人都念了一声佛,脸上满是悲悯之色。 今年冬天本来就异常的寒冷,没几天忽然又来了一次很厉害的一场霜冻。 园子里原先将开未开的梅花都被冻死了,更不论其他的花草。屋檐上挂着一根根冰条,在微弱的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手都伸不开,笼了好几盆炭火,地龙都烧起来,屋子里才有点暖意。 女眷出不得门,只听说外面的消息,城里每天一开城门,就有百八十个被冻死的乞丐被拉出去,扔到乱葬岗上。这种时候朝中自然要做出一点赈济举措,搭起来粥棚子预备施粥。 宫里忽然传来皇后娘娘要施粥祈福的消息,上行下效,京城权贵们马上响应,荣国府和林家的粥棚子搭在一处方便互相照应。 又过了几日,听闻宫里的皇子和公主们要亲临施粥现场,做出表率,朝野上下一片赞誉之声。 史苗听罢,心里暗自摇头,眉头微微皱起,想来招待这些皇子皇孙出门花的银两和人力,不知能救济多少灾民。 形式主义从古至今都跑不了,这样的阵仗,正好是博一个贤名的好时候。 只听说施粥那天,皇子们在北城门处,公主们在内市的十字街口,万民爱戴,更有宫廷画师记录下这一图景。 太上皇和皇帝看了以后十分满意,百姓们叩头呼万岁的声音不曾断绝。 然而实际情况是,公主们在内场只派给女眷。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那些“饥民”都是被仔细筛选过的。 不过是上前打了几碗粥水充个样子,余下都有太监们代劳。真真衣衫褴褛的灾民,防着跳蚤,防着病气,没有机会到贵人跟前来。 无论如何,这个严寒的春天,京城的饥民们总不至于饿肚子。 冻害成灾,史苗也不愿在家里面办什么宴席,不然就真成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她和那个真贾母的区别,大约就是史苗不喜欢玩乐享受。 史湘云过来给她拜年,为着热闹,递了帖子请黛玉千万一起来。才到荣国府,湘云那话匣子开了就止不住。 她倒是穿得喜气洋洋,红艳艳的衣裳,瞧着就暖和,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众姊妹在史苗跟前围着小火炉烤栗子花生吃。湘云嘴上闲不住,说起家里最近的事:“早前北静王府上出去狩猎,圣上发了好大一通火。原先那天还邀请了我叔父,叔父没应约。” 话音一落,史湘云原本笑盈盈的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眼神中闪过一丝后怕。 黛玉把手炉放到一边,示意丫鬟添一点炭火,也道:“我爹说今年才开春,户部那边就说要预备赈灾银两了。” 探春跟着感慨:“当今圣上,是个勤政爱民的。” 史苗靠在塌上的大靠枕上假寐养神。 勤政爱民,再怎么勤政爱民,今年太上皇的寿宴还是要大办的,谁让是个整寿呢? 人生七十古来稀啊!过得这一回,也不知有没有福气能熬到下一个整寿。 皇帝陛下,是个大孝子呢! 史苗这边心里正愁这一回要预备什么寿礼,那头黛玉悠悠叹了好长一口气。 黛玉:“思来想去,我们在闺阁中,大约也只能写几句诗,却做不得什么。” 史苗睁开眼,丫鬟扶着她坐起来,瞧着几个姑娘都很赞同黛玉的话,大有一脸的忧国忧民之态。史苗能理解她们有心无力的感受,不过也不愿见姑娘们如此消沉下去。 史苗:“能写诗有什么不好?你们看那句安得广厦千万间流传了多少年?怕的是一点疾苦也看不到,只顾着自己安乐的人。更有一种人,他只顾着自己安乐也罢了,还要出去作践人,那才是最坏的!” 众人都道老太太说得有理。 史苗躺了一会儿觉得口渴,喝了一碗温白开,又觉得嘴馋,让人把烤好的花生给她几颗。 湘云听到作践人几个字,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与几个姊妹八卦起来:“你们还记不记得,那边府上有个叫袭人的丫头?原先我觉得这丫头名字刁钻,一问她,居然是那句花气袭人的典故。” 探春敛了眉眼:“如何不记得,先前那边不是出了事,撵出去了?” 湘云拍了拍手,拿起帕子擦一擦,接着说:“先前公主们出府那一回,我婶娘也去了,就遇到了她来讨粥饭,腆着大肚子,头发被剪了半截,说是惨得很。” 史苗在旁边静静听着,料想必定是史家那边把袭人当做反面教材,用来敲打家里的姑娘们了。 惜春不明白先前甄家那堆龃龉,但听说头发被剪了,忙问:“谁这样可恶,剪人家头发作甚?” 湘云摇摇头叹气:“许是她嫁的人家,对她不好吧!我婶娘说,但凡她是个规矩的,不犯那些事,再怎么也落不到这样的地步。” 黛玉倒是私下里听过不少阴司,听了湘云这话,正色道:“我见杂书上说,剪了头发,也能用来换取银两。这人虽不妥,论理犯事的又非她一个,瞧着那家的爷们,不是照样过得好好的?” 探春也冷笑道:“说什么狠狠打了一顿,哥哥们说还不是照样出来各处玩乐得好好的,和北静王极好,这世间总是对有些人太宽宥了。” 史苗心底也暗自叹息,花袭人好歹留了一条命,暗里的消息,甄宝玉屋里被撵出去的有个丫头可是被灌药以后丢了性命。 第201章 只是这些事,民不举,官不纠,都被甄家设法盖住了。 第159章 寒风如刀割般呼啸而过,吹过缝隙发出渗人的啸叫,似乎也在低诉着这世间的不公。 从古至今,但凡行差踏错,承受更严重后果的总是女子。湘云微微皱着眉头,眼中满是无奈与叹息,紧跟着说道:“唉,谁让世间有男女之分呢?倘若她规矩一点,大约也还有好日子过。” 湘云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摇着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迷茫,似乎在思索着这既定的规则究竟是否合理。 可这世间难道只要照着规矩来,就一定能有好日子吗?史苗神色凝重,缓缓地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有些人就照着规矩一条条做了,也不见得好。人总有小人和君子之分,可惜这世上,多是小人畏威不怀德。” 她的目光望向屏风上飘荡的云纹,心中暗自叹息,倘若把人都看做明事理的,大约也不用每日想着辖制下人,又要与上面的人斗智斗勇。 说到底,人心总是幽暗更多。 天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京城的上空,仿佛随时都会坠落下来,给这世间添上一层厚重的压抑。 湘云见是自己起的头,使得当下的氛围变得有些沉重压抑,不禁有些懊恼,连忙又换了一个话题:“林姐姐今年生辰,打算如何过?” 前儿黛玉还说,她生在花朝,瞧着今年古怪寒冷的天气,等到生日那天,冻死的花木恐怕一朵花也开不出,这大约是黛玉过得最为萧瑟的一个生辰了。 满京城里现在还见不到一点绿意,到处都是灰扑扑的,像是要将万事万物都封冻在这个寒冷的春天。 原先林家是想着要在生辰施粥积福,但如今京城里施粥的人已然够多了。 黛玉眉间似有愁云,为了不扫兴,却还淡笑着道:“姑且请你们聚一聚,也就罢了,云丫头有什么想吃的?” 她的笑容中带着一丝勉强,那淡淡的愁绪仿佛窗外的寒风,怎么也驱散 不去。 圣上率先节俭做出表率,要从自己口中为灾民省下一口吃的,其他大臣家但凡有眼力见的,怎敢造次? 尤其是家里有女儿在宫里当皇妃的甄家,为宫中马首是瞻。 甄家二老爷和二太太先后过世,原先三足鼎立大约还算得上稳当,面上甄家是一家子人,不能叫外面看笑话。二房一走,两只脚的鼎就站不住了,上下的人心思渐渐浮动起来。三房这边要孝敬宫中,加上原先建什么省亲园子,甄家公中被掏得大半。今日出五百,明日出八百,哪里经得住这么消耗。 薛姨妈自以为有了机会,先前照顾宝玉,又显示了自家能力,原想着会被高看几眼。到头来甄家还是淡淡的,今年冬天冷得很,甄家分给她们娘儿俩的炭火不够,等次又差,还好宝钗机灵,在铺子上预备了一点,不至于叫她们冻坏了。 过了年去,薛姨妈和宝钗这一头冷清清的,母女俩翻出几尺缎子,预备剪几个鞋面。外面忽然说周瑞家的来了。 薛姨妈放下针线篓,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连忙起身出去迎接,一边走一边吩咐丫鬟倒茶。 周瑞家放下手里的盒子,脸上堆满了笑,笑盈盈说明来意:“姨太太,我们太太近日忙着宫里娘娘施粥的事,支使不开,今儿得了娘娘宫里送来的香露桃酥,让我给姨太太送一些来。” 薛姨妈心里不明白,先前娘娘不是已经施粥一回,听说阵仗闹得不小,只比皇后低了一点,怎么还愁着? 薛姨妈正想说话,却见宝钗亲自接了周瑞家的东西,也笑道:“劳烦周姐姐跑这么一回,正是知道太太忙乱,我们也帮不上忙,就算心里念着,也不敢去打扰。” 周瑞家的提这一口,不就是想要薛家出钱?薛姨妈也回过味来,顺着女儿的话说:“贵人的事,我们没见过世面,倒也不懂,只是宝玉最近可好,上回他要吃糟鹅掌,送了去刚好又出门了,赶巧刚坐了些,你给他带去。” 都是千年的狐狸,一开口就闻着了味儿,这时候了还惦记着宝二爷,周瑞家心头冷笑。 而今大爷没了,家里就这么一个二爷宝贝似的,薛家真是打得好主意。 看破不说破,周瑞面上却还道:“那就烦姨太太多给点,太太也说最近嘴里没味,许是喜欢这一口。” 周瑞家早看不惯薛家这等小气模样,弄不到银子,弄点吃的也好,终归这一回还是客客气气的迎来送往了。 周瑞家的一走,宝钗也无心去吃什么桃酥,原本想劝母亲娘俩要早做打算,离开这地方。 但薛姨妈必定又是那一套要看顾的薛蟠的论调,听了又是一阵心冷一阵气,还不如不说,姑且有一日是一日。 荣国府这边,出了正月里,忽然来了贾赦的信件。 大儿媳周氏满脸喜气,眉飞色舞地进来:“老太太,大爷来信了!”瞧着这样子,肯定有好事。 贾琮也喜气洋洋,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晕:“老祖宗,父亲工程做得好,那边已经递了折子,说是已经启程了。”看来贾赦任务完成的确实不错,据说江南那边风调雨顺,今年盐税也收得好,龙心大悦。 贾赦人还没到,宫里的上次先到了,出去修河堤的官家子弟都有,圣旨中也毫不吝惜的表扬。 史苗穿着累赘的诰命衣裳,神色庄重,领着一家老小接旨谢恩,冷了这么久的京城,因为宫里的嘉奖,似乎又活了起来。 回去换上家常衣裳,史苗穿上褚色丝绸薄袄,正从丫鬟盘子里挑选抹额。 两个儿媳并贾政一起进来了,他们年轻人动作快,已是换上了常服。 一进屋子,贾政递了个眼色,将屋里的丫鬟们都遣走,只有几个主子说正事。 史苗凝眉,心中隐隐觉得当中大约出了什么事:“宫里赏了什么?” 二儿媳抱了一对玉瓶过来:“母亲,这件玉瓶,是不是先前咱们家送进宫的?”说着又将先前的礼单子给史苗看。 史苗拿起水晶眼镜,仔细地核对单子,又认真地看了看那对玉瓶,点头:“是咱们送出去的,错不了。”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就是这样一个举动,贾府上下都不得不揣摩上面的意思。为什么要将贾家送出去的礼物又赏赐回来?怨不得贾政他们提心吊胆。 史苗却懒得深想,毕竟还有另一种可能。 她脸上很淡定,神色平静如水:“想来是派礼物的公公不认真,旁人家送咱们的礼,也有往外送的,只当是个相像的,别叫传出去。” 几人点头,发现这东西被送回来,她们都没敢声张。 史苗想了想,又道:“可见宫里预备赏赐,并不用心,大老爷这回出了大力,怕也不得好处,你们照管好家里上下,别得了一个圣旨,就不知东南西北。” 宫里赏的东西,变现能力太差,要是直接赏点金子能用来花用,大抵还实在一点。宫里赏的摆件,不能拿出来换钱,还要小心收着。 就连进去过一趟的玉瓶,再送出来都有了记号。真是太亏了,也就说出去好听而已。但是满京城中,很多人对好听的名声求之不得。 尤其隔壁如今飘飘摇摇的甄家。 甄家二房丧事也过了百日,宫里有赏赐嘉奖了元妃娘娘的母家。 恰如现在天气渐渐回暖,甄家似乎又迎来的更大的生机。 因王熙凤自来很得荣国府老太君喜欢,奉家里长辈的安排,知道今日史苗和家里小辈开赏花宴,特意来给史苗请安。 顾念着二房的事,她没有打扮得招摇,素净妥帖,不见大红大绿,反而显得沉稳了几分。 开口还是那个爽 利的凤姐人,屈膝像史苗行礼:“老太太,给老太太请安!” 凤姐这人实在是天生的社交焦点,怨不得贾母喜欢她。 史苗见了她也忍不住嘴角含笑,见她一个人来的,不由问到:“前儿不是说你要带着闺女过来,怎么不见?” 王熙凤捏着帕子,脸上露出遗憾的神情:“老太太,我家巧姐儿身上有些不好,吃了积食,下回必定带来。” 这也是王熙凤自己找的借口,只带着巧姐来,又得了老太太喜欢,回去不知又要谁眼红。 一想甄家满屋子的污糟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史苗照例问了一下甄家各个奶奶的情况,王熙凤一一妥当答了。 史苗指了指黛玉她们先前玩的桌游,让孩子们不要拘谨:“我这儿不缺乐子,去和姊妹们玩吧!” 荣国府老太太就这点最好,王熙凤也喜欢过来玩,不用操心要怎么打点服侍,能开心玩个痛快。 抹过一轮牌,湘云要玩狼人杀,丫鬟们去取了牌面。凤姐兴头上,笑嘻嘻问几个姑娘:“妹妹们可听说我们那边的新闻了?” 探春道:“前儿听闻迎春姐姐定了人家。” 这确实是一件事,甄家姑娘的婚事不能再拖了,好在迎春不是二房的,不然几年孝期出去,要耽搁成什么样。 第202章 凤姐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示意探春猜错了:“不是那个,我们那边总算有了一件好事情,把粘了几年的狗皮膏药撕掉了。” 狗皮膏药?姊妹们知道凤姐说话历来促狭。不知又在暗讽谁。 湘云撑着桌子站起来,眼中满是好奇,忙反问:“凤姐姐这话,怎么个典故?” 王熙凤慢悠悠嗑着瓜子,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 “先前住在我们家的宝姑娘,家里给她定了一门妥当亲事,如今母女已经在回乡的船上了。” 第160章 暮春的午后,微风轻拂,几株海棠花在风中轻轻摇曳。 史苗手中的茶盏已然凉透,却浑然不觉。 薛姨妈和薛宝钗居然走了? 薛宝钗母女此前对金玉良缘那副势在必得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如今竟真的离开了? 史苗忍不住喃喃自语,眉头紧紧皱起,神色间满是难以置信。她抬眸看向凤姐,又追问了一句:“当真走了?” 在原著里,贾家明里暗里不知赶了薛家多少回,可薛家人却如跗骨之蛆,半点不挪窝。 最后不仅在贾家娶了媳妇,就连侄儿辈的薛宝琴和薛蝌也一同住了进来,搞得荣国府简直就像变成了薛家设在京城的办事处。 荣国府与薛家居住的地方隔着几重院落,开春时遭遇冻害,过年又有诸多事务缠身,史苗还一直挂心着出门在外的贾赦,一来二去,还真就把薛家母女抛在了脑后,秉持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如今,照着凤姐的说法,薛宝钗和薛姨妈早走了十天半个月。 二儿媳关氏听闻,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兴奋,按捺不住想要吃瓜的心思,急忙开口问道:“如何就走了?可是家中来了人接?”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薛姨妈和薛宝钗跟孤儿寡母也差不了多少,有个儿子,还不如没有。 平日里,她们往各家做客出去走动时,也曾听闻薛家老爷在江南另置外室的风言风语,还常被当作闲聊时的谈资,提过那么几句。 关氏心里暗自思忖,姑娘家到了薛宝钗这个年纪,最该考虑嫁人了。 薛家把她接回去,说不定是想把这个心心念念要找玉来配的宝姑娘嫁到金陵以外的地界。 毕竟,来过京城、经过宫的人,在那些地方可金贵着呢,没准还真能寻到一门殷实妥当的姻缘,也省得再做什么京城公子哥儿的春秋大梦。 大抵人都不是天生就存着狠心,就连关氏,素来和宝钗没多少交集,此时也不禁想着宝钗能有个好归宿。 说起这件事,凤姐顿时神采飞扬,原本脸上的笑意瞬间又浓重了三分,那模样,就像是解决了一个积压多年的心头大患。 她声音轻快,充满了喜悦,头上坠着蓝宝石的凤钗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着,冲着姊妹们眉飞色舞地笑道:“你们不知道吧?过年时候我们家那边走水,就是她们住的那边老婆子喝酒,打翻了烛火惹的事,还好没闹出去。” 史苗心中暗自思忖,原来是做了亏心事,而且这亏心事还不小,烧了好几户人家,看来薛家是不得不走,留都留不住了。 凤姐满脸得意,继续说道:“走了,先前她哥哥犯法那桩事,想来老太太也听过,听说出海人没了,我那姨妈伤心得很,只想回乡去,看一看儿子埋在哪里。” 薛蟠已死的传言先前就有好几个版本,史苗听了,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也不敢肯定王熙凤说得有几分真话。 既然提及薛蟠,众人不免又讲到教养儿孙修身养性上。王熙凤该说的已经说了,她心里明白,若是再提太多,反而显得薛家那娘儿俩多重要似的。 她在这边玩乐了一阵后,史苗又让人预备了给甄家的回礼。王熙凤满心欢喜,哼着小曲儿,高高兴兴地坐着马车往家去。 平儿坐在一旁,心疼地给她揉着肩膀,想起今日凤姐故意演的那一出,不禁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奶奶何必在旁人家说那些。” 在平儿看来,薛家的事也罢,和荣国府本就不相干,说得多了,反而显得凤姐像是个长舌妇,又要落下个不好的名声。 王熙凤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我愿意说,说了奶奶我心里痛快!” 说着,她突然转身看向平儿,追问道:“你心里不痛快?” 平儿想起近日府上那些污糟事,那薛家就算是奶奶的表亲,但素日里奶奶对宝姑娘是什么态度,对薛家又用了什么法子,大家都看在眼里。 就说薛家那边喝酒烧了屋子的事,与凤姐根本没有关联,可没来由王熙凤也要被家里的四爷一顿奚落贬损。 上面太太们说话也难听,王熙凤都快郁结成疾了,何必还给薛家留那么多体面。 想到这儿,平儿便也不再相劝,只是轻声说道:“奶奶心里舒坦就好……” 那边凤姐回到甄家,给家里长辈送去荣国府的还礼。 隔着几重院子,凤姐自认为还是沾到了国公府老太太的光,心中颇为自得。 却不想,凤姐走后,一贯在史苗跟前说话谨慎的两个儿媳妇,竟然你一句我一句,像唱‘双簧’似的议论起来。 大儿媳周氏微微皱眉,眼中带着一丝探究,说道:“瞧着这凤丫头像是对她那表亲妹子有很大的怨气似的。” 二儿媳关氏连忙搭腔:“如何能没有怨气?听说那位宝姑娘给她家爷们塞帕子。” 史苗听见二人如此说,微微一怔,心中涌起一丝维护凤姐的念头,说道:“隔着几重院子,谁说得清楚,人已经走了,旁人的家事,今后就不要议论了。” 多年媳妇熬成婆以后,两个儿媳的心思也愈发多了起来。 周氏轻轻叹了口气,又道:“前儿听说,甄家四爷养了外室,难为凤丫头还在老太太跟前笑得出来。” 史苗听了,心中一惊,却又觉得似乎在情理之中。 红楼原本里面王熙凤的丈夫贾琏养外室,现在王熙凤和贾琏没了姻缘,她嫁的甄家爷们仍旧要养外室。 史苗不禁脱口而出:“家孝之中,他怎么敢的?” 关氏接着又继续道:“听说甄家接进门去,说什么等过了孝期才能抬成姨娘,没几日就得了搅肠痧不在了。”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搅肠痧呢?那外室的死法,实在叫人浮想联翩,毕竟一碗汤药喝下去落胎,也会腹痛难忍,命可能都保不住。 反正甄家对外的说法是搅肠痧,大家便也都看破不说破了。 史苗眉头紧紧蹙起,严肃地说道:“那便是前车之鉴,管好你们屋里的哥儿。” 两个儿媳听了,忽然都不说话了,周氏双手叠在身前,不停地绞着帕子,神色间满是局促。 再瞧另一个儿媳,神情也十分不自在,眼神闪烁。 史苗瞧在眼里,心中了然,大概这两人已经在心里倾向于是凤姐下的毒手。 可惜史苗却不这么认为。王熙凤如今一副摆烂的态度,何必多此一举,她大约也没这么傻。 若是那外室真的珠胎暗结,甄家比王熙凤更着急的人一抓一大把,她那么精明,何必上赶着蹚这浑水。 史苗轻咳了一声,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们想什么,凤丫头虽然泼辣,倒也没那么歹毒,况且她一年来不了几回,和姑娘们也说不上几句话。” 要是黛玉和探春、湘云这些姑娘,随便就被凤姐三两句话影响到,那岂不是枉费了这么多年读的书? 况且真遇到那种情况,史苗宁愿要一个心机深沉的孙女,也不愿要如原著里迎春那样,木头似的不知道反抗的活死人。 因这一份分歧,荣国府便对甄家那边上了心,尤其关乎王熙凤那边的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伺候的下人多了,反而七嘴八舌,最瞒不住秘密。 倒也有其他说法,据说那个外室的死,是甄家爷们怕自己被牵累动的手,也有说是甄家长辈的意思,当然还有坚持认为那人运到不好,好容易熬过孝期就能过上吃香喝辣的好日,却一病死了。 众说纷纭,究竟真想如何,一滩水搅和浑浊以后,各样说法也只能靠人自己分辨。 但对于后宅往来的各位夫人而言,当下凤姐狠辣害人的嫌疑反而淡了许多,众人纷纷同情起她来。 至于甄家死去妾室,尚且不知是姓甚名谁,只变街头巷尾的谈资,再过几日有了其他新鲜事,便也被人淡忘,仿佛这世间她从未来过。 荣国府这边历来稳当为主,贾赦还在外任中,又有史苗坐镇,主打一个低调。 听说史家那边也拘着哥儿姐儿不许出门,战战兢兢的。 世面上忽然出了一些新书,当中有一本神农册,讲的是农桑之事,编书人落款为林岱。 书是一本好书,但书籍珍贵,京城中亲事农桑者寥寥,要不然一心扑在科举上,要不然就是喜欢各样杂书的,是以这本书并没有多大反响。 第203章 回暖以后,荣国府花园里那些被冻死的花木被换 了一茬,顺便重新整修一下院子。 这边家里整理得差不多时,贾赦也进京了。 贾赦这一程进京比大家预想的快,据说是疏浚了河道以后,行船平稳,航道畅通,加上贾赦归乡心切,是以脚程也快了许多。 贾赦进京以后未及归家,就往宫中谢恩复命,圣上口谕夸奖,又赏赐了一回,照样是宫库里面的玩意儿,只是多赐下一百两金子。 史苗心里暗笑,皇帝陛下总算舍得给真金白银了,但是这些钱等太上皇生日快乐的时候,荣国府还要还回去,兴许还要贴补些。 只愿太上皇不要和乾隆皇帝一样,心血来潮搞什么劳民伤财的千叟宴。 史苗正如是想着,外面说贾赦已经进了二门,人头攒动。 家里小辈们都齐齐到了,为贾赦接风洗尘。 原本是亲人许久不见的时刻,宫里也有了赏,早就预备好了,比从宫里出来的贾赦还先到家。 贾赦一进屋子,给史苗磕过头,随即一脸遮掩都遮掩不掉的不高兴,忍不住向母亲抱怨: “这是什么天理!堤坝修得好!反而成了我的错处!?” 第161章 谁能想到贾赦前脚刚到京城,进宫回话尚且不到圣上跟前,御史的折子就递上来向皇帝陛下告状。 参贾赦好大喜功,待下严苛,没有仁心,克扣工钱,等等。 好在圣上并没有因此怪罪贾赦,反而斥责了一回递折子的御史大人。 贾赦顿时就开心不起来了,瞧着是一本吹毛求疵的折子,实际上是圣上暗里点他,不要以为修了点堤坝就尾巴翘上天去。 无怪乎贾赦摆出这副神情。 冤枉,真是冤枉。 贾赦也不是好大喜功,一本正经监督干活,不去吃酒玩乐,也没催命似的要赶工期。 至于修筑堤坝的银钱米粮,贾赦还不至于贪到那个地步,还有人给他送匾额呢! 史苗安慰他道:“你做的好了,显出旁人的不好来,自然有人看不过你。” 难得贾赦踏踏实实干成了一件事,基本的中肯评价都得不到,是个人会委屈。 皇帝那些夸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别当真。 真心夸奖倚重你,就不会只赏赐这么点东西了。 都说飞鸟尽,良弓藏,贾赦也算体验到了一点点。 听到母亲开口为自己说话,贾赦心里又生出几分得意: “莫说圣上,就连太上皇也夸赞我这桩差事办的好。” 太上皇也掺和进来了,怪不得…… 史苗又问贾赦是怎么见到太上皇的。 贾赦如实道:“儿子见过圣上回了话,就被太上皇也传过去。” 贾赦也不是纯真傻白甜,自然感受到了太上皇和皇帝陛下打擂台。 偏偏他第一个回京的,但求圣上别把贾赦自己当鸡,杀给后面的猴儿看。 原本久别归家的欢乐时刻,史苗面色凝重起来,满屋子人脸色皆不太好。 史苗说到:“等其他家回来,再看看。” 贾赦不敢轻举妄动,对外声称路途劳累需要将养身子。 本来他年纪也不小了,这一回出门无病无灾,全须全尾回来,可以说非常幸运了。 史苗担心他无聊,用自己体己给他请了京城最时兴的戏班子。 史苗吩咐到:“你们大老爷想听戏,我花钱请一班子,让他过过瘾。” 母亲花钱请人唱戏给自己解闷,贾赦心里美得很。 那请戏班子的前他不是出不起,母亲特意给他请的,意义不一样。 贾赦也没呼朋引伴,只请了几个姊妹和小辈,一家人松快松快。 可惜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名利来往,贾赦得到圣上和太上皇夸奖赏赐的消息马上就传开了,像是背后有人故意操控的一样。 荣国府自己的家宴,旁人可不这么认为。 大约请戏班子的缘故,对外走了风声,好些人赶着上门送礼。 原本坐着听戏的太太被烦了好几次,让探春和两个嫂嫂看着料理。 二门外的办事媳妇进来回话,这回来送礼拜见的人是一个甄家的旁支,说什么和大老爷有旧。 若其他人家,大约就直接婉拒了,那人瞧着来历不凡,和甄家沾亲带故的,下人拿不定主意,还是进来回一回。 探春一早上被烦了七八次,皱眉道:“早就说了,家里人一处乐一乐,不必兴师动众,管它哪一家,不年不节的,不必理会。” 那媳妇得了准话,又匆匆出去了。 黛玉和探春一桌,自然没听到几句戏文,光顾着看探春处理找上门的‘官司’。 黛玉笑道:“瞧瞧,这一回听戏,可比正经过生辰寿宴还热闹。” 探春烦躁,眉毛微蹙冷笑道:“左不过门外热闹罢了,进不到门内来,真让人进来,一个个的磕头回话,还听什么戏?” 别说听戏,就是一日坐在那里,人一波波进来磕头也不得闲。 黛玉认同探春,点头:“可不是这个理儿,你看我母亲不来,云丫头也不能来。” 贾敏当妹妹的,想着若自己来了,给旁人及攀扯荣国府的借口,今日就不来凑这个热闹。 可惜贾敏没来,贾家没办宴席,照样有人上赶着来凑热闹。 湘云那边,史家近来低调为主,又要教她打点家世和做女工预备嫁妆,便不太放她出门了。 黛玉这回来,除去给舅舅问安,便是要和舅舅们讨要一些书籍。 贾赦见黛玉要的竟然是当年他们用过的四书五经典籍旧书,很是疑惑:“玉儿找那些旧书做什么?” 黛玉笑笑只答有用,待以后细说。 贾赦倒也不小气,让黛玉想拿什么随便拿。 这天傍晚的时候,天边晚霞灿烂,透红的天际,院子里四下开始掌灯。 戏班子得了上前,千恩万谢磕头。 外面忽然有人来报:“老太太,白先生她们回来了。” 她们母女从去岁年底去京郊庄子上,到如今都将近半年了。 史苗惊喜:“快请进来。” 白家母女归家,最高兴莫过于黛玉,黛玉想效仿以前外祖母的做过的事,先前编写的农桑之书,关注者寥寥无几。 黛玉打算另谋一个路线,编写科举教辅资料,将来真有了名声,再出其他书籍,才会受到重视。 就像一首诗,就算格律用词气势都有,一个寻常书生写的和诗词大家写的,被关注度定然是不同的。 先前被吹捧得珍贵无双的慧纹绣品,也是这个道理。 黛玉道:“以前我不屑这些,只如今想要积累些声望,不得不为之,况且那些东西,也自有一番道理。” 史苗也很赞同黛玉的想法:“世间谁不折腰,就算宫里皇帝陛下,祭天也好,拜见太上皇也罢,不也要弯腰行礼?” 由着黛玉她们折腾吧!虽然事情的发展肯定不会像黛玉设想的那么顺利。 年轻人,多折腾折腾是好事。 京城现如今忙太上皇的寿辰,外邦使节往来,地方进献寿礼,一派欣欣向荣。 政务上也有了新动作,说起那件事,贾政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前朝大典遗失散逸,为贺太上皇生辰,重修大典。” 贾政闷声不响修书这么多年,总算轮到他要干一件大事了。 史苗不由得想到明朝的永乐大典,又想到后来清朝弄的四库全书。 可叹可叹。 如果真修出来一部大典,于后世而言,是极为珍贵的文化财富。 但嚷嚷着要修书的人,未必修的是好书。 史苗:“听起来是一件好事,不过也要看怎么来修,别把前朝史料都给修没了。” 过了几天,朝廷敲定原先礼部出去的赵镇大人主事,贾政等人负责协助。 这位大人却是不错,性子很性情刚直不阿,一丝不苟,适合来修书,尤其是史书,朝廷上下,无不说圣上此举圣明。 今年太上皇整寿,送的礼必须比平常年份厚。 荣国府的寿礼照例要拿到史苗跟前过目 贾赦他们预 备了十养全福蜜蜡,还有宝瓶、累丝八宝如意、寿山石雕青松等物。 蜜蜡是太上皇近年来喜欢的物件,又是皇家最喜欢的明黄色,可谓投其所好。 至于宝瓶和如意是一贯要送的,寿山石雕青松,请了工艺精湛的师父,用寿山石讨个名字上的彩头。 看史苗不太满意的表情,贾赦试探着问:“老太太,今年预备的寿礼,您看可够了?” 史苗本能觉得还不够,虽然精巧珍贵,数量也图个吉利,还缺点有气势的东西。 史苗把库房里的东西过了一遍:“我记得家里还有一个玻璃大屏风,把那一件也加上去。” 那是个半舶来品稀罕物,还是林如海寻摸来的整块雕花玻璃,又请工人精心打造的屏风。 第204章 现代社会玻璃这种物件不稀奇,但如今这么大块的玻璃,宫里都找不出几样。 贾赦和贾政听见史苗要把自己的私房物件拿出来,反而一脸愧疚。 一件玻璃制品,史苗真的不稀罕不心疼:“身外之物,左右不过是个物件,有什么舍不下的,也摆不过几次。” 现在送出去,总比真被抄家一样不剩的时候那才有得哭。 况且这屏风也不能当饭吃。 看完自家物件,史苗又关心了一下贾敏那边:“林家那边送什么?” 贾赦答道:“林家送的和咱们家差不多,只是屏风是嵌螺钿的,先前说的粉玉香炉赶上了。” 林家家底不差,人口又比贾家少,这一点史苗反而不用操心。 又过去几天,金陵贾敬派来送礼的人也到了。 贾敬预备的寿礼和派来送礼的人,一齐进了荣国府。 出人意料,这回来的居然不是赖二,是贾珍当下倚重的大管事,大家都叫他做钱三。 贾珍派来说话的婆子是钱三第三个媳妇,说话不太麻利,史苗有些不放心:“东西歇在哪里,我们去瞧瞧。” 见史苗亲自要看寿礼,那婆子点头哈腰奉承:“正好要老太太帮咱们掌掌眼。” 贾敬如今不管事,一天天忙着念经修道,当下金陵大小事,贾珍全权。 说起这次预备的几样贺礼,钱三媳妇眼神里有几分控制不住的得意:“老太太,这一幅是大老爷跑遍了江南地界,才找到的八仙贺寿慧纹的绣品。” 她口中的大老爷,指的是贾珍。 史苗还没开口,贾政媳妇关氏就看不妥:“怎么和老太太原先送进去的那么像?” 史苗一看就觉得眼熟,可不是和她先前那副八仙献寿七八分像吗? 钱三媳妇赔笑道:“老太太,这一幅物件,大老爷花了大价钱,请了人仔细验过……” 管他是谁验过,史苗脸色不悦,直接吩咐:“这一样就不要送了,不能辨真假的物件,送了给自家惹麻烦。” 周氏也莫名有些心慌,名家物件,大多是孤品,缘何有个这么像的。 可一瞧绣工和图样,却也是极为精湛的。 钱三家媳妇当然不敢再坚持,连忙恳求:“老太太,这东西是真是假,小人回去好和大老爷交代。” 史苗又看了一眼那副绣像:“不知真假,倒也是一件好绣品,好绣工,江南的绣娘,技艺精巧的不在少数,先前我那一幅,是家里特意去慧纹家求来的。” 老太太那一件实实在在有出处,贾珍送来的这件,根本说不清来历。 这一样拿出去,送礼抽出来的十全十美就差一样,贾珍显然对这一份绣品十分得意,这回不能送。 史苗又嘱咐两个媳妇:“你们把那盆成对的宝石福寿果摆件,给大老爷做个添头,大约也够了。” 又是老太太自己的物件。 老太太已经开口,两个媳妇虽可惜红宝石福寿果摆件,也只能照吩咐办事。 但凡贾珍那边有心,就该给老太太补了这亏空。 第162章 外面忽然起了大风,荣国府库房外的帘子翻搅起来。 史苗神色凝重,内心暗自叫苦,这八仙贺寿图绝对不能送进宫中,否则一旦东窗事发,整个贾家都得被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宁国府为这绣品砸下了重金,怎可能轻易罢休? 史苗心里直觉这绣品有鬼。为求稳妥,她特地派人从史家借来了一位绣娘。 这位绣娘,是史家为湘云几个女儿预备嫁妆,不惜花重金从江南聘来的。当时,林家也想在贺寿礼单里添上一份绣品,可成品出来后,左看右看,实在是普通,只能忍痛割爱放弃了这个打算。 恰在这时,史家正急着找人,便和绣娘及其三个学徒签下契约,将她们接到了京城。绣娘名字里有个“慧”字,大家都尊称她一声慧娘子。 慧娘子对自己的绣技自信满满,即便外头把慧纹的绣艺吹得神乎其神,她也丝毫不放在眼里。 慧娘子大大方方地进了荣国府,走到那幅八仙贺寿图前,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眼里满是欣赏,不住点头,由衷赞叹:“针法、配色都是顶尖的,丝毫不逊色于慧纹。” 众人心里都明白,这绣品虽是难得的好东西,却不是慧纹亲手所绣。 慧娘子手指轻轻点着装裱的木框纹样,恭敬说道:“老太太、太太,依我看,这是江南当下正流行的款式,框子也是如今装裱常用的样子。” 贾敏今天也过来凑凑热闹,听到这话,不禁柳眉轻蹙,质疑道:“就凭装裱材料就断定是假货,是不是太草率了?要往京城送,重新装点一番也是常有的事。” 慧娘子不慌不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接着说:“太太奶奶说得在理。不过这刺绣的底布,是近几年才时兴起来的。要是府上有以前的老物件,拿出来一对比,真假立现。” 慧纹早已不在人世,正因为这样,她的作品愈发被世人追捧,价格也是水涨船高。 慧娘子又详细指出了这幅绣品和慧纹惯用技法的几处不同。 这下,真相大白,贾珍弄来的分明是一幅赝品。 送东西来的钱三家媳妇,听到这话,脸一下变得惨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她家男人在里头牵线搭桥,本以为是捞到了天大的好处,这下可好,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回去非得被扒一层皮不可。 钱三媳妇吓得双腿发软,史苗等人也是忧心忡忡。贾珍再蠢,也不敢拿赝品给太上皇做寿礼,这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一旦被发现,扣上大不敬的罪名,宫里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史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不得不往最糟糕的方向去想。贾敏等人也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手帕擦了又擦。 贾敏冷笑一声,眼里闪过一丝锐利:“我看呐,是有人故意设局坑珍大哥,就是不知道是为了钱,还是另有企图。 “二儿媳关氏 也跟着附和:“这局布得不够高明,要是用一块老料子,还真不容易瞧出破绽。” 老大家的抿紧了嘴唇,脸色发白,一声不吭,心里也是后怕得很。要不是家里老太太有这幅八仙贺寿图,一般人哪会这么上心。 江南那边银钱花得像流水一样,设计让宁国府送寿礼的人,要是只为了钱也就罢了,就怕还有别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贾敏她们管家几十年了,筹备过数不清的寿礼,像这种给太上皇的万寿贺礼,至少提前一年,甚至更早就开始准备了,筹备期间反复思量,生怕犯了什么忌讳。 江南绣娘多如繁星,怎么就没一个人看出这是假货呢? 贾敏也不敢胡乱猜测,一脸无奈地说:“敬大哥和珍哥儿远在江南,说不定是得罪了什么人。” 史苗冷笑一声,眼中透着威严:“虽说山高皇帝远,可他们到底姓贾。” 贾赦应卯回来,听说原本要进献的绣品大概率是假货,脸色骤变,立刻吩咐人研墨,匆匆写了一封信,十万火急送往金陵,让贾珍把预备贺礼的前前后后都写清楚送来。 好在几家的寿礼都平安送进了宫中,太上皇收的礼物太多,估计是看花眼了,宁荣二府和林家送的礼物规规矩矩,没出什么岔子。 听说太上皇最喜欢的是南安王送的红珊瑚珍珠灯,灯体主干是一人高的大珊瑚,盆里用珍珠当土,足足有一斗那么多。 史苗等人作为命妇进宫贺寿,也就是在殿门外走个过场,行礼之后就离开了,根本没见到传说中的珊瑚珍珠灯。 寿辰过后,京城像是被抽干了生气,一片死寂。 史苗午睡醒来,发现几个小孩儿都不在身边,顿时觉得百无聊赖。她把一个看着眼生的婆子叫到跟前。 史苗神色温和地看着她,问道:“外面最近有啥新鲜事儿?” 婆子局促地抱着手,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小心翼翼地说:“家里两位太太带着奶奶们管家,说是下回老太太的寿宴,让小辈们学着操持。哥儿姐儿们都好,兰哥儿之前积食,现在也好了。” 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套话,史苗听着心里直腻味。 她如今被困在宅子里,只能靠丫鬟婆子和小辈们打听外面的消息。 最近回话的婆子媳妇说的都差不多,所以她特意找了个眼生的。 史苗又问:“其他人家呢?” 这婆子机灵得很,难得有在老太太跟前露脸的机会,当然想说出点平常太太们不让在老太太跟前提的事儿。 她心里琢磨着,太太们说是怕老太太操心,依她看,是怕有些事办砸了,被老太太怪罪。 于是,婆子哈着腰,神神秘秘地凑上前:“老太太,这是外面传的,听说甄家那边有个偏房家媳妇年纪轻轻就没了。” 为了让消息更可信,婆子又补充道:“叫什么可卿的,模样长得那叫一个俊。” 第205章 史苗一听,心里猛地一震,怪不得最近老觉得心慌意乱,难不成真让自己感应到什么了? 秦可卿这辈子不过是甄家一个不起眼的孙辈媳妇,也没有贾珍为她倾家荡产大办丧事。 红颜薄命,这四个字此刻在史苗心里沉甸甸的。 史苗定了定神,问那婆子:“好端端的,怎么连名字都传出来了?” 婆子连忙解释,说是从小厮侄子那儿听来的:“好像是有人作了诗文传出来的,反正名声不太好。先前大太太还为这事训斥了几位大爷。” 史苗听了,心里明白,看来这件事有人故意瞒着。 她心里腾地升起一股怒火,可还是强压着没发作:“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婆子赶紧辩解:“太太们怕您心烦,听说这媳妇是在什么楼,赤条条吊死的。” 史苗年纪大了,别人家的那些腌臜事,小辈们自然不会平白无故说给她听。 史苗赏了那婆子一些钱,让她去仔细打听清楚,过几天再来回话。婆子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这时,外面传来通报,姑奶奶贾敏来了。 贾敏这次来,还特意递了帖子,带着黛玉一块儿,黛玉被打发去姐妹那边,只有贾敏过来说话。 史苗见贾敏今天穿着蜜合色的褂子,头上的头面搭配得也不如往常讲究,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高兴。 这情形,倒像是两口子闹了别扭,贾敏带着女儿回娘家来了。 史苗关切地问:“你一来脸色就不对,碰上烦心事了?是林姑爷欺负你了?” 贾敏也不再强装笑脸,把帕子攥在手里,泄愤似的扯了扯,嘴角挂着一丝冷意:“这事和他有点关系,可也不全是因为他。母亲还记得江南有个苏家吧?” 苏家是姑苏一带底蕴深厚的大家族,枫林书院每年都有不少学子从那儿走出去,在朝堂和教育界都很有影响力,隐隐有古时候王谢等世家的风范。 史苗点点头:“记得,也算是林姑爷的恩师。” 看贾敏这架势,苏家的事儿怕是小不了。 贾敏气愤地说:“早前东边甄家有个媳妇吊死的事儿,您肯定听说了。” 史苗反问:“这事儿和苏家有关?” 贾敏语气冰冷:“虽说没有实证,可大概有一女几夫的传闻,其中一个就牵扯到苏大人的儿子苏源。” 一女几夫,贾敏差点说不出口。 秦可卿现在都成了时兴禁书话本里的头号人物,死了都不得安宁,真是可悲可叹。 旁人都骂秦可卿是淫/妇,可背后的奸/夫到底是谁,却没人知晓。 苏家也不过是养了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贾敏接着说:“听说苏大人很得太上皇的欢心,过不了几天就要接手赵大人的差事了。” 这位苏大人是苏家和林如海平辈的苏杉,在家中排行老三,刚从学政的位子上升迁。 最让贾敏恼火的是:“之前他们来家里拜访,黛玉她爹还看了那小孽障的文章,夸写得有模有样。” 这位苏家小爷,不光文章写得好,人也长得一表人才,光看外表,多半会被他骗了。 品行如此恶劣,却又真有几分文才,将来要是飞黄腾达了,肯定会为非作歹,成为大奸大恶之人。 史苗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又问贾敏:“林如海知道那人的品行吗?” 贾敏沉着脸说:“他知道,他说这是别人家的私事,就算咱们知道了,也不好由林家出面去讨伐,名不正言不顺,弄不好还会连累自家。” 林如海这么处理倒也没错,真要讨伐,也该是秦可卿的家人出面。就算是出于正义,就凭秦可卿现在的名声,旁人也能编造出一堆谣言来。 史苗一下子就明白了贾敏为何要把黛玉送过来。 苏家最会投其所好,先是拿贾敏以前出的二十四集来套近乎。 就因为这样,林如海一开始对苏源印象不错。 要不是贾家就在甄家旁边,贾敏的陪房有亲戚在甄家当差,这桩丑事还不一定能被挖出来。 林如海见过苏源后,还把他的文章留下来和贾敏一起品评,这感觉就像美滋滋地含了半天糖果,最后却发现里头是一泡屎。 贾敏怒了:“苏家之前来过两回,只怕以后还会厚着脸皮再来,我想让玉儿在这边住一阵子。” 见女儿这么小心谨慎,史苗一口答应:“我正缺个伴儿呢,家里还有姊妹能和她一起玩,就怕你一个人在家孤单。” 贾敏其实也想和黛玉一起留下,可她要是不在家盯着,万一苏家又给林如海送点别的东西,送东西还好说,要是送个大活人过来可就麻烦了。 她不是不信任林如海,实在苏家人太会伪装,见识过一次他们的虚伪,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贾敏随便找了个借口:“我正好也想清闲清闲,松快几天。” 第163章 暮色沉甸甸地压在林府之上,四周静谧得有些压抑。 林如海独自坐在堂屋中,屋内烛火摇曳,昏黄的光线在墙壁上投下他孤寂的影子。 他时不时地朝着门的方向张 望,眼神中满是期待与焦急,计算着时间。这般往门那边看过三五回后,才终于听见那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响动。 贾敏独自一人回来了,尽管林如海心中早有预料,可当看到她形单影只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微微一怔。 他下意识地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急切,开口问道:“玉儿呢?” 贾敏没有立刻作答,只是静静地接过丫鬟奉上来的茶水。她微微低垂着眼帘,眼神冷漠,拿起盖碗慢悠悠地撇开并不存在的水沫子,上好的碧螺春散发出阵阵清香,可这香气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里,也显得有些寡淡。 林如海见状,心中愈发不安,又追问道:“她不曾同你一道回来?”这本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成婚多年,贾敏头一回这般闹着要回娘家,当时说走就走,马上就让人备车,那决然的态度让林如海至今难忘。 此刻,贾敏幽幽地答道:“老太太想她了,和我说留她住几天,咱们家里也闷得慌,我就让她替我在老太太跟前尽孝。” 说完,贾敏生气地瞪了林如海一眼,那眼神里满是怨怼,难不成要把黛玉留下来看夫妻二人吵架? 林如海顿时百口莫辩,他能真切地感受到贾敏这次是真的动了气。 他脸上露出慌张的神情,赶紧求饶道:“夫人啊……我不是应下来了,从此再不叫苏家人进门。” 贾敏放下茶盏,用帕子轻轻点了点嘴角,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说道:“此事谁又说得准,万一不小心又被灌了迷魂汤,我看林大人惜才得很。” 这会子知道认错,在贾敏看来,已经晚了。当初林如海可是对苏家的苏源十分欣赏,把他夸了又夸。 贾敏告诉林如海苏家哥儿品行不端时,他还满脸的不相信,一副觉得是有人故意构陷的模样。 贾敏看着林如海当初维护一个外人的行径,心中的怒火就忍不住往上冒,冷笑着说:“早前老爷不是义正辞严,说什么不知真相,只凭着流言,不能妄加评判。你们都是官道上的老爷,做事自然要留三分情面,我们一介妇道人家,是不敢说的。” 贾敏对于那些送到眼前看似千好万好的东西,向来都天然存着三分警惕。 尤其那个看起来完美无比的少年人,简直就像照着林如海的品位培养出来的,偏偏还是苏家出来的。 在她看来,林如海他们这样的读书人,只要看到文章好,便认准了那人是个好的,太容易被表象所迷惑。 贾敏可没忘记以前苏家那个发疯的表姑娘,还有一年年接着生孩子最后死掉的姜瑶,留下来的几个姑娘都没养大,挣命似的给苏家传宗接代,最后还落个生不出儿子的名声。 若苏家真是良善人家,又怎么会让这种话传出来呢? 贾敏表情冷冰冰的,说道:“老爷是在京城待久了,忘记原先苏家的事。” 林如海当然记得,原先他想着那是内宅之事,而且是四房的事,不应当与三房相关,就如宁国府和荣国府不一样。 可如今,夫妻俩却就此争论得不欢而散。贾敏一想到那样的人登过自家门,就觉得一阵恶心,仿佛林家的地,用几桶水都冲不干净。 贾敏也知道,他们官场上的事,总要留个几分余地,没个现场捉奸,无凭无据,不能轻易翻脸。 可她还是不得不提醒林如海:“老爷莫要怪我小题大做,只看看甄家流出来的艳诗,叫人死了都不得安生,就知道那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如海当下也只能低头认错,不住地说:“夫人说得都对,夫人说得都对。” 这边贾敏气都还没消下去,大丫头便捧着今日的帖子进来了:“太太,苏家送来的帖子。” 贾敏拿起来看了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吩咐丫头:“就说我要去老太太那边,不得闲。” 第206章 丫鬟又看了一眼林如海,林如海马上接过话:“我也要去看老太太,不得闲。” 等丫鬟走了,林如海才又与贾敏说:“夫人,咱们家倒是避得过,只是还得想个法子,如夫人这般嫉恶如仇,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旁人也被蒙混过去?” 贾敏睨他一眼:“难得老爷有这样的好心,可惜如今苏大人深得太上皇倚重,这一星半点,宛如蚍蜉撼树啊!” 贾敏心里明白林如海当下的回避不撕破脸的做派,苏家是太上皇故意扶持起来的,苏源和秦可卿那点事,在这复杂的局势里,显得微不足道。 她只是气林如海一开始识人不清,差点引狼入室。 转眼黛玉已经在荣国府住了十来日,天气愈发炎热起来。 院子里的知了没完没了地聒噪着,吵得人心烦意乱。 史湘云作为史家和贾家的桥梁人物,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给老太太请安。正巧黛玉也在,她来时就和婶娘说好,要多住几天。 湘云见过老太太后便往黛玉这边来。 只见黛玉和探春一人歪在一个竹塌上,穿得十分清凉,正在吃冰湃的果子。见湘云过来,两人都慵懒地懒得起来,只是抬起扇子晃了晃,就算打了个招呼。 湘云到这边,也热得不行,额头上满是汗珠,一边一层层往外脱衣裳,一边抱怨:“家里让穿的,痱子都要出来了。” 黛玉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她:“往常你最怕热,端午早就过了,今日怎么包粽子似的穿这么多?” 湘云接过丫鬟递来的扇子,猛地扇了几下,大口喘着气。 探春让湘云吃果子,还问她要不要喝甜汤。湘云觉得腻味,只说不要,喝点茶水就好。 她看着黛玉一副懒散的模样,笑道:“我瞧你倒是过得悠哉。要我说之前你也太冒进了,怎么能拿自己的真名去落款。” 黛玉翻身坐起来,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怕什么,旁人又不知,就算知道了,天底下叫这名字的又不止我一个。” 探春也坐了起来,伸手理了理发髻。 黛玉见她们俩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又道:“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不就是编排吗?武皇帝都登上了大宝,古往今来编排她的还少,难道就只为三两句流言就畏葸不前?倘若那些人说什么就应什么,倒是要把那张嘴供起来了。” 黛玉觉得有些无语,当下还没传出什么来,姊妹们就开始担忧了。她又说:“况且我也没做什么?” 湘云见谈论这个话题只能让人不快,黛玉自己都不担心,倒是显得她们畏畏缩缩的。 她才从史家出来,有许多情报要和姐妹们交换。 于是就把自己从长辈那边听到的新鲜事和小姐妹分享:“我听婶娘说,江南来的苏大人家的哥儿很了不得,京城人都叫他枫林公子。” 不料黛玉和探春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看湘云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黛玉甚至有些不忍:“那一个啊!你婶娘可曾说那位公子……” 黛玉简单把那位公子如何勾搭人妻,如何写艳诗的事简单说了。 湘云只听了大概,便惊讶得瞠目结舌,眼睛瞪得大大的,背心直冒汗。 她难以置信地说道:“好端端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怎么能做这种事?” 黛玉却见怪不怪,世上人奇怪的癖好多了,她正想着要怎么和湘云解释。 探春正色道:“本朝官员禁止狎/妓,若是旁人的妻子,大概不算狎/妓了,民间暗/娼门子,并不在少数。” 想来那秦家媳妇未必乐意,又或者遭人胁迫,死因成谜,赤/条条吊死究竟是绝望之至,还是有人故意为之,谁说得清呢! 湘云还没感叹完,忽然反应过来,满面疑惑:“旁人家的阴私,你们怎么知道?” 探春指了指甄家的方向:“自然有能知道的法子。” 秦可卿是甄家媳妇,甄家隔着不远,这种事老太太不会故意瞒着小辈,反而会拿出来当例子教育人,探春她们能知道也不为奇。 湘云想起来她先前的推崇之言,顿觉像吞了苍蝇一般恶心:“真真是,知 人知面不知心。” 说着,原先高高兴兴的史湘云蹙着眉头,神情忧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探春觉得湘云未免悲愤过头:“你叹什么气?” 黛玉好心提醒:“他们这些公子,京城中人际往来,当然要在一处什么诗会、宴席、骑射,花样纷繁,我父亲已经推了好几个帖子,苏家是真不怕树大招风。” 史家夫人为什么会和湘云提起别家公子,极有可能是在讲湘云定亲的卫家公子时提到的。 湘云微微点头,真叫黛玉猜中了。 黛玉还说中了一点,苏家是真的不怕树大招风,升迁至京城以后,行事十分高调。 为此林如海都往荣国府跑了两回。 做戏要做全套,史苗请了几回太医。 林如海是孝顺女婿,当然要到老太太跟前侍奉尽孝。苏家试探了几回,察觉难以拉拢,便不再试探了。 这日林如海和贾敏又来了,瞧一瞧黛玉,却没提把闺女接回去的事。 谈到当下炙手可热的苏家,大家都不太看得懂苏家的做派。 林如海皱着眉头说道:“苏家大有结党营私之嫌,自圣上登基以来,多少不太得志的大人,对此热络非常。” 史苗没想太复杂,说到底就是老子斗儿子。 今年春日太冷,皇帝陛下祭天的时候冻着了,往后似乎身子就不太好。估计太上皇坐不住了。 史苗还真是想看看热闹,当朝会不会闹一出,老子让了皇位给儿子,儿子又把皇位还给老子的大戏。 史苗风轻云淡地笑道:“他们大约在赌太上皇比圣上活得久。” 林如海和老太太说话,贾敏一直淡淡的不搭腔。 林如海年岁也不小了,这下子也只能来求史苗帮忙:“老太太,您好歹帮着劝一劝,她总不理我。” 贾敏恨不得上前掐他,怎么还和老太太告状呢!可惜这会子她没挨着林如海坐。 林如海一脸委屈,已经好几天了:“我还不至于糊涂到那个地步,看见一个长得清俊的,就只会想起女儿的终身大事。” 史苗笑了笑:“好,我记着帮你劝。” 有一件事,史苗一直觉得很不安,于是又向林如海求证了一回:“先前说苏大人要接手修缮大典一事,此事准了吗?” 林如海点头:“已是准了,只是赵大人的去处,尚不明确。” 史苗眉心蓦的跳了跳,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史苗的预感没有错,原先修书这样的事,在旁人眼中就是个清贵差使。 说出去虽然好听,实际上并没有多少权力,每日修文校书,甚至有些枯燥。 然而那位从学政升上来的苏杉苏大人入文渊馆主持事务以后。 紧接着将修书的人做了大半调换。 京城多了一批京官,七七八八都安置到修书的差使上。 若不是贾政出身荣国府,怕是也要赋闲。 事涉的大臣怨声载道,贾赦都看不明白了,今天去应卯,同僚们都在谈论此事。 贾赦:“好端端一个修书的差使,怎么就成了香饽饽,谁都想去。” 大概是皇帝陛下特意留一块地盘给太上皇折腾,让老人家过过瘾。 除了这种不会对朝廷伤筋动骨的机构,还有哪儿更合适呢? 史苗笑道:“老人家闲不住,不能弄兵,不能沾银两,做些轻巧活计,打发时间。” 贾赦点点头,修书比起那些税赋和军中的事,可不就是轻巧活计吗? 也不知道苏大人给太上皇灌了什么迷魂汤,突然就得了他青眼。 要说苏家哥儿和甄家媳妇那档子事,外面风言风语,传得沸沸扬扬,也不见苏家有什么影响,反而仍旧与四王八公打得火热。 薛蟠那种人命案子都能轻轻松松抹平,一点风言风语算什么,当下还有人真心实意为苏家委屈。 不过有个人乐极生悲,马上倒霉了。 先前赏过的婆子,得了一件新鲜事,马上来说给史苗听。 想到老太太会赏,那婆子眉飞色舞:“老太太,甄家那个衔玉而生的哥儿,被打了个半死!” 宝玉挨打了。 这事在史苗眼里已经掀不起半点波澜,宝玉不被打才不奇怪,史苗淡淡问传话之人:“可是惹了什么事?” 婆子连忙道:“听说因为一个戏子,唱小旦的。是什么……忠顺王爷家养的戏子。” 好了,现在是蒋玉涵那个剧情点。 史苗听了几句,随手打赏点东西,让那婆子退下。 没想到贾赦晚上回来,也要念叨一回。 说起宝玉被打,贾赦八竿子和他打不着,竟然也挺高兴。 贾赦笑嘻嘻的,语气非常幸灾乐祸:“要说甄家那哥儿真是胆子不小,好端端竟然和王爷抢起戏子来。” 第207章 “还是苏大人家公子和甄家宝玉置气,告到忠顺王府去。” “我们两家虽然交情不深,偏巧我就在席上,那琪官倒是个尤物,惹得几家相争。” “甄家宝玉还和琪官换了汗巾子,偏偏琪官的汗巾子还是北静王送的。” “母亲,要不然咱们家送几丸上好的棒疮药去?” 贾赦说了一车子话,半点没有这个年纪的沉稳。 史苗皱眉反问他:“年纪不小了,还和一个孩子计较,难不成你也看上什么琪官?” 按理说大老爷的品位不是这样,贾赦历来喜欢颜色娇艳的女子。 贾赦连忙作揖告饶:“母亲明鉴,儿子不敢,只那琪官戏是唱得不错,先前想听他唱一二句,奈何不愿张口。” 原来贾赦吃过闷亏,看来大老爷记仇的人设不改。 北静王、忠顺王、苏家,甄宝玉真是能搅和,对于甄家要奏宝玉,史苗表示理解。 只要忠顺王府一句话,蒋玉涵就要顶着逃奴身份,当下律法,私藏逃奴是重罪。 为了甄家上下几百口,还是狠狠打一顿吧! 贾赦聊着今日席上的八卦,正当时忽然有人进来回话: “老太太,二老爷今儿不回来了,特遣小的来传个信。” 第164章 天色渐暗,夕阳洒进来,斑驳的光影在窗纱上晃晃悠悠。 贾赦正口若悬河地说着甄家宝玉那些事,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色,手还时不时比划几下,沉浸在交谈的兴致之中。 偏偏这时,一阵脚步声打破了这份热烈的氛围。 贾赦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悦,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闪过戾气,又遮掩下去。 他抬眼望去,只见来人低垂着脑袋,像是犯了什么大错,青绿的衣摆上还沾着灰尘,也不知是怎么弄的,就这般狼狈地到主子跟前回话。 贾赦说话的口气自然好不起来,他脸色一沉,厉声喝问来人:“二老爷为什么回不来,可有说其他话?” 这一开口,原本就不敢抬头的长随,吓得浑身一颤,头恨不得直接埋进地缝里,连身子都开始控制不住地哆嗦,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半天才发出一个音节:“这……” 贾赦见他这副模样,愈发生气,嗓门也不自觉大了起来:“老二的差使又不是什么军机要秘,怎么忽然就说不能回来?我问你话呢!你也是个老人了,说话办事还不清不楚的。” 贾赦话音未落,那人“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说道:“老太太、大老爷,小的真不知道,跟着也有其他家的小厮,馆里面带出来的就是这句话,还让小的们不要多问。” 贾赦把眉头拧紧,脸上满是疑惑与担忧,追问道:“其他大人也不能回?” 那人声音打着颤,眼睛慌乱地瞟着地面,心虚地说道:“小的怕老太太听了着急……” 他心里清楚自己自作主张的说法不妥,所以被贾赦喝问两句就彻底慌了神,只觉得心慌意乱,腿也软得像棉花一样。 贾赦啐了一口,满脸的不耐烦,心里想着真是分不清什么事轻重缓急,这种事哪是一个下人能做主遮掩过去的。 他急忙道:“这才叫急死人呢!”没等史苗开口,贾赦又连声吩咐:“还不去找人问问林家是什么状况。” 那人站起来,腰依旧是弯着,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是……小的,小到门口的时候遇到琏二爷,二爷已经让人去问了!” 史苗坐在一旁,原本拿着抹额把玩的手不自觉地攥得紧紧的,觉得事情不妙,急忙说道:“还有史家,其他姑奶奶家也去问。” 一瞬间,屋子里原本因谈论甄家宝玉而有的那点轻快氛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寂静,每个人的脸上都蒙上了一层阴霾。 贾政平日里修书是个规律的公务,按时应卯,整理校核,书籍归档矫正,最后按时下班,除了大朝会,平日也不去圣人跟前碍眼。 可如今怎么突然就不能回来了?就算要加班,大约也能有个缘故,这般不清不楚的,半点消息都传不出来,实在让人不安。 过不了多久,出去林家打探消息的人气喘吁吁跑回来,脸上满是焦急与疲惫:“老太太,林家那边姑爷爷今儿也被留在了内宫。” “甄家呢!”贾政媳妇关氏急切地追问。 “甄家没消息,京 城其他人家也……” 回答的人声音里透着无奈和困惑。 整件事情极其诡异,满京城都不知道上朝的大臣为什么不能回家。 众人心里难免不联想起历史上的宫变,一时间,京城的官宦人家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四处探听消息,却一无所获。 虽然贾政那边早就说了今晚不归家,但是众人都害怕半夜又有了消息,都候在荣禧堂不敢睡下。 家中贾珠、贾琏等男丁一面顾着门房有没有消息,一面又要给内宅传消息。 奈何等到后半夜,已是过了四更天,外面一片寂静黑夜,打探消息的举动像是石沉大海,一丝一缕也捞不着。 丫鬟们换过一回蜡烛,惜春挨着探春坐下,她年岁小,实在熬不住了,歪在探春身上靠着,一个不小心,差点栽倒下来。 史苗自己也熬不住了,眼皮直打架,她心里想着,眼看没什么结果,真要有事她们一大家子跑不掉。 况且照着现在的发展,书里面贾家都没被清算,这一回更不会被清算。 她看着那边困的不成样子的小惜春,心疼地说道:“带孩子们去睡吧!真有事也不是她们能顶着的,还小呢!别熬坏了身子,一家子等在这儿,也没什么用。” 说完,她看了看贾赦等人:“你们也去歇息,我也要去歇了。” 倘若只是小辈去歇息,老太太还在熬着,她们当然不敢。 如今老太太要歇下,就算不放心,也只能各自回各处院子里等。 探春是熬了一个通宵,惜春原本也跟着熬,最后靠着迎枕睡着了,探春就没再叫她。 一直到第二天过了午间,贾赦和贾珠才一脸疲惫地从外面带回来消息。贾赦的脸上带着倦意,眼睛里布满血丝,他先是让诸位安心,说道当下不关荣国府的事。 贾赦简单说了下贾政尚未归家的原因:“二弟同科柳大人,因不愿按太上皇的意思修书,上折劝谏,今日被罚了二十廷杖,二弟和几个同僚见他伤重,在那边看顾他。” 好端端的打大臣板子,众人都吃了一惊,莫不是这大人犯了大错?周氏满脸疑惑,忙问:“怎么就挨了廷杖?” 贾赦抿了抿干裂的唇,声音略带沙哑地说:“听说昨日太上皇微服私访,去了文渊馆。” “文渊馆?”关氏听着犯了糊涂,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既去了文渊馆,为何要到宫里挨廷杖?” 史苗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冷冷地说:“想来是老陛下觉得当场惩戒不够有威慑力,所以换个人多的地。” 众人心里明白,这是以儆效尤,杀鸡给猴看。 可再怎么杀鸡也杀不到与世无争的文渊馆啊? 不单是贾府,京城的大人们都对宫里这一出陷入了深深的迷惑当中。 再往后,当日的情形才在东拼西凑中渐渐明了。 原来太上皇微服私访文渊馆,查阅了前朝史官笔墨,觉得不妥之处,想要修改。 负责主持整理前朝史官册页的柳大人刚正不阿,拒绝了太上皇的修改要求。 约莫是说话引经据典些,太上皇感受到了嘲讽,最后把人弄到宫里当着大臣们的面打一顿。 谁听了都说荒唐,难不成满宫大臣留下来,就为了看太上皇抖威风?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贯中庸圆融的林如海也遭了罪。 贾政自打柳大人出事以后,脸色一直不太好,天天上班如同上坟,今日更是面如锅底,黑沉沉的可怕。 贾政声音低沉地说:“妹夫被罚了半年俸禄,在家中思过三月。” 史苗却非常乐观,舒了口气道:“还好是思过,没有被打就好。” 贾政长长地叹了口气,满脸愁容:“柳大人被削了官职,上面命他和亲族即刻离京。” 要说这皇家办事真是太不地道了。 贾赦听着啧啧两声,满脸感慨:“先前不是说他伤得不轻,家里还送过两次药去?” 关键柳大人当着文武大臣的面,结结实实地挨了二十杖。 百十来双眼睛盯着,行刑的人半点不敢偷工减料,柳大人几乎要被打废了,若不是身子骨历来挺好,等着他的就是血溅朝堂。 众人心里都在想,这得是什么仇什么怨?古时候有些造反的藩王待遇都比这好呢!如此行径,显得皇家非常小家子气。 贾赦又道:“这不是要人性命吗?怕不是走不出京城地界,就要没命了。” 第208章 看来柳大人家恐怕要预备一口棺材跟着走上路,说是还乡,没准最后是扶灵还乡。 史苗也被皇家的骚操作开了眼,冷冷道:“那一位老糊涂,难不成另一位也跟着老糊涂,可惜就是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整件事的发展,皇帝陛下未免孝顺过头,太上皇说往东,他绝不往西。 太上皇也不藏着掖着了,放出风来,柳大人是罪臣,谁都不可以送。 京城大小官员再一次被震惊,简直就不像皇家人能干出来的事,连一点基本的体面都不要了。 史苗一度怀疑太上皇是不是老到一定地步,开始老年痴呆,作妖不停。 若是怕自己留下不好的名声,改自家那段记录也罢了,偏偏要对前朝旧事动手,仿佛史书就是他手中的一个话本子,情节结局,正派反派,都是太上皇说了算。 皇帝陛下除了扮演孝子贤孙,大部分时候都在隐身。 太上皇换了一个地方挥斥方遒,兴许皇帝陛下心里也有小九九,老子做得,将来儿子也做得。 时过境迁, 史书往后传过几百年,谁还能知晓今日是非,合理的修改,将来想要青史留名,也不是件难事了。 当皇帝的人,在这一方面虚荣心尤其大。 有柳大人例子在前,而今的苏大人主事,只会一味迎合太上皇,旁人敢怒不敢言。 因为以前史苗进献过书籍,贾政主修的是农书杂书,眼不见,心不烦。 只是那柳大人家,在一个天蒙蒙亮的早上,一家子百十来号人,悄悄从北城门离开京城。 史苗和老二贾政惆怅一回,外面说白先生过来说话,贾政连忙收了悲伤神色,匆匆出去了。 白琪进来,也不打什么弯弯绕绕,请史苗屏退下人,只说有要事要谈。 她挨着平日和史苗说话的位置坐下来,坦然笑道:“老太太,我正好想带着湘湘还乡,倘若遇到了,也算缘法。” 荣国府私下是预备好要帮柳大人的,白琪看得出来,兴许早就做好了沿路安排。 白先生觉得还不如自己出面来办最妥当。她们孤儿寡母的不引人注意,况且这种事总有风险在,荣国府必定会找那种看起来和贾家关联不大的人,没准被人揪住错处,弄巧成拙,参一本。 史苗意外,却也不意外,年前冻害严重的时候,白琪就透露过这种心思。 史苗问道:“先生当真要走?” 白琪理了理身上青色的衣摆,她头上只簪了两根银簪子,今日打扮得比寻常更素净。 白琪微微抬起头,眼中透着一丝怅惘,说道:“夫人您是知道的,虽说去哪儿都一样,我们娘儿俩,终归还是想回去看一看。” 说着说着,白琪眼中含泪,无奈苦笑:“这么多年,我也不是没想过,有朝一日能为家人平反,见得多了,反而不存着那份心,皇帝而已,圣旨而已。” 看如今太上皇闹的这一出,还有圣上听之任之的态度,白琪越来越觉得,先前那个把天下太平寄托于明主仁君的自己,颇为可笑。 史苗眉头皱了皱,心想白琪忽然要回乡,大约是想落叶归根了。史苗问白琪:“先生什么时候走,家里安排妥当人去?” 白琪微微摇头,她既然说得出要半路“偶遇”柳大人的话,必然是做好了万全之策。 “府上不便直接派人,先前我在庄子里,倒也收用了几个还算可靠的,我打算先带了湘湘去庄子上,我们再悄悄走,不必大张旗鼓的送别。” 这样确实不会引人注意。 显然白家母女真正不想引起的是家中其他人的注意,毕竟师徒情分一场,十八相送,唯恐别来伤心。 史苗见她头发比往年白了更多,心里感慨,她们果然都老了。 史苗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既然已有安排,我也不好插手。” 白琪忽然离了座,直接跪下来,拜了三拜:“夫人请受我一礼。” 史苗侧过身不敢受。再抬头,白琪已是泪流满面:“夫人,倘若苍天垂怜,我还望此生能与夫人再见,甘效犬马。” 话已经说到这儿,足够隐晦,抑或是白琪做母亲的难以言之于口。白湘湘身子不成了,她要带女儿回乡,却又不想做那等哭哭啼啼伤感之态。 史苗沉吟片刻:“等哪日我请玉儿她们来聚一聚。” 白琪道了一声谢,擦干泪痕:“……老太太只当寻常小聚就好,千万不要与旁人提及我们娘俩要走一事。” 庭院里很安静,微风轻轻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屋里也静,只听见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史苗点头应下:“好,依你所言。” 第165章 作为向来言出必行之人,此次邀请姑娘们回家相聚,她神色泰然自若,旁人瞧着,自然也不会多生猜疑。 近些日子,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愈发难觅,这样的家庭聚会,倒恰好符合史苗平日里的安排。 前去送帖子的小厮很快就回来了,此刻贾敏正百无聊赖地闲坐在房内。 自从林如海被罚俸禄后,她便极少外出交际,正愁找不到一个散心解闷的好去处。 接过帖子的瞬间,她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可算有个能消遣时光的地方。 贾媃也收到了聚会的消息,当下的娱乐活动实在是匮乏有限,平日里除了四处走动与人交际,就只能在自家园子里逛逛。 一听说老太太相邀,她没有丝毫的迟疑,满心想着能和家人相聚,这无疑是一件难得的乐事。 相较于那些远嫁他乡、恐怕终身都难以再与家人相见的姑娘,贾媃的心中满是庆幸,她觉得自己能在这个年纪还侍奉在母亲跟前尽孝,实在是莫大的福分。 她甚至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仔细地整理发髻,挑选明日要的衣裳首饰。 聚会这天,园子里热闹了起来。 丫鬟婆子们来来往往,脚步匆匆,忙着布置戏台子。 贾媃难得有机会出来参加这样的聚会,和众人闲聊之时,不禁轻轻叹了口气,神色间流露出几分落寞。 她忍不住抱怨道:“我还能有什么乐子呢,不过是在家里找点解闷的法子罢了,家里连个贴心的姑娘能说说话都没有。” 她虽膝下育有两个姑娘,却不是亲生,可总感觉除了礼节上的往来,少了些亲生母女间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 她自认为已经竭尽全力做到最好,可女儿们虽然敬重她,却始终像是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女儿们嫁出去后,她的身边就显得更加孤寂冷清了。 想到这里,她轻轻摇了摇头,端起茶杯,缓缓浅抿了一口。 贾媃家里的爷们外放任职了,倒也落得清闲自在,不必卷入朝廷里那些纷繁复杂、乱糟糟的事务当中。 提及上月发生的事情,众人依旧心有余悸,那种惶恐不安、提心吊胆的滋味,至今回想起来仍让人难受不已。 贾敏看向姐姐,轻声说道:“他们虽然不在家中,不过由此可见外放自然有外放的好处。” 史苗在一旁听着,不住地点头,由衷地感慨道:“我也觉得还是先前住在金陵的时候最好,那时候你们都还没嫁出去,家里热热闹闹的,满是欢声笑语。” 此时,太上皇不知出于何种缘由又开始有所行动,皇帝陛下的态度却是模棱两可,让人捉摸不透。 整个京城仿佛被一层沉重的阴霾所笼罩,再度陷入了死气沉沉的氛围之中。 当然,这只是对于那些行事谨小慎微、心里有所顾虑和忌惮的人家而言,而某些人家却依旧我行我素,该如何寻欢作乐便如何热闹,奢靡享受一样都不落下。 眼看到了午饭时间,众人围坐在一起,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 然而,之前送去帖子的甄家,却犹如石沉大海,半点消息都没有。 按照礼节来说,就算甄家忽然来不了,也早就应该派人前来告知一声。 周氏看着丫鬟婆子们收拾杯碟桌椅,又抬头望了望逐渐西斜的天色,心中不禁涌起一丝疑惑,她向下面的人问道:“甄家还没来人吗?” 丫鬟赶忙快步上前,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回太太,没有,门房那边一直都没有消息传来,礼也不见踪影。” 周氏听了,微微皱起了眉头,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不悦,接着便朝着史苗走去,说道:“原想着那边的凤哥儿会过来,她最是会讨老太太欢心,只要她一来,场面立马就热闹起来了。” 众人心里都清楚,给甄家递帖子,本就是想给凤姐一个过来相聚的由头。 先前甄家发生的那件事,周氏还曾一度误会凤姐是个心胸狭隘、容不得人、心机深沉且手段狠辣的人。 后来才知晓,凤姐身为媳妇,竟然还要用自己的嫁妆去贴补家用。那甄家的爷们拿着媳妇的嫁妆在外面养外室,把外室带回家后还将其害死,最后竟还妄图把恶名栽赃到凤姐身上。 第209章 凤姐是个极其好强的人,每次过来,脸上都总是带着笑容,可又有谁能想到她在背后咽下了多少的辛酸苦楚呢。 贾敏听到周氏提及凤姐,也跟着附和道:“先前我听说甄家要分家,恐怕一时间还拿不准到底该怎么分呢。” 史苗也曾帮着甄家仔细盘算过,按理说二房没了之后,甄家早就该分家了,可如今这形势如此复杂,实在是太难分了。 甄家作为元妃娘娘的亲族,分家的话实在是不太好看,况且甄家是为宫里娘娘省亲特意盖的园子,倘若要分家,这园子肯定是不能分的,光是日常的维护费用就是一笔相当不菲的开销。 虽说这园子顶着个好名头,可真要是有人要了这一份产业,必然就不能再要其他东西了,难不成要让王夫人娘俩守着这园子去讨饭吃吗? 下午安排了一出精彩的小戏,戏台上,演员们精心粉墨登场,唱念做打,一招一式都演绎得精彩绝伦。 刚唱完第一折子,正准备开始下一场时,众人忽然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只见凤姐今日的打扮格外隆重,身着一袭华丽无比的衣裳,头戴璀璨耀眼的珠翠,脸上洋溢着自信满满的笑容,步伐轻快灵动,上前来给史苗和一干夫人们行礼,说道:“老太太,我来迟了,还请老太太恕罪。” 史苗看着她,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问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是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呀?” 王熙凤脸上笑意盈盈,解释道:“都是些琐碎的家常事,我们太太特意把我叫过去,还交代我一定要给老太太您问安呢!” 她又赶忙说起她婆母不能来的原因:“我们太太前几日头风病犯了,原本是打算来的,可到今早还是动弹不得,心里又懊恼又着急,只恨不能亲自前来。” 史苗本也没对一个小宴席上甄家能来多少人抱有太大期望,以前也大多是小辈过来问个好表示一下心意。 只是凤姐既然说自家婆母病了,史苗照例也要在人情世故上走个过场,说道:“好生调养着就是,咱们两家离得近,往后有的是机会。” 凤姐顺着史苗的话茬,接着说道:“我也是这么劝我们太太的,好说歹说,才总算把她劝住了。” 在史苗跟前请过安后,凤姐又转而向周氏道谢:“前儿我们家巧姐出痘疹平安,多亏了您荐的大夫。” 她是打从心底里真心实意地感谢,荣国府的人脉和资源 就是好,连举荐的大夫都比宫里的太医还要靠谱。 几服药下去,巧姐就完全康复了,身上也没留下半点疤痕印子。 听说巧姐出了痘疹,长辈们纷纷关心她如今的身体状况,王熙凤一一谢过,说道:“早就已经大安了,多谢各位长辈挂念。” 史苗见此情景,便打发她去和姐妹们一起玩耍。 黛玉等人本想问凤姐为何迎春没有一同过来,可话到嘴边,最后还是硬生生地止住了。 定了亲的姑娘,便不太方便出门走动了,就连最爱出门游玩的湘云,近来也是三回难得有一回能聚齐,仿佛一下子就成了有主的物件,行动都受到了诸多限制。 又唱完了一折子戏,贾敏听得十分专注投入,觉得这戏唱得实在是精彩,便问白先生:“湘湘怎么不见出来,这一折子的唱腔与往日不太一样呢。” 白琪还是如往常那般回答,说湘湘身子不太方便。贾敏也无心再继续听戏了,当即领着黛玉去看望白湘湘。 柔和的光线透过树叶的枝桠,斑斑驳驳,轻轻洒落在庭院之中。 微风悠悠拂过,树叶相互摩挲,发出沙沙的轻响。 白湘湘这时还在认真地抄着一卷书,见母女二人过来,连忙吩咐丫鬟看茶。 贾敏关切地问道:“湘湘,你为何不去听戏呢?今日天气这般好,戏也十分精彩。” 白湘湘脸上带着温和亲切的笑意,解释道:“我有些乏累了,就不去了,免得中途先走了有失礼数。” 贾敏想到她确实行动多有不便,今日又有甄家的外人要来,倒也没有再勉强劝说,于是安排道:“一会儿我让戏班子到你这边单独给你唱一回。” 白湘湘感激地道谢。两人刚没说上几句话,外间就有人匆匆来催贾敏,说甄家又有人来了。贾敏无奈之下,只能又折返回去。 甄家来人却是分先后两拨到达的,一家子人分成两回过来,当中必定是有什么缘由。 史苗定睛一看,甄家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宝玉的母亲王夫人,莫说史苗感到意外,就连贾敏都颇感吃惊。 怪不得刚刚王熙凤东拉西扯,非要扯什么家里太太得了头风不能来的缘故,原来是三房动身前来的是王夫人。 王夫人比王熙凤年长了一辈,这么一对比,就会显得大房对此次聚会不太重视。 凤姐来时,因为和探春、黛玉、惜春等人都十分熟悉,史苗在家里又向来不拘束孩子们,大多时候都是让年轻一辈的孙媳妇们一起尽情玩耍,不必到跟前拘谨地立规矩。 如今王夫人一来,依照礼节,姑娘和孙媳妇们都要上前来行礼问安。王夫人一一询问过后,还问姑娘们最近读的是什么书,这般举动,仿佛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样,不知情的人看到这种场景,定然会觉得王夫人也是个知书达理、行事豁达的人。 自从王夫人一来,王熙凤就像是被喂了哑药一般,不敢再像之前那般随意说笑、肆意而为,不太说话了,整个场面的气氛也随之冷清了下来。 史苗坐在上首,不动声色地维持着场面上的体面和做派。 王夫人目光在黛玉、探春身上来回打量,眼神中透露出审视和考量,心里暗自盘算着,这些姑娘们和她的宝贝儿子宝玉是否般配。 她的心思表现得实在是太过明显,旁人就算不想猜也能轻易察觉。 本来甄家宝玉已经到了相看婚配的年纪,王夫人觉得自己把适龄的姑娘仔细考量一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荣国府的姑娘和林大人的姑娘,从年岁上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尤其林大人家的这一个,模样出众,才情更是没得挑剔,况且林家只有这么一个姑娘,江南又向来有厚嫁的风俗,将来肯定少不了一笔丰厚的家资。 可惜林家必定是舍不得让女儿远嫁出来的,她也只有宝玉这一个儿子,纵使这姑娘千般好万般好,如同仙女下凡一般,也是万万不能考虑的。 至于荣国府这一个二房家的姑娘,虽然平日里不太起眼,但深受家中老太太的疼爱。 这位老太太可是最是难缠不好对付的,肯定不会轻易应允这门亲事,到头来宝玉还会白白遭受一番奚落,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故而王夫人思量一番之后,便把黛玉和探春二人排除在了媳妇人选之外。 好好的一个原本充满欢乐氛围的闲暇小聚会,最后却莫名其妙地草草收场了。 贾媃先行一步离开了,贾敏去和白湘湘说了会儿话,黛玉想留下来和姐妹多住两日,贾敏只能无奈地笑着说:“你就留一日吧,不然你父亲又该天天在我耳边念叨了。” 黛玉撒娇般地和母亲讨价还价,又好不容易争取多留了一日。 周氏和关氏两个嫂嫂一起送贾敏。 三人聚在一起,却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情绪,说起今日发生的事情。 黛玉是贾敏的亲生女儿,贾敏是当中最为火冒三丈的一个,当着客人、老太太还有孩子们的面,不好当场发作出来。 稍微一回想王夫人今日的所作所为,贾敏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满脸怒容,愤愤不平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家,竟然还敢上咱们家来挑选姑娘!” 周氏扶着廊柱,冷笑一声:“咱们家的姑娘自然是好的,由不得旁人眼巴巴地看着眼馋,她们也只敢在心里想想、看一看罢了。” 关氏想到自己的闺女被王夫人这般挑拣,也气得不行:“但凡在京城有点头有脸的人家,谁愿意把姑娘嫁过去?就说那甄家乱七八糟、一堆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她怎么就敢有这样的心思呢?” 那边厢,王夫人已经走进了角门,周瑞家的紧跟其后,前来把太太接回去。甄家早就各房过各房的日子了,今日太太才亲自走这一遭。 周瑞家跟着王夫人这么多年,自然是看出来主子的几分心思。 她们这些当奴才的私下里也会议论,都在说林家姑娘将来的嫁妆肯定少不了,不知道会多丰厚,谁要是娶了林大人家的姑娘,将来可就只有享福的份了。 倘若二爷能娶到这样一个媳妇,家里的亏空还用得着发愁吗? 至于配不配得上,听说那林姑娘身上还有个太上皇赏赐的诰命。 虽说真心想配也不是没有办法,可是周瑞家的也只敢像说书先生编荤段子那样,在心里偷偷地想一想罢了。 就算是王家舅老爷来了都未必敢有这样的想法,他们甄家就更不敢了。 第210章 周瑞家送了王夫人回院子,见没什么事情了,才往自家走去。 一进屋子就看见桌上放着一堆物件,她挨着炕坐下,问家里看门的婆子:“这是谁家送来的东西,怎么就放进来了呢?” 婆子右脸生了疮还没有完全好,红彤彤的一块疤痕十分显眼,她只敢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答话:“是江南薛家姨太太派来送礼的婆子孝敬您的。” 周瑞家的又问道:“给太太的东西送进去了吗?” 那婆子低着头回答道:“说是还没送进去,今日薛家来人的时候,您老不在,所以打算明日再送进去给太太和二爷。” 周瑞家的心里明白,这是薛家想让她明日多帮着说些好话的意思。 她起身仔细瞧了瞧,薛家这次倒是舍得下本钱,还有几样不错的好东西,不似之前那般小气抠搜的。 周瑞家的拿起一个玉镯子,对着光仔细看了看,讥笑着说道:“早要是愿意送这些东西,也不至于轮不到她家了。” 第166章 破晓时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周瑞家早早地就起身,在铜镜前精心整理着衣装,手指细致地抚平衣角的褶皱,眼中满是精明与干练,忍不住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袖口的镯子,嘴角微微上扬。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今儿个可得把这事儿办得滴水不漏,可不能 砸了自己的招牌。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她匆匆赶往王夫人的住处,到了门口,神色间毕恭毕敬。 薛家派来送礼的张妈,站在一旁,她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眼神中依旧透着薛家婆子特有的精明劲儿,心中也在暗自估量着这次送礼之事的利弊得失。 薛宝钗在京城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四处碰壁,在甄家更是饱受冷眼,年纪上也逐渐大了些。 然而她毕竟曾正儿八经地在宫里服侍过贵人,又在高门大户中历经繁华,见识过大世面。 就这寥寥几段经历,若说出去,在江南那也是令人称奇的稀罕事儿。至于她与甄宝玉之间那些不清不楚的传闻,好在还未传到遥远的江南。 薛家老爷为她定下一门好亲事,男方家境富足,家中的哥儿勤奋读书、力求上进,正缺一位贤良淑德的妻子来操持家中事务。 那哥儿先前虽有过一段婚姻,可惜媳妇福薄,一年多便离世了,也没留下子嗣。 如此一来,宝钗嫁过去虽是续弦,但境况与新嫁娘并无太大差别。 周瑞家的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薛家婆子回话,脸上神色平静,内心却活络得很。 薛家平日里扣扣搜搜,如今还不是得低声下气地来送礼。 说到底还不是指望甄家帮忙牵线搭桥。 舅老爷官职再高,也管不到这地界儿。他们总算是认清了自家身份,什么金玉良缘,自家二爷怎么会瞧得上薛家这样的门第,自从大爷没了之后,就更没可能了。 就算薛家那宝姑娘愿意屈尊当个妾室,等人家哥儿能纳妾的时候,宝姑娘还不知道成什么样了。 这般想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腕上那温润的玉镯,眼中闪自得,心里又琢磨,听这意思,往后薛家送的礼怕是不会少,这好处可不能让旁人抢了去。 王夫人得了好处,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脸上笑意盈盈,亲切地询问着薛姨妈和宝钗的近况,又关切地打听宝钗的婚期定在何时。 虽说当下甄家三房账面上颇为艰难,但王夫人还是勉强能拿出几样物件给宝钗添妆。 毕竟谁都不会和钱财过不去,薛家送来的银子,就像一场及时雨,正好解了王夫人的燃眉之急,不必再火急火燎地出去催利钱银子,宫里的开销也能暂时应付过去。 一番交谈过后,宾主尽欢,薛家人带着王夫人的回礼,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看着薛家人离去的背影,周瑞家的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源源不断的好处。 在荣国府这边,那日小聚之后,白琪提出母女俩想去庄子上小住。 众人都只当她们和先前一样,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依旧按照往常那样随意打点。 唯有史苗心里明白其中的内情,于是把白琪叫来,两人单独说说话。 史苗神色关切,眼中满是担忧与不舍:“打算哪一日上路?” 白琪随手折下树上一片叶子,放在手中轻轻把玩,神色平静,缓缓说道:“看好了几个日子,哪一日天气好,便哪一日出门。” 哪日天气好,就是好日子。 史苗努力压抑着心中翻涌的不舍之情,想要表现得豁达些,却终究还是难掩眼底的落寞,只是淡淡地说:“一路平安。” 大约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第二日,天色尚早,白家母女就早早前来道别,随后便踏上了行程。 贾赦刚好也在荣禧堂,他只当她们还会回来,便叮嘱婆子们好生看顾,等中秋再接回来一起过中秋。 白家母女一走,史苗心中虽说是豁达,可到底还是有几分惆怅,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从心底抽离了一般。 这几日暑气渐渐消散,天气日渐凉爽。 史苗也愈发喜欢在小花园里逛一逛。 这时候家里谁要是闲了,都会陪着史苗散步。姑娘和小子们都有课业在身,当下就数二房的媳妇关莹最清闲。 丝丝缕缕的阳光穿透薄雾,轻柔地洒落,偶尔传来鸟儿的啼叫。 两人沿着青石板路慢悠悠地走着,一夜之间,园子里竟多了不少盆景。 负责花草的夏婆子正指挥着小丫鬟们侍弄花草,一瞧见史苗过来,眼睛顿时一亮,急忙快步上前,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腰弯得如同虾米一般,恭敬地说道: “老太太、二太太,今年春日里园子里的桂花死了不少,天气回暖的时候移栽了好些,当下趁着中秋没到,便再布置些桂花盆栽。” 史苗细细看去,果然多是桂花盆栽,微风轻轻拂来,甜香阵阵,那香气仿佛带着魔力,让人仿佛已经预见了盛花时那馥郁醉人的景象。 这些盆景造型各异,每一盆都精心雕琢,一看便知种花之人十分用心,毕竟盆栽和地栽不同,既要保证花在盆景中存活,还要有独特的造型,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 史苗微微点头,眼中满是赞赏:“我瞧着不错,都是好的,桂花也能做出这样的盆景,养花的人用心了。” 夏婆子一听,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为了表现自己办事妥当,一脸殷勤地说道:“先前移栽的桂花树活得好,这一家的桂花是好的,故而仍旧让他们家送桂花来。也是这一家的姑娘心思灵巧,种出来的花也比其他家别致。” 说起家里种桂花的姑娘,史苗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 还没等她开口,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探春就抢先开口问道:“是哪一家的花,有些模样和巧思。” 夏婆子连忙回道:“那姑娘约莫比您大几岁,这一家也算是种桂花有些年头了,好像是姓夏,满京城大半桂花都是他家出的。” 说着说着,夏婆子还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丰富极了,“也是个识文断字的姑娘,可惜父亲走得早,家中只有她和母亲,孤儿寡母的,着实可怜呐……” 惜春忽然探出头来,眼中满是惋惜之色,说道:“还真是不易,原来是个读书人,怪不得做出来的东西与众不同……” 不必再问,史苗已经可以肯定夏婆子口中的那个姑娘就是夏金桂。 史苗心中暗自警惕起来,生意归生意,可今日夏婆子在自己跟前的话未免太多了些,显得太过刻意,就像是有人在背后特意安排的一样。 大概是自己惜才的人设,让有些人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史苗当机立断,让人把大房的周氏叫来,开门见山地说:“你找人去问问,这个夏婆子,平日里和什么人来往。” 周氏见这情形,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慌了神,夏婆子是她这边的人,老太太多少年没管过这些事了,忙问道:“老太太,可是她做了什么不妥的事?” 她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史苗神色平静,安抚道: “你也莫慌,当下是没什么,今日她忽然提及一户不相干的人家,家里年轻爷们进进出出的,叫车马上的人多留个心眼。” 有些事不得不防,关于夏金桂的好话都传到自己跟前了,史苗不能装作没看见。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甄家东角门。车轮碾过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车上下来一个姑娘,带着两个婆子一同进了门。 一行人穿过长长的夹道,绕过曲曲折折的回廊,一路朝着王夫人的主院走去。 回廊两侧的花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守门的小丫头从柱子后探出头,好奇地张望着这一行人。 王夫人院里还没收到消息,甄宝玉今日来给母亲请安,正饶有兴致地品鉴着母亲新得的盆景。 第211章 送盆景来的媳妇哈着腰,依照先前夏金桂教的话,说道:“这盆蟾宫折桂,是我们家姑娘亲自修剪的,寻到一块天然像是蟾蜍的石头,比那些工匠雕琢的古朴有趣。”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显然是有些紧张。 甄宝玉弯腰细细查看那块石头,颜色、造型,还有上面的青苔都恰到好处,宛如天成。 然而甄宝玉看过之后却不住地摇头叹气:“好看是好看,可惜好好一个姑娘家,却被功名利禄熏了心,若是换个其他名儿,才不至于辱没了这一个好盆景。” 他的脸上满是惋惜与不满,仿佛这盆景的名字玷污了它的美好。 那媳妇本就是照着吩咐说话,当下被甄宝玉这一番话问得面红耳赤,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尴尬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王夫人对儿子一味溺爱,见宝玉如此,也不生气,更不觉得儿子的话有何不妥,只当他又犯了呆病,脸上还带着宠溺的笑容。 还好这时外面的丫鬟打起了帘子,进来说夏家姑娘到了,那媳妇如获大赦,赶紧退了出去,脚步匆匆。 宝玉见有外客来,也不再品鉴盆景了,提步便要走,赶忙回避。 他巴巴地走这一遭,本是为了看看美人弄的盆景是什么模样,可细细看来,也不过如此,心中不禁有些失落。 甄宝玉这人素来爱俏,虽说嘴上说着回避,可走过廊下时,却忍不住悄悄远远看过来几眼。 只见一个身量苗条,体格略显风骚的姑娘款款往先前的西厢房去。那姑娘今日穿了一身桂色衣裳,行动间裙摆翩跹,仿若仙子飘然而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尖上。 宝玉回想起自己刚刚所言,似乎过于唐突了,毕竟时人都爱蟾宫折桂,兴许这姑娘只是为了讨个吉利彩头。 一想到那样精巧别致的盆景竟是出自这等佳人之手,甄宝玉觉着刚刚摸过桂花的指尖愈发香了几分,仿佛那香气中都带着佳人的韵味。 夏金桂也是读过书的,为了见王夫人,今日出门前特意又练了一回礼节。 她站在镜子前,反复调整着自己的姿态和表情,力求做到尽善尽美。一进屋子,她便盈盈屈膝行礼,动作优雅而流畅,嗓音温柔,不疾不徐地说道:“给太太请安。” 王夫人捧着茶,淡淡地嗯了一声,周瑞家的她的笑容中带着几分讨好,眼神在夏金桂和王夫人之间来回流转。 然后周瑞家的才缓缓开口道:“姑娘起来吧!刚刚太太还在说盆景布置得好,肯定是个灵巧的姑娘。” 第167章 今日天色还好,就是云彩有些厚,瞧着晚间要变天。 甄府内,雕梁画栋日光下莫名显得有些阴森。 夏金桂在王夫人面前,低垂着头,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恭顺笑容,微微颤抖的双手却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她轻声说道:“只是个小玩意儿罢了,送给太太讨个趣儿。” 若不是沾了薛家老亲的光,夏金桂这样的出身,根本没机会踏入甄家的大门,站在这位身份尊贵的王夫人跟前。 为了这次见面,夏家可谓煞费苦心,衣裳穿戴,花了百两银子还多。 既不能逾越规矩,又不能失了体面。 夏金桂精心打扮了一番,身上的衣裳料子是从江南运来的上好绸缎,纹样是当下最时兴的,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她梳着发髻,头上插着黄澄澄的八宝簪,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格外扎眼,心里想着一定要给王夫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借此改变夏家的命运。 王夫人坐在雕花楠木椅上,神色淡漠,她本就不擅长应对这些场面,如今面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夏金桂,不过是看在薛家的面子上敷衍而已。 按理说,家中收钱办事,她也见过不少其他媳妇来周旋,可这次,甄家三房确实拮据,她反而更加矜持,眼神中透着一丝不耐烦。 过了半晌,王夫人像是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果然是个好的。”随后,又如同见其他女儿家一样,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今年多大了?平日里读些什么书?在家都做些什么呢?” 夏金桂一一恭敬作答,每回答一句,都悄悄抬眼观察王夫人的神色。 恰在此时,管事婆子匆匆进来,在王夫人耳边低语几句。 王夫人微微皱眉,转头交代周瑞家的几句,便起身离去,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留给夏金桂。夏金桂望着王夫人离去的背影,心里一阵失落,脸上却还强撑着笑容。 周瑞家的得了薛家好处,料想也必定会得夏家好处,故而招待得很是尽心。 王夫人并没有留饭,更不会留宿,夏金桂只能在傍晚时分离开甄家。临出门时,夏金桂从嬷嬷手里接过一个精致的小匣子,递给周瑞家的,脸上堆满笑容:“这些是我家特制的桂花蜜,请周姐姐收着,一点小心意。” 周瑞家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满脸堆笑地接过:“姑娘客气了,我可真是沾了姑娘的光。” 周瑞家的并未推辞,等回到家打开匣子一看,里面除了一小罐子花蜜,旁边还静静躺着一粒金锭,黄澄澄的金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比什么镯子簪子都让人觉得踏实。 且说夏金桂离了甄家,一路乘着马车赶回在京城的落脚处。 她老娘自从她走后便坐卧不宁,在屋里不停地踱步,眼睛时不时望向门口,脖子都快伸长了,就盼着她回来。 夏金桂一进家门,夏家老娘就迫不及待地迎上去,焦急问道:“今日如何?” 夏金桂疲惫地坐下来,指了指肩膀,宝蟾赶紧过来给她揉着肩。丫鬟们又是端茶又是递水。夏金桂让人把甄家送的表礼拿给母亲看,不过是几样荷包,内里装着一些金裸子,只是纹样新奇,算不得多好的东西。 夏金桂老娘看着这些东西,叹了口气道:“这样的门楣咱们是攀不 起的,只是若能沾上点亲故,家中也不至于太难办。” 夏金桂还没糊涂到想去攀这样人家的亲,若是能进去,至多当个姨娘,将来能不能扶正还未可知。 不过夏金桂一向自视甚高,觉得自己只是投胎不好,没生在官宦人家,论人品样貌还有才情,并不在那些官家小姐之下。 听母亲这么一说,夏金桂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冷笑:“那是当然,也要看投胎投得好不好。” 夏金桂老娘又问她:“那家夫人待你如何?” 金桂摘下头上沉甸甸的簪子,揉了揉发酸的头皮,语气平淡地说:“她待人不咸不淡的,也就那样。” 夏金桂老娘满心想着,若女儿得了喜欢,能当个义女,她也能跟着有几分身份,可人家是宫里娘娘的生母,自然不会轻易认什么干女儿。 夏金桂心里明白,自家这次算是白跑一趟了,倒不如那个夏婆子说得靠谱,老夫人惜才,最推崇才女,赏赐的物件半点不吝啬,前儿还有个小官的女儿,得了老太太的好东西。 夏金桂看看甄家给的物件,当下就觉得亏大了。 他们这种大户人家最讲究,没准像是防贼一样防着自己。 早知道自己应该写点诗词之类,让那夏婆子想办法传到荣国府去。荣国府的老太太说几句好话,可比甄家这一位分量重多了。 只是如今再找那个夏婆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行得通,夏金桂只能以后再做打算。 王夫人并没有把夏金桂当一回事,倒是宝玉最后还是将那盆桂花盆景讨了去。 先前史苗关注的事情,周氏已经问出了大概。处理完以后,周氏才匆匆赶到史苗这边,恭敬地回禀:“老太太,问出来了,是那户买花的夏家给了夏婆子好处,今后院内花草,已不叫她负责,把她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原来都是姓夏的,原著里夏金桂家有桂花夏家的说法,京城的桂花供应,买到她家的东西也正常。 这样同姓的人,多半都喜欢攀点亲故。史苗见她已经做了处置,便没再插手多言。 过不了几日,白家母女回乡的消息从城外传了回来,贾赦听后勃然大怒,脸色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揪着下面的人一顿训斥:“怎么好端端的,就走了呢!可是你们服侍得不周到!” 史苗见他发火,缓缓说道:“她们原本就要走的,唯恐送了伤心,才悄悄走了。” 贾赦满脸无奈,眉头紧皱:“她与咱们家,也算有师生之谊,怎么能就这么走了?我让琏儿他们兄弟去送一程?” 虽然这些年贾赦早就把之乎者也扔得老远,但少年时,却是真真切切受过教导。 况且白先生年岁也不小了,女儿身子不好,正是该颐养天年的时候,怎么能就这么走了?贾赦看着母亲如此平淡,心里马上明白了,想来母亲早就知道这件事。 史苗又道:“正是有师生之谊,我才依着她去,不必送了,倘若你实在不放心,打点些人脉,暗自照应些,也算全了你们的心。” 第212章 贾赦还能如何,大约也只能暗自照顾。 为这个事,贾敏一收到消息,特意回了一次娘家,眼睛都哭得红红的。上回她见白湘湘,还以为就和往常一样,忽然被人叫走了,还想着将来再聚一聚,哪里知道,今后不能聚了。 史苗轻声安慰道:“天下总有聚散,有了这份心,便是欣慰的,她在身边时,你也与她好了一场。” 其实史苗大约能感同身受一点,纵使荣国府再怎么好,于她们而言,也是寄人篱下。 就如她在这个世界中,已是京城好些人家都艳羡的老太太,一家人捧着供着,小辈们比起京城那些乱七八糟的公子哥,让人省心。 可这么多年了,史苗终归觉得自己远来是客。倘若有一日,这具身体寿数到了尽头,她也要从这个世界消亡,也不愿见人哭哭啼啼,哀哀戚戚。 好在今年的秋收和冬天还算安生。 宫里的赏赐还和往年一样,就是除夕赐下来的菜蔬比以前多了一道八宝丸子。 过年以后,甄家的迎春要出嫁,当下看来甄家比贾赦有良心。 为迎春寻的人家看起来还不错,这个迎春也没有原著的迎春懦弱。只有一点,去岁迎春嫁的那家大人点了外任,而今在山东任了知府,兼顾粮道一事,迎春要远嫁至山东去。 甄家大夫人想请黛玉她们去陪一陪迎春,要出阁的女儿家,已是在家当不得几日娇客了。 迎春已经没住园子里。 王熙凤过来给史苗请安的时候,脸色透着青白色,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眼下还有浓重的黑眼圈。她强挤出笑容道:“太太说,我们两家几个姐儿名字有缘分。” 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原应叹息,原本作者的设定,可不就是有缘分吗? 甄家出的事,荣国府这边也听到一点风声。 原来今年元宵节,宫里元妃娘娘送来的灯谜,让甄家小辈们猜了以后又送进宫去。 最后说是迎春猜错了,元春没有给迎春奖品,还有巧姐也没得什么东西。 甄家就算账目上吃紧,倒也不稀罕那一星半点赏赐,但整件事看来,元妃娘娘也忒小性子,纵使几房之间有龃龉,何必在孩子的玩意儿上做得那么明显呢?落在外人眼里,不仅能看出来甄家内部分崩离析,更显出她一个上位者喜怒形于色,心胸狭隘。 退一步说,元春在宫里的打点银子,早前从甄家账目上出去,王熙凤为了贴补家用,还当过两个金项圈。 最后因这件事,王熙凤家的爷们还反过来斥责王熙凤平日不会做人,嘴上又厉害,满家孩子都有,偏生这边两个姐儿落了单,让人笑话。 这些事,王熙凤又去找谁细说呢!只能把委屈往肚子里咽罢了。 好在这回荣国府老太太好说话,没拦着姑娘们往来。 凤姐办成了这样差使,家里婆母和丈夫才给了几分好脸色。王熙凤办事向来是周到的,早就把东西预备好,服侍的人也仔细挑拣了一回。 王夫人知道大房那边请客,故而特意在今日安排宝玉往他舅舅家去,给舅母送东西,刚好避嫌,免得又有人说嘴。 宝玉早就听说那几家姑娘要来,心里又馋又痒,恨不得能借着家里接引丫鬟和嬷嬷的眼睛,将那几个漂亮姐妹看个够。 甄宝玉走出二门,还不住惋惜:“倘若这几个姑娘,也是我的姊妹,亲戚们一处都住在园子里,简直神仙一般的日子。” 小厮茗烟知道宝玉又要犯了先前的痴病,连忙笑着阻止道:“爷,您又说疯话了,传出去老爷又要给你板子吃。” 茗烟这话提醒得是时候,甄宝玉脚步一顿,用扇子敲了敲自己脑袋,又连忙捂嘴:“罪过,罪过,是我唐突了。” 却说宝玉骑着马,让茗烟牵着慢慢走,后面跟了四个仆从。 在那菜市街口,人来人往,挤挤挨挨。 忽然有个妇人,背篓里跨着个小婴儿,刚想靠过来,马上被仆从拦住去路。 宝玉记性还算好,看见那人,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袭人?!” 花袭人动了动干瘪的嘴唇:“二爷……” 她的脸色早已没有了当年在甄宝玉跟前的红润,面容憔悴,身形消瘦,头发也有些凌乱。 袭人生得只是中上姿色,当下打扮得不成样子,颜色较之前减了何止七八分。 宝玉几乎都不敢认,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要认她。 甄宝玉还是有几分善心,对茗烟道:“给她二两银子过活。” 茗烟递过一块银子去,甄宝玉也不知道具体有几两。 好在袭人大约也觉得惭愧,并没有纠缠,人群一散,她也就随着人群走了。 宝玉看着袭人远去的背影,不由伤感:“真真是……唉!原先她在我跟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什么打扮,而今嫁了人,终归是珍珠变成鱼目了。” 难怪世人多会伤感残花败柳。而今见了残花败柳,甄宝玉伤感之心一时间竟然不能控制,眼眶泛红,滚下泪来。 茗烟唯恐宝玉又来,忙道:“原本也是她自己不会过好日子,咱们这些当奴才的,能遇到二爷这样慈善人,也是这一辈子的造化了。” 论理茗烟说的也没大错,若袭人是个规矩的,没引着二爷做那种事,将来免不得一个通房姨娘,或是太太给她找个好人家,也比如今日子舒服。 宝玉去到王家,问候过一回舅母,出来时尚且还早,茗烟便引着他去一个好玩处。 城南的无寂庵环境清幽,他倒不是寻小尼姑。这边有一对尤氏姐妹来此为亡父祈福,最是美貌,茗烟见宝玉念着美人,便领了他来见美人。 宝玉见这姊妹,果然生得尤物一般,又解风情,还有先前认识的冯家、张家公子也在,果然得趣。 今日黛玉她们过去陪伴迎春,却也只去坐了个把时辰。 回来的时候发现荣国府竟然在唱戏。 原来是惯常来的小戏班子出了新戏,排演出来,贾赦便马上给母亲史苗安排上。 因为黛玉过来,贾敏也跟着一起来, 是以黛玉探春她们前脚出去,后脚戏班子就被请进来了。 一场演罢,周氏殷勤问:“老太太,这出新戏如何?” 这戏讲的是武皇、太平公主、还有上官婉儿的故事。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同时为一个怀才不遇的落魄书生倾心,赏识提拔,最后这书生成了当朝宰辅,对两位佳人念念不忘,终身未娶,一心为民,协助皇帝李隆基开启了开元盛世。 怎么说呢…… 这剧情…… 史苗微微皱眉,如实评价:“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为着一个男人争来抢去,和外面那些话本子差不了多少,没什么新意。” 这时,正好两只麻雀,落在戏台子的栏杆上,不知为了抢什么东西,竟是打起来,互相啄了几下,又飞走了。 贾敏看着也没意思,一开始还有点模样,她还以为是讲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政斗的,哪知最后竟是这样,不过还真符合哥哥的审美水平。 贾敏轻轻笑道:“不这么写,大约也写不出王生之难得,还是那个套子罢了。” 史苗也不由冷笑:“其实依着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年岁,大约也是一处长大的姊妹,皇家公主什么没见过,如果遇见一个清俊的男人,往前多少年的情分都没了,满脑子就想男女情爱婚姻之事吗,还争斗起来。” 贾敏又道:“写这样本子的人,多半是个什么书生,想着公主也倾心于他,为他争斗,他也就奇货可居了。” 显然大家对这出戏的评价都不高,黛玉她们半道回来,只听了个结尾,也能猜出来前面讲了大概什么事。 黛玉道:“大约因为史书上有云这二人曾是政敌,故而才写了这样的文段出来。”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史苗想起来了什么:“史书,终归是人写的。” 篡改史书,也不是今时今刻才有的事。众人纷纷想到早前太上皇清洗文渊馆一事,一时间都沉默下来。 难怪武皇要留下无字碑,倘若那碑上有什么,恐怕也有人要凿了重刻。古往今来,民间关于武皇、太平公主等人编撰并不在少数,多以情色为主。 史苗道:“没准什么时候真找到了上官婉儿的坟,从里面挖出块石碑来,世人才知道她们的深情厚谊呢!” 在史苗那个世界,确实出土了墓志铭。 千秋万岁,椒花颂声。 如果不是墓志铭重现人世,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肯定继续在各种话本子里当不知多少次情敌,两人的情谊不知道还要被污名化多少年。 正当时,小惜春突然发出了灵魂提问:“老祖宗,如果武皇扶太平公主继位,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女皇帝?” 史苗摇摇头:“我不知道。” 第168章 早上天气还是好的,现在却起了一层又一层的云。 第213章 史苗面前的茶盏里升腾着袅袅热气,可她却无心品尝,惜春的发问,让史苗心中无端泛起一阵莫名的思绪。 倘若历史上再有一个女皇会怎样?这样的疑问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在这悠悠岁月长河中,大概有很多人也曾在心底有过这般充满遗憾与遐想的猜测呢? 历史长河滚滚,武皇的一生大约也算得波澜壮阔。 风云变幻的宫廷斗争中,太平公主曾是最接近皇位的女人。 她聪慧过人,长袖善舞,朝堂上下,无不有她的眼线与势力。宫廷政变,翻云覆雨,众人皆以为她会成为第二个改写历史的女皇。 史苗也曾设想过,太平公主或许也野心勃勃,却也难以让整个朝廷都在她的掌控之下。 命运的转折总是如此猝不及防,历史终归是被胜利者所书写。 史苗想到这里,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她的眼神中满是怅然: “这都已是古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虽有人试图效仿,却也都功败垂成,反而就出了那么一个女皇,倒把后来的人都吓得不轻。” 女皇的出现,最终也未能改变封建帝制的本质,平民依旧在底层苦苦挣扎,生活并未发生实质性的改变。 但在史苗看来,这一独特的历史现象,好歹为那漫长历史添上了一抹别样的色彩。 毕竟女皇这个东西,有总比没有好。 她时常可惜只有这一个。 却也感到庆幸,总归有这么一个。 按理来说,这段充满权谋与争斗的历史,本可成为一部精彩绝伦的权谋大剧的绝佳素材。 人物足够鲜活,史书上演一演,情节也算跌宕起伏。 这戏刚演起来一开始也有那么点意思,扮演公主和婉儿的两个小旦,扮相身法都没得挑。 只可惜由于某些所谓的正确性和当下流行的段子的干扰,最终呈现出来的作品不伦不类,如同一块精美的璞玉被粗劣地雕琢,反而有些暴殄天物。 戏台上正唱着最后一折子,讲的是王生功德圆满以后,登上仙界,与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重逢。 好一个左拥右抱,享受齐人之福,人生赢家。 唱戏的小旦和小生,鲜艳华丽的簇新戏服,在那一方小小的舞台上卖力地唱念做打。 台下众人围坐,嗑着瓜子,用着茶点,本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因为如此俗套的结局,此刻都有些兴致缺缺。 贾赦特意为讨老太太欢心而精心筹备的一出戏,班主媳妇站在一旁,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眼神时不时地望向老太太。 这家老爷满心期待着能在母亲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为自己挣得几分颜面。 可事与愿违,这出戏的剧情和表演似乎并未达到老太太的期望,她的眉头渐渐皱起,脸色也变得阴沉。 班主家媳妇敏锐地察觉到了母亲的不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变得手足无措。 贾赦巴巴问传话小厮,老太太喜不喜欢。 得了老太太的评价,赦老爷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心里又气又恼,气这戏班没能把戏演好,恼自己在母亲面前出了丑,却又不敢在发作,只能强压着怒火,将班主叫到跟前,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责令他们回去重新编排剧目。 荣国府向来出手阔绰,对待赏钱从不吝啬,虽说老太太对这出剧目极为不满,但班主等人依旧得到了赏钱,只是比起以往,数额少了许多。 一出戏看得众人心情不佳,史苗便将几个姑娘留在身边,试图通过玩乐来驱散心中莫名的阴霾。 看着眼前叽叽喳喳、活泼可爱的姑娘们,史苗不禁想起原著里贾母就十分喜欢留孩子们在身边玩耍。 欢声笑语,总能为这略显沉闷的深宅大院带来些欢喜。 姑娘们围坐在一起,不一会儿热烈地讨论起来要给出嫁的迎春送什么礼物。 年纪最小的惜春,眼睛亮晶晶的,小鹿似的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小脸上带着几分急切,向史苗告状道:“老祖宗,我们正商量着,送点什么东西给迎春姐姐当作临别礼物,将来也好留个念想。” “偏生林姐姐说,她要做一回大俗人,不如送迎春姐姐一锭又一锭的金子。” 史苗听了,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轻轻摸着惜春的小脑袋,笑着说:“大俗大雅,有时候这金银之物,倒也是最实在有用的。” 惜春却较起真来,小眉头紧紧皱着,嘴巴也微微嘟起,满脸的不高兴。 “这东西,未免也太俗了,如何送得出手?” 史苗见状,耐心地解释道:“你林姐姐呀,不过是说着玩呢!你们姑娘家互赠礼物,要是真送了这么贵重的金子,反而会显得甄家似乎不愿意给女儿好好添嫁妆,多不合适。” 史苗心里明白,黛玉说要送金子,其实也隐隐透露出她察觉到甄家内里空虚,给惜春的那些东西,估计都只是些外表光鲜,实则内里不值当的花架子罢了。 真为着惜春好,就该送点黄白傍身之物。 可黛玉、探春和惜春,在当下只是 一起玩耍的玩伴,并非惜春的亲近长辈,所以大约也只能送些自己亲手做的针线物件,这样留着当作念想,才最为合适得体,不失礼数。 最后几人商量着一起做了各色绣着吉祥纹样的荷包,凑成一整套精致的小玩意儿,再用一个彩绘描金的匣子精心装了起来,满心欢喜地送给了迎春。 迎春出嫁的那一天,阳光格外灿烂,倒是个好天气,长长的嫁妆队伍排了一路,浩浩荡荡,隔着好几重院子,都还能清晰地听见那热闹的锣鼓声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从京城到山东,路途遥远,需要好些时日。 众人心知肚明,若是运气好,将来那户人家调任回京,迎春或许还有机会再回来相聚,可这一分别之后,也不知要过多少年才能再次相见了。 迎春出嫁时出格摆宴席,借用了荣国府的一些物件。 事情过去了半个来月,才慢慢料理清楚。 这样一桩小事,若荣国府的人办事,本不需要这么久,此刻早就料理完毕。 可惜甄家即便有王熙凤帮忙理事,但三房人各怀心思,各自打着小算盘,王熙凤就算有十八般武艺,下面的人指使不动,也是徒劳。 甄家忙忙碌碌却又杂乱无章,到最后竟发现少了些东西,又手忙脚乱地重新补齐,这才将物件还了回来。 那日贾赦同往常一样,一大早便起身入宫朝会应卯。回来的时候,一掀帘子,阳光正好打在他脸上,映出满面红光,他的眼中透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连脚步都比平日轻快了许多,声音也不自觉地高了八度,一进家门便高声喊道:“母亲,大喜事啊!” “今日朝会,妹夫擢升两江总督,旨意已经下来啦!” 两江总督……林如海升官了。 史苗听了,原本平和的眉头却微微一皱,心中隐隐泛起一丝不安:“这两江总督可不是普通的文官。” 国之大事,在于祭祀和军事,这与军队沾边的职位,总是有些敏感。 贾赦却满心替林如海高兴,眼角都笑出了皱纹,前儿林如海被罚俸,兴许正是欲扬先抑。 贾赦满脸洋溢着喜悦,打心底里觉得林如海完全能够胜任这个职位,笑道:“妹夫先前办的事,本就和二弟那样的文官不同,且看看宫中后续还有没有别的旨意。” 可等了几日,宫里却再没有给林如海下达其他差使。 原先还满心欢喜,想着妹夫发达了荣国府也能跟着沾点光的贾赦,此时也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他的笑容渐渐从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疑惑,喃喃道:“往常这两江总督总要挂上一个兵部的职缺,要不然也会兼管盐铁上的事务,如今竟然……” 他心里明白,之前朝廷这样的安排,是为了方便官员行事,便于政令的推行。 这么看来,这看似的好事,却也不全然是好事了。 林如海这一去赴任,肯定会受到多方的掣肘,到最后怕是会落得个有名无实的境地。 江南节度使可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若是从前,贾府祖辈还当着京营的差,或许还能帮衬一二…… 可惜,那都已经是祖辈的辉煌过往了。如今荣国府为了避嫌,早就摸不到军中的势力,很难在这件事上帮上忙。 林如海擢升,本该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好事,可当下最感到进退两难的反而是贾敏。 她独自坐在房内,眼神中满是纠结与忧虑,一会儿望向窗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答案,却寻而不得,又低下头陷入沉思。 贾敏内心十分矛盾,一方面是想留在京中,多陪伴年迈的母亲,尽一尽为人子女的孝道;另一方面,又实在放心不下让林如海一人前往那样复杂的地方赴任。 不等贾敏继续纠结,史苗反而主动开口劝道:“去吧,江南那边待着,可比京城舒坦。” 第214章 史苗心里想着,若黛玉去了江南,那边风气相对宽松,她平日里喜欢读书作画,想印什么书,便能更为自由,还能多出去走动走动,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贾赦正因自己没办法帮上大忙而懊恼不已,当下也只能想着尽可能预备一点人手:“早前我下去修河道的时候,倒也结识了几个能用得上的人。” 不过贾赦也清楚,林如海本就是从江南出来的官员,人脉资源怕是比自己预备的还要丰富得多。 此去办公驻地是江宁,紧挨着金陵城,那原本就是贾家祖辈居住的地方,宁国府上下也被一份旨意送回了那里。 他此刻也渐渐明白早年自己下江南时母亲的担忧,眼看着林如海要前往那边赴任。 贾赦越来越担心贾珍那一群人,唯恐他们不仅帮不上忙,反而还会惹出一堆是非来。 史苗瞧出了贾赦的心思,便让他们不要过于紧张,安慰道: “圣上让他去,本来就没指望他能办成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要不出乱子,也就罢了。” 好歹林如海是黛玉的父亲,想来沾了主角光环的缘故,在官场上滑得跟泥鳅似的,他比贾赦和贾政都更懂得分寸轻重。 虽然盐务、漕运这些重要事务都不在他手上,但只要林如海不会闲着没事想造个反,不生反叛之心,在这个位置上就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皇帝突然把他安排到这个位置,大约是因为目前林如海在朝堂上不参与任何派系争斗,哪边都靠不着,相对中立。 史苗心里暗自猜测,估计前些时候才回京的王子腾,又要面临明升暗降的局面了。 果然前脚林如海依照圣上旨意,即刻动身赴任,后脚王子腾就得了九省统制的差使,奉旨前往边疆巡查,京畿营主事的职位一时空了下来,由皇帝陛下亲自安排处置。 至于原先在原著中混得风生水起的贾雨村,却没有了那般好运,从应天府下来以后,被调任到永州,反而离京城越来越远。 若王子腾巡边巡到那处,没准两人还能有机会叙叙旧。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人意料,林如海和贾敏、黛玉一行辞别京中的亲人,往南走了五六日之后,宁国府从金陵派人来了。 更让人惊讶的是,这回跑腿的居然是赖家老二,宁国府主管亲自出动,居然专门来接惜春的? 赖二来到史苗跟前回话,他虽是赖大的兄弟,可平日里沉迷酒色,整个人的气色和精神都远不如赖大。 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让人不太舒服的精明油滑劲儿,先是恭恭敬敬地给史苗叩了头,才站起身来,说道: “太爷去年生了一场病,老爷让我来接四姑娘回去,好见上一面。原本家里大爷要亲自来的,可巧出门前也生病了,来不了。” 外面忽然响了一声春雷,雨丝倾洒而下,枝头欢闹的鸟儿,此刻也没了声响,只余落雨的沙沙声。 原来贾蓉还要亲自来。史苗听了,心中不禁泛起一阵狐疑。 什么时候惜春这丫头这么受宁国府重视了?那一心求佛问道的贾敬,临了居然还生出了父女之情? 一个赖二出面就已经够让人意外的了,居然还要出动贾蓉。 想当初惜春被送来的时候,年纪还小,也没见宁国府如此上心。 贾敬生病的事,先前荣国府也收到过信,如今又多了贾蓉生病这一出,于情于理都该问候一番。 史苗便开口问赖二:“如今太爷可大安了?” 赖二心里清楚这老太太精明得很,被她那锐利的目光盯着,心里直发毛,不太自在,但还是恭顺地回答道:“太爷年底就已经大安了,先前家中来信,老爷和大爷也都安好,老太太还请放心。” 史苗见他回答得滴水不漏,也没有再多追问,只是对赖二道:“你难得回来一趟,也不必一直在跟前伺候了,回去见见你老娘吧!” 赖二千恩万谢地退下了,史苗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赶忙叮嘱下面的人,一定要多多留意宁国府来人在府里和 哪些人走动。 一面又安排让人赶紧去给惜春收拾东西。 宁国府来接人的理由,实在合情合理,若贾敬真有个三长两短,惜春这边不管真情假意,礼数做到位了,将来也能少落些别人的话柄。 惜春乍然得知自己要回金陵,登时就笑不出来了,又不敢哭,眼眶微微泛红,眼中满是眷恋与不舍。 惜春早在荣国府,比在宁国府日子不知好上多少。 可碍于父女人伦,她又不得不回去。 史苗看出了惜春的心思,特意叮嘱他们要快些赶路,一面又让人给贾敏去信,想着倘若在路上还能遇上,刚好可以结伴而行,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史苗总觉得宁国府来人透着蹊跷,不想让他们在京城多做逗留,故而急急地催着他们出发了。 她在给贾敏的信中也特意提到此事,让她务必万分留意。 自从惜春也走了之后,史苗便一直在家中焦急地等着消息。 古时候交通不便,车马缓慢,林如海又不是急着去赴任,只要有心稍微等等,就有可能等到惜春一行人。 然而回信却迟迟不见踪影,让人焦心。 就这样过了二十来天,终于有报信的回来了,带来的却是一个极其糟糕的消息。 家中贾赦去庙里还愿,贾政往衙门上班了,几个哥儿去给先生贺寿,二房关氏领着两个孙媳出去史家做客。 唯有周氏得了风寒,好些天都不好出门,吃了好几天药,今日才好了七八分,便强撑着身子,重新到史苗跟前请安服侍。 听到那噩耗的瞬间,年岁最高的史苗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周氏却双腿一软,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当场差点厥过去,幸好被两个眼疾手快的丫鬟及时扶住,才将她挪到椅子上歇着。 探春原本正安静地坐着,听到这个消息,猛地攥着帕子站起身来,也顾不得平日里的仪态规矩,声音中满是震惊与急切,大声问道:“可是真的?!” 那婆子吓得浑身发抖,说话也带着哭腔,颤颤巍巍地说道: “千真万确,姑奶奶他们在路上遇见了匪兵流寇,四姑娘和姑奶奶还有姑老爷都平安无事,可林姑娘却被冲散了,如今还下落不明,怎么都找不见人呐……” 第169章 潮湿而压抑的空气,沉甸甸让人喘不过气。 屋内的众人在这沉闷的氛围中,这一刹那皆如木雕泥塑。 一道晴天霹雳,刹那间又劈开屋内冻结的空气。 周氏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撞击,差点再次晕倒。 她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抚上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努力镇定匆匆瞥了一眼史苗。 目光中满是无助与迷茫,随后又急切地投向正在瑟瑟发抖的婆子。 周氏的嘴唇哆哆嗦嗦,许久才吐出几个不成调的字眼:“怎么会这样!” 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带着浓浓的难以置信,“那可是堂堂的朝廷命官,不是无足轻重的九品芝麻官!” 林家此番出行,人口众多,还有来接惜春的人也不在少数。到底是怎样规模的匪患,才会让他们被冲散得如此彻底? 众人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各种可怕的场景,那些血腥与混乱的画面如走马灯般闪过。 周氏咳嗽起来,她的脸因咳嗽而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她紧咬着牙,愤愤道:“自古只有匪盗怕官兵,这些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史苗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似乎被抽干了所有的生气。 史苗强撑着身子,双手下意识地抓住身旁的桌子试图用,让自己镇定下来。 内心在不断地挣扎与安慰自己,黛玉好歹有仙家咒术护身,她是神仙转世,肯定不会有事。 不安却如汹涌的潮水般,一波又一波,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心里十分清楚,朝廷里有些人,对林如海的任命极为不满,这其中的蹊跷,难以言说。 史苗眉头紧紧拧在一起,脸色凝重得如同乌云,沉声道:“怕的就是这不是一般的贼寇。” 说着,她急切地看向那传话的婆子:“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婆子却只是低着头,眼神闪躲,嗫嚅着,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的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仿佛这样就能缓解内心的恐惧与紧张。 她只是传话的,根本说不出内情。 林大人半路遭劫的消息早已如插上翅膀般飞报到朝廷。 即便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递,可依着如今的交通状况,这也已是四五日前发生的事情了。 周氏总算彻底回过神来,她猛地一跺脚,冲着下人急切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大老爷找回来!” 第215章 周氏她的声音尖锐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旁的探春,脸色也煞白如纸,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她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她的时不时地看向门口方向,真希望能有什么人突然出现,带来好消息。 史苗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一阵强过一阵的胀痛袭来,眼前的景象都有些模糊。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我有些不舒服,想自己静一静,你们先出去吧。” 她的声音虽然尽量保持平静,但微微的颤抖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安。 “老太太,您……” 周氏和探春满脸担忧,生怕她会突然倒下。 “放心,我经历过的风浪也不少,得好好想想。” 史苗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 众人无奈,只能忧心忡忡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关门的那一刻,史苗隐约还能听到低声的叹息与担忧。 门刚关上,史苗便踉跄着冲向柜子,手忙脚乱地翻找出那半截神香,她的手指抖个不停,费了好大劲才点燃火折子。 随着轻烟袅袅升起,史苗只觉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坍缩,眨眼间,便陷入一片云雾蒸腾之中。那云雾浓稠而厚重,仿佛有生命一般,将她紧紧包裹,让她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你这时候找我,所为何事?” 许久,一个清冷的声音从缥缈的云雾中悠悠传来,带着一种空灵与神秘的气息。 烟雾缓缓散开,一座雕栏玉砌的仙宫出现在眼前,下方的仙池中,莲花朵朵,宛如仙子翩翩,莲蓬散发着奇异迷人的光泽。 警幻仙姑手持一个莲蓬,似笑非笑地站在池边,她的身影在云雾与莲花的映衬下,隐隐绰绰。 史苗连忙抱拳行礼,神色焦急,声音都带着几分哽咽:“绛珠仙子在人间遭了大难,我四处打听都没有消息,只能恳请仙子相助!” 警幻仙姑神色淡然,轻轻把玩着手中的莲蓬,漫不经心地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先前给了她护身咒法,性命应当无忧。你们凡人不是常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什么筋骨。她在人间逍遥了十几年,如今受点波折,你这当祖母的,倒心疼起来了?” 她的笑容中带着一丝调侃,仿佛世间的一切在她眼中都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闹剧。 史苗张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无从说起。 她心里清楚,神仙眼中的波折,和凡人所经历的苦难,根本不是一回事。 她也不奢望立刻救回黛玉,只想知道黛玉身在何处。 可这茫茫尘世,没有天眼,她能指望的,唯有眼前这位仙姑。 “天机不可泄露。若我泄露天机,岂不是折损她在凡间历劫的功德?”警幻仙姑倒是很坚决讲原则,似笑非笑,又卖起了关子,让人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史苗满心无奈,暗自懊悔,要是当初把这神香给黛玉带着,说不定此刻就能保她平安。 还没等史苗再说什么,警幻仙姑却突然眼前一亮,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兴致勃勃道:“难得你来一趟,正好陪我去看看下界的神瑛侍者,如今怎样了。” 她的动作轻快而随意,丝毫没将史苗所提的事放在心上,似乎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史苗心里暗暗叫苦,本以为神仙在天上,能随时知晓人间事,看来这神魔的世界,也有着难以跨越的信息鸿沟。 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想要拒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话还没出口,周围又是一阵烟雾弥漫。待烟雾散去,史苗已回到自己房中,那半截神香,才燃了一点,却已熄灭。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雾气息,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仙姑?仙姑何在?”史苗急切地呼喊,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 回应她的,只有空荡荡的寂静。 许久,那个清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你所求之事,自有缘法。我这便去神瑛侍者处,你不必挂念。” 那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又仿佛近在耳边。 挂念? 史苗才没心情挂什么仙子。 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满心的无奈与愤懑:“这到底是谁找谁帮忙啊!” 姑且信她一回,黛玉不会有性命之忧。 却说警幻仙姑借着史苗召唤她的机会,顺势跟着史苗来到下界,一到荣国府,她就约莫能感受到神瑛侍者的气息,趁着幻形未散,警幻仙姑飘飘荡荡,越过一条宁荣街,往甄宝玉所住院落去。 才一靠近,便能感觉到一股股淫靡浊气,腌臜腥臭,扑面而来。 没有绛珠还泪,也无人在神瑛侍者身边不时提点拨乱反正,这神瑛侍者显然是走了歪道,将来历练结束,怕是要折损了修为。 警幻仙姑正惋惜时,忽而又想起来,神瑛侍者约莫也没多少修为和功德,而今绛珠仙草和他各修各的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倘若真有什么泪水还恩,岂不是损绛珠而利他? 也是上回史苗误入太虚幻境给众仙子的警醒,务必将那花园子盯好了,别让那些刚刚化形不谙世事的仙花仙草,又被随便几句话就诓骗了去。 警幻仙姑忍着不适靠近甄家宝玉,一看他项圈上的石头,原本应该是个有灵气的物件,此刻却也被浊气染混混沌沌。 看来神瑛侍者道心不稳,已是在万丈红尘中迷了眼。 通灵宝玉不是个俗物,也感受到了神仙灵气,刚刚开口:“仙子……你是……” 警幻化形时辰已到,顷刻间散去身形。 吧嗒一声,项圈上的通灵宝玉掉落下来。 “哎呦!” 跟在宝玉身后的嬷嬷赶紧弯腰小心翼翼捡起来:“二爷可要当心些,这在您的命根子啊!” 都道是甄宝玉原先的项圈陈旧,王夫人即刻命人去寻了匠人,重新给宝玉做一个稳当的络子。 荣国府那边,过不了多时,去找贾赦的人回来了,说大老爷得知消息后,连衣服都没换,就匆匆进宫去了。 敢对朝廷命官下手,这无疑是在公然挑战朝廷的威严。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简直大逆不道。 夜幕如墨,悄无声息地笼罩着整座城。 廊下的灯笼在风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给这个本就不安的夜晚增添了几分阴森气息。 贾赦和贾政直到深夜才回来,他们的脸上带着疲惫与凝重,脚步也沉甸甸的。 朝廷已经知晓此事,当地官员也在全力缉拿匪徒。 对方对林家的行程了如指掌,特意选在金陵附近的鱼口渡下手。 那是个并不繁华的小镇,南下的船只常在此歇脚。事发时,正巧有漕运的粮船经过,一群水匪趁乱而起,场面乱作一团。等众人回过神,黛玉和几个随行的嬷嬷、丫鬟,早已没了踪影。 黛玉等人的失踪,更是让整个局势变得扑朔迷离。 听到这些,众人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看来,黛玉并非走散,极有可能是被绑架了。 山高路远,荣国府有心无力,除了等待和寻找,别无他法。 而此时,在通往金陵的官道上,一辆破旧的马车正艰难前行。 刚下过雨,道路泥泞不堪,车轮每转动一下,都要陷入深深的泥坑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两旁的水田倒映着阴沉的天空,水面上泛起层层涟漪。 马车突然猛地一震,被水坑里的石头绊住,动弹不得。 车上的人只好下来推车,费了好大劲,才让马车重新上路。 众人的衣服上沾了泥水,脸上也写满了疲惫与无奈。 丫头暮雨嘴唇干裂起皮,头上挽着发髻,裹着巾帕,一身书童打扮。她自幼在林家娇生惯养,哪受过这般颠簸,眼眶里满是委屈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与不满,时不时地看向黛玉,终于忍不住,试探着问: “姑娘,咱们都走了这么远了,为什么不跟刚才的官兵说明情况呢?” 暮雨看向黛玉,眼中满是不解,只要说明身份,就能和老爷夫人团聚了。 她们一开始就应该回渡口去,说不定老爷太太还在那儿等着呢!。 听得出来,丫头声音带着一丝哭腔。 黛玉脸色一沉,厉声道:“那些根本不是匪徒,是冲着我们来的官兵。现在局势不明,要是错把他们当好人,那才是自投罗网!” 她的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警觉,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危险。 黛玉见到了那些人的刀柄纹样,分明是军中制式,稍有不慎,就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一旁脸上有块大胎记的丑姑嬷嬷,板起脸,训斥道:“姑娘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咱们现在相依为命,容不得半点差错!” 第216章 丑姑的声音严厉而果断,带着几分嘶哑的寒意,让人不敢违抗。 这一路实在难走,马车的速度还不如步行。 黛玉索性下了车,和丑姑走在前面。 她压低声音问:“东西带好了吗?” 丑姑摸了摸怀里的物件,神色坚定:“放心,姑娘,我会用。” “姑娘这么小心,是怕有人绑架您,威胁大人吗?“丑姑轻声问。 黛玉望着远处隐约的人家,眼中满是忧虑:“确有这个考量,只希望消息能传到父亲母亲那儿,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现在咱们势单力薄,先自保再从长计议。” 黛玉不敢折返,那些人应该是冲她们来的,若不是那天做了男装打扮,恐怕她们根本跑不脱。 还好丑姑警觉,解铃一搜不起眼的小船,悄悄顺着旁边一条水道滑走才得以脱身。 上岸之后,丑姑花了大价钱,买了辆马车。为了方便行动,众人下船后都扮作男装,黛玉也不例外。 丑姑停住脚步,看了看黛玉,又道:“姑娘说得对,不过您还是得再遮掩一下容貌,太惹眼了。” 黛玉听了,用手沾了泥水,顾不得脏,将脸抹花,丑姑觉得不够,又故意把她衣衫也弄上泥痕。 幸好她们带了地图和指南针,不至于迷失方向。 眼下离金陵已经不远,顺着官道很快就能到达。 一路朝着金陵赶去,眼看到了金陵城马上就要到了,却因天色已晚,今夜只能继续个庄户借宿。 “姑娘,天不早了,明天再进城吧,今晚就在这儿歇脚。”丑姑提议道。 半夜赶路并不明智,今夜月色肯定不好。 暮雨累得腰酸背痛,连忙附和:“要不,咱们去前面借宿一晚吧。” 过了这一处庄子,怕是天黑都找不到住处。 那户人家收了钱,倒也爽快,腾出了屋子。 黛玉刚要下车,只听嘎吱一声,车轴竟突然断了。 黛玉差点从车上栽倒下来。 “姑娘,小心!” 暮雨一声惊呼,赶紧把黛玉扶助,却因太过慌张,暴露了女子身份。 仿佛在寂静的夜晚投下一颗石子,打破了原本的平静,让众人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天色渐暗,那户人家的媳妇好奇地凑过来,本想看看是哪家公子,没想到竟是个姑娘。 真真是个稀罕事。 她笑着上前说:“怕是赶路太久,车轴断了。明天就是走路,早点进城也来得及。” 说着,又上下打量黛玉,“一路上扮成男子,真是辛苦。这么俊俏的姑娘,可得小心些。” 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好奇与关切。 丑姑神色镇定作答,装作无奈为难地叹了口气:“没办法,家里遭了难,姊妹出来投靠亲戚,实在是迫不得已。” 暮雨和黛玉看着,年岁上就是姊妹。 那媳妇又热心问道:“你们是哪家的?说不定我们太太心善,能帮上忙。” 丑姑却只是笑了笑,含糊道:“算不上什么大户,舅姥爷不过是个教书先生。” 她不想过多暴露自己的身份。 本想安静借宿一晚,没想到还是引起了注意。丑姑不动声色地打听:“瞧着您不凡,必定不是寻常人家,敢问此处是家的庄子?” 那媳妇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扶了扶头上的银簪,得意洋洋:“这是金陵薛家的庄子,你们从外地来,可能没听说过。在这城里随便问问,就知道我们家的来头了。” 媳妇语气中充满了自豪与骄傲,仿佛当薛家的庄户无比荣耀。 金陵城的薛家,除了原先住在甄家的那个薛家,还会有哪一家? 竟有可能是一户认得的人家,暮雨心头不由生出几分喜色,小声道:“原来是那一家。” 暮雨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刚要开口,却被黛玉狠狠掐了一下手背。 她抬头,正撞上丑姑冰冷的目光,到嘴边的话,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第170章 那媳妇见丑姑的神色骇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讪讪地扯了扯嘴角,神色很不自在。 她眼神游移不定,不敢直视对方,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 “既然如此,你们好生歇着。” 媳妇脚步匆匆地离去,很快便隐没在夜色里,不多时却又来问还要什么,可要预备饭食,丑姑拒绝了,只让她烧些水来。 她们给的银钱不少,这媳妇倒也动作麻利。 天色越黑,风也渐渐大了,横冲直撞,摇晃着屋后的树,发出簌簌的声响。 这媳妇回到家中,在屋内来回踱步,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她忽然想到什么,快步冲向柜子,猛地拉开柜门,一阵翻箱倒柜,衣物、杂物散落得到处都是。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柜子深处摸到了一截蜡烛,蜡油凝结成不规则的块状。 她如获至宝,又翻找出一盏羊角小灯,轻轻吹去灯罩上积着的灰尘,仔细擦拭着。 小心翼翼地捧着蜡烛和小灯,朝着客人们居住的屋子走去。 此时黛玉刚刚用温水擦洗了身子,脸上上还挂着一点水珠,换下的那身沾了泥污的衣裳随意地搭在一旁的椅子上,泥渍在灯光下黑黢黢的。 借住的屋子算不上干净,墙壁被岁月侵蚀得满是斑驳的水渍,地面有些坑洼不平,稍不留意就可能被绊倒。 好在这户人家家境尚可,勉强能提供一个遮风挡雨的容身之所。 屋内点着两盏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灯芯上摇曳,散发出微弱的光芒,仅仅照亮了方寸之地。 丑姑静静地坐在角落里,身形隐匿在阴影之中,她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一潭死水,但眼神却警惕的不时地扫向门口,不放过任何一丝动静。 昏黄的灯光洒在她脸上,那块醒目的胎记显得愈发狰狞恐怖。 暮雨站在一旁,头微微低着,双手紧张地揪着衣角,把衣角都揪出了褶皱。 她今天一声“姑娘”,不慎暴露了她们的身份,虽说已经到了金陵城边上,明日就能进城,可没完全安定下来,总觉得危机四伏。 她一颗心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暮雨偷偷抬眼,瞧了瞧黛玉,见姑娘并未怪罪,可那高悬的心依旧落不下来。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油灯燃烧时发出的滋滋声。 丑姑忽然起身,脚步轻缓却沉稳地走到门边,检查了一下门栓,门栓发出嘎吱一声沉闷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惊得暮雨微微一颤。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令人窒息的寂静。 暮雨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看向黛玉。 得到黛玉微微点头的示意后,她才战战兢兢地走向门口。 黛玉放下床上的帐子,腾起一阵呛人的灰尘,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是我。” 外面传来今天给她们腾屋子女人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丑姑立刻警觉起来,声音低沉而冷峻:“有什么事?已经预备歇下了。” 她的耳朵贴在门板上。 屋外那女人声音里带着一丝讨好,道:“我从先前嫁妆里翻出一盏灯,送来给您照亮。” 丑姑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风声、远处传来的犬吠声交织在一起,但没有其他异常声响。 她谨慎地示意暮雨去开门,自己则悄悄躲在一旁,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危险,眼神中透露出满满的戒备。 暮雨走过去,缓缓打开门。 门轴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呀”声。 那媳妇一个人站在门口,手里举着一盏羊角灯,昏黄的灯光在风中摇曳,映照着她的脸,忽明忽暗,显得有些诡异。 暮雨小声道谢,声音轻很轻:“劳您跑一趟,多谢。” 她的眼睛不停地在四周扫视,双手紧紧地握着门把,仿佛握着一根救命稻草。 那女人又往屋里看了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好奇。 暮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妹妹已经睡下了。” 她的笑容僵硬而不自然,手心里全是冷汗,把木门把手都浸湿了。 借着微弱的烛光,那媳妇看清了暮雨的模样,不禁眼前一亮,心中暗忖今日夸的那一句清俊实在是太轻描淡写,眼前这姑娘分明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精光,在这黯淡的光线下一闪而过。 媳妇又体贴温和的说道:“庄子上有人会修车,明儿你们使了银子,一会儿就帮你们修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羊角灯递给暮雨。 暮雨嗯了一声,回了一个笑容:“天色不早,姐姐也早些去歇着,路上黑,多多小心。” 暮雨接过灯,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感激的笑容,眼神里的警惕也渐渐淡了。 那媳妇见她谈吐不凡,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越发觉得这群人来历不凡,笑容更加和善: 第217章 “瞧着你们必定是知书达理的人家,可叹遭了难,往后必定会好的,这一路我走惯了,不妨事。” 暮雨得了灯,拿回来轻轻放下,嬷嬷关了门。 暮雨看着这盏羊角灯,比之前简陋的油灯亮堂许多,心里紧绷几日的弦总算松了些。 她不禁感叹:“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一时间,暮雨心里因暴露姑娘身份而产生的愧疚感也淡了几分,想着或许因为对方知道她们是女子,才这般热心送来一盏灯。 丑姑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暮雨。 她心里清楚,这世间人心复杂,不可轻易相信他人,尤其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黛玉慢慢从床上下来,走到暮雨身边,也看了看这盏羊角灯。 她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情绪,往昔在家中,琉璃灯都不足为奇,如今一盏普通的羊角小灯,却成了珍贵之物。 暮雨感慨道:“倘若说出咱们的来历,这大姐许是更加上心。” 何至于此呢!原本一路上好些苦都不必吃的。 暮雨是有怨的,看向黛玉的眼神里不解与疑惑,她不明白姑娘为何这般谨慎,处处隐忍。 暮雨自觉这一路吃尽苦头,当下越发觉得姑娘谨慎得过了头。 丑姑兜头就给暮雨泼了一盆冷水,语气严厉得像一把利刃: “旁人家也就罢,莫要忘了这是哪个薛家,家里人犯了人命还能逍遥法外,岂是好的?旁人与你三分好,你就当神仙菩萨,几时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丑姑的眼神犀利,暮雨不敢和嬷嬷争辩,只能垂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吐吐舌头,一副委屈又无奈的样子。她知道嬷嬷是为她们好,可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 即便那女人处处示好,丑姑还是不敢有丝毫懈怠,和另一个婆子轮番守夜。 她们坐在昏暗的角落里,四周弥漫着令人压抑的黑暗,只有羊角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不定。 等黛玉睡下,丑姑索性就直接将灯灭了,一刻也不敢放松。 天灰蒙蒙亮,丑姑轻轻摇醒睡得并不安稳的黛玉,声音急促而紧张:“姑娘,那个媳妇和她男人出去了,一脸的奸笑,不知在谋划什么。” 黛玉本是和衣而卧,当即坐起身,神情严肃,眼神里透露出警惕与冷静:“她男人?” 丑姑眼中满是血丝,神情疲惫,与黛玉解释道:“昨个后半夜回来的,那边厢灯亮了许久,我也不好靠过去细听。” 丑姑紧紧皱着眉头,回想起昨晚的情景,心里越发不安。 早知道就不宿在这一家了。 也是她看这家屋子院子最好,想着让姑娘住的舒坦些。 丑姑昨夜就察觉到了异样,可黑灯瞎火,道路又不熟,根本无法脱身去一探究竟。 原本定下轮流守夜,可她心里实在放心不下,最后竟是一夜未眠,时刻警惕着黑暗中的危险。 暮雨也起来了,浑身酸痛,她咕咕哝哝在旁道:“没准是给咱们寻修马车的人去了。” 暮雨满心带着侥幸,试图说服众人不要往坏处想。 丑姑也懒得继续分辨,她不想在姑娘面前落个针对暮雨的印象。 这些年走南闯北,与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丑姑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丑姑侧身看向黛玉,等待着姑娘的指示。 黛玉此时已经穿好鞋子,将昨夜脱下来的脏衣裳套在最外面,动作迅速而利落:“先吃些干粮充饥,一会儿天再亮些,咱们就走。” 说完,黛玉已是从随身小包袱里把地图册子拿出来。这一路虽然方向没错,但每到一处还是要问路。 她们没有快马,若是真遇到危险,未必能跑得脱,必要时候只能说明身份。 虽然不喜薛家,但好歹是一户听闻过的人家,或许能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 丑姑去院子中查看马车的情况,刚好有个老农妇在门口探头探脑,眼神里透着好奇。 丑姑上前去问路,没想到这农妇的儿子就会修车子,听说这边有车坏了,想着能赚一笔钱,还真遇上了主顾。 丑姑说要修车,那农妇倒也热心乐颠颠把儿子叫来,竟是个一只脚有点跛的瘸子。 那人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仔细瞧了瞧马车,说道:“车轴没断,只是错了位置,找几个人抬起来,复位以后固定大约就能将就着用。” 这人一边说着,一边比划。 丑姑花了几十文钱,跛子找来几个庄户男女,一起抬了车,很快就修好了。 这些人以为丑姑她们是请来的客人,倒显得很尊重,拿钱的时候也是诚惶诚恐的模样。 这边丑姑忙着修车问路,另一头薛蟠还在酣梦未醒,就被人又摇又晃: “大爷,有个天仙似的女扮男装投靠亲戚的小姐,如今就住在我们那院子里。” 谄媚的声音在薛蟠耳边响起,像一只嗡嗡叫的苍蝇,扰得他心烦意乱。 薛蟠迷迷糊糊睁眼,正恼恨有人扰了自己的美梦,睁眼一看,却是昨个和自己凑趣喝酒的薛百富。 他皱着眉头,脑袋还有些晕,宿醉的头痛让他更加烦躁,要不是躺着不方便,肯定要给薛百富一脚。 薛蟠怒道:“什么貌若天仙,打量着大爷没见过好的?”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满和不屑,伸手揉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 薛白富低头哈腰,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大爷,我家媳妇看得真真的,说是投靠亲戚来的一对姊妹,说话文雅,知书识礼,温柔得很,也不知遇到什么难处,竟打扮成男子模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薛蟠的表情,眼中贪婪,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进了自己的口袋。 为了让话更有诱惑力,薛百富声音抑扬顿挫,像个说书人:“你不知道,那两位小姐,就算穿着寻常布衣,竟然还是绝色,难得,实在难得!故而小人早早寻了大爷,想让大爷这样的善心人,帮一帮这对姐妹花。” 这一番话,反而让薛蟠忽然膨胀起来,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猛的坐起身,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既然是落难佳人,肯定等着大爷去搭救,好成就一段佳话!依你所说,爷去救一救风尘。” 薛百富在这头说,她女人在另一头说。不多时,整个庄子都知道他们那儿收留了一对落难姐妹。 薛姨妈隔着窗户听见院里的动静。 正走出来,就见薛蟠往院门那边走去,脚步匆忙,神色间满是急切。 薛蟠出海许久,薛姨妈一度以为儿子回不来了,里晓得在绝望之时,薛蟠竟然回来了,还带回一船的货,虽赚得不多,却也得了千八百两银子。 薛家老爷看这个儿子总算有几分顺眼,这回打发薛蟠到庄子上,薛姨妈说要来散心,硬要薛蟠当一回孝子。 宝钗婚事正筹备到要紧时候,正好免得薛蟠在城内惹事。 反正宝钗出嫁,薛蟠这个已经名义上不在的哥哥的,必定不能出现,冯渊家上下亲族,又不是真死绝了,若是薛蟠在城里,难免会生出一些事端。 薛蟠在庄子上乐子有限,这薛百富的女人,他也算玩过一回,和城里的粉头相比,虽然少了几分妩媚,但也有别样的野趣。 薛姨妈知道薛蟠脾性,必定是呆不住,有人投宿的事,薛姨妈听得七七八八,她叫住薛蟠劝道: “莫要胡闹了,既然人家遭了难,就该想法子搭救,也算一桩善事功德。” 再怎么知道儿子的德行,薛姨妈总是忍不住溺爱,说出来的话并没有多少分量。 薛蟠被勾起了心里的欲念,此刻哪里还忍得住。 恨不得当场去见一见那个美若天仙的小女子是何等模样。 但薛蟠在母亲跟前还是一副装乖,话说得极为好听: “儿子岂是那等趁人之危的人?母亲放心,若真那么好,儿子我收了她,安安心心学了好,省得母亲操心,岂不是一件美事。” 薛姨妈却道:“莫要唐突人家,好生说话。” 说白了,薛姨妈也未当一回事,这等落难人家,来到金陵无依无靠,无根无基,要真是个读书人家的姑娘,薛蟠又愿意的话,当真最适合不过。 薛蟠这年岁,早就该定下来,成婚生子,也好留个后。 薛姨妈满心打算着,不管儿子看得上看不上,只等宝钗那边事情一了,务必要给儿子安排亲事。 当母亲的最知道儿子脾 性,薛姨妈平日里说薛蟠,也只是嘴上说说。 她早就习惯儿子如此不正经,知道拦也拦不住,只能再拉着絮絮叨叨叮嘱一番,莫要唐突,闹出事来。 薛蟠满口应着,已是在母亲跟前夸下海口,屁颠颠被下人应承着,故意带着两个仆从,骑上马,装出一点气势来。 马蹄声在寂静的庄子里格外响亮,宣告着薛家大爷的到来。 第218章 天已经大亮了,阳光洒在屋内坑洼不平的地面上,晨风一吹,薛蟠先前的宿醉清醒了几分。 几人到时,正好见薛百富的媳妇在院子里和人说话。瞧着这群人是要走的模样。 薛百富看这状况,暗自庆幸。 还好他们两口子聪明,没半点耽搁,一早就去把薛蟠引过来。 若是能成了这一桩好事,薛大爷一高兴,银子可不是流水一般的来? 要知道这些时日为了讨这位爷欢心,他耗了多少精神,花了多少心思,眼看薛蟠就要腻了,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财神爷跑掉。 薛百富殷勤的指着院子里面,邀功似的对薛蟠说:“大爷您看,就是那一个!” 薛蟠从马上下来,隔着矮矮的院墙往里面看,哪里有什么美人,他只看见一个长疤丑婆子的正脸,顿时就觉得被骗了。 薛大傻子也不全然是傻的,略微讲究人家找奴婢小厮都要平头正脸,能找这样的嬷嬷,那小姐必然是个丑八怪。 薛蟠顿时怒从心上起,斜眼看着薛百富,一声冷笑:“哪一个?我只瞧那婆子的脸吓人!” 薛蟠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一脸厌恶。 没办法,这婆子确实很丑,薛百富有些着急,他其实没见过人,只是听媳妇说是美人,还好这时候马车后面有人站起来。 薛百富忙道:“刚刚站起来的一个!爷看清了吗?”。 方才弯腰起身的人是暮雨,虽然梳了小童的发髻,但脸貌周正清秀,当下反而显出天然去雕饰的美。 薛蟠见了好几日乡野村姑,早已看得腻烦,今日得见此人,气韵尤为不同,险些酥倒在地:“果然是个美人!”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暮雨,脸上露出痴迷的神情。 院子里,薛百富的媳妇还在热心挽留,脸上笑盈盈的: “我们家太太也在庄子上,正好缺人说说话,不如请姑娘去见见我们太太,太太素来仁善,定会愿意帮姑娘的忙。” 丑姑看出来此人脸上堆满了笑容,眼神中却透露出狡黠。 丑姑也笑着推辞:“多谢昨日款待,而今我们忙着赶路,等寻到家人,再来谢您的主家不迟。” 这媳妇说得有鼻子有眼,瞧着一片真挚,换个道行浅的,恐怕都分不出真心还是假意。 她们绝对是要动身的。 丑姑察觉到有人过来,一回头,打眼就看见这媳妇的男人,还领着另外几个男子,衣裳最好那个一看就是主子模样。 隔着刚胸口的矮墙,那男子眼神贪婪的望着院子内。 薛百利媳妇见事情败露,依旧脸不红气不喘,干笑两声: “真真是凑巧,今日我去太太那边,说起你们的事,太太听见了,非要让大爷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的地方。” 都这般时候,那媳妇还是一副真心诚意的口吻,半点不见心虚,果然厉害。 暮雨一抬头,与薛蟠对上视线,后脊背都发寒,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连忙退回屋内,一颗心沉了又沉。 她真是瞎了眼竟然以为她是个大好人,那大姐分明像是嬷嬷们说的老鸨。 暮雨不安的转头去看自家姑娘。 黛玉已经凑到门口,从门缝里观察外面状况。 院子里薛蟠见美人进了屋,心里像是千万只蚂蚁抓心挠肝。 但丑姑气势模样有几分威慑,这薛蟠也讲究先礼后兵。 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薛蟠麻溜绕过院墙,赔笑道: “嬷嬷莫恼,我们也是好人家,莫要吓坏了您家姑娘。”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刚刚暮雨进去的屋里瞟,眼神中充满了贪婪和欲望,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黛玉一回身,从一直随身的小包袱里掏出一把火器,拿在手中,紧紧握住。 气氛一时间僵持住了,丑姑并未答话。 这时屋内忽然有人道:“嬷嬷你先进来,我们有话吩咐。” 听这声音,宛如莺啼,薛蟠的另半边,也要酥了。 薛蟠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以为美人已经被自己蛰伏,迫不及待地想要一探究竟。 他往前迈了一步,却被丑姑拦住了去路。 丑姑眼神冰冷,宛如一只护崽的母兽,恶狠狠,盯着薛蟠,让薛蟠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不料屋里又道:“莫要唐突了公子,嬷嬷还请进来。” 第171章 周遭的空气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寒霜所冻结,变得凝重而压抑, 薛蟠瞪大了他那双铜铃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眼中满是急切与好奇,想要一探究竟门后姑娘究竟是何等模样。 薛蟠双脚不安分地在地上蹭来蹭去。 身旁的随从们则交头接耳。 丑姑站在那里,一颗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砰砰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她听着黛玉的吩咐,手微微颤抖着,缓缓开了一道门侧身闪进去时,眼神还忍不住往薛蟠身上多瞟几眼,高大壮硕的身形,还有那股子咋咋呼呼的劲儿。 此时的黛玉,她的眼眸中透着冷静。 门缝中,她瞧见薛蟠那副急切又略带鲁莽的模样,活像一只急于捕食的恶犬。 对于这个未曾谋面的薛蟠,她仅从表哥等人的口中略有耳闻,知晓他犯过命案,是个有着诸多恶名的人物。 眼前这人,年岁与举止,和表哥描述的薛蟠确有几分相似。 黛玉柳叶般的眉毛轻轻拧在一起,心中暗自思量,这个薛蟠此番前来,究竟是何目的?是偶然路过,还是另有不可告人的企图? “你们去问一问,他是哪户人家,是不是咱们昨晚说的那个薛家。” 黛玉轻声对身旁的嬷嬷说道,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嬷嬷领命而去,留下黛玉在原地。 丑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那颗狂跳不已的心平静下来,壮着胆子走出去,开始套问薛蟠的来历。 薛蟠心大,毫无防备,三言两语便被丑姑探出了实情。 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就像是在炫耀什么了不起的功绩。 丑姑回来时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 “姑娘,就是那一家,先前住着甄家那对母女,他是那家的儿子,和宫里的娘娘是表亲。” 丑姑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兴奋,连说话的语速都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暮雨在一旁,冷冷地笑了一声,带着丝丝寒意:“什么表亲,也看娘娘认不认!” 暮雨眼神里满是不屑,对薛家的这种攀附行为嗤之以鼻。 黛玉垂眸,看着手里的火器,心中暗自估量着当下的状况。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火器的边缘:“这是他们家的地盘,纵使咱们手里有这个,也未必能脱身。” 了解到那人是薛蟠后,丑姑当下松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一块压在心头的大石头:“他身上有官司反而不怕了。” 丑姑心想,这人还愿意来此处装模作样一番,总比上来就绑人硬碰硬好对付。 毕竟,一个有所顾忌的人,总是更容易找到他的弱点。 黛玉以前也见过薛宝钗几面,两人虽算不上有交情,但薛家知道林家这号人。 黛玉心中思忖,真到了危急时刻,说明身份或许也是一个办法。但这其中的利弊得失,又该如何权衡呢? 然而,暮雨却又变成了最警惕的那一个。 她皱着眉头,神色凝重:“姑娘,没到那一步,万万不可暴露身份,莫要忘了,他们家原先在甄家还弄出一段金玉良缘,倘若姑娘和他沾上一星半点,如何了得?” 暮雨想起平日里和丫鬟们嚼舌闲话时,没少说过甄家的事,都说薛家母女会算计,可惜没把女儿在甄家卖出去。 黛玉指了指图册上的方位,问丑姑:“先前在路上时我还问你,能不能到贾家的庄子上,你说方向不对。” 丑姑盯着图册,回忆起之前的提议,那时她想让姑娘绕到贾家以前的庄子上,再由贾家人护送,只是黛玉没有采纳。 此刻,黛玉又想起这个提议,征询丑姑:“你看看往那边走,能不能绕过去?” 丑姑仔细回忆了一下此地的情况,脑海中像放闪过那些走过的路、见过的标记,笃定地点点头:“能过去,大概也要一日。” 薛蟠在外等得心急如焚,不停地来回踱步,发潮地面都被他踏出了一个个深深的脚印。 过了一会儿,终于出来一个嬷嬷。他看着嬷嬷,心中暗自嘀咕,这个嬷嬷倒是长得端正,眉眼间透着一股和善,不像刚刚进去那个丑八怪,半张阴阳脸,看着就骇人,让人心里直发毛。 嬷嬷笑着与薛蟠周旋,温暖亲切:“公子大义, 我们家姑娘也是知书识礼的人家出来的,我们舅老爷,而今在枫林书院教书。” 薛蟠听了,心中暗自思量,书院教书的,这门第也不算高。但他也不敢真犯浑去惹,于是做出戏文上的模样,人模狗样故作姿态地作揖道: 第219章 “知道知道,小生定然不会失礼。” 那嬷嬷都不等薛蟠说话,依着黛玉的吩咐,主动道:“这一路不太平,公子愿意送我们一程,再好不过。” 薛蟠自然是一百个乐意的,今早只随便垫了点动词,竟是半点不知道疲倦。 嬷嬷为难说姑娘要上马车,请薛蟠回避一二。 薛蟠为了立住先前自己做出来知书达理的人设,竟然真的回避了。 马车从院里缓缓出去,薛蟠灼热的目光像是要把车帘盯穿,试图看见里面姑娘的容貌。 他回想起刚刚那惊鸿一瞥,姑娘衣裳还穿得不太好,真是可惜了那容貌,心中想着将来必然要给姑娘送些好首饰,好衣裳。 薛蟠亦步亦趋,仿佛已经看到了姑娘穿上那些华丽服饰的美丽模样,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丝痴痴的笑容。他小心殷勤地跟在车子一侧,又问嬷嬷:“敢问您家姑娘芳名?” 嬷嬷没说话,丑姑狠狠瞪了薛蟠一眼,神仿佛喷出火来:“姑娘的闺名,岂是随意问得的?” 薛蟠连忙摆手告罪:“不能,不能。” 丑姑瞧着薛蟠那副外强中干的样子,又道:“倘若公子有心,自然有礼有节的往来,公子可莫要受了有心之人的挑唆。” 薛蟠连连点头赞同:“我们祖上也是当过官的正经人家,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见两个嬷嬷不为所动,薛蟠炫耀似的道:“我家妹子也是进宫服侍过贵人的,这些规矩万万错不得。” 薛百富在旁边,实在见不得薛蟠迷了心窍的模样。他本是想引着薛蟠找乐子,多得点赏钱,又或者再引得薛蟠犯点上不得台面的事,威逼他拿钱摆平,自己从中获利。 只是他们两口子见识有限,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再听说那女子家里有亲是教书先生,更不敢轻举妄动。 薛百富哪里想得到,最后薛蟠带着三两个随从,竟然真的当起送人的差使。 他半点好处没捞到,昨晚的合计简直显得他们夫妻俩像是小丑。 黛玉等人一路行至荣国府城郊庄园,天色已黑。 夜幕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将整个庄园严严实实地笼罩其中。 远处的山丘在夜色中隐隐约约,像巨兽的轮廓。 庄园里,几盏昏黄的灯笼摇曳着微弱的光芒。 众人请求借宿,庄户上的人倒也愿意安排。 薛蟠一副要当护花使者的做派,最后却出于礼节,被丑姑拦住。 庄户家另外给黛玉等人安排了住处。 第二日一大早,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天边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 薛蟠衣裳都没收拾齐整,头发还乱糟糟的,就被庄头前来要钱的声音吵醒。 那庄户膀大腰圆,像一座小山似的,带着好几个壮汉,气势汹汹地说道:“今儿那几个女子,一早不见了人,我们虽好心收留,昨个说好的房钱还没给呢!” 薛蟠一听,人怎么会没了? 看这庄头颐指气使的模样,薛蟠怒气冲天,脸涨得通红:“什么不见了人,必是你们这些人昨夜做了什么!” 那庄户理直气壮道:“我们能做什么?敢做什么?都是正经人家的佃农,我看你这样子,莫不是那几个小娘子受你胁迫,才一早跑了,那些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你倒是说一说?” 薛蟠自个儿心虚,一时被问住了,他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仆从暗自嘲笑薛蟠脑子不好,真看上了倒不如先霸占着,后面再花钱了事,偏偏要充什么君子做派。 但薛蟠虽有歹意,并没有真做出恶行,仆从连忙辩解道:“我们家爷好心护送,如何成了歹人,反正人是在你这处不见的,我们当然问你们要人。” 那庄头也不是个好惹的,冷笑道:“这事蹊跷,你问我们要人,我们也没有,不如去见官,让官家评判个分明,将人找到也好,不然我们这边也说不清。” 薛家见这些人不怕见官,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倒是减了几分气焰。 薛蟠也心下一横,他真要把那几个女子找来问个明白,他都没好好瞧瞧美人长什么样,如何能甘心。 于是薛蟠也跟着犯浑:“见官就见官,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和大爷我说要见官。” 应天府的官,薛家又不是没打点过,薛蟠觉得丢脸,想要挽回一点局面。 然而,薛家仆人还有几分脑子,不能跟着他混。挤眉弄眼和薛蟠咬了好一会儿耳朵,薛蟠忽然像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 他放出狠话:“你们且等着,有你们好看的时候。” 实则灰溜溜地赶紧骑上马走了,一面又派人赶紧去城里打探消息。 薛蟠渐渐回过味来,自己肯定是被那几个女子愚弄了,一时薛蟠又觉得是不是像说书先生讲的一样,遇到了狐仙。 薛蟠满心现想着要找麻烦,再后来随从探听出这边的庄户和宁荣二府有些瓜葛。 薛蟠原先想找麻烦的心思忽然就淡了。 金陵宁国府里,一片静谧。 庭院中攀援的丁香轻轻摇曳,散发出阵阵腻味的香甜, 丝丝缕缕钻入鼻尖。 贾珍日子清闲,闲得发慌,甚是无趣。 先前听说姑姑贾敏家姑娘不见了,心里想着这时候要再玩得过分,将来传到林如海耳朵里可不好听。 毕竟林如海不是一个好惹的人物,贾珍总要给三分薄面,那边还有个严厉的老太太。 屋檐上一群喜鹊在叽叽喳喳,搅得人心神不宁。 今日泡了枫露茶,刚刚出了色,热气腾腾地散发着香气,贾珍嫌烫,让人先搁着,又觉得嘴里淡了,想吃些咸口小食。 丫鬟才出去厨房传话,贾珍的长随进来道:“大爷,门房那边来了人,说是有林姑娘的消息。” 贾珍仍旧歪在椅子上,慵懒地嗯了一声:“有消息就请进来。” 长随刚要走,贾珍忽然坐起来:“等等,先验验,什么脏的臭的都带来,别又是诓骗银子的。” 这几日遇见好几个来报消息的人了,也不能说是假消息,大抵没什么用处。 反正贾珍心里琢磨着,那个林家表妹怕是凶多吉少了,就算找回来,还不知什么情形。 好在家里的惜春没有出事,不然父亲贾敬那边不好交代,传出去也不好听。 贾珍颇有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说是寻找黛玉的消息,也只是装个样子,怕落人话柄罢了。 见来人没有接他们进去的意思,黛玉只好提笔写了东西,嬷嬷花了五六两银子,才把黛玉的信送到贾珍跟前。 贾珍虽然贪图享乐,还没到彻底废人一个的地步,看见黛玉手信,一咕噜爬起来,抬脚就踹了一脚小厮:“话也传不明白,做什么吃的!还不快请进来!” 黛玉她们前脚走,后面便又有人匆匆骑马来了庄子。 庄子里有人把一样东西交给来人:“姑娘已经往金陵城去了,她说若有人找来,请将这个带回去。” 来人念一声,阿弥陀佛,换一匹马,片刻不敢耽搁,又匆匆上路了。 贾珍万万没想到黛玉竟然自己找上门,两人见面时,黛玉已经梳洗完毕,换上适合的衣裳。 黛玉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神色间透着几分从容,仿佛刚刚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事。 贾珍当下也只剩一个啧啧称奇,想要细问,黛玉却不愿细说。 好在她行事大大方方的,贾珍打量着,不像遭了什么难。 黛玉央求贾珍道:“珍大哥不如说我是来投靠的远房表姑娘,暂且不必声张。” 贾珍也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一味照办。 黛玉进了宁国府,见到贾珍,两人很是生疏,黛玉原本想同他说一说惜春,姑且找个话题,但见贾珍并无兴趣,话到嘴边却只能罢了。 林大人的女儿失踪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应天府的衙门都派出去不少人手。 贾敏在京城不显,但当年在江南积累下的声名还在,而今江南女子诗社文社成风,便是当年贾敏起的头。 她的女儿不见了,略听过贾敏名声的人都要念上一句。那些话,有好有坏,多是感慨世事无常的。 哪怕如今薛宝钗就在家中待嫁,自有耳报神给她传消息。 莺儿以前见过黛玉几回,那可是林大人家最娇养的宝贝。 听得这消息,莺儿哪怕先前就和宝钗磨牙过,今儿又聊得起劲:“那林姑娘没准遇到什么落魄书生,或是绿林侠士。” 莺儿声音脆生生的,仔细品品,颇有些幸灾乐祸:“就如戏文上唱的一样,崔莺莺遇到张生搭救,最后成了一段佳话。” 于林家那样的姑娘而言,真遇到个不明不白的人,那可真真是凄惨了。 不是说林姑娘配什么皇子都使得,如今且看怎么配。 第220章 宝钗也道:“这样的事,于女子来说,定是不好的。” 莺儿忍不住笑道:“岂止是不好,哪些人又怎么会怜惜,还不知被糟蹋成什么样。” 宝钗觉得莺儿说得过了,咳了两声:“莺儿,旁人的事,莫要多嘴。” 莺儿撇撇嘴,心里有点不服气,又道:“奶奶也是,都这个时候,还要出去散心,姑娘的嫁妆虽说张罗好,总有不够的。” 莺儿话里话外,显然是对薛姨妈有所不满的。 姑娘不好说出来,她们当下人的就帮姑娘说。 薛姨妈不想在家中见到姨娘和姨娘的儿子,自己出去躲清净了。 况且如今宝钗定了人家,女生外向,和薛姨妈这个亲妈忽然就不亲了。 当然,薛姨妈许久没和儿子薛蟠在一处,薛蟠在金陵城内处处被辖制,倒不如庄子里松快。 宝钗理理手上的针线,神情淡淡的:“母亲高兴就好。” 若是母亲在,兴许会心疼嫁妆给得太多了,极有可能拿出几样,悄悄添补给薛蟠。薛蟠一个户籍上的死人,必然不能送宝钗出嫁。 这时候,母亲在与不在,对薛宝钗来说,大抵也没多少区别。 又过了十来日,那一位丢了女儿的林大人终于抵达金陵城。 金陵上下官员为林如海接风洗尘。江南节度使一副大义凛然的正气模样,向林如海打包票:“下官必定尽心竭力,为大人寻回爱女!” 那神情,仿佛他已经胜券在握。 林如海一手举着杯盏,风轻云淡。 朗声一笑:“谁说我丢了女儿?疑兵之计尔尔!” 第172章 林如海放下杯盏,动作优雅沉稳,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在热闹的宴席上清晰地传开: “实不相瞒,此次赴任,一路上惊险重重。若非我略施小计,怕要一日又一日地遭遇水匪滋扰,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抵达此处赴任。” 座上皆是江南官场举足轻重之人,酒过三巡,众人的兴致愈发高涨。 江南节度使先前还满面红光,口若悬河地吹嘘着自己治理下的江南如何河清海晏、太平繁荣,胸脯拍得震天响,信誓旦旦地夸下海口,称这一方水土在他的管理下,连水匪的影子都瞧不见。 林如海的话玩笑一般,却如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满座皆惊,众人面面相觑,刚刚还夸夸其谈的江南节度使,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好似被人当众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火辣辣的感觉从耳根蔓延至脖颈。 他张了张嘴,想要辩驳,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半晌说不出话,只能尴尬地干笑两声。 林如海面色从容,起身冲席上诸人作揖,神情诚恳而真挚:“有劳各位同僚为小女忧心了。” 雕梁画栋间,晨光漏下来,从水面反射出光晕,与桌上的珍馐美馔相互映衬。 话毕,林如海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手中轻轻转动着莹润的杯盏,一言不发。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片刻之后,宾客们才回过神来,其中有些人被戳中了心思,却依旧强装镇定,若无其事地纷纷夸赞林大人智谋超群,不愧是圣上极为看重之人。 林如海心中暗自哂笑,他对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再清楚不过,不过是表面功夫做得漂亮罢了。 此次遇袭一事,他还没摸出证据,可林如海也绝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不如将话挑明了说,毕竟再动他,圣上许是不答应。 翌日,贾敏精心梳妆打扮后,领着黛玉去参加江南节度使夫人的宴席。 黛玉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好奇地张望着江南的街景。 这里的一切都与京城截然不同,街边的建筑风格独具特色,充满了江南水乡的温婉韵味,与记忆中的相似的互相重合。 街边店铺鳞次栉比,琳琅满目的商品摆满了货架,行人熙熙攘攘,叫卖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果然和京城相比,是另一种热闹。 抵达节度使府,夫人早已笑意盈盈地在门口相迎,她热情地拉着贾敏和黛玉的手,将她们迎了进去。 宴席上贾敏和夫人寒暄着家长里短,偶尔提及林如海所说之事,两人相视一笑,眼神里似是在互相印证着什么。 黛玉静静地坐在一旁,她心思细腻,敏锐地察觉到这些大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 和京城一样,都是表面上一团和气,亲密无间,实则暗流涌动,各怀心思。 这一场宴会过去,金陵城关于林大人爱女的流言,渐渐散去。 远在京城的史苗收到消息后,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脸上满是欣慰与安心。 景幻仙姑果真没有骗人,黛玉果然平安无事。 她想起之前对黛玉的种种担忧,心中感慨万千。 贾敏在信中并未详细叙述其中的曲折经过,反而着重细说了如今贾敬的境况。史苗看着信,眉头渐渐皱起。 眼看贾敬身体每况愈下,荣国府也该早做准备才是。想起原著里贾敬因嗑药过量登仙,而这一回却是真的病了。 史苗不禁心生忧虑,不知道这变故会给荣国府带来怎样的影响。 林如海到任之后,凭借着自己卓越的智慧和强硬的手段,将周边治理得井井有条。 水匪闻风丧胆,再也不敢肆意妄为,江南一带反倒愈发太平。 众人皆知,倘若林如海再遭遇不测,那无疑是狠狠地打了朝廷的脸。 林如海闲暇之时,常常会带着黛玉四处游历,领略江南的旖旎风光和风土人情。 黛玉惊喜地发现,江南的印书局比起京城不知要好上多少倍,这里风气开放,思想自由,人们对新鲜事物的接受度极高。 她先前因心存疑虑而不敢拿出来的文章,在这里印刷出版后,竟大受欢迎。 她精心印发的科举题册,也比在京城时更受追捧,每日前来购买的学子络绎不绝,她也因此忙得不可开交。 且说那一头的薛蟠,吃了个闷亏后,又找不到罪魁祸首,还被薛姨妈狠狠奚落一番,心中郁闷至极。 他在家里坐立不安,像只热锅上的蚂蚁,觉得自己实在是窝囊透顶,便又厚着脸皮要了银子,前往江西贩卖杂货。 薛姨妈见薛蟠愿意出去做事,心里暗自高兴,况且薛蟠这一走,正好避开了宝钗的婚事,省得他这个做兄长的在一旁尴尬,徒增伤感。 薛蟠离开后,薛姨妈收拾行囊回到家中,与宝钗亲昵地相处了几日。 薛姨妈心里清楚,姨娘生的那个儿子,自己是指望不上了,倒不如把希望寄托在将来宝钗的夫 婿身上,盼着他能帮衬薛蟠一二。 想起甄家那桩没能谋算成功的事,薛姨妈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没把宝钗的大好年华真的耗在那里。 宝钗出嫁的日子,良辰吉日,阳光明媚。 薛家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略有些家底,婚礼办得颇为隆重,十里红妆,风光无限。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吹吹打打地来到薛家。 宝钗嫁衣华丽,端坐在花轿里,一颗心却忐忑不安。她既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又隐隐有些担忧。 她嫁的这户人家姓刘,丈夫刘志乃是家中幼子。 刘家知晓宝钗曾经进宫服侍过贵人,还见过皇上,心中对宝钗便多了几分敬重,一进家门便恭敬地以奶奶称呼她。 宝钗料理家事,温柔和顺,细致入微,又饱读诗书,识得文墨,时常督促丈夫读书上进。 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日子过得平淡而温馨。闲暇时,宝钗在屋内为丈夫红袖添香,陪着他一起研读诗书,倒也有几分岁月静好。 今年丈夫即将参加科举考试,宝钗比谁都紧张。 她深知科举对于丈夫和整个家庭的重要性。 比起那些容貌娇艳的丫鬟在一旁侍奉,宝钗更愿意亲自陪伴丈夫读书,以免丈夫分心。 偶尔能与丈夫探讨几句圣人之言,宝钗心中便充满了自豪,觉得自己与那些普通女子截然不同,也更能帮衬丈夫。 近来江南的举子们中悄然流行起几册科举试题模拟。 薛宝钗虽不太精通应试文章的格律,但也好奇地拿起来翻阅。 看着书上“林岱”的署名,宝钗心中猛地一动,姓林? 她心中早有怀疑,此人多半就是黛玉。或许早有人看出了端倪,只是大家碍于情面,都没有说破。 一日宝钗见丈夫和他的同窗们对这几册模拟题推崇备至,忍不住开口说道:“我看这书,恐怕是林大人家那位姑娘的手笔。” 宝钗丈夫刘志一听,满脸的难以置信,嗤笑一声道:“一介妇人,怎么可能写出这等精妙的言辞。” 宝钗料到他会有此反应,轻轻摇了摇头,耐心解释道:“这便是爷不太了解林大人家了,他们向来疼爱女儿,请的都是大儒名流教导她。她虽不能参加科举,却凭借着自己的才学做这等事,大约聊以自娱罢了。” 第221章 听了宝钗的话,刘志再看这几册模拟题,却越看越觉得处处不妥,总能挑出些毛病,觉得有失偏颇。 不过刘志也没有和一同考试的学子们声张此事,表面上依旧夸赞模拟题,背地里却偷偷去找其他文章来研读。 他觉得宝钗的话虽有些道理,但毕竟是妇人之见,科举乃人生大事,还得靠自己慎重抉择,不可轻信他人。 自得知黛玉平安,林如海顺利赴任以后,荣国府便暂时没了大事。 几个哥儿今年都要参加科举考试,原先家里预备的模拟考场再度派上了用场。 清闲已久的贾赦一下子有了差事,他兢兢业业地当起了考官。 坐在考场上,看着下面奋笔疾书的哥儿们,贾赦似乎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身影。 贾政文渊馆的同僚们因勤勉治学,都得到了上面的赏赐。 然而贾政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宫里突然想起赏赐他们,全因先前被太上皇廷杖的柳大人死讯传来。皇家妄图掩盖这一桩丑事,欲盖弥彰,想用赏赐堵住世人的悠悠之口。 贾政看着那些赏赐,心中满是无奈与悲哀,他深深知晓官场的黑暗与无奈,官场仕途之中,每个人都身不由己。 八月十五刚过,荣国府的门房看到江南来了人,身上还带着孝。 众人无需多言,便心领神会,定是贾敬不好了。 史苗近来眼神愈发不好,便把信件交给贾赦查看。 史苗问道:“你妹妹怎么说?” 贾赦长叹一声,神情哀伤地回道:“妹妹说敬大哥是吞丹过多而死,怕传出去名声不好听,对外便声称是暑天病故。” 显然,宁国府来报丧的人并未说实话。 史苗听后,觉得十分讽刺,到了这个时候,贾珍那群人居然开始讲究起名声来? 史苗对下人吩咐:“先前安排的人派到江南去,等那边丧事一结束,就把惜春丫头接回来。” 贾赦原本想说惜春终归是贾敬所出,或许应该留在家中守孝,但又不敢违抗母亲的命令,便把话咽了回去。 这一世与原著不同,贾敬没有辞官,他在一品大员的位置上去世。 虽然不得圣上欢心,但向来因宁荣两府还算安分守己,宫里并没有为难,依照礼制给了体面,下旨命贾珍依制袭爵。 贾敬的丧事在素爱奢华排场的江南办得极为隆重,轰轰烈烈。 金陵本就是贾家祖地,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金陵上下有名的和尚道士,都被请来做法事,念了一场又一场的经文。 其中不乏有想趁机攀附贾家的人,如同嗅到腥味的猫,纷纷涌来。宁国府门庭若市,车水马龙,贾珍早已将荣国府送来史苗书信里的劝谏抛到了九霄云外。 林如海和贾敏都曾劝他不要太过奢靡,可如今贾敬一走,贾珍没了管束,愈发肆无忌惮,仗着要为父亲尽孝的借口,胡作非 为,无法无天。 贾敬的丧事在前,就连一众举子极为关心的秋试放榜都得退避三分。 虽然大部分人都在围观宁国府的热闹,但今年这一科的秀才们却丝毫不敢大意。 宝钗的丈夫刘志不出意外地落榜了。 家中人得知这个消息后,纷纷上前宽慰他,毕竟他还年轻,考场之上,考到白头才大器晚成的人不在少数。 刘志也努力收拾心情,前去向榜上有名的同窗恭贺。 一场酒席下来,刘志喝得微醺,满脸通红地回到家中。看到妻子宝钗,他心中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顿时气急败坏。宝钗见他脸色不善,急忙亲自端了茶水上来。 刘志却猛地将茶盏朝着宝钗的面门摔过去,若不是宝钗躲避及时,肯定会被滚烫的热水浇个正着。 刘志怒目圆睁,大声吼道:“无知蠢妇,看看你干的好事!” 宝钗心有余悸,捂着胸口,心想他定是喝多了酒在发酒疯,便小心翼翼地应对,声音温柔又委屈:“爷为何发这么大的火气,倒是说清楚,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刘志冷笑一声,嘲讽道:“你还有脸问?若不是你多嘴,我怎么会不看模拟试题?今年的考题,那模拟题上早就涉及,都怪你……” 原来,刘志此番出去与同窗交流后才知道,今年的考题在模拟题上竟然出现过类似的内容。 刘志家中富裕,早早便买了好几套模拟题,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但凡他当初仔细看过,心中有个印象,说不定就能金榜题名。 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模拟题今年押中了,将来未必还有这般好运。 刘志越想越气,他原本十分推崇那套模拟题,皆因宝钗说那题是女子所出,他才渐渐轻视,不再上心。 宝钗自然不肯认下这个罪名,不然她就成了丈夫不能中举的千古罪人。 她眼眶泛红,委屈地辩解道:“我真是冤枉,你们男人做文章的事我又不懂,不过是提了几句那林姑娘的家世罢了,可没说不让大爷看那些文章,怎么能怪我呢?” 宝钗说得有理有据,刘志却自知理亏又拉不下脸,啐了一口,蛮横道:“若不是你多嘴,何至于生出后面这些事?” 宝钗委屈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丈夫当夜大闹一场后,便宿在了通房那边。 那通房丫鬟原本就跟着刘家小爷,自认为是家里的老人,如今见宝钗吃瘪,心中得意洋洋,脸上的笑容都藏不住。 宝钗借口母亲病了要回去探望,回到薛家。她刚把委屈说出口,薛姨妈便板起脸来教训她: “你已经嫁了人,就该好好服侍丈夫、孝顺公婆。受了点委屈就跑回娘家,像什么话?” 宝钗听了,心中更加委屈,眼泪止不住地流。 碰巧薛蟠从外省贩货回来,听说了宝钗的事。 他向来护着妹妹,不管三七二十一,出于商户的本能,马上猜测道:“莫不是她爹是当官的,弄出考题来卖?” 薛家接触过的官家大多都是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贪婪无比。 薛蟠得意洋洋地说起这回出去的见闻:“前儿我去江西,就有个卖假考题的被官府抓了,扛着枷锁游街示众,那小子吓得屎尿都兜在**里。” 宝钗生怕薛蟠说多了惹出祸事,便没有搭理他,又担心薛蟠真去找丈夫理论,让自己更加难堪。 她只问薛蟠何时再出门做生意。 薛蟠却以为妹子委屈极了,非要查一查林家的底细,想着若是能抓住个把柄,说不定还能捞点银子。 他心想王家不就是这样,收了他们家的钱,什么官司都敢接。 薛家在有些人脉,铺子也多,还真让薛蟠打听到了一点消息。 先前和薛蟠一起被戏耍的随从见过暮雨,可巧那天去给府尹大人家八十岁的老娘送贺礼时,偶然间又看到了那丫头。 随从赶忙回去向薛蟠报信:“大爷,年前从咱们庄子上跑了的那个姑娘,好像是林家的丫鬟。” 早前宝钗就说过,薛蟠遇到的人肯定和贾家有关系,让薛蟠就此罢了。 这林家与贾家渊源颇深,薛蟠想起先前自己被人像耍猴一样戏弄,怒火中烧,羞愤交加,心道一定要找回场子。 薛蟠冷笑道:“哼!那林家人,真会装模作样!大爷我非得让他们好看!” 随从见薛蟠暴怒,当即后悔自己多嘴,赶忙想法子拉住薛蟠,给他出主意:“大爷,自古民不与官斗,您要是不高兴,悄悄把那丫头掳来,教训一顿也就罢了,岂不是一举两得?” 薛蟠冷哼一声,只抓一个丫鬟有什么用,妹子受的委屈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可笑薛蟠这个身背人命官司的人,如今竟找了个借口,假惺惺地大义凛然起来。 其实薛蟠自己也有小算盘。父亲对他越来越不满,薛蟠嘴上说着想除掉那个姨娘生的弟弟,可又没那个胆子。 如今妹子嫁了人,薛家老爷又看重女婿,若薛蟠办成了这件事,让妹夫得了举人功名,全家不得对他感恩戴德? 薛蟠就是个草包,不知其中深浅,又觉得家中有人撑腰,近来愈发嚣张跋扈,自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也不知是谁给他出的馊主意,薛蟠竟然花银子让人去告发写书的林岱,称其乃是姑苏林家、而今两江总督之女,身为官宦之后,却泄露贩卖考题,天理难容。 那状子写得文采斐然,声泪俱下,一时间,金陵文坛和官场都为之震动。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第173章 微风轻柔地拂过秦淮河面,泛起层层涟漪,河畔的垂柳依依,嫩绿的枝条随风摇曳。 秦淮河畔茶馆酒肆热闹非凡,迁客骚人谈天说地,或品茶饮酒。 然而在这看似平和的景象之下,一场风暴正悄然酝酿。 自古以来,科场舞弊便是重案大案,一旦定罪,为了平息众多学子的怒火,主犯必定重罪,从犯也绝不可轻饶。 第222章 科场承载着无数读书人的梦想与希望,乃是国家选拔人才的重要手段,容不得丝毫玷污,每一次关于科场的风吹草动,都能掀起轩然大波,更何况是舞弊这样的丑闻。 金陵城中忽然冒出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无论真假,恰似一石激起千层浪。消息如野火般迅速蔓延,瞬间传遍了大街小巷。 应试举子中那些不甘于落榜的人,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借口,心中的忿忿不平迅速升级为义愤填膺。 许多学子私下议论纷纷,言辞间满是对科举不公的控诉。 民怨就像那熊熊燃烧的烈火,愈演愈烈,随时都有可能失控。 更让人咋舌的是,模拟试题竟然出自一女子之手。这个消息一经传出,整个金陵城都为之震惊。 茶余饭后,街头巷尾,或是惊叹,或是质疑的声音。 有人开始攻讦主考官的水平,质疑考试公正。 女子竟染指科举模拟的试题,简直是对科举的亵渎; 当然也有一部分因模拟题库获益的人,一力主张模拟题主笔才华横溢,大力夸赞那女子的才情不在男子之下。 有些读书人一力主张,这女子出身名门,父亲是当朝探花,母亲是昔年江南女子诗社执牛耳之人。 贾二十四自幼便在诗书礼仪的熏陶下成长,早年也做过策论,其才学不在男子之下。她的女儿能做好文章,有什么可质疑的? 金陵的学子们分成了两派,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支持女子出题的一派,认为她才华出众,理应得到认可;而反对的一派,则觉得女子参与科举相关事宜,有违传统。 双方互不相让,矛盾不断激化,甚至还引发了小规模的械斗。 一时间,金陵城的学府周边混乱不堪,甚至有时书馆里能听到学生们情绪激动,争吵声、叫骂声。 薛蟠看着自己竟然惹出了这么大的场面,心里半点不心慌,反而十分得意。 他大摇大摆地走在街头,看着那些平日里自持清高的读书人乱成一锅粥,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他本就不参加科举,在他看来,这些读书人的纷争真真是一场有趣的闹剧,他乐得在一旁看笑话。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宝钗的丈夫刘志也没讨得多少好处。 如今重考已是不可能的事,可这场风波却丝毫没有平息的迹象。 已经有传言说,金陵此处的乱事,很有可能开罪朝廷。 若是真惹恼了圣上,兴许江南的官员都会受到连累,临近几科的学子都不会受到重用。 这传言就像一片乌云,笼罩在金陵城的上空。 旁人的目光都被泄题事件吸引,极少有人知道始作俑者是薛蟠。 宝钗见事情闹得越来越大,薛家根本无法收场,心里焦急万分。 她借口薛姨妈病了,匆匆回了一趟娘家。 一进家门,她便直奔薛蟠的房间,看着薛蟠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宝钗强压着心中的怒火,问道:“哥哥,你去告状,是谁给你写的状子?” 薛蟠正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吃着点心,听到宝钗的问话,头也不抬地回道:“反正是他们找的人,我出了钱,哪里还用操心状子的事。” 薛蟠语气中满是无所谓。 宝钗听了,心中很是怀疑,又追问:“现在还能找到那人吗?” 薛蟠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哪儿知道,兴许早出去躲难了!” 宝钗越听越心惊,脸色变得煞白。 她紧紧地握着帕子,声音微微颤抖地说:“哥哥你做这事,为何不与家里人商量一二?” 薛蟠听出了宝钗责备之意,很是不屑。他哼了一声,坐起身来,吐了一口浓痰: “怕什么,没准林家被治了罪,将来人口发卖,咱们还能捞一两个回家使一使,看看那高门大户调教的丫鬟有什么好处。” 宝钗满心无语,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眼中满是无奈与愤怒:“哥哥是从哪里听来的浑话?” 那可是朝廷的大员,先前宝钗在甄家住着,旁边就是荣国府。 林大人家和荣国府是姻亲,还有史家,京城里六部的大人哪个不给林如海几分薄面。 岂是哥哥一副状子随便就能告倒的,一会儿查出来,治一个污蔑朝廷命官的罪名,薛蟠身上本来就有案子…… 想到这里,薛宝钗额头青筋直跳,又不敢和丈夫说,母亲也没办法商量,听了大概只会哭哭啼啼。 当下倒只愿如哥哥说的一样,林家能被治罪,方能免于最后麻烦找到薛家。 宝钗堆着满腹心事回了家,一进门就见通房翠芳正和几个丫鬟收拾衣裳。 宝钗走进屋子,看着她们忙碌的身影,心中有些疑惑:“这是做什么,如何把这件衣裳拿出来了?” “哼!奶奶可是大忙人!”一声冷哼从帘子后面传来,宝钗这才看见帘子后面是她丈夫刘志。 宝钗心中一惊,脸上却立刻赔起了笑,温柔道:“我母亲病了,早上请示了太太,太太让我回家送些东西,爷收拾得这样,明儿可是有要紧的宴会?” 她声音轻柔婉转,眼神中满是关切。 刘志晃了晃扇子,皮笑肉不笑:“不是明日有事,十五时候,你说的那个林大人家姑娘,要当众答卷作文,但凡愿意去的举子,都可监督一二。” 宝钗点点头,一时没明白黛玉到底要做什么。 她心中充满了疑惑,但碍于当下刘志心情不好,她也只能暂时不懂装懂,不敢再多问。 不多时,刘志的小厮进来回话:“爷,那边问您去不去出题?” “当然要去。”刘志立刻离了椅子,站起身来。 宝钗见状,连忙上前服侍他换衣裳,她动作熟练,想到薛蟠,眼中却闪过一丝忧虑。 宝钗还想再问仔细,可刘志已经匆匆走远了。 看着丈夫离去的背影,宝钗心中暗自思忖。 出题,出什么题?难不成是给黛玉出题? 她觉得丈夫的身份,大约还没出题的资格。 以前黛玉她们作诗,专门就喜欢随机抽签那一套,难不成黛玉还要随便抽题作答。 通房翠芳回了自己屋子,莺儿看着她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一日日的,惯是会在爷们跟前拿乔,最爱显摆。” 宝钗晃着扇子,笑而不语。 她的笑容中却带着几分苦涩与无奈,心中不禁想,如此看来,黛玉也挺爱显摆的,贞静名声,都不要了,生怕旁人不知道她有才华。 宝钗遣了小厮出去打探,才知外面已经热闹得不成样子。 那林大人一家为了自证清白,竟然提出当着众人的面做文章,以证明其才情学识。 刘志着急忙慌要出去出题,乃是为了公平起见,各个书院都可出一题目,届时随机抽题作答。时间就定在这月十五,地点选在枫林书院的观文台。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周遭能来的读书人、商户都要凑一凑这个热闹。 不能进书院的,也围在书院前后大街等消息。 至于那枫林书院里,挤挤挨挨都是人。 观文台前,围满了前来观看的人群,他们有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的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以为会试同闲暇做文章一样吗?但凡给我些时日,谁不能做好文章。” 一个身材高大的书生站在人群中,满脸不屑地说道。 他显然是下过场的,深知临场发挥和慢慢斟酌的差别,心态肯定不能比。 “正是怕你们不服,瞧见了吗?那上面的高台,只管看着,人家要同正经考试一样作答。” 个子稍矮的书生反驳道,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对高大书生的反感。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被半透琉璃围屏围住的地方,那便是黛玉即将作答的高台。 阳光洒在琉璃围屏上,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隔着帘子,如何瞧得见她有没有作弊?” 又有人提出了质疑,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争论得面红耳赤。 “当下正有官员女眷负责查验。” 支持林家的人连忙解释道。 也有人觉得不必过于咄咄逼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就那几样东西,如何作弊?” 就连这次答卷预备的考篮笔墨,卷纸,都是各个书院出一份,随机选择。 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声道:“哎呦!挑的是钟山书院的考篮,那可是你验过的。” 刚刚还在挑刺的人忽然吃瘪一样,脸色微微一变,仍旧在狡辩:“万一她有什么夹带……” 看热闹的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今日的种种安排,已是难得,林大人敢这么做,必定自信女儿的真才实学,若不是有些人没事找事,好端端的姑娘家,何苦蒙受此不白之冤。 当即有个中年模样的人站出来呵斥道:“你莫要太过分了,与一个小女子为难!丢了我们读书人的脸面。” 第223章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在人群中回荡。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懒得再理那挑刺的人,都伸着脖子看台上的情况。 山长已经抽了题目。 “抽的哪道题?!” “是我们出的!” 侍者出来给大家看了题,当下也有不甘落后者,已经在心中默默打起了腹稿。 这样一篇文章,依着考试的规格写完,起码也要一日,甚至更久。这林大人真是够有魄力,也够狠心,听说唯有一个掌上明珠,而今却要小姑娘在此过夜。 下面的看客一开始还是站着,满怀期待地望着高台,可时间一长,便渐渐有些疲惫了。 到了下午,不少人寻个石阶坐着,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高台,脖颈都有些酸了,甚至有人打起了瞌睡。 “收卷了!”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自愿监督的人又都往黛玉答题的高台看去。 果然,考官收卷了,收卷子的人是金陵几个书院的山长,以钟山书院山长为首。 天色薄暮,夕阳的余晖洒在大地上,给整个枫林书院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 众人仍旧不太相信:“答完了?!” 不该答得这么快啊?他们还以为要等到明日。 “上面收卷了,枫林书院的山长,亲自收的。” “你眼神不好,那是钟山书院的胡山长……”人群又叽叽喳喳议论开。 “来了!?让开!让路!” 正当大家猜测文章如何时,又听一阵骚动,竟是钟山书院的胡山长捧着答卷走出来。 答卷直接被裱在了榜上。 先前他们还奇怪,为何立起来一个架子,原来是为这个。 尚且没看明白文辞,长卷展开,光是那工整的字迹,简洁的卷面,就引起了一阵小小的惊呼。 人群中发出阵阵赞叹声,大家都卷面的小楷所折服。 “谁知道是不是又漏了题,早有预备!” 又有人跳出来抬杠,几个枫林书院的学子当即就怒了,他们的脸涨得通红,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险些上去与那人拳脚理论一番:“你红口白舌,说什么鬼话!岂能污蔑我们书院!那题目一出来,就早早封蜡了!” 又有人道:“你若能背下这篇文章,再一字不错写出来,我也服你。” 其他人根本无心理会当下那些人的吵闹,纷纷拜倒在行文之下。 倘若这样的文章拿到场上,如何愁不能高中? 金陵、姑苏整个江南一带的名流大儒,几乎都到场。 巡考钦差给此事做了最后的定论。 胡山长神情严肃,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权威,大声道:“依老夫看来,便是有些人不学无术,功夫没到家,怨天尤人。” 学政吴大人亦如此想,他微微皱着眉头,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 “泄题之说简直就是无中生有。今年的考题,和林大人高中那年,有相近之处,十余年前,山东也出了一个类似的,倘若文章功法深厚,早该有所涉猎,谈何泄题之说。” 林大人家的爱女,所出书籍上出现当年林大人见过的类似考题,实在合情合理。 况且历年的考题,自考后便会流出来,如此也算不上泄题,倘若再提,便是污蔑朝廷命官,更是污蔑金陵府的主考和评卷。 据说金陵应天府要去拿告状之人,那人已经遁走逃跑不知所踪。 金陵文坛再无人敢议论此事,皆叹林大人爱女文章卓绝。 哪怕坊间也有抨击黛玉沽名钓誉者,黛玉却丝毫不在意。总之,他们无法否认黛玉的才华。 正当黛玉谋划下回该出什么文章时,丫鬟一路小跑进来报信:“姑娘,白先生来了。” 黛玉也顾不得写什么文章,打什么腹稿,连忙从书房出去相迎。 原来白琪带着白湘湘回乡之后,白湘湘也将近油尽灯枯,白先生料理完女儿后事之后,又往金陵来。 黛玉去时,母亲贾敏正垂泪,白琪却宽慰她们,说湘湘走时很是安详。白琪走到半道,听见黛玉闹的那一出好戏,便加快了脚程。 旁人不知,白琪却大概猜出来了:“这一回,后面可是你的手笔,我看那状子写得极好。” 也不知哪里来的状师,竟然写得这样好的状子,这状师大概姓林。 真是有些胡闹。 黛玉笑道:“顺水推舟,我一介小女子,也沽名钓誉一回。” 此事早已被传做逸闻,黛玉那日写的文章,更是被各处传抄。 甚至有担心传抄有误的人,亲自到金陵来看。 文章送到京城,已是将近一月以后。 贾赦依圣命进宫,此刻在勤政殿里恭敬立着,等候圣上传召。 勤政殿内庄严肃穆,金碧辉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金色的光斑。 贾赦一大早起来,年岁上来了,身子有些乏,此刻也打起十二分精神,丝毫不敢懈怠。 他微微低着头,眼睛注视着地面,双手恭敬地垂在两侧。 圣上边看,边点头赞叹:“好!好文章!” “以前朕就喜欢林大人的文章,如今他女儿,亦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从圣上的举止和神情看来,似乎很喜欢黛玉这篇文章,贾赦莫名警惕起来。 圣上如此,似乎过于喜形于色了,生怕旁人看不出他喜欢一样,贾赦反而半点不敢骄矜。 贾赦恭敬道:“陛下,女儿家尚且有如此见地,何愁国不兴乎?” 他的声音低沉而稳重,潜台词是,世上读书的男子更多,国家有很多人才。 圣上合上书页,脸上露出一丝遗憾:“可惜了,若是个男儿,朝廷必然又多栋梁之才。” 贾赦又道:“臣的母亲一直教导我们,多多读书治学,若有一日,才能为陛下分忧。” 夸过黛玉,圣上画风一转,也夸起史苗:“你们家都是好的,老封君多有孟母遗风啊!” 第174章 圣上半倚在龙纹檀木椅上,椅身雕龙画凤,栩栩如生。 他指尖正慢悠悠地摩挲着一串碧玺珠子,那碧玺晶莹剔透,碧蓝色的珠子,泛着温润的光泽。 淡淡扫视了贾赦几眼,才缓缓开口, 声音低沉而醇厚,带着深深追忆感慨,在空旷的殿内悠悠回荡:“想当初,宁荣二公在战场上屡立战功,可谓是忠勇非常。” “你们如今能潜心治学,不失为一件好事。” 碧玺珠子轻轻碰撞,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此时此刻,飞檐上的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生意远远传进来。 鎏金宫灯与阳光相互交织,刺得贾赦有些睁不开眼。 贾赦身着绯色官服,微微弓着身子,垂首立着,额角沁出一层细密的薄汗。贾赦心里七上八下,如同揣了一只兔子,暗自揣测着圣上此番召见的意图。 他心中一凛,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忙挺直身子,脸上堆满了恭敬的笑意:“臣等蒙受天恩,忝列其中,只能时刻勤勉,方能不负圣上恩典。” 贾赦的笑容有些僵硬,面具一般,试图掩盖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拱手时,手臂微微颤抖,生怕自己的言行稍有差错,便会招来灾祸。 圣上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扫过案几上刚泡好的新茶。 洁白的羊脂玉茶盏,热气腾腾的茶汤,茶香袅袅升腾,弥漫在整个殿内。 圣上顺手摘下手中的碧玺珠串,递给贾赦:“如此,方不为忘本。今年下面进上来的新茶尚好,赏赐你一些,这串东西,拿回去赏玩。” 贾赦闻言,立刻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个头,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谢主隆恩!” 告退时,贾赦的目光瞥见一旁当值的公公。这这公公身着朱紫衣衫,面白无须,眼神中透着精明与世故,却是有些面生。 贾赦心中一动,从袖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公公辛苦了,这点心意,还望笑纳。” 公公先是推辞,双手连摆,脸上露出一副清廉公正的模样,仿佛在说他从不接受贿赂:“使不得,使不得。” 但贾赦执意相赠,几番推让后,公公才半推半就地接了过去,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贾大人客气了。” 出了宫门,贾赦上了自家的马车。 车帘一放,隔绝外界的喧嚣与纷扰,他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下来。 贾赦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回想着刚才在殿内的场景,心中五味杂陈。 回到荣国府,他直奔内室,史苗早已在那里等候,袅袅檀香弥漫在空气中,贾赦略微安下心来。 今日圣上,态度过于反常了。 “圣上却也没说什么,” 贾赦一边解下那串碧玺,递给史苗,一边说道:“只是褒扬了咱们家治学有方,赏赐了茶叶和这个。”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余下随着的赏赐,都是宫里惯常的份例,唯有这份茶叶是圣上的体己。” 第224章 史苗静静地听完,心中明白,圣上这不过是表面功夫,并没有真给荣国府实打实的好处。 她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失落。 “既然如此,往后便在家中治学吧!咱们这样的人家,若要有官做,上面自然会给你。”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通报声:“林姑爷家的节礼到了。” 不多时,林家送礼的人被引了进来。 贾赦向来喜欢收集珍奇玩意儿,一套文房之物映入眼帘。 尤其是那雕花粉玉莲花盏,造型精美绝伦,每一片花瓣都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晶莹剔透。 “这个我喜欢……” 贾赦爱不释手,目光紧紧盯着莲花盏,小心捧起来,脸上洋溢着喜悦神色。 多亏黛玉的礼物,比起在宫中小心应对,当下顿觉舒心不少。 贾赦叹道:“姑娘家挑选的物件,就是仔细,可惜咱们屋里没个姑娘。” 周氏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虽有些失落,但也无话可说。 毕竟这些年,她没能生下女儿,也没拦着贾赦纳姨娘收通房,想来也怪不得她。 她微微低下头,遮掩住当下心中的情绪,又问这些物件如何归库。 史苗倒也没留下什么,余下的就让屋里的大丫鬟按照就例处置。 谁能想到,只过了十来日,林家另一波送东西的人又到了。 贾赦正在书房把玩那套文房之物,案几上的古玩琳琅满目,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听到通报,不禁皱起眉头,心中有些疑惑。 贾赦亲自去库房那边看看状况,下人们正忙着搬动东西。 “怎么又送了东西来?” 赖大家的见大老爷亲自来了,连忙上前回道:“老爷,这回送到的是两个哥儿的礼,姑奶奶预备的小辈成婚礼物。” 赖大赔笑道:“想来是姑奶奶,怕一次性送了太多,显得惹眼。” 贾赦点点头,这样也不错,刚刚才得了陛下的赏赐,正是扎眼的时候,万一那些御史大臣闲不住,连着贾家林家都参一本,别给孩子们的婚事填晦气。 于是贾赦亲自捧着礼单子给史苗过目。 贾琏和贾琮定的同一日成婚,荣国府上下顿时忙碌起来。 张灯结彩,红色的灯笼挂满整个府邸,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婚礼当日荣国府更是宾客盈门。听戏唱曲,杂耍洗发,还有迎新观礼。 史苗身着华服,坐在主位上,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心中却有几分寥落:“先前热热闹闹的,少了几个人,反而少了许多热闹。” 只是各家命妇还要她们招待,史苗这个老太太也不能例外,照样要陪着宾客说笑,才不为失礼。 王熙凤穿梭在宾客之间,她穿着一身银蓝缎裙,凤钗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明艳的妆容在女眷之中半点不逊色。 以往 史苗喜欢她,她能时常往老太太跟前去,但今日宾客云集,史苗跟前自然没了她的位置,她只能与几家相熟的年轻媳妇一道,在旁边应候着,随时凑趣,等着服侍婆母。 这一桌子不知是哪个好事的媳妇,知道甄家三房如今面和心不和,故意问起甄家的事,提到三房的宝玉。 王熙凤当然不会给三房面子,何况是在京城名声不怎么样的贾宝玉。 他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是笑,眼中却透着狠:“别提他了,一日日的,自然有他的去处,他们那边事我不太知道,没准等着贵妃娘娘赐婚呢!” 众人见她如此,便不再问,只是甄家不合的事,越发笃定了。 这边贾家的喜事刚办完,宫里就传出来消息,圣上极喜欢林大人家女儿的文章,口谕嘉奖,将原先黛玉的诰命又往上提了一提。 王熙凤在家中正谋划着给巧姐正经请西席的事,却在丈夫那边吃了闭门羹。 自那先前甄家四爷外室没了之后,王熙凤夫妻的关系就愈发冷淡,宛如仇人相见一般,如今连带着巧姐也不被喜欢。 王熙凤惹了一肚子气出来,又听说黛玉被圣上嘉奖的消息。 她当下只有一个女儿,历来又好强,如何不想为巧姐也如此谋划。 “瞧见林家了吗?”王熙凤咬着牙,对平儿道,她眼中燃烧着不甘的怒火:“往后我也要给我家巧姐那样的牌面,只恨我不能去科举挣功名。” 凤姐紧紧握着帕子,指甲都几乎要陷入掌心:“平儿,你看那林姑娘写的文章,比你们家爷好不知多少?” 王熙凤纵然不太会写文章,但是会看文章,上一回甄家四爷又不中,都把怨气发在王熙凤不贤之上。 王熙凤却暗里嘲讽甄家四爷自己无能,写的文章连黛玉也比不上,名落孙山是应当的。 平儿只能识得几个字,对于文章之类不太懂,见凤姐忧愤,只能在旁劝她珍重身子,将来好为巧姐谋划。 黛玉得了圣上嘉奖后,行事愈发方便。 原先江南才女们多以诗词为重,如今科举文章却流行起来。 金陵几大书院定期就有文章展示,各地学子纷纷慕名而来。 书院内,学子们济济一堂,讨论着文章的优劣,气氛热烈非凡。江南习文的风气愈发浓厚。 第二年开春,柳树抽出了新芽,桃花也开得正艳之时。 黛玉迎来了一位等候已久的贵客。 “你可算来了!念的我好苦!” 黛玉快步迎上去,拉着探春的手,眼中满是喜悦。 “你哪是念着我,怕是念着大家给你预备的生辰礼吧!?” 探春眉眼含笑,打趣道。 黛玉上下打量着探春,发现她比分别之时长高不少,愈发亭亭玉立。 两人上了马车。 探春有许多话想和黛玉细说,尤其是在家中预备婚事不能同行的湘云: “云丫头来不了,送我的时候还哭呢!哥哥们知道我能来,也羡慕得很,他们也想来,可老太太不让。” 湘云明年就要出嫁,史家岂会容她乱跑? 光是想想,黛玉都能知道湘云得失落成什么样。 “原本这样的场合,最不能缺了云丫头的。” 黛玉无奈地笑了笑,眼神中透着一丝感慨:“圣上愿意褒扬,是因为我乃女儿身,纵使多夸几句,大约觉得身为女子也成不了多大气候,还能压一压苏大人那边的气焰。” 探春点点头,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这回苏大人家那位公子也下了江南,是以老太太才不让他们来的。” 苏大人家的公子一到江南,立刻成了江南一等一的风流人物。 他容貌昳丽,文章笔墨出众,诗词歌赋、丹青俱佳。 就连秦楼楚馆的放纵,都被视作另一种潇洒,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黛玉早就看过他的文章,不得不承认,此人文采上确实有过人之处,至于传言中的容貌,黛玉从未见过,暂且不予置评。 四月的江南,天气愈发炎热,蝉已经在枝头鸣叫,人也开始有些犯懒。 贾敏正计划着端午时节领着姑娘们办个活动,正好知府夫人、苏家夫人等也有这个心思,便请了贾敏去商议。 可惜黛玉就是犯懒那一个,她懒得跟着母亲去,听那些夫人们的恭维,然后又是媳妇常、婚事短的试探。 刚好家里有客人,黛玉名正言顺和客人探春一起在家里躲懒。 两人在水榭中乘凉,水榭建在池塘之上,四周环绕着荷花。 水面波光粼粼,荷花零星开了一两朵,微风拂面,带着一丝的清香。 暮雨小跑着往水榭那头跑过来,神色慌张,额头上满是汗珠,脸色也红了:“不得了不得了,姑娘!苏大人家的儿子,被打死了!” 黛玉刚打开鱼食盒,听到这话又把盖子合上,秀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苏家在江南也算名门,怎么就被打死了?什么人打的?” 当下金陵城,苏大人家的公子出门都有当年潘安的架势,瓜果鲜花盈车,哪个不长眼的敢打他,还出了人命。 暮雨凑到黛玉耳边,小声说道:“姑娘……是那一个……” 探春还没走到跟前,就看见黛玉和暮雨咬耳朵。 “你们俩,鬼鬼祟祟的,有什么我不能听的。” 黛玉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那一个?” 她转头就将暮雨带来的消息和探春说了。 “先前甄家住着的一对母女,不知你记不记得?” 探春当然记得,开始会意起来:“就是从金陵去薛家母女,有个比我们大的姑娘叫宝钗的?进了宫又得恩典,提前放出来那个,我说得对不对?” 黛玉点头,“你记得一点不错,就是这一家。” 黛玉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她的兄长把苏大人家的公子打死了,这一回可是人证物证俱全。” 先前薛蟠打死人那个案子,黛玉印象深刻,林如海专门给她讲过。 第225章 因得先前薛蟠一开始打死那个,不是当场死亡,不能证明致命一击是薛蟠打的,是以存在很大的操作空间。 但这一回,苏大人家的宝贝儿子,是被薛蟠一拳打得从楼上跌下来,当场没了气息。 探春听了大概,抚掌叹道,“这世间之事,果然有一就有二,不是说他早背过人命案子,因得有人庇佑才逃过一回。” 探春对薛蟠这种半点也同情不起来,眼中甚至有些期待:“大约,要有好戏看了。” 这回是万万逃不掉了。 戏台子上戏唱得好不好尚且难以定论,薛家早已炸开了锅。 事发之后,薛蟠当场就没有逃脱的机会,被苏家的下人还有酒馆跑堂等人当场捉住,直接扭送衙门,现在已经下了大狱。 薛姨妈听到消息,吓得六神无主,瘫坐在椅子上,仿佛一张没有生气的白纸。 她刚回神,一叠声让人去请宝钗。 宝钗在家中听到消息,还以为是薛姨妈得了急病,慌慌忙忙赶回来。 进了家门,才知道竟然是薛蟠闯下大祸。 宝钗恨死了母亲,偏偏要哄骗她趟这趟浑水,若知道是薛蟠惹了事,宝钗万万不会踏进家门一步! 看着薛姨妈泪流满面的样子,她眼神中透着冷漠,神情肃穆得仿佛一块冰冷的石头:“自古以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又能如何?” 见宝钗说出杀人偿命几个字,薛姨妈愈发心灰意冷,反而埋怨起宝钗来,声音带着哭腔:“他是你哥哥,你怎么能这样狠的心!?” 宝钗一挥袖子,几乎是厉声斥责起来:“母亲这话说得无理,什么叫我狠心,狠心的分明是哥哥,倘若他念着母亲一丝半点,如何又惹出这样的事?” 薛姨妈不知如何辩驳,如今只知道趴在床上哭,泪水浸湿了枕头:“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宝钗气急反笑:“国有国法,母亲怎么不说,分明是他带累了我,如今我在那边是什么日子,今后我又该如何?怎么就成了我狠心!” 薛家老爷也煞白着脸赶回来,见薛姨妈已经把宝钗叫回来,脸色更加阴沉。 宝钗若和此事搅和在一起,恐女婿心里的怨怼更加深厚,薛家老爷还是很看重这个女婿的。 薛姨妈看见薛家老爷,宛如抓到了救命稻草,顾不得其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头发凌乱,仿佛一个疯子。 “老爷……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你要想想法子,保他一条命。” 薛家老爷一脚甩开薛姨妈,怒目圆睁,脸上的横肉微微颤抖:“你养的好东西,薛蟠早几年就死了,犯事的是谁,你敢认,我可不敢认!” 薛姨妈只管哭,声音越来越凄厉:“老爷,他总归是你的儿……那可是我的命根子啊……” 薛姨妈哭个不住,薛家老爷对宝钗使了个眼色:“你母亲身上不好,请个大夫瞧一瞧就成了,你嫁了人,不要总往家中跑。” 宝钗得了父亲的准话,眼神中透着一丝犹豫:“那边的事……” 薛家老爷斟酌片刻,一狠心又对宝钗道:“你不必管,若有人问,只说你妇道人家,什么都不知道。” 宝钗应了一声,正如匆匆来一样,匆匆去了,旁人再问,她都假托是母亲病了,半点不提薛蟠。 第175章 宝钗独自坐在马车中,听着车轮与石板路碰撞发出的沉闷声响,心情愈发沉重。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想到家中丈夫那冷漠的眼神和疏离的态度,她的心像被无数根细针在扎。马车缓缓停下,她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一进家门,屋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婆母正坐在雕花椅子上,满脸愁容地与刘家老爷交谈着。见宝钗进来,婆母的眉头皱得更紧,眼神中满是嫌弃。 “你看看,你千挑万选的好人家,如今可惹出大祸来了!” 婆母一边说,一边用手帕擦拭着并不存在的眼泪。 宝钗只能闭口不言,一味恭顺听人训斥。 这刘家与薛家做亲时候,并非不知薛蟠的存在,为了攀附权势也要娶宝钗,如今才过了不到一年,大难还未临头,都想着各自飞了。 薛蟠这回伤人害命,罪证确凿,当即就被判了一个斩监候,凡是命案当场律法,需得层层上报,待京中刑部裁决。 史苗听着金陵传来的消息,不禁暗自庆幸,薛家、王家、甄家当中的利益输送,错综复杂。 这一回贾家没牵连进去, 都是因为王夫人没和贾政成婚,后面一辈王熙凤也没什么关系,虽然以前有些许情分,但两家不太往来,早就淡了。 是以如今也没什么四大家族之说,尚未形成四大家族的格局。 况且那四大家族的说法,全然就是给薛家升咖位,从江南到京城,多少根基深厚的家族,都没薛家能吆喝。 可惜薛蟠的事,还不至于将王子腾拉下马来。 林家这头的消息比远在京城的史苗灵通详细。 庭院深深,下人们正忙着收拾端午时节挂着的菖蒲,此刻已经干了,散发着淡淡药草味。 探春听了薛蟠的处置结果,颇有几分无奈:“这桩命案,只是冰山一角罢了,恐怕搬动不得。” 如今她在江南,光是道听途说,也听得不少关薛家为非作歹的事,这些事后面,都有王子腾那个靠山。 黛玉却笃定道:“冰山一角,又一角,总能愚公移山,山崩之前,免不得要零星碎几块石头。” 显而易见,纵使薛蟠被砍了脑袋,苏家那边也未必甘心。 黛玉又道:“这原是苏家看起来最要紧的孙辈,我想那苏家,未必肯轻易罢休。” 探春对苏家也是一脸不屑,薛蟠和苏家那一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倘若苏家公子真是个好的,没有因为唱曲的小娘与薛蟠起了争执,命中也无此劫了。 可笑这苏家的公子,在外装的一副清正干净模样,纵使与歌姬聚会,也是发乎情止乎礼的雅会,引得旁人夸赞不已。 实际上……先前在京城,甄家那个孙媳如何没的,尚且说不清呢! 探春冷笑道:“早知是个要紧的,苏家为何不细教导,但凡我那几个哥哥,谁敢做出这等事,自然有家法伺候。” …… 总归薛蟠死刑板上钉钉,宁国府这边赖二家的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自古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拿了人的钱财,半点事都没做成。 赖二硬着头皮来找贾珍:“爷……薛家那边……” 贾珍如何不知赖二私下的一些捞钱的勾当,往常他还有好处,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贾珍当即给了他一个巴掌:“你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林家都不碰的事,你倒是敢大包大揽,这家中谁是主子!” 赖二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贾珍冷笑,阴沉沉的目光看得赖二后脊背发寒:“滚……仔细我把你拿到官府去,治一个流放的大罪!” 赖二家的再不敢多话,灰溜溜躲开,只能把原先收的物件,原木原样退回去。 苏家公子过世以后,金陵城少了个人物,过了端午,翻过六月去,黛玉主编的书籍出得很好,甚至有南来北往的学子过来交流。 虽不能男女对坐谈天说地,在各个书院的文展上切磋交流却处处可见,当下也无人再大惊小怪,女子也会写科举文章了。 至于京城一地,虽然有人想要效仿,缺了土壤,最后没弄出多少水花,反而是江南一地的文章,被人集录成册,源源不断传入京城。 贾政此番公干回家,给史苗带来一个消息。 “母亲,先前来过咱们家中拜会,也是姓贾的贾雨村,您还记不记得?” 贾雨村史苗怎么可能忘记。 某种程度上他也是气运之子了。 这一世,甄家那边香菱没被祸害,林家没有请他做西席,丝毫不妨碍贾雨村找到其他靠山,再得了官职,仍旧和王子腾勾勾搭搭。 某种程度上,这二人也是天定姻缘,缘分颇深。 早前听说贾雨村从金陵那边去了南边,后面又有升迁,这回直接升迁到了京城。 史苗半点也不奇怪,问贾政:“他怎么了?升官了?” 贾政拧着眉头道:“吏部的消息,补授大司马。” 又回到兵部了? 补授大司马。 若没几分手段,也轮不到他补这个缺。 背后肯定是王王子腾派系的运作。 再这么下去,王子腾差不多也该暴毙了,史苗无所谓道:“就算升上来,也要看坐得住几时。” 正好贾赦也从外面应酬回来了,一进屋子坐定,就开口问: “宫里可是来了旨意?” 众人皆摇头。 贾赦笑道:“刚刚我在十字口那边,见到宫里的公公,还以为是往咱们家来的。” 第226章 周氏搭话道:“许是去了甄家。” 最近甄家太安分,也没什么新鲜事传过来,贾赦又不太和甄家爷们打交道,几乎都忘了这边还有一个甄家。 周氏又补充道:“如今甄家的日子应当不好过,宫里面的太监过来多半是要钱的。先前听二门外走动的老妈子说,上个月就来了两次。” 这种事能被外面走动的老妈子们知道,离众所周知也不远了。 说到甄家,贾赦有话想说,默默念了一句,最后还是没把话说出来:“甄家……” 史苗问贾赦:“你今日出去,可有说到贾雨村调任一事。” 贾赦点头:“席间是说了一句,都说是上来和苏大人打擂台的,苏大人约莫要到户部去。” 贾政疑惑道:“苏大人不是在礼部,先前的说法是去吏部,怎么又要去户部?” 贾赦又道:“我也只是在席间听到几句,最后去了哪一处,也不过上面一句话的事,倘若去了户部,兵部上的钱粮,可不是被户部管着?” 苏大人家折了一个给予厚望的男丁,先前就是贾雨村给薛蟠判的案子,又怎么可能轻轻放过。 众人讨论了一回朝廷之事,史苗留贾赦和贾政吃了饭,天色黑透,方才散了。 家中没有女儿说话,终归有些寥落。 晚上贾赦回了自己小院,坐在塌上喝茶,方才同周氏悠悠道: “甄家那宝玉,恐怕要被玩坏了。” 周氏没明白,手里的美人锤顿了顿:“老爷那是什么意思。” 贾赦皱了皱眉:“就这个意思,我也不敢在老太太跟前说……甄家那宝玉和北静王等人混在一处,前儿听说玩死了一个唱曲的,今日听了一句半句的,那宝玉怕是不好。” 周氏表示不能接受,好歹甄家宝玉是个公子哥:“还能这样,他终归是……是大家公子。” 贾赦啐了一口:“什么大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呗!” 然后又转头郑重叮嘱妻子:“你可要把咱们家爷们盯好了,莫叫他们学了不好。” 周氏放下美人锤,也神情严肃起来:“知道了。” 往后周氏对家里爷们的行踪愈发上心,车马上的人例行要到跟前回话。 家中几个爷们倒是没什么事,反而从外面打探到很多事。 大部分与荣国府没什么关联,稍微有些牵扯的便是先前送桂花的夏家,她家姑娘招了个女婿,那女婿时常被辱骂,没多久就上吊死了。 江南那边的书信定时有人送来,还有当下江南的文集,或是新出的各色书籍。 贾赦平日闲了,也就看看那边的文章。 如今出去,外面人都喜欢谈几句这个,贾赦作为第一手消息人,也是有些骄傲的: “瞧瞧,我们黛玉又写了好文章,探春写的也不错……” 一时间又忍不住感慨:“可惜了。” 可惜了,若是两个姑娘也能和哥儿一样去科举,考个秀才,如探囊取物。 每看到姑娘们越有才华,贾赦就越可惜心痛。 史苗倒是显得乐观许多:“有什么好可惜的,我看这样就很好。” 探春惜春都在江南,日子过得比京城舒坦,史苗也不能光为了让孩子在跟前尽孝,就把人拘着回来。 当下贾赦闲了反而时常过来和母亲说话。 丫鬟鸳鸯一掀帘子小跑进来:“老太太!” “王大人殁了!” “贵妃娘娘的舅舅,那位王大人在任上病重不治,殁了!” 鸳鸯平日里在史苗跟前听了许多,大约也知道,那位王子腾王大人是个极为重要的人物。 且对荣国府来说,不算有利的人物,故而今天恰好遇见二门外的传话进来,鸳鸯自己来报这个信。 王子腾没了! 贾雨村大司马的凳子都没焐热,靠山就没了。 贾赦抚掌冷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这回苏大人应当不费吹灰之力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放到贾雨村身上大约也不错。 许多人都同贾赦一样,以为贾雨村必定会被苏大人压过一头。 结果先前秦可卿的旧案被翻出来,苏大人家的公子,胁迫人妇多人交欢,秦可卿不堪受辱上吊而死。 最后苏公子居然还写诗文讥讽可卿,根本不顾念逝者为大。 原先秦可卿一事,只是传言,可如今贾雨村翻出来的,有秦可卿以前丫鬟偷藏起来的血书陈情,明晃晃的罪证。 无人不道那苏家公子丧尽天良,衣冠禽兽,应当千刀万剐,天理报应,死的活该。 这事对苏大人官场上看起来没多大影响,精神伤害反而挺大,史苗一个老太太在家,乐得吃瓜看戏。 这戏虽然和贾赦一开始预料的不一样,也还是好看的。 …… 甄家那边戏也不少。 一街之隔的王熙凤在甄家的日子,如今风刀霜剑严相逼。 元春终归贵妃,纵使王子腾倒了,三房那边也不会对王夫人怎么样。 王夫人有个贵妃娘娘的女儿,哪怕如今宫里的太监一月来三两回要银两。 王熙凤原先和那边闹得也僵,根本指望不上王夫人要会帮她。 甄家要休妻,王熙凤多年无子,又善妒狠辣,而今王子腾一倒,甄家大房就坐不住了。 王熙凤自是半点不能反抗,只能由着夫家处置,王熙凤还没哭,平儿哭得两眼通红: “奶奶……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如今舅老爷一走,人走茶凉未免也太快了。” 王熙凤心寒,脸色更寒:“你们爷们,瞧着是一定要休了我。” 转念一想,只有一件事放不下:“我怕什么?只是我的巧姐。” 王熙凤愤然道:“他们指着巧姐我舍不得,因此辖制我呢!打量你们奶奶是软柿子,且看是谁辖制谁?!” 别忘了谁在国孝中珠胎暗结,还有先前秦可卿那事,外面都骂苏家如何不做人,当中还有许多甄家的细节,王熙凤不介于再添补添补,来个鱼死网破。 万幸凤姐还没用到这一招,甄家那边也没有留巧姐的意思。 多留就是多一份嫁妆,女儿家本身又不能传宗接代,大不了被凤姐领了去,将来从甄家出嫁,也算全了甄家长辈一片心。 面对未知的将来,平儿十分忐忑:“奶奶,咱们回到金陵,往哪里去?” 凤姐收起修书,一副逞强的姿态,强打笑颜,宽慰平儿: “你怕什么,终归还有些银子,我早求了那边老太太帮忙送下去,我们几个自立门户,不会过不下去。” 凤姐如今看了江南那边来的不少书,上面的奇闻异事,也有女的自立门户开绣坊的。 王熙凤当下只庆幸自己没傻兮兮贴补甄家,留着的钱去江南开个绣坊或者织布坊,自己也能过。 平儿也道:“那边荣国府的老太太又是慈善人,去那边指望着王家剩下的破落户庇佑,还不如老太太一句话。” 凤姐点头:“可不是,也是咱们运道不算太差,巧姐跟了我,虽说将来身份上许是差了点,总比落在这家里强,满家上下那个真心记挂着她?” 凤姐说走就要走,领着巧姐去给史苗磕头。 第176章 史苗坐在塌上,手中轻摇着竹扇,目光不时望向院门,神色间透着几分期待。 这还是史苗头一回见到巧姐。 王熙凤带着巧姐绕过屏风走进来。 她整个人虽面带倦容,却难掩往昔的精明干练。 巧姐躲在被王熙凤牵着,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陌生的一切。 “每次都说要来,每次都没见着,这一见,就要走了。” 史苗微微叹气,眼中满是遗憾。 王熙凤红着眼圈,走上前拉住史苗的手,心中百感交集。 既有对史苗的不舍,又有被休弃的委屈与不甘,更有对未来未知的迷茫。 “老太太,如今我一去也不知几时能回来,您千万保重。” 王熙凤强忍着泪水哽咽。 王熙凤本就是个好强不服输的人,即便此刻因被休弃伤心欲绝,内心却仍顶着一股气,暗暗发誓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近年来,江南流出来的各式文章书籍,如同一扇扇窗,让王熙凤开阔了眼界。 她本就不是故步自封之人,深知今后只能靠自己了。 史苗见状,轻轻拍着她的手,赶忙宽慰她:“江南风气好,你又料理过那么多人口的家事,是个能耐人。人常说,天无绝人之路。” 凤姐又道:“我们娘俩还要多谢老太太呢!” 凤姐心中默默想着,只要史苗长长久久地康泰活着,自己和巧姐起码不愁活路,不会随意被欺辱。 就算金陵那边舅家要找她们母女麻烦,也得掂量掂量。 史苗笑着让人送了礼物上来,对巧姐和王熙凤道:“我也没正经给过她东西,这些拿着去。” 第227章 凤姐一看,不是什么文房用具,而是实打实的金器。 凤姐连忙拉了巧姐,扑通一声给史苗磕头: “姐儿,快来给老太太磕头。” 如今凤姐也算是“一从二令三人木”,但也不必哭向金陵。 巧姐跟着母亲,总不至于再被狠舅奸兄算计。 凤姐一路上有贾家人作伴照应,并没有遇到多少难处。 和荣国府的节礼一起,她们顺利到了金陵。 又有贾家可靠下人帮忙,很快就置办了房产铺面,并经营起来。 凤姐如今买的房产,就在金陵城女子聚会的学社旁边,再过去离着衙门也不远。 这地段本就寸土寸金,也是从贾家手里转过来,凤姐才能买到。 挨着衙门,宵小之徒也会掂量几分。 凤姐安顿好一切后,便去拜望黛玉和探春。 她递上写着王熙凤的名帖,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力量。 黛玉和探春见了凤姐,都十分惊喜。 二人早就从信件中知道王熙凤的遭遇,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感叹甄家落井下石,还是庆幸凤姐逃离苦海。 尤其是凤姐还执意带着巧姐,更是让人尊敬。 黛玉和探春亲亲热热迎了王熙凤进去。黛玉笑着说道:“先前听说你来,我就想到了,有一样事,必须你来做。” 王熙凤细细打量黛玉和探春,只见她们孩气淡去了许多,举手投足间透着办事的沉稳,黛玉出尘飘渺,探春英姿飒爽,凤姐一时都看呆了,今后一定要把巧姐养成这个模样。 黛玉和探春也在打量凤姐。 如今的凤姐没了先前常见时的富丽装扮,穿着青蓝褂子,打扮得体素淡,好在一双眼睛,依旧神采飞扬,透着往昔的精明与干练,倒是更加鲜活几分。 黛玉亲亲热热拉了王熙凤坐下,笑道:“咱们学社,缺一个监社,可不就是要你来。” 王熙凤听黛玉这么说,半点没推辞:“既如此,我也不推辞了。倘若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只管改就是了。” 她深知自己需要做些事情,积攒些名望,况且在家中办过好几桩大事,她半点也不怯场。 凤姐又道:“我们家巧姐,眼看就要启蒙,我今日来,还想求妹妹们帮忙寻个启蒙的女先生。” 凤姐庆幸来了金陵,这几天她大概打听到,金陵的女私塾不少,不至于耽搁巧姐的功课,兴许还能找到好夫子。 这事光靠钱办不了,需要人来帮忙掌掌眼。 探春笑答道:“这个我们是不太知的,你当了监社,要协助白夫子理事,她识得许多女先生,不如你问问她。” 此处学社原先也是贾家的产业,重新起了屋子,还没取名字。 当下有人带头,金陵城的官员、商户都出资办学。 学社门口立着一块功德碑,上面刻着出资人的名字。 这学社不仅传授技能,更贴近科举考试,已然成为金陵风尚,人人都以能到学社聚会为荣。 宝钗今儿来得早,想着能提前和王熙凤说说话。 王熙凤正在学社里,仔细核对桌椅等文房之物布置,瞧瞧有没有偷工减料的地方。 她神情专注,一时没注意有人来了。 抬头看,却是宝钗。 宝钗径直走进去,笑道:“你来了这么久,也不到我那边去坐一坐。” 凤姐平平淡淡道:“我这几日忙,倒是没时间去哪儿坐坐。” 宝钗见王熙凤神情如此,笑盈盈的,言语间却带出轻慢来:“凤丫头你也是气性大,好端端的,奶奶不做,太过胡来了。” 凤姐以前就泼辣不吃亏,而今没了夫家依仗,性子反而愈发强硬。 薛宝钗以为拿捏到了凤姐短处,不想却实打实碰了个硬钉子。 王熙凤半点没给宝钗留情面,冷冷讥讽:“听说前儿你死了老娘,不回去给你娘好好哭丧,怎么……到我跟前,教训起我来?” 宝钗哪里想到凤姐说话竟能尖刻至此,两家好歹是亲戚,一时气得脸色精彩纷呈:“你……” 王熙凤愈发来劲,叉着腰:“我怎么了?我如今自己过活,与你何干?” 王熙凤心中想着,先前薛家母女在甄家做的那些事,说出来不知谁丢脸呢! 再一想自己被休弃时甄家宝玉的状况,隔三差五请太医,卧床不能动。 凤姐这回几乎是嘲笑,睨了脸色涨红的宝钗一眼:“只可惜,若你愿意再等个一二年,宝二奶奶的位置,兴许就是你的,倒也不必贤惠的帮家里男人各处物色小妾,多划算?” 宝钗终归是嫩了点,承受不住凤姐言语攻击,红着眼眶:“你为何要污蔑我?” 见宝钗吃瘪,凤姐更得意:“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敢对着天发誓,不知道有的人,敢是不敢?” 薛宝钗自然是不敢对天发誓的,先前薛姨妈病重的时候,家里薛老爷懒得再请大夫,她这个做女儿的怕夫家生气,就没有再管。 至于先前在甄家……宝钗捂着脸,泪流满面地走了。 黛玉和探春虽然来的也早,但不及宝钗。 等她们上来时,王熙凤和宝钗已经打过一回机锋。 她们只看见一辆马车匆匆走了,没看清是谁。 一看凤姐的脸色也不怎么好,黛玉脸上神情疑惑,问那边的凤姐:“我们刚才上来……发生了何事?” 凤姐摆弄着一下桌上的文房之物,又拿起掸子,扫一扫灰尘:“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人假惺惺不想来,叫我劝走了。” 凤姐神色恢复如常,黛玉和探春知道凤姐儿办事自然有她的分寸。 若论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这一套,二人都不如王熙凤,故而也没有深究追问。 眼下有一件烦心事,大家就是想帮也帮不了忙。 谁能想到湘云成婚以后还写信来说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再下一封信,就是问江南有没有善治疗疑难杂症的大夫? 黛玉她们昨晚得了信,今天就把这事告诉凤姐:“云丫头来信,还问咱们这边有没有好大夫……” 王熙凤在这边人脉更不如林家,并没有什么好办法。 况且凤姐经历过那些事,对什么夫妻情分早就看淡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也算尽过一回心了,将来不如请了她来散心,也能全你们姊妹之谊。” 看湘云信中描述,那卫若兰病得不轻,凤姐也不好明说,大约是她太悲观了。 没准现在那卫家的一命呜呼了,两人正是情浓时候,留着点情分念想,还是一件好事,反正结果都那样。 不多时,邀请的其他夫人姑娘都到了,众人商议了一回,如何设科目,如何聘用教习,再如何招生的事宜,大约有了个章程,才又散了。 忙过一回,回家路上,黛玉免不得又想起湘云来:“若是云丫头在,她的花样必然是最多的。” 探春沉默,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怕下回再有湘云的信,带来的是噩耗。 过不了几日,七月七乞巧刚过,家里的小辈媳妇领着丫鬟们凑了一回趣。 天气热得厉害,纵使有人请客,除非那种必须要去的人家,荣国府上下都挑拣着去,不想遭罪。 史苗也热得很,屋子里放了冰都不能缓解。 贾政媳妇忽然进来,垂着眼,小声道:“老太太,湘云嫁的卫家小爷,殁了。” 卫若兰已经病了将近两个月,荣国府还把先前认识的游医都引荐了一遍,宫里的太医都看过了。 肺上的毛病,紧接着又是腹痛,如果在现代社会,能仔细检查诊断病因。 现在却是病因不明,也治不好,只能一日日地熬着。 所以知道卫若兰病故的消息,史苗早有心理准备。 可怜湘云才几岁?谁能想湘云是他们当中年岁最小,却最先出嫁成家那个? 倘若没有成婚,大不了再做亲事,可能也好过如今守寡。 史苗喃喃道:“难道真真是,改得了运,改不了命?云丫头啊……” 史苗转头就吩咐:“派人去问一问,莫要让人欺辱了她。” 湘云出生先后没了父母,现在又没了丈夫,生死无常,当下医疗不发达的锅,不该让湘云来背。 史苗唯恐有人说出不好的话,荣国府面子虽然不大,也能为湘云撑一撑腰。 贾政媳妇关氏得了吩咐,领命去了。 后来荣国府去的人进来回话,确实有人说湘云犯克,克父母,克丈夫,不过没敢真说得湘云跟前。 史湘云为了躲清净,主动提出去城外守灵,史家特意指了人去陪伴。一来怕湘云年纪轻轻想不开,再来也担心有些人为了让湘云给卫若兰守贞洁名声,做出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史苗都开始阴谋论起来,是不是卫家公子本来就有什么隐疾,卫家才急着成婚,不过一切随着卫若兰入土为安,皆不可考。 第228章 因为湘云丧夫一事,荣国府中秋也没过好,一家子强颜欢笑的模样。 偏偏贾赦点卯那一日,门房忽然传进话:“老太太,门外贾大人家的,递了帖子进来。” 荣国府除了和贾雨村一样都姓贾,两边已经好许久不曾有交集。 史苗很干脆:“不见。” 她有些担心下人见钱眼开,再次强调:“既然不见,也不必说多少缘由。” 等贾赦和贾政回来,史苗也和他们说了此事,这一点大家还是能达成共识的。 不见。 哪知只过了三日,赖大家急急慌慌进来,脸色发白:“那贾雨村,领了一群人,围住了咱们家和甄家。” 难不成之前递帖子是为了这个?史苗不信,贾雨村这样的老狐狸会轻飘飘把这种重要机密透露出来。荣国府和他的交情还没深厚到那个地步! 不多时又听见贾雨村进来了,说什么要给老太太请安。贾雨村皮笑肉不笑:“老夫人不必担心,只是担心有宵小隐匿私藏,于贵府不利,故而带兵至此。” 史苗哂笑,她们家又没有王夫人,不敢胆大包天收那些东西。 史苗也皮笑肉不笑,坐在主位上:“多谢大人思虑周到,有大人精兵强将在,老身也好安心。” 贾雨村行礼告辞:“在下还有公务在身。”来荣国府摆一回谱,贾雨村转头就去抄甄家。 贾赦气得险些当场炸了:“这畜生,分明在给我们家下马威。” 有些事忍一忍就过了,再有一些却不能忍。 甄家抄没的家财还没点清楚,贾赦和贾政上书弹劾贾雨村滥用职权,耀武扬威,显得不痛不痒。 贾雨村反参一本,荣国府包庇甄家晚辈,王熙凤和巧姐母女。 可王熙凤是被甄家休弃,巧姐的年岁,一个小女儿家,就算还在甄家都不在抄没流放之列。 何况那时候甄家还没出事。 荣国府自来谨慎低调,想来这贾雨村是参无可参。 荣国府和贾雨村吵过一轮,苏大人才跟着上书,外加其他几个大人,罗列了贾雨村的罪证。 荣国府和贾雨村是小怨,苏家和贾雨村便是大仇。 前儿还抄着甄家的贾雨村,最后却和甄家男丁一起流放,莫名有几分荒诞。 贾雨村一倒,下一个补授大司马的,朝廷里许多人嗅出了风向。 先前被派出去的林如海,又被调回京城。 可见林大人才是圣上最爱,朋党都收拾得七七八八,他最后坐收渔利。 史苗倒是不觉得圣上有多偏爱林如海,只是这一位还算会用人。 林如海是尽职尽责务实肯干那一类,却不善于朝堂斗争,圣上手上缺能办事的人,故而才给了林如海几分偏爱。 倘若今后江山坐稳,治国稍有起色,史苗可不敢保证,这皇帝会不会闹唐玄宗晚年的幺蛾子。 林如海心里明镜似的,除了好好做官,显得无欲无求,圣上也愈发信任他。 在旁人看来,因林如海没儿子,不必为儿子铺路,是以才能公正廉明。圣上也深以为然,京城上下都在暗自观望林大人家女儿最后花落谁家。 如此便可看出林家将来拉拢看好的势力。 林家似乎对此事半点不上心,他那女儿在江南每日招摇过市,一心只顾着办自己的学社。 这一回林如海升官,只有夫妻俩回来了,就这么把女儿扔在江南,半点没有接回京的意思。 京营节度使已空悬许久,上一回圣上收回去以后,都是自己亲自料理。 朝堂上有大人上书过几次,都不了了之。 这日圣上原本召林如海商议年后西北补给一事。 夸赞了一回林如海先前对洋罗国的计策。 朝廷花钱扶持洋罗国小王子的势力,让他和叔叔争夺王位。 他们内部打得不可开交,自杀自灭,比南安郡王提议的出兵打仗劳民伤财,有用多了。 圣上看林如海很是顺眼:“上回你提的计策甚妙。” 林如海不敢居功:“圣上英明神武,臣也不过拾人牙慧而已。” 这个计策并不高明,最后还要皇帝拍板,朝中有些想打仗,从中敛财,才巴不得打起来。 只要一打仗,海贸货物必定涨价,各处港口也跟着涨,有人受苦受难,有人盆满钵满。 圣上画风一转,忽然问林如海:“京营节度使,你可有举荐之人?” 林如海从来不正面发言,只委婉道:“臣管一管账目采买尚有余力,于军中调度布防用兵之事,仍不大通,是以,不敢妄言。” 圣上想让林如海兼任,但林如海自己忙不过来,认真给皇帝打工可以,他还不想过劳死。 林如海前脚刚回去,没来得及和荣国府通个气。 皇帝召史苗进宫的消息先到了林家。 第177章 史苗虽然多年不进皇宫,但宫里多少年来都一个模样,只是今年翻了新,宫墙的颜色更鲜艳些。 皇帝还算有点心,念及史苗年岁,没让她等太久。 史苗恭恭敬敬给皇帝陛下行礼。 “臣妇给陛下请安。” 对于京营节度使一职。圣上早已考虑过荣国府,原本就是祖上之职,如今再让贾姓人来,算是继承祖业。 荣国府一脉怕事谨慎,贾赦守成,虽有能力却并不出挑。 圣上正需要一个听话的,不需要太过有能力的人。 荣国府那位老夫人的举止,从太上皇时,皇帝就看在眼里,也是因她管束有方,荣国府一直十分低调谨慎。 陛下原本想探探口风,顺便透露一丝自己的意向。 哪里想到,皇帝陛下还没给荣国府安排事情,史苗自己先有事启奏。 史苗掏出一本奏折,呈上去。 “臣妇奏请陛下,增设女子科。” 圣上被史苗突如其来的做法惊得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 “这……” 史苗继续道:“臣妇膝下孙辈之中,有女天资卓绝,奈何因身份之限,不能为陛下尽忠,实乃憾事。” “女子虽然力弱,自古以来也有秦良玉者,从军者虽寥寥,但文书之事,却能胜任。” “只因陛下圣明,臣妇将近百年,每思及此,心念难安,故而奏请圣上,效仿前朝女官制,给知书识礼的女子们一条忠君之路。” 自从林如海被调任回京,史苗就在谋划这件事,她不敢保证一提出就能得到上面的应允。 但什么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如今女子依着科举制式写文,已经见怪不怪,甚至只要有了佳作,都能广为传阅。 故而这回圣上传召她进宫,史苗大约能猜到,多半是因为如今京畿卫队主管空悬。 可史苗暂时还不想让贾家被皇帝陛下惦记上,林如海已经在兵部,要是贾家再掺和进来,等到诸事安定,龙椅上那一位肯定要调转枪头对准贾林两家的联盟了,甚至还有可能搭上一个史家。 史苗在进宫之前就做好准备,若是圣上提及京营节度使,她就启奏增设女科之事,若是圣上没提,只是召她进宫和宫里的娘娘们说说话,她就让贾赦林如海这些人递折子上去。 如今看来,老天都在助她。 此事在皇帝陛下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这位老夫人历来很看重女子读书之事,京中出了名的疼爱小辈。 那些文章圣上 自己也是夸过的,况且女官制度,先前也不是没有过。 只是咋然提起的事,皇帝当然不可能马上应允,暂且搁置:“容后再议吧!” 待将史苗送走之后,皇帝陛下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他明明是想提点一下荣国府,怎么变成荣国府给他出难题。 于是第二日散朝,圣上专门把林如海留了下来。 圣上皱着眉,像是仔细考虑过,把先前史苗递上来的折子给林如海看:“你岳母大人昨日递上来的,此事你可知情。” 林如海看过几眼,不慌不忙道:“老人家先前是找臣商议过此事,只是……臣想不到,昨日递了折子。” 这样一份折子,肯定不是心血来潮写的,当中提到有一点好处,圣上颇有几分心动。 若内廷有女官,倒是可以分去不少宦官权力,当下宫中内侍多有心思腌臜,搅弄权势者,圣上正愁没人制衡。 况且那些内侍,读书有限,有些事情上,肯定不如正经出身的女官。 先前后宫里那些‘女官’,反而更像略有学识的侍女。 林如海笑道:“臣觉得甚好,臣家中唯有一个女儿,若能同男子一样科举入仕,自是最好不过,她若有个一官半职的品阶,将来就算臣百年之后,也能安心了。” 林如海如此不忌讳私心,没找冠冕堂皇的理由,反而让皇帝更放心。 皇帝看他这样子,佯装怒气道:“你倒是说得轻巧,既然有此心,怎么不早早向朕给你女儿一个官做?” 第229章 平心而论,林如海是皇帝手上让他最省心的一个大臣了,几乎是哪里需要哪里搬。 处事公允,办事稳重,家中只得一个女儿。 毕竟只有女儿的大臣,总比有一堆儿子的大臣让人放心。 况且林如海这么些年,也没见结党营私过,更是对儿女婚事也淡淡的。 不过当皇帝的也没想到,林如海竟然说得如此直白,甚至有些清新脱俗了。 圣上看过林如海女儿的文章,这位林大人有底气说这种话,也不算妄言了。 旁的差使不用说,论起草政令,交办公文一类,这林大人的女儿,未必会比翰林院的庶吉士差。 林如海反而有理有据起来: “臣早就想求来着,只是家里那位老太太说,臣只为女儿求不妥,也该为陛下想一想。 老太太说,臣的女儿要真的有本领,才好意思去求,与其求圣上恩典赐官,不如求圣上给个机会,不拘做什么都好,堂堂正正有个来路。” 圣上看见林如海难得如此,反而笑了:“我看这章程尚可,你们下去议一议吧!” 当皇帝的一松口,开女科的事就好推动了,林如海各处人缘都还不错,还有史家的帮衬。 况且当下的女子科,又不和科举冲突,是为管理后宫和各府女眷事务,当然女子方便。 京中不少官员深受宦官勒索之苦,对此更是求之不得。 女子进入这个系统之后,若是表现突出,能力卓越,将来能做什么还未可知。 好歹要先撕出一个口子,再徐徐图之。 如果一开始就提出让女子和男子走一模一样的流程,很多老东西和小东西,肯定会想尽办法阻拦。 朝廷开女科的政令发出后,有人赞同,有人反对,更有人表示疑惑。 不少人觉得女子科和选秀没什么两样,不必兴师动众,还要考男子考的东西。 也有人说就该和男子考一样的科目,毕竟将来女子科选拔的人才也是要按品阶授官的。 更多人就是想看个热闹,甚至等着看女子科的笑话,虽然江南那边文会如火如荼,但出类拔萃的也就那么几个。 十年寒窗苦,岂是那么容易读出来的,毕竟女子要早早嫁人生子,将来恐怕考试的人都没有。 也是这一年,史苗顶着将近八十的高龄,又下了一回江南。 贾赦思及母亲年迈,请旨随母亲离京,圣上只能把先前对贾府的打算暂且放到一边,允了贾赦的请求。 史苗特意往金陵一趟,便是为了给学社取名。 众人都知是这位夫人一力推动了女子科举,况且先前选种选育、改良织机、农桑手册、养生手册都在她主持之下,无不钦佩。 学社挂牌那一日,江南一代有名有姓书院的山长都到了,也只能得一个客座。 史苗是个老太太,陪侍她的自然是女眷。 有些不能来的,伸着脖子探听消息:“夫人给学社取了个什么名?” 不多时,就见几个壮硕仆妇扛着一块匾额出来。 “璇玑学社” “夫人说了,璇玑二字,有北斗星辰之意,能为读书之人指引方向,况且璇玑二字,又有编织经纬之说,江南女子多的是以纺织为生者,恰合此意。” 再有一点,史苗明面上没提。 朝堂官场,诡谲幽暗,少不得玲珑心思,只愿能凭借这个通道往上走的女子,能编织出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 贾赦这趟江南行十分充实,他的母亲受人爱戴,自己也觉得与有荣焉,将来史书之上,兴许还能有自己一笔。 只是璇玑学社名字方才落定,贾赦满以为要广招学生大干一番,他自己想混个荣誉山长当一当。 想不到老太太竟然和黛玉等人商议起接着学社落成的热乎劲儿,增设女子学工班。 看她们谋划的图纸,那女子学工班不仅班级多,甚至连房舍都比璇玑学社要大。 贾赦颇为不解:“母亲,圣上既然已开女科,今年反而多办了学工班,而今势头正好,何不再多办女学?” 史苗亲自把学工班的企划图纸卷起来,语重心长对贾赦道: “你是忘了,那时候咱们才到金陵,江南溺女之风甚重,而后因女儿养大了能当织女绣娘赚得家用,方才有所节制。 你说说,如果活都活不下来,如何再谈论读书科举之事,当下女科一开,兴许这二三年热闹一回,将来呢?” 贾赦自是被问住了,他根本没想如此长远,反正他们家几个姑娘能考上就行。 史苗看了看眼前的黛玉、探春、惜春继续道:“官家之女终归有限,这当中也不乏人家送姑娘来,混个好名声高嫁的,若这家中有儿有女,家中自然是以先供养儿子为先。” “如今教会她们一些人生存之技,手里有了余钱,兴许当中有一二发迹者,才会考虑家中女儿读书之事。” 古代家里的每个人口都是重要劳动力,只有更多女儿家赚得钱财,有了话语权,才能一步一步往下走。 若饭都吃不饱,还要家中女儿们脱产读书,将来女子科也发展不下去。 史苗还打算从女子工学里挑选有天资者,层层考核,试点包吃包住的义务教育。 看到母亲的深谋远虑,贾赦十分惭愧,便大包大揽起女子工学的建设来。 先前他们在金陵一带买的祭田派上大用场,荣国府划出一块,当中的产出专门用来供给学社,当地不少富商纷纷慷慨解囊。 史苗命人专门在学社门口立了‘广告牌’将商户的善行广而告之,如此一来,商户们捐得更起劲了。 史苗选的时间点很好,刚好可以依着科举的节奏,秀才试、乡试、会试, 女子科考试不如男子科举的考生多,只开设了南北两个考场。 南在江南,北在齐鲁孔孟之地。 随后进入会试者,居然也能选出一百零八号人。 原先只打算取一百名,最后皇后娘娘一句话,便把名次提到一百零八之数。 先前秀才试和乡试的答卷流出来,世人发现女子科的水平居然也不差,是以京城中对女子科热情也极高,宫中的娘娘,达官显贵家的女眷都来凑热闹。 有一条街道直接被封了,有人把守,专为女学子提供住宿。 “这一处几家客栈,早就包圆了,专门供给上京的女客居住。” “哪家的手笔?” “当然是京城里那位德高望重的国公府老夫人,还有娘娘夫人们一起办的,咱们当姑娘的,也能硬气光彩一回。” “若是女子得了魁首,什么探花、榜眼、状元,要游街吗?” “不知道,女儿家,大约不会吧!” …… 就在各处押宝争论谁会夺得女子科头筹,女子科魁首要不要游街的时候,会试热热闹闹的开始,又热热闹闹的结束。 无论男女举子,都有出了考场就晕倒,险些没了半条命的人。 经年之后,这一科男子三甲是谁,没几个人记得。 但女子三甲是谁,却叫人津津乐道。 魁首是昔年美探花之女,姓林名岱。 榜眼也是姑苏人士,姓苏名皎然。 探花是山东人士,姓邓名盈。 至于荣国府夫人的孙女,排在第六位,姓贾名璟。 这一年策论的文章,反是女子科比男子科精彩有新意,细细论来不分伯仲。 女子科中优者三十人,都被授了品阶,入宫中协助各部、处理内宫、祭祀等事宜。 又过一年,太上皇和太皇太后先后薨逝,丧仪之事料理得宜,圣心大悦,又开恩科,再选女子科二十人。 又过了三四年,女子科已为朝廷贡献了不少可用之才,更是由着女子科,发展出专门的女医科,宫中和京中女眷大为受益,史苗又上书奏请在各地发展女医署。 这年会试之前,皇帝又把贾赦给召进宫去,原来是前儿递了折子,请辞经营节度使一职。 贾赦战战兢兢:“陛下,可是对先前臣举荐之人不满?微臣……只是行暂代之职。” 圣上颇为无奈:“这回,又是你母亲教你的?” 贾赦举荐的人不是不好,而是很好,满朝文武,大约也就这几个合适,这几人和贾家没有什么交集,贾赦是在认真举荐的。 这节度使落在贾家手里,怎么就成了烫手的山芋。上回他想升贾政的官,荣国府就辞过一回,贾政表示自己只想认真修书。 最后皇帝陛下升了贾政文渊阁主事。 贾赦心里暗自忖度,果然和母亲说的一样,人的劣根性,皇帝给的他们贾家不要,陛下还不高兴了,非要按着头给你。 贾赦是真的不想干这活,提心吊胆不说,成就感不高,先前他忙后着弄女工学班,人家还给他送了一个联名感谢书呢! 圣上无奈道:“你们一家子是商量过?先前林大人也不想去接户部的差使。” 第230章 贾赦如梦初醒一般:“户部……臣觉得户部的事,也不必林大人,我那外甥女就很不错了,算个帐而已,我外甥女自小就算盘使得好。” 圣上觑了贾赦一眼。 贾赦方才心虚改口:“臣失言,应该是小林大人,臣的侄女小贾大人,账目算得也很好。” 皇帝看着贾赦淡淡一笑:“举荐的事暂且放下,回去听旨吧!” 贾赦提的两人确实合适,背后有靠山顶着,行事便宜。 小林大人林岱,小贾大人贾璟,账目实在算得太好,最后导致了工部、吏部、户部大震动。 圣上十分满意,让女官署成立了一个圣上直辖的审计部门,每年负责账目审计,小林大人和小贾大人主理。 当然,小林大人和小贾大人少不得被御史大人参折子。 当中有一条最为荒谬,便是她们容貌昳丽。 也不知长得好看找谁惹谁了。 现在是古代社会,史苗原本以为会有人参黛玉、探春等人迟迟不肯婚嫁。 意料之外,那群老古板反而没人提这茬,比起现代社会的催婚风气,竟然进步许多。 那些折子更多还是参黛玉和探春政务上的事,一群老家伙比史苗还有事业心,天天鸡娃。 最后女官们如他们所愿,工作尽职尽责,成绩优秀,老家伙们又不乐意了。 这些年被选拔上来的女官,有半道回去嫁人请辞的,也有守寡凭本事考上的,还有考上之后不必嫁出去,一心当官扶持后辈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人们自然会选择对自己最有益处的方式。 黛玉、探春两人,也渐渐褪去初入官场上的稚嫩,多了几分老辣。 贾敏不由有些忧心,诸事未定,将来史书上,不知女儿会落个什么评价。 史苗笑着安慰贾敏:“你慌那些做什么,就说史书上搅弄风云、杀戮成性的男子又少吗?咱们家姑娘们,还没做到这一步呢!” 大约是春光甚好,史苗笑着笑着就有些恍惚,眼前一阵走马灯似的场景,顿时黯淡下去,天再亮时,史苗乎觉自己置身混沌之中。 “警幻仙姑?!” 史苗没看错,是警幻仙姑,先前她给的香,史苗还没用完,可她今日也没点香啊? 警幻仙姑笑道:“你要不要看看绛珠今后如何?” 黑白无常荡悠悠飘过来,史苗这才意识到,她这一世已经寿终正寝了。 起码笑着走的,虽然还有计划上的事没完成。 比如争取更多的女子科名额和考场,又比如建设改良织机厂,给自己出个自传,惜春丫头的公文模块还要强化一下,要给凤姐预备一份巧姐本命年生辰礼…… 她来,一如她走,叫人猝不及防。 史苗摇了摇头:“多谢仙姑,我这一世,福气够了。” 黑白无常还算客气,勾魂索也只是轻轻套着史苗的魂魄。 警幻仙姑还想说什么,史苗摇头拒绝了。 警幻仙姑向史苗敛衽一礼: “多谢你,绛珠这一世必定,功德圆满。” “走好。” 史苗亦是微笑与她作别。 回想在这个世界的一生,史苗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幸运了,没有大灾大难,只有小痛小病。 她或许只是一个温和的改良主义者,没有达成天下大同、人人平等的结局,但她至少改变了一部分女子的命运。 她这一生,虽有遗憾,确也没什么后悔之处,算是完满了。 …… …… 通启十八年,荣国公府太夫人史氏薨。上闻讣震悼,诏曰:“史氏毓德名门,佐成勋业,慈范垂型,宜享殊荣。特赐谥曰文正,敕礼部备卤簿仪卫,择吉归藏金陵。” 其后人扶灵南下,路祭者逾千帐,四方士子、农户、商绅遥望焚香酹酒,纸灰蔽空三日不绝。 近世命妇之丧,哀荣未有若此盛者。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