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托梦教爹当富二代》 第1章 [无cp向] 《我靠托梦教爹当富二代》作者:黎因浅墨【完结】 文案 黎淮星重生成竹里村黎家老二刚出生的儿子 黎家老二黎成周,爹不疼、娘不爱、吃的最少、干的最多 娶妻生子了,媳妇伤了身子也没个优待,再被磋磨下去,命都要没了 黎老二毅然分家,哪怕被骂不孝也不怕 小婴儿黎淮星看着十九岁的黎成周 一睁眼发现自家爹比自己年纪还小怎么办? 当然是趁他身强力壮教他发家致富,日后好当咸鱼富二代啊!! 正好黎淮星发现自己的金手指是托梦 就是被自家爹叫神仙老爷这个事吧…… 从尴尬到暗爽.jpg ===== 真实穿越的黎淮星,万分庆幸自己组织了一班子手艺人主播,搞了一次盛大联合,并且拍摄主题就是“如果穿越古代,如何发家致富、安身立命” 现在,真的是救他狗命了! ===== 阅读指南: 1.本文主角刚出生,所以开篇着墨较少,主角还不能大杀四方 2.美食文,会有不少美食描写并半夜更新,争取一个云吃不胖 3.主角主播,带视频穿越,可能金手指太粗,配方不止“穿越四件套” 4.我努力描述“一个世界”,不仅是一个主角 5.看小说是为了快乐,若有不适,速跑即可 6.主角长身体,他爹长脑子,都要一个过程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美食 爽文 轻松 主角:黎淮星 ┃ 配角:黎成周,黎宣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是我爹的神仙爷爷 立意:精心呵护国家未来的花朵,养育幼崽茁壮成长 第1章 神仙老爷爷 四月份的一场春雨,让万物得到了滋养,但对一个刚生产不过半月,还得了温病的小妇人而言,却是过于寒凉。 哪怕黎成周已经给她裹好了衣裳、被子,宣氏还是打着冷颤,却烧的双颊微红。 她也不出声打扰前头拉着板车的黎成周,只拢着怀里的孩子,担忧这早产不足的儿子再招了凉风。 好在,从村东到村南的路也算不上多远,只是在看到那破草房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大人如何,她都可以咬牙挺着,可这一看就漏风不遮雨的屋子,孩子要怎么住? 黎成周转过头来,一眼就发现宣氏的脸颊红的不正常,一探手,眉头也拧了起来,这么高的温度? 宣氏拉下他的手,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在黎成周开口前说道:“无妨,我还好。” “真的是你的手太凉了。” 黎成周一把摁住要下车的宣氏,将被子又给她拢好,说道:“里头我只简单拾掇了一下,里屋勉强是能住人的。” “我现下将你抱进去,你且安心歇着,我即刻就给你煮些杂粮粥。” 他们分家得到的东西不多,也只能吃一点杂粮粥。 “大夫的事情也安排妥了,不一会儿就会来。”但更多的,黎成周却不细说。 就他俩这微薄的家当,哪里还请的了大夫? 但话到这里,就闷不吭声给宣氏擦干身上的汗,不管她如何问,就是不接茬。 这屋子虽是简陋,但被黎成周收拾的挺干净。 被放在床上的、小小的黎淮星也是这时醒了过来,越发能看清世界的双眸乌黑发亮,灵动的打量着四周。 虽是陋室,但是摆脱了那一大家子,黎淮星还是开心万分的,要是再在那家里待下去,只怕他就要成为没娘的孩子了。 ——没了娘,他这早产儿的娇弱身子,只怕也活不了多久。 “你看儿子,好似也知道咱们有了新家似的,看这小嘴儿咧的。”黎成周见此,连忙转移媳妇的注意力。 宣氏不好再与他纠缠,但看儿子脸上也不过是弯弯眼睛、弯弯唇角,哪有这傻爹说的夸赞? 黎淮星心里也嘀咕一句这小爹憨的可以。 当然,他叫黎成周一句“小爹”,不是因为其他,全然是因为黎成周年纪小,比他这当儿子的前辈子的年龄还小了十岁! 论“死的好好的,一睁眼发现有了个比自己小十岁的爹怎么办?” 黎淮星原本是想平平安安、安安稳稳长大,可没一丁点当神童、当卷王的想法。 但奈何日子不好过呀。 他是早产儿不说,他娘还因此伤了身,此刻温病缠身。 他爹倒是不放弃这个自己争取来的媳妇,可偏偏上头还有个偏心眼子的爹娘。 哪怕黎淮星因为早产体弱,睡得多醒的少,可那老太婆的骂声却还是听了满耳朵,直搅的他小小的脑袋嗡嗡作响、眼前天旋地转。 “哪个女人不生人?怎就她这般娇贵了?孩子都怀不稳,还要怪到我头上不成?我怀你们几个的时候,何时不是田里家里一把抓?还有什么能歇着的时候不成?” “我没怪她生了个养不住的病秧子,她倒还好意思病了?她那哪里是病了,就是想着拿捏着我呢,一碗姜汤还不够吗?那可都是下足了红糖的。还要看大夫,什么人家还要至少二两银子看大夫?” 其实,那老太太手里哪里没钱? 黎家三儿一女,除了黎家女嫁了出去,剩下三个儿子可都没分家。 黎家老二黎成周虽大字不识几个,可身强体健、人又勤勉,可以说是十九岁的年纪,往家里赚了快十年的钱。 ——不提十来岁的年纪能赚几分,但总归是他哪怕年纪小时,也没在家里吃干饭的。 只不过遇上这般偏心眼子的爹娘,才没人看的到他的好。 便是他想娶的媳妇也勤快肯干,但不是他娘看上的那个,那他就是个不孝子。 这会儿媳妇病了,想要黎方氏从公中拿钱治病?别说是要二两,便是二百文,黎方氏都不可能拿出来。 就像她说的,一碗放了红糖的姜汤还有甚不满足的?不过就是生的那天受了点毛毛雨淋,能有多大的事儿? 在黎淮星想起黎方氏的骂骂咧咧而觉得脑仁生疼、遍体生寒的短短时间里,黎成周已经安顿好了他们娘俩,去收拾灶屋了。 好不容易分了家,虽然没分得多少东西,银钱更是丝毫不见,但黎成周的心却是落到了实处,比任何时候都踏实。 或许二两的银钱他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但只要他肯干、努力干,去上村的码头没日没夜的扛大包,也肯定是要把媳妇的身子给养回来的。 哪怕是早产的儿子,他肯定也是要养住的。 他正团团转的忙活着,屋外就来了人,正是他的好兄弟方家四郎方孝全。 ——虽是姓方,但与他那老娘方氏可没什么亲缘关系。 这小子比黎成周小两岁,还未说亲,自从之前黎成周帮过他,他就跟在黎成周身后“周哥长、周哥短”的。 黎成周只是请他帮忙喊个大夫,他当然是忙不迭的应声。 这会儿还给老大夫背着药箱,一进来就大着嗓门打招呼,满脸的笑意。 黎成周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虽然不知道屋里的媳妇和儿子睡没睡,但他还是想着手脚轻点,以免吵到她们。 方孝全只是没想到,这会儿一看黎成周神色,倒也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黎成周招呼大夫:“劳您跑这一趟,实在是家里那口子不得再见风了。” 当初宣氏情况不好,黎成周就请了隔壁村里的赤脚大夫看了看,只是那大夫一是医术有限,二是药材有限,虽然看的出宣氏不是普通着凉、大概是什么病症,却是药不够、不敢乱医。 而一说要去镇上请个大夫,黎方氏哪里肯给银钱? 这次的钱,还是黎成周舍下脸跟好友借的。 只不过他也没有有钱朋友,东支应西支应的,也没凑到二两银钱。 老大夫倒是个和善人,眼见着这茅屋的情况、外头板车上还没收拾的、连碗筷都有的家当,就知道这内里有着不少事儿。 没有挑他的理,只说先给病人把脉为重。 一见宣氏满面火色,不过半躺起来,就发出喘声,老大夫心底就有了推测,再一把脉,果然脉象洪实。 老大夫捻着短须说道:“再伸出舌头叫我看看。” 一看,果真是白而微黄;问一声,也果然多日未曾大解。 “阴虚生内热,肾阴虚损,乃是温病。” 虽说老大夫的一通脉象结论,黎成周听不懂,但确认这是温病,他却是明白的。 村里的大夫说了,这温病要治好,还得用上些参,虽不是那足了年份的老山参,可也得花上一笔钱。 老大夫道:“确要用些参的,我且先给你开一剂药。此药共煎汤三盅,分三次温饮下。” 这就是看出黎成周定然钱不凑手,先叫他救了急,若是恢复的好,后头便可再换换方子。 第2章 但这第一回的药,却已经是最对症的,换不得了。 黎成周是心眼实诚,却并不是傻得、不谙世事的,老大夫的善意,他自是清楚了。 虽然这一剂药的要钱并出诊费,也确实是将他借来的八百文钱花了七七八八。 但他还是笑着冲宣氏道:“你看,这一剂药也用不得多贵,大夫也说你养好了,这一两剂药就能痊愈,你莫要多想什么、费了精神就不好了。” 安慰了宣氏,黎成周就端来了熬好的糙米粥。 ——老大夫也不能确定宣氏的病情,自然还是要人随他回去取药的,这事儿自然只能托给方孝全去办。 一锅米粥,上层混了点米油的米汤就是黎淮星的饭食。 这些天宣氏自己都病了,又哪能有足够的奶水来喂黎淮星? 至于奶娘、羊奶、牛奶什么的,要么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肖想不起的,要么就是可遇不可求的。 毕竟这个时代还是古代,哪有黎淮星曾经生活的现代那般便捷? 喂了十多天,黎成周也熟练了,不会烫到黎淮星,也不会糊黎淮星一脸。 这点米汤虽不顶饿,更别提足够的营养,但黎淮星还是大口大口的喝下去。 毕竟想要吃香的、喝辣的,前提是他能活下去不是? 不知道是他昏昏沉沉的小脑袋瓜子终于清明了些,还是喝了这么些天的米汤,终于积攒够了力气,努力活下去的黎淮星,竟然在这搬家的第一晚,发现了自己竟然是有金手指的! ~~~~ 黎淮星虽然带着记忆重生,但毕竟是刚出生的婴儿,还是早产儿——虽然其实距离足月也只差半个月左右——即便他对黎家那一大家子有诸多不满,他又能做什么呢? 只能无可奈何的接受“好不容易忍饥挨饿睡着了、却又被咒骂声吵醒”的事实。 就算他发誓要黎家好看,可就他如今这胳膊腿儿都不听使唤的状况,也是什么都做不了。 好在他新爹黎成周没有妥协,就像他当年为了娶宣氏而做的努力那样,既然黎方氏不愿意出钱救人,那就把他们二房分出去吧。 就算不给他们二房什么家底,就算要被外人、甚至黎家二老并一家人说他不孝,他也要分家。 黎方氏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黎成周咬紧了牙关。 要么分家,要么黎方氏拿钱给宣氏治病。 黎方氏说没钱的那套话,他怎么可能信?他每月往家里交多少钱,家里又都吃喝的什么,他又不是傻子,怎可能一点不知道? 只不过是黎方氏要把那些钱用在黎老三身上罢了。 要留给他做束脩,要给看中黎老三做女婿的、镇上的富户郑家送聘礼,更要留着银钱给黎老三打点同窗、秀才,和能接触到的其他的贵人。 怎么能花在一个一点也不金贵的、泥腿子妇人身上? 黎成周说:“既然老三想与郑家娘子结亲,想必也不希望郑家娘子知道这件事情吧?蓉娘虽只是农家女,不如郑家娘子金贵,可她亦是女子,若是知晓蓉娘遭遇,纵使不心疼,也要担忧发生在自己身上吧?” 他这话,字字未提黎方氏是个刻薄婆母,却又字字是威胁。 黎方氏哪能不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窍? 可就算是打死黎成周,既然已经撕破脸了,黎成周也只能一步不退。 还是黎老三真怕累及自己名声,劝说住了要动手的黎家二老,他不但要娶郑家女,还想借着郑家的富裕,继续科举之路。 哪能真在这紧要关头,让黎成周闹出这大笑话来? 而且,即便今日压下了黎成周,可他必然怀恨在心。他日他真的走上仕途,黎成周没与他分家,闹僵起来也是毁他官声。 既然已经离了心,那不如就此分了家,反正爹娘是要与他一同去镇上过富裕日子的。 黎大自然也是跟着劝,老二虽然任劳任怨,可去了镇上也无甚田地里的活计要忙,少带一个人就能少一个人分好处。 这分家的事儿,黎大怎能不出一份力? 分家的第一晚,黎成周收拾草屋忙活到了半夜,躺上床后却觉得心头都是轻的,看看睡得香甜的儿子,给熟睡的媳妇掖掖被子,这才满意的闭上眼睛。 不多时,他就沉沉睡着,但很快,他就来到一处烟雾缭绕之地,隐隐还有些许香味闯入鼻腔,不过他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些什么香味。 黎成周这会儿也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做梦,更不疑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只是挥挥手,想让眼前的浓雾淡一些,好让他看清那影影绰绰的身影。 其实此刻的黎淮星还刚琢磨着自己的金手指呢,可不比他这个旁观者知道的多多少。 好在,黎淮星虽然身子变小了,理智却还在,冷静的琢磨了一下,在黎成周茫然四顾,又似乎要醒来前,寻摸到了控制这一切的办法。 他清清嗓子,发出的声音果然吸引了黎成周的注意力。 “你吃过豆腐吗?”黎淮星问,却并不明确询问对象,身形也依旧藏在那浓厚的雾气之中。 黎成周愣了愣,疑惑地问了一句:“豆腐是什么?” 听到这一句回答的时候,黎淮星确实是松一口气的,一个没见过的东西纵然让人有些忌惮,但也“物以稀为贵”。 ——虽然就算现在这个时空有豆腐,黎淮星依旧只能教黎成周做豆腐。毕竟,谁让他们黎家这会儿一穷二白还欠外债呢? 黎成周还想问一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他又为什么在这里,哪知道喊了两声,那头的大兄弟根本不回应,而他走进雾气之中,却依旧是靠近不了对方。 “豆腐,有南豆腐与北豆腐之分,南豆腐质地软嫩、细腻,北豆腐质地弹、韧,水分更少,又成老豆腐。” “之所以有这般的不同,皆因二者制作时所用的‘引子’不同。” 随着时代的发展,豆腐的种类也早不仅这两种,但在眼下,黎淮星能讲的也只有这两大类,甚至因为不知卤水的踪迹,他也只能做石膏豆腐,也就是细嫩的南豆腐。 正好,他们家分家得到的最多的就是黄豆,而宣氏的药方之中正有石膏这一味中药。 选择制作南豆腐,是他们眼下所能选择的、成本最低也最不引人注意的赚钱方案。 不过,黎淮星脑筋一转还是问道:“古人云,人生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这豆腐,你可还要学了去?” 黎成周愣了愣,因为他几番问话都得不到回应,现下他都不能确定这声音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而这“卖豆腐”的行当虽是没听过,但既然能与“撑船、打铁”比肩,那显然也不是轻省活计。 但能学一技之长,在这世间便有立足之本,他又何惧艰苦? 或者说,在这世界活着,又有哪一日不是为了养活家小而忙碌着? 所以他下意识的应了一个斩钉截铁的“想”字。 但转瞬他又脸上烧透,这能与“撑船打铁”同论的手艺,那也必然是能与“木工、酿酒”的手艺一般赚钱、传家。 他怎么好随随便便学了去? 黎成周正想道歉,正想问问若真有心学,他需付出多少束脩——他没拜过师,却听去学木工的好友、李家五郎李同提起过——却不想,他应声的下一瞬,眼前的浓雾散去许多。 但他依旧不能看清那道身影,只有一双手清晰可见,正在操作一些他认识、或不认识的一些东西。 黎淮星万分庆幸当初拍视频的时候,为了切合“若是穿越古代”的主题,只有无法纯手工的时候,才使用现代化器具,要不然眼下可太多东西不能出境了。 ——当然,即便当时已经选择了足够“古风”的工具,但与眼下的真古代器具,还是有着相当大的差距的。 但只要不是露出料理机就行了! 黎淮星真的没有太高的要求了。 他连视频的背景音都关掉了,也尽力将能模糊掉的地方模糊掉,至于内容讲解?当然只能是现场“配音”了。 黎成周看的瞪大了眼睛,这雾气竟是有意识的一般,随着声音的讲述,他便能看清那一步步的步骤。 ——即便是有些地方有些模糊,让他一知半解,但也有那声音掰开了、揉细了的讲解。 做豆腐,从清洗豆料、浸泡大豆和挑拣坏豆开始。 等大豆清洗干净,又浸泡到合适的软硬程度,按他们现在的“传统做法”,那便是混在杂粮之中,上锅蒸熟,做成一锅豆饭。 又或者洒在一些菜里同炖,总归是能填饱肚子。 吃豆子前还浸泡许久的人家,已经算是讲究的了。 只是豆子吃多了,便要胀气,让人很是不适。 但眼前,这位不知名的大兄弟,却教给了他另一种吃法。 一勺勺软化的大豆合着些许水,被放入石磨的小孔之中,随着石磨的推动,浓白的水浆便从缝隙之中流淌而出,汇入石磨之下的大盆之中。 第3章 那大盆锃光瓦亮,也不知是什么材质。 黎淮星当然不能说那是不锈钢,只能直接略过不提,将过滤好的豆浆倒入锅中加热。 当然,到了此处,雾气聚拢,只让黎成周看到锅里荡漾的豆浆。 毕竟,黎淮星怎么好解释燃气灶啊? ——但即便看不见这些,在黎成周心中也已经造成不小的冲击了。毕竟,他都没看到大兄弟怎么点火的,可锅里的豆浆渐渐冒泡了啊。 再然后,便是最重要的点豆腐,这里也是黎淮星讲解的最细致的地方,反复强调比例,希望黎成周试做的时候,不要翻车。 毕竟,以他们的家底,真的经不起浪费。 黎成周看的眼睛都不眨,嘴里也下意识的开始念念叨叨。 眼见着那石膏水倒入后,一开始水浆还能流畅搅动,但不过一会儿便凝固起来。 黎淮星道:“澄澈的酸浆可以收集起来再发酵,日后用来继续点豆腐。” ——当时拍摄视频的时候,黎淮星虽然提了这一句,但并没有这个步骤的。毕竟现代社会,不说买熟石膏有多方便,便是真想体验一下做豆腐,买点内脂不要更方便,哪里需要储存、发酵什么酸浆? 但是眼下却是需要的,所以视频里虽然没有,黎淮星却还是讲解了一下。 凝固了的豆腐,就可以放入磨具之中压制,等不再有酸浆析出,豆腐便也成型了。 当初拍摄视频,自然经过剪辑,所以在黎淮星的讲解中,压制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 ——这对黎成周来说,又是很大的冲击点,这位“仁兄”竟然能够操控时间的吗?这真的是人能做到的吗? 但黎淮星的讲解,还是很快将黎成周的思绪拉了回来。 豆腐既然做好了,那肯定是少不得要做点菜来吃的,以黎淮星还算不错的手艺,纵然“文思豆腐”这般的刀工菜作不得,但麻婆豆腐、锅塌豆腐等菜,却是能够做的有模有样的。 更别提更简单的炖豆腐、小葱拌豆腐。 豆腐能做的菜色那可多了去了,黎淮星不过“顺嘴”一说,几十个菜名就报了出来,听的黎成周根本记不过来! ——当然,很多菜现在是做不了的。 虽然当时的视频里,黎淮星是做了好几个菜的,但能给黎成周看的却不多,也只能以讲解为主,黎成周也就发现,那雾气是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直到回到最初那样,只能看到朦胧的身影,倒是声音还在清晰的讲述这个菜、那个菜,不但说做法,也说“色、香、味”,听得他下意识的吞咽口水。 不是他不知道这“馋得要流口水”的姿态丢人,实在是对方的描述,让他情不自禁。 就连黎淮星,随着自己的描述,似乎又回到了吃那些菜肴的时候——毕竟是喝了快二十天的米汤的小可怜——忍不住舔了舔唇。 但不知道是金手指的时间到了,还是黎淮星“认清”了自己此刻是小可怜婴儿的事实,他的金手指忽然就不稳定了起来,而且还觉得自己有些不舒服。 黎淮星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 而此刻的黎成周,只见到那些原本平和的雾气忽然汹涌,倏然,尽数冲着自己扑面涌来,像是要将他给淹没。 黎成周竟有一瞬窒息的感觉,尤为真实。 茫然的睁了眼,黎成周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躺在床上,捂着自己的是自己盖在身上的衣裳,毕竟还是四月的天气,夜里也还是有些凉的。 ——以往用的被子,分家后倒也是属于了他们,但这屋子的条件不算好,本就不够大、不够厚的被子当然要都盖在生病的媳妇和孩子身上。 此时,天光朦胧,黎成周看着还熟睡的媳妇,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只是做了一场梦。 可,有那么真实的梦吗? 清晰、真实到,那清润的嗓音,此刻尤在耳畔谆谆教导一般。 他记得所有内容,哪怕有所模糊的地方,仔细想想,也能想的起来。还有最后那些菜色的介绍,回想起来,让他忍不住摸摸嘴角,怕自己真的流出口水来。 正想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自己遇上了神仙?这梦里学会的“豆腐”是不是真的能做成时,黎淮星也醒来了,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声音。 作为一个快要而立之年的成年人,他当然做不出“哇哇大哭”的事情来——除了刚出生,新鲜空气进入体内那一次——所以他都以长短不一的哼哼声来提醒自己的新手爹娘。 黎成周反应过来,顿时抛开那些想法,快速起身,盛了一小碗的热米汤。虽然没钱买炉子,但黎成周还是用破裂的瓦罐自制了一个温米汤的火盆,确保黎淮星醒来时能喝上温热的米汤。 毕竟米汤是真的不怎么顶饿,黎淮星再不想闹人,也不能让自己饿死不是? 只是哪怕温热的米汤喂到嘴里,黎淮星也吃的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刚才跟黎成周的话,还没说完啊。 不提豆腐还能做的其他花样——除了那些菜肴,还有豆酱、豆皮、豆腐乳等等——就说这豆腐的“来源”,他不还得给黎成周通通气? 虽然他现在只是个婴儿,不会有人联想到他的头上,可若是一个说不好,让人觉得黎成周“诡异”“妖异”,到时候把他给火烧除妖什么的,可怎么办? 他娘算是好不容易因为分了家,有了自主权,可以不惜花费能看大夫,算是捞回来了。 难道又要冒着失去新爹的危险,去搞发家致富的事情? 黎淮星是真的有点发愁了,他都不求跟人家一样传成王孙贵族,给他一个成年人身体、啊不,哪怕是个能跑能跳的孩子,也能想到其他办法呀。 ——虽然有了金手指,但是没有可安全执行操作的人,也太难搞了吧? 黎淮星吃完了米汤,渐渐又发困,顿时期待起来,这次入睡能不能把这金手指再给续上? 但黎成周却没再次睡着。 而宣氏,大概是这些日子生病,耗费了太多精神,睡的很沉,根本没有一点做梦的意思。 只等又半个多时辰过去,宣氏才悠悠醒来——虽然病者,可毕竟是常年劳作的人,生物钟固定了,哪怕过于疲累,“贪睡”也不会太久。 黎成周也正好将热粥、热水都端了过来。 在宣氏要起身前,将人摁住。 “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点,再养养。”他道,大夫看出他们家的窘迫,特意只开了最紧急的一帖药。 但要是宣氏不多注意些,后续的恢复恐怕就没大夫说的那么顺利了。 “到时候,反倒是更麻烦,不是吗?听话。”黎成周几句话,算是将宣氏劝服。 ——在农家,想做整月子其实是很难的事情,多半是能休息个十多天都是不得了、能在全村吹嘘的事情了。更何况宣氏还是在春忙的时候生子,可不得被黎方氏戳着脊梁骨骂她偷奸耍滑。 分了家,虽是家徒四壁,虽是还有欠债,可宣氏却觉得自己心头松快许多。若是叫旁人知道,又得说她是没心没肺了。 等温粥吃下,其实时间还早,毕竟黎成周天色朦胧就起了声,而入夏时节,天又亮的早。 他还要去码头找找活计,不说先把欠债还上,但至少得把宣氏的下一帖药钱赚回来吧? “我多煮了粥,就给你放在这火盆上热着,你与儿子饿了就吃,其余的都不用管,待我回来再收拾。” 交代着,黎成周就收拾着干粮要出门,这是他跟杂粮粥一同烙的干饼,忒硌牙不说还有麸子掺和在里头,但顶饿就成。 不过这肯定不适合给坐月子的妇人吃。 宣氏连忙拉住他,迟疑了好一会儿,这才将随身藏着的东西递给黎成周,眼睛不敢看黎成周,生怕从他脸上看到恼怒,却又不想任由他误会。 低垂着眉眼,声音微低却清晰的解释着:“这是我娘的遗物,我一只包银的镯子,妹妹一对银耳环。” 说是包银和纯银,可其实按价值而言,是相差无几的。 “我家的情况,你也知晓,我这镯子也没旁人知晓。我本是打算,若最后还不能治病,也好给儿子留下点什么。” “不求是他日后娶妻的聘礼,但求日后他若遇上点什么难处,能救一救急。” 这只包银的镯子,当真买了,其实也值不了半两银子。 与当初村里大夫所说的,少不得要花去二两的药钱,实在相差太远。所以那一刻,宣氏是歇了治病的心思的。 她如何能不知道一个婴儿若是没了娘亲庇护会是怎样的日子,她失去娘亲的时候都已经是个快十岁了,日子还过的那叫一个艰难。 可黎成周在码头上做的活计,每日能拿多少钱,黎方氏不知多清楚,根本不可能让他攒下一分的体己钱。 ——黎成周倒也是在其他地方寻摸了一点钱,可农家子又没得手艺傍身,能寻钱的地方屈指可数,攒下的那一点也为了成亲几乎用尽,哪里填的下二两药钱这个窟窿? 第4章 宣氏当时已经要跟黎成周交代后事了,却不想黎成周竟然动了分家的念头,那时,她如何能不疯狂心动? “其实我在娘家的日子,也不好过,无非就是熬过一日是一日。”宣氏没听见黎成周应声,也不知道他生气与否,只垂着头继续说下去。 “但在你说分家那一刻,我……”她停顿了一下,压下哽咽,继续说道:“我会刺绣,虽然不精却也能攒一点银钱。” 只不过嫁入黎家后,要劳作的地方属实是多,黎方氏也不舍得给她本钱,而她纵然有那么几个钱,若是做了本钱,赚来的钱却又是要交给黎方氏。 这事儿她如何能做?还不如叫黎方氏不知她有那一点铜子,背地里想法子给黎成周补补身子,否则就算年纪轻轻,也经不住那样吃的简陋,干的劳苦。 “我自己过那苦熬的日子也就算了,可我如今有了孩子了。成周,在你提分家的时候,我甚至想再怂恿你一些。” 只是最终忍下了,因为怕黎成周看清她的“真面目”,可此时说到这里,她又不自禁地将自己的内心剖白。 没有婆母的磋磨,她又治了病,有了生的希望,哪怕黎成周真因这事儿生了气,她想,大不了就认错、补过,求的黎成周原谅。但她不想这件事情一直哽在心头。 虽然不说,没人会知道她心底的阴暗想法,但她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梦见被黎成周发现,梦见黎成周生气。 她与黎成周之间虽不如戏文里说的那般千难万险,却也是耗费了他们不少努力,她很珍惜这最后的成果。 她想跟黎成周一起过下去。 小婴儿的睡眠多但也浅,黎淮星又睡了快一个时辰,这会儿在母亲低声的话语醒来,还有些不能分辨她话里的意识。 等明白过来时,他低垂着头的娘,正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与他四目相对。 而他那个爹竟然还没出声? 黎成周看到银镯子的那一刻,被这么“一大笔”钱惊了一下,虽然成色不算好,可也是一个银镯子。 不过他还没想到其他方面去,就听到了宣氏后续的话。 他自然是生气的,可气的是宣氏放弃自己的性命,气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当初与宣氏谈婚论嫁的时候,说的是一定好好过日子,可他又做到了哪一点? 只是此时此刻情绪充斥着,他一时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察觉宣氏落泪,连忙伸手给她擦擦,只是自己的手糙的很,没两下宣氏的脸颊眼角就红的更厉害了。 宣氏拉下他的手,问他是不是怪自己? 黎成周就是再嘴笨的人,这时也不能闷不吭声,何况他本身虽不油嘴滑舌,却也不是个闷葫芦,与自己的妻子就更没什么不好说的。 醒来的黎淮星不哭不闹,此刻显然就被这新手父母抛诸脑后了,眼见着父母浓情蜜意,说不定不亲一口都不能收场时,黎淮星只好连忙闭上眼。 这成年人投胎转世就这一点不好,妨碍父母感情呀。还因为出生时间短,控制的比较好的只有呼吸、眼睛和嘴。 但显然黎成周和宣氏没这么“毫不顾忌”,这可是大白天了,他们这家还简陋,这儿漏点,那儿透点——不是说外面能看到里面,就是他们觉得还是得抓紧干活、攒钱。 黎淮星忍不住又连忙睁开眼,看着依依惜别的父母。 他交给黎成周的豆腐做法,他到底有没有记住?难道就不想做做看吗? ——就算这里有豆腐的做法,他学会了也能赚到一些本钱,再去做其他,更别说这里还没有豆腐的做法,他竟然不疯狂心动吗? 黎成周倒是真的出乎黎淮星意料的沉得住气,他去码头寻了工,一直到暮色四合,这才匆匆回到家里,来不及说话,将桌上瓦罐里的凉白开喝尽。 宣氏要下床来给他去热饭,被他止住:“你今日可有好好休息?” 其实要给孩子喂米汤,换尿布,哪又有“好好休息”的机会,这还是在黎淮星这个成年婴儿丝毫不闹人的情况下,才有的好日子。 宣氏笑笑:“自己的儿子有多乖,你还不知道吗?” 两人说笑几句,每个字词中都溢满了幸福与欢愉。 黎成周又家里家外的忙活了一阵,将黎淮星的夜宵也准备好,这才洗漱一番回来,打算要睡觉的样子。 刚被宣氏又喂了一顿米汤的黎淮星,正打算着再次借由金手指的能力,跟黎成周好好说一说。 却听半靠在床上的黎成周,郑重其事的与宣氏说:“蓉娘,我与你说一件事。” 他考虑了一天,一边觉得不该瞒着妻子,毕竟事关日后生计,一边又觉得会不会贸然说出口,惹恼了神仙? 但最终,他还是决定要说出来,既是叫蓉娘不再为欠债一事忧心忡忡,也是为了商量后续的做法。 “我应当,是遇上神仙了。” 第2章 神仙老爷猛吃饭 一整天的时间,黎成周虽然没有耽误赚钱,却也在心底琢磨那豆腐方子。 他没什么厨艺可言,就更不懂什么医药了,所以说他是看到了黄豆和石膏,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到了这个方子,他自己都不能信自己有这天赋。 而能“梦中授艺”的,他所能想到的,就只有神仙了。 “定是神仙老爷见我们一家苦楚,心有怜悯,显灵来帮我们家了。” 黎成周轻声说道,虽然最近的邻居也与他们这栋屋子隔着三丈远,可他还是怕被人听了去,惹了神仙不快。 宣氏也想到了“能说不能说”这上面,紧张的环顾,可实际上只有他们家这简陋的土墙。 “你这说与我听,若惹神仙老爷不快可如何是好?” 但想到自己这般说,是不是在说神仙老爷肚量小?宣氏的脸色又白了白,连忙告罪。 黎·还没睡·神仙老爷·淮星:“……” 虽然这事儿本就有些“玄妙”,不能怪他们多想、想偏,但作为“神仙老爷”本人,感觉还是好微妙呀。 有种起鸡皮疙瘩的耻感。 让他很想喊一句,别说了,快睡吧! 但黎成周要说的话,还有很多。 不但说到了黎淮星在梦中没来得及交代的事情,还有了一个解决方案,可见他今天当真是没少琢磨。 只是表面上像黎淮星以为的那样沉得住气,实际上与其说是沉得住气,不如说受到的冲击太大,用了一天才缓过来。 一直到跟宣氏说完自己的打算,黎成周才有一种落到实处的感觉:“但也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不知神仙老爷同不同意。” 宣氏觉得黎成周考虑的都是对的,她同意道:“不管如何,我都支持你的想法。” 至于今天能不能再遇上神仙老爷?那就得等黎成周睡着之后才知道了。 其实准确的来说,是等黎淮星睡着之后。而现在的黎淮星,正惊讶于黎成周考虑的详细、周全,还真不像是一个十九岁的青少年人。 ——其实这是的黎淮星的认知偏差,眼前的十九岁男儿郎或许“见识”上不如后世的十几岁青少年见识的多,但论生活常识,为人处世,却又有他得到的见解。 他没读过书,是不懂“不患寡而患不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生活在村里的这十几年,他也算是看尽了“出头的椽子先烂”、“恨人有、笑人无”。 黎成周的敏锐与沉稳,让黎淮星对这个家的“发家致富”指路,更有信心了,睡着的时候都是翘着唇角的。 反倒是一直努力睡觉的黎成周,因为情绪太过高亢,不得不又睁开了眼睛,看了身旁睡着的妻儿好一会儿,这才慢慢有了睡意。 再度看到那一片茫茫白雾的时候,黎成周只有满心的喜不自胜,却又不敢莽撞的喊叫,惊扰了神仙老爷。 ——甚至因为昨晚对神仙老爷不够恭敬,而有些慌乱。 但昨天他那么“大不敬”,神仙老爷也没惩治他,是不是神仙老爷大人有大量?当然,他也不会因此就得寸进尺,今天一定会恭恭敬敬的。 正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神仙老爷清润的声音再度响起。 “豆腐虽易得、软嫩,但亦有人不得吃豆腐。” 黎淮星拍视频的时候倒是没注意这些,毕竟现代社会医疗便捷的多、大家对自己的身体大体有了解不说,可选的吃的东西更多,很多人还觉得豆腐不但没滋没味的、还有豆腥气。 但这个时代可就不同的。 只是在黎淮星的记忆力,很多病症也不知道该怎么用现在的病症名称来说,只好含糊一些用词。 “本身不可吃豆的人不可吃,例如吃豆者胀气、腹泻、头晕呕吐者。另,关节有碍,阴雨雪天作痛,谓之风湿,亦不可吃豆类制品。” 还有痛风、胃溃疡等患者,黎淮星都得用一个黎成周能理解但又有些“文乎”的用词,来表述。 让黎成周更加深信这是神仙垂怜,否则哪有人能懂的这般多? 第5章 ——当然,纵然那些大人物懂得多,可那些大人物能入梦授艺吗? 黎成周虽不知神仙老爷到底在哪个方向,依旧诚心诚意的跪下叩头,口中高宣神仙老爷仁慈。 黎淮星:“……” 虽然进入梦中的是他的意识,但是接受黎成周跪拜什么的,也太耻度爆表了吧? 一时没有回应,黎成周也不会往“神仙老爷羞涩”的方面想,只是定了定神,就说起了自己的考量。 也是这位“神仙老爷”很是温和的缘故,否则他被吓的不轻,别说提自己的想法,便是道谢也得磕磕巴巴。 “神仙老爷容禀,小子家中苦寒,幸得神仙老爷垂怜,授豆腐技艺。” “只是小子拿不出那本金来,且豆腐制出,也得售卖,也需人手。” 黎成周本还平稳的声音,越说越有些底气不足,因为他考虑的好好的,与宣氏商议时也想的明白,眼下却越说越像是推脱。 而越着急、越慌张,就越发有些词不达意。 他不想怕苦怕累,他只是想请好友帮忙,一是报答好友相助之情,二是有人帮把手,这买卖才做的起来。 ——宣氏当然愿意干活,特别是听了黎成周描述那些菜色的时候,她就知道这豆腐的活计,纵然如那“撑船打铁”一般苦,可也是能撑起一家消耗的家业。 可是她的身体还虚弱着,连给孩子喂奶都不成,又哪里能干这体力活? 而黎成周虽有一把子力气,可一个人又能忙活的过来? ——没有本金这事儿,也是一重点。豆子可以用家里的那点,可石膏呢?虽有药方的遮掩,不容易惹眼,可也得买回一份来不是? 最起码,也需要有人帮黎成周售卖,总不至于豆腐做好了,只在村里售卖吧? 便是赶每十日一次的集会,集会却并非在他们村中,黎成周一人又能运送多少豆腐? 何况,豆腐虽一次能出不少,却又不耐放,想连做几天,大集再卖,眼下这个天气显然是不太行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他们一家三口,除了黎成周就是妇孺,此前因为分家一事,哪怕他们是为了活,可到底损了名声。 这时若再忽然有了这做豆腐的法子,再没几个人帮衬着,很容易被欺负。 ——在村里生活了快二十年,黎成周不说看清所有人的真面目,但至少,每个村里总有那么些个惹人嫌的家伙存在。 而这些人的存在,就像是那趴在脚面的癞蛤蟆,没什么咬人的能力,却足够干一些让人格外膈应的事情。 黎成周觉得他们这个小家庭,连被膈应一回的波浪都是经不起的。 可在神仙老爷面前,他又太笨嘴拙舌了一些,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却又觉得没说到点子上。 一时真的急的冒汗。 或许是心里有事儿,宣氏虽是睡了却也不如何安稳,在黎成周有动静的时候,她一下就惊醒过来,虽是黑灯瞎火看不见什么,却一伸手就摸到了黎成周一脑门的汗。 她以为黎成周做噩梦,有心想将人叫醒,可复一想,难不成是在梦中见到神仙老爷了? 那难不成如今这样子,是被神仙老爷惩罚了?因为他们想着与人一起做豆腐的事儿? 宣氏急的不行,心疼黎成周受惩罚,怕这么下去出大事,又怕自己叫醒黎成周,更叫神仙生气,到时再有更可怕的惩罚。 一番犹疑,最终她想,若是因此惹恼了神仙老爷,便由她承受惩罚好了,总之她不能眼见着黎成周这般。 而黎成周这边,倒是被黎淮星安抚了。 毕竟,黎淮星如今是他儿子,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仙老爷呀。 黎淮星道:“豆子可做的东西繁多,豆腐只是其中最简单一项。如此,你便将豆腐做法交于全村想学、且你认可的人,换得些你想要的东西吧。” 豆腐在这个时空是不曾见过的东西,但只要价格不过高,再有一二做法传出去,那想卖去十里八村的,应该不难。 到时候大半个村子都会做豆腐,也便不会有人盯着黎成周这一家三口。 反倒是受了恩惠的村里人,得记得黎成周的好。 ——若是有那种“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人,黎成周一开始便不教就是了。 黎淮星觉得自己话虽只几句,却也是点到了该点出的点。 他这个新爹不是笨的,应该能够想通。 ——如果实在是有哪里不成的,那也只能之后再在梦中补救了。 主要是他这新爹一下给他抬到了“神仙老爷”的高度,他怕自己喋喋不休,不但崩人设,还太过“亲切”,让黎成周想要问问他的身份。 到时候,他又得费心思编。 不如眼下将错就错好了。 只要黎成周少拜他一拜,黎淮星示意他赶紧起来,别动不动就拜来拜去的,至于这是不是对神仙老爷的不尊重? “神仙老爷”不喜欢这个,那是尊重重要还是神仙老爷高兴重要? 黎成周应声起来,却又在心底暗暗决定,虽然神仙老爷不喜叩拜,但香火肯定是要的。 还是要问一问神仙老爷的宝号,到时候给神仙老爷立个牌位好供香火。 “豆腐你既已会,又要教给村人,那我便传你另一做法。” 豆酱、豆腐乳和酱油都费时了些,现在虽然可做,却需要不少的时间才能回笼资金,所以还是需要先做点其他来钱快的。 想起之前黎成周是去码头上做工,他想着,要不从这下手,他会的能够在码头上做的小食可是不少。 而且码头上来往的,除了像黎成周这样的脚夫、挑工,也会有些管事、来往的商人,甚至出游的富家子弟。 ——听此前黎成周和宣氏的对话,这个码头虽不是特别大,但也有些规模。因此,就算是跟他们村子隔了一个村子,也让他们村中的青壮,多了一条赚钱的路子。 只是毕竟远着点,村人也不舍得银钱坐牛车,赶路也就累了些,去的迟了些,就更不如近的人机会多些。 黎成周听说又要学新东西,顿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却不想这时候,感觉一阵摇晃,耳畔有越发清晰的声音传来。 仔细一听,竟是宣氏满含担忧、焦急的声音。 也是这一细听,黎成周就醒了过来,对上床旁宣氏忧心忡忡的目光。 黎成周愣了愣,见她披了衣裳才松一口气,但看到她担忧,又急问道:“发生何事?” 又去看床里睡着的儿子,这也没到孩子喝米汤的时候。 黎淮星在黎成周不见的时候,也茫然了一下,这“学生”都走了,他还留在这里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所以不一会儿的功夫,黎淮星也醒了,正好就听见宣氏担忧的言语。 黎成周忙解释道:“无事,神仙老爷并未责怪于我。” “神仙老爷十分和善可亲。只是还不知神仙老爷的宝号,无法立下香火牌位。” 宣氏知道自己误会了,顿时又赧然、担忧,又歉疚不已,她这不是耽误黎成周的事儿吗? 黎成周知道她是担忧自己,只安慰她,一遍遍说神仙老爷不会责怪的。 “那,等立了香火牌位,我便给神仙老爷进香认错。”宣氏道。 不是她拖延,而是如今的人都认为,想要先人、神仙听到自己的祈求,都是要虔诚进香的。 而以他们家现在这情况,想要立像样一点的香火牌位? 黎成周道:“若我见到神仙老爷,便替你认错,与神仙老爷解释清楚。” “你我既是夫妻一体,便不要计较这些。”在宣氏开口前,黎成周又道,堵住了她说错在自己的话。 一旁已经醒来的黎淮星:“……”。 这还不如睡着了呢。 好家伙,继他爹拜他之后,他娘也想拜他了,还立什么香火牌位。 你们这么搞,考虑过你们儿子的心情吗? 继“成年人当婴儿就是现场被父母喂狗粮”后,更令成年婴儿哭笑不得、无可奈何的事情发生了。 黎成周这时瞥见黎淮星乌溜溜的眸子,顿时笑起来,说道:“今日倒是早了点,来,爹喂你吃饭。” 黎淮星:“……” 黎淮星表示,我吃,我吃,我猛吃,我要赶紧长大,摆脱这“身不由己”的日子! ~~~~ 黎成周后来又睡下了,不过这次却没有得到神仙老爷的召见,他再醒来时就跟黎淮星大眼瞪小眼。 还嘟囔着,不知道为什么神仙老爷没有再召见。 黎·神仙老爷·淮星:“……”。 就是“神仙老爷”见到你太糟心,不想听你喊“神仙老爷”。 等一家子洗漱、吃喝完,黎成周没急着去码头工作,反倒是带着宣氏的药方和昨日到手的工钱,前往了镇上。 要想说服人家做豆腐,他不得先做出一点豆腐来? 第6章 他也想好了买石膏的借口,就说这药方中的生石膏,被自己不小心弄脏了,问了大夫再特意来按方子重买一份。 临行前,宣氏让他揣着那包银的手镯,去当铺还钱。黎成周却有些舍不得,固然不是值钱物件,却是宣氏娘亲的遗物。 他想,若是昨日的银钱够买这些生石膏,便不动用这手镯了。 等从药铺子出来,黎成周只觉得自己又得到神仙老爷的眷顾,钱竟是真的够了。 他也不觉得饿,只喝了几口腰间竹筒的清水,便又匆匆回家。 昨夜醒来后,他便弄了一些豆子泡上了,等他回去时已是半下午,约莫是可以开始磨豆浆了。 倒是这石磨,也是他家没有的“大件儿”,得去方孝全家借用一下。 而他本也是想问一问方孝全愿不愿意与他一起做豆腐。 ——当然,现在他决定采用神仙老爷的“提议”,让村里合适的人家都做豆腐。不过,这“合适”的人家怎么选,他还有别的打算。 等他拎着豆子和桶到方孝全家时,他家里的人或是下地去了,或是割猪草、采野菜去了。 虽然四月多的野菜老的多,但对农家来说也是一份贴补。 不过,也没让他费事儿找,因为眼下田地里的活不算太多,所以他稍等了等,就见到方孝全和他兄弟、爹娘一同回来了。 ——当然,还有其他顺路的村人,只是要么与黎成周点点头算是招呼,要么连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了。 方家爹娘倒是对黎成周的事情知道详细些,也不是那磋磨人的狠辣性子,所以这会儿并没有甩脸子。 不过,也没有特别热情,毕竟他家虽有好几个能干活的孩子,但也因人口多,养家糊口的压力大的很。 之前方孝全不但借了黎成周自己的体己钱,还向两个哥哥借了钱,他们也属实有点怕黎成周又是来借钱的。 借吧,他们也不富裕,堪堪糊口罢了。不借,是既抹不开面子,又不忍真看着黎成周去死。 黎成周这次当然不是来借钱的,只是还钱的事情,一时半会还没踪影了。 方孝全他爹对黎成周借用一下石磨并没有意见,但一看他那一大桶全泡发的豆子,顿时一拧眉头:“你这小子,怎能如此浪费粮食?” 他其实更想呵斥一句,就那么点子家底,都不一定熬得到秋天,这么大手大脚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第3章 发家,从拆家开始 方家父母见不得小年轻这般浪费粮食,但能帮的地方又有限,方父沉默了一下说道:“待会儿分一些给我家,我给你换一些干的豆子。” 他以为是黎成周这小子下手没个准,这才泡多了豆子。 他们家倒是人多,多换了些豆子也吃的完。 只是方家二哥忍不住一抽嘴角,他可不爱吃豆子,吃了就很难受。但最终也没有吭声,一是不好反驳他爹,二自然也是知道黎成周的情况。 黎成周连忙解释,他不是多泡了豆子,而是从走商的那里听到外地的一个做法,想要试试看能不能成。 ——这也是他考虑好的说法,总不能对外就说遇上了神仙老爷。他知道旁人是会敬畏神仙老爷,可却未必会对他心慈手软。 一听他这话,方父虽然觉得他有点异想天开——就听过的做法就敢学——但也没再说什么,叫他要用石磨就自己去。 倒是不用吃豆子的方二哥挺开心的。 方孝全也洗了手,凑过来问要做什么,他倒是想帮忙推磨,但在地里忙活一天的,黎成周便没让。 “叫做豆腐,做好以后一块块的雪白,软嫩但却不塌。”黎成周也只在梦里见过豆腐的模样,现在要自己做,看似淡定,实则心一直悬着。 方二哥也看了一会儿,却只有不停的磨豆子、加水、磨豆子,就没了兴趣。 黎成周并没有准备太多,主要是能买的石膏实在不多——一是钱不多,二也是要按方抓药。 很快,豆浆都磨好了,而方家的晚饭也做好了。 黎成周哪能让人留下吃饭,只说宣氏也在家做了饭,匆匆回去了。 方孝全叹一口气,嘟囔道:“就蓉嫂子现下那身体,周哥哪舍得叫人做饭。” 不过他也知道黎成周的考量,非要留人也是不好。 但回到家的黎成周确实是吃上了“热乎饭”的,依旧是吃了两天的杂粮粥。 “挑豆子的时候,你还答应我不再做了,你怎的又……” 虽然回来有热乎饭,可黎成周还是气鼓鼓的,之前他去买石膏,宣氏在家就忍不住忙活起来,连水里的豆子都挑拣。 宣氏讨好的笑笑,道:“只是煮个粥而已,我没沾水,之前挑豆子,不也说了用的是筷子。” 纵然慢了些,可宣氏也很爱惜自己的身子,不只是体弱的儿子需要她照料、日后的好日子在眼前吊着,更是要是不注意,那看病的钱就白花了。 黎成周叹一口气,也不好再说什么,接过醒来的黎淮星先喂了饭。 黎淮星一个小孩,都没法儿出这破旧的草屋子,更别提帮些什么忙。 倒是豆浆煮上了之后,宣氏看孩子没睡着,就抱到了灶间。 这里温度不低,又没什么油烟,倒也不会让孩子不适。 黎淮星就看黎成周近乎虔诚的,将烧灼过的生石膏取出来,开始进行点豆腐的步骤。 ——药方子上写的是生石膏,黎成周自然也只能买生石膏才能达到掩人耳目的目的。但好在自己回来烧一烧,便也能得到熟石膏。 很快,锅里的豆浆如黎成周梦中看到的那样,从搅拌顺滑到块块絮状。 “这,这是成了吗?”看着这“神奇”的一幕,宣氏不由有些激动。 黎成周点点头,又摇摇头,只能算是成了一半,具体还要看压制、析出水分后,豆腐能不能成型。要是碰都碰不得,那也是失败了。 他也没有现成的模具,好在还有背篓能够顶一顶。 宣氏准备好了干净的葛麻布,这是农家最常备的东西了,每年缴税的时候都需要缴付的东西。 “这大约还需要压一夜。”黎成周道,毕竟他没有神仙老爷那让时间加快的本领。 所以即便惦记着,两人还是只能洗洗睡觉。 黎淮星是没想到,这两人都没想着喝点豆浆、喝碗豆花——虽然没糖没酱的也不会有啥味道,但也能尝尝口感不是? 不过,他作为婴儿,是没法儿吃这些了。 只能在梦里过过干瘾,并且将黎成周拉进来,陪他一起“只能看,不能吃”,还要遭受他声音描述的荼毒。 当然,也并不耽误他教授黎成周新花样。 可就苦了黎成周,越是用心学习,就越是被那些描述弄的口舌生津,一晚上下来痛并快乐着。 等到醒来时,双眼都无神,也不知意识还沉浸在何处,都吓了宣氏一跳。 “没,没事,就是还有点没醒过神来。” 一晚上都惦记着灶屋的豆腐能不能成——不仅是沥水的问题,还有别给老鼠嚯嚯了,虽然他们做了防护,但万一呢? 眼下醒了,两人是无论如何也躺不下去了,哪怕天还有些黑,两人也先后起身,给儿子掖好被子,前往灶屋看情况。 他们家这屋子简陋,也只能简单收拾一下,所以避免不了老鼠的自由进出。但他们对付老鼠也是颇有经验,现在一看,防住了。 不过背篓下接的酸水,就有些灰尘等脏污。 若是平日里用水,他们也不太在乎这点灰尘,但这酸水要是留来作豆腐,却因这些脏污导致豆腐做不成怎么办? 所以他们还是选择了倒掉,只要之前装好的那两罐半安然无恙,他们就安心了。 ——也不是不想留下更多,属实也是家里的器物有限。 黎成周深吸一口气,在宣氏期盼的目光下,将压着的石块搬开,拎着麻布,轻手轻脚的将这一坨放在宣氏端来竹匾里。 他们没有合适的模具,所以这豆腐是别想方方正正了,能够结成密实的块,就已经是前所未有的成功。 黎成周忍不住念叨着:“到正式做的时候,我就去寻李同帮我打合适的木框。” 当然,这得有了钱之后,不能因为跟李同关系好,就让人吃亏。何况,李同也已帮了他许多。 宣氏全部心神都牵挂在豆腐上,甚至紧张的不敢伸手去掀开麻布,只等黎成周一个角一个角的缓慢解开。 被麻布压出了许多纹路,整块豆腐也是方不方、圆不圆的形状,但从表面看,它确实是凝结成块的。 “那,我就切开看看了。”黎成周拿着刀,反复说了几句,不知道是在告诉宣氏还是给自己打气。 正因为从表面上来看时成功了,他才更怕最后功亏一篑。 但,好在,虽然水分要多一些,可也勉强算是成功了。 刀切下去时,无比丝滑,豆腐被切开的表面也是洁白滑嫩。 第7章 宣氏在黎成周松一口气,宣布成功后,这才敢轻轻伸手碰了碰,这时候的豆腐早已经凉透了,在她的指腹下软了软身子,但在她松手那一刻,又嘭了嘭。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是化不开的欣喜。 “你来烧火,我洗锅烧水,咱们做一个最简单的小葱拌豆腐。”黎成周道。 虽说他们家还没来得及翻地,但他们搬家后,方孝全从自家地里给他分株了几棵来,现在要拽一些葱叶来吃,也是有的。 豆腐在开水里过一道,去一去豆腥气——黎成周觉得这豆腐一点也不腥气,但既然神仙老爷教的是这做法,他只是要奉为圭臬。 取出豆腐,撒入盐来调味,再加入葱花,便是最简单的“一清二白”的做法。 两人也终于尝到了豆腐的口感。 ~~~~~ 虽然调料放得少,但不论是黎成周还是宣氏,都觉得这豆腐的滋味不错。 黎成周煮好了杂粮粥,跟宣氏就着这一碟子小葱拌豆腐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饭。 “你去办事吧,儿子我来喂就好。”宣氏坚持,他俩今日起的早,吃好饭后黎淮星才醒。 而再耽误下去,只怕其他人家的饭食也要做好了。 ——虽然也不是不能再尝一尝豆腐,但就怕黎成周赶到的时候,正好是人家吃饭的时候。 黎成周也有些急不可待,便顺了宣氏的意思,跟笑眯眯的儿子打过招呼,就带着三大块豆腐离开。 先是去找了方孝全、李同,将豆腐交给他们,说了两个简单做法,便匆匆赶往村长家。 教村里人做豆腐的事儿,还得让村长出面主持大局,才好叫他站稳跟脚,不叫人眼红,在他做旁的事情时前来捣乱。 村长五十出头的年纪,常年劳作,身子难免有些许佝偻,但他家条件算是不差的,四个儿子虽偶有争吵,但大抵和顺,老头的气色也就不错。 在黎成周分家时,他虽不能帮着争取多少银钱,但如今这房子,就是村长开口定给黎成周住的。 ——村里的成丁若是分家开户,那边都有低价购入宅基地的名额。但一来只是宅基地,二来占地大小有规定,超出的则是要原地价购买。 且除了购买的钱以外,还需要立刻缴付户契税。也可以理解为现在的房本费。 可黎成周哪里有钱? 不过村长也只能暂且给他拖延到秋收,官差来收税之前。因为收秋税的时候,黎成周既然已经分家,就需要单独缴税,不仅仅是田税,还有户税和人口税等。 如果到那时候他还没有户契,就代表他是没地没房的流民。 ——当然,黎成周眼下也是连一分荒地都没有。 但有户契和没户契,那可是不同的待遇。 其中门道可就多了。走到村长家门前的黎成周,显然也想起这事儿来,以前这事儿还算压在心头的大石,但现在有了神仙老爷的帮助,黎成周想,自己一定会不会给神仙老爷丢人的。 村长一家起的倒也很早,这会儿炊烟袅袅。 看到他来,正在咂摸着茶水的老村长面色倒也和善,示意他有事儿坐下说。 这是很便宜的本地散茶,还带茶末,但是真的很提神。 黎成周先将手中盖着布的篮子递过去,此刻也只剩下一个碗了。 又将几个简单做法说了一遍,黎成周道:“是我昨夜刚试着做成的,拿来给村长尝尝。” 老村长听到他说从走商那里听来的法子,还真做成了,点了点头,示意老婆子按黎成周的法子做了尝尝。 其实村长家如今已经是儿媳们领着孙女辈们在做法,哪里用得上胡氏这个婆婆动手? 不过黎成周毕竟是男子,又像是有正事儿说,胡氏索性就带着媳妇、孙女都避到灶间去了。 “哎,你这好不容易做出来的东西,可有留着自己吃?”胡氏忍不住说一句,黎成周惦记着他们家,她自然是高兴的。但黎成周也是可怜孩子,她怕这是太过记恩,有点好东西就拿来了。 黎成周连忙点头说还有,而且来之前已经吃过了。 也省的胡氏还要煮一份他的饭,村长家虽富裕一些,但黎成周也不好随便吃人家的饭。 等堂屋只剩下村长和黎成周,黎成周这才说起自己的来意。 村长原本是老神在在的,毕竟活了一大把年纪了,自认也见识过不少事情,可听完黎成周的话,他还是直了一下腰板,耷拉的眼皮用力掀了掀。 嘴边不时吧嗒一口的浓茶也放下了,盯着黎成周看了好一会儿。 那白嫩嫩的豆腐,他只看了一眼,还没有吃到。但既然是黎成周做出来的,这就是他的一份手艺。 既然是能做买卖的手艺,那怎好宣扬的全村都会? 谁家有个手艺,不是藏着掖着,连要出嫁的女儿都不许学的,生怕手艺的秘密被人学了去,满大街都是了,还怎么赚钱? 老村长示意黎成周别说了,皱着眉头道:“既然是好不容易琢磨出来的法子,那就好好做,别提什么教给村里人。” “你家媳妇身子骨怎样了?” “孩子的情况还好吧?” 黎成周还要说什么,来劝说满脸不赞同,句句为他考虑的老村长,这时胡氏却是端着一碟一碗、一双筷子进来,一份是小葱拌豆腐,一份是稍用油煎了煎,放入咸菜煮的。 她看都到饭食的时候了,黎成周却没走,还跟她说自己已经用过早饭,她就知道大抵是有话要说,且怕还跟这所谓豆腐有关。 所以就先做了豆腐,自己稍尝了一口,觉着滋味不差,就立马给老头子送过来。 这刚走近呢,就听老头子说什么“教给村里人”,心头顿时一跳,又怕是自己听差了,也不好说什么,收敛了神色,叫老头子尝尝这豆腐。 村长一看这就一双筷子,不由瞪了一眼胡氏,虽然黎成周说自己吃过了,但这筷子都不多拿一双,确实是有点跌面子的。 胡氏却笑着说:“你们继续说着,我还得去灶间看看。” 黎成周更在意村长对豆腐的评价。 “虽说有些病症的人,是不适合吃豆腐的,但能吃的人还是更多,这豆腐做起来要些时间,但每次能做出的分量却是不少。” 更是消耗不了多少大豆,最主要的还是水分。 “咱们这边都没有这种吃食,村长要是觉得不差,那想必就是能卖出去的,只要我要价合适,你说是不?” 村长放下筷子,点了点头,就顺着这话,劝黎成周既是有了养家的法子,更应该好好过日子。 黎成周却是摇了摇头:“村长,这豆腐虽然不差,可到底是新鲜玩意儿,想要做出名声去,也要不短的时间,可若是只靠我一个人,又能做的了多少,卖出去多远?” 这边,黎成周还在给村长铺展在他们的豆腐蓝图,那头草屋里,黎淮星吃完米汤,竟还有些精神咕噜噜转眼睛。 宣氏看着,不由露出几分笑意,这个孩子到底是早生了半个多月,又吃不上奶,虽这些日子没如担心的那般生病,可这些日子是一点肉都没长,她又怎么能安心? 然而眼下也没旁的法子,她还没奶,即便有一些也不敢喂,她可还病着呢,要是再过给了孩子可怎么是好? 因为是春忙的日子,村里也没旁的媳妇子生产,便是想讨点奶水也没出可去。 宣氏心底虽然有着这些想法,却是不敢露在脸上,虽然孩子还小,但她觉得自家儿子格外有灵气,似是能懂似的。 此前在黎方氏手底下时,她难免控制不住情绪,那时,她就觉得儿子似是会安慰她,总在她难过时,用软乎乎的小手用力攥住她的手指。 感觉自己身体好了些,宣氏就找出针线来,将黎成周的衣裳缝补缝补。 手边是没什么材料能做刺绣的了。 宣氏想,既然黎成周没有将包银的镯子当掉换药,那这次便当掉,换了刺绣的布料、针线来,她抓抓紧,说不得能赚来些钱,给儿子打听一番哪家媳妇有奶水的。 奶娘请不起,她花钱买点奶水,总可以吧? 一想到这些,宣氏就不知疲倦,只觉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儿。 直到半上午的时间,浩浩汤汤一群人冲着草屋来,让屋里的宣氏,未见其人就先被声响吓了一跳。 第4章 深夜放毒阿婆主 大虞朝全境共二十六个郡,每个郡则有五到九个县不等,每一个县城下又有十多个镇子。 其他镇子之下又有多少个村,黎成周不清楚,给他说这些事情的那些走商也不全然知道,但就他们这里顺安县丰年镇来说,共有大小村子七十八个。 这一点,他曾听来收税的官差老爷们抱怨,说是一些村子不大,但还地处深山,可让他们难做。 黎成周想,就算是刨除这些太远的村子,再刨除那些过于穷苦的人家,他们这个豆腐,也能卖出去许多。 第8章 何况,他们还距离码头比较近,至少可以通过船买到隔壁的长兴镇去。 这可是神仙老爷教他做的东西,纵然不能宣扬是神仙手段,但肯定不会不好卖的。 村长听完这些话,只觉得全镇的人,都得掏钱给他,而眼前碗里的豆腐,哪里还是用大豆做的,根本就是金豆子。 所以确定黎成周真的要将这手艺交给全村想学的人时,村长连声叫好,也顾不上吃饭,叫自家几个儿子跑快点,赶在村人下地之前,将人都叫去村头大树下开会。 当然,黎成周可不会免费教。 “对,对,不能免费教的。”一开始时,村长还想劝黎成周自己捂着方子,可见他并不是个贪婪的人。 “来,说说看你有什么条件?” 黎成周教方子,也是为了自己立稳跟脚,不是为了设置考验,所以条件都很简单,让村长不免感叹一声,这般好的小子,黎家那俩老的倒是不知道珍惜。 但那也是那俩老的没福分,村长心里想着,面上却什么都没有表露,只在村里的人都到齐后,说了黎成周要给大家交方子的事情。 “当然,这东西在咱们这是少见,但既然大家要做这个生意,就不是要卖个稀罕,而是要卖个长久。” “也要像那打铁的、做木工的、酿醋的一样,是个传家的手艺,叫后世子孙也能安稳度日。” 既要做豆腐,花了多少成本、能出多少成品这些,就都是瞒不住的,所以黎成周就与村长交了底,也说了差不多按一文钱三大块来卖。 毕竟如今大豆是真的不咋值钱,而一斗大豆可能做不少豆腐。 当然,到时候卖豆腐,也不仅是收钱,若是用大豆、糙米什么的,只要等价,他们也是能换的。 毕竟在村中,大家还是比较习惯这样。 收了豆子来,他们也少了再去买豆子的麻烦。 老村长只能拿出自家那一碟、一碗的豆腐,让几个族老都尝尝,一听族老们都说,这东西真能拿去卖,大家的心头就越发火热了。 ——当然,心里头说黎成周傻的也大有人在。毕竟,谁会傻不愣登的,把自家的手艺随随便便拿出来教人? 方孝全和李同虽不觉得黎成周傻,可也觉得就这么教了人,黎成周的日子要怎么过?可眼下村里每家都有人在,又被村长调动了情绪,他们这俩小年轻要说什么反对的话,只怕要被人骂死。 肥肉都吊到嘴边了,谁能忍住不吃,还叫别人拿走? 老村长当然也开始提黎成周的要求。 “这东西稀罕,不愁卖,但一开始知道的人少,也不是一定好卖,也得有一个叫人知道的过程。所以,想要做的人,也考虑清楚。” 村长一开始也有过由村子牵头,让其他人来做帮工的念头,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做豆腐可也是起早贪黑的苦差,要想往镇上去卖,那就得起的更早一点。当然,去了镇上,这价也是要高一些的。” “这里头的道道,我也给你们说的差不多了,现在你们考虑考虑。等想好了,就来我这里说。” “这方子是黎成周琢磨的,大家伙也不能白得,得给成周家做点活。” 黎成周一家三口现在住在那破草屋子里,大家是都知道的。 那四处漏风的草屋子,天晴、天热住起来都还好,可往后大雨、冷冬,可就艰难了。 所以要赶在这之前,将屋子好好休整一番,可黎成周哪里来的钱? 用草、树和泥土修屋子倒也不需太多成本,可总要有人干这些活吧?黎成周一个人就算能干,也干不过来这么多活。 而请人,那哪怕村里建房、修房都是大家搭把手,不用太多工钱,可总得给管个吃喝吧? 黎成周就连豆子都拿不出一石来,杂粮那就更是少了,还能供得上这么多人吃喝? 所以,来学做豆腐的,要出人力帮黎成周家修屋子,扩一左一右两个棚子——实在是他那个草屋子的家太逼仄了些——再用夯土给圈个圈子。 另外就是做豆腐时,要带上自家的豆子,这学艺时做出来的豆腐,也归黎成周。 村长道:“我便做主,这一次出的豆子得有个一石。” 一石豆子,这倒也不算很贵,想学人家手艺,给人做好几年白工都实属正常,比如正在学习木工的李同,从十二岁起就送去了师父家,还是带着不薄的礼去的,也是十五六时,才堪堪正式受教。 但人家师父也就收个三五个徒弟就顶天了,黎成周这手艺可要教的“满村”都是。 虽然算上满村的豆子,这个“束脩”也便宜的很,可是他们也要考虑一下如何卖出去。 如果卖不出去,那这一石的豆子还花的值吗? ——至于要去干活,大家都不觉得那是什么大事儿。 有人计较这些,但也有人家中不缺这一石豆子,想着到底是学了个手艺。 很快村长面前就凑上了六七个人,这状况令一些迟疑的人一看,也加快了脚步,这一下就凑过去十五六个人。 村长却是冷着脸,点出了两个人:“吴三和黎三柱,你俩凑来是干甚?” “你俩是能拿出来一石的豆子,还是能去干修屋建房的活计?” 黎成周虽然从始至终没明说过,不想让不喜欢的、有仇的人来学,可村长活了这么一把年纪,这点事情还能看不透吗? ——跟黎成周闹不愉快的那些人家,只要不是脸皮太厚,这会儿也没凑上前来。 而被村长点出来这两个人,就是村子里出名的赖子,游手好闲的很。 不等这俩人辩解,村长就道:“这手艺,不管咱们村里有多少人学上了,以后这一片的人提到豆腐,都得想到咱们村。” “虽不是村里牵头的生意,但也事关咱们村的名声风气,你们俩要是让我抓到了小辫子,也别咱们村子小,住不了你们俩这大佛。” 村长这话就是表明,吴三和黎三柱敢闹,他就能将人赶出村子。 吴三和黎三柱的爹娘倒是还活着,但一家是完全管不住,一家是也赖皮、和稀泥的性子。 村长就是看到这两家汉子的脸色,这才说了这话。 ——让吴三和黎三柱凑过来,不就是想着占点好处。 黎三柱的爹果然是脸色一变,平日耍些无赖倒是能占点便宜,但既然村长说了这重话,他是不好在这个时候犟嘴的。 当然,心底怎么骂骂咧咧,那就是旁人不知道的事情了。 踢出了两个,剩下了十三个人。 能被村长叫来开会的人,都是家里当家做主的男人——也有妇人和小年轻、小孩跟着来凑热闹——这会儿也不用说再让他们回家与谁商量。 “既然你们考虑清楚了,那就各家点出人来先给成周家修房子。” “把豆子送过去,棚子建起来,早一天把豆腐做会,早一天能赚上钱。” 有村长这一句话,大家可不就浩浩汤汤赶往了黎成周家的草屋子。 虽然只定了十三户人家,但也有些人来黎成周家看看那还没做成菜的豆腐,到底能白成什么样子。 没想到这乍然的热闹,没吓到黎淮星,倒是吓到了宣氏。 等看到人群里,被人围着问话的黎成周,她这才松一口气。 一见到宣氏站在门口,有些紧张的张望着,黎成周顿时顾不上其他人,快步走过去,跟宣氏低声解释,安抚她。 “再回屋里休息休息。不过,外头是吵了些,且先忍忍。” 原本作为主人家,宣氏该招呼一下的,但她病着,黎成周是不想她做这些劳心劳神的事情的——别看只是招呼一下,陪着唠嗑,其实一点也不轻松。 知道黎成周将事情办成了,宣氏的心头也松快了许多。 进了屋,果然见到儿子也醒了过来,大约也是被吵到。但是这孩子太过乖巧了,不吵不闹的,宣氏连忙将孩子抱在怀里检查一番,看用不用换尿布。 外头的人也不在意连水都没有一口,全部心神都在那块白嫩嫩的豆腐上。 因为被麻布压出的纹路都已经被切掉了,剩下的这豆腐简直不能更白嫩。 “这,这比那小姑娘的手还白嫩了。”不知是谁说了这一句,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大概也是反应过来自己这话说的孟浪,所以实在不敢承认,也装作四顾寻找,倒是融入了人群之中,没叫人找到踪迹。 但即便如此,也有些婶娘骂了出来。 “别看着什么,都想的那么乌七八糟的,要是坏了咱们豆腐的名声,让咱卖不出去,可小心咱们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几个泼辣、硬气的婶娘一边说一边用锐利的眼神扫视一众男人们。 村长也哼了一声,说:“就算今天没学着做豆腐,但也未必不能去卖豆腐。谁也不准坏了这门生意。” 就从黎成周听了走商的只言片语,就能琢磨出豆腐一事来看,村长是十分看好这个小年轻。 第9章 以后说不定黎成周还能琢磨出其他什么来。 往日的日子可还长着,他们这不过是刚起了个头。 但谁要让他们这好日子的头都开不好,他这把老骨头,就敢把对方的头给开了瓢! 有了这几番敲打,哪怕有点小心思的,也不敢在眼下就冒头,黎成周家的修建计划,还是进行的很顺利。 虽是十三家人,但这只代表黎成周“只能”收到十三石豆子,却不代表干活的人只有十三个。 已经过了春忙季节,大家不那么忙,又想赶紧着修好地方,能学做豆腐,当然是叫上家里能帮忙的人都来。 ——当然,除了来学豆腐的主力一人,其余人都是以妇孺为主。因为其他的青壮,除了地里的些许活计,还要负责去别的地方赚钱。 但黎成周家也不负责饭食,所以也不存在妇孺干的少,吃的多。 只要能干活,别伤到自己,黎成周也不能拒绝。 而村里的妇孺,干力所能及的活计,那也很是麻利的,所以不过十几天的时间,黎成周家不说焕然一新,那也是再也看不出此前破败的样子。 这些天,老天爷也给面子,虽然下了两场小雨,可雨不大且时间还短,基本没什么影响。 又是最早垒的夯土墙,经过七八天的艳阳,早就晒干了。 房子修好,也就到了学做豆腐的时候了。 一群大老爷们到还有点紧张了,毕竟他们手劲儿大一点,都能把豆腐攥的稀碎。 ——黎成周并不在乎是男人来学还是女人来学,但他毕竟是男的,有些婶子即便是想学,在宣氏都不常出面的情况下,还是歇了心思。 这几天,黎成周也不能去码头做工,白日里修房子不但人多眼杂还有灰尘,也不适合做豆腐。 所以只能连夜做,一方面是要储存酸浆,另一方面是要做其他东西。 也幸好搭的棚子里,有新的灶,他就将瓦罐、碗筷等东西全都撤了出来,将原本的灶间空出来放做好的豆腐。 十几个汉子挤在草棚里,就见黎成周从那原本的灶屋里,抱出来一个瓦罐。 “这便是那做豆腐的引子?”已经有人忍不住问出声来。 这会儿,第一锅豆浆已经煮开了。 ——方孝全就是他们家里“送”来学做豆腐的人,这豆浆用的他们家的石磨。 此刻,方孝全虽然没开口,却也是目光灼灼地看着黎成周……手里的瓦罐。 就在大家的注视下,黎成周将酸浆倒入豆浆之中,那个按照他的话不停搅拌的汉子,一下就发出惊疑不定的叫声:“嘿,这,这,这长出豆腐来了啊。” 他们可都是第一回见在锅里长出东西来的。 此刻这个肚大的瓦罐锅,在他们的眼中,可真的是太神奇了。 虽是在棚子里做豆腐,可外面的夯土墙,可做的不低。圈的地还挺大,再有这些汉子团团将锅围住,哪怕墙外有眼睛,也只能看到热气和一颗颗的毛脑袋。 而汉子们也很快发现了自己过于激动,一边不好意思的挠头,一边锐利的目光扫视,可别叫那些不舍得出“束脩”的人家还来占了便宜。 对于自己的利益,他们可是会紧守不放的。 黎成周要做的东西多,所以这豆腐也不怕多做了。 而且正好有这么多人在,给他当劳力,也让他能松快一些。 所以这一天,黎成周家的锅,倒是跟其他人家的锅,轮流歇息了,就是灶没的歇。谁叫陶锅不耐烧,但土灶却不让人心疼呢。 每个人至少都亲手点了两次豆腐,又旁观了多次。 要是实在学不会,倒也可以回家换个人来学,因为也可能真的是有些手笨了。 黎成周这些天做出来的豆腐,除了换出去的,全都切成了小方块,留下做了豆腐乳,毕竟要先发酵。 而他还没有菌粉,只能控制温度、湿度等,让豆腐块自然发酵。 ——也没有温度计、湿度计,全靠体感,自行摸索。 宣氏这几天也跟着操心,只有黎淮星依旧是吃了睡、睡了吃,毕竟,他只是个满月没多久的小婴儿,又能干什么呢? 最多就是在梦里,给新爹描述更多好吃的。 哪怕豆腐乳一次两次不成,只要有了经验,以后总有成功的时候,而赚钱的事情,则可以交给别的美食了。 比如,竹筒饭、煲仔饭、麻辣烫、鸡汤小馄饨…… 第5章 抱崽饭 修屋的日子里,黎成周不但要搭把手还要抽空做些其他东西,可谓是忙的不可开交。 宣氏也并不轻松,毕竟她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纵然是有病在身,但也日渐恢复,是无法忍心看着黎成周一个人忙里忙外的。 她重新捡起了刺绣,虽然手艺不如那些专业绣娘精细,却也有几分灵气。当了包银镯子买来的材料,被她做出了好些个成品,有手帕、有荷包,余下的材料就拼凑了几根发带。 这些东西送到镇上,也有布庄会收,但价格会偏低一些,毕竟布庄也需赚钱。 宣氏就想着趁着大集卖一卖,大集上或许还会有人卖牛羊乳,若是遇到了,也能给儿子买上一罐进补。 所以,黎淮星醒来时,就身处热闹的大集之中。 毕竟,他爹要做买卖,他娘也要卖绣品,不把他这个小家伙带上,难道还留在家里? ——他们能把家托给人照看,却舍不得将这个小家伙撒手。 黎成周直接用布兜将他兜在怀里,反正不会放他下地,也就不怕在这热闹的大集里走丢。 宣氏虽说在摆放自己的绣品,却也是留了份心在孩子身上,一见他醒来,还忍不住转头看这满场的热闹,顿时笑了起来。 “把孩子给我抱一会儿吧?我来喂饭。”宣氏道,这会儿还不到人潮涌动的时候,多是他们这样有东西售卖的人家才赶得这么早。 黎成周要规整的东西也不少,又怕伤到坏了的黎淮星,所以动作起来很有顾忌。 虽然方孝全在一边帮忙,可也不能欺负老实人不是? 儿子也正好到了吃饭的时候,黎成周便也没反对,但手脚麻利的将带来的小凳给宣氏放稳,确定她坐稳当了,这才快手快脚的忙活自己的事情。 不用小心着黎淮星,他的动作就快了许多。 这些天他做了不少准备,甚至吃食方面也稍练了练,但哪怕方家人和宣氏都说好吃,他提着的心也没全都落下。 神仙老爷给的方子肯定都是好东西,但问题是他能学的精吗? 哪怕神仙老爷说这些都还是简单版,他都觉得未免太精细了些。 一旁吃着米汤的黎淮星看着他们忙活,心里也是叹气,不是他想做简单版——真不是怕黎成周手笨学不会——而是材料不全,他想做色香味俱全的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一到了地方,黎成周就先给还没醒的黎淮星热米汤,这会儿吃着到也正合适。 就是天天、顿顿的米汤,哪怕黎淮星是个婴儿,也觉得嘴里快要淡出鸟了。 觉得那只透着竹子清香的杂粮竹筒饭,都是人间至味了。 ——真正的竹筒饭,吸饱了汤汁的饭粒颗颗晶莹剔透,滋味繁复,口感绵软又弹牙,品尝完汤汁的美味后,最后必然有米饭的回甘。更别提一直浅淡、却又萦绕不散的竹香,可以解去一切油腻感。 黎成周的竹筒饭,属实是太简陋了。 只尝试出了比较合适的杂粮配比,让杂粮糙米的口感更适口,唯一的调味大概就是用腊肉煮的汤,代替了泡米的水。 往米饭里添各种菜肉,倒是能买到更高的价,可黎成周现下的家底,买不来那么多许多的肉啊。 只能做阉割版的竹筒饭。 这一份竹筒饭不但容易被模仿,其实也没多大的亮点。用竹筒盛装,也只能说是很方便。 而黎成周还有做这一份饭,图的就是它的材料便宜到几乎没什么成本。 就黎成周现有的杂粮库存,其实黎淮星还考虑过杂粮煎饼,毕竟这都是“杂粮”,简直不要太容易联想。杂粮煎饼还是经久不衰的早餐选择。 可是,不提那些配菜、馃子还要油炸,就说摊饼子的鏊子,那是黎成周能承担的起的支出吗? 整个落花村,都没几家人有铁锅的。 这竹筒饭可以蒸也可以烤,黎成周选择的就是蒸,这会儿热气腾腾的,带着香气往外席卷。 当然,他今日也不仅是做竹筒饭,不然也不会还请了方孝全来帮忙。 他还买了几个大小合适的陶锅——因为没有钱定制大小,只能在陶匠家的次品堆里挑拣,这几个陶锅大小不差太多,但这花样可是各异——用来做煲仔饭。 因为锅比黎淮星形容的大,黎成周也打算涨个两文钱的价,毕竟这分量都够一个妇女和一个孩子一起吃饱了。 别看是女子,但他们村里下地的女子要是按饱了吃,胃口可也是不小。 第10章 不过,煲仔饭最好是现做现吃,否则锅巴就不脆了。 “这,周哥,是不是大家都不知道这煲仔饭是什么啊?”一边的方孝全看着人来人往,煲仔饭却无人问津,不禁有些着急。 他这边竹筒饭已经卖出好些个了。 虽然大家会早起准备饭食,可来何庙村的路也不近,不少人逛着逛着就会饿了,竹筒饭既然不贵,也就有人愿意吃上一个,何况这竹筒饭里还有肉味呢。 宣氏的绣品也有很多婶子、小媳妇看,也卖出了好几个。 只有黎成周,兜着怀里的黎淮星,父子俩站在摆在简陋木桌后头,都快闲的打瞌睡了。 他俩侧后方还放着一个破瓦罐,一方面是给黎淮星热着米汤,另一方面也是不敢熄火。 要是人家要吃饭了,他却耗费半天在点火上,人家能有耐心? 黎成周看着这人头攒动的画面,一狠心,点燃一个火盆,将一份配好的煲仔饭里倒入水,开始做饭。 杂粮糙米也是事先泡过的,为了口感更好也为了更方便熟。 方孝全一愣,这也没来客人,黎成周这会儿做什么饭? “反正也快午时了,这锅饭咱做了自己吃。”黎成周道。 方孝全连连拒绝,这煲仔饭要价可是不低,那酱料里还是有着蜂蜜水的。 就算他们要吃午饭,那吃竹筒饭不就好了?煲仔饭要留着赚钱的。 煲仔饭的汤汁,其实需要生抽、蚝油等,但这些不但黎成周没有,简直是这个时代都没有——至少落花村周遭都没有,黎成周听都没听过。 而黎淮星教黎成周做的酱油,不提最后成不成功,都才刚下缸,根本解不了这燃眉之急,只能又做了一个简单版本的。 这蜂蜜,还是黎成周和方孝全上山寻摸了快三天,才找到的,份量还少。 大虞朝也没有菜籽油,植物油方面只有胡麻油、亚麻油,落花村这边吃胡麻油多。当然,油的价格也不多便宜。 “咱们这些菜都是洗干净的,也不好揭了盖布,免得沾了灰尘。那要是想要大家知道咱们的东西好吃,就只能先吃一份了。” 黎成周解释,手上不停地忙活,香气很快就散开。 等饭到了八成熟,要焯水的配菜也好了,他便将一小把泡发的蘑菇碎、一小勺腊肉粒均匀的铺到米饭上,再放上一颗鸡蛋。 他们自己吃,每一份配菜都放的格外的少,说是铺盖,其实米饭都没有遮盖严实。 宣氏本还打算叫他不必再放鸡蛋,毕竟一个鸡蛋也有半文多钱,但黎成周的手实在是快。 这是农家鸡蛋,也没有无菌的条件,所以黎淮星一再交代要做熟了吃。 盖上盖子,沿着锅边再淋上些许的油。 这会儿不少人不但被香味吸引过来,也被他这稀奇的操作吸引,但一时又不知从何问起,只看着。 等时间到了,黎成周接开盖子,放上焯过水的一小把菘菜(青菜)、将早就配好的料汁舀上一小碗,均匀的淋到米饭上,顿时原本就勾人的香气更上一层楼。 离得近的众人只觉得“嘭”的一下,随着热气的蒸腾,那些香气就争先恐后往他们的鼻子里钻,根本不用他们吸气似的。 方孝全手脚麻利的帮着端开小陶锅,将没烧完的柴用灰埋好——黎成周现在买不起炭,都是自己烧柴的时候,用灰焖了柴,用那半柴半炭的炭来用。 这是农家人的生活总结,并非是会烧炭,毕竟都不能保证成功率与出炭率。 大家就看着黎成周用勺子将米饭翻拌,一块块金黄香脆又沾染汤汁的锅巴被翻了出来。 黎成周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虽说煲仔饭做了几次,对火候的掌控有点印象,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他还是很有压力的。 要是生了、糊了,他这生意可就没得做了。 他示意方孝全帮忙将饭菜都分装到小碗里——一锅饭他们两个大男人加一个宣氏,肯定是不够吃的,但也不能紧着煲仔饭来吃。 还从瓦罐里掏出配饭的萝卜干,这又是他从神仙老爷那里学来的手艺,换豆腐的时候,跟有地窖的人家换了点冬萝卜,尝试好几回才有了两罐味道、口感最好的。 ——那些失败的也不是不能吃,但肯定不会拿来卖,败自家的口碑的。 黎淮星只能看着这三人吃,毕竟他还是个婴儿啊,就算是有再强烈的欲望,他爹娘再溺爱他,也不会给他吃煲仔饭。 那跟要他小命有什么区别? 可是让他天天、顿顿喝米汤,跟要了他的命又有什么区别? 好在,很快黎成周就没法吃了,黎淮星恶劣的在心里拍手。 因为他们几人这一场“吃播”,那是真的吸引来了客人。 闻着香过来的人,还在心里想,这一锅到底是谁买下的时候,就见这卖饭的自己吃了。 嗯?自己吃了? 好几个舔了舔唇,喊叫起来,叫黎成周快别吃了,赶紧着做生意了。 “就是,咋个还自己吃起来了,买卖还做不做了?” “这个什么饭,到底多少钱一份,给大家说一说啊。” 虽然香,让不少人心动,但那看着也就是加了些肉粒的杂粮饭,如果价格离谱,那他们就立马远离自己,只要闻不到味,他们的口水肯定会很快就平静下来的。 黎成周道:“这么大的一锅饭,配菜要比我们自己吃的分量多,一锅只要十文钱。” 他一边说,一边还用勺子给大家比划分量,“菜也是可以另加的,这样一勺的肉粒是两文钱,鸡蛋是一文钱一个。” “加了肉粒或者鸡蛋,都可以再多加一些菘菜。” 蘑菇粒就不能白加了,毕竟这干货虽然遇水则发,可存量太少,他怕一旦加了就没了。 ——当然,因为没钱,换得的腊肉也少,所以要是有人“大加特加”,也会很快就没有了。 但先说了可以加,并且讲清楚了价,也好过到时候买的人非要掰扯肉粒的分量。 他们盛装的勺子,都是大小同一的,都是装满一勺子。 赚钱,他们绝对是诚心的。 价格一出来,有不少人有些退却,十文钱可不少了,一升(3斤)糙米也三十六七文呢。 他们估摸着这一锅饭的糙米也不过是三两米,还是吸饱了水之后,虽然还有不少的肉粒看着值钱。 但有人退却,也必然有人经不起诱惑。 黎成周道:“今天第一天试做,所以一共就准备了二十锅,多了就没有了。” “哦,只剩十九锅了,我们刚吃了一锅。” ——其实就二十锅,他们都担心卖不完。特别是现在已经午时二刻过了,他们还没卖出去一锅,心底哪能是不着急的? 但黎成周的语调还是有点“漫不经心”的味道,一点也不急切。 而本就有些蠢蠢欲动的人,一扫周边人的数目,听到“只剩下”这三个字,顿时就抛开迟疑,这个喊要一锅,那个喊要两锅。 要两锅的,当然不都是自己吃,而是带着家小来的,他估算着那分量,分给小孩吃一些,他不会吃饱,却也是七七八八了。 他家境还算不错,大钱拿不出来,但这种偶尔在外吃二三十文一餐的开销还是支撑得起。 他媳妇也没多说什么,在方孝全的招呼下,到边上坐下。 这桌子当然是从他家搬来的,还去李同家借了一张,毕竟做生意,总不能叫人蹲在地上吃饭食吧? 不过也就这两张桌子了,不是再借不到,而是借多了他们也带不过来。 ——就这些,还是方孝全借了他二叔家的板车,跟黎成周两人轮换着拉过来的。只是人都不舍得花牛车钱,要是再加上这些东西,车费就更花不起了。 黎成周他们直接吃了一锅,倒确实是吸引了不少人,但真正动心买了饭的,一共也就卖出去了七锅。 还有两家是要了两锅的,这会儿两张桌子也算是坐满了。 但只要是卖了出去,黎成周他们就是开心的,一连点燃几个火盆、炉子来做饭。 虽然料和酱汁都是配好的,但是火候方面,还是得黎成周才掌控——虽然他也不能说是手拿把掐,但比方孝全要镇定的多。 宣氏倒是想帮忙,但是吃饭的那些人里有几个婶子,想看看她这边的手帕和发带,她也只好招呼着。 倒是能抱过黎淮星,让黎成周能方便行动。 黎淮星就看着那婶子带着的女儿,两眼亮晶晶地挑选着发带,等发现自己被个小孩儿看着,倒也不躲,反倒是笑嘻嘻的逗起了黎淮星。 想来也是。宣氏的发带虽然卖的不是很贵,但到底用心只做过,一根也要两文钱到五文钱不等,能舍得买给女儿的人家,女孩应该不至于过的太差吧。 ——这些发带都没有特别鲜艳的颜色,毕竟这个时代的染色技术有限。发带上的花样全来自于宣氏的刺绣。 第11章 黎成周的煲仔饭一锅锅的烧,不过他们一共也就六个锅,所以就不能让人直接端锅,自己伴着吃了。 方孝全帮他们把饭拌好,端上桌后就赶紧回来用烫菜过里的水兑凉水洗锅,不是他娇气,而是这陶锅娇气,一冷一热容易裂开。 不过这样的温热水,也正好将锅上的油也洗干净,倒是叫吃饭的人也多了一份舒心畅快。 可能是一锅接一锅的煲仔饭,让香气更浓郁诱人,也可能是有了上座率之后,就带动了他们小摊子的人气,虽然不再是一窝蜂的上座,但也在申时初都卖完了。 倒是竹筒饭后面就无人问津起来。 一来是方孝全没什么时间招呼,二来是浅淡的香气都被煲仔饭的浓郁香气遮盖,也就更没人看到这个小可怜了。 不过,也剩下的不多,正好让黎成周他们三个填肚子。 宣氏这边也只剩下了几根发带,虽然不适合男子使用,但也不急着卖了。 “我去转转看,能不能给儿子买到牛羊乳吧。” 其实都下午了,买到的几率很小了,但早前她手里也没有钱,哪里敢去逛? 黎成周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说让宣氏等等,现下还有不少人在逛,还是他跟着一起去安全。 却不想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年脚步匆匆的往这个方向赶,还不停地张望着,看到黎成周他们时,有些迟疑的凑了过来。 “这位兄弟,向你打听个事儿,这一片是否有一家‘抱崽’卖饭的摊子?” 黎成周都愣了一下,这说的是他们家吗? “你是在找,煲仔饭?” 也是这时,宣氏拿着那块兜黎淮星的布兜转过来,要给黎成周系上。 看到这一幕的小伙计,顿时眼睛发亮,忙不迭道:“哎,对了对了,都说老板是抱着孩子卖饭,就叫‘抱崽’饭。” 刚睡一觉醒来并不困的黎淮星,却忍不住眼皮一耷,很不想理这家伙,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抱崽卖饭就叫‘抱崽’饭,那煲仔饭是不是没卖一碗就要少一个崽儿?煲了崽儿的饭,还有人敢吃? 黎成周没想到这都要收摊了,还有人找了过来,连忙给他解释饭备的不多,已经都卖完了。 小少年顿时一副被雷劈了似的神情,他们家少爷可是点名要吃这个。 而与他同样心情的,还有宣氏的一双弟妹,千辛万苦来到黎家门前,为什么这黎家不但大门紧锁,就连锁上都落了灰? 他们的大姐呢? 第6章 宣家来要人 张家坝村外向北不到八里地,就是名为澄河的大河,水流不急,河域却宽,极适合行船。 所以张家坝村村民的祖上,就在村外八里地,修建了一座码头。经过努力,不但码头从小变大,张家坝村也越发的富裕。 不但村民靠着码头容易找到活计干,村里也有不少人家收拾着干净的屋子,让行船的人便宜投宿。 ——虽说坐船,不论是前往丰年镇还是长兴镇都要不了太长时间,但总有船只误了时辰,要在这里停歇的不是? 他们不求那些楼船、大货船的大生意,一些不方便休息、也不方便夜里行船的乌篷船、渔船的生意,他们总是做得的吧? 从顺安县来的富家少爷乔希年就是这样一个“遭逢意外”的可怜人。 他本是要去长兴镇、探望一位同窗的,听说是从这澄河上走最是便捷不过,他自然也不想走陆路多颠簸上好几天。 却没想到起先好好的,不到一日的功夫,他就头脑发热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在船前吹了风,本不晕船的他也觉得天旋地转,再坐不得船。 船家只好以最缓慢、平稳的速度,找到了最近的码头——张家坝村——停稳了船,叫乔少爷好生休息。 张家坝村的条件当然比不得县城,但也没旁的办法,找了个郎中把了把脉,虽是开了药,乔少爷却是好些了,不愿吃那药。 修养了一天,就赶上了周边几个村的大集。 张家坝村距离何庙村不过十三里地,所以张家坝的人不如其他村子那么早起,等乔少夜醒来的时候,还有三五成群的人赶往何庙村。 昨儿一天都算是在船上躺着的,没吃好睡好的乔少爷终于在这个时候有了点兴致,虽然没有马车,但也能包到一辆牛车,就这么慢悠悠地逛起了大集。 只是大集虽有大集的特色,也是人来人往,可在见惯了“大世面”的乔少爷眼中,还是毫无新鲜感可言。 都没吃上什么特别合口味的东西。 直到听到“煲仔饭”还是“抱崽饭”的,虽然那些人都没什么文采,描述的过于朴实,可本地人都觉得新鲜,又在大集之上,乔少爷觉得,可以勉为其难去看一看。 便使唤小厮先走一步,去帮他要一碗,在小少爷看来,不过十文钱而已,要是真的不好吃,再给小厮吃了就是。 ——哪怕真的舍弃,其实他也不多心疼。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小厮到了,饭却没了。 “就二十碗?”慢悠悠走过来的乔少爷听到黎成周的解释,眉头皱的恨不得夹死谁,更是满眼都写着“就准备二十碗,你到底想不想好好做生意?” 黎成周也没办法,只能好声好气的给人家解释、道歉。 不过就是一个吃的,乔少爷本是不在意的,可半道不舒服,只能憋屈在村里养着——哪怕张家坝相对来说已经是这周围最繁华的了,可对小少爷来说又算的了什么? 本就不快,好不容易有点兴趣的东西还吃不上,这已经不是这东西好不好吃的事儿了。 没被满足的乔少爷一张脸阴沉的能滴水,黎成周都怕这小少爷是不是下一刻就要掀了他的摊子。 就连黎淮星,都忍不住睁眼紧紧盯着乔少爷,生怕第一天做生意,没有一个顺利的结束。 倒是小厮在一边劝着,毕竟少爷不高兴,就算不会随意迁怒他,也不代表他就有好日子过。 黎成周敏锐的听到了小厮提到张家坝,顿时说道:“这位少爷,明日我们就会去张家坝摆摊了。” ——那本就是黎成周看好的地方,今天只是不想错过大集,期望能稍稍打开点名气,积攒点信心,更赚上点本钱。 不等乔少爷说“那也是明天的事儿了”——他当然知道现在就是打一顿黎成周,没有的东西也就是没有,但他不能不撒气,小少爷从没有憋屈过。 倒是黎成周接下来的话,让他舒心一些:“今日的煲仔饭,还是杂粮糙米为主,怕是小少爷吃不惯,明天的份数不但会多,花样也会更多一些。” “还会有精米的,小少爷既然在张家坝暂住,不如明日来吃一碗精米的,定然是更合口味。” 乔少爷打量一眼黎成周,又看了看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黎淮星,不知道是不是不想吓着小孩,最终道:“那你就盼着能叫本少爷满意吧。” 黎成周:“……” 他那意思只是说,精米肯定更合口味,但没说煲仔饭一定合口味啊。虽然他们自己是觉得煲仔饭好吃的,但人家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 但眼下也不能跟小少爷纠缠这个。 方孝全倒是满脸忧色,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收拾好了,黎成周带着宣氏去转了一下,果然是没有收到牛羊乳,倒是探听到了消息,说对方也时常会去张家坝。 毕竟那是周遭最热闹的码头。 明日就能喝上奶了!抱着美好的期盼,一行人回家。 方家的其他人是早已经回家了,他们家今天的豆腐和豆干数量不算太多,卖完了之后方孝全他娘赵婶子就带着能拎东西的青壮,买了不少东西回去。 倒还遇上那些贪心的人家,豆腐、豆干做的成堆,还在那叫卖着。 不过这等新鲜又便宜的东西,也不是卖不出去,只是还要点时间,可能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黎成周他们一家回来的早,到家门口时天还亮着,毕竟入了夏,天就黑的晚。 方家大哥已经来陪着女儿和方大嫂好一会儿,这会儿双方遇上,便要互相感激、推脱一番才各回各家。 方孝全不走,黎成周说叫他留在这里吃饭,并且要说一下赚到的钱的事儿。 虽说是好兄弟,但既然要一同做生意,涉及钱财的事情还是要算清楚的。 方孝全说:“这些事情,周哥你做主就好了,我也没做什么。” 说是一起做,但其实他就是帮着干了些活,更像是做工。他想,便是黎成周不给工钱,他帮一段时间的忙也是可以的,毕竟周哥也帮过他。 ——当然,因为也要过日子,长时间的无偿帮忙肯定是不行的,他还是要找工做,赚钱,他也是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 黎成周哪里同意?方孝全既然愿意跟着他干,他就不能亏待人家,只一心占人便宜,这原本好好的关系,也要被磨干净了。 第12章 两人这里正说着话,外头便有些吵嚷的声音传来。 隐约间还有那么几道声音,有些熟悉。 修屋子的人是给黎成周的夯土院子做了木门的,但毕竟不是专业的木工——就算李同出了力,可他也才学了个入门——所以这门做的有些简陋,但也够用。 只是这会儿门被人用力拍的梆梆作响,实在有些承受不来的架势。 黎成周家里的坛坛罐罐都是秘方,连去大集,都要请人来守着,可见重视,所以这会儿虽然家里有人,却也是关着门,从里面拴着。 门被拍出了摇摇欲坠的效果,但家里两个青壮在,又是在村里,虽然天色发昏,黎成周也并不害怕,只叫宣氏注意着些儿子别吓到。 自己去开了门。 一开门,那拍门的巴掌险些扇在他的脸上,对方见此却也并不觉得有什么歉意,还横了一眼黎成周道:“既是在家,怎的这会子才来开门?” 态度十分的不客气。 她后头站着的中年汉子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见门开了,就要往里头进。 “让开,还堵着门算是什么样子?” “既是分了家,也不知道去人说一声,倒叫我们都找不到地方,这是你为人婿该干的事儿?” 中年汉子的嗓门大,就是有意说给外头说是给他们领路的几个落花村村民听的。 不是他们这老丈人和老丈母娘连女婿家的门都找不到,属实是这女婿不是个东西,分了家、换了住处,也不知道去知会一声。 别说,确实有人站在他们的角度,觉得黎成周做的不周到,但也并没有如汉子的意,对黎成周“谴责”。 毕竟黎成周刚教了不少人做豆腐——没做豆腐的,也换了豆腐去买,今天虽然是大部队去了大集,但也有人去了镇上以及其他村子——且有人看到黎成周又做出了新东西,那或许黎成周还会教他们做别的呢? 总之这会儿得罪黎成周不划算,即便是有什么不认同,他们也放在心里。 只冲黎成周笑笑,说人已经给带到了,家里准备着饭,他们就先回去了。 宣氏的爹宣大牛只觉得他们古里古怪的。 虽然没看到预想之中的场景,但宣大牛觉得自己的话已经说出去了,日后有人拿捏,他也不惧。 宣于氏打量着这个院子,占地到算大,收拾的两个棚子也算结实,就是有些空荡荡的——那些所谓的坛坛罐罐,其实数量并不多,垒在了一角,不怎么起眼。唯一显眼的就是晒酱的那口大缸,还是因为缸口破了,黎家觉得带去了镇上也丢面,才给了黎成周。 当然,还算了个大件儿,毕竟一口缸也是大几百文。他们怎么可能白白便宜了黎成周? 宣于氏很是看不上这些,就收回了目光,看到宣氏在堂屋里忙活了一会儿,这会儿站到门口来,她立马说道:“我是当不得你娘了是吗?都不知道招呼一声。” “怎么,你什么时候孩子都生了?” 第7章 宣霖与宣姝 上一秒还摆着当娘的谱,下一秒就暴露对女儿的毫不关心,否则只是相隔不远的两个村子,又不是天涯海角,孩子都生了一个多月了,她是一点消息没听到? ——谁家惦记女儿的娘,不计算着女儿的怀胎时间,越到临期越要多过问? 不管别人怎么想,黎淮星是不喜这人的尖锐刻薄的语调,反正回来的路上也睡了许久,他就在床上发出大声的哼哼。 超大声哼哼。 宣氏本还想表面过的去,毕竟对方顶着她娘的名头,而那汉子也确实是她亲爹,但一事关孩子,她就顾不上了。 就连黎成周的脸上都有了急色,自己的孩子自己疼,自己的孩子也是自己知道,他家儿子出生这么长时间,什么时候哼唧这么大声过? 从来都是懂事的令人心疼。 但见宣氏已经脸色一变,快步进了屋,黎成周要是再走,就更被宣于氏拿捏了把柄,只好连忙陪着笑脸招呼。 方孝全不知道宣家的具体情况,但都是在村子里生活的人,谁家的腌臜不都听闻过一耳朵?所以哪怕只是看到宣于氏态度的冰山一角,他也反应过来,这俩大概也跟黎家那两老一样,是个偏心眼偏到胳肢窝的人。 他没吭声,却也没打算就这么离开。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肯定是要离开的,就算是不走,也会被人请走。谁愿意自家的事情被人看热闹?但他与黎成周不说亲如兄弟也差不了几分,他怕黎成周吃亏。 毕竟这俩来势汹汹。 不论是宣大牛还是宣于氏,其实对方孝全的存在都算不上在乎,只顾着给黎成周甩脸子。 宣大牛呼和着道:“二丫跟栓子哪里去了,还不叫他们出来?” 宣于氏喝着热水,只觉得没滋没味,瞥了一眼黎成周冷哼一声,将陶碗往桌子上一磕。 只是黎成周这家徒四壁的样子,她也是榨不出什么油水来了。 黎成周不免往里屋看了一眼,怕宣大牛这大嗓门再吓到孩子——孩子第一次哼哼那么大声,不是被吓的还能是什么? 至于宣大牛说的二丫和栓子,就是宣氏一母同胞的弟妹,是双生儿,今年虚龄已经十二。 黎成周眉头一皱,问道:“他们俩,不在家?去了哪里也没有交代吗?” 他们出去了一天,但方家大嫂在这一天,如果这俩人来了,方家大嫂不可能不说。何况,他们回来后已经将出摊的东西规整了一番,家就这么大点地方,怎么可能藏的了人? 宣大牛眼睛一瞪,宣于氏也是怒目而视。 “怎么,到跟我们装上不知情了,他们除了来你们这里,还能去哪里?” 宣于氏也要说什么,却被黎成周抢先开了口。 “爹,我们也是出门了一天,今天是大集的日子。”黎成周当然不会说出摊的事情,但去赶大集的事儿却不用隐瞒,“我们也是刚到家没多久。” “如果他们俩真的来了落花村,您也别急,咱们去问问有没有看见就是了。” “小孩子贪玩了一些,也实数正常。”黎成周其实是故意这么说的,因为宣大牛和宣于氏的态度很奇怪。 就算俩孩子没打招呼就出门,当父母的要找人,也该是着急、担忧,就算宣于氏这个后娘不看重这俩孩子,就算宣大牛这个亲爹也不咋在乎这俩孩子,也不至于来黎成周这兴师问罪吧? 还一句“除了这里,他们又能去哪里?” 这话说的,好似宣家俩孩子连宣家都不能呆了似的。 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宣家俩孩子连家都不能回? 他也知道宣于氏这个后娘不是个好的,有自己的孩子,什么都往自己孩子那划拉,寻常不给俩兄妹好脸色看。 可毕竟俩兄妹年纪还小,不得不在父母手下讨生活。 黎成周想到这里,心头直跳,倒是想问清楚,但显然,就算宣大牛和宣于氏愿意说,那说出来的话,也不会是俩兄妹的好话。 与其听他们数落俩兄妹的不是,不如赶紧将人找到,才是十二岁的孩子,这会儿指不定遇上了什么危险。 ——如果真的来找黎成周和宣氏,虽然路不至于多熟悉,但应该不会走错,毕竟两个村是隔壁村,路上还临着两村村民的农田、菜地,总归是能到三五个人问路才对。 宣氏也听的心焦,可是抱着怀里的孩子却是不敢出去,生怕被宣大牛和宣于氏吓的更厉害,虽然目前孩子的表现很平静。 但她跟黎成周一样,都认为孩子那么大声,就是被吓到了。否则没尿没拉、又不饿,孩子就算是醒了,也从来是自己跟自己玩,乖巧的不行。 她得让孩子远离那些危险。 黎成周三言两语做了决定,把宣大牛和宣于氏架在那里。 你俩不是担心孩子吗,那咱们就赶紧找起来了,在这坐着耽误时间啊。 而一路走来的宣大牛和宣于氏,不过是刚刚歇息会儿。 ——虽然是下地的汉子,劳作的妇女,可是赶大集他们家也去了,哪知道回来的时候,关着二丫的门锁被砸了,人早就没影了。再赶到落花村来,俩人可也是累得不轻。 他们当然想坐在这里,等着黎成周把人带来,他们认定了是黎成周把人藏起来了。 哪怕黎成周说自己去了大集,但就黎成周这个家底,能有钱在大集逛一天? 可是他们在这等着,黎成周是不是就会出门去了随便找个地方呆着,等差不多了就回来说没找到人,将他们打发走? 宣大牛和宣于氏对视一眼,只能起身,眼底都带着不罢休。 既然黎成周说没见到人,那他们就找,满村子的找。 “就咱们几个人,不行。你叫点人来帮忙。”宣大牛道,一副颐指气使的态度,目光还扫过方孝全。 显然,之前方孝全不走,这会儿是想走也走不了。 第13章 黎成周也是担心孩子,这会儿也顾不上宣大牛的态度,只托方孝全帮忙找些青壮来,再问问附近的人谁见到了俩孩子。 今天大部分人都去了大集,留守的几乎都是老弱妇孺——毕竟不但卖豆腐是大事儿,农家人也都要趁着大集去买点家里的需求物品,否则去镇上不但远了些还贵了些。 老弱妇孺留守,就少有下地的,就三五成群的上谁家或者树荫下呆着,挑拣掉坏掉的豆子,方便做豆腐。 又或者缝补衣裳,偶尔几个手巧的,也是要捻线、绣花,不是留着织布缴税,就是下次大集的时候换钱。 农家人就算是“农闲”的时候,也是没有闲下来的。 只是,哪怕是挨家挨户问下来,也没有人看到俩陌生孩子的身影——他们没见过宣家兄妹的样子,可是两个十一二岁的一男一女,长的十分相像,又是陌生脸孔,这些条件已经足以让村人分辨了。 但,这么大个村子,那么多人,却谁也没见到。 总不能是这整个村子的人,都帮着那俩兄妹隐瞒吧? 有些人还在家里准备做豆腐,今日卖掉的豆腐不管多少,不管用掉多少时间,总归是让他们有了信心,这会儿就算不加大生产量,也是要继续好好做的。 ——哪怕是卖豆腐的,这会儿都在家里刷洗背篓,编制背篓,希望明儿能多换一点豆腐、走远一些、多买一些。 这就让被打搅的人,对上宣大牛和宣于氏不信任的眼神的时候,很不痛快。 耽误他们赚钱还不信他们,那就别来问了呗。 一番打听下来,甚至吵的村长出来主持大局。 “这一番找下来,都说没看见,只怕是真的没来。而且这时间,或许孩子已经回去了?” “我跟村里人交代一下,让大家留意着,要是遇上了,去叫你们一声。你们也回家去看看。” 虽是劝说,但村长的身份总归是不同的——黎成周刚教了村人做豆腐,这会儿村长不说无条件维护,但至少也会更信任他几分。 而且,村长这么大年纪了,人见的还不够多吗? 在大地方、在朝堂,这点阅历确实是不够用,但在这小地方,看谁是真担忧谁是假担心,他还能看不出来吗? 宣大牛和宣于氏是不痛快也不愿就这么回去的,毕竟他们是知道这俩小兔崽子,不是其他人说的那样出去玩野了。 但又要他们俩怎么说呢?二丫才十二岁不到,现在相看人家都有些早,更别提嫁出去了。 ——就算说早点相看,早早寻摸,人家觉得早了,也不能说什么,只说当爹娘的用心。 可问题是,他们是要把二丫嫁过去的。 这会儿纵然是扯谎说只是相看,孩子误会云云,之后他能不让二丫嫁过去,拖延到二丫十五六吗? 可人家要的就是现在,二丫不可以,他们还不能找人家吗?捧着五两银子,还怕找不到人家? 凭什么要等着二丫? 宣大牛和宣于氏一想到这五两银子就这么飞了,还不知道怎么应付黄家,顿时气的想要杀人。 而此时此刻的俩孩子,看着举着火把的人来来去去,只能捂住的缩在一起,在夏日的夜里,还需要靠对方的体温来取暖。 第8章 阿姐救命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然而实际上他们有什么“家”可以当,不过是以稚嫩的肩膀,过早的承担起了艰苦的生计。 宣霖和宣姝出生没仨月,就没了亲娘,不到两个月,后娘就进了门。要不是姐姐宣蓉以稚嫩的臂弯护住了他们,他们只怕早没了性命。 ——有时候宣霖想,或许早没了也好,不用拖累阿姐。可想到阿姐的话,阿妹的脸庞,作为唯一的男子汉,他又唾弃冒出以死逃避的自己。 他抓紧了读书的机会,哪怕要为了束脩绞尽脑汁,可阿姐说了,只有抓住这个机会,他们的以后才会越来越好。 可事实是,阿姐虽然终于嫁出去了,却更不得宣大牛和宣于氏的喜欢,甚至叫他们少回娘家。 事实是,宣姝还不到十二岁,因为五两银子,就要被送去给一个痴傻儿当童养媳。 还打着给他换束脩的名头。 他读书的束脩,宣大牛和宣于氏根本就是一分没出! 在宣姝哭闹,被关起来的时候,宣霖垂眸敛目,一副为了读书都可以抛却的模样,暗地里,他省下自己的口粮、努力干活,告诉宣姝继续闹,他会找机会带她跑。 哪怕他也没有方向,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宣姝被卖掉。 终于到了赶大集的时候,因为他“为了读书”就可以对自己妹妹不管不问,宣大牛和宣于氏并没有过于警惕他。 大集上,他刻意跟宣大牛和宣于氏走散,反正他们也不会太在乎他,只以为他是贪玩或其他,还打算着回来跟他算账。 宣霖一路跑回来,胸口火烧火燎的疼,却也一刻不敢耽误,毕竟他也不知道宣大牛和宣于氏会逛多久。 赶大集的这一天,他们西崖村的村民也同样少有在家的,他不敢叫人发现,带着宣姝东躲西藏。 “哥哥,我们去哪里?”宣姝拽紧了宣霖的手,这几天因为她的哭闹,宣于氏对她是非打即骂,她身上是痛的。可是,她终于跑出来了。 宣霖道:“我们,去找大姐。” 他不能看着宣姝被卖,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他不论是家里的活还是在外赚钱的活,他能干很多、干很好。 可此时此刻,他的心头也是慌乱的。 他下意识想要寻求大姐的帮助。 宣姝低低应了一声,哪怕脚都磨出了水泡,也并不喊疼,跟在哥哥身后一边躲,一边走,可等到他们终于找到了落花村黎家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把落了灰的大锁。 只在宣蓉成婚时,来过一次黎家,宣姝不免想自己是否记错了地方。 宣霖道:“没有记错。” 他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信心。 宣姝道:“那,那是大姐也去赶集了是吗?” 今天是大集的日子,她是知道的。如果是这样,他们只要找地方等一等,等到散集的时候,大姐就会回来了。 宣霖却摇了摇头:“这锁头都落灰了。” 他又看了看门口两边土地上的杂草,若是人在家,这里不会任由杂草生长——旁人他不知道,但是他大姐肯定会顺手清理,大姐是很爱整洁的。 虽说现在这个时代,能够说搬家就搬家的人很少,世代居于一村才是常态。 但也总有少数情况的发生。 这情况,就算大姐他们不是搬家了,只怕也是跟着黎家去走远亲了。 宣姝也听懂了——或者说她心底不安的猜测被证实了——豆大的泪珠汹涌而下,她咬牙忍了一会儿,才稳了稳声音问宣霖,那他们又怎么办? 他们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大姐? 找不到大姐,他们难道要回去宣家吗? 有那么一瞬,宣姝想,要不就用自己去换了银钱,给哥哥读书吧,哥哥以后读书当官了,肯定还会回来接自己的。 宣霖的脑子里也很乱,但在听到隔壁那家的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时,还是第一时间拽着宣姝躲避,最后,他找了不知谁家的草垛子,跟宣姝两人钻了进去。 他们走了一路,又提心吊胆,真的需要歇一歇了。 听着外面没什么动静,宣霖才敢低声开口:“阿姐就算要搬家,也一定会去找我们说一声的。” 就算宣大牛和宣于氏不让阿姐回娘家了,可阿姐还是认他们的。 宣霖从怀里掏出两个拳头大小的馒头,掰开一个与宣姝分吃,他们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大姐,只能省着点吃。 腰间挂着的竹筒里,有些水,但两人也不敢多喝。 挤在草垛子里有些热,可他们也不敢往山上藏,也幸好他们走了这一路,时间也晚了,气温便下降了许多。 两人躲着躲着便扛不过睡意,再醒来的时候,是被喊他们俩的声音吵醒,宣姝一听那陌生之中又有些熟悉的男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到,那是他们姐夫的声音。 顿时脸上露出欣喜,却被宣霖一把捂住了嘴,摁住了身子。 宣霖示意她顺着他在草垛子上抠出小洞往外看。 火把下人影憧憧,不但有好些不认识的人,也有两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是宣大牛和宣于氏。 之所以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一来是他俩不想出力气喊,二来也是怕宣霖和宣姝听到他们的声音,就更不敢出来。 宣姝一瞬睁大了眼睛,满脸都是惊恐,如果刚才她应声了…… 她相信大姐会保护自己,可是大姐又能跟宣大牛和宣于氏对着干吗? 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宣于氏这些天虽没说这种文乎的话,可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叫她认命,那是她爹和她娘的决定,当爹娘的,想把她嫁给谁就嫁给谁。 第14章 还说她的脸红红点点的,这般恶鬼模样,能有人不嫌弃她,她就该感恩戴德了。 两人不敢再睡,以免被人发现都不知道,只等到月上柳梢,四野寂静,这才敢从草垛子里爬出来。 “哥,我们现在去哪里?”宣姝压着恐惧的声音响起,今晚的月亮还算不错,可宣姝还是觉得害怕。 她紧紧贴在宣霖的身上。 宣霖也不过是虚岁十二岁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一点不怕,但在妹妹面前,他强自镇定地道:“去村口那边,从落花村到西崖村要走半个多时辰的路。” “现在这时间,姐夫大概要回来了。” 就黎成周现在那个家的条件,别说没屋子留宿宣大牛夫妻俩,就算有屋子,宣于氏也才不在他们家呆。 ——既是屋子不好,也是宣于氏不想住。还不如让黎成周带俩人,送他们回村。 何况,自家中还有孩子,难道不比宣霖和宣姝那俩搅家精金贵? 宣霖和宣姝不知道黎成周的新家在哪里,但是知道黎成周没有搬走,他们就已经感天谢地了。 跟黎成周一起去送人的,是方孝全和李同。 今天想的盘账显然是没时间了,甚至连饭,黎成周和方孝全都是干嚼了几个馒头和竹筒饭。 只有李同在家吃了饭。 三人举着火把,一路闲谈往回走,对李同,黎成周和方孝全到不用瞒着,说了点今日在大集上卖煲仔饭的事。 黎成周还对李同说:“等我这边有了积蓄,我就去找你,跟你定个小车。” 现下,他们还是借的方孝全二叔家的板车,但也只能短期借一借——用一天,黎成周就要给方二叔家一天的车钱,哪怕人家说不用,他也不能干那事儿。 哪怕面上说的是借。 李同道:“那我只收你料钱。” 毕竟那些料也不是他的。 “不过,车轮我还做不好,得从我师父那里定。”这个价钱,也不是他能做主的了。 都是好兄弟,他们之间说话也是直来直去。 正说着这些,看到了村口,他们都稍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还有另外两个等了他们许久的孩子,也松了一口气。 宣霖和宣姝还怕自己错过了黎成周回村。 这会儿看黎成周身边还有两人,藏着的俩孩子也不敢出来,怕走漏了消息,到时候宣大牛和宣于氏又找来怎么办? 宣霖决定带着宣姝悄悄跟在黎成周后面,等到他一个人的时候再出现。 但两个孩子,又不敢点火把,哪怕有月亮,可这乡间小路上又都是草木枯枝,动静是难以彻底掩盖的。 黎成周他们仨一开始是没注意到,但不代表一直发现不了。 不过也没贸然呵斥,让跟着的人现身,黎成周冲两人使眼色,示意他们先假装到家了,走入暗处藏身。 正好这里又有小路,他们分开,走到转角去。 只剩一个人,不管对方的目标是谁,也总不会放弃这绝对的优势吧? 但让黎成周没想到的是,出来的竟然是俩半大孩子,且一出来,就喊了一声姐夫。 不等他有所回应,走开的方孝全和李同也冲了出来,毕竟也怕孤身诱敌的黎成周有危险,只是没想到是俩孩子。 还是他们此前遍寻不到的孩子。 竟是真的来了落花村? 那为什么他们都满村的找了,这俩孩子也不出现? 倒是看到他们又出现,宣霖和宣姝吓了一个哆嗦。 黎成周本就觉得他俩的“离家出走”有隐情,这会儿见到这情况,便交代两位好兄弟,对谁也别提见到俩孩子的事情。 具体什么情况,等他先问一问。 可黎成周没想到的是,这一问,就问出了一个棘手到可能无解的问题,在这孝道大过天的时代,俩半大的孩子,怎么反抗父母? 第9章 糖醋排骨 辗转反侧的睡下,没有多久,黎成周和宣氏都先后起床。 听了一番“故事”的黎淮星,连夜里那顿米汤都没喝上,就睡的昏昏沉沉,这会儿倒是被宣氏的动静惊了一下,被宣氏拢了拢被子,这才又睡下。 边上也是好不容易安心睡下的宣姝。 用衣服卷成条将黎淮星拢住,既不怕他滚下床,也不怕宣姝压到他。 宣氏这才安心出了屋。 昨晚他们是分开睡的,宣氏带着黎淮星和宣姝睡在屋里床上,黎成周则是带着宣霖这个小子,睡在另一边的屋子。 本也是睡房,不过因为之前用不上,就被黎成周收拾着放了很多架子,用来放装了豆腐乳、酱料的坛坛罐罐。 但他们俩人也能将就一晚,就是黎成周一起来,宣霖也迷迷糊糊地跟着要起来。 一出门,就对上宣氏心疼的目光。 宣氏轻声道:“再回去睡会儿。” 宣霖虽然还不知道宣氏和黎成周的生意——甚至连怎么应对宣大牛和宣于氏都不知道,因为昨夜时间太晚,黎成周还要早起做买卖,便没再继续商议——但姐姐姐夫起的这般早,肯定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 他执拗,宣氏只能叹口气,随他心愿。不过是找了轻便的活,让他能撑不住的打个盹。 是托方大嫂从方家地里收拾来的菘菜,要提前掰开、清洗,还有泡发的蘑菇,不细细洗净就会有沙子。 黎成周则是先将杂粮糙米都一一淘洗干净,再先泡上,泡糙米的时间要比精米长的多,倒是精米,可以等到了张家坝之后再泡上。 还有昨日在大集上买的排骨,要早早浸泡去处血水,肉汁才能没有腥气。 这肉瘦且带骨,价格倒是不贵,又是下午去的,屠户更让利了几分。 ——所以其实昨晚说的盘账,其实也谈不上分钱,因为好不容易赚的那一星半点,几乎又都花完了。 很快,他开始切蘑菇碎、肉丁等。 宣氏则是点火,做今日的简单早饭,等黎成周要用灶台的时候,刚好能让出来。 肉丁用的是腌肉,又有咸味,又有阳光晒过后风味。 他选的是半肥瘦,虽不如大肥肉那样油润,却也有不同的香味。腌制好后,经过太阳的暴晒,肉脂侵入瘦肉之中,让瘦肉香而不拆。 切好合适大小的肉丁之后,略肥的那部分先下锅,小火再煸一煸肉脂,它们渐渐变的透明,香味也是一下冲出锅的阻碍。 原本低垂着头,有些机械的摘菜的宣霖,顿时脑袋一立,忍不住转过头去看黎成周,显然是香“清醒”了,忍不住翕动鼻子。 但转瞬又很不好意思,在黎成周和宣氏看过来前,连忙转回头,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煸出的油脂盛出一些备用——如果的肉不够肥,这部分油脂就会很少——再将偏瘦的肉丁也下入锅中,等肉丁被激发香味,有了金黄的边壳,就能盛出备用。 农家人节俭,更别提黎成周家如今这状况,锅也不洗,借着这油炒了一碟菘菜,他们早饭有了下饭菜,油脂也丝毫不浪费。 ——虽然有之前味道不太好的萝卜干佐餐,但今日多了俩孩子,多一碟菘菜也是吃的完。 再然后便是煮水,将蘑菇碎、木耳碎焯水。 菘菜过早的焯水会变色,但蘑菇碎和木耳碎却不会。 这一切准备好,他们便可以吃早饭了。 黎淮星这会儿还迷迷糊糊的,等嘴巴有着自己的意识,吃完了一顿饭,他又再次睡熟,再醒来时,黎成周和方孝全都离开许久了。 房间里,宣姝坐在那里缝补衣裳,这些都是她惯常做的活,很是熟练——这衣裳虽是黎成周的,却是要缝补一下,借给宣霖换洗,宣氏也给宣姝准备了一身。 眼下他们俩不好露面,所以要么在屋里做活,要么在院子里,还要记挂着躲一些邻里,好在黎成周家的夯土墙高,又并没有太多人来串门。 一见黎淮星醒来,宣姝放下手里的针线,熟练的伸手摸他的小屁股——在宣家的时候,没少照顾宣于氏生的弟弟妹妹,那是稍有不“尽心尽力”的地方,可就要挨打骂的——倒是让黎淮星怪不好意思的。 他当初说服自己让宣氏照顾,也是做了好久心理建设。当然,主要还是因为睡着的时候多,成功的比较容易。 见他身下干燥,宣姝赶紧取了米汤来喂。 今天黎淮星还是喝不上牛羊乳,虽然打听到了地方,但也得黎成周出摊完了之后,给他带回来。 宣氏是不能去给他买的。 不提距离远近,耗时长短,就说宣姝和宣霖是不能露面的,宣氏要是出去了,谁来看家? ——虽说当初村长就教训过吴三和黎三柱,话说的颇重,但时间过的久了,谁还能确保威慑力?或许事后吴三和黎三柱不会有好下场,但黎成周家能经得起这顿损失吗? 显然,赚多少钱就进多少货的黎成周,没法儿承担。 今日带了精米来做生意的他,还怕人家乔少爷不来呢。 第15章 方孝全更担心,没生意的时候,忍不住跟黎成周小声嘀咕:“人家小少爷是不是回去了?” 昨天就听乔少爷嫌弃张家坝吃喝不好住也不行。 ——虽然这在他们眼中,已经是十里八村的繁华地了。 虽然是小少爷没见过的东西,但人家会为了这一点没的见过的东西,委屈自己待在村里吗? 昨天买精米的时候,方孝全是激动的,毕竟有钱少爷都想要吃他们的东西,就证明他们的东西好啊,这生意肯定能长久做下去。 可没想到的是,这都日上三竿了,乔少爷的影儿都没看见。 也幸好黎成周之前没急着泡米,毕竟精米不像糙米,要是泡的久了,这煮出来的饭都就太软烂了。 到时候黏黏糊糊的可怎么吃? “老板,来一个这个竹筒饭。”有人喊道。 方孝全连忙过去揭开笼屉给他拿。 今天来到码头,还是竹筒饭比较好卖,既方便吃又顶饿,价格又便宜,虽是杂粮糙米却丝毫不干噎、拉嗓子。 还给一勺香脆爽口的萝卜干碎,极为下饭。 有些心疼那俩铜子,哪怕路程再远也要从家里带饭,也有人不计较这些,闻着香味也愿意打打牙祭。 而买煲仔饭的,自然就得是那些船上的管事。 有些管事还管着好几条大船的招工,可比脚夫们富裕的多。 “给我多添一勺肉丁,没有肉哪里过的了瘾?嘶,你这萝卜干的滋味不错啊,鲜香脆辣的,还有一股子回甘。可也给我多来一勺,别抠抠搜搜的。” 这个管事姓骆,往常黎成周多在对方手下干活,算是熟人。 他也不客气,看到摆在大碗里用茱萸酱腌制过的萝卜干,就捻了一条来吃,本以为不算什么好东西,却没想到一口下去这滋味就颇对他心意。 竟尝不太出茱萸酱的苦涩味道。 黎成周当然连声应好:“既是骆管事来照顾生意,哪能不给您添的足足的?” 一有了生意,刚才还在嘴边的“抱怨”就尽数被抛却脑后,这正到了午饭时分,都恨不得自己能有三头六臂。 忙起来,黎成周能顾得上的也只有自己眼前的小摊子了,所以直等到乔少爷领着小厮,摇着扇子站到了摊子前,黎成周这才发现。 “今儿多了些什么新花样?”乔少爷道。 黎成周猛然抬头,这才连忙说道:“昨日买了些许排骨……” 他还没说更多,乔少爷就皱了眉头,道:“那起子骨头有甚好吃的?” 他一副你是想谋害少爷牙口的神色瞪着黎成周。 黎成周手中不停,口中还得忙不迭的解释:“少爷您放心,做的好吃着呢,酸甜可口,骨酥肉烂,我这给您盛一块,先尝,不好吃当我白送您的如何?” 这排骨的做法,虽依旧是简单版本的“糖醋排骨”——因为没有铁锅,是不好做炸物的——但他是认认真真炒了糖色的,一块块大小正合适入口的排骨,那是红润油亮却又丝毫不腻口。 “本少爷稀得你这一个口。”乔少爷冷哼,不过还是示意小厮来尝一尝。 往日里他是不会在这露天地方吃东西的,可现下没办法,毕竟周围真没法儿让他更细致了。 黎成周见到底是将人留下了,便连忙将做好的排骨拿过来热,要想骨酥肉烂可是需要火候的,现点现做不太行。 但好在这排骨没有炸过,再热一回,也不会太影响口感。 而排骨锅的热气一上来,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这正是吃饭的时候,虽说黎成周的摊子只有两张桌子,可周围的摊子摆的也算密集,桌子就更不用说了。 原本觉得这精米杂粮两掺的煲仔饭的味道已经很是不差的骆管事,目光不由跟着黎成周手里的锅子转。 这小子,还说感谢他关照生意,结果这好东西还不是现在才拿出来? 怎么,是觉得他吃不起吗? 第10章 赚了,又没全赚 不过初夏的天气,还是江边的凉风习习之中,黎成周却忙活出了一身热气。 原本因为成本不足而只能准备两锅糖醋排骨、五碗精米煲仔饭,全都卖了出去不说,还从张家坝的村民家里买了一升精米,才让从船上下来的贵客,吃了个新鲜、舒心。 哪怕回到家中已经是暮色四合,黎成周和方孝全的脸上都一直挂着笑,也不觉得肩头的绳子勒,毕竟里头挂的可都是赚来的铜板。 因为方孝全知道宣霖和宣姝的存在,所以在宣氏将两人放进来后,这俩孩子便也不躲着了。 宣姝还将刚刚醒来的黎淮星也抱了出来,这数钱的快乐,当然是要全家人一起“享受”。 ——这个时候,谁也不想去提宣姝和宣霖的去留问题。 “这个,是乔少爷的赏银,三钱银子。” 也就是三百文。 那份糖醋排骨,黎成周的定价是四十文,乔少爷后来又要了两份精米煲仔饭,但多加了肉和蛋,三十文一份的底价外,每份多加三文,便是六十六文。 他一边说,宣霖一边给他记账,虽然用的只是一块麻布和烧焦的木棍,但每一个字都写的仔细、清晰。 “对呀,乔少爷可真够大方的,而且还给他的小厮□□米饭。”方孝全忍不住发出感慨,虽然一整天都被煲仔饭的香气环绕,但他们自己却是不舍得吃的。 这会儿一想起来,就更有些忍不住了。 却也只能狠狠吃一口碗里的糙米饭。 宣霖已经记下了所有的账目,再报了一遍给黎成周听:“姐夫你看一下我算的对不对。” “除去乔少爷的三钱银子,还有另外一锅糖醋排骨,这是四十文。” 毕竟是带骨肉,哪怕是味道新奇又不错,可也不能卖出太高的价去,这个价还是因为一锅的分量是真的不算少、又用了糖来炒色。 黎淮星在一旁听的,忍不住舔了舔嘴——他这个小舅舅算账还是靠谱的——他这个现代人,哪里敢想精排竟然只要六七文一斤的日子啊。 当然,现在的一个铜板,也比现代的一块钱难挣就是了。特别是他还是个喝奶的宝宝,只能更用心的督促黎成周这个当爹的了。 宣霖的声音又想起:“剩下的八碗精米煲仔饭,一碗三十分。十五碗的精米、杂粮糙米半掺的煲仔饭,一碗十八文,最后是二十碗杂粮糙米的,十文一碗。” 最后加上五个人加了蛋,八个人多加了一勺肉,四十筒竹筒饭的八十文,这总计就是一千一百五十一文。 说出了数字,宣霖又接过宣氏给的麻绳,将布袋里的铜钱一边数,一边串到绳子上。 当然,他是数不出一千一百五十一个的,因为不仅有三百文是三钱银子,还有那一升精米花去了六十二文,黎淮星的牛乳花去了十八文。 但七百七十一个铜板,也是不小的一串。 几个人看着桌子上的铜钱串,感觉呼吸都加重了一些,毕竟这是一天赚到的呀。 黎淮星倒是对牛乳更感兴趣一点,毕竟煎熬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吃点正经婴儿该吃的东西了! 他觉得自己这个早产儿,这些日子喝米汤还没喝嗝屁,大抵也是有点他那金手指说不清道不明的功劳的。 ——不然还能有什么解释呢?他一早产儿,虽然没有精神奕奕、白白胖胖,但竟然也没病弱缠身? 激动了一阵,黎成周和宣霖先后平静了下来。 方孝全喃喃道:“四十碗,一天就能赚的一两银子还多,这要是多准备一些……” 黎成周打断他道:“这也不全是收益。” 宣霖嗯了一声,问道:“姐夫可还记得买下这些米、肉的花费,一并减去之后,才是今日的进益。” ——宣霖毕竟是个小孩,想要找到工来做,不但要从自身的本事出发,还要让人肯信任他,若是没有过人的本事,他还真转不得自己的束脩。 当然,宣氏也帮衬了不少,临出嫁前更是将自己攒的那点钱八成都留给了他。但,他的算术本事也是实打实的。 黎成周倒还记得一些,哪里稍有不清楚的,还有宣氏和方孝全,当时大家都在场,回忆一下也就都能想起来。 这么一算,钱就去了大半,可让方孝全一下子泄了气了。 “而且,按姐夫你这个成本,杂粮糙米煲仔饭只卖十文,可能赚不了一文钱。” 宣霖的心算很快,知晓成本之后,很快就算出,一碗饭是三两米——虽是泡发后的,但实际重量也不会差的太多,因为真的泡过了,饭也会过于软烂——那便是四文左右的成本。 一勺肉丁卖是两文,成本大约一文半,再加上蛋和菜蔬、萝卜干要用上一文多,再加上一碗饭一文左右的炭火。 杂粮糙米的煲仔饭,真的是不如何赚钱。 黎成周张了张嘴,他算账是不如宣霖的,但是杂粮的饭要是价格太高,只怕也是没人买的。 第16章 何况,他这两日刚做买卖,刚定下的价格,也是不好立刻就改的。 倒是两掺米和纯精米的煲仔饭,成本虽然上去了,但售价也上去了,他们反而能够赚钱。 方孝全忍不住想将这两样的份数多加一些。 黎淮星虽然有一整天“跟卖”的经历,但说实话睡着的时候比较多,也根本不可能参与黎成周与宣氏定价商议,毕竟那会儿他俩不可能睡着了谈论。 ——而神仙老爷,总不能这几文钱的事儿都管吧? 黎成周却摇了摇头道:“今日之所以所有精米的都卖完,还多添了三分,完全是因为后来来的那条船。” 但在码头上坐过不短时间脚夫的黎成周很清楚,那样的船是不常在张家坝这样的小码头靠岸的。 如果他们贸然加大了分量,只怕就要亏钱了。 ——杂粮糙米的煲仔饭本就赚的不多,要是再盲目扩大了“规模”,他们只怕要赔惨了。 而且,现下他能做的过来的,也就是这些了。 “还要留一些出来,定制车子,总是用方二叔的板车也耽误他们自家的事儿。” 另外就是锅子,他们也需要定制一些大小合适的陶锅,煲仔饭最好的滋味,是要现做现吃、连锅端的。 再就是他需要的大缸,酱油、黄豆酱这些都需要大缸。 豆腐乳、香辣萝卜干需要各种坛子。 而这些,都需要定制,陶匠那里也不常有合适的存货。 这些本钱一算,他们这一吊钱只有不够的,那里有多的半个铜板。 方孝全当然知道今天是不可能分钱的——哪有做生意的第二天就开始分钱的? 但是看着这刚数好铜板,转眼之间就有了它们各自的去处,就是落不到自己的口袋里,他这心里是真的好难过啊。 以至于他回到家后,方家人都以为他们今日的生意不好,还都有些不敢过问,以免更打击孩子。 ——虽说他们家也信“棍棒底下出孝子”,但也很信任黎成周不会带坏他们家孩子,是真的想带着他攒钱好娶媳妇。 方家父母躺在床上时还在商量,就且让老四做这一个月看看情况,实在不行就回家做豆腐,也是能有一份进项。 黎家这边,还是一如昨晚那样睡下,但等确认宣霖和宣姝俩孩子睡下之后,宣氏和黎成周却是先后脚抹黑出了房间。 月色下也不用点灯,推开门后,堂屋门口就是一地月华。 两人就搬着小凳,坐在门口,小声商量起宣姝和宣霖的事情。 “宣于氏拿小霖的束脩做筏子罢了。”宣氏想起这事儿,就忍不住坳手指。 宣霖多好的天赋,又懂事上进,但为什么耽搁到十岁才去开蒙?还不是因为宣于氏不肯给钱。 宣于氏一说没钱,一说泥腿子送什么书塾、读什么书,宣大牛就觉得宣霖那些聪明,就不是正道,就是在骗他的钱。 既能骗他的钱去胡花,又能躲开家里那些活计。 所以说,宣于氏要那钱做什么都好,都不可能用来给宣霖读书的。 ——宣氏还不知道宣姝当真生起了拿自己去换钱的念头,不然肯定要将这事儿仔细与她说道。 黎成周倒是不用细说就理解,毕竟他也是眼见着宣于氏对宣蓉姐弟三个是什么态度。 要不是朝廷有规定,年及双十的女子不成婚就要罚税钱,且一年高过一年,他跟宣蓉的婚事,还能不能成都是一个未知数。 毕竟宣蓉家里家外一把抓,把宣家整理的井井有条不说,绣活还能换些铜子。 ——虽然宣蓉有心私藏且也成功了,但都在眼皮子底下,也不可能藏的一干二净,只能交出去一部分,以免落得个一文不剩。 “阿姝这般年纪正是能干活的时候,若不是有什么急用钱的情况,应该不会想将她嫁出去才对?”黎成周说道。 “嗯,今日方家大哥、二哥去西崖村那边几个村子卖豆腐,我就托他们打听了一下。” ——当然,即便是方家大哥二哥,也没知晓宣姝和宣霖来了黎成周家的事。不是怀疑他们会告密,而是事情越少人知道才越安全。 “只是,没听说宣家有任何缺钱的地方。” “难不成,只是看那五两银子,太动心了?” 宣氏很艰难的才说出这推测,纵然宣于氏不是亲娘,但若真是如此就要推宣姝入火坑,也太伤人心了。 她忍不住转头看向房间,仔细听着声儿,哪怕她的声音压的很低,她也不想宣姝听到一星半点。 第11章 腐乳排骨 晨风里,黎淮星被挂在黎成周怀里,跟他一起守在摊子后头,周围萦绕着诸多食物的香气。 也嘈杂,毕竟是人来人往的码头。 但丝毫不影响黎淮星的睡眠,这几日有了牛羊乳的滋养,他一日赛一日的白净、肉嘟嘟。 让人更是喜爱的紧。 当然,今日之所以要带他来做“抱崽饭”的活招牌,不是因为他爹的爱不释手,而是因为他娘今日也有事儿做。 要去陶匠那里定下坛坛罐罐,手里是终于有了银钱能够付定金了。 还与方家嫂子们约了一同去镇上,她的棉布、绣线都要补货了。虽说黎成周的“煲仔饭”生意可谓正是风生水起的时候,宣氏也没放弃自己重新拾起来的绣活,毕竟能多一分进项,谁还会把钱往外推呢? 另外就是宣姝和宣霖的事情。 一直躲在黎家不出门,很容易憋坏的,可不过是两个村子,也不是天南地北,只怕他们一露面,不要一天的功夫,宣于氏就能来闹。 到时候宣姝和宣霖不又要回去那火坑? 宣氏和黎成周都认为不能叫他们回去,纵然这次不成,宣于氏贼心不死,宣姝和宣霖就都危险。 可具体要怎么处理,两人眼下也没有好想法。 宣氏打算去西崖村打听些消息。 这些事情,不管是哪一样,都不好带着黎淮星。 正当黎淮星好眠的时候,摊子前来了一位多日不见的熟客,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打赏起来毫不手软的贵客。 便是从隔壁镇上回来的乔少爷,可是特意要在这张家坝码头停上一停,因为心底颇有些惦记那一口酸甜的排骨。 但,小少爷的眉头拧的死紧,颇为不满的道:“哪有你这般做生意的?怎的每日就备这么点东西?” 虽然糖醋排骨已经备到了每日五锅,可惜这几日也算是打出了名气,惦记着一口的,一般都是早早来了。 乔少爷早上又不愿早起,又是从隔壁镇出发,这会儿都半下午了,哪里还能吃的上? 但这能怪小少爷的不是吗?黎成周只能好生劝说着:“实在是有些不巧了,要不,您看还是明日给您留一份你看可以吗?” 虽是好声好气的哄着,但骄纵的小少爷哪有那么容易哄好? 本来他是为了一口糖醋排骨,特意在这停船的,但此刻,他确实睨着黎成周,一副嫌弃的口吻道:“你这点子东西,还值得少爷我在这村里等上一夜?” 上次那是少爷身子不适,不得不停留。但即便如此,也叫他不痛快极了。现在还要留宿,他属实是不愿的。 “不若你就将方子卖给我家少爷得了。”小厮道。 他们家少爷一点小喜好而已。 不过是刚好对了胃口而已,又不是精贵东西。 黎成周脸上没什么变化,不叫人察觉心思,口中忙道:“这东西能入少爷口也是我的幸事。” “只是这方子却是卖不得的。” 小厮眉毛一竖,道:“怎的,还怕我们家少爷能亏了你不成?我们也就自家做来吃一吃,也不会对外做生意,不影响你的生意。” 言下之意就是虽不会给太高的价,但也不会抢了黎成周的生意。 黎成周连忙摆手,不小心晃动了怀里的孩子,便轻轻拍了拍以作安抚,解释道:“哪能是这意思,只是这方子吧,它还不全。” “也不是这般说,应该说是,这味道还能做的更好。” “我要是把这个味道的方子卖给少爷了,这不是占了少爷的大便宜吗,少爷也是我们这小摊子的贵客了。” 他一脸“我不能做那丧良心的事儿”的神情。 倒是勾起了乔少爷的兴趣,不过还是脸色不变,甚至哼了一声道:“那我倒还要夸你实诚不成?既是知道这方子不全,你便卖给我那全乎的方子不就成了?” 这显然是气鼓鼓的小少爷,谁的脸面都不想给。 黎成周却没有一丁点被下脸面的难堪,只笑笑道:“这,也不是我不愿意,而是那能让味道更好吃的东西,还没做出来。” 这便指的是提味的生抽,增色的老抽了。 也可直接统称为酱油。 这个时代可是没有味精的,那“鲜味”从哪里来呢?大抵就只能靠食物的本身,比如虾一类的。 第17章 ——当然,还可以自制鸡精,但之所以没做,还是因为没钱。 黎成周只有这些日子跟宣霖一起睡时,没有得到“神仙老爷”的召唤,此前可一直都有“梦中授艺”,学的不止是各种能安身立命的菜肴、酱料的做法,还有口才。 而且,都不需要多好的口才,只要有足够好的记忆力,将当初黎淮星“诱惑”他时,所讲述的“色香味”照本宣科背出来,就足以让听到的人开始唾液分泌。 顾不上是否有失礼仪,有人吞咽口水的声音就在自己的耳畔炸响。也幸好这是喧闹的码头,嘈杂声能够遮掩一二。 乔少爷脸色变了变,掩盖下不好意思的神色,瞪了一眼黎成周,气是消了,却又不想给黎成周好脸色。 毕竟,他说的这些都是空口白话啊。 什么都不给吃,还说的那么绘声绘色,你说这个人他怎么能这么过分? 乔少爷恶狠狠道:“既然你说的出,那就是做的到。” “不外乎是贵了些,要多少银子,你说,少爷我出的起。” 他可是乔家最受宠的小少爷,平日里还既不找猫也不斗狗,颇讨家人欢心,手里头怎会缺了银子话? 再者,要是真如这小贩说的那般好吃,他就孝敬给祖母,定叫祖母更生欢喜,他的日子还怕不好过? 黎成周也被自己的描述,弄的心痒痒,但是没办法,他的酱油是真的还没做好。 只能继续向乔少爷道歉,不是贵不贵的问题,是真的做不了。 乔少爷:“……” 别说乔少爷本就被宠的骄横,就算是个好脾气的,谁家好脾气的少爷也经不起这么被“耍”吧? 在乔少爷要让黎成周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知道知道吃货少爷的愤怒的时候,黎成周又抢先开了口。 道:“乔少爷,这个虽然做不了,但我还有些别的东西,就是不知合不合您口味。” “也可以用来做排骨,只是不是酸甜口的,是咸甜口带些许微辣的,因为有点茱萸酱。” “色泽金红,滋味香浓,排骨虽不是最好的糖醋排骨那样的脆口,但也肉质紧实弹牙。” 这说的自然就是豆腐乳了,在修房时期做的那些,也到了时间。只不过,他前日开的那坛子味道稍咸了些,就粥也依旧觉得咸了些,不如就用来做新菜。 ——盐也是很贵的,但为了做成功,不糟蹋东西,他也不能太过克扣。只幸好因为试做,每一份豆腐乳的分量都不算多,真要是做坏了,他也能承受的住。 黎成周这一番说辞,是真把乔少爷留住了,哪怕是要留宿村中一晚,他也满怀对明日新菜的憧憬,忍了。 但在黎成周承受不住的是,当他回去的时候,他媳妇险些挨了打。 宣大牛那呼哨带风的一掌要是扇在宣蓉的脑袋上,不说当场昏迷,只怕也是头晕目眩许久。 ~~~~ 乔少爷这个豪客的回归,意味着明天又有一笔不小的进项——方孝全当然不是觉得乔少爷有钱,就非得打赏他们,他说的是那一锅新口味的排骨。 想到明日的进账,方孝全拉车的脚步都能轻快几分。 只是不等他们进黎家门,就见院门大开着,里头还有吵吵嚷嚷的声音。 要知道宣姝和宣霖在的这几日,哪怕宣蓉在家,黎家的院子大门都是不开的。 ——其实有了酱缸和坛坛罐罐之后,黎家院门最多是虚掩着,让人知道家中有人在。 黎成周顾不上推板车,快步往前走,只来得及跟方孝全对视一眼。 反正不过这点距离,方孝全一点头,示意黎成周快去,他将板车靠边停好就过去。 板车上不但有他们的家伙事儿,还有新买的米肉等——现在手头宽裕了一些,除了会坏的肉,能放的东西都会稍微多买一些。 ——菜倒是不在外购买,明日买方家的新鲜干净的就够用了。 这些东西可一样都不能损失,方孝全也不敢随处一停,只能稳稳当当拉进院子里,然后靠在院墙边上放好,免得那边乱糟糟,谁一个没注意,将板车上的东西弄坏。 黎成周快步冲进来,就看见宣大牛和宣于氏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这会儿宣姝、宣霖的存在也瞒不住了。 宣于氏正又嚎又骂着,宣大牛也是两眼怒瞪,宣蓉和宣姝不知道是说了什么,叫宣大牛高高地扬起手来要打姐妹脸。 眼见着那满茧的蒲扇大手就冲着宣蓉的脸去了,黎成周大喊一声“住手”,却是根本来不及。 宣霖本是被宣蓉护在身后,此时小豹子一样冲出来,直接撞在宣大牛的身上。 哪怕是自己头晕目眩,但也将宣大牛撞的连连后退,最终撞在了墙上才停下,一阵疼痛让他面目扭曲,看宣蓉姐弟三人的目光里怒火更甚。 “你们这几个孽障,我今儿就打死你们。” 第12章 我相信你 黎成周身前还挂着黎淮星,时刻都注意着,这会儿也不好迎上宣大牛,只能将宣霖、宣姝和宣蓉都拢在一起,一边护着一边将背带解开,将孩子递给宣蓉。 他将人都拢在身前,用宽阔但尚未稚气全脱的脊背,防备着宣大牛的再度发疯。 宣蓉也着急,怕怒火冲冲的宣大牛动手,黎成周顾忌着孩子毫无还手之力——其实作为女婿,黎成周也有孝道压身,不好动手。 但至少他空出手来,能躲、能挡。 所以七手八脚的帮着解开背带,将黎淮星抱入自己的怀中。 这么大的动静,黎淮星哪里能不醒? 看到又是宣大牛这个不称职的爹来他们家作威作福,也是气的不轻,可纵然他有一张被网友们成为“嘴替”的利嘴,现在也没办法谴责宣大牛。 难道要往宣大牛身上吐口水吗? 气的黎淮星哇哇大叫,吓的宣蓉连忙将人往怀里抱了抱,还不敢叫黎淮星看宣大牛的脸,以免再吓的更厉害。 黎淮星:“……” 黎成周挡住了宣大牛扬起的手,宣大牛更气了,满嘴的污言秽语,宣于氏倒是想跟宣蓉动手,毕竟这三个小孩自小在她手下讨生活,明里暗里挨打的次数可不少。 她是丝毫不把这仨放在眼里,觉得自己积威甚重,一个眼神就能叫宣姝她们胆寒。 只是方孝全这个人高马大的小子却是赶了进来,站在宣蓉他们身前,一脸的虎视眈眈。 但只是不能动手,宣于氏怎么可能没有办法?顿时放大了声音哭嚎起来,一声比一声更凄怆,那样子仿佛宣大牛都要被黎成周给打死了似的。 可实际上,黎成周不过是抓住了宣大牛的胳膊,两人角力着。 黎家的邻居不是紧挨着,但也没离出去多远,家家户户之间最多是隔着丈远的乡间小道罢了。 黎家刚刚有些声响的时候,大家就听见一二,只是家家户户都有各自的动静,哪能听见了什么就往出跑的? 手里的活还做不做了?天色可是越来越晚了,寻常农户人家可没多少灯油。 眼下却是不能不管了——当然也有纯属好奇的——这黎家动静大的,简直是要杀人了啊。 不但有人跑来看,还有指使自家小孩去找村长的。 然而,等脚步匆匆的一进黎家的门,就见宣大牛和黎成周抓着胳膊举着手,两人都用着力气,红着脸。 宣于氏哭的声响虽大,可一张老脸都干的要掉皮,哪里有一点水渍? 纯属干嚎,嚎的她自己不尴尬,围观的人都有些无语。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有话好好说。” 到底还是有人上来“拉架”——主要也是打的不激烈,不然也不敢乱掺和的,不然自己挨打了可怎么好——邻居汉子年纪大小不一,但都是庄家汉子,力气都有一把。 简单就将两人拉开,宣大牛还在呼哧带喘,黎成周则是示意邻居放开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裳。 宣于氏眼珠子还在咕噜,黎成周却已经抢先开口,道:“阿姝年纪还小,骤然听闻爹娘要将自己嫁出去,肯定是吓坏了才会跑出家来。” “不过不是还有小霖看顾着吗,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要是不过小孩子听岔了话,误会了什么,爹娘解释一番也就好了。” 他之所以只说到这里,还是因为不知道宣蓉今日打听到了什么,又遇上了什么,才叫宣于氏他们找到宣霖兄妹。 ——他相信若不是宣于氏他们来的猝不及防,宣霖和宣姝肯定是能躲好的。 而说出“误会出嫁”这些话,其实难免有碍宣姝的名声。 那些流言可不会管来龙去脉如何,被传着传着,宣姝就不会有什么太好的名声,这也是此前黎成周和宣蓉的顾虑之一。 但没想到的是,商议的时候,哪怕再小心,还是被宣姝听见了。 ——哪怕依旧每日里要找事情做,可宣姝心中却是松快的,不仅仅是因为能吃饱穿暖睡足,还因为耳畔没有任何呼喝、咒骂声潆绕。 第18章 所以,哪怕只在黎家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宣姝也明白了自己真的不想嫁去黄家。或者说,她哪怕一辈子不嫁,也不想再去过那种日子。 只是她也只是个小姑娘,就算生起了这样的想法,下一刻也因为现实生活的压力而迷茫、退缩。 作为女孩,周围的女孩都出嫁,她要是不嫁又能怎么过日子?何况还有不婚的罚钱,自二十岁后一年比一年多的罚钱,她能承担的起吗? 她不懒怠,可她也想不到救下自己的办法。 最终是宣霖看出了她的心绪不宁,多番问询,得了答案。 最终是与阿姐、姐夫开诚布公的商议,让她有了些许底气。 所以,就算这会儿说出这些,会遭人议论,她也不愿不明不白的跟着宣于氏他们回去。 不卖黄家,那还有白家、洪家、黑家。 总归是只要有拿她换利益的机会,宣于氏就不会放弃,而那些钱,也根本不如她所说那样,给哥哥读书。 那她就不会有等到哥哥读了书,出人头地来接她的一天。 宣姝被宣霖握紧了手,在听到黎成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会惶惶不安,但反倒是有了一种尘埃落地的踏实感。 宣大牛挺要面子,但他又能“纵容”着宣于氏闹,彷佛那不是与他“夫妻一体”的妻子,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这会儿察觉到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带着猜疑,不免面皮一紧。 宣姝看上去瘦瘦小小,知道的是清楚她如今虚岁十二,不知道的,看她模样猜测,最多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 这样的年纪,说什么亲? 哪怕是有二十岁以后的罚钱的压着,但大家说亲最早也要从十四五开始,再往下的年岁,那都只是个孩子。 都是生活在村子里的人,有些事情上没什么见识,想不深远,可有些事情上,又格外的敏感。 这其中的猫腻,上了年纪的人不多时就能琢磨过来。 不外乎是把女儿买去什么见不的光的地方,这打量宣大牛的目光就更带着一股鄙夷。 宣大牛不觉得黄家是什么腌臜地方,黄家可是富户,家里田地甚多,宣姝要是真的嫁了过去,不说吃香喝辣那也肯定够吃饱喝足。 至于黄家唯一的儿子是个痴傻?那不是更好,只要宣姝能照顾好、笼络好这傻子,还怕没有好日子过?甚至日后贴补娘家,也是一句话的事啊。 但这些话不好明说,以免被人传到黄家耳中。 而且,如今时机已过,黄家已然有了别的媳妇,他也只能气宣姝不争气、胡闹,生生叫这好事儿落到了旁人头上。 想到此处,宣大牛更是气恼,却在众人的目光下,掩下这些心思,只能顺着黎成周的话道:“当然是这小丫头片子胡思乱想误会了。” 明明事情是他们做的,可到头来还要给宣姝扣一顶“胡思乱想”的帽子,好似是宣姝小小年纪不学好,这么点儿大,就不知羞耻的想到了“成亲”这事儿上去。 宣姝微微垂下头,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难过。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宣于氏本是要先声夺人的,却不想宣大牛一句话,让黎成周占了优势。 宣于氏虽是气,却也不能反驳了宣大牛,只暗暗几下宣姝、宣霖的所作所为。 她也没有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却还是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副“为娘大度”的腔调道:“好了,既然说清了,你俩这也该回去了。” “一天天的闹个没的消停,晓不晓得爹娘的难处?家里为了找你俩,又是担忧又是劳累。” “连累的你弟弟妹妹们在家也没人照看,你们怎的忍心的?” 宣于氏对自己那一儿两女可是宝贝的不行——虽然也只疼最小的儿子,但对自家女儿和别人的女儿,也还是有差距的——且这会儿又恨毒了宣姝和宣霖,可赶着回家关起来门来教训二人,哪儿还等的了? 宣蓉这会儿却开口道:“娘,三丫、四丫也大了,能看顾弟弟。” “我这边却是有些忙不开手,还是让阿姝和阿霖在这帮我几天可成?” 这时候让宣姝和宣霖回去宣家,与羊入虎口又有何异? 宣于氏顿时怪叫起来:“她俩那点儿大,能做的了什么事儿?” 还要骂宣蓉这个外嫁女,折腾娘家,却不想宣蓉嘴皮子比在宣家时,实在是利索太多。 只听宣蓉道:“都是娘教的女儿,怎么可能差的了?” “我八九岁时便能照顾弟弟妹妹,还能做家里的洗衣做饭的活计。那时阿姝、阿霖还是没断奶时。” “三丫也是这般年纪,四丫也已五岁多,看顾着弟弟而已,怎么会做不好,我相信她们。” “而且,也更信娘你教导的好。” 宣于氏:“……” 宣于氏的咒骂直要冲口而出。 第13章 超出预算 “是啊,娘。”黎成周一看宣于氏的脸色,就知道她要胡搅蛮缠,可不得趁着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给她堵回去。 ——当然,黎成周其实也知道即便是这样,也不一定能够达成他的目的,毕竟宣大牛好面子,可宣于氏却敢于撕破脸。 但,哪怕闹的不欢而散,只要能达到目的,就是好事儿。 所以他接连开口,道:“娘,您也看到了我这情况。” “我与爹娘分家了,他们和兄弟们都搬去了镇上,我这边实在是没人帮把手,刚分了家,要做的事情实在也多。” “正好现在春忙过了,您就让宣霖宣姝来帮忙可行?” 虽然春忙一过,可也过去月余多时间,现下要说忙也是忙的,时刻要顾着地里的水、草等情况。 何况,半大的孩子在家洗衣做饭、砍柴、打猪草、摘野果、理菜地等事儿也是做不完的。 ——当然,宣大牛家没有养猪,但也养了些鸡鸭,需要在外找寻些草料做填补,免得吃了太多家里的粮食。 而且就算没有这些事情,宣于氏凭什么让宣霖和宣姝留在这里? 把她气的不轻,还想留在这里过好日子? 所以,宣于氏果然咒骂起来:“你们田地都没有,忙活什么忙不过来?” “怎就那般金贵,我听说可还歇了好日子不干活,还抓了不少钱的药来吃。” 说的自然是宣蓉吃药那事儿,可那是救命的药,难道不该吃吗? 当婆婆的说这么一句都能叫不少人觉得狠心,何况这还是当娘的。不过,宣于氏也不是宣蓉亲娘,倒是叫不少人露出“后娘果然如此”的神色。 ——也因此,提起“后娘”,谁都难给好脸色,倒是叫一些真心疼爱孩子的后娘,日子也不好过起来。 反倒是宣姝和宣霖,他俩一直躲在黎家,也没旁处听这些事去,这会儿听村民们嘀嘀咕咕,才知道他们大姐竟是险死还生了一遭。 宣蓉倒是早就不在意宣于氏的态度了。 倒是宣于氏觉得这倒是个好机会,等着宣蓉道:“你倒是一心对这小子,连自家弟妹都拉来干活,可你看看人家?” “有赚钱的法子的时候,满村的说,想过一二你爹娘吗?” 她也不怕这院里的几个村民怎么着自己,毕竟她还占着黎成周岳母的身份。 当然,主要也是以为她的主要目的也不是豆腐,毕竟那才几个钱?她可打听了不少消息,这些做豆腐的早起贪黑,做出的豆腐却是卖不上什么价。 ——黄家的事情确实是让他们焦头烂额了几天,毕竟已经答案好了的事情,临时变卦,他们这细胳膊怎么掰得过人家大腿? 也好在没有拿人家太多钱,最后倒是补上了,人家又要办喜事,这才没太计较。 但这事儿,不得算在宣姝和宣霖头上?现在更是要算在宣蓉和黎成周头上。 却不想,黎成周和宣蓉三人也早就商议了这些。 只是让黎成周也没想到的是,宣于氏的胃口可比他们想的,要大得多。 黎成周接口道:“娘,那哪能是不想着你们,这不是因为这做豆腐是个苦累活计,为您跟爹的身子骨考虑吗?” 回门那日宣大牛和宣于氏就甩脸子,叫他们以后少回去,生怕宣蓉和黎成周这俩本不就如他们意的女儿女婿、再占了他们什么便宜,现在却说不惦记着他们? 但黎成周的话也说的圆融且漂亮。 甚至让人暗地里能咂摸出几分“知道你们嫌苦怕累”的意思来。 至少,宣于氏就是这么觉得的。虽说她真的嫌弃豆腐又不赚钱又累人,但是她可听说黎成周教村里人做豆腐,只是收了些豆子,叫人修了修房子。 ——哪怕是修了房子,这屋子还是简陋的很。 好好的能传家的方子,怎么就能这么贱卖了? 虽说不知这黎成周的方子是从哪里来的了,却决不能再将这些方子留在这小子手里了! 简直是一点不知道持家! 第19章 宣于氏只想拿捏住黎成周,赶紧将方子拿到手,也就压下了心头那一直不散的火气。 只是她才刚开口,话还没说清,却又是被黎成周抢了话头。 只听黎成周道:“但是既然娘和爹觉得自己身子骨还硬朗,那我也不担心什么了,就再教给你们做法。” “不过娘和爹还是要以注意身体为主。” 一副孝心满满的样子。 旁边本只是看热闹的村民顿时心头一跳,这其中可就有一家是学了豆腐的。 这些天里家里虽因做豆腐吃了不少苦,可也确实是赚了些钱——农家人不怕卖力气,怕的是就怕想卖力气,也没处赚钱——所以只要不是那丧良心的人,心底是感谢黎成周的。 但也因为村里做豆腐的有十几家,哪怕豆腐是稀罕物什,只有他们村里人会做,这十里八村的地方也被他们一家一片跑的差不多了。 ——在本村附近的人家却是也占了优势,但价格却也是最便宜的。越是往远处,那价格肯定是少不得高些。 市场趋近饱和,他们几家已经凑在一起商量,要不要想办法送往长兴镇去卖了。 这个时候要是再加入一家做豆腐的,还是一看就不好相与、却又占着黎成周岳家名头的宣家,这生意又要怎么做? 而且,谁能保证宣家不去卖了方子? 他们对宣家不甚熟悉,只耳闻一二,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信任不了宣家。 他顿时就想反驳,但是想想就自己在这里,难免势单力薄,便赶紧叫人去寻其他那离得远的几家人来。 ——当然,他们不是要跟黎成周对着干的,他也看得出来,黎成周不过是被宣于氏用孝道“拿捏”住了。 其实此刻问题已经被“转嫁”,毕竟原本的问题是宣姝和宣霖的去留。 但这与村里人又有什么关系?他们既不跟宣姝和宣霖同村,又不好过问人家家事。 就算方孝全、李同这样和黎成周关系好的,也不能对他岳家的所作所为指手画脚。 宣于氏一听黎成周说这话,是开心的,毕竟白得一个方子就是白得一笔钱,但是又怕黎成周说出豆腐方子,就是在打发他们。 到时候再想要其他方子,黎成周要说那剩下的是安身立命的本钱,她就算是作为岳母,也不能撅人根、逼人死。 那肯定会被人戳脊梁骨。 她能没脸没皮,却也知道一条底线,要是越过去了,哪怕她得偿所愿,只怕也享受不了多少。 所以她立马拦住黎成周,说:“原来你是这样替我跟你爹着想。” “既然是你们的孝心,那我们也不好推拒。” 宣于氏一副感动不已的样子,但转瞬又是唉声叹气。 一听她这话里的意思是不要豆腐方子,虽还不知道为什么,那学了豆腐的邻居却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倒也不叫人去把喊人的孩子喊回来,且叫其他人家也来看看吧,以免又发生什么状况,自己应付不来。 他还正这么想着呢,就听黎成周道:“也是我们考虑不周,虽然担心娘和爹的身体,可是爹娘要养五个孩子也是不容易。” “还是拿了这豆腐方子,总归是能给家里添一点进项吧。” 黎成周说的真诚,倒是让宣于氏都惊了一下,更别说是那邻居的,顿时顾不得不吭声,只是喊了一声黎成周,黎成周却似没听见一般。 宣于氏可怕了黎成周这“真心实意”了,忙说不要。 而黎成周还没再劝,宣霖和宣姝忽然站了出来,宣霖开口道:“姐夫,做豆腐毕竟是太累的活,爹娘年纪也上来了,还是多休息。” “我和妹妹年纪也不小了,就来帮你干活,也能帮家里分担一些。” “爹娘也能省下我和妹妹的口粮,压力减轻。” 宣姝也小声道:“姐夫,我吃的很少的,我能干很多活。” 两人一副为父母考虑,向姐夫推销自己的样子。 宣于氏还没说什么,黎成周就一脸“你俩真乖”的神色,摸着宣霖的头道:“还是阿霖和阿姝又机灵又乖巧,就按你们俩说的这样好了,姐夫肯定也不会亏待你们,每月给你们月钱。” 说是给宣霖、宣姝,但他们都知道这钱肯定是要落到宣大牛和宣于氏的手里。 但只要能让宣霖和宣姝脱离宣家,哪怕是暂时的,宣蓉和黎成周要每月给钱也是愿意的。 ——至于会不会就此养大宣大牛和宣于氏的胃口?这是肯定的,这俩就是无底洞。但他们需要的是渡过眼下这一难关,再想其他办法。 宣于氏听黎成周这自说自话的,竟然就要什么方子都不给,还要带走宣姝和宣霖,顿时急了。 这说是给月钱,似乎每月都有钱拿很是不错,可那才几个钱?这俩半大的孩子干活,给了三五十文一月,已经是顶天。 到时候还所有人都说黎成周的好。 宣于氏忙道:“哪轮的到你俩孩子做这些,你爹娘还活着呢。” “我跟你爹做不了那豆腐的活,但是你那煲仔饭却是不难做的,我也是干惯了灶上活计,做这个才是最合适的。” 宣姝和宣霖的脸色不由一白,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打算。 第14章 卖给黎成周 宣于氏不是宣霖和宣姝的亲娘,但宣大牛却是亲爹。 所以在这个时代,这俩孩子没分家前,都是拿捏在爹娘手里的。 ——纵然有所谓的自由,但其实大多数事情还是做不了主。 而要分家,这俩十二岁的孩子,分什么家?就算他们不怕苦不怕累,无论如何都自己养活自己,不去劳烦宣大牛和宣于氏,他们也分不了家。 因为宣大牛不会让人戳自己的脊梁骨。 哪怕宣霖和宣姝在宣家过的本来就是“自己管自己却又不能自主做主”的磋磨日子,但对外,依旧是宣大牛养着他们。 谁家孩子这么大还一点事儿不帮着家里做? 如果不做,那就是不懂事、不孝顺! 虽然宣姝和宣霖可以说是宣蓉养大的,但宣大牛给他们提供了片瓦遮头,所以在遇上事情的时候,总会有人跳出来说一句“天下无不是父母”、“他终归是你爹”。 听到宣于氏的话,宣姝一下急红了眼,宣霖也咬紧了牙关。 黎成周虽然有几分诧异,但又不觉得如何意料之外,毕竟宣于氏既然已经看见了肉,怎么可能轻易松口? 她可是拿捏着宣姝和宣霖。 他跟宣蓉越是不能放弃宣霖和宣姝,宣于氏就越是敢狮子大开口。 ——虽说过程之中,宣于氏被带跑偏了,一度让黎成周接近成功,但哪怕她还没察觉到黎成周的“阴险”,对于利益的敏锐,还是让她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黎成周一下沉默着。 宣于氏看清宣姝掩盖不住的脸色,顿时得胜一般咧咧嘴。 “娘也是替你们考虑,你们就算有心帮忙,又能做多少活?” “到时候好意思拿你们姐夫的月钱吗?” 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笑意。 倒是边上听的邻居,已经从“豆腐方子可能泄露”的担忧里走出,就更觉得宣于氏这话说的可笑。 不好意思拿月钱,倒是好意思拿人家的方子。 宣于氏听到嘀嘀咕咕,顿时说道:“怎的能这般说,我们也是想要靠自己的双手吃饭。” “不过是我们家的女儿女婿心疼我们老两口,给我们一些轻省活儿做罢了,这是孩子们的孝心。” 哪怕是一直很稳重的黎成周,这会儿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黎淮星就更惨了,大概也有点小孩儿胃口浅的缘故吧,他险些“哇的一声”吐出来,哪怕因为没吃而吐无可吐,也是几番作呕。 宣蓉一惊,连忙轻拍孩子的背,好在黎淮星这状况更多是被呕心的,这会儿也缓过来了。 不过也让宣蓉反应过来,大人可以再忍一忍,可已经到了孩子吃饭的时候,不能让孩子饿着。 因为是早产儿,自己又没奶水,让孩子蔫吧了好些日子,宣蓉的病好以后,对黎淮星的照看就格外的细致、尽心。 这会儿顾不上宣大牛和宣于氏,连忙叫宣姝帮忙,去把板车上的牛乳拿来——毕竟天气越发的热了,为了新鲜,都是黎成周回来前,去张家坝卖牛乳的那家人家中买,夜里的温度总是要低一些。 不过黎成周已经在筹算,要在天正热起来之前,给黎淮星买到一头带崽的羊了。 ——牛,特别是带崽的母牛,实在是难买且贵了一些。但他们这边更靠北,买羊倒是有机会。 宣蓉、宣姝甚至是宣霖都忙活了起来,一下倒是黎成周看似孤立无援。 但也因为黎淮星这一打岔,让黎成周的心绪平静了一些。 毕竟宣于氏太无耻了,要的也原本他们一开始打算的,要多的多。 黎成周的目光追寻在宣蓉身上,也看见宣姝和宣霖为了黎淮星一口吃的而忙忙碌碌。 第20章 宣于氏虽然不觉得一个小崽子要这么多人为了他忙碌,但既然黎成周因此没有第一时间回绝他,那她可就不客气了。 首先,就要把这些看热闹的邻居赶走。 自家男人她还能不知道吗,到这会儿都没吭声,就是不想被人看热闹。 而且这些人在,也确实是会影响她的发挥——就算不帮着黎成周打人,可唧唧歪歪的几句,不也烦人? 宣于氏道:“大家都回去吃饭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家的事情我们自己商议就好了。” “大家也放心,我们不会要豆腐方子的,那是孩子们安身立命的东西。” 三言两语,竟然就给黎成周换了一份买卖。 她可不就是志在必得嘛,除非黎成周和宣蓉能放弃那俩小崽子。 本来只能拿宣姝换五两银子,都已经觉得她挺值钱了,却没想到这会儿能换来一个生意,她可已经打听过,一碗煲仔饭卖上二三十文也有人买呢。 宣于氏近乎连劝带赶,将人都轰出门外,要关门的时候,却见一个精壮汉子陪着一个老人避开众人立在门外。 正是之前见过的落花村村长,猝然对上老村长的眼神,宣于氏一阵心惊肉跳,也不知道这老头啥时候来的。 宣于氏僵硬地笑了笑,就要关门,却被汉子抵住门。 老村长道:“老头子有事儿找成周。” 说着,就进了屋,倒是跟黎成周打了招呼,温水也照喝不误,说好的“有事儿”却一直没见开口。 而黎成周,也没管宣大牛和宣于氏,给老村长和他儿子端了水,刚要询问来意,却见老村长摆摆手,给他使眼色,便也住了嘴。 转身就去灶间帮忙。 方孝全打了招呼,也窜入灶间来,他当然知道黎成周是商议什么,只是让他在堂屋里面对宣于氏,他觉得又气又无措。 ——面对宣于氏这样的人,他当真是忍不住想动手。可要真的动了手,肯定会坏了他周哥的事儿,所以他就有些无措。 他想,他就给烧火,黎成周他们商议什么,他都当做没听见就是。 却不想,黎成周却低声开口说要将煲仔饭的方子给他们去,别说正在放柴火的方孝全差点把锅底给捣碎,就是宣霖和宣姝也呆愣了一下。 宣霖下意识的回了一句:“不行。” 他知道阿姐和姐夫对他的好,可也正因如此,他们才不能拖累他们到这种地步。 安身立命的东西,怎么能交出去? 纵然他还没学到“欲壑难填”这个词,却也是深知宣大牛和宣于氏的性子的,能被他们咬下这一口,以后可就都扯不下来了。 宣蓉倒只是盯着黎成周的双眸看了好一会儿,什么都没有说。 黎成周劝阻大家,解释道:“你们都听我说过,孝全你也听着。” 方孝全的神色他怎么会没留意?他说好了一起做生意,哪怕做了这个决定,他们不做煲仔饭了,也不代表他们不做别的生意了。 “这些天已经有别的人在卖竹筒饭了,你应该也留意到了吧?”黎成周一问,方孝全的神色就变了变。 那些人虽不知道他们的法子,可竹筒饭的“诀窍”也浅显,而对方想要做,他也无可奈何,难道去打一架,掀了对方的摊子吗? 对方还正是张家坝的人,真打起来,只怕是他们要被从张家坝码头赶出去。 黎成周话没说完,但方孝全还是想要争辩一句:“那也是因为竹筒饭实在是太过简单。” 但煲仔饭的秘诀却是拿捏在他们手里,对方想要做出饭简单,想要做出酱料却是不易。 “酱料本来也不难不是吗?”黎成周又道,因为缺少酱油等物,简单版的酱料是真的很简单。 对方现在没处理,大约不过是没掌握好比例,没有最关键炒糖色——本该是用酱油调色的,但因为没有,便只好先试了炒糖色,才有了一点酱色。 当然,炒糖色也有独到的风味,是只用糖所没有的味道。 方孝全也是知道做法的,黎成周一点也没瞒他,所以此时他才无可反驳。 他觉得简单的东西做出别样的味道,这是神奇的,可是这份“神奇”能是他们永远的独一份吗? 而且,现在关乎的是宣霖和宣姝的性命。 ——就算没直面过他们两个在宣家的日子,可想想宣于氏和宣大牛的做派,俩孩子满手老茧、伤痕、面黄肌瘦的模样,就知道日子过的苦。 家里兄弟姊妹多,偶尔也要遭爹娘打的方孝全,只觉得自己有时候已经是够委屈的了,却也难以想到这俩比自己还小的孩子,是过的怎样的日子。 外人看着宣霖还能识字,只怕要以为他比绝大多数人都要过的好。 宣霖想要说什么,却被黎成周打断。 “当然,既然她想要方子,那也绝对不是让你们在我家做活,就能换走的。” 说到这里,黎成周神色暗了暗,蹲下来与宣霖、宣姝说话——虽说黎成周长得高,但他蹲下来,这俩十二的孩子也没比他高出多少,也属实是太离谱了。 “宣霖,宣姝,你们相信姐夫吗?” “就算说了一些不好的话,但是,姐夫和你们阿姐,一定不会亏待你们的。” 用这样一个方子去换他们的安稳与自由,他们要还以为黎成周会亏待他们,那他们该是怎样的不识好歹? 所以,哪怕是卖身给黎成周,他们也是愿意的! 第15章 方子换兄妹 村民都离开了,又试探出了宣于氏和宣大牛的真实想法,黎成周也就没了跟他们虚与委蛇的心思。 跟宣蓉几人一番商议,就有了决断,只是在出灶屋、进堂屋的这几步路里,他还是拉住了宣蓉,跟她说了一句抱歉。 “虽是如此,他总归是你爹,我这般算计他们……”黎成周有些说不下去,但让他什么都不计较,他又如何都做不到。 宣蓉也没想到他特意提起,生怕自己觉得这一决定过分了。 但最终,宣蓉微微笑着摇摇头道:“别人家如何,我是不知道的,但是于我而言,我娘故去后,我是真的也没了爹了。” “他或许给了我性命与片瓦遮头。” “但我们这些条件,只要他们用心做,即便不能大富大贵,手里的钱也会比现在多不是吗?” 回到堂屋里,宣于氏一看到宣蓉,就想骂她两句,怎的连点招待都没有,这可都到了饭点了。 黎成周先开口道:“你们原是想将宣姝卖给黄家,要了五两银子是吗?”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黎家做了生意是如此,宣于氏做了什么,也是如此。 宣蓉虽然没有打听的一清二楚,却也知道了该知道的。她不知道宣家明明没什么事儿,却急着要这钱是作甚,但这钱却绝对不会用在宣霖读书上。 宣于氏却是一点就炸了,骂骂咧咧道:“什么叫卖?胡说八道些什么,女孩子到了年纪就该嫁人,那遇上一个好人家,我送她去吃香喝辣难不成还……” 宣蓉道:“宣姝不过十二岁,怎么就到了该嫁的年纪?既是到了该嫁的年纪,我为何临近二十要交罚钱时才嫁?” 明明宣蓉的声音柔和,听在宣于氏的耳朵里如此刺耳,便是宣大牛也是皱眉,现下虽没有村民旁观,可村长和他儿子这俩外人还在。 宣大牛顿时要教训这个下他脸面的女儿。 黎成周拦在妻儿面前,道:“既然宣姝卖于黄家是吃香喝辣,要了五两银子,那便不如卖于我和蓉娘,蓉娘是她亲姐,就更不可能磋磨于她了。” “这五两银子,还是不变,你们拿去给宣霖交束脩就是。” 本来听到五两银子又能重新到手,宣于氏还是高兴的,结果黎成周又加了一句。 可听听这叫什么疯话?拿了钱,去给宣霖读书?那这钱还能算是给她的? 还不是什么好处,都叫他们姐弟给占去了,还要叫她落一个卖女儿的名声。 她可听的清楚,这丧良心的黎成周,可字字句句不离“卖”这个字。 俨然是要跟他们撕破脸了。 宣于氏顿时就哭嚎起来,依旧是干打雷不下雨,但是这次却是瘫坐在地上,一遍一遍的拍自己的大腿,锤黎家的土地。 好似没了爹似的凄惨。 “哎哟,我是不活了啊,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多年,不懂事儿也就算了,还戳我心窝子啊。” “我真的是造了什么孽啊。” 黎淮星本是喝了牛乳,这会儿正昏昏欲睡着,却也被她这一嗓子给嚎清醒了——他困了,一是年纪太小忍不住,二是帮不上什么忙,三也是全程听了爹娘他们的合计,觉得以宣于氏的贪财性格绝对能成。 不过想一想,她的反应这么大也在情理之中。 而且,也正是因为反应大,才能让黎成周更好的达到目的。 宣于氏觉得自己拿捏了黎成周和宣蓉的命脉,可黎成周又如何没拿捏住她的呢? 第21章 宣大牛虽然气宣蓉的话,却也因为银钱一事而冷静了几分。 ——之前他可都跟宣于氏商量好了那钱的用途,甚至拿到黄家的“预付款”时,还好吃好喝了一顿。结果那钱却又补了回去,他实在是痛心的很。 黎成周又道:“对外我们也不说是买了宣姝就是,毕竟买了人也是要交税的。” “也不签卖身契,只签一份分家书,叫宣姝分出来与姐姐过就是了。” 他还是只说宣姝的事儿,似乎那银子的用处过了明路,日后就必定用在宣霖身上。 ——虽说钱到了宣于氏手里,怎么用都是她说的算,可若是因此宣霖没了束脩,不能上学,那外头只怕是要传出风言风语了。 原本,宣于氏是觉得宣蓉他们不敢说这话的,可如今跟宣蓉说过几句话,却越发觉得她与当初在宣家时的性子不同了。 宣于氏当然还是不肯,宣霖跟她也不是一条心,她供了他读书,不说日后跟着享福,只怕还是要养出一条恶龙出来。 她道:“哪有妹妹分出来去跟嫁了人的阿姐过活的?” 宣大牛冷哼一声,这不摆明着叫人家戳他脊梁骨吗? 而且,他现下也冷静了下来,就算黎成周做了点生意,可就算一碗煲仔饭卖三十分,他这才做了一个月不到,还能赚五两银子不成? 宣于氏显然也想到了这里,她可不接受一张白条。 黎成周道:“我既然开了口,当然是能弄来银子,我去卖了煲仔饭的方子就是了。” 这一句话,就更像是戳了宣于氏的肺管子,这家伙多歹毒啊,之前她提一句把煲仔饭的方子给她,黎成周就黑了脸。 现在呢,却是要自己去卖了钱。转念一想,宣于氏绝对不相信这家伙卖了银子,肯全部给自己,所以,这怕是方子不止能卖五两银子! 宣于氏觉得自己抓到了重点,在宣大牛有意开口的时候,拉住他。 ——她也没理解到宣大牛这会儿开口想说啥,但不管说啥,都不能搅黄了这笔买卖。 她道:“就算是要分家,也不能分了妹妹跟阿姐过,没听说过这样的。” “而且,你就算是想卖这方子,只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买家吧?” 听话听音,她这话里的意思,显然是想将宣霖和宣姝一并踢出去。反正宣霖跟她不亲,就算能干点活,也不如再多换一点银子来的实在。 而宣霖还不是姑娘,要怎么换钱呢?眼下拿捏住了他阿姐,不就正是最好的机会? 以后就剩下她自己的孩子,吃香喝辣,整个宣家的家产,再跟这几个不省心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说黎成周一时半会儿不一定卖的出去,可就更是替他着想,表达了她可以接受直接用方子换人的善解人意。 黎成周却没有一口答应,只是拧着眉头,一副很难做决定的样子。 黎淮星看着这情况,还真有一种黎成周颇有演技天赋的感慨。 “长的也是标准式样的浓眉大眼,或许不是眼下主流审美的惊艳型大帅哥,但觉得是周正的代表,是那种值得回味的长相。”黎淮星不能说话,心思却很是活跃,还从黎成周和宣蓉的长相上,窥见了自己的未来。 ——还有外甥像舅的说法,而宣霖虽是黑瘦些,可五官却也很是不错的。 黎成周似乎有了不舍的神色,看向宣蓉的目光里就带着几分歉疚,甚至拉过宣蓉到了里屋去商议。 嘀嘀咕咕的,宣于氏就是有心想听,却也是只听到“酒楼东家”“方子”“银子”,再想细听,就听到了黎成周的脚步声。 宣于氏只能赶紧退到原来的地方,却在黎成周撩开门帘的时候,看到了宣蓉微侧过身,似乎是在抹眼泪。 老村长看到这里,这才终于开口道:“成周啊,你也好不容易琢磨出这个方子,可别轻易卖了。” 他也并非是不怜悯两个半大的孩子,可黎成周也得考虑现实情况,他连自己和妻儿,也不过是堪堪养活。 虽说做起了小生意,可也是成日里忙碌不停,才有了那一点铜子,听说还欠着宣蓉的药钱。 外头那板车还是借的。 这种情况下,哪里还管的了媳妇的弟弟妹妹? 何况,这弟弟妹妹的亲爹还没死呢,老村子剜了一眼宣大牛,黎成周不好说,他却是好开口的。 哪怕是两个村的,可年轻时那也是跟宣大牛那故去的爹,有点子情分。 黎成周倒是听了他的劝,说道:“我是好不容易才能有点出路,但是也不能眼见着岳家日子不好过,让娘子一直忧心、挂心。” “要不还是爹娘再坚持坚持,我肯定能找到合适的买家。” 宣于氏刚才已经不顾老村长的冷脸,偷听到了些许,这会儿听黎成周这话,就更笃定自己的猜测。 而宣大牛,冷哼一声,他看黎成周这忽然又转变了态度,很是不高兴,可又有老村长“说和”,他怎么能不听、不给面子? 但让他再放了这到嘴边的鸭子,他也是很不乐意,不由看了一眼宣于氏。 宣于氏道:“你既是说了不忍看我们家不好过,还就叫我们怎么坚持?若是能够坚持,那也就不用走到这一步了。” 她这话说的好像宣家已经米缸见底了一样。 宣大牛有点不开心,毕竟这就显得他这个一家之主没能力,但是想阻止什么,宣于氏却是频频冲他使眼色。 “我知道你家娘子跟栓子、二丫感情好,就是分家、把他们交给你们我也放心,只是这家里也确实是要有个生计不是吗?” 老村长一拍桌子,宣于氏这话没明说,意思却是明晃晃。 老村长还能让人在自己眼前,拿捏着“爹娘”的身份,欺负了自家村子里的后生? ——黎家那俩老的分家时怎么亏待了黎成周,那也是黎家的事情,是自己村里的事儿。但宣大牛和宣于氏,是外村来的。 眼见村长好心,却是要耽误自己的事情,黎成周忙作“一咬牙、一跺脚”的决绝模样:“好,那就让宣霖和宣姝分家单过。” 宣霖和宣姝这时却冲进来,带着哭腔说:“姐夫,算了吧,不能拿那么珍贵的方子……” 黎淮星依旧没有睡意,可宣蓉不带他出去,他也只能听着外面的动静,但哪怕只是听,却也知道这些人的演技,可都不差啊。 宣于氏顿时急了。 第16章 抢客 场面顿时乱糟糟,宣姝演的忘情——也是哪怕听了黎成周那些分析,还是觉得便宜了宣于氏——一时险些被宣于氏掐到,好在宣霖足够冷静。 一见此,顿时将宣姝拉到身后。 黎成周也是将两人护住,趁机将话题拉回来,说自己心意已决,就请村长做一个见证。 “就拿这方子换宣霖和宣姝。” “只是分家后,宣霖和宣姝、以及我们家跟宣家,就再没有关系了。” “我那方子可不仅是值那一点银子,生意好的时候一日便有一吊钱的毛利。” 黎成周见宣于氏还要反驳什么,似乎被逼急了,说出了真话来。 这一吊钱、一贯钱,都指的是一千枚铜子,也就是一两银子。 所以说那卖宣姝的五两银子,也不过是五六日的功夫就能赚的! 虽是毛利,可哪怕翻倍着算时间,也不过是十几日了。 宣于氏的脸一下就涨红了,激动地。就连宣大牛都□□几分。 甚至宣于氏心里还在骂黎成周,要是早说这么多利钱,她早就答应了,哪里还需要拉锯这么长时间? 这般唱念做打的,难道她就不累吗? 现在黎成周一时口快,真的松了口,宣于氏自然是把握机会。 至于宣姝和宣霖一脸的不甘愿?那又有谁在乎? 甚至宣于氏都恨不得回去取纸币的老村长儿子,能跑出残影来。 等老村长写了分家契书,确认内容无误,宣于氏几乎要拉着宣霖和宣姝两人摁手印。 等一切完成,她甩开宣姝的手,捡起自己那一份契书,就格外珍惜的捧着,随后催促黎成周,叫他赶紧的将方子教给她。 当然不要写,她又不认得几个字,还要老村长帮忙写的话,那不是又叫外人知道了? 就得黎成周去灶间里,做一份给她看,她也得尝尝味,省的黎成周作假骗他。 宣大牛并不想进灶间,但是想想这是用他儿女和以后的养老,换来的方子,他可以不做,但什么都不清楚,还是不行。 黎成周却是没着急,叫方孝全和宣姝、宣霖将做好的饭菜先端出去,跟宣蓉一起招呼村长先吃饭。 老村长觉得今儿这事儿怪糟心的,本没什么心思留下吃饭,却见一开始极不情愿的宣霖,将契书珍之重之的收好,眉目间全是轻松,不免又改了主意。 倒是想看看这几个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黎成周则是自己端上饭碗、夹了菜,一点也不饿着自己。 第22章 只有宣大牛和宣于氏?那就赶紧着学这方子,还管什么吃饭不吃饭的。 等激动劲儿过了,宣大牛和宣于氏才发现,竟然连一口剩菜都没有了,碗都往宣姝刷的锃亮。 黎成周甚至摁住了那用来装料汁的碗,说道:“这糖也是怪不便宜的,你也尝了味道是没错的。” 所以也就别想着还连这碗料汁都带走了。 宣于氏顿时又气到了。 可黎成周满眼都是“我们两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现在时候也不早了,相比家里的孩子也等着二位早早的回去,就不留二位了。” 一直到出门后,宣于氏才醒悟过来,刚才颇有些被“一日一两、十日十两、百日百两”的未来给冲昏头了,虽说那契书上没明写着“断亲”,可既又是分家,又是以方子一并抵了日后的养老钱,这跟彻底两不相干,又有何区别? 宣于氏那般对待宣蓉、宣霖和宣姝,本就是没打算让他们给自己养老,她可有自己的孩子。 只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能给他气受。 宣大牛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刚才可相当于被赶出来。 ——但当初宣蓉回门,他嫌弃礼薄,说那样的话讲小夫妻俩赶出去,却觉得是理所应当。 不过就算不高兴,两人也不打算再拍门回去,还是得赚钱为重,耽误一天,可就少赚一贯钱呢。 就算是毛利,可只要他们能控制住成本,那还不是一日能赚五百文以上? 反正家里什么米、菜、干货的都有,明日一早他们就能去张家坝出摊。 黎家里,众人并不知道宣于氏他们的打算,送走方孝全、老村长和他儿子之后,几个人相视一眼,险些喜极而泣。 虽然好一番折腾,可最终算是一家团聚了。 倒是堪堪睡着的黎淮星,又被这不同寻常的动静闹醒,不过也正好解决一些生理问题,再换上干爽布料,一晚好眠。 黎成周好些日子没有接到神仙老爷的召唤了,不过他也不慌乱、不急躁,毕竟神仙老爷那样的存在,肯定是很忙的。 而昨日答应了给乔少爷做腐乳排骨,他可不得一早起来准备起来。 宣霖也是心情轻松,哪怕昨夜有些激动而睡的比较晚,今早的精神却依旧不错。 黎成周一边处理排骨,一边问宣霖,打算什么时候重新读书,他在这方面有天赋,还是不要放弃的好。 至于束脩,他还是能赚的。 宣霖张了张口,宣家要走了方子,黎家是不能再做煲仔饭的了,哪怕之前黎成周说自己还有别的法子赚钱,宣霖心里还是没底的。 他不愿意放弃读书,但也不会非得这个艰难的时候读书。 只是他才刚说一个以后再说,黎成周就打断了他。 “我知道你担忧什么,但是我也向乔少爷打听过。” “他也是县里大书院的读书郎,乔少爷说,虽然学无止境,但开蒙还是要趁早,再往上想考科举做官,那得要考童生、秀才、举人和进士。” “童生试、秀才试是年年都有,但考举人却是三年一次,考中举人后才有资格去京中考进士。” 前后一算就是六年过去,这还是次次都顺遂的耗时。 黎成周虽想宣霖一路顺遂,可乔少爷也说了,这科考之难,难如登天。 宣霖对此不是一无所知,但也不尽详细,这会儿听黎成周说完,才知道他为自己考虑良多,顿时又是感动又有些羞赧。 他喜欢读书,也想出人头地,却也没把握六年就能走到京中去。他们这里离着京中,可远了。 一时,他又有些怕辜负黎成周这一片心意。 黎成周却没再紧着追问,而是在准备好东西之后,推着车子出摊,今日虽然不做煲仔饭了,当时能做腐乳排骨。 竹筒饭也是照做的。 方孝全也比往日早了点过来,虽说已经收拾过心情,但偶尔的神情转变中,还是能抓到几分惆怅。 毕竟好好的生意,说不做就不做了,哪怕黎成周说有办法,他没那么担心,却也还是怨怼宣大牛那夫妻俩。 这次出摊,宣霖也跟着去,等卖完腐乳排骨,黎成周需要他先带着牛乳回来,而他跟方孝全,要去买新的东西。 今日的车上东西少,他们也走的轻快些,只是等他们到时,还是发现宣家夫妻俩已经到了,甚至还就在他们往日里摆摊的位置。 可谓是打听的清楚、占的彻底。 不只是宣霖,方孝全都怒火一下冲头,就要上去跟他们理论。 却又被黎成周拉住。 “周哥。”方孝全声音里带着恼火,他周哥要不要这么好欺负?就算是挂着岳父岳母的名头,但又不是他的岳父岳母。 黎成周却道:“咱们今日本就只有几锅排骨卖,不在原来的地方,也正好让人知道咱们不卖煲仔饭了。” 要是以后宣大牛他们的煲仔饭出了什么问题,也算不到他们的头上。 他们比宣家夫妻来的晚一些,但也不算晚,占到的位置也还算不错。 只是到底比宣家夫妻靠后一些,导致乔少爷一来,看到的就是一对不认识的夫妻,还热情的招呼着来吃煲仔饭。 乔少爷愣了愣,小厮正要打听这跟黎成周是不是一家,方孝全心明眼亮,立刻跑了过来邀请乔少爷。 宣于氏顿时怒了,这可是她看到的穿着最光鲜体面的少爷,那定是少不了银钱的,怎么能被人抢走? “你这小子怎的回事,还到人家摊子前拉客的,有你这般做生意的吗?” 宣于氏先声夺人,嚷嚷的周围人都看了过来,昂起头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第17章 成周哥救命 方孝全早就看不惯她的嘴脸。 哪怕黎成周已经明说他们是坑了宣家夫妻一波大的,可这眼下不还是没有看到他们的报应嘛,所以方孝全还是很不爽。 这会儿听到宣于氏的话,更不可能惯着她,反正又不是他的岳母:“你这话说的,这位少爷是我们家的老顾客,昨日便说好了要来尝一尝新菜。” “要不是你们别有用心的占了这块地方,会有现在的事儿吗?” 乔少爷的眉头皱了皱,他只是想吃点东西,昨夜都将期待值拉满了,可却并不想被卷入这些污糟事里。 方孝全哪里敢让乔少爷来“公断”,纵然乔少爷有这身份,可人家凭什么就愿意管这麻烦事? 所以气到了宣于氏后,他立马转换笑脸,跟乔少爷说:“乔少爷,那边的腐乳排骨已经做好了,我们还备上了精米饭。” 说到这里,还堵了一句宣于氏:“放心,就是寻常的白米饭,不是煲仔饭。” 乔少爷惦记着吃的,倒也不介意多走几步。 而听到方孝全这般跟宣于氏呛声,倒是生起了几分兴趣。 原以为是谁家也研究出了煲仔饭,跟这家老板唱对台戏,可现在怎的像是反倒让这家老板没的做了? 方孝全一听乔少爷问,但是哀叹一口气道:“哎,还不是我那哥哥……” 但话到这里,他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黎成周他们是都不想跟宣大牛夫妻俩扯上关系。 ——哪怕他们的“关系”全村皆知,但是也不能见一个人说一遍。 “总之是让我周哥不得不把方子给他们,自己再不做煲仔饭了。不过,他们一家能在一起,也是好事儿。” “当然,乔少爷放心,今儿我们这可有好些新东西。” 乔少爷见他如此欲言又止,本是不快的,但是刚到摊子前,就见黎成周笑着端来了一个陶锅,正热气腾腾。 一个半大的小子,端着干净的碗筷过来,还有一碗米粒晶莹剔透的米饭。 还是那熟悉的干净桌凳,一揭开锅,热气就裹挟着一股他有几分熟悉又十分陌生的香气冲将出来。 锅里的排骨色泽红润,带着茱萸酱的辛辣。 肉质酥烂,但筷子一碰却又富有弹性。 用了些许力气,精瘦却不干柴的肉便从排骨上完美脱落,一夹近,那股特殊的香味便更浓郁了。 乔少爷忍不住又多观察了一眼——虽说香气特殊,火候也正好,但乔少爷吃过的好东西也不少,还不至于忍不住到狼吞虎咽的地步——只是这腐乳毕竟是新鲜东西,炖在排骨里不说无影无踪,但也化在了汤里。 吹了吹,乔少爷这才将肉放入口中,最先尝到的便是咸鲜,随后是腐乳的特殊口感与微辣,等牙齿咬断肉质,感受到弹牙后,满口是馥郁的肉香。 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不喜欢瘦肉,因为他们缺少油水,好不容易买一次肉,如何能选一煮就干柴的瘦肉?有些人家,连足够的火候也是不舍得的,能煮熟就行了。 但作为备受宠爱的小少爷,乔少爷是有能力挑拣、只以自己喜好为重的。 要不然,他也不能因为惦记煲仔饭这一口,就在张家坝逗留。 第23章 所以此刻,他格外满意于排骨的口感,没有肥肉的油腻,却又有足够的油脂融合在瘦肉里,叫它油润不柴。 又有筋膜的弹牙口感。 可谓味道与口感的双重丰富,让乔少爷格外的满意。 原本因为乔少爷的大方,所以黎成周准备了两碗米饭,以为乔少爷还会叫他小厮同吃。 但这一次,乔少爷根本没管小厮如何,两碗米饭都是他自己的。 小厮毕竟是仆从,怎么可能跟少爷争这些,但站在一边侯着,还是忍不住吞咽口水,闻着就很香了,看少爷吃的就更香了。 这香气,也吸引来了不少人。 乔少爷往日吃的精细,都是花样多、分量少,这时一下吃下满当的一碗多的饭,后知后觉的觉得有些撑,这会儿端着剩下的米饭,才有精力去看另一个碗里躺着的两个染着茱萸酱的浅黄色小方块。 黎成周正招呼着闻着味道找来的人,虽不是人人都舍得掏出钱来吃,但各个都好奇不已。 又眼见着开了两锅,望着那蒸腾的热气、闻着浓郁的香气,彷佛自己口中的干粮也美味了许多。 ——但等香气散后,就越发觉得口中寡淡无味。 正好乔少爷问起了腐乳,黎成周便向大家介绍起来。 “这些日子大约是不少人都听闻了豆腐这一菜品,做法多样,口味嫩滑。” “我这腐乳,也是用豆腐做的,口味鲜香微辣,而且卖的便宜,可以散卖可以整罐卖。” “买上一份腐乳排骨,便能送上两块。” 一听豆腐,一听卖的便宜,不少人就忍不住集中精力。 这豆腐他们是真的知道的,一文钱便能卖好大的三四块,最重要的是还能用豆子去换,可让不少人家多了一份菜。 ——别看是夏日,不像冬日那般一片苍茫、不见绿色,可农家能吃的菜也始终就是那一些。毕竟种植有极大的地域局限,却又没有后世的保鲜、运输技术。 很多人心动,但一看那所谓腐乳五块都拼不成一块豆腐的大小,顿时就一脸的不快了,就这么点东西,怎好卖一文钱的? 黎成周忙道:“豆腐一文是能买上三四块不假,可那都是什么料也没有的,我这却是不同的。不提制作繁复,就连作料都是足足的。” “不信的话,这几位兄弟手里还有饼子,我给你们抹一点在饼子上尝一尝。” 一听还有白尝的,这又有谁能不动心? 却见黎成周只取了一块腐乳,用筷子沾了沾,均匀的抹到那些伸过来的饼子上。 这些人一叠声的叫着黎成周小气,但也只是这般喊着,往嘴里塞饼子的动作却是一点不慢,然后果真发现了这饼子的味道不同以往了。 而这时,除了乔少爷,已经有另外两桌客人,吃上了腐乳。 这两桌客人倒不是一人一锅腐乳排骨——虽然黎成周只要了四十文一锅,可对不少人来说还是不少钱,但关系好的人凑一起吃一份,还是舍得的——几人分好了排骨和腐乳,这会儿正吃的香喷喷的。 他们就不舍得买白米饭了,可即便如此,一碗糙米饭还是唰唰见底。 黎成周的杂粮糙米都是泡过的,比一般农家做的精细,但即便如此,他们也觉得这糙米饭太过美味了,都吃出了白米饭的沉迷感。 ——能舍得来吃这一锅的,哪怕是跟人一起,也证明手里较为宽裕,至少在每年丰收的时候,家里还是舍得吃上一两顿的白米饭。 又这些人在这做“活体广告”,其他人虽还有抱怨腐乳太贵的,却也有人一咬牙决定买了。 还仔细询问了一小罐里大概多少份量,显然这也是想几人合伙买了。 黎成周仔细道:“一小罐子十五文钱,若是能将罐子还回来,便能找回五文钱。” “里面大概装得下五十二三块的腐乳,还有不少分量的腐乳汤汁,这汤汁也是味道足足的,不论是煮豆腐还是抹面饼,都是好吃的。” 当然也能和面,直接做杂粮面饼,那样一来滋味更棒。 毕竟腐乳里是放了不少的盐的,而有腐乳汤汁的浸泡,只要夹取时仔细些不沾上污秽,腐乳能放好些天。 哪怕现在是夏日,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也能放得住。 但要是筷子上沾了生水或者油等东西,那可就说不好了。 黎成周仔细的说,越是描述,众人越是心动,这配粥、配饼确实都不错。 ——但合买的人却是打消了念头,因为仅是价钱而言,却也不比在黎成周这里散卖便宜什么。 众人正在这思索着,乔少爷却已是打发了小厮过来,要买上个二十罐带走,他也不在乎那点罐子钱,直接让黎成周给他装好就成。 黎成周里忙道:“虽说不拆开能放的更久,但这毕竟是夏日,而且腐乳口味偏重,也不好多吃的。” 乔少爷的小厮皱着眉头,觉得这小子卖个东西怎这般啰嗦,道:“我们乔家家大业大,这些都不一定够分呢。” 乔少爷之所以只买二十罐,因为想送的人不多,要是按全府来算,这还不够几日吃的呢。 黎成周跟乔少爷接触下来,知道他本性不坏,性子却骄纵,可不得多解释一二,要是买多了回去坏掉了怎么办? 乔少爷一这般大包大揽,其他人眼见着那数量减少,便也不再迟疑。 倒是让黎成周比预料的还早一些收摊,路过宣家夫妻的煲仔饭摊子时,倒是没看见有人上座,但想着这时间也算正常,黎成周便没多看一眼。 宣于氏却是一边赶着恼人的苍蝇,一般剜了一眼黎成周。 这小子,竟然还有什么腐乳,她可瞧见那边的火热了。宣于氏甚至觉得这小子故意的,他们来卖煲仔饭,他就出新东西,这不是故意抢他们的客人是什么? ——这个时候的宣于氏,早已不记得昨夜里她好一番忙碌,就为了今日抢客的决定。不过,她就算记得,也觉得该是黎成周让着她,不该今日上新品。 哪怕签了那份契书,她还是自持着长辈的身份,觉得黎成周一家该让着她,甚至是供着她。 可不论是黎成周还是其他人,却根本不想、也不可能惯着她,所以当闹僵起来的时候,她跟宣大牛哪里是那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的对手? 当然,这一切发生的时候,黎成周已经买好了东西回到了家里。 他已经跟方孝全商量好,从明日开始,他在家里做腐乳和新品,方孝全和他家大哥、二哥,卖豆腐的时候,就一并卖腐乳。 ——今天之所以去张家坝摆摊,有一大部分原因是答应了乔少爷的腐乳排骨不好失约。 “夫君,说起来,儿子如今也该起个名字了吧?你可想好了?”一家人在灶间各忙各的,嘴上却不忘了闲谈。 一说起这些日子的进项、未来的期望,昨日被宣大牛和宣于氏闹出来的恼火,顿时烟消云散。 欢声笑语里,宣蓉想起来这件事。 没给孩子取名,一来是忙起来耽误了,二来也是因为孩子早产,他们属实有些怕孩子养不住。 但眼见着家里条件越来越好,孩子的状况也越发的好,这取名的事情还是别耽误了,至少,也该有个小名? 而听到这里的黎淮星,顿时浑身一个机灵,想想他听到的那些孩子的小名吧! 二狗、栓子、二柱子!甚至还有大壮、大牛、狗剩子! 不不不,他不要叫这些,一个都不要来沾边,连同“等级”的小名都不要有。 想想他这小舅舅宣霖的名字多好听,结果小名被宣大牛叫成了啥? 黎淮星此刻迫切希望他爹赶紧睡觉,急的恨不得把他爹敲晕,夺取自己的命名权,之前怎么就没想起来这事儿,只记得要发家致富了呢? 但似乎今夜就是个不平夜,黎淮星这边被“噩梦小名”惊的遍体生寒时候,那边大门被李同敲的砰砰作响。 急切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喊:“成周哥,成周哥你在家吗?” “成周哥,救命啊。” 第18章 爹,我教你个新东西…… 宣霖和宣姝的去留尘埃落地,哪怕这一夜睡的时间短,起来之后也格外的精神。 等黎成周他们离去,宣蓉带着宣姝也没有歇息,除了一应家务,两人还去村中买了豆腐,按黎成周所说的切好、蒸好、晾好,等他晚上回来做后续处理。 蒸豆腐块的这时间里,宣姝看着火,宣蓉也不停歇,就着好日头,要将那缸酱搅一搅、晒一晒。 等昨晚这些,换了蒸笼里的豆腐后,就开始做针线活,也教导宣姝女红。 更要收拾一下屋子,将宣霖、宣姝的房间整理出来。之前可以将就一下,日后宣霖、宣姝长住,哪能一直让黎成周、宣蓉小夫妻俩分房睡? 一直忙碌到日落西山,黎成周他们回来,归置完了东西,开始做饭吃。 虽说一整日都没怎么休息,可一家人团团圆圆、和乐融融,这点事情做来,却并不觉得如何劳苦。 第24章 ——想想以前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挨骂的日子,如今这日子还不好吗? 等说到黎淮星的名字的时候,除了黎淮星本人想他爹赶紧睡觉,今晚无论如何要托梦确认自己名字,其余人都发表了意见,但哪怕不像“二狗子、狗剩子”那般的名字,可秉承着“取个贱名好养活”的基本准则,这名字就让黎淮星接受不了。 急的黎淮星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门被人敲响。 虽不能立刻解决问题,但黎成周他们的注意力确实是被拉走了,黎淮星也算是松一口气。 来人是李同,满头大汗不说,还眼底发红,一边敲门一边喊救命,别说听的黎成周和宣蓉他们心惊肉跳,便是听到动静的邻居,也是从屋里伸出头来看。 将人拉进屋,宣蓉连忙给递了一碗凉白开。 ——他们家一日要蒸好些豆腐块,干净的水晾凉了也可以喝。 李同急得不行,本不想喝,可喉间火烧火燎的,话也说不清楚,也只好听劝,稍缓和了一些,连忙解释道:“成周哥,我师父和师兄,出事了。” 这会儿正等着钱救命。 他师父是手艺很不错的木匠,家底倒也是有些的,可前不久师父接了个大单,要好木头不说,还要些名贵木头。 虽说买主给了不少定钱,但总归还要木匠自己贴补一些。 这手里的钱也就花出去许多,留着些钱够家用,却不够此刻用来救命。 “我师兄接了青石镇上的大户,罗家的一个单子。本是他能做的,但有一件总也做的不叫主家满意,这便请了师父去看看,却没想到每两日,这人虽是回来了,可师父的手被折了,师兄的脑袋更是被打破了。” 李同的师父是他师父,却其实也是他的表舅爷,要不是他娘与这表舅关系还算不差,也收不了李同当这个徒弟。 李同的师父卫风一共有三个徒弟,大徒弟自然就是他的儿子卫安平,二徒弟是他妻子家那边一个亲戚,比李同还大了七八岁,如今虽还没出师,手艺却也算好。 而这个被打了的师兄,就是师父的亲儿子卫安平,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出师了、能够自己接生意的。 现在不但罗家那笔生意没做成,师父这边怕是也要耽搁。 “这些都顾不上了,现下是救师父和师兄的性命要紧。”李同苦着一张脸,他哪里有钱? 他给师父做徒弟,既然要学师父的手艺,就要给师父打白工,能给吃住就已经很不错了。 多的是心狠的师父,如何磋磨徒弟却什么也不舍得教的,毕竟是“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 眼下他能找的,也只有黎成周了,哪怕他此前说过借给黎成周的那三百多文钱,不用急着还。 李同翕动着唇瓣,属实是不知如何开口了。 黎成周却忙叫宣蓉拿钱,但凡李同还有别的法子,也不会连夜来了他们家。 何况不提黎成周本就欠着钱,就说是两人之间的兄弟之情,眼下能帮得上忙,还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黎成周也不能袖手旁观。 他先数了几十文钱出来,解释道:“如今天气热,每日都要给孩子买牛乳,便先拿出这些来。” 余下的,他便都交于李同,道:“我今日也是买了不少东西,余下便没多少了,希望能应个急。” 这也是黎成周没先将李同和方孝全的钱还了缘故。 ——方孝全说黎成周既然愿意带他一起做事,又确实能赚到钱,便也不急着这时候拿钱,不若都做本钱。 每日里看着入账不少,可要花去的本钱也是不少,特别是今日所花费,因为后续不出摊,而是在家做腐乳和麦芽糖,今日算是买了不少原材料。 一算结余,刨去黎淮星的牛乳钱、还给李同的那三百八十五文,也就只剩下一千三百文左右。 李同也知道黎成周这是连家底子都掏给自己了,不由眼眶发热、喉头发紧,想说些什么,却又一时开不了口。 黎成周忙道:“好了,别再耽搁了,伤在脑袋上可不得了。” 他催促李同赶紧带着钱回去,别耽误了治疗的事儿。就算钱不够,眼下也只能先将人命给吊回来。 在李同面前,他一副稳得住的样子,可等门关上,他的眉头就松不开来。 倒不是过于担心自家的情况,左右他们家现在的吃喝都不用花钱。 宣蓉问他怎么了,莫要担心钱的事情,她还有一些绣品就能去卖了,别的不说,黎淮星的牛乳是能买的了的。 至于担心李同师父师兄的状况?她听来也是忧心的,可他们家也没个大夫,也帮不上什么忙。 黎成周看看妻儿和宣霖、宣姝,道:“只怕这里头的事情不简单啊。” 去做工,怎能好好的手折了、头破了? “我与李同师父接触的不多,但也见过几面,卫师父严肃了些,却也不是莽撞人。卫师兄为人也勤恳老实,他们只是去做个工,何故工钱都没拿到,还落得这下场?” 这卫师父的手艺,他也是知道一二的,十里八村都算有些名气,要不然能收了仨徒弟吗? 而眼下,不提这两人在罗家发生了什么,就是卫师父那还一笔不小的单子没做完,也是不知要如何交差。 “不能按时交货,只怕也要赔不小的一笔钱。”宣蓉也觉得卫家这日子艰难了起来。 宣霖和宣姝倒也听得懂这些话,还以为自己的过往,对这艰苦日子不但“感同身受”,还有心理阴影。 黎成周安抚的揽住宣蓉的肩:“现在事情不清不楚,咱们就算有心帮忙也不知如何帮起。” “先等着人救过来吧。” 说完也揭过这个话题。 夏日天黑的晚,且就算天黑了也有皎洁月光,所以黎成周还不打算睡,再多做一点活,比如淘洗麦子,泡发。 一听说他这是做糖,俩孩子难免暴露天性,舔了舔唇。 他们长大这么大,吃糖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说,往往每次都只能捻到一点糖渣吃。 倒是来了黎家后,喝了好几次蜂蜜水。 ——有了钱买糖来炒糖色之后,那剩下的蜂蜜,就留下给宣蓉喝来补身体。黎淮星倒还是太小,不能喝。 两人没想到黎成周还能做糖,顿时看向他的一双眼睛都放光,叫黎成周很是好笑。 只有黎淮星不开心,觉得自己是不是给黎成周教的太多了,让他到了这会儿都不睡觉! 只怕叫任何一个老师知道黎淮星这想法,都要骂他一句不懂珍惜这敏而好学的好学生。 ~~~~ “这酱,不论是酱油还是那黄豆酱,都是酿造时间越久越醇厚。该怎么做,此前已经教过你。想必你那黄豆酱应是能吃了吧?” 这一夜,黎成周终于又得到了“神仙老爷”的召唤,而且一来就似乎要说新东西。 ——话里说的虽是酱,但眼前雾气没有笼罩的、那光滑无比的台面上,却是放着红白相间的肉,和洁白柔软的面团。 黎成周颇有些激动,但在神仙老爷的问话下,还是老实回答,时间还是不到,离最短时间还差着小半月。 酱油最短时间是半年,黄豆酱最短时间是百日,这些内容黎成周都用心记着。但显然,神仙老爷有着“时光加速”的法术,是不太要记得时间的流逝的。 但不等他说出口,黎淮星这边已经行动起来,一双纤长皙白的手将那块五花肉去皮,切成大小合适的肉丁。 “今日教你这酱最简单的一个做法,用来拌面再合适不过。” 黎淮星热锅倒油,再将肉丁放入不粘锅里小火煸出油,黎成周就看着那洁白的锅再度出神——果然不愧是神仙老爷用的东西。 等肉丁金黄,油脂浸润,就放入葱蒜末炒香,随后放入等量黄豆酱、甜面酱,香味泵出后,加入泡发菌菇丁。 最好是香菇丁。 再加入适量盐、糖调味。 其实还需要加入水淀粉,令汤汁更浓稠,但眼下没有玉米、红薯、土豆,也就没有淀粉。 面粉是有的,黎淮星教的甜面酱的做法,就是用面粉为主要原料制作的,现在正一团团的待在黎淮星准备好的架子上,每日都要翻动。 这甜面酱可要历时五个月才能初见成果。 ——所以虽说黎淮星教到的炸酱面的炸酱算是完整版,可黎成周却还是只能做缺酱版。 只是面粉却不适合用来勾芡,因为不会成为粘稠的液态,而是一坨坨的凝固。 那样不论是卖相还是口感上都会遭到破坏,还不如不加。 黎成周仔细听着神仙老爷强调,一定不要用面粉来勾芡,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哪怕闻不到那炸酱面的气味,可只看着,那也是让他忍不住咽口水的场面。 神仙老爷教的东西,有哪一个是不好吃的? 他又想起来问神仙老爷宝号的事情——之前想过要问,可之后没被召唤了——心底却想着,这位神仙老爷怕是灶王爷、食神一般的存在吧? 第25章 雾气却又把他往后推了推,黎成周不免有些脸红,自己竟然又失态了,只怕是要让神仙老爷不喜了。 黎淮星哪里是嫌弃,纯属是怕黎成周“bang”一声撞屏幕上。 他这视频观看只是放大了屏幕,又能雾气模糊,可并不代表屏幕消失了啊。 趁着这个机会,黎淮星没等他问出再多问题,先一步开口道:“我知你有一个儿子,尚未取名,便叫他黎淮星吧。” 说完,也不等黎成周满脸的错愕与惊喜淡去,就见人踢出了梦境。 他可不想回答“为什么神仙老爷会给我儿子取名”这种问题。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黎成周因为“赐名”而感恩戴德的给他磕头,这画面他就更不想看了。 黎成周还在念叨“黎淮星”这个名字,就发现一阵眩晕后,自己就睁开了眼,眼前是妻儿模糊的身影。 天还未亮,只有透过窗户洒进来的月光,让他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他的心怦怦乱跳,神仙老爷知道他有一个儿子不算,竟还开了金口给儿子赐名,这是何等殊荣? 越是想,黎成周就越是平静不下来,最终忍不住小声喊醒宣蓉,跟她分享这件好事。 宣蓉一开始还以为儿子有什么事,若不是这样,黎成周很少这个时间点喊醒她。 却没想到竟是孩子的名字确定了,甚至还是神仙老爷给取的。 她顿时也激动起来,反复念叨着“黎淮星”,但稍冷静下来后,不由问道:“那淮星二字,到底是哪两个字?” 虽说她与夫君都不认得几个字——基础的壹贰叁肆,自己姓氏这些认得——但宣霖读过书,认得字那般多,知晓是哪两个字,便能让宣霖教他们认、写了。 黎成周:“……” 这时醒来,准备再吃一顿奶的黎淮星:“……” 大意了啊! 回头是不是还得练一练操控雾气写字? ~~~~~ 过了几天,麦芽终于是发好了,黎成周打算今天就开始熬糖。 而经过几天的走街串巷,腐乳的名声也打了出去,现下每日都有人找到黎成周家来买腐乳去卖,还因为黎成周的成品腐乳有限,来买的人简直跟抢一样。 不但不需要方孝全再去卖货,还需要他在黎家帮着出货。 他家做的豆腐也不必两个哥哥出去卖了,尽数卖给黎家做腐乳,还得从其他人家买一些才够。 “全啊,你得跟成周说说,这腐乳可着劲儿做啊。”一个来买腐乳的,原以为自己来的已经够早,最后却只买到这原定计划的一半。 忍不住这般念叨,但再看还有后来人只得空着坛子又回去,又觉得庆幸不已。 ——黎成周的罐子不算小,从陶匠那里买来,合计一个五文半到六文钱,他这才有了完好的罐子定价五文的回收。 而在这十里八村卖腐乳,多是卖到人家门口去,又少有人家买整罐的,多是拿自家的碗来装,小贩货郎们为了能多带一些货,也会估算好了数量,带上自家的坛子来装。 黎成周就估摸着价,给他们多折算几块腐乳,别看这一点两点,村里多数人的身家,可不就是这么攒起来的。 方孝全听着对方这话,当然也只能应着。 可实际上,做不过来,根本做不过来。 方孝全将木桌往院墙里一靠,又将门关上,就连忙去灶间忙活,一锅锅的蒸豆腐不算难事,只是这越发热的天气里,有些熬人。 另一口土灶上,架着的却不是陶锅。 ——也属实是陶锅禁不住这么熬,这几天蒸豆腐可都坏了一个陶锅了。 但以黎成周目前的身家,也是买不起第二个铁锅了。 要不是买了这个铁锅,李同当初来借钱,也不会只有那么一点了。 黎成周便在铁锅边不停的搅拌着,宣姝帮着看火,空气里都是甜丝丝的味道。 泡好的麦子长上三五天,连根拔起后清洗干净,再有煮好的糯米饭凉到合适温度,跟切碎的麦芽混合好后,发酵三个时辰。 再将过滤出的清液熬制,就能得到麦芽糖。 黎成周从未想过那卖的颇贵的糖,竟然这般就能得到,这会儿搅动的小心翼翼,生怕有个差错。 很快,锅里的清液就粘稠起来,变成透亮的红棕色。 哪怕是热气蒸腾,也抵不过一家子看糖的热情,倒是宣蓉还顾忌着孩子太小,没靠的太近。 黎成周连忙叫宣霖将备好的炒米都拿过来。 他们要做的除了麦芽糖,还有一种炒米糖,也叫米花糖。 混了干枣的炒米倒入锅里,在黎成周的翻拌之下,快速又均匀的过上一层糖稀,透亮的红棕色稀薄成来了琥珀色。 让宣霖和宣姝俩孩子不由自主的“哇”了一声。 哪怕是被人叫做“大小伙子”的方孝全,此刻也是眼睛黏在上面,根本挪不开。 这方子,其实还能做沙琪玛,但是做沙琪玛是既要精白面,又要用油炸,显然黎成周现下是掏不出这份成本的。 黎淮星心中想,但转而又觉得自己才是最惨的,因为等米花糖硬了,切块了,所有人都能分到一块甜甜嘴,只有他,除了干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小姨,宣姝小姑娘瞥见他的目光,说道:“小星星是不是饿了,我去给他热牛乳吧。” 黎淮星却是一点也不饿的,毕竟才吃了没多久呢。 眼下还能买到牛乳,所以黎成周近乎是可着黎淮星多吃,只怕到小牛犊子断奶的时候,黎淮星也得被迫断奶了。 除非能在这之前,买到哺乳的羊。黎成周心里虽然惦记着,面上却没什么表露,以免家里人担心。 方孝全捏着那一小块米花糖吃完,只觉唇舌之间依旧甜津津的,但想到自己听来的事儿,又叹一口气道:“对了,周哥,我听我哥说了李同那边的消息了。” 因为卫师父和卫师兄同时受了伤,卫家乱了好一阵子,还是二徒弟和小徒弟去了,才稳住了局面。 二徒弟请大夫,小徒弟和师娘分开去亲朋好友家借钱,好歹是够了出诊、包扎和前两贴的药钱。 “卫师父胳膊折了,要休息好几个月。” “卫师兄昨天夜里倒是醒了,只是情况还算不上好。” 至于父子俩为什么搞成那样,卫师父始终是没开口提,或者说他家里人知道,却不足为外人道。 “但不管怎么说,是跟罗家脱不了关系,所以最后连后期的工钱都没拿到。” 不少人都说,胳膊拗不过大腿,人罗家没叫卫师父家破人亡,都算人家“大度”了。 他们倒也不是说这事儿就是卫家人的错了,可也只能自认倒霉。 方孝全想起大哥的复述,还气的直磨牙,难道他们没靠山,就活该被欺负吗? 黎成周也颇有些无力,却不想让这气氛继续沉寂下去,便拍了拍方孝全的肩,又给他递了一块米花糖。 方孝全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就连宣霖和宣姝这俩小孩也都吃了一块就停了,他怎么好意思吃两块,连忙放了回去。 “要卖钱的。”方孝全道。也明白黎成周是想安慰他,便重新打起精神来,继续切豆腐块。 不过没几刀,嘴巴就歇不住,又说起了他听说的事儿。 这几天黎成周基本没出家门的忙活,消息可没方孝全灵通。 他道:“周哥我给你说个好消息乐呵一下。” 但转瞬想起什么,忍不住看了宣家三姐弟一眼,到了嘴边的话又忍了回去。 别说宣家三姐弟,就是黎淮星也看出他这欲言又止的事儿,怕是跟三姐弟有关。 可他们这几天也跟黎成周一起在家忙活,除了洗衣服也不出门,那还能有啥他们不知道的、有关自己的事儿? 那就只能是宣家夫妻那边发生了什么了。 三姐弟都不是傻子,宣霖更是机灵,一看方孝全这个神色,就知道他是怕他将宣家的事情当个乐子说,让他们姐弟心里有芥蒂。 宣霖催促道:“全哥你赶紧说啊,怎么还说一半就不提的,这不是吊人胃口嘛?” 方孝全张张嘴,这小子刚才是看出他的意思了吧? 但看三姐弟一水的催促眼神,他也只好道:“宣家的煲仔饭摊子,应该是做不下去了。” “听说是拿了那过夜的米、肉做了饭菜。” 这要是冬日里还不算什么,可现在夏日炎炎,一旦过夜很容易就馊了。 就算是淘洗多遍,一时闻不到味道,可变了质的东西吃下去,是会吃坏人的。 “就是坏了煲仔饭的名声。”宣霖一点也不同情宣大牛和宣于氏,就算他们因此挨了打也是活该,毕竟又不是别人逼他们这么做的。 方孝全一开始并没有想到,只觉得对他成周哥和嫂子不好的人,这挨了打,是“恶人自有恶人磨”,算是得了报应。 现在宣霖一提,他一想,也觉得是。明明他们做生意的时候,大家都是欢欢喜喜来吃饭。 第26章 连着两个话题都不算多高兴的结尾,方孝全便有些不想开口了。 直到黎成周第二锅糖出锅,大家才有高高兴兴起来。 ——铁锅可贵,所以黎成周也只能买了小口的。 锅小,这糖就得分几锅熬。 不过也不全做米花糖,一来成本高,要承担的风险也就高些,二来是麦芽糖块既能保存相对长的时间,也总是不愁卖的。 所以后面几锅,都是做了糖块。 这就便需要趁热拉扯了,得黎成周和方孝全这俩大小伙子上,越是往后,这糖越硬,需要的力气就越大。 等三锅糖扯完,方孝全只觉得自己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 但,当黎成周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白白的麦芽糖块,他又觉得美滋滋的。 “哎,就是这天气太热了。”方孝全道:“我爹娘和嫂子们,每日都要去地里浇水。” 前几天方家俩哥哥卖完了豆腐,也回来帮着浇水。 现在豆腐都卖给了黎成周,便是大哥去卖腐乳,二哥在家帮着浇地。 ——倒不是方家父母有偏心的想法,而是大哥确实更能说会道一些。 “好像大半月都不曾下雨了。”宣蓉在一旁做着针线活,拉糖这力气活用不着她干,看火的事情宣姝抢着干。 宣霖在一旁一边默背着学过的内容,一边给躺在竹匾里,自己玩自己的黎淮星打扇。 ——他是买不起书的,凑够每年的束脩和笔墨纸的钱都已经拼尽全力。所以他的书都是自己抄来的。 但这些,在与宣大牛分家的时候,也不被允许带出来。 他提起的时候,宣于氏还狡辩说不曾看见。 虽只两本薄册子,还剩半指头长的最次等的墨条和二三十张粗白纸,却也是他的“家长”,他还是很惦记、惋惜的。但黎成周也说的对,反正注定拿不回来,不若好好过好眼下,日后会有更好的。 ——他是买不起砚台的,只磨了一块有凹陷的石头凑活着用。 宣霖这一走神,其他人的话题已经从单纯的感慨热,转到了担忧干旱上。 让他也忍不住伸头去棚子外,看那耀眼的太阳。 他才刚刚过上姐夫说的好日子,可经不起一场干旱。 哪怕他还年纪小,却也知道干旱是极为可怕的事情。 只是,不管有多少人忧心忡忡,这天下不下雨,还是不为人所左右的。 但在水利上,黎淮星却是有点法子的。 他在视频里扒拉扒拉,找到了要用的内容,就赶紧将黎成周抓进来学。 原本还觉得神仙老爷大约是灶王爷、食神的黎成周:“……” 但想一想,神仙老爷什么都会,又有什么不对? ~~~~ 落花村的地理环境,其实也算是不错了。 至少这么些天没下雨,村人虽是每日里都要挑水浇地,可那条从澄河而来的支流,尚没有水位明显下降的情况发生。 只是农人到底是苦了些,一日日的挑水、浇地下来,好些人的腰都已经直不起来。 黎成周家虽没有田地,但看着这场面,心里也是不好过的。 他往年里,当然也是吃过这个苦的。 ——大虞朝如今是男子二十岁才有田分,他还差着一年。而且,如今他分了出来,还得是自己办妥了户籍,才有田分。 但即便如此,黎成周觉得还是得赶紧将神仙老爷教的东西做出来为好。 不仅仅是解当下农人之苦,保住救命的粮食,也能为自己的以后考虑。 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话,黎成周还没学过,但不论是世事的磋磨还是跟黎淮星这个神仙老爷的学习,都让黎成周慢慢有了“长远考虑”这个意识。 “这个,这里还得修改一下,你看,我想要它……”黎成周自己醒来后是琢磨了一天多,只有做腐乳和麦芽糖的时候才能专心一些。 只是即便如此,他对这木工活也不是说通的就通的。 更别说拿笔杆子了。 只能将事情托给宣霖来做,他描述,宣霖来画。 但不论是纸还是笔墨,价格可都不便宜,宣霖一听黎成周要多番修改,就有些舍不得,便寻了炭条来画,只等他确认了最终要的样子,再往大张的纸上画。 又是画了快两天的功夫,才在这日的中午,有了满意的答案。 李同也在饭后,被方孝全找了来。 一看到李同那胡子拉碴的憔悴摸样,黎成周都有些不敢认。 李同却是摆摆手,道:“没什么,就是这几日忙了些。过了这时候,再休息休息就好了。” 这些日子他都在师父家和自家来回奔走——师父家的事情不小,可家里的田地也不能不管,只尽数落在父母、妻子头上,所以晚上回来后、早起离开前,他也多做一些。 卫师父手折了,但接来的那单子不能不做,若是误了交货时间,那是倾家荡产都赔不起。 也就只能二师兄和李同来做。 但即便如此,有些工艺太过复杂的,他们俩也确实是做不来。 “所以,到最后只怕还是要赔一些。”李同道。 他师父已经决定这几日就亲自让主顾家道歉,请他们另择人选了。 宣蓉过来给几人送了凉白开,就又回了灶下忙活。 倒是被放在竹匾里的黎淮星,滴溜溜转着眼珠,听着四人商议,但也没谁认为他能听懂,当然不会赶他。 “这是筒车和翻车,你看我这图画的,你能不能看懂。”黎成周道,其实翻车又叫龙骨水车,但考虑到忌讳问题,他还是没提那个名字。 翻车便是一个长、直的木槽的模样,里面有翻页,从尾部的机括转动,翻页被带动,就能汲水,将水往高处运输。 而筒车,则是如摩天轮似的,不用人力、畜力转动,靠着水流带动,筒里装满了水,便会转动到高处。 “倾斜的筒既能装水,带动筒车转动,也能在到达高处的倾斜而下,将水倒入水道里。” “我们在水车前建一节水道后,还可以打通竹子,将水引到田地里去。 ” 他们村和长溪村都有大块的农田在澄河溪附近,但都有一定距离不说,河岸与田地还有半人多高的坡度。 离得最近的那几块田地,挑水还能省力些,可离得再远些,就吃苦受累的多。 李同的眉头越皱越紧,黎成周给他仔细描述,他是基本理解了这是什么东西,如果真的如黎成周所说,这确实是个好东西。 但,做起来却是不容易的。至少李同觉得,很多地方还得去请教他的师父。 “而且,这么大的水车,用料也是不少,哪怕不用贵价料,价格也不会太便宜。” 如果是黎成周想要,如果是李同自己就能做,他肯定愿意抽时间来帮黎成周研究。 但显然,黎成周家还没有田,他根本不需要这个时候琢磨这些。 所以找他来,除了他是木匠以外,也大约是接着这个机会帮他一二——能赚一些钱,赔钱的时候也不至于那般拮据。 黎成周确实有点帮李同补一点窟窿的想法,毕竟在宣蓉危急的时候,也是他拿出了近乎所有的积蓄帮助自己。 不过李同的担忧,他也是明白。 “咱们镇上是有好几个地主的吧?” 这翻车、水车的,有要考虑地势的,有要考虑用料、价钱的,要想赚钱,也只能去赚那些地主老爷的。 村中能一家买来使的,属实是少数。 便是拿他们落花村的大户黎树家来说,他家六个儿子一个女儿,如今能做活的有十四个大人,最小的女儿和最大的孙辈都是十一岁,也很能帮忙了。 这样的人家,虽田不在最靠近澄河溪的边上,却也是不舍得花那水车钱的,哪怕因为青壮多,家里田地又多、积攒不少。 黎成周道:“这水车也不必是一家一架,一村一架也怕是够用了。” 而制作水车的钱,平均到一个村里的人家手里,也要不了多少钱。 当然,这也只是往好处想。 即便是一家几文、十几文的,却也不是所有人家愿意出,甚至是拿得出来的。 还有些人家会说,家里人多、家里田地离着水近,就不需要花这份“额外”的钱。 这也是黎成周说要用竹子接水管,而不是直接挖水渠的原因。 因为不但没有水泥这类东西保证水流的顺畅,挖水渠也终究会占一些田地,到时候挖谁家的,不挖谁家的? 闹僵起来,事情比这水车钱摊派的事儿更多。 黎成周实话实说道:“我也是寻这一个方法,能有多少人愿意我也并没把握。” 甚至还会有人说,说不定明后天就会下雨了。 今日跟李同谈过以后,他还会去将这事儿告知村长,如果真的有了干旱的迹象,他们还得早做打算。 “若真是旱了,只怕有了这水车,也保不住多少收成。”方孝全唉声叹气道。 第27章 毕竟真的旱了,澄河溪说不得会干涸,毕竟它也不过是条澄河的支流,河面还不到两丈宽,河水不及膝盖深。 但这话脱口而出后,方孝全却是打了一下自己的嘴,生怕本来没什么事儿,却被自己咒的出事。 李同看着图又思索一番,便说道:“那我便去跟师父商议一番。” “如果真的有用,那到时候再来跟成周哥你商议分润的事儿。” 这图纸是黎成周拿出来的,他们就算做出来能卖钱,也不能撇开黎成周去。 要知道这图纸于木匠而言也是绝顶的机密,便是拜了师,也不是一开始就能接触到的。 何况黎成周这图纸虽不精细,设计却很是精巧,肯定是耗了不少心血。 一直没有说话,但真的改图改的“呕心沥血”的宣霖:“……” 不等黎成周说什么拒绝的话,李同就带着图纸又匆匆走了。 等到傍晚回来,虽还是那憔悴模样,可眼神之中却带着亮光。 “师父说,能做。” 那些对李同来说,还有些过于精巧的设计,卫师父却很能理解,甚至有自己更独到的想法。 “师父说,他会按照你说的,先带我们按照图纸做一份模、模型?”他是理解了黎成周的“模型”的意识,就是一个小型的“样品”,这样他们也好带着去各家庄子演示。 ——这样演示能给他们带来多少生意还未可知,但如果他们不做,就显然什么收获都不会有。 两人也不顾时间不早了,当下就去找了村长。 具体跟村长怎么谈的,被留在家里喝奶的黎淮星是不知道了,不过看黎成周回来时,不算差的神色,事情应该是有进展? 不过黎成周回来没多久,就又不见了踪影,黎淮星一时也不知道他去干了什么。 宣蓉把他抱回了房里,正扇着小风哄他睡觉时,黎成周颇有些脚步蹒跚的回来了。 不时还有些龇牙咧嘴的。 不仅黎淮星忍不住看过去,便是宣蓉都愣了一下后,连忙去搀扶他。 当然,黎成周虽然有些“伤”,却也不知道到这个地步,不过也没拒绝宣蓉的搀扶就是了。 只是面对宣蓉关心的询问,黎成周的神色僵了僵,眨眼间满面通红。 黎淮星看的一愣一愣的。 不过,随即就打算闭眼睡觉了,毕竟他爹娘拿他当什么都不懂的婴儿,肆无忌惮的秀恩爱,可他不是真的不懂。 与其睁眼吃狗粮,不如闭眼睡大觉。 可黎成周迟疑了一会儿后,还是为了自己的身体考虑,低声跟宣蓉交代了状况,希望她给自己找一块干净的白麻布来,他至少要知道自己出没出血啊! 虽然这状况真的太尴尬了,哪怕是跟自己媳妇说。 而听懂了黎淮星:“……” 先也有几分尴尬,但随机就恐慌的瞪大了眼睛,不是,他爹刚才说的是什么? 厕筹是什么东西? 可能划了个口子又是什么意思? 第19章 为了卫生纸而奋斗 古代是没有柔软洁白的卫生纸的。 但是,古代也是有草纸的,虽然可能粗糙了一些、更没什么菌群管控执行标准,但至少,黎淮星从来没想过这时候还是用的厕筹。 厕筹是什么呢?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棍,在某些地方还会用来骂人,说“你真是一根搅屎棍”。 黎淮星想到这里,都已经觉得头晕目眩。 哪怕精致一些的人家,会将这根棍(竹片)打磨的光滑一些,却也改变不了它的本质。 而从他爹刚才的走路姿势来看,他们家的厕筹,显然没有那么精细。 他作为一个小婴儿,这些日子都得到父母最大限度的最精细照顾,所以还真没机会见识到这个东西的威力。 ——要不是他爹今日这意外之伤,想要见识到这一“危害”,可能需要等一两年后了。 当然,也可能那时候他通过“坚持不懈教导”他爹,已经实现了“小富之家”的目标,可以用更温和、细致一些的东西。 比如说,他舅舅写过字的废纸,又比如说一块可以清洗的布巾。 但是他真的哪一种都不想要! 他在知道宣霖买纸笔的花费时,就应该心生警惕的! 他迫切需要将他爹拉进梦境里,教会他做纸,哪怕做不出光滑洁白的宣纸,哪怕用最残次的原料做出粗糙的草纸,但他宁可湿点水用,也不要用棍子! 但是将黎成周拉入梦境的下一瞬间,黎淮星又将人踢了出去。 黎成周:“……” 刚刚睡着的黎成周,恍惚间看见了常看见神仙老爷的那一处雾气天地,但别提是听到神仙老爷的什么教诲,或是向神仙老爷汇报一下自己的进展,他就猛地睁开了眼。 黎成周这边还疑惑着,甚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黎淮星虽是装着睡,眉头却已经锁死。 他一时忘了,在这个时代,做纸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够碰触的行业。 之前为什么选择以“美食”发家? 还不是因为黎成周无权无势,只能“就近取材”。 以黎成周这样的身份,哪怕有教授村人做豆腐的情谊在,贸然做纸,必然是要成为那些世家大族的眼中钉。 越是想,黎淮星越是头疼不已。 一些吃的,哪怕是“独有秘方”,也不会即刻掀起太大的波澜。 但造纸却不然。 哪怕他只造用来如厕的草纸,短期内根本不会影响那些世家大族的利益,可也势必会有一群人跳出来,以他们对“纸”的亵渎为由,来抨击他们。 ——也可以看做是一种“防爆”手段,毕竟他们能够做出草纸,就证明他们至少知道造纸的基础步骤,那积攒实力、继续钻研,谁能保证现有得利者能眼见着他们的利益被瓜分? 要说“盐、酒、铁”等是朝廷的禁区,私人不得轻碰。 那“笔墨纸砚、茶”这类“高端产品”,显然就是世家大族、豪商富贾不愿庶民们随意“加入”的行列。 或许,等到宣霖读书有成,他们就有了一定的自保之力? 但这对宣霖来说,可就有了不小的压力。黎淮星觉得这对宣霖来说太残忍了点,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而已。 想着,想着,还没答案,黎淮星就沉沉睡去,毕竟他还只是个三个多月的孩子。 ~~~~ 卫师父虽说手臂折了,至少两三个月干不得重活,更别提精细活了,但是他的经验、眼力还在。 所以拼接一个水车模型这种事情,有他的指点,哪怕是抽着空来做,也是不到五日的时间,就有了结果。 ——他也已经前去主顾家致歉,谈好了赔偿的事情。只是如今手头不宽裕,还希望主顾宽宥一二。 “虽是老主顾,可人家要重新找人,加急制作也要不少钱,所以师父也必须补上这钱。”李同道。 这也已经是主顾好说话了。毕竟旁的木工也不是紧着他们家的活干,插队、加急,哪样不得花钱? 李同带了模型前来,二师兄和师父还在家中赶制剩下的、二师兄能主力做好的家具。 “我们实验了一下,让水流入筒中,筒车确实是会被带动转起来的。”李同一边说,一边将筒车放到了水盆里,又舀了水做实验。 翻车的制作,艰难点就在转动的机括那里,不过有师父的指点,翻车主要还是李同来做。 这会儿他就有些羞涩,只拿着二师兄的作品先展示。 筒车的运转果然流畅,水果然在转到高处后,又倒在了准备的半片竹子做的“水渠”里,哗啦啦的流向了菜地的垄沟里。 黎淮星被宣蓉抱着,将这场面尽收眼底,不得不感叹于这手工的精细。 这可是越小越难做的,因为尺寸小,容错率就越低。 等收拾了筒车,李同就不得不将翻车拿出来了,模型的翻车也不过半臂多长,随着他转动尾端的机括,盆里的水一点点被翻页带上去。 甚至随着李同的速度越来越快,水车的出水也就越来越大。 虽都是木制的,且还是模型,可李同和二师兄也细心的上好了桐油,保证木材的不腐之外,还能保证接缝不漏水。 便是一个模型,他们也做的格外用心。 黎成周连忙将比小腿稍高的筒车拎起,拉着李同却找了村长,既然东西做了出来,那就赶紧问问谁家需要吧。 ——在村里肯定是要村长出面,召集大家问问愿不愿意每家出点钱,合伙打造一个。 这又五天过去了,老天可一点下雨的意思都没有。 现在时候还早,虽是热,却也没有烈日当空的烧灼,一看黎成周和李同离开,黎淮星便摆着手示意宣蓉跟上去。 他要去看看结果的呀。 “呀,我们星星也晓得要看热闹了呀。”宣蓉抱着儿子,忍不住拽拽他挥舞的小手。 第28章 黎淮星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理解的,大抵这个月份的小孩都到了看“新鲜”的时候吧。 反正宣蓉既然知道他要出去,他也就继续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方孝全道:“嫂子你就趁天不热,带他去转转。” “这也没剩多少腐乳了,我一会儿卖完了就去蒸豆腐。” 熬糖的事儿他也会做,这方面黎成周根本没瞒着他,不过他们之前做好的糖还剩下一些,今天是打算好了不做,后天做完后,第二天再带上新鲜的糖去赶集。 ——这些一直忙碌着,也要找机会歇一歇了。 宣蓉看宣姝和宣霖也催他,便拿上一把蒲扇,既能遮挡太阳,又能驱赶蚊蝇,还能不时扇几下风,抱着黎淮星就出门了。 还没走出去多远,就看到了一群半大小子不怕热的挨家挨户的跑,说是村长召人去村中大树下。 之前,村长宣布黎成周教大家做豆腐,就是在那召集的人。 当初宣蓉还躺在床上,还被后来聚到她家去的、浩浩荡荡一群人给惊到,现在想来,事情仿佛发生在昨日。 但眼下,她可以抱着日渐白胖的儿子,走在林荫下,而村民们看到她,也和善的打了个招呼。 甚至有人问她,知不知道村长这次又要说什么。 “难不成是你家成周,又要教大家点什么?”有人这般说。 但这话一出口,便有人啐他。 这些日子,大概还是天气热闹得,一来是豆腐不易保存了,二来是大家只惦记着地里的庄稼,属实没心情吃喝了,豆腐实在是不好卖。 ——最好卖的那一段时间里,有些人家的豆渣都没地方堆,哪怕是知道能混点杂粮面做饼子,人也吃、鸡鸭也吃,还是没能吃完。 眼下却是不行了。 有些人就想着,哪怕黎成周不愿教他们做腐乳,那至少收他们家的豆腐做腐乳也好啊。 也是有人后悔当初没向方孝全那样去拉拔一把黎成周的。 当然,也有人眼红,却又不敢上黎成周面前说什么得罪他,背地里去寻李同那妻子嚼舌根,说黎成周带方孝全赚钱,却不带他们家李同。 这一切,宣蓉倒是不晓得,她不是在家忙活腐乳、针线,就是带孩子——她儿子已经是最好带的孩子了——便是家里还没有田地,又哪有空闲出去闲磕牙。 宣蓉笑笑,不回那人的话,只说道:“我也不知道村长要说什么,不过,成周确实有事去找了村长,不知道是否相关。” 她说完全不知道也不好,毕竟到时候村长要说水车的事儿,人家一打听也知道黎成周干了啥。 一听她这话,不少人心思就活络了起来。 黎成周这些日子又是做腐乳又是麦芽糖的,他们可都看见眼里,虽说一块一块的价格也不贵,可他家那出货量可不小,一早上都是人来人往的。 ——豆腐虽然不吃了,但带着咸味、辣味甚至是酒香的腐乳还是要吃的,又下饭、又省盐。不吃盐,人可是要没力气的。 这就让不知多少人眼红黎成周家,还觉得他只教那累人的做豆腐手艺,却将真正赚钱又轻省的手艺,捏在了自己的手里。 黎淮星虽然是个小孩,可也正因如此,哪怕他看过去,很多人也不会特意遮掩神情,也就让他看到了多少人都是这样的“恨人有”的龌龊心思。 说实话,心里很不痛快。但是在人家没做什么的情况下,又真不好“先下手为强”,毕竟眼下是古代,不是现代那门一关,可能邻居都几年见不了三五年的环境。 生活在这里,要顾忌“人言可畏”,要抱团。 黎淮星眼睛骨碌一转,有了个主意,说不定能让他加快用上卫生纸的脚步。 但在此之前,想要推广水车的村长,被人怼了一波。 第20章 就酱吃 天太热的时候,是不适合浇水的,因为哪怕你凉水教下去,也会因为地热而变成温水、热水。 再壮实的苗也经不住这么虐待。 所以农家浇水,都要抢在清晨和日暮西山后——傍晚其实也不那么好,因为晒热的地,不会特别快的降温下去。 特别是他们只能挑水来浇,没有大量的水,很容易被地热蒸腾掉,作物也吸收不到多少。 所以在这将热未热的时候,村长叫人,虽大多数人不在家中,但等了一等,人也就来的七七八八了。 村长也不在等下去,这也是不是收税那般的大事儿,谁要是没来,待别人回去一议论,他也能差不多都知道。 ——在村里,就没什么秘密可言。 这一次,黎成周却并没有领头,在村长和李同的“一马当先”之下,他似乎只是来早了一些罢了。 等看到宣蓉抱了孩子过来,他则是快手快脚过去接过孩子,还颠了颠,似乎对黎淮星如今的重量,感到满意。 黎淮星抿抿唇没出声,只盯着村长那边看。 边上倒是有村人夸了黎淮星几句。 虽都知道他是不足月生下的孩子,却没想到长的这样白净讨喜,这些日子养的越发有肉了。 宣蓉笑着应和两句,就见村长要说话了,连忙不再搭腔。 村长清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静,又叫自家儿子和李同一人一边将那翻车和筒车,都举起来让村民们看见。 解释一番这东西的作用,又道:“这俩是给大家看模样的,真正的筒车和翻车,体型都是不小。” 要是太小了,也只能摆着看。 不过太大了,纵然木匠能做,村民们也舍不得花那老多钱。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得考虑使用环境。 这一点,在筒车和翻车有望做成的时候,李同和他二师兄就分辨去看了澄河溪的两岸,估算了两边需要的不同数据。 ——澄河溪的两岸,有着落花村和长溪村的大多数农田。 这时一说筒车和翻车的作用,不少人家是心动的,虽说要花些钱,可如果地里的庄稼都颗粒无收,他们连今年只怕都活不过去。 但也期望这价格不要太高。 村长道:“我的意思是,这东西大,汲水量也不小,只要下水的位置合适,就能没日没夜的带上水来。” “所以也不用家家户户掏钱买,只要看好位置,几家合伙用一个也是可以的。” 到时候这钱往几家头上一摊,也就不那么可怕了。 一听还能这般,大家就更有兴致了,不少人问出最关心的问题,直接说多少钱吧。 至于这东西的用处?他们相信村长既然说了,那肯定是真的能汲水的。 要是不能?嗐,他们这不还没下定决心买吗? 村长一边说,一边示意儿子和李同,将筒车和翻车都演示一遍,解释道:“这东西根据用料找木匠做。” “大家也知道不同的木料,价格也不同。当然,用来做筒车和翻车的木料,也不需名贵,却也需要结实一些。” “毕竟是大件儿,大家也不想用个三两年的就不能用了。” 翻车还好一些,能搬回家去妥善储存,但筒车立在那里可是风吹日晒,不论是木材的不合格还是工艺的不合格,东西都会很快损坏。 农家人买东西,就喜欢花一次钱能得到长久的实惠。 ——当然,前提是这钱也别太离谱。不然他们也宁可凑活着,也不愿花这钱。 眼下就果然有田地离着澄河溪近的人,在心底盘算着,反正他们家离得近,浇水也不费太多时间,没必要花这一笔钱。 甚至还有人想,等着水道真如村长所说的搭建起来,那只要从他们家的田地边过,他们还能弄不来水? 村长不说了解他们每一个人,但能做出那种“损人利己”事情的人,他心里都还算有数的。 ——每个村里都总有那么些人的,也说不好是好竹出歹笋,还是谁家的风水被坏了。 “因为不是挖水渠,所以这水道搭建好了之后,未免漏水、断连,你们哪几家买了这水车,也得商量着留人轮流看着。” 当然,也就是眼下这光景,地里庄稼正是紧要的时候。等下了雨或是不缺水的时候,也就不太在乎这水道中有谁用了水了。 但也确实有人想到,若是自家出了钱,旁人家没出钱却从他们家的水道用了水,让人心里多不痛快。 一时,村民之中像是水开了锅一般沸腾。 “而且,也说不好就会继续干下去,说不得过几日就下雨了呢?” 一听那价格,有人就忍不住嘀嘀咕咕。 特别是知道李同的师父那边发生什么的人家,话虽没明说,但神情里多少带了几分李同是否来揽钱的意思。 ——黎成周这次没有出这个头,并非是怕这件事情,这方面他也早与李同提过。他没出头,完全是因为不该什么事情都落在头上,坏事不该,好事也不该。 李同纵然会被村人一时的议论,但若是因筒车、翻车救了大家的收成,这便是极大的风头与恩惠。 第29章 黎成周觉得虽说图纸是自己从神仙老爷那里学来的,用心制作的却是李同和卫师父他们。 ——其实水利一事,最好的发起人,合该是官府。 但不论是黎成周还是李同,他们的谈论里都没提过这个路子,顶多是提了找村长。黎淮星便也没在梦境里提,以免影响他的判断。 到底生活在这个时代的是黎成周和幼儿黎淮星,黎淮星怕自己过于超前的思想,会给这个不能经历风雨的小家庭带来危险。 哪怕“发家致富”这个进展慢一些,也好过风雨飘摇。 黎淮星是这般想,却不想这个“进展”会来的比预料的快的多。 村里到底要不要筒车、翻车,李同也没见天的苦苦等候结果,而是带着那些模型,真的前往附近的庄子。 那些老爷们或许不会心疼庄子里的佃户,可他们会忧心庄稼的减产。 ~~~~ 黎成周带着一家赶大集。 这一次是请了方家二嫂去帮忙看顾家里。 宣姝本是不想来的,毕竟姐姐、姐夫是来做买卖的,宣霖是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笔墨纸砚的。 她又来干什么的呢?不如在家看家,做点家务,也省的麻烦人家。 但是宣蓉和黎成周坚持,甚至黎淮星都冲她挥手,小小年纪的宣姝又哪里坚持的住? 谁不向往那花样琳琅的集市? 黎家这次卖的就不是煲仔饭了,而是腐乳、麦芽糖、刺绣以及堪堪能够出坛的大酱。 ——有了这一小缸大酱的成功,黎成周有了大批制作的底气,不过具体好卖与否,还得看这一回大集。 这个时候的人还不吃“酱”,甚至对这个东西没什么意识。 而那富裕的人家,吃的也不叫做酱,而是叫做醢,都是肉糜所做。 可现如今又有多少人家能吃的起? 所以一开始,大豆酱虽不是乏人问津,可大家的眼神里都是打量与疑惑。 黎成周耐心的解释道:“这酱咸香浓郁,不管是用来炖肉还是炖菜,亦或者是豆腐,都能增香添味。” “而且,这个酱还能直接拌面、拌饭吃。” 因为豆子做的,所以哪怕耗时挺长,黎成周的定价还是不贵,巴掌高、双手合握粗细的一截竹筒,装满了才要价三文。 一边说,他还将一旁的碗递出去,上头是放了不少指头长的小竹棍,给大家沾了酱尝味。 这卖东西还让试吃,哪怕量少也已经是很大方的人家了。 用面饼来沾酱吃什么的,就别想了,谁家也经不住这么折腾。至于用手?大家来逛集市,一双手早不知道摸了多少东西,哪怕现在的人不计较,可黎成周也得顾着不让酱味儿变了不是? 试吃的时候人潮涌动,但是真的想买的却不算多。 不过,总算打开了市场不是吗? 黎成周一筒筒的卖,后头方孝全和宣霖就一筒筒的装,这竹筒空着好堆放,要是装满了,却容易泼洒了。 等这一批人离去,带来的大酱已经不剩下多少,方孝全索性就全给装好了。 也是因为他们带来都不算多,大概是大缸的三分之一的量。 宣蓉的绣品就摆在了酱摊子的隔壁,招呼起人时,也顾不上这边。 还有人问那麦芽糖怎卖,宣姝虽怕自己一脸的红疙瘩吓着人,可左看姐夫和哥哥、右看阿姐,都没谁腾的出手,只好低声回应。 来大集的人,就是冲着集上价格比镇上店铺便宜些许才来,有些人出门前就盘算好了要买什么,这会儿见价格合适,便也要了。 当然,也有些人会还价,实在不给还价的,那也想要个饶头。 一般这时候,麦芽糖的小碎块,多给一点便是给了。 便是这些碎渣,拢一拢也能叫家里的孩子美上一天。 黎成周哪能不注意到这些,要是这点人就忙不过来,他此前煲仔饭的声音可如何做? 之所以当做没听见,就是想让宣姝卖出这一步。 宣蓉过来,从怀中掏出帕子来给黎成周擦汗,虽忙得过来,可天气是很热的。 宣姝将手里的铜子递给阿姐。 一家子和乐融融的,可看在某些人眼中,却是格外的刺眼。 在这一条小摊长龙的另一头,就是宣家的煲仔饭摊子。 在张家坝那边,他们属实是做不下去了,那边太欺负人了。 而且天气太热了些,还要顾着地里的活,便也没法儿每日出摊。 宣于氏不舍得那一日近一吊钱的收入,便赶着大集的日子做,想着大集热闹,可不得赚的比一吊钱更多? 哪想到这煲仔饭的买卖,竟不是她独家了? 第21章 我这么做你高兴吗 黎家的日子正红火,哪里管宣于氏又有多少妒恨。 像宣于氏那样的人,甭管什么事情,只要她没占到便宜那便是自己吃了亏,且还都是人家害的她。 要时时与她分辨这些,只会叫自己的日子越过越烂。 所以哪怕黎成周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也不多在乎,只心底有数,不叫他们伤了自家人就好,旁的根本懒得计较。 大酱自大集上卖出去之后,便有不少小贩来问,只那一缸的量也不多。 新缸虽买回来也下了酱料了,可要出酱也还是需要好些日子。 “你家就这一点不好,东西既是这般好卖,你怎的就不能多做一些?”有小贩唉声叹气,觉得自己来这一趟进的货,都不够自己跑这一趟费的力气、流的汗的。 可又没办法,还就他们家这东西卖的不错,若一时缺了还好说,若是一直缺了,只怕见到他的担子,旁人也少招呼他了。 毕竟,从旁的货郎那里甚货物都能买到,合着一起买时,还能叫货郎多给点饶头。 他们这些货郎,如今属实有一种他们是在替黎成周干活的感觉,旁的货物都要成了搭头了。 面对这样的“抱怨”,黎成周就笑笑,哪怕偶尔应了声,却也并不真的盲目扩大生产。 除了真的忙不过来的原因外,就是他得余下钱来,也快到秋收的时候了。 若是那时候他还不能办下户籍来,他可就成了流民了。 又如何拿下明年官府按律分来的二十亩田?哪怕还有一半会在他死后收回,可能种二十亩地,也是不小的进项了。 ——听说以前还有分五十亩,甚至是百亩的,只不知为何后来越发的少了。 黎成周正擦着汗,方孝全也过来了,刚才正是在晒酱,那搅酱的活可费力气。 趁着院子里没有女眷,也不讲究什么,一桶凉水直冲下来才觉得舒坦了。 黎成周无可奈何的给他递过去布巾,叫他赶紧进屋去擦干了换身衣裳,总不能叫女眷们一直闷在屋里不出来? 方孝全嘿嘿笑着,手脚倒是麻利的,很快就一身干爽的出来休息。 这天气太热了,这会儿哪怕不动也热气蒸腾,属实没法儿干什么活儿。 “这天一直不下雨,我听说好几家去找李同定筒车了。” 他们家也去了,而且是最早的那一批。 因为家里赚了点钱,田又离得挺远,便和方二叔、方四叔以及四叔家的两个邻居家一起定了一架。 “咱们几家的田都正好在一块。”方孝全说,“听说后面几家去定的,李同那边已经做不过来了。” 毕竟是那样大一架筒车,李同他们还接了外头一家庄子的单,所以哪怕二师兄已经完成了卫师父之前的那半单,与李同一起全部精力都投入到筒车制作,也是忙不过来。 “筒车也不需那许多,有个两架也尽够用了。”黎成周道,手里的蒲扇不住的扇着,被放在竹匾里的黎淮星好不容易有点昏昏欲睡的意思,他怕自己这风有什么变化,孩子又给热醒了。 ——其实黎淮星已经动了教他做冰的心思,至于这“硝石”好不好找?这人都要热傻了,还顾得上这些?可也是到了晚上,冷静下来后,黎淮星又要考虑,“夏日制冰”会否带来“造纸”一样的危险? 听了黎成周的话,方孝全撇撇嘴,且不提这两架的钱是哪几家来出,就会有好一番争论,便是做好后,谁家先用后用,也不是小事情。 天气越发的热了,根本没有下雨的迹象,这水用的晚了,庄稼可是要损失的不轻。 这也是为什么村长没有组织全村出钱,大家共用两架水车的原因。 里头难以平衡的点,实在是太多了! 至于几家合着做了水车,用完之后其他人想用要给出什么?那就他们双方商议去吧。 “天气热,人的火气也上涌,怕就怕本只是三言两语的不合,最终却能闹到动手。”黎成周叹道。 方孝全也拿着一把蒲扇使劲儿给自己扇风,对黎成周所说,他也是认同,可除了认同外,他也没什么好法子。 除非他能叫老天下雨。 第30章 一连又热了些日子,眼见着进了八月,快到收割的日子了。 这时的落花村和长溪村两村的村民,心却是稍稍落下些,因为两村共四架的筒车,已经到位三五天,哗啦啦的水流沁润了每一寸田地。 眼见着那些苗子一日比一日精神,米粒一日比一日饱满。 这个时候村民反倒是不期望着下雨了,否则收割的粮食不能晾晒干,那是会发芽甚至霉坏。 但,偏偏老天似乎就这般爱与人开玩笑,有经验的老把式看过粮食说再过三五日就能收割了,第二日的半下午,风云骤变。 似乎是积攒了快两个月的雨水,都要在这一下午下完似的。 黎家的屋子虽是收拾过,可毕竟只是草叶搭的屋顶,这样的大雨,屋里还是有些地方淅淅沥沥起来。 黎成周只来得及安排好儿子,便与妻子、弟妹一起忙碌着。 人淋点雨已经没有人在乎了,最紧要的是那些酱缸,虽眼瞅着风云有变的时候,就已经抬回了原来那个灶屋里,可也经不住这般的大雨。 何况还有一屋的,放着长毛的豆腐块。 捆扎好的、砖块一样的甜面酱块也要有一席之地。 满满当当之中,还要摆放上接水的罐子。 最后没办法,黎成周索性开始冒雨修屋顶,宣蓉、宣霖披着蓑衣给他递草,屋里的宣姝给他看着哪里漏雨。 一番折腾下去,除了给黎淮星喂了米汤,几个人连吃饭大力气都没有。 ——喝了快三个月的牛乳,骤然又换回米汤,黎淮星哪里能适应。可也没办法,人家牛犊子都断奶了,而黎成周还没遇上带崽的羊。 这一场大雨,让许许多多的人都忧心的睡不着觉。 也幸好知道快收割后,大家便将水车停了,没再往田地灌水,否则再加上这大雨,地里只怕是要涝了。 然而即便如此,经过一夜再加半日的大雨,第二日午后冒着小雨去看农田的村人,还是一个个唉声叹气不已。 “我爹撅了田埂,放了好半晌的水,这雨实在是太大了。”方孝全说。 这样的雨,小贩也不来进货,不过他还是来黎成周家做工,没两日便又能赶集了。 “村里三叔公说,这样下了一场,收雨后应是不会再下了,就是田里的土得多晒上几日,不然也没法收。” 黎成周没分家前就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对这种田收粮的事情自也是熟的。 这一场雨下来,说不得还会打倒不少苗,那眼见着长好的粮食,就得泡在了雨水里。 不知多让农人心疼。 方孝全显然也想到这些,却也不好一直唉声叹气,农家人总有几分信“运道”的,觉得总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会叫人晦气。 索性就换了个话题,只要后日不落雨,他们的麦芽糖、腐乳就肯定好卖的。 ——大酱就没有了,最早那一批大酱还得过一个半月呢。 他们说回了生意的事情,还有宣霖读书的事情。 按黎成周的想法,既然要读,又有天赋、有毅力,那便至少送去镇上,正儿八经入书塾好生学习。 宣霖此前的夫子,家住长溪村,是位老童生。教教认字是不成问题,但若说真教什么学问,显然是不成的。 但还没商议好这些事情,黎成周却意外的用他会的美食,给宣霖换来了一位了不得的师父。 而且,这场目前被他们“厌弃”“诟病”的大雨,还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 当然,眼下他们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未来,还只在争辩到底直接去县里,还是先去镇上打打基础。 嘴上不停,手上更是不停,毕竟每回的大集,他们也是能赚不少银钱,可不得好生准备着? 到了大集这日,几人刚到集上,就发现今日的人不但格外的多,还有不少是生面孔。 “哎,听说前两日那大雨,好些小船还翻了,可吓人了。” “倒是没听说出了甚人命。” “可钱财也损失不少吧?” 毕竟是骤然暴雨,难免出些意外,不过好在不是深夜,河面上也颇多船只,大家互相帮助着,也算稳当的找了码头停靠。 “倒是又叫张家坝那码头挨挨挤挤。”说这话的人,颇有几分艳羡。 虽是些许闲谈,却也叫黎成周和方孝全他们了解了这些生面孔的来历。 都是迫于暴雨,留在张家坝的客商。 ——虽说不少是大船,并未因暴雨翻船,可暴雨也不好行船。暴雨后,也需要休整一番。 方孝全道:“此回集上人多,咱们这点腐乳怕是不够卖了。” 说道这里,他还颇有几分后悔,没早些听闻外头的消息,也好多带一些东西来。 这得少赚了多少钱? 黎成周好笑道:“便是再多,咱们又哪能背的过来?” 方孝全顿时有了几分再回去背一趟的冲动。 黎成周忙道:“若真有客商看上咱们的货,到时直接给他送往张家坝的码头便是。” 这话原本主要是安慰方孝全的,却不想一语成谶,没多久,当真有几人过来,与黎成周谈起了“大买卖”。 “听说,便是你最先做那煲仔饭的?” “还有甚腐乳排骨,怎的现下就不做了?” 这人虽是神色平和,看不出什么,语调之下却透着几分惋惜,不知是否在惋惜自己来迟一步,没吃上这些新鲜玩意儿。 ~~~~ 来往的人多,对腐乳感兴趣的人就多,毕竟相较于麦芽糖来说,这还算是个新鲜东西。 ——相比于豆腐,腐乳好携带的多,保存的时间也长,所以多是小贩、货郎带出去卖的。但即便如此,小贩们也还没跑出去太远。 这些外地来的客商,就看几分稀奇,对黎成周所说的能保存的时长也存疑。 但有些客商常跑这一片,倒是不怕遇上骗子——都知晓黎成周家住何处,若是遭骗了,他们可是真敢找回来的。 这个年代虽也少不了骗子,但大多数人还是实诚的,而想做生意,就更是得靠口碑。 卖过一轮后,腐乳果然不剩下多少,本已经平静许多的方孝全见这时间尚早,又不免生起了回去取货的想法。 不过还没说服黎成周,就看到两位穿着虽不惹眼,但不论衣服质感还是浑身气质都很是不俗的青年男子,领着一个高壮汉子走来。 ——那汉子虽穿着粗糙些,可不论是一身的腱子肉还是那高人一头的个头,都代表着他过的比大多数人都好。 而这样的人,看样子还以身前的两位男子为尊。 这两名男子,一人气质儒雅,虽微微跛足,手持一柄玉色竹拐,眉眼挂笑,令人心生亲近。 一人眉眼凌厉却又无盛气凌人之感,束袖细腰,尽显潇洒之态。 便只是寻常的走动,也叫周遭的人挪不开眼。 却又碍于气势,不敢多看,以免惹恼了贵人。 到了黎成周的摊子前,领头的男人目光一扫,便问黎成周是否是那做煲仔饭、腐乳排骨的摊子。 黎成周解释道:“是的,不过家中人手有限,便做不过来了。” “若是郎君想吃那腐乳排骨也不难,买一罐腐乳回去便也可做的。” 这男人眉头一挑,一副“你休得骗我”的神色,却也不带什么怒意,说道:“我昨日晚上便吃过了旁人做的。” 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 便是那新奇的煲仔饭,他也是吃过了,如今做这个的可不只宣家夫妻俩。 但都不如男人的意,甚至可谓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他们因暴雨不得不留宿张家坝,留宿的那家人见他们船大,甚至像是自己的船,又穿着不凡,可不得拿出“看家本领”。 哪想到这位是个了不得的,旁人都说好的煲仔饭和腐乳排骨,他一吃,哪哪儿都是缺点。 为了不惹恼贵人,可不就只能将黎成周这位“祖师爷”给供了出来? 没想到这位还真的愿意来找。 难不成就为了这一口吃的? 谁也不知道贵人心里怎么想,黎成周就更不知道这在张家坝发生的事情。 只听眼前这人说想吃这腐乳排骨、糖醋排骨和煲仔饭,虽有心想要拒绝,可哪又有送上门来的钱不收的? 此前宣霖拒绝去县里读书的理由中,不就有一个耗资颇丰? 黎成周便问两位贵人,在张家坝住的哪家,他便带上东西去做可能行? 对方倒有几分诧异似的,仿佛没想到只是问过这几句话,黎成周就忽然提议上门做饭了。 叫黎成周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难不成对方没这意思? 就连黎淮星都忍不住看过来,这人到底是想吃还是不想吃? 这时,对方也注意到了黎淮星的目光,看着这眼神明亮、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眼,露出了和善亲近的笑意来。 第31章 “今日便算了吧。”男人道,“过会儿我们的船便要启航了。” 黎成周虽遗憾少赚了一笔银子,但也不能强求,只是到底有几分疑惑,按张家坝到何庙村的距离,如果对方这半上午的就要启航,又何必来这一趟? 就算要说是为了腐乳排骨和煲仔饭来的,可黎成周说要做,他为何又拒绝了? 就他们这金尊玉贵的模样,也不像是出不起那几个钱的。 男子确实不在乎黎成周他们的疑惑的,只笑了笑,要买下黎成周摊子上剩下的十来罐腐乳。 有生意,哪怕对方有点姑姑怪怪的,黎成周也不可能拒绝到手的钱。 “客观慢走,吃的好的话,下次再来。”这些天总说这些话,不仅是黎成周,便是方孝全也熟练到仿佛肌肉记忆。 “阿全,麻烦你收拾一下,我去转转看能否买到羊。” 摊子上只剩下一点麦芽糖,要是卖不完也没关系,黎成周便较大一句,抱着儿子去看新鲜。 他还没放弃找带崽羊羔的事儿,还与好些人家打过招呼,叫人有这好羊羔的,给他带消息。 只是这事儿可遇不可求,他至今也没得到消息。 但不知是否是来了贵客,就带来了运气,没走出多远,黎成周就看到一个卖羊乳的——既是卖羊乳,那哪怕身边没有羊,也意味着家里有的。 也是这时,黎成周看见了远处的身影,正是之前那贵客一行,看样子是真的要离开了。 但手里除了他们家的腐乳,尽真没别的什么东西,好似真的只是来这里逛一逛。 黎成周收回视线,也收回心思,只与羊乳贩子商议,要将那带崽的羊羔买下来。 “你这要买走了羊,我那羊崽子可怎么办?”这小贩显然是不同意。 他家养的羊不多——虽只是放在山上吃草就好,冬日没草了便可以杀掉卖肉、吃肉,可羊崽子的价格也是不低。 小贩不肯松口,显然是那羊崽子还不能断奶。 黎成周也不愿放弃,毕竟这个时间能遇上有奶的羊也是意外之喜,寻常都是春日下崽,正好养到冬天没了草料,而羊也正好能吃了。 最终,黎成周加了钱,将小羊崽一同买了,这人才颇有些不甘不愿的答应了。 ——黎成周虽是愿意买,也加了钱,却也不愿意加太高的价钱。毕竟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至少,不能表现的太迫切,被人拿捏住。 这小贩的家,也就在何庙村上头的一个村子里,只是跟落花村是两个方向。 生意谈妥,黎成周便先回自家摊子,将孩子交给宣蓉,再随小贩去他们的村子买羊去。 虽不是知根知底的人家,但青天白日又是周遭村子,他们到也不怕什么。 ——其实如今的黎成周在十里八村还有着不小的名气呢,谁不知道他家的腐乳?还有那现下已买不着的大酱。 知晓他的身份后,小贩还跟他抱怨,问他这大酱到底何时才能买到。 “这,此前还是摸索着做,也不敢下多了料,那若是坏了,不得心疼死。这次做的多了,后头出了酱就不会卖断货了。” 听他这么说,小贩倒是有了几分笑模样。 黎成周又道:“再过半个月左右,我倒是有另一样东西可以出缸了,江小兄弟不知可有兴趣?” 当黎成周正向别人推销自家还没出缸的酱油的时候,黎淮星断了顿的牛乳,终于又用羊乳续上了。 ——黎成周都花了不菲的钱买走了羊,这剩下的半罐羊乳,可就不当个搭头送了。江小年还获得黎淮星一个感激的灿烂笑容。 宣蓉找了个熟悉的馄饨摊子,向阿婆借了些火,热好了羊乳喂黎淮星喝,只是这吃上奶的快乐还没维持多久,就被一声冷哼打断。 来人正是宣于氏。 连着两回大集都看见了黎成周一家,还一次比一次卖的红火,她简直是被百爪挠心一般。 这时只宣蓉一人带着孩子出来喝奶,宣于氏哪里还坐得住? 这馄饨摊子就在摊位的中端偏后,因为摊子摆放也不是直上直下的,又人来人往,一时半会儿方孝全那还没看见这边的情况。 或者说,除了宣于氏这样的人,谁会时刻盯着别人的情况? 宣蓉皱着眉头,但宣于氏也没说什么,她便也只当没注意到。 难不成还让她上去寒暄吗? 宣于氏那蹬鼻子上脸的性子,她又不是不知道。 可就算她冷漠,宣于氏就能放过她了吗? “有些人啊,还真的是丧尽天良,这出了嫁,连娘都不认了。” 她一开口,声音尖锐声调又高,倒是让不少路过的人被吵到,忍不住看过来。 ——有人是看热闹的,有人却是厌烦的。 遇上宣于氏这样的人,真的是又让人厌烦,又让人头疼,黎淮星都没心情吃奶了。 却见宣蓉忽然慌里慌张的将手里的勺子放下,紧抱着孩子还瑟缩了一下,一副怕极了的样子,声音嗫嚅道:“娘,娘,对不起我,我顾着喂孩子,是真没看见您。” “而且,而且您不是说,既然我已嫁出去了,日后就甭回去,省的碍您眼吗?” 一看她这模样,那疑惑之中又带着谴责的眼神就落到了宣于氏身上,这得是什么吓人的娘,才能叫人这般惊慌失措? 只有黎淮星不禁给他娘点了个赞,这不但是演技有了十足进展,迅速的反应力和台词的罗织功力也不得了了啊。 宣于氏还要骂,宣蓉这会儿却又开口了。 “我,我亲娘早逝,我也不知如何做您才会高兴。” 声音怯怯的,满是哀求与惶惶不安。 第22章 我们要做大做强 三句话,原本还只是看热闹的人,看向宣于氏的目光里都带上了嫌恶。 好么,怪不得说话那么冲,只是一时没看见,就冲着女儿发这般大的火,却原来是那磋磨人的后娘。 瞧瞧这被欺辱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遇上了恶婆婆。 却也有那做人婆婆的听到这一句,立马啐道:“可好生说话吧,这样琢磨人的是她性儿坏,怎就要拿婆婆不婆婆的对比。” 这也是在说“不要踩一捧一”了。 宣于氏听的不甚清楚,可周围人的眼神却是看清了的,顿时又气的不行,一时还不知道怎么回嘴。毕竟,宣蓉没吵没骂,反倒是她盛气凌人。 黎淮星看着周围情况,不由小手一拍,鼓起掌来。 他娘这一手干得漂亮啊,他就爱看宣于氏气的哆嗦还发不出火来的样子。 不过,他也怕宣于氏气急败坏了动手,却又不知道如何通知他娘快溜。 ——全然没想到,就算其他人不在乎他一个不懂事儿的孩子做什么,宣于氏却是神经敏感的,他这时候鼓掌,不就是在火上浇油? 而这时,黎家摊子这边的三人也发现了这边的“动乱”,方孝全的个头不矮,一眼就看清了宣蓉的面容,宣于氏的背影他也有几分熟悉。 顿时叫了一声不好,也顾不上摊子上的事儿,大跨步就冲了出去。 他周哥出去前,可交代他看好几个人的,他能让嫂子挨人欺负? 宣霖和宣姝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但那边聚集了看热闹的人,他们也是晓得,而能让方孝全这么着急的,那就是他们阿姐和侄子出事儿了。 顿时俩孩子也是一个爆冲。 都是干活的人,年纪小还更有一份灵活的优势,结果反倒是宣姝比方孝全钻得更快,一下子扑出去挡在了宣蓉的面前。 再一抬头,看到了宣于氏那怒火中烧的脸,几乎是下意识的瑟缩,毕竟她在宣于氏手下磋磨日久,只是想到阿姐和姐夫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她又挺起了稚嫩的胸膛。 “你,你不要欺负我阿姐。”声音里还透着惧意,神色却尤为决绝,就差明说“有事你就冲我来”。 宣霖这时也冲了出来,而围观的人一看这俩小孩的神色和没几两肉的样子,更是笃定了宣于氏这个恶毒后娘的本质。 宣于氏气的满脸通红,呼哧的喘着粗气,忽然一声嚎哭,道:“我那可怜的孩儿啊,不足满月就被这丧良心的害死啊。” 她正要骂宣蓉歹毒,方孝全也已经拨开人群,拦在了宣家姐弟三人身前,呛声道:“什么就孩子被害死了,你家那两女一儿不好好在家?那可是你亲生的了,你怎当娘的还咒自己孩子呢?” “谁家媳妇不管好,在这哭天抢地的嚎,还要污蔑旁人呢?” 宣于氏想起那个早夭的孩子,是恨、是怕,也是真的哭出了几滴泪,一听方孝全的抢白,顿时道:“我说的是我那没活下来的第一个孩儿,我污蔑什么了,你问问她亏不亏心,要不是她看不好孩子,我那孩儿能……” “那会儿我嫂子才几岁?五岁,六岁还是七八岁?”方孝全声音丝毫不比她小:“你当娘的没看好孩子,就怪在一个丁点儿大的孩子身上,怎么有脸的?” 第32章 “那会儿我嫂子这俩弟妹,应当也才出生不久吧?”后面的话,方孝全没说出来,眼神却很是尖锐。 宣蓉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要看几个孩子? 不过方孝全也不想再继续分辨下去,这里头必然是要涉及宣家三姐弟的伤心事的——不管那个孩子的夭折跟他们仨有多大的关系,宣家三姐弟过去的日子都是不好过的。 现在的日子却欣欣向荣,不比再沉溺于过去。 所以方孝全示意大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们的摊子也没什么东西了,索性就收摊回家。 却不想宣于氏还是要闹,今儿她既是来挑事的,就没想善了。或者说,让她得胜、占了便宜、心里舒坦了,这事儿或许就“轻拿轻放”过去了。 然而现在她却被堵的一肚子闷气,哪能就此放过宣家三姐弟? 可又凭什么让宣家三姐弟任她随意撒气? 她于宣家三姐弟既无生恩又无养恩,甚至百般磋磨,可谓有仇在先。 宣家三姐弟不能对她做什么,不过是她占着“娘”这个名分,占着“孝道”的大义,可不代表宣家三姐弟不厌恶她。 “谁家媳妇自己不管,惹恼了我,我可就动手了。” “连个媳妇都管不好,算什么男人?” 方孝全的嗓门大的震天,就明摆着是说给人群之中看戏的宣大牛听的。 虽说接触不算多,可方孝全眼睛又不瞎,宣大牛这个人好面子却又舍不得利益,就指着宣于氏闹,自己躲在背后享受。 也就宣于氏傻不拉几的,次次出头,大头还让宣大牛占了。 方孝全虽是问“谁家的”,可目光却是落在了宣大牛的身上,旁人可不就顺着眼神发现了宣大牛。 宣大牛的脸色顿时铁青,想走也走不了,只得咬牙上前去将宣于氏扯住:“家里生意都不管,在这发什么疯?” 现在他都有些后悔来摆摊了,本来生意就越发的不好,现在还有这岔子,越想,宣大牛抓着宣于氏的手就越发的用力,让宣于氏一阵龇牙咧嘴却又挣脱不开。 方孝全见宣于氏不再堵路,顿时护着宣蓉他们几个离开,像是多呆一刻,就能染了瘟疫似的。 只是当事人离开,他们留下的“传说”却是流传于众人的口中,并且,不但每个人都发表个人意见,还有人填补一些他们所知的“真相”。 不过,这些事情暂时传不到几人耳中,他们回到摊子处,简单休整后就离开了。 他们此前就与黎成周说好,要是早卖完了就早些回去,毕竟今日还托了方孝全娘亲赵婶子帮着看门。 ——虽说这样做总有些麻烦,但也因此,双方越发的亲近,毕竟黎成周一家也不是那占便宜没够,不知情识趣的人。 黎成周回程时也要从这大集边过,多走几步来看一眼自家摆摊的位置,也不算费时。不过看到摊子已经收了,回去的脚步倒是加快了几分。 一心惦记着带羊回家,让儿子喝上新鲜羊奶的黎成周,也就没注意到身后的议论纷纷。 都是十里八村的村民,就算是不全认识,但多少都沾亲带故、耳闻一二,所以一说起“谁家的谁谁谁”,大抵都有个印象。 何况黎成周他们做了腐乳、大酱这些东西,在村里村外的已经出了门,只是他们家人少,都绊在家里做货,不太有时间出去,才少知道这些事情。 但回家了的黎成周,还是从方孝全口里,知道了大集上发生的事情。 而等方孝全回了自己家,也从自家娘的嘴里知道这件事情的后续,听的眼珠子都要瞪出眶了,这事儿传得快也就算了,怎的还传的这般面目全非? 夏日的天黑的迟,但经过一天的大集,大家都疲累的很,所以晚间的一餐吃的早且份量不少。 等碗筷也洗刷干净,又喂完了羊回来,黎成周便发现宣蓉正一边缝补着衣服,一边等着自己。 宣霖和宣姝则在不远处的棚下,一边低声背诵着什么,一边在泥地上写着些什么。 哪怕天光渐暗,他们也趁着这点时间多学一二个字。 “别缝了,仔细伤着眼睛。”虽还有些天光,可对于针线活而言,总归是不够明亮。 宣蓉笑笑,虽随了他的意,却道:“也不碍事儿,都手熟了。” 只是缝补,并非绣花,她都不用这么盯着,是真的不碍事。但既然黎成周让她歇,她也领情。 不过这笑容也只是一闪而逝,毕竟今日被宣于氏毁了心情。当初那个孩子的事情,也确实是她心里的一个疙瘩。 ——哪怕知道那该是宣于氏和宣大牛当爹娘的过错,她不过才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可也正因为那会儿她才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宣于氏对她的责怪,才让她更觉惶恐,甚至连夜的噩梦做了许久。 黎成周不知详情,但也看出宣蓉的脸色不是很好,只她不像是想说的样子,他也不好追问,再剖开她的伤疤。 只也打心底有了主意,第二日将家里的活计安排好后,抽空去寻了村长。 村长正头疼着秋收的问题——毕竟是原定的秋收日前下了一场暴雨,虽说算是来得急去的也急,可造成的影响也是不小。 见到黎成周来,还问他有没有什么主意。 “这秋收每个七八日、十来日的,怕是不能全都结束,若是天气好,这晾晒还能赶得及。” 可若是有个什么差池,只怕是临近官府的人来收税时,他们的粮食还没收完、晾晒完。 那可就出了大事儿了。 可若是要提前收割,不说这会不会损失一些粮食,便是这田地的土壤都还软烂着,可耽误事的很。 黎成周道:“三叔公看过天气了吗?如果实在是不行,只怕还是得提前一点,否则税收出了岔子,谁也承担不起。” 老村长都快五十的人了,哪能不知道这个问题主要只在这“取舍”上,可想着要少的粮食,就靠收成活着的农人,哪能不心疼的如同割肉? 而那些看似的“少少的损失”,其实又能维系多少人的性命?又如何能轻易舍弃? “对了,你是来说落户的事儿的?”老村长又问,他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 黎成周点点头,却又摇摇头,道:“不只是这般。” 昨夜他虽没与宣蓉多说什么,可心里一直在惦记着这事儿,也是想了一夜,才做了一个决定。 他需要更多的人护着他们一家。 黎淮星尚不知道他爹出门去干了啥,如今的他也越发的有精神——虽然天热还是有一定影响,但相比于以前的“吃了睡、睡了吃”是精神奕奕了许多——只是大家忙碌的时候,还是不能带他到灶旁,以免热着他。 在竹匾里翻滚的黎淮星想,是时候该为自己考虑一二了。 之前为了“发家致富”,考虑的都是当下家里能出得起本钱、能去做的买卖。 现在教给黎成周许多“技艺”,应该足够他用好一段时间,家里也积攒了一点钱,是不是要“享受”一番? 也实在是只能待在竹匾里太憋屈了,而哪怕爹娘、舅舅小姨都愿意抱着他,可那是既累又热,不方便又不舒服。 所以,婴儿车是不是能搞一搞? 可问题是,当初拍视频时,谁想过这个? ——后世是小孩和女人、宠物的钱好赚,可在古代,绝大多数的钱还是掌握在男人的手里。 哪想过他穿过来会是从婴儿开始! ——或许还是从胎儿开始,只是他尚在腹中时,没什么意识。否则要在肚子里憋十个月,那更是要疯魔了吧? 黎淮星忍不住抖了一下,却正好被来看他的宣姝看见,宣姝顿时一惊,难不成星星觉得冷了? 这大热的天觉得冷了,可不是好兆头。 黎淮星被好一阵检查,却也只能眨巴着大眼睛,任由她摆弄。 等宣姝放心的长出一口气,黎淮星只想比她更放松的出一口气。 正是这时候,黎成周带着村长和村长大儿子进了家门。 ——村长自认年纪大了,如今办事多是带着大儿子一起,也是有意为大儿子铺路。一村之长的身份在外或许算不得什么,但在村中,还是有些用处的。 村长一进来,就发现不过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里,黎成周这个家,就从最开始的家徒四壁,变为了如今的满满当当。 东西虽多,却被宣蓉他们归置的整整齐齐,一点也不杂乱。 一坐下,宣蓉就端上了凉白开,水里还有丝丝甜意,显然是加了麦芽糖的。 黎成周说道:“我想着,新地方就选在后面不远处的那篇控制。” “那边一片都没旁的人家,我可以划一片大些的地方,村长也看到了,我家这东西多,没大点的地方,显然是不够放的。” 黎淮星趴在竹匾上,努力扬起上半身,跟一只小海豹似的。 他是实在好奇,怎么这时候,他爹忽然要买下新地基建房子?真的只是为了家里的东西有地方放吗? 第33章 可是此前,他还一点扩大生产的意思都没有。 就听他爹接着道:“到时候现在这片地方腾出来,再往旁边扩一扩,就是很好的一个作坊,这原本的棚子也不用拆。” 作坊? 什么作坊? 第23章 一桌硬菜 黎淮星疑惑,但主要疑惑的是,为什么黎成周这个时候想要扩大生产。 而不是疑惑他能办什么作坊,毕竟黎成周会的那些东西,都是他入梦教的,其中多少能开作坊的,他还是知道的。 ——甚至基本都能拿来开作坊,毕竟都算得上是新鲜东西,都能赚钱。 在村长家说起这个作坊的时候,村长就很是心动了。 虽说还没看到成品,可是豆腐他看着了,知道黎成周这人没有把握,不会胡乱开口。 再跟着来看地方,听黎成周的话,就知道他只怕不知在心里琢磨了多久,才有这么详细的打算。 ——打算是真的很早就有了打算,但原本也不是准备这个时候拿出来。 可知道宣于氏欺负自己妻儿,知道自己势单力孤,黎成周就不愿再等了,哪怕要让利,哪怕是“收买人心”,他也要让大多数人站在他们这边,在他不得不出门的时候,护着他家里人。 方孝全和李同当然是他的好兄弟,也一直很照顾他们一家,可人还是太少了,而且,他们也有许多事情做,很多时候是脱不开身的。 黎淮星没想到黎成周竟然做了这样的决定。 他将黄豆榨油的技术拿出来,让村里组织一个作坊,他只要作坊买油的一成利,旁的都拿去给村里分。 具体是谁家卖原料、谁家在作坊做工,又是谁家去卖油,这些分配他都不管。 他只要新画出一片地基,给他足够的地方建房,建起高墙大院。 只要这豆油作坊,在现在这片位置上,成为他新家的“岗哨”,若是遇上如宣于氏那样的恶人,村里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对方淹死。 当然,当着村长的面,他也不好说“防火防盗防岳母”,只说自己没有父母兄弟的帮衬,家里人手不够,这生意不如交由村里来做,只要给他一些安家立命的本钱就好。 “这样一来,哪怕秋收的粮食有损,豆油作坊的收益,也能贴补一二。” 油之一物是什么样儿的价,村长可是心里有数。 “只是,这榨油的法子我虽是有,可也怕遇上那地头蛇。”黎成周问村长,“这生意,咱们到底能不能做?” 他们镇上的油铺还是从隔壁长兴镇进的货。 或者说,那油铺的老板本身就是长兴镇油坊老板的亲戚。 他们这油做出来了,镇上的油铺显然不可能进他们的活,哪怕对方是胡麻油,而他们是豆油,本质不同。 可有了便宜一些的油,谁还会去买贵的油? 所以“本质”上又相同,他们就是来抢占市场的。 黎成周这句话一出,村长确实是沉思了很久,但最终,他还是一拍板,说做了。 “镇上不进咱的油,咱村的青壮还不能走街串巷的卖了?” 这豆腐他们不也是这般卖起来的? 至于长兴镇那油坊的老板要找他们的不痛快?他们这都不是一个镇上的人,对方的手还能伸的那般长? 退一万步说,就算对方想与他们不痛快,可他们落花村也不是怕事儿的,好几百的青壮老爷们呢。 眼见着有让日子越来越好过的法子,难不成还要畏畏缩缩? 当然,气势是这么个气势,具体怎么做,还是得规划一下,毕竟能顺风顺水的过日子,谁愿意磕磕绊绊、打打杀杀? 村长心里的这些筹谋并没有说出来,倒是他那“不服就干”的气势,让黎淮星双眼一亮,很想问一句“村长威武,霸气的村长,我还有一个卫生纸的生意,您老敢不敢做?” 可奈何他还不会说话,哪怕仰着身子,急的啊啊大叫、直拍竹匾,也没人能懂他的意思。 只觉得这般的小孩,当真是可爱的很。 老村长笑的呵呵的。 黎淮星也反应过来自己过于激动了,简直丢人。 作坊的事情就这么谈了个开头——具体的不但要村长先跟族老们商议,也还要等秋收后才能实施——毕竟秋收是大事。 但有了作坊一时兜底,村长最终有了取舍,招呼着村人赶紧着收粮,别到时候耽误了税收的事儿,要被官差拉走。 现在税收也收银钱,但主要在户税、人口税这些上,粮税上主要还是收粮食,哪怕运输上也怪麻烦的。 可这大量粮食的买卖也不那般方便,而且各地的价格还有所不同,粮食的大量涌入也会压低价格,这粮食是百姓活命的根本,哪能受得了那般压价? 另外就是“淋尖踢斛”的门道了。 衙门的量斗跟他们自家的量斗大小不一样,要以衙门的量斗为准不说,哪怕是真的装的满满当当,衙役们还得提一提那量斗,将冒尖的粮食踢落到量斗下的布上,再叫农户填满量斗。 就算明白他们是吃拿卡要又如何? 若是敢有反抗,只会得到更惨烈的下场。 黎成周家今年名下没有田地,便没有田税和粮税。 ——是的,朝廷虽说是给成丁的男子“免费”分了田地,可每年还是要按名下田地的优劣和亩数缴田税。而田地上的产出,则还要缴一边粮税。 但不论是户税还是人口税,都是不小。 宣霖和宣姝也是分家出来的,便不能算在黎成周家,想要两家并一家交税,定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黎成周要的那一大块宅基地,便有一块是算在宣霖头上的。 但宣霖不是落花村人,哪怕能买宅基地,却也享受不了本村的优惠。 这些钱,自然都是黎成周来出。 不说掏空了这段时间的收入,却也是去了七七八八。 但也终究算是安稳的度过税收这一劫难,只是好些人家暂时没心情享受“丰收的喜悦”了。 ~~~~ 村里好几天气氛都不大好,小孩子们都不敢叽叽喳喳了。 但也只是今天而已,村长便和族老组织了一场会议,在越发有凉意的秋风里,给大家带来一个温暖的、让人心头火热的消息。 村里要牵头办一个榨油作坊 “榨油的方子,由黎成周提供。不过这孩子心向着村里,只愿意收下一成的利润,其余的便都是由村里分。” “关于具体怎么分,我和族老们也拟定好了几个方向,现在大家都听一听,说说自己的想法。” 刨去黎成周的那一层后,所有的利益,要么按村户分,要么按做工的人头分。 这做工的人,当然也分干的什么活计,活累的、干得多的,那肯定是要多分一些的。 而按户分,就是按每家总出工的数来分配,至于钱到手后,自家再怎么分,村里就不管了。 ——说是按户分,其实也还是按出工多寡分,只是这“户”就代表着,村里不管你家来谁干活,反正都是会挂在你这家名下。 但其实这样,就会出现像黎成周父母那样的状况,让不受宠的孩子多去干活,累死累活赚回了钱,却是要分与其他兄弟姐妹嚼用。 可眼下这个社会,还是以这样的大家庭为主。 ——黎成周这样被分家出来的,反倒是要遭人嚼舌根的。只不过黎成周运气好,有了一个后世灵魂的孩子,还能入梦教他一堆眼下看来是格外了不得的东西,让他安身立命之余,还能拉拢村里人。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只要不是那“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没脸没皮之人,谁又还能给黎成周脸色看? 这一次的“村会”,黎淮星自然也是被抱着来参与了。 不说他是不是村里的一份子,就是他如今精力越发旺盛的样子,他娘就愿意抱着他出来逛逛,看着孩子灵动的眼神,别提多高兴、多满足。 ——黎淮星最终还是给他爹托梦,让他给做“婴儿车”,虽说是自己理解的简陋版,虽说现在的土地不那么平整好走,但好歹比抱着轻省。 只不过眼下还没做出来,一来是李同那边正忙活着筒车、翻车。虽说已经过了秋收,可也正因为如此,落花村、长溪村和那老爷的庄子的粮食收获多少,才更清楚,让人明确的知道了筒车、翻车的好处。 二来就是宣霖画图画的头都要秃了啊,他姐夫为什么那么多想法?不但要画婴儿车,还要画榨油的工具,这事儿还都不能托于他人。 宣霖在小学生的年纪,就体会到了设计行业毕业生的苦痛。做的还是从未见过、跨越了数百年甚至千年的“课题”。 有了作坊的盼头,虽说依旧是每日忙碌的腰酸背痛,大家却也甘之如饴。 至于有些担心这油根本榨不出来?毕竟那只是豆子。 “可是在没做豆腐之前,你们能想象吃多了就肚子胀气难耐的豆子,能做出这般白嫩的东西吗?” 第34章 虽说做起来累,卖的也不贵,可确实是给他们的家中添了进项。 而现在黎成周又愿意拿出榨油的方子,难道他们就要因为还没做出来,就怀疑他? 何况李同那里都已经在做工具了——其实榨油的工具做起来没那么难,至少不比婴儿车难。只不过村里人了解的不多罢了。 说这话的人其实也只是念叨几句,也不是真心的,谁不希望自家富裕起来? 虽说现在是跟这村里干,一个村里总有那么几个偷奸耍滑的,可他们人多战胜了人少,选的是出多少工分多少钱的上工模式。 这样他们也不会被人占去太大的便宜。 ——至于谁干什么活,村长也说了,第一个月就按抽签来决定,再往后是谁干得好就一直干,干得不好直接换。 在落花村村民忙活的热火朝天的时候,村里忽然有了外来人,还说是来收粮食的。 ~~~~ 自从要盖作坊,黎成周家边上天天有人做工。 说实话,吵是吵了点,但想着带来的好处,一家子都准备忍一忍。再说了,其实村民来做工的时候,也到了他们该起床的时候了。 除了村里安排来扩建作坊的——就在黎家院外往另一边扩建——还有一部分村民被黎成周雇来干活,盖新房。 村长做主,来干活的村民由黎成周管饭,但并不给工钱,毕竟村里的作坊,还是因为黎成周才做起来的。 其实村里盖房,都是大家互相帮忙,真要给工钱的,其实也没几个铜板。 而这一次建房,黎成周虽还没能力建成青砖大瓦房,却也不打算做草屋了事。 ——墙可以是夯土的,但屋顶一定是要盖瓦的,否则再有一场暴雨,他家里的那些缸缸坛坛的是真遭不住。 只是这一回盖房是要从挖地基开始,进展就比当初修葺慢得多,等收粮食的人进村,村民们不是在扩棚子,就是在夯土墙。 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 一个小孩一声“粮商来了”,让忙碌的人群像是被按下了暂停,他们反应一会儿,这才放下手上的东西,着急忙慌的找那孩子问个清楚。 可别是诓他们的。 虽说今年的粮食因为少雨、因为暴雨而歉收,但他们的筒车立的及时,大部分人家还是保住了去年收成的八成左右。 ——缴税则是按每亩地的收成总和交付一成半。 再刨去被衙役们强行收取的孝敬,他们还能上下六成上下,虽说总量也算不上太多,因为土地的产出上限就在那里。 哪怕是良田,最好的丰年里,最多也就产出两百七八十斤。 而这些粮,农家也舍不得吃,卖掉以后换上杂粮糊口,才能抱一家老小安稳的过这一年。 若是遇上良善的粮商,他们便能多一些积攒。 ——若不是因为油坊的事儿,他们这时候也已经如其他村一般去寻摸收粮的商贩了。 这会儿粮商都入了村,他们怎么能不激动? 黎成周也带着孩子出来看热闹。 如今他们家虽不做生意了,他还是舍得买上些许稻米,留着等孩子再大一些,能够熬了来吃。 却没想到这位粮商,竟还是一个“熟人”。 这一次不再是简陋的“三人行”,身后还跟着四五个男人,虽不都是气势慑人的高壮汉子,穿着也如本地农人一般,却也都是有一把子力气的样子。 不远处的空地上,不但有他们用来拉粮食的板车,还有三匹高头大马和几只骡子。 落花村的村民,九成九都是第一回看见如此神骏的大马。 霍徵与霍谌也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黎成周,或者说是他怀里那个眉眼灵动的孩子。 不久前才见过,双方又都是挺惹眼、有记忆点的人,哪怕霍徵和霍谌格外忙碌,也没忘了黎成周这号人。 ——其实霍谌私心里觉得,他哥记忆更深的肯定是“腐乳排骨”等、因为时间紧而没吃上的美味。 有熟人就更好办事了,霍徵微微一笑,杵着竹拐往前又走了几步,带着笑意道:“没想到又遇上了小兄弟,那今日,不知我可有口福了?” 黎成周到不介意做一顿饭,毕竟霍徵他们看着就不像是会不给钱的人,可是如今他家那情况,给贵人做饭,他说是再干净,只怕人家也觉得乱糟糟的一片。 但黎成周也不想放弃这一笔进项,一边抱着黎淮星,让他冲着贵人招手打招呼,感谢贵人的夸奖,一边问贵人当初买的那腐乳可还合口味。 霍徵自小就有些口腹之欲,只是后来条件不允许,便也没再讲究。但自三年前意外伤了腿,便又时间富裕起来,可不得找些东西琢磨起来? 文墨虽佳,可美食亦不遑多让不是? 村长一听到有粮商来,还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富裕粮商前来——这样的粮商纵然不会给太高的价,他们也得罪不起人家——却没想到匆匆赶到时候,看到的是粮商与黎成周相谈甚欢。 还借了方孝全家来歇脚。 一进门,就看见方家的大院子里晾晒着许多浅黄色的长条,一根根的发硬,却又有淡淡的香气。 这边是腐竹。 愿该是夏日里天气正热、豆腐卖不掉易坏时,来做这些最好,可这豆腐毕竟是个新鲜物件,一时半会倒是卖的风生水起。 反倒是秋收以后,原以为大家手头会更宽裕了,却因为粮食歉收,大家都“节衣缩食”起来。 这豆腐的生意就难做了一些。 此前方家将豆腐多数卖于了黎成周做腐乳,是既惹了村民眼红,又失去了原本“打”下的市场——哪怕碰面时再多欢声笑语,这时候也不会客气的——这会儿再想抢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所以方家就开始做腐竹,当然,这也算是黎成周“技术入股”,哪怕这腐竹的做法不能更简单,可黎成周不提的时候,为什么就没人去琢磨这些? 所以,哪怕黎成周要的利润少,那也还是得要。 而李同家那边,黎成周也送去了一个方子,是做“五香茶干”,这做法要的本钱就多一些了。 虽不用茶,但因颜色相近,叫它“茶干”,大家便也能够理解。 而这“五香”,所用材料可远不止五种。 黎成周给两位贵人讲解腐竹的时间里,方孝全也已经从村长家拿了招待客人的茶——虽说这茶在贵人看来只怕依旧是品质极次,可已经好过白水了。 等茶泡好,那边得到小孩通知的李同,也从家里送来一碟茶干。 ——不仅仅是招待客人,若是这些东西能叫贵客满意,那不就又能卖出去许多? 说是粮商,可这些大商人什么买卖不做? 再说了,就算大商人不做这个买卖,只要他愿意买一些去吃,对他们来说不也是一笔不小的进项? 只有黎淮星觉得无语。 这位霍大郎君家中应也是有儿女吧,对他这个小孩特别喜欢的样子,可问题是他这个小孩,并不喜欢被当小孩儿逗啊。 而且霍大郎君手上不知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薄茧,摸到黎淮星脸上时,说实话,怪刮人的。 可黎淮星越躲,霍徵还越有兴趣。 霍谌一下抱过黎淮星,道:“哥,人家把孩子托给你照看一二的,不是让你玩的。” 明明人家大人在的时候,一本正经的说照看孩子,还几番按人家的心,结果人家放心交托了,他就是这样对待的? 这不纯属是欺人家小孩不会说话吗? 不过霍谌也蛮好奇,这孩子的性子竟然这般好,这么逗弄竟然也没哇哇大哭? 看到黎淮星得到解救的李同,是大松一口气。 看着小侄儿被这般“欺负”,他既想解救,又怕惹恼了贵人,惹出更大的乱子。 这会儿连忙招呼贵人尝尝这茶干,有了新鲜玩意儿,应该就不会折磨他这性子乖巧的小侄儿了吧? 霍徵倒是跟谁都聊得来,而当知道眼前的人正是李同时,不仅是霍徵,就连霍谌和那一直“悄无声息”的大汉,目光都唰的一下聚拢过来。 李同一时如芒在背,只能强忍着退缩的脚步,毕竟小侄子还在对方手上。 这一刻,这目光带来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李同一时觉得这几个人根本不是什么粮商,哪有粮商这般吓人的? 好在转瞬之间,霍徵又笑眯眯起来。 李同惊魂未定的吞咽口水,心底想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喜怒无常? “原来你便是那李同,那筒车、翻车可是你所做?” 霍徵问,但哪怕他此时态度恢复温和,可此前的气势外泄还是让李同心惊胆战。 李同点点头,又摇摇头:“是我师父指导,我和师兄一起做的。” 到如今,一共也没做到十架,翻车就更少了,一共就做了六架。但 但这些东西分散到十里八村的地界上是“零星几个”,可却为卫家赚来了救命的银钱,不但补齐了欠下的毁约银,也保住了家。 第35章 ——还因为这手艺而名声大噪。不过如果不能带来更多的订单,他们也不太在乎这些名声。 李同今日却是体会到了这名声带来的“负担”。 他受不了这贵人的气势,原是说完这几句就想离开的,却不料这贵人对筒车、翻车感兴趣的很,一再询问其使用的地势等问题。 “不知现下还能否定做这筒车、翻车?”霍徵道。 回答的磕磕巴巴的李同,在这事儿上却应的十分干脆:“可以的,可以的。” “贵人您想要多大的?放在什么地势上的?河水湍急与否?” 虽总数没做出二十架去,可这段时间他们地形可看了不少,也琢磨出了不少经验,对基础性质进行了针对性微调。 ——如果是附近地界,他们就上门包安装、包调试了。 但眼前这位贵人,显然是外地人,他也只能通过询问,来了解一二,希望再通过细致的讲解,让他自己回去处理了。 别说霍徵和霍谌,就连黎淮星都是眼睁睁看着李同转变。 这要不怎么说“认真的男人最帅”呢,这谈及自己熟知的领域,李同一下滔滔不绝起来,哪有半点刚才的磕巴模样? 霍徵与霍谌听的也仔细,他们已经见识过一次这筒车的便利,若是能带回去,他们本地的收成也将大涨,于他们而言可是救命的好事。 ——他们的粮食多寡,不禁关乎农人的性命。 不过虽心底震撼,他们的神色也没甚表露。 等黎成周端着饭菜进来时,李同已经在恍惚之中谈下了十架筒车、十架翻车的单子了。 ——对于霍徵所需要灌溉的土地而言,这几架可谓杯水车薪。 可对于李同他们而言,有史以来最大的单子! 一直神色平和、侃侃而谈的霍徵,在黎成周进来的那一刻,神色骤变,一脸陶醉的样子。 “这是腐乳排骨、糖醋排骨、粉蒸肉、红烧肉……” 第24章 新油出世 除了这些肉,当然也还有清爽的炒时蔬。 香干和腐竹,既然是要用来“吸引贵人”的商品,自然也都有出境,只待黎成周一一介绍。 这一次的菜,那红润透亮的色泽不仅是有炒糖色的功劳,也有酱油的功绩。 是的,时隔许久,黎成周的酱油终于能出缸了。虽然酱油也如那酒一般,时间越久滋味越醇厚,但如今已经可以尝味了,他又如何能忍得住? 越是跟神仙老爷学习,越是尝过那些东西的滋味,就越是对“新品”毫无抵抗之力。 如今的百姓,养猪时是会谯猪的,这样能大大减少猪肉的腥膻之气,猪也会变得脾气温和且爱长肉。 可即便如此,有些人家养猪的环境不好,也会导致猪肉的味道有诧异,那是一般的清洗很难洗干净的。 而因为不少猪的生活环境不好,也导致许多大户人家、达官贵人,不愿吃猪肉。 升斗小民们能吃肉就已经很是高兴,倒是不在乎这些。 但拿给贵人吃,是不是不太妥? 哪怕知道黎成周有手艺,甚至贵人还开口说过想尝尝,村长也有些心慌意乱的,直到闻到了这些菜的香气。 村长是一边催促着黎成周上菜,别叫贵客久等,一边不眨眼的盯着菜、盯着黎成周送菜的背影,可见其心里的拉锯。 他怎么敢尝贵客的菜?可真的是好香啊,他迷迷糊糊的脑子,就要指使他干出大错事了。 黎成周为什么还不走? 可等黎成周把菜送进了堂屋,村长又忍不住门口位置凑一凑,也不知道是舍不得菜,还是真的在打探贵人们的态度。 ——还不敢露了脸,免得叫贵人看见觉得不快。这一已经是他最后的理智了。 其实作为村长,他去交谈、陪坐一番也是正常,甚至是该有的礼节。 可一来他们本是跟黎成周相熟,二来他们的气势非比寻常,村长一时摸不准他们的来历与脾性,不敢贸然过去。 ——他儿子已经被他叫去招待那些赶车的汉子了,不知道能够探问出些什么消息。 黎成周上完了菜,就要接过自己的儿子。 霍谌虽挺喜欢这个乖巧伶俐的小娃,却也不好不还给人家当爹的。 然后黎淮星就发现这个霍徵很会吃。 而且不但会吃,还很有文采! 不过是几个菜,通过他的嘴来形容,便格外惹人垂涎。 甚至除了对色香味的夸赞,他还要作诗,要不是黎成周准备的菜盘子数量不少,而方孝全家里也没有书案与笔墨纸砚,这家伙估计高低要写个十几首来直抒胸臆。 霍徵叹一口气道:“哎,可惜了。” 霍谌觉得头都疼了,赶紧又给他哥夹了菜,说道:“无妨,哥你记忆力那么好,回去再写,说不定更是字字珠玑。” 听的霍徵哈哈一笑,道:“亦然,这心中有憾,也未必不是另一番意境。” 他们倒是痛快了,只有一直只能喝奶的黎淮星,越发的欲哭无泪了。 到底,还要多久,他才能长大? 为什么就不能让他“嗖一下”长大! ~~~~ 虽说霍徵这一顿吃的很满意,但是在生意上,他是不会“头脑一热、大手一挥”,什么价格都敢要的。 毕竟个人吃喝这点事儿上,他可以自己负责自己,实在不行还能混弟弟的。 可买粮这事上,用的不是他的钱,他可得算计好着花,背后牵扯的可是二十多万人的性命。 不过,他的价钱还是很公道的,今年大体情况下,粮食是歉收的,他并没有因为落花村、长溪村这边减产的少,就压他们的价格。 只要价格合适,村民们想卖多少,他都愿意收。 不仅仅是稻米,还有些其他杂粮。 ——毕竟供给那么多人吃稻米,他们可也供不起。 原本他的预计里,是要买许多豆子的,毕竟这东西便宜,而且是人可以吃,马也可以吃。 可意外的是,这落花村里种了比较意料之中多的多的豆子,结果却是不卖。 霍徵几人一边在看筒车,还请村长大儿子给他们演示一遍运转——眼下田地里不要水,筒车是卡住不转的——一边跟村长商议粮食的事儿。 “为何那般多的豆子不卖?”他知道农家多以杂粮糊口,也知道落花村要做豆腐、腐乳,可哪怕他不清楚具体的豆子出豆腐、腐乳的比例,可也知道那些豆子太多了! 甚至都到这快八月底的时间了,他还看到有村民在侍弄地里刚小腿高的豆株,那还只有叶没有豆的豆株,一看就知道距离收获还得小俩月时间。 ——霍徵可不是那五谷不分的人。 村长也不隐瞒,甚至想搭上这个做生意很豪爽的贵人。 他并不需要霍徵给他多高的价格,只要不恶意压价,爽快给钱,在他和村民们的眼中,就是格外好的人。 村长道:“不只是做豆腐、腐乳、豆干那些。” “我们是要用大豆榨油。” 在最后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哪怕是霍徵与霍谌,都不禁顿住了脚步。 但两人最终还是神情自若的继续行走,只是对“大豆油”的兴趣就更大了一些。 村长也不是傻子,他是想卖油,却并不是想让人把他们吃饭的锅都给端走,所以只不停夸赞这大豆油的好,别的啥也不提。 ——实际上他都还没看见大豆油,但一点也不妨碍他夸出口。 也因为还不知道具体的出油率,不知道成本,也就不好定价,只说到时候不叫贵人吃亏就是。 霍徵两人也不是那仗势欺人的,虽心动这新油,可难道因此就要祸害这满村的人吗? 他们倒不是没有这能力,只是他们有良心。 霍徵和霍徵眼神交流之中,已经做了留人看着这里的决定,不只是等着水车做好、处理运输的事,也要掌握这油的第一手资料。 等霍徵他们离去,村长又开了一次村会,动员大家抓紧建设,这油可得赶紧做出来,那堆成山似的铜子可在冲着他们招手。 哪怕忙活一天,村民们已经精疲力尽,可听了村长这话,他们一个个做梦时,自己都是躺在了铜钱山上似的。 ——不是他们不知道银子、金子,可他们哪里敢想金银山的模样?有山一般的铜钱,他们已经很是满足了。 如此,村民们仿佛眼前吊着一根大鸡腿般努力,不论是草棚的扩建还是黎成周新家的建设,好似几个日升月落间,一切就已经完成。 哪怕是夯土墙,可却实实在在是上了横梁、盖了瓦顶,所以还是在艳阳高照的一天举行的盖顶的仪式,从屋顶向着围观的村民、孩童洒下喜糖。 喜糖也简单,就是一些或蒸或煮熟的板栗、麦芽糖块,用纸张包好。 大户人家自是用红纸包,且还会添上些许喜钱。 不过农家要简单的多,用最简单、便宜的麻纸,保证东西落地也不会脏就好了。 第36章 ——因为家里就做麦芽糖,黎成周家这次的糖块个头到是不小,叫孩童们可高兴了好一阵子。 原本“暖房”的这一顿席面,请的就是建房的帮工和亲朋好友,可是以黎成周如今在村里的地位,他的暖房宴,村民们谁不愿意来交好一番? 大家也不叫黎成周难做,由村长组织,从菜蔬到桌椅板凳、掌勺的,都有人做。只是想在黎成周新家前,热热闹闹的吃一顿。 “哎,你说,要是黎家那俩老的,知道如今成周这光景,是不是得毁的肠子都青了?” 热热闹闹的席面中,有人低声交谈着。 被他拉着说这话的人,顿时晦气的呸了一声,道:“你可别说这些话,叫成周听去了。大好的日子,你提这不开心的作甚?” “再说,人家去镇上了,过吃香的喝辣的日子去了,哪里还在乎咱们这些泥腿子过什么日子?” 虽嘴上说着现如今的日子,是被人家看不上的“破日子”,可实际上嘴角就一直没下去过,显然对如今的日子很是满意。 ——往年交完税,谁家不是节衣缩食好一段时间?孩子们险些到了喘口气都是错的、要挨骂的地步。 但是今年呢? 不但大家精神奕奕、满身干劲,他们还马上就要有大头收入了。说不定过不了太久,他们也能想□□米饭的时候就大□□米饭了。 就算不提还没做出的大豆油,便是此前卖粮,可也给他们攒了不少的一笔钱。 这人被呛声也不恼,反倒觉得自己也是脑子糊涂了,怎就想起了那家人? 呛他的人又道:“你怎忽然提起那俩老货?你不会是去镇上给人家通风报信了吧?” 这起先开口的顿时一副焦急样子,撇清关系道:“那可没有,你可莫要胡说,我好好地去找他们作甚?” 再说,就他们那鼻孔朝天的样子,走时也不曾告知任何人去向,他们又上哪里找去? 有那满镇子找人的闲工夫,还不如多干一点活,这油坊早点盖好,他们的大豆油就能早一日出产。 现在建房子,也不必通风散甲醛,都是最原始的材料搭建。 且新老房子的距离也不太远,又有许多村民帮忙,哪怕黎成周那么多的坛坛罐罐,搬起来也快的很。 宣蓉抱着黎淮星,指挥帮忙搬家的村民归置东西。 ——婴儿车倒是已经赶制出来了,不如后世的灵活、花样百变,但用起来倒也实用。 但宣蓉一个当娘的,还是想趁着孩子还轻的时候,多抱一抱孩子。只有忙碌起来的时候,才叫黎淮星坐车,由宣姝他们照看着。 等一切归于平静,耳畔只有虫鸣鸟叫,黎淮星才反应过来一个事儿,今儿暖房宴虽然热闹,可是好像没有听见爆竹声? 有喜事,不论是结婚、节日、生日、乔迁还是离婚,不都是要放个爆竹庆祝庆祝? ——甚至丧事也是要放爆竹的。 这个时代显然不会是有“禁放令”的,那难不成是他们家还是太穷了,买不起爆竹? 虽然没有爆竹,怪遗憾的,但黎淮星还不会说话,神仙老爷也不合适问这个问题,黎淮星也只能按下疑惑,沉沉睡去。 然后在若有似无的、村民们的吆喝声中醒来。 是油坊那边传来的声音。 在黎成周家搬迁之后,原来那房子、棚子,就成了正式的豆油作坊。 也不知道村民们今早是什么时候开始上工的,等黎淮星吃上一口温热的、无油无盐的蛋羹时,不知哪个大嗓门嚎了一声“出油了”。 好不容易能吃辅食了,哪怕无油无盐,黎淮星也觉得满足了,但这一声,险些让他的蛋羹从嘴边滑落! 而那个三五不时来寻李同了解筒车、翻车制作进度的中年男人,顿时眼珠一转,殷切地看向李同。 他可算是等到了! 第25章 皇帝驾崩 其实大豆的出油率并不算高,只有百分之十一上下。 但这对落花村来说,已经是了不得了收获了。 豆子好种,榨油虽然要费些力气,可农家人最不缺的是力气,他们缺的是活下去的机会。 而现在,他们能做豆腐,能榨油,就算两样东西的价格都不太高,可给了他们活下去、甚至活的好一点点的希望。 虽眼下的油坊,只有黎成周原本那草窝家加几个棚子,不但简陋了点也小了些,但只要能产油了,他们就能有所收益。 村长与族老们商议了,让每家先出一个干活踏实的精壮汉子,这样不论是炒料、榨油还是后续的运输、卖货,都有一把子力气,也不会妨碍家里田地的种植。 只不过哪怕是这样的“挑选”后,人数还是不少的。 毕竟,他们落花村也有着一百三十七户人家。 --当然,也不是每家每户都能抽出人来。比如黎成周。 还比如两户孤寡老人和一户寡母带幺儿、一户只剩下婆媳三人带一个孙女、两个半大的孙子。 便是如此,村长也有所安排,毕竟油坊一百多人也是要吃喝的,便请了这几家人来忙活灶间的事情。 只是原本为了赶工榨油,这油坊如今还没灶屋。 但都在一个村,哪怕从他们家做好了送来,也不耽误太多。 如此,每日天色将明时,整个落花村就要动起来了。 不仅是人声鼎沸、炊烟袅袅。 来往的小贩也更多了,不过他们来往的次数多,也都知道黎成周家换了更大的住处,倒也没有找错地方。 就是对那旧房子很是好奇,不但有更多人进进出出,甚至还在扩建棚子,这又是要作甚? 这就让村人有话说了,毕竟他们村要榨油可是大事儿,且与这些小贩通气,不说多大的生意,但聚少成多却是必然的。 没几天功夫,油坊里的油攒了两大缸的时候,来落花村买腐乳、酱油、豆干、腐竹和豆腐的小贩们,就被邀请到油坊前看油。 最初的简陋棚子,现在已经有几个又用树枝、草叶编制了四周,不说多保暖,但不论是遮挡些许风雨、阻碍一些探看的视线,都已是够了。 只有屋前的那处棚子,不会遮掩,因为要叫小贩们在此处打油。 “这些油,咱们自己也吃。”负责招呼小贩的是村长的二儿子黎为,他比大哥更伶俐、又比四弟更稳重些。 --村长家也是只一个青壮入了这油坊。而哪个人做哪份工,也是他们各自竞争来的。 眼下未必各个都服气,但也说好了,谁要是做的不好,便是要被替换掉,以一月为期。 这会儿,黎为举着一小碗油,跟小贩们侃侃而谈,简直要把这油夸的天上有、地上无。 “你们村这是把豆子都做出花了。”有小贩道。 这话虽是笑着说的,虽也是夸的,却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都知道是豆子这贱价物件做的,可别想着让他们出高价了。 黎为当然听得出这意思,也不恼,反而说道:“嗐,这不是想过好日子,就得会琢磨嘛。” “而且咱琢磨出了这东西,也不是一个人藏着,大家都能添点油水,还花比以前少的钱,难道不是好事儿吗?” 有他这一句话,小贩们的心就稍微落下了。既是说了比以前的钱少,这油价就不会因为是新出的、稀有的,而居高不下。 “甚至,咱这油也能如之前的豆腐一般,用豆子、杂粮来换。只不过这豆子和杂粮来换,价就稍高一点。” 出油要油料,他们这些人的吃喝也需要粮食,所以他们也愿意省点事儿,直接收些豆子、粮食。但是也不能收的全都是吧? 所以价格稍微高一点点,约莫也就是等价之后在,再多出两碗左右的量罢了,也并不离谱。 但这显然是针对的是农户们,而小贩们是不会做这种“亏本买卖”的。 小贩们不听黎为的乱夸,只自己确认了这油的质量与价格,各自琢磨着带多少回去卖卖看。 说实话,刚税收不久后的日子里,东西还真不如好卖。 最终这里十来个小贩,一缸油都没打完——虽然这缸也确实很大就是了。 ~~~ 油坊的热闹,黎成周并不参与。 只有最开始那几天,他在油坊里教授大家“技巧”——其实他自己也没做过,不过是“照本宣科”罢了——现在他便是不去,村民们也能做的很顺利。 他只顾着自己家小就好了。 而家里,生意的事情也井然有序,一直记挂着的、孩子喝奶的问题,也因为买到了羊而得到解决。 ——虽然还多养了一只小羊,但每日宣姝或者宣霖,要么出去割草回来,要么赶出去吃草,也不多费事。 他觉得没有哪一刻,比现在的日子更舒坦了。 只是这么看着,他不时都能笑出声。 宣蓉不得不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还以为他是生病了,不然为何好好的,站在廊下就发笑? 第37章 黎成周连忙将宣蓉的手抓下来,倒也不尴尬,甚至有些暖心,毕竟妻子如此关心他。 宣蓉抽手没抽动,顿时脸便微微发红,越是抽不动,越是双颊发热。 黎淮星:“……” 有没有人顾一顾幼儿的死活啊? “快些放手,这青天白日的。”宣蓉道。可见她其实也并非排斥与黎成周亲近,只不过是不想这大白天的。 黎成周却道:“无妨,他们都在忙活,没人看见。” 此刻院里确实是没人的,但廊下的黎淮星,不算人吗? 本来只是侧过头去没眼看的黎淮星:“……” 这是亲爹吗?他发出怒吼声,既然爹不拿他当人,他就让他看看他的存在! 就要搅和亲爹的好事儿! 宣蓉一听儿子的声音,顿时拧了黎成周的腰一下,脱身之后蹲到黎淮星的婴儿车前,温声细语的询问儿子怎么了。 别看黎淮星还不会说话,但对自己不舒服的感觉的表达还是很明确的,比如饿了会哼唧,嘘嘘了会蹬腿等等。 黎淮星才吃过蛋羹、喝过奶,这会儿正是舒服的时候,要不然也不会把他放在廊下休息。 黎成周原本也以为是孩子不舒服——他们家孩子多乖啊,没有问题时是很少出声的——那知道宣蓉没发现任何问题。 而眼下,不但刚才的氛围没了,宣蓉也不会配合他了。 黎成周:“……” 此刻深有一种“孩子就是来搅局”的感觉,但,他能跟一个才几个月大的孩子计较?而且还是亲生的。 黎成周气,却又无处可出,甚至还得自己劝慰自己“这有什么可气的”,然后就更气了。 回了灶间,甩开膀子开始干活,看的方孝全一愣一愣的。 虽然黎成周没有什么怒火冲冲的神色,可这干活的气势,也太吓人了吧? 过了税收之后一段不顺心的时间,随着新年的临近,大家也热火朝天的准备起来。 此时的人还偏信“命运”“气运”这样的说法,觉得一年的开头都不顺利、不开心的话,会带坏这一整年的运道。 所以哪怕再是贫寒的人家,也会在过年的日子里,努力准备比平时好的一餐,希望给这一年开一个好头。 而这一餐,往往就从年前就开始准备。 这一年,也是黎成周一家三个的第一个年,意义更是不同,所以他早早就开始准备。 家人里里外外的新衣、其他人家会备上腌肉、肉肠、血豆腐和糖果等,他们家自然也要有。 方孝全家杀了一只猪,黎成周直接便背了一半回家。 方家人也不少,且今年也赚了不少钱,索性那一半便也没有卖了。 越是临近年底,村里杀鸡宰猪的人越是多,黎淮星便是呆在家里,也能听见远处传来的猪的嚎叫身。 从宰杀到下锅,最多半天的猪肉,那叫一个新鲜醇香。 不过,宣蓉是不会带着一个不足周岁的孩子,去看杀猪这种血腥事儿的。 黎淮星只能呆在家里,等着他爹背上半边猪回来——虽说谯过的猪会长肉,可农家的喂养也是有限,所以这半边猪的分量其实也算不上多。 宣蓉拿着刀,麻利又举重若轻的将所有猪肉分割成合适的大小。 “这腌肉是好吃又便于保存,就是费盐了些。”黎成周一边给肉抹盐,一边说道。 这样抹好盐的肉,过几天选一个艳阳天挂起来晾晒,一直晒到渗出油花、肉质紧实,便能一直挂在阴凉通风的地方保存。 想吃的时候,便割下来一块,不论是简单的蒸熟、还是煸出油来炒菜,都别有一番风味。 此前他们家的煲仔饭里的肉丁,也是用这样的腌肉做的。 “说起来,咱们家也是好就没有吃煲仔饭了。”想起最初的生意,黎成周还颇有几分感慨的。 而且,他们夫妻当初试做的时候,还是吃过煲仔饭的。 宣姝和宣霖却是根本没吃过。 虽然经过半年多的时间,不论是大集上还是张家坝的码头前,煲仔饭已经不是一家两家了。 但或许宣姝和宣霖对这东西有着别样的情绪,所以哪怕已经不再像是在宣家那般拮据、小心翼翼,却依旧从不提吃这个。 “我这酱油、大酱、甜面酱的都有了,我做一次真正的煲仔饭吃一回?”黎成周道。 这些日子一直忙忙碌碌的,宣蓉还真没太注意到这些细节,但他们家如今不但是他们自己做主,且也不差这一顿半顿的支出,所以宣蓉自然答应。 甚至要求要做精米饭,临近新年,他们家也要奢靡一回。 却没想到这一日的欢声笑语,是他们这一年中最后的放肆大笑。 一家人享受煲仔饭的美味时,天空渐渐晦暗下来,不多时便风雪大作。 但好在对于冬日的寒冷,他们都早有预料,而且今年他们不但有了收入,还都能自己支配。 黎成周早早便买了不少的炭火,生怕冷到黎淮星一星半点,所以当他感受到温度骤然下降之后,便连忙放下手中的碗筷,开始忙碌地点起了火盆。 与火盆一起拿进来的,还有一盆清水,这并不是为了防止火灾的,也不是为了防止干燥。而是为了防止炭毒。 从他们四个“大人”开始花样享受煲仔饭的时候,黎淮星就劝说自己睡过去,等他长大了就能吃上这些了。 ——他托梦教爹,白手起家这种事情让他爹去做,等他长大了,就能做一个“游手好闲、只管吃喝”的富二代了。 直到宣蓉来检查他有没有冷到。 黎成周的忙碌,让他更加清醒,然后就听到了宣蓉让黎成周多准备一些水,以免中炭毒的话。 宣蓉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心有余悸,不但这样要求黎成周,自己还反复检查了几个水通里的水,又千叮咛万嘱咐宣霖和宣姝两人,晚上用炭火的时候要注意。 黎淮星:“……” 不是,二氧化碳不能溶于水啊! 之前说是准备炭火,黎淮星虽然感叹于眼下取暖设备的简陋,但这已经是黎成周能准备的最好的程度,他当然不会嫌弃。 可是现在,知道他们只用水来做无用功,这都不是嫌不嫌弃的事儿了,这是要命的事儿啊。 所以当黎成周刚躺到被窝,黎淮星就将人抓进梦境之中。 上一秒黎成周还在跟宣蓉说话,宣蓉还有些心不在焉,她还在惦记着炭火的事情——这也算是他们家第一次在炭火上这么富裕。 以往,不是稍稍用一点炭火,都要忍受白眼与谩骂,就是只能缩着、熬着。 宣蓉第一次在这么暖和的屋里睡,尽反倒有些睡不着了。 直到黎成周忽然惊醒,甚至来不及交代什么,连忙打开了房间的窗户通风。 宣蓉茫茫然问他怎么了:“外头雪太大了,窗户关好吧,别吹着孩子。” 黎成周忙道:“不,不行,会死人的。” 他还惊魂未定,因为如果不是神仙老爷说,他根本不知道水根本不能解炭毒。 他平静了一些,这才跟宣蓉解释:“水没有用,你赶紧去叫宣姝也要给门窗留缝,不通风的话,会中毒的。” 宣姝毕竟是女孩子,他是不好去叫的,交代了宣蓉后,自己去叫宣霖。 不仅是宣姝就连宣蓉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但是宣蓉想到黎成周刚才睡着了,便想到了神仙老爷,顿时顾不上其他,先去叫了宣姝。 她也还没睡着,毕竟都是才到床上,只有黎成周是被黎淮星“抓”去睡的。 宣霖先是按黎成周所说的溜了缝隙,这才问了为什么。 黎成周说水不解炭毒,得留缝隙通风才行,他是听清了的,可是为什么呢? 这倒是叫黎成周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难道要提神仙老爷的事情?可宣霖虽然平日里很是稳重,可到底是十岁出头的孩子,让他知道是否不妥? 他至今都不知道让宣蓉知道神仙老爷的事情,神仙老爷没有生气,是不是看在他们夫妻一体的份上。 ——也可能是看在儿子的份上,毕竟又是给儿子取名,又是“降神”在儿子身上。 黎成周最后没有说这些,只让宣霖一定要听他的照做。 宣霖倒不是那种八十斤的体重,一把二十斤的反骨的人。 黎成周确认好了,这才回去睡觉,但又哪里能睡得着? 他是不是该现在就去通知一下村长?往年村里大家都穷,用炭是极为省的,但今年大家手头都有些盈余,只他知道的就好些人家买了比往年多的炭。 ——不说不限制的使用,但至少比往年要暖和的多。 而他们的屋子,又不是那些高门大户家般广阔。甚至会为了节省炭火,将火盆放的比较靠近床边。 他虽是思索着这些,但还是很敏锐的发现了宣蓉的异样。 宣蓉通知宣姝回来后,就一直有些魂不守舍的,呆坐在床头,连黎成周喊她好几声,也没回过神来。 第38章 黎成周顿时扶住她的肩头,让她面对自己,轻声问询到底怎么了? 宣蓉抬起头来,双眼已经泛红,神情十分复杂,似是委屈、似是释然,又很是悲痛,她终于颤抖着声音问道:“房子里不透风,点了炭盆,不管放多少水,都是不能解炭毒的,是吗?” 虽然她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但这是黎成周说的,是从神仙老爷的口中得知的,那这就一定是真相。 黎成周没有询问她为什么这么问,只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在她潸然泪下的时候,温柔地给他擦拭眼泪,许久,宣蓉渐渐平静下来,他才开口询问。 床边的黎淮星虽觉得旁观父母谈恋爱不太好,但宣蓉这情况很是不对,他这时根本不可能睡着。 他不出声,这俩人也没有觉察。 宣蓉平静了许久,这才开口说了一直梗在心头多年的旧事。 就是宣于氏口中的那个孩子。 那时候宣姝和宣霖也就比现在的黎淮星大几个月,而宣于氏的孩子早产了近三个月,虽说看着比寻常足月的孩子也不差什么,宣于氏还是照顾的无比尽心。 那也是冬天,给孩子准备了足足的炭火,生怕冻着一点,因为是个儿子,宣大牛虽不会上手照顾,但这些东西却不省着。 但最后,孩子没了,宣于氏说是因为宣蓉没去换水,才导致了孩子中了炭毒。 此前已经无声哭过一场,所以此刻宣蓉的声音还算清晰,她道:“我还记得,那时候她并不让我和弟妹们进屋,说是我们进进出出会带了冷风。” 那屋子里那么暖和,哪里是他们能享受的起的? “等要喂奶时,宣于氏回屋看到孩子没了崩溃大哭,把我叫去打骂的时候,桶里还有水,但她那样骂,我以为那些水,就是不够的。” 那时的她,不过也是十岁出头罢了。 因为都不懂,大人那般说,她便以为都是自己的错。 ——哪怕一开始宣于氏就说了不准她与弟妹进那屋,她与弟妹只能羡慕着那间屋子的温暖。 黎成周听出宣蓉虽是不喜欢宣于氏,但对那个孩子是惋惜的,便道:“我现在去跟村长说这个事情,今晚怕是不少人家要用炭,你在家好好照顾儿子。” 黎淮星原以为黎成周会说出什么安慰宣蓉的话,这个时候宣蓉不该更需要陪伴吗? 宣蓉却是连连点头,开始帮黎成周准备衣服。 今年家里富裕了些,他们都做了不只一身衣服。 这冒雪出门可不容易,她也怕黎成周受寒。 而这一夜,落花村近乎无眠。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信,只是事关人命,总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过了这一夜,大家继续欢欢喜喜地准备过年的所有东西,一直到了年廿三,一切欢笑戛然而止。 这一日本该做糖糕、祭灶王,可晴空霹雳一般,皇帝驾崩的消息忽然传来,将一切的喜悦戛然斩断。 皇帝驾崩,天下缟素。 自皇帝崩逝这一日起,上至皇亲贵胄、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皆百日内不得宴饮作乐。 七七之日不得屠宰见血。 一月之内不得有男女婚嫁、纳妾之事。 而至亲之人,则披麻戴孝、茹素守灵,若有违逆,则是大不孝。 落花村倒是离得远,只要不是载歌载舞,关起门来吃几口肉不叫旁人知晓,倒也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只偏在这新年临近的时候,不知多少人肚子里颇有怨言,毕竟待百日一过,这都进了三月,忙于春耕的时候了。 不过,这事儿对还不能吃大鱼大肉的黎淮星而言,唯一的影响大概就是,白做了那一身红艳艳的衣裳了。 第26章 你等我长牙! 所谓“天高皇帝远”,百姓们虽为驾崩的皇帝不宴饮、不嫁娶,可实际上却也没太多悲伤。 对于年仅十七的、刚做了两年太子的太子因“国不可一日无君”而灵前继位一事,也没什么意见要表达。 他们只希望不要是一位横征暴敛、穷兵黩武的暴君,只希望他们现在的日子,还能安稳平顺的过下去就好。 但这些,也不是眼下就能看出来的。 再是有“远见”的人,不与新皇朝夕相对过,也并不能知道他的脾气秉性,所以作为黎民百姓,大家的日子都还是照样过。 就是黎成周做的那些米花糖,不好卖了 本是为了新年而做,这糖价格不高,又是年间,大家也都愿买一些甜甜嘴。 可现下天下缟素,不得宴饮,这年也就过的“无声无息”了些。 ——已经准备好的东西,大家当然是关起门来该吃还得吃,可那些还没来得及准备的东西,也就不好大张旗鼓的采买了。 哪怕是离着盛京远着呢,原本年底该日日开的大集,也是廿三之后就停了。 以前十日一次的大集,之后还会不会开,也还没个准信。 到最后都过了一个月的婚嫁禁止时间,有推迟了婚期而不得不抓紧办的人家,也是不吹吹打打,原本的喜气都被压了下去。 但好在也没发生别的大事,也算是顺顺当当过了这百多天的“沉闷”日子。 这日,黎成周一家重新开始做米花糖,一边商议着宣霖到底是去镇上读书,还是县里读书。 ——此前他们家那些米花糖,除了或送亲朋或低价卖于一些村民外,就是自家吃。吃的现在闻着这糖味,也根本不馋了。 黎成周道:“你莫要管那束脩的事情,只是想好如何读书就好。只是,若是去了县里,便是要离家了。” “不过我也问过人,那县里的书塾,有些是有住宿的。” 但不提住宿、生活都需要银钱,便是那许多人一起住着,也不会有特别好的环境就是。 当然,读书的环境必然是不错的。 ——其实这不过是黎成周的固有印象,觉得都是学子住一处,还能不一起读书?可实际上,只顾玩乐的也是大有人在。 宣蓉听着就有些心疼,即便过了年,如今的宣霖也不过十三岁。哪怕在他们家好生养了大半年,可此前亏了身子,这短短时间也是养不回来的。 黎淮星手里握着手指长的磨牙饼干,乐呵呵的看着这一切。 这饼干就是羊乳混着精白面,搓成条烤干的。虽只有一点羊乳香气和精白面的回甜,可对黎淮星来说已是别样的美味。 而且还专治他这出牙导致的牙龈痒痒。 ——作为快周岁的孩子,才出牙,已经算是晚的了。 正看着“小学生上学”的乐子,却没想到黎成周话题一转,看向黎淮星道:“这么快,我们星星已经快周岁了。” “之前不论是洗三还是满月,咱们都没有给他办,这次周岁便办起来吧?” 一说起来,黎成周便觉得自己对儿子很是亏欠。 ——有人会说因他的到来而使母亲生病,可黎成周看到的却是,孩子的到来让他坚定了分家的决心,此后,他们一家的日子可谓是风生水起。所以黎淮星不仅是黎淮星,还是他黎成周的小福星。 既然如此,宣霖读书的事情就又往后推几天,一来是依旧还没想好,二来自然是等黎淮星抓周以后。 虽说是“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但抓周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儿,黎淮星并没有放在心上。 甚至抓周的当天,黎淮星还睡的很香。 直到宣蓉抖抖他,将他的瞌睡都抖飞,哄他说是出去玩,他才发现他们的准备。 ~~~~ 黎成周没想到霍徵在春耕后,竟然又来了落花村。 更没想到的是这位贵人,竟然还有意参加他儿子的抓周宴。 但,好在他为了“弥补”儿子,这一次的抓周宴虽没请特别多的人,却准备的很是丰盛。 而且,他没记错的话,这位霍郎君还颇有口腹之欲,这次准备的东西虽在贵人看来或许不值当什么,但绝对能叫霍郎君图个新鲜。 抓周宴上,黎成周虽只请了村长、方家、李同家和几个黎家族亲,但来的人还真不算少。 ——黎家族亲此前并不管黎家二老如何对他,但主要原因是各家过各家的日子,族亲们却不苛待他。 当然,黎成周对他们也并不如何亲近,只是表面上过得去罢了。至于日后会不会有什么变化?那就且看他们日后的相处了。 来的其他人,当然是想跟黎成周修好的。 要说没有巴结黎成周的意思,那显然不可能,但只要不是此前积怨的人家,在这个时候,黎成周也不愿落人脸面。 这可是他们家小福星儿子周岁的好日子。 老村长请霍徵上座,虽是年轻人可人家身份贵重,又是他们村的大主顾,怎能不给予十成十的敬意? ——那大批量购买他们油坊的油的骆管事,就是霍郎君属下。 “这是馓子、沙琪玛、鸡米花、猪肉脯。” 第39章 “这是奶茶。” “霍郎君几位先垫垫肚子。” 黎成周亲自端上了几碟子“小吃”,一一给霍徵介绍。 油坊里有黎成周一成的利润,不论他是想要油还是要银钱,都是方便的。 豆油比胡麻油便宜了三分之一不止,虽大多数人家依旧不舍得大嚼大用,可也手头宽裕了不少。 黎成周做起神仙老爷教授的食物来,就更是舍得了。 还教了方孝全家大哥做油条、麻团的手艺,这样不但又有了一份收益,还不用自己早起忙活,在想要吃的时候,也时时有的吃。 霍徵知道黎成周虽是出身乡野,可这烹羹调鼎一事上颇有些手段。 却没想到,今日拿出来的东西,竟都是他说没见过的。 便叫他介绍介绍。 今日喜宴,方家兄嫂、李同夫妻都来帮手,为的就是让黎成周能腾出手来,好生招待霍徵这个贵客。 他自是没有其他事情要忙活的。 “这馓子一份甜口、一份咸口,都很是酥脆。” “沙琪玛我做的是便软糯的口感,甜而不腻。”一边说,一边掰开一块沙琪玛给霍徵看,那不整齐的断面上还牵扯着糖丝。 再之后便是猪肉脯,切得是方方正正,也是做了两种口味。 蜜汁口味上撒了些黑芝麻,涂得茱萸酱汁的,则是撒了白芝麻做标记。 猪肉脯具是薄薄的一小块,调好味的肉馅压扁压实,要经过数道工序,要经过果木烘烤再风干,才能得到如今这模样。 色泽红润、酱香浓郁、薄而不碎、鲜香而韧。 ——当然,切块时的边角料,都已经叫他们夫妻和宣家兄妹给吃掉了。 这些都是前两日就开始准备的,而鸡米花,则是刚出锅不久的,甚至眼下后厨还在做新的。 他没有选用厚实的鸡胸肉,因为那都拿去做了鸡排。 他们家今日杀的鸡不像是别家那般或是炖汤,或是烧块。 都被他进行了分割,各个部位有它们各自的归宿。 ——当然,鸡骨架也不会浪费,还是会拿来熬汤,到时候或是煮面条,或是煮馄饨,那滋味都是绝美。 若是吃的辣,这鸡米花还能沾一点茱萸酱来吃,又是另一种香辣可口的味道。 因为没有番茄酱,黎淮星就没教这个,可黎成周有甜面酱啊,他还自己调了一个说是口感不错的琥珀色的酸甜酱。 ——反正黎淮星还是只能看着他们吃。虽说已经能够吃些辅食,可也不包括鸡米花呀。 鲜嫩的鸡肉裹粉、过水、再裹粉,几次反复下来,就能炸出漂亮的鱼鳞脆皮。 鸡米花不适合这做法,但新端上来的炸鸡翅,却是完成呈现了这酥脆的“壳儿”。 金黄油亮,莫说体验吃到嘴里的油香酥脆,就是看着,也叫不少人觉得了不得。 霍徵爱吃,也有尝试新鲜事物的胆气,对黎成周所介绍的“美食”,都一一下手。 他虽爱吃,却也不是来者不拒,也是有自己偏爱的口味的。但不得不说的是,这些东西虽不是都讨他喜欢,但至少他也是不厌恶的。 又如黎成周所说喝了一口奶茶。 既有奶香馥郁,又有茶的解腻回甘,这有着浅淡焦褐色的奶茶,竟是如此不一般。 霍徵觉得十分满意,还不知道今日有大惊喜等着他。 这时,宣蓉将黎淮星抱了出来,将他往那清理干净、铺好布巾、摆放了诸多物件的桌子上一放,边上便热热闹闹的围了人。 这样的日子,大家虽是凑热闹,却也不会忘了要叫黎家几人在最里面。 还多一个霍徵,谁敢与这位贵人争先? 不过看着那粉雕玉琢的、天上仙童般的小娃娃,坐在那一堆东西之间,众人不禁越发的激动起来,纷纷出言叫他抓这个,抓那个。 眼下谁还记得黎淮星当初早产时,既红通通又干巴瘦弱的模样? 只叫他,“快抓那算盘,日后好帮你阿爹管账。” “不不不,还是抓那大勺为好,日后有与他爹一样的好手艺。” 村人的愿望都是质朴而平实的,他们只希望子孙后代有着一技之长安身立命,平平安安过一生。 黎淮星不动如山,他爹那手艺还是跟他学的呢,他抓什么大勺? 桌上倒是还有他小舅宣霖的笔墨与书本——实则是宣霖自己用纸张缝好的,写上了一些他会的字、用来教家里其他人的。 见他不动,便有人说,要叫他抓书与笔墨,日后好与他舅舅一样,当一个读书郎。 这桌上的东西,也不全是他家准备的,还有村人放上来的——一来是个人家中的东西难免不全,二来也是村人愿意沾这一份喜气。 眼见着说了好些东西,黎淮星都没意动的样子,不少人开始推销起自家的东西来。 反正不管抓了什么,总归是有一番好意头的话可以说。 黎淮星困困的,毕竟前天就开始做准备,那些备好的菜可都放在他们的屋里,以免被老鼠糟蹋了。 天晓得他遭受的折磨啊! 不论是宣霖兄妹还是黎成周夫妻都还好,馋了就吃,家里也不省着这一口。 可黎淮星呢? 说是给他办的宴席,他能吃上一口吗? “这是一桌东西都没看上的嘛?那不若我再来添上一样,沾沾喜气。” 霍徵的声音忽然响起,在黎成周还没回应的时候,就将手指上的玉韘取了下来,送到黎淮星手边。 第27章 方便面的归宿 原本还凑趣,哄着黎淮星抓什么的村人,看着霍徵这“神来一笔”,微微怔愣过后,很想说他这是作弊。 本来他那玉扳指就好看,还往孩子手边放,这不是玩赖吗? ——虽然不少人心底感叹,贵人果然就是大手笔。因为这些东西,孩子没抓的自然是可以拿回去,但可没有孩子抓到了还拿回去的道理。 要不是“抓周”有规矩,要孩子自己抓,这贵人大约是真的要将这玉扳指送给小孩了。不过想来,以贵人的身价,也不会再要回这玉扳指了吧? 不少人看着那玉扳指感叹道。他们是不会分玉的好坏,可他们知道贵人送出来的东西,能有差的? 就算是有差的,对他们这些农户而言,都是贵价的东西。 黎成周本是要拒绝的,但不等他开口,霍徵就先摆了摆手,道:“今儿可是喜事,我虽已成婚,到如今却还没孩子,便叫我沾沾喜气。” ——其实他虽成婚三年有余,与夫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可此前不是奔忙就是受伤、养伤。所以没有考虑孩子的事情,他本身是不急的。 但今日看了这叫黎淮星的孩子,他想着,若是有一个孩子也是挺好的。 他既这般说,黎成周也不好再拒绝。 虽说一个玉扳指的价值,确实是他还不起的,可难道还要拂了贵人的面子吗? 黎淮星倒是抬头看了看霍徵,他都说这话了,哪怕黎淮星觉得这“沾喜气”都是玄学、心理安慰,可也得把这心理安慰给他。 索性就抓了这玉扳指。 顿时,霍徵眉开眼笑起来,道:“倒是个心疼人的好孩子。” 这抓周,也算是完成了。 黎淮星将玉扳指塞给宣蓉,让她帮忙好生收着,自己却只想补觉,一来是跟香气四溢的美食共处一室两天,确实是没怎么睡好——你敢信他爹娘半夜还偷吃?人干事!——二来是睡着了,也就闻不到现下更香浓的香气了。 今天的鸡汤都从天微亮开始炖到现在了! 抓周礼一过,这席面就正式开始了。 这时候虽然没有鞭炮,却是有“爆竹”的,是真正的“爆、竹”。 砍来的竹子不要损坏了竹节,最好是一节节的锯好。 等火堆点起来,便将晾晒好的竹节放进去烧,便能发出“砰砰砰”的爆竹声。 声音倒也挺响,就是不如鞭炮那样连贯且声势浩大。 ——其实也不怎么方便,不如鞭炮那样能一边走一边放。 但宴席的氛围却是特别好,毕竟谁家如黎成周家这般,仅是孩子的周岁宴,就准备这般好的菜色? 虽不都是硬菜,可花样多、味道好。 有之前见到的鸡米花,沙琪玛,还有鸡排、脆皮炸鸡块。 这可都是油炸的,对肚子里不缺油水的人而言可能腻味,但对农人而言,这简直香的魂都要被勾出来了。 ——倒是猪肉脯没有摆上桌,属实是做起来费时的很,黎成周做的那些都是留着自家慢慢吃的。今日若不是霍徵来了,也是见不到这东西的。 村民们也不在意这事儿,毕竟满桌的好吃的,他们已经要吃不过来了。 此前霍徵吃过的腐乳排骨、红烧肉,腐竹焖排骨、香炒茶干今日都有,还有他没吃过的腌笃鲜、三酱肉。 腌笃鲜是后世江南地区特色菜肴,来源于宁波菜,后归于上海本帮菜。 第40章 后世根据地方文化和口味,做法上稍有不同,但基本包含春笋、猪肉(包含各种部位)、腊肉、火腿、百叶结、莴笋等食材。 黎成周都会做豆腐了,这百叶结做起来又有何难? 倒是莴笋,现下还没有,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找得到。 但便是缺了这一点也不要紧,小火慢炖出的腌笃鲜依旧是滋味十足,汤白汁浓,肉质酥肥。 春笋清香脆嫩,鲜味浓厚,一口喝下咸鲜在口中爆开。 霍徵眉眼都舒展开了,显然对此十分满意。 黎成周却颇有几分遗憾道:“只是有些过季了,这笋不如初春正萌发时的滋味好了。” 此时的笋,吃到口中已经有了一种毛粘嗓子的感觉,哪怕他做了处理,也不能完全去处。 还是初春那时的笋香甜可口。 他不提,只喝了汤的霍徵还没想起这点,等他一说,霍徵一口笋子入口,只觉得本只三分不适,也因心中有了芥蒂,而变成了八分不适。 甚至再喝汤都有几分遗憾起来。 这汤滋味还算是不错的,可若是换成了春笋来做,那滋味又该是如何了得? 他只能将目光落到这三酱肉上。 这倒是不牛肉,现在的法律是规定了不能吃牛肉的,毕竟是要依靠牛来农耕的,别说法律规定,便是农人自己也是不舍得吃牛的。 ——老死或意外死亡的牛,倒是也会吃,可那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这是猪肉,但也是腱子肉,所以口感并不柴。 经过酱汁的卤汁,滋味很是繁复、浓厚。 当初教了李同妻子做五香豆干,就说了让她琢磨能不能再以那些酱料“香”的东西,李同妻子也会琢磨,只是能供她做的食材到底是不错的。 ——农家人总归是没那么多试错成本的。 后来酱油、甜面酱先后好了,黎淮星便又多教了几道菜,这三酱肉便是其中一种。 黎成周要办席面,便去请了李同媳妇做,浸泡了一夜后,端上了今日的饭桌。 切的薄厚适宜的肉片,浑身都散发着“快来吃我”的香气,叫人要怎么忍得住? 除了这几道硬菜,还有一道酸菜鱼片,只是没有花椒和辣椒,只能用茱萸酱。 对黎成周他们而言,可能已经是很好吃,但这也是唯一一道对黎淮星不那么有吸引力的菜。 毕竟,太简陋了。 但村民们还是吃的很满意。 之后便是一些炒菜蔬。 如今的黎成周也只算是小有资产而言,可不是那豪富之家。 不过即便是炒菜蔬,他也有法子做的清爽可口,看似与平日农家寻常所吃一样的做法,口味却全然不同。 今日是喜宴,黎成周也是准备了酒的,虽不是甚出名的酒,但也对村人的胃口。 唯一担心的便是不喝霍徵的胃口。 霍徵却是哈哈一笑,道:“某爱喝的。” 他是世家子弟不假,可他也非是一直锦衣玉食,当初喝泥水、嚼草根的日子也过过的。 何况今日酒虽寻常,菜却新奇,他是很满意的。 他兴致颇高,没想到的是,黎家又上了新东西,叫他一下酒都醒了。 ——他虽酒量好,可心情好,便是寻常酒水,他也有些微醺。 一早就煮起来的鸡汤,这会儿也是奶白,浓郁的甚至有些黏唇。 可见黎家这鸡汤有多货真价实,可不是那一只鸡炖三锅水的假货。 而这鸡汤里,还下着或是金黄、或是灰褐,但都弯弯曲曲的面条。 这倒是叫人诧异了几分。 农家人谁又少吃过面食?灰褐的面在他们看来,再正常不过,就是杂粮的面。 倒是那黄灿灿的面条,谁见过? 这弯弯曲曲的面条,吃起来更是与以往的面条不同。 以往的面条不论粗细,那都是擀薄了刀切,都有一份扎实在。这面条却是疏松的,更仿佛有着无数孔隙被汤汁灌注。 这份面条不只是有鸡汤的香浓,还有另一份鲜香。 大家几口猛吸,回过神来时,自己的碗里只剩下本该让人垂涎的鸡汤。 这时方家嫂子们给大家送上了杂粮饭,以免还有谁没有吃饱。但说实话,他们只觉得并没有尽兴,对这饭兴致缺缺。 霍徵倒是吃的不快。 若是以前,他也是有狼吞虎咽的架势,但养了两年多身子,以前刻在骨子里的儒雅端方便又回来了。 但这面条给他带来的冲击还是很大的。 特别是听到黎成周说这叫方便面。 名字虽是拗口,却又有一种直白在,让他理解了这称呼的含义,但又方便在什么地方? 黎成周既然是向贵人介绍新鲜东西,那肯定就会说个透彻。 ——除了做法不会透露。虽然很多东西他都愿意教村人、教好友。 他拿来一个两手合握的竹筒,他们这边的竹子都是楠竹,颇为高大粗壮。 一掀开系着的油纸,便露出里面金黄色面块。 这一罐的面条是精白面做的,毕竟是要拿给霍徵看和尝试的。 说起油炸物,那就不只是油条、麻团、馓子、沙琪玛这些。 如今这豆油虽价格不高,可农家人也容不得浪费,那既然开锅下油了,不得多炸一些东西,将油利用个彻底? 特别是那时候还临近过年,黎淮星就教黎成周做了很多“油炸物”。 在后世,油炸物是不健康食物,但在眼下,这东西可不要太受欢迎。 方便面也如是。 方便面是没营养的垃圾食品的印象,在后世人心中根深蒂固。 但眼下,方便面简直不要太香。 而且,那还是精白面做的,怎么可能是垃圾? “这面可以煮来吃,也可以用热水泡来吃,甚至可以直接干吃,如此,便叫它方便面。” 一边说,黎成周还示意霍徵拿出一块面饼来尝一尝。 ——这些都是因为抓周宴,炸了其他东西,而准备的方便面。过年那时炸的,早已经吃完了。 “虽说能保存更长时间,但至今为止我也只试验了半月左右。” 放置于阴凉通风的地方,保持干燥便好。 之所以没有超过半个月的,不是放坏了,而是吃没了! 他们家的生意都要做不过来了,暂时就没动过卖方便面的心思,可这对霍徵来说,却是不一般的东西。 这完全可以作为军粮! 第28章 算学天赋 霍徵隶属于北岚军,驻守于北岚郡,防备的是则是北方草原上的狄人。 狄人是游牧民族,擅骑马,常扰边境,分散逃入草原之中。 他们是既熟悉草原地貌,又有补给,所以北岚军便是有意追击,也属实难以追击。 时常与北狄的争斗中,他们损失惨重的原因,不是因为战斗中死亡,而是补给跟不上。 骑兵有了足够的机动性,可携带的东西便不能多。 而一只够三十人吃喝的大锅就得有三尺往上的口径,那已是多重的重量?更别提其他的粮食了。 可如今却是不同,若是带上这面饼,不但能十天半月不坏,还只干吃就好。 霍徵颇有几分迫不及待的尝试了一口,脆、香、酥,虽一口吃多了有些干噎,可也绝对不难吃。 黎成周有些不好意思的挪开眼,他怎觉得吃了那么多好吃的都泰然自若的贵人,此刻有点过于激动? 只是方便面而言,竟然险些噎着自己? 他微微垂头,不好再看,以免贵人觉得丢脸被看到,闹不愉快。 也就没有看见霍徵眼中的欣喜万分。 面与饭都吃过了,也就到了散席的时候,哪怕大家都有几分恋恋不舍,却也只能离开。 ——美食当前他们的胆气也大几分,可现在吃完了,理智也重新占领高地了,哪里还有留下来的理由?要是几个喝多了的说错话,亦或者做了什么,惹贵人不高兴了可怎么办? 霍徵显然是不打算走的,他还要与黎成周谈一下这方便面的事儿。 黎成周显然没想到霍徵会问这个——虽然也好吃,但也不至于到贵人念念不忘的地步,他觉得霍徵问其他菜肴的做法,才是在他意料之内的事儿。 他微愣了一下,说道:“那,郎君是想要多少份?” “都要精白面来做吗?”黎成周觉得,也只有精白面才配得上贵人的身价。 如果霍徵要的多,他就只好请李同和方孝全他们来帮忙了。 当然,他还是会建议霍徵不要太多的,不仅是做不过来的问题,而是那么多吃不完,也会坏掉的。 ——他以为霍徵纵然家大业大,也只是自家人来吃。哪里想得到,他是军中人。 霍徵却笑道:“不,我想买你这做面的法子。” 且不提出军时间不定,就是北岚军追击北狄的小队,每次也不少于五百人,哪里是从黎成周这里买点方便面成品就能够的? 第41章 当然是有了方子,自己生产,时常备着才能解决问题。 黎成周愣了愣,他给村里、李同家和方孝全家方子,也都是收了利润的,他愣住自然不是因为霍徵要给钱。 ——虽然跟霍徵接触的次数少,但不论哪一次,霍徵给他的感觉却都是虽尊贵却和善。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与霍徵之间没有敌对的缘故,可他好好的跟一个贵人敌对作甚? 作死吗? 他愣住是因为霍徵要的方便面方子,还是那句话,哪怕他要酸菜鱼、猪肉脯这些方子,他都不至于这么诧异。 方便面对这些贵人来说,算什么好吃的? 不过霍徵开口,黎成周还是没有拒绝。当然其中也有几分“不敢”的意思在。 “毕竟,他便再是平易近人,也是贵人。”黎成周与宣蓉说卖了方子的事情,不由解释道。 他们小门小户的,不要为了一个方子,得罪他们的好。 宣蓉一边收拾那银钱,一边应声,她也觉得如此,只是这样会否又惹恼神仙老爷? ——虽是贵人,可也不及神仙老爷。 黎成周摇摇头道:“应是不会,神仙老爷他倒是说过这些东西都由我。” “说起来,神仙老爷到是更关怀我们一家的安危。” 他是觉得神仙老爷待自己“十分宽厚”,除了教他各种本领,还教他不少为人处世的道理——虽说的少,但他能理解到不少——所以他心中虽是激动熨帖,可也从未因此就大肆散播这些东西。 旁边的黎淮星一直以为黎成周没有“广为传播”,是为了安危、为了以后的“发家致富”,却没想到他更多的是因为对神仙老爷的敬畏? 他更想在安全的情况下,日后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用什么用什么! 黎成周虽没问霍徵的身份——这也是他不该且不敢探听的东西,谁知道会不会让贵人不快? 但黎淮星却从他与宣蓉复述的谈话里,察觉到了什么。 不管具体身份是什么,背后都有极大的势力,因为方便面只寻常来吃不算什么,可某一方面的用处,却是非同一般。 而且这一次霍徵还给的是整锭的银子,出手可算是大方的。 ——方便面的做法也不算难,黎成周不敢如何开价,最后霍徵给了五锭十两的银子。 黎淮星觉得霍徵很大方,其实霍徵已然“节衣缩食”了。 往年先帝在位时,他们北岚军的军饷,还总是到位的。 ——偶尔也有迟了十天半月的事儿发生,但那大多是因为路上遇上暴雨什么的耽误了,不是朝廷的拖拉。 但新帝登基,他们的军饷却是被拖延了。 朝廷说是正值先皇丧期、新帝的登基大典时期,忙的不可开交,批复军饷的事情,只能稍等一等。 那时他们的主帅确实因先皇驾崩而伤心不已,这军饷一事,也确实是没心力关心。 可如今却已经是快五月了,军饷却还是影子都没见到。 他们主帅已经自掏腰包来贴补了,不然怎么办呢,是去逼问皇帝,还是眼看着二十多万将士饥肠辘辘,然后任由北狄宰割? ——当然,请饷的奏折还是一直在上的。主帅也在与朝中的亲朋旧故联络,要弄清楚朝廷到底在搞什么? 霍徵由骆管事和那一直跟随的大汉秦衡领人送回在张家坝的住所,他虽是喝了酒,却是早已醒了。 只是想起了这军饷的事情,心情便就好不起来。 ——这军饷拖欠,可不仅仅是代表朝廷缺钱了。 虽只是一次军饷欠发的事情,不论是它所代表的事情,还是它带来的后果,都是不得了的。 如今的霍徵已经轻易不上战场了,只管着后勤的事情,却拿不到军饷,他如何能不头疼? “爷,今日新送来的消息。”秦衡进屋,递给霍徵一张纸条。 灯火下,纸条上的蝇头小字虽字字清晰,可太过密密麻麻,眼神不好的还真不好辨认。 越看,霍徵的眉头越是深皱,这怎不到半年的时间,太后的身体也不如何好了? ~~~~ 次日一早,霍徵和骆管事又来了黎成周家。 带来一个人,跟黎成周学习怎么制作这方便面。 昨日虽是给了方子,可还是得有人学习一下,才能掌握的更牢靠,黎成周自然也不觉得有什么麻烦的。 甚至,面粉和油都是霍徵带来的,黎成周又能损耗些什么呢? 一点力气,一点柴火罢了。 可霍徵都是这么大的一个主顾了,这点“消耗”又算得了什么? 只有黎淮星不甚开心。 他爹教人手艺去了,他娘和小姨在灶间帮忙做面。 方孝全在门外给人装腐乳、酱油和大酱,他舅舅在帮着算账,往日里他都是待在婴儿车里,在外看着他们卖货。 今日本也好好地,可偏霍徵似是“沾喜气”没够似的,黎淮星好好在婴儿车里呆着,他非是要来抱一抱。 还问:“听的这般认真,听懂了你家这是赚得了多少银钱吗?” 黎淮星:“……”。 索性他就当一个什么都不懂、还长得敦实、重量坠手的孩子,等这家伙没了兴趣,总不会还逗弄自己了吧? 黎淮星想的美好,而霍徵逗了会儿发现这孩子没啥兴趣,也并不再惹孩子嫌,只是虽不再逗弄,却也忘了将孩子放下。 他的心神被宣霖吸引了过去。 霍徵发现这孩子年纪不大,算账倒是一把好手,谁要多少货、一共多少钱,他眨眼之间就算得出来,不带错漏的。 手中那简陋的账簿上,也一字一字写的清晰。 ——黎成周成丁了,是农籍,今年初已经分上了田地。只是不但田的质量不如何,位置也不如何。黎成周也种不过来,便赁给了方家去中,反正他家兄弟多。 是农籍,这腐乳、大酱的买卖虽做着,却不以商籍的税收来缴。 这其实是有隐患了,随着他们家的生意做的越大,隐患也就越大。如果再有别有用心的人针对,处境将会更加艰难。 但,显然黎成周对这方面并没有多少了解。 霍徵却是明白的。 宣霖发现了霍徵的目光落在了账簿上,毕竟是毫不遮掩的目光。 他能在这里记下一些,是防止晚上盘账的时候记错,毕竟这里头腐乳和麦芽糖的进益,还有方孝全的一份。 而小贩们大多不识字,他也不用太顾忌。 可霍徵不同,他出身显贵,还能不识字吗? “你读了多久的书?”霍徵忽然问。 宣霖没想到这人虽不再看账簿,却也一点不好意思也没有,反而平淡的问他问题。 但想到对方的身份,宣霖道:“一年多一点。” 因为没有钱,他启蒙晚。 也因为没有钱,他上完那一年,还没交上下一年的束脩,宣姝差点就被宣于氏找借口卖了。 现在跟着黎成周和宣蓉,日子虽然好过了,但上学的地方却还没个着落。 他是不怕一个人孤身住在书院的,他能自己照顾自己,可是县里的书院,要如何去? 束脩多少,要达到什么样的学识?又是否需要引荐人? 这些都是未知。 黎成周当然是会去打听,毕竟宣霖读书的事情,他们一家都很上心。 这些日子宣霖进书塾的事情虽然没有找好,却也一直没有放弃读书,还会教家里人读书,来巩固自己的知识。 黎成周有机会的时候,也会给他带回来笔墨和纸张。 ——砚台还是没买,属实是最便宜的砚台也挺贵不说,质量还一般。 黎成周便打算等他入了书塾,买个好一些的,也好叫他在同窗面前不至于太跌面子。 现下有了方便面方子的五十两,就更富裕一些了。黎成周与宣蓉已经在商议,是否能去县里寻一处小院住下,也好照顾宣霖。 一家子都去县里,这五十两银子显然是不够的,可他们也还能赚钱,油坊、李同家的茶干、酱肉、方孝全家的腐竹、油条、麻团,也都有他们的一份收益。 他们一家人,总还是在一起,不离不弃。 听宣霖说他只读了一年多点,霍徵不由挑了一下眉,又问道:“三百千可都读了?” 第29章 爹你不开心啊 等宣蓉和黎成周出来说方便面已经出锅的时候,霍徵已经跟宣霖谈了好一会儿了。 ——宣霖是不太想被人考学问的,他可知道自己学的不多,哪怕霍徵问的是他学过的内容。可是霍徵是贵人,他怎么好得罪? 之后,他就发现霍徵虽是问他问题,但他回答之后,却又能从霍徵的三言两语之中学到点东西。 这时他也没去想霍徵这是有意点拨或别有用意,他只是抓住了这个可以学习的机会,渐渐地谈话转变为他向霍徵问问题。 然后他就发现,几乎不论他问什么问题,霍徵都能回答。 第42章 所以当黎成周他们出来打断的时候,他很是意犹未尽。 但,贵人是来做生意的,能给他回答这么多问题,他该知足了。 霍徵眼见着他话都出口了,却又在黎成周的声音里戛然而止,恢复成了那个沉稳的小孩的模样。 就差添一句“打扰了,郎君” 而此刻的黎淮星,已经在霍徵的怀里半睁半闭着眼睛,显然哪怕有霍徵和宣霖的声音做背景音,哪怕有黎成周的声音打断,他还是抗拒不了周公的召唤。 霍徵不由一笑,这黎家的小孩子,还真有些不同寻常,不论是大的还是小的。 想了想,霍徵对宣霖道:“你虽学的不多,但学的挺扎实的,要继续用功。” “我如你这般年纪时,读的一些书到还在家中,过些日子,我便叫人送与你。” 在这年头,笔墨纸砚都是贵的吓人,霍徵却开口送书。而且若如他所说是他的旧书,那价值就不仅仅是在书本身了。 就他跟宣霖一问一答之间,就以显露了他的学问的冰山一角。那些有着他注释的书,将会让宣霖受益匪浅。 宣霖自是渴望的。 可这跟后世送小学生练习册可不是一回事,宣霖哪怕渴望,也不好收这样贵重的礼物。 又非亲非故的。 宣霖或许以为自己掩饰的挺好,但在霍徵这样的人面前,他的心思不要太好猜。 霍徵既然是真心给,觉得宣霖是一颗不错的苗子,便不会让他接受的不安心,说道:“你若是觉得书籍珍贵,便好好珍惜。” “亦或者,那些书便算是我借你的,你用心誊抄一份。” “他日我的孩子到了启蒙之时,我还留着给他用。” 以霍徵的身份,哪在乎这点书籍的支出?但话说到这里,他又觉得这未必不是一份好礼物。 宣霖听他都这样说了,自是连连道谢,并保证一定会好好珍惜这些书。 “好,若是日后再见,我可要考你学问的。” 宣霖虽有天赋、灵性,但就霍徵目前所见,宣霖却又不到那绝无仅有、让霍徵“见猎心喜”的地步。 所以说到这里,也就算告一段落了。 或者说,这一“借书”,也是霍徵的一份考验,留待他日看结果。 方便面的做法也教完了,黎成周原以为霍徵这边要带人离开了,却见他终于将自己睡着的儿子交给宣蓉。 与他说要再商谈一样事情。 黎成周虽疑惑,但也没什么担忧,毕竟就眼下相处而言,霍徵是个极好的人。 ——又或者说,霍徵要是真的想怎么着他,凭他这样的身份,根本不用费这么多事儿。 黎成周没觉得霍徵会害自己,却没想到霍徵竟会是替他想这么多。 堂屋里,霍徵喝了一口清茶润喉,便说道:“我观你那门前的买卖,一日人来人往的,人数很是不少。” 黎成周还想说一句“这与贵人您的生意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却不霍徵下一句就是:“这与你只怕是个不小的麻烦。” 他道:“旁人虽不知你具体的收益,可这人数却是可观的。” “如此,便只要上报官府来查,你这农籍便是要改商籍了。” 而改了商籍,不但日后的税收不同,这分发的田产也要收回。再就是更重要的,子孙三代内不得科考。 也就意味着,若黎成周是商籍,他的父亲、他的儿子都不得参考,得到他孙子那一代,才有资格读书入仕。 ——宣霖虽是生活在他家,但与他不是落在一户的。 黎成周是知道户籍有农籍、商籍这些的,但他们农家人也不可能一点小买卖都不做。 他们家这虽说富裕了些,可也不比那些商贾吧? 他也是跟村长商议过这些事情的,不然村里的油坊怎么做起来的?就因为也有人这般做,但并没有改籍,他们才放心的。 比如长溪村一家卖醋的,还有李同的师父卫木匠。 他话虽是没说出来,但这个“现象”,霍徵却是知道的。 他道:“旁人不论是卖醋也好,卖粮也罢,总是‘一点点’,可你这……” 话虽未说尽,但那“花样太多”的意识,简直不要太明显。 “而且,难免惹人眼红。” 黎成周没有任何根基,却忽然琢磨出这许多东西,怎能不招人惦记?而如何将这些弄到自己的口袋里? 总有些人有些见不得台面的手段的。 而且归根究底来说,黎成周这也确实是“改籍”才是符合律法规定的。 要是有心人真的这般做,也是不违法,且一报一个准。 “你若不想改籍,影响自己或孩子的科考,倒也有法子。便是将这生意落在一个你信任的人名下,你的兄弟、妻子亦或者妻子的父母、兄弟姐妹,都是可以的。” 只要可以信任,只要对方愿意改籍。 虽说霍徵还给了黎成周解决的办法,可谓是很贴心,可黎成周一时还真的想不好该怎么做。 ——说来是简单的,可他黎成周,缺的就是父母兄弟。而他的妻子,能信任的亲人也就宣霖、宣姝二人。 霍徵见他深思,想是真的对儿子期望甚大。 ——想想那个眼神灵动、乖巧贴心的孩子,谁当爹的又忍心断了孩子的前程呢? 便又多说了一句,道:“若是有意让孩子读书科考,那最好也别将这生意落在你妻子名下。” 虽他看着黎成周夫妻亲近,落在宣蓉名下怕是最让他放心不过。 可是,若他日黎淮星真的入仕,却有一个商籍的娘,还是让人诟病的。 现如今虽有科举取士,可官场亦是讲究出身。 若是农籍,还能面前说是个耕读人家。 可沾了商籍、匠籍这些,那便是这人再出类拔萃,在某些人眼中,也都是有了污点的。 ——这些人也不想想自己的衣食住行又是怎么来的。 说完这些,霍徵在这边的事情才算真的处理完了,回了张家坝的第二日清晨,就带着人继续前往他处。 自他受伤退下来管后勤之后,就常行走在阳泽郡、灵泽郡、北岚郡和澄南郡四郡,是为大军的军需粮草忙碌,也是为了让自己手头宽裕一些。 ——哪怕以往朝廷军饷未有拖欠,可军士们需要的抚恤却远不是那些军饷就能完全承担的,所以主帅多有贴补。这就需要他来帮主帅打理家产,获得更多银钱。 而这次,朝廷的军饷有拖欠,且到现在也没准确的消息,主帅肯定是要自己先贴补的,他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好在上年年底,既发现了筒车、翻车这样的利器,又有了豆油这样比胡麻油便宜好些的清油。 眼下又有了方便面,对追击北狄的小队来说,这可是再好不过的东西。 让他哪怕已经远行,还忍不住惦记起黎家,不知道下一次路过这里,他们还能不能给自己带来惊喜? 霍徵虽是跟黎成周谈及了改籍一事,却也没有强压着黎成周做什么决定,只叮嘱骆管事这边多留心一些。 不提他与黎家人的相处,就只从利益出发,他都还等着黎成周给他带来新惊喜呢。 黎成周当晚就更宣蓉、宣霖和宣姝商议改籍的事情。 ——黎淮星坐在婴儿车里旁听。虽其他人都不会听取他的意见,但这些事情有助于他更多的了解这个世界。 然后就听出了他爹有叫他考科举的意图。 黎淮星:“……” 别看他是小孩,可他受到后世二十多年的教育,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哪怕认识繁体字,哪怕会背一些诗,可再通过读书去考取功名,还是大可不必啊。 ——不是他没文化,是根深蒂固的观念让他难以贴合眼下这个时代的喜好。 也不是他干不了实事,他毕竟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还带了那么多的视频,不说包含方方面面,可那涵盖面也是很广的。 不说这些足够他改变一个世界,但也足够在民生民利上做出巨大贡献。 可是,他能贸然去改变吗?哪怕是为了黎民百姓好,黎民百姓就能坦然接受那些观念过于超前的东西吗?他们能一样看到那么做的好吗? 又或者,那些被动到利益的人,能允许他这么做吗? 他现在出去嚎一句“人人平等”,不是被当疯子被人耻笑,就是被人打死。 ——真·扼杀在摇篮里。 不过,黎淮星转念一想,这也不过是老父亲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他长大后会不会当官无所谓,但他的老父亲不能在这个时候,就撅了他的路。 他长大后可以不选这条路,但不能因为黎成周是他的父亲,就在他刚周岁的时候,替他做出这种决定。 这么一想,黎成周觉得还蛮感动的,虽说黎成周是个新手爹,还是个古人,却意外的不是个老顽固,还很为孩子着想。 第43章 所以,很难让他晚上不再当神仙老爷去教他爹更多的本领。 但,黎成周却似乎越发的不开心了。 第30章 神仙老爷显灵了 有了霍徵的点拨,黎成周跟家里商议好后,就去找了村长。 不止是他们家的生意惹眼,这油坊经过这几个月时间的发展,也很惹眼。 有卖出的油的口碑的反馈、发酵,有他们的工序越来越熟练的缘故,不仅是十里八村的人来买油,或是从小贩那里买油。 还有丰年镇上也很好卖,去过的小贩、卖油郎都是喜滋滋的。 甚至还有长兴镇也有小贩过来,毕竟本来他们就来寻豆腐、腐乳这些东西卖,再多带一点油,也不费什么功夫不是? 这还能不惹了长兴镇上的那位油坊老板? 村长听了黎成周的话,先是惊了一惊,毕竟是贵人口中说的话,还是很可信的。 对方做生意那么久,这生意场上的事情,可比他们见识的多。 至于改籍导致子孙三代不能当官? 且不论子孙之中有没有人喜读书、会读书,就算是如今家家户户有了不少的收益,大多数能咬咬牙送子孙去读书了,可最年长的族老,重孙子都有了。 所以商议之后,这族老一拍桌子,就改他的籍。 这好不容易上村人吃上饭的油坊,他们无论如何要保住,而子孙后代的路,他们也不能断了。 老族老虽头发花白,可声音还洪亮着,他道:“这先叫我回家把家给分了,日后我与老妻便自己过日子。” 这改籍是大事,可不会让人白干。 ——当然,油坊虽是落入了个人名下,但也依旧是村里的、是大家的。改籍的人家能够拿到改籍的这份钱,却不代表拥有了整个油坊。 这位族老要分家,显然是一个儿子都不留在身前,虽说孩子不会不管他,但家里也确实算是没了进项。 不过有这一笔改籍的银子,他与老妻的日子不会太差。 而之所以分家,也是为了不叫儿子们跟他一个户籍。 在这时代,商籍、匠籍还是被人轻视的。也只比奴籍好一些罢了。 ——虽不是一个户籍,但他儿子确实是没有科举的资格的。 村里的商议也出了结果,村长自然也就着手办理起这事儿来。 只是没想到的是,这官差来的竟是那般快,他们这改籍的事情还没落实下来,来找麻烦的官差,就已经到了村里。 “你便是那黎成周?” “听说你在村里又是买卖腐乳、大酱,又是兴建油坊?” 两个挎着刀的官差,微仰着头,用嫌弃的目光将黎成周上下打量一番,呵斥道:“既都是你的买卖,那边与我们走一趟吧。” 村长也没想到变故发生的这么快,看到这气焰嚣张的官差,腰就更弯了几分,好言好语的道:“差爷、差爷,我们已经在办改籍的事情了,只是这两日衙门们忙不过来,便叫我们等两日。” “我们定是会如数缴税的,不会给差爷们添麻烦的。” 一边说,还一边将手里准备的铜钱串儿往俩官差的手里塞,他毕竟是村长,跟官差打了不少交道,这里头的门门道道懂得不少。 然而以往只是要点好处的官差,这次态度却很是强硬。 将老村长直接推了一个踉跄,道:“跟我们说这有的没的做甚,你们农籍却行商贾之事,不但税收不缴,还谎骗了朝廷的田产,还当我们冤枉了你不成?” 此前没觉得怎样,眼下老村长却有些反应了过来。 以前办事,虽也是要点头哈腰要一阵求,礼也要送到,可至少那事儿还是办的。 ——处理户籍等事儿,能怎么捞油水、捞多少油水,都已经有不成文的一套流程。 但这一回,去了两回,对方要么说上头的人不在,要么就说是忙不过来,要他再等等。 这有什么忙不过来的? 这农忙都过了。再说了,就算是农忙,也是他们农人满的脚打后脑勺,跟他们官差有什么关系? 村长又仔细打量这两个官差,还真看到一个脸生的。 他倒是不敢怀疑有人冒充,毕竟冒充官差可是大罪,哪个想好好过日子的人会敢干这种事情? 何况边上那个官差,倒是眼熟的。 可眼下,他一副跟老村长全然陌生的样子。 哪怕还没将事情完全看透,老村长也是心惊胆战,这明显透露着不对劲,不像是那种去了县衙,将话说清楚就能回来的架势。 ——此前黎成周问村长,敢不敢开油坊,村长说“大不了跟他们打对台”,可没想到是,遇上的“户籍”这一律法上的事儿,官府插手,对他们可是极大不利。 他们就算有血性,可能为了黎成周就跟官府对上吗? 官差是上门找的黎成周,还当着小贩的面儿,这会儿他们全都避开,不想掺和进去,却又不想草草离开。 至少是个什么结果,他们得知道不是? 黎成周有心让宣蓉带孩子进去,黎淮星却是一伸手拽住了黎成周的一缕头发,如何也不撒手,他要看情况。 此刻黎淮星也在头脑风暴,这到底要如何将黎成周救下? 奈何他不过周岁,走路都还不太稳当,又能有什么办法? 实在不行也只能将这刚起步的家业都舍出去了,虽然这令人憋屈的很,可又能怎么办呢?他爹不要了吗? ——至于背后谁下的手,那定是不能就此饶了对方的。 黎淮星心念电转间,官差也不想耽搁,这可是上头交代下来的事情,顿时拔刀。 倒也不是要对黎成周或者是黎淮星一个孩子动手。 但既然黎淮星不松手,那将头发割断就是。 黎成周怕伤着孩子,连忙出声哄劝。 又向官差示好,一直说只稍等一会儿就好。 老村长急的不行,却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好,只紧攥着大儿子的手,站稳身子,又招呼二儿子和小儿子,赶紧请族老来商议。 ——族老在他们村里自然是有着脸面,可面对官差又算的了什么? 只是,老村长这时也想不到好法子,只能请了族老来,看看有什么招儿了。 村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族老哪能一点音讯不知道?只是年纪到底是大了,这脚程就慢了点。 黎成周终于劝的黎淮星将手松开。 却也在这时,听到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儿子,稚□□气的嗓音,几乎一字一顿,努力清晰地说了一句话。 “钱、财、身外物。” 声音不大,但黎成周凑得近,清晰的听见了,抬头一看,宣蓉的眼中也是诧异,她也听见了。 虽然是他们儿子的奶声奶气,可不论是这话还是语气,也不该是个周岁孩子该交代的。 黎成周拍了拍惊疑不定又担心不已的宣蓉,心底虽是惊涛骇浪,但面上也努力平静下来。 他想,这个时候能够给他说这话的,大约就是神仙老爷了。 这大概就是传说的“借位”,或者说是“降神”。 ——他看宣蓉的那一眼,也是为了叫她看看孩子有没有哪里受伤。他不是觉得神仙老爷会伤害孩子,毕竟神仙老爷还给孩子取名了,想必是喜欢的。只是毕竟是神仙老爷,那么厉害,小孩子受得住吗? 而有了神仙老爷的“指点”,黎成周虽是不舍得这刚置办起来的家业,却也有了方向。 也更清楚了,这里头的事情怕是不简单,神仙老爷认为他并不能硬碰硬,要保全自身为重。 ——他当然不怀疑“神仙老爷”的本领,想要谁的命不是轻而易举?可当神仙的应该也不能滥杀无辜不是?虽然想害他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可能神仙就是不能杀凡人呢? 神仙老爷已经给了他很多,他不该因此就去想“神仙老爷怎么不出手,这点法力都没有”。 黎成周虽是昂首挺胸跟着官差走了,可心里却是没底的,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老村长这边找了族老,又前往镇上的衙署,想找人打听打听。 这一打听,还真就打听出来了。毕竟是同一个镇上的,打交道的多了,哪怕是“钱货两讫”“上下级关系”,可几十年过去也有了一点交情。 ——都是一个地方生活的,总归有点情谊,太“决绝”,也不好在这个世道过活。 果然如老村长所说,改籍的事儿是有人阻碍,这才没办成。 对方卡住了他们,黎成周他们农籍行商就是铁板钉钉的事儿。 ——哪怕别家也有这么做的,可是人家赚的钱有黎成周这般多嘛? 既然大行商贾之事,却没有改籍,就是欺瞒官府,避税贪墨。 该交的税就都是朝廷的,这如何不算是贪墨呢? 至于农户做点小生意,没想着做多大,都是真的到了商税等级之后,再去改籍的事儿,谁又在乎呢? 第44章 黎成周说自己是还没来得及改,已经在等衙署回应,衙署会在明知道上面有人搞他的前提下,替他证明吗? 这人跟老村长也打了十几年的交道,索性就多说了一句:“此次你们碍着了人家的路,便只将事儿都推给那一人,也好过全村吃挂落。” “这油坊的事儿交出去了,但或许还能留一份工。” 他这意思就是对方未必会做事做绝,只要大家还能过的下去,不若就忍了,毕竟对方能请的动县衙的大人主事,就证明背后的势力不小。 村长这才听明白了,虽是抓的黎成周,但他不过是个切入口,对方盯上的就是他们村的油坊。 而他们碍的路,自然是那长兴镇上油坊老板的路! 要早知道对方能请得动县衙的官差,他们倒是不太敢办这油坊,但眼下说这些也没用了。 他们要做的是想办法保下黎成周,保下油坊。 “成周有法子赚钱的时候,都想着咱们村里,难道这时候咱们要推他出去?” “赚钱的时候一个个笑眯了眼,吃肉的时候一个个比谁都抢的凶,怎么,拿钱的时候对成周笑嘻嘻的,现在有事儿却要他一个人去顶吗?” “反正我是做不了这丧良心的事情。” “就是,村长,我们想想法子,得把成周哥救回来。” 村长回到村里,说起油坊的事情,大家确实是恼火又心慌的,毕竟对方势大,他们有反抗的力量吗? 但随着这些话在耳边响起,大家也想起来这些时日的好日子是怎么来的。 ——固然他们出了力气,可谓累死累活,谁也不轻松。 可是,如果不是黎成周出的法子,就算他们有那一把子力气又如何? 正当他们凑在一起,恨不得拿起锄头去县衙要人的时候,黎成周回来了。 虽算不上完好无损,但至少不缺胳膊不少腿,还被那俩官差笑着、哄着送回来了。 第31章 青壮好去处 从黎成周被带走的那一刻,宣蓉那颗心就一直七上八下,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却又不敢任由自己慌乱、倒下,否则孩子怎么办? 宣霖和宣姝也是忧心忡忡,恨不得时时刻刻挨着宣蓉,互相之间借一点支撑下去的力量。 不论在家、在外,却又不敢说些什么,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让宣蓉更加烦恼。 村长出去打听,他们虽也着急,可也只能等消息。 眼见着天黑天亮,村长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又得了多少消息。恨只恨自己没能长了翅膀,转瞬之间就能飞过千山万水。 等村长回来,与村人开会,宣蓉自然也带着一家子来听。 她不管旁人是否放弃黎成周,在知道这些事情有人针对,她就已经有了决断。 宣蓉将黎淮星的婴儿车交给宣霖,嘱托他照顾妹妹和侄子。 就打算将那些腐乳、豆油的配方什么的,都给出去,她只要黎成周安全。 ——就像是“神仙老爷”说的那句话,钱财都是身外物,他们一家都安全才最重要。 至于给出了豆油,村子要怎么办?现下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而村民说是要去县衙救人? 哪怕感念村民的热心与坚持,可她也不相信寻常百姓赢得了官府。 就算能以蛮力救出黎成周,又会伤了多少人?那就更是偿还不了恩情了。 却不想她这都要跟村民们动身了,黎淮星正拽着她的袖子,非要一起去时,黎成周和那俩官差又进村了。 这次,还坐的是马车。 俩官差就一左一右的坐在车辕上,不但恭恭敬敬的赶车,不时跟黎成周交谈两句,还都捧着他说话。 村民们看到这一幕,手里的锄头都要拿不稳了。 刚进村没多远的路,官差看到这些村民气势汹汹拿着锄头、棒槌什么的,就是心头一跳。 这是要拼命了啊?可他们才俩人! 他们如何能不慌? 而且,人家黎成周背后也是有大人的啊! 官差心里苦,官差还不知道怎么说,毕竟他们的县老爷,虽不至于对黎成周客客气气的,却也对来捞黎成周的那位客客气气的。 ——对黎成周,也是寒暄了几句,虽还带着点上位者的姿态,可也摆明了“不看僧面看佛面”的态度。 他们哪里还敢得罪黎成周? 刚把人带进衙门,还打算着叫他进牢里吃吃苦头,好早点想明白怎么做,也给他们省点力气。 哪知道进了门,就知道县老爷那边就接待着贵客,听说那态度不说点头哈腰也差不了多少。 这贵客还是为了黎成周这事儿来的。 当时他们还想,这小小的村民黎成周是得罪了多少人?青石镇的罗家请大人找他的麻烦,这又来一个找麻烦的? 却不想,人家是来“解救”黎成周的。 俩官差一下就心慌了,他们一路走来虽没狠狠责打,可不论是咒骂还是推搡,也是不少的,态度可算不上好。 黎成周要是跟他们计较,可落不了他们的好果子吃。 这不为了补偿,他俩掏钱雇了车,好声好气的送黎成周回来。 一见黎成周回来,还是坐车,被俩官差毕恭毕敬的送回来,村民是既惊且喜。 这是不是代表,事情都解决了? 俩官差的前倨后恭,黎成周一路也都感受到了,但他就算还不顺气,又能怎么跟他们计较呢? 黎成周惦记着家里的情况,亲人的心情,便请老村长的大儿子黎用帮忙招呼一下官差,这都临近中午了,好歹是吃一顿饭再走。 ——这还是他们马车快,且早饭只在路上应付了一顿,否则还赶不回来。他们去县城时,走了一段水路,还走了一个时辰的路,可累得不轻。 俩官差是不敢吃却又不敢拒绝,只能心惊胆战的应下来,黎成周这态度算是原谅他们了吗? 老村长和几个族老,自然是要跟着黎成周回家,听一听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黎成周有些憔悴,因为这一路可谓是没什么睡。 去的时候,官差的态度不好,既赶路又心惊胆战,怎么可能有睡觉的时候?哪怕后来到了县衙,就遇上了骆管事,知道自己不会有事了,他还惦记着家里的妻儿。 又是一路不停歇的赶回来,是坐了马车且不用他赶车不假,可是那硬实的木车轮,坑洼不平的道路,越是快速,他不就越是被颠的七荤八素? 只是精神再不好,看到妻儿的那一刻,他也是安心了。 强打起精神来应对老村长和族老的问询——其实也知道宣蓉他们也担心不已。 “我见到了骆管事,户籍这事儿,骆管事帮着开口,镇上衙署那边也不会再敷衍了。” “这事儿还要托给村长尽快去办了。” 虽然上面松了口,可这事儿不落实,他们谁也难心安了。 老村长连连应声,这次就算多花钱,就算衙署敷衍,他在衙署门前睡着,也要等到人帮他办好。 ——其实这次有上面的话,哪可能还办不了? “那长兴镇上油坊的老板,与那青石镇上的罗家有亲。”黎成周又道,骆管事还是将这事儿与他明说了,总得叫他知道幕后黑手是谁。 罗家两字一出口,李同就瞪大了眼睛,满是怒火滔滔。 这罗家上次搞了他师父,这次又来祸害他兄弟和村子? 黎成周接着道:“这青石镇的罗家,有一闺女是县令的爱妾。” 再多的话,便不用多说。这搭上了关系,再让出些利益,县令做点动动嘴皮子的事情,如何能不乐意? 骆管事也说了,这次的事情他能把他摘出来,却暂时不能动了这县令,甚至背后的罗家和长兴镇油坊,也是安然无恙。 ——黎成周也听出骆管事的意思是“在这件事情上,罗家和长兴镇油坊安然无恙”,大概是要在别的方面动手。 村人听的气鼓鼓的,可是细细一思索,他们又能怎么办? 胳膊拧不过大腿,说一句不好听的大实话,那罗家也算是县令岳家了,他们一群泥腿子,还能动得了这样的人家? 人骆管事帮他们把黎成周救出来,只怕也是费了不少心思和情面,他们还能叫人再把这罗家和长兴镇油坊的事儿都管了不成? 人家骆管事救黎成周这回,可以说是心地好,可他们还能一直麻烦人家不成? 村民们都安慰黎成周,只要人平安回来就好。 ——生意的事,从黎成周说让村长赶紧办改籍的事情,大家也都理解了,就是改籍这事儿办下来了,生意就能继续做。 黎成周也安抚村民们,并说自己现下精力不济,没法儿招待他们。 都是邻里邻居的,要什么招待,他们不耽误黎成周洗个热水澡,去去晦气好好睡觉才是。 而等村民走了,黎成周却是留下村长和族老说话。 第45章 “咱们的油坊,该做的更大一些了。”他忽然道。 村长和族老们一愣,经过这件事,他们都以为就算不减产,也要控制得当,以免长兴镇那油坊看他们越发赚钱,又生事端。 就连不愿回里屋的黎淮星,都愣了愣,但看了看黎成周的眼神,他又明白了黎成周的意思。 ——他还在心里琢磨着骆管事的身份,或者说,霍徵的身份。之前他可从方便面的作用里,窥见一二。 黎成周在村长他们的震惊之下,继续说道:“我们光是挨打不反抗,那对方一次不成,也必定不会放弃。” “骆管事能帮我们一次,却不能一直帮着我们。” “或者说,骆管事为什么帮我们?因为我们能给他提供低价的油,能为他们省钱。” “但这还不够,我们要做更多的东西,对骆管事越有用,他才越会护着我们。” “或者说,越有用,才能让霍郎君越看中我们。” 黎成周的每一句话,都给村长和族老们新的冲击。 这些道理,他们活了这么多年,哪里能不懂?可是为什么没想过? 因为胳膊拧不过大腿。 可眼下,黎成周却说,在另一条大腿愿意护着他们一时的时候,他们要迅速成长起来,要变的更粗、更壮。 要让这条愿意护着他们一时的大腿,愿意继续护着他们,甚至看见他们的用处之后,更偏袒他们。 “只要我们站稳了,罗家还怎么动我们?” “我们的油好,加大产量,不说其他地方,至少丰年镇、长兴镇、青石镇这几个周边镇子,我们都能供得上。” 而长兴镇上的那家油坊,说是有好些家分铺,但也不过是占据了这几处镇子的市场。 一听黎成周这是要将长兴镇油坊从这几个镇上挤出去,老村长和族老们都不自主的开始喘粗气。 都是一辈子的老农,那说是“喘粗气”,那气息声是真的重。 黎淮星都怀疑自己被那老牛环绕。 黎成周的话音落下,安静了好一会儿,还是那个给自己分家、改籍了族老,那个全村最会看天气的三叔公,果决的又拍了一回桌子,说道:“干了。” “谁家的生意不是从小起的?” “如今咱们有机会,又有全村的人,只要劲都往一处使,怎么就不能比那长兴镇的油坊厉害?” 黎成周这时又说道:“也不仅仅是咱们村的人,谁家还没亲戚了?” “而且,只要人踏实肯干,没有坏心眼,不仅是咱们村的人和咱们的亲戚,周边村里的大好青壮,也是能来上工的。” 张家坝因为一个码头,吸引了十里八村的青壮去做脚夫、货郎。 他们落花村为什么不能因为一个油坊,雇了周遭的青壮? 第32章 招工 要问落花村有了这油坊之后,周围的十里八村眼红不眼红? 那哪能不眼红的,可又能怎么着呢,他们村里有没有黎成周这样的好后生。 ——而相对于这些人羡慕更多的眼红,那宣家可是眼红到比兔子还眼红了。特别是宣于氏还遭了许多人的“调侃”。 毕竟都在这周遭住着,只要不像是黎成周一家那样忙昏头的,平日哪怕是三五成群的一起下地、一起洗个衣服,就能知道这黎成周是谁。 也能知道这黎成周与宣家是什么关系。 当初黎成周虽宣蓉成亲后回门,虽说贫苦了一些,可小伙子的态度还是很端正的,看宣蓉的样子,夫君对她也重视。 可就是因为穷,宣家夫妻俩从一开始就看不上黎成周。等宣蓉和黎成周俩人费尽心思成了亲,宣于氏没落到想要的好处,看他们就更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她是嫌弃宣蓉年纪到了,要交罚钱,不想出钱就想给她赶紧找个人家。可她也不想宣蓉找个穷的,虽说她也不给宣蓉贴补嫁妆,可她需要宣蓉找个有钱的,贴补娘家啊。 结果这些都没落到,她能不气吗? 生气的时候,说些难听的话,把人赶出去,让他们少来碍眼又有什么不对?哪有出嫁的姑娘回娘家,带不回什么礼品,却吃喝一样不落的? 眼看着黎成周家的日子过起来了,宣于氏一点好处占不到,还要被村里那些人拿来说笑,她简直气的胸口时时作痛。 也是这时候,不知道人家怎么知道的他们的关系,拿着好处叫他们去官府举报黎成周。 要去官府,他们自然是有些害怕的,但是一来对方说已经打点好了关系,二来他们也是真心想挫挫黎成周的锐气。 只要黎成周回到当初,就证明他们看人的眼光没有错! 村里的人就再也不能用黎成周的成功来笑话他们的鼠目寸光。 宣大牛哪怕明面上拒绝宣于氏的怂恿,可他的心里也确实是厌恶黎成周的,特别是成功的黎成周。 所以最终,他同意了。 不过,他依旧是叫宣于氏去,毕竟这么一点小事儿,何必要他们两个一起呢? 但,拿到手的钱他可不少分一毫一厘,毕竟他才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不是吗? 黎成周被官差带走的那一天,宣于氏还忍不住走了许久的路,来到落花村看热闹。 在树荫处看着黎成周家门前那来来往往的小贩,那一刻宣于氏既是眼红又是恶狠狠地咒怨着,等到官差真的来了,她在心底高声欢呼。 可还没高兴上两天,黎成周回来了不说,迷迷糊糊睡到半夜,还有人闯入他们家中,用刀架着她和宣大牛的脖子,让她将手里的钱都拿出来。 对方虽是蒙着脸,却没有遮掩自己的“身份”,点明说他们办事不利,就不该享用不是他们的东西。 可是,他们要做的不就是去举报,给官府一个“查抄”黎家的由头吗?说好的是他们已经打点好了,现在事情做不成,又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可显然,对方留下这样的话,就是警告宣大牛和宣于氏,即便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也别想着去告官,追回钱财。 他们不但在官府有人,还知道宣于氏他们所做的一切。 那一夜,宣于氏呆呆愣愣了许久,回过神来时,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声,惊的四野邻居都以为谁家死了人。 ~~~~ 黎成周回家后,安抚了妻儿,好生一觉睡到第二日的半中午,这才觉得神清气爽起来。 宣蓉他们各自忙碌着,都注意着没有吵醒他。 还给他在灶间留着温热的饭食。 ——虽说小贩们没来,但他们家该做的东西还是要做,只是不出货罢了。 “这些小贩还不知道咱们的情况,还得散出消息去。”黎成周大口吃着饭,一边冲方孝全叮嘱。 方孝全表示知道。 这事儿,之前村长和他爹都交代过,他心里也是有数的。不但是生意的事情要放出风声,油坊扩建,要招工的事情,也可以通过小贩们的口,传遍周遭。 黎成周点头,认可他的想法。 又道:“除了油坊的扩建,我还想找人帮我做腐乳、做麦芽糖、米花糖,还有晒酱。” 这些要跟方孝全商议,因为这些生意里,腐乳和麦芽糖、米花糖,有方孝全的一份收益。 既然要雇人,方孝全的收益也要拿一部分出来做工钱。 方孝全张张嘴,他是认同黎成周的决定的,毕竟自始至终都是他成周哥带着他干这些,他才有这许多的钱拿。 春忙过后,他娘都已经给他寻摸姑娘了。好些婶子都说,他如今的条件,在这十里八村可是吃香的独一份,叫他都怪不好意思的。 ——更厉害的当然是黎成周,可黎成周成亲了呀。 只是,他又觉得油坊扩大已经很不错了,应该也够他们站稳跟脚。黎成周的这些方子,或许说透了都不算太难,但都是他的心血,怎么好就这么拿出来? 也因为不算太难,所以若是雇人做的久了,对方说不定自己就琢磨出来了。 他们能保证每个人都可信吗?或者说,每个人都不会变吗? ——他家的兄弟姐妹确实不少,可两个哥哥现在忙碌着,三姐已经嫁人了,五妹、六弟还是十岁出头的年纪,能帮些忙,却不多。 方孝全想了一圈,也不知道该找谁来做这紧要的事情。 李同与黎成周有些相似,倒不是他娘亲对他不好,而是他们家只有他和他姐姐两个孩子,相比于村中大多数人家,子嗣单薄了一些。 黎淮星一边喝着加餐的奶,一边听着他们说这些,不由心想,不怪这时候的人喜欢多生孩子,不但能够分田,还能有人力。 ——这个时代,人力是最不值钱的,却又是最不可或缺、也最易得的。 黎成周道:“咱们也不紧着青壮。” “不论是蒸煮豆腐、熬糖还是蒸煮豆料与搅拌,这些活婶子、嫂子们都能做。” 第46章 说着,他看向宣蓉,如果请了这些大姑娘、小媳妇的来做活,就要她多出面些了。 “顾忌着男女有别的话,咱们完全可以将活计分开。” 他新房圈的地可大,这会儿除去了正屋,也就是住的这地方,前后左右都有大片的空地。 拉糖和搅酱这些力气活,找三两个青壮就可以。 剩下的,就都找婶子、嫂子们,做活还比男人们细致些。 此前宣蓉还动了养点鸡鸭甚至是猪的心思,他们家后院就留出了大片的空地,但是现在要扩大生产,就不能养这些了。 一来是需要占地,二来也是鸡鸭猪这些牲畜,总归不是那么干净。 被黎成周拜托的宣蓉,这些念头在心底转了转,重重一点头,表示黎成周既然决定好了,她就一定支持他。 他们家一招人,就算不冲着偷学秘方,也是很多人想要来干活。 特别是宣蓉说了,这次的活不用太多的力气,妇人们也能做。 一时间,小贩们是不来黎成周家了,黎成周家的门槛都要被那些妇人们踩塌了。 等小贩们收到消息,说是落花村的油坊和黎成周都安然无恙,东西也继续售卖,前来看情况的时候,险些都没有挤进去黎家。 要不是都是些妇人,他们都要以为这些人都是来跟他们抢生意的。 这几天黎家的货和落花村的油都没有补充,有些货郎都不好多卖,就想着坚持几天看看情况。 没想到还真的等到了峰回路转,这时就难免问起落花村的人,那日到底是什么情况? ——对于户籍的事情,他们这些小贩当然是了解的最深的。毕竟他们要做买卖,却不想改籍。 不仅仅是改籍是影响子孙后代的大事儿,也不仅仅是税收的改变,还因为他们根深蒂固的农家人观念,有地才有根。 他们迫不得已做些小买卖谋生,可不想丢掉自己的根。 眼见着黎成周被官差带走,还是因为户籍的事情带走,他们这些天做买卖都心惊胆战起来。 现在一听落花村的村民说起黎成周回来时的威风模样,不禁艳羡之余,又觉得不可思议。 “那,你们这户籍到底改了没改?” 小贩们更在意这个,不知是谁问了出来,一时周遭都静了下来。 “改了呢,改了我们三叔公的。”村人道。 “黎成周家是改在了他小姨子的名下。” 油坊落在村中族老的名下,大家还能理解,但黎成周家的生意都落在了小姨子宣姝的名下,大家可就费解了。 不少人道:“那就不怕这小妮子以后强占了这些?” 有人说这一个小丫头片子能占什么去,但又有人说,这小妮子日后总归是要嫁人的。 ——就冲她名下这般多家产,少不得招人惦记。虽都知道是替黎成周记名的,可只要好好谋算,未必不能搞到手不是? 有些人不免说黎成周做的大意了,既能落在女子头上,那不如落在媳妇的名下,总归还是他黎成周的生意。 他们这里的生意越发的大,被推出来的黎淮星听的清清楚楚。 推他出来的宣姝自然也听见了。 她很想说一句“她才不会谋夺姐姐、姐夫的家产”,不论她日后嫁不嫁人,都不会这么做。 可是,她一个人又怎么说的过那么多张嘴? 在她沉思的短短时间里,那些人都已经说到日后她谋夺了家产,黎成周将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地步。 第33章 小学生的末日之始 黎成周他们只以为动手的是长兴镇油坊和罗家,并不知道其中宣于氏和宣大牛也掺和了一脚。 但是,宣于氏和宣大牛可谓是与虎谋皮,自己已经遭到了恶果。 而黎成周他们,大约是在县老爷那里挂上号的消息走漏了,此后一直顺风顺水,并没有出什么乱子。 ——这些消息不至于让乡绅们对黎成周这么小人物巴结,但也知道没有大矛盾的情况,不要去招惹黎成周。 黎成周这个小子不可怕,甚至骆管事也不多难搞。难搞的是骆管事那背后的势力,让县太爷都毕恭毕敬的。 真要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他们必然也敢放手一搏,毕竟只是震慑了一个县太爷罢了,他们不少人家也与其他官员熟识。 但就黎成周的这“小打小闹”,能叫他们到“生死存亡”的时刻? 他们又不卖油,反倒是黎成周这便宜的油,也给他们带来不少便利——他们自己吃喝当然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可还有下人不是? 下人那里的开销少了些,节省下来的不还是落到了他们的口袋里? 何况黎成周还有许许多多的新鲜东西,什么腐乳、大酱、酱油等物,吃起来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这些乡绅老爷们的餐桌上,也渐渐少不了这些东西。 一开始说扩大生产,虽说村长和族老们都被说的动心、老夫聊发少年狂,可等冷静下来,看这村民热火朝天的开始建起了新棚子,他们难免开始担忧。 步子一下迈得这么大,会不会卖不出去? 虽说油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坏,虽说豆油的成本不高,可也经不住货品积压啊。豆油积压了,可就等于他们没了钱进展。 ——他们以落花村里种植的豆子为主要原料供给,但也会收一些别的村子里的豆子。一来是亲朋好友托卖的,二来也是有人拿来换油的。 那多出来一点点豆子,虽也让人觉得有些心疼,可也好过给出去铜钱不是? 这些田地里能搜获的粮食,在农家来说,是要比地里收获不上来的东西贱价的。 村长和族老们有着这样那样的担忧,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有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唉声叹气。 却没想到他们虽是扩大了生产,可来采购的小贩也更多了。 而且,也有些大户过来,一次就拉走了不少的豆油。 ——他们自己来拉,既省了小贩中间过一手,也自己有车,包了运输。这样,豆油的价格不但与小贩进货的价格一样,还因为一次买的多,又抹了零头。 落花村的村民喜气洋洋,周围村里,已经定下了能来上工的青壮,也同样是兴高采烈。 但宣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最开心的,因为霍徵答应送他的书已经送到了。 他原以为有那么三五本的,已经是了不得了。 可骆管事的手下趁着来运油的时候,给他拉过来的却是一个三尺有余的木箱,里面装的满满当当。 宣霖都看愣了,一时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里面的书籍如霍徵所说都是旧书,都有翻动的痕迹,但每一本都保存的极好。 霍徵的字迹也是极为有风骨。 宣霖不知道该怎么说,但那每一个字都很是好看,让他忍不住轻轻抚摸。 箱子里除了旧书,还有三只笔杆莹润的毛笔,狼毫、兔毫与兼毫各一支,一方砚台,宣霖不懂它的材质,但触手细腻,雕工虽是简单,却大气质朴。 还有一盒墨锭,上下两层,包裹的整整齐齐,共是八块。 最后就是数量不少的纸,白皙细腻的纸质,是宣霖读书以来,见过最好的。 看到这些东西,宣霖原本激动的心绪反倒是平静了下来。 因为这些东西,太贵重了。 他想去找那个已经去油坊的车夫,这些东西他不能收,虽然现在他还没学到“无功不受禄”,可他也知道不该收人贵重的东西。 能够抄写有着霍徵认真注释的旧书,对他来说已经最大的幸事了。 却在这时发现纸张下压着一封信,写着他的名字。 当初说送书,霍徵就已经看出了宣霖的性子,怎么会送了这些东西之后,还什么话都不留呢? 但,留的也不多,一句劝学的诗句和一句会来考他学问的话罢了。 “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惰寸功。”宣霖轻轻念着,他毕竟才启蒙了《三百千》,虽聪慧,可对这句诗的理解也朦朦胧胧的。 大抵是叫他要勤奋好学,不可懒惰吧。 对着这个箱子看了许久,宣霖又将笔墨纸砚都放了回去,咬牙要将箱子搬回自己的屋子里。 正在给黎淮星擦手的宣姝一见,连忙过来帮忙,这对宣霖和宣姝这俩小孩来说,可不是轻巧东西。 ——如今文字虽不再记录在简牍之上,可装满了书籍的箱子,重量也是不轻。 方孝全打旁边多,一伸手就将箱子捞到手里,一边往宣霖的房间里送,一边问他打算放在哪里。 宣霖一边感谢,一边指着他准备安置箱子的地方。 方孝全打量着他,最终说道:“小霖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这事儿说来是他家占便宜,但是他觉得以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事儿需要帮忙还是得说,至于成不成的,那都可以商量。 第47章 “你教宣姝妹子识字的时候,可以叫我五妹和六弟都来听一听吗?” “你放心,不叫你白交。” 虽不能像正经夫子那样给束脩,但是也肯定会表一表心意。 他与宣霖搭档出货那么久,看他给黎成周家管账那么久,别看年纪不大,这算账的本事却是比他们这些大人厉害的多。 ——当初宣霖能小小年纪找到工做,凭也是这份本事。 他们家如今也有着不小的买卖,自然也需要宣霖这样的人才。 但他们家没黎成周这样的运气,白得一个宣霖这样的小舅子。 去外面请人也不太放心,如今大哥二哥一个做起了油条、麻团的买卖,一个去了油坊做工,他则是在黎家做事,能用的人可不就是五妹和六弟。 之所以让俩孩子一起,除了这时候也顾不上“是儿是女”,能顶用就行外,也是顾及到宣姝和他六弟也就相差个一岁。 都是十多岁的孩子了,男女之别也要注意起来。 以免叫人说出什么不好的话,就让他们兄妹俩一起来。 而他们都是兄妹一起来了,那宣霖也是个十二三的小孩,便也不会有人说他与五妹的闲话了。 ——虽说这事说起来可笑,可在眼下这个世道,你不重视起来,却又是要吃苦头的。 这时,黎成周来找宣霖有事。 别看宣霖年纪小,但能给黎成周帮不少的忙,所以黎成周越发的不拿他当小孩子看,有事情也会与他商量。 ——一开始宣霖或许因为年纪小,并非什么事情都有主意,可经历的事情多了,参与的事情多了,见识积累、头脑灵活,他的主意自然也就多了,也实用了。 黎成周正好听见这话,倒也没有左右宣霖的想法。 等他应下了之后,黎成周没直接说自己的事情,反倒是问方孝全和宣霖:“你们说,阿全你家需要人算账的话,那村里其他人家是不是也需要?” 不能说所有人家都需要,但至少大半的人家需要。 与其去寻其他人,那他们肯定是更放心自家人。 虽然这算账的本事也需要从头学起,但早一日学,便能早一日学成,早一日给家里帮忙不是吗? ——黎成周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想法,造成了多少孩童的堪称炼狱的生涯。 而听他这么一说,方孝全和宣霖都觉得,这事儿应该找村长和族老商议。 “如果可以的话,也正好请一位先生回来。”宣霖道。 只教算术的话,他虽然可以教,却又教不过来那么多。 而既然都已经要请先生了,那就不如开一个私塾,他们村的小孩也是不小。 比如方孝全家,适龄的孩子就有五妹、六弟和大侄子。 而听到他们这想法的村长与族老们:“……” 话是这么说没错,他们赚了点钱,自然也是希望能给孩子们提供更好的环境,让他们比自己有出息。 但是,建私塾、请先生,这是否是跨步太大? 而且,他们也不认识什么读书人,怎么请人? 这不是像送孩子去书塾读书,给束脩似的,还能向别的人家打听,他们总不能去人家书塾里问他们给先生一个月多少工钱吧? 但不论是黎成周还是方孝全都劝村长。 “这件事情宜早不宜迟,咱村现在各家各户手头都宽裕了些,孩子也都是正合适的年纪,读书这事儿耽误不得。” “村长,你看我家宣霖聪明,可便是如此,当初也是耽误了启蒙,否则如今说不得都去考上童生了。” 黎成周是真觉得,若是宣霖能四五岁时就开了蒙,以他的聪慧与勤奋,学了这六七年,足够他去考童生了。 倒是宣霖自己不好意思起来,但知道他姐夫劝说村长是大事儿,便也没吭声,微微垂头掩盖自己红彤彤的脸颊。 倒是正好跟婴儿车上的黎淮星对上眼了。 是的,黎淮星也跟来了,如今他只是少说话,却再也不是话也不会说了。 大概也是因为他说话少,所以一旦他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只要不过分、不危险,黎成周一般都会满足他。 可不就带着他一起来了,反正他也不哭不闹不捣乱的。 宣霖冲着他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希望小侄子能给他保密。 “你不说出去,舅舅教你读书啊。” 第34章 小福星 似乎是越忙碌,时间的流逝就越悄无声息。 落花村因为被针对、险些丢了买卖之后,越发的奋发起来,导致短短时间内,不但本村的人忙的团团转,还从周遭的村里,请了不少帮工。 大家每日上工下工,好似一个睁眼闭眼,日子就过到了秋收的时间。 今年不少村里都从李同那里定做的筒车和翻车,虽花了不少钱,可灌溉的事情确实是方便了许多。 ——哪怕今年的雨水不算少,但因为是全村合伙来买,且今年赚钱的渠道多了,大家也没觉得不值得。 不过,收割的时候,落花村的各色产品的产出,还是相对减产了一些。 毕竟农人还是以田地的产出为重,从收割到晒干,就赶着那十天半个月的功夫。 ——哪怕今年有不少人家舍得请短工了,但毕竟是少数人家。 来收税的衙役是一年来一回,平日没事不会来这些村庄转悠,但这一回来,不但有了同僚的提醒——黎成周毕竟是在县衙露了脸,还是青石镇大户罗家都没搞下去的人——也眼见着落花村的不同。 最直观的,以往到了收税的时候,近乎家家户户都是愁眉苦脸。 然而今年,这些村民脸上虽无喜色,可缴税的时候,却是一个接一个,并没有拖拉、哀求、借钱等事情发生。 这与往年可大有不同。 ——因为知道黎成周的事情,这些衙役虽依旧“淋尖踢斛”,却收敛了一些。以往心情不爽的时候,或许三五次都时有发生,但这次,一般踢个一脚两脚的,便收了手。 村民们虽不知道怎么回事,却也暗暗松口气。 等确认人真的送走了,就像是送走了瘟神一般,大家的脸上顷刻出现笑意,丝毫没有往年的暗淡。 今年的小孩子,也不用在这个时候夹紧尾巴、细声细气,生怕遭到一顿痛骂。 当然,这也不代表他们的日子好过了。 因为他们的村子有了私塾,他们都已经读书了! 落花村虽然没有宗祠,但空置的房子还是有几间,一番收拾也要不了太多材料、太久时间。 就是夫子找起来,并不算容易。 不过自一个月前,乔少爷来了一趟之后,这事儿就顺风顺水起来,他推荐了自己曾经的同窗,前年考上了秀才,给孩子们启蒙那是绰绰有余了。 为人也不迂腐,虽名次不高,功底也还是扎实的。 ——当然,即便不迂腐,却也没有答应让女子进学堂。那是挑战整个大环境,需要极大的勇气。 但宣姝从宣霖这里学了算账的本事,又去教村里的小姐妹们,他也不会说些“女子如此,不安于室”的话,甚至偶尔听到她们的问题,也会帮着解答几句。 总体来说,虽不理想,但大体顺意。 ——如果所有学生都能做好课业,不被家长打骂的哭天抢地,这落花村的氛围就更令人心旷神怡了。 不过,这些事情暂时落不到黎淮星的头上,毕竟他如今不过是两岁还不到的年纪,怎么也轮不到他启蒙。 哪怕他小舅舅有心,也要看黎淮星配不配合不是? 因为他现在说话实在是太奶声奶气,一开口就有人逗他,黎淮星实在不想给自己留下太多黑历史,说话便不多。 ——他当然是不怕以后不会说话的,毕竟他到底是个成年人。 却没想到,有人就觉得他这样,很不好。 宣姝去教小姐妹们在土地上写写画画,她们不求写字如何风骨卓然,只求字迹清晰,算账准确。 能帮家里管账,能叫自己的日子好过几分。 ——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说,会算账的女孩好找婆家了。然而这群女孩里,最大的也不过是十四五岁。 被宣姝带出来的黎淮星,就在一旁自己活动。 现下他除了“出远门”,已经不坐婴儿车了,不让以后不会走路怎么办?他也是要锻炼大长腿的肌肉不是? 旁边是聚在一起做针线的阿婆、婶婶们。 即便是婶子,年岁也是四十往上,在村里已经算是不小的年纪了。 ——再年轻的那些,都去油坊或是其他地方找了工做。收了粮食之后却又没有入冬的“农闲”时间,就是她们找寻各种短工赚钱的时间。 一个婶子看着黎淮星自己在那走来走去,颇为感兴趣的过来逗弄他,毕竟这么个年华娃娃似的小孩,谁能不想要一个呢? 要是他们家也有一个这样的孙子,那该多令人高兴? 第48章 有人问话,不搭理也是不太礼貌,黎淮星便“嗯”了几声做应答。 对方跟小孩说话,自然也不期望他会说什么复杂的东西,有这样的回应,已经很是满意了。 但,一个声音响起,她做出了低声耳语的样子,可音量却暴露了她的真实意图——她就是要让周围的人都听到。 倒是宣姝她们那边离得稍远一些,又在叽叽喳喳讨论题目,并没有听见这边的动静。 “你们说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她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就带着几分疑问,她们看这黎淮星,长得多好啊,还能有什么问题? “是,长的是不错,黎家那小两口养的也好,白白胖胖的。”那人先是肯定了一下黎淮星的长相,毕竟这是有目共睹的,但话音一转又道:“可这不怎么说话啊。” “听说在家也不怎说话。这也不是胆小吧?” “你看他在这外头也不怕什么,就是自己一个人走来走去的,这不有点愣愣的?” “孩子哪有不哭不闹的?” 黎淮星当然将对方的话听的一清二楚,颇有些无语,合着这人觉得他这个小孩当的太懂事、不折磨人,还是他的不对了? 他为他爹娘着想不行吗? 他爹自从无可奈何的被官差带走,甚至要抛家舍业的换一家小命,回来后就格外奋发向上,每日早出晚归的忙。 她娘要管着那么多妇人工作,出货的压力都压在身上,哪一件又是轻松的事情? 他又不是真的小孩子,现在也能跑能喊,饿了有的吃、困了有的睡,还有什么要爹娘操心的? ——除了他小舅舅非要操心他的学习。 “我那小孙儿一岁说的时候,可会说许多话了,这孩子,你们听他说过多少话?”这人见有些人已经动摇,便又多加了一句。 在座的都是带过孩子的,可也真没带过黎淮星这样的孩子的。 “你说他到底是哑巴,还是……不太好,所以傻乎乎的?” 就算对方没说出“脑子不好”的话,却又是用手指着头示意,又用了“傻”这个字,意思简直不能更明确了。 黎淮星都无语了,这么说一个小孩子好吗? 有几个阿婆看向黎淮星的眼中透露出疼惜,也不知道是心疼他被人这么说,还是已经被这个婶子说服,觉得他真是个光鲜亮丽的傻小孩。 “而且,都说取个贱名儿好养活,他爹非不信邪,不但要叫星星,我还听他小姨叫他小福星。” “这名儿起的太大了,怕是压不住啊。” 说道这里,她也是一脸的愁容,是真的替黎淮星担心。毕竟眼下黎成周还只有这一个孩子,听说之前宣蓉还伤了身子,现下也不知是养好了,还是彻底不能生了。 但就目前而言,黎成周夫妇俩是一心扑在这个孩子身上,这要是最后发现这孩子是傻的,这俩人可怎么受得了? 黎淮星只是无语了一会儿,没想到这位婶子不但给他定了性,还已经带歪了所有人,并且为了他们家的未来唉声叹气了。 “要不,我还是来试试吧?”她又说道,“星星啊,你是更喜欢阿爹还是更喜欢阿娘啊?” 这个问题总不能“嗯”来回答了吧? 要说这个问题有什么恶意,倒也不是,就如她所说,就想试试黎淮星能不能理解他们话里的简单意思。而这个问题,几乎是村里人都会问小孩的问题,一说起来,自然也就脱口而出。 问的人或许不觉得有什么,但黎淮星却很是不喜欢这类问题。 ——之前议论黎淮星那么多,也没遮掩,因为这些人觉得哪怕是个不傻的孩子,一岁多也不理解这么复杂的话。 但黎淮星是成年人的灵魂啊。 就算这些人说是为了他们家忧心,可他们这种所谓的“刀子嘴、豆腐心”的关怀方式,黎淮星喜欢不起来。 望着眼前兴致勃勃等他答案的婶子、阿婆们,黎淮星想要翻她们一个大大的白眼。 “我不傻。” “我只是不想跟你们说话。” 声音虽然奶声奶气,语气却很是正经,只是让人不太严肃的起来,还有人要问“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们说话”啊。 毕竟他们都认为“小孩子懂什么”啊,哪里真会跟小孩计较?反倒是觉得这种神态的黎淮星,更好玩了。 这时,却有人快步走了过来。 耳聪目明的霍谌,离得还远的时候,就已经听清了这些妇人最后那几句议论。 只是临到黎淮星面前,霍谌又忍不住停下,上次见这孩子的时候,他还没周岁,这会儿自己于他是个陌生人吧? 霍徵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也不知道是真的喜不自胜还是有意说给这些妇人听:“小星星还记得我嘛?” “我还来参加你的周岁宴了,你抓周抓了我的玉扳指,还记得吗?” “沾了你的喜气呀,我可真有了个孩子,再过不久,他就要出生了呢。” “我们小星星,就是一颗小福星,谁对你好,谁就有福气呢。” 第35章 我想无理取闹了 霍谌没有任何隐瞒的,将自己听到的那些话,都复述给了黎成周。他也不是那些人,但经过他的描述,作为村里人的黎成周和宣蓉,肯定能够将人一一对上。 何况,当时宣姝还在。宣姝知道这事儿,又气那些人对孩子好胡说八道,又气自己怎么能放心让黎淮星一个人在那玩。 ——其实大人想对孩子说什么做什么,宣姝一个半大孩子,也是管不了的。 霍徵说那些话是真心的,但也是给孩子撑腰。但,这并不妨碍黎成周作为孩子的亲爹,再做点什么。 倒是黎成周的脸色,让霍徵疑惑的道:“你好像顾忌着什么?” 然而倒是他这话问出口,黎成周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点点头又摇摇头,解释道:“本来是有些顾虑的。” “这些事情这些话,这么多年在每个孩子身上都发生,我自己小时候也不知道听过多少遍。” 真要去计较,所有人都会说“这都是亲戚,这都是邻里邻居,这都是玩笑话”,反倒是因此不舒服的人,成了异类。 霍徵饮一口茶,并没有急着再表达意见,倒是陪着黎淮星玩黎淮星不怎么感兴趣的小游戏的霍谌,抬眼看了一眼。 黎成周继续道:“我当年也是那么过来的,可是眼下,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儿子身上,我却觉得很不舒服。” “我才明白,当初的我,很想我父母替我做主。” 然而,他本就是黎家不受宠的那个。仔细想来,哪怕他那受宠的兄弟姐妹,好似遇上这个事情的时候,父母也并不会出头。 黎成周的目光又落到正看似开心玩霍谌带来的玩具的孩子,他这个孩子很聪明,虽平时话不多。 只是虽然觉得孩子聪明,他也不会觉得黎淮星能理解这些话的意思,但是,孩子不理解,就代表孩子不会受到伤害吗? 想想自己因此将这件事情记了多少年? 就当时将黎淮星当做借口吧,他也想计较这件事情,哪怕被人说“小肚鸡肠”。 不过,眼下还是招待贵客,毕竟人家不但是贵人,还一来就帮了他们家儿子。 霍徵笑道:“我说这孩子是小福星可是真话。” 黎淮星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是想到了自己的妻儿,真的很想接一句“那是大哥你身体好,腰好”。 但想想自己小孩儿的身份,还是将这些话都咽在肚子里,继续把玩霍徵和霍谌带来的各种木雕、拨浪鼓什么的。 ——虽然不是他这个年纪玩的玩具了,但是这精雕细琢的手艺,是值得任何年龄段欣赏的。 宣霖从书塾出来,就听到了霍徵和霍谌到来的消息,只是急不可待的回到家里,先遇上了宣姝,看她脸色不太好,宣霖便停了脚步。 这才听到那些人议论黎淮星的事情,他皱着眉,小小年纪就显露出些许肃正,在宣姝只觉得自责、气恼的时候。 他冷声开口道:“虽然迁怒很不好,但是我们也不是没脾气的。他们既然说我们家人不好,那咱们就不跟他们家的人接触就是了。” 宣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哥哥说的是平日里给那些人家的孩子开的小课堂。 不论是宣霖私下给男生们补课,还是宣姝给那些女孩子的教导,他们两个又能获得什么好处吗? 纵然可以更加巩固自己的知识,可他们兄妹里互相学习就不能得到这个结果吗? 宣姝一下就连连点头,哥哥说的对。迁怒是不好,那些“学生”确实是没做错什么,可他们家的小星星又做错了什么? 路都走不太稳的小星星,就因为不爱说话,就活该被他们说是傻子吗? 宣姝又道:“我还想起来,之前也有人问过我,小星星是不是傻乎乎的。” 第49章 但是那会儿她还不明白这背后有什么,只以为对方是真的误会了,还用心的解释,小星星很聪明,只是不太喜欢说话。 “我以后再也不理她们了。”宣姝又道。虽然对方可能只是问问,听过自己的解释就不再说这话。 但宣姝现在想来,还是觉得好气。 两人短暂的交流了几句,有了自己对小星星的维护的决策,宣霖就先去找霍徵了。 虽说他觉得自己的“学问”还有许多的问题,需要更多的时间去钻研,可霍徵都已经来了,他难道还能避而不见吗? 而且,在他心中,霍徵是有大学问之人,他还想跟他学到更多。 ——不只是之前的“一问一答”,后来看多了霍徵的书,他才更知道霍徵的知识渊博。就连现在考过了秀才的曲夫子,看到霍徵书上的某些注释,也有恍然大悟之感。 宣霖在门前整理了仪容,这才进了堂屋,认真给霍徵、霍谌行了礼。 平日里他们在家时,要随意的多,但眼下这个氛围,宣霖也规规矩矩地见过姐夫。 宣霖还没不适应,黎成周倒是浑身要长刺了似的。 又见宣霖和霍徵谈起了学问,黎成周便道:“我去给霍郎君准备点可口小食,先失陪。” 也要去跟宣蓉说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 ——宣蓉一来是要管着家里的作坊,二来是不便见外男,所以见过礼之后就离开了。便不知道霍徵他们发现了什么。 黎成周没想到的是,就他做饭的这一点时间,黎淮星和宣霖受到了多大的冲击。 相对而言,黎淮星还算好的,毕竟此前通过方便面他就对霍徵他们的身份有了一点猜测。 宣霖才是那个一无所知的——顶多知道霍徵是饱学之士。当然,能学习到这个地步的,一般都很有钱。 他知道霍徵的厉害,也想从霍徵这里多学一点东西,却也没想过,霍徵竟然是这样的身份,且还有收他为徒的打算。 所以当他尽力回答了霍徵的所有提问后,沉吟许久的霍徵问他,愿不愿意拜他为师的时候,他险些被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脑。 霍徵接着道:“我不用你现在就回答,你可以与家里商议。” “我且与你说一说我的身份,以及你若是成为我的学生后,去科考做官,会面临着什么。” “皇家并不喜欢官员结党,但朝堂之上,确实是会讲究出身。而同一出身的,自然而然就会被归于一党。” 所以说一旦挂了谁谁谁家的身份,那就不但是要被其他家针对,还要被皇帝防备——皇帝会用你,当未必会重用。 当然,朝堂之上也会有皇帝一派的纯臣。 归根究底,如今的朝廷就是各方势力的角逐。 仅仅是听到这里,宣霖就已经有些懵了,他记忆力好、算术天赋强,读书上确实是很不错,可是,他到底还只是个山野之中的十二三岁的孩子。 骤然接触这些,对他来说未免有些超出理解。 但是在霍徵简单却又直击要害的讲述里,他还是有了自己的理解。 霍徵要是收了他,那他就是霍徵这一派的。如果以后他做了官,纵然有机会实施自己的想法,但他的想法却是不能脱离了霍徵这一派的主旨,否则,他将会成为整个朝堂的异类。 谁都会看他不顺眼。 宣霖一下便沉默了,却又忍不住去偷眼看霍徵。 霍徵抿一口茶,淡淡问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他既然动了收徒的心思,就会用心争取,就算最后宣霖不愿意,他也不会怎么着他们。 ——至于宣霖他们会不会泄露他的身份?落花村这里还有他的人呢,说句不好听的,黎成周他们如今还是借着他的势力,才稳稳当当的。 当然,哪怕最后不为他所用,只要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他也不会怎么着他们。他又不是那种不择手段的人。 宣霖道:“您是朝廷的大官?” 倒是黎淮星年纪小,很多时候都不被人“忌惮”,让他听到很多的消息,他想起了此前的县令被青石镇罗家买通的事情。 从当初的那件事情来看,这位县令与霍徵,应该不是一伙的吧?毕竟当时虽然不好动手,但骆管事却透露了不会放过对方的意思。 ——当然,现在也还没扳倒对方。但骆管事也一直有在扶持落花村,帮他们站稳跟脚,也借机剪除那些人的羽翼。骆管事掌握了不少新铺子。 只是,哪怕剪除一些,可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这到底是霍徵的官职微末,不足以对付一个县令,还是这本身就是假象?他们是同一派别,却又互相竞争? 黎淮星的脑子一下转了太多想法,手里拿着的木雕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这发呆的样子,也难怪好些村民怀疑他是不是个傻子。 霍谌动了动他的小手,黎淮星这才反应过来。 霍徵也在这时回答宣霖道:“不,我们不在朝堂。” “我们,是北岚军。” 他们在朝堂之中,当然也有人脉,不然怎么掌握朝堂动向? 也因此,他们知道了新帝对他们的诸多防备。 今年军饷的拖欠,不过是一个试探。 哪怕最后太后帮他们争取到了军饷的下发,新帝也依旧做了手脚,军饷不足就代表了心底的态度。 而宣霖听到“北岚军”三个字,顿时瞪大眼睛,满脸震惊,随后惊喜之中带着敬佩。 凡大虞朝子民,几乎都听闻过北岚军的声名,若非这北岚军勇武过人,只怕大虞山河早已被北狄践踏。 宣霖喜形于色,都没顾得上拜师,而先多问了一些关于北岚军的事情。 只有黎淮星一听宣霖那几句对北岚军的推崇,就觉得头更疼了。 北岚军当然是好军,可问题就在于,太好了啊。 好到功高震主。 但凡如此,谁有了好结果? 黎淮星连木雕都抓不住了,但显然宣霖知道了霍徵是北岚军中人后,本就折服于霍徵的博学强识的他,拜师的心就更为蠢蠢欲动。 霍徵还是强调让宣霖先与家人商议。 而他,则是吃起了黎成周特意准备的美食。 虽说有腐乳、腐竹、大酱、酱油等东西,霍徵这些日子的伙食水准较之以前算是提高了新高度。 ——他们家也是有水平不低的厨子的,乍然接触新调料可能有些不适,但多琢磨几遍,他们能做出来的花样比黎成周可多的多。 但不知道为什么,黎成周做的东西还是别有滋味。 就是一向没有那么重口腹之欲的霍谌,也觉得是一番享受。 黎淮星这些日子的伙食虽还没什么油盐,但花样也越来越多了,所以也不再特别羡慕霍徵他们。 可正当他喝奶溜缝儿的时候,却听他小舅舅说要拜师了。 ——他还不知道宣霖是什么时候跟黎成周夫妻俩商议的。 黎淮星惊得咕的一下,喝了一大口奶还忘了咽下,在听到霍徵的下一句话后,噗的一下喷了出来。 霍徵说:“如此,我便告知你我的身份。” “我乃北岚军主帅、当朝靖王之婿,本也是北岚军一员参将,如今便负责些杂事。” 说是杂事,其实管着北岚军的钱袋子。 他的“轻描淡写”,但不论是哪一个身份,都足以震撼黎成周全家。 没看黎淮星奶都喷出来了嘛! 好家伙,原本以为是个世家子,跟北岚军有瓜葛的世家,就已经让黎淮星觉得烫手。 结果没想到还是靖王女婿,是个郡马爷,这不纯纯皇亲国戚,皇帝一旦要动靖王,完全不会让他活命的那种“亲戚”啊! 黎淮星哪里还喝得下去奶,可问题是,他一个不满两岁的孩子,难道要跳出来反对? 又用什么理由呢? 无理取闹行不行? 虽然他肯定能够拉来全家的关心,可宣霖就会因此,不拜师了吗? 第36章 该怎么教爹呢? 霍徵没有一开始透露所有,是对自己的保护,也是对黎家的保护,有时候知道的不多还安全一点。 但宣霖既然决定了拜师,那他也会说清楚,这是师徒之间该有的坦诚。 说完身份,他又道:“其实此前跟你提了朝堂派别之事,只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但实际上待你长大,若是不喜朝堂之事,也不必非要考那科考。” 他这话也是在说,就算成为了他的徒弟,想要早上朝堂,也要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 因为纵然他有在外人看来多么了不得的身份,能时刻保护宣霖的,也只有宣霖自己学会的本事。 宣霖虽然不完全理解霍徵的深意,但此刻面对霍徵的目光,他还是不改拜师的决心。 ——他与黎成周夫妻的商议,或许该说是他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他想学有所成。而霍徵此人,他们虽是接触不多,可再黎成周看来,霍徵却助他们良多。 第50章 被罗家谋害那次,就是霍徵让骆管事留意他们,骆管事才能及时赶到。 ——可能或许有人会说,这也是一种监视。 可在黎成周看来,他们又有什么是值得霍徵图谋的呢? 那些方子吗? 虽说他以这些方子赚了不少钱,但一来这些钱对霍徵来说,还是九牛一毛,二来,以霍徵这样的身份、本事,要这些东西,他就是明抢,黎成周也是毫无反手之力。 是碍于名声才没有动手,反而是要他心甘情愿奉上吗? 说实话,可能是神仙老爷教导方子时,不止一次说过这些东西随意他用,让他有了一种“神仙老爷希望借他的手,让百姓们过上好一些的日子”的感觉。 ——有时候跟宣蓉说完这种想法,他自己就会先脸红。他这样的人,凭什么让神仙老爷选中,做这样的“天降大任”? 可是随着村里人、来往的小贩等人脸上的欢声笑语变多,他又忍不住做一点、再做一点。 当然,他也不会忘了,在做这些之前,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点,再好过一点。 ——有了黎淮星被人说那些话的事,他就又有了新想法。或许他有能让一些人的日子好过的法子,但他并不想什么人都教。 此刻惊闻霍徵的身份,他脑中的想法一点不比黎淮星的少,虽然不是同一个方向,但也很是杂乱。 宣霖之前说了霍徵北岚军中人的身份,黎成周就在想,如果真如宣霖所说让他追随而去,对一个孩子来说是不是太艰苦了些。 但宣霖坚持,想学,他能做的自然也是支持。还想着,大不了多给孩子带些钱,送些东西。 “今日时日不早,且也仓促,没有准备。”霍徵道:“等我回去准备见面礼来,我们选下正日子再说。” 在宣霖要跪下叩拜的时候,霍徵将人拉住,他理解小孩儿的激动心情,但是在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时代里,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拜师可不能这么简陋。 黎成周也惊的反应过来,连声道是。不仅仅是霍徵要准备见面礼,他们更是要准备拜师礼。 ——哪怕对霍徵这样身份的人来说,什么样的东西都不算稀奇,但拜师礼是心意,宣霖怎能马虎? 宣霖也反应过来,不免有些赧然,哪怕霍徵和霍谌兄弟告辞好一会儿,他脸上还有没有褪去的红晕。 显然是一直在想些什么,人那么激动,脸上的热度又哪里能退的下去? 黎成周自清楚霍徵的身份后,脑子里一直就在转悠“宣霖要怎么办?真的一个人去学习吗?”的想法,忍不住要拉宣蓉商量。 却在这时候,有人敲门,敲门声断断续续的,不知是敲门的人惊怕什么,还是在迟疑。 宣霖就在院子里借着最后的日头看书。 虽说最后霍徵收他为徒,可他还是觉得此前自己的“问答环节”中,还有回答的不够好的地方,这会儿正琢磨着。 也正好去开门,但在看清门前是怎样一张讨好的脸时,他就变了脸色。 门外的人看到是他时,也不禁收敛的神色,然后道:“是小霖啊,我们来找你姐夫。” 来人正是白日里说那些话的婶子和她的丈夫。 刚才那神情自然是对着黎成周的,但现在发现宣霖,就有些表错情了,不过宣霖虽然在他们眼里是不知事的小孩子,可到底也是黎成周家门口,他们都是来道歉的,自然也就不会当场闹起来。 只说道:“你姐夫在家吧,我们来找他有事情说。” 霍徵他们在的时候,他们是不敢来的,这不是好不容易等到贵人们离开了嘛。 ——本来这事儿他们是真的不在意的,村里就是这样过日子的,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可这事被贵人撞见了,他们就有些怕,现在这不是来跟黎成周取取经了嘛。 宣霖道:“我姐夫累了,休息了,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说吧。” 他大抵能猜到是什么事情,对这俩人本来就没啥好感,不太想让他们去找黎成周,怪烦人的。 可这俩人怎么可能跟宣霖说? 他们两人的意识里,就没有大人跟小孩说正事的观念,甚至大多数时候对小孩说话都是不耐烦的,更别提注意什么语气。 男人推了宣霖的肩膀一下,哪怕说好来道歉的,这会儿态度却是没任何的“歉疚”意思在,说道:“我跟你一个小孩子能说得着什么。” “我找你姐夫说事儿,你掺和个什么劲儿?” ——其实在黎成周分家之前,在他们眼中也是个不必好声好气的小辈。但如今黎成周的身份不同的,哪怕他们依旧觉得黎成周年纪轻轻,可黎成周有所成就呀。 如今黎成周在村里的话语权可是不小。 要不然他们也不会为了今日“这件小事”来跟一个小辈服软。 ——所以说在他们的意识里,并不觉得说那些话有什么不对,甚至还是为了黎成周着想。毕竟眼见着黎成周的家业就越来越大了,要是宣蓉不能给生一个健康聪明的儿子继承家业,这偌大的家业要怎么办? 黎成周原以为这俩人是真心实意来道歉的。 可话里话外的,都是说自己的好心,都是说这不过是小事。 几次三番下来,黎成周也恼火了,直接道:“既然觉得是小事儿,来道歉做什么?觉得我太小气,这么小事都计较?” 男人刚要哈哈大笑说“我就说成周不是这样的人”,可刚出口的笑声,在看清黎成周的神色时又吞了回去。 “我计较就是我小气?我儿子就因为年纪小,就合该被你们说是傻子?” “我自认我们一家没有任何招惹你们的地方。” “或者,有什么问题,你冲着我这个大人来,那么对待我的孩子干什么?” 他并没有疾言厉色,但态度很是强硬。 “既然不是诚心诚意来跟我儿子道歉,那就免了,请回吧。” 进了门,见了人,口中说是来道歉的,可除了跟他说自己的好心好意与担忧,说不过是件小事外,他们问过一句黎淮星吗? 黎淮星是年纪小,可不代表他不理解大人的情绪。 想到路都走不稳的儿子,会在他累了、凡了的时候,给他碰一杯凉白开,给他一个拥抱,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人骂傻子,他陡然就生起一股怒火。 ——不是黎淮星不想倒热水,而是冬天的时候他还不会走路,而且,家里也不会让他单独接近热水。 黎成周不顾两人再说什么,将人推搡出门外。 “我是对村子有感情,我是想为大家的好日子尽点力,但这不是你们能欺负我妻儿的理由。” 黎成周嘭的一声关上门,气鼓鼓的回到堂屋,坐下之后却如同泄了气一般,一脸的沉思。 他似乎是平日里表现的太老好人,是吗? 宣蓉好不容易哄睡了黎淮星——黎淮星刚听了郡马爷的真实身份,哪里睡得着?不过是为了让他娘安心——这会儿便来“哄”黎成周了。 宣霖倒是想来说些什么,只是还没进堂屋就看到姐姐、姐夫挨挨挤挤的坐在一起,他又只好退回了自己的房间,只是半路又遇上了宣姝,想了想,兄妹俩边一起聊了聊。 黎淮星听见屋里没有了动静,这才睁开了炯炯有神的双眸,将白日里的事情复盘。 当然,不包括那婶子的一番话。他反倒是这个家里,对此最不在意的一个。 ——也实在是没法儿在意,他现在最厉害的就是扑上去咬一口,还得付出乳牙崩坏的代价。 要他此时是个成年人的样子,哪里是这个好性子? 他想也是自己给黎成周的东西,能够让他们家的生活条件好一些,安安稳稳等到他长大,再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现在看来,哪怕他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东西,改善了他们一家的生活,也改善了落花村的生存条件,让黎成周获得了一定的话语权,他们的日子也并非能够就此一帆风顺。 “我应该不是变成婴儿,脑容量就变小了,所以才考虑不周的吧?” “或者是那些视频占据了脑容量?”黎淮星在心里嘀嘀咕咕。 说实话,到如今他都还没把这金手指琢磨透,这些视频到底是存在哪里的呢? 黎淮星望着帐顶,陷入深思,或许他该改一改态度,不该因为怕一个不好,全家遭受灭顶之灾,就总不在意那些东西,“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换钱、换村里的话语权什么的。 ——只有更有价值,才能获得更多保障。 第37章 冲击太大了 一开始,黎淮星还在想着霍徵是郡马爷,他们一家要跟靖王这样的皇亲贵胄有所牵连的事儿。 ——因为北岚军的声名赫赫,黎淮星钦佩之余,也不得不考虑它功高震主的实际情况。 但很快因为自己的走神、歪楼,他就顾不上思索万一北岚军和靖王被皇帝“飞鸟尽、良弓藏”,他们一家要怎么办了。 第51章 渐渐的,也就睡着了。 然后,就在第二天得到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因为他心思乱了,当晚也没“招爹学习”。 黎成周在早饭之后、工人上工之前,招呼全家人说道:“我昨夜与你们阿姐商议过,我们要搬家了。” 别说黎淮星了,就是宣霖和宣姝都愣了一下。 宣霖很快反应过来,说道:“姐夫,不用搬家的,我自己能行,我会勤与家中通信,我……” 黎成周打断他:“不只是因为你。” “而且,我们之前就也考虑过去镇上或者县城里生活不是吗?” 那时候考虑的是为了让宣霖好好读书。 宣霖刚想说什么,黎成周又说:“小霖你自己获得了霍郎君的赏识,有了一位不得了的师父,我们都为你高兴。” 其实说是搬家,但是具体去哪里,他们还没有说定。 要说,那肯定是想跟着宣霖一起去北岚军的所在——这就是黎成周说的,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宣霖。 但另一部分原因是黎成周想要做更大的生意。 “目前,咱们的腐乳、大酱等,虽然卖的火热,但大抵已经够量了。这一点小霖你帮着记账,应该是比我清楚。” 所以,想要有更多人买他们的东西,他就要去更远的地方。 ——他倒是有一瞬间自己去的念头,毕竟背井离乡的最初,肯定不会有太好的条件,哪能带着妻儿吃苦?但宣蓉不愿意。 没什么比他们一家整整齐齐更重要。 她还有另一句话直指要害,就算如今村长和不少村民都很照顾他们,可是,黎成周走后,他们娘俩真的不会受委屈吗? 黎成周一想到今日那两人,这心就如何都放不下。 而他们说是跟着宣霖一起去,实则跟着的人是霍徵,可如果宣霖要跟着霍徵去北岚军的地界,那里是能随便让人去的吗? 这一点,黎成周并不知道,甚至他们也只知道北岚军在北岚郡驻守,具体是在哪些地方,又是怎样风土人情,他们都不清楚。 “所以,如果不方便去北岚郡,或者霍郎君有其他安排,我们就听,只要尽量与你近一些就好。” 宣霖垂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黎成周虽说着不全是因为他,可宣霖心底明白,那要“开疆拓土”的想法,才是顺带的。 ——其实黎成周也是真的想让自己更强一些,更能保护家人。 宣霖道:“我知道了,我会向师父询问的。” 哪怕还没有行拜师礼,但他已经在心底将霍徵当做师父,这样称呼霍徵有着脱口而出的亲昵与自然。 不过他也不会让师父难做,就像黎成周所说的,能离近一点、更方便通信一些就行。他也不是那离不开家的孩子,他也会快速成长起来,拥有能够保护家人的能力。 至于到北岚军中,会有多少艰苦、多少危险,他全然不怕。 ——说起北岚军,他们想起的,同样还有北狄的凶残与狠辣。 黎淮星坐在廊下,看着家人忙碌,这件事情好像已经没了转换余地。 他又能做什么? 他如今这个年纪,非说北岚军危险、不能掺和,也不会有人认可他的意见。 “神仙老爷”这身份倒是能说清缘由,但一直以来,黎淮星都以“教授”技能为主,还真没怎么干涉黎成周生活上的决定。 贸贸然的说这些,是不是有些崩人设? 黎淮星靠着廊下的柱子,想了许久,其实崩人设也就崩人设了,黎成周还能跟“神仙老爷”计较不成? 可,他们家眼下生意的成功,多是因为借了霍徵的势,现在知道他的身份,因为怕日后功高震主的危险——亦或者他们当真有心叛变——就要抽身离开,是不是有些忘恩负义? 又或者说,他们还能抽的开身吗? 黎淮星觉得自己头都大了,或许已经没有了抽身的机会,但一条道走到黑,又那么令人不安。 第二日,黎成周得到宣霖带来的答案,转头就叫了李同、方孝全和村长来,说起了自己要搬家的事情。 可谓是行动迅速,却是将几人惊着了。 “怎忽然要搬家了?”村长震惊之余很是不解,但话问出口,就想到了那家人。 黎成周道:“我们要送宣霖去读书,这孩子虽然懂事,可毕竟年纪还小,我和他阿姐都不放心。” 村长倒是想说如今村里有了私塾,可是想想宣霖那孩子,他又确实是不能阻拦人家上进的脚步。 “可,这怎往北岚郡搬?”村长很是不赞同,如果是为了学业,那该是往顺安县的方向搬。 这北岚郡可十分的危险,哪怕不去边境,那也是北岚郡界内,总比他们这里更不安定。 听说那里的人都剽悍的很。 这样的地方,又有多浓的向学氛围? 虽说村长不清楚太多,可每年也能从镇上得到一些消息,知道一些科考之士的出身,那些进士,除了盛京、津门郡这样的地方,可多是永兴郡、隆兴郡、江南郡、江陵郡这些南方安稳又富庶的地方居多。 他们这里离着江南郡那边太远,可既然要为了学业而搬家,也是要往更南方的地界搬才对,怎么还去更北方、更荒芜的地方? 可要说这是被那家人气到,所以就要搬家,又未免气性过大了吧?想要怎么解决,说出来就好,那家人本就不对,村里肯定不会包庇他们的。 村长虽是有这想法,却又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因为生硬说来,就显得黎成周像是用搬家来威胁村里似的。 黎成周却已经开始跟李同和方孝全道别,他们两家如今也算做着小生意,户籍的事情也已经办的妥帖。 ——虽说他们的背后没有一双阴鸷的眼睛的盯着,但见过黎成周被带走的画面,他们还能不怕吗? 对于黎成周忽然就要搬家,两人哪能舍得,甚至方孝全还说自己也要跟着去。 “周哥你搬家了,到时候肯定是缺人手帮忙的。我跟着你去,还能给你帮把手。”他情真意切,根本没有考虑其他。 黎成周却摇头,叫他好好在家:“再说了,你就这么走了,刚要谈妥的亲事,就这么甩手了?” “男子汉,可是要负责任的。” 虽说两家只是有这个意思,正在接触中,可不论是之后定下还是回绝,方孝全都应该有一个正确且明确的态度,而不是忽然这么走了,到时候人家姑娘的名声还不得被坏了? ——即便方孝全走时明确说了自己的缘由,可总会有人说,是不是被人家姑娘“吓”走的。有些人,总是那么不讲理,或者说话不过脑子。 当然,黎成周既然能够想到这些,也就能想到自己这么走了,那家人会遭受怎样的白眼。 但是,人家姑娘是无辜的,那家人是无辜的吗? 黎成周这边与村长三人告别,宣蓉那边也交代来帮工的人,做完了今天就都不用来了,吓的帮工们还以为是自己被辞退了。 等清楚不是辞退,而是宣蓉要搬家,这心就更没法儿落下了。 但不论村里如何议论纷纷,搬家的事情还是很快就准备好了。 主要就是托付那些还没晒成的酱、腐乳给方孝全和村长,成品的不论是带走还是卖给小贩都可以——骆管事每回要的可也不少。 他们要去的地方,可以从张家坝直接走水路,运输起来也不算难。 何况还有霍徵的安排,不论是船还是脚夫方面,就都不用黎成周费心了。 但第一次坐船走这样长的时间,对黎家人来说,还是有些难熬。 一开始湖光山色的景致自是惹人喜爱的,便是黎淮星都抛却了诸多烦恼,但一连在船上摇了几天,还没停靠码头休整一番后,几人的精神是眼见着越发的萎靡。 后来虽靠岸休整一番,但再上船时,心底还是有些阴影。 黎淮星哪怕不想父母担心,可也没法儿控制自己,一上了船,便有些恹恹的。 说到底,还是现在的船不行,可他难道要让黎成周去造船吗? ——他这方面的视频是有拍摄的,毕竟后世都是能造航母的实力,一些帆船的资料都是淘汰的、公开的,甚至不要太详细、型号太多。 霍徵和黎成周他们在甲板上谈事。 这整艘船上都是他们的人,也不怕有人能够偷听什么。 霍徵道:“齐麓县地处北岚山之南,其实与顺安县之间,也就隔着两个县,一个是澄南郡的沣安县,一个是齐麓县的乐溪县。” 怕黎成周不理解,霍徵用茶水在桌面上画了大致的位置图。 这到不算泄露舆图,往来这几个县做生意的人,都知道大概路线。 他又说:“北岚山便是对北狄的一道天然防线,相对而言这边都算是安全的。” 这话,就让黎成周和宣霖安心许多了。 第52章 ——就算是说了不怕危险,可如果能安稳过日子,谁又愿意去冒险呢? “我在这边也有些生意,你过去了想做什么生意,我也能帮上一些忙。” 霍徵游走在这几个郡,却是不好以“郡马爷”的身份招摇过市的。 但借霍家旁亲的名义,又有霍徵的真本事,他的名声与势力也是不容小觑。 黎成周自然是感谢霍徵的帮助,想着等自己站稳跟脚,又能给霍徵帮上什么忙呢? 却没想到,不过是落脚的第三天,当他还在欣喜儿子终于恢复一些活力的时候,许久不曾召见他的神仙老爷,竟然又入了梦中。 他当然是高兴不已的,声音里都透着雀跃,哪怕知道神仙老爷不太回应自己,还是说了自己搬家的事情。 现如今的黎成周,已经不太担心自己说这些家长里短,会惹恼了神仙老爷了。 黎·神仙老爷·淮星:“……” 然后,黎成周就听到了猪叫声,而且是很焦躁、很急切的那种叫声。 猝然想起的声音,让黎成周一下愣住了。 随后,黎成周就遭受了《猪的育种与配种管理》、《母猪的产后护理》等一系列“猪的繁殖”相关知识的洗礼。 他从来没想过要这样“旁观”动物的现场。 而且,不但要看,还要细看,记住每一个知识点。 虽说这事关“发家致富”,可冲击力也实在是太大了。 等宣蓉醒来,就见黎成周不知何时醒来,却是双眼无神、茫然失魂一样看着屋顶。 第38章 北狄 齐麓县有霍徵的势力在,给了黎成周最好的发展环境,所以不到三年的时间,黎成周不但开了一家豆腐坊,一家酱料坊,盘下了一家酒楼,更为霍徵安置下了不少伤残兵。 ——其实最大的功绩还是凭借《母猪的产后护理》等家禽家畜的养殖技术,让霍徵“悟”到了养马的技术。 齐麓县有着大片的草原,养猪牛羊合适,养马就更合适了。 所谓一理通百理通,当霍徵看到了黎成周的养殖技术,自然而然想到了马匹上,要知道大虞朝可十分缺少好马。 这近三年的时间里,养马的事情也初见成效,可叫霍徵高兴不已。 ——面对朝廷对军饷的抠抠搜搜,他都不那么着急上火了。 宣霖的学业也是进步神速,让霍徵这个师父颇为感慨、自豪,只是却一直压着宣霖科考的事情,没有松口。 也属实是因为眼下他们靖王府、北岚军与朝堂的关系越发紧张,将宣霖送入朝堂固然能给他们王府增添一个人手,可作为师父,霍徵又怎么舍得将宣霖一个半大孩子,送入那样的漩涡之中? 所以即便察觉到宣霖的心思,霍徵也依旧是不松口。 “哎,也不知我当时收他为徒,到底是帮了他,还是害了他……”想到这里,霍徵没忍住发出一声轻叹。 刚好进门的郡主贺文音听到这话,不免喊了一声夫君,打断了他的思绪。 霍徵连忙收拾心情,快步过去扶住贺文音,说道:“快些过来坐下,今日忙碌一天可觉得累?” “到底是八个多月的身子了,阿音你还是莫要管那些事儿了。” 又对贺文音身边的二八年华的飒爽少女道:“有什么事情便叫风仪去做就好了。” 这少女一身利落衣装,不施粉黛,不带钗环,行走坐卧之间有一股爽快利落的劲儿,不似闺阁女儿,倒像是令行禁止的军士。 听到姐夫叫自己做事儿,贺风仪倒也不拒绝,不过还是道:“姐夫莫说的我不心疼阿姐似的,可也是大夫说的,虽是月份大了,阿姐也要适当活动的。” 忍不住嘀嘀咕咕一句:“这已是阿姐的第二胎,姐夫也不是第一次当爹了,怎的还如此?” 霍徵向来拿这个小姨子没法子,只好问起了对黎成周一家的安排。 今年天气冷的早,而他又需要黎成周帮忙,便请他们一家来了这恒水县过年。 倒不是这里比齐麓县更暖和,而是虽然如今不少地方有了黎成周所教而建的火炕,但终究是不如这温泉来的教人舒适。 而这恒水县中,他有一处庄子,其中便正好有这温泉。 三年多前,贺文音生第一胎,也是在二月里那乍暖还寒的时候,便就是在此庄子里的养胎的。 黎成周一家今日抵达,霍徵外出公干,便由贺文音领着贺风仪接待这一家人。 ——虽说两位都是郡主,身份尊贵,可两人既不是那高高在上的性子,贺文音又是宣霖的师娘,而黎成周又为霍徵解决不少麻烦,两人是真心实意去欢迎黎成周一家的。 此时霍徵开口问,贺文音只道一切都好,还有宣霖已经去见过,不等她接着说,贺风仪就开口了。 她说:“我看那小娃娃最是可人心,咱们珉哥儿可喜欢那孩子喜欢的紧。” 可看她的神情,显然对黎淮星也很是感兴趣。 霍徵也不由的来了几分兴趣。 但实际上,黎淮星对这霍珉虽不反感,可也不想带一个小孩儿玩。 ——毕竟一个是真的三岁多的小娃娃,一个却是假的五岁小孩,这怎么能玩到一起去? 可这霍珉别看说话还不算太利索,可记性却是随了他爹,贼好。哪怕是过了一夜,也还记得昨日家中来了一个颇得眼缘的小哥哥。 哪怕是吃饭时,还惦记着。 哪怕阿娘说小哥哥一家舟车劳顿,要多多休息,他也是忍不住早早去找哥哥玩。 黎淮星一个小孩,自然没人挑他的礼,便是睡到日上三竿也无人催促。 ——从齐麓县到恒水县,就没有直达的船只了,走的陆路更多,所以不但多耗时,也更为颠簸些。 等黎淮星被霍珉吵醒,吃着饭时也有些提不起精神。 但等听她娘说,一早他爹就跟霍徵离开之后,黎淮星还是一下将头昂了起来。 什么事情这般紧急?昨日下午才到的恒水县,今早竟然就又出发了? “倒是不远,半日多的时间也就到了。”宣蓉解释,觉得跟一个小孩说什么地方,他也不太理解,就说了一下时间。 但也补了一句,他们在这等着黎成周回来就好。 “最多不过三五日,爹爹就回来了。”宣蓉一边说,一边给黎淮星盛了一小碗蛋羹,又问霍珉要不要再吃一些。 霍珉作为郡主之子,身旁是跟着得力丫鬟和嬷嬷的。 这时嬷嬷就连连摇头,示意小公子吃的不少,不可再吃。 倒是霍珉,虽说不饿,可看着小哥哥吃的香,便没来由的馋起来。 真正的小孩子就是这样,黎淮星瞥了这孩子一眼,将自己的磨牙牛肉干递给他一条。 是的,如今的他不但能吃肉还能吃的起牛肉干了,虽说没什么调味料,可肉干也香的不行。 黎淮星叮嘱小孩不要咬,慢慢磨,小孩也乖乖的听话。 结果就是黎淮星“收获”了一条话也说不清的小尾巴,还无论如何不愿撒手,恨不得晚上也要一起睡。 黎淮星原以为这样就已经是小孩子最头疼的事情了,却不想五日过后,他本该回来的爹,并没有回来。 他娘明面上不说什么,心底其实是担心的,只是已经去寻了郡主问过一回消息,这总不好再去。 ——郡主虽是和善,经过这三年的历练,宣蓉也不是毫无胆气之人,可毕竟是有身份之别,她难免就考虑的多些。 倒是郡主知晓她的担忧,便又叫她带着妹妹、孩子去说话。 她与贺文音说话,黎淮星带着霍珉玩,而宣姝,则是看着贺风仪那英姿飒爽的模样满是崇敬与向往,最后被贺风仪揽着肩头,带去了练武场。 这样打发时间,似乎也就没有那么难熬,但这一天却还是没有熬过去。 守城的将领亲自送来了不好的消息。 这位将领名唤陆洲,也是出自北岚军,若非是如此,霍徵也不敢将家人安置在这里。 ——鉴于北岚军的特殊,所以下辖县城除了有县令、县尉、教谕等官员管理外,还有武备军镇守,一般根据县城的大小、位置,武备军人数在数百到三千之间。 此时,这名年近四十,满面风霜却性情坚毅的男子,声音果决之中又带着几分哀求,他道:“还请二位郡主速速避让。” “斥候来报,发现北狄人的踪迹,初步估计半日可达恒水县。至少有三百骑兵,步兵五百有余。” 这个时候,他已经不纠结为何能有这么多北狄人,“悄无声息”绕过防线,到达恒水县了。 他的武备军只有五百余人,虽是守城,说是占据地利,可也未必是北狄骑兵的对手。 虽然他已经派人求援,可最近的去处,快马也要半日多的时间,再等整军出发,哪怕急行军也少不得十个时辰左右。 也就意味着他至少要死守恒水县一天一夜。 第53章 叫他如何能有把握? 所以他前来,不是为了与贺文音、贺风仪商议什么,而是请她们速速离去,在北狄人到达之前,能跑多远是多远。 往齐麓县跑,虽是行程要三日以上,可陆路一日左右便可到码头,坐上船后其实也就安全多了。 贺风仪先是怔愣,毕竟守在前线的可是他们北岚军,怎么可能让北狄人绕后? 但随后,她便说道:“我不走。你派人护送我阿姐走便是。” 不等贺文音说话,她就抢先道:“我可上过战场,死于我手的北狄人亦有百多人,我可不怕他们。” “但是阿姐你不同,你身怀有孕又不曾习武,还是先行离去。” 但贺文音哪能答应? 也正是因为她身怀有孕身子重,怎么能受得住颠簸? 而此时此刻的黎淮星,已经懵了,他被宣蓉抱在怀中不只是保护还是汲取温暖。 宣蓉也是一脸强压惊惶、努力镇定,这时越是慌乱越是要出事,可除此之外,她又能做什么? 哪怕这三年来她在齐麓县管理着酱园、豆腐坊,与黎成周携手并进,可也是第一次面临这种事情。 北狄人打来了。 这在以往,她都是听百姓们议论罢了。 那时候,都觉得眼前一黑,感叹战火连天、百姓艰苦。 可眼下,他们竟然要亲历北狄的铁骑吗? 黎淮星被宣蓉温暖的怀抱暖回了神,从三人的“争论”之中,也更清楚了眼下的局面。 他们人少。 他们虽可说是占据地利,但算不上绝对的优势,因为武备军并非都是北岚军出身。 大多数是各处来服役的青壮,虽也有日常训练,但对敌的经验近乎没有。 ——实话说就是,哪怕训练良久,但依旧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 黎淮星一边深呼吸,强迫自己平心静气、心思清明,一边思索对策。 人手不足的情况下,自然也只能在武器装备上做文章了。 可是,谁会听信他这个小孩的话? 他爹在的话,还能用“神仙老爷”的身份。 难道这时候,要入他娘的梦? 可这三年来他能入黎成周的梦境的次数越来越少,也不知道是金手指出了岔子,还是其他原因。 ——幸好的是他还确定视频小宝贝们都在。 此时,陆洲近乎是以性命相要挟,要贺文音与贺风仪速速离去,好叫他没有后顾之忧。 可贺风仪不愿,她习得一身武艺,怎能不留下帮忙守城? “陆守备,一旦城破,你可知百姓们会面对什么?” “北狄对我大虞,从不心慈手软。” 陆洲又如何不知?也正是知道,他才来请两位郡主离开,万一城破,被北狄发现这两位的存在,又将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要说起来,陆洲的考量当然有他的道理,可贺风仪有自己的坚持,而贺文音,她就算想走,身体状况也是不允许。 甚至因为这一番急躁、动气,她的肚子隐隐不对起来,她原还想忍着,可不多一会儿的功夫,汗湿两鬓、脸色苍白。 贺风仪与陆洲顿时无法再争下去。 就连宣蓉,都顾不上黎淮星,只来得及叮嘱他看顾着霍珉,便匆匆前去帮忙。 实际上霍珉有丫鬟和嬷嬷哄着,并不会出什么乱子。 黎淮星瞅准机会,迈着小短腿离开。 时间不多了,如果他做不到“先声夺人”,那等待他们的,可能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第39章 求抱抱 贺风仪虽然担心姐姐,可一来她是未婚女子,眼下那么多妇人在,又有大夫,没人会让她进去照顾姐姐,二来北狄来袭在即,她也不能只守着姐姐。 如果他们守不到援军到来,城破家何在? 所以叮嘱了嬷嬷照顾霍珉,又看大夫、产婆尽数到位后,贺风仪一咬牙就转身离去。 她要与守将商议如何守城。 也要去安抚百姓们,她并不指望从未见识过沙场血腥的百姓们能在对敌上帮上忙,但她希望大家万众一心,不要在这个时候出现什么乱子。 ——至于城外的村镇会如何,眼下她也顾不上了。哪怕加上县尉的人手,也不过六百多人,他们哪有出击的资本? 县尉与县令按陆洲的要求安排了人手,也不知接下来如何应对,便一同前往府邸来寻郡主。 这两位到都是血性汉子,并未想过抛却自己的责任逃跑,可他们也有家小,这时便带着她们一同来寻郡主,希望郡主离开时,能带上他们一起。的 这时候也顾不上收拾什么细软,时机才是最紧要的。 却不想到了地方,见到陆洲,得到的答案却是,郡主根本不打算走,也走不了。 因为一个要守城,一个要生娃。 县令和县尉都不知该如何跟惶惶不安的家人说,现在让她们随着家中护院、小厮逃命去吗? 就算他们还有几个时辰的时间,可他们的车马,又能跑过北狄的铁骑吗? 贺风仪进屋时,就看着他们丧着脸,但也不好这时斥责,而是询问陆洲,可有最新消息,以及有没有想到什么对策。 陆洲点头又摇头,最新消息就是北狄的进程,他们的速度很快,恐怕要比原本预计的半日功夫,早上小半个时辰到达。 这对他们而言,是更大的压力。 而对策,眼下他们除了死守,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我们的军备尚算充足。”陆洲道,只是他们这里以往也并不是主战场,所以哪怕有配备武器,也没能一直保持锋锐。 眼下不少人都被安排去收拾、保养武器。 甚至还不得不找了一些铁匠来进行修复。 这就让被招来的铁匠们心慌意乱,不论是官差还是士兵,都不会给铁匠们说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这种氛围下,不吭声,别人就无所察觉吗? 甚至因为知道的少,在氛围的压抑下,心底更加恐慌。 只听陆洲和县尉的只言片语,贺风仪都知道眼下城中正漫延着怎样的惶恐氛围。 “城里不能乱,既然到了眼下这个时候,咱们也只能将百姓都聚集在一个区域看管起来。” 贺风仪道,“选择一个相对安全的区域,如果真的到了事不可违的地步,我们就要以性命拦截住北狄,给百姓换取逃脱的机会。” 如果他们守到了援军到来,他们的家就保住了。 或许从军的人会这么想——至少北岚军的人都这么想——但百姓们,他们却想着,到时候城都破了,他们还有时间逃跑吗? 衙门前,看着百姓们惊惶的面孔,议论纷纷的场面,贺风仪不再站在衙门门口。 这时候她的声音在声音的洪流里,是微弱的。 她一跃上了衙门的门楼顶上,哪怕是倾斜的瓦片,她也依旧站的稳稳当当。 她的声音坚定的响在百姓们的耳畔:“我请问大家一句,你们舍得你们的田地、家业吗?” 这个时代的人大多一生都不会离开出生地太远,一辈子都在那一小片天地汲汲营营。 在贺风仪说北狄打来的时候,这些百姓第一时间就想着回家爱收拾东西赶紧跑,可说起跑到哪里去,他们又只剩下了茫然。 甚至很多人除了家里的田地,屋里的部分粮食,就没有更多的私产,这样“两手空空”的他们,又能跑到哪里去? ——便是那些商人,地主,能有取舍,可背井离乡的日子,又是那般好过的吗? 城破了,他们跑了,不论跑去哪里,都是难民、流民。 贺风仪虽说不提倡现在就跑,可主要原因是不希望出现动乱,如果能够保住性命,在他们万一保住了城池的情况下,百姓们能在事后再回来,也就是万幸了。 所以她道:“你们收拾东西,也需要时间。所以,现在回去收拾,尽量带上你们的细软,粮食。” 等这些时间过去,他们就必然没有时间跑——本就时间不够,再遇上什么都不容易割舍的这些人,就更没时间了。 索性就让他们收拾去,到时候北狄临近,他们必然不能开城门。 “但,若万一守不到援军到来,我便做主,以这座城池为阻拦,为你们争取逃跑的时间。” 到时候,她便是开启城门,放北狄人进来再烧了这座城与他们同归于尽,也会给百姓们拖延时间。 她并未隐瞒这个决定,毕竟到时烧的也是百姓们的房屋。 而且,也是告诉百姓们,到时候除了她定下的地方,其他地方都不要去,一心只想着跑吧,没有别的选择。 百姓们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他们当然想活命,可一想到那时家都会被烧掉,又是止不住的心疼。 “烧就烧了,那也好过一家子都把命留在这里。” “谁叫咱们活在这北岚郡,而不是天子脚下?” 第54章 “该死的北狄!” “哭什么,哭有什么用,赶紧收拾东西。” “爹,爹,咱家刚买的地啊。” 银子都花在了田地上,那本是能给他们最大安全感的东西,可眼下却根本带不走,一家人省吃俭用的,又得到了什么? “爹,咱们不能走,那是咱所有的家当啊。”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这道声音越发的中气十足,拉住了不停收拾的爹娘。 他们就算能跑,什么都不剩下了,又能过什么日子? “咱不还有守住城的可能吗?只要能守住,只要一天一夜,援军到了,北狄跑了,咱们的家也就散不了。” 有人这么说,可谁不说他想的太好? 这一天一夜要怎么守? 上阵杀敌,那就是去杀这么简单吗?那也是冒着被杀的风险的。 这一天一夜,又要用多少人命去填? 贺风仪回了府,却依旧觉得耳畔都是各种哭声,眉头一直拧着,毫无松懈的意识。 她面色冷然,身旁跟着县尉,陆洲已经去城门查看情况了。 眼下他们虽不就将四处城门封死,但至少要检测门栏的坚固程度。 县令则是去安抚一些闹着要出城的百姓,他们是周边城镇的百姓,进县城来或是走亲戚或是买卖东西,有着各种各样的理由。 但现在,不可能为了他们开城门。 黎淮星的小厮十四五岁,是家里买来看着他,以免他小小年纪磕着碰着的。 结果宣蓉去看顾贺文音了,小厮眨眼间就看不到黎淮星的小身影了。 ——宣姝虽也几近及笄,可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一时慌乱后,就找着自己能做的事情来缓解,一时到没注意到黎淮星。 也是一转头就发现小厮到处在找黎淮星,跟着急的不行,与身旁的丫头分开去寻人。 而小小的黎淮星,跑回了黎成周的房间里翻箱倒柜才找到了笔墨,只是那毛笔对他稚嫩的小手来说太柔软了。 对他准备好的“锦囊”而言,笔触也太粗了些。 索性就取了一根竹子,这字就写的越发艰难,特别是还得写繁体字。 等好不容易将东西写好,他还得混到厨房里去,借着灶间的火,将墨迹烤的更干。 冬天的墨实在是太容易冻上了。 ——虽说宣蓉还住在这间屋子,但眼下毕竟不在屋里,虽保持了炕上的温暖,房间里却是没有火盆的。 小厮和宣姝终于在灶间找到了满脸灰尘的小身影,顿时又气又心疼,这是在外面太冷了,也没人顾得上他,这才自己找了暖和的地方呆着吧? 宣姝自责的不行,自己一时心慌意乱,就没顾上小侄子。 小侄子才堪堪五岁,自己都被接二连三的事情吓坏,小孩子只怕会更害怕吧? 不等宣姝再多哄哄,黎淮星倒是拍了拍宣姝的肩膀,说道:“姨姨不怕。” 宣姝顿时鼻头一酸,但小侄子的关怀窝心却短暂,暖融融的小身子抱了抱她之后,就拉住小厮的手,快步往外走,小短腿都要倒腾出残影。 一出门,看到一个熟悉的大个儿走过,黎淮星顿时往对方的大长腿上一扑。 这是他们家的护院之一,毕竟在齐麓县,他们家也算是家大业大了,没点“威慑力”,可不就遭人惦记的很? 还是霍徵介绍的,也是曾经的北岚军,在战场上被人砍断了一节左小臂,但便是如此,他不论是警觉性还是其他方面,都很是不错。 对战北狄是被削弱了战力,但对付一些宵小,却还是很有威慑力。 从战场上拼杀下来的人,自身都带着一股杀气。 很多时候不惹小孩喜欢,容易吓着孩子,他也不常在孩子们面前转悠,却不想今日被黎淮星抱住腿不说,还被黎淮星要求抱。 他一个三十好几的大男人,哪怕面上绷住了,心底却是激动的要按捺不住尖叫,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年画娃娃似的小可爱,在向他求抱抱哎! 小厮虽说比自己大了十来岁,可毕竟瘦弱了些,黎淮星觉得让他负重自己再跑,只怕是跑不了多远。 “找风仪郡主。”黎淮星声音清晰的响起。 护院罗正还愣了一下,直到黎淮星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其实个“座驾”。 第40章 大爆炸 贺风仪回了府中,虽然忧心不已,却还是抽时间询问了一下贺文音的情况。 虽然不论是产婆还是生产过的妇人都说这是第二胎,会比第一胎容易,可贺风仪还是担心。 毕竟眼下孩子不足月,还是贺文音因为惊吓、焦急等情况,导致的孩子早产,她怎么能放心? 她也给霍徵放了信鸽,可还需要不少时间。 贺风仪怒道:“不要跟我说这二胎容不容易,哪个女子生产不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我只要知道我阿姐现在情况如何了!” 这些人说的“天经地义”,叫她要认这命,可她贺风仪从来不是认命的人! 她阿爹,她阿娘,从来没有教过她要认命,如今十六年过去,她再也学不会这认命。 一见她发火,这些人顿时不敢多说什么,甚至吓的跪下。 毕竟贺风仪也是郡主,还是靖王最小的女儿,说是老来女也不为过,很是受宠。 还是跟在身边许久的嬷嬷,这时才敢出言劝说几句。 贺风仪这才顺了气,不再跟这些人说什么,只叮嘱嬷嬷,一定要保护好她阿姐。 嬷嬷连连应声,道:“五娘子放心,老身一定看好大娘子。” 靖王只娶了一位王妃,一应儿女皆是嫡出,也并未分开排序,家里伺候的老人,都叫家里的郡主小娘子,叫公子们郎君。 贺风仪点了头,又深深看了一眼屋里,不知道阿姐是怕她担心,还是在攒着力气,这会儿声音都压在喉咙里。 时间不早,她心虽然还提着,也只能去前头过问防御的事情。 也是在这时候,带着“锦囊妙计”的黎淮星,坐在罗正结实的臂弯里来了。 贺风仪虽然急,但也不想将这情绪带给小孩子,本只想说几句哄一哄,却不想黎淮星拉着她的裙摆,将一个小香囊塞在她的手里,轻声耳语道:“阿爹的锦囊妙计。” 这个时候就算打晕了谁来托梦,只怕对方也不能信梦里看到的东西,也只能借用他爹的名头了。 ——等他爹回来,一定要第一时间把他爹拉入梦里。 贺风仪一时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小孩儿的声音奶呼呼的,一本正经的说“锦囊妙计”就更显得的可爱。 但随即她就反应了过来,眉头微微一皱。 黎成周其人,她是听过姐夫提过一些,她也认识宣霖,知道黎成周是个挺有本事的人,但以往的听闻里,黎成周的本事都是在行商上,总有些奇思妙想。 ——就是那些能挣钱的方子。 可他难道还能掐会算、知晓今日的劫难不成? 贺风仪打量着眼前眼睛圆溜溜、面容天真的小孩儿,又攥了攥手心里的香囊,似乎没察觉里面有什么东西。 到底是小孩儿和他爹的玩闹,还是真的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是孩子他爹留给孩子保命的吗? 黎淮星还以为贺风仪还要问自己什么,却不想她转瞬就道:“好好照顾着小淮星。” 贺风仪嘱咐小厮和罗正,在两人点头后,拥抱了一下黎淮星后,就快步往前厅去。 黎淮星望着她的背影,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可垂头站在廊下一会儿,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做什么。 难道用自己这五短身材,去上阵杀敌吗? ——虽说五岁了,说话清晰了,自己一贯来也表现的很伶俐。但是做的更多,肯定会招来祸端的吧? 想到这里,黎淮星就颇有些烦躁,想了想,拉着罗正的手道:“罗叔,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罗正自然点头,这孩子向来乖巧的很,他也不觉得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太麻烦的事情。 但黎淮星道:“郡主好像遇上麻烦事了,罗叔你能去看看,然后回来跟我说嘛?” 他倒是想自己去,但这里没有他爹也没有舅舅,而且就算是黎成周和宣霖,一般也就是读书、算账、谈生意的时候不介意他旁听。 真要是霍徵跟他们说什么事情的时候,也大多时候不会带他了,比如这次出去。 罗正愣了愣,他当然知道郡主的烦心事是什么,他也不是没想过上阵杀敌,他可曾是北岚军。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要以黎淮星一家的安危为重的,毕竟是收人钱财、忠人之事。 他想安慰黎淮星,一个小孩子不该为这些事情闹心,可望着黎淮星那一双乌溜溜的满是郑重的眼眸,哪怕知道不该对一个孩子说这些战争相关的事情,可他还是迟疑了一下。 “我知道是要打战了,我爹教过我的。我知道北岚军很厉害,郡主也很厉害,可这里的兵,不是北岚军。” 第55章 黎淮星认真说道,将每一个字都说的清晰。 倒是边上的小厮,听到这话时有些控制不住的慌张——院子里的人都忙碌起来,这消息早就没瞒着,但是小厮、婢女之间也是互相安慰着,至少他们跟随着郡主,比平民百姓们安全的多。 小厮垂着头,紧咬牙关,又忍不住紧攥着拳头,目光落到了黎淮星的身上。 罗正道:“好,我去看看情况,你不要怕,罗叔保护你。” 小厮带着黎淮星去找宣蓉、宣姝,也就是贺文音的院子。 这会儿贺文音还在生孩子,这两人虽是“外人”,这情况下却也是在帮忙。 在跨进院子的时候,小厮轻声道:“少爷,我也会保护你的,你不要怕。” 声音颇有些含混,心思颇重的黎淮星听到声音却没全听进耳中,不由回头看了一眼。 小厮脸颊发红发烫,不知又想到什么,见黎淮星看来,翕动了一下唇瓣,磕巴着问出一句:“少爷,你饿了吗?” 黎淮星揉了揉肚子,说实话,有点儿,他也是好一番忙碌的。 但是这会儿又不是很有问题,心头压着太多的事儿了。 ——哪怕黎淮星听过一句话叫“心思重会压个儿”。 小厮将人送到贺文音的院子前,低声嘱咐黎淮星真的不要再乱跑了。 “小少爷你等在这里,我去给你拿好吃的来,好吗?鸡汤小馄饨好不好?芙蓉糕好不好?”小厮轻声说,黎淮星点了点头。 虽然胃口不太好,但也不能饿着自己。 黎淮星这么想着,却不想哪怕他是想“逼着”自己吃几口,事情发展却是并不给他机会。 贺文音的情况急转直下。 贺风仪这边一到前厅,就迫不及待的拉开了香囊,反正不管黎成周是未卜先知还是怎样,有没有锦囊妙计一看就知道了。 可就如她之前掐着香囊,没有感觉到里面有东西一样,打开的香囊里空空如也,不论她把手指放进去搅和几遍。 听到“锦囊妙计”的那一刻,贺风仪是激动、高兴的,毕竟如果有好计策,他们就能活下来更多的人。 ——不论是守备军还是百姓,于她而言都是人命,她都不忍看他们丧命于北狄的屠刀之下。 哪怕觉得这“锦囊妙计”来的不可思议,而不敢多信,可此时见到确实是空空如也,不免心里失落。 但随即,在县令、县丞和县尉前来报告准备事宜的时候,贺风仪发现了自己手指上的痕迹。 三人给贺风仪见了礼,却见她望着手指上的“黑灰”,神游物外。 三人不由面面相觑。 县丞轻轻咳嗽一声以做提醒。 这三人都是四十岁上下,或是与霍徵或是与靖王一系有所牵扯,对贺风仪“言听计从”,虽有知道她有一番沙场征战的名声,可也多是看在她背后靖王的面子上。 贺风仪这才反应过来,却也并不跟三人说话,而是一下将香囊翻过来,这才发现这内层的布料上,写着字迹清晰但不咋好看的、甚至有些别扭的字体。 密密麻麻地。 她眯着眼睛好一番辨认,不由越是理解,越是震惊,真的是只有这简单的几样东西,就能达到这样的威力吗? 前一半倒也还好说,至少东西还有个几样且有个比例——哪怕东西简单,这有“比例”,还就显得有点“精细”、“配方”的神秘感。 可后一半是啥,面粉? 她真的没看错,是她们平日吃的那些面粉? 县令不由问道:“郡主,您这是遇上什么事了?”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该是防守的事情。 陆洲已经带人上了城墙,严阵以待。 百姓们也按照贺风仪所说,全部往同一城区转移。 ——被选中区域的人家,哪里愿意让这么多人“闯入”家中来,这就要官府去协调了。 不但要留下人保护百姓,也是看管他们不要因为“战乱”,就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 这又分薄了一些人手,只是官差还看顾不来,不得不寻了些城里的青壮来维持秩序。 这些都是要报给贺风仪知道。 也是让她安心一些,在准备守城一战的事情能够全心全意。 却不想,贺风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城中匠人何在?” 但话音未落,她又改口道:“不,莫找他们。” 贺风仪的眼神盯着县令三人,似是考虑着什么。 最终,她道:“麻烦县尉帮我把陆守备叫来,有重要的事情找他。” 如果这“锦囊妙计”是真的,这份资料就绝对不能有所泄露,她能相信的也就同样出身北岚军的陆洲了。 ——这府里虽是有些心腹,可大抵是在生活上得力,在这“危险品”上是没甚经验的。且即便是算上什么,想得到保下一城的分量,只怕也是不够的。 当然,她也不是将县令三人排除在外。 他们是靖王一系的身份,贺风仪虽不那么熟悉、亲近,但也能信任他们——何况还是在这个生死存亡的时候,她自是要用人不疑。 县尉和陆洲都是马上功夫不错的主,所以贺风仪没等多久两人就回来了。 厅里的三人也没什么喝茶的心情,一个个都心事重重的样子。 贺风仪见人到齐,这才开口道:“我得了一妙方,但具体什么效果,还需实验一番,所以现在寻求几位的帮助。” “若是得成,于我们守城,将是一大裨益。” “只这方子危险,所以需要的人不但要足以信任,也要足够仔细、谨慎。” 这么会儿功夫,贺风仪也想明白了,想要守城,这东西的量就得多,但她也不必所有步骤都交代出去,可以将需要的东西分开准备,最后的步骤,交给心腹们去处理。 一听她这话,几个人都是眼前一亮,他们可苦于兵力不足、又无对策了。 可听到她说要“硝石、硫磺和木炭”,几人还能想“这难道是要用什么药、毒?” 哪知道她又来了一句“面粉”。 这又能干什么? 第41章 轰的一声 硝石、硫磺和木炭这三样东西,都有着药用,药铺虽说分量不一,但也是常备。 ——特别是如今这天气,家家户户都备上了木炭。虽说从前几年起,就有了炭毒不能水解的说法,让人使用时格外忧心,可也不能冻死不是? 所以这三样东西的准备,是极为迅速的。 贺风仪、陆洲和县令三人,一同来看这“秘方”的真假。 他们做少量实验,也就不用其他人来动手,各自拿了一些材料,就开始捣烂、磨碎。 几人平日都不是做体力活的身份,但在这件事情上都知道轻重,小心翼翼做完,就剩下了最后的配比。 ——既要同心协力,贺风仪没在这最后的配比上有所隐瞒,但这几个知道内容的人心里,也明白了自此他们不能下了靖王的这一条大船。 他们这边紧张万分,贺文音这边也不遑多让。 黎淮星作为一个五岁的小孩,一开始可能没人能顾得上他,但等贺文音这边的事情有条不紊下来,自然也就有人要带他去休息。 生孩子不但耗时耗力,还有着危险,那血水一盆盆的进进出出,哪里是一个孩子能看到的? ——就连宣蓉作为客人,却前来帮忙,也是因为他们之间的亲近以及宣蓉确实是够冷静、能帮忙。 只是嬷嬷就算有意带走黎淮星,可黎淮星还不能再回来吗? 虽说他帮不上太大的忙,但眼下这个情形,他已不能清楚北狄来袭的进展,还不能在这事上得一个安心的答案吗? 让黎淮星没想到的是,这边说终于生出来的欢呼还言犹在耳,大家的喜悦便被迅速压下。 一个嬷嬷冲出来,慌张的喊着小厮、婢女,要他们去速速去请贺风仪,这孩子刚出生便哭声细弱,现在竟是一点气息都没有了。 哪怕是有大夫在,还在把脉,可这情况已经不是下人们能做主的了。 ——贺文音倒是还没晕过去,可她一番生产下来也是耗尽力气,这会儿惊忧之下,谁知道会出什么状况? 他们作为下人,又不敢隐瞒这些事情。 连那些“七活八不活”的老话,这会儿也一句不敢说。 黎淮星趁着嬷嬷没关门,小身影鱼一样滑进了门,也幸好这寝室的门槛比大门的门槛低得多。 一道小身影跑进来,旁人没顾得上,宣蓉作为娘亲,却最是注意自己的孩子,顿时一惊,想要去将孩子抱起,叫人带出去。 却见黎淮星径直冲向窗边的小榻。 ——这会儿正是冬天,又是在生孩子,窗户不但不打开,还蒙着厚实的垫子,烧着火笼倒也不冷。 小榻上,就是那个早产的孩子,此刻正由大夫检查。 只是情况很是不乐观。 第56章 大夫拧着眉头,已经做好了给郡主带去这个噩耗的准备。 却不想一个小身影跑到榻边,倏然扒下自己的外套衣裳,甩去“一身累赘”之后,黎淮星的身形更为灵活,一下爬山小榻,耳朵贴在小娃娃的心口听了听。 手指也摸到了脖颈处。 随即也不知道具体听到什么、摸到什么,就在众人的诧异之下,小小的双手交叠,对着小孩的心口不停歇摁动。 一圈人具是被惊到了。 “小公子这是做什么?” “哎呀,快些将小公子抱下来。” “快快,还干看着做甚?” “别耽误了大夫救治。” 一时之间房间里显得乱糟糟的,就连大夫都愣了一下,这才去伸手。 黎淮星一甩小胳膊,又往前爬了一下,一边掰开小孩的小嘴,一边喊道:“我在救他。” 现在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候,黎淮星根本没时间解释太多。 这孩子出生时是有气息的,现在他无法判断他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但大概率只是休克,只要抓紧时间,还是能够恢复呼吸的。 ——早产的孩子,确实是会有各种各样的病症。没有机器,没有相关的医学知识,黎淮星无从判断。但是,如果仅仅是休克呢? 只要恢复气息,那就还有救治的希望不是吗? 黎淮星这时只能求助他娘,吹一口气的间隙,喊道:“娘,我在救他。” 宣蓉本就要来抱自己的孩子,只是没想到他跑的那样快,这会儿不由皱着眉头看他动作。 在他的呼喊下,下意识的拉住了伸手的大夫。 难不成孩子又被“降神”?可他还叫自己娘。 心底虽是有这想法,面上却还是绷得住,拉住大夫道:“不知大夫可还有什么办法?” “若是没有,不凡让我儿试试可行?” 宣蓉自家人知自家事,可旁人哪能知道,甚至心底都在想着,这不过五岁的孩儿能救什么人? 他吹的那几口气,难不成是仙气儿不成? 这大夫倒是知道这“吹气”的法子,自几年前传出,当初救的是一个溺水之人。 作为霍徵信任的老大夫,他更是知晓这吹气按胸的法子,就是从黎成周的口中传出。 也知道这黎成周,便是这孩儿的爹。 可这救治溺水之人的法子,怎么能救刚出生的孩子? 老大夫觉得这并非是一种病症。 黎淮星喊过娘之后,没人拉住自己,就更是顾不了其他,不停的反复按胸、吹气。 其实他学的虽是正宗,可那是针对大人,或者儿童。 却哪有练习、救治过新生儿的经验? 但眼下也顾不上这些,他只希望能给这孩子带去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贺文音强撑着支起身子,最后靠在贴身丫鬟身上借力,叫住其他迟疑的人,道:“让他试试。” 那虽是个五岁多的孩子,虽是声音奶声奶气的,可不论是动作、神态都太过认真。 她就在这屋子里,虽说生孩子耗费了力气,可作为亲娘,她的一颗心如何能不挂在孩子身上? 所以发生在孩子身上的事情,哪怕他们有意压低声音,她又如何不清楚? 一直没有得到孩子安全的消息,她便是力竭,也没放任自己晕厥过去。 ——毕竟是早产儿,她心里又如何的没有一点儿忧心忡忡? 贺文音知道孩子没了气息的那一刻,简直如遭雷劈。 这会儿,虽说出孩子还有救的话的是一个五岁孩子,她也不想轻易放弃。 随着她的话,原本向着黎淮星涌过去的人,就纷纷推开,让贺文音也看清楚了那个还在努力的孩子。 一切似乎变得格外缓慢。 宣蓉忧心又心疼,见黎淮星的一头汗水要流入眼中,这才伸手轻轻给擦拭,不敢做更多,怕给孩子带去妨碍。 ——这急救术她也知道,是丈夫从神仙老爷那里学来的,可她也只在丈夫身上练习过,轻易不敢在一个稚嫩的孩子身上动用。 ——这说是救人,可到底要“亲嘴儿”,虽说是给将死之人带去阳间气息,唤回他们的意志,给他们指引回阳间的路。可到底很多人跨不过去心底的别扭。 旁人觉得时间过的缓慢,黎淮星却觉得这时间过的飞快,他还没摁多久,孩子的情况似乎还没有变化,他就因为还是个小孩子而有了精疲力尽的感觉。 可他不能停。 黎淮星近乎机械性的摁压、吹气,不敢有半点耽搁。 而这时,贺风仪虽是在府内,却叮嘱了任何人不得靠近那间屋子——一是为了材料的保密,二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毕竟是会爆炸的。 在来通知的人被拦在紧逼的院门外,只能急的团团转,恨不得要喊叫的时候,就听那院子里传来屋门打开的声音,随后是有些杂乱、焦急的脚步声。 小厮心头一喜,难道是郡主要出来了?可不等他喊什么,脚步声又走远了,这会儿他再想喊,只怕对方也听不见。 这守着的俩士兵,也不可能让他靠近院门去看个仔细。 这间院子有些破旧,往日里也不如何用得上,便没有时时打扫或修葺。 五人都没往院门这边看一眼,快步走到午后的空地上去。 陆洲和县令三人手脚麻利的在空地上刨出一个坑,前夜下了一场不小的雪,虽是停了,可这地是上层泥泞、下层冻硬。 但好在下层冻硬,他们可也知道这物不能遇水。 将竹筒放到坑里,陆洲道:“还请几位退后,我要点火了。” 竹筒口上蒙着油纸,也留着一条灯芯草搓制的引线。 因为是实验,且也不知道这东西的具体威力,引线便留的长了一些,让陆洲这个点火人能有充足的时间跑到隐蔽的墙角。 五人虽是躲在屋子的墙角,却是一个脑袋叠一个脑袋的往那处看去,哪怕按照“注意事项”捂住了耳朵,双眼却是一炸不炸。 火焰燃尽的同时,黎淮星这边也终于感受到了什么似的,忍不住凑近孩子的口鼻,不知是想吹气还是探查鼻息。 这时,嘭的一声响动传遍府内外,那些惶惶不安、在这处府邸周围躲藏的百姓们,齐齐打了个哆嗦。 黎淮星却是听到了更让他欢喜的声音。 大概也是被这声音吓到,在大人们惊的短暂的一声喊叫和打一哆嗦的时候,小孩也发出细弱却持续的哭声。 黎淮星一屁股坐在小踏上,一双小肉胳膊这会儿似是已没了知觉,脸上却露出释然又欣慰的笑意。 这孩子,够坚强。 哪怕有些弱,却在越发安静环境中越发清晰的哭声,让一众大人惊异又喜不自胜。 这么一番折腾,孩子竟然真的被救了回来? 那小公子当真会吹仙气儿不成? 宣蓉虽是第一个想“儿子莫不是又被降神”的人,却并不是这想法最根深蒂固的人。 见儿子疲累的小脸,更是心疼不已,连忙将孩子抱开,同时对大夫说:“还请大夫给看看这孩子的情况是否稳定了?” 这说的就不是黎淮星了,而是小榻上的、贺文音和霍徵的孩子。 大夫一瞬的怔愣后,其实也已经反应过来了,在宣蓉开口的时候,已经伸了手。 小孩儿的脉象较弱,可也实实在在恢复了气息、脉搏也以微弱却有序的节奏跳动着。 有了脉象,他的身子是什么情况,大夫也就心里有数了。 虽可能养起来艰难,但惊喜呵护着未必没有活下去的希望。 贺文音在听到孩子的哭声那一刻,就揪紧了身下的被子,等听到大夫的话,眼泪唰的一下就溜了下来。 当初霍徵就说黎淮星是个小福星,他去沾了喜气,回来没多久,他们夫妇就有了第一个孩子霍珉。 而如今,黎淮星更是救回了她的第二个孩子! 贺文音看着黎淮星伏在宣蓉怀里昏昏欲睡,小手还控制不住颤抖的样子,顿时又感激,又心疼。 只她情绪欺负过大,这会儿眼前阵阵发黑。 也是这时,贺风仪风一样冲入屋里,却又不敢闯入二门,将身上的寒气带给此刻体弱非常的姐姐,只急的大喊:“阿姐,阿姐你如何了?” 带话的人,虽是说的小孩出了事儿,可她此刻却顾不上。 小孩儿出事,那作为娘亲的贺文音,又如何能遭受的住? 贺文音在听到贺风仪那在旁人听来很是咋咋呼呼、一点也不稳重的声音时,却是露出一抹欣慰又安心的笑容。 小妹既然来了,那便无甚可担心的。 心神一松,贺文音的身子便歪斜,靠着丫鬟昏迷过去。 一时吓的丫鬟忍不住喊了一声,贺风仪顿时顾不上在火盆便烤一烤自己。 一脚就踹开了内门,冲到屏风前才被宣蓉拦住身影,只觉一股寒气扑面。 第57章 宣蓉忙道:“郡主放心,母子平安。” 贺风仪这才被安抚住,能听下去她的详细解释。 第42章 她是贺风仪 府里的事情,刚算尘埃落地。 天光已经隐去,到了更加冷寒的深夜,但整个城里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睡觉,哪怕已经双眼皮打架。 昏昏欲睡的黎淮星被放到床上没一会儿,又惊醒了过来。 虽说很是疲累,可眼下是北狄最好的攻城时间,他哪能安心? 罗正也是在这时候回来,他既是向熟人和贺风仪打探消息,也是在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忙到现在虽也是一身疲累,可没有敷衍黎淮星。 只是他能打探到的消息也是有限。 “郡主抽调了不少人去做了什么,有士兵也有泥瓦匠、铁匠等人。” ——铁匠一开始就被急招,去修复一些兵器。 另外就是大夫、药童。 之前给贺文音生产保驾护航的姜大夫,此刻也根本没去休息,而是去配置各种药材,以便熬制药汤、药膏等。 毕竟,即便他们再不想承认,战争也是会受伤、死人的。 他们能多一些药出来,就能多救下一些人的性命,哪怕留下一些不可恢复的伤势,但至少保下一条命来。 士兵被抽调,人手不足的情况下,贺风仪不得不让县尉他们去动员城内的青壮。 当然,大部分是做维持秩序,运输物资等事。 不提让他们上城墙守卫,会不会因为没经受过训练而做错,就说调下士兵,让他们守城,他们心里该是怎样的反抗情绪和担忧,就足够贺风仪他们忙的了。 所以不如让他们在能尽力的地方尽力。 当然,火药要做,却不能“大庭广众”的做。 一来是这配方必须保密、掌握在自己人手里,二来也是因为实验过后,这炸药的威力并未太强。 ——或许是药量的缘故,可问题是他们搜刮了城内所有的药铺,得到的硝石和硫磺也是有限的。 所以,他们也做不出那太强威力的火药。 只能起一个出其不意的作用。 至于面粉如何爆炸?哪怕“锦囊妙计”上写明了步骤,可他们难道能大开城门,把北狄人放进来,再骗进居民的屋里,用面粉炸吗? 这个法子,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他们也肯定会用。但,眼下还是以守城和火药的震慑为主。 ——黎淮星拿出配方的时候,也是考虑过在冷兵器时代忽然引入热武器会造成什么后果。可,眼下不拿出来的后果就是他们死翘翘。 宣蓉看着昏昏欲睡的儿子,很想劝说他是一个孩子,不该考虑这些,只是看着黎淮星看向她是满含安慰的眼神,她倒是说不出来了。 只好将孩子保住,希望彼此的体温能给对方带来温暖。 宣姝坐在一旁的绣墩上,也是无论如何不敢睡,眼下他们还只能听到城内来取匆匆的脚步声,但谁知道何时就能听到喊杀声? 北狄人没有立刻攻城,一来是他们赶路疲倦,需要休憩一番,二来也是夜深之时,最适宜攻城。 ——这也是县令命令几个衙役快马赶路,通知周围三个村庄的百姓往山野之处、或更远处的村庄躲避的原因。于攻城一番而言,“出其不意”攻下城池,再攻入周边村庄易如探囊取物。 ——后世有“农村包围城市”的策略,但眼下,北狄不论是想要一处据点,还是想抢掠更多金银钱财,都是攻下一座城池为佳。 怀抱黎淮星的宣蓉也有几分昏沉的时候,乍起的冲杀声吓了她一个激灵,不自主的就将黎淮星又搂紧了几分,安抚拍了拍他的背,这才看向外面。 坐在绣墩上的宣姝也是被吓一跳,险些掉下凳子,一阵声响后,一道身影出现在窗前,低声询问她们有没有出事。 正是罗正。 他解释道:“听动静是北狄发动进攻了,不过咱们的准备也算充足,夫人和小姐莫担忧。” 虽说府里只留守了老弱妇孺与小部分青壮,但一时防守也不会出问题。 黎淮星示意宣蓉放下自己,虽说自己小胳膊小腿的帮不上忙,可不看着远处的情况,他也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跑出门去,问罗正:“罗叔,府里哪里够高,能够看到城门处的情况吗?” 这时候,要是有望远镜就好了。 府里虽多是两层建筑,可这城中也没什么更高的建筑,何况还能上屋顶,但眼下就算是上了也没有用,黑灯瞎火的。 ——能看见城门处的火光,可除了火光也看不清其他。 所以罗正摇了摇头,劝小娃娃不要再吹了风,免得伤了身体,宣蓉也过来抱着黎淮星安抚。 黎淮星无奈的等着消息。 此刻的四方城门处,守军的压力大小不一,却也没有人敢稍有松懈。 北狄主攻一方城门,其他三处似乎没有动静,但谁知道是否是他们的计划? 一旦轻易调动守军支援一处,其余地方空虚,被人钻了空子怎么办? “陆守备,依你看,这北狄人都出动了吗?”贺风仪问。 虽然城楼上点着些许火把,可他们也不敢点的太多、离的太近,那样在这黑夜里不就是活靶子吗? ——现在的人不少人,因为营养成分的缺失,都有轻重程度不一的夜盲症。 贺风仪她们虽是居高临下,可不甚明亮的月光下,也看不太清下面到底有多少北狄人。 陆洲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可他也不能胡乱给出答案,还是得等其他几处城门的动静,才有决断。 “咱们的火药定能出其不意,取得成果。”他道。 看似前后不着边际的话,却让贺风仪点了点头,用力的应了一声“对”。 这是他们的殷切盼望,也是他们的底牌。 轰然炸响的声音,就算不能送这些北狄人命归黄泉,也能叫那些马匹慌乱,到时于他们而言,就是机会。 而眼下,他们要做的就是守住城池,拖延时间,耗北狄人的军械。 ——他们守备军的军械有限,北狄人“远道而来”,想必携带的粮草、兵器都是有限。如果不能一鼓作气拿下,他们也只能退兵。 想到此处,贺风仪握紧了手中的长戗。 这是最好的、她最希望看到的场面,但是战争之事,不能靠如何期望,她向往最美好的,却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县城的城墙还算牢固,虽说不如边防大城的高大雄伟。 士兵在城墙上来来回回,防御敌人、通报消息,也救下受伤的同袍。 ——北狄人人数算不上太多,也带不了强攻的大型军械,如攻城凿之类。 但是钩索、长梯他们都有带,对付恒水县这样的城墙,已经足够。 何况北狄人还善骑善射。 贺风仪长戗挥舞,打落许多箭矢,叮叮当当声音不绝于耳。 她倒是也善于射箭,想要射下对方将领的头颅,对方却不曾出现在射程之内。 “报!西城门出现敌军。” “报!南城门出现敌军。” 两处城门的传令兵不但疾奔而来,还要砍杀一些爬上来的北狄敌军,这时一脸血污,浑身凌乱,但通报的声音却是中气十足。 贺风仪此前就觉得自己听到了他处的喊杀声,只是耳畔这般声音震天响,她一时也不能仅以此就做出决断。 此刻听到准确来报的声音,顿时一转背上背着的长弓,从地上北狄人的尸身上拽出一支箭矢,在边上的火焰上燎烧,搭弓挽箭,向天而射。 一直听她嘱咐的、守在四处城门的几个士兵,除了毫无敌袭迹象的城门,其余三处皆动了起来。 手中被捆绑着的竹筒,被点燃,用力的甩动,借着转动身体的力量,将一捆竹筒甩了出去。 ——因为火药的珍贵,所以练习甩投的时候,都用的差不多重量的石头,引线倒是长度相同的。否则不说甩出后不在北狄人之间爆炸,是完全浪费了,要是稍微迟了,炸了自己人可怎么办? 一人点火、四人甩投,这一轮过去,几个人也是揪着心在等一个答案。他们只被耳提面命这个东西的威力与危险,可其实自己到如今还没真正见识过。 他们真的能凭此送北狄人上天吗? 这一刻他们都在祈祷。 甩投的竹筒并没有砸到北狄人,虽说月光晦暗,可人头大一捆竹筒甩过来,还是有一团阴影,北狄人躲开后,不少人还在嘻嘻哈哈,这东西就算是真的砸到人,也不会有太大的伤害的。 只要不被砸到头上。 也仅是这一句笑哈哈的时间,那引线彻底烧到了尽头。 顷刻间,轰的一声巨响,随即是浓烟滚滚。 只是竹筒,爆炸的外壳并不如铁片那般有威力,但即便如此,减弱的爆炸威力也足以带走周遭不少北狄人的性命。 第58章 还有更多的人,或是被飞沙走石伤到,或是被巨响震的耳聋眼晕,只觉得天旋地转。 被吓的最狠的,当然就是马匹。 它们是军马,在战场上驰骋骁勇不假,哪怕是刀戗剑戟的寒光凛然也不能叫它们害怕,可哪曾遇上这样的巨响? 有些距离近的马匹更是摇头晃脑,四条腿走出了四个方向,根本不受善骑射的北狄人的控制,将背上的主人也甩在了地上。 人爬不起来,被慌乱的马匹踩踏。 马爬不起来,被暴走的同伴踢伤,被晕头晕脑的主人与主人的同袍咒骂、鞭打。 其他处离得远些的北狄人虽受到巨响的惊吓,但也因为看不太清具体情况而没肝胆俱裂。 倒是爬山城墙的一些北狄人,听到巨响声、惨嚎声,要么一时不察,脚下失当掉了下来,要么看到下面的场景,吓的手脚俱软。 便是不少大虞朝守兵,看到此情此景,也是惊惧压下了喜悦。 明明北狄人伤亡惨重的话,他们才能更安全。 也是这时,贺风仪一声令下,战鼓被敲出更响更急的节奏,这群士兵才回过神来。 不知是谁高喊一声:“北狄人无恶不作,遭天谴了。” “杀,杀了这些作恶多端的北狄人。” 巨响后的平静,也由此被打破。 贺风仪带领陆洲并一队最精锐的守备军,从半开的城门中冲了出去。 一队不过五十人——守备军本就不多,还要分散在四处城门。 贺风仪本也不欲出城迎敌,他们这般情况,当是以防守为主,此前做的各种设想,不过是有备无患。 但战场之上瞬息万变,送到眼前的机会,她也必须抓住。 化被动为主动,也是一场不可延误的战机。 贺风仪他们一出门,城内便将城门用门栓、木棍顶住,以防北狄人冲撞。 十来个士兵却忍不住将耳朵贴在门板上,意图听清外面的动静。 ——城门用料、制作均是精心,关上后几乎没什么缝隙。还以为足够厚实,其实能传来的动静也少。还得是外界的声音足够大。 贺风仪双手持戗,冷光连动、或挑或刺,眨眼之间已经要了数个北狄人的性命。 也是到了这时,才有北狄的将领认出了她的身份。 此前贺风仪远在城墙之上,又穿的不是以往的、量身定制的战甲,那北狄的将领还真没认出来。 可此刻,不论是贺风仪的长戗还是她的戗法,都让北狄的将领认出她来。 毕竟她虽年纪小,且还是女子,可她的名字与身影却深刻在与她交过手的北狄人心间。 她是贺风仪,是靖王最小的女儿,本该是个备受宠爱的娇娇女,可偏爱舞刀弄枪不说,还上阵杀敌。 “她是贺风仪!” “贺风仪为什么在这里?” 北狄的将领听到这个名字,虽不至于肝胆俱裂——毕竟贺风仪虽是厉害,可到底只是一个人,人力有时尽——可说到她时,还是咬牙切齿的很。 毕竟她的手上,可有成百上千的北狄人的性命。 北狄的将领示意传令兵吹响号角,要以绝对的人数优势冲杀贺风仪,这样即便拿不下这座城池,于他们而言也是大功一件。 ——最好能够活捉,这样便能拿捏那个硬骨头靖王。 却不想号角虽是吹响,士兵们却还是乱的很。 那几声巨响,北狄将领不是没听到,甚至乱象他也看出了,可大虞朝的士兵恢复了啊。 甚至贺风仪还冲杀了出来,如果那样的巨响还能持续伤害,贺风仪会冲出来? 她更因为做的是龟缩在城内,用那不知名的东西对付他们。 所以他并不准备退,哪怕身边的副将说情况不乐观。 马匹乱了,一时根本控制不住,士兵的心也慌了,哪怕大虞的士兵没有接着用那武器,可谁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在用,又有多少? 第43章 感谢我什么? 晨光微熹。 县令安抚民众,令民众暂且还家。 县丞带领此前征调的青壮,将所有伤患集中,帮助大夫与药童,给所有人清洗、包扎、喂药。 而县尉则是带着衙役们,在战场上穿梭,他们出来迎战的人虽只有一小队,此刻已经都确认回城,但万一北狄这边还有活口呢? 他们当然不是那般好心前来救治,他们是来补刀亦或者俘虏他们的。 就在这城墙之上,贺风仪拄着长戗迎接日光,虽是满身满脸的血污,神情却是安心的。 陆洲靠在一边的柱子上,也顾不上整理仪容,虽都是累得不轻,此刻却并不能全然放松。 “北狄虽一时退了,却也未必不会卷土重来。”陆洲道。 贺风仪应了一声,她也知道这一点,望向远处的目光幽深,还有北狄是怎么过来的,又为什么拿恒水县当做目标? 他们到底有无后手? 这些都还没弄明白。 贺风仪倾向于有,否则北狄这近千人就算拿下恒水县,孤立无援之下,又能如何? ——以往的北狄,之所以在周遭村镇、田庄,洗劫一空,就是清楚没有据守的能力。 “便是让他们拿下恒水县,届时也是四面楚歌。”陆洲道,“这恒水县却又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 “他们应当也是不知我在这里的消息。”贺风仪道,若对方的目标是她和阿姐,那当看到她的时候,一定会竭尽全力来挟持。 可是最终,北狄人退却了。 “那这恒水县中,到底有什么他们想要的东西?”贺风仪近乎呢喃,但眼下却没有什么线索。 她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细究。 “那些北狄人或许会卷土重来,但也可能去席卷周遭。”贺风仪撑着长戗,站起身子,晨光洒在她那沾染血污的战甲上,也尽数被吞没一般。 她道:“眼下我们却不能轻易出城。” 城里也没有那么多骑兵,即便是她有想追击北狄人的心,也不切实际。 “但是援军或许快到了,着手安排人去通知,让他们分出部分人追击北狄人。” 以北狄人的性子,定然不甘就此退去,回撤的沿途不知会骚扰多少村镇、田庄。 虽说他们派出了一些官差去负责通知,但有多少人能眨眼间舍家弃业?看看当时城中百姓的反应就知道了。 有所延误之后,他们又有多大的逃离机会? 贺风仪不想在这里空想,她想等援军到后,就带领一部分人前去追击北狄人。 不求能再度击杀多少北狄人,只求能将他们驱赶,莫要去四野截杀! 有了火药的助力,恒水县守备军士气大增,而黎淮星他们能够听到的动静,就是擂擂战鼓和喊杀声震天。 本就揪着的心,就更是提起来,谁也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睡意。 除了担心城破,更担心自家那些被抽调出去,帮着运输滚木、落石等物的青壮。 ——纵然比城墙之上的士兵危险小多了,可也依旧是危险的呀。 直到他们等到了胜利的好消息。 那一刻他们像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具是忘了反应,呆愣愣的好一会儿才近乎呐呐的问了一句“胜利了?”、“城守住了?”。 继而根本不用人再回应,他们欢呼起来,室内格外的拥挤,此前他们还因心烦气躁而觉得看谁都不顺眼,但是此刻,他们与身边的家人、陌生人拥抱。 随后知道他们能回家了,所有人都忍不出冲了出去。 哪怕大街上依旧是拥挤的、冷风萧瑟的,可他们的神情是雀跃的,喜笑颜开的。 那块压在心头的大石、悬在头上的利剑,此刻被移走了。 不过在看到那些手上的士兵时,大家的神色便尽数收敛起来,后怕袭上心头。 黎淮星虽是一夜未眠,此刻也是坐在罗正的怀里,跟在宣蓉等一干人身后,随她们一起给守城的队伍送热水与热粥。 后半夜喊杀声阵阵,众人又是忧心又是焦躁,最终不知是谁起的头,她们开始烧水、熬粥。 彷佛是知道贺风仪他们一定会坚守住一般。 ——或许这只是她们的寄托、期望。 贺文音也睡的不安稳,或者说只有最初时是力竭晕过去,她才沉睡了一会儿,之后不论是外界的声音还是她心底的声音,一直在侵扰她。 所以打的正激烈的时候,她也猛然惊醒过来,此后不论丫鬟嬷嬷们如何劝,她也是无法入睡。 确认孩子无事后,就又想知道贺风仪她们的消息。 一颗心就是没有落实的时候。 贺风仪回来报平安时,已经辰时末,随后才去梳洗。哪怕此前有人来报,贺文音也是到此刻才终于安心,渐渐被困意侵扰。 而黎淮星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过去,再醒来时,周遭一片昏暗,周围也没有什么声音。 第59章 但此刻却是没什么声音,才叫人更加安心。 黎淮星也没有喊叫,自己麻利的穿衣服起床,顺着床沿滑到踏床上,再给自己穿好鞋子。 外间守着的小厮被他的脚步声惊醒,连忙走了进来。 看到穿戴整齐的小少爷,小厮倒也不慌,因为都已经习惯了,别看他们家小少爷年纪小小,却是只要能亲力亲为的事情,都自己做。 他刚要问小少爷是否饿了,外间的门被人轻轻推开,匆匆赶回、不过刚刚洗漱干净、烤干湿发的黎成周,便与醒来的黎淮星父子相见。 黎成周大跨步跨过里间的门,将黎淮星香香软软的小身子抱紧怀中,天晓得接到北狄来袭恒水县的消息后,他一颗心是怎样的七上八下。 “抱歉,阿爹不在,让小星星害怕了。”说是安抚儿子,但黎成周的声音里却满是后怕。 他险些就要失去妻儿了。 黎淮星感受着这个怀抱的温暖与坚实,也忍不住放松了身体。 虽说他的心智成熟,可到底是五岁的身子,且也相处这么几年,被黎成周他们用心爱护,他就算不拿自己当个小孩,他们却也是真正的亲人。 “没事的,我不怕,风仪郡主很厉害,陆守备很厉害,还有县令、守城的士兵,他们都很厉害。” 黎成周没想到自己会被儿子安慰。 但这就是他的儿子啊,乖巧可爱又贴心,黎成周忍不住在孩子的小脑袋蹭了蹭,这才轻快说道:“听说星星还保护了小姨和阿娘,走,现在阿爹带你去吃好吃的,好好奖励我们星星。” 黎淮星虽说不反对被抱着走——一觉醒来月朗星稀,他确实也是饿极了——但也要问一句战役情况。 黎成周回来了,就代表霍徵也回来了,那么援军也应该到了。 或许北狄的危机已解,但是具体是什么情况,黎淮星还是不知道的。 黎成周已经从宣蓉那里听说了所有的事,包括但不仅限于黎淮星救霍徵幼子的事情。 他也知道儿子某些方面的不同寻常,便也没隐瞒,一一回答。 却不想黎淮星这每一个问题看似毫无关联,其实还在试探他。 “风仪郡主领了一队援军,前去追击北狄人。”黎成周道,“以防他们骚扰周边村镇。” “目前还没接到村镇损失的消息。” 北狄人确实是没有放过离着管道最近的几个村镇,但这几个村镇因为有衙役的通知,此前就已经撤离,所以房屋或许有些损毁,但其他的损失并不大。 除了一些人冻的不轻、撤离路上的小意外而受的擦伤、扭伤外,并没有其他损伤。 听到黎成周还没与贺风仪碰过面,县令他们也没跟黎成周提起火药——这是绝密之事,县令他们会告知霍徵,却绝对不会告知黎成周——黎淮星便渐渐放心下来。 幸好他爹早早来找了自己,他还有时间拖他爹入梦。 可黎成周虽是抽了时间洗漱、陪伴家人吃喝,却是没时间睡觉的,短暂的恬静过后,他便也忙碌起来。 战役之事上他不懂,但是其他方面他却是能帮上忙的。 黎淮星刚抓住黎成周的衣袖,黎成周便蹲下来身来与他说:“放心,阿爹这次不走了,就是霍郎君那边有点事情找阿爹商议,阿爹过会儿就会回来了。” 话音未落,已经从黎淮星手中抽走衣袖,不给他说一句话的机会,将他抱起递给宣蓉,就大步离开。 黎淮星:“……” 腿长了不起? 黎淮星只能期望贺风仪不在,霍徵暂时还不了解火药的事情,但是这可能吗? 恒水县怎么守住的,百姓们或许说不清楚,但县令他们却是清清楚楚。 何况还有不少人的去留在等着霍徵的定夺。 ——都是那些参与火药制作的人,他们是不能可能冒着泄露机密的危险,轻易将他们放走的。 但是一直关着也是不切实际。 百姓们都归家了,那些工匠、青壮也该放回去了,拖一时半刻还可以,久了,必然有百姓要因担忧而闹事的。 所以霍徵找来黎成周,要说的便就是这火药配方的事情。 既然是黎淮星这个做儿子的,说是“阿爹留下的锦囊妙计”,那对黎成周这个本就知情的人,又有什么可隐瞒的。 所以霍徵见到黎成周的第一句话,就是:“此次恒水县得以守住,还要多亏了成周留下的锦囊妙计,霍某在此谢过了。” 边说,还边冲着黎成周深深一鞠躬。 县令、县丞、县尉和陆洲,这才知道这个此前在城门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青年,就是那神奇火药的“研发者”——至少是供给者。 他们顿时面容整肃,随着霍徵一起给对方鞠了一躬。 此次若非火药的神来一笔,他们这恒水县只怕是真的守不住。 再者,与能拿出这般神奇之物的高人交好,于他们而言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倒是黎成周,整个人都是懵的,什么锦囊妙计? 别说他没留下什么锦囊妙计,就是他回来之后,宣蓉也没跟他提这个事情啊。 ——他想着,要是有什么事情需要以他的名义做,那肯定就是妻子做的了,那他回来后,妻子应当与他通气。 可实际上,宣蓉都不知道黎淮星做了什么,又要怎么说? 黎淮星当然没给宣蓉说,且不说他们此前几乎都没有睡着——最后虽是睡着了,但都睡的特别沉,哪里顾得上做梦——哪怕他们都睡着了,黎淮星也没法儿给宣蓉托梦,这么多年也不是没试过。 也不知道这金手指是不是只能绑定一个人。 以儿子的身份,他就更不可能说了,那不显得他与“神仙老爷”有太多的牵扯了? 要是让黎成周知道,他喊了自己儿子五年的“神仙老爷”…… 第44章 新的香囊 从此前的取名,到后来的“降神”,黎成周一直觉得,神仙老爷是挺喜欢自家儿子的。 ——自家儿子乖巧可爱又懂事贴心,神仙老爷喜欢又有什么奇怪的? 所以儿子某些外人看来可能特别奇特的地方,其实在他们夫妻俩眼中,都不算什么,毕竟他们“遇仙”了,还能有什么事是比这事儿还神奇的吗? 但今日,黎成周就遇到了。 被感谢的发懵,黎成周却不敢露出什么异色,而是先旁敲侧击的询问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 “难道不是你特意留下的方子?”霍徵也愣了一下,随即道,“你是只给了那孩子锦囊,嘱咐他危险时拿出是吗?” ——其实细想之下,这种事情应该交给妻子来做才是,毕竟孩子如何能准确判断危机与否?而且,这东西若是身旁没有大人,仅凭一个孩子也没法儿做出来。 不过,虽是这般想,但霍徵还是没在这件事情上评断黎成周的对错,只是将香囊递给黎成周。 这东西虽不会再还给黎成周,但既是他黎家的东西,他也是能看的。 黎成周一眼就认出,这确实是黎淮星的小香囊,毕竟他儿子的东西,都是他们夫妻俩亲自用心准备的,自当每个东西都认识。 但捏了一下,他也知道里面没有东西——本是装着香丸的,但早就被黎淮星扔了。 他也不能问这个香囊如何成的妙计,但霍徵既然递给他,他就不会怀疑有假,脑中一转就将这香囊翻开来看。 见他如此平静且“娴熟”的将香囊翻过来,几人就更加相信东西是他留下的了。 厅里虽是灯火通明,但毕竟不是白天,这字迹也小了些,他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也不敢看的太过详细,仿若第一回见似的。 他稳了稳心神,这才开口:“原来说的是这个。” “那不知,可是帮上了忙?是否有伤到自己人?”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分个家、还要积攒许久力量、险些被逼入绝境后才终于下定决心的年轻人。 这些年的拼搏,终究是让他历练了心性,也绷住了脸皮。 ——他不是为了抢功劳,而是这事事关黎淮星,如果他不承认下来,黎淮星要怎么办? 他心底当然在琢磨,这样的东西,黎淮星一个孩子到底如何弄到的,也有所猜测,但是面上是分毫不能显露。 几年时间,他从一个有些血性却又胆怯的少年人,渐渐摸到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门槛。 此时此刻,也有一个人,多年的冷静睿智在这一刻崩塌。 靖王府中,得知有北狄人绕过防守,直逼恒水县,而他的两个女儿、女婿外孙都在恒水县,靖王眉头深锁。 那他此刻虽说担忧,却也还是冷静的,对于女儿贺风仪有信心,对于女婿霍徵也有信任。 更知道怎样安排,才对他们有最大的帮助,所以他还能理智的进行部署。 直到最新的消息送来,他看到了那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最后竟然是要推他的女儿出去顶事儿。 第60章 他那横刀立马也不曾有一丝颤抖的大掌,此刻气的险些握不住那一张两指宽的小纸条。 最终,他猛地一锤书案,喝骂道:“竖子!” “佞臣!” 他那英明神武的皇帝哥哥与温婉贤淑的皇嫂,怎就生了这么一个东西? 一旁深受信任的谋士与将军,连忙询问靖王缘何这般生气。 ——这“竖子”与“佞臣”骂的是谁,他们其实也已心里有数。只是,不该他们问询的绝不能开口。 靖王缓上一口气,却依旧不想亲口说出,便将那都揉作一团的纸条扔给了两人看,自己继续平复心情。 纸条上的内容,看的谋士沈策心与将军孟德余也是一阵直嘬牙花,这小皇帝还真的就是非得在他们王爷头上动土不成? 且不提他们王爷的小闺女贺风仪,于战事上的天赋与成就,便是她只是王爷最疼爱的小闺女,王爷也不可能答应以她去和亲的提议的。 ——就算贺风仪不是王爷疼爱的小闺女,以王爷的心性,都不可能同意和亲这种事情。 没有绝对的实力,只将两国之间的安定,交由一场婚姻去维系? 靖王平静了一些,却也依旧对着不在此处的小皇帝冷嘲热讽:“便是他自己,这才坐上那个位子几年,已纳了多少人?” “他自己怎么对待那些女人的?北狄虽是以部族形式生活,可四十二部的部族共主,又何尝不是北狄的王?” 小皇帝定然不会承认北狄共主的身份与他一般,可若不是事实如此,他又何必送上一国郡主前去“讨好”? ——还要给他的女儿封公主。 “老子差他那一个公主封号。”靖王咒骂一句。 他虽是皇亲贵胄,可毕竟守边疆多年,平日里只是不骂人,又哪里是不会骂人? 有时候,骂人确实是没什么大用,可骂的越脏越是能叫自己身心舒畅! 沈策心与孟德余像是没有听见,他们虽也不满小皇帝这操作,却也不能跟着咒骂,火上浇油——他们北岚军与北狄拼死拼活、保家卫国,现在不但要握手言和,还要将他们的小将军/小郡主送去和亲? 攥着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沈策心开口转移靖王的注意力,道:“元帅,此事还只是有了苗头,咱们的人也不可能让对方真的将这事儿做成。” “眼下,我们要思索的是,北狄此次翻山越岭潜入的人,到底有多少。” 他们也不是傻子,不会相信北狄只那不到千人的小队,就能占据恒水县。 ——哪怕占了一时,孤立无援又何谈后续?不还是做了无用功? 靖王靠在椅背上,闭眼假寐数十息,再睁眼时已恢复了平静。 “和亲之事必不能成。” “但这口气,本王也不能平白咽下。” 何况,这已经不是小皇帝的第一次“试探”了。 最初是军饷的拖欠,后来有了已成为太后的皇嫂的劝说,只是军饷最后虽是给了,却是量有不足。 且第二年又是如此拖欠、减量。 明显就是想减弱他们北岚军的实力。 小皇帝对他这个皇叔的忌惮是明摆着了,若只是如此,靖王也不在乎,毕竟是他皇兄的儿子,他也愿意向他证明一下自己的心意。 ——只为国朝安定,不为皇帝其位。 可这小子却没有容人之量,没有明辨是非的心性。 甚至还意图以太后/皇嫂之死做局,将他召回盛京,囚做困兽。 竟是为了所谓的皇权,不顾这边疆的危险。 眼下,更是在北狄虎视眈眈的情形上,只想着“和亲”“安抚北狄”“和平共处”。 沈策心见说着说着,终究还是绕不过这个话题,不由暗叹一口气。 还是说道:“元帅镇守北疆多年,还是遭了那奸佞的妒恨。” “竟是宁可与北狄谈和,也要下了元帅的兵权。” 孟德余恨恨道:“北狄杀我同胞无数,每年都要骚扰、劫掠,如何能谈和?” 就看这朝堂上“有心谈和”的所作所为吧,都已经商议到了以郡主和亲了,人家北狄不还是瞅准了机会就饶过了守军,想要打下恒水县? 沈策心却道:“此事还不能上报朝堂。” 孟德余正想说,这正好让朝堂之上的那些家伙们,看看北狄的嘴脸,却听沈策心这么说,他顺势一想,也明白了。 靖王冷哼一声,忽然道:“只怕某些人,还就是打的这个如意算盘。” 若是他有所隐瞒,那往小了说就是瞒报军情,要以军法处置。而往大了说,就是他一家独大、只手遮天,有了不臣之心,是一大罪,要按律法严惩。 若是他如实禀报,那他这个元帅就是失职。北岚军每年耗饷那般多,总说与北狄有多少战役,将北狄拦在北岚军之外,是何等英勇无畏,怎还叫北狄人潜入大虞境内烧杀劫掠? 孟德余叫道:“这,这其中要没那些混账的手笔,老子不信。” 他气的恨不得把一些人的脑袋拧下来! 他们北岚军儿郎用生命筑起的一道防线,却有人在背后使绊子、帮他们潜入,这叫他们的付出都成为了笑话! 沈策心道:“我们没有证据。” 他们能怀疑很多人,毕竟针对王爷的人捋一捋,谁能有这么大的力量,也能推敲个八九不离十。 可是,就如他所说的那样,他们没有证据。 孟德余一时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最终没忍住,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枯枝似的牛肉干狠狠地嚼,那神情,说是正在嚼吃人肉的恶鬼也不为过。 沈策心没忍住的撇开脸,这家伙就不能顾忌一下同袍的心情吗?天本来就够冷了,大可不必添这么一股子寒气。 靖王敛目沉思,心中的想法在叫嚣,可皇兄、皇嫂与自己的过往也历历在目。 还有他那温顺和善又不失果决的大侄儿。 可为何偏生好人不长命呢? 靖王不是个摇摆不定的人,毕竟身为主将、战场之上负担几十万人的生死,他从没有迟疑的机会。 但此刻,他是第一次迟疑,可任由这小子闹下去,对皇兄和皇嫂而言,就是好事儿了吗? 他的脑海之中,一遍遍响起年少时皇兄与他说的字字句句。 而远在恒水县的黎淮星,虽是小小年纪,但这纠结也一点不比靖王少。 好在他此前睡了许久,这会儿还能撑着等他爹回来,一见到人就闹着要与爹一起睡。 想的当然是给他爹托梦。 可他爹给他递了一个精致的香囊。 第45章 感激不尽 黎成周说:“这个香囊是霍郎君给你的。” 虽没有明说是补给他“供出去”的那一个,但意思已经很是明显了。 打碎了黎淮星心底最后一丝丝侥幸。 黎淮星虽是伸手接过来,还一副很稀罕的样子翻看这个精致的香囊,可实际上整个人都已经麻了。 没想到贺风仪走了,可霍徵什么都知道,他能不麻吗? ——其实他对此也不是毫无察觉,毕竟霍徵什么身份?这些事情怎么可能瞒着他?只不过心存侥幸,希望自己能快一步罢了。 黎淮星接过香囊的这一刻,脑子里就转的比秋名山飙车的车速还快,借由翻看香囊拖延时间,已经想好了好几个借口。 正迟疑着用哪个,看着他爹满脸的求知欲,都要冲口而出了,结果,黎成周又咽了回去。 对于这一次,黎成周何尝不是满心疑惑,更心有猜测,想要问一问孩子,但最终,他没有开口,只是摸了摸黎淮星的头。 说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呀?” 声音温柔的很。 黎淮星:“……” 我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脑细胞都被车速烧了一吨了,结果你就问我这个? 虽然心底吐槽,黎淮星还是乖巧回应道:“等爹一起。” 既然还有“托梦”的机会,那就依旧按照原计划进行。 ——黎淮星推测大概是只能绑定一个人,至少目前是这样。而经过五年时间,他也试探出了“托梦”的距离,一开始他们睡在一张床上,后来他长大了些,大概能力也变强了,一个屋里也能做得到。 可后来,他爹不跟他睡一屋了啊! 所以,托梦的次数也就越发的少。黎淮星也是努力、珍惜每一次机会。 黎成周听孩子这么说,哪里知道这小子有别的心思,笑呵呵的将孩子抱起来,给他擦干净小手小脚,除去外衣,塞在暖和的被窝里,温柔又用心的哄睡。 “阿爹一起睡。”黎淮星道,他也不是真的需要大人哄睡的小孩子啊! 黎成周也不搬椅子,就坐在床踏板上,一边有节奏的拍着黎淮星的小被子,一边应和:“好,阿爹先哄星星睡,然后就睡。” 黎淮星盯着他,哪里肯信? 可是他此前确实是熬了大夜,还一直惦记着他爹回来的事儿,补觉也不安稳。 第61章 ——再怎么不愿承认,他此刻也还是五岁的小孩,精力旺盛的时候十分吓人,但精力不济的时候,也是真的撑不住一会儿。 黎淮星虽然努力抵抗,但被窝太暖,黎成周哄睡也很有经验。 看着这么点大的孩子睡着了还皱着眉头,黎成周不由轻轻叹一口气,还是自己的离去,让孩子独自经历这一切,吓到孩子了。 哪怕此刻黎淮星依旧表现的一如往常,他也如此觉得,不由愧疚又担忧、心疼。 宣蓉这时也回来了,她先是去看了看贺文音,又在府中转悠了一下,看有没有需要帮手的地方,毕竟是刚经历过战乱。 ——她是客人不假,可适逢主家夫人产子,也没其他能主事的长辈在,更遭逢敌袭,乱乱糟糟的。既然主家夫人开了口,她自然也是不好退却了。 也好在不过这两日里的事情,一来此后事情就能理顺,嬷嬷、丫鬟、小厮们按部就班就好,二来也是霍徵回来了,虽是男子,但是正经八百的主人家,也比宣蓉更名正言顺。 宣蓉看到黎成周,哪怕此前两人已经聊过,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两人的情绪还是无声的发酵了。 黎成周将人搂在怀里,宣蓉将头深深埋在他的颈间。 感受着对方真切的体温,那颗提着的心,才有了落到实处的安心感。 许久,黎成周没细说火药的事情,但对宣蓉说了自己的猜想。 “霍郎君寻我,说是星星给了风仪郡主一样东西,说是我留下的锦囊妙计。” 宣蓉也不是傻子,更知道黎成周要是留了这么一手,定是要与自己说的——哪怕一开始不是将东西留给她,事前、事后,总归是会在有机会的时候跟她提一句。 她抬起头来,直视黎成周,隐隐有些猜测道他的意思,但又不敢确定,又忍不住环顾四周,好似确认这屋里屋外的是否还有其他人。 黎成周其实声音也不大,可毕竟要说的话,事关“神仙老爷”,他们不得不谨慎、再谨慎。 “还记得当年的‘降神’吗?” “那时我们便看出了神仙老爷对星星的爱护与看中。” ——虽说当时是为了救黎成周,可选的人却是黎淮星,可见喜欢。而且若非黎淮星有神仙老爷看中的资质,应当也不能成为“降神”的载体。 这些都是他这些年找寻各种寻仙话本,看过后有的推敲。有些人就是有仙缘的。 听说这次恒水县的危机又是神仙老爷出手帮忙,宣蓉虽是后怕,但也庆幸,可随后看到黎成周的神色,不由也收敛喜色,询问他是怎么想的。 “除了最开始星星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我们便不再于星星面前,提起神仙老爷。” 虽说黎淮星平日里话不多,但黎成周还是担忧小孩子不懂事,一时说漏嘴。 毕竟他已经学过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宣蓉点头,事关性命,他们小心一些也不为过,但还没明白丈夫提起这话之间的关联。 黎成周接着道:“这些年神仙老爷教导我良多,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老人家出现的次数越发的少了。” 他还与宣蓉推测过,或许是神仙老爷见他们日子红红火火起来,便觉得欣慰,不必再忧心他们。 那时候他们是满心的感激,神仙老爷既然都已经帮他们度过了难关,还教了黎成周那般多的本事,他们就该知足了。 ——他们不会一生都在祈求神仙老爷的教导,但是会一生敬奉神仙老爷,感恩、铭记神仙老爷的教导。 黎成周说道这里,望了一眼里间,宣蓉倏忽便理解了他的意思。 里间还能有什么? 当然是他们的儿子。 宣蓉紧张的、明明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却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能得神仙教化本是好事——就如黎成周,若没有这一场“神仙托梦”传授的记忆,这时不知在过什么苦日子,甚至可能妻儿都养不活——可是作为父母,他们却为小小的儿子担忧。 特别是清楚“火药”之重的黎成周,更是不能安枕。 这可比那造纸、肥皂、水泥,都要重要的太多、太多! 宣蓉虽不知道黎淮星具体给出去什么,但能救下一整个城的东西自然是非同小可。 小小的孩子哪里有什么自保之力? 若是泄露了出去…… 就算黎淮星是有神仙老爷保护,他们也是担忧不已。 宣蓉一边庆幸黎淮星还知道说是黎成周给的,有黎成周这个当爹的在前面顶一顶,一边又担忧黎成周有没有露出什么纰漏。 黎成周到不觉得宣蓉这般想,拿他做“挡箭牌”有什么伤他心的,毕竟是给儿子做挡箭牌,他们夫妻俩都是这般想法。 知道妻子的忧心,黎成周便多解释了几句。 他们虽是有这挥之不去的忧虑,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恒水县遭逢敌袭,但若论损失,却是比以往而言,少之又少,百姓们惶惶了些时日,日子又重归平静。 只偶尔还能听到些人谈论当夜的巨响,以及又有多少士兵、匠人,被贵人们看中,请去做事不算,更是带着一家子都吃香喝辣。 “我那时是身体不适,强撑不得,不然也当去叫那些北狄人看看咱们的血性。” “老头子也是年纪大了,否则定然叫那北狄人好好瞧瞧咱们的本事。” 茶馆酒肆里,说什么的人都有,但其中有几分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黎淮星一个孩子,这会儿也不被允许出府,宣蓉因为不可言说的担忧,这些日子看他看的极为紧。 好在即便不出去,他也能听到不少消息,比如贺风仪追击北狄、大胜而归。 ——不过这伙北狄人到底是怎么进入恒水县地界,背后又有什么密谋、多少黑手,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事情了。 贺风仪险些被小皇帝送去和亲的事情,倒是听到了只言片语。 毕竟贺风仪是当事人,被霍徵告知此事的时候,她是气的不轻,黎淮星跟着宣蓉来看望坐月子的贺文音,可不就听到了。 本该去庄子里过冬、泡温泉的,可贺文音要做月子,又遇上北狄的袭扰,这事儿也就搁置了。 ——和亲这事儿本也不该叫贺文音知道,劳心劳力。可事关贺风仪,贺文音作为姐姐,也不想毫无所知,霍徵也希望她能安抚贺风仪一二。 贺风仪虽性格骄矜、烈性,可阿姐的话还是能听进去的。 “本只是起了个头的事儿,叫你知晓,只是想你有所防备。”霍徵解释,他们必然是不会让贺风仪去和亲的。 提这个事情,其实也是给靖王的最终决定起个头,不过没想到的是,说道这里宣蓉便带着黎淮星来了。 霍徵索性就暂且不提,也叫贺风仪缓一缓神。 他现在可更是喜欢黎淮星了——不提他临危之时给的锦囊妙计,这一功在霍徵这里是记在黎成周头上的——当初他第一个孩子就是沾黎淮星的福气,而这第二个孩子,更是黎淮星给救回来的,他如何不感激、不疼爱黎淮星? 就连贺文音,此时看黎淮星也如同看自家孩子一般。 给他准备了一大箱子的东西,还道:“这临时准备的,有些简陋。” “还有些东西,还需些时间准备。” 第46章 有本事等我长大 新年的喜意,终究是冲散了恒水县上空笼罩的阴云。 难得的艳阳高照,窝在屋里许久的黎淮星也出来活动筋骨,不过没多一会儿,他又躲了回去。 毕竟,收礼物实在是太累了! 他当然不是那种别人送礼,他还挑三拣四、心有嫌弃的人,可架不住来送的礼实在是太多了,成箱成堆的。 作为一个乖巧可爱的小甜心,他还得一次次给人家拉满情绪值的回馈,这能不累人吗? 小脸蛋子都笑的麻木了! ——本是只有霍徵夫妇和贺风仪给黎淮星送礼,但其他人一看如此,还能不知道黎家几人的重要? 哪怕明面上,黎成周只是霍徵的属下,甚至从宣霖那里论起,黎成周还小了一辈。 哪怕明面上,黎成周一家只是外客,本身还没任何上的台面的身份。 可架不住霍徵夫妇看重黎淮星,自己孩子有的东西,只要是合适黎淮星这个年纪的,都得给他一份。 可架不住贺风仪也惦记黎淮星,不单是因为那份托了黎成周之名的锦囊妙计,也不仅是黎淮星救下了他小侄儿的命,还因为黎淮星这个孩子每句话都能说到她的心坎儿上。 叫他们如何能不喜欢? 而他们的态度,自然也就影响到了恒水县上至县令下至富商乡绅的态度。 黎淮星收礼真的收到手软,最后只能躲。 ——虽说礼物还是不容拒绝的送了过来,可至少黎淮星有了借口不露面,也就不用提供情绪价值拉满的服务。 第62章 一直到了晚饭后,黎成周、宣蓉和宣霖三人回来。 他们倒也不担心黎淮星饿着,毕竟在这偌大的府里,伺候的人多了去了。 ——哪怕是年关里,但有北狄之事在前,又有朝堂谋算在后,他们是没的休息的。而宣蓉,也被邀请去进行夫人社交。 回到屋里,三人还要将一天遇上的事情通气,倒也没注意到本在里间睡着的黎淮星,此刻正端坐在门口的小凳上“旁听”。 自北狄之事后,夫妇二人又重新带着已经六岁的黎淮星睡,也说不好到底是谁吓着了。当然,也是因为屋里的火炕足够大。 里屋黑灯瞎火的,外间三人的声音也不大,也自然就没想到黎淮星能抹黑“偷听”。 黎成周眉头深锁,一边听宣蓉说事儿,一边思索今天霍徵的话。 宣蓉今日与夫人们交谈,大抵都是闲谈,唯有一点,她要与黎成周说明:“虽是闲谈、玩笑话的形式说出,但我也能感觉到,她们也是有几分这个意思。” 只是当时被她拦了回去。 “她们谈及儿女婚事,这本是妇人之间常有的话题。” 特别是家里有着适龄儿女的,哪个不忧心这些? 可他们家的黎淮星,眼下才六岁呢。 当时,就有一个夫人顺口说了“不若趁着年纪小,早早定下个娃娃亲,也省的日后来烦心。” 这就是宣蓉所说的“玩笑话”的原因。 可这到底是顺口一说,还是忧心试探呢? 宣蓉不想去细究,她道:“其实这些日子虽是许多人家都给咱们家送礼,还特意提出星星那一份,但我终究觉得有些人是看不上咱们家的。” ——她不是要所有人都高看他们家,他们家到底是什么家底,她也是心里有数。但是,她也不想与那些明显看不起他们家、却又来拉拢的人家打交道。 她也清楚自己这想法,有些天真,那些人比他们家强,若真的是想怎么着他们家,也容易。 “或许我们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但是,我能给他们赔笑脸,但是他们不能这么对我儿子。”宣蓉道。 黎成周点头,应和她的话。 倒是黎淮星,没想到自己这么小的年纪,就险些有了媳妇。他到不在意对方是什么身份,什么嫡女、庶女的,他在意对方的心性。 ——当然,他还是个六岁的娃儿,现在说这些太早,所以他根本没考虑过这些。 又听了宣蓉的话,黎淮星抿抿唇,觉得暖心又心酸。 眼下这个世道,这个不得不“伏低做小”的事情,他能想办法避免吗?只想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小日子,似乎真的是很难的一件事。 他心中刚划过这个念头,就听外间黎成周开了口,说的是今日霍徵与他说的事情。 ——不是他们商议的生意、对恒水县后续的管理这方面的事情。这些事情,黎成周能参与的有限。 他要跟宣蓉商量的,是后来霍徵留下他所说的事情。 宣霖也是知道的,一听姐夫提起,他的神色就更肃正了几分,握着茶杯的手都攥紧了。 一下让宣蓉都紧张了起来。 黎成周道:“郡马爷与我提了几句北岚军如今的现状,以及朝堂上的决定。” 北岚军不好过,朝廷的军饷一拖再拖,还动了分军、裁军等诸多念头。 ——虽然有黎成周提供的那些东西,北岚军的实际情况要比表面上好很多。 而朝堂上,动了跟北狄和谈的念头。 别说黎淮星,就是宣蓉听到“和谈”两个字,都是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然后就想到了之前听到的贺风仪和亲的事情。 那会儿他们只听到只言片语,后来看贺文音夫妻和贺风仪的神色,也不好多问什么,甚至要装没听见。 现在不由联系在一起,宣蓉只觉得遍体生寒,开口问道:“所以才,才说有郡主和亲的事情?” “可是,可是风仪郡主是将军。”她道,那样光彩夺目的女子,怎么能去和亲? ——这其中会有什么损失,她说不清楚,但是见过贺风仪在马上驰骋的模样,她就不觉得贺风仪该困于后宅,失去自由。哪怕有时候想想,生儿育女也没什么不对。 “而且,风仪郡主杀阵杀敌,不知杀了多少北狄人,送她去北狄和亲,这,这不是……” 明摆着是要贺风仪的命。 宣蓉讷讷半晌,没有将最后的话说出来,可谁都知道她的意思。 在座的,心底也都是这么想的。 所以才说,朝堂之上害人之心歹毒。 黎淮星原以为这个消息已经很震惊了,却不想这还全是黎成周的铺垫。 紧接着他说道:“所以,靖王应该会反。” 黎淮星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这最后一个字的意思。 ——宣霖此前已经听过一回,倒是冷静的很,只是看着他阿姐的反应。 宣蓉眼睛无意识的眨动了一下,这才反应了过来,哪怕经过这几年的历练,却也是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她有诸多疑问、诸多担忧,在意识到那个“反”字代表着什么的时候,尽数都堵在了喉口。 黎成周也不顾小舅子在场,坐过去拦住她的肩,拉住她的手,给她带去温暖。 低声道:“霍郎君告诉我们这些,让我们想想。” 宣蓉张了张口,却没发出什么声音,又看了看宣霖。 想什么? 想他们跟不跟着干? 他们还能有抽身的机会? 他们倒是能相信的了霍郎君的为人,可是,但凡万一走漏消息或者靖王失败,朝廷能够放过他们一家嘛? 他们家是生意相关,要说脱身,只要舍得了这一份家业,或许还能留下命来、东山再起,或者甘于清贫、一生平安也好。 可宣霖呢? 宣蓉觉得自己脑子里的轰响,比北狄来袭那日响起的巨响还要大、还要持久。 黎淮星也一下软了支棱起的脖子,还磕在了门框上。 ——三人虽是在自己的屋子里说话,但事关重大,所以一直是压着声音。 这会儿这一声磕响就极为突兀,且异常震耳欲聋。 “谁?”宣霖兔子一般弹跳而起,便去拉门。 这些年读书之余,他也学了些拳脚,如今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矫健异常。 也幸好这门是向外开的,否则黎淮星怕是要被撞一头包。 借着外间的光看清那一小团身影的时候,几个大人才反应过来,都以为孩子睡了,可实际上哪怕静悄悄,有可能是孩子睡了但也可能是孩子在作妖。 也不知道这小萝卜头在这偷听了多少。 被三双眼睛盯着,黎淮星面上保持着震惊,实则心里已经咆哮开了。 之前“投靠”北岚军,或者说是投靠霍徵,他就担忧过。 毕竟北岚军的“功高震主”,他看得出来。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都没坚持到他长大! 小皇帝就要把边疆大员逼到这个地步了? ——黎淮星因为年纪小,是不知道眼下的大局形式的。 而且生活在靖王治下,这税收等事务,也按靖王属地的律法来。也没有人跟一个孩子说起其他地界的事情,只听过一些天灾的传闻,但既不细致,也没有什么内幕消息。 但,就从小皇帝能让一个杀敌无数的郡主去和亲,就能知道他对北岚军厌恶到了什么地步。 或者说,防备他这个皇叔到了什么地步。 用他皇叔女儿的命,来试探皇叔是否忠心耿耿。 若皇叔愿意让女儿和亲,以平息战火,那便是忠心可嘉。 若皇叔不愿,那便是不为大局考虑,甚至是早有不臣之心。 黎淮星心底已经不是咆哮,而是已经骂开了! 这特么的到底是谁出的狗屁注意,又想马儿跑,又扣马儿草,完了还要送小马去死,这不是逼着马儿尥蹶子,还要到什么地步才是? 黎成周看着儿子那稚嫩的脸庞,这才反应过来,蹲下身来问道:“星星怎么没睡,在这里做什么?” “是不是爹娘吵到你的?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喊爹娘啊 第47章 试试就逝世 黎成周说起靖王决定的时候,用了“可能、或许”这样的词,仿佛还有回转余地。 可是,这种事情是能说“试试”的吗? 试试就逝世! 必然是一开口,就要动手,一条道走到黑。 何况,这种事情就算是商议,能跟黎成周商议的着吗? 有个决定之后,在比较早的时间里通知黎成周,都已经是霍徵极为看重、信任黎成周。 ——若是怕黎成周泄露机密,那该是什么都不叫他知道。该干的事情,还要干着,等黎成周彻底下不了这条船。 眼下霍徵先跟黎成周说,话里似乎还有选择的余地,就证明他心里是挺看重黎成周的,若是黎成周真的有所顾虑,他还能帮忙让黎成周一家脱身。 第63章 当然,也有看中宣霖这个弟子的意思。 宣霖心里也明白,因为霍徵也曾与他解释过,为什么到如今只让他参与了秀才试,却不让他继续往上考,不是因为他的水平没到,而是怕他继续往上,除了北岚郡这地界,他就护不住了。 ——挂上了他霍徵的名头,就更靖王一脉绑定,既是有好处的,却也是危险重重的。真到了朝堂上,宣霖虽不是孤立无援,可也极其危险,被针对是必然的。 但哪怕是师父给他解释清楚,也正因为师父替他想了这么多,宣霖心底才更认准了这个师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为他考虑良多,他享受了师父带来的一切便利与好处,却要在师父他们被逼入绝境,不得不反抗的时候,又“贪生怕死”的抽身而去,那他还算是个人吗? 看黎成周将孩子哄睡,宣霖低声说了自己的决定。 他定然是要跟着师父的,但是也不想拖累姐姐、姐夫。 “何况,星星还小。”宣霖道,看着黎成周怀里,睡着的小小身影。 黎淮星把自己的脸往黎成周的怀里埋的更深一点,生怕自己装睡被发现。 ——几个大人哪能知道这小子的心眼那般多。被发现偷听之后,索性赖在黎成周怀里装睡,光明正大的听。 此前就说过,因为北狄来袭的事情,大人们总怕孩子心里有阴影,这些天都格外注意,这会儿黎淮星一副做噩梦惊醒、求抱抱、在阿爹怀里才能安心的样子,黎成周哪里敢、又哪里舍得松手? 黎淮星:拿捏.jif 听了宣霖的话,黎成周皱眉,说话的声音便带了几分火气。 “那我们就是忘恩负义的人了?” 不过宣霖那句“星星还小”也确实是说到了他的心头上,在宣蓉要说什么的时候,他道:“霍郎君是不会害我们。” “但我们为霍郎君做事,有心人也肯定够看在眼里,不想放过我们的话,若是霍郎君他们倒了,我们反倒是危险了。” 最大的靠山倒了,他们还能有什么活路? 只是,他们要是参与,又能帮得上什么忙? 宣蓉担心不已,毕竟这事儿可不简单,他们的加入能增加几分胜算吗?眨眼间,她已经在心底过了家中这几年的进账,能给北岚军提供多少物资。 ——她能想到也只有这些了,毕竟他们家也没谁能上了战场,大杀四方。她也没办法接受黎成周他们上战场。 黎成周道:“这次我与霍郎君去看那山上,发现的到确实是石灰石。” 这便是做水泥的主要原料,只要进行煅烧在混合、碾入其他材料,他们就能得到极为坚固的水泥。 “水泥的坚固程度比三合土高,而且做起来也比三合土易得。” ——其实最好的还是要钢筋混凝土浇筑,但是眼下铁都是极为珍贵的,更别说锻炼出钢材了。 不过仅是水泥高墙,也是能防御住北狄的冲撞了。 毕竟北岚军的城墙,都是能并排跑马车的厚度,可谓十分宽。 黎成周继续道:“等这城墙修筑成功,北岚郡也就不怕北狄侵扰了。” 至少,短时间内是不怕的。 黎淮星想,这或许就是靖王敢于“内外两线作战”的底气来源。 有了水泥高筑的城墙,北狄再善骑射,在光滑的墙面上也无落脚之地,攻不破城墙,自然也就不能戕害老百姓。 只要留下一部分北岚军固守,北岚军的大军就可以向南边开拔。 或者说,靖王还会有其他安排,毕竟就冲靖王能守边疆二十多年的行为来看,他是真心为了大虞朝的百姓。 他大约是不想大虞朝战火纷飞的。 能兵不血刃拿下朝廷,自然是最好的,但黎淮星也明白,这都是奢望,是幻想。 哪有战争不死人的? 但朝廷早一天统一态度,也就能早一天恢复安定,自然也就能少一死一些人。 他又想到了火药上。 贺风仪知道了,霍徵知道了,那这东西,靖王必然也就会知道。 也不知道他会如何利用? 黎成周三人说着说着,见时间太晚了,暂时也不可能有个更细致的结果,便告一段落,各自回去休息。 装睡的黎淮星,也就真的睡着了。 第二日一起来,就看到了宣姝坐在廊檐下,正就着难得的好日头绣花。 一看到黎淮星睡眼惺忪的起来,便着手给他洗漱、备饭。 黎淮星自己有了力气之后,就努力自己吃饭了,不但不用喂饭也不必大人操心,这会儿也是自然。 甚至还有心观察一下宣姝的神色,果然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就是有些神思不属。 “小姨你怎么了?”黎淮星道。 屋里只有两人,宣姝也不觉得对着小孩子说心事有什么问题——一来是黎淮星真的很聪明贴心,她惯来爱跟黎淮星说;二来也正因为黎淮星是个小孩,她就觉得说这些也不打紧。 她道:“昨日,我听人提起了、婚事。” 她还是下意识的模糊了一下个人信息。 结果,黎淮星一下就想到了那所谓的“娃娃亲”,口中的饼都一下不香了,下意识道:“我才六岁呢。” “我跟阿爹说了,我不要什么娃娃亲,等我长大了再说。” 宣姝“嗯?”的一声抬起头,满眼都是震惊,随后又是笑意满满,一副“原来你这么小,就有这个苦恼的”幸灾乐祸感。 黎淮星也是从她这个眼神里,看出她刚才话里的主角,恐怕不是自己。 顿时紧绷着一张脸,仿佛刚才那话不存在似的,说道:“原来,小姨说的是……” 但是想想,虽是差着辈分可终究对方是女子——但也正因为是长辈,不好开长辈玩笑——黎淮星咽下了后面的话。 看宣姝的脸色变化,最后说道:“我还是觉得,不管是谁,想要成亲,也得遇上那个人,要相互理解,相互扶持。” “你看我阿爹阿娘。” 黎淮星的声音虽是稚嫩,却是掷地有声。 宣姝原本的几分不好意思,瞬间褪去,也顺着他的话,想到了自己的姐姐、姐夫。 黎淮星看她若有所思,知道肯定是谁提了她年纪的事情。 ——当初宣姝就是因为险些被“卖”,才逃了出来。这件事情对她必然有着极大的伤害,哪怕几年时间过去,她往日无甚异常,也不代表这事儿就了无痕迹了。 他说道:“我阿娘还比我阿爹大呢。” “所以成亲这事儿,肯定不是年纪说了算的。至于什么罚钱,小姨你还差这点钱吗?”黎淮星故意摆出好奇脸,一副“小姨你告诉我,你有多少私房钱,我肯定保密”的神色。 宣姝顿时忍不住笑起来。 她当然是不差这点钱了,这些年的生意,不但是宣蓉在做,也在教她做,毕竟他们一家人数少,不全家上阵,有些事情真的忙不过来。 ——不过因为是未出阁的姑娘,宣姝是少有出去谈生意的,但是管理铺子的事情没少做,早就有了不低的信心。 而当初让她自卑的、脸上动不动就冒出来的疙疙瘩瘩,在吃好喝好、精神好之后,也是越来越少。 那其实就是营养不均衡,精神压力又大,又正值青春期的痘痘。后来心情好了,生活条件好了,也能看大夫调理了,哪里还有那些问题? 宣姝虽不如她名字这般“绝色妍姝”,可以清秀俊丽、天真灵动。 她只是被宣于氏骂的多了,才觉得自己哪哪儿都不好,能有人要,就该谢天谢地、感恩戴德才对。 可实际上,交托给她的事情,她哪怕最初手忙脚乱,可最终都做的很好,不但机灵,也有一股子韧劲。 黎淮星只是年纪小,看事情却很是清楚的。 “以后小姨不喜欢的,就不能做我姨夫,对小姨不好的,我就打的他看见我们就绕道走。” 原本在沉思什么的宣姝,顿时笑了出来,道:“咱们又不是什么恶霸,何必要打人家。” 黎淮星虽是笑着应和,可心底却是清楚这话还是说的轻了,遇上那些泼皮无赖的人,只是打一顿都不足够出气的。 ——别一说“动手”就好像他这个人有暴力倾向似的,可实际上有些人,你说道理哪里是能说的通的?他要是真的讲道理,他还会做出那些令人恶心的事情来吗? 不过宣姝既然笑了,眼下还是个小孩的黎淮星,就不必非要争论这些。 总之,保护宣姝的也不只是他一个,有宣蓉,有黎成周,还有宣霖。 跟黎淮星聊一聊,哪怕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结果,宣姝紧绷着的心还是放松了许多。 不免提前与她年纪差不多大的风仪郡主,语气之中满是艳羡。 不是羡慕她的身份,而是她的飒爽、她的豪迈。 “她是我前所未见的、了不得的女子。” 第64章 第48章 他们应该享受这盛世太平 都说兵贵神速,但当下这个气候、路况等现实情况,显然都是不足以行军的。 但这并不代表就是干等着时间。 从靖王有了那个念头的时候开始,部署就开始了。 不过黎成周这边,并没有参与进什么特殊任务,只是石灰石的开采,水泥的制作,都要抓紧一点。 本来作为小孩的黎淮星,当然是最忙不起来的存在。 ——就连宣姝,都跟着宣蓉一起更加忙碌,因为别的方面帮不上忙,只能提供资金支持。而大军开拔的粮草辎重,虽不用宣蓉他们全部提供,可多一分总是好的,不是吗? 最终,黎淮星不知是氛围带动的,还是“火力不足恐惧症”又犯了。 ——虽然没有北狄大军兵临城下的紧迫,可“谋反失败”也是一把悬在头上的巨斧,黎淮星怎么可能视若无睹? 所以他开始缠着黎成周睡在一起,这样能够给他发动金手指省点力气。 并且过于珍惜跟黎成周睡在一起的机会,开始往黎成周的脑子里“猛灌”能想起来的,战争之时可能用上的知识。 每天黎成周醒来,要么像是离了水的鱼一般大口喘息,要么就像是被吸干了脑汁,两眼无神。 战中求胜,不仅仅在于粮草充足、兵强马壮,不只在于天时地利与人和。 要想增加胜算,人心要齐、指挥得当、兵器要利、军情准确、救治也要及时。 这其中前者都要看军中将士们的发挥,只有后面几项,黎淮星能帮上一点忙。 这时也顾不上能不能来得及,只要是能想到的,就一股脑灌输给黎成周,再借他的口,想办法去给霍徵说。 黎成周也麻了啊。 他当然知道这是神仙老爷关注到了他的难题,近期所教授的每一样东西,对他们而言都大有裨益。 可是,他要怎么跟霍徵说?怎么解释来处? 以前的东西慢慢拿出来,还可以说慢慢琢磨出来的,可眼下呢?既是东西多,又是时间赶,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拿出这么多种“神乎其技”的东西,既是太过打眼,也难让人相信。 但不说也不行,这一切就是为了增加胜算。 ——如果靖王失败,他们一家可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霍徵也是忙的休息时间一再锐减,来见黎成周时,直接叫人上了一大杯的浓茶,可见也是有些撑不住了。 “到底是上了年纪,身子大不如前了。”霍徵道,事实上他不过才而立之年罢了。 属实是这几日过于忙碌,他也几番再战场上损了身子,确实是不如年轻时强健了。 黎成周只寒暄几句,没在这事儿上费口舌,与霍徵说,他这几日琢磨了一番,将此前想到的一些东西捋了捋,觉得有些能够用到战事上。 “此前的毛衣裤与绒毛袜,可让我北岚军的将士们喜爱非常,不知成周你又是想到什么好东西?”霍徵喜道。 对于黎成周能给他带来好消息,他是期待不已的。 这越靠近北方,草场就越多,养牛羊的也就越多。 ——当初黎成周还凭借《母猪的产后护理》等技术,让霍徵的人琢磨出养马的一些诀窍,如今虽过的年头还短,可确实是有着不少收获的。 而羊绒羊毛,就是黎成周来了北地之后的又一收获。 这些都不在朝廷管控之中,他从各类小食、珍馐之中赚了银钱,就从作坊开始投入,现如今已经有了不小的成果。 ——不过为了安全,这份产业倒是不在齐麓县,而是在莱昌县。也就是这次他们发现石灰石的县城,一来是那里羊毛的货源更方便且稳定,二来也是霍徵对那里的掌控更强,不会有人强占他这新生意。 要说因此给霍徵更大的利益,那肯定也不可避免的。但毕竟借着人家的庇护站稳跟脚,黎成周觉得这是他应该付出的,何况霍徵是宣霖的师父,对他们家宣霖的教导可谓是尽心尽力。 黎成周这么开口,也不管霍徵能信几分,只借着说道:“此前霍郎君曾送琉璃小马给星星,不知郎君可还记得?” 这琉璃可是精贵物件,当初他们都不想收下。 可人家是送孩子的,他们左右推诿,也是拂了人家好意,只好给孩子收了起来。 眼下却拿来当借口,也不好将“过错”推给孩子,实在也是他们家小孩太乖巧。 “也是我不小心,把这琉璃cei了,不过也因此发现了其中一些奥妙。” 这小马当然是好好收着的,可远在齐麓县,倒也不怕霍徵这会儿非要看。只是等他们回了齐麓县,这小马的命运却已经是注定了的。 他要说的,便是用这通透的琉璃来制作望远镜。 其实最好的是烧玻璃,但黎成周也不知道眼下烧制还能否来得及,而且,他就算从神仙老爷那里学来了烧制玻璃之法,可怎么将来源合法化? 所以还是得是从霍徵这里下手,等他找到会烧制琉璃的人来,他再借此“慢慢发现”更通透、更省钱的玻璃的烧制方法,才是顺理成章。 他道:“越是通透的琉璃磨制出来,就越是能看到更远。” “我本也是为了不让孩子伤心,也不让琉璃的锋锐边缘伤了孩子的手。” 霍徵都有些控制不住表情,虽说黎成周说的好似有理有据,可这发现的过程,也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但是想想此前黎成周给他带来的东西…… 因为草木灰能洗干净油脂,他就琢磨着做出了肥皂;因为孩子娇嫩,用不惯厕筹,但不论是绢布还是纸张都太奢侈,他就想着降低纸张的制作成本,最终还真让他做出来了。 虽说纸张粗糙并不适宜书写,可是揉搓以后确实是适合代替厕筹的。 ——当然,眼下更好的纸张,也在制作之中。原料就是那生长快于树木不知多少倍的竹子。 细细想来,当真是好似什么耗不起眼的东西,到了这人手中一琢磨,都会有不可思议的东西被制作出来。 霍徵不由对这个“望远镜”格外期待起来。 要知道军中最厉害的神射手,都看不出那般远去,而他们要能在数百里之外就看清敌军的动作,这该占据多大的优势? 不等他吟诗作曲表达一番自己的激动之情,就听黎成周换了一个东西说。 霍徵:“……”要不先说一下你到底搞出了多少东西,这样一个一个来,我这而立之年的心脏都要受不了了。 黎成周觉得渐入佳境了,那就赶紧趁着势头继续说。 所以又说了一下连弩、神臂弩、□□、床弩这几样东西的制作方法,还都是带着图纸来的。 当初黎淮星做视频的时候,资料查的细致不说,更寻了手工博主合作,既有详细图解,又有成品演示。 ——当然,为了不被举报,他没去找簪娘转行铁匠的好友,而是找了一位以纸制品出名的手工播主。 当初弹幕都说,但凡这位大佬的作品换个材质,都能被立马送进去。 而现在,来到古代的他,就要通过古人的手,将这些东西换个材质,真正的做出来了。 黎成周能看得出这些武器的厉害,但看不出到底有多厉害。 因为毕竟是没有上过战场的。 可霍徵看得出啊。 他不禁看看图,又看看黎成周,甚至很想问一句,这真的是黎成周画出来的图纸? 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甚至摸过的武器,就是一些匕首、短剑这类的武器的人,怎么能设计出这般精细的图纸? ——这事儿也不适合宣霖来做,因为宣霖作为霍徵的土地,他有几斤几两,霍徵也是心知肚明。 所以今天黎成周前来,都没叫上宣霖。哪怕他知道若是叫上宣霖,在他有所疏漏的时候,对方肯定会毫不迟疑的替他补足。 霍徵的眼神也看的黎成周心慌,但大概是早有预料,他暂且还顶得住,只问霍徵,是不是这图纸有什么问题。 “我毕竟没有上过战场,这些东西还是想象偏多,不知实际上是否能够起到作用。” “我看北狄的人善骑射,甚至听说连小孩子都能利于马背不倒。” “咱们大虞人毕竟没多少是马背上长大的,在这方面要是想有所补足,就得从这些外力上下功夫了。” 当初上下马、坐在马上不稳当,所以马镫、马鞍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改良。 眼下,在马上拉弓射箭不方便,要么无法控马要么射偏,那为什么不想办法单手飞射?且还不用手动给箭矢上弦。 ——能够仅凭腿脚控马,双手张弓的人不是没有,但对比北狄来说,就太少了。 黎成周既有现实的磨砺,又有黎淮星的“教导”,对这些知识虽不至于做到“融会贯通”、“举一反三”,但理解的是比霍徵这个第一次接触的人深的多的。 所以刚开始,霍徵或许还有一丝猜疑,觉得黎成周是否背后有高人,只是不愿露面? 第65章 到现在,听他细细讲来,他就知道这些东西确实是黎成周“画”出来的了。 他讲的很细致,虽还没看见成品,可是能达到什么效果,黎成周也有详细的描述,就像是他预想好的、要达到什么成果一般。 ——实际上,不过是黎成周真见过! 这情报、武器上都有了增幅,后面要说的就是治疗方面了。 每逢战争就少不了大量伤亡。 黎淮星阻拦不了战争,就只能期望战争结束的快一点,安定早一点到来。 也只能想办法,在这战役之中,更多的人得到救治,能够保下命来,享受战争过后的安定与繁荣。 第49章 修城墙 参与“谋反”这件事情,本身很是惊心动魄。 但说实话,需要黎成周做的,并不那么多。 至少,不论是靖王还是霍徵,都不可能让他上战场。 一来是他不善于此道,二来也是放他这样一个人上战场,是一大损失。 靖王从五年前就从霍徵的口中听闻过黎成周这个名字——后来还听过黎淮星的名字——但是真正见到人,还是在一年的开春。 黎成周一家既然已经答应了参与到靖王的谋划中来,那为了让黎成周与宣霖更加放心,黎淮星和宣蓉、宣姝三人,就到得到更好的保护。 ——要说有几分“监视”、“人质”的含义,那也是不可否认的。 黎成周带着家人搬到了莱昌县定居,一来因为北岚郡郡城虽是靖王的大本营,可到底是前线,太过危险。二来则是石灰石矿在这里发现,还是就地开采、煅烧后,更容易运输。 其实从莱昌县快马加鞭出发,到北岚郡郡城也不过是三日半的路程,也算不得远。 安排好了家小,黎成周就随着霍徵前往北岚郡郡城,拜见靖王。 “阿娘,阿爹真的说好了是十日就回来吗?”黎淮星问。 说实话,对于他爹出去、说好时间回来这事儿,有点心里阴影。特别是遇上他没有按时回来的时候。 比如现在。 宣蓉也不是一点不慌,可也不能在一个孩子面前表露,只点头说是定好了的。 如今天气越来越暖,路也好走许多。 “不过也不一定,或许遇上雨天之类,这少不得要耽搁耽搁。”宣蓉解释,这不过才逾期一天,应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黎淮星却是听到临行前,黎成周和宣蓉的话的,知晓此次前去,除了靖王要见一见黎成周这位“奇人”,更重要的是想更深入的了解一下“火药”这个东西。 当初黎淮星虽然失去了解释“火药”由来的先机,但黎成周却是真心实意感激过“神仙老爷”的,黎淮星虽然不能解释,但怎么能不接着机会,给黎成周好好上一课? 做戏就要做全不是?就霍徵给黎成周看了配方的那点时间,哪里够黎成周理解透彻? 所以在理论知识上,黎成周在当下这个时代是除黎淮星外,遥遥领先者,黎淮星并不担心他被靖王给问倒。 可是,如果还有实操呢? 哪怕他一再交代“火药”的危险性,可是实操的时候,总有发生意外的可能不是吗? 只是同样的,黎淮星也不敢在宣蓉面前表现出来。 他廊下坐着,一边翻看宣霖给他准备的启蒙书,一边晒太阳。 直到他们新家的门被敲响,守门的瘸腿老兵祥叔来说,是齐麓县那边的东西运来了。 ——他们搬家了,但是一次能运来的东西却不多,只能留下一些人,一边收拾一边搬。 宣蓉和宣姝放下手中的账本与笸箩,开始一样样的清点。 大多数是不用开箱检查的,只要确认东西到了,记得放在了哪里就好。 但有几个罐子,宣蓉想了想,却是让人单独放下,等这清点的事情做完,她叫宣姝拿了些细白的棉布过来。 “阿姐,这是什么?”借着日光,宣姝能看见打开的罐子里,是有些黏糊的液体,似红似黑,没有太浓郁的气味。 但看着也不太像是吃的,何况阿姐还叫她拿来了不少布片。 倒是黎淮星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这是半年多前教黎成周做的柿子漆,由生柿子汁发酵而成,能漆家具门窗,也能染布。 漆在家具门窗上,因为会随着日光的照耀而有颜色愈深愈红的变化,所以也称之为“太阳漆”。 ——使用的时候,要掺入适量的铁粉。 而用来染布,就能做成防水布。 相较于桐油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气味,柿子漆的味道就轻微的多,而且是做的越好,味道越小。 听了宣蓉的话,宣姝不禁凑到她打开的几个罐子边仔细嗅了嗅,确实是有些微的差别的。 ——现如今她也习惯了自家姐夫的诸多神奇想法,对他每次都会进行不同配方比例的实验也司空见惯。 这会儿看宣蓉要实验这漆染布的特性,她也兴致勃勃的要帮忙。 “但是,我们要怎么实验?”宣姝觉得这漆染布既然是能防水,那就应该染好了布,试试能不能兜住水,可显然宣蓉想的不仅仅是这些。 宣蓉道:“每个罐子都有编号,你姐夫那里都记得具体配比。” “我们要试哪个罐子里的柿子漆,染布染了几遍,有什么样的颜色变化、防水的程度如何。” 一边说,宣蓉也一边动手,将棉布片裁剪成合适的大小。 ——为了实验数据,也不是要做成品,她也就浪费太多的布了。 还喊了一直在边上旁观的黎淮星,虽然儿子不开口,但她做娘的还能不知道这么大年纪的小孩儿,好奇心可重了吗? 而且,有点事情做,也就不惦记着他爹还没回来的事儿了。 直到自家儿子也认了不少字,宣蓉索性就让宣姝写好了编号条子,再与她一起将柿子漆均匀的刷在布面上。 然后让黎淮星来分配写好的号条。 他们也无甚着急的事情,新的生意还没开始。 所有直到晚饭时分,厨娘已经做好了饭菜,她们还没收拾好这些柿子漆的试验品。 也是这时候,黎成周回来了。 他也没有让祥叔来通报,毕竟对方在战场上受了伤,腿脚不那么灵便。他回自己家,也不必非得有人通报一声不是? 就见妻儿正在洗手,拦下挂着一片片深浅不一的布片。 隐约间似乎闻到饭菜的香味,让黎成周原本风尘仆仆而疲累的身体与精神都骤然一松,直觉通体舒泰起来。 ~~~~ 开春后冻土松动,霍徵筹备已久的水泥工厂就迅速建设了起来。 这件事情就全权交由黎成周管,毕竟他是最熟悉这些的人。 ——同时,黎成周还要过问“望远镜”制作一时,霍徵想尽办法运来了能弄到的最通透的琉璃,还有能收拢来的最好的磨镜工匠。 烧制琉璃的法子与人手,他自然也是在寻,只不过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事情。 黎成周既要管理这个,又要过问那些,所以便是回家了,也依旧是早出晚归。 但好在,不管多晚多早,总归还有能见着人的时候,宣蓉也就稍安心一些。只是看着黎成周忙碌,很是心疼就是了。 黎成周这个水泥工厂,在莱昌县中算是“异军突起”。 ——背后的老板是霍徵,一切人手调度也都是霍徵安排好的。但是知道这一切的人却是甚少,他们只看到了台前的黎成周。 黎成周的来历也算好打听,都知道他来自齐麓县,以前只是乡下的泥腿子。 “这什么水泥,你们见着东西了吗?”一个五十来岁,两鬓斑白的乡绅,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子,问在座的其他人。 他一家不知道这是个啥,还是他孤陋寡闻,可若是在座的都不知道,那其中的事儿,可就不简单了。 “反正我是没见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本是在喝茶,听到这个问题,顿时脸色不渝,杯子都用了不小的力气磕在桌子上。 话虽只是简单几个字,可这语气一听就是其中有故事。 其余几人的目光不由转了过来,带着打量、带着揶揄。 一人与他关系尚算不错,这时打趣道:“老何这话听着,好似这家惹你不快了?” “不若与兄弟几个说说,若他家真敢惹了你,兄弟几个也定是要与他清算的。” “就是,老何你可是咱们之中最为和善不过的了,怎的,这家是连你面子都不给了?”又一人接话。 这厅里,山羊胡子的、姓严的老头是主家,在莱昌县也很是有脸面,家中还有京官。 他也望过来,这老何也就不瞒着了。 道:“那家不说是齐麓县来的,原也是做酒楼买卖的不是?” 大家打听出这个消息时,也觉得差异非常,要知道他们做惯了一样买卖——特别是做的能站住脚的一样——是少有改做其他的。 第66章 “要是与酒楼买卖相关的一些,倒也就不足为奇。”那个与老何关系好的,姓陈,这会儿一边说,手指不自觉的、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 一看就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老何也应了一声,借着说道:“就是如此,也不知道他怎忽然做这什么水泥。我想着或许跟酒楼的事儿有什么关系,又或者是没有,他却本是做酒楼的。” “与我之间,也算是同行,我便想着与他交好。” 都说“同行是冤家”,不说相互之间使绊子,但哪还有“交好”的? 老何自然从同伴们的目光之中看出疑惑,解释道:“我这不是看他不在这莱昌县做酒楼买卖嘛。” 他也知道黎成周在齐麓县的生意还做着,可那齐麓县离着此地也算甚远,就算这里做上相同的菜式,也不妨碍不是吗? ——至于之后黎成周要不要再开酒楼,这不得他去问问,才有数? 老何觉得自己先示好,这后续就有的谈。 哪知道他问水泥,黎成周说没的卖,都已经被买走了。 他问那菜式的事儿,黎成周虽是不做酒楼了,却依旧是不卖菜式,只愿卖他酱油、豆酱之类。 “这酱油、豆酱,如今哪里还是稀罕物?”老何道。 他的酒楼若不紧跟这菜式变化,哪能“屹立不倒”? ——由此可见那个说老何脾性最是良善不过的,不知是昧了多少良心,或是跟老何有多少利益牵扯。 莱昌县的行商们怎么看他,黎成周是一点不知道,为了供给上北岚郡新城墙的建设,他可忙的不可开交。 好在这水泥的制作本身并不难,而霍徵找来的人也够多。 ——一些开采、运输石灰石的事情,则是找的本地人。涉及煅烧、火候这般的“技术”工种、重要岗位就由霍徵提供的人手办。 足足忙活三个多月的时间,黎成周终于供应上了第一批城墙建设的水泥。 正是农闲时,靖王属地内,征发徭役,不得使银代役。 此次是修建城墙的力役,但一开始征发之时,却未说出实情。 所以一听说是前往北岚郡最北边,谁人能不往“兵役”、“北狄”、“生死不知”等事上想? 一时,难免有些人心惶惶。 而等力役们到达地方,知道不是“兵役”,提着的心稍稍落下,却也没安稳多少。 更多的是费解,这城墙虽不算完好,但也未坏的多厉害,为何要修? 第50章 刺杀 北岚郡城外,新的城墙很快有了雏形。 当然,北狄那边也不是眼见着这一切发生,可是靖王既然诀定了这一步那肯定是做足了充足的准备。 ——倒也没有在这个时候暴露火药的存在,虽然有了之前一战,已然有了一些“流言”流传在外。 但只要没有其它“佐证”,那它始终只能是流言。也因此,虽说听到自家爹娘谈论时的只言片语,黎淮星也没太在意。 他以为这些交给靖王处理,是万无一失的,毕竟那是王爷还是守护边疆多年的王爷,若是本事不够,不能总领全局,那这边疆不是早就失守?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一切的安宁会在这日被打破。 还是在他弟弟和妹妹两岁生辰的这日。 这两年里,虽说北岚境内尚算安居乐业,但也有不少地方陷入战乱。 ——也不仅仅是战乱的纷扰,这几年里皇帝也越发的耽与享乐,而皇帝越是摆烂,外戚就越是专权。贪官污吏也便为过江之鲫。 便是黎淮星这样七八岁的小孩,走过街上也能听满满一耳朵的咒骂与哀嚎。 也因此,弟弟妹妹的两岁生辰并没打算大办。 当然,也还有另一个原因,黎成周出外忙碌,短时间内不得归家。宣蓉在这一日于城外开设了粥棚,一是为了儿女积福,二也是为了祈求在外的相公平安。 家中,便是一家人一起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欢欢喜喜的吃上一顿。 却没想到,桌上碗筷刚撤,一家人正闲聊着一一这两孩子出生在五月温度正是适宜的时候,而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宣蓉的身体也是调理的很好,所以不论是孩子的身体还是后续的喂养,可比当年的黎淮星的日子要好过的多。 还不到正困的时候,前院的护院队长却是忽然形色严肃的快步走了进来,打断了原本正恬静怡然的氛围。 宣蓉见他神色有异,虽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还是稳住情绪与神情,只叫宣姝和奶娘带几个孩子回屋去。 却不想这洪护院打断她的话,道:“夫人,莫叫少爷小姐们离开,还是聚在一处为好。” 不仅是宣蓉,便是黎淮星和宣姝也察觉了不对的地方。 洪护院也不叫她们多猜而担忧不已,直接几句话说明了情况。 他们的人护着黎淮星一家,却也不是只在黎家住的这些人在做这件事情。 周围的邻居有他们的人,他们也与靖王一脉的、其它在这座城中谋事的人有所联系,虽不至于掌握城中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却也能算洞察先机。 他道:“夫人、请您领着少爷小姐们留在此处,莫要走动。我们要将对方尽数拿下。” 要动黎家这样在莱昌县中善名这场的人,能有什么原因? 黎淮星自认自家在莱昌县中是没有与人结下死仇的。 对方竟然要连夜来他们家杀人灭口,这得是多大的仇? 那最大的可能,便是他们家碍准的路? 只是黎淮星虽是有这个想法,但毕竟所知的信息有限,能分析出的幕后黑手的身份也就屈指可数。 甚至也因此,推测方向其实也有着不小的偏差。 当然,眼下也不是分析这些的时候,最紧要的还是度过眼下的危机。不过,对黎淮星而言是如此,但对洪护院等人而言,却无甚危险可言。 他们本就人手充足,此次还洞察先机,早有准备,若是内此还不能胜,他们便是愧对王爷的信任与栽培,也愧对自己平日里的努力操练。 洪护院让主人家躲在屋里,便开始调遣其余人手,既要守着屋子周围确保万无一失,也要有足够的战力面对即将到来的“奇袭”。 很快,四周埋伏的人都已到位,但整个府中却显的很是平静且寻常。 当然,未免惹人怀疑,府中该一如往常的地方,正是丝毫不变。反□□中为数不多的小厮与婢女,其实都有些拳脚在身,并不用太担忧她们的安危。 而对方,也没有让他们“失望”,跟他们预料的时间差不多,对方的人迅速接近了黎府所在的这条街。 身在后院的黎淮星并不能时时掌控前院的情况,等动起手来,他们在后院倒是能听到一些动静,但之前来报告情况的人也不再来了。 毕竟真正交锋之后,这一宅之地,就是他们的战场。战场之上,瞬间万变,洪护院也从最开始的留守后院,改为前往前院,掌握第一时间的动向与变化。 也有些人前往了后院,毕竟一开始他们的主要目标就是黎家这几人,之所以还有人去前院,当然是为了斩草除根。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黎家看似平常 ,实则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 一一当然,之所以盯上黎家,就是这幕后之人知道黎成周所为,想要将之杀死。对靖王方而言,这也能算是釜底抽薪的一招。 所以,其实不只是黎家被突袭,黎成周那边也有人半路截杀。 一 一毕竟是两个孩子的生辰,黎成周虽忙,心中却是惦记着,怎么能不住回赶?何况也是许久没有回家,对家中每个人都想念的很。 对方将他的行踪摸的透彻,但好在就像是知道黎成周所为的人就能知道他的重要性一样,靖王等人也早就防着这一可能的发生。 黎家的保护外松内紧,对聚成周的保也依旧是好此,身边跟着的都是看着不打眼,实际都是好手的人。 所以虽说莱昌县这边得到消息后再通知黎成周身边的人,是迟了截杀之人一步,但情况也不让人多忧心。 一一这自然指的是黎家以外的人。 当黎成周得知家里被人盯上,哪怕被安慰防护一直很稳妥,一颗心也是提在了嗓子眼。他恨不得长了翅膀能飞回去,实际上□□的马被他催的只打响鼻。 黎淮星他们在家中倒是还不知道黎成周那边的情况,并没有人给他们透露,也是害怕吓到她们这一群妇孺。 但是听着外面嘶杀传来的兵戈之声,黎淮星还是有了些猜测,毕竟要催毁他们家,最不该放过的就是他们家的顶梁柱。 黎淮星趴在窗户边看外边的情况,哪怕宣蓉叫他,他也不离开。只叫他阿娘看住弟弟妹妹。两岁的孩子还不太懂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动静却是吓人的,两个孩子哪怕有奶娘哄却依旧平静不了,被宣蓉搂住,哭泣的声音才渐小,变成断断续续的呜咽与抽泣。 第67章 宣蓉知道自家大儿子胆子不小,但也从不知道他能如此胆大。又不好弄出大大的动静,一时之间,也只好都由着他。 院中稀疏的灯火其实并不足以让黎淮星看清一切,月光不甚姣洁的黑夜里,从窗户的缝隙里去看,视野很是有限,可黎淮星不能不看。 哪怕洪护院他们言之凿凿有着十足的把握,黎淮星也信任他们,可万一有特殊情况,难道黎淮星还能看着洪护院他们拿性命给他们开路吗? 所以稍有不对,他肯定是要招呼所有人逃跑,一切以小命为重。 但洪护院对这一切还是把握的很准的,甚至比他所说的用时还要短一些。在周围邻居被惨叫声惊醒,还不知该如何应对时,这一场战斗就结束了。一一黎家也是莱昌县的大户人家,所以占地面积还是不小的。 等护院们开始打着火把收拾“战场”,邻居的小厮颤着两条腿儿,前来打听发生了什么。这时候主人家是不和也不会凑上前的。 黎家看门的祥叔虽是因为瘸腿不能加与刚才剧烈的战斗,但也紧守自己看门的本分,没开门放进来一人,更是没放跑一人。 刚还被其它人调侃宝刀未老,老当益壮。 此刻面对邻居家的小厮,祥叔一抹脸上的血,顿时挂上平时憨厚的笑容,给对方解释,不知哪来的宵小想要入府行窃,但被护院们抓了一个正着。“都抓着啦,一个不落。明儿就把这几个不长眼的东西送到县衙去。” 小厮听到都已经抓到不由松一口气,只是可不敢直视祥叔的脸。这会儿也只有祥叔自己觉得自己和蔼可亲。小厮得了消息,速速回去禀报。 而黎淮星这边也终于被允许出来。 院中安静下来后,早已熬不住的龙凤胎就被宣蓉哄睡,现在清醒着的,只有宣蓉姐妹和黎淮星。黎淮星是怎么也不可能自己去睡的,坚持要一起听洪护院的禀报。 宣蓉握着儿子软乎乎的温热小手,劫后余生的心悸这才平复许多,最终虽是也心疼大儿子,却没在要求他离开。 一一孩子懂事,那是心疼父母。却不是代表着父母可以理所应当的让年纪小小的孩子承担本不该他承担的重担。 洪护院说:“抓到了三个活口,不过嘴巴紧的很,暂时还没问出些什么。” “而从穿着与兵器上看,都是经过统一训练的。而且……” 他打量一眼宣蓉的神色,这才说道:“有几分军中的痕迹。” 虽不与他们北岚军相同,但都是军伍出身,其中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 也由此,对于这些人的身份与来因,他们也有了新的猜测。 宣蓉这些年虽未走南闯北,可一来他们家参与的事是天大的事,黎成周虽不是事事与她分说清明,但只要能说的必然是掰开了、揉碎了的讲,叫她明了、理解;二来她自己掌管铺子的运作,也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村姑。 所以下一刻,她就懂了洪护院的意思,一颗刚落下的心再度吊了起来。 第51章 挟天威而来 说是要将这些人送到县衙,但这话也就是敷衍一下外人。 就算真的送去了,也审问不出什么来,反倒是留在自己手中,把他们当敌国奸细审,能得到更多的消息。 毕竟作为北岚军,这方面他们有经验。 宣蓉就暂时没过问这些,此刻她最担心的就是黎成周的安慰,哪怕是还有两个孩子搅扰她的心神,脸上偶尔也会带上忧色。 在黎淮星的面前,就更不遮掩了。毕竟她也知道这个孩子的聪慧伶俐,便是有心隐瞒也是徒劳。 “阿娘,爹身边跟着的人也不会少,一定会平安无事的。”黎淮星道。 只是没有消息传来,再多的安慰也是空洞。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这种话,第一回说时或许有些作用,但次数多了,只会让人更为烦躁。 听了黎淮星的话,宣蓉轻轻点头,也是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孩子,可实际上心头的烦闷心绪与担忧,也没有得到任何缓解。 只是她也不能就此颓靡,等着她去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黎淮星虽说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可也不停歇着,除了问询洪护院最新的进展,就是带着几个人在城里满大街的乱转。 ——刚发生夜袭的事情,本不该在外乱跑,但是他作为一个孩子,消息来源是在有限,只能趁着青天白日在街道上乱窜,从庞杂的、不知真假的消息里,分析出些许有用的。 当然,他是不敢让身边的好手有一个错眼的。那种世家公子觉得身边跟着人烦死了的情绪,他可一点没有。 这种时候,可是小命最重要。 “靖王真的这么厉害吗?”小孩子的声音清脆,神情之中满是好奇和渴望。 大约是看这孩子长的白净,穿着也好,平日里懒得跟个小孩多话的大汉们,虽是粗鲁的一抹唇边沾染的烈酒,声音也依旧是大,却应答了黎淮星的话。 “嘿,你个小鬼头哪里知道,靖王大军连破三城还不够厉害?” 另一个说道:“那也是王爷爱民如子,城里的百姓可早就盼着他去了。” “我还听说那知府啊,不但贪赃枉法,谁给的银子多谁就有理,还强纳了不少良家姑娘。” “连那知府家的公子也是逼迫人的性子,好几个姑娘不堪受辱,甚至吊死的,跳井的都有。” 黎淮星对边的那个汉子接话,说道气愤之处,甚至想要一拳锤在桌子上,被边上的人拦了一下。他们虽不是武林高手,但也有一把子力气、有些拳脚在身,这要是给人老板的桌子打坏了,可怎么是好? ——他们非是那行侠仗义的游侠,也是安分守己的良民,有这赔偿的银子,多喝两口酒不好吗? 而且,在孩子的面前,就不要说那些污秽的事情了。 他们虽说是糙汉,可也是有良心的。 黎淮星见他们互相之间使眼色,不知道是商议着什么事情,想了想,从自己的荷包里摸出一小角的银子放在桌上。 说道:“几位大叔,我想听你们说这些事情,靖王好厉害呀,他现在打到哪里了?” “别人不想大叔你们走南闯北,都不知道这些事情。” “但是一直说肯定会口渴,我请大叔们喝酒怎么样?” 几个汉子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笑起来,虽是不想占一个小孩儿便宜,可这小孩儿确实伶俐会做人不是? 黎淮星话音一落,就招呼老板再上酒来。 这小小的酒肆,这一小块银子,已经足够上两小壶这里最好的酒了。小二一听要最好的酒,只扫了那银角子一眼,就麻利的带着酒、挂着笑而来,酒刚放下,那银角子已经唰的收入手中。 几个大汉又忍不住笑了几声,在黎淮星期待的眼神中,搜肠刮肚将自己知晓的消息都说了。 也有不少是道听途说而来,倒也不瞒着黎淮星。 黎淮星装作只是想听故事的模样,眼神一直晶晶发亮,丝毫不在意这些的样子。可等踏着晚霞往回走的时候,却是一脸的沉思。 大军过境动静大,肯定是瞒不住行踪的,所以这消息肯定是真的。但这些人本就不是亲眼见到大军,再者又有路上行程等时间差,所以这个消息,大约是过时的。 ——哪怕是攻城略地也需要不短的时间,靖王大军大抵也是不在原处了。 而更让黎淮星在意的一条消息是,有人说靖王挟天威攻城,深夜之中、隆隆巨响之下,区区一刻钟的时间,靖王大军便进了那据守不降的城中。 到了百姓的口中,除了靖王是真龙天子的传言,便是说他有神仙手段的传言。 但听到黎淮星耳中,他便是明白,大约是战事吃紧,靖王不得已用了火药。 虽说是选择了夜里使用,但只怕依旧是让有心之人抓住了蛛丝马迹。 ——皇帝选择了摆烂、享福,外戚专权,可以不管这个国家从根子上有多腐朽,却是要费心竭力的握紧自己手中的权柄的。 还要想着从他处再侵占一些。 黎淮星想,这或许就是他们家那一场夜袭的真正原因。 只是,就算是火药暴露了,为什么短短时间里,会让人知道黎成周就是个这个“火药制作人”? ——而且对方一点招揽的意思也没有,只想格杀、斩草除根,这其中是不是还有点其他缘由? 只是更多的内容,黎淮星一时也想不通了。 毕竟能够获得的消息有限。他当然也可以去询问洪护院,可对方说是他们家的护院,也真心实意的护着他们的安全,但实际上,他们真正的主人,还是霍徵。 或者说,他们依旧是北岚军。哪怕各自有了退伍的缘由,做起来护院一时,可既然霍徵、或者说靖王还用得上他们,他们就一日是北岚军,一生死北岚军。 在这个“靖王反叛”的要命时刻,他们不会有任何的行差踏错。 第68章 包括向一个小孩儿说一些可能无关紧要的、但最好不要说出口的消息。 黎淮星就算是有再多的想法,也只能等着自家老爹回来。 但是没想到的事,黎成周回来的那么快,不过第三天清晨的,他便在晨露之中赶到城外,夹在那些早起前来县城做小买卖的村民之中,不露声色的混了进来。 到了自家的门前,竟是不走大门,从后门进来。 一开始其他的婢女小厮看到那灰扑扑的身影,并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还在疑惑、防备着这个陌生的、不该走到这处院子里的人。 但当宣蓉看到那道身影,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哪怕脸上做着些许遮掩,还微垂着头,甚至身形也瘦削了些。 可她就是认得,心中灵光一闪似的,她站起身前,已然喊了一声“相公”。 离着还有一段距离的黎成周,听到这一声,即刻抬起来头,展颜一笑,随即加快了脚步,与匆匆而来的宣蓉更加接近。 倒是想要来一个暌违已久的拥抱,但眼下周遭人不少不说,还有三个孩子、一个妹妹的目光。 龙凤胎兄妹如今脚步也越发的稳当,迈着小腿追了过来。其实倒不是认出了自家的爹,只是跟着自家阿娘和哥哥。 ——而已然年近双十的宣姝,早已是外人口中的老姑娘。可对于成亲,她至今没有一个明确的想法,不是没有相看过人家,可她就是没看到那个让她有成婚念头的人。 哪怕交着朝廷的罚钱,她也坚持了下来。 黎成周和宣蓉虽是有些忧心,却也不能逼迫她。 而她此刻越是看着姐姐、姐夫之间的相处,就越是迷惘,她的那个人又到底在何处呢?自己何时才能遇上呢? 黎淮星更想知道的是,黎成周到底遇上了什么,为什么回自己家,还要乔装一番,而他身边的其他人呢? 只是他就是有心想问,这会儿也是时机不对。 宣蓉有着无尽的思念想要诉说,但一看黎成周的神色就知他是披星戴月而来,疲惫不堪。 连忙吩咐下人准备,从洗澡水到各色易消化的吃食,都一应俱全,让黎成周洗漱、吃饱后,就能好好休息一番。 人完好的回来了,那再多的情绪,就都可以押后再提了。 黎淮星倒是想过入梦,虽说他不能过多的询问,但或许黎成周会有些疑问,到时候想跟神仙老爷倾诉呢? 而且这几年虽说他不再跟父母一起睡,却也没有分院子,除了宣姝作为外女,单辟了一个院子外,他与弟弟妹妹都睡在父母的院子里。 他年岁也大了,金手指大约也更强大了,便是睡在隔壁屋子里,也依旧能给他爹托梦。 但大概是之前只跟他爹“链接”过,他就是有心给他娘托梦,也一直做不到。 ——或许再跟他娘一起睡一次,就能“链接”上。可是他如今都这岁数了,怎么好意思提这事儿?弟弟妹妹那倒是有试一试的机会,可他又怕这俩孩子年纪太小,容易试出什么问题。 毕竟他们不像是自己,是个假小孩。 这左一想、右一怕的,这事儿就难免耽误了下来。 他想要回屋里去补个觉,话还没开口,他娘就面带笑意的喊他,可见哪怕没说上多久的话,可他爹回来了,她娘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招呼黎淮星过去也没有多大的事情,但就是想要与儿子闲聊起来,反复要将那些此刻无法跟黎成周倾诉的话,都与儿子说。 ——实际上那话题根本不一样。纯属是宣蓉心情雀跃起来,停不下来。 黎淮星的心情也越发好起来,但等晚上偷听到黎成周与宣蓉的对话,这心情就又沉了下去。 第52章 盛京易主 黎家或者准确的说,黎成周能够走到如今这个位置,除开黎淮星的“梦中传授”的帮助,跟霍徵、靖王的扶持也脱不开关系。 ——当初决定跟随霍徵、靖王的脚步,走上谋反这一条路,要说没一点“上了贼船”的感觉,那是不可能的。 “咱们到了靖王的治下,还算有一份安稳。”黎成周说。 不等宣蓉说什么,他接着解释。他是不想宣蓉担心的,但是也不能让让她对外界一无所知,到时候只怕要面对更大的危险。 经过这么多年的世事,他还有当初“小富即安”的想法,但那是他想带着家人安稳一生的初心。而面对世情真实,他也有了让家人“认清情况才能应对、自保”的想法。 ——对孩子们还是会有“少知道一些就安全多一分”的想法,但对于妻子,他知道这是要与他共度一生、携手并进的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说便不说了,可生死存亡的大事上,他隐瞒不得一分。 “外头现在一团糟,虽有靖王的清剿,可靖王能顾的地方也少。” 外头虽然也有骂靖王是反贼的,但黎成周越是看到外头的乱象,就越是觉得,靖王这就是在“清剿乱臣”、“拨乱反正”。 ——至于现如今皇位上的皇帝才是正统…… 宣蓉便没有想的那般深,听着黎成周说一些外头的天灾人祸,满心满眼的感慨与庆幸。 至于靖王还有些地方不能去,只能先紧着战事,争取早日直取京都,她也看的清明。 “靖王早一日入主,也早日结束这般纷乱。” ——天灾人祸是纷乱,这场战役,其实也是战乱,哪怕初心是“拨乱反正”。 只有早一日结束,明君入主,百姓才早一日有好日子过。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这个道理,如今的他们既从书中学过,亦是亲身体会过。 “只是,这样的事情,还是太吓人了。”宣蓉不由往黎成周身旁凑了凑,寻求他的体温,给自己带来更真实的安全感。 她说的便是黎家遇刺的事情。 黎成周今晚开口,便也有说这件事情的打算,只是不论是他知道的还是他能开口说出的,都不够详尽。 ——他家是是事主,可一来有些事情还没完全调查清楚,二来一些布置,牵扯甚广,现在说出,怕会出了什么岔子。 “但是,他们不会蹦跶的太久了,不仅仅是动了咱们家,不会留他们。他们本身也是罪不可赦。”黎成周说了几个名字,都有着不小的官职,手中权柄不小。 要不是官居高位、握有实权,也不能知道他们家的消息,又有人手能潜入靖王管辖之地,对他们家动手。 也因为知道靖王不可能放过他们,他们也不在乎手上多黎成周一家的血。 ——事情出的急,他们多少露了些蛛丝马迹。但哪怕这些痕迹被顺藤摸瓜的找到,也不够“证据确凿”。 所以没有直指谁家的证据,但这些人,一个都不会被放过。 只是他们家现如今要更谨小慎微一些,以免对方狗急跳墙。 黎成周说:“要说起来,我也并非多重要,不论是火药还是我会的其他东西,大部分的技术都已经交了出去。” “对方要是看中我什么,其实更该捉了我去。” “用你们威胁于我,让我背叛靖王。” 说实话,对于这次的刺杀,黎成周还有些看不懂、想不透。 他虽经历了不少事情,但到底还不是彻底的上位者,跟那些人看待“性命攸关”之事的看法上,有着天壤之别。 宣蓉不喜欢听他这有几分“庆幸”的语调,抱住他肩颈的手臂不禁用了用力。 谁家好好的人会庆幸,来袭击的人是想要他们的性命,而不是抓了他们以作人质、要挟之用? 黎成周理解她的意思,不由讨好、安抚的笑笑,又安抚她,说道:“这次的事情,也有一分收获。” “拔除了一颗扎在莱昌县日久的钉子。” 便是那个在莱昌县经营酒楼的老何。 他可是土生土长的莱昌人,当初热情的来寻黎成周,想要买水泥,说是支持他这个曾经的同行。买卖不成后,还想与黎成周打听菜谱。 黎成周原以为他们的交集就是如此了。 却不曾想,这人竟然能是盛京那边的高官,安插在靖王属地里的钉子。 ——莱昌这边都有安插如此之久的钉子,也不知越是靠近靖王府的县城之中,又安插了多少钉子,精心布置了多久。 这个问题,不仅仅是宣蓉想到了,偷听的黎淮星也想到了,稚嫩的眉头越锁越紧,不过不多久,又舒展开来。 房间内,宣蓉也忧心忡忡的问了出口。 黎成周是安慰也是如实说:“倒也不必如此担忧,越是重要的地方,他们当然越是想要安插,可靖王也是知道他们这般的想法,不是吗?” 当然是防备越重。 ——不能说是万无一失,毕竟世事无常、人心难测又善变。但重情重义、忠心耿耿的人也有许多。 靖王能立足,对手下的人还是有着掌控力的。 第69章 且不论是为人还是行事,对于“意外”,也是有着很强的应对能力的。 黎成周安慰几句,又说,他们家要注意的,就是自家人的安全。 “不论是奸细的排查,还是战事上,咱们家能做的,还是一如往常那般。” 多在后勤之事上出力。 两人沉默一会,宣蓉不由道:“不知小霖怎么样了。” 他们几个倒是还好,虽不是一直在一起,但不只是知道对方的去向,还能互通消息。 可宣霖却是不同了,上一次来信,还是小半年前,信上不说只是“只言片语”,写的内容也是不多。 只能算是一份报平安的家书。 然而战场之上,瞬息万变。 即便宣霖不会上前线,还有霍徵这个师父带领,自己也学了不少本事,可作为家人,他们哪可能安心? ——这几年不论是宣霖还是宣姝都不曾谈婚论嫁,既有没遇上有缘之人的原因,也有宣霖在外的原因。宣姝没遇上可心人,不想哥哥来不及参加她的婚礼,更不想在这个动荡的时候,随意往家里领人。 宣霖在外忙碌非常,还极为危险,婚事尚不在他的考虑之中。宣蓉也做不出给他在家“盲婚哑娶”一房妻子,叫那素未谋面的姑娘独自守在家中的事情来。 两人提了宣霖,但也知道除了表达担忧以外,说不出其他什么。所以只言片语后,又换了话题。 黎成周说起靖王战事上的成就与光辉时刻,希望以此让妻子更安心一些。 偷听的黎淮星听着靖王军马的丰功伟绩,心也慢慢落下来。 他作为一个小孩子,没多少跟靖王相处的机会,多是道听途说。但他跟霍徵接触的次数还算不少,又有宣霖这个小舅舅作保。 所以虽说他们这在这艘行驶在滔天巨浪中的船上,随时可能船毁人亡,但“船长”靖王的驾驶技术还是不错,又有不少能人辅佐,成功率应该是大大提升的吧? 黎淮星当然希望他们是越稳当越好。 ——现下他们家也在一些人那露了面,要是靖王败了,即便靖王和霍徵有心保下他们,只怕也是不如之前容易了。 “那个皇帝不大行。” 听着父母房中的声音越来越小,黎淮星只能挪开了耳朵,爬回床上,呵欠连天时还在嘟囔。 虽然外戚专权且还有几分本事——多是在揽权与仗势上下功夫——但是,有皇帝这个猪队友,应该也会受到掣肘吧? 这种事情对黎淮星来说,是只能期望、祈祷。 但是对靖王这种老谋深算的人来说,是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且也有办法促成的吧? 皇帝虽然摆烂,但到底“出身正统”,外戚再是专权,权力也是来源于皇帝,虽然最终可能架空皇帝,但运作得当,一个皇帝给外戚扯后腿的本事,应该还是有的吧? 黎淮星迷糊睡着前,还在给靖王和所有靖王的人加油。 第二日一醒来,又重复着之前的生活。 当然,因为黎成周回来了,莱昌县中又对老何这样的人进行清洗,所以他也就暂时不出门打探什么消息了。 ——别说他这个小孩子,就是他爹这个参与靖王起兵之事的大人,也有太多的事情不知道。 因为黎成周不在一线,毕竟他就算相较于当初的乡下泥腿子早有所长进,可长处到底不在军事上,所以参与的方面有限,收到的消息也有滞后性。 谁都不能否认如今的黎成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是让人有着“得不到也要毁掉”的忌惮想法的人才。 所以,霍徵和靖王对他也是有着绝对的保护想法。 莱昌县被清洗过后,黎成周一家可谓是过了一段安稳日子。 直到盛京易主的消息传来,黎淮星还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手里往前送的煎馒头条就停在当空,急的弟弟黎淮川忍不住往前倾身,啊唔一口将这半条煎馒头条叼进嘴里,这可是他好不容易哄着阿兄让给他吃的。 ——这孩子年岁不大,胃口却是不小,总不知饱足,大人难免就得帮他克制着些,怕他又积食难受。 黎淮星这才回神,旁边的妹妹黎淮月揪着他的衣袖,拿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并不哭闹,可大张着的小嘴犹如嗷嗷待哺的新生鸟雀,这意思也是再明显不过了。 既然不让他们自己吃饭,那哥哥喂的时候,可不能厚此薄彼了。 小小的黎淮月当然还不懂什么“厚此薄彼”“重男轻女”,只是哥哥惯来是公平的,那小哥哥有的,她自然也是有的。 “你俩可真是……”黎淮星虽是念念叨叨,怕他俩呆会儿积食难受,可这根馒头条之所以撅成两段,可不就是为了给他俩分? 只是喂是喂了,刚回的神又神游天外了。 距他爹回家过去三个月了,靖王竟然就入主盛京了。 ——他不是觉得太快了有什么不好,战乱结束的越快,兵将伤亡就越少,老百姓的日子也就越快迎来安稳。 靖王功成,他们一家的小命也算是彻底保住了。 只是,靖王入主盛京,他们只怕是又要搬家了。 哪怕以后黎成周再不染指、“创造出”火药、望远镜这样的东西,当权者也不可能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太久的。 也不知道他们一家去了盛京那种“掉一块砖都能砸死三五个皇亲国戚”的地方,会被怎样安排? 第53章 过渡章 要搬家去盛京的消息,很快就传来。 黎成周回来与宣蓉商议,他们前往盛京的路线,是要先走一段水路的,而张家坝就有码头。 往张家坝去虽然也算是绕了路,可一来只是稍微绕一点,二来那是他们的老家。 离开这么久,他们要回村里去看看吗? 要说村里有什么人值得他们惦记,那就是黎成周那几个好兄弟了。 ——不论是黎成周的父母兄弟还是宣蓉的亲爹后娘,他们之间都不太有感情。或许偶尔会想起有那么一个人,却绝不会为他们而忧心忡忡。 “要是顺路回村里看看,也是好的。”宣蓉道。 不仅仅是有黎成周的好兄弟们在村里,便是她也想回老家去看看。 人呐,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算那里明明也没什么值得惦记的人,甚至在那里也曾有不少不太好的回忆,但那里是老家,离开的久了,如今有机会回去看看,他们难免越发的按不住那份心思。 但大人的情绪,显然是影响不到小孩子的。 别说黎淮川和黎淮月两个不足三岁的孩子,对所谓的老家根本没有印象——他们不论是怀上还是出生,都已经搬了新家。 于他们而言,这就像是去郊游,每日里一睁眼都能看到新景色。而且,第一段路程前后一共花了不到十天,又是水路居多,俩孩子也并不晕船,倒也不觉得疲累。 他们回来,并没有先遣人报信,所以下船时,围过来的只有一些找活做的脚夫、力工。 过去了几年,这帮人早已注入了许多新鲜血液,且这便虽不是主战区,但到底有些影响,不论是从衣着上还是百姓们的面容上,都能看出许多痕迹。 而黎家一行人,这几年虽也为生计忙碌,却要多一份安稳,少许多愁苦,精神面貌可比他们不知好了多少倍不说,通身气度也是不同寻常。 所以别说是张家坝上这些劳碌不已的力士、脚夫,已然不认识曾经共事过的黎成周,便是进了落花村,曾经的好兄弟李同与方孝全,看见一行人的那一刻,也满是不敢相认。 其实,仅面容上来讲,黎成周并无多大变化,顶多是眉眼成熟几分。毕竟当初离开时,他已经是个成年人。 只有小孩子们,莫说是一年一个变化,便是三五个月不见,那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再见面时,李同和方孝全家的儿女,也已是能满地跑的年纪。 倒是能跟黎淮月和黎淮川玩到一起。 大人们坐在堂屋中说话,小孩子们聚在一起玩闹,只有黎淮星这个假孩子,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加入。 他索性就到村子里转转,看看一别几年,这落花村有了怎样的变化。 榨油坊不但干的热火朝天,这占地也越发的大了。 ——最初这榨油坊是他家住的那旧屋改的,就在他家新房的前头。 如今的榨油坊早已换了地方,由油坊公中出资、村人出力,划下好大一片地方正经而规划清晰的建了房子。 还有扩大了的豆腐坊,是那些学了豆腐做法的人家合伙开办的,一方面是受到榨油坊“人多力量大”的启发,一方面也是因为市场的需求,他们小家小户的虽然也能挣钱,却是供不了那么大的市场。 ——豆腐坊如今也不只是卖豆腐,其他的、易做的或有些技术要求的豆制品,都在售卖。 这其中的利益分配,就不是黎淮星该思索的事情了。 第70章 他只看着这些成规模的“村镇企业”,感叹着日益发展之下,他日后的日子虽不如后世那般便捷,但必然是要比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代更方便吧? 黎淮星正畅想着这美好的未来——幸好他有金手指,不但能教爹发家,还能给自己未来的好日子添砖加瓦——一个满身脏乱的老妇人,忽然扑了过来。 对着不足十岁的黎淮星,满口的“我儿、我儿”,幸好哪怕是出来在村中闲逛,小厮和护卫也是随行的。 小厮及时挡在黎淮星身前,而更前面的,是人高马大、虎目一瞪便煞气逼人的护卫,虽说手中的大刀没有拔出,也叫周围不少人心头惊颤。 落花村名声在外,只之前战乱纷扰、商道受阻的时候,来往的客商少了些,如今是又恢复了。 而落花村的人也已经习惯了这人来人往的热闹,见的人多了,带着小厮和护卫的,自然也就不多惹眼。 但这种险些掳孩子,且是掳这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少爷的孩子的事儿,还是第一回见。 不过黎淮星也并未受到什么伤害,便也没跟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妪计较,只是多少有些扫兴,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就回转了。 倒是等到晚间饭后,听到父母的闲谈,他才联想到什么。 “今日村长与我说,老三一家,没了。”黎成周呷了一口茶。 当初建的屋子都是用的好料,这几年有李同和方孝全以及村里人帮着看顾,也并未荒颓,虽不如在外住的房子大且豪华,可洒扫一番住下,也叫心中很有一番恬淡滋味。 只是提起的这话题,让宣蓉原本和乐的面容凝滞了一下,一时不知该摆什么表情。 她对黎老三能有什么情谊?可要说看到他们不好,心头觉得快意?想一想,倒也没有这样的感觉。 应该说,自分了家的那一刻,他们过的如何,跟她都没什么关系了。 但想到了两个老的,宣蓉还是皱起了眉头,细问了一句。 这事儿为什么是村长避开她和其他人来说的? ——今儿她们家热闹,村人对“男女大防”上也没那么严苛,既是人多又开着门,她们各自的男人还都在,自是都聚在了一起说法。这么些年没见,能再见着,那想说的话可不是一般的多。 黎成周道:“是犯了事。” 但具体要说什么事儿,村长就不甚清楚了。 只知道黎老三与郑家娘子结亲后,很是过了一段时间的风光日子。 ——即便有人背地里说酸话,甚至说黎老三就是个“入赘的软骨头”,可那又怎样?明面上黎老三是娶妻,而妻家愿意供着他读书。 只是下场后没考上举人。 “但老三不知哪里认识的贵人,虽没考上,却也有了旁的门路。”黎成周又说。 ——他倒也不觉得这“旁的门路”就一定是邪魔外道,要真说起来,他黎成周也是借着霍徵这位郡马爷的门路,才有了如今的日子。 可是,显然黎老三最终没个好下场。 不知道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还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一时风光无俩的黎老三一家,说倒台就倒台。 甚至连累的郑家也没个好下场。 这些事情都不在村长他们能够接触的层面,所以他们也只看到个结果。 郑家元气大伤,家主重病三月后撒手人寰,一家子人死的死、散的散。这还算是轻的。 而那黎老三的黎家,虽没出个举人老爷,可一时风头盖过原本的几大家族去,更是听说黎老三入了哪位达官显贵的眼。 便是战乱最凶、离着他们最近的时候,也不见黎老三一家有何担忧。 却不想在他们这处渐渐平稳下来的时候,出门在外说是给贵人办事的黎老三,说是出错了。 不仅自己丢了性命,这在镇上住着的大哥与父母等一应亲人,也被贵人派来的人一并捉了去。 “有人说在府城菜市口,看到了他们被斩首。” “也有人说是被拖去了乱葬岗杀了。” “还有人说,看到了……我娘,只是已经疯了,早不知去向。” 宣蓉握着手中已无茶水的茶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自己的心情。 倒是坐在门口,看似看星星,实则一直竖着耳朵听的黎淮星,心头咯噔一声,难不成就那般巧? 可不都说了“不知去向”,哪能刚好遇上一个人,就正巧是了呢? 再是“无巧不成书”也不是这样吧? 沉默了一会儿,黎成周接着道:“这几说法虽都不知真假,但最为有鼻子有眼,你说,我是不是要查一查的?” ——虽然于事无补,虽然已经分家,但是连自己的父母的死因都不关心,他便要遭人诟病了。无论以前父母兄弟,对他是多么不好。 宣蓉心头一个咯噔,若是最后一个说法,难不成他们还要千方百计将人找到,带回家中荣养? 说起来,如今的他们养着一个老人倒也不碍着什么,另辟个院子着人养着,不管什么都到不了他们眼前。 可大约是身在落花村,一想到这里,眼前就不免浮现出当初还在那黎家大院、饱受磋磨的一幕幕。 纵然是为了黎成周的好名声,纵然是为了日后孩儿们可能参与的科考考量,可一旦真的将人养着,那何尝不是对曾经饱受折磨的自己的一种背叛? 而且,若是第一种,不论黎老三是确有其事、还是顶罪、是冤枉,那必然是通过官府才能做到“光明正大”的菜市口斩首。 他们虽是分家,可万一那贵人要将他们也“斩草除根”呢? 虽说算是有靖王与霍徵护着,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是? 村长既是背着人与黎成周说的这些,怕也是有叫他们细细思索,若是事不可为便假作不知的意思。 若是当初分家,也签了断亲书就好了。 屋内没了声响,黎淮星不由悄悄转头去看,他爹娘此刻,是不是有些后悔绕道回了一趟老家? 第54章 新弟弟 黎淮星没去说白天的事情,甚至交代小厮和护院也不要提,在他们眼中只以为是怕家主和夫人担忧、以及责怪他们没照顾好少爷——虽然家主和夫人都是和善人,但是在涉及家人安危一事上,他们是丝毫不会妥协的。 实际上黎淮星只是想着,这要是一查下去,发现事情真就是那么巧可怎么办? 他喜欢不了那些人一点儿。哪怕只是出钱雇工,将他们送往偏僻院子里养着,他也觉得心底膈应。 他娘应当是比他更难受。 至于他爹会否因“到底是生身父母”这一缘故,他日知道了这件事情而心中难过? 虽然也心疼爹…… 但黎淮星想了许久还是没开口,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想法。 其实相较于他,甚至是他娘,这个村子里的老人跟黎家那一家子相处的更久,那个疯婆婆要真是黎家人,哪怕对方蓬头垢面、疯疯癫癫,但这里的人应该也能认出几分不是? 黎淮星觉得,相较于确认这疯婆婆的身份,宣家是否会来人纠缠,才是目前该考虑的事情。 他们衣锦还乡,宣家哪怕是在隔壁村,也不可能一点动静都听不到,以宣大牛和宣于氏那两人的性子,能不能占便宜? ——纵使他娘与小姨宣姝对那家没有一分惦念,到如今也是提也未提,可宣大牛和宣于氏却不是什么识时务的人。 可让黎淮星意外的是,他们共在村中休整了近十日,那一家子也没凑上前来过。 黎淮星倒是有心打听一二,以备不时之需,但问小孩儿,小孩不说一问三不知,也答不出什么有用消息。 ——别以为孩子小,可他们耳聪目明记性好,学起大人的话来最是机灵、娴熟。唯一的限制就是理解力与活动范围,外村的事情若不是传的沸沸扬扬,他们就不怎么知道。 想问大人,但以黎淮星“幼时离家”且眼下也年岁尚小的情况,即便他以“背井离乡久,想问一问家中过往与亲眷”为由,大人们对其也是敷衍居多。 看看黎成周两口子将仨孩子养的多好——别说这仨亲生的,便是宣姝这个妹妹,如今哪又有一分村姑的模样——他们敢在这孩子面前说三道四? 还以为这孩子是当初话都说不利索的“傻”模样呢? 说到这件往事,他们就又想起当初给黎淮星撑腰的贵人。 现如今黎成周一家回乡,当初的骆管事也是前来拜访,对其态度可透着恭敬与讨好。虽然黎成周并不倨傲。 要知道,如今骆管事在这片地界,不说县令都要礼让三分,但也绝对是跺一脚,县令也要忧心一番的存在。 黎淮星只能无甚收获的回家,直到休整好的队伍再度出发,不少乡亲前来张家坝送行。 ——张家坝的繁荣水运,虽是受到战乱的一时影响,但如今也渐渐恢复。可见靖王平定天下的消息,已经广传四野。 第71章 船渐渐脱离港口,扬帆起航,站在甲板上眺望的黎淮星,倏然听见不甚清晰的叫喊,看见岸上两个有些佝偻的身影,踉跄却又决绝的挤开身前的人。 冲着船上的人招手、呼喊。 黎淮星微微眯眼,却是辨不清那两道身影,反倒是宣姝、宣蓉和黎成周,一时的错愕过后,反应了过来。 那两人虽有着不小的变化,也因距离过远看不清面容,但还是能够确认是宣大牛和宣于氏。 此刻两人扑到岸边,先是喊后是骂,既懊悔自己得到消息太晚,又骂宣姝、宣蓉和黎成周不孝且丧良心。 “只顾着自己吃香喝辣,连爹娘也不养啊。” 如今的宣大牛并没有等着宣于氏去出头,大声咒骂着发泄着自己的怨恨与不甘,虽然他没亲眼见到黎成周的富裕,可眼下他能坐的起大船,听说还是包的船。 来送行的落花村村民谁不知道他们的嘴脸?听他们还要抹黑黎成周一家,顿时也骂开了。 如今他们可都知道了,这俩当爹娘的不是人,为了银钱与方子,那宣姝和宣霖要挟大女儿,又将宣姝和宣霖卖给了大女儿。 当初可是签了断亲书的。 这一切,都被黎成周一家抛诸脑后。 ——虽然听不清楚,可只要这俩人出现,他们都能想到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但即便如此,又如何呢? 对如今的他们而言,这些事情已经不会让他们过于在意了。 于他们而言,真正的家人只有宣姝、宣霖、黎成周一家五口。 ——相比于这些人,他们与霍徵等人之间的情谊还更深厚一些。 在村中住了些时日,再度坐上船,要说最兴奋的,就属龙凤胎了,这俩孩子笑笑闹闹地在甲板上跑来跑去。 不时还要拖着黎淮星一起玩。 而作为哥哥的黎淮星,除了宠着,又能怎么办呢? 开始忽悠俩孩子钓鱼,还说这中午的菜、饭就靠着他俩了。 实际上行船的时候,水波搅动,又哪里能钓到什么鱼虾?即便中午想吃鱼,那也是由船夫撒网捕捞。 但谁叫孩子小,又崇拜哥哥,三言两语就叫俩孩子攒足了劲儿。 ~~~~~ 绕道回了家乡,不说全是欢声笑语,但至少了却了他们一桩心事,随后的行程中,也不再有什么惦念。 ——至于黎老三那大家子到底遇上什么事情,黎成周托了骆管事去问问。这事儿,在霍徵的人手下肯定不是什么秘密,但骆管事并非管这一块的,所以也知道的不多。 到时或是送消息到他们入住的客栈,或是直接传讯到盛京。 黎淮星觉得消息是半路就收到的。 等不得不坐马车赶路的时候,他看到有人往他爹的车厢里递了什么东西,当天午后吃饭的时候,他爹娘的神色就有些异样。 ——还找宣姝单独说了话,想来这消息不知有关黎老三一家,还顺带提了宣大牛和宣于氏的事儿。 可这些,他们就不跟孩子多说了,而黎淮星也没有偷听的机会。 黎淮星只好撇撇嘴,将这些事情抛开,一边哄着身边的弟弟妹妹,一边思索到了盛京之后该怎么办。 虽说如今他们家算是新帝的心腹,也有了一份身家,可靖王登基,也不可能将旧朝的高官、贵胄全都杀个干净。 那些人在盛京经营日久、树大根深、盘根错节,可不是容易对付的主。 ——黎家当然跟他们无仇无怨,可黎成周成了新帝的心腹、新贵,如何能不惹眼? “到底还是新帝最为惹眼,只要咱们家安分守己又有价值,就不会被放弃。” “不过,还是得有些自保手段才是。” 黎淮星嘟嘟囔囔,两个在马车里被摇的昏昏欲睡的孩子,哪里懂的那么多,又听的不清不楚,倒是听着“新帝”俩字。 顿时仰着头来问:“哥哥,我要有新弟弟了吗?” 第55章 我要我的大长腿 黎家的车队里有着两个不足三岁的。孩子,哪怕孩子身体一贯不错但总归要多考虑几分,所以一家子到盛京时已是孟夏。也没有立刻就见到皇帝,毕竟皇帝日理万机。 而且黎家也好整顿一二,若无要事,风尘仆仆、仪容不整的去见皇帝也是失礼。 在黎淮星全部心神都在新家规整一事上时,宫里来人将他爹叫走了,有些急,还像是半道挤出时间来见他爹。 但不论是他还是他爹,又能怎样?对方是皇上,没有彻底将他们抛出脑后,他们都要感恩戴德。 ——虽然黎淮星觉得曾经的靖王是个还不错的人,可如今他是皇帝了,相处上是否该有些变化? 虽然靖王登基以后,并没有杀了前头那个皇帝,只是幽禁了他,将曾经干政的外戚与犯事的官员尽数处理。 但谁知道这个“不杀”是纯粹的给他故去的皇兄留下一丝血脉,还是有其他政治因素在? 所以黎成周被叫走,还是毫无准备的被叫走,黎淮星心底是打鼓的,直到暮色四合,黎成周才带着倦容回来。不过神色放松,应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 黎成周带回两个消息。 其一,他们家继续做买卖。 “听着皇上的意思,是想叫咱们家当皇商的。” 一屋五个人,黎成周夫妇和宣霖、宣姝俩兄妹,外加一个黎淮星。 ——虽还是不足十岁的孩子,可他聪颖,行事也有超脱年纪的沉稳,他们家的事情,也就不瞒着他。当然,指的是好事儿和跟他有关的事儿。 黎成周接着说道:“只是咱家如今这身份,还薄弱了些,要是直接将皇商的身份摆在明面上来,便成了靶子。” 哪怕不顶着这个名声,也难免成为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但也能缓和一二。 三五个人觊觎,也好过群狼一拥而上。 而有皇上做靠山,只要给他们些许时间,他们便能有了自保能力。到时候多方牵扯之下,能对他们动手的人便会少许多。 “即便还是有人会撕破脸,咱们也有面对风雨的能力。” “而且,届时我等都是有功之臣,皇上对我等的回护就更站得住脚。” 当然,就眼下而言,他们对靖王取得天下,就有大功。 靖王之所以能长驱直入,除了将士们的奋勇厮杀,火药的功能也功不可没。 而且靖王还是两线作战,若不是有水泥的城墙在,北狄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事实上即便是有那高墙,北狄的野心也没消下去过,只是高墙护卫之下,北狄想要大举进攻是没了机会。小股人员的越境骚扰,则是被留守的将士们狠狠的打了回去,其中就有风仪郡主的娘子军。 只是这其中的功劳,目前不宜大肆传扬,毕竟天下初定,新帝虽是雷霆手段,前头的小皇帝也没跑掉,可旧势力还是有逃出生天的,难保他们不想对黎家做什么。 就想当初在莱昌县时一样。 哪怕现在黎家住在了盛京,但盛京也未必比莱昌县安全了。 “咱们家安顿好后,就开始处理铺子的事情,虽说不好明着赏赐,但皇上还是以旁的名目,给咱们播了不少铺子。” 有说是给他们经营的,也有实际上是在他们名下的赏赐的。 都是抄没的那些外戚家的铺子,不说其他,那位置、大小可都是不得了。 黎成周也不含糊,皇帝问起他对这些铺子有什么安排,他也确实是都有想法,只是具体哪个铺子卖什么,还要根据铺子的位置再具体定夺。 他这些年可积累了不少经验,而不论是霍徵还是皇帝,在这方面还是很信他的。 虽是个乡下村汉出身,可就有些巧思,时常能从旁人没在意的地方,琢磨出新鲜东西。 他也没再与大家细说自己的想法、章程,毕竟天色晚了,这些可以以后再说,说完这其一,他就要说其二了。 黎淮星还在想着,他们家有了这么多铺子,要做些什么生意——虽然成了皇商,就是皇家的钱袋子,到时候皇亲国戚说不定都能来掏一掏,但到时有到时的应对,若是因此就不做,那就是因噎废食。 ——而且实际上,他们家除了跟皇家绑定,也没有别的出路。 可让黎淮星没想到的时候,他这正想着怎么给皇家赚钱呢,皇帝就背刺他了,说叫他去给皇孙们当伴读。 皇帝的皇子公主们都是与黎成周年纪仿佛,也早早地有了自己的建树,不再是需要上书塾的年纪。可他们却也有了儿女,一个个的正是总角之年。 黎淮星也正是这个年纪,他爹不着家的时候多,即便如此,对他的学习一事也没过于松懈,他娘更是精心挑了好几个夫子,才定下合心意的。 而黎淮星也不曾排斥学习,虽说他有些后世的记忆,可眼下的学习内容也有眼下的乐趣。 ——特别是后世之人觉得老祖宗某些方面会比较保守,但实际上,只是误解。黎淮星每每听来,都很想跟夫子说“快,展开说说,让我康康”。 第72章 但自己学习跟去做伴读,那是一回事吗? 都不说宫里的规矩和那些龙子龙孙好不好相处,就说他们家虽然被安置的不错,却也离着皇宫老远,他每天得花多少时间在通勤上? 简直比后世的早八人还要可怜! 而且,伴读一事还是殊荣,旁人求都未必求的来,就更不可能让黎淮星有推脱的机会了! 黎淮星:“……”。 看着一家子的笑脸与轻松氛围,黎淮星默默安慰自己,牺牲我一人,幸福我全家。 不管怎么着先去看一看,实在不行,再想法子开溜就是。现在要是闹什么,就是不给皇帝面子,就是皇帝脾气再好也不能容他。 睡觉之前,黎淮星算是把自己安抚好了。 但是等到第三天,正式入宫伴读的日子,黎淮星还是眼前一黑。 是真的一黑! 他卯时正便要点到,起来的时间便更早,说起来还没到四点! 哪怕有人帮着穿衣洗漱,黎淮星眼睛也睁不开,小身子东倒西歪,是第一次这么狼狈。 盛京的道路宽敞,却并不如何平坦,毕竟还是青石铺就,每块青石之间哪怕尽力了也还是有落差,马车还不带橡胶胎,黎淮星刚有些迷糊就颠一下,虽不至于惊醒过来,却也实在不安稳。 这简直比他们一家上盛京赶路时还难熬。 很快,他们还遇上了其他上朝的大臣。车夫是老把式,这不仅仅是说他赶车手艺稳妥,还指的是他对各家马车上的灯笼、花纹了熟于心,知道哪辆车能并行、超过,哪辆车需得避让。 当然,眼下黎成周还无品无级的,见着哪家官爷的车都得避让。 这也是他们要再早起一些的原因。 等到了宫门外,需得下车时,黎淮星还觉得两只眼睛黏在了一起,甚至因为这一路的晕乎,觉得更困了。 我,一定要,辞了这伴读!黎淮星攥紧了小拳头,内心发出咆哮声。 虽然他爹个头不矮,以他如今的长势来看,以后也是身高体长,但前提是他是吃好喝好休息好! 这么搞下去,他要是变矮冬瓜了,没了大长腿,皇帝赔给他吗? 经过宫门口的检查,他的马夫和小厮便不能跟着进去了。 ——说句不好听的,伴读也是去给皇子龙孙当小厮的,怎么还能带着小厮?当然,其实那些端茶送水的事情,也有人做。 由一个小黄门领着黎淮星往学宫去,一路还教导他应对皇亲贵胄的规矩,黎淮星只能提起十二分精神记着。 他不想当伴读是一回事,要是惹了什么麻烦,连累了家里,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毕竟他也不是跟家里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不得皇帝赐他一个“诛九族”。 第56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黎淮星被教导着规矩,但一到学室门口,就看到了熟人,还不待他行礼问安,那认出他来的霍珉便一下子扑过来。 ——其实霍珉对黎淮星的模样已是记不太清,毕竟当年他还年纪小,可是他一直是知道这个小哥哥的,不但对自己很好,还救过自己的弟弟。 这次一听黎淮星来伴读,他当时就要将黎淮星归到自己的身边。 ——说是让黎淮星伴读,但皇帝也并未具体说叫他当谁的伴读。 几年未见,但黎淮星还有几分当年模样,霍珉身边也有人提醒黎淮星的身份,所以霍珉一下子就扑过去。 恨不得跟其他的兄弟姐妹们三令五申,这个哥哥是他的了。 这个学宫是皇家的,但在这里的也不只是皇帝的直系子孙。 不但有其他皇亲国戚的子孙,还有一些宠臣的子孙——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来当伴读的,毕竟皇帝也要给宠臣一些情面。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落到了黎淮星的身边,毕竟真论起来,黎淮星的出身是在场最低的。 ——家中无朝臣,还是个商户。 ——虽说宣霖有着不小的功劳,亦有不少人知道宣霖的名声,但在大多数人心中都要给他加上一重“霍徵徒弟”的身份。是皇帝心腹一脉,却还太年轻。 宣霖也还只是个举人。毕竟科举的最后是进士及第和殿试,而宣霖的身上明晃晃的挂着“靖王一脉”的牌子,那种情形下怎么可能让他前往盛京科考? 眼下,知晓宣霖打算一切平复之后,参加新帝恩科,霍徵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着手安排他的官位。 所以,哪怕宣霖是霍徵一手教导出来的,学识扎实,给一群孩子开蒙讲课绰绰有余,眼下,却也只能跟着霍徵来学宫做个助手。 正当大家对着黎淮星有着浓厚兴趣——不论是想交好还是嫌弃、想使绊子——的时候,霍徵和宣霖前后脚到了学宫门前。 整个学室内二三十个小萝卜头,顿时歇了声,各自回了自己挑选好的位置。 ——按着地位次序入座。别看他们年纪尚小,可对地位尊卑却是再了然不过。 霍珉看见冷脸爹爹的那一刻,心头一跳,不敢再跟黎淮星痴缠,却也不会弃之不顾,拉着黎淮星,叫他跟自己坐在一处。 别以为没说到他面前来,他就不知道不少人看低黎淮星。 要是他再不护着黎淮星,让黎淮星被人欺负了去可怎么是好? 霍徵对于座位一时也不干涉,不闹出乱子即可——这群孩子之间除了家世的高低之外,也会有自己的地位区分。 有时候他掺和进去,反而会出一些乱子。未必难收拾,但也不必要。 ——就跟小孩子的小打小闹,大人心中有数、不叫他们真的伤人伤己就成。贸然掺和进去,反而会事态升级。 霍徵开始讲课。 到了下午,这群凤子龙孙还要习武,教导他们的武先生,也算是黎淮星的熟人,霍徵的亲弟弟霍谌。 ——当初霍家出了事,不说灰溜溜地被赶出盛京,也不许多。但如今,霍家更甚当初的鼎盛之时。哪怕如今是只剩下霍徵、霍谌这俩兄弟。 君子六艺,皇家子弟或许寸有所长,却并不允许出现“尺有所短”的情况。 说人话就是“允许某一项特别突出,但绝对不允许某一项特别拉胯”。 诸多名师轮流教导,要是还不出成绩,那就是不用心! ——身为凤子龙孙、世家子弟,他们怎么可能是天赋平庸?必然是聪明伶俐,却不将心思用在正道上。所以必须更加严格要求! 可苦了黎淮星这个“伴读”,一开始还只是给霍珉他们讲一下自己的理解,毕竟他是个成年人,虽说过往所学所知,跟眼下的学习内容和方式都有偏差,但也能转变的过来。 但随着学的内容越来越多,“作业”越来越多,孩子们的天性被压制的越来越紧,彻底触底反弹后,他们开始要求黎淮星这个伴读,给他们做作业。 甚至在“伴读”这个群体里,黎淮星也是被“排挤”的存在,毕竟,哪个伴读受得了天天被说“你看看人家黎淮星怎么就都会?你都还不如爷/本小姐学的好,还要你何用?” 黎淮星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这又不是后世那样的作业,有个标准答案,大家一样也就一样了。 可现在的作业,帖经和墨义也就算了,也就是默写和释义,都大差不差。 但是作诗可就区别大了,所有人的作业他能交一样的诗上去吗?何况这本也就不是他擅长的方面,哪怕是放低要求,他写个三五首工整之作也已经是绞尽脑汁。 何况,眼下的人还格外注重“字如其人”,不说每个人的字迹都是打眼一看就能分辨,可作为他们的先生,对他们哪能不熟悉? 甚至哪怕是黎淮星写出来,叫他们再誊写一遍,先生们都能从字里行间内发现异常来。 到时候便是凤子龙孙,也是免不了罚,伴读们就更惨了。 ——旁的先生或许碍于身份,不敢太重的惩罚,可霍徵呢?霍徵下手,那可是从不手软! 更何况霍徵身边跟着的还是宣霖,黎淮星的亲舅舅,黎淮星敢乱来吗?不但要挨舅舅一顿斥,等回了家,他爹娘还得再来一轮,在学习这事儿上,宣蓉与黎成周可都格外“信奉”宣霖这个他们家唯一的读书人。 但“上有政策、下也有对策”。 这群凤子龙孙们虽然乖觉了些时日、被压制了些时日,可也到了彻底反弹的时候。 “殿下,再有两日就是旬休了,其实我们还是……”薛巍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口中的殿下一个瞪眼而噤声。 贺钧不高兴道:“到旬休再有旬休的玩法儿。” “今日是恩科放榜的日子,待到了旬休,还能看得到什么?” 贺钧是皇帝二儿子英王的长子,也是皇帝所有孙子孙女里最大的孩子。 ——英王还有个姐姐,如今的安国公主贺文音,可她虽成亲的早却生育的晚,长子霍珉也比贺钧小了两岁。 与贺钧的亲妹妹贺锦芙同岁。 第73章 贺锦芙这会儿正拉着自己的玩伴、手帕交兼伴读花琳琅,嘀嘀咕咕着等出了宫要如何如何。 而黎淮星,则是被霍珉拉着,这孩子正兴奋着自己要逃课了。 虽说逃的不是他爹的课。但这是个新奇的体验,他怎么能不激动? ——说实话,要真是霍徵的课,他们哪里敢?就是贺钧打探清楚了,今日不但没有霍徵、霍谌的课,这俩还忙的不可能进宫。 黎淮星脸上没什么“不情不愿”的表情,毕竟谁读书的时候,没惦记着跑出去玩?区别只在于,有的孩子真的敢,有的只敢想想。 他不赞同的是,贺钧他们一点也不想带着护卫。 这里虽然是皇城,这个时代虽然直接处死拍花子的,甚至情节严重会株连九族,可就绝对安全了吗? 真要发生点什么事情,就算最后他们会获救,可就不遭罪了吗? “带他们作甚,这也不让那也不许,烦都烦死了。”贺钧还是坚持己见。 甚至还横了黎淮星一眼——他虽然不讨厌黎淮星,也愿意跟黎淮星玩,但是在黎淮星反驳他的时候,也还是会生气的。顶多就是不怎么往黎淮星身上耍脾气,不会轻易跟他绝交。 黎淮星淡淡道:“那,殿下你带钱了吗?” 不管贺钧哪来的信心自己能混出宫,宫外的生活可不如他在宫中那么“自在”。 ——不管别人在宫中如何,他们这些凤子龙孙在宫中还是相对自在的,需要什么也只是“吩咐一声”。 贺钧顿了顿,他身上穿着锦衣华服、环佩叮当,要说值钱,那也是值老鼻子钱了,可真要说钱,他哪来的银子? 总不能堂堂王爷之子出门,就要典当衣着配饰吧? 他少有出门的时候,偶尔有,身边也跟着人,哪用自己出钱?一时之间他倒是忽略了这一点。 目光一下就落到了自己伴读薛巍和提出这一点的黎淮星身上。 薛巍本就不太同意逃课,他比贺钧大三岁,又是世家子弟,对逃课后,自己会面临什么惩处,可清楚的很。 ——贺钧哪怕磕破点皮,对他来说都是大罪过,要受责打。 这会儿别说本也没带啥钱——他虽是进宫来读书的,但也带着一些金银锞子,以作通融之用,但不多——便是带着大额的银票,这会儿也不会说出来的。 黎淮星也揣了点零用,但对于贺钧的消费而言,算什么呢? 更何况他提这话,目的就是要贺钧带上人,哪能自己拆自己台的? 花琳琅就更没什么钱了。她又不是薛巍那样的世家子弟、官宦出身。 贺钧被这几个家伙气的直咬牙,但最终还是没法子,混出了宫之后,不得不回王府寻人拿钱。 ——这可就明白着说他逃课了,哪怕他一再强调不准人告诉他阿娘,但也不过是能瞒得了一时罢了。他深深后悔自己没早点带上钱。 他还叫霍珉也得回家拿钱。不是在乎钱多钱少,而是他这“挂了名”了,霍珉那也得回去挂上,有事儿一起担着。 霍珉:“……”你可真是好哥哥。 但既然想参与今日的热闹,这点子“波折”可不得一并承担吗? 黎淮星看着唯一一个被允许跟着的、细胳膊细腿的贺钧的小厮,十五六岁的青葱少年,能有啥安全感? 真遇上事儿了,能叫他去顶事儿吗? 当然,黎淮星这般想,也只是居安思危,并不是说一定会出什么事情。 ——也确实是有点对贺钧他们这些“大少爷”的不信任。 当然,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可以说是对他们的“惹事性子”的格外信任。 黎淮星寻了个小二,拿自己的银锞子给他,让他去自家叫几个人护卫来。但也交代了让护卫不要暴露身份,免得贺钧这“大少爷”又闹什么幺蛾子。 科考放榜也确实是热闹,不仅仅是考生们紧张期待,满城的百姓都惦念着。 哪怕贺钧是王爷亲子,这会儿也得从人山人海之中穿梭。 要不是他早时叮嘱了薛巍,让他定下茶楼的包厢,这会儿他们哪还能进来? 薛巍:“……”早知道殿下定包厢是为了逃课,他才不干。 他们虽是来迟了一些,但放榜的热闹也刚开始,只见榜前挨挨挤挤,不时有人大喊着什么,交杂在一起听不清晰。 但那大喜大悲的情绪,却叫人看的分明。 不过多时,便有好些“气势汹汹”的人在一群新科进士之中穿梭。 “开始了、开始了。” 第57章 你有爹吗? 茶楼的窗户上接二连三蹿出脑袋,也不知道怎么就开始了叠叠乐。 “这就是皇榜吗?好大呀。” “对呀对呀,还要两个抬着呢。” 甜糯的孩童音里都是看稀奇的喜悦,别说是他们这些真小孩,黎淮星这个假小孩也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场面——哪怕看过电视剧,可是群演也是要钱的,谁家导演真的能请上一城的人来拍“万人空巷”的全场景场面? 也幸好现在气温不高,否则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只怕早就中暑了。 ——人群聚集自然最怕发生踩踏事件,这会儿城防卫的人不但四处巡逻偷摸拐骗发生,更是不少人站在高楼甚至是房顶上,纵观全局。 所以,黎淮星等人的行踪很快就被上报到城防卫的老大手里。 看着那一个个兴奋的身影,城防卫的老大却不得不捂住了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上报吧。今天这场面……” 哪怕这几个小祖宗换一天跑出来,他都不会觉得这么棘手,现在他们可抽不出什么人手来护着这几个祖宗。 对行踪泄露还一无所知的几个小孩,还兴致勃勃地看着下面情绪大起大落的学子们。 “寒门学子苦读多年,就为了这一天呢。” “可是还是好多人落榜。” “那也没办法啊,总不能为了让他们不失落,就枉顾学识全都录取。” “我们要的是能为国为民做实事的人才,尸位素餐之辈要来只会害了百姓。”贺钧看着“点评”学子们的弟弟妹妹们,一张小脸十分严肃。 几个刚刚还同情着那些哭天抢地,甚至悲伤过度的学子们的孩子,瞬间也都严肃了脸点头,一副悉听大哥教诲的样子。 但下一刻,余光瞥见了什么,贺锦芙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了过去,拉着花琳琅又回到了窗边,“琳琅,琳琅快来看,抢亲开始了。” 她们跑出来可就是听说了“榜下抢亲”这件事,特意来见识见识的。 “啊,那个人都长胡子、都有白头发了,怎么还被抢走了。” 两个女娃子凑在一起,单纯的以自己的审美开始了点评。 而贺钧、霍珉几个男孩则是拉着黎淮星谈论榜上有名的学子,谁人能入一甲。 榜眼、探花还尚有争论,但对于头名状元之位,他们有志一同的喊出一个名字。 “宣霖。” “宣霖先生。” “你们怎么这样,都选宣霖先生,还怎么打赌?”贺钧不满的开口。 刚还在感叹几个孩子对宣霖太信任的黎淮星:“……” 他们这边为了“打赌”的事情掰扯起来,还拉着黎淮星加入,隔壁间的失意学子们也有闹的不可开交的。 黎淮星等人本不多关注,毕竟听人伤心事也不爱好。可哪知道隔壁的动静越来越大不说,说的话题也越发叫人不愉。 “本世子只当他们是落了榜来借酒浇愁,这怎么说着说着,开始数落女子的不是?” 贺钧是英王的大儿子,在英王封王之后,他自也是加封了世子——当然,这也是因为英王后院干净,若是那肮脏的,世子之位可就有的争了。 不仅是贺钧不解,贺锦芙更是气急,恼道:“女子怎么的他了?怎在他的口中,这般多的不是?” 什么公婆心情不爽利,是女子伺候不好。 什么孩子不听话,是女子养育不佳。 什么家中事情不利落,是女子持家不当。 凡是种种,皆是女子不是“贤妻良母”的表现。 “还有那么一些女子不好好相夫教子,整日里尽想往外头跑的。若是我家中妻女如此,我必是要好好管教的。” 这人大约是喝的不少,又或者是要在朋友面前争面子,再或者,根本就是要在指责女子之中获得“信心”、“快感”,以慰自己落榜的不甘。 声音比之前又大了不少,哪怕是隔着墙的隔壁包间,黎淮星几人也将这话听的十分清明。 ——就连四周的声音都一瞬小了些许,可见不少人都听清了。 旁人怎么想,包厢里的黎淮星几人一时并不知道。 贺锦芙是气的双颊鼓鼓,脸颊泛红,“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这大放厥词。” 且不说她作为皇家子嗣,虽也会学些女红、女诫,却也不仅仅学这些,她更是将自己的姑姑贺风仪视作偶像。 第74章 她怎会认同那人口中“女子该如何如何”的屁话? ——她也就是因着教养,实在说不出粗话。 但无论如何,她今日也要去辩一辩,女子外出谋生,怎就成了“不安于室”,怎就要被抨击至此? 何况,她从北地边关而来,更是知道许许多多的女子所谓的“外出谋生”,根本就是家破人亡后的被逼无奈。 这些衣食富足的家伙们,凭什么指手画脚? 便是花琳琅,也是给贺锦芙加油助威。 不仅是俩小女娃气势汹汹,贺钧和霍珉一张小脸也是板着,跟在姐妹们身后,一副要给她们撑腰的架势。 作为这里年纪最大,却没有最高地位的薛巍,急恼的咬牙又叹气,却也只能无奈的跟上去。 黎淮星:“……” 他对那大放厥词的几个家伙很是反感,可隔壁间一看人数就不少不说,还都是大老爷们——哪怕都是白面书生,可也比几个孩子力气大不是? 虽然这几个孩子都有着不俗的身世,在这皇朝时代有着绝对的权力,可一时不慎吃了亏,那伤着、痛的不还是他们自己? 一个十五六的少年小厮,可挡不住一群喝多了的、脑子不清醒的家伙。 但黎淮星也只能跟上去,要是不去,就更是什么都做不了。 贺锦芙叫花琳琅推开门,已经跟对方吵了起来,冷着小脸指责对方胡言乱语,可对方正在兴头不说,还都多喝了几杯,面对一个小女孩的指责,不会让他们反思过错。 只会让他们觉得更加兴奋。 小小一个女娃子,哪怕穿着不错衣料的衣裳,一看就是出身不错又如何? 竟然敢在这个时候与他们对着干,他们怎么能饶过他? 纵然不会对这么个小女娃动手,可也不能由着她对他们咒骂。 “哪里来的小女娃,不在家中读女诫、学女红,出来乱跑什么?” “我看她家母亲,便是那不安于室的,否则哪有这么大的女娃出来乱跑的?还往咱们这尽是男子的隔间跑。” “看这小妮子身边还跟着这几个男娃,小小年纪便不学好了。” 贺钧和霍珉年纪小些,还是呆愣了一些才反应过来,薛巍和黎淮星却是一瞬黑了脸,这些人眼中的恶意,要说他们仅仅是喝醉了? 当真是心性恶毒污秽别怪酒。 喝多了就能为所欲为不成? 心中有道德准绳的人,便真是喝多了,也不会被放大心中不曾有的恶欲。 贺锦芙本是为了辩驳而来,可这些人,不论她说出多少女子没有不如男的事例来,他们都能一棍子打死,将之定为“不安于室”的证据。 最后更是连她与她娘都诋毁起来,气的贺锦牙关紧咬、双手紧攥。 贺钧连忙拉住妹妹的手,别叫她伤到自己,安抚道:“妹妹别气,我们把他们抓起来,不值得跟他们生气。” “可是,可是那样他们就要说咱们‘仗势欺人’了。”贺锦芙不甘心! 这些人自然是要抓的,就冲他们刚诋毁她阿娘,她便不可能饶过他们,可是不辩倒他们,她这一口气就堵在心口,叫她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一把抓住黎淮星的手,喊道:“淮星哥哥,你帮我。” 他们之中,惯来就是黎淮星最是冷静,又最是见解独到——有时候他的“见解”非常不同寻常,但是想一想,不但有几分道理还格外凑趣。 所以,她此刻也只能指望黎淮星出奇制胜了。 “哟,这是气的要哭了,开始喊哥哥了。” “你莫叫这小鬼了,不如喊喊我这个好哥哥,我便……” 黎淮星一下挡在贺锦芙前面,而贺钧、霍珉和薛巍的反应也是很快,三人左右前站位,将黎淮星、贺锦芙和花琳琅都挡在身后。 “你先别生气,越生气他们越得意。”黎淮星低声安抚贺锦芙,示意花琳琅给她擦擦眼角的泪。 在那男人污言秽语还未说完的时候,断然打断道:“你娘生你还不如生一块叉烧。” 对方显然没想到这小子直接开骂,愣了一下。 还未及回嘴,又听黎淮星嘴皮子格外利索的道:“你是没爹吗?” “先圣所言都是‘养不教、父之过’,你长成这毫无家教的样子,是因为没爹吧?” “你应该是没爹的,要不然怎么爷爷奶奶都需你阿娘来孝顺,那不是你爹亲爹娘吗?难不成你有爹还不孝顺爷奶?” “或许还真有爹,正合了那句‘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爹不孝顺,所以也不会教你什么是做人的道理。” 黎淮星一连数句“你有爹吗?”叫这几个醉汉脑瓜子嗡嗡的,“你有爹吗”这几个字简直像是魔咒环绕在耳畔、脑中。 贺锦芙一见他们语塞,顿时一抹自己的脸颊,满脸兴奋的继续看黎淮星大杀四方。 这七个喝多了的书生虽说反应稍慢了一些,让黎淮星打断了原本的节奏,一时有些跟不上,但也不是一个都反应不过来。 可是,既然是“吵架”,怎么能让人掌握了节奏? 不管这几个家伙怎么说,黎淮星坚持自己的节奏不变,一顿“你有爹吗?”的输出之后,又改为对他们的建树的询问。 “你们是贡生了吗?” “这次考试中榜了吗?” 他们之前可就在隔壁,哪能没听到这些人因为落榜而做的那几首所谓的抨击命运不公的酸诗? 这会儿黎淮星的几句话,跟往他们伤口上撒盐又有什么区别? 正要辩驳什么,黎淮星又道:“你看看人家,读书用功、金榜题名,再看看你们,就知道喝酒,还没人品,几口酒一喝就管不住嘴胡言乱语。” “就知道欺负小孩找存在感。” “你们平日里赚钱吗?一个月能有多少的月俸,够养家吗?你们这一桌酒菜消耗不小吧?谁给的钱?长辈还是执掌中馈的妻子?” “自己不赚钱,还指责为了持家寻找‘开源节流’之道的妻子,你们哪里来的厚脸皮?你要是能养家,妻子需要如此劳累吗?” 贺锦芙几人听的心情澎湃,握着小拳头给黎淮星助威。 因为包厢门被推开,这边的动静也早就被人注意,好些人围拢过来——也幸好走廊的场地有限,不然指不定惹出什么危险。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觉得黎淮星说的对,毕竟有些话也戳了不少人的痛处,破防者大有人在。只是周遭早有来保护世子贵女们的人,哪能真出了乱子? 黎淮星一顿输出,对方早就气血上涌要动手,但黎淮星几人也早就防备着,顿时往后一退。 “打小孩,打小孩了。” “有人打小孩了,快叫城防营的来抓人呀。” 黎淮星一带头,贺钧几人也喊了起来。 对方虽是喝醉,可从之前的话就知道,他们还没醉糊涂,不然怎么可能说话还有“逻辑”? 听到城防营,手脚确实是慢了一点。可他们之中就没一个寒门、平民,更有几个有些背景,哪就能被一个小小的城防营吓到? ——他们纵然知道皇家有多少皇子贵女,可也不是每个都见过。他们家中长辈,有些还不够格日日上朝的呢。还有哪怕能上朝,却又站不到前头,甚至不能进殿的,又怎能面见天颜? 这会儿虽有一瞬迟疑,可是黎淮星那张嘴,哪里放过他? “边关危及时,北岚郡中不论男女老幼皆是为了家国、为了守城贡献自己的一份力,你们又为了家国做了什么?” “你口中‘不安于室’的女子,又有多少是为了撑起一个家而奔波努力,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你们又哪里来的脸面、立场去指责她们?” “就因为她们是女子,就要被你们这种不忠不义不孝不悌之人评头论足,就要被你们三言两语抹去功绩?” “你们可知北狄来犯时,风仪郡主率领铁娘子军杀敌多少?铁娘子军为保家卫国牺牲多少人?” “又有多少战役,是因铁娘子军的悍不畏死,才能固守城池,保住一城百姓性命?” 说到此处的黎淮星,眼神更是锐利,哪怕对方还想要伸手来推搡他,他也不曾躲避。 对方虽有体型优势,可动作缓慢,而他毕竟也学了这些日子的功夫,对付这种走路都摇晃的白斩鸡,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只要瞅准时机,往这些家伙的下盘,那是一摔一个准。 何况薛巍年岁又大些,又弓马娴熟,力气不小的他往对方的肚子上猛锤几拳,对方还真一时难以招架,直接摔倒,连累后头好几个人都成了滚地葫芦。 而黎淮星的话,不由调动起围观人群中不少人的情绪与热血。 ——他的“观点”倒也不是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可,总有些人如这些喝醉的书生一样的想法。但大部分的人,他们听的热血沸腾,男子女子有什么区别呢? 都是能保家卫国,支撑家业的。纵然有些人做的不是世俗评价中的“好”,可是她们为了家国出了力,怎么能被这些不事生产、只知吃喝玩乐的家伙出言侮辱? 第75章 “你娘生你还不如生一块叉烧,好歹还能添点油水。” “你娘养你这般大,倒叫你只知道说女子的不是。” 周遭人的“骂声”有大有小,但闯入他们耳中都如根根尖刺——有那不怕这些官宦子弟、富家子弟的,自也有那自知自家事,不敢得罪他们,却又实在忍不住的,便小声些说。 被挡在身后的贺锦芙和花琳琅两人,看黎淮星大获全胜,大为解气,忍不住握着手欢呼起来。 几个人挨了打,痛出了冷汗,反倒是头脑清楚了些。 一想到自己竟然被几个小孩子这般“指责”、“羞辱”,虽是酒醒了一些,却更是怒火上头,一个个爬起来,就往黎淮星几人这边冲来。 不过是一群嘴皮子利索的小子,既然他们不会说话、出言不逊,那便抓过来好好打一顿便是。 “哎,想干啥,还想打小孩吗?” “还不如人家一个孩子懂的道理,说不过人家就会动手。” 来保护世子贵女的护卫刚上前,后头就跟来好些个围观群众,有真不怕这几个权贵公子的,也有“浑水摸鱼”要拉过黎淮星几人,叫他们快跑的。 一时到有些乱遭遭起来。 黎淮星和薛巍护着霍珉、贺钧、贺锦芙和花琳琅,那些护卫里就有他们眼熟的,自然知道自己不会有危险了。 可也得防备着发生意外被误伤,以及被涌上来的人冲散。 贺锦芙和花琳琅跟着人群一起叫好,那几个书生公子越是喊疼,她叫好的声音越是大几分。 “让他们大放厥词还污蔑阿娘,这次要他们好看。”她这回算是解气了。 不禁夸赞黎淮星:“淮星哥哥,说的太好了。” “还得是你啊淮星哥。” 面对一群小孩的星星眼,黎淮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还有几分不自然,说道:“就一般般吧。” “对上这种人的时候,就一定不能让他牵着你们的鼻子走。” “更不要陷入自证陷阱,把他带入你的节奏,就赢了。” 这边在传授秘诀的时候,那边护卫已经将几个书生交给了城防营的小队带走,往他们这边聚拢而来。 “……我们逃课的事情,是不是暴露了?”贺钧拉着身边霍珉的手臂,一时间双腿有了自己的想法。 第58章 鱼死网未破 看一次“榜下捉婿”,要付出旬休泡汤与禁足半月、课业翻倍的惨痛代价。 心心念念的殿试现场也看不得了——虽说他们不能去殿试的大殿,但作为凤子龙孙,在周遭转悠、得到最新消息的速度也是极快的。 但有了禁足和那堆成小山一般的课业,他们哪还有时间?甚至都没什么精力,等下头的人来通报殿试已经出了结果的时候,他们不少人都有几分恍恍惚惚、昏昏欲睡。 当然,这并不包括黎淮星。 毕竟所谓“禁足”于他而言,可是不用再早起的好事儿。 ——虽然多出了些课业,可对他来说也不算难完成,可是难得过了半个月的悠哉日子。 不过,他不似其他几人焦躁难安,还有另一个原因。 就是他从黎成周、宣霖几人的话语里察觉出,这一次禁足对他们也是一种保护。 皇家对那些“铁打的世家”的布局,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势必是要迎来那些世家的反扑。 皇帝最初动的,只有那些在他称帝前,与他敌对的世家——成王败寇,这是必不可少的一步——不少世家原以为过了这一段煎熬的日子,便将迎来光明。 毕竟,皇帝要掌控这个天下,还得需要人手不是? 他们世家盘根错节,对这“天下事”最是了解不过,皇帝不依仗他们,又能依仗谁? 当然,新帝上位,想要在某些位置上安插自己的人手,也是世家意料之中。所以他们早就做好准备,只要位置不会让世家伤筋动骨,他们也不会有太大反应。 这一番让步,就是他们对新帝的投诚。 怎么可能什么代价都不付出,就让新帝接纳他们的存在呢? 但是他们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新帝的布局竟然如此之大,不说与全部世家为敌,那也是要动近乎四成的世家大族。 ——或许从比例上来看,还不足半数,似乎也不是什么大势力,可要清楚的事,这四成之中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是没落之家,大部分都是鼎盛一族。 这样的世家大族,手中权势又怎能小觑? “他们藏巨富、训私兵,也是皇帝要彻底铲除他们的原因之一呀。”听了小厮汇报这几日又有哪家犯罪被抄查,黎淮星嘟嘟囔囔。 小厮听的含糊,还以为黎淮星又有什么吩咐,不由询问了一句。 黎淮星摇头道:“没什么。” “对了,舅舅三元及第,这庆贺的事情,家中有何应对了?” 他也是听过三甲打马游街的盛况的。 ——榜下捉婿既已看过,那打马游街也不能错过不是? 他的禁足也已经到期了呀。 小厮激动的点头,毕竟宣霖还未与黎成周一家分府,这盛事便也有黎家一份殊荣。 他此来也是请黎淮星准备好,已然有喜官来报过喜,他们要准备府前迎接状元郎归来。 ——喜官出来时,三甲打马游街的事情也由礼部官员布置妥当。知晓今日出结果,宫墙外那几条大道上早就被看热闹的人占据。 只是小厮没想到,小少爷在这大喜的日子,还要听几句那些罪臣的事情。 可主子有所吩咐,他也不能忤逆。 ——黎家是他遇上最和善的主家。但哪怕主家和善,他们违逆,也是休想再留在这样的好地方。 其实黎淮星虽是问了那些罪臣的事儿,梳洗换衣的事情却一点也没耽搁,衣裳虽有几分繁复,他却也不用丫鬟帮助。 只是宽袍大袖到底不好束发,这一步要小厮来办。 等他们到了门口,那吹锣打鼓的声响已经越发的近了,最前方的一群百姓们,个个喜笑颜开,彷佛这喜事是发生在他们家,他们身上。 笑容很是感染人。 哪怕还没见到那归家的状元郎,黎成周一家也已经笑的脸颊发酸。 宣蓉和宣姝两人互相握着手,借着对方的力气站稳,哪怕她们都相信宣霖,可真到了这一刻,还是激动的不能自已。 脸上笑容越盛,眼底便越是发红,朦胧着泪光。 他们小弟/兄长熬了这么久,终于是迎来这一天了! 黎成周看兴高采烈的百姓都上前道喜,连忙招呼小厮广撒喜钱,不过才没一会儿,地上喜钱还未捡干净呢,开道的城防卫便持刀而来,驱散人群,开辟出宽敞通道来。 随后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科状元郎宣霖现身。 ——三甲游街是有固定街道的,但等游街过后,新科三甲可于礼部安排下自行归家,也可由城防卫护卫,送到住处。 此次榜眼和探花游街都是低调归家,而宣霖却是非得这般高调不可。 随着宣霖越发接近,黎成周等人的喜悦被压下,紧随而来的是紧张不已。 ——作为爹娘,他们本是不欲叫黎淮星也到府门前的。 “但,那日已是我禁足的最后一日。再者说,哪怕是依旧在禁足之中,这般大事,我只是在府门口迎接,也是挑不出错的。” “反倒是我不出现,才叫人发觉什么。” 这是黎成周和宣蓉、宣霖、宣姝商议之时,黎淮星忽然出现说的话。哪怕这只是极为微小的一点,但既然已经做局,怎么能留下已经想到的不完美之处? 猎物若不全都入套,自认为是猎人的那一群家伙,又怎么肯倾巢而出? 此前处理的那些“世家”,还只能算是枝丫,是给真正的蠹虫们施加的压力。 而这一次如果不能将他们彻底铲除,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之下,对他们来说才更是麻烦。 即便他们有耐心有魄力,却也没有办法让心生警惕的蠹虫们再入瓮中。 正是最为喜笑欢颜的时刻,一道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直冲宣霖的面门而去。 这个驸马之徒、三元及第的新科状元,就是皇帝注入朝堂的新血液,亦是将来皇帝的喉舌——其余进士之中自然也有不是他们势力之中的人,当谁也没有宣霖的威胁大。 那些寒门之士纵然被皇帝看中了,背后没有支撑,也走不出多远去。 宣霖却是不同。 非世家大族出生,却有驸马保驾护航。能调动的力量也是不容小觑。 是皇帝对世家的破解之法,却也是世家瓦解皇帝集权的定局之棋。 ——并非没有人起过拉拢的念头。但仅在试探宣霖心性这一步就铩羽而归,以宣霖刚直不阿的性子,是绝不会与他们为伍的。 宣霖一个后仰,随后一个鹞子翻身就从马背上翻落,手往靴中一摸,竟是抽出一把寒光凛凛的短剑来。 第76章 可叫埋伏的人眼神一眯,明明他们也有安插在礼部的人,明明游街的三甲不可能手持利器。 但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他们执拗于“宣霖怎么有兵器”这一点也无济于事。 当然,这一点也让他们明白,宣霖他们是早有准备。 不免心中暗骂不断,只不过也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能什么都不想的拼杀下去。 今日不斩了宣霖,明日他就是皇帝拔除世家的那把利剑,他的身后就直接跟着皇帝的传旨太监。 ——不但要给宣霖封官,便是一直隐忍不出的黎家,也要崭露头角了。 今日打马游街,明日走马上任,哪怕能想的到这宣霖就是明面上的靶子,可在宣霖当真有本事、有助力的情况下,他们也不得不动手。 否则不消多日,宣霖就能站稳脚跟,再想对付他就不容易了。 ——当然,宣霖这个新星要除,霍徵这个皇帝眼下的左膀右臂,也是不能留。当然,相较于除去宣霖的这个任务,拿下霍徵要艰难的多。 但被逼到极致,他们也只能奋力一搏。 在对宣霖的同一时刻,另一部分人的箭矢也对准了黎成周,这人他们也是几番调查,从他来到京城的短短数月就能掌握巨量财富的调查结果来看,不管其他传言是真是假,他拢钱的手段是真的。 既然不能为他们所用,那这样的人便也不能留给皇帝。 否则由黎成周发展下去,将会对他们的利益鲸吞蚕食。 他将是皇帝的钱袋子。 听闻皇帝还准备封他皇商之名。 这还是眼下,此刻还有意着他专管皇帝的私库。 要知道皇帝的私库,户部那边可沾不到一点边。 总之,不论从哪方面看,留着他们就是后患无穷。 黎府周边围着的报喜百姓之中,却是猛然窜出来人,将冷箭一一斩落,而黎成周一家反应也是奇快,眨眼间就缩回了府中,大门紧闭着。 真正的百姓惊慌不已,藏在其中的禁卫只得一边招架跳出来的杀手,一边将他们往这条街外送,叫他们快些逃命去。 ——不能说百姓们完全无伤,但因为人手布置的够多,并没有人丢命。 杀手那边领头的,看着动乱顷刻间便被压下,不免咒骂出声。 “该死的,这些家伙准备的这版齐全。” “狗皇帝到底是有多少人手?” “这跟我们打探到的消息相差也太多了。” 他们当然不会全然相信打探到的消息,毕竟就连世家都喜欢留一手,何况能够做皇帝的? 而且这还是个马背上的皇帝,之前被朝廷施压、刁难了许久,却还是守住了北岚几十年的存在,能是简单看透的? 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即便已经是如此高估了对方,却还是小看了对方。 他哪来的人手布如此大的一个局? 其实这个问题要是真叫皇帝来回答,他都得感叹一句,这些人手在世家看来是不少,他却觉得还不够。要是他真能养得起更多,又何必布局? 直接大军威慑、碾压,岂不省时省力? 当真以为他是那种能看着合心意的小辈们身陷险境还无动于衷的人? 但此刻分处几地的杀手都不清楚这些,只知道自己遇到了最大的阻力,这一趟不但完不成任务,更是都没命回去。 他们都是世家豢养的死士,在这一刻,也没想过逃离。 ——其实完不成任务,等待他们的也是比死更可怕的结局。 黎淮星被他爹拎起来甩到护院的怀里,可见虽然同意他参与,却谁也没相信他的反应力和小短腿。 黎家的人十分迅速退回院中,大门轰然一声合上,弩箭前赴后继的扎在上面,发出不绝的咄咄响声。 护院将黎淮星交给宣蓉,宣蓉与宣姝两人脸上满是紧张,手心都有些濡湿,却是有条不紊的拉着黎淮星,在小厮婢女的护卫下钻进了大堂等待。 等门都严实的关上,宣蓉这才将捂着黎淮星的手拿下,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毕竟黎淮星已经不是三两岁的娃娃,抱着他跑了不短的一截路,还是有些吃力。 ——黎淮星他当然想自己走,表示自己不怕这些流血场面,然而他稍有挣动,宣蓉就抱的更紧,黎淮星怕自己反而添麻烦,只能劳累宣蓉一番。 宣蓉道:“姝儿你照顾星星。” 又忍不住问婢女:“川儿和月儿那头可安稳?” 婢女点头又连声安慰、保证。 他们做的事情这般凶险,自然是不敢有所疏忽的。 宣蓉看似安心了一些,可实际上不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刻,她这一颗心也只能忽上忽下的这么吊着。 而此刻,有些人的心情比她还要复杂难言。 铲除宣霖的这个决心,并非是一家下达的指令,他们互相之间或是姻亲关系,或是利益相关,总归是没了“和解”的退路。 “我们当初做的那些为难,也不过是形势所迫,难道还要我们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成?”说话的老头眉间是越拧越深的沟壑,就连下巴上指长的胡须,都因为这些天捋的次数极具增多而有些稀疏。 新帝怎么能这么狠? 这是他们所有人的疑惑。 新帝上位,对旧势力有所清洗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但他们从未想过,新帝竟然敢对这么多、且都是地位不俗的世家动手,他难道就不怕乱世再临吗? 他们以为新帝将旧朝那些与他为敌过的人悉数杀光,就已经够了,毕竟新帝也需要他们这些熟练的旧臣来维持稳定不是? 他们这些人纵然没有从龙之功,但也不曾与新帝结下死仇。 ——总之就是不管皇帝是谁,只要还让他们有着世家大族的尊荣,他们也还是会继续与皇帝“合作”。 是的,只是“合作”,纵然一些事情上是会听皇帝的话,但是也要迎合他们自家的利益,如果皇帝不肯,他们也要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奋斗”。 比如这次掌握了他们不少“罪证”的宣霖,他们势必不能让他继续活下去。 宣霖落到这一步,也是自作孽,他们都是被逼,此前几次试探,明面上的被宣霖撅了回来,暗地里也有人手解决。 他们也就更知道,宣霖留不得,最终才走到这一步。 “我就说这么做太着急了些,宣霖就是皇帝推出来的靶子,身边哪能什么人都没有?”又一个人失了往日的“仪表堂堂、风姿绰约”,此刻满脸的恼恨。 其他人也一如他的心情,可是明知道是一回事,能否控制住又是另一回事。 往日里他们不急不躁,但眼下却有几分“生死攸关”的意识,平常再能稳得住,这时也流露出几分气急败坏来。 “现在说这些又如何?咱们被逼到这份上,哪怕明知道是套,也要博一博了。”右边第二座的人也发话了。 此刻堂中上手一人,左右两边分座两人,共有五人。 已经得了死士危急的消息,自然也就想明白,他们在寻求动手时机的时候,皇帝也在等。 或者说,这个机会,就是皇帝故意漏出来的破绽。 但就如右二这人说的一般,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也不可能错过这个机会——哪怕知道这是故意的,可万一呢?就算真的圈套,他们真的往里跳了,也未必不能突破重围。 他们失算的只是对皇帝藏着的势力的估算。 “也未必就到了绝路,毕竟派去的都是死士,不会透露出我们半分。”左一的男子年岁是在座之中最小的,但从他能坐上这个位置就知道他的身份地位不一般。 此刻,他的声音里还留有最多的冷静自持。 但下一刻,那个失了分寸的声音再次响起,甚至带了几分质问:“那又如何?重要的是他们供不供出我们吗?” “皇帝那里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你们谁有个准信?” “宣霖明日就会走马上任,咱们还能像现在这样聚在这里?” 他们纵然没有公然与还是王爷的新帝结仇,可是哪个世家大族没点腌臜? 仗势欺人、借势揽财、豢养死士这些都已经算是小事了。 几人沉默了一会儿,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也还是要挣扎下去的,所以很快他们便收拾心情,开始商议怎么应对。 知晓这件事情的,他们也并非是什么都没做,毕竟总不能坐以待毙不是? 而且,他们也知道这些事情是在挑衅皇帝的权势,所以怎么可能做了之后,一点也不防范? 不说将痕迹收拾的一干二净,却也都是做过处理的。 只不过到底也是权势大了、日子久了,总有些疏漏的地方——也可能是对某些蝼蚁的不在意。 现下却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商议着商议着,不免为此又引发了争议。 互相埋怨着对方的手脚不干净,狂妄自大,不知道斩草除根。 第77章 可他们哪里能相信,会有人替那些蝼蚁做主? 怎么能相信,有一天皇帝会为了这些贱民,就与他们这么多世家大族为敌? 铲除他们,与皇帝自断臂膀又有何区别? 其实区别还是很大的,至少对于新帝来说,这些不听话的“手臂”,早砍掉对他是利大于弊的。 否则就是沉疴难返。 至于砍去他们,是否会伤筋动骨? 其实是会的。 毕竟他们还是朝堂百官之一。 但他们尸位素餐,皇帝又如何能忍? 制定动他们的计划时,一看要解决的人越来越多,也不是没有人劝过皇帝,稍微缓缓,否则大动干戈之下,朝堂免不了动荡。 ——新帝登基,正是该大赦天下的时候。 可是,新帝不但没有大赦天下,还要杀掉不少朝臣——说是不能叫那些罪大恶极的人,借机重现世间,但安排了人手复查卷宗。不得不说又要用去不少人手。 “便是留着他们,他们又能做的了什么事情?” “一时威慑能叫他们听话些,可他们的私心里总是不会以百姓为重的。” 虽说登上帝位,可新帝对自己对这个国家的掌控力很是心知肚明,那些人不可能真心为自己办事,留着他们只是一时的粉饰太平。 纵然能叫他们一时为用,可终究是个祸患。 “而且,现在动他们是伤筋动骨,日后动他们就不是了吗?” 甚至有了更多的时间,他们会将他好不容易拿到手的朝堂,渗透的更加千疮百孔。 而且,这些毒瘤如果他现在不挖除,就会遗留给他的子孙。 他既现下就看到这个问题,作为爹,他又怎能视而不见? 一个皇帝杀掉那么多的大臣,哪怕再多的正当理由,想必名声也是不会多好,所以他就不要让儿孙们沾染上这些了。 而这个清洗计划一旦开始,也就势必得到了有一方被斩草除根才能停下。 皇帝他们当初怎么商议的,黎淮星并不清楚,但是大概怎么想的,黎淮星能想明白一些。 但是想的明白归想的明白,真面对这喊杀声震天的场面,他还是免不了紧张,哪怕已经在这乱世活了十来年,哪怕这种场面也经历过好些回。 “场面也不比当年北狄险些破城的那回大,但是真的回回都心惊肉跳的。”黎淮星嘀嘀咕咕,看着阿娘和小姨的绷紧的脊背,想了想,给两人倒了杯热茶。 多少缓和一下心情。 “你爹也就学了点粗浅手脚,怎这时候还不回来?”宣蓉端着茶,忍不住道。 黎淮星只好安抚:“阿爹也肯定是要与舅舅一处的。也不会有危险的。” 虽说也顾及妻儿,可宣霖也是黎成周的家人,这种危险他也不可能让他一人去面对。特别是在他未必会是个拖油瓶的情况下。 ——其实即便黎成周不会这么些拳脚,这种时候他也不能抛下家人,作为这个家的顶梁柱,必要的时候他永远是顶在前面的。 厮杀一直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尘埃落定的时候,耳畔似乎还回荡着喊杀声和惨嚎声。 直等到宣霖和黎成周回来,宣蓉和宣姝上上下下检查过两人真的没有受伤,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这才算是落了下来。 “是……都解决了吗?”宣蓉其实有千言万语,但事关皇帝部署,她能知道的也不多,最终只希望黎成周给她一个准信。 哪怕其实还没解决,她也不能阻拦黎成周去做涉险的事情,她也希望自己不被隐瞒。 黎成周点点头,神情轻松的很,拍了拍宣蓉握住自己的手。 这次的行动不仅是他们这里,就连那几句聚集到一块商议着如何推人出去顶罪,给自己脱罪的部署争取时间的家伙们,也一并被抓了。 宣霖也道:“这一次的清洗,即便还有些‘漏网之鱼’,却也只是些掀不起风浪的小角色。” “只是接下来我与姐夫,要忙的厉害了。” 忙的哪怕他们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也觉得自己的精力一日快过一日的流逝,甚至因为烦忧的事情太多,宣霖还发现自己竟长了好几根白发。 最终在风雨交加的一夜过后,宣霖病了一场。 高烧一夜的情形着实有些吓人,宣蓉无论如何也要按着他和黎成周两人,好好休息一番。 皇帝可也不能将人往死里使唤,知晓这一情况后,急忙调集人手顶班,好让他们能喘口气。也派了太医来守着,这可都是他的栋梁之材,怎能有一点差池? 他此后还有诸多部署,需要这些得力下属去帮他实施呢。 好在宣霖这一批的进士,哪怕有世家插手的人却也早已为他们所知,所以能用的人手还是有的。只不过是没接触过官场事宜,做起事来很是生疏。 ——新人也是最好涂抹的白纸,皇帝既然要涤荡朝堂风气,换了新人也是更好,便是生疏了些,也能稍微给他们一些时间适应。 英王作为最大的儿子,且也是跟随新帝征战,战功赫赫的皇子,如今已是加封太子。 而贺风仪虽不是长公主,却也是战功彪炳,手中权力颇盛。 皇帝也不曾因她是女子,就阻挠她参与国家大事。 ——以她女子为由生事的朝臣自然是有的,但前有黎淮星那一番“驳‘女子无用’”论,后有皇帝血洗朝堂,朝堂之上除了一路从龙的朝臣,就是一些捂紧了嘴巴恨不得当鹌鹑的家伙。 但这一次的“议事”,却没有朝臣参与,也能说是皇帝与自家儿女的一次谈心。 几个儿子、大女婿和小女儿分坐着,正闲话家常着,却不想他们的老父亲就往平静的湖面砸了一块巨石。 “我打算迁都北地。”皇帝平日在夫人、儿女面前,也并不自称朕。 而他这个想法,也在睡前与皇后多番提起。 儿女们筷子都没放下,目光锁在老父亲的脸上,一时辨不清楚老父亲意欲何为。 朝堂的清洗可是刚过去,他们能不能喘一口气? 这么紧锣密鼓的干大事儿,他们真的能顺风顺水? “阿爹是想念北地的生活?” 第59章 外贸赚大钱 皇帝横了一眼胡说八道的女儿一眼,他可不信自己聪明伶俐的女儿,会真的认为自己是这么胡闹的皇帝。 ——仅为了一己私欲就要迁都的皇帝,不是昏君是什么?说是胡闹都是轻的。 “阿爹若是担忧北地,儿子去驻守就是。” 太子刚张口,老三老四俩弟弟就已经异口同声的抢先开口,贺风仪也接了一句,她也可以去。 不过是北狄,如今有了水泥墙,驻守对他们来说,已经不算多艰难的事。 老三还拦着如今已是太子的二哥,说道:“二哥你就别想了,你都是太子了,得留下来帮阿爹处理政务。” 要说老三老四一点不通政务倒也不是,这些日子交给他们的任务也是一丝不苟的做完、做好了。 但也是因为这些时日的政务,让他们深刻体会到了其中的勾心斗角,那可是真累人。 而他们的爹和二哥,不仅仅是要做这些,还得统筹全局。 ——纵然有他爹一次清理了太多人导致太多要务堆积的缘故,却也真实地反应了皇帝不好做。 而且,他们一家人确实是感情甚笃的。日后怎么样,现在不能一言定之,但就目前而言,他们不可能为了皇位,兄弟阋墙。 甚至还有一点“哥哥你可得勇,小弟就靠你顶在前面”的意思。 太子横了俩装乖卖巧的弟弟一眼,他之所以在出声的前一刻闭嘴,不就是因为被这个身份桎梏住了。 ——至于说什么要在皇帝面前表忠心,哪怕明知道不可能被派去,也该“诚意十足”的自荐?他们家不兴这一套。 他甚至想打一顿颇为得意洋洋的弟弟们。 哦,他一般不打妹妹,但是过过招还是可以的吧? 皇帝说道:“不全是因北狄的事儿。” “有水泥墙的存在,北地确实是能安稳一段时间。虽说北狄不除,我确实总觉得不得劲。” ——如今北狄的危害确实不如当初的大,可他也不是那种被动挨打的性子。 “可是以国库现在的情况,应当不足以支撑大动干戈。”贺风仪道。 别说迁都这种事儿,就是对北狄动手,也肯定要被朝臣们进谏,万望皇帝不可穷兵黩武。 皇帝当然也知道这段时间花钱太凶了点。 ——却也不是靡费,至少钱都是花在了实处。 “我也不是说这两年就动手,这是大事儿,便是规划就得不短的时间。朕这是走一步看十步。” 几个人就静静开始听皇帝说想法,为什么非得迁都北地呢? 结果,皇帝虽口中说着他这只是“走一步看十步”,可实际上,他是恨不得即刻飞到北地去。 第78章 太子虽说为父亲那句“天子守国门”的豪言壮语而心情澎湃,跟弟弟妹妹一起出宫的时候,却忍不住道:“我合理的怀疑,阿爹就是想把事情都丢给我。” 不然,不该是他这个太子前往北地,为了迁都做准备吗? 为什么是他这个太子监国,而身强力壮的皇帝,要前往北地? “二哥,阿爹这是信任你和四弟的表现。”老三拍了拍太子的肩膀,一脸郑重,满眼都是“弟弟以你为荣”的夸赞与鼓励。 老四听了这话却是恨不得跳起来,说道:“三哥你这是何意?阿爹虽说叫我俩人留下一人与二哥做帮手,却也还没定下是谁吧?” 虽说北地冷寒,可生活久了,都已然适应。反倒是来到南地住的这一年多,他们总觉得哪里不得劲。 虽说这里是天下最为繁荣的地方,却也总感觉这里的天空和氛围都始终是压抑的。 他们想要回到北地,纵马驰骋,呼吸那自由的新鲜气息。 老三却是不接老四这个话茬,还强行转换话题,气的老四简直要冒烟。 这些“皇家争端”,黎淮星是不知道的,但是皇帝想要迁都的意图,他还是察觉到了一点苗头。 不知道也不行啊,毕竟他爹他舅的身份都特殊。 他舅是皇帝亲信,要不是风仪公主和宣霖都无意,要不是这皇帝也不是牺牲女儿巩固权利的性子——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在知道朝廷要推他女儿和亲,就下了动手的决心——哪怕算起来这俩人算是差着辈分,他也要叫两人成其好事的。 而他爹,官身不是正统科举来的,□□宠却是极盛,直面圣颜的权限,就连好些官员都还没有呢。 迁都的事情,更是需要他们干活,皇帝既然开始布局,他们怎么可能一点苗头都不清楚? 最简单的一个道理就是,迁都既要人干活,又得需要大量资金。 而黎成周这个公认的皇帝钱袋子,已经很多年没有得到神仙老爷的“垂怜”了! ——他只以为自己睡梦之中便能得到神仙老爷的教授,哪里知道这种事情还跟自己睡在哪里,隔壁睡着谁有关? 而且黎淮星也不敢总在他回家睡觉的时候“显灵”,否则他爹摸索出“规律”,怎么可能一点也不察觉异常? 再者,随着他的年纪越发的大,有些事情也完全可以自己来做,不必再借由“神仙老爷”之手了。 黎成周与宣蓉就更发认定,自家儿子颇受神仙老爷看中。而之所以什么都不说,便是所谓的“心照不宣”了。 ——问东问西的,既要孩子想些什么话隐瞒,又有可能触怒神仙老爷。再者,要是让外人知道这孩子的“奇异”,他这般小小年纪,有何自保之力? 所以他们不但不问,还时常帮忙遮掩。 一如当初黎淮星给出火药配方时那般。 ——如今的火药的存在已经不是秘密,甚至削弱威力的“烟花”也已经研发出,可是皇商搂钱的一大利器。当然,最新的配方一直掌握在皇家手中,这是不能泄露一丝一毫的最高机密。 饭桌上,龙凤胎吃的差不多了,便要下桌去玩。 黎成周终于找到了时机,一边给大儿子黎淮星夹肉,一边感慨地道:“这几日的盈余涨幅,颇有些下跌的趋势,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 “咱们的东西一如既往的货品多,质量佳。” 说着,还瞄了一眼大儿子。 别人家不但食不言寝不语,还不会在孩子面前谈及公事——自然是怕半懂不懂的小孩学了什么话去——可他们家确实不同。 龙凤胎儿女很是伶俐却也没有超出寻常人太多。 这个大儿子却是无论从心性、智慧上来看,都堪称神童,却还知道韬光养晦、自我保护。 黎成周时常会以这种看似“随意”或“教导”的姿态,询问儿子的意见。 黎淮星:“……” 虽然这种事情的次数很多,但是他爹这方面的演技,还真的是进展有限——目的性可真的太强了。 黎淮星微微笑道:“阿爹辛苦了。” “阿爹,可是这天下银钱是赚不尽的,您还是要顾惜身体为重。” “天下银钱也该留些给旁人赚不是?” “阿爹可从来不是贪财的人呢,阿爹不是说,相比赚钱,您更喜欢陪着阿娘、我和弟弟妹妹吗?” 黎成周:“……” 黎成周承认大儿子的关怀让人心暖,大儿子的字字句句也都没有错,可为什么他就觉得自己被架起来了? 至于他这么“着急忙慌”的拢钱,这还不是因为皇帝太能用钱了! 他能怎么办? 从下了皇帝那条大船起,他就只有不断展现自己的用处了。 ——当然,皇帝还是个好皇帝的,他享受的也多。想想十多年前他还是个乡下的泥腿子,现如今却是人人笑脸相迎的“黎大人”。 也正因为皇帝是个为百姓生计着想的好皇帝,他也才想更尽一份力。 听自家爹一番“为皇帝尽忠、为百姓尽力”论调的黎淮星:“……” 好家伙,牛马自己pua自己! 黎淮星装了一会儿,看黎成周真的很是愁眉苦脸,也就不好装下去了。 但说实话,他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做什么合适了。 此前为了改善生活,也是为了给皇帝提供资金,黎淮星已经想出许多花样,包括但不限于甜菜制糖、海水晒盐、方便面、手工皂、稻田养鱼、大棚种植、烧玻璃等。 甚至谯猪、养猪、母猪的产后护理。 现如今,虽不是全天下的百姓都日日吃的起肉,但相较于之前,日子可滋润的多了。 只要不是太过偏远的村落,一个村中是总有那么些人家是养得起猪的。 所以一时之间要黎淮星再给个什么方子,他还真是不知说什么好——不是没了法子,而是没有合适的法子。 有些法子太过“标新立异、时代前沿”,不说会不会因此触犯皇权而招致罪祸,就说时下人能否接受就是一个大问题。 就比如提高女子地位一事,便是有贺风仪领头在前,这件事情做起来也是如履薄冰、举步维艰。 作为获益方,享受了千百年的男权拥趸,怎肯轻易让人分薄了自己的权益? 能真正正视这个问题,且为此自省并努力的人,实在是少数。 甚至有些女子已然被驯化,成为了那多数人的伥鬼。 也说不好是该恨其不争还是该哀其不幸。 黎淮星一下走了神,在黎成周给他夹了菜后,才恍然回神。 若只是儿子,黎成周还觉得自己这般做法是否刁难了一个小孩子,可儿子的背后是无所不能的神仙老爷! 他还是要求上一求的。 所以神情之中便带上几分恳切与小心翼翼,看的黎淮星好笑又不忍。 他说黎成周这么“忙碌”是自己pua自己,可实际上,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黎成周心软。 “皇家制钱容易,可百姓不富裕,这买卖又怎能做的起来?” 一味的制钱,不过是落得个通货膨胀的下场。 ——便是有了炸药,开矿变的容易许多,那些金银矿藏也不能毫不节制的流入市场。 黎成周听黎淮星这般说也有几分愁苦,却不料黎淮星又道:“咱们的有钱人也一遍遍的被薅羊毛,似乎不少人家都有了点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意思。” 那些新奇玩意儿吸引了他们的全部注意力,可又哪里是日日都能享用的起的? ——当然,有些人家是真的力有不逮,有些人家却是得藏着掖着。 但不管是因为哪种原因,现在要从他们的手中抠钱,终归是变的难了起来。 若是细水长流的抠,倒也可以。 可显然现在皇上的意思是,需要短时间内筹一大笔钱。 “来钱最快的,除了刑法上的那些,就是抄家了。”黎淮星不免嘀咕一句。 却不想一句“俏皮话”,给黎成周和宣蓉两人吓了一个哆嗦,这事儿可没一个是他们家能做的。 ——甚至稍不注意他们家还得成为被抄的那个。 黎淮星察觉两人惊恐的眼神,忙道:“既然咱们这赚不上什么钱,那就去赚他国人的钱。” “只要是咱们有而他们要的东西,只要不是会增强他们国家实力的东西,咱就卖,还多多的要高价。” “如此不但钱有了,也需要更多的人手做工。” 百姓们有了工作就有了安稳,有了安稳就能慢慢有所积蓄。 这日子,可不就越来越好过了? 第60章 为“人口增长”添砖加瓦…… 一个小孩子的十岁生辰,可以大操大办,也可以悄然无声。 一开始,对于自家孩子的生辰,黎成周和宣蓉都只打算请亲近之人一场家宴,就如当初对黎淮星那般。 ——当然,当初黎淮星的十岁生辰虽比不上旁的世家豪族大操大办,只请了亲近的人家,但实际上也很是热闹的。 第79章 可如今到了黎淮月和黎淮川的生辰时,他们家虽是想只家里人热闹热闹,得了消息的外人却是不“同意”的。 黎家如今虽依旧是他们骨子里看不上的“士农工商”的末位,他们却又不得不承认,黎家格外得皇家青眼。 更甚至提高了许多追随皇家/黎家的商贾的地位。 不单是在国内名声大噪,便是在周遭小国,替皇家办事的黎家也是声名鹊起。 眼下有这拉进关系的机会,不管真实想法是如何,他们也都得“上赶着”去送礼道贺! 想当初边境互市一事,在朝堂之上提起时闹出怎样的风波? 可偏一步一步,叫这黎家的人,将事情办成了! 纵然背后有皇帝的大力支持,可黎家人就一点本事、一点功劳都没有吗? 莫说这黎家的家主黎成周,便是他的夫人宣蓉与妻妹宣姝,一个女人的生意都经营的如火如荼! 外界说起时,谁不是既羡且妒? 他们既然打压不下黎家,自然也要拉拢、搞好关系。 而在这些人的眼中,最好的拉拢与搞好关系又是什么呢? 黎家的孩子年岁尚幼,黎成周夫妻咬紧了牙关不松口给孩子们说亲,可妻妹宣姝年纪正好,甚至越发的超龄,谁不想与黎家攀上亲事? 就凭宣姝自己手下的生意,也有不少人家惦记! 纵然一些世家看不上抛头露脸的女人——哪怕有贺风仪珠玉在前且诸多努力,女子的地位稳步并缓步地有所提高——可舍出去一个庶子,且只要宣姝成亲后安于后宅相夫教子,他们自然也是愿意的。 对此,宣姝看的清明。 面对这等皮脸不要的人家,宣姝纵然有着教养与体面,却也垮起个批脸对待,主打一个“你什么货色我什么脸色”,一点也没碍于名声而委屈自己。 “往日里我碍于名声,当场委屈了自己,事后我的日子又好过了?当时的委屈我受了,往日的苦日子还是我过着,我又得到了什么?” 宣姝说出豪言壮语,“便是日后无后,我将这毕生经营的身家送入国库,给百姓保上一时半刻的衣暖食足,不比落到这等子心眼污糟的人家手里,奢靡浪费了强?” 可见宣姝不单是要出一口被人算计、被人恶心的恶气,她也知道要如何打这场“舆论战”。 黎淮星打马回京的路上,听到不少百姓对那些算计女子嫁妆的人家的骂骂咧咧,提着的心这才稍松。 ——宣姝一个女子,手中握着那诸多生意,不少人要说那不是她自己的本事。但不管这些怎么来的,只要她嫁人就总归都是她的嫁妆。在眼下这个时代,花用女子的嫁妆的男人,就叫人看不起! 虽说在黎淮星看来那都是宣姝的家产,被称作“嫁妆”,是不得已对时代的妥协,但眼下的风波对宣姝的“伤害”降低到最小,他也能松一口气。 自家人知自家事,如今的黎家人不但同心协力,还各有各的强大,理应不必再忧心这点小事会有什么伤害。 但理是理,情是情,出门在外半年有余,骤然听到这些传闻,黎淮星心底哪能平静? 就算宣姝处理得当也出了一口恶气,等黎淮星回了家,也得找机会将那一家子收拾一顿! 什么叫他小姨年岁大了,有人娶就该知足了? 什么叫他小姨抛头露脸的行商贾之事,于名声不好? 什么叫他小姨出身微末,却被他们家的庶子看上,便是天大的幸事、福气? 既然话里话外都看不上他小姨,还来求娶? 当真以为旁人与他家人一般,既无脑无耻又自命不凡? 黎淮星刚转过街角,守在门口待客的小厮就看清了他,顿时喊道:“大少爷回来了,老爷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一边喊,还飞奔着迎上前去给黎淮星牵马。 实际上黎淮星外出办事,怎可能不带着人手? 不但事情要人手去办,他需要人保护,更需要人照顾啊!毕竟也才十五六的少年郎,爹娘如何放心? 纵然知道自家儿子有神仙老爷“梦授机宜”,可那毕竟不是随时守护不是?而且生活上的方方面面,也不好麻烦人家神仙老爷。 实际上自己生活方面的小事,都尽力自己动手的黎·神仙老爷·淮星:“……” 黎淮星下了马,后头的车马都不必他关心归置,只要将给弟弟妹妹带来的生辰礼,给父母舅姨的伴手礼拿下来即可。 “哥哥没失约吧?” 他毕竟出门在外,虽算计着时间,却也敌不过路上的不可抗力——虽说如今有了水泥路,道路通畅许多,可面对大雨滂沱该耽搁的时间也还是避免不了。 索性紧赶慢赶地,没错过开宴的时辰。 但这路上的辛劳,就不必跟家人细说了。 而两个小寿星,本也是提心吊胆地,生怕哥哥不能按时赶到,又是急躁又是担忧。 不过这些也不必与哥哥讲,半年未见,两个孩子对兄长也惦记的紧,这会儿有说不完的有趣话题,何必提那些不高兴的事儿? 便是今日来客,都不会没眼色的提那些扫兴的事儿! ——说来他们也说黎家有“病”,那大家都觉得是喜事的结亲,在黎家,大多时候竟还是“扫兴”的事儿。 这难免就让有些爱琢磨的人瞎联想,觉得黎家是替皇家办事儿的,风头如此之盛,是否也就有了些不可宣之于口的难处? “你便于我说说,这是有何难处,难以宣之于口?”霍徵作为宣霖的师父,哪能没人来问一问宣霖的亲事? 这些风言风语,便是霍徵都有所耳闻了! 宣霖一脸的一言难尽的嫌弃:“都是些胡说八道、胡思乱想罢了。” 这些人的话,有什么可在意的? 他不成亲无非就是还没遇上那让他想成亲的人罢了! “我便只是想‘愿得一人心’,如师父师娘这般罢了。”这一句话,既表明了心迹,又夸了霍徵与大公主的鹣鲽情深。 霍徵是既被夸的心满意足又气的无语凝噎。 但没办法,自己教出来的徒弟,还不是得受着? 再者,他这徒弟如今还未过而立,功劳却是一件接着一件的立,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又有何不满意的? 若是其他皇家,他倒是还得担忧一下功高盖主,该教教这小子藏拙,但对皇室贺家,他却是有着十足的信心的。 当然,仅限于妻儿,岳父岳母及大小舅子和妻妹。 所以在蒸蒸日上的当下,虽不必因怕功高盖主而藏拙,却也不能毫无顾忌地随地树敌。 宣霖自也明白这一点,他身后可也还有亲眷,怎能不防着那些小人狗急跳墙? 黎淮星出门,不但有家里人安排的小厮护卫,更有皇帝安排来的护卫,或者也可以说是暗卫。至于到底将之看做保护还是监视,那就见仁见智了。 反正黎淮星用起来不但毫无心理负担还觉得格外顺手,毕竟这些人的本事都是真的! 不过即便防护的如此面面俱到,在当爹当娘的心里,只要离了家,还是危险重重。 “咱们家毕竟处境特殊,还是得小心行事。”宣蓉道。 她自己倒是不担心什么,可对上黎淮星,还是出远门的黎淮星,她恨不得人手再多少十倍、百倍。 他们家既得皇帝重用却又没什么根基——哪怕这些年发展不错,有了人手,又有宣霖圣眷正浓,可比起那些世家大族还是“无根浮萍”。 这是好处也是坏处。好处自然是只能依附皇帝的盛宠,是皇帝的纯臣,就能多得皇帝几分信任。 坏处自然也是皇帝的盛宠,惹了别人的眼,碍了旁人的路,他们根基薄弱就处处如履薄冰。 事事都找皇帝,那皇帝还要他们来做什么? 黎淮星无奈喊了一声娘,他娘对他出行有多战战兢兢,搞起其他人的钱袋子就有多强势出击! “虽说北地路远,可皇上迁都这事儿三年前就在铺路了。” “且此次我也不过是比皇上早行三个月,前去探路、布置。” 除去路上的时间,他在北地那边待不满俩月,皇上便要亲临,他又能有什么危险? “而且,北地再是边境,也曾是皇上的封地,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何况他们家也曾在北岚郡生活许久,虽不是最边境的地方,可对那边的气候、地理也尚算熟悉,也算不得是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是吗? 他先行,也不过是去将北岚郡的繁华程度往上提一提,好叫皇上前去时,不至于满目萧条。 ——虽说作为皇帝曾经的封地,这几年北岚郡已经有了不小的发展,但相比于繁荣大城还是相差甚远。 “说句不好听的,我去了还是给知府提供政绩,他还能给我使绊子?” ——北岚郡是封地时,自然是归当时的王爷现在的皇帝所辖,管理一应有属官。等新帝登基的时候,有功之臣自然一应封赏,北岚郡也重改,提了新的知府。 第80章 黎淮星算是安抚住了爹娘。 其实不过是因为他才回来没有一个月,又再度出门,让做爹娘的格外不舍罢了。 虽说雏鹰终究要离巢,要独自翱翔天地,可哪有像他们家这样的,这才十五六的少年郎,却在外飞了好几年了! 还尽报喜不报忧的,他们哪能不惦念? 可偏生他们的儿子有本事,干的都是大事儿! 这又是替皇上提前部署去了! 黎淮星倒是觉得这样的日子还可以,虽说路上要花不少的时间,但到底是有了水泥路,可比当年坐着牛车颠簸的屁股都要成了八瓣儿的日子好太多了。 ——当然,虽然有各处商贾认捐水泥路,让水泥路遍地开花,可要将太偏僻的地方都发展起来,还是需要更多的时间。 黎淮星也在粮食增产上下了功夫,但也不过是育种、增肥方面能努力,粮种的多样性上,还是有所不足。 他所知的诸多高产粮种,如红薯、玉米、土豆等都是外来品,想要找到只怕都要出海。 但造船技术上,他们现在虽有所突破,却又不足以进入大航海时代,也只能再从周边小国入手。 只有衣暖食足,人口才能有极大增长。 而人口增长,是古代国力增强的一大途径。 让黎淮星没想到的是,他这边在考虑着如何让百姓生活富足,人口稳定增长,那边就有人让他为“人口增长”添砖加瓦! 第61章 添丁进口 黎淮星是春日里的生辰,这次离家为了赶上春耕,便没顾得上自己的生辰。 不过虽说路上过的生辰十分简陋,他却也不如何在意。反正也不是什么整岁生辰,且他爹娘、舅姨、弟妹,甚至霍徵等长辈,也都早给了他生辰礼。 除了不能一起热闹的吃一餐晚宴,也不差其他东西。 所以根本不影响他成为世人眼中,已经等撑起一个家庭的顶梁柱。 而如何成为一个家庭的顶梁柱?那首先就是要有一个自己的家庭。 虽然现在有了水泥路,相较以往的舟车劳顿要轻松许多,可长途出行还是很疲惫的,黎淮星便以此为由休息了两天,概不见客。 实际上却是与在此处经营的人手联络,更真切的了解这里的状况。 毕竟说到底,这里既是边境却也是皇帝潜邸所在,哪怕皇帝去了京都,这里也该有它应得的地位。 何况,以前还能说这里有北狄无时无刻的威胁,可有了水泥之后,那又高又宽的水泥城墙那般坚硬,北狄的军队哪能过的来? 即便还有小股队伍不放弃骚扰、抢掠,可北岚军又是吃素的了? 也正因为这里是皇帝潜邸所在,军事上谁敢有所松懈?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所以,这几年里无计可施的北狄人,开始另谋他路。”来与黎淮星互通有无的,是他家中信得过的老人。 ——也是以前从北岚军退下来的老兵,虽是瞎了一只眼睛,可射技依旧出众。 他比皇家安排下来的人更敢说,可最终用词也不过是“另谋塔路”指代。 因为他虽是有所察觉,却也没有任何证据。 甚至,到底是谁跟北狄在交易,他也没有确切的可怀疑对象。 黎淮星听出他话里的深意。 跟明白他言语里对北狄的愤恨,他们多少先辈死在北狄人的手中,他又怎么能对北狄的人有好感? 哪怕有人要说战争是北狄的高层掀起的,北狄的百姓也如他们的百姓一般苦苦挣扎、只为求生。 或许解甲归田的后他,在看到路边的乞儿,即便看出他是北狄人,依旧会扔给他一个饼子。却并不代表他就放下了对北狄人的怨恨与厌恶。 黎淮星没有提起这些,只是说道:“既然抓住了线头,那便要抽丝剥茧去寻找真相了。” 这位完好却已经满布细纹的右眼,一下睁大了些。 他原本以为黎淮星是皇商之子,这些年一直在处理互市一事,可能对北狄的态度,也是交好在前。 却没想到他态度很强硬,要将这些人都揪出来。 黎淮星也从他这一眼之中,推敲些什么——他虽是内敛,可大概来时就做了很低的心理预期,这一下落差太大,他就没遮掩住。 说道:“即便是真有与北狄互市的一天,那也该是朝廷做主。也该是在北狄俯首称臣之后。” 凭什么北狄烧杀抢掠之后,他们还要带着北狄一起发家致富? 打赢了的是他们,不是北狄。 北狄既然轻易掀起战乱,难道就想这么不付出任何代价的就结束这一切? 黎淮星没有这么好性子,如今的皇帝更不是打赢了仗还给败方送岁笔的那位。 他们没有因为占据了绝对优势就将北狄人赶尽杀绝,就已经是他们的仁慈了,怎么可能还轻易跟北狄互市? 陈叔听着黎淮星的话,明白了黎淮星的意思。和北狄互市或许是势在必行,他也不知道了到了那一天,他能否放下对北狄的仇恨。 但也清楚了,北狄想要什么代价都不付出,那不可能。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满是落寞地开口道:“斯人已逝。” 即便北狄给出再多的代价,死去的人也活不过来了。可他再在这个问题上执拗,似乎也不会有更好的答案了。 最终,他暂且放弃追寻这“日后的答案”,与黎淮星细说眼下。 黎淮星休息了三天,也再拖不下去,递上来的拜帖都摞的半臂高了。 这其中甚至还有本地州府家的帖子,当然,不是州府本人。 毕竟就算都知道黎淮星是皇帝面前的红人,都有巴结的心思,可到底他身上无官无职,还是个小辈,州府本人要是都来递帖子,可就太自降身份了。 ——或许在后世,这要被骂又当又立,但在眼下,他这是时人都会做的选择。家中后辈要与黎淮星相交,就已经代表了他们的态度,并且很给黎淮星面子了。 黎淮星也该识趣。 既然知道了他们的心思与看轻他的态度,黎淮星也不惯着他们,直接安排了日子,将他们都请来“一叙”。 都不是啥好东西,那不如就群魔乱舞,说不定谁就舞的露出马脚不是? 黎淮星没想到他们能做的更狠! 即便州府没亲自来,家中却是来了四老爷,也就是州府的亲弟弟。 这年头,都讲究父母在不分家。有些世族大家,那更是百八十口的住在一起。 不但来了这样的“长辈”,还带着一些女孩。 黎淮星当然不性别歧视,可这样的宴席,这些所谓的有礼人家是都不带家中女眷的,毕竟黎淮星这府中也没有女主人。 女宾来了,又有谁能招待?没有主人家招待,哪怕是下人们伺候的再尽心尽力,可也是失礼了。 陈叔觉得自己只剩一只眼,怪吓人的,所以并不在门口迎来送往,自有另一位管家负责。 但却也不代表他就不管这些,也是一直在盯着情况的。 知晓这事儿后,一只眼中满是锐利,这些人心思都摆在明面上了。 嘴里说着这是受不了家中儿女的央求,听闻黎淮星走南闯北,带着她们出来涨涨见识。 可实际上呢? 带这些女孩来,到底是什么心思?而能被这样带出来见外男的女孩子,在这些人家中,又真正的有份量吗? 宴席上演戏,黎淮星觉得自己挂着假笑的脸都有些僵了。 女子那几桌被隔在屏风之后,黎淮星没有扫去一眼,却能感受到那边投来的目光。 甚至因为屏风的遮掩,那些目光都大胆了些。 黎淮星左耳进右耳出的,其实连这些姑娘名字和样貌都太不清楚。 他告罪一声,出去放松一下。 陈叔从阴影之中走出,寸步不离的跟在他身边。 四周无他人,黎淮星忍不住道:“好想叫我娘来啊。” 陈叔倒是不觉得他是这么大年纪还离不开娘,反倒是想到另一个层面,顿时心都惊了一下,不由问道:“这,公子是真有看上的姑娘?” 他顿时在心里将那些女子的名字、身份一一过了一边。虽然他都觉得那些女孩背后一堆麻烦,但若是公子喜欢,那也都不算什么。 纵然那些女孩在家中都不得宠也没关系。 黎淮星却被他这个问题激的一抖,觉得酒意顿时散了大半,解释道:“怎么可能。” 那些姑娘在时人看来,正是大好年华、婚嫁适宜,可在黎淮星看来,十四五的小姑娘都是初中生。 他又不是禽兽! 哪怕是另一个世界的“违法”,可他遵纪守法了近三十年,早已刻烟吸肺,哪能是这十多年的生活就能改变的? ——当然,另一个原因是他遇上的大部分人虽然有着皇亲贵胄的傲气,恃强凌弱、弄权作歹的人还是不多的。没有将他折磨的没了棱角,这是他幸运。 第81章 黎淮星的思绪歪了一下,见陈叔还一副他是不是有什么顾虑的神色,连忙继续解释:“我是觉得,要是我娘或者我小姨在这,看他们将女孩,如此、” “总之就是,肯定难受的就不是我了。” 黎淮星不是不会阴阳怪气,可是有些话就是不能他来说,不然对这些女孩就是伤害。 而且若是他娘或者小姨在,这些姑娘也能被带着远离这些腌臜、龌龊的男人,哪怕只是暂时的。 或许也能喘一口气吧。 陈叔听懂了他的意思,但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黎淮星道:“难不成到底还是地处偏远?京都女子的地位可已经……” 但想想一路走来,确实是越是远离京都,女子地位的提升越是微乎其微,他不免将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 改口道:“只有我娘我小姨过来,恐怕是不行。” “要不,我再给风仪公主写个信?” 他开始琢磨,要让这些女孩有选择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甚至后世,也不是所有的女孩都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但是,不能因此就什么都不做。那将永远没有看见光明的一天。 只是还不等他细想好,陈叔就提醒他该回去了,主人家不好离席太久的。而且,想要找到那些蛀虫,还得黎淮星跟他们虚与委蛇呢。 但让黎淮星没想到的是,这个找到蠹虫的口子,还不是在这场宴席之中拉开的。 反倒是一位来自京都的人,给他带来了“对策”。 黎淮星看着这个风尘仆仆、满脸胡茬的男人,满是不可置信,忍了半响还是道:“我凭什么信你?谁知道你是不是胡说八道的。” “信?笔迹?那笔迹就不能是你仿冒的吗?” 他上上下下将这人打量一遍又一遍,很不客气的道:“我才离家多久啊,算上路上的时间也还不到一个半月呢!” 对方却并不在意他的不客气,反倒是很乐意看黎淮星的跳脚,这就叫黎淮星更气了,甚至想要叫陈叔来给他一箭! 太过分了,这个人的性子怎么能这么恶劣? 你说他不是别有所图?你说小姨宣姝能看上他? 开什么玩笑! 黎淮星表示一万个不信! 第62章 未来·盛世华…… 被宣姝救下来的时候,崔瑾也是不想过多的麻烦这个恩人的。 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就是有那么多难以言说的意外与不可控,特别是涉及情爱之时。 纵然读过圣贤书的崔瑾一直谨记“发乎情、止乎礼”、“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可一颗心的靠近还是不由自主。 更何况,宣姝对他也不是无动于衷。 两个人之间的相处,就是这么奇妙,哪怕一开始的打算是分道扬镳,但最终,两个人还是被对方吸引。 崔瑾看黎淮星跳脚觉得怪有意思的,还在心底印证宣姝所说的猜测,但真要他说些与宣姝之间相处的细节来佐证什么,他却是不好意思说的。 看似已经变的大大咧咧,但骨子里他还有着以往的含蓄羞涩。 黎淮星看着崔瑾看自己热闹的乐呵神色,一时都没顾上与崔瑾商议正事,开口带着几分诘问的语调:“就算如你所说,你为我小姨相救,那你怎能恩将仇报呢?” 这一问,倒是叫崔瑾诧异,一时情绪外露,满是莫名其妙。 不提他与宣姝心心相印的情谊,便没有这一层情愫在,他崔瑾也不是那样忘恩负义的人。 不过他的疑问不用出口,黎淮星就知道,接着说道:“我看你这也不是二十郎当岁的年纪了,步入江湖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吧?” “或许你爱江湖的快意恩仇、肆意潇洒,或许是旁的原因,但你不可否认的是,江湖总是伴随腥风血雨,你这些年便一个仇人都没结下?” “我小姨救了你,你却将她拉入你的因果之中,这不是恩将仇报是什么?” 其实黎淮星这话很是“偷换概念”,但此时的人还没有这个认知。黎淮星装作喝茶,却仔细留意面前人的神态。 崔瑾微微皱着眉头,他行走江湖有着绝对的敏锐神经,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见不到第二日的太阳。他能确信没有从黎淮星的身上感受到厌恶。 这就让他更不明白,黎淮星的“针对”到底为何。 但黎淮星的话,他确实是听进去了。 ——他的“敏感”提醒他,黎淮星的话有诈。可他又得认可黎淮星的话,说的是事实,是他如果想跟宣姝在一起,就一定会面对的现实。 ——其实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只要在一起,那不管双方是什么身份,都是一个人介入了另一个人的因果。崔瑾日后不也要面对宣姝所在的商场上的尔虞我诈? 但谁让黎淮星是宣姝的侄子,却不是崔瑾的侄子。 他用审视挑剔的态度对待崔瑾,又有什么不对? 崔瑾不是莽撞的人,所以这个问题他早已考虑过,甚至是与宣姝有过交谈。 所以面对黎淮星,让他愣住的,就是那一句“恩将仇报”,随后,他便平和了心情解释这个“误会”,甚至有些感慨,这个侄子还真如宣姝所说,十分将她放在心上。 “我并不喜爱这个‘江湖’。” “要是海晏河清,能够安居乐业,我又何苦刀口舔血。” “我虽读书不多,但‘侠以武犯禁’的道理我也是懂的。” 这些年他也有自己的坚持,但不得不说的是,也却是面对过许多身不由己的情形,手下也确实有了人命。 但这主要也是先帝治下、贪官污吏横行所导致的民不聊生。 而今,他也想要过安稳的日子。 黎淮星哼哼了一声,表示“江湖是你想进就进,想退就退的?” “你当那是你家菜园子呢?” 崔瑾又噎了一下,不得不说,宣姝说她这侄子的每一句,都不是假话,可真的难对付呀! 但每一句,都满含他对宣姝的爱护。 ——虽说这种词用在一个小辈对长辈的态度上,有些不妥。那就当他那几年的书,读的不太好吧。 作为崔瑾,他被为难,真的是觉得头疼。但是作为宣姝的爱人,他又为宣姝能有这样爱护她的家人而欣慰。 崔瑾到了嘴边的话,又往下咽了咽,这种事情上,不管他表多大的决心,都是空谈,一切还得看他怎么做。 宣姝的家人有此担心,实属正常。甚至,最开始他不也因为这些忧虑而有心疏离宣姝? 听崔瑾所说宣姝还就此鼓励过他,对两人的未来十分看好且有所计划的黎淮星,顿时很想用脸骂人,毕竟他已经无语了。 哪怕崔瑾一直以“平铺直叙”的语调在说,但是,眼睛里的爱意与得意已经要溢出来了! 作为侄子,黎淮星都跟宣姝相处十几年了,能不知道宣姝有多好吗? 正是因为知道宣姝的好,所以黎淮星不愿惹她伤心,一时还真不好做棒打鸳鸯的大棒——他作为家人,当然也会怕宣姝所托非人怎么办,却也相信宣姝作为一个成年人,有自己的辨别能力,她也不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小姐。 最后的最后,黎淮星倒是把自己搞的憋憋屈屈,只好将话题转回了正事儿上,通敌的事儿可还得处理呢! 崔瑾送来的线索、渠道,他一个不落的用。 至于要不要认崔瑾做小姨父? 哈,这不是为国为民的“侠之大义”,怎么能够掺杂私人感情嗯? 崔瑾:“……” 人类无语的时候,果然是会气笑的。作为大虞朝的人民,崔瑾在还不知道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深刻体会过这句话的含义了。 而北狄,比他体会的更深! 大虞朝统治期间,国力有强有弱,北狄扰边也一直是胜败参半——不是没有北狄人想要直入中原,毕竟中原多富裕? 但一来大虞朝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二来也有不少北狄人确实是过不惯中原人农耕桑织的生活,他们毕竟是游牧民族。 所以北狄人也一直不能统一意见,付出极大的代价,去强攻大虞,占有大虞。 不少人觉得,反正大虞就在那里,饿了愣了,那就去抢一波就是。 直到,水泥的出现。 就此,北岚郡的城墙又高又厚,北岚军的武器一再精益求精。北狄的弓箭再不能伤城墙分毫,北狄的勇士也打不过大虞的将士。 他们只能看着大虞朝的百姓的粮仓里,粮食一日多过一日。 北狄甚至因此发生争吵,早知道直接攻占大虞,不好过现在只能在高耸的围墙之外看着吗? 这时,自然也有人为了过上好日子,想方设法与大虞朝的某些人取得联系。 哪怕是两方作战的时候,都不能杜绝一些人之间的联系——当然,这时以通敌卖国者众。 眼下,却是为了吃饱穿暖者为多。 主要也是被大虞的炸药轰怕了。 第82章 当现在的皇帝还是王爷的时候,跟他们打仗的时候就勇猛异常,现在他都是皇帝了,一国之力尽在掌握,又有炸药这等神器,怕是能将他们直接灭国。 ——就算到时其他小国或许会因“唇亡齿寒”而与他们就结盟,但那样就能敌得过大虞了?怕是投降者众。 所以他们现在还得安稳一点。 当然,想要得到神器,以图以后的心思只是被压下了,却并非是彻底绝了。 黎淮星不用想法设法去收集证据,去向当权者证明这些,与北狄“相处”多年的当朝,对此都心知肚明。 所以,才有了他们对互市的支持。 而他们的“互市”,也不是为了将北狄的野心再次养大,好一句歼灭——当然,如果北狄认不清局面,他们也不介意这么做。 “互市”既是为了扼住北狄的经济命脉,也是为了腐蚀北狄人心。 或许这需要许多代人的努力,但黎淮星见识过成功的日后。 在许多年后,他们追溯起自己的祖先时,还会调侃自己为“蛮夷之地”、“宁古塔后裔”,但他们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华夏人。 黎淮星说服皇帝时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既‘看到’他们,那自然也要容纳他们。” “王之大度,能容他们不同风俗,却不能容他们的不臣之心。” “现在,给愿意臣服者一个机会。” “普天之下”那句话,不论是当下还是前朝,许许多多的人说过类似的话,但谁都没有黎淮星那么“蛮横”的解释。 “看到”就要纳入自己的版图吗?皇帝当时一方面觉得黎淮星天真,一方面又觉得这话让自己气血沸腾,哪个皇帝没有开疆拓土的野心? 而现在,黎淮星还有行之有效的、不起刀兵的方法提供,他既然心动,为何不给他些许时间实践一番? 至于失败的可能? 不就是北狄的反扑吗? 他既是个敢“天子守国门”的皇帝,就不可能怕这么点事儿。 而黎淮星年纪虽小,却也行事稳妥,当真没有让他失望。 当他以皇帝的身份,再度回到北岚郡的时候,黎淮星不但考察完皇宫选址,将建造方案正式落定,更是已将“互市”初建。 一开始,哪怕是官方的互市,也让两方百姓望而却步。 但互市的一切相关条理清晰,还每日都有专门的人耐心的、走街串巷下村的讲解,更有许多或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或新奇惹眼的货物在互市出售。 哪怕互市之上的百姓还只是三三俩俩,却也让微服而来的皇帝感到满意。 修葺过的旧王府虽说不如皇宫的一个宫大,可也让皇帝满意。 “哎哟,这当皇帝啊,还真如你儿时所说那句,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鸡早。”老皇帝忽发感慨。 黎淮星微垂的眼里全是“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他当初明明说的是他当伴读的时候,而且也不是当皇帝面儿说的,是皇帝自己来听,还不让内侍通报的。 简单说就是“偷听”,就是这词也不能用皇帝身上。 黎淮星虽然跟皇家的关系“尚算亲近”,可也不敢随意接这话。 老皇帝也不是非要他搭茬,只是这上了年纪,确实是发现自己精力不济,哪怕有太医院的调养。 太医还说他早年受伤,这北岚郡天寒地冻的气候也不利于修养,但说实话,在这住了那么多年,还真就适应了这里。 哪怕他也出生在盛京,可就是已经无法适应。 这座焕发新生的王府,暗地里被围城铁桶一般,黎淮星是唯一一个被皇帝留下暂住的——别说是王府,便是偶尔留宿宫中,那只要皇帝开口,谁也不敢说一句逾矩。 外头只知道这里被特许,住进一位从盛京来的大人物,却谁也不能见到,一应对外“应酬”,都是由黎淮星和一位老管家对接。 直到老皇帝来了又去,又过了数月,才有些许消息传来。 说是此前老皇帝声称旧疾复发,深居疗养,由太子监国一事,真相却是老皇帝微服私访,又有意考察太子,这才有太子监国。 而经由这段时间的“考察”,老皇帝觉得太子知人善任、从谏如流,又有一颗以民为本之心,堪为明君。 故而,择日禅位于太子。 老皇帝执政没几年,忽然又要换皇帝,百姓不免有些忧虑——纵然有不少老皇帝铁血手腕的传闻,但百姓的生活确实是越来越稳定,所以要问老百姓愿不愿意这个时候换皇帝? 那多数都是不愿意的,可好不容易能安稳几日呢。 但是不少大臣却是动心思的。 ——纵使“一朝天子一朝臣”,但也有“两朝元老”一说。 与太子共事这段时间里,他们可深觉得太子比老皇帝温和的多,他们可算过了一段不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 哪怕不少人也看得出来,这大抵是老皇帝与太子配合唱的双簧,但既然皇帝都下定决心这么做了,他们为了日子好过一点,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又有何不可呢? 所以,禅位一事,民间还有些悄声议论,但朝堂之上,除了必要的“挽留”之外,很快,朝臣们都统一了口径。 一同为新皇登基一事忙碌起来。 司天鉴选定了吉日,老皇帝便在这一年的立春之日,成功成为了悠闲的太上皇。 且,春耕一过,太上皇便一番收拾,带着太后前往了北岚郡。 那里修了规制不小的“行宫”,但一来那是当时还是皇帝的太上皇下旨建造,二来如今住的又是太上皇本人,谁敢在规制上置喙? 太上皇说是散心,却是年关也不见回,哪怕皇帝几次去信言及边境苦寒,其依旧不为所动。 作为孝子贤孙,皇家一众怎能不去探望? 虽说既是趁着新年假期前行,又是将盛京事宜安排妥帖后才走,可到底离开的人是皇帝呀! ——皇帝要去尽孝,朝臣们哪怕顶着“留守”的名头,还能尽数不为所动?哪怕要对皇帝表示忠心不二,可太上皇他们也不能不敬着。 此时,也有敏锐之人、消息灵通之人察觉些什么。可有些聪明人,也总会多想一些,觉得自己“怕是想多了”。 而等带着一众班底前往北岚郡的皇帝,过了时间也依旧不归来时,不少人心底那曾经冒出的“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想法,再度生根萌芽。 皇帝一直不回来,将盛京交由王爷看顾,就真的不怕这大虞朝南北分治了吗? 在他们反复揣度的时候,皇帝终于下了圣旨。 既是给了他们一颗定心丸,亦是落下一颗炸雷。 皇帝好好的盛京,曾经费尽心力打下来的盛京,说不要就不要了,直接就迁都北岚郡了! 哪怕那里的“皇宫”还在扩建之中,皇室主子们的住所,还将曾经的王府囊括其中,这才够住。 哪怕那里是边境,不提外敌环伺,便是气候也是风霜刀剑严相逼。 可皇帝主意已定,根本不可能更改。 那些被皇帝带走的大臣,也都是皇帝早早就培养的、看好的、与皇帝一条心的大臣。 留在盛京的,除了确实是委以重任的,就是跟上也成,挂印而去也立马有人能顶替的存在。 毕竟,又到了能科考的年岁不是? 哪怕南地的学子们痛斥那北境穷山恶水、文教不兴,可是寒窗数十载,为的就是光耀门楣,难道就要因此放弃? “我等寒窗苦读、孜孜不倦,难不成换了个地方,就能教那些蛮荒之地的人压下去不成?” 不就是苦寒些许,还能阻挠他们不成? 他们还就要前往北境,在那些北境蛮夷的家门口,彰显他们的本事! 有这样一群被打了鸡血的学子在后面紧盯着他们的官位,那些本有意上书反对迁都的大臣,哪能不人人自危? 还上什么书,赶紧着收拾包袱前往北境吧。 要是迟了,别说如今的好日子没的过,只怕是到了地方,也不再有他们的位置。 又一年深秋。 赶在初雪前,北岚郡新皇宫的第一个五年建设,终于完工了。 与此同时,一心扑在“图书馆”上的黎淮星,也终于有了收获。 那一栋楼,窗明几净,在众人眼中闪闪发光。 它是黎淮星心心念念的图书馆,却也有一个本朝人都能理解的名字。 可纵然它的名字让他们一眼即明其意思,他们却还是不敢过于靠近。毕竟,这栋楼里当真能传闻中那般,不但有着天下世家大族珍藏的孤本、甚至世家大族都没有的书,还能尽由他们借阅? 这还是那个蛮荒北境吗? 读书人哪怕自觉比那些泥腿子胆大,此刻也只是在这栋楼周遭打转,不敢轻易进去。 时辰到了,下面的人通知黎淮星,最后确认一遍一切无误,黎淮星命人敲锣打鼓、舞狮舞龙,随即拉开了门楼之上的红绸。 第83章 这匾上之字,还是太上皇亲提! ——这一处自也不只是这一栋楼,这大门的牌楼上是太上皇所提,后头的则是由太后、皇帝皇后等一干皇亲所提。 可为真真儿对的起皇家图书馆这个名头。 不过,因为这里书楼林立、书籍浩如烟海,“书山”这个名字更为人所知。 但等学子们终于有了勇气进来之后,他们才发现,这些楼中虽是摆了不少书架、不少书籍,可依旧是空着不少地方。 那些都是黎淮星留下的,等待新书籍补的空缺。 毕竟,黎淮星再博闻强识,一个人的力量依旧是有限的,而且他还需要剔除许多不合这个时代的东西。 ——为了防止自己忘记,他当然也写了下来。却是不适合在这时候见天光的,哪怕皇帝还蛮看中他,可该瞒着的事情还是得瞒着。 黎淮星带来的知识,只可以为这个时代的人打基础,日后如何发展,还得这个时代的人与他们的后代,自行摸索。 黎淮星能做的,就是在他们摸索的过程中,提供些许帮助,尽量让他们少走一些弯路。、 他相信,终有一天,这个世界走向盛世华章。 2025/4/5 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