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冷静期》 第1章 《分手冷静期》作者:萄也【cp完结+番外】 文案: 标签:虐恋 正剧 追妻火葬场 清冷受 渣攻 换攻 狗血 破镜难圆 “怎么先炽热的却先变冷了,慢热的却停不了还在沸腾着。” 出轨总裁攻x清冷教授受 江季声x秦榛 年少的赤诚感情就像是点燃的烛火,在归于平淡后将要熄灭。 恋爱多年,面对江季声的冷漠,秦榛总想出各种办法来挽回这段关系,就在快要看不见希望之时,江季声的态度却开始由阴转晴了。 秦榛对此又惊又喜,直到发现他出轨了自己的学生。 本文涉及:虐受,追妻火葬场,不等价报复,可能换攻,破窗效应 避雷在前,请务必逐字阅读: 1.攻受性格都有缺陷,不是完美角色,不接受无厘头谩骂 2.不是复仇爽文,不是复仇爽文,不是复仇爽文 3.受的性格前期温吞偏窝囊,攻始终渣且气人,看得窝火属于正常情况 4.有任何建议欢迎提出,友善交流,免费文,在没给作者花钱的前提下请不要攻击作者(花了钱另说) 第1章 进实验室前,秦榛又不死心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距离上条询问是否回家吃饭消息的发送已经过去了接近一个小时,那头江季声还没有回应,徒留自己表情包里的小猫循环转圈,好生寂寥。 可能是在开会吧。秦榛在心中为他寻好借口,料想每个季度末公司总是各种事务忙个不停,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台之后就去洗手消毒了,远去的身影自然没能听见那声细小的铃音。 操作台前温听正在全神贯注地筛选菌落,待一轮完成后疲惫地伸了个懒腰,才发现秦榛已经抱臂在胸前盯了自己许久,一双好看的眼眸明媚清亮,笑意盈盈地说道:“做得不错,手法越来越熟练了。” “当然是老师您教得好呀。”温听亲切地挽住他臂膀,年纪小脸上藏不住事,被夸得嘿嘿直笑,“咦?不过您怎么还没走啊?中午不是还说要给师母回去做晚饭嘛。” 温听是秦榛升入副教授以来带的第一个研究生,又是独苗苗。原本在得知其与校董领导有交情时是颇有抵触的,毕竟他刚来连小白鼠都不敢杀,但后来还是靠勤能补拙打动了秦榛,两人也一见如故般关系甚好,像是处了多年的朋友。 “估计在忙吧,还没回我消息呢。”他哑然失笑,抬手给了温听一记脑瓜嘣,语气却无半分不耐,“没大没小,这么久了还没调侃够。” 说来也烦恼,观察力敏锐得惊人的温听,来到没几天就断定自家导师已经名花有主了,便总是“师母师母”地称呼,在某日看见秦榛后脖颈满满的吻痕后又幡然明白,原来导师有个同/性爱人,但只惊讶了一小瞬就很快接受了现状,反倒让秦榛愣怔了许久。 这好像很难令人理解呢。 他记得自己曾这样说,毕竟自己的父母在得知时都暴怒无比,但温听却乐呵呵地回答才不是,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况且自己……也是如此。 后来温听旁敲侧击问过两人的感情状况,秦榛无奈地摇了摇头,已经快要走到终点了,新鲜感总会有耗尽的那一天,而他爱的人不愿意花精力维系,他又舍不得就此放手,只好两厢僵持着,像是拔河。 闻言温听怅然了,他最近才刚开始谈呢,便也未雨绸缪地发起了愁。只不过没过多久又听见秦榛说情况有好转了,才渐渐放下心来。 “别急嘛老师,说不定这会儿就该回了。”温听把桌上的仪器器皿归位,瞥了眼电子时钟,顿时急吼吼地边收拾东西边说,“哎呀不说了!男朋友来接我啦,我得赶紧出去了,没做完的实验就拜托您帮我顶一会儿了。” “早退,不敬业。”秦榛挑了挑眉,语气酸酸。 “老师最好啦!明天给您带小蛋糕,我知道有家甜品店的奶油慕斯可好吃了!”温听脚步不停,没等回答,声音就渐行渐远。 叽喳的吵闹走后,偌大的实验室又重归寂寥,只剩仪器运转的嗡鸣隐隐作响。 秦榛把实验收了尾,脱了白大褂搭在小臂,伸手去拿手机,笑意被屏幕上简短的两字刺得淡了些。 “不回。”江季声的消息停在聊天框最底部,是最后一条,也是唯一一条。 到家已经八点一刻,秦榛衣服也没换,揉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去开冰箱,望着满满当当的食材却无半分食欲,最后匆匆煮了碗西红柿鸡蛋面凑合了事。 菜是今天起了个大早专门去市场买的,每棵都是挂着露水的新鲜,本意是晚饭给江季声做顿大餐的,如今也只好无奈告吹。 他心想着,或许也怪自己没提前商量好吧,江总向来日理万机,自然不会因一顿平淡的晚餐推掉应酬,尽管这是他从前经常做的事。 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他该明白的。 门锁的虹膜识别并未能惊醒趴在餐桌上沉睡的人,江季声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家,手里提着一小盒蛋糕,走入餐厅发现秦榛睡得正香,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将蛋糕盒放好,沉静的眼眸晦暗不明,凝在秦榛翕合的唇瓣上,软白的脸颊枕着胳膊被挤成一堆,细软长睫仿若蝶翼,尾尖有光丝轻颤,毫无防备地陷入梦里。 笃笃。 江季声并无耐心等他醒来,于是屈指在桌沿敲了敲,将他一个激灵惊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见来者是他,很快就将浅淡的笑意挂在了脸上:“回来啦?” 刚睡醒的声音还有些发软,尾音稍稍上扬有些俏意,江季声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柔和了半分,只是语气较之仍生冷:“嗯。” “吃饭了吗?厨房有烧的醒酒汤,我去给你热一碗吧。”秦榛下意识断定他是应酬回来的,刚要起身就被按住肩膀坐了回去,不由得小声惊呼,“你……唔……” 话音未落就被深吻封缄了,江季声毫不吝惜地捏着他下巴,铺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带着粗粝的微痛,软舌却游蛇似的撬开齿关,一番搜刮掠夺,在尝到清浅的番茄甜香时忽然放开了,退离时眸光带着几丝厌恶。 他视线落在桌上只剩了汤汁的碗里,红油在表面凝结成块,几片番茄皮卷曲沉底。 “啊……对不起,我晚饭吃了西红柿鸡蛋面。”秦榛绞着手指老实交代,却没想明白自己为何要道歉,他一直都知道江季声讨厌西红柿,可纵然这般,从前爱恋浓情时也会忍着为自己下厨做菜,为何现在连强吻都要挑剔。 “我没喝酒。”江季声淡淡交代,手伸到桌旁将蛋糕盒推到他面前,“给你带的。” 因为向来都清楚秦榛是个很好哄的人,所以果不其然收获了他惊喜的神色,边拆盒子边念叨着说:“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慕斯的,今天我学生还说要给我带呢,没想到你先给我啦,不过现在太晚了,待会儿我冻到冰箱里等明天再吃吧……” “随你。”江季声撂下两字就往房间里走,离开时或许良心发现自己太过冷漠了,又补充道,“我去洗澡了。” 徒留秦榛在原地抱着蛋糕盒傻笑,因这一点惦念,他决定原谅爱人言语上的冷漠。 或许他只是应酬累了,又或许是行动胜于表达,秦榛心里感叹着,照这样发展下去,很快他们之间就会和好如初的。 他相信那天一定会到来的。 走出浴室时,江季声正半靠在床头专心看手机,屏幕光照亮他脸庞,眉眼的凌厉柔和了许多。 秦榛悄然将睡衣扣子解开了几颗,顺着床尾爬到他身前。 “今天很累。”江季声关了手机扔到一边,手扶住他,想推他下去,表情有些不耐烦,“太晚了,睡觉吧。” “但我可以,用这里。”秦榛指了指嘴唇,眼睛含着水光。他眉目清冷,却长了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眼尾稍红,语气也好似撒娇,“就当是你给我带小蛋糕的回报。” “若是被你学生见了,还能恭敬地喊你秦教授吗?”江季声皮笑肉不笑地哼道。 秦榛当然听得出话语中的讽刺和贬低,但再难听也只当烘托气氛了。他神情只低沉一瞬,随即也装作懵懂地跟着笑:“只对你这样。” 这次江季声没回应,算是默许了。 半小时后,他还是被推了下来。 “为什么?”江季声神色冷淡,明知故问。 “嗯……”秦榛表情不自然地吭了吭,脸颊迅速爬上一层浅浅的绯红,“我想……让你开心。” 这样你就能重新喜欢我了。但后半句,他没有说。 “很晚了,睡吧。”江季声闻言没什么反应,今晚好像对睡觉有执念似的,不管不顾地关了台灯,黑暗中只觉一具身体游鱼似的钻进了自己怀里。 秦榛温热的吐息扫在脖颈,胳膊搭在他腰肢上,努力配合着他的睡姿,嘴里飞快道了句晚安就闭上了眼睛。 良久,感觉到怀中人已经睡熟了,江季声又拿起床头的手机,飞快扫了眼讯息,嘴角蓄上一抹轻柔的笑意,翻了个身背对着,将秦榛从怀抱中不动声色地推离。 第2章 而秦榛睡梦中只是不满地撇了撇嘴,将手脚蜷缩起来,像是自己哄着自己。 第2章 第二天一大早,秦榛打着哈欠掐点走进教室,望见整个阶梯教堂来的人不过寥寥,于是指尖在手机上划了划,边翻开书本边笑着说:“好,我们来进行一下位置签到。” 教室里人群顿时发出雀跃的叫喊,他捏了根粉笔在黑板上板书几句,字迹在墨色背景上透出清秀遒劲的笔画,开始了今日的课程。 课间时秦榛本想眯一会儿,但奈何有几个学生过来问问题,只好作罢。 下课后他眉眼困倦不减,边收拾东西边在心中感叹还好一周只有这一次早八,温听就捏着书包系带蹦蹦跳跳来到了讲台前,双手作合十状满怀歉意地忏悔:“对不起啊老师,昨天答应给您带蛋糕的,结果店里只剩最后一个了,男朋友说要买回去送客户,所以……” “没关系。”秦榛宽容地笑了笑,“我已经吃过了,你‘师母’带给我的。” “诶?”温听不疑有他,神色复又欣慰,“那就好!师母心里念着您,肯定是很早就去买了,他是真的对您很上心呢!” “但愿吧。”想起冰箱剩了一半的慕斯,秦榛只觉心尖仿佛也有奶油划开,一圈一层泛着微微的甜,牵着嘴角也跟着弯了弯,眉眼浮上愉悦,“不过我要去餐厅吃饭了,给你们这群小崽子上了一上午的课,早餐吃的蛋糕都消化没了。” “我也去我也去!”温听亦步亦趋地跟上脚步。 食堂里人员熙攘,秦榛惦记着三号窗口的瓦罐汤,放好包后望见排了一长串的队,一时间又有些犹豫,踟蹰片刻人却更多了,赶紧走了过去在末尾站好。 中途前面有几个学生认出他了,想和他换位,但他礼貌拒绝了,在无聊的漫长等待中选择掏出手机刷一刷。 秦榛平时做实验忙,手机对他而言只是聊天通讯的工具,但想起近来江季声看手机的频率和时间大幅增加,决定自己亲身一探究竟。 他首先打开两人的聊天框,话题接上回,还停留在昨天傍晚,他无声凝望了会儿表情包里打滚的小猫,决定问问江季声吃饭了没,毕竟江总忙起来定然是不记得的。 从前感情好时他经常去公司陪吃,现在已然过了为爱换乘地铁近一个小时的年纪,只好转为适当而得体的关心。 望着发出去的那句话,秦榛又按了个小猫蹭手的表情包。 那些表情包都是他自己做的,素材选自家里养的小白猫,因为后背印着一块黄虎斑,所以取名叫蛋黄。 小猫是他从学校带回去的,猫妈妈生了一窝,只有这只营养不良,许久都没人愿意领养,他觉得可怜,自作主张装包里背回了家。 那时正值两人感情渐冷的僵持期,江季声看见小猫自然气不打一处来,拧着眉就要把它丢出去,秦榛不肯,于是陪着小猫一同被丢出了家门。 窗外华灯初上,楼道里一人一猫依偎着取暖,甚是可怜。 秋风渗着透骨的冷意,他还穿着薄睡衣,渐渐冻得不清醒,仍固执地抱着小猫坐在地板上,不敲门也不退让,直到过了许久门复又打开,等到了江季声冷淡的妥协,要他以后不许再做这样的事。 他烧得昏沉,但感冒好了也没能想清楚为何江季声如此大的火气,明明在过去的规划里,他曾柔情蜜意地揽着自己,说以后的家里要养一只小猫咪,软软的,就像自己那样。 或许他只是厌恶自己,顺带着牵连了无辜。 思绪回拢时,队伍已经前进了大半,他快步跟上,刚把手机塞回兜里,就听见身旁传来一声小心翼翼的问询,仰头望见一个高出自己许多的男生正红着脸挠着头:“刚刚就注意到你了,请问……可以加一个联系方式吗?” 秦榛才反应过来这是把自己当成了学生,他今天起得晚,随便穿了件白衬衫牛仔裤就匆匆离开了家,远远望去身形挺拔颀长,的确容易被误解。 正当他组织语言想要解释时,温听宛如救世主一般端着餐盘过来解围了,隔了几步故作惊讶道:“咦,秦教授您也来学生餐厅吃饭呀,好巧!” 诡异的沉默片刻后,人群倏然爆发一阵笑声,那个男生在听见“教授”二字后几乎落荒而逃,秦榛默默刷卡打了饭,落座时无奈叹气:“你何必这么吓唬他。” “这都第几个啦?老师魅力不减呢。”温听笑容得意,觉得自己做了个天大的美事,“还好帮您赶跑了,不然您被纠缠住,想喝的都卖光了。” 秦榛吃相优雅地抿了口汤,冬瓜的甘甜清香丝丝弥漫在口唇,神色有些尴尬:“别打趣我了,都三十的人了,哪来什么魅力。” “哪能呀,要是被您家那位知道了,不知道会多吃醋呢。”温听看中了他盘里的小榨菜,夹了自己的炒冬笋去换,边嚼边说。 会吃醋吗?他回想起好像很久以前的确是的,江季听本就比自己小一岁,又复读一年,升入同所大学后发现他身边不乏追求者,就总像个孩子似的耍无赖,非要在他身上留下许多痕迹来昭示存在感。 只是现在不再会了,他的爱人就如同开放在路边的一株香花,而花总会有枯败的时候,更何况他早就将花连根拔起送入花瓶了,无土无根只会萎得更快。 这道理,他从来都明白。 “话说你的论文……” 这话题转移得很不顺利,秦榛还没说完,眼前的小朋友就迅速消沉起来,咬着可乐吸管闷闷不乐道:“老师,这种事情非要在吃饭的时候讲吗?很影响食欲诶……” “是好消息,听了能吃得更香。” 他笑意更深,微弯的眼睛流淌着玻璃穹顶倾斜的晴光, “上周向教研组长汇报了课题进展,目前方向选题和综述都已经通过了,组长说只要后续数据没问题,等答辩完就可以拿去投刊。不过根据规定,研究生的论文需要标注导师为一作,所以……” “我知道的!”温听又重新燃起希望,斗志昂扬道,“那我最近一定加紧做实验,争取做出成绩,把我导送上正职教授!” 秦榛失笑地摇头,帮他拂落垂到眼角的发丝:“我只希望你能顺利毕业就好了,这专业说难听些就是天坑,未来前途不定呢。” “没关系,我也不靠这个维持生计,专业对我来说纯属兴趣使然。”他满脸淡定地摆了摆手,托腮看向秦榛,满眼崇拜,“我只想像老师这样就好啦!话说老师以前肯定是生物学得最好吧,感觉您真的好厉害,是学院最年轻的副教授呢……” “……”秦榛微怔一刻,很快否认道,“不是,其实从前学的最好的是英语,只不过……” 只不过那段记忆,后来成了最难堪的生长痛。 初夏伴着蝉鸣的微风夹杂燥热,空调冷管凝结的水珠滴答流淌在窗外,私立学校的办公室都是单人的,秦榛总爱趁着午休前去问问题。 分科后新换的男老师教课风趣幽默,举止谈吐又宛如英伦绅士般优雅,秦榛学习好,又是英语课代表,因此最得器重。 白色校服衬衣缝着水蓝色衣领,他总一丝不苟扣到最上面一颗,散发清晰皂香的少年面容姣好,稍上挑的眼睛纯净透亮,有着属于青春时代独特的鲜活。 年少的秦榛指着试卷上的红叉满脸苦恼,明明已经是全班最高分了,但仍不甚满意,只因家里有个要求严苛的父亲。 他听见老师喝了口咖啡,推了推眼镜说这是超纲题,又劝他不要太较真,到高考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可爸爸总要过问我功课。”秦榛放下试卷,面上忧愁不减,望着窗外晃动的翠绿树影,声音怅然,“考不好会丢脸,我应该做到完美。” “没有人会永远不出错。”老师起身为他倒了杯常温水,手搭在他肩上,语重心长的话语冲淡了些许暧昧,“不过我查了你入学以来的成绩,最近进步了很多呢,是很喜欢上我的课吗?” “唔……是。”少年心事单纯,被问及时愣了愣,很快点头承认道,“因为老师您讲得很好,还会分享好多国外游学的经历,我……很向往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 说罢端起纸杯有些羞赧地喝了口水,转过身时脸颊尚存淡淡的粉,神色满含崇敬和仰慕,不带任何私人感情的,白皙的脖颈喉结轻滚,如此美好而干净,如同一张白纸,想让人毁坏撕碎,打上血红的烙印。 男人也确实这样做了,高出一头的身影欺压而上,手顺着脊背游走抚摸,引起少年发抖战栗。 秦榛下意识想推开,但发挥的药效使得力气渐渐绵软,却又剂量不足,手脚像是浸了一半水的海绵,一半在下沉,一半又在搁浅。 “不要……”他感受到脖颈的扣子被粗暴撕开,伸出的手被从腕骨紧扣到一起,连拽带抗被拎到了里间,又重重摔在架子床上,钢筋震得骨头渗出剧痛,惊恐时眼泪淌了满脸,“老师……不要这样……” 第3章 “不是喜欢老师的课吗?老师也喜欢你……” 男人一手捂住他惊叫的嘴,细密的吻侵入裸露的皮肉,又顺着衣摆掀开他校服衬衫,像只发疯的野兽撕扯啃咬,一边落下红紫,一边又恶魔般地转嫁罪过, “谁让你那么漂亮,天天一本正经地进来问问题,不就是想在我面前表现,好让我疼疼你吗……你放心,老师有数,不会让你太痛的……” 视线连同意识就要落入茫然的虚无,秦榛用尽力气咬住男人的手,被一巴掌甩在了脸上,暂得清醒后他顾不上被抽肿的脸颊,奋力高声求救,拼命拉住裤腰摆脱撕扯,但此时是午休时间,办公室又在走廊尽头,近乎嘶哑的声音被层层墙壁阻隔,希望近乎渺茫。 眼见又被拽回压在身下,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笃笃。 敲门声仿佛唤醒救赎的铃音,响起的一瞬间男人怔然停下了动作,秦榛趁机起身向地板跌去,倒下时拂落了一旁的杂物,用巨响昭示着其中情况的严峻,门外人也应是听懂了暗号,一脚将门踹开了。 是个陌生的面孔,看上去像学生,但没穿校服,黑t恤上的骷髅头映得少年神情冷漠,从仰视的角度往去棱角削薄。 与秦榛对视时他怔了半秒,随即吐掉嘴里的烟头,动作迅如疾风,冲上来就是一记重拳,打得男人口鼻冒血仰头倒去,顺便将秦榛从怀抱中拽了出来,但丝毫不怜惜地甩在了一旁。 “咳咳……你是哪个班的?在校内抽烟,还敢打老师……”男人狼狈地坐起身,想反抗,但又被他一脚踹翻在地,像只被碾压摩擦的臭虫,染了血的表情狰狞可怖。“我要上报学校给你记过!你个目无尊长的混混……” “无所谓。”他居高临下地直视着,嘴角蓄满嘲弄的笑容,“倒是你,在办公室里强迫学生,捅到学校里是谁要卷铺盖滚蛋,大家都清楚得很。” “胡言乱语,分明是他……”男人怒目圆睁,将矛头对准一旁瑟缩着的秦榛,“他勾引我在先……” 周遭压低的气息惊得秦榛不由得打颤,慌慌地拉下校服衣摆,蜷在角落仿佛弱小的困兽,面对指责,他无措地小幅度摆手,腕上赫然一道箍痕,湿淋淋的泪眼蔓延无助:“我没有……” 明明知道对这人辩解并无任何作用,他心底却不想被误会,不想自己落入眼中是这副不堪的模样,他应该是完美无暇的,应该符合所有良善的准则,应该满足所有美好的期望。 而如今,他却被莫须有的指控束缚了手脚,桎梏在层层荆棘之中,开始怀疑是否真是自己的过错,或许不该心怀仰慕的,或许不该问问题的,或许……不该反抗的。 他不应该丢脸的。 “那又如何。”少年满脸不在乎,不由分说拽起了秦榛,像是长条挂件似的拉着他往外走,离开前不忘回眸扫了男人一眼,目光凌厉,“为人师表还做出这种勾当,劝你夹着尾巴小心些,说不定还要吃牢饭呢。” “真的……不是我。”秦榛走路还有些虚浮,没几步就错开了一臂长的距离,仰望着少年的身影,又惶惶地解释,“我不知道他……” “重要吗。”少年声线冷淡,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 “不……重要吗?”秦榛忽然开始迷茫。 寂静的走廊只有交叠的脚步回响,他们紧密挨着,越往明亮开阔之处狂奔,纷乱的心绪仿佛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于黑暗中慢慢窥见天光。 “不重要。” 在闷热的初夏时节,他远离了空调,却觉得呼吸从未如此畅快过。 第3章 离开办公室后,秦榛一路都被拖着,直到来到楼外草丛的水池旁才被放开。 少年嫌弃地拂了拂衣服褶皱,又拧开水龙头,从后脑勺将他脑袋往前推了一把,语气不耐:“洗洗,一脸鼻涕泪,脏死了。” 秦榛闻言乖乖地向流动的清水伸出了手,冰凉的冷意激得手上的擦伤刺痛。他咬住唇,就着洗了把脸,但惊魂未定的后怕又涌上心头,洗着洗着就抽抽搭搭哭了起来,水和泪混在一起,鼻尖皱红,好生凄惨。 “哭什么。”少年虽然嘴上埋怨,但仍手放入裤兜掏了掏,掏出一包纸巾丢给他,趁他擦拭的空隙奚落道,“也是,好学生嘛,受了委屈总是这样。” “和好学生什么关系……”他不服气地回怼,但一身校服加成,胸前还别着徽章,怎么看都毫无攻击力,目光一边在面前人身上来回打量,一边又说,“你也是学生吧?那你是什么?坏学生吗?” “你看我像什么?”少年兀然地凑近,身形压上来的片刻大片阴影投落,像是诚心想要逗逗他,“我和你可不一样,学长。” “你……”他反应过来,刚要捂住胸口,而少年已然将上面的字都读了出来:“高二七班秦榛,不过照片拍得不太像。” “……哪里不像了?”秦榛仰起脸,神情困惑。 “嗯……”这下少年得以正大光明地比照,视线从光洁的额头往下,游移至被水沾湿贴在肌肤的衣料,再到被校服裤勾勒出纤细线条的腿,最后在刷得干净的球鞋停住,似是认真地得出了结论,“胖了点。” “……”果然不能指望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好话,不过心情的确被逗得好了很多。秦榛垂下眼眸,模样乖顺地别别扭扭道,“今天……谢谢你了。” “好学生也有感谢坏学生的时候吗?”少年双手插兜,神色慵懒,好像并不在意。 “谁说你是坏学生了……”秦榛越说声音越小,绯红爬上脸庞。 “成绩差不就是坏吗。”少年将这句听去下了决断,又嘲弄地问,“不然呢?你觉得该是怎样?” “反正不是这样。”他飞快否认,鼓了鼓气抬脸望向他,义正言辞地回答,“成绩好坏不是定义人的唯一准则,这世界上有很多衡量标准,人应当是多方面综合评价的……” “道理你都懂,怎么自己就想不通?”少年嗤笑一声,神情像是在看一只困在迷宫团团转的蚂蚁,都要到出口了却又返回,固执得令人无语,“别人怎么以为,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影响呢?” 这下秦榛彻底呆掉了,开始慢慢觉味这句话的含义。 因为从未听过,所以需要很长时间去反应,以至于表情一直是茫然无措的,直到望见少年动作利落地翻了墙,飘浮的神思才骤然收回,终于想起来问:“你叫什么名字?还没告诉我!” “重要吗?”一墙之隔以外,少年将当初的问题抛给了他。 “很重要!”秦榛语气急切,毫不犹豫地说。 “高一五班,江季声。”声音渐行渐远,却像是回响一般在耳畔重复飘荡,“如果好学生受委屈,那就做个坏学生试试吧。” 在遭遇老师猥亵的当天下午放学后,秦榛鼓起勇气敲开了校长的办公室门,陈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校长听罢脸色阴沉,打了几个电话后就说要将父母叫过来再一同商量。 很快涉事老师就赶到了,坐在长桌对面一脸不服气地盯着他,他抠着手指强行让自己镇静,面对校领导的漠然应答、老师的推诿反咬都没有再红眼眶,却在终于迎到父亲时倏然挨了狠狠一巴掌,捂着脸落下泪来。 他以为等来的是公道,是正义,但没想到是父亲赔着笑脸强行要他鞠躬道歉,是被粉饰成误会一场的结局。 这下他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任由父亲将自己拽回了家,在口口声声的辱骂中砸下棍棒,不偏不倚都落在身上。 “我要你去学校好好学习,你倒好!做出这种不堪的事来!”头顶传来雷鸣般的怒吼,几乎震碎鼓膜,“你真是丢人现眼!把脸都丢尽了!!” “我没有……”他被打到无路可退,只好蜷紧身体,刚要辩解,又在心里悲哀地想,或许还不如求饶有意义,“对不起……爸爸对不起……” 至少还能少挨几下,不至于穿夏季校服时伤口看上去太过狰狞。 挨打直至深夜才停止,秦榛爬回了房间,在没开灯的角落里抱着膝盖坐着,静静凝望着对面墙上满壁的奖状喜报,想起江季声说的话,又想起其他人的议论和指责,只觉得新落的伤痕撕扯得灵魂都跟着颤痛。 一边想要逃离,一边又不得不服从。 过了很久房间门又被推开,灯光倾泻出一道昏黄的晕影,母亲脚步迟疑地靠近,但没进来,而是将剩饭小心翼翼地递到了门里,叹息着重复从前说了无数次的劝慰:“木木啊,你要将心比心……我们这辈子就这样了,妈妈也没办法,但你不能丢脸,要争气,要听话……” 可将心贴近了,又有谁会在意他的感受呢。秦榛想不通这道理,或许这本就是个无解的伪命题。 “我知道了,妈妈。”他在黑暗中木然地点了点头,尽管知道不会被看到,“我会听话,不会再丢脸的。” 推拉落下帷幕,他已经无力再去挣脱这牢笼。 第4章 请假三天过后,秦榛带着一身伤回到了教室。原本觉得似飞扬蝶舞般的英文,如今一个字也读不下去了,望着三尺讲台上的身影更是感到生理不适,好几次险些呕吐。 这怪异情况在又经一场考试后引起了注意,他的英语成绩直直跌入倒数,惨不忍睹。 于是在课堂上,老师用戒尺在手心抽得噼啪作响,一脸痛心疾首地感叹为何昔日的好学生成了这副样子,施加的惩罚却狠厉,望着午后的响晴,要他去操场上青蛙跳十圈。 “疯了吧……”同桌望着秦榛过分苍白的脸,忍不住打抱不平。 “再说你也去。”老师一句话让全班都噤了声,惴惴地看他攥紧被抽红的掌心,低着头离开了教室,却没有半分违抗的意思。 毒辣的日光蒸得橡胶跑道弥漫着刺鼻的腥臭,气温在地面凝结成层层叠叠的热浪。 整个操场不止有秦榛一人,还有许多在阴凉里上体育课的学生,皆朝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看他抱着头蹲起蹦跳,很快校服就被浸透了,汗珠沿着额头没入鬓发,又汇集流进脖颈,忍不住猜想或议论这人是犯了什么过错,能被如此惩罚。 “好学生,几天不见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惨了。”身旁传来的声音轻佻不减,边说边用手里的冰镇矿泉水蹭他脸,劝诫得威胁感满满,“歇歇吧,都跳了好几圈了,再这样下去你想死在操场上吗?” “死了最好。”他动作不停,咬紧牙关又往前跳了一步。 “但在这里死了不会有任何影响,只会让你变成一具可怜的干尸。”江季声笑了笑,不咸不淡地补充,“而且是饱受诟病和谩骂的那种,花边新闻还是会在校园里代代相传,死了也不得安宁。” “……你都听说了?”秦榛稍稍停顿片刻,意外神色里掺着若有若无的委屈。 “想不知道都难吧。”他哼了几声,抱臂好整以暇地跟上,“学校最不缺的就是八卦。” “也是,很丢脸。”秦榛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不动声色地离远了些,“那你不要离我太近了,小心也被我影响了。” “没关系啊,我不在乎。”江季声说着在他身边蹲了下来,往前猛然跳了几大步,但动作更为夸张,高大挺拔的身形学起青蛙来很是滑稽,顿时引得一旁的学生哈哈直笑。 “你……”他在几步之遥的身后,怔怔然开口。 “丢脸又怎么了?”江季声瞥了眼不远处的人群,笑得无谓,“好学生,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人来人往,没那么多人盯着你看。” “可是……”秦榛纠结出声,“人还是挺多的,好几个班呢……” “哪又怎样?”他背靠阳光站起身,正好为面前之人凭空造出一片荫蔽,“其他人就算当下再怎么笑、怎么议论、怎么编排,你对于他们而言也只是过客,用不了太久就会遗忘。” “但你不能不在乎啊,好学生,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白天太刺眼,夜晚太黑暗,只有这样的阴影刚刚好,说话间他周身蒙了浅浅一层光晕,好似镀了碎金,将锐利的眉眼都磨得柔和了,像是天边温软的浮云,载着一起远离充满是非的人间,去往了无尽的极乐之地。 “看你是读书读傻了,都不知道怎么学坏了。”未等秦榛开口,他就伸出了手,语气仍散漫,神情却染着赤诚,“那我就勉为其难带带你吧,今天就和我一起,当个坏学生。” “那怎么……才能成为坏学生?”秦榛手掌停在半空,表情呆呆地问。 “从这里逃走。”江季声未再理会他的迟疑,而是一把握住将他拉了起来,朝教学楼不屑地睨了一眼,迎着光芒边跑边回答,“不听话——就是成为坏学生的第一步。” 黏腻的汗意在掌心交融,众目睽睽之下手牵着手,像是赴会一场独属于两人的私奔,越奔跑,越离经叛道,却与自由更近。 他至此,终于开始前进了。 只不过秦榛没想到,逃走的第一个目的地竟然是医院。他被江季声拽进了门诊大厅,刚想出声问为什么要来这儿,视线里就凭空出现了一个刺眼的白点,而后转瞬扩大,直至将眼前画面全数吞没,像是被海浪席卷的孤舟,茫茫陷入了虚无。 “还能为什么?!你中暑了!真是个傻子……”江季声仿佛猜中他心事一般,嘴上骂骂咧咧的,但还是将他打横抱了起来,急吼吼往诊疗室跑去。 蓝色隔帘随窗外微风缓缓飘荡,病床上的人紧闭双眸,面色透着病态的浮白,眉头微蹙像是不太好受。 江季声搬了个板凳坐在床边,从小到大养尊处优也没伺候过人,可隐约听见他小声梦呓着手疼,就学着小时候保姆的方式,将他手捧住,指腹按在扎针的血管旁轻轻地抚。 “明明才见过两面,怎么……”他目光凝在秦榛蓄着伤疤的脸颊上,半响,又神情不自然地扫向窗外湛蓝如洗的晴空,自言自语道,“算了……就你这个样子也别想着学坏了,我替你去做坏学生。” 第4章 “后来呢后来呢?”温听俨然一副磕到了的表情,催促秦榛继续讲下去,“他替您把那个老师暴揍了一顿,再然后呢?” “然后老师就辞职了,具体去了哪儿我也不清楚。”秦榛吃饭慢,刚喝光最后一口汤,慢条斯理地回忆,“据说是下场挺惨,还蛮痛快的。” “谁问您那老师怎么样了啊?!”温听简直急得要命,抓狂道,“我是说您和师母!” “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 回想起年少时代,他脸上的笑容如同湖面落入碎石,一圈一层泛起涟漪,“就在我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家里原本打算送他出国深造的,但他……和我确认关系后就放弃了这条路,复读一年和我考去了同一所大学,我学生物,他读经济。” “再后来就很平淡了,我读研读博,进入大学当老师,他接管家里企业做老板,我们买车买房,一路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其实年少时约定的终点比现在还要远,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长大了,有能力也有勇气去面对坎坷了,却反而不如从前坚定了。” “老师……”是在听旁人的事,不知怎的,温听感觉心也像是被攥紧了,揪得酸疼。 “大概是从前的选项就像试卷那样只有四个,现在多了很多,我就不再是他唯一的选择了。”秦榛似是无谓地笑了笑,眼底却漫上浅浅水色,“没关系,好坏加加减减,等到这张试卷扣到零分,我就会走。” 饭点一过,食堂人群陆陆续续地离开,还了餐盘后秦榛催着温听去上课,自己则往实验室走。 路过途径学校的旧式花园,玻璃温室里错列堆放着许多花盆,在周遭的秋意围绕下开出一块盛放之地。 他爱养花,于是停下来拍了几张照片,准备回去研究研究栽培方法,才想起还问候过江季声有没有吃午饭,忙打开聊天框查看,果不其然又和往常一样。 “吃了,下午不回家。” 算了。秦榛想了想,没有再回。 一整天的大课下来,大脑褶皱都要展开了。放学后温听累得没力气再回实验室,背着书包打车离开了学校。 到达餐厅时他边揉着太阳穴边落座,对面的人刚好放下了菜单,眼眸含笑,却遮不住锐利:“怎么了?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 “今天满课,屁股都坐麻了。”温听趴在桌上直哼哼,灯光洒落在头顶,将棕黑的发丝映出暖黄光斑,看上去像只晒日光浴的可怜动物,“好累,阿声哥哥快帮我注入能量。” “这又是什么年轻人的新说话方式吗?”江季声轻挑了挑眉,嘴角扬起更深的弧度,故意逗他,“那我该怎么做呢?我们好像还没到那一步。” “哎呀,你想哪里去了!?”温听闻言羞恼地捂住脸,却把头凑得更紧,仿佛讨宠的小狗,“摸摸我吧。” “还真是容易满足。”江季声伸出手覆在他脑袋上揉了揉,大拇指顺着攀上他侧脸,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摩挲着,又将菜单递到他眼前,“点了些你平常爱吃的,看看还有没有要补充。” “嘿嘿,你点的我都爱吃。”他目光飞快掠了一眼,心满意足了,边摸肚子边絮叨,“其实我还不太饿呢,午饭是和老师一起吃的,因为上午是老师的课,所以就搭伙去吃饭啦……老师说我的论文进展很顺利,不出意外很快就能发刊呢!” “很厉害。”江季声话少,向来只做听众,并适时发出一些鼓励与赞赏以表专注。 “我老师才厉害呢!和他比起来我就是个小菜鸟。”温听使劲摇了摇头,“老师可是最年轻的副教授!在核心期刊上发表过好多研究……” “哦?”平日朝夕相处惯了,江季听还没从旁人视角真正了解过秦榛,而他只是转了转杯盏撇去茶沫,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探询的兴趣,“是吗。” “当然!”温听显然更激动,越说越起劲,“不仅如此,老师对我可好啦!人长得好看不说,还温温柔柔的,今天中午排队打饭时还被学生搭讪了呢……真不知道他男朋友是有什么毛病,放着这么好的一个人不珍惜……” 第5章 “咳……”江季声猝然被呛了一口,剧烈咳嗽起来。 “你没事吧?!”温听忙将纸巾递上,见他慢慢平复下来,才敛去眉眼间的担忧,唉声叹气道,“我也是打抱不平啦,老师还和我讲了他们的相识过程,真的很让人唏嘘呢……” “他们……怎么了?”他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试探说。 “不爱了呗。”温听无奈地耸了耸肩,“都不爱了还好,就怕一方突然收回了感情,另一方却还投入着,多不公平。” 江季声没再接话。 直到上菜了,隔着袅袅腾起的浅薄热雾,他望见温听托着腮认真注视着自己,过了很久才语气小心地说:“所以……阿声哥哥,你不要也变成那样,好不好?” 他点头,心却好似潜入幽深的湖底,不带一丝挣扎地沉默、溺毙。 温听情绪来去也快,上一秒还在感叹,下一秒就换上了雀跃的神色,兴致冲冲地讲起自己在学校里发生的趣事,讲激动了还忍不住手舞足蹈。 江季声一边帮他夹菜,一边好脾气地任由他疯闹,眼前的身影却不能与记忆中的重叠。 印象里的秦榛从不会流露这种表情,他总是安安静静的,投来的笑容带着讨好的傻气,平时在家里也总是倒腾各种无聊的琐事,像个老大爷似的养花泡茶,既不聒噪,也不粘人。 就像水果摊每日供应的苹果,偶尔吃一个也不错,但总归是平常得无趣,无趣得令人生厌。 或许厌恶并非针对秦榛本身,而是平淡的日子消磨了太多热情,所以才要寻求一些别样的刺激,来证明生活没有停滞不前。 苹果是好,但那么多水果可供选择,不必只囿于这一个。 而温听是不同的,想来当初相识其实算个美丽的意外,就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里,从前秦榛喜欢的卡座,因一杯泼倒的拿铁而留存了联系方式。 温听满含歉意不住地鞠躬道歉,说一定会把外套洗干净了送回来。江季声倒觉得无所谓,只是看见他局促的样子却莫名想起了年少时的秦榛。 那个宁愿在奶茶店打一暑假零工也要送自己生日礼物的笨蛋,被顾客刁难到只敢下班了坐在台阶偷偷抹眼泪,递上礼物盒时却挂着粲然的笑意,真诚得让人难以拒绝。 一如当时,所以他没有拒绝。 不过一来一往接触久了,江季听才发现两人只存在那一瞬的相似,温听活泼健谈,自信爽朗,千宠万爱的家庭给了他无穷的底气,即使将得到的爱拿出来分给旁人,也是源源不断的,如同永不将熄的太阳,照得触目所及都布满温暖的光泽。 相比之下,火烛哪怕再明亮,相比也稍显逊色。 而他需要的从不是黯淡的烛光,而是全部的依赖与倾注,秦榛给不了,所以他放弃从他身上索求,转而奔赴了下一个。 不仅水果,人也多的是选择。 江季声神思游离许久,直到听见面前的温听嗔道:“哥哥发什么呆呢?我的生日快要到了,到时候务必抽出时间和我一起庆祝呀!” “……好啊。”江季声怔了半秒,很快挂上盈盈笑容,“等到那天,我的时间都交由你支配。” 分别前温听接过书包跑了几步,又折返回来,踮脚吻上江季声的嘴唇,似有若无的温软香气沿着紧贴的胸膛沾染,回到车里后江季声嗅了嗅才闻到。 忽然有种心虚油然而生,促使他鬼使神差地将手伸向了储物格,掏出前不久秦榛送给自己的古龙水,喷到有些呛了,又摇下车窗通风。 城市的霓虹流转成河,任凭秋夜的晚风呼啸在脸庞,像是掌掴。 痛却刺激。 到了家江季声将外套丢在沙发,目光寻了一圈没见到秦榛的身影,而阳台传来自言自语的声响,语气虽是斥责但也温柔:“都给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来这里吃我的花!我明明有给你种猫草……好不容易长了几片新叶都被你薅干净了……” 他大步走上前拉开遮掩的窗纱,惊得原本蹲着的秦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被揪住胳膊的小猫很是怕他,见他一来连忙挣脱了束缚,脚下一滑从秦榛怀里逃走了,脑袋埋在窗帘里装作不在,圆滚滚的身躯抖了抖,像只笨笨的白色小猪。 “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发现。”从俯视的角度看去,秦榛的胸口随呼吸起伏,像是真被吓了一跳,原本惊惧的眸子却在看见是他那一刻漾起欢欣。 江季声眯了眯眼,心里莫名酸涩难言。 “事忙完了,就提前回来了。”往日哪怕再闲他也不会早归,此刻不但多作了解释,还伸出了手,目光轻点两下以表示意,只是脸上仍不带笑容,让人感觉像在勉强。 不过这对秦榛来说已经很惊喜了,他迅速会意,握住江季声的手借力起身。身形靠近的瞬间,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香味,神色更添讶异:“你喷我送你的香水啦?” “嗯。”江季声暗自松了口气,连带着语气都和缓了起来,“在楼下抽了根烟,怕熏到你,就遮了遮味。” 本以为听完秦榛会说,蛮奇怪的,之前都没见你喷过。毕竟自己抽烟这事他一直介怀,也提过无数次戒掉,从前感情好时还会遮掩,到后来便完全懈怠了。 所以若是他阴阳怪气,江季声想,自己也不是不能暂时忍受。 但秦榛闻言小愣了一会儿,开口却满脸担忧:“怎么突然抽烟了,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这反应是江季声未曾预料到的,他咳了咳,只得迅速组织答案:“还好,就是最近有个客户挺难缠,不过已经快解决了。” “之前你说送小蛋糕的那个?”秦榛叹了口气,自顾自地继续道,“那也要注意身体,别有太大压力,大不了……不和他合作嘛。” “不合作怎么赚钱养你?”江季声玩味地捏了把他细腰,眼里难得蓄着嬉笑,却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吃过饭了吗?没吃的话我下厨给你做。” “没吃!”他立刻选择将吃了面包的事实用谎言掩盖下去,仰起脸语气雀跃,“那麻烦你啦。” 江季声看不得他这副故作娇憨的姿态,应了一声,在转过身那刻迅速熄灭了笑意。 做饭时秦榛舍不得闲着,在厨房门口晃出了虚影,才鼓起勇气进去想帮他料理食材。 稀薄的空气催生暧昧,江季声实在难以忍受同他在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共处,但又没合理的理由打发他走,只得背对着装作很忙地切菜,留他在身后打下手。 才这么清闲了片刻,江季声感觉后背一沉,是秦榛贴了上来,从后环抱住他劲瘦的腰肢,踮起脚下巴搁在他肩头,戳得他有些刺痛。 “怎么了?”他皱了皱眉,动作没停。 “感觉你最近变得好好。”秦榛小小声说话时会有上颚共鸣,又加了叠词,听起来像在撒娇。 “有吗?”而这轻巧的一句点评,却好像戳穿了他亏心事似的,令他顿时有些拉不下脸, 却噎着不好发作,毕竟他根本没有反驳的理由。 “那看来以后要对你更好一点了。”他捏了块刚切好的黄瓜,递到秦榛嘴边,凭借混迹商场多年的交谈艺术轻易化解了危机,“省得你这没良心的感觉不到。” 秦榛衔住黄瓜块,“嘿嘿”傻笑了几声,转去又忙自己的事了。 从前练就的技艺在久不下厨之后竟生疏了,最后的海鲜疙瘩汤还是秦榛做的,四菜一汤很是丰盛。 秦榛趁江季声洗手时拿手机找角度偷摸拍了几张图,在他走近时心虚收好,大方地邀请他一同就餐。 “我就不吃了,还有些工作要忙。”江季声脚步不停。 “也不能不吃饭啊,你胃本来就不好。”秦榛急得差点要上手拉住他,“多少吃一点……” “下午在员工餐厅提前吃了。”他将神态语气把握在捉弄的尺度,像在逗猫,尽管他已经不再喜欢猫,“你是在担心我吗?” “……啊,嗯。”秦榛脸一红,随后气鼓鼓坐下不打算理他了。 他得以脱身,朝书房走去。 江季声离开后,秦榛嚼着米饭朝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嘬嘬嘴招呼小猫过来。 平常只要江季声在,它总各处躲得没影儿,这会儿一听到呼唤才从犄角旮旯里探出头,警惕地嗅了嗅,见那令人生畏的气息远去了,便放心地晃着小短腿哒哒跑了过来,在他脚边蹭了蹭。 “尝尝,阿声煎的鱼很香。”他把鱼骨细致剔掉,将肉放在蛋黄的加餐专用小碗里,弯腰递给它。 不出所料地,蛋黄又闻了闻,立刻吧唧吧唧嚼了起来。 “之前对你说他坏话,是我误会他了。”秦榛看着埋头吞咽的小猫,神情温柔,“阿声他很好,可能就是太累了。你看,他还给我做了饭,你吃的小鱼就算封口费,以后你也别怪他了。” 蛋黄吃光盘中鱼肉,抬爪舔了舔毛,圆眼不解地望着他,似乎在等他的下言。 第6章 “……他还是爱我的吧。”秦榛才说完,又重复,像是加强印证,“他还是爱我的。” 第5章 “诶?!霸道总裁亲自下厨做饭,师母真的好贤惠!” 继上次了解秦榛和他爱人的年少往事之后,时隔多日又传来新进展,温听此刻激动得不行,眉眼间的疲倦一扫而空,若不是秦榛瞥了他一眼,就差野人似的兴奋嚎叫了。 “刚还喊着手累到滴管都不准了呢,这会儿倒看你一身牛劲。”秦榛把试管放入离心机中,操作几下设置好,回头挑了挑眉,“年轻人体力不行,怎么为国辛勤工作五十年?” “那种流芳千古的事迹还是老师您来谱写吧,我就做个学术蝗虫啃啃菜叶算了。”温听无力地趴在桌上,仿佛被实验室吸干了精气,“可是真的好累啊,老师……这种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 “想到头出门拐弯就是。”秦榛盯着电脑屏幕,冷酷地回。 “我说的可不是走廊尽头。”温听撇了撇嘴,对他突然的冷笑话习以为常,歇了一会儿拿起细胞分离针继续忙活,“那我还是快点做吧,不然就死到临头了。” “知道就好。”他点头,看表情很满意,“放心,过去这阵就好了,不会耽误你约会的。” 其实也不怪温听抱怨,实在是院里收数据催得急,美名其曰参加评教要用,本该慢悠悠做的东西必须集中在几天内搞完上交。 为此两人已在实验室苦熬了接近一周,才堪堪赶上了进度。 因此秦榛近来都从早到晚待在学校,而江季声本就行踪不定,所以这段时间两人碰面的机会竟然寥寥。 他心里说不思念是假的,料想温听还在热恋期,这感受只会更甚。 趁着温听分离细胞的间隙,他转头望向窗外,秋叶飘摇,枝干仅存零星绿意,又要一年冬天了。 “老师,一说约会我可就精神了!”温听把器皿推放好,看向他视线所及之处,神情毫无感时伤秋之意,反而隐隐有些期待,“我的生日快到了,还不知道男朋友要送我什么礼物呢,好期待!” 他想起当时签导师双向选择表时看过一眼,温听生日的确就在最近。 “看你这表情,要是这礼物不送到你心坎里去,你男朋友可惨咯。”秦榛啧道,“所以你想收到什么呢?” “一块手表。”温听抬手凭空比划着,“我可看上好久啦,那块表和我男朋友的是情侣款,因为是限量发售的,现在订货也要好久才能到。希望他识相点,把这个送给我当礼物。” “这也太难猜了。” 秦榛嘴上点评着,思绪却已神游物外,不合时宜地想起江季声就戴着一块表,简约的深灰表盘上银针无声走动,数字被镶嵌的宝石所替代,抬腕间亮色闪烁。 但他对那块表最深的印象却是金属表带很凉,蛇皮似的游走他肌肤,每次都会令他寒噤。 刚开始时江季声会摘了放在床头,后来就没再摘过。 他最怕冷,也最习惯忍受。 而今一经提醒,秦榛发觉手表好像可以不止被赋予记录时间的意义,还可以是感情浓厚的象征。 虽然年少时他们互送的纪念物早已多得不屑一顾,可当情谊退散,他想,自己或许很需要某些印记来昭示事实,即使他清楚地明白,若不缺乏,就不会心虚。 他就像乞丐走进商店购物却被怀疑偷窃,第一时间想的竟然不是怎么证明清白,而是掏出兜里仅有的两块铜板,非说自己买得起。 铜板被打落在地,他顾不上捡,捂着比脸还干净的兜仿佛遮掩难堪,在质疑声中渐渐连自己都不再相信。 “老师,老师?”温听摆手将他拉回状况内,疑惑中夹杂着担忧,“您怎么说着话就走神啦?是不舒服吗?” “没事。”秦榛很轻地笑了笑,“继续做吧。” 言传身教的结果,两人做起实验来都是认真专注的状态,转眼就天昏地暗了。趁温听关停仪器的功夫,秦榛走出实验室,到桌前整理今天的报告单。 仪器灯盏的亮光接连熄灭,温听的声音由远及近传入他耳畔:“今天结束还蛮早,老师有什么安排嘛?” 他正在检查扫描的波形图,一时没想好怎么回,所以头没抬地反问道:“你呢?” 片刻没有回应,同时隐约有拨号忙音响起,是温听在打电话。 他于是埋头继续看下去。 进到大学校园后,温吟知先去例行参加了校董会,到结束天色就已完全暗下来了,但主楼离生科院相隔遥遥,为能准时赶到,他不得不快步行走穿梭。 温吟知边疾走边抬腕看表,在踏入实验楼时距离约定时间尚存空余,他便将脚步慢了下来,按照门牌号一间间找过去,耐心探索着这首次登临之地。 走廊的节能灯仅在经过时会感应发光,前路一片昏暗,仅应急通道绿意幽幽,但他望去,尽头却有暖色倾泻,像在将这段路途的终点斜照点亮。 他心中顿时柔软下来,循着光芒,抬脚继续任暗色吞噬。 离约定时间还剩五分钟时,温吟知来到门口。 皮鞋走在瓷砖地板的音量并不小,但许是门内的人太专心,竟一直没发觉自己在被注视。 长椭圆形状的玻璃不染一尘,恰好能将那人的身影全然展现。 他正垂头看着平铺满桌的纸张,手撑在桌台减缓疲累,身形挺拔如修竹,笼在白大褂里的腰背清癯而削薄,微微翻出的深灰衬衣领口束住细颈,被一丝不苟地系到最后一扣。 大概是看累了,他又将其中一张拿起举到脸前。 动作时头顶的光晕由身后移转到头顶,他微抿着唇神情专注,暖黄投射向下,顺着扑闪的长睫跳跃,浸在光芒里的侧脸线条宛如雕刻。 窗外夜色浓稠,而他仿佛过了水的丝绸绢缎,始终不曾被浸染。 温吟知看得痴痴,被手机振动惊得一激灵,慌忙找回了神思,挂断电话再抬头时,门内人已经闻声看了过来。 说不清为什么,温吟知此刻突然很期待是他为自己开门。 但还没等他发愣完,门霎时被从内打开了,温听脚尖点地发出脆响,不悦地伸手将其拽了进来:“都到了干嘛不敲门,大爷似的等着我把您请进来啊,温总。” “这位是……?”温吟知发现他声音和长相不太相符,明明是清冷的模样,说话的语调却有些发软,像是抱着琵琶诉说你侬我侬的吴语。 “老师,这是我哥。”温听夹在两人中间,一左一右地介绍,“哥,这就是我的研究生导师,之前和你说过的。” 在秦榛还陷在“之前说过”的疑云中时,面前的温吟知已向他友好地伸出了手:“您好,我是温吟知,我家弟弟拜师在您门下,承蒙您关照了。” 他忙抬手握住,温吟知的掌心干燥,带着不属于肃寂深秋的暖意,又高出他许多,使他不得不仰起脸才能与其对视。 温柔的笑容挂于眼梢,露出双颊很浅的两个酒窝。秦榛听见温听叫他温总,又见他西装革履,料想应该也是个商人,便有意加深了嘴角的弧度:“教学相长,您太客气了。” 短暂的相握之后,温吟知得体地松开了手,瞥了眼一旁的温听,语气无奈中又带着宠溺:“即使您不说,小听这孩子我最了解,笨还贪玩,肯定没少给您添麻烦吧。” 温听闻言立刻毫不示弱地踩了他哥一脚,表情愤愤,见秦榛在看自己,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颇有种学生时代被叫家长的感觉。 而秦榛只是将手搭在他肩上,目光柔和:“他已经进步很多了,最近为了发刊的数据一直跟着我泡实验室,到今天才算有了点空闲。” “我说怎么不见你人影,还以为你跑哪儿玩去了呢。”两人不愧是亲兄弟,温吟知对着温听依旧贱嗖嗖。 “才没有!” 温听又将他哥锃亮的皮鞋踩得蒙尘,转而想起了什么,拳头敲在手心一脸恍然,“对啦,老师您刚不是问我今晚有什么安排嘛?喏,我和我哥要出去吃大餐,您也一起吧!那家餐厅的位子很抢手的,我们排了半个月才摇到号呢!” “是啊秦教授,不如今晚就赏个光同往吧,虽然仓促了些,但相见也是缘分。” 温吟知前半句说得官方,后半句像是打趣,不动声色将邀请美化得更合理,“正好我也和您谈谈小听的教育问题,他平常在家窜天猴似的,在您这儿却挺乖,我得讨要点管束经验才行。” 秦榛始终是随和的人,此刻却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因为这看似再平常不过的一天,其实是他和江季声的纪念日。 从十七岁到二十九岁,几乎一生最美好时光都被包揽在内,哪怕中断过很多次,他也不想就此气馁抛却。 尤其就在最近,他们的关系正由阴转晴。 或许今天也是唤醒感情的关键节点呢?秦榛乐观地想着,并在此驱使下兴致冲冲地准备了礼物,尽管可能不合江季声的意,尽管江季声可能早已将这天忘记。 第7章 但没关系,只要他记得,只要他努力。 “抱歉,我今晚还有别的安排。”秦榛学着温吟知的说话方式,弯垂的眼尾染着俏意,“等改天吧,届时一定同您商讨教育大计。” 话说到这份上,兄弟俩未再勉强,同他告了别便离开了。 二人走后,秦榛又在办公室收拾了好久,最后检查了一遍仪器的开关情况,将窗户闭紧,熄了灯锁了门,穿越走廊往外走。 寂静空旷的走廊,钥匙碰撞的脆响清晰。 他倒是不怕黑,但独自一人也有些发怵,所以紧贴着墙壁脚下生风,就在快要接近出口时却猛然撞到了什么,心里仅存的那点果敢撞得稀碎。 他立刻胆怯起来,捂住了碰红的脑门,惊叫出声。 “这么大个人了,胆子还小得可怜。”声音出现在头顶,听上去极具压迫感,调笑的语调他却再熟悉不过,“你是老鼠吗?知道自己害怕还不开个手电筒,手机当摆设?” “不是。”秦榛小声反驳,像是很介意,但不再恐惧了,直起身子大胆发问,“你怎么来啦?” 也就是此刻他才敢问出口,光线昏暗看不清脸,自然就看不到会令他失望的神色。 就好像他已知那个答案会让自己失望一样。 “秦教授的工作地点我不能来?”江季声很擅长反问追责,不由分说拉过他手往外走,振振有词道,“不来的话,你偷偷出轨怎么办?” 江季声今天说的都是他不爱听的话,秦榛皱了皱眉,不再愿意回答。 无言僵持直到车前,江季声说司机送来的没开车,指使秦榛载自己。 秦榛按开车锁,他自顾自绕到副驾坐下了,并将椅背调得很靠后,半躺着懒淡地看着秦榛关门系安全带。 “去哪儿?”秦榛声音很轻,像是在给自己最后一次期待,但又怕落空,所以不等他回答,握紧方向盘又嘟囔,“还是回家吧……” 江季声开口,终于说了第一句他爱听的话:“去twinkle餐厅,今天是纪念日,忘了?” “没有忘,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 他脸上的落寞瞬间被欢喜冲散,握力而褪白的指尖重新着上血色,俯身向后想去后排捞什么,手伸到一半被安全带拦住了,又幡然醒悟般抽了回来,傻愣愣地捂了捂脸,神情忸怩,“还是……到餐厅再拆吧。” “嗯。”江季声懒得理会他奇怪的仪式感,翻动手机随便点了个花束配送,急着完成任务般催促道,“快开车吧。” 秦榛愉悦地在心里偷哼着小曲,一脚油门驶入盎然霓虹之中。 晚高峰早已落幕,照着导航他顺利找到了目的地。 是一家法式餐厅,他抱着礼物袋紧跟着,在侍应生问及是否有预约时看见江季声摇头,但他们还是被带入了一个靠近落地窗的空座。 他据此推断出,这餐厅应当不是温听他们说的那个。 不过秦榛已经很满足了,肯花的心思可多可少,总比没有要好。 就坐的同时有菜单递上,江季声接过翻了翻,熟稔地点了两份套餐,在交出后发现秦榛正不解地望着他,好在红酒上得快,他得以找补似的边斟酒边说:“之前来过几次,菜式基本尝了个遍,就按照你可能爱吃的点了。” 秦榛听罢又开心了一些,因为他从前做事本就不会考虑自己,更遑论费心解释,如今可谓是一大进步。 他真的开始对自己更好了,秦榛美滋滋地想,那天在厨房原来不是随口说说。 于是秦榛鼓起勇气,将礼物袋郑重地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江季声接过,往里随意地瞅了一眼,没看清,但也没多少好奇。 “一个我自己做的香薰,还有颈肩按摩仪。”他在桌下局促地抠手指,“想着你工作很累,怕你休息不好,用这些多少能放松些。” “有心了,秦教授很会养生。”说着,江季声却将礼物袋推远了些,在他错愕中坦然解释,“我很喜欢,明早拿去公司再拆。” 秦榛终于放过了被摧残得快要肿烂的手指,朝他重重点了下头,不安烟消云散:“嗯!如果能帮到你就最好了。” 说着喜欢的江季声,在走神发呆的短短几秒里,就帮礼物选好了哪个垃圾桶作为去处。 餐也很快上齐,秦榛又拿手机拍了几张照片,这次不仅拍到了食物,还偷偷捕捉到了江季声擦拭刀叉的手。 他的手骨节分明而修长,盘络的青筋突出其上,美观却也很有力,以至于自己的手在他手里就显得伶仃可怜,被扣住便难以挣脱。 秦榛欣赏着屏幕里的光景,看见他动作时袖口稍稍退却,带出腕间一抹冷银。 是手表,秦榛想起白天时温听说过的话,目光有些艳羡地追随着光泽来回虚晃。 会是什么礼物呢?他正被美梦催眠,它却忽然从镜头中消失了,连带江季声也站起身,双手接过了什么,还道了谢,而后一束红花变戏法似的出现在眼前。 他没接花,而是大梦初醒般摸了摸自己手腕,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江季声并无耐心等待,把花放在了他身旁,就坐去了对面:“最近公司太忙了,你也知道的,我每天加班到很晚,所以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 他“嗯”了一声,把花抱到了怀里,很简单的一捧红玫瑰,周围塞了几颗满天星,还缠了几圈灯丝,一打开就将他脸照得五颜六色地闪,样式也是发到网上会被劝分的土气。 但他还是抱紧了,嗅了嗅,并冲江季声浅浅地笑着说:“谢谢,我也很喜欢。” 说着喜欢的秦榛,在低头闻花的短短几秒内,就帮花束选好了花瓶,新买的那个白釉的最好,色泽淡雅,不至于太突兀。 江季声忽然愧疚作祟:“等下次出门,再一起挑个礼物吧,选你喜欢的。” 秦榛闻言又摸了摸手腕,但想着还是不要手表了,每日出入实验室戴首饰也不方便,至于其他的,未来还很长,他还可以慢慢选。 玫瑰正盛放,他们还在花期里。 这天夜晚所有的事项加加减减,秦榛在脑海做出了初步总结,即认为自己还是过得很幸福的。 只除了江季声点的餐并不合他口味,他本着不浪费的精神强行咽掉了盐焗蜗牛,以至于胃有点灼痛。 但江季声喝了酒,他只好弓着腰肢勉强开车,想着回家了吃点药或许会缓解几分。 餐厅在小区不远处,到停好车时秦榛已经疼得额头沁出了薄汗,四肢被病痛抽走了力气,于是下意识将脚步放慢了,可江季声却好像很急似的,在走出几步开外后又折返回来,将他扛起按电梯上了楼。 他想推开,但浑身绵软,所幸深夜并无住户出没,一路畅通。 江季声一手揽住他,一手按了指纹开锁,门一关就将他丢了下来,在他还没站稳时又突然很用力地按住了肩膀将他往门上推。 他躲闪不及,后背重重撞在门板,牵扯着胃痛得剧烈。 “阿声……”他的后言被江季声带着酒气的吻封缄在喉口,江季声腾出手绕到他侧腰,伸进腰带胡乱摸索着,松开了他沾了血珠的唇角,眸色比不开灯的房间还晦暗,某种情愫不掺掩饰地汹涌。 “我……”秦榛又想说话,但还是被他冲撞的舌尖堵了回去,他弯腰将秦榛打横抱起扔到沙发上,欺-身压了过来。 秦榛现在哪里都疼了,疼得哭到上气不接下气,焦躁地想要推开他的怀抱。 “……木木。”江季声忽然停下帮他拭去眼泪,声音缥缈似蛛网,像在为他编织一场温情的梦,“可以吗?” 他睁大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梦里,但此刻不是不可以入梦。 梦中的他们爱意甚烈,他的妥协不再是委曲求全,只是出于深爱的纵容。 痛也没关系的。 飞蛾扑火都可以,蛛网又何所辞。 “嗯。”秦榛双臂拥住他脖颈,带着鼻音轻声细气地说,“那你明早要帮我请假……” 痛却快乐。 第6章 休假的第二天下午,秦榛正给阳台花草浇水时,接到了温听打来的慰问电话。 纪念日那夜过后,他睡到隔天日上三竿才勉强清醒,捞过手机费力翻了翻,发现江季声只为自己请了一上午的假。 他虽然心里很想去上班,但浑身疼得像散架,没清理干净还有点低烧,所以只好找主任申请延长了假期,吞完药躺了回去。 而江季声这几天不知道在忙什么,一直没再出现过。 “数据都让你一个人汇总,真是辛苦你了。”没水了,秦榛提着喷壶去灌水,手机夹在脖颈与肩头的夹角中拧开水龙头,“我可能得明天才能回学校。” “辛不辛苦倒另说,老师您怎么了呀?明明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温听的声音比他还委屈,看向空荡荡的办公室,深叹了口气,“好想念和您一起干活的日子,您不在,我一个人好没劲。” 第8章 “只是吃伤了胃,就快好了。”其实不只是因为此,但他痛苦地闭了闭眼,无论哪个原因都不想回忆,“盐焗蜗牛,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吃了。” “原来老师去吃法餐了呀。”温听对食物一向反应很快,听完他话却疑惑,“……有吗?可我觉得还蛮香的,尤其有家餐厅……虽然名字我忘了,但那里的最正宗了,我每次都会点。奇怪,到底叫什么来着……” 秦榛失笑摇头,趁他纠结时把最后一盆浇了。那是他从花鸟市场挑来的白色山茶,花房老板说花期在第二年春天,而这盆是老株型了,又是重瓣淡香,开花时肯定很惊艳。 他没怎么养过花卉,但当时还是立刻付了款,恶补了知识开始精心照顾。 这其中是包含了很多巧思的,秦榛心中默默期盼着,待到来年江季声过生日时,自己能将亲手种的花打包成花束,为了给这一刻做铺垫,他甚至礼物的香薰都选了山茶香精。 快度过这个冬天,顺利开花吧,他指尖轻触新长出的翠叶,祈祷道。 “噢!我想起来了!是叫……”温听的突然开嗓惊得他手一抖,些许水撒到了裤腿上,他弯腰去擦,听筒那头传来振动声,温听随即着急忙慌地告别,“抱歉啊老师,我男朋友打电话来了,我先接一下……数据汇总好就放您桌上啦,明天见!” “好,快去吧。”秦榛笑着挂断。 温听握着手机来到了窗边,手指排成小人在窗台瓷砖迈动,刚开始还脚步欢快,听着听着就歪七扭八了,遗憾叹气:“恐怕不行呢,阿声哥哥,我要对实验数据做最后汇总,明天就是deadline了,实在抽不出空闲……” “没关系。”江季声转了转笔,凌厉的面孔因笑容柔和许多。 “对不起……”越被温柔对待,他却越觉愧疚,憋憋屈屈地发问,“那,我放你鸽子了,等我生日时你不会也这么对我吧?可你说了要陪我一整天的……” “肯定不会,我怎么舍得。”江季声低低笑了几声,顿了顿,恢复正经,“一次宴会而已,去不成也没什么,我们小科学家的事业最重要。” 温听被这称呼哄得摇头晃脑傻乐,靠近听筒献上一记飞吻,甜蜜道:“我最爱你啦。” “嗯,我也是。”他毫不犹豫地答。 为了严防小猫去阳台偷偷啃叶子,秦榛浇完花就将门关好了,手里攥着刚薅来的猫草来到食碗旁,撕碎了混在罐头里拌了拌。 蛋黄最近换毛期总在舔毛,他担心又要到处吐毛球,所以掺点猫草提前预防着。 秦榛拌好,还没来得及加猫粮,原本卧在猫爬架顶层酣睡的蛋黄就闪现到了他身旁,脑袋围着他顶了一圈,似乎在嫌他碍事。 “没良心。”他把猫扒拉到一边先吃着,铲了猫粮倒入另一个碗中,又盛了点清水泡进去,因为蛋黄娇气不爱喝水,这样多少能补充些。 心宽体胖的小猫才不管他说什么,猫草有点塞牙,它多嚼了几口吃下,对饭倒是不挑。 秦榛放完今天该吃的食量,左右这会儿也无事可做,索性蹲在一旁看猫吃饭,还伸出食指把它背上那块虎皮黄斑的毛毛逆着刮了刮,笑得蔫坏:“给你增加点运动量,省得你吃完就睡。” 蛋黄继承了橘猫的优良体格,吃多少长多少肉,此刻被搅得不耐烦,黄绿的眼睛眯了眯,抬起前爪将水碗轻巧打翻了,倒是先给秦榛增加了工作量。 “你这浑球!”秦榛揪了揪它后脖颈,起身认命去拿抹布擦地板。 走到半路手机响了,他从裤兜掏出,扫了眼来电显示,连忙接听:“喂,阿声?” “在做什么?”江季声悠悠翻过一页文件。 秦榛不自然地扯了扯衣角,总不能说自己逗猫结果反被猫逗了,清了清嗓子心虚道:“给猫放了饭,现在准备去擦地。” “还挺贤惠。”这回答使他联想到了囿于家庭的绝望主妇,又代入秦榛的样子,不由得想笑,但好在憋住了,例行公事地问候说,“身上好点了吗?不会还疼得哭吧。” “没……”不出意外,秦榛脸顿时涨得通红,弱弱否认,“已经好了的,明天就去上班了……” “那就行。”江季声合上文件,心想好不好倒是无所谓,拿起外套边走边说,“今天下午有个游轮宴会你陪我一起去,我现在来接你。” “啊?我?”秦榛指了指自己,又想起他看不到,握住手机的掌心瞬间冒了汗。 “怎么?”他语气降温至冰点。 “……为什么要带我去。”短暂犹豫后,秦榛还是问出口,“你从前……” 他只在刚接手家里企业时带过秦榛参加过几次应酬,那时年轻气盛,恨不得将秦榛的身份介绍给每一个人,甚至因此被他父亲严厉斥责了,举着棍棒不许他带男人进门。 秦榛理解同性要在一起须经历的苦衷,便借口说不去了,渐渐淡出了他的交际。直到前些年他们有次吵得很凶,不知怎的提到了这事,江季声指着他鼻子冷笑说,秦榛,你以为我想让你陪着么,你在身边只会让我觉得丢脸。 吵架时说过的话最刺耳却也最真实,说的人可能早已经忘了,听的人却记得清晰,在每一次相似记忆触发时,都要多痛一遍。 “总说从前做什么。”江季声不耐烦地打断他,“从前那些事已经过去了,不是才说了我对你好吗?秦榛,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秦榛不喜欢他叫自己名字,那是发火的前兆,以至于连带着都讨厌自己这个名字了。 “没,没有,我没有。”秦榛连连否认,又讨好似的不再言说其他,乖巧道,“那我在家里等你。” “嗯。”江季声毫无感情地答应。 挂断电话后,秦榛以最快速度收拾了猫搞出的狼藉,去衣帽间挑了件自我感觉还得体的西装,再三犹豫后打了多年前江季声送的领带,暗绿花纹像是接入穹顶的高树,他除了出席学校的重要场合都舍不得戴。 很久没穿那么板正了,秦榛在试衣镜前理了理衣领,镜子里的人有些不自在,笑容却如春风般拂了满面。 不过很快他注意到自己一笑眼角就有细纹,便不再笑了,脸上转而写满了挫败。 快三十的年纪,又比江季声大一岁,实在没什么魅力可言。 江季声车停在楼下,待秦榛坐上副驾时转头瞥了他一眼,眉头一挑,有些意外。 若不是宴会须得带舞伴的强制性规定,江季声本意是不打算带他去的,但此刻或许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竟看着他顺眼了很多。 时光倒转,仿佛他还是高中那个校服徽章都要穿戴整齐的书呆子,就餐时手撑着脑袋背单词,净在做无用的勤奋。 秦榛感受到目光打在身上,转过脸来冲他笑,岁月厚待,几乎未在他容颜留下痕迹。 由眼观心,他发现秦榛眼里映着的,全是他自己。 “应该……还好吧?”秦榛摸了摸鬓角,小心翼翼地解释,“出门前抓了下头发,但愿看起来不会很奇怪……” 安全带弹扣啪嗒,江季声将他的尾音吞没口中,津水交织成千千结,为他唇瓣着上嫣红的色彩。 “不奇怪。” 吻剥离,又相依。 这一刻支配脑海的,是最原始而直白的欲念,无关任何感情,所以最是诚恳。 宴会开在是连绵阴云中最晴朗的一天,海风腥咸扑面,粼粼晶浪好似洒金,深浅蓝色海天相接,一望无际。 可惜登船后没来得及欣赏,秦榛就被叫去了舱内,端着酒杯跟在江季声身后和各种人打招呼寒暄。他安静站在一旁好似卖笑,被问及时顾及江季声为难,便只说是今天的舞伴。 虽然他对身份问题并无表示,但秦榛能感觉到,听到时他明显松了口气。 或许在这个圈子里,性取向还是不可提及的隐晦秘密吧,更何况他如今身居高位,舆论的后果只会更甚,秦榛自我安慰道。 接连聊走好几拨人之后,秦榛渐渐理解了之前去参加学术会议时温听的心情,当时他还只顾着恨铁不成钢,没想到现在这回旋镖扎到了自己身上。 就最近一次会议上,坐在前排的秦榛中场休息时找了一大圈才看到温听,便走过去同他交流心得:“我觉得几个教授的观点还可圈可点,和我们如今正在做的课题方向也吻合,倒是可以在论文中多涉及些关于……” 温听听完,懵懂地眨了眨眼睛。 “你觉得呢?”他抛出灵魂发问,看表情以为他被震撼住了,还帮他做心理疏导,“听不懂也不要紧,这次会议层次比较高,探讨的内容也很前沿……” 可哪知温听关注点根本不在此,反而指了指身旁的甜品塔,兴奋得两眼放光:“老师,这里的茶歇比以前可好吃太多了,尤其这个小蛋糕……” 秦榛一手托着他刚塞过来的糕点,一手无语地揉了揉眉心。 回到现在,江季声说有几个重要客户要见,将他丢在香槟塔旁就走了。秦榛换了杯酒,看见不远处还有个甜品台,正好这会儿也饿了,便打算先去垫垫肚子。 第9章 他不知道最近怎么了,走路总感觉虚浮,像飘在雾里似的,没注意差点撞到人,手里的香槟洒出几滴,洇透了袖口。 他慌忙道歉,刚抬头,一块浅米色的手帕搭在了腕上,面前人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秦教授。”温吟知从善如流地帮他擦去酒液,隔着布料,肌肤暖意灼灼,“又见面了,好巧。” “啊,温先生。”他还惦记这刚才的乌龙,目光在温吟知身上迅速扫了一圈,还好没泼到,松了口气,展出笑颜,“上次一别,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见您。” “对啊,算上上次我们已经见过两面了。”温吟知走在他身旁,同他来到餐台,就着话题继续攀谈起来,“所以秦教授就别再对我说敬语了,听上去感觉自己老头似的。” 秦榛被他逗笑:“哪有的事,那我不说了,毕竟温先生看起来比我年轻许多呢。” 两人交换了年龄,却是温吟知要大一岁。 “这个奶油慕斯是请了甜点师专门做的,我弟弟很爱吃。”温吟知拿起一盘,连刀叉都递给秦榛,又拦住侍应生打包了一份,“本想带着他一起来,他说学校里忙走不开,拜托我一定带了回去,二十好几了还像个小孩子。” 秦榛闻言赧然:“……是我最近请了病假,工作都压在他一人身上,委屈他了。” “病假?你怎么了?”温吟知问完才觉冒犯,眼神飘忽忙找借口,看到他手里的蛋糕,宛如救星般指了指,“刚给了你这个,若吃了再加重就不好了。” “没关系,已经基本痊愈了。”他用银叉扎起一小块放入口中,奶油的绵软中和了慕斯的冷意,是熟悉的味道,如今却已记不起了,不过的确很好吃。 “小听是学生,多干点活不要紧。再者他前不久和我聊过这事,说自从读研之后慢慢开始喜欢这个专业了,倒令我蛮欣慰的。”温吟知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免得被发觉自己刚才的失态,“他在家骄纵惯了,我和父母对他也没太大期许,只盼着他能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就好,但既然做了选择,就要认真对待。” 秦榛真诚地赞许道:“他的确是个很优秀的孩子,看得出是在家风中耳濡目染的结果。” 聊了半天,两人的交流都只围绕着温听展开。温吟知关心弟弟不假,但此刻真的很想说点别的,苦思许久才终于说:“刚刚聊得尽兴,忘了问你怎么会来参加这场宴会。” 这里分明就是借着赏光由头的生意场,秦榛是学者,怎么看都不搭界。 “我陪爱人来的。” 很奇怪,秦榛说这话时音量压低了好多,视线穿过人海,遥遥定格在一人身上。男人侧对着此处正与人碰杯,身形高大颀长,轮廓锐利俊朗,脸上挂着精明的笑。 温吟知顺着看去,一时不知该惊讶哪个:“……江季声?” 愣怔中,江季声已经来到身边,将喝空的酒杯放在台上,顺手拿走了秦榛手里的,胳膊从背后伸过,揽住了他细腰,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语气有些冷硬:“这位是?” 秦榛被他掐得疼,不由得皱眉,但还是乖乖介绍:“温吟知先生,我学生的哥哥。” 他脸色顿时一白,搭在秦榛腰上的手下意识松开了。 “江总。”温吟知照例同他礼貌握手,“早听闻过您在生意场上的风采,因产业涉猎不同,今日才得一见,真是幸会。” “温总客气了,我才是早就在期待这一天。”江季声的笑容与方才无异,客套又疏离,一眼就知是有所图谋的,让温吟知不太喜欢。 偏此刻秦榛还满心倾慕地仰望着,让他更不爽了。 “这位是……”江季声刚出言就被打断。 “没想到世界这么小,江总的爱人竟是我弟弟的研究生导师。”温吟知笑得无害,“刚与秦教授聊得很投机,江总有这么一位贤内助真是幸福。” 这话让他都不知怎么接了,斟酌半响,没承认也没否认,闪烁其词地点了点头:“是。” 而秦榛以为得到了认可,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 温吟知看着他,心中各种情绪搅拌在一块,复杂难言。 应酬直到深夜,饶是酒量极好的江季声也醉了,一日宴会落幕,游轮将在第二日一早驶回港口,所以为客人准备了房间以供休憩。 秦榛去前台拿了房卡,扶着江季声摇摇晃晃地回去。 刷卡进了门,秦榛将他安置在床上,帮他拖了外套鞋子躺好,衣服没顾得上换就去打了盆热水,湿毛巾拧了拧又为他擦拭身体。 折腾完已经凌晨了,而秦榛还没好利索,此刻身心俱疲,去浴室草草冲了个澡,拿着房间准备的睡衣给江季声换上,从床另一边掀开钻进了被窝。 饶是他动作很轻,也将江季声吵醒了,只是他醉得酩酊,睁开眼没坚持多久就乏了,蹙着眉头似是在表达不满。 “抱歉……”秦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来得及躺下,又怕会将他睡意搅散,所以端坐着不敢再有所动作,直到他又闭上眼睛。 从这个角度看去,江季声埋在被子里只露出脸,没了发胶固定的乌丝软塌塌地搭在额前,褪去了许多征伐商场的狠戾,倒平添了几分少年气。 工作之后,他便未再参与过江季声的事业,学生时代并肩走过的记忆已被磨得模糊,像一面刮花的镜子,反射出的只有影影绰绰的空虚。 隔着茫茫岁月,他看见那个中午专门翻越大半个学校来陪自己午休的少年,校服又不好好穿,领子扯得歪七扭八,戴个骷髅项链非说是潮流,却总睡在他外侧更靠窗的一边。 待他迷迷糊糊醒来,睁开眼,首先看见的却不是刺目的光线,而是他举着课本造出的阴影,不大不小,刚好挡住他的脸。 那是江季声总说他明明比自己大,却还这样娇气,说着说着他便不爱听了,倒还要江季声再哄。直到后来的一个暴雨天,他无意窥知了江季声的脆弱。 那晚秦榛留宿在他家,未开灯的房间被雨声包裹,像是茫茫夜海中失了方向的航船发出的哀鸣。秦榛被他抱紧,感觉到他在微微发抖,听他讲起从前母亲就是在这样的雨夜里离去,然后听到他说,木木,别离开我。 青春期的男生自尊心极高,哪怕昨晚惊如困兽,第二天也像没事人似的提也不提,但就在他下床准备离开时,江季声抱住了他,脸贴在他身前,用超小音量别别扭扭地说,谢谢你。 谢谢你陪在我身旁。 旁人有所不知,江季声其实认床,此刻哪怕再困乏也睡不安稳。秦榛把手虚搭在他后背轻轻地拍,过了没多久他翻了个身侧躺过来,迷蒙地环抱住他腰肢,嘟囔梦呓:“乖……会陪你的……” 窗外是渺茫的黑海,星子繁密闪烁,未曾被乌云遮盖丝毫,是个晴朗的夜晚。 “我也是。” 秦榛任他拥抱,任他依赖,再疲累也只是揉了揉眼睛,直到他睡沉。 “就不下雨,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直到……” 他拖长的尾音像是找不到归所的游雀,盘旋在枝头,良久才振翅离去。 “……不过,应该不会有这一天的。” 保证不设条件,就永远不会有保质期到来的那天。 第7章 踩着点打完卡,秦榛走进办公室。 桌上放着整齐平放着两份文件,一份是温听整理好的实验数据,他拿起大体检查了一遍,脸上浮现欣慰的笑意,再看向另一张纸,是温听的请假批准书,请假理由写了过生日,后面还接着蛋糕的简笔涂鸦,虽是先斩后奏,但叫人很难拒绝。 他于是抽出水笔,签好了自己名字,并将前两天准备的礼物放在温听工位上。 礼物是个巴掌大的木质八音盒,以秋日森林为背景,拧开会有小木偶绕着轨道旋转摆动,机芯的音乐选的是d大调卡农。 八音盒是他在网上挑的,感觉欢快活泼的曲子很符合温听,而他生日又在秋末,所以一眼相中付了款,又选了加急派送,才终于赶在今天拿到了。 秦榛把礼物摆好,将贺卡压在礼物盒一角下,坐回自己的位子,打开电脑开始写报告。 今天是周末,整栋楼只有值班的人在,所以格外空荡。教研室主任要他傍晚汇报项目进度,按照原本的计划他是打算昨天写的,可江季声的宴会邀请罕见而珍贵,他根本没想拒绝,也舍不得拒绝。 因此只好赶工了,这不符合他的做事风格,但对这破例,他甘之如饴。 早晨十点半,秦榛伸了个懒腰,一边活动筋骨,一边拿起杯子走向饮水机泡咖啡。来时他照例将窗户打开为室内通风,门与窗相对,经过门口时一阵刺冷的狂风拍在身上。 他朝风来的方向看去,窗外树枝被刮得摇晃,裹挟了落叶尘土将晴阳卷走,天空浑浊而暗沉,像是要为即将到来的冬日酝酿一场大雨。 桌上文件被风吹到各处都是,秦榛赶忙过去把窗户关好,弯腰拾起纸张放回原处,拿书压上,端着泡好的咖啡回到座位,手搭在键盘,敲下之前又看向窗外的阴翳,想了想,还是拿起手机给江季声发了消息。 第10章 “阿声,可能要下雨了,出门的话记得带伞。” 并附上一个猫猫扒着窗台朝外看的表情包。 手机振动了两下,江季声从裤兜掏出,瞥了一眼,设置完静音又塞了回去。 “是谁给你发消息呀?”温听舔了舔甜筒,目睹他动作,慌张道,“静音的话……要是有客户找你怎么办?万一再耽误了重要合作……” “无所谓。”他握住温听手腕,就着姿势将甜筒咬了一口,又宠溺地刮了刮他鼻尖,将“说好了今天要陪你的,其他人都先放一边去。” 温听闻言羞涩地笑了几声,与他十指相扣,甜筒指向远处的旋转木马:“那我们去玩那个吧!你给我拍照!” “当然可以。”江季声被拉着向目的地跑去。 中午十二点多,没来得及吃早饭的秦榛感到了久违的饥饿,遂保存了文件,关了电脑准备去吃饭。 想着不久就回来,他只将办公室门拉上了,并没有锁。走到快要出实验楼时,他还折返回来未雨绸缪地拿了把伞,又记起早上给江季声发过提醒。 虽知得到回应的可能性不大,他还是掏出手机看了看,的确没有回,不过好在还没下雨。 林荫道上落叶满地,踩着是很厚重的感觉,但一刮风场面就混乱无比,像被卷进了巨大的碎纸机,人被逼得拢住衣服连连后退,表情也戴上痛苦面具,马上就要被搅碎似的。 秦榛与人群方向逆流,他出来的时间有点晚了,这会儿很多人已经吃完饭。本来打算去教职工餐厅的,但与三两学生擦肩而过时恰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在议论东食堂的豆花米线味道还不错,成功令他更改了路线。 室外气温骤降,食堂却紧闭了门窗,所以还有些闷热。秦榛按照队伍长短顺利找到了米线窗口,排队端了碗清汤的,找了靠边的位置坐下,拿筷子夹起几根吹了吹。 温暖的饭香多少驱散了脸上的寒意,他将米线送入口中,骨汤醇厚,青菜爽口,应是温听会喜欢的。 等下周上课,或许还能凑到一起吃午饭,到时候再推荐给他吧。 秦榛想着,一个人吃完了米线。 摩天轮受天气影响暂时停运,开通时间未定,告示牌上的冰冷文字伤透了温听的心。 “怎么就这么巧,偏今天不开了呢……”温听蔫了吧唧地走出排队通道,衣摆随风鼓动,颇像个被霜打了的皱巴茄子,“好遗憾啊……” “别难过,以后我再陪你来,乖。”江季声将他揽在怀里,揉了揉他被风吹乱的发丝,安慰道。 “我本来最期待这个的……”他心情并未能好受几分。 江季声被他惹得倒好奇了:“为什么?” “在摩天轮上的时候,我会离其他人很远,离你很近。”温听抿了抿唇,继续解释,“这样就只有你在我眼前,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是天真得可笑的传言,但江季声听了没说别的,而是拉着他找了游乐园里最高的一处建筑,顶楼是空中花园,这会儿许是因为刮风,里面并没有人。 他拉着温听来到栏杆边,从这里俯瞰,能将几乎半边城市尽收眼底。 “这是……”温听还心存疑惑,脸就被掰正看向面前人。 “这样也能达到你想要的效果。”他微笑着说。 温听慢慢反应过来,眼睛竟有些酸,泪水不受控制地流淌:“干嘛净做这些让人感动的事……” “谁让你是今天的小寿星。”江季声指腹轻柔擦过,为他拭去他眼泪,“第一次给你过生日,我不想让你有遗憾。” “有你爱我,我才不会有遗憾。”他抱住江季声,瓮声瓮气地问,“所以你是爱我的对吧?” 爱与他而言从不是被风叫停的摩天轮,而是屹立不倒的高楼,他很确定问题的答案,所以从不怕问出口,从不担心结果会摇摆不定。 “当然。”他敞开大衣将他拢在怀里,为他挡住四面风的侵袭。 下午五点,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卷卷乌云滚动,摩擦出类似野兽般的低吼,将街上行人几乎尽数驱离。 本已经到了约定做项目汇报的时间,但就在五分钟以前,秦榛收到了主任打来的电话,说临时在外有工作要忙,问能否改到晚上。 主任道了歉,还善解人意地说如果不行就算了,毕竟今天天气不好,又因为自己原因耽误了许久,倒让秦榛没了再拒绝的理由。 秦榛自然是答应下来。 许是中午吃太饱了,又久坐不消化,到了饭点秦榛并不太饿,又懒得出去,所以在抽屉里翻了翻,找出之前温听给的面包,用热水沏了上次吃剩的麦片,凑合了一顿晚饭。 他将塑封包装折成细条,丢去门口的垃圾桶,听见走廊一阵嘈杂,开门看见一保安拖着蛇皮袋满脸苦恼。 他认出是院里新来的小王,便走上前打了招呼,又问:“这是做什么呢?” “啊,秦教授!”小王脸上堆满亲切的笑容,打开袋子给他看,“里面都是学生平时放在草丛里的猫窝,平常倒不要紧,但这一刮风都被卷得到处是。我就找了个袋都给收好了,可保安室和仓库……您知道的,队长不让管这些,我正愁没地方暂放呢……” 想当初他们相识就是因为救助流浪猫,小王热心善良,来了不到俩月,学校几乎所有猫就都得过他照拂了。他都挑闲暇时做,但为此也没少挨训斥。 “放我办公室吧。”秦榛引他进来,并帮他打消顾虑,“这儿平时就我和学生两个人,不碍事的,反正天晴了就拿走嘛。” “那真是太谢谢您了!”小王感激得直要鞠躬。 “对了,那些猫最近还好吗?我这段时间太忙了,一直没抽出时间去看看。”秦榛抱臂在身前,笑眼弯弯,仿佛含了月华般皎洁而温润,“听说三花下了一窝小崽,肯定很可爱。” “好着呢!救助组织的学生又安了很多固定猫窝,带顶的那种,还把三花和刚生的小猫带回楼里安置了。”一聊起猫,小王总有讲不完的热情,但定的闹钟响了,他无法再多待,同秦榛匆匆告了别,“秦教授,我得回去值班了,下次见!” 秦榛目送他跑远,被感染得心情愉悦了不少,回到办公桌拉开最里层的橱柜,装了半袋猫粮和几盒罐头,决定赶在下雨前去给猫们放点存粮。 他照例带了伞,循着记忆找到了几个连成排的小屋。 木屋样式的猫窝低矮,这会儿天色也昏暗,从洞门探去好似黑洞,一靠近,从里面闪现几双圆亮的眼睛,灯泡似的炯炯发着光。 小屋门口的碗里还有薄薄一层粮,秦榛把碗填满了,刚将罐头撬开,窝里的猫闻见香味便待不住了,咪咪喵喵地将他围了一圈。 他不在意大衣沾上猫毛,将自己最喜欢的那只叫警长的奶牛猫抱起在怀里,拿出兜里的猫条一点点地喂,警长年龄最小,经常抢不到饭,所以要开小灶。 “今晚有大暴雨,你们要老实待在窝里,不要出来。” 秦榛对着猫拍了好多照片,临走时又好似不放心地交代。 猫都在吃饭,只有警长抬脸冲他奶声奶气地叫了几声,像在回应。 狂风四起,唯有坐落在高处的旋转餐厅仿若海上的孤岛,遗世而独立。 点过蜡烛许愿后,江季声打了个响指,侍应生立即端上铺了红丝绒布的托盘,他拿过其上式样精致的盒子,却没有立即打开,而是放到手边等待温听的反应。 “要不要猜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他问。 温听只瞧了一眼,心中便猜出了大概,此刻却顽皮得偏不遂他愿:“我可不猜,猜错的话,阿声哥哥说我们心意不相通怎么办。” “这听起来只是你会说的话,我可不会。”江季声身子往前探了探,屈指不轻不重地敲了下他脑门,在他捂头控诉时起身来到他身旁,一手握住盒子,一手拉起他手腕,“不过我想……你会喜欢这个礼物的。” 说时,他按开盒底按钮,盒盖缓缓打开,一块手表静静躺在黑绸之上,星空色表盘被内圈碎钻的光芒映得璀璨,指针将时间无声留痕,像是星子坠落拖行的尾迹。 猜想得到验证的这刻,温听脸上的惊喜再也藏不住。 他看在眼里,拿出手表戴在温听的左腕,牵着他手抬高,在他手背落下清浅一吻。 “生日快乐,小听。” 回到座位后,温听兴高采烈地摆弄着,越看越欢欣,还不忘问:“对啦,你是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的?我记得好像也没提起过……” “是没提过。”江季声指了指左侧胸口,莞尔道,“用心就能了解。” “话是这么说,不过心就只有一颗,你给了我,就难以顾及旁人了。”温听表情郑重,好像在思考很严肃的道理。 “你也说那是旁人。”江季声笑意更深,握过他手摩挲着,“所以不需要考虑。” “你才是最重要的。” 第11章 晚上十点,秦榛趴在电脑前昏昏欲睡,忽地被电话铃声惊醒。他接起,是主任打来的,说自己已经到学校了,要他现在来办公室。 他于是忙拍了拍额头令自己清醒,拾起桌上报告和数据排成的文件夹,抱在怀里朝外走。 主任办公室在一楼西北角,与会议室相接,他穿越层层走廊楼梯,困意被一路的冷意基本消散了,立定在门前抬手叩了叩。 “请进。”里头传来声音。 地面满铺着柔软的毛毯,踩过不闻一丝响动。进门时戴彬正站在窗前,房间里光线昏黄似无,偶有雷闪将他侧脸照亮,又幻灭,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在转身时才挂上和蔼。 “小秦来了啊,等久了吧。”戴彬招呼秦榛坐到沙发上,提壶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上好的正山小种,尝尝。” 秦榛礼貌地笑了笑,碍于从前的阴影本不想喝,但戴彬此刻目光灼灼地直望着他,他只好硬着头皮捏起茶盏,抿了一小口又很快放下,恨不得敬而远之:“的确是好茶。” 戴彬看了眼见少的茶水,倚回靠背。 “戴主任,这是我们这次项目的进展,请您过目。”秦榛将文件夹递上,和缓解释道,“目前已经与学院要求的进度保持一致,关于……” 而戴彬却抬手打断,并指了指报告中的一处问:“这里是什么意思?做过相关可行性分析吗?”并将文件举着给秦榛看。 光线太暗了,秦榛俯身凑上前,无论如何揉眼都难以看清,一筹莫展时又听见他说:“不然你到我旁边来吧,这样看得清楚。” 秦榛点了点头,绕过茶几站在他身侧,弯下腰认真注视了片刻,终于看清了他手指向的内容,发现那里用楷体端正书写着,敬请斧正。 “这……” 秦榛还未猜出他想表达什么,他就已将手伸到了他腿侧,顺着往上掰住他胳膊,将他猛地往自己身前一拽。 秦榛反应不及,脚下一滑,径直跌入他怀中,再想挣扎时就被臂弯箍紧了,同时绵软的感觉铺天盖地袭来,像是四肢百骸都被安了抽气泵,力气极快流失着,直至真空。 茶水果然有问题。 “放开!!!”他挣脱不得,反而被越抱越紧,同时感受到自己膝盖正顶着的某处正在兴奋地翘首,情急之下用手肘捣向戴彬逼近的脸,在他吃痛时迅速爬了起来。 可药效逐渐发作,秦榛踉踉跄跄地躲开,没几步就又跌在了沙发旁,而戴彬捂着下巴又走近,揪起他头发猛地往茶几上撞。 他尖叫一声,剧痛过后,温热的血意染透了眼眶,又顺着脸颊汇入发丛。 窗外电闪雷鸣,骤然砸下雨滴,形成一道密闭隔绝的水幕,眼前人与背后高大的阴影几乎融为一体,仿若暗夜提着头颅穿梭林间的恶魔。 秦榛随着戴彬走近的脚步不断后退,直到无路可退,只能强压着颤音对峙:“在学校骚扰殴打同事……你是疯了吗?觉得我不会报警吗?” “本来没打算用强的。”戴彬按了按手指,指节咔咔作响,笑容在此刻愈加狰狞,“可你太聪明了,竟然没怎么喝水,不然现在你早就不是这副样子了。” 他蹲下,按住秦榛肩膀往后一推,几乎毫不费力就将其推倒在了地上,手握住他细颈将他顺势压住,加注的力道极大,仿佛真的想让他死。 秦榛双手扒着他虎口想把他推开,痛苦地仰头试图喘息,但窒息感犹如彻骨的冰湖,将他朽木般的躯体逐渐吞没。 眼前光点慢慢放大,几乎占据全部视线,疼痛过后是无边的麻木,他感觉到自己在坠落,除了坠落,已经别无选择。 快要失去意识时,戴彬忽然松开了手,他终于得以呼吸,猛咳扯出的津液顺着嘴角淌出,狼狈但声嘶力竭:“你……如果真敢这么做,我现在杀不了你……以后也会杀了你!” “放心,我对那一套不感兴趣,更何况你我共事多年,我对你只有怜惜。”戴彬捡起散落在地的文件,放到他身前,面露玩味,“比起那么做,我更喜欢看见你跪在脚边求我的样子。” “……什么意思?”头脑愈发眩晕,秦榛用力掐着手背,强撑理智。 “数据我早就看过了,不仅这些,还有你接手项目到现在所有原始资料,我这里都有。除去学术上的东西,小到求学从业经历,大到家庭社会关系,甚至是性取向,我也都了如指掌。” 戴彬伸手去摸他脸,被他厌恶躲开也毫不在意,“所以你该明白我想说什么了吧?” 秦榛怒极反笑:“你在威胁我?” “我说了,我喜欢把人推下神坛,看他摇着尾巴乞求垂怜的可怜样。” 戴彬大力拍了拍他身上的文件,近在咫尺的面孔故作伤怀, “怎么能算是威胁呢?我只是帮你权衡利弊,你答应,属于你秦教授的荣耀和风光只增不减,你若拒绝,不仅学术生涯会被中断,你最在乎的声誉也会陪葬,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你秦榛是个同性恋,净被男人走后门,下贱又恶心。” 秦榛闻言只是沉默。 他继续循循善诱,仿佛真的在为他设身处地:“就算你不在乎自己,也要为你的学生着想吧?昨天他整理数据到凌晨才走,付出的心血可想而知。若他知道不仅这个项目会搞砸,自己信赖的导师背了一身臭名,以后他在学校还能抬得起头吗?” “你真是……卑鄙……”秦榛咬牙切齿道。 “没关系,我不是马上就要答案,我给你时间考虑。”戴彬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指针形成钝角,闪着阴冷的金属光泽,“如果拒绝,那就从这里离开。” 外面此刻是狂风骤雨。 秦榛扶着沙发缓缓站起,愤恨地盯着他:“我不会……绝不会让你伤害我的学生。” “那就走着瞧。”他背过身继续看向窗外,时间继续走动,暴行仿佛从未发生。 虽然成功脱身,但秦榛不敢懈怠,贴着墙踉跄地走出了实验楼,中途频频往回望,走过的连廊静得瘆人,刚才的一幕幕不断在眼前闪回,外套被扒掉留在了办公室,身上冷,头又痛,他后怕得忍不住发抖。 他手哆嗦得厉害,好不容易点开了通话记录,按着江季声的名字拨号,放在耳边等待接听。 这会儿他已经走到了室外,雨声噼啪伴着哀鸣,铃声响过一轮又一轮,最后是憾然告知无法接通的忙音。 他不死心,边走边又拨,仿佛悬崖边的枯枝,连接着他所有得救的希望,他紧紧握住,不敢懈怠。 “拜托……快接电话啊……”他紧贴着手机,像是哀求,“阿声……救救我……” 手机背面朝上扣在床头,旁边是两块手表。 “阿声哥哥……”温听攥紧身下床单,泪眼婆娑,“疼……我好怕……” “不怕。”江季声俯身拥住他,手轻揉他侧颈软肉,又亲了亲他汗湿的额头,“我在呢,我和你一起,哪里都不去。” “嗯……”他揽住他脖颈,指甲随着用力在他后背划出红痕,含着泪水落如珍珠,大滴的,滚烫的,顺着眼尾将枕头洇开花朵。 花瓣娇柔舒展,极力迎合接纳,他也绽放了,眼睛被泪洗得亮如琥珀,闷哼说痛,却还是仰起头将吻献上,很虔诚地交付真心。 窗外风雨如晦,温床像是凭空架起的炉火,毕毕剥剥,以燎原之势将欲壑填满,雨落在玫瑰色的陷阱之中,采撷了花蕊那点嫣红,酿出玉露琼浆,滴答到天明。 今夜好像哪里都在下雨。 在拨了第十二个电话之后,秦榛垂下了握着手机的手,不再期待有所回应,也一如所料不再有回应。 他抬起头,瓢泼的暴雨已将身上彻底淋湿,水顺着从下巴滴落,将他额头的血痂融化,深红的涓流汇聚,很快却清澈了,雨能带走一切痕迹的说法果然没错。 眼下就仿佛是一场噩梦,秦榛知道自己该找出口逃脱了,可双腿像是灌了铅,硬是无法迈出半寸。 紧接着,雨水混着深秋的苦寒,像是无数根从天而降的细针般他扎在肌肤,无孔不入,寒冰沿着脚下结晶蔓延,令他动弹不得,只能被动接受这苦楚,想着等到麻痹了,或许就不会痛了。 “可为什么……还是痛呢……” 他怅惘开口,四下无人,不知是在问谁。 但这答案就像无人接通的拨号,他来不及等到,就感觉身体在下坠,意识在腾空,将他陡然撕扯成两半,仿若被打湿翅膀的蝴蝶,逆风而行,扑簌挣扎,却难逃坠毁的命运。 某处原本燃烧着的也终于将熄,水浸浇灭,他是被冰封的蝴蝶尸体。 在冬天来临之前,他倒在了雨里。 第8章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 光线刺目,秦榛惺忪睁开眼,视线里是被玻璃窗切割得方正的碧空,湛蓝满铺,纯净得不染一丝浮云。 第12章 他眯了眯眼睛,抬手欲遮却被按下了,腕上被抚住的小块皮肤有着不属于他的温度,他艰难地转过头,而那人已经起身去按铃了,但握着输液胶管的手一直没松。 随后有医生进来,秦榛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病房,医生探了探他额温,说着已无大碍,嘱咐了几句便离开,同时那人也松开了他的手腕。 这时秦榛看清了他脸,神情错愕。 “感觉还好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温吟知眼睑下浮着淡淡青乌,似是很疲惫,见他没反应也没有不耐烦,而是又问了一次。 秦榛忙摇了摇头,嘴唇微张,却一时不知如何说起。 “昨晚你晕倒在外面了,是我把你带到医院的。”他刻意避开了前因,只说了结果,“你受凉发了高烧,又轻微脑震荡,医生说要静养。” “嗯。”秦榛摸摸额头,的确被纱布包着,触及有些刺痛,就收回了手,真诚地看向他眼睛,“谢谢你。” 说完,秦榛又看了眼门口,心中泛起低落。 “我给他打过电话,他说已经在路上了。”温吟知解释完,又忍不住多嘴,“你们……” 但说得很慢,因为望见秦榛过分苍白的脸,他不忍心。 所以给了秦榛可乘之机,开口打断道:“我们感情还挺稳定的,至于昨晚……那只是个意外吧。” “可是……”温吟知还想继续说,但被突然打开的门惊得瞳仁颤了颤,同他一齐看了过去。 江季声抚着心口直喘粗气,像是一刻也不得歇地狂奔过来,风衣满沾着秋夜霜雨的冷意,走近时令秦榛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他很冷,但江季声的手更冷,不由分说捧住了他的,骨节透着浅红,他后缩了几下都没能挣脱。 “怎么突然晕倒了?”江季声言语像是很担忧,但其实是在为了引出后续的辩解,“昨晚一直在应酬,没看手机你给我打了那么多电话,又喝多了,今天助理告诉我时才知道,就赶紧过来了。” 这其中关切之心浓烈,甚至直接跳过了问候一旁的温吟知,不过他也不在意,瞥了他一眼,凉飕飕地暗怼:“江总还真是日理万机。” 说不上究竟为何,他分明可以不说话的,但见江季声如此忽视薄待秦榛,他就忍不住动气,这感觉好像是看着别人拥有自己垂涎已久的宝物,却一点也不懂得珍惜。 不珍惜就别要了,他不忿地想。 “你怎么在这里?” 被迫抛下还睡着的温听来到医院,江季声本来心情就不好,病房里又多了个局外人站在这儿,而这个人是旁的也就罢了,偏还是温听的哥哥,各种混乱的情绪在此刻无端被激起,仿佛火点燃了杂草纷飞,令他一时头痛不已。 “是温先生送我来的。”秦榛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善,先一步解释了,并对温吟知笑了笑,温声道,“还好你发现了我,若不然我可能就……等到我病好了,一定要好好感谢你。” “客套的话就免了,请我吃顿饭就成。”温吟知神色宽悯。 秦榛刚想说好,却被江季声瞥了一眼,许是目光太凛冽,而他犹在病中身心脆弱,竟有些畏怯,匆匆忙忙朝温吟知点了头,缩回被子里不说话了。 温吟知拿他没办法,只好欠了欠身,拎起搭在椅背的外套:“那我先走了,有事再联系我。” “温总慢走。”江季声起身去送,多礼却冷漠。 到了门口,温吟知看着他关好了门,才皱着眉说道:“江总,这事我本没有立场管,但你可知秦榛他被送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我只知道温总权势滔天,如今连我的家事都要过问了吗?” 就算为以后顺利和温听在一起着想,江季声也清楚,自己不该也不能招惹温吟知,可从他推开门看见两人那刻开始,他的心绪就如同海浪潮起,烦躁地汹涌着,无论再怎么劝说自己都无法平静。 那是他养在瓶里的花,就算自己疏于养护,就算花日渐枯瘦,也不该被旁人夺了去。 “还是说,温总的关心并不纯粹,而是掺杂了别的欲念呢?”他语气咄咄相逼。 温吟知出人意料地没有反驳,而是直视他眼眸,平静地说:“天上的星星多到数不清,仰头观望时,每个人眼底都会映出许多光点,但即便这样,有的人还是能只看到一颗,即使那颗星星并不是最亮的。” “你……” “现在看来,它不仅黯淡,还自负得要命,总以为自己能做夜晚的太阳。”他上前一步,稍稍低头,眸光睥睨而尖锐,“但若有天他不再只是注视着你,你便什么也不是。”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说完,他连声招呼都没打,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江季声直望着他背影远去,后槽牙紧得发疼。 “请问这里面的病人今天能出院吗?”站立半响,江季声拦住一个过路医生,问道。 医生看了眼病房号,正好手里还抱着病历本,便翻开看了看,迂回地说:“这个……建议还是再留院观察几天哈,他来的时候差点休克,幸亏送来的那个人懂些急救知识,不然……” “所以是可以出院对吧。”他又确认了一遍。 “可以是可以……” 医生后半句“但是”还没说出口,他便道了谢,似是急不可耐地回去了。 “现在的小年轻也忒不爱惜身体了……”医生啧道。 江季声回到病房时,秦榛正偏头看着窗外的树影,见来者是他,撑起身子坐直了,犹豫良久,还是选择将昨晚发生的事和盘托出:“阿声,那个……” 江季声以为他又要说温吟知的事,情急之下开口:“你想不想回家?” “啊?”他呆愣了几秒,小声纠结,“可是医生说要再输几天液才能走……” 尽管自己也不想待在医院,此刻也觉得还是谨遵医嘱比较好。 “我刚问过医生了,他说回家静养也是一样的。”江季声坐在床沿,俯身拂去他伤口旁的发丝,继续分析利弊,“况且,你不是一直不爱闻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吗?回家由我照顾你会更好些,就当……” 他顿了顿,才又说:“就当是为昨天晚上错过的补偿,木木,原谅我好吗?” “……嗯。”秦榛抬起扎着针的手,扯着胶管触了触他下巴的青茬,声音轻如落羽,“那你也记得别应酬到太晚,也别喝那么多,我会担心的。” “好。”他捂住脸侧他的手,不知为何,掌心渗出了细冷的汗意。 “就像你担心我一样。”他笑容浅浅,澄澈得如同不掺杂质的水晶,剔透而无害,让人一眼就能望到那颗炽热的玲珑心,“你担心我,对吗?” “……当然。” 说这话时,江季声不敢再看他眼睛,但所幸他只当成了羞于表达,笑意依旧舒朗,主动勾住他脖颈将自己送入怀抱:“我就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我知道的……” 他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江季声都察觉出过于病态了,掰着他肩膀将他推离,才看见他脸上淌满了泪痕,却还是弯着嘴角说,我都知道的。 输完液后,江季声去一楼大厅办了出院手续,拿好一大兜药,开车带秦榛回了家。 回到家刚一开门,秦榛脱掉了江季声披给自己的外套,抚平挂好,蛋黄循着动静立刻跑来人脚边,又是打滚又是哀叫,像在质问他怎么彻夜未归。 秦榛弯腰想抱起它,但一下没能抱动,便安抚性地呼了呼它头顶毛。多亏了家里还有自动喂食机,不然这猫都要饿瘦了,真是好险,他引着猫往里边走边说:“好啦,我去给你加餐,别委屈了。” 江季声换好鞋,大步也走了过来,拦住他动作:“我来。” 他有些惊讶,但还是答应了,站在一旁当监工,看着江季声全程都避免触碰碗里猫粮,又在打开罐头闻到味时蹙眉躲闪,还是忍不住拿过:“还是我来吧,蛋黄它最近换毛,又不爱喝水,得再添点辅酶和维生素才行。” 江季声没推脱,一把都给了他,在他放完饭之后半天没见猫影,正困惑着,就听见他委婉道:“那个……你可能还要稍微躲开点,它有点怕你,你在这儿它是不敢过来的。” “那我先去把药煮上。”江季声认命走向厨房。 秦榛蹲着看了会儿猫吃饭,半天没听见动静,便也去看了看,进门时江季声正对着拆开的中药包一筹莫展,见他来了,有些仓皇地去找锅,但刚拿起一个就被他制止了:“不是用这个。” 他紧接着拉开橱柜,从最底层抱出砂锅,在江季声不解的眼神中拧开水龙头刷了刷,又将中药倒入,放了少量清水小火慢煮上,回过神看到他呆呆地看着自己,又笑着问:“怎么了?” “你怎么会煎中药的?”他心想,这好像并非寻常的家务事。 “夏秋换季的时候总失眠,就去看了中医,开了几副药调理着。”秦榛又打开冰箱,拿出食材准备做饭。 第13章 “这个我做吧,你先去休息。”江季声连忙抢过,一股脑抱到桌台不让他再碰,迟疑片刻,再问询时多了一丝小心,“那,后来呢?” “好多了,可能也有课题申报成功的功劳吧。” 秦榛答得云淡风轻,这会儿是真有点头晕,便没再勉强,抱着刚吃饱的蛋黄坐到沙发上看电视,没多久就连人带猫都睡着了。 白昼时间随入冬逐渐缩短,没开灯的客厅光线渐渐拉暗,江季声把菜端上桌时,电视机忽闪的画面照亮小小一隅,秦榛蜷缩在沙发,几乎整张脸都埋进了猫毛茸茸的肚子里,不知做了什么梦,还将猫越抱越紧。 猫感觉到束缚,伸了个懒腰醒了过来,但没有挣扎,而是前爪在他头上轻踩了几下,又舔了舔他头发,像在安抚。 江季声回头看了看锅,药香弥漫漾起白沫,很罕见地掏出手机搜索了中药煎煮时间,估算着差不多了,走去停了火。 然后他准备去把秦榛喊醒,可刚一靠近沙发,猫感受到了危险气息的逼近,猛抖了抖身子,挣脱臂弯飞速跑开了。 这一动惊醒了秦榛,睁开眼睛时怀抱已空荡,徒留毛衣袖口的几缕猫毛。 “吃饭了。” 江季声牵起他手,冷得好像握了冰块,才想起自己忘了拿条毯子给他盖上,但他似乎并没在意,发丝被压得炸毛,随着步伐一翘一跳的,反而显得很开心。 晚饭有炖的脑花汤,他看着碗里的脑花满脸不想喝,摇头说没有食欲。 “多少喝一点。”江季声语气放轻了些,“补补你科学家的脑子,省得撞傻了。” 连他自己都觉得还没费心哄呢,秦榛就立刻端起碗喝光了,满脸写着求夸奖。 “很乖。”他抬手越过桌子摸了摸他脑袋,看见他眼睛亮晶晶的,忍俊不禁道,“小狗似的。” 不仅模样像,连性子也如出一辙,明明满身满心的伤,但只要勾勾手唤过来,再稍微给点甜头,就又能欢快地摇起尾巴好似无事发生。 “是挺像的。”他低下头,看着碗底被撇下的脑花,“不过小狗不会算术题。” 所以做不到在心中加减得失,权衡利弊,所以什么都不计较,什么都能原谅。 “对啊,小狗可没你聪明。”江季声没听懂,可还是顺着接了下去,“你数学能考一百四十多呢。” 秦榛把脑花倒掉,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夜晚入睡前,秦榛靠着床头正看书,听见江季声在浴室里喊他,说没有浴巾了。 他才想起自己出门前把它们都洗了,又忘了拿干净的替换上去,于是翻身下床去取了两条,敲了敲浴室门。 没有回应,同时里面传来冲水声,他料想江季声没听见,便准备推门进去。可刚握住把手,门就被从里拉开了,开门的瞬间热雾氤氲。 “给。” 秦榛霎时羞得不敢看,在他接过后却没舍得离开,不过他没察觉,转过身一边系浴巾一边往里走去。江季声常年锻炼,身材保持得极好,背部肌肉线条的耸动看得秦榛脸热,自顾自也跟上了脚步。 两人前后来到浴室,在顶灯的投射下,秦榛才发现他后肩有许多长条状的红i痕,有些还带着结痂的血丝,像是被抓挠留下的印记。 他抬起手,才刚触碰到,江季声却如惊弓之鸟一般立刻握住了他手腕,连他一起扣在了墙上,他后背遭受猛地一撞,痛得直嘶气。 “怎么悄无声息就进来了。”江季声说着玩笑话,却并没有松开他,像在提防什么,“我还以为家里进贼了。” “你的后肩上……”他双手都被按在头顶,很不好受,但顾不上就急忙说道。 “很痒,可能有点过敏了,我自己挠的。”说时,江季声动了动肩膀,神情自然得不像演的,又凑近紧贴在他脸侧,吐息似火山热流,“反应这么大,是让你想起什么了吗?” 秦榛别过头,脸被雾气蒸得燥热,不自在地小声反驳:“没有……” “好像那时候也是在这里吧。”他放开秦榛的手,嘴上却依旧不依不饶,指尖划过他腰侧,顺着睡衣下摆伸了进去,推他往淋浴间走。 秦榛迈进门槛,身上没了最后的遮挡,却仍顾虑不定:“但是医生说病还没好,伤口也不能沾水,不让洗澡……” “没关系。”江季声从背后抱住他,扯掉了浴巾,蝶吻拂翅于耳际,声音低沉得蛊惑,“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米色细纹瓷砖困住视线,眼底水色逐渐氤氲,朦胧雾潮像是没有尽头,秦榛循着记忆的方向兜兜转转,良久,视野突然开阔起来,他看到了和如今同样的场景,或者说,现在才是对当时的复刻。 他们对悸动懵懂的初次探寻,是在暑假的旅途中完成的。 那时江季声因坦白出柜被家里停了花销,秦榛刚毕业保研,便拿出自己攒的奖学金陪他出去散心。两人穷游了大半个地图,最后在江南水乡落脚,短租了一间小屋,打算小住一段时间再返程。 那大概是他们住过环境最差的地方了,青石板路蜿蜒曲折,深一脚浅一脚走很远才能到家。天气潮热,房间的空调老旧不顶用,旧式白炽灯一到晚上就嘶嘶作响,飞蛾蚊子直往上撞,缺点多到数不清。 尽管江季声大少爷脾气总是抱怨,秦榛却乐在其中,不仅斥资买了新的床单被褥洗好换上,还隔几日就去买些鲜花扦插在矿泉水瓶里,很有享受生活的做派。 被问及时他说,但是这里很自由啊,没有人管着,每天还能和心爱的人待在一起,就是他最向往的生活。傻里傻气的,没感叹完就去院墙边逗猫了,还指着说以后也要养一只这样的,总在赞叹现状,又总在畅享以后。 那晚,勤恳了一辈子的老空调终于光荣退休,却是近来最热的一天,两人抱着西瓜坐在院子里乘凉,啃得满身i汁水不说,又你一勺我一口喂得冒火,对视一眼,默契地先后洗了澡回了屋。 试探的过程难免状况百出,秦榛爱干净,支支吾吾说出汗了不想把床弄脏,但事已至此又不好放弃,江季声咬了咬牙,飞快想出了万全之策,将他抱了起来。 狭小而逼仄的洗手间到处透着腐败的气息,地板瓷砖缝里填满了早已刷不掉的污垢,开始时秦榛不愿意下地踩,江季声便托着他,后来他也顾不上了,手扶在花洒阀门,不小心碰开了,凉水如雨而下,瞬间浇得两人直哆嗦。 那时江季声立刻关停了花洒,走去取了浴巾把他擦干捂好,埋怨说他笨,却抱着他离得远远的。 酷暑蝉鸣高亮,汗意沿着肌肤纹路渗透流淌,下水道吸走水流的声音像在打饱嗝,记忆中的那个夏天很远又很近,秦榛伸出手想拨开薄雾,想看清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却再一次触到了花洒阀门。 这次凉水的范围只波及他自己,他被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彻,从过去的幻境中堪堪找回了神思,摸索着想去关掉,而江季声却将他手反钳到背后,禁锢着不让他走。 他恍恍惚惚地抬起脸,若不是灯光刺眼,还以为自己还在雨中。 “阿声……”秦榛哑着嗓子,隐忍地咳了咳,“花洒……帮我关掉好不好……冷……” “当然。”身后人一口答应,却迟迟未有所行动,而是在提条件,“那你也答应我,以后离温吟知远一点,可以做到吗?” “嗯……”他实在冷得不行,来不及细想为什么这种小事都要拿来谈判,但还是忍着牙关打战,努力点头,“可以……能做到的……” 头顶终于不下雨了,他已等不来为自己倾斜的那把伞,所以只能期盼雨停。 原来雨要下那么久,天才会晴。 “这段时间我很忙,可能顾不上你。”江季声松开他,转过他身,手指放进他嘴里搅了搅,“你要乖乖的,别让我担心,知道吗?” “知道的。”他会意,坐在了地板上,伴着眼泪的流出,含混不清地允诺,“会乖的。” 夜已深,江季声把睡熟的秦榛抱回床上,拉过被子盖好,轻手轻脚离开了卧室。 阳台冷风萧瑟,花草掩在昏暗角落里区分不出,他靠着栏杆点了颗烟,电话拨了半天才被接起,那头传来温听怏怏不乐的声音:“阿声哥哥,我被我哥凶了一顿,他说昨天晚上去宿舍和工位都找过我,怪我夜不归宿出去鬼混,还说要是再这样就别进家门了。” “那你怎么说的?”他吐出烟雾,“你哥没问你和谁一起的吗?” “问了,但我没说是你。”说到这儿,温听语气又有些娇羞,“我想等以后找个机会专门介绍你们认识,这样显得隆重。” “那要是他不同意我怎么办?”江季声联想到温吟知的反应,不禁觉得有趣。 “那也没办法!反正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任凭他是我哥也改变不了!”他愤慨地气哼完,又握紧手机话锋一转,憧憬道,“不过我想……这天很快就会到来的,对吧?” 第14章 “嗯。”江季声两指掸了掸烟灰,将烟头随手按在了花盆土里,看向漫天繁星,“一定会的。” 风大秋寒,江季声衣衫单薄,挂了电话后就没逗留太长时间,正欲抬脚离开阳台时,一道低矮的黑影擦着门缝闪过,紧接着脚踝就传来刺痛,于是他赶紧按开了灯。 那罪魁祸首跑得飞快,转眼就没了踪影。 抓捕无果后他弯腰撩起睡裤,两粒圆圆的牙印正渗血,他盯了很久,看见裤腿粘着几丝毛茸茸的白色。 第9章 夜不归宿的事在温家触犯了众怒,温听难得的生日假期几乎都在关禁闭中度过了,到最后一天才终于解除。 清早的餐桌上饭香温馨,温吟知已经快吃完,正边喝豆浆边刷手机。温听拖着脚步踢踏从楼梯下来,寻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好,掰着油条满脸幽怨地看着他。 “干什么,一大早就找不痛快?”温吟知瞥了他一眼,眸色冷淡。 “你赔我假期!”温听用力咬了口油条,嚼巴嚼巴,像是在泄愤,“明天就返校你今天才把我放出来!我的美好品质都让你毁了!凭什么!?” 温吟知简直要被气笑了,一把撂下手机,起身朝他走去。 许是脸色太过阴沉的缘故,温听还以为他要来找自己算账,忙抱住了头哀嚎道:“都多大了你还揍我!?小时候打我就算了!你要是再……” 喊了半天,想象中的情况却并未发生,温听小心地松开手,看见温吟知正坐在一旁,托着腮气定神闲地看他自导自演。 温听尴尬得想挖个地洞去当鼹鼠。 “叫唤够了吗?”温吟知双腿交叠,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淡淡地睨着他。 他脑袋立刻耷拉下来,轻“嗯”了一声,很是挫败。 “那就好好听我说。”见他如此,温吟知语气也和缓了许多,“不是我非要管着你,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但毕竟没接触过什么险恶。我也是出于安全考虑,想让你长长记性。” “可我和……和朋友在一块,哪能出什么事嘛……”温听撇了撇嘴,弱弱地反驳。 “朋友?”不提还好,一提他更窝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谈的什么朋友,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就你那点小心思还能瞒过我?” 被拆穿心事的温听干笑了几声,不敢说话了。 “行了,我不会逼你说的,也不会去查。”温吟知手搭在他肩膀,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但我希望你能慎重进入一段亲密关系,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别为不值得的感情伤身又伤心。” “哥……可我觉得如果在一起不快乐的话,分开就好了呀,当断则断,为什么要继续纠缠难过呢……”温听刚开始还有些莫名其妙,随即警觉起来,“不对啊哥,你怎么突然这么多感慨?不会要给我找嫂子了吧……” “这都哪跟哪。”温吟知忍无可忍打断了他,又深叹气,“那天联系不到你,就去了你学校,意外看见秦榛……在雨里晕倒了。” “老师没事吧!?”他差点从椅子上蹦下来,被按下后抓着温吟知胳膊使劲晃着,急得快要哭了,“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啊?!老师他最近身体一直不太好,前几天才刚请过病假……” “别担心,应该已经好多了。”温吟知安慰完,冷哼了声,“但凡他那男朋友还有点人性的话。” “师母……怎么了吗?”温听讷讷地问。 “明明不爱了还不放过他,一边享受着他的好,一边又不珍惜。秦榛也是,这样的人渣有什么可留恋的……”温吟知后知后觉自己失言了,不自然地清清嗓子,“总之,你要敢找这样的,腿给你打断。” “我肯定不会!”他立刻举双手保证,想了想,又说,“不过我倒是挺理解老师的,师母救过他,他们还在一起那么多年,删个好友都得考虑考虑,更何况是分手呢。” “再说……感情这种事都是雾里看花吧,没人能代替做决定,须得自己想清楚了才行。” “罢了。”温吟知捞过手机,快速翻了几下,将一则单据发给了温听。 温听听到一声响,瞅了眼亮起的屏幕:“诶?这是什么啊哥?” “公司的员工全套体检名额。”他表情平淡得仿佛只是公事公办,“带你老师顺便去检查下吧,不管怎样,身体还是第一位的。” “好呀,我正愁没借口去探望呢。”温听乐呵呵地收下,把油条泡进豆浆蘸了蘸,就着几口吃完早饭,估摸他应该已经放松警惕了,才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哥,你还蛮关心我们老师的嘛。” “……”他神色变化堪称精彩,掩去一瞬的惊慌,反咬一口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不容易有个导师愿意收你,还带你做项目,不然我看你毕业都成问题。” 温听心态好得很,才不会被他说得上头,忘记自己的目的:“反正我觉得你居心叵测,不过也正常嘛,毕竟老师人长得好看,性格也好,能力又强……” “温听!”温吟知这会儿是真的想揍他。 “但是哥,做人要有道德,再喜欢也不能当小三!”见情势不好,他拔腿就溜得没影了,徒留温吟知在原地无能狂怒。 温听磨磨蹭蹭准备好就已经快中午了,再下楼时温吟知竟然还在。 “你怎么还没去上班?”温听越过他去玄关换鞋,“公司倒闭了?” “……那什么。”温吟知深吸一口气,像是在下决心。 “什么啊?” “体检单。”他眼睛看向别处,“别说是我给你的。” 温听愣了愣,奚落的话没忍心说出口,只是点头答应:“哦,好。” 接到温听说要来拜访的电话后,秦榛将客厅简单收拾了下,刚把换下的抱枕套扔进洗衣机,门铃便响了。 他边擦手边去开了门,温听提着两大兜礼品盒像是来拜年,一见面扔下就来抱他,他被这热情撞得一趔趄,扶住门框才没跌倒。 “呜呜呜老师我好想你啊……”温听哽咽着诉说思念,涕泪俱下,一度令他插不上话。 “好了我知道,乖啊,先进来再说。”秦榛好说歹说把他哄进了屋,“你坐,我去给你倒果汁。” 说完他去冰箱取了桃汁,端着玻璃杯回来时他已经不哭了,正将歪头打量他的猫小心拢到臂弯,一顿摸头揉肚挠下巴,让猫很是受用,乖乖地躺在他怀里打起了小呼噜。 “没想到蛋黄还挺喜欢你的。”秦榛把杯子放到他面前,看着满脸享受的猫,无奈地笑,“平常家里来了客人,它都是能躲则躲,胆小脾气还大。” “那可不,我可是在猫咖进修过的。”温听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端起桃汁喝着,目光在客厅来回打量,“老师,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对啊。”秦榛知道他在问什么,于是补充解释道,“你师母最近工作忙,好几天没回来了。” 他闻言表示了然,又将视线移到秦榛身上,秦榛面色还透着浮白,说话间咳喘不断,任谁看都难掩病气。 “老师,您跌得好严重啊,头都磕破了。”他满眼心疼道,“怎么会突然晕倒呢?医生怎么说的呀?您这就出院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瞧你和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问题好多。”秦榛摸了摸额头被纱布包住的伤口,还有点痛,但没在意,“没事的,可能就是太累了,休息一阵就好。” “可您原先就病着,更何况那天还下雨,要不是我哥……”温听说到一半突然噤了声。 秦榛不解:“怎么了?” “没,没什么。”眼见差点说漏嘴,他赶紧转移了话题,义正言辞道,“反正您对自己的身体也太不上心了,我作为您的学生,有必要为您的健康负责!” “哦?怎么负责?”秦榛往后一倚,好笑地望着他。 “除了给您带补品之外,我还帮您预约了全套体检服务。”说着,温听调出电子单据从他脸前飞快划了一下,又像是怕他反悔,没等他看清就将手机塞回了兜里。 他沉默半响,试图婉拒:“其实……” “我不管!老师今天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温听还没凶恶几句就要落泪,“我是擦线被录取的,当时投了好多自荐信都石沉大海,就是我哥出面作保也没有老师要我,只有您收我做学生,还从最基础的一点点教我……要是您有什么事……” “好了好了。”秦榛心软,终是妥协道,“我去总行了吧,真拿你没办法。” “好耶!”温听计划通,方才的悲伤一扫而空。 他装作不经意地问起:“就这么想让我做你的导师吗?院里其他教授对学生也很好,我并不是……” “这不一样。”温听倔强地与他对视,“从您答应收我的那天起,我就没考虑过其他。老师,您对我来说就是独一无二的,我忠于我的选择。” “老师,您也不会抛弃我的,对吧?” 第15章 他偏过头,看着玻璃杯里见底的桃汁,许久都没出声,指甲掐得手背通红。 温听惶惶地唤他:“老师……” “果汁没有了,我再去倒一杯。”秦榛突然站起身往厨房走,走到一半却停下,背着身看不清神色,好像是在苦笑,听起来又有些难过,“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坚定地选我。” 然后他说:“对不起。” 辜负和被辜负,原来哪个都不好受。 温听没有驾照,而秦榛受伤还没好,两人合计打了计程车赶往医院。 路上温听看出秦榛的心不在焉,想起在家时两人无疾而终的话题,纠结半天都没敢搭话。不过秦榛也没发现,他看着窗外萧瑟的街景,点开日历,原来今天已经是立冬了。 今年冬天好像格外冷一些,下车后他拢了拢风衣,一片枯叶摇曳落在脚边,被他抬脚踩到,碎裂的脆响稍微唤醒了他游离的思绪,他转过头轻笑着对温听说:“出门前没看天气预报,今天还挺冷的。” 温听抬头看了眼高挂蓝天的灿阳,不知怎么回答。 因有些检查需空腹进行,所以他们今天先把剩下的做了。私人医院出结果很快,温听在休息区等候刚被叫去医生办公室的秦榛,目送他关上门,拿出手机偷偷给温吟知发消息。 而温吟知似乎也在等,所以回得很快,因此又被亲弟调侃了一番。 聊得火热时,秦榛拿着单子满脸惆怅地走了出来,他赶紧迎上去:“老师,医生怎么说?” “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秦榛面露苦恼,“医生建议我……去心理科挂个号看看。” “啊?”温听的着急大过惊讶,很快就反应过来,挽着他开始找科室导航,“那老师就去嘛,医生的话总没错的。” 他又怕秦榛讳疾忌医,所以继续劝说:“再说您前阵子不还失眠来着?看心理医生可不代表心理有问题,就算聊聊天也是不错的……” 秦榛笑了:“你看上去比我还紧张。” “我是怕您多想。”温听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其实这在现在社会上还蛮常见,每个人都会有,只是或多或少的区别,老师您可千万别有压力。” “我知道。”他在自助挂号机上取了号,平静道,“毕竟之前也接受过一段时间的治疗。” 温听险些吓掉下巴:“什么时候的事啊,怎么……从来没听您说起过。” “高中毕业到大二吧,当时被父母知道了谈恋爱的事,他们接受不了,把我打了个半死,还不让我去上学。”秦榛表情一直波澜无惊,好像并非在谈论自己的过去,“后来我逃出家,拿着偷来的五十块钱买了车票,一瘸一拐地回了学校。” “再后来我开始总做噩梦,晚上睡不着,白天又很早就会惊醒。我还总能听见吵架时父母说的话,他们说,你们现在感情好是因为太年轻,等到经历多了,你以为这种违背世俗爱情还能坚持多久?到时候谁还会要你这种人?” “才不是!”温听激动地鸣不平,“人的价值又不是只有在爱情里才能体现,两个人谈恋爱……不论性别如何,都是互通心意的事,怎么能用玩弄来概括呢!” “那时我也是这么争辩的,只不过说完就被扇了一巴掌。”秦榛笑了笑,“没了经济来源,又长期承受课业压力,我病得越来越重,直到有一天,我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就拿着做家教的工资去看了心理医生。” 温听心里溢满了酸楚:“……这些事,师母知道吗?” “我没告诉他。”他抬头望向电子屏上滚动的号码和马赛克姓名,数了数,前面还有两个,“他本来比我小一届,又复读一年,那时正忙着高考,我不想让他分心。” “可是老师,这不是理由。”温听辩驳道,“您后来明明有无数个机会可以说的,为什么不说呢?” 秦榛闻言怔了怔,是啊,为什么到现在都没能告诉他呢? 是因为已经好了,没有必要了吗? 那若这次再诊断出什么,还要再说吗? 待再回过神来,前面只剩一个号就到他了,才开口:“好像……也没有特别的原因,只是我没想过要说而已。” 他声音轻得仿佛天空飘浮的软云,随时会被吹散似的,带了太多不确定。 “要说的。”温听固执道,“坦诚也是信任对方的表现啊,老师,您只有将真心袒露,才能换来真心,不然什么都用替对方考虑的借口隐瞒着,多让人心寒。” 不等秦榛开口,播报的女音便响起。 他起身朝诊室走去,握住门把手,在推门而入前又回头。 那如果他不愿意听呢? 万一换不来真心呢? 可若心寒的人会是我呢? 秦榛什么都没问,想说算了,话到嘴边终是改了口。 “那我……考虑考虑吧。” 第10章 诊室并未如秦榛想象中那般冷冰冰的,而是各处都种满了花草,一眼望去仿佛温室,充满了人情关怀的意味。 进门时一位女医生正在清理地板上的枯叶,听见开门声,转过身来朝他招了招手:“随便坐就好。” 医生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年纪,说话时脸上带着和善的笑,秦榛心中的拘谨消弭了些,坐到沙发角落看她将叶子捡起,没有丢进垃圾桶,而是铺在了其中几株绿植的盆底。 她忙完后抱着一叠资料走了过来,见秦榛还看得出神,也没制止,而是笑着问:“我这花房打理得还不错吧?” “啊,嗯。”秦榛有些不好意思地找补,“抱歉,因为我也爱养花,所以多留心了会儿。” “没关系的,你可以不用这么拘束,放松点就好,就当是我们是刚认识的朋友。”医生说时指了指胸前的工作牌,上面写着她名字,姚新月。 他在心中默念一遍,记住了。 “既然是朋友了,正好我种的多肉最近在分株,等问诊结束,我送你一些回去种。”她把资料摊开在茶几上,从中抽出几份量表,连同水笔递给他,“这些你先做一做,我去沏茶,喝雨前龙井好吗?” “麻烦了。”他接过,礼貌颔首。 量表上方并没有标注名称,秦榛按照最近的情况勾勾画画,用了约莫十五分钟才做完。姚新月大致看了看,收好后为他斟了一盏茶水,吹了吹自己热气腾腾的这杯,温和地进入正题:“所以是出于什么原因,让你来到了这儿寻求帮助呢?” “唔,就是精神内科的医生看了我的颅脑ct,建议我到这里看看。”秦榛捧起茶盏放在手心,驱散了周身些许的寒意,“其他的……暂时没想到。” 姚新月记下,又问:“那最近身体有没有出现什么不舒服的症状?只要是你发现的,多小都算数。” “注意力好像不太集中了,经常走神,有时候会看到一些过去的情景。”他仔细回想了片刻,犹豫着说,“除了这些,我上周还晕倒过一次,不知道算不算。” “当时是什么感觉?”她顺着继续问道,“在这之前有发生什么吗?争吵或是其他的。” “这说起来可能有点复杂。”秦榛苦笑了一声,低下头看着被掐出红坑的手背,呼吸愈渐粗重,“而且,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没关系,我们的时间还很充裕,慢慢讲给我听就好,别有压力。”姚新月察觉到他的应激,起身坐得近了些,适时帮他厘清叙事思路,“不如和我聊聊别的吧,比如……今天是谁陪你来做检查的?” “我的学生。”他答,“和我关系不错,看到我最近总生病,就非要带我来体检。” “那你肯定是个很好的老师,学生才这么在意你。”她了然轻笑,“冒昧问一句,你现在是单身还是……” “不是单身。”这个问题似乎让秦榛陷入了为难,否认完,斟酌半响又补充,“我是有一个同性爱人,我们在一起十多年,只是后来……他好像不爱我了。” 他声音很温柔,说话时眉心微蹙着,目光静静停注在茶盏上方,直到眼底仿佛也起了雾,各种情绪一闪而过,看不分明。 前面说完后的沉默像是在找理由,他找到了很多,所以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不过他最近又变好了,会送我花,会照顾我,会给我做饭……我想,我们很快就会和好如初的吧。” 姚新月找到了症结所在,于是问:“看到这种转变时,你会开心吗?” 秦榛当即点了点头,没任何犹豫地,脸上却无半分能称得上幸福的笑容。 “可你看起来并不快乐。”她说。 “是我的问题,我不知道我怎么了。”他抬起脸,眸中泛起水色,“我在失去时乞求得到,又在得到时害怕失去,我……不仅他变了,其实我也因他改变了很多。” “原本的我很胆小,很懦弱,也不够勇敢,只会顺从接受加之身上的不公。” “如若没有他,我还是会困于过去,可他带我离开了,让我有勇气去反抗,去逃脱,拥有选择的自由。” 第16章 “我原来的一切都被新的生活打碎,再重塑,成为与他更相配的我,在他爱我的时候。”秦榛说着,忽然笑了笑,“可后来他不爱我了,我又变得小心畏缩,变得敏感猜忌,变成了他不喜欢的样子。” “而现在,他在重新对我好,我就以为我还会再变回来的。” “……可是没有。”他落寞地重复,“可是没有……” 姚新月看在眼里,神色悲悯:“所以你不喜欢从前的自己,是因为害怕他不爱你,对吗?” 秦榛没说话,俯身从桌上抽了张纸巾,用指腹磋磨得发皱掉渣,却未丢掉,而是揉成小团攥在了手心。 “很可笑吧。”他看着握紧的拳头,很怅然地勾了勾嘴角,“像个讨来糖果的小孩似的,即使知道包装纸剌人,也不肯撒手。” “但是为什么……明明乐在其中,明明自作自受,还是会痛呢。” 问诊将近两个小时,秦榛完整叙述了近来发生的事,在走之前拿到了诊断报告。他看也未看就对折揣进了风衣口袋,反应仿佛接过的只是路边一张广告传单。 被姚新月看到,无奈地叹气:“你的抑郁和焦虑症状已经很明显了,我建议你系统接受治疗。” “还是不了。”秦榛几乎立刻就拒绝,“吃药会影响大脑思考,而且也容易被发现。” “现在不是考虑别人的时候……”她见过很多不配合治疗的病人,此刻仍不由得心急。 “我知道。”他耸了耸肩,“但没办法啊,还有学生要带。况且生病这种事,无论大小,听起来就很麻烦,他最近工作忙,我不便打扰。” 又是这套过于体谅的说辞,姚新月恨不得替他答应:“病由心起,你总这么压抑着自己不去倾诉,时间久了当然会难受。” “这不是有你吗,姚医生。”秦榛扬眉,笑得很真诚,“谢谢你今天听我讲这些。” “可我收费很贵的!你再有钱也不能这么任性啊!”越见他风轻云淡,姚新月便越为他着急,以至于烦躁地走来走去。 “还有就是……”秦榛缓缓开口。 不等说完,她先惊喜道:“怎么?改变主意了?” “谢谢你送我的多肉。”他笑意促狭,“我回去就种上。” 姚新月:“……” 桌上的茶水已经冷掉,姚新月拿着去浇了花,从玻璃窗反射的虚影里目送他离去,看着他掏出口袋里的报告单,低头很仓促地看了一眼,又迅速塞回了兜里,装作没事人一般去开门。 “等一下。” 按下门把手的前一刻,她开口挡住他去路。 “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她转过身,隔着十几米同望向他背影,“你没有预约下次咨询。” “我想问,这个报告能造假吗?我想要份假的。” 他问了,也理所当然被残忍拒绝了。 “不能。”姚新月语速很快,怕不留神他就要溜走,“你就没想过结束这段感情吗?” 秦榛始终面对着门,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像个犯了错被罚面壁思过的小学生。 空气静默对峙良久。 “说了你会笑话我吗?”他问完,自己却先笑了,“算了,都已经这样了,我也不怕被笑话。” “我不会笑话你的,谁还没为了爱情上过头。”姚新月认真道。 “没想过。”他稍稍仰起脸,触目间还是望不到头的木色,“我只想过给他机会,从没想过要放弃他。” 她忍不住提醒:“可你已经给了他很多机会了。” 而秦榛又没吭声。 “退让可以,但也要给自己留余地,再爱也不能迷失了自己。”她一急,音量都提高了些,“毕竟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啊!” 他从缠乱的迷思中顿然清醒,却已深在池沼,挣扎过后又是淹没。 不过好在暂得喘息。 “最后一次机会了。”秦榛转过头,嘴角蓄着淡得若无的笑容,“来之前学生还劝我要敞开心扉,别总把事情憋在心里。” “所以……就这一次,我考虑好了。” 绿影横斜错落,窗外晴云万里,他只眺望一瞬,回眸便抛却了,自愿囿于名为被爱的笼中。 “若是你出尔反尔,我可真的要笑你了。”姚新月双手插兜道。 “好。”他许诺。 然后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过我已经不怕被取笑了。” 走出诊室时,温听立刻迎了上来,脸颊红扑扑的,表情羞赧又带着雀跃。 “发生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秦榛被他揽着往外走,顺手敲了敲他脑袋。 他吃痛,却捂住脑门继续傻乐:“是我男朋友出差回来啦!他问我在哪儿,我只说我在医院,被他一听,急得就要来找我呢。” “说话说一半,让人干着急,这就是你们小年轻的情趣吗。”秦榛无奈地笑笑,“你呀,有话还是直说比较好,免得生了误会。” “想让他担心一下我嘛,谁让他一陪我过完生日就出差,我们都好些天没见了。”温听惨兮兮地抱怨。 “那也不能捉弄他啊。”他分析道,“你想,你男朋友出差好几天,可能才刚下了飞机,听到你有事,歇都没敢歇就赶过来了,结果发现你唬他玩呢,是不是不太好?” “是不好。”温听沉痛点头,像是听进去了,“那我要不现在真生个病?” 秦榛简直没眼看:“你这孩子!” “哎呀,我知道错啦,老师别生气嘛。”他抱着秦榛胳膊,左摇右晃地撒娇,“我听您的,等他一来我就说清楚!” “这还差不多。”他赞许道。 待会儿人家男朋友就来了,再当电灯泡也不合适,秦榛刚想说要不自己就先走一步,温听忽然很激动地朝前方挥了挥手,若不是还揽着秦榛,他像个气球似的差点就要飘到天上去了。 他高声喊:“这里!” 秦榛看见温听因手抬起而从衣袖露出的手腕,腕上白色皮带交缠,亮银色的表盘挥若流星。 他觉得很眼熟,顺着星落的方向抬眼看去,嘴角的笑容顿时僵硬。 医院大厅人群熙攘,掀起消毒水的气味愈发刺鼻,过路身影皆行色匆匆。 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在胸腔震荡,像是飓风狂作,顷刻就摧折了所有神经。 他感觉到冷,又感觉到痛,也想转身走,身体却仿佛被冰冻住,一动也动不得。 篮球场观众席爆发的欢呼声,机场航站楼辽远的广播,深夜卧室一侧亮起的暖灯,恍惚间,他记起许多过去的场景,他也是站在原地,就像现在这样。 好像是在等待什么吧,但这过程应该是充满期盼的,不该让人痛苦,让人想要逃离。 身前无数人影掠过,他望眼欲穿,痛恨这早在无数次等待中习得的习惯,让他只能看见那张再熟识不过的面孔。 面孔之上顷刻换了无数种神情,无数种反应,却没有哪一种能让他生出跑去抱住的期盼。 他擅长等待,可这次却不想再等了。 也终于明白,他每一次都在等的人,这次希望看见的,并不是自己。 来人的脚步被拉得很长,一瞬也好像慢动作放映,他眼里所有图案扭曲变形,周遭寂静得诡异,忽然什么都看不真切了,也听不清晰。 “阿声哥哥!”温听松开他手,投入了那臂弯围成的怀抱,语气亲昵,“你还真的来找我啦!不过我没事,我是陪老师来的。” 紧接着温听站到两人中间,但不是正中,因为离他要稍远一些:“正式介绍一下吧!老师,这就是我的男朋友,江季声。” 眼前的画面彻底沦为废墟,声音一下子涌进,在耳畔传来倒塌似的轰鸣。所有感官历经失灵又见效,此刻异常敏锐。 “你好。”他听见江季声说,“很高兴……认识你。” 他看见自己握住伸来的那只手,触感冰凉,随后灼热,像有冰块放在了掌心。 “我也是。”他听见自己说。 转瞬冰雪消融,水流指缝,痛着痛着便麻木。 相聚的欣喜使温听将对秦榛的担忧抛掷脑后,也忘了问他检查结果如何,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同行,非要亲自把他送回家。 说时秦榛看了江季声一眼,后者斜靠在车旁不置可否,而唇却紧抿着,似是在等他拒绝。 “不顺路的。”他反应过来,迟钝道。 “那又怎么啦?”温听反问,并说得言之凿凿,“您可是我老师诶,哪有学生跑了把老师留下打车的道理?不行!说什么都不行!” 秦榛又看向江季声,还未从他脸上猜出态度,温听先一步就帮自己开了后座车门。 “那好吧。”他笑得勉强,“麻烦……你们了。” 江季声的车,秦榛还是第一次坐在后座。座位宽敞干净,他只束手束脚占了个小角落,全程看向窗外掩饰局促。 车窗开了一道缝,冷风灌进眼睛,他揉了揉,不适未得到半分缓解,反而更难受了。 第17章 他其实知道只要关上窗就会好,但也清楚那是这狭隘空间唯一的通风口,车内太过拥挤,若不如此,他恐怕会窒息。 “老师您怎么了?不舒服吗?”温听察觉到他状态,娴熟地指使道,“阿声哥哥,你把窗关了吧,天还怪冷的,别再把老师冻感冒了。” 江季声依言办事,目光注视着前方的车流,没有回头,却在等红灯时拉住想要回过身攀谈的温听:“马上就走了,别做危险的动作。” 语气宽缓至此,秦榛都忍不住从窗外侧过头来看他。后视镜中他神情依旧冷峻,目光短暂相接,他眼底的柔软还未来得及褪去,对视之后才匆匆剥离。 绿灯很快亮起,温听乖乖坐好,没安分一会儿又扒着座椅对秦榛控诉,言语全是甜蜜的抱怨:“老师您看,他就是不想让我和您说悄悄话,坏得很!” 秦榛唇角扯了扯,没吭声。 “不过我也知道,他是在关心我。老师您别看他长了张冰块脸,好像谁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其实人可好了。”温听分析得振振有词,完了又娇羞道,“今天也是凑巧,我都没让我哥见呢,不过您也算我半个家人了,所以……您觉得他怎么样呀?” 手背已被掐得斑驳,秦榛不知该如何回答,视线飘忽着擦过他脖颈,低垂的领口深处,一抹嫣红若隐若现,印刻在白皙的肌肤上,仿若墙面抹了蚊子血,灼痛他眼眸。 他忽然觉得很累,累到说话都吃力,但还是说:“挺好的。” 然后他闭上眼睛,将身体嵌进椅背,维持这姿势,到下车都未再动。 原本是约了和温听去约会的,但现在出了这么大一个岔子,江季声不得不撒谎说公司临时有事,实则把温听送回去后又开车返回了家中。 车停入地下停车场,他一路跑得很急,以至于领带都在飞扬,好在电梯直达楼层,拐了弯后他忽地心生胆怯,脚步也渐渐慢下来,隔很远看见秦榛抱着膝盖蹲在门口。 听见动静,秦榛抬起脸仰视他,眼角干涸,并没有哭。 “怎么不进去。”江季声问完,不等他回应,输入指纹开了锁。 他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说,手撑着地板站起身,有些起猛了,头脑眩晕昏花,遂扶墙缓了一小阵,进门时江季声就站在玄关处,隔着很远朝他伸出拳头。 他没动,不明所以地回望着他。 “家里的备用钥匙,这是我的那一把。”江季声走上前拉过他手腕,将钥匙拍在他手中,他没攥住,钥匙掉在地上,砸出叮当一声响。 “为什么?”秦榛喉咙发紧嘶痛,艰涩地咽了咽口水,终于开口。 “如你所见。”他脸上表情坚硬如冰,不带一丝温情,“我们分手吧。” 江季声为这一刻预想了多种反应,但说完,竟未从他脸上看到任何波动,愤怒的,惶恐的,悲怆的,难以置信的,通通都没有。 他仿佛只是一株会呼吸的植物,安安静静站在原处,眼底映着午后朗照的日光,光泽被面前高大的身形覆盖,在眼眸正中投落一片阴影。 可惜现在是冬天了,处在阴影之下,他只会觉得冷。 “或者,你还有什么别的要问吗?” 沉默间,气氛也好似凝滞不再流动,江季声不堪憋闷,心想与其这样,还不如逼着他说话。 “原因。”秦榛神情终于有所松动,一字一句说得艰难,“……分手的,原因,为什么。” “你非要听吗?”江季声久违地感到了不忍心,但也只有零星,还不至于令他醒悟,“我还以为你会问,为什么是你的学生呢。” “是谁重要吗?”他也陪着笑了一瞬,“不过你对我的学生下手这件事,的确在我意料之外。” 江季声敛去戏谑:“是没怀疑过会是温听吗?” “是没怀疑过你。”他踩过钥匙缓缓走近,眼里落满苦楚,“我只想过你会不爱我。” “所以这就是原因,我不爱你的原因,我们分手的原因。”江季声直视他眼睛,像是因他的不体谅而破防,语速提快了许多, “温听是温家的小儿子,这你是知道的吧?我现在的产业链正好需要一个扩充转型的契机,而温家在这个领域威望颇高,若能与它达成合作……” 秦榛出言打断,声音颤抖:“所以,你是为了这个,才和他在一起的吗?” 不知为何,他心里甚至罪恶地期待着,江季声能给出肯定答案。 而江季声静思片刻,还是说:“……倒也不是。” 他此刻才明白,喜欢与爱或许不需要明确而充分的理由,但他的爱人,他从年少到现在一直爱着的爱人,此刻是真的爱上了别人,就像当初爱上自己一样。 他爱自己的原因与爱别人时并不相同,但已经不重要了,他就是移情别恋了,且没有任何难言的苦衷。 漫天大火燃烧时无论多么轰轰烈烈,浇灭也只是一瞬间。 “所以,可以分手了吗?” 江季声抬腕看了眼表,深灰表盘在他面前一划而过,恍然中,秦榛终于想起当初在医院看到温听挥手时,究竟哪里眼熟。 情侣款的手表,打卡过的餐厅,纪念日的敷衍,暴雨夜的失联……现在回想起来,许多巧合都太超出常理,江季声扯谎时的演技其实也拙劣得要命。 他发觉了,却被轻易用爱哄骗了过去,将蛛丝马迹当作了他又被爱的证据,从未想过会有另一种可能,所有这些他得到的好,都源于江季声对另一个人倾注的爱。 只是太多了,溢出了些,才化作愧疚,弥补到了他这里。 江季声不是不会爱人了,只是不会爱他了。 秦榛把钥匙捡了起来,用手擦去表面的脏污,看着掌心的亮色,眼里的光芒却被汹涌的泪潮吞噬,泪珠大滴大滴地滚落。 “可是你说过的……”他抬脸看着他,面孔被泪划得纵横,“你说过……” “我说过的话太多,早就记不清了。”江季声看向鞋柜,最上层两个小猫木雕紧紧相依,令他莫名烦躁,于是过去手动把它们分隔开,继续冷漠地走流程, “虽然房子是我出资买的,但当初房产证上留的是你名字。等过几天我就找搬家公司来把东西搬走,这里是你的,你卖掉或者自己住都好,任凭你处置。” 他轻咳一声,说:“没关系,你恨我吧。” “这重要吗?”秦榛抬手擦掉下巴的泪渍,“恨你的话,只会让你好受吧。” 江季声拧了拧眉,神情厌恶:“那你想怎样?扇我一巴掌?趁机勒索我一笔?还是转而伤害温听?秦榛,爱就在一起,不爱就收手,都是成年人了,何必要让彼此难堪呢?” “我没想这样。”他笑意只在嘴边,眼底仍浸润着潮湿,“我只是想说,我不会恨你的。” 而这对江季声显然无所谓:“随便你。” 说完,他抬腿欲行,刚迈出又被拉住了衣襟,不悦地问,“又怎么了?” 秦榛低垂着头,将手里的外套拉链攥紧,很突兀地笑了几下,故作轻松地说道:“阿声,你知道吗?我们院有个老师,被领导下了药差点猥亵,领导还……还威胁说,要是不从的话,就会让他名誉扫地,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所以呢?”没头没尾又莫名其妙的话,江季声听得更不耐烦。 “很好笑对吧?”秦榛声音越来越小,“但其实那个老师是被冤枉的……” “重要么。”江季声将被他拽住的衣料一把扯了回去,金属链牙在他掌心割出渗血的红迹,“谁知道那个老师背地里玩多花呢,清不清白也就骗骗自己得了,谁会在意。” 他头垂得更低:“是啊。” “所以我们可以分手了吗?” 江季声没理,而是再一次问,像在对他之前的装聋作哑实施报复。 “可以了。”这次他答得很快。 关门怦然一声响,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清,房间重又寂静。 秦榛手伸进风衣口袋,掏出那张已被折得皱巴巴的报告单,没再看,指尖用力攥成团,丢进了垃圾篓里。 鞋柜上方两只小猫木雕相隔甚远,一个在边角,一个倒在了中间,但皆在他触手可及之处,只要他想,就能补救。 算了。 他终是没有再触碰。 第11章 作为起床困难选手的温听,踩着上课铃争分夺秒冲进了阶梯教室。 可惜这堂课是大班合堂,他来时只剩第一排正中的“风水宝地”了,他唉声叹气地借过坐下,趁着老师没来,趴在桌子上赶紧补眠。 “哎快看校园论坛!咱们院有大瓜!” 身后不知谁喊了一句,原本沉寂的教室瞬间像是开了锅的沸水一般,热闹起来。 温听困得要命,又忍不住好奇,纠结之下还是摸索着握紧手机,拿起贴在了脸上。 可还没等他看清,身旁的男生突然叫了起来:“我的天这不是真的吧?!之前上过他的细胞生物学,感觉这老师还可以啊,怎么会……” 第18章 “细胞生物学……”他尚在半梦半醒中,下意识地接话,“那不是秦教授开的课……” “对啊对啊!”另一侧的女生立刻应声,“我也上过他课,他可温柔了,不仅签到作业很水,期末还会捞人!真是很难想象他会这样……” 温听手撑着下巴,头又低下去:“正常啦,老师他就是很优秀,评为正教授也正常……” “他竟然学术造假!”男生的声音响如惊雷,将他从头猛地劈了一道,“帖子上说,bioengineering11562号项目所提交的数据与另一位教授的雷同,按照提交时间,秦榛涉嫌抄袭,并且……他还是同性恋?!” “学术上的事咱也不懂,但都什么年代了,性取向这种事还要拿来做文章吗,真是无聊!”女生愤愤地说,“再说喜欢就是喜欢啊,又没影响到别人……” “呵,我看那可不一定。”后座的另一个男生随即接话,言语充满奚落,“这帖子后面还写了,秦榛大半夜跑去教研室主任的办公室……喏,这还有图片呢,有图有真相!而且那天晚上下了那么大的雨,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时授课老师姗姗来迟,见教室乱成一锅粥,敲着讲台维持秩序。 沸腾的说话声逐渐重回安静,唯有温听一拍桌子,恼怒地喊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老师才不是那样的人!!!” “那个,这位同学不要再吵了,要上课了哈,我们先来签个到……哎!?你干什么去!?无故旷课扣你平时分了!……” 温听书包都没拿,抓起手机就跑了出去。 会议室的木桌绵延宽阔,秦榛坐在最边缘的位置发呆,想象自己是棵雨中飘零的树木,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和时而投来的鄙夷目光就如落下的酸雨,将他渗透,腐蚀。 “秦教授,这帖子上说你竟然是同性恋!”坐对面的男助教冲他挤眉弄眼,恶意满满道,“那你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看你这表情,不会真是我想的那样吧?哈哈哈哈……” “学校可好久没出这么劲爆的新闻了,人不可貌相喔,怪不得这么年轻就评上副教授了。”男助教身旁的另一个男老师摸了摸下巴,“果然有些人也就是假清高,私底下不知道多风流呢。我手里还有个项目,不如改天我们……切磋切磋?” 他淹没在笑声之中,没有回答。 墙上挂钟指向八点半时,戴彬被一行人簇拥着走进了会议室。 像是特意,戴彬选了到达位置最远的路径,从秦榛身后绕过时哼了一声,因秦榛左右都无人,这声音仅为他自己所察觉,带着从室外裹挟而来的冷气,令他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他隔着木桌遥遥望去,戴彬已然从容落座,接过助理手中的文件放在桌上。 他视力很好,所以看到了,那文件标题是红色的。 察觉到他目光所至,戴彬冲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但只一刹,随即恢复了独属于裁决者的严肃:“今早发给大家的邮件都看了吧?” 众人异口同声答,而秦榛拿起了手机,打开邮箱,把未读通知的红点去掉了,没有再点进去。 “这次会议的目的,就是针对近来我院的一些舆论作出回应,以及对相关人员进行处理。”戴彬眼神示意助理把剩下的文件下发,并说, “现在大家看到的是bioengineering11562与11537号项目涉嫌雷同的调查报告,部分数据因保密要求已做了打码处理,标红部分代表语段具有高于80%的相似率,经过比对,结果显示11562与11537几乎完全相同。“ “这俩项目的血缘估计比爹和儿子都亲吧!”方才出言讽刺的男助教立刻接话。 “而11537号从开题到结项涉及的所有报告、资料等的提交时间都在11562之前,这一点有学院存档可以作证。”戴彬翻到报告最后一页,屈指敲在结论那段,看向仍望着门口出神的秦榛,“秦教授,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我没有抄袭。”秦榛仿佛一具缓缓解冻的蜡像,转过脸看着他,说道。 “证据呢?”戴彬往后倚了倚,姿态闲适,“空口无凭啊秦教授,就算是你杀了人,到警察局也不能仅靠一张嘴脱罪吧?” 他随即一摊手,“既然你说你没有,那就举证列明好了。我们院的院风一向磊落中正,定不会冤枉无辜,当然,也不会轻纵了恶人。” 秦榛闻言陷入沉默。 “既然这样,秦教授就是没法反驳咯。”他笑得更蔑然。 “主任,都什么时候了,还称呼他教授呢。”男老师撇撇嘴,“他德不配位,枉为人师!” “这也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戴彬示意众人安静,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文件,“我院秦榛身为研究生导师,在开展bioengineering11562号项目期间窃取他人学术成果自用,违背了学术道德和科学精神,是为严重的教学腐-败行为……” “不仅如此,其在日常生活中某些不正常的取向有伤风化,破坏了校园正常和谐的秩序……” “等一下!”角落突然有一女声响起,是前不久刚转正的助教陈蓝,弱弱地举起了手,“戴主任……事情我听说了,但秦教授的性取向……和今天开会说的事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吧……?” “谁说没有?”戴彬目光带刺,“那你可知暴雨那晚,秦榛借口审阅项目报告制造两人独处机会,后见项目抄袭的事情败露,就意图对我实施性-贿-赂?” 陈蓝被注视着,仓皇低下头:“我不知道……” “所以你还觉得这无关紧要吗?”他问时转而看向秦榛,作出受害者的悲惨姿态,“他当时正说着话就凑过来……我不愿意,他就继续跪下求我……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了,就踢了他一脚,他头磕在茶几上,才留了这么大一个伤口。” “怪不得他头上缠着绷带呢,原来是这样……”众人议论纷纷。 “可是……”陈蓝又想开口,但秦榛对她摇了摇头。 一瞬间,她觉得秦榛似乎是在笑,笑容里空无一丝情绪,却令她感到了悲伤。 “好了,有异议请于公示期内提出,现在宣布处理结果。”戴彬迫不及待地继续读,“根据学校第xxxx号文件的指导精神,结合全日制大学教师行为准则的相关规定,现将该事件移送上级机关继续审查。 涉案11562号项目即日起废止,教师聘任合同待审查结束后解除,所需支付的违约金和赔偿金等另行商议。 同时,撤销秦榛副教授、研究生导师的任职资格……” 一时间,会议室所有人都看向秦榛,投来的目光纷乱各异,而他始终面无表情。 “虽然项目是由秦榛及其研究生温听共同完成,但鉴于温听所有操作均在秦榛指导下进行,对事件的参与度不高……故对温听不再处罚,后续学院将为其指定新的导师人选,以帮助其完成硕士研究生阶段的学业。” 言尽于此,戴彬放下文件,眉尾微扬,“秦教授,哦不,秦先生,听清楚了吗?用不用我再为你念一遍?” “不用了。” 心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断开了,秦榛最后一点顾虑也如浮羽般轻缓落地。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的褶痕,垂眼又望向桌上文件的红字,想象那是燃起的红光,灼热恣意,而他径直溺入火海,半分挣扎都无。 “挺好的。”他说。 秦榛刚走出会议室,迎面就扇来一阵风,巴掌在快要触及到他脸时兀地止住了,但他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孔,心还是像被打了似的疼:“……老师。” “接到学校通报时我还在参加峰会,紧赶慢赶才回来,你……”陈诚誉指着他鼻子怒喝,“你太不像话了!!!当初带你读博时,我还觉得你是手底下最听话的孩子,人也踏实好学,谁曾想……你本该有光明前途的,可如今都被你毁了!!!” “对不起……”他咬紧嘴唇。 而这反应在陈诚誉眼里就像变相承认,他气得捂住心口,踉跄后退几步险些倒下去。 秦榛见状忙伸手扶他,却被他狠狠打落,一时愣在当场,像个无措的孩童。 “我真对你太失望了。”陈诚誉看着秦榛,又疼又恨,几乎咬着牙说,“我眼见你也从学生成了老师,却违背初心,罔顾做学问的本分……秦榛,你的确不配为师,更不配为人!以后,别说我教过你……我没有你这个学生!!!” 说罢,他拂袖愤然欲离,却被秦榛拉住了衣角。 “对不起,老师。”秦榛小声开口,“我……我自知缘分已尽,但好歹师生一场,能不能请您……收下我带的研究生,他叫温听,他……” “你的学生?”陈诚誉冷哼道,“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秦榛,当导师的德行亏损如此,学生又会好到哪里去?恐怕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吧?” “不会的!”攥紧衣角的手心生出冷汗,他也不肯松,“温听他很用功,天赋也不错……我担心我走后,他若跟着别的导师会受排挤,可您是我的老师,让他跟着您是最好不过的,所以……” 第19章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姿态放得更低,几近哀求,“都是我的错,您别因我而迁怒于他,拜托您……收下他做您的学生吧。” 陈诚誉不耐地皱眉:“可是11562号项目撤了,他履历一片空白,我凭什么收他?” “这个您不用担心。”秦榛抬脸冲他笑了笑,虽然笑得很难看,“我在做11562时还同步跟进了另一个课题,进度已经在补了,等我赶一赶就交给您,听闻您最近在参加学者评选,论文您可以拿去发表,只要……把二作给温听就行。”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吗?”陈诚誉冷声问。 “不一样。”秦榛苦笑几下,“但我没有侮辱您的意思,只是想让您答应,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我最后一次向您提出请求。” 说完,他朝陈诚誉深深鞠躬。 “好,我答应。”陈诚誉终于妥协,离开前又抛下一句,“从现在我们两清,以后别喊我老师,我没你这个丢脸的学生。” 目送人影走远了,他才稍直起腰,身形歪斜地倚住墙壁。 在原地站了许久,秦榛挪动脚步往外走,这会儿走廊里都是下了课的学生,见到他皆是指点议论。 他置若罔闻,始终低着头赶路,直到拐弯时撞入了一人的怀抱里。 “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温吟知胸膛剧烈起伏,像是飞奔过来找他的,一见面就急切喊道。 他被握住双肩晃得头晕,于是推落了禁锢自己的手,平静地答:“就是这样。” “可这怎么可能呢!?你明明就没有学术造假,什么贿赂更是无稽之谈!”温吟知说时一把拉过他手腕,拽着他冲往另一个方向,“我现在带你去找校长,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 而秦榛却掰掉他握在自己腕上的手指,用力将他甩开了:“不用。” “你听话。”他稳住心神,试图讲道理,“处罚决定都是可以撤回的,只要你……” “我说,不用了。”秦榛揉了揉被捏得红肿的手腕,抬起头与他对望,轻松道,“别担心,温听没有受到任何处罚,而且我已经和我老师说好了,将温听转入他门下,他不会受我连累的……” “我担心他就不能担心你了吗?!难道你就不重要吗?!”温吟知没听完就气得大吼,吼完才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了,又满脸难堪道,“抱歉,我没有要怪你,就是……” “我知道。”他嘴角扬起一抹淡笑,双眼定定地看着他,“谢谢你。” 余光瞥见温听正朝这边跑来,秦榛揽上他胳膊,不等他反应,挽着他往前边走边说,“以及……还要再麻烦你一件事,送我回家好吗?我有点累了,想先回去休息。” 被这么一靠近,温吟知瞬间紧张得半边身子都不敢妄动。 “……好吧。” 他低头盯了秦榛好久,终是答应。 “奇怪,明明是在这里开会来着,怎么人都走光了……” 会议室门口,温听气喘吁吁地停下,抚着落了锁的把手,眼泪夺眶而出,“老师……” 第11章 车内气氛沉重得尴尬。 上车时秦榛本想坐去后座,但温吟知扯谎说后座要放东西,推着他去了副驾,并当着他面从后备厢搬来杂物堆在了后排,使他彻底无机可乘。 而他顺从了这一安排,像是累极懒得推脱。 “今天怎么没开车啊?”驶离校园时,温吟知没话找话道。 “我坐地铁来的。”秦榛说完,后知后觉好像答非所问了,又解释,“有点头晕,怕开车出事故。” 温吟知“哦”了一声,待到下一个路口时再转头偷瞄他,他却已经睡着了,双手环抱自己蜷缩在窗边,很没安全感地,像只受了惊的小兽。 这时才不到十点钟,温吟知看见他牙关打战,默默关掉了所有车窗,抿了抿嘴,又脱下外套给他盖在了身上。 一路上秦榛都没醒过,直到车在小区楼下停好,温吟知俯身帮他解开安全带,视线从他低垂轻颤的长睫滑落,无意间扫到了他手边亮起的手机屏幕,显示温听正在来电。 他还没反应过来,通话就因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了,消息弹窗上的红色数字也随之加一。 温听已经打了二十三个电话。 他了解弟弟的性子,得知消息定会心急如焚,于是下了车拨号过去:“喂,小听。” “哥!你听说老师的事了吗?!”温听立刻接起,声音夹着哭腔,“老师不接我电话,我打听了一圈说他开完会就走了,可是他被污蔑造假,又撤了职……要是他想不开,出什么意外怎么办……” “先别急,我在他旁边呢。”温吟知朝车里看了一眼,“是我把他送回家的,已经到楼下了,他手机静音,又睡了一路,所以才没接你电话。” “那就好……”温听吸了吸鼻涕,“那哥你……要不多陪陪老师吧,反正别让他一个人待着,我……我也不知道师母的联系方式……” “行。”他痛快答应,“没事,待会儿我联系。” 话是这么说,他可没打算这么做。 “咦?你还认识师母?”温听抓住关键,喋喋不休地问,“师母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具体做什么生意的……哥你透露内幕点给我呀!!” “不是还有课吗,快上课去,大人的事少管。”温吟知即刻挂断了通话,心想就一渣男,有什么可好奇的。 冷风呼啸,温吟知先用身体挡住,才将车门缓缓拉开,眼见着秦榛顺着往外倒,他赶紧扶住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轻拍了拍他脸:“醒醒,到家了。” 而秦榛非但没醒,反而迷蒙地又往他腰上蹭了蹭,脸颊肉被挤得软白,怪惹人怜爱的。 一瞬间,他心都要化了,毫无原则地继续站了会儿,直到感觉天气实在有点冷,俯下身,刚想将秦榛抱起,秦榛就睁开了眼睛。 “呃……”温吟知忙收回了手,中途胳膊还被门框撞了一下,狼狈得顾不上捂。 “到了啊。” 秦榛语气很平淡,掀开盖着的外套递给他,下车风一吹,没忍住咳了咳,那外套随即又披到了自己身上。 “病还没好利索,别着凉。”温吟知像是怕他拒绝,说完就往前走,“我送你上楼。” 秦榛看着他单薄的衬衣,没再言语。 到了家门口,秦榛伸手要去开锁,门却被温吟知拦住。 温吟知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但他实在疲累,便随口客套道:“要不回家再喝杯茶坐一坐?不过我什么都没准备……” “好啊。”温吟知先一步进了门,回头见他没动,还满脸困惑,“你怎么不进来?” 秦榛:“……” 不过他还是没抬脚,而是说得更浅显直白,“不好意思啊温先生,你帮了我那么多,本该隆重招待你的,但……家里实在有点乱,要不改天……?” 温吟知闻言没动。 他心一横:“要不我们去餐厅吧?左右也到饭点了,说起来我还欠你一顿饭呢,这次我请……” “不用那么麻烦的。”温吟知一脸和善地装傻,“在你家吃就好,这应酬多了就想吃点家常便饭。” “家里没食材……”秦榛欲哭无泪。 “我去买,我开车时看到这附近就有个超市。”他冲他晃了晃车钥匙,“不是说家里乱吗,正好趁这段时间,你也收拾收拾。” 快去快回用了不到一小时,温吟知手提两大兜购物袋,走出电梯拐了个弯,发现门竟大敞着,顿时心一惊,冲了过去。 “秦榛!”他往里没望到人,低头一看,秦榛抱着膝盖坐在靠近门内的墙角边,头深埋在臂弯,看不清脸,一动也不动。 温吟知丢掉袋子,半跪在他身前,伸手拼命晃他:“秦榛!你怎么了?!” 秦榛被晃了好几下才抬起头,失焦的视线缓慢落在他脸上,眼里像是蒙了雾:“你回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坐着,低血糖了么?”温吟知扶他起身。 “嗯。”他显然不想多谈,无力地指了指鞋柜,“里面有拖鞋,麻烦你自己拿了。” 温吟知拿出换好,从购物袋里翻了翻,掏出一板榛果巧克力递到他手心,提上袋子推着他往里走:“好了,去吃点甜的歇会儿吧,饭我来做。” “哪有让客人做饭的道理啊。”秦榛揉着眉心,试图抢过他手里的袋子,但没站稳,险些又跌倒。 “你要再这样,我们就都吃不上饭了。”他声音带了愠色。 “那我打下手。”秦榛并不理会他的威慑,甚至继续拱火,“我怕你做饭不好吃。” 厨房中岛前两人对立无言,秦榛的手机屏幕亮起,是一则来电,他探头看了看,没接。 温吟知把择好的四季豆扔进筐里,试探地开口:“温听给你打过很多电话都没打通,你……要不要回一个,报个平安?” 秦榛削土豆的动作一顿:“不用了吧。” 第20章 “……为什么?” “不是有你和他实时同步吗。”手指不小心被刮刀削掉一层皮,鲜血浸染,秦榛对着伤口冲了冲水,眉头都未皱。 被拆穿的温吟知讪讪一笑,埋头干活,不敢再多言。 之后秦榛又接到了电话,这次是一串号码,他擦了擦手上的水珠,拿起手机歉意道:“不好意思啊,我可能有点事要处理。” “你先忙。”温吟知欣然答应。 秦榛走后没多久,温吟知处理完全部食材,正起灶准备下锅时发现没有食用油了,他翻箱倒柜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最后只在冰箱看见了几个烂掉的西红柿,顺手丢进了垃圾桶。 还是去问问吧。他关了火,远远看见秦榛正在阳台接电话,再迈腿好像踩到了什么,绊得他一趔趄,低头一看,一只猫正在自己脚边欢快地打滚。 温吟知弯腰摸了摸猫脑袋,见它并不抵触,便将它抱了起来。 “家里竟然还养了猫,不过刚才为什么没看见你,嗯?”他掂了掂,心说还挺沉,望着秦榛的背影怅然道,“他把你喂得胖乎乎的,怎么自己还这么瘦呢。” 而猫装作听不懂,在他怀里蛄蛹几下,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就趴着不动了。 进门就去了厨房,温吟知这时才看清室内全貌:置物架上成对的摆件七倒八歪,挂画皆被罩了白纸看不清内容,沙发摞着厚被和枕头,书籍堆得比茶几还高,而各种印着字的纸张则散落了一地…… 他抱着猫四处逛了逛,除了太乱,总觉还有哪里怪怪的,然后就打了个喷嚏。 这里没通暖气。 “这猫叫蛋黄。”秦榛接完电话,来到他身旁,“它是我从学校领养的,当时还是只营养不良的小奶猫,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挺可爱的。”温吟知收起打量的目光,夸赞道。 “是吧,而且蛋黄除了吃得多点、有些挑食、不爱喝水、经常掉毛之外就没什么缺点了,性格也不错,不抓人不咬人,虽然胆小但为猫友善,最重要的是它让你抱,就代表认可你。”他歪头冲他笑了笑,“怎么样,有兴趣接手吗?现在便宜出了,不要九九八,只要对它好就行。” “你不养了?”温吟知面露诧异,“可你不是正养得好好的……” 他很久没回答。 “秦榛,你是最近一直都睡在沙发吗?”温吟知放下猫,垂眸静静地看向他。 沉默。 “你这几天一直没做饭,都在吃外卖吃泡面,是吗?” 沉默。 “你还在不眠不休地搞别的课题还是论文,对不对?” 依旧是沉默。 “你到底怎么了?”他上前一步,“从今早见你,你的脸色就很差,明明被冤枉了为什么不想办法去求证去解释?为什么不愿意接温听的电话?为什么会在车上睡着又在门口晕倒……” “不重要了。”秦榛转过身,头也没回地走向厨房。 “秦榛!!”温吟知攥紧拳头,脖颈青筋都暴起,还是隐忍道,“如果你自己都觉得这些不重要,连你自己都放弃自己,还有谁会管你呢?” 他停住脚步:“那就别管我。” 门被砰地一声关上,夹断过往的冷风,在他耳边卷起持续的嗡鸣。 他慢慢蹲下身,抱住膝盖,感觉自己好像是飘荡的风滚草,木枝摧折,破碎凋零。 他自嘲地勾起唇角:“……本来就没人管我。” 一赌气从秦榛家摔门而出,还没走到电梯温吟知就后悔了,担心放他一个人待着会出事,又拉不下脸再回去,索性先回到车里从长计议。 停车的位置在楼下花坛对面,刚好能看见秦榛家的阳台,于是他每隔一会儿就抬头瞅瞅,期间还被小区保安以形迹可疑为由盘问了一次,因他闪烁其词的,还差点把他扭送到警局里。 “哦,搞半天你是秦教授的朋友啊。”保安把警棍收好。 “你知道他?”温吟知意外道。 “那可不,小区前些年闹虫害,还是他帮忙灭的。”保安挠了挠头,“他好像是学生物的?总之蛮厉害。说起来我刚开始也逮过他嘞,大半夜草丛里有动静,我拿手电筒一照,发现是他在喂猫,这搞学问的人还挺奇怪的……” 温吟知听了直笑:“的确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用一盒烟送走保安大爷后,他继续蹲守。到晚上七点多,天已经完全黑透了,他看见客厅的灯被打开,心稍微放下了些,靠在车边抬头望着那块暖白的光影。 夜色阴沉,而它弥补了这份遗憾,像是月光高悬云边。 温吟知本打算待到关灯就走,但眼看过了零点,灯却丝毫没有要灭的迹象,不禁焦灼起来。 “你搁这喝西北风,还不如上去找他嘞。”保安又从背后幽幽凑近,嗤道,“搞得和小情侣吵架似的。” 他脸瞬间滚烫,脚底抹油似的跑开,再回神就又到了秦榛家门口。 算了,来都来了。 他想着,按下门铃。 隔了很久里头才传来闷响,门被从内打开,秦榛半倚在门框,双颊挂着圆圆的酡红,眯了眯眼睛,待看清眼前人后便咧嘴笑:“你怎么又来啦?” 说时他抬手扬了扬红酒瓶,应是想要打招呼,但一个没拿住掉到了地上,深棕玻璃在脚边裂炸成花,而他没穿鞋,抬腿就往前走。 “小心!”温吟知一个手疾眼快将他扛起离地,才免得他受伤,忍不住责怪道,“喝那么多酒做什么?年纪轻轻就借酒消愁?” 夹杂葡萄果香的酒气在脖颈轻扫,秦榛没骨头似的趴在他肩上,说话语气被酿得软甜:“睡不着……所以喝酒。” “那也是醉了,不是睡了。”道理讲不通,温吟知环顾一圈,抱他放到了餐桌上,“待着别动,我去把玻璃碎片收拾了。” 喝了酒的秦榛倒是很乖,拖着长音答了声好,耷拉着脑袋看小腿摇晃。 温吟知去厨房拿扫帚簸箕,路过中岛,发现自己买来的食材竟半点没少。 “今天吃饭了吗?”他在秦榛面前站定,手撑在桌沿,“吃了什么?” 秦榛仰脸看他,傻笑了几声,慢吞吞地回答:“西红柿……鸡蛋面。” 奇怪,他明明记得没买西红柿。 温吟知先把玻璃碎片打扫干净,提着簸箕回到厨房,正欲倒掉,却看见垃圾桶里自己中午丢掉的烂西红柿不翼而飞了。 “你……秦榛你疯了?!捡垃圾桶的东西吃?!”他冲出厨房,厉声道。 而面对质问,秦榛只是愣愣地眨眼:“可我喜欢西红柿。” 温吟知两眼一黑,感觉自己气得要折寿了。 “……罢了,和你也讲不清楚。”他逮着秦榛翻来覆去地检查,“你有没有哪里难受?恶心想吐吗?胃疼不疼?” 秦榛被摆弄得不舒服,抓了抓胸口的睡衣布料,往旁边一躲,敞开几扣的领口顺着肩头滑了下来,露出大片挠红的肌肤,场面一度堪称香艳。 “你你你干什么?”温吟知移开目光,喉结不自觉滚动,“有话好好说。” “痒。”他说着还往前凑了凑,眼神迷离,“就是这里,难受。” 老天爷,今晚真的不是在渡劫吗?! 温吟知表面上淡定地帮他把睡衣穿好,实则人已经飘走有一会儿了。 “难受就去睡觉,睡一觉就好了,别想太多。”他将秦榛从桌上抱起,故作冷酷地说,“去卧室睡吧,沙发太软了,对腰不好。” “不要……”秦榛试图反抗,但浑身软绵绵的,胡乱踢了几下腿就用光了力气,睡意汹涌而来,困得掀不开眼皮。 “行了,别瞎折腾,困就赶紧睡。”温吟知辨认出主卧的位置,抱着他走去。 “那我睡了。”秦榛知会完,乖乖闭上了眼。 “……还怪礼貌。”他没忍住笑了笑,腾出手拧动门把,可还没进门就傻眼了。 房间里像是遭了扫荡一般,除了家具家电以外什么都没有了,所有东西都被散乱分装进了门口几个大纸箱里。 就连床也只剩孤零零的床板,根本没法躺。 温吟知只好又退出卧室,正轻手轻脚地准备把怀中人安置在沙发,猫不知从何处冒出脑袋,前爪扒拉着硬是不让他放。 “蛋黄,别闹。”温吟知推开猫的阻挠,“让他好好睡觉。” 猫后撤躲避攻击,浑圆的身子却很是笨拙,不慎把茶几旁的纸篓打翻在地,又被滚落的垃圾吓得一激灵,炸着毛逃逸了。 而秦榛受声响波及,翻了个身,嘟囔了几句梦话,但没醒。 他松了口气,为他盖好被子后在原地蹲守,直到见他侧颜安然,料想应该睡熟了,便起身认命地去打扫猫的犯罪现场。 纸篓里基本都是废纸团,温吟知一一捡起,被掉出的一个空药瓶吸引了注意。 他转了转瓶身,贴着的标签名称令他很陌生,输入引擎也没搜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但他本能地觉得这和秦榛有关,便拍了张照片,准备发给认识的医生问问。 第21章 拍完他将药瓶丢了回去,转身瞥见茶几上竟还有瓶一模一样的,拿起晃了晃,发现有接近一半的余量。 他看向沙发上拽着被角睡着的人,眸色沉如幽湖,咬咬牙,还是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温总,这么晚了有事吗?” 铃声响了一遍才接通,江季声嗓音发哑,带着刚被吵醒的烦躁和困倦。 “我在你家。”温吟知开门见山道,“秦榛喝醉了,留他一个人我不放心,你什么时候回来?” “哦?”他闻言笑得轻佻,“他没告诉你吗?我们已经分手了。” “……什么?” 温吟知怀疑自己听岔了,再想追问时,江季声已然挂了电话。 忙音回响,如他此刻乱麻般的心绪,交缠错杂,纷繁难明。 第12章 “那就麻烦您了,张经理。” 秦榛提起猫包背好,将两把备用钥匙递给了面前身着西装的中年男人。 “哪里哪里,都是分内的事。”男人接过,在确认单上打了个勾,“那我回去就将售房广告挂上,等有下家联系了再通知您。” “不用找我。”秦榛给了他一张名片,“您找他就好,房子虽然写的是我名字,但实际出资人是他。” “哦哦……好。”他来回翻看,但名片上除电话姓名就没别的了,便揣进了兜里。 见没什么事了,秦榛背着猫正要离开,又被男人叫住:“哎,秦先生,冒昧问一下,您房间里的东西……都打算怎么处置啊?是留给买家还是……” “您做决定吧,丢掉或者卖了都行。”他回头,轻轻笑了笑,“反正都不重要了。” 打车的时候,秦榛特地选了个宠物友好车型,果然刚坐上车,司机瞧见他包就主动攀谈起来:“好肥的猫啊,是要带去打疫苗吗?” 他搂紧包里警惕扫视的猫,相比之下有些冷淡:“差不多。” “这年头小年轻都爱养宠物,什么小猫小狗啊,和宠孩子似的。”司机兴致正高,所以继续热情道。 他看向窗外流逝的景色:“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 车在市郊的一家宠物救助中心停下,秦榛抱着猫包,迎上已经等候多时的老板娘:“方便带我一起去安置它吗?它胆子有点小,有我在能放心些。” 老板娘愣了愣:“可以的,这边请。” 秦榛事先考察过,这家救助中心是本市环境最好的,每只猫都有独立的小隔间。他循着找到了贴着蛋黄名字的那间,之前带来的毛绒玩具都被事先放了进去,猫窝也是蛋黄在家一直睡的,有熟悉的气味能够更好地过渡。 拉开包链,他把蛋黄小心地抱出,摸了摸后背,一边安抚一边放了进了隔间。 老板娘帮助把玻璃门关好,而蛋黄转了个身,嗅着味道却还是不安起来,扒着门叫得凄厉。 “确定要把它放在这里吗?”老板娘听得都不忍心,又确认道。 “嗯。”秦榛短暂地扫了一眼猫,便不再看,从外套兜里掏出一块叠成方块的纸,展开递给她,“这上面是它的性格介绍和一些生活习惯,还有爱吃和讨厌的食物种类。” “蛋黄它比较挑食,只喜欢某几种牌子的猫粮、罐头和冻干,所以我囤了很多新日期的,叫了闪送估计很快就到。” “它不爱洗澡,每次洗澡都要闹,但只要用猫条哄着就行。它还不爱喝水,所以最好用汤罐骗水,不过它挺喜欢嚼猫草的,倒是可以在饭里拌一点。” “一不小心说多了,其实要注意的都在纸上。”他说着又掏出一张卡,眉眼含笑,“我还在您这儿充卡办了会员,以后它的开销从卡里扣就好,钱……应该够它用一辈子了。” 看清纸上内容后,老板娘震惊写了满脸。 不久老板外出归来,看着闪送送来的几大箱猫食物,下巴有点脱臼:“又是那个人干的?” “可不是嘛。”老板娘拉开玻璃门,伸手摸摸蛋黄的脑袋,而猫背对着蜷成虾子状,恹恹的没精神,“而且他还充了好多钱,喏,你自己看吧。” 老板伸着脖子看她递到面前的手机,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又手指着数了数,嘴彻底合不上了:“这么多?!养个孩子都够了吧?!” 说时他又到隔间前去看猫,啧了啧:“可这不就是个田园猫嘛,遍地都是,至于这么兴师动众么。” “或许人家是真的很爱。”老板娘摊摊手。 “爱还弃养?”老板鄙夷道,“不管如何补偿,弃养就是原罪,既然养不了,当初为什么要收留呢?宠物的一生很短暂,还以为自己终于有家了,结果又要流浪。” 老板娘拍拍他肩,宽慰说:“这不是还有我们嘛。” “可主人在宠物心中的地位,是谁都替代不了的。”他叹气。 而蛋黄不知是否是听懂了,极小声地嘤咛了几句,像在呜咽。 检票闸机前排着长长的队伍,一年接近尾声,过往乘客基本上都拎了行李,个别还扛着包袱土特产,几人成群全家出动。 唯有秦榛左手握着车票身份证,右手拿着手机,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带,双手插兜凝望前方不断滚动的大屏,一袭黑灰隐在烟雾之中,形影单只,更添清冷。 检票提醒在大厅响起,蜿蜒的队伍仿佛刚被疏通的水流,淤积消散,缓缓往前流动。 通过闸机后,秦榛将电话卡从手机中取出,掰成两段,与核销完毕的车票存根一同丢进了垃圾桶。 鸣笛从积满乌云的远方而来,轧过颠簸铁轨,载着许多攒动的心,又往另一个远方而去。 前路是晴是阴还是雨,他已经不期待。 午休后,姚新月正给诊疗室的花草松土,收到了一条彩信,她捞起手机放大看了看,一通电话紧接着打了进来。 “哎呦!大表舅!”她笑嘻嘻地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想我的风吹到我这儿来了?” “少贫嘴。”温吟知没心情和她聊闲,“发给你的图片看了吗?那是什么药?” “唔……安眠药啊,不过这是进口的,而且一般只针对严重失眠,在市面上不太流通。”姚新月解释完,又奇道,“你从哪里看到的?不会是你要吃吧?我可提醒你,是药三分毒,更何况这药副作用很大的。” “不是我,是一个朋友。”他隐晦地回答。 “哦?”姚新月瘪嘴,“不信,你哪有什么朋友。” “……好吧,是秦榛。”自知瞒不过,温吟知只好道出实情,“我在他家看到的,保守估计他已经吃完一瓶半了,前几天晚上他喝醉……” “喝酒?!”她大惊失色,“别的忌口不说,吃这个药是绝对不能沾酒精的!那后来呢?!他没出现什么不良反应吧?” “后半夜吐过一次,发了低烧,酒醒后就把我轰走了。”回想起那晚的场景,他只觉头疼,“他也就醉着还算听话,平时倔得很,反正我拿他没辙。对了,他不是之前在你那儿做过检查吗,结果怎么样?” “病历是病人隐私,不能随便透露的。”姚新月严肃拒绝。 温吟知表示理解:“你只要告诉我该怎么做就行,别的我不多问。” “总之要多陪伴,要是能带来接受治疗就最好了。”她想了想,又委婉地补充,“还有就是……尽量别让他离开视线太久,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吃药又酗酒……总给人一种不太想活的感觉。” “你说什么?”姚新月声音越来越小,以至于到最后他没能听清。 “可能是我多虑了吧。”她没再复述,而是说,“如果有天你发现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其实不是那些不重要,而是他什么都不想要了。” 包括他自己。 “小温,手脚麻利点,待会儿还要去参加师兄的庆功宴呢。” 温听回过神,把收纳箱搬到小推车上,随口问起:“师姐,是庆祝什么的啊?怎么从前没听说过。” “大师兄申博成功了,虽然还是在咱导门下。”女生凑近温听,悄悄耳语道,“但据说导师手里有个交换名额,师兄想争取一下,所以才组了这个局。” “是嘛。”他兴致缺缺。 女生当他是没听明白,拍了拍他背,宽慰道:“嗐,这学术上的勾心斗角可不比职场少,你之前是秦教授的独苗苗,不懂也正常。” 一提起秦榛,他感觉自己心脏又在抽痛。 “秦教授可是咱导的得意门生呢,真是可惜了。”女生仰天感慨。 “那个,师姐。”温听看向凌乱的工位,“我还有好多东西都没收拾呢,劳烦你把我的恭喜带到,庆功宴……我就不去了。” 女生满脸不解:“但……这次大师兄可是下了血本,订的是五星饭店的位子,不去多遗憾呀。” 温听还是摇头,态度坚决。 “那行吧,你搬完之后记得锁门贴封条。”见说不动,她只好告别。 第22章 女生走后,温听瘫倒似的坐回了位子上,望着满目狼藉的桌面,从其中捧出一个原木八音盒,摇了几圈发条,轻快灵动的旋律即刻流淌,明明是快乐的曲调,却听得他又想哭。 自休假以来,一系列祸端接踵而至,直到生日过去了很久他才收到这份礼物。 他打开贺卡,秦榛清秀的字迹跃然其上,在祝语最后还加了个微笑的小表情,他把几句话反复地默读,读着读着,泪在纸上结成了蓝色水珠。 “老师,说好要陪我到毕业的,不是选了我吗……为什么又不要我了……” 拨打电话,得到的一如既往是忙音,刚开始他以为秦榛是在躲他,但随着时间累积,他却越来越想不通这其中的缘由。 按照学院要求,这间办公室的杂物要清空以待审查,负责验收的老师素来和秦榛不对付,见其落魄就要将东西都丢出去,还是温听求了好久,才争取到了搬离时间。 他念旧的同时还心存期盼,想着万一老师能够平反,又想着或许还能再见面,所以只把自己的工位搬到了陈诚誉那里,对秦榛的还丝毫未动。 转眼到了最后一天。 电脑旁摆着的日历上还有未打勾的工作计划,温听翻了翻,近一年来的事项被安排得事无巨细。 他印象里的秦榛总有着令人心安的气质,温柔且强大,像是永不会出错的程序,但他却知道,他是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只是现在都白费了。 除了一些资料需要密封存放以外,秦榛并不会专门为橱柜上锁,温听把桌台整理干净,弯腰去开最角落的抽屉。 这里似乎是秦榛用来放私人物品的,他试着拉了一下,轻易就拉开了,里面空间很大,盛放的东西却寥寥。 他瞥见其中一个方形盒子,莫名觉得品牌的logo很眼熟,遂拿起瞧了瞧。盒子是有重量的,他正打量着,不小心误触了金属按钮,盒盖随即弹开。 是一块手表,和自己腕上的一模一样。 有一刻他甚至忘了呼吸,可怕的猜想像是狂风卷起的海浪,而他身下的木舟浮沉飘晃,忽地被拦腰斩断,将他抛入深不见底的水渊。 巧合吧,他忽然很想笑,笑声却比哭了还难听。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若真的有巧合,为什么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在错过。 自己的那块手表从戴了就几乎未摘下过,哪怕是限量版,哪怕是生日礼物,温听自小就见惯了奢侈品,这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个首饰,并不会因意义而赋予什么别样的价值,因此也不会过多怜惜。 他以为不过一月有余,岁月再残忍,也不会留下太多使用痕迹,但真当两块放在一起比较时,他才发现盒中那块光泽竟如此璀璨,一如生日那晚他收到时崭新。 而表盘上却沾了许多不属于他的指纹,应是秦榛不止一次地抚摸过吧,他从未觉得自己想象力如此匮乏,在脑海还原不出半分。 将手表从盒子里取出时,掉出了一块吊牌,温听没接住,吊牌顺着坠入了下方打开的抽屉里。 他想要去捡,由此看到里面还有一个已经用旧了的皮夹。 在这个早已数字支付的时代,皮夹已经成为了很久远的记忆,他打开抖了抖,里面掉出几枚圆圆的硬币。 还有一张卡夹在隔层,他抽出时感觉好像多带出了什么,是一张被裁剪得不规则的相纸,正面已经黏在了卡上,白色背面写着一串日期,是在九年前。 温听将相纸从卡面小心剥离,翻过来,看清的瞬间,他往后撤几步跌坐在了地板上,相纸也从他颤抖剧烈的手中脱落,摇坠落回了抽屉。 九年前的夏天,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像是挂上弓弦的箭,所有人都在为梦想而奋斗着,誓师大会时的宣誓激荡而慷慨,令人斗志昂扬。 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的秦榛应邀回到母校做演讲,主席台上他为考生送去了叮嘱和祝福,大会散场,各班组织拍毕业照。 他本想遥遥看一眼就走,但被江季声发现了,揽着他美名其曰沾沾学霸的喜气,实则假借名义拉他一起入了镜头。 那时秦榛的状态已经很不好了,在回来之前连续一周都没怎么睡觉,脸色憔悴好似纸糊,却还是接受了邀约,走向他,努力挤出笑容,为他即将落下帷幕的青春画完美的句号。 那天下午日光灼灼,紧贴着的胳膊汗丝黏腻,按下快门时江季声忽然更贴近他一寸,继而面朝前方展开笑颜,用涌动的人潮,掩盖少年时代最逾矩的触碰。 随后画面定格,秦榛因这私心驱使的靠近而释然了许多,望着少年远去仍挥手的背影,心想,也许担忧都是多余的吧,只要他们手牵手,不论将来面临多少异样的眼神,都不会有过不去的险阻。 温听捂住脸,眼泪从指缝滚落,崩溃地大哭:“可是老师……明明从前多么困难都过去了,他却把你的手放开了……” 第12章 自上次从医院一别,江季声很久都没再见过温听,也多少听说了学校最近的传闻,只当他还在因为导师撤职而伤心,而今收到他说要见面的消息,一时竟有些恍若隔世。 地点是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江季声立刻动身前往,中途被来签字的助理拦住,耽搁了一会儿,待赶到时温听已经在卡座等着了。 往常这个点,咖啡厅人并不多,但今天却一个人都没有。江季声坐去他对面,见他低垂着脑袋不吭声,便主动搭话:“怎么就我们俩,你是包场了吗?” 温听闻言缓缓抬起脸,一半面孔浸在咖啡浮起带香的白雾之中,落在他身上的眼神随之褪去了光泽。 “眼睛怎么红红的?哭了么?”江季声说着,欲越过桌子去牵他放在桌沿的手,在快要触及时,他却将手缩了回去不让碰,“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好吗?” “我把其他人遣散,是想给你最后一点脸面。”温听极快地抹掉眼尾的泪珠,深呼吸几下,勉强攒够力气了,才开口,“你就是老师的男朋友,对吗?” “……是。”他慌忙解释,“但我们已经分手了,我现在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小听,我……” “原来,是我破坏了老师的感情,是我做了小三……”温听拳头砸向桌面,咖啡汁液泼溅四溢,手背灼红一片,却感觉不到痛,“分手?你什么时候和我在一起的,又是什么时候抛弃了老师,你心里最清楚。” “秦榛果然告诉你了。”江季声嗤地笑了笑,“我就知道。” “告诉我什么?”他脸上浮现迷茫。 江季声往后仰了仰,神情坦然:“在医院被他撞见的那天,回到家,我就向他提出了分手。” 话音刚落,温听端起咖啡泼了上去。 “你干什么?!”江季声被滚烫的液体浇了满脸,深棕渗透衬衣钻进皮肤,宛如千万蚂蚁啃噬,痛意钻心,成功将他激怒,“是不是我最近太宠你了?才让你这么没分寸?!” 而温听只是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几近咬牙切齿:“江季声,你真的很混蛋。” “我混蛋?我做的一切不还是为了你能和你在一起?!” 他上前一把钳制住温听的手腕,将他压在墙角,任凭他如何推搡都不为所动,反而越箍越紧, “我不爱他了,所以我不要他了,这自始至终都他妈是我的选择,你有什么资格和我生气?” 温听在他怀里慢慢放弃挣扎,眼底蓄满晶莹,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孔,几近狰狞的表情,忽然感觉好陌生。 “是啊……你的选择。”他很轻地复述了一遍,声音如雨丝空濛,落下却千斤重,“可是,我介意的从来不是你骗我啊。你脚踏两只船,欺骗我感情,我无所谓啊,起码……你对我的好都是真的……” “可你为什么……要伤害老师呢?你以为是老师告诉我的,可如果真是这样,当初在医院看见你来找我,他就该当即拆穿的……”温听哭得更厉害,“可是老师没有啊,我,我还硬要把他送回家,让他坐在后座,还问他那样的问题……” “电视剧里不都是那么演的吗?他怎么不打我一巴掌,怎么不痛骂我一顿,他为什么要忍着,直到下车……直到现在都不告诉我?!” “甚至更早的时候,我还告诉他,我男朋友可好啦,会陪我过生日,会送我礼物,听到我在医院、刚下飞机就跑过来找我……” 他挣开江季声的手,这次没用什么力道就摆脱了,“但老师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呢?” “你说你早就不爱他,可你用占有欲把他拴在身边,把你的愧疚随便丢给他,让他以为……你们很快就要和好如初了,又在他满怀希望的时候告诉他你不要他了……” “所以结果是,我们在欢天喜地庆生,老师一个人加班赶数据……我们上-床的时候,老师晕倒在暴雨里……你被我骗来医院,结果老师才是病了好久、甚至被医生建议去心理咨询的那个……?” 第23章 “江季声……你不爱就不爱,为什么要伤害他啊?”温听攥起拳头尽数打在面前人身上,没几下,又抱头痛哭,“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什么心理咨询?”江季声握住他胳膊,强迫他正视自己。 “你看……你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你还什么都不知道,怪不得爱对你来说是轻易就能抛弃的东西。” 他仰起头,泪痕划过脸庞,嘴角嘲讽地勾起, “老师大学时因为和你的恋情暴露,被父母赶出了家门,从此患上了心理疾病。他失眠严重,闭上眼睛就做噩梦,直到受不了了才去看医生,吃了一年多的药才见好。” “怎么没听他说起过……”江季声喃喃自语。 “因为他从来没打算告诉你。”他笑得哀伤,“当时你在准备高考,他不想打扰你,所以忍着没有说。后来……有你陪着他,他就觉得自己病好了,一直到现在。” “江季声,你不是救了他吗?你把他带出深渊,让他相信未来,他的所有都是你重新塑造的,他因为你才有所期待,可你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迫使他追着你的步伐走,却把他半路丢掉了,这算什么!?” 江季声语塞:“不爱了……不是件很正常的事吗?” “对你来说当然是。”温听上前逼近,仿佛要将话语锥进他心里,“因为你谁都不爱,你只爱你自己,自私自利,一切都只为自己考虑,只享受不付出,从来都不管别人因为你受到什么伤害。” “恭喜你如愿以偿了,老师和你分手了,再也不会纠缠你了。” “所以,你满意了吗?” “那我们……”江季声吸了口气,“小听,我其实还是……” 一个响亮的耳光在他脸上兀然绽开,力气狠而重,他左脸立刻起了红肿的巴掌印,偏过头,从嘴角渗出血丝,火辣辣地痛。 江季声直接被打懵了,捂着脸愣愣地望向温听,一时都忘了发怒。 “这一巴掌是替老师打的,我知道他肯定舍不得,所以我来做。” 温听甩了甩拍麻的手掌,利落解开手表卡扣,抬起手,将手表握在他眼前, “你活得潇洒自在,过往时间对你来说只是转眼一瞬。但是江季声,既然做了选择,就要对选择负责,承担不了责任,那就付出代价。” “至于我的错误,我会另向老师道歉弥补,但无论他原不原谅我,我都不可能和你继续在一起了。” “……什么意思?”江季声有些惶恐。 “我是说,我不要你了。” 他将手表猛地掷了出去,表盘玻璃碎裂迸响,指针颤动几分,停止了转动。 “把两个人耍得团团转很有意思吧?现在游戏结束了,没有人会陪你玩了。” “你听清楚,不是我们分手,是我单方面甩了你。”他仰起头,眼睛还湿漉漉的,笑意冷然而洒脱:“江季声,你就是个混蛋,你配不上老师,也配不上我。” “我不爱你了,你不值得。” 温听离去之后,咖啡厅开始有人光顾,皆向江季声投去奇怪的目光。他问店员借了块干毛巾,正擦着身上狼狈的咖啡渍,手机振动起来。 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他心烦意乱地挂断,但号码很快又拨进,很是锲而不舍。 他只好接听。 “您好,我是爱家中介的,有买家说想看看房子,问您什么时候有空……” “房子?什么房子?”江季声皱眉,“我没卖过房,打错了吧。” “诶?”男人疑惑一声,照着手中卡片读,“江季声,手机号135xxxxxxxx……没错啊,而且潼园西区10号楼2204室是您的吗?” “……是。” “那就没错啦。”他确定地答道,“是秦先生让联系您的,他托我们中介把房子卖出去……哦对了!我打电话还想问您房间里的东西怎么处理啊? 秦先生是说丢掉留着都行,但我们大致翻了翻,有些看着还挺值钱的,这我们也不好随便处置……” “都是……什么东西?”江季声的声线略微颤抖。 “那可太多咯,秦先生都收到了箱子里,但几乎什么都没带走。”男人若有所思说,“总之如果有时间的话,您还是亲自过来看看吧,我们也好和买家交代……” “房子我不卖了。”他抓起外套边走边说,“违约金我照付,把房子……留下吧。” 房间已再无半分能称得上是家的模样,从门口往里走,每隔几步就放着大纸箱,箱子里被堆得满满的,江季声低头看了看,都是从橱柜架台取下的杂物。 书房原本被秦榛的专业书占据着,如今却已经空荡,他还依稀记得有几本秦榛特别宝贝,据说是绝版的。 刚淘来的那段时间,他总见秦榛捧着读,以至于现在都能想起他漂亮的眼睛,像是盛了碎星一般,清澈而明亮。 纸箱最上层放着两个游戏手柄,江季声拿起其中一个握在手里,已经有些记不清这是什么时候买回家的,只能记得秦榛打游戏一直很烂,为此还被他调笑过好多次。 那时候他总说秦榛看着一脸聪明相,怎么玩游戏不是卡关就是掉血,刚开始他还会教,到后来烦得不肯再玩了,手柄也从此搁置。 当时江季声就想,其实只要秦榛撒娇示弱,或许他还是会答应继续的。 直到现在他似乎才明白,游戏从来都不是秦榛想玩,而是秦榛以为他喜欢,所以才陪他,尽管会被嫌弃,尽管会被骂菜。 得到如此迁就,而他却从未有一刻放弃过自我,从未体谅过对方的感受,更遑论委曲求全。 江季声来到卧室,发现这里空得更甚。 衣橱大敞,所有衣服也是被堆叠在了纸箱里。他和秦榛的穿衣风格不太相同,他因出席会议的需要而常穿正装,但秦榛偏爱有设计感的休闲风。 所以他一眼就能辨别其中哪些是属于自己的,也由此发现,秦榛连秋冬的衣物都没带走。 他心中突然升起很不好的预感。 墨绿色的绸面掩在衣服堆里只露出一角,江季声伸手拽出,五脏六腑瞬间像是从高处坠落,滞空后是碎痛。 手心捧着的那条领带,花纹光泽依旧,他却觉得不及打在秦榛颈间时好看了。 “为什么……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吗?” 那是参加工作后他送给秦榛的第一份礼物,当时秦榛还边读研边做助教,而这条领带大概能抵半年的工资。 虽然收到礼物时秦榛埋怨他太破费,但脸上的欣喜却骗不了人。 此后江季声只在一些重大场合见秦榛打过,也包括带他回家、却被父母赶出门的那天。 他以为自己忘了,可为何时至今日还能想起那晚,秦榛慌慌摘下被茶水泼湿的领带,不管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污垢。 那还是他第一次见秦榛哭得那么无助,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抽噎着问,如果不被阿声的家人喜欢要怎么办呢?是他把秦榛抱在怀里,对他说没关系,你不需要被很多人喜欢,有我喜欢你就够了。 他想起来了,当时他明明做过承诺的。 是他保证会永远喜欢他。 可为什么听的人没有忘,说过的人却不记得了呢。 房间太空旷,走在地板的脚步都有回音,江季声失魂落魄地回到客厅,孑立的影子仿佛幽灵。 至此,许多地方已不用再看,而他还是紧接着走向了阳台。 冷风随拉开的玻璃门倒灌,秦榛珍爱异常的花草都因疏于管理而枯黄,他将自己曾扔进花盆的烟头捡出,看见旁边有几片失水干瘪的多肉叶子。 他之前听助理说起过多肉的习性,大概是扦插叶片就能移栽,但盆里这些错过了时机,就算栽到土里,也已无法挽回。 薄暮时分,蔼蔼晖光将他背后的影子扯长,透过玻璃斜落在沙发角落。 脚踝被猫咬过的伤口犹在,他目光在脚边留滞片刻,沿着被黑影覆盖的区域向前看,望见尽头一抹白。 他抬腿走过去,弯下腰,看清是一个纸团,在光洁的地面显得很突兀。 捡起打开,顶部印着市立医院精神卫生中心的标识,然后是秦榛的名字和年龄,中间列举了许多他看不懂的症状。 最下方的一行却如淬了毒的利刃,缓慢扎入皮肉,疼痛内外联动作用,逼迫他恍惚了几下,扶着沙发才没倒下去。 “诊断意见……中度抑郁、焦虑……建议经颅磁刺激治疗(tms)……” 暮色渐渐黯淡,手慢慢垂下,他在原地伫立了许久许久。 门开时温吟知还维持着拍打的动作,看见江季声脸色灰败,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有门铃。”江季声睨他一眼,转身往里走去。 “等等!”他耐着急躁喊住他,“我现在到处联系不上秦榛了,你能打通他电话吗?” 江季声没回身,垂头掏出手机拨号,按开免提,无人接听。 第24章 “打不通。”他说。 “算了,我去派人找……”温吟知抬腿欲走,转身时忽然瞥见他手里皱巴的纸,指着问,“这是什么?” 他没回答,也没动。 温吟知狐疑地看他一眼,然后猛地将纸夺了过来,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直接揪住了他衣领,但剧烈喘息几下,终究只是强忍着怒气道:“江季声,但凡你还有点良心,你就想想秦榛可能会去哪儿!?!” “为什么?”他垂着眼。 “还能为什么!?”温吟知攥得更紧,恨不得将他勒死,“你到现在还不清楚吗?他把所有东西都扔掉,被诬陷、被造黄谣、工作丢了一声不吭,平常把猫当孩子的人现在连猫都不要了……你觉得他接下来能做出什么事?!” “也是,你是连他吃安眠药都不在乎的人,你怎么会在乎他。” “你们是分手了,我知道,以秦榛的性格肯定也不会怪你什么。”温吟知松开领口,直指他脸,“但如果他有事,我绝对不放过你。” “我想不到。”江季声开口拦住他去路,“他父母……对他很不好,他也没什么深交的朋友,我真不知道他会去哪里。” “但我和你一起找,就当……”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 第13章 客车大巴行过崎岖柏油路,一路上像是被反复撬开的罐头。 合不紧的玻璃窗跌宕震鸣,交谈声,打鼾声,咀嚼声,各种声音时刻在耳边好似拉锯,冷风塞进车厢,将味道混合得更复杂,也更难耐。 故土郊外工厂密集,放眼而去都是连绵的烟囱,因此天色也总是灰白的,即使是响晴,也好像隔了磨花的玻璃,看着不甚明朗。 秦榛运气好,上车时分得了靠窗的位置,只要一直转头向外就能免去交谈。 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望着窗外看光线被阴云一层层吞没,直到黄白的日轮也隐匿,才迟钝地意识到已经傍晚了。 这时旁边人手肘捣了捣他,他很慢地转过脸,手里被塞进了一颗卤蛋。 “吃个吧,还要好久才能到站呢。”老妪笑起来很是淳朴。 “谢谢阿姨。”他握紧,低下头隔着包装捏了捏,并没有立刻取开。 老妪又拿着去分给其他人了,回到座位时他已经装进了大衣兜里,枕着胳膊,闭上了眼睛。 站台在离家约莫百米处,下车时夜风夹着湿冷,路灯惨白,照得影子都无所遁形。归家的路很长,秦榛走得很慢,脚步如拖了巨木般迟缓,短短路途用了将近二十分钟。 胡同尽头一片漆黑,住宅楼被周围低矮的树木衬得阴郁,单元门已爬满铁锈,触碰时沾得手上全是渣滓,他拍了拍,楼道昏黄的灯应声亮起。 记忆里潮湿腐朽的感觉扑面而来,订奶的铁皮盒,贴着广告的墙体,窄小的楼道,灰褐的阶梯。 视觉在进入时骤然被收紧,外面灿烂广阔的天地隔绝远去,面前只有永恒不变的昏暗逼仄,一眼望得到底的生活,压抑和悲苦却茫茫不尽。 秦榛家住顶楼,门口有块被栏杆围挡的平台。在小到还没被试卷掩埋的年纪里,他常去小卖部买几毛一瓶的泡泡水,扒着栏杆往下吹。 光线在泡泡表面涂抹出斑斓的虚影,飘浮旋转,绕着旋梯下沉,但总在半路就破灭了。他总是不甘心,便吹过一次又一次,直到用尽了,还学着拿洗洁精自制,可都没能使泡泡成功飞出楼外。 时隔多年,秦榛又站在当初的位置望去,那时还只顾着为泡泡伤感,而若消失也是另一种离开,现在想来,他才是真正被困住的那个。 叩开门,白炽灯光照得女人脸色变化更明显,先是往外瞅了瞅,见只秦榛一个人,才慢吞吞地退了半步迎他进来。 客厅的陈设半分未变,家具却比从前更添破败,秦榛不愿细看,直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留她佝偻着背跟在身后絮叨:“你怎么来了啊……你爸上次不是说不让……” “妈妈。”他在房间门前停下,“这里也是我家,我不能回来吗?” 女人连忙赔笑道:“还不是怕你爸见了你生气嘛,他那脾气你又不是不了解……” 说着还从头到脚打量他,面露嫌色,“木木啊,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咋什么都没带啊?钱……寄得也没刚开始多了,你知道你爸他就好那一口,还不买点礼物……” 秦榛没回答,而是问:“爸呢?” “还能去哪儿啊,又在外面打牌呗,你爸他总这样,我管也管不得,说了他就要……” “嗯。”他冷淡地打断,“我想在这住一段时间。” “住……?”女人第一反应先是惊愕,继而为难道,“你太突然就回来,不打个电话提前讲,我都没收拾……再说你不上班啦……” 话语中提及的父亲出场比预计得要早,秦榛握住了门把手,还未等按下,男人便摔摔打打地回了家,腰间挂着的一串钥匙叮当响,喷薄的吐息带着烟味,浓烈而刺鼻。 “爸爸……” 他转身,刚喊出称谓,就被一脚踹在了侧腰上,不堪承痛的身体扶着门倒了下去。 “败坏门楣的东西……你回来做什么!?!”男人仿佛见了瘟神,恨不得将所有恶毒的词汇都钉在他身上,“你个上赶着巴结的下贱货色,因为你我到现在都抬不起头!你还有脸踏进家门,给男的作践的玩意,我真是看见你都嫌脏……” 秦榛咬着牙,勉强站起身,料想腰上应该淤青了,痛意连绵成片。 “我回来住。”他困难地呼吸,“我被学校辞退了,没工作,也没有钱了。” 几秒的静止过后,秦榛再一次被踹倒在地。 “回来?”男人冷哼一声,抽了皮带在手心拍得啪响,“怎么,当初跟着说跑就跑的那个浑小子不要你了?” “对。”秦榛再没起身的力气,找虐般地自揭伤疤,“他厌倦我了,喜欢上别人了,和我提了分手。” “还不是你活该!!也不想想就凭你也配?!”男人挥起皮带狠狠朝秦榛打去,皮带割断空气不断抽在他身上,密如针雨,而吼声像是滚雷发出的爆鸣, “从小叛逆不听话就罢了,长大了好不容易指望你能出人头地,结果你都干了什么?!没钱没工作没人要,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而面对打骂,他只是将自己抱紧,始终不还手,也不躲避。 他是长大了,也不再是曾经那个瘦弱的少年,可长期的失眠和食欲不振抽垮了他所有精力,他就如同一块被虫蛀噬的朽木,只能被动接受所有伤害,早已无力再去挣扎。 牢笼是为他量身打造,他或许曾暂得救赎,可下场终究还是腐烂,从来无法逃脱。 “还有,你看看你自己!像个闷葫芦似的被打了还他娘的一声不吭……不仅一事无成,还恬不知耻,满脸死样看了就让人恶心……就你这种人还活着做什么?” 打到额头冒汗,男人仍觉不解气,随手拎了木制的马扎举过头顶,眼神恶毒, “秦榛,你真不如去死。” 秦榛偏头,往前看向早已退离战火地带的母亲,微微扬唇:“是吗。” 女人察觉到,立刻转过了脸避免对视。 “是吧。”他收回目光,闭上了眼睛。 半夜,全都静悄悄的,雾从未关的窗缝飘进,将浸没在黑幕中的家具铺上一层薄白的霜,残缺破损好似被抚平如新。 秦榛慢慢拾起酸痛的四肢,最后被打的那下太重,连喘气都扯得疼,他像是动物只能爬行,拧开门,就着惯性扑倒进了房间,又趴了好久,攒足劲扶着墙站起,按开了灯。 灯泡已不是原本昏黄的,而是换成了节能灯,房间被点亮那刻,他才发现不仅是灯换了,所有的布景都与自己离开家时完全迥异。 若不是墙上还满贴着奖状喜报,他还以为自己进错了屋。 只是秦榛还不明白,为何所有奖状和喜报上的名字都被涂掉了姓氏,视线沿着往下缓缓地望,待看清书桌,困惑终于豁然开朗。 桌上一片整洁,摞着的试卷习题已然不在,正中立着的遗像灰白带笑,面前的瓜果糕点还是新鲜的,香炉里焚灰高高堆起。 秦榛缓缓走上前,心中还抱着一丝期待,拉开抽屉拿起相册,里面该是自己仅有的几张周岁照,和高中时作为三好学生被拍下的宣传图。 如今却都不见,取而代之是满满的、和遗像上有着相同面孔的照片。 那是他的哥哥秦木。 尽管无人提起,尽管素未谋面,他也知道自己是有一个哥哥的。 哥哥应比他大很多岁,在成年后意外殒命,失独家庭不堪承受丧子之痛,才有了他的出生。 也是时隔多年他才明白,或许他从未拥有过任何,这些都不是属于自己。 他一直是个替代品,从到来那天起,就承担着延续亡人命运的职责,就连他的名字也被赋予这样的意义。 第25章 正因为是替代品,所以不能偏离标准,所以任何不完美都不能被接受,任何差池都不能被容忍,他就该像被丝线拉紧的木偶,按部就班地走下去。 而他过去十几年里的确如此,直到遇见了江季声。 和江季声在一起是他做过最离经叛道的事,像是从来都在黑暗里低头行走,骤然天光乍现,他从未见过,所以以为靠近了,自己就能无限趋近自由。 他本就一无所有,还赌上一切跟他走,以为总会从天黑走到天明的。 可天的确亮了,回头一看,手上的温度早已冷却,他没有被救赎,也从不曾离开笼中。 床是铺好的,但秦榛没有上去睡,而是靠坐在墙角,睁眼到早晨。 伤痛缓和了些,他站起身,理了理衣服的褶皱,打开门,母亲似乎已经在门口站了很久,见到他便急着说:“木木啊,你爸他就那样,你别和他计较……只要你乖乖的,听话些,忍过去就好了……” “妈妈,我饿了。”他咳了两声,“我想吃西红柿鸡蛋面。” “那可不行!”女人大惊失色道,“你鸡蛋过敏的呀!乖啊木木,咱不吃这个了,妈给你下清汤面去,你从小吃到大的……” 说时,她转身慌张往厨房走。 “不用了。”秦榛出言拦她在原地,“我这就走了。” 说完不等回应,他又回到房间,望了眼张贴满墙的奖状喜报,完全变了位置的衣橱和床,最后手伸进兜里,掏出那颗已被体温焐热的卤蛋,放在了遗像前的盘子上。 旁边一把水果刀,他拿起,很贪恋地看了看尖锐的冷银锋刃,没再搁回原处。 女人才如梦初醒一般折返回来,他脚步微顿,还以为要被挽留,而她只是擦肩而过,走向了自己刚离开的书桌。 “怎么把这个放盘里啊,木木你过敏的,小时候一吃鸡蛋就发烧,你都忘啦……”她端起盘子倒掉,换上新的水果和点心,点了蜡烛开始上香。 “妈妈。”他声音轻得无力,“我是秦榛。” “我知道你喜欢的也不是我,可为什么……不能骗骗我呢?别让我发现不就好了吗……还是说,我的感受根本不值得被在乎呢?” “我真的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呢?明明……都被放弃了,我竟然还会对你们抱有期待……我真的好累啊,妈妈,我不是不会难过……” “算了,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谁会在乎呢。” 燃香的烟雾在墙上描出光影,他在影中轻轻笑了笑,随后往外走去,不再停步。 “妈妈,我不会再回来了。” 家到学校需经一条林荫小道,道路两侧种着的法桐粗壮高大,而路又窄,夏天时几乎能得到全部荫蔽,而到了冬天树叶凋黄,风吹过后更见寂寥了。 从前秦榛会骑自行车上下学,所以不觉路途遥远漫长,沿街的店铺在清早刚刚苏醒,泼的水久不干涸,在地面形成深色的水洼,他在快要拐弯时抬起头,记得这里该是有一家奶茶店。 勾兑香精勾起舌尖的味蕾,那时店里秋冬卖奶茶,夏天卖糖水,连桌的高凳面朝着墙,墙上被贴满了各种形状的便利贴,什么内容都有,最多的还是表白和八卦。 知道秦榛爱吃甜的,为了哄骗他给自己讲题,江季声总会点份喝的,再追加一块小蛋糕。这放现在就是普通下午茶的配置,当时却能吸引许多学生艳羡的目光,秦榛更是不例外。 所以面对诱惑,他直接放弃了反抗,边抱着奶茶啜饮边给江季声订正错题。 刚开始江季声见他喝得香,也好奇是什么味道,夺过来尝了一口差点齁死,却总忍不住和他抢,因为乐得见他羞得脸涨红的样子,少有的一点脸颊肉堆起来,气鼓鼓的,特别可爱。 一题讲完,趁江季声改错时,秦榛看向墙上的便利贴,越看越觉得有意思,忍不住戳他:“诶,这上面好多写你的,还在你名字后面画颗心,是什么意思啊?” “你是笨蛋吧。”他头也没抬,“喜欢我呗,不然是什么,标重点吗。” “那两个名字中间画颗心呢?”秦榛好学地请教道。 “互相喜欢啊,写这种的一般都是情侣。”江季声把题本推给他,嗤了一声,“所以说教导主任那个老魔头还不如来这儿抓早恋,一抓一个准。” 他看了看题,拿铅笔打了个勾,离开前又回头看了眼墙。 第二天下午放学,他特地跑得比较快,握着写好的便利贴做贼似的溜进店里,来到经常待的位置,正要贴,却发现那里已经有了一张。 两人中间的爱心被描得特别重,他讶异地回过头,江季声书包抗在肩上,冲他扬了扬手里的一叠便利贴,和墙上那个是同样的颜色和形状。 其实后来他们不止贴过这一个,这里被周围学生奉为许愿墙,秦榛推崇心诚则灵,逢考就贴上一张,几乎每次都能得偿所求。 那时他便以为自己许下的所有愿望都会成真,但上天在播撒缘分时忘记了,不是每个人都有耐心坚持到地久天长。 而今店铺早已改头换面,便利贴更不知何处,所以不喜欢了也是理所应当的结果。 他心想着,没有进去,拐弯离开了街巷。 从学校背后绕过,首先看到的是被涂了五彩漆顶的主席台,操场也被翻新过,橡胶跑道中央还铺了草皮,但空无一人,接壤的篮球场也只有杨树叶飘扬。 几排杨树一到春天就毛絮纷飞,一度成为跑操时最糟糕的记忆,秦榛不爱运动,每每那时就借故请假,捧着本书围着操场慢悠悠地走。 偶尔会被丢来的校服外套砸中,他气恼地从头顶抓下,江季声跟在队伍最后已经跑远,大摇大摆冲他摆手。 作为惩罚,秦榛把外套带回教室,等课间他来找自己取,运气好还能分得他从小卖部捎来的酸奶,印象最深的一次他还带了零食,捧着一张邀请券要秦榛看自己的篮球赛。 秦榛嘴上说要做题不去,实际午后逃了课偷偷溜到了观众席。 周围都是欢呼喝彩的学生,他眼睛紧随那矫健的身影,只敢在心里默默加油。中场休息时他看见江季声朝这边走来,一路拒绝了好多人递过的水,挨着他身旁坐下,顺手拿过他捧着的保温杯仰头往嘴里灌。 “怎么是温的?”喝得见底了,江季声才问。 “对身体好。”他小声解释,“你刚运动出了汗,喝冰水会伤胃,书上讲过的。” “好学生的脑子就是聪明。”他抬手把他发丝揉乱,笑得眯起眼睛。 后来江季声赢了比赛,队里每人都分得了一块奖牌,拍完照后到了晚饭点,观众球员纷纷散去,篮球场转眼只剩他们两个,江季声边走边取下了奖牌,挂在了秦榛脖子上。 “诶?”秦榛抚摸着其上金黄的麦穗,仰脸疑惑,“给我干什么呀?” “分你一半,多亏了你我才能赢。”霞光漫天仿佛淋在天边的橘子汁,他揽过他肩,背着光朝食堂走去,看他拿着奖牌像揣了宝贝,又说,“以后会有更多的,只要你陪我一起。” 那时的他傻笑着点头答应:“当然好。” 现在他隔着栏杆望去,眼底空茫茫的,幸福早已看不见:“……我做到了,可是只有一个人在遵守的约定,究竟又有什么坚持的必要呢。” 高墙之上又被砌了几圈铁网,大概是为了防止逃课,在最初却是没有的,所以翻墙出校很是轻易。 不知不觉,秦榛又来到了当初的地方,脑海闪回许多个片段,记忆来到起点。 最开始是江季声坐在墙上,脖子的项链银光夺目,被问及名字时一脸冷酷,却如实告诉了他,还教他做个坏学生。 他尝试了,没有得到应有的公正。 于是第二次他们手牵手跑到这墙边,他爬上墙却不敢往下跳,是江季声向他张开双臂,让他闭上眼往下倒,什么都不要想。 他也照做了,想象中的意外没再发生,他稳稳坠落在了他怀里。 那一瞬息像是加了慢动作,无数细节被美化放大,以至于在回忆起时,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一幕,是江季声向他伸出的手。 但似乎不该是这样的。 他握住他的手,目的并非是为了和他在一起,而是为了得到自由。 原本他所做的一切都该是以自己为中心,可不知何时,这天平却无端倾斜了,他在这段关系里愈渐失去自我,表面被救赎,实则何尝不是从一个牢笼走向另一个牢笼。 泡泡美丽脆弱,宁可破碎也要飞出楼宇,为何他拥有更坚定的力量,却要在他们设下的笼里画地为牢,日复一日消耗爱和期待。 明明他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自由才是他想要的结果。 那既然现在都没有了,为什么不放手。 恍惚间,秦榛抬头往上看,仿佛又来到了那天下午,身穿校服的少年翻上墙坐着,眼眸明亮而纯澈,相隔数载时光与他对望,问他,未来的你是怎样的? 第26章 你想要的都拥有过,但都已失去了。他如实答道。 这样啊。少年似乎认真思考了片刻,又释然地笑着说,不过没关系,就算没有又如何,至少你还在墙外。 那就继续往前走吧。少年遥遥一指,天空不知何时拨去了阴沉,路途连接着破云而出的光彩,终点就在光的尽头。 站在幻想与现实的模糊交界处,秦榛怔怔抬起手,掌心的光斑幻化成形,几近透明的一只手握住他腕骨,欲与他十指紧扣。 他挣扎几下,没能甩开,换来江季声不解的眼神。 “我不跟你走。”他说。 “为什么?”十六岁的江季声生气时也会蹙眉,“你是后悔了吗?” “我没后悔过,哪怕回到当初,我也会义无反顾地和你在一起。”他平静地望着,“但踏入一段关系之前,我首先是我自己。” “不是和你在一起就什么都不重要了,我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我的痛苦,我的难过,我的失望都该被考虑在内,就算没有人在乎,我也要在乎。” “我不后悔曾经的选择,但是这次,我不选你了。” 江季声急切道:“可若没有我,谁能来拯救你呢?” “我走到这里,靠的不全是你的帮助。是因为怀着对未来的向往和期待,努力想朝你靠拢。 就像迷路人循着北极星的方向走出森林,星星能给人指路,可人是用双腿离开的,星星再亮,也不能代替这个过程。” “更何况我的星星已经黯淡了,既然他不能再照亮我的路途,那我就自己走。” “或许会多绕些远路,不过没关系,就当是欣赏风景了。” “只要我自由。” 所以,再见了。 秦榛从兜里掏出水果刀,照着被握住的腕心划去。 刃光骤闪,血色纷涌,连接斩断的同时,那只手也好似魂飞魄散般溶解了,眼前堆叠千万幻彩的泡沫,皆飞向了光亮的来处。 至此,我结束被动等待,开始一场对自己的救赎。 第14章 掌心里的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雪白与肌肤无异。温吟知两指轻拢丈量,腕骨几乎仅裹了一层皮,青脉突出,已有形销骨立的意味。 床上人感觉到被触碰,睫羽抖了抖,仍被药物困在迷梦里,没能醒来。 背后病房门被打开,温吟知闻声没有回头,而是小心地放下被暖得终于有温度的手,站起身,看向卷起的塑料床帘,蓝色的,但旧得有些发白了,像是此刻窗外的天空。 “江季声,我们出去谈谈吧。” 他说完就先走了出去,江季声很低地应了一句,把助理取来的换洗衣物放到衣橱里,转过身,不可避免地看见堆放一旁的衣服,血斑驳杂凝固。 手指绞紧,江季声快行几步也离开,经过病床时未再抬头。 入夜,温度湮没在朦胧的月华里,逐渐剥掉了暖意。空调暖风烘得房间干燥,趁人还睡着,温吟知走去打开了加湿器,放下床帘挡住窗户透过的路灯光。 回到床前,秦榛正眼也不眨地静静望着自己,隐在昏暗中的瞳仁更黑,仿佛落满枝叶的枯井。 “这会儿醒了,晚上是要熬夜吗?”温吟知讶然一秒,随即拦住他想揉眼睛的手,指腹帮他抹了把眼尾,指纹有湿润渗入。 他连睡觉都在哭。 秦榛默了默,抬手感觉腕间发痛,意识到自己不是在梦里,才笑着道:“好巧,每次睁眼都能看见你。” 他声音还带着大病初愈的嘶哑,温吟知不忍皱眉,扶他靠着床头坐起,为他端了杯水喝了几口,见他流连在自己脸上的神情多了探询,心头一阵酸,但还是说:“想问什么就问吧,江……” “这里是离实验高中最近的医院吧。”秦榛侧目看了眼床边垂着的帘子,“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怎么变。” 温吟知没听懂,所以只点了点头。 “所以我想问——”秦榛故意拖了个长音看他反应,果然他立刻警觉起来,又继续道,“今天是几号?” 发觉自己被戏弄了,温吟知表情幽怨又无奈:“生着病呢,怎么还有力气开玩笑。” “好啦,不逗你了。”他坐得板正了些,认真说,“我没什么想问的,如果你有想告诉我的,我听着。” “你晕倒在医院大厅,手腕缝了……八针,不过好在没伤到神经,医生说应该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秦榛微微颔首表示在听。 “蛋黄被我接回家里养着了,它在救助中心一直不愿意进食,毛大把大把地掉,不过现在能吃能喝能睡,精神也不错。”温吟知笑了一下,“小猫心事还挺重。” “有你照顾就再好不过了。”他神色较之前放松许多。 “还有一件事,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才能和你讲。” 沉吟片刻,温吟知忽然像是耍赖。 “什么要求?”见他不言,秦榛好脾气地引导,“你得先告诉我呀。” “你先答应我。”他此刻倔得固执。 僵持了好一会儿,秦榛还是败下阵来,妥协道:“好好好我答应你,这下可以说了吧?” “以后不论遇到什么事,要以自己的感受为主。”温吟知指尖抚过他手背,动作轻缓而眷恋,一时让他以为是在告别,“其实这个世界的容错率比你想象中大很多,一次两次的选择决定不了命运,只要你健康快乐,怎么选都是正确选项。” 他呆了呆,下意识又说好,却想起刚刚已经答应过了。 “行了,我去问问你转院的事。”说着,温吟知往外走,在快到达门口时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疑虑,所以补充,“剩下的,换个人告诉你。” 拉开门,江季声已经等了许久,走廊更亮的光线漏过身形空隙钻进病房,他视线从脚下一寸寸挪移到病床边,直到温吟知离开,才抬头,循着光来到秦榛面前,随即站定。 见到他,秦榛表情倒是没什么起伏,腰背后倚,目光放空在远处加湿器喷薄的水雾中,灰白氤氲眼底。 “对不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听见江季声终于开口,声线发涩,“都是我的错,才害得你……” “没关系。”他未收回目光,未听完就打断,“我接受你的道歉,原谅你的过错,这样会让你好受一些吗?” 垂在身侧的拳头攥起,江季声不置可否。 “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秦榛抬起脸看向他,很平静地笑着,“如果没别的事就走吧,很晚了,开车注意安全。” “不。”他很快否认,惜字如金似的,“不会好受。” 换作以前,秦榛肯定会追问那怎样才能好受,但现在他只是摊了摊手:“那我也没办法了。” 他由此幡然醒悟,自己其实从未搞懂江季声喜怒的转换点,所以在看似漫长的十几年里,哪怕他们曾亲密无间,他也无法承载这些情绪,更做不到转换。 “跟我回家吧,木木。”江季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回我们的家,房子……房子还在,没有卖掉,你需要一个养伤的地方,我会照顾你,就当……为我的错误赎罪。” 他说话时总停顿,像在组织措辞,像在痛定思痛,听着倒更像留有余地的保证。 “这样就会让你好受吗?”秦榛问。 他立刻点头。 “可这算什么呢?”即使是问句,秦榛语气仍无半分波澜,“换我给你做小三吗?还是像以前一样装作不知道?” “不是的……”江季声忽然很慌张,强硬地拉起他的手扣住,见他并未挣脱,顾不上惊讶又想辩解,但却没理由,只能来回重复说,“不是这样的,不会再……” “那赎罪之后呢?还要再抛弃我一次吗?”他笑了,“丢个垃圾都要下楼,你却一句话就能赶我走,凭什么?” 这次江季声没有回答。 “如果我不答应你会怎样?”秦榛转了转手腕,反握住他的手,拉他俯近自己。 他仍是默不作声,过了很久,才仿佛从牙关里生生挤出了一句:“求你……就当是报复我,只要能让你也好受。” 秦榛看向敞开的病房门,走廊静悄悄的,投入门内地板的光四棱方正,被什么遮住,缺了小小一角。 “听上去还不错。”他心情像变得很好,说话的尾调都染着快意,“好啊,我答应。” 说完,趁江季声愣怔时,他把手松开,抽了回来。 光亮回归完整,有脚步声沉沉远去。 转院到市里,秦榛又住了一个多星期才出院。 这段时间的饮食都是江季声订好营养餐送来的,原本他还惴惴着,以为秦榛会借右腕受伤使唤自己喂饭。可他低估了秦榛的手脑协调性,只刚开始吃力,到下顿饭就能灵活使用左手夹菜喝汤了,倒省去他许多麻烦。 除了这个,他又阴暗地想秦榛会不会在别的地方使绊子,但住院这段时间以来,秦榛表现得异常配合,该做的检查治疗全都照做,日常小事能自己完成的绝不麻烦他。 第27章 除了让他从家带了几本书打发时间之外,秦榛再未开口提过请求。 虽知秦榛一直很独立,可眼下他刚答应了要报复自己,却又不付诸行动,就好像在酝酿什么更大的风暴,令江季声不免感到不安。 出院那天,江季声提前把东西搬到车上,赶回来接他。两人沉默无言地往外走,中途秦榛抬头看了眼导航牌,拐弯说要先去另一个地方。 江季声不明所以,跟上后才发现是心理科,脚步一顿,还是随着进了门。不过秦榛迎上医生后并没有交谈太多,只说接受上次给的治疗方案,取好单据后便打算去缴费。 “我来吧。”江季声边掏钱包边接过单子。 秦榛没推脱,而是抱臂抬眸看他,笑容浅淡:“是觉得过意不去吗?” 姚新月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打了个来回,瞬间懂了什么。 “是。”他罕见地顺从。 江季声走后,姚新月看着秦榛缠满绷带的手腕,心疼道:“以后别做傻事了,为他不值得。” “嗯,不会了。”秦榛垂首抚了抚,又扬起笑,“我知道的。” 到车上,秦榛绕到后座开门坐下,江季声见状薄唇紧抿,还是没阻拦,一路上忍不住从后视镜观察他。 窗外掠过的街景在他脸上幻化成光影,一帧帧点亮又黯淡,他将车窗稍微按下一道缝隙,风吹过额前碎发,露出淡粉的伤疤,江季声恰好看到,不动声色地关了窗。 “天冷,你身体还没好。”他似作无意地解释,又说,“以后做心理治疗,我陪你一起吧?” “没这个必要吧。”秦榛以为他是介怀当年的缺席,“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不用遗憾了。” “是我问了医生,其中有一项要做全麻,我担心……” 车拐进小区,进入地下停车场,周遭视线骤然降暗。 停车熄火,秦榛解开安全带,开门的同时冷风灌进,但比不上他语气更冷:“那我多躺一会儿再回家。” 江季声没再说,拎上东西跟着坐电梯上楼。秦榛走在前面,先刷虹膜进了门,原本的狼藉已然不在,纸箱里所有物件都按照之前的布局摆放归位,蛋黄也被接了回来,此刻思念战胜了恐惧,飞奔至他脚边乱蹭。 秦榛一时竟怔住了,片刻没再往里走。 “这都是我收拾好的。”身后江季声邀功似的又问,“所以,可以让我陪你治疗了吗?” “……”他引着猫回卧室,在很远处才撂下回复,“随你。” 不过,秦榛此后并未去做心理治疗。 冬天伤口愈合得慢,江季声带秦榛去医院复查几次,医生无一不说等等再拆线,还交代不要频繁活动。江季声记下,但近来总见秦榛拿电脑窝在茶几前办公,身旁还摆了大堆的文件资料。 他分明记得秦榛走前已经辞职,不明白这又是在忙活什么,却不敢当面问。 所幸秦榛总有精神不济的时候,午后江季声在厨房切果盘,端出来时秦榛趴在桌前睡着了,胳膊垫在脸侧,长睫垂顺,像极了上课偷偷打盹的学生。 这次江季声想到取了条毛毯帮他盖好,正盖时他换了个睡姿,眼见要压着伤口,他又忙托住他下巴,抱起放在了沙发上。 电脑文档没关,他点了保存后翻了翻,发现是一则项目比对报告。 秦榛一觉睡到傍晚,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屏幕过亮的白光,江季声正对着电脑,那份报告估计已被看尽了。他懒得搭理,翻身坐起,揉着脖子准备去中岛找水喝。 “你说,我现在去你们大学投资当校董,还来得及吗?”江季声突兀开口。 “?”他起床气还没散,这会儿既莫名又烦躁,没好气地说,“那得去捐幢楼。” 江季声像是听进去了,掏出手机就要走。 “你发什么疯?”秦榛冷笑了声,“我记得我好像早就告诉过你这件事,当时你是怎么说的,现在良心发现是不是有点晚了?” “只要能帮到你,就还不晚。”他垂着头,有些落魄。 “帮我吗?还是帮温听?”秦榛深深望了他一眼,眸色仿若天边隐没的弦月,“你自己心里清楚。” 客厅浸满昏沉夜色,江季声凝望着早已紧闭的房门,还是拨通了电话。 第14章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正好是工作日,秦榛早起去医院拆了线,乘地铁来到了学校。 门禁还没来得及删除他的信息,所以进来得很轻易。进门后他直奔主楼学术讲堂,距离有点远,之前他都会再扫个共享单车,如今手腕还在恢复期,幸好中途遇到个学生认出了他,用电动车好心载他同乘,才省去了他奔波。 说起这次能来平反,也是各方努力的结果。当秦榛告诉温吟知这个想法时,后者立刻欣慰地表示赞同,并说包在他身上。 之后没过几天就有人联系秦榛,称自己手里有份监控录像,应该能提供帮助。秦榛听出是之前因喂猫而结识的保安小王,便问起他近况。 他哽咽着说一切都好,暴雨那晚是他在值班,当时为了照看墙角的猫窝,就将摄像头调至正对主任办公室,后来听说出事了,赶在数据自动删除前去调监控,这才发现不对,于是悄悄保存了下来。 听完过程的秦榛感激不尽,后来特地告知了报告会的时间地点,果然一推门就在后排看见了他。 距离开始还有十分钟,此刻台下已是座无虚席,据说消息散布都是温听的功劳,秦榛巡视了一圈,却并未看到他身影,反倒是陈诚誉带着所有的学生都来了,还短暂地冲他点头致意,虽然面孔冷硬,但看得出关切满满。 秦榛回之一笑,平复好紧张的心绪,拿起了话筒。 报告首先列明了bioengineering11562号项目的进展情况,紧接着图文并茂地展示了证据,证实11562号才是被抄袭的原始份。 为进一步证明,秦榛还举出了11562号后续的工作计划,并就项目涉及的问题向指控抄袭的11537号项目负责人进行了提问,但结果显而易见,没有人能回答上来。 澄清完学术造假之事,报告会进入第下一环节,秦榛点开了那段监控视频,罪行并不因暴雨的影响而消灭,画面清楚地记录了秦榛是如何走进了办公室,又是如何险些被逼迫、踉跄着才逃离了魔爪。 放映结束,秦榛表示自己已经报警,未来将会诉诸法律手段追责到底。按说会议到此就落下帷幕了,而多媒体关闭前,他又举起了话筒:“关于我的性取向,还是要做个简单回应。” 原本纷纷往外走的学生立刻定在了原地。 “爱与被爱是自然法则赋予每个人的权利,我永远信奉这一准则,并始终如一地恪守。我想,这不应因对象性别的差异而被剥夺。”他说,“从前我以为小众即悖于常理,不被主流所接受的感情就应该遮掩,像是阴沟的老鼠惶惶度日。” “但如今时过境迁,我也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听到了另一种声音,我意识到爱就是爱,并无对错优劣之分,任何感情都有沐于阳光下的资格。” 我只希望大家当作最平常普通的关系来看待,无论爱还是被爱,都要保持关系中彼此的唯一性,不负他人,更不负自己。” 语毕,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唯有江季声默默低下了头。 散场后陈诚誉来找秦榛,一边骂着浑小子一边红了眼睛。温听遮了遮鸭舌帽沿,留在角落继续看了一会儿,忍住了想上前的冲动,垂着头汇入人潮离开了讲堂,出门时与江季声擦肩而过,形同陌路。 “我送你回家吧。”转眼人去楼空,温吟知拿过秦榛怀里抱着的文件夹,说道。 秦榛有点累,想到地铁换乘还要近一个小时,偷懒答应了:“那麻烦你了,吟知。” 温吟知正对这称呼的改变感到讶异和窃喜,戴彬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挥起拳头就要往秦榛身上招呼:“你这给脸不要的贱货!怎么敢来的?!……” “嘴巴放干净点!!”温吟知迅速做出反应,把人钳制住,胳膊用力往后一掰,不顾惨叫将其推倒在地上。 “我为什么不能来?”秦榛给保安室打了电话,从文件夹里抽出当初那张处分文件,弯下腰,正面朝上重重拍在戴彬脸前,“看清楚,现在还在异议期内呢,戴主任。” “不过很快你就不会是戴主任了,而是阶下囚。” 说完,他揪了揪温吟知的衣角,轻和道:“我们走吧。” 保安赶来,温吟知呆呆地跟上他脚步,穿过走廊来到一处花园时,盯着他后脑勺才说:“感觉你变了。” “是吗。”他回过头,笑容依旧,“变得和从前一样了吧。” 他掰着指头细数,“我本来脾气就很坏的,而且还爱记仇……” 温吟知快走几步来到他身旁,抬手揉了揉他翘起的发丝:“是啊,炸毛坏小猫。” 秦榛瞬间感觉从头到脚窜出一股麻意,仿佛全身过电似的,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江季声满脸阴翳地拦在两人面前,看向他的眼睛里沉着许多情绪。 第28章 他不想懂,所以坦然地问:“捐完楼回来了?” “嗯。”江季声拉过他手,“所以就不麻烦温总多跑一趟了。” 温吟知无语,不愿搭理。 “那我先走了,改天请你吃饭。”秦榛低头看了眼十指相扣的两只手,懒得计较,笑着告别道。 两个牵着手走得很快的人在校园里很奇怪,离开花园时他就想甩开江季声,却被握得更紧,僵持到车旁再松开,他手腕已被攥出红肿。 他拒绝了江季声的嘘寒问暖,径直拉开后车门钻了进去。 忙了太多事的缘故,几乎车一启动秦榛就睡着了。江季声将车速压得很慢,开到小区门口想起家里没食材了,遂拐到附近的超市打算顺路带回一些。 可停好车了秦榛还没醒,他静等片刻,下车绕到后座,开门俯身解开安全带,起身时目光在秦榛脸颊流连了许久,从耸立的山根到微微翕动的唇瓣,不知怎的,忽然很口渴。 不管平时多设防,他只要睡沉了就会将满身的尖刺卸下,重新变回那只温软乖顺的小动物。 江季声心中生出久违的怜爱,凑近,在气息交缠中摸索着对准他唇,就快要落下一吻的刹那,猝不及防落入他幽深的眼眸。 而他趁这停顿的半秒,偏头躲开了。 买完食材回家,一直到晚上,两人都没再说过话。 吃过晚饭秦榛便进了卧室,自从重回同一屋檐下,他们都是分房睡的,秦榛住在原来的主卧,江季声则在书房。 当晚秦榛先和陈诚誉通了电话,陈诚誉说他之前交给自己的论文已经成功发表了,带的是他和温听的名字,再加上11562号项目继续开展,应该能让他评上正教授。 “……老师,我已经向学校递交了辞呈,待11562结项,保密期一过我就要走了。”秦榛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出实情。 陈诚誉果然急了:“你怎么……你这孩子!学校不是已经承诺为你正名,该有的补偿也不会少……这时候走算什么?” “对不起老师,是我的个人原因。”他摸了摸蜷在腿边假寐的猫,语气缓而轻渺,“经过这些事之后,我突然觉得很迷茫。从前我所有的规划都是为了登上顶峰,可仔细想来,这好像并不是我想要的。 我一直被世俗和别人的期许裹挟前进,以为得到越多才越有归属,真当失去了却发现,其实一无所有也没什么大不了,至少我很自由。” “所以我想借这个机会,用自己的愿望去填补空白,选择一次自己真正想要的人生。”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陈诚誉忍下心中的痛惜,终是选择尊重:“罢了,你做的决定自有你的道理,别后悔就好。” 他笑了笑:“谢谢您体谅我迟来的叛逆。” “其实打电话也不仅为了说这些。”陈诚誉在挂断前沉声说,“还是要对你道个歉,当时一出事,我没有先问清情况,而是急于斥责你,是我不对。 你是我带出的学生,你的为人我本该最了解,我应当相信你、站在你这边的,可我反而……” “没关系的,老师。”他释然道,“我明白您对我的心意,那时候我做法也有失偏颇,太悲观太消沉,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陈诚誉听得气哼:“是因为你那个男朋友?还是你家里?” “都有。”秦榛乖乖答。 “你是我的得意门生,青年才俊,大不了老师再给你找个新的,别在一棵树上吊死。”陈诚誉没问具体原因,而是打抱不平道,“至于你那爸妈,以前还过来学校闹,照我说统统赶出去断绝关系才好,吸血的寄生虫,不搭理也罢。” “嗯,好,我都听您的。”他憋着笑点头。 一通电话打完已到十点半,秦榛伸了个懒腰,走去浴室放热水,等候的功夫顺便把蛋黄骚扰醒了。猫不耐烦地搓搓脸,扒拉门口冲他喵喵喊,意图很明显,是要吃夜宵了。 秦榛只好开门放它去吃猫粮,紧随其后开了个罐头做加餐,想了想,绕到厨房拎了瓶红酒,回来时猫已经风卷残云地吃饱了,一人一猫又大摇大摆回了卧室。 “乖乖在床上等我,不许乱窜。” 他用湿巾给蛋黄擦了爪垫,带着红酒和高脚杯进了浴室。这时水已经放好,他试了试温度,脱掉睡衣迈进了浴缸。 江季声是被一阵短促的撞击声吸引的。 彼时他正在书房审阅合同,听到声响似乎是从主卧传出。但房门紧闭着,他敲了敲,没有贸然前进,直到听到猫在里面大叫,意识到可能出事了,一把推开了门。 猫原本半直起身子扒在浴室门口,见江季声进来,打了个趔趄飞速跑掉了。江季声边喊着秦榛的名字边开门,浴室里满目白雾阻隔视线,他低着头走,在快接近最内部时,发现地板溅上许多水迹。 而秦榛就趴在浴缸旁痛苦地闷哼,还一丝不挂着,周身肌肤被热气熏蒸得泛红,水珠凝如蚌中新生的珍珠。见他来了,竭力蜷缩起来,咬紧牙强忍羞耻道:“浴巾,给我拿一块。” 江季声陡然清醒,却选择性失聪似的,伸手要去抱他:“受伤了吗?我先带你出去。” “别碰我!!” 他一面挡掉触碰,一面用手肘撑在地板缩到墙角,仿佛搁浅海滩奋力挣扎的游鱼,每一根鱼刺都带着抗拒。 江季声但被他这么一抵触,心底的暴虐情绪霎时冲撞上头,抓住他手腕反剪到头顶,眼眸直钉在他脸上,好像就要喷火:“为什么不让我碰?你到底在躲什么?!真要成心报复我?” 秦榛听到他这番质问,仰起脸冷冷地笑了一下:“怎么,这就受不了了?” “你总要有个限度吧?”他很重地喘息几声,像在压抑怒气。 “可这还不及你对我的万分之一呢。”他看着他眼睛,一字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谁不会说?总要让你感受到同样的折磨,才算道歉。” “是么。”江季声闻言反笑,“那你要不要回想一下,当初我是怎么对你的?礼尚往来,你又该如何做?” 说时,他膝盖顶在秦榛腿中间强硬地分开,一手将他双手扣住,另一只手捏起下巴强迫他脸高抬正对自己,然后像噬食猎物一般狠狠咬在他锁骨。 白皙的皮肤立刻见了淤红,他依旧不依不饶地沿着直攀向上,一路吻到嘴角的痕迹仿佛开遍的茱萸,却在意图撬开他齿关时,触及到了他滚烫的泪珠。 “你,木木,你别哭啊……”江季声瞬间慌了,松开手忙为他擦眼泪。 而秦榛咬紧嘴唇,任泪水淌满脸颊,极尽屈辱。 “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他起身去取了浴巾为他裹好,欲将他横抱起来,“我先送你回床上好不好?水凉,待会儿把你冻感冒了。” 他拂开江季声的手:“到此为止吧,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 江季声毫无征兆地感到一阵心焦:“别,木木,你别这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就把你抱回去,我保证什么都不做了……” 最后秦榛还是被抱回了床上,因为跌出浴缸时撞到了膝盖,青紫一大片,加上酒精开始挥发作用,根本走不稳路。 江季声的确在践行许诺,为秦榛盖了被子,从衣柜找出睡衣递给他穿好,又反身回浴室拿了块毛巾帮他擦干头发。而他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没再抗拒这种程度的接触。 做完上述这些,江季声离开了卧室。 秦榛原以为他就要走了,哪知他提了医药箱回来,从被里拉过他腿摆成弯曲的姿势,撸起裤管露出膝盖,用棉签蘸取红花油细致地擦拭患处,而后将他右手腕被水打湿的绷带拆掉,缠绕换上了新的。 “今晚的事,对不起。”他拎着箱子站在床角,道完歉,又上瞟偷瞄秦榛的神色,嗫嚅道,“我,我不是要和你赌气,我也想知道,你……报复完之后,要怎么办?” “还在考虑。”秦榛冷淡地答。 “那可不可以考虑……和好如初?”他握紧箱子提手。 秦榛抬眸睨了他一眼。 “给我个机会,行吗?”江季声开始打感情牌,“在一起那么多年,怎么能说放就放下,破镜……还有重圆的余地呢,更何况是感情。” “沉没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江总身为商人,这个道理应该比我更清楚吧?”秦榛跪起身关了灯,连台灯都没开,不再给他交谈的可能,“我要睡了,你走吧。” 孤冷的月光透过没拉紧的窗帘洒入银色,江季声在原地又驻足良久,望着被子里他耸起的身形,仿佛静默在月面的一处凸坑。 而心底翻涌的感觉却像是光海,想要走过去从背后拥住他,想要嵌合他的姿势揽他睡去,想要照亮月表永远背阴的半球。 但他终没有这么做,而是悄悄退了出去,在离开前悲哀地开口:“我知道,但我能拿来挽回你的,就只有这些了。” 他终于读懂了秦榛先前的笨拙与惶恐,若他又将碎掉的真心再一次捧上,在期待回应的时候,他只会比他更忐忑。 第29章 秦榛看着透入室内的丝缕月色,眼底仍是茫茫的沼泽。 照不亮的。 第15章 11562号项目成功结项,光是庆祝宴一周就办了三次,秦榛独处时好不容易攒足的能量眼看就要消耗殆尽,说什么也不愿再参加了。 “秦教授,这真是最后一次了,您就赏个光嘛。”陈蓝在电话里可怜巴巴道。 当初会议上解围的情谊仍历历在目,项目一重启,秦榛便把陈蓝叫来了。长期被边缘化的她还是第一次参与这种重要课题,因此工作得格外卖力。 她在收尾阶段贡献了重要作用,最后成为主要人员为履历增添了光荣一笔,也算双向奔赴了。 “你上次也这么说的。”秦榛缓缓翻过一页书,“而且我真的有事要忙。” 陈蓝哼哼两声:“您上次也说有事,结果只是给猫打疫苗,这回又是什么?” “看猫吃饭,没我在它吃不香。”他大言不惭。 一番软磨硬泡之后,陈蓝还是憾然落败,离场前问起:“所以您真的要辞职啦?学生们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小道消息,还以为学校炒您鱿鱼,嚷嚷着要为您请愿来着。” “嗯,大概明年春天走。”他轻轻地笑,“一届比一届闹腾,到期末周就老实了。” 新购置的地毯在日光照耀下散发柔软的光泽,像是随海波涌动的珊瑚,挂了电话他长舒一口气,拿起书,没看几页,又被按响的门铃扰乱了安宁。 “先生您好,这是为您定制的花束,请注意查收!” 一开门,大片的茉莉白玫瑰差点怼到脸上,白花香气浓烈,秦榛本能地皱了皱眉,出于礼貌还是接过签好验收单,边往回走边低头看时,发现花里还放了个小卡片。 打开,卡片正中有“love you forever”的字样,还是烫金印刷体。 他想都不用想就知是谁送的,把花束原封不动搁到茶几上,掏出手机拨号。 “木木,花收到了吧?怎么样?这次的喜不喜欢?”江季声接得很快。 秦榛拿起卡片:“留言是你备注的吧。” “当然。”他语气颇为得意。 “为了恶心我?”秦榛将卡片拦腰撕断,丢进垃圾桶,“说不爱了还整这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深情?” 江季声陷入了短暂沉默。 “我就不能,重新爱上你吗?”他唇齿仿佛刚解冻,声音哑而低沉,“之前都可以,现在当然也……” “你的爱还真是来去自如。”秦榛讥笑一声,切断了通话。 江季声还在继续来电,他不再管,想着没必要和花过不去,便将花枝抽出扦插到了瓶里。 白玫瑰的清雅被茉莉掩盖几分,他摆好错落的造型,凑近嗅了嗅茉莉,脑海中沾满雨水味道的记忆被唤起,学校后街的小巷一到假期就热闹非凡,许多小贩都摘茉莉骨朵编成手链,他们也曾买过。 那时江季声付了钱,他却忸怩不肯戴,惹得江季声只好又买了一个陪着一起。两人紧挨着身体走在熙攘的街巷,时而抓抓手指过把瘾,茉莉碰撞激发出更浓郁的香味,仿佛花在腕间盛开。 也是那段时间,他们刚确认关系,秦榛总会问江季声为什么会爱上他,明明自己沉闷又无趣。而江季声并没有列举优点来反驳,只是说感情这东西很奇妙,爱上一个人其实不需要什么原因。 是啊,爱是心底一瞬间的海啸,在荷尔蒙作用下潮涨潮落,多么汹涌的浪沫终会平息。 待到摧毁的房屋重建,沧海桑田,伤痛被磨平,封进岁月便无人记起了,以至于下次灾难来临,还是会前赴后继。 再看向瓶中的茉莉时,秦榛突然感到很烦郁。 他把花择出来通通扔掉,症状得到了缓解。 他才不会不长记性。 虽在送花这件事上吃了瘪,但江季声并没因此吸取教训,反而展开了更加猛烈的攻势,花束变着花样地送不说,某日秦榛醒来随意往枕下一摸,竟掏出了几张卡…… 不仅他如此,江季声还爱屋及乌地将蛋黄的配置连带升级了一通。客厅落地窗原本只有猫抓板和几个彩色小球,秦榛一直没买猫爬架,原因先是江季声反对养猫,后来是蛋黄长得愈发胖壮根本爬不高。 这下好了,现在整个客厅放眼望去都是豪华跑道型猫爬架,还带滑滑梯那种,不知情的还以为是给猫报名了快乐向前冲。 秦榛都拒绝累了,后来干脆无动于衷。 态度真正有所改变是在某个梦魇的深夜。 江季声一向习惯晚睡,彼时刚结束了工作准备去冲个澡,出门倒水时发现主卧没关紧,从门缝隐约能见床头亮起的暖黄灯盏。 秦榛面朝外侧躺着,似是做了噩梦,断断续续的低吟被磨牙声碾碎了,像是呜咽,听起来很痛苦。 他依稀记得秦榛发作过这么几次,但都是多年以前的事了,近些日子倒都睡得安稳。放心不下的他还是决定上前查看,可一只脚刚迈进门,秦榛突然很尖锐地惊叫了一声,整个人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满头满脸全是汗和泪,喘息得急促。 对视那刻,他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江季声却转身就走。 走就走吧。 他抚着心口平复呼吸,心想本来就是要赶他走。 “没事了。”感觉恢复得差不多了,秦榛揉了揉身旁被自己吵醒的猫猫头,俯在它耳边小声安抚几句。 再抬头时,江季声正端着一杯牛奶在门前踌躇。 “牛奶,安神的。”他往前递了递,生怕他看不清,“刚用微波炉叮了两分钟,稍微有点烫。” 秦榛没作声。 “那我再站一会儿,估计就能喝了。”他换成双手捧着。 “放这吧。”秦榛觉得碍眼,遂用下巴点了点床头柜,“我喜欢喝热的。” 江季声话只听一半,依言进来了,却站在床边直接把玻璃杯递上。 交接时擦过他冰凉的指尖,仿佛破土在雪原的刺玫。 “拿着暖暖手也好。”他顺着自圆其说,“我看着你喝完再走,正好刷杯子。” 秦榛吃相向来文雅,接过对到嘴边小口啜饮。杯底沉淀的糖渐渐漫上来,喝到快见底的时候他停下,抿了抿沾了白渍的唇角,将牛奶倒出一些在手心,喂给猫喝。 蛋黄自江季声进屋便做出警惕的姿态,此刻看看眼前人,迟疑着想要往后退。 “放心吧,我尝过了,没下毒。”秦榛好心解释道。 它又伸长脖子嗅了嗅,才伸舌头开始舔,倒刺剌得手心痒痒的,他倒不介意,喝光了就再倒些,算作把猫吵醒的赔罪,同它分享了牛奶。 而江季声观望全程,丝毫没有离开的自觉,收了杯子后看向正专心抹脸的蛋黄,试探问:“我,可以摸摸它吗?” 秦榛没同意也没拒绝,只说:“那得看它想不想让你摸。” 于是江季声伸出了手缓慢靠近猫身体。猫吃人嘴短,没躲,大方地给摸了一下,随即转过身,脑袋拱进枕头不给碰了。 滑腻柔顺的毛发触感留在掌心,他轻捻了捻手指,表情有点惶然,但更多是满足。 “毛好软。”他说。 “小猫都是这样的。”秦榛抽了张湿巾擦净手覆在猫后背,猫立刻躺下,将柔软的的肚子给他揉,半眯起眼睛。 江季声笑道:“等以后,我们还可以再养一只,给它作伴。” 话语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所以等待回应的期间他比以往都更忐忑,害怕听到秦榛像往常一样的讽刺,又担心他什么都不说。 秦榛闻言抿住唇,又松开,反复几次后拉过被子躺下,面朝他看向外:“走的时候把门带上。” 他已将心中的期望值调得很低,所以就算此刻听到这毫不相关的回答,也还是松了一口气。 “晚安,宝贝。”江季声轻拍了拍他侧肩,动作稀松平常,却将亲昵放在话语中,令他无法抵御,“做个好梦。” 他困极,放弃抵御:“好。” 门被轻声关上,他很快就睡着了,未再沉入梦里。 在这年最冷的一天傍晚,温吟知终于如愿以偿接到了秦榛的吃饭邀约。 来时秦榛已经在了,外套脱了妥帖叠放于一边,他今天穿了件烟灰色的中领毛衣,长绒在灯光的倾照下像是开出新芽的晶簇。 “尝尝,这里的大麦茶是新鲜现炒的,特别好喝。”他为温吟知斟了一杯,待他坐好后笑着说。 温吟知道了谢,接过茶盏,因他推销而端起喝了几口,热茶的雾气笼住视线,才想起自己还戴着眼镜,遂摘掉随手丢在了一旁,露出弯垂的笑眼:“确实不错。” “是吧,这家店我常来,每次都要喝好多。”他把菜单推给他,“想吃什么就点上,我请客。” 他翻开,目光却紧随在秦榛收回的手上。 秦榛下意识握住右手腕:“已经没事了。” “给我看看。”温吟知眉头微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第30章 他叹了口气,揪起袖口往上拉,横亘腕口的伤疤深红淡红交错,像是走向崎岖怪异的山脉,与青白的皮肤对比显著。 温吟知眉皱得更深:“江季声就把你照顾成这个样子?” “……我是疤痕体质。”秦榛惭愧地重新卷好衣袖。 “不是要报复他吗,怎么还为他开脱。”温吟知一时口快,说完才觉失言了,忙不迭端起茶饮尽,眼神闪烁,“咳,我是想问,你们最近怎么样了?” 秦榛笑了笑,没拆穿:“还好。” 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心仿佛被架在了跷跷板上,无论哪边都颠簸。 “刚开始是想报复的,但可惜,我的确不擅长这个。”在他惊异的眼神中,秦榛开始缓缓解释,“至于现在,与其说是旧情难忘,倒不如说是想给自己一个缓冲。” “缓冲?”温吟知不太明白。 “嗯。”这家餐厅上菜很慢,等候的时间里他又续了一杯茶,端起茶盏,却没喝,“在安全区待久了,我其实很怕改变,我不敢自己做选择,害怕不完美,害怕会犯错,所以每次下决定都优柔寡断。” “在得知他出轨之后,我曾想过好多次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一步。我以为爱是恒久和稳定。因为他分手提得突然,我还自省过很久,不明白为何他说不爱就不爱了,以为不爱才是一瞬间的事。” 他声音破过袅袅升起的白雾,含着很怅然的情绪:“直到现在我才懂,不爱是循序渐进的过程。” 长久的成长经历没为他塑造出敢爱敢恨的人格,他自知自己谨慎得懦弱,就连发觉对方不爱了,第一个想到的从不是离开,而是挽留。 所以把曾高捧的真心放回原来空缺的位置,将习以为常的爱意剥离,就如同撕掉身上黏着的强力胶,快刀乱斩纵然迅速,与他而言却只会流血破皮,只会更痛。 温吟知很认真地注视他眼睛:“别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你没有错。” “不。”秦榛将茶盏放下,隔在中间的雾色很快褪尽,眸色复归清明,“我不是说他,是说我。” “我不爱他这件事,慢慢来,进展才会快一些。” 上菜了,温吟知这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 除了打探近况,他这次其实是带着任务来的,在茶足饭饱后小心翼翼地提起:“小听他拿到了交换名额,要出国进修两年,下周就走。” “嗯,我知道。”秦榛面色平静,“老师和我说了。” “小听很早就对我坦白了,后来我父母也得知这件事,训斥了他很多次。他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所以想当面向你认错道歉……”温吟知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他的反应。 “没这个必要了吧。”他说。 “还是不想见他吗?”温吟知露出理解的神情,“那我去回绝……” “不是。” “我怕见了他,我们之间会只剩那些糟糕的经历。”秦榛顿了顿,“但无论我见不见都别怪他了,错不在他,他也是受害者。” 离开餐厅时,外面飘起了雪花,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触目是茫茫满片白,夜色被笼罩在纷飞的幻色之中,细如轻羽般落下,在地上结出很薄一层,仿若为甜品洒了糖霜。 这雪下得突然,两人事先都没看过天气预报,温吟知刚想去饭店前台借一把,却被秦榛拦住了。 “走几步就到停车场了。”他率先走向室外,抬起手,有雪偶然落于其上,转瞬被体温蒸化,“雪不大的。” 温吟知看了看他发梢的丝点白星,预估了行走距离,确认他应该不会着凉后,才说:“好。” 他们刚开始是并排走,后来温吟知私心作祟,脚步故意慢了些,跟在身后看他渐渐被雪色覆盖的头顶,又很傻气地摸摸自己的。 雪掩盖了一切色彩,使这周遭纯澈而晶莹,而他此刻的心绪却直线熵增。 “秦榛。”他开口叫他名字。 “嗯?”秦榛放缓了速度,没有停下,“怎么啦?” “如果你还想再进入一段感情,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 “考虑一下……和我在一起。” 下雪的时候,世间仿佛按下了静音键,他此刻只能听到自己的剧烈心跳和喘息。 秦榛抬起头,看向雪的来处。 “如果我还想再进入一段感情的话。”他转过身,最终是看向他,“我会的。” 于是其他一概也听不见了,只剩雪落下的声音。 第15章 离开那天,秦榛还是到机场送别了温听。 安检区人潮穿梭涌动,温听身穿的羽绒服颜色很显眼,远看像个缓慢行走的奶黄包。听到有人喊,他仔细辨别了片刻,回过头,眼眶顿时湿红。 他跑得急,差点忘记拉行李,却在距离几步远时戛然停住了脚步,不敢再往前去。 还是秦榛走向他,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了一下,又松开,为他理了理歪斜的围巾:“去到学校要好好照顾自己。” “老师……”越见他脸上温柔的笑意,温听却哭得更凶,哭到头埋得更低,不敢再看他眼睛,“对不起……对不起……老师,都是我的错……是我破坏你和……你的感情……是我伤害了你……对不起……” “傻孩子。”他双手捧起温听的脸颊,指腹拭去他的泪,“不是你的错。” “我从没怪过你,我原来以为躲着不见才免得尴尬,却不知道这样会让你更自责,是我考虑不周。” 温听使劲摇头:“没有……” 秦榛微微笑了笑:“听你哥说,你从小就没离开过家,这次去交换应是下了很大决心吧。不过也好,就是当换心情,你这么洒脱的小孩,别被失败的感情和不值得的人束缚住了。” “不哭了,离别也是拥有自由,是开心的事。” 登机广播响起,温听擦干了眼泪,边挥手边消失在人海尽头。 圣诞节很快到来。 秦榛网购了一棵银冷杉,外加许多装饰品,赶在这天一大早开始布置,到中午才勉强完工。 “老师!圣诞快乐!恭喜发财!”温听打来视频,满脸的灿烂占据整个屏幕。 秦榛被他中西合璧的祝福逗笑:“还这么嘴贫。” “我可是时刻记着您,这不,零点一到就给您打电话了。”他周围背景音嘈杂,听起来似乎是在派对上,又瞅到秦榛身后的树,“老师您都把圣诞树堆好了呀,好迅速。” “你忘记时差了吧。”秦榛笑意更甚,“这边圣诞节都过去一半了。” 随即翻转摄像头露出树的全貌给他看,并抱怨,“要不是猫捣乱,还能更早做完。” 温听顺着看去,果然蛋黄正抻头试图啃咬挂在最下方的小星星。 “猫给人帮忙,猫好;人不领情,人坏!”他点评道。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话题不知何时转到了养植物上。温听提出想看秦榛之前种的山茶花。秦榛答应,一边从卧室走向阳台,一边说:“开花要等到明年春天了,现在只长了叶子。” “还是老师厉害,养什么都能活,不像我,搬进学生公寓后想着买盆仙人掌打发寂寞吧,结果没几天就开始掉刺,都秃成多肉了……” 传出的话语并未随开门声停止,被江季声恰好听到,一时无措地站在了原地。 秦榛倒是面不改色:“也挺好,买一送一了。” 温听像是意识到什么,几句匆匆结束了通话,气氛霎时变得静默。 “给你的圣诞礼物。”江季声递上盒子,弱弱地说。 “谢谢,不过我没给你准备。”秦榛经过他,没接,径直欲往卧室走。 “我和温听早就分了,他提的,你……你别介意,我以后不会了。”他还怕秦榛不相信,又保证,“我只爱你。” “好。”秦榛挣开他手的桎梏,离开了。 江季声望着他背影,心中乐观地想,他都肯原谅温听,假以时日一定也能原谅自己吧。 他把礼物盒放在卧室门口,希望这天来得再快些。 除夕夜,因市区禁燃烟花,所以比往年冷清很多。 江季声提前一周放了年假,此刻正伴着春晚在餐厅包饺子。这原本都是秦榛每年负责的,但江季声推说他手腕还要恢复,主动揽下了活。 不过秦榛本也没打算干,大不了订酒店外卖,此刻正乐得自在,抱着猫在客厅听相声。 面前的瓜子皮堆得小山一样高,江季声停下擀面皮的动作,盯着他边嗑瓜子边笑的侧脸,也跟着扬起嘴角。 好久没这么和谐地度过一段时光了。 热恋那几年他们的确会在一起过年,那时的秦榛也爱看春晚,笑点还很奇怪。而他却觉得无聊,所以搂着他抢红包刷手机,到零点时再把吻掩埋在爆竹声中。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厌倦这样平淡的生活,于是秦榛所有小习惯他都觉得碍眼。纵容变成指责,而后干脆逃避,于灯红酒绿的颓靡中寻找刺激,再没问过万家灯火中,秦榛究竟是如何自处的。 第31章 正如秦榛一如既往地爱着他,他却违背了初衷,抛却了誓言。 人或许真的会对失而复得之物倍感珍惜,又或许失去了的也可以当作没拥有过,待新鲜感上涌之时,所谓差异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人和人本就生而不同,有反差才更刺激。 更何况此刻他所追寻的愿景,不再是快活,而是安宁。 他在秦榛身上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感,像是搏击海浪的孤船终于靠港,无风无雨,也永远不至流浪。 这就是他再爱上他的理由。 饺子是秦榛喜欢的素馅,江季声包好最后一个,端起篦帘正要往厨房走,门铃响了起来。 秦榛离得近,起身来到门口,打开可视功能看了一眼,转身又回去了。 “怎么了?”江季声困惑不已,遂放下手里东西也去看,发现是秦榛的父母来了,不由得迟疑,“这……” “你去应付吧。”他扭头冲他很轻地笑了一下,“毕竟你比较有经验。” 江季声堵住门,一顿威逼利诱,好说歹说把人赶走了,带的礼品却被落在了家门外。自知没能完美完成任务,他半开着门,问得小心:“木木,你妈妈带了盒装的草鸡蛋来,你看要不要……” “丢掉”两字还没来得及说,秦榛先出声:“拿进来吧,猫爱吃水煮蛋。” 他依言提进来,安放好,却又忍不住追问:“可是,你和他们关系不好,为什么还接受他们的东西?” “因为没必要。”秦榛语气平淡,“既然给,那就拿着,恨也是要消耗心力的,所以我懒得恨,也不在乎。” 这还是他这段时间第一次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可江季声丝毫没觉得高兴,反而更心慌。 “还有事吗?”他见江季声在玄关站着不动,问道。 江季声摇头:“……没有了,我,我去给你下饺子吃。” 这年零点,主持人的报幕终于能听清了,远望阳台窗外,五彩的烟花腾空,点亮地平线。 反射的灯光将室内景象虚映在玻璃上,秦榛专心看了会儿,直到视线中出现戴着围裙忙碌的身影,忽觉索然无味。 他于是不再看了,拿起手机挨个回消息拜年。 春节过后,春天如期而至。 办好离职手续,秦榛拿到了工资条和解聘合同,沿着曾走过无数次的路往外走。 途径猫窝安置点,三花猫正带着小猫崽们在草坪上练习狩猎,他没敢走太近,隔了一点距离蹲下看着,直到一只奶牛猫跌跌撞撞来到自己脚边。 他伸出手,撕掉袖口的几丝黄猫毛,小心地抓了抓小奶猫的头顶:“长得好像警长。” 可他没能找到那只叫警长的奶牛猫,问路过学生才知道是被领养了。 后来三花妈妈把小猫叼走,他于是起身继续赶路。 走出校门,他最后看了眼身后的校园,有幸见证过它十余载的春夏秋冬,也算没有遗憾了。 这次也是离开,但心境已然不同。 三月中旬,路两旁的绿化带已是草长莺飞,处处昭示着盎然的生机。 “谢谢你帮我忙,这次我送你回家吧。” 秦榛把建材搬到后备厢,放不下的堆在了后座,上车后点开导航语音输入,想让温吟知报出地址,而他却置若罔闻。 “吟知?”秦榛手肘捣了他一下。 他这才清醒过来,道出一串门牌号,揉了揉眉心:“抱歉,好久不出国了,回来快一周都没能倒过时差,总是走神。” “是去陪温听过年了吧?”秦榛笑着摇头表示没关系。 “嗯,和我爸妈都去了,毕竟第一次出远门,多少有点不放心。”他边拉过安全带扣好,边说,“过了元宵爸妈先回来了,我正好有项目在那边谈,所以上周才走。” “好辛苦。”秦榛趁着红灯,顺手抽了个一次性蒸汽眼罩给他,“困就睡会儿吧,我先把你送回去。” 温吟知接过眼罩,并没有拆,而是回头又看了眼刚搬上车的建材,问:“这是要搞装修吗?” “对啊。”他没避讳,“我买了套房,过完年刚交接,虽然是全屋整装,但有些细节不太喜欢,所以想着再改一改。” 许是心情不错,温吟知提出想去看新家,秦榛很爽快就答应了。 “豁,临江大平层,秦教授出手真是阔绰。”他扒在栏杆边俯瞰窗外,对走来身旁的秦榛竖起大拇指。 “毕竟这几年也是攒了一些的。”秦榛把手中另一罐可乐递过去,拉开拉环,相碰时白沫溅到手背,又笑道,“这下你是第二个来拜访的客人了。” 温吟知不禁问:“那第一个是谁?” “蛋黄呀。”他指指沙发旁的猫窝,露出得逞的笑,“它胆子小,所以我把它带过来做脱敏训练。” 意识到被耍了,温吟知愣了半秒,也只无奈摇头:“你啊……” 两人并肩欣赏窗底江浪翻涌。 “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他喝光可乐,拿着易拉罐在手中把玩,问道。 “想出去走走。”秦榛望向浅蓝飘云的晴空,“从记事到现在,除了学习就是工作,少有的几次旅游也是和江季声一起的,还没什么独自出行的经历呢。” “所以,我想把剩下没去过的地方都逛遍,想亲身实验一下,人见过万千景色后,是否真的会觉得现状单调乏味,即便这能带来安定。” “那我等你回来。” 温吟知心中已有观点,但还是说,“也等你告诉我,你的答案。” 待到天色渐晚,温吟知本想顺势邀请秦榛共进晚餐,可他说江季声刚打过电话,要自己回家一趟。 邀约只好告吹,温吟知面色掩不住遗憾。 “没办法,明天是他生日。”秦榛透过后视镜打量他,抿了抿嘴,又目视前方,“吟知,你知道白山茶的寓意吗?” “山茶?”他细想了一圈,发觉对这个品种知之甚少。 这时车已开到别墅门口,温吟知只得匆忙下车,在告别前又听他说:“我去年种的,如今只剩一朵没开了。” “而我曾经种下,是想等花开遍,为他做生日礼物的。” 秦榛走后,温吟知立即打开手机搜索。 ——我最理想的爱,就是爱你直到生命结束,可你怎敢轻视我的爱意 车影渐远,他怔怔然望着词条结果,许久仍在原地。 推开家门,秦榛循着番茄的甜香一路向内,江季声端碗放在餐桌,见他回来,带着有些讨好的笑容说:“换衣服洗手吃饭吧,今天做了番茄鸡蛋面,你最爱吃的。” 他点头,被这身份的调换稍微恍惚了一下。 江季声厨艺很好,但看得出还是讨厌番茄,所以面前那碗是清汤的。他正好饿了,全程埋头吃面,待到饱后再抬头,正好迎上江季声期待尽显的脸。 “木木,明天我请了假,因为是我……” “你生日,我知道。”秦榛放下筷子,“不过我只有早晨有空。” 但他已然满足,连忙说:“好,好,没关系,等你忙完我们再庆祝也一样的。” 晚饭过后,江季声在厨房洗碗,秦榛走去阳台看花。 走时还含苞待放的骨朵,到如今已微微舒展了花瓣,他心中粗略估算了一下,到明早应是能如期开放的。 也是这晚,入睡前秦榛来到书房门口,倚在门框微笑着说:“回卧室睡吗?” 江季声惊悸一刹,点头似啄米,抱起枕头就往里冲。 像是怕他反悔似的,在他返回时已经躺好了,正冲他张开双臂。 他慢慢走过去,只路过很短暂地握了下他的手,随即来到另一侧掀开被子,但没躺下,而是靠在床头坐着。 “宝贝……”江季声凑近去搂他腰肢,见他竟没推开,鼻子竟然一阵发酸,抱他更紧,“我好想你,我们以后好好的……” “很晚了。”秦榛把台灯调暗,拿起床头的书,“我还不困,你先睡吧。” “我也不困。”江季声定然不会放过这个促进感情的关键时刻,手覆在翻开那页把书按下,仰起头,眼底映着光,“不如我们来聊聊天吧,你还记不记得我十八岁生日那年,你回来找我?” “记得。”他说。 那时他把攒了好久工资买来的礼物揣在书包,十几小时的火车都死死抱住,不敢撒手。到抵达高中校门已是深夜,江季声翻墙出来,他们在小摊吃了烧烤。 江季声笑了:“你啃着玉米就睡着了,特别可爱,照片现在还在旧手机里存着。” “还有二十岁的时候,我们去了个高档餐厅庆生,却因为没带钱,差点被老板留下洗盘子。”他又道,“二十三岁毕业,我们买了这个房,往后几乎在家里过的。你每年都会给我煮长寿面,做一大桌菜,有时还会亲手做蛋糕。” 秦榛没接话,因为时间线再向后推,书翻到结尾,就没有后续了。 气氛沉寂半响。 第32章 “从前是我混蛋,辜负了你。”江季声察觉到他所想,半撑起身体看向他,主动开口很真诚地说,“木木,谢谢你还愿意在我身边陪我过生日,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床头的时钟走动不停,秦榛像在很专注地数着什么,待到三针合体时才将目光落回他眼眸,嘴角弧度很浅:“阿声,生日快乐。” “许个愿吧。”他说,“虽然这里没有蛋糕和蜡烛。” 江季声依言双手合十闭上双眼,也不再贪心,唯盼这一个愿望能得偿所求。 他没问许了什么愿,只是在他睁开眼后,很轻地说:“终于你也到了我的年纪。” 在这段时空里,迎来了我们的二十九岁。 “我们真的在一起了很长时间。” 时间继续流淌,他坐了很久没动,半沐在暖光中的身形仿佛矗立的灯塔,而影子落在另一侧墙上,像是凝在永固的黑海之中。 感觉到紧箍在腰腹的手臂卸了力,他握住,缓缓拿开,江季声梦中皱了下眉,翻身换成平躺的姿势,呼吸安稳。 于是他关了灯躺下,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看到的却是很多年前,那个江季声刚才提过的十八岁生日。 吃完夜宵后他们就近找了家宾馆歇下,一路是被江季声背着小憩,真到该休息时秦榛却精神满满。那时他们也这么并行平躺着,手牵手望向泛黄的天花板,聊天聊地,但说的最多的还是未来。 对十八岁的少年来说未来还很遥远,仿若阴云深处的光点,不是仅靠三言两语就能到达,可他们踌躇满志,以为拨云就能见日,就像不知不觉就聊了整晚。 可惜等待天亮很容易做到,随着年龄增长也会到达未来,年少的构想却终是烛火中构筑的愿景,仅靠吹了蜡烛只是在唯心期许,并不能确保实现。 更何况没有蜡烛。 一如当初,但只秦榛一人,彻夜未眠。 第二天早晨,江季声迷蒙地摸索身边床榻,指尖触到刺骨的冰冷,一个激灵消散了睡意,鞋也顾不得趿,光着脚慌慌张张跑向外,正好迎上刚从阳台出来的秦榛。 “怎么了?”他放下剪刀,笑着问。 “我以为,你走了。”江季声抚着心口狠狠松了口气,但见他一身风衣长裤,俨然要出门的样子,脊背不由得紧绷,“你……” “我的确是要走。” 秦榛面上笑容未减毫分,却宛如初春的风浪,拂面掠过浅淡凉意。 他说,“江季声,我们分手吧。” 可窗外灿阳堪升,天蓝云高,明明是个好天气。 “……为什么?”几乎是下意识,江季声抓住他右臂,强挤出笑脸回顾道,“可我们不是……不是和好如初了吗?昨晚我们还睡在一起,你……还祝我生日快乐……” 他没说话。 “你爱上别人了吗?温吟知?还是其他谁……” “没有。”秦榛目光由远处移向他用力到褪了血色的手指,落在腕间的疤痕处,“我只是不爱你了。” “至于原因,不重要的。” 所有原因都已无说出口的必要,而真正的离开,该是在平常某天忽然走掉的,质问都是给对方辩驳的机会,都是另一种挽留。 江季声突然像是疯了一般,踉跄着扑通跪地,极颤抖地想去捞他在怀,连他手都握不住。 “木木,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冷落你,不该一边享受你的好一边追求刺激……我不该和你提分手……” 他眼泪争先恐后涌出,几近卑微,“我们别分手好不好?我会改的……我都会改的!求你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别走……” 秦榛用力挣脱他,往后退了几步,看他如今伸出手,心里想的却是,或许当初自己落在他眼中也是这般可怜模样吧。 在他不爱之后,每一次都在给他机会,每一次都该是最后一次。 早就没有机会了。 见他还是要走,江季声惶惶爬起来,口不择言地喊道:“十八岁那年,原本我是要出国的,为了你我才留在这里复读高考……这是你欠我的,你能不能,也为我留下……” 秦榛脚步顿了一下。 “不是的。” 他稍回过头,但不是看他,“大四,研二,博三的时候,导师都把交换的名额给过我,是我拒绝了。” “江季声,我也为你放弃过很多,我不欠你任何。” “那你……想要什么?”江季声问得艰涩。 “用你所有的亏欠,换我离开。”他收回视线,往前看,“所以,可以分手了吗?” 江季声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秦榛于是迈腿往前走,没再回首,没再停留。 穿梭十余年的记忆在关门那刻汹涌袭来,满是相处痕迹的房间此刻成了囚牢,只把他监禁在此,像是困于孤崖的普罗米修斯,折磨四处而起,他无法招架,无法躲避。 他随着秦榛离开前最后所望的方向,本以为他会再看自己一眼,但其实不是。 秦榛看向的是阳台,阳台种着许多花草,他最偏爱的是那盆白山茶,每日都要亲自侍弄。 而他走时却只背了猫包,两手空空。 忽然想到了什么,江季声猛地往阳台跑。 看清的一瞬,他收紧被泪泡得胀痛的下颌,咬紧牙关,耳畔的回响却无法屏蔽。 ——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试试? 高考后组织郊游,秦榛陪同江季声前往,自由活动时,两人躲避了人群来到一处荒凉的院落,大片白山茶错落探出矮墙,秦榛忙顾着欣赏拍照,他等不及,把人推在了墙上。 ——只是试试吗? 秦榛眨眨眼,白衬衫像是万花之中盛放最烈的那朵,纯粹而鲜活。 ——当然不是,我是怕你不答应才这么问的。只要你愿意,我们就永远不分手。 少年的眼眸窥知到底也不见半分杂色,滚烫的爱意如烈火映于其中,有让人信以为真的赤诚。 ——傻瓜,天下哪有这样的感情,永远这个词太缥缈了,这世间最确定的其实是不确定。 话虽如此悲观,秦榛还是踮起脚拥住他脖颈,唇瓣轻擦过他耳际。 ——但如果是你,我愿意试试。 两颗跳动的真心磁极般互相牵引,那时江季声顾不上听他讲白山茶败落的寓意,生疏地唇齿相碰,堵住了他的喋喋不休。 山茶的花期很长,那时花开得正好,他们向上同望,繁芜尽收眼底。 如今他独自拉开门,风像是冲破了某种束缚涌进将他裹挟,满地白花随之动荡,看似飘泊,实则恣意。 十二朵断口整齐的白山茶,花中有张同色小卡片,险些未被发觉。 他弯腰拾起,翻开,时隔漫长光景,第一次读懂表白那天的未尽之言。 “江季声,祝你身边永不冷清,也祝我永远自由。” 花被亲手摧折,星星还闪烁。 但终于不再是他的星星,不再只照亮他一个。 第16章 两年后。 秦榛把定位地址发给温听后,看向眼前人:“他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谁叫他闹着要独立,不肯让我接。”温吟知淡定地抿了口茶,“放心,这少爷回国前托运行李,我足足拉了三车搬完。这次估计就带了个小行李箱,随他去吧。” 秦榛听了止不住笑。 秋日天高气爽,风吹得法桐叶响声簌簌。两人来得早,得了靠窗的座位,待到中午饭点来就餐的都是附近大学城的学生,有眼熟认出他的,无不同他打招呼。 “秦老师您怎么也在这儿啊?好巧!” “来吃饭呀。”秦榛无奈地答。 “秦教授,旁边这位是谁啊?您爱人吗?” “我朋友。” “哇,秦老师都来吃饭的地方,食品安全肯定达标。” “……” 店里人渐渐多起来,疲于交际的秦榛无力起身:“我去前台帮会儿忙。” “那我也去,你一个人端不了餐盘。” 温吟知拿起手机,推他离开桌前。刚走到门口,迎面一阵夹带滚轮声音的风吹到两人身旁,温听推开温吟知,将秦榛拥抱住,热切地大喊:“老师!我回来啦!” “穿的什么衣服,花花绿绿的,像个插满毛的孔雀。”温吟知揪着衣襟,毫不留情把他扒拉下来,锐评道。 “我还以为你近朱者赤,跟着我老师会有所改观,没想到嘴还是这么毒。”温听白了他一眼,“不过你就算不说,这衣服的同款我也只给老师带了一件,没你的份。” “那我得等到去海边度假才能穿了。”秦榛纵容地笑笑。 靠窗的座位有人占了,他们遂在门口的位置就坐。温听环顾四周,不解道:“为什么要选在这里见面呀?路好难找,下了车我又拐了好久才到。” “这里的西红柿鸡蛋面好吃。”秦榛笑着说。 第33章 “对。”温吟知替他进一步回答,“好吃到你老师都把这家店盘下来了。” “真的假的?!”温听瞳孔地震,“老师,我才出国两年,我们这个专业在国内就这么赚钱了吗?” “别听你哥瞎说。”他轻扇了温吟知胳膊一下,力道并不大,却令他叫唤得很惨,“只是原来的店主资金周转不开,我投了点钱进去,也就算个小股东。” “那也很厉害啦!我就知道咱这专业归来还是天坑,这不,教授都开面馆了。” 三人同时大笑起来。 因有温听这个活宝,饭间气氛很是愉快。吃过饭后他们没着急走,而是续了壶茶继续聊天。 于是温听从同组的白人同学讲到叼薯条的海鸥,秦榛边听边给他续杯,又要安抚听见他去酒吧蹦迪而气急的温吟知,一番下来比跑圈还累。 再想倒茶时发现壶空了,但这会儿店员都在忙着收拾饭桌,他便想自己去接一壶。起身没走几步,身后玻璃门悬挂的风铃响起,他下意识开口:“抱歉,我们已经快闭餐了,想吃的话……” “木木。” 估计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唤他了,但他没动,也没应声,仿佛不是在叫自己。 江季声望着他后背,苦涩地勾起嘴角,“好久不见。” 比江季声先一步冲到自己面前的是温听,胳膊挡他在身后,愤恨地质问:“你来干什么?江季声,我发现你这个人怎么就阴魂不散呢?死缠烂打有意思吗……” 同时温吟知也站了起来,面色不善地把两人护住。 “别这样。”秦榛终于转过身,按下眼看就要暴冲的兄弟俩,给江季声让了条道,并问,“来吃饭吗?” “……嗯。” 江季声其实已经暗中关注很久了,他知道秦榛近一年都在外旅行,知道他平常开销来自兼职的翻译工作,知道他回来又被聘为正教授,甚至知道他前不久投资了这家面馆…… 但无论哪个都无法作为来由,他只能含混不清地点头,“吃午饭。” “桌上有二维码,扫码点餐。”秦榛说完,端着茶壶继续往里间走。 沏茶时被店员小妹拉着问了几句,她老远就瞅见这几人剑拔弩张的,忍不住八卦。但他没多说别的,勉强糊弄了过去, 正好面煮熟捞出,他看了一眼碗里,表情仍很平淡地回去了。 随后店员去给窗边那桌上餐,江季声抽出筷子搅了搅,红黄汤底勾芡得浓郁,番茄的味道令他止不住反胃,但看着面前不远处言笑晏晏的三人,心中更不是滋味。 纵然知道秦榛所有近况又如何,他悲哀地想,字句的描述远不及他眉眼笑意来得鲜活。 哪怕此刻他近在眼前,如同盛放在栅栏外的花,低头深嗅也只拥有一瞬馥郁,再不能采撷。 花不再为任何人而开,可当江季声发现温吟知试图揽上他的肩,而他并未躲开时,他还是满眼艳羡。 毕竟他连香气都无从捕捉了。 他就着吃完了一整碗西红柿鸡蛋面。 渺渺天地间,错失再重逢都是一方佯装偶然的谎言,更何况截然相反的人走到一起,靠的绝非只是磨合,更多是将就。 而爱才能让人磨平棱角,自愿忍受。 可惜这痛苦的初体验没带来什么改变,他一如既往地讨厌番茄。 沉默着低头走出店门,黄叶飘落,又是一年秋天。 ——end—— 第17章 深夜。 刚关了灶火,门铃响动,秦榛走去开门。 “秦先生,实在不好意思……”助理一边架着醉气熏熏的温吟知,一边不住地道歉,“我们温总喝多了,吵着要来您这儿,我就只好……抱歉这么晚了打扰您……” 秦榛把人扶过来,笑了笑:“没关系,辛苦您送他过来,进屋喝杯茶再走吧。” 助理之前来送东西时喝过一次,大概是秦榛自己调制的配比,味道的确鲜甜清爽,刚舔舔嘴唇想点头,猝然对上温吟知阴翳的眼神,赶紧摆手。 “不了不了!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一步!” 他转眼就没影了,秦榛关上门,将人从身上推开:“前天才录了你指纹,今天就醉得按不上了?” “对啊,我好醉,醉得不省人事。”温吟知也不恼,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揪他衣摆,“要喝醒酒汤才行。” “喝西北风吧。”他不耐地拂落温吟知的手,“你根本就没喝多,装什么。” “这都被你发现了,来,亲一个。” 他将人拉到怀里,贴着嘴唇重重吻了一下,酒气夹杂淡淡的果香,很快就识趣剥离了,揽他想往里去。 而秦榛抹了把嘴,根本不吃他这一套,甩下他去了厨房,片刻后端出一碗汤搁在餐桌:“喝完赶紧走。” “为什么?”温吟知面露委屈。 他没直接回答,而是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超过十点,打扰到我睡觉了。” “打扰了会怎样?” “我会睡不好。”他说话时眉心微蹙,显得很认真。 “可我这不是来陪你睡觉了嘛,不会睡不好的。”说完,温吟知将汤一饮而尽,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借宿一晚?” 这样的身高差极具压迫感,秦榛刚要躲,却被他一把掐住腰,吻铺天盖地袭来,涎水交织中仿佛也沾染了醉意,身子软绵绵地往下倒,却没能倒下,而是又被扛在肩上往卧室去。 “你没洗澡!”他反应过来,拳头捶在他肩上挣扎。 温吟知脚步不停:“那再借用一下你浴室。” “我不要!”秦榛一路被带到床前,昏黄的灯光蓝白的床,忽然心间有燥热漫开,轻咳一声,“就一次,不然会很累。” 这回温吟知片刻未言,像是在思考,但说:“明天是休息日,够你歇了。” “……” 第二天早晨。 温吟知套了条睡裤下床去厨房做早餐,忙活半天看了眼表,秦榛竟还没起,便先将鸡蛋饼盛出,停了火去卧室找他。 推开门,薄纱窗帘随风轻动,秦榛平躺着睡得正香,左右两只猫护法似将他围住,勾勒出他舒展的身形。 橘猫向来贪睡,听见动静只耳朵动了动。而奶牛猫机敏得很,先伸长脖子往外瞧了一眼,见是熟人,便伸了个懒腰又眯起眼睛。 “懒猫,起床了。” 温吟知俯身在他脸上轻轻地啄,一下两下,他不堪烦扰,卷起被子翻身侧躺以躲避,动作时颈肩从被角挣出,红痕在雪白肌肤的映衬下更明显。 “这不对啊。”他跟着绕到另一边,抱臂直笑,“按照电视里演的,不该是清早我在厨房做饭,你穿着我衬衫过来,从背后抱住我的腰吗?怎么到你这儿完全不一样了?” 秦榛烦得干脆拉被子蒙过头,声音很闷却很软:“……少看点电视剧。” “我不管,反正我也要。” 温吟知说到做到,将昨晚脱了叠好的睡衣收走,拎起地板自己的衬衫,去衣橱专门找了件干净的,折返回来放在床头,才满意道,“赶快起来哈,早餐马上就做好了。” 他“嗯”了一声,装作答应。 回到厨房,温吟知又拌了碗沙拉,将牛奶倒入杯里时就已十点钟了。 距离喊秦榛起床的时间已过半小时,他深感无奈,正打算再去叫一次,腰间便穿过一双纤臂将他圈住,从背后很短暂地抱了他一下,随即放开。 “早。” 牙膏的西柚味挠得脖颈微麻,他转过身,秦榛显然还没睡够,揉着惺忪的睡眼哈欠连连。扣子也扣得歪七扭八,衬衫深领直探到胸膛,明明穿了却比没穿更暧昧。 温吟知咽了下口水,心想果然以后还是要多看电视。 “早安,傻猫。”他帮他扣好扣子,手覆在头顶压下他炸毛的头发,“还以为要等到中午你才起呢。” “还不是因为你。”秦榛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别生气嘛,过来我给你按摩按摩。”两人来到桌前,温吟知顺势拉他坐在自己腿上。 刚开始还很规矩地帮他捶肩捏背,待到他享受得放松下来了,手却忽然移向他腿侧,托住他,往里扶着便不再动了,而是换成下巴的青茬蹭他锁骨。 “痒……”秦榛抱住他脖颈,不让他碰。 “是吗。”温吟知一只手沿着尾椎摸到脊骨,激起他战栗,笑意引得胸腔鸣动,“怕刺挠的小猫。” “不是小猫。”他脸埋在他颈窝,不懂为何他总执着于这个昵称,“为什么总叫我小猫?我不像蛋黄,也不像警长。” “当然不像,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他低低地笑,“我也不知道,但从很早就想这么叫你了。” “多早?”想探究的心没控制好力道,秦榛稍动了动身子,却触及到什么,脸顿时红透。 “待会儿再告诉你好不好?”温吟知再度握住他腰,抬头去贴他唇角,声音缓缓降下音量,直至淹没在吻中听不清。 第34章 “饭要凉了……”他欲回头,后脑勺却被扣住。 “我再去热。” “……嗯。”他闭上眼,未再分心。 这下秦榛是彻底没力气了,半靠在温吟知身上,衔住他递来的鸡蛋饼懒懒地嚼,再就着牛奶咽下去,诧异自己刚醒没多久又开始犯困。 被这么一折腾,他险些忘了问,看见猫们出来吃饭才想起。 “为什么是小猫?”他在某些方面称得上固执,比如此刻,“你还没告诉我。” “我们来交换吧?我告诉你原因,你答应我一个请求。”温吟知手伸到旁边,好像把什么拿了过来,但动作太快没能看清。 “那我不问了。”秦榛警惕地想要开溜。 “哎!别啊!”还好他手疾眼快,把他按了回来又搂紧,掏出一个红丝绒小盒子,递到他脸前,并说,“小猫,给我个名分吧。” “认真的?”秦榛挑了挑眉,“现在这样不好吗?互相喜欢又不是非要在一起,没有关系就不受拘束,才能来去自如。” “可爱和自由并不冲突。”他无奈道。 秦榛似乎听进去了,半响没再吱声。 “小猫,爱从来都不是自由的对立面。”见能说得通,温吟知继续循循善诱,“确定关系并不代表就失去自由,也不一定会消磨爱。 不保证别人,但起码在我这里,这段关系的来去都由你决定,你可以因为爱和我在一起,也可以为了自由离开。” 他打开盒子,一对戒指并立相依,“小猫,别害怕我,好不好?” “一般这时候不都问愿不愿意吗?”秦榛笑了笑。 “那你……愿意吗?”他声线紧张到发哑。 “我不害怕你。”秦榛伸出手,逐个回应他的发问,“我愿意……温吟知你放我下来!” 温吟知抱他起身转了一大圈,被激动过头而遗忘的戒指盒滚落在地,惊扰了俩猫,都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看吧,我有名分了。”戴好戒指,温吟知先抓着秦榛的手拍了张照发给温听,又举着无名指跑去给猫看。猫还以为是什么吃的,嗅了嗅,走开不再搭理。 而温听很快发来消息:“?就凭你” 紧接着秦榛手机也振动了,他接听,温听破防的声音响起,“老师……你要当我嫂子了吗?既然我哥都可以,那我……” 可惜话没说完就被温吟知拿起挂断了,他手撑在桌沿,看似很平静地问:“今天有什么打算?” 秦榛没太反应过来,但乖乖答:“下午约了姚医生做治疗,最后一次了,我准备带点小礼物感谢她……” “哪有长辈给晚辈送礼物的道理。”他语气掩不住笑。 秦榛:“?” “新月啊,我远房外甥女。”温吟知此刻得意极了,“正好下午我陪你去,我们路上买点喜糖,顺道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果然那时从检查到治疗都是你一手安排的。”秦榛只觉自己好像走入了渐渐收紧的圈套中。 而温吟知已然开始畅想了:“等我忙完这阵,再带你去见我父母。我都铺垫好了,他们早就盼着你来。” “离我们确定关系才过了十分钟……” “去国外登记怎么样?到时候我们正好度蜜月旅行,想去哪里都可以。” “十一分钟……” “不着急。”他蹲下身,轻握住秦榛的手,十指相扣,吻从指尖落到戒指的钻上,好似摘星,“从我们遇见那时起,正计时就已经开始了。” “小猫,也是从很早我就想说,现在终于可以说了。 “很高兴和你碰面, 以及,很高兴我们不只是碰面。” 第18章 现在想来,实验室那天并不是初见。 他们其实很早就打过照面,是在大四奖学金评选那次,温吟知路上有事耽搁了一会儿,来到会场时人已经基本到齐了。 刚落座,身旁隔壁班的好友立刻用手肘捣了捣他,示意他往斜前方看去:“哎,看到没?那个生院的学弟又来了,据说去年国奖就是他。” 他没太大兴趣,但出于礼貌还是瞅了一眼,隔着深红的连椅只能看到那人模糊的侧脸,似乎是在背稿子,握紧纸张的手指修长,指甲剪得整齐干净。 很好看的手。 他目光不自觉多停留了片刻。 “看上了?”好友拉他回神,调侃道,“也对,的确是招喜欢的类型。” 温吟知刚想反驳,评选就开始了。 竞演顺序是事先抽签决定的,他来得晚,抽了接近末尾的号码,当老师问谁是一号时,他看见刚刚的学弟举起了手。 “老师,是我。” 说话的声音很细,却像是往沸锅注入了一舀冰水,周遭立刻安静下来。 温吟知随之抬头,他已撂下稿子走上台去,一身白衫黑裤,比例很出挑,温润清冷的模样却长了双漂亮的狐狸眼,但并非是狭长的,而是接近浑圆,所以显得瞳仁清澈明亮。 好像小猫。 温吟知听见他做自我介绍,他叫秦榛,榛子的榛,可刚说完,台下人却哈哈大笑。 他歪了歪脑袋,好像不理解为何会这样,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赶紧拿起粉笔在黑板一笔一画写下自己名字,并认真道:“是过年吃的坚果,不是……那个井里的鬼。” 这回连老师都笑了。 小插曲无意间缓和了原本紧张严肃的气氛,很快秦榛鞠躬归位,温吟知注意到他一直未曾看手机,在其他人竞演时也全程认真听着。 到自己上台时已过去了近两个小时,其他人都疲惫欲睡,只有他坐得笔直,以至于一抬眼就能看到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仿佛浸在水里的星星。 傍晚评选结束,人潮纷纷朝外流动散去,温吟知答应了好友的打球邀请,两人并肩朝外走,快到走廊出口时,迎面一阵风吹进。 秦榛走在前面,怀抱着的稿子没拿稳,被风刮得向后飘去,正好落在身后温吟知脚边。他弯腰捡起递上,换了秦榛一个小声但真诚的谢谢。 “坠入爱河了吧你,递个东西还盯着人家脸看,老色批。”秦榛走后,好友拍拍自己胸脯,“信得过兄弟就帮你去打听,怎么样?” “得了,没那回事。”温吟知推开他,“我又不是见谁都喜欢。” 之后没多久,温吟知在学校官网上查到了评选结果。 他专业是金融,那时已经决定毕业出国留学,所以奖学金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可他还是将名单从上到下翻了个遍。 秦榛依旧拿到了国奖,学校专门为其做了单独的页面展示,红底证件照上的人表情平淡,仿佛下方半天翻不完的履历与自己毫无关系。 他盯了半响,在关闭页面前鬼使神差地保存了那张照片。 因为看起来很傻,他在心里宽慰自己道。 或许轨迹一旦相交就会引来无数个连锁反应,原本大学几年都不曾相识的人,后来却总能以各种奇怪的方式遇见。 马路口发传单,旁人要么默默地发,要么就是拦住做宣传,只有秦榛另辟蹊径,边发边说“帮忙丢一下”,语气还特别正经。 过路人听了无不觉得好笑,所以愿意多看两眼。 而温吟知路过也拿了一张,内容是健身充卡活动,估计是什么兼职。他无心探询,将传单折成方正的小块,塞进了外套口袋里。 大学城的咖啡厅,温吟知推开门就迎上秦榛的笑脸,穿着统一的圆帽深咖制服,问他想要喝点什么。 短暂的目光相接后,他断定秦榛应该又是在这里打工,并且没认出自己。原本按以前的习惯他只要说一杯冰美式就好,此刻却想逗逗他,于是说:“第一次来,有什么推荐吗?” 这个问题似乎难倒了他,他指尖在电子菜单翻了几下,沉吟片刻才迟疑道:“唔,新出的榛果拿铁味道还不错。” “你喝过吗?”温吟知眼底蓄着笑。 他点头,表情比刚才开心了一点,原因不明:“嗯,我作证很好喝。” 温吟知欣然采纳建议,保险起见甜度选了不另外加糖,但啜饮了一口,还是被齁到咂舌。 他沉默地看着杯身整齐的便签,想起店内秦榛一丝不苟的神情,视线凝在咖啡品名第一个字上,终是叹口气,另买了瓶矿泉水勾兑着喝光了。 社团纳新,秦榛和几个人支了个小摊,摊前的大字报上写着咨询就送小盆栽,可依旧门可罗雀。 彼时温吟知正和舍友商量去哪个食堂吃饭,同学看见觉得有趣,遂丢下他上前。 秦榛耐心讲解了社团规模,讲完了舍友才一脸可惜地说自己不是新生,但他还是无谓地笑了笑说没关系啊,这个社团本来就是公益性质的,将盆栽如约送给了他。 温吟知抱臂在一旁观看全程,舍友无功受禄,大概心里觉得不是滋味,隔天就拉来了自己认识的新生报名,才知道那是救助猫咪的社团,领到的盆栽其实是猫草。 第35章 “谁叫你不好好听。”面对吐槽,温吟知把猫草拿走,一剪刀下去给草理了个平头,还给了他。 舍友震惊:“你干什么?!” “喂猫。”他抓起桌底的罐头扬长而去。 秋冬交际时多有降雨,温吟知出门前特地拿了伞,走到半路天空果然飘下雨丝,周遭空濛濛的,好似身处烟云。 他戴了眼镜,隔了好远看见放猫窝的栅栏外蹲着一个人影,伞撑起搁在身旁的水泥地上,人抱着膝盖专注地望向伞底。 一只橘猫得受伞的庇护,正舔爪洗脸,应该是刚饱餐过一顿。 传说连续遇见同一个人超过三次,就代表和他的缘分不止于此。 这还是上初中的温听灌输给自己的观点,温吟知当时说不信,此时却在心中迅速计算了下,然后掏出手机给好友发消息。 “在吗?” 标准的有事相求句式,他发完再度抬头,眼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人。 男生个子很高,站在身边举起一把大伞将他们罩住,他看见秦榛仰头冲那人笑得温柔。 雨丝变为雨珠,路上人行匆匆,温吟知始终站在原地,不向前,不离开,直到看着秦榛站起身,两人的脸被伞遮挡,他踮起脚,那人揽过他腰,应是在接吻。 猫跑回了窝里,一把孤独的蓝色折叠伞随风微荡。 手机震动了两声,好友回信:“在哦,怎么了?” “没事了。”温吟知将事先打好的字删除,撑着伞沿原路回去。 毕业,出国,时间都被课业和工作填满,温吟知渐渐将那个仅几面之缘的人抛却了脑后,直到温听考上研究生,在某日发来一份导师信息表,苦恼地问他该如何抉择。 再看到熟悉的名字时,他竟有些恍若隔世。 但还好,在不曾有过交集的时间里,曾经发光的学生依旧熠熠。 “神通广大的校董哥,你快救救我吧,”温听发来跪地磕头的表情包,“我擦线过的,问了好多老师都不肯要我呜呜……” 温吟知把秦榛二字圈起来,发送:“试试问他,其他的我去想办法。” 不过还没等到出手,他就又被温听的消息轰炸了:“【图片】哥你真厉害!秦老师答应收我了耶!我爱哥哥!我爱秦老师!!” ——我刚升副教授不久,这还是第一次带学生,名额只有一个,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选我做导师,我的联系方式1xxxxxxxxxx。 他看见邮件截图上一行小字,联想到秦榛说话的语气,在开会时笑出了声。 温听性格活泼健谈,入学不过几月,温吟知就从他口中听到了对秦榛的各种夸赞,说老师长得好看人也温柔,说老师专业好实操强,说老师是学校最年轻的副教授…… 说完上述他话锋突然一转,又叹气道,可惜遇人不淑。 这话令原本在看文件的温吟知抬起了头,但也只是抬头。他素来不爱八卦,若追问只会生疑,所以隐隐期望温听能继续说下去。 可愿望落空了,他望向窗外,并没有下雨,不知为何心里却漫起潮湿。 真正重逢时是没有预告的,温吟知去实验室接温听,时隔多年,如愿以偿看见了那道身影。 秦榛似乎瘦了,脸上浮着淡淡的疲惫,一如既往没认出他,所以他将这场重逢改写成了两人的初见。 他同他相握,他冰凉的手,听见他是商人而刻意加深的笑意,利落拒绝的晚餐邀请,一切都构成了他对这场见面并不安定的回忆。 起初温吟知还不懂这不安感从何而来,明明他近在眼前,却好像隔了一道雨雾,怎么都看不清晰,连触碰都会令他消散。 直到那个深夜,他看见他晕倒在雨里,脸苍白得毫无血色,气息甚至被冲刷殆尽,以至于送进急救室时他双手还颤抖得厉害。 心中涌起的是比多年前那场雨强烈千万倍的感觉,他对此毫无应对经验,只能依着感受作乱,直至翻涌的浪潮将他淹没。 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在与秦榛同频共振,所有情绪成倍反馈在他身上,快乐他的快乐,更痛苦他的痛苦。 所以哪怕天总会晴,他也一直在雨中。 以分寸感为借口放任秦榛沉沦失败的感情里,是温吟知做过最后悔的决定。 他眼睁睁看着秦榛越陷越深,消磨快乐与生命力,最后拼全力孤注一掷,得到的却是残忍的真相,是无端被抛弃。 从那以后秦榛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了,他像是水中一触即散的虚影,而这消失也有主动迎合的意味。 抓不住的空落感再度袭来,温吟知后知后觉,他想放弃的不止是这些,还有自己。 于是在边远县城的小医院里找到秦榛后,趁他没醒,温吟知将江季声叫去隔壁休息室聊了很久。 那还是他第一次低声下气地说话,他请求江季声能够暂时收回分手的打算,在秦榛精神状况不稳定之前先陪在身边,不要再有任何刺激秦榛的举动。 他何尝不知道此时威胁才是最快捷的方法,可他无法揣测江季声的心意,比起激怒一个人铤而走险做出更可怕的事来,他的尊严并没有那么重要。 条件很多,不知是否是出于愧疚,江季声答应了。 病房门外,温吟知出于私心偷听了一会儿,当听到秦榛接受照料时,他发现自己心中的释然大过不忿。 放手是太恭维的抬举,他没多么高尚,只想着有人能给小猫撑伞就好了,哪怕那把伞不是为他而倾,但至少他不会被雨淋湿了。 也就不会消失了。 本以为秦榛自杀是心灰意冷,但从他后续一系列反应来看,似乎并不是这样。 他开始一点点找回了从前的影子,不再放弃原本得到的所有,不再寄希望于获得他人拯救。 而那把曾为他遮雨的伞无法成为他未来的荫蔽,一段缓冲后,他向江季声提出了分手。 那天是晴天,温吟知停车在楼下等他。 他上了车坐在副驾,看着窗外被灿阳铺满的街景,很久才发出一丝细小的哭声。 “如果难过的话,就哭一会儿吧。”温吟知看了眼他脸上斑驳的泪痕,忍住想为他拭去的冲动,“就当我不存在。” 秦榛破涕为笑:“我不是难过,是觉得开心。” “为什么而开心?” “为我获得了自由。”他说,“我好像直到这一刻,才算是真正活着。” 雨过天晴,虚幻的水影渐渐勾勒出实形,温吟知再看向他,终于不是隔雾观花般看不真切了。 而当他抬起手,指腹小心触及到他下颌,泪珠拂落,想象中的消散也没有发生。 “小猫。”他第一次这么叫他,“以后都要这么开心。” 短暂整理好心情后,温吟知受托照顾蛋黄,送秦榛踏上了旅行之路。 临别前秦榛说作为回报会给他带纪念品,问他想要什么,他想了想才回答,想要明信片。 秦榛很爽快地答应了,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寄来带有当地邮戳和风景画的信件。开始还太生疏,他只会简短写句话报平安,再后来已能分享路上经历的有趣事。 留言随时间慢慢变长,在温吟知收到最后一张明信片时,写明信片的人回来了。 “所以你找到问题的答案了吗?” 临江新家的中岛,温吟知将切好的土豆丝装到盘里,问道。 秦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打开冰箱,拿出走前存放在保鲜格的一袋苹果。 “你喜欢吃苹果吗?”他问。 “一般。”温吟知如实答道。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会是彼此的苹果。”他笑笑,“我们不那么爱吃,但偶尔会买,因为苹果经济实惠,聊胜于无。” “可惜,这样的寡淡掀不起波澜,只会消耗彼此的新鲜感。” 就像很多人都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哪怕历经再多选择能超脱惯常,可终究还是在万千景色中忘掉了初心,沦为平庸。 温吟知皱眉:“既然买了,就应该负责。” “对。” “所以我把苹果放在了冰箱里。”说时他拆开塑料袋,把里面给温吟知看,“但很遗憾,在我精心防护下,它们还是腐烂了。” “那就丢掉好了。”他说,“我不惋惜倾注的心血,商场水果琳琅满目,我也并非没有选择。” “只要我快乐。” 当天晚上,温吟知留宿没走。 那夜之后他们的关系以不可名状的方式存续着,若即若离,仿佛悬在天边的轻云,过了很久才坠落化雨,成为能够把握的实体。 他弯起双臂,小心将小猫拢入怀里,终于不再是那把孤伶飘散的伞,曾隐秘于那场丝雨中的萌动,在多年后终于破土而出,拥抱了春意。 明信片被温吟知塑封好,用木夹挂在了窗前。微风吹过,纸片随绳线轻摆,像是传递了谁跌宕的心波。 秦榛踮起脚凑近去看,眼眶逐渐湿润了:“当时为什么要这个礼物?” 第36章 “因为想等你回来。”他说,“数明信片比数日子要快。” 收到的明信片仿佛能将等待的时间分割成段,这过程中有期盼,所以一点都不难捱。 更何况,他会比任何人都有耐心。 “那我现在才答应你,会不会太晚了。”秦榛有些怅然。 “是有点。”他点头,语气却不正经,“你该十年前就和我在一起的。” “原来你从那时候……”秦榛惊讶,“可我还不认识你呀。” 温吟知低头吻他:“我认识你就够了。” “那你肯定做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吧?比如……你电脑里竟然存着我大学的证件照!” “因为你是好学生,我想沾点灵气。” “那收养叫警长的奶牛猫呢?”秦榛哼哼几声。 “因为它聪明可爱。” “还有吗?” “收藏你发的传单,去生院楼后的花园散步,在你打工的咖啡厅点你推荐的拿铁……”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喜欢你。”他终于不再掩饰私心,“从见你那天起就喜欢。” 然后秦榛突然沉默了。 “怎么不继续问我为什么喜欢你?”温吟知笑着说,“我还挺想告诉你的。” “好像没什么必要。”他故作释然地勾了勾嘴角,“喜欢只是一瞬间的心动,本来就不需要原因。” 随即又话锋一转,“但不论你喜不喜欢,我是不会为了你而失去自我的。” 温吟知笑容更深:“小猫好凶。” “比起这个,你能不能问问我什么时候最喜欢你。” 好奇怪的问题。 秦榛有些困惑,但还是听从:“那你,什么时候最喜欢我?” 这次他没有用“喜欢”来回答。 “在你爱自己的时候,我最爱你。” “以及,我爱你,只是因为你是你。” 许多人在看你时,看见的都是期待你成为的样子,是愿望投射的虚影。 而我看向你,就像倒映在水里的星星其实属于天上,我能看见你本身,和你的眼睛。 像小猫一样的、很漂亮的眼睛。 第19章 1 生日那天是温听最忙的一天。 早起温听来不及吃饭,先去实验室把数据跑上,趁这功夫找了导师做汇报,又抱着笔电掐点冲进教室做pre。 期间无数祝福的消息发到手机,他边赶作业边回,待全部完成已经是傍晚,索性先回公寓换了衣服,到达派对时人已来齐。 一进门,温听被拉响的彩条礼炮淋了满头,高燃的音乐震耳欲聋,他在一片欢呼声中朝中央那桌走去:“干嘛搞这么大阵仗啊?” “你说什么?听不见!”姜佳彤捂着耳朵大喊道。 温听气笑了,握住她手腕扯下,提高音量说:“整个院的人都被你请来了吧!上周教授的退休欢送会都没这么热闹!” “还不是你说一想起上次生日就不开心,我想借这个机会帮你忘掉嘛。”姜佳彤揽上他肩膀,笑嘻嘻地答。 “彤彤,你真好……” 他动容的话还没说半句,就听她又道:“不过你也别太感动了,生日派对可是帮你物色对象的最佳时机,作为你的僚机我一定全力以赴!” “……”温听环顾人群,只觉额头跟着音乐突突地痛,“我不是说了……” “是,你说要一心科研不入爱河。”姜佳彤摊摊手,“可这话你自己信吗?小听,咱俩从小时候认识到现在,你是我见过最洒脱的人了,怎么谈了场恋爱就畏畏缩缩了呢?” 他无奈叹息:“没有……” “小听,你变了。”她说时喝了一大口酒,眼神逐渐迷离,“自从和那个老男人分了手,你表面上还照常跟我们疯闹,实则就像哪里缺了一块似的……” “我理解,毕竟初恋嘛,以那么难堪的原因分开总是痛苦的,但痛苦的事才需要更快忘掉啊,总念旧还怎么开展新生活?” “话是这么说……”温听给自己倒了杯酒,却没喝,而是又望向周围的躁动,声音轻得更听不清,“可忘记哪有那么容易。” 若是容易,他也不用将这一天的时间努力堆满,像是筑起厚厚的茧,只为不受过往回忆的侵袭。 也就不用时时想起因天气而停运的摩天轮,烛光中璀璨闪烁的表盘,以及床笫之上的温存与相依。 目光转回手中,玻璃杯被射灯映出斑斓流离的光彩,他沉默地盯了许久,一饮而尽。 2 第二天临近中午。 “嘶……” 温听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茫茫一片白,刚要动,下身传来的酸痛就将他钉在床上。 空气中混合着隐约的饭香,他挣扎几下,好不容易坐了起来,待神智清明些许,才意识到自己正身处酒店的套间。 卧室门被推开,男人穿着围裙倚在门框冲他笑:“醒了?早饭有做煎蛋三明治和花生吐司,看你想吃哪种……” 温听被吓得一个激灵,扯过被子遮住胸前,警惕地打量着他的脸。 标准的欧化长相,模样倒是俊朗,但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害羞什么?昨晚你可不是这样的。”男人三言两语将他建好的心理防线破除,笑容却无辜,“还是说,你都忘了吗?” 昨晚。 温听捕捉到关键词,记忆一发不可收拾地涌入脑海。 生日派对,他一个人喝了好多酒,顺着姜佳彤指的方向看到前方不远处的白人帅哥,借着酒劲不顾阻拦上前搭讪,在零点钟声敲响别人都在分蛋糕时和他接了吻,又拉着他去楼上包间开房…… 温听看了眼窗外,思考立刻跳下去的可能。 “怪我酒后乱性……你,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他捂住脸,英文说得磕磕巴巴。 而男人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这么说,所以只是扬唇一笑:“洗漱出来吃早饭吧,或者你想……” 他说着,眼神直往他身上暧昧的痕迹上瞟。 “不不不不想!!”他即刻摇头,掀开被子就要下床,但腿还是软的,所幸男人这时已转身离开,没看见他险些跌倒的狼狈模样。 这也太过火了。 温听叼着牙刷抚摸皮肤上的红痕,眼睛还有点肿,除了累倒没什么别的感受,应是昨夜闹完被清理好了。 还怪体贴,他抚了抚心口自我安慰道,反正也没吃亏嘛,起码昨天过得很充实,不该想的事情一件也没想起来,看来这个方法可以推行。 但是眼下他必须离开。 不为别的,一上午没去工位,被导师知道就惨了。 换完衣服,瞅着男人还在厨房忙活,温听随手抓了个三明治,把从钱包翻出的一沓钱放在盘边,鬼鬼祟祟地拉开了门。 3 走在学校的路上,温听接到了姜佳彤的电话。 她大吼:“你要急死我啊!你哥联系不上你,电话都打我这里来了!” “说在你旁边不就好了,就像以前那样。”他大大咧咧地回,“别担心,我昨晚过得很愉快,谢谢你啦彤彤。” “其实……你拽走的那个人不是我找来的。”姜佳彤咬了咬嘴唇,“他说认识你,我也没多想,就给他发了电子邀请函……” “什么?!” 但他顾不上细问,就来到了办公室门外,导师正透过玻璃看他。 “先不说了,我今天起晚了,正要找我导负荆请罪呢。”温听压低声音,没等对面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换上一副乖巧的笑容抬起头,“教授,早!” 导师从上到下打量他一遍,说:“下次不要大半夜发邮件给我请假。” “?”他挠头,“可我没有……” “是我发的,抱歉教授,下次不会了。” 他未完的话语被另一道声音打断,再抬头,之前在酒店房间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 “你们昨晚在一起?”导师露出探究的神色。 “怎么可能……”温听笑得比哭还难看,“我都不认识他。” “那正好,介绍一下,这是上周转到我们课题组的温,你带带他。” 温听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我?” “有什么问题吗?” “没……” 他欲哭无泪地摇头,总不能说自己已经把人带床上去了吧。 导师一走,levi立刻向温听伸出了友好的手:“很高兴认识你,那今后我们就……” “少说废话,快点进实验室。” 温听把导师刚交给自己的文件夹丢给他,逃似的走掉了。 4 自那之后,温听总能以各种方式遇见levi。 食堂里温听刚打完饭坐下,就看到他端着餐盘朝自己走来;人满为患的讲座上,温听找不到座位,低头就见他把书移开邀请自己入座…… 在如此几次之后,温听实在忍不住了,某天晚饭时向他提出抗议:“你到底想干嘛?” 第37章 levi满脸无辜:“教授说要我跟着你。” “别拿教授挡枪!!” “好吧。”他放下筷子,看着温听的眼睛认真道,“我想追你。” “还真是随便。”温听无语地揉着眉心,“你们外国人的爱情是通过性-传播吗?” 而levi半响没吭声,表情有点委屈。 “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 levi把手机放在他面前:“照片上的人是你对吗?” 他低头看了看,又抬头:“是啊,怎么了?” “那天原本是我最糟糕的一天,我随便报了协会的活动出去采风,竟看见你拿薯条去喂海鸥!”levi回顾时眼眸染上惊喜,“你知道吗?这个城市的人和海鸥素来不对付,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和它们和平共处。” 温听捂住脸:“我那是刚来,不知道你们这边的习俗……” 被抢过几次食物后他就改了。 “我当时就觉得你好可爱。”levi已然坠入情网无法自拔,“后来我看你也背了相机,就向协会的伙计打听了你,才知道我们竟是校友。这座城市真的很小……” “是,还没我们国家一个省大,能不遇见么。”温听用中文小声嘟囔道。 levi察觉到他的出神:“你在说什么?” “我说,一见钟情在我这里行不通。” 他敛去笑意,定睛看向眼前人,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什么破绽似的,但那一双如海的蓝色眼眸却始终纯粹而赤诚。 “算了,随你吧。”他莫名烦躁,遂端起餐盘欲离去,“反正接触久了,你会对我感到失望的,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 “怎么会!” levi起身欲追,而他已经端着餐盘离开。 5 “被帅哥追求不是好事嘛?怎么你还垂头丧气的。” 姜佳彤咬住吸管,不解地望着温听。 “不说这个还好,一想起来我就脑壳疼。”温听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他倒是懂分寸,知道工作时间禁止搭讪,可一出教学楼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我简直就是老头吃牛轧糖,假牙掉了都甩不掉。” “看得出他倒是对你挺上头。”姜佳彤啧啧两声,往前凑了凑,“那你呢?有没有来电的感觉?” 他干笑几下:“有触电的感觉。” “哎呦,和我说说嘛!刚开始我还以为你是欲拒还迎,怎么……睡都睡过了,反而还躲着呢?” “我也不知道。”他绞了绞手指,“我只是觉得,任何人都不会真心喜欢我的。况且,我也不想靠别人太近,我已经因为自己的错误带给过别人伤害了,不想再有一次。” “可那件事不怪你啊!”姜佳彤义愤填膺道,“明明都是渣男把你们骗得团团转,怎么是你的错呢?” “我怎么没有错。”他苦笑着说,“要是我再聪明一点,能早一点发现端倪,或许就不会……” “不是的!”姜佳彤实在不会安慰人,所以只能反复地摇头。 “要不然,”她说,“咱们学校有心理咨询室,你去看看吧,就当是找个人倾诉也好啊,总这么压抑着多难受。” “我不是旧情难忘……”温听叹了口气,还是妥协,“好吧。” 隔天下午从咨询室出来,温听迎面对上levi焦急的脸。 “你怎么来了。”他把擦过眼泪的纸巾丢进垃圾桶,并没太多意外。 levi跳过回答,直接问:“你还好吗?” “不太好。”他笑了笑。 “那……” “一起去喝一杯吧。”温听往外走了几步,见levi仍愣在原地,又说,“我请你。” 酒吧卡座里,桌上酒瓶乱七八糟地堆放着,摇晃的灯光时而照亮温听泛红的眼尾,拿起酒,晃了晃,似是往杯中倒的意思,下一秒却直接对瓶喝了起来。 levi心疼又拦不住:“温,你怎么了?” 温听伸手在levi颈窝摸了摸,把头凑过去,却说:“你不要喜欢我了。” “为什么?”levi抱住他腰,一下一下抚他后背,像是顺毛。 “因为我不好。”他从怀抱中仰起脸,手指轻轻地点着levi的鼻尖,笑得很痴,眼底却盛着晶亮的泪,“我以前,也像你这样喜欢过一个人……所以你的热情能坚持到哪一步,我比你更清楚……” “是觉得我很快就会放弃吗?”levi俯首凝望他。 “不。”温听摇头,“你喜欢的人不值得你去喜欢,所以坚持越久,你就会越痛苦。趁现在还能收场,不如我们……” 下一秒,他被沾了果酒味道的唇吻住了。 撬开他齿关的舌尖强势而悠长地攫取着,从抗拒到四肢都交缠到一起,像是寒冷中互相取暖的山洞困兽。 再放开,levi双手捧住他的脸:“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 温听想说什么,但又被他亲了一口。 “我喜欢你多久,也是我说了算。” “你……”话音未落levi又想亲,温听用手堵了回去,失笑道,“怎么不让人说话呢。” levi怅然:“怕你又拒绝我。” “这次不是。” “那你说吧。”他一脸审视的神色。 “我不和不喜欢的人接吻。”温听把酒瓶放回桌上,极力想要消散醉意,“更不和……不喜欢的人上-床。” “所以……”levi只觉心在狂跳。 “我想回去了。”他突然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像在耍赖。 levi只无奈了一小瞬便接受,试图扶他起来:“那我送你回宿舍。” “背我。”温听向他张开双臂。 他依言蹲下将他背起,结了账走在夜晚的大街上。秋风有些凉,而温听故意在他耳畔吹气,看他耳尖漫上如血的红意,又咯咯地笑。 levi缩了缩脖子:“再逗我,我就把你背到我房间去。” “好啊。”温听毫不在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住我隔壁。” “这都是学校统一分配的,我承认为了接近你我做过很多努力,但在这件事上我真的没……” levii的着急辩解被他手捂住嘴而打断。 “叽里呱啦什么呢,说中文!” “……” 6 回国一周后,温听约了一个人在咖啡厅见面。 “这是在一起的时候你赠与礼物的清单,你核对一下,没有问题我就开支票给你了。” 温听将几张打印纸推到江季声面前,而江季声只是扫了一眼,眼神有些受伤:“从前的东西送就送了,没必要事后再计较吧。” “当时我是真的喜欢过你。” “什么?”江季声猝不及防,“怎么又开始说这个……” “后来我对你更多的是恨。”他声音很轻的,仿佛载了积雨而缓慢下至的云,“这种感情在我心里就像是一根刺,不致命,但总要隔三差五痛一下。” “我自诩拿得起放得下,原来只是因为经历得太少。我以为我能自己消化掉,可出国的两年里,我几乎没有哪刻真正忘记。” “对不起……”事到如今,江季声嘴角翕动良久,能说的只有这句抱歉。 “所以我想,我们之间的连接抹去一些,或许我就能真的好受一点。”他笑得无谓,“但那块表就不还给你了,就当是你对我的赔偿。” “不然的话,薄情的人见一个爱一个,留下被辜负的人自苦自罚,多不公平。” 温听走出咖啡厅,在落地玻璃窗前与levi撞了个满怀。 “你怎么在这儿?!”他后退半步,满脸惊异。 “只许你出国,不许我来这里交换吗?”levi不管不顾地揽住他肩,又不服气地往后看了一眼,哼道,“你刚刚在和谁约会?” “我初恋啊。”温听被他蹩脚的中文惹得想笑又不忍笑。 levi这下真急了,抓着他肩摇晃:“他是初恋那我是什么?!” “你?”他皱了皱眉,似是在思忖,“炮-友吧,毕竟你做得真的很不错。” 说完还竖起大拇指,伤害性不强侮辱性极高。 咖啡厅坐落于广场商业街,不远处就是喷泉,成群的鸽子栖息在此处。 温听往前走,惊得鸽子飞起,将levi的喋喋不休抛诸脑后。 “温,你把话说清楚!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没搭腔,而是买了包小米倒在手心,蹲下身,引鸽子争相来食。 levi在他身旁也蹲下,望向他侧脸:“好吧,温,不说也行,看着你可爱的样子,我可以原谅全世界。” “谁教得你这么讲话,一套一套的。”他笑笑,“以后我教你。” “补习班啊……”levi的话戛然而止,面色藏不住欣喜,“真的吗?!温,你真是天使!果然你们中国人都是热情好客……” “这的确,不过我比较贪婪。”温听毫不客气地说,“你得给我拍张照才行,考验一下你作为男朋友的水平。” levi只听懂了一点,高兴又茫然:“拍照好,可‘男朋友’……是什么?” 第38章 “boyfriend.”他切换成英语,充分照顾了国际友人的情绪。 levi突然站了起来,抱着他脸朝额头猛亲了一口,他没蹲稳,手心的小米撒了一地。 “鸽子都被你吓跑了!!!” 温听气急败坏地大喊,而levi已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打横抱起他向前跑去。 “那我就带你去追!”levi边跑边不忘吻他,“不追到绝不放弃。” 秋阳正好,鸽影染白碧空,喷泉在身后绽放。 第20章 许多事都在秋天发生。 秦榛的失眠呈现季节性特点,入秋开了学,他应学校要求申报了一个课题,本不是等级很高的那种,但因还牵扯后续一系列项目的开展,所以领导对此很是重视。 所以秦榛理所当然地陷入了焦虑。 下班后温吟知推开办公室门时,秦榛刚提交完材料,正托着腮坐在电脑前。受理七个工作日后才出结果,他便已然开始愁眉苦脸了。 “怎么了?”温吟知走过去托住他下巴,将他圈在怀里,身上还沾着沿路的桂花香气。 秦榛把事情讲给他听。 “我当是什么呢。”他听罢,宽慰似的拍拍他肩,“放宽心,别把结果看得太重,就是开展成功了也不过一点奖金……” “可不是一点。”秦榛揪了揪他衣摆,令他低下身,凑近他耳边轻声报了一个数字。 “这么多?”温吟知故作认同地点点头,“那是该焦虑。” “滚啦,回家吃饭。”秦榛笑着推搡他。 虽然被逗得心情好了不少,但到了晚上,秦榛还是久违地失眠了。 深夜,温吟知忙了一天,此刻正睡得沉,他不忍心打搅,只好望着天花板发呆,可过了很久还是没睡意,他便轻轻拿开了温吟知放在自己腰间的手,翻身下了床。 同床共枕已成习惯,睡梦中温吟知摸索到身边少了个人,顿时就清醒了。 这时周遭仍昏暗着,从卫生间玻璃门投射的暖光堪堪点亮视线,他循着光走去,推开门,绕过濛濛热雾,看见浴缸边放着一个空玻璃杯,秦榛正在泡澡。 “你……”温吟知一时拿捏不好该怎么形容这场面。 “呀,把你吵醒了?”听见声响,秦榛转过了身,水波荡漾,浸得他光裸的肩背盈盈泛光。 “很晚了。”温吟知叹气,“不睡觉跑来洗澡干什么。” “睡不着。”他指指玻璃杯,也跟着叹息,“冥想也做了,牛奶也喝了,热水澡也在泡了,可我还是……” “你啊,白天揣着心事,夜里也难怪失眠。”温吟知拿了块毛巾垫在浴缸边沿,冲他招手,“靠过来,帮你按摩放松一下。” 力道适中,手法娴熟,秦榛被按得很舒服,却没闭眼,而是仰头看着他。 “光刺眼,当心眼睛疼。”温吟知腾出一只手遮住他双眼,继续唠叨,“没睡着也不叫醒我,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又拿手机搜了不少偏方吧?要不是我发现,你是不是准备挨个试一遍?亏你还是科学家……” “这不是怕打扰你休息嘛。”秦榛心虚道。 “又见外上了。”他笑笑,被眨眼时的长睫搔得手心轻痒,也心痒,顿时升起一个坏心思,遂松开了手,“不过我有一个办法,你要不要试试?” “好啊。”求医心切的患者一时没想太多,欣然答应后,猝不及防看见他解睡衣纽扣的动作。 “还是不了吧!可能,可能再泡一会儿我就睡着了!”秦榛刷地游到了浴缸另一角,忙不迭婉拒道。 可这反而给了温吟知可乘之机,他索性不慢悠悠地脱了,长腿一跨径直迈入浴缸,步步趋近他,施施然地笑着:“那正好,我陪你一起泡。” …… 把人从浴缸里抱出,又哄着清理完换好衣服,秦榛后半夜睡得几乎没了意识,以至于第二天差点迟到。 车内,他扶着酸痛的腰,表情凝重嚼完半个欧包,加上起床气未散,整个人像是炸毛的猫。 一路直达生院楼下,温吟知将燕麦奶递给他,在家就隔水烫过了,还是温热的。 “别气了,这不效果挺好的?”他笑容无害。 秦榛接过,理都不想理就去开车门,在关门前又听他说,“在你等结果这段时间里,你的失眠就这么治,包痊愈的。” 秦榛气得想冲他挥拳头,一抬胳膊又扯到了腰,悻悻作罢离去。 失眠的事暂且揭过,之后课题申报成功,秦榛忙得不可开交,从早到晚都熬在实验室,回家倒头就睡不说,几天下来人都憔悴了。 温吟知了解他心性,明面上并不劝解什么,而是将手头不算要紧的工作放了放,主动担当起照顾饮食起居的职责。 不仅一日三餐营养且丰盛,而且忘记是从哪天下午开始,秦榛揉着脖子满脸疲惫地从实验室出来,就看到了各式各样的茶点,和温吟知朝自己张开的手臂。 他愣住了,被身后赶来凑热闹的人群簇拥着,打趣着,催促着,走去短暂抱了一下,脸颊点点泛红:“你怎么来了?” “秦教授科研辛苦,我这后方保障当然要做好。”温吟知揽住他腰,招呼道,“大家别客气,下午茶管够。” “天天来,你工作不忙吗?”连吃了一个月下午茶后,秦榛忍不住问。 “忙不忙不重要。”趁众人忙着瓜分时,温吟知伸手遮住他半边脸庞,凑近轻吻了一下,于人声鼎沸中与他耳语,“你最重要。” 这样繁重的科研任务还是或多或少影响到了正常生活,尤其临近放假,任温吟知效率再高,也积攒下了不少事务。 早出晚归,时间又不固定,因此两人很难完整地一同待上一段时间。温吟知倒不觉得会生嫌隙,依旧派人每日都将下午茶送去,反而是秦榛有前车之鉴,先起了担忧。 这晚,难得他们都在十点前回了家。秦榛进门先洗了澡,调好氛围灯,翻开一本书说要等着,温吟知便心照不宣地去了浴室。 可等他擦着头发出来时,秦榛已然靠在床头睡着了,看得出有与周公顽抗过的痕迹——书摊在手边,手把胳膊都掐红了。 他心疼不及,想扶他躺下,不料惊醒了他。 秦榛揉了揉眼睛,面上还困意迷蒙,却嘟嘟囔囔开始脱衣服:“我怎么睡着了,说要等你的……那现在就……” “现在躺好,睡觉。”温吟知制止他动作,遥控将灯调成了睡眠模式。 “可是很久没……”他打了个哈欠,语气有点急,“难道你不想要吗?” “……你让我怎么回答。”温吟知面露无奈,说理不通,只能先行缓兵之计,“那你先让我抱一会儿,我们再做,可以吗?” 秦榛答应了,乖乖靠进他怀中,没几分钟就又睡着了,气息均匀而绵长。 这次他特意多等了片刻,才将他轻轻放倒,拉过被子盖上,吻了吻他额头。 “晚安。” 秋雨裹挟寒意,下了几场之后气温骤降。 秦榛不爱运动,身体素质向来一般,成日的实验和课程叫他自顾不暇,在温差和劳累的双重作用下,很快就不幸中了招。 感冒来势汹汹,抽走了所剩无几的力气,他只觉脑袋像熬了浆糊似的昏沉,嗓子痛如刀片在刮,咳嗽都不敢用劲。 温吟知劝他请假,他充耳不闻,每天仍戴好口罩勤勤恳恳地去上班,气得他扬言要把学校炸了。 但没有,他想怒不敢怒,能做的只有一边抱怨一边帮他找药。 “一天三次,冲剂要泡了喝,不准干吃。”温吟知把分药盒给他,凶巴巴地吩咐。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秦榛被拆穿了也不惭愧,反而傻笑着,声音发闷发哑,眼眸水亮,像在认真打商量,“学校可以先不炸吗?不然我就要失业了。” “那得看你听不听话。”他不为所动。 “听话,我按时吃药,争取早日康复。”秦榛病着,难得孩子气地抬手发誓。 温吟知终于笑了,隔着口罩捏了捏他鼻尖:“恭喜你,一己之力保住了几千人的饭碗。” 病去如抽丝,秦榛病得缠绵,拖拉近一周也没见好。 中秋假期前一天,温吟知去邻省出差,走前原本说好回来要去父母家吃饭的,适逢一个阶段的忙碌暂时告一段落,还能抽出几天休整。 那时秦榛欣然答应,不料温吟知前脚刚坐上飞机,他就发起了烧。 坚持上完课后他请假回了家,想着吃点退烧药睡一觉就好了,跌跌撞撞从药箱翻出体温计,量了量,再想看清多少度时视线就不聚焦了,只能模糊地辨认水银到了顶。 “头好痛……”秦榛拍了拍脑门,心知吃药应当不管用了,从兜里摸出手机胡乱划了几下,依着本能想叫救护车,“喂,120吗?我现在高烧大概……39度,麻烦接我去医院吧,地址是……” 话没说完,他神思坠入空茫,靠着沙发昏了过去。 第39章 中秋节当日一早,江季声拎着礼品叩开了江家大宅的门。 来开门的保姆应了声少爷来了,将他迎了进去。江毅平正在餐桌前看报纸,见到他,神情并无波澜,招他过来坐。 “我还有事。”江季声放下礼品盒,在距离几米开外冷淡站立,没有靠近的意思。 “大早晨把你从哪个小情人的床上扒下来,这是在闹脾气?”江毅平嗤了一声,很是不屑,“自从和那个秦……什么的教授分了,你看你,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当初?”江季声攥紧了拳头,“当初你不也是不满意,联合那小三把他赶出家门么?你薄情寡义,抛弃我妈,逼得她在暴雨天跳楼……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江毅平听了却没生气,反倒掀起眼皮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 他厌恶地拒绝对视。 “我知道,因为你母亲的事,你恨我多年。”江毅平放下报纸,缓缓转身向他,“可你恨我,却也最像我,你以为自己不会重蹈覆辙,事实上我们现在何尝不是蛇鼠一窝?” 江季声拧眉反问:“你什么意思?” “我再怎样冷落你,亏欠你,到底是你的父亲,你以为你的动向我就全然不知么?”他语气依旧平和,“小秦因为什么险些自杀,又为何提出分手……阿声,是你做错了,是你对不起他。” “……是。”江季声很罕见地服气。 “说到底,你还是不爱他。”江毅平一针见血道。 “我怎么不爱他了?!”江季声闻言立刻反驳,音量都拔高许多,“是,我是不对,可我已经改了啊,我将他接回家,照顾他痊愈,我像往常那般对他,甚至好千百倍……” “你母亲死后,每年忌日我都会去她墓前放一束她生前最爱的百合花。”江毅平摇头,“可这不是出于爱,你明白吗?” 他像猝然被雷劈中,嘴唇哆嗦着否认:“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阿声,那年你带他上门拜访,趁你打电话时,我曾将他叫到一边敲打。”缄默片刻,江毅平又开口,“说是敲打,其实说羞辱也不为过。我告诉他,你们这种恋情是不伦的,现在年轻觉得什么都好,等过上十几二十年,难保会有变数……那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江季声语气艰涩:“说……什么……?” “他说,不会的,我们永远都不会。” 茶几杂乱不堪,酒瓶散落堆放,江季声开了一瓶又一瓶,烈酒烧心,却不当即发作,而是积累着,沉淀着,待到某个节点一拥而上,叫他痛得难耐,疼到发疯。 他红着眼,从桌底抽屉翻出早已不用的旧手机,开机,点开相册,一张张拘谨却难掩幸福的笑脸映入眼帘。 视频中他揽住秦榛的肩膀,背景是学校花园的湖边,他听见自己不厌其烦地要秦榛说我爱你。 秦榛脸皮薄,环顾四周,好久才鬼鬼祟祟地憋出了一句,很小声地,然后就都是他在重复了。 那时他曾说,他要一口气说够十几二十年的量,他以为不善于表达爱的人最需要爱,以为自己是从天而降播撒爱意的救世主,殊不知,他才是一直都在渴求爱的那个。 他以为自己不再爱秦榛了,所以丝毫不顾他感受,要他看到一切丑陋的真相,逼迫他主动提分手,原因无他,无非是有了底气。 他有温听,就像拥有了太阳,便不再稀罕火烛的微光,不在乎有人生来就拥有爱人的力量,分给他的不过是一小部分,有人则燃尽了自己,拼了命也想将他照亮。 愧疚吗?他还没狠心到无情的地步,自然是愧疚的。 即便是他,在看到昔日充满温馨的家已人去楼空时也会伤怀,在听到秦榛失踪出事也会揪心。 他早已习惯了原来的状态,而习惯是无法轻易改变的,哪怕爱已不再,当一切生活秩序猝然被扭转时,他仍会觉得空落。 而就是在这难捱的戒断期里,他得知了秦榛割腕自杀的消息。 那时秦榛脸色苍白如蜡,唇角干裂失了血色,静静躺在病床上,连呼吸的起伏都几乎不见。 他垂眸远望着,回忆被触发,想起许多年前也是这样看着母亲,直到她被蒙上白布,不久后成为住在盒子里的孤魂,和黑白相片上永不会老去的面孔。 愤怒、哭喊、歇斯底里都唤不回她。他知道,也明白,是父亲负了她。他曾暗下决心决不会重蹈覆辙,可岁月轮转,他还是变成了父亲,伤害了他。 在意识到这一切时,江季声的第一反应并非愧疚,而是害怕。 之前没觉得,到看见秦榛自伤那一刻,他才意识到原本平静的生活已然改变,秦榛因他自苦自罚,温听将他愤然抛却,始作俑者都是他。 突然间,他什么都没有了,而他无法接受自己不再被爱着,所以慌乱中他决定挽回些什么,毕竟有过去的成本沉没,这比投入一段新感情要更具性价比,也更容易得多。 相较于温听的决绝,秦榛心软,是最合适的选择。 记不清曾有多少次,他疏忽犯了小错,就拦着秦榛一直道歉一直哄,往往用不了多久就能奏效。他以为这次也是如此,现在才知有爱做前提才会被无限原谅。 他对秦榛讲述自己的家庭变故,说自己不会爱人,但会一点点学,一点点弥补。 那时秦榛总笑着答没关系,体谅他,顾及他,无底线地宽纵他,渐渐叫他在爱中迷失认知,以为万事万物都亏欠于他,以至于忘记了,秦榛又何尝得到过健康的亲情照护。 他们都是不懂爱的笨小孩。 显然秦榛更笨一些,自己都未拥有爱,就掏空全部去爱别人,无私得不像话。 江季声一边闷头喝酒,一边来回翻看手机里的相片。 时光流转,被镜头定格的记忆却依旧鲜活,平常忙于工作,忙于排解寂寞,忙于在纸醉金迷的欲望中消磨自我,他还以为过往如烟,早已飘散了。 原来他还记得。 每年生日亲手制作的蛋糕,午夜回家桌上的醒酒汤,或者更早时,去小卖部多买出的一份零食,奶茶店墙上写着名字的便利贴,骑车狂奔去追赶的日落…… 在对过往怀念时,他凭这些难以忘却的锚点,又一次爱上了那个记忆里曾和自己肩并肩的人,在永远失去了以后。 江季声摇了摇空酒瓶,随意丢到一边,再想翻看旧手机时却突然黑屏了。 着急鼓捣了半天都无果,他苦笑几下,捂住脸痛苦呢喃:“永远,都不会有变数……” 明明他才是最大的变数。 睁开眼,眼前是刺目的白色天花板,意识回拢的同时从脊髓深处漫上阵阵刺痛,像被浸在冰河中的树木,酸麻而无力。 他难受地动了动身体,惊扰了身边人。 温吟知忙放下文件,另一只手也将他手捧住,狠狠松了口气:“你可吓死我了。” “你怎么,在这儿,不是在出差么?”秦榛还惦记他工作。 “都这时候了还管什么出差,破产算了。”他破罐子破摔地回。 秦榛高烧那会儿他刚回来,彼时正在公司开会,便接到了一通电话。秦榛真是烧糊涂了,竟把急救电话误拨给了他,可没说几句就没了动静。 他吓得当即中断了会议,一路开车回了家,推门看见秦榛已经不省人事了,才叫救护车将其送来了医院。 “原来电话打给你了。”秦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试图开脱,“看你忙,怕麻烦你,才没……总之,我这不没什么事嘛。” 温吟知冷哼一声,看来是不打算轻易翻篇了。 秦榛抿了抿唇,有点无措,就没再说话。 “你这坏猫,养不熟。”温吟知很突然地叹息,“为什么不试着多依赖我一点呢?” “因为以前……”可能由于病痛,他情绪很脆弱,明明也没被责怪,眼眶却兀地红了。 以前已有过一次凶险的经历。 那时秦榛一个人打车来到医院,挂号检查,顶着高烧缴了费,在人满为患的输液大厅角落寻了个位置输液。 期间给江季声打过很多次电话,想让他来帮忙,可无一例外都是忙音。 得不到回应,药效又发作,他靠着墙昏昏沉沉睡着了,再被叫醒的同时手上还传来剧痛,药液早已滴完,针管回血了,还是路过的一个女孩好心帮他叫了护士来处理。 就像小孩子哭闹换不来关注,从此就没力气再哭闹了。他在一人身上习得无助,以后再面对同样情景,即便对方已不是曾经那个,也没法取得突破。 “好了,好了……”温吟知俯身抱住他,不正经地哄他,“养得熟,养不熟就*熟,我不丢下你,放心昂。” 秦榛抽出手捶他后背,笑着哽咽:“混蛋……” 秦榛昏迷了近一天,错过了中秋,因爽约而惴惴不安,温吟知安慰说不要紧,他已向父母解释过了,父母称相聚不在一时,让他安心养病,中途还送来了亲自煲好的汤以表关照。 第40章 短暂的假期都在住院中度过,温吟知白天在病房处理工作,晚上支了个小床睡在他身边,一直不曾离开。 假期最后一天办了出院手续,温吟知收拾好东西,牵着秦榛往外走。经过输液大厅时秦榛一掏兜,发现检测手环忘还了,想返回时温吟知拦住了他:“我去吧,你在这里等着。” 他寻了个连椅扶秦榛坐下,匆匆交还手环后原路返回,半道看见大厅角落里多了个面熟的身影。 “江季声?”温吟知眉心一跳,从上到下打量他一遍,许是太惊讶了,竟明知故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你说呢。”江季声没好气地呛他。 “啧,想不到江总还有这般落魄的时候,单人病房资源紧张就算了,怎么身边也没个人陪着?”他遥遥望了眼远处的秦榛,后者正在专注看手机,遂放下心来继续奚落。 江季声喝酒喝成胃出血,此刻难受得没力气搭理,便结结实实白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多谢温总关怀,我喜欢清净。” 事实哪是如此,适逢中秋,公司上下都在阖家团圆,他拉不下脸去自寻没趣。 至于情人,他承认这些年确实没断过,可都是拿钱办事的货色,关键时刻只有跑路的份。 温吟知了然地点了点头,会心一笑:“报应而已。” “你!!!”江季声想起身揍他,一动牵扯得腹部绞痛,又讪讪缩了回去。 他脸上始终挂着笑,笑意透冷:“我说得不对么?” “对,多行不义必自毙,我活该。”江季声耸了耸肩,表情落寞,却在抬头时眼中闪过希冀,“木木他……最近怎么样?” “他叫秦榛。”温吟知冷声纠正,“我的爱人,就不劳江总挂心了。” 偶遇不欢而散,江季声目送他走远,在视线所能望到的最尽头,看见他来到秦榛面前,而秦榛举起手机不知给他看了什么。 “看吧,我把你设为紧急联系人了。”秦榛语气有点讨赏的小得意,“这下可不能再说我不依赖你了。” 温吟知在他膝边蹲下身,以仰视的姿态望着他,真诚地说:“谢谢你,愿意为我勇敢。” “你值得的。”秦榛摸了摸他脸,轻轻覆唇一瞬。 然后他们手牵手,走得很慢,很稳,直至完全消失在视线中。 江季声被痛意拉回神思,输液袋已空,鲜红的血色爬满了胶管,狰狞着掩饰凄惨。 两人选了个周末,带着礼品来到温吟知父母家。 饭桌上菜式琳琅,放眼望去一派温馨。温母替秦榛盛了碗汤,慈祥道:“小榛多喝点,补补身子,瞧你瘦的。” “谢谢……妈。”已在国外领证小半年了,秦榛仍叫得有些生硬。 “温听呢?”温吟知给秦榛夹了筷排骨,问道,“从前一有吃的就围上来,今天怎么不见人影了?” “和什么摄影协会的同学去采风了,过几天回。”温父接起话茬,“这小子走前还给我看了作品集,说自己如今都开始接商稿了,也好,能独当一面就挺不错。” “这么厉害。”温吟知笑呵呵地贫嘴,“早说当初结婚照就找他拍了,知根知底的,某人也不用尴尬得脸笑僵了。” 秦榛用手肘捅了他一下,脸快要埋进汤里:“……吃饭。” 温父温母对视一眼,皆是笑了起来。 知道秦榛不自在,饭后没多久,温吟知便要打道回府。 温母称有给秦榛补身体的补品,拉着温吟知上楼去拿,温父此刻不在,偌大的客厅只剩秦榛一人。他有点无聊,便起身四处走了走,很快在照片墙上发现了新添的痕迹。 那里原本错落挂着温吟知与温听从小到大的照片,还有多年前的一些全家福。 如今在靠近正中之处,他看见了和温吟知前些日子拍的、被戏称为结婚照的写真,和自己小学时的一张旧相片。 他记得,那是选为少先队员时学校统一拍的。 之前一段奇怪的问询有了缘由。 “你还有没有小时候的照片?给我几张。”温吟知伸手作讨要状。 “要这个干什么?”秦榛认真回想一番,摇头,“好像没有,我没怎么拍过照,硬要说的话……或许只有小学时候拍的了。” “在哪能找到?” “学校档案室。”他报了一串地址,又笑道,“据说每届少先队员的照片都会被存档纪念,但估计是唬小孩的,哪有人真会去找嘛。” 原来真有人会去找。 “哎呀妈,小榛他吃不了那么多,别再给他补得流鼻血了……”温吟知提着大包小包边下楼梯边絮叨,“我真没欺负他,您就别操心了……嗯?” 他腰背一紧,奔来时的风都被揉进了坚实的怀抱里。 “谢谢你。”秦榛用力拥住他,“我爱你。” 生活复归正常轨迹,秦榛痊愈回学校继续忙实验,温吟知合作谈了下来,正筹备新项目事宜。 金秋送爽,考虑到秦榛三天两头就病,温吟知提议每周都抽空运动,美名其曰增强免疫力。可爬山一半的路都要背着,游泳没扑腾几下就沉底……他苦思冥想未果,最后听取了助理们的提议,下载了几款能锻炼身体的互动游戏。 “可我不会玩游戏的。”秦榛迟疑着,不肯接过手柄。 “没关系,我也第一次玩。”温吟知把手柄塞给他,不由分说点了开始,为他介绍规则,“第一关劈木头,现实中怎么劈就怎么来。” 秦榛将信将疑地试了一下,斧落木头断,通关的礼炮铺了满屏。 看他表情明显感兴趣起来。 连玩了近一小时,秦榛累瘫在沙发上,接过温吟知递来的温水,边喝边点评道:“还是有点幼稚的。” “喜欢玩就好,其他不重要。”温吟知擦去他额前的汗珠,“我陪你。” “可我是菜鸟。” “笨鸟先飞嘛,菜鸟比笨鸟轻一点,飞得更快。” …… 隔天一早,温吟知去上班,助理抱着文件夹来到办公室汇报工作,顺便问及游戏的效果。 温吟知想到什么,轻笑道:“挺好的。” 离开前,助理眼尖地看到办公桌上多了一束纸花,花上还印着隽秀的水蓝色笔迹,竹签一端开花,另一端插在无烟香薰的蜡块上,使周遭隐约可闻清甜的香气。 “白山茶,也是我爱人拿草稿纸折的。”温吟知表面主动解释,实则暗戳戳炫耀,“他手很巧,还会做香薰。” 助理一顿夸赞表示这顿早饭吃饱了。 两人都忙,消息很难做到秒回和同步。秦榛一般发完就撂下手机去工作了,而温吟知赶上开会或者外出,经常整段时间失联。 在秋天里的某一个傍晚,秦榛关好设备器材,刚走出实验室,兜里的手机便振动起来,一声一声接连不断。 他困惑无比,掏出手机解了锁,看到自己先前发出的消息正被一条条选中,回复。 “冲剂我用热水泡了,没有干吃,但是好苦。” ——良药苦口利于病,抽屉里有奶糖,含一个。 “今日午饭【图片】学生说这个粉丝汤很香,我也来尝尝。中规中矩,不如你做的好吃。” ——哪天想吃了,买食材回家给你做。 “楼下小路的桂花落了,我捡了一些,晒干了可以做香袋。” ——校园采花大盗秦教授,做好了记得往我衣橱也放上。 “又救助了一窝小猫【图片】【图片】【图片】这只小狸花好可爱,过些日子断奶,你介意家里再多一只猫吗?” ——三胎,看来我得更加努力工作了。 “下午上课,课间不小心睡着了,打上课铃都没听见,还是学生把我叫醒的,好尴尬。” ——我的错,今晚我节制一点。 “今天事情可能结束得早,你来接我吗?我想去上次那家餐厅(忘记名字了)吃晚饭,吃完顺便去江边散步。” ——当然可以,抬头。 他看完所有消息,愣愣抬起脸。 走廊冗长昏暗,终点光芒四散,温吟知就在光的正中,稳步朝他走来。 他于是加快步伐往前奔去。 “降温了,也不知道披个外套再出来。”温吟知用风衣裹住他,感觉他将埋在自己身前乱蹭,不禁好笑地问,“在做什么?” 秦榛很小声答:“想回家。” “这不来接你了么,不诚实,某人有心事。” “想你了。”他大声了一点,话语清晰,“很想你。” 属于秋的凉意在相拥的体温中溃散,回应有时差,但思念没有时差了。 因为爱不再有时差。 “我也是。”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