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批美人强取豪夺义父计划》 第1章 《疯批美人强取豪夺义父计划》作者:狂无常【完结】 简介: 步步为营疯批美人受x心怀正义背德而行攻 初见时,遍体鳞伤的少年一眼定格了一生,对眼前的英雄生出不可控制的异样心思。 流落在外的二皇子楚越擦去脸上血泪,双膝一弯,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崔干钧脚边,垂首敛眸,“谢义父救命之恩,孩儿一辈子孝敬您。” 多年后,新帝楚越登基黄袍加身,昔日驰骋沙场、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崔干钧,却成了龙床上的禁/脔。 锁链拽紧,发出刺耳的当啷声,萦绕在禁寝内。 帝王忍无可忍,以唇舌生猛的丈量崔干钧的眉眼,戏谑与占有的眸中印出那张曾高高在上,如今深陷情欲泥淖的面庞。 “您这么疼我,如今为何不能再纵我放肆一回,义、父?” 崔干钧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早年救的只无家可归的孤犬,其实是收起爪牙,藏起野心的恶狼。 注明:攻受没有血缘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 年龄差十岁,年上,崔攻楚受,不拆不逆 由于不可抗力因素,强取豪夺在受加冠后才有 强强,双洁,双初恋,超级无敌纯爱 幼儿园权谋,架的很空,不要考究 不要用现代人的思想去审视攻受的道德和手段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朝堂 成长 轻松 主角:楚越、崔千钧 一句话简介:总想强取豪夺义父却被压 立意:定国安邦,为万世开太平! 原创网址: 第1章 崇和十八年夏初,摧城的雨落满了江南十三州。 烟雨滚滚而来,席卷到江南十三州外不远处的戍甲营驻扎地。 红衣少年面前的营帐被风雨打湿,简陋的帘子湿哒哒的滴着从天而降的雨水,砸在他的肩头,融化的彻底。 完了。少年心想。 该怎么和义父解释? 他扬起头,枭的一滴雨坠下来。 有了。 少年灵机一动,扬起纤长如玉的脖颈,红色发带坠在身侧,高扬的马尾甩开滴水,迟疑又坚定的像戍甲营深处走去。 戍甲营常年驻守江南十三州,军纪严明,被称为大晋的一道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 两年前,少年只有十六岁。 少年本在江南的一处匪寨里与两位太监相依为命,却在一个雨天改变了一切。 那日血雨腥风,两位恩公皆被一人重伤。 “恩公,你别睡!”少年哭喊着,双手捧着大恩公沾着鲜血的脸。 “越儿,你听恩公说,你的真实身份是大晋的二皇子。”大恩公说,“切记,手里保命的东西。” 楚越瞥了一眼恩公口中保命的东西,是腕间绑着的一个小铁盒。 他轻轻的转动手腕,名为“鹰风爪”的小铁盒变了形,里面弹出来一个铁鹰爪,由白色拂尘软丝束缚着,足足弹了两丈远。 大恩公拍了拍他的手,鹰风爪瞬间收了回来。 “什么二皇子?我只是楚越。”楚越心想:我毕生愿望就是和两位恩公隐居江南,当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就好,才不要当什么二皇子。 大恩公奄奄一息,楚越不好明说。 “你去找……去找戍甲营大将军崔千钧,跟着他徐徐图之……” 楚越失声大哭:“恩公!不要……” “我杀了你!”楚越对着那人道。 那人欺辱他,玩弄他,就是不杀他。 “就凭你?”那人冷冷的看着他。 楚越阴着脸,炫起鹰风爪,“就凭我!” ——我要为两位恩公报仇雪恨,要你血债血偿。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马蹄踏在雨中,那人很清晰的听出是战马的声音。 “崔千钧?”那人道:“来的真不是时候。” 雨落回想,冲葬了回响。 那人的声音在楚越的耳边回荡,楚越浑身颤抖了一下,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崔千钧的营帐前。 突然,手中的小铁盒在雨中震了一下,他细长的指节在洒满纹路的掌心间扣紧又松开,像是做了什么不敢承认的亏心事。 会向往常一样挨打吗? 楚越鼓起勇气顺着营帐内阴影望去,营帐内的人影模糊,却在风雨不动中换了个姿势。 楚越敛眸,步子迈的轻快,怕打扰了营帐内的人,来来回回的摇晃间,听到营帐内的人喊了一句:“滚进来。” 楚越的心咯噔一下,好像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军令如山”。 他顿了一下,僵硬的掀开戍甲营大将军崔千钧的营帐,迟疑的观望了里面之人的神色,随后悬在营帐外的一半身子猛地缩了进来。 里面真暖和。这是楚越的第一印象。 此刻的楚越,已经浑身湿透了。 他低着头蹑手蹑脚的往前走,路过双侧整齐摆放的椅子,绕过中央的沙盘,定格在距离大将军不远处的沙盘前。 整个人笔直的站着,像是沙盘上插着的红旗杆。 楚越掂量的脚步缓缓而行,似乎在拖延时间,但垂下的眼眸中透出一股不易察觉的倔强。 直到崔千钧面前,楚越才抬起头,被珠帘般的风雨戮湿的凤眸透出些许的委屈。 他看向端坐在上的崔千钧,甲胄加身,威风凛凛,冷峻的脸上虽然没有怒意,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注意到崔千钧的皓腕从背后抽出一把玉箫,当即一拍案走到楚越面前俯下身来,楚越的眼前瞬间浮现出不同寻常的幽暗。 坏了,又要挨打了。 楚越慌乱的错开目光。 崔千钧是何等人物,站立如松坐如洪钟,总是能在不动声色中杀敌于无形。 楚越浑身绷紧,肉眼可见的紧张。 时间悄然而过,却和料想的不一样。 没有铺天盖地的谩骂声,也没有挨打。 四周皆无声。唯有静默的玉箫横在面前。 楚越扇睫轻眨着,如同雨中振翅的蝴蝶。好不可怜。 与此同时,后背的蝴蝶美人骨也颤颤巍巍的,似是打心底里畏惧眼前之人。 僵持不下才是最煎熬的。 楚越心如滴水,又如沙漏。 他好像融入了身后的沙盘中,成为任人宰割的小兵,与大将军僵持不下了一盏茶的功夫。 楚越喉间滚动,逐渐松了几口气。 半晌后,楚越用余光瞥见崔千钧起身打量着自己,手中玉箫飞速的抵在自己的肩侧,肃啸声震彻脑海。 “抬起头来看着我!” 声音如同金属碰撞在楚越耳边咚咚作响,楚越轻瞄了一眼玉箫,视线逐渐上移,越过崔千钧的甲胄,看向那居高临下的大将军。 鼻梁高挺,容颜昳丽。 楚越咽声,视线最终定格在那双写满故事又别具一格的桃花眼中。 他沉默的看着崔千钧,看着崔千钧利落的卸下甲胄,露出最熟悉不过的白衣。 白衣素雪,裹在崔千钧紧实的肌肉上。 楚越眨动扇睫,一时出了神。 蓦然间,身后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疼的他下半身如同翻山倒海般直发抖。 下半身颤的厉害,摧枯拉朽的疼痛却像是阻隔了上半身的神经一样。 嘶~好疼啊! 楚越坚韧的抿着薄唇咬紧牙关,没有吭声。 雨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与汗水混为一体,滚珠似的滑入里衣裤袍。 裤袍都被雨水湿透了,隔着柔软的布料,少年的臀线被淋漓的雨水与透水的红白布料镶嵌起一道天堑的沟壑,蛊的若隐若现。 玉箫打在少年的屁股上,像是无形的琵琶弦反复震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裤袍上存留着的雨水溅入玉箫中,像是启动了什么机关似的,发出一阵吱呀的声音。 楚越的袍子被浸透的雨水黏起一阵涟漪,也将他的心绪剖了出来。 ——原本想的是用这副可怜样跪在义父面前求饶,可是现在,他不敢跪了。 他一身红衣似火,灼在营帐间,抿着发白的唇,又与崔千钧僵持了半盏茶的功夫。 凌厉的声音淬入楚越耳朵里: “楚越啊楚越,你何时能改掉你这争强好胜的性子?” 楚越不答,又挨了一下,一阵钝痛如同冲破雨滴的细针覆满全身。 这一下比上一下更重,楚越红衣裤袍下的臀猛地一紧,臀线被逼出了棱角。 红痕熹微的洇出,仿佛将楚越的臀瓣横着切割开,灿若红色灯河,映在崔千钧的眸中,灌上了一阵急促的心疼。 伴随着玉箫的落下,冷厉的声音也猝不及防的冽向楚越的耳畔: “你自己算算,这是第几次了?” 楚越眯着眼望去,见崔千钧抚弄着手中的玉箫,映着冰雪玉姿的颜。 还没来得及回答上一句,耳畔声音一阵接着一阵。 第2章 “你当江南督军府的人都是吃素的吗?说话!” 他看向崔千钧,那双桃花眼狠厉的吓人。楚越默不作声。 “你不说是吧?”余光里映着的那人又连炫了三下,“那便让你送我的这把玉箫告诉你。” 三次了。 一年前的晚上,桃花雨落,微燕双飞。 楚越骑在马上,回头看着被五花大绑,匍匐在地的江南军械府的二公子,露出一抹阴森的笑:“可惜了。驾!” 三个月前的晚上,乌云密布。 楚越手里拿着缴获而来的刀,恍在江南织造局的大公子面前,“编排义父,该千刀万剐才好啊!” “我求你,饶过我。” 楚越快准狠的一刀下去:“晚了。” 利刃淋漓了鲜血,将皮肉一片一片的剐了下来。 足足剐了一个晚上。 楚越才嫌弃的扔掉刀,洗干净身上的脏血,心满意足的离开。 第三个,他还没来得及动手。 一想到即将动手,炙热的目光漾在楚越如水般的凤眸间,好似炽烈的火焰燃烧着。 刹那间,火焰被冷水浇灭,他又想起了玉箫。 这是一把哑巴玉箫,还是他一个月前送给崔千钧的。 “你送我哑巴玉箫作甚?”崔千钧疑惑的看着楚越,问道。 楚越腼腆道:“借花献佛。” 崔千钧:“……” “这玉箫,怎么比旁的玉箫重上几分?”崔千钧掂量着玉箫问。 楚越沉声:“义父拿重东西习惯了,就托人打造了这把玉箫。应当适合义父。” “你倒是贴心。”崔千钧爱不释手道:“刚才不还说借花献佛吗?” 楚越:“……” “义父很喜欢。”崔千钧贴在他耳边说。 玉箫不停的翻转,如同游龙般穿梭在崔千钧的指骨间,如石映玉。 楚越咽声道:“义父喜欢就好。” 义父若是得知我的心思,也能说出喜欢二字就好了。 楚越苦思冥想着,被崔千钧的大手覆盖住。 掌心与玉箫的触碰间,焰出崔千钧关心的话语,冰火交叠般沉入楚越心里:“浑身湿成这样,又不打伞。” 打伞有什么用?楚越心说。 他冷漠的瞥了一眼玉箫,没说话。 玉箫教训出来的人心之下,隐藏着蠢蠢欲动的疯狂。 崔千钧叹了口气:“日后要记得打伞。” “嗯。” 楚越缓缓抬眸,许是被崔千钧的关心感动了,转眼间,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不知是未消泯掉的雨水,还是呼之欲出的泪水,浑然不觉的搅湿了整个眼眶。 第2章 明眸善睐,动辄惊雨。 泪水混杂着雨水凝在楚越眸中,试图唤醒大将军的于心不忍。 他站在原地不动,神魂出窍。 恍然间,听到玉箫撞击沙盘边缘的声音。 坏了,楚越心想:玉箫不能碎。 楚越心头震颤几分,他好像听到了玉碎裂痕的声音,不再沉默,嘴里喃喃的认了错:“义父,我错了。” 声音细如蚊蝇,可这一声刚落,楚越就潸然泪下,顺势就要往崔千钧怀里倒。 楚越楚楚可怜的趴在崔千钧的怀里,发烫的额间抵在义父的胸膛里,委屈巴巴的晕了过去。 崔千钧:“……” 崔千钧将他抱到床上,差人唤来军医夏潇和戍甲营副将谭飞。 先进来的是军医夏潇,刚满十九岁,还未加冠赐字,一身白袍光风霁月,浑身透着无与伦比的富贵气。 ——如果,他不说话的话。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夏潇可是个妥妥的话痨,一进来就“喧宾夺主”:“哎呦,我的崔大将军呐,您怎么又给人家打晕了?三次,第三次了,您就不能收着手劲?您别忘了,他还是个孩~子~啊!” 崔千钧:“……” 不想听夏潇唠叨,他瞥了一眼趴在床上的楚越,夏潇刚刚点起的烛光照在楚越身上,那抹殷红格外揪心。 好像心被致命的鲜血搅浑了。 崔千钧想上前关心,又对上夏潇驱赶人的目光,欲行又止的出了营帐去寻谭飞。 谭飞,字熠明,漠北人,长得很突出,带着独特的异域风情。 崔千钧站在营帐外,就想起了漠北动乱年间,他与谭飞初遇时的一幕。 谭飞跪在崔千钧面前,干裂的嘴唇一动一动的,“将军,我母亲带着我去大晋寻亲,不料半路死在漠北军手上,我要为母亲报仇。我会些功夫,还望将军收留。” 崔千钧下马扶起谭飞:“要想入戍甲营,就得拿出真本事。” “我一定会证明自己。”谭飞拍着胸脯保证:“以报答将军的大恩大德。” 崔千钧发号施令:“戍甲营听令,随本将军一举拿下漠北!” “是!” 这一声,就属谭飞声音最大。 十八岁的崔千钧带着十五岁的谭飞在漠北摸爬滚打了两年,才将漠北收复。 如今一算,距离凯旋已经过去八年了。 崔千钧最是了解谭飞的秉性,整日就知道好吃懒做,最致命的是干什么都磨磨唧唧。 崔千钧掀开谭飞营帐的帘子,故意迈着重重的脚步走向正在在装模作样的收拾东西,准备去见他的谭飞。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他就背着手站在了谭飞身后,一把拽住谭飞的肩,强迫这位天下第一墨迹的副将转了个身。 随即,劈头盖脸的说:“谭熠明,你在干什么呢?” 不用想,谭飞一张口,他知道谭飞要放什么屁。 只见谭飞魅惑的狐狸眼翻的白滚滚的,嘴里振振有词,“哎呀,我的大将军啊,你怎么这么快来了?” 崔千钧:“……” “本将军等你等的茶都凉了,谭副将还没挪了你这狗窝呢!”崔千钧瞥了他一眼,万般无奈的说。 随意放眼一望,这里过分的杂乱无章。 崔千钧没来由的嫌弃,当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嫌弃谭飞,谭飞也同样“嫌弃”他,在他面前胡乱三两下就卸下了甲胄,自怨自艾道:“你来找我准没好事,又要我干那缺德的事儿?” 崔千钧呵呵一笑:“你不记得我当时是怎么说的吗?戍甲营的刀永远不许对准百姓。”——为虎作伥的权贵官僚除外。 大将军从来不讲武德,甚至道德感也不是很强烈,谭飞早就领教的彻底。 “大将军,第三次了,这是我第三次替你干这肮脏活儿。”谭飞摊开手,朝着崔千钧比了个三,抱怨道:“第一次,你让我偷摸的将江南军械府的老家伙套着麻袋打了一顿,第二次,你让我伴作流民大闹了江南织造局,这次,你还想让我干什么?” “江南督军府。”崔千钧背过身去面无表情道:“你怎么和夏潇那小子待久了,也变得这么啰嗦。” 谭飞:“……” 又得帮你便宜儿子善后,又得帮你出面干这种缺德事,还费力不讨好,白白挨了一顿说,天底下哪有这么倒霉的人? 将三次动手串起来,谭飞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绕到崔千钧的身前,不解的问:“你老和太后过不去干什么?” 江南军械府,江南制造局,江南督军府这三者,都是当今太后在江南的明棋。 动了这三家,就相当于动了太后的左膀右臂。 谭飞若是不明说这话,崔千钧都没有反应过来,此时,他难免忍不住的心虚。 随后又将自己哄骗过去了。 “……想什么呢,巧合而已。”谭飞这话说的崔千钧一时语塞,只得转移话题道:“三日后就启程回京都了,你动作快点,别留下什么把柄。” 说完,崔千钧便听到了谭飞带着点私人恩怨的“嗯”了一声。 出了营帐,崔千钧与谭飞兵分两路,谭飞骂骂咧咧的去了江南督军府,而崔千钧心怀不安的回了营帐。 楚越已经醒了过来。他一个眼神,夏潇也识趣的退出营帐。 一见到崔千钧回来了,楚越就意识到他已经不生气了,扬着脖子开始解释:“义父,我……” 他还没说完,崔千钧的大手就捏在了他的脸蛋上。 日渐消瘦的脸颊带着不可多得的手感,揉的崔千钧的薄茧发软。 “出去不打伞,感染风寒怎么办?”崔千钧的手绕到楚越的脖颈后,顺着顺滑的墨发滑落在后背上,蜷缩起两指用力的敲了敲,略带担忧道:“还有……你这小身板,怎么越来越瘦了?” 楚越:“……” 义父突然前来关心他,他竟然还有些不适应,炽热的眼角上熨出了一抹红,似是点燃了火焰。 缓了许久,身后之人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臀肉间,弹拨了一下,像是触及到烈焰一样,收回了手,说道:“义父今日下手重了,打疼你了吧?” 疼,很疼。楚越心说。 第3章 楚越平趴着的臀尖挺翘,刹那间冰凉了一下,像是突然坠入了万年冰窟。 他臀缝一缩,摇了摇头。 “义父都知道。”崔千钧一字一顿道。 楚越:“???” 义父知道什么? 他双眼瞪得楞圆,直溜溜的盯着崔千钧的薄唇。 崔千钧薄唇微动,语重心长的贴进楚越的心海:“三次都是为了我才和他们大打出手,是与不是?” 楚越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解释,可义父却解释了。 “战甲加身,镇守的是破碎动荡的山河得以安定,应付的是虎狼盘踞其间的大晋得以安宁。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区区流言蜚语,还影响不到你义父我。”崔千钧摸了摸楚越的头:“好儿子,三日后就要启程回京都了,你若是再不收敛你这性子,到了京都,义父怕……” 怕?楚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义父向来铁骨铮铮,有时候就像炸了毛的刺猬,一言不合就要开打,从来没怕过谁。 楚越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见怕这个字。 竟还是为了他这个义子。 楚越心神动荡,在满腔烟雨中抽搭了几下。 义父从来都是愿意打一巴掌给一甜枣,楚越一般等的是后来的甜枣,所以挨打的时候,楚越几乎不吭声。 起先不知道崔千钧知道自己是因为那些人口无遮拦和他们动的手,现在都知道了,更不能坐以待毙。 思索间,又听到崔千钧说:“你怎么就学不会“忍”这个字呢?” 许是被崔千钧的话刺激到了,楚越握紧拳头不甘的盯着崔千钧,说不出口的“该死”二字急转了一个弯,在风雨变幻间,成了不清不重的话:“我并非学不会忍,只是他们骂的人是义父。就不行!” 营帐内静如暗夜。 “你……”崔千钧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给他盖好了被子独自一人守在营帐外。 炎凉的雨落在身上,隔着心事与代沟的帘子,化作漫天飞舞的思绪,散了满天。 他回眸看了眼营帐内的人,接着便转身离去了。 第二日一早,烟雨回暖,天气放晴。 有人来营帐中传话,说崔大将军要楚越去练箭。 楚越知道真正的甜枣来了,屁股上的伤顿时不疼了,他如同惊弓之鸟般飞速的下床,一路扬着高马尾来到了箭台上。 戍甲营以刀枪为主,向来不设箭台,楚越一看就知道箭台是义父昨晚特意搭的。 他笑着扑上去,高兴的喊着:“义父!” 崔千钧第一次给别人当义父,所以很宠楚越这个半路冒出来的义子,当着这么多士兵的面,崔千钧也默许了楚越投怀送抱的行为。 他拍了拍楚越的背,在楚越的耳边哈了一口气,温声细语道:“你先下来,今日义父教你开弓射箭。” 楚越兴高采烈的咧开嘴角,旋即爽快的从崔千钧的身上跳下来,装模作样的拿了一张弓。 他比量着“狠心”拉了几下没拉开,转头看向崔千钧,好像在说:义父,孩儿拉不开这弓,义父可得手把手的教我。 第3章 日光如瀑,情丝泻了万缕烟火,无声无息的炸在箭台上。 崔千钧按部就班的走到他身后,俯下身来。 楚越的后背贴在崔千钧的胸膛上,仿佛心脏洞穿了背后的蝴蝶骨,扑腾个不停。 楚越默然。一只手被崔千钧拖住弓,另一只手紧握着弓弦,两只手的手背上都覆上了一只大手,将他的手紧紧包裹在内。 泛着茧的指腹抵在楚越的指骨间,楚越的心跳扑通一闪,像是受到惊吓一般身子往后一缩,还没好利索的屁股正好碰到身后之人的左腿上。 楚越:“……” 紧致的触感在丰腴的臀上炸开一阵温烫。楚越猝不及防的皱眉闷哼了一声。 “屁股还疼吗?”崔千钧岿然不动的问。 楚越向前迈了小半步,摇了摇头,心口不一的说:“不疼了。” “不疼就继续。” 话音刚落,楚越便看到崔千钧右脚一抬,踢起来一只箭,覆在他右手上的大手抽了出去握上箭。 铁箭在指节灵活的转了一整圈,才被扣在弦上蓄势待发。 铁箭离弦,箭头正中靶心,箭尾还在回味的震颤。 楚越惊呼一声,带着周遭站立的士兵鼓起了掌。 他睁大眼睛看着崔千钧,只见崔千钧扯动嘴角,又从身侧弹出一支箭,递到自己手里。 楚越发懵的接过箭,有样学样的按照崔千钧的射箭方式拉弓引箭。 恍然间,未握紧的箭在一股强力的作用下射了出去。 ——此箭还是正中靶心。 楚越当然知道不是自己射的,在箭离弦的最后一刻,是义父抓住自己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箭射了出去。 “看清楚了就继续练习。” 射完此箭,楚越回过头,看着崔千钧得意的离去,左手撑起弓,在离去之人的背影上摆弄一番。 他又扫视一周,眼神示意周遭的士兵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士兵们各正其位,箭台上只剩下楚越一个人。 楚越握着弓来到了无人的角落里,两指微微一用力,弓弦便断裂开来。 他嘴角弯起弓箭的弧度,“开弓没有回头箭。” 随后,他利落的翻身上了马,往匪寨的方向奔去。 少年扬鞭策马,有意无意的韵味间多了几分风流稚气。 刚从江南督军府回来的谭飞瞅见楚越骑上马飞奔出去,就告诉了崔千钧。 崔千钧不以为然:“小孩子贪玩很正常,还有两日就要回京都了,不如让他好好感受一下江南的好风景,就随他去吧!” 儿行千里父担忧,在谭飞走后,崔千钧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不得安眠。 “谭熠明,出来练箭。”崔千钧大吼道。 “……”,正在睡梦中被薅起来的谭飞:“大将军,我求你了,让我睡一觉吧!” 崔千钧一臂挽着谭飞,一臂架着弓弦,“箭台搭都搭了,也不能白费。” 谭飞睡眼朦胧:“崔大将军,儿子哄好了就不算白费。” 崔千钧推开谭飞,精神抖擞道:“越发放肆了。” 谭飞冷哼几声:“大将军,他放不放肆先不说,末将要是再不睡觉,就快死了。” 崔千钧摆了摆手:“罢了,你退下吧!” 谭飞心不甘情不愿的挤出一丝笑容:“末将告退。” 崔千钧回到营帐。 楚越到了匪寨,一道黑影出现在他面前。 “你怎么在这?”楚越被吓了一跳,心惊道。 “自然是来索命的。”那人说的轻巧。 楚越扯动嘴角,看穿一切的眼神对着那人:“你要是想索我的命,早在两年前就动手了,何必用那不入流的东西控制我,又何必等到现在?” “二皇子殿下,你也要体谅老臣的一番苦心啊!” “我不是什么二皇子,也不屑于当什么殿下,你再威胁也没用。”楚越笑着说。 “二皇子殿下这是翅膀硬了,与两年前大为不同了。”那人也笑着说。 楚越转动手腕,鹰风爪凌空而出:“少废话,去死吧!” “就凭你?”那人还是两年前的那句话。 “对,就凭我。” 楚越腕间鹰风爪破空向那人袭去,将那人逼退半步。 “看来不曾懈怠是真的。”那人一边躲闪一边说。 楚越抓住拂尘丝,“这便是索命的弦,现在,便是你我的清算之时。” 那人黑衣如墨,隐在暗夜中。 “清算?哈哈哈……” 楚越高扬的马尾煽动着热血,“去死!” 那人轻轻一闪,就躲开了致命一击。 楚越心有不甘,眯着凤眸虎视眈眈的盯着黑影中的那人。 “练了两年,就这点本事吗?” 自然不止。 楚越手中的鹰风爪凌厉如开了刃的弦月,割风般去取那人的黑色面罩。 那人腾空一跃,“还不够。” “是啊,还不够!”楚越收回鹰风爪,卸下腕上的小铁盒,“再加上这个呢?” 小铁盒迅速收缩,从中射出一枚银针,射到了那人的肩颈上。 “啊……”那人躲闪不及,惨叫声连连。 楚越气沉丹田,双手死死的钳住小铁盒,“今晚,就是你的死期!” 又一枚银针射出。 那人像是早有预料般躲了过去,在地上滚了一圈。 “还有最后一次机会。”那人扶着柱子,挣扎着起身说。 楚越脸色微变,心想他是怎么知道这小铁盒中总共三枚银针的。 来不及想更多,他集中精力瞄准一射。 鲜血滴答在地,如同密雨砸石。 中了。 那人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楚越走到那人面前,右脚踩在那人的胸脯上,“就凭我。” 第4章 那人呵呵一笑。 “我不会再让你控制了。” 楚越蹲下身来,点着一下那人肩颈的血,抹在那人的薄唇上。 朱唇泣血,如同死尸还魂。 楚越抽出鹰风爪,鹰风爪划过那人的脖颈,竟然转了一个圈,“是吗?” “你……”楚越腕间一轻。 鹰风爪竟然到了那人手里。 那人主动摘下面罩,“老臣梅鹤,请殿下回京都。” 楚越一惊,“放屁!” 梅鹤:“……” 楚越与梅鹤僵持着,谁也不肯妥协。 第二日正午,崔千钧还不见楚越回来,心急如焚的上了马,沿路去寻。 在一个茂密的小树林里,崔千钧发现了楚越留下的记号,跟着记号来到了匪寨。 这间匪寨是崔千钧与楚越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崔千钧下了马往里面走,穿过破败的连廊,来到了一间半遮半掩的门前。 里面传来了楚越虚弱的声音,崔千钧推门而入,看见楚越已经被黑衣人挟持着钉在了木柱上。 “放开他!”崔千钧一脚踹开门,大喊道。 他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楚越,心底涌上一阵绞痛,脑海中杀意无限。 ——他想杀了眼前之人,无论此人是官,还是平民百姓。 此时,蹂躏着楚越的黑衣人摘下面具,“崔将军,别来无恙啊!” 面具下的那人崔千钧再熟悉不过,几年前还在京都同他一起下了一盘棋,输了半子。 此人正是梅鹤,字仙尘,一身风骨如鹤,是个不可多得的清官。 就是不知道为何劫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手里还拿着楚越从未离身的鹰风爪。 崔千钧皱着眉头:“梅大人,你怎么在江南?” “废话少说。”梅鹤挥舞手中的鹰风爪。 论起单打独斗,梅鹤不是崔千钧的对手,但崔千钧没想到梅鹤会使用鹰风爪,愣了一下。 就在这时,梅鹤收了鹰风爪露出袖中削铁如泥的匕首划向崔千钧的胸膛。 崔千钧便装出行,鲜血瞬间绽开在一身白衣下。 千钧一发之际,楚越喊了一声:“义父,玉箫!” 崔千钧熟练的抽出后背的玉箫,挡在梅鹤面前。 玉箫先前就有了裂纹,在坚不可摧的匕首面前成了摆设,玉箫瞬间被斩为两截。 就在玉箫即将脱手之时,里面的九颗银针喷射而出,射入梅鹤的脖颈间,梅鹤当场毙命。 失手杀了梅鹤的崔千钧:“???”怎会如此? 他看向送他玉箫的楚越。 楚越像个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凤眸抬起,掀起一阵风浪。 风平浪静后,楚越就被狠狠的瞪了一眼。 楚越暂时顾不得那么多,他重新装上鹰风爪,随后跟着崔千钧回了营帐,到了营帐内,楚越还是杵在崔千钧身前沉默不语。 这一路上,楚越的内心差点拧成山路十八弯。 义父是不是讨厌我了?若是义父日后知道了我的所作所为,会不会觉得我心狠手辣?义父会不会这次回去就不理我了? 不知不觉到了营帐里,眼见崔千钧将玉箫拍在案上,忍着脾气道:“好儿子,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义父,梅大人一直胁迫我,所以我才……”楚越收回乱窜的思绪,顾左右而言他的说。 “梅大人是难得一见的好官,清正廉明在外,他可从来不会威胁人,怎么会胁迫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 “义父,我已经十八岁了,不是小孩儿了。”楚越小声说。 他微微抬眸,“我只比你小十岁”都快写在脸上了。 “这是重点吗?”崔千钧面色冷了下来,“梅鹤的死暂且不论,你送我的玉箫是怎么回事?” 崔千钧把话问的这么明白,楚越也不得不承认,索性就交代了,“玉箫是送给义父保命的东西。” “我堂堂戍甲营大将军,在战场上驰骋饮血了这么多年,还用得着这种东西?”崔千钧被气笑了。 楚越却在这时据理力争起来,“义父英勇无畏,战无不胜,在行军前线,您就是坚不可摧的一道屏障,可再厉害的屏障,也防不住有人在背后捅刀子。” 崔千钧被他的这句话镇住了,两年的朝夕相处竟然变得模糊不清,他心想:这是一个孩子能说出来的话吗? 虽然这话说的一点都没错,但崔千钧还是难以置信。 事到如今,再审下去也没有多大意义,就摆了手让楚越退下去。 谁知楚越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义父到底是因为玉箫逼问我,还是因为梅大人的死逼问我?” 崔千钧心头一颤:自己也没有逼问啊,怎么就…… 楚越又说:“义父是不是觉得梅大人是个好官,是不是觉得儿子是个坏人,是个只知道争强好胜,只知道算计人心的坏人?” 崔千钧:“……” 听楚越说的慷慨激昂,崔千钧的心更乱了,“本将军不想与你争论这些。滚下去!” 楚越一听,乖乖的滚下去,跪在了崔千钧的营帐前。 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崔千钧去了谭飞的营帐里。 “我的大将军,你和那小兔崽子又怎么了?”谭飞叹气道:“你说你好端端的和一个孩子置什么气啊!” 崔千钧一股脑的说:“玉箫断了,梅鹤死了,那孩子也长大了。” 谭飞听的云里雾里的,“什么?怎么回事?” “那孩子去匪寨祭拜他的恩公,被梅鹤挟持了,鹰风爪还落在梅鹤手里,我冲进去和梅鹤打了起来,没想到梅鹤竟然会用那小崽子的鹰风爪,就一不留神被梅鹤另一只手里的匕首划了一刀,我心一凉,那小崽子突然大喊了声玉箫,我脑子一热抽出玉箫拦在梅鹤面前,玉箫被梅鹤的匕首砍断了,玉箫里面却射出了几枚银针,杀死了梅鹤。”崔千钧描绘道。 听着崔千钧的描述,谭飞心想:“完了”。 谭飞浑身抽了一下,“我的大将军唉,你这是捅了太后的窝了。” “梅鹤也是太后的人?”崔千钧蹙眉,疑惑的望着谭飞:“他不是不涉党争吗?” “那是以前,自从二皇子有消息后,梅鹤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谭飞摊开手道。 “二皇子?”崔千钧哼笑一声,无所谓的说:“从小失踪那个?他还没死啊?” 谭飞作出“噤声”的手势:“嘘,有小道消息说,二皇子就在江南,你小点声,再让人听见还不得砍了你。” “就算二皇子还活着,也就和小崽子一般大,掀不起什么风浪的。”崔千钧一说楚越,就想起来楚越还在他的营帐前跪着,“算了,还是先去看看小崽子吧!” 楚越用余光瞥见崔千钧来了,瞬时跪的笔直,“义父……” 崔千钧刚一上前蹲下身来,楚越就倒在了他的怀里。 “行了,明日就要回京都了,别跪在这里了,下去休息吧!” “义父,明日?”楚越没反应过来,“这么快?” 夜色坠下银河,落了凡尘,如同楚越揪着的青筋与血脉。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还是快回去的好。”崔千钧瞅着怀中的他,眸中颇有不得已而为之的意味。 楚越像个蚯蚓似的在崔千钧身上蛄蛹,不安分的“苦求”:“义父,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次的打我可都替你记着呢!”崔千钧哆嗦了几下,“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楚越软糯道:“义父。” 他在崔千钧的颈窝里蹭了蹭,就听到某人不耐烦的说:“行了,别这么肉麻,黏糊的本将军浑身不自在,有事说事。” “全天下最好的义父,我在江南都没怎么玩,要不明天我们不走官道,走小路好不好?”楚越知晓崔千钧的担忧,又补充道:“我知道一条小路,风景很好,不会扰民的。” 他跪趴在崔千钧的颈窝里,头埋的很深,耷拉着活像个小绵羊。 听见崔千钧“嗯”了一声,玉臀上又被手欠的义父轻轻拍弹了几下。 与以往教训挨打时不同,楚越感受不到屁股的疼痛,更多的是酥麻,就像被密密麻麻的针尖轻触一样,又麻又痒。 楚越:“……” 崔千钧指着营帐:“快去睡。” 楚越软绵绵的答应下来,同崔千钧依依不舍的,一步三回头的各自回了营帐。 当晚就偷偷出了营帐,潜入到了江南督军府的小公子房间中。 “楚越?”小公子嗓子喑哑道:“你个狗杂种,你不睡觉想死别来烦本公子。” “骂得好啊!给你时间再多骂几句,否则一会儿就骂不出来了。”楚越鼓掌道:“多谢你的这句话,让我良心安放下了。” “你什么意思?”小公子皱着眉头,畏惧的气息扑面而来。 第5章 他越是畏惧,楚越就越是兴奋,“我说,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说话。” 楚越眼皮下垂,甩出鹰风爪。 “你敢杀我?来人……” 他话音未落,就被最后一枚银针贯穿了喉管。 楚越望着手背上扬起的血。 血珠如红露,沁的妖艳彻骨,也凝在渗人的笑中。 “切,有什么不敢的?” 说完,便潇洒的离去。 他一身红衣染了血,隐藏在茫茫静谧的夜色中,血滴溅在眼角上,如同火红的朱砂痣。 满目猩红的望着天边,暗夜如坟,埋葬着该死之人。 他兴致冲冲的走到营帐前,这时,隔壁熟悉的营帐中突然窜出来的一道阴影,将他覆于身下,诞出一阵昏魅的松香。 第4章 那人是谁?是义父吗? 这松香…… 楚越很快就没了意识。 燃烧了一夜的渴望融在松香中,直到翌日清晨。 清晨多甘露,浅草湿马蹄。 小路风华旖旎,茂林修竹间,云雾缭绕了远处的翠山。 楚越赶上前去询问:“义父,你昨晚睡得好吗?” 崔千钧挥舞着马鞭,正视前方道:“怎么,你昨晚睡得不好吗?” 楚越观其神态,那双沉着的眸子里昭示不出任何昨日之景。 不知道是伪装还是…… 楚越尴尬一笑,说:“没有,昨晚睡的很安心。” 就在这时,崔千钧看了过来,楚越错综复杂的往天边一瞥。 不远处的屋檐上挂着的红灯笼随风摇晃,而此时处于官道上的江南督军府,褪去了零星的红,挂了满府阴白。 崔千钧蹙眉道:“此次回京都戍甲营不动,只有一队亲兵跟着,还绕开了官道,路上保不齐有什么虾兵蟹将前来捣乱,跟紧了。” “好。” 郊外空气清新,楚越整个人神清气爽的,手腕突然扯痛一下,他也没在意。 走到半路上,突然来了一伙劫匪,嚷着要留下买路财之类的话。 楚越望向崔千钧,崇拜的目光投射过去,“义父果然料事如神。” 崔千钧视若无睹,直接解下荷包扔给了劫匪。 楚越:“……” 这荷包就这么水灵灵的扔过去了? 我还没有呢! 一阵闷气憋在心口还没发泄出去,又见崔千钧冲着那三人笑着说了几句话,楚越的脸一黑又一黑。 笑什么笑,说什么说,有什么好说的。 楚越停在原地看着马上的崔千钧和那伙劫匪有说有笑,气的差点将自己的马夹个半死。 劫匪走后,楚越丧着脸跟了上去,不高兴的问:“义父,你为什么要把荷包给他们?” “这些劫匪一看就没有武功底子,大都是些老百姓,迫不得已在这乱世之中占山为王,几个钱而已,给了就给了。”崔千钧潇洒道。 楚越也能理解崔千钧,心想:他心里有百姓,对于银钱这等身外之物向来看的不是很重。 除了打仗必须的银两外,义父很是大方,经常一掷千金,手头上宽裕的钱,也用来贴补了不少军用军需。 每每看到受苦受难的百姓,义父善心大发的救助帮扶他们。 两年前的雨天,义父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但是……这是钱的问题吗? 楚越还是一脸不悦,“我要荷包”四个大字就差写到脸上了。 “义父,你过分!”楚越拍了拍缰绳,咬着牙道。 崔千钧:“???” “我哪里过分了?”崔千钧反问一句,眸中流露出一股清澈见底的空洞:“不过是给了他们几个钱而已,本大将军乐善好施、行善积德,都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给你这个没良心的儿子攒十万功德?” 楚越:“……” 一旁的谭飞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从心底反驳崔大将军:“得了吧您,缺德事您可没少干……等等,不对啊,他授意的缺德事,不都是我干的吗?” 仔细想想,崔千钧确实没亲自动手。 嘿,他倒是把自己撇的干净。 想到这里,谭飞也闷闷不乐起来,见楚越这副剑拔弩张的气势,谭飞直接退避三舍,上后方找夏潇取经去了。 谭飞走后,前面只剩下面如土色的楚越和乐乐呵呵的崔千钧两个人了。 楚越勒紧了缰绳,上身不舒服的摆动几下,不客气道:“义父是觉得捡了我,碍着您的功德了是吗?” 他没有直视崔千钧,在晴朗的阳光下,不经意间,眸中的血丝滚了满眼。 “嘶,你个臭小子,说什么混账话呢?”崔千钧右拳拍左掌的在楚越面前晃了几下,“我若是不攒十万功德,哪里能捡到我的宝贝儿子啊?” 楚越一听宝贝儿子四个字,一时词穷,他心底是高兴的,可仍然对崔千钧送人荷包还察觉不到他的不高兴而嗤之以鼻。 但这一声宝贝儿子确实好用,楚越不在与崔千钧争辩。 不知“天高地厚”的崔千钧还一直同楚越开玩笑,玩笑开的越多,楚越就越高兴不起来,最后在崔千钧的冷笑话下,忿忿不平的也跟着谭飞调转了马头去了队伍后方。 反应迟钝的崔千钧:“???” 这小子,真是娇生惯养坏了,怎么这么小气? 楚越走在队伍的最后方,前方就是翠山地界,翠山地处江南与中原的交界地带,过了翠山就是中原腹地,离京都也就不远了。 听闻翠山上下常有山匪出没,过翠山也需要些时日,崔千钧下令今晚驻扎在翠山脚下。 楚越走到队伍后方以后,好几日没理会崔千钧。 现在驻扎在原地,楚越对于前几日的荷包还耿耿于怀,他想着得找机会拿回来。 趁着气还没消,崔千钧暂时忙着不会来哄人,楚越自己离了队。 他回到那片茂密的丛林里,晚间丛林迷雾不散,像是个迷魂阵。 楚越走了好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地。 他下了马,埋伏在一棵树下,隐约听到打劫那几人的密谋,说要用荷包这样一件证明大将军身份东西来构陷大将军。 那声音忽远忽近的,楚越也听不清楚,再加上此处浓烟密布,他顿时觉得头晕眼花,但在迷糊间,楚越得出了一个结论:他们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构陷义父。 ——抢荷包者,其心当诛! 他伸出手腕一看,腕间布满紫丝,顺着血脉游走,血肉一片脓肿。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发作!”楚越祭出鹰风爪,在腕间划了几个口子。 保持清醒,不能轻易睡过去。 楚越虚弱的抬起手,血水顺着雪白的手臂往下滑,发黑的血如同冬日里的枯枝败叶,十分渗人。 他一边放着血保持清醒,一边按住太阳穴试图恢复意识,混沌的脑海里也渐渐的掀起一阵迷雾。 ——醒醒,不能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身旁一阵静谧,整个人跪倒在树下,僵硬的身体如同石化。 三个人拿着刀出现在他的面前,楚越眯着眼一看,正是前几日劫财的那几人。 “你们……是山匪?”楚越低垂的眼皮咻的抬起,捏着沙哑的嗓音道。 “我说小屁孩,你不会刚知道吧?” 为首那人拿着带着鞘的刀在手腕间晃动着,面带嘲笑的说。 楚越双眼猩红的盯着为首那人,挣扎着伸出手,“把我义父的荷包还给我。” 为首之人拔出刀来,憨笑道:“小孩儿,你也太天真了。” “义父说你们没有武功底子。”楚越浑身乏力,气势却不减:“别逼我动手!” 那三人笑的愈发猖狂。 下一秒,为首之人手中刚出鞘的刀就被夺了过去,划破了颈间。 鲜血喷涌而出,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就直着养了过去。 溢出的血溅在迷雾夜间,如同茫茫暗色中炸开的红色烟花。 其他两人一见,纷纷往回逃跑。 楚越擦干净手,在未凉的尸体上摸走荷包,小心翼翼的装入怀中。 他一脚踹到刀柄上,用力将抢过来的刀带起来,“嗖”的一声,一石二鸟。 斩草要除根,而且不能留下把柄。 楚越满意一笑,装作无辜的样子走出了树林,回到了营帐里。 他回来的时候天还蒙蒙亮,刚一掀开营帐的帘子,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义父怎么会在自己的营帐里? 他第一反应是完了,义父看到我这一身的血该怎么想? 楚越刚想躲,一道凌厉的声音响起:“滚进来!” 他心虚的走进去,借花献佛的给崔千钧奉茶,“义父,喝茶。” 手腕上的那道伤口展现在崔千钧的面前,如同烙印一般,触目惊心。 崔千钧好像忘记了兴师问罪,“你受伤了?” 楚越一愣,端着茶的手差点不稳,险些洒在崔千钧身上。 第6章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解释昨晚去干了什么,也无法解释这一身的血是哪里来的。 “义父,我没事。”楚越红着脸说。 “伤成这样还逞强?”崔千钧轻握住楚越的手腕,“我让夏潇来给你瞧瞧。” 楚越猛地抓住崔千钧的胳膊,紫黑色的血已经变成了殷红色,“不用了,义父,我没事。” “好了,你不想说便不说,义父给你处理伤口。”崔千钧盯着伤口看了几眼,柔声道。 楚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 眼前之人撕下玉袍上的布条,仔仔细细的给他包扎。 好像两年前相遇的那个雨天,义父也是这样给他包扎的。 腕间的伤口像是被染上一层蜜一样,虽然疼,但是更多的还是欢喜。 楚越垂下眸,看着崔千钧认真的样子,墨发下的剑眉挑在桃花眼上,鸦羽般的卷翘睫毛扑闪扑闪的,如同夜间的繁星闪烁,牵引着楚越的心跳而跃动。 那双含情眼忽而抬眸看他,他慌乱无章的躲避着突如其来的目光。 片刻后,小鹿乱撞般的心扑通扑通跳的清晰可闻。 “义父。”楚越叫了一声,低头啄了一下崔千钧的额头。 崔千钧神情停滞一霎,抬眸看着楚越,“臭小子,别跟你爹撒娇。我上次说什么来着,若是有下次,少不了一顿打。” “义父肯定不舍得。”楚越笃定道。 好义父越不让他撒娇,他就越肆意妄为,“义父,我疼。” 第5章 崔千钧无话可说,看着楚越手腕的伤痕,确实不忍心。 他俯下身来吹了吹楚越的手腕,暗自在心里念了一句:“罢了”,若是有下次,决不轻饶。 楚越被这几口热气荡的心神潋滟,满目情思韧渡星辰。 包扎完了以后,崔千钧坐在楚越的营帐里,单手扶着额睡着了。 昨晚在营帐里等了楚越一晚上,现下实在是睁不开眼,一想到楚越也是一晚上在外面没回来,想必也没合眼,他不能占儿子的床,就将就着坐在椅子上睡了。 崔千钧睡在这里,楚越哪里还能合得上眼,他坐在崔千钧对面的椅子上,双手不安的扶着扶手。 片刻后,睡梦中的崔千钧一动弹,楚越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营帐在暗风中草木皆兵。 楚越迅速的移开视线,在一阵风声鹤唳中,还原了内心深处最本真的想法。 楚越攥紧拳头,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了血,他浑身紧绷着,抑制不住的欲望快要冲破胸膛,后背上的冷汗已经浸透了最里层的薄衫。 十八岁的少年正是迎风而动的好年纪,无论如何恣意张扬,只会称得上一句年少轻狂。 荡尽人间风波恶,一剑残喉万里平。 在那高高梳起的马尾下,抚平的是一颗年少无知的春心,在至纯至阳的浇灌熏陶中,寒凉了无情的波涛。 少年的心总是容易萌动的。 楚越从小自立自强,几乎什么都亲力亲为,他要变强,要亲手拿回属于他的一切,十八年的“封心锁爱”,在此刻荡了满浆。 心底无数种声音忽闪而过,都被他昧着良心的否决了。 什么以下犯上,什么罔顾人伦,怎么难听就怎么骂自己。 手指死死的扣在掌心间,手腕间渗出的血顺着下垂的方向流向掌心。 ——楚越你个混蛋,肖想什么? 不过是中了梅鹤的鹤红扉芷而已,不过是因为毒药导致的欲望增生疯长而已,你可以克制住的。 你对义父,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他只是你的义父。 很快,直觉告诉他不可能,无论是义父对他无微不至的关爱,还是对他悉心有加的照料,都是欲望发作的聚集。 换句话说,毒药只是使人心目中的欲望无限扩张,而不会滋生新的欲望。 若没有欲望,鹤红扉芷真的就是一堆废纸,毫无半点用处。 此刻,鹤红扉芷发作起来,楚越的七情六欲像是被猛兽撕咬着。 而那头睡得正香的猛兽还浑然不觉。 楚越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在那张昳美风华的脸上汇成了山川湖海,江南烟雨。 他猛的抬起眼皮,像盯着猎物一样盯着崔千钧。 就在这时,坐在对面的义父突然睁开了眼。 那一刻,楚越内心扑腾的烈焰化为深渊中的寒冰,冰冻了心头的三尺神明。 楚越错开视线,佯装镇定的端坐稳当,双手背在身后,颇为诚恳的道歉说:“义父,对不起,吵醒你了。” 崔千钧舒展的眉头重新凝聚起来,形象的拢成两座小山丘,“怎么了?” “没事。”楚越咬着唇,唇齿没于一线,额间汗珠滚落下来,流入细腻的颈间,他犹豫不决的抬眸:“义父,你好好休息吧!” 崔千钧起身招了招手,伸了个懒腰,憋回了一个哈欠,背对着楚越说:“天亮了,算算时辰,也该继续赶路了。” 说完,崔千钧就想往营帐外走,楚越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下一刻,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崔千钧去而复返了。 “义父,您可是有落下什么东西?”楚越面上露出一种心惊胆战的死寂。 身躯僵直着,血肉怦然而动,像是被吐着信子的蟒蛇缠紧勒绞了几圈。 喉间如同吞了罗刹,艰难的滚动着。 豆大的汗珠自两鬓流下,像一只调皮的小狐狸隐入后颈。 白净的玉颈映上了纯透的琉璃。 崔千钧笑了笑,走到楚越面前替他擦干净两鬓的汗珠,摸着楚越的头问:“乖儿子,你刚才是不是做噩梦了?” 楚越被自己内心的那些肮脏想法折磨透了,他不想承认,只能点了点头。 随后,崔千钧双指捋了捋他额间碎发,攥在手中的干净帕子上凝上一股清香。 楚越心尖一动,忽然想起大恩公来,恍然无措间,好像看到了大恩公拇指和中指捏着手帕,手帕如同散花一样散在自己面前。 翘着的兰花指还如梦如幻的。 又仿佛看见大恩公陶醉似的在自己面前嗅了嗅,笑着塞入自己的怀中。 楚越:“……” 怎么越发的浮想联翩起来? 这两年来,崔千钧又当爹又当娘的教了楚越很多东西。 光阴流转的太快了,快到转瞬即逝。 又过了一会儿,崔千钧拍着楚越的肩膀,指着简陋的床榻问:“你要不再去床上休息一会儿?” 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谁还能睡得着啊? 楚越摇了摇头,“还是继续赶路吧。” 听见义父“嗯”了一声,楚越提到嗓子眼的心才坠了下去。 如同流星坠落天际,带着遥远的沉重,坠到奇经八脉,坠到丹田气海。 确认崔千钧离开后,楚越又服用了梅鹤留下的鹤红扉芷。 “梅大人,我说过,不会让你继续控制我。”他看着残留的鹤红扉芷,一点不剩的舔干净。 鹤红扉芷一种慢性毒药,是梅鹤从两年前带来的。 他与梅鹤第一次相遇是在两年前。 梅鹤亲手杀死了两位恩公。 “老臣参见二殿下。”梅鹤说。 楚越:“我要你血债血偿!” “殿下不急,听微臣细细道来。”梅鹤顿了顿,发自肺腑道:“当今圣上无能,是个出了名的诗词皇帝,每天只知道吟诗作对,不理朝政。如今的朝政大权掌握在太后手中,太后大权在握,排除异己,老臣这么多年不涉党争,可朝堂上总想有人将老臣拉下水。万般无奈之下,老臣只好投效太后,主动揽下来下江南寻找大晋二皇子的差事。” 楚越气急,哪里肯听梅鹤的说法,他武动着鹰风爪,就要取梅鹤的性命。 梅鹤小心的闪躲着,断断续续的说:“可此事一出,朝堂上反对的人无数,都想要了老臣的命,老臣瞬间成为众矢之的。权衡利弊之下,老臣只得另谋出路。老臣虽然表面上是太后的人,可一想就知道回京都后,谁都不会放过老臣,所以……老臣想要扶持殿下,助殿下登基为帝,只求殿下能保全老臣薄命,老臣感激涕零。” “我不是什么皇子,也不想当皇帝。”楚越眼尾发红,手中的鹰风爪一刻也没有停下:“我只想让你血债血偿!” 但那时候他对鹰风爪毕竟不熟练,杀不了梅鹤,反而自取其辱。 梅鹤拿出一个精致的药瓶:“要想让我血债血偿,你就吃下这个。” 楚越瞪大双眼,看出了胁迫之意:“这是什么东西?” “鹤红扉芷。”梅鹤一字一顿的说。 楚越:“???” 梅鹤介绍道:“殿下别怕,老臣不是要害殿下。鹤红扉芷是一种慢性毒药,在京都和江南一带都很常见,短期内不会发作,还与常人无异,除了激发些虚无缥缈的欲望之外,要说这种毒药最明显的表现,也就是抑制身体长大了。” 第7章 ——可若是长期大量的服用,便会对身体造成一定的损害,反应也就强烈许多。 这句话,梅鹤没有明说,可楚越却听出了言外之意。 梅鹤哪是与人商量的意思,分明就是强迫威胁,梅鹤逼得紧,楚越破罐子破摔的第一次服用下了鹤红扉芷。 鹤红扉芷入腹,楚越顿时眼神飘忽,心神不宁,“你……” “殿下,这东西有瘾,一旦开始服用,就决计不能停下。”梅鹤好心提醒道:“想要完全戒掉它,至少两年。” “找死!”楚越大喊道。 梅鹤仰天大笑,笑声盖在烟雨中。 最终也没落得好处,两年后,梅鹤还是间接或直接的死在了楚越手里。 真是出师未捷,死得没所。 楚越哪是可以随便被人用毒药控制的人,自从第一次被逼迫吃下鹤红扉芷之后,楚越就偷偷的加大了药量。 “梅大人,不是说戒掉它需要两年吗?”楚越举起药瓶,阴恻恻的笑道:“本殿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与其长期受此等折磨,不如待它彻底发作后,一举歼灭身体里的毒素。 “梅大人,最后一瓶,敬你!” 楚越上了马,同崔千钧一起赶路,前几日的不愉快也都烟消云散。 恍然间,楚越视线突然模糊起来,眼前的小路如同山崩地裂般坠入他的眼眸,似是走在悬崖峭壁上,一不留神就会跌下万丈悬崖。 楚越的身子微微摇晃,整个人产生一种虚影,就连锁在余光里的义父,也变得影影幢幢。 他单手勒紧了缰绳,马儿差点被锁喉。 身旁替他挡着毒烈的日光义父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如飞火般将他搂上了马。 电光石火间的熟悉感扑面而来,如高山般抵在楚越身后。 崔千钧搂着楚越细腰的手臂温柔而有力,一边叹气一边说:“早说让你休息一会儿,真不让人省心。” 这话说的,好像崔千钧这个宝贝儿子是调皮孩子这一挂的。 他瞅着楚越的后背,瘦弱的背上薄薄的一片,几乎抗不起什么重担,像是三两下就能被戳穿似的。 突出的蝴蝶美人骨的主人越来越虚弱,竟后仰在身后之人的肩上。 触及崔千钧肩膀的那一刻,楚越感受到了空前的安逸感。 ——好像无论何时,身后都有人接着。 而身后之人的声音又这么近,几乎贴在楚越耳边,柔软的热气侵蚀着楚越的身体,楚越的心跟着重重的颤抖了几下。 两个人同坐一马,楚越被崔千钧搂的紧,身后之人的小东西总是蹭上他的髀臋。 嘶……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后面的,加快脚程,争取尽快过了翠山抵达中原!”崔千钧朝后摆手,大喊道:“驾!” 虽然声音很有摧破寒冰之势,但搂着怀中之人的那只手却很温和,掌心不冷不热的,抚摸的人很舒适。 然后,就像是不知道发什么疯似的猛地一勒缰绳,战马飞速奔去,楚越紧绷着的身子往前一倾,腿脚不便的向后划过,在一次次的颠簸中蹭了满缝。 楚越:“…………” 义父,你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第6章 日光在楚越的凤眸中颠簸,楚越侧着脸看向崔千钧,心里想着:义父,你怎么还……勾引人啊? 战马比普通的马更加壮实,四个蹄子一个比一个稳,可不知在崔千钧的鞭策下,这四条腿儿竟然各跑各的,差点成了顺拐。 这家伙力气太大。 战马被崔千钧夹的呼吸不畅,噗嗤噗嗤的喘着粗气。 又来了个楚越,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会儿放松,一会儿紧绷的,累的战马够呛。 楚越还因为过于紧张而揪下了战马的鬃毛,战马朝天嘶吼一声,继续向前跑去。 楚越肯定不是故意的,但不知道战马是不是故意的——这下更颠簸了。 人畜同频的楚越:“…………” 楚越“唔”了几声,声音很低很闷,闷的他喘不过气来。 而造成这一切根源的罪魁祸首还全然无感。 楚越在无张的颠簸中自行脑补了不堪入目的画面,虚密的汗水浸了满怀。 想象的和真实的画面交织在脑海里,楚越的呼吸越发的猝不及防。 到底是沤珠槿艳,春风泡影,楚越炙热的目光似烈日尘炎,焚净离心。 焦灼的心思不知被什么东西磨平,竟生出一种荒诞怪异之感。 然而,更荒诞怪异的事情来了。 眼前出现了一堆训练有素的黑衣人。 黑衣人从天而降,拔了刀就刺伤了崔千钧和楚越所骑着的战马。 来的那些黑衣人似乎很了解崔千钧,根本不与他正面交手,除了刺马就是刺杀楚越。 崔千钧:“……” “抱好了义父,别丢了。” 崔千钧单手将楚越掉了个儿,让他面对着自己而坐。 在那烈阳烤着的胸膛下,定的是一颗泰然自若的心。 戍甲定疆,国泰民安。 他手中刀如行水,溅飞了赤火流浆。 天边红霞烫的翻滚,烟云如狼烟,折射在大晋的疆土上。 一阵激烈的打斗之后,黑衣人全军覆没,崔千钧的战马被刺伤,又与楚越骑上原本楚越的马,继续启程回京都。 应付完这场刺杀之后,楚越的身子摇摇欲坠,他体内的鹤红扉芷已经冲散到顶峰。 渐渐地,楚越晕了过去,晕倒在崔千钧的怀里。 虚弱的气息像是被闷在阁楼中的蝙蝠,触碰着大将军定国安邦的决绝。 崔千钧瞬间慌了神,经历过无数次大敌在侧,绝境逢生,都没有这么慌乱过。 刚才握着刀的手竟哆嗦起来,原封不动的朝着身后喊,喊破了嗓子才喊来了夏潇。 夏潇赶来的时候,崔千钧的嗓子已经像是吞了刀片一样,说不出话来了。 “你可来了。”崔千钧嗓子冒烟的说。 “哎呦喂,我的大将军呢,我记得才短短几个时辰没和你说话,你怎么就变成了公鸭嗓?”夏潇不厚道的笑的很大声:“哈哈哈……你先让我笑够了。” 虽然笑的很大声,但夏潇手里的动作没停过,先是协助崔千钧将楚越抬下马,又和他一同将楚越移到马车里。 本来无论是戍甲营还是亲兵,都是骑马驰骋的,决计不会坐马车,无奈夏潇这个内阁首辅家的富贵小少爷非要弄辆奢华马车,故意拖累了回京都的进度。 也就是崔千钧不是很想快速回京都,不然早就把这车拆了雕花了。 好在马车排上了用场。 车厢里有夏潇随身携带的医药箱,里面有各种急救药。 刚才将楚越抬到马车上的时候,夏潇就发现了他腕间的伤口不对劲。 解开楚越腕间的小铁盒一看,夏潇惊讶道:“鹤红扉芷?” 他心想:不应该啊,鹤红扉芷不过是普通的慢性毒药,短时间内不会达到这种效果。 鹤红扉芷的药效甚微,要想身体有楚越这种程度的反应,大抵得每天都吃一整瓶。 这得……对自己多恨啊! 才会这么折磨自己。 暖风熏入车厢内,抖得一阵激灵。 车辙压过乡间小路上的落枝,如同压在了崔千钧的心尖上。 崔千钧早年倒是听说过鹤红扉芷,这种没什么用的药竟然能把人害到这种地步? “臭小子,这东西能当饭吃吗?”崔千钧瞥了楚越一眼,生气倒是不生气,但就是懊恼自己没有早一点发觉。 自两年前捡了他之后,崔千钧真的有尽到父亲之责,他叹了一口气,发愁道:“看着你这薄弱的身板……怎么不多吃点饭?” 牢骚发够了,崔千钧转眼又看向夏潇,语气不祥道:“有没有解药?” 夏潇点了点头,迟钝道:“有是有的,只不过比较麻烦……” “别废话。”崔千钧没给夏潇好气,焦急道:“赶紧的。” 夏潇:“……” 我废话了吗? 本想反驳回去,但看着崔千钧两只手换着狠掐眉心,白皙如玉的眉头被他掐的潮红,夏潇终是于心不忍。 “我还没说呢!”夏潇瞥了崔千钧一眼,善意的提醒道:“崔大将军,你别掐了,瞅瞅你这火烧眉毛的样儿,真是……” 崔千钧:“……” 看着楚越这个样子,崔千钧坐立不安,他心想着到底是谁对他这么狠? 回想着那日在匪寨中的场景,听楚越说梅鹤控制他,原来是真的。 ——既然如此,梅鹤死的也不冤。 他一会儿跺跺脚,一会儿打打拳的,气的夏潇手抖的不行,“我的大将军啊,你帮不上忙能不能出去凉快着,别在这捣乱行不行?” 看着夏潇手中的银针穿梭在楚越的皮肉间,崔千钧心如刀割,一时间竟忘记反驳,谨遵医嘱的出去凉快了。 第8章 车厢内只剩下夏潇和楚越两个人。 解开鹤红扉芷并非是难事,只是过程比较繁琐和麻烦。 夏潇能成为戍甲营的军医,还是很有一手的,他从来没把鹤红扉芷放在心上。 这毒不算是棘手,但人很棘手。 楚越浑身颤抖的厉害,额间的汗如同几日前的烟雨一样噼里啪啦往下砸。 他做噩梦了,梦到了两年前的那个雨天。 那天的雨下的很大,两位恩公在匪寨先后被梅鹤杀死,梅鹤第一次逼他吃下鹤红扉芷。 咽下鹤红扉芷那一刻,楚越的嗓子像是吞了石头一样。 他趴着走到恩公脚边,手上的油纸伞举在两位恩公头上,他的手抖的厉害,油纸伞歪歪扭扭的左摇右晃,梅鹤还在他旁边说些有的没的,让他回到京都当皇帝。 当个狗屁的皇帝,他只想和两位待他极好的恩公平平安安的过完一辈子。 他用手上的鹰风爪和梅鹤大战三百回合,梅鹤就像是遛狗一样,陪着他过家家。 不杀不伤,只是欺辱。 原本就自卑的楚越心头似火般膨胀,那是他第一次想杀人。 他想让梅鹤为两位恩公偿命。 但他自知不是梅鹤的对手,身体里还不知道被喂了什么毒药。 恰逢此时,戍甲营大将军崔千钧万里奔袭前来剿匪。 崔千钧眉目如画,在混沌大雨中踏出了一抹清冽,一身甲胄风光无限,只一眼,便定格了一生。 楚越从未见过如此貌美之人,也从未见过哪个征战沙场大将军的皮肤有崔千钧这么白。 如雪白的肤色在那身甲胄下显得格外耀眼。 梅鹤一看崔千钧来了,接着隐入烟雨中,不见了踪迹。 楚越还浑然不觉,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崔千钧闪在烟雨中的桃花眼中。 在那个雨天,楚越没来由的心悸冲上脑海,他沉重的脚步也跟了上去。 “你可是戍甲营的大将军崔千钧?我想跟着你。”楚越走到崔千钧面前,原本纵马驰骋的崔千钧勒住缰绳。 马的前蹄悬空而起,崔千钧立于风中,化作楚越心目中的英雄。 这样一个纵横沙场的人物,面对身世不详的孩子,也会下了马温柔的摸摸他的头。 “孩子,跟着我很苦的。” 楚越坚定的看着蹲在自己身前的大英雄:“我不怕苦。” “你受伤了?” 楚越下意识的躲闪,“我没事。” 崔千钧淡然一笑,映了晴光山色,随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玉蓝锦帕,不紧不慢的给楚越包扎。 心细如发的崔大将军融化在瘦小且懵懂无知的楚越眸间,成了少年回忆的缩影。 “这样就好了。” 包扎完了之后,崔千钧打量着他,浑身骨瘦嶙峋的,长得还矮,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 “你父母呢?”崔千钧小声问。 楚越面如白纸:“都死了。” “抱歉。”崔千钧摸了摸腰包:“这样吧,本将军给你一笔钱,让你活到加冠,到时候,你就可以自力更生了。” “加冠?”彼时的楚越还不知道加冠是何年岁,他只知道日子过完一天是一天,“可我‘父母’说了,让我找崔大将军,他们说崔大将军最厉害了。” 崔千钧刚从京都出来,朝臣没给他好脸色,一路上听到谩骂声无数,头一次听到一个孩子这么夸他,顿时心花怒放。 但还是不忍心这个孩子跟着他吃苦,“孩子,外面有更广阔的天空,你出去看看吧!” 楚越不语,他低着头,从小就被人嫌弃,只有两位恩公将他拉扯大,他就是别人口中没爹没娘的野孩子,果然,长大了也没有人要他。 长大了,一点也不好。 楚越鼻子一酸,“砰”的一声,坐在了大雨中。 第7章 雨落离愁,泯不断藕断丝连。 雨水打在楚越的身上,他浑然不觉,只是孤苦。 崔千钧打了二十几年的光棍,他不太会安慰一个孩子。 无论他怎么劝说,怎么哄骗,楚越都不肯移动半步。 哄的崔千钧精疲力尽的,也随着楚越坐了下来。 哪知道这孩子为了活命,抱着他的腿就不撒手了,嘴里还喊着:“义父。” “胡乱叫什么呢?”崔千钧“啧”了一声:“谁是你义父?” 他心想自己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怎么捡一个便宜儿子? 楚越厚着脸皮:“只要您不嫌弃,让我喊爷爷都成!” 崔千钧:“……” 本将军好歹也是玉树临风的世家公子,有那么老吗? 见崔千钧不答,楚越灵机一动,像是抓住崔千钧命门一样,拿出此生最大的缠人本事:“义父,带着我活下去,好不好?” 楚越凤眸里透着别样的冷静,内心却是怦怦直跳的,在害怕义父不要他与活不活的下去之间举棋不定,在绝望的空寂孤独中同潇潇大雨撞了个伶仃。 崔千钧每日过得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他知道活下去很难。 那孩子看着乖顺,看上去十分可怜,崔千钧心一软,“嗯”了一声。 楚越擦去脸上血泪,双膝一弯,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崔干钧脚边,垂首敛眸,“谢义父救命之恩,孩儿一辈子孝敬您。” 崔千钧:“……” 崔千钧捡起地上的油纸伞,高高的举在楚越的头上。 楚越扑上去,依偎在崔千钧的怀里,像是找到了最终的归宿般笑的很开心。 那一刻,楚越暂时忘记了恩公之死的痛楚,忘记了自己体内的毒药,只记得眼前这个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人。 梦境到此戛然而止,尚在马车内的楚越抽搐一下,他无意识的抬起脚,一脚踢在夏潇手臂上。 莫名被踹的夏潇:“……” 夏潇掀开帘子,朝着崔千钧就是一顿输出,阴阳怪气道:“毒差不多解了,快来照顾你这宝贝儿子。” 崔千钧上了马车,同时把夏潇赶了下去,气的夏潇破口大骂:“好你个崔千钧,你个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伪君子,小人行径!” “看来你对自己的认知还挺准确的嘛!”崔千钧呵呵一笑:“夏老驴。” 夏潇:“……” 小爷我才十九岁,哪里老了? 崔千钧坐在楚越面前,楚越还没有醒过来,他又做了第二段梦。 支离破碎的梦境是噩魇的翻身,心魔戾气与欲望贪婪押解成无底洞窟,在楚越的脑海中掀的天翻地覆。 阴风乱雨,大梦南柯。 楚越进入了第一段的续梦中。 认了崔千钧做义父后,他让崔千钧等等,自己要和恩公说几句话。 崔千钧从来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即便是白捡来的便宜儿子,他利落的上了马,退到了匪寨外,找了个避雨的地方,安安静静的等着乖儿子。 大雨滂沱的落下,打在少年不真实的梦境中。 楚越走到两位恩公面前,看着崔千钧留在地上的油纸伞,道:“以前我只觉得平稳就是幸福,可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就像是一把油纸伞,终究遮不住两个尸体。既然我的身份已经被人盯上,那不妨就和他们斗上一斗,我孑然一身,就让我下地狱吧!” 说完,他就走到崔千钧面前,崔千钧问他:“为何不打伞?”,他回答:“打伞没用”。 ——持杀器才有用。 从此,十六岁的顽劣少年埋葬在昨天,取而代之的是步步为营的野心。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楚越再也没有打过伞,每日刻苦练功,手上的鹰风爪很快就使得出神入化。 梦境逐渐消散,在楚越的脑海中碎了一地残雪,崔千钧的面庞却越发的清晰。 片刻后,楚越意识到现在不是梦。 义父就在眼前。 楚越睁开眼,看到崔千钧立马抱了上去,哭唧唧的说:“义父,呜呜呜……” 崔千钧拍着楚越的后背,极具安全感的力度缝缝补补在快要碎掉的少年耳边: “别怕,义父在。” “会一直在吗?”楚越战战兢兢的问,周遭像是无尽的深渊,将他整个人盖在暗夜之下,迎接不到半点穹光:“义父有一天会不会不要我了,会不会……?” 问完这个问题楚越抬眸一看,他惊喜的发现——义父就是头上那顶永不塌陷的穹光。 “不会。”崔千钧仿佛金甲加身,散发着神明独有的圣光,将楚越周围的黑暗砸碎:“将来无论是上了天堂,还是下了地狱,义父都在。” “那义父会不会……” “不会的。” 楚越抽抽搭搭的哭了好久,赖在崔千钧的身上也不肯下去,崔千钧没有任何的不耐烦,一直在哄他。 仿佛风平浪静,四海笙歌。 直到深夜休息之时,楚越才和崔千钧分开。 月光流沙,攀上黛愁。 第9章 回到自己的营帐里,楚越才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义父了。 他对义父的依赖并不是因为鹤红扉芷,而是因为他的本心。 一想到这里,楚越满脸燥红。 怎么能对义父产生这种龌龊的想法呢? 他辗转反侧的问了自己一个晚上,还是没有给出答案。 第二日继续赶路之时,楚越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义父,所以他总是有意无意的躲着崔千钧。 连着躲了好几日。 崔千钧也纳闷啊,怎么白天还好好的,还抱着自己哭天喊地的,刚给了儿子安全感,怎么就又不理人了。 几日后的某夜,行至山海湖之时,楚越坐在石溪旁,在漫天篝火里沉静其中。 将那肮脏龌龊的想法都抛到篝火里焚烧殆尽,独一人安稳,渡余生平安。 这就足够了。 湖中山海风月,心中得见翠山,盛衰俯仰间,乱了眉眼星辰。 聆听着篝火劈啪作响,楚越心底的宁静被一人撕开裂口。 崔千钧走了过来,拍了拍楚越的左肩,他又从右后方冒出来,递给楚越一小坛子酒。 楚越:“……” 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么幼稚的把戏。 楚越还从未喝过酒,但是崔千钧递过来的,他自然而然的接了过来。 手腕与指节的轻轻触碰,却如同被厚盾砸了一样。 楚越喉间滚动着,紧握着酒坛的手松了一下,他定睛一看,上面工整的写着三个大字:女儿红。 楚越:“……” “义父,怎么突然想起来喝酒了?”楚越握着酒坛子,在手中转了几圈:“你不是行军期间,从不喝酒吗?” 他和崔千钧在一起待久了,也学会了转东西的习惯。 “谁说的?” 崔千钧这次倒是没转酒坛子,实在是馋的要命,就先打开喝了几口。 楚越闷声道:“大家都这么说。” “别听他们胡说,你义父我酷爱喝酒。不过每次都偷偷的喝,他们发现不了。”崔千钧端起手中的女儿红同楚越的酒坛子碰了一下,“所以,你义父我啊,不是从不饮酒,只是即便我喝醉了酒,他们也看不出来而已。人云亦云的,在这戍甲营里传来传去,也就传成了军令如山。” 而他这个极为不靠谱的世家公子,也就成了铁骨铮铮的戍甲营大将军。 无人清歌雅,无人再复醉。 他咕咚咕咚的豪饮了几口,喉结不停地滚动着,勾的楚越魂都飞起。 少年想要猛灌一口酒的意愿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真尝了一口后,楚越的嗓子如同刀割一样,逼得他咳嗽了好几声。 而他的好义父呢,不仅不安慰他,反而坐在旁边哈哈大笑。 “哈哈哈……好儿子,酒可是个好东西。”崔千钧笑的前仰后合:“俗话说一醉解千愁,既有心事,不妨一醉。” 好义父不拘小节的又同他碰了几下,他喝的神志不清,浑身热痒。 他扔了酒坛子,潮红上了脖颈,洇上了整张脸,在这凄美的月色下,醉的酩酊。 楚越挣扎着醉的彻底,起身后手舞足蹈的开始脱衣服。 崔千钧:“……” 绕到身后抵着他,像是束缚的锁链,拴住一头洪水猛兽。 他双手非要往怀中塞,崔千钧拿他没有办法,只能绕到前方紧紧的握住他的手。 楚越脸颊红痕片片,眯着眼看着月色下的义父,自言自语道:“义父好美,我好喜欢。” 崔千钧:“???” “酒品见人品,这句话说的果然没错。”崔千钧板着脸:“小崽子喝醉了酒就翻脸不认人了,你睁开眼好好看看,老子是你义父!” 迷迷糊糊的听着崔千钧说了几句话,楚越听得不真切,唯一听清的只有最后两个字:义父。 是啊,他是义父,是长辈,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醉玉颓山般的楚越嘿嘿一笑:“义父是个大美人儿。” 崔千钧:“……” 小崽子还挺有眼光的。 月色凄清,画湖成双。 楚越的手不听使唤,开始往崔千钧怀里钻,“义父,疼疼我好不好?” “嘿~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义父哪里不疼你了?”崔千钧双臂裹着楚越,没忍住在他滚圆的臀间拍了一巴掌。 楚越吃痛,双眼瞪的圆溜,一头猛扎进崔千钧怀里。 崔千钧双手扯着他的肩膀,将他推起来,“醉成这幅样子,成何体统?” 楚越摇了摇头,打了个酒嗝,仰着头看向崔千钧。 在他惊魂未定的凤眸中看到了义父可与弦月并肩,是遥不可及的。 他伸出手去抓,扯了一把崔千钧的碎发,要往嘴里放。 崔千钧从他手里抢过来,“这不能吃。” 楚越的头哐哐撞击崔千钧的胸膛:“义父不让我吃,好难受呜呜……” 崔千钧整个人紧绷着,他的胸膛就像是一面坚硬的墙,快要将楚越的头撞得头破血流。 无奈之下,崔千钧只得用手抵在楚越的额间。 “义父,还给我。”楚越两只手像蟹钳一样开开合合,要去崔千钧手里夺那几缕碎发。 崔千钧:“……” 几根碎发而已,用得着这么不舍吗? 总不能再让他揪下几根来,只好将碎发递到他手上,“不许吃,听见了吗?” 楚越懵懵懂懂的“嗯”了一声,旋即放进了怀里。 崔千钧像从他的怀里拿出碎发,伸手进去掏,却被楚越隔着衣料按在怀中。 仿佛听到了楚越的心跳声。 崔千钧想抽出手来,没想到力气大了些,竟撕扯开了一层里衣。 “……义父不是故意的。”崔千钧尴尬的说。 随后,他好像触碰到了什么东西——是那枚早就送了人的荷包。 第8章 月色闪着华光,铺在山海湖面上,碎了一地。 阴风阵阵呼啸而过,吹的单薄的衣衫醉在梦中,如同浮上了一层雪雾。 月光下的素色荷包染上了流光色纱,上面豆大点儿的小字似是印上的朱砂痣。 而在崔千钧看来,那是鲜红的血。 ——红情凉薄的诛心泣血。 崔千钧将那枚荷包从楚越的怀里拽了出来,被他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像是触碰了某种禁忌。 他忍不住去想:那枚荷包明明送给了劫匪,怎么会出现在楚越的怀里? 楚越不见的那晚,是不是去要荷包了? 又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要回来的呢? 许是这么多年在战场上沾染了戾气,崔千钧眼中钝上了迟疑。 他不敢想,两年来的朝夕相处,致使他自认为十分了解楚越。 不过是个孩子,能有多大的手腕? 楚越现在还没醒过酒来,看他这烂醉的样子,还是那个只知道和自己撒娇的屁大点儿的孩子。 崔千钧紧紧的攥住从楚越怀中掏出来的荷包,没皮没谱的解下他身上一模一样的荷包,噎入楚越怀中。 到底是两年的日夜相处,早就在瓢泼大雨中的相依为命中厮杀的酣畅淋漓,如今大抵融化成了一种发自内心的生死与共。 两年的真心实意做不得假,崔千钧混成一锅浆糊的脑袋突然开了窍: 怪不得那日那小崽子脸那么臭,原来是为了要荷包了,不是为了要钱。 崔大将军现在才想起来人家一直说的都是荷包,他在心里说:想要荷包直说不就完了?小崽子还瞒着我,还从人家手里抢回来。 他抬头望向明月,好似见证了楚越内心的清明澄澈。 明月醉人,亲如骨血。 霎时间,崔千钧心如明镜。 一手揽起楚越的腰,一手托住楚越的膝弯,大步将楚越抱回营帐后,自己拿着楚越或偷或抢回来的荷包回了营帐。 荷包空空,却是重如千钧。 所有的私欲情义装进荷包里,将荷包装的满满当当,崔千钧反手将荷包扣在床边,就当它是自己的罢。 虽然,本来就是。 次日 楚越是被昨晚的烈酒炸醒的。 烈酒割喉,石沉肺腑。 导致他现在还是昏昏沉沉的。 昨日的酒还没完全醒过来,所以楚越醒的很的晚,而崔千钧早早的就在楚越的营帐外等候了。 楚越一睁眼就看到了营帐外的阴影,在明光的影射下,优美凛冽的线条戛然而止。 ——他要进来了。 楚越迷糊中糊了一把脸,试图以全新的姿态面对崔千钧。 崔千钧给他带了醒酒汤,见营帐内传出动静,崔千钧就端着醒酒汤进去,怼在他面前:“喝干净了。” 楚越咕咚咕咚的喝完了醒酒汤,脑子也清醒一些。 可越是清醒,就越是沉沦。 他的头越埋越低,就要埋进被子里。 忽然,被子被高高在上俯视着他那些小心思的人扯到天上地下。 第10章 楚越:“……” 躲都没地方躲。 这一刻,楚越心慌极了,恍若看着山河沦陷时的崔千钧。 不止心慌,而且尴尬。 昨晚不知怎么回事,好像做了个同崔千钧一起厮软缠绵的梦。 一觉醒来,亵裤如浇热雨。 偏偏眼前之人面如寒霜的将他的被子掀飞,逼得他不得不锁到墙角,浑身寒毛直立,迫不得已把自己团成个鸡毛掸子。 崔千钧漫不经心的瞄了一眼。 咿呀,你小子! 崔千钧知道楚越尴尬,又将落到地上的被子捡起来,一用力扔到楚越头上,彻底将他蒙进被子里。 楚越倒是想一直这样待在被子里,可崔千钧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楚越也总不能憋死自己,就将被子往下移动,盖住腰线。 昨晚做了那样的梦,不止是亵裤湿了,他的里衣也湿的透彻。 刚才的动作导致领口下滑,歪的很低。 恰到好处的露出了锁骨下的一点。 崔千钧坐了下来,侧目对着楚越,也没给他好脾气,“臭小子昨晚挺能耐的。” 被子主动的向上游走,没过楚越的白颈,楚越干笑了一声:“义父,我从来没喝过酒,若是酒后乱性,还望义父不要放在心上。” 怎么能不放在心上,崔千钧此次来,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谭飞就像炮仗一样轰开了营帐的帘子,毫不顾忌道:“大将军,翠山的大当家的带着人来了,非要说我们的人杀了人,拦也拦不住。” 杀了人?戍甲营的规矩是不对百姓动手,怎么可能杀人? 除非…… “你杀了谁?”崔千钧冷不丁的开口道。 谭飞:“……” “我的大将军呐,你怎么和夏潇那小子一样?”谭飞一脸憋屈的看着崔千钧。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崔千钧像是八百年没听过玩笑话一样,竟然没脸没皮的笑出声来:“哈哈哈……少数服从多数,整个队伍中,除了你会杀人,本将军真想不出第二个这么大胆的人来。” 他这一笑,刚才的席卷风云好像都化作浓烟,滚向了近在眼前的敌人。 少顷,笑意递减的崔千钧摆了摆手:“你先去稳住他,我马上过去。” “别马上了,快点吧!” 说完,谭飞就过来挽崔千钧的胳膊,硬生生的将他拉出营帐。 掀开帘子的那一刻,崔千钧脸上挂着的笑意还未褪的彻底,他带着未尽的笑回头瞪了楚越一眼,好像在说:滚过来。 楚越低着头跟在崔千钧的身后,见到了翠山的大当家毛峰。 毛峰,人如其名,毛特别丰盛,乱糟糟的长发盘根错节的装点在脸上,脸上除了长发以外,还有那长满了全脸的胡子。 由于毛发过于旺盛,所以从远处看,他整个脸都是黑乎乎的。 凑近了一看,才看清什么叫真正的黑,楚越心想:人怎么能黑到这种程度? 毛峰腰间别着钝刀,两手扣在刀柄上,蓄势待发道:“崔大将军,我们翠山和你们戍甲营井水不犯河水这么多年了,你为何教唆你的义子杀人?” 那混亮憨厚的声音在楚越耳边响起,似是要贯穿楚越整个耳骨。 崔千钧挡在楚越面前,高大威猛的身躯替楚越遮挡住所有的明枪暗箭。 “毛大当家说我弱不禁风,拿不起刀的义子杀人,可有证据?”崔千钧那双桃花眼在日光的刺激下半眯半睁着,透着一股狭长又短促的盛气凌人:“还有教唆一事,更是无稽之谈。” “崔大将军可别欺人太甚!你想要证据是吧?我就给你证据。”毛峰招了招手,示意身后的弟兄辛苦一下,“把尸体抬上来。” 三具尸体整齐排列在崔千钧和楚越的面前,崔千钧倒是稳如泰山,楚越却是心慌意乱的。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三人死于谁手。 他倒是不害怕毛峰,也不害怕翠山的土匪,只是害怕崔千钧知道这事,会厌恶他。 “弱不禁风,拿不动刀”这八个字,对于楚越来说,是莫大的讽刺。 “这三人面目全非,如何能判断死于谁手?”崔千钧斜睨了一眼尸体,又将目光弹到毛峰那张黑如煤炭的脸上,丝毫不惧道。 毛峰气急败坏的指着崔千钧,也是指向崔千钧身后的楚越:“有人看见你义子杀人,就在那晚,你让他出来对质,我就不信他还敢狡辩?” 久闻翠山大当家最讲义气,他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加上从楚越怀里掏出来的荷包,楚越那晚也没有回来,这桩桩件件串联在一起,崔千钧心中已然有数,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道:“我那义子怕生。” 毛峰:“……” “崔千钧,你别太护短!”毛峰顿时气血翻涌,成了火烧全毛的窜天猴。 崔千钧始终将楚越护在身后,可楚越不想当缩头乌龟,就站了出来。 他走到那三具尸体面前,有理有据的说:“他们都是死于刀伤,此刀为钝刀。”楚越瞥了一眼毛峰身上和他身后兄弟腰间别的刀,“和毛大当家身上携带的,倒是如出一辙。” “你……”毛峰顿悟,恍然大明白的看着杀人凶手:“你的意思是,他们是自相残杀?” 楚越摇了摇头,“我可没这么说。” 毛峰虽然重义气,可到底是当了这么多年的土匪,大字不识几个,脑子也不太灵光,他一看这架势,自己都猜出来了,还在这里丢人干什么。 随即带着翠山的兄弟们回了山里,好生安葬了这三位自相残杀的小兄弟。 一场血案引发的误会结束了,可在崔千钧这里,并没有结束。 崔千钧将楚越拉到营帐里,坐下来沉下脸来问:“他们真的是自相残杀吗?” 楚越没说话,没说话就代表默认。 日光透过帘子照到营帐里,就像是崔千钧想要照到楚越心里一样。 有时候真想钻进这臭小子的心里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当他们是自相残杀,其他的话,以后给本将军咽到肚子里,听清楚了吗?”崔千钧手背拍向楚越的腹部,“说话!” 楚越“嗯”了一声。 从这一声中,崔千钧听不到任何的情绪。 “好儿子,京都水深,你一定要学会自保。”崔千钧已经不想管真相如何了,比起荷包是怎么被抢回来的与京城的浑水之间,可谓九牛一毛:“要是坚持不住了,就躲在义父身后。义父会替你撑起万丈高山,亦会替你踏平阳谋阴算,你可以……遇难就窜。” 楚越:“……” 这话说的,委实不怎么高明。 “好。”楚越还是答应下来,顺便黏糊糊的抱了上去,“我都听义父的。” 他的脸发热的像是做了春梦一样。 这五个字虽是“虚情假意”的安抚之策,但从楚越的嘴里说出来,倒像是真的完完全全的依赖了崔千钧。 崔千钧拍着楚越的后背,扎手的蝴蝶骨突出,硌得崔千钧指骨一缩,“你啊,争强好胜就罢了,还偏偏是个软性子,将来会吃亏的。” 楚越才不管那些,他满脑子都只有崔千钧,那个两年前从风雨中拉他上马的大英雄。 对崔千钧崇拜又想得到,楚越敛眸:“不是还有义父吗?” “万事都有义父呢!”崔千钧现在哄孩子是信手拈来,毫无违和感:“马上要到中原地界了,你先好好休息,明日准备赶路。” 楚越眸中闪过经久不衰的邪念,如凤啸九天,星河揽月:“义父,我不想松手了。” 第9章 夜静如澜,暗色在欢愉与哀嚎中淋满了墨,遥远的战火悄然袭来,打破了隔却山海的平静。 而在眼下这一片没有硝烟的漆黑中,楚越眸火被心之所向燃亮。 这一刻,楚越的眸中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也有风花雪月闻声而来。 崔千钧只当楚越在撒娇,皱了一下眉头,思绪放空说:“不松手怎么行?都多大了,你这是想抱着你义父睡觉吗?” 一听这话,楚越猝不及防的耳边像是股过一阵热风,与心尖懵懂相濯,濯尽清莲不妖。 崔千钧拍了拍楚越的后背,手指如盾锤般点着楚越薄弱的蝴蝶美人骨,好似浇在山脉中的浊风,将楚越的心思一点点的渗透。 楚越的心思被挖的很空,就像当众鞭尸,红印鞭痕泾渭分明的拓在白皙的肩颈上,不一会儿的功夫,整个脖颈都红的彻底。 脸上倒是没怎么反应,楚越佯装镇定着,没想到崔千钧说的这么直接,说话的人神情自然,听这话的人反倒浑身不自在。 随后,听这话的人顿时松开了手,慌忙的躲避着崔千钧的关怀:“义父,你也好好休息。” 那张魂净的眸子里,好像潜藏着心不甘,情不愿,在英雄面前,歇斯底里。 崔千钧松开手抓住楚越的肩膀,语焉不详的提醒道:“好儿子,你可得把义父刚才说的话放在心上。” 第11章 楚越心神被这句如落石的话打的飘荡,在一阵涟漪中挂上千帆。 刚才说的,抱着睡觉?一想到这里,楚越脸颊顿时红润起来。 崔千钧不解的看着他,养了两年的小屁孩,还不知道这小子心里想什么,让他学会自保,怎么小脸能红成这样? 罢了,崔千钧也不同他计较,径直走出营帐歇息去了。 楚越在床榻上久久不能眠,先前被鹤红扉芷折磨的旧痕还在,他的心又打开了一个新的缺口。 ——终日朝夕相处却不如陌生人的一见钟情。 睡不着不如找点事情做,楚越走出营帐外,开始练起了鹰风爪。 迎着狂风与夜色,鹰击长空,将这江南与中原的边境撕裂了一道口子。 他整整练了一夜,直到晨光熹微,察觉到不远处的营帐里有了动静,他才回到自己的营帐里。 坐在榻上,盯着手腕上的小铁盒看了许久,楚越才定下心来。 许是大恩公说过这是保命的东西,所以楚越才能暂时得以安定下来。 这时,崔千钧让所有人准备出发了,楚越换好衣物,收拾行囊,混入队伍中。 马背上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越过山海湖,就是浪平镇,也就抵达了义父口中的中原地界。 到了浪平镇楚越发现,中原和江南,真是天差地别。 虽然他早年并未感受过江南的富庶,但近两年来也是见识了很多世面。 到了中原才发觉,原来隔了一座山一片湖,恍若隔了经年。 浪平镇的得名来源于风平浪静,可现在却是断壁残垣,瓦砾遍地。 远远望去,整个浪平镇浓烟云雾,近处一看才知道,那不是云雾,而是硝烟。 街上的人衣衫褴褛,难有蔽体之物,马蹄踏在街上,楚越才发现什么叫做战争。 战争不是你死我活,而是哀鸿遍野。 原来真的有人冻死在烈日里,原来真的有人直至战死都未倒下,原来真的有骨肉相残,饮血止渴。 寒凉的铁血未干,杵下的尸骨未寒。 这一个小小的镇子,原本阖家欢乐,虽然称不上富足,可也能安居乐业。 如今,除了必死的决心以外,什么都没了,全都了葬在山河故里。 这里刚被西北三域侵袭过,铁蹄隔山海,散了离人泪。 所谓西北三域,就是漠北,凌中,麟南三域。 漠北与凌中与浪平镇相距甚远,唯有麟南于此所隔不过数百里。 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 楚越看着街道上哇哇大哭的孩子,看着满目疮痍的小镇,好像明白了义父所坚守的东西。 崔千钧想要家国安宁,想要世间安定,想要守护贫民百姓得以善终,想要听到那句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而不是少儿早夭,壮士战死,到最后只剩下老弱残兵。 楚越的目光一瞥,隔着烈日看向英雄:“义父……” 一道天华为刃,书写家国情怀。 “看这手笔,应当是麟南的那群王八蛋干的。”崔千钧策马而立,立于浪平镇上,也立于每一个人心里:“刚老实服帖了几年,又开始皮痒了,当我戍甲营的刀都生锈了吗?” 恍然交错时,他又听到了金属撞击的刀枪剑鸣声,如龙鸣四方,飞泻千里。 “谭飞!”崔千钧回眸一望,桃花眼凌厉如风,“先不急着回京都,跟本将军杀到他们老巢,打的他们彻底俯首称臣,不敢再犯!” “正有此意!” 崔千钧勒马悬空,如同大晋的救世主,拯救万民于水火。 楚越望向崔千钧,心中敬佩之意了然升起。 “义父,带上我好吗?”楚越跟着崔千钧调转马头,严肃道:“我也想上阵杀敌,将这些狗东西赶出中原。而且……我不想离开义父。” 最后一句,几乎是一字一顿的从楚越口中说出,那股斩钉截铁之势在最后的期待中坠向远方。 “乖儿子,战场上不只有攻城之将,还要有守城之将。你看这千年繁盛的浪平镇,如今也成了这番荒凉破败的景象,比起前线,这里更需要你。”崔千钧指着残砖破瓦,声音轻柔了许多,“义父去揍人,你替义父留守在此,收拾残局好吗?” 他不想楚越跟着去受苦,也不想让楚越见惯沙场上的鲜血。 “那我在这里等义父回来。”楚越点了点头,似是坚定了信念:“义父放心去,后方交给我。” 他话音刚落,崔千钧就原路返回去集结戍甲营去了,而楚越跟着老弱妇孺一起重建新的家园。 这期间,楚越结识了一位先生,是原先翰林院的侍读陆淮修。 陆淮修未竖冠,一见面之时,楚越见他披头散发的如同乡野狼人,还以为是什么野人私自跑下山了呢。 直到了解了陆淮修的生平,知道了他当年的光辉事迹,楚越崇敬之情自肺腑而生。 当年,陆淮修因写了两句诗:“酒肉欢朋宴满座,饿殍尸骨皆为客”而获罪被贬到浪平镇,后来辞了官当了教书先生。 也是因为这两句,楚越佩服他的风骨,又听闻当今圣上尤爱诗词,就拜了陆淮修为师,跟着陆淮修学习诗词。 佩服是佩服,可惜陆淮修整日披头散发的样子楚越忍不住好奇,直言道:“先生,你为何整日披头散发的?” “故人身死,知音难寻啊!”陆淮修干嚎一声,哀莫大于心死。 楚越也随之默哀,“先生节哀。” 虽然不知道陆淮修口中的知音是谁,单从陆淮修来看,想必那个知音也同他一样,是个风骨俱佳的文官。 陆淮修摸了一把散在空中的发,苦笑道:“一梅一鹤空悲去,仙尘飘絮苦争郁,自君梦断江南雨。” 他眼中闪过一丝灵光,又坠落烟尘。 故人终离江南魂,自此落冠发游散。 楚越面如冰窟:“…………” 先生口中的知音竟然是梅鹤?竟然是死在他和义父手里的梅鹤。 若梅鹤只是他一个人杀的,和崔千钧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定然立即跪下来承认。 可是现在,他不能拿义父做赌,就将梅鹤的死埋在心底,只字不提。 陆淮修察觉到楚越的不对劲,皱着眉头问道:“你可曾听说过梅鹤,梅仙尘?” 楚越:“呃……” 自然听说过,还是因我而死。楚越心说。 “梅大人也如先生一般风骨卓资,是这世间难得一见的真君子。”楚越被呛了好几口气,大力拍着胸脯才得以镇定:“咳咳……我肯定没有机会见到了。” 说完,楚越莫名的心虚,偷偷的溜走了,自此过起了白日学文,晚间练武的日子,一晃就是三个月。 这三个月的时间里,还有不少麟南的漏网之鱼前来骚扰,都被楚越活埋了,他站在天坑前,衣袂飘飘的看着坑底的将死之人,“义父不想让我见血,那我就听义父的呗!” 三月后,时至中秋。 麟南平定,崔千钧得胜回到浪平镇,赶上了阖家团圆的好日子。 “义父回来了。”楚越照常跑到浪平镇的镇口等着崔千钧,远远的听见战马的鸣叫声,就知道是崔千钧回来了,他招呼着摆手,兴奋的跳了起来:“义父!” 尾音差点翘到天上去。 远远望去,战马踏碎了烟尘,他的英雄飞奔而来,就这样平稳的停于三步以外。 仿佛回到了初遇之时。 “义父回来了。”崔千钧利落的翻身下了马,过去摸了摸楚越的头,宠溺的看着他:“小崽子没忘了我吧?” 再见楚越,好像情意又浓烈几分。 自相遇起,还从未有过这么长时间的分别,漫长的三个月后,再见就是一番新生。 如同这重新立好的镇口石碑,楚越也立于风中迎着他归来。 “瞧义父这话说的。”楚越抱上崔千钧的战甲,坚硬的触感不曾推拒过他,他能感受到铁骨之下的柔心,在原地顿了片刻,话糙理不糙的说:“儿子就算是忘了天下人,也忘不了义父。” “啧~才三个月不见,你倒是会谈天下了,”崔千钧当面不屑道:“你满脑子里能有几个天下人啊!” “三个月不见,对儿子来说,却恍如隔世一生。”楚越话中似乎带着不满,不满崔千钧回来的太慢了,足足让他等了三个月,可又想到前线的战事如何激烈,想来义父应该也不容易,就释然的嘻嘻一笑道:“不多。” 三个月没见,什么都不一样了,崔千钧欣慰道:“不一样了。” 眼前的人,好像成熟了不少,虽然还是对他撒娇,但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有种说不出来的成就感,比杀了多少敌人,夺回多少城池都要有成就感。 楚越明知故问,媚眼似的眨巴道:“义父指的是什么?” 第10章 秋云明晃,日夜更迭。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物是人非了。” 第12章 最好的物是人非? 楚越顿时茫然无措,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能按照自己的节奏来,“义父,我想带你见个人。” 在江南的时候,他要么出去打人,要么自己待在一边,天生孤苦,除了戍甲营以外的人,也没有什么朋友。 没想到来了浪平镇,竟然能结识到老师这等在朝堂上的风云人物。 “谁啊?”崔千钧挤眉弄眼的,好像看到了楚越孔雀开屏的样子,发来了一阵闷笑:“不会是看上了哪家姑娘吧?”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砸入楚越的脑仁里,“……” 义父就这么想着我的终身大事吗? “原翰林院侍读陆淮修。” 楚越面色冷淡下来,被崔千钧刚才那句话堵的胸闷气短,早已没有了第一时间同义父分享的喜悦。 “嚯,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他。”崔千钧摊开手,装出一副意料之外的样子:“老朋友了。” 楚越不悦,突然停下脚步,冷着脸问崔千钧:“我怎么觉得,义父要见他比见我要高兴?” 崔千钧:“???” 活祖宗唉,见到陆淮修还高兴? 你是不知道他和梅鹤的交情吧? 要是让陆淮修知道了杀死梅鹤的人是你义父我,估计他得拿着菜刀追着我到京都。 “哪里的话?”崔千钧呵呵一笑,一边皱眉,一边用笑声来掩饰尴尬,有种故作夸张的滑稽,随后,他又对楚越说:“朋友是朋友,家人是家人,不一样的。” 楚越也认可这一点。 他带着义父继续向前走,从镇口走到陆府门口,踮起的脚后跟停顿片刻,小声说:“义父,还有一件事,他现在是我的老师……” 接下来的话楚越没勇气当着崔千钧的面说出口,梅鹤一事,确实错在他,说到底,义父也不过是中了自己的奸计。 若不是自己太想杀了梅鹤,也不会那时候就用掉送给义父保命的玉箫。 其实梅鹤不用死的,他那样光风霁月的真君子,就该傲立朝堂之上,成为当之无愧的文臣第一人。 可惜,就这么死在了江南。 若有朝一日,老师想要为梅鹤报仇,楚越就把所有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绝不让崔千钧牵扯进来。 “唔……挺好的。”崔千钧话锋一转,一针见效的说:“他的学问可是连当今圣上都称赞的,你跟着他学作诗,义父很放心。”只要别让他察觉梅鹤的死与我们有关。 想到这里,崔千钧已经想好了后路,大不了战死之前给陆淮修写一封遗言,反正死都死了,他还能将自己鞭尸吗? 或许,到时候连尸骨都不知道埋在哪里,就是想鞭尸也难如登天。 崔千钧如释重负的轻笑几声,思绪飘散在中秋的底色里,又听到楚越又说:“义父,我习武也没有落下。” 他转动手腕,腕间鹰风爪瞬间割裂了狂风。 红衣墨发,英姿勃发。 三下五除二的耍了几招,将他的好义父看的直愣神。 少年高扬的马尾如鞭,束缚在红色的发带下,却显得更加凌厉。 “义父知道。”崔千钧欣慰的点了点头,毫不吝啬的夸赞道:“能看出来底盘更稳了。” 楚越眯着眼,朝义父挑了下眉。 风从他眼前走过去,激出一阵肃杀之气。 楚越眸光投入远方的战场,回想起崔大将军走之前和他说的那番话,试探道:“那下次我是不是可以做攻城之将?” 他不止有攻城略地的野心,还有等待义父肯定的期冀。 而他的义父却在想着如何搪塞。 “看情况,下次之事下次再说。”崔千钧摆了摆手,“对了,你不是和陆淮修学作诗了吗?参加科举,考个状元也……” 几句话精准的如同铁拳一样,砸入楚越的心海。 考个屁的状元!楚越心底怒吼道。 楚越能看出崔千钧的打算,头也不回的进了门。 这里是陆淮修的家,“陆门”两个大牌匾立在门上,牌匾是陆淮修自己提的字,看起来倒是字如其人般气宇轩昂。 这里也是陆淮修上课讲学的地方。 院子不大,但是很宽敞。 府中总共七八间屋子,一间最大的屋子用来讲学,稍微小一点的屋子就是寝室、书房、厨房之类的,还有一个不起眼的柴房。 院中没多少种植被,只有最基本的梅、兰、竹、菊四种花中四君子。 中央有一颗快要枯死的梅树,摇摇欲坠于干净的院子里。 梅树底下,还有几根青竹迎风而展,像是托着那颗将死的梅树。 中原地区不产青竹,陆淮修还是废了好大的力气将它们弄活。 院子边陲地界还有几株零星的兰花和菊花,半死不活的。 院子虽不大,梅兰竹菊俱全,若说一句附庸风雅也不为过。 听陆淮修说过喜欢江南烟雨,等老了就想躺在江南烟雨中慢慢虚度年华。 可自从得知梅鹤死在江南后,就彻底断了这个念想,就像他自己说的:自君梦断江南雨。 从此四海无知音。 楚越瞥了一眼青竹和梅树,穿过院子回到自己寝室里,没管崔千钧是否追过来,反正就算追过来楚越也不打算理这个不带他上战场的“好义父”了。 崔千钧望着楚越的背影:“……” 他尴尬的摸了摸头,心中苦闷:三个月不见,这小崽子怎么越发爱使小性子了。 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崔千钧没有直接进去哄,而是去了热闹非凡的集市上,买了几坛子酒,在外面“瞎溜达”到天黑才进门。 进了门见到了陆淮修,崔千钧从他口中得知楚越那小子天天都去镇口等着他,为了能和他上战场,每日勤学苦练,就为了他回来的时候能够见到一个不一样的儿子。 崔千钧欣慰的看了眼楚越所在的门口,会心的笑了片刻。 “不是早回来了吗?”陆淮修在他面前晃了晃手,让他收起这个不正常的笑:“怎么这个时辰才来见我?” 一看崔千钧就知道他有心事。 陆淮修没有明说,但也猜到了几分,多半和楚越那小子有关。 “陆兄,你说我是不是就不该快马加鞭的提前赶回来?为了早日见到这小崽子,我从麟南不眠不休的赶过来,哪知这小子还不领情,和我说了几句话以后,又不理人了,现在还缩在屋子里,连晚膳都不肯用。”崔千钧说的很大声:“可惜了这一桌子好菜喽!” 楚越:“……” 有必要这么大声吗? 楚越耳朵也不聋,就算崔千钧不特意强调为了他赶回来,楚越也能听到,更能想到。 当时在镇口就只见到义父一个人,楚越就知道崔千钧肯定是先回来了。 好好的一次中秋团圆夜,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 楚越将头半遮半掩的埋进被子里,刚才不理崔千钧的气势早就被这半日不见消磨的皮都不剩,那些酥碎的骨头渣子也重新拼凑起来,成为他要迈出这扇门的动力。 刚下了床,就听见陆淮修问:“你又说什么了?” 而崔千钧却“没心没肺”的说:“我不就是让他科举吗?将来当个文状元还能光宗耀祖,多好啊!” 楚越:“……” 刚下了床又仰了回去,缩到墙角里,谁的话也不想听。 陆淮修:“……” 崔大将军,你真是活该! 陆淮修劝都不想劝,举着一坛子酒抵在崔千钧胸前:“喝!” “喝!”崔千钧举坛对饮。 他恨不得投身酒壶中,再也不想出来。 醉倒在红尘温柔乡里,也好过在淹死在京都那群文臣的金律玉液里。 有时候他就在想,何必呢? “你说,战场上有什么好?”崔千钧哑然一笑:“自古多少败军之将埋在黄沙里,自古多少常胜将军能活到最后?所有功高震主者,皆不得好死啊!” 他笑声嘲讽,像是料定了自己的结局。 在这笑声的尽头,是风雨不动的隐晦谩骂,是醉卧乱葬岗里的尸山血海,也是刀枪剑雨中的定疆之将。 何必呢? 这个问题,崔千钧自己就能回答。 身为戍甲营的大将军,守的是四方百姓平安,护的是大晋疆土万年,成能马革裹尸,败须死战不退,绝没有临阵脱逃之意。 片刻后,院中寂如灰尘飞扬,静如尘埃落地。 陆淮修咽尽口中酒:“酒后慎言。” 同崔千钧喝了很久,一直喝到深更半夜,陆淮修醉的彻底,说话也没个把门的,把那些私下里与崔千钧的那些联系差点都秃噜出来。 可笑刚才还说酒后慎言呢,结果现在成了酒后吐真言。 陆淮修喝的稀里糊涂的,整个人端坐于一个普通庭院中,却像是坐在高台上。 仿佛他才是傲立于山海间的大将军。 第13章 能和崔千钧做朋友,也是看中了崔千钧不与争斗的性子,而崔千钧看中的是他不与其他文人一样对武将的鄙夷。 陆淮修只骂君王,无论朝臣如何贪污腐化,说到底都是君主的无能。 然后,就把自己骂到了浪平镇。 他脊梁挺直,如痴如醉道:“你说你老是写信给我有什么用?你明知道你那义子的心思都扑在追随你身上,你……” 将睡未睡的楚越听到这句话,眸中立刻亮堂了许多,他心想:什么时候的信,义父竟然瞒着我给老师写过信? 第11章 圆轮般的月亮皎洁的悬于空中,却在楚越心中崩塌成一线。 思及此,楚越心如凉风,活水灌来,混成死水一滩,在心中起起伏伏。 也对,老师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主动结识自己? 原来都是义父安排的。 本以为义父不会骗人,可义父早就和老师通了气,亏的自己还提心吊胆和他说。 原来都是演技,真是人生如戏。 义父对我还有没有其他的隐瞒,他又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这些荒谬的问题在楚越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似乎要将他的脑仁炸开。 冰轮如流水般照澈黑夜,楚越的思绪却如散落的月华般一去不返。 他强撑着剥离了胡思乱想,生生按住了纷飞的灵窍。 不该如此的。 挣扎了半盏茶的功夫,楚越眼中红丝理不清的缠绕,眼尾更是如同吞了血带般猩红,折磨的他快要入魔。 是,义父是骗了我,可我呢,又是什么好东西,我就没骗义父吗? 我杀的人,我手上沾的血,哪一个不是罪不至死,我又凭什么去玷污义父的清白? 他嘴角咧开,如同迸入裂谷,将他的灵魂和□□通通撕裂,到最后却剩下了微薄的真情:既便相互欺瞒,也是真心以待。 他想着,自己有什么立场和资格去责怪义父? 扪心自问,自己又对得起谁? 恩公死了,梅鹤死了,江南军械府,江南织造局,江南督军府的那三个酒囊饭袋也死了,还有坑杀的麟南士兵也都气绝了。 这些人,哪一个不是罪不至死,又有多少心有苦衷? 楚越大口喘着粗气,像是即将溺水而亡的倒霉蛋要抓住从不存在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在水中望月,月色被绞的稀碎,如同他碎掉的骨血,似血泉般喷在浑水浊世中。 沉溺其中,生死两忘,万籁俱寂。 在这浊世中,楚越心声如海啸迸发:他们或直接或间接的死于我手,我本就罪不可赦,虚伪至极,死后也得下十八层地狱煎熬,也得为不该死的人赎罪。 义父日后若是知道了我做的这些事,定会看不起我的。 万千种声音在楚越的脑海中响起,这一刻,他竟然出乎意料的归于寂静。 四周像是敷上了一层白布,眼瞳归于混沌,神魂只为一人颠倒。 “我……心有所念,功德未满,唯有相思所托月光,寄予心上之人。”楚越默念道:“还望祝他得偿所愿,还四海升平。” 而我楚越,在山河安定之前,就先当这个恶人,替他肃清冤孽,将世间的魑魅魍魉收归麾下。 到时候,玉石俱焚也好,同归于尽也罢,我的大将军会永远风光如初。 崔千钧久久的望着楚越所在的门框,嘴唇悄然间抹上了粉白。 他不确定楚越听没听到,但他是不想让楚越听到的,立即转移话题:“老陆,你怎么和他说的,他能心甘情愿认你当老师?这小崽子眼光可高着呢!” 崔千钧满脸写着好奇,月色浓墨下的桃花眼如同春水不化,携着无限春风渡尽红尘哀怨,感化着世间生灵。 独独感化不了陆淮修。 “崔大将军,你自己听听,你这是变着法儿的夸自己呢!”陆淮修翻了个白眼说。 他才不吃崔千钧那一套呢,尤其是喝醉了酒的陆淮修,更是将那一套“举世浑浊不堪,此宴唯我独醒”的言论发挥到了极致。 崔千钧:“……” “我就说因为一句诗获罪了呗!”陆淮修不甘心的拂袖道:“酒肉欢朋宴满座,饿殍尸骨皆为客。这么不痛不痒的两句诗就触怒了当今圣上,将我贬到这偏远的浪平镇。” 他说的还有些委屈和不舍。 那种从心底里压榨出去的不甘心,在这一刻化作满天繁星,试图传递到遥远的京都。 在这星辰如烁的浪平镇,有谁会想起曾经的翰林院侍读呢? 他也曾是风华正茂的探花郎,也曾与故友泛湖春上,一起想象着江南烟雨。 为此,题诗作词无数。 总想着有一日能携友下江南,走遍十三州的风光,共赏江南水乡的风土人情。 可如今,所有的遗憾、落寞、怨愤、心死都化作酒坛中的无数滴酒,随着无解的心事沉入腹中。 他真的醉了,醉给了自己,醉给了世道,也醉给了杀死挚友的凶手。 “呦!”崔千钧还大言不惭的指着陆淮修的鼻子说:“您老人家说的可太轻松了,你怎么不说你指着当今圣上的鼻子骂的这两句呢?陛下不砍你的头,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好不好?还在我儿子面前装怀才不遇,你要不要脸?” 陆淮修:“……” 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那你不也没说你为了你那义子先后三次得罪了太后吗?”陆淮修醉的疯狂,什么话都往外说,“江南军械府,江南制造局,江南督军府哪里没有你的手笔?你不也是在你儿子面前装你的大好将军,还好意思说我?” 崔千钧:“……” 若不是刚打完仗回来又喝了点酒,此刻已经没力气了,一定得揍的你满地找牙。 明知道楚越能听到还说出来,早知如此,就不该和你喝这顿酒。 这些话都摆在楚越面前,楚越一时间进退维谷。 刚才还决定放手一搏的他又犹豫徘徊起来,江南军械府,江南织造局,江南督军府,竟然……都有义父在背后替自己出气? 义父以善意的谎言欺骗了自己,可义父也有自己的苦衷。 他那样一个大将军,从不屑于争斗,从不参与朝争,竟也会为了自己得罪太后? 楚越浑身疲软的溜到床榻下,半个身子抵在床边,双腿屈展抖的很厉害。 他深吸了几口气,精神恢复了几分,似乎世间的魑魅魍魉都不存在了,只有义父还在身前。 他要抓住义父,不让义父离开自己。 屋内烛火摇曳,红蜡睁开惺忪的睡眼,从门缝里跑了出去。 随后,楚越双手反撑在榻上,费尽心力起身,踉踉跄跄着一瘸一拐的去推开门,想要去抱住义父,但没想到腿根本就不听使唤,他“砰”的一声跪了下来,像是在替什么人赎罪。 膝盖被磕的发青发紫,他像是感觉不到痛楚,拼了命的往门外爬。 等他爬到门口,扶着门框站起来的时候,屋外的崔千钧已经不见了踪影。 期待一落千丈,如同昙花一现。 楚越心想:义父大概也是为了躲着我吧! 刚想转身回屋,可转头一想,义父刚喝了酒,先前的刺杀还犹在眼前,若是他自己一个人出去,出什么事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楚越就跟了上去,幸好崔千钧没有走远。 他心结未消,心里的顾忌还在,就没跟的很近,只是远远的看着义父来到了小河边。 还去了小摊前包了一整个摊子的河灯。 “刚才人太多了,河灯都抢手,没放完的现在给你们补上。”崔千钧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青山无衣埋忠骨,铁血同袍共还乡。诸位同袍,英灵安息。” 那双桃花没了腾腾的杀气,眼眸似小河清水,眼角淌过一滴泪,如河灯初盏,如繁星光落,无痕,无奈,又无慰。 只余孤身一人,祭奠昔日同袍。 夜色拉的很紧,似战场之上的号角声,声声不绝。 另一端的夜色下,楚越扶墙而立,他听不到崔千钧说的话,就凑近去听。 “小巍,老梁,豹子……”崔千钧背着人流,在荒无人烟的角落里哽咽道:“是我对不住你们,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轻功冒进,带着你们上了战场,却没把你们带回来……” 他将手中的酒坛举过头顶,坛中剩下的酒都洒在河中,像是遥远的祭奠。 头顶上的月光也沫上一层血色,犹似血光之灾,小河染上殷红的月色,好似沾了将士们的血汗。 月色下的崔千钧也是涕泗横流,汗与泪交叠在一起,匿于惨痛的胜利中,“你们等着,等江山安定,我就……” 风如刮骨,月如血宴。 “义父,我不许你死。”楚越像是听到了什么,飞速上前道。 崔千钧没料到楚越会跟来,连忙擦干净眼底的泪,回过头来赶忙说两句好听的哄哄他,“宝贝儿子,你怎么来了?” 第14章 “义父,你若想要江山安定,我替你定国安邦心甘情愿。”楚越凤眸如刀,戳穿天下的脊梁骨:“可你若想家国安定后殉死山河,我就让这天下永远大乱。义父,我说到做到。” 崔千钧扬起手:“你……胡说什么?” 楚越闭上眼,一副任义父打骂的意思。 崔千钧还是不忍心,巴掌落到自己脸上,“啪”的一声,打醒了自己,也打醒了楚越。 “义父?”楚越眼底印上了崔千钧脸上的掌印,也印上了心疼。 崔千钧脸颊火辣辣的,激起了他那点微末的信仰:“你一个臭小子知道什么是天下大乱,知道什么……” 他话没说完,楚越就睁开眼从身后敲晕了他,做贼一样的偷亲了一口崔千钧发红的脸颊。 “义父,别打自己,我疼。”楚越吐了一口热气,又道:“堂堂大将军,这么容易就晕了,你还守什么河山,待在这乡间小镇里让儿子尽孝膝前不好吗?” 可仔细一想,义父的反应即便酒后也依然敏捷,他只是对自己从无防备之心罢了。 楚越将崔千钧抗回榻上,“义父,好好睡一觉吧!” 崔千钧这一觉睡的莫名踏实,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后颈与后肩的连接处像是被什么钝物撞击过的疼,他歪了歪脖子,“昨晚,嘶……” 还没活动开,楚越就端着醒酒汤进来了,沉声道:“义父,先喝了这碗醒酒汤。” 看着脸色,好像还没消气。 崔千钧咕咚咕咚几口下肚,舒服了许多,变着法儿的开始逗楚越开心:“昨个儿没仔细瞧,今日一看,我这宝贝儿子倒越发的是个人才了。” 楚越:“……” “义父是忘记自己昨晚说了什么话了吗?” 第12章 昨晚的事,崔千钧早已一概忘光,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想记得的事情,崔千钧从来都不会刻意放在心上。 尤其是这种掉身价的事情,崔千钧食指摩挲了几遍被角,支支吾吾的没出声,楚越也没有追究。 大抵是察觉到了崔千钧心中所想,楚越转移话题道:“义父,夏潇说要去镇外的道观里……呃,拜佛,问义父去不去。” 崔千钧这才想起来自己把夏潇留在浪平镇陪着楚越,可这小子貌似太不靠谱了,他回来之后就没见过夏潇的人影,原来是去了道观。 “你不说我都忘了夏潇还在了。据我所知,他也不怎么信这些东西啊!”崔千钧“嘶”了一声,在心底暗骂了夏潇几句,又突然反应过来,像是醒酒汤刚起效一样,“等等……你刚刚说什么?去道观里拜佛?” 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也不怕道家的那堆神仙给他来个泰山压顶。 头一次见人去道观里拜佛的,崔千钧想着高低得去看一看,“去,走,一起去,本将军倒要去看看,道观里是怎么拜佛的。” 楚越:“……” 果真这么说义父会去。 说实话,这三个月的时间里,楚越也几乎见不到夏潇。 据说夏潇救了一个腿伤的人,现在还住在镇外的玄云观。 玄云观和镇口不在一个方向,相隔甚远,他每日去镇口等着崔千钧回来,也就没空去玄云观。 好不容易盼到崔千钧回来了,为了能和他多待会儿,只能找了这么个理由,将崔千钧也带到玄云观。 一到玄云观,楚越和崔千钧都惊呆了。 还以为是什么有名的道观,结果破败成这个样子。 这里不像是遭受过战争破坏的,倒像是早就报废了几百年的破道观。 夏潇竟然能在这里待三个月? 他可是戍甲营中最娇嫩的小少爷啊! 崔千钧推门而入,替楚越在前面开路,灰尘四起,浓烟滚滚,呛的人待不住。 滚烟平落之后,崔千钧看到了两个“乞丐”,其中一个是夏潇,另一个腿还不怎么利索。 烟尘散尽之后,楚越吃惊的从崔千钧身后探出头来:“夏潇???” 夏潇满嘴灰尘的咳了几声,“你们怎么来了?” “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崔千钧嫌弃的瞥了夏潇一眼,这要是让夏阁老当面认亲,估计他也认不出来。 “这个……说来话长,那我就长话短说了。”夏潇从废墟里咳嗽了几声,挣扎着站起身来。 他随手拍了几下衣裳,原本素白的衣袍似是鎏上了一层金子,那些金子碎屑被他拍的满天飞。 楚越,崔千钧:“……” 崔千钧和楚越纷纷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已经做好夏潇要说长篇大论的准备了。 夏潇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顿,还神还原的描述了身旁这位腿脚不便的“老兄”谢英的凄惨身世: 谢英四岁读书,经过十二年寒窗苦读的他连着落榜四年,冠礼后一事无成,终于被科举折磨疯了的谢英和父母大吵了一架:“科举科举,人生就只有科举这一条路吗?我是出身寒门,这天底下这么多条路,我为什么就非要走你们规定好的这一条?” 和父母闹翻了以后,谢英的父亲对他说:科举是入仕最便捷的途径。 谢英反驳:我为什么非要入仕? 他母亲在旁边抽抽搭搭的,手中拿着帕子,埋进了眼中说:父母都是为你好啊! 谢英受不了了,索性离家出走:屁,都是枷锁! 后来,谢英为了不在参加科举,自己弄断了腿,蜷缩在玄云观度日。 直到三个月前遇到到处瞎逛迷了路的夏潇,夏潇本不想来道观的,他想去镇口,结果走错了方向,意外进入了玄云观。 正巧夏潇是个军医,医术高明,职业所至,见到病人就想开导和救治。 谢英想着反正素不相识,就当作一种倾诉的途径,把自己的故事全都告诉了夏潇。 夏潇听后,开导说:“你父母肯定也是爱你的。” 谢英也承认,但又不想按照他们规定好的路走下去:“对,不然你猜我现在为什么还活着?若不是难以割舍那点微薄的骨肉之情,我早就自杀了。” 夏潇不理解,人为什么要想不开折磨自己,“那你为何这样活着?” 谢英仰天大笑:“哈哈哈……雀生微小,五脏俱全。我活着,还可以折磨自己,我死了,就成了折磨他们了。” 说来也真是可笑。 谢英说了这么一大堆后,夏潇非但没有觉得谢英是个疯子,还劝他好好活下去。 两个人聊了一夜,谢英答应夏潇为自己治好腿,一治就是三个月。 到现在,谢英的腿已经可以行走了。 听到这里,楚越和崔千钧的眼皮都快睁不开了。 日落西山,星移斗转,夏潇竟然一个人分饰好几角,和唱戏似的说了整整一夜。 直到第二天早上,四个人才回到浪平镇。 此时,谭飞等人也赶了回来。 与谭飞一同带回来的,还有内阁首辅那张辗转多方,半死不活的信,上好的纸张如同水波一样四下皱起,愣是被蹉跎出岁月的痕迹。 “夏潇,正好,你爹给你的信。”谭飞拿出信来递给夏潇,夏潇接过信皱眉道:“我爹给我寄信,为何会寄到你那里?” “别提了,幸亏我回了趟戍甲营的大营,否则你这封信就要吃灰了。”谭飞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夏阁老是怎么想的,寄个信还不寄到亲儿子手里。 一路上,谭飞都把夏府的那点老生常谈的事情想了个遍,甚至连夏潇是不是夏阁老亲生的问题,都深思熟虑的想了几遍。 镇口刮过一阵疾风,险些将夏潇手中的信吹散架了,夏潇打开信,上面写着几个大字:父又将薨,速归。 夏潇:“……” 又来这一招。 “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谢英见夏潇神色紧张,忍不住问。 这三个月的相处以来,夏潇总是和颜悦色的充当医师的角色,或者是给他讲许多有趣的故事,顺便抚慰他受伤的心灵。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夏潇神色紧张,好像信中写的是十万火急的大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反而令夏潇有些啼笑皆非。 夏潇老实又无奈的重复了信中的话,惊讶全场:“我爹说他又快死了,让我快回去。” 众人:“……” 这时,陆淮修也凑了过来,昨天一整夜不见人,陆淮修还以为他们这些没良心的不打招呼就走了呢,赶紧来镇口看看,看看他们是否真的走了。 正巧听见夏潇说话,陆淮修像是想起那老顽童来,不由得笑出了声。 大抵是觉得朝堂上有些挚友还是挺有意思的罢。 只是没想到刚来到,又要离别了,“回去替我像老朋友问好,说我陆淮修想念那段日子了。” 不知何时还能与挚友不论身份地位的曲水流觞,对弈几局? “好。”夏潇点了点头。 这话,夏潇没听出弦外之音,楚越却听的明明白白。 第15章 老师表面上是想念那段日子,实际上还是想回朝堂。 朝堂就是天下士子争破头颅想要挤进去的地方,虽然免不了的乌烟瘴气,但还是有清官的。 比如梅鹤,梅仙尘。 若是不死在江南,或许他的名声还能更上一层楼,而今只能渐渐的销声匿迹在历史的洪流中。 梅鹤回不了朝堂,可陆淮修却要回去,文人虽相轻,却也相惜。 陆淮修想握紧权力查清楚梅鹤的死因,将那些藏在暗夜下的阴沟耗子抽丝剥茧,抽筋扒皮。 这个愿望,楚越默默记在心里,将来有一日,定让老师重返朝堂。 “昏云荏苒,凉风萧瑟,故人千里别。”陆淮修朝着京都的方向行了一礼:“待到重逢日,曲水流觞时。” 这一礼,行的不是皇帝,不是太后,而是夏阁老。 远在京都的夏府好像有什么征兆似的,原本鸡飞狗跳的府里竟意外的安静了一瞬。 说完,夏潇就上了马奔赴京都。 这热闹一时的浪平镇,好像又只剩下几个孤家寡人。 镇口的枯枝树上飘过一片完好的秋黄落叶,落到残枝上生硬的装点着,像是残枝败叶。 “你们也要回去了吗?” 陆淮修像是猜到了什么似的,没等崔千钧开口辞行,他就掌握了主动权。 “说实话,本将军真不想回那水深火热的地方。” 崔千钧摸了一下腰间的刀,好像那种战场上厮杀的快感又回来了。 他闭上眼感受着秋风的萧然,秋风刮的急,像是要将他削成战旗挂在京都的城墙上。 秋风润过铁吼,激昂了最后的热血,他猛的睁开眼,“但是,此番与麟南一战,惊动了西北其他两域,同样也惊动了大晋的朝堂,他们还不知道要吵成什么样,想想就觉得头疼,哪里有战场上厮杀来的痛快?” “你啊,既然决定了,就放手去做。” 陆淮修背过身去,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何时能再见。 他倒是无所谓,回不去朝堂还能待在这浪平镇里度日,等战争来了,若是躲不过,就下去陪着梅鹤,若是侥幸逃过,还是当个教书先生,也是一辈子。 可崔千钧不一样,他想开疆拓土,想要大晋立于不败之地,想要以自身为刃,开万里山河。 戍甲营大将军的一辈子,注定腥风血雨,注定……难以善终。 风烟如滚尘肆虐,搅动片刻风云,陆淮修好像看到了崔千钧最后的归宿。 陆淮修没有给他们送行,而是带着谢英回到了陆府。 谭飞和众亲兵大眼瞪小眼的看着陆淮修远去的背影,不明白陆淮修说的让大将军放手去做是什么意思。 楚越已经猜到了几分,忽觉胸口一阵钝痛,他觉得陆淮修既然这么说,那这非做不可的事情,注定是九死一生。 楚越一时神魂飘忽,眼前仿佛飘过了落叶,僵硬的遮在这副皮囊之上。 内心的汹涌澎湃,似乎在这一瞬间停滞了,他似懂非懂的望着崔千钧。 而在此时,楚越触及到了崔千钧卸下钢刀铁甲后柔情似春水般的目光。 第13章 楚越一时不知所措,又闪躲不及。 崔千钧的目光如飞火,似是要穿透楚越的凤眸,将那两颗眼珠子都炸开。 楚越眸中映着生死不羁的人,那人非要盯出他的心事,好像故意的。 直到他慢吞吞的喊了一声“义父”才肯消停。 四下无声,秋月满怀。 崔千钧撤回目光,注视着中原大地,看透了世态炎凉。 而楚越却还没从崔千钧撤回的目光中反应过来,此刻,仿佛中原稀缺的雨都聚集在楚越的眼眸中,他忽然觉得崔千钧身上的故事感更重了。 初见之时,楚越就觉得崔千钧身上的经历和担子不一般,只是这两年来,崔千钧从未对他说过半个字,他对崔千钧的过去一无所知。 虽然从旁人嘴里听说过,但也都是些夸赞和溢美之词,也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说崔千钧的不是。 ——敢说的都死光了。 楚越想知道崔千钧的过去,想完完整整的了解眼前之人。 崔千钧不在的这三个月,他旁敲侧击的像陆淮修打听了不少,可惜陆淮修这个人嘴严的很,对于崔千钧的过去,他半点也不提,总是转移话题,说些不痛不痒的。 久而久之,楚越都快信了。 大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甚至无坚不摧、没有软肋,以前崔千钧越是这样强大,楚越就越是觉得有安全感,可分开的这三个月,楚越改变了不少的想法。 三个月后的重逢如同山崩地裂后的修复,从浪平镇到麟南,从此地远通千里之外,楚越怅然思索。 如今是怎样的呢? 现在来看,崔千钧越是表现的无坚不摧,楚越就越是能捕捉到盾下四起的矛。 可怕的不是战场上的矛,而是从身后扎心的矛。 楚越害怕崔千钧防不胜防。 他要改变这一切,此次回京都也是一个机会,朝堂他要收入囊中,义父的过去和未来,他都要攥在手心里。 随后,楚越就跟着崔千钧真正的踏上了回京都之路。 队伍刚走出去不久,楚越就开口问:“义父,我们此次回京都,会是一场恶战吗?” 他倒是不怕恶战,只是担心崔千钧只把心思放在战场上,会挡不住人从身后捅刀子。 “或许吧!”崔千钧满不在乎的说:“放心,所有的口诛笔伐,明枪暗箭都有义父在身前替你挡着。到了京都,崔府就是你的家,你就安心的住着,剩下的,都交给义父。” 崔千钧也不怕恶战,大不了神佛俱杀,只是身后的孩子不能同他一样沾上血。 楚越轻轻“嗯”了一声,可他知道义父向来不喜欢这些争斗。 这一路上,楚越都在想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朝堂如今的势力他也不清楚,那些所谓的派系之争也是一团乱麻。 如何能在诡谲云涌中,保全义父手中的纯净呢? 谁也不知道。 楚越苦思冥想着,随着大队伍一起过了浪平镇。 过了浪平镇,就是什刹河,秋日的什刹河白日远望上去水波粼粼,好似漫上一层星光。 凑近一看才知道,这看上去如银锭流光的水波,根本就不是水波,而是薄薄的一层冰。 冰面湿滑,如同飞雪融化,六瓣雪花在刚一接触冰面处,突然就嘎嘣裂开了。 那刚才还在天空中张牙舞爪的飞雪,霎时间作了坟墓,葬在了什刹河。 几番寂寥秋落叶,什刹难渡冬梦寒。 什刹河是出了名的难渡,它是中原腹地唯一一处铁马冰河。 所谓铁马冰河,就是战马铁蹄下,也破不开冬日的寒冰。 当然,他们也不会傻到从什刹河上渡,只是什刹河上的粗冰,勾起了崔千钧的回忆。 那是一场旷世无双的战役,西北三域联军打到了什刹河,足足持续了七八个月,才逼的西北三域退军议和。 那时候,崔千钧不过也才十三岁,跟着父亲稀里糊涂的上了战场,亲眼见证了血染满河的惨状。 十三岁的崔千钧问崔驰虎:“父亲,为什么要打仗啊?大家都不打仗,都和平共处不是很好吗?” 崔驰虎摸着崔千钧的小脑袋:“为将者,戍守山河,为的只有一件事:海晏河清。” “父亲是个大英雄。那我以后也要向父亲一样。”崔千钧扬起小手:“还天下海晏河清。” 崔驰虎叹了一口气,说:“父亲只希望你能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只要能和父亲一直在一起,我就会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那时候的崔千钧还什么都不懂,现在的他,懂得太多了。 这什刹河面沉下的,是损失过半的戍甲营将士的尸体,是父亲崔驰虎丢了半条命换回来的太平。 而在这之后,不出几年,父亲战死,母亲被截杀而死,崔家自此掉落成骸。 十八岁的崔千钧远征漠北,之后攻入东洲,收复江南,打入麟南等等,走上了父亲的老路。 而这满朝文武没放过他,就如同当年没放过父亲和母亲一样。 父亲和母亲是怎么死的,在崔千钧心里还埋着深深的刺。 十六岁那一年,怀着身孕的母亲被人截杀至死,一尸两命。 十七岁那一年,父亲战死。 他未曾见过父亲和母亲的尸体,只知道母亲是被人截杀至死的,还是从父亲的遗言中剥离意会出来的。 母亲死后,当年的戍甲营又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战役死伤惨重。 当年,崔驰虎为了保护年幼的崔千钧,只好咽下那口气,继续为大晋打仗,没想到,夫人死了还没有一年,他就死于沙场。 他不是战死的,而是自刎。 这么多年来,崔千钧一直在调查母亲和父亲之死。 第16章 他的母亲殷弦月是殷家家主,也是江南十三洲第一大情报组织通天阁的阁主。 江南殷家独大,京都又有崔府坐镇,通天阁势力埋向京都,这才招来祸患。 母亲死后,通天阁一盘散沙,不久也就销声匿迹,只剩下几个零散的小情报网,也不堪大用。 究竟是谁干的,崔千钧到现在还没有头绪,查到现在什么都没查出来,本身就是个线索——凶手能够手眼通天。 普天之下,能有几人有此等势力? 崔千钧不用想也知道,只是没有证据,又是如此隐蔽之事,现下山河未定,崔千钧不敢轻举妄动。 他下了马,在什刹河边磕了三个响头。 冰凉的头皮被榨的发麻,好似坠入了冰窟,身前是寒凉的血水,身后是环伺的虎狼。 他跪于此间,长臂一扫,便是袖手河山。 双手一撑地,膝盖破冰般直立起来。 楚越走了过来,替崔千钧披上了外袍,冷眸泛上星光,“义父可是想起了不好的事了?” 崔千钧没有否认,却也闭口不谈那些流过的血和被迫割舍掉的骨肉亲情。 此刻的他,眼中是整个天下,是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逝者如斯,难者不计其数,纵观山河四海飘摇,担如千钧,我身为戍甲营的大将军,自当披肝沥胆,浴血奋战,还天下海晏河清。” “贱民愿开刃,替义父杀出一条血路。”楚越对着什刹河大喊道。 崔千钧一惊,望向楚越。 “连刀都提不起来的小崽子,拿什么喊话?”崔千钧点了一下楚越的眉心:“你啊,你啊……” 楚越不改志向,握紧手中无形的刀刃:“生死存亡间,匹夫敢一战!” 这话说的倒没错,只是,崔千钧一生都在一个敢战上,为的就是身后之人再也不用涉险。 崔千钧摸了摸楚越的头,一把将他搂在怀里:“过去,我失去的亲人太多了,所以,不管你是否有雄心壮志,我都想你好好的活着。” 楚越点了点头,没再搭话,就同崔千钧一起上了马,回到了京都。 为了避开百姓的朝拜,崔千钧特意在城门关闭前才进京。 自德胜门入,便是大晋的京都北城。 北城由京都四卫之一的羽林卫管辖,是皇宫外的一道铁坎。 京都的街道上灯火通明,远远望去,犹如白昼,不远处窜出来几条火龙,像是庆祝麟南战役的大捷。 看到此情此景,崔千钧只觉得讽刺。 战无不胜的将军好像在得胜归来的那一刻,突然成了挑起战争的千古罪人。 崔千钧那双桃花眼黯淡在万家灯火中,战马刨了刨前蹄,止步于此。 身后的队伍也跟着崔千钧停下来,楚越凑过来问:“义父,你在看什么?” 他眼里根本就没有京都的繁华,万千灯盏都缩于心中一角,而那大片的空白,是留于眼前之人的。 眼前之人却满眼都是燃烧不尽的灯火。 “看这京都繁盛如旧,看着百姓安居乐业,好像打的那场仗,也值了。” 崔千钧有些自嘲的语气,好像趁机过过嘴瘾,抒发那些藏在值当下面的不值当。 楚越听出了崔千钧口中的不甘,上赶着夸赞道:“义父,您是大英雄,大将军……”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轻易评定你的是非。 “将由乱出,我倒希望生逢太平盛世,当个附庸风雅的文儒书生也好。”崔千钧摊开了手,双臂展于风中,开了个玩笑:“实在不行学学人家陆大侍读,也能明哲保身。” 楚越:“……” 这笑话太冷了,几乎冻僵在楚越的脸上,一点也不好笑。 “义父的功过可轮不到那些碎嘴子评说。”楚越趁机握住崔千钧冷如冰霜的手,认真严肃的说:“他们说了不算,我倒是觉得义父是大晋千百年来不可磨灭的功臣。” 大晋有义父在,是黎民之福,也是皇室之幸。 最后这句,楚越没敢说出口。 “你啊,就会讨义父欢心。”崔千钧的手上回了余温,在楚越指尖摩挲了几下才收回来,挑眉道:“好儿子,义父的功过不由他们评说,倒是由你来评说了?” 崔千钧嘴角扬起,还是儿子的话听着舒心,比这满是算计的狗话强上不知道多少倍。 “我这话只敢说与义父听,可不敢叫人听见。”见崔千钧嘴角上扬,楚越突然傻笑起来,故意露怯道:“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到了,还以为我是个皇子龙种之类的,要不然,就铁定是杀头的重罪了,就怕到时候连累了义父。” 他在试探崔千钧。 第14章 京都的夜色如泼墨,暗色下的涌动便是一幅幅流动的水墨画。 楚越心中勾勒出了几副画面,潜藏在茫茫暗夜之下。 凤眸如画,流转出砥砺风华。 心尖却不由得被什么东西鞭笞一下,他恍惚如梦,坠入冰河。 原来是崔千钧开口了。 “你要是皇子龙种啊,我出去打仗也有劲儿了。”崔千钧还颇有调戏的意味,根本不管楚越是如何想的,“到时候得胜归来,我就跑你的王府里住着,谁也不见。” 楚越:“……” “义父这是那我当挡箭牌呢?”楚越唇线一抿,如朱红点了墨,汇入无尽的夜中:“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要是皇子龙种,就不会让义父出去打仗。”我会将义父养在府里,好生伺候着。 想着想着,楚越嘴角露出了自浪平镇之后的第一抹笑。 “怎么,过瘾了?”崔千钧拂袖,祈祷道:“如果真有那个本事就好了,天下太平,家国安乐,我也卸下肩上重担,从此,世间就再也没有我崔骋,崔千钧了。”只剩下母亲口中的小阿泽。 泽之一字,隐没在青山忠骨中,也泼在川流不息的铁血中。 楚越偏过头去看向崔千钧,仿佛看到了千斤重担压于一人肩上。 满眼的心疼也加速了楚越的动作。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梅鹤早就把他的画像传到京都了,只是皇帝和太后还都不知道他已经随着崔千钧入了京都。 这朝上有希望他回来的,也有不希望他回来的。 有一点,楚越的处境和崔千钧是相同的,这满朝文武还是不希望他们回来的多。 朝臣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一时难以查清,倒不如直接从太后和皇帝下手。 回来的路上,楚越已经下定决心要入宫,可是他又怕崔千钧知道了他的身份后,会对他有所疏远。 皇子和将军之间若是走的太近,这和谋反无异。 即便他和崔千钧不这么想,可朝堂上的那些人呢,太后和陛下呢? 他们受不得崔千钧拥兵自重,想尽办法削弱戍甲营的力量。 如今京都的火已经燃起,草木皆兵。 楚越想着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至于那些虚伪的不能再虚伪的鸿门接风宴,他也不打算参加。 可有一件事情楚越想错了。 他以为皇子身份暴露之后,崔千钧会对他疏远,可自从回了崔府之后,楚越才发现一天到晚根本见不到崔千钧的人。 这可如何是好? 偌大的崔府风婷无限,所、寝、宫、坛、殿、厅、门、司八处应有尽有的聚集于一座庭院中,奢华程度好比亲王。 这是楚越自记事起,见过的最豪华的府院,庭院中有一座假山,甚至还有温泉,曲水亭和流觞亭对坐而望,像是一对亲兄妹。 楚越发现,崔府也像陆府一样,有梅、兰、竹、菊花中四君子,不过最多的还是菊和兰。 菊花与兰花开在长廊间,放眼望去,如雕刻了花的蜿蜒曲折的山脉,绕的楚越很是头疼,足足适应了好几日。 前几日还是新鲜的,逛都逛不完,等到彻底适应后,才知道什么叫做失落。 这偌大的崔府中,就只有一个哑巴老管家,整个人透着一股干巴巴的面色,面黄肌瘦,骨肉如柴。 据崔千钧介绍说是远方表亲,其实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顶多算是同姓而已。 至于崔叔的名字,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当初老将军崔驰虎看他可怜,就收留了他,虽然不会说话,可做事还算勤快,后来崔千钧接管崔府,也就只留下了他。 崔千钧喊他崔叔,原本按照这剪不断、理还乱的辈分来说,楚越该喊他爷爷。 还是崔千钧和楚越说,同他一样喊崔叔就行,楚越这才应下来。 这位崔叔虽然是个哑巴,但是耳朵和鼻子却很灵,能通过脚步声的细微差距和人身上的香味辨人识人。 楚越刚一凑近,崔叔就察觉到了,“小公子这是要找崔大将军?” 楚越没什么反应,崔叔就知道自己一语成谶了,他弯着腰站在旁边没继续问。 须臾,楚越这个那个的“扭捏”完了,问道:“崔叔,你可知义父去什么地方了?” 第17章 崔叔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不知道。 楚越失落的垂下头。 他刚回来京都,人生地不熟的,唯一熟悉的义父还不在家,谭飞带领着剩下的亲兵在那一晚破例进了京都北城之后,就驻扎在了九门以外,所以偌大的京都,哪里还有消息来源呢? 楚越灵机一动,想起来一个人:夏潇。 可问题又来了,夏潇是内阁首辅的儿子,楚越身份不曾挑明,他不过是一个大将军在半路上捡来的野孩子,哪里能进得了夏府的门啊! 越想就越觉得糟心,老是待在崔府,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必须尽快去打听义父的动向,他就去街上碰碰运气。 京都白日也是繁华的。 整个京都桂花十里飘香,漫步在京都的街道上,能气定神闲、漫无目的的闲逛也是一大乐事。 普通百姓大都忙于生机,在街道,坊市间拼命的吆喝,传遍大街小巷。 楚越向前一望,百姓虽然遍布各个角落,但也在于少数,在这纸醉金迷的京都,好像达官贵人才是主流,就连最不起眼的街道栏杆上,都镶着金边。 日光倾出,洒向富贵迷人眼的京都,整个京都灌在日光下,就像天上洒金子一样。 楚越没有被这繁华与富贵迷了眼,在他眼中,好像只剩下相思。 日如流光霞瀑,他心如墨底月色。 楚越急于找到崔千钧,没怎么好好逛逛京都,他出了崔府就顺着一个方向走。 也许是心有灵犀,也许是繁华集聚,楚越不知怎么就逛到了京都最大的青楼——胭脂楼。 所谓胭脂楼,整座楼伫立在京都最繁华的地带,如同一个巨大的白玉色胭脂奁。 楚越向上望去,胭脂楼总共有三层,一层如白玉盒的底层,二层如盒中胭脂,烟红柳绿,三层就是白玉盒的盖子,建筑在琼楼之上,屋檐飞起,鎏光如玉。 最吸引楚越的,还是那根插在胭脂楼顶的一把玉剑,剑身如玉,通体琉璃。 按理来说,胭脂楼是青楼,青楼重的是烟花气,在这上方插一把充满杀气的剑,还真是别出心裁。 楚越咽了口气,心想:青楼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我进去打探消息,义父应该不会怪我吧? 等他垂下头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已经进入了莺歌燕舞的包围圈。 还没等他纠结完,老鸨就将他拉了进去。 一身红衣耀全场,凤眸睥睨整座胭脂楼,简直比里面的头牌还好看。 比这红衣更红的,还有他那张滚烫如沸水的脸。 他整个人站在胭脂楼里,就像是没有杂质的金玉里混上了一滴血,在其他风流公子的面前,显得格格不入。 楚越低着头,小心翼翼的避开人群,无奈太耀眼了,旁边的姑娘和男子都想往这边靠,楚越:“……” 莫来沾边。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夏潇,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飞速的钻到夏潇面前。 看清夏潇的脸色后,楚越好像没那么紧张了,顺势坐到夏潇对面,还不忘挖苦一番,“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啊?” 楚越与夏潇年龄相仿,真心话也多,和夏潇待在一起两年,虽然他看起来和夏潇不是一个年岁的人,夏潇常年长在荫庇下,从小山珍海味的,几乎没过过苦日子。 最苦的日子也就是在戍甲营中当军医了,夏潇的个头窜的很快,比楚越高出去不少,所以看起来夏潇就像个哥哥一样。 可夏潇的心智却不是很成熟,甚至没有楚越成熟。 楚越只是在崔千钧面前表现的像个小孩子,可在外人面前,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而是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 夏潇就不一样了,他虽然能说会道,还总拿楚越当小孩子,实际上,他才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 楚越最是了解夏潇,夏潇在这里喝闷酒还是喝花酒,楚越一眼就能看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喝闷酒?”夏潇举杯,打了几个响嗝后,嘴硬道:“我明明在喝花酒。” 楚越:“……” 你看我信吗? “你若不想说就算了。”楚越顺势拿了一个崭新的酒杯,往杯中倒满了酒,假意道:“亏我好心来开导你,谁知你竟然不领情,那恕我不奉陪了。” 夏潇突然转过来,搂着楚越:“好弟弟,来都来了,你别走啊。” “谁是你的好弟弟?”楚越用力推开他,不满道。 夏潇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嘴里还不忘疯狂的吐露心声:“我和你说,还是在军营里自由,回到家里,我那个哥哥一天天的不是管这个,就是管那个,管天管地还管人拉屎放屁,还关我禁闭,你说,这像话吗?” 楚越:“……” 夏潇一说话,楚越根本插不进嘴,也就没插话,夏潇顿了顿,又说:“悄悄告诉你,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楚越:“……” 完了,不靠谱的夏小公子啊! 看来是指望不上喽! 楚越闷声一笑,“原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是真的。” 以前在戍甲营中,楚越只是觉得夏潇命好,生在如此阖乐的家庭里,还不知道他为何非要去军营中吃苦,原来是这样啊! 既然是逃出来的,想必也没听过义父的消息,但楚越还是不死心的问:“那你可听说过什么消息吗?” “你想问什么?”夏潇喝的迷迷糊糊的,对楚越这问到一半的问题嗤之以鼻,“能不能痛快点?” “你可知道我义父在哪?”楚越这次倒是痛快的问出来,没再支支吾吾半天。 “想必忙朝中正事了吧?”夏潇饮尽杯中酒,一边说一边倒酒:“怎么,他不在家吗?” “别说了,我都好几天没见到他人了。”楚越摊开手无奈的说。 “咦,你这么说我好像有点印象,听我像爷爷的爹和我像爹的哥说过……” 夏潇话没说完,先瞪大了双眼,下巴也随之脱臼。 楚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栏杆上一人温润书生的打扮,单手扶着栏杆,另一只手中的酒壶如同铃铛一样挂在手心里,那双桃花眼美的灼人。 看清那人后,楚越凤眸迅速扩张:“义父?” 第15章 惊诧间,楚越顿时怒火中烧,脸色如焰,燃烬一身红衣,似是要将整个胭脂楼烧成灰烬。 义父怎么会在青楼?还喝成这个样子? 而他心心念念的义父呢,打扮的跟个花枝招展的花孔雀似的。 当然,花孔雀开屏似的崔大将军在只是在楚越眼中的形象,在其他人眼中,崔千钧还是一如既往。 崔千钧一身素袍如月,衣袂飘在栏杆上,凭谁向上望去,崔千钧整个人都如同下凡的天上仙,眸中自有桃花浴。 高挺的鼻梁架在泛粉的脸颊间,明熹如弦月,而在这弦月之下,还有覆着酒液的一抹朱红。 楚越怔在原地,迈出去的步子顿在空中,崔千钧像是发现了他似的,朝他招了招手,好像在说:儿子过来。 好你个义父!楚越心底怒言。 楚越激动的一拍桌子,差点拍穿了夏潇的桌子,怒气汹汹的冲上二楼。 坐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的夏潇:“……” 下巴还没缓过来的他眼睁睁的看着楚越上了楼。 楚越整个人如同箭一般射出去,飞速的冲到了二楼,想要将崔千钧拉进去,这叫人看到了可如何是好? 谁知崔千钧直接勾住他的衣领,另一只手拿着酒壶抵在他的下颚间。 楚越顿感茫然无措。 “义父,你这是做什么?”楚越心底的火被这莫名其妙的调戏压的死气沉沉,压低声音道:“大庭广众之下,不妥吧?” 虽然表面上这么说,楚越的内心还是欢喜的,好久没有近距离的接触义父了,这几天都没见到人,突然见到了,就好像失而复得,离后相逢。 楚越凤眸神机灵动,心中的小九九崩坏了所有正经的态度,此刻的他只想着:大庭广众之下,也不是不行! 偏偏崔千钧还热情的往他耳边凑,就像是喝醉了酒的义父在调戏良家儿子,楚越还以为崔千钧要吻他,都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了,谁知崔千钧竟然春心荡漾的在他耳边说了四个字:“授君以柄。” 楚越:“…………” 授君以柄也没有这个授法啊! 堂堂戍甲营的大将军整日留恋胭脂楼算什么?算他有力气没脑子吗? 楚越气急了,夺过崔千钧手中的酒壶仰在空中,一饮而尽。 酒液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流,如同潺潺流水淌过了路边小溪,声音清脆欲滴。 溢出的酒液如同落地的珍珠,又噼里啪啦的回弹起来。 崔千钧喉间滚动,顺着溢出的酒液往下压,压到肺腑中。 楚越喝完酒,将酒壶放在栏杆上,掏起崔千钧的袖子,故意调皮的在唇边抹了抹。 第18章 他抬眸看向崔千钧,一副娇纵儿子肆意妄为的样子,楚越用牙尖划过崔千钧的袖子,发出刺啦的声音。 那声音极其微小,在这人声鼎沸的胭脂楼里,显得微不足道。 可在楚越的耳中,却是万般清晰。 他擦干净唇边的酒液,双指缠在崔千钧的袖子上绕了几圈,好似要把自己裹进去。 崔千钧原地不动,任凭他胡闹下手。 再过分的动作楚越不敢做,他只能引诱崔千钧来做。 弹指间,楚越凤眸轻轻一眯,瞬间削成红线,媚眼如丝道:“义父不是想授君以柄嘛,不妨换个把柄?” 崔千钧:“???” 把柄还能随便换? 他心尖被什么人弹了几下,还没明白什么意思,楚越就不管不顾的往后仰去。 楚越身在二楼,这要是掉下去,以他的本事,也不会出什么事。 但崔千钧可不这么认为。 他那拿不动刀,柔弱不能自理的义子若是从这里掉下去,怕是要粉身碎骨。 即便吃醉了酒,崔千钧的敏捷还在,一把端住楚越的腰身,呵斥道:“你疯了?” 这三个字响彻胭脂楼,从崔千钧嘴里吼出来,就像是下放的军令,原本乱成一团的胭脂楼瞬息安静下来。 三层楼的人全都望向崔千钧和楚越二人,有看戏的,有小声议论的,还有驻足观赏的,更有沉浸在二人美貌中无法自拔的。 表面上胭脂楼安静下来,实际上更乱了,片刻后,整个二楼就成了一个戏台子。 而楚越和崔千钧,就迫不得已成为戏中人。 崔千钧桃花眼微微阔起,对上楚越那双游刃有余的凤眸,崔千钧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楚越的眸子里好像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安排,冥冥之中指引着崔千钧。 崔千钧刚想从楚越的眸子里探究一二,楚越就弹开了双眼,顺势倒在崔千钧的怀里,“义父,我清醒着呢!” 众人:“???” 哇哦~ 说完,他就开始扒拉崔千钧的上衣。 纤细的手指勾在崔千钧的领口,一往下拉就有一股莫名而来的狠劲儿。 崔千钧:“……” 喝成这样还说自己清醒? “都散了。”崔千钧一手拉住自己的领口,另一只手伸出双指指向胭脂楼上下,修长的手指上下晃动着,惹得楚越踮脚想去触摸,楚越的手还没伸出去,就听到他大喊道:“谁敢再看?” 楚越浑身哆嗦了一下。 众人听到如白日惊雷的这句话,墙倒猢狲散的纷纷去找好位置。 他们互相商量通风,看看哪个位置是他们能看得见崔千钧和楚越的,而崔千钧和楚越看不到他们。 一干人等钻了视线的空子,在二人看不见的地方晃荡,时不时的往上瞥一眼。 崔千钧心里发毛。 被眼前这小崽子折腾的很不舒服。 这小崽子化身野狼,拼命的扒拉自己,扒拉不了领口就扒拉袖子。 甚至,还想往下移。 崔千钧见状,狠狠的给了楚越的屁股一巴掌,打的楚越满身酒气如同烈火灌入颈脉,一下子烧穿了他的皮肉。 他的爪子下意识的掐了崔千钧的胳膊一下,崔千钧闷哼一声。 楚越眸中闪过惊慌,缓缓的松开手,剥开崔千钧的袖子,一抹红痕篆刻心头,“义父,对不起……” 崔千钧摇了摇头,没说话。 几瞬后,楚越看着惊心丽魄的红痕,没忍住趴上去迅速的舔了一口,金律玉液带着未尽的酒香散在红痕尽头。 崔千钧总觉得冒火,像是铁链挂在脖子上游街示众,他迅速抽回手,将红痕掩盖在袖袍之下,像是掩盖他的自尊。 他不想在这里当戏子,伸出手来给了楚越当头一棒,嘴里掷地有声的说着:“小崽子还说没醉,没醉能干出这等……事儿来吗?” 中间无数词儿存在崔千钧的脑子里,他愣是一个都没好意思说出来。 楚越被敲晕过去,被崔千钧抱回崔府。 崔千钧常年在外打仗,臂力超群,脚程飞快,单手抱着楚越在京都转上一圈都不成问题,可是现在他只想尽快回到崔府。 回到崔府关起门来,崔千钧安顿好了楚越,要不是看在楚越醉酒的份儿上,还得挨一顿狠打。 这等大逆不道的心思,怎么…… 崔千钧闭上眼独自思考。 想了半天,又把自己说服了。 他这儿子肯定是因为醉酒所以在跟他耍酒疯,就像上次喝完女儿红那样。 楚越肯定什么都不记得,说不定还会因此脸红,谁让那小子一醉酒就耍流氓啊? 儿子毕竟是儿子,还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他哪里顾得了这么多啊。 崔千钧一拍即合,又投身于照顾楚越的大好事业中。 不过经此一闹,崔千钧的名声也传出去了,不必日日留宿胭脂楼。 京都的烈酒比起江南的女儿红更胜一筹,楚越一口就醉了。 崔千钧日夜照顾他到第二天一早,临到太阳升起时,他还在吐槽:“你个小崽子,睡个觉还不老实,一会儿踢被子,一会儿滚下床的,这是要造反啊!” 说完,体贴的给楚越盖上被子。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楚越醒过酒来,一睁眼就看到了崔千钧,他撒娇似的抱了上去:“义父……” 崔千钧拍着他的背,试探性的问:“酒量不好就不要逞能,昨日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楚越眼巴巴的望着崔千钧,一双凤眸里尽是清澈,“义父,昨日发生了什么?” 崔千钧轻咳了几声:“呃,忘了就算了,也不是很重要。” 楚越没忘,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扒拉过崔千钧的上衣,那时候还有些清醒。 只不过后来的事情,他确实不记得了。 “义父,我渴了。” 楚越娇滴滴的勾了一下崔千钧的墨发,露出一抹恬淡的笑。 若是寻常往复,也是人间值得。 崔千钧想去给他倒茶,楚越愣是不撒手,非要让崔千钧抱着他去倒茶。 “多大的人了,还黏在义父身上。”崔千钧大手覆过楚越的屁股,轻轻的拍了几下,假意呵斥道。 他本就没有生气,谁知楚越会错了意,非要和他“争论”一番。 眼泪“唰”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受了天大的委屈。 “义父你好狠的心,将我带来京都却又抛下我一个人待在崔府,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呜呜呜……”楚越泪眼汪汪的埋进崔千钧的怀里,连剐带蹭道:“义父,我不想一个人……” 第16章 楚越说完这话,在崔千钧的怀里哭了一会儿,又泪眼如花的抬眸盯着崔千钧。 崔千钧桃花眼灼灼,心疼道:“怎么,你是打算用眼泪沏茶吗?” 刚才楚越说渴,可是楚越死活不松手,崔千钧也没有闲着,任由他挂在自己身上。 崔千钧一只手托着楚越的后背,给足楚越想要的安全感,腾出一只手去给楚越倒茶,“别哭了,多大点儿事。不是渴了吗?快喝。”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茶杯里吹气。 楚越擦干净眼泪,接过崔千钧手中的热茶,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小口,又递给崔千钧。 崔大将军把茶杯随手一扔,叮呤咣啷的摔到了地上,他也不管,只管哄这个哭成个泪人的小野孩儿。 “日后义父陪着你。”崔千钧轻轻的拍着楚越的背,安慰道:“好不好?” 他说的真心,楚越听的也真切,只不过有了不同的理解。 楚越点点头,松软的叫了声:“义父。” 哭唧唧的小屁孩的声音很好听,如同松下化雪,叫的崔千钧心都化了,好像在滚水中过了一圈,又散在了新雪中。 “好儿子。”崔千钧的大手从楚越的脊梁处滑过,从下到上的滑到肩颈处,轻而有力的握住楚越的后颈,“义父在。” 楚越的后颈感受到了指尖轻茧,感受到了掌心的纹路,下意识的缩了一下,像一只受到突然宠溺的小野猫,颇有些闻宠若惊之感。 他眨巴几下眼睛,湿润的凤眸如同新下的雨:“好义父。” “义父以后会住在崔府,如果没有紧急军情,义父就在崔府陪你。”崔千钧灵光一闪,精准踩在楚越的心坎上:“顺便把夏潇找来陪你,想来他也不想住在夏府,不如让他来崔府陪你,可好?” 楚越:“……” 义父还真是会变着法儿的哄人。 为何要让夏潇来这里打搅? 楚越可不想夏潇来打扰他和义父的单独相处,刚想开口拒绝,转念一想,他一个人在这京城,一不想暴露身份,二没有人脉,他如何能快速的培养自己的势力? 夏潇是个很好的突破口,夏府的门槛太高,以他如今的实力,还迈不进去。 第19章 可若是从夏潇入手,那就好办多了。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楚越就点了点头答应了。 崔千钧心想:原来这孩子是嫌崔府太寂寞了,想找个朋友玩儿啊。 也对,他们这个年纪,童真并未褪去。 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其他的孩子很多早熟的,包括崔千钧本人也是十三岁就被带上了战场,十八岁就领兵挂帅打入漠北。 但他始终觉得楚越并不是如此,楚越这孩子,十六岁跟着自己的时候,就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现在长到十八岁了,简直就像个八岁的小顽童。 整个戍甲营都是大老爷们儿,大都和崔千钧年龄相仿,甚至比崔千钧年纪还要大,也只有楚越和夏潇两个孩子。 夏潇是从小养尊处优,所以干什么事情都不顾后果,他身后是内阁首辅,几乎没人敢忤逆他。 而楚越不同,他从小颠沛流离,几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两位恩公死后,楚越才跟着崔千钧安顿在江南。 幸好两年内江南无战事,崔千钧这才将楚越养到十八岁,他一直觉得楚越开窍晚,也觉得现在这样的状态挺好的,所以就没有迫切的想要楚越长大。 就当个孩子挺好的。 长大了,未必会有现在快乐。 再加上楚越比一般的孩子要矮许多,他本来看起来也只有十四五岁这么大,即便躺在自己怀里撒娇,也是毫无违和感。 风声四静,茶香泼出。 崔千钧想了很多,也反思了良久。 楚越则是想了很多计谋,比如说:如何利用夏潇接近夏阁老。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想策动夏阁老,就得先了解他,了解他的生平事迹,了解他的平时喜好。 神思飞在乍暖还寒里,楚越双手交叉在崔千钧的后颈上,双腿分开挂在崔千钧的腰间,稚嫩的问:“义父,夏阁老是个怎样的人啊?” “怎么突然问这个?”崔千钧像是被这个问题问懵了。 明明还挂在自己身上撒娇,怎么突然想着问夏阁老了。 楚越思忱了一会儿,憋着笑说:“我就是想问夏阁老这样的人物,是如何生出夏潇来的?” 崔千钧:“……” 见楚越憋笑的样子,自己“噗嗤”一声先笑出来,笑的前仰后合。 长辈的样子在楚越面前崩塌的彻底。 一提起满城风雨的夏阁老,崔千钧就笑的合不拢嘴。 笑了好一阵子,他才停下来,绷着脸和楚越说:“夏阁老啊,简直就是一个奇葩,他生出来的儿子也是一个比一个奇葩。” 楚越还以为崔千钧在开玩笑,故意这么讲,实际上,一点也不悬,崔千钧并没有夸大其词,反而比起实际来看,说的倒是含蓄了。 “夏阁老,名为夏祚,字长青,也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应该……是他爹娘起的。人人都称他夏阁老,我觉得有一部分原因是夏祚这个名字,实在是……叫不出口。”崔千钧边说边笑,一句话亘了好几口气。 楚越:“……” 终究还是没忍住,崔千钧的笑声刚止住,楚越就哈哈大笑起来。 夏祚!这名字可真下作。 怪不得人人都称他夏阁老,还以为是因为尊敬,原来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名字叫不出口啊! 崔千钧这么一说,就拉近了夏阁老与楚越之间的距离,好像这人人“敬而远之”的内阁首辅,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神乎其神。 “像夏阁老这样的老臣,前半生只有一个儿子,也就是夏潇的哥哥,夏潇的哥哥名为夏鎏,字弓长,这名字……更不怎么样。”崔千钧笑的叹为观止。 楚越:“……” 他们夏家人起名字都这么随便吗? 看来夏潇这个名字,还是挺好听的。 夏潇出生在夏天,那日京都刚好下雨,堂堂内阁首辅真的就打算叫他夏雨,幸亏被夫人拦了下来,这才叫了夏潇。 不得不说,夏潇有一个好娘亲,他娘亲来自江南,也是殷家人,名为殷轻芸,还和崔千钧的娘亲沾亲带故的。 殷轻芸也是个奇女子,虽说性子温和,却是个手握钢刀的主儿,与夏阁老在江南相遇,嫁给夏阁老之后,将杂乱复杂的夏府打理的井井有条。 她为人心胸极佳,从不善妒,待夏鎏极好,甚至比亲生儿子都好,所以,夏鎏和夏潇都很孝顺她。 “这位夏阁老后半生老来得子,这才有了夏潇。我和你说,夏鎏和夏潇之间,足足差了三十岁。” 楚越震惊:“???” 这是什么惊天大消息! 三十岁?这都能当他爹了。 怪不得那日夏潇说他亲爹像爷爷,他亲哥像爹呢,原来真的不是开玩笑。 崔千钧顿了顿,又道:“夏阁老位居内阁首辅,是三朝元老,年过古稀却依然健壮如牛,还天天和儿子一起上房揭瓦,简直就是个活脱脱的老顽童。” “这可与他励精图治,严于律己的传闻不符啊!”楚越不自信的说。 仿佛听到的都不是真的。 传言果然是传言,估计还是夏阁老亲自找人传的谣言,大抵也是想挽回他的脸面。 “岂止是不符?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好吗?”说到这里,崔千钧像是想起来什么,神色严肃下来:“我们的这位内阁首辅啊,一生风里来雨里去,堪称传奇,历经三难而不死,救了先帝又救当今圣上,可谓是尽心竭力。” 这么说,夏阁老还是他父皇的救命恩人?楚越心想道。 又一瞬间,他觉得这种想法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他是不是皇子还另说,就算真的是大晋的二皇子,圣上和太后也未必欢迎,太子和朝臣也未必支持他回去。 如果注定要做闲散王爷去藏拙,去防住朝堂上的明枪暗箭,还不如找一处安静荒僻的地方,和他的义父隐居余生。 可这种想法是不切实际的,是不可能实现的,楚越心底有些失落,面上没有表现出来,接着又问崔千钧:“那他的两个儿子呢?” “大儿子,也就是夏潇的哥哥夏鎏,看上去和夏潇大概差了一辈,每天像亲爹一样管教夏潇,那小子出身夏府,很爱自由,最烦的就是他那婆婆妈妈的哥哥,这不就去了戍甲营当军医了。”崔千钧陈述道:“要说夏潇这个哥哥,也是个人才,最爱的就是种地,励志要当全京都最兢兢业业的农民,还成立了什么农民工会,在里面充大哥去了。” 楚越:“……” 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假,但这夏府的经,也太鸡飞蛋打了。 夏府可是京都最有名的府邸,人见人躲,这也省了夏阁老的很多麻烦。 前段日子,六部尚书前来拜会,被夏家长子用锄头和斧子赶几里地去的场面,还刻在京都百姓的脑袋里,想忘都忘不掉。 “这也太……”楚越顿了顿,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总觉得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缓了好一阵子,才被迫竖起大拇指:“传奇。” 听崔千钧这么一说,好像内阁首辅的价儿掉的很大,夏阁老在楚越心目中的地位也是一落千丈,不过想来,这位三朝元老应当是好相与的。 君子要投其所好,想要策动夏阁老,就必须对症下药,楚越又问:“夏阁老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或者……” “这个嘛,”崔千钧拖着下巴,有种悠哉悠哉的难以启齿:“他平时就喜欢瓦砾。” 楚越:“???” 喜欢瓦砾?这是什么独特的爱好? 还以为夏阁老闲暇之余会溜溜鸟,赏赏花之类的,没想到竟然爱钻研瓦砾。 这可得下苦功夫,楚越暗下决心说。 “怎么,你还想去找他啊?”崔千钧玩笑道。 “人家可是内阁首辅,我哪有机会去找他啊!”楚越摇了摇头,夹紧小腿道:“义父,我问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想要挖苦夏潇。” 此时还在胭脂楼摸索下巴的夏潇:“……” 崔千钧似信非信的点了点头,他抬眸一动,忽然闯入楚越的视线。 凤眸冷对热桃花,风送秋波思无涯。 楚越紧盯着崔千钧的桃花眼,似是要把他眼中的故事全部看穿:“义父,我不想去找他,我只想和你待在一起。” 说完,他将头埋在崔千钧的肩颈处。 崔千钧没有说话,任由他上下蹭了几下,就当是这几日没在府中陪他的安慰。 片刻后,楚越又道:“义父,比起想了解夏阁老这样天边的人物,我更想了解义父。” 他从崔千钧的肩颈处拔出来,直勾勾的竖在崔千钧的眼前,几乎可以与崔千钧持平,甚至往上窜的比崔千钧还要高。 楚越的眼神如魅丝,好像在勾引着崔千钧说出自己埋在心底二十几年的故事。 第17章 楚越此等赤裸裸的眼神,崔千钧差一点就上钩了。 可惜楚越还是棋差一着,他没想到崔千钧竟然将心事埋得这么深。 第20章 深到就算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说。 楚越也没有继续追问。 经过崔千钧的描述后,楚越突然想快速的做一件事,问道:“那义父,你能帮我把夏潇请过来吗?” 楚越像是在做那种能一笔勾销的事情,崔千钧看不出他的最终目的,也没有怀疑其他的。 “好,我现在就去。”崔千钧爽快的答应了,摸着楚越的头说:“你先下来,好好休息。” 楚越轻轻“嗯”了一声,随后心不甘情不愿的从崔千钧身上跳下来,回到床榻上。 崔千钧给他盖好被子,就回了胭脂楼。 夏潇被“请”过来的时候,他的嘴被布条绑的死死的,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传出一阵“怪叫声”。 楚越可不管崔千钧是用什么办法请来的夏潇,反正绑住夏潇的嘴不让他说话,也正合楚越的意,毕竟夏潇一旦开口,楚越很难插得上话。 “义父,我想……” 楚越眼神涣散,他不想欺瞒崔千钧,可是如今的情势看来,还不应该过早的让崔千钧知道。 “你们有体己话要说,我也不打扰。”崔千钧识趣的转身离开,“你若是有什么话想问,最好让他点头或者摇头就行。” 楚越朝着崔千钧的背影招了招手,大喊道:“多谢义父,义父真贴心。” 听到这话,崔千钧嘴角高高翘起,哼着小曲儿回了寝室。 夏潇:“……” 好一出父慈子孝。 等崔千钧就寝后,楚越连拖带拽的将夏潇带到了旁边的书房。 这是楚越第一次来崔府的书房。 整个书房整整齐齐的,各种杂书层出不穷,却都崭新如初,像是根本就没翻过的。 除了那些兵书有翻阅的痕迹外,楚越找不出其他书被人动过的痕迹。 他扫视了一周,关上了门,眸底撕上了一层阴厉,书房的气温骤降了几分。 夏潇只觉得凉风从四面八方袭来,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楚越转过头来,凤眸中的那层狠厉褪的彻底,又恢复人畜无害的样子:“夏小公子,想必你也听见我义父说的话了,你不用开口,只管点头或者摇头就好了。” 夏潇摇了摇头,表示抗议。 随后,楚越不顾他死活的问:“你可想回家?” 夏潇拼命摇头。 楚越上下打量着夏潇的抗议,继续问道:“你可想在崔府长住?” 夏潇沉默,既没摇头,也没点头。 楚越心中明了。 他几乎没有准备,突然脱口而出:“夏潇,我直说了,义父在朝中孤立无援,我急需夏阁老的支持。” 夏潇:“!!!” 本以为夏潇不会有反应,没想到夏潇坚定的点了点头。 楚越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就绕到他身后,解开了他嘴里的布条。 夏潇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呼哧呼哧道:“我的天哪,你不早说,崔大将军搞这么大的阵仗,我还以为他要把我绑回夏府交给我哥呢。” 楚越:“……” 能不能说重点? “你现在是我在京都唯一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帮我。”楚越朝着夏潇作揖,郑重的行了一礼。 夏潇站起身,还了一礼,全了朋友间的惺惺相惜之意,笑声加上比之前更甚的肆意:“哈哈哈……行啊,我就舍命陪君子呗!” “其实我早就想过,崔大将军在这朝中举步维艰,但他的确是个好将军,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人心,他从不亏欠于世人,世人却亏欠他良多。” 夏潇由衷的叹了几口气,就像是夏阁老当时在他面前叹的那几口气。 即便身为内阁首辅,即便能有只手遮天的能力,也有万般无奈。 朝堂之上,多是身不由己。 夏潇一时没忍住,越说越多: “我不止一次的和父亲谈过心,只是最后都不了了之,父亲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我知道他的心思高深莫测,他一个人撑着夏府,在这诡谲如地狱的朝堂上走到现在,其实也挺不容易的。哎呀,早知道我就多孝顺孝顺他了。” 楚越:“……” 怎么越说越偏? 现在的关键是孝顺不孝顺的问题吗? “说重点!”楚越握紧拳头道。 “要想说动我父亲,我就必须要回夏府。”夏潇打了退堂鼓,颤颤巍巍的说:“可我又不想回夏府,这怎么办呢?” 楚越灵机一闪,心想或许会有一个两全之策,问道:“有没有一种办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夏府呢?” “钻狗洞?”夏潇思索了片刻,不好意思的说。 “夏府还有狗洞?”楚越瞳孔顿时放大,凤眸圆滚滚的成了墨点旭日,“……真的吗?” “原本是没有的,钻的次数多了,就成了狗洞。”夏潇一本正经的说。 楚越:“……” 原来这狗洞,竟是夏小公子钻出来的。 “瞅瞅你这嫌弃的样子,狗洞怎么了?”提起狗洞,夏潇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指着楚越的鼻子说:“只要能自由,别说是做狗了钻狗洞了,就算做尸体被扔出来都行啊!” 楚越拨开他是手,眼前迷雾退散:“那今晚,我们就夜探夏府。” “好。”夏潇一锤定音道。 崔府与夏府离得并不远,几乎以胭脂楼为分界线,分别折在两条线上。 时间也差不多了,楚越走到崔千钧寝室前,敲了敲崔千钧的门,支支吾吾的问:“义父……那个,你睡了吗?” “没有,进来吧!” 崔千钧放下手中的兵书,平铺在枕头底下,走下床榻坐到椅子上,抬头望向门口处,见楚越推门而入,凤眸忽闪忽闪的,一看就是有什么心事。 楚越背对着崔千钧关上门,好似犯了错一般,低着头走到崔千钧面前。 他第一次进入崔千钧的寝室,整间屋子里布置的十分简洁,一进门看到的就是一张策马凯旋的屏风。 少年将军左手攥着虎符,右手握着一把沾着鲜血的刀,纵身于马上,策马狂刀前。 高扬的马尾如同高高升起的扬帆,少年将军脚下的腥风血雨如同血花海浪,拍打在少年的战甲上,栩栩如生。 这少年的背影,和崔千钧有七八分相像,楚越崇拜之意越发浓重。 他想着屏风后应当就是床榻。 屏风能遮得住床榻,却遮不住床榻的两侧,也遮不住床的两边分别挂着的一把刀和一把剑。 绕过屏风偷偷瞄去,床的一侧是柜子,柜子的门几乎都是敞开的,唯有一台小是上了锁的。 柜子的一旁摆着两个花瓶,花瓶里没有一朵花,这两个精致的花瓶在烛火的点缀下如白玉般发亮,怎么看都像是摆设。 床的另一侧是红色的大箱子,箱子口半开半闭着,里面是断刀残剑。 屏风前就是并排着的两把椅子,崔千钧正坐在右边的椅子上。 楚越低着头,凤眸流转间,余光扫视了一周,之后将目光定格在那双金靴上,从那双金靴裤袍底部往上瞥,还是对上了崔千钧的目光。 桃花眼在烛火微明中炽热燃烧着,盯得楚越难以开口,还是崔千钧先开口问道:“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楚越顿了一会儿,“义父,我想和夏潇出去看会儿星空,顺便谈谈心。”他眸光在暗夜中耀起星光,千万色混于凤眸中,在剑眉下擎出请求之意,“可以吗?” 他双指蜷在掌心里,心跳扑通扑通的,在崔千钧面前,像是一只没有任何獠牙的小兽。 崔千钧面色不祥,并未有任何表示。 大将军不说话的时候,出色的棱角削的水到渠成,端坐于正椅之上,有从龙之威。 楚越眨巴着眼睛,嘴唇抿成干巴巴的一线,心里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揪的发紧,明明没有犯错,却像是在和崔千钧请罪。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后,崔千钧站起身来,背对着楚越:“你们少年人之间的事情,义父不便过多干涉,去吧,早些回来。”他招了招手,又转过头来颇为慈祥的说:“若是有什么心事,记得和义父说,不要自己憋在心里。” 听到这句话,楚越的掌心已经出了汗,整个后背也被这句话捻出了虚汗,一身红衣如火,虚汗开在后背蝴蝶骨上,如同绚烂的烟花,他不是害怕,只是从未和崔千钧谈过心事,有一些多余的震惊。 崔千钧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坐下来搂过楚越的腰,逼着楚越靠近自己的胸膛。 楚越:“……” 义父!!! 楚越闷哼一声,知道崔千钧拿自己当孩子,这个动作根本不觉得出格,可是楚越不这么想,他本来就很难自控。 梦里都想着搂着义父的腰,将义父吃干抹净,醒来还是意犹未尽。 如今义父真的主动搂着他的腰,就像是梦里发生的那样,楚越心惊如雷。 第21章 他浑身缩在崔千钧的大手里,脑子里过了一遍瘾之后,伸向后方温软的掰开了崔千钧糊在他后腰上的手。 手指接触间,擦碰出酩酊的火花,楚越觉得掌心发烫,像是一把燎原的火顺着血脉烧到了他的掌纹里,掌纹随之潦倒震颤。 崔千钧又反握住楚越的手,顺着力气将他拉到腿上,满眼宠溺的看着他。 楚越:“……” 他像是坐到了密密麻麻的银针之上,整个人如坐针毡。 楚越红着脸,不知所措道:“义父,你这是……” 第18章 心声传静,动如鼙鼓。 摇曳的微风透过门缝吹进来,席卷了楚越紧皱的眉头。 楚越沉默良久。 “宝贝儿子,万事都有义父呢!”崔千钧紧紧的搂住楚越,给足了他安全感,“义父永远在你身后,不论何时。” 楚越:“!!!” 窗外的菊花打在风中,昂首挺胸的目视前方,似是在宣誓。 风落在菊花瓣上,吹醒了耷拉着脑袋的那几株。 “我知道。”楚越的脸憋的通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那个……义父,我走了。” 楚越不敢再看崔千钧,话音刚落就飞速的跑了出去,跑出去很久。 跑到崔府的一个角落里,大口喘着粗气,额间青筋暴起,整个人如同一个淬了火的尖头枪,谁点就炸。 而此时,夏潇正好逛到了此处,拍了拍楚越的后背,懵懂的问道:“走不……?” 楚越回眸一瞪,一向伶牙俐齿的夏潇口中的那个“走”字愣是被憋了回去。 片刻后,楚越压住暴乱的心神,恢复如常的平稳,“走。” 夏潇像只跟屁虫一样跟在楚越身后,等到了夏府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高大的金蟒牌匾钉在夏府两个字上,赤红玄金的两个大字笔力遒劲,据说是先帝亲笔所书。 整个夏府的大门也很气派,在月色的照耀下,如同红金熔框。 楚越愣着看了几眼,就被夏潇拉走了。 夏潇熟练的找到了狗洞的位置,带着楚越一前一后的往里面钻。 一进去就被抓了个正着,夏阁老拿着鸡毛掸子就往夏潇身上抡。 夏潇躲闪不及,直接趴在了地上,“啊……疼啊!!!” “亲爹啊!你就这么狠心吗?”夏潇捂着屁股,像一只蛆一样艰难的蠕动到夏阁老的脚下,抓住亲爹的靴子就不撒手了,声泪俱下道:“你要打死我吗?” 他浑身带土,哭的如同从死尸堆里爬出来的,看的夏阁老本就幽深的眸子又点上了一层黑雾,气的夏阁老头发也差点黑了。 夏阁老已年过古稀,满头白发,长长的胡须也是混白,快被他捻成灰色了。 又或者是在瓦砾土木间蹭上的。 虽然年龄大了,但是仔细一看,夏阁老根本就不像是古稀之年的人。 楚越突然想起来崔千钧之前说过的健壮如牛的那个形容,果然一点错也没有。 夏阁老看上去比夏潇还健壮,他的皮肤并不怎么松弛,再加上长得比较白,还有月光的加持,所以看上去和正值壮年没什么区别。 “行了,这么晚了,滚回去睡觉。”夏阁老瞥了一眼夏潇,威色的眸子在眼角的那颗黑痣下点缀的恰如其分,又指着楚越道:“我和你这位……朋友,有话要说。” “哦”,夏潇起身,双手双脚的抱住夏阁老,就像个螃蟹一样趴在夏阁老身上,一边说一边亲在夏阁老脸上:“老爹,我爱你。我一辈子都爱你,么!” 被亲麻木的夏阁老:“……” 年过古稀的夏阁老底盘稳如老狗,承载夏潇整个人也没什么问题。 任夏潇如何在夏阁老身上撒泼打滚,夏阁老自岿然不动,甚至还能腾出一只手用鸡毛掸子来捋胡须。 阿嚏! 圆滚滚的眼球咕噜的转着,心里想道:这小子怎么突然间这么肉麻? 事出反常必有妖。 夏阁老捻着胡须眯着眼将夏潇从他身上扒下来,夏潇站直了身子,劝说道:“对了,我最温柔的好父亲,那个……你不要太为难人家。” 鬼知道他说这话昧了多少良心? 夏阁老:“……” 他举起鸡毛掸子,夏潇吓得一溜烟就跑进屋子,找母亲撒娇去了。 夏阁老看清了楚越的样子,面色一变,他哪敢为难二皇子殿下啊! 梅鹤的画像传到了太后的手里,太后就告诉了两个人,一个是皇帝,一个是他。 楚越倒是没有兴趣看这出父子演戏的场面,他打量着暗夜中的夏府,兰花开了满府,就连狗洞旁边都有。 艳压了稀少的梅、竹、菊。 楚越:“……” 等夏潇回到寝室以后,夏阁老就带着楚越来到了书房,同样的关上门,眼底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这小兔崽子给你添麻烦了,你多担待。” 楚越定睛一看,夏府的书房可就杂糅多了,镶金玉染的书架上奇书杂书话本子应有尽有,乱的毫无章法。 真是平白作践了这么好的书架。 “夏阁老可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楚越“啧”了一声,开门见山的说。 “不知道啊!”夏阁老摊开了手道。 夏阁老面不改色心不跳,像是从猎人手里挣脱的猎物,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还在其他的同类间炫耀。 楚越:“……” 这父子俩还真有意思,一个废话连篇,一个睁着眼睛说瞎话。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呐。 楚越凑近了说,“晚辈斗胆问一句,夏阁老是如何知道我们今日要来的?” “老夫不知道。”夏阁老手里的鸡毛掸子如同鞭子一样在楚越面前甩了几下,恨铁不成钢的说:“只是老夫每天晚上都在这守株待兔。” 他说的兔子自然不是指楚越,而是指那兔崽子一般的儿子。 楚越弯腰拱手的礼貌道:“原来如此,晚辈受教。” “梅鹤是死于你和崔千钧之手?” 夏阁老冷哼一声,眸光犀利的盯着楚越,像是盯一只落在他设计好的陷阱里的小兽。 楚越后背发凉,没有否认。 随后,夏阁老手中的鸡毛掸子像令箭一样朝着楚越打来,楚越连忙闪躲。 “阁老,你听我解释。”楚越边躲边说。 夏阁老追着楚越上房揭瓦,“老夫一辈子就这么几个朋友,一个出了京都,两个自相残杀,还有……”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手中的鸡毛掸子唰唰落下。 即便楚越用力闪躲,还是避之不及的挨了几下。 不用武功是不可能躲得过夏阁老手中的鸡毛掸子的。 楚越心想夏阁老可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而是故意的。 挨几下就挨几下,楚越也认了,那毕竟是一条人命。 夏阁老停下来不打的时候,楚越又反应过来,夏阁老口中的出了京都之人就是老师陆淮修,而他口中的自相残杀的两个人,想必就是义父和梅鹤了。 “阁老,您要打要罚,楚越都认了。”楚越突然单膝跪地,拱手道:“只求您不要去找义父的麻烦,他在这朝中,本就寸步难行,求您高抬贵手,放过他。” 他这么一求情,夏阁老倒是被整得不好意思了,显得夏阁老像是从背后使绊子的人一样。 “小子,你把老夫想成什么人了?”夏阁老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里的鸡毛掸子还炫在楚越身上,猛的一下:“老夫若是想动崔千钧,你以为他还能安安稳稳的留在崔府吗?” “多谢阁老,阁老大义。”楚越浑身颤抖,夏阁老的力气虽然赶不上崔千钧,但挨打时,义父必定会收着力气,而夏阁老并未收力,生生的挨了一下,楚越钻心的疼:“今日,楚越是生是死,任凭阁老处置。” 夏阁老:“……” 老夫装作不知道的打你几下出出气也就罢了,还能真的砍死皇子不成? “罢了,终究是有缘无分。”夏阁老憋在心底的气出的差不多了,开始问“正事”:“你刚刚说,你叫楚越?” 楚越“嗯”了一声。 夏阁老扔掉手中的鸡毛掸子,将楚越扶起来上座,“多大了?” 他打量着面前的少年,按照当年的宫变年时来算,他应当比夏潇小一岁。 瘦薄的身形荡入夏阁老的黑眸,好像看到了这么多年的漂泊辛苦。 楚越坐下后低着头:“今年十八。” 果然是十八岁,可楚越的十八岁和夏潇的十八岁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夏阁老也跟着坐下,摆出一副高明大义的态度,“老夫七十一了,怎么会和你和臭小子计较?” 楚越:“……” 见楚越没有搭话,夏阁老又赶人似的试探楚越,“小子,既然心不诚,往后就不要来夏府了。” 第22章 楚越知道这是逼着自己挑明身份,他也没藏着掖着,直言道:“恩公临死前,告诉我说,我是大晋的二皇子。” “这就对了。”夏阁老浑身绷紧,老谋深算道:“他有没有说当年失窃的另一半虎符在什么地方?” 楚越摇了摇头:“没听说过。” 他是真的没听说过,甚至两位恩公和义父都没和他提起过虎符失窃之事。 还是都拿他当孩子。 “那可是他用来保命的东西,难不成真的就丢在一边了。”夏阁老小声咂摸着,“没道理啊!他那么贪生怕死的人,怎么可能……” 用来保命的东西?楚越好像有些印象。 但他真的不知道大晋的虎符丢失了一半。 虎符一分为二,一半在崔千钧手里,一半不知所踪。 难不成,丢失的另一半虎符在鹰爪里? 这么一想就想通了,怪不得恩公临死之前让他去找崔千钧,原来是这个意思。 夏阁老还在皱着眉头思索,楚越已经把来龙去脉想通了,叫了声:“阁老。” “你先回去,容老夫好好想想。”夏阁老捋着胡须,若有所思道。 楚越回了崔府,与他同时出来的,还有一道谁也没有察觉到的黑影。 回到崔府之后,楚越见自己的寝室里亮着灯,他立感不妙,心想大抵是逃不掉了。 楚越推开门,压低呼吸声走到崔千钧面前,崔千钧也没回头,楚越不敢开口。 义父在寝室里等着他,明摆着就是要兴师问罪,楚越故作镇定的喊了一声:“义父?” 崔千钧背对着他,一身白衣如仙,墨发似瀑,高大威猛的身影直立在烛光映成的灯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越聊越兴奋了。”楚越捻着衣角,烛火照的红衣更盛,试图掩盖他的尬笑。 崔千钧转过身来,眸中沾上血丝,如同残霞瞬间刺入楚越全身,“可怎么据我所知,夏潇回了夏府?” 第19章 暗夜寂静的出奇。 楚越推开门, 压低呼吸声走到崔千钧面前,崔千钧也没回头,楚越不敢开口。 义父在寝室里等着他, 明摆着就是要兴师问罪, 楚越故作镇定的喊了一声:“义父?” 崔千钧背对着他,一身白衣如仙, 墨发似瀑, 高大威猛的身影直立在烛光映成的灯下,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越聊越兴奋了。”楚越捻着衣角, 烛火照的红衣更盛,试图掩盖他的尬笑。 崔千钧转过身来,眸中沾上血丝, 如同残霞瞬间刺入楚越全身,“可怎么据我所知, 夏潇回了夏府?” 豆大点的灯火摇曳着,如同迷离在神魄殿里的幽魂倩影。 烛火映在楚越的脸上,瞬间僵硬了几分。 楚越没想到崔千钧这么快就能得到消息, 看来是瞒不住了,他在想要不要直接坦白。 若是坦白, 有些话该不该说, 有些话该怎么说, 这些都囫囵吞枣的塞进楚越的脑海中, 在崔千钧的审问下乱窜。 楚越没有回答, 抬起眼皮看向崔千钧,装出一副震惊的样子。 “你是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吗?”崔千钧坚定的坦然道:“是夏……弓长告诉我的。” 楚越:“……” 果真人如其名,真是下流。 他收回震惊的目光,双肩放松的耷拉下来, 往崔千钧面前跪了下来,拱手承认道:“义父,我去了夏府,见了夏阁老。” 崔千钧:“……” 承认了就好。 楚越跪的直挺,纤薄的身子骨像一张坚硬的床榻,横亘在崔千钧面前。 崔千钧没有很生气,心底仅剩的怒火也被这薄弱的身子骨平息的彻底,他压低声音说:“你白日问我夏阁老的喜好,是否也是为了此刻?” 楚越默不作声。 他跪姿如摇摇向上的青竹,额间渗出些虚汗,高挺的鼻梁如同檐上泠月,似是突兀的插在凤眸下,也似隐匿峰丘间。 他神色微变,凤眸扩至崔千钧的桃花眼中,如同蒙上了一层薄纱。 “楚越。”崔千钧蹙眉,双指如剑一般指向楚越,冷冷道:“你若不想说去夏府的目的可以不说,可你不该骗我说你没去夏府。” 楚越:“……” 可我若是不骗你,你会怎么想?会想着我应当是为了巴结夏阁老去的吗? 会想我是怎样的人。 楚越想了许多,但没开口说话,容光印在高马尾上,在光影下溉出一抹红。 是羞愧,亦是羞涩。 “你可知夏府是什么龙潭虎穴,夏阁老要是把你当成刺客杀了,你觉得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吗?”崔千钧逼近道。 崔千钧如神明立在楚越身前,周身散发着鸿光。 那样近的距离,楚越默然欣赏着,一时忘记解释。 他哑然失措。 说到底,楚越心底还是不服气的,他是皇子,夏阁老可不敢真的杀了他。 也许是心中有鬼,楚越想着反将一军,把这事糊弄过去,“义父,你觉得我为何去夏府?” 这一反问,崔千钧懵了,攥紧拳头问:“你什么意思?” 楚越没有顾及这句话,直接在崔千钧面前发狠道:“义父这样质问我,不就是从心底里是觉得我是为了巴结夏阁老去的?” “你……”崔千钧紧握的拳头松了片刻,掌心间的血丝飘到桃花眼中,如同嚼蜡道:“我何时这样说过?” 楚越心头的气翻涌上来,崔千钧还没怎么样呢,他倒是反客为主了。 “在义父心里,我就那么不堪吗?”楚越缓缓起身,熊孩子一样的在崔千钧面前“指指点点”,颇为不服的说:“既如此,我承认了便是。我白日向义父打听夏阁老的喜好,又让义父把夏潇找来,我就是利用你们去巴结夏阁老的。” 高扬的马尾在一次次话语的蜕变中泻了满目愁容,破罐子破摔似的。 崔千钧当即一脚踹了下来,踹到楚越的胸口上,踹的楚越大吐几口气,愣是没躲也没动。 楚越只觉得心底的情愫被这一脚搅得浑浊,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他掌心擦了血,指甲嵌入皮肉间,划出一道洇痕,烫了满身伤疤。 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又不想在崔千钧面前喘,只得压下齿腔里的残血,咬碎了血珠,咽了下去。 崔千钧何等的力气,就算是刻意收了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住的。 虽然踹完就后悔了。 这满屋的陈设好像都乱套了,崔千钧眼前天旋地转,再也容不下一个义子。 楚越没哭也没闹,甚至连眼泪都没掉,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一脚将他的勇气踹了出来,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崔千钧,好像在说:义父踹的好! 崔千钧:“……” “好小子,你真行啊!” 说完,崔千钧就摔门而去。 楚越在寝室里跪了一夜,也没等来他的甜枣,反而等来了崔千钧被召入宫的消息。 “我说,你在这跪着有什么用啊?”夏潇一早火急火燎的跑过来,“陛下半夜就把崔大将军叫走了,不只是大将军,还有我爹等文武百官。你说,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楚越:“???” 完了,这下彻底完蛋了。 楚越这才知道可能是自己闯了祸,他不应该这么着急探夏府的。 想必如今这消息已经传到了宫里,他的身份应该也瞒不住了。 可他现在更担心的还是崔千钧,他也不能坐以待毙。 楚越拉住夏潇的手,所有的明谋暗算都化作利剑,射入夏潇的眸中,夏潇白衣翩翩,却如同沾了污血。 为朋友该如此。 “夏公子,我要救义父,需要你帮忙。” 楚越声音颤抖的厉害,咬字颠三倒四的,膝盖上的伤还没好,堪堪站起来又跪了下去,还是夏潇搀扶着起来的。 “好。”夏潇什么也没问,就傻乎乎的答应了,“我手头上还有几个忠心的人,若是不够,我去求我哥,一定不会让崔大将军有事的。” “那倒不用,这忙,你哥帮不上,只能是你。”楚越挽着夏潇的胳膊,一字一顿的说。 夏潇忽然心生不详的预感,什么忙是他哥帮不上他却能帮上的忙。 那肯定不是什么好忙。 夏潇咬咬牙:“说吧,什么忙,为了救大将军,我夏潇豁出去了。” 实际上,此刻的夏潇已经快被吓尿了。 楚越望着皇宫所在的方向,仿佛处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茫茫阴府中,他眸光瞬间蹉跎了十年,“去散播谣言。” 夏潇:“???”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这忙他哥帮不上,只有他能帮得上了。 “就说义父喜好男风,无意子嗣之类的话。”楚越拍了拍夏潇的胳膊:“对了,不要说的这么明显,尤其是不要提子嗣二字,要让他们去猜。还有……不要留下把柄。” 第23章 夏潇:“……” 你这稀奇古怪的要求还怪多的嘞!不过没事,散播消息他最擅长了。 正经的忙不一定能帮得上,捣乱的忙倒是一帮一个准。 “交给我吧。”夏潇点了点头道。 说完,就去了胭脂楼。 而楚越还在焦急的等待着消息。 昨晚刚和崔千钧大吵了一架,若是今日他再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又当如何想? 反正不会觉得自己昨晚去找夏阁老是为了他。 楚越在寝室外不停地踱步,他知道自己撒了弥天大谎,犯了不可原谅的大错,现在的他既渴望见到崔千钧,又害怕见到崔千钧。 义父于他而言,是千金不换的声声慢,亦是直捣真心的铁胆寒。 楚越打心底里还是畏惧崔千钧的,不是那种儿子对父亲的畏惧,更像是一种对家国天下的恐惧。 义父身上怀揣着炽烈孤勇,而楚越本就孑然一身,他从小没有感受过父爱,在遇到崔千钧之后,还是小心翼翼的。 既不敢打破最后的底线,也不敢试探崔千钧的底线。 而这一次,楚越全然无招。 他从旭日初升等到夕阳西下,从正午烈阳等到暗夜邙寒,千万身孤独的背影与胸膛在偌大的崔府中,形成一道凄惨的风景线。 从寝室内等到府门外,从曲水亭跨到流觞亭,到头来,还是大梦一场空。 他在想:义父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可是转念一想,这里是崔府,他才是外人。 也不知道让夏潇办的事情如何了,倘若义父以后知道了还有这么一出,会不会更讨厌自己,亦或是……恨。 月光俏皮的洒了满院,崔府金顶恒鎏。 他眸中山川湖海,都归为虚无。 直到心心念念的人从正门大步而入,楚越的灵魂才钻进□□里。 他看见崔千钧黑着脸进来,二话不说的将他拉到了寝室里,连门都没关紧,就躬身作揖道:“臣崔千钧,拜见二殿下。” 楚越想去拉他,但是忘记自己膝盖的疼痛了,径直倒在了崔千钧怀里。 好像这一天,他都在跑。 跑到三宫六院,跑到一人身怀。 崔千钧:“……” “二皇子殿下,请自重。”崔千钧累了一天,本想一把推开他,可不知道是因为累了一天没有力气,还是那小子太过于粘人,竟然推了好几下都没推开。 崔千钧叹了几口气。 这孩子真是越发娇纵了。 楚越使出浑身解数,强硬的在崔千钧怀中蹭了几下,还想往常一样喊着,“义父……” 义父不能不理我。 楚越的话还没说完,崔千钧就打断了,大手覆在楚越的后脑上,阴阳怪气道:“堂堂皇子殿下的这声义父,微臣受不起。” 不知为何,楚越竟从中听出了一丝酸溜溜的无法言说的意味,漫上了空中的飞尘。 冷风呼啸而过,楚越红色发带飘在空中,如同月老手中的红线,无时无刻的挂在崔千钧这颗许愿树上。 楚越捋着崔千钧的墨发,将自己余出来的发带绑在崔千钧的碎发上,玩味儿似的说:“我无意隐瞒义父,只是害怕义父知道了会……” “会怎样?”崔千钧凝眸道。 崔千钧单手解开发带,甩风一般往楚越脑后一带,另一只手接过去缠绕几圈才松开,短暂的停顿后,右手垂了下来。 “会像现在这样。”楚越接住崔千钧的手,两只手同时紧紧的握住,握在发热的手心里,泪花在眼眶中打转:“呜呜,义父不要我了。” 妖风四起,冷若摧花。 楚越泪光闪烁,仰起头来朝着崔千钧眨巴眼睛,眼泪瞬间淌了下来。 崔千钧:“???” 见到楚越的泪花,崔千钧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他皱着眉头回复楚越无厘头的话,“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了?” 真不知道小毛孩子一天天的瞎想什么? 楚越双手抬起崔千钧的手,余出的广袖在风中鞭策,在触碰楚越脸颊时却异常的温柔。 他用崔千钧的袖子轻轻擦拭了眼泪,委屈的一边哭一边说:“刚刚义父就说了。” 崔千钧一时语塞,也没记得自己说过这话啊!这不是恶人先告状吗? “我说什么了?”崔千钧抽出手来掐住眉心,无奈的哄着楚越。 楚越嗅着袖子上的涎香伸了伸脖颈,色眯眯的凤眸垂了下来,视线定格在崔千钧的衣领前,白雪浪口,绯红底蕴,好不威风。 许是觉得这个场合想这些不太好,楚越象征的回归正题,却越说越难受,“义父说让我自重,又说不让我喊义父……”他顿了顿,喊道:“义父~” 崔千钧:“……” 让你自重你偏不自重,不让你喊义父你喊得倒是起劲儿是吧? 崔千钧伸手去挑楚越的下巴,另一只手在他的嘴角点了一下,似是警告,“呦呵,不让你喊义父,你不照样喊?” 楚越抿了抿嘴,理不直气也壮的说:“可义父没答应。” 我就要义父亲口答应,就要义父和我在一起一辈子。 崔千钧:“……” 怎么到头来又成了我的错了? “我的皇子殿下,你可知这宫中是什么虎狼之地,太后今日还要接你去宫里住,被我和夏阁老联手糊弄过去了。”崔千钧担忧的说完,又特意强调道:“多亏夏阁老的帮忙。” 楚越只听到了义父糊弄过去,眸子里映上欣喜:“义父这是不舍得我吗?” ——一定是不舍得。 崔千钧没说话。 楚越又拽起崔千钧没来得及换下的朝服的衣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抹的干净,“义父,我不想去宫里,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开。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尤其是知道了楚越是皇子之后。 “行了,一晚上没睡,快补补觉吧!”崔千钧提醒道。 崔千钧迅速的拽回袖子,也没惯着他,话音刚落,就出了楚越的寝室,这回倒是把门关的紧密,像是想锁住一个想逃跑的猎物。 楚越确实一晚上没睡,但他根本睡不着。 想着崔千钧半夜被召进宫,还知道了惊天的消息,应该也是身心俱疲,就没有继续纠缠。 崔千钧走后,他偷摸着潜入了夏府。 这次总算见到了夏潇口中像爹的亲哥。 夏鎏和夏阁老长得很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胡须都一致。 唯一的区别就是夏鎏是头发半白,夏阁老是全白。 “呦,又来了。”夏鎏在意又不在意的说,他在意的是楚越来夏府,不在意的是楚越这个人,还有这层皇子的身份。 楚越只听过文人相轻,可没听说过整日混迹于田野间的人也是这副态度。 生于世家而仇恨世家,忠于君王但蔑视皇家。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种人? “不得无礼。”夏阁老拽了一下夏鎏,附身提醒道:“老臣参见二皇子殿下。” 见夏鎏没动,楚越也不动,反正受罪的又不是他。 直到夏鎏装模作样的跟着行礼后,楚越才扶起夏阁老,礼貌的说:“快快请起。” “我今日来是来道谢了,听义父说,您出面才得以让太后收回成命。”楚越也朝着夏阁老行了一晚辈之礼,拜谢道:“晚辈在这里拜谢夏阁老高义。” “他是这么和你说的?”夏阁老捋着胡子,感慨万千:“崔千钧啊崔千钧,你……” 楚越:“???” 难道不是吗?难道这中间……还有什么隐情? 夏阁老也没有替崔千钧隐瞒,坦白道:“二殿下,崔千钧让你来谢老夫,你就当真没有怀疑吗?” “本殿从未怀疑过义父。”楚越不解的看着夏阁老,想从从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剜出前因后果,皱眉道:“阁老想让本殿怀疑义父?” “那倒不是,殿下想多了。”夏阁老摇了摇头:“老夫只是想告诉你一件在朝堂上发生的事。” 楚越眯着眼:“什么?” 夏阁老回想起朝堂发生的惊天动地的事情,“二殿下,你可知崔将军交了虎符?” 楚越瞪大双眼:“什么???” 义父竟为我交了虎符? “殿下,崔千钧在江南行事,本就惹得太后不满,如今又交了虎符,”夏阁老想想当时的场面就替崔千钧捏了一把汗,感叹道:“只怕日后的路,更难走了。” 楚越连想象都不敢,想不到义父为了能让他留在崔府,竟然主动交了虎符,那会是何等“肃杀”的场面? 想到这里,楚越越发愤愤不平:“义父一心为民,为了天下太平殚精竭虑,这朝廷怎么就容不下他?”楚家人,怎么就容不下他? “殚精竭虑的人太多了,多的都数不过来了。”夏阁老笑的无奈。 这天下士农工商,哪一人不是整日殚精竭虑的活下去? 第24章 楚越没接话。 夏阁老挥了挥手,夏鎏就识趣的瞥了一眼楚越,乖乖退下了。 四下无声之时,夏阁老突然开口:“殿下,你可知将和臣的区别?” 楚越想了想,接话道:“为臣者,当忠君事主,直言纳谏。为将者,当金戈铁马,携铁骑踏破千万里。” “其实,臣可为将,将也为臣。”夏阁老指着自己的心口:“但是……为臣者,手握大权、授君以柄可苟活;为将者,手握大权、授君以柄再难活。这就是臣与将的区别,也是文与武的区别。” “那夏阁老的意思是……”楚越隔空望向崔府,后知后觉道:“义父不该交出虎符?” “老夫可没这么说。”夏阁老叹了几口气,又无奈的说:“唉……其实,交不交的都一样。” 楚越:“???” 当时在胭脂楼听到义父说出授君以柄这四个字的时候,楚越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现在他明白了。 义父在意的根本就不是名声,而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义父就想着要交出虎符了。 义父不是拿自己的名声随意败坏,而是在作赌,在下一盘棋。 棋子就是他自己,也只有他自己。 他这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义父……你也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楚越心神一闪,心说:“不对啊,义父不是从来不参与这些棋局中吗?” 夏阁老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径自一语:“人在朝堂,身不由己。崔千钧这个人,心怀大义,是真正的为国为民。他只是不屑谋算而已。他所有的谋算,皆在天下归心。还有……”你。 “还有我。”楚越笑了笑,说完了夏阁老没说完的话。 转念间,楚越又想过来一件事:“所以,老师退出翰林院,还能退隐于浪平镇,而义父,若是交出兵权虎符,就相当于任人宰割了?” 没有虎符傍身的大将军,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 “倒也未必。”夏阁老神色严肃道:“你要记住一句话:乱世辟将,盛世无疆。将遵臣命,天下安详。” 楚越拱手作揖,郑重的点头道:“晚辈记住了。” 可晚辈并不打算这么做,义父能打到天下太平,那么天下太平之后呢? 他不要义父为臣,而是要立义父为后。要楚家人容得下义父。 管他什么臣命、君命的,都是狗屁。 身为大晋二皇子,若是让义父安享余年都做不到,这个身份有什么用?只会添堵吗? “梅死朱砂殁江南,兰孤肝胆裂深渊。”夏阁老即兴吟诗一首,好像看到了四人曲水流觞的画面:“竹隐世间前梦断,菊杀疆场开尘寰。” 在他心底还有另一首诗,是当年他们曲水流觞之时一人一句所做。 只可惜,物是人非,造化弄人。 楚越听明白了这首诗,梅是指的梅鹤,已经死在了江南。兰是指的夏阁老本人,在朝中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竹是指陆淮修,隐于浪平镇,再也不理朝堂。菊是指的崔千钧,厮杀疆场,马革裹尸。 当年的四君子终究梅身死江南,兰心死朝堂,竹退隐山林,菊孤军奋战。 “终究是造化弄人啊!物是人非。”夏阁老笑了起来。 没人听得出他是在笑,还是在哭。 连他自己都分不清。 楚越心头蹦出崔千钧在浪平镇与他重逢时的一句话:这大概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的物是人非。 人的一生很短,见过太多的物是人非,大都悲凉凄惨,楚越想着:可那一次,崔千钧却说自己是他最好的物是人非。 楚越心神颤抖,像是浑身被针扎似的,银针一次又一次的穿透他的身体和魂灵,在满天的星河中灰飞烟灭。 见楚越这个样子,夏阁老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挥了挥手道:“行了,你先回去,容老夫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楚越:“……” 每次都是这句话。 楚越回了崔府,来到了崔千钧的寝室外,小声问:“义父,你睡了吗?” 声音小的只有自己能听见。 “既然义父没睡,那我进来了。”楚越蹑手蹑脚的敲了敲门,说话的声音更小了。 崔千钧:“……” 楚越小心翼翼的关上门,走到崔千钧面前。 崔千钧并未竖冠,一根普普通通的银簪插在墨发中,固定住一半,剩下的一半散落在肩。 他像是在思考什么,等楚越绕过屏风,他才有所察觉。 楚越红衣如艳,隐没在烛火中,形成一道天然的梦境。 正值少年,簪花买酒,好生潇洒。 飘如烟丝的发带与忽明忽暗的烛火连成一线,给崔千钧一种看不真切的错觉。 楚越脚步轻快的走到崔千钧面前,直接在崔千钧旁边坐了下来。 他与崔千钧一同静坐在床榻之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的传达出了某种微妙的关系与想法。 双方僵持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楚越突然挽住崔千钧的胳膊叫了一声:“义父。” 崔千钧:“……” 这架势,不像是来撒娇的,倒像是来绑架的。 楚越一身红衣,眉骨如画,像是风袂翩翩的来娶压寨夫人。 崔千钧拍了拍他的手背,“怎么了?” 楚越拔高了枕在崔千钧的肩膀上,厚着脸皮道:“义父,我今晚,想和你一起睡。” 楚越细细的抿着嘴,心魂如秋千,荡在春风里,也荡在对义父的过往的揪心里。 崔千钧:“???”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崔千钧虽然不知道他刚才去了哪里,但是总有某种猜想,于是开口问道。 楚越摇了摇头。 “什么都不知道就开始跟老子在这撒娇?”崔千钧皱着眉头,像是将楚越那点心思都摆在明面上,故意说:“以前不是不爱和我一起睡吗?” 楚越轻咳了几声,眸底如深渊中的星光,似虎狼般盯着他的义父:“现在想了。” 之前也未必不想。 只是碍于在军营中不太方便。 而且楚越也不是没有提过此事,崔千钧一概不让,他习惯了一个人,尤其是打仗的时候,若是有敌情,他也能迅速做出反应。 而楚越也被迫习惯一个人,一个人自立自强,为的就是不给崔千钧添乱。 乱倒是没添,添的却是别的。 “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崔千钧无奈的看着他,那双凤眸中露出让人心软的清澈,崔千钧也不得不心软道:“里边去。” 楚越将靴子脱下来,一脚踢到屏风那处,飞速的躺在崔千钧身侧,拉着崔千钧的一只胳膊,暗戳戳的说:“义父,你和我讲讲你以前的故事呗!” 我想要了解义父的过去,想要知道义父同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在做些什么。 “……”崔千钧越过手,拍了拍楚越的背,无奈道:“都多大人了,还想听睡前故事呢!” 某人表面上很是嫌弃,可还是语气轻缓,力度刚好的哄着孩子。 而那个孩子,拼命的摇晃着崔千钧的胳膊,他说:“义父,我不是想听故事,而是想了解你。” “我有什么好了解的?”崔千钧蹙着眉,叹了口气:“过去的腌臜事都过去了,现在翻出来也没什么意思。” 楚越说不出来,就是想了解。 想了解义父这个人的生平经历,也想走进义父的过往与来日。 他不知道自己对崔千钧来说算什么,但崔千钧对他来说,算全部,算余生。 他没有亲人了,唯剩崔千钧——这个曾经将他从大雨中拉出来的英雄。 自此,他就笃定了要跟着崔千钧一辈子,永远不和崔千钧分开。 可是世事无常,谁都说不准。 楚越心里有种预感,崔千钧肩上的担子太重了,一旦边疆起战事,崔千钧绝对第一个冲上战场,而他连跟在身后的资格都没有。 现在能做的就是珍惜当下。 圈不住这个人,就圈住他的心。 无论以何种身份。 “义父,若是再起战事,你能带上我吗?”楚越虽然心中很是明白,但还是想试探,“我愿为义父的马前卒,助义父旗开得胜。” 他说的很不自信,是那种只有在崔千钧面前的不自信。 他打心底里就清楚,崔千钧不可能任由他当马前卒。 大将军旗开得胜也不需要靠一个孩子。 果不其然,崔千钧很快就回绝了他。 “不能。”崔千钧严词拒绝,语气十分严厉,“你自己什么身份,你自己不清楚吗?” 一想起这枷锁般的身份,楚越整个人就像是被掏空了一样:“我是大晋的二皇子,同样也是大晋的子民,尽心尽力为大晋,就当身先士卒,填湖开路。” 为什么义父就不能将我当成普通的大晋子民呢? 第25章 为什么义父可以守护天下,就是不能与我…… 想到这里,楚越脑子里一片混沌,他在心底谴责了自己千遍万遍,怎么能这么想? 义父,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不是他的笼中鸟,掌中雀。 楚越没来由的静默,眼前一片空白。 “有这份心是好的,在其位,谋其政,你是皇子,就应当……” 崔千钧没有继续说下去。 楚越像一只提线傀儡一样,干巴巴的接话:“就应当怎样?” “若是有野心,就去争一争那位置,若是没有野心,就要懂得如何明哲保身。”崔千钧干笑一声,眸中闪出一股风平浪静,“皇子,不该战死沙场。” 战死沙场这四个字,就是楚越的最后一根神经线,崔千钧提一次,他的心弦就断裂一次,他不敢想,更不敢接受。 大将军又如何?也不该战死沙场的。 “难道大将军就该战死沙场吗?”楚越突然来劲了,他说的气喘吁吁:“义父,没有人生来就为寻死,也没有人该站死沙场,国弱则亡,断然没有逼良为娼的道理。” 崔千钧:“……” 逼良为娼??? 崔千钧试图转圜道:“这世道太乱了。有人身陷囹圄而渴望天光,有人身处泥潭而不畏肮脏,也有人……呵,有人满目迷障,有人国破家亡。在这种情势下,我身为国之将,当以身殉国,直面存亡。” 楚越没仔细听,也不敢仔细听,他一想就知道崔千钧要说什么,战死山河,以身殉国的话,他听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为何将军非要战死沙场,为何就不能好好活着,不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吗?为何将军都不懂这个道理? ——可能并非是不懂,而是不愿懂吧! “义父有没有想过,有人愿前赴后继,也有人愿生死相随。”楚越不敢抬眸,就闭着眼钻进了崔千钧怀里:“义父可不能殉国,我不舍得。”义父若是殉国,我便殉你。 我以性命起誓,说到做到。 “呦,你这是故意这么说的。”崔千钧伸手捏了一把他的后腰,假意训斥道:“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义父我不吃这一套。” 楚越:“……” 看来义父还是误会了。不过没关系,时间会证明一切的。无论是承诺,还是什么别的复杂东西。 楚越浑身一恸,依偎在崔千钧的胸膛前,堪堪抬起眼皮,欣赏着床榻上的崔千钧,“义父,你是不是更像你父亲?” 崔千钧疑惑的看着楚越:“怎么突然问这个?” 对上那双溪亮的桃花眼,楚越好像从他眼中看到了曾经的崔驰虎。 楚越顿了半晌,鼓起勇气道:“将军之气一脉相承,义父这等威严,想必爷爷也是一样吧?” 这声爷爷叫的,可真是…… 也许是因为这一声爷爷,崔千钧竟然同楚越谈了起来,“我才不像我爹呢,我更像我娘。” 楚越:“???” “我爹这个人啊,为人特别随和,根本就不会养孩子,一股脑的宠着我,除了十三岁那年带我上了战场,他为了保护我丢了半条命,我那时候,见到了什刹河血流滔天,我就再也不想上战场了。”崔千钧像个过客一样讲述自己的往事,“可惜,在我十七岁那年,他战死了,而我……也成为了戍甲营的将军,走上了他的老路。” 楚越没答话,静静的听着崔千钧讲述。 “倒是我娘,她对我比较严厉。我爹就是个妻管严,我娘说一不二,除了我娘要打我的时候,我爹会拦着以外,其余时候,我娘说东他就不敢往西。”崔千钧说着说着就笑了,“记得有一次……” 崔千钧用余光瞥了一眼楚越,这小子竟然睡着了。 嘴里说着要听故事,结果累的睡着了。 崔千钧拍了拍楚越的背,“睡吧!” 这时,崔叔敲门进来,递上一张纸条:将军,东城有变。 “走!”崔千钧一看纸条,神情微变,他转头看向熟睡的楚越:“等他醒来问我,就说我进宫了。” 崔叔点了点头。 等楚越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崔千钧已经没人了。 他去问了崔叔,崔叔指了指皇宫所在的方向。 这时候进宫能去干什么,虎符交了只会任人宰割。 楚越放心不下,也就跟着入了宫。这是自宫变后,他第一次入宫。 朱红的宫墙下,是青鸟与红鸾,也是束缚与杀机。 若是放在以前,他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回来了,根本看不清宫中的形势,也看不透这道宫墙下的杀机。 他现在看的明白,任凭颠鸾倒凤,任凭腥风血雨,他也丝毫不惧。 只要义父被困宫中,他就要拼尽一切去拯救。 乾坤殿 “二皇子求见。”公公喊话道。 崇和帝大手一挥:“宣。” 楚越毕恭毕敬的进入殿内,叩首道:“楚越拜见陛下。” 这是楚越第一次见到崇和帝。 他小心翼翼的抬眼一望,崇和帝也和他一样瘦弱,整个人眼眶深陷,像是为国事操劳了一生而落下的病根。 崇和帝身形单薄,坐在龙椅上也没有帝王的威严,还不如崔千钧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片刻后,楚越越发放肆,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心里默想:他撑不起这身龙袍。 崇和帝只是宣了楚越进来,也没有开口,楚越跪下来请安,他也没有任何让他起来的意思,整个人宛若傀儡,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副蜡黄的画。 此时,太后掀开玉帘,从帘子中走出来,发髻轻挽,满头白发如苍,目光却如同猎鹰,扫视着乾坤殿中的一切。 在见到楚越的那一刻,太后视线一颤,目光柔和下来,“是哀家的皇孙儿吗?” “楚越拜见太后。” 楚越自始至终就没有起来,见太后出来了,他就叩首。 “快快起来。”太后上前将楚越扶起来:“你一回来,哀家就想将你接进宫来……” “我义父呢?”楚越故意打断说。 太后:“……” “去了东城。”太后拍了拍楚越的肩膀,似是警告:“你倒是和他羁绊很深,竟然跑到哀家这里来打探消息?” 楚越长这么大,虽说颠沛流离,可终究去过的地方太少了,他并不知道东城在哪里,也不知道东城隶属何方。 “东城?”楚越满眼疑惑的看着太后,太后耐着性子说:“东城隶属于东洲六城,东城有变,崔千钧就去了。” 楚越:“……” 好你个义父,骗我! 等你回来,我定要你好看! 第20章 直到此刻, 楚越才知道义父联合崔叔骗了自己。 义父啊义父,你把我骗进宫中,究竟是为了什么? 若是不想让我跟着你, 也没必要把我往刀山火海中推吧? 少年的心思总是容易动摇, 楚越险些在太后面前失态,他干巴巴的咧开嘴角, 将战马上的义父吞噬殆尽。 “皇孙来的正好, 这次就搬回宫里住吧!”太后笑着看向楚越。 这孩子的身形像崇和帝, 但是他的五官还是随了皇后。 太后看到楚越, 就像是看到了皇后站在他的面前,像,太像了, 比太子还要像凤眸凌冽,艳压群芳的皇后。 若没有当年的那场宫变, 或许这孩子就不用浪迹江南,也不至于还这么瘦小。 那场宫变之后,皇后身死, 太后也一病不起,身子每况愈下, 撑了十几年之后, 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崇和帝更是每日沉溺在诗词中, 近二十年的生死存亡, 都蜷缩在诗词歌赋中。 生死茫茫, 相思难忘。 楚越当时太小了,并不知道也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所以联想不到那场宫变。 他只听见太后说让他搬来宫里住,一时难以接受:“请太后收回成命。” 太后向来说一不二, 无人敢忤逆他,就连皇帝也不例外。 这是他垂帘听政以来,第二个人敢这么说。 第一个是陆淮修,已经被他贬到了浪平镇,若不是惜才,陆淮修早就被抄家问斩了。 第二个是楚越,是他的亲孙子。 太后不解的看着楚越:“你为何不愿意与哀家和皇帝亲近,偏偏去找你那个义父呢?” “回太后,楚越想上阵杀敌。”楚越拱手道。 “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但是杀敌之事,还是交由崔将军吧!”太后说,“哀家与你十几年没见了,哀家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这日子过一天也是少一天,你就全了哀家这份心意吧!” 崇和帝附和道:“越儿,你就全了母后这份心意吧!” 楚越:“……” “楚越遵旨。”楚越点了点头:“只是楚越还有一事相求。” “自家人,没什么求不求的,尽管说就是了。”太后说。 第26章 楚越趁机请旨:“楚越自小在民间长大,爱好自由,一直待在皇宫里怕是……” “你随时可以出宫,只要多带几个侍卫,不耽误正事就行了。”太后望向宫外:“皇宫又不是铜墙铁壁,哪有只许进,不许出的道理?” “是。” 崇和帝瞥了一眼太后,又将视线定格在楚越身上,“朕差人去收拾,你且在这里住下,朕让太子带着你好好逛逛。” “嗯,谢……父皇。”楚越一字一顿道。 皇帝被这等了十几年的父皇唤的差点喜极而泣,但是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可就不得而知了。 楚越也从不相信天家父子的亲情。 在他看来,还不如和义父在一起待得痛快。 只是这个义父太可恶了,竟然…… 现在已经追悔莫及,当时就不应该睡觉。 御花园 太子楚宣,字樘铭,世人称其温文尔雅,此刻正在御花园赏花。 楚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他正面迎上太子,行礼道:“楚越拜见太子殿下。” “快快起来,都是自家人,不用喊孤太子殿下,叫皇兄就行。”楚宣拂袖道:“对了,你今年多大了?” 楚越认真道:“回皇兄,臣弟已年满十八。” “阿越,你都十八岁了,怎么还……这得在外面受多少苦啊!”楚宣扬起的手指又落了下去:“东宫里的……‘补品’,孤也吃不完,一会儿差人给你送去。” 楚越笑着说:“臣弟多谢皇兄美意。” 他和楚宣寒暄了几句,就各自回到了住所。 御花园里好一场“兄友弟恭”,但是楚越更想和他的义父“父慈子孝”。 也不知道义父现在怎么样了。 前线一定很苦。但未必能苦得过这宫闱余生。 他不能就这么耗下去,这宫里眼线无数,想做什么都不容易,在皇帝和太后的眼皮子底下生活,也不能轻举妄动。 每天都在皇宫里闲逛,先熟悉了皇宫,后又参加宫宴,熟悉了大臣。 宫宴过后,太子真的送来了‘补品’,宫女们抬着几口大箱子进了院子,金渡镶边的箱子被染的通红。 而楚越已经随口找了个理由出了宫,并未看到那些新鲜带血的所谓‘补品’。 街道上湿漉漉的,飘飘洒洒的小雨落在地上,仿佛铺上了一层新装。 也许是出了宫的缘故,楚越这雨下的,好像能够洗清世间的肮脏浊气。 街道两边很是空旷,也不乏熙熙攘攘的叫卖声。 宫内宫外都有眼线,楚越迫不得已打着伞,慢悠悠的走在京都的街道上,好似隐入水墨烟雨中。 有人同他一样,也有人打不起伞,就任由雨水打湿衣裳,快步跑回了小巷里。 他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第一时间来到了崔府。 这么大阵仗出宫,楚越也不习惯,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的甩掉了那些人。 没等回到崔府的大门前,楚越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崔府有人监视。 还不止一拨人。 “这可有的忙了。”楚越自言自语道。 他说要去宫外住上三天,好不容易软磨硬泡来的机会,可不能光处理这些人了。 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与其分而除之,还不如一网打尽。 他首先来到了胭脂楼,大张旗鼓的约了夏潇来此,也好有个交代。 包厢里 楚越看到一个屏风,就想起来崔千钧房中的屏风来。 “你出宫不回崔府而是约小爷我出来,可是宫里发生什么事了?”夏潇一上来就进入了正题。 楚越摇了摇头,举起酒杯道:“不是宫里,宫里没什么事。” “那你出来是为了什么?”夏潇抢过楚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崔府。”楚越凑到夏潇面前,小声说:“不止一拨人盯着崔府。” 夏潇狐疑的看着他,“崔大将军都不在,崔府只剩下一个老管家了,有什么好监视的?” 楚越沉声道:“可能是因为虎符。” 门外出现一道人影,被楚越及时察觉,“谁?” 那人影跑的极快,楚越不想暴露功夫,也就任由他逃之夭夭了。 楚越回到包厢里,“还真是虎狼环伺,也不知道义父现在怎么样了。” “崔大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夏潇安慰道。 “但愿吧!”楚越闷声说。 他心里还藏着一句话,没好意思对夏潇说,他想义父了,很想很想。 想到几乎夜不能寐,日不能歇。 他每天都在给自己找事情做,一旦闲下来,满脑子都是崔千钧的人影。 在那深宫之中,隔着的宫墙里,是无处安放的相思。 “夏小公子,还请你帮我一个忙。”楚越拍了拍夏潇的肩膀。 “你想让我替你查清楚监视崔府的人?”夏潇皱着眉头问。 楚越“嗯”了一声,凑到夏潇耳边:“还有……” “你这是铤而走险。”夏潇瞪大双眼:“不行,太危险了。” “义父回朝,肯定不会太平,我只能这么做,也只有这么做。”楚越恳求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夏潇,我在京都只有你这一个朋友,算我求你……”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知道你想做的事,一定就会去做。”夏潇拍了拍胸脯保证:“我帮你这个忙,只是,千万要小心行事,切不可被人抓住把柄。” 楚越轻轻“嗯”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 京都少雨,可楚越出来后,天空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到如今大雨已经瓢泼而落,噼里啪啦的砸向地面,像人间讨债似的。 而在东城的一角,雨水伴随着惊雷,正铺天盖地的席卷了整个东洲六城。 东城位于东洲最西边,与大晋近乎接壤,背靠赤霞山,腹临天水池,是难得一见的世间盛景。 而此时的东城,已经染了一城血色。 天水池中尸骨无数,赤霞山下埋骨英魂,戍甲营一骑踏破了半城,一剑劈开了东城的城门。 崔千钧此人英勇善战不假,也是心怀无辜百姓,可一旦打起仗来,就是拼了命的猛。 他只讲求速战速决,只要能最大限度的减少伤亡,必要时,可以采取非常手段。 天水池易攻难守,再加上崔千钧有什刹河的作战经验,直接绕过东城城墙从天水池进入,打的东城一个措手不及。 此时的他已经杀红了眼,东城内负隅顽抗的士兵都死在他的刀剑下,整个人如同杀神。 雨中的博弈费心更费力,越是恶劣的条件,戍甲营就越是亢奋。 “戍甲营全体听令,杀他个片甲不留!”崔千钧下令道:“冲啊!” “片甲不留!”戍甲营全体喊道。 雨中的战甲已全部浸透,在尸山血海中厮杀出一条血路,由崔千钧开辟而出的血雨,伴随着腥风斩下东城城主的头颅。 旌旗猎猎,插上了大晋的军旗,自此,东城收归大晋囊中。 捷报传到朝中,引起一阵哗然。 崔千钧得胜自然是好事,可是他回来之后呢? 楚越与朝臣据理力争,与那群文官舌战了三日,朝堂上才堪堪消停下来。 安定好朝堂之后,楚越又出了宫。之前派夏潇调查的事情也有了眉目。 这帮老狐狸做事天衣无缝,身边的死士也是忠心,楚越也没打算从他们嘴里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他只是想杀了这帮死士而已。 无论是谁的人,他们通通服毒自尽,楚越又回了崔府。 给崔千钧写了一封信,只有寥寥数语:义父,雨落怅惘,百感交集,唯有长相忆。 京都离东城不远,书信很快就到了东城。 “大将军,信。” 而此时的崔千钧已经失血过多,神志不清的躺在床上。 自天水池一战胜利后,东洲就派使者来和谈。 三天前,赤霞山脚下 “崔将军,别来无恙。”东洲使者离辛道。 说起来,离辛也算是崔千钧的“老朋友”了,崔千钧第一次打到东洲老巢的时候,也是离辛前来和谈的,那时候的崔千钧根本没见他。 后来,崔千钧第二次打到东洲老巢,离辛与他三次交手,皆败在崔千钧手底下。 这是崔千钧第三次打到东洲,虽然没打到东洲老巢,但是直接抢占了东洲。 东洲派离辛来和谈,就是为了让崔千钧放松警惕。 离辛是个谋士,不会武功,唯有好酒,且千杯不醉。 他自称酿的酒是天下第一,上一次,崔千钧有幸尝过,这一次也必然不会放过。 而在赤霞山下,离辛趁崔千钧喝的醉意初显之际,第一次在酒宴上拿起匕首,直刺入了崔千钧的胸膛。 匕首离手,手抖不止,但手法极其迅速,快到崔千钧都没反应过来。 离辛笑的张狂:“我今日就算是血溅三尺,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第27章 崔千钧遭人算计,胸前白白挨了一刀,当场挑断了离辛的手筋脚筋。 而崔千钧也因此晕厥过去。 幸好离辛的手抖了一下,不然这一刀就直刺入崔千钧的心脏了。 大片的鲜血直流在侧,军医们抢救了三天三夜,才从阎王手里将崔千钧拉回来。 夏潇不在,其余的军医都是些规规矩矩之辈,只能按照老一套的方式救人。 谭飞守在崔千钧身侧,手忙脚乱的给军医们“添乱”。 “熠明,你出去吧!”崔千钧手中带血,指着谭飞,“看在本将军快死的份儿上,你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谭飞:“……” 正好此时有人送了信来,谭飞接过信,看见崔千钧亲启五个大字,念给崔千钧听。 崔千钧闭着眼:“拆开继续念。” “哦!”谭飞嬉皮笑脸的说:“呦,这是二皇子殿下送来的信。你确定要我念?” 崔千钧:“……” 他差点奇迹般的站起来。 崔千钧朝着谭飞招了招手:“信给我。” 接过谭飞递过来的信,血迹未干的手捏着重如洪钟的信,崔千钧定睛一看,亦是百感交集。 “有没有快速治伤的办法,本将军要回京都。”崔千钧下定决心说。 一众大气也不敢喘的军医:“……” “大将军,你就别为难他们了,他们是军医,不是神仙。”谭飞叹了几口气:“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不清楚吗?” “我清楚。”崔千钧重重的咳嗽几声:“我现在就要启程回京都。” 谭飞:“???” “你吃错药了?”谭飞眉飞色舞的问。 “从他写的信中,你可能看出什么?”崔千钧举着带着血的信问。 谭飞直言道:“京都下雨了,他想你了呗!还能看出什么来?难不成大将军你有一副火眼金睛,还能看出花儿来?” 崔千钧:“……” “他这封信里分明就藏着委屈。”崔千钧瞥了一眼信说。 谭飞夺过信去,横看竖看斜看侧看,他只能看出浓浓的情义,愣是没看出委屈来。 “大将军,会不会是你想多了?”谭飞摊开手:“他不是野孩子了,他是大晋的二皇子,是皇室子弟,整天山珍海味的,过的逍遥快活,又不像我们一样,整日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怎么可能又委屈?” “和你也说不清楚。”崔千钧再次强调:“总之,我现在就要回京都。” “你的伤怎么办?”谭飞指着崔千钧的伤口问:“你不要命了?” 崔千钧大声说:“命可没有儿子重要。” “大将军,你醒醒吧!”谭飞无奈道:“人家是皇室子弟,你还把他当儿子,怎么,你还想当皇帝啊?” “闭嘴!”崔千钧瞪了一眼谭飞:“谭熠明,你知不知道谨言慎行四个字怎么写?” 谭飞摇了摇头,“大将军,要我认识中原的字还行,要我写?还不如要我命!” 崔千钧:“……” “罢了,谭飞听令。”崔千钧命令道:“在圣旨未到之前,镇守东城,寸步不让。” 谭飞:“是,末将领命。” 说完,崔千钧又同几个手下交代了几句,收拾好就策马回京都了。 一路上,凉雨横秋,他却心如炙煎。 由于有伤在身,身上还背着残刀断剑,崔千钧被迫走走停停,直到年前才赶回京都。 回到崔府一看,竟然只有崔叔一人。 这才知道楚越搬到皇宫住下了。 崔千钧将残刀断剑放入寝室的箱子里,就入了宫。 这是崔千钧第一次在朝堂上见到楚越,与之前大为不同。 个子长高了不少,人也成熟了许多。 下了朝,楚越跟着崔千钧回了崔府,一路上楚越都在想崔千钧为什么没回信,他忍住都没说话。 “怎么了?”崔千钧“调戏”似的上前:“才几个月没见,就不认识义父了?” 楚越只是看着他,像是在欣赏一座雕塑。 崔千钧:“……” “好儿子,你这是怎么了?”崔千钧将手臂搭在楚越的肩膀上。 好几个月没见了,一见面就做这么亲密的动作,楚越有些不知所措。 莫名的心慌占据了他的肺腑,他转过头去,将崔千钧的手臂放下去。 崔千钧也不知道他怎么了,他认真的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仔细一想,是不是还在怪自己没带他去东洲,于是耐心解释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你是皇子,若是在战场上受伤了,你让我怎么办?” 明明是关心的话,从崔千钧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儿。 这几个月都待在军营里,对士兵们一言既出习惯了,就快要忘记怎么和楚越这个便宜儿子相处了。 他本意是想说若是楚越受伤了,他会心疼的,会在前线不知所措的。 最后表达出来的却是楚越的皇子身份,若是受伤了,会连累自己。 最起码,楚越听到的是这样的。 楚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谈不上生气。 几个月没见朝思暮想的人再一次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还是情非得已。 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好不容易熄下去,又扑腾一下子窜向九霄。 这样一来,楚越更不敢理崔千钧了。 崔千钧还没抓住命门,一个劲儿的试探:“你又在生什么闷气?” 楚越:“……” “义父,我没有生气。”楚越憋着心事:“这一切进展的太快了,请义父给我些时间,让我自己缓一缓,说不定就能压下去那些不该有的欲望。” 欲望的火足以燎原,在崔千钧面前一览无余,偏偏崔千钧还茫然无知。 崔千钧:“???” “你想争皇位?”崔千钧小声问。 楚越咆哮似的:“义父!” “想争就去争呗!”崔千钧靠在楚越面前,“你是皇子,想争并不丢人。” “义父,我想争。”楚越盯着崔千钧:“早就想了。” “什么时候?”崔千钧还没反应过来:“以前你可没说过。” 楚越承认道:“我对……皇位,一见倾心。” 第21章 “你有自己的野心和使命……” 崔千钧话没说完, 楚越就喊了停车,他突然不想回崔府了。 本以为重逢后能有许多话要聊,但是楚越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想和崔千钧说的哪是想去争皇位啊! 楚越来到了胭脂楼, 夜夜宿醉胭脂楼, 荒唐的醉到了除夕夜。 除夕夜当晚,崔千钧找上门来, “楚越!” 满屋子的酒壶杂乱不堪的摔在地上, 像是借酒消愁。 楚越喝的酩酊大醉, 看到崔千钧到来, 还以为是梦境。 他张牙舞爪的爬上崔千钧的胸膛,此时的他个头突飞猛进,却还是像个孩子一样, 四仰八叉的趴在崔千钧怀里。 那声迟来的义父闷在嘴里喊不出来,恍惚间, 好像跨越了十年。 “谁惯得你这些臭毛病?才几个月没见,就成了粘人的王八犊子。”崔千钧生气道:“若是在军营里,本将军必定捆起你来打一顿板子。” “你打吧!”楚越整个人酒气满满, 破罐子破摔道:“打死我才好。” 崔千钧闻着酒香:“???” 楚越的后颈暴露在崔千钧面前,散发出一阵酒窖里的香气。 “你到底怎么了?”崔千钧点着楚越的后背问:“才几个月没见, 少年人的心性就没了吗?在这借酒消什么愁?” 脊梁骨快被义父戳破了, 楚越不乐意的摇头道:“义父, 能不能别把我当孩子?” “那你倒是先从我身上下去啊!”崔千钧从上到下顺了一下趴在自己身上的孩子, 无奈的说:“二皇子殿下, 你的所作所为,怎么能让人不把你当成孩子?” “嗯。”楚越赖在崔千钧身上不肯下去,醉醺醺的问:“义父,那我去杀几个人, 是不是就成了大人了?” 崔千钧:“……” 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你想杀了谁?”崔千钧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问的发懵。 “不知道。”楚越摇了摇头,红着脸说:“谁都行。” 崔千钧狠狠地拍了他屁股一巴掌,严肃的问:“整日住在皇宫里,你就学了这些?” 楚越吃痛,咬着牙道:“还学了勾心斗角,学了草菅人命,义父,你要不要听?” “嘶~”崔千钧心神颤抖了片刻:“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义父了,很想很想。”楚越带着哭腔的说。 崔千钧:“……”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崔千钧耐着性子道:“义父也很想你。” 楚越往后一仰,茫然的盯着崔千钧,“我才不信呢!”几个大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第28章 他没有明说,崔千钧也没有解释。 那封带着血的信现在还封存在怀中的荷包里,是支撑他一路飞奔回来的寥寥期冀。 “好了,今夜是除夕夜,好好过个年,义父给你包红封。”崔千钧笑着说。 “义父万岁!”楚越伸出手臂高呼,似乎忘记了所有的酸涩与痛楚。 这几个月来的闷闷不乐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仅剩的思念越过那道宫墙,飞到了崔千钧面前。 楚越高兴的从崔千钧身上跳了下来。 “小兔崽子。”崔千钧闷笑:“不生气了?” 楚越兴奋的张开双臂,“我从来没有生过义父的气。” “跟我回崔府。”崔千钧拉着楚越的胳膊。 楚越蹭着崔千钧的大手:“我要在崔府住一辈子。” “小屁孩儿知道什么是一辈子吗?”崔千钧捏了一下他的胳膊。 大抵是山重水复只一人罢,楚越心说。 楚越歪着头贴到了崔千钧胳膊上,“我不管,这辈子,我赖定义父了。” “好好好,给你赖着。”崔千钧笑着说。 二人一路回到崔府。 崔千钧永远记得这一晚上的欢声笑语,楚越却不记得了。 第二日一早 漫天的飞雪散落京都,将整个京都覆上一层银白。 楚越一睁眼,见到崔千钧躺在自己身旁,心里恍惚几下,小声道:“义父?” 崔千钧早就醒了,睁眼守着他,“怎么?” “我怎么在这?”楚越不解的看着崔千钧。 “你个小兔崽子还好意思说?自打我回京都以来,就没见到你人,日日宿醉胭脂楼,要不是昨晚是除夕夜,本将军都懒得管你。”崔千钧恨铁不成钢的说。 “义父是不想管我了吗?”楚越指着自己:“那我现在就走。” “嘿!你个小崽子……”崔千钧险些气急败坏:“大过年的,你非得找不痛快是吧?” 楚越义正言辞的说:“义父心怀天下,楚越不敢。” 崔千钧:“……”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就是故意的。 大年初一就整这一出,就非得吵架是吧? “你若是觉得皇宫里好,自行回去,慢走不送。”崔千钧做出请的手势,满脸写着崔府这破地方容不下二皇子这尊大佛。 楚越一觉醒来,昨晚的事情忘得精光,只记得那日回崔府之前和崔千钧不欢而散的情景了。 日日夜夜的宿醉麻痹了他的大脑,却将那封没有收到的回信无限放大。 楚越不在崔千钧面前讨嫌,真就离家出走了。 既没有回皇宫,也没有去胭脂楼,他在大街上闲逛。 只穿了一层薄衣衫就出了门,在这冷若冰霜的雪迹中畏畏缩缩的前行。 他就这样漫无目的的往前走,从白日走到黑夜。 漫天的雪停了片刻,在繁华热闹的夜市中增添了一丝烟火气。 自楚越赌气离家出走后,崔千钧也没闲着。 虽说不怕他跑没了,但是楚越穿了单薄的衣衫出去,这要是感染了风寒可怎么办? 也不知道这孩子现在性子怎么这么倔,说不了几句话就离家出走。 崔千钧披上大氅,手里还拿着一件更厚的大氅,满京都的找楚越。 他又只能暗中行事,不能惊动那些盯着他的暗卫,裹着大氅就出了门。 直到南城的夜市里,找到了瑟瑟发抖的楚越。 崔千钧将大氅扔在楚越身上,“大晚上的还不回家,躲在这里相面吗?” 楚越缩在大氅里,一脸委屈相:“义父……” “行了,长大了一岁就别耍小孩子脾气了。”崔千钧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玩意儿:“夜市上随手拿的,给你的。” 楚越接过小玩意儿,是一个小的火箭筒,双向的金色的盖子下,是赤红色的火花筒。 火箭筒上下由银白色的锁链连接起来,铁链上还挂着小铃铛。 揣着怀里丁零当啷的,遇上一阵风,就响彻耳畔,就像现在这样。 “义父,这里面是不是有机关?”楚越灵机一闪问。 “有,打开的时候小心点。”崔千钧点了点头说。 火箭筒不大,可以横着挂在手腕上,楚越解下手腕上的铁盒子,带上义父新送的火箭筒,银白色的锁链瞬间缩成手链,迎风而动。 楚越将铁盒子递给崔千钧。,“义父,我这个送你。” 崔千钧:“我都多大人了,戴这东西干什么?” “义父,你就收着吧!”楚越神情严肃:“这可是保命的东西。” “小毛孩子,上次的玉箫你也说是保命的东西。”崔千钧没把鹰风爪当回事,在楚越的再三死缠烂打下,崔千钧无奈的收下,“一个小小的火箭筒送你,就把你保命的东西交出来了?” 他觉得手上带着这个影响出刀,就把他放入了怀中。 楚越往崔千钧的怀里看了很久,“义父,你要相信我。” 崔千钧还是不以为然的看着他,好像在说:臭小子,总算哄好了。 一个火箭筒就把这小子哄好了,崔千钧忽然如释重负,“回家?” 楚越轻轻“嗯”了一声,脱下大氅钻进崔千钧的怀中。 崔千钧:“……” “别人怀里暖和还是怎样?”崔千钧“嘶”了几声:“值得跟个蚂蚱一样钻进来?” 楚越心满意足的说:“义父怀里就是暖和。” 也罢,你说暖和就暖和吧。 崔千钧无奈,怎么拿来的大氅就怎么拿回崔府。 怀里的小屁孩要求太多,还时不时的蛄蛹着。 一路踩着雪回到了崔府,走到寝室里,楚越还是没有钻出来的意思。 “小毛孩,该出来了,到家啦!”崔千钧将手里的大氅挂上去,他利落的解开系带,双手提着大氅举起来,贴在楚越的耳边说:“回寝室了。” 义父的脸都快贴到他的脸前了,楚越这才恋恋不舍的出来。 刚一钻出来,冷气席卷了肺腑,他打了个喷嚏。 “让你到处乱跑,感染风寒了吧?” 崔千钧象征性的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又给他裹上大氅。 楚越没感觉到痛,拉着大氅的两端又将自己和崔千钧一同裹起来。 崔千钧:“……” 这小子最近怎么这么肉麻? “上床,盖好被子。”崔千钧指着床榻说。 楚越点了点头,麻溜的越到崔千钧的床榻上。 崔千钧给他盖好被子,转身要离开之时,听到楚越的一声:“义父,你去哪?” 楚越以为崔千钧要走,实际上崔千钧只是想去厨房给他熬一碗姜汤。 崔千钧摆了摆手:“去给某个离家出走的小兔崽子熬姜汤。” 楚越:“……” 他眼睁睁的看着义父绕过屏风,走到门前,还不忘吐槽一句:“自己的儿子,还得自己伺候啊!” “我永远是义父的好儿子。”楚越嘻嘻哈哈的说。 崔千钧嘴角一扬,高高兴兴的走去了厨房。 楚越就一直把自己锁在被子里,等着辛苦的义父回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姜汤就熬好了。 “快喝吧!”崔千钧端进来说。 楚越将姜汤递到崔千钧眼前:“义父,你也喝。” “我没事。”崔千钧笑道:“没你那么……娇弱。” 楚越在心底打赌,他心说了一句:义父,我想你了。 他想看看崔千钧会不会打喷嚏。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崔千钧也感染了风寒,竟真没过多久,崔千钧就打了个喷嚏。 楚越欣然的将半碗姜汤递给崔千钧:“义父,你也喝。” 崔千钧:“……” 崔千钧平生最讨厌两样东西,一个是芫荽,一个就是姜。 感染了风寒他也会硬熬过去,也绝对不会喝一口姜汤。 他支支吾吾的说:“我真的没事,你全喝光。” 楚越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直勾勾的盯着崔千钧看。 既不说话,也不劝解,甚至连呼吸都是微弱的。 崔千钧不想与他僵持下去,“你个倒霉孩子,别看老子。” 他越是这样,楚越就越是欣赏,如此貌美的义父,不看白不看。 “你喝不喝?”崔千钧握紧拳头:“不喝我揍你了哈?” “义父,你是不是讨厌这个味道?”楚越直言道。 崔千钧:“……” 你干什么说出来,这很光彩吗? 崔千钧就感觉像是被人看透了似的,心里很不爽。 如果楚越没猜错的话,崔千钧下一步就开始“军令如山”了。 楚越也不再僭越,一口气闷了剩下的半碗姜汤。 “义父,你讨厌这个味道还亲自给我熬了一碗,我有点……” “有点什么?不好意思吗?”崔千钧轻轻拍了拍楚越的脸颊:“你什么时候脸皮变得这么薄?” 第29章 楚越的脸“唰”一下子就红的彻底,“受宠若惊。” “你的意思是,我之前对你不好?”崔千钧疑惑道:“我是虐待你了,还是没让你吃饱饭啊?” “没有,义父最好了。”楚越发自内心的说:“从始至终,始终如一的好。我最喜欢义父了。” “去去去,去你的。” 崔千钧说完,就端起碗来跑厨房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回来之后,和这孩子相处起来,就很费心力。 也许是心理作祟,他总感觉自己与楚越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 他心里很清楚,那是一种超越了父子关系之间的羁绊。 与战场上跨越生死,过命的兄弟之间的交情也不同,那是一种温柔的吸引。 “崔千钧你个老畜生,你在想什么呢?”崔千钧自言自语道:“那小畜生是你儿子。” 尚在寝室里的楚越:“阿嚏!” 怎么感觉有人骂我? 也不对,说不准是义父在想我,恰好,我也在想义父。 想着想着,楚越就等来了崔千钧。 崔千钧指着外面:“在外面待了一天,累了就快睡觉吧。” 楚越双臂自然的张开:“我要抱着义父睡。” 崔千钧:“……” 小孩子抱着义父睡,倒也没什么。 只是这次回来,楚越个头长高了不少,看上去不像是几个月之前那么瘦小了。 楚越伸出一只手,崔千钧自然而然的就握了上去,“好好好,义父抱着你睡。” 楚越笑着“嗯”了一声,接着和崔千钧一同上了床。 第22章 自崔千钧回来之后, 楚越就一直待在崔府,每日除了练功就是讨宠。 他没有任何的行动,由于崔千钧的得胜回朝, 来监视崔府的人多了一波又一波。 崔千钧不打算管, 反正只是监视而已,也不会有什么动作。 楚越可不这么想, 他背着崔千钧以身入局, 钓出来几条意想不到的大鱼。 寒风砭的刺骨, 在一阵又一阵的新雪中敷上寒霜。 那些隐藏在深处的冤假错案, 也被翻了出来。 崇和十九年正月十九,一场惊天动地的科举舞弊案被翻了个底朝天。 按理来说,楚越刚刚回京都, 此事与他也没有关系,可偏偏他的好哥哥太子爷非要拉着他去“看戏”, 替他向崔千钧告了假,来到了名利场。 楚宣向太后提议让楚越查清此次科举舞弊案。 一是因为楚越刚刚回京都,与朝中大臣私交甚少, 也不会结党营私,更不用避嫌。 二是因为楚越是大晋的二皇子, 不能整日待在崔府不问世事, 也应当立于朝堂了。 就这样, 楚越莫名其妙的就被推在了刀架上, 少不了左右为难。 他并非像太子说的那样, 不用避嫌。 他是陆淮修的门生,而涉及科举舞弊案的朝中大臣也有不少陆淮修的门生,甚至还有陆淮修的老师。 这可真是难办,楚越已经郁闷了整整三日了, 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正月二十三,太子将他叫去了东宫。 东宫上下太监宫女们跪了一片,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错。 楚越扫视了一圈,看清了他们惧怕的样子,好像也看清了他这位皇兄,并不是个善茬。 世人都传太子温文尔雅,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可此情此景,楚越不得不怀疑。 他心中疑窦提到了嗓子眼,继而看到楚宣从里面走出来说:“阿越,和孤出去走走。” 太子亲自开口,楚越也不好拒绝,就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突然,楚宣停了下来,停在一片结了冰的池水前。 这本是莲花池,此间寒冰封存了奄奄一息的莲花,而清雅的莲花却不服输似的,趴在结实的冰下摇头晃脑的往外探。 这是西北三域进贡来的朱清碎荷,荷叶敦厚,荷茎粗壮,荷花常开不败。 即便是在冬雪中,也能开的如花似玉。 楚宣停在莲池前,静静的欣赏着压在冰下的荷花。 “阿越,你看这些荷花,多么旺盛的生命力啊!”楚宣捻着大氅道。 楚越一惊,像是突然被点名似的,着急忙慌的接话:“皇兄,这些荷花常看常新,怎么看都是欣欣向荣的一番景象。” “是啊,欣欣向荣。”楚宣深呼吸:“可它们头上,却覆上了一层冰,压的它们喘不过气来。” 楚越接话道:“冬日结冰春日化,等到初春伊始,万物复苏的季节,这些荷花又可以争相开放了。” “可若是孤让人把这些冰砸碎呢?”楚宣突然说:“会怎样?” 楚越:“……” “开个玩笑,阿越别往心里去。”楚宣回眸一笑,问道:“阿越,你可知科举舞弊是为何罪?” 楚越凝眸问:“死罪?” “你倒是说的简单。”楚宣轻呵一声:“这其中多少油水和冤情,岂是一个死罪就能说清的?” “皇兄,你也知道臣弟不谙朝政。”楚越撸起袖子,藏拙道:“这么大的案子落到臣弟的头上,臣弟实在是头疼。” 这么大个案子,若是办得好,只会引来猜忌,若是办不好,同样会招来杀身之祸,这就是个进退两难的差事。 “你啊,好歹也是皇子,怎么不得为父皇分忧?”楚宣指着楚越教训说:“老是躲在后面算怎么回事?” 哪是臣弟想躲在后头,这不是想要明哲保身嘛。 前方有太后,皇帝,太子,哪里还有他这个二皇子的容身之地? “皇兄说的在理,臣弟受教了。”楚越放下袖子拱手道。 楚宣从怀中掏出一封名册,“行了,知道你头疼,给。” 楚越翻开名册,首当其冲的就是老师的老师,当今的六部尚书董致,字今朝。 六部极为吏、户、礼、兵、刑、工六部,自大晋朝开朝以来,六部尚书分部而治,共六位尚书,十二位侍郎,而自内阁独大后,为了分割内阁的势力,六部尚书归于一人,六部侍郎也只剩下三位,分别为六部左侍郎,六部中侍郎,六部右侍郎。 六部尚书董今朝也是三朝元老,只是没有夏阁老那么受重用,到如今关头,六部尚书也只是个虚衔。 他是陆淮修的恩师,对陆淮修有知遇之恩。 为人太过心软,以至于叫人拿捏了把柄。 在这之前,还有一桩事成了帝王与太后的心结,就是崇和六年的探花之死案。 当年的探花郎被赐婚董致的小女儿,第二天却离奇死在董府。 虽说最后查出来被人构陷了,但是董致却犯了大忌,为不详之兆。 董致为人清高莫测,端的就是生人勿进,也是一个倔骨头,被先帝称为一头倔驴。 他跪在乾坤殿门口,跪了足足三天三夜,太后这才召见他。 得到召见之后呢,他竟然旁敲侧击皇权握在太后手里,针砭时弊的讽刺皇帝的无能。 此后,被禁足罚俸,倒也没有更重的处罚。 后来,他的弟子陆淮修又那么干,指着皇帝的鼻子骂,被贬官至浪平镇。 虽说这里面没有陆淮修,楚越却看着都是陆淮修。 老师的老师和老师的门生都在其中,楚越看的心虚纷杂。 本想让老师早日返回朝堂,现在看来计划又要推迟。 也不知道太子今日找他来是为何意,是敲打还是好心? 大抵是前者。楚越心想。 他与太子见面的次数不是很多,一直以为太子是皇帝那一挂的,没成想太子竟然也有锋刃。 即便楚越一直表示自己不谙朝堂,可太子还是一步步的试探,更把科举舞弊这么大的案子交到他的手里,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楚越合上名册,道了声谢就离开了东宫。 他走后没多久,东宫血流一片,那些宫女和太监们都被杖毙了。 楚越来到了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里洇湿血红,鲜血爬上了楚越的靴子,他迈着小碎步往里面走,耳边传来一阵阵的嚎叫声,同时,囚犯在一声声惨叫中恢复宁静。 他走到了六部尚书董致面前,此人面容枯槁,身形也同他一般消瘦。 他披头散发的被钉在架子上,上身被钉了两颗穿透肌肤的钢钉,四肢被铁链锁着,固定在独木难支的铁架子上。 两颗钢钉竖着排列在胸骨和下腹处,鲜血顺着钉子往下流,透出一股生生不息之状。 “二殿下,你……你来……”董致料事如神的说:“老臣……” 他的声音清透有力,徘徊在刑部大牢间。 “按照辈分来看,我还得喊你一声师祖。”楚越礼貌道:“早就听闻师祖您清正廉直,怎会……” “二皇子。”董致艰难的点了点头,示意楚越凑近些听。 楚越凑到董致的耳边,听他说:“老臣难逃一死,淮修可用。” 第30章 楚越承认道:“可你若死了,我与老师之间,又加上了一层血海深仇。” “老臣早已去信,二皇子不必……不必忧心。”董致挤出如死尸一般的笑容:“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淮修选了你,老臣也选你。” 楚越:“???” 他不明白董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陆淮修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不过是看在义父的面子上,当了他的老师而已,如何能说是选了他? 倘若老师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会不会后悔? “您早就料到了这一刻?”楚越心乱如麻:“那……” 董致突然哈哈大笑:“大丈夫生于天地,俯仰不愧天地,不祚民生,死得其所,乐哉乐哉!” 笑声扯动着他的伤口,划出了一道撕筋裂骨的豁口,他奄奄一息道:“风流今朝在,离归宦游弦。我等皆隐殓,少年天地憾。泠泠酩酊甘,幽幽絮风槛。醉卧酣畅间,只身闯龙涎。” “师祖!”楚越看出了董致想要自杀的倾向:“你不要……不要啊!” “我这一辈子,门生无数,挚友唯一。”董致咳出鲜血:“你既杀了他,我便也送你一念乘龙意。” 楚越:“……” 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说什么,他控制不住纷杂的思绪,控制不住发抖的身子。 董致口中的一念乘龙意指的是什么? 以前在江南的时候,他只是觉得想杀了梅鹤,想杀了用鹤红扉芷控制他的人。 竟没想到是这样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朝堂之上,明线暗线无数,彼此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的,远比楚越想象的还要复杂。 “霜雪终会散,黎明白日生。”董致笑的肆意轻狂:“董今朝,不悔,不愧!哈哈哈……” 他在笑声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殁于今朝。 而他临死前的吟诵的那首诗,传到了各方势力的耳朵中。 满朝文武参详了几日几夜,都没从那首诗中惨透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董今朝一死,朝臣人人自危。 崇和十九年春分时节,太后下令斩了七十余名官员,举目震撼。 楚越的任务完成了,可是他却高兴不起来。 董致的死,科举舞弊的幕后意图,还有派来监视崔府的人,都是楚越心头的郁结。 他查过,派来监视崔府的,不只有明面上他知道的人,还有夏阁老和太子的人。 崔府还真是是非之地啊! 能让这么多重势力盯上,也是崔千钧和他的本事。 冬雪漫漫,寒气侵入整个崔府,屋外清菊早早的缩了头,唯有片朵红梅傲立北风中。 屋中炭盆不停,崔千钧哈着热气,雷霆大怒的拍着桌子:“去他爷爷个腿儿的,本将军申请的军费,怎么就驳回来了?内阁和六部到底要斗到什么时候?” 楚越安抚道:“义父,你先消消气,我们……徐徐图之。” 楚越朝着崔千钧使了使眼色,崔千钧却越说越生气,“他们要怎么撕咬本将军管不着,西北三域又在蠢蠢欲动,到时候军备,粮草都不足,这个仗还怎么打?” 楚越没说话,上去给崔千钧揉了揉头,崔千钧也略感舒适的闭上了嘴。 内阁和六部斗了这么长时间,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停下来的。 如今六部尚书已死,内阁一家独大,太后又设立了金铃卫监察百官。 楚越一边安抚着崔千钧,一边和太子周旋,在崔府熬过漫长又短促的冬日,不知不觉就到了上巳日。 上巳日朝臣休沐,同好聚集在一起,行曲水流觞。 楚越早早的换好了衣裳,准备去参加文人雅士的集会。 “给你的信。”崔千钧拎着信件,着急忙慌的说。 楚越接过信件:“???” 他在这世间无亲无故的,哪里来的信? 这信还没有落款。 他打开信封,上面只有四个字:助我回京。 信中还夹着一片残竹叶,取得是:赠尔竹叶,助我回京之意。 “义父,这是老师的信。”楚越将信摊开,明眸对着崔千钧:“他要我助他回京。” “你打算如何做?”崔千钧思索片刻问道。 如何做?老师发了此信过来,说白了就是威逼利诱,楚越并非不愿意帮助老师回京,只是朝堂之上,他连基本的一席之地都没有。 楚越无奈的说:“以我如今在朝中的势力,怕是很难办到,所以此事还需要夏阁老的帮助。” “那就巧了。”崔千钧拍了拍楚越的肩膀,助兴道:“你成了新竹。” 楚越疑惑的看着崔千钧,好像不太理解:“为何是我?” 这世间君子无数,为何偏偏是我?再说了,我哪是什么君子啊,老师此番举动,不是太过讽刺了吗? “传承不绝。”崔千钧顿了顿,只回了四个字。 狗屁的传承不绝,朝堂上下,哪一个不是狐狸心思,楚越敢肯定,老师选他当新竹,必定有所图谋。 楚越灵机一动,直言不讳道:“那我倒是更想要义父的菊。” 崔千钧:“……” 这话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话。 楚越说完,自己也羞涩的别过头去,不再看崔千钧。 而崔千钧却牵起他的手,一步步的走向曲水亭。 崔府空荡,往年四君子都聚集在曲水亭和流觞亭中间谈花弄月。 今年的崔府更空荡了,就连曲水亭和流觞亭好像也寂寞了几分。 曾经的梅兰竹菊四君子,也过了一个轮回。 梅鹤的位置已经空着了,夏阁老倒是如约参加,陆淮修的位置被楚越代替,崔千钧也入了局。 可怜满朝文武竟找不出一个可以代替梅鹤之人。 梅鹤是独一无二的一股清流,是大晋朝百年难得一遇的贤才。 “梅,兰,竹,菊。” 犹记当年还是一人一句,现在就只有空杯余弦了。 夏阁老也免不了唉声叹气:“时过境迁,世事无常,全都不一样了,风雨欲来天将变呐!” 他说完这句,天空突然回了个闷雷。 夏阁老仰天大笑,接了满头雨。 一时间,京都风雨大作,浑然探春。 这是春雨,是吉兆,可也是悲嚎。 是永远参不透的秘密,也是永远埋藏在地底的真相。 好好的一场曲水流觞,当即变成了春风怒饮三千雨,华发缘愁万里长。 曾经的文人墨客,却要与天挣个说法,连躲都没躲。 雨水浇透了夏阁老的绯红长衫,浇透了梅鹤尊前的金杯玉盏。 推杯换盏间,狂风笑的猖澜,春雨淋的凄惨,众生不屑低槛。 楚越抬眸,好像看到了陆淮修拿剑刺来,好像看到了董致血肉横飞。 又好像看到了崔千钧战至力竭,也好像看到了自己与天下玉石俱焚。 种种画面拓在楚越的脑海里,犹如潜龙出渊,一啸千万里。 他跪在夏阁老面前,一腔热血付诸东流:“请阁老助老师回京。” 夏阁老还在大笑,并未答应楚越的请求。 楚越跪的正直,好似雨中青松,在等待着春雨的审判。 他嘴里没停,继续道:“请阁老助老师回京。” 他连着喊了好几遍,才将快要笑死的夏阁老喊回来。 “董今朝的死,就是陆淮修回京的路。”夏阁老指着远处的刑部大牢,处变不惊的说:“也是他爬至巅峰要踩碎的尸骨。” 死太容易了,就像是董今朝那样,一朝一夕间,就轻易的丢了性命,还留下谁都捉摸不透的诗句。 楚越也早就想过董今朝自杀的原因,只是没想到正中下怀。 他不愿意往那方面去想,可事实总是给了他一巴掌又给他一巴掌。 义父还知道给一巴掌赏颗甜枣呢,这世道为何全是不公与折磨? 楚越跪在惊雨中,耳边恍过夏阁老说过的话,一遍又一遍的冲刷在他的脑海里。 “原来,真的是我想的那样。”楚越嗤笑道。 “今朝明月知何厝,我心已殁无奈何。”夏阁老大笑:“终是春雨向天落,既是悲死也解脱。” 他自嘲的彻底,说完就吐了口鲜血。 “夏阁老!”楚越前一刻还沉醉于夏阁老的诗中,下一刻就慌了神,没想到夏阁老就这么晕过去了。 夏阁老晕过去不要紧,但是不能晕在崔府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崔府要对付夏阁老呢! 若是传到皇帝和太后的耳朵里,这还了得? 他一时间不知所措,还是崔千钧及时提醒他。 他和崔千钧将夏阁老抬至屋中,差人唤来了夏潇和夏鎏。 太医也纷纷赶来,场面乱作一团。 还好夏阁老只是忧思过度晕了过去,身子倒没什么大碍。 有了夏潇和夏鎏兄弟两个的照顾,也用不上楚越和崔千钧。 第31章 楚越拉着崔千钧回到了他的寝室。 “义父,董尚书临死前,说老师选了我,他也选我。”楚越还是说出了心中的担忧,“可是老师从来就没有表示过选了我,你们当时……” “你想问我写给他的那几封信?”崔千钧思来想去,也知道了楚越想问的那几封信。 “我当时还一直以为是偶遇,所以并未放在心上。”楚越想想就觉得奇妙:“可当我知道了老师来找我是因为义父时,我突然就……” 可当时不论是谁,都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份,又何来的支持一说? “当时,我的确不知道你的身份。”崔千钧承认道。 楚越自然是相信崔千钧的,若是崔千钧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的路也不会这么难走,他也不会每日藏匿那点不知名的心思。 好在现下身份已然揭露,崔千钧也并没有嫌弃他,他才送了一口气,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且不说董今朝如何,就连自以为熟悉不过的老师陆淮修,如今看来也成了变数。 谁都知道陆淮修和梅鹤关系好,谁也不知道夏阁老会不会把梅鹤的死告诉陆淮修,就算夏阁老不说,陆淮修回京都后,也能自己查出来,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想解释也来不及。 难道真的要与老师刀兵相见吗?不能的,陆淮修是朝臣,楚越是皇子,但终究隔着血海深仇,陆淮修要是临阵倒戈了,以老师的胸韬伟略,恐怕事情会越来越棘手。 楚越绝不允许事情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他要从崔千钧口中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以找出应对的办法,他开口问道:“义父,那是怎么回事?” “若我所猜不错,应当是梅鹤。”崔千钧猜测道,“陆淮修与梅鹤交情匪浅,梅鹤算准了自己没有退路,所以要挟你以令太后,而他唯一的退路,就是被贬了官的陆淮修。” 楚越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可即便梅鹤想要里应外合,也不应当选老师啊?” “不止。”崔千钧引导道。 “义父的意思是……”楚越眸底闪过一丝神色,恍然大悟的看着夏府所在的方向:“夏阁老?” 崔千钧看的真切:“你想想,这么大的科举舞弊案子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被翻出来?” 还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也就是说,他应当是有两步棋要走。”楚越头头是道的分析着,“一是董尚书,二是夏阁老。” “董尚书是既定死棋,夏阁老就是源头活水。”楚越鼓掌表示:“董尚书以身入局,为的就是换老师回京的路,而有了夏阁老的帮衬,老师定然能够顺利返京。” 这两步棋走的实在是太妙了,不仅能骗过他,更能骗过皇帝。 朝堂正是用人之际,陆淮修就算是曾经指着太后和皇帝的鼻子骂过,说到底还没有其他的过错。 再加上陆淮修为官清正廉明,从不贪污受贿,也不涉及党争。 他唯一一次涉及党争还是因为楚越,若不是捡到了二皇子这个宝,恐怕陆淮修真的要老死浪平镇了。 看来义父也是棋局中的一环,还是很重要,必不可少的一环。楚越想着。 楚越想了半天,都没想到谁能将这一切串联起来,虽然这几件事看上去关联很大,可这些线索还是过于杂乱。 能将夏阁老,董今朝,崔千钧,陆淮修,甚至是已死的梅鹤等人全部拉入棋局的幕后棋手,想想就觉得可怕。 但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即便是前有狼,后有虎,楚越也不会畏惧,他既然回来了,就要与他们斗到底。 “没错。”崔千钧话锋一转:“可你有没有想过,陆淮修回了京,必然要查到我们头上。” “这就是另一种选择了。主动权掌握在我们的手中,老师不可能袖手旁观。”楚越认真道:“我承认,梅鹤之死是我的错,他的确不该死,但现在想来,我这一路走过的每一步,都不能出错,所以,我只能将错就错。” 崔千钧:“好儿子,记住一句话:梅鹤是我杀的,与你无关。” “好义父,我想告诉你:我长大了。”楚越的凤眸中流转出难以察觉的心思:“自我成为二皇子的那一刻,我与义父之间的鸿沟,就碎的彻底,而这盘沉寂了十八年的死棋,也终于活了过来。” “你要当执棋的人?”崔千钧多嘴一问。 “我没那个本事。”楚越摊开了手:“谁执棋或者谁是棋子都不重要,我只需要让义父当笑到最后的那个人就行了。” “我啊!”崔千钧呵呵一笑:“笑不笑到最后不重要。反正我这辈子,就注定在疆场之上了此残生了。” “可我不想义父这样过一生。”楚越的目光柔情似水的钳住崔千钧:“我想……金屋藏,呃,藏义父。” 崔千钧:“……” 第23章 楚越说的自己也不好意思了, 但他还是坚持说出了心思。 勇气可嘉。 “呦呵,臭小子长本事了。”崔千钧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还和楚越开玩笑:“敢藏你义父?” 怎么不敢藏?岂止是敢藏?还敢上呢!!! 虽然这话目前只能在心里过过瘾, 他和崔千钧之间还有一层窗户纸没捅破, 就由不得他胡来。 楚越没说话,看来义父是真的不知道他能做出此等事来。 金屋藏父绝不是信口开河。 楚越象征性的笑了笑, 赶紧回到榻上安稳入睡。 有崔千钧在他旁边陪着, 任凭牛鬼蛇神都无法靠近半分。 第二日, 夏阁老醒了过来, 被接回了夏府。 忙里忙外的上巳休沐终于结束了,要不是深有体会,楚越竟不知道休沐还能休的这么累。 上巳日过完便是春猎, 是大晋朝京都王公贵族一年一度,不容疏忽的盛事。 楚越先前并未回到京都, 所以并未参加过春猎,如今回来了,最起码得去露个面, 也就等于向全京都宣告他二皇子回来了。 也可以查清楚或者预防一些小人小事。 楚越一睁眼,就被崔千钧拉着来到了箭台上。 这箭台虽然老旧, 可看上去比江南那次有气势多了。 楚越再一次上了箭台, 威风凛凛的站在箭台之上, 好似一个号令全军的大将军。 崔千钧在台下看着, 这小子越来越有他的风范了。 楚越朝着崔千钧挑了一下眉, 拱手请求道:“过几日就是春猎了,义父可要好好教我箭法。还记得义父第一次亲手教我拉弓射箭,还是在戍甲营。可戍甲营从不搭箭台,那是晚上义父亲自搭的吧?是为了哄我吗?” “怎么突然说这些?”崔千钧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 总觉得被人监视着不得安心:“义父教你就是。” 他慢慢悠悠的走上箭台,与楚越并肩而立。 现在的楚越不可同日而语,虽说还没赶上他站的高度,可也不是个孩子了,已经是个能够和他并肩作战的一份子了。 崔千钧刚心生感慨,楚越又像个小孩子一样揽着崔千钧的胳膊,撒娇道:“义父,你就回答我是不是嘛?” 崔千钧闷声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义父最宠我啦!”楚越晃着崔千钧的胳膊,使了使眼色说:“义父,你先给我打个样呗!” “好。”崔千钧张开双臂,蓄势待发道。 崔千钧弹开箭矢,在他手上转了一圈,箭羽痞赖的被钉在弦上,尾巴挑动了一下。 “嗖”的一声,利箭离弦。 楚越循声望远,并未发现箭在哪。他四下寻觅着,眼珠不停的转动,可就是不知道崔千钧的箭射到了哪个地方,甚至连点痕迹都不曾留下,就好像利箭从未射出。 真是奇了。 “义父,你这是……脱靶了?”楚越不可置信的看着崔千钧。 不应该啊!以义父的水平,百发百中都是名不虚传,怎么可能脱靶? 楚越眸中狐疑之色明显,他看着崔千钧的胸有成竹,好像明白了什么。 “春猎射的是活物,可没有靶子。”崔千钧摇了摇头,拍着楚越的肩膀说:“你要知道猎物往哪里跑,才能射中。” 楚越闻言,拽了一下崔千钧的袖子,心中暗自嘀咕: ——猎物,自然是往我心里跑。 他嘴角上扬,撑起一弯弓,横刀夺爱般将箭架在弦上。也是同样的声音,箭却没有离弦。 楚越尴尬的挠了挠头,装作状况之外的样子。 “上次不是教过你射箭吗?”崔千钧佯装发怒道:“怎的这般不上进?” 才没有不上进呢,只不过是想让义父更近一步而已。 楚越“没理依旧不饶人”的说:“义父,上次你是手把手教的,这次……”也应该像上次那样。 楚越嘻嘻哈哈的伸出手来,想要塞到崔千钧的怀里。 崔千钧:“……” “小孩子就是麻烦。”崔千钧瞥了他一眼:“把手给我。” 第32章 楚越上赶着往上凑,双手被崔千钧的大手覆盖住。 义父就站在他的身后,他还哪有心情射箭啊。 满心思放在崔千钧身上,就连箭是怎么射出去的都不知道。 就连箭在哪里他也不知道。 崔千钧看出了他的不在状况,俯身道:“好儿子,想什么呢?” 想你呢! 温热的气息在楚越耳边滚烫,他整个人犹如被逼仄到角落里。 耳窝发烫,满脸燥热。 楚越起身,绕到了崔千钧身后,“义父,你……” 他背对着崔千钧,满脸通红的像一朵娇羞花。 “昨日的那番交谈,我还以为你彻底长大了。”崔千钧强行将他扭过来,囫囵吞枣的说:“没想到还是个孩子。” 楚越:“…………” 一听到义父还管他叫孩子,楚越心生不悦,力图证明自己,“义父,我今日就让你看看。” 楚越抽出铁箭,没过高扬的马尾,全力一扔。 铁箭在眼前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蜻蜓点水般点了离亭,跃至风弦间。 “不用弓?”崔千钧双眼紧紧的盯着手里的弯弓:“有意思。” 楚越下巴抬起,高扬的马尾随风飘动:“杀鸡焉用牛刀。” 他以自身为弓,射出了离弦之箭,也激发起一阵风弦。 风如弦刃,割尽萧索。 崔千钧也被激发了兴致,挑弄起楚越的下巴来,“好啊,今日义父就陪你玩玩。” 义父,你这是……做什么? 楚越喉间滚动,走神未归:“玩……玩什么?” 他也不想多想,可是崔千钧为何做出这个动作,是不是有点……暧昧不明? 崔千钧左右晃动了几下,哄人似的说:“小孩子家家的,你想玩什么?” 想玩的多了去了,最想玩的嘛,当然是…… 楚越还没回过神来,叫了一声:“义父。” 崔千钧皱眉:“……” “那个,不是。”楚越迎风而立,混杂着弦外之音,他越解释越慌乱,暗戳戳的说:“我没有想玩义父的意思。” 他是这么说的,可并非是这么想的。 崔千钧:“……” “好好练习。” 说完,崔千钧就回到了寝室。 楚越慌乱的不知道忙什么,一会儿拉弓,一会儿丢箭的。很忙,但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 每日忙里忙外的,很快,就到了春猎当日。 天气晴朗,日光打在楚越身上,如同春光邂逅了华年,潋滟的少年在阳光下涩涩生花。 参加春猎除却皇室子弟就是王公贵族家的公子,各有各的特色。 此次春猎三人为一组,猎物最多者胜。 天大的好事都让楚越赶上了,虽然队伍里有夏潇这个拖后腿的,可有崔千钧这样百发百中的大将军坐镇,楚越已经开始沏茶倒水了。 茶水滚烫在桌面上,楚越也不收拾,只是紧紧的盯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夏潇盯着茶水看了半天:“我说二殿下,你还真是坐怀不乱啊!” 坐怀不乱?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再说了,本殿可不是什么坐怀不乱之人,本殿的心,乱着呢! 楚越放眼望去,指指点点道:“你看这场面,还不够乱吗?” 他这么一指,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意味,被远处的太子看在眼里。 夏潇可看不出来:“???” 顺着楚越手指的方向望去,确实看到了些不该看的。 就在不远处,太子射伤了一人,鲜血染在青草堆上。 看那人的打扮,虽是个纨绔子弟,可他父亲的官职应该不小。 “不是说好了不许伤人吗?”夏潇不理解的气愤道:“为何……?” 还没等楚越回答,一支冷箭直冲夏潇而来。 夏潇满心都用在学医上,从小娇生惯养的,就是不肯吃苦练功夫,所以他的武功稀松平常,躲明箭还可以,躲不过暗箭。 危急时刻,楚越一把拉过夏潇,将他整个人裹成一团,连滚带爬的绕着桌子转了一圈。 此时,罪魁祸首太子殿下慢慢悠悠的走过来,假模假样的关心楚越:“你没受伤吧?” 楚越整理好仪容,拱手道:“皇兄,臣弟无事,多谢皇兄关心。” “是皇兄的错,箭没对准,射偏了。”楚宣装模作样的扔掉弓箭,一脸轻松愉悦的说。 楚越内心:确实射偏了,这箭本该是冲着我来的。 “皇兄的猎物倒是跑的很快。”楚越指着跪在地上的夏潇玩笑道。 “猎物跑的再快,也在猎人的股掌之间,逃不掉的。”楚宣“俯瞰”了夏潇一眼,赏玩似的说。 楚越垂眸低首:“皇兄教诲,臣弟记下了。” “阿越,小时候父皇告诉过孤一句话:放下屠刀,是坐不稳帝位的,今日孤就把这句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你。”楚宣撇了一眼楚越搭建的桌台,皮笑肉不笑道:“这里是春猎围场,你倒是好雅兴。” 茶香袭来,为血腥的风股出一阵清甜。 楚越摊手指向尚未凉透的茶盏:“臣弟陋技,让皇兄见笑了。” 早知道楚宣这么早就冲着他来,就不演这一番了,还泡什么茶啊,直接赢了太子岂不更好? 既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就没必要藏拙。 “来都来了,让孤尝尝。”楚宣顺着楚越的目光望去,视线定格在一盏茶上。 楚越亲自倒了一杯递给楚宣,楚宣毫不怀疑的遮袖一抿。 旋即,上了马继续打猎去了。 这场春猎也是没意思,楚越也不打算赢,就当让义父练练手。 在场的诸位,也都没有敢赢过太子爷的。 注定好的结局,还要开设一场谄媚的春猎,这就是义父口中的京都水深罢。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威风凛凛的太子殿下竟然晕倒了。 太医们手忙脚乱的给太子殿下诊脉,说是中毒。 问题是太子殿下今日吃食都没有问题,唯一没验过毒的就是楚越的那盏茶。 太医前来取了样,一用银针试探,银针果真变成了黑色。 楚越:“……”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况下,真是谁受伤谁有理。 楚越被禁足宫里。 他被禁足的地方,冲天的动物尸身的恶臭味在院子里徘徊。 大块生蛆的腐肉在箱子里躺着,惹得楚越恶心阵阵,当场将刚喝过的茶尽数吐了出来。 看这箱子楚越才想起来,原来这就是太子殿下那时候送来的补品。 又或许,不是那一批。 冰块是新鲜的,肉却是腐烂的,看来这位太子殿下,早就想到了这一天。 真是好算计啊! 楚越又想:原来……他这么早就开始算计了。 也或许,更早。 果然是生在皇家,身不由己。 在这种地方,楚越吃不下也喝不下,只能将自己蜷缩在被子里。 两日后 太子醒了,楚越被带入东宫,太子百无聊赖的倚在床上,太后和崇和帝都不在。 楚越挣脱开束缚,太子吩咐其他人等都下去,整个寝殿内就只剩下太子和楚越兄弟两人。 寝殿内静的出神,却又暗藏汹涌,下人们都屏退以后,楚越和太子也相顾无言。 二人僵持了片刻,谁都心知肚明,这次的事情孰对孰错都无所谓了,重要的是接下来还有什么手段。 楚越知道太子不会怪罪他,太子此人心机深沉到无可救药,觉不可能现在就暴露。 一想到这里,楚越的心情突然就舒爽了几分,请罪道:“皇兄,臣弟有罪,请皇兄……” 他话还没说完,楚宣就打断了,“此事与你无关,孤不怪你。” 楚越:“???” 皇兄这是连装都不装了吗?明明知道毒不是我下的,还演什么? 既然不怪罪,为何还要整这一出,目的何在?杀鸡儆猴吗? 此时,太子招了招手,让楚越凑近些,楚越慢慢挪动过去。 他停留在距离太子几步的地方,用余光打量了周围的环境,确定没有暗探以后,趁机试探道:“皇兄可查到凶手了?” “当时在场的只有三人,除却你我兄弟两个,剩下的不就是凶手吗?”说完这话,楚宣气色好了许多。 楚越:“……” 原来他想动的是夏家。 夏阁老是三朝元老,在朝中威望极高,谁都会敬重三分,连太子也不例外。 太子要想动夏阁老,只能从夏潇下手。 但楚越不相信太子不知道此时动夏家,绝不是最好的时机。 夏家根深蒂固,岂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连根拔起的,说不准还会自掘坟墓。 那太子为何这样着急? 楚越看出了太子的心思,“皇兄,此事……” 楚宣招了招手,驱赶似的说:“行了,想必你义父也着急了,快回去罢。” 第33章 这话倒是说到楚越心坎上了,他早就想回去了,若不是被困皇宫,他才不会来东宫“做客”呢。 被关了两天,义父定然急疯了,楚越想都没想,就一路狂奔回了崔府。 进了崔府大门,楚越想第一时间去见崔千钧,一闻身上的味道,自己都嫌弃自己,就先去沐浴了。 他嫌弃的脱掉衣裳,从里到外嫌弃透了。 椒花入池,温泉别开生面,氤氲的水雾上透出滴滴水珠,滚球似的没入楚越的脖颈。 忽然听到后面的脚步声,楚越一个激灵,没敢回头:“义父?” 能在崔府自由行动的,楚越不用想就知道是崔千钧,可崔千钧为何会来汤池? 虽说这里是崔府,但好歹汤池里有个人啊,楚越又不是刺客,也没必要这么着急来抓吧? 身后崔千钧关怀的声音传来,“怎么抖成这样?” 楚越感觉浑身都被掏空了,纯净的心被悬挂在汤池之上,他整个身子就如同沉底的尸骨,不过好在还能动弹,索性就多抖了几下。 汤池中的水被搅得浑浊不堪,正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楚越喉间滚动了几下,不好意思的说:“义父,你在这里,我很紧张,你……你能不能出去?” 本来就想着泡完去找崔千钧商议事情,结果没等到泡完汤,崔千钧就进来了,一下子打乱了楚越的全部计划,而且崔千钧在这里,楚越也不好意思继续泡。 被一个人从后方这么赤裸裸的盯着,楚越始终心惊肉跳的。 泡个汤都泡不安心。 “不眠不休的找了你两天了,我也浑身难受。”崔千钧也很无奈,脱下衣物就想往里跳:“全身都是汗呐~!” 楚越:“……” 所以,义父的意思是,一起泡? 原本应该是乐意的,可他现在身上这股味道,连他自己都嫌弃,义父是不会喜欢的。 想到这里,楚越整个身子往下缩了几寸,“义父,你别进来。” 求你了,千万别进来。 “怎么?小崽子害羞了?”崔千钧一边说一边穿好衣裳,不与楚越这个小崽子计较。 楚越也不知道自己何时这么讲究了,可能是因为猝不及防吧! 他曾经无数次肖想过和义父一起泡汤是怎样的体验,但是真到了这一刻,他忽然又变了卦。 楚越没说话,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小心翼翼的回头,心想:义父不会真的走了吧? 怎么真的走了? 一回头发现后面没有人,只有空荡荡的思与念。 楚越失落的回过头来,没过多久,又听见一阵脚步声。 “……”这是去而复返了吗? 他不敢回头,又默默地缩了回去,闭上眼。 整个人浸泡在温泉中,如同一只受了伤的小雀在疗愈自己。 “砰”的一声,温泉里好像掉进了什么东西。 楚越更不敢睁开眼了,他想着:不会是义父吧? 真的要和义父一起泡温泉了吗?可是为什么心砰砰的,就像是被什么钝器敲击了一样。 他仔细一想:不对,义父进入温泉中,不会是这个声音的。 楚越闭着眼,听力和感官被无限放大。 温泉里传来了脚步声,像是一脚一脚的踩在他的心尖,楚越心怦怦直跳,他意识到是义父了。 不对,不只是义父。 楚越猛地睁开眼,眼前被湿透了的屏风遮挡了视线。 火红的屏风落下清透的雨帘,似是梦中仙境。 这屏风不是崔千钧寝室里的那一个,而是楚越。 是少年一身红衣纵马江湖,是行侠仗义快意恩仇。 整个屏风以红为底色,以少年的热忱为基调,炸开少年奇思妙想的心扉。 楚越指着自己的心口,不敢相信的问:“这是……我?” “这是少年。”崔千钧指着屏风上的红衣少年,“物喜不悲的少年人。” “是少年。”楚越点了点头,心神被弹了一下:“是输赢未定,纵马乾坤的少年。” 也是初心不改的少年。 “鹿死谁手,盖棺定论,这朝中复杂的关系网,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的清的。”崔千钧垂下手,安安稳稳的置身与温泉之中:“不过好在大头就那几个,世家门阀也纷纷倒台,属于少年的时代,就要来临了。” 是啊,属于少年的时代,就要来临了。世家门阀也终归付出了代价,可楚越还是不高兴,他一门心思都在崔千钧身上。 不知何时崔千钧也开始研究此道,不知何时崔千钧也开始替来日谋划。 “义父,你不是不谙此道吗?”楚越皱着眉头,日光打在身上,在屏风下闪闪发光。 少年的正气可对抗一切黑暗,世道的黑暗始终抵不过少年的正义。 “谁叫我宝贝儿子是堂堂二皇子殿下呢?”崔千钧伸出手描摹着楚越在屏风下印出来的轮廓:“原本是想金戈铁马一辈子,现在想来,这样泡在温泉里的日子,也甘之如饴。” 楚越卸下心防,侧卧在汤池边上,任由温泉水净过全身。 不知为什么,他的心还是扑通扑通的,双手也不自觉的扑腾起来。 水花四溅,心花怒放。 楚越等这一天很久了。 “义父,这天下乱的太久了,也该有人站出来肃清毒瘤了。”楚越指尖打在温泉上,营造出一种舒心的氛围:“天下大势,不过分分合合,分则久合,合则易分,我相信太平盛世,终有一天会到来的。” 到时候,楚越就让崔千钧卸甲归田,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生颐养天年。 又或者,将崔千钧藏在宫里,昭告天下的藏一辈子。 这就要看崔千钧的意愿了,不过按照目前来看,崔千钧的意愿好像不怎么明显。 楚越也没想那么多,尚未尘埃落定,还得继续冲击。 “那臣便期待二皇子殿下大展身手了。”崔千钧俯首说。 楚越透过屏风看着崔千钧的轮廓,好像透过红衣少年能对上那双桃花眼。 那双桃花眼中,不知是否有一人的容身之地呢? 楚越缩了缩脖子,慢吞吞的下沉几分,“义父,你相信我吗?” 他抱着侥幸的心理去问崔千钧这个问题。倘若崔千钧相信他,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倘若崔千钧不相信他,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分毫。 “我对你,比任何人都要信。”崔千钧自始至终都是异于常人的坚定:“包括我自己。” 楚越又想到了自己之前做过的那些事,若是义父知道了会怎样,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他好吗? 到时候,会不会覆水难收。 楚越不敢继续想下去,“若我做过什么错事,义父会原谅我吗?” 他突然不敢看崔千钧了,也不期待崔千钧的回答,将希望放到最低,大抵是不会失望吧。 “你指的是什么错事?”崔千钧嘴角上扬道。 那可多了,楚越不想一一列举出来,在他的心底,好像做的每一件事,杀的每一个人在义父眼里应该都是错的。 “我就是随口一说。”楚越略显尴尬的说:“比如……杀人放火?” 楚越没有勇气现在说出来,只能一步一步的试探崔千钧的底线。 “我刀下亡魂无数,但扪心自问时,能对得起这身坚甲,对得起天下百姓,这就够了。”崔千钧拍了拍胸脯:“这世间,有些人本不必死,有些人死有余辜。好人很难长命百岁的。都说时势造英雄,可有些英雄却死于时势所造,留下千古惋惜。” “义父是英雄,我可不是。”楚越摇了摇头,自卑的问:“若我手上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义父会杀了我吗?” 楚越浑身紧绷,在这温泉中抖了三抖,要说不期待崔千钧的回答那是假的。 “不会。”崔千钧坚定不移的透过屏风看向那双凤眸:“子不教,父之过。你若是手上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我就替你赎罪。你杀奸贼,我救黎民,这不冲突的。” “好。”楚越被这番话鼓舞了,“来日,我定会让义父刮目相看。” “好儿子,你要快些长大啊!” 楚越回避似的问:“那等我长大了,义父还疼我吗?” 崔千钧毫不犹豫:“疼一辈子。” 第24章 楚越从崔千钧的话里听出来一语成谶的意思, 但他没有明说。 整个人浸泡在温泉里,好生快活,人生得一义父, 足以慰平生。 自太子中毒之后, 楚越就再也没回过皇宫,来到崔府一住就是两三个月, 甚至都没出过崔府几次。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夏天, 六月初七风雨潇潇, 今日是夏潇加冠的日子, 他必须出门。 那日太子敲打了夏潇,但也没把他怎么样,夏阁老倒是将他禁足夏府, 直到加冠。 这一天,楚越见到了夏潇的母亲殷轻芸。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 果真如此。 第34章 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念那些繁琐的礼节之时,也是让人提不起兴趣来。 楚越对于礼节不感兴趣,听着都快睡着了。 同楚越一样, 夏家所有人对于礼节都不是很看重,所以此次加冠的流程, 也都是殷轻芸陪着夏潇走的, 夏阁老只是出来露了个面。 殷轻芸言辞有力:“一冠缁布黑麻, 不忘本心;二冠白鹿皮弁, 勤政恤民;三冠红褐之爵, 敬事神明。” 夏潇听的倒是起劲,“多谢母亲。” “赐字弓缘。”夏阁老出来晃悠了一圈,说:“愿你万事随缘,事事顺遂。” 楚越:“……” 这个字, 非得要夏阁老来起吗? 他这两个儿子,一个弓长,一个弓圆。 弓是怎么得罪这一家子了? 一套流程下来,楚越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好像很忙,又好像什么都没干。 他发誓,自己加冠一定从简,绝不整的这么繁琐。 陪着夏潇走完了一整天的流程,他回了崔府就睡着了。 一直睡到第二日正午,崔千钧进来说:“醒了。” 按理来说,崔千钧不会无缘无故的来打扰他。 楚越惊错的看着崔千钧:“义父,什么事?” “太子南巡,你怎么看?”崔千钧意味深长的说。 楚越一眼就看穿了崔千钧的心思,“义父,你是不是也要走?” 崔千钧:“……” 这小子猜得真准。 “那个……我确实是来辞行的。”崔千钧拍了拍楚越的被子。 被子掀起尘埃。是楚越心底的尘埃。一时间,尘土飞扬,心思乱窜。 楚越鼓足了勇气:“义父,我想同你一起去。” “你老师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崔千钧挥了挥衣袖说。 楚越:“……” 好你个义父,竟然用老师拴住我。虽然楚越并不打算迎接陆淮修,但崔千钧既然这么说了,就是不想要他跟着去的意思,楚越也没有迎难而上,而是先应下来。 楚越理好了被子,挑眉道:“京都交给我,义父放心去吧。” 崔千钧“嗯”了一声,当真就放心去了。 楚越一把掀开被子:“义父还真是无牵无挂啊!” 他才不在乎陆淮修是不是已经在路上呢,崔千钧刚走没几天,他就收拾完京都的残局,跟着下了江南。 楚越满心欢喜的来到崔千钧的营帐中,想着给他一个惊喜。 可江南还是那幅烟雨,却已经物是人非。 七天前 楚宣来到了崔千钧的营帐里,“大将军,孤来给你送份礼。” 崔千钧客气的说:“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大将军请起。”楚宣扶起崔千钧,接着就进入正题:“你可知你的义子,孤的好弟弟,未回到京都之前隐藏在江南,都干了什么好事?” 崔千钧思索了片刻,皱眉道:“大抵猜到了。” 楚宣有些震惊,却还是选择继续说下去,“江南军械府,江南织造局,江南督军府的公子惨死,都有他的手笔。还有翠山三人死于荷包,等等……崔大将军可都心知肚明?” 崔千钧没说话,坚定的看着楚宣。楚宣继续说:“孤是他的亲哥哥,我们都是父皇和母后的亲生儿子,父皇是怎样的人,想必崔大将军心里很明白。” “明白。”崔千钧敷衍的说,像是在敷衍上级,“明白。” 楚宣:“……” “父皇心狠,孤心狠,孤的弟弟也不是什么善类。”楚宣笑着说,他笑的有些诡异,“他远没有大将军想的那么简单。” 崔千钧心神坚定,桃花眼中没有一点犹豫之色:“末将知道。” 楚宣将证据递给崔千钧。 人证物证都在,任凭崔千钧如何相信楚越不会杀人,可楚宣也没必要骗他。 崔千钧很快打发走了楚宣,也理顺了在江南的那两年里楚越做过的事,杀过的人。 乱世之中,为求自保杀人无可厚非,但楚越不应该瞒着他,更不应该滥杀无辜。 虽然那些纨绔子弟死有余辜,可翠山上的那三名百姓呢? 只是因为抢了荷包,就惨遭楚越毒手,他们何其无辜? 崔千钧很想当面质问楚越,没想到想着楚越,楚越就当真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怎么来了?”崔千钧冷着脸:“追到江南,怎么,是怕我跑了不成?” 楚越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又拿出之前的态度:“义父,我……” 他自然不怕崔千钧跑了,只是怕二人离心。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是得好好解释。”崔千钧敲着楚越的面门:“江南军械府,江南制造局,还有……江南督军府,楚越啊楚越,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如此心狠手辣呢?” 楚越跪下来,神色平淡:“义父,你都知道了。” 崔千钧故意强调太子的“功绩”,“若不是太子,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楚越感觉到了心痛,问道:“所以,义父是选了太子吗?” “只是合作。”崔千钧气定神闲的说。 楚越不解的追问道:“义父为何与太子合作?” 崔千钧:“???” “楚越,现在不是无理取闹的时候。”崔千钧挥了挥手:“你若是还认我这个义父,就不要来打扰我与太子之事。” 楚越心神颤抖不止:“义父是觉得我打扰你们?” 崔千钧只是冷着脸,没有说话。 “好,既然义父都知道了,那楚越告辞。”楚越心狠道:“既然义父选了太子,那本殿日后定然自生自灭,不来碍义父的眼。” 崔千钧:“……” 楚越走后,崔千钧心想:但愿他能想清楚,不会心生怨怼。 楚越的怨怼倒是不在于楚宣,而在于崔千钧。 可惜有些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事到如今,楚越也看清了形势,当时梅鹤同他讲了许多话,现在想来有真有假。 梅鹤是太后的人不假,可他未必只是太后的人。 楚宣从未下过江南,却能知道楚越的所作所为,还在这时候告诉崔千钧,那就是料定了崔千钧会同自己吵架。 那太子的目的何在? 是为了逼崔千钧站在他那一边吗? 可义父是什么性子,楚越最是了解,崔千钧不可能轻易倒戈。 楚越去了镇上买了酒,喝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他就去了西北三域的临界地,见了一个人。 此人名为玉清缘,官袍玉带,一脸佛像,最惹人的就是那股熟悉的松香。 “二皇子殿下,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玉清缘拿着折扇,如同清风一般站在楚越面前。 楚越轻轻嗅了一下那日将他覆在身下的松香,“废话少说,玉使者好本事,能让义父无从察觉,还能进出这么多次戍甲营,你的本事,本殿佩服。” “殿下,崔大将军是个好将军。”玉清缘实话实说:“是贵朝对不起他。贵国,也对不起殿下。” 楚越却不想听到玉清缘这样的话:“使者慎言,本殿可不卖国。” “殿下玩笑了,本使今日能与殿下相见,是许殿下一个承诺。”玉清缘打开折扇说。 楚越神色波澜不惊,如同一座雕像屹立在玉清缘面前:“什么承诺?” “倘若来日崔大将军有难,西北三域必全力营救。”玉清缘胸有成竹的说。 “本殿看营救是假,”楚越一语道破:“恐怕使者想的是要我大晋从内部乱起来。” 玉清缘合上折扇:“殿下只需要记住一件事,殊途同归。” 楚越握紧拳头,丝毫不心软:“义父就是本殿的全部,若他有难,本殿绝不手软。” “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玉清缘拱手道:“今日愿与二殿下结盟,殿下意味如何?” 楚越也还了一礼:“那便愿同盟不会过早散架。” 商议好了以后,楚越就回了江南。 此时,已是中秋。 有一年的中秋夜,不过今年等待楚越的却是清冷的孤寂。 他的好义父同他的好哥哥举杯欢愉去了,空留他一人独守营帐,寸步难行。 也罢,今朝有酒今朝醉,刚纵马回来,又喝了一夜,很快,楚越就晕了过去。 到了后半夜,崔千钧进了楚越的营帐,“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你倒是长本事了,刚回来就喝成这样,简直越来越骄纵了。” 楚越闭着眼,并不知道崔千钧来过了。 直到第二日正午,楚越才醒过来,头疼的要死,“来人,外面怎么了,吵吵嚷嚷的。” “殿下,太子整兵要去翠山剿匪。”来人说。 楚越:“???” 翠山怎么碍着太子了,为何要突然清剿? “大将军呢?”楚越担忧的问:“他没表态吗?” 来人摇了摇头。 第35章 楚越摆手,示意那人退下:“你先下去罢。” 那人走后,楚越拖着浑浑噩噩的脑袋去了崔千钧的营帐。 一上来就发了火,“义父,翠山如何你不是不知道,这么多年与戍甲营井水不犯河水,为何太子……”他顿了顿,继续吼:“义父为了取悦太子,连戍甲营也要交予他吗?” 若是放在以前,崔千钧肯定会大喊一声“放肆”,可如今碍于楚越的身份,那声放肆终究憋回了心里,他心中除了百姓就是兄弟,不容得一人置喙戍甲营,没有例外。 崔千钧冷言相对:“二殿下,戍甲营在本将军的手里,还轮不到二殿下置喙。” 楚越嘲讽似的扯动嘴角,无言有声。 楚越还是不死心,问道:“义父为何要默许太子的行为?” “他是太子,本将军与他身份有别,难不成还能反了?”崔千钧反问道。 楚越狂言道:“天家不仁,义父反了又如何?” “放屁!”崔千钧点了一下楚越的额头:“你可知一场战争,会有多少无辜之人因此丧命?” 楚越大声说:“我只知道义父若是不管,翠山上下就要全都丧命了。” “本将军自有分寸。”崔千钧不以为然道。 “是啊,崔大将军浑身上下都写着分寸二字,是本殿没有分寸。”楚越“哼”了一声:“告辞!” 崔千钧:“你……” 楚越气势汹汹的出了崔千钧的营帐,事到如今,他也摸不透崔千钧的想法。 几日后,江南下了一场洪雨,江南十三州有半数决堤。 楚宣没能剿灭翠山,被这决堤的雨水破了天时。 既没有天时,也没有地利与人和,楚宣只得就此作罢。 为今之计,是想想如何阻止洪水决堤,刚南巡就发生此等天灾,若不加以制止,恐怕他这么多年的贤良都要随着洪水付之一炬。 楚宣叫来了个小兵,问道:“大将军呢?” “大将军已经……”小兵吞吞吐吐的说。 “死了?”楚宣疑惑的看着他。 小兵:“……” 崔千钧:“……” 楚宣叹了口气:“算了,孤去看看。” 他一出营帐,急雨落了满身,出来也没想着带伞,也没让人跟着他,他自己一个人去找崔千钧,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大将军。 楚宣被雨水遮挡了视线:“怎么会?” “殿下怎么来了?”崔千钧却看的清晰,朝着楚宣大喊道。 楚宣隐隐觉得大雨中的身影有些熟悉,但雨水阻挡了视线,他也没看清:“他们……” 麻袋一袋袋的落下去,丝毫不见用处,就像是石沉大海。 “太子殿下,他们是普通百姓,赶来相助。”崔千钧解释道。 楚宣“嗯”了一声。 身为太子,当与百姓同心同德,事必躬亲。 他也前去扛起了麻袋。 太子的武功底子并不弱,只是没干过粗活,一时被大雨冲乱了分寸。 脚底下一个不留神,差点葬身洪水中。 就在他命悬一线之时,有一人拉住了他的手。 那人经受大雨的洗礼,依旧还是很黑,黑胡子覆在脸上,显得幽怨之气居多。 楚宣奋力上来,道了声:“多谢!” 那人不留名姓的离去,继续去抗麻袋,而楚宣却想起了他是谁。 翠山的大当家毛峰。 前段日子与翠山僵持不下,如今也算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若是让他们死于天灾,便无人知道人祸之事了。 楚宣眼底邪念横生,他死死的拉住毛峰的手,将毛峰生生的拽下洪堤。 毛峰到最后一刻,都在想着救楚宣这个“无辜”之人。 可楚宣却不这么想,不只是毛峰葬身洪水。 这一日,翠山上下尽数葬于洪水之中,洪水冲破了江南十三州的地域,窜向了翠山。 为了避免江南十三州尽数沦陷,太子又做了一个决定——聚水淹镇。 就是祸水北引,将漫天洪水聚到人口少的乡镇中,以此来减少损失。 江南的水势凶猛,来不及将折子递往京都,楚宣只能先斩后奏。 而这最先倒霉的中原镇就是浪平镇。 洪水一引,巨浪瞬间吞没了浪平镇,死伤无数。 对于祸水北引一事,朝堂上瞬间炸开了锅。 首当其冲的就是陆淮修。 崇和帝也无法给出解决方案,直接宣布退了朝。 陆淮修穷追不舍的追到了御书房:“陛下,太后如今病重,您……” “朕都知道。”崇和帝也是身不由己:“陆卿,你先退下。” “是。”陆淮修只得暂时作罢。 崇和帝无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陆淮修只能去找夏阁老,却吃了闭门羹。 陆淮修心累道:“世间万事都讲求天时地利人和,到底还是逃不过一个权字。” 朝堂不安分,江南更不安分。 不仅民乱,还有土匪。 太子杀害翠山上下,引起了土匪的暴动。 楚越与崔千钧往前线镇压。 暴雨如注,搅弄风云。 楚越纵马狂奔到大将军身旁。 “义父真是好手段。口口声声说着有分寸,结果呢?”楚越胸闷气短的说:“翠山上下全没了,浪平镇也没了。义父,你真的还要与虎谋皮,一错再错下去吗?” 崔千钧没说话。 “好,道不同,不相为谋。义父,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喊您。”楚越勒住缰绳:“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我楚越,再也不是谁的儿子。” 崔千钧被这句话说的出了神,身后的暗箭袭来。 那一瞬间,楚越悔恨交加。 第25章 那暗箭扫过狂风暴雨, 直朝着崔千钧的后背射来。 楚越慌张的大喊:“义父小心!” 义父,我刚才说的话都是骗你的,什么恩断义绝, 不可能的。义父, 孩儿离不开你,更不想离开你, 孩儿求你长命百岁。 暗箭与崔千钧擦肩而过。 崔千钧瞥了他一眼, “躲好去……顾好你自己。” 楚越向后一瞥, 雨下的太大了, 即便知道后方有暗箭射来,他也顾不上。 他全心全意的盯着崔千钧,甚至恨不得替他在混雨中厮杀。 楚越想和崔千钧并肩作战, 却有种又被崔千钧护在怀中的感觉。 迫不得已躲到石头旁,他仔细思索着后方的冷箭。 是谁要除掉义父?是太后, 是陛下,还是太子? 目前看来,应当是太子无疑。 可太子的野心在于京都, 这个时候除掉义父,对他有什么好处? 最起码需要等到大将军与他杀到京都后再过河拆桥。 太子虽然会恩将仇报, 但他必定不会愚蠢到这种地步。 那么会是谁呢, 太后吗? 楚越在江南待到现在, 没有收到京都的一点消息, 老师现在如何, 是敌是友也尚未可知。 夏阁老又是怎样的态度,陛下如何,太后又如何? 楚越一概不知。 江南的事情已经够烦心的了,西北三域也是各怀异心。 楚越想着崔千钧想与太子合作, 多半是为了报仇。 与虎谋皮,殊不知为虎反噬。 可现在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与虎谋皮,骑虎难下呢? 暴雨冲刷掉他所有的记忆,将这支冷箭彻底的葬送在此。 他与崔千钧都清楚,现在还不到算账的时候,可是身后捅刀子的人一刻不找出来,就不会睡个好觉。 崔千钧武力超群,镇压土匪不在话下,只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如今崔千钧虽然暂时将土匪镇压下来,可难免日后不会有人报仇。 这样的暴雨还不知道有多少次,更不知道会持续多久。 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大雨滂沱下,有人身首异处,有人雀跃欢呼。 此战打了不到半日,就将暴乱的土匪尽数歼灭了。 打了败仗的隐忍蛰伏,打了胜仗的也高兴不起来。 楚越又去了西北三域的交界地,崔千钧养了半个月的伤。 此次唯有太子还算舒心。 “大将军果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辛苦了。”楚宣象征性的说。 鬼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殿下客气了。”崔千钧同太子寒暄恭维,像极了一个佞臣:“不知太子殿下打算何时回去?” 崔千钧觉得是时候改回去了,楚宣想做的事情宜早不宜晚,想必楚宣比他还着急。 等不及的人不会是他,而是他们楚家两兄弟,但想着与其让楚宣提出来,还不如主动出击,以表示对太子的衷心,也以此来表示他破釜沉舟的决心。 “孤收到消息,太后病重,你我也该启程了。”楚宣眉目轻挑,眸色渐深,隐于漆黑的底色中。 第36章 太后病重,这倒是一个极好的下手机会,崔千钧知道楚宣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索性直接表了个态。 此刻,崔千钧桃花眼中溢出层次感,好像写满了故事,“那末将就回去准备了。” 而其中的故事,不仅包括过往和现在,还包括来日方长。 “去吧!”楚宣挥了挥手,又话锋一转:“等等……” 崔千钧顿住脚步。 暗风袭来,荡过二人的心思往营帐的深处飘荡。 崔千钧利落的回眸,问道:“太子殿下还有何吩咐?” “带上戍甲营。”楚宣小声说。 这个时候光明正大的带上戍甲营,和谋反也无异。 崔千钧听到这句话很是高兴,但他还是装模作样的问了一嘴:“殿下可否太心急了?” 楚宣不以为意,还当崔千钧太过于小心了,“此次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孤定当牢牢把握。” “末将领命。”崔千钧单膝跪地:“定不负太子殿下所托。” “爱卿请起。”楚宣扶起崔千钧,笑道:“来日大将军就是孤的大功臣,孤必当厚待大将军。” 厚待?厚葬还差不多? 崔千钧才不信楚宣的鬼话,他站稳了就辞别了太子,回到了营帐内。 突然间,楚越手上带血的窜了出来。 崔千钧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长大,还是能看清楚是别人伤的还是自伤的。 他以为自己足够冷静,可看清楚楚越的伤口后,还是被它吓了一跳:“你……受伤了?” 这么小的伤口,还以为义父看不见呢,不过也快愈合了。 楚越故意将伤口展现在崔大将军面前,以博取同情:“没事,多谢大将军关心。” “你若不是来讨关心的,何至于来我的营帐?”崔千钧也没惯着他。 楚越:“……” 他将伤口在崔千钧面前晃了几下,神色自若,临危不乱的看着崔千钧,对上某人关心备至的眼眸,楚越会心一笑,嘴硬道:“本殿下是来辞行的。” “包扎好再回去。”崔千钧瞄了一眼他的伤口,提醒说:“多多保重。对了,小心夏阁老和陆淮修。” “知道了。”楚越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你那日说的和本将军恩断义绝,还作数吗?”没等楚越走出营帐,崔千钧又问。 楚越从中听出了藕断丝连的味道,但现在特殊时期,他只能狠下心来,没答话。 “末将知道了。”崔千钧单膝跪地,行了全礼:“末将恭送二殿下。” 楚越扭头,上马回了京都。 在崔千钧没回来之前,他一直待在崔府。 他回来的第二日,陆淮修就找上门来,“微臣拜见二殿下。” 楚越连忙扶起陆淮修,恭敬道:“老师请起。” 说到底还是有些心虚,去江南以前,崔千钧去告诉他陆淮修快回来了,他不仅没迎接,反而追去了江南,与陆淮修背道而驰。 如今在京都见了陆淮修,楚越心里越发的没底了,他虽然知道陆淮修今日来找他的目的,可日后的事情,他也说不准。 楚越看着陆淮修,故意不知所云的问道:“不知老师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要交代的事情?” 陆淮修拿出董致交给他的那封信,递到楚越面前,“殿下看完这封信就明白了。” 楚越接过信来,定睛一看:“怎么会……竟是这样?” 陆淮修抓住楚越的胳膊,义愤填膺道:“老师待我如亲子,他为了我能回京都,已经命丧牢狱了,我若是不能为他报仇,简直枉为人子!” “老师可有什么计划?”楚越倒是赞同陆淮修的观点。 若是不能报仇,简直枉为人子。 “崔千钧快回来了。”陆淮修突然换了一副面孔,不再焦急,露出算无遗策的模样:“他应当比微臣还心急。” 楚越:“……” 老师,你上辈子是不是学变脸的? 楚越的胳膊被抓的生疼,不得已才挣脱开,“老师为何这么说?” “你以为他为何要与太子合作?”陆淮修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以为他是真的相信太子能够成功吗?” “我猜自然是不相信的。”楚越心中早就有了谋算,自始至终他都不相信崔千钧会上了太子这条贼船,“他必然有自己的打算。” 之前说的恩断义绝,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既然是演戏,就得让太子相信,就得狠得下心来演的逼真些。 “他想报仇,就得找个能立马行动的。所以他现下选择的那个人,只能是太子,而不是你。”陆淮修有理有据的分析着,“太子还是太急于求成了,骄兵必败啊!” 楚越满意的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想报仇,我便为他递刀。”陆淮修意有所指道:“但我想报仇,谁也拦不住。” 楚越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送走了陆淮修,他又去找了夏阁老,夏阁老闭门不见,就连夏潇也联系不上。 “看来这京都,确实要变天了。”楚越仰头看着京都的风云,自言自语道。 风雨欲来,民不聊生啊! 他现在担心的是陆淮修说的那句话,不知那句话指的是董致还是梅鹤。 倘若真的是梅鹤,那老师可真能够忍的。 在崔千钧回来的前一日,他告诉崔叔不要让崔大将军知道他来过。 为了避免相见的尴尬,楚越回了他最厌烦的皇宫里。 这里的一切好像没变过,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秋云一晃而过,转眼已经到了末秋。 秋日多离别,也多犯上作乱。 为了突出崔千钧的功绩,楚越选择按兵不动。 太子果真要挑软柿子捏。楚越意料之中的被劫持着来到了大殿外。 不用想就知道是太子干的,太子想要皇位,又怎会轻易放过他这个兄弟? 而如今只是劫持而不杀,想必就是为了威胁崔千钧听命行事。 他一个人势单力薄的,暂时隔岸观火。 “崔大将军,请吧!”楚宣客客气气的朝着崔千钧行了一礼。 崔千钧和楚宣走到了大殿内。 来到大殿内,崔千钧不管太子如何,他直入正题的问:“太后,末将只想问一个问题:父亲母亲,是否直接或间接死于你手?” 他选择太子,也不过是想快些知道父亲母亲之死的真相。 “或许吧。”太后无所谓的说。 “太后倒是爽快。”崔千钧眸中闪过杀意,“但什么叫做或许?” “哀家都快死了。”太后实话实说:“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哀家确实动过心思要除掉你母亲,但你母亲绝非死于哀家的截杀,哀家敢肯定,幕后黑手另有其人。至于你父亲,哀家从未动过。哀家自始至终都知道,崔驰虎不会反,崔家也不会反。” 崔千钧:“???” “你很像你父亲。”太后放声大笑,为这楚家的江山社稷大笑三声:“果然,哀家没有赌错,崔家和戍甲营,都不会反的。” 这点,太后倒是没说错。 “末将不忍心百姓受苦,所以不会反,但未必不会血洗皇宫。”崔千钧横眉冷对道。 “哈哈哈……”太后笑到失声:“哀家的好儿子,好孙儿啊!” 说完,她就吐血而亡。 崔千钧:“???”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父亲和母亲的死,与崇和帝和太子有关? 可是当年太子才多大,也不可能出招,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崇和帝。 没想到这个诗词皇帝,还挺有本事的。 崔千钧想了很多,太后也被人抬了出去。 楚宣趁着崔大将军不注意,坐上了他梦寐以求的帝王宝座,“朕就是皇帝了,哈哈哈……朕登基了……啊!” 突然间,一只袖箭擦肩而过,楚宣连滚带爬的滚下台阶。 远处出现一道人影,由远及近,直到楚宣彻底看清那人。 第26章 那人影逆光而来, 看清那张脸后,楚宣和崔千钧同样的震惊。 “先……父皇?”楚宣瞪大双眼,完全没有料到来的人会是崇和帝。 估计走进来的人是楚越, 他都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崇和帝指着楚宣, 呵斥道:“逆子!朕还没死呢!” 楚宣爬起来,拔出崔千钧的佩剑, 向崇和帝刺去。 以为崇和帝就只会诗词歌赋, 没想到竟然一招将他制服了。 “崔千钧, 快, 快替朕杀了他!”楚宣破罐子破摔的指着崇和帝,“替朕杀了他!” 崔千钧站立如松。 楚宣:“……” “好你个崔千钧,你虚情假意……”楚宣这才明白过来。 都是逢场作戏, 都是假的。 没等楚宣说完,就被崇和帝打晕了。 “传朕旨意, 太子以下犯上,贬为庶人,幽禁东宫, 无召不得出。”崇和帝迈步上龙椅,雷厉风行道:“大将军受太子胁迫, 虽有过错, 但及时醒悟, 护驾有功, 赏银千两。另, 戍甲营驻守京畿,虎符传召。” 第37章 “微臣遵旨。”崔千钧领旨谢恩,“微臣告退。” 崔千钧走到殿外,见到楚越着急忙慌的样子, 拱手道:“殿下。” 楚越心急如焚,在见到崔千钧从殿内出来的那一刻,心神总算是安定了下来,“父皇没有为难你吧?” 在崇和帝进去之前,与楚越进行了谈判,楚越要保崔千钧的命,以他自己做威胁。 他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对崇和帝说:“若是父皇不允,儿臣定让父皇绝后。” 崇和帝:“……” 事到如今,崇和帝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太子谋反,二皇子以命相逼,崇和帝只得退后一步,暂时答应下来。 崇和帝答应以后,楚越的心还悬在喉间,他站在烈日里,却犹如身处黑暗中。 直到看到崔千钧从里面走出来,头顶的那道永不塌陷的穹光顿时又亮了起来。 崔千钧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微臣承蒙圣恩,得银千两,戍甲营驻扎京畿,虎符传召,守卫京都。” 楚越很明白崔千钧的话里有话。 陛下的旨意很明白,就算救驾有功,及时醒悟,戍甲营以后只能听虎符之令,而非崔千钧指令。 还有就是功过相抵,为表示帝王大度,赏银千两,以示天下。 可这些有什么用? 名为行赏,实际上还是夺权。 “本殿恭喜大将军。”在这大殿外,崇和帝的地盘上,楚越只能假意恭喜。 “多谢殿下。”崔千钧也明白楚越的意思,“微臣告退。” 太子被幽禁东宫后,崇和帝励精图治,与夏阁老联手肃清了朝堂。 楚越整日上朝,忙的不亦乐乎,整整一个月没有见到崔千钧。 一月后。 “大将军,陛下宣您入宫。” 乾坤殿内,崇和帝高坐在上,楚越跪在殿前。 崔千钧也跪了下来,“微臣参见陛下。” “你自己看!”崇和帝将折子扔了下去。 崔千钧一看,“怎么会这样?” 崇和帝发怒道:“让你去东城平乱,你就是这么糊弄朕的吗?” 崔千钧望向楚越,楚越摇了摇头,这下更加百口莫辩了。 崇和帝一怒之下下令:“来人呐,将崔千钧关入刑部大牢,听后发落。” 楚越没有求情,他与崇和帝虽然相处不多,但想来也知道崇和帝的性情。 能生出他和太子的父亲,怎么可能是一个甘居人下的帝王呢? 崔千钧被下狱后,楚越跪在殿外,一跪不起。 崇和帝无奈之下,只得将楚越宣进来。 楚越战战兢兢的来到崇和帝膝下,“儿臣拜见父皇。” “你是来替崔千钧求情的?”崇和帝冷着脸问。 楚越义正言辞的说:“儿臣只是想问,崔大将军做错了什么?义父为了大晋殚精竭虑,前赴后继,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这满朝文武容不下他,父皇也容不下他。” “逆子!”崇和帝指着楚越的脊梁骨戳:“你别忘了,你姓楚,不姓崔。” 楚越不服气道:“楚姓如何,崔姓又如何?父皇,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不是一家的天下。” “滚出去,朕不想再看见你。”崇和帝大声吼道:“滚!” 说完,崇和帝就晕了过去。 楚越回到了崔府,他想着不能坐以待毙,当即悄悄来到了西北三域。 这一路上眼线众多,他足足走了一个月才到。 在无声的雪夜留下四个字:“时机到了。” 楚越率先一步回到京都,不到年关西北三域就乱了。 回来后,他费尽心力的来到了夏府。 楚越朝着夏阁老行了晚辈礼:“大晋生死存亡之时,还望夏阁老帮本殿一把。” “殿下所求之事,老臣知晓。”夏阁老也与楚越心有灵犀:“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楚越朝着夏阁老一拜:“多谢夏阁老。” 夏阁老来到大殿上。 崇和帝每天急的睡不着觉,终于在大殿上说:“朕要御驾亲征。” “陛下,这万万不妥啊!”夏阁老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夏阁老一发话,朝臣全都跪下来劝谏。 崇和帝:“……” “一个个的都劝朕不要御驾亲征,难道还有更好的人选吗?” “回陛下,戍甲营大将军崔千钧可去。”夏阁老趁热打铁道。 崇和帝被气笑了,“好啊,我堂堂大晋,难道就只有一位将军吗?” “崔将军是最合适的人选。”夏阁老坚持道。 崇和帝冷哼几声,实在是想不出其他合适的人选,与朝臣一直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只能松口道:“那便宣崔千钧入殿。” 崔千钧接到旨意,马不停蹄的赶往皇宫。 “微臣崔千钧,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请起。”崇和帝改口很快:“西北三域动乱,朕命戍甲营大将军崔千钧戴罪立功,半年内平定西北三域之乱。” 崔千钧点头道:“微臣领命。” 接到圣旨以后,崔千钧就启程去了西北三域。 崔千钧走后,楚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西北三域的合作无异于是与虎谋皮。 如今朝堂全凭崇和帝做主,他被排挤在外,也几乎插不上什么话。 再说了,朝堂上还有夏阁老和陆淮修,怎么着也乱不了。 而义父就不一样了。 楚越在崔府过完了年,就悄默默的来到了西北三域。 竟然发现了一个他从来都没有料想过的惊天大秘密——战马问题。 朝廷的战马向来都有严格的规制,而大晋与西北三域也有经济贸易往来,双方开设互市不假,但不能互过了头。 西北三域是战马的主要产地,若是用来糊弄大晋,谁也说不准到了战场上会如何。 楚越走在皑皑白雪中,背后突然出现一道人影,还有似笑非笑的声音:“大晋的二皇子怎么来到了我凌中地域?” “凌中的三殿下还不是逃到了此地?”楚越毫不留情的戳起了这位三殿下的伤疤。 这位凌中的三殿下,可以说是整个西北三域混的最不好的殿下。 凌中三殿下凌阖,比楚越小一岁,却比楚越看起来成熟了不止三分。 这也与他从小的经历有关。 爹不疼,娘不爱也就算了,叔叔,手下没有一个不盯着他的位置。 楚越再怎么样不受宠,好歹还有两位恩公和崔千钧这个义父关照,而凌阖身边空无一人。 对他好的唯有他的哥哥——凌彻。 他习惯了独来独往,此番前来,也是为了战马一事。 战马一定出差错,损失的未必只有一方,很有可能两败俱伤。 为了防患于未然,他也只得前来冒险。 为哥哥一搏,至死不渝。 如今西北三域和大晋开战,双方僵持在什刹河。 什刹河终年冻雪,这时节根本无法交战,也就给了某些人可乘之机。 “据我所知,二皇子的义父崔大将军,好像正受困于什刹河。”凌阖好心的提醒说。 楚越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个时节若是在什刹河上交战,那真是……” 脑子有病。 “皇子殿下说的没错,这个时节,确实不易交战。”凌阖笑着说。 他笑的似是而非的,好像一柄利剑朝着楚越的胸□□来。 楚越是不怕的,他更担心的还是崔千钧。 现在休整不代表能一直休整下去,崇和帝下令崔千钧半年内平定西北三域,而对方却偏偏把决战的地点放到什刹河,说是居心不良也不为过。 而且,为何偏偏是什刹河。 还有就是,楚越传递给西北三域的消息远没有这么多,这朝中怕是有内应。 楚越皮笑肉不笑道:“据本殿所知,三殿下的哥哥,好像也被困在什刹河。” “这样吧!”凌阖敛起锋芒,真诚的笑着说:“我与殿下各退一步,合作,如何?” 楚越点了点头,“好啊!怎么合作?” “先合作查清战马一事,再分头行动。”凌阖顿了片刻,道:“如二皇子的意愿,你去救你义父,我去劝服我哥哥。” 楚越也正有此意,“姑且依你所言。” 说完,楚越和凌阖就进入了马市。 马市上并无战马,战马也不会公开售卖,他们来此就是为了查清背后的商家。 经过一系列的调查和确认,在半个月后摸清了其中的来龙去脉。 此时的凌中倒是气象万千,而什刹河却发生了百年难遇的彩头——冰裂。 虽说双方并没有站在什刹河上,但此番冰裂波及范围过大,甚至连西北三域的边界也造成了动荡。 还没等查清楚战马一事,楚越就被冰裂之事弄的焦头烂额的,“不行,我得去看看。” 第38章 “冷静。”凌阖拉住楚越的袖子,“你去了也于事无补。” 经过这半个月的相处,凌阖已经和楚越处成了朋友,有些称呼也就能免则免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二人还有些相似之处。 但楚越能猜得透凌阖的心思,凌阖却看不透楚越的想法。 事到如今,凌阖说的也没错,冰裂是天灾,非人力所能及。 就算楚越去了,等赶到什刹河,估计早就“毁尸灭迹”了。 但楚越还是不放心,他将战马一事全权托付给凌阖,自己骑上马去往什刹河。 路上崎岖不平,十分难走,导致原定到达什刹河的时间推迟了几天。 这一路上,楚越心惊胆战,生怕崔千钧出什么事,他一日不得安眠,撑着拖沓的身躯赶到营地。 义父,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春日复苏,冰川蹈海。 就是因为楚越晚到了几天,双方竟然厮杀了几十回合。 最终导致崔千钧与凌彻两败俱伤,纷纷偃旗息鼓。 楚越千里奔袭到崔千钧的营帐前,虚弱的喊:“义父!” 第27章 楚越一进营帐, 差点急得吐出血来。 他满目愁容的盯着崔千钧,崔千钧的眼神里却写满了少年人为忧义父强说愁的滋味。 “你怎么来了?”崔千钧满身伤痕的躺在榻上,一见楚越来了, 故作激动的说:“谭飞, 快扶本将军起来。” 楚越,谭飞:“……” 谭飞没敢动, 楚越招了招手, 示意谭飞退下, 谭飞倒是很听话。 崔千钧:“……” “谭熠明, 自去领十军棍。”崔千钧撑着伤也不忘树立军威。 楚越看着崔大将军好大的威风,嘴角微微上扬,也没有戳穿崔千钧。 “末将领命。”谭飞慢慢悠悠的往外走, 倒霉催的眼神向楚越求救。 楚越斜睨了谭飞一眼,又将目光汇聚在伤患身上:“义父, 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您最是心软,就免了谭将军的责罚吧!” “本将军何时心软?”崔千钧眯着眼, 看不清来人的样貌,“别胡说八道。” 楚越温柔的俯下身, 触碰崔千钧冰凉的唇, “我可没有胡说八道。” 崔千钧, 谭飞:“???” 见到此情此景, 一向磨磨唧唧的谭飞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飞出去。 崔千钧提不起力气, 唇如冰裂,只能满口谩骂:“你个小兔崽子……你,别!” “义父,省省力气吧, 别骂了。”楚越冷静自持道:“义父,你知道我听说什刹河冰裂之时,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在见到崔千钧受伤的那一刻,楚越悬着的心还没有放下,如今更是扑通到了嗓子眼。 崔千钧没说话,楚越继续说:“我满脑子都是义父,我想着义父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情,否则,我定会殉情。” 崔千钧:“……” 越说越不像话了。 楚越也是这么认为的,依旧大言不惭道:“义父,你可知道我喜欢你,我从江南初见的第一面就喜欢你,我想和你一辈子。” 崔千钧:“…………” “闭嘴!”崔千钧用尽全身的力气说。 楚越不以为然,“义父,我……想……” 到底是心理防线不坚固,楚越思索这一会儿的功夫,营帐外传来谭飞的声音,“大将军,你的信。” “进来。” 崔千钧朝着楚越使了使眼色,楚越将他扶了起来。 他拆开谭飞送来的信,信上将楚越与西北三域的合作尽数脱出。 崔千钧大怒,将信扔给楚越,没来得及说重话就吐了三口血,当即晕了过去。 楚越哪里顾得上什么信,瞪大眼睛看着崔千钧:“义父!” 军医挤满了营帐,楚越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干着急。 他瞥见了躲在角落里的信,眼疾手快的抢过来揣进怀中。 营帐里风声鹤唳,吵得楚越头疼不已,他走出营帐读起了信。 看见信的内容的第一眼,楚越就知道了崔千钧因何被气晕过去。 这信肯定是西北三域送出来的,楚越二话不说就去了敌军阵营。 “凌彻,给我滚出来!”楚越叫阵道。 凌彻等这一刻很久了,“放他进来。” “信是你送的吧?”楚越直接问道。 凌彻没有否认。 楚越抄起家伙就怼了上去,凌彻大抵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动手,一个闪躲不及,避无可避。 鼻梁骨被打出了血。 士兵们听到打斗的声音,纷纷赶来救驾,都被凌彻吼了出去。 营帐里只有楚越和凌彻两个人。 凌彻擦干净脸上的血迹,“二皇子气消了没有?” 楚越冷笑道:“早听闻凌中大殿下凌彻为人和蔼,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竟也会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你喜欢崔千钧?”凌彻直言道。 楚越:“……”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此举,不过是祝你一臂之力,说到底,你还要感谢我。”凌彻嘴角上扬道。 感谢你个大头鬼! 义父都被气晕过去了,估计醒来也不会理他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楚越握紧拳头问。 楚越越来越看不清眼前之人的心思,那双深沉的眸子里好像将心思藏匿的很深,谁也挖不出来。 “我想退兵。”凌彻嘘声说。 楚越:“???” “这和那封信有什么直接关联吗?”楚越皱眉道。 他眉心拧成了一个川字,其间沟壑纵横,完全一股要把凌彻吞噬殆尽的气势。 “二皇子殿下,你懂人心,但你却小看人心了。”凌彻呵呵一笑,道:“你与崔千钧之间始终隔着伦理纲常,你若是再有什么肮脏事情瞒着他,别说他现在不知道,等将来知道了,只会更怨你。所以,万事开头难,但只有跨过开头这道坎,一切都会苦尽甘来的。” 楚越惊讶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不过是经验罢了。”凌彻镇定自若的说。 楚越神色不明,总觉得眼前之人藏着不可告人的心思。 “阁下有什么高见吗?”楚越虽然对凌彻的做法嗤之以鼻,但总归还是相信他说的话的。 若不是情非得已,怎能知晓其中利害? 若不是苦尽甘来,怎能得出这般结论? “把你之前所作的事情都承认了,把最真实的你展现在他面前。”凌彻语重心长的说。 楚越总觉得这经验不太靠谱,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你且去吧!”凌彻摆了摆手道。 楚越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敌军营帐,临走前不忘吐槽:怎么这么爱给人说媒? 他回来时,崔千钧已经醒过来了,经过无数个军医的连夜吊命,崔千钧已经脱离了危险。 “义父。”楚越跪了下来,“楚越有罪,请义父责罚。” “你当然有罪。”崔千钧坐的笔直,“以前个人恩怨也就算了,你怎么敢拿天下开玩笑?” 怎么不敢?义父都下狱了,他还能如何?他心中可没有那么多的天下苍生,他在乎的从始至终只有崔千钧一人。 崔千钧生,他便喜乐。 崔千钧死,他便让这天下陪葬。这就是他奉行的“君令”。 在两难面前,世人都会取其轻,好像为了救天下人而牺牲一个人的性命是理所应当的,可人的生命怎能用高低贵贱来衡量,又怎能用数量来衡量呢? 楚越心底的那股子拧劲儿又上来了,“我早就说过,你要是有事,我定让天下大乱。”我说到做到。 “你……”崔千钧被气的捂住胸口,重重的咳嗽了几声。 也许是因为这几声咳嗽唤醒了楚越的底线,也许是因为想起了凌彻那番话,楚越认栽了。 毕竟他是来认错的,不是来和崔千钧吵架的。 楚越低着头,满脸羞红,“义父,我想同你坦诚几件事。” 他本来想观察崔千钧的神情,可是在崔千钧面前,他犯了错就抬不起头来。 “什么事?”崔千钧明知故问道。 楚越攥紧拳头,浑身肌肉紧绷在一处,拿出“成败在此一举”的气势。 “义父,江南军械府,江南制造局,江南督军府,还有……” 楚越话还没说完,崔千钧就严肃的抢着说:“还有玉箫,荷包……这桩桩件件……” 义父,怎么会知道?义父怎么会这么轻松的说出这些话? 刚才义父说的个人恩怨,原来就是这些吗?原来我所作所为,义父从来都心知肚明? 我是个怎样的人啊,心狠手辣,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而义父呢? 他出尘不染,是个满怀正义,为国为民的大将军,怎么会容忍我? 楚越一惊,双手移到胸口前,从中掏出荷包,“义父……” 第39章 “义父都知道。”崔千钧看了一眼荷包,“当时就知道了,你怀里的那个,是新的。那日醉酒,我看过了。” 楚越心如动鼓。崔千钧都这么说了,楚越也没什么好辩驳的,因为这些事确实是他做的,他无从开脱。 楚越心如死水,连磕了三个响头:“义父要杀要剐,楚越悉听尊便。” “要杀要剐?你倒是不惧生死!”崔千钧生气道:“在本将军面前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给谁看啊?” 楚越不是视死如归,而是知道崔千钧是个怎样的人,他越是这么说,崔千钧就越是不忍心。 “对不起……”楚越接着说:“义父,我不是有心要瞒你的,只是不想让义父沾上污血,不想让义父知道我会杀人。” 楚越原本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与崔千钧隔着的那层窗户纸也早晚有捅破的那一天,关键是由谁来捅破。 人总是愿意听到自己想听到的,也愿意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崔千钧捅破那层窗户纸,对于楚越来说倒也没有什么,这就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可崔千钧是怎么知道的?楚越没有亲口说过,难不成义父从早就怀疑? “本将军只奉行一点,那就是军令如山。”崔千钧撑着身子站起来,“楚越,你可认罚?” 能不认吗?不认罚估计义父就不理我了,为了日后,还是认吧! 楚越仰起头,眸中星河闪烁:“楚越认罚。” “谭熠明,进来!”崔千钧喊道。 谭飞捂着眼进入,不紧不慢的说:“将军有何吩咐?” “你没事捂着眼干什么?”崔千钧命令道,“放下来。” 楚越欲言又止。 谭飞侧头,“将军,末将怕看到不该看到的。” 楚越,崔千钧:“……” 他们当然知道谭飞所言何意,这就是活脱脱的鞭尸啊! “你那没挨上的十军棍,本将军替你找了个接班人。”崔千钧玩笑道:“拿过来,本将军要亲自动手。” 楚越觉得一点也不好笑。 谭飞用余光瞄了一眼楚越,回复道:“是。” 楚越默然:“……” 第28章 楚越在赌, 赌崔千钧会心软。 可到了最后,崔千钧还是雷厉风行。 楚越面前摆着长板凳,谭飞递上的军棍牢牢的握在崔千钧的手里。 “都退下吧!” 崔千钧朝着谭飞使了使眼色, 谭飞就带着其余的两名搬上“刑具”来的士兵退到营帐外。 外面操练的声音越发聒噪, 楚越波澜不惊的看着崔千钧。 “义父,楚越认罚。”说完, 他就趴到了长板凳上。 崔千钧抡圆了军棍, 噼里啪啦的往下砸。 楚越双眼被震的泛出红丝。疼, 太疼了。 最疼的不是鲜血淋漓的伤口, 而是义父那颗发狠的心。 十军棍以后,楚越浑身麻木了,他抬头看向崔千钧, 带着哭腔:“义父,好疼啊!” 崔千钧一棍子丢到营帐外, 谭飞单手接稳,吐槽了一句:“这东西可不能随便乱丢!” 楚越的凤眸含着泪花,始终悬在眸中, 也不往下掉。 崔千钧站在营帐里,不忍心去看楚越的伤口, 他背对着楚越, 偷偷抹了一把老父亲的眼泪。 楚越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义父, 你哭了?” 崔千钧:“……” “没有, 你也不许哭。”崔千钧扭过头来看着楚越。 楚越委屈巴巴的伸手去拽崔千钧的甲胄,逼得崔千钧迫不得已蹲下来。 悬在空中的手无人接着,楚越收回手在指尖咬了一口,涂在崔千钧的甲胄上。 “你这是做什么?”崔千钧瞥了一眼沾上血的甲胄问他。 楚越挤出一抹违心的笑:“义父, 你的甲胄上沾上我的污血了,你再也不能抵赖了。” 崔千钧:“???” “你这话什么意思?”崔千钧静下心来问他。 楚越咬着牙,忍痛道:“义父,我真心喜欢你,天地日月可鉴,我……” 没等说完,楚越就晕了过去。 虽说是常年习武的身子,但架不住崔千钧这么打啊! 军棍不比普通的棍子或者玉箫,再加上崔千钧没控制住力气,直接把楚越打晕过去。 一看楚越晕了,崔千钧叫来了军医给他治伤。 白布换了一次又一次,铜盆换了一个又一个,都是白着进,红着出。 崔千钧止不住的心疼,心想:是不是不该下这么重的手? 可这孩子实在是太让人捉摸不透了,他不该拿天下来换崔千钧。 崔千钧打定了死不足惜的主意,为的就是守护天下百姓安宁。 而楚越呢?为了救他出狱,刻意发动战争,置天下百姓于不顾。 该打! 可这孩子终究还是为了自己,崔千钧心里纠结的紧,就去找了谭飞。 一见面,崔千钧一脚将谭飞踹了出去。 莫名被踹的谭飞:“……” 大将军,您又发什么疯啊? “你说,我是不是下手重了?”崔千钧走过去问道。 “重,太重了。”谭飞捂住小腹,一脸苦瓜相的说。 崔千钧扶起谭飞,一掌拍在刚才那一脚的位置上,“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去道歉。” 谭飞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问的我啊?” 崔千钧白了谭飞一眼,又回到了营帐里。 “还没醒吗?”崔千钧逮着一个军医问。 军医回答说:“大将军,医病容易,医心难呐!” 崔千钧心塞的看着昏迷不醒的楚越。 楚越额头冒着汗,浑身哆嗦不止,俨然一副梦魇的样子。 在梦中,楚越看到了流着血的崔千钧,他大喊着让崔千钧回来,崔千钧就是不听,可他又迈不开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崔千钧被万箭穿心。 楚越从梦魇中惊醒,已经到了深夜了。 营帐里就只剩下崔千钧在坚守着,楚越大喊道:“义父!” 楚越试图起身去抱住崔千钧,不料扯动了伤口,他“嘶”了几声,却没有停止起身的动作。 “怎么了?”崔千钧上前握住他的手问道:“是不是做噩梦了?” 楚越泪眼朦胧的看着崔千钧:“义父,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我何时说过要离开你?”崔千钧腾出一只手来,温柔的抚摸着楚越的后背,“义父从没想过要离开你,从没想过。” 楚越垂下头探口而出:“义父可还在生气?” “气,当然气。”崔千钧立场不变,“为父一生征战沙场,以保护百姓为己任,你倒好,蓄意发动战争,罔顾黎民于水火,你让我怎能不气?” “义父只生这些气吗?”楚越一点一点的投石问路,在崔千钧面前逐渐暴露心思。 “你想问什么?”崔千钧早就料到了楚越醒来会有这么一问,也没有装聋作哑。 楚越鼓起勇气问:“义父,我喜欢你,你气吗?” 我真的好害怕你生气,害怕你再也不理我了,义父想要打我多少次我都能受着,可就是受不了义父不理我,尤其是一声不吭的就走。真的很难受。 “不气。”崔千钧心平气和道:“喜欢,有什么好生气的?” “你对孩儿……失望吗?”楚越皱着眉头,强忍着疼痛问:“你是不是觉得孩儿已经无可救药了?” “喜欢一个人,从来都没错。”崔千钧无奈道:“你让我因何生气?” 楚越眼前一亮:“那义父能答应孩儿吗?” “你还小,看待感情有失偏颇,这些义父都懂。”崔千钧安慰道:“等你长大了,会明白义父的苦心的。” “义父苦心孤诣的为孩儿着想,孩儿感激不尽。”楚越不死心的说:“可喜欢就是喜欢,孩儿打心底里就认定了的喜欢,是一辈子从一而终的喜欢。” 他这辈子,就认定崔千钧一人了,不论年龄,也不论成长。 崔千钧:“……” “你先好好养伤。”崔千钧挤出一丝笑容:“剩下的事情,伤好了再谈。” 楚越大胆道:“义父,我想吻你。” 崔千钧:“……” 楚越很想很想吻崔千钧,从很早就开始想了,可崔千钧哪是那种人,明确的拒绝了楚越的无理取闹。 随后,楚越又问长问短的,崔千钧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义父,你……”楚越支撑着身子欲言又止。 “好了,睡吧!”崔千钧拍了拍楚越的后背:“好好睡一觉再说。” 又是这一招,楚越都懒得见招拆招了。 现在义父还肯陪在他身边,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也没有过多的奢求。 若是日后作出更多出格的事情,说不定崔千钧会怎么躲着他呢! 楚越目前还不敢想象那些肮脏龌龊的事情,在这戍甲营中,他只想守护着他的大将军。 第40章 其实,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感情一事,只能自欺欺人。 楚越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这半个月之内,始终没有战事。 一下床打听才知道,西北三域内乱,凌彻无暇他顾。 自从楚越的伤完全好了,总是找不到崔千钧。 义父……是真的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吗?可是戍甲营还在啊,义父怎么可能扔下戍甲营。 白天晚上都见不到崔千钧的人影,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躲着他。 就连谭飞也见不到。 他们两个到底去了哪里?现在在做些什么?会不会很危险?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心情的缘故,总觉得戍甲营好像变得很空。 楚越整整三个月没见到崔千钧,他以为是崔千钧故意躲着他,也没有去讨人嫌。 一个人在戍甲营里当了三个月的闷葫芦,终于在夏日来临之时见到了崔千钧。 楚越还是观风察俗的凑上去:“义父,你回来了。” 他足足等了三个月,一见到崔千钧,昔日的种种全都抛之脑后,满心欢喜的迎了上去。 崔千钧哈哈大笑道:“好儿子,你猜为父带回来什么好消息?” 好消息?楚越想了想。 “能让义父这么高兴的消息可不多,孩儿猜猜……”楚越红着眼:“莫不是西北三域退兵了?” 楚越一想,普天之下,估计只有天下太平会让崔千钧这么高兴了,可现在尚在乱世,崔千钧不可能三个月就打下天下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解决了眼前的难题。 先前与西北三域在什刹河决战,现在说不准凌彻已经退了兵。 “岂止是退兵啊!”崔千钧兴奋道:“这三个月,为父深入西北三域老巢,将他们打回漠北,西北三域分崩离析,凌中和麟南两域,已经归于大晋了,而漠北,凌彻成为漠北王,义父有信心,漠北,也早晚都是囊中之物。” 原来老师口中的九死一生之事,竟然是这个。 原来义父早就想一统天下了。也罢,义父想要做什么,做儿子的陪着就是。 楚越饶有兴致的问:“既然西北三域都不足为惧了,义父是否也准备启程回京都了?” “不着急,义父有更宏远的计划……”崔千钧拍了拍甲胄说。 崔千钧话还没说完,一名士兵闯了进来:“将军,急报!” “什么急报?”崔千钧接过急报,吩咐那名士兵退下后就打开了所谓的急报。 急报在楚越面前打开,上面写着太子身死,崇和帝病重的消息。 怎会如此? 崔千钧命令道:“回京都。” “好。”楚越点了点头,他也正有此意。 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到了楚越的加冠之日,崔千钧对此格外上心。 半月后抵达京都,崔千钧和楚越一同进了宫。 崔千钧整理甲胄行礼:“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越站在崔千钧的身旁,随着崔千钧一起跪了下来:“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崇和帝一脸中毒之相,面容枯槁,“什么万岁万岁万万岁,到头来连自己的儿子也要防。” 楚越不解的看着崇和帝:“父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崇和帝心痛的回忆道:“太子幽禁东宫后,就开始蠢蠢欲动,朕也没打算管,谁知他竟然趁机向朕表达了拳拳之情,朕还以为他是真心悔过,没想到……没想到啊!” “怎会如此?”楚越叩首道:“父皇节哀,保重龙体啊!” “朕恐怕时日无多了,你既然回来了,朕就立你为太子。”崇和帝指着楚越说:“对了,你也快加冠了,就赐字樘冕,希望……希望朕能活到你加冠之日。” 楚越没有明确的答应,而是退一步:“父皇洪福齐天,定然能够万岁。” “行了,你退下吧!”崇和帝招了招手,示意楚越退下,他看向崔千钧:“朕和崔将军说说话。” 楚越应声退下,在寝殿外等着崔千钧。 崇和帝握住崔千钧的手:“朕的大将军啊,你常年在外征战辛苦了。” 崔千钧一笑置之:“微臣职责所在,不觉得辛苦。” “你父亲也是这么跟朕说的,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啊!”崇和帝回忆道。 崔千钧扯动嘴角:“陛下谬赞了,太子殿下会是位明君的。” “朕把太子托付给你了。”崇和帝拍了拍崔千钧的手背:“你一定要好生照顾他,辅佐他。” “是。”崔千钧点头道:“微臣定不辱皇命。” “有一事,朕想告诉你。”崇和帝闭上眼说。 崔千钧“嗯”了一声:“陛下请说,微臣洗耳恭听。” 崇和帝叹了口气:“朕身中剧毒,命不久矣,朕希望当年的那场宫变的真相,太子永远不知道。” 崔千钧承诺道:“微臣明白。” “行了,你也退下吧!”崇和帝最后拍着崔千钧的手背。 崔千钧退到殿外,看见正在踱步的楚越,“走吧!回家。” “义父,父皇和你说了什么啊?”楚越试探的打听道。 “他说当年那场宫变的真相,希望你永远不知道。”崔千钧实话实说,“我答应了。” 什么?当年那场宫变的真相义父知道吗?答不答应的又有什么区别啊? “义父,你就这么告诉我了?”楚越心中一惊,“那岂不是欺君?” 他才不在乎当年宫变的真相呢,永远随着崇和帝埋在地底下才好,只是没想到他这个父皇会为了不让他知道宫变真相,不让崔千钧去查。 “微臣忠于新君。”崔千钧拱手道。 楚越这才明白过来:“好你个义父,取笑我。” “不是取笑。”崔千钧凑到楚越的耳边说:“而是取悦。” 楚越:“???” “那日你问我,为了取悦先太子,要把戍甲营交给他吗?”崔千钧继续说:“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从未想过取悦先太子,我想取悦的,一直都是你。” 楚越“心惊胆战”的迈着小碎步靠近崔千钧。 他与崔千钧的距离其实很近,可他还觉得不够近。要更近一些。 崔千钧指着江南的方向:“你看,戍甲营在你我的身后。” 楚越缓过神来:“义父,你愿意接受我了?” 第29章 楚越兴高采烈的问崔千钧, 结果却得到官场上的奉承话,楚越顿时就高兴不起来了。 同崔千钧回了崔府之后,就全力的准备加冠的事情。 时间过得飞快, 不知不觉就到了楚越加冠之日。 这一天举世瞩目, 楚越其实并不想大费周章的,只是想着身边有一个人陪伴就够了。 可他是大晋的二皇子, 也是崇和帝刚刚新立的太子。 他的加冠, 可以说是整个京都乃至整个大晋的盛事。 病重的崇和帝亲自来到了此地, 满朝文武都在注视着如今的太子, 未来的帝王。 太子三冠,初加翼善冠,再加皮弁, 三加冕旒。 崇和帝亲自赐字:樘冕。 楚越最初听到加冠是从崔千钧的嘴里,那时, 他觉得是遥不可及的。 不知不觉,认识崔千钧已经四年了,这四年里, 尽是长久不衰的思念。 他对崇和帝这个亲爹并没有多深的感情,反而对崔千钧这个义父有着不可磨灭的纠葛。 空隙之余, 楚越伸了伸懒腰:“义父, 如今孩儿已加冠, 特意来求义父垂怜。” 崔千钧:“……”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崔千钧没有答应, 也没有拒绝, 还是那死不认账的态度。 楚越眼底闪过疯狂,凤眸流转过歇斯底里的欲望,“义父,我要和你……” 没等楚越把话说完, 他的嘴就被崔千钧的大手捏住,手动闭嘴了。 哼哼唧唧了几声,楚越听到崔千钧如同定海神针般的话音:“先忙完正事再说。” 楚越只当崔千钧是过分正经,而且也不急于一时,就忍了下来。 加冠进行了整整一日,累的楚越直不起腰来,可先累倒的却不是他,而是崇和帝。 崇和帝一晕,满朝文武就乱了套。 “太医,快传太医!” 太医院火急火燎的赶到现场,替崇和帝诊了脉。 辗转了十几人,最终太医院院首无奈的摇了摇头,“陛下中毒已深,怕是……” “你说什么?”楚越装作接受不了的样子,“你敢再说一遍?” 他也不是故意为难太医,而是满朝文武在此,再怎么样也要做做样子。 就在这时,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崇和帝醒了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崇和帝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其他人都退下,太子和崔将军留下。” “是。” 等满朝文武退个干净之后,楚越和崔千钧一同来到了崇和帝面前。 第41章 崇和帝看上去还是病恹恹的,中毒已深,无力回天的征兆。 楚越看到这一幕,竟然生出一丝庆幸之感。 “崔千钧,你过来。”崇和帝浑身无力的招了招手,“你到朕身前来。” 君有命,臣不得不从,崔千钧按照崇和帝的吩咐挪动脚步。 他走到了崇和帝身前,看着父亲和自己侍奉了一辈子的崇和帝如今成了这副样子,心中五味杂陈。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朕以前不懂,现在懂了。”崇和帝轻咳了几声,“朕这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怕是没几日好活了,朕今日让你留下,是想忏悔曾经的罪孽。” 崔千钧:“???” 什么罪孽? 崔千钧一听傻了眼,他不认为自己和崇和帝之间有什么恩怨情仇。 他对这个皇帝,只有尽忠,没有其他的感情。 “朕想和你说,戍甲营先大将军崔驰虎,也就是你的父亲。”崇和帝咳出一口紫色的血来,依旧没有停止说完憋在心底很久的话,“他不是战死沙场,而是自刎于沙场。是朕下的令。” 崔千钧差点口吐鲜血。 站在崔千钧身后的楚越也险些踉跄倒地。 这到底是什么孽缘? “还有,你母亲之死,也和朕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其中利害,想必不用朕明说,你也都猜的七七八八了。”崇和帝承认道,“你可以理解为是朕害了你全家。朕如今对你说这些,是不想你迁怒于太子,他什么都不知道。真不想让他父债子偿。崔千钧,算朕求你了,你就答应朕的请求吧,好不好?” 崔千钧:“……” 他本也没想迁怒楚越,楚越当年也是个孩子,还是个流落在外苦命的孩子。 只是没想到崇和帝临死之前,竟然把父亲母亲之死的真相告诉他,那他这么多年没有放弃的调查算什么? 崔千钧不想与皇室作对的,是楚家容不下他? “当年太后说过,崔家不会反,朕那时候年轻气盛,朕不信呐!”崇和帝撑起最后一丝力气,“现在,朕相信了。你与你父亲都是真心为国为民,你父亲不会反,你也不会。” 说完,崇和帝再度晕了过去。 崔千钧早就想过这些,只是没想到崇和帝会亲口和他说这些,还是当着楚越的面说。 他一时难以接受,就回了崔府躲了起来,索性谁也不见。 楚越可不这么认为,他以为义父不见他是因为讨厌他,是因为芥蒂他的父皇杀害了楚越。 一连着好几日,楚越都吃了闭门羹。 他不想住在冰冷的东宫,崔府的门他也进不去,压抑在心底的情愫想说也说不出来,终于在一个黑暗中爆发的彻底。 月落深沉,黑云压京都,楚越一股脑的钻了进去。 暗夜如寂,心跳如雷。 在路上,楚越想了好多种“处置”崔千钧的办法,强制的心思蔓延至崔府。 义父不答应会怎样?想来也不会怎样的,楚越有的是办法。 他束手束脚的来到了崔千钧的寝室里,却没见到崔千钧的人影。 寝室里与之前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那口大箱子不见了。 大箱子随着崔千钧一同消失,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楚越想到这里,不禁后背一寒,顿感冷风习习。 “嘶……义父,你到底在哪里啊!”楚越叹了口气,在寝室里来来回回的溜达着。 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他只能找找其他的地方。 之后,翻遍了整个崔府,都没找到崔千钧。 楚越崩溃大喊:“义父,你在哪儿?” 也不知道崔千钧听没听到,反正楚越连喊了好几声,都没有人应答。 也许义父真的不在崔府吧,可他不在崔府,还能去哪里呢? 曲水亭和流觞亭相对而立,楚越站在两亭的中间,忽然觉得脚下一空。 他立即翻上房檐,在上空观察着整个崔府的构造。 翻过这个房檐又翻上那个房檐,来来回回了好些次,才看清楚崔府的构造。 这分明就是个八卦图,阵眼就在曲水亭和流觞亭中间。 夜晚看不清其他的,但楚越也不傻,中间空旷的路,怎么可能有东西? 阵眼真的在这里吗? 他一跃而下,实打实的踩在中央,跺了跺脚,也没发现什么异样。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在地下。 楚越又跺了几脚,没什么发现就踢开了路边的石子,石子打在曲水亭上。 轰隆一声,楚越侧眸一看,曲水亭竟然从中央裂开了。 楚越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下方一阵黑暗,不知下坠了多久,才落到一节楼梯上。 他往上一瞥,也没有多高,只是黑暗中有些恐惧罢了。 楚越小心翼翼的往下走,出乎他意料的是脚下的路越来越亮堂。 他顺着台阶走到路的尽头,想来就是到了曲水亭和流觞亭中间的部分。 真没想到这里还有一间密室,楚越小声喊着:“义父……” 不远处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楚越循声望去,烛影下的人眨着桃花眼,似是等待着某人的到来。 那个人会是他吗?楚越不确定。 楚越逐步靠近崔千钧,崔千钧回过头来问:“你怎么来了?” “义父,我到处都找不到你。”楚越没来由的失望,义父等待的那个人竟然不是他,“义父,你可是在等什么人?” “是啊!”崔千钧哑笑道:“在等人。” 果然不是他。楚越平复心情,问道:“什么人?” “好多好多人。”崔千钧一如既往的平静,“数不过来了。” 楚越满脸震惊:“???” 原来,义父等了许多人,而许多人中根本就没有他。 义父的未来,或许就没有他。 “义父,你……” 楚越舌头打结的厉害,憋了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崔千钧看出了他的窘迫,指着那口大箱子说:“他们……都回不来了。” 原来义父等的人是他们。 而他们早已战死沙场,都回不来了。 崔千钧说话的时候,竟然有点哽咽,他从未在楚越面前流露过自己的不堪。 好多兄弟命丧沙场,他们都回不来了。 楚越拍了拍崔千钧的肩膀,想替他撑起一片天,“义父,倘若我早生二十年,该有多好?” “乱世之中,早生晚生又有什么区别呢?”崔千钧无奈道:“战争铁蹄下,受苦的还是百姓啊!”还有我那些过命的兄弟。 “义父,有酒吗?”楚越心里也难受,“我想一醉方休。” 崔千钧什么也没说,直接从递酒给他。 楚越打开酒坛子一闻,“这是……烈酒?” “沙场上的酒,自然烈得很。”崔千钧指着酒坛子说:“够你一醉。” 楚越端过桌子上的碗,倒了一碗给崔千钧,“义父,我不想一个人喝闷酒,你陪我。” “好。” 崔千钧接过那碗酒一饮而尽,喉间瞬间咽下几口刀子。 这本来是他给那些兄弟们准备的酒,可他们这几天喝的够多了。 楚越又倒了一碗,一口闷了。 他的酒量不行,一口烈酒喝的晕晕乎乎的。 事到如今,楚越也不在乎了,又连着干了三碗。 三碗过后,意识就只剩下一半了。 崔千钧见他状态不好,劝解道:“差不多行了,这酒很烈,不适合你。” “义父,让我醉一回吧!”楚越略带哭腔:“求你了。” 崔千钧见状,松开了手,他在想:是不是对这个义子管的太宽了? 楚越喝的七荤八素的,浑身的力气都被烈酒翻涌上来,拉住崔千钧的手腕就吻了上去。 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是勒索。 长期压制的欲望在这一刻爆发出来,楚越疯狂的咬着崔千钧的唇尖。 任凭崔千钧如何挣扎,楚越都不曾松口。 他就像一阵狂风暴雨,敲打戮湿崔千钧的唇齿。 咬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他才肯松嘴,“义父,我喜欢你,四年了。” 崔千钧被这句话震得不知所措,是啊,他与楚越认识四年了。 这四年里,他一直把楚越当成亲生儿子,他整整长了楚越十岁啊! 楚越怎么会有这种心思? 不止崔千钧想不明白,楚越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会有这种龌龊的心思? “义父,我不是要与你偷欢,我……”楚越眼中闪烁着久违的泪花,“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从江南惊鸿一面,到京都步步为营,我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让你解甲归田。” 崔千钧不知是该感动,还是该斥责,其实这种心思,他也萌生过。 这是藏在他心底的一段往事,一段他永远都不愿意提出的往事。 “樘冕,其实,我早就遇见你了。”崔千钧借着酒劲表述出来,“那时候,你太小了,却那么善良,你像是个小乞丐一样,却施舍给了我一碗粥。” 第42章 楚越:“???” 原来那么早吗? 怪不得崔千钧会千里奔袭,只为了救自己。 “所以义父,你也喜欢我是吗?”楚越试探道。 崔千钧笑了笑:“我若是对一个孩子产生那种想法,我岂不是禽兽不如?” “所以义父,你不喜欢我是吗?”楚越闭上眼睛问。 崔千钧没有回答,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 二人僵持了不知道多久,四下无声之时,崔千钧才开口:“我回京都之后走过的每一步,都是为了你能实现心愿。我崔千钧对楚家人的感情很复杂,其实即便陛下不说,我也早就猜到了。我一开始以为父亲母亲之死是因为太后,可自从那一日太子逼宫之后,太后身死,最后的受益者却是陛下。从那时候起,我就有所怀疑了。” “所以,义父还是恨我是吗?”楚越再一次崩溃,“还是觉得父债应当子偿对吗?” “我话还没说完。”崔千钧顿了顿,用极其不愿意承认的态度说出了他不得不承认的话:“我对楚家人的感情很复杂,可唯独对你是纯粹的。” 纯粹?楚越并不想听到这个词儿,纯粹的什么感情呢?只有纯粹的父子之情吗? 楚越的脸色变了又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拉下脸来:“义父,我周遭虎狼环伺,是义父将我拉出来,若是放在以前,我定然不会作出出格的事情。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害怕,所以,我想要一个答案。” 哪怕是拒绝的话,也好比现在这种微妙的窗户纸关系要好许多。 楚越当机立断,跪在崔千钧身前:“求义父给我个答案。” 第30章 楚越等了很久, 都没有等到答案。 四下的烛火突然都灭了,楚越和崔千钧心中一惊。 “不好,快上去。”崔千钧皱着眉头看着楚越, “上面有事。” “哦?下面就没事吗?”楚越死死的拽住崔千钧的手腕, 低声在崔千钧的耳边说:“义父,我会等的。” 说完, 他在崔千钧的后颈处咬了一口, 又吻上腥甜的鲜血。 崔千钧:“……” 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不然这里的烛火不会灭。 崔千钧一股脑的想往上走, 楚越非将他拽入深渊。 气的他朝着楚越的屁股狠狠地打了一巴掌,警告道:“不要在老子面前无理取闹。” “义父,我错了。”楚越被打的浑身酥麻, “不闹了。” 随后,楚越也不闹了, 随着崔千钧一起顺着台阶上去。 “太子殿下,大将军,你们可出来了。”公公挥舞着拂尘说:“陛下病重, 请二位去侍疾,请吧!” “好, 请。” 楚越和崔千钧同乘一马, 快马加鞭的赶到皇宫。 这一次, 崔千钧离得很远, 二人也没有颠簸在一起。 楚越不悦的神色淹没在黑暗中。 皇帝寝宫 太医跪满了一地, 崇和帝见楚越和崔千钧来了,就招了招手让他们全都退下。 崇和帝说的无比平静,却咳出一口黑血:“你们来了。” “父皇,你……”楚越伸出手, 被崇和帝握住。 崇和帝死气沉沉的看着楚越,像是要吃了他一样:“朕怕是挺不过今晚了。朕这几日左思右想,还是想告诉你真相。” 楚越紧紧的握住崇和帝有气无力的手,“父皇,你说。” 他虽然对崇和帝没什么感情,可到底还是亲生的,弥留之际,还有一点骨肉亲情。 “当年,朕竟然被两个太监耍得团团转,太子当时年轻,免不了年轻气盛,做了不少错事,得罪了不少人。百官联合司礼监,要朕废掉太子,朕死活不肯。”崇和帝面色沉重的说:“那两个太监偷了虎符,还抱走了你,皇后刚生下你,身子极度虚弱,不慎被拂尘勒死,朕……也一病不起。” 楚越明显震惊了,握住崇和帝的手都在颤抖。 竟是这样吗? 楚越怎么想都没有想到两位恩公竟然是害死自己母后的凶手。 可两位恩公待自己如同亲子,十六年的相处做不得假。 崇和帝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他无力探讨。 “朕这一生,没怎么握住权力,却一直在不停地争斗。”崇和帝回光返照的说:“其实,细细想来,权力的漩涡也没什么好的,朕的母亲,妻子,儿子最后都死了,朕孤家寡人的活到现在,好不容易迎回了你,朕……咳咳咳!” 皇位,九五之尊,到头来真的是孤家寡人。 崇和帝说不下去了,楚越冷冷的接下去,“父皇,你同我说这些,为的是那一半虎符吧?” “是。”崇和帝点了点头,“果然是朕的儿子,足够聪明。” “父皇布下的局,都在离间我和大将军。”楚越面无表情的看着崇和帝,演都不想演了,“何苦呢?” 崇和帝被气的连咳了好几口血,他双手捂住胸口,阴恻恻的看着楚越。 果然,是亲生的,和太子一样。 “哈哈哈……”楚越突然放声大笑,在崇和帝面前展现最真实的一面,“父皇,那一半虎符,就在义父的手里,是儿子亲手交到义父手中的。” 崇和帝,崔千钧:“???” 崇和帝不知道楚越为何要把虎符交给崔千钧,崔千钧不知道自己何时得了虎符。 楚越当即伸进崔千钧的怀里,拿出了小铁盒。 他用力一摔,小铁盒的机关启动,鹰风爪与拂尘丝玉石俱焚,露出一半虎符。 楚越捡起虎符,在崇和帝面前晃了晃,威胁道:“父皇,不只是这一半,你走后,整个虎符都是义父的。” 崇和帝脸色发紫,虚弱无力的摔在龙榻上。 楚越趁着崔千钧也在愣神的功夫,狠狠的吻了上去。 唇齿撬开崔千钧的齿腔,在金律玉液中翻滚搅弄。 这一刻,天地共生,崇和帝驾崩。 他被气崩的,楚越想着。 崇和帝崩后,国丧。 楚越继位登基,号:荣明帝。 崇和十一年,荣明帝楚越、楚樘冕登基为帝。 随着崇和帝的驾崩,忠于崇和帝的官员纷纷发难,被新登基的荣明帝亲手斩杀。 而这一切的根源,还是在于虎符。 崇和十一年秋,荣明帝楚越亲手将两半虎符交予崔千钧,并决定微服私访亲下江南,着崔千钧随行护驾。 江南督军府 江南总督军蔚来携江南督军府众官员朝拜:“下官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楚越坐到最高的位置上,回味无穷的说。 上一次来还是来杀人的,并未惊动江南督军府。 这次倒是整个江南督军府的人都出动了。 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魏爱卿近年来很是辛苦,为我大晋江南殚精竭虑。”楚越象征性的夸赞说。 楚越自从当了皇帝以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话术更上一层楼,从前的他可不爱这样说话,和朝臣打了无数交道后,也明白了一些官场上的黑话。 魏来吓得浑身哆嗦,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再怎么高呼也没用,楚越可不吃这一套。 楚越一挥手,示意魏来起身:“魏爱卿年纪大了,也该颐养天年了。” 他没有考虑这话该怎么说,而是雷厉风行的直接说了出来,要说没有私心,那是不可能的。 楚越顿了顿,又道:“来人,将魏大人请下去,好生伺候。” 魏来:“……” 楚越也不是故意想报复魏来,当时该杀的人也都杀了,不会滥杀无辜,也不会波及整个江南督军府,只是魏来近年来欺男霸女,作恶多端,楚越忍无可忍。 “谭飞。” 楚越瞥了崔千钧一眼,崔千钧面无表情。 谭飞也瞥了崔千钧一眼,差点忘记回话。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僵持了不少时间,谭飞才想起来:“谭飞在。” 楚越:“……” 不得不说,谭大将军这反应能力也是绝了,这要是放在战场上,不知道死了八百回了吧? 楚越手指敲击着桌子:“朕命你为江南总督军,统领江南督军府一切事宜。” 他又偷偷瞄了一眼崔千钧,见崔千钧没什么反应,这才松了口气。 “末将……领命。”谭飞支支吾吾的说。 楚越听出了谭飞的犹豫,问道:“怎么?不愿意?” 谭飞直言道:“陛下,末将隶属戍甲营,是崔大将军的手下,行军打仗习惯了,怕是对督军一事,力不从心。” 天呐,这个世界上,怎么还有这么笨的人?楚越太阳穴隐隐作痛。 楚越耐着性子解释道:“朕让你当这个督军,就是为了方便崔将军行事,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第43章 不知道谭飞这性子到底是为什么这样,怎么干什么都慢人一拍呢? 楚越就差朝着他挤眉弄眼了,他知道谭飞只听崔千钧的,可这事,崔千钧不方便表态。 在江南督军府安排自己人,总比那些搞小动作的奸臣要好得多。 他们此行是来调查江南的盐铁的,魏来身为江南督军府的总督军,不仅不在其位,谋其政,还趁着职务之便搜刮油水,那可都是民脂民膏啊! 楚越一想到这里,就不由得一阵头疼。 事实证明,江南军械府,江南制造局,江南督军府这三家的总官,都是奸佞一类的,到处作威作福,当年太后也不管,如今就只能楚越亲自来管了。 经过楚越的提醒,谭飞自己思量了一会儿,这才听明白了,“末将领命。” 江南督军府的事情解决后,楚越又来到了江南军械府和江南制造局,将这两个地方的长官革职查办,同魏来一样押送京都,下刑部大牢。 里里外外忙了将近一个月,转眼间就快到中秋了。 上一次楚越过的有滋有味的中秋,还是在浪平镇,虽说和崔千钧吵了一架,但总归崔千钧还在身边。 如今故地重游,故人所剩无几,这个中秋,注定是伤春悲秋了。 盐铁之事楚越刚到江南之时,已经全权交由当地官员查办,限期两个月破案,如今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当地官员还没有多少进展。 中秋的前一日晚上,楚越来到了崔千钧的寝室里。 他们就住在江南督军府,所以很多地方也都熟悉了。 楚越敲了敲门,进入其中。 这里的布局和崔府的差不多,是楚越特意让人安排的,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个相似的屏风。 楚越绕过屏风,走到崔千钧面前,笑着说:“义父,明日就是中秋了,中秋是团圆的日子。” 团圆就意味着要在一起,楚越在明示崔千钧。 “陛下,你已经是帝王了,就不要再叫我义父了。”崔千钧苦笑道:“更何况,那日,你我已经……” 要说起这个,楚越可就来劲儿了,那日已经吻了崔千钧,今天要更进一步,而且听崔千钧的意思,也没有很拒绝和排斥自己,那要更进一步,岂不是易如反掌? 楚越心领神会的盯着崔千钧的桃花眼,凤眸中藏着不尽的欲望。 欲望从眸中翻转出来,形成一道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没等崔千钧把话说完,楚越就封住了崔千钧的唇。 辗转良久之后,楚越才松口道:“我不想与义父恩断义绝,我想同义父……一起睡。” 第31章 楚越此番前来, 就是要讨得一席之地。 崔千钧对他的要求,已经能做到见怪不怪了,“既然陛下还肯叫我一声义父, 就应当知道……” “朕不知道, 也不在乎。”楚越握住崔千钧的手腕,“义父是觉得朕配不上你吗?” “是臣怕玷污了陛下。”崔千钧挣扎着挽回手腕, 却怎么也挣扎不开, “看来陛下如今的功力, 已经在臣之上了。” 楚越嘴角捻出一抹邪恶的笑:“朕就想在你之上, 无论哪个方面。” 崔千钧:“……” “义父,你不是最喜欢给越儿甜枣吗?越儿今日给了谭将军一颗甜枣,义父怎么着也得奖励我吧?”楚越见崔千钧抗拒的反应, 想起来崔大将军向来是吃软不吃硬,于是跪在地上, 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义父,朕想与你同寝,还请义父垂怜。” 崔千钧:“……” 怎么这小子当了皇帝还玩这一招啊! 偏偏这一招自己无法招架, 一时心软,“嗯”了一声。 楚越窜到床榻上的速度比铁箭离弦还要迅速。 果真还是义父的甜枣好用。 楚越将被子扔向一边, 崔千钧给他盖好被子, 楚越又踢开了。 “都多大人了, 怎么睡觉还不老实?”崔千钧盯着楚越说。 楚越凤眸转动一番, 如狼似虎的盯着崔千钧:“义父, 朕从来都不是什么老实人。义父不是都知道吗?” 崔千钧无语的说:“快睡觉。” 楚越勾起崔千钧的碎发,与他的绑在一起:“现在天色还早,越儿不想睡。” “楚越,你来我这里, 就是为了折腾的吗?”崔千钧拍了一下楚越的手背,又静下心来想了想,二人的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语,觉得自己说这话不妥,补充道:“陛下,是微臣僭越了。” “无妨,朕永远不会治义父的罪。”楚越贴在崔千钧的耳边:“朕喜欢义父,喜欢的……死去活来,怎么忍心治义父的罪呢?” 崔千钧:“……” 他算是发现了,楚越这小崽子自从当了皇帝以来,是越发放肆了。 崔千钧给了楚越一个白眼,捏回自己的碎发,“困了,睡觉。” “义父,你这么快就困了?”楚越故意道:“义父,你不行啊!” 崔千钧:“???” 若眼前之人不是皇帝,他一定拿着剑鞘好好抽他一顿。 “义父,你就让我……” 楚越话还没说一半,就被崔千钧小鸡啄米似的轻轻吻了一下,“快睡。” 这是崔千钧第一次主动吻他,虽说是为了堵住他的嘴,让他快些睡觉,可毕竟跨越出了第一步,也正是这第一步,楚越竟然多出些纯情的意味,果真平躺下来不闹了。 崔千钧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楚越翻来覆去睡不着,双手交叉于唇间,回味着刚才的那一吻。 那一吻太轻了,与其说是吻,倒不如是如清风一般划过,只擦上了边角。 这也够了,也值了。 楚越想着想着,竟然已经满脸羞红。 崔千钧半夜醒来一次,偷偷看了楚越一眼,正好对上他那双凤眸。 “脸怎么跟个红屁股似的?”崔千钧忍不住吐槽道。 楚越憋了半天,脸更红了,“义父刚才吻我了,我……” “就为了堵上你的嘴,竟然让你萌生出这种心思?”崔千钧困的红着眼,“别想那么多,快睡。” 崔千钧倒是睡的香,楚越哪还能睡着啊? 就这么熬到了早晨,眼眶黑了一圈。 崔千钧一睁眼,吓了一跳:“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吧?” “义父,你看我的眼。”楚越一边指着自己的眼,一边靠近崔千钧,“义父,你亲亲它就好了。” 崔千钧:“……” 亲你个鬼!!! 若是放在以前,崔千钧必定当仁不让的回个“滚蛋!”,可如今楚越是皇帝,崔千钧也不好说些难听的,就没理他。 楚越越发放肆,“义父,那我亲亲你,好不好?” 崔千钧忍无可忍,穿好外袍头也不回的出了江南督军府。 今日是中秋,是个团圆的大日子,可他的那些兄弟们回不来了。 每年的中秋,崔千钧都会为他们放河灯祈福,虽然不相信来世之说,可还是想着弟兄们能够投个好胎。 中秋对于其他人来说是大团圆的喜庆节日,可对于崔千钧来说,却是千钧重担压在身上的沉重之日。 楚越知道崔千钧心情不好,也就没去打扰他。 中秋过后,楚越亲自投身于调查盐铁事件,接着又推行农田制,在江南掀起一阵沸沸扬扬的改革。 楚越亲自倾听民意,解决老百姓的烦恼,惩治贪官污吏,怒斩江南百官。 一时间,明君的称号传至四海八方。 在江南待了三个月,已经快到年末了,解决好江南的琐碎后事之后,就和崔千钧一同返回京都。 京都下了一场很大的雪,车马难行。 楚越好不容易回到了宫中,定然不会让崔千钧回到崔府。 “义父,你就在宫中安心住下吧!”楚越笑着说。 崔千钧哈出一口热气:“陛下,这恐怕……不妥。” 楚越搓了搓手,走下台阶递到崔千钧面前:“义父,我冷。” 崔千钧:“……” “义父,你给朕吹吹好不好?”楚越撒娇道。 崔千钧敷衍似的吹了几口,“陛下,你到底想怎样?” 楚越往前凑近半步,紧贴在崔千钧面前:“朕要义父抱着朕睡觉,给朕暖身。”他知道自己这么要求很荒唐,又怕崔千钧不同意,只得搬出最有力的说法:“这是圣旨。” 君有命,臣不得不从,这是崔千钧一贯以来奉行的圣旨。 楚越既然敢这么要求,就料定了崔千钧一定会同意。 果不其然,崔千钧当即跪了下来:“微臣遵旨。” “崔大将军要抱着朕睡觉。”楚越小屁孩冲出殿外,见谁都炫耀一番:“还是朕的义父最疼朕。” 一众宫女,太监:“……” 楚越在外面踩着雪,玩性大发:“义父,我们来堆雪人,打雪仗好不好?” 崔千钧常年在外打仗,戍甲营也驻扎在江南以外,江南少雪,想要打雪仗更是难上加难。 第44章 他打雪仗的记忆还存在于和崔驰虎在崔府的时候。 那时候,崔驰虎拉着他这个小团子,爷俩大手牵小手的团雪团子。 崔千钧那时候也只有五岁,他稚嫩的嗓音在崔驰虎耳边徘徊:“爹爹,孩儿要堆很大很大的雪人。” 崔驰虎握住崔千钧的手搓了几下,“爹爹给你堆雪人,你去叫你娘亲来好不好?” 五岁的崔千钧点了点头,屁颠屁颠的跑到殷弦月的屋里。 “娘亲,雪人。”崔千钧指了指外面。 漫天大雪映在殷弦月的桃花眼中,“娘亲还有事,你和爹爹去玩,乖。” 五岁孩童的桃花眼中也全是大雪,眼中浮现一个又一个雪人,他叽里咕噜的跑出去,看着崔驰虎堆成的雪人已经基本成型了。 “爹爹,你这堆的是雪人吗?”崔千钧绕着雪人转了一圈,幼稚的问道。 崔驰虎:“……” 他一把拉过五岁的小孩儿,在他的屁股上轻轻拍了几下,宠溺的说:“哪里不好看了?” 五岁的崔千钧比别的孩子长得高,脑子转的也快,“好看,爹爹堆的雪人最好看啦!” “哈哈哈……这还差不多。” 崔驰虎的笑声荡在崔千钧的耳边,转瞬即逝。 如今映在崔千钧眼中的,不是那个和蔼可亲的爹爹,而是童心未泯的义子。 “这是你堆的雪人?”一晃几十年的岁月,崔千钧某种倒是装点上了几分嫌弃,“倒是和爹爹的很像。” 楚越看着自己堆的一坨雪人,一想崔驰虎堆的也不怎么样。 “义父,这是孩儿第一次堆雪人。”楚越看着奇丑无比的雪人噗嗤一笑,转念一想又笑不出来了,“不如义父给孩儿打个样吧!” “我上一次,也没堆成。”崔千钧尴尬一笑,怀念道:“爹爹堆了的雪人染上血,化了。” “什么?”楚越一惊,“为何会染上血?” “往事已矣,陛下想玩就痛快的玩吧!”崔千钧不想扫兴,连忙和楚越一起堆起了雪人。 这爷俩都是第一次亲手堆雪人,堆出来的七扭八歪的,越看越尴尬。 楚越一掌推了雪人,团了一个雪团,向崔千钧投过去。 “好小子,偷袭?”崔千钧眯着眼,也团了个雪团子,扔到了龙袍上,“看招!” 两人有来有回的,在欢声笑语中结束了一下午。 楚越留着崔千钧一同用晚膳,“义父,好久没这么快乐过了。” “是啊!陛下真是童心未泯啊!”崔千钧夸赞道。 楚越给崔千钧夹了一口菜,“那义父呢?” “我可就是返老还童了,哈哈哈……”崔千钧自嘲道。 楚越撅了撅嘴,不太乐意崔千钧的自嘲,反驳道:“义父哪里老了?明明是宝刀未老。” 这话听起来这么别扭,楚越也尴尬的喝了一口汤,“义父,我吃好了。” 见崔千钧没有说话,楚越继续说:“接下来,我们……” 崔千钧轻咳了几声,“陛下,微臣还没吃饱。” 楚越脱口而出:“没吃饱可以去龙榻上吃。” 崔千钧手里的筷子差点飞出去,口中的饭险些抢到他。 楚越给崔千钧盛了一碗汤,“义父,慢点吃,别呛着。” 楚越当然知道不是吃的快不快的问题,而是他说话的问题,但他就是忍不住。 反正早晚都要进行到这一步的,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谁知崔千钧突然跪了下来:“陛下,崔某虽然为人不是很正直,也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但最不屑的就是强权。” 楚越顿时没了兴致,“好好好,朕不勉强你,你还是像以前一样,给朕暖床,好不好?” 第32章 这个话一问出来, 楚越就觉得自己无比卑微。 他打量着无动于衷的崔千钧,眼里写满了:我要你。 “陛下,如此便好。”崔千钧得理不饶人道:“陛下, 请吧!” 楚越拂袖而走, 真的如崔千钧说的那样,没有用强权压迫。 到了寝宫, 崔千钧温完床之后, 楚越后知后觉的问:“义父肯答应圣旨, 是不是因为朕, 而不是强权啊?” 崔千钧没有答话,楚越倒是心知肚明,满意的笑了笑。 事后, 崔千钧想要离开皇帝的寝宫,楚越及时拉住了他, “这里暖和,义父就在此睡下吧,孩儿不会作出出格的事情的。” 崔千钧也相信楚越, 就答应了。 事实证明,楚越只是有时候爪子比较欠以外, 倒真的没有出格的举动。 楚越金屋藏父的消息一经传出, 整个京都差点炸了。 崔千钧虽然在宫里, 也听到过一些消息, 旁敲侧击的问道:“陛下, 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为何会传的这么快?” 为什么传的这么快?当然是因为朕本人了。 “义父,事到如今,朕也不跟你藏着掖着, 朕就承认了。”楚越走下台阶,扶起跪着问话的崔千钧,“这些流言,都是朕让人散播的。” 当然……朕还特意添油加醋了一番,倒也没有太过分,只是他们理解能力的问题,而且这种谣言,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就不知道是怎么样了。 “陛下,你……?”崔千钧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楚越为何上赶着去做? 楚越趁着崔千钧愣神的功夫,又将陈年旧事翻了出来,“其实很早之前,我就让夏潇散播过消息,说我与义父有龙阳之好,不过那时候只是为了让朝廷放心,让义父不留子嗣的消息传到太后和陛下的耳朵里,让朝廷放松警惕,暂时不会对义父动手。” 那时候,楚越是真的担心崔千钧,他害怕自己一不留神,崔千钧就死在强权之下,生怕楚家人会对崔千钧动手。 不过如今好了,楚越当上了皇帝,再也没有人能与崔千钧抗衡,也再也没有人敢与崔千钧抗衡。 “我不聋也不傻,那时候的事情,我都知道,没同你计较。”崔千钧回想起那时候的荒唐,气就不打一处来,“可是现在呢?又是为了什么?”还望陛下给臣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个答案,楚越可以说的简单,也可以说的很复杂。 他不想欺骗崔千钧,又为之动容,只能笑道:“自然是为了义父。” 崔千钧:“……” 他真的想给楚越几巴掌。 若不是碍于身份,他真的会这么做。 楚越看出了崔千钧的无奈,“义父,朕可以忍,但朕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说实话,他真的不想再忍下去了,每天面对崔千钧,欲望实在是压制不住。 “陛下,那微臣就不在此碍您的眼了。”崔千钧白了他一眼说。 那可不行,我要将义父永远留在身边。 楚越心神一颤,睫羽迅速眨动,灵机一动道:“义父,不许走,这是圣旨。” 他说完就后悔了,知道崔千钧最讨厌的就是强权了,他用圣旨威胁崔千钧,想必崔千钧心里是厌恶的。 “本将军抗旨不遵,陛下若是想株连九族,怕是自己也难逃罪责。” 崔千钧说完,就拂袖而去,楚越没有挽留,安排人护送崔千钧离开。 某人走后,楚越又开始整顿朝堂,一直到了年关。 崔千钧平常可以不来皇宫,但过年总不能不来。 楚越之所以愿意放崔千钧回崔府,一是不愿意囚禁崔千钧,二是朝堂上有急事。 好在年下整顿完了,能痛痛快快的过一个舒服年。 这一个多月以来,楚越不仅在朝堂上“呼风唤雨”,还在私下里准备了一间寝室。 专门为崔千钧准备的寝室,改造自崔千钧送给他的火箭筒。 ——他等不及了,也不想等了。 每日每夜的思念压在楚越的心口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崇和二十一年的最后一天,崔千钧入了宫。 这一日是朝臣宴集,崔千钧料定楚越不会对他做什么。 可事实并非如此,他的酒中被下了药,意识模糊后被人搀扶着进了一个崭新的寝殿。 楚越光着脚走到床榻上,脚趾点着塌边:“义父,孩儿不想等了。” 崔千钧哪肯受这种罪,即便是冒着大不敬的风险,也要拼命的挟持楚越。 他浑身无力,意识模糊,凭借着一腔孤勇,愣是挣扎起来,捏住了楚越的命脉。 楚越吃痛,连连后退几步,“义父,你真下死手啊!” 也罢,他缓了一阵,在崔千钧站起来之前启动床榻上的机关,将崔千钧双手双脚束缚在床榻之上。 银白色的锁链辉映着楚越手腕上的火箭筒,“义父,你不觉得这很熟悉吗?” 崔千钧:“……” 他的双手双脚都被锁链绑着,酒中的春·药翻涌着他的气血,他乱醉如麻。 崔千钧晃动锁链,企图挣开锁链的禁·锢。 第45章 “义父,是觉得锁链不舒服吗?”楚越笑着说,“那孩儿就动动链子。” 说完,楚越从上方摇晃了几下锁链,银白色的链条与手腕上的链条交融在一起,叮铃了满榻。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今日,想过此时的激动,但真正将崔千钧绑在榻上的时候,他的内心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波澜壮阔,相反,是无比平静的。 他平静的自上而下俯视着崔千钧,那双桃花眼里写满了拒绝。 不过没关系,若是轻而易举的接受,那就不是崔千钧了,那样楚越也觉得没意思。 现在才是最有意思的时候,楚越的指尖在锁链上弹了几下,震的崔千钧的手腕作响。 “义父还是觉得不够舒服吗?”楚越舔舐了一下指尖,“那孩儿就亲自让义父舒服一回。” 说完,他攥紧链条,锁链被拽的紧,发出刺耳的当啷声,萦绕在禁寝内。 楚越像是宣泄似的盯着崔千钧,将他全身上下透了个遍。 他开始撕扯崔千钧的衣裳,今日崔千钧入宫,穿的是宽大的官袍,正好方便了楚越。 官袍瞬间被撤开一个口子,刺啦一声,楚越闭上眼倾听官袍被撕碎的声音。 他又晃动紧致的锁链,两种禁·欲的声音碰撞在一起,顿时杀入楚越的脑海。 这声音也成功将崔千钧体内的猛·药彻底激发出来,崔千钧面色潮红的闷哼几声。 楚越忍无可忍,以唇舌生猛的丈量崔干钧的眉眼,戏谑与占有的眸中印出那张曾高高在上,如今深陷情欲泥淖的面庞。 昔日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还不是成为榻上的猎物。 楚越心满意足的盯着崔千钧,似要将他拆吃入腹。 没过多久,崔千钧的上身就没有任何遮蔽之衣了,精分的锁骨浮着细密的汗珠,他整个人都在颤抖,手腕脚踝被磨得出血,依旧没有停止挣扎。 楚越附身上去,舔干净崔千钧锁骨上的汗珠,双指在崔千钧的锁骨处点了点。 冰凉的触感逼得崔千钧浑身一缩,楚越又继续探囊取物,毫不吝啬的勾走了魂。 楚越闭上眼,没有继续向下。 他看着崔千钧双腕上流出来的鲜血,害怕崔千钧伤到自己,就停止了。 “义父,你别……”楚越抹干净崔千钧手腕上的血,“别伤到自己。” 崔千钧挣扎着晃动锁链,冰冷的言语袭到楚越耳朵里:“陛下,别逼我恨你。” 恨?有多爱就有多恨,义父既然能说出恨我,那必然也是爱我的,那我还有什么需要顾忌的呢? 楚越往下一趴,嘴角紧贴在崔千钧的嘴边,“义父,孩儿真的不想等了。你说过要疼孩儿一辈子的,你一直都那么疼我啊!” “呸!”崔千钧牙呲欲裂,怒目圆睁的瞪着他,“趁虚而入,陛下可真是君子啊!” “朕从来都不是什么君子。”楚越嘴角上扬,“昏庸无度也好,横征暴敛也罢,朕并不在乎。朕的心思,都在一人。” 崔千钧扭过头去,不在看这个疯子。 楚越一把撇过崔千钧的下颚,耐着性子,一字一顿道:“您这么疼我,如今为何不能再纵我放肆一回,义、父?” 崔千钧:“……” 崔千钧皱着眉头,面如红血,呼之欲滴。 楚越愈发心动,贴在崔千钧的嘴角嗅了嗅,随后猛烈的咬上崔千钧的白颈。 牙印透着红痕,逼得崔千钧整个肋骨处都红了。 楚越解开外袍,一层一层的扔掉繁琐的龙袍,只剩下一层里衣。 他特意穿了一个薄如蝉纱的里衣,能让眼前之人看的清清楚楚。 这副身子比起四年前强壮了不少,丝毫不输于军中之人。 “义父,您就从了孩儿吧!” 楚越歇斯底里的舔着崔千钧的唇角,一遍又一遍的擦过崔千钧的底线。 那十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一个吻就轻易的越过看上去不可逾越的鸿沟。 崔千钧的唇被楚越擦出殷红的血,如同一次次的刀子划过薄唇,杀入齿腔中。 楚越缓缓向下,触及到崔千钧的下颚,伸出舌头打量了几圈,随即一口咬住。 “啊……” 楚越的嘴角也沾上鲜血,他压住锁链,又听见链条叮铃几声。 他欣慰的审视着眼前的猎物,隐藏在凤眸中四年的欲望“砰”的一下子炸在崔千钧面前。 窗外挤进来一阵风,混杂在锁链的声音中,煞是好听。 楚越看着崔千钧那张红如艳霞的脸,胸有成竹的放声大笑起来。 就在这时,崔千钧仰起头吻了上去。 第33章 楚越全身心的沉浸于崔千钧主动献上来的吻中。 楚越放松警惕, 以为崔千钧已经认命了,可下一刻,他整个人呆滞住了。 “义父……”楚越瞪大了双眼, 不可置信的看着崔千钧。 义父怎么可能解开锁链?怎么可能? 崔千钧扬起手扇了楚越一巴掌, “你别忘了,万花筒是我送给你的, 其中的机关, 本将军自是清楚。” 楚越捂着通红的脸, 跪在床榻上, “义父,孩儿错了,你想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 孩儿绝无怨言。” “陛下是帝王,臣不敢。”崔千钧也跪了下来, 叩首道:“臣万死。” 见崔千钧磕头,楚越并没有着急扶起他来,而是同他一样叩首, “义父,我们这算夫妻对拜了吧?” 崔千钧:“……” 这小崽子是什么人啊? 崔千钧怒意万千, 可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没给楚越一顿毒打, 当晚就回了崔府。 楚越一个人漫步在空荡荡的寝殿中, 从东头走到西头, 从南面走到北面,来来回回的走了一宿,其中的步数已然烂熟于心。 大年初一,荣明帝上朝, 改年号为荣明元年。 属于崇和帝的时代落下了帷幕,属于荣明帝的时代正在兴起。 楚越并不是暴君昏君,他在位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手段和政绩都比崇和帝猛的多。 荣明元年春,楚越取消了皇家春猎,改为娱乐之日。 原本封锁的皇家围场也在荣明元年打开了大门。 春猎过后,楚越收到了一封来自凌阖的信,想着对漠北的怀柔政策,与崔千钧一同赶赴漠北。 漠北的风沙袭眼,楚越在路上遭到了伏击。 “陛下,有刺客。”崔千钧握着刀,“危险,别出来。” “羽林卫听令,誓死保护陛下!”崔千钧站在距离楚越最近的地方,挥刀大喊:“杀了他们!” 羽林卫各处冲锋陷阵,死死伤伤。 经过崔千钧的观察,这些“刺客”都不是普通的刺客,而是训练有素的——军中之人。 一场乱哄哄的厮杀中,楚越的龙辇被掀了顶,前方的马受惊疾行。 楚越从晃晃悠悠的龙辇中探了探头,迅速的跨上马,缰绳在他的手里如同皮鞭,控制着发狂受惊的马儿。 “驾!”楚越并没有勒住缰绳,而是任由其向前,他拔出剑来斩断龙辇与马儿的连接绳,口中大喊道:“冲过此阵。” 马儿像是听懂了楚越的命令,一股脑的冲杀向前。 楚越在前面纵马狂奔,刺客和崔千钧在后面急命追赶。 一不留神,跑出了几十里远,楚越飞身下马,握剑立于狂风中。 “想杀了朕,你们还不够资格。”楚越直面迎上刺客,一剑斩下一颗头颅。 鲜血自断掉的脖颈处喷涌而出,染红了龙袍。 后方之人见到楚越如此骁勇善战,也露出畏惧的神色。 楚越瞥了一眼滚在沙漠里被流沙吞掉的头颅:“不怕死的,尽管上前来。” 他脚下流沙埋的很深,就要陷下去了。 那些刺客可能是存着不必要同归于尽的想法,等着楚越自生自灭。 不远处的黑衣人朝着楚越射出一枚袖箭,楚越偏头一躲,自信的盯着不远处那人,似是要将那人看透。 虽然躲过了袖箭,但他下坠的明显,流沙已经快要摸过他的腰身。 不远处那人下令收兵,任由楚越自生自灭。 刺客虽然没有了,但楚越也很难出来,关键时刻,崔千钧不顾危险的走了过来:“陛下,手给我。” “没用的,义父,你快走吧!”楚越冷冷道:“死一个总比死一对要划算。” 崔千钧:“……” 这都什么时候了,陛下还有心情开玩笑呢! 若不是因为流沙,崔千钧早就跳下去了,他现在想救楚越,就得忍住不能跳下去,否则流沙只会吞没的更快。 楚越站在流沙中,在崔千钧面前晃动手腕,银白色的链条在大漠的日光下闪如银河。 “义父,我很喜欢。”楚越温声笑道:“很喜欢你送给我的礼物,也很喜欢你。” “我知道。”崔千钧点了点头,“我都知道。” 楚越仰起头,“义父,你看:天边的红日像不像你那天的脸?” 第46章 崔千钧:“……” 他往天边一瞥,脸煞时通红,转过头来说:“陛下。”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流沙已经没过楚越的胸膛。 “陛下!”崔千钧大喊道。 楚越还是那副少年气概:“义父,你看后方,那是江南的方向,你说,江南会不会下雨了?” “可能……会吧!”崔千钧憋着泪,“陛下,你刚才算错了。” 楚越眼底闪过狐疑之色:“什么?” “你刚才说,死一个总比死一对要划算。”崔千钧用沙子抹了把脸,“错了。” “朕现在同崔大将军下罪己诏。”楚越严肃道:“朕不应该玷污……” “陛下,你若死了,微臣以死殉君。”崔千钧哽咽道。 “只是……”楚越任由流沙摸过锁骨,“殉君吗?” “还有殉情。”崔千钧承诺道:“微臣愿意殉情。” 楚越听完,闭上了眼睛:“有你这句话,朕,死而无憾了。” 崔千钧仰起染了鲜血的宝刀,仰起跟随他征战一生的宝刀,压在自己脖子上。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命悬一线是这种感觉,原来竟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不远处传来马蹄声,震得流沙抖了几抖,崔千钧见缝插针,将悬在脖子上的宝刀插在地上,毅然决然的拉住楚越的手,“陛下,臣来殉身。” 楚越睁开眼,“义父,你好傻啊!” “或许吧!”崔千钧吃了一口沙子:“傻到情之所至,傻到殉于一人。” 原本,他是打算殉国的,现在,他也打算殉一人了。 不是殉君,而是殉身楚越,殉于他的义子。 马蹄声越来越近,一道绳子抛了过来,崔千钧眼疾手快的拉住绳索,将楚越送了上去。 这种流沙不同于普通的流沙,它是能借住外力上去的。 楚越上去后,一回头却发现崔千钧越陷越深:“义父,抓住我!” 他一手拉住崔千钧的手腕,一手抓住绳索,拼命的将楚越往上拉。 绳索如刃,割裂了楚越的虎口和掌心,鲜血顺着绳索滴入流沙中,没过多久就看不到了。 这时,马上之人又拿出一条绳索,朝着崔千钧扔了过来。 崔千钧接过绳索,强行挤着流沙上来。 在他上来的那一刻,战马也倒在沙漠中。 “凌阖,你怎么在此?”楚越转过头去,“还好你来的及时。” 凌阖走上前去,“拜见陛下。” “快快起身。”楚越嘴唇干裂,指了指凌阖腰间的葫芦,“给朕喝口水。” “喝口水?”凌阖不解,但还是照做,他利落的解下葫芦递给楚越。 楚越第一时间递向身后的崔千钧:“义父,先喝口水。” 崔千钧打开葫芦,给楚越灌了半壶,自己又喝了剩下的半壶。 这下子算是一滴也没有了。 楚越恢复了些体力,拍了拍凌阖的肩膀说:“那些刺客,是何人?” “目前还不知道,不过哥哥已经派人去查了。”凌阖一脸崇拜的说:“幸亏哥哥早有准备。” 楚越像是明白了什么,挠了挠后脑勺。 “小心!”崔千钧一把推开凌阖,安稳的接住袖箭,将它原封不动的射了回去。 这么大的阵仗已经惊动了那些刺客,他们去而复返了。 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竟然在漠北的地盘上,敢对大晋陛下和凌阖动手。 袖箭射中了黑衣人的眼,其余人就像是没了领头的小绵羊,纷纷缴械投降。 凌阖拍了拍跳动的心口,朝着崔千钧竖起了大拇指:“崔大将军果真厉害,凌阖多谢崔大将军救命之恩。” “无妨。”崔千钧拱手道。 他气息虚弱,竟然毫无征兆的向后一仰,幸亏楚越反应的快,绕到他身后接住了他。 “义父,你怎么了?”楚越将崔千钧平放在地,自己也蹲了下来,“义父,你醒醒,你别吓我啊!” 楚越握住崔千钧的掌心,发现不对劲——崔千钧手掌发紫。 不用想就知道是中毒了,楚越向凌阖要了一把匕首,割开了崔千钧的手掌。 他的薄唇贴在崔千钧的掌心,慢条斯理的吮吸着流出来紫黑的血。 “你这样,真的行吗?”凌阖提醒道:“这样不会让毒深入血脉吗?”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楚越一边吸,一边说:“这不是见血封喉的毒,即便没有血,也是剧毒,不差这一时半刻。” 楚越吐了几口黑血,崔千钧却不见好转。 他吸到晕厥过去,同崔千钧一起倒在黄沙里。 凌阖见状,给他们服下漠北名药三日丹,带着二人走过重重沙漠,来到了一处绿洲之地。 他将二人安顿好后,就去请大夫。 请了好些大夫,都说束手无策,凌阖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他不停的打听,有人告诉他有一个神医谢英,他就三顾茅庐的去请了。 两日后,楚越和崔千钧命悬一线,凌阖终于请来了能解此毒的谢英,“大夫,你快看看,他们两个快不行了。” 谢英一看是故人,就使出浑身解数,足足吊了两天两夜,才将二人救醒。 “陛下,大将军,你们终于醒了。”谢英跪下来说。 匆匆一别,已经过了数年,竟然没想到在这里遇上谢英。 当时楚宣水淹浪平镇,楚越还以为谢英已经葬身洪水了,如今故人重逢,楚越说不出的欣喜。 楚越起身扶起谢英,“想不到,你竟然成了神医,真是可喜可贺啊!” “能够为陛下效命,谢英义不容辞。”谢英再一次跪下来叩首道。 楚越拉着谢英的胳膊,“你可愿意去太医院?” “陛下,臣心中牵挂一人,想……”谢英不好意思的说。 楚越顿时就明白了,“夏潇?” 谢英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楚越笑着说:“他若是知道你有此成就,定然会很高兴的。” “微臣愿意进太医院。”谢英高兴的说。 “好好好。”楚越拍着谢英的肩膀,“朕允了。” 凌阖敲了敲门,“药熬好了。” “一闻就苦。”楚越嫌弃的看着药碗,又灵机一动将目光投向崔千钧:“义父,这药太苦了,正需要义父的甜吻。” 崔千钧,谢英,凌阖:“……” 楚越朝着谢英和凌阖使了使眼色,这两人就心照不宣的退下了。 等两人退干净之后,楚越端起药碗横在崔千钧面前:“义父,现在没外人在了,你可以吻我了吧?” 第34章 楚越费尽心思的引诱崔千钧, 崔千钧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接过楚越的药碗,喝了一口, 平稳的放下药碗, 贴在楚越的唇上。 药液顺着喉咙流入楚越腹中,一口一口的顺下去, 直到药碗里空空如也。 之后, 崔千钧又一口闷了自己药碗里的药, 连药渣都不剩。 “义父, 你这也太猛了吧?”楚越瞪大眼睛看着崔千钧,笑道。 “可别说义父不行。”崔千钧挑眉道。 楚越:“……” 怎么以前不知道义父这么不正经呢? 楚越还想上去讨吻,被崔千钧按在床上, “余毒清除干净了再说。” 这么一想也是,万一余毒没清除干净, 岂不是还要辛苦谢英。 在屋中的这几日,楚越和崔千钧也是同吃同住,齐心协力的清除体内的余毒。 几日后, 凌彻过来看望楚越和崔千钧。 故人想见,最是亲切。 楚越也没让凌彻行礼, “你可算来了。” “刺客查出来了, 都是些诛心教徒。”凌彻递给楚越一封信, 信上写的明明白白, “他们的首领已经伏诛了, 剩下的也被收编了。你若是想杀了他们报仇,我现在就把他们找来。” 楚越扬起手,似是而非的说:“不必了,朕不想斩尽杀绝, 让他们改过自新,给他们一次机会吧!” “这倒是不像陛下的性子啊!”凌彻趁机调侃道。 楚越看了一眼崔千钧,“就当为某人积福吧!希望善有善报。” “陛下和大将军定然洪福齐天,白头偕老。”凌彻祝福道。 崔千钧不解的盯着凌彻,心想他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楚越什么时候和敌军将领这么熟悉了? 他倒是没有怀疑楚越,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也没有细想。 “那你呢?”楚越凤眸中充满好奇,“你们呢?” 他现在真的想听八卦开心开心。 “还在努力。”凌彻干巴巴的笑道:“没有你们进度这么快。” “你这可就说笑了,当初这方面的经验,还是你传授给朕的呢!”楚越玩笑道。 崔千钧,凌彻:“……” 就非得在这里讨论这个话题吗? 第47章 凌彻一想,转移话题道:“陛下,战马之事也有了进展,陛下要亲自……” “不用了,交给你,朕放心。”楚越眨巴着眼,“你先去处理吧!” “好,那我走了。”临走之前,凌彻贴在楚越的耳边,“好好把握!” 楚越一笑置之。 凌彻走后,凌阖也跟着离开了,楚越想也应该回京都了。 就在楚越走神之际,身后却传来一阵幽幽的声音:“陛下何时与凌家兄弟如此熟络了?” 楚越回过头,亲到了崔千钧的脸颊上,“义父可是吃醋了?” “臣没有。”崔千钧垂眸道。 楚越嘴角咧出满满的笑意:“不管有没有,一切回京都再说。” 崔千钧:“……” 陛下说的,可不止是吃醋吧? 楚越起身穿好衣服,带着浩浩荡荡的戍甲营回到了京都。 京都大旱,过早的出现了燥热。 那些世家大族纷纷发凿冰窖,平民百姓却在田间满头大汗的耕作。 早年在江南推行的农田制也在京郊推行起来,这一切还得益于夏鎏。 夏鎏是京都农民工会的会长,在楚越的授意下,拓宽至江南一带。 他与百姓在田间劳作,声势逐渐浩大,没过多久,民间都知夏鎏此人。 回到京都后,楚越又借机钓出来许多贪官污吏,将他们下了刑部大牢。 不日后,那边传来魏来等三人暴毙的消息,一时间朝野震动。 楚越坐在龙椅上,怒道:“三人同一时间暴毙而亡,你们六部是干什么吃的?” 陆淮修这个六部尚书携三个六部侍郎跪在大殿上,“陛下恕罪。” 楚越扶额苦笑道:“朕没想定你们的罪,朕给你们七日的时间,给朕查清楚了。” “是。”陆淮修等四人叩首道。 退朝后,楚越心抽的一阵一阵的,“余毒怎么到现在还没清干净?” 楚越将谢英宣至御书房,谢英给他把了脉,“陛下是近日过于劳累忧思所致,还望陛下不要过度劳心劳力,尤其是……” “什么?”楚越好奇的问:“能不能说话说全了,说一半算什么?” “尤其是最近月余不能行房事。”谢英一本正经的说。 楚越:“……” 朕什么时候行过房事啊? 就算是朕肯,义父也不肯。 想到这里,楚越思念得紧,让谢英退下后,召了崔千钧入宫。 等崔千钧入了宫,已经日落西山了,楚越将崔千钧召来皇帝寝宫。 “义父,你可算来了。”楚越呼吸急促道:“朕好想你。” “陛下,臣刚才路上遇到谢太医了,他说……” 楚越无语的看着崔千钧那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说不能行房事对吧?” “朕何时在乎过?”楚越像一只隐藏起爪牙的猎物,忽然间露出獠牙,“朕只在乎义父。” 说完,他一把搂过崔千钧的后腰,将他勾到龙榻上。 “义父,今晚就让朕好好伺候伺候你吧!”楚越眸中闪出欲色,“义父~” 楚越连着喊了几声义父,又将崔千钧压在龙榻上。 崔千钧平静的躺在龙榻上,“陛下,还是想用强的?” 楚越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呢,直接疯狂的怼上了崔千钧的唇。 此番势必要与崔千钧耳鬓厮磨,纠缠到底。 楚越强硬的撕开崔千钧刚补好的外袍,“义父,主动些~” 没多久的功夫,二人已经是袒胸露背了。 楚越像是个疯子一样在崔千钧的颈肩初舔磨着,像是在磨牙。 崔千钧想起谢英的嘱咐,一把推开楚越,“陛下不打算谨遵医嘱,微臣还想呢!” 楚越:“……” “义父,你知道朕从来不在乎这些的。”楚越不耐烦的说。 “那我呢?你也不在乎吗?”崔千钧拿出杀手锏,“别忘了,你我几乎同时中毒,陛下不在乎自己的龙体,我在乎。陛下若是不在乎微臣的身子,尽管放马过来。” 楚越:“……” 好你个义父,明显就是故意的。 楚越一听这话,也觉得有道理,他的身子可以不在乎,义父的身子他不能不在乎,于是就停了下来。 “义父,睡吧!”楚越大失所望道。 “多谢陛下……体恤。”崔千钧得意洋洋的说,颇有嘚瑟的意味。 楚越暂时吃下这番哑巴亏,心中暗自发誓:等一个月后,看朕怎么横刀直入! 随后,他又顺便骂了谢英几句,非得多嘴。 正在夏府的谢英:“阿嚏!” “怎么,有人想你了?”夏潇调侃道。 谢英连忙表态:“我孑然一身,心所牵挂,唯一人而已。” 夏潇压低声调:“那就祝谢大哥的心上人……” 他话还没说完,谢英就从中打断了,“是你。” 夏潇:“啊???” 什么是我? “你我是刚结拜的好兄弟嘛,自然互相牵挂。”夏潇找补道:“今日,我与谢大哥干了这碗酒,祝我们同心同德,相互辅佐,互相牵挂。” 谢英豪爽道:“干!” 第二日一早,崔千钧从龙榻上醒来,又依依不舍的回了崔府。 楚越忙着朝政,生生的忍了一个月。 他刚想将崔千钧抓到龙榻上的时候,突然传来夏阁老突然不省人事的消息。 楚越直接就赶去了夏府,崔千钧已经在夏府了。 除了夏府的人,同时还在这里的还有陆淮修。 “夏阁老怎么样了?”楚越担忧的问。 夏潇咂摸了几声,实话实说道:“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是还没醒过来。” “幸亏府里有你们两位神医坐镇,不然等太医院赶到……”楚越听到脱离生命危险才松了口气,安排说:“这样吧,朕再派几名太医轮流值班,你们两个也好好休息。” “多谢陛下。”谢英和夏潇同时开口。 “朕找大将军有些事。”楚越趁机将崔千钧拉走,“等夏阁老醒了,朕再来看他。” “臣等恭送陛下。” 楚越跟着崔千钧回了崔府,而夏府中却翻出了一件旧案。 夏鎏拉着陆淮修进入了密室里。 “陛下还是沉不住气啊,我还以为崔大将军是他派来监视我们的。”夏鎏面无表情的说。 “我与大公子并没有什么交集,何来的我们?”陆淮修一路上都在纳闷,为何夏鎏要拉他来密室。 莫非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在夏府的地盘上,陆淮修也没有轻举妄动,而是隐忍至此。 “别着急啊!”夏鎏示意陆淮修沉住气,肯定的说:“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陆大人必然会感兴趣。” 陆淮修没有反驳,普天之下能让他感兴趣的,只有梅鹤之死的真相。 难不成夏鎏当真知道? 这里是夏府的密室,不妨就听他一言,陆淮修问道:“什么事情?” 夏鎏嘴角上扬道:“你可知四年前,梅鹤在江南死于谁手?” “谁?”陆淮修心潮起伏道。 “正是我们的好陛下和大将军,他们两个联手杀死了梅鹤,我的人亲眼所见。”夏鎏笑着说。 陆淮修揪住夏鎏的衣领,愤怒的看着他:“你胡说!”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陆大人一直在调查梅鹤之死的真相吧!”夏鎏不慌不忙的说,“你可知为何调查了四年,还是没有结果?” 陆淮修心如刀割。 他不愿意相信夏鎏的鬼话,可如今看来,种种迹象表明,这个解释能成立。这一点,陆淮修不容置疑。就是不知道楚越和崔千钧二人为何杀害梅鹤? “这些话,我自会去问清楚,你不要声张。”陆淮修嘘声说。 夏鎏摊开手道:“那是自然,这毕竟是杀头的大罪嘛,我身后是夏府,定然不会轻举妄动。” 随后,夏鎏就转动机关,与陆淮修一前一后出了密室。 崔府 楚越右眼皮一直跳,“义父,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什么不详的预感?”崔千钧皱眉道。 楚越顿了顿,说:“总觉得朝堂下有一股力量,暗潮涌动。” “可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崔千钧不解的问。 楚越摇了摇头,道:“正是因为无事发生,所以才可怕。只怕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崔千钧:“……” 过分杞人忧天了。 难道坐到那个位置上,真的就会每日担惊受怕吗? 就连楚越也不例外? 崔千钧没继续往深处想,“陛下若是觉得朝堂上不开心,可以多来崔府走动走动。” “朕就等义父这句话了。”楚越扣上崔千钧的手腕,“不知是哪种走动?义父可能满足朕?” 第35章 楚越在朝堂上隐忍多时, 如今终于有机会见到崔千钧,还是在崔府。 第48章 面对楚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问题,崔千钧选择沉默, 没有明说。 楚越拉着崔千钧的手进入寝室, 绕过屏风,将他扣在床榻上, “义父, 朕不想忍了。” “陛下, 你可知你在做什么?”崔千钧义正言辞的说, “我可是你的义父。” “朕心如明镜。”楚越镇定自若的说,“清醒且庆幸。” 崔千钧:“……” “陛下,微臣肚子不太舒服, 许是……许是昨日吃坏了东西。”崔千钧支支吾吾道。 楚越半信半疑:“义父可知道什么是欺君之罪?” “臣不敢欺君。”崔千钧捂着肚子,“臣是真的不舒服。” 楚越语出惊人:“义父……你怀了?” 崔千钧:“???” 有没有点常识, 男人是不能生孩子的。 “陛下说笑了。”崔千钧无奈道:“男人是不能生孩子的。” 楚越“哦”了一声,“既然义父不舒服,那朕改日再来看你。” 崔千钧单膝跪地, “请陛下多给臣一些时间,臣一定做好心理准备。到那时, 臣会主动去宫里的。” “好。”楚越爽快的答应了。 之后, 他就回到了寝室, 等待着漫长的那一天。 等到过了中秋, 崔千钧还没入宫。 果真是骗他的。楚越心想。 中秋本该是大团圆的日子, 宫里却迎来了不速之客。 “陛下,臣等来为陛下清君侧。”夏鎏等文武百官无召入宫,“请陛下处决戍甲营大将军崔千钧,一命抵一命。” “请陛下给臣一个解释, 梅鹤是怎么死的?”陆淮修逼问道。 楚越拿着剑走出来,“老师,你也在。” “陛下,臣没有其他的意思,臣只想知道梅鹤是死于谁手。”陆淮修面如土色,“还请陛下如实告知。” “死于朕手,是朕亲手杀的他。他明知道朕的身份,还威胁朕,给朕服下鹤红扉芷,难道不该死吗?” “鹤红扉芷?”陆淮修轻笑道,“据臣所知,鹤红扉芷只会短时间抑制人身体的长大,不会造成更大的伤害,陛下,可还有其他的解释?” “没有了,朕也无需向你解释。”楚越冷漠的说:“你们呢?中秋之夜齐聚宫里,是想干什么?逼宫吗?” “陛下误会了。”夏鎏冷哼几声,“臣等是来清君侧的。” 楚越指着夏鎏:“你?夏公子可没有一官半职,凭什么替朕清君侧?” 夏鎏呵呵一笑:“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草民作为朝堂以外的人,自然是清楚的。” 楚越无语:“……”脸皮厚到这种程度,也是没谁了。 “滚!都给朕滚出去。”楚越大喊一声,“今夜,不怕死的留下,朕一剑一个。” 满朝文武一个没动,下方也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 “你们怕什么?”夏鎏怒目圆睁道:“一群怂货。” 文武百官:“……” 楚越回宫取了剑,当即拿着剑劈了下来,第一个就是夏鎏。 他手中的剑停留在夏鎏的脖颈间,冷冷道:“滚。” “大丈夫立于世,不惧生死,不畏强权,陛下要杀便杀,只是臣怕陛下寒了满朝文武的心。”夏鎏小声说,“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楚越生气的看着夏鎏。 剑刃洇出鲜血,夏鎏哈哈大笑,又趴到楚越的耳边说:“陛下可以不在乎微臣的性命,那满城百姓的性命呢?陛下也能不在乎吗?” “你什么意思?”楚越冷着脸问道。 “他们都中了一种毒,此毒只有我能解。”夏鎏洋洋得意的说。 “你还是心不够狠呐,既然下毒,为何不用无解之毒?”楚越手中的剑颤抖着,“道行不够,就不要下毒。”你是如此,梅鹤亦是如此。 “我还有几件事。”夏鎏一口气全说了出来,“当年,崔千钧在江南背后的冷箭是我放的,你们在西北三域中的毒也是出自我手,我也是当年杀死崔千钧母亲之人,也是假传圣旨要崔驰虎自刎之人,更是宫变的幕后黑手,怎么样,陛下杀了我吗?” “你……”楚越握剑的手颤抖的更厉害了。 夏鎏挣脱出来,“陛下既然握不稳剑,不如当个傀儡。” 楚越神情紧张的看着夏鎏,没想到他竟然是幕后黑手,事到如今,楚越还是不相信的问道:“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句句属实,我这一生错事很多,如今幡然醒悟。”夏鎏笑着说,“我不求自保,只求夏府安危。” “既然是幡然醒悟,那你为何来逼宫?”楚越不解的看着他。 “因为昨日我刚知道一件事情,我不是夏阁老亲生的,我是先帝的兄弟。”夏鎏视死如归的看着楚越,看着当今陛下,也看着最后的楚家人:“最后提醒陛下,小心玉清缘。” “什么?”楚越瞪大了双眼,“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夏鎏不想说了,借着楚越的剑自刎当场。 夏鎏死不瞑目,径直向后倒去。 满朝文武见状,纷纷变了脸色。 楚越将剑横在他们面前,“想当朕剑下亡魂的,今夜可以留在这里。” 不一会儿的功夫,皇宫里就只剩下陆淮修一个人了。 楚越:“……” 倒是跑的够快。 “老师还想知道什么?”楚越知道那番话骗不了陆淮修,“学生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四年前,你不过才十六岁,怎么可能杀得了梅鹤?”陆淮修明知故问道。 楚越摊开手:“老师既然猜到了,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陛下,臣今日来就是为了讨个说法的,与夏鎏不是一伙的,臣也没想到他会逼宫。”陆淮修了然于胸,跪了下来,“臣自请下刑部大牢,求陛下成全。” “老师何苦如此呢?”楚越担忧的说,“朕不会怪罪老师的。” “人在面临两难的选择时,往往会选择逃避,微臣也是个俗人,做不到完美。”陆淮修心如静水道,“只愿余生能常伴青灯古佛,赎罪了此残生罢。” “老师……” 楚越话没说完,陆淮修又抢着说,“陛下不用说了,微臣心意已决。临走之时,还有一句话想祝福陛下,希望陛下今后遇到两难的选择时,能比微臣做得更好。” 说完,陆淮修就往刑部大牢的方向走。 楚越目送陆淮修离开,面对陆淮修的背影行了学生礼,然后就差人跟上陆淮修,去刑部大牢宣读了口谕。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楚越没睡着,崔千钧没睡着,夏府众人更没睡着。 夏鎏身死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夏府,夏阁老本就心慌的不行,如今更是加重了病情。 哥哥突然死了,夏潇要去找楚越讨个说法,将夏阁老托付给谢英,他就赶去了皇宫。 “陛下,你为何要杀我哥哥!”夏潇不解的问。 楚越叹气道:“你哥哥带领满朝文武逼宫,还对满城百姓下了毒,你让朕如何留他?” “你骗人!”夏潇不敢相信,“你胡说!” 楚越太了解夏潇此人了,反问道:“若是不相信朕说的话,今晚就不会来宫里问朕,不是吗?” 是啊,四五年的相处以来,夏潇总是信任楚越的,他一直把楚越当好哥们儿。 “我哥的遗体在哪?”夏潇红着眼说,“我想抱我哥回家。” 楚越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夏潇,有些熟悉,又格外陌生。 这一眼,好像在戍甲营相处的两年都不做数了,好像往事都埋葬在风中,好像那些少年情意都随风而去,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君臣之谊。 “好,朕答应你。”楚越指着那一摊血迹上的尸体,“你们走吧。” 夏潇走过去,一把抱起夏鎏的尸体,一边哭一边说:“以前总是嫌你唠叨,嫌你烦,可我现在多么希望你能起来再唠叨我两句,再骂我几句吧,求你了。” 正在地府的夏鎏:“……” 这话,非要等我死了再说是吧? 夏潇将夏鎏抱回夏府,夏阁老跪在院子里,又晕了过去。 谢英连忙给夏阁老施针,“快扶阁老进屋。” 夏潇一时间不知道该照顾谁,忙完这个忙那个,劳累了好几天,差点没晕厥过去。 安葬完夏鎏,夏阁老也终于醒了过来,虚弱的说:“解释。” “哥哥带领满朝文武逼宫,又对满城的百姓下了毒,陛下,留他不得了。”夏潇不想提这些伤心事,他飞速的说。 “糊涂啊!”夏阁老指着夏潇道:“真是糊涂!” “哥哥是糊涂。”夏潇也不理解,他深吸一口气问夏阁老,“一辈子衣食无忧,为何非要去逼宫啊?” “我说你糊涂啊!”夏阁老又说。 夏潇:“???” “满城百姓都中了毒,你不应该留在夏府。”夏阁老叹了口气,“医者,也应当以天下百姓为重。” 第49章 夏潇哽咽道:“我已经失去了哥哥,我不想……” “糊涂,你可知满城百姓有多少个家庭,你怎么可以……”夏阁老咳嗽了几声,“怎么可以舍大家而保小家呢?” “孩儿知道了,即刻就去。”夏潇应声道,“我让谢英留下来照顾您。” “都去。”夏阁老瞥了一眼殷轻芸,“我没事,有你母亲在就行。” “好吧。” 夏潇和谢英走后,夏阁老和殷轻芸来到了夏鎏的坟前。 他是乱臣贼子,死后不得入夏府,更不能入皇室。 “老爷,我们这么做,真的对吗?”殷轻芸无奈的问。 “本来不想告诉他的,可看着这孩子一步错,步步错,真是不忍心啊!”夏阁老如同定海神针,“一切,就快要结束了。” 说完,夏阁老又晕了过去。 荣明一年初,百姓中的毒都解了,夏阁老也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夏潇高高兴兴的回府,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要和亲人分享喜悦的时候,却看到了满府的白。 “父亲!”夏潇崩溃的大喊,跑到灵堂里,看着已经冷若冰霜的夏阁老,流下了悔恨的泪水,“为何会这样?早知如此,我为何要去做那件事?为何救了满城的百姓,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死在夏府,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夏潇失了态,殷轻芸及时纠正了他。 “母亲,哥哥走了,父亲也走了,我……”夏潇躺在殷轻芸的怀里。 “如今,母亲再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哥哥是先帝的兄弟,不是老爷亲生的。”殷轻芸拍着夏潇的肩膀说,“以后的夏府,还得由你撑起来。” 夏潇心中的大石头越滚越大,就快要将他压过去了。 他硬生生的扛起石头,笔直的跪在地上。 安葬了夏阁老,安顿好了母亲,又开始安排下人的去留。 为保夏府满门,夏潇觉得闭府不出,下人们想走的便走,想留的便留。 他吩咐人去库房拿了许多银子,有些人走了,有些人还在。 “你为何不走?”夏潇盯着谢英问,“你不是我夏府中人,而且是天下闻名的神医,你为何不走?” “浪平镇没了,我的家没了,既然是为你学医,就决定了要一辈子留在夏府。” 夏潇:“???” “你竟是为我学医?”夏潇疑惑道。 “我知道现在说这个不合适,但是,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谢英发誓道,“我保证,陪你一辈子。” 一辈子?什么是一辈子? 像父亲这样为了朝堂奉献一生,还是像哥哥那样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个笑话,又或者是像他这样碌碌无为? 夏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无力回应这段感情。 他愣了一会儿,语气平和道:“想留就留下吧,我现在心乱如麻,没精力去想这些。” “我知道,我本来没打算和你说,但是看你最近的状态不太好。”谢英挤出笑容,“我只是想告诉你,除了你的亲人以外,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会永远站在你的身后。” 夏潇拱手道:“多谢!” 夏阁老身死的消息传到了刑部大牢中,陆淮修笑着说:“都走了。” 当晚,他在墙上洋洋洒洒的写了几个大字,就自刎于刑部大牢。 陛下,梅鹤无罪,帝师亦无罪。 楚越和崔千钧知道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了。 “老师!”楚越哭着说,“你为何……” 崔千钧跪在尸身前,真诚的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梅鹤,对不起陆淮修,对不起夏阁老,对不起曾经的梅、兰、竹、菊四君子。 和崔千钧一同安葬完陆淮修以后,楚越收到了一封信。 信上详细的记载了凌彻的野心,还约楚越于三月三上巳节在什刹河见面,落款人是凌阖。 “义父,这会不会有诈?”楚越担忧的问道。 他并不是想问崔千钧,而是希望崔千钧给他一个必去的理由。 楚越知道义父了解自己,一定会那么说的。 却不料崔千钧选了第三条路,“我陪你一起去。” 楚越:“……” 本来就是很危险的事情,他不想让崔千钧去冒这个险。 行军打仗崔千钧可以,但是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还得楚越亲自去做。 “义父,朝堂更需要你。”楚越故意俏皮的说。 崔千钧:“……” 几年前的回旋镖正中眉心。 “好,你且去罢。”崔千钧不作挽留和挣扎,“早去早回。” 那是自然,楚越可没想晚回来,旁人能等得了,楚越可等不了,他最希望事情能够速战速决,他也能和他的大将军温软和弦。 楚越吻上了崔千钧的唇,“义父,等我回来。” 第36章 三月三, 上巳节。 什刹河冰冻三尺,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 “来了。”凌阖和凌彻异口同声的说。 楚越见凌彻和凌阖都在此地,就知道是将他骗来的。 “你们兄弟两个怎么回事?”楚越越发的摸不到头脑, “朕还有许多国事要处理,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凌阖探了探楚越的脉搏,嘲笑似的, “不是吧?还没拿下崔大将军呢!” 楚越:“……” 你清高, 你厉害, 你又拿下谁了? “我来教你个法子。”凌彻凑到楚越的耳边说, “到时候你就这样……” 楚越:“???” 这也太折磨人了吧? “不行,义父会崩溃的。”楚越拒绝道,“我也会崩溃的。” “你不知道爱能够多么刻骨铭心, 不真正的经历一番生死,有些人, 是永远看不透爱的。”凌彻意味深长的看了凌阖一眼,又将目光定格在楚越身上,“试试吧!” 楚越没答应, 也没有拒绝,而是去了戍甲营。 离开凌彻和凌阖兄弟两个之前, 他们告诉他先不要急着回去, 先晾崔千钧一阵子。 也不知道从哪里想出来的损招, 明明是楚越更加心急。 楚越在戍甲营里修身养性, 忍了足足一个月, 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就去找了凌阖和凌彻。 “你哥呢?”楚越漫不经心的问。 凌阖也是漫不经心的回答说:“他和玉清缘在一起下棋呢!” 楚越突然想起来那天夏鎏临死前和他说过的话,“提醒你哥,小心玉清缘这个人。” “好, 我会的。”凌阖点了点头问:“你是要走了吗?” “忍不住了,朕也不想忍了。”楚越咬牙道。 凌阖笑了笑,道:“那便祝陛下此去得偿所愿,白头偕老。” “也祝你与你心里的那个不可能的人白头偕老,携手一生。”楚越心知肚明道。 凌阖没说话,安静的像一座伫立在什刹河上的冰雕。 楚越绕过什刹河,一路回到京都。 此时京都一片祥和,这都是崔千钧的功劳。 “回来了?”崔千钧眉眼如炬道。 “义父一个战场上杀敌的将军,竟然也为了朕理这些琐事。”楚越笑着抱了上去,“真是辛苦了。” “明知道为父辛苦,怎么还在戍甲营逗留那么久?”崔千钧质问道。 楚越左右为难的说:“这不是想找点回忆吗?” “找到了吗?”崔千钧眯着眼看着他。 楚越挂在崔千钧身上,“要不义父与我一同回忆回忆?” “得了吧,忙里忙外这么多天,先让我好好休息一阵子吧!”崔千钧说,“在这么下去,就快要为国捐躯了。” “朕可不舍得义父为国捐躯,不过……”楚越说,“为君捐躯倒是可以。” 崔千钧:“……” 没个正经儿帝王样子。 崔千钧指着龙案上的奏折:“陛下,有很多事,臣是力不从心的,还是得由陛下定夺。” “好,朕慢慢看。”楚越心疼的看着崔千钧,“朕就不打扰义父了,义父快去休息吧!” 几日后,楚越处理完了奏折上的问题,就去崔府找了崔千钧。 在去崔府的路上,烈日十分刺眼,竟不知不觉快到夏天了。 “义父,朕终于忙完了,想必义父也休息好了吧!”楚越做好了准备,“义父,就让孩儿好好伺候你一夜吧!” 崔千钧直接跪了下来,“陛下,天下盛世之前,微臣不想顾小家。” 楚越:“……” 满心欢喜的来找崔千钧,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回复。 楚越一想就觉得不对劲,先前明明不会这样,难不成义父又想干什么大事? “义父,你可是想……” 楚越没说完,崔叔就敲了敲门,递给崔千钧一封信。 崔千钧一看信,惊慌的看着楚越:“什么?” 楚越也一看,愣在原地,“凌彻怎么可能会发兵?” 第50章 “陛下,微臣得去什刹河一趟。”崔千钧请旨道。 “朕和你一起去。”眼见崔千钧要拒绝,楚越补充道:“朕也想看看凌彻为何出尔反尔,朕也想去鼓舞士气,朕不是小孩子了,义父就不要拒绝了。” 崔千钧拗不过他,只能带着他回到什刹河。 夏日,什刹河周围附上了一丝寒气。 凌彻剑指楚越:“你知不知道我弟弟死了,他客死他乡,尸骨无存啊。楚越!他最后见的人是你。” 楚越:“???” 这真不知道啊! “受死吧!”凌彻满目腥红,“我要你给你弟弟偿命。” 楚越想上前去和凌彻决战,崔千钧阻拦道:“我知道你想去干什么,可他现在疯魔了,不会听你的解释,还是让我去吧!” “不用,在戍甲营一个月的时间,朕从未停止过研习克制凌彻的方法,你就让我去吧!”楚越胸有成竹的说。 崔千钧一看,也不好多加阻拦,就放任楚越和凌彻对战去了。 “凌彻,你听我说。” 楚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凌彻使诈俘虏了去。 崔千钧一看,连忙追了过去。 凌彻的刀架在楚越的脖子上,他身后是小镇的百姓。 崔千钧凑近了一看,才知道敌军的带着火的箭对准小镇的百姓。 “凌彻,你到底要干什么?”崔千钧“满目疮痍”的问道。 “要大晋为我弟弟陪葬。”凌彻笑的冷漠,“不过,我现在想了一个更有趣的事情,我想让崔大将军做个选择。” 崔千钧有种不详的预感,还是忍着问了下去:“什么选择?” “为国为民的崔大将军是选择救无辜百姓的命,还是救你心上人的命?”凌彻手中的刀划过楚越的脖子,划出一道红痕,“一炷香的时间,崔大将军选吧。” 崔千钧恨不得提刀杀上去,可他没有把握能快过凌彻抵在楚越脖子上的刀。 “放下武器,慢慢选。”凌彻笑着说,“崔大将军,请吧!” 崔千钧卸了刀,下马扔在脚底下,他看向小镇的方向,又转过头来看着楚越。 那双凤眸中还留存着生的渴望。 崔千钧看不清无辜百姓的眼神,可能感受到无辜百姓会是怎样的信任他这个大将军。 两难之下,该如何抉择? 楚越是君,国不可一日无君,身后是民,万万不能拿无辜百姓的命开玩笑。 “一炷香的时间到了,崔大将军心里有抉择了吗?”凌彻冷哼着说。 崔千钧手指发抖,他看向楚越。 “嗖”的一下子,一支带着火的箭射向了小镇。 火势迅速蔓延,人群中传出凄厉的惨叫声。 “崔大将军要是再不选,我可要继续动手了。”说完,凌彻收紧手中的刀。 楚越脖子上的鲜血浸上刀刃。 崔千钧还是沉默不语。他做不出任何选择。 三支带着火的箭射了进去,一时间,火光冲天。 “不要!”崔千钧伸出手,往小镇的方向指去,“他们是无辜的。” “看来崔大将军有了选择。”凌彻激动的说。 说那时那时快,凌彻从袖中掏出一瓶毒药,给楚越服下去,当场见血封喉。 崔千钧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楚越死了,就这么被毒死了。 楚越倒在地上,白皙的颈项流出鲜血,七窍也在流血,死状凄惨。 崔千钧想要跑过去,抱紧楚越的尸身,可他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似的,怎么都移动不了,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楚越的尸身被凌彻带走。 “不要……不要啊!”崔千钧跪在地上,无助的喊着。 他是被抬回戍甲营的,之后持续高烧,一病不起。 梦里梦见楚越对他笑,对他撒娇。 敌军大营 “七日了,该醒过来了吧?”凌彻踢了踢楚越的手脚,“再不醒过来,你义父就昏死过去了。” 楚越被这一声惊醒。 义父不能晕死过去。 楚越睁开眼,看清楚这是凌彻的营帐,“怎么回事?” “我知道凌阖不是你杀的,我见到了他给我写的那封信,说是要小心玉清缘,只是没多久就被灭口了,我只好演着一出戏。”凌彻面无表情的说,“幸好你还记得。” 楚越小声提醒:“那玉清缘呢?” “他跑不掉了。”凌彻面如寒霜的说,“今晚,就是他的死期。” 当晚 凌彻悄悄的接近玉清缘的营帐,他迅速的进入,玉清缘慌乱的起身。 “你怎么……”玉清缘只慌神了一瞬,“你都知道了。” “对啊,都知道了,你该死了。”凌彻一刀砍了上去,玉清缘人首分离。 说到底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凌彻满意的离开。 “玉清缘死了?”楚越咽着口水问,“就这么死了?” “死了。”凌彻收起刀说。 “我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楚越怀疑的看着营帐内。 “为何?”凌彻后知后觉的问,“他一个手无寸铁的书生,也只能在背后布局,与我正面对上,不过是成了刀下亡魂。等等……玉清缘不会这么弱啊,他更不会束手就擒。是我为报仇冲昏头脑了。” “玉清缘武功不低。”楚越分心说,“他身上有松香气味,这个营帐里显然没有。” “果然是假的。”凌彻的恨意瞬间蔓延上心口,“老子要将他碎尸万段。” 楚越握紧拳头说:“假的,想必真正的玉清缘早就逃之夭夭了。” “他会逃去哪里呢?”凌彻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漠北是你的地盘,大晋是我的地盘,想必他会逃往东面。”楚越引导性的说。 他并不知道玉清缘会逃到哪里,也许人家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逃回漠北也未知,只是崔千钧想要一统天下,就必须啃下东面。 只凭戍甲营的兵力,怕是要费很大的力气,还不如用凌彻的兵,一举拿下东面。 这时,楚越又给谭飞写了封信,大概是让谭飞率领江南众军赶往东疆,不要阻拦凌彻的军队,也不要靠近戍甲营,不要让戍甲营知道你来了的意思。 崔千钧也醒了过来,得知凌彻往东面走,他连夜率领戍甲营赶往东面。 秋日,东面齐聚三军,戍甲营,江南军,漠北军,全都兵临城下。 “杀!”崔千钧撑着身子,冲进东疆十城,俨然成为杀神。 戍甲营所到之处,铁蹄下,金戈铁马,气吞三千里。 崔千钧一面杀东疆的兵,一面杀凌彻的兵。 在人群中,有一人带着面具,身形和楚越很像。 崔千钧恍惚的看着那人,“若我儿子还活着,大抵也是这般英明神武吧!” 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崔千钧也没精力把目光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他带着戍甲营杀了三个月,整个东疆十城成为一片尸山血海。 三个月后,东疆十城都挂上了大晋的战旗。 又快到一年中秋了,今年死的弟兄格外多。 崔千钧已经顾不上伤心还是难过了。 东疆十城的领袖被崔千钧斩于马下,接下来就是凌彻。 一路从东疆打到漠北,在漠北和大晋的交界处遇到了玉清缘秘密培养的玉家军。 崔千钧杀红了眼,才不管哪家军呢,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硬生生将玉清缘和凌彻逼回漠北。 此时已到了冬季,不适宜继续作战。 三方止戈休战。 休战当日,凌彻就单枪匹马的杀到玉清缘的大营。 楚越不放心凌彻一个人去,远远的跟在身后。 巧了,崔千钧也没打算闲着,也单枪匹马的来到了此地。 楚越与崔千钧面面相觑,四目相对。 “义父……”楚越下了马抱过去,“义父,我好想你。” “你……还活着。” 崔千钧瞬间泪流满面,没人比他更懂重逢的那一刻,他沉重了几个月的心终于飘了起来。 “活着就好。” 在见到楚越的那一刻,崔千钧就大概猜到了楚越和凌彻演的那一场戏。 其实仔细想来,那天也是漏洞百出,凌彻要杀楚越,直接一刀杀了不就好吗,为何要用毒药? 还有杀了之后,直接抛尸什刹河不是更好,为何非要带走尸身? 现在想想,一切都迎刃而解了。只是他身在局中,当局者迷罢了。 楚越抱着崔千钧不肯松手,被崔千钧拍着后背,像是哄孩子。 场面十分紧张,他们二人却如入无人之境。 凌彻和玉清缘决战的鲜血淋漓,楚越和崔千钧还在认亲的路上。 凌彻快没了力气,大喊道:“你们两个别腻腻歪歪了,快来帮忙!” 第51章 “知道了。”楚越敷衍道。 楚越和崔千钧也加入战场,正好进了包围圈。 “既然都进来了,那就一起去死吧!”玉清缘笑的猖狂:“哈哈哈……” 他身上的松香味道突然刺鼻,凌彻大喊一声:“不好!” 这是……炸药? 炸药这种稀奇的东西,在战场上并不常见,如今却埋在脚底下。 松香袭来,一阵清而雅的香气,渐渐变得浓郁起来。 凌彻上前抱住玉清缘,“愣着干什么?快出去啊!” 楚越,崔千钧:“???” “不用管我,我弟弟客死他乡,如今,我也陪着他身首异处。”凌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 “砰”的一声,被炸的粉碎。 楚越和崔千钧被波及到,二人被炸出去很远,纷纷晕了过去。 等楚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京都。 崔千钧还没醒过来。 关键时刻,崔千钧用身子将他压在了身下。 京都快要过年了,马上就到荣明三年了。 楚越日夜不停地照顾着崔千钧,也让夏潇和谢英出来帮忙,终于,在荣明三年初,崔千钧又能活蹦乱跳了。 荣明三年初,夏府无罪释放,荣明帝还政于民,开设选举投票。 从此,皇位立贤不立长。 崔千钧清醒以后,自诩罪孽深重。 “若是再来一次,我会选择自刎!我自刎了,戍甲营必士气大振,势如破竹!”崔千钧耿耿于怀的说:“那日我没救陛下,今日我把便命还给陛下。” 楚越吻上了崔千钧的唇:“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好好活着!” “那日没能护住你,是我一生的罪孽。”崔千钧悔恨道:“我愿以余生,守护楚家列祖列宗,愿他们保佑陛下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我曾经想过大将军一统天下之后解甲归田的样子,没想到朕的大将军竟然想着为帝王守陵。”楚越呵呵一笑:“那就别怪朕狠心了。” 楚越扬起袖子,一抹粉洒在崔千钧身上,崔千钧瞬时站不稳脚跟了。 楚越将崔千钧抱到龙榻上,“朕喜欢你。” 崔千钧依旧不死心的重复着,“若重来一次……” “朕知道。”楚越吻住崔千钧,堵住他的嘴:“朕不怪你,朕爱你。” 崔千钧双腿发软,被楚越压在身下,“这是……” “崔大将军不是去过胭脂楼吗?”楚越眉目含情的说:“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什么?” 崔千钧:“……” 体内的药劲儿上来了,他如狼似虎的反压了楚越。 崔千钧右手没过楚越的锁骨:“陛下给臣下药,怎么没想到现在这一刻呢?” 楚越哼哼唧唧了半天。 崔千钧心底的欲望被激发的彻底,他先前以为楚越死了,不是没想过若是早就从了楚越该有多好。 现在见到楚越活着回来,崔千钧心底的那股无名火瞬间燃烧成为烈焰,一点一点的侵蚀着他的意识。 崔千钧舔舐着楚越的脖颈:“陛下,忍着。” 楚越在喘息中鸣动:“义父,你……终于……” 崔千钧虎狼般的抵着他,他总觉得身边有股无形的锁链。 这是……报应吗? 报应也未必不爽。 他绝不后悔。 楚越沉溺在崔千钧的韵律与风采中,凤眸里搅合了不清不浊的眼泪,但他从未喊过停。 不仅不让停,还要主动贴上去,像一只被拔掉獠牙的小兽。 凤眸中眼泪啪嗒掉下来,楚越总算体会到了一次上梁不正下梁歪。 “疼吗?”崔千钧心疼的问。 楚越忍着痛楚,全身贯穿了惊流,“义父……不……啊!” 不可能不疼,但乐在其中。 二人鏖战了足足一天一夜。 “没想到朕是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楚越满心欢喜的笑着说,“不过,朕很乐意,义父总算接受朕了。” “臣想给陛下拿面铜镜,让陛下好好看看眼里的瘾。”崔千钧眼神迷离道。 楚越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难道……义父不是吗?” “陛下,闭上眼。”崔千钧伸出手去捂住楚越的眼眸,“好不好?” “义父,朕不是孩子,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弱。”楚越咬着牙说。 “义父知道,义父一直都知道。”崔千钧满脸通红的说,“继续吧,好不好?” 楚越直面迎上:“求义父垂怜。”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