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穿今后嫁给霸总冲喜了》 第1章 《古穿今后嫁给霸总冲喜了》作者:三两盐【完结】 简介: 当朝状元叶云樵,甲等英才,举世无双。 却惨遭奸臣陷害,被贬边疆,落得个万箭穿心而死的结局。 再睁眼,他发现自己竟穿越千年,来到新时代。 还即将被极品亲戚强迫嫁给昏迷一年的豪门大少秦知悯冲喜。 叶云樵:…… 行吧,既来之则安之。 他凭古代知识译古文、鉴文物,爆红网络。 拿下博物馆三千月薪的合同编制,成为受人欢迎的“国宝守护人”。 唯一不太妙的是,叶云樵总觉得,他名义上的丈夫可能喜欢他。 高冷不近人情的霸总,醒来后不但同意结婚,还对他温柔体贴细致入微。 更不妙是,他觉得自己也有点弯了。 思虑良久,叶云樵终于问出那个藏在心底已久的疑问: “我们是不是见过,在很久很久以前?” “是,我心悦你,在公元397年。” - 一年前,秦知悯遭遇车祸,陷入昏迷。 梦里,他以局外人的身份陪一个人走过了他的一生。 最终在他守城三十八日战死后,秦知悯有了短暂实体。 为他收尸下葬,放入一卷记载他平生功绩的竹简。 秦知悯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直到他自昏迷里醒来,目光触及那个熟悉身影。 “是初见,亦是重逢。” - 大雨冲刷山脉,叶云樵的墓被发现。 考古队员从中寻到一卷记载他生平的竹简。 世人这才知道,被史书抹去名字的叶云樵,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食用指南】 1.架空现代,穿插古代记忆。 2.1v1,he,双c。 3.苏苏苏,爽爽爽,存在医学奇迹和狗血情节,逻辑已经被作者叼走。 内容标签:强强 豪门世家 因缘邂逅 轻松 先后爱 救赎 主角:叶云樵 秦知悯 一句话简介:总裁说他很久以前就爱我 立意:爱能超越一切 第1章 宣治十九年冬,北雊城外。 “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 山谷入口前,一位身姿挺拔、清隽俊雅的男子伫立于雪中。 “你们是想违抗命令吗?”他的声音沉稳冷冽,可当视线落在士兵红肿的眼眶时,语气又忍不住软下来,劝慰道 “告诉大家,为国尽忠是我的本分。但北雊的百姓们,还等着你们回家。” 可大人您呢? 这句话哽在所有人的喉咙,终于有人忍不住说了出来:“可大人你会死的啊!” 话一出口,就被一旁的同袍扯住衣角,低声制止。 男子闻言一笑,眼里却没有丝毫动摇: “去吧,按我说的做。等时机到了,再行动。” 士兵们低下头,眼泪滚落,却只能用手胡乱擦去。他们无法改变他的决定,最终只能背过身,默默离开。 风雪愈发漫天,纷纷扬扬的雪花掩住了男子最后的话语: “在此之前,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出现。” 而后他转身,衣袂轻摆,像迎风展开的一面旗帜。 孤身迎向即将到来的敌军。 不久后,敌军的火光就像一条逼近的火蛇,映亮了整个山谷。 敌军将领坐在高高的战马上,得意地拉着缰绳,言语里满是奚落:“叶云樵!绥朝那狗皇帝待你如草芥,你还这么为他卖命干什么?” “你若是归降,我还可以保你平安。否则你这最后一口气,怕也要随着北雊一道灰飞烟灭!” 叶云樵淡淡抬眼,任由飞雪洒落在肩: “有北辽大军陪葬,叶某死亦足矣。” “好啊!死到临头还嘴硬!”听到这话,敌将顿时放下了劝降的心思,“放箭!” “我要让他死无全尸!” 风卷雪急,万箭齐发。 叶云樵站在原地,却面色平静、不避不闪。 他开始倒数时间。 第一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破空声,射入他的肩膀,直接钉入骨中。 紧接着,第二箭、第三箭…… 每一根箭矢都带着森然的杀意,精准无误地刺入他的身体,撕扯着他的血肉。 鲜血溅洒,染红了脚下的雪地。 “唔……”叶云樵闷哼一声,血从额角滑落。 再撑一下,还有一刻钟。 他忍着剧痛,轻描淡写道:“也不过如此。” 敌将被他的话激得彻底失去理智,疯狂地朝着身后的士兵怒吼: “还不死?给我继续射!射死他!” 万箭再一次齐发,剧痛从四肢百骸袭卷全身,几乎将他撕裂,伤口不停地向外涌出鲜血。 叶云樵站立不稳,跪了下来,脊背却依然挺直如剑,让敌军看了心底生寒。 他难道感受不到疼痛吗? 他怎么还能撑得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叶云樵强压下嘴里不停涌出的鲜血。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头,看向敌军,唇角勾起一丝笑意,轻声道: “三。” “二。” “一。“ “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 埋伏已久的北雊守军从两侧的山崖上杀出,带着必死之志,狠狠砸下滚石。 巨大的岩石轰隆作响,带着无情的威力砸向敌军,将他们的队列切割、碾压。 “埋伏!是埋伏!”敌将的叫喊淹没在喧嚣中,他试图扭头逃窜,却被滚石逼得退无可退。前方的士兵也被压倒,惨叫声此起彼伏。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模糊了视线。 叶云樵听见喊杀声,心口一松,北雊的埋伏成功了。 北雊,守住了。 恍恍惚惚间,一声呼唤穿透风雪,传入耳畔: “阿樵!” 阿樵,他已经许久没听人这样唤他了。 父母、恩师、好友,那些曾经唤他“阿樵”的人,早已一个个离他而去。 如今,连他自己也要走了。 这一声,想来只是幻觉吧。 这世上,无人会唤他“阿樵”了。 他缓缓闭上眼,任由风雪将他拥入怀中。 - 叶云樵,字明景,代州江陵人。 宣治九年,状元及第,先后参加博学宏词科、贤良方正科、直言极谏科,成绩均为甲等,名动天下,授翰林院修撰。 后遭权臣诬陷下狱,数度贬谪,宣治十八年调极北之地北雊城任知府。 次年,北辽铁骑犯边,叶明景率兵死守北雊孤城三十八日。其以计诱辽军深入,会北辽军至,合围数重,万箭穿心而死。 终以一命换来辽军溃败,北雊存城。 而这一切,史书未载,一字未留。 - 二零二三年,九月。 江川市中心医院住院部。 三两护士正聚在一块闲聊,其中一位护士用手肘推了推同事,好奇道:“你负责的703床的那位先生怎么样了。” 那位叶先生的容貌生得极其好看,脾气也好,见人总是笑得春风和煦。 “还行吧。”小护士敷衍几句,想起那位先生就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应该还有几天就能出院了。” 叶先生怎么就摊上那些个糟心亲戚。 都2023年了怎么还有人信这些封建迷信。 她想了想自己听过的豪门八卦,又回忆了一下看过的豪门秘辛。为叶先生的愤愤不平更上一层。 她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拿起换药的工具就往病房里去。 703病房内。 叶正德的脖子上挂着个粗俗不堪的大金链子,手上转着一串紫檀木珠,没好气地踢了一脚病床:“叶云樵,能给秦家少爷冲喜,攀上秦家这根高枝,你知道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吗?” 前阵子叶云樵出了车祸后,他盼着就此一命呜呼,能趁机继承点遗产。 谁知道这小子命大,居然熬了过来。 如今既然死不了,叶正德听逢生意场上的人说,秦家正四处找八字相配的男人,给因车祸昏迷一年的少爷秦知悯冲喜。 秦家,那可是江川市数一数二的高门显贵。 百年底蕴,根深蒂固,几乎掌握了江川大半个经济命脉,外人难窥其真正财力。 即便是从指甲缝流出来的那点财富,就够他叶正德华宅锦衣、宝马香车下半辈子了。 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把叶云樵的八字报过去。没想到秦家那边还真传来消息,两人八字极配,天作之合。 冲喜之事就此敲定。 病床上脸泛苍白的叶云樵,在用力咳嗽几声后,抬眼看着这个所谓的“二叔”,缓慢道:“现在时间还来得及,你看看能否找大师算一卦,自己能不能嫁过去冲喜。” 第2章 “你怎么跟你二叔说话的?我花了这么多医药费救你一个白眼狼,啊?” “别说当面骂你了,你要是听不清我还能刻在你碑上。”叶云樵听得好笑,“你都让我冲喜了,我还能让你好过?” 医院救治的诊金,分明用的是“叶云樵”自己的财产,更何况他听见护士说,之前叶正德还数次以“亲属”的身份想放弃对叶云樵的治疗。 如今却跑过来大言不惭地用“救命之恩”威胁,实在是好大的一张脸。 说着,他看了眼叶正德手上戴着的紫檀手串,颜色不均,鲜艳发异:“若想早登极乐,可以自寻三尺白绫。戴些假货在身上,害人害己。” “你放屁!这是我找大师求的,开了光的!”叶正德被他的话气得唾沫横飞,胡子都抖了三抖。但是一想到叶云樵和他早死的爸的邪性,又不自觉的把手串摘下来揣进兜里。 他说不过叶云樵,索性直接撂下一句狠话:“好啊!你不答应这门婚事,出了院你看你能住哪,到时候就等着睡大街去吧!” 叶正德“怦”地一声关上门,怒气冲冲地往外走,那架势仿佛是要去找卖假货的大师对峙。 房间里一时寂静。 叶云樵被叶正德关门的声音吵得脑袋发疼。 他揉了揉眉心,闭上眼,重想起这死而复生的离奇故事来: 一月前,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正飘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时,却陡然被一声又一声的呼唤叫醒。 再睁眼时,身边围着的不是青面獠牙的黑白无常,而是衣着奇怪、因他醒来明显变得激动的一群人。 空气中漂浮着刺鼻的气味,略显刺眼的白炽灯照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叶云樵环顾陌生的四周,嗓子因为长久没有开口而略显得沙哑:“请问,今夕何年?” “2023年啊。”护士不理解他的问题,但看着他的容貌还是好脾气地应答道。 这是什么纪年方式? 叶云樵敏感地感受到一丝不对劲:“请问,你们知道绥朝吗?宣治帝?” 护士和医生们面面相觑,开始思考是否要请精神科的医生会诊。 最终还是其中一位拿出手机查了一下,调出页面后递到他面前: “宣治,为绥朝第七位皇帝燕祈使用的年号。使用时间为公元378年——公元401年。” 叶云樵在那一瞬间睁大了瞳孔:公元……384年? 如今是……2023年? 他转头看向那些钢筋水泥的建筑、川流不息的车辆,每一个都像是从他未曾想象过的梦境中走出来。 樵客返归路,斧柯烂从风。 斗转星移,他竟来了千年之后。 - 醒来后,叶云樵从旁人的只言词组中拼凑出原身的故事: 这幅现代身躯的主人也名为叶云樵,但他的生活轨迹截然不同。 文物鉴定名家叶勋旅居海外,常年利用工作间隙,去各地回购因战争流落海外的国宝。 去岁,叶勋罹患急病,弥留之际让其子叶云樵带着他平生所收集的文物回国。 但不幸的是,叶云樵回国后,刚办理完文物捐赠,便在高速路上遭逢车祸。 而眼前这个跳得正欢的叶正德,就是叶勋的二哥。一向视金钱如生命的他,听闻侄子出了车祸,就立马想把叶云樵的财产占为己有。 叶云樵的病情就这么被一拖再拖,就在医生即将宣告无力抢救时,又陡然好转了起来。 旁人瞧了都说这简直是医疗奇迹,但只有叶云樵本人知道: 或许真正的“叶云樵”已经魂归高天,活下来的是一缕来自大绥朝的孤魂。 他是叶云樵,却不是真正的“叶云樵”。 “叶先生,今天有没有感觉身上好一点?”等着到叶正德走了之后,照顾叶云樵的护士走了进来。 她看了看叶正德离开的方向,又看着病床上的叶云樵脸色苍白。 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虽然是别人家事,但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心疼,劝慰道:“现在又不是封建王朝,提倡自由恋爱。叶先生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知道的,多谢赵护士了。”叶云樵收起思绪,朝她温和地笑了笑。 然后尽力地撑起身体往床边挪了挪,方便护士换药。 他不知道来这个世界的理由是什么,但是他愿意好好地活下去。 最初听闻冲喜的事情,他只觉得荒诞无稽,没想到这个千年后的社会同性竟然也可以结婚。 要是换做以前,对于毫不清楚的秦家,未曾谋面的秦家少爷,他是不可能同意的。 但是如今面对这个一无所知的新世界,以及手机里银行发来的余额提醒: 【江川银行】23年09月15日,您尾号9145卡支出金额1,000元,余额为651.39元。 君子之身可大可小,丈夫之志能屈能伸。 “反正他也昏迷着,就当不存在就好了。”叶云樵喃喃自言自语着。 第2章 一周后,到了叶云樵跟秦家签订协议,给秦家少爷“冲喜”的日子。 车子一路驶过蜿蜒的山谷,绕过密林,终于在一扇古朴深邃的大门前停下。 门口的几名仆人早已恭候,见着车门打开,便弯腰迎接。其中一人还上前熟练地接过叶云樵手中的简单行李。 秦家的管家向叶云樵和叶正德问候了一声,随即带着他们踏入秦宅。 秦家宅院坐落在江川市的一处幽静地带,青砖黛瓦,飞檐雕梁。 朱红的门柱与雕花门楣对称,连石阶上都刻有隐隐约约的古老纹样。错落有致、中西结合的建筑物,在举手投足间展露出豪门的雍容华贵来。 叶正德面容老实地跟着管家,眼睛却忙不迭地四处打量,眼底的兴奋和羡慕藏也藏不住。 饶是他平时点头哈腰的老总们,家中的“豪宅”也比不上秦家这一砖一瓦的精致。 能借着冲喜的由头攀上秦家,他叶正德也是一朝飞上枝头当凤凰了。这不和秦家结婚的消息一出来,他觉得在圈里的腰都能挺直些了。 全然忘记背后有人奚落他“卖侄求荣”。 而叶云樵一路走来坦然自若,眉眼间毫无被惊艳的神色,仿佛外人惊叹连连的豪宅在他眼中只是稀松平常的事物。 毕竟叶云樵当初见得都是皇家园林,出入的都是当朝高门显贵的宅子。 这些中式建筑对他来说如饮水般自然,甚至还能在心里点评一二:这园林布置还是显得匠气有余,古韵不足。 看着叶云樵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叶正德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心想这小子怕是见识少,被这阵仗吓呆了,不知道这是什么等级的场面。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带着一丝自得:“待会你见到的就是秦家的现任家主,沈佩兰夫人。到时候沈夫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如果答不上来也别干愣着。看在我是你二叔的份上,我也好心就帮你回答了。” 这时候叶正德倒把他慈爱幼辈的模样显出来了。 秦家的……沈夫人? 叶云樵心里转了一下这个有些奇怪的称呼,世家大族争夺权利的戏码他见得并不少。也见过不少人用性别的借口,将那些本来天资绰约的女子深锁在宅门间。 能够以女子之身当上秦家的当家人,还能够在其子昏迷后扛得住风言风语、牢牢把握着当家的位置。 这样的沈夫人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虽然仍是觉得冲喜的事荒诞可笑,但是叶云樵不禁对未曾谋面的沈夫人起了一丝敬佩之心。 二人跟着仆人走进正厅,沈佩兰早已在主位端坐着。 她一袭深色旗袍,妆容精致,不显锋芒却自带威压。 看见他们进来后微微抬手,身旁的仆人就立刻将一份协议,神色恭敬地递到她手中。 叶正德见着沈夫人,连忙堆上笑脸,小心翼翼地躬身行礼,语气中带着几分谄媚:“沈夫人,您看,我把人给你带过来了。” 叶家为了冲喜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沈佩兰都知道,也不在乎。大师说她的孩子需要八字相配的男妻冲喜才能醒过来,她不相信,但不耽误试试这个法子。 只要有一丝可能,什么办法她都愿意尝试。 如今见着叶云樵,她也只觉得皮囊与他孩子倒相配。 沈佩兰抬眼轻轻一扫,唇角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叶先生倒是好心,专程带侄子来见我。” 声音温和,却不知为何让人心头一紧,那种话中有话的意味让叶正德心里打了个突: “哪里哪里,沈夫人是大人物,这孩子年纪小,您还请多担待。” 这话说的,是让她担待还是在她面前上眼药呢。 沈佩兰不想再跟他打太极功夫,等到叶云樵和叶正德落座后,她将协议放在桌上,推到叶云樵面前,语气平淡而直接: “我有话直说,虽然你和知悯结了婚,但是秦家的股份和资产和你没有关系。这份婚姻只是冲喜,你要清楚你在秦家的位置。” 第3章 “不过在知悯醒来前,你可以住在秦家。所需的一切我们都会提供,但别忘了,婚姻是交易。利益之外,其他的事情都不该有多余的指望。” 那自然最好,叶云樵微微颔首,回应道:“我明白,既然协议在先,我自会遵守。” 只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他没想过要跟秦家扯上多少瓜葛。 他垂眸,认真地翻阅着协议内容,他还不太熟悉简体字,读得有些缓慢。 半晌后,叶云樵抬头,冷静地问道:“如果秦先生醒来了,是否可以结束婚姻?” “当然可以。不过等知悯醒来,解除婚姻的时候还需要他同意。” 叶云樵点了点头。如果秦先生醒来了,发现自己跟一个男人结了婚,想必也会马不停蹄地离婚吧。 一想到现在还昏迷不醒的秦知悯,又看了这份厘清财产分割的婚前协议。叶云樵还是忍不住问道:“恕我冒昧,秦先生如今的状况……还能办理合法手续吗。” 他记得现代世界有一种叫“结婚证”的东西。 沈佩兰淡淡扫了他一眼,眼里的神色好像在说:秦家还需要被这件小事为难住吗? 叶云樵微笑以对,是他低估了豪门的力量,现在的他是没有一点问题了。 他拿起笔,利落地在名字旁签下“叶云樵”三个字,随后将笔一合,推回桌上。 叶云樵平静地开口,嗓音清冷:“交易成立。” 看见协议签订,叶正德心里乐开了花。眼看着秦家愿意接受叶云樵,他就像看到了荣华富贵在向自己招手,忍不住试探道: “沈夫人啊,云樵这孩子既然嫁进了秦家,我们两家也算是姻亲了。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吩咐我一声。小辈们也能常来走动走动,亲上加亲嘛。” 他话音未落,已经在盘算着如何借这层关系攀上秦家。 沈佩兰将协议递给管家,嗓音轻缓地开口:“我们秦家如今尚算安稳,并不需要额外的援手。倒是叶先生还是多花些时间在自己身上,叶先生志业在身,想必能成大事。” 这话说得客套,却不动声色地将叶正德的“攀附”请求回绝了个彻底。 但是叶正德完全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反而以为自己得到了秦家家主的赞赏,得意地笑了几声: “哎呀,沈夫人您客气了!我这点小本事,哪里够得上秦家的规制,有事交给我办,您尽管放心!” 沈佩兰温和的面容有一丝的停滞。 拐弯抹角的客套话碰上转不过弯的脑子,这场面着实有些好笑。 叶云樵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尽管极力克制,但也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沈佩兰将他的神情看在眼中,眉眼挑了挑,这冲喜的“新媳妇”看上去倒还有点意思。 她站起身来,下了逐客令:“既然事情已经办妥,我这边还有些杂事,就不多留了。管家,你待会让叶少爷选一间房间。” 管家会意,上前恭敬地朝叶正德道:“叶先生,车已备好,我送您出门。” 然后把一直不舍得离开,甚至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的叶正德拉走了。 叶云樵微微颔首,礼貌目送沈夫人离开。 她走后,客厅骤然寂静,连仆人也刻意放轻了脚步。他一人站在偌大的客厅里,竟显得有些清冷消瘦。 突然到达一个陌生的环境,还是以一个尴尬的”冲喜“的身份,常人都多少有些不习惯,但他却适应得还好。 寄人篱下嘛,很正常。 这种事他早就习惯了。 不一会儿,管家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 “叶少爷好,在下姓陈,叫我陈管家就好。”管家举止恭敬,但言辞间透着些疏离。 话音一顿,他递上一份房间分布图:“目前夫人住在二楼,少爷在三楼。其他房间都有空余,您可以自行选择。” 叶云樵接过图纸,眼神在图上的房间停顿片刻,伸手指了三楼的一角:“请问这件房间有日光吗?” 陈管家愣了一下,思考了一下后答道:“有的,朝阳的。” 然后叶云樵几乎没有多加犹豫,便挑了这间离秦知悯最远的房间:“那就这里吧。” 陈管家点了点头,记下了这个选择,随即示意旁边的仆人上楼准备房间。 在跟随陈管家到房间放下行李后,叶云樵转头问道:“陈管家,请问我能见一下秦先生吗?” 秦知悯。 这段时日,他反反复复地在不同人的嘴里听见这个名字。 说来可笑,他名义上的“丈夫”,却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 陈管家应声领路,将他引向一间宽敞明亮的卧室。 缓缓推开房门,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消毒味道,叶云樵一眼就看见了床上躺着的年轻男子: 他双目紧闭,脸庞尽管因为长期的沉睡而显得有些苍白,但还是能看得出来容貌俊朗。 他身上到处戴着些检测健康状况的装置,仪器的滴嗒声不时响起,让人看了无端有些难过。 陈管家叹了口气,声音微低: “少爷这一年来一直都是这样,医生检查了说身体状况都还好,就是脑神经因为损伤,一直醒不来。” 叶云樵顿了顿,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半晌开口道:“那他……” 话音刚落,面前一直沉睡的秦知悯突然像感应到了什么,手指轻轻地动了动。 叶云樵一时停住,不敢再说话。 那动作实在是太轻微了,让他以为是见到了幻觉。 突然,检测仪器剧烈地转动起来。 秦知悯的睫毛抖了一抖,双眼努力地想睁开,却又像是陷入了噩梦般,不能醒来。 叶云樵转头想向管家求助,可是见到管家激动得呼吸声喘了又喘,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他颤抖地推开房门向外面冲:“夫……夫人!少爷!少爷好像醒了!” 下一秒就消失在房间里。 叶云樵只能沉默着再转过头来。 而就在转头的那一瞬,叶云樵看着眼前的场景,一下子愣住了—— 秦知悯的眼角泛出大片眼泪,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似绝望的痛苦。 他的手指向上抬起,指尖颤抖着,像是要抓住点什么,但最终只能徒劳地落回床上。 叶云樵的心口骤然疼痛,一阵一阵的抽动让他忍不住用手按紧心脏。 寒意由内而外地涌出,让他想起了北雊山谷那三千风雪。 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么疼? 他不由自主地朝秦知悯靠近,然而步伐却越来越沉重,最终一脚踉跄,膝盖狠狠地撞上冰冷的地面,一瞬间的剧痛让叶云樵几乎要晕厥过去。 而他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出,抓住了秦知悯的手指。 双手紧握的瞬间。 秦知悯睁开了双眼。 第3章 秦知悯醒来时,先是视线恍惚一片,然后慢慢聚焦。 就看见一个身影跪在病床旁边。 他眼前一瞬间浮现出那日的场景—— 叶云樵满身是血,倒在寒风凛冽的战场上,胸口密密麻麻地插满了冰冷的箭矢。 他拼了命地想去救他,却徒劳无功。 “阿……樵?”他颤抖着开口,像是在确认失而复得的珍宝。 然而,叶云樵浑然不觉,沉浸在自己的疼痛中。 半晌,等他身体缓过劲来后,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了握着秦知悯的手。 手心的温度骤然落空,秦知悯下意识地想抓紧他,喉咙却猛然涌起一口腥气,痒意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叶云樵看见他的动静,又忍着疼痛连忙上来搀扶住他,见他吐出一口暗红的淤血。 淤血吐出,秦知悯的精神也好了些,抬头看着叶云樵,刚想说些什么,门却突然被管家和仆人们推开。 仆人扶起叶云樵站起到一旁,管家一脸激动地跑到秦知悯面前,眼中泛着泪光: “少爷!少爷!你醒了!夫人马上赶回来。少爷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是……陈管家? 熟悉的房间、亲切的声音、二十多年生活的点滴浮现于秦知悯的脑海—— 他竟然回到二十一世纪了。 可是,为什么叶云樵会在这里? “秦知悯醒了!” 这一消息在秦宅内迅速地传开。 原本平静的秦家立刻涌动起来,医生、医疗器材、营养师迅速到位。 正在集团主持会议的沈佩兰也果断中止会议,急匆匆地驱车赶回秦家。 回到家,沈佩兰推开房门,看见病床上脸色苍白,但是精神状态尚好的秦知悯。纵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沈佩兰,在这一瞬间也是突然红了眼。 这一年来她努力地屏蔽掉外界认为“秦知悯再也不会醒来”的风言风语,但是她的希望也在一天天的失望间逐渐消磨。 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第4章 秦知悯开口,声音还带有些沙哑:“妈。” 听到这一声,沈佩兰再也忍不住,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她勉强点了点头,哽咽道:“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陈管家站在沈佩兰的背后,看着这一幕场景,内心不禁感叹: 这冲喜竟然这么有用?一见面就醒过来了? 错失良机啊,早知道第一天就把叶云樵给少爷绑过来了。 陈管家扼腕。 秦知悯的脑海中乱成一片,古代和现代的片段交织着,所有思绪都缠绕在一块。 他沉默片刻,揉了揉眉心,才像是不经意地问道:“刚才……在我房间里见到的那个人是?” 语气里透露出难以察觉的期盼,但又像是害怕答案会让他失望。 “他叫叶云樵。”沈佩兰开口,没有注意到秦知悯在这一瞬停顿的呼吸。 沈佩兰轻轻压了压被角,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自从你出了车祸后,就一直陷入昏迷。前段时间,有位大师算了一卦,说如果能找到一位与你八字相合的男妻为你冲喜,或许你能够醒来。” “后来,叶家递了叶云樵的八字来,大师合算下来说他是最适合你的人。” “我知道这听上去有些荒唐,但现在发生的事……让我也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的力量了。” 沈佩兰皱了皱眉,语气中带点无奈。 这也实在太巧了,刚签了字,人就醒过来了。 按照秦知悯一贯的性格,“冲喜”这件事他肯定不会同意。 沈佩兰于是开始琢磨离婚的事情:“如果你不同意,那就……”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秦知悯开口:“好,我同意。” 沈佩兰微微一愣,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秦知悯说他同意了?她没有听错吧? 沈佩兰狐疑地看着秦知悯,按照他之前的性格是断断不可能同意的。 秦知悯没有再解释,只是让陈管家将那份结婚协议拿来。 “咳咳……”秦知悯掩唇咳嗽两声,苍白的脸色让他的气势染上一抹病态的薄弱。 他握笔在结婚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一个本不需要出现在上面的名字。 一左一右。 叶云樵,秦知悯。 这一刻,婚姻正式缔结。 “我同意,和叶云樵结婚。”秦知悯放下笔,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他看着协议上的名字,声音平静地解释:“至少冲喜,目前看来,挺有用的。” 沈佩兰皱了皱眉,虽然对秦知悯的态度有些疑惑,但最终还是选择妥协:“好。” 待陈管家收好协议,秦知悯问起了别的话题:“我的车祸,是谁的手笔?” 问题甫一出口,他其实就猜到了某个答案。 沈佩兰印证了他的猜想:“是盛家。” 秦知悯笑了笑,但笑意不达眼底,看起来更像是一种让人发寒的讽刺。 盛家,一向是秦氏集团的竞争对手,做了不少不干净的事情,后来被秦知悯挖出来,元气大伤。于是他们狗急跳墙,买通了秦知悯身边的司机,制造了秦知悯的车祸。 沈佩兰眼底的狠劲一闪而过,握住秦知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盛家了。” 自从查明车祸的幕后黑手,她便毫不犹豫地对盛家发起了报复,用尽了所有能用的手段,将这个家族彻底从江川的版图上抹去。 她永远忘不了,当她赶到医院时,看到秦知悯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模样。 她的儿子在昏迷中命悬一线,凭什么让害他的人继续风光? “都过去了。”秦知悯安慰着她,但他垂下的眼眸中,暗藏着波涛汹涌。 沈佩兰疲惫的神色落入他眼底。过去一年,她为秦家独自撑起一片天,耗尽心力,而那些觊觎秦家的人,却在暗中蠢蠢欲动。 这份账,总要算清的。 - 另一边。 叶云樵静静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尽管外面因为秦知悯苏醒的事掀翻了天。 他依旧悠然自得地继续看着简体字书籍,认真练习着每一个字的书写结构。 只是。 他抬手按了按心口,眉头微蹙,有些想不通为什么白日在见到秦知悯的时候,心脏会发疼得厉害。 还有……在隐隐约约间他好像听到秦知悯低声唤了什么,却记不清内容。 秦知悯。 叶云樵拿出手机,在浏览器上输入“秦知悯”三字,网上关于他的消息并不多,甚至连一张高清照片都没有。 从稀少的新闻报道中,可一窥秦知悯的卓越才能: 自毕业进入秦氏集团起,秦知悯就一路做出了不少令人眼红的业绩。并在继任总裁的短短时间内,就让秦氏的市值翻了几番。 只不过天妒英才,一年前被竞争对手恶意报复而遭逢车祸,一直昏迷至今。 叶云樵轻轻摩挲着手机屏幕,脑海中浮现出白天秦知悯躺在病床上的模样,苍白中仍带有一丝锐气。 他忽然能想象出这位曾经叱咤商界的青年,当年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如今能够醒来,也算是件好事吧。 不过一瞬间的悸动,却被轻轻敲响房门的声音打断。 他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陈管家,手中还拿着几件干净的换洗衣物。 叶云樵礼貌接过,然后他转头看了眼桌上被他翻得有些卷边的字帖,试探着问道:“我可以购置一些书籍吗?” 六百块的余额属实是有些心酸了。 陈管家颔首:“当然可以,您需要什么书?直接告诉我就好,我这就去为您购置。” 叶云樵点头道谢,随后递给陈管家一份书单。书单上用略显生疏的简体字列着一些历史、地理和近代科技方面的书籍。 陈管家接过书单,收好后,转身出了房门。 陈管家刚从叶云樵房间出来,便被刚醒不久的秦知悯叫住了。秦知悯半倚在病床上,面容有些憔悴,但眉目间的冷静依旧无损:“去他那里有什么事?” “少爷,叶云樵少爷让我帮他购置一些书。”陈管家边说着便将书单递了过去。秦知悯接过书单,视线落在那些略显拘谨的简体字上。 虽然字有些生疏,但每一笔勾勒依然有股秀逸清雅的韵味,仿佛能透过这些字看到写字的人端坐在桌前、神色专注的模样。 秦知悯指尖在纸上轻敲,沉默片刻后开口,语气依旧平淡:“陈管家,去把书房的钥匙复刻一把,给叶云樵。” 陈管家闻言一怔,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诧异。 他跟随秦知悯多年,清楚知道书房向来是少爷的禁地,连夫人都没有获得这样的特权。 这次居然要主动给叶云樵配钥匙? 陈管家眉目微动,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抑下心中疑惑,垂头答道: “是,我会马上安排。” 不一会,陈管家就将钥匙送到了叶云樵手中。 叶云樵看着去而复返的陈管家,接过那把崭新的钥匙,有些诧异:“这钥匙……是秦先生让你给我的?” 陈管家点点头:“是的,叶少爷,这是少爷亲自交代的。说您若有需要,可以随时去书房拿书。” 叶云樵皱眉,心中泛起些许疑惑。 他对秦知悯并无深厚交情,甚至在今日见面前彼此毫无交集。 为什么秦先生会慷慨大方地给他书房的钥匙? 他略微迟疑片刻,收下钥匙:“那请代我向秦先生转达谢意。” 陈管家离开后,叶云樵百思不得其解地关上门。 正当他在床边坐下,手机却突然收到一条短信: 【江川银行】23年09月15日,您尾号9145卡收入金额500,000元,余额为500,451.39元。 沈夫人的话在他耳边响起:“利益之外,其他的事情都不该有多余的指望。” 叶云樵瞬间平静得毫无波澜,认真当好“冲喜”的工具人角色。 第4章 外面的日光刚刚透过窗台洒在床上,叶云樵就睁开了双眼。 他的养生作息还没有完全调整过来,睡得早,醒得也很早。 “又是些乱七八糟的梦。”叶云樵摇了摇头,将那些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片段压在记忆深处。 他起床后整理好床褥,简单洗漱了一下后,就在房间里打起了一套八极拳。 动作流畅,柔中带刚,整个人显得既清爽又明亮。 结束后,他看了眼手机,确认时间差不多。便下了楼。 餐厅里,秦家的仆人们井然有序地忙碌着,准备好了丰盛的早点。 陈管家也是刚起来不久,尽职尽责的外表下还带着打工人刚上班的困意,但礼数依然周到:“叶少爷早上好。” 叶云樵点头回应:“陈管家早好。” 然后在桌前坐下,目光掠过满桌的早餐,却没有动筷,似乎在等什么人。 第5章 陈管家看着,略显意外地问道:“叶少爷不动餐吗?” 叶云樵微微一愣,随即应答:“不需要等沈夫人和秦少爷一同用餐吗?” “夫人近来有一些事务,需要出差一段时间,暂时不会在家里。少爷也在自己的房间已经用餐过了,叶少爷不必拘礼,自行用餐便可。” “秦先生,现在的状况还好吗?”叶云樵的脑海里又想起昨天,秦知悯在昏迷中流出的莫名眼泪。 秦知悯为什么会哭呢?他梦见了什么? “医生看过了,说身体状态都很好。现在少爷也开始进行复健训练了。” 叶云樵点点头,不再多言,拿起了筷子。 他吃得很慢,神态淡然,动作优雅流畅。 明明吃的是西点,用餐礼仪却像是世家公子一般从容不迫。 陈管家在一旁看得赏心悦目,对叶云樵的印象也不由自主好了一点。 吃完后,叶云樵自然而然地收拾好了碗筷,起身打算拿去厨房清洗。刚走两步,忽然一只手轻轻挡在了面前。 “先生,这碗还是交给我们吧。”一位仆人礼貌地拦住他。 叶云樵一愣,抬眼看了看仆人,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碗筷,轻声道:“洗个碗罢了,不碍事。” 仆人笑意不减,闻声说道:“先生,您是客人,这些交给我们来处理就好。” 叶云樵颔首,将碗递给仆人:“那有劳了。” 然后他转向陈管家:“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吗?” 陈管家摇了摇头:“叶少爷可以随意。” - 两小时后,秦知悯结束了复健。 他缓缓坐下,擦去因为忍受复健痛苦而流出的汗水,似乎随意地问了陈管家一句:“叶云樵今天在做些什么?” 管家稍作回想,语气中却带着些许犹豫:“在园中和徐伯聊天。” “徐伯?”秦知悯微微皱眉,努力在脑海中搜寻这个名字。 片刻,他记起来是负责打理庭院花草的老人:“他聊了什么。” “叶少爷先跟徐伯讨论了园林植物的养护方法,后来……”陈管家费劲心思地组织语言,妄图把谈话内容包装得稍微正常一些,“后来叶少爷和徐伯就聊起了狗血电视剧和霸总小说,叶少爷似乎很有兴趣。” 他边说着边看了眼秦知悯的神色。 真·霸总一时愣住了,脑中瞬间能够联想到,叶云樵在庭院里大谈“霸总”理论的模样。 想到那个画面,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低声吩咐道:“……拿一台平板给他。” 秦知悯沉默片刻,又补充道:“提醒他看的时间别太久,对眼睛不好。” 与此同时,院子里。 叶云樵正和徐伯聊得起劲,突然一个喷嚏打得猝不及防:“啊切!” “叶少爷怎么了,现在温度变化得快,小心别感冒了。”徐伯关心道。 “无碍。”叶云樵揉了揉鼻子,心想莫不是有人在背后偷偷议论他,“您继续说,后面的剧情怎么了?” 叶云樵本打算多熟悉一些秦家的布局,饭后便在庭院里闲逛着。 偶然遇见了正在修剪花草的徐伯,老人见他对园艺颇有见地,两人便聊起了来。 聊着聊着,不知怎么话题就扯到了徐伯最爱的狗血电视剧上。徐伯原本还有些犹豫,却没想到叶云樵露出好奇的神色。 徐伯见他感兴趣,像是遇见了知己,跟叶云樵聊了半天剧情。 徐伯兴致勃勃地跟叶云樵分析:“这我得好好跟你讲了,这少爷娶了自己公司里的员工,后来他爸看上了那个员工。在少爷和员工分手之后,他爸就娶了员工生了个儿子。” 叶云樵听的一脸震撼:“那就是说,这个男人的继母是他的前妻,而他的前妻作为他继母给他生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对咯,叶少爷聪明!”徐伯接着说到,“然后这少爷又找了个对象,是他前女友的的表妹……” 叶云樵听得认真,而徐伯在他炯炯有神的注视下,也不由得完全放飞了自己心性。 半晌,徐伯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叶少爷,耽误叶少爷的时间了。在这几十年,还是头一回遇到对这也感兴趣的人呢。” 叶云樵摇摇头:“没有的事,很有意思。” 徐伯说他已经在秦家工作几十年了…… “徐伯,那秦先生是一直住在秦宅吗?” 徐伯听叶云樵问起秦知悯,脸上浮起一丝复杂的神情,他摇摇头: “少爷啊,很少在秦宅待着。夫人忙于公司事务,秦老爷子性格严厉,规矩也很多。少爷很早就被送去国外读书,我听陈管家说,少爷几乎是一个人长大的。” “人们啊,都说这豪门好。谁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权力倾轧,有多少看似在意的算计和圈套呢?” 叶云樵随着徐伯抬眼,望向远处三楼的房间,窗户掩盖着。 像是拒绝所有的探访和关心。 正想着,他忽然又打了个喷嚏,一阵冷风顺着衣领灌了进去,徐伯急忙说道:“您看,果然是冷到了吧。叶少爷,园子凉,不如您先回屋歇歇。” 叶云樵点点头,也不再打扰徐伯工作。 叶云樵回到房间,正准备继续看书,陈管家便端着一个平板计算机走进来:“叶少爷,这是少爷吩咐送您的。” 叶云樵接过平板,左右观察了一下,疑惑地问:“请问,这是何物?” 陈管家有些惊讶,叶云樵竟然连平板都不知晓,但还是耐心解释:“这是方便您查阅的工具,你可以用它来了解各种信息。只是平常看的时间不要太久,会容易伤到眼睛。” 叶云樵低头看着这薄薄的“工具”,有些惊奇,轻轻点头道:“那多谢秦先生了。” 他想了想,秦知悯昨天送了他书房的钥匙,今天又赠了他一个“平板”,若是什么回礼都没有,未免显得有些不懂礼数。 可自己现下在秦家,能有所回赠的东西屈指可数。 思索一会后,他忽然记起,便对陈管家说道:“陈管家,劳烦您稍等片刻。我写一幅字,替我赠予秦先生,以表谢意。” 陈管家微微颔首,默不作声地退至一旁,静静等待。 到了叶云樵擅长的领域,他就变得分外专注认真。 他翻开书桌上的宣纸,铺陈开来,拿起一支毛笔,沾满墨汁。腕部稍稍抬起,他沉下心神,笔尖稳稳落在纸上。 一笔一划,笔走龙蛇间透着几份锋芒。 陈管家虽然对书法并没有什么研究,但是看叶云樵举手投足间的气势,也不由觉得叶云樵应该是有极强的功力。 片刻后,一幅字跃然纸上,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陈管家凑近细看,一言难尽地开口念到:“去……他……的?” 字迹虽好,但这内容,也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少爷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跟叶少爷结仇了吗? 叶云樵却没有察觉到陈管家的困惑,他将毛笔轻轻放下,低头看着自己刚写完的字,唇边微微上扬。 虽然许久没有再动笔,但是这副作品他还是比较满意的。 他见陈管家神色未明,随口解释道:“这四个字唤做‘春池嫣韵’,寓意春日生机勃勃,愿秦先生康健如春。” 他顿了顿,心底默念: 要是秦先生能够早日同意离婚,那就更好了。 陈管家为自己的粗俗解读感到羞愧,脸色微红,连忙将字小心翼翼地收好:“好……好的。少爷肯定也会喜欢这幅字的。” 但愿少爷看了不会生气吧。 陈管家颇为愁苦地想到。 “春池嫣韵。他写的?”秦知悯垂眼看着这幅字,缓慢念到。 陈管家点头:“是的。叶少爷说,愿少爷早日康健如春。” 少爷是怎么认出来的。 不愧八字相配,脑回路都一样。 陈管家在心里默默嘀咕。 “把它收起来,放到书房去吧。”秦知悯下达了决定,陈管家低头称是,退出了房间。 房间一时寂静下来。 秦知悯半倚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头疼袭来,他按揉着太阳穴,动作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深吸一口气,等疼痛稍稍缓和后,他又拿起那份资料: “叶云樵,25岁。自幼在英国长大,主修中国艺术与考古。因父叶勋逝世而归国,两月前遭遇车祸,医院抢救数次。醒来后,声称记忆模糊不清。” 这是下属交给他的调查报告里面的内容。 声称记忆模糊不清…… 秦知悯捏紧了资料。 第5章 “咳咳咳,咳咳咳!” 入夜,叶云樵迷迷糊糊地从梦中惊醒。胸口憋闷,嗓子不停地泛起一阵又一阵的痒意,咳嗽的欲望呼之欲出。 不好,怕是染了伤风了。 第6章 痒意袭来,叶云樵下意识地抓紧床边的扶手,身体本能般的怕人察觉,拼了命地想要压住这股咳嗽。 然而,越是忍耐,那些被他刻意隐藏的记忆,越是在黑夜里随着病魔蜂拥而来—— “阿樵,你就去睡那个小茅屋,别把病气过给你伯母和堂弟了。” “不愧是丧门星,谁天天跟个病秧子似的,看了都晦气。” “你晚上不许咳嗽啊,别吵到我们睡觉了,吵醒我了我就揍你。” 曾经的冷嘲热讽在叶云樵的耳边愈发清晰,刺得他胸口发疼。 父母去世后,他被大伯一家收养,名义上是亲人,却从未享受过温情。钱财被占,房田被夺,自己不过是他们的累赘。 每到冬日,寒风凛冽,他依然得端水倒茶、洒扫庭院。若是忍不住病倒,也只能被赶去小屋自生自灭。 整个冬夜里,只有他一人咬牙挺过,无人过问,无人关心。 没有人知道那个患着风寒的小孩子,是如何一天又一天地忍到天明的。 “不能咳,不能吵到别人。”叶云樵死死地按住嘴,但是越想压制越压抑不住。 他只能牙齿紧咬着下唇,直到嘴里发出腥味,才硬生生地忍住了。 可这份克制,终究还是超出了他身体承受的极限。 几秒后,叶云樵的眼前一阵发黑,支撑不住地晕了过去。 待他醒来,外面已是天光大亮。 叶云樵用力地睁开双眼,摸了摸额头,有些发烫,精神却比昨夜已经好了一些。 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勉强聚焦视线。然后伸手将两根手指放到自己手腕上,仔细探了探脉息,松了口气。 脉象有些浮紧,是风寒之症。 还好,应该吃些药、熬点热汤喝就能好。 叶云樵正挣扎着想要起来,就看见陈管家推开门,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见到叶云樵醒来,他顿时走快了几步,神色间露出难掩的关切和担忧。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叶少爷,感冒了,应该早点跟我们说,别硬撑啊。” 陈管家叹了口气。 今天早上,他看见叶少爷迟迟没有下来用餐。有些奇怪,于是上楼敲了敲门,也没有人应答。 吓得陈管家急忙开门,看见叶云樵面色通红、昏迷不醒地在床上躺着。连忙喊了医生过来,才知道叶云樵感冒了,还发起了高烧。 叶云樵看着眼前的药碗,略显愣怔。这般关切的语气,他已太久没有听到了:“不好意思,麻烦陈管家了。” “哎,叶少爷这是什么话,您能早点好起来就比什么都强。” 陈管家小心地将叶云樵从床上扶起来,把药碗递到他手中。 药香带着几分苦涩扑鼻而来,叶云樵接过药,轻轻抿了一口。温热的药汤顺着喉咙划入胸口,似乎驱散了些许寒意。 “谢谢陈管家。”他认真道谢。 “叶少爷就好好在房间里休息,有事您再叫我。”陈管家收起药碗,略带关切地叮嘱了一句。 叶云樵躺回床上,闭上双眼,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但是这一场觉睡得并不安稳,总是频繁地被噩梦惊醒,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冷汗。 一直到夜幕降临,叶云樵感觉精神状态甚至比之前,还要更疲惫一些。 陈管家又为叶云樵端来了药,但是这回喝了药后,他又拿出两样东西——一封信和一条手串。 手串泛着黑色的光泽,纹路细腻,明显是被人精心呵护,放在身边戴了许久。 叶云樵一时有些发愣,不知道陈管家是什么用意。 陈管家也有些不好意思,把两样东西交到叶云樵后,解释道:“白天少爷在知道叶少爷生病后,就写了这封信。交代和这手串一起交到您手中。” 至于原因,陈管家自己也不知道。 少爷莫名其妙送手串是干什么呢? 难道还是什么大师作了法,能够让叶少爷速速好起来? 等到陈管家带着一肚子疑问离开后,叶云樵便打开了信—— 展信安: 从前听旁人说,病中的人若能将亲友随身之物放在枕边,或许有早日康复的作用。手串自我幼时便戴在腕上,随伴多年。虽然不知道是否灵验,但权当聊表慰籍。 祝早日痊愈。 秦知悯。 信很短,字却苍劲有力。 忽然,一滴泪水无声地滑落,掉在信上。 叶云樵愣了一下,匆忙地仰起头,望向窗外那弯弯的月亮。 月光温和地洒落进来,落在他的脸上,映出有些微红的眼眶。 小时候,他也曾听老人们讲过类似的故事。那些生病的小孩子们,枕边常会放着亲人送的对象,或是一只绣了平安符的荷包,或是一枚旧旧的铜钱。 老人们说,这代表亲人不离不弃的守护与庇佑,带着期盼与爱意,能为病重的人带来好运和安慰,甚至能让病情好转得更快些。 只是,年幼的叶云樵在病魔缠身的日子,只能缩蜷在冰冷的角落里。 他已经快要忘记这个故事了。 毕竟,他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少。 “多谢。” 没说出口的话深深地藏在心里。 叶云樵抿了抿唇,将手串握在手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枕头下。 此后的长夜里,再无噩梦。 - 不知道是不是祝愿真的起了作用,这次叶云樵的风寒好得出奇的快。 等到他再给自己把脉时,脉象已然平稳,病症已经消失了。 病好后,叶云樵第一时间给房间来了个大扫除,将那封信妥善收在柜子里。然后视线不知不觉地,落在了秦知悯赠给他的那串手串上。 叶云樵思考良久,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秦知悯的房门。 既然只是暂借之物,如今风寒已愈,他理应将它归还。 不一会,房间里传来秦知悯的应答:“进。” 叶云樵缓缓推开房门,秦知悯的房间里氤氲着一种好闻的沉檀香气,与手串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秦知悯穿着一袭白色衬衫,坐在轮椅上,正专注地处理着公司事务,眉眼间透露出几分冷峻。 见到叶云樵进来,他的表情柔和了些,将文件放到了一旁。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抛掉之前显得仓促的初见,这算得上是他第一次和秦知悯正式见面。 不得不说,即使叶云樵前世今生见过了不少人,秦知悯也是期间最好看的一个。 但当对面的男人成为他名义上的“丈夫”时,他就有些无所适从。 叶云樵在椅子上坐下,手心略微出了汗,他镇定地进行自我介绍:“秦先生好,我叫叶云樵。之前一直没有来拜访,还望秦先生见谅。” 秦知悯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温和:“无妨,我该怎么称呼你?” “都可以,秦先生也可以直接叫我叶云樵。” 秦知悯微微颔首:“阿樵?” “啊?”叶云樵实在没想到他会这么称呼。 “怎么了?不可以吗。” “没有,可以的。” 只是这个称呼,只有他的师父和好友们才会这样叫他。 沉默中,叶云樵深吸一口气,沉檀香的味道愈发浓郁,他轻声道:“这次过来,是想感谢秦先生这些天来对我的照顾。” 从书房的钥匙,再到平板,还有病中送来的手串。 他其实早就做好了被秦知悯视若无睹,甚至是大发雷霆把他赶出去的准备。 可时至今日,秦知悯不但没有让他离开,还对他多有关照。 如果不是这段荒诞无稽的“冲喜”,他想他会试着和秦先生交朋友。 “不用客气。如果你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东西,直接告诉陈管家就好。” 旁人都说秦知悯高冷得难以亲近,但叶云樵却觉得他出乎意料的好说话。 秦知悯又问:“现在身体康复了吗?” “很好,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叶云樵顿了顿,还是坦率地说道:“嗯……我的来历,想必秦先生应该知道了吧?如果秦先生介意的话……” “知道,我不介意。你安心在这里住下。” 秦知悯仿佛并不把它放在心上,但他又想了想,或许会有旁人对叶云樵说些难听的话:“若是有人说了让你不开心的话,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只是怕叶云樵总是自己忍耐,不肯开口。 这话说得确实有几分徐伯说的“霸总”味道,叶云樵不合时宜地想到。 但他迟早是要离开秦家的。 回过神来,叶云樵抿了抿唇,从口袋里拿出手串,双手将它递给秦知悯:“之前患了风寒,很感谢有秦先生的手串陪伴。现在我的病已经好了,所以特地还给秦先生。” 秦知悯接过手串,垂眼凝视片刻,手串上还依稀残留着叶云樵手心的温度。 第7章 他开口让叶云樵走到自己身边。 叶云樵有些疑惑,不太清楚他的用意,但还是走了过来。 离秦知悯越近,那股沉檀香气就愈发明显。 下一秒,叶云樵就见到秦知悯抬起他的手,将手串重新戴在他的手腕上。 他一时间有些怔住,想不自觉地退后,却被那种不可抗拒的温柔挽留住。 秦知悯看着皱了皱眉,还是吃得太少,手腕太细。 他低声道:“既然能帮你驱散病气,那它应该还有些作用。你这些年多灾多难,就让它继续保佑你吧。” “阿樵,平平安安。” 第6章 阿樵,平平安安。 每一个字轻轻落在叶云樵心上。 他抿着唇,有些无措,戴着手串的手一时之间有些无处安放。明明是冰凉的材质,现在紧贴着皮肤,竟然隐隐发烫。 在压抑住情绪后,叶云樵才开口说道:“我……,现在挺好的。这个手串我打算还给秦先生您。” 他下意识地以为秦知悯所说的多灾多难,指的是“叶云樵”出的车祸。 “你介意我戴了很久?还是,你介意那是我的?”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就戴着吧,很适合你。如果实在不喜欢,随意放在某个地方也可以。” 秦知悯语气依旧温和,但话里带着的一丝受伤,让叶云樵感觉自己罪大恶极。 他怎么可能把手串随意丢弃。 半晌,叶云樵低低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妥协:“我很喜欢,谢谢秦先生,我会保存好它的。” 面对秦先生,好像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不用总说谢谢,也不用说什么保存好的话。只是一个礼物,不要把它当成枷锁。” 秦知悯还想再和他说会话。但是看了一眼手表,到了做复健的时候了。 他不愿意让叶云樵看到自己复健时的狼狈模样,于是找了个借口:“我还有些事要忙。今天天气很好,你可以去外面走走,透透气。” 叶云樵点点头:“好,秦先生再见。” “再见,阿樵。” 叶云樵关上房门。 转过身后,他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的串珠,今天来找秦知悯不是为了还东西吗? 然后发生了什么? 叶云樵闭上眼,不肯再想。 他下楼时正好遇见陈管家,陈管家看着他的脸,有些惊讶:“叶少爷,您的脸看起来有些红。是哪里不舒服吗?” 语气像是立马要去找医生。 叶云樵连忙拦住陈管家,掩饰性地抬手摸了摸脸:“我没有事,可能是室内温度有些高。” “也不高啊……”陈管家嘀咕着,但他也没多纠结,而是将手里的邀请函递给叶云樵,说起了正事,“这是夫人寄回来的,说过段时间要参加一个鉴赏会。到时候让叶少爷和夫人一起去。” “我?” “是的,主办方专门提到了您。” “陈管家知道是哪位邀请的吗?” “是杜先生。”陈管家点头,担心叶云樵听不明白,又解释道,“是秦家集团的股东之一。” 叶云樵展开邀请函,上面用烫金字体写着龙飞凤舞的名字——杜荣。 见字如面,叶云樵看到这个名字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杜荣的性格或许有些张扬。 怎么会莫名其妙邀请他? 他收好邀请函,敏锐地觉得这场鉴赏会来得有些不同寻常。 “好,我知道了。” 走出客厅,外面的天空蔚蓝而清澈,如秦知悯所说,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叶云樵本打算去找徐伯聊会天。徐伯对园林花草确实有很多心得体会,交谈中总让他对植护受益匪浅。 最关键的是,叶云樵实在是想知道,“富婆事业爱情双失意,然后被比自己儿子小三岁的凤凰男趁虚而入”的故事后续。 狗血八卦的力量,纵使是千年前的古人,也抵挡不了。 可是叶云樵时间来的不巧,他在庭院里寻了半天都没有找到徐伯的身影。 绕了两圈,叶云樵不知不觉中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却隐隐约约听见几声低语,还带着些压抑的笑声—— “你说这叶少爷啊,也真是不容易。”一个低沉的女声响起,语气带着几分怜悯。 “什么不容易?”另外一人轻笑,“我看也就是少爷昏迷,夫人才让他进门。说是能冲喜,图个吉利。指不定他心里怎么乐开花呢。” “话别这么说,他看起来还挺有礼貌的。” “有礼貌有什么用?一天天的假清高,还真把自己当少爷了。就算现在住在秦家,能撑多久还不一定呢。你看等少爷病好了,还需要他吗?” 叶云樵站在原地,面色平静,却没再继续往前。他没有刻意偷听的意思,只是没想到自己无意间成了别人的谈资。 这些话并没有什么新意,他早已从别人的眼神里看出几分轻视或嘲讽。 只是亲耳听到,心中仍难免有些像被针扎了一下。 不痛,却也说不上舒服。 叶云樵没有出声,更没有上前去责问。他只是静静地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原地。 庭院起风,吹得让人觉得冷。 手机一阵振动,叶云樵打开一看,是叶正德发来的信息: “听说秦少爷醒了?现在情况怎么样?云樵,别怪二叔不提醒你,你要抓住机会啊。咱叶家飞黄腾达可就在这一刻了。” 叶云樵垂眼,用手写输入信息,发送:“td” 这是他近来回复骚扰短信时,最常用的语。虽然不太理解什么意思,但是现在使用,看来也符合他现在的心情。 叶云樵收起手机,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回家了,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 他的故乡泯灭在史书里。 - 入夜,叶云樵坐在书桌前,手中翻阅着从陈管家手里接过的邀请函。 这样的安排太过突然,杜荣特地邀请他出席这场鉴赏会,看起来并不像是场简单的社交活动。 叶云樵向来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既然觉得透露着几分蹊跷,他自然要提前做好准备。 杜荣是秦氏集团的股东之一,在公开场合表现得张扬,但并不深入核心决策层。陈管家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只言词组,只知道他一贯热衷于在圈子里活跃,以交际广而自得。 叶云樵将邀请函轻轻放在桌上,打开浏览器,输入“杜荣”的名字,屏幕上很快跳出一连串相关信息。 从网上公开资料入手,在逐条查阅后,叶云樵发现,杜荣似乎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在一份早些年的财经报道中提到,杜荣早期曾涉足房地产开发,后来因市场萎缩陷入危机。随即转型加入秦氏集团,靠着一些复杂的人脉关系获取了股东席位。 他经手的几笔不透明的交易也曾被圈内人议论,但最终没有激起太大的风浪。 鉴赏会,杜荣,秦家…… 叶云樵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他既不是圈内的古董收藏家,也不是和文物相关的专家,为什么邀请自己出席? 鉴赏会可能不仅仅是鉴赏藏品的地方,或许更是交换筹码的场所。 “秦先生知道吗?”叶云樵脑海里浮现出白日里,秦知悯那副沉稳矜贵的模样。 他很快地摇摇头,否定了自己这个念头。以秦知悯的敏锐,不可能对杜荣的意图一无所知。 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角,叶云樵伸手去拿自己的笔记本,打算记录下一些思路。 但下一秒,叶云樵突然愣住。 糟了,笔记本好像不小心落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了。 犹豫再三,叶云樵决定还是下楼去拿。 他站起身,走到房门前,伸手握住门把,轻轻一拧。 门外没有开灯,整个走廊笼罩在一片深沉的黑暗之中。 只有远处的一扇窗透进一点微弱的月光,将地板染上冷冷的银色光泽。 叶云樵看着面前的景象,顿了顿,心底隐隐泛起一丝紧张。 他其实一向不喜欢黑暗,不管是从书房到卧室间短短的路,还是楼梯转角那些忽明忽暗的地方,总会让他感到莫名的压迫感。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拿个东西而已。”叶云樵轻声安慰自己,给自己打气。 他轻轻踩在地板上,脚步很轻,但木质地板发出的吱呀声响,因为夜晚的安静显得格外清晰。 他握着楼梯扶手,慢慢向下移动,目光始终盯着那楼梯尽头朦胧的影子。 就在叶云樵即将走到楼梯拐角书,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闷响。 叶云樵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声音好像是从秦知悯的房间里传出来。 但走廊里依然安静,黑暗深深笼罩着周围,仿佛刚才的声响只是错觉。 “可能是风吹过?”叶云樵站在原地,低声嘀咕了一句,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第8章 他正准备继续下楼,却又听到一声低哑的动静。 这一次,他可以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 叶云樵皱起眉,视线落在秦知悯的房门上。 如果没什么事,贸然打扰会不会显得太过分?但如果真有什么事,他不出手帮忙,又实在是过意不去。 犹豫片刻,他还是上前几步,抬手敲了敲门。 “秦先生,您还好吗?”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清晰可闻。 房内却没有响应,寂静中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抱歉,我不是故意打扰……”叶云樵低声说了一句,正准备转身,却听到里面隐隐传来一声痛哼。 这声音听上去很短促,却带着几分明显的压抑,像是在极力隐忍什么。 叶云樵心里一紧,思索的时间不过两秒,便试探性地推开了房门。 房间内没有开灯,只有一盏床头灯亮着昏黄的光。 那光线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冷清,而秦知悯正半跪在地上,单手撑着旁边的椅子,神情隐忍,额头上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秦先生!您怎么会在地上?摔倒了吗?” 第7章 叶云樵从未见过这样的秦知悯。 他跪在地上,额头渗满了冷汗,几缕发丝也凌乱地垂在额前,湿漉漉地贴着苍白的肌肤。 嘴唇紧紧抿着,连呼吸都压得很低,生怕泄露任何一丝情绪。 叶云樵上前几步,蹲下身,就想去扶秦知悯起来:“秦先生,我扶你起来。” 但还没来得及碰到秦知悯,就看见秦知悯的肩膀猛然缩了一下,偏开身体,躲过了叶云樵的手。 秦知悯声音低哑,带着些隐忍痛楚的倔强:“不用。” “可是你这样下去会伤到……” “我说了不用。”秦知悯截断了他的话,语气比刚才更冷。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强撑着要站起来。 他不是不需要帮助,只是害怕—— 害怕他手掌中的尘灰,沾到那双干净分明的手指上。 更害怕让叶云樵看到自己狼狈无力的模样。 不是往日里那个矜贵冷峻的秦家掌权者,而是个连站都站不稳的废人。 终日只能坐在轮椅上,连想要靠自己走几步路,都会因为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 叶云樵的手僵在半空,目光在秦知悯避开的举动中微微一滞。 “就算现在住在秦家,能撑多久还不一定呢。你看等少爷病好了,还需要他吗?” 白日听见的那番话此刻又窜进脑海里。 秦先生不说,内心也是介意的吧。 他收回手,摸了摸手腕上的串珠,压下心底那点微弱的难堪。 立起身往后退开一步,轻声道: “抱歉,我不是故意冒犯,我只是想要帮忙。” 语气里带着歉意和克制的疏离。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沉默得有些凝重,秦知悯察觉到叶云樵语气里的不对劲,想要开口解释:“对不起,我不是……” “没关系。” 叶云樵打断了他的话,顿了顿。 他理解秦先生的想法,秦知悯太想尽快好起来了。 是他冒犯了。 但看着秦知悯强掩着疼痛,叶云樵心底又软了几分。 “秦先生,不好意思,我还是得扶你起来。” 这一次,叶云樵没有再给秦知悯推辞的机会。 话音刚落,他俯下身,双手小心地托住秦知悯的手臂,用力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秦知悯身体一僵,却没有再挣扎。 在借着叶云樵的力道站稳后,秦知悯缓缓靠在椅子上,微微喘着气: “抱歉,吵到你了。” “您应该跟自己说抱歉。”叶云樵摇摇头,在扶着他坐好后,又转身去倒了一杯温水递过来。 昏暗灯光下,叶云樵看着秦知悯的手臂,发现上面有几处青痕,不由得叹了口气:“您明知道复健急不来,为什么还这么折腾自己?” “有些事,我不能等。” 他还有太多事情要去做,他不能容忍自己一直躺在病床上。 两人对视了一瞬,叶云樵避开了他的目光。 也是,秦先生好了之后,他也可以顺理成章离开秦家了。 叶云樵收拾好情绪:“身体是自己的,还是要量力而行。秦先生早点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他转身准备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一声:“阿樵。” 秦知悯忽然叫住他:“谢谢。” 叶云樵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道了一声:“晚安。” - 几日后,医生一边整理着复健记录,一边向叶云樵汇报秦知悯的恢复情况。 “秦先生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复健进度比计划还要快一些。”医生翻了翻手中的病历夹,语气中带着几分欣慰,“腿部力量现在渐渐恢复了,基础动作已经没什么问题,不过仍然不能久站,还是要多注意休息。” 叶云樵仔细读着秦知悯的检查报告:“医生辛苦了。还是麻烦医生多劝劝秦先生,让他不要操之过急。” “我会注意的。”医生点点头,随即看向叶云樵,语气中多了几分好奇,“说起来,叶先生,您刚才提到的穴位放松法很专业,听起来像是对中医颇有研究?” “谈不上什么研究,只是随手翻过一些医书,学了点简单的调理方法。其实都是班门弄斧,连皮毛都算不上。” 医生听得惊讶:“能结合实际操作起来,这已经很难得了。一般人可没您这样的悟性。” “谢谢医生夸奖。”叶云樵笑了笑。 只是当时的他别无选择而已。 从前生了病,没有钱请郎中的时候。他要么硬抗过去,要么只能自己琢磨,对着给自己把脉,日复一日地学些简单的医术。 久而久之,他也能看一些常见的病症,甚至摸出些简单的脉象。 久病成医,也算是求生本能了吧。 正闲聊着,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陈管家匆匆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袋。 医生看见这个情景,知趣地找了个由头离开。 陈管家走到叶云樵身边:“叶少爷,这是您和少爷办理好的结婚证,刚从民政局送回来。” 少爷从昏迷中醒来时,大家都以为他会对冲喜的事抗拒。没想到,秦知悯却交代他尽快去办理结婚手续。 听着陈管家的话,叶云樵愣了一下,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文件袋上,下意识地接了过来。 他低头打开袋子,取出那两本崭新的红色证件,封面上印着“结婚证”三个字。 翻开其中一本,两人的合照映入眼帘。 他和秦知悯并没有真正一起拍过证件照,这张合照是用他们各自的照片拼接而成。 但尽管是通过技术合成,效果却意外地和谐——秦知悯身着一袭裁剪得体的西装,眉眼冷峻,侧头时目光正落在镜头上,有种令人心悸的深沉;而他自己则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衬衫,眉目舒朗,神色温和沉静。 两人的神情、角度恰到好处,看起来宛若一对真正的新人。 “真是般配得很。”陈管家虽然知道“冲喜”的内幕只是一时情急,但此时看着照片,也不禁有些感慨,“您和少爷站在一起,就是让人觉得是天作之合,命中注定。” 可是,命运从来不是这样的温情脉脉。 叶云樵格外清醒。 这段婚姻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充满利益交换的安排。 秦家需要他的八字,他需要一个安身立命的过渡。因为所谓的“冲喜”,两个毫无交集的人被硬生生绑在了一起。 这两本证件,或许对旁人来说象征着幸福与责任,但对他们而言,只是一纸空洞的契约罢了。 他想起医生刚才的话,秦知悯的身体在慢慢好转,未来的日子大概也会越来越顺遂。 那自己呢? “叶少爷?”陈管家看见他神色不对,轻声问到。 “没什么。”叶云樵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将结婚证拿在手中,并没有再多说什么:“我上楼把这个给秦先生送去吧。” 陈管家颔首:“好的,叶少爷。” 虽然隐隐觉得叶云樵的神色中透露着些不对劲,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陈管家没有多问。 叶云樵走上楼,轻轻敲了敲房门。 在等到秦知悯的同意后,他推开门,看见秦知悯正靠在椅背上处理文件。 “阿樵,有事吗?” “秦先生,陈管家刚刚让我把这个给您。”叶云樵将结婚证递过去。 秦知悯随着他的话抬起头,在看到那抹鲜红时,眉眼稍微柔和了一些。 他接过结婚证打开,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的合照。 如果他能够和阿樵真正地一起拍一张合照就好了。 叶云樵看着他的动作,斟酌着话语:“秦先生……” 第9章 “等一下。”秦知悯忽然开口,神色正了些。 他合上结婚证放到一旁,看着叶云樵,认真地道歉:“那天的事,我想跟你说声抱歉。我当时不该那样,不该推开你。” 叶云樵愣了一下,很快摇了摇头:“没关系,您不用介怀。” 他的语气淡然,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好像真的不把那件事情放在心上。 叶云樵将目光从秦知悯脸上移开,落在一旁的结婚证上,略微停顿了几秒,终于开口: “我今天上来,其实还有别的事情。” “什么事?”秦知悯眉心轻蹙,从叶云樵的语气中,莫名地感觉到一些不妙。 叶云樵深深吸了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我觉得……” “我们还是离婚吧。” 话音一落,秦知悯原本松弛的眉目倏然僵住。 他看着叶云樵,眼中那点因结婚证生出的轻快瞬间消散,沉沉压下。 “为什么?” “因为这份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交易。”叶云樵说得很平静,“之前沈夫人答应过我,只要秦先生醒来答应离婚,交易就可以结束。既然如今秦先生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婚姻也没有继续维持的必要了。” 叶云樵等待着秦知悯的回应,或许是松了口气,也许是大发雷霆。 但是秦知悯没有说话。 他沉默地看着叶云樵,像是在等待他补充些什么,但叶云樵没有再多说。 两人彼此相对,距离却是前所未有地遥远。 半晌,秦知悯问了几个问题: “有人在你面前说什么了?” “没有。” “你在这里待着不习惯?” “没有。” “是觉得无聊吗,我名下有很多公司,你想管哪个……” “都没有,在这里我过得很好。” 那你为什么想要离开? 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离开吗? 话到嘴边,秦知悯硬生生将那股暴戾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比谁都知道叶云樵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如果真的把话说得尖锐,后果只会更加糟糕。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目光转向窗外,声音略带自嘲:“看来,是我做得还不够好。” 叶云樵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秦知悯又转过头,整个人显得有些失落:“还是说,你也介意我现在这个样子?” “我没有这个意思。” 叶云樵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秦先生,您的腿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日常生活应该没什么问题。” “只是表面看起来正常罢了。” 秦知悯叹了口气,缓缓揉着膝盖:“医生说,我的腿还有隐疾。最近几天,我连下楼都不敢多走几步,怕旧伤复发。” 他的语气不轻不重,好似在认真陈述客观事实。 叶云樵心想,医生可不是这样跟我说的。 可偏偏对方把这话说得煞有介事,让他一时无从反驳。 秦知悯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再说,你刚回国不久,病没好全,工作也尚未找到。搬出去以后,万一有什么事情怎么办?你一个人住,要是生病了,谁来照顾你?” “我可以——”叶云樵刚想反驳,就被秦知悯截住了话头。 他微微摇头,语气里夹杂着无奈和关系:“我不是在强留你,我只是有些担心。等我彻底恢复,你的工作也安定了,再谈这件事,好不好?” “阿樵。”秦知悯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只要再给我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你要离婚,我一定签字。” 叶云樵深吸一口气,终究没能立刻拒绝。 他垂下眼睑,语气带着些妥协:“那好。” 叶云樵临出门,总感觉这一趟有些不对劲。 约莫他是不知道现代还有一种叫套路的东西。 他转头看秦知悯。 秦知悯好整以暇,温柔问道:“怎么了?” “没事。” 第8章 鉴赏会的前一天,出差多日的沈佩兰终于赶回了家。 秦家客厅里,叶云樵正靠在沙发上翻看着一本古籍,专注的模样显得格外安静。 就在他即将翻到下一页时,外面传来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带着几分雷厉风行,由远及近地响起,打破了客厅的平静。 他合上书,起身站定,朝走进来的沈佩兰颔首问好:“沈夫人好。” “坐吧。”沈佩兰眉目间还带着些风尘仆仆的倦意,随手将外套递给仆人,一边揉着眉心一边坐下。 仆人接过外套,退到一旁。 她示意旁边站着的陈管家,“去叫少爷下来。” “是。”陈管家急忙离开。 沈佩兰轻倚在沙发靠背上,转头看向叶云樵,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没有过多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之前寄回来的邀请函,看过了吗?明天晚上,你准备一下,和我一起去。” “看过了。”叶云樵答得简短,“不过,秦先生不去吗?” “他不去。外面的人只知道知悯醒了,具体情况却不了解。有些人想趁机上门打探,被我挡回去了。” 沈佩兰轻哼一声,慢条斯理地抬手,从仆人端来的托盘里取了一杯热茶,轻轻吹了浮沫: “杜荣一向爱好古董书画,听他说,他得了一件极为难得的绥朝古物,特意举办了一场鉴赏会让大家见识见识。” “明天鉴赏会来的客人都是些有名头的人,你不用担心他们会说些什么风言风语,他们在表面功夫上都不会为难你,甚至会卖个好。你只需要适应这种场合就行。” 她抿了口茶,放下茶杯,琢磨了一下:“杜荣那只老狐狸,性子向来精明。之前知悯醒来的事情,他应该是听到些什么风声,这次的鉴赏会恐怕也是个幌子,想趁机试探一把。” 正说着,她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眉。 之前叶正德说,叶云樵从前一直在国外读书,学术上虽然出类拔萃,但这种公开场合的礼仪和交际,他能应付得过来吗? 到时候要是不懂礼数,露了怯就丢脸了。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略微沉吟:“明天的鉴赏会,你尽量少说话,多看、多听。如果有什么不懂的,提前问清楚,别到时候遇到什么麻烦。” “好。” 从沈佩兰的话中,叶云樵明白,这场鉴赏会大概与绥朝时,大臣们举办的园亭宴类似。 他之前也参加得不少,看上去只是交际闲聊,但多半暗藏刀光剑影。 无论是礼数还是分寸,都不能有丝毫的差池。 但是沈佩兰仍是不放心,正琢磨着是否要找人临时教导叶云樵礼仪的时候,楼上传来一阵声响。 秦知悯拿着活页夹从楼上慢慢走出来,步伐虽然一如往常般稳重,却显得有些迟缓,甚至带着点刻意。 他站在台阶旁,微微皱眉,好像为接下来的几步路感到为难。 陈管家见状,赶紧上前一步,准备扶他下楼,却被秦知悯抬手制止。 他开口道:“阿樵,可以麻烦你帮忙一下吗?” 陈管家回头看了眼在客厅里的叶云樵,立刻收回手,十分有眼力劲地退到一旁,甚至假装去摆弄一旁的盆景。 ? 秦先生又在抽什么疯。 话音刚落,大厅里的气氛一时间微妙起来。叶云樵看向秦知悯,四周的目光也随之集中在叶云樵身上。 他有些僵硬地坐着,看了眼沈佩兰,下意识地就想拒绝:“秦先生,医生说……” “咳咳。”不等他说完,秦知悯适时地咳嗽几声。他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地倾靠着扶手,好像已经因为久站体力不支。 叶云樵嘴里剩下的那半句“您现在下楼梯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咽了下去。 他最终还是走上前,伸手扶住了秦知悯的手臂。 无奈地说道:“秦先生慢点。” 秦知悯顺势将大半身体压过来,似乎真的力不从心,但眼角分明带着些笑意。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缓缓下楼。 秦知悯每迈出一步,都似乎需要借助叶云樵的力量,而叶云樵的手则小心翼翼地扶着他。 他微微侧头,看着叶云樵,离得极近,气息吹拂过叶云樵的耳朵:“还是麻烦你了。” “没关系。”叶云樵别开视线,耳根却莫名地有些发红。 等终于将秦知悯扶到沙发旁坐下后,叶云樵像完成一场艰难任务一样,长长舒了口气。 然后不动声色地坐在了另一半的沙发上,和秦知悯拉开了些距离。 沈佩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若有所思,表面上却没有多言。 等到秦知悯坐好后,她问道:“知悯,什么时候回公司?” 虽然她也想让秦知悯再休息一些日子,但集团那些生出异心的董事,已经按耐不住了。 第10章 有山雨欲来之势。 秦知悯靠在沙发上,双手交迭放在膝盖上:“再过些日子就可以。” “好,你也不用太着急,到时候我会提前通知公司的董事。” 秦知悯从刚才拿下来的活页夹里抽出一份厚厚的报告,递到沈佩兰手上: “妈,我看了公司内部的项目报告和财务数据。” 沈佩兰接过报告,翻开了几页。白纸黑字间,各种条目清晰分明,但某些数据却让她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抬头:“嗯?有问题?” 秦知悯点了点头:“有几项对外投资看似合理,但仔细追究起来,里面存在不少有问题的地方。几笔大额资金都流入了同一家刚刚成立的公司。” “一家新公司?注册多久了。” “那家公司注册时间很短,不到半年。而且背景复杂,资金使用也不透明。我仔细核对过,几项投资的审批流程非常仓促,几乎是强行通过,完全没有经过足够的审议。” “这种项目为什么能批下来?” 而且为什么她不知道这件事? “杜荣和赵冕主导的。项目方向是文化艺术品推广。” 赵冕是董事会的核心成员,一向和杜荣交好。 两人蛇鼠一窝,表面上看起来温儒尔雅,平日总做些附庸风雅的事情,私下里玩得比谁都花。 “文化艺术品推广?他们倒是挺会找名头,用这个噱头,外人一听都会觉得光明正大。” “的确,看上去倒也符合政策倒向,还拿到了不少补贴。但问题在于,在实际操作的过程中母公司几乎没有控制权,所有资金都直接进入那家新公司,杜荣他们像是在为自己铺路。这不仅是财务漏洞,更有可能是利益输送。” “利益输送?好大的胆子,他们以为我不会发现?” “应该只是没想到发现的这么快。” 沈佩兰眯了眯眼,冷静地合上报告,下了决定:“好,这件事你全权负责。拖下去只会让问题更复杂,资金流向的疑点太多,必须尽快查清楚新公司的背后实际控制人是谁。” “在明天的鉴赏会中,赵冕也会出席。我会去问问曼仪,看他清不清楚赵冕的计划。” 方曼仪,赵冕的妻子。是国内小有名气的画家,也是沈佩兰的至交好友。但是她与赵冕的关系并不好,目前两人处于分居的状态。 正说着,仆人将一个包装精致的衣袋送了过来。 沈佩兰这才想起什么,对着叶云樵说道:“明天的场合不比平时,我让人给你定制了一套衣服,去试试吧。” 叶云樵连忙摆手:“沈夫人,我觉得没有必要……” “这代表着秦家的面子。”沈佩兰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叶云樵没再推辞,接过衣服走向更衣室。 几分钟后,更衣室的门缓缓打开。 当叶云樵从里面走出来时,客厅里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连一向眼光挑剔的沈佩兰,也微微愣住,眉宇间多了一丝被惊艳到的失神。 陈管家忍不住脱口而出:“叶少爷您……” 叶云樵此刻与平日里判若两人。 客厅柔和的灯光落下。 他身上是一套裁剪得体的白色西装,线条利落,将他的肩背衬托得更加挺拔,腰线也被勾勒得分外修长笔直。 他低头整理袖口,修长的手指动作不紧不慢,无意间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手腕,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矜贵的清冷气质。 或许是意识到这套衣服是为明天正式场合准备,叶云樵的神态也不自觉地发生了一些变化—— 放松的背脊挺直了几分,虽褪去了书卷气,反而带着一种温和而克制的锐意,像极了当年他在庙堂之上与同僚周旋时的模样。 整个人仿若月光洒在松柏上,凛然不可逼视。 “这件衣服很适合你。”沈佩兰怔了怔,发自内心地赞扬道。 “谢谢沈夫人。”叶云樵还不太适应这件新式西装,总感觉有些拘束。 他扯了扯西装下摆,抬头看:“秦先生?” 秦先生怎么不说话? 秦知悯看着叶云樵的模样,久久未开口。 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当年叶云樵名动天下、骑马倚斜桥的场景—— 疏风朗月,君子如兰。 他也曾是春风得意的状元郎。 第9章 “就让这大雨全都落下!”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带着耳机,用有些跑调的声音奋力跟唱。 他旁边的年轻小伙看着周遭投来的奇怪眼光,颇有些生无可恋: “徐工,你放这歌放一天了都。” 但凡能换个歌呢,这歌听得他都快起茧子了。 “童同啊,你们这些小年轻不懂。我这是在祈雨,下了雨就能放雨假了。”徐辛树摘下耳机,恨铁不成钢,“破班上半拉月了都,我这老腰疼得不行。” 要不是杜荣那家伙给他老婆发了邀请函,他那当大学教授的老婆又忙,逼着他顶班,他才懒得来这。 这些上层人士带着虚假面孔举行的宴会,还不如他回去买点下酒菜喝二两酒呢。 “腰疼你还不在家歇着。”童同小声嘀咕。 “你说啥?”徐工没听清楚,他想起工作上的烦心事,又叹了口气,念念叨叨地走进大厅,“也不知道那件青铜器上的字到底啥意思,老天爷啊,要是能找到认识的人就好了。” 宴会厅外,天空笼罩着阴霾,好似一会就会落起雨。 而厅内与室外的灰暗不同,流光溢彩,宾客们穿梭往来。交谈声和优雅的钢琴音乐齐响,交织成一副华丽却虚伪的画面。 徐辛树对此毫无兴趣,端着甜品盘站在角落里,和童同一边吃着一边作壁上观。 半晌,徐辛树突然出声,目光锁定在不远处:“啧,这人有点意思啊。” “徐工,咋啦?”童同擦擦嘴角的甜品残渣,顺着徐辛树的视线望去,看到一位白色西装的男子,正安静地站在一旁。 那位年轻男子容貌清隽,眉目间带着几分温和。看起来风光霁月,明显与宴会的热闹格格不入,也没有宾客主动上前和他交谈。 但是他并没有因此就显得紧张局促,而是目光冷静,悄然观察着周围人的行礼举止。再跟着调整自己的姿态和表情,无声无息间融入这片完全陌生的环境。 “你看他。”徐辛树用下巴点了点,“那小子一看就是生手,礼仪全靠现学。但学得快,融入得也更快。” “啊?就看个举止?”童同狐疑地问。 “你懂个屁。”徐辛树瞪了他一眼,语气多了几分赞赏,“能在这种场合沉住气,还能学个八九不离十,这种人不简单啊。” 童同听得一愣一愣,努力瞪大眼睛瞧了瞧。但除了觉得对方长得帅气,实在没看出什么特别的。 徐辛树说着,也对这位同是天涯沦落人来了兴趣,主动走过去和他搭话:“你好啊。” “你好。”叶云樵闻言转身,见到这个在宴会上第一个跟自己打招呼的人,眉含笑意地回以礼貌的问候。 一到现场,沈佩兰就去找方曼仪打探情况,让他一个人先在这里待一会。 “第一次来这种场合?” 叶云樵点头:“是的。不过观其人、察其礼,学得快,也不会显得失礼。” 就差直说自己啥都不会,现抄别人答案了。 听到这番直白的话,徐辛树朗声笑了:“好小子,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阁下叫我叶云樵就好。” “我叫徐辛树,辛苦的辛,大树的树。是江川市古墓考古队的队长。”徐辛树也自报家门,跟他握了握手,“如果你对考古什么的感兴趣的话,欢迎来找我交流交流啊。” 虽然这样说着,不过他却没抱有什么期望,能出现在这的人大多非富即贵。面前这人估计也是等着回家继承家业的,哪会看上他们那又苦又累的活计。 “考古?是个很伟大的事业。”叶云樵由衷地说道。 徐辛树爽朗大气,不似那些酒囊饭袋,不由得让叶云樵心生好感;“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非常乐意参与。” 这专业倒是跟他有几分联系,只是不知道别人要不要他。 两人正说着,沈佩兰挽着一位气质优雅的女子缓缓走了过来。 这女子就是方曼仪,而方曼仪身旁还跟着她的女儿。 “你叫方姨就好。”沈佩兰向他介绍道。 “方姨晚好。”叶云樵连忙向方曼仪问好。 “妈妈,这位哥哥是谁呀?”方曼仪身后那个穿着浅黄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悄悄探出脑袋,好奇地看着叶云樵,软糯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害羞。 “观安,这是叶云樵哥哥,快跟哥哥打个招呼。” 赵观安乖巧地点点头,小声开口:“哥哥好,我叫赵观安。” 她仰起小脸,用清澈的眼睛看着叶云樵,稚声说道:“哥哥长得好好看,比我在博物馆里看到的那些画上的仙人都好看。” 第11章 叶云樵一怔,随即失笑。 他蹲下身,与赵观安平视,语气柔和:“谢谢观安的夸奖,不过仙人可比哥哥厉害多了。” “妈妈,哥哥好温柔呀。”赵观安红着脸,害羞地躲到了方曼仪的背后。 “怎么躲起来了呀。”方曼仪眼含笑意,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 几人谈笑间,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片和谐的气氛: “啧,真是热闹啊。” 赵冕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端着杯红酒,眼神刻薄地扫过叶云樵和沈佩兰。 方曼仪笑意散去,脸色一沉:“赵冕,你又喝多了?” 沈佩兰也皱眉,像是看到了条疯狗:“喝多了就出去清醒清醒,别在这里发疯。” 赵冕的语气活脱脱像个流氓:“你让我走我就走?这是你开的啊。沈佩兰,公司里你都没资格叫我走,在这你还使唤上我了。” 他看见沈佩兰那副清高的劲就来气,一个女人凭什么爬得比他还高。 他瞅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叶云樵,连带着也不顺眼,嘲讽道:“哟,这不是你们家那个冲喜的新婚对象嘛。沈佩兰给你多少钱?让你舍得卖身啊?” 沈佩兰气得又想说话,叶云樵拦住她,转头看向赵冕:“看得出来阁下是第一次做人,没有什么经验,完美的避开了人该有的样子。” “嘿,给你脸了?” “我不要,我嫌丑。”叶云樵发自内心地说,“蚊虫遭扇打,只因嘴伤人。” 赵冕真的很欠打。 话音刚落,本来有些生气的沈佩兰和方曼仪没忍住,笑了出来。 赵冕琢磨了两下,总感觉有些不对。 这话好像是在骂他,他又没有把握。 “你……” 叶云樵颔首:“我故意的。” 语气里又带着些懊恼。 故意骂你的,但实在是没想到你的文化水平这么低下,都没有听懂。 失策了。 - 赵冕正想说话,但宴会厅的灯光忽然一暗,原本交谈声此起彼伏的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狠狠瞪了叶云樵,没敢开口打破寂静。 一束聚光灯从上方洒下,精准地落在舞台上。 一身得体西装的杜荣缓步走出,他神态自若地站在中央,拍了拍手,笑着说道: “诸位,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抽空前来。现在,请暂时停下手中的事情,赏个脸看一下我为今天准备的特别展品。 ” 在他的手势下,几名工作人员推上了一座透明的玻璃展示柜,柜中正静静陈列着一副字帖。 字迹遒劲俊逸,萧散从容,却又显现出几分压抑的沉重和凄苦。 “这……这是绥朝的字帖?”人群中有人低呼出声,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保存得竟如此完好!” “字体行云流水,笔墨精熟,绝非寻常之作!” “实在是佳作啊!只是这落款……这名字,以前没有听过啊。” 杜荣站在展示柜旁,目光扫过众人,语气中透露着出一丝得意:“不错!这是一份极其罕见的绥朝字帖,出自某位名士之手。是鄙人刚刚从一位藏家中购得的珍品。” 他叹了口气,微微摇头:“不过,这位大家在历史中竟然没什么记载,实在是令人扼腕。” 赵冕不懂书法,也没看出来这字好在哪里。只能冷哼了一声,带着几分不屑:“历史上没留下名字的人,字写得再好能有什么用?不过是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罢了。” 他的话没有人附和,众人都纷纷上前围看字帖,连徐辛树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而叶云樵站在人群的后方,完全无法融入这份热闹。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展柜中的字帖,那熟悉的字迹、熟悉的措辞……还有那熟悉的落款,分明是他亲手写下的。 宣治十六年,北风呼啸,漫天大雪。 恩师冤死于诏狱,好友溺水惊悸而亡,他也身陷囹圄。 心怀愤懑却无力自辩,只能提笔抒发胸臆。 这是他的字,是他手书的一篇长文,是那个属于他的时代留存下来的东西。 沈佩兰注意到他的异常,碰了碰他的手臂,“你怎么了。” 叶云樵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睑。手指无意识地揉搓着腕间的串珠,让他找回了些神志:“没事。” 赵冕瞅见叶云樵一幅没见识的场面,总算逮到了嘲讽的机会:“没见过好东西吧。” 叶云樵转头看他,默默感叹了一句,世上总是有人一说话就让人讨厌。 “你这什么眼神?难道还会书法了?” “实在不巧,略懂一二。” 第10章 “呵,口气还不小。” “不如写几个字让我开开眼界?” “我为什么要写给你看?”叶云樵语气真挚。好似真的不理解赵冕的言辞。 为何赵冕随意挑衅几句,他就得听话动笔写字。他既不是随意受人驱使的骡子,赵冕也不是真能把他砍头的宣治帝。 一瞬间,赵冕被怼得哑口无言。 叶云樵这句话说得平淡,但那种带着真诚的疑问语气,让赵冕莫名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他迅速稳定情绪,语气更加嚣张:“怎么,刚刚不是说略懂一二吗?怎么现在怯场了?别是吹牛不上税,光说不练假把式吧!” 认定叶云樵只是在吹牛。 正在这时,杜荣清了清嗓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各位,既然今天大家难得聚在一起,鄙人临时加了个小环节,准备了一些笔墨纸砚。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写一写,展示一下书法水平,也算是给今晚的鉴赏会增加点雅趣。” 话语一落,工作人员随之摆上书案和笔墨纸砚。 众人意动,尤其几位觉得自己书法水平颇高的宾客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 杜荣的话让赵冕又找到了借题发挥的机会: “哎呀这不正好。你这么有底气,你上台写呗。” “赵先生这么积极主动,应该自己上去展示一番。以赵先生的才华,杜先生一定十分感谢赵先生为他热场子。” 无论赵冕怎么嘲讽,叶云樵巍然不动,就是不写。 笑话,写了才是真的要命。 他怎么解释自己写的字,跟台上字帖的笔迹一模一样。 “我来试试。”方曼仪开口,松开挽着沈佩兰的手走了过来。 她出身书香世家,耳濡目染着文房四宝长大,今夜看着这份难得一见的绥朝字帖,也来了些兴趣。 “这字法刚劲清隽,与我以往见过的不太一样。既然今晚能有机会,不如临摹一二,权当练手。” “好耶!看妈妈画画!”观安开心得拍起手来。 “是写字啦。”方曼仪笑着揉了揉观安的鼻子。 叶云樵走上前,帮方曼仪摆好墨台,然后和沈佩兰一道站在旁边。 赵冕也站过来,显然耐不住性子,时不时伸长脖子往前凑,嘴里小声嘀咕:“曼仪,你这笔画是不是太硬了点?” “我以前可见过不少真迹,这临摹还是得讲究……” 还没等他说完,叶云樵瞥了他一眼。 赵冕立马闭嘴,总觉得叶云樵的眼神里有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他只能悻悻地退开几步。 但他到底是个坐不住的人,没过一会,又忍不住挪了过去,想要再看清楚一点。 “赵冕!”沈佩兰低喝,“你站这么近做什么?别添乱!” “我就是看看,她写得怎么样嘛。”赵冕小声嘟囔,为自己的举动辩解。 变化骤生。 或许是赵冕心不在焉,又或者是动作太急,他忽然一个趔趄,猛地撞到书案一角。 “哐!” 书案一震,他手中空着的酒杯瞬间失去平衡,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直直向桌面倾倒。 “小心!”叶云樵眼疾手快,立刻伸手去拦,但还是慢了一步—— “砰!” 杯子摔落在案边,碎片泼溅开来,几片玻璃碎片反弹起来,直直划过方曼仪正握笔的手腕。 方曼仪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放下笔,手腕上的血鲜红刺目。 “曼仪!”赵冕也慌了,手足无措地往前凑,“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沈佩兰气得脸都白了,冲上去狠狠瞪了他一眼:“赵冕你有病吧!你看看现在出了什么事!” “妈妈!”赵观安吓得不知道说什么,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叶云樵立刻抱起掉眼泪的赵观安,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没事没事,观安别怕。” 他转头看赵冕,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怒意:“你不知道手对一位画家来说有多重要吗?” 赵冕喉咙滚动了一下,试图解释:“我没想……” “不是故意的就可以了?” 赵冕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被叶云樵的杀人般的眼神一下子噎住了,站在那里讪讪不敢再动。 第12章 “沈……姨,麻烦您先带方姨去包扎一下。”叶云樵向沈佩兰说道。 沈佩兰点点头,正要上去扶方曼仪离开。 方曼仪却固执地摇了摇头:“我要把它写完。” “曼仪!你流了这么多血,还写什么字!” “这份字帖,我不一定再有机会亲手临摹它。”方曼仪语气微弱却坚定,她的手还试图去拿起笔,执拗的眼神让人难以反驳。 她可能没有再看到这副字帖的机会了。 场面一时焦灼不已。 叶云樵沉默片刻,下定决心,终于开口: “方姨,您先去包扎。我帮您写完。” “你?”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方曼仪觉得这么质疑小辈有些失礼:“不好意思云樵,我只是……” “只是你能行吗?刚刚不知道是谁还吹牛呢。”赵冕自动把她的话补完,心中愧疚的情绪一扫而光,开始呛叶云樵。 沈佩兰此时也皱眉:“你不要擅作主张。” 叶云樵不搭理赵冕,而是认真地看着方曼仪。 最终,方曼仪被他坚定的眼神说服,缓慢点头:“好,那就交给你了。” 沈佩兰连忙带着方曼仪和赵观安离开。 听到这边的动静,不少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见到叶云樵说要帮方曼仪临摹完剩下的部分,讨论声此起彼伏。 赵冕在看妻子伤势还是看叶云樵的笑话之间,选择了留下来。 他抱着双臂:“我倒要看看你能写出什么,别把曼仪的作品毁了。” 叶云樵不理会他,在书案前站定。面对众人目光,深吸了一口气。 先检查了桌面上的宣纸,幸好没有被污染,又小心地将碎片收拾干净。 然后垂眸,神色渐渐沉静下来,回忆起当初写的内容。 那一夜,他的手指被冻得僵硬,却仍旧执笔不肯停写。 他在无边孤寂中书写,不为人看,只为存证—— 存证他的信念,他的坚持,以及绝不回头的抉择。 那其实是段很痛苦的过往,一想起,心脏就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但一阵轻柔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像从远方而来的暖风。 “阿樵,平平安安。” 是秦先生的声音。 叶云樵终于动了。 手中的笔一转,他沉稳提笔,蘸墨,落纸。 一笔起,锋芒毕现。一笔落,力透纸背。 赵冕一开始还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可当第一行字落成时,他脸上的讥讽逐渐被讶异取代。 他喃喃自语,表情复杂:“他怎么写得……这么像?” “这不只是形似啊,更是神似啊!” “还是有点不一样,少了几分凄楚,但是更有韵味了。” “这小伙子,写得也太好了吧。” 站在稍远处的徐辛树也满是震惊,他的视线从宣纸上的字一路移到叶云樵的脸上:“我靠,小子,你这字,绝了!” 叶云樵旁若无人,屏息凝神,将最后一字稳稳落下。 随后落款,叶明景。 他的目光在名字上停留了片刻,黯然地笑了笑,也许只有这样,旁人才不会怀疑吧。 无人知他是叶明景。 “好!”一位老者第一个鼓掌,紧接着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叶云樵放下笔,看向一旁的赵冕,见他脚步微动,生出想溜走的念头。 于是他把刚刚写好的内容放在一旁晾干,又取来一张新的纸。 再度起笔,写下一句对联: “一二三四五六七,孝悌忠信礼义廉。” 然后将这幅对联递给赵冕:“赵先生,这幅字,送给你。” 想要跑路的赵冕闻言又转过来,他没看懂什么意思,心想是叶云樵借着送字想跟他拉近关系。 陡然膨胀起来:“哎呀,你还挺识趣的。以后秦家要是把你赶出来,凭这幅字,我还是可以考虑考虑帮你说说话的……” 他话还没说完,徐辛树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靠着童同笑得肩膀直抖。 “怎么了?”赵冕完全没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 “没事没事,我是羡慕你有福。”徐辛树擦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上联数字一至七,独隐去“八”,也就是忘八。下联写孔子人生八德,唯少掉“耻”,意思是无耻。 合起来,不就是骂赵冕“王八无耻”嘛。 而且这幅对联用的还是绥朝专门用于祭祀的祭体书法写的,把希望赵冕早日升天的心思展现得明明白白。 亏得赵冕还听不出来,拿它当宝。 等等!祭体! 徐辛树上扬的嘴角突然愣住,目光火热地看着叶云樵。 他他他?难道认识绥朝的祭文? 感谢老婆,这趟没白来! 徐辛树刚想说什么,却被赶到的方曼仪等人打断。 她们担心叶云樵年轻气盛、一时逞强,被赵冕为难,因此一包扎好伤口,就匆匆赶了回来。但等到靠近书桌,方曼仪看到了案上的字:“这字……” 她拿起叶云樵刚刚写的作品,与字帖仔细对比,是再难掩饰的震惊: “一模一样……笔锋、力道、甚至连气韵都不差分毫!云樵,你怎么会?” 叶云樵颔首,想好了解释的托词:“父亲从前也收到过一份……叶明景的字帖,他非常喜欢,视若珍宝。我幼时对书法也感兴趣,就拿着那副字帖临摹了多次。” 沈佩兰向方曼仪解释道:“他的父亲是文物鉴定名家叶勋。” “原来如此。”方曼仪恍然,点了点头:“难怪你写得这么好,有这样的家学渊源,确实不同一般。” 叶云樵将话题一笔带过:“方姨,您的手怎么样了。” “没事了,小伤而已。不过今天真是多亏了你。” 话音刚落,赵冕也从角落里钻了回来,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意:“曼仪,怎么样,伤得不重吧?你不知道,刚刚真是吓死我了。” 沈佩兰毫不客气地回怼:“还不是拜你所赐。” 赵冕被顶得哑口无言,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这里这么热闹,发生什么事了?”一道爽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杜荣笑容满面:“沈夫人,方夫人,晚上好啊。” 说着,他的视线落在叶云樵身上:“这位是……” 叶云樵皱眉,杜荣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奇怪。 看似春风拂面,却宛若附骨之疽。 第11章 这样的眼神,叶云樵从前也在那些惺惺作态的大臣身上见到过。 看似谦和有礼,但骨子里往往包藏着更大的野心。 沈佩兰虽然心底不喜欢杜荣这人,但明面上仍旧礼数周全。 她介绍道:“杜董,这是知悯的新婚对象,叶云樵。” “噢!”杜荣闻言,夸张地拍了拍额头,“瞧我这记性!叶先生还是我亲自下帖邀请的,今日总算是见到了真人了。” 他说着,换上一副更热情的模样,迈前一步,向叶云樵伸出手:“叶先生,初次见面,多有失礼啊。” “最近忙于筹备宴会,竟然忘了准备见面礼,我的不是!下次一定补上,叶先生喜欢什么,尽管说!” 叶云樵跟他握了握手,力道既不过分,也不显得敷衍:“杜先生客气了,见面礼就不必了。” “哎呀,叶先生这话可就见外了!”杜荣哈哈大笑,“以后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他话锋一转,又关心地问道:“听说叶先生之前出了车祸?身体没什么问题了吧?” 杜荣怎么知道他之前出了车祸? 叶云樵颔首:“多谢杜先生关心,已经恢复了,无碍。” 杜荣点点头,脸上堆满笑意:“恢复了就好。叶先生年轻有为,现在又和知悯结了婚。” 他看向沈佩兰,好似真心实意:“沈夫人如今有福气得很啊。” 沈佩兰只是笑,没有再多言。 此时,有人附在杜荣耳边说了几句,杜荣点点头,旋即举起酒杯说道: “今天天色已晚,改天若有机会,欢迎诸位到我家小坐啊。” - 宴会结束,外面果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空气中都透着一股湿冷的气息。 一行人从大厅走出,沈佩兰对叶云樵说道:“你方姨今天受了伤,我有点不放心她,得先送她和观安回去。我吩咐了车待会来接你,你就在这稍微等一会。” 她的语气柔和了许多,比起之前明显亲近了些。 经过今天的事,她对叶云樵的印象也好了不少。 叶云樵因她的话语愣了一下,回过神,看了一眼雨帘,随即点头答应:“好的,您路上也小心。” 沈佩兰转身招呼方曼仪和观安过来。 方曼仪脸色有些疲惫,但还是温柔地对叶云樵笑了笑:“那我们就先告辞了,谢谢你今晚的帮忙。” 第13章 观安拉着母亲的手,踮起脚仰头望向叶云樵,有点依依不舍:“云樵哥哥下次见啦!” 叶云樵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下次见,路上注意安全。” 车灯亮起,车身缓缓启动,融入夜雨的朦胧中。 就在这时,徐辛树的身影从侧门探出,一边走来一边向他打着招呼:“叶先生!” 叶云樵闻声回头:“徐先生好。” 他见徐辛树身旁没有刚刚见到的那位年轻人:“刚才的那位先生呢,跟您不在一块吗?” “哎呀,别这么称呼,怪正式的,叫我徐工就成。”徐辛树摆摆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说童同啊,他先去开车了。” 叶云樵颔首,从谏如流:“那徐工叫我云樵就好,徐工找我有什么事吗?” “还真有!” 徐辛树掏出手机,翻到一张照片,递给他,满含期待地问道:“我想问问你,认识这字不?” 绥朝在祭祀时有一套独特的书写体系,不仅字体端庄古拙,某些字形甚至会因为特殊的礼制需要而发生变体。 这也就导致了他们在研究一些青铜器上的铭文时,遇到了极大的困难。 尤其是这些个字,愁了他们好些日子,要不然也不能病急乱投医地来找叶云樵。 叶云樵接过一看。这字为左右结构,一人依在床上,另一人拂其胸腹部或全身。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是袚。” “袚?”徐辛树眼睛一亮,急忙翻出另一张图片,“这张呢?” “这张是铃。” “真的?”徐辛树大为震惊。 怎么叶云樵认这些字,跟见到他母语一样啊。 当然了。 当年叶云樵年年都要跟着太常负责宗庙祭祀活动,为了确保字体精准无误,每次都得书写上千遍。这些文字对他而言,早已经是刻入骨髓般熟悉。 他看徐辛树的表情,有点不理解徐工为什么会这么惊讶。 现代人不会不认识这玩意吧? 果然,下一秒徐辛树问道:“你怎么看出来这些字的?没人会这东西啊?” 真不认识啊? 叶云樵心里一紧,嘴角的笑意僵住,连忙用上之前的借口:“家父之前多有研究,所以耳濡目染之下也会了一点。” 实在不好意思了叶先生,叶云樵在心底默默道歉。 “这样啊。”徐辛树咂巴一下,感觉有点奇怪,“叶勋先生实在是厉害啊。” 但他总不能找叶勋求证。 想不通,他索性抛开这个想法。转而看着叶云樵,眼睛是越来越亮。 遇到正事,他的语气就认真起来: “是这样。最近我们所在研究一套刚出土的青铜编钟,但是上面的铭文解读起来有点困难,能不能请你抽空帮忙破译一下?” 编钟? 叶云樵心头一动,很乐意帮忙:“可以的,我随时有空。” “好勒!那我加个你联系方式?” 等到两人互相留好联系方式,童同开的车也到了。 徐辛树看了眼雨,礼貌问道:“要不要我顺路捎你一程啊?” 只要别嫌弃他那辆破五菱宏光就行。 “不用了,待会有车辆来接我,谢谢徐工的好意了。” “行!那咱们改天见。” 徐辛树爽快地挥挥手,上了车。 叶云樵也向徐辛树和童同两人摆了摆手,礼貌道别。 徐辛树离开后,宾客们也都陆续乘车离开,原本喧嚣热闹的宴会厅逐渐安静。 夜风吹拂,只余雨声滴答作响。 叶云樵站在台阶上,双手插兜。 相比纸醉金迷、推杯换盏,他更喜欢这种片刻的安宁。 哪怕孤寂点都没关系。 叶云樵低头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定格在21:57。 不知道车还有多久来。 他叹了口气,把手机收进兜里,抬头时却倏然一滞—— 雨幕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朝他走来。 他撑着一把黑伞,伞下的脸棱角分明,眉眼间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矜贵。 是秦知悯。 雨滴顺着伞檐滑落,溅在地上化成浅浅的水痕。 他的西装袖口也微微湿润,透出些许雨意,但步伐沉稳,一如既往。 “外面下了雨。”秦知悯停在台阶下,仰头看他,“我来接你回家。” 接你回家。 叶云樵心头某个地方轻轻一震。 没有人知道这句话对叶云樵的意义。 他呆愣半晌,直到秦知悯再度开口:“怎么了?上车吧。” “啊?好。” 秦知悯抬高伞檐,叶云樵缓缓走下台阶。 一步、两步,直到他低下头,走进秦知悯伞下的世界。 两人并肩而行。 “秦先生怎么会来?” “注意到外边下了雨,就顺路开车过来。” “开车?秦先生自己来的吗。” “嗯,在屋里待久了,也想出来透透气。”秦知悯难得开了个玩笑,“你放心,我有驾照,车技也还过得去。” 叶云樵被他逗乐,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了些:“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注意到秦知悯将伞微微倾向他的方向,但雨珠被风吹散,零星落在秦知悯的肩上。 “秦先生,伞平些打就好,别淋到雨了。” “没关系。” 叶云樵抿了抿唇,悄悄向秦知悯那边靠近了一点。 尽量让风雨不侵扰到他。 等到两人走到车边,叶云樵犹豫了一下。 视线在前后排来回移动,最终还是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坐在后排,总觉得像是在让秦知悯当司机,实在显得有些失礼。 而秦知悯撑着伞,目光沉静地注视他坐好,才轻轻关上车门,绕到主驾驶。 “哐。” 秦知悯收伞拉上车门。 车内的隔音很好,雨声被隔在车外。 寂静里,叶云樵就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深吸一口,压下莫名紧张的情绪。解开西装外套,搭在双腿上,随即侧身去拉安全带。 但手指在锁扣上摸索了一会儿,叶云樵才发现好像这个车子与别的构造不太一样,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他正皱眉时。 “坐好。”秦知悯的声音响起。 下一秒,他俯身靠了过来,修长的手指擦过叶云樵的衣袖,熟练地抓住他身旁的带扣。 两人的距离此时靠得过分的近,叶云樵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沉檀香气,与手串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秦知悯停顿一瞬,他的耳廓恰好掠过叶云樵的侧脸。 带着微凉的湿气,却在一瞬间如火星般落在他的皮肤上,烧得叶云樵呼吸一滞。 他下意识地侧了侧身,试图拉开距离。但动作稍显仓促,唇意外地擦过秦知悯的侧脸。 世界好像在这一刻按下了暂停键。 叶云樵怔住,连忙往后倾了一些,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要冲破胸腔。 他低头想要掩饰,却连耳根都微微泛红:“抱歉,我……” 秦知悯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反应,帮他扣好安全带后,偏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事。”叶云樵强作镇定地摇头,手抓住安全带,“只是,安全带…没弄明白。” 秦知悯淡淡“嗯”了一声,似乎没有多想。 但当他低头启动引擎时,嘴角却抑制不住地扬起一抹弧度。 半晌,发动机的嗡鸣声响起,车缓缓驶向雨夜的公路。 叶云樵看向窗外,转移话题:“外面的景色很好。” 但城市流光溢彩。 他只注意到车窗上的水汽遇冷,凝成水滴,沿着玻璃滑落。 他其实一点都没看进去。 第12章 自从那个雨夜的意外触碰之后,叶云樵就一连做了好几天的梦。 梦里场景模糊又真实,将他想刻意遗忘的回忆不停加深。 朦胧的雨夜、清凉的空气,和不小心擦过的那一瞬间触感。 不行,不能想了! 叶云樵猛然回过神,用力地摇摇头,试图甩开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理智回归后,他打开了房门,准备出发。 今天他和徐辛树约好了去考古研究所看青铜编钟。 然而,房门刚刚打开,叶云樵的目光就捕捉到不远处——秦知悯的房间在同一时间也打开了。 不妙。 叶云樵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下意识地就想关上房门。 但还没等他来得及行动,秦知悯已经跨了出来,视线精准地落在他身上,语气中透着自然的熟稔: “阿樵,早上好。” 被点名的瞬间,叶云樵莫名觉得像被抓包了一样,硬着头皮站在门口,连回应都有些僵硬:“早上好,秦先生。” 他说完,开始在心里默默期待秦知悯赶紧下楼。 第14章 但秦知悯却好似知道他的意图,站在走廊拐角处,不但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侧头看向他,问了一句: “要下楼吗?一起。” 叶云樵愣了一瞬,随即只能破罐子破摔地走过去。 走近后,他看到秦知悯身着一袭剪裁得体的西装,领带也系得一丝不茍: “秦先生今天要出去吗?” “嗯,去公司开会。” 自从拍卖会的第二天,秦知悯便重新投入到秦氏集团的事务中。叶云樵在家里见到他的时间明显少了,这也让因为雨夜事件想逃避的叶云樵默默松了口气。 话正说着,二人下了楼,遇见刚准备出门的沈佩兰。 “妈。” “夫人好。” 沈佩兰点点头,接过仆人递来的外套,目光扫过两人,随口叮嘱了一句: “我先走了。知悯,有一份报告我放在桌上了,出门前记得带着。” “我知道了。”秦知悯应了一声。 沈佩兰没再说话,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手袋,走了出去。 屋内又恢复了安静。 “坐下吧。”秦知悯伸手拉开了叶云樵面前的椅子,“吃点东西再走。”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共同用餐。 秦知悯继续刚才没有结束的话题:“你呢,看起来也要出门,去哪?” “嗯。”叶云樵点了点头,将那天拍卖会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最后说起今天的事情,“徐工邀请我今天九点去考古所一趟。” 秦知悯听完后,没有问叶云樵他为什么对绥朝祭文那般熟稔,仿佛那是他早已经知道的事实。他只是停顿了一下,想起了什么:“知道考古所的地址在哪里吗?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叶云樵连忙摆手:“不用麻烦秦先生了,我打车过去就行。” 他怕麻烦到秦家,昨晚还特地提前下载了打车软件。 新用户首单打车还免费呢。 想到这里,自觉省钱的叶云樵忍不住露出一点得意的笑容。 但美好幻想下一秒就被秦知悯打破。 “这里恐怕打不到车。” ??? 秦知悯示意他看了看秦宅的地理环境——正处于郊区,环境虽好,但实在偏远得很。 想来应该不会有司机想不开,接这里单的。 叶云樵整个人都恹了下去。 岂不是要麻烦陈管家派辆车了。 “我待会送你一起吧,正好顺路。”秦知悯看了一眼腕表,还没等叶云樵拒绝,又提醒道,“这里离研究所有些远,如果等司机过来接你去的话,可能要迟到了。” !! 叶云樵整个人都被吓清醒了,立马答应:“那谢谢秦先生了。” 二十分钟后,叶云樵再次坐上了秦知悯的副驾驶。 一回生,二回熟。 他这回吸取教训,毫不犹豫地系上安全带,避免再有任何“意外”。 秦知悯紧握方向盘,看了眼他的作者,笑了笑,却没说什么。 他抬手发动了引擎,车辆平稳的驶出秦宅,朝考古研究所的方向行驶。 一路上,秦知悯开车的动作平稳又干脆,叶云樵则始终看着车外的景色,连余光都不敢往旁边瞟。 不一会儿,车子稳稳停在考古所门口。 “谢谢秦先生。”叶云樵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语气里有一种不自觉的解脱。 他真是煎熬了一路。 “晚些时间我来接你?”秦知悯问。 “不用了,这里是市区,我打车回去应该很方便。”叶云樵摇了摇头,出来前他就做好了打算,因此还特意记下了秦家的地址。 “那好,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秦知悯没有坚持,摇上了车窗,“待会见。” 他说的是待会见。 秦知悯没告诉叶云樵的是,就算是市区,也不会有司机愿意接郊区的单子。 而叶云樵也没有存陈管家的电话号码。 对这一切毫无察觉的叶云樵看着车子逐渐驶离,直到车尾彻底消失,才转头看向眼前的考古研究所。 淡灰色的的外墙带着岁月的痕迹,立牌也已经没有那么光亮,好像在无声地守护着这片承载着历史记忆的地方。 他走到门口的门卫室,礼貌地敲了敲门,递上身份证。 保安是一位和蔼的老伯,戴着老花眼镜,慢吞吞地翻开登记册: “第一次来吧?这里规矩严格,出入得登记清楚。” “是的,谢谢。”叶云樵点点头,耐心等待门卫填写完信息。 正当登记完毕,他接过身份证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紧接着是一个清亮的声音: “你好?请问是叶云樵先生吗?” 叶云樵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简单t恤和牛仔裤的年轻人正快步走过来。 他看上去二十出头,五官清秀,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我叫纪嘉章!”年轻人毫不拘束地伸出手,“徐工让我下来接你,他说你今天会来。” 叶云樵与他握了握手:“你好,麻烦你了。” “哎,别客气!”纪嘉章摆摆手,语气轻快,“都是同行嘛,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对了,叶先生是做什么方向的研究?也是考古专业吗?” 叶云樵摇摇头:“我只是徐工的朋友,算不上什么专业人士。” “那也很厉害的,能被咱徐工请来,肯定不简单的。”纪嘉章只当他是在谦虚,“我是文物保护中心的技术人员,说白了也就是下地挖土的,没准以后咱们还能打上交道呢。虽然工资不高,不过我现在也算躺平了,反正这工作也稳定。” 叶云樵听他说编制,心头一动:“这个编制,很难考吗?” “当然难啊!”纪嘉章一提到考试就大吐苦水:“现在考公一年比一年卷光是行测和申论就够折腾人了,面试更难,还要写地层系络图,做器物卡片。” “更别提那些刁钻问题,居然还问我如何理解文化自信和建设文化强省?” 叶云樵忍俊不禁,安慰道:“至少你也是苦尽甘来了。” 果然无论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公务员都是很难考的。 前·状元叶云樵总结道。 不一会,到了目的地,徐辛树从内门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贯的爽朗笑容: “云樵,来的挺早啊!” “徐工好,刚到没多久。” “走吧。”徐辛树拍了拍他的肩,“走吧,编钟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你了!” 一路上徐辛树还热心地介绍起来项目的进展。 他想起所里那帮人,听说来了个能辨认祭文的“外援”,一个个好奇得不行,非要跑过来看稀奇,闹得连江川市博物馆馆长都听闻了这个消息。 徐辛树担心叶云樵届时会紧张,提前先安抚道: “待会也有我们队员和研究所的同事在,你别紧张!他们就来看看。” 他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他们要是问多了,你就随便敷衍几句,我帮你顶着。” 到了研究室门口,几位工作人员正围在一组青铜器旁,神色认真地讨论着。 徐辛树推门而入,招呼道:“这是叶云樵,我请来的外援!” 众人的目光从徐辛树身上移到叶云樵脸上,有好奇的,有审视的,但更多的是期待。 叶云樵镇定地向众人颔首,略一抬眼,就被正中央的十二件青铜编钟吸引住了。 它们整齐地排列在展示台上,青绿色的纹理在灯光下泛着幽幽的光辉。这些编钟的形制稍有不同,有的钟身修长,有的稍显厚重。但排列整齐,编钟上细密的铭文也清晰可见。 整体看上去就像是一支沉默的军队,正在等待属于它们的指挥者。 他回头看了一眼徐辛树,在得到徐辛树的许可后走近,俯下身,眼神专注地阅读着编钟的铭文。 那些复杂的字符对在场的众人来说难如天书,但对叶云樵而言,却是唤起了遥远的记忆。 纸钱飞舞,钟声鸣响,百姓哀号。 徐辛树见他久久不语,忍不住开口:“怎么样?看得出点什么吗?” 虽然他邀请了叶云樵来,但是也没抱太大希望。毕竟能知道祭文的人已经很少了,更别提能够认出祭文的了: “我们都看了好些日子,一点头绪都没有……” 但下一秒,叶云樵开口,缓缓念出铭文: “苏其迈年无疆,子子孙孙,永宝兹钟。” 第13章 周围的人站成半圆,目光汇聚在叶云樵和他面前的十二件编钟身上。 编钟静默伫立,铜绿斑驳,散发出厚重的历史气息。 而叶云樵站在一旁,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修长干净的手腕。 按理说,这样的搭配并不和谐,但是叶云樵浑身的气度和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却让人莫名觉得他与这些古物格外契合。 第15章 就好似时光交错,他正站在千年前风沙猎猎的古祭台上,面对编钟,庄严地念诵祭文: “隹王卅又三年,王亲遹省东或南或国。” 他念得很慢,语气缓缓,偶尔停顿片刻,又接着读下去。 虽然有些地方因为文字的残缺模糊而需要猜测上下文,但他的语调却自然流畅,自有一种连贯的韵律,将残缺的文字勾连成句。 声声入耳,连空气仿佛也变得沉重了几分。 所有人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生怕打扰到这份难以言喻的肃穆氛围。 “这得是绥朝的大祭司吧。”童同瞅着叶云樵这番模样,声音压得极低,悄悄地跟一旁的纪嘉章说话。 “净瞎说,绥朝哪还有祭司。”纪嘉章一本正经地反驳他,“起码也得是个太常级别的人物。”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叶云樵收回目光,发现周围出奇安静。 他目光温和又带着一丝疑惑:“怎么了?我念得不对吗?” 纪嘉章终于憋不住,小声嘟囔: “叶哥,你这念得……我感觉我下一秒就得入土了。” 念得对不对是另外一回事,这气势还怪吓人的。 周围人忍不住笑出声,紧张的氛围一下子散了大半。 “乱讲什么呢!”徐辛树回过神,佯怒地拍了一下纪嘉章的脑袋,“咱们这可不兴讲封建迷信啊!” 纪嘉章捂住头,委委屈屈地闭嘴。 还不知道谁天天在那放龙王祈雨咒呢。 徐辛树移步到叶云樵身边,实在是不可思议:“云樵,这铭文上那么多字你都认得?我们可是请了不少专家,一直卡着几个地方没搞明白。” 毕竟这些铭文古怪难辨,别说普通人了,就是古文字领域的专家也得小心求证。 他以为叶云樵只是跟叶勋先生学了一些,碰巧认得几个字,却没想到将整个铭文都念出来了,念得还这般流畅。 “嗯。”叶云樵点了点头,“铭文的内容应该纪录的是一场绥朝早期的战争。晋侯领兵征伐夙夷,取得胜利后被惠文帝赏赐。于是晋侯制作了这套编钟祭祀祖先,祈求先祖赐与福禄。” “有些字因为锈蚀模糊,确实花费了一些时间去辨认。不过根据上下文和绥朝固定的祭文格式,其实不猜出来。” 说起来,他还见过这位晋侯的后代。 他说得简单,仿佛解决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题目。 “不难?”徐辛树沉默一瞬,在脑子里疯狂吐槽:我们所里花了几个月研究的东西,在你这就变成了不难。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字就是这个意思的啊?”徐辛树好奇问道,他指着某一件编钟上的某个字,“我刚听你说,这个字……好像是念‘室’,为什么是‘室’啊?有什么依据吗?” 问完,他热切地看着叶云樵。 而一旁的童同也连忙拿出笔记本,等着叶云樵的高论。 这写吧写吧,不就可以凑一篇学术报告出来了嘛! 众人屏息凝神,期待他的进一步解释。 可叶云樵接下来的话让整个房间骤然沉默:“实在抱歉,我不知道它为什么是‘室’,但它就是念‘室’。” 徐辛树的这个问题,可算难倒他了。 他也说不出来为什么这个字就是这样念的。 毕竟当初他学的时候就是这么学的。 “你是说,你只知道这个字的念法,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念?”一位研究员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对的。”叶云樵点点头,神色坦然。 “那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研究员皱起眉头,显然对这个解释非常不满。 这也太离谱了,连带着他们对叶云樵的信任程度都大大下降了。 试想,一个学术界许多学者都研究不出来的祭文,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突然告诉大家,自己认识绥朝的祭文,却解释不出来。 任谁来了也会觉得他在胡诌吧! 这其实是合理的想法,但奈何叶云樵就不是合理的存在。 谁能想到面前这个人竟是从绥朝穿越过来的,他还真负责过祭祀呢。 研究员们面面相觑。 “徐工上哪找来的骗子啊,靠玄学解释吗。”终于有一位研究员忍不住嘀嘀咕咕道。 徐辛树这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他还是愿意相信叶云樵。 叶云樵不是说是叶勋先生教的嘛,也许是叶勋先生研究出来了,只是教叶云樵的时候就没教得这么全乎。 试图下场为叶云樵挽回面子。 “行吧行吧,我们继续看看别的字。”他指向铭文上一个已被学术界破译的字,“云樵,这个字是什么?” “是旅。” “哪这个字呢?” “是奔。” 叶云樵一一答了上来。 徐辛树一连问了好几个,叶云樵都回答得从容不迫,字字切中要害。 这些字基本是已有定论的部分,倒是让徐辛树稍稍放下心来,至少证明叶云樵不是完全在胡说八道。 “那……这个呢?”研究员中的一位突然开口,语气带着点试探。 叶云樵仔细看了看,这个字不难认识:“这个字是忽。” 话音刚落,徐辛树刚放下的心又提到胸口,他猛然转头看向叶云樵。 老弟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叶云樵皱眉,略显疑惑:“这个字就是‘忽’,有什么问题吗?” 他话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问题大了去了!”刚才提问的研究员几乎拍案而起,语气里带着怒气,“这个字学界已经公认是‘召’,而且还是梁馆长亲自考证的!你现在告诉我们认错了?” 古文字学专家梁锦苓,现任江川市博物馆馆长。那可是古文字学的大拿啊,叶云樵不过二十多岁的小辈,凭什么推翻梁馆长的研究? 叶云樵摇摇头,语气依旧平稳,耐心解释:“这个字不是‘召’。虽然两字形似,但结构上有微妙差别,这个字是‘忽’。” “难不成你还要质疑梁馆长了?错了就是错了,嘴硬不肯认错才是有损人品和形象!”发言的这位明显是梁馆长的粉丝,一听叶云樵这么说就气不打一出来。 旁边的童同急忙打圆场:“哎呀哎呀,大家冷静点嘛,可能叶哥有自己的理解。咱们不妨再讨论讨论?” “讨论?”哪研究员冷哼一声,“这种人有什么好讨论的?” 纪嘉章也低声劝道:“算了算了,不至于生气。再说……万一叶哥真说对了呢?” 他仔细看那个字,好像确实像忽。 然后就被研究员狠狠地瞪了一眼:“不可能!” 徐辛树瞧着越来越尴尬的场面,额头冒出细汗,干笑着劝说:“好了好了,先别吵了。云樵,你再看看,或者……解释得详细点?” 叶云樵面对众人的质疑,表情丝毫没有动摇。 他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那铭文之上,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像是在描摹那个字的结构。 然后他向童同借来一页纸,在上面写上‘忽’和‘召’的祭体。 “这个部首的笔划转折是弧线,而不是直线。而且‘召’字的写法更加规整,转折更锐利。” 他停顿片刻:“另外,铭文上下文的意思也能证明这一点。这里描述的是晋侯在征伐夙夷时突然改变策略的过程,用‘忽’更加贴切,若这里真的是召,就前后不通了。” 围观的人沉默,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他所指出的细节和上下文的逻辑,听起来居然有几分道理。 刚才气急败坏的研究员语塞了一瞬,仍然不服气:“可是,梁馆长的研究……” “可是我的研究怎么了?” 一道温和的声音打破了紧张的气氛。 叶云樵循声回头,见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奶奶站在门口。身形虽然略显瘦弱,但一袭深蓝色中式外套端庄大方,气质沉稳如山。 她拄着一拐杖,步履轻缓,明亮的眼眸里带着几分好奇和笑意。 “刚刚好像听见有人提到我?”她轻声开口,语气如冬日暖阳,扫去刚才争执中的剑拔弩张。 众人连忙问好:“馆长好。” 她摆摆手,示意众人不用拘束:“客气什么。” 她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叶云樵身上,眼神变得更加柔和,像是遇见了久违的故人: “听说这里有人识得这段祭文,我一时好奇,特地过来看看,没想到是你。” 叶云樵一愣,被她那句“是你”惊在原地。 是你? 难不成原主认识梁馆长? 而梁锦苓接下来的话,让他的猜测得到证实:“当初你将文物捐赠给博物馆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你。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居然看到你。” 此话一出,周围人一片哗然。 刚才的研究员悄悄戳了戳纪嘉章:“不是吧,他还和梁馆长认识?” 第16章 纪嘉章瞥了他一眼,幸灾乐祸地回怼:“你刚才还怀疑他骗人呢,现在啪啪打脸了吧。” 叶云樵垂眸,迅速调整情绪:“后来出了点意外……遇到了一场车祸,一直在疗养。” “车祸?伤得重吗?” “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梁锦苓松了口气,她仔细端详着叶云樵:“说来奇怪,我总觉得你有些变化。” 感觉与从前有些不一样。 第14章 有人为梁锦苓端来把椅子,她点头轻声道谢,缓缓坐下。 她抬手轻抚拐杖,声音低柔,似是在回忆过往: “你回国后,第一时间找到我,说想把父亲收藏的那些国宝都捐给博物馆。我听了,惊讶得不行。” “那是江川博物馆建馆以来,收到的,最多的,也是最珍贵的一批文物捐赠。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那些文物的捐赠手续繁琐复杂,一般人都是直接交给我们,可你不一样。”梁锦苓继续说道,“从头到尾,你都亲力亲为,一件件核对,一遍遍沟通。若不是你那股执着劲儿,我想,这些文物还恐怕还在异乡漂泊。” 从1840年到现在,一千万多件中国文物流失海外,能回家的却寥寥无几。 它们与家国隔着千山万水,直到他将它们带回。 叶云樵听着她的话,垂下眼眸,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他并不清楚这些过往,但伴着梁锦苓的话,就像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回忆。 字字句句,都在勾勒着一个鲜活的身影,那个与他同名的“叶云樵”。 孑然一身,却坚定如铁。 带着对父亲的缅怀,对家国的热爱,一路披荆斩棘,将那些流散他乡的国宝,一件件带回故土。 可在高速公路上的那一刻,在车祸降临的最后瞬间,叶云樵的脑海中,浮现的会是什么? 无人知晓。 梁锦苓停下话,轻轻叹息了一声,眼角隐约有些湿意,但她脸上依旧是慈爱的笑容。 她其实不必说这么多,可一看到这个年轻人,便不由得多说了几句。 毕竟,他和他的父亲真的付出了很多。 “其实,我一直想问。”她忽然开口,“你后来有没有后悔过?毕竟,那些文物要是留在你手中,对你来说……” “不后悔。” 叶云樵脱口而出,语气坚定,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就像是,有人借他的口,诉说了深藏于心的答案。 梁锦苓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眼中的欣慰更深了几分:“不后悔就好,你父亲若是知道,也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一旁的徐辛树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实在是没想到,叶老弟竟然有这样的故事。 江川市博物馆曾收到华侨捐赠一批珍贵文物的事,他也有所耳闻,但从未料到,那批国宝的捐赠者原来是叶云樵。 把这么多珍贵的文物全部无偿捐献,这得是多大的觉悟和魄力啊。 徐辛树顿时肃然起敬。 “哎呀,说着说着,又把气氛弄沉重了。”梁锦苓拍了拍手,笑着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你怎么还会绥朝的祭文?这可冷僻得很,别说年轻人,就连研究绥朝的老专家都未必熟悉。” “是父亲教的,”叶云樵解释道,“他对绥朝的文字非常有兴趣,就研究了很久。我从小耳濡目染,偶尔学了一些。” 一回生二回熟,叶云樵已经熟练掌握了这种合情合理的说辞。 梁锦苓不疑有他:“你父亲对绥朝文化的热爱我是知道的,但你能把这么晦涩的祭文翻译得这么流畅,看来是下了不少功夫。” 她想起叶云樵刚刚说的话,眼中有些好奇,走近编钟:“刚刚我听你说,那个祭文上的字是‘忽’,不是‘召’?” “是的。”叶云樵颔首,复述了一遍自己的看法。 梁锦苓并没有自视甚高,而是极其认真地听着,不时提出问题,叶云樵也从容应对,言之有据地回答。 “说得通了,这里要是按照原来的意思理解,确实有些问题。”梁锦苓被叶云樵说服,又带着学者的严谨补充道,“我回头再查查相关的文献。” 铭文的讨论暂告一段落,她看着叶云樵,眼中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这个年轻人,无论是学识还是气度,她都十分满意。 她随口问道:“云樵,你现在在哪工作?平时累不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叶云樵摇摇头:“目前还没有找到工作。” “没有?”梁锦苓有些惊讶,“以你的本事,应该不愁找工作才对啊。” 叶云樵只能报之一抹浅笑。 他的“本事”对现代社会的大部分工作来说,确实显得不太合适。 毕竟他这会打字还用的手写输入呢。 今天听了纪嘉章的话,叶云樵还打算重操旧业,去试试考公这条赛道。 梁锦苓沉吟片刻:“这样吧,我有个建议,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您说。” “我们博物馆最近正缺人手,特别是对文物研究和鉴定有真才实学的人。你要不要来试试?你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这个岗位。” “我?”叶云樵略显意外,“可以吗?” “当然可以。”梁锦苓语气坚定,但紧接着,又带了几分踌躇,“不过……我们是公家单位,薪资待遇不是特别高。一个月大概……三千块钱。” 说到这,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别嫌少,毕竟这里是个做学问的地方,不比外头那些企业。” 她顿了顿:“我知道,以你的能力,其实去外头发展更合适。我也只是……”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叶云樵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答道:“我愿意。” “真的?”梁锦苓愣了一下,“你不嫌工资少?” “怎么会?”叶云樵努力压下心里的喜悦,平静地回答。 三千块! 这可是他在这个世界,第一次靠自己赚到的钱! 梁锦苓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见他答应,心里也松了口气。 为博物馆揽了这么一位人才,她脸上的笑意更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头跟馆里打说一声,随时欢迎你来报道。” 叶云樵郑重地点了点头:“谢谢梁馆长,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 天色渐晚。 叶云樵从考古所走出来,看了看路边熙攘的车流。 他打开手机软件,输入地址叫车,看着屏幕上的等待计时,隐隐约约觉得不太顺利。 果然,一连试了好几个司机,都因目的地偏远而拒绝接单。 叶云樵愣了半响,实在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性。 失策了。 冷风吹得他的手有些发麻,他又翻了翻通讯簿,却发现一个重要的事实——他好像没有陈管家的联系方式。 最后,他只能叹口气,拨通了一个在他看来最不得已的电话。 “喂,阿樵。”秦知悯接电话的速度极快。 “秦先生,抱歉打扰了。”叶云樵语气里有些无奈,“我现在在考古所这边,打不到车。我没有存陈管家的电话,可不可以麻烦你,告知一下陈管家的电话?“ 电话那端随即传来干脆利落的答复:“我来接你。” “不……” 叶云樵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他看着手机屏幕,皱起眉,虽然是麻烦了秦先生,但为什么总感觉他的话里,有着隐藏不住的笑意。 没过多久,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开到了路边,车窗降下,秦知悯坐在驾驶座: “上车。” 叶云樵打开车门,轻轻道谢:“麻烦秦先生了。” “没什么。”秦知悯抬手调了调暖气,“天冷,别感冒。” 车内的暖意逐渐驱散了外头的寒意,叶云樵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流动的霓虹灯。 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白天梁锦苓的话,一种愧疚感涌上心头。 他就像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外来客。 他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 “秦先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秦知悯目视前方,“问吧。” 叶云樵组织了一下语言,语气故作随意:“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一个人,占据了另一个人的身体,过着原本不属于自己的生活。你会怎么看?” 话一出口,秦知悯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目光却没有从前方的路上移开。 昏黄的路灯从窗外洒进来,映在他的侧脸上,显得格外柔和,却又看不透他的情绪。 过了一会,他才开口:“占据另一个人的身体……原来的那个人,在此之前已经去世了吗?” “嗯……”叶云樵想了想当初医生的回复,“应该是的,这有什么区别吗?” “既然原主已经死亡,那从他死亡的那一刻开始,人生就已经画上了休止符。” 第17章 “从那以后,身体只是一个载体。而这个载体既然还能继续呼吸、行动,那就是另一个人的人生了。过去的,已经过去,重要的是从现在开始,它属于谁。” 叶云樵抿了抿唇,依旧不能释怀:“可是,这样不觉得不公平吗?对原主来说,他的一切都被另一个人接管了。” “不公平?那对寄魂者来说又公平吗?” “阿樵,继承别人的一切并不轻松。这不是一场幸运,是另一份沉重的责任。” “责任?”叶云樵看向秦知悯。 “对。”秦知悯继续看着远方,“因为继承的不仅是他的生活,还有他未竟的遗憾。他想守护的人,他想完成的事,都成了你肩上的一部分。如果你做不到,那才是真正的愧对。” 不自不觉中,秦知悯的称呼从“他”变成了“你”,但陷入沉思的叶云樵并未察觉。 路灯的光影在车窗上缓缓掠过,叶云樵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些有关“叶云樵”的过往。 他低声问:“那如果……他做不到呢?” 秦知悯唇角的弧度稍稍拉平:“那就是你自己选择了辜负。” 车子停在红灯前,秦知悯转头看向叶云樵,语气忽然变得轻松了些:“不过,如果是你,我倒觉得你不会辜负任何人。” 阿樵总是把所有事情看得比他自己重要。 在京城如此,在北雊亦是如此。 所以选择了义无反顾地奔向死亡,哪怕死亡的方式是万箭穿心。 叶云樵一愣,秦知悯却已经转回头。 绿灯亮起,车子重新驶向前方。 他刚说些什么,却无意间扫了眼窗外,发现这条路似乎并不是通往秦家的方向: “秦先生,这好像不是回去的方向。” 他没敢直说秦知悯可能走错路了。 秦知悯却好似知道他的想法: “没走错路,我要回公司一趟。正好,带你去看看。” 第15章 车辆停稳,叶云樵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深秋的江北多了些凉意,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哈了一口热气,仰头打量起面前的大厦。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这里。 大楼线条流畅,玻璃幕墙反射着灯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耀眼。 与满是历史厚重感的考古所不同,这里灯火通明,但明明人来人往,却冷漠得像一块没有温度的钢铁。 “在想什么?”低沉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 叶云樵回头,见秦知悯已经绕过车头,朝他走来。 手中还拿着从后座取出来的东西——一条围巾。 “风大,别冻着了。”秦知悯开口,随即动作利落地打开围巾。 叶云樵往后退了一步:“不用了,我……” 话还没有说完,秦知悯已经走上前,长臂一伸,将围巾绕在他的脖子上。 秦知悯的手势很轻,手指划过他的皮肤,一路带着围巾向下。 柔然的羊绒触感瞬间包裹住了脖颈,带来意外的暖意。 “现在昼夜温差大,出门多加点衣服。下次记住了。”秦知悯一边说着,一边低头调整围巾的位置。 叶云樵的身子骨很弱,每次生了病都要好些日子才好。但他还是记吃不记打,总是穿的很少。 叶云樵微微仰头,目光落在对方低垂的眉眼上。 秦知悯的神色一如既往地冷峻认真,但那双修长的手却动作轻缓,仿佛怕将他弄疼。 “这点冷不碍事。”叶云樵笑笑,抬手想把围巾往下扯,“谢谢秦先生,不过真的不用……” “别动。”秦知悯不轻不重地按住他的手腕,“戴着,别逞强。” 呼出的热气打在围巾上,又散在脖子周围,莫名带着几分炙热。 叶云樵突然就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垂下眼帘,低声道:“那多谢秦先生关心了。” 秦知悯整理好围巾,站直身体:“不用谢。走吧,我带你上去。” 叶云樵连忙跟上。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穿过大厅。 最终带着叶云樵来到一部专属电梯前。 秦知悯从容地刷卡开门,然后微微侧身,示意叶云樵先进。 叶云樵点头,走进电梯,站到中央。 秦知悯紧随其后,按下两个楼层。 电梯门缓缓闭合,隔绝了外界大厅的灯光与人声。 随着门关上的瞬间,空间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电梯机械运行的低鸣。 叶云樵忍不住环顾四周,目光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没有见过的新奇玩意。 然而还没有等他看够,电梯忽然启动,一阵失重感突然袭来。 他猝不及防,身体本能地一晃,下意识地抓住身旁秦知悯的手腕。 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止。 手腕的触感温润而有力,秦知悯的体温通过接触传来,让叶云樵僵住了片刻。 他回过神,像被烫到似的松开,脸颊微微发红:“咳……不好意思。” 秦知悯看了他一眼,眉梢轻轻挑起,声音温和: “没关系,电梯启动时会有一点失重感,很正常。” 叶云樵的双手僵硬地垂在两侧,似乎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轻声应了句:“嗯……” 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局促。 电梯内的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叶云樵盯着地板,抿了抿唇。 那种失重感还是让他心有戚戚焉。 秦知悯看出了他的不自在,向前倾身,抬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像是在安抚什么惊慌失措的小动物:“别紧张。” 肩膀上的触感并不重,却仿佛有一种无声的力量,将他从失重感的余韵中拉了回来。 叶云樵深吸一口气,由衷地感谢:“谢谢。” 秦知悯垂眸,隐隐带着一抹笑意,没有再说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他开口:“待会我先去27楼开会,你直接在36楼等我就好。秘书会带你去办公室。” 叶云樵点头,又迟疑了一下,“要不我先回去?别耽误你工作。” “一会就行。”秦知悯看了眼腕表,估计了一下时间,“会议不长,应该一个小时就可以结束。我结束后就去找你。” “叮——” 伴随着清脆的提示音,电梯楼层到达。 门缓缓打开,驱散了刚才那种微妙的气息。 秦知悯迈步走出电梯,又回头对叶云樵说道:“办公室准备了一些茶点和书,你先休息一会。会议结束后,一起回家。” 他话里那份沉稳,让叶云樵不自觉地答应:“好。” 电梯门关上。 助理迎上来:“秦总,其他几位已经在会议室了。” 秦知悯颔首,接过数据,翻看着里面的内容。 他神色冷峻,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再不复刚才面对叶云樵时的温柔。 这是一场小型的会议,人不多,但在座的都是对秦知悯忠心耿耿的下属。 秦知悯走进会议室后,他们立刻收敛了轻松的姿态,目光一致地投向他,带着几分崇敬与期待。 “秦总。”坐在最前方的一位部门负责人站起来点头致意,其余人也纷纷起身问好。 秦知悯在主位上坐下:“会议开始吧。” 一旁的助理迅速将会议议题投影到屏幕上。 一位年轻的项目主管开口说道:“我们发现,赵冕和杜荣成立的这个文化艺术品推广公司,和海外的一家拍卖行交易频繁,金额异常高昂。短短两个月内,资金流动已经超过三十亿。” 屏幕上显示出相关交易纪录和公司信息。 另一名主管接过话头:“秦总,还有一点,我们发现他们交易的艺术品,很多来路不明,甚至……” 他还是没有把握确认某个事实。 秦知悯点头,肯定了他心中的猜测:“是文物,涉及走私。” 这是拍卖会那天,沈佩兰从方曼仪的话里探到的。 主管叹了口气:“但是因为对方公司包装得非常严密,一时没有确凿的证据。” “另外……”刚才那位部门负责人脸色沉了沉,语气略显愤怒,“张恒和王旭,在您昏迷期间,直接转头转投到了赵冕那边。不但泄露了我们的一些商业机密,还参与了赵冕的计划,对我们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话音落下,所有人不免有些怒气冲冲。但隐忍着没有开口,等待着秦知悯的反应。 秦知悯抬起眼,目光如锋刃,扫过屏幕上的交易数据: “张恒和王旭的事情,先不要着急撕破脸皮,看能不能从他们那里套出话来,然后交给人事部处理。同时尽快对相关权限进行彻底清查,不要让他们留下后手。” “至于赵冕和杜荣,继续追踪他们的交易动向,尤其是那个海外拍卖行的资金流向。找出关联证据,必要时给他们制造一些麻烦。” 部门负责人立即点头:“明白,我这就安排。” 第18章 秦知悯靠在椅背上,眼底寒意渐浓:“他们能频繁交易,说明后面有渠道在给他们撑腰。查一查我们的客户名单,看有没有渗透的可能。” “是。”众人齐声应答。 “杜荣既然敢动文物,在国内肯定有后手,要小心他背后的关系网。” 他语气微顿,神色不变,却让人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某种杀意:“我不在的这一年,确实让他们活得太安逸了。” 现在也该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众人感受到这话里的怒意,纷纷坐直身体,不敢有丝毫松懈。 时间悄然流逝,会议室内的讨论渐渐进入尾声。 “散会前,还有其他情况需要补充吗?” “暂时没有了,秦总。” 秦知悯点头,将一份简报合上,起身时理了理袖口。 他走出会议室时,众人也纷纷站起身,跟随在后。 刚走到电梯门口,部门负责人开口,邀请道:“秦总,现在也到了下班的时候了,您要是没有别的安排,不如一起去用个餐?” 其他人连忙附和:“是啊是啊。” 但是出乎意料的。 秦知悯摇头,神情不自觉地柔和了一些:“下次吧,爱人还在办公室等我。” 此言一出,众人先是愣住,然后纷纷瞪大了眼睛,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 这些人都是追随秦知悯多年的得力干将,却从未见过他流露出这样柔软的一面。 还是部门负责人最先反应过来,迅速恢复平静:“原来如此,那就不打扰秦总了,下次再约。” “是是是,下次再聚。” 秦知悯颔首,进入了电梯。 等到电梯启动,几人才终于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爱人?秦总什么时候有爱人了?” “天哪,刚刚秦总的语气……我差点以为听错了。” “原来秦总也会这样啊!” - 另一边。 时间倒退至一小时前。 叶云樵到达了36楼。 电梯门打开,一位秘书已经站在门口等候: “叶先生您好,我是秦总的秘书。叫我杨览或者杨秘书就好。” 叶云樵礼貌问好:“麻烦杨秘书了。” “叶先生客气了,这边请。”杨览带着他步入走廊,沿途静谧且井然有序。 他一边引路,一边说道:“这里是秦总的办公区域,环境比较清净。如果有任何需要,随时都可以按桌上的内线联系我。” 说话间,两人来到办公室门前。 杨览推开门,侧身示意:“叶先生,请进。” 叶云樵踏入办公室,视线顿时被这片空间吸引。 房间的布局简洁大气,主色调是沉稳的高级灰,配以几抹清新的绿植点缀。 落地窗外,江川市的繁华景象一览无余。 “这边是您休息的地方。”杨览将他引到一张摆放整齐的桌椅前,温声解释,“桌上的东西是秦总特意交待的,您稍作休息。” 杨览说完,转身离开,轻轻关上门。 房间再度恢复安静,叶云樵的目光落在桌面上。 桌上早已准备好温水和一些点心,但吸引他注意的,是旁边放着的几本繁体竖排的古籍。 其中一本摊开来,恰好写着诗句: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第16章 虽然这些日子以来,叶云樵对简体字逐渐熟悉,但是二十多年的生活习惯让他还是更喜欢繁体字与竖排版式的书。 他坐下来,伸手取起桌上的一本书。 竟然是一本绥朝成书的小说集。 谁会知道状元郎平生不爱看策论,最爱的是些市井小说呢。 越是狗血八卦的越是喜欢。 叶云樵的指尖拂过书皮,翻开扉页,熟悉的字体扑面而来,让他生出些身在大绥的错觉。 在绥朝的很多个日日夜夜,他也是这样在屋檐下。 手捧书卷,听风声掠过屋顶。 等回过神来,他端坐着,身姿笔直如松。 手指稳稳地按在书页上,目光流连于一行行文字间。 神色专注,眉宇间带着温润如玉的沉静。 随着一页页翻过,他跟着剧情越看越入神。 然而,房间里的暖气充足,再加上今天的忙碌让他身体感到有些疲惫,不知不觉间,倦意悄悄爬上了叶云樵的眼角。 他停下翻页,抬手揉了揉眉心,试图找回些清醒,却发现困意越发浓重。 这样直接睡……恐怕不太好。 但尽管这样想着,叶云樵的眼皮却越来越沉,根本无法抗拒这种温暖环境带来的放松感。 手中的书在困意的恍惚下掉在地上。 叶云樵用最后一点清醒捡起来放好。 然后眼睛一闭,伏在案上,应了周公的邀请,沉沉地睡了过去。 灯光洒在他的眉间,投下一片安静的影子,他的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而绵长。 整个人看起来安然无忧,但唯有紧蹙的眉头泄露了梦中的不安。 秦知悯推门而入时,便是看到的这样一副画面。 他下意识放轻脚步,避免发出声音。 但走近后发现,叶云樵在桌上睡得并不安稳,似乎在梦中被什么困扰着。 不像是安睡,倒像是陷入梦魇。 秦知悯看着他,纠结了一瞬,还是没有叫醒他。 而是将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轻轻披在叶云樵身上,让他能够稍微放松一点。 秦知悯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醒了他。 披好后,他坐到一旁,打开笔记本处理工作。 而叶云樵虽然睡着了,但梦境却并未放过他。 梦里,他的耳边传来熟悉的咒骂声,那是伯父伯婶的声音,他们斥责他的无能、苛责他的过失。 他想辩解,却发现嗓子发不出声,只能任由那些冰冷字句将他压得喘不过气。 而后场景一转,他跪在金銮殿上,奸臣得意的面孔在他眼中无限放大,那人声音森然,咬着字句构陷他。 他明明无辜至极,却百口莫辩,直到宣治帝将笏板打在他的额头上,鲜血顺着额头流下。 下一瞬间,他却站在恩师的灵堂前。灵柩冰冷,白布刺目。 他的师母满面泪痕,抓着他的袖子嘶声哭喊:“你恩师一生清白,怎能死得如此屈辱?明景,你要为他讨个公道啊!”。 随后,耳边又传来急报:“谢大人他……溺水了,已经不行了……”。 好友的笑脸在记忆里一闪而逝,最终化为冰冷尸体漂浮在河面上。他冲上前去,却被水草纠缠住脚踝。 叶云樵猛然地睁开眼,整个人被一层冷汗浸透。 他直起身,急促地喘息着,目光还有些涣散,梦境与现实一时难以区分。 “醒了?”声音响起,叶云樵这才转头,看见坐在一旁的秦知悯。 他手中的笔顿在纸上,抬眼看他:“做噩梦了?” 叶云樵迟疑了一瞬,点了点头。 他还未完全从梦境中脱离,心跳剧烈地像要冲出胸腔。 就在这时,他才发现身上多了一件西装外套。 外套温暖柔软,带着秦知悯身上的檀香气息。 将他从深渊带回人间。 “这件衣服是……” “你睡着的时候披上的。”秦知悯说的理所当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合上笔,站起身走到叶云樵身旁,端起桌上的水杯递给他,“喝点水,缓一缓。” 叶云樵接过水杯,垂眸看着水面轻轻颤动的涟漪,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低声说:“谢谢。” 声音很轻,带着梦醒后的虚弱和真诚。 秦知悯静静看着他,想说些什么,最后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他回到桌前,语气沉稳,似是安慰:“都过去了。” 那些沉痛的过往,都过去了。 叶云樵抬起眼,看着他的背影。 握紧杯子的手稍稍用力了一些。 是啊,都过去了,只有他在回忆里走不出来。 “对了。”叶云樵抿了一口水,平复心情。 他想起来白天梁锦苓的邀请,开口道:“秦先生,我找到工作了。” “嗯?什么工作?” “博物馆馆长让我去上班,月薪三千块。”说起这个,叶云樵语气轻快,脸上不由得带着一丝骄傲。 秦知悯听了,被他语气里的雀跃感染,正准备说什么。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进来。” 杨览得到允许后进来,将手上的一份财报交给秦知悯:“秦总,这是上个季度分公司的财报,合计二十三亿,请您过目。” 秦知悯接过财报,仔细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提笔签字,然后将文件递给杨览。 待杨览退出房间后,秦知悯才重新转向叶云樵,继续刚才的话题: 第19章 “三千?这是个很高的工资了,阿樵果然很厉害。” “……”叶云樵沉默,有些无言以对。 刚刚杨秘书的汇报他也听到了! 他终于没忍住:“秦先生,这句话,您是认真的?” 秦知悯的回答多少有些哄小孩子了。 看着叶云樵的无奈模样,秦知悯忍不住轻笑出声:“我是真心实意的,创造的价值不能单纯以金钱衡量。” 他复又说道:“博物馆离家里不近,你以后上班怎么打算?” “这个,确实有点麻烦。要不然,还是找陈管家帮忙?” 他正想着如何开口找陈管家商量时,秦知悯却打断了他的思绪:“以后上班,你跟我一起吧。” 叶云樵抬眼望着他:“跟你一起?” “对,我开车送你。” “不用了不用了。”叶云樵连忙摆手,有些局促,“你工作那么忙,我不想耽误你的时间。” 秦知悯整理好文件,站起身来,准备下班: “这不算耽误,我上下班有固定时间,车里多你一个,也不会那么无聊。” 叶云樵张了张嘴,似乎还想拒绝。 但话还没有出口,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整个人愣在原地。 灯光骤然一闪,随即彻底熄灭,房间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啪——”一声轻响后,四周瞬间安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清晰得让人心慌。 叶云樵的身体僵住了。 与黑暗相伴的,永远是鲜血和死亡的悲鸣。 他闻到黏稠刺鼻的血腥味,是与父母的尸体一同在漆黑里熬到天明,是恩师的尸体逐渐倒下、直至冰冷。 过去的苦痛一瞬间又在他的面前展现。 叶云樵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逼近,没有形体,却重若千钧。 而喉咙也哽咽得发不出声音,只余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秦知悯挂上电话,得知是因为电路检修跳闸,电一会就会恢复。 他察觉到叶云樵的不对劲:“阿樵,还好吗?” 他知道叶云樵有黑暗恐惧症。 叶云樵努力稳住情绪,声音却有些发颤:“还……还好。” 但这句话刚出口,他自己都能听出虚弱的不堪,连说服自己都勉强。 秦知悯没有再问,只是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光束在黑暗中划出一道亮光,向叶云樵所在的方向靠近。 叶云樵听到他的声音,却仍然感到无措。 四周的黑暗像是张巨大的网,将他死死困住。 他甚至不知道秦知悯此刻离他有多近,无法克制地屏住了呼吸。 忽然。 一只手臂从侧后方轻轻环住他,将他整个人拉入了一个温暖而结实的怀抱。 熟悉的气息笼罩而来,与此刻黑暗的压迫感格格不入,却又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些恐惧隔离在外。 “别怕,我在。”秦知悯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叶云樵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后感受到对方胸膛的温度。 他闭上眼,屏住的呼吸终于顺畅了些,手却下意识地抓住了秦知悯的袖口。 像是抓住了漂浮海面的唯一浮木。 秦知悯感受到袖口被微微攥紧,轻轻拍了拍叶云樵的背:“没事了,阿樵,有我在。” “啪——” 就在这一刻,电路恢复,灯光瞬间亮起。 炽白的灯光猛然扫开黑暗,叶云樵条件反射地眯起了眼。 秦知悯的反应比他更快,抬手挡在他眼前,为他遮住了刺眼的光。 叶云樵缓缓睁开眼,光线逐渐变得柔和清晰,心跳也终于恢复了正常。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才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抓着秦知悯的袖口。 犹豫了一瞬,手指松开。 “不好意思秦先生。” 他只是有些害怕黑暗。 “没事。”秦知悯顿了顿,像是刻意放慢语速,又像是在郑重承诺,“以后黑暗的地方,我都会陪着你。” 叶云樵微微一怔,抬眼看向秦知悯。 他的目光干净而深邃,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 可这个世界上,又怎么会有人永远陪着另一个人呢? 这个想法在叶云樵脑中一闪而过,但他没有说出口。 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对上秦知悯的目光时,那股从黑暗中挣脱出的不安,竟莫名地被压了下去。 他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秦知悯说的话,是真的。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轻点头,低声应道:“谢谢。” 第17章 几日后,中午。 车子稳稳停在江川市博物馆的大门前。 叶云樵推开车门,目光随意地扫了一眼天色。 厚重的乌云压在天边,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像是随时会下一场瓢泼大雨。 实在不是个好天气。 “晚上我来接你。” “好。”叶云樵转头看向车内的秦知悯,点头应道,“秦先生晚上见。” “晚上见。” 直到秦知悯的车彻底驶远,叶云樵才将目光收回。 他拿出手机,正准备查看梁锦苓的消息时,肩膀却被人蓦地一撞。 一股刺鼻的劣质烟味顷刻充满鼻腔。 “哎,兄弟,对不住对不住!”来人带着浓厚的地方口音,低着头,鸭舌帽压得很低,露出一张黝黑而显得粗糙的脸,“没注意路。” “没关系。”叶云樵稳住身体,顺势伸手扶了他一把。 他的手指碰到男子身上的皮夹克。 那是上等的羊皮,触感柔滑厚实,显然是花了大价钱,但与他的邋遢的外表极不相称。 “谢了啊。”男子像是想起什么,从外套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地图,指着上面问道:“兄弟,你晓得这里咋走不。” 随着他的动作,压低的帽檐稍稍抬起,露出里面的白衬衫,领口和袖边黑得发亮。 外套下摆还沾着稻草碎末,像是刚从乡下某处赶来。 叶云樵垂眸。 不对劲。 “老哥是问哪?”叶云樵笑了笑,呼吸间改变了神情。 眉梢上挑,嘴角勾起一抹笑,看起来更放松,也更让人不知不觉中产生好感。 他伸手接过男子递来的地图,眼神微微一凝。 这不是江川市的地图,而是北川的。 叶云樵脸色依旧平静,随手将地图递了回去: “这好像是北川市的地图,您可能拿错了。” “啊哟。”男子猛地一拍脑门,脸色堆出一抹尴尬的笑,“难怪呢,我说咋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也不怪您,这路就是不好走。我刚到这里的时候也总迷路。” “就是!”男子像是找到了知己附和着。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将地图小心翼翼地塞回兜里:“我这个外地人,跑这来找个人,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你们这儿的路,是真难认啊。” “找人?”叶云樵无意问道,“您要找什么人?” 男子顿了顿,斟酌了一下用词:“就……朋友介绍的,一个搞买卖的老兄。说在这边能找到,不知具体在哪儿,朋友也没说清楚。” 博物馆旁边?搞买卖? 叶云樵在心里想着,眉目却更加放松。 他接过男子递来的烟,学着对方的模样夹在指尖,自来熟地拍了拍男子的肩膀,语气里带了些机警和贪婪: “这附近我熟的很,喜欢收藏的人经常来。老哥打算搞什么买卖?” 听到他话里的“收藏”,男子谨慎地看了看周围,确认没有人注意他们后才开口: “也没啥,就是想把手里的一批东西出个手。” “哦?什么东西?” “也不是什么值钱的,就是些老对象。我寻思要是碰上个行家,价格也不低。” “原来是这样,老兄你这趟是来值了。江川这边确实有不少收藏爱好者,说不定这能帮您找到卖家。”叶云樵语气里透出一丝无意间的羡慕,“那您这些好东西,时不时挺有讲究的?” 他比了个从电视里学来的数钞票的姿势: “要是能成,老哥能发不少吧?” 见叶云樵并未露出抗拒和怀疑,男子话匣子也松了些: “嗨,就赚个辛苦钱。家里传下来的,留在我那小地方实在没有用。” 虽然男子话里话外掩盖着,但明显这批老对象不像他说的是家里传下来的,多半来路不正。 叶云樵看了眼周围空旷。 “咱们大白天站这儿聊也不方便,不如进去博物馆。我请您喝杯茶,顺便看看里面的展品,您也能多了解些行情。” 他也能通过博物馆里的展品,摸一摸对方口中“老对象”的真实情况。 “博物馆……方便吗?”男子听叶云樵这么说,似乎有些犹豫。 “当然方便,您不正好想找卖家嘛?”叶云樵放缓语速,语气轻松,“博物馆里喜欢古玩的专家多,顺便还能看看展品,学些东西。” 第20章 对方权衡片刻,最终点了点头:“行吧,兄弟领路。”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博物馆。 展厅内的暖意驱散了外面的寒意,柔和的灯光洒在玻璃展柜上,映衬得陈列的文物愈发精美。 叶云樵一边缓步前行,一边指着陈列的展品随意介绍。 后面跟着的男子目光快速掠过展柜,虽然嘴上跟着附和,但神色有些游移不定。 叶云樵观察着他的神色,将人引向展厅一角,随手指着一件瓷器试探: “您看看,这种瓷器跟您手里的东西有没有类似的?像这种要是保存得好,价值就高。” 价值就高。 男子满心都是叶云樵的那句话,他盯着那瓷器看了一会: “差不多吧,不过我那件花纹不太一样,但品像绝不比这个差。” 叶云樵心中有了数。 他凑近男子,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着: “要是老哥信得过我,我手上还真有点人脉,或许能帮您把东西出手。” “你?” 男子狐疑地上下打量叶云樵,显然不太相信。 眼前这人眉清目秀,气质干净,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插手这种见不得光买卖的人。 叶云樵见状,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哥,行不行咱们试试再说。我最近赌得手头有点紧。能卖出去的话,您给我分点好处,算我赚个辛苦费。” 男子皱眉沉思片刻,谨慎地问:“你真有渠道?” “那还用说。”叶云樵挑了挑眉,“不过嘛。那得看老哥能给我多少好处了。” 男子被他的话打动,心里也开始盘算起来。 琢磨了一下,他伸出手悄悄比了个手势:“我手上有26件东西。要是能帮我卖出去,我给你个金戒指,能值很多钱了!” 叶云樵狠狠拍了拍男子的肩膀:“老哥大气!” “行,您在这等着,我去给我朋友打个电话。” “动作利索点,别让人发现了。” 叶云樵笑着应下,转身离开。 他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迅速拨通梁锦苓的电话,将情况简要说明后便折返,语气随意地跟男子聊着。 “我已经联系了朋友,他们一会就到。不过……”叶云樵话锋一转,“他们虽然是做这行的,但得看看你的东西是不是真货。” 男子立刻急了,连连拍着胸脯保证:“我可以带他们去验货!” “哎,别急,老哥。”叶云樵笑着安抚,“人还没到呢,一会让他们瞧瞧。老哥叫什么名字啊?” 听他这么说,程聪终于稍稍松了口气:“我叫程聪。” 但他还是有些紧张,目光时不时扫过周围。 只有视线落在展柜中的古董时,那双眼里才会流露出一丝难掩的贪婪。 不多时,两个男子走了过来。 其中一位身材高大偏胖,脸上挂着憨厚的笑意:“小叶啊,今天给你冯哥和林哥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这两位都是博物馆文物鉴定处的工作人员。 叶云樵迎上去,跟冯哥交换了一下眼神。 他转身向程聪介绍着: “程哥,我把人给您带来了。这两位可是行家里手,您的货能不能过关,可就得看他们了。” 过关了,您可就过不去了。 程聪打量了冯哥和林哥一番:“成,你们跟我走,我车在城外。” 一会,冯哥开着一辆吉普车,搭着剩下的三人,沿着崎岖的道路驶向程聪所说的地址。 一路上,程聪显得格外安静,手指不停地摩挲着膝盖,时不时低头看看手机,像是在确认什么。 叶云樵轻声与冯哥聊着天,但余光始终观察着程聪的一举一动。 终于,车子在一处偏僻的汽车修理厂前停了下来。 厂房低矮破旧,门口停着一辆半开的货车,车尾微微倾斜,显然出了问题。 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的味道,伴随着修理工的金属敲击声。 “就在这儿了。”程聪抬手指了指货车,率先下了车。 货车旁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身材高大、略显笨拙的胖男子,另一个是瘦瘦的年轻女子,扎着马尾,正四处张望着。 当看到叶云樵他们一行人时,两人脸上的紧张显而易见。 那女子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质疑和警惕:“程聪,你怎么带这么多人来?” 老冯用随意的语气插话:“都是来看货的,他不是说这次货值钱吗?” 女子没接话,视线在叶云樵和冯哥他们身上打量了一圈,明显多了几分戒备。 胖男子似乎比她更加沉不住气,皱眉道: “程聪,早就说好了,我们这批货不招摇。现在一下子来这么多人,你是不是有点太张扬了?要不是老大……” 程聪打断他的话,笑着打圆场:“别紧张,他们都是朋友,绝对信得过的。” 他转头对叶云樵说:“我这哥们有点谨慎,别介意。” “谨慎是好事。”叶云樵笑了笑,将胖男子说的“老大”记在心间,“那我们现在能看看货吗?” 程聪和两个同伴低声商量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他有些得意的道:“银根,掀开篷布给他们瞧瞧吧,咱这货可是没得挑的好东西!” 程银根不情不愿地走到货车旁,手抓住篷布。 他回头扫了一眼,像是在确认周围的动静,然后猛地一扯。 伴随着篷布滑落的沉闷声响,货车的内部全部暴露在众人面前。 老冯等人一下子瞪大了双眼,连叶云樵心脏也怦怦直跳—— 车厢内部堆得满满当当,箱子挤压着箱子,几乎占据了每一寸空间。 有的用纸板封装,有的则是沉甸甸的木箱。 其中一个纸箱破开的地方,还露出一件精致的青花瓷瓶。 纵使是在这光线暗淡的车厢中,釉色依然亮得刺眼,像是盛放着千百年前的故事。 这绝非是26件普普通通的古董,是整整26箱珍贵至极的文物! 第18章 叶云樵最先回过神来,微微一笑:“这些东西,看上去都不错。” 老冯和林哥也很快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附和:“确实是些有来头的好东西。” 程银根冷哼一声,双手抱胸,眉眼间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傲气:“那当然了,能遇上这批货,是你们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相比程银根的得意,旁边的女子则显得冷静许多。 她目光扫视四周,单刀直入道:“废话少说,你们能出价多少?” 老冯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摇了摇头。 他冲叶云樵递了个眼色,语气镇定: “现在谈价格还太早。这些东西还装在箱子里,得拿出来在自然光下仔细瞧瞧,看清楚是真是假,才能谈的准。” “对啊对啊。”林哥也在一旁说道。 女子眉头一皱,显得有些不耐:“你们怎么这么麻烦?” 叶云樵言笑晏晏:“你们也知道,这笔交易不小,总得让我们心里踏实吧?” 几人僵持着。 程聪见状,上前用胳膊轻轻碰了碰她,劝道:“算了阿胜,规矩就是这样的,咱还是给他们看看吧。” 程胜沉思片刻,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开: “行吧。” “你们跟我走。” 修车厂人多眼杂,程聪等人挑了几口箱子,与叶云樵一行搬到了旁边山脚下的一间废弃仓库。 仓库的铁皮外墙锈迹斑斑,门口荒草丛生。 叶云樵跟随众人走进仓库,下意识地环视四周: 高高的窗户透进几缕昏暗的光线,角落堆积着破旧的木箱。墙壁斑驳,扑面而来一股厚重的尘土气味。 仓库只有一扇卷帘门,早已锈迹斑斑,仿佛随时可以脱落。 门一旦关上,这地方几乎无路可逃。 叶云樵收回目光,默默将这一切记在心里。 此时,程聪和程银根已经将箱子逐一打开,显露出几件精美的文物: 青瓷器釉层光洁如玉,色泽沉稳内敛。 旁边是一件青铜器,锈绿斑驳间隐约可见精美的纹饰。 还有几件用黑布精心包裹着,仅露出一角,似乎是名家字画。 老冯蹲下,轻轻触摸瓷器表面。 他将瓷器举到不甚明亮的光线下,缓缓摩挲:“釉面有玉质感,皮壳老得自然。这手感,绝对跑不了。” 叶云樵也取下一件,仔细端详。 瓷器表面隐约可见使用过的磨痕,那是时光刻下的痕迹,绝非人力所能伪造: “确实是好东西。” 老冯点了点头,语气笃定:“都是真货。” 此话一出,程聪和他的同伴们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我早说过吧!这些货,货真价实!” 叶云樵和老冯、林哥对视一眼,三人凑在一起低声耳语片刻。 第21章 随后,老冯直起身来,对程聪说道:“这批货很重要,你们车子又坏了,我们先回去找车……” 话音未落,程聪眼神一凛。 程银根更是站起身,手缓缓摸向腰间: “哎……你们刚才不是说,有多少要多少么?怎么,这回又要跑了?” “我们……”冯哥刚想说点什么,却被叶云樵打断。 “你们放心,他们几个回去找车来装运,我一个人留下来等他们。” 老冯和林哥听他这么说,顿时露出担忧的神色。 叶云樵却不动声色地挡住他们的目光,转身面向程聪等人,光明磊落地说道: “这样行吧?” 程胜冷冷地盯着叶云樵片刻,似在评估他的话真假,最终点了点头: “行,就按你说的。” 老冯满心不安,却不得不带着林哥匆匆离开。 临走前,老冯还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程聪蹲在角落里,无聊地掏出一根烟点上。 他一边抽,一边用手指弹了弹烟灰: “哎,老弟,你娶媳妇了没啊。” 叶云樵闻言一愣,抬眸看了程聪一眼。 随后又垂下眼睑,鬼使神差地答道: “嗯。” “哟。”程聪拖长了音调,来了兴致,“那你媳妇肯定漂亮吧?看你这俊模俊样,弟媳也指定差不了。” 叶云樵听他这样说,脑海里不由浮现出秦知悯的模样。 痩削俊朗,轮廓分明,眉目凌厉如刀刻。 他笑笑:“是挺好看的。” 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啧,这酸味受不了受不了。”程聪咂咂嘴,听得浑身一激灵。 说着,他将烟在地上碾灭,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手插在兜里,开始炫耀: “我老婆也好看,十里八村最好看的!等我回去,我得给她买件貂皮大衣,我瞅电视上的富贵娘们都穿那个。” 叶云樵只是笑笑,在心底叹了口气,抿着嘴没接话。 他转移话题:“程哥,你们这么多好东西,从哪弄来的?” 程聪现在也对他放心许多,闻言随口说道:“这都是老大让我们帮着出手的,他说最近还准备……” 话还没说完,就被程胜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嘴闭紧点!该说不该说的,你心里没数啊?” 她又转过头,冷冷地看了叶云樵一眼:“不该知道的,别问那么多。” “好的,明白。”叶云樵眉目间仍是那副温和模样,好脾气地应道。 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几声低语和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 叶云樵立刻抬起头,站直了身子。身体微微紧绷,准备应对接下来的情况。 仓库卷帘门在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拉起,冷风随之灌入,卷起地面的灰尘。 门口出现了几道身影,老冯和林哥走在最前面,身后还跟着几名身着便服的男子。 冯哥率先开口,语气轻松,带着些许安抚意味:“我们来了。” 然而,老冯的话并未让气氛放松下来。 程胜神色微变,迅速拉着程聪后退,声音低沉:“不对劲。” 她的话还未完全落下,那几名便服男子迅速亮出证件,目光锐利,声音洪亮: “警察!别动!” 这一声喊,宛若平地惊雷。 仓库里的气氛瞬间爆裂开来,几名嫌疑人下意识地四散而动,企图寻找突围的方向。 程银根的反应最快,他的眼神一沉,手猛然伸向腰间。 下一刻,寒光乍现,一把明晃晃的刀从他掌间滑出。 叶云樵一直密切观察着他的行动,几乎是在刀光闪现的同时,他就迅速扑了过去。 他用肩膀狠狠撞开程银根,双手死死按住对方持刀的手腕。 “放开!”程银根怒吼,拼命挣扎。 叶云樵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压制对方。 然而程银根的力气极大,刀刃在扭打中不断挥舞,划破空气的声音夹杂着急促的喘息。 叶云樵错身间,刀锋从他的袖口擦过,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殷红的血迹立刻晕染开来。 刺痛袭来,叶云樵眉头微蹙,却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手上发力,硬生生地将刀朝一旁压下。 扭打间,叶云樵左手上的手串在混乱中被撞掉,掉落进一堆旧木箱之中。 细小的碰撞声却很快被掩盖在嘈杂的打斗和喊叫声中。 此刻的叶云樵完全无暇顾及,他的目光始终盯住面前的程银根,动作一丝不敢松懈。 “快来帮忙!”警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几人迅速冲上去,与叶云樵合力将程银根按倒在地。 刀终于从程银根的手中脱落,叮当一声落在水泥地上。 另一边,程聪和程胜也被警察压制在地,扎挣声渐渐消散。 程聪双手被铐住,他脸色铁青,目光阴鸷地盯着叶云樵: “狗日的,早晚有一天——” 他就不该相信叶云樵! “早晚有一天什么?”叶云樵喘着气,用手压住流血的伤口,目光平静:“走私文物是犯罪,你早该知道这一天会来的。” 程聪狠狠咬牙,不再开口,只用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他,直到被警察押出仓库。 仓库里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弥散尘埃和叶云樵手臂上的殷红血迹。 老冯急匆匆地跑过来,语气焦急:“伤得怎么样?让我看看!” “没事,皮外伤。”叶云樵勉强笑了笑,语气轻松,但额头隐隐渗出的汗却暴露了他的疲惫。 他强压着,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手臂上的伤口,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一时难以抓住。 他还没来得及想起来,思绪就被老冯打断。 老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刚才可吓死我们了,下次可别这么拼命!走,车就在外面,先处理伤口。” 叶云樵点点头,跟着老冯走出仓库。 车上,老冯一边掏出药箱递给林哥,一边随口说道:“我叫冯康平,是江川市博物馆文物鉴定处的处长,这是我们处的同事林良。这次多亏了你,不然真不知道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冯处长,林哥好。”叶云樵礼貌问好,“冯处长客气了。” “哎呀,咱们这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别叫处长,叫我老冯就行。”老冯笑呵呵地摆摆手。 林良也点点头,利落地为叶云樵包扎伤口。 等到包扎好,叶云樵低头看着伤口,眉头松了松,望向车外。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乌云翻滚,压得夜空沉沉,似乎下一秒便会大雨倾盆。 他垂眸,右手习惯性地摸向左手的手串。 但下一秒,叶云樵突然愣住。 回忆如电光火石般掠过脑海,记忆迅速拼接: 混乱的打斗,手串从腕上脱落,最后消失在昏暗的仓库里。 手串落在了仓库里! 第19章 厚重的乌云像低垂的帷幕,压得人喘不过气。 豆大的雨滴开始砸在挡风玻璃上,发出密集的声响。 其实,等到明天再过来取手串,是更明智的选择。 但冯康平握着方向盘,目光透过雨刷扫向窗外,随口说道: “幸好咱们走得快,按这雨下的架势。仓库那边地势低,积水要是严重起来,里面的东西估计都得遭殃。” 他的话随意又笃定,狠狠敲进叶云樵的心里。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投向身后那个方向。 手串安静地躺在仓库里,却像一块巨石压在心上。 他抿了抿唇,看着现在并不算遥远的方向,心里挣扎了一瞬,终于开口: “冯哥,我有一件东西落在仓库了,我想回去取一下。” 车子猛然剎住,冯康平扭头惊讶地看他:“什么?东西落在那了?” 冯康平看向窗外雨幕,又扫过车上几乎见底的油表:“很重要的东西?” 叶云樵点点头,目光认真: “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冯哥,你们先回去,我很快就能拿到。这距离不远,我走几步路就到。” 冯康平却不赞同地摇头,目光落在他手上隐隐露出的伤口:“你还受着伤呢。这种天气,淋雨感染了怎么办?” “没关系,我还撑得住。” “不行,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太危险了。”冯康平叹了口气,终于妥协,“行吧,那我和老林在这里等你。你快去快回。” “好,我很快就回来。”叶云樵握紧手机,推开车门,雨立刻落进来。 他抬眼看向外面,周边黑暗得仿佛要吞噬一切。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冯哥林哥,如果我一会没有回来。你们不要等我,先离开这里。” “小叶你——” 第22章 冯哥张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叶云樵却已经迈出车门,迅速没入夜色中。 雨点渐密,远处的仓库在朦胧中若隐若现。 叶云樵冒着雨一路疾行,脚步踩在湿滑的泥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平平安安。” 叶云樵默念着这句话,手指攥紧,脚步也越发加快。 很快,他抵达了那座废弃的仓库。 锈迹斑斑的卷帘门半拉着,仿佛随时可能坍塌。 里头一片昏暗,只有窗外偶尔闪过的电光,将墙壁的斑驳映得更加刺眼。 叶云樵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弯腰低头钻了进去。 “咯吱——” 卷帘门发出刺耳的响声,随即被风雨彻底压紧,阻隔了外界的光线。 外面的雨势逐渐大起来,好似要吞灭整个山林。 闪电耀眼,雷鸣低沉。 仓库里一片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带着些许泥土的腥气。 叶云樵拿出手机,借着屏幕微弱的光亮往里走。 手串应该就在之前验货的地方。 他绕过几个杂乱堆放的木箱,蹲下身开始寻找。 手机的光亮不足,他只得一手扶着箱子边缘,一手伸进箱子缝隙里慢慢摸索。 粗糙的木板刮得指尖发疼,指缝里还能感受到湿气夹杂的灰尘。 他却一直执着地探寻着。 他寻找了半天,手机的光扫到某个木箱角落—— 那里隐约露出了一截红色的绳子。 他的心跳骤然加快,连忙凑过去,将那串手串从夹缝中取出。 “找到了。” 叶云樵长舒一口气。 手串入手的一瞬间,熟悉的触感令他莫名安心。 他紧握着它,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有一条消息弹出。 他刚准备点开,屏幕却闪了几下,紧接着黑了下去。 手机没电了。 叶云樵愣了一瞬,就将手机揣进湿透的衣兜里,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外头的风雨声骤然变得更加猛烈,狂风呼啸,夹杂着雨水从门缝里涌进来。 “轰!” 卷帘门在暴风雨的冲击下剧烈晃动,轴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哐!” 轴承终于断裂,门帘重重垂下,封住了出口。 可这并不是终结—— “砰!” 一道巨响,大树被雷电拦腰劈断,树干倒下,狠狠砸在仓库门上,将门彻底堵死。 雷鸣的低沉回响在仓库内震荡,黑暗像潮水一样扑面而来,将叶云樵淹灭其中。 “叶云樵,你怎么还不死?” “叶明景,你跪下来求我放过你啊!” “大人啊,救救我们吧。” 那些声音无孔不入,从四面八方涌来,在他的耳畔低语着。 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实。 叶云樵紧闭双眼,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下。 这些不是真的…… 都过去了…… 他努力分辨那些声音的真假,却发现它们正将他拉回记忆深处的深渊。 他用力攥紧手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钻心的刺痛感,让他终于抓住了一丝清醒。 他强迫自己睁开眼,将那些声音强行从脑海里压下。 冯哥和林哥还在等他。 如果他一直不回去,肯定会让他们担心。 而且。 秦先生,还在等他回家。 叶云樵深吸一口气,捏紧手串,摸索着向前迈出一步。 仓库地上凌乱的杂物横七竖八,每走一步都会撞到阻碍物。 他不得不低下身,伸手扶着墙壁,顺着自己的记忆摸索着出口的方向。 好不容易,他终于来到大门前。 “咚!” 他试着用肩膀撞击大门,但门板纹丝不动,外面压着的大树让这一切显得徒劳无功。 而手臂的伤口因为用力崩开,向外渗出着鲜血,痛感一阵一阵袭来。 他咬紧牙关,再次用尽全身力气撞向门板,门却依旧岿然不动,传来闷重的回响。 这里出不去了…. 但他知道,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叶云樵靠在冰冷的铁门上,掌心紧贴门面。 他大口喘着气,胸口的起伏渐渐缓和。 他将手串紧紧贴在额头上,闭上双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起白日里仓库的布局。 记忆里的画面一帧帧重现: 卷帘门、光秃的墙壁,凌乱堆放的木箱…… 窗户! 叶云樵瞬间睁眼,抬头望向仓库高处那一扇狭小的玻璃窗。 外面暴雨如注,雨点打在窗面上,发出密集的“哒哒”声。 玻璃背后是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渗透进来。 那里就是出路。 只要将两三木箱垒起来,爬上去,打破窗户,就能逃出去。 可是,出去之后呢? 绳子!固定木箱的绳子! 几条绳子绑在一起,再将一端牢牢系在木箱上,就能制成一条简易的绳索,他可以用它爬下去。 一瞬间,思路清晰。 叶云樵立刻在黑暗里行动起来。 他伸出手,在黑暗里摸索前行。 手掌扫过潮湿的木屑、锋利的贴片,以及散乱堆放的绳索结头。 他终于抓到一卷粗粗的绳索,又从周围找来几条短绳,将他们一根根结在一起。 绳索粗糙,摩擦得手指刺痛,布满了粘腻的鲜血。 疼痛感一阵阵传来,叶云樵的动作却依旧沉稳坚定,每个绳结都打得紧密,反复拉扯检查。 最终,他将所有绳索结成一条结实的简易绳索,牢牢固定在一个稳固的木箱上。 接下来,他开始将木箱堆栈起来。 伤痛和疲惫让他的动作僵硬不堪,他咬牙坚持着,直到将最后一块木箱小心翼翼地垒到顶端。 “做好了。” 他长舒一口气。 尽管脚步摇晃,伤痛蔓延全身,他依旧用力攀上那摇摇欲坠的简易支撑。 他的右手用不上力,只能凭借左手一点点挪动。 快了,只要再往上够一点—— 但就在他快要够住窗户的剎那,木箱却在这时突然剧烈晃动,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叶云樵心里一沉,本能地想往下跳,可已经来不及了。 “砰!” 木箱轰然倒塌,他整个人从高处摔了下来,狠狠地砸在地上。 背部的撞击让他短暂失去了呼吸,而脚踝也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疼得他瞬间弓起身,冷汗涔涔直冒。 不行,不能停下来! 叶云樵挣扎着翻身爬起来,可脚一落地就猛地一颤,痛得他差点昏厥。 双重剧痛攀爬上他的神经,他却强迫自己抬头看向那高高在上的窗户。 离得这么近,却差一点点。 叶云樵苦笑一声: “你真是个废物。”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不甘与疲惫。 他想停下来,想干脆放弃。 可一想到窗外的世界,想到冯哥和林哥还在等他,想到秦知悯送给他的手串。 叶云樵闭上眼,压下所有情绪。 不能认输。 他拖着伤腿,重新开始将散落的木箱堆起,每一次用力都像是在撕扯伤口。 他的右手几乎使不上劲,绳索和木箱边缘磨得手指发麻发痛,可他没有停下。 失败一次,他就重新开始。 每一次摔倒,他都会咬着牙撑起身,重新调整高度,继续尝试。 时间在这种循环中变得模糊,他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就在他准备再试一次时,突然,仓库外传来一阵模糊的声音。 “阿樵,你在里面吗?” 叶云樵怔住,动作僵在半空。 他屏住呼吸,耳边似乎又响起那道声音—— 低沉、急切,带着些许不安。 “叶云樵!” 第20章 时间回到傍晚时分。 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劈开天际,雨点被天公砸向人间,转瞬间大雨倾盆而至。 秦氏集团大楼内,杨秘书抱着文件走进办公室,将一份文件递到秦知悯面前。 “秦总,城北郊区的土地今日正式动工,这是相关的文件。” 秦知悯低头翻阅了几页,目光仔细扫过内容,随后挥笔签上自己的名字。 动作利落如常,却稍显急促。 他合上文件,抬眸问道:“今天还有其他事情吗?” 今天是阿樵第一次上班,他得准时过去接人。 正好下班后带他去吃一顿饭,算是庆祝。 不知道今天阿樵会跟他分享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但杨秘书翻了翻行程:“秦总,待会还有一场临时加的会议。” 第23章 秦知悯眉头微蹙,下意识转头望向窗外的阴云与雨幕,片刻后舒展开来:“行,通知他们准时开始,尽量缩短时间。” 杨秘书点头应下,转身离开。 秦知悯拿起手机,给叶云樵发了一条短信: “抱歉,临时有场会议。下班后先等我,或者过来公司,我让杨览给你准备点吃的。” 短信发送后,他瞥了一眼屏幕上的“已送达”字样,将手机放好,起身走向会议室。 但就在他推开会议室门的瞬间,一股说不清的焦躁突然涌上心头。 窗外,风雨愈发肆虐,行人仓皇,车辆拥堵,仿若整个城市都陷入一片混沌。 一个小时后,会议终于结束。 秦知悯第一时间拿起手机,然而屏幕上空空如也,没有任何新消息。 心脏跳动的节拍忽然慌乱了一下,他毫不犹豫地拨打叶云樵的电话号码。 嘟——嘟——嘟—— 机械的提示音响了几声后,冰冷的女声从听筒传来: “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他的手僵了一瞬,又立刻拨了第二次、第三次,结果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关机?阿樵怎么会关机? 一丝不安如冷流般爬上脊背。 他拨通陈管家的电话:“阿樵回家了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却让秦知悯如坠冰窖:“叶少爷?叶少爷没回来呀,也没有打电话。” 秦知悯垂眼,握着手机的手逐渐收紧,关节因为用力过猛而泛白。 他深吸一口气,将情绪硬生生压下,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吩咐:“好,我知道了。家里备好电话,我有消息会联系。” “让人现在把车开到楼下。”他将手中的文件丢给杨秘书。 杨秘书愣了一瞬,隐隐察觉出秦知悯的异样,连忙应道:“好的,我马上安排。” 与此同时,秦知悯迅速拨通另一个电话。 语气冰冷迅速,宛若一道道锋刃,催促着每一个字落地: “查查叶云樵今天的行踪,现在在哪里。另外,把博物馆馆长的联系方式立刻发给我。” 挂断电话,他径直走进电梯,按下一层的按钮。 电梯的速度明明极快,但此刻却显得格外缓慢。 阿樵到底去哪了?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无数可能性从闹钟一闪而过,却被他一一否定。 不可能,阿樵不会轻易惹麻烦…… 可又为什么会关机? 电梯终于到达一层,门还没完全打开,秦知悯便快步冲了出去。 黑色轿车已经在门口等候,他拉开车门坐进去。 秦知悯发动引擎,手握方向盘,几乎在下一秒,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传来一条新消息。 他下意识地腾出一只手抓起手机。 会不会是阿樵的回复。 秦知悯飞快点开,屏幕上却只有一串陌生的号码,附着简单一句:“梁锦苓的电话。” 他看着冰冷的文字,呼吸微微一滞,随即扣上安全带,启动车辆驶向博物馆。 雨点疯狂拍打着车窗,秦知悯拨通了梁锦苓的电话: “梁馆长,我是叶云樵的家人。他现在在博物馆吗?麻烦您让他接个电话……” “什么?” 车子驶到红绿灯路口,秦知悯猛地一踩剎车。 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整个车身顿时停在斑马线前: “您说什么?阿樵遇到了文物走私团伙?” “谢谢,我马上赶过来。” 挂断电话后,他双手紧握方向盘,力道几乎让指节发疼。 他尝试着平复情绪,但手指却止不住地颤抖。 雨声如鼓点敲击着车窗,绿灯亮起时,他迅速松开剎车,车辆疾驰而去。 半晌,他终于将车开到了博物馆门前。 车子刚停稳,秦知悯便推开车门下车。 但脚一软,身体猝不及防地晃了一下。 他扶住车门,勉强站稳,忍不住低低骂了一句。 不远处,杨秘书和几名手下刚好赶到。看到秦知悯的样子,杨秘书撑伞快步跑过来,将他扶住。 秦知悯摆摆手:“没事。有什么最新消息?” “梁馆长说,叶先生下午给她打过电话,说发现了一名可疑男子。梁馆长派了两名工作人员陪叶先生去查探。后来警方成功抓捕了走私团伙,但叶先生和另外两人开另一辆车离开……” 杨秘书顿了顿,看着秦知悯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还是硬着头皮将未尽的话补全,“至今未归。电话也联系不上,可能是暴雨导致信号中断。” “我不需要猜测,我需要确定的答案。文物存放点的位置查到了吗?” 杨秘书摇了摇头:“已经派人过去查了。” 秦知悯一言不发,迈开车子直奔博物馆。脚步铿锵,浑身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馆内,梁锦苓正拄着拐杖来回踱步,神色焦虑,时不时朝窗外张望。 秦知悯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暴戾情绪,克制着推开门。 别担心,别焦虑,不能自乱阵脚。 阿樵一定在某个地方好好等他。 梁锦苓见到他,立刻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老冯和老林的电话也打了,还是联系不上……” 话音未落,窗外忽然亮起一道车灯,刺破了雨幕的黑暗。 “是老冯的车!” 秦知悯的目光瞬间锁定那辆车,身体本能地绷紧。 他盯着车门,等待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车门打开,老冯和林良浑身湿透地从车上下来。 但关上车门后,没有再看见任何人从车里出来。 叶云樵呢? 叶云樵为什么不在车里? 秦知悯的心猛地一沉,仍旧死死盯着车门,等待奇迹发生。 但雨水淋漓的院子里,除了老冯和林良,再没有一个温润俊秀的身影出现。 秦知悯的眼睛一瞬间变得猩红。 他们走到吉普车前,秦知悯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胸腔里的压迫感让声音卡在喉咙里。 还是梁锦苓率先问出口:“云樵呢?云樵不是跟你们一起的吗?” 老冯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叹了口气: “小叶的确跟我们一块的。车到半路,他说他有个很重要的东西落在仓库,要回去取。当时他手上还有伤,但他说东西很重要,如果大雨淹了仓库就找不到了……” 仓库,雨夜,树林,黑暗。 剎那间,秦知悯脑海中最后一根理智的弦绷断。 “那你们呢?”秦知悯上前一步,怒火几乎喷涌而出,“你们就让他一个人回去?” 老冯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声音艰涩: “我们等了一会儿,可外头雨实在太大了,地势又低洼,车上油也快没了。我们试着联系他,但实在是没信号,没办法,只能先开回来。” “他手上有伤!你们还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秦知悯的声音冷得冻人,“你们知不知道这样会出事?!’ “秦总冷静!”杨秘书连忙拉住他,试图安抚。 梁锦苓急忙解释道:“这是云樵的家人,大家都一时情急,没有别的意思。” 秦知悯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狠狠攥紧掌心,指甲几乎嵌入皮肉。 他咬牙将脑海中那些不祥的画面强行压下:“还能记得仓库的位置吗?” - 几辆车在夜色中一路狂奔,穿过漆黑的雨幕,驶向仓库的方向。 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的浪花遮挡了视线,大雨砸在挡风玻璃上,雨刷拼命地扫,却怎么也赶不尽模糊与晦暗。 车内的气氛压抑至极。 秦知悯现在没有任何清醒的理智开车,他顾不得之前车祸的阴影,只得坐在后排。 他闭着眼,尽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但耳边不断传来各路搜索消息: “秦总,西南方向没有找到。” “东南方向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北区域一片泥泞,没看到人影。” “东方向有大树阻路,需要花时间清理。” 一句句汇报如同重锤,砸在秦知悯的心口。 他的呼吸越发急促,手背也青筋暴起,理智被拉扯着濒临崩塌。 忽然,冯康平透过模糊的车窗看到了熟悉的场景,他一拍车窗,激动地指着前方喊道:“就是这个方向!仓库应该离这不远了!” 秦知悯猛地张开眼,眼神锐利若刀: “开快点!” 司机立刻加速,车辆在水洼间飞驰。 几分钟后,车子一个急剎,停在了仓库外。 大雨仍在滂沱,仓库在雨幕中显得破败而孤寂。 门口的卷帘门紧闭,像是无形的屏障,死死地阻拦着去路。 秦知悯的心脏仿佛停止了一瞬,随即剧烈收缩。 第24章 他没时间多想,也顾不上身旁其他人的反应,推开车门直接冲入雨中。 雨水毫不留情地倾泻而下,瞬间浇湿了他,从发梢到脚下全是泥泞。 泥水飞溅中,他的步伐没有一丝停顿,直直朝着仓库跑去。 直到距离仓库还有几步远时,他脚下踩到一块湿滑的石头,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 身后杨秘书着急的声音传来:“秦总!” 秦知悯却恍然未闻,甚至连迟疑都没有。 他双手撑地,迅速又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完全不顾额角擦破的皮和手掌传来的刺痛。 他踉跄着扑向卷帘门,双手撑在冰冷的金属表面:“阿樵?你在里面吗?” 心脏几乎被悬挂在半空,他的耳朵捕捉着每一丝可能的响应。 一定要在。 一定要回应我。 但仓库内一片死寂,没有回应。 秦知悯的心猛然沉到谷底,脑海里涌现出最糟糕的画面。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几乎是吼出来: “叶云樵!” “叶云樵!” “你在不在里面!” 一声声呼喊混杂在雨声中,带着嘶哑的绝望。 而这时,门内突然传来一声微弱却熟悉的声音,隔着雨幕和厚重的门,穿透了他所有的恐惧: “秦知悯!我在!” 这一刻,秦知悯浑身一震,他按住门缝,声音几乎破碎:“阿樵,别怕!我来了!” 雨水不停地沿着他的脸颊滚落,却无法掩盖他眼中骤然燃起的光亮。 终于找到你了。 第21章 叶云樵松开紧攥的绳索,拖着疲惫至极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爬到仓库门口。 冰冷的地面摩擦着他的手掌,带来深深刺痛,他却无暇顾及,只是凭着最后一丝意志支撑身体。 他抬起手,重重敲了上去:“我在……” 话语刚落,他就忍不住喘息起来,但他没有停下,哪怕声音微弱得几乎被外面的风雨掩盖,还是咬牙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秦知悯,我在!” 我在。 他用力敲打了几下,指关节因撞击而隐隐作痛。 他扶着门喘息,胸口剧烈起伏,终于体力耗尽,整个人无力地滑倒在地上,蜷缩成团。 他抱住自己,将左手挨在鼻尖,试图让急促的呼吸稍微平稳下来。 空气里满是灰尘和血腥的气息,呛得他喉咙发紧。 叶云樵意识逐渐消散,连外面的回应都听不清楚。 甚至都开始怀疑刚刚听到的声音,是不是只是自己的幻觉。 他闭上眼,脑海中忽然闪过了多年前写下的一句诗: “水无定,花有尽,会相逢。可是人生长在,别离中。” 他在漫长的岁月里,经历了太多的别离,明白了人生无常。 也遇到过很多次这样的夜晚,都是靠他一个人独自撑到天明。 不会有别人在,不会有人来。 但突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声音—— 是脚步声、铁锹刮擦地面的声音,还有人急促的喊话: “树搬开了!快,把门拉开!” 叶云樵猛地睁开眼,双手下意识地撑在地上,努力直起身体。 几秒后,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卷帘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拉起。 一束光亮倏然闯入,驱散了仓库内沉寂多时的黑暗。 光线太过刺眼,他抬手挡住视线,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一时间无法适应。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一个湿漉漉的身影扑了进来,带着风雨的寒意,却用力将他紧紧抱住。 秦知悯的声音带着颤抖,夹杂着劫后余生的哽咽,像是攥紧了所有的情绪,只能通过这一句话宣泄出来:“你要吓死我了。” 叶云樵怔了一瞬,随后缓缓抬起手,轻轻环抱住秦知悯的肩膀,声音低哑却带着一丝歉意:“秦先生,对不起……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秦知悯没有响应,只是抱得更紧了些,似乎要将这惊魂未定的恐惧一点点从胸口驱散。 片刻后,他低声问: “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知不知道我……我们有多担心?” 叶云樵靠在他肩上,喉咙里涌上一阵酸涩,他低声解释道: “手机没电了,仓库门被堵上了……我只能试着从窗子爬出去。” 只是他太过没用,没有成功。 秦知悯听到这话,眉头瞬间皱紧,正准备开口,却被从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 “秦总!找到叶先生了吗?”杨秘书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冯康平紧随其后,手里还拿着一把铁锹,满脸焦急。 杨秘书的目光很快落在秦知悯怀里的叶云樵身上,立刻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冯康平也快步上前,却看到叶云樵身上斑驳的血迹时,眼中闪过一抹心疼: “小叶,你怎么伤成这样了?是不是很疼?” 听见冯康平的话,秦知悯这才松开了抱着叶云樵的手,将他扶正,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 然而,当他借着光线看清叶云樵的模样时,胸口的情绪又一次翻涌而起。 叶云樵的身上到处都是伤口—— 手臂上的血早已染透了衣袖,滴落在地。 白衬衫被雨水浸湿后紧贴在身上,满是泥污和斑驳的血迹。 额头上和嘴角更是擦伤明显,血迹干涸后触目惊心。 秦知悯心疼得几乎喘不过气,他用手轻轻抚过叶云樵的额头,手指停在那道伤口旁,却始终不敢触碰。 “叶云樵,你到底在想什么?”他终于忍不住,声音低哑,透着压抑的怒意。 “什么东西值得你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回来找?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不会出事?” 叶云樵微微低头,没出声。 秦知悯继续说道,语气愈发急切愤怒: “你能不能把自己的命看得重一点?如果今天晚点找到你,你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 一瞬间,他所有的话和怒意,都被叶云樵轻轻举起来的手腕打断了。 他手腕上系着一串古旧的手串。 叶云樵喘着气,额头还带着汗珠。 他抬眼看向秦知悯,眼神疲惫,认真说道:“秦先生,对不起,我……不小心把它弄掉了。” 声音低而缓,带着微微的颤抖。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些许愧疚,又夹杂着几分委屈:“我怕仓库淹没了,就找不到它了。” 秦知悯一下子怔住了,他看着叶云樵捧着那串手串。 掌心因湿冷而发白,但动作却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弄丢。 他脸上还有点庆幸,像是从来没玩具的孩子,紧紧抓住了他唯一的所有物。 叶云樵语气很轻,听起来有些疲倦,但每个字却无比清晰: “它……对我很重要。” 秦知悯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所有的话语被卡在嘴边。 他的怒意瞬间被抽空,只剩下复杂的情绪在胸口翻涌。 他蹲下身姿,与叶云樵平视,目光凝在那串手串上。 沉默持续了片刻,秦知悯终于缓缓开口: “找到了就好。” 说完,他俯下身,动作极尽小心,避开身上的伤口,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叶云樵咬紧牙关,借着秦知悯的力道勉强站了起来。 但刚一站直,他的身体便因脚踝的疼痛明显地晃了几下,脚步不稳,紧接着发出几声压抑的喘息。 秦知悯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毫不犹豫地蹲下身,背对着他: “上来,我背你。” 叶云樵下意识地就想拒绝:“不……不用了,我能行。” 但秦知悯没有没有理会,只是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上来。” 叶云樵抿了抿唇,垂眸看着眼前宽厚的背影。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深吸一口气,缓缓俯下身,将双手轻轻环在秦知悯的脖颈两侧。 他的额头靠在秦知悯的肩膀上,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交付给秦知悯。 “抓稳了。”秦知悯提醒道。 等叶云樵彻底调整好自身,他双手扣紧叶云樵的大腿,腰部微微用力,稳稳地将人背起来。 叶云樵整个人贴在他的背上,秦知悯一步一步走出仓库。他走得很慢,却很坚定。 仓库外的狂风依旧肆虐,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湿冷,但在秦知悯和叶云樵紧贴的地方,却透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温暖。 秦知悯微微侧过头,轻声:“还好吗?” “嗯……好多了。” “脚怎么了?” “崴到了。” 叶云樵渐渐放松下来,将头稍稍往秦知悯的肩膀上贴了贴。 心中那股始终紧绷着的不安感,终于在这一刻一点点消散开来。 他的目光掠过秦知悯湿透的后背,又落在手中的那串手串上,忍不住轻声说道: 第25章 “它真的很重要……所以我不能丢。” 但秦知悯说: “你很重要,比它重要。” 叶云樵一怔,抬眼看了看秦知悯的侧脸。 雨水顺着对方的脸颊滑落,模糊了秦知悯的表情,但那语气却在他的脑海中久久回响。 他低下头,将脸埋在秦知悯的肩膀上,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 压抑着,压抑着,却发现压抑住的波澜还是一点点溢了出来: “秦先生,谢谢。” 虽然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但是。 谢谢你能来。 秦知悯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收紧手臂,用力地将他往背上抬了抬,才又开口: “不用叫我秦先生。” 叶云樵愣了一下,但下一秒又听秦知悯开口,声音里多了一丝认真和温柔: “再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秦知悯,知道的知,怜悯的悯。” 他的语气微顿,却嘴角轻扬:“阿樵,你可以叫我知悯。” 叶云樵眨了眨眼睛,没急着回应。 他的脑海一时间空白,却又似乎有什么被触动了。 他看着秦知悯湿透的侧脸,薄唇微微动了动,最终,带着笑意开口: “好。” “知悯。” 声音很轻,却像是带着一丝温暖的光,瞬间驱散了两人周围的寒意。 秦知悯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叶云樵的手臂,确认他抓得稳后,继续背着他迈步前行。 他们身后是风雨不停,但在这一刻,所有的冷与乱仿佛都被隔绝在外: “我们回家。” - 狂风呼啸,暴雨滂沱,天际被乌云压得低沉。 这场大雨疯狂地倾泄而下,像是要把一切都洗干干净净。 洗去污秽,洗去淤泥,洗去那些已被时间埋藏的记忆。 像是让洁白展现在世间,又像是等待着新篇章的开启。 就在江川市城北郊区的一处正在施工的工地上,突如其来的发现打破了这片寂静的氛围。 “我靠,这不对劲。”一个工人抬头,惊恐地看向挖掘机旁,声音中带着未曾掩饰的震惊。 “这土里指定有东西。”另一个工人也神色凝重地挪开手中的铲子,转身喊向远处的工头。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周围几名工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目光汇聚到那片挖掘的土堆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湿气,雨水在他们的工作靴间不断积水,然而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雨水的侵袭。 “工头!好像挖到墓了!” 第22章 江川市第一医院特需部。 诊疗室里,气氛安静却带着一丝紧张。医生仔细检查着叶云樵的伤势,一边纪录情况,一边不时发出沉思的低喃。 “手臂上的刀伤虽然看着吓人,但没有伤到筋骨。脚踝有些轻微扭伤,不过问题不大,静养就行。背部的淤青和擦伤也只是皮外伤,清理一下伤口,再观察几天就可以了。” 医生合上病历本,摘下手套,语气轻松地总结:“总的来说,情况不算严重,但还是需要多休息一段时间。” 秦知悯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叶云樵,直到听到这番话才稍稍松了口气。 尽管如此,他的眉心仍紧紧皱着:“他之前有出过车祸,会不会对这次伤势有影响?” 医生愣了一下,看了看手上的检查单:“目前看没有直接影响。不过如果您担心,我们可以安排进一步的检查——不过,不是太必要。” 秦知悯点点头:“那就安排吧,尽量全面一些。” 医生应下,接过助手递来的病历本,开始登记进一步的检查项目。 叶云樵见状,扯了扯秦知悯的衣角,忍不住开口道:“不用这么麻烦,真的只是小伤……” 他话音未落,就因为刚才的动作过大,牵动了手臂上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嘶。” 秦知悯立刻转过身,蹲下询问道:“哪里疼?又弄着伤口了?” “没事没事。”叶云樵连忙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解释,“刚才动作大了点,真没事。 叶云樵说完,看着秦知悯一身西装已经被雨水打湿,连头发都还有水珠未干: “我这里已经没事了,医生会照顾好。你这一身湿漉漉的,先去换个衣服,不然着凉了。” “我没关系……”看着叶云樵坚持的神情,秦知悯最终还是改了口,“那你好好休息,我去换件衣服就回来。” 他说着站起身,对医生叮嘱了一句:“有什么情况随时通知我。” 医生点头应下,而秦知悯最后看了叶云樵一眼,才转身离开诊疗室。 走到更衣室,他脱下湿透的西装外套,挂在一旁,拿起干净的衣服换上。 他扣着西装扣子,月光从高处的窗户洒下来,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一片光影交错。 他垂眸,手上的动作逐渐停下,脑海里浮现的是叶云樵受伤时那苍白虚弱的模样。 扣好最后一颗扣子,秦知悯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片刻后,秦知悯挂断电话,站在特需部的走廊尽头。 落地窗外,大雨如注,他双手插在兜里,目光却透过雨幕,投向远处,不知道想着什么。 手机突然响起。 秦知悯低头看了一眼屏幕,接通: “妈。” 电话那头是沈佩兰一贯冷淡的声音,她已经从陈管家的嘴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现在在医院。” “那就好。”沈佩兰顿了顿,像是无话可说,却又像酝酿着什么。 秦知悯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没有挂断电话,等待着她的下文。 果然,几秒后,她开口了:“这不像你的行事风格。” 秦知悯之前从来不会这么在意一个人。 他傲慢,冷漠,站在高位,看透一切,但又需要陪着演出。 直到遇见了叶云樵。 其实从秦知悯醒来,毫无芥蒂地答应和叶云樵的婚姻之时,这种在意就已经初露端倪。 她敏锐地感受到了一些,却不能百分百的确定。 直到今天,直到听到秦知悯今天做的事情,她终于确定: “你是不是……” 秦知悯干净利落:“是,我喜欢他。” 沈佩兰的呼吸似乎停顿了一瞬,电话那头又陷入短暂的寂静。 只有雨声隐约穿过电流传来,像一场无形的拉锯战在两人之间悄然展开。 “喜欢?”沈佩兰语调听不出情绪,“你对他是什么样的喜欢?” 秦知悯低声笑了一下:“就是您理解的那种喜欢。”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的大雨上,神色变得晦暗而危险。 那是一种带着占有欲的神情,深入骨髓,近乎病态。 他叫做秦知悯,却从来不知道怜悯是何物。 直到他因为一场车祸,穿越到千年前的绥朝,以一个灵魂的视角陪伴一个人走过了他的一生。 看他高节清风如云中仙鹤,却不知道朝堂人心沟壑难平。 见他即使屡遭算计与迫害,被贬极北之地,也要守护大厦将倾的王朝。 他看着他的过往,第一次有了心疼的感觉。 秦知悯的爱意在死守北雊的三十八日里萌发,在一场万箭穿心的大雪里肆意生长。 “妈,他让我有一种‘活着’的感觉。不是那种只在输赢和权谋里翻滚的感觉,而是真的在这个世界上,活着。” 电话那头,沈佩兰淡淡听着这句话。 她很少对秦知悯的决定感到动摇,但这次,她似乎说不上是支持还是反对。 她只是想起了从前的秦知悯。 虽然身为他的母亲,但她总觉自己的孩子像个冰冷的机器。永远不知疲倦、不含感情地执行着一切认为他合理的任务。 沈佩兰没有再追问,只是沉默了很久。 终于,她开口,声音平稳得像夜里的雨声:“希望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 “既然如此,那你自己看着办吧。”沈佩兰没有再多说,挂断了电话。 挂掉电话,秦知悯就着月光站了一会。 他就这么站了一会,直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 “秦总。”杨秘书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压下了喘息,将手中的文件递上,“北郊工地那边发现了古墓。考古队已经赶过去了。” 秦知悯接过文件,低头翻了几页,目光扫过几张模糊的现场照片和简略的勘测报告。 他合上文件,冷静地吩咐:“让工地停工,保护好现场。” 杨秘书点头:“刘兆他们已经联系过工地负责人,停工命令已经下达了。” “继续跟进文物局,看他们的决定是就地保护,还是选择回填后继续开发。” “好的秦总。”杨秘书应声后,从身后拿出一个精致的手机盒,交到秦知悯的手中。 第26章 “这是您吩咐的,已经装好了……” 他欲言又止,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秦知悯点点头,接过手机盒:“今天辛苦了,后面给你加奖金。” 杨秘书如释重负,连忙转身离开。 走廊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雨声和秦知悯低沉的呼吸。 他盯着手中的手机盒,眼神透着难以言喻的深意。 他将手机盒拆开,低头检查了一下,确认无误后,转身走向诊疗室。 推开诊疗室的门,室内已经没有医生和护士,叶云樵躺着病床上,正闭目休息。 听见门开的声音,他缓缓睁开眼,视线对上秦知悯: “谢谢秦先……” 叶云樵下意识地就想道谢,但秦知悯抬眼,眼中的神情让他把没说完的下半句咽了回去,连忙改口:“谢谢知悯。” 秦知悯终于满意了,薄唇微弯,走过来揉了揉叶云樵的头顶。 他手上的动作很轻,却能感受到掌心下头发的柔软触感。 “饿不饿?”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像夜雨揉进了嗓音里,“要不要吃点东西?” 叶云樵摇头:“不饿。之前已经吃过了。” 他顿了顿,想起来今天发生的事情,后知后觉地问道:“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仓库?” “下班后我打电话给你,你没接电话。于是我问了梁馆长,到博物馆的时候正好遇到冯处长他们。他们说你最后在仓库,我就直接过来了。” 秦知悯的语气轻描淡写,将整个过程一笔带过,隐去那些焦急的寻找和不确定的忐忑。 叶云樵闻言,心中一阵复杂。他皱了皱眉,语气里满是愧疚:“实在对不住冯哥他们了,都怪我一意孤行。” 还连累这么大一帮人来找他。 秦知悯坐在病床上的椅子上,顺手替叶云樵压了压被角,目光落在他脸上:“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 “但相比这个,你更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白天要以身犯险,假装成买家跟走私团伙去验货?” 他听了简直是不停的后怕。 叶云樵抬眼,正对上秦知悯的目光。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解释。 “走私团伙都是亡命之徒。”说起这个秦知悯就不由得带了点怒气,但是看到叶云樵的神情,语气又不自觉地放软,“这真的很危险。” “我当时,没有想那么多。” 叶云樵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声音低了几分:“至少,结果也是好的。” 秦知悯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叶云樵的脸,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声说道:“也幸好结果是好的。” 否则他都不知道,会让那些人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从外套里拿出一部崭新的手机,交到叶云樵的手里:“你的手机进水坏掉了,我让人换了一部新的,以后你用这个。” 秦知悯貌似无意地说道:“注意随时开着定位,保持手机有电。” “好。”叶云樵接过看了看。 秦知悯调低了一下灯光的亮度:“睡吧,我守着你。” 雨声淅淅沥沥至天明,而后是阴沉尽去,晴空万里。 第23章 风雨初歇, 碧空如洗。 叶云樵病好,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但又被逼在家里静养了几日,直到秦知悯确认他完全无恙, 才点头准许他出门上班。 这一天早晨, 叶云樵从楼上缓步而下, 抬头间, 正好看见坐在餐桌旁的秦知悯: “早上好。” 秦知悯放下手中的碗, 抬眸望向他, 随即自然而然地拉开了身旁的椅子:“过来吃饭。” 陈管家早有准备, 见叶云樵下来了, 立刻吩咐人将做好的早餐端上桌。 叶云樵走过去坐下,等餐间隙,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刚想开口, 却发现秦知悯也打算说话。 “你……” 两个人的声音正好撞了个满怀,竟不约而同地停下。 四目相对,叶云樵率先笑了,眉眼弯弯:“你先说。” 秦知悯似也被他轻松的笑意感染, 唇角微扬:“也好。” “前些日子,北郊那边工地发现了一处墓葬群,今天上午我要去一趟。可能没办法送你去上班了, 待会陈管家会派一辆车送你。” 叶云樵略显意外:“是那处绥朝的墓葬群吗?” “是。”秦知悯抬眸,疑惑地看向他:“阿樵怎么知道?” “谢谢陈管家。”早餐送到,叶云樵向陈管家道了一声谢,才继续说道,“徐工也让我去北郊考古工地一趟。我本来也想跟你说, 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过去就行。” 秦知悯听他这么一说,扬了扬眉:“那我们一起过去。” 话音刚落,仆人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小心地放在叶云樵面前。 叶云樵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望向秦知悯。 对方却已经拿起勺子,将它放入他的碗里:“我让他们做的,给你补补身体。” 汤面清澈,隐隐散发着药材的香气。 秦知悯随口说道:“放心,我专门叮嘱了不要放党参。我记得你一向不喜欢党参的味道。” 但叶云樵却皱起眉头:“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他是不喜欢党参,但他记得没有告诉过别人。 秦知悯手中动作一顿,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但很快掩去。他低头喝了一口粥,语气平淡:“之前有一次吃饭,看你皱了皱眉,好像是不喜欢,就记住了。” “是吗?什么时候的事?”叶云樵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可想了半天,却怎么也想不起当时的场景,只能作罢。 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汁温暖,入口清香。 他正喝着,耳边传来秦知悯的声音:“之前的那些文物贩子,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梁馆长说,程聪他们交代得很快,但他们知道的信息有限,他们只负责替上头出货,真正的幕后主使并没有露面。”说到这里,他语气略微沉了些,“还有程聪的那位老大,像是提前得到了消息,已经不见踪影了。” “跑了?”秦知悯的眉头倏地皱起,“接下来的日子里你一定要格外小心,这群亡命之徒没少有睚眦必报的家伙。” “我会的。”叶云樵点点头应道。 但是秦知悯还是没放下担忧。 早餐过后,两人站起身来。 叶云樵刚迈步向门口走去,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拉住了手腕。 他疑惑地回过头,只见秦知悯的目光落在他单薄的风衣上:“穿太少了。” 还没等叶云樵反映过来,秦知悯就已经吩咐人取来了一件剪裁利落的羊毛大衣。 大衣刚拿到手,秦知悯便熟练地动手替叶云樵脱下外套,动作利落自然,完全没有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 紧接着,那件厚重的大衣就被稳稳地披在了叶云樵的肩上,带着一股柔然的温暖感,将他的身躯裹得严严实实。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叶云樵眼看着秦知悯为他整理衣领,甚至还要动手扣扣子,顿时连忙拒绝,抢过衣摆,自己三下五除二地扣好,“你看,已经好了。” 大衣的深灰色衬得他清俊的眉目越发明朗,恍若翩翩少年郎。 秦知悯看着他的动作,也只能是无奈地笑笑:“走吧,我们过去。” - 不一会儿,车子缓缓驶向北郊。 初冬寒意已经悄然降临,车窗外的景色随着山路的延伸愈发荒凉。 叶云樵难得出趟远门,目光好奇地望着窗外。 虽然眼前的景致与记忆中的大不相同,但他还是能从这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峦中,隐隐看到千年前北雊的影子。 车子渐渐靠近高速收费站,叶云樵透过窗户看到旁边的车道已经排起了长队,车辆一辆辆停下接受检查。 然而,秦知悯却直接将车驶向一条无障碍的通道。车子一路顺畅,没有丝毫停顿,便轻松地通过了收费站。 叶云樵一愣,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排队的车流,又疑惑地将目光转向秦知悯。 秦知悯握着方向盘,余光看到叶云樵的眼神:“怎么了?” 叶云樵沉默半晌,还是颇有正义感地开口: “你刚刚是不是逃单了?” 即使秦家是豪门,但也不能无视公共秩序。 秦知悯听到这话,不由得偏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忍不住扬起了一抹笑:“想什么呢,有etc。” “伊……踢……谁?”叶云樵更加疑惑地皱眉,但为了不暴露自己的无知,准备掏出手机自己搜索一下。 但是他尝试了一下手写,总感觉好像不太对,最终只能挫败地收起手机。 秦知悯看见他一连串的动作,轻咳了一声,强忍着笑意,认真解释道: “etc就是电子不停车收费的意思。高速公路上有专门的感应设备,会自动结算扣费。” “明白了。”叶云樵微微点头,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虽然表面装作不在意,但耳根却悄悄染上一抹红。 第27章 他将视线移向窗外,盯着路旁成片枯黄的树木,随口问道:“再过段时间,是不是就要下雪了?” 如今的江川,过去的北雊。 他记得下大雪的北雊,很好看。 漫天的雪花如柳絮纷扬,铺天盖地的落在黑瓦白墙上。 百姓们在雪地里笑着、闹着,脚步踩得“咯吱咯吱”响,冻得红扑扑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瑞雪兆丰年啊!” 那时的他也高兴,总爱倚在城楼上看满城的雪景,偶尔也会步入人群,与百姓们聊几句琐事。 所有人都期待着来年的丰收,期待着更好的日子。 可惜,来年…… 叶云樵嘴角的笑意凝固,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神情里染上了一丝寂寥。 秦知悯感受到车里氛围的变化,他没多言,只是说:“初雪那天,很多人家会吃汤圆。到时候,我们也吃汤圆吧。” 短短的一句话让叶云樵回过神来,眼里重新泛起些许笑意:“好啊,那我们也吃元宵。” 圆圆滚滚,福气满满。 不久后,车子终于驶入了北郊工地的范围。 叶云樵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走了下去,一股混杂着泥土和枯叶气息的冷空气扑面而来。 他站在车旁,目光眺望。 这里实在是一片僻静之地。 四周青山环绕,松柏层迭,一条小河从山间蜿蜒流过。流水潺潺,映着冬日灰白的天光。 秦知悯靠在驾驶座上,看着叶云樵脸上的淡然安适,也勾了勾唇。 他关掉车载系统,解开安全带下车。 然而,就在他跨出车门时,眉头倏忽皱起,手猛地按住胸口,脸上的轻松被一抹沉重取代。 刺痛如针,莫名其妙地从心头传来,紧随而至的是一阵窒息般的沉闷感。 他脚步微滞,脑海中忽然闪过几道支离破碎的画面。白色、血色、黑色,交织成无序的片段,一闪而逝,又模糊不清。 “怎么了?”叶云樵正绕过车头,敏锐地注意到秦知悯的脸上的不对劲。 “没事。”秦知悯强行压下那股莫名的刺痛,直起身子深吸一口气,语气尽量平静,“可能是刚才坐车时间太久了,血液不太流畅。” 叶云樵却没有相信,他看着秦知悯的神情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打断:“走吧,我们进去。” 从车子停靠的地方到正式的考古驻地,还有一小段距离需要步行。 这里的地面并不平整,坑洼错落,覆盖着厚厚的枯叶。踩上去脚步稍有不慎,便可能失衡滑倒。 秦知悯走在前头,时不时回头看叶云樵一眼。见他步子有些踉跄,干脆停下脚步,伸手拉住他的手腕:“小心点,别摔了。” 叶云樵看了一眼两人交错的手,抿了抿唇,却没说什么。 他只是顺从地跟在秦知悯身后,任由对方拉着。 山间的风吹过,他望向远处,环绕的青山间松柏参差,偶有几只鸟雀掠过天际。 这片天地静谧得几乎让人忘却时间的流动,像是与世隔绝的桃源。 如果能在这样一处地方长眠,或许也很好。 下一秒,秦知悯的脚步忽然一顿,他的目光从前方收回,转而落在叶云樵的脸上,握着叶云樵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不要乱说。” 叶云樵回神,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他歉意地向秦知悯笑笑:“我随便说的。” 秦知悯没接话,只是抓着他的手更用力了一些。 两人走到工地大门,正好遇见一些民工从里面出来。 男人们一身简单的劳保服,衣物虽旧却干净整洁。他们脸上带着疲惫的神情,脚步稳重而匆忙,彼此交谈着离开。 唯有其中的几人,眼神奇怪,四处张望,目光带着明显的探寻与警惕。 叶云樵和其中一人擦肩而过,那人身上的气味夹杂着淡淡的烟草和泥土味。 他心中莫名升起一阵隐隐的不安,停下脚步转身回望,却只能看见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 他皱了皱眉,却一时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正想着,突然听见前方一声爽朗的呼喊: “叶哥!” 他抬头,只见童同和纪嘉章站在大门口,朝他用力地挥了挥手。 叶云樵心中的那点不安在这一刻被轻轻按下,他扬起唇角,朝他们挥挥手: “你们好啊!” 第24章 “嗯……这……”童同眼尖地瞥见秦知悯和叶云樵牵在一起的手, 他的脑子还没转过弯,嘴却先一步开了口,“你们这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很有眼力劲的纪嘉章一个巴掌拍在后脑勺。 叶云樵反应过来, 连忙松开手往旁边挪了一步, 欲盖弥彰地拉开跟秦知悯的距离。 秦知悯感受到手上的温热落空, 笑了笑, 开口自我介绍道: “你们好, 我是这片土地开发公司的负责人, 秦知悯。今天过来, 是为了解目前考古的挖掘进度。之前已经跟贵处沟通过了。” 童同和纪嘉章愣了愣, 连忙点头,之前确实接到通知说今天有人过来。 但是叶哥和这位…… 还没等他们理清思绪,就听见秦知悯云淡风轻地补了一句:“也是叶云樵的丈夫。” 话音刚落,一时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 短短的几个字震撼了三个人。 叶云樵转头看向秦知悯,脸上的绯红迅速蔓延到耳边。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又无从开口,最后只得自暴自弃地低声说: “嗯……对的。” 他这么一说, 秦知悯眉间的笑意更甚。 童同和纪嘉章四目相对,最后童同咽了一口口水,勉强挤出一句:“丈夫好啊……丈夫好……。” 然后又被纪嘉章狠狠打了一后脑勺。 不过这次, 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去:“百年好合,哈哈!” 说完,他恨不得赶紧逃离现场,连忙转移话题:“走走走,我带你们去登记!” 在保安处登记过身份证后, 童同他们领着叶云樵和秦知悯进入了考古现场。 考古场地规划得井然有序,探方四周拉着安全线,各种工具和设备整齐摆放。 考古队员们有的蹲在探方里小心翼翼地清理土层,有的记录着数据,还有的正在对出土的文物进行初步的清理和分析,每个人都忙得一丝不茍。 叶云樵的目光很快被一块蓝色警示牌吸引,上面用粗大的字体写着: “盗墓违法,你别装傻,一旦伸手,一定逮走!” 童同看叶云樵盯着标语看了几秒,扬了扬下巴:“够接地气吧!徐工想的,说是通俗易懂,警示效果贼好。” 说着,他抬高声音冲着探方方向喊了一句:“徐工!” 探方内,一个正在专注清理陶片的男人听到呼喊,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随即站起身来。 他擦了擦手上的泥土,爽朗地应道:“来了来了!” 徐辛树迅速交代了几句,把手头的工作交给助手,快步迎了上来。 “这位是?”走近后,徐辛树的目光落在秦知悯的身上。 秦知悯微微颔首,伸出手来: “徐工好,我是秦氏集团的负责人,秦知悯。之前跟文物局有过沟通,今天过来主要是了解挖掘进度。” 纪嘉章这时也凑在徐辛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徐辛树听后恍然大悟,眼神在两人间流转了一圈,随即流露出看自家人的眼神: “原来如此,秦先生,欢迎欢迎!我是江川市古墓考古队队长,徐辛树。” 寒暄几句后,徐辛树领着他们沿探方边缘向发掘区域走去。 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的气息,隐隐带着些潮湿的味道。 脚下的地面踩上去有些松软,细小的尘土被步伐扬起,唤醒了沉睡的记忆。 叶云樵走在一旁,目光从这些探方掠过,静静地听着徐辛树的介绍: “目前发掘的区域已经清理出了16座绥朝墓葬。这些墓葬相互之间均无打破关系,都是斜坡墓道单洞室墓,整体保存得比较完整。” “没有打破痕迹?” “对。”徐辛树用比较通俗易懂的话解释,“意思就是说,这些墓葬之间没有相互破坏或重迭的情况,说明它们属于同一时期或者相近的时间段,我们推测,这可能是一片同时间段的集体墓葬。” 叶云樵微微颔首,脑海中飞快地梳理着绥朝的丧葬习俗。 “不过……”徐辛树停顿了一下,像是回忆起什么,继续说道,“这些墓葬大多是平民墓,但其中有一座比较特别。” “特别?”叶云樵好奇问道。 “是的,编号m7的墓葬采用的是一椁一箱式,规格高于周围的墓葬,而且随葬品也更有讲究。我们初步判断,这可能是一座官员墓。” “省医学院已经开始对墓主骨架进行鉴定了……”徐辛树计算了一下时间,补充道,“结果应该今天就会出来,说不定待会儿就能收到消息。” 第28章 他说着,指了指前方的一处探方: “m7墓葬就在那边,咱们过去看看。” 几人顺着指向朝那边走去,走到一半,徐辛树像是想起什么,回头问叶云樵: “对了,这座墓葬里有个挺奇怪的现象。我们发现了很多平民用的陶罐。虽然大多数都已经碎成了片,但从少数完整的陶罐中,能看到里面装着五谷和一些小型农具。” 他语气中透着不解:“你对绥朝文化了解得多,有没有什么说法?” 叶云樵微微一顿,思索片刻:“那这名官员应该是深受百姓们爱戴的人了。” “哦?”徐辛树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趣,“怎么讲?” 叶云樵脑海里浮现北雊的那些百姓们。 这些百姓生活得清苦,有着最简单而朴素的想法。 只要有人愿意为他们挺身而出,替他们分忧解难,他们便会倾尽所能,回馈一份真心。 “在绥朝,有些为民请命、清廉正直的官员去世后,百姓们会送上这些象征劳作和生活的器物来陪葬。“ 一席话,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纪嘉章睁大了眼睛,好奇地追问: “那为什么是五谷和农具?” “陶罐是他们日常生活中最常用的器物,罐子里装五谷,是祝愿这名官员来世五谷丰登。农具则是希望他在另一个世界,不必再为生计劳碌,能安享平顺。” 叶云樵的目光落在探方边沿,一些碎裂的陶罐半埋在泥土中,轻声说道: “尤其是那些死在任上的官员,百姓们会自发为他‘送行’。这些随葬品虽然简陋,甚至破损,却比金银珠宝更有分量。” “因为它们承载的,是百姓们能够给予的全部心意。” 百姓们不了解官场中的权谋倾轧,也不明白朝堂上的风云诡谲。 可他们分得清好坏。 懂得谁是真心实意为他们着想,谁愿意为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倾注所有。 让他们的岁岁年年,都有盼望而活。 所以当这样的人离世,百姓们会将自己最珍视的东西放进朴素的器物中,祈愿他来世不必劳苦奔波、平安顺遂。 这是一份跨越生死的珍重,即使陶罐碎成碎片,埋入泥土千年,也终不改初衷。 “天吶。”纪嘉章听得动容,他从来没想到这些平平无奇的陶罐里,竟然有这样的寓意,“这得是一个多好的人啊,才能让百姓用这些深厚的情意送他最后一程。” 是啊,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叶云樵仔细回想着,却怎么也记不起北雊城在他之前,有哪位官员能有这样的功绩。 或许是之后上任的官员吧。 他毫不觉得自己配得上这份敬重。 叶云樵解释完,转头却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秦知悯。 他看起来有些出神,像是在追逐什么看不见的记忆:“知悯?你怎么了?” 秦知悯被他的声音拉回现实,神色恢复了惯常的冷静:“没事。” 就在这时,一位考古队员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来,手里拿着一张报告纸,声音急切:“徐工!省医院的鉴定结果出来了!” 徐辛树连忙接过那张纸,低头细看。 随着目光掠过报告的内容,徐辛树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 刚才叶云樵的话还回荡在他的脑海中,如今再看到这份报告,心里就不由得一阵酸涩。 最终,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真年轻啊……” 叶云樵出声问道:“怎么了?” 徐辛树把手上的纸递过去,语气复杂:“从骨龄鉴定来看,这墓主人应该是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的男性。不过……” 他顿了顿,眉头微皱:“奇了怪了,他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痕?” 叶云樵接过报告,目光落在附着的黑白影像上。 骨骸的轮廓清晰地呈现在光影间,深深的裂痕和破碎显得犹为刺目。 白骨横陈,岁月早已带走血肉与温度,唯有那些密布的伤痕,如同凝固的悲剧,寸寸触目惊心。 徐辛树用手指了指报告上的图像: “鉴定结果显示,他死前至少遭受了五十处严重损伤,其中有三十九处是被锐利器物刺穿、刺切到体内骨骼形成的。” 秦知悯站在一旁,目光随着徐辛树的手指移动,从头骨到脊椎,再到肋骨。 忽然间,他的身体微微一僵,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脊背攀升,蔓延至四肢百骸。 所有的不对劲在这一刻被整合。 他猛然看着四周,呼啸的寒风卷过耳畔,熟悉的景象和他记忆里的画面吻合—— 纸钱漫天飞舞,白幡在风中猎猎作响,百姓们十里长街送行,哭声此起彼伏。 冷风掀起衣袂,他沉默地站在棺木前,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那是他的爱人。 他亲手送他入土。 而徐辛树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回荡: “头骨、脊椎、肋骨都有贯穿伤。尤其是脊椎上的裂痕,几乎每一节都受到过重击。” “还有这些颅骨和胸部的损伤,都是伤及脑颅和心脏等要害部位的致命伤害。” “这么年轻,又受人爱戴,却死得如此惨烈,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第25章 “知悯?” “知悯? “秦知悯?” 叶云樵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尾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慌张。 他微微倾身靠近,手指在秦知悯的眼前不停地晃动,试图唤回他的注意力。 然而,秦知悯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叶云樵皱起眉头, 迟疑了一瞬, 轻轻拉住了秦知悯的手。 可就是这一触碰, 他的心猛然一沉——秦知悯的手冷得像冰一样, 完全没有一丝温度。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叶云樵的脸色顿时变了, 他连忙用双手握住秦知悯的手掌, 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秦知悯!你到底怎么了?” 这一次, 他的声音里更添几分急切,像是一声利刃,刺破了秦知悯周身的静默。 秦知悯的目光终于聚焦了些许,他缓缓抬起眼, 看向叶云樵。 眼前,阳光照耀在叶云樵俊秀的脸庞上,他低头专注地握着自己的手,微皱的眉间满是担忧。 这一幕, 驱散了他记忆中那些血肉模糊的画面。 鼻尖弥漫的血腥被替代,取而代之的是叶云樵独有的清冽温暖的气息。 阳光穿过薄云,江川的天色一如往常明亮。 这不是宣治十九年, 北雊刺骨的寒风。 “没事。”秦知悯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慌乱,语气尽量放轻松,“刚才在想一些事情,走神了。” 天命垂怜。 他还在他的身边。 叶云樵却并不信, 他皱着眉,仔细盯着秦知悯的脸,像是在分辨他的情绪。 他的手依旧握着秦知悯的手不放,感受到那一点冰冷逐渐褪去,才稍稍松了口气。 今天的秦知悯真的有些奇怪。 “你真的没事?”叶云樵伸手去探秦知悯的脉象,动作小心又认真。 但脉象平稳,没有任何异样。 秦知悯抬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你看,都说了,没事。” 叶云樵却没放下心来。 他归结为是自己的医术不精,抿了抿唇: “回去还是得让医生看看。” “好。”秦知悯淡笑着点头,顺从地应道,“回去就让……”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远处的一声喊叫打断。 “徐工!徐工!” 叶云樵循声望去,只见前方的考古队员正围在m7墓穴附近,他们俯身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什么。 随着层层泥土被剥落,一枚印章逐渐显露出来。 队员们仔细辨认,确认了印章上的文字后彼此交换了激动的目光。 “有新发现!” “这里发现了墓主人的印章!” 徐辛树闻言激动得一拍手掌,连忙跟童同他们跑过去:“好!” 叶云樵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他微微偏头,正准备走向墓穴,却突然被人紧紧拉住手腕。 “别过去。” 秦知悯的声音低了下来,刚刚假装的冷静瞬间被打破。 此刻他的语气中多了一丝急切,甚至是……慌乱。 阿樵,不要过去。 不要听见,不要知道真相。 叶云樵向前的脚步一顿,回头望着他,满脸疑惑: “怎么了?” 然而,下一秒,考古队员的声音已经清晰传来: “上面刻着‘明景之印’几个字!” 紧接着,另一名队员声音更高了一些,透着喜悦: “墓主人叫明景!” 这一句话,如惊雷般在叶云樵的脑海中炸开。 他整个人猛地一震,耳边的喧闹声逐渐变得模糊,像是被隔绝在另一重世界之外。 第29章 一阵冷风倏忽擦过他的脸庞,那尘封于心底的种种过往瞬间涌现。 “明景……” 他的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低不可闻。 记忆将他拉回那个遥远的午后—— 斜阳暖暖,洒在小院的青石板上,铺上一层浅金色的光。 师娘坐在廊下,手中银针上下飞舞,专注地绣着一幅山水图。 师父则站在院中,手执一卷书,脸上带着些许笑意: “明,象征光明。意为明亮清楚,深明大义。” “景,本意是指亮光或日光。” 师父轻轻合上书卷,目光慈爱,语气柔和: “云樵,为师给你取字‘明景’可好?” “寓意我们的阿樵啊,春和景明,光明磊落!” 春和景明,万物生辉。 可这光明磊落的一生,却终究埋藏在北雊的风雪之间,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明景之印……” 叶云樵再一次轻声念出,字句间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 蓦地,他转过身,动作带着几分急促和决绝,挣脱了秦知悯试图拉着他的手。 他目光灼灼,径直朝墓穴的方向走去。 “阿樵,不要……”秦知悯再次伸手试图拉住他,声音里夹杂着一丝罕见的慌乱和哀求,“不要过去。” 叶云樵却依旧固执地前行。脚步坚定,每一步都像是奔向某种宿命。 墓穴前方,开掘出来的空间四方分明,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阳光从上方洒下,穿过蒙尘的空气,映在那枚印章上。 它静静躺在泥土之中,似被时光遗忘,又似乎在等待它真正的主人归来。 叶云樵怔怔地站在那里,目光牢牢锁在印章上。 这是他冠礼时亲手雕刻的印章。 流光一瞬,华表千年。 他的手微微抬起,却最终停在半空中,他没有办法触碰它。 它属于过去,属于历史,而他与它之间隔着不可逾越的时间鸿沟。 “原来……” 他低喃开口,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风从墓穴间轻轻吹过,轻轻撩动他的衣襟。 刚刚听到的言语再次在脑海中浮现—— “我们在墓中发现了很多平民用的陶罐。” “他死前至少遭受了五十处严重损伤。” 原来如此啊。 他想说的话涌到唇边,却最终咽了回去。 最后,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开口: “这是我的……坟墓啊。” 秦知悯站在他身后,沉默不语,目光复杂地注视着他。 他很想开口阻止,但最终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叶云樵的视线微微偏移,落在一旁的考古队员身上。 只见他们小心翼翼地拂去一件陶罐上的泥土,随后轻轻揭开盖子。 在那一瞬间,陶罐内盛放的莲藕、玉米、谷子,乃至几枚铜钱,依旧色泽鲜艳,仿若刚刚放入—— “有了大人。北雊城的百姓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年岁好,收成好。越来越好!” 仓盈庚亿,年岁有息。 眼前的陶罐像活的一样,透过千年注视着叶云樵。 叶云樵最初到北雊城时,满目荒凉,饥寒交迫的百姓蜷缩在破败的屋檐下,眼中透着绝望。 他答应他们不会做一个庸碌无为的知府。 于是,他带着百姓开垦荒田,翻开一块块贫瘠的土地,种下庄稼。 他亲自走入田间,教他们如何灌溉,如何施肥。 一次次试验失败,又一次次重来,直到那些庄稼终于发芽,开花,结穗。 学堂是他亲自建的,只有几张长木桌和几块破旧的石凳,却承载了百姓们所有的希望。 孩子们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眼中闪烁着好奇与渴望。 他教他们写自己的名字、背诵诗书,甚至告诉他们农耕之术、治水之法。 他们认真得仿佛要把每一个字刻进心底。 而百姓们,也尽己所能地表达着对叶云樵的敬意。 他病倒时,有人顶着风雪送来掺着艾草和姜片的药汤。 他巡视时,总有年迈的老妪硬塞给他自家刚刚蒸好的窝窝头。 他们说: “叶大人,这书里的道理我不懂,可叶大人说的,我信。” 那时的北雊城,尽管地处边陲,却因叶云樵的到来而渐渐欣欣向荣,充满生机。 只是后来,北狄入侵,带来了连绵的战火。 太多的人牺牲在了前线。 他还记得,一位妇人跪在雪地里,双手捧着丈夫生前穿过的一件布满补丁的袍子,泪流满面地问他: “大人,我不怨。他为国为民而死,死得其所。” “只是,阴阳相隔,为何他不来梦里看我?” 她的话如锥刺一般刺在叶云樵的心上,而他答不出一个字。 纪嘉章的声音打断了回忆: “叶哥,你说,这个明景,他会后悔吗?” 叶云樵轻声笑笑,声音低哑: “不会的。” 他一直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对不起北雊的百姓,没有守护好每一个北雊的百姓。 所以当他死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害怕。 北雊的风很冷,吹得雪花都变得刺骨,可他的心里却很安宁。 北辽铁骑已经覆灭,北雊的百姓得以幸存。 他用自己的生命换来北雊城的生机,他觉得这是桩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他的目光落在陶罐上,熟悉的文字映入眼帘。 上面刻着百姓的名字,他记得这些人: “张二香。” 你家孩子考中秀才了吗?别看他调皮捣蛋,他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 “王大力。” 你的手好些了吗?打铁时小心些,别再跟你爹吵架了,他其实很为你骄傲。 “郑丰。” 你和小桃的婚礼可还顺利?我可答应过她一定要让你对她好。 还有那十六座平民墓,他记得它们属于谁—— 夏吉三、吴光成,林茂生、樊启远、段大兴、周平安…… 那些,是守城时战死的百姓。 他不后悔万箭穿心而死,只是遗憾没有好好与北雊的百姓们说一声: “谢谢你们。” 让叶云樵看到了世间最纯粹的感情,看到了人性的温暖,看到了人与人之间可以不计回报的信任与善意。 那些笨拙的刻字,简单的图案,已然是北雊百姓用他们能做到的方式,送给他最温暖的告别。 叶明景怎么会后悔呢? 如果有来生,他还愿意做他们的叶大人。 第26章 倏忽间, 一只温热的手悄然覆上了叶云樵的手。 那手掌宽厚有力,带着明显的温度和触感,指腹轻轻压在他的肌肤上,传递着一种无言的力量。 叶云樵的思绪被这一触唤回, 怔了怔, 略微侧过头, 目光落在身旁的人身上。 秦知悯静静地站在那里, 瘦削的脸庞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轮廓分明。他没有看叶云樵, 也没有说话, 只是默默地站在叶云樵的身旁, 看着前方, 任风吹过他的脸庞。 叶云樵也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他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他的手微凉,甚至有些干燥, 但对方的手却带着细腻的温热,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像是在用力驱散他心底的寒意。 理智告诉他,这样的举动未免过于亲密, 他应该抽出手来,保持一如既往的距离。 但这一刻,叶云樵坦然承认, 他贪图这份温暖。 所以他没有放开,甚至在一瞬间,他下意识地微微收紧了手指,回握住对方的掌心。 秦知悯的眉宇依然平静,只是嘴角似乎勾起了一点弧度, 却依旧沉默着,没有说话。 叶云樵抬头再看那件刚出土的陶罐,里面的东西却已经随着晃动而消失不见。 仿佛那些埋藏在泥土之下的岁月,一直静止着,直到重见天日那一刻,才重新回归到时间的轨道。 然后被匆匆卷走,无影无踪。 “这就是时间沙漏现象。很多文物在隔绝不变的埋藏环境中会保存的完好,刚出土时,它们的状态几乎和千百年前一模一样。”徐辛树解释了一句,“不过一旦见世,就会因为保存环境的变化而迅速氧化消亡。” 叶云樵微微颔首,感叹了一句:“就像是专门来见一面。” “这话说得有意思。”徐辛树笑道,“它们说不定也有想见到的人呢。” 风拂过几人的身影,将这句话带到耳畔又散去。徐辛树见考古现场人多,怕打扰其他人,挥了挥手道: “走,咱们上去聊。” 秦知悯走在前面,他率先迈步向上跨去,动作干净利落。在他攀上边缘后,没有多余的言语,便伸手一把将叶云樵拉了上来。 叶云樵借力跃上边缘,脚步尚未站稳,秦知悯又立刻伸手扶住他的手臂,稳稳地护住了他。 第30章 动作熟稔自然,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一般,带着一种无言的默契。 两人之间自然流淌的气氛,让周遭的人狠狠吃了一把狗粮。 叶云樵反应过来,感受到气氛中的戏谑,有些不好意思,顺势准备去拉徐辛树一把。 “徐工,我拉你……” 徐辛树:“……” 不用!我自己可以! 他摆摆手,倔强地准备靠自己的力量爬上来。但一时没使上劲,脚下一滑,就在即将要踩空的时候,他连忙大呼:“童同小纪,速来救我狗命!” 引得周围几人同时伸手,七手八脚地将他拉了上来。 好不容易站稳后,徐辛树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马失前蹄,马失前蹄。” 众人忍俊不禁,叶云樵也低头轻笑,眼角的紧绷终于舒展开来。 “行了行了。”徐辛树清了清嗓子,手往兜里一插,强行转移话题,“目前能找到证明墓主人的身份的东西,是个好消息。“ 说着,他摩挲了一下下巴,带着点疑惑:“不过……明景,这个名字我怎么没听过?” “云樵,你知道明景这个人吗?” 叶云樵微微怔住,随即摇摇头,声音有些低:“应该,不太知道。” 他垂下眼,避开徐辛树的视线,心虚地轻轻揪着衣摆。 总不能说墓里躺着的人就是自己吧。 这时,秦知悯不动声色地开口,打断了短暂的沉默:“徐工,在m7墓里,还有发掘到别的东西吗?” “别的东西。”徐辛树思索着,摇了摇头:“目前看来,没有特别明确的线索。m7墓的随葬品也以普通陶罐和农具为主,从墓的规格来看,倒是可以判断墓主人是一名官员,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发现更多特殊的对象。” 叶云樵点点头,也是正常。 但没想到的是,秦知悯却继续问道:“真的没有别的发现吗?” 徐辛树一愣,像是被这句话点醒了。 他眨了眨眼,忽然一拍脑袋,眼里闪过一抹亮色:“对了,倒是发现了一卷竹简!” “竹简?”叶云樵和秦知悯几乎同时出声。 叶云樵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讶和困惑,而秦知悯的语气则显得平静许多: “具体是什么内容?” “竹简已经腐朽得很严重,现在已经送去修复了。”徐辛树抬手指了指远处的考古仓库,语气带着几分遗憾,“所以内容并不清楚,可能要等一段时间才能知道。不过就我个人经验来看,能留下有效信息的概率很低。” “不过,”他说,“如果运气好,能有墓主人的身份线索也说不定。” 徐辛树的话音刚落,叶云樵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竹简? 他的墓里怎么会有竹简? 他记得自己死之前并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东西,百姓们更不可能用竹简为他记载什么。 但更奇怪的不是竹简本身,而是秦知悯。 他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男人。秦知悯依旧神色如常,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的神情。 可越是这样的平静,叶云樵越觉得不对劲。 为什么他一副笃定的模样,就像是早就知道竹简会出现在这里。 “在想什么?”秦知悯关注到他的眼神。 “没事。” 叶云樵回神,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吧,秦知悯怎么可能知道墓里面有什么东西。 “不过,即使是竹简上的线索有限。但是后续我们还是会尽力通过各种现代考古手段,还原他的一生。” 徐辛树将手揣到兜里,虽然脸上还是笑的,但眉间的神色充满了认真: “任何一个有价值有意义的人,都不该被历史的灰尘掩埋,被岁月遗忘。” “这就是我们考古人的执着和追求。” 叶云樵静静听着这番话,视线落在远处的考古现场。 沙土纷飞间,队员们小心翼翼地用刷子清理着出土的器物,每个动作都谨慎缓慢。 在时间的长河中,他们用双手去触碰、去重现,那些早已尘封的真相和故事。 历史的黄沙滚滚落下,但总有那么些人,愿用一把把刷子,扫去灰尘,让珍宝重现光华。 - 之后,几人又针对这处绥朝墓葬讨论了一些东西,等到天色渐晚,徐辛树送秦知悯和叶云樵离开考古工地。 秦知悯先行一步去开车,叶云樵则留在原地等待。 徐辛树见秦知悯走远,总算找到了空当,凑近了些,好奇地问叶云樵: “云樵,那真是你丈夫啊。” 纪嘉章跟他讲的时候他还不信来着。 叶云樵低头笑了笑,没否认:“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徐辛树疑惑,但也没追问,反倒颇为感慨地说道,“不过你俩看起来挺相配的。” 他沉思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嘛,是他配得上你。” “徐工为什么会这样说?”叶云樵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所有人都觉得这场婚姻只不过是权宜之计,无奈之举。 秦家的权势和财富远在他之上,外人提起这段关系,都觉得叶云樵不过是借着命格的说法才攀上了秦家。 这话他听不过少,却是第一次有人反过来说,秦知悯配得上他。 徐辛树却不以为然,直言道:“打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得,你身上有股劲,你不简单,是有大本事的人。” 还没等叶云樵说什么,他就拍了拍叶云樵的肩膀:“只是啊,你看起来总是有些忧愁,像是心里装着什么过不去的事。可我也发现,在这位秦先生的身旁,你平和得多。” 徐辛树听梁馆长说,叶云樵之前父亲去世,后来又出了车祸,或许是这个原因吧。 “你两站一块的时候,我就觉得……”徐辛树思考了一下措辞,用了个成语,“天作之合!” 叶云樵忍不住笑了:“天作之合……真有这么玄嘛?” “可不就是这么玄!”徐辛树一脸正经,“你别不信,我这双眼睛,可是没看走眼过。”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车鸣。秦知悯已经将车开到路边,停稳等待。 “行了行了,车来了,快走吧,下回见!” “好,徐工再见。” 走到车旁,叶云樵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的位置,车内暖意扑面而来,与外面的寒风形成了鲜明对比。 叶云樵顺手拉过安全带,将目光转向窗外,思绪却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刚刚徐辛树的话上。 天作之合。 这个词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他低头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咔。”锁扣发出清脆的声响。 “咳咳。”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打破了车内的安静。 叶云樵循声看去,只见秦知悯左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右手微微抬起,掩住了唇,脸上依旧平静如常。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今天的秦知悯确实很不对劲来着。 “没事。”秦知悯语气淡淡,鼻音却显得格外明显。 叶云樵皱了皱眉,虽然没有再追问,但目光却时不时地扫过秦知悯的侧脸。 回到秦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院子里的灯光将宽敞的大门映照得温暖而静谧。 秦知悯把车停在车库,叶云樵随他一同进了屋。 客厅里,沈佩兰正坐在沙发上,翻阅着一本厚厚的杂志,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来。 “夫人好。” “妈。” 秦知悯开口,声音却比傍晚时分更加沙哑,让叶云樵下意识地转头看他。 秦知悯,他是不是感冒了? 第27章 秦知悯还有一些工作需要处理, 用完晚餐后,他便转身上楼,准备去书房办公。 叶云樵跟在他身后,两人并肩而行, 脚步在楼梯上踩出细微的响声。 楼梯上的灯光柔和而温暖, 打在两人的背影上, 映出一片恍若静止的剪影。 走到一半时, 叶云樵略微侧头, 压低声音:“你现在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楼梯狭窄的空间里, 两人间的距离被拉得极近, 叶云樵几乎可以看到秦知悯修长的睫毛, 和脸上微微泛起的不自然红晕。 秦知悯头脑有些昏昏沉沉,脑子里不停闪过一些乱七八糟的片段,吵得他太阳穴隐隐发疼。 但为了不让叶云樵担心,他努力压下不适, 声音一如既往的稳重:“挺好的,别担心。” 叶云樵皱了皱眉,显然不相信他的敷衍。就在他准备再开口时,却被秦知悯一句轻笑打断: “阿樵, 你要跟着我进房间吗?” 叶云樵脚步一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跟着走到了秦知悯书房的门口。 他连忙摇头:“不了不了,我回我自己的。” 秦知悯笑笑, 语气里带着一丝遗憾,他握住把手开门:“那好吧。” 第31章 叶云樵转身,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但就在他迈出一步时,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阿樵。” “嗯?” 叶云樵不解地转头。 秦知悯站在门口, 修长的身影融在微暗的灯光里。他低垂着头,似乎在犹豫,但片刻后,昏沉战胜清醒,他缓缓抬起手,略微张开: “可以,抱一抱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落入湖心,搅动了叶云樵平静的情绪。 那语气里,透着一丝藏不住的寂寞,像一位等待太久的旅人,向清风请求片刻停留。 “啊?”叶云樵实在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响应。 而秦知悯见到他的反应,脑子里的清醒又挣脱出来,他抬起的手放下: “没关系,我只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却被打断了——叶云樵走了过来。 他微微踮脚,将手臂环上了秦知悯的肩膀。 拥抱很短,短到秦知悯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感受那份温暖时,叶云樵就已后退一步: “早点休息,别太累了。” 秦知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半晌,他低头轻笑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好。” 叶云樵回到自己的房间,走到书架旁取下一本书,然后走向沙发,坐下翻开。 书页上的字迹整齐清晰,他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刚刚在车上的那声咳嗽,以及回到家时秦知悯略显沙哑的声音。 没事……他是真的没事吗? 叶云樵眉头微蹙,指尖轻轻摩挲着书页,书上的文字模糊成了无法聚焦的影子。 几分钟后,他轻叹了口气,“啪”的一声合上书,快步走向陈管家所在的位置。 厨房内传来碗碟碰撞的清脆声,陈管家正站在厨房门口,指挥佣人们将餐具收拾整齐。 听见背后传来的脚步声,他立刻转头,看见是叶云樵,忙问道: “叶少爷,有什么吩咐吗?” 叶云樵稍稍顿了顿,斟酌了一下措辞:“秦先生今天好像有些不太舒服,咳嗽了几声,声音也有些沙哑。能不能麻烦您联系一下医生,给他看看?” 陈管家惊讶,随即应道:“好的叶少爷。” 过了一会,陈管家敲响了叶云樵的门。 “叶少爷。”陈管家的语气简短而郑重,“少爷发烧了。不过医生来得及时,少爷已经吃过药,现在在休息了。” 叶云樵听到这话,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了下来,他点点头:“那就好。” 但没想到陈管家下一秒说:“不过医生说,今晚可能会反复发烧,需要人守着。” 他抬眼,偷偷摸摸地打量了一下叶云樵的神色,试探着开口: “所以……能不能麻烦您帮忙看着一下少爷的情况?” “我吗?” “是的,叶少爷。”陈管家连忙补充道,“其实也不用做什么,只是少爷一个人在房间里,夫人担心,特地嘱咐我来问问您,看看您能不能帮忙陪着。” 陈管家一边说着,一边想起来刚刚夫人的交代。 虽然秦家的用人不少,但夫人在听说少爷发烧的事情之后,却沉默了片刻,然后亲自交代让他询问叶云樵是否愿意照顾少爷。 叶少爷,他能同意吗? 陈管家绞尽脑汁地找好借口,正准备开口时,却没想到叶云樵应了下来:“好,我去看看。” 陈管家闻言,松了口气,连忙点头:“好好好,叶少爷跟我来。” 他转身在前面引路,叶云樵迈步跟上,两人很快走到了秦知悯的房间门口。 陈管家轻声叮嘱道:“少爷现在已经睡着了,您进去后要是发现有什么异常,就叫我们。” “我知道了。” 房间内没有开灯,窗帘半掩着,月光从缝隙中泻下,将房间照得朦胧而静谧。 叶云樵轻轻关上门,走了过去,借着月光清楚地看见秦知悯的模样。 秦知悯此刻浑身上下都像被炙热的火焰焚烧一般,脸色苍白如纸,额头覆满冷汗,意识恍惚得仿佛随时会坠入深渊。 他的脑海中一片混沌,白天所见到的景象随着病魔而来,打开了记忆深处封存的伤口。 那些曾经被刻意掩盖的画面,如今以无比鲜明的方式浮现出来。 北雊的寒风像刀刃般呼啸,耳边是箭矢撕裂空气的尖啸,脚下是被鲜血染红的大地。 秦知悯站在那片战场上,无助地看着一切崩塌,生命凋零。他伸出手,却连握住些什么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目光被雪地中的身影攫住——那是叶云樵。 他倒在冰冷的雪地里,浑身浴血,衣衫被划破,肌肤下的伤痕狰狞可怖。 秦知悯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想奔向他,却迈不开步伐。最终,他只能狼狈地跪倒在地,将叶云樵冰冷的身躯揽入怀中。 鲜血的味道浓烈刺鼻,几乎令人窒息。但随着叶云樵被秦知悯报抱入怀中,环抱中的触感却渐渐变了模样。 不是冰冷,不是血腥,而是温热的、鲜活的,带着令人安心的暖意。 秦知悯缓缓抬起头,发现叶云樵脸上的血污不知何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一贯清秀的眉目,带着熟悉的温和与宁静。 秦知悯的心猛然一颤,然后本能地抱紧了他,不愿放手,像是动作如果稍有迟疑,这份温暖便会消失殆尽。 “阿樵……”他的声音沙哑,几乎是在喃喃低语。 而现实中,叶云樵看着病床上的秦知悯,目光微凝。 他站在床边,看着秦知悯苍白的面庞和紧皱的眉头。 哪怕是沉睡中,他的表情也充满痛苦,额头上满是冷汗,薄唇紧抿,仿佛正经历着什么可怕的梦境。 叶云樵垂下视线,思索片刻后,抿了抿唇,微微俯下身子。 他抬起手,学着秦知悯曾经安慰自己的模样,指尖轻轻触上他的眉心,慢慢地为他揉开紧皱的眉头: “好了,别再想那些事了。”叶云樵轻声说着,哄他安眠。 秦知悯的呼吸似乎随着这一触碰而平稳了一些,眉头也一点点舒展开来。 叶云樵的手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又停留了片刻,确定秦知悯的神情不再那么痛苦后,他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他直起身准备离开的一瞬间,一只滚烫的手忽然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 “阿樵……”秦知悯喃喃低语,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令人心酸的渴求。 叶云樵一愣,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可还未等他动作,秦知悯便不知从哪里涌来一股力气,将他猛地拉入怀中。 “哎!” 叶云樵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猝不及防,身体失衡地扑倒在床沿,整个人几乎贴在了秦知悯的胸口。 秦知悯的手臂紧紧地锢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肩窝。 温热的呼吸轻轻拂在颈侧,带着一股酥麻的触感,让叶云樵不由得身体僵硬。 “秦知悯?” 没有回应。 “别走……”秦知悯的眉头再次微微皱起,喉间发出低低的呓语,“别……别走……” 叶云樵耳边飞上红晕,他看着秦知悯苍白的脸,听着他含糊不清的话语,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最后,他不再挣扎:“我没走,我在这儿。” 听到这话,秦知悯似乎真的安静了下来,抓住叶云樵的力道松了一些,神情也不再那么痛苦,整个人陷入了稍许安稳的睡眠。 叶云樵松了一口气,依旧维持着被秦知悯抱住的姿势。 半晌,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抬起头,想轻轻抽身离开。 然而,就在这一刻,秦知悯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松开的手又倏地收紧,力度比刚才更大了一些。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将脸在叶云樵的颈侧蹭了蹭,动作无意识却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灼热的脸颊贴在叶云樵的侧脸上,让叶云樵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秦知悯!”叶云樵压低声音,试图将他唤醒,但对方完全没有反应,只是下意识地将他抱得更紧。 两人就这样的姿势僵持了好一会。 叶云樵感受到秦知悯脸上滚烫的温度,最后,他深深叹了口气,垂下眼帘:“之前怎么还逞强。” 语气虽然带着几分无奈,却意外地没有抗拒。 他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方便长时间维持这样的状态。看了一眼秦知悯的脸,妥协般地轻声说道: “就陪你一个晚上吧。” 第28章 半夜, 秦知悯的意识渐渐从迷糊中清醒过来,他头脑还有些昏沉,就先感受到胸口被什么压着。 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缕黑色的发丝, 柔软地铺散在他的胸口。视线下移, 他看到了叶云樵安静的侧脸。 第32章 叶云樵趴在他胸前, 呼吸均匀, 显然是累得睡着了。 眉目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 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像小扇子一样落下一片浅浅的影子。 画面美好得像是他从不敢奢想的旖旎梦境。 秦知悯的喉咙间又生出痒意, 他努力地压下, 甚至不敢有什么动静,生怕打扰了这份安宁。 阿樵,怎么会在这里? 他努力地回想着睡前的记忆,却只记得发烧时的迷糊片段。 陈管家匆匆找了来医生, 自己服药后昏睡过去,接下来的事情便一片空白。 对了,陈管家说阿樵担心他,所以叫了医生。 秦知悯的喉间滑动了一下, 低头看着趴在他胸口的叶云樵,目光流连在叶云樵微蹙的眉心上,又滑过那稍显消瘦的脸庞。 他, 是担心我吗? 所以才守了我一晚上? 这样的念头像烟花炸开在秦知悯的脑海里,划出明亮的天空。 过了许久,秦知悯终究还是没忍住,缓缓伸出一只手,动作极轻地碰了碰叶云樵的脸颊。 指腹触及皮肤的瞬间, 他感受到一片温热的柔软,柔软得连掌心都被烫了一下。 秦知悯本想就此收手,他的手离开,犹豫了几秒,又不由自主地放回去,顺着脸颊轻轻滑到叶云樵的鬓角,最后怔怔地停在了耳廓旁。 轮廓分明的弧线,温热细腻,在无声地召唤着触碰。 秦知悯的呼吸下意识地放轻,视线紧紧锁住那精致的耳廓,目光中藏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炙热。 他的指腹正准备靠上去时,下一秒,心骤然一紧—— 叶云樵的鼻子轻轻皱了皱,闭着的双眼也微微动了动,甚至他还略微抬了抬头,像是即将醒来的样子。 秦知悯的动作瞬间僵住,指尖停在半空中,他手忙脚乱地收回了手,匆匆闭上眼睛。 半晌,他察觉到没有别的动静,胸口的温度依然温热。 他又慢慢地张开眼睛,看着叶云樵紧闭着双眼,显然是没有醒来。 秦知悯这才松了一口气,肩膀放松下来,但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又涌上心头。 爱意不能正大光明,贪恋却如野草生长。 他总是渴求的太多。 当初只想让他能够活下来,只要活着,哪怕不相见也可以。 后来,想要的更多,希望他不要离开,永远待在自己身边。 而如今,他想和他携手共度,做一对被天地都祈愿幸福的恋人。 人们总说爱情难以妄求。 但没关系,他从来的信条就是,想要什么,自己去争。 他低头望着叶云樵的脸,目光变得愈发深沉。 不过这次,他克制住了自己,不再做出任何会惊扰叶云樵的动作。 只是轻轻地抬起手,将自己的手覆盖在叶云樵的颈后。掌心贴上去的那刻,温暖的触感透过肌肤传来,让秦知悯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他忍住了将人揽入怀中的冲动,只是静静地维持着这个动作。 就这样,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窗外的夜色逐渐褪去,天光亮起,浅淡的晨光洒在房间里。 叶云樵醒来时,脖颈间感到微热的触感。 他偏头,意识到那温度来自秦知悯的手掌。 他轻轻挪开秦知悯的手,用双手拍了拍脸颊,扫去倦意后第一时间去查看秦知悯的情况。 秦知悯还静静躺在床上,眉目平和,似乎还在沉睡。 他俯下身,动作轻缓地探向秦知悯的额头,此时触碰到的皮肤温度已经正常了许多。 他稍稍松口气,但不放心地又将手指搭在秦知悯的腕上,细细感受着脉象的起伏。 脉搏跳动平稳有力,叶云樵彻底放下心。在确认无碍后,他伸手准备将秦知悯露在外的手轻轻塞回被子里。 可就在他刚刚抓到秦知悯的手臂,对方的眼睫就轻轻颤了颤,随后,那双漆黑的眼睛缓缓睁开。 “!” 怎么醒得这么及时。 他连忙放开手,却正好对上秦知悯的眼睛。 本来只是正常的动作,但在他一时情急之下,竟然有了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 “嗯……”他不知道如何解释,索性直接转移话题,“你醒了?现在好点了没有?” 秦知悯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稍稍眨了眨眼。 叶云樵被盯得发慌,目光不由得向下移去,却在不经意间注意到秦知悯的嘴唇,干燥得起了些细小的裂痕,显然是缺水导致的。 “我去给你倒点水。” 叶云樵借机站起来,逃也似地转过身。却在抬头间,视线被窗外的景象吸引住。 他的脚步不由得顿住,神情也随着一滞。 窗外,雪花如鹅毛纷纷扬扬,自铅灰色的天空中无声落下。 “下雪了。” 这是江川今年的第一场雪。 - 叶云樵回头,还没有说什么,就看到秦知悯向他点了点头。 那神情像是在无声地允许他做任何事。 叶云樵眉眼染上笑意,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扉。 寒意骤然袭来,冷冽的空气带着新雪的清冽气息涌入房间。 他站在窗边,深吸了一口气,脸颊立刻被冻得泛红。 就在这时,一片小小的雪花悠悠飘下,落在了他的脸上,他抬手去触摸,指尖还没碰到,雪花已经融化成一滴小小的水珠,滑过脸颊。 “好冷。”叶云樵喃喃了一句,但语气里却透着几分兴奋。 他是南方人,从小见到雪的机会并不多,但也许正因如此,心里对雪总怀着一种莫名的喜欢。 这种喜欢并不浓烈,却像积雪般静谧而深远。 仔细想来,他曾在不同的地方看过雪。 在京城,大雪压满朱墙黄瓦,天地肃穆。 在北雊,白雪如沙,铺满大漠边疆,风雪交加的尽头,是他的长眠之地。 而如今,在千年后的江川,他又一次见到了雪。 这一次,它洒落于温润的土地,化作了天地间的柔光。 叶云樵伸出手,掌心朝上,接住落下的雪花。 古今的雪,都落在了他身上。 叶云樵看够了雪,担心外面的冷气吹进来太久,会影响到秦知悯的身体。 他轻轻退后一步,将窗户关上,然后搓了搓手,朝冻红的掌心哈一口热气,暖和了一下身体。 重新回到秦知悯床边时,他将热水递过去:“昨天明明不舒服,还一直硬撑着,今天好些了吗?” 秦知悯点点头:“好很多了。” 虽然身体还有些不舒服,但他此刻的心情却很好,用一场发烧换来阿樵的照顾,倒也挺划算。 不过这话他只能在心里说说,不敢说出口。 叶云樵看着初雪,想起来昨天他说的话:“今天初雪,我们要……” 秦知悯接过他的话,语气温和:“我们一起吃汤圆。” - 叶云樵答应得爽快,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吃汤圆之前,还得先经历一场“厨艺考验”。 他站在厨房的案台前,看着眼前整整齐齐摆放着的面团、芝麻馅料和工具,沉默了几秒: “我们这是,要现包?” 陈管家闻言,立刻接话:“其实也有……” 他后面的话却在秦知悯一个浅淡的眼神下咽了回去,福至心灵地改口:“是这样的,叶少爷,这算是特地准备的流程。” 至少今天是这样的。 秦知悯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叶云樵,语气平静地补充道:“对,习俗要求。” 叶云樵点了点头,勉强接受了这个“新习俗”的说法。当初他在北雊时,怎么没听过这种讲究,或许是后来的风俗吧。 不过提起包汤圆,他倒是忽然想起家乡的一个习惯。他趁秦知悯拿起手机处理消息,悄声与陈管家交代了几句。陈管家会意,匆匆离开了厨房。 没一会儿,秦知悯放下手机,挽起袖子走了过来,露出一截修长的手腕。 他拿起一团面,动作利落地分成几块,然后递了一块到叶云樵面前:“来,试试。” 叶云樵接过面团,看着手里软乎乎的一团,语气带了点迟疑:“你会包吗?我没包过,不知道能不能行。” “当然。”秦知悯笑了笑,语气里透着几分笃定,“试试看,不难的。” 秦知悯说着,微微俯身,伸手捏了一下叶云樵手里的面团,顺便带起他的手指做示范:“这样,把它搓圆,手劲轻一点。” 叶云樵照着做了两下,面团非但没变圆,反而越搓越扁。 他尴尬地停了手,抬头看向秦知悯: “这个,不太对吧?” 秦知悯轻笑出声:“你这是在摊饼。” 他将自己的手覆上叶云樵的,语气耐心而温和:“来,我教你。” 他的手掌包裹着叶云樵的手,带着他慢慢地搓动面团。面团在两人手中转动,渐渐变得光滑圆润。 第33章 叶云樵本还在认真学习,但随着秦知悯的靠近,他却不由自主地僵住了身体。 “放松点。”秦知悯察觉到他的紧张,低声提醒,吐息恰好拂过叶云樵的耳侧,带着一点隐约的暖意。 “我……咳咳,我有放松着。”叶云樵的眼神紧紧盯住面团,将馅加到面团里面。 两人沉默了几秒,终于,秦知悯松开了手,满意地看着那枚几乎完美的汤圆,点头道:“这就对了。” 叶云樵将揉好的汤圆放在一旁,装作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搓下一块面团。 他埋头捏着汤圆,却总觉得秦知悯的目光还落在自己身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你别看着我。”叶云樵忍不住抬头小声抗议,“你看我不习惯。” “行,我不看。”秦知悯好脾气地应道,抬手端起一杯热茶。 叶云樵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努力捏着面团。 然而事实证明,他的手艺和面团八字不合,捏了半天,面团依旧东倒西歪。 眼看叶云樵手里的汤圆在没有他的帮助下,就快变成一只奇怪的“面团生物”,秦知悯终于忍不住将茶杯放下,走到他身旁,将自己的手再次覆上去: “别乱捏,听我的。” 这次,他的动作更直接了些,几乎是从后面半拥着叶云樵,双手带着他的手慢慢成型。 两人靠得极近,叶云樵甚至能感受到秦知悯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颈侧,连肩膀也隐隐贴在了一起。 他垂眸,平息自己的呼吸,将包汤圆的知识努力灌输进脑海里。 这时,秦知悯的电话响起,他退后一步,拉开跟叶云樵之间的距离:“我去接个电话。” 叶云樵忙不迭地点头,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叶少爷。东西找来了。”陈管家也正好带着东西回来。 叶云樵看着秦知悯离开的背影,连忙将陈管家交给他的东西包进汤圆里。 不过这个形状嘛…… 叶云樵看着一言难尽的汤圆。 他终于无可奈何地承认,人多多少少有些不擅长的东西。 汤圆煮好后,叶云樵将它们一一盛到碗里,小心端到了餐桌上。热气氤氲间,叶云樵笑意盈盈地对陈管家说道: “陈管家,初雪快乐!” 又转头朝其他用人们一一说道:“大家也初雪快乐。” 陈管家愣了一下,随即笑容满面地回道: “初雪快乐,叶少爷。” 秦知悯刚好从外头回来,坐到餐桌前,听见这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随口道: “这个月加奖金。” 话音刚落,用人们脸上的笑容瞬间更加真挚,连气氛都显得温暖了几分。 秦知悯拿起勺子,正准备舀起一颗汤圆。 “等等!”叶云樵拦住他,“你先别着急吃。” “为什么?”秦知悯闻言,放下手中的汤勺。 叶云樵卖了个关子,神神秘秘地说:“你先许一个愿望。” 他闭上眼,面对着汤圆,轻轻闭上眼睛,虔诚地许了一个愿: “喜至庆来,永永其祥。” 他睁眼,摊开手,看向秦知悯:“就是这样。” 秦知悯点点头,学着他照做,样子倒比叶云樵还要认真。 过了一会,他张开双眼:“好了。” “现在可以吃了!”叶云樵拍拍手,拿起汤勺。 他的厨艺实在不太好,包的汤圆形状奇奇怪怪,而秦知悯的几个却圆润得像模象样。两人包的汤圆放在同一碗里,实在是对比明显。 叶云樵盯着那些圆润的汤圆,故意将一个很圆的汤圆压了压,压成了一个椭圆,心里顿时平衡了一点。 他低头舀起一个,小心吹了吹汤,送入口中。随着汤圆在舌尖融化,他神情变得认真起来,细细咀嚼着,仿佛在寻找什么。 奈何半碗下肚,还是没有找到目标。 秦知悯余光看见他皱眉的模样,唇角不禁染上笑意。他看向自己的碗,舀起一个丑丑的汤圆,放进嘴里。 “咳……” 秦知悯刚咬了一口,顿时皱眉,他将嘴里的东西取出,一块小小的铜板显现出来。 “哎!被你吃到了!” 叶云樵看到秦知悯的动作,立马放下汤勺。 “我在汤圆里面包了一个铜板,谁先吃到,谁许的愿望就能成真。” 叶云樵叹了口气,他还特意做了点手脚,挑了不少奇形怪状的汤圆,结果还是没有拼过秦知悯的运气。 “成真的愿望?”秦知悯低头看着掌心里的铜板。 “是啊,我们家乡那边的习俗。你运气真好。”叶云樵感叹了一下,倒也没放在心上。 是啊,他的运气一向很好。 秦知悯握紧手心,像是抓住了什么不得了的宝物:“我得好好收藏这枚铜钱。” 叶云樵点点头,凑过去眉眼弯弯道:“那你许了什么愿望啊?” 秦知悯却笑了笑:“不告诉你。” 第29章 “据了解, 本次捐赠包括十一件丝织品文物,九件漆木竹器类文物以及十件纸质文物,共计三十三件。其中,大部分为绥朝时期文物, 少部分为楚朝时期文物。这批文物品类丰富, 保存状态极佳, 无论是历史价值还是学术意义都无可估量。” 记者的声音停顿片刻, 语气更加郑重:“可以说, 这是江川博物馆建馆以来, 规模最大, 文物价值最高的一次捐赠。” 画面一转, 镜头缓缓拉近,定格在一位年轻受访者的身上。他年轻得有些出挑,五官清隽,身形修长, 正与旁人低声交谈。 听到记者的提问,他抬起头,眉目间带着的沉稳,与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形成了对比。 “叶先生, 能和我们谈谈,您决定捐赠的原因吗?” 年轻男子微微颔首,认真思索了片刻后才开口: “父亲临终前的遗愿之一, 就是希望这些文物能够回到祖国,回到它们应该被珍藏和铭记的地方。” “如果它们只能锁在私人收藏室里,无法与世人分享,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他顿了顿了,视线下移, 看着面前这一件件文物。透过它们,他仿佛能从脑海中浮现出父亲的身影。 父亲这些年来不停地跟私人收藏家交涉,凑措买回流失文物的费用,甚至冒着生命危险,从战火纷飞的地区抢救回来。 他也对父亲的执着不解过,但父亲告诉他。百年前,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山河破碎、满目疮痍。 这些文物被外来者掠夺偷抢,流落海外。从此处到他乡,它们被文物贩子倒手贩卖,辗转各地。 他凝视着镜头,像是在凝视着镜头外的人: “它们如果有灵魂的话,也很想回家吧。” 屏幕上的采访画面定格在他最后一句话的瞬间,然后视频结束,投影屏幕暗了下来。 会议室中一片静默,无人开口打破这份压抑的氛围。 一些人忍不住偷偷转头,将目光投向长桌最末端的那个人。 采访中的“叶云樵”,如今正安静地坐在他们面前。 叶云樵垂下眼帘,手指在桌面上缓缓滑动,仿佛在触碰什么虚无的东西。 他再一次以“观众”的身份见证了这段视频,见证了“叶云樵”的故事。 这种感觉复杂得难以形容。 屏幕里的“自己”眉目间带着隐隐的痛楚,但眼神却明亮得让人心颤。 那是一个完全不知道自己命运的“叶云樵”。一个将满腔热血洒向事业,却最终死于意外、甚至无人知晓他离去的“叶云樵”。 叶云樵感到胸口一阵刺痛,仿佛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正一点一点扎进他的心里。 “咳咳。” 屏幕旁,一个年轻的女生轻咳一声,试图打破这份沉重的气氛。她拍了拍手掌,将众人从凝滞的情绪中拉了回来。 “我们继续说这次临时展览的事吧。”说话的人是江川博物馆的研究员黄芮,也是这次临时展览的策展人。 黄芮努力调整语调,让自己显得轻松些,“这次展览的主题是‘海外文物回流’,除了本馆的藏品,我们还计划借调其他博物馆的一些藏品,以丰富展览内容。” 她抬眼扫过四周:“另外,这批新捐赠的文物也会作为展览的亮点之一。” - 随着会议步入尾声,众人纷纷整理文件,准备离开。 老冯是第一个站起身的,他推开椅子,边往外走边回头看向叶云樵,随口问了一句:“小叶,今天还是你家那位接你吧?” 老冯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自从叶云樵来到博物馆工作,每天上下班都有秦知悯接送。 按照以往的情况,这个问题的答案肯定是“是”。然而今天,叶云樵却摇了摇头: “今天他有事,我自己回去。” 一早秦知悯就给他发消息,说他今晚上有事,不过他派了别的车辆等候,让叶云樵下班之后给司机打电话。 第34章 老冯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点头:“行,那路上小心点啊。” “好,冯哥再见。” 叶云樵归拢好桌上的文件,拿出手机准备联系司机,他正想着离博物馆太远上班不方便时,一条新短信就恰好跳了出来: “小樵,今晚上有空不,跟二叔吃个饭?” - 两个小时后,高空餐厅内。 餐桌上铺着洁白的亚麻桌布,顶上的水晶吊灯洒下柔和的光。 叶云樵坐在桌前,手指轻轻搭在膝盖上,面前的水杯只被动地少了几口。 对面,叶正德正堆着浮夸的笑容,不时用手指轻点着桌面,看似随意,却隐隐透出几分紧张。 “这道菜是鹅肝裹上可可脂,上面撒了杏仁碎和西梅酱。第二款是烟熏鳟鱼做的taco,再搭配牛油果。” 叶正德听得一头雾水,装作若有所思地“嗯”了几声,最后干脆放弃,直接瞄了一眼菜单右下角的价格,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了几分。 “至尊套餐,34888rmb。” 他心里狠狠一抽,面上却不动声色,强撑着笑意点了点头:“嗯,就这个吧。” 服务员刚离开,叶正德就迫不及待地往前倾了倾身,语气温和地问道: “小樵啊,最近工作怎么样?听说你现在在博物馆上班,那可是个好地方啊!” “还好。”叶云樵并不觉得他花了大价钱,只是来关怀小辈。 “那就好,那就好。”叶正德顺着话茬说下去,语气里却多了一分试探,“其实啊,二叔今天叫你来,也是有点事想跟你聊聊。” “是吗?”叶云樵抬眼,“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叶正德被他这平静的语气噎了一下,笑容僵了一瞬。 他端起水杯,掩饰般地喝了一口水,眼睛地看向窗外,又飞快收回视线: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啊,二叔最近手头有个项目,正卡在审批这块。你也知道,咱这几年房地产不比以前,利润薄得很,可有几处开发地特别合适。” 他眉毛上挑,像是联想到某个功成名就的场景:“要是能拿下来,开发成艺术产业园,后续肯定大赚。” 叶正德环顾四周,又拉近了一些距离,压低声音道:“秦家那边人脉广,你想办法打听一下,帮二叔搭个桥,绕过这关。只要事成,二叔肯定不会亏待你。” 他稍稍停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接着又抛出一个更大的诱饵:“杜总那边也松了口,他手里有不少资源。如果这个项目能成,后续合作空间大得很。” “杜总?”叶云樵眉头微蹙,“你说的杜总,是杜荣?” “对对,怎么说,帮二叔一把?”叶正德眼睛一亮,以为有戏。 “你什么时候跟杜荣搅和到一起的?” 叶正德愣了一下:“也没多久。你不是出车祸之前见过他嘛,他还说他喜欢古玩,特意找你聊了几次。怎么,跟他熟悉点不是更方便吗?” 不过嘛,当时叶云樵的表情好像是不太开心。 轰隆—— 叶云樵只觉得脑海里一声巨响。 “之前的他见过杜荣?” 脑子里回荡着这个问题,叶云樵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内心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又无法立刻抓住那关键点。 然而叶正德完全不在意他的反应,自顾自地继续劝说,语气逐渐流露出不耐烦: “行了行了,别管这些有的没的,你就说,帮还是不帮吧!” 叶云樵回过神来,声音平静而冷硬: “不帮。” 叶正德脸色一沉,语气瞬间变得尖锐: “小樵,我可是你二叔!就这么点小忙,你都不愿意帮?!” “不是不愿意。”叶云樵神色如常,“是没必要。” “你的项目要是合法合规,根本不需要走什么门路。如果不合法.….”叶云樵的声音一顿,“那你找谁都没用。”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直白得让人无处可躲。 叶正德的脸色瞬间涨红,随即又压下声音低吼:“叶云樵,你翅膀硬了是不是?真以为攀上秦家,就不需要顾忌亲戚了? “别忘了,我们才是你的家人!” “家人?”叶云樵冷笑一声,一股怒意泛了上来,他抬眼直视,“你也配提'家人'两个字?” 他其实不该这么容易生气,只是他想到今天在视频里面看到的那个人,那个意气风发的“叶云樵”,一向温和的他就生出点气愤来。 “当初我车祸昏迷,你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是联系医生还是报警?不是吧。” “你关心的是怎么分我的遗产!” 叶正德被戳中痛处,语气立刻变得强硬起来:“你别胡说八道!我那是替你考虑——”· “替我考虑?”叶云樵冷冷打断,“现在我活过来了,你又开始算计我剩下的价值。这就是你所谓的‘家人'?” “你!”叶正德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地拍了下桌子,“别给脸不要脸!我这是为你好!你以为你在秦家就能一辈子风光?” 他死死地盯着叶云樵,恶意从字里行间溢出来。 “秦家现在对你好点,就觉得你这条流浪狗找到收养你的主.人了?” 叶云樵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沉默让叶正德的挑衅更加肆无忌惮。 “他还会结婚,他会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有自己美满幸福的家庭。” “等秦家不要你了,你还能靠谁?” 空气仿佛被扯紧,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长久的沉默后,叶云樵终于开口: “我为什么要依靠谁呢?” 他冷冷地注视着叶正德,仿佛在看一件早已腐朽发臭的东西。 他早就知道一个道理。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 如果他只能靠别人才能活得下去,那他早死在了寒冷的雪夜里,爬不过那条满是血腥和泥泞的路。 “没有谁帮我,我照样活了下来。而且活得比你清楚,比你干净。” 叶正德被他盯得一阵发毛,但还强撑着脸色,嘴唇动了动。 叶云樵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语气陡然凌厉得像是出鞘的刀: “可你呢,叶正德?幼时靠父母兄弟,长大靠妻子,现在又想靠侄子。这一辈子,活得跟寄生虫一样。” “你一生汲汲营营,不愿吃苦只想走快捷方式,遇到麻烦从不想着解决,而是等着别人来帮你收拾烂摊子。” 他说到这里,忽然垂下眼帘,语气轻飘飘地落下最后一击: “叶正德,午夜梦回时,你不觉得恶心吗?” 叶正德的脸瞬间涨红,额头青筋直跳,手指颤抖着指向他:“你!你——” “别浪费时间了。”叶云樵整理了一下衣袖,淡淡说道,“你找错人了。以后别再来找我。” 他转身离去,留下叶正德一个人坐在原地,气得直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云樵走到一半,一下子顿住,抬手揉了揉额角,他有些头昏,随手叫住一位服务员:“你好,请问出口在哪?” 服务员礼貌地微微躬身,右手为他指了个方向:“直走,然后左转。” 叶云樵低声道谢,顺着方向看去,却在不经意间瞥到了一幕让他怔住的场景。 不远处,他看到了秦知悯。 秦知悯坐在一张餐桌边,神情淡然从容,眉眼间带着几分笑意。他正将一份东西递给对面的人。 而在他对面,坐着一位容貌清丽、气质出众的年轻女子。 女子抬手接过秦知悯递来的东西,轻声说了句什么,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矜持和愉悦。 远远看来,两人宛若一对极其登对的恋人。 第30章 夜幕低垂, 秦知悯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他的手指轻轻将文件递给对面,活页夹里面是高清的印章扫描件。 对面的女子接过文件,翻开后细细打量, 眉目间透着职业的严谨和专注。片刻后, 她抬头确认道:“秦先生, 您是想刻这枚印章吗?” 秦知悯点头:“是的。” 说起来, 这枚“明景之印”的扫描件并不那么容易获得。他费尽周折, 动用了各种手段, 才拿到这份文件。 最初, 他原本计划直接请那位德高望重的篆刻大师亲自出手, 可惜大师封刀多年,早已不再刻印。不过,大师却推荐了他一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学生。 舒小姐的手指轻抚着印章的高清扫描照片,认真地端详着印面上的每一处细节, 忍不住低声念道:“明景之印.....” 她抬起头,再次确认:“秦先生,是要刻'明景之印'这四个字吗?” “对,等等。”秦知悯眉头一顿, 随即示意她稍等。 他沉吟片刻后,开口道:“将明景换成云樵两个字,还是用绥书。” 舒小姐点点头, 笔尖在随手翻开的工作本上快速记下:“绥书,云樵二字……没问题。” 第35章 她将文件整理好,动作干净利落:“完成后,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麻烦了。”秦知悯应下,随即起身准备离开。 他不疾不徐地扣好了西装纽扣, 却在不经意间,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视线。 秦知悯下意识地转过头,目光扫过餐厅内觥筹交错的座位,所及之处皆是陌生面孔。 秦知悯收回目光,神色平静地说道:“舒小姐,这顿饭我已提前买过单,随意用餐就好。” 舒小姐闻言,露出真挚的笑容,声音里多了几分轻快:“那真是谢谢秦先生的款待了。” 她顿了顿,似是随口问道:“容我多嘴一句,秦先生,‘云樵'是…..” 秦知悯颔首:“是我爱人。” 短短几个字,像是陈述一个无需掩饰的事实。但那一刻,舒小姐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里的认真,以及那份几乎满到要溢出来的爱意。 舒小姐笑了,眉眼弯弯,带着真挚的祝福:“百年好合,秦先生,祝你们幸福。” “多谢,会的。” - 叶云樵走出餐厅,没有直接回家。 他拿出手机下意识地确认了一下电量,思绪却在这熟悉的动作中一顿。 半晌,他垂眸,指尖滑动屏幕,简短地给司机发了一条消息:“麻烦稍等片刻,我还在外面。” 说完,他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江滩,走了过去。 冬夜的江滩少了几分喧闹,却多了几分宁静。江风从水面上呼啸而来,带着刺骨的凉意,裹挟着夜色将整个城市轻轻吞没。 叶云樵抖了抖肩,将大衣的衣领拢得更紧了些。他漫步在人群中,与成双成对的情侣擦肩而过。 不远处的圆形观景台逐渐映入眼帘,他的脚步自然地在那里停下。 站在栏杆前,叶云樵双手插进大衣口袋,目光静静地望向前方那片灯火璀璨的天际线。 高楼的轮廓如剪影般嵌在夜幕之中,江水倒映着城市的光辉,流动的波光让整片江面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光。 这一刻的宁静让他有些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恰巧走到准点。一声巨响划破夜空,叶云樵倏地回过神。 抬头望去,天空被一片又一片烟花点燃,绚丽的色彩在黑暗中炸裂开来。 烟花如梦如幻,短暂却夺目,像极了那些稍纵即逝的华彩瞬间。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虚虚地朝那片光辉握去,仿佛想要捕捉住这一刻的华彩。 可风从江面上吹来,将他的手指吹得发僵,掌心空空,只有冷意透过皮肤钻入骨髓。 这不是初雪时的雪花,他接不到,也留不住。 就在这一刻,他被人轻轻从后面拍了拍肩膀。 叶云樵转过头,看见一个陌生男子站在他身后。对方约摸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不好意思,但仍然鼓起勇气开口道: “兄弟,我……我待会准备向我男朋友求婚,你能不能帮个忙?等我安排好时,你把这支玫瑰花交到他手里?” 男子手里是一支包得精致的玫瑰花,他紧紧捏着花柄,似乎怕被拒绝,又抱着些期待。 叶云樵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接过玫瑰花,语气温和:“当然可以。” 他略一停顿,真心实意地祝福道:“百年好合。” “多谢兄弟了!”男子说完,似乎打起了些勇气,自我鼓舞地握了握拳。 不一会,这位男子牵着他的男朋友走过来。两人面对着天际线,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以后我们要买一间大房子。” “要大大大房子!还得有阳光!” “还要养一只金毛,你负责给他洗澡!” “然后我下班的时候,你来接我回家。” “我现在已经天天接你回家了呀。” “我不管,以后也要。” “好好好,以后也接你回家。” 男子一边笑着一边附和,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叶云樵,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行动了。 叶云樵心领神会,握紧玫瑰花,脚步放轻,来到男子身边,将那支玫瑰花悄悄递给他。 男子的男朋友还沉浸在刚刚的对话中,完全没有察觉到异样。等他转头时,看到男子手里一手拿着玫瑰,一手拿着一枚小巧的戒指,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男子的神色依旧紧张,甚至握着戒指的手指也在颤抖,但他的目光却无比坚定。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略带哽咽地说道: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抬眼望着爱人:“接下来的话。如果你答应,就收下这个戒指。如果你不答应,那就收下这朵玫瑰。” 他顿了顿了,才开口继续说: “我…..我真的很笨,也不懂什么浪漫,但我知道一件事。” 男子目光灼灼,眼中泛起点点湿意:“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在那个大大的房子里,养一只金毛,每天接你上下班。” 夜色深沉,江面映衬着远处的烟花,男子的声音被风吹散了一些,但在场的人都听得真切。 他又停顿了几秒,终于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气:“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他的爱人此刻眼神被柔软填满,嘴唇颤动,眼角泛起了泪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 半晌,他伸手接过玫瑰,微微低下头。 男子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间,眼神闪过一丝落寞。就在他以为得不到响应时,男朋友却忽然伸出手,一把将戒指拿过来,套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 “我愿意。” “我愿意和你结婚。” 余生和那只金毛,在大大的房子里。 四周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围观的人们笑着、欢呼着,纷纷为他们送上最诚挚的祝福。 江风拂过,烟花再次炸开,夜空中绽放出一片片绚烂的光影,映出两人紧紧相拥的画面。 叶云樵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彼此依偎在一起,跟着路人一起为他们的幸福献上掌声。 同心合和,结缔永恒。 求婚结束后,男子松开了爱人的手,满脸的笑意显露出了他心头的激动。 他快步走到叶云樵面前,朝他微微鞠躬,认真道谢:“谢谢你,兄弟,真的谢谢!” 叶云樵扶住他:“不客气。” 男子抬起头,目光真诚:“我也祝福你,能早日找到属于你的真爱。” 江风再一次吹来,将话语轻轻地送进叶云樵的耳中。叶云樵的手一紧,随即松开。 真爱。 他垂下眼睑,回道: “多谢,会的。” 他脑海里随着这话闪现出高空餐厅的画面。 他低叹一声,声音轻到几乎被风吹散。 在某种程度上,他应该是有些在意秦知悯的吧。 虽然他不还清楚那种在意代表着什么。 只是在看到他与别人在一起时,心脏会泛出酸涩的痛意。 与男子道别后,叶云樵转身离开,他顺着灯火交错的江边一路走着,直到在一间早已打烊的门店前停下。 那是一家房屋中介,玻璃门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出租广告。 叶云樵背过身,目光扫过那些标着价格与地址的纸条,半晌,他蹲下身,视线逐一掠过那些信息。 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其中一张写着“精装单间”的广告,最后缓缓站起身,下定了某个决心。 他不再犹豫了。三个月的时间已经快到了,这段属于秦家的任务也该结束了。 叶云樵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快速记下了一串联系方式,关上屏幕时,竟觉得夜色中倒映的自己有些陌生。 而此时的他并没有察觉到,秦知悯的车正沿着他背后的大道缓缓驶过。 车窗外,秦知悯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路边,路灯将影影绰绰的身影拉得很长,短暂的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轮廓。 但车速不减,画面倏然而过。 - 叶云樵到家的时候,秦知悯刚好在上楼。 他听见声音,转过头来,停下脚步,在楼梯上等着叶云樵。 叶云樵走得很慢,步伐不自觉地拖着,像是在刻意延长与秦知悯之间的距离。 楼梯被他踩得轻微作响,声响细碎,却一点点攀爬进楼梯间的静谧里。 他最终在秦知悯下方一级的台阶上停下,仰头看向对方。 “你今晚上,是有什么会要开吗?”叶云樵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话里不着痕迹地掺杂了几分试探,还有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那句问话看似随口一提,但尾音处微微顿了一下,像是他的目光,也在那一瞬间停在秦知悯的脸上,等待着一个回答。 “嗯?对。”秦知悯点点头,想给阿樵留一个惊喜,“临时有个会要开。” 叶云樵眼里的光落了下来。 第36章 他低下眼,薄唇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笑容浅得几乎察觉不到:“原来如此。” 秦知悯为什么要瞒着他呢? 他清楚地明白,自己不过是秦家短暂生活中的一个过客,他没有资格,也不该去过问秦知悯的行踪和秘密。 只是,有些事情,他无法说服自己不去在意。 脑海里,叶正德的那句话又毫无预兆地浮现出来: “他还会结婚,会有妻子和孩子,有自己幸福美满的家庭。” 是啊,他的未来并不会与我有关。 那点被他藏在心底的念头,像是刚刚冒出嫩芽的植物,又被寒风无情地吹散了,悄然黯淡下去。 他抬头,开口的声音有些轻,有些慢:“秦先生,我想和你,说一件……” 而秦知悯此刻虽然看着他,却意外地没有认真听叶云樵说话,他正想着,该以怎样的借口将印章送给阿樵。 回过神,嗯,阿樵说什么要和他一起? 和他一起干什么? “搬出秦家。” 叶云樵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是被他细细咀嚼过,又重重地落了下来。 他站在那里,眼神平静得过分,仿佛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然而说出口的剎那,他的胸口却像被什么砸中了一般,坠得沉甸甸的。 秦知悯愣了一瞬,眉眼间的淡然有片刻的松动。他定定地看着叶云樵,像是在消化这句话的含义。 片刻后,他轻轻点头,脸庞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语气中透出几分愉悦:“好。” 那一声“好”,答应得极快,快得让叶云樵有些猝不及防。 叶云樵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完全没有料到秦知悯的反应会如此干脆。 明明这话是他自己提出的,可当真的听见秦知悯轻松地答应时,他的心却是有种难以言喻的苦涩感。 秦知悯看着他,误将叶云樵的低头理解为不好意思。他站直了身体,眉眼间难得地带上几分明朗的笑意,语气轻快地问道: “什么时候搬?” 要一起搬出去住,是要同居吗? 虽然好像进展有点快。 但—— 他实在是太喜欢了。 第31章 “一手房东, 押一付一,可短租。” “三室两厅一厨一卫,洋房带电梯。” “青年公寓,1室1厅1卫, 近地铁口。” 叶云樵盯着屏幕上五花八门的出租广告, 眉头皱成了一团, 最后长叹一声, 无力地闭上双眼。 他遭遇了穿越到现代后的最大危机—— 真的看不懂! 这些租房的专业术语像天书一样, 他一点都看不懂。 为什么现代租房这么麻烦? “小叶, 要租房啊?”冯康平手里拎着一袋薯片路过, 一不小心瞥见叶云樵计算机屏幕上的内容, 忍不住好奇地凑了过来。 “谢谢冯哥。”叶云樵接过冯康平递过来的薯片,一边嚼着,一边揉着些发疼的太阳穴,“对, 是打算找个房子。” “我支持你!”冯康平对他换房子这件事颇为赞同,“早就觉得你住那地方,每天上班太折腾了。” 这有钱人也是有自己的烦恼,还不如他这老破小。 不过。 “就, 你们还需要租房吗?”他拿起一块薯片,在嘴里琢磨了两下,看秦总那身家也不像是要租房的样子啊。 不应该是全国各地, 随时随地有自己的房子吗? 房产证堆起来老高一摞,平地能砸死人的那种。 “你们家那位不管啊?” “嗯……”叶云樵被问得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找什么样的借口,“我和他……” 停顿半响,他还是没说自己跟秦知悯这场有名无实的婚姻, 马上就要落下帷幕了。 “我先看看。”他最终含含糊糊地应答。 正说着,黄芮抱着一迭文件推开办公室的门,脚步拖沓,神情疲惫。 “冯哥,叶哥。”她声音有气无力,仿佛下一秒就要瘫倒在地。 冯康平抬起头,看她恹恹的模样,调侃道:“怎么了?看你这模样,跟刚打完一场硬仗似的。” “哪有什么硬仗……”黄芮叹了口气,将文件啪地一声放在桌上,语气里透着满满的无奈和几分恼怒,“不是快到冬季拍卖会了吗?刚刚收到消息,拍卖行征集到了一件瑞士藏家收藏的楚朝百乳雷文爵。” “百乳雷文爵?”冯康平一愣,显然对这个名字很熟悉,连叶云樵也停下了鼠标,抬眼看向她。 黄芮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猛地一拍桌子,声音拔高了几分:“你们知道那藏家说什么吗?他说这玩意儿是家传的!” “家传?”冯康平有些好笑,扬起眉毛,等她继续说下去。 “对,家传!”黄芮冷笑着哼了一声,“他们那地方离我们国家隔着大半个地球,哪里来的家传?他们的祖宗十八代恐怕连楚朝都没听过!” 冯康平倒是适应良好:“见怪不怪了。上回出国访问的时候,还有人一本正经地跟我介绍,说某件青铜器是他们的‘镇馆之宝’。言辞之高傲啊,跟从他们家祖坟里挖出来似的。” “呸!”黄芮气得脸都红了,“抢来的东西也配称为'镇馆之宝’?要脸吗!” “气归气,冷静点,”冯康平摆摆手,示意她先别炸毛,“那件百乳雷文爵你觉得水平如何?” “顶级。”黄芮叹了口气,仿佛霜打的茄子一般又蔫了下去。她随手捏了几片冯康平桌上的薯片塞进嘴里,“工艺精美,保存完整,毫无疑问是难得的珍品。” “可惜啊……我们这边忙着做文物回归展,那边把我们的国宝一件一件地高价拍卖。倒卖文物的商人挣得盆满钵满,可我们只能干瞪眼。” 她看着那份文物回归展的策划案,自嘲地笑了笑。 当文物成为投资者获利的工具,谁会记得,谁会在乎,那些文物的故乡和来处呢? 黄芮离开后,冯康平翻了翻文件,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 “你以前住的房子呢?” “嗯?”叶云樵显然有些疑惑,抬眼看冯康平。 见他不解,冯康平继续说道:“你不是有自己的房子吗?之前不是听说过你在城里还有个地方住?” 叶云樵一愣,刚想追问自己什么时候有房子,却忽然灵感乍现。 他脑海里闪过某个模糊的记忆。 “他”确实有一间房子。 - 下班后,叶云樵沿着导航提示,来到了这处僻静的住所。 这是一座老旧的小楼,周围的环境虽然有些陈旧,却安静得令人心生安宁。 门前的树随风摇曳,枯叶被微风吹动,发出簌簌的声响,散落在青石板的小路上。 叶云樵抬头望向二楼的窗户。 他知道这座房子的位置,却从未踏足过这里。 在潜意识里,他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间房子,以及原来的“叶云樵”。 他没有那个人的记忆,不知道他有过怎样的生活,他对他所有的了解都是来自旁人只言词组的描述。 有人说他大公无私,有人称赞他满怀赤诚、拳拳报国之心。 但叶云樵很清楚,这些赞美都属于另一个已经离开的人。 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将他从思绪中拉回。 “下班了吗?我来接你?”电话那段传来秦知悯的声音。 “好。”叶云樵应了一声,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我现在不在博物馆……”他报出了当前的地址。 挂断电话,他收起手机,从这简短的通话中莫名汲取到了一些力量。他迈步走进这栋老楼,拾阶而上,来到房门前。 他抬起手刚想开门,却突然想起遗忘掉的关键——钥匙。 那把属于原来“叶云樵”的钥匙,早已随着车祸不知所踪。 就在这时,旁边的房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 “樵樵!”隔壁的一位阿婆探出头,眼睛一眯便认出了他,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惊喜,“哎哟,你可算回来了!” 阿婆的声音里充满激动,就像见到了许久未归的亲人。她赶紧走上前,拉住他的手上下打量,笑得合不拢嘴。 叶云樵愣了一下,随即回以一抹温和的笑:“对,回来了。” “好长时间没看见你,我还以为你搬走了,怎么都不跟阿婆说一声呀?” 阿婆抓着他的手,仔细看了又看,看见他比之前又消瘦了不少,忍不住心疼地叹气:“你看,都瘦成这样了,是不是日子过的不好啊?。” “之前遇见了一些事,有些忙,就一直没回来。”叶云樵笑笑,轻描淡写地解释,生怕让她担心。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阿婆连声说道,拉着他的手不松开,“在门外站着干嘛呀?怎么不进去?” “钥匙不小心弄丢了。” 第37章 阿婆拍拍他的手:“你忘啦?我有的呀。” 她立刻转身去拿叶云樵之前存放在他这里的备用钥匙。 过了一会,她将一把旧钥匙塞在他手中,像是将什么责任交到他的手里。 “去吧去吧。” 叶云樵握着钥匙,站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 他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时,锁芯发出一声轻响,犹如旧日时光被缓缓开启。 门开了。 这是间两室一厅的房子。 陈设简单,灰尘在空气中浮动,光影交错,落在被蒙尘的家具上。 所有物品都沉默地伫立在原地,像是等待着再也不会归来的主人。 叶云樵站在门口,迟疑片刻后,轻轻迈步,小心翼翼地踏入房间。 映入眼帘的是床头柜上的一张合照。 照片上的叶勋,神色矜持而温和,挂着一抹含蓄的笑意。而他身旁的叶云樵——或者说,那个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叶云樵”,正扬起一张阳光明媚的笑脸,眉眼间带着少年人的肆意飞扬。 他一只手揽着父亲的肩膀,另一只手像翅膀一样向外张开。 那画面中的少年隔着时光,向远道而来的他打了一声招呼。 他喉间微动,轻声回应:“你好。” 声音很轻,却像是一声久别重逢的问候,落在寂静的房子里。 从照片移开视线,他环顾四周,目光停在靠墙的书架上。 那是一个老旧的书架,木制隔板因书籍的重量微微弯曲,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书。书脊的字样清晰可辨,几乎全是与考古、艺术和文物研究有关的书籍。 目光一路向下,落在桌面上。 桌上陈列着许多文件,按类别规整归类。几份显得格外重要的文件单独放在一边,旁边贴满了便利贴: 二月七日:文物到关 四月九日:博物馆工作人员鉴定文物 六月十九日:文物移交手续 七月二十七日:文物捐赠仪式 笔迹清晰工整,每一个日期都承载着周密的计划和沉甸甸的期待。而在这些文件最上方,一张文物捐赠协议被笔压着。 协议的落款处,签着一个名字:叶云樵。 时间与文件交织成一条清晰的轨迹,串联起一个人为让文物回归故土付出的所有努力。 叶云樵伸手轻轻拿起那份协议,指尖触及纸张的一刻,恍惚间,耳边仿佛响起一道清亮的少年声音: “父亲,为什么我们要花那么多钱买它呢?” “祖国?祖国是什么?” “这些文物为什么要回到祖国呀?” “它们也很想家吧。” 片刻停顿后,声音变得成熟坚定: “百年流浪,万山难越,我带你们回家。” 叶云樵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将协议轻放回原处。 然而,就在他的目光不经意落在另一份文件时,神色骤然一变。 过去与现在在这一刻交汇,仿佛是另一位“叶云樵”留下的嘱托,又像是一份无声的邀请,邀请他继续走完未竟的路。 半晌,叶云樵锁上门,转身对守在门外的阿婆认真道别: “阿婆,我搬家了,以后可能不会常常来这里。” 阿婆一怔,眼中有些不舍,却笑着拍拍他的手:“我早就知道你是个能干大事的人,去吧!” “但无论再忙,也一定要好好吃饭,身体健健康康的,知道吗?” 叶云樵笑着应到:“知道了,阿婆,你也要多注意身体。” 他随后下楼,秦知悯已经开着车在道路对面等候。 叶云樵走出后,转身最后回望这栋老旧的房子,将话在心底道出: “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我会替你完成未竟的志向,我会用你的人生来守护你在意的东西。” “还有,我会找到你死亡的真相。” 在“叶云樵”的房子里,他看到了另一份协议。 那是一份文物买卖合同,内容清楚地列明了文物的买卖细则。而其中,签署方杜荣的名字,赫然在目。 合同的签名处,“叶云樵”没有落笔,只用黑色签字笔在空白处写下了两个字: “做梦” 第32章 叶云樵将手放在车门把手上, 手指微微收紧,压抑着某种情绪。 他现在心里满是疑问: 叶正德说杜荣找过叶云樵几次。 叶云樵房间里的那份文物买卖协议。 还有在他车祸醒来后,杜荣发来的邀请函。 “听闻叶先生之前出了车祸?现在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杜荣那时的语气浮现在脑海里,字句礼貌得体, 透着几分关心。 叶云樵垂眸, 手掌向外一拉, 拉开了车门。 当时杜荣这句话, 是纯粹的礼节性询问, 还是试探他记不记得过去的事情? 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当初叶正德说叶云樵的车祸, 是意外造成的单方事故。 叶云樵坐上副驾驶后, 一手安全带拉过来, 一手轻轻地在膝盖上点着。 “叶云樵”的死,真的只是意外吗?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带着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温度,叶云樵系好安全带后, 问秦知悯: “知悯,你了解杜荣这个人吗?” “杜荣?”秦知悯抿了抿唇,作了一个比喻,“他就像一个人试图用安眠药自杀的感受。” “安眠药自杀?” “总有人以为用, 安眠药自杀,就像做了一场安稳的美梦。无痛无觉,安稳死去。”秦知悯的声音带着几分嘲弄, “但实际情况是,当药入嘴的一刻,就会痛苦得像有人捏住了你的胃,反复折磨挤压。意识情绪,窒息绝望, 直到彻底失去生机。” 他偏头看向叶云樵,唇角未弯,笑意却未达眼底:“杜荣就是这样一个人。看上去春风满面,谦逊温和,底线极低,好打交道。” “但等你真正接触时,才会发现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好相处。反而像安眠药的毒性,一旦入了喉,就再也摆脱不了他的掌控。” 叶云樵回望他的眼神,明白了杜荣是个怎样的人。 他是满怀热情地送人下地狱的人。 秦知悯解释完:“怎么了?” 阿樵为什么突然提起杜荣? 叶云樵摇摇头: “没事,就是感觉这个人……有些不对劲,你小心一点。” 说完,他就不再多言,垂眸沉默下来,像是把所有疑问藏进心底。 他总不能告诉秦知悯,“他”的死可能与杜荣有关。 秦知悯微不可察的蹙眉,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这栋老楼。 他知道,这是曾是“叶云樵”过去的家。 为什么叶云樵今天来到了这里,又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秦知悯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启动了车辆引擎。 车辆平稳地驶在路上。 “阿樵,你对房子有什么要求?”秦知悯握着方向盘,侧头问了他一句。 “啊?”叶云樵正想着房子里那份文物买卖合同,“什么要求?” “房间的风格,中式的,简约的,或者其他什么。你想要那种?” 叶云樵怔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秦知悯的意思。 他低头轻皱了一下眉,心中不由得生出一抹烦躁。 原来他是在帮自己找房子搬出去。 叶云樵的手在膝上轻抚了一下,指尖几不可见地收紧。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不舒服,只是下意识地觉得秦知悯这样自作主张的帮忙让人心烦。 他抬眼看了秦知悯一眼,只觉得他脸上的表情仿佛挂满了“房屋出租广告”的字样,乱七八糟。 “谢谢,不用了。”他语气淡淡地拒绝道,“我自己找就好。” 话落,他掏出手机,低头划拉起租房软件,心里默默给自己定了个时间点: 这周找到房子,下周就搬。 秦知悯却不赞同:“你上班已经很忙了,操心这些事太累。” 手机上的密密麻麻的出租信息却让他眼花缭乱,看了不到几分钟,眼皮便开始沉重起来。 他叹了口气,索性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 秦知悯继续说道:“杨秘书已经给我发来了几个房子的选址。一处是独栋别墅,但离你上班的地方有点远;另外一处装修风格简约,你应该会喜欢……” 叶云樵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你继续说。” 秦知悯又说了其他几处房子,而叶云樵只觉得车内的暖气温度越发让人困倦。 他的眼皮不知不觉间已经垂下,呼吸渐渐平稳起来。 “既然是我们两个人一起住,当然得挑一个舒适的地方……” 秦知悯一边看着前方一边说着,等待红绿灯的时候,他转头一看,只看到叶云樵沉睡的安静脸庞。 他的神情放松,眉目安静,陷入了一场好梦。 第38章 秦知悯笑了笑,不再说话,只是将车内的温度又调高了一些。 车辆最终驶入秦家的车库,秦知悯解开自己的安全带,俯身过去叫醒叶云樵,顺势帮他解开他的安全带。 “阿樵,到家了。” 叶云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到一张与自己极近的脸。秦知悯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脸,眼神专注得让他瞬间睡意全无。 他猛地坐直,仿佛被什么烫到了般迅速推开车门。 “知道了,我先出去。” - 刚走进客厅,他们两人就听见了孩童嬉笑的声音。 方曼仪和沈佩兰正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着几杯半温的茶水,显然方才的谈话还未结束。 赵观安则坐在地毯上,专心致志地摆弄着一套拼装玩具,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听到门口传来的脚步声,赵观安抬起头,瞬间笑得像朵小花。 “云樵哥哥好!”她欢快地挥着小手。 她随后看向秦知悯,语气微微一顿,像是在强迫自己违心地完成某种任务:“知悯哥哥好。” 小嘴一瘪,内心忍不住嘀咕: 知悯哥哥冰冰冷冷的,不好不好。 叶云樵被她的反应逗笑,蹲下身,伸手捏了捏她软乎乎的小脸:“观安好!” 他说着,顺从方曼仪的眼神示意,抱起赵观安,让她坐在自己臂弯里。 方曼仪笑着看了看女儿,又抬眼对叶云樵说道:“云樵,你上楼陪观安玩一会儿吧。她下午念叨你好几遍了。” 叶云樵听出方曼仪话里的别意,抱着观安,看了一眼秦知悯,点点头:“好。” 他展颜对怀里的小姑娘说道:“那我们去楼上,好不好?” “好!”观安兴奋地点头,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 两人上楼的脚步渐行渐远,方曼仪一直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直到确认叶云樵和观安进了房间,她才缓缓收回视线,笑容随之隐去。 她轻声问道:“知悯,你告诉方姨,赵冕他们,是不是在做什么违法的事情?” 秦知悯立刻明白她的来意。 他垂下眸,抿了抿唇,没有开口。 方曼仪看着他的反应,却已经明白了什么:“知悯,你直说吧,我承受的住。” 秦知悯沉默了片刻,终于抬眼看向这位看顾自己长大的方姨: “赵冕和杜荣,可能在做文物走私的事情。” 秦知悯说出口的那一刻,方曼仪心中的怀疑尘埃落定。 虽然早有准备,但她的手还是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沈佩兰连忙过来揽住她:“曼仪!” 她回过神,对沈佩兰笑笑,又转向秦知悯。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略显沙哑:“你确定吗?” 不等秦知悯回答,她又抬手摆了摆:“算了,不用说了,我其实也猜得到,他就是这样的人。” 她的语调平静地近乎冷漠,目光里却透着一种疲惫和失落。 她轻声自嘲道:“最初我以为,他是个可以托付的人。我们是商业联姻没错,可当时……他对我很好。” 方曼仪顿了顿,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后来观安出生了,我想着,就算感情变淡了,日子也能相敬如宾地过下去。可是..……”她的声音突然止住,像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嘴角却勾起了一抹苦涩的笑意,“可是人总有看不清的时候,尤其是对那些你以为可以信任的人。”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她自言自语般念出这几句。 那句诗轻飘飘地落下,在安静的客厅里砸开了一片回响。 年少时学这首诗,她怎么也理解不了诗中的女子,为什么会如此执着地不回头。 直到后来她在婚姻中反复妥协,甚至丢掉了自己原本的一部分时,她才惊觉,人在爱情和婚姻里,总是不自觉地去期待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但还好,她也有像诗中女子一样重新来过的勇气。 她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里多了些坚毅:“你对杜荣他们的证据掌握了多少?” 秦知悯沉声答道:“他们以艺术品投资为幌子,成立了一家子公司,与海外拍卖行合作。具体的运作方式还在调查,不过已经发现一些关键线索。”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没有将更深的细节透露出来。 那些信息是通过他从叛变的下属嘴里逼问出来的,过于敏感,此刻他并不想让方曼仪知道。 方曼仪静静听着,眉间微微拧起,但很快松开。 她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尽快转移婚内财产,完成财产分割。观安那边……我也会让她慢慢有所准备,不让她受到太大的冲击。” 沈佩兰有些担忧地看向她:“曼仪,这种事你自己……” “佩兰,”方曼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勉强笑了一下,“放心,我撑得住。这不是一两天的事,我心里早就有数了。” 她转头看向秦知悯:“知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接下来,你要做什么尽管去做,我会尽量配合,但观安的安全是我的底线。” 秦知悯颔首,沉声应道:“我明白。” 客厅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楼上传来赵观安清脆的笑声,与客厅里凝重的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孩童的无忧无虑,载不动成年人的千般愁绪。 方曼仪听着楼上的动静,想起了叶云樵: “你和云樵……” 话到一半,她顿住了,语气有些犹豫。 她知道自己不该过问秦家的家事,可她也清楚当初的冲喜不过是权宜之计。 但是她很喜欢叶云樵这个孩子,那个孩子明明该有更好的生活,却因为秦知悯的情况被迫卷入这场豪门婚姻。 如今秦知悯已恢复如常,她不想看着叶云樵继续困在这片豪门深潭中。 她想说,如果你不喜欢他,适当的时候,就让他离开吧。 但秦知悯说: “方姨,我和阿樵准备搬出去住。” 第33章 叶云樵抱着观安往楼上走, 怀里的小女孩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脸上挂着无忧无虑的笑容。 直到他们到了秦知悯的房间门时,叶云樵刚想往前走,怀里的观安忽然开口, 语气满是疑惑: “云樵哥哥不住这里吗?” 叶云樵向前的脚步一顿, 停了下来, 又听见观安说: “这不是知悯哥哥的房间吗?” 她有些不太理解:“云樵哥哥和知悯哥哥结了婚, 不应该是住一块的吗?” “嗯, 这是……”叶云樵刚想解释。 却见观安垂下头, 嘟起嘴, 脸颊鼓鼓:“云樵哥哥, 是不是和知悯哥哥感情不好了?” 她声音里带着些孩子独有的认真和隐隐的忧伤: “夫妻如果不住在一起,不是感情不好了吗?就像我爸爸妈妈那样……后来他们就……” 观安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带上了一丝哽咽。 叶云樵听着观安的话,抱着观安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些。 他沉默了片刻, 抬眼看向秦知悯房门。 “不是这个意思……”他轻声解释,而观安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放松下来,反而更加沮丧地埋在他的肩膀旁。 叶云樵暗叹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伸手拧开了房门: “我们这就进去,云樵哥哥住在这里的。” 门拉开,屋内的光线映入眼帘。 属于秦知悯的气息扑面而来, 清冽又冷静,像他的主人一样,让叶云樵不由自主地泛起些许的不自在。 他抱着观安走了进去,然后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小心点,别摔了。” “云樵哥哥, 这里怎么没有看到你和知悯哥哥的合照呀?”观安稳稳站好,四处张望了一圈。 叶云樵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嗯……还没有摆出来。” “哦!那以后要摆出来呀!我听说,把合照摆在房间里,以后会越过越幸福的!”观安一脸认真地建议,又眨了眨眼,指着床:“那你睡哪边呀?” 叶云樵随着她的话,在脑海里忽然闪过和秦知悯躺在同一张床上的情形,耳根顿时发热。 他赶紧压下这个荒唐的想法,清了清嗓子,让自己镇定些:“嗯,在右边……吧?” 为了避免观安继续问出让人更难回答的问题,叶云樵果断转移了话题: “观安要不要听一个故事?” “好呀好呀!”观安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在椅子上盘腿坐好,眼巴巴地看着他。 叶云樵微微一笑,在她身旁坐下,手掌轻轻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讲起了一个古代的小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因为经历过太多伤害而变得冷漠自闭的孩子,但在一个永远保持着天真赤诚的挚友陪伴下,主角渐渐学会了打开心扉,重新找回了对生活的热爱和温柔的心。 叶云樵声音宛若春风,语气柔和地将这个故事娓娓道来。 第39章 他讲这个故事的缘由,是想告诉观安,要永远对世界抱有期待和希望。 但观安听完,沉默了几秒,随后抬起头,用一种非常认真的语气说道: “这个故事的主角好像知悯哥哥哦。” 叶云樵一愣,视线落在观安稚嫩的脸上: “而云樵哥哥,就像故事里的好朋友一样。” 他回过神,轻笑着伸手揉了揉观安的脑袋:“哪里像呢?” 观安抱着膝盖,歪着小脑袋思考了片刻: “知悯哥哥人很好,但是超级超级冰冷。嗯,也不是冰冷吧……” 她的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努力解释着:“就是感觉离人很远,他会对人说话,可我总觉得,心里有一扇门,没有真的打开,” “可是,每次看到云樵哥哥的时候,他就不一样啦!虽然表情还是冷冰冰的,可是他的眼睛都亮晶晶的。” 观安绞尽脑汁地作了一个比喻:“就像……春天来啦!雪化了!” 观安笑意盈盈地凑近叶云樵,用柔软又暖和的小手贴了贴叶云樵的脸庞: “云樵哥哥就是知悯哥哥的春天哦!” 所以当春日来临时,冰雪消融,万物生长。 叶云樵原本平稳的心弦轻轻一颤,像是被人毫无预兆地拨动了一下。 他看着观安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本能地想否认,忽然又觉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但观安还有话说,这个聪慧的小女孩,敏锐地感受到了周围所有人的情绪。 她用更加认真和小心的语气,问出了一个让叶云樵更加措手不及的问题。 “云樵哥哥,你喜欢知悯哥哥吗?” - 夜渐深,秦知悯上楼叫他们,却看见叶云樵和观安在他的房间里。 这是一幅极其和谐的画面,观安盘腿坐在地毯上,而叶云樵用着一个小木雕逗她笑,观安咯咯的笑声如同清脆的铃音回荡在房间里。 秦知悯敲了敲房门。 叶云樵抬头,见是他,便招了招手,等秦知悯走近后,他微微凑过去,在他耳边说: “观安以为,这位是我们两的房间。” 所以才不好意思用了一下你的房间。 但“我们的”这三个字落在秦知悯的耳朵里,让他变得高兴许多。 他看向地上的观安:“观安,玩得还开心吗?” “很开心哦!”观安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比了一个超级大的心。 叶云樵见他俩说着话,起身走到一旁倒水。 正喝着,就听见观安用她自以为很小声,实际上却清清楚楚的音量问道: “知悯哥哥,云樵哥哥睡觉的样子安静吗?” 会不会像她一样翻来覆去地像小毛毛虫呢? “咳咳咳!”叶云樵手一抖,刚入口的水差点没呛出来。他咳嗽了两声,耳根迅速泛起一片薄红。 观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太大声”了,偷偷瞄了他一眼,咧嘴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啊。”秦知悯看了叶云樵一眼,压着笑意,“睡觉很安静,很乖。” “原来如此哦!”观安点点头。 她向左看看秦知悯,又向右看看叶云樵,然后让他们把手伸出来。 忽然,观安拉住秦知悯和叶云樵的手,轻轻一迭: “观安今天很快乐,也希望云樵哥哥和知悯哥哥一直快乐。” 两人双手交迭,秦知悯手掌的温度立刻温暖了叶云樵。在叶云樵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秦知悯已经反手,将叶云樵紧紧握住。 叶云樵看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响起观安的问题。 叶云樵,你喜欢他吗? 但此刻的喜不喜欢,有什么用呢,他已经要走了。 不过在观安面前,他还是没有松开手。 - 等到方曼仪和观安走后,沈佩兰收回视线, 她看着秦知悯和叶云樵两人,沉默片刻: “知悯,你来书房一下。” - 沈佩兰的书房里,繁复的灯饰洒下冷冽的灯光,映出书架上一排排的书籍和琳琅满目的荣誉。 沈佩兰坐在椅子上,秦知悯站在她对面。 书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茶杯盖轻轻碰撞的声音回荡在空间里。 秦知悯率先打破沉寂: “妈,赵冕的事情,是你透露给方姨的。” 语气平静,像在陈述一个早已确认的事实,而不是提出疑问。 沈佩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是。” 回答直接干脆,没有多余的解释。 “您这样做,是为了让方姨对赵冕彻底死心,尽快脱离那段婚姻。” “更重要的,是为了从赵冕身上找到杜荣的突破口。如果想动杜荣,必须先抓住赵冕的把柄。” 沈佩兰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擦过杯沿,抬眸看向秦知悯:“可是曼仪已经和赵冕分居,她能提供的东西不会太多。” 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只是提出了一个问题。 “方姨或许知道的不多,可她的交际圈知道。他们共同的长辈、好友,甚至那些旁枝末节的关系,多多少少都会透露些线索。”秦知悯顿了顿,垂下眼眸,“可是为什么,方姨一定会帮我们。” 而不是帮着赵冕助纣为虐。 “因为观安。” 沈佩兰开口:“曼仪不是菟丝花。赵冕一旦出事,曼仪会明白这是她从赵家带走观安的机会。” “观安现在已经在方姨身边了。” “' 在身边'和'没有人能夺走',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沈佩兰语调低缓,看着秦知悯,“就像叶云樵在你身边,和永远在你身边,是不一样的,对吗?” 话题又落到叶云樵的身上。 这是他们自那场大雨后,再一次谈论关于叶云樵的事情。 秦知悯没回避这个问题:“您想说什么。” “你和叶云樵……” “是真心实意。” “我明白了。” 沈佩兰看着自己的孩子,其实还有很多问题可以问出口。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为什么是他?” 这些问题在那场通话后就在她脑海中盘旋,可当真正面对这个问题时,她选择了沉默。 如果他们能够终成眷属,她身为母亲,会毫不犹豫地表达自己的祝福。 可若有一天,二人缘尽成怨,她也不会多加干涉。 感情的选择,归根到底是他们自己的路。 沈佩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谁提出要搬出去的?” 秦知悯笑笑:“是阿樵。” “嗯?”沈佩兰难得地疑惑了一声,她一直以为是秦知悯掌握着主动权。 叶云樵? 她儿子不会是听错了吧? 第34章 “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 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 “我不想上班,不想上班。” “叶哥?叶哥?回回我回回我,answer me!” 叶云樵坐在办公桌前,埋首在堆栈如山的文件中。半晌, 他揉了揉眉心, 视线不经意落到手机屏幕上, 才看到纪嘉章发来的消息。 “你们还不休假吗?”他一边打字回复, 一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纪嘉章的回复很快弹了过来:“没呢, 已经连轴转了好些日子。” “还是要注意身体。”他想到那个不知来处的竹简, “那批竹简现在怎么修复的怎么样了?” “估计快了吧, 应该再过段时间就修复得差不多了。”纪嘉章回了个语音条, “希望能赶在年前把活干完,到时候就能高高兴兴过个大年啦!”‘ “就是……”纪嘉章皱了皱眉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工地外面出现了一些新面孔, 看起来不像是随便路过的。 他刚想打出这句话,却又被同事拍了拍肩膀,连忙换了句:“不说了不说了,去干活了!” “等叶哥你们那个博物馆开展的时候, 我指定过来!” 叶云樵笑笑,回道:“好,我在这里等你。” 他收好手机, 继续看着手边厚厚的策展文件。 左侧是展览的整体介绍,右侧按顺序摆放着一迭文物照片。这次展览一共有五百余件藏品,分为不同主题单元,按照历史脉络与文化价值布置在不同展区。 他摩挲着纸页,将每件藏品的名字与介绍逐一核对, 手中的笔不时在文件上划下标记,勾画出需要调整或完善的细节。 直到他的目光落在名单上,一组特别标注的三十三件文物旁,写着捐赠者的名字——叶云樵。 他停顿了一瞬,指尖在名单上划过。 “咚咚。”门被轻轻敲响。 黄芮推门而入:“叶哥,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叶云樵抬起头,给她看自己写的批注: “这里两件器物应该归入同一个展位,他们都是用于祭祀的礼器。” 第40章 “这里的文案,有年代错误,这样写容易误导观众,应该是惠文帝时期才开始出现的。” “还有这件,这个是青瓷印花海棠杯,照片与说明文档对不上。” 黄芮一边点头,一边飞快地记录着他提出的问题。 “那这副字帖的题诗呢?”她指了指最后一页,“这句话怎么看都有点不对劲。” 叶云樵凑过去:“第一个字错了,是‘恐怕’的恐,不是‘恍惚’的‘恍’。’” 黄芮心服口服,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太厉害了。 ” 叶哥活脱脱像个绥朝的百科全书。 “叶哥要是在绥朝,高低得是个当大官的状元郎。” “那你可太抬举我了,像我这样的,大概也只能做个宫中抄写文书的小吏了。”叶云樵笑着回道,目光落到黄芮熬红的双眼上,拿起一次性纸杯接了热水递给她,“不过你倒是该歇歇了,看你连着好几天没休息。工作重要,但身体更重要。” 黄芮接过水,感激地喝了一口:“谢谢叶哥啦!等这次展览忙完,我立马休年假回老家躺平!” 她想到在海边老家无忧无虑的状态,感觉身为打工人的自己又有了不少动力。 “熬过就是解脱!” 叶云樵也被她话里的冲劲逗笑:“好,熬过就是解脱!” “对了黄芮。”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拉开了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份名单。 他低头看了几秒,指尖不经意地拂过名单上的某个名字,随后将它递给黄芮:“这是这次特展拟邀的嘉宾名单。” “基本上还是延续了之前的思路,邀请了江川市一些文物收藏家和集团负责人,麻烦你交给馆长他们审批一下。” “好嘞,没问题!”黄芮爽快地接过。 “辛苦了。” 黄芮扬了扬文件:“这话应该我对叶哥说才对。” 今天的事情很多,叶云樵又加班了一段时间,才终于整理好所有的文件,将他们按顺序归拢起来。 他低头又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后,才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在肩上走出办公室。 夜色渐浓,行政楼内的灯光大部分已经熄灭,唯有走廊尽头的几盏长明灯投下一片柔软的光。 他一路穿过空空荡荡的大厅,走到门口时却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外面下起了雪。 大片洁白的雪花在昏黄的路灯下飞舞,悄无声息地为地面铺上薄薄的一层白霜。 他撑开黑伞,走进雪幕中,习惯性地向某个方向走去。而在那里,秦知悯的车稳稳地停着,灯光温柔地映在雪地上,为他的归程画出一条光亮的小径。 他走过去,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熟练地系好安全带。 “今天事情有点多,加班了一会,让你等久了。” “没关系。”秦知悯启动车子,沉稳地驶入夜色中,“累了吗?累的话就休息一会。” “还好,已经把大部分的事情处理完了,后面就能够轻松很多了。”他虽然这样说着,但忙碌了一天,多少还是感觉有些疲惫,“那我休息一会。” 车内的暖气开得正好,叶云樵靠着车窗,很快睡着了。 可他的梦境却不那么安稳。 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不停地闪动,是大雨里的拥抱,是初雪的雪花,是江滩上的烟花。 最后定格在观安那双清澈的眼眸中: “云樵哥哥,你喜欢知悯哥哥吗?” 叶云樵猛地睁开眼睛,胸口轻轻起伏着,目光移向手机上的时间——他只睡了二十分钟。 然而窗外的景色却已经变了。秦知悯的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他环顾四周,这显然不是他熟悉的地方。 “醒了?”秦知悯的声音从旁传来。 叶云樵疑惑地看向车窗外:“这是哪里?” 秦知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 风雪扑面而来,他撑开黑伞,从车外绕过来,替叶云樵拉开副驾驶的门,然后微微转身,遮挡住飘落的雪花: “下车看看。” 叶云樵踩到地面时,凉意从鞋底直透上来。他站在伞下,环顾四周,高大的树影与深色的建筑在雪中若隐若现。 这是一处高档的别墅群。 秦知悯抬步向前,领着他走到一座独立的合院前。 推开院门,秦知悯侧身让开:“进去看看。” 叶云樵不明所以地踏入这间屋子,然而就在他看到内部的一瞬间,呆愣在原地。 高墙环绕的院落中,一棵高大的桂花树静静地立在一角,而树下是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蜿蜒通向一旁被竹林环绕的亭台。 一旁的别墅,青砖灰瓦,飞檐翘角,搭配着米白色的外墙。一楼的落地窗明亮敞阔,可以一眼望见室内中式风格的装饰。 这里的一切,让叶云樵恍然间想起了在京城的那处宅子。 那处宅子和这里相似,有一棵桂花树,还有一座亭台。 青砖灰瓦,竹影摇曳。他在屋檐下读书,练字,与好友赏月闲谈。 其实那处宅子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有些破败。 但是它没有喧嚣的争斗,没有权谋的牵扯,只有静谧与安宁。 那是叶云樵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第一个家。 “阿樵。”秦知悯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叶云樵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庭院中央。 叶云樵转头看他。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什么,这或许是秦知悯为他挑选的房子。 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喜欢这间屋子。可是这太贵重了,喜欢归喜欢,他无法接受这样的馈赠。 “对……” 可拒绝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秦知悯已经从外套口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到他的面前。 “我有一件礼物想送给你。”秦知悯的语气认真,像在宣布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我之前想过,该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送给你,直到现在,我觉得这就是最合适的时刻。” 叶云樵直直看着他的脸庞,最终伸手接过,缓慢地打开包装。 里面是一块印章,印面上刻着“云樵之印”四个字。 这一块印章,与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除去有两字不同,其他细节处的雕琢都没有丝毫的差异。 当初在墓前,他未曾触碰到的印章,如今以另外一种方式,出现在他的手中。 “这是……”他抬头望向秦知悯。 “当初在考古工地时,我看见你很喜欢这枚印章,就让人按照它的样子重新雕了一枚,送给你。” 大雪愈发浓烈,雪花不停地飘洒在他们的四周,飘洒在他的手心上。 这太安静了。 叶云樵想。 他闻得到雪花凛冽的气息,也闻得到秦知悯身上的沉檀香气。他听得到大雪纷飞的声音,也听得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但心跳声最终归寂于高空餐厅的回忆里。 最终,他收下这份礼物:“谢谢,我很喜欢它。” 他看向秦知悯,轻声问出口:“所以这里是?” 他以为秦知悯会说,这是送他的房子。或者说,这是他的房子。 但秦知悯说:“这是我们以后的家。” 第35章 浩瀚宇宙中, 恒星在濒临死亡的瞬间,变得无比明亮和炽热,在爆炸中绽放成绚烂的星云。 照亮无边长夜。 雪花轻轻飘落,被寒风送入庭院, 轻盈地停在枝头, 又洒落在叶云樵的肩头。 秦知悯看向他:“这是我们以后的家。” 话音一落, 意识停滞, 耳畔的声音在叶云樵的脑海中一遍遍回荡, 如一段老旧磁带卡在某个章节, 不断倒带、重放。 在他寂静的心脏里炸开一片回响。 秦知悯继续说着: “前几天, 你说想搬出去, 我们两个一起。” “我让杨秘书找了很多房子,但都感觉不够好。直到看见这里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才是我们住的地方。我想, 你一定会喜欢它。” “这里离你上班的地方很近,你不用再每天奔波那么久。一楼的这间书房,窗外正对着桂花树,阳光好的时候, 你可以练字、喝茶。” “二楼的卧室采光很好,夜晚即使不开灯,也能有月光洒进来。” 他记得叶云樵的那处老宅, 所以当他看到这处房子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它。 秦知悯设想过很多次,如果有一天能够和阿樵,在那处宅子生活的样子。 时空变迁,地点更换, 但还是他,愿望似乎算是成真了。 “我们的……家?” 叶云樵低声重复,终于回过神来。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印章,指尖轻轻摩挲着印面上的字样。目光从印章移向秦知悯,又望向庭院深处的景色。 院中桂花树的枝影在夜色与雪光中摇曳,为他送来几分安宁。 第41章 原来如此。 原来,那天秦知悯答应地这么痛快,又在之后行动地如此积极,只因为误解了他的话。 不是因为自己提出搬离让秦知悯感到轻松,而是秦知悯以为两个人会一起搬出去,迎接新的生活。 叶云樵沉默了片刻,甚至不敢去想,为什么这样一个念头,就能让秦知悯如此欢欣鼓舞。 这些天来,他心中的压抑如同冰封的湖面,湖面上还有着重重压下的铁块。 而现在,虽然铁块被搬开了,但寒冷依旧冻结着湖面,束缚着他的心脏。 他坦然承认,自己介意。 介意看到的场景,介意秦知悯的隐瞒。 在庭院的风雪中,一向逃避的他,此刻却意外地拥有了勇气,他直接问出口: “那一天,你告诉我,你临时有事。”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落在雪地里像细碎的冰屑。 “但后来……”叶云樵顿了顿,抬起眼,看向秦知悯,“我在那间餐厅里,看见了你。你在和一名女士一起吃饭。” 秦知悯的眉头皱起,想要解释什么,可叶云樵没给他这个机会: “如果你有别的安排,可以直接告诉我,而不是隐瞒。” “那一天?”秦知悯回想了一下,“那天我约了篆刻师舒小姐,请她为这枚印章雕刻。” 所以他在高空餐厅内感受到的视线,是阿樵。 但他后面欺骗了阿樵,说自己在开会。 秦知悯的声音低了下去,目光紧紧凝在叶云樵身上,而叶云樵静静听着他的解释,沉默着没有开口。 秦知悯抿了抿唇,掌心出汗,心底涌上一丝不安。 “很抱歉,阿樵。”他的嗓音透着懊恼与无措,“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不是故意隐瞒的……” 然而,他的语句未完,突然顿住,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 一种前所未有的念头从他脑海深处浮现出来,冰冷而尖锐地刺穿了他此前的欣喜—— 如果那天叶云樵看到了他,又因为隐瞒产生了误会,那么…… “那一天你说的离开秦家。”秦知悯的喉结轻轻滑动,“你是打算独自离开?” “是。”叶云樵没有回避,点了点头,“你听错了,我说的是,自己搬离秦家。” 而不是和你一起。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当初答应的三个月,现在时间已经到了。你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我也找到了合适的工作。”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轻,却变得更清晰:“那天,我是向你辞行。” 这简单的一句话,落在秦知悯心中,却如巨石沉入湖底,掀起暗涌的波澜。 他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 话一出口,叶云樵直接打断了他:“不过。” 在这一瞬,叶云樵的神色忽然变了。 他的唇边浮现出笑意,原本假装绷紧的神色缓和了几分。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印章,指尖轻轻摩挲着篆刻的纹路,然后抬眼看向秦知悯。 眉眼清隽如初,带着些许调侃与认真: “我很喜欢这个院子。” 顿了顿,他轻声补充,声音稍稍发颤,却很真挚:“很喜欢你设想的生活。” “所以,我觉得你的提议,也很好。” “你觉得呢?” 风声萧瑟,雪花纷落,庭院中的桂花树枝影摇曳,像一幅寂静中的画卷。 过去因为冲喜带来的错位落下帷幕,而现在,他们在一方新天地,翻开新的篇章。 就像冰冻的湖水终于松动,积雪渐渐消融,跨过了料峭春寒,迎来了初春的暖阳。 - “哐!” 伴随着一声轻响,叶云樵将最后一件行李放在地上,直起身时忍不住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长舒了一口气。 搬家,总算是结束了。 他的行李不多,几件换洗衣物,一些书籍,还有一些生活用品。可和秦知悯的东西比起来,就小巫见大巫了。 他想起白日在客厅看到散落各处的箱子:“你的东西,怎么这么多?” 秦知悯熟练地伸手拿过行李,看着他的模样有些无奈地说道:“我早就说,让人布置好就行。” 只是阿樵说要亲历亲为。 “失策了。”叶云樵叹了口气,“我去换件衣服。” 二楼有两间卧室,并排挨着,门与门之间的距离不过几步路远。 叶云樵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走到镜子前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家居服。 镜子里映出他的脸,他看着有些泛红的脸颊,沉默片刻,忽地低低叹了口气。 他靠在柜子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是陈管家含笑的模样,声音满是祝福: “祝少爷和叶少爷乔迁之喜。” 叶云樵想起那句“乔迁之喜”,忍不住懊恼地用头撞了撞柜门。 太冲动了,实在是太冲动了。 他明明是想早日结束这段婚姻,可如今倒好,秦家是搬出来了,后面还跟了个秦知悯。 怎么就这么不过脑子,说出那番话呢。 木已成舟,他只能用“新房离博物馆确实不远”这个借口来安慰自己。 在收拾好思绪后之后,叶云樵拿起一旁的红包放在口袋里,迈步下了楼。 庭院里,夜风清冷,几片落叶在石板路上打着旋。 秦知悯正站在庭院中央,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手机,低头看着屏幕。 “在干什么?”叶云樵的声音响起,他好奇地探出头,越过秦知悯的肩膀,看向庭院的桂花树。 “没什么。”秦知悯确认过了消息,迅速收起手机。侧过身,与他肩并肩站在一起。 叶云樵也没多问,从口袋里拿出那个红包递给了他,解释道:“房租。” 既然跟秦知悯住在一块,他总不能白住,得有些表示。 两个人现在的关系,唔……用现代的话来说,应该是室友? “你别嫌少。虽然跟这房价比起来微乎其微,但已经是我每个月的大半工资了。” 秦知悯扬了扬眉,接过红包,意味深长地点头:“行,那我就帮你管着工资吧。” “好啊。”叶云樵顺口答应,又忽地一顿。 怎么感觉哪里奇奇怪怪的。 他转头看向秦知悯的侧脸,却只看到他坦然自若,毫无破绽。 “阿樵。”秦知悯又叫他。 “嗯?” “一个月后,我可能要出趟差,需要处理些公司内部的问题。”他打算实地走访杜荣开办的那家公司。 一个月后,那就快到新年了,叶云樵点点头:“那我等你回家。” “好,等我回家。” 夜风吹拂,带着冬日特有的清冷。 叶云樵深吸了一口空气,微微仰头,视线投向头顶的夜空。 他觉得,此时此刻应该有一场雪。 但天空高远,月光皎洁,星星明亮,唯独没有雪花飘落。 “怎么会天天下雪。” “也是,哪能事事如意。” 秦知悯轻笑一声,抬手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笃定地开口:“没关系,有其他的礼物。” 叶云樵疑惑不解:“什么礼物?” 秦知悯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将视线投向天空。 就在这一刻,一阵轻微的破空声划过寂静的庭院,紧接着—— 夜空之上,烟花倏然绽放! 那是一束耀眼的火光,在漆黑的天幕上炸开,迸发出无数绚丽的色彩,犹如星河倾泻。 一朵接着一朵,烟花交织成片,流光溢彩,金黄、赤红、湛蓝,将这片静谧的庭院笼罩在一个盛大的梦境中。 他转过头,却正好撞上秦知悯的目光。 两人的视线交汇,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 在秦知悯的眼里,叶云樵看到了烟火的倒影,那光芒跳动着,摇曳着,夜空中盛开的灿烂都被融进了他的眼里。 “没有雪花,但有为你准备的一场烟花。” 砰! 砰! 烟花再度在高空炸开,藏住他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心音。 第36章 文件散乱堆积, 打印机间歇性地发出“嗡嗡”的工作声音,空气中混杂着咖啡的香气和纸张的干涩味道。 几人各自忙碌着,为即将开幕的文物展做着最后的准备。 黄芮一边利落地将长发绑成马尾,一边从文件袋里抽出几张文档, 飞快地用红笔勾画着重点。 她随口问了一句:“叶哥, 上周末你搬家了?” “对。”叶云樵也正低头认真整理着桌上的文件, “搬到离馆里近些的地方, 以后上下班方便。” “啧啧, 这种连搬家都以工作为中心的敬业精神。”她猛灌了一口咖啡, 调侃道, “无人能及。” 一旁的冯康平叹了口气, 揉了揉眉心:“你们俩这几天忙成这样,也该歇歇了吧?黄芮,你这黑眼圈都快赶上熊猫了。” 第42章 “嘿嘿,我已经打了申请上去。”黄芮得意地晃了晃手上的活页夹, “等忙完这个,我就放年假去啰。” “那就提前祝你年假愉快了。”叶云樵笑了笑,用订书机将手里的文件钉好。 “咔!”订书机清脆一声,文件整整齐齐地被订好, 封面的标题显露出来—— “昔往今归——流失文物回归成果展” 他扫了一眼封面,神情放松了些,随后看了下手机:“差不多了, 咱们该过去了。” 黄芮崩溃地发出一声尖叫:“啊啊啊啊!再等等,还有好多没整理好。” “没关系,路上再检查吧。”叶云樵安慰了一句,拎起手边的数据,率先走出办公室。 几人一路快步着, 叶云樵低头翻阅着文件,眉头微蹙,不时转头和黄芮、冯康平讨论细节,完全没注意看前方的路。 “叶哥!前面……”黄芮的话还没说完,叶云樵已经撞上了一堵“墙”。 他脚步一顿,鼻尖先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沉檀香气,紧接着,一只手及时搂住了他的腰,稳稳扶住了他。 “走路小心点。”秦知悯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几分无奈。 叶云樵站稳后,抬头就看到秦知悯近在咫尺的脸庞。 黄芮和冯康平在一旁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低头假装忙着看文件,装作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叶云樵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他先向一旁的杨秘书打了招呼,随后转向秦知悯解释道:“刚才没注意看路。没把你撞疼吧?” “没有。” 秦知悯并不在意,他低头顺手理了理叶云樵因撞击而稍显凌乱的发丝。 两人在此刻贴得很近,叶云樵几乎可以感受到他低头时,睫毛擦过自己耳边的触感。 他语气压得很轻,只让叶云樵听见: “杜荣在展厅内。” 叶云樵眉心微动,与他对视。 秦知悯却只是说: “晚上想吃什么?” 几秒后,叶云樵点了点头:“红豆汤可以吗?” “好,我给你做。” - 展厅尚未正式对外开放,展厅内人寥寥无几。 四周玻璃展柜一字排开,每一件文物都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特制的防护罩中。 展品下方的介绍牌清晰地标注了它们的来源、历史与意义。 这些漂泊在外的国宝,历经风雨辗转,终于回归故土。 如今,他们静静地陈列于此,等待人们的目光去触及它们承载的沧桑岁月。 杜荣站在一处展柜前,目光落在展品上,神情若有所思。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转过头,随即表情一扬,夸张地寒暄道: “哎呀,这不是叶先生和秦先生吗!可真是巧了!” 叶云樵的目光从展柜上的介绍牌上移开,转向杜荣,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杜先生好。” 他伸出手,与杜荣握了握。 两人手握的瞬间,叶云樵手心冰凉,而杜荣的掌心却略微湿润,隐隐透着一丝紧张。 短暂的接触过后,叶云樵松开手,笑意不改: “杜先生觉得这次展览如何?” “一个字,好!这次展览我看了,做得是相当不错!想必叶先生筹备起来一定花了不少心思吧?” “职责所在,谈不上辛苦。”叶云樵看向杜荣,“虽然筹备过程中确实遇见不少阻碍,但看到结果出来时,又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叶云樵的视线从杜荣身上移开,环视了一圈展厅,又落回到杜荣的身上: “至少,这样的结果。没有辜负这些文物,也不愧对那些为它们付出血与生命的人。” “血与生命”四个字如同一枚细针,准确地刺入杜荣的神经。 他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自然,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错觉。 他凝视着叶云樵,停顿了几秒钟,才大笑出声:“叶先生果然年轻有为,说起这些话来真是让人肃然起敬啊!” 笑声在这空旷的展厅内,显得有些突兀。 “杜先生谬赞了。” “谦虚了!谦虚了不是。”杜荣说着,看向秦知悯,“我说秦总这么忙,还抽出空来参加展览,原来是这个原因。” “当然,支持一下爱人的工作。”秦知悯理所当然地回应道。 “哎哟这话,说得真是羡煞我等啊!”他摆摆手,语气好似真心实意,“两位实在是天作之合啊!” 秦知悯颔首:“杜先生的祝福就收下了,改日一定邀杜先生吃饭。” “好好好!我一定来。” 展览的开幕式即将拉开序幕,叶云樵和杜荣彼此客套地聊着,一同走向了会场。 叶云樵嘴角的笑容愈发柔和,眸光却渐渐冷了下来。 “叶云樵”的死,一定与杜荣脱不了干系。 开幕式开始后,叶云樵和其他工作人员一同站在不远处,维持着现场的秩序。 在副馆长发表简短致辞后,冯康平作为博物馆工作人员代表上台讲话。 在他之后,杜荣作为社会代表登台发言。 他站在台上,便换上了一副沉稳正经的模样,声音洪亮,神色肃然。 他痛心疾首地陈述了文物流失海外的现状,言辞恳切,仿佛真心忧国忧民。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说自己准备捐赠一笔资金,用以支持流失文物的回归工作。 他的话引来了台下一阵掌声,他也随着人群的反应而变得愈发自信。 他说得光明磊落、言辞恳切,落在叶云樵的眼里却只剩下嘲讽。 这样的人,倒卖文物,草菅人命,却还要装出一副爱国者的模样,在众人面前大谈捐赠与责任。 不知道他午夜梦回时,会不会觉得心虚呢? 叶云樵移开了视线,不想再看他伪善的嘴脸,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台下的秦知悯身上。 秦知悯坐在嘉宾席的中央,倚靠着椅背,长腿交迭,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他眉目清俊,神情从容,偶尔侧头与两旁的企业家交谈几句。 “叶哥,在看什么呢?”黄芮发现他走神,好奇地顺着视线望去,顿时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 叶云樵被她的话拉回神:“没事,发发呆。” 他只是觉得,跟其他人比起来,秦知悯确实好看很多。 也令人心安很多。 - 下班后,叶云樵走出博物馆。 他正想着杜荣的事,途径熟悉的车位,他下意识停住脚步,却发现那里空荡荡的,没有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等他。 他愣了一瞬,随即抿唇笑了笑,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工作带来的些许疲惫和因杜荣而生的烦躁情绪,似乎在此刻烟消云散。 虽然秦知悯以后不会再来接他,但他知道,总有一个人会等着他回家。 街角处,一个小女孩蹲在寒风里卖着鲜花,小脸冻得通红。 见到有位好看的小哥哥路过,她立刻站起身,兴奋地招呼: “小哥哥,要不要给小姐姐带束鲜花呀?” 小哥哥这么好看,如果能送小姐姐一束鲜花,小姐姐肯定会开心得不得了。 叶云樵顿住脚步,蹲下来,思索几秒后接过她手中的花: “好呀。” - “小姐姐”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玫瑰,又抬眸看向叶云樵:“送我的?” “对,送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叶云樵觉得,秦知悯拿着这束玫瑰花时,他矜贵清冷的脸与这一抹娇艳的红色竟然格外相衬。 “就当是,今天我能喝到红豆汤的回报?” 秦知悯听他说完,笑了笑,将玫瑰花插进一旁的花瓶里:“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灯光映在玫瑰花瓣上,映出微微的光晕。 秦知悯站在花瓶旁,看着那束玫瑰,出神了一会。 片刻,他转头,语气自然地说道: “洗手,吃饭了。” “来了来了!” 不一会儿,两人坐在餐桌前,桌上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红豆汤。 叶云樵端起碗喝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真心实意地夸赞: “好喝!” 他实在没想到,秦知悯还能够有这样的手艺。 之前秦知悯说,以后的饭他来做的时候,叶云樵还抱着怀疑的态度。 但此时此刻,他完全被这碗汤所征服。 他忍不住又舀了一口汤:“为什么你不让阿姨来做?” 他之前在秦宅的时候,从来没有见到秦知悯进过厨房。 哦,包汤圆的时候除外。 秦知悯拿着汤勺的手一顿,淡淡解释:“只是觉得我自己来更方便。” 实际上,他是不想有人打扰他和阿樵的二人世界。 叶云樵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第43章 喝完后,他将碗放好,用纸擦了擦嘴角。然后抬起眼看向秦知悯,语气变得认真: “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我之前曾出过一场车祸,醒来后许多记忆都不清楚。” 秦知悯一顿:“然后呢?” 叶云樵深吸一口气,缓缓将自己的推测脱出: “但我最近在之前住的地方,发现了一份与杜荣的交易协议……” 秦知悯静静听着:“所以你要……” “查出真相。” “你今天是在试探他的反应?” “是。” “杜荣如果察觉到你已经开始怀疑过去的事情,很可能对你再次下手。” “我不怕。” “如果真是他做的?” “那当然是,”叶云樵轻笑了一下,唇角微扬,内容却沉重,沉重得仿佛在对另一个人许下承诺,“送他下地狱。” 去地狱见他愧对的人。 秦知悯深深地看着叶云樵的双眼,那里面没有一丝退缩。 可是,这条路充满了危险。 他沉默了很久,唇线微抿,像是在衡量,又像是在下一个决定。 终于,他开口了:“你已经有计划了?” “我需要一个机会,让杜荣露出马脚。” “杜荣做文物买卖,他会对高价值的文物感兴趣,只要有足够吸引他的东西,他一定会上钩。”叶云樵顿了顿,“所以,我需要一批假文物,让他相信是真的。” “假文物?” 秦知悯看着他,忽然知道了阿樵的意图,但还是问道: “假文物在细节上必须足够精细,让杜荣以为这些东西可能是从某个隐秘渠道流出来的。他越是感兴趣,就越可能亲自介入。” “阿樵,你怎么有把握找到足以以假乱真的文物?” “是我。” 叶云樵抬起头,声音虽轻,但带着一份笃定。 他唇角微扬,眉眼中涌动着少年的意气风发: “我可以亲手制作一批,以假乱真的绥朝文物。” 没有人会比他更知道绥朝的工艺。 这是他的自信,是他无可动摇的底气。 “好。”秦知悯点头,“那我来安排放出风声,方姨会帮忙把消息带给杜荣。” “消息就是,有人准备低价出手一批未公开的国宝文物。”叶云樵又补充,“然后我们设置一个交易地点。” 秦知悯接道:“交易地点需要选一个足够隐秘但又方便布置设备的地方。” 最后他总结:“等一切安排妥当,让杜荣自己跳进来。” 秦知悯笑了笑:“阿樵,合作愉快。” 叶云樵也笑笑,与他握住手: “合作愉快。” 第37章 “叶先生……” 被秦知悯安排来的“卖家”一边小心翼翼地翻动桌上的文物, 一边皱着眉头仔细端详。他看得格外仔细,生怕漏过任何细节。 终于,他放下手中的一幅绥朝字帖,长叹了一口气, 摇头道: “每一件都堪称国宝, 这种级别的书画, 要是在计划实施过程中出现任何损伤, 简直暴殄天物啊!” 桌上摆放的文物里有宣治皇帝的墨宝, 有绥朝大家的山水精品, 每一件都足以让任何收藏家为之疯狂。 “卖家”盯着这些作品, 眼中不自觉流露出浓浓的不舍: “叶先生, 这样的东西,哪怕是计划需要。我也觉得……太可惜了!” 他是真的不忍心。 叶云站在一旁,不禁轻笑了一声。他伸手翻动了一下其中一幅画,柔声道: “放心, 这些都是假的,是我伪造的。” 在京的时候,他曾有幸接触过那些御用画师。画师还亲自教导他作画的技巧和心得,因此, 叶云樵对他们的作画工艺了然于心。 那些画师的笔法、墨色运用的偏好,甚至落笔时的细微习惯,他都一一记在心里。 更何况, 书法本就是他的长处,无论是运笔的力道,还是笔墨间的韵味,绥朝的风格早已刻进他的骨子里。 因此他制作出来的每一件文物,都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毕竟, 除却时光的隔阂,这些字画本就是绥人所作。 “假的?” “卖家”一愣,然后不由自主地凑近桌子,重新打量这些文物。他翻过来、调过去地检查,仔细观察每一处笔迹、用墨和画工。 看了许久,他摇着头,满脸不可置信: “以我徐某人从事鉴定十几年的经验来看,这绝对不可能是假的!” 叶云樵拿起一幅山水画,指了指画中的某一处细节: “这里,你看。这是洛青生的风格,可如果是他的真迹,按照他的作画习惯,落笔处的墨色应该更重,运笔也更流畅一些。” “卖家”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盯着那处细节看了良久,眉头微皱,片刻后又舒展开来,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服了,实在是服了!”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叶云樵身上,眼里透着由衷的佩服。 现在的人模仿古人作画,多半是形似而神不似。 而眼前的这位先生,不但能模仿得如此传神,甚至连笔锋中那一丝绥朝的气韵都抓住了。 作画写字,有古人之形,更有古人之魂。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心里疑窦丛生:“他怎么对绥朝的工艺如此了解?” 简直像是,绥朝的人穿越过来了一般。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摇了摇头,嘲笑自己怎么也瞎想了。 他收回心中的感慨万千,神情变得认真起来,问道:“先生,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杜荣联系你了吗?” 徐先生是古玩店的老板,秦知悯之前放出风声来,称徐先生手中有一批“家传之宝”准备出售。 为了让杜荣上当,秦知悯还让方曼仪利用她画家的身份做掩护,将这个消息“无意间”透露给赵冕。 只要赵冕听说了,杜荣肯定会知晓。 “还没有……”话音未落,徐先生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个陌生号码跳了出来。他顿时一愣,抬头看向叶云樵。 叶云樵点头,示意他接听。 徐先生按下接听键,语气自然地说道: “喂,你好。” 对方的声音透着一丝虚伪的热情,在简单介绍了自己的来意后,说道:“听说您有一批珍贵的家传文物打算出售,我们公司对这样的藏品很感兴趣。” 徐先生假装犹豫了一下:“是,我是有这个打算。不过具体的交易还是见面谈吧。” 电话那头顿了顿,随后问道:“那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可以约个地点见面详谈。” “在哪……”徐先生一副思索的模样,抬头看向叶云樵。 叶云樵拿起旁边的茶杯,蘸了一点茶水,用手指在桌面上迅速写下几个字。 徐先生会意,立刻继续说道:“就在我们店里吧,你也知道……这批东西价值不菲,我还是觉得在自己店里谈更安心。”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没有多作怀疑,爽快答应:“好,那就按照您说的办,地址发过来吧。” 挂断电话后,徐先生缓了一口气,但神色仍显得有些凝重。他转向叶云樵,汇报道:“刚才的电话是‘珍为’艺术品交易公司打来的。” “珍为”,就是杜荣和赵冕开办的那家公司。 徐先生问:“先生,这是不是说明他们……已经上钩了?” 叶云樵点点头,目光投向店内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那里隐约可见一小块装饰摆件。 里面已经安装了微型摄像头和窃听器。 “是,上钩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就不过来了。为了避免杜荣他们察觉异常,你尽量维持平常的状态。” 他转过头来:“杜荣不一定会亲自出面,大概率是派手下的人来验货,但这些人不会轻易相信你的说辞,很可能会问你一些试探性的问题。” 徐先生皱眉,有些担忧:“那我应该怎么说?” “没关系,按照我之前跟你说的回答。如果有意外……”叶云樵指了指耳边,“到时候我会全程监听,一旦有问题,我会直接告诉你。” “好。”徐先生明显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我会尽量配合。” “别太紧张,你就把它当作一场普通的交易,保持自然就好。”叶云樵看出他的焦虑,安慰道。 他正说着,目光无意间落在柜台旁挂着的农历上,忽地一顿—— 上面的红字清晰地写着:腊月廿一。 他怔了一瞬:“快过年了。” 徐先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跟着感慨了一句:“是啊,快过年了,这一年过得真快,转眼就到年底了。” “提前祝叶先生新年快乐了。” “新年快乐。”叶云樵回道,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目光却失了焦,脑海中浮现出秦知悯的身影。 第44章 他已经出差了半个月了。 秦知悯出差前往外地,调查杜荣和赵冕的分工,追踪他们的账目和物流动向,尤其是他们将文物从海外运回国内港口的具体路径。 叶云樵回过神,微微颔首,温声说道:“不打扰徐先生了。” 在与徐先生告别之后,他转身走出古玩店。 古玩店外,寒风微起,街道上人来人往,年味渐浓。 两旁的树上挂满了大红灯笼,商铺面前贴着崭新的对联,几家杂货店的音响里传出欢快的“恭喜恭喜你呀”的旋律,一切都充满了喜庆的味道。 叶云樵站在街头,目光随意地扫过四周,他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好奇地看着这个新时代的人们是如何迎接春节。 有家长牵着孩子的手;有小情侣们彼此依偎着;还有人忙着赶最后的年终采购,穿梭在人群中,虽显得有些匆忙,但掩不住对新年的期待。 这一切,是他曾想看到的样子。 千年前的北雊,烽火连天,马蹄声喊杀声不绝于耳,死伤者不计其数。临死前的那一刻,他心中唯一的愿望便是让北雊过上平和的日子,让百姓免于战乱之苦。 他没有机会亲眼见到战后的北雊,但在千年后的新年,他见到了这样安宁的江川。 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热闹的气氛之中,他总是感觉到缺少了什么。 他走进一家专门卖对联窗花的店面,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对联和剪纸花样,挑了几样适合的装饰品,想着带回家,为房间增添一点年味。 当他拿着东西走向柜台结账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了起来。 他向柜员抱歉了一声,侧身退到一旁,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 在看到来电人名字的那一刻,叶云樵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嘴角也不自觉地轻轻上扬。 电话接通,熟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阿樵。” 这一声,瞬间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叶云樵问道:“你那边怎么样,事情还顺利吗?” “还好,账目线索捋清了大半,杜荣的这家公司果然做了不少手脚。他们的物流路线比较隐秘,但已经找到几个关键点,现在正在确认具体的收货人和货物去向。” 叶云樵点了点头:“那就好。” “我这边,”身在外面,他并没有说太多,只是寥寥几句,带过了近几天的情况,“徐先生已经接到了电话,一切按计划进行。” 秦知悯听着,隐约听到周围的嘈杂声:“你现在在哪?” 叶云樵的目光扫过窗外热闹的人群:“在店里,买一些装饰家里的年货,快过年了。” 他突然想问一个问题。不过话到嘴边,没有问出口。 电话那头,秦知悯也沉默了几秒,语气里带着一丝歉意:“我这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可能还要再多待几天。” 所以,可能不能陪你过年了。 “没关系。”叶云樵握着手机的手一紧,随后低声应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那我在家里等你,你注意安全,” 但秦知悯似乎察觉到了: “我会尽快处理完赶回去。” “好。” 挂断电话,叶云樵收起手机,将选好的对联和窗花递给柜员:“不好意思久等了,麻烦结账。” 柜员接过东西,一边快速扫码,一边笑着打趣:“家里人打的?” 她看到了年轻人接电话时,眉目间的神情。 电话那端像是他很重要的人。 叶云樵一怔,心里忽然浮现出刚刚没有说出口的话—— 你还有多久回来,想和你一起过新年。 他垂下眼眸,声音温和: “是,家里人打的。” 第38章 乌鸦站在檐上, 俯瞰着人世。 它歪了歪头,好奇地注视着窗台边的男子。 叶云樵坐在书桌前,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计算机,屏幕上显着古玩店内的实时画面。画面中, 店门紧闭着, 徐先生正在整理店里的文物。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 徐先生跟“珍为”约定验货的时间。 桌上放着的手机屏幕不停亮起, 接二连三的消息跳了出来。 起因是黄芮在名为“尚书台”的聊天群里面丢下一张照片, 内容是她的年假申请终于审批通过的纸条, 顿时惊出一堆醋精。 冯康平:“我不酸, 我有我的猫。” 童同:“我不酸, 我有我的游戏, ” 纪嘉章:“我不酸,我有我的……我破防了!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我的土!” 叶云樵一边盯着屏幕上的画面,一边扫了一眼群里的消息,跟着队列回复道:“哈哈我不酸, 我有我的工作。” “为什么叶哥年纪轻轻,却总给我老古董的感觉……” 纪嘉章眼疾手快地发出这条消息,又非常有求生欲地快速撤回了,随后亡羊补牢了一句:“叶哥我明天休假, 我来找你玩啊!” 叶云樵扬起嘴角,刚想回复,余光忽然注意到实时画面上有了动静—— 古玩店的门被推开, 两个人影走了进来。 他的表情瞬间冷静下来,放下手机,将注意力集中到计算机屏幕上。 他拿起耳机戴上,画面中的声音清晰传入耳中。 来人是一男一女,女子率先开口, 自我介绍道:“徐先生,您好,我们是珍为艺术品交易公司派来验货的工作人员。” 她的目光扫过古玩店内的陈设,最后落在古玩店原本的监控器上。 “接下来我们要谈的交易,可能涉及一些隐私。是否可以麻烦您,关掉店内的监控设备?” 叶云樵给出指示:“先拒绝,再同意。掌握谈判的主动权。” 徐先生摆了摆手: “这恐怕不方便,店内的监控是为了保障双方的安全。毕竟这些文物价值不菲,我也需要留存一些证据。” 女子笑意不减: “徐先生说的有道理,不过我们公司对于隐私保护的要求非常严格。尤其是这种高价值的交易,一旦信息泄露,对我们双方都是麻烦。” 徐先生眉头微皱,装出一幅犹豫不决的模样,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片刻后才说道: “好吧,既然这样,我可以暂时关掉监控。不过,我希望后面你们的报价能够让我满意。” 说着,他当着两人的面,关掉了监控。 与此同时,叶云樵屏幕上的监控画面也熄灭了好几个,但隐藏在店内的微型摄像头还在正常运作着。 女子见状,温笑道:“谢谢您的配合。那么,我们可以开始验货了吗?” 徐先生点点头,走到柜台后,将伪造的文物从箱子中取出,小心地摆到桌面上。 他整理好文物,压下心中的紧张,故作得意地抬了抬头:“你们看吧。” 男子女子对视一眼,男子明显是专业的鉴定师,他迈前一步,戴上白手套,仔细地检查着文物的真伪。 他拿起宣治皇帝的字帖,仔细端详。 忽地,他眉头一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徐先生余光瞥见他脸上的表情,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不会发现什么端倪了吧! 此时,远在另一头的叶云樵,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语气平静:“别紧张,照我教你的做。” 男子放下字帖,抬头看了一眼徐先生: “宣治皇帝的字帖,这么珍贵的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徐先生暗暗松了一口气,说出叶云樵早已准备好的答案: “你也知道像这样的东西,一般不可能在市面上流通。这是家传之物,我们家老祖宗当年就是做古玩生意的,有些东西传下来,也不算意外。” 女子看向她的同伴:“你怎么看?” 男子盯着徐先生,片刻后,点点头:“纸张和墨色都很符合,应该是真的。” “你再看看其他几件。” 女子转过头,趁着鉴定师工作的间隙,用更加温和的语气说道: “徐先生,我们非常希望能跟您达成交易。关于这批文物,我们也会给出您满意的报价。” 徐先生调整了一下姿势,手指在桌面发出“哒哒”的声响:“不瞒你说,来找我的卖家没有千儿也有八百了,为什么一定要跟你们公司合作?” “您说得没错,像您手上这样的珍品,确实不缺买家。不过,‘珍为’为您提供的不仅仅是高价,还有绝对的安全和效率。” 她将“安全”和“效率”这两个词咬得极重。 “如果这批文物的来路清楚的话,徐先生也不需要寻找私人卖家了,而是交给拍卖行……”她故作一顿,“不好意思我失礼了,望徐先生见谅。” 她以为拿捏住了徐先生的七寸,却不知这是叶云樵他们早就抛下的诱饵。 第45章 徐先生眉头一皱,沉默片刻后,他抬起头,露出一副被迫信任的神色: “拍卖行手续繁琐,问题太多。这些东西如果公开流通……我也不太想。” 话里话外暗示着对方的猜测正确。 女子一笑,眉目多了份得意,语气缓和道:“徐先生的顾虑我可以理解。'珍为'一向以保密和效率著称,选择我们,是最稳妥的办法。” 男子此时也正好检查完最后一件文物,将手套摘下后,走到女子身边:“东西都没问题。” “这样吧。”徐先生开口,“你们提个价格,如果合适,我就把货交给你们。” 女子颔首,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到徐先生面前:“这是我们初步的报价,您可以先看一看。如果没有异议,我们就可以安排具体的交接时间和交付方式。” 纸张在寂静的空间里发出一声“沙沙”的声音,划破了这片紧张到凝滞的空气。 来了! 关键的地方来了! 屏幕前,叶云樵盯着画面,迅速扯过一张白纸。他左手稳稳按住耳机,右手握着笔停在纸上,沉稳冷静地开口:“接下来,按照我说的话说。” 徐先生跟着他的话一一问出口: “你们怎么拿到这批文物的正规手续?” “海外?是要送出国?” “你们能躲得过海关的检查?” “这么大的动作,买家都是有背景的人吧?” 叶云樵引诱着对方不知不觉地回答,随着对方的响应,叶云樵在纸上飞快地写下关键词:转运海外,文物回归,轮船运输,高层交易。 叶云樵垂下眸子,手指轻敲着桌面,将这些词语在大脑内串联成线—— 通过轮船偷渡的方式将这些文物走私到海外,再在国外办理好合法手续,最终以“回流文物”的名义返回国内,堂而皇之地进入拍卖行,拍出高价。 “好了,问他们什么时候可以交易。” 耳机里传来女子继续交涉的声音:“如果徐先生不急的话,我们建议将交易安排在年后。我们的运输计划中正好有另一批文物,可以一并运送,节省时间和成本。” 徐先生“不耐烦”地皱了一下眉,应答道:“那好吧。” “感谢您的理解,合作愉快。” 随着那两人的离开,叶云樵取下耳机,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 他看向桌上那张纸,目光最终定格在其中一个关键词上——“回流文物”。 带国宝回家,明明这该是最光辉正义的事业,可是在某些人的手里,却被生生扭曲成了掩盖灰色交易的手段。 实在是嘲讽。 他收敛好情绪,拿起手机,回复纪嘉章的消息。 刚回复完,屏幕上又正好跳出天气预报,预告最近几天江川将遭遇一场前所未见的寒流。 他阅读后往上一滑,点进与秦知悯的对话框,将今天的消息整理好后发给他。 看着发送成功的界面,叶云樵松了口气准备退出,手指却不小心点进其他界面。 然后他的视线就被一个按钮吸引住—— “设为星标朋友”。 星标朋友?是什么。 叶云樵露出疑惑的眼神,随即切到浏览器,输入关键词搜索了一下。 几秒钟后,秦知悯的头像旁出现了一颗金色的小星星。 一闪一闪,亮晶晶。 - 次日,腊月廿九。 连轴转了多日的纪嘉章总算是抽出空闲,赶到江川博物馆参观文物回流展。 叶云樵陪在他身旁,两人肩并肩地走在展厅中。 纪嘉章平时一幅吊儿郎当的模样,但在这些珍贵文物面前,神色却非常专注。 他耐心地听叶云樵讲述每一件文物背后的回流故事,目光时不时停留在展柜中那些千疮百孔的文物上。 纪嘉章看着,有些触景生情: “我们村里的一座佛像,十几年前也被盗走了。” “佛像被盗?” “对。”纪嘉章点点头,“我们那边有供奉祖师肉身像的习俗。我们村有一尊‘贤清祖师’的肉身坐佛像。” “听村里的长辈说,贤清祖师是村里的守护神。每逢有事,村民都会祈求他的庇佑。对于我们来说,祖师是我们的家人,也是是我们祖祖辈辈的寄托。” “可是十几年前的夜里,贤清祖师像被盗走了。村里人找遍了附近的每一寸土地,也报警求助了,可一点线索都没有。” 叶云樵沉默了一会,缓缓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村里人年复一年地找。一听到哪里有佛像展览或者相关的消息,都会派人去看。每逢村里有人去打工或者旅游,家里的长辈也都会再三叮嘱,让他们留意外面的寺庙或者博物馆,有没有我们贤清祖师的身影。” 说到这里,纪嘉章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翻出了一张照片: “这是我们村里拍下的最后一张佛像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座朴素的土坯祠堂,佛像静静地坐在供桌中央。那是一尊慈眉善目的佛像,面容安详,像是保佑着每一位孩子。 纪嘉章收起手机,叹了口气:“这也是我后来报考考古专业的原因。” “我想着,说不定有一天我可以找到它,把它请回家。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也愿意试试。” 叶云樵静静听完他的故事,刚想开口安慰,纪嘉章就已经自我调节好了。 他猛地振作起来,挥挥手,赶走那些沉重的情绪。 “好啦!不说这些丧气话了,”他右手握拳冲天,满脸正气地喊道,“总之,盗墓贼去死!” 叶云樵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逗得一愣,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也被驱散了。 他轻笑了一声,学着纪嘉章的动作,握拳说道:“早晚有一天,把他们都抓起来!” 两人相视一笑,展厅里的气氛终于轻松了些。 看完展览,纪嘉章和叶云樵走出博物馆。 一离开馆内的暖气,冷风就扑面而来,冻得纪嘉章忍不住猛地缩了缩脖子,搓着手抱怨道: “哎哟,这天真够冷的!” 看着外面的红灯笼,他又补充道:“对了叶哥,快过年啦,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啊!” 叶云樵回道:“新年快乐!” 两人并肩走在寒风中,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化作一团雾。 叶云樵随口问了一句:“春节准备干什么?” “躺平!疯狂躺平!”纪嘉章闻言兴奋起来,“我要好好休息几天,这一年累麻了。” 叶云樵笑了笑:“那挺好。” “叶哥呢?叶哥准备干嘛?” “嗯?还没想好。”叶云樵认真思考了几秒,“大概……看书?练字?” 从前在京城过年时,他会和恩师好友聚在一块,他还会偷吃师娘做的菜,然后被师父揪着耳朵骂。 后来去了北雊,他会给百姓们写对联和福字,看着他们笑着围在自己身边说些家长里短。 然而今年,这里是江川,是他来到现代的第一年,也是他在这里的第一个新年。 他其实没想好要怎么度过。 最开始,他会以为和秦知悯一块…… “好没有乐趣的过年方式。”纪嘉章语气颇为嫌弃,然后悄悄八卦,“嗯……秦总呢?他不带你一块吗?我以为像他们那种豪门望族,过年得参加晚会,还要见家族里的各种大家长呢。” 叶云樵失笑:“哪有的事。他出差了,事情比较忙,除夕都赶不回来。” 纪嘉章一愣:“所以你今年一个人守岁?” “嗯。”叶云樵点点头,“一个人守岁,也没什么不好。” “总不能去……” 他忽然停了下来。 一个念头蓦然在他的脑海里炸开,随着他心跳加速而愈发清晰。 谁说他只能待在江川,等着秦知悯回来呢? 这个想法像火苗一样迅速蔓延,可随即,又被理智浇了一盆冷水。 直接过去,会不会不太好?秦知悯在忙,万一打扰到他怎么办? 叶云樵的眉头轻轻蹙起,脑海里满是“但是”。 但是这样会不会显得唐突?但是他不欢迎自己怎么办?但是为什么要去找他? 叶云樵的拳头在兜里攥紧,又缓缓松开。 他闭了闭眼,冷风吹过他,像是要把那些纠结与犹豫吹散。 最终,他问了自己一个最简单的问题: 你想和他一起过年吗? 答案是—— 想。 很想。 这个答案像涌上岸的潮水,迅速淹没了他所有的顾虑。 他突然明白了,没有“但是”。 纪嘉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叶哥!你怎么突然跑了?你要去哪啊!” 叶云樵回头对他挥挥手,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轻快和明朗: 第46章 “去过新年!” “去过新年?哎叶哥,啥意思啊?你倒是说清楚啊!” 第39章 腊月三十, 除夕。 广播里传来的声音混着车内暖风的低鸣,清晰地报告着一则天气预警: “云平市于昨日迎来一次强冷空气过程,伴随大范围强降温、大风及雨雪天气。预计今日最低气温将下降至-6c左右,局部地区可能出现道路结冰和能见度较低的情况。” “受极端天气影响, 云平市高铁和航班出现大面积延误……” 车窗外, 大雪覆盖了连绵不绝的群山。 寒风卷着白色的雪霰, 拍打在车窗上, 为这片天地涂抹了一层冷寂的霜意。 叶云樵收回注视窗外的目光, 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因为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念头, 就决定奔赴千里。 即使高铁和飞机全线停运, 他仍旧选择包车, 跨越十几个小时的路程,去往风雪中的云平。 司机握着方向盘,瞄了一眼后视镜,随口问道:“小哥, 云平,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吗?” 这天寒地冻的大年三十,还要从江川赶到云平,不是什么大事, 谁会做这种疯狂的事啊? 叶云樵回应,声线温和:“家人在那里。” 他偏过头,有些抱歉:“倒是麻烦师傅, 这么冷的天还要陪我跑这一趟了。” “哎呀,没事!”司机摆摆手,心想主要是钱到位了,“我一个搁家过年也没啥意思。” “师傅的家里人呢?” 提到家人,司机的眉目顿时舒展开来:“我就一个女儿, 公派留学去啦!学得是什么高科技来着,反正……反正……” 说到这里,他因一时激动卡住了,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形容。 “反正特别了不起。”叶云樵唇角微扬,接过他的话。 司机哈哈大笑,骄傲地眉飞色舞:“对对对!就是特别了不起!她在国外那些东西我也听不懂,但我知道,她有出息!” 两人正聊着,叶云樵的手机忽然响起,来电人是秦知悯。 接通电话后,秦知悯的声音从另一端响起,带着一丝疲惫,像是刚从连轴转的工作中抽身出来:“阿樵。”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叶云樵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除夕快乐。” 他顿了顿,随即关心道:“你那边还好吗?我听说云平的天气不太好。” “还好,市内没什么特别的影响,就是飞机和高铁停运了。”秦知悯的声音略微沙哑,伴随着隐约翻动纸张的声音,“除夕快乐。” 说完,他又问:“今晚上打算做什么?” 叶云樵靠在椅背上,目光飘向窗外的风雪群山,随口胡诌着:“看春晚?吃饺子?看烟花?” “你呢?今晚上不会还要加班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看了眼时间,默默计算了一下时间,如果路况顺利的话,傍晚应该就能到云平市。 电话那头的秦知悯轻笑了一声,回答他的调侃: “不加班了,休息一下。” 话音未落,叶云樵隐约听到一阵敲门声,随后是杨秘书的声音:“秦总,已经准备好了。” 秦知悯“嗯”了一声,随后说道:“我先去开会,晚上再聊。” “好,晚上见。”叶云樵点点头,挂断了电话。 车厢里重新静下来,司机刚才一直旁听着,憋了许久,总算是找到了开口的机会: “小哥,刚刚的电话,是家里人打的?” “对,是……” 话到一半,他一时词穷,这回反到是司机帮他接上了:“是对象?” 以他过来人的经验,听这刚刚说话的语气,指定是对象! 叶云樵一怔,反应过来后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微微笑了笑。 但在那片刻的沉默里,某种隐秘的情绪悄然在心中滋长,就像是破土的嫩芽,不受控制地向上生长着。 这种情绪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或许,只有见到秦知悯的那一刻,才能够真正知晓。 他打开导航软件,查看通往云平还需要多久的路程。 屏幕上,那条高速公路本该畅通的蓝色,前方却突兀地出现了一段鲜红,在漫天雪白中亮得格外刺眼。 他皱起眉,心里有一丝不妙的预感: “师傅,前面好像……” 司机听到他的语气,立刻低头扫了一眼手机屏幕,几乎和叶云樵同时开口: “堵车了!” 司机果断转回视线,捏紧方向盘:“这鬼天气,果然不太平!” 叶云樵则迅速看向手机,手指在导航屏幕上飞快滑动,屏幕上的地图被他一遍遍放大缩小,试图找到一条替代路线。 终于,经过反复查看,他在地图上找到了一条可行的备选路线——从前方的匝道下高速,转走国道。 虽然这条路比高速绕远不少,但至少可以避开前方的拥堵路段。 他抬起头,沉稳地说道:“师傅,前面有个出口,咱们转走国道,绕开这段堵车。” 司机瞥了一眼导航,点点头,随即又担忧地问:“不过这要绕远不少,时间会耽搁得更久,你确定吗?” 叶云樵垂眸,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的红线:“没关系,比被堵在路上强。” “成,咱们走这里。”司机说着,转动方向盘驶向最近的匝道。 - 时间来到晚上,车辆在国道上稳妥地行驶着。 天空又飘起了雪,随着风无声地洒落在车窗上。 车灯的光束在漆黑的夜色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映照着前方蜿蜒的道路和两旁被厚雪覆盖的树木。 叶云樵正准备休息一会,就在这时,他无意抬眼看了一眼前方,瞳孔却猛地收缩,连忙喊道: “停车!” 司机条件反射般猛踩剎车,车轮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整辆车一阵急颤,险些失控。 就在车身停稳的那一瞬间,拐角处,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出现在车灯的照射下。 他穿着单薄的衣服,脚步虚浮,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周围的寒冷,也没有注意到驶来的车辆。 叶云樵立刻下车,冒着寒风跑了过去。 他轻轻拍了拍老人的肩膀,语气温柔: “老伯,您还好吗?这么冷的天,您一个人去哪?” 老人听见声音,缓缓转过头,但他神情却很迷茫,嘴里嘟囔着含糊不清的话:“家……回家……不知道……” 叶云樵将身上的衣服脱下,轻轻披在他肩上,又仔细看着老人,发现他的目光游移,神色恍惚。 显然有些老年痴呆的症状。 “您家在哪里?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但老人只是重复着“回家”二字,无法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 这时,司机也从车里走了下来:“怎么回事?” “是个走失的老伯,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司机皱起眉头,环顾四周,除了漫天的风雪,什么都看不见。 他有些纠结:“前面还有好长的路要走,要是……” 可就真赶不上了。 “先等等看有没有人找来。” 叶云樵用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简单说明情况,并报上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随后他扶着老人坐进车子的后排座椅,让老人暂时避寒,而他自己却站在车外,目光看着前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风越来越大,雪花带着刺骨的冷意扑面而来。 司机忍不住摇下车窗:“小哥,这么冷的天,要不你也上车等吧?” 叶云樵摇了摇头:“万一有人找来,第一时间能看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终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中年女子从风雪中跑了过来,她到处张望着,像是在找什么人。 叶云樵抬高声音喊着:“你是不是在找一个老人?” 女子眼睛一亮,急切地回道:“对!对对!” 她飞快地跑到叶云樵面前,当看到车里坐着的老人时,眼圈瞬间红了: “爸,您跑哪去了,我们找了您一晚上!” 老人低头嘟囔着“回家”,却依旧神情迷茫,显然没听懂女子的话。 叶云樵见状,松了口气,将老人是如何被发现、又如何在路边等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女子激动地连声感谢:“太感谢您了!这么冷的天,要是没有您,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她抹着眼泪,看了看叶云樵,又看向他停在路边的车,迟疑地问道:“小兄弟,您这是要去哪?” “去云平。”叶云樵如实答道。 “云平?”女子愣了一下,“你走这条国道过去?” “是的,高速那边堵车了。从这条路过去。” 女子摇了摇头,满脸担忧:“前面不行了,我刚从那边过来,出了车祸,堵得水泄不通。大概今晚都清不了。” 第47章 车祸? 叶云樵握着手机的手一紧,他还未开口,司机先一步抱怨道:“这鬼天气,路上哪都走不通!” 寂静中,风雪的呼啸声显得格外刺耳。 叶云樵沉默片刻,问道:“还有其他能够通行的路吗?” 女子看他:“就一定要去云平吗?” 她问出了与司机内容类似的话。 她实在想不通,在这样的风雪中,有什么理由,让眼前这个清俊的男子非得赶往云平不可。 叶云樵面对这个问题,一时沉默在原地。 是啊。 就一定要去云平吗? 云平有秦知悯,但值得吗? 但有什么理由,非要现在去呢? 女子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像是明白了什么,给他出了个主意: “这样吧,我有个亲戚在十公里外的镇上。如果你真的要今晚上过去,我可以让他送你。” 叶云樵闻言,连忙拒绝:“这太麻烦你了。” “有什么麻烦的!”女子挥了挥手,语气豪爽,“你们帮我找到了我爸,这份恩情怎么都还不完。” “只是……”她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前面堵住了,去镇上的十公里,得你自己走路过去了。” 司机靠在车门上,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劝阻道:“小哥,就算你走过去,这时间也不够了。” 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十点,距离零点钟声敲响,只剩不到两个小时,而他距离云平,依旧遥遥无期。 这怎么看,都是一场不划算的买卖。 叶云樵垂下眼眸,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滑动,却始终停留在地图的界面, 他的脑海里闪过一路上的风雪与泥泞,最后定格在那张熟悉的脸庞。理智与情感交织,他的心里一片挣扎。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边缘,手机突然显示出一个陌生的江川号码。 他接起电话,对面是个清亮的声音: “您好,请问是叶先生吗?” “对,我是,请问您是?” “是这样的,有客户让我们送达一份礼物到您手上,请问您现在在家吗?” “礼物?”叶云樵疑惑不解,“请问您知道下单的人是谁吗?” “哦,不好意思,这个我不清楚。”对方翻了一下订单,停顿片刻后补充道,“但好像是一位姓秦的先生。” 姓秦的先生。 叶云樵的心脏猛地一跳,身上的疲惫瞬间被击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莫名的悸动。 是秦知悯。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些: “我现在不在家,可否麻烦您放到家门口?” 挂断电话后,叶云樵看着前方一片漆黑的夜色,坚定了某种念头。 是的,时间已经不够了,现在赶过去也不可能赶上零点。 但有些事情,不是不值得,而是想不想去做。 “好,我走过去。” 女子点点头,掏出手机:“行,我马上给我亲戚打电话。” 叶云樵检查了一下手机电量,确认足够支撑导航和通讯后,他转身看向司机: “师傅,我从前面步行过去。您就别再往前开了,前方堵住的话,您不好返回。” “我倒是没事。只是……你一个人走,”司机有些不放心,“能行不?” 叶云樵点了点头:“可以的。” 他一定会赶到云平的。 与司机他们告别后,叶云樵顺着导航指引的路线,迎着风雪迈开了步伐。 风雪愈发猛烈,脚下的路湿滑而泥泞,夜色深沉得仿佛要将一切吞没。 但叶云樵没有停下。 他的步伐从缓慢的快走逐渐加快,最后干脆开始奔跑。 他不再想太多,也不再去关注时间,只是一直向前跑着。 穿过无尽的黑暗,奔向前方的亮光。 当他终于抵达小镇时,已是十一点四十分。 街道上张灯结彩,人们笑着、闹着,开始庆祝新年的到来。天空中一朵接一朵的烟花绽放,将雪夜染得绚烂多彩。 叶云樵站在街口,胸口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在夜风中迅速散开。 看着这一片热闹的景象,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十一点五十分。 还差十分钟。 他知道,这短短的十分钟已经不足以让他赶到秦知悯身边。 胸腔里的失落感像寒风般袭来,让他的肩膀微微垮了下去。 他低头叹了口气,但很快又释然了,虽然这一切努力似乎成了徒劳,但至少秦知悯并不知道。 叶云樵倚靠着一盏路灯,手机的光屏在他冻得发红的指尖下亮起。 他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等待电话接通的瞬间,他的心跳似乎也放慢了半拍。 “喂。” 电话那头传来秦知悯低沉的声音,带着极端疲惫后的晦涩。 叶云樵抿了抿唇,开口的同时,听到了对方与自己几乎同步的声音: “对不起秦知悯,我不能去……” “对不起阿樵,我不能回……” 他们的声音戛然而止,电话中一片沉默,只有彼此浅浅的呼吸声。 这一刻,仿佛有种宿命般的力量在空气中流动。 叶云樵的眼神倏然一亮,猛地抬起头,转过身—— 在不远处的路灯下,他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从未想过,在这场大雪里,在这漫长的旅途里,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第40章 叶云樵怔在原地, 握住手机的手被寒风冻得冰冷僵硬,他却毫无察觉。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反应过来,慢慢挂断电话, 将手机揣进兜里, 但目光始终未曾移开前方。 他不敢眨眼, 仿佛是一眨眼, 面前的景象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化作一场转瞬即逝的梦境。 对面站着的人, 是秦知悯。 他站在不远处, 肩膀上落满了雪花, 脚边还有些泥泞的痕迹。 身上的外套敞开着,额间满是热汗,显然是一路匆匆赶来的模样。 但即便如此狼狈,他依然挺直了脊背, 目光穿过风雪,稳稳地落在叶云樵身上。 天地间万籁俱寂,只剩下他们两人。 谁都没有说话,但无声的注视胜过了千言万语。 终于, 秦知悯轻轻开口,声音低沉温柔,像覆了一层薄雪的火焰: “阿樵。” 仅仅一个名字, 就让叶云樵鼻尖一酸,他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升腾,一点一点驱散了他一路积攒的疲惫和寒意。 是温暖,是安定,是归属。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 迈开步子,在雪地里缓缓地向秦知悯走去。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秦知悯也坚定地朝他走来。 这一段短短的路,似乎比叶云樵一路走来的十八个小时更加漫长,却又充满了他从未体会的踏实与安心。 脚下的积雪被踩出咯吱的声响,两人走的越来越快,直到最后撞了个满怀。 可是谁都没有在乎身上的疼痛,而是第一时间问对方: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出现在这?!” 声音重迭的一瞬间,他们都愣了一下,目光不约而同地扫过对方的狼狈模样,紧接着又几乎同步开口: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你身上有没有受伤?” 两人因为接二连三的默契沉默了片刻,然后又忍不住相视而笑。 周围鞭炮声越演越烈,孩子们在街口互相追赶,扔下的烟花“噼啪”作响。 夜空中再一次绽开五彩斑斓的光,照亮了两人身边的雪地,也悄然点亮了他们彼此的眼眸。 叶云樵眉眼弯弯,眼中盛满了细碎的光: “你不是说你留在云平加班吗?” “是,但是前面几天加班加点地完成了。今天一结束,就打算回江川了。”秦知悯随手拂去叶云樵肩上的雪花,语气平淡,轻描淡写地将自己这些天的辛苦一笔带过。 事实上,为了能够在除夕赶回江川,他几乎压榨了所有可以休息的时间。从早到晚连轴转,终于在今天中午完成了所有的工作。 但是云平恰逢极端天气,高铁和飞机停运,私人飞机需要提前审批,他别无选择,只能让人开车从高速赶回。 偏偏高速上又遇堵车,他不得不改走国道,最后还是因为突如其来的车祸困在了路上。 他调用手上的资源,得知可以在小镇上坐直升机回到江川,他几乎是没有多想,就选择了疾行赶到小镇。 但是到达小镇的时候,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他以为,自己只能在零点之前给叶云樵打一个电话,却未曾想到,当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他抬眼就看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 叶云樵看到他身上的泥泞,皱了皱眉: “你这样赶路很危险,怎么不休息一下?” 第48章 听到这话,秦知悯轻笑,却又藏着几分心疼:“你不也是一路风雪而来吗?” 明明阿樵也是经历了一路的奔波。 他直直地盯着叶云樵:“阿樵,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说可能回不了江川,所以我就来云平找你了。”他顿了顿,“只是我也遇到了和你同样的情况,路上出了意外,辗转就到了这里。” 极端天气、堵车、大雪。 这一路上的每个选择,都藏着无数可能的错过。 可正是每一次为对方的坚定选择,让他们在这片冰天雪地里最终相遇。 命运没有安排好相逢的时间与地点,但他们却用自己的执念与行动穿过风雪,破开了所有阻碍的路,走到了彼此身边。 秦知悯又开口:“你……” 他想问的是,你为什么会决定来云平? 但叶云樵却不敢直视他那坦率到让人无所遁形的目光。 他因为一个冲动的念头来到这里,此刻却在这样的注视下,心底涌起了微妙的逃避情绪。 决定去云平,是因为想和你一起过年。 但是想和秦知悯一起过年,又是因为什么呢? 那个答案在心底逐渐变得清晰,却让他本能地回避。 他垂下目光,转开了话题: “你等我一下,我给别人打个电话。” 既然已经见到了秦知悯,便不需要再麻烦别人帮忙送他去云平,他理当第一时间告知对方不要等待。 叶云樵简短说明了情况之后再度道谢,挂断电话后他抬头看向秦知悯,刚想开口,却被突如其来的人流打断了。 不知为何,小镇上随着零点时间的临近,人群开始涌向中心地带。 在人潮的推搡中,秦知悯揽住叶云樵的肩膀,将他护在怀中,不让两人被人流分开。 他们被簇拥着,来到了小镇中央。 “轰!” 一簇火焰突然腾起,篝火熊熊燃烧,将整个广场映照得透亮。 人们欢呼着、笑着,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庆祝新年的到来。 在这里的人手拉着手,不分陌生与熟悉,在这一刻都放下了所有的的忧愁和烦恼,毫无顾忌地开怀大笑起来。 叶云樵正看着,突然就被旁边的人拉入了庆祝的队伍。他和秦知悯紧紧牵在一起的手,将秦知悯也拉入了这一片欢乐的海洋。 起初他还有些错愕,但很快,他被这纯粹的快乐氛围感染,也跟着一起跳舞了起来。 他很久没有这样放松了,在这里,他不用去考虑谁和谁,也不用殚精竭虑、步步筹谋。 只需要跟着别人,一起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抬手向上,垂手向下。 他侧头看着身旁的秦知悯,发现对方也在看他,眉间含着笑意。 秦知悯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叶云樵了。 那个贪玩、会做恶作剧、会肆无忌惮大笑的阿樵,似乎随着时间的流逝和责任的压迫,逐渐藏了起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儒尔雅、稳重从容的叶云樵,符合所有人对理想中治世之才的设想。 可他们似乎都忘了,他也是人。 他也曾是那个明亮的少年。 他想一直看到这样的阿樵。 庆祝中,新的一年即将开始,人们开始欢呼雀跃,齐声数着新年倒计时。 “十!” 叶云樵看着眼前的篝火,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与秦知悯相处的片段,像散落的星光一点点拼接成完整的画卷。 “九!” 他想起他们初次相见时的场景,他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痛楚,让他抓住了昏迷中的秦知悯。 “八!” 脑海中闪过那天,秦知悯将随伴自己多年的手串戴在他的手上,祝愿他以后再无灾厄、平平安安。 “七!” 那是宴会结束后的夜晚,秦知悯站在台阶下撑着伞,说接他回家。 “六!” 停电的高楼里,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他在慌乱中感到一双温暖的手臂环绕住自己,那是秦知悯用力的拥抱。 “五!” 记忆的碎片回到那个雨夜。暴雨倾盆,仓库的光线昏暗。他被秦知悯背起,步履坚定地走向风雨之外。 “四!” 初雪飘落的日子,两个人围坐在桌边。桌上是热腾腾的汤圆,窗外是白雪覆盖的世界。 “三!” 他们肩并肩站在新家的庭院里,他收到秦知悯送的印章,而后看到了一场最美丽的烟火。 “二!” 是今晚的小镇,风雪铺天盖地。他们在跨年的路上,终于辗转相遇,风雪为他们搭建了这场久别的重逢。 “一!” 是这一年的除夕夜,第一次,他们一起迎接新年。 “新年快乐!!!” 随着最后的倒计时结束,祝福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更加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光芒如同碎裂的星河,映亮了天地间的每一处角落。 叶云樵侧过头,望向站在他身旁的秦知悯。 人群在篝火旁载歌载舞,欢呼声将这片空间填得满满当当,可他的世界里,只有秦知悯。 他的眉眼,他的侧影,他眼中映着烟火的光点,构成了这个除夕夜中最炽热的风景。 从初见到此刻的点滴瞬间,在他的脑海里缓缓交织成一道清晰的轨迹。 最终,轨迹的尽头指向一个他渴望,却始终未敢正视的答案。 他终于明白了—— 是他心动了。 因为心动,才会误以为他与别人在一起时,心脏会泛出隐秘的疼痛。 因为心动,才会第一次这么无所顾忌地跨越千山万水,只为走到秦知悯身边。 因为心动,他才会在漫长而疲惫的旅程中一次次对自己说,再坚持一下。 封闭的感情防线溃不成军,滚烫的爱意汹涌而来,将他裹挟其中,一遍遍地告诉他: 他对秦知悯,动心了。 叶云樵抬起头,雪花落在他的眉睫间,冰凉的触感将他从恍惚中拉回。 他忽然想做点什么,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看着秦知悯专注的眉眼,忍不住开口: “新年快乐,秦知悯。” 秦知悯伸出手,握住了他冰冷的指尖,温暖的触感透过指腹传过去,仿佛融化了积雪: “阿樵,新年快乐。” 这一刻,风雪如故,冬夜漫长。 但他们的世界,热烈如春。 - 室内地暖开着,叶云樵穿着一件白色衬衫,衬衫的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手腕。 他戴着耳机,神色专注地伏在书桌前,桌上还堆放着厚厚一摞数据。 博物馆年底的报告尚有几项需要填写,而明年开春的展览计划,也必须尽快提上议程。 除此之外,他蹙起眉,心里还想着另外两件事情。 那天“珍为”工作人员提到的另一批“文物”,或许藏着什么值得深入调查的线索。 同时,他还得抽空去一趟高速管理局,看看能不能找到“叶云樵”出事那天的监控资料。 沉重的思绪被耳机里越来越离谱的谈话内容打断,叶云樵叹了口气,轻咳两声开口: “咳咳……我还在这里呢。” 耳机里的声音安静了一秒,然后是黄芮毫不掩饰的声音响起: “怎么了!敢做还不让人说了!而且我们这是夸你!” 纪嘉章也很是赞同:“还是在没有高铁飞机的情况下,坐了十八个小时的车!” “并且因为堵车还跑了十公里。”童同进行了总结,“纯爱战神啊!” “纯爱战神”是什么? 真·老古董叶云樵显然对这个网络用词不太理解,但不妨碍他用别的事情来封口: “你们还想要新年礼物吗?” 电话那头的讨论声戛然而止,下一秒,所有人纷纷退出了通话。 紧接着,私信窗口接连弹出,每个人都十分配合地“声明”自己绝无八卦之心,坚定地站在他这边,与其他人划清界限。 看着屏幕上飞速跳动的消息,叶云樵眉宇间染上轻松的笑意。 他勾起唇角,将手机放在一旁,站起身,朝柜子走去,为朋友们准备新年礼物。 他站在柜子面前,视线从上看到下,一路扫过他已经准备好的礼物,最后目光停留在两样东西上: 一枚精致的印章和一支钢笔。 他抬手取下那支纲笔,手指轻轻摩挲着,这是除夕那天秦知悯送他的新年礼物。 仔细想来,好像秦知悯总是在送他东西,从随身的手串到那枚印章、再到这支钢笔。 他所回应的,却很少很少。 他靠在柜门旁,陷入沉思:“该送什么礼物给他呢?” 这个问题在叶云樵的脑海里反复盘旋。想到秦知悯,他的模样立即浮现出来——强大,冷峻,理智,像天空中高悬的星辰,耀眼却又让人难以接近。 第49章 这样的人,似乎不太容易找得到,与他的气质相配的礼物。 叶云樵思索了许久,脑海中的答案却始终模糊。 他抿了抿唇,从柜子里面取出一瓶朱墨。至少今天,先做点手边的事情吧。 新的一年,总该红红火火。 他将朱墨和钢笔一并拿到书桌前,打算试着用这支笔写几个字。 叶云樵对钢笔这个新式对象并不熟悉,拿在手里端详了许久,也不知道从何下手。 无奈之下,他只能请出他的外挂——浏览器,按照网上的视频教程一步一步来。 终于,他将朱墨上进了笔管,然后试探性在纸上写了一下。 但没想到,他拿起笔的下一秒,朱墨竟然从笔尖迸溅而出,溅在洁白的纸张上,也溅在了身上。 ??? 发生了什么。 叶云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衬衫,胸前和袖口全是红色的墨点,鲜艳得像被泼洒了一身的“血”。 他愣了几秒,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拥抱新时代,总是需要一点代价。 他仔细清理掉桌上的“事故现场”后,正准备回房间换件衣服,门口的铃声却猝不及防地响起。 门铃来得急匆匆,急得还没等他穿上外套,就连忙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配送员,负责送来今日空运的新鲜食材。 对方刚准备打招呼,目光却直接落在叶云樵身上的红色墨迹上,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他努力地保持着职业微笑,但嘴角明显在抖: “您……您好先生,这是您下单的食材。”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随时准备着跑路。 叶云樵反应过来,赶紧接过对方手中的袋子,解释道:“是墨水,不是血,不用紧张。” 配送员闻到空气中并没有血腥味,又抬头偷偷多看两眼叶云樵,确定他不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命案”的人,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那就好……祝您愉快。”他机械地说完,还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还好还好,他差点以为自己小命休矣。 等配送员离开后,叶云樵关上门,刚将快递放到一角,耳边又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 他疑惑地转过身,视线与刚进门的秦知悯撞了个正着。 “你……” 叶云樵刚想说话,却在对方骤然变换的表情下生生止住。 看见他的样子,秦知悯原本平静的面容瞬间崩塌,眼底的放松被震惊取代。紧接着,难以言喻的恐惧迅速席卷了全身。 他的瞳孔微微发大,呼吸也变得急促。 那一刻,他的眼神空茫又恐慌,宛若突然坠入了无边深渊。 叶云樵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耳边就响起秦知悯急切的呼唤: “阿樵!” 他丢下手中的物品,顾不得其他,用尽全力冲了过来。 下一秒,叶云樵猝不及防地被揽入怀中,力道大得像要将他整个人揉进骨血,以确认他的存在。 “怎么了?” 叶云樵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更加摸不清头脑,他试探性地出声询问,却只得到更紧的拥抱作为响应。 他感受得到秦知悯双臂的颤抖,那种从对方体内传来的寒意甚至渗透了他的衣物。 靠得近了,他发现秦知悯整个人都在抖,眉头紧缩、呼吸急促、额间满是冷汗。 那种颤抖,不是源于寒冷,而更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到底怎么了?”叶云樵的声音放得轻缓了些,他抬手轻轻拍了拍秦知悯的背,“我在这。” 然而,秦知悯没有回答。 他将脸埋在他的肩窝,双手扣住他的肩背,像是生怕稍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他刚刚看到叶云樵的模样,白衬衫上染满了朱墨,红得刺目。 而这一切,正在与某个他曾无数次于梦中惊醒的画面重迭—— 北雊城外,风雪如刀,冰天雪地中,阿樵的身影缓缓倒下。鲜血洇透了他的衣衫,与大雪融成刺眼的红白相间。 那个画面像钉子一样刻在他脑海深处,扎得他头疼欲裂。 那是他永远的梦魇,无论醒着还是睡着,都会如影随形。 自他从昏迷中醒来,他始终伪装得很好。 对外,他杀伐果断、冷静自持;对内,他将所有情绪压入深渊,无人察觉。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高高在上、众人艳羡的秦知悯。也是救不了自己所爱之人,甚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的秦知悯。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他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低低地哑在耳边。 秦知悯其实从来没有走出那场大雪。 叶云樵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秦知悯,也不清楚为什么秦知悯会有这样的反应。 但他没有问,而是主动伸出手回抱住他,将自己身上的温暖一点点传递过去。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抚慰一只受惊的猛兽。 他用时间和温度默默地告诉秦知悯,我还在这里,我没有离开,也不会再离去。 过了很久,秦知悯终于从恐惧中缓了过来。 他担心让叶云樵难受,缓缓松开了手,目光却依旧牢牢锁在叶云樵身上,眉间的阴霾迟迟未散。 他看着叶云樵身上刺目的红色,喉咙动了动,无数的话哽在喉间,最终只是吐出两个字: “这是……” 叶云樵明白过来,抓住他的手,声线温和: “这是我不小心弄上的墨水,不是血。我刚才练字时不小心弄到的。” 他顿了顿:“对不起,我没想到让你这么担心。” 秦知悯摇了摇头,在确认他真的安然无恙后,才低声开口:“你没有什么做错的事情。” 只是我…… 只是我太害怕再度失去你了。 这句话没有说出口。他垂下眼,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他努力压下那种濒临崩溃的感觉,调整了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往常一般平静: “外面太冷了,快进去换件衣服,别着凉。” 说着,他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叶云樵的脑袋,动作温柔,却带着一点试探的意味,再次确认他是否真实存在。 他的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今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叶云樵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却被秦知悯带到客厅: “快去,别感冒了。” 走到楼梯拐角处时,叶云樵停了下来,扶着扶手,目光落在客厅里的秦知悯身上。 他看到秦知悯进了厨房,表面上一切如常,但不久后,厨房里传来一阵突兀的声响。 仿佛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他刚连忙跑过去,就看见秦知悯转过身,掩饰地朝他笑笑:“没事,只是东西没拿稳。” “阿樵,怎么了?” 叶云樵摇摇头,应了一句:“没事。” 他转身朝楼上慢慢走去,眉头却微蹙,隐隐觉得不对劲。 秦知悯的反应太过激烈了,那种恐惧,不像是普通的担忧。 像是…… 看见他曾经死去。 第41章 秦知悯, 难道见过他死去的样子吗? 叶云樵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个荒诞的想法。 他站在房间中央愣了片刻,随即又摇了摇头。 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 他能活着站在这里,已经是无法解释的奇迹,怎么可能有人见过从前的他? 但是……从前的他。 叶云樵带着一丝恍然, 走到镜子面前, 视线落在自己的倒影上。 熟悉的眉眼, 干净的面容, 甚至能看出几分年轻的朝气。 可越是注视, 越觉得陌生。 明明是与他一模一样的容貌, 却如同一件借来的外衣, 贴合却疏离。 叶云樵沉默了一会, 手指缓缓抬起,开始解开衬衫的扣子。 一颗,两颗……每解开一颗,他的动作就慢上一分, 宛若揭开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直到衣襟完全敞开,露出胸膛。 镜子里的倒影将他暴露无遗。 白皙无暇的皮肤,光洁如新。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到锁骨的位置。那里, 是第一枚箭矢刺进去的地方。 可此时此刻,除了按压带来的痛觉,什么都感受不到。 没有疤痕, 没有印记。 没有一点属于“叶明景”留下的痕迹。 他收回手,垂眸看着镜中的自己。 他害怕被人揭穿,不是这个时代的“叶云樵”。但他又渴望,渴望与人聊一聊叶明景的故事。 毕竟,那些属于叶明景的曾经, 早已被历史的长河冲刷殆尽。 甚至他连自己本身,如果不是墓中出土的那枚印章,日积月累,他恐怕也会以为过去的一切,只是车祸濒死时编织的荒诞幻觉。 第50章 无人知他来历,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往。 “怎么可能有人,见过从前的我呢?” 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缕风,消散在空荡的房间里。 叶云樵深深吐出一口气,抛开乱七八糟的念头。 他将染上红色墨迹的衬衫放进洗衣篮,又从衣柜中取出一件干净的衬衫。 一颗一颗,认真扣好每一颗扣子,让自己重新整装如初。 - 不一会儿,秦知悯已经将今晚的饭菜准备妥当。 叶云樵将洗好的衬衫放回房间后下楼,刚走进饭厅,一股香气便扑面而来。 酒味醇厚,混合着糯米的清甜。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桌上,眼睛亮了亮—— 是他最喜欢的酒酿汤圆。 “过来吃饭吧。” 秦知悯已经完全将之前的失控情绪收起,听到脚步声,他语气自然地说道。 就在话音落下的同时,他不着痕迹地将左手藏在身后,意图避开叶云樵的视线。 叶云樵没给他机会,走到他面前: “手,拿出来。” 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左手。” 秦知悯愣了一下,抿了抿唇,目光躲闪了片刻,最后叹了口气,还是乖乖地伸出手。 摊开的掌心上,几道细小的伤口清晰可见,显然是被什么碎片划伤,伤口虽浅,但细微的血迹泛着红。 叶云樵皱起眉头,走到药箱前,拿出药膏和绷带,又回到秦知悯面前,一言不发地开始替他处理伤口。 他忍了又忍,还是数落道: “怎么受伤了也不说一声。” 秦知悯毫不辩解,将伤口任他处置。 只是等叶云樵处理的时候,一直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的目光落在叶云樵垂下的睫毛上,眼神柔和得不像平日。 直到叶云樵说完,他才低声开口,语气轻描淡写: “不疼。” 对他来说,这点小伤根本算不了什么。 更何况,伤口被阿樵亲手包扎,就更加不疼了。 叶云樵没有注意到那双深邃的眼睛,只是专注地处理着伤口。 在最后给绷带打了一个结,才抬起头看他: “待会我来洗碗,你别沾水了。” “好。”秦知悯从谏如流,毫无异议,甚至语气里带上了点愉悦。 叶云樵满意他的听话:“行了,吃饭吧。” 他在秦知悯的对面坐下,端起碗筷,却忍不住说起白天的琐事。 他从今天处理了哪些事情,说到打扫了家里哪些房间,最后提到被配送员误会的事情。 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讲了一遍。 虽然是无关紧要的日常,但他仍想说给秦知悯听。 直到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了太多不着边际的琐事。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他赶紧低下头,埋着脸认真吃饭,掩盖掉自己不自然的神情。 叶云樵没有开口,耳边却响起了秦知悯低低的声音:“我很喜欢听。” 他很喜欢阿樵与他分享这些生活中的点滴。 那些看似琐碎的小事,连同叶云樵温暖的语气,成为了他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刻。 饭厅一时安静下来,寂静里,叶云樵只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他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此刻红透了。 不是因为碗中的酒酿,是因为他喜欢的人,说着他喜欢的话。 他轻轻咳了两声,转移话题说起正事。 杜荣走私路线逐渐清晰,秦知悯已经追查到杜荣上一批到港的文物,其国外发件人的地址来自英国。 再过时间,应该就能锁定与杜荣合作的国外势力。 然而,“叶云樵”的死因还是一团迷雾。 他讲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我打算去一趟高速公路管理局,看能不能调查出他……我出车祸那天的高速监控。” “叶云樵”是在返回江川市的路上出的事。 当时调查结论是,车辆因故障撞上高速护栏,导致单边事故。 这听上去似乎合情合理,但仔细想想,却处处透着蹊跷。 首先,为什么“叶云樵”在捐赠仪式后,会突然去其他城市,杜荣又是如何得知的? 其次,车辆出发前一切正常,可为什么会突然在返程途中出现故障?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如果杜荣真的对车做了手脚,他是怎么办到的? 秦知悯点点头:“查看监控需要提交必要的证明文件和材料,假期还没结束,后天上班后,我会安排人递交材料,尽快推进这件事。” “春节过后……”叶云樵突然想到某件事,“你明天有空吗?” “有一场跨国会议,怎么了?”秦知悯抬起头。 不得不说,秦知悯真的算是工作狂魔,即使是春节放假的这几天,他依然每天出门忙碌,堪称全年无休。 “我听童同说,江川市有一场灯会,想问你…… 他顿了顿,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他那在心里打过无数遍的草稿: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 他说得有些平静,话尾却带着轻微的上扬语调,透露出自己未曾察觉的期待。 说完,他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耳根也隐隐泛起热意。 他其实想和秦知悯去看这场灯会,不仅仅是因为听说灯会很热闹,还因为有对对联和猜字的活动。 这正是叶云樵的强项。 他想着,借此机会可以在秦知悯面前秀一把,证明一下自己的才学。 他浑然不觉这念头,未免太像一只刻意炫耀羽毛的孔雀了。 “好。”秦知悯没有多想,直接答应了,“明天我开完会来接你。” 叶云樵摇头:“我来接你。” “接”与“被接”,是不一样的! 秦知悯看着他,眉眼间染上一丝笑意: “好,那我等你来接我。” 吃过饭,两人并排上楼。 叶云樵在房门前站定,回头向秦知悯道了一声晚安: “晚安好梦。” “晚安好梦。”秦知悯轻声应道,目送着叶云樵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走廊安静下来,只剩下灯光逐渐熄灭,夜色侵入,整个空间陷入寂静。 然而,秦知悯并没有迎来一场好梦。 半夜,他从睡眠中惊醒。 窗外月光明亮地洒进室内,却在地板上投下了深深的阴影。 他的手伸向床头柜,熟练地拧开药瓶,倒出一片药片,仰头送入口中。 药片在喉间滑下,他闭上眼,试图让药物平复紊乱的思绪。 但这一次,药的作用消失了。 闭上的眼帘下,是如刀锋般锋利的梦境。 他看见北雊的城墙上,百姓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喊着同一个名字。 他看见叶云樵的尸体被抬下战场,沉默的士兵整齐地跪在他的灵柩前。 他看见那副棺木缓缓放入土中,雪花覆盖了棺木上的铭刻,也覆盖了一切。 片刻后,秦知悯又睁开了眼。 他打开台灯,昏黄的灯光驱散了一些黑暗,却驱不散梦境带来的寒意。 他在床边坐了片刻,手指紧握成拳,骨节泛白,与自己的心魔较着劲。 最终,他起身披上外衣,走出了房间。 脚步在走廊上轻不可闻,最终停在了叶云樵的房门外。 他的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房门上。 他甚至很希望,叶云樵下一秒能够推开房门,站在他面前,皱着眉头质问: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如果真是这样,他就能趁机将阿樵揽入怀中,把自己那些深埋心底、不敢见光的情感尽数倾吐。 那肮脏而炽热的爱意,他早已藏得太久。 但叶云樵没有。 房门紧闭,一如既往地将两人隔开。 秦知悯闭上双眼,又缓缓睁开,深吸一口气。 “已经足够了。” 他已经得到的更多了,比过去梦寐以求的更多。 他和阿樵的距离在拉近,他几乎可以预见一个明亮的未来。 他不能急功近利,不想用任何可能伤害阿樵的方式逼近。 既然如此,那他就再藏一藏吧。 把那些阴影般的不堪记忆,不见天日的欲望与冲动,通通压回心底深处。 秦知悯转身离开。 就在他离开的一瞬间,与他一墙之隔的叶云樵,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出那双清亮的眼睛。 他低头思索着,嘴角忍不住地扬起。 他想到送给秦知悯的礼物了! 第42章 飞机低鸣着, 从晴朗的天空中划过,尾翼划出一道长长白线。 此时,下午三点,江川国际机场。 机场出口处, 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安静地停靠着, 深色的车窗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车内的情景无人得见。 第51章 车内, 杜荣半倚在座位上, 闭着眼, 神态懒散中带着几分倨傲。 直到助手眼见着时间快到了, 才小心翼翼地唤醒了他。 杜荣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随口问道: “最近‘珍为’那边,收到什么好东西没有?” 助手递上文件,语气恭敬:“阿东说,收到了一批私人卖家急于出手的国宝级文物。” 杜荣微微睁开眼, 锋利的目光透过半垂的眼皮扫向助手,语气淡淡却含着一丝兴趣: “国宝?” “是的。”助手点头,“其中包括宣治皇帝的字帖,还有绥朝宫廷画师的一幅山水作。我们初步估算, 这批文物的价值可能远超以往任何一批。” 杜荣完全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这么好的东西?卖家舍得?” “已经调查过,这批文物来历不太正, 卖家不敢通过正规拍卖行,只能选择私下交易。” 杜荣听着,又靠回了椅背,抬手摩挲着下巴,沉思片刻后开口:“小心点, 秦知悯现在查得紧,别出差错。再查查卖家的底细,回头把他资料交给我。” “是。” 杜荣转了转手腕,眉头微蹙:“安排好什么时候出港没有?” “跟林茂的那批文物一起出港。”助手翻阅了一下文件,“林茂之前传来消息,他已经勘探好了考古工地周边的环境,近日就会下手。” “行,那枚印章……”杜荣手指敲着膝盖,“让他报个价,我买了。” 助手点头,随即试探着问:“杜总对那枚印章,似乎格外感兴趣?” “是叶明景的东西,我自然得要。” 他轻轻叹了口气,他是真的很喜欢那位历史上的“叶明景”。 自从他收到那副叶明景的字帖,便对这位不见于青史的人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因此,在得知林茂他们准备下手的墓地是叶明景时,他就对里面的东西势在必得。 “提醒林茂,动作干净点。他的小弟之前被抓了,这次可别再出幺蛾子。” “好的杜总。” 杜荣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助手会意,拉开了车门: “航班已经达到了。” 然后杜荣整理了一下衣袖,抬起下巴,施施然地下了车。 国际航班到达层。 来自英国伦敦的航班准点到达,出口处人群熙熙攘攘,旅客们拖着行李箱鱼贯而出。 杜荣表情倨傲地站在出口处,旁边的助手则抱着一大束包装精美的鲜花。 当一名身穿黑色风衣、戴着墨镜的男子从出口处走出来时,杜荣脸上高傲的神情顿时一敛,取而代之的是堆满笑意的迎合。 “哎哟,稀客稀客!” 墨镜男子听到声音,脚步一顿,转头看到杜荣,立刻朝他走了过来。 “杜哥,好久不见!” 语调轻快,带着熟稔的热络。 两人热烈地拥抱了一下,表面看似亲近,然而拥抱的瞬间,两人眼中毫无愉悦,只有冷静如计量器般的算计。 像是两位久未谋面的猎人,彼此心照不宣地交换着虚假的礼节。 拥抱过后,墨镜男子接过助手手中的花束: “让杜哥亲自来接我,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啊!” 杜荣哈哈一笑:“哪有哪有,应该来这一趟!” 两人笑意盈盈地在路上说着:“小弟这回,回来是怎么打算的……” 墨镜男子看着窗外的景色,江川的冬日阳光洒在地面,一如往昔的明亮。 “一年多没回江川啦!”他感叹道,“还挺想念的,就回来看看。” 他挑了挑眉,嘴角微扬,似笑非笑: “怎么,杜哥难道不欢迎我?” 杜荣摆了摆手:“这话说的,我杜某人自然是倒履相迎、恭候多时啊。” “不过……”杜荣话锋一转,顿了顿,没说完的话意味深长。 墨镜男子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随意比了个“ok”的姿势: “国际运输那边没问题,之前伦敦有几个警察查到点线索,被我给处理掉了。” “果然还得靠您,这事交给别人我还真不放心。” 男子微微一笑:“还有件事,不知道杜哥有没有听说,最近拍卖会上的那尊‘百乳雷文爵’?” 杜荣闻言思考了几秒,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 “瑞士路线已经完全打通,接下来的货可以从那里安全走了。” 杜荣竖起大拇指:“实在是厉害,自愧不如啊。” 墨镜男子笑笑:“自然比不上杜哥甩手掌柜的悠闲,我们这些,只能做点刀口舔血的生意。” 他丝毫不管杜荣被呛的神情: “国内有什么新动静?我听说秦家那大少爷醒过来了,杜哥现在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吧?” “醒了。”杜荣皱了皱眉,“比他妈还不好对付,断了我不少下线。” 想他肆意一世,临了竟然还要夹起尾巴做人。 墨镜男子听罢,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秦家那位大少爷,我之前没什么机会打交道。” “现在听你这么说,我可是期待极了。” 他们边聊边走出了机场,杜荣的车早已在外恭候。 就在杜荣准备上车时,墨镜男子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抬眼看向前方巨大的广告屏幕,上面是一张灯会的宣传海报。 “晚上一起吃个饭?”杜荣邀请道。 墨镜男子却摇了摇头,将墨镜摘下,露出一双带着笑意不达眼底的眼睛: “这看着挺不错,我去看看。” -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伴随着江川彻底沉入夜幕的那一刻,一声清脆的“叮”响起,灯会上形形色色的花灯在同一时间,亮了起来。 古色古香的花灯点缀着道路,两旁树上垂下的灯条如流苏轻摆,将夜晚的园区映照得如梦如幻。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秦知悯和叶云樵驱车到达园区附近时,眼前便是这样一幅灯光璀璨、人头攒动的场景。 还未开到园区,涌动的人潮已经让车寸步难行。 叶云樵看向手机屏幕上的灯会攻略,思考了几秒: “你去那边停车,我去门口买票。咱们分头行动。” 秦知悯看了看前方拥堵的车流:“好。” 叶云樵下车后,按照指示牌朝售票处的方向走去。 售票处的人群一眼望去密密麻麻,队伍像蜿蜒的长龙,几乎望不到尽头。 若是真的老老实实排队,恐怕等他买到票,正月十五都快过去了。 叶云樵叹了口气,正往队伍末尾走时,一位老哥揽住了他:“兄弟,需要门票吗?” 叶云樵脚步一顿,心里警铃大作:“你这也可以买票吗?” 黄牛四下张望了下,凑近他,压低声音比了个手势: “灯会门票,八百块一张。” 八百??? 他怎么记得灯会的原价票是六十块钱啊?! 还没等他开口拒绝,一个清脆的女声插了进来,伴随着他的胳膊被人一把抓住。 “别信他!黄牛就知道坑人!一张票还敢卖八百,黑不黑心啊!” 小姑娘一边朝黄牛瞪眼,一边上下打量叶云樵,眼睛越来越亮。 这气质,这容貌,这人简直就是她的救星啊! 她毫不掩饰地问道: “帅哥,你一个人来的吗?” 旁边的黄牛急了:“小姑娘,你别乱说话啊!票还买不买?” 小姑娘将叶云樵拉得更紧了,理直气壮地回怼:“买你个大头鬼!” 叶云樵摇摇头,回答她的问题:“不是,我是和我……” 他本来想说“朋友”或“家人”,但话到嘴边,犹豫了一瞬:“和我对象一起来的。”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心虚。 “太好了!”小姑娘一拍手,语速飞快地说,“是这样的!我们是灯会的宣传团队,今天我们的模特临时来不了了,你能不能帮个忙拍几张宣传照?” 她抛出令叶云樵心动的诱饵:“如果你答应的话,我送你两张门票!” 两张门票?!叶云樵犹豫了。 小姑娘见状,又迅速补充:“拍照的衣服也送给你!绝对不亏!” 叶云樵心中权衡了一下,小姑娘见缝插针地继续劝: “您也不想和您对象失望地回家吧?” 这一句话,彻底压垮了叶云樵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不过他还保持着一丝理智: “有工作证吗?能不能先证明一下你的身份?” 小姑娘立刻拿出工作证,忙不迭地拉着他朝拍摄地点走去: “当然有!不会耽误你太久的!” 另一边。 秦知悯历经周折,才将车停进了停车场。 就在他准备下车时,旁边的一个男人不屑地敲了敲他的车窗,用轻蔑的语气喊道: 第52章 “兄弟,这车位一千块卖给我,怎么样?” 他没说什么,只是降下了车窗,目光冷冷地扫了一眼那自视甚高的男子。 对方原本还想开口,看到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噤声。 随即,秦知悯不再理会,重新升起上车窗,关掉系统,下车。 男子反应过来后刚想理论,就被他的朋友拉住。 “得了吧,你认不出来别人这车?”朋友嘲笑道,“还一千块,怕是你家所有钱都买不起人家一个轮胎呢!” 此时,秦知悯拿出手机,点进置顶的对话框: “阿樵,我停好了,你在哪里。” 很快,叶云樵的回复弹了出来: “你往里面走,我这马上就结束了。” 消息后还附上一张电子票。 秦知悯检票后步入园区,热闹的灯会展现眼前。 两旁是仿古建筑的街道,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将夜色点缀得温暖明亮。 街头巷尾,有人吹笛演奏古风曲调,悠扬的旋律宛若穿越千年。 若不是旁人的装扮提醒他身在何处,此情此景,秦知悯几乎误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绥朝。 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游人如织。 秦知悯在人群中前行,目光不住地看向周围,寻找叶云樵的身影。 忽然。 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秦知悯回头,迎上了一双清亮带笑的眼眸。 那一瞬间,世界寂静,时光倒流。 眼前的人身穿一袭白绿相间的绥朝服饰,头发以竹簪挽起,鬓角垂下几缕柔软的发丝,宛若画中走出的少年。 清隽俊雅,如松如竹。 叶云樵问道: “好看吗?” 秦知悯怔怔地看着他,喉咙微微发紧,千言万语在胸口翻涌,却只化作一句低声回答: “很好看。” 第43章 华灯初上, 灯火摇曳,光影浮动如梦。 秦知悯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叶云樵。 这是二十七岁的阿樵,是来自千年前的阿樵。 是他祈求,不要再分离的爱人。 “喂?”叶云樵见他怔怔的模样, 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怎么不说话?” 秦知悯被他的声音唤过神, 刚要开口。 叶云樵却因为眼尖, 注意到他身后有人提着灯笼, 急匆匆地挤了过来, 灯笼的尖端险些擦到秦知悯。 “小心!” 叶云樵下意识地伸手, 一把抓住秦知悯的手, 将他拉到了自己身边。 秦知悯的发丝堪堪与灯笼插肩而过。 叶云樵皱起眉头,对那位匆忙的人叮嘱了一句:“麻烦注意点,小心些。” 他又偏头看向秦知悯: “你没事吧?” 话音刚落,他才注意到自己依旧紧握着秦知悯的手。 他想要放开, 却又犹豫了一瞬,最终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随口说道: “这里人太多了,你跟紧我, 别走丢了。” 然后他便拉着秦知悯往前走去。 一边走着,一边向他解释自己这一身的缘由。 “刚刚我打算买票,发现排队的人太多了。恰巧遇到一位女士, 让我帮忙拍几张灯会的宣传照,就送了我两张门票。” 话虽轻描淡写,但他心中却翻涌着另一种情绪。 当他看到宣传团队准备的绥朝服饰时,心底某个念头忽然浮现—— 他想让秦知悯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穿着绥朝服饰的他。 那是属于叶明景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的“叶云樵”,而是来自绥朝的同名之人。 这份隐秘或许只能深藏于心, 甚至带入墓地。 但今晚,穿着这身服装的他,仿佛从时间的长河中捞回了一片光影。 这短短的一夜,或许就是他唯一一次以“叶明景”的身份,站在秦知悯面前。 他收回思绪,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又凑近秦知悯,小声说道: “刚才我还遇见了高价卖票的,八百块一张。” 他摇摇头:“这也太黑心了。” 秦知悯唇角勾起浅笑,趁着叶云樵不注意的时候,稳稳地回握住他的手。 他关心道:“你这头发……” “假发。”叶云樵扬起头。 “会不会不舒服?要是不舒服就换下来。” 虽然他很喜欢看到这样的阿樵,可叶云樵的感受,永远重过一切。 “不疼不疼。工作人员的手艺很好。” 听到他这样说,秦知悯才放下心,点点头。 他低下头,看着叶云樵眼底藏着些许期待的神情,如他所愿地夸奖道: “幸好有我们的阿樵在,要不然今天就只能打道回府了。” 叶云樵这才骄傲地点了点头: “不用谢不用谢!” 他们一路牵着手,漫步在花灯的海洋中。 两人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园区的正中央。 这里搭建起了一个巨大的舞台,灯笼如繁星点点,被灯线拉扯着整齐地悬挂在空中。 光芒如火,洒满舞台。 叶云樵很快被上面的灯笼吸引住。 那是一盏极具古韵的灯笼,雕刻精致,镂空处透出柔和的光辉。 这时,主持人的热情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马上就是活动报名的最后一刻了!感兴趣的朋友欢迎来参加啊!” “第一名的获胜者,可以拿走舞台中央的这盏花灯!” 叶云樵意动,转头看向秦知悯,拉了拉他的手臂: “走走走,我们去参加这个活动!” 如果是考古诗词之类的,他指定不在话下! “好。”秦知悯从谏如流。 然而,两人走近报名处时,叶云樵的脚步却停住了。 活动的名字——“情侣锁”,映入眼帘。 原来,这是只有情侣才能参加的活动。 他沉默了片刻,抿了抿唇,脑海中飞快地想着如何说服秦知悯配合。 但还没等他开口,报名处的工作人员已经注意到了他们,眼睛一亮: “两位是来报名的吗?” 叶云樵刚想婉拒,秦知悯却先他一步回答: “对的。” 他语气自然,按照规则要求,报上了他们的名字: “我是秦知悯,这是我爱人,叶云樵。” 爱人,叶云樵。 五个字出口的一瞬间,叶云樵的心跳像是漏了一拍。 他立刻垂下眼帘,指尖掐入掌心,企图用力气掩盖内心的波动。 工作人员笑着低头登记名字,而秦知悯趁机解释:“权宜之计。” “哦,好的好的。” 叶云樵若无其事,但微微上扬的嘴角却暴露了他的好心情。 工作人员登记完毕,将两块号牌递给他们: “祝愿两位能够获得好名次。” “百年好合。” - “情人锁”一共三关,累计积分最高者为胜。 活动的第一关是,知识抢答。 随着屏幕上显示出第一道问题,现场气氛陡然紧张: “绥朝有哪些跟灯会相关的节日。” 叶云樵眼疾手快,迅速按下抢答键,声音清亮:“云从节。” 台下掌声响起。 第二道问题随之出现:“权永元的绝笔之作是什么。” 叶云樵从容回答:“踏雪图。” 主持人微笑点头:“回答正确。” 紧接着,第三题画风一变:“化学元素周期表第三十一位是什么?” 叶云樵略微一怔,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 而就在这时,秦知悯的手掌心落在他的上方,稳稳按下按钮: “镓。” 下一题变得更加古怪:“沙特国王的第三位儿子叫什么?” 秦知悯却也第一时间给出了答案,叶云樵震惊地看着他: “你怎么连这种问题都知道?” 秦知悯颔首:“跟我吃过饭。” …… 叶云樵完全没有问题了。 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叶云樵擅长古文与传统文化,秦知悯则包揽现代科学和生活常识。 硬生生将榜单上其他选手远远甩开。 叶云樵正看着大屏幕上的结算画面,忽然瞥见一旁的摄像机对准自己。 下一秒,他和秦知悯的脸被投射到大屏幕上。 他僵硬笑着,维持礼貌地比了一个剪刀手。 第一关结束,大量选手被淘汰,仅剩下六组继续挑战。 下一关的规则是“情侣默契问答”。 主持人宣布规则: “接下来是默契考验环节,回答一致得分,不一致不得分。准备好了吗?” 叶云樵点头,心里却有些忐忑。 主持人看向手卡:“秦先生不喜欢什么颜色?” 两人异口同声:“蓝色。”“红色。” 第53章 回答完毕,气氛一静。 叶云樵随意猜了一个蓝色,他从没见过秦知悯穿过蓝色。 而秦知悯的答案却是红色。 叶云樵跟秦知悯说悄悄话:“为什么?” 秦知悯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主持人继续:“秦先生更喜欢爬山还是看海?” “爬山。”“看海。” 答案再度南辕北辙。 叶云樵表面风平浪静,心里却默默叹了口气,完了。 随着问题不断深入,叶云樵渐渐意识到,他对秦知悯的的了解远远不够。 他不知道秦知悯喜欢什么酒,喜欢什么茶;也不知道他更偏爱山林还是海岸。 他知道秦知悯的事业是怎样一步步建立起来的,却不知道他真正的心之所向。 他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这个人,却发现那些了解仅限于表面。 灯光洒在两人身上,周围人群欢声笑语,而叶云樵看着秦知悯,忽然觉得有些迷茫。 “叶先生最不喜欢什么?” “黑暗。”两个人异口同声。 “他喜欢绿色还是黑色?” “绿色。” “最喜欢的食物?” “酒酿圆子。” 一个又一个关于叶云樵的问题,秦知悯都精准回答,分毫不差。 最终,提问环节结束,主持人看了看积分板,笑着宣布: “虽然这轮回答有些波折,但凭借上一轮的领先优势,你们依旧是第一名!” “你们真是太有默契了!这就是真爱吧!” 他看着与第二名只有一分之差。 叶云樵:“……” 或许吧。 往台下走的间隙,叶云樵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些问题的答案,他从来都没有告诉秦知悯,甚至连自己都没有认真想过。 秦知悯走路的脚步一顿,坦然自若地开口: “平时观察的多。” 叶云樵一怔。 可他也自认为观察秦知悯很仔细,为什么刚才的题目他却答得一团糟? 他的思绪还没有理清,就被第三关的规则打断了。 他立刻偏头看向秦知悯: “我们还是退出吧。” 他觉得这规则的设计者里,必然混入了意图提高国家结婚率的恐怖分子。 第三关非常简单:情侣亲吻一次,获得三分。 叶云樵盯着那两个字,第一次希望自己不认识简体字。 两人停顿在原地。 周围人接二连三地完成,毕竟这对情侣来说,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任务。 但。 这仅仅是对“情侣”来说而已。 他们是混入其中的拙劣新手。 寒风凛冽,夜色深沉,叶云樵却紧张得手心出了汗。 他握紧,张开,又再次握紧。 心脏在胸腔内狂跳,像是要随着指尖的动作溢出来。 终于,他转向秦知悯,脚步在地面上发出迟疑的声响。 他鼓起勇气抬头,与秦知悯四目相对。 然而,那股勇气在对上秦知悯深邃的眼眸时,霎时间土崩瓦解。 周遭花灯如海,流光溢彩。 远处笙歌阵阵,琴瑟和鸣。 叶云樵不敢再看他,慌乱地垂下眼帘,望向别处。 看哪里都好,只是别再看着秦知悯。 而秦知悯动了。 他松开牵着叶云樵的手,手臂轻轻一收,将他揽入怀中。 “阿樵。”语气温柔绻倦。 叶云樵不得不再抬头看他。 这一刻,他们的目光再一次交汇。 他的眼神沉而热烈,带着赤裸的情绪,毫无保留地映进叶云樵的眼底。 在这万家灯火中,在喧闹人群的缝隙里,他们只看得到彼此。 秦知悯抬起另一只手,修长的手指滑过叶云樵的下颌,轻轻托住他的脸。 指腹的触感温柔,摩挲过叶云樵微凉的肌肤。 “别紧张。” 拇指最后停在了叶云樵的唇上,停顿片刻。 叶云樵微微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 秦知悯的吻落了下来。 但他并没有真正触碰叶云樵的唇,而是放在了自己的手上。 这是一个克制的吻,却掺杂着难以掩饰的虔诚。 唇齿间细微的热感传递,叶云樵本能地抬手抓住秦知悯的衣袖。 没有推开,而是攥紧。 他的眼睛睁着,映入眼底的是灯火、星辰,还有秦知悯。 往上,是繁星点点。 往下,是灯火辉煌。 而眼前,是秦知悯。 第44章 时间长长。 长到叶云樵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 “阿樵。”秦知悯低声唤着他的名字。 “嗯?”响应的声音很轻, 更像是无意识地自语。 秦知悯缓缓放下手,站直身子,神色又回归一贯的沉稳与克制: “我们完成了任务,可以拿到三分了。” 叶云樵愣了一下, 旋即回过神。 周围的欢声笑语一下子涌入耳中, 现实重新回到他们之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看着秦知悯想要开口说话, 他连忙打断: “权宜之计!” 秦知悯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脸上, 半晌, 他笑了笑: “对, 权宜之计。分数够了。” 话音刚落, 主持人的声音传来:“让我们恭喜这两位先生,获得了本次‘情人锁’活动的第一名!” 周遭掌声雷动,热烈到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叶云樵借机逃离刚才的氛围,朝领奖台走去。 秦知悯却转身, 走到舞台旁的一位观众面前。 他刚刚注意到这位观众,用相机拍下了他们的照片。 几句话后,秦知悯从对方的手中得到了照片,观众则满意地离开, 得到了作为摄影师的报酬。 秦知悯低头看向屏幕,这张照片的角度切的很好—— 两人相拥亲吻的一瞬间,背后是流光溢彩的万家灯火, 前方是十里长街的璀璨灯笼。 光影交织间,画面定格得恰到好处,像一帧从电影里抽出的镜头。 秦知悯静静地注视着照片,这是他与阿樵的第一张合照。 他将照片保存好,随即将手机收起。 不远处, 叶云樵已经拿着精致的灯笼,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赶快过去。 他回应道:“来了。” 脚步依旧稳如往常,但夜风吹拂,吹不走他此刻失控的心跳。 - 几日后。 脚步踩在台阶上,发出细碎的声音。 叶云樵看向旁边的牌子——高速公路管理局。 几天前,秦知悯在假期结束的第一时间,便向管理局递交了申请,要求调取监控回访。 同时,他还暗中运用了些手段,确保消息不会走漏到杜荣的耳朵里。 毕竟,如果杜荣知道叶云樵正在查高速监控,谁也无法保证他不会再次下黑手。 “咳咳!”叶云樵用力地咳嗽了几声,抬手取下帽子,又将口罩往脸上按紧了一些。 他不想将这突如其来的风寒传染给别人。 “走吧,我们进去。” 接待他们的工作人员很快出现。 对方仔细核对了两人的证件后,点点头,带着他们走向了监控室。 进入监控室后,房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嘈杂声。 昏暗的屏幕泛着微光,房间内的气氛压抑到凝滞。 工作人员确认道:“两位要查看的监控,是江a·ml738车辆于七月二十八日下午,在淮川高速上的驾驶记录吗?” “对的。”叶云樵点点头。 七月二十八日,文物捐赠仪式结束后的第二天,“叶云樵”驾驶车辆于当日下午,在淮山市开往江川的高速公路上,发生了单边车祸。 按照记录,车祸发生的时间是下午三点整。 淮山市与“叶云樵”唯一的交际,是他的祖父母的墓园处于此。 而通过查看墓园进出口的监控也可以证实,这一次“叶云樵”去淮山的目的,是为了祭拜他祖父母。 工作人员调出了对应的监控录像。 屏幕闪烁几下后,画面开始播放。 画面中,时间显示为下午两点整,“叶云樵”驾驶车辆驶上了高速。 最初的一段路程,他的驾驶情况一切正常。 即使监控画质模糊,叶云樵依然能从画面中,辨认出对方身上那种意气风发的从容。 然而,五十五分钟后,异变陡生。 画面切换至另一个摄像头,“叶云樵”的神态突然出现了异样。 他用力摇了摇头,眉头紧锁,握着方向盘的手也不自觉地用力。 车身随即发生了轻微的偏移,但他迅速调整过来,试图重新控制方向。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动着,离三点整越来越近。 第54章 叶云樵盯着屏幕,抿紧双唇,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攥紧。 两点五十八分,画面切换到下一个摄像头。 “叶云樵”的神态已经变得非常的不对劲,他竭力控制着车辆,试图驶向旁边的应急车辆。 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三。 二 一。 画面切到最后一个摄像头—— 车身突然剧烈晃动,猛然失控,直直地撞向一旁的护栏。 叶云樵的视野瞬间陷入黑暗。 是秦知悯的手掌,带着温热,覆盖在了他的双眼上。 他看出了他的不忍,不想让他直面这一切。 叶云樵感受到了秦知悯手掌的温度,他的双眼抖了抖,睫毛在秦知悯的掌心内扫动了一下。 “砰!”一声巨响回荡在房间中。 屏幕上,车辆被撞得侧翻,火焰迅速蔓延。 叶云樵的心脏随着这一声巨响,重重一颤。 黑暗中,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之前见到的“叶云樵”。 无论是受访视频中的意气风发,还是照片上揽着父亲肩膀的肆意张扬。 一切,在这一声轰鸣中,随着火焰、浓烟,与一场巨大的阴谋一起,被埋入了深渊。 他的灵魂仍盘旋于高空,却再也无法返回人间。 只能静静等待,等待另一颗灵魂替他揭开尘封的真相。 叶云樵终于,轻轻推开了秦知悯的手掌,望向那片屏幕。 他的眼神复杂,像是在穿透那片火光,凝视着更深处的黑暗。 画面中,急救车和警车的灯光迅速赶到,工作人员将“叶云樵”抬上担架。 火焰继续燃烧,浓烟滚滚。 屏幕停止了跳转,最后一帧定格在了变形的车辆和模糊的警灯上。 后面再无相关的监控资料。 半晌,叶云樵转头看着秦知悯:“谢谢。” 秦知悯没有说话,只是抓紧了他的手,默默给予着支持。 叶云樵定了定神,抿紧唇线,再次转向工作人员: “麻烦您将画面回退到事故发生前,下午两点五十五分。” 工作人员点头,迅速操作起来,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屏幕再次开始倒退。 时间跳回到关键的一刻。 屏幕上的画面显示,“叶云樵”握紧方向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泛白,脸色极不自然。 “这里一定有问题。”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笃定,“一定有人对车子做了手脚。” 这不是意外,而是人祸。 “叶云樵”已经明显地察觉车辆的异常,拼尽全力试图稳住方向,但仍未能阻止灾难的发生。 文物捐赠仪式,杜荣,买卖协议,走私。 还有那些以“回流文物”的名义重返国内的藏品。 所有的拼图似乎都在此刻找到了对应的位置,一个大胆的猜想逐渐成形: “叶云樵”并非意外,而是蓄意的牺牲品。 杜荣想要“叶云樵”手中的文物,企图高价收购,但“叶云樵”并未妥协。 相反,他在察觉到杜荣的意图后,与对方周旋,假意同意出售文物,暗中加速了文物捐赠流程。 最终,“叶云樵”成功在杜荣出手之前,将那批文物安全地转移到博物馆,完成了最后的承诺。 而仅仅一天后,在淮山祭拜外祖父母回城的路上,事故发生。 这是一次精心策划的“谋杀”。 画面中的火光与烟雾渐渐模糊,叶云樵的思绪拉回到此刻。 一切都仿佛真相大白。 可叶云樵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还有哪里不对劲。 他在脑海中反复梳理着所有的线索,却总觉得有一个环节被遗漏了。 到底是什么? 从高速管理局出来后,外面冷风呼啸而过,冰凉的气息顺着衣领灌进来,引得叶云樵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秦知悯看在眼里,立刻将帽子给他带上: “回去再吃点药。” “好。”叶云樵嗯了一声,满是重重的鼻音。 两人刚准备走下台阶,叶云樵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来电人:徐辛树。 “我先去开车,你在门口等我。” 秦知悯交代了一句,转身朝停车场走去,离开前还不忘帮他拉紧衣领。 叶云樵接通电话,徐辛树兴奋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云樵啊!竹简已经修复完成了!” 听见这个消息,叶云樵的脚步一停,耳边的风声仿佛被瞬间拉远。 泥土驳落,岁月的痕迹被修复。 这件古老的遗物,带着千年前遗留的秘密,终于等到了被人解开的时候。 “不过,竹简是用绥朝的祭文写的,上面有很多字我们都不认识,你什么时候抽空过来看一眼?” 绥朝祭文? 这到底是谁在千年之前,为他留下了这卷竹简? 里面又到底记载了什么? 他压下心头的波澜,语气依旧平静: “徐工,那我现在就过来。” “现在?太急了点吧,待会我们就下班了,今晚上休息哈哈!” “好,那我明天过来。” 挂断电话的同时,叶云樵的目光落在前方—— 一个身穿黑衣,带着墨镜的男子正不紧不慢地朝管理局走来。 男子边打电话边走,神情散漫。 在路过几块挡路的路牌时,他漫不经心地抬脚,踹开了路牌,懒散的笑意挂在嘴角,动作轻佻随性。 叶云樵拉紧了围巾,缓步向外走去,与那名男子在门口擦肩而过。 男子正在大门前登记证件。 就在两人交错的瞬间,叶云樵清晰地听见他说道: “我是盛延,盛开的盛,延长的延。” “盛延。” 叶云樵脚步微顿,却没有停留。 他将这个名字和脸随意地记在了心里。 出走大门,秦知悯已经将车开到了路边。 途径刚才被踢翻的路牌时,叶云樵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弯下腰,一一将那些散乱的牌子捡起,放回原位。 动作不快,却小心翼翼,像是摆放某种需要仔细对待的文物。 做完这些,他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目光平静如常地朝秦知悯走去。 - 入夜,房间寂静无声,唯有钟表的滴答声清晰可闻。 叶云樵闭着眼躺在床上,整理着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一切。 然而,思绪纷乱如麻,怎么也无法平静。 这些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从杜荣的阴谋到他的墓被发现,从竹简的秘密到“叶云樵”死亡的真相。再到…… 秦知悯。 那个不期然出现在他生命里的秦知悯。 叶云樵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心底某种隐隐的不安始终挥之不去。 他抬手打开台灯,昏黄的光晕酒在床头。 他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翻阅着脑海中的记忆。 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他按住额头,尽力让思路清晰。 按照时间顺序,他一遍遍地梳理—— “程聪的那位老大,像是提前得到了消息,已经不见踪影了。” “考古工地前遇见了几个奇怪的人。” “我们的运输计划中正好有另一批文物。” “待会我们就下班了,今晚上休息哈哈!” 叶云樵猛然睁开了眼睛,心脏却突然一痛,不安瞬间被放大。 他连忙拿起手机给徐辛树打电话。 “你说什么???考古工地旁边可能有盗墓贼?” “糟了!m7墓葬里面的东西丢了!” 第45章 窗外的光线透过窗子, 洒在叶云樵低垂的眼睑上。 映出他眼中的晦暗深沉。 绥朝古墓的考古现场遭遇了失窃的灾难—— m7墓葬的主墓室被严重破坏,珍贵的印章和刚修复好的竹简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其他的墓葬也同样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 徐辛树在挂断电话后,急忙发了几张现场的照片过来。 主墓室的角落、土层中, 散落着无数被粗暴踢碎的陶罐残片。 那些陶罐原本刻有名字, 如今却面目全非。 盗墓贼不在乎这些陶罐对墓主的意义, 他们只以冷漠的金钱价值来衡量其重要性。 “不值钱”, 便被轻易丢弃、踩碎。 但对叶云樵而言, 这些都是无价之宝。 这是百姓送给他的的礼物, 这是他们的心意, 他们的祈愿。 如今, 这份承载记忆和信仰的珍贵,却被肆无忌惮地践踏。 叶云樵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忽然感到喉咙一阵刺痒,不自觉地爆发出一阵咳嗽。 声音响在寂静的房间里。 咳嗽稍歇, 他抑制住喉间的痒意,掀开被子下床。 第55章 他一边给还仍在公司加班的秦知悯打电话说明情况,一边在书桌前匆忙翻找所需文件。 快,快, 快! 他必须在文物被转移出境前追回它们。 不仅如此,那些附着在文物上的吸血蛆虫——那些无良之徒,也必须被揪出来, 付出代价。 这些恶鬼,躺于鲜血堆积的金钱之上。 凭什么不能下地狱。 叶云樵仔细地戴好口罩,手指轻轻摩挲过活页夹,在确认一切物品准备齐全后出了门。 他没有直接前往考古现场,而是前往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江川市警察局。 北郊的古墓被盗案一经传出, 立刻引起了警方的高度重视。 局里迅速成立了项目组,彻夜调查。 警局内灯火通明,国家机器的力量缓缓觉醒。 项目组办公室里,墙上密布案件资料和线索照片,几名警员正在仔细分析监控画面,试图寻找嫌疑人的逃逸途径。 这时,门被推开,刘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陌生男子。 男子身材高挑瘦削,戴着黑色口罩,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眸。 “姓名?”刘队问。 “叶云樵。” “职业?” “江川市博物馆工作人员。” 登记完毕后,刘队摩挲着笔帽,审视着叶云樵: “你是怎么知道考古现场被盗的?” 根据考古队员们所说,正是叶云樵提醒他们,考古现场旁边可能会有盗墓贼出现。 而就这么凑巧,等他们赶回现场时,真的就被盗了。 “之前那起走私案,抓到的程聪就是我报的警。”叶云樵解释道。 还未说完,一位刑警探出头来打断了他: “哎!原来是你啊?你带着口罩我还没认出来。” 他正是那次行动的执行警员。 这位年轻刑警悄悄地对刘队耳语了几句。 刘队听完,看着叶云樵,稍微放下了一点戒备。 智慧与胆识皆具,敢一个人深入虎穴跟走私分子交涉,至少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 然而,疑惑仍存: “你是怎么未卜先知的?” “当时程聪被抓之后,他们的老大并没有落网。后来我去考古现场的时候,注意到那里出现了几个异常的工人。” 他闭上眼睛,将记忆里的画面细细描摹: “他们的神情很慌张,身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味,手上还有长时间握工具留下的茧。” 说完,他拿来一张白纸,开始飞快地在上面描绘这些人的面容。 几分钟后,纸上的画像逐渐成形。 完成后,他不仅描绘了嫌疑人的外貌,还详细叙述了他对杜荣的怀疑,以及“叶云樵”死亡背后的疑团。 推理环环相扣,逻辑分明,像一根细线牵连起了看似分散的线索。 当他把整个事的推断讲完后,办公室陷入了一片静默。 半晌,那名年轻刑警最先打破了寂静。 他眨了眨眼,惊讶地咽了一口唾沫: “过去了这么几个月了?你居然还能记得,当时仅仅一面之缘的样貌?” 我的个乖乖,现在博物馆的人都这么卧虎藏龙了吗? 刘队看着叶云樵,眼神锐利,神情严肃。 这样的目光,任谁面对都会心生退意,但叶云樵的眼神依旧清澈坦诚,没有丝毫闪躲。 刘队想,这个人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他的身上有着与他这个年龄不符合的沉稳。 在确认叶云樵不像是有什么隐瞒后,刘队终于放下了对他的最后一丝戒备。 听着叶云樵有些沙哑的嗓音,他端起桌上的水壶,用纸杯接了一杯热水,放在叶云樵的面前。 语气也随之变为看待自己人的热络: “来,喝点水润润嗓子。那你对这个……杜荣有什么想法?” “目前你说的还主要都是推测,我们需要更多确凿的证据。” 但如果叶云樵所述属实,这将是江川市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宗走私案。 一旦侦破…… 这,或许就是新年开局的一份大礼。 叶云樵点了点头,他在赶来警察局的路上,已经大致构思了一套行动计划: “麻烦各位按照我的这个画像……” 他指了指自己刚才画出的嫌疑人画像,接着开始详细地讲述自己的计划。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叶云樵和警察们一起详细讨论了计划的可行性和具体实施步骤。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直到有人敲响办公室的门。 “刘队,外面有人说……是叶先生的家人,来接他。” 家人。 叶云樵的眉眼有一丝的怔松。 刘队反应过来,看了眼时间,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深夜。 他咳嗽几声: “那行,你就先回去休息吧?我们后面再联系?” 说着,他拿出手机与叶云樵交换了联系方式。 叶云樵点点头站起来,与刘队他们道别。 关上办公室门的那一刻,他的肩膀一下子松弛下来。 露出被他压抑许久的疲倦。 他靠着门框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挺直了背,向外走去。 穿过灯光昏暗的走廊,叶云樵走到了大厅,推开大门时刚想开口: “秦……” 未出口的话语顿时卡在喉间。 他的视线落在门外的人身上,脚步也停了下来。 昏黄的路灯下,对方的身影大气端庄。 她身穿一件剪裁利落的长外套,挽起的发髻轻轻被晚风拂动,透出一股与生俱来的从容与干练。 是沈佩兰。 同时也是那个商业帝国的掌舵者。 - 反应过来,叶云樵走快了几步,走到沈佩兰的身边。 他礼貌地问候道: “沈夫人好。” 自从新年期间他和秦知悯回过一次秦宅后,这是他再次见到沈佩兰。 暂且不提沈佩兰为何会出现在警局,他更疑惑的是方才警员的那句话—— 来接他的……家人? “晚上好,云樵。”沈佩兰开口,她像是知道叶云樵的心思,“我得到消息,专程赶来,是将赵冕和杜荣的相关资料交给警方,同时向警方施压。” 督促他们尽快解决这起文物被盗案。 毕竟,有太多悬而未决的案子。 “可是杜荣不是……”话未尽,他已经明白了沈佩兰的意图。 杜荣一事,确实会让秦氏集团对外的形象受损。 但是如果沈佩兰表现出一幅大义灭亲的模样,就能把这件事的影响处理到最低。 而赵冕和杜荣手上的股份,势必会因此收回至沈佩兰的手里。而与杜荣他们有利益纠葛的其他股东,也会随着这次清算而倒台。 沈佩兰对他们下手越狠,反而对自己更有利。 沈佩兰没有说话,但是她看叶云樵的反应,就知道他已经反应过来了: “你猜得不错。” “我亲自出面,既是为了表明秦氏的态度,也是为了展现合作的诚意。” “杜荣和赵冕……”她与叶云樵并肩而行,高跟鞋在地面上踩出清脆的声响,“在秦氏上面吸血这么久,也该付出代价了。” 沈佩兰向来厌恶一切阻碍秦氏前行的人。 “那沈夫人……”叶云樵沉默片刻后开口。 “叫我沈姨吧。”沈佩兰打断了他,用着很轻描淡写的语气。 叶云樵略显迷惑,似乎不太明白,称呼从正式“沈夫人”变成“亲切的“沈姨”,意味着什么。 “嗯,好,沈姨,”他顿了顿,继续说起他的想法,“如果想要和杜荣他们彻底撇清关系,可以在董事会上对赵冕提出质疑。” “哦?” 沈佩兰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叶云樵。 她没想到叶云樵会提出这个建议。 “据我了解,杜荣和赵冕在集团里还涉及了贪污受贿的行为。不需要深挖分公司的事情,只需针对他们原有的账目和资金流进行公开审查。” 他从秦知悯那里了解到了所有根据杜荣有关的账目信息,包括目前“珍为”可以调查到的账务细节。 “你不怕绝境反击吗?”沈佩兰看着叶云樵的双眼。 “但只有兔子急了才会犯错。”叶云樵回应着她的目光。 半晌,沈佩兰点了点头:“好。我会派人整理好杜荣和赵冕贪污的证据,并在下一次董事会上提出。” 两人再度向外走去。 夜风微凉,气氛一时无言。 当叶云樵以为这段对话会沉默地结束时,沈佩兰突然再次开口: “正好,今天在这里遇见了你。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沈姨,想问什么问题?” 他偏过头,却听到了自己从未想过的提问。 第56章 “你喜欢知悯吗?” 此刻的月亮从厚厚的云层中探出头来,似乎也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表示好奇。 叶云樵的脚步顿了顿,沈佩兰却未停下,继续轻步向前。 她的问话平静如常,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叶云樵回过神,又跟上她。 面对这样直接的问题,特别是来自沈佩兰时,他刚才所有的冷静与镇定荡然无存。 他该说什么? 他是不是应该否认? 但他的心已经有了答案。 “是,我喜欢他。”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声“对不起”。 因为这份感情超出了原本的婚约协议。 是他先违反了规则,喜欢上了秦知悯。 然而沈佩兰只是笑了笑,很快便收敛了表情: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你很优秀。” 她对人的观察总是透彻,尽管最初因为叶云樵“冲喜”的身份而对他心存保留。 但时至今日,她不得不承认,叶云樵很优秀,很好。 他的优秀与秦知悯截然不同。 如果说秦知悯是黑夜中一望无际的大海,那么叶云樵则更似那挂在天际的皓月。 大海终究找到了属于它的月亮。 沈佩兰在车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眉眼依旧淡然: “等事情结束后,一起回家吃顿饭吧。” 第46章 “嘀, 嘀,嘀。” 叶云樵输入密码,门缓缓打开。 他脑海中反复回想着沈佩兰的话。 和谁? 是和秦知悯吗? 沈夫人——不对,沈姨这么说的意思是…… 叶云樵的眼眸渐渐亮了起来, 眼睛里像是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他抬头望向天边那轮明月, 凝视着那轮高悬的月亮, 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这算是得到了长辈的同意吗? 他迈步走进庭院, 脚步逐渐轻快, 心情似乎也随着脚步变得轻盈。 当他踩在一块石板上, 忽然转了个圈, 露出久违的少年意气。 当他停下时, 恰好对着院中的桂花树。 那棵树枝繁叶茂,气度沉稳,仿若一个静默的大人,温和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兴奋得有些不着调的孩子。 叶云樵猛然意识到, 脸上腾起一抹红晕,立刻收敛起脸上的笑意,不好意思地跟桂花树鞠了个躬。 等他站直了,又开始思考为什么要鞠躬。 大概是太过高兴, 脑袋有些发热吧。 他摇了摇脑袋,连忙往一楼走去。 但尽管脚步加快,唇角的笑意依旧不减。 虽然他还不确定秦知悯是否喜欢自己。 但……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一个非常好、非常好的消息。 就像明天会有好天气。 他一边往里走着,一边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 秦知悯应该已经睡了吧? 他这样想着,随意抬头望了一眼,却发现二楼秦知悯的书房里, 还透出若隐若现的光亮。 这么晚了,他怎么还没有睡? 怀着这样的疑问,叶云樵走上楼,停在秦知悯书房的门口,轻轻敲了敲房门。 等了片刻,屋内没有回应。 叶云樵皱了皱眉,难道是忘记关灯了? 他轻轻推开门,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台灯,书桌上堆满了密密麻麻的文件。 秦知悯趴在书桌上,不知道何时已经沉沉地睡去。 他虽然睡着了,但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缩着,像是梦见了解不开的忧愁。 叶云樵悄然关上房门,缓步向他走去。 “怎么在……” 他刚开口,话音未落,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了书桌上的药瓶,瓶身的标签被微弱光线照得清晰可见—— 阿普唑仑。 几乎是在心跳一滞的瞬间,叶云樵就确定这瓶药不同寻常。 秦知悯不可能没有理由服药。 他抿了抿唇,拿出手机,迅速搜索了一下药名。 一条条介绍被他读过,他的手指停在屏幕上,视线却已转向秦知悯。 半晌,叶云樵离开,取了一件外套过来,打算披在秦知悯的身上。 尽管房间开了地暖,但马上就要迎来倒春寒,秦知悯这样睡着,还是会容易着凉。 当外套轻轻搭在他肩膀的瞬间,秦知悯似乎感受到了一丝异动,睁开了眼睛。 “阿樵?”他的声音朦胧的像场春雨。 他一时愣住,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睡着了。 秦知悯迅速清醒,视线扫过桌上放着的阿普唑仑,眉头微微一皱,却很快又松开。 怎么忘了把药收起来。 他镇定着,像是把它当作无关紧要的平常事,移开了视线,转向叶云樵: “你回来了?” 但叶云樵从他醒来后就一直看着他。 察觉到了他的不自然,以及看到药瓶时的闪烁目光。 叶云樵垂下眼眸,手指微微掐入掌心,方才心底生出的些微喜悦,在此刻荡然无存。 但他克制地很好,语气依然平静: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秦知悯整理一下桌上的文件,不着痕迹地挡住那瓶药,解释道: “这些是赵冕和杜荣灰色交易的账本。我在梳理可疑的账目,准备在下一次董事会议上提出公开审查。” “你所伪造的文物价值不菲,杜荣需要大量资金来进行交易。如果此时能限制他正常的资金流动,能够对他形成一些牵制。” 当得知竹简被盗时,他浑身戾气几乎压抑不住,只能勉强靠药物压下。 他没有任何跟杜荣周旋的心思了。 杜荣不该也不能去打那批文物的主意。 但凡竹简有一丝损伤…… 他甚至都不敢去想那个可能性。 他压下心中的戾气,抬眼看着叶云樵: “阿樵,我一定会把那批文物找回来。” 那声音,如同誓言,坚若盘石。 叶云樵笑了笑: “好,我们一起把它们带回家。” 他转头望向窗外的皎皎明月,静静凝视了片刻,直到视线渐渐模糊,才又收回目光。 他轻声开口,将今夜去警察局的经过讲了一遍。 他没有隐瞒,甚至将与沈佩兰的对话一字不漏地提及,唯一隐去的,是沈佩兰问他的那个问题。 他本来是想问秦知悯这个问题的。 “刘队他们已经对杜荣展开了监控。我的计划和你一样……”他顿了顿,“除去对杜荣的资金进行牵制外,我还打算让徐先生要求提前交易时间。” 让徐先生提前交易时间,并临时要求提高卖价。 他已经想好了让杜荣不得不接受的办法,这或许能查到杜荣隐秘的资金动向。 一旦交易完成,警方就能够跟着这条线索摸排下去。 秦知悯听着,又在资料上做好标记。 他整理完资料后站了起来,准备带着叶云樵离开书房: “这么晚了,我们回去睡……” 他自然而然地去拉叶云樵的手。 然而,叶云樵没有动,依然站在原地。 秦知悯转过头,凝视着叶云樵的双眼。 这一次,他的眼中没有刚才浅浅的笑意,只有很平静的目光。 连一秒钟的时间都不需要,秦知悯就明白了—— 阿樵,发现了那瓶药的事情。 叶云樵没有握住他的手,而是伸手拿起被文件遮掩着的药: “阿普唑仑,具有抗焦虑、抗抑郁、镇静、催眠的作用。” 叶云樵一个字一个字地复述着刚才看到的药效说明。 他轻轻晃动药瓶,瓶中的药片发出微弱的声音,几乎已经空了一大半。 瓶里消失的每一片,就代表着秦知悯的一次无法言喻的痛苦挣扎。 叶云樵注视着秦知悯,眼神直白又冷静。 “秦知悯,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吃阿普唑仑?” 当叶云樵看到药效的那一刻,他才感觉到,虽然新年伊始,春日将至。 但现在,外面的世界依旧是冰冷的冬天。 秦知悯到底吃了多久的药? 他又是因为什么吃的? 而最难过的是,他竟然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如果不是因为今天的意外发现,秦知悯又打算瞒他多久? 房间里寂静着。 秦知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叶云樵没有催促,静静等待着他开口。 秦知悯在沉默的时间里,想过了无数个借口,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 他很清楚,自己是从何时吃下第一片阿普唑仑的。 是从醒来的那一天开始。 在最初的那段时间,他只要一闭上眼,就可以看见阿樵那副万箭穿心、躺在雪地里的模样。 有时候,他甚至可以闻到空气中漂浮的血腥味,仿佛一切都未曾远去,近得触手可及。 第57章 这种感觉让他分不清现实与回忆之间的界限。 在那些极度被回忆折磨的时候,他常常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被困在了那个遥远的绥朝。 阿樵并没有重生,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但即使如此,他依然得熬过这些痛苦,继续扮演“正常人”的角色。 他得处理集团的事务,继续带领秦氏走下去。 他还要伪装好自己的过去,与阿樵相处,让他慢慢放下心防。 可秦知悯的心防呢? 那是高高耸立的城墙,照不进一丝光亮。 秦知悯的思绪被拉回现实,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沉默很久了。 他很想告诉面前的这个人,他曾经在昏迷中,穿越到了绥朝。 见证了叶明景的一生。 见证了叶明景被命运辜负,却依然赤忱善良的一生。 但他又该怎么开口? 阿樵在知道真相后又该怎么面对他? 他不知道答案,所以不敢去赌那个可能性。 他只能缄默。 此刻,两个人面对面静静站着,却宛若在漆黑的夜里摸索。 一个人担心爱人知道真相后会离开。 另一个人担心爱人隐瞒着真相,最终也会离开。 叶云樵握紧药瓶,打破了沉默:“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原因?” 秦知悯看了他一会,轻轻点头。 “好,你不愿意说,我可以不问。” 他可以不过问秦知悯的过去,不过问他服药的原因。 他可以把自己当作一个聋子,不去知道任何真相。 “那你可以答应我……”他语气微不可闻,“不要再吃药了吗?” 这是叶云樵向秦知悯提出的第一个请求。 药物会有依赖性,会有副作用,而他已经接受不了任何一个他爱的人离开。 秦知悯看着他,许久后,摇了摇头。 不可以。 他需要靠它熬过这漫漫长夜。 在没有叶云樵的时候,他只能依赖这些药物,维持一丝理智。 叶云樵的视线微微低垂,指尖无意识地掐入掌心,痛感涌上,却远不及心脏的钝痛。 “不吃药,你就会焦虑,睡不着,难受是吗?” “是。”秦知悯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沙哑。 沉默再次笼罩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 叶云樵忽然笑了,带着浅浅的暖意。 像是做出了某个重要的决定。 他伸开手指,摊开手心里的药瓶,轻轻抬起到秦知悯的面前: “那我呢?” “你睡不着的时候,我会陪着你。” “你痛苦的时候,我帮你分担。” “你被幻觉折磨的时候,我一遍一遍告诉你,我在这里。” 他凝望着秦知悯,眼中有无尽的温柔与坚定: “秦知悯,药和我。” “你选哪个?” 第47章 “你选我, 还是继续依赖药物,自己一个人撑下去?” 他的声音很轻,字字清晰,像是要把自己一颗真心剖出来, 呈现在秦知悯面前。 “我没有药, 我只有我自己。” “你可以依赖我, 比药物更真实、更长久。” 月光如洗, 静静洒下, 温柔地照亮了两人。 窗外的桂花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发出阵阵细碎的声响。 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屏息, 等待秦知悯的回答。 他低垂着眼眸, 目光落在叶云樵手中的药瓶上。 那瓶药,曾是他无尽黑夜中的唯一依赖,为他撑起了一点虚假的安慰。 然而,如今, 这药却成了横亘在他与叶云樵之间的一道无形屏障。 他在心里问自己。 你想在阿樵面前,永远维持那个强大、无畏、不可动摇的模样。 但现在呢? 你是否有勇气揭开自己脆弱、不堪、甚至狼狈的一面,让他看见? 你是否愿意将心底深处的那份痛苦交给他,与他一同分担? 秦知悯的视线缓缓上移, 掠过叶云樵修长的手指,滑过他温暖的脸庞,最终落入那双深邃的眼眸。 那双眼眸中没有半分怀疑, 没有丝毫厌恶,只有无尽的温柔和耐心。 那是一种深沉的爱意,如春日的草木悄然生长,渗透在每一寸空气中,滋润了他的灵魂。 他不能永远被困于那场大雪。 那一瞬间, 他明白了。 他是愿意的。 如同被囚禁于孤独高塔上的国王,终于凝视窗外的月亮。 那光辉从未吝啬,只是他自己拉上了窗帘,将整个世界隔绝在外。 秦知悯轻轻抬起手,动作极其缓慢,仿佛是在拉开尘封已久的窗帘。 他终于握住了叶云樵的掌心,温暖的触感沿着指尖蔓延,驱散了他心底的寒意,融化了那些被埋藏的痛楚与孤独。 然后,他取下那瓶药,放到旁边的桌子上。 “咔。” 药瓶与桌面碰撞发出的一声轻响,在寂静中如同钟鸣,震动了满室的空气。 那声轻响,仿佛是一场仪式的终章,为他所做的决定加冕。 秦知悯抬起头,目光深沉,喉结微微滚动。 他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低哑的话: “好。” 那一句回答,包含了他所有的决定和心意。 我放下药物,选择你。 选择你的真实、你的长久。 选择你的陪伴。 陪伴我走过每一个漫漫长夜,跨过生命的每一个难关。 陪伴我,共度未来的岁岁年年。 秦知悯向前迈了一步,双臂缓缓抬起,将叶云樵拥入怀中。 他低下头,将脸轻轻埋进叶云樵的颈窝,动作小心翼翼,担心稍稍用力就会让阿樵感到不适。 即便他的心脏已然跳动如擂鼓,他依然克制着,柔和如初。 叶云樵没有说话,也没有抗拒。 他只是抬起手,用力地响应着秦知悯的拥抱。 那一刻,在没有神灵注视的苍穹之下,在无尽的生命洪流之中,他们紧紧相拥,合而为一。 没有过去的遗憾,没有未来的惶恐。 此时此刻,只有彼此。 - 叶云樵打了个哈欠,困意一点点爬上眉眼。 随意瞥了眼时间,他的眼睛猛然睁大—— 三点半了! 他连忙催促秦知悯,伸手推了推他: “走了,快睡觉,这么晚了!” 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前方还有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等待着打响。 睡觉睡觉! 秦知悯恋恋不舍地松开他,慢悠悠地直起身:“好。” 乖巧得完全不像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秦知悯。 忽然,他抬起头,停顿了一下,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 “阿樵,和我一起睡吗?” 话音一落,他便认真看着叶云樵。 毕竟,阿樵刚刚说了,他睡不着的时候会陪着他。 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可以一起睡觉? “……” 在他热切目光的注视下,叶云樵忽然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陪伴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他硬生生沉默了好一会,最后长叹一口气,声音虚弱得像风中轻飘的线: “睡。” 他说着,轻轻咳嗽了两声,关掉桌上的台灯,转身向门口走去: “把你被子拿过来吧,我去给你收拾房间。” 秦知悯正摩拳擦掌着,准备把阿樵的被子放到自己的房间里。 他闻言,动作一顿,然后又迅速地点了点头,唇角掩饰不住地勾起笑意: “好。” 叶云樵简单洗漱过后,开始整理自己的房间。 这个柜子要挪开一半。 这个柜子的空间也要腾出来一半。 这两个柜子……他和秦知悯就一人一个吧。 他将一个床头柜里放着的东西搬到另一边,腾出空间,打算给秦知悯预留地方放东西。 整理完一切后,叶云樵叉着腰,看着满屋的“杰作”。 他自豪地点点头,又忽然陷入沉默。 他为什么要整理的这么周全? 这个空间,腾出来的衣柜,还有空空如也的床头柜抽屉…… 叶云樵站在那里,半晌没有动,眉头皱了又松。 他自己也说不清。 似乎从开始动手的那一刻,他就在给秦知悯的位置腾得妥妥当当—— 仿佛是为了他,能够一直待下去。 正想着,门口忽然传来声响。 秦知悯敲了敲门,随后抱着被子走了进来。 他的动作自然又从容,已经把这个房间当作了自己的地盘。 叶云樵收回思绪,看着他,问道:“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秦知悯一点都没有犹豫:“里面。” 第58章 叶云樵点点头,正好,他一个人睡的时候就习惯睡外面。 他把自己的被子扯过来,让秦知悯把他自己的被子放上去。 就在他看着被子的位置时,一个念头突然清晰无比地跃入脑海—— 待会,他就要和秦知悯一起躺在这张床上了。 心跳顿时漏了一拍,接着又急促地跳了起来。 秦知悯放下被子后,却又转身走出了门。 不一会儿,他转折回来,端着一杯药。 “今晚的感冒药还没吃。” 叶云樵正慢吞吞地爬上床,听到这话,下意识压了压喉咙,咳嗽了几声,清掉嗓间的微微不适。 他接过药,一口饮尽:“谢谢啦。” 秦知悯接过空杯,放到一旁,顺手帮他掖了掖被角:“睡觉。” 说完,他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拉上了窗帘。 叶云樵抬起头,看着他只拉上了轻纱,忽然想起了什么: “你睡觉不是一般会关上窗帘吗?” 秦知悯拉好轻纱后回头,语气自然: “可是你睡觉时会怕黑。” 两两相望。 叶云樵立刻垂下眼眸,躺了下去,把被子拉高到盖住发红的脸颊。 片刻后,他的声音在被子里面闷闷地传过来: “晚安。” 秦知悯低头看着他,唇角轻轻弯起笑了笑。 他绕到另一边,上了床,关掉灯。 房间一下子暗了下来,只有窗外的光线透过轻纱照进来,模糊了轮廓,却让空气变得更加柔和。 秦知悯侧身,伸手轻轻掀开叶云樵的被角: “盖久了难受。” “哦。” 叶云樵低声应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困倦。 这场突如其来的共枕而眠带动了他心跳加速,但终究抵不过渐渐涌上的沉重倦意。 秦知悯躺下,两人各自盖着被子,中间隔着一道距离。 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好像已经近得没有缝隙。 秦知悯侧过身,目光落在叶云樵的背上。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沐浴露香气,夹杂着叶云樵独有的体温气息。 他的睡衣因为侧卧的姿势微微褶皱,隐约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 秦知悯看着,目光不知不觉地深了几分。 他看了很久,久到时间仿佛停滞。 然而,猩红的幻觉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在眼前,像潮水般涌上,将他拉回另一个冷冽的世界。 血与雪交织的画面再次显现,恶魔低语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看吧,你的爱人死去了。” “你也跟他一起沉入黑暗吧。” 秦知悯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如往常那般失控。 他只是沉着地凝视着那些幻觉,像与之对峙,又像任由它在眼前翻滚、盘旋。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拉住了他,将他从虚无的深渊中拽了出来。 叶云樵迷迷糊糊地翻过身,困意让他的眼睛都懒得睁开,但依旧低声呢喃: “秦知悯。” “晚安好梦。” 短短的几个字,却是穿透寒夜的微光,将所有的阴霾驱散殆尽。 叶云樵说完,他便沉沉地陷入了梦乡,呼吸平稳绵长。 秦知悯怔怔地看着他,眼前的幻觉霎时间破碎,化作无数尘埃,消散无踪。 他的目光落回到叶云樵的脸上,前所未有的安宁笼罩了他。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偶尔窗外的夜风轻响。 在确认叶云樵已经睡熟后,秦知悯终于抽出手,小心翼翼地揽住了他的腰,轻轻靠了过去。 叶云樵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睡梦中不自觉地往他怀里靠去,手搭在他的腰间,头也顺势倚在他的胸膛上。 那熟悉香气,那温热的吐息,此刻更加清晰。 像一片柔软的羽毛,落在秦知悯的肩膀周围,盖住了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刺痛记忆。 他缓缓闭上眼睛,胸腔里的躁动随着叶云樵的呼吸节奏逐渐平复,心脏的跳动也终于恢复到平稳的频率。 这是他自苏醒以来,第一次在没有药物的帮助下,找到真正的安眠。 他知道,从此以后,也不再需要了。 他轻声回了一句,声音柔软地像春日的第一缕微风: “阿樵,好梦。” 这一夜,秦知悯的梦里没有恶魔,没有血色的幻觉。 只有窗外月光下轻摇的桂花树,还有阿樵清浅温暖的气息。 他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 第48章 昨夜一场小雨过后, 今日的天气格外晴朗,太阳也柔和地洒下光芒。 叶云樵站在窗边,慢悠悠地捧着一杯感冒药,一口一口地喝着。 他的目光落在外面那棵桂花树上, 枝头已经抽出了细嫩的绿叶, 花苞探出头, 预示着生机盎然的春日即将来临。 在他终于喝完最后一口药时, 秦知悯出现在了他身后。 他低头整理着衬衫上的扣子, 修长的手指游走间, 一颗一颗被扣好。 随后, 他顺手将领带调整到位, 再穿上剪裁利落的西装。 整个人如同一把锋芒内敛的利剑,静待出鞘。 叶云樵捧着杯子,眼神忍不住多停留了几秒,随即由衷地夸赞了一句: “很好看。” 秦知悯笑了笑, 走过来,抽了一张餐巾纸,轻轻替他擦去嘴角残留的药渍。 “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听着嗓音还是有些哑。 “好多了,再过两天应该就全好了。”叶云樵答道, 抬眼看着他,又问,“今天开董事会会议?” 秦知悯点点头, 拿起书桌上的活页夹: “都在这里了。” 叶云樵歪了歪头,眉梢扬起一抹弧度:“那就祝你旗开得胜了。” 他说着,比了个打电话的姿势: “结束之后告诉我。” - 秦氏集团大楼。 秦知悯带着下属们走到会议室外时,里面大部分董事已然落座。 他们彼此虚伪地寒暄着,话语间试探着对方的底线, 试图从中榨取对自己有利的情报和利益。 随着秦知悯的步入,会议室的喧哗声戛然而止。 “秦总好。” 秦知悯淡淡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径直在主位下首的第一个位置坐下。 赵冕坐在秦知悯的斜对面,而另一侧的杜荣虽坐在靠后的末席,周围却簇拥着一群人,俨然众星捧月。 他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甚至比坐在主位上的人还要得意。 秦知悯抬起眉眼,恰好与杜荣的目光对上。 杜荣巧笑言兮,举起水杯朝秦知悯遥遥示意。 他以为秦知悯会不予理会,却没想到对方竟朝他微微点头,甚至勾起唇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接着,秦知悯轻轻抬手,指了指身边的活页夹。 杜荣的笑意僵在脸上,手中水杯微微一晃,险些洒了出来。 片刻后,高跟鞋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僵持。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门口,随着脚步声进来的,是沈佩兰。 她的步伐稳健从容,挽起的发髻丝毫不乱。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动作——包括秦知悯在内,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整齐地躬身问候: “董事长好。” 沈佩兰微微颔首,简洁利落地开口: “坐吧。” 伴随着她的示意,众人纷纷落坐。 会议正式开始。 沈佩兰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视线停留在会议桌正前方的大屏幕上。 “各位,今天召集大家,是为了例行审议集团近期的业绩。” 语气平静,语速不急不缓,但每个字节都敲在众人的心头。 屏幕上切换到一页数据表,伴随着投影的亮起,沈佩兰开始逐一讲解集团近期的卓越成绩。 从新项目的稳步推进,到海外市场的进一步扩张,每一项都清晰具体,令人无从挑剔。 听到这些成绩,有人稍稍放松了口气,似乎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年度总结。 然而,还未等他们完全放下心,沈佩兰的声音忽然一顿。 她的视线从屏幕上移开,环视了一圈。 她明明没有说一句重话,空气却仿佛一下子凝固了。 “当然,取得这些成绩并不容易。”她的声音忽然转冷,多了一分锋利的质感,“在这背后,是集团上下每一位员工的辛勤付出。” “但。” 一个字,冷硬且刺耳,敲响了警钟。 “成绩的背后,我们也不能忽视一些潜在的风险。” 这一句话说出口,会议室里隐隐有了些异样的骚动。 一些董事忍不住面面相觑,交换着不安的眼神。 赵冕第一个看向杜荣,而杜荣只是淡然地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杜荣抬起眼,却发现秦知悯依然低头翻阅着文件,神色如常,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第59章 在漫长的沉默后,沈佩兰终于缓缓开口了: “最近,公司内部有些问题开始浮出水面,特别是在资金管理方面。我们集团的财务状况一向是透明且规范的,然而,近来却有少数资金流向不明。” “疑似有人利用职务之便,进行挪用和贪污。” 她的目光停留在台下的董事身上: “大家都很清楚,秦氏集团的每一步发展都凝聚着无数人的心血。任何一点瑕疵,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有些董事按耐不住,开始低声议论。 沈佩兰看了他们一眼,不经意的扫视却瞬间让喧闹归于寂静。 “因此,今天的会议除了例行议题外,我们将对集团内部的财务和管理流程进行全面审查。” 她双手交迭:“希望各位保持警觉,积极配合,确保所有资金流动的合规性。” “更重要的是——明白任何不正当的行为,都无法逃避集团的审查与追究。” 最后一句话落下,会议室内一片寂静。 唯有几声轻微的呼吸声,在这压抑的气氛中显得尤为清晰。 赵冕现在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坐在他附近的一位董事咳嗽了几声,打破了沉默: “董事长,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他笑得僵硬:“在座的各位,都是为了集团发展尽心尽力,怎么可能存在贪污的事情呢?” 沈佩兰并未回答,而是轻轻靠在椅背上。 她看向了秦知悯。 秦知悯终于抬起头,缓缓站起身。 而会议室的气氛如同一张紧绷的弓弦,随着秦知悯的起身而越发紧张。 他拿起手中的遥控器,几步走到投影仪前,修长的身影映在屏幕上,将原本的压迫感更是放大了几分。 “各位。”秦知悯开口,声音带着利刃出鞘的锋芒,“根据近期财务部门的调查,我们发现了一些异常情况。” 他的目光落在杜荣身上,笑了笑,话语却毫不留情: “集团董事赵冕和杜荣,涉嫌侵占公司资金,并利用职务之便进行贪污。” 话音落下,会议室瞬间炸开了锅。 赵冕的脸涨得通红,立马就想拍着桌子站起来,却被旁边的人拉住。 秦知悯将赵冕跳梁小丑般的动作收入眼底,他按下遥控器,屏幕切换到一组表格和资金流动图,红色标记清晰地指出资金的异常流向。 “这是近一年来,几笔关键项目的资金流向图。”他将手中的激光笔指向屏幕上的数据,逐一解析,“可以看到,这些资金被私自挪用,并且部分款项通过复杂的手段进入了个人账户。” 赵冕猛地站起身,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发出一声巨响: “胡说八道!”赵冕怒吼,“秦知悯,你凭什么污蔑我?!” 秦知悯却只是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如深渊,既无愠怒,也无多余的反应。 “污蔑?” 他淡淡开口,语气毫无起伏:“这些都是集团财务部提供的报告。你若不服,可以自行核查。” 赵冕气急败坏:“报告能说明什么!这分明是你想除掉我,故意栽赃陷害!” 秦知悯没有再看他,只是略微侧身,将投影切换到下一页,展示出一份银行转账记录的复印件。 清晰的流水记录将赵冕和杜荣的每一笔非法操作暴露无疑。 “证据已经在这里,事实如何,大家心里应该有数。” 他的话没有情绪波动,却如同重锤般砸下,让赵冕脸上的愤怒逐渐转变为了恐慌。 “你……你!”他的手紧紧压在桌面上,像是要以此支撑自己颤抖的身体。 他张了张嘴,嗓子用力地向外挤出几个字,却字不成句:“你……这是……胡说……” 相比之下,杜荣显得冷静了许多。 他沉默了一会儿,靠在椅背上,抬起头,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秦总。”杜荣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揶揄,“你这么兴师动众,到底是想干什么?” 秦知悯将激光笔收回,转身直视杜荣,毫无退让。 “很简单。” 这场无声的战役,在此刻,终于打响。 “我要求对你们的账目和资金,进行全面审查。” 整个会议室安静得落针可闻,连投影仪轻微的嗡鸣声都变得刺耳。 所有人要么紧张地注视着秦知悯,要么低下头假装翻阅手头的文件。 杜荣眯起眼睛,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叩,脸上的笑容一如往常,眼底的阴霾却一点点加深。 秦知悯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平静地补充: “秦氏的未来,不能被这些不明资金所污染。” “更不能因为某些人的贪婪,而拖垮整个集团。” 杜荣的手在桌面上骤然停下。 - 会议室的大门在一阵低沉的声响中缓缓打开。 沈佩兰率先站了起来,神色自若地向门外走去,秦知悯紧随其后。 她并未提及会议上的硝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完全无关的话: “云樵的身体怎么样了?” 她上回见到叶云樵时,听着他的声音确实有些不对劲。 “现在已经好很多了。”秦知悯答道。 “我让陈管家送些滋补的药材过去。”她顿了顿,“事情结束后,带着云樵回家吃饭吧。” “好。” 秦知悯在电梯门口停下,目送着沈佩兰离去。 然后他在原地站着,施施然等待着某些人。 不多时,赵冕铁青着脸从会议室内冲了出来。 他转身盯着秦知悯,眼神中夹杂着愤怒与隐隐的不安,语气质问道: “方曼仪提离婚的事,是不是你们母子俩搞的鬼?” 秦知悯好整以暇: “哦?那我可要让秘书准备两个花篮。一个送给方姨,一个送给赵总了。” “祝方姨终于脱离苦海。” “祝赵总……”他看着赵冕,语气轻松得让人胆寒,“家破人亡。” “秦知悯你!”赵冕怒不可遏地扬起手,手掌悬在半空中。 然而,秦知悯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冷冽的眼神像是凌空而下的剑,牢牢将赵冕钉在原地。 在那无声的对峙中,赵冕的手僵在半空,却始终没敢落下。 几秒后,他狠狠甩手,拂袖而去。 过了一会,杜荣也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 他没有了往日的伪善笑容,脸色阴沉得如同乌云压顶。 他站在电梯门口,沉默地注视了秦知悯几秒,最后冷冷开口: “看来,你是打算撕破脸了?” 秦知悯看着他,随意地将袖口整了整: “如果你觉得这是撕破脸,那只能说明你还不够了解我。” 杜荣的目光紧紧盯着住他,仿佛想从他平静的外表下窥探出什么,却终被那毫无波澜的神情逼退。 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他贴近秦知悯,阴恻恻地开口,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你以为,你找得到真正的账本?” 秦知悯侧头,唇角勾起笑意,轻声道: “可以试试看。”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杜荣的后背竟然悄然渗出了冷汗。 他尽力维持着冷静的表情,但攥紧的拳头和湿透的掌心出卖了他的不安。 秦知悯不再多言,后退一步,转身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闭合之前,他看着站在原地的杜荣,还颇具闲情雅致地跟他摆了摆手: “下次见,杜总。” 希望下次见,还能看得到你这副淡然自若的模样。 这就是你用秦氏为自己铺路,妄图染指不该拥有之物的代价。 第49章 电梯缓缓启动, 向上升去。 秦知悯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两条新消息: “已经全部准备完毕。” “‘珍为’交易方资金账户已查到。” 消息的背后,属于秦知悯的庞大关系网正悄然觉醒,像是一张布满蛛丝的网, 正在无声地收紧。 百年家族的继承人, 肩负的责任和力量, 远远不止秦氏集团所能代表的那些。 那些看不见的资源, 才是他真正的资本。 他快速扫过这两条消息, 没有急于回复, 而是拨通了叶云樵的电话。 答应过阿樵, 结束之后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知悯。”叶云樵刚刚下车, 关上车门,脚踩在还微微湿润的泥土上,“今天的会议还顺利吗?” 他听着周围山间的风,微微闭上眼睛, 听秦知悯将今天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直到听到秦知悯和杜荣的交谈,叶云樵才睁开双眼: “你已经找到真正的账本了。”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句。 秦知悯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 第60章 “明天晚上拿给你看。” 语气轻柔, 却有着隐藏不住的锐气。 叶云樵听他这么说,眉梢不由得挑了挑,这么自信? 秦知悯问道: “你现在在哪?” 叶云樵望着前方考古现场的大门, 眼眸中的笑意稍稍暗淡了一些:“在挖掘现场。” 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停顿几秒,提了个要求: “今晚上想喝小米粥。” 秦知悯应道:“好,给你做,早点回家。” 家长里短的话语落在叶云樵的耳朵里, 让他的心情莫名地就变得好了一些。 他唇角上扬:“好啊。” 结束与秦知悯的通话后,叶云樵在原地待了一会。 半晌,他点进聊天软件,给徐先生发了个消息,询问他现在接电话是否方便。 在收到徐先生的答复后,叶云樵拨了过去。 通话铃声响了两下就被接起。 “喂,叶先生。”尽管四下无人,徐先生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徐先生,我和警方沟通了合作的细节,他们已经布置好了一切。” “嗯嗯,我这边已经接到警方的消息了。”徐先生应答地很快。 叶云樵叮嘱道:“文物被盗案的调查力度会加大,这段时间请您务必多加小心,注意安全。” “明白了,我会加强防范。” “另外,还有一件事需要您帮忙。”叶云樵稍作停顿,继续说道,“‘珍为’那边,文物交付的时间已经确定了吗?” “刚刚‘珍为’跟我沟通了消息,说预计在下个月初。” 下个月初…… 叶云樵垂眸,仔细思索着:“文物交付的时间,麻烦您通知他们要求提前。而在价格方面,请在原有的基础上提高百分之十。” 电话那头,徐先生闻言犹豫了一下: “价格方面倒是可以商量,但提前交易时间……‘珍为’的人一直非常谨慎,我觉得这个要求恐怕不容易接受。” 他们对任何突发的变动都会十分谨慎。 叶云樵伸出手指,在空中轻弹着,似乎在琢磨着某种旋律。 “告诉他们,如果这次交易达成,我手上还有一件文物可以出售。” “文物?”杜荣皱起眉头,他很难相信有什么文物能打动狡猾如狐狸的杜荣,“什么文物?他们会答应吗?” 叶云樵轻笑了一声,但笑意不达眼底: “他会答应的,因为这件文物,不是普通的东西。” 他的语调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带着千钧的分量: “因为它是,‘叶明景’的遗物。” 杜荣大费周章地收藏了叶明景的字帖,为此举办了一场鉴赏会,甚至还盗走了叶明景墓里的文物。 如果他知道能够得到叶明景的东西,一定会答应这场交易。 只是不知道,当杜荣知道向他复仇的是叶明景本人时。 该如何作想呢? 徐先生沉默片刻,最终缓缓开口:“好,我明白了。我会安排妥当。” “辛苦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拜托您了。” 叶云樵收起手机,抬头凝视着这片静谧的天地。 山川如画,溪水依旧匆匆流淌,岁月不曾停歇。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寸熟悉的土地,仿佛与这片历经千年的世界低语交谈。 这是考古现场遭到盗掘后,他再一次来到这里。 这里,是他长眠的地方。 这里,也是北雊百姓送他最后一程的地方。 他缓缓走近,脚步轻得仿佛怕打扰沉睡的过去。 “云樵!” 徐辛树站在门口,朝他挥了挥手,而旁边站着的是纪嘉章。 他脸上的神情再不复往日的好心情,目光里满是愧疚,忍不住地叹了好几口气。 “我带你去m7墓地。”徐辛树低声说道,带着几分沉重,“我……我想让你看看。” 他们一路无言,步伐缓慢,直到终于停在了m7墓地前。 脚下的土地已经被翻动过,带着斑驳的伤痕。 墓地里到处都是洒落的碎片,比照片上更触目惊心。 徐辛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里……就是被盗的地方。” “当时接到你的消息后,我第一时间就赶回了这里。但是已经……太晚了。”他的声音哽咽,眼眶泛红,“我没有保护好它们,真的对不起。” 这些天他反反复复地回想,在睡梦中一次又一次地质问自己。 如果当初能够早一点发现,是不是结果就不一样。 他对不起这份职业带来的使命,对不起这些沉睡千年的文物和墓主。 “我也有责任。”纪嘉章抹了抹眼泪,耳朵耷拉着,“之前我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却没有及时采取行动。如果我能早一点注意,文物或许……” 话还没说完,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堵住了未出口的悔恼。 叶云樵听着,没有打断他们的话,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他的视线在那些散落的碎片上扫过,细细打量着每一片残缺。 风柔和地吹过,拂过他的发梢,轻轻贴着脸庞。 仿佛是在安慰他,不必自责。 可是,怎么能够不自责呢? 片刻后,他转过身,看着徐辛树和纪嘉章,轻声问道: “徐工,我可以进入探方,帮忙把这些碎片收起来吗?” 徐辛树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明白叶云樵为何要这样做,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可以。” 叶云樵不再多言,认真地跟纪嘉章学习起基础的操作知识,随后戴上手套,径自走进了m7墓地。 徐辛树遥望他的背影,忽然觉得,叶云樵仿佛带着千年的孤寂。 正若他是这片土地的王,愧疚地看着他的子民。 叶云樵在一堆散落的碎片前蹲下来。 他缓缓伸出手,捡起其中的一片,手指轻轻摩挲过破损的边缘,感受着它的存在。 他在心底说着歉意: “对不起。” “对不起。” 是我没能保护好你们,没有保护好你们的心意,让你们失望了。 叶云樵认真地将每一片碎片收起,放到袋子里面。 即便有些碎片上已经模糊不清,无法辨识出曾经的名字,叶云樵依然仔细地将它们一块一块地放好。 仿若捧着无价之宝。 整理着,整理着。 就在他准备捡起下一片碎片时,他的手指却在一块陶片上方停顿了片刻。 他捡起那片略微突出的陶片,小心地放在手心,轻轻擦拭掉表面的尘土。 当尘土渐渐被拂去,陶片上模糊的字迹开始清晰。 叶云樵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眼睛紧紧盯着那块陶片。 上面,赫然刻着一个字——“秦”。 他猛地低头,开始搜寻周围的碎片,企图找出更多的线索。 不久,他便找到了另一块相似的碎片。 虽然字迹已经模糊,但仍然能隐约看到上面刻着的字——“悯”。 或许还会有第三个字的存在,但是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秦,悯。”他呢喃着,喉咙里几乎发不出声音。 陶片在他手中轻轻地颤抖着,与他急促的心跳共振。 “秦悯?” 他记得北雊每一个百姓的名字,他知道那片土地上的每一个灵魂。 而那里,从未有过一个叫作“秦悯”的人。 甚至,北雊没有一户姓秦的人家。 但如今,这个名字却突兀地出现在这片土地上,与这片破碎的历史相伴相随。 叶云樵垂下眼眸,手指再度抚摸碎片上的凹凸刻痕,有些深埋在记忆中的东西,缓缓浮现。 他从未见过叫作“秦悯”的人。 但在千年之后,穿越而来的他,却认识了一个人。 他深深爱上了这个人,渴望与他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他叫—— 秦知悯。 这个名字在叶云樵的心头响起,那一瞬间,心脏如同被重重一击,剧烈的疼痛蔓延开来。 疼痛像锋利的刀刃,寸寸刺入心脏,刺破每一层理智与平静。 痛得让他忍不住跪了下来。 而此时,脑海中,像潮水一般,一段段从未见过的画面开始汹涌而来。 那是他记忆中的一部分,但又完全陌生。 他从另一个视角,看到了自己的过往。 从江陵到京城,再到北雊。 从幼冲之岁,再到大雪覆身。 他的一生,像是被人沉默地注视着。 而现在,那个人的记忆,终于涌向了他。 恍若穿越了千年的时光,直击他的灵魂。 叶云樵以为,这样的痛苦已经是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然而,直到最后一个画面出现时,他才明白真正的痛楚是什么。 第61章 那一刻,画面骤然变得昏暗,像是突如其来的一场黑夜。 看着看着,叶云樵突然笑了。 可明明他笑了,一点点苦涩却从眼眶里钻了出来。 顺着脸颊滚落,滴在他握住碎片的指尖上,弥漫出悲伤。 叶云樵看见了一个男子,孤独而沉默地跪在自己冰冷的尸体旁,抱住了那个早已失去生命的他。 他看不清楚那个男子的面容。 即使他用力地去看,也看不到一点。 他的世界只剩下那片模糊的背影,和那无尽的孤独。 叶云樵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压制住胸腔内的沉重和窒息。 所有零碎的片段可以串联成一个真相。 可是他不愿意去相信。 因为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 秦知悯,太苦了。 第50章 风依旧在吹, 拂过叶云樵的衣袖,扬起脚边细碎的尘土,轻轻散落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墓地间。 叶云樵伫立在原地,目光越过眼前的破败, 落在远处群山间的苍茫。 他一直是个放得下的人, 将那些过往轻描淡写地抛在身后, 从不愿对旁人提起。 于是, 在师傅与挚友面前, 他是聪颖卓越的弟子, 是年仅弱冠便金榜题名的状元郎。 于是, 在北雊的百姓眼中, 他是体恤百姓、清正廉洁的叶大人,那个宁可战死沙场也要守护一城百姓的父母官。 可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从江陵的青石小巷,一步步跋涉, 走到金殿之上。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在无数次危险中步步为营,与奸佞权臣斗智斗勇,最终为师为友, 报下那滔天血仇。 也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历的绝望、孤立无援,甚至是那些藏在黑夜深处的脆弱与无助。 叶云樵深深吸了一口气, 又缓缓吐出,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氤氲成一团淡白的雾霭: “原来,真的有人,见过从前的我。” 这句话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对着这片土地低声倾诉。 语调平静, 但那隐藏的酸涩,却在话语间涌动。 就像某个本该只属于自己的伤痛,忽然被人窥探、被人看到,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无措与酸楚。 可那一瞬的无所适从之后,是难以接受的愧疚。 叶云樵从不在意自己所受的痛苦,他可以忍受命运的嘲弄,可以接受被时间遗忘。 但他无法容忍这些过往,哪怕一丝一毫,成为旁人的负担。 他担心自己的故事会让旁人心生悲悯,担心他人从中生出的共情,会化作一道未曾必要的伤害。 命运可以加诸他以苦,但不该因此牵连他人。 尤其是这段过往凝结成的利刃,刺向的对象,是他的爱人。 徐辛树和纪嘉章察觉到他的异样,急忙跑过来围住了他。 “云樵,咋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徐辛树满脸担忧。 纪嘉章也急切地上下打量着他:“叶哥,怎么回事?” 刚才他们离得远,只是模糊地看到他突然跪倒在地,又强撑着站了起来。 叶云樵双眼半阖,摘下手套,裸露在外的手指很快被寒风冻得微微发红。 他按住胸口,那颗心脏仍隐隐作痛。 疼得像一股暗涌,无声地在他的身体里翻滚。 这是一种巨大的,难以名状的悲伤。 可就在下一刻,他的唇角习惯性地上扬,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熟练地将眼底翻涌的情绪掩盖得一干二净。 “没事。”他的声音平静,甚至带着些许不以为意的轻松,“老毛病犯了,小事。” 那笑意浅浅,像是点缀在寒冬风雪中的一抹虚幻暖意,骗过了眼前的一切。 “走吧,我们上去。”说完,他便率先迈开步子,向前走去,背影挺拔如常。 徐辛树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问什么,但终究没有出口。 他看着叶云樵的背影,眉头微蹙,带着几分担忧,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纪嘉章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目光无意间落在地面。 他发现一小块土地,仿佛被什么洇湿过,留下浅浅的痕迹。 他愣了一下,心中隐隐升起些许疑惑。 那不是雪融化的水迹,更像是—— 但他很快摇了摇头,把那不确定的想法甩出脑海。 他抬起头,快步追上前去,冲着他们喊道: “哎!徐工!叶哥!等等我!你们怎么走这么快!” 叶云樵一边和徐辛树他们沿着隔梁前行,一边向他们讲述案子的进展。 每一环都紧扣着另一环,抽丝剥茧般理清背后的脉络。 徐辛树越听,眉头便皱得越深,心头的震惊也愈发难以掩饰。 他没想到,这件案子竟然牵连如此之广,不只是几件珍贵的文物,还有复杂的人际关系和贪婪欲望交织的网。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杜荣……” 回想起当初鉴赏会上与杜荣的一面之缘,他还曾对这个看似真心喜欢古董的男人抱有几分好感。 可谁能想到,温文尔雅的面具之下,竟隐藏着这样深重的贪嗔痴欲,甚至不惜以偷盗与非法交易为代价。 纪嘉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叶哥,它们真的能回家吗?” 他想起了家乡的那尊佛像,那尊他童年时无比熟悉的佛像,在某个夜晚被偷运走,再也没有回来。 他害怕这些文物,也会像那尊佛像一样,永远离开故土,去往一个无法再回的远方。 “会的。” 这是叶云樵的声音,声音低而平静,像夜空中的一颗星。 “文物们会回家的。”他轻声说道,语气里没有一丝怀疑,“它们很快就会回家。” 皎洁的明月,不会永远被乌云遮挡。 正如刺骨的寒冬,总会被生机勃勃的春日取代。 他一定会带它们回家。 - 在向徐辛树他们道别后,叶云樵坐进了接他的车里。 关上车门的瞬间,车内的暖意迅速包裹住他,将外面的寒意隔绝在外。 司机转过头问他:“叶先生,咱们现在直接回去吗?” 回到那个他和秦知悯共同拥有的家。 “是的,多谢。”叶云樵回应道。 车子缓缓启动,他的视线落在窗外。 一路上,景色从荒凉的郊外逐渐变化,变成了霓虹闪烁的热闹市区。 他从考古工地的破败遗址,驶向温暖安稳的家。 就像他从千年前的绥朝,一步一步走向了秦知悯。 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车窗,触碰着玻璃上因寒冷而凝结的白雾。 叶云樵凝视着那片朦胧,像是凝视着跨越千年的命运长河。 他伸出手指,在雾气中缓缓书写。 是绥朝的书法,遒劲有力。 “秦知悯。” 窗外的流光溢彩映在玻璃上,那三个字被灯火照亮,也映入了叶云樵的眼眸中。 千年的时光跨越了世代,山川依旧巍峨,河流依旧奔涌。 然而,他与秦知悯之间,那条看不见的命运长河,却载满了无尽的遗憾。 他突然很想问问秦知悯。 当他看见“叶明景”的一生时,会是什么感受? 叶云樵轻轻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点开通讯簿。 手指却又在屏幕上方长久地停滞着,始终没有落下。 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不知道秦知悯会如何回答。 那些埋藏在过去的记忆,秦知悯从未主动提起,选择将它们深锁心底。 那么,他在面对秦知悯时,是不是也应该选择缄默? 叶云樵看着手机屏幕,下一秒,一条消息却突然跳了出来。 他扫了一眼内容,眸色微动,随即抬头看向前方的司机。 “可以麻烦您稍微改一下路线吗?” 司机点了点头,将方向盘轻轻一转,车缓缓驶向另一个目的地。 - 不一会,叶云樵站在一家小店的门前。 地面落满了梧桐树叶,风吹过,枯黄的叶片在他脚边轻轻旋转。 他关好车门,俯身对司机说道: “待会我自己回去,您不用等了,今天辛苦您了。” 等到车子彻底离开后,他才抬步走进了旁边的店铺。 这是一家小而精致的手工店铺,专门为客人定制独特的饰品或礼物。 经营这家店的是一对结婚多年的夫妻,对待客人的定制总是热情而细心。 叶云樵记得这家店,是某次黄芮与他闲聊时无意提到的,他便将这名字默默记在了心里。 他掀开店门上的帘子,轻轻走了进去。 店内带着暖色的灯光,充满了木质的香气,予人一种宁静。 正在柜台忙碌的老板娘抬头看到他,眼睛一亮: “来了啊!你先坐着,我这就给你取去。” 第62章 叶云樵点了点头,顺势坐在旁边的椅子,垂眸安静地等待。 不一会儿,老板娘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小黑盒。 “给,这是你要的。”她将盒子递给他,眼中满是善意的笑。 叶云樵双手接过盒子,微微颔首致谢。 他低头,将盒子轻轻打开,目光落入其中。 里面静静躺着一对素戒。 线条简洁流畅,没有多余的装饰,却透着沉稳温柔的美感。 当初,他在心中构思送给秦知悯的礼物时,想到的就是这个。 那时,他已经计划好,将它作为告白的信物。 那无始无终的圆环,寓意着“循环无终”,寄托着他深藏于心的绵绵情意。 每一处弧线都像他的心意,无尽、永恒。 可现在。 叶云樵的指尖缓缓拂过戒指,动作里带着几分犹豫与复杂的情绪。 老板娘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微妙的情绪变化,问道: “怎么了?是哪里不满意吗?” 叶云樵回过神,急忙摇摇头:“没有没有,我很满意。” 老板娘拉过一个椅子坐下,耐心地询问: “那是怎么回事?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跟我说说。” 深陷爱情的人,总是将自己困于走不出来的境地。 叶云樵沉默片刻,轻声问道: “我喜欢的人,所受到的伤害,来自于我。” 是不是秦知悯曾见过他万箭穿心而死,才如此惧怕他的离开。 是不是秦知悯一直被困于那场大雪,才会每日依靠阿普唑仑安眠。 “他所有的痛苦,原来都源于我的过往。可是我,却到现在才明白。”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将胸腔里积攒已久的沉重尽数释放,但愧疚的情绪仍如影随形。 老板娘听后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个笑容,她看向戒指: “是这个人吗?” 叶云樵点点头。 老板娘端详着叶云樵,声音温柔却坚定: “噩梦是过去的东西。但你,是他的现在,也是他的未来。如果噩梦是因你而起,那让它终结的,也只能是你。” 她顿了顿,又道: “陪着他,陪着他慢慢走出来。不要让他一个人困在过去的泥沼中,也不要让你自己被自责拖住脚步。” 店内的暖色灯光洒在戒指上,那光晕柔和而包容,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 所有伤害都与过去息息相关,但没有谁必须被钉死在回忆里。 叶云樵凝视着掌心的戒指,那些无穷无尽的圆环,既承载着他对未来的渴望,也映照着他无法回避的过往。 他轻轻拿起戒指,指腹再次划过那光滑的弧度,动作里透着些许迟疑,却逐渐被涌起的坚定取代。 只有当他真正直面那场漫天飞雪,正视记忆中的自己,才能带着他们一起走出这漫长的冬季。 灯光映在他清明的眼眸里,他终是下定了决心。 他轻声开口: “我想在这一对戒指上刻一些字,可以吗?” 老板娘眉眼带笑:“当然可以,你想刻什么?” 叶云樵抬眸,唇边漾起温柔的弧度: “不辞青山,相随与共。” 这句话像一缕春风,将沉重的阴霾悄然吹散。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会向秦知悯敞开心扉,将这一切告知他。 八字箴言,饱含着深深的爱意和决心,昭示着—— 无论多少风霜,他都将陪伴秦知悯。 始终如一,永远在。 第51章 江川正式进入雨季, 开始下起绵延不绝的阴雨。 雨线滴答打在青瓦檐上,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连每一次呼吸都透着沉闷。 秦知悯的书房亮着灯,光线打在秦知悯瘦削的脸庞上, 也打在一旁坐着的叶云樵的眼眸中。 叶云樵正仔细地翻阅着账本, 原本应该被杜荣严密保护的珍为公司账目本, 却在董事会会议召开后的第二天, 悄然出现在了秦知悯的书桌上。 他翻过一页, 手指轻轻掠过书页, 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一笔交易的异常, 他立刻在旁边的本子上做下笔记。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 叶云樵抬起头,目光越过书桌,看向了秦知悯。 秦知悯依然专注地处理着集团事务,自从赵冕和杜荣被停职查办以来, 又有许多新的工作落在了他肩上。 短短几天,叶云樵能明显感受到,秦知悯工作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休息的时间却越来越短。 “怎么了?”秦知悯的目光看着显示器, 却察觉到了他的注视。 “休息会吧。”叶云樵将一杯温水递到他手边。 他有个疑问:“杜荣的账本,你是怎么找到的?” 秦知悯的视线从屏幕上移开,落在叶云樵身上, 锐利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柔和: “起初我并不知道杜荣的账本在哪里,但是自从我说了那句话后,杜荣虽然保持着镇静,但还是起了疑心,转移了账本。” 叶云樵恍然大悟:“离间计?” 秦知悯颔首:“对, 他的动作很快,但依旧露出了破绽。更何况……保管账本的人,就是我的人。” 秦知悯从不手软,特别是在面对那些背叛自己的人。 除非,所谓的“背叛”本就是他精心策划的一部分。 他能在这么年轻的年纪,就坐上秦氏集团的总裁宝座,稳坐这个位置,绝非仅仅因为他是秦家的继承人,或者是沈佩兰的儿子。 叶云樵真心实意地感叹:“很厉害。” 他将自己整理的笔记推到秦知悯面前,笔记清晰有序,翻开后一目了然。 最频繁出现的公司名赫然写着——elysian relics international ltd(伊丽西亚遗珍国际有限公司)。 “伊丽西亚?”秦知悯念出来,“这个名字有些意思。” 将代表着乐土与极乐世界的希腊词语用作公司名。 突然,计算机屏幕上响起了一声“滴滴”提示,秦知悯点开了新收到的邮件。 瑞士、荷兰、英国、法国、墨西哥…… 这个公司已经成立多年,所涉及的业务和地区广泛至极,背后暗流涌动的势力几乎遍布全球。 叶云樵跟着秦知悯浏览了一遍,很快,他便发现了其中的异常: “时间有问题。” 他指着数据中的一部分继续道:“这个公司原本并不叫‘伊丽西亚’,虽然早期有不少不明交易,但几乎都藏匿在黑暗中,毫无踪迹。” “直到最近一年,它才改名为‘伊丽西亚’,并且活跃度急剧增加,尤其是与‘珍为’的合作,也是从去年开始的。” 叶云樵思索片刻,将这个公司管理层的名单快速翻阅了一遍。 他找到了问题所在之处。 “这个公司的掌权者发生了变化。” 秦知悯点点头,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 “也就是说,自从新掌权者上任以来,‘伊丽西亚’的动作变得异常高调。” “不过这个人的身份太过神秘,几乎没有任何可靠的数据。” 话音刚落,计算机屏幕上新的邮件提示再次闪烁。 这次是一份来自英国伦敦警方的追踪报告。 报告中提到,警方在调查一起走私案件时,偶然发现了‘伊丽西亚’的一些资料。不久后,办案的警察却意外早逝,案件随之不了了之。 然而,百密一疏。 虽然案件被搁置,但其中一位警察在死前勉强保存了部分关键信息,并将其转交给了少数几人—— 那是一张‘伊丽西亚’幕后人的照片。 秦知悯的手指轻触鼠标,照片瞬间浮现在屏幕上。 照片中的男人看上去温文尔雅,嘴角微微上扬,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唯一不合常理的,是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透着冰冷而锐利的光芒。 叶云樵的呼吸突然一滞,心跳骤然加速。 他见过这个人。 就在不久前,在高速管理局的大门前,他曾与这名男子擦肩而过。 “阿樵,你认识他?” 叶云樵点了点头,脑海中一片模糊,仿佛被一层纸盖住,渐渐地,记忆破土而出,变得清晰。 “我见过他。” 他一字一句,复述着那天男子的自我介绍: “我是盛延,盛开的盛,延长的延。” “我是盛延。” 窗外的雨依旧倾泻而下,空气中的湿气未曾散去。 窗户虽关得严实,但就在叶云樵说完那句话的一剎那,一股莫名的冷意蔓延开来,仿佛连房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度。 秦知悯没有立即回应,显然有些难以置信。 “盛延?”他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 沉默了半晌,他继续说道: “阿樵,你还记得当初我出车祸的事情吗?” 第63章 叶云樵点了点头。 那场车祸,背后是竞争对手盛家所操控的阴谋。 盛家原本是□□出身,近些年开始转型进入白道,然而,他们的灰色产业依然横行无忌。 随着新任家主的上任,盛家逐渐走向衰败,尤其是在秦知悯将他们的阴暗生意公之于众后,盛家更是元气大伤。 “我记得,当初是因为……”叶云樵说道,却忽然停了下来,“盛家买通了你身边的司机,故意制造了车祸。” 盛延,盛家。 “所以他是?!” 秦知悯看着他,肯定了他的猜测:“盛延是盛家的家主,也是他制造了车祸。” “但是。” 秦知悯停顿了几秒,这短暂的停顿却在这片寂静中显得犹为漫长。 “我见过盛延几面。”秦知悯低声说道,“坦白说,盛延是个不堪的人,挥霍无度,靠着家族财产醉生梦死。他还做过不少勾当,绑架无辜的人,满足自己的色欲。” 最重要的是…… “盛延因涉嫌贪污、走私、涉黑等多种罪名,早已被判处死刑,并已执行完毕。” 叶云樵听着这番话,转头再次看向屏幕上的那张照片,低声道: “所以,他不可能是盛延。” 照片中的男子,身穿笔挺西装,面容柔和,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与秦知悯所描述的盛延的形象截然不同。 这名男子,从盛延的身份里爬出来。 那他到底是谁?为何要冒用一个已死之人的身份? 叶云樵心中的疑云更加浓重。 他努力让自己的思维保持冷静,试图从这扭曲的画面中找出一丝蛛丝马迹。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沉甸甸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忽然抓住了一个细微的异常。 “这个假冒盛延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高速管理局?” 杜荣的事情尚未收尾,而一个新的陌生人物悄然浮现。 这感觉像黑夜中汹涌的潮水,悄无声息地吞噬着四周的一切。 如果是普通人,面对这样一场无法预测的漩涡,恐怕会本能地后退。 但叶云樵不是。 他会迎着潮水走去,毫不退缩。 将所有波涛重新推回原点。 正如他曾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短短几秒钟内,他已经理清了接下来的方向。 三条线索浮现于脑海:伊丽西亚、盛家、高速管理局。 无论这个人是谁,无论他背负怎样的秘密与目的,叶云樵都要将他从这张迷雾重重的网络中揪出来,露出真面目。 他正全神贯注地思索,忽然,一只温暖的手轻触他的眉间。 那轻柔的触感如同一阵和风,拂过他眉间紧锁的愁绪,将那份沉郁细细抹平。 叶云樵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抬眸,看向秦知悯。 秦知悯说道:“不要担心,阿樵,我会和你一起。” 他没有说帮他查下去,而是说会和他一起。 四目相对,秦知悯的目光深深落在叶云樵眼中。 屋内静默了片刻,外面的雨声轻轻打在窗户上,淅淅沥沥,时而急促,时而缓慢。 这一刻,叶云樵忽然想,面对这样一个人,怎么能不喜欢他呢? “嘀嘀嘀嘀嘀!” 闹钟的声音急促地响了起来,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气氛,也打破了因“盛延”而笼罩的阴霾。 秦知悯原本上扬的唇角,也因为这声音微微僵住,眉宇间不由得浮现一丝无奈。 叶云樵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关掉了闹钟。 “到时间了,该喝药了。”他起身走向厨房,熟练地取出汤药,端到秦知悯面前。 一碗冒着微热气的安神汤药被轻轻摆在桌上。 秦知悯低头看向药碗,神情平静,动作未变,但周身气势却无声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若叶云樵多上些网,大概会发现这种情绪变化,可以被称为“破防”。 秦知悯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自从阿樵从考古发掘现场回来后,就写了药方,从此定时定点盯着他喝药。 他很喜欢阿樵对他的照顾,不过这药的味道…… 秦知悯只能默默端起碗,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液在舌尖蔓延,秦知悯并未皱眉,他习惯了。 将药碗轻轻放下后,他正准备拿起手边的文件继续翻阅,却忽然察觉到一只手递过来了一颗话梅,停在他面前。 “药是不是很苦?吃颗话梅。” 叶云樵眉眼弯弯,心里却莫名有些发虚。 他刚刚不小心尝了一下药,才发现它简直苦得要命,也不知道秦知悯是怎么忍住的。 秦知悯愣了一下,看着手中那颗话梅,随即抬眸与叶云樵对视。 他低声笑了笑,接过话梅,轻轻放入嘴中。 苦涩的药味尚未散去,话梅的甜味便缓缓弥漫开来。 一点一点,终将苦味驱散得无影无踪。 叶云樵满意地点点头,收拾好碗碟。 他看了一眼时间,打断秦知悯想继续工作的念头: “睡觉!” - 夜深了,屋外的雨声渐渐变得轻缓。 空气湿润,温暖的床铺里透着安静舒适。 叶云樵侧躺在床上,身体微微蜷曲,手臂伸展在枕头旁。 他双眼紧闭,呼吸平稳,看上去已然进入了梦乡。 而秦知悯靠在床头,凝视着叶云樵的侧脸。 他的眉宇间隐约带着些许疲惫,却在这片刻的安宁中渐渐舒展。 这些天来,他的睡眠和精神情况的确有所好转。 阿樵说是因为安神药的作用,但秦知悯知道,真正的原因是阿樵的陪伴。 他缓缓抬起手,突然想握住叶云樵的手。 然而当距离叶云樵的手掌不到一寸时,他的动作停住了。 掌心空空地悬在半空,那份短暂的冲动在沉静中化为柔软的克制。 叶云樵依旧闭着眼,没有察觉到秦知悯的举动。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连空气都陷入静止。 最终,秦知悯缓缓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变得深长而均匀。 他进入了安稳的睡眠,连绵的雨声如同催眠曲,轻轻将他带入了梦境。 然而,就在他入睡后不久,叶云樵却悄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眸清澈,反射着床头微弱的光,落在秦知悯的脸庞上。 他的呼吸平稳,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正在做着一个不那么安宁的梦。 叶云樵的目光越过秦知悯的轮廓,细致地描摹着他每一寸线条。 从高挺的鼻梁到稍稍上扬的嘴角,再到那看似平静却深藏波澜的眼睑。 那份曾经隐秘的情愫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秦知悯的手上,那只微微张开的手掌,安静地躺在床上,宛若等待着什么。 叶云樵没有犹豫,轻轻地伸出手,指尖轻柔地触碰到秦知悯的手指,感受到那微热的温度。 然后,他轻轻握住了秦知悯的手,指间扣紧。 十指相扣间,他再度闭上眼,陷入了真正的安眠。 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仍在持续,似乎将下到天明。 但没有关系,漫长的雨季之后,春日总会如期而至。 第52章 房间里, 墙上挂着一幅字帖,笔势苍劲有力。 字帖下方,一个玻璃柜静静伫立着。 柜中摆放着由名贵木头雕刻而成的座台,而座台之上, 是一枚印章。 这两样物品, 与房间内弥漫的金钱腐朽气息格格不入。 它们显得高洁、肃穆, 仿佛不属于这个充满利益与欲望的世界。 杜荣站在玻璃柜前, 目光灼灼, 紧紧盯着那枚印章。 他手捻着佛珠, 缓慢地拨动着, 眼中的神色复杂莫测。 时而犹豫, 时而怒意显现,最后,却逐渐被一种阴郁的满意所取代。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手中拨动的佛珠也跟着停顿片刻。 随后, 他转身走回茶桌,沉思了几秒,最终还是拿起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同意交易价格上涨百分之十。至于时间……”他稍作停顿, 眼神重新投向玻璃柜,“也答应他们。” “只希望能给出的,是我满意的结果。否则, 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挂断电话后,杜荣将手机随意放在桌上,抬头看向对面。 对面坐着一名男子,身姿闲散,眉眼透着漫不经心的戏谑。 他手上也挂着一串佛珠, 却并不像杜荣那般拨动,而是漫不经心地用指尖轻轻甩动,毫无敬意可言。 “秦家大少爷说找到你真正的账本了?你到底放在哪的?” 杜荣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有些烦躁: “实体账本我有专人保管着,他绝对找不到。” 自从那天他离开秦氏大楼,就立刻去了账本的存放处,确认好了一切无误。 第64章 对面的男子闻言,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那可不一定。” “人啊,向来是这个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东西。”他将茶盏轻轻放下,“现在你说得这么笃定,可千万别最后栽在秦知悯手里。”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轻嘲: “更别提,他身边还有个叶云樵。” 杜荣眉头越皱越紧,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扣动,没接话。 男子似乎不介意他的沉默,语气越发随意:“我在灯会的大屏幕上见过那两人一面——” “并肩而立,气质相得益彰。啧,即便是我这种在黑暗里浸淫多年的人,也不得不承认,真是天作之合。” 他低笑着摇了摇头:“说实话,真是个让人头疼的组合呢。” 随着男子的评价,杜荣的脑海中浮现出秦知悯的模样。 那张始终冷静从容的面孔像针刺一般扎进他的意识,怒火顷刻间点燃了他胸中的郁气。 他猛地将茶盏放下,茶水四溅,滴落在桌面上,晕染出一片凌乱的水渍。 “当初他们就都该死在车祸里。”杜荣的声音阴冷,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寒意,“而不是像苍蝇一样,在我面前嗡嗡乱飞。” 说到这里,他重重地靠向椅背,眼神阴鸷: “他们的命还真硬,连这种局都没死成。尤其是那个叶云樵,死了一次,没了以前的记忆,居然更难对付了。” 他的目光越发阴冷,脑海中盘算着更加恶毒的计划,声音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危险低语: “我不能坐以待毙……” 他抬起头,与对面的男子对视。 男子挑起眉梢,动作从容地端起茶盏,姿态疏懒。 在浅尝了一口茶后,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杜荣: “我凭什么帮你?” 杜荣的面色沉了沉,但随即压下怒火,语气冷硬道:“下一次交易,五层利。” 男子却轻嗤一声,皱了皱鼻尖,懒懒地开口:“不够。未来三个季度的五层利。” 两人视线交汇,空气中充满了无声的角力。 片刻后,杜荣败下阵来,低声应道: “好,我答应你。” 男子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动作优雅地为杜荣重新倒了一杯茶: “放心吧,我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你早就打算下手了?” “当然。”男子轻笑出声,带着恶趣味的坦然,“天性如此,我最讨厌看到完美的东西。” 越完美,越想打破。 - 黑色轿车稳稳停在警察局门前的车位上。 秦知悯和叶云樵相继下了车。 今天的江川虽没有下雨,但天色阴沉,乌云压顶,寒意更是刺骨。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聊着一些轻描淡写的琐事,话题漫无边际。 但一阵冷风倏然吹过,即使叶云樵已经穿得很厚,仍然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 他将围巾往上拉了拉,又低头对着双手哈了口气,试图驱散指尖的冰冷。 秦知悯默不作声,只是在叶云樵刚放下手的瞬间,理所当然地伸手握住了他的左手。 “我的手暖和一些。” 他说得自然,像这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动作。 秦知悯的手确实很温暖。 即便寒风依旧凛冽,他的手心始终炙热。 叶云樵勾起唇角,眼中带着一丝笑意,却没有揭穿这个拙劣的借口。 他没有挣脱,反而任由那份温暖蔓延。 走到警察局门口时,他们正好碰上了赶来的徐辛树、童同和纪嘉章。 “云樵!”远远地,徐辛树便扬声招呼,目光落在叶云樵和秦知悯的方向。 他顿了顿,又礼貌地点头:“秦先生,好啊!” 秦知悯看见他们,眼神微微一闪。 他下意识垂下眸子,心中明白,这份牵手的“秘密”恐怕已经走到了尽头。 按以往的习惯,阿樵此刻多半会松开他的手,避嫌地将两人的关系重新拉回正轨。 于是,他的指尖稍稍放松,想给叶云樵留出挣脱的空间。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 叶云樵的左手不仅没有抽开,反而稳稳地回握住他。 秦知悯一怔,目光锁住他们交握的手指,指尖传来的力道清晰无比。 叶云樵却像没察觉到他的愣神,伸出右手,自然地向三人挥了挥,笑着打招呼: “你们好啊!” 汇合后,叶云樵跟他们说起了这次来警察局的目的。 徐先生与珍为的交易已经完成,警方顺着这条线索查了下去,挖出了不少有价值的信息。 半晌,进入警局后,刘队看着他们到来,朗声说道: “就等你们了,快过来看。” 几人围到监视器前,屏幕上的画面有些失真,画质摇晃且模糊,但仍能勉强看清整个交易的过程—— 徐先生与珍为派来的工作人员在一处偏僻的地点进行交易。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珍为还特意带了专业的鉴定师对文物进行了再次检查。 在确认无误后,双方开始签订合约。 合约签订完成,徐先生将文物交付给了珍为,而珍为则将准备好的现金递交给了徐先生。 看到这里,站在一旁的童同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中透着难以置信: “干这种事情还签合同?出问题了打算靠法律解决纠纷吗?” 都这时候了还讲究这些啊?! 这话说得实在太过地狱笑话,一时间场面陷入片刻的静默,而后爆发出一阵忍俊不禁的笑声。 纪嘉章笑得最欢,拍了拍童同的肩膀: “流程还是得讲究,仪式感嘛!” 刘队忍笑轻咳两声,拍了拍手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回来: “好了,严肃点。” 他指着屏幕说道:“根据目前的线索,他们将这些文物偷运出国,走的是海运的路子。” 说着,他转身在地图上圈出一个区域,继续解释: “这些沿海的渔村中,有些人长期从事非法捕捞活动。他们利用这些渠道,将文物或其他违禁品通过海运偷运出国,以此逃避海关监管。” 他用红笔在地图上标记了一个点,重重敲了一下: “经过排查,失窃的文物极有可能藏匿在水头村。” 叶云樵认真听着刘队的分析,当他的视线落在“水头村”这个名字上时,眉头微微皱起。 秦知悯看着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可能发现了什么。 而刘队继续说道: “问题在于,水头村的村民世代居住在那里,彼此熟识,对外来面孔极为警惕。想要混进去侦查不是件容易的事。” 线索似乎在这里戛然而止,空气中一时安静下来,众人各自沉思。 而叶云樵依旧盯着地图上的“水头村”,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一定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纪嘉章敏锐地察觉到叶云樵的出神,刚要开口唤他: “叶——” 却被秦知悯抬手制止。 秦知悯轻轻摇头,低声示意他不要打扰:“他在想。” 就在这一片安静中,叶云樵的眼神骤然一亮,捕捉到了记忆的尾巴。 某段话像回声一样在他脑海中响起: “等这次展览忙完,我立马休年假回老家躺平!” 黄芮! 叶云樵猛然抬头,脱口而出: “黄芮的老家,就在水头村!” 不久后,电话接通。 黄芮的声音从电话里面传来。 “啊,非法运输?走私?”黄芮一把摘下眼镜,从沙滩椅上坐了起来,声音提高了几分,“你说我们这?” 案子终于有了新的突破口。 黄芮怎么也没想到,度个假还能被牵扯进这么大的事。 尽管有些惊讶,但她还是连连答应会留意村里船只的动向以及其他异常的细节 但这样的行动太过危险。 叶云樵不放心,仔仔细细地叮嘱她注意安全,反复强调,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将自己的安危摆在首位。 起初,黄芮还耐心地听着,逐一回应,但终究没能忍住叶云樵的“啰嗦”。 她摁住电话,只摞下一句: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交给我!” 就挂了电话。 叶云樵一愣,下意识地看向秦知悯。 秦知悯只是揉揉他的脑袋。 刘队在一旁适时开口:“既然有……黄小姐的帮助,那我们这边就可以派人进去查探。” “你也别太担心,我们一定会保证她的安全。” 但叶云樵还是担忧着,准备回去就给黄芮写一份“安全三十计”。 把前世应对暗杀时积累下的经验都写进去。 - 安排妥当后,几人一同走出警察局。 刚刚还只是阴云密布,这会儿却又下起了小雨。 第65章 徐辛树仰起头看向灰铅色的天空,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雨啊,一直下,什么时候才能停?” 叶云樵低头瞥了一眼手机: “快了,天气预报说,再过几天就天晴了。” 徐辛树点点头,自我鼓励道: “快了!很快就雨过天晴了!” 不知他指的是天上的雨,还是眼前的困局。 叶云樵笑笑,轻声接道:“会的。” 一切都会雨过天晴。 徐辛树在说完后,打了个招呼,就和童同他们先行离开了。 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余雨声洒落的轻响。 秦知悯熟练地撑起黑伞,伞骨撑开的一瞬,雨点弹落在伞面上。 两人并肩而行,伞下的世界安静而狭小,雨声与远处的车鸣声仿佛隔了很远。 走着走着,叶云樵的视线忽然被一棵楝树吸引。 树枝上,几簇嫩芽探出了头,在湿润的空气里微微摇曳。 他停下脚步,伫立片刻。 他的记忆里,有一座城市栽满了楝树。 花开在暮春,迎接夏季的热烈。 他看着眼前的楝树,忽然问道: “再过段时间,你有空吗?” 秦知悯微微侧头,视线落在叶云樵身上。 他不清楚阿樵问这话的用意,也不确定自己的时间是否允许,但他知道,阿樵的问题,他的答案从来只有一个。 “有空。” “怎么了?” 叶云樵的目光望向远方的雨幕: “年假的时候,我想去旅行。”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他还没有真正去过什么地方。 过去那些需要花上数月甚至一年的路程,如今只需片刻就能抵达。 他想看看这个世界,想让自己真正融入这片陌生却熟悉的土地。 更重要的是,他想和秦知悯一起,去一个特别的地方: “我想去江沅。” 他说这话时,嗓音柔和,像江沅的雨巷与楼阁正从遥远的记忆里徐徐走来,与此刻的雨声交织在一起。 江沅市。 古为代州江陵城。 第53章 今天注定是个不太平凡的日子。 警方行动迅速, 在黄芮的配合下成功潜入水头村,掌握了大量线索。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们决定今天对文物走私团伙展开全面抓捕。 与此同时,秦知悯和叶云樵也选在今天的董事会会议上, 公开杜荣和赵冕的调查报告, 揭开他们背后的罪行。 叶云樵望了一眼窗外。 清晨, 江川市的天空仍旧阴沉, 但雨季的漫长侵占终于退场, 日光随时会破云而出。 叶云樵坐在餐桌前, 手里端着粥, 目光却落在一旁的文件上。 他再度翻阅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材料, 笔尖不停地在纸上做标记。 他喃喃自语,眉头微蹙,直到秦知悯坐到对面,提醒道:“认真吃饭。” 然后随手拿起一旁的鸡蛋, 熟练地开始剥壳。 等他剥好,将鸡蛋轻轻放进叶云樵的碗里。 “我再看看,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叶云樵含糊地应着,手却没有停下。 这里, 刚刚遗漏了,需要标注。 这部分很关键,得加重记号。 他抬头, 刚想说些什么,目光却落在碗里那颗剥好的鸡蛋上。 他自然地收下,眉眼弯弯: “辛苦啦!” 说罢,他将文件推到秦知悯面前,认真说道: “第17页、29页和73页, 这几个地方我做了标记,是扳倒杜荣的关键证据。会议上你记得先提这些。” 秦知悯微微颔首,在翻阅文件的同时,他敏锐地捕捉到叶云樵话中的一个细节: “阿樵不和我一起去吗?” 叶云樵拿着汤勺的手顿了一下,抬眼望向秦知悯。 在确认不是在开玩笑后,他迟疑地放下了勺子: “我?我能去吗?” 秦知悯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他语调平静,却郑重地补充道:“你是我的家属。” “作为我的伴侣,你不仅可以出席会议。如果我因意外不能到场,你甚至可以以我的名义作出决策。” 他的语气自然得仿佛这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却在叶云樵的心里宛若石子入湖面,漾起了波澜。 叶云樵忽然想起了一个遗忘很久的问题——他们已经办理了结婚手续。 在一切故事开始的最初。 他一直记得秦知悯是他喜欢的人,却忽略了一个更加重要的身份: 秦知悯是他的亲属。 “亲属。” 这个词语对叶云樵来说很重要。 曾经,他是孤身一人,面对过生死离别、面对过千年的山河变迁。 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独自承担一切。 然而现在,突然有人以这样的身份,给予他一种从未奢求过的归属感。 叶云樵收回视线,抬眼看着秦知悯。 后者正低头仔细翻阅文件,仿佛刚才的那句“家属”只是无心之言。 可正因如此,它显得更加真实而笃定。 半晌,叶云樵低头喝起了粥,但稍稍捏紧勺柄的手泄露了他此刻心情的起伏。 在仔细思考后,他回答:“我还是不和你一起进会议室了。” 他不想让自己的出现显得突兀,尤其是沈佩兰和秦知悯都已参会,自己再去,难免会让人多生猜测。 “我在你的办公室等你。” 等你开完会,我们一起就回家。 “好。” - 吃过早饭后,两人一同出了门。 车子平稳地驶上公路,叶云樵靠在椅背上,低头看着手机里的消息。 警方的行动已经展开,水头村周围的交通要道全被封锁,连海面上也布置了伪装渔船,力图做到严密围堵。 第一次参与这种行动的黄芮显得既兴奋又紧张,在群里不断更新进度。 叶云樵看着消息,对行动进展有了大致了解。 他敲下一条回复:“穷凶极恶之徒太多,注意保护好自己。” 黄芮比了个“ok”的表情:“稳稳的叶哥,我已经把你的安全三十计铭记于心。” 过了几分钟,黄芮又发来一条消息:“叶哥,我觉得你得注意点,你那边查得紧,指不定他们就狗急跳墙了。” “好,我会注意的。” 叶云樵收起手机,看向窗外。 他捏了捏眉心,手指在膝盖上敲打。 确实有些不对劲,杜荣难道就没有丝毫的动作吗? 今天就是董事会会议了,他就这么对自己有把握?笃定不会被查出来? 还是说…… 叶云樵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有了这个警惕在心,叶云樵开始认真观察车外的情况。 秦知悯开着车,路过一段较为僻静的公路。 他看了一眼叶云樵: “怎么了?” 叶云樵的直觉随着车速的推进愈发强烈,像是一根紧绷的弦。 他抿了抿唇,摇头道: “没……” 话未说完,他的目光忽然一凝。 刚刚转过一个弯时,他发现后方一辆黑色轿车始终保持着诡异的跟随距离。 他皱眉提醒秦知悯:“前面靠边,可能有问题。” 秦知悯一边调整车速,一边观察后视镜:“有人盯上我们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迅速达成共识。 秦知悯压低声音:“我的手机,密码0397。发信号,我准备好。” 叶云樵点了点头,冷静地记录下黑色轿车的车牌号码,然后打开秦知悯的手机,通过紧急程序向秦氏集团的私人安保团队发送求救信号。 然而,就在信号发出的瞬间,危险骤然升级—— 一辆巨型货车从对面疾驰而来,速度极快,径直冲向他们的车道。 这分明是蓄意占道,试图制造车祸! 秦知悯反应极快,果断打方向盘,车辆惊险地避开了货车的正面冲撞。 但与此同时,后方的黑色轿车猛然加速,紧接着从侧面狠狠撞向他们的车身。 剧烈的撞击让车身猛地一晃,两人猝不及防地向车门一侧倾倒。 叶云樵一手撑住车窗,另一只手下意识抓住秦知悯的手臂: “小心!” 前后两辆车一前一后夹击,秦知悯的车辆瞬间失去控制,轮胎在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车体剧烈摇晃,朝着前方的护栏直冲而去。 叶云樵下意识地向秦知悯扑过去,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可能飞溅的车窗碎片。 然而秦知悯的动作更快,他伸手将叶云樵牢牢护在怀中,用自己的身躯为他挡住所有冲击。 叶云樵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却感受到那股熟悉而冷冽的沉檀香气,将他从恐惧中包裹起来。 第66章 秦知悯用尽全力,将他护得密不透风。 他听见车头狠狠撞上护栏的轰鸣。 听见金属变形的尖锐声响。 却最清楚地听见秦知悯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阿樵,我终于救到你了。” 秦知悯的声音微弱却坚定,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梦魇。 那些反复纠缠在他梦中的画面,无法挽回的遗憾、没能守护的身影,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救赎。 这一次,他真的救下了叶云樵。 - 等一切回归死寂后,几名凶手迅速下车,手持武器,小心翼翼地朝撞毁的车辆靠近。 强光手电划破黑暗,他们远远地扫过驾驶座和副驾驶。 秦知悯浑身是血,头歪向一侧,看起来已经失去意识。 叶云樵则趴在座椅上,满脸血污,一动不动。 几名凶手对视一眼,戒备明显松懈了许多。 一人忍不住踹了踹被撞得支离破碎的车头,发出嘲弄般的叹息: “啧,这么好的车,就这么报废了,真是可惜了,换我开得多好。” 另一人推了推他:“闭嘴,快确认。” 随即又拿起对讲机汇报: “目标看起来已经死亡,正在进一步确认。” 他说完,随手将对讲机塞进口袋,径直走向副驾驶。 他拉开车门,强光手电直射叶云樵满是血迹的脸。 叶云樵歪在座椅上,呼吸微弱,看似没有生机。 凶手停顿了一瞬,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终究没有多想,伸手探向叶云樵的鼻息。 就在这一瞬间,异变骤然发生。 “昏迷”的叶云樵猛然睁开眼睛,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他抓住凶手的手腕,手指一拧,凶手的手腕发出一声清脆的骨裂声。 伴随着这令人牙酸的声响,凶手闷哼一声,握不住的武器跌落在地,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趁着对方痛得俯身的一瞬,叶云樵顺势弯腰,迅速捡起那把锋利的匕首。 刀刃寒光一闪,他毫不犹豫地反手刺入对方的大腿内侧。 “啊啊啊啊!疼!”对方惨叫着倒在地上,捂住流血的伤口。 与此同时,旁边的凶手终于反应过来,随即朝叶云樵逼近: “靠!这个没死成!” 叶云樵迅速扫视四周,借着朦胧的车灯光芒将地形尽收眼底。 他往后一退,轻巧地利用车身和柱子遮掩自己的身形。 这时,两名凶手追了上来,其中一人绕过车辆,手中的匕首闪着寒光,直扑叶云樵。 然而,就在他挥刀的瞬间,叶云樵快速俯身,捡起地上一根掉落的金属杆,毫不犹豫地横扫而出。 “砰!” 金属撞击骨头,对方腕骨瞬间被击中,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手中的武器也掉落在地。 他捂着手踉跄后退几步,正想稳住身形,却被叶云樵一个漂亮的扫腿撩翻在地,重重地摔倒,发出闷响。 叶云樵没有再多看他,目光已经落在了最后一名凶手身上。 那人显然意识到叶云樵不好对付,脸色一变,急忙拿出对讲机,试图呼叫支持。 然而,他刚按下按钮,叶云樵便一个翻身,直接从车顶滚下来。 动作干净利落,一脚踢向他的膝盖。 “哐!” 那人的膝盖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整个人跪倒在地。 对讲机脱手而出,飞出几米远,摔得粉碎。 叶云樵捡起掉落的对讲机,慢步走向倒地的凶手,动作平静得像是与鲜血无关。 他抬手按住喉间翻涌的气息,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整个人散发着冷冽的戾气,仿佛带着千军万马的肃杀。 他是金榜题名的状元郎。 也是在战场上与北辽大军对抗、孤城死守三十八日的北雊知府。 低头俯视挣扎的凶手,叶云樵的声音低沉得像刀锋掠过: “谁派你们来的?” 凶手死死咬紧牙关,他试图用目光反抗,却在叶云樵冷漠的凝视下,感到一股来自内心深处的寒意,令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你们不应该伤害我的家人。” 叶云樵语气平淡,却让人听得脊背发凉。 他没有再多问,也不打算给对方更多挣扎的机会。 他抬起手,手刀干净利落地劈下。 车祸现场重归寂静,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息。 叶云樵独自站在原地,身影孤独凌厉,像一把还未归鞘的利剑。 下一秒,他强压住的痛楚终于不可遏制地蔓延开来。 鲜血顺着他的唇角一滴滴滑落,染红了下颚与衣襟。 可他对此全然无动于衷,只是缓缓转身,一步步踉跄地走向主驾驶位。 当他的手触碰到车门时,那双原本稳如盘石的手,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他咬紧牙关,指尖发白,所有鲜血淋漓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深吸一口气,叶云樵压下翻滚的情绪,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车门艰难地拉开。 而当他看到秦知悯浑身的伤口时,巨大的痛意再度席卷了叶云樵。 他手指微微伸出,却又猛地停住。 他疼得不敢碰他,不敢靠近。 就在他手足无措间,忽然,有人轻轻抓住了他的手。 叶云樵愣了一瞬,低头看去,是秦知悯。 他的眼眸里一片昏沉,却仍努力地聚焦在他身上。 “阿樵。”秦知悯的嘴唇微动,声音低哑至极,却又无比坚定地唤了一声,“阿樵。” 叶云樵的喉咙一阵发紧,所有的疼痛和恐惧在这一刻化作了一句掷地有声的回应: “我在!” 我在,我一直在这里。 秦知悯,请你一定,也要在我的身旁。 第54章 四周一片狼藉, 车油呛鼻的气味在空中弥漫,废烟从被撞得面目全非的车辆上空盘旋升起。 地上的暴徒发出断断续续的哀嚎,远处的直升机与急救车的鸣笛声正急速逼近。 然而这一切,对于叶云樵来说, 都变得远得如同梦境, 模糊不清。 焦虑的喊声, 凌乱的脚步, 甚至是那一阵阵刺鼻的血腥气味, 都在他的耳中化作静默的背景。 他的世界里, 只剩下秦知悯。 叶云樵双手有些颤抖, 喉咙像被堵住一般发出破碎的声音。 他用力地擦去秦知悯嘴角的血迹, 血污粘连在指尖,却丝毫不敢停下: “秦知悯,你别睡……你别睡。” 话语似在恳求,又在祈祷。 叶云樵看着秦知悯, 目睹他用尽全力想要睁开的双眼,又在强烈的痛楚中渐渐闭合。 他忍不住将秦知悯抱得更紧,低头将下颌轻轻靠在他的脸庞上,声音低得几乎是他自己的耳语: “求你了……” “你别睡, 好不好?” 他的脑海中,一遍遍闪现那些没能说出口的话语,那些未曾实现的愿望—— 我还没有对你说我喜欢你。 我还没有带你去江沅。 他抬起头, 目光落向天边。 乌云的缝隙间,金色的曙光开始微微透出,柔弱的光线勾勒出一条细窄的希望脉络。 似乎只差一点点,这光芒就能刺破沉沉的阴霾,照亮这片压抑的天空。 可此时此刻,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如同永恒般漫长,未来像是遥不可及的虚无。 终于,急救车的急促鸣笛打破了这种凝滞的时空。 车子迅速停在了叶云樵的身边,几名急救人员飞速跳下车,动作娴熟而果断地将秦知悯抬上担架。 叶云樵紧随其后,脚步略显踉跄,却依然稳稳地跨上急救车。 车内的空间窄小却井然有序,医疗仪器的机械声填充着每一处安静。 秦知悯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着。 几乎在那一瞬间,就让叶云樵想起了初见他时模样。 苍白,带着令人窒息的虚弱感。 他双手紧紧握住秦知悯的手。 目光一刻也未曾移开。 急救车的颠簸、车窗外的喧嚣、空气中的药品气味,全都变得无足轻重。 车停了,场景从急救车转换到医院白色的走廊,再到手术室门口。 路上,医生向叶云樵简单说明了秦知悯的初步检查结果。 “由于之前出过一次车祸,秦总的车特别进行了防护改装。这场撞击虽然严重,但车体结构护住了关键部位,目前没有发现致命伤。” 这话如同黑暗中的一点光亮。 叶云樵几乎是僵硬地站着,半晌才张了张嘴,像要说什么,却发不出音调。 他沉默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谢谢。” 他说完,垂下眼眸,目光又落回到秦知悯的脸上。 这一路上,自始至终,秦知悯都没有再睁开过眼睛。 第67章 叶云樵就这样守在他身旁,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在这片冰冷中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直到手术室门前,担架终于停下。 就在所有人以为秦知悯会这样被推进手术室时,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像一片薄羽划过风。 叶云樵心里一紧,立刻俯下身,靠近他,与他挨得极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微弱的呼吸交错。 “知悯?知悯?” 而在这一声呼唤中,秦知悯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疲惫又渴求,像是在急切地寻找什么,最终在叶云樵的脸上停住。 “阿樵……”声音很轻,叶云樵却听得清清楚楚。 “我在。”叶云樵用力抓住秦知悯的手,将它贴在自己的脸庞上,用温度告诉他自己的存在。 他哽咽着,字句从嗓子里挤出来: “我在这里。” 秦知悯的唇角努力勾起,尽管浑身剧烈疼痛,但他仍旧在叶云樵的面前,保持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安慰着:“别难过,我不疼。” 可是,怎么会不疼呢? 秦知悯可以将这些疼痛视若无睹,但叶云樵不能。 他的心脏被一种钝痛攥住,越是克制,越是难以承受。 痛到极致后,心脏似乎已经麻木,连知觉都丧失。 他抬起头,目光温柔,伸手轻轻地掠过秦知悯被汗水浸湿的发丝,将那些凌乱的碎发小心整理妥当。 “好,不疼。” 他语气温和地附和着,像一盏即将熄灭的灯芯,明明弱得近乎消散,却还在固执地发光。 然后,他低下头。 轻轻地、虔诚地,在秦知悯的额间落下一个吻。 这一吻温热而深情,带着他所有未曾说出口的承诺和祈愿。 而就在这一瞬间,天边的乌云被阳光撕裂开,金色的阳光倾泻而下。 这光芒跨越了时光与命运,刺破了所有笼罩的阴霾。 明亮、炽烈、充满新生的希望。 它照亮了黑暗,也点燃了叶云樵眼中的决绝。 叶云樵缓缓站起身,没有再耽误急救的时间。 他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说: “我们一起回家。” - 随着秦知悯被推入手术室,上方的红色指示灯骤然亮起。 叶云樵抬头,目光定定地凝视着那盏灯。 红色的光线映在他的瞳孔中,将复杂而晦暗的情绪层层渲染开来。 片刻的静默被手机的急促铃声打破。 叶云樵僵硬地低下头,从兜里取出手机。 这是车祸发生前,秦知悯放在他这里的。 屏幕上显示着来电人:杨秘书。 他顿了顿,滑动接听。 “秦总,您现在到哪了,会议还有一个半小时就要开始了。” “杨秘书,我是叶云樵。” 他开口,嗓音沙哑,像风中漂浮不定的云影。 电话那头顿时安静了下来。 几秒后,杨秘书显然已经接到了消息,带着迟疑和不安,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需要取消会议吗?我这就去安排……” “不用。” 叶云樵打断他,垂下眼眸,目光掠过指尖,声音冷静得近乎平淡。 杜荣想要杀掉他和秦知悯吗? 很遗憾,计划失败了。 他微微偏头,瞥了一眼紧闭的手术室大门。 最终,他说: “待会的会议照常进行。” “我替他出席。” - 叶云樵站在盥洗台前,简单处理着身上的伤口。 镜子里的他,脸色苍白如纸,鬓角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他捧起一捧冰冷的水,狠狠扑在脸上,将疲惫和污血一并冲刷干净。 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滑落,滴在衬衫上,晕开暗色的痕迹。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解开脏乱的衬衫纽扣。 一颗、两颗……直到彻底脱下,放到一旁。 伸手拿起干净的白衬衫,他抖了抖衣袖,慢慢穿上。 指尖扣好每一粒纽扣,手势一丝不茍,拉平每一道褶皱。 随后,他熟练地打好领带,调整到恰到好处的高度。 接着穿上马甲,最后套上一件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装外套。 他的手指轻抚过袖口,将折痕整理得毫无瑕疵。 他抬头对着镜子检查着自己的每一处细节,目光沉静如水。 叶云樵的动作沉稳而机械,仿佛将另一个时空的记忆一寸寸复刻在此刻。 那是很久之前的他,耗尽心力收集并整理好所有罪状后,换上了那身庄严肃穆的官服。 双手捧着铁证如山的卷宗,踏过长长的宫道,一步一步迈进金銮殿。 那时的每一步,都是通向生死的抉择。 而今天,他再次站在命运的岔口。 他的步伐依旧坚定,只不过,这一次的战场,变成了另一片天地。 半个小时后。 临时调来的车子平稳地停在秦氏集团大楼前。 车门打开,叶云樵长腿一跨,走了下来。 杨秘书抱着一迭厚厚的文件,正焦急地站在门口等候。 见到叶云樵,他立刻迎了上来,将活页夹递到他手中。 叶云樵接过,低头快速翻阅。 那些复杂的数据和文字在他眼中快速掠过,最终,他的目光在“杜荣”和“赵冕”的名字上停顿了片刻。 眉头微微一蹙,随即“啪”地一声合上活页夹。 他向前走着,问道:“沈董事长呢?” “马上就到会议室了。”杨秘书应道,同时按下总裁专属电梯的按钮。 属于秦知悯的一切特权,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向叶云樵敞开。 电梯缓缓上升,狭小的空间里,时间似乎被压缩成了一个紧绷的线团,倒计时的每一秒都变得漫长而沉重。 片刻后,电梯门滑开,沈佩兰的身影出现在叶云樵的视线中。 她已经在第一时间得知了秦知悯出事的消息,但眼下,她没有时间允许自己分心。 即将召开的会议、复杂的局势,以及需要立即处理的危机,所有的压力全都堆积在她眼前。 室内的灯光亮如白昼,洒在他们身上,将两人的神情笼罩得分外清晰。 她长久地凝视着叶云樵。 她需要确认,叶云樵是否能够承担起这份责任,撑起秦知悯缺席后的局面。 而叶云樵的目光也坚定地迎向她。 无声地响应着——他可以。 他们都没有开口,但却像在短暂的对视中,交换了千言万语。 最终,是叶云樵先迈出了电梯。 - 会议室里,气氛沉寂如水。 一向众星捧月的杜荣此刻寂寥地有些过分。 只有赵冕站在他身旁,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 赵冕转得杜荣头晕眼花,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喝道: “你别转了!” 赵冕眉头紧蹙,搓了搓手:“秦知悯要是真发现咱们的事咋办?” 赵冕说着,心里却已经在盘算,如果真的被发现,他就把杜荣的事情都抖落出来,给自己争取点机会。 然后再让曼仪去找沈佩兰求求情,放自己一马。 “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了。”杜荣手捻着佛珠,轻巧地说着。 表面不动声色的他,内心却充满了得意。 秦知悯和叶云樵已经死了。 一场精心策划的车祸,他确信他们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而没有秦知悯,这场董事会便是他翻盘的绝佳机会。 想到此处,杜荣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大门缓缓打开。 所有人循声看去,只见沈佩兰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 杜荣盯着她,目光一寸寸扫过她的身后。 没有人。 他没有看到那个令他忌惮的身影。 确认了这一点后,他松了口气,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甚至带上了胜利的轻蔑。 他缓缓靠在椅背上: “沈董事长,您来的正是时候,看来我们可以开始了——” 话音未落,杜荣的视线忽然定格在门口。 笑容僵在了他的脸上。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无法接受的景象。 一个高挑的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白色西装包裹着修长的身形,步履沉稳,气场如锋。 他面容温润,眉眼间却透着一股沉稳。 是叶云樵。 杜荣的呼吸一滞,背脊僵硬得像被钉在椅子上。 他的脑海中一瞬间乱成了一团,理智和恐惧在不断交战。 怎么可能?! 叶云樵……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站在一旁的赵冕也目瞪口呆。 他看着叶云樵从容不迫地走向会议桌,径直坐在原本属于秦知悯的位置上,实在搞不清楚目前的局面。 第68章 他小声凑到杜荣耳边: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闭嘴!” 杜荣低吼一声,死死攥紧手中的文件,骨节发白。 尽管他表面还在竭力维持镇定,内心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不能慌,不能慌。 “叶云樵。”他的语气拖得缓慢刺耳,眼神阴冷,“这可是董事会的会议,怎么,秦总没来,你一个外人跑来凑什么热闹?” 他的话语满是挑衅与质疑。 股东们闻言,纷纷将目光投向叶云樵,有人迟疑,有人困惑,更多人则在默默观望,不敢轻易表态。 叶云樵却纹丝不动。 他轻轻放下手中的文件,眼皮微抬,如同俯瞰众生的神祇。 “我是代替秦知悯出席今天的会议。” 杜荣脸色微变,但很快压下情绪波动,重新扬起冷笑。 “你代替秦知悯?叶云樵,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这里是董事会,不是你随便能插手的地方。你凭什么代替他?” 这话一出,整个会议室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叶云樵没有急于反驳,而是慢条斯理地解开西装外套的一颗纽扣。 他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桌面上,冷冷地注视着杜荣。 “凭我是他的妻子。” 叶云樵直视着杜荣的眼睛,一字一句: “我是秦知悯法律上的配偶,是他的伴侣。” “这场会议,他不能出席。” “而我,有权利,也有资格站在这里。” 第55章 叶云樵的语气很平静, 却蕴藏着不可忽视的力量,在会议室里回荡。 他脊背挺直,稳稳地坐在属于秦知悯的位置上,毫不在乎那些或惊讶、或揣测的目光。 只是安静地收回视线, 落在面前的活页夹上。 他从绥朝而来, 闯入这个陌生的世界, 意外拥有了一份婚约。 他在那份结婚协议上签下名字, 将命运与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紧密相连。 最初, 他只当这是交易, 是他迫不及待想挣开的枷锁。 然而, 年岁变迁, 从酷暑走到了寒冬,又迎来了明媚的春日。 他与秦知悯一起见过滂沱大雨的肆虐、静谧初雪的覆盖,以及夜幕下灯火的辉煌。 那段曾被他当作有名无实的婚姻,如今成为了他此刻站在这里最坚实的理由。 我是他的配偶。 我与他相配, 也足以站在他的位置上。 叶云樵抬眸,与沈佩兰的目光对视片刻。 对方沉稳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轻轻颔首。 他收回视线,唇角轻抿, 话语清晰而坚定,如晨钟暮鼓,敲碎所有质疑: “会议, 开始吧。” 杨秘书清了清嗓子,站到会议桌的前方,手持数据,开始宣读。 “根据公司内部审查部门的调查,发现杜荣董事和赵冕副总在多个项目上存在财务异常, 包括未经审批的资金调拨,以及一些未能提供正当理由的对外交易。” 杜荣听到这话,心脏猛然一紧,迅速看向杨秘书。 杨秘书继续说道:“我们查到了一些财务记录的碎片信息,其中有部分疑似与杜董事名下的某些私人账户有关。” 随着他的话,屏幕上逐一显示出相关数据。 杜荣的手不自觉地攥紧,随即,在看清屏幕内容后,他慢慢松开了手,脸上的表情也逐渐恢复平静。 这些记录不过是早前的旧账,他已经在之前就处理掉了——包括销毁所有的原始文件和转账凭证。 他确信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想到这里,杜荣倚靠回椅背,脸上重新挂起那种游刃有余的微笑。 杨秘书的声音没有停下: “此外,根据项目资金流向的初步分析,我们发现在部分合同中,存在金额虚高的情况……” 杜荣这时干脆闭上眼,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这些不过是叶云樵在故弄玄虚,想以此来动摇他的地位。 一旁的赵冕则没有杜荣那么喜怒不形于色。 他将手肘支在会议桌上,目光在杨秘书与叶云樵之间来回打转,满脸的不屑。 终于,他冷笑一声,满是挑衅: “叶云樵,这就是你拿出来的所谓证据?这么点废纸,也就能用来哄哄小孩子罢了!” “亏你还能厚着脸皮坐在这里,还说要调查我们?这种小儿科的东西,也就只能骗骗那些不懂行的外行人吧!” 杜荣听到赵冕的话,嘴角也忍不住上扬,睁开眼睛扫了一眼叶云樵,阴阳怪气地补刀: “叶先生,恕我直言,董事会可不是你这种人随便耍小聪明的地方。” “既然秦总没来,你也该有点自知之明,没什么干货,就别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会议室里一些股东低头不语,虽然对他们的言辞感到一些不适,却也不敢站出来说什么。 叶云樵坐在位置上,眉宇平静,对这些讥讽毫无感觉。 股东们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恍恍惚惚,幻视着曾经的秦知悯坐在这里,镇定自若地掌控全局的模样。 两人的面容在此刻重迭着。 叶云樵的容颜柔和,不似秦知悯的冷峻,但那份浑然天成的沉稳与气场,却在某种程度上如出一辙。 没有人能否认,他们是天作之合,是彼此最好的选择与依托。 叶云樵的目光落在杨秘书的资料上,轻轻敲了敲桌面,示意杨秘书停下。 “是吗?”他终于开口,语气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既然你们觉得这些不过是废纸——”叶云樵缓缓站起身,“那么接下来的内容,希望你还笑得出来。” 话音刚落,叶云樵抬手示意。 大屏幕迅速切换,浮现出“珍为”一份份清晰的资金转移纪录和签名,甚至还有赵冕和杜荣的私下交易细节。 杜荣的笑容猛然凝固。 “杜荣,我想在场所有股东都想听听,你对这些数据的解释。” 杜荣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汗意悄然浮上他的额头。 他试图反驳,但开口时声音已经不由自主地颤抖: “这些不过是常规的财务操作……没有什么问题!” “常规?”叶云樵轻轻重复了一遍。 屏幕上再度切换,这次浮现出“珍为”牵涉的非法走私文物交易的详细记录。 “按照你的‘常规操作’,这些资金为什么会出现在几家完全无关的私人账户中?” “而这些账户的持有者,和非法文物交易的嫌疑人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他站定,声音加重,犹如法庭上的最后宣判: “杜荣,你真的以为,你走私文物的事情,没有人能发现吗?” 此话一出,所有股东的神色都变了,原本的沉默被低声议论打破,目光纷纷投向杜荣。 赵冕的脸色也变了,他猛地转头看向杜荣:“杜荣!你不是告诉我,这只是艺术品交易吗?为什么会跟走私扯在一块?” 走私?! 他尽管对法律知之甚少,却也知道,一旦与“走私”二字扯上关系,等待他们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下场。 杜荣强行稳住自己,急切地辩解道:“你……胡说八道!这些证据根本站不住脚!你凭什么污蔑我!” 他的脸上再无当初叶云樵初见他时,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忽然急促地响了起来,铃声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杜荣连忙挂断,但铃声却再次响起,一点都不肯放过他。 他颤抖地拿起手机,准备再想挂断,叶云樵开口了: “杜总,不妨接一接?” 杜荣抬起头看向叶云樵,嘴唇不停地抖动着,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接通了电话。 “杜总,水头村的事被条子们发现了!”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低吼。 “林茂他们被抓了!” 接下来的声音变得嘈杂不堪,夹杂着几句刺耳的喊声: “不许动!警察!” “抱住头!蹲下!” 最后,电话里只剩下沉重的脚步声与断断续续的喧嚣,然后便被挂断了。 杜荣的手一松,手机滑落在地,他却浑然不觉:“你……你……” 叶云樵站直了身子,轻轻合上活页夹,将它推到一旁。 “我是否污蔑,很快会有人来证明。” 他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几名身穿制服的执法人员鱼贯而入,为首的探员手中握着文件,径直走向杜荣: “杜荣,我们接到举报,你涉嫌走私、倒卖、非法出售文物罪,请你配合调查。” 杜荣脸色煞白,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手中的佛珠滚落在地。 赵冕站在一旁,双腿发软,连退几步险些撞倒椅子。 第69章 良久,杜荣才找到一丝力气,猛地抬头,声嘶力竭地喊道: “这是陷害!你们不能相信这些莫须有的罪名!” 执法人员面无表情,将手中的文件递到他面前: “这些证据已经提交到相关部门,资金流向、签名记录一应俱全,足以证明非法操作属实。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不!!我不走!我没有!这些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杜荣疯狂地摇头,突然目光恶狠狠地转向叶云樵: “叶云樵!你凭什么这么针对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咆哮如同困兽垂死的挣扎,但这嘈杂声在下一秒被压得死寂。 “够了。” 叶云樵迈步走向杜荣,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杜荣的心头。 他在杜荣面前停下,缓缓蹲下,双眼与他齐平。 此刻的叶云樵,还是那个叶云樵,却仿佛又是另一个人。 那被杜荣谋害,惨死于高速公路上的灵魂,此刻正透过他的眼睛,直直地刺向杜荣。 “七月二十八日,淮川高速,江a·ml738。” “杜荣,你不记得了吗?” 可我记得,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矢志报国的少年,本该拥有无限可能的人生。 却因为你的贪婪,被生生掐断了生命,画上句号。 简单的一句话,却如重锤砸下,将杜荣最后的伪装击得粉碎。 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眼神涣散,嘴里喃喃: “你居然……你居然记得……” 忽然,他双目圆睁,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失声尖叫: “不!不!你不是叶云樵!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还活着!” 他的尖叫回荡在会议室内,却无人响应。 叶云樵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平静,似是万物皆已尘埃落定。 - 当叶云樵抵达医院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外面的风带着一丝冷意,吹得他西装衣摆往后扬起。 他站在台阶上,微微仰头看了看天。 乌云已经被驱散,夜空澄澈明朗,几颗星子在漆黑的天幕中闪烁着。 叶云樵轻轻吐出一口浅浅的气息,走进了医院。 穿过草坪时,他的步伐略显急促。正当他准备迈向特需部,一道带着惊喜与不确定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叶……叶先生?真的是您吗?” 叶云樵脚步一顿,转身望去,看到一位显然是刚刚下班的女子。 他很快想起来,这是他刚苏醒时照顾他的赵护士。 “赵护士,晚上好,”他微微颔首,语气如初见时那般温和,“最近过得还好吗?” 赵护士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后,终于确定是本人。 她连忙凑上前:“挺好的挺好的,吃嘛嘛香!” 她停顿了一下,扫视周围,略显担忧地问:“叶先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叶云樵摇了摇头:“我没有事,我来看我爱人。” 爱人? 赵护士用了好一会才消化这个事实。 她记得叶先生之前,好像要嫁给某个豪门大少冲喜? 当时她还忿忿不平了好一段时间。 可如今,怎么又…… 叶云樵读懂了她眼中的疑惑,嗓音温和地解释道: “他后来醒来了。我们现在很好。” 赵护士了然。 她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并没有多问关于“爱人”的事情。 她只是很真心实意地扬起一个温暖的笑容: “那真是太好了!祝你们百年好合!” 随即,她退后一步,没有再耽误他的时间:“那叶先生先忙,下回再见。” 叶云樵点点头,和赵护士道别之后,就急匆匆地走进了特需部。 赵护士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她不由得回想起初见叶云樵时的模样。 相比较于刚醒来那会,现在的他好像变了很多。 那时的他,虽然温和有礼、待人如春风和煦,却透着一种遥不可及的飘渺感。 像是并不属于这个世界,随时都可能随风而去。 而现在—— 他的脚步沉稳,身影带着真实的厚重感。 仿佛风筝终于被一根牢牢系住的线牵引,稳稳地扎根在了这片土地上。 她想,这一切改变的缘由。 或许是因为叶先生口中的“爱人”吧。 第56章 叶云樵终于推开了秦知悯房间的门。 他双目紧闭, 陷入安静的沉睡,呼吸平稳,面容如常,仿佛在梦中走向了某个不可知的远方。 叶云樵拉过一张椅子, 在床边坐下。 这样的场景, 他似乎已经经历过许多次。 或站着, 或坐着, 目光不离地注视着秦知悯, 等待他醒来。 而秦知悯, 总会如他所愿, 从沉睡中睁开眼,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叶云樵抬起手,轻轻拂过秦知悯的眉眼,低声问道: “知悯, 你梦到了什么?” 是怎样的梦境,让你不愿醒来? 还是,你不能醒来? 与此同时,秦知悯的梦境世界却一片混沌不清。 似乎有风在呜咽, 也有血色染满天地。 那是他在绥朝最后的记忆。 宣治十九年冬,叶云樵死守北雊孤城三十八日后,以计诱敌军深入。 是日, 大雪纷飞。 秦知悯亲眼看着箭雨刺穿叶云樵的身体。 看见他满身鲜血、伤痕累累,却依然倔强地屹立在风雪中中。 直至最终,因失血过多和剧烈的疼痛,缓缓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秦知悯想替他擦去嘴角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想挡住那些蜂拥而来的箭矢。 但他无能为力。 他不过是一个被束缚在历史洪流中的旁观者。 叶云樵的身影逐渐被漫天大雪吞没, 天地间只剩一片苍茫与寂静。 秦知悯的眼前也随着飞舞的雪雾,逐渐模糊成一片空茫。 而就在这空茫之中,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突然将他猛然拉扯出去。 当秦知悯回过神时,他已经站在战场边缘。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看到触目可见的血迹、寒风中散发着疼痛的真实触感。 他不再是虚无缥缈的灵魂,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实体。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实体,可它来得太晚。 秦知悯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迈动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步向战场中央走去的。 他穿过斑驳的血迹与弥漫的硝烟,穿过折断的刀剑与冰冷的尸体。 直到他看到了叶云樵。 那具满身箭矢、面容惨白却依旧带着一丝从容的躯体,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雪地上。 周围的士兵环绕着他,跪在地上,垂下手中的武器,仿佛在为他守灵。 秦知悯的脚步顿住,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脚下的踩雪声却惊动了那些士兵,他们齐齐抬头,在看到秦知悯的一刻,眼中瞬间盈满警惕与敌意。 “站住!”一个领头模样的士兵倏地起身,长刀出鞘,寒光凛冽,“你是什么人?!敌军的余孽吗?!” 秦知悯低头看了一眼,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现代装扮与他们的世界格格不入。 “我……”他嗓音沙哑,艰难地开口,“我是叶云樵的朋友,来自很远的地方。” 士兵们的目光充满怀疑,警戒地围拢过来,手中的武器已经握紧。 “胡说!”有人怒道,“叶大人怎会有你这样古怪打扮的朋友?!” 秦知悯垂下眼眸,语气低沉而笃定地说道: “叶云樵,字明景。” “他是宣治九年的状元,去年来到了北雊。” “他喜欢桂花,喜欢吃酒酿圆子,不爱党参的味道,总是很惧怕黑暗。” 他一字一句说着,用这些熟悉的点滴,将叶云樵的一生描绘出来。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远千里而来,只为见他最后一面。” 那些士兵怔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领头的士兵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长刀,长叹了一口气。 “叶大人从未提过您……”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可您说的,确实是叶大人……” 他侧身退开,其他士兵也纷纷让开,为秦知悯让出了一条通往叶云樵的道路。 秦知悯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跨越时空的鸿沟,最终在叶云樵的身旁跪下。 整个天地都在这一刻归于静止。 他伸出手,极尽小心地拔去叶云樵身上的每一支箭矢。 而每一支箭矢被拔出的瞬间,却仿佛伴随着一阵钝痛,刺入了他的灵魂。 秦知悯抬起袖口,轻轻擦去叶云樵脸上的污血,那双曾经清俊无双的眉眼,如今沉寂得让人窒息。 第70章 最后,他伸出双臂,将叶云樵紧紧抱入怀中。 那具身体冰冷僵硬,如今却是唯一能够让秦知悯感受到温暖的存在。 他低下头,将脸埋入叶云樵的肩头,像是要用尽所有力气将他留住。 这是他无数次幻想过的场景。 可现实,却以如此残酷的方式降临。 秦知悯闭上眼睛,眼泪无声地滑落,一滴一滴浸入叶云樵染血的衣襟。 这是秦知悯第一次真正拥抱到叶云樵。 秦知悯在大绥朝停留了七日。 这七日里,他不眠不休,像是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几乎不曾停下。 他学着叶云樵的模样,肩负起重建北雊城的责任。 指导百姓生活,亲手收敛战场上的尸体,修补破损的城墙。 他甚至挽起袖子,和城中的老匠人一起用石灰修补那些被战火摧毁的民居。 每一次抬头,看到城中百姓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敬仰目光,秦知悯都不由得怔然。 他们敬的是“叶大人”,不是他。 但他甘之如饴。 第五日,北雊城的城墙修复完成,他带着百姓重新竖起了城门的旗帜。 第六日,秦知悯带领着百姓清理了城内的废墟,重新划分了农田和居所。 第七日清晨,北雊的百姓为叶云樵举办了葬礼。 全城百姓身着素衣,挤满了道路两旁,低头俯首,为他们的知府送行。 灵柩在一片哀悼声中缓缓被送出城外,最终安葬在北雊城外的青山之上。 叶云樵的棺木内,未置任何珍贵的陪葬品。 只有一枚印章,和百姓们自发送来的陶罐。 秦知悯站在人群的最前方,久久凝视着叶云樵的棺木。 在棺木盖上之前,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卷竹简,小心地放了进去。 叶云樵生前,为恩师与挚友复仇,揭发奸臣,将那些罪恶昭彰之人一一送上断头台。 他直谏宣治帝的昏庸,为百姓请命,纵使因此被追毁出身以来文字、遭流放至北雊这片苦寒之地,他也从未有过半分退缩。 然而,在他死后,即使有守城之功,甚至以一己之命换得北雊城的存续,仅因皇权的厌弃,他的名字便被轻描淡写地抹去。 那些丰功伟绩,那些壮烈事迹,都随着冷酷的历史洪流,一起被埋葬在深渊之中。 秦知悯明白,这个结果,他无力改变。 他的努力,就像一粒沙。 渺小、微不足道,仿佛尘埃。 但即便如此,他仍愿竭尽所能,留下属于叶云樵的痕迹。 他能做的,就是将这卷记载叶云樵生平的竹简放入墓中。 因为,这个世上唯有秦知悯一人,知晓叶云樵的全部过往。 正史可以不着一字,但秦知悯要让千年之后,当坟茔重见天日时,世人皆知叶明景。 秦知悯抬手轻轻抚摸着墓碑,指尖划过那冰冷的石面,最后用额头抵住,闭上了双眼。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交汇,错位的时空终于归于正轨。 绥朝的记忆化作画面,在脑海中支离破碎地闪过,逐渐被另一个瞬间所取代—— 那是车祸的一刻。 刺耳的剎车声撕裂了寂静。 当巨大的货车径直冲来,后方的轿车猛烈撞击车身,车体剧烈摇晃,朝前方护栏失控冲去。 千钧一发之际,秦知悯不假思索地用身体挡住了所有飞溅的碎片。 他紧紧护住叶云樵,将所有的危险牢牢隔绝在自己的身后。 即使鲜血染红了视线,即使疼痛撕裂了全身,他依然稳稳地将叶云樵护在怀中。 在那一瞬间,秦知悯闭上眼,却无比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 那是为了叶云樵而跳动的心脏,也是他义无反顾的选择。 画面逐渐陷入一片黑暗,而后,又有无尽的光亮冲破了虚无。 秦知悯睁开眼,视线从模糊到清晰。 所有的不安、所有的绝望,都在这一刻悉数化作平静的安宁。 那些鲜血、疼痛与险阻,如同昨日的梦魇,而他终于从噩梦中醒来。 梦醒之后,他只想将所有的岁月,都交付于叶云樵的身边,与他一同走过每一天。 叶云樵察觉到他的醒来,几乎是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目光急切地扫过他: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秦知悯抬眸看着他,目光中盈满温柔,他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我很好。” 你在我身边,就很好。 真的很好。 叶云樵终于松了一口气,眉间的紧张散去,语气也轻松了许多: “醒了就好。”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发生的事情一件件向秦知悯说起: “竹简和印章都找回来了,徐工说准备办个庆功会,让大家好好放松一下。” “杜荣和赵冕已经被带走,方姨也顺利和赵冕离婚了。” “至于车祸的事……”他说到这里稍作停顿,低头看了一眼两人相握的手,指尖不自觉地动了动,“我和沈姨还在查。” 他的声音平稳,语速不急不缓,像是刻意要让秦知悯放心,可每一个字都藏着深深的疲惫与隐忍。 秦知悯只是静静地听着,目光始终落在叶云樵的脸上。 直到叶云樵说到最后,似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饿不饿?我去让人拿点吃的过来。” 说着,他便准备起身。 然而,刚刚站起的瞬间,手却被秦知悯用力扯住,下一秒,他整个人被一把拉进了一个紧紧的怀抱。 猝不及防间,叶云樵跌入秦知悯的怀里。 尚未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到秦知悯的头埋入了他的颈窝。 他声音低哑,带着隐隐的歉意: “阿樵,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叶云樵没有立刻响应。 他沉默了很久,像是在努力平复着情绪。 而在这漫长的静默后,他终于缓缓抬起双手,用力地回抱住了秦知悯。 这一次,他的拥抱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半点克制。 秦知悯能清晰地感受到叶云樵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那种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压抑许久的理智终于崩塌。 他咬着牙,努力将哽咽压在喉咙深处,但依然泄露了一丝破碎的颤音: “秦知悯,你要吓死我了…”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几分委屈和后怕,又像是某种无声的祈求: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你别丢下我了。” 这句话,带着他所有的心绪,痛苦、不安、害怕,甚至更多未曾言明的情感,一并倾泻而出。 在车祸之后,叶云樵冷静地应对暴徒,稳步执行着对付杜荣的计划。 但这一切的冷静背后,他始终有一个不愿面对的恐惧—— 他不能失去秦知悯。 绝不能。 秦知悯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叶云樵的背,没有说话。 因为此刻,语言已经显得苍白无力。 这个拥抱,就是他最好的回答。 第57章 在秦知悯康复后不久, 徐辛树就准备将提议已久的庆功会提上日程,让众人紧绷的神经好好放松一下。 此话一出,立刻得到了全员的热烈响应,大家纷纷举双手双脚赞成。 然而, 到了具体讨论举办地点时, 众人却犯了难, 想来想去都没能敲定一个合适的地方。 最后, 是秦知悯打破了僵局。 霸总的气度在此刻展露无遗, 他直接提供了一套别墅作为庆功会的场地, 还包揽了所有的酒水和餐饮。 消息在小群里炸开了锅, 大家纷纷对不在群里的秦知悯开启了吹捧模式。 徐辛树还比较矜持, 只是简单感谢了秦知悯的慷慨赞助。 但纪嘉章的发言就相当直接了: “我就说,叶哥和秦总绝配!” 紧接着黄芮也跳出来附和:“没错!我现在就是他两的头号cp粉!谁来了也拆不动!” 童同不善言辞,只是默默把自己的游戏名改成了“叶落知秋”—— “叶”是叶云樵的叶,“知”是秦知悯的知。 而后, 顶着这个id,在游戏里大杀四方。 让叶云樵看了眼皮直跳,赶紧催促童同改回来。 但童同耸肩,一脸无辜:“有一个月的冷却期。” 叶云樵:…… 罢了。 不过这聊天记录没过多久, 就被秦知悯无意间看见了。 他扫了一眼,没有说什么,继续低头处理着手上的文件。 只是, 在安排庆功会的时候,他让助理再次升级了别墅的所有设施和饮食,还安排了包车接送每一位到场的客人。 - 庆功会的当晚。 秦知悯和叶云樵刚到别墅,就被浓烈的气氛包围着。 第71章 四周灯光明亮,长桌上摆满了各式酒水, 几瓶红酒和白酒已经开封。 空气里都是醉人的欢愉。 徐辛树坐在沙发上,挥手招呼他:“云樵,快来这边!” 叶云樵走过去,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他刚放松身子,还没调整好坐姿,秦知悯就已经自然而然地在他旁边坐下。 明明沙发宽敞,秦知悯却偏偏挨得极近。 叶云樵侧头看了一眼,对方却只是笑了笑,眼神坦然,丝毫没有挪开的意思。 叶云樵勾了勾唇,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两人默契地坐在那里,静静听着旁边的热闹对话。 黄芮正兴致勃勃地讲着那天水头村抓捕的事情,语气激动,绘声绘色。 “当时叶哥给我打过电话后,惊得我好半天没缓过劲来!” “我偷偷摸摸去打探了一下情况,结果发现,好家伙,跟他们一伙的一个人,居然是我爷爷表弟的外甥女的丈夫的二弟!” 童同摸了摸脑袋,半天也没理清楚这复杂的人物关系。 “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怪不得他突然暴富。”黄芮继续说道,忍不住咬了咬牙,“最气人的是,他听说我在博物馆工作,天天在我外婆面前冷嘲热讽,说什么‘赚那点死工资还干得这么起劲’。” 说道激动处,她“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语气里是压抑已久的畅快: “所以啊,抓捕那天,我就专门盯着他。瞅见他想跑,我直接冲上去薅住他头发往后一拽。” “叫他天天说风凉话!” 纪嘉章和童同听得直接给她起立鼓掌。 叶云樵坐在沙发上,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黄芮确实立下了大功。 这次抓捕能如此顺利,多亏了她事先冒险收集了大量线索,成功协助警方锁定关键目标。 然而,他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之前不是嘱咐你注意安全吗?” 黄芮听到这话,眼珠一转,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 她可不敢提叶云樵那篇让人头皮发麻的“注意事项”。 那篇文章就跟学术文献似的,她看了五分钟就两眼一闭,直接去会周公了。 为了迅速转移话题,她立刻端起酒杯,满脸笑意地喊道: “哎呀!别说那些啦,叶哥,来来来,喝酒!” 叶云樵无奈地接过酒杯,看见她狡黠的眼神,只能说:“一切平安就好。” 他低头看了一眼握在掌心的酒杯,轻轻摇晃了一下,酒液泛起浅浅的涟漪。 前所未有的轻松气氛催促着他一饮而尽。 酒苦涩中带着些微的甜,意外的顺口。 正当他放下酒杯时,余光瞥见秦知悯正准备伸手拿酒,他立刻按住:“你刚刚康复,不能沾酒。” 秦知悯点了点头,没有反驳:“好,但你也别喝太多。” 叶云樵眸中笑意微漾,声音清淡:“好啊。” 但显然,他的实际行动完全不符合这句承诺。 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在热闹的客厅里回荡,气氛更加高涨。 叶云樵仰头喝了一杯,又一杯。 几杯酒后,他原本清淡的眉眼染上几分醉意,耳尖也隐隐透出薄红。 他知道自己不能喝太多,却在这份久违的轻松与欢愉中,忍不住放纵了些许。 或许是因为秦知悯安然无恙,或许是因为这些朋友真挚的情谊。 又或许,只是因为此时此刻。 半晌,众人都喝得微醺。 童同和纪嘉章玩起了游戏,但却连输五局,脸上被贴满了写着“菜鸡”的小纸条。 黄芮窝在沙发里,摇晃着手里的酒杯,喃喃念叨着:“我磕的cp又be了呜呜呜……能不能让我he一次……” 唯一还保持清醒的徐辛树抓了一小把花生米,慢悠悠地嚼了几颗,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 “云樵,你明天有空吗?竹简被带回考古研究所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解读上面的字?” 他的话音刚落,坐在一旁的秦知悯手指微微一紧,握住叶云樵的手不自觉地收拢了一些。 叶云樵视线有些模糊,徐辛树的话绕了好几圈才在脑子里清晰起来。 他晃了晃脑袋,清了清嗓子,低声答道:“好。” 他说着,目光又落在面前的酒杯上。 还没来得及将它拿起,秦知悯已经伸手拿走,语气坚定:“不能喝了。” 叶云樵皱了皱微微发红的鼻尖,垂下眼眸,唇角抿成一条线。 他第一次觉得这份心有灵犀有些讨厌。 他终究没有再伸手去拿酒,而是靠着秦知悯,闭上眼浅浅地休息了一会儿,试图借此让酒精的醉意慢慢散去。 然而,周遭的热闹气氛愈演愈烈,燥意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在这氛围中愈发浓烈,侵蚀着他的清醒。 叶云樵眉头微蹙,缓缓睁开眼。 吊灯明亮的光晕晃入眼中,他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眉心。 他抬眸看向秦知悯,带着微醺的呢喃: “出去走走吧。” 二楼有一处露台。 夜风轻拂,带着些许凉意,吹散了叶云樵眉间的热气。 他站在露台上,视线越过别墅的花园,落向远处的天边。 今夜的天空似乎比往常更加澄澈,几颗星星明亮地挂在漆黑的幕布上,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秦知悯安静地站在他身后,注视着他。 叶云樵望了一会天,回过头寻找秦知悯的身影。 他的目光与秦知悯交汇,带着模糊的醉意,却清晰地传递出一种依赖。 他偏了偏头,示意秦知悯向前一步。 秦知悯没有犹豫,抬脚向前,与他并肩而立。 “醉了?”秦知悯问。 叶云樵摇了摇头,大抵醉了的人总是喜欢否认,他也不例外:“没有,我很清醒。” 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努力地用笨拙的动作证明自己毫无醉意。 秦知悯颔首,轻轻“嗯”了一声。 看来是真醉了。 叶云樵察觉到他的不信任,抬头反问:“我哪里醉了?” 还没等秦知悯回答,他的思绪又跳转到别处,晃了晃手,又指向远处的星空: “你看,天上的星星,是三颗还是五颗?” 秦知悯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你觉得是几颗?” 叶云樵皱了皱眉,认真地数了数,却在片刻后低低笑了起来。 笑声清浅,像夜风拂过的星光: “不重要,”他说,“反正它们都亮着。” “这不是重要的事。” 叶云樵的声音低下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告诉秦知悯: “重要的是,我现在和你站在这里。” 他说完,抬起手,掌心朝上,示意秦知悯也摊开手掌。 秦知悯顺势抬手,将自己的掌心覆了上去。 十指交错,纵横交错的掌纹重迭在一起,像两条命运的轨迹,交汇成了一个圆。 叶云樵低头看着,四指指根下的感情线从他的掌心蜿蜒而出,最终延向一个确定的终点—— 名为“秦知悯”的地方。 他静静地凝视着,将这一幕铭刻在记忆中。 片刻后,他抬眸,迎上秦知悯的视线,却发现秦知悯已经在看他。 那目光深情,仿佛自很久之前起,便从未离开过。 在这样的注视下,叶云樵刚刚散去的醉意,这一刻又席卷而来。 他觉得自己还撑得住。 可秦知悯低低开口,声音温柔缱绻,轻轻拂过心尖: “阿樵,你还记得那场灯会吗?” 叶云樵一时没有明白,目光中透着些许疑惑。 “在最后一回合,我们需要完成一个任务。” 他骤然清楚了秦知悯的意思。 那一次,为了任务,他们借位完成了一场亲吻。 记忆涌上心头,他握住秦知悯的手心不由得沁出一层薄汗。 下一秒,他感到一阵夜风掠过—— 秦知悯松开了他的手。 但仅仅是短暂的空白,秦知悯的手又稳稳环住了他的腰。 距离瞬间被拉近,近到叶云樵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与体温。 两人的气息在这寂静的夜里交织、缠绕。 无声地将彼此捆绑。 秦知悯低头看着他,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清醒: “那我现在,可不可以,真的亲你?” 第58章 他问得很礼貌。 衬衫笔挺, 领口规整,眼神清透,如同一位谨守戒律、不越雷池半步的修道人。 他的询问温柔而周全,仿佛只要叶云樵开口拒绝, 他便会立即松开手, 甚至细致地为他抚平衣袖上的褶皱。 然而, 只有秦知悯自己明白, 他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克制。 即使叶云樵真的说出了那句拒绝, 他也不可能轻易放手。 第72章 他的鼻尖与叶云樵轻蹭着, 细腻的触感点燃了一根无形的导火索。 情欲在这无边无际的寂静中翻涌, 直冲心脏, 如海浪淹没石礁,所有的理智随着上浮的海面消耗殆尽。 让他的呼吸粗莽、焦灼,炙热。 连心跳都染上了浮躁的节奏。 不远处,城市的灯光散落成无数细碎的影子, 当电视塔顶上的导航光渐渐向这里聚集时,叶云樵终于眨了眨眼,从方才的那句提问中挣脱出一丝清明。 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微凉的夜风划过他发烫的耳尖。 秦知悯也亦步亦趋地向前一步, 丝毫不给他拉开距离的机会。 叶云樵的后背抵上了冰凉的围栏,左手被手串硌得微微发痒,那股细微的不适感没有疼痛, 却让他分外清晰地感受到眼下的局促。 而此时,他的一举一动的细微变化,哪怕是轻轻颤动的眉梢,都尽数落入了秦知悯的眼中。 秦知悯没有急于开口,反而更加专注地凝视着他。 一只手继续揽住他的腰, 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指腹摩挲过略显凉意的肌肤,虎口精准地掐住他纤细的手腕。 那串手串微微晃动,碰撞出轻不可闻的声响,为这片刻增添了一抹难以言喻的暧昧。 下一秒,秦知悯轻而易举地将叶云樵往怀中一带,解放了那只被硌住的手。 距离再次被压缩,几乎消失殆尽,空气里弥漫的热度逼得叶云樵无处可逃。 他听见一点细碎的声音,像是玻璃杯的轻碰,又像是远处椅子在移动。 但声音很快便消散无踪,仿佛只是一场虚幻的错觉。 秦知悯低头,注意到叶云樵的失神,手指便轻微地压了压他的腰际。 力道不重,似乎只是表达一下对他走神的不满。 阿樵的目光、阿樵的注意力,只应该属于他。 那深植于骨子里的傲慢与占有欲,在这一刻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叶云樵被这触感唤回了思绪,意识到自己已经沉默太长时间了。 好似沉默了十七个世纪。 他发颤着抬起眼帘,撞上秦知悯的灼灼目光。 顷刻间,他的心跳彻底失去了节奏,仿佛鼓槌重击胸腔,每一下都震得他四肢发软。 “太犯规了。” 他迷蒙地想着,秦知悯用这种语气,做着这种话,实在是太犯规了。 醉意更加汹涌,冲击着理智的最后防线。 而最后,他选择主动放弃那份仅剩的克制。 他轻声说: “现在不是任务时间了。” 意思是—— 可以。 话音落下的一瞬,电视塔的导航光照射到了这里。 明亮的光线穿透夜色,落在他们相拥的身影上,映出一幅被时光定格的画面。 叶云樵的眼睛被这光晃得有些睁不开,条件反射性地想要偏过头,却被秦知悯抬手挡住。 他的手掌稳稳地遮在叶云樵的眼侧,为他拦下一部分刺目的光亮。 这动作既是遮挡,又是束缚,将叶云樵的视线限定在一个更狭小的范围里。 他无法看向别处,眼里所能捕捉到的,只有秦知悯一人。 听觉和触觉被无限放大,时间似乎停滞,所有感官都集中在彼此的呼吸与愈发靠近的距离间。 秦知悯的手从叶云樵腰际缓缓上移,然后,微微低头,温热的气息洒在叶云樵的耳边。 他没有急于抵达最终的目的地。 他像一个虔诚的信徒,终于得到了天神的垂怜,用近乎膜拜的动作,从最上方开始。 他的唇轻贴上叶云樵的眼角,缓缓厮磨,温润的热意犹如柔软的羽毛掠过,像一场细雨悄然点落。 秦知悯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稍稍抬起了头,又很快再次靠近,显示不满足刚才的浅尝辄止。 于是,他离开眼睑,唇沿着肌肤一路下滑。 所到之处,微凉的肌肤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红意,像被焐热的雪。 叶云樵的双手垂在身侧,指尖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有些承受不住他这份几近折磨的温柔。 他想挣脱,却又无处可退。 身后是冰冷的围栏,面前是近在咫尺的秦知悯。 他只能在这满溢的情绪中沉落,深陷于这癫狂、朦胧而隐晦的瞬间。 某种名为爱欲的情感,在这一刻悄然滋生,化作炙热的浪潮,涌向四肢百骸。 就在秦知悯历经漫长的等待与试探,终于抵达叶云樵的唇角时——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突兀的动静。 伴随着脚步声而来的,是童同的大嗓门,响亮得足以惊醒沉梦: “叶哥!你们去哪了?” 这一声喊叫骤然响起,毫无预兆地打破了露台上的隐秘情愫。 叶云樵的意识瞬间被拉回现实,下意识地仰头,避开了那近在咫尺的吻。 反应过来的他,抬手轻轻推了推秦知悯的肩膀。 叶云樵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来了。” 然而,秦知悯并没有因此退开,反而身体前倾,靠在叶云樵的肩膀旁。 灼热的呼吸洒在他白皙修长的脖颈上,如同一簇燎原的火焰,点燃了叶云樵原本已经降下的燥意。 那阵温热蔓延开来,连他的耳尖也染上了浅浅的薄红。 “下……下去了。”叶云樵轻声催促,语气带着点儿仓促。 秦知悯的眉头轻蹙,目光深沉,对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打断颇为不满。 可蠢蠢欲动的野兽只能暂时收起爪子,将冲动压下,等待下一次更为完美的时机。 不过,即使野兽暂时隐匿,它离开前总要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他的声线低哑,带着一丝掺杂水汽的磁性: “可是,阿樵已经答应我了。” 叶云樵还没来得及接话,秦知悯便抬手托住他的下颌,稍稍向后抬起。 紧接着,一阵酥麻的触感落在了他的脖颈上。 舌尖轻柔地舔舐着那一小片肌肤,牙齿不轻不重地在上方勾勒出一个圈。 伴随着慢条斯理的吮吸,叶云樵白皙的皮肤迅速浮现一片淡红,逐渐晕染开来,如同一朵盛开的桂花。 是秦知悯轻轻咬了他一口。 带着侵占与标记的意味。 这个猝不及防的动作让叶云樵一惊,那触感像是一道电流,自颈侧蔓延到全身,细小的战栗控制不住地蔓延开来。 他的意识霎时清醒得前所未有,却也是狼狈得前所未有。 “你!” 叶云樵瞪大了眼睛,匆忙捂住脖子,往后退了一步,试图与秦知悯拉开距离。 他的语气里夹杂着羞恼,却又不够坚定。 反观秦知悯,心情似乎因为这一刻的占有而彻底转好。 他帮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眉眼间浮现几分餍足的笑意: “走吧,不然他们该上来找了。” 还不是你的错! 叶云樵瞪了他一眼,压下心口的躁动,深吸了一口气,在整理好衣领后,抬脚向楼下走去。 然而,走到楼梯口时,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轻轻碰了碰颈侧。 那一片晕开的红痕,依旧存在,依旧灼热。 - 叶云樵和秦知悯终于又回到了客厅。 一进客厅,叶云樵就被童同满脸贴纸条的模样吓了一跳。 显然,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童同又输了不少。 童同撩开脸颊两侧垂下的纸条,努力让涣散的眼神聚焦。 他的脑袋晕乎乎的,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开口问道: “哎,叶哥,你刚刚去哪了?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啊?” 叶云樵垂下眼眸,掩饰道:“这里有点闷,上楼透了会气。” 童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他瞥见叶云樵面色酡红,又扫了眼秦知悯,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微妙。 怎么感觉叶哥和秦总之间的氛围怪怪的? 不过,他的大脑已经宕机得厉害,实在没力气深究,只是含糊地应了声:“哦哦,好吧。” 叶云樵在沙发上坐下,秦知悯也紧随其后,挨着他落座。 然而,这一次叶云樵没有给他靠近的机会,悄然往旁边挪了挪,可以和他拉开了一段长长的距离。 秦知悯眉眼含笑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再动作。 他低下头,拿出手机,让助理取消因为童同那个他很满意的id名,而打算送给他的满级全装备游戏账号。 秦知悯想了想,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又追加了两个负责追杀童同一个月的项目。 交代完一切后,他抬起眼,看向身旁的叶云樵。 叶云樵此时已经和徐辛树讨论起了关于考古和历史的话题。 可没过多久,倦意开始攀上他的眉眼。 他用手撑着下巴,眼皮微垂,似乎随时都能睡着。 第73章 秦知悯不动声色地挪近了些,揽住叶云樵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好好休息。 叶云樵轻轻打了个哈欠,没有抗拒,闭上眼睛,陷入了浅眠。 秦知悯看着他良久后,微微偏了偏头,目光落在叶云樵后颈那片红晕上。 颜色已经浅了许多,但依旧温热。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低声问道: “下次,我可不可以不问?” 直接亲你? 叶云樵的呼吸绵长而平稳,像是已经睡熟了。 秦知悯以为自己得不到回答。 然而,在漫长的沉默之后,叶云樵轻轻开口,声音极低,像是梦呓,又像是回应: “好。” 第59章 到了次日下午。 叶云樵看了一眼窗外, 天色晴朗,春风和讯,洋溢着初春特有的温暖气息。 今天的天气很好,没有丝毫要下雨的征兆。 所以当车子停在考古研究所前, 秦知悯提醒他带上伞时, 叶云樵只是笑着摆了摆手。 “用不着。”他扶住车门, 眉眼弯弯, 眼底盈满春光, “如果下雨的话, 你就来接我。” 他的语气轻松随意, 带着一点慵懒的依赖。 那种在秦知悯面前事事有分寸, 时刻注意不去麻烦他的模样,早已悄然消失不见。 秦知悯看着这样的他,眼眸里浮现笑意。 “好。我来接你。” “晚上见!”叶云樵关上车门,迈步向前走去。 车内的世界重新归于安静。 秦知悯的手扶住方向盘, 低头拿起手机,屏幕上是一条杨秘书刚发来的消息。 “秦总,已经预约好了进看守所的时间。另外,您交代接洽购买的那副字帖已经到了, 您看……是放在哪里?” 杜荣现在关押在江川市看守所,他身上藏着许多还未交代的秘密。 而他有很多手段,能够让杜荣心甘情愿地说出来。 至于那副字帖…… 秦知悯冷峻的眉眼柔和了几分, 他回复了一个地址,又补充交代道: “送到这个地址去。” 发送完消息,他将手机放在一旁,目光透过前挡风玻璃,追随着叶云樵的背 春光正好, 他步履轻快,阳光洒落肩头,像是从千年的画卷中走出的谪仙。 秦知悯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思绪微微恍惚。 阿樵…… 很快就要看到那卷竹简了。 那卷由他亲手写下、跨越千年的竹简。 - 另一边。 叶云樵对考古研究所是一回生二回熟,他在门卫室登记了身份证,便顺利进入。 但今天所里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同。 四周寂静得落针可闻,他走了许久,却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他皱着眉,心里生出些疑惑。 人都去哪了? 快走到目的地时,他终于看见两个人。 童同和纪嘉章正窝在角落玩游戏。 童同昨晚输得一败涂地,此刻还在不甘心地较劲。 只见他急忙比划了一把,却又输给纪嘉章了。 童同崩溃地抱住脑袋,正好余光瞥见走过来的叶云樵,立马喊了一声: “叶哥,来了啊!” 纪嘉章也笑着招呼:‘叶哥!’ “下午好啊!”叶云樵走近,打量着他们的脸色,“你们头还痛不痛?昨天晚上你们喝了不少。” 童同憨厚地摸着后脑勺,嘿嘿笑着:“不痛不痛,我酒量贼好!” 也不知道昨晚扒着车门,死活不肯上车的醉鬼是谁。 纪嘉章无奈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领着叶云樵往研究室方向走,还顺道给他打了个预防针: “今天来的人有点多,叶哥你得先做好心理准备。” 嗯? 人很多? 叶云樵听着他的描述,有些摸不着头脑,知道当他真正走到研究室门口时,终于明白了纪嘉章话里的意思。 怎么会这么多人?! 他一眼扫过去,研究室里乌泱泱挤满了人,几乎连转身的空间都没有。 他恍然大悟,为什么一路上研究所显得空空荡荡,原来所有人都聚集在了这里。 徐辛树从人群中艰难挤出,一见到叶云樵,立刻伸手将他拉了进来:“大家让让啊,留个通道出来!” 一边挤着,他一边向叶云樵解释: “印章和竹简找回来之后,怕再出什么纰漏,我们就把它们转移到研究所来了,还专门安排了值班人员看护。结果……” 他顿了顿,有些无奈:“所有人都好奇得不行,想知道竹简上写了什么,墓主到底是谁,所以全都跑来看热闹了。” 穿过拥挤的人群,叶云樵终于来到研究室中央,梁锦苓正站在那里。 她看着他,露出温柔的笑容:“云樵来了啊。” 叶云樵微微颔首,问候道:“梁馆长好。” 梁锦苓点了点头:“你去看看吧。” 叶云樵再度颔首,然后转过身。 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叶云樵移动,等待他揭开那份秘密。 拥挤的人群为正中央留出了一片空地,空地的桌子上摆放着三样东西。 四周的人群压低了声音,小声议论着: “这明景到底是谁啊?” “我也想知道,他到底干了啥,为什么死得这么惨?” “哎,我查遍了各种资料,愣是没找到这个人任何痕迹。” 这些议论声轻轻飘入叶云樵的耳中,却又很快消散,被周围逐渐升腾的安静取代。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桌上的三件物品。 先是落在那份骨架鉴定报告上,在骨架图片上稍作停留后,又移向那枚自己亲手雕刻的印章。 最后,视线停在了那卷静静躺在中央的竹简上。 竹简依旧卷起,像是沉睡的故事,锁住了漫长岁月的记忆,等待着被人开启。 叶云樵半阖眼眸,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竟然生出几分紧张。 他在绥朝的记忆,终止于生命的尽头。 除此之外,就是因为陶罐碎片而闪现的片段—— 秦知悯沉默地抱着他的尸体,眼神如同燃尽的灰烬。 从那之后呢? 从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这一切他都无从知晓。 他隐隐约约猜得到,或许竹简是秦知悯放入的,但他不知道竹简里面是什么内容。 他迫切地想知道。 千年前的秦知悯,在那风雪消散后,究竟留下了怎样的答案。 他的目光凝视着竹简,时间被拉长成无尽的等待。 终于,叶云樵向前跨出了一步。 这一步,踏在历史与现实的交界。 跨越了时间的屏障,穿越了千年的时光。 从公元2024年,回溯至公元397年。 他的手触上竹简的边缘,指尖沿着卷起的竹片缓缓展开。 竹简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那声音是记忆的齿轮,正在缓缓转动,将长河中的碎片重新拼凑。 随着竹简逐渐展开,叶云樵看到了那些以绥朝祭文写下的字迹。 他凝视着第一行,屏住呼吸,轻声随着视线念了出来。 而就在那一刻,整个研究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因为竹简上的第一句话,如同雷霆击中大地。 “叶云樵,字明景。” 代州江陵人也,生于绥朝承明二十九年。 其貌美皙如玉,顾盼烨然。通君子六艺,尤擅书画。 其父叶琸,举人,教私塾,平生乐善好施;母宁为兰,设女学,德被乡里。夫妻情深,家风仁厚。 云樵年六,父母因疫并亡,家道中落。寄养于大伯之家,财产尽被夺,冷遇颇多。然云樵性坚韧,执志读书,以佣工谋学,未尝稍懈。 年十三,文名为太傅方观南所识,拜为弟子,得尽传其学。 宣治九年,年十七,登状元及第,为绥朝开国以来首位平民状元。 试博学宏词、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三科,皆甲等,授翰林院修撰。其文辞典雅,深得世誉。 在职七年,云樵修书撰史,起草诏令,制礼乐制度,无一疏漏。 每岁随太常祭宗庙,事繁而谨,七年未失一礼。 凡与之接者,皆叹其德才兼备。 云樵既任翰林,又体察民间疾苦,所言多切于时弊,推动施行诸多惠民之策。 授皇子、公子课,言治民之道,教以明洁刚正。清阳长公主燕绥幼时从学于云樵,受其影响甚深,尊之为师。 宣治十二年,行冠礼,方观南为之取字“明景”。 云樵虽才名赫赫,然不幸值党争之祸。宣治十六年,因权相庄云客构陷,与师方观南、友谢玄青同遭诬谤。 方观南死于诏狱,谢玄青覆舟殁海。 云樵屡遭贬斥,然不改其志,历两年搜集庄氏罪证。 第74章 至宣治十八年击登闻鼓,上金銮殿,痛陈奸相罪恶,逐条揭发其侵占良田、私吞军饷、隐匿银税、贪赃枉法诸事。 云樵言辞慷慨,直谏帝之昏庸无道,震动朝野。 帝不得已,为方观南与谢玄青昭雪,罢庄云客之官。 事既成,叶自请贬往极北之地北雊城。 其去之日,京城大雪弥天,积白盈尺,众人惧于权贵,无一相送,唯门生高影执意相随,送至城外。 至北雊,云樵以身作则,励精图治。 开垦荒田,兴办学堂,教百姓子弟识字明理;广通商道,募民兵以守边。 北雊城在其治理下,井然有序,边患渐平。百姓感其恩德,视如父母。 宣治十九年,北狄大军来犯,北雊孤城危急。 云樵连发十二书求援而不得,决意守城,率兵与北狄鏖战三十八日。 至危急之际,叶云樵设奇计,以孤身为饵,诱敌至伏地。北狄军尽入埋伏,遭围歼,溃不成军。 然云樵亦陷重围,身中乱箭,壮烈而殒。 时年二十七岁。 其死后,遗物仅一印章而已,无他器饰。 北雊百姓倾城缟素,携刻名陶罐,将其置墓以寄哀思。 因彼时皇权不悦,忌其忠名,史官避讳,不敢入国史。 “故今书其事,记之竹简,愿后世知叶云樵其人,晓其忠勇,明其功绩,传其美名于万古。” 秦知悯写下最后一句,笔锋微顿。 这是叶云樵的一生。 一段埋藏在北雊风雪之间、湮没于历史长河中的一生。 那些忠勇与赤忱,那些无人知晓的牺牲,被他悉数凝于笔下,一字一句,封存在竹简之中。 秦知悯捧起竹简,久久凝视。 最终,他将它郑重地放入叶云樵的墓中,与他一同长眠于这片冰冷的土地。 而弹指之间,腊尽春回,千年倏忽已逝。 当叶云樵重新打开那卷竹简,将自己的一生清清楚楚地念出来时—— 那一刻,尘封的忠魂故事得以重现,被埋没的姓名重新响彻人间。 人们终于知道了,那个被史书抹去名字的叶云樵,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第60章 一千六百二十七年。 这是叶云樵长眠于地下的时间。 时间太漫长了。 漫长到足以让绥朝覆灭, 让一个又一个朝代从兴盛走向衰亡,再迎来新的纪元。 漫长到北雊早已成为江川,那片满目疮痍的废墟,蜕变为流光溢彩的现代都市。 漫长到陶罐里的对象随风散成微尘, 血肉之躯化为冰冷白骨。 可时间无法消磨爱意。 秦知悯, 就像在车祸时将他紧紧护在怀中一样, 用自己能做到的一切, 去对抗历史洪流, 从时间长河中保护了他的过往。 他做到了。 叶云樵低下头, 手指摩挲着竹简上的最后一个字, 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秦知悯书写时的温度。 剎那间, 脑海中的片段如蝴蝶翩飞。 他追逐着它们,一页页翻过往日的书页,穿过无数个昼夜交替。 记忆最终停留的,是他年幼时的某一天。 父亲抱着他, 将他举高,笑着逗弄:“我们的阿樵,未来想做什么呢?” 他瞪大了眼眸,双手捧着下巴。 其实, 他可以随口说些诸如要当大官,要赚大钱的玩笑话。 但他总觉得,那些回答并不能概括他内心最深处的愿望。 于是, 他认真思索良久,终于想起了那日读过的一本书,书中第一章 的文字如晨光般清晰。 他抬起头,眼神澄澈,郑重其事地说道: “格物, 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孩提时代的他,并不明白这些词语背后真正的分量。 也未曾预料,在未来的岁月里,他会用一生去践行这些词语,甚至为之倾尽所有。 父亲叶琸听了,朗声大笑,眼中满是欣慰与骄傲:“好!齐家!治国!平天下!” 阿樵被父亲爽朗的笑声感染,咧嘴笑了起来,甚至还拍了拍手掌,为自己的回答喝彩。 忽然,他察觉到窗外有什么在默默注视着自己。 他回头望去,只见桂花树摇曳着,树叶间投下细碎的光影,满树盛开的花瓣被风吹落,散落在庭院中。 那一刻,他似乎捕捉到一丝不可名状的东西—— 或许是未来,或许是命运的影子。 他不自觉地伸手朝窗外挥了挥,却只触碰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清香。 而这一挥手,不仅挥向了他后来的一生,也挥向了千年之后,那仍旧注视着他的目光。 研究室中,灯光洒落,笼罩在叶云樵的身上。 他缓缓转头,眼中恍若出现着两个时空的光影。 那穿着短衫绢裤、满怀天真的稚童模样,在时光的迭加中渐渐转变,取而代之的是少年时的青涩,又最终在现实的光线下定格为如今清俊的面庞。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衬衫,腕间带着手串,微微仰头,皎如玉树临风。 眼眸里藏着千年的山河与烟尘,也倒映着眼前所有人的神情—— 惊叹、不解、敬畏,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们震撼于听到的真相,震撼于竹简上所记载的过往。 更震撼于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 那个亲口念出“叶云樵”一生的叶云樵。 他明明穿着现代的服饰,却让人恍若见到了那位绥朝的叶云樵。 不是他,又是他。 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 时间被无限拉长,停滞在这一刻。 终于,有人轻声开口,声音微颤: “北雊……就是如今的江川啊。” 他的话像是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开来。 有人用手背揩去眼角的泪水,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对,绥朝时期北雊曾遭遇戎狄入侵,史书上只简单记载了一句‘北雊知府固守孤城’,连他的名字都没提。” 那一番对话开启了话匣子,越来越多的声音接连响起,低声讨论逐渐汇聚成激动的交谈。 “方观南……那可是绥朝最负盛名的鸿儒!他的学说至今还有人研究,他的著作几乎奠定了整个绥朝的思想基调。” “谢玄青……这名字我记得!绥朝文坛的绝对翘楚,他的诗文被后世无数次翻阅引用,只是英年早逝,太可惜了。” “现在才知道,他们的冤屈能被昭雪,竟是因为叶云樵!!”有人盯着竹简上短短几行文字,喃喃自语,声音透着不敢置信,“竹简上一笔带过,可他为了搜集证据,花了两年啊!那两年他到底怎么熬过来的?” “叶云樵竟然还教导过清阳长公主燕绥?!”另一个声音带着些许惊呼,“我的天!燕绥可是历史上第一位临朝称制的女皇帝啊!” 旁边有人冷笑:“史书上怎么写她的?说她恶毒无情,叛乱夺权,把亲生父亲软禁至疯死。” “就凭宣治帝干的那些事,我呸!”另一个人咬牙切齿,恨恨道,“软禁都算他运气好!燕绥简直太善良了!” 人群中的讨论愈发热烈,这时有人突然插了一句:“高影……高影是谁?这个名字我怎么没听过?” 这话一出口,立刻引来了四周的鄙视和唾弃。 “你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燕绥在位时的国子监祭酒啊,他整理的《绥朝文集选》是所有学者的必读书!这可是绥朝学术传统的巅峰之作!” “你背的那些文选,都是他的贡献,懂吗?” “哎,可惜他们的墓到现在都没发现,要不然里面肯定会有关于叶云樵的东西。” 方观南,谢玄青,燕绥,高影…… 这些名字在交谈中反复被提起。 每一个都曾在历史中熠熠生辉,每一个都代表着绥朝的骄傲。 他们是那个时代最耀眼的星辰,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而如今,人们终于知道了,在这些光亮的缝隙之间,还有一个名字—— 叶云樵。 他原本是一颗被尘土掩埋的星辰,在历史中几近泯灭。 直到坟茔重见天日,竹简展露于人世,他的名字终于被揭开。 他的才华惊艳天下,他的功绩举世无双。 他不再是被遗忘的存在。 而是千年后依旧明亮的星光。 考古研究所迅速成立了一个专项小组,专门研究叶云樵的生平。 他们试图从各种史料和出土的文物中,寻找关于叶云樵的更多痕迹。 而梁锦苓也拍板表示,在有关叶云樵的文物和资料足够的情况下,她会推动举办一场关于“叶云樵”的特展。 “这样一个优秀的人,足以让世人铭记。”梁锦苓说。 专项小组的工作进展得如火如荼。 叶云樵完成了自己的任务,选择退到一旁,静静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 第75章 但时不时,也会走上前,帮忙解读一些关于绥朝的数据。 纪嘉章抱着一沓资料,路过时拍了拍叶云樵的肩膀,笑道: “叶哥,我真觉得,如果我们能亲眼见到绥朝的那个‘叶云樵’,他肯定就长你这样的。” 童同附和着点头,开着玩笑话:“没准叶哥就是那个叶云樵的轮回转世呢!要不然同名同姓的,还对绥朝的事这么熟?” 叶云樵闻言笑笑,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继续翻看眼前的数据。 轮回转世…… 他不是轮回转世的叶云樵。 他就是那个跨越山河而来,以另一种方式归来的叶云樵本身。 - 入夜,外面下起了雨。 在叶云樵准备离开考古研究所时,一位眼角有颗痣的女生忽然叫住了他: “叶老师。” 她站在原地,有些紧张,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目光却坚定地注视着他。 叶云樵回头,视线与她交汇。 她鼓足勇气后,问出了盘旋于心中的问题: “你会是……叶云樵吗?” 她指的是竹简上的那个叶云樵,那位为北雊而死的知府。 她没有见过以前的叶云樵,甚至在今天之前,对这个名字一无所知。 可就在研究室里,当他站在所有人面前,低声念出竹简上的内容时—— 那一瞬间,冥冥之中,她有一种不可言喻的直觉。 他,就是竹简上记载的那个人。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笃定,就好似轮回的某个片段在这一刻复苏,她变成了千年前送葬的百姓之一,目送着他的棺木葬于青山之间。 叶云樵看着她,目光温和平静,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只是轻声问:“你希望答案是什么?” 她怔了一下,然后抿了抿唇,认真地说道:“我希望是。” 她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该相信这些匪夷所思的可能性。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轻轻叹了口气: “我希望他能知道,北雊因为他变得很好,希望他能够看到如今的江川。" 她顿了顿,目光有些湿润: “我希望他能够喜欢这里,在这里过得很好,很幸福。” 雨声依旧淅淅沥沥地落下,填满了寂静的空气。 听到这话,叶云樵的嘴角扬起一个和煦的弧度。 如同春风拂面,悄然将她的忧伤一寸寸抚平。 “他看到了。”他开口,嗓音轻柔。 他的目光透过女生,看向更远的地方。 那里,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每一个家庭的窗户后,都点着温暖的灯光,书写着岁月静好的诗篇。 那里,是江川的万家灯火。 “他很喜欢这个新世界。” - 雷声阵阵,豆大的雨点打在屋檐上,溅起一片水花,汇成细流蜿蜒而下。 雨势不小,街道上的小贩早已收了摊,商店也提前打烊。 没有带伞的路人缩着脖子,用手捂住脑袋,匆匆奔跑在湿漉漉的街道上。 今夜负责值班的老伯坐在保安室里面,妻子刚为他送来了莲藕排骨汤。 她一边打开保温桶,一边絮絮叨叨地数落: “今晚下雨了还穿这么少,明天准着凉,你啊,就是不让人省心。” 老伯笑呵呵地接过来,对这话已经习以为常,他喝了一口热汤,满是皱纹的脸上眯着幸福的光。 过了一会,他慢吞吞地站起身,拉开窗子,视线落向站在屋檐下的年轻人。 “吶,这么大的雨,你还不回去啊?” 雨声喧嚣,夹杂着雷声,让外面的世界显得冷清又嘈杂。 可那位年轻人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站着。 老伯忍不住嘟囔:“下班的时候,不是好几个人说可以捎你一段路吗?你咋都不搭他们的车?” 叶云樵转过头来,朝老伯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他眉眼清朗,带着与这雨夜格格不入的安然。 “在等家里人来接我。” 话音未落,街角的雨雾中便隐约浮现出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撑着黑伞的男人,身穿深色西装,步履稳重,从被雨水浸湿的街道上走来。 他走到台阶下停住,稍稍抬手,将伞扬起。 熟悉的眉眼出现在朦胧的雨幕下,目光落在叶云樵身上。 秦知悯带着所有的安宁,来接他回家。 两相凝望,以雨声为背景,没有任何言语,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叶云樵没有犹豫,十分自然地伸出了手,秦知悯贴住他的掌心,三指一扣,将他稳稳拉到自己的身侧。 雨水划过伞面,滴落在地,两个人的影子在地上的水光中重迭在一起,随着步伐晃动,却又始终如一。 脚步踩过水面,荡起轻微的涟漪,微小的波纹一点点扩散开去,宛如时间的回音。 叶云樵之前走过很多路,每一步都只有他自己孤身前行。 但在看不见的地方,其实一直有一个人陪着他,默默与他同行。 今天的并肩而行,像是延续了那久远的过往。 而很久以前,一虚一实的相伴,也与今天的步伐交迭如镜。 忽然,叶云樵停下了脚步。 他的手仍与秦知悯相扣,但目光转向了对方。 他想起了他死去的那日,冷铁入骨,生机从伤口流逝。 闭上眼的瞬间,他的耳畔传来了一声“阿樵”。 而后他的身体坠向冰冷的大地,又像是落入谁的怀中。 记忆的碎片在此刻拼凑完整,他抬起眼,直视秦知悯。 终于,他问出了那个藏在心底已久的疑问: “我们是不是见过,在很久很久以前?” 第61章 铺天盖地的雨声, 响雷电光闪闪如白昼。 秦知悯和叶云樵对视而立,雨拍打在秦知悯斜撑着的伞面上。 周遭满是自由的风声雨声,为他们隔去了尘世间的喧嚣。 他捏紧伞柄,垂眼看着叶云樵许久后, 终于开口: “是。” “我见过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 “因为盛家的算计, 我出了一场车祸, 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梦里, 我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 陪伴一个人走过了他的一生。” 风吹过街巷, 掀起伞沿的水雾, 夜色微微晃动, 像是绥朝的旧梦重现。 秦知悯低低地笑了一声,透着一点遥远的恍惚。 “我陪他走过了二十七载的春秋。” “见他金榜题名,意气风发,见他于殿前振笔直书, 言辞铿锵。” “见他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见整个绥朝都为这个出身寒门的天才惊叹。” 秦知悯的睫毛轻颤,目光晦暗不明, 声音低了些许。 “也见他被贬谪,被诬陷,被囚禁, 被折辱。” “听他的铁链拖过青石板的声音,听所有人对他的谩骂和诽谤,听见他的血一滴滴落入泥土。” “我看见他。” “我记住他。” “我知道他。” 话至此处,秦知悯停了下来。 雨声愈发急促,风裹挟着水滴, 将一切浸泡在冷冽之中。 叶云樵凝视着秦知悯,神色沉静如初。 他没有开口,只是耐心地等待着秦知悯继续。 而秦知悯直直望进他的眼睛,声音略带沙哑,一字一句地说道: “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他缓缓吐出这几个字,沉甸甸地砸进了时间的缝隙里。 最初,他是个旁观者。 高高在上,疏离而傲慢。 他冷眼看着命运的画卷铺陈,看着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在画中起伏跌宕。 可画中的人,一步一步,将他拖进了画卷里去。 他看着他一次次被推倒,又一次次站起。 看着他在绝境中燃尽自己,去点亮哪怕微不可察的光。 他不懂这样的人。 不懂他的固执,他的天真,他的赤诚。 不懂他为何一次次被现实折磨得体无完肤,却仍旧不肯低头。 不懂他为何明知是必输的棋局,仍愿意一子一子地落下,哪怕最后的结局是满盘皆空。 秦知悯看着,看着,看着…… 他开始与他共欢喜,共悲切。 然后,他发现自己心疼他。 再然后,他爱上了他。 爱他的清澈,爱他的坚韧,爱他那不曾被这世间风霜打碎的傲骨。 爱他即使被世界辜负千百遍,也依旧不愿辜负这个世界。 他成了画中人肩头的雪,窗棂间的一缕晨光,是夜色里陪他写下奏疏的风,是他枕侧一场无声的梦。 他想告诉他,不必为一个无情的王朝付出生命,不必以血肉之躯去撼动腐朽的庙堂。 第76章 不必……把自己燃烧得如此彻底。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看着,眼睁睁地看着。 “在北雊守城的三十八日里,我好像懂得了他的家国大义。” 秦知悯的嗓音极轻,雨声将它裹挟得几乎要散去。 “可是我无能为力,救不了他,也改变不了早已注定的历史结局。” “直到他去世后,我才发现,我终于可以触碰这个世界。” 他终于可以走入画中,成为一个真正存在的人。 但是。 他爱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他披上故人的身份,走过北雊的街道。 看着百姓静默地燃起长香,祭奠那个永远沉眠在这片土地下的人。 听着老人颤抖着念着“叶大人”二字,哽咽着说不出话。 看着孩童跪在母亲怀里,攥着手中的糖果,他们还不懂死亡为何物,只是哭喊着“叶大人怎么还不回来”。 看着有人手捧陶罐,将最珍视的对象放入棺椁,把所有尚未说出口的感激与悲痛一并埋葬。 他站在那条狭窄的巷弄里,看着这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他无能为力的梦境里。 “我在大绥朝待了七日,在他的棺木被封上前的一刻,我留下了一卷竹简。” 秦知悯停顿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自嘲。 “我终于能为他做一件事了。” 多么可笑啊。 他做了太多事,拼尽了所有力气去守护社稷,守护百姓。 他是绥朝最璀璨的才子,是名震天下的状元郎,是金銮殿前最锋利的谏臣。 而当他死后,他的名字,被遗忘得比任何人都快。 秦知悯不甘心。 历史不能为他立传,不肯为他正名。 那就由他来写。 朝堂冷漠,君王讳言他的名字, 史官避讳,不愿记载他的功绩。 可他愿意。 秦知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还残留着当初写字时的力道: “我愿意写下他的生平,他的故事,他的理想,他的名字。” 让它刻入竹简,埋入黄土。 在这片他用生命守护过的土地上,化作碑铭,化作长风,化作千百年后仍旧有人会颂扬的传奇。 “他不该被遗忘。” 他不该,只存在于我的记忆里。 秦知悯沉默了下来。 雨雾弥漫,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 近到叶云樵能看清秦知悯泛红的眼角,能看清他眼中翻涌着的情绪,能看清他强撑着冷静,却止不住颤抖的指尖。 过了很久,叶云樵终于有了动作。 他抬手,轻轻抚上秦知悯的脸庞。 动作极柔、极缓,仿佛触碰的不是一个人的脸,而是一场易碎的梦境。 他其实早该发现的。 从秦知悯惧怕他的死亡,依靠安眠药才能入睡的夜晚起。 从秦知悯记得他的喜好,知道他有黑暗恐惧症起。 从他们相遇时,明明素不相识,他的心脏却突兀地泛起钝痛起。 他曾以为是巧合。 可如今,他终于明白了。 他以为的初见,不过是秦知悯跨越了一千六百二十七年的重逢。 叶云樵的声音很轻,问出了一个早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所以,他是谁?” 秦知悯静静看着眼前的人,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是灵魂深处挖出的答案: “他是,叶云樵。” 话音落下的一瞬,一滴泪滑落。 清透的泪滴沿着秦知悯的睫毛滑下,坠落在叶云樵的手上。 这一滴泪,从北雊的断壁残垣落下,从金銮殿前的血色风雪落下,从漫长等待的孤寂岁月落下,从千百次梦中惊醒的深夜落下。 最终,在这个夜晚,在风雨交加的世界里,落在了他的掌心。 秦知悯在叶云樵死去的那一刻,没有哭。 在他醒来再次看见叶云樵的时候,也没有哭。 可此时此刻,在这瓢泼的大雨中,在这一句迟到了太久的对话里,他终于流下了眼泪。 因为这份沉默的等待,这份无人知晓的悲哀,这份隐忍得太久的爱意,在这一刻拥有了答案。 雨声依旧,风声猎猎,天地辽远,而他的声音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阿樵。” “我心悦你,在公元397年。” 这一句话,度过漫长的时光,终于抵达它该去的地方。 这一句话,比任何誓言都要郑重,比任何承诺都要沉重。 秦知悯没有再开口,他已经说完了所有的话,已经将那段尘封已久的秘密,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了叶云樵。 现在,轮到叶云樵的响应了。 他可以质疑,可以否认,可以后退一步,假装这一切从未发生。 可以当做这场风雨,这场迟到了一千六百二十七年的告白,只是一个错乱的梦境。 可是,叶云樵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低下眼睫,指腹沿着秦知悯的脸廓滑至他的耳侧。 最后,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 然后,很认真地看着秦知悯。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秦知悯。 那个冷漠、理智、擅权谋的秦家掌权人,如今站在他面前,眼眸通红,肩膀绷紧,等待着一个未知的判决。 他并不害怕拒绝,可叶云樵知道,他害怕沉默。 叶云樵看着他,心中忽然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在这个世界上行走了两世,见过权谋算计,见过乱世崩塌,见过君王冷漠,也见过万家灯火。 可他从未想过—— 在这个世界上,有人知他来历,懂他不易,理解他所有的委屈和理想。 为他写下生平,为他留存姓名。 告诉他,自己心悦于他。 谁能抵挡得住这样汹涌的爱意呢? 叶云樵想,自己亦是一介俗人。 未能免俗。 “我心悦你,在公元397年。” 秦知悯的话语还回荡在空气里,他听得清清楚楚。 风雨交加,雨滴溅落在他们脚下的水洼中,激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将过往与现在紧密相连。 叶云樵收回手,微微偏头,唇角弧度浅浅,轻声回应他: “我听见了。” “秦知悯。” “我心悦你,在公元二零二四年。” 这一刻,风止了,雨停了。 层层乌云终于散去,夜色如洗,沉静而辽远。 俯瞰人间,见证无数聚散离合的月亮,从厚重的云层中缓缓探出。 这轮月亮,曾照耀过叶云樵的书案,见证他伏案苦读,手中笔锋凌厉,一笔一画书写着他的志向。 这轮月亮,也曾照耀过秦知悯的书桌,见证他在办公室里翻阅文件,敲击着一纸纸合约,修订着一份份决策。 他们曾遥遥相隔在不同时空,各自站在时代的洪流之中,以自己的方式书写着属于自己的传奇。 他们曾背负各自的责任,在不同的时间线里孤身前行,曾在遥远的岁月里彼此错过。 而如今,终于,月光洒下,照耀在紧紧相拥的两个人身上。 皎洁的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处,不再分开。 第62章 近来这段时间, 博物馆的事务繁忙又琐碎,展览筹备、文物修复、馆藏整理等各种事情接踵而至。 叶云樵连轴转了好一阵,才终于在日程表上为自己挤出一片空白—— 休年假,去江沅, 和秦知悯。 对此, 黄芮和纪嘉章等人纷纷投来羡慕的眼神。 等他们忙完手头的工作, 便在群里炸开了锅, 一边大吐苦水, 一边不忘叮嘱: “带点特产啊叶哥!” “我查过攻略, 一定要带桂花糕!还有一家老字号的米酒, 我待会把地址发你哈!” “叶哥叶哥, 别忘了江沅的酥饼!我妈超喜欢!” 叶云樵站在庭院里,一手拿着水壶浇灌面前的花草,一手拿着手机回复道: “没问题。” 水流顺着壶口落下,润泽着庭院中的生机。 他将水壶放到一旁, 抬眼看向面前的花朵,喝饱了水的花蕾正含苞待放。 他再往上看,是枝头摇曳的桂花树,它察觉到他的注视, 微微摆了摆叶子,算是回应。 他又看向天边,落日沉沉, 天色渐染,大片的晚霞在天幕上铺展。 叶云樵眉眼弯弯,看着面前的岁月静好。 忽然,一只手自然而然地落在他的肩膀上。 熟悉的沉檀香气在下一秒靠了过来。 秦知悯刚结束一场跨国会议,他单手揽住叶云樵, 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咱们现在走?”他问。 今天是答应沈佩兰回秦宅吃饭的日子。 叶云樵往后靠在他的颈窝,点点了头:“好。” 第77章 晚霞映照下,他的神色柔和,眼底流转着细碎的光。 他忽然想起一段往事,眼眸中的笑意更盛。 他直起身子,看向秦知悯,说起了那一次在警察局与沈佩兰的对话。 那次对话,秦知悯记得很清楚:“你当时跟我讲过,让妈主动对杜荣他们出手。” 这个计划与他当时的打算如出一辙。 叶云樵摇了摇头:“不止这些。” “沈姨问我。”他停顿了一下,重复那天的问题,“喜欢秦知悯吗?” 秦知悯抬眸,目光专注,耐心等待他的答案:“你的回答是什么?” 叶云樵看着他,唇角扬起。 他低声开口,语调轻缓,却坚定得毫无犹豫: “是,我喜欢他。” 想与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话音落下的一瞬,秦知悯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以为,现在每天的日子已经足够幸福了。 每天醒来,睁眼能看到叶云樵,低头能听见他的呼吸,牵起手就能感受他的温度。 可是,他发现,幸福总能再多一点。 而此刻愈发剧烈的心脏跳动频率,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与叶云樵十指紧扣,问他: “我们现在是不是,在一起了?” 这是个他明知答案的问题。 可或许是这一切美好得太像一场幻梦,太不真实,让他忍不住想要一遍遍地确认,想要亲耳听叶云樵说出口。 叶云樵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他缓缓抬起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示意他看向他们的无名指。 彼此指尖交迭处,各戴着一枚戒指。 没有繁复的雕刻,也没有奢华的装饰,只有极简的戒环,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戒指内侧,各自刻着那八个字,那是专属于他们的承诺。 这是叶云樵送给秦知悯的礼物。 也是他最坦率的表白。 叶云樵说: “当然了。” 他偏了偏头,眼中浮起些许狡黠,有些顽皮地补充: “按照小说的套路来看,我们这算是先婚后爱。” 秦知悯闻言,先是一怔,随后低笑了一声。 他垂眸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枚戒环,眼底的笑意一点点变得温柔。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扣紧叶云樵的掌心,纠正他: “不。” “不是先婚后爱。” 声音低沉而又坚定,字字如同誓言: “很久很久以前,就很喜欢你了。” - 夜色沉静,华灯初上。 秦宅外,陈管家正领着仆人静静等候。 直到一辆黑色车子驶来,在不远处停下。 车门未开,陈管家已然礼貌问候:“少爷,叶少爷。晚上好。” “陈管家晚上好!” 叶云樵率先从车里下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远远地便回应了一声。 他站在车旁,没有急着走,等着秦知悯。 秦知悯则将车钥匙交给仆人,绕过车头,走到叶云樵身侧,伸手牵住他的手。 握得很稳,也很自然。 两人并肩而立,没有任何刻意的亲昵,气氛却合乎得浑然天成。 陈管家看着他们,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一些。 曾经的秦知悯,身上总带着一丝生人勿近的疏离,哪怕再温和礼貌,也难掩与外界刻意保持的距离。 如今的他,身上明显多了一丝温和的气息。 而这一份柔和,正是来源于他身旁的叶少爷。 待两人走近后,他的视线落到了叶云樵手中的锦盒上,温声道: “叶少爷,这个是?” 他以为只是叶云樵随身携带的东西,于是客气地询问:“需要帮您先收起来吗?” 叶云樵听见这句话,摇了摇头,轻声开口:“不用。” 顿了顿,他的嗓音更轻了一些,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紧张。 “这个是……我打算送给沈姨的礼物。” 当他们敲定回秦家的日子后,叶云樵便下意识地开始思考,该准备一份什么样的礼物。 不需要多么昂贵,也不需要多么隆重,但必须是他亲自挑选,亲手准备的。 这是出于礼数,也是出于他自己的心意。 尽管秦知悯说,这份礼物已经足够好。 可真到了要拿出手的这一刻,他还是忐忑了。 “不知道沈姨会不会喜欢这个礼物。” 陈管家听到这话,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语气带着真心的宽慰: “不会的,夫人一定很喜欢。” 沈佩兰的确如此。 当叶云樵准备郑重地将锦盒递到她手中时,她的目光一顿。 素来稳重自持的上位者,少有地流露出几分意外,她接过盒子: “这是?” “这是送给沈姨您的礼物,希望沈姨能喜欢。” 随着他的话,“咔哒”一声轻响,盒盖被缓缓掀开。 一支木簪静静地躺在盒中。 簪身修长流畅,木质温润,雕刻着一朵开得正好的山茶花。 花瓣层迭有致,雕工精细,每一道纹路都是恰到好处。 “这是你自己做的?”她抬眸。 叶云樵点了点头:“是的。” 他见到沈佩兰总是将头发挽起,就想着做一支这样的木簪作为礼物。 从构思到成型,他反反复复推敲,画了草图,又几次推翻重来。 最终,他在繁忙的工作间隙,硬生生挤出时间,一刀一刻地将这支木簪雕琢出来。 比起那些价值连城的珍珠翡翠,他的礼物算不上珍贵,甚至可以说寒酸。 可沈佩兰却没有露出半分不满。 她自年轻时起就习惯挽发,首饰对她而言,从来只是点缀。 这些年来,她收到过无数珠宝。家族长辈赠送的,旁人讨好的,镶金嵌玉的,珍稀罕见的,层层迭迭堆满了首饰盒。 那些珠宝,她看惯了,也早已麻木。 在她看来,那些光彩夺目的珍宝不过是世人趋之若鹜的财富象征,是用来供人欣赏、展示身份,亦或是作为人情往来赠送的俗物。 它们或许昂贵,或许璀璨,但从未真正存放在她的心上。 可此刻,当她摩挲着这支木簪时,叶云樵的这份心意透过雕刻的木纹,透过那朵栩栩如生的山茶花,一点点传递到她的掌心。 这世上有些东西,价值远远不止于它的价格,而在于赋予它意义的人。 她喜欢这支木簪。 喜欢到什么程度? 大概是,在往后的岁月里,每当她需要一支发簪时,都会伸手先去取这支山茶花。 她没有夸奖,也没有多言,只是轻轻阖上盒盖,声音淡淡的: “我收下了。” 话音刚落,仆人过来传话,饭已经准备好了。 沈佩兰点了点头:“过去吃饭吧。” 秦知悯和叶云樵走在前面,沈佩兰静静望着他们的背影,然后抬手,示意陈管家上前。 “把城西的十五套房,转移到他名下。” “他……?夫人指的是?” 沈佩兰瞥他一眼:“当然是云樵。” 她给她儿子干什么?他自己没有吗? 陈管家立刻准备去安排,却又被沈佩兰叫住:“等一等。” 她思考了几秒:“云樵有驾照吗?” 陈管家回忆了一下,虽然没有见叶少爷开过车,但:“有的。” “那再加十辆车,就按照知悯今天开的规格来配。” 陈管家眼皮一跳。 秦知悯今天开的是,柯尼塞格。 十辆柯尼塞格??! 陈管家默默算了一下价值,觉得叶云樵对“寒酸”的担心简直是多余。 这哪里是寒酸,这是实打实的金山银山啊! “是,我这就去安排。” 但他的脚刚抬起半步,又凭借多年经验本能地顿住。 果然,下一秒,沈佩兰的声音如预料般传来: “把最近春季拍卖会的上拍清单拿给我看看。” - 席间落座,正喝着羹汤的叶云樵对即将到来的泼天财富一无所知。 他只是品尝着舌尖的甜润,让温热的汤汁顺着喉咙滑入胃中。 耳边,是秦知悯和沈佩兰交谈的声音。 他们谈论着秦氏集团近来的变化,声音平淡,字字句句却皆是商场上的风雨诡谲。 秦知悯总结:“这次杜荣赵冕落网,由于早有准备,集团内部的动荡比想象中的要轻一点。” 沈佩兰“嗯”了一声:“昨天,我看到你递交上来的新高管名单。” 那份名单上的名字,大多都是秦知悯的人。 这次风波,他不仅完美地稳住了局面,还顺势扩展了自己的势力。 毕竟,秦氏虽姓秦,却不止秦知悯一人。 第78章 秦知悯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清蒸鱼,蘸了点调料放到叶云樵的碗中,才不疾不徐地答道: “之前跟他们关系密切的几个高管被调查,空出来不少位置。” “只是剩下的人比较聪明,看到杜荣出事,立刻撇清关系。” 沈佩兰毫不意外:“在商场上,忠诚的代价往往很高。” 换句话说,大多数人的忠诚,远没有利益重要。 秦知悯不置可否。 叶云樵听着他们的对话,视线一落,看到碗里的鱼肉。 他没有开口,而是夹起一片牛肉,顺手放进秦知悯的碗中。 秦知悯没有什么特别的饮食偏好,可叶云樵注意到,他刚才对这道菜多动了几次筷子。 这一幕落在秦知悯的眼里,眸色一弯,笑意不自觉地浮现出来。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明天,我打算和阿樵去一趟看守所。” “见杜荣?” “嗯。”秦知悯点头,“他虽然输了,但应该还没彻底死心。我想看看,他会不会为了求自保,再透露点什么。” 杜荣的倒台,意味着秦氏的一场风暴暂告一段落,可事情远没有结束。 他不仅建立起了一条完整的文物走私产业链,甚至还精心策划了一场车祸,试图除掉秦知悯和叶云樵。 这样的布局,这样的胆量,这样的手段,这一切,绝不可能是他一人所为。 有人在推波助澜,有人在暗处操控。 比如那个身份成谜,以“盛延”之名行走于世间的男人。 他仍然隐藏在阴影里,像一条深潜在海面之下的巨兽,伺机而动,随时准备露出獠牙。 沈佩兰听了:“狱中的人,往往比外面的人更能认清形势,但也更会筹谋。” 她没有多说,视线扫过叶云樵,目光柔和了一些,最后又落回秦知悯身上: “小心一点。” 话题至此告一段落,沈佩兰见时间已经不早:“今晚上就在这里休息吧。” “陈管家。”她略微偏头吩咐,“让人去收拾房间。” 陈管家应声,正要询问需要准备几间房时,秦知悯已经慢悠悠地开口: “就收拾我原先那一间就好。” “啊?”叶云樵下意识出声,震惊得连声音都不自觉提高了一点。 那我住哪? 下一秒,餐厅内的三道视线同时落在他身上。 空气一瞬间有些微妙的静默。 他愣了愣,与秦知悯的视线交汇。 对方嘴角噙着笑意,眼神平静得仿佛在说: “怎么了?在家里我们不也住在一块吗?” “这能一样吗!沈姨还在这呢!” 可偏偏秦知悯一脸坦然,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空气再次凝滞了半秒。 沈佩兰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神色如常,连语调都未有丝毫起伏:“就按知悯说的安排吧。” 陈管家闻言,心领神会,立刻恭敬地应道:“是,夫人。” 叶云樵:“……” 所以就这么定了??? 第63章 灯光洒落在书页上, 映得纸上的诗词黑白分明。 叶云樵盯着那熟悉的字句,却不知不觉地走了神,思绪飘回刚才餐厅里沈佩兰和陈管家的反应。 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咬了咬牙, 合上书本, 坐直身子, 看向书桌对面的罪魁祸首: “刚刚你为什么让陈管家只收拾你的房间?明明我还有一间房的。” 听到叶云樵的声音, 正在处理公务的秦知悯抬眸, 目光从文件上移到他身上。 他连一点思考都不需要: “我是叶云樵法律上的配偶, 是他的伴侣, 也是他实质上的恋人。” “睡一个房间, 难道不可以吗?” 这句话的语气、字句、甚至连那丝笃定,都精准复刻了叶云樵在董事会上面对众人时的发言。 那日,叶云樵当着所有人的面,斩钉截铁地宣布自己是秦知悯的伴侣。 如今, 秦知悯用相同的话,不偏不倚地回给他。 既然当初是他亲口承认的,那现在又何来什么理由反驳。 所以秦知悯语气很理所当然,神情也很坦然自若。 自若到叶云樵哑口无言。 他憋了半天, 正准备硬着头皮开口他:“可……” 可秦知悯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收起笑意,眉眼间褪去戏谑,很认真地说: “想让你每个夜晚都陪在我身边。” 包括今晚, 又不止今晚。 这句话,太过直白,就这么径直地撞进了叶云樵的心里,让他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顿了顿,索性往后一躺, 把书本盖在脸上,声音闷闷地传出: “我困了,我先睡会。” 书本遮住的视线之外,秦知悯唇边含笑,没有揭穿他的借口:“好。” 他收回视线,重新低头,继续处理手头的事务。 房间再度安静下来,只剩下键盘敲击的细微声响。 窗外夜色渐深,时间一点点过去。 在回复了几个邮件之后,秦知悯的眉心轻皱,“嗯?”了一声。 叶云樵听见声音,扯下书本:“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 “有个文件落在书房了。” 他随意合上笔记本,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准备去拿。 叶云樵制止住他,随口说着:“我帮你去拿吧,正好去透透气。” 眉梢一挑,他继续说道:“别忘了,你当初还给了我一把你书房的钥匙呢。” 不过虽然有这把钥匙,却几乎从未派上过用场。 最初的他,与秦知悯泾渭分明,恨不得躲着秦知悯走,根本不会主动踏足他的书房。 秦知悯凝视着他,沉吟片刻后,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唇角上扬: “好。” 语气里的温柔让人想起了拂过湖面的柳枝。 叶云樵没多想,站起身,拿了钥匙就往书房走。 - 钥匙插入锁孔,伴随着一声轻微的金属摩擦声,房门被打开。 叶云樵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满墙的书架。 他抬步往里走,视线无意间地扫过书架,直到目光落在其中一块区域时,脚步蓦然顿住。 那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排排属于秦知悯的奖杯、证书、奖章。 从少年时代的竞赛奖杯,到他留学后的荣誉证书,再到他如今作为秦氏总裁,在商界斩获的种种奖项。 这些沉甸甸的荣誉,如同一个个印记,见证着秦知悯这些年来走过的路。 他是真的很优秀。 叶云樵望着那些奖杯,神色有些恍惚。 他从未怀疑过秦知悯的能力,却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 这个人,从来都不是靠运气站在高处的。 他比所有人都更清醒,比所有人都更理智,也比所有人都更加努力。 叶云樵目光微动,视线往旁边一瞥。 然而就这一眼,让他的呼吸骤然停滞了一瞬。 书架上,满满摆放了几排厚重的史料。 《绥史》,《绥史纪事本末》,《绥实录》,还有各种地方志、古籍文献,全都围绕着一个相同的主题—— 绥朝。 这些书,多是晦涩难懂的史料,即便是相关领域的研究者,也未必会将它们一一收集完整。 可秦知悯收集了。 正当他怔然出神时,门再度被推开。 脚步声缓缓靠近。 秦知悯关上房门,走到他身侧,揽住他的腰。 温热的气息包围着他,熟悉的心跳声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 两人靠得很近,近得甚至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交错。 “你看到了。” 叶云樵偏头,目光触及秦知悯沉静的眼眸:“这些书,是什么时候买的?” “如果在秘密被揭露之前,你问我这个问题,我会说——是因为之前喜欢绥朝的历史,所以收集的。” “那如果是现在问呢?” 秦知悯盯着他的眼睛,收紧揽在他腰间的手:“是我醒来后,再度见到你的时候,买的。” 想试图寻找到一点关于你的痕迹。 但徒劳无功。 叶云樵的睫毛颤了颤,沉默了一会,才轻声到:“怎么现在就说实话了?” 秦知悯望着他,薄唇微勾,眼神意味不明。 他贴了贴叶云樵的脸。 鼻息交缠,带着一丝炽热,嗓音缱绻低哑,带着刻意放轻的诱哄: “想邀功。” “想让你知道我有多爱你。” 他的想法昭然若揭。 让叶云樵脖颈后那道早已淡去的印记,又隐隐泛起瘙痒的错觉。 可明明今天没有喝酒。 他垂下眼眸,藏住眼底翻涌的情绪,语气既是掩饰,又像是刻意的挑衅: 第79章 “有多爱?” 秦知悯没有急着回答,而他的沉默比任何话语都更加炽热,酝酿着某种更直白的回应。 他收紧揽在叶云樵腰间的手,稍稍用了点力气,带着他往后退。 叶云樵的后背骤然靠近书架。 可就在即将碰上的瞬间,秦知悯的动作一松,力道精准地收住,将叶云樵护在怀里,隔开所有可能的磕碰。 “有多爱?” 秦知悯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语气拉得极轻,咀嚼着这几个字的分量。 “爱到……”他低下头,震动着的喉结几乎贴着叶云樵的耳廓,“你若问我,我便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他偏头,唇贴着叶云樵的鬓发,带着几分故意的撩拨: “就算史书不曾记载,我也会在自己的生命里,把你的名字写上一千遍、一万遍。” “爱到……” 他顿了顿,低笑着,带着一点恶劣的试探,轻轻啃咬了一下叶云樵的耳垂。 温热的触感顷刻间点燃皮肤,连带着一丝酥麻感沿着神经蔓延。 “光是看见你的背影,都想拥抱你。” 叶云樵的指尖微颤了一下,心跳被这几句话搅得失了章法。 “所以……” 秦知悯后退一点,让彼此的视线对上,他的目光里满载蛊惑: “还要我继续证明给你看吗?” 书架的木质清香萦绕在叶云樵的鼻端,秦知悯的气息却更加炙热,铺天盖地地包围着他,让人无处可逃。 叶云樵偏开眼,竭力让自己冷静,可呼吸依旧乱了一拍。 他本该立刻反驳,本该告诉这人别得寸进尺,可嘴唇张开,迟迟发不出声音。 片刻后,他终于开口。 “秦知悯。” “别证明了……” 话音未落,秦知悯已经靠了过来。 他的鼻尖擦过叶云樵的鼻梁,他的唇几乎触上了叶云樵的,却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 只留下轻浅的呼吸喷洒在叶云樵的唇瓣上,带着炙热的湿意。 叶云樵忍不住屏息,眼睫颤动着,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柔软的触感落下。 秦知悯的吻落得很轻,没有急于深入,只是停驻在那里。 唇间厮磨,呼吸交缠,湿润让叶云樵的耳根烧得通红。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心跳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吻拉得更加紊乱。 他明明可以推开他,明明应该推开他的。 可在这一刻,他无法动弹。 唇分开时,叶云樵睁开眼,却撞上秦知悯的目光。 那目光滚烫得让人无处可逃。 “你答应过,下一次亲你,不需要同意。” 他说着,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说完,他缓缓俯身,唇再次靠近,显然不满足于刚才的浅尝辄止。 叶云樵反应过来,耳后的热度还未褪去,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试图拉开一点距离。 可他的手刚抬起,想要推开,却在触及秦知悯肩膀的瞬间,被他扣住了手腕。 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滚烫得如同一道枷锁。 “躲什么?” 秦知悯低声笑了笑,带着点沙哑的质感。 这一声轻柔的叹息,夹杂着不加掩饰的占有欲。 他没有退开,反而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滑过叶云樵的下巴,轻轻托住他的脸。 指腹的触感温热,摩挲着叶云樵微凉的肌肤。 似是安抚,又似是催促。 “别乱动。” 这一次,秦知悯不再浅尝辄止。 比起刚才的试探,这个吻更深了一些。 如同得到了允诺后的彻底占有,舌尖顺着齿间缝隙轻探而入,一寸寸剥离着叶云樵仅存的理智。 他被迫仰起头,后背抵着书架,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秦知悯的衣袖,试图找到一丝支撑。 可他的呼吸,却早已乱得不成样子。 气息交融,温度交错,空气被拉扯得粘稠,连时间都变慢了几分。 秦知悯吻得很深,却又带着一种难以察觉的耐心,不急不缓地循着叶云樵的唇形,一遍遍地描摹,像是在确认,像是在铭记。 他要记住阿樵的所有温度,所有触感。 所有属于他的气息。 他就这样牢牢地扣着叶云樵的腰,掌心稳稳贴着他的后背,感受着他微微发颤的身体,以及在情绪翻涌间难以自控的喘息。 终于,秦知悯结束了这个吻,额头抵着叶云樵的,嗓音因刚才的亲吻沾上了一丝慵懒: “还要躲?” 叶云樵还未缓过来,眼底浮着一点未散的水光,唇瓣被吻得嫣红。 他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他实在担心,再开口,又会被这人抓住什么可乘之机。 秦知悯看着他的模样,笑意更深了一些: “不躲就好。” 第64章 今天温度并不算低, 太阳烤着倒也刚刚好,但叶云樵还是穿了一件高领的衣服。 甚至当他从车上下来时,还不自觉地往上拉了拉衣领。 在整理好一切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等秦知悯, 而是一个人往目的地走去。 脚步越走越快, 直接把秦知悯丢在身后。 而秦知悯唇角噙着笑意, 在停好车后, 又迅速加快了步伐追上他。 几步之后, 他自然而然地手腕交叉握住, 牵起叶云樵的手。 叶云樵另一手揣在兜里, 没有搭理他, 却也没有挣开。 两人就这样并肩向前走着,直到秦知悯的拇指轻轻蹭了蹭叶云樵的指尖。 意思是,跟我说说话。 叶云樵抬眸扫他一眼,依旧没有出声。 秦知悯见状, 微微叹了口气。 接着,他的手又动了动,轻轻调整姿势,十指紧握在一起。 他清了清喉咙, 片刻道: “错了。” 他明明没有说是因为什么错了,但话音一落,叶云樵的耳朵迅速泛起一抹红晕。 叶云樵恨不得他别开口, 立马就想扯开他的手,跟他划清界限。 不过手刚刚一动,就被早有准备的秦知悯紧紧握住,完全没有挣脱的余地。 叶云樵被迫停住脚步,怒气瞬间涌上心头, 头一偏,狠狠地瞪了秦知悯一眼: “放不放手?” 秦知悯装没听见,又温声重复了一遍: “我错了,阿樵。” 眼眸低垂,态度看似诚恳,手上的力道是一点没松。 叶云樵没听出来他丝毫诚挚的歉意。 于是: “你说得对,所以今晚你回你自己房间睡去。” 叶云樵懒得再理他,直接狠心抽出手,走快两步,走到前面的保安室前,递上自己的身份证。 秦知悯停在后面,蹙了蹙眉,感觉目前的局面有些棘手。 他看向空落落的掌心。 不知道如果连夜把字帖送过来,能不能把阿樵哄好。 纠结了半天,秦知悯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还是让它放在那个地方吧。 他快步追上叶云樵,又随意扫了一眼前方挂着的牌子。 上面清晰地写着: 江川市看守所。 - 刘队听着手下人的汇报,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下巴,眉宇间的愁云愈加浓重。 “他还是什么都不肯交代?” 刑警摇了摇头,有些无奈:“是的,什么都没说,只说自己冤枉。” “那个赵冕的口供他看过没有。” “看过了,但是不承认。”刑警依旧摇了摇头,“赵冕不清楚走私的事,杜荣也一口咬定说林茂他们栽赃陷害。” 刘队深深叹了口气,眉头紧锁:“硬茬子啊……” 他略显烦躁地摸了摸后脑勺:“你把这些资料都留在这里吧,我再仔细琢磨琢磨。” 刑警走后,刘队翻开了数据,越看越觉得头痛。 这个杜荣,抓到证据了还死活不肯承认,那口硬得跟石头似的态度,真是搞得让人进退两难。 更加棘手的是,杜荣一再否认所有罪行,根本没有办法从他口中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要想突破这个死结,恐怕得费不少脑筋啊! 他正愁着,门外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办公室里的沉闷气氛。 “进来。”刘队抬头看向门口,眼睛瞬间一亮,脸上原本紧锁的神情顿时舒展开来,“云樵,你怎么来了!” “刘队好。”叶云樵跟他打了个招呼,“杜荣的案子,有进展吗?” “可别提了,嘴硬着呢。”刘队听到这个话题,脸色又变回刚才的痛苦模样,感觉今晚上只吃得下两碗饭。 “你看看吧。”他一边资料递给叶云樵,一边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准备喝水。 刘队翘首以待:“你有没有什么招?” 毕竟叶云樵以前给过他不少惊喜。 第80章 然而,似乎今天的惊喜不是来自叶云樵 “刘队。”秦知悯开口,“我这边请来了一个人,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人?什么人?”闻言,刘队好奇的眼光转向了秦知悯。 他对秦知悯的印象不深,只记得他跟叶云樵是一对。 噢,好像还很有钱。 刘队的话刚说完,办公室的门就又被敲响了。 刑警高兴地探出头来:“刘队!你看看谁来了!” 伴随着他的话,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出现在了刑警的背后。 刘队不以为意的眼神扫过去,可就在看清楚来人后,他的眼睛猛地睁大,刚咽下去的水也被吓得呛在喉咙间。 “咳!咳!咳!”刘队拍拍胸口,连忙拒绝他人的搀扶,“周……周老!你怎么来了?!” 这不是刑侦领域的传奇人物、第一代预审专家,公安部特邀刑侦专家——周振海吗? 周老笑眯眯地摆摆手,眼神望向秦知悯的:“听说有个犯罪嫌疑人一直不肯开口,受人所托,过来看看。” 秦知悯颔首,叶云樵也一起问候道:“周老好。” “好好好,都好!”周老不再过多寒暄,说直接切入了正题,“他现在交代了什么?” 刘队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始简明扼要地向周老讲解案件的细节。 一到自己的专业领域,周老的面容立刻变得严肃认真,他的目光也变得犀利,一步一步、条理分明地询问着案件的细节。 短短几分钟,周老便大致了解了案情的脉络,他点了点头,目光锐利: “好,行,我们现在过去问问他。” 刘队没有再耽搁,点了点头,准备立刻前往提审杜荣。 而就在他走之前,叶云樵忽然叫住了他:“刘队!” 他刚才细心听了关于杜荣一直不肯开口的情况,心中也突然冒出了一个可能的突破口。 叶云樵靠近刘队,低声将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 刘队听得越来越精神,脸上的表情也逐渐从迷茫转为明朗,最后,他拍了拍叶云樵的肩膀: “你这脑袋瓜子怎么这么聪明!我明白了!你们俩等着,我一定能从他嘴里挖出点什么!” 叶云樵言笑晏晏:“好。” 等刘队他们带着满满的自信走后,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寂静。 叶云樵推了推秦知悯,有些好奇地问他: “周老是你请来的吗?” “嗯,之前在国外留学,见过周老几面。周老那时提议过,想收我做学生。” 只不过他因为志不在此,没有答应。 杜荣的性格他很清楚,即使是证据摆在了明面上,他还是会因为觉得能从这场困境中脱身,而始终抱有一丝能够翻盘的幻想。 所以他请了周老来,让杜荣吐出他隐瞒的秘密。 叶云樵点了点头,脑子里却开始幻想秦知悯如果真做了周老的学生,穿上那身衣服会是什么模样。 不再是锋芒毕露、游刃有余的商业奇才,而是一个气度非凡、冷静睿智的刑侦专家。 但好像…… 也挺好看的?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叶云樵赶紧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个奇怪的想法赶出脑海,却又没能成功。 秦知悯察觉到他的出神,趁机牵回手:“你刚刚给刘队出了什么主意?” “嗯……秘密?”叶云樵挑了挑眉,卖了个关子。 他说完,垂眸看向牵在一起的手,刚想开口就被秦知悯打断了: “晚上给你做山楂排骨。” 叶云樵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又觉得这么放过秦知悯有些太容易,抿了抿嘴。 只能既不同意,也没挣开手。 “还有酒酿冰豆花。” 秦知悯又加上了砝码,将天平的一端彻底压向自己。 “好吧。”叶云樵彻底被这一波“美味攻势”打败,故作无奈地点了点头,“原谅你。” 两人说着话没过多久,刘队的大嗓门就来了。 人还未到,声音便先行而至。 “云樵!我们问出来了!” 他思维跳脱得极快,一推开门看到叶云樵的那刻,又想起了刚刚就想问的问题,直接脱口而出: “外面今天很冷吗?你咋还穿着高领的衣服啊?” 话音刚落,秦知悯原本微笑的嘴角一僵。 完了。 即使再多做两碗冰豆花,也于事无补了。 而与此同时,叶云樵的脑海中,昨晚的荒唐画面再度翻涌而上。 他忍不住低头,伸手掐了掐秦知悯的手臂,才勉强压下心头的尴尬: “没有没有,只是最近有点怕冷。” 刘队没有多想,完全没觉察到话中的不对劲,依然笑得灿烂:“哦哦哦!那就好!最近昼夜温差大,别着凉感冒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把思绪拉回了案子上,急忙说:“杜荣都交代了!” “你真神了,我刚才试探着问他早期从事房地产的那些事,杜荣的反应就已经有些不对劲了,眼神、语气全都露了马脚。” 而周老在一旁也一直观察着,迅速抓住了杜荣的心理防线,趁势发难,连番进攻。 最后,嘴硬的杜荣也只能垂下头,交代出了他知道的一切。 “杜荣的这条走私线,背后确实有其他人。杜荣只是负责国内文物的交易和运输,至于这些文物一旦出港后的去向,完全是由伊丽西亚公司负责的。” “伊丽西亚的负责人叫什么,杜荣有交代吗?” 刘队点了点头,他的答案与片刻前杜荣的回答重合: “嗯,他叫……” “程聿为。” 第65章 首动尾聿随, 斜取正为定。 这是一个清风朗月般的名字。 不过这个人的行事风格,属实算不得什么君子。 根据杜荣的交代,程聿为是在秦知悯出车祸不久找上他的。 他对程聿为的了解不多,只知道程聿为与盛家有着深厚的关系, 所操控的势力, 大多也与盛家有关。 杜荣素来喜爱古董字画, 手头也有不少国内的交易信息, 早些年还因古董涉及过一些不太光彩的勾当。 而程聿为恰好拥有畅通无阻的国外走私渠道, 可以轻松将那些偷盗走私来的文物洗白, 伪造出合法的身份。 两人一拍即合, 开始了这番见不得光的隐秘合作。 后来, 杜荣用利益将赵冕拉上船,更是凭借秦氏的名头和资金为自己铺路。 在刘队和周老面前,杜荣交代了最后一句话: “那时候我们想买叶云樵手上的那批古董,却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为了报复, 程聿为就策划了一场针对他的车祸。” 于是“叶云樵”在车祸中重伤,最终抢救无效,死于非命。 与此同时,古代身中数箭的叶云樵, 也在那一刻穿越到了现代。 杜荣吐出的事情,形成了一幅程聿为的画像—— 贪婪、嗜杀、恶毒,行事全凭个人喜恶, 毫无原则和底线。 这是一个比杜荣更狠厉的人。 一日不抓住程聿为,他制造的祸事就不会停止,天上的亡魂就不会安息。 叶云樵垂眸,正沉浸在那些调查的线索中,忽然间, 手上传来一阵温暖的触感。 是秦知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程聿为不可能一直逃,只要有一个漏洞,我们就能找到他。” 叶云樵抬眸,目光与秦知悯交汇,笑了笑: “对,一定会找到他的。” 两人牵着手,并肩走到河边,等待着一会驶过来的船。 四周,白墙黑瓦交织,青石小巷蜿蜒曲折,潺潺的河水环绕着城池流过,水面上倒映着楝树与远山的剪影。 这座城被保护得很好,许多建筑还保持着古老的样式,让叶云樵看到了过去的影子。 这里是江沅,也是千年前的江陵。 不一会儿,船夫撑着橹船,停在他们面前,客气地问道: “是两位要坐船吗?” “对。”秦知悯点了点头,长腿跨前一步,站稳之后又习惯性转身,伸出手。 微风拂过河面,阳光透过楝树洒下斑驳的光影,正好落在秦知悯的掌心。 下一秒,另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悄然覆了上去。 两只手同时交握,生出一股向彼此靠近的力道。 叶云樵稳稳踏上船,站在秦知悯的身边。 船夫瞥了他们一眼,笑呵呵地道:“两位坐好了!” 话音刚落,他轻轻一撑竹篙,船便缓缓驶向江沅的深处。 坐在船上,叶云樵环顾四周,生出了几分恍惚。 千年的时光,无论江陵如何尽力保持昔日的风貌,岁月终究无法避免地改变了这座城市。 青石板路已经换成水泥地,街头的小摊贩变成了便利店,曾高高挂在街头巷尾的灯笼,也被更加明亮的路灯取代。 第81章 就像那永不回头的河水,江陵也在历史的长河中悄然流变,最终化作了今日的江沅市。 这并非时间的错,只是因为叶云樵自己,成了这变化中的异类。 “那个时候的江陵,街道不长,房屋也不多,大多数还是旧式的土房瓦屋。” “人们也很朴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年的时候街上会张灯结彩,小孩就在街上胡乱跑着。” “李婆婆的桂花糕特别香,杨娘子的酥饼也很好吃,每次路过她家,我总忍不住去买。买完后回家就吃不下饭。” 叶云樵细数着那些久远的往事。 “对了,父亲常说,吴叔酿的米酒特别特别好喝。所以我……” 秦知悯记得那件事情:“所以有一次你偷偷喝了米酒,结果酒量不行,醉得乱七八糟。后来被伯父发现,罚你写了好几篇大字。” “是啊,也就那次,娘亲第一次给我做酒酿汤圆。”叶云樵笑起来,眼中还依稀可见当年偷喝米酒的神情。 “罚抄写得我手痛好几天,我以为能记一辈子。可随着年岁渐长,写字的痛苦早已忘了,只记得躲在楝树下喝的那一口米酒。” 那是他往后的余生中,再也无法重温的香甜。 叶云樵靠在秦知悯的肩膀上,垂眸看着手上的戒指。 他曾以为,再也不会有机会与人谈论年少,谈论过去的自己。 但有秦知悯在。 也幸好,有秦知悯在。 叶云樵挽着秦知悯的胳膊,拿出手机,手机屏幕一亮,正好跳出黄芮发来的消息。 早些时候,黄芮就说让叶云樵帮忙带江沅的特产,这条消息就是她找到的店铺地址。 叶云樵扫了一眼消息,探头朝船夫问道: “叔,请问这个店铺顺路吗?” 船夫撑着竹篙瞅了一眼:“顺路顺路,等要到了我提醒你们啊。” 说完,他看了看面前这位白白净净、令人心生好感的年轻人,欲言又止。 他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你打算去这家店买米酒啊?” 叶云樵察觉出他的犹豫,便轻声问:“是的,这家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船夫皱了皱眉,有啥说啥:“这家店虽然自称说老字号,但我们街坊邻里的都清楚,他们家净是些批发来的成品,口感和质量都不怎么样。” “如果你们真要买的话……”他略一沉思,突然想起了什么,“庆生桥那边有一家店,是个姓程的大哥开的,他家的米酒可不是用现代的工艺做的,是真正的古法米酒!” 船夫说起江沅最有名的特产,脸上露出了些许自豪,胸膛也不自觉地挺了挺: “你要喝正宗的江沅米酒,就得用古法做的!我跟你说,这做法麻烦得很勒,要先用山泉水浸泡,再上甑蒸熟。然后……然后怎么来着?” 他摸了摸后脑勺,记不得后面的做法了,用着江沅的方言嘀嘀咕咕: “哎,老婆子以前咋做的来着。” 叶云樵接过他的话头,在他的影响下,不自觉地也用江沅话响应着: “等冷却后经过窖藏,再放到陶坛里密封,等它自然老熟。对吗?” “对!就是这个做法!”船夫连连点头,紧接着惊讶地瞅着叶云樵,“哎你这口音,是本地的啊?” 叶云樵笑了笑,看着两旁的楝树,轻轻答道:“是本地人,只是……很多年没有回来了。” “我说你的口音怎么怪怪的,但听起来又像是咱江沅的。”船夫不疑有他,“回来了就好啊!在这里多转转,看看这座城的变化!” 叶云樵凝视着眼前的陌生光景:“很多地方都认不出来了。” 船夫叹了口气,眼中带着一丝怀旧,语气中也夹杂着些许感慨:“是变啦,变化大了。不过啊,有些东西,还是没变。” 他指了指前方一座饱经风霜的桥:“这座桥可厉害了,听说是绥朝的时候建的嘞。” 叶云樵看过去:“对,它的名字,应该是叫隆兴桥?” 他还在这里时,这座桥还只是刚建成的模样。 船夫点点头,又指向河道旁那棵被围栏保护着的古楝树,笑道: “还有那棵楝树,我听村里的老人说,也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 然而叶云樵离开时,它只是棵稚嫩的苗木。 船夫用竹篙轻轻撬动船身,眯起眼睛: “这些东西还在,总有些不会变化的东西还在。” 叶云樵静静听着船夫的话,沉默良久,嘴角终于扬起一抹笑意,眉间的隔阂也随之消散。 他伸出手,拢住树上落下来的花瓣,指尖温柔地摩挲着: “是啊。” 就像这条河、这座桥、这棵树,多少年过去了,它们依旧在那里,默默等待着远方的归人。 尽管岁月荏苒,物是人非。 但离开这座城一千多年的游子,终于回到了故乡。 船夫继续和叶云樵用方言聊着天,时不时纠正他口音上的小差别。 叶云樵听得入神,认真模仿着,让那种熟悉的韵味把他带回到当年的光阴里。 这一幕落在秦知悯的眼里,他没有打扰他们,只是安静地倾听着。 他看得出来现在的阿樵很高兴,这种高兴与之前的喜悦都不太一样。 这不是表面的欢愉,而是一种深藏在心底的归属感。 是一份经过千百年风霜洗礼后,终于在这片土地上找回的,属于故乡的温暖。 船夫边说着,边扫了一眼秦知悯,注意到他们手上的戒指,好奇地问了叶云樵一个问题。 叶云樵笑了笑,偏头看了秦知悯一眼,牵着他的手稍微用力了一些,才答道: “嗯,我们已经结婚了。” “那他追的你,还是你追的他啊?” “嗯……”叶云樵一时没想好说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我追的他。”就在这一瞬间,秦知悯突然开口,用着流利的江沅话,“还算幸运,追到了。” 船夫愣了一下,听到那熟悉的方言,惊讶了一下:“小伙子,你也是江沅的?” “我不是。”秦知悯摇了摇头,看向叶云樵的眼眸中盛着浓浓情意。 “跟我爱人学的。” 第66章 在浏览完江沅的风光后, 船夫将他们送到了庆生桥。 等他们从橹船上下来,船夫担心他们走错路,又热心地指了指前方:“就是那个叫程家酒坊的!” 叶云樵认真将目的地记在心间,笑着对船夫告别:“记住了, 谢谢叔。” 待船夫走远, 秦知悯和叶云樵便按照指示走到了铺子外。 这间铺子不大, 依旧是那种老旧的木板门面, 不过生意却很好, 外面排着一些上了年纪的本地人。 店里, 四十岁左右年纪的老板笑呵呵的, 正忙着给客人打酒。 叶云樵他们刚排上队, 就恰好有人路过铺子。 他看到旁边的铺子门上贴着“出租”公告,便凑上前问:“旁边那家铺子出租吗?” 老板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摇了摇头: “对不住了兄弟, 那件铺子已经卖出去了。我忘了把纸撕下来了。” 听到这话,旁边的街坊们纷纷好奇地凑了过来:“那铺子好些年都没租出去,谁租了啊?” 老板笑了笑,答道:“是小程嘞。” “小程?他不是好些年没回来了吗?” “对头。”老板点了点头, “他最近回来了,说做了些生意,赚了不少钱。那间铺子以前本来就是小程爷爷的, 他回来之后,直接就买了下来。” 街坊们实在是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个消息:“赚钱了啊?做的什么生意啊?” 旁边的人也凑过来八卦:“以前我听小程说什么……要当考古学家?考古这么赚钱?” “当然了!”这时有觉得对此行业很是“了解”的人插话道,“你看,里面的文物,随便拿出去卖个一两个, 赚的钱可不少呢!” “他做的啥生意,具体我也不清楚,没敢问太多。”老板一边说着,一边将打好的米酒递给客人,“下一位!” 叶云樵走上前,按照黄芮的交待跟老板说了要买的东西: “您好,我想要三瓶甜米酒,两瓶鲜米酒,还有三瓶桂花米酒。” “没问题!”老板应了下来,立刻转头去打,不过刚走了几步,他又停住了脚步,眉头微皱,“哎,抱歉,桂花米酒没了。” 他摸了摸后脑勺,跟叶云樵商量着:“明天你再来,我给你留着,成不成?” 叶云樵点了点头,他在这里还要待一段日子:“可以,那我明天再来,谢谢您。” “不碍事不碍事!”老板迅速在本子上做了个记号,又转身去拿叶云樵要的其他东西。 当老板将打包好的米酒拿给叶云樵时,秦知悯自然而然地接过,拎在手上。 叶云樵担心袋子太重,正打算帮忙分担,却被秦知悯拒绝: 第82章 “不重。” “好吧。”叶云樵拗不过他,“但你为什么不分开拿着?这样会轻松很多。” 秦知悯没有直接回答,右手继续提着米酒,左手则缓缓伸出,轻轻碰了碰叶云樵的手腕: “因为想牵手。” 他说这话时,微风刚好斜斜地吹过来,携着楝花擦过叶云樵的耳坠。 惹得他的耳尖发红。 催着他往前迈了一步,牵住秦知悯的手。 然后掌心相贴、十指相扣。 买过米酒后,他们肩并肩走在路上。 一会讲着往事,一会说着平时工作中的有趣事,像一对普通却幸福的情侣,走在日常的烟火气里。 直到他们路过一家古董店。 店铺前堆放着好些大箱子,几名搬运工正在着急地搬着东西,现场一片忙碌。 秦知悯拉着叶云樵准备绕过,可就在即将与箱子擦肩而过时,一名搬运工回头跟人说话,走了神,没注意到自己即将撞到路人。 叶云樵眼疾手快,几乎是下意识地出声提醒:“小心!”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扫过箱缝,不经意间捕捉到一道闪烁的金光。 那似乎是一尊…… 佛像? “哎对不住对不住!”搬运工猛然一惊,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旁边的老板看到这一幕,也倒吸一口凉气,赶忙跑过来,气急败坏地推了推搬运工的脑袋: “注意点!这些东西明天有老板要来看的!你知道这些值多少钱吗?弄坏了你祖宗十八代都赔不起!” 搬运工连连向老板道歉,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又带着担忧的目光看向叶云樵,担心他刚才被撞到了哪里。 叶云樵摆摆手,语气温和地安慰: “我没事,你小心点,别让自己受伤了。” 他说完,当这只是件小事,没有放在心上,又继续和秦知悯往前漫步。 随着时间的流逝,夜幕降临,灯光亮起。 商店开始陆陆续续关门,原本喧闹的街道开始变得空旷,街上的行人也逐渐散去。 在这一片安静的夜色之中,秦知悯刚想说话:“阿樵,我有个礼物待会……” 然而,还没说完,他的手机铃声就突然响起。 叶云樵听到声音的瞬间,立刻本能地松开了手,示意让秦知悯接电话。 然而,秦知悯却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一些。 叶云樵愣了一下,疑惑地看向秦知悯。 秦知悯察觉到他的目光,嘴角微勾,轻声说: “再牵会,你用另一只手帮我拿一下手机。” “哦哦,好。” 叶云樵点了点头,站得离他更近了一些,顺势从秦知悯的口袋里拿出手机,接通后将它递到他的耳边。 这是杨秘书的电话。 秦知悯的脸庞贴在叶云樵的手上,他一边听着电话内容,一边与杨秘书交代着一些公司的事情。 担心叶云樵举着手机会觉得累,秦知悯没过多久便挂断了电话。 他问:“累不累?” “不累。” 叶云樵摇了摇头,刚准备将手机放回秦知悯的口袋里时,屏幕上的内容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没有了通话界面的遮挡,一张被设为壁纸的照片显现了出来。 这是一张合照—— 那一场灯会中,他与秦知悯像如今这样面对面站着,为了一场任务所需,借位完成了一场亲吻。 叶云樵完全没料到会看到这张照片。 他不知道这张照片是怎么被拍下来的,更不知道它是如何出现在秦知悯的手机里。 他抬眸,望向了秦知悯。 秦知悯抿了抿唇,没料到只是不想跟阿樵分开手的小心思,牵连了他的秘密被曝光。 他沉默了几秒,决定实话实说: “那天恰好有人拍了这张照片,我看到了,觉得它很好,就留下了。” “至于为什么要留下……”他停顿了一下,复又开口,说得郑重其事,“是因为这是我们的第一张合照。” 在此之前,他从未和阿樵一起拍过任何合照。 即使是结婚证上看似亲密无间的照片,也不过是通过修图技术,让两张毫无关联的照片拼在一起而已。 关于两人共同的东西,他拥有的实在是太少。 所以,每一样,秦知悯都无比珍惜。 他有些紧张:“阿樵,你会不会介意?” 叶云樵的眉眼弯了弯,笑意温柔,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会介意呢? 他听着秦知悯的话,目光落在那张照片的屏幕上。手机因为一时没有操作而自动熄灭,但又很快被他轻轻点亮。 屏幕亮起时,显示出输入密码的界面,叶云樵瞬间记起那个数字—— “0397” 那是他离开绥朝的那一年。 竹简、照片、密码…… 秦知悯在还没有将爱意宣之于口的日子里,就已经藏下了许多关于爱的细节。 而如今,叶云樵正在一点一滴地发现这些隐秘的细节,回应这些心意。 “确实,我们还没有一起拍过什么合照。” 他顿了顿,轻轻一笑,眼中闪烁着光彩: “但以后会一起拍很多很多照片。” 叶云樵和秦知悯,注定会有无数张共同的合影,记录他们往后所有的时光。 他说着,转头望去,正好看到前方那座静静矗立着的隆兴桥。 夜幕下静谧的桥梁,成了此刻最完美的背景。 忽然,他有了个念头:“不如我们现在一起来拍一张?” 秦知悯刚放下手中的米酒,就被叶云樵扯到了石桥上。 月光柔柔地洒下来,为他们的身影镶上一层光辉。 虽然是叶云樵提出了自拍,但他对这个新奇的事物实在是没有什么研究。 最后还是秦知悯举着手机,另一只手揽住他肩膀。 两人肩并肩,紧紧依偎,心跳在彼此的靠近中悄然同步。 “咔嚓。” 清脆的快门声响起,照片定格。 照片里,他们站在那座历经千年风霜的桥上,背后是盛开的楝树花,脚下流淌着岁月的河水。 秦知悯身着一袭裁剪得体的西装,眉眼温和,侧头时目光正落在叶云樵的身上,眼眸中满是柔情。 而叶云樵则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眉目如画,神情清朗,恍若春风拂过。 这张照片,与他们的结婚证上的那张极其相似。 但虽然是类似的着装,甚至是相同的姿势,表情之间的差异,使得这张照片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 它不再是一张匆忙拼凑的合照,而是两颗心在时光中自然交融的瞬间。 他们在这一刻,成为了真正的一对璧人。 第67章 金属钥匙插进锁孔, 叶云樵推开了小院的门。 这是一间独栋庭院。 跟江川的房子比起来,这里的建筑风格更有江南水乡的气质。 白墙黛瓦,屋顶脊角高翘,大片大片的竹林旁是一棵茂盛的楝树。 风一吹, 楝花就飘落在青石板上。 叶云樵看着新鲜的一切, 什么都觉得好奇, 走的每一步都要认真地环视四周。 所以等到秦知悯放下米酒, 换了衣服准备去厨房做饭的时候, 他还在慢吞吞地换着拖鞋。 “今天的晚饭想吃什么?” 秦知悯这样问, 但其实还没等到叶云樵的回答, 他已经默契地先去拿了食材。 “嗯………酒酿汤圆?” 秦知悯看着手上的米酒罐子, 唇角勾起,“嗯”了一声:“你先去洗澡换衣服,我给你做。” “好。”叶云樵从谏如流。 等到他洗完澡从楼上下来,秦知悯已经将做好的汤圆放在了桌子上。 不知道因为用的是江沅的米酒, 还是因为秦知悯的手艺又精进了不少。 叶云樵吃起来,总觉得比以往的味道更好了。 他抬眸望向秦知悯,对方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注视。 “怎么了?” 叶云樵咬着汤勺,笑着摇了摇头。 或许什么理由都不是, 只是因为外面有繁星闪烁,他的面前有秦知悯。 吃完饭,叶云樵发挥余热, 自告奋勇地提出去洗碗。 秦知悯揉了揉他的后脑勺,没和他抢活干,而是转身上楼先去洗漱。 叶云樵洗着碗,脑子放空乱想,又突然想起之前被电话打断的事。 秦知悯刚刚是不是说, 有个礼物想要送给他? 叶云樵眯起了眼睛。 于是,当秦知悯从房间出来时,他还没来得及擦干发丝上残留的水珠,就看到某个人站在他面前。 理直气壮着,双手摊开,手指往掌心的方向压了压: “你有什么礼物要给我?” 秦知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不由得笑了一下。 第83章 他抓住他的掌心,将他拉到自己的身边,没有直接说是什么,而是卖了个关子: “现在就带你去看。” 他带着他,走到书房前停下。 秦知悯将叶云樵的手放在门把手上。 他说:“阿樵,打开看看?” 叶云樵疑惑的眼神从秦知悯的身上移开,落在了把手上。 他按下把手,有些好奇,又有些紧张,心跳随着房门的逐渐打开而莫名跳得愈来愈快。 这一切的情绪,最终都在眼前展现的东西上定格。 这是一幅字帖,叶云樵再熟悉不过的字帖。 他在宣治十六年亲笔写下,又在一年前杜荣的鉴赏会上见到。 而现在,他又在这里看见了它。 叶云樵眨了眨眼,转头看秦知悯,想听他说话。 “从当初知道杜荣收到这幅你写的字帖起,我就想着,总有一天,要把它拿回来。” “那天的鉴赏会我没有去,但我知道,那一刻,你肯定很难过。” 明明是自己的东西,却只能和它隔着遥远的距离。 明明是那个才华横溢的叶明景,却只能扮演好“叶云樵”的角色。 这些不能宣之于口的痛楚,无法言说的委屈,秦知悯都懂。 “所以,我想在你的故乡,把这幅属于你的字帖,还给你。” 他说这话时,说得缓慢,但很认真。 那份认真,让叶云樵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他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话,只能转过头,轻轻伸手,抚上字帖。 从开头,一字一句,细细地触碰着,直到最后。 然后,他拿来一张宣纸,轻轻蘸上墨水。 多年前,在无数次的离别中,他无比悲痛地写下—— “水无定。花有尽。可是人生长在、别离中。” 而此刻,笔尖轻触宣纸。 那些无法言说的遗憾和哀伤,都随着墨迹慢慢溶解,化作眼前这句温柔的诗。 “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 诗文不同,心境亦不复。 他真真切切地在这里找到了他的爱人,找到了安宁。 叶云樵写完,看向秦知悯,轻声说: “谢谢。” 谢谢你当初在我身边。 谢谢你如今在我身边。 但这句轻飘飘的谢谢,实在是不够。 根本无法表达他那心脏蔓延出的,酸涩又炽热的爱意。 于是。 他蓦然前进一步,毫不犹豫地抬起头。 第一次直接又主动地,攀住秦知悯的脖子,亲上对方的嘴唇。 他青涩地吻着,将自己的一颗真心毫无顾忌地捧给秦知悯看。 言语无法表达的情感,他选择用行动来诠释。 而秦知悯在下一秒就反应了过来,他将他拽进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拿回了主动权。 他们在江沅,在楝树旁,在房间里。 拥抱着,交换着一个又一个深情的吻。 他主动着,他响应着。 从书桌旁,移转至落地窗前,最后滑到床边。 气息变得急促,理智在这一刻几乎溃败,连时间也在他们的缠绵中模糊不清。 直到叶云樵被秦知悯压倒在床上,后背触碰到那柔软的羽被,才迷迷糊糊地觉得这一次或许有些过分了。 但还有更过分的。 秦知悯终于从他的唇上离开,临走之前又恋恋不舍地亲了他的耳坠一下,在皮肤上留下一点温热的痕迹。 叶云樵躺在床上,衣摆随着刚才的动作被卷起,露出细腻白皙的腰身。 秦知悯的指尖温柔地滑过,抚摸着,然后用力抓住他的腰际,一把将他推向床的中央。 几乎是瞬间,秦知悯就跪了上来。 随着他铺天盖地靠近的气息,叶云樵终于从情欲的迷雾中挣扎出点羞耻,他下意识地想去推秦知悯,手却被对方扣住。 秦知悯先是轻柔地亲了亲他的掌心,然后将这只不安分的手禁锢在旁边。 他没有丝毫犹豫,俯身压了下来。 他从叶云樵露出的锁骨轻轻啃咬起,那是阿樵第一枚箭矢射入的地方。 他记得很清楚,是在左锁骨上面两厘米的地方。 而现在,那里被反复的摩擦与吻痕烙下了一道红印。 一道属于他的红印。 他顺着锁骨向上,游走过脖颈,最后再度纠缠于唇齿之间。 缠绵悱恻,亲吻着他唯一想要的全世界。 两人交换着越来越深的吻,寂静的房间里溢出隐秘又细碎的声响,连带着他们的身体贴得越来越紧密。 秦知悯却忽然停下了。 他抬起头,眸里充满欲望的猩红直直地映入叶云樵的眼底。 不过,在离开的一剎那,他又忍不住凑上来蹭了蹭他的鼻尖。 “阿樵。” “嗯?”他其实不太好意思听秦知悯在这样的时刻,叫他的名字。 “阿樵。”他又重复了一遍,喉结滚动,“我帮你?” “帮……”叶云樵疑惑地问出口,刚吐出一个字就反应过来了。 脸颊瞬间染上了更深的红晕。 秦知悯能不能闭上嘴,别说话。 他偏过头,想要避开秦知悯灼热的目光,又忽然想到一个更让人羞耻的事实。 虽然他前世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想法。 但…… “你之前,是不是也看见了?” 他说的很隐晦,但秦知悯一下子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没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叶云樵瞪他。 秦知悯依旧只是笑,直到搂住他又俯身亲了一口,才说:“这个没有。” 叶云樵一点都不信:“真的?” “真的。” 或许是那个不知名的力量还保留了最后底线,这方面的事情,他是真的一点没见过。 秦知悯说完,又来蛊惑叶云樵: “没见过,所以现在……” “想看见。” 他说得太快,快到叶云樵在捂住他的嘴之前,就已经说完了。 他密密地亲着他的掌心,请求允诺:“可不可以?” 反反复复地问,边亲边问: “可不可以?” 他明明极其礼貌地提问,但只想听到一个答案。 听到叶云樵最后说: “可以。” 话音一落,四周温度似乎随着这个回答,又升高了几分。 秦知悯靠了近来。 窗外的风也吹了过来。 它吹在楝树上,让花瓣坠落,让簌簌的声响遮住房间里越来越重的喘息,和难以抑制的呻吟。 叶云樵闭上了眼睛,不想看也不敢看秦知悯。 可秦知悯没给他这个机会。 “阿樵,看着我。”他想见到阿樵那双明亮的眼睛。 “不看。” “看一看。”他哄着,手上的力道变了变。 “你!”叶云樵不自觉地抓住了秦知悯的肩膀,努力压下喉间压抑的声音,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目光闪躲,“看你干什么?” 秦知悯上来吻他,唇与唇之间,声音轻柔:“我想听你叫我名字。” “名字?秦知悯?”叶云樵满头雾水,实在是不理解他的想法。 秦知悯摇了摇头,继续亲吻他:“后两个字。” 后两个字? 叶云樵的思绪现在乱得厉害,他仔细想了想,终于从那三个字中挑出了最后两个字: “知悯……” “嗯。”秦知悯的声音低沉而满足,享受着每一丝音节的余韵。 秦知悯喜欢听阿樵这样叫他。 记住他的名字,念着他的名字。 与他相爱。 第68章 叶云樵醒了。 尽管仍然闭着眼睛, 但还是清晰地感受到某人的手指,正一点一点描摹着他的眉眼,认真地注视着他。 理智逐渐回笼,思绪零散地拼凑起来, 叶云樵想起了刚才的荒唐情景。 其实后面的事情已经记不太清了, 只依稀记得, 在一片模糊的喘息和交缠的温度里, 秦知悯起身准备去洗澡。 那一刻, 他抿着唇, 鬼使神差地伸手, 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秦知悯停下动作, 低头看他,轻声哄道: “没关系。” 然后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语气缱绻,带着灼热的气息。 至于说了什么…… 反正叶云樵现在不太想回忆, 也不太想睁开眼睛面对他。 他选择装睡。 可惜,某人显然不打算让他如愿。 秦知悯的手指不安分地从眉间滑下,描摹他的鼻梁、唇线,那若有若无的触碰带起细微的痒意, 如同一场刻意为之的挑逗。 叶云樵终于忍无可忍,在他手指触碰到锁骨的瞬间,睁开了眼睛, 抓住那只作乱的手。 秦知悯的计谋得逞,低低笑了一声,顺势将他揽进怀里。 第84章 “不装睡了?” “你知道我醒了?” “睡着的时候,你的眉心是松的,呼吸很安稳。可一装睡, 眉头就会轻轻皱起来,像是犹豫该睁开眼还是继续骗我。” 叶云樵转过身,面对面地看他,有些好奇: “那你怎么分辨出来的?” 秦知悯耐心地整理他额前的头发: “因为见过你睡得安稳的样子,也见过你皱眉不安的样子。” “也见过你,安静得仿佛不会再醒来的样子。” “看得久了,自然就会分辨了。” 他说的很轻松,甚至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眉眼还在笑。 可叶云樵听得出来。 他凝视着秦知悯,某种情绪翻涌上来,又被他强压下去。 片刻后,他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点浅淡的弧度,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随意许诺: “那以后我睡着的时候,你就一直看着我,等我醒来。” 无论发生什么,他一定会醒来的。 不会留下秦知悯一个人。 - 次日,叶云樵和秦知悯吃过午饭,按照约定的时间去取米酒。 程家酒坊依旧生意兴隆,他们还没走近,就看见门前排起了长队。 街坊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边排队边聊着家常。 叶云樵与秦知悯正准备走过去,余光忽然瞥见一道雪白的身影—— 酒坊旁的小巷口,一条毛色干净的小白狗趴着,眼睛乌黑,尾巴轻轻扫动,安静地注视着路人。 前边一个好狗人士见状,弯下腰,伸出手逗它: “哎呀,这狗长得真好看,小家伙,来让我摸一摸。” 小狗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动弹。而等到那只手快要靠近它脑袋时,它忽然呲牙吼了一下,吓得那人立刻缩回了手。 他悻悻地搓了搓手,嘟囔道: “这狗脾气还挺大。” 旁边的街坊笑了笑,摇头道:“这狗啊,看着可乖了,但从来不亲人,也不知道为什么。” 叶云樵听着,侧头看向那条小狗。 小白狗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瞬,然后毫不客气地“汪”了一声。 它的表情凶巴巴的,叶云樵反倒笑了,眉眼温柔地弯了弯,没再打扰,和秦知悯一同排在了队伍末尾。 队伍缓慢地向前挪动着,忽然,前方传来一阵细微的骚动。 一位老太太站在队伍里,脸色蓦然变得苍白,身体摇晃着,有些撑不住。 旁边的人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扶住她问道: “大妈,你没事吧?” 老太太喘了口气,嘴唇发白,捂着心口:“没事……有点晕,休息一下就好。” 叶云樵听到声音,立刻走到她的面前,秦知悯也紧随其后。 他扶住老太太的手腕,指尖搭上脉搏,仔细探查着: “您最近是不是心口经常闷痛?” 老太太怔了怔,点头:“是有点。” “是心脉的问题。”叶云樵沉思片刻,伸手按住她虎口的一个穴位,缓缓揉按,“您慢慢呼吸,别紧张。” 老太太随着他的动作,调整呼吸,不一会儿,胸口的闷痛果然缓解了几分,脸色也逐渐好转。 周围的街坊围了过来,惊讶地问:“小伙子,你学中医的啊?” “只是会一些。”他笑了笑。 老太太又缓了一会,终于缓过劲来:“小伙子,多亏你了啊!刚刚真是吓了一跳。” “您没事就好。”叶云樵叮嘱道,“回去后还是让家人带您去看看医生,更放心一些。” 老太太连连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那条一直守在巷口的小白狗却跑了过来。 它停在叶云樵身边,仰头看着他,黑亮的眼睛中透着不寻常的灵动。 小狗的鼻尖动了动,似乎是在确认什么,随后轻轻蹭了蹭他的裤腿。 街坊们纷纷愣住。 “哎?” “这狗平时不让人靠近的,怎么……” 秦知悯垂眸看着脚边的小狗: “它好像很喜欢你。” 叶云樵轻笑,蹲下身子,将手试探着伸到小狗面前。 这一次,小白狗没有呲牙,也没有后退。 它犹豫了几秒,最终主动凑上前,将脑袋轻轻贴在他的手掌上。 叶云樵揉揉它的脑袋,认真说: “谢谢你的喜欢。” 一时的小插曲过去,两人继续排着队,而那条小白狗也始终安静地守在他们身旁。 直到他们买完米酒,小狗终于有了动作。 它的耳朵倏然竖起,眼睛警觉地盯着某个方向,看上去像是捕捉到了某种细微的声响。 下一秒,它张嘴咬住了叶云樵的裤脚,轻轻拉了一下,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叶云樵怔了一下,目光落在它身上:“怎么了?” 小白狗没有响应,只是松开口,往前跑了一小段,又回头看他们。 叶云樵和秦知悯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小狗动作灵活,步伐很快,但跑着跑着总会回头,确认他们还在了,才继续往前。 它引着他们穿过街巷,拐过几个路口,最终钻进了一条小巷子。 巷子很窄,地面上铺着青石板,一路向上蜿蜒。 石板两侧的老墙斑驳,墙缝里还长着零星的青苔。 “它要带我们去哪?”秦知悯问,脚步却始终稳稳跟上。 “快到出口了。”叶云樵抬眼望向前方,隐约可以看到巷子的尽头连着一条大路。 小白狗在路口前停下,安静地站在台阶上,转头看向他们。 叶云樵走上前,刚想伸手摸它,却听到拐角传来隐约的谈话声。 “程哥今天怎么没来?” “嗨,程哥什么人物,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货都准备好了吧?程哥可是仔细交代了,现在条子盯得紧,千万别出岔子!” “货都在这了,接头的人也都安排好了!绝对不会有问题!”那人的声音压得很低,语气里却藏不住得意,“这次的文物可都是值钱的货,特别是那尊佛像,你就等着数钱吧!” 佛像? 叶云樵目光一凛,和秦知悯交换了一个眼神。 而小白狗趴在他的脚边,摇了摇尾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不远处的箱子不断被搬运,伴随着碰撞的沉闷声,几人的谈话声继续传来。 “最近货源是真少了。”其中一个人不满的抱怨,“不像以前,随随便便去个老墓或者村里的祠堂就能弄到好东西。你看那尊佛像,就是十几年前搞回来的,搁现在,想再碰到这么好的货,难喽!” “羡慕啊!现在条子查得紧,稍微动静大点就容易被盯上。”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人叹了口气,“前阵子还有一伙人被逮了,好在咱们机灵,没掺和他们的事。” “等这批货运走,咱们赚了钱,消停几天,等风头过去再说。” 几个人聊着交易的时间和地点,语气轻松得只是在谈一笔普通的生意,丝毫不觉得自己做着怎样肮脏的勾当。 叶云樵听得愈发清楚,指尖不由自主地收紧。 文物走私。 又是文物走私! 这时,秦知悯握住了他的手。 他没说什么,掌心的温度和眼里的沉静却让叶云樵逐渐平和下来。 叶云樵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注意力再次集中到那几人的对话。 然而,异变陡生。 门口的一个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环顾四周,声音沉了下来: “怎么感觉周边有人?” 叶云樵和秦知悯的呼吸顿时一滞。 就在这时,小白狗突然站了起来,冲着远处低吠了一声。 那一声吠得短促有力,随后它猛地拔腿往大路左边方向跑去,完美地吸引了几个人的注意力。 “吓死我了!原来是条狗!” 另一个人顿时笑了起来:“哈哈,没想到你天不怕地不怕的,居然怕狗?” “放屁!”男人笑骂一声,终于松了口气。 他将烟甩在地上,用脚狠狠碾了碾:“上车!别耽误正事!” 货车的引擎声轰然启动,渐渐远去。 周围重归寂静,只剩风声轻拂过老旧的墙面。 叶云樵静待片刻,在确认那些人真正离开后,才和秦知悯从小巷里走了出来。 他抬眼扫视周围,发现自己正站在昨日那家古董店的侧门外。 前面的货车逐渐驶离,车尾的遮油纸被风吹起,佛像的轮廓若隐若现。 它曾端坐于祠堂的高台之上,庇佑着无数游子平安归来,承载了世代的信仰与祈愿。 可如今。 尘埃沾染金身,它被困于破旧的木箱里,漂泊在陌生的命运中,即将随车驶向未知的异国他乡。 慈眉善目的佛像透过腐朽的木板,凝望着叶云樵。 第85章 它说—— 我想回家。 第69章 人们常说, 楝树花落,樱桃熟时,盛夏就到了。 但此刻,江沅的阳光烈烈, 足以烤化柏油路, 却透不进这片阴冷的巷子。 这里依旧寒意凛冽, 如坠冰窖。 小白狗完成了他的任务, 尾巴摇晃着, 又跑了回来。 它睁着黑亮的眼睛, 看面前的这个人类皱着头眉, 在思索些什么。 它本想凑过去蹭蹭他的腿, 但还没靠近,就被旁边那个穿黑色西装的男子抱了起来。 秦知悯说:“阿樵在想事情,不要打扰他。” 小白对这个黑色西装的男子没什么好感,但它张开嘴刚想咬, 就嗅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有它喜欢的人类的气息。 于是它的耳朵顺从地耷拉下来,安静地伏在秦知悯的怀里,陪他一起等待。 半晌,叶云樵终于将所有相关的线索整合完毕。 之前见过的照片、佛像的特征, 方才那几人的谈话内容,彼此验证,让沉寂已久的真相从暗流中浮出水面—— 那座佛像, 是纪嘉章村里丢失多年的“贤清祖师肉身坐佛像”。 而这起交易的幕后黑手,正是警方追查已久的程聿为。 叶云樵收回思绪,拿出手机拨通刘队的电话。 他将今天的遭遇,收集的信息,做出的推测, 尽数讲了出来: “对,程聿为不在,来的人是他的手下。” “车牌号是淮g·26103,刚从江沅古城的南门方向离开。” “嗯,我们会注意安全的,刘队你们也要小心。” 挂断电话,叶云樵从秦知悯的怀中抱起小白狗。 小白在更温暖的怀抱里眯起眼,发出一声低低的嗷呜。 叶云樵顺了顺它的毛:“刚才谢谢你了。” 万物有灵。 或是冥冥之中的巧合,或是天意使然,这条聪明的小狗,引着他们找到了程聿为的踪迹。 叶云樵嗓音柔和,对它发出诚挚的邀请:“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家?” 小白狗歪头,脑袋里仿佛在思考“回家”这个含义。 片刻后,它摇了摇头,轻轻跳到地上,拒绝了叶云樵的邀请。 它仰头望着叶云樵,眼神清澈。 江沅就是我的家,我在这里很快乐。 只是,你一定要把佛像带回家哦。 它已经很久没有跟亲人们团聚了。 叶云樵读懂了它眼中的意思,沉默片刻,郑重地弯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 “好。”他尊重它的意愿,也郑重承诺,“我一定会。” - 他们走后。 风从巷子尽头吹来,卷起落在地上的楝树花。 花问微风,暖和的日子到了吗。 风摇了摇头,说没有。 因为这里即将迎来一场大雨。 - 程家酒坊前,老板挂上了“今日已售空”的牌子。 他转过身,面前一群街坊围着一个带着口罩、压低鸭舌帽的男子,正七嘴八舌地说话。 “小程,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听说你赚了钱,做的什么生意啊?” 程聿为掀起眼皮子,语气爽朗,丝毫没有架子地回应: “前些日子刚回来的,做的生意嘛……” 他笑了笑,口罩下的嘴角挑起嘲讽:“也就是些辛苦钱。” “哎哟,谦虚了!” “我老早就说,小程是个有出息的!”有人边说着话,边忍不住摸了摸程聿为的肩膀,企图蹭到些好运,“以后要常回来看看啊!” 程聿为依然笑着,语气不变:“会的。” “让让让让,堵这干嘛!”老板挤过人群,凑到程聿为的身边,“今晚上到我家去,咱爷俩喝两口?” 还没等程聿为说话,他又补充道:“我让你婶给你做酒酿汤圆!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那个!” 程聿为掸去肩膀上不存在的灰尘,笑了笑:“没问题叔。” 街坊散去,两人正准备离开。 有人在他们背后讨论起白天见到的新鲜事: “你还记得常常搁巷子口趴着的那条白狗子吗?” “记得啊!看着乖,但谁想碰它,它都呲牙咧嘴回去。”旁边的人显然也是印象颇深,“怎么了?” “今天来了两个陌生面孔,嘿,那狗奇怪了,主动贴上去,也不凶人了。” “真的啊?” “真的,那两人可俊了,一个赛一个的俊,怪配的。”那人回忆着,“其中一个人手上好像还带着串珠子。” 又有人接过话题:“就我这么多年盘核桃的经验来看,那珠子值老些钱!” 程聿为往前走的步伐一滞。 他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想法。 他转过头,眼神晦暗莫名:“李婶,你能再跟我说说那两人长什么样吗?” 李绅被程聿为问得一愣: “啊我想想,其中一个人穿着白衬衫,模样清秀,站在那儿就像画里的人似的,笑起来特别温和,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书卷气!” “那另一个呢?”程聿为的嗓音低了些。 “另一个啊,穿着黑色西装,贵气得很,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程聿为听着,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起来,眸光沉得像一潭深水。 这个描述…… 他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谢谢李婶了。” 老板推了推他的手肘,问道:“我也见过那两人,还在我这买了米酒。怎么,是你朋友?” 这个问题落在程聿为的耳里,泛起些微的刺痛,良久后,他才轻描淡写地说: “是啊,好朋友呢。” 他转而看向老板:“程叔,刚好得陪朋友,今晚恐怕不能和你喝酒了,后面再来拜访。” “忙正事要紧。”老板虽然遗憾,但也没有多作挽留,“那你去吧,别耽搁。” 程聿为没再接话。 他抬脚离开酒坊,又走了一段路程,停在一颗树下。 他的目光顺着大路的尽头投向远方,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 烟雾升腾,电话铃声突兀响起。 “程哥,我们通过监控查到了,确实是他两来了江沅。” “只是……” “只是什么。”程聿为掸了掸烟,语气不耐。 “他们还去了古董店,张二他们的事,恰好被他们撞见了。” 程聿为听到这话,缓缓吐出一口烟,在空气挥发出浑浊的干燥气味: “恰好,呵。” “真是人生无巧不成书啊。” 秦知悯,叶云樵。 这两个人让他失去不少渠道,断了大半资金,让他这种潇洒肆意的生活一夕间崩塌,让他在黑夜里听见他们的名字就恨得牙根痒痒。 就连他来了江沅,都要跟过来坏他的好事。 程聿为挂断电话,低下头,看着刚才的烟灰,正好飘落在他昂贵无比的鞋面上。 他看了片刻,嗤笑一声: “朋友既然来了,该好好招待才是。” 话落,他拨通了一个电话: “绕几圈,看看车子后面有没有尾巴。” 一段时间过后,电话里传来刺耳又慌乱的声音。 “程哥!后面有人跟着!该怎么办啊程哥!” 程聿为被那嘈杂的话吵得皱眉,将手机拿远了些,等对方声音平复下来才说道: “听清楚,按照我接下来的安排去做,别出纰漏。” 交代完事情,程聿为将手插在兜里,往前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 他啧了一声,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再次拨通了另一个号码,语气轻快,甚至带着点不怀好意的愉悦: “叶先生,我手上有一笔交易,不知道您感不感兴趣?” - 淮g·26103。 今夜成为了警方最关注的目标。 货车在前面不疾不徐地前行。 而后方,潜伏在黑暗的警方,以各种方式紧随其后,步步为营。 一张无形的大网在夜色中渐次铺开,静待收网的时机。 刘队恰好在江沅附近出差,接到消息后立刻赶来增援。 此刻,他坐在一辆不起眼的桑塔纳里,拿着对讲机调度现场。 “各小组注意,与目标车辆保持适当距离,随时报告最新情况。” 外面的天气显然不太妙,夏天正是江沅阴晴不定的时刻。 刘队扫了一眼外面,丰富的经验让他察觉到,估计再过一会,这里就会下场大雨。 黑夜愈发深沉,车灯照耀出的光线白得刺眼。 刘队担心跟得太近会被犯罪分子发现,立刻通知其他小组拉开距离。 吩咐完毕后,他叹了口气,回想起今天叶云樵遭遇的一切,觉得实在是神奇。 一条偶然遇见的小狗,兜兜转转,竟然让他们发现了丢失文物的踪迹。 第86章 如果是别人跟他说这回事,他只会骂一句“扯淡”。 但这是叶云樵说的,不知怎么的,他就很相信。 像是觉得,这个人就是为了守护文物而生的。 他捏捏眉心,拿起一旁的手机。 屏幕亮起,通话仍在继续。 “云樵,等佛像找到,我肯定要向上头给你申请个嘉奖!” “比如颁发个称号?什么称号好呢?”刘队摸了摸下巴,忽然灵光一闪,“就叫‘国宝守护人’怎么样?” 旁边开车的刑警实在受不了他这烂到底的取名水平: “好直白好俗气的称号。” 刘队瞪他:“你懂什么?!大俗即大雅!”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短暂地拂去这紧张的气氛: “好,等刘队你们平安归来。” 刘队盯着前方不断变换路线的货车,感叹了一句: “你说他们是真能跑啊,这从你打电话那会到现在,跑了能有十几个小时了吧。” “沿着城市的人工湖跑了一路,拐上了绕城高速,又下了高速,在加油站停了一会后,接着就在城里来回绕圈。” 一路这么跟着下来,刘队感觉对江沅的路线都手拿把掐了。 叶云樵听着,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他问:“刘队,他们停在加油站休整时,我们有确认车上的货物吗?” 刘队愣了一下:“没具体确认,怕打草惊蛇,远远观察了一下车况,没发现什么异常。” “车上的人有下来过吗?” “嗯,有人下车抽烟,看着挺随意的。”刘队答着。 这时,对讲机里忽然从传来小组成员的声音: “刘队,目标车辆正在减速,我们推测他们是想通过南港路,往西北方四公里外的三号码头行驶!” 声音一出,刘队收起笑意,神色瞬间变得万分严肃。 “云樵,不说了,收网了。” “等我们带着佛像回来!” 电话猝不及防地挂断。 叶云樵结束电话后,陷入长久的沉默,他接过秦知悯端来的水杯,手指摩擦着水杯。 哪里不对……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阿樵,怎么了?有问题?” 叶云樵放下水杯,把刘队的回答和自己的疑惑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秦知悯皱起眉头:“十几个小时的跟踪,这车跑了这么久?” “是啊,时间太久了。” 叶云樵站在原地,脑海里反复回想刘队刚才的话。 突然,一丝可能性从他脑中一闪而过。 这辆车从一开始就被盯得怎么紧,程聿为怎么可能不防备? 他猛然抬头,攥紧了手机,眼底一片清明。 “除非——” 他和秦知悯几乎是同时开口: “除非程聿为早就察觉被盯上了!” 轰隆! 乌云翻卷,雷声作响。 “目标车辆已进入码头范围,正在减速!” “外围小组已就位,随时可以收网!” 刘队对着对讲机冷静吩咐: “所有小组,准备行动。等他们卸货的瞬间动手,务必将人货一并抓获。” “同时控制所有出口,一旦有其他船只进港,立刻围住,绝不能让他们逃了!” 此时,货车已经缓缓停下,几名身影迅速下车,准备走到后面的车厢。 “就是现在!”刘队一声令下。 剎那间,漆黑的夜空中骤然亮起无数道手电光束,映在那些仓促而慌乱的身影上。 “警察!不许动!” 数十名刑警从四面八方涌出,瞬间将整个码头封锁得水泄不通。 刘队眼见局面被控制,终于松了口气。 他将对讲机插在腰间,走到了车厢前。 他掀开了车厢上方的遮油纸。 轰隆! 惊雷再度在高天之上炸开。 大雨瞬间倾盆而下。 车厢里,空无一物。 唯有一张纸条,轻飘飘地随风摇晃,最后落在刘队的脚边。 他弯腰捡起纸条,借着手电的光,看清了上面的字迹。 上面写着一些字,一些明明是白纸黑字却让人读出挑衅意味来的字: 【尊敬的警官们,当你们一路向前的时候,是不是忘了回头看呢?】 刘队拿着纸条的手颤抖着,指节泛白,睫毛上挂满了水珠,不知是雨还是汗。 他蓦地拿出手机,解锁屏幕。 屏幕上方的通知栏闪烁着一条新短信的提醒,他完全来不及点开,而是用力摁下某个电话。 但。 “嘟————” “嘟————”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第70章 柯尼塞格以刺破黑夜的速度疾驰在公路上, 轮胎摩擦路面,火光在车尾闪烁,发出足够与轰隆雷声抗衡的巨大响音。 “嗞!” 两道车影从黑暗中猛然杀出,宛若出鞘的利刃, 精准而迅速地逼近, 前后包抄, 生生截停柯尼塞格。 急剎声刺破长空, 空气凝滞, 一瞬间杀机四现。 车内。 秦知悯和叶云樵同时抬头, 目光冷静如水。 “来了。” “是啊, 刚好。”叶云樵轻声回应。 秦知悯缓缓松开方向盘, 视线透过挡风玻璃,捕捉到那道正不紧不慢走来的身影。 程聿为步履闲庭,唇角含笑。 他在车旁停下,手指轻巧车窗: “秦总, 叶先生,这么急着去哪儿啊?” 秦知悯看了一眼叶云樵,叶云樵垂眸,将手指轻轻搭在手机屏幕上, 敲下最后一个字,按下发送键。 消息发送成功。 叶云樵沉默地看着屏幕上的提示,随即删除消息, 抬头,声音平静地像是邀请同伴出席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宴会: “我们下车吧。” “好。” 秦知悯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站到叶云樵身旁。 两人并肩而立,沐浴在稀薄的路灯光下, 共赴这场或无归途的危险宴会。 程聿为打量着他们,嘴角的笑意愈发浓郁: “不愧是两位,果然气定神闲,换成别人,这种场面怕是早就腿软了吧。” 秦知悯抬手理了理袖扣:“程先生喜欢这种迎宾方式,不怕我们以后都不来拜访了吗?” 程聿为笑出声,目光一寸寸扫过他们: “那我怎么舍得呢?我这人最怕无聊,难得遇上两位这样有趣的朋友,怎么舍得轻易放过。” 他说着,挥了挥手。 旁边的手下立刻会意上前,搜走他们的手机,利落关机,随手甩到一旁。 秦知悯看着叶云樵的手机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没入野草丛中,消失不见。 他垂下眼睛,开始在心中计时。 程聿为看着这一切,满意地打了个响指: “绑起来,把车处理掉,别让人看见了。” 不久,绳索将两人绑了起来。 程聿为侧身,右手抬起,做出一个优雅的邀请动作,像极了歌剧院中一场完美谢幕的序曲: “两位,请。” 下一秒,黑色的布条遮住了他们眼前的世界。 车辆再度启动,沉闷地咆哮着,朝某个方向驶去。 他们身后,雷声轰鸣,大雨倾泻而下。 的确。 江沅合该下一场暴雨,彻底冲刷掉所有的罪恶。 - 黑暗之中。 听觉和嗅觉被无限地放大。 叶云樵被人推攘着往前走。 他听见鞋子在矿石发出的摩擦声,嗅到铁腥掺杂灰尘的气息。 还有黑暗本身带来的冷意,正沿着脊背一寸寸侵袭。 恐惧症悄然发作,他的胸腔被恐惧充盈,几乎要溺毙在无声的深渊里。 “阿樵。”有人用极尽温柔的声音唤他。 可目的是想带他去死。 叶云樵不着痕迹地控制住即将紊乱的呼吸,指尖暗自掐入皮肉,用痛觉强行拖住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智。 他在心里默默勾勒着路线—— 直行三五十步,右转七百十五步,再左转一千三十二步,左转七百五十三步。 走到某处,四周响起低语声。 短暂的商议后,叶云樵和秦知悯被分开,推往不同的方向。 再度前行五百一十九步,右转四百零一步。 脚步声戛然而止。 目的地,到了。 啪! 叶云樵眼前的布条猛然被扯下,刺目的光线瞬间刺入瞳孔。 他不适地眯起眼,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 这是一个被雨水浸湿的废弃矿洞,潮湿的空气混杂着铁锈味和泥土的腐败气息。 墙壁上挂着一盏摇摇欲坠的工地探照灯,光影摇曳,投射在地面上,看起来像是某种怪异的戏剧舞台。 第87章 “跪下!别乱动!” 一名看守将电棍拿在手上掂了掂,恶狠狠地对叶云樵命令着。 而一名看守则悠闲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手上的小刀。 叶云樵被强迫跪坐在地,手腕被粗糙的绳索反绑,锋利的苎麻几乎要嵌进皮肉。 血珠渗出,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咱们得守这小白脸多久啊?靠了,忙叨一晚上还没吃上饭。” “快了快了,等程哥解决那小子,估计就轮到他了” “你说这两人有这么厉害吗?”拿着电棍的人瞥了他一样,语气里满是轻慢,“就这细胳膊细腿的,把程哥逼到这个地步?” 让程哥恨得决定亲自解决他们。 “谁知道呢?” 两名看守在叶云樵面前聊天,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他的黑发贴在额角,挡住了眼底深处的情绪。 按照时间推算,刘队现在应该收到他的消息了。 但他和秦知悯被绑架,刘队不一定能找到他们目前的位置。 秦知悯现在的处境比他更危险。 程聿为在秦知悯那里,随时可能对他下手。 不能拖,不能等。 他必须救他。 叶云樵深吸一口气,冰冷潮湿的空气一下子涌入肺中,将他从混乱的情绪中拉回现实。 但是现在不能急,绝不能急。 除了面前这两个守卫,他还能清晰地通过刚才进来时的脚步声判断出,旁边至少有两三名看守在来回巡逻。 他的机会只有一次。 两个看守聊得兴起,声音愈发放肆。 “看到刚才那辆车没?我特么把脑袋拴裤腰带上干十辈子都买不起,七位数啊,操,真有钱!” “再有钱有什么用?”另一个人嗤笑一声,手里的电棍在掌心转了两圈,“再牛逼,现在不也跪在这等死?命是金的还是铁的,这儿可分得清清楚楚。” 手持电棍的男人碾了辗脚下的碎石,目光在叶云樵身上扫过,换了个话题,语气充满明显的鄙夷: “啧,这长相,怪不得能攀上有钱人。刚才那个看起来挺正经,结果玩起男人也挺带劲的。” “呵!他们这种人啊,就是披着高贵皮囊的狗,都得死!” “对!”另一个人哈哈大笑,随手甩着电棍,“再有钱再有权,现在都得死在这儿,真解气!” 而叶云樵垂着头,无论这些刻薄的讽刺如何刺耳,他都仿佛没有听见,依旧沉默。 忽然,他的肩膀轻颤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压抑的咳嗽。 最终只是细微的几声,但很快,咳嗽声逐渐变得猛烈急促,似乎是拼命想要压抑却无法忍住。 “咳……咳咳!” 叶云樵身体蜷缩起来,剧烈地咳着,嘴角溢出一抹鲜血,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擦,却被反绑的绳索困住。 血顺着下巴滴落,落在地上,形成了一小片触目惊心的红色。 两个看守瞬间停止了交谈,彼此对视了一眼,表情有些不安。 “他爹的,这是装病呢?”电棍男人皱着眉,狐疑地盯着叶云樵。 “可这也太真了吧。”另一个人咽了咽口水,“可别真死了,程哥还没过来呢。” 他们看着叶云樵的脸色越发苍白,双腿一软,最终无力地倒在地上。 “喂,喂!你可不能死在这儿!”带刀的男人嘀咕了一声,恶狠狠地瞪了同伴一眼,责怪他刚刚放任不管。 他走上前去,蹲下身,用刀柄戳了戳叶云樵的肩膀,语气有些慌乱: “别装了,快起来!老子可不想背黑锅!” 叶云樵却毫无反应,胸口的起伏越来越缓慢,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断气。 男人脸色变了,忍不住骂了句“操!”,然后伸手去探叶云樵的鼻息。 就在他靠近的瞬间—— 叶云樵突然睁开眼,身体如同压紧的弓弦骤然释放,他抬腿一踢,精准踢中了男人的膝窝。 “砰!” 男人重心不稳,向旁边扑倒,眼中尽是惊愕。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叶云樵就已迅速翻身,用手肘重重撞在他的脖颈处,用整个人的力量将他压向身后的石壁。 “咚!” 对方的头撞到身后的石头,瞳孔一震,瞬间失去了意识。 电棍男人眼见不妙,连忙举起电棍,凶狠地扑过来。 “靠!敢装病阴老子,找死!” 然而叶云樵早已预料到,猛地一个侧身翻滚,让他扑了个空。 趁着对方重心未稳,叶云樵顺势用脚勾住地上掉落的小刀,甩到自己背后,将小刀夹在双手之间,抵上石壁,割断了手腕上的绳索。 他甩开绳子,站了起来,转转手腕,摩挲了一下手指间的戒指。 然后看向面前持着电棍的男子。 而男子在站稳之后,又拎着电棍冲了过来。 完全失去束缚的叶云樵身形一侧,轻而易举地躲开攻击,趁对方还未反应不及,迅速抓住他的手腕,猛地向后一拧! “咔!” 男人惨叫一声,电棍脱手而出,划出一道抛物线,重重砸在地上,火花四溅。 叶云樵接着一个扫堂腿,将男人踢到在地。 男人吃痛地挣扎着,试图爬要起身。 可叶云樵没给这个机会,他将手中的小刀在指间轻转,最后刀刃稳稳抵在对方的喉间。 他轻声问: “知道我写给黄芮的‘安全三十计’中,第一计是什么吗?” 他压根没想要一个回答,问完后就反手劈在了男人的脖子上,让对方彻底昏死过去。 叶云樵站起身,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 “这叫作,上屋抽梯。” 方才剧烈的咳嗽不过是他假装出来,迷惑敌人的伎俩。 幼时每次患风寒,他都强忍咳嗽,生怕吵到别人。 那种窒息的痛苦、被涨得通红的脸色、肺部震得生疼的每一次喘息,他记得一清二楚。 刚才惟妙惟肖的表演,是由过往痛苦凝结而成的果实。 而如今,这份痛楚尽数化作了突出重围的利刃。 叶云樵擦掉唇边的血迹,冷静地俯身去检查这两人是否真的失去了反抗能力。 可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他们刚才的嘲讽、污蔑,还有那一声声满是恶意的笑声。 叶云樵的眉眼沉了下来,手指攥紧。 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 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昏迷不醒的男人。 下一秒,拳头毫无预警地狠狠砸了下去。 “叫你们刚刚乱骂!” 这一拳结结实实,带着满腔怒火,击中对方的腹部。 紧接着,第二拳,第三拳,力度一点都没有减弱。 “嗯,骂我,记一拳。” “骂秦知悯,加两拳。” 眼见着那电棍男人因疼痛就快要醒来,叶云樵又干脆利落地来了一手刀,将他重新送回昏迷状态。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现在嘛…… 君子叶云樵,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向另外一人。 有些帐,还是当场算更解气一些。 - 解决完两人后,叶云樵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势。手腕因绳索的勒紧浮现深深的血痕,肩膀和后背的皮肉擦伤还在渗血,痛感一阵又一阵地袭来。 他捏了捏发麻的指尖,耳边蓦然传来一处急促的脚步声。 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杂乱和警觉,显然是外面的看守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没时间了。” 叶云樵深吸一口气,目光掠过矿洞里摇摇欲坠的工地探照灯,那微弱的光芒摇晃着,在阴湿的石壁上投射出诡异的影子。 他盯着那盏灯,沉默片刻。 理智告诉他,黑暗是一场无法抗衡的深渊。它会吞噬一切光明,掠夺所有安全感,让他溺毙其中。 可他没有选择。 叶云樵抬手,一刀划破电缆线。 “啪!” 刺耳的电流声伴随着火花炸裂,探照灯的光芒瞬间熄灭。 世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恐惧如无数冰冷的触手,缓缓攀附上他的脊背,心跳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宛若擂鼓般在胸腔里疯狂回响。 潮湿、阴冷、窒息,这是曾经无数次让他崩溃的牢笼,是从未能真正挣脱的梦魇。 但别怕,叶云樵,别怕。 叶云樵将颤抖的手放在无名指上,指腹轻轻触碰着那枚戒指。 戒指冰冷,可他却仿佛触碰到了一颗温暖而恒久的星辰。 - 黑暗恐惧症患者,如一只蝴蝶,义无反顾地扑进了深渊。 他抛弃光明,是为了带着那个人,重新走向光明。 第71章 潮湿阴冷的矿洞里, 浑浊的水滴自倒悬的石头上落下,滴答作响,仿若倒数的钟声,压迫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第88章 视线下移, 秦知悯靠着石壁, 双膝跪地, 昂贵的西装早已被汗水和灰尘打湿, 手腕被也粗粝的绳索反绑在身后。 这恐怕是他这些年来最狼狈的时候, 可他依旧背脊挺直, 目光冷如沉水碧玉。 远远看去, 不像被俘的囚徒, 倒像是端坐于高台上的审判者。 程聿为站在他面前,白色西装一尘不染,双手插在兜里: “秦总,你这么聪明, 应该明白,与其在这里苦熬,不如我们合作。” “你有你的势力,我有我的渠道。咱们合作, 双赢。这难道不比你和你的小情人共赴深渊来得更诱人吗?” 他俯下身,声音放得更低,又更像是威胁: “我不喜欢强迫人, 如果秦总不同意的话……我只能遗憾放手了。” 话音落下,矿洞中陷入短暂的沉默,唯有水滴声依旧细碎而凌厉。 但秦知悯始终没有抬眼。 他只是往后仰了仰,似乎在调整一个更舒适的姿势。 “合作?”他终于开口,带着毫无掩饰的轻蔑, “我是和盛延合作,还是和程聿为合作?” 秦知悯嗓音平缓而讽刺: “程先生,秦家连盛家都看不上,你的想法,怕是对自己高估了些。” 盛延。 程聿为听见这个名字,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 “盛延……”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看来你们知道的东西还不少啊。” 秦知悯活动了一下背在身后的指尖,悄然压住某个绳结。 他不紧不慢地开口,似乎真的对这个话题生出几分兴趣: “程先生,我很好奇,你和盛延之间有什么关系?用着他的名字,借着盛家的余威招摇过市?” “不是借!它现在已经是我的了!” 程聿为的笑容瞬间收敛,眉梢狠狠一沉,但不过片刻,他便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一切尽在掌控的模样。 他盯着秦知悯看了半晌,忽然轻嗤一声,直起身,掏出一支烟,不紧不慢地点燃。 火光悦动,映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一片隐晦莫测的阴影。 “既然这样,那就让秦总听个故事吧。一个关于梦想、才华和金钱的故事。”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笑容加深: “很久以前,有个穷学生,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他热爱考古,梦想要成为真正的考古学家。” “可后来呢?” 他的不屑从鼻尖喷出:“他发现,所谓的理想,不过是给穷人画的大饼。那些教授、那些考古人,清贫得连温饱都成问题。这些人一辈子扑在黄土里,穷得连象样的房子都买不起,却还在谈什么学问、信仰和家国情怀。” “他那么聪明,比世界上所有人都要强,凭什么要困死在黄土堆里?跟那些只会埋头刨坑的蠢货一样,做一只井底之蛙?” “凭什么要为那些连自己都救不了的破铜烂铁付出一生?!” “所以啊……”他往后退了一步,张开双手,做出一个夸张的姿态,像是拥抱着整个世界,又像是陷入某种无法自拔的狂想中, “他决定不再做梦了。” “秦总,你们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程聿为的眼底泛起狂热的光芒,继续讲述这条被他奉为圭臬的真理, “从小锦衣玉食,站在最高处,吸着底层人的血,却自以为清高。你们又怎么会懂我们的感受,你们又怎么会懂钱的重要性?” 他的语调忽然变得温柔起来,却又愈发疯狂: “我爱钱,它能让我随心所欲,站在万人之上,能让我看着所有人仰望我、臣服于我、求着我施舍一点怜悯。” “我喜欢这种感觉,我喜欢他们都在我脚下的滋味。” “所以,我去了盛家。那个愚蠢的盛延真是天赐的礼物,他被盛家捧在手心,养得又蠢又贪。他以为只要砸钱,就能换来忠诚,就能换来胜利。” “当他想做点什么大事的时候,我给了他最好的方案,帮他运作,帮他搭建人脉,帮他清除障碍。他天真的以为,我是他最忠诚的狗。” “殊不知,我才是那个在背后牵着狗链的人。” 程聿为弹了弹烟灰,轻描淡写地继续:“秦总,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 他轻笑一声:“他甚至连对付你的计划,都是我亲手推动的。” “我实在没耐心再在他面前卑躬屈膝。于是我告诉他,秦家太强了,他若想更进一步,必须铲除你。他信了。” “他乖乖掏钱,乖乖动手。” 他比了个轻巧的推倒手势:“而我……只是推了推这块已经摆好太久的多米诺骨牌。” 秦知悯听着,神色依旧冷淡,没有半分波动。 “怎么?不惊讶?”程聿为问。 “有什么好惊讶的?蠢货被人操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程聿为眯起眼睛,吐出最后一缕烟雾:“你啊,果然还是一样讨人厌。” 他耸了耸肩:“等你出了车祸,盛延做的事暴露,盛家遭到沈佩兰疯狂的报复,彻底陷入无底深渊。” “而我,只是顺势带走了盛家最值钱的东西。” “至于盛延。”程聿为将吸完的香烟踩在脚底,“我想办法搞到了他被执行死刑时的场面录像,反复看了几遍,就算是我的送别吧。” 他轻笑着,嘴角的弧度满是病态的满足: “你看,连盛家这样的庞然大物,最后都成了我的掌中之物。” “秦总,你觉得,你会是意外吗?” 秦知悯沉默地听着,像是听到了一则无聊的笑话。 他没有回答,甚至连愤怒和讽刺都懒得施舍给对方。 程聿为的这些话,让秦知悯想到了阿樵。 他们的出身如此相似,都是从泥泞之中爬出来,甚至来自同一片故土,但阿樵与程聿为截然不同。 他曾经也站得很高。身处帝王之侧,站在文武百官的最前方,立在风雨飘摇的边境城头。他曾经被金银珠宝环绕,被那些世家子弟期待地仰望。 可他从不觉得自己属于高处。 他没有像程聿为那样,享受居高临下的俯视感。 相反,他始终站在人群之中,认真地看着那些衣衫褴褛、满身补丁的百姓,想着为他们做事,想着让他们活得更好一些。 程聿为冷笑着轻蔑理想,认为它不过是廉价的幻梦,撑不起真正的权力。 可阿樵却为他的理想,倾尽了一生。 这就是程聿为和阿樵的不同。 程聿为追逐的是金钱与权力,他夺取、榨取、窃取一切,只为站上更高的位置。 而阿樵追逐的,却是更为虚无缥缈的“太平”和“清明”。 像是在试图触碰遥远的月光。 他用一双满是伤痕的手,推开被命运紧闭的门。他用自己的血与骨,去承载千百人的希望。 他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并且毫无怨言地走到尽头。 所以最后,他硬生生从天上掰下了一片月亮。 秦知悯很庆幸,他见证了阿樵的一生,彻底理解了阿樵的信念。更庆幸的是,他有机会站在阿樵的身侧。 懂得阿樵,也就让他更加对程聿为不屑。 他终于收回思绪:“程聿为,你如果真的掌控了一切,那你为什么现在还站在这里,试图说服我?” 程聿为的脸色一沉。 “你应该已经赢了,不是吗?”秦知悯嗤笑一声,“除非,你自己也清楚,你什么都没有赢。” 他在这里大肆炫耀,得意于自己如何掌控一切,如何将人命、文物、信仰、忠诚,一点点碾碎、展开,再冷漠抛弃。 可他不知道,真正的胜利者,从来不会站在腐朽的尸骨之上自鸣得意。 秦知悯缓缓靠着石壁,手指再度拧过绳索:“盛家?盛延?你踩着他们爬上去,可是,程聿为——” 他的的目光一凝,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你站的地方,本身就是一片废墟。” “你走私文物,滥杀无辜。枪口对准的从来都不是你瞧不起的有钱人,而是手无寸铁的平民。” “你以为你是在向资本宣战,可你的每一笔交易,伤害的是那些真正贫穷却善良的人们。” “你觉得自己在操控一切,可事实上,你不过是个寄生虫,依附在别人创造的世界里,啃噬着本不属于你的东西。” 秦知悯俯身,微不可察地活动着手腕,眼神冷淡注视对方,像一个裁决者做出了最终宣判: “可惜啊,程聿为。” “当宿主死去,寄生虫也不会活得太久。” 程聿为死死地看着他,眼里翻涌的阴郁几乎压制不住。 他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似乎下一秒就要暴怒,可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怒意压了下去。 “呵。” 第89章 “秦知悯,你是不是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被绑着,跪在我面前。在这片没有人知道的矿洞里,你以为会有人来救你?还是你以为,你那点‘聪明才智’能帮你脱身?” 在这足以吞噬死亡的寂静空间里,所有的权势、财富、家世,都派不上用场。 没有人知道他们被困在这里,没有人会来救他们。 程聿为漫不经心:“这里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秦总。” “你马上就会死了。” 他刻意顿了顿,准备从秦知悯的脸上找到一丝害怕的痕迹。可惜没能找到,于是他又吐出一句更加恶毒的话: “至于你喜欢的叶云樵……” 秦知悯的目光骤然一冷。 程聿为看到他的神色,愉悦地笑了:“别这么看我啊,秦总。” “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浪费。你呢,就先死在这里,但叶云樵……我可是还要留着他好好折磨呢。” 他的笑意带着病态的残忍:“等我玩够了,再送下去陪你殉情,怎么样?我是不是很仗义?” 秦知悯的眼神已经彻底冷了下来,宛若深海之下的暗流汹涌。 那一瞬间,程聿为忽然觉得自己站在了暴风雨前的海面上,头顶的天空漆黑如墨,下一秒,惊涛骇浪便会将他吞没。 可他仍旧欣赏着秦知悯的反应,笑得越发放肆: “秦知悯,你不该有弱点,因为这个弱点会送你去死。” 他说完这句话,又好整以暇地看着秦知悯,等他露出让他更开心的表情。 可下一秒,他的笑意猛然一僵。 因为秦知悯忽然也笑了。 不是愤怒的冷笑,是一种真正的、不加掩饰的……轻松和讥诮。 这句话,多年之前,秦知悯曾经听过。 他的名字是由祖母取的,祖父虽然最终妥协,却并不喜欢,觉得这个名字蕴含着一种微妙的诅咒。 “知悯”二字,意为“知人间疾苦,悯世上苍生”。 可掌权者,不需要怜悯。 身为江川秦氏的继承人,他生来便立于顶峰,合该万众瞩目,走的每一步都是算计好的路,每一次呼吸都该是最理性的抉择。 他不能多情,不能软弱,不能怜悯,不能有任何可以被利用的破绽。 而弱点,意味着失控、意味着意外,甚至……意味着死亡。 可自从他喜欢上阿樵的那一天起。他就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地让自己拥有弱点,拥有软肋。 程聿为以为,他的弱点会让他死。 可程聿为不知道,有时候,弱点也是铠甲。 程聿为看着秦知悯脸上的神色,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安。 这股不安像是一条细微的裂缝,从他心底的某个角落开始扩散,让他莫名感到烦躁。 秦知悯,究竟在笑什么? 可就在这一瞬,他的手机震动了。 突如其来的铃声,在矿洞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皱起眉,站起身,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自己手下的电话。 程聿为指腹摩挲着手机屏幕,心头闪过不妙的预感。他们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无缘无故联系他。 他瞥了一眼秦知悯,后者仍旧被反绑着,靠着冰冷的石壁,神色波澜不惊。 程聿为收回目光,滑动接听键,将手机抵在耳边。 “喂?” 可刚一接通,他的眉头便皱得更加厉害。 信号不好。 他只能断断续续听见几个字,像是有人在急促地喊着:“程……出……好像……” 他警铃大作,攥紧了手机,压低声音:“大点声,说清楚!” 然而,手机里传来的,依旧是不停的噪音和偶尔的几个音节。 “埋伏……目标……他!” 程聿为的耐心彻底告罄,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他猛地挂断计算机,抬眼扫过仍旧淡定自若的秦知悯,心头的烦躁感加剧。 不对劲。 他当机立断,冷声吩咐手下:“看好他。” “如果我十分钟后没回来,杀了他。” 手下们立刻点头。 程聿为摸了摸腰间的枪,眼底寒光浮现。他迈步往外走,准备去信号好一点的地方打电话,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就在他走出几步的瞬间,秦知悯垂下的眸子里,划过一抹冰冷的光。 直到那脚步声渐行渐远,他轻轻动了动手指,拇指的指腹一挑—— 绳结松开了。 那条本该禁锢住他的绳索,毫无阻碍地从手腕上滑落,掉在地上。 仿佛从未真正束缚住他。 秦知悯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 骨头一转,发出细微的咔咔声。他眉头微蹙,稍稍适应着这短暂的拘束带来的不适。 这个绳索绑得实在是废物,周老教过的半层功力都没有用上。 “你!你怎么!” 几名看守的手下一瞬间愣住了,他们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 可秦知悯只是理了理袖口,抬眼扫过面前的几个人。 眼神像是在催促一群无能的下属,提高做事的效率: “一起上吧,别浪费时间。” “我还要去找阿樵。” 哐! 短短的时间,秦知悯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所有的看守。 他的手沾满了血,是看守的,或许也是他的。 可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他将黑色西装脱下,优雅地擦了擦手,丢在旁边,然后径直朝外走去。 在这次赌局中,程聿为觉得自己是疯狂的赌徒,觉得秦知悯有太多不敢割舍的东西,他不敢豁出一切。 可程聿为错了。 站在这里的秦知悯,早就把一切都抛之脑后。 所有的金钱、权势、富贵都可以随风散去,所有的规则、秩序、算计都可以被他轻飘飘粉碎。 他唯一的目标,就是带着阿樵离开。 如果阿樵死了,整个世界都会来找程聿为陪葬。 - 滴—— 滴—— 滴滴滴滴————!!! 淹没在野草丛的手机发出红光。 紧接着,一连串的警报声在秦氏核心安全指挥中心骤然响起,所有屏幕上同时弹出红色警示框,蜂鸣声此起彼伏,宛如战火燃起的警钟。 “001号检测到危险信号!” “002号检测到危险信号!” 定位成功,当前坐标:江沅市,疑似高危情况! 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个编号意味着什么。 那是秦知悯亲自改装并绑定的紧急装置,只要触发,代表情况已经到了生死关头! 而现在,它被同时触发了两次! 秦知悯和叶云樵出事了! “无人机侦察系统已启动,调动江沅空域所有巡查无人机!” “调动所有情报组,对目标区域进行封锁式排查!” “请求当地公安部门协助,调取所有相关监控,追踪可疑人员!” 命令层层下达,庞大的机器开始全速运转。 “热源检测系统已启动!” “正在进行大范围搜索,锁定所有可疑目标!” 夜幕之下,秦氏的“猎鹰”已然张开翅膀,在狂风骤雨中俯瞰整座城市。 与此同时。 电话突然响起,铃声刺耳,划破深夜的寂静。 江沅市市长接起电话,还未开口,电话那头,一道冷冽至极的声音已然传来: “陈市长。” 沈佩兰的话语,仿若沉寂的冰川在黑暗中崩裂: “我希望我的两个儿子能够安全回家。” “如果他们出了什么事,后果你们承担不起。” 第72章 黑暗中, 一道冰冷的寒光贴上皮肤。 叶云樵站在看守背后,左手捂住腰间被刀锋划出的伤口,平静问道: “秦知悯在哪里?” 那名看守呼吸一窒,眼神惊恐地躲闪着, 喉结上下滚动, 似乎还想撒谎。 叶云樵察觉到他的迟疑, 手中的刀一转, 刀刃下压, 仅仅切破了一点皮肤, 就足以吓坏胆子本就不大的看守。 “我劝你最好别耍花招。”叶云樵咬住舌尖, 压下伤口撕裂的剧痛, “告诉我,他在哪?” 看守的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不敢再有什么别的动作,连忙开口: “刚才的分岔路口, 进去一直往右走!” 叶云樵垂下眸子,视线晃了晃,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刚才进来的路线。 确认了方向后,他手腕一翻, 利落地反手一击,精准地砸在看守的后颈,让他晕了过去。 空气重新归于死寂, 唯有水滴从岩壁落下的声音,在这片空间回响。 叶云樵收起短刀,捡起刚才看守跌落在地的手电筒。 他按了按开关。 第90章 昏暗的灯光晃了几下,像是随时可能熄灭的残烛,摇摇欲坠地照亮脚下的碎石。 但至少够用了。 他稍稍松了口气, 准备站起来,可刚一起身,那股被压抑的疼痛如潮水般卷土重来,狠狠撞击着神经,痛得他眼前一阵眩晕。 叶云樵深吸了一口气,强行稳住身形,扶住墙壁,咬牙迈步向前。 不能停下。 一步,又一步。 矿洞的通道幽长昏暗,潮湿的空气透着难以言喻的压抑,地面坑洼不平,碎石杂乱堆积,每一步他都走得极其艰难。 可叶云樵始终没有停下。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被拉长成了一个无止境的黑洞。 忽然,“啪嗒”,灯灭了。 手电筒终于彻底损坏,周围陷入死一般的黑暗。 叶云樵的心猛地一沉,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就亮起了一束更明亮的光。 光线穿透黑暗,映在他的眼底,像一线破晓的晨光。 而那道光的尽头,是一个熟悉得刻进骨血的身影。 秦知悯气息凌乱地冲过来,没有丝毫犹豫地伸出手,将叶云樵狠狠抱住。 “阿樵!” 叶云樵怔了一瞬,唇边的血腥气还未散去,他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被拽进了一场虚幻的梦境。 可他收紧手臂,胸腔里的心跳是真的,耳边滚烫的呼吸也是真的。 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秦知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找到他了。 矿洞四通八达,分岔路口无数,稍有偏差便会迷失方向,走入绝境。 但就像是有一条永不挣脱的丝线,牵引着他们,重逢相拥。 如同那大雪纷飞的除夕夜,他们破开重重阻碍,穿越风暴、穿越时间。 终于相见。 秦知悯紧紧抱着叶云樵,感受着怀中真实的温度,直到胸腔里翻涌的情绪终于平息,他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劲。 叶云樵的呼吸,比平时浅得多。 他的身上,也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这绝非仅仅是沾上别人的血迹。 秦知悯松开些力道,低头一看,眼神瞬间沉了下来。 血。 腰间温热的,已经渗透衣料的血迹。 哪怕是在昏暗的光线下,那触目惊心的红色,依然让人心头剧震。 阿樵受伤了,受了很严重的伤。 叶云樵伸手抚开他紧皱的眉心,嗓音温和: “没事,不严重。” 可他这轻描淡写的安慰,落在秦知悯耳中,反倒如同一根燃烧的火线,直直点燃了他压抑的情绪。 “怎么可能不严重?”秦知悯的声音骤然拔高,尾调却忍不住发颤,“这么多血,怎么可能不严重?” 他盯着那道伤口,想去触碰,却又生怕加重他的疼痛。 他抬头,看着叶云樵,只看到他脸上挂着的柔和。 秦知悯想问很多问题,想问他是怎么受的伤,想质问他为什么不等自己去找他,甚至想怒吼他为什么总是这样,明明自己都快撑不住了,还要强撑着安慰别人。 可所有的话到了嘴边,最终却化作了一句低哑的呢喃: “对不起,阿樵。” 他又一次没能好好保护他。 叶云樵摇了摇头,捧住秦知悯的脸庞,认真凝视他的眼睛,让他看到自己的坚定和爱意: “知悯,你没有任何对不起的地方。” “你担心我,我也担心你。我不可能让我喜欢的人一个人面对危险。” “所以我一定会去找你,因为我相信,你也会来找我。” 他们说着话,想维持这难能可贵的宁静,可此时前方却传来喧闹的声音。 有人在狂奔,有人在怒吼,杂乱的脚步声回荡在矿道里,压迫着仅剩的时间: “快,别让他跑了!” 这明明是万分危急的时刻,叶云樵却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笑意柔软,好似那道极深的伤口毫无痛楚: “我想回家了。” 叶云樵顿了顿,眸色深邃,诉说着一个最平常不过的愿望: “知悯,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他想念那青砖灰瓦,飞檐翘角的宅院,想念庭院里摇曳生香的桂花树,书房一角堆栈的书卷,想念他们共度的晨昏。 想念他和秦知悯那个共同的家。 秦知悯喉头微涩,嗓音低哑,缓缓点了点头。 他抓住叶云樵的手,十指紧扣,转过身,望向逐渐逼近的敌人。 前方的道路未知,敌人仍紧追不舍,可他们并肩而立,心跳同频,生死不离。 只要他们在一起,就一定能活着出去。 秦知悯轻声道: “好,我们回家。” 外面的暴雨骤热加大,逐渐渗透进矿洞,引得石壁渗下滴滴答答的水,宛若一道道催命符。 叶云樵的后背交给秦知悯,秦知悯的左侧站着叶云樵。 秦知悯攻,叶云樵守。 叶云樵闪,秦知悯截杀。 他们是战友,是恋人,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第一个冲上来的人甚至没反应过来,就被秦知悯一肘撞翻在地,紧接着,他干脆利落地反手扣住对方手腕,顺势夺下武器,毫不迟疑地抬膝撞向对方的腹部。 闷哼声响起,那人疼得弯下腰,秦知悯趁机将他彻底撂倒。 与此同时,叶云樵已经绕到另一个敌人身侧,他的动作迅捷至极,手中的刀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精准地划过对方握棍的手腕。 敌人吃痛惊叫,叶云樵却不给他任何机会,抬脚一踢,将掉落的长棍踢远,然后侧身,咬牙抓住对方肩膀,一记重拳砸向他的颈侧。 他们每一次交错,都精准地避开对方的攻击范围。 每一次换位,都是无缝衔接的配合。 他们像是经历过了千百次的实战,早已熟知彼此的每一种攻势。 直到—— 秦知悯一个错步,后背差点被一柄匕首捅进。 电光火石间,叶云樵眸光一沉,在解决面前僵持不下的人后,一个翻滚,直接踹翻了偷袭秦知悯的敌人。 手起,刀落! 对方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就已经彻底昏死过去。 矿洞里短暂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外头的雷雨声轰然作响。 叶云樵喘着气,捂着腰间的伤口,后退半步,抬眼望向秦知悯。 唇角勾起,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短刀,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我打了四个,你才三个。”他眸光微亮,笑意清浅,“这次比拼你输了,回家记得给我做酒酿汤圆。” “要加桂花哦。” 秦知悯低低地笑了一声,刚想应下:“好,我……” 忽然,他的余光一滞。 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缓缓浮现于阴影之中,西装笔挺,苍白而阴鸷的脸上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程聿为站在角落,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枪,直直对准叶云樵。 “秦知悯,有点本事啊,居然真的让人找到了这个地方。但是……” 他的声音拖得悠长,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愉悦:“如果他死了,你会变成什么样呢?” “阿樵,小心!” 剎那间,时间凝滞。 “砰!” 枪声炸裂,子弹撕裂空气的呼啸声在矿洞炸响,裹挟着致命的速度,直直射向叶云樵的胸口。 秦知悯心脏骤然一缩,几乎是本能地扑向叶云樵。 风声呼啸,枪声震耳,时空在这一刻交错。 今日今日,恍若彼时彼日。 大雪纷飞,山谷空旷无垠。第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在命运的轨道上疾驰,朝着不可逆转的结局坠落。 那时的秦知悯,只是一个无法触碰现实的游魂,被命运囚禁在时间的夹缝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叶云樵死去。 而这一次。 他不再是虚无的影,不再是无能为力的旁观者。 他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叶云樵,毫不犹豫以血肉之躯迎向子弹。 “嘭!” 子弹的钝响在胸腔炸开,带着滚烫的灼痛,深深嵌入骨肉。 他终于反抗了命运。 左锁骨上方,两厘米。 与当年叶云樵中第一支箭的位置,丝毫不差。 宿命在冥冥之中,落下相同的烙印。 炽热的疼痛瞬间炸裂,鲜血从伤口汩汩涌出。 秦知悯踉跄了一下,却依旧咬牙站稳,牢牢地护他此生最重要的人。 “秦知悯!!” 叶云樵的声音发着颤,带着愤怒与痛意,也带着几乎要崩溃的绝望。 他下意识地伸手托住秦知悯,捂住他的伤口,试图阻止鲜血的流失。 不过血太多了。 温热的、炽烈的、鲜艳的,透过指缝汹涌而出,如同他一同流失的生命力。 第91章 “没事。”秦知悯抬眸看着他,唇角勾起弧度,声音却低哑得可怕,“不严重。” 他用刚才阿樵说的话安慰他,可他的伤比叶云樵的更重。 叶云樵的眼眶泛红,泪水模糊了视线,大滴大滴砸落在秦知悯染血的衣领上。 他用力摇头:“胡说八道……” 他是医者,怎么可能不明白子弹入肉的严重性? 他不是傻子,他清楚地知道,秦知悯这一次……真的有可能会死,为他而死。 “咔哒。” 还没等叶云樵说完,子弹上膛的声音在死寂的矿洞里格外清晰。 他猛地抬眸看向前方,杀意在眼底凝结成冰。 程聿为的手再度抬起,枪口未曾偏移半分。 他唇角的笑意比刚才更深了几分,眼底藏着疯狂的光芒,如同一个即将落幕的赌徒,癫狂地筹码尽数押上: “真是感人至深的爱情啊。” “那就送你们一起下地狱吧。” 他眯起眼睛,指尖扣下扳机: “砰!” 枪声再度炸裂。 可在子弹冲出枪膛的前一刻,一道寒光疾驰而至,犹如流星掠影,精准无比地刺入程聿为的手臂。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叶云樵的射术,向来举世无双。 锋芒割裂皮肤,刀刃扎入血肉,程聿为的手腕猛地一抖,子弹霎时偏离轨道,砸进矿洞的岩壁上,溅起了一片碎石。 “啊!” 程聿为痛得嘶吼,枪也从手中滑掉,落在地上。 但叶云樵置若罔闻。 他将秦知悯小心翼翼地扶靠在一旁的石壁上。 秦知悯的脸色苍白得惊人,他用力睁开眼,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抬起手,触碰了一下叶云樵的指尖。 叶云樵握住他的手,将那点微弱的力气攥在掌心。 “知悯。”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怕惊扰了谁,又像是怕这世间的风将秦知悯的生命一并带走。 “等我一会,我马上就回来。” 他说完,站起身来,目光沉沉的落在程聿为身上。 一步一步,他踩过碎石,停在程聿为面前。 他伸手握住刀柄,在程聿为痛得倒抽一口气时,又骤然拔出。 血液喷涌而出,溅落在地。 “你!” 程聿为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倒抽的闷哼,可他还未说些什么,下一秒,胸口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 力道狠绝,程聿为猝不及防,被这一脚踹得狠狠撞在地上。 巨大的冲击让他眼前一阵发黑,五脏六腑都被生生震裂。 叶云樵缓缓俯身,握着短刀,冰冷的刀锋直抵程聿为的喉咙。 矿洞幽暗,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无边无际的血腥味。 叶云樵垂眸看着程聿为,睫羽微颤,声音轻得从幽冥地狱深处飘来: “程聿为。” “你想让我死?” “你想让秦知悯死?” 他微微侧头,手中的刀锋贴着程聿为的皮肤。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立刻送他去见阎王。 叶云樵的唇角勾起,笑意薄凉,渗着令人战栗的寒意。 “错了。死的只有你一个人。” 程聿为死死盯住他,吐出喉咙间的鲜血,然后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笑声癫狂,根本不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害怕。 “好啊,叶云樵,你现在快杀了我!赶快割开我的喉咙!” “我啊,就在地下等着你的秦知悯。”他顿了顿,故意放缓语速,“噢,也不一定,万一你也死了呢?” 可叶云樵的眼神却波澜不惊,甚至连眼睫都没有颤一下。 他早已看破程聿为真正的意图: “你把我们绑到这里,不止是为了杀我们吧?” 程聿为的笑意微滞,眼底掠过一丝危险的警惕。 “你真正的目的是分散警方注意,让他们忙着搜救,给你的手下争取足够的时间,将佛像和其他文物安全送出江沅,对吧?” 他说得平静,可字字如刀,精准剖开程聿为的心脏: “可惜,你失算了。” “警方已经找到了文物的位置,他们会成功把所有国宝带回家。” 叶云樵收起短刀,直起身子,俯视着瘫倒在泥沼之中的人。 “我不会在这里杀你。”他的声音轻而坚定。 “我要让你在那些文物面前磕头谢罪,让你亲眼看着自己倾尽心血想要偷走的一切被夺回。” “我要让你活着,接受法律的制裁。” 高天之上,正道昭昭。 程聿为踩着罪恶和尸骨爬上的高台,终将轰然崩塌、碎裂成尘。 江沅的楝树花会再度开放。 程聿为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眼底浮现出几分不可置信的错愕。 但很快,他又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至极的笑话: “你少吓唬我了。” “你根本不可能知道佛像的位置。”他舔了舔渗血的嘴角,狭长的眼睛里满是浓浓不屑,“如果警方真的能找到,你以为我会费这么大力气把你们绑到这里?” 叶云樵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平淡无波,如同在审视一具即将入土的尸体。 “是吗?” 他轻轻开口,说出一个让程聿为神色骤变的答案: “是在程家酒坊旁的铺子里吧?” 暴雨如注,疯狂地拍打在窗上,冲刷着屋檐下的红灯笼。 在这样寂静的夜色里,两辆车无声无息地停在了程家酒坊旁的小铺门前。 前面的宝马车里,一个有些胖的男子撑着黑伞走下来。 他摸索着手上的串珠,步伐悠闲,走至门前,敲了敲那扇紧闭的木门。 门内很快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一个警惕的声音响起:“谁?” 男人低声回应了几句,里面沉默了一会后,门缓缓打开。 他收起伞,抬脚踏了进去,门随即被迅速关上,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而不远处的草丛里,正埋伏着一伙人。 刘队压低身体,半蹲在雨水浸湿的泥土上,眯着眼盯着那间小铺,指间攥紧了对讲机。 旁边的年轻警员眼睛亮得发光,兴奋地低声道:“刘队,真的是这里!” 刘队瞥了他一眼,抬手示意他闭嘴,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 指针跳动。 整点到了。 他的目光陡然一凛,目光锐利如鹰,低声沉喝: “动手!” 下一秒,潜伏在四周的警员同时行动,黑色战术靴踩在湿滑的地上上,发出极轻的摩擦声。 “嘭!” 一声巨响,厚重的木门被猛地踹开! “警察!不许动!” 一时间,屋内的灯火被惊动,雨夜的寂静被撕裂,惊慌失措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操!是条子!” “兄弟们快跑!” “拦住他们!”刘队一声令下,枪械上膛,“全部举起手!不许动!” 等所有人都被控制住后,刘队这才把枪重新放回腰间,抿着唇,走向了屋内堆放的几个木箱。 他沉沉呼出了口气,伸手按住箱盖,手指用力一掀—— 箱盖打开,一尊镀金的佛像静静地躺在里面,金身染着些许尘土,沉默地凝视着众人。 刘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伸手轻轻擦过佛像的一角,低声喃喃,“可算找到了。” 他站起身,目光扫向一旁的队员们: “把箱子封好,送回去。通知文物局的人,准备接收。” “那条短信还真猜对了。”年轻警员难掩兴奋,小声嘀咕:“云樵真牛啊!” 刘队没说话,目光落在地上那个瑟瑟发抖的男人身上。 那人双手抱头蜷缩在角落里,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似乎惊恐到了极点。 刘队走过去,单手拎起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谁派你来的?” 男人嘴皮子颤抖着,汗水和泪水一齐滴下: “我、我……我叫叶正德!” “我什么都不知道,警官大人!都是盛延叫我干的!” 第73章 叶云樵一直都很平静。 他平静地无视程聿为的谩骂, 一拳将他打晕。 忍着伤口撕裂的剧痛,从倒下的看守身上翻找出绳索,将程聿为牢牢绑了起来。 平静地回到秦知悯的身旁,仔细检查他的伤势, 撕开自己的衣袖, 替他简单包扎。 在这个过程中, 叶云樵没有说一句话。 没有愤怒, 没有悲怆, 没有恐惧, 甚至连喘息都极为克制。他只是机械地完成这些动作, 不听、不说、不想、不念。 将自己封闭, 成为一位最冷漠的旁观者。 秦知悯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但他还是察觉到了叶云樵的异常。 第92章 太安静了。 他努力睁开眼,执拗地看着叶云樵。 “阿樵。” 他轻声唤他。 叶云樵的手一顿。 他抬眸,静静看着秦知悯, 眼中像是沉淀了一整个漫长的冬季。 良久,他才应了一声: “嗯。” 秦知悯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他张了张嘴,嗓音带着微弱的喘息:“别怕。” 叶云樵的睫毛颤了一下。 他像是没有听见,又像是根本无法响应。 秦知悯抬起手, 虚弱地拽住叶云樵的衣袖。不让他沉溺在这种可怕的寂静里: “别怕。”他又重复了一次。 “你我的手机都做了特殊改装,关机时间超过五分钟,就会触发预警, 自动将最后的定位发送到安全中心。” “他们肯定已经在赶过来了。” “而我……”他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撑住,“子弹只是打在锁骨上,没有伤及要害。只要救治及时, 不会有生命危险。” 叶云樵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看着他。 目光沉静,无悲无喜。 秦知悯轻轻地抓住叶云樵的手,把它按在自己的脸颊上。 “阿樵。” 他的气息不稳,却仍旧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坚定如誓言:“你感受到了吗?” “我不会死。” “我会活着,会一直陪着你。” “你不要怕。” 温热的肌肤与掌心相贴,交错的温度慢慢融化了叶云樵被绝望封存的七情六欲。 冰封的时间开始流转,他终于从无尽的冬夜里醒来。 “活着……” 他喃喃重复,声音沙哑得不象话。 随即,他收紧指尖,死死凝视着秦知悯,生怕对方刚才的话只是濒死之人的自欺,生怕这不过是一场虚妄的幻象。 可他的体温真实,脉搏真实,眼神真实。 秦知悯没有撒谎。 他会活下去。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叶云樵的情绪彻底失控。 他蓦地抬手,狠狠抓住秦知悯的衣领,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嘶吼出来的: “上次车祸,你明明答应过我,不会丢下我,不会留我一个人!” “可你刚刚在干什么?!” “你怎么敢扑过来挡子弹的啊。” 那双一向沉静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猩红的血丝,裸露出最真实的惊惧和不安。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死?” “是,秦知悯,你大爱无疆,你太了不起了。”叶云樵唇角勾起自嘲,“所以我就该眼睁睁看着你替我去死!”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浑身的神经都紧绷到极致,有无数的话等着发泄出来,却在最后一刻骤然停滞。 他的肩膀猛地垮掉,手臂落下,身体颤抖着,似乎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叶云樵垂眸,目光落在秦知悯的伤口上,鲜血仍在汩汩渗出,刺得他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痛。 太像了。 这一幕,和曾经他所经历的一切,太像了。 片刻后,他轻声开口: “你知道的啊。” “阿爹、阿娘、师傅、师娘、玄青。”他缓缓念出那些名字,每一个字都是刻在骨血里的伤痕,“他们都是这么在我面前死去的。” “他们告诉我。” 在那生死离别的瞬间,他们握着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 “要替他们好好活着。” 他们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活着”这个沉重的使命交到他手上。 他答应他们。 即便余下的路上,他茕茕孑立,孑孓而行。 可是,他真的还能在失去秦知悯后,再继续走下去吗? “你应该知道的啊……” 叶云樵低低地笑了一下,那笑意却比哭还要难看。 “我已经承受不起了。” 他被“活着”折磨得筋疲力尽,他已经没有力气,再一次站在坟前,对着逝去的人承诺了。 命运吶,放过叶云樵吧。 探照灯在秦知悯的眼前忽明忽暗亮着,晕开一片光,洒落在崎岖不平的岩壁上。 这里曾是江沅最重要的矿产开发区,如今却成了一片被遗弃的死地。 它被人遗忘,被时间吞噬,被贪婪和罪恶蚕食得干疮百孔,最终沦为走私分子的藏身之所。 这里的一切,都死了。 “阿樵。” 秦知悯的声音在沉默中响起。 “如果重来一次。”他的答案从未改变,“我还是会选择去救你,即使是以生命为代价。” “与你一样,我不能看到你受到任何伤害。如果命运注定要折磨你,也先要从我的尸骨上踩过去。” 这是他从绥朝归来,睁开双眼,看到叶云樵出现在他面前时,许下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诺言。 所以,当他知道叶云樵被困在仓库时,他毫不犹豫地去救他。当车祸降临的一刻,他挡在了他面前。当子弹破空而来的瞬间,他用自己的身体,替叶云樵承受了一切。 他不是伟大,也并非无畏。 “因为我爱你。” 爱,比生死更重。 比千年的时间、比命运的捉弄,比世事的变迁,都更重。 “但是。”他轻轻笑了一声,伸手去握住叶云樵的的手,指腹摩挲过那道被风霜磨砺出的薄茧,“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 他过去的爱太傲慢了。 他总想护他周全,总想把他拥入羽翼之下,可他忘了,叶云樵从来不是需要被施舍爱情的人。 他们是平等的。 “我依然会保护你,但不会让你成为只能被保护、只能被拯救的人。” “我们一起承担苦痛,也一起迎接光亮。” “不是让谁替谁活下去,而是我和你一起,活下去。” 就像他过去以幽魂陪伴过他的岁岁年年,未来,他也会继续站在他身旁。 一起撑伞,一起回家。 秦知悯的话落在这片时间停止的残破废墟之中,如同柳枝甘露,带来生机的讯息。 而不远处,一株野草正在石头的缝隙里倔强地生长着。叶片被泥土沾染,根茎干瘪而纤细,却依旧努力舒展。 它不需要养分,不需要光照,它只需要活着。 命运的手再残忍,也无法剥夺春天的权利。 叶云樵望着它,又望向秦知悯。 在秦知悯炙热温暖的眸光中,他站了起来,摇摇头: “我不会相信你的话了。” 秦知悯一怔,正要开口,却听他继续说道: “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让我看到你活下去,好起来。” “长命百岁,陪我共度接下来的岁月。” 他的声音很轻,似风拂过林梢,又似大雪落入人间,消弭所有过往的悲怆。 “好。” 秦知悯缓缓弯起唇角,目光柔和:“我答应你。” 叶云樵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半揽着他,将他的手臂稳稳搭在自己肩上,像是一座牢固的桥梁,承载着秦知悯的重量。 他抬眼看了看四周,外面暴雨倾盆,轰隆隆的雷声在地底下震出闷响。 这道矿道原本就崎岖复杂,救援队不知道多久才能找到他们,若是再等下去,雨势引发塌方,他们会被彻底困在这里。 他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现在出去。 “能走吗?”叶云樵问。 “可以。”秦知悯答。 “那我们现在一起回家。” 两人彼此支撑着,踏上了离开的路。 他们走过碎石,脚步深深浅浅,时不时传来石块滚落的声音,在死寂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他们走过积水,冰冷的水渗进鞋底,一步一步,带着潮湿的泥泞,沉重地向前迈进。 洞穴狭长而阴冷,探照灯的光束逐渐在他们身后淡去。 四周的空气变得愈发沉闷,黑暗像潮水般涌来,将整个世界吞噬。 他们只能依靠记忆在其中摸索前行。 但黑暗带来的不止是方位的迷失,还有它本身的恐惧。 叶云樵的脚步放慢了一些,甚至在踩上某块石头时,整个身体忽然哆嗦了一下。 他没有表露任何害怕,但秦知悯察觉到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握住叶云樵的手,用力地、牢牢地握住。 如同一根稳定的锚,将他拽住,定在现实之中。 叶云樵侧头,借着记忆中的方位,安静地望向他。 黑暗中,他看不清秦知悯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 但这已经足够。 他问:“接下来的路,你会陪我一起走吗?” 秦知悯没有半分犹豫:“会。” 叶云樵停顿了一瞬,轻轻笑了。 “那我就不害怕了。” 第93章 他反手握住秦知悯的手,十指相扣。 脚步踏在碎石上,发出轻微的碾压声。 慢慢的,血腥腐烂的气息铺面而来,记忆里的噩梦开始在四周弥漫。 那些被埋藏在黑暗的声音,窸窣地爬上来,粘腻地缠上叶云樵的脚踝,顺着他的脊椎一路攀爬。 “阿樵。” 有人在耳边低语,这并非秦知悯的声音。 “阿樵。” 声音重迭,忽远忽近。 “你看看我们吧。” 叶云樵的脚步一停。 他看见了。 病床上的人,枯瘦如柴,费力地抬起手想要触碰他,最终却只能无力垂下,再无声息。 撞上墙壁的人,额角鲜血淋漓,眼底带着尚未散去的怒火,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被河水浸泡太久的人,被捞上岸时已经肿胀不堪,皮肤浮白开裂,再也看不出曾经英俊的模样。 他看见他的至亲挚友,都死了。 死在黑暗里,死在他的记忆深处,死在再也不会有亮光的地方。 叶云樵的呼吸开始急促,胸腔被恐惧一点点挤压,耳边的低语逐渐化作怨恨,化作深入骨髓的哀鸣: “我们好想你啊。” “你陪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别走了,停下来吧。” 漫长而永无止境的梦魇,让叶云樵生出了动摇。 他该停下吗? 如果停下来,如果跟着他们走,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他已经走了太久,太累了,生与死的界限,似乎只差一个微小的念头。 可就在那一瞬间,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 一声比一声清晰,一声比一声更有力。 提醒着他,让他清醒了过来。 叶云樵闭上眼,意识一点点剥离出那些附在灵魂上的梦魇。 的确,他在黑暗里遇见过太多的离去,承受过太多无法挽留的生死诀别。可他曾深爱过的人们,不该永远是这副鲜血淋漓的模样。 他们不会希望他停在这里,被痛苦折磨一生。 他们已经走了。 所以—— 这只是虚妄。 叶云樵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坚定地迎向前方。 “让开。” “我要出去。” 那些低语仍在耳边回荡,可他不再听见。 黑暗仍然浓稠,可他不再畏惧。 他缓缓抬起脚,踩在湿冷的石地上。 身后是无尽的过去,身前是未知的道路。 他选择往前走。 剎那间,梦魇如同被砸碎的玻璃,四散崩裂。 那些被黑暗吞没的人影,一个一个浮现在他的身侧。 他们是叶云樵记忆里熟悉的样子。 母亲走到他面前,温柔地替他理了理鬓发。 父亲站在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师傅和师娘站在不远处,目光中满是欣慰,像是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谢玄青大笑着,用力地推了他一把。 他们没有阻拦他,没有成为他噩梦里的鬼魅。 而是看着他,神色平和,眉眼柔软。 他们没有说“留在这里”。 而是说—— “阿樵,走吧。” “向前走。” “那里有光亮。” - 暴雨冲刷着地面,泥泞的水流顺着山坡蜿蜒而下,汇聚成浑浊的溪流。 救援队、医疗队、警方的人影在雨幕中穿梭,所有人都在争分夺秒地往这里赶。 刘队从车上跳下来,一路狂奔至狂洞口,大声喊着: “找到人了吗?秦知悯!叶云樵!” 而就在他抬眼扫过去的那一瞬间,脚步突然一顿。 矿洞门前,有两个人安静地坐在地上。 他们衣衫破碎,满身淤泥和灰尘,像是刚刚从地狱爬出来的人。 秦知悯左肩的伤口仍在渗血,殷红湿透了衬衫,晕染成晦暗的红褐色。 叶云樵的身上同样布满触目惊心的伤痕,手臂上、腿上,尽是被锋利碎石划破的痕迹。 可他们的神色却出奇的安静。 他们牵着手,十指交扣,互相支撑彼此,紧紧牵引着对方,稳稳地存在于这个世界。 暴雨仍未停歇,但天边,已有微亮浮现。 黎明即将来临。 他们从深渊中归来,见天光。 第74章 救援队抵达后, 立刻分头行动。 警方迅速冲入矿洞,将昏迷不醒的程聿为等人带走,而医疗队则抬起伤势严重的秦知悯和叶云樵,迅速转移至救护车上, 朝着最近的医院疾驰而去。 叶云樵的伤势虽重, 但比秦知悯还是要稍好一些。 医生在给他处理伤口的过程中, 他时而清醒, 时而昏睡, 眉头紧蹙, 嘴里反反复复地呢喃着什么。 护士俯身凑近, 仔细聆听, 才听清那低哑的三个字: “秦知悯。” 护士叹了口气,手上的绷带又绕了一圈,目光不由得柔和下来。 刚刚换班时,她听同事们说, 秦知悯也是同样的状态,陷在半梦半醒之间,嘴里只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叶云樵。 护士在急诊室工作多年,已经见过太多生离死别, 见惯了哭喊、告别、悲痛、绝望。 可这样的两个人,她从未见过。 他们一个伤势极重,陷入高烧;一个伤口遍布全身, 意识模糊。可这两个名字,仍在彼此的唇齿之间反复呢喃。 好像只要念出这个名字,就能攥住某种支撑着他们活下来的信念。 护士抿了抿唇,轻轻收紧绷带,小心翼翼地打结。 她从未见过如此深沉的爱。 叶云樵再度醒来时, 第一时间便挣扎着想起身,却被医生一把按住。 “叶先生,您还不能随意乱动。” 叶云樵喘息未定,抬眸看向他,嗓音艰涩地吐出几个字: “秦知悯呢?” 医生一边检查他的伤势,一边回答:“子弹打进了秦先生的左锁骨,伤及部分神经,失血量较大,并且因为长时间高强度行动,导致伤口二次撕裂,情况比最初判断的还要严重。” 每说一个字,叶云樵的脸色便沉一分。 医生停顿了片刻,目光落在他的指尖上,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正死死攥紧了被单。 “不过。”医生补充道,“总的来说,秦先生的病情控制得很好,没有生命危险。” 这一句落下,叶云樵死死绷紧的神经,才稍微松开了一些。 没有生命危险。 可他仍然觉得不够,他想亲眼看到秦知悯,确认他安然无恙。 而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打开,几名医护人员将另一张病床缓缓推进来。 病床上,秦知悯安静地沉睡着,眉宇舒展,呼吸平稳,脸色依旧苍白,却透着一股尘埃落定的安稳。 叶云樵盯着他,许久未曾离开视线。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呼吸才终于缓缓落回人间。 视线一抬,窗外天光已然大亮。 医院的庭院里,楝树花开得正好,淡紫色的花瓣随风轻轻摇曳。夏意透过窗棂,铺陈出一片明亮温柔的光影。 江沅的盛夏,终于来了。 阳光热烈,生命蓬勃,一如他们未来的日子。 - 他们的伤势稳定后,便被转回江川中心医院,进行后续的康复治疗。 相比于最初入院的狼狈,如今的他们状态已经好了很多。至少,叶云樵已经能够坐起身,用足够冷静的心态,听完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什么?十辆柯尼塞格?” 陈管家颔首,在一旁适时补充:“还有城西的十五套房,已经全部转移到叶少爷名下了。” “相关手续也已经全部办理妥当,交给了少爷。” “不是,”叶云樵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他偏头去看秦知悯,后者正在一旁的病床上正处理着公务,“你怎么不告诉我?” “没多少钱,”秦知悯在键盘上敲下回复,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我让他们放在书房随便哪个角落了。” 秦知悯垂眸,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这倒是提醒了他,他该送些什么东西给阿樵好呢? 叶云樵:“……” 他瞥见秦知悯低头沉思的模样,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果断移开视线,转而看向一旁的沈佩兰: “沈姨,这份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我真的不能收……” “不贵重。”沈佩兰摇了摇头,“你放一边就行,有兴趣的时候再去看看。”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刚才陈管提及的那些,在她看来根本算不上什么值得拒绝的馈赠。 顿了顿,她仔仔细细看着叶云樵,思绪飘远,飘到初见的那一天,飘到后来相处的每个日夜,飘到那只山茶花。 第94章 这一幕幕交迭在脑海里,最终在今日汇聚成眼前的青年。 良久,她唇角勾起,带着淡淡笑意,却无比郑重地问: “不过,云樵。” “你还要一直叫我‘沈姨’吗?” 话音落下,叶云樵的心脏猛然一震。 他怔怔地垂下眼睫,喉咙忽然有些发紧。 如果不是“沈姨”,那应该是…… 空气安静,窗外有微风拂过,吹动纱帘,透进来的阳光极其柔和。 他一时间没有开口。 手指紧了又松,不知道该如何迈出这一步。 沈佩兰并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的姿态一如既往地端方持重,身为秦氏董事长的矜贵清和从未褪去。 可在这一刻,她眼底的等待,却前所未有的温柔。 她在等他自己决定。 她愿意等。 片刻后,叶云樵抬起头,迎着沈佩兰的目光,轻声唤了一句—— “妈妈。” 这一声很短,仿佛跨越了漫长的时光。 是他二十三年来未再说出口的称呼,是他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拥有的亲情。 但从此以后,他不仅仅是秦知悯的爱人。 他也是沈佩兰的孩子。 “嗯。”沈佩兰应了一声,抬起手,手指轻柔地拂过叶云樵的鬓角,将那几缕有些凌乱的发丝轻轻理到耳后。 她的动作自然,如同每一个母亲都会做的那样。 “我在。”她说。 不仅仅是现在,更是在未来的每一刻。 - 叶云樵和秦知悯出院后,拿到了程聿为等人的处理消息。 他看完文件上的内容,对秦知悯说: “我想去一个地方。” 秦知悯知道他的目的地,没有多问,点了点头。 车辆驶入一条老旧街巷,停在一栋小楼前。 叶云樵推开车门,独自下车,站在楼下仰望片刻。 时间在这里沉淀出厚重的痕迹,褪色的墙壁上爬满藤蔓,窗台边的铁栏生锈,像是曾经有过热闹的光景,却又归于沉寂。 他收回目光,迈步走上台阶。 先到隔壁,轻轻敲了敲邻居阿婆的门。 没有人响应。 他等了片刻,确认阿婆不在家后,便将带来的牛奶、水果整齐地放在门口,又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小纸条,写下几行字: “阿婆,我是樵樵,回来时见您不在,于是将礼物放在门口。愿您身体健康,平安顺遂。” 字迹工整,落笔沉稳。 他将纸条压在牛奶盒下,确定不会被风吹走后,才重新回到那扇尘封已久的门前。 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旋转。 门锁“咔哒”一声,应声而开。 叶云樵站在门口,静静地望了一会,这才抬步走进去,顺手将门带上。 他按下墙上的开关。 昏黄的灯光亮起,映照出屋内的陈设。 书桌、木椅、书架,枯萎的绿植,角落里摆放整齐的笔记本,所有的一切都保持着上次他来时的模样,只是因岁月的流逝,蒙上一层斑驳的陈旧感。 叶云樵挽起袖口,拿出一旁的扫帚和抹布,开始清理。 每一处角落,每一张桌椅,每一扇窗户,都被他恢复洁净。他用这种方式,替那个人重新整理他的世界。 终于,最后一抹灰尘被擦去。 一切,都回到了那个夏天的模样—— 那个“叶云樵”还在时的模样。 直到此刻,叶云樵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他轻声开口,对某个看不见的人交代。 “程聿为的案子,已经正式进入了司法程序。” 经过警方调查,程聿为名下的大部分产业都涉及非法交易,包括但不限于文物走私、非法拍卖、暴力威胁等等。 除此之外,他还涉及多起暴力犯罪,直接或间接导致数人死亡,罪行罄竹难书。 “他将和杜荣、赵冕他们,一起接受法律的制裁。” “还有叶正德……”提起这个名字,叶云樵停顿了一会,才继续说道,“那天,刘队在程聿为的据点中抓到了叶正德。” “叶正德被程聿为欺骗,原本打算按照他的要求,利用自己的渠道,将部分文物转移到别处,结果被刘队当场抓获。” “其实他在走私一事中涉足不多,他根本不清楚程聿为真正的计划,只是想着能从程聿为那里捞点好处,才被牵扯其中。” 可是贪念一旦种下,便终有一天会反噬自身。 “这次被捕,让他生意上的很多问题都被查了出来。” 偷税漏税,账目造假,非法买卖许可证。一桩桩,一件件,足以让他锒铛入狱,身败名裂。 但这一切,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关键的是,叶正德在审讯时坦白了一件事。” 叶云樵闭了闭眼,看着照片上“叶云樵”的灿烂笑容: “你去淮山市祭拜祖父母的行程……” “是他告诉杜荣的。” 空气沉寂了一瞬。 记忆的齿轮无声地倒转,拉回到那个遥远的夏日。 七月二十八日下午三点。 那天,阳光正好,树影斑驳,公路笔直地通向远方。 他本该只是去上香,完成对祖父母的祭奠,然后平安归来。 但命运偏偏骤然改轨。 车辆失控,方向盘猛然偏转,冲向护栏,刺耳的碰撞声响彻天际。 一切被迫终结。 他的生命戛然而止,时间永远停滞在了二十九岁。 而这个致命的时间、地点,甚至于路线,都是叶正德泄露出去的。他亲手将“叶云樵”的命运,推向了死亡的轨道。 叶云樵说着,抬起手,抚摸着照片上那人的眉眼,透过这层薄薄的介质,在隔世之中触碰逝去的灵魂。 “你的仇,我帮你报了。” 他终于查清了真相,让所有罪恶得到了清算。 说完这句话,叶云樵垂下眼帘,放下了压在心头已久的沉重枷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但他不会止步于此。 “接下来,我会和你一起继续走下去。” “我会用余生去做文物保护的工作,把那些流落在外的文物带回家。” 他会替那个已经消逝的生命,去守护那些本该被守护的一切。 这不仅仅是替他,也同样是他自己的选择。 是他想要走的路,是他重来一生后,找到的新信仰。 时间一点点流逝,他说了很多,从他的过去,到穿越过后经历的事,再到他未来的打算,絮絮叨叨地,如同与一位旧友诉说。 他从未这样放松地倾诉过,没有任何掩饰,也没有任何顾虑。 他知道,对方不会响应。 但他依然愿意坐在这里,说给他听。 终于,窗外的月色攀上了高空。 叶云樵站起身,准备离开。 可就在他转身的剎那—— 一张便利贴从书桌边缘飘落。 轻轻地,像是被风轻轻拂过,又像是耐心等待许久后,终于到了该落下的时刻。 叶云樵的脚步微顿,然后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便利贴的边缘已经泛黄,显然是很久之前留下的。 上面只有两个字: “再见。” 叶云樵愣了许久。 然后,轻轻笑了一下。 他握着那张纸,认真回应: “再见。” 第75章 等叶云樵彻底康复后, 又回到了博物馆上班。 尽管离开这里有些日子,博物馆却并没有太多改变,一如往昔。 讲解员趁着游客散去的间隙,匆匆扒拉几口盒饭;清洁阿姨一边拖地, 一遍唠叨着又是谁在乱丢纸巾;宣教部的工作人员又在为新任务愁掉一大把头发。 这些画面都太寻常了, 可也正是这些琐碎的日常, 构成了最让叶云樵眷恋的烟火气息。 他一路跟同事们打过招呼, 熟悉地穿过走廊, 走到办公室门前。 今天倒是没看见冯哥和黄芮他们, 莫非都出外勤去了? 正这样想着, 他推开了门。 “砰!” 骤然炸开的礼花在他眼前绽放, 五彩的纸屑纷纷扬扬地落下,带着热烈的喜悦,如碎金般洒满空气。 “叶哥!欢迎回来!”黄芮捧着空了的礼花筒,眉眼弯弯, 笑得格外灿烂。 林良抬手推了推眼镜,尽力克制着唇角上扬的幅度:“回来了就好。” “小叶啊,欢迎回家!”冯康平一边抖落肩膀上的礼花,一边兴奋地招呼道, “哎呀,瞧你这精神头,可比咱们上次去医院看你的时候好太多了。现在身体都好利索了吧?” 叶云樵走进去, 笑着摇摇头:“谢谢大家的关心,没有大碍,已经好全了。” 第95章 “嘿!叶哥!”纪嘉章从人群堆里挤出来,挥了挥手。 “你怎么来了。”叶云樵没想到能看见他,“你不上班吗?” “听说你今天回来, 我特地请了假。”纪嘉章搓搓手,得意洋洋地凑到叶云樵身边,“今天我可是带着重要任务来的。” “嗯?什么任务?” 纪嘉章神秘兮兮地一笑,示意看右边的墙。叶云樵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这才注意到办公室的墙上,不知何时,挂起了一面鲜红的锦旗。 上面用金线绣着端正的字迹—— 赠:江川市博物馆,叶云樵先生。 “恩重如山,护我乡宝。” 落款:纪家村全体村民。 “村里的人本来是想亲自过来当面感谢你的,”纪嘉章开口,“不过我说你还在住院,需要静养,这才好不容易拦下他们。” “但是!他们还是交代了我,一定要把这面锦旗,还有这个视频,亲手交到你手里。” 说着,他从包里掏出一个u盘,晃了晃: “要不要现在看看?” 叶云樵看着那面锦旗,回过神,点了点头。 办公室的同事见状,纷纷围了过来,挨着屏幕站好。 片刻后,村民们一个个出现在画面里。 满头白发的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在祠堂前,对着镜头郑重地鞠了一躬: “叶先生,多亏了你,我们的佛像才找了回来。你是个大好人,祖师爷一定会保佑你一生平安!” 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站在田埂上声音洪亮:“叶先生,谢谢你!以后来纪家村,一定要到我家吃饭!我老婆做饭的手艺好得很!” 几个背着书包的小孩子挤进镜头,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奶声奶气地抢着说:“叶哥哥,以后你来村子里玩吧!” “我给你摘最甜的枇杷!” “还有梨!我家的梨超好吃!” “我还可以给你抓蝴蝶看!” 一句句带着乡音的质朴话语,承载着纪家村所有人最真挚的情意。 感谢叶云樵帮他们找回了佛像,也衷心祝愿他余生万事胜意。 叶云樵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一幕幕,浑身逐渐被柔软包裹住。就像是浸泡在温热的泉水里,慢慢地,被那些发自肺腑的谢意填满。 镜头一帧帧闪过,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了村里的祠堂。 曾经沉寂的祠堂,如今门前挂上了崭新的红灯笼,朱红的色彩在阳光下摇曳,映衬着重新归位的佛像。 它端坐于供桌上,剥落的金漆被悉心修复,莲座上的裂痕也被仔细修补。 不再是当初那个蒙尘斑驳、历经颠沛的样子,而是被村民们一遍遍认真擦拭后,重焕庄严的圣像。 金身熠熠,慈眉善目,在安然的阳光里守望着这片故土。 它终于—— “回家了。” 他轻声呢喃,漆黑的眸子里有亮光流转。 视频播放结束,办公室里寂静无声。 几秒后,冯康平轻咳了一声,别过头,装模作样地揉了揉眼角:“什么啊,灰尘怎么进眼睛了。” “是吧?我也是。”林良若无其事地调整了一下镜框。 “真好啊。”黄芮吸吸鼻子,试图掩饰住眼底的泪光,轻咳两声,“今天是三喜临门!大好的日子!不能哭。” 叶云樵笑笑,悄悄给她递过去一张纸巾:“怎么是三喜?” “第一喜嘛,当然是你康复回来,终于又能看到我们亲爱的叶哥风采依旧。” “第二喜呢?”纪嘉章配合地问。 “我听到风声了。”黄芮压低声音,眨了眨眼,“上头准备对你进行表彰呢!说是要嘉奖你在文物保护工作中的突出贡献。以后你就是我们博物馆的‘荣誉之光’啦!” 冯康平吃着薯片,懒洋洋地摆手:“那也才两件事啊,黄芮,你刚刚可说了三喜呢。” “第三喜嘛……”黄芮拖长了声音,神秘地卖了个关子,直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这才笑嘻嘻地说,“馆长已经决定,明年博物馆要做一场特展,主题就是叶云樵……” 叶云樵一愣:“我?” “当然不是你啦!”黄芮摇头,“是绥朝的那个状元,叶明景啦!” 纪嘉章啧了一声,毫不留情嘲讽:“那应该也是叶明景的喜事吧,叶哥跟他也就是个名字一样的关系。” “哎呀,不管啦!” “反正同名同姓的,叶哥也有份,这也算是一件喜事!” 闻言,所有人都笑了起来,纷纷起哄让叶云樵请客。 叶云樵被围在四周的朋友们环绕住,被这一份热闹的温暖轻轻拥抱着,点了点头,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朗: “对,也是喜事。” - 玩笑话说完,大家纷纷散去,投入正事中。 时间在忙碌中悄然流逝,等到高悬于天空的太阳缓缓沉入地平线,叶云樵也从厚厚的资料堆中抬起头,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他合上文件,略微舒展了一下肩膀,刚站起身,就听见了黄芮的声音: “叶哥,秦总来接你不?” “应该不会,他没跟我说,大概还在公司忙。”叶云樵低头收拾桌面,随口道,“这里离家挺近的,十几分钟就走到了。” “哦~”黄芮拖长语调,眼珠子转了转,笑嘻嘻地发出邀请,“正好,我要去超市囤点零食,一起去?” 叶云樵本就没有别的安排:“好啊。” 锁好办公室门后,两人并肩走出博物馆。 夜幕降临后的街道还带着几分白日的余温,热气浮动,风也有些闷热。 黄芮用手扇了扇,闲聊道: “叶哥之前在家修养的时候,都在干些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叶云樵回想了一下,都是很平常的活动,“看书,写字,画画。” 他现在已经能很熟悉地使用钢笔了。 “画画?”黄芮好奇,“对哦,你画画可厉害了!画的什么?花鸟鱼虫?” “都不是。”叶云樵勾了勾唇,眸光微动,“画的人。” “人?谁啊?” 他刚想说话,余光却瞥见了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 江a·qy999。 黄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立刻心领神会,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急后退一步: “哎呀,叶哥,我突然想起来家里有点事,超市改天再去,我先走啦!” 话音未落,她便飞快地溜走,风一样地消失在人群里。 “哎!”叶云樵失笑,“看着点前面的路!” 目送着黄芮走远,他这才走到了车旁,抬手敲了敲车窗。 玻璃缓缓降下,露出最熟悉的眉眼。 叶云樵倚着车窗:“你怎么过来了。” 秦知悯噙着笑意,脸颊贴了贴他放在车窗上的手: “觉得你一个人走路回家太累,心疼。” “你再胡说。” “好吧。”秦知悯敛眸,正经地颔首,“其实是想你了,想早点见到你。” 他说完,勾了勾叶云樵的手指:“上车。” 叶云樵轻应了一声,绕到一旁的副驾驶,刚坐稳、关上车门,肩膀就被人揽住,紧接着,一个带着沉檀木香的吻覆了上来。 一场缱绻过后,叶云樵被吻得有些呼吸不稳,无奈看他: “下回你还是不要来接我了。” 秦知悯认真帮他系好安全带,语气温柔地拒绝: “不行。” 要接,要接一辈子。 他抬眸,目光落在叶云樵微红的眼角,喉结轻轻滚动,最终压下心底那点燥意,坐回驾驶座,启动车辆: “刚才你在跟黄芮说什么?” “我们约好一块去超市。”叶云樵偏头瞧他,语气意味深长,“可惜某人来了。” “很抱歉。”但“某人”毫无愧疚,甚至觉得这提议不错,“为表歉意,我陪叶先生一起去逛。” 不一会,车便开到了目的地,停在地下车库。 秦知悯锁好车,自然而然地抬手,牵住叶云樵。 掌心相贴,十指交扣,两枚戒指轻轻靠在一起。 叶云樵没怎么逛过超市,难得来一次,见到什么都觉得新奇。 他随手拿起一包茶叶,侧头问秦知悯: “这个家里有吗?” 秦知悯不假思索:“没有,买。” 过了一会儿,叶云樵又拿起一罐蜂蜜:“这个呢?” 秦知悯依旧:“缺,买。” 这样的对话重复了几次后,叶云樵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他停下脚步,审视着购物车里逐渐堆积起来的东西。 “秦总,怎么感觉家里哪哪都缺东西啊?” 秦知悯神色如常,接过他刚刚犹豫的两盒牛排,放进购物车: “是啊,太巧了,阿樵想买的,家里刚好都没有。” 叶云樵:“……” 第96章 他深吸了一口气,沉默片刻,决定不跟这个人计较了。 两人继续往前,推着购物车到了蔬菜区。 叶云樵挑选了一些新鲜的蔬菜,正要去拿香菜时,秦知悯微不可察地往后退了一步,眉头也轻轻皱了皱。 叶云樵注意到他的反应: “你不吃香菜?” 在家里好像是没见过香菜。 秦知悯淡淡道:“谈不上不吃,但不喜欢。” “哦——”叶云樵拉长音调,然后利落地拿了一把最新鲜的香菜,丢进购物车里。 秦知悯:“……” 他盯着那一把翠绿的香菜,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揉了揉叶云樵的脑袋,问道:“明天中午喝鸡汤吗?” “好啊。” “那我加点这个,更滋补一些。”秦知悯语气平静,拿了一袋党参放进购物车。 叶云樵眯起眼睛,看着以前那个为他专门叮嘱不加党参的男人,半晌,冷笑了一声: “秦知悯,你好小气。” “彼此彼此。” 购物车满,他们走到收银台前排队结账。 叶云樵站在一旁,目光随意地扫过收银台旁的小商品,忽然被一排色彩缤纷的方形小盒吸引了注意力。 他指了指其中一盒,侧头问秦知悯:“这是什么?” 秦知悯低头一看:“口香糖。” “口香糖?”叶云樵若有所思,拿起一盒仔细端详,“是糖吗?” “嗯,算是,不过可以嚼很久,不会融化。”秦知悯解释道,“但吃完要吐,不能咽。” 顿了顿,他问:“买一盒?” “好。”叶云樵点点头,视线又往下一滑,停在了下面一排小巧的盒子上。 包装看起来很特别,跟他刚刚见过的任何商品都不太一样。 他没太看清楚字,打算拿起来看看。但还没等碰到盒子,手腕就被人一把攥住。 秦知悯不动声色地把他拉开,顺手拿起刚装好的购物袋,语气沉稳: “不用买,家里有。” - 叶云樵就这样一头雾水地和秦知悯回了家。 他问秦知悯那是什么,秦知悯没回答。 他又问了一遍,对方索性过来亲他,封存他所有的疑问。 叶云樵捂着有些发红的唇,学聪明了,没敢再问。 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 洗漱过后,客厅灯光柔和,温度适宜。 秦知悯坐在沙发上,将笔记本放在膝盖上处理邮件。叶云樵则懒洋洋地靠在他身上,手里翻着一本小说,偶尔翻页的动作带起细微的沙沙声。 两人做着各自的事情,共享着同一份静谧。 终于,秦知悯合上计算机,放到一旁:“阿樵。” “嗯?”叶云樵随口应了一声,眼睛却始终盯着书页,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秦知悯见他敷衍,直接伸手将人抱进怀里,下巴轻轻蹭了蹭叶云樵的颈窝。 叶云樵被他抱得一晃,手里的书差点掉下去,他皱了皱眉,伸手推开秦知悯: “你别闹,我正看到主角和反派打架呢。” 秦知悯权衡了一下,最终停住动作,没再出声,也没松手,只是一直维持着环抱他的姿势。 叶云樵看完这一部分,意犹未尽地翻到下一卷,这才察觉到身侧的人毫无动静。 “怎么不说话了?” 秦知悯目光沉沉,没什么表情:“在等你看完书。” 这话怎么听着莫名委屈? 他忍笑,把书合上,转过身,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试探着问: “生气了?” 秦知悯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叶云樵愈发觉得好笑,他没见过这样的秦知悯,故意凑得更近,语气温温柔柔: “秦总就这么生我气了?” 秦知悯仍旧板着脸,姿态端方贵气,丝毫没有受到诱惑。 “看来是真生气,该怎么办好呢?”他自言自语着,作势思索了片刻,然后突然站起来,往楼上走去。 本来想等他主动亲一下就好的秦知悯,目送着他走远的背影,忍住了把人拽回来的冲动。 他低眸,看了一眼叶云樵的小说。 很好,以后不给阿樵买了。 没过多久,叶云樵拿着一个卷轴走下来,目光在沙发上那抹安静的身影上停了停,走近后故意问道: “还生气吶?” 秦知悯看着他手中那幅卷轴:“这是什么。” 叶云樵不急着回答,反倒是晃了晃手里的东西:“你要是还生气,就不告诉你。” 秦知悯抿了抿唇,一把将他的手腕扣住,轻轻一带,轻松将人拉进怀里,让他面对面跨坐在自己腿上,双臂环住他的腰,嗓音低沉: “不生气了,那现在能告诉我吗。” 叶云樵眉眼弯弯,不紧不慢地打开卷轴,一幅细腻的工笔画跃然纸上。 画面上,两个人并肩而立。 左侧的人身着剪裁考究的西装,背后是鳞次栉比的现代高楼。右侧的人,则是一袭古装,衣袂翻飞,身后的背景是一扇雕花古窗。 他们分属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可站在一起时,并无半点违和,反倒让人觉得这就是天作之合的一对。 他们应该在一起,他们应该一直在一起。 秦知悯的指尖划过画中人的轮廓:“画得很好……” “也画得很像。” “当然像,”叶云樵挑眉,“我画了很久的。” 这些天来,他可是煞费苦心,一边要躲着秦知悯不被发现,一边要认真把这幅画完成,属实是不太容易。 然而秦知悯的视线在画上流连片刻,忽然道:“但有个地方不太对。” “嗯?” 秦知悯抬起头,凝视着他,语气格外认真: “你这里,应该靠近一点。” 话音落下的瞬间,秦知悯收紧腰间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叶云樵猝不及防地往前一倾。 下一秒,呼吸交错,彼此的影子倒映在对方眼底。 画卷被搁置一旁,线条间描摹出的身影,终于在现实中紧紧相拥。 他看着他,他的眸光里全是他。 近得连心跳声都能听清。 鼻尖轻贴,温热的气息纠缠间,不知是谁先靠近了些,唇齿相贴,滚烫的吻一落再落,密密匝匝地碾过彼此的唇角,溅起模糊的水光。 可接吻仍觉不够,克制不住那从脊梁深处攀沿而生的燥意。 于是指尖游移,扣子一颗一颗被解开,指腹划过肌肤,炽热的红印随之一路向下。 火焰舔舐过白瓷,一点点蚕食,一寸寸掠夺,带起微弱的痛感,颤栗的酥麻,以及逐渐变得浓烈的喘息。 终于,衬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间隙间透出润白的肌肤,只需再轻轻一扯,便能彻底剥离,裸露在微凉的空气里。 可他们此刻身处客厅,在落地窗前,在沙发上,在炽亮的灯光下。 明晃晃的光线勾勒出交迭的身影,也清晰地映照出每一分情欲的滋长。 叶云樵指尖颤了颤,尚存理智地按下秦知悯作乱的手,试图拉开些许距离。但刚一抽离,就被人毫不留情地扣回。 秦知悯的眼眸被情绪晕染得猩红,他勾住叶云樵的后颈,握住他的掌心,低头咬了一下食指,然后缓缓引导着,将手覆在自己心口。 胸膛之下,频率如雷鸣。 他垂眸,嗓音喑哑,温柔询问: “可以吗?” 谁都知道这个问题的主语。 叶云樵也知道。 他听着,手指蜷起,无意触碰到秦知悯锁骨上因子弹留下的疤痕。 它是鲜血与生死铸成的印记,将永存于这里。 叶云樵羽睫微抖,刚想开口,却被秦知悯制止。 “阿樵。”秦知悯的声音低缓而郑重,“不要因为习惯,不要因为怜悯,更不要因为愧疚。” “我想问的是,你是否真的允许。” 他不是在索求,不是想要一场带着犹疑的纵容。 他要的是明确的、毫无保留的应允。 叶云樵沉默,久久凝视他的眼睛。 因爱而生的欲望,因爱而生的同意。 秦知悯在问,自己是否真的爱他。 而答案不需要思考。 所以—— “可以。” 这一刻,秦知悯追逐太久的背影终于回头,仰望太久的星星终于落入手中。 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句回答下,彻底崩塌。 他低下头,吻住叶云樵。 不再是方才的试探与克制,而是彻底卸下伪装的、赤裸的、无法遏制的渴望。 叶云樵被他吻得仰头,轻喘间,后颈被温热的手掌扣住,整个身躯都被按进怀里。 摇摇欲坠的衬衫彻底滑落在地,沙发上的影子交迭,亲吻、纠缠,最后一路跌进卧室。 第97章 有人如珍宝般被轻柔地放在床上,又在下一瞬被欺身而上。 秦知悯俯身,轻轻含住叶云樵的耳垂,温热的气息落在敏感的肌肤上,带起一阵颤栗。 叶云樵被折腾得气息凌乱,咬着下唇,不愿轻易屈服。 可最终细磨让他红了眼,连声音都染上一丝难耐的软意,轻轻地,带着点委屈唤了一声: “知悯……” 那声低低的喃语几乎要了秦知悯的命。 他终于放开人,低喘着起身,伸手去拉开窗帘。 房间太暗,他担心阿樵不安。 可刚准备起身,手腕就被人拽住了。 “别拉开帘子。”叶云樵别开脸,嗓音有些闷。 秦知悯微怔,随即低低笑了起来。 “好。”他俯身,亲了亲叶云樵泛红的眼尾,声音温柔缱绻,“那我去拿东西。” “什么东西?”叶云樵被亲得有些懵。 秦知悯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装盒,手指一拨,攥住其中的对象。 “你今晚上在超市问我的。” 哪怕到了此刻,秦知悯依旧耐心,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地向他解释。 叶云樵被逼得脸颊泛红,受不了了,抬手捂住秦知悯的嘴,哑声道: “我知道了,你别说了。” 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秦知悯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他。 “嗯?怎么不问了?不是很好奇吗?” 他故意咬住那只捂着他嘴的手,含着,舔了一下,湿热的触感落在指腹,如同某种刻意的诱哄。 叶云樵被这动作惊得缩了回去,咬牙瞪他:“……你闭嘴。” 秦知悯轻笑,眼底的戏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幽暗,他不疾不徐地俯身,重新将人圈进怀里: “好,不说了。” 毕竟比起言语,实践更能让人铭记。 夜色沉沉,帷幕低垂,隐去一切暧昧的光景。 房间里时而安静,时而又被急促的声音填满。 他亲吻着他,用尽所有的耐心和柔软,驱散爱人的紧张。 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以温柔为引,步步诱哄,将自己渴求已久的神明,从遥不可及的天幕拉回人间。 供养他,让他只属于自己。 终于,神明睁眸。 瞳孔被泪光晕染,带着细碎的潮意,喘息间,眼角浮起一抹不甚明显的红。 他仍带着些不适,却又本能向他的信徒靠近。 轻轻开口,说了句话。 下一瞬,指腹一撕。 薄膜破开的声音在空气里细微响起,如同某种仪式的前奏,将所有曾经的距离、隔阂、甚至时空,都碾碎成尘。 “阿樵。” 秦知悯描摹他的眉眼,一点一点用接触确认他的真实。 如同宣治十九年冬,万箭齐发,血染冰原,他于时间缝隙中,反复唤着他的名字。 那时候叶云樵没能响应。 可现在—— “我在。” 不由自主的呜咽从喉间溢出,他忍受着那过分的亲密,柔声响应对方。 这一刻,他的疼痛也如初见时一般,席卷全身,令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试图抓住什么。 唯一能支撑他的,依旧是秦知悯。 他攥住了他。 而秦知悯,也牢牢地,将他抱紧。 他们终于彻彻底底地,拥有了彼此。 一世的苦难终究烟消云散,沉沦在彼此交融的温度中,被夜色拥抱,直至天光破晓。 - 这一觉,叶云樵睡得太沉。 梦里尽是白雾,等到雪白散去,他才发现自己正在站在北雊城门前。 城门不再血迹斑斑,硝烟弥漫的城墙灿然一新,迎接着川流不息的行人。 “叶大人?在这里愣什么?”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路过,随手拍了拍他肩膀,“咋不进去呢?” 叶云樵闻声转头,眉眼有些怔然。 他反应过来,轻声道: “这就进去。” 迈步踏入城门,他走进了北雊。 这座城池,已不复他离开时的满目疮痍。 街道整洁热闹,商贩沿街叫卖,孩童们欢笑奔跑,百姓们的脸上洋溢着生机勃勃的笑意。 王大力又在打铁时出了错,被他那当铁匠的爹拧着耳朵骂得满院子乱窜。 张二香的孩子在她脚边背着三字经,虽然她听得迷迷糊糊,却仍一边纳着鞋垫,一边欣慰地夸着自家小子聪明。 郑丰和小桃新婚,手中捧着喜糖,笑意盈盈地分发给四邻。 他们也塞了一把给叶云樵。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几颗小小的糖,由衷祝福:“百年好合。” 郑丰憨憨地摸着后脑勺,小桃红着脸,轻轻拧了他胳膊一把,笑得眉眼弯弯。 叶云樵在北雊,待了很久很久。 久到这座曾经苦寒的边陲小城,逐渐成为北方最繁华的都城,人来人往,商旅不绝。 百姓们换上了簇新的衣衫,走在街上,腰杆挺得笔直,满是自信的笑容。 他们为自己是北雊人而骄傲。 终于到了这一日,叶云樵收拾好家中一切,未带一物,走出了北雊城。 城门之外,春风拂面,天地辽阔。 他原本不打算回头。 可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又一阵的脚步声,错落而沉重,像是千百人同行的回响。 他回身望去,便看见了整座城的百姓跟在他的后面。 他们静静地望着他,如同当日送他入葬那般。 人群中,有人颤声问道: “叶大人怎么要走了?不能一直留在北雊吗?” “叶大人……不要我们了吗?” “叶大人是不喜欢北雊了吗?” 他们的声音层层迭迭,在风中回响,挽留着即将远行的亲人。 仿佛只要叶云樵愿意,他便能永远留在这里。 可人不能永远停留在过去。 叶云樵望着他们,摇了摇头,声音温柔而坚定:“我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们。” “我很喜欢北雊,很喜欢这里。” 他的视线越过人群,穿透城门,沿着连绵的屋舍和蜿蜒的街道,最终落向更遥远的地方。 “但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他的目光掠过这座城池的一砖一瓦,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认真地看了一眼这座城。 那些他曾拼尽一切守护的百姓,如今不再饥寒交迫,不再风雪漂泊。 他曾倾注心血的北雊,也已焕然新生,繁荣昌盛。 他的唇角上扬,轻声道: “再见,绥朝。” “再见,北雊。” 他双手抱拳,向北雊的百姓们行了一生中最郑重的一礼。 这一拜,既是臣民与知府的最后告别,也是绥朝旧梦的终结。 而就在他俯身的剎那—— 眼前的一切骤然崩塌。 百姓的身影化作漫天烟花,在风中飞散。 北雊的轮廓也随之破碎,归于寂灭。 天地骤变,时空翻涌,乌云、阳光、大雪、暴雨在眼前快速切换,整个世界在顷刻间经历了千年变迁。 渐渐地,废墟之上,一座全新的城池拔地而起。 高楼林立,霓虹璀璨,车水马龙的街道延伸向远方,高速公路如经络般环绕着城区,飞机低鸣着从上空飞过。 而在这座城的入口,一块崭新的牌匾高高悬挂,上书二字—— “江川。” 这座城,不再属于绥朝。 它属于新时代,属于更广阔的天地,属于千年之后的世界。 在这场时空变迁的洪流中,唯有叶云樵静静伫立,看着这一切。 他的意识逐渐飘散,沉入无尽的黑暗。 直到光亮刺破黑幕,照亮了沉寂的虚无。 叶云樵缓缓睁开眼。 视线尚未完全聚焦,便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 秦知悯躺在他身侧,不错目地看他,不知道注视了多久。 “你这么看我干什么?”叶云樵一出声,嗓音尽是沙哑。 他动动手臂,酸痛便漫了上来,与身上未褪的痕迹一道,提醒着昨夜的荒唐与失控。 啃咬、吮吸、舔舐…… 一次、两次、三次…… 后来的秦知悯根本不听他的话。 “你好看。”秦知悯满是餍足地亲了亲他的额头,将他搂进怀中,掌心在他的脊背揉按。 可按着按着,秦知悯的喉结滚了滚,掌心的触感变得意味深长,顺着肌理一点点滑下。 叶云樵猛地回神,迅速抓住他的手:“不行!” “再来一次,就一次。”他哄骗着。 “秦知悯!”还没等说完,他的唇就被人以吻封缄。 气息交融,指节收紧。 “我在,阿樵。” 第76章 二零二四年, 九月。 第98章 由刘队提议,梁锦苓报送,经过层层审批后,对叶云樵的表彰终于尘埃落定。 会议厅内, 有领导的声音响起。 “叶云樵同志在文物保护与打击走私犯罪方面, 展现出了极高的专业素养与责任担当。” “他破解古文, 翻译古籍, 追溯历史文脉;以智慧与勇气, 追回被盗竹简;以坚定与执着, 协助警方抓获文物走私团伙, 令遗失多年的文物重归故土。” “他不仅仅是一名文物研究者, 更是一名优秀的文物守护者。” 一字一句,言语清晰,将他一路走来的路缓缓道出。 叶云樵坐在后排,柔和的灯光洒落, 映照在他的眉眼,勾勒出清隽的轮廓。 他穿着一件由秦知悯亲手挑选的西装,背脊挺直,双手自然地搭在膝上。 表面镇定自若, 实际上掌心已经沁出薄汗。 没有人能够在这样的场合不紧张,连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状元郎也不能。 就在他肩膀绷紧的时候,一只手悄然覆上了他手掌。 手指扣紧, 拇指轻柔地抚了抚。 秦知悯没有任何言语,甚至没有看他。 可仅仅是这样一个无声的动作,便足以让他原本跳动得过快的心脏,逐渐平稳下来。 叶云樵低垂眼帘,勾起唇角, 右手动了动,回握住那只手。 台上的讲话渐至尾声,最终落下句号,接下来,便是颁奖环节。 当主持人念出叶云樵的名字时,全场掌声雷动,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松开秦知悯的手,起身,朝着领奖台的方向走去。 他踩在中间的红地毯上,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踏得很稳。 这条路,像极了以前走过的很多很多路。 无论是初入学堂时的青石小径,还是北雊满是风雪的城墙,抑或是他跨越千年,从绥朝走入现代的岁月长途。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不再是独自一人。 他身后,有人在注视,在祝福,在同行。 沿途的目光,如同微光汇聚成星海。 他经过徐辛树、童同、纪嘉章的座位,三人用力鼓掌,毫不掩饰眼中的激动。 冯康平、黄芮、林良脸上皆带着自豪的笑容,为他送上无声的祝福。 再往前走,沈佩兰挽着当初叶云樵送她的那只山茶花,与方曼仪一道,用温柔的眼神注视他前行。 来到第一排的位置,刘队欣慰地笑着,梁锦苓默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终于站上了领奖台。 领导将那本印着“国宝守护人”称号的表彰证书交到他手中: “希望你继续努力,守护更多的文化瑰宝。” 金色的烫印字迹映在纸面上,分量沉甸甸的,不仅仅是荣誉,更是一份责任。 “我会的。”他沉声答道。 领导微笑着点头,转身离开。 叶云樵站在台上,目光环视全场,眼底满是深深的感激。 他慢慢地,认真地鞠了一躬。 以最郑重的姿态,响应这份认可与期待。 掌声再度响起,经久不息。 他抬起头时,遥遥望去,视线穿透掌声与光影,最终落在某个人的身上。 秦知悯坐在人群之中,神色沉静,却带着不加掩饰的温柔。 他看他,他亦看他。 万千光影,皆汇聚在彼此的眼中。 - 颁奖仪式结束,两人一起回家。 外面的阳光温暖而柔和,洒落在人行道上,拉长两道并肩而行的影子。 空气清新,微风徐徐吹过,拂动路旁树枝,也掀起几片细碎的落花。 叶云樵一边牵着秦知悯的手,一边低头回复亲朋好友的祝福。 直到最后一条消息发送出去,他才收起手机,抬头望向前方,忽然感叹了一句: “真好。” 秦知悯问:“怎么了?” “我以为那场大雪,就是我一生的终点。” 他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 掌心温热,花瓣柔软,边缘稍稍卷起,如同命运兜兜转转后的温柔馈赠。 他至今都没有后悔那场义无反顾的死亡,只是没有想到,死亡之后,竟然迎来了另一段崭新的旅程。 “没想到,来到了千年之后。” 叶云樵垂眸,望着掌心,微微收拢: “在这个新世界,我遇见你,和你在一起。” “认识很多新朋友,找到了继续前行的意义。” 许多遗憾都得到了圆满,所有的苦难都已经消散。 “我觉得,真的很好。” 他转过头,看着秦知悯,眼底满是欢喜: “知悯,我很开心,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秦知悯听着,注视着他,半晌后,他伸手将叶云樵揽入怀中。 手臂环得很紧,声音缱绻: “我也很开心。” “开心你来到了我的世界,我的身边,和我在一起。” 一千六百二十七年。 他们曾在时间长河的两端相望。 可最终,他们走到了一起,共赴余生。 他松开怀抱,重新牵起叶云樵的手,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 走到门前时,秦知悯忽然停下脚步: “但是,我还有一个遗憾还没有补全。” 叶云樵疑惑:“什么遗憾?” 秦知悯没有回答,而是轻轻推开了家门。 门扉敞开的瞬间,屋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叶云樵怔住了。 这是他的家,本应最熟悉的地方。 但就是这短短离开的时间,这里就变得完全不一样。 庭院内,不知何时已被悉心妆点,处处皆是吉祥喜庆的红绸。 大红的锦缎自房檐垂落,廊角与梁柱系着精致的红色,就连院中桂树的枝杈上,也高悬着一道道红幔。 秦知悯握住叶云樵的手,着他穿过院落,来到庭院中央的一张案桌前。 案桌之上,整齐摆放着两份文书。 一份,是现代的婚约协议,以严谨的法律格式起草。 条款清晰,规定双方婚后财产共同持有,彼此财产平均分配。确保他们以最正式的身份、以伴侣之名,共享一切。 而另一份,与之截然不同。 那是一封传统的婚书,以大红绢纸为底,被秦知悯用绥朝文字工整而庄重地书就,承载着超越时空的誓言。 两种契约,一场婚姻。 秦知悯松开叶云樵的手,缓缓后退一步。 接着,单膝跪地。 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戒盒,打开,一枚钻戒静静躺在绒布之上。 此刻,时光停滞,天地静默。 风停了,枝叶不再晃动,连天光都仿佛凝固,只剩下他与面前的人。 “我的遗憾是,还没有跟你求婚。” 普通的情侣应该是从相知、相识,最后携手步入婚姻,缘定此生。 而他们却是先结了婚,再相处、再相爱。 他们的命运被时间错位,被历史翻转,所有的经历都走在了常理之外。 但唯独那最关键、最重要的环节,不能被遗落。 那个坦白彼此真心、许诺一生的瞬间,应当被给予最神圣的仪式感。 秦知悯仰头望着叶云樵,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认真。 他不再是那个冷漠孤高、精于算计的掌权人,而是一个站在所爱之人面前的普通求婚者。 “阿樵。” “我想了很久,该说什么才能让你明白我的心意。” “可真到了这时候,我才发现,无论什么话都显得苍白。” “我只能告诉你,我最真实的欲望。” “我想和你一起拍结婚照,一起举行婚礼,一起去蜜月旅行。” “我想以后的每一天,都有你在身边。” “不再错过,不再隔着时空,而是实实在在地,以伴侣的身份,陪你走完这一生。” 他顿了顿,指尖收紧,呼吸似乎也停滞了一瞬。 纵然是秦知悯,此刻也难掩那一丝紧张。 可他的目光依旧坚定,像是一座山,一条河,一颗恒星。 千年未变,万劫不移。 “阿樵。” 他终于问出那个问题: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时间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秒。 叶云樵轻轻叹了口气,眼睫微颤,低头望向秦知悯。 他才明白,为什么秦知悯几天前突然说,要把那两枚素戒送去保养。 他本该猜到的。 片刻后,叶云樵弯下身,望进秦知悯的眼睛,嗓音低柔,带着一点笑意: “秦知悯。” 他轻轻唤了他的名字。 “你真的很喜欢问一些答案早就知道的问题。” 秦知悯愣了一下。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叶云樵就已经将自己的左手递到他面前。 第99章 手掌向下,无名指微微抬起,在等待那枚象征一生的戒指落位。 “我愿意。” “我愿意和你结婚。” 和你执手为誓,白首为约。 凝滞的时间继续流淌,阳光洒落在庭院之中,映亮相拥亲吻的两人。 红绸扬起,桂花簌簌落下,似是天地为证,铺就一场最恰逢其时的盛宴。 不远处,案桌上的婚书静静摊开,风轻抚过方才写下的墨迹,描摹出一行行字—— 叶云樵,代州江陵人,年二十九岁,承明廿九年六月一十三日午时生。 秦知悯,江北江川人,年三十二岁,一九九二年七月二十五日卯时生。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 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 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结鸾俦,共盟鸳蝶,此证。 那份婚约上,落着两个名字。 一左一右。 叶云樵,秦知悯。 自此以后,春秋更迭,日升月落,岁岁年年,他们永远相伴。 —正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