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眠火山》 第1章 [现代情感] 《安眠火山 / 我馋你的霸总人设》作者:夭川【完结】 简介: #小太阳x醋王别扭怪,强强 #和前男友先后爱 #微悬疑,豪门群像 [1] 天凉王破,天之骄子惨遭背叛,跌入泥潭。 这时,郁家大小姐伸来援手:“和我结婚,解你危机。” 王屿冷笑,嗤之以鼻。 “郁央,我是你挥之则来弃之则去的玩物吗?” [2] 不久后,两人的婚讯轰动全城。 婚后郁央花边新闻不断,婚变的传闻几度甚嚣尘上。 “当初你为什么……抛下我?”王屿咬着后槽牙质问。 郁央一脸平静:“我以为我们是和平分手。” “是不是等你不需要我了,又会将我一脚踹开?” “我保证做好善后,绝不会让你吃亏。” 王屿气极反笑:“那我还得感谢你。” 狂风暴雨中,男人悄然红了眼角。 “你不是要利用我吗?” “我一直都在。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 [3] 一场梦魇过后,郁央望着男人宽阔的后背。 “我们是不是小时候见过?”她轻声地问,半梦半醒。 黑夜沉寂,王屿缓缓睁开了双眼。 火山安眠的时候,无人听见岩浆的喧嚣。 阅读提示: 1>女主是霸总,男主是前·霸总 2>我流豪门,含作者私设,请勿考究 3>先婚后爱,但同时也爱了很久 4>原名为《我馋你的霸总人设》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破镜重圆 业界精英 成长 先婚后爱 主角视角:郁央 王屿 配角:郁闻 纪和 周锦陆 赵珞琪 易临星 郑青岚 其它:先婚后爱,夭川 一句话简介:和前男友先婚后爱 立意:爱能让人强大 第1章 chapter 01 瑰夏(一) 安眠火山 文/夭川 小满刚过,正值初夏。 暴雨过后,珑城的天空宛如一匹吸饱靛蓝染料的绸缎,光滑无褶,季风携来的信物零星散落,化作薄如蝉纱的云丝。 强对流天气后所有航班恢复正常,一架从海外飞回的私人专机挟裹着高空的稀薄,稳稳降落在一处位于机场内的专属航道。 二十分钟后,一个年轻女子在保镖的簇拥中上了前来接机的劳斯莱斯幻影。 “郁总,一路辛苦了。” 坐在副驾的秘书回头为女人递上一杯早已准备好的冰美式。 “谢谢。”接过咖啡的手上戴着一枚婚戒,回应的声音十分悦耳,不染半分出差归来的疲惫,“对了,你妈妈病情怎么样了?” “托郁总的福,已经稳定了许多,多谢郁总介绍医生并允许我提前回来照料。” “有所好转就好,你也可以稍微放宽心了。” 闻言,陈霓的神色有些紧张:“郁总,我妈的病情比较复杂,她这个人又不习惯别人照顾,所以我想……想把攒的年假请了。” 郁央的目光从手机上离开,抬起一双含情的桃花眼,连睫毛的弧度都似在脉脉。 陈霓却不敢与她对视,只觉得咖啡杯上细密的水珠都是心里冒出的冷汗。 然而,郁央却是语气轻快,欣然允诺:“好啊,你走好流程就行,我再批你两个月的带薪假吧,好好在家照顾母亲,不仅是在身体上,还有情绪上,一定要多注意。” “郁总……”陈霓既震惊又感动,还有点愧疚。 “当然,有个前提。”郁央微笑,“你得找好暂代你的人,做好交接。” 陈霓连忙道:“这是一定的!多谢郁总!其实我已经有人选了,只是还没跟他说好时限。” “你看中的人都不会差的,我相信你。” 陈霓内心垂泪,暗暗决定以后再也不以自家boss为代表痛骂万恶资本家了。 车辆发动后并没驶向高速,而是换到了另一个航站楼的停车场。 静等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样子,车门再度开启,一袭红裙如火一般燎了进来,伴随着一声亲昵:“安安——” 来者与郁央年龄相仿,三九年华,一头浓密的卷发披肩,乍泄风情。 她巴掌大的鹅蛋脸有一半被墨镜遮挡,上车后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杏眼神采奕奕,容貌妍丽明艳。 安安是郁央的小名。郁央的名字是祖父取的,母亲觉得“央”这个字太大,便取了“安”为小名。 前座的陈霓又像变魔术般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杯咖啡递来:“赵小姐,您的拿铁。” “thank you. ”红衣女郎眨了眨眼,笑靥如花,“you are so sweet.” 陈霓早已习惯这位大小姐的热情,对对方最深的印象可用一个词概括:人间富贵花。 这位赵大小姐名为赵珞琪,是郁央的发小,现在经营着画廊生意。 今天她刚从国外回来,特意选了和郁央抵达时间相近的航班,打了个蹭车的旗号。 陈霓心想:多半有八卦听。 果不其然,就听郁央悠悠问了句:“你和锦陆又吵架了?” 赵珞琪正喝咖啡,差点被呛到,咳了两声:“谁跟他吵架?我的时间金贵着呢。” 郁央笑瞥她一眼:“如果不是你非要蹭我的车,今天该是他来接你了吧。” “不敢劳烦他老人家大驾,搞得像我拿刀架他脖子上逼他来接我似的,没意思。”赵珞琪冷哼一声,随即反应过来,语气一变,“安安,什么叫非要蹭车呀?你这趟去南城出差,一去就是三个月,中间我们都没见过,难道你就不想我吗?” “原谅我,我的心里只有工作。”郁央扬了扬手中的平板,上面是她打开的新文件。 “讨厌!你真的是越来越工作狂了!”赵珞琪抱怨着,“我真是从没见过谁婚礼一结束就跑出去出长差的,王屿也是,居然一次都没去找过你。你知不知道已经有多少闲话了?” 郁央挑眉:“比如?” “就是说你们不和啦,结婚只是利益交换啦,富婆玩弄高岭之花啦。”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赵珞琪说话也没有顾忌,“老实说,你俩感情究竟咋样?” 郁央笑道:“不好不坏,不盈不亏。” 赵珞琪怪叫起来:“这哪里是新婚燕尔该有的描述?” 郁央反倒安抚起她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就不用担心了。” “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莫名其妙地闪婚,然后又这样。”赵珞琪嘟囔着,“不过说起来那王屿真有两把刷子。” “怎么说?” “被你孤零零抛下,一个人扛下了所有流言蜚语,还能迅速适应了副总的位置,帮你把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同时融入大家族的生活,应付好你家里人……听说连郁爷爷都对他很满意呢。” “祖父本就欣赏他,对他有好感。”虽是这样说,但郁央也很意外。 印象里,那个人虽有一身讨人喜欢的本领,却从不屑于主动讨谁的欢心。 心里终是泛起点点歉意。 郁央心想:之后好好补偿一下吧。 车载音响开启,车内响起轻快的爵士乐,赵珞琪拿着手机在和画廊的员工联系,郁央则闭目养神,手指随着吉他的拨动在车窗边轻轻拍打。 过了会儿,陈霓接了个电话,三言两语后挂断,转而请示郁央:“郁总,慈善晚宴的主办方想确认一下王总是否与您一同出席。” 闻言,赵珞琪看了过来,显然也是好奇的。 同在一城,新婚夫妇都不同框出席的话……也太不正常了吧? 郁央懒洋洋地问:“王屿那边怎么说?” “王总上周是婉拒了的,说今天安排了会议。” “噢。”郁央心想:有会?周表上有写吗? 陈霓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神情有些微妙。 赵珞琪奇怪地问:“安安,王屿知道你今天回来吗?” “知道。”郁央迟疑了片刻,似是仔细回忆了下,“但我是今天才告诉他的。” “……” 赵珞琪一阵无语:“哈?你今天回来,他今天才知道?” 陈霓小心翼翼地问:“郁总,要不您问问王总,兴许知道您也要出席的话,他会改变主意。” “稍等。”郁央不紧不慢地掏出手机,点开了微信聊天界面。 只见上段聊天还发生在登机之前—— 郁央:我今天回来 王屿:哦 对方的回复简洁过头甚至可以说是冷淡。 郁央却没有半分不快,反而唇角微勾,看起来饶有兴味的样子。 下一秒,一条新消息发出去了。 郁央:晚上那个慈善晚会你不去? 对方回复得很快。 王屿:没空,要开会 郁央:周表上没有? 王屿:临时决定的视频会议 第2章 郁央:好吧 结束对话,郁央有些惋惜地说:“临时有会,他真来不了。” 赵珞琪扶额:“你信不信今天就会有人传你们离婚?” “不至于吧。”郁央心态极好,笑道,“这场晚会年年有,他何时参加过?不来参加大家也不会多奇怪,我就照旧跟你和锦陆一起出席就好。” 这话说得倒是真的。 今晚的慈善晚宴一年一度,由私人慈善集团主办,珑城各大家族都出了力,每年出席其间的基本都是名门子弟,像王屿这种创业成功的商界精英也在邀请之列,但他为人清高,这类噱头和消遣大于实质与机会的场合向来是婉拒的。 本来郁央也兴致缺缺,去年已缺席过一次,但今年开幕式有江景烟花秀,还是郁氏出的大头,于情于理都得去瞧瞧。 距离入场还有一段时间,两人先去赵珞琪名下的一家高级私人会所做了spa,缓解长途飞行的疲惫,然后经由专业团队量身定制妆造,在会所简单吃了点晚餐后便一起出发了。 穿过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闹市区,眼前的道路渐渐开朗,露出大片的天空和半边江海。 此时已近夜晚,远山压住了晚霞的裙摆,钴蓝色的天幕留下一抹将尽的红橙,是白昼离去时故意留下的足迹。 等到了会场,司机在场务的引导下停在了特定位置。 车门被门童拉开,郁央率先下车。 只见她身穿一身颇具设计感的黑色西装,整体宽松,胸前的胸针镶着一颗红宝石,下装则是阔腿的同色西装裤,裤脚缀着一圈不规则图案的亮片,走动时流转出碎钻般的光。 西装内是一件深v领白衬衣,露出精致如玉器般的锁骨,显露三分风情的同时,又透出一种利落的美感。 墨一样的中长发也相应做了一下打理,左侧头发稍微喷了点发胶定型,右侧耳上的头发则简单编出了纹理,露出完整的右耳和耳垂上与胸针同色的宝石耳钉。 她本是清丽至极的长相,这番一打扮,倒生出五六分飒气,与一袭洁白抹胸长裙的赵珞琪站在一块儿格外和谐般配。 “郁总,赵小姐,这边请。”场务看起来欲言又止。 郁央注意到了对方的停顿,正心生疑惑。 无意间扭头,看到前方伫立的身影,才恍然工作人员为什么神情微妙了。 身边的赵珞琪显然也注意到,惊讶之色很快隐在了探究的笑容下。 不远处的男子显然已在等候区恭候多时。那人身材颀长,有一米八七的样子,身姿挺拔如松,一身烟灰色的西装勾勒出宽阔的肩膀和修长的双腿,纯黑的衬衣领配一条暗红色的领带,剑羽状的银色领带夹缀着冷光,在初夏的天气散出一丝冬日冷冽。 他是典型浓颜系长相,剑眉星目,高鼻深唇,英俊非凡,五官如雕塑般线条硬朗、光影分明,整个人的气质更如刻刀,藏不住的凌厉坚毅。 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向这边的,目光如隼。 视线交汇,他款款走来,方才一瞬间的冰冷仿佛只是眼花,他脸上浮现着极浅的笑意,浅到仿佛只要一阵微风拂过,便能如将这微笑揭去。 “你迟到了。” 第2章 chapter 02 瑰夏(二)…… 镁光灯开闪,一时间繁星乱坠,闪亮炫目。 红毯之上,一对璧人沐光而来,万众瞩目,成为全场焦点。 郁央亭亭玉立,笑眼弯弯,举止亲昵地牵着王屿。后者英俊逼人,唇角微勾,神色说不上平易近人,但已是冰山融化。 媒体瞄着两人一阵猛拍。 原本他们这类人不比明星,没有那么多版面可以报道私事,但郁央王屿这对夫妇在业内着实特殊,一是因为两人分别可以算得上是“老钱”“新钱”的代表,其结合在各自圈内都引起轩然大波,二则是因为两人的婚事实在充满戏剧性。 在今年之前从不会有人将这两人联系到一块儿,一个是白手起家的青年才俊,一个是珑城首富的嫡孙女,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半年前,王屿以一纸对赌协议输掉对天莱的控制权,背上巨额债务,就在外界都以为他穷途末路之时,郁大小姐却如机械将神般出现在发布会上,当众发表了类似求婚的宣言,轰动全场。 听说二人其实已经领证,郁家在此之前毫不知情,发布会后为了体面,不得不匆忙筹办婚礼。 更有小道消息传,郁国泽因此震怒,所以才在婚礼一结束就“发配”郁央去了南城的子公司收拾烂摊子,为的是敲打叛逆的孙女和给孙女婿一个下马威。 有人猜测,要不是郁央前段时间在南城谈下一单郁氏久久未啃下的合作,立了大功,恐怕一年内都回不来。 总之,对于这样具有话题的一桩婚事,媒体们自是趋之若鹜。 “郁总,这次您以宝向的名义在南城与future health达成长期的跨境合作协议,是否已有意向的初创企业和孵化技术?” “王总之前在天莱就很关注ai量化交易工具的研发,现在出任宝向副总裁,是否会继续推动这方面技术的发展?” “两位能否谈谈对科技赋能新质生产力的理解?预测一下未来产业市场走向?” “外界对于你们的婚姻都十分好奇,能问下二位是怎么认识的吗?” “是什么促使二位决定结婚的呢?” “对于婚变的传闻,郁总和王总有什么想说的吗?” 图穷匕见。 正经的问题回答完后媒体们终于按捺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画风突变。 但到底是经过严格筛查才放进来的,措辞还是比较委婉含蓄的,不会太露骨。 郁央也不介意,微微一笑,落落大方地举起与王屿十指交握的手,只见两人手上戴着成对的婚戒,是融合了莫比乌斯环的设计,象征了无限循环和永恒不变的爱意。 快门声顿时如骤雨顿地。 “如大家所见,我们很好,谢谢大家的关心。”郁央眨了眨眼,从容不迫,“至于我们的故事,等我老了可能会写在自传里,现在就不说了。” “郁总,就不能提前剧透一点吗?” “这可不行。”郁央那双总似含情的眼眸笑得更弯了,透出狡黠,“不然影响以后的销量就不好了,到时说不定还要麻烦各位多多帮忙宣传一下,毕竟卖书不易。” 这个回答很是巧妙,在场的媒体们都笑了。 王屿看了她一眼,眼眸深沉,意味不明。 然而这一眼在外人眼中颇有几分含情脉脉的意味,好事者自然不会放过这一眼,又是疯狂抓拍,逮着机会问:“王总,您和郁总刚结婚就经受了三个月异地的考验,今日团聚有什么感想?” 都用上“团聚”这样的字眼了,说得他们仿佛是被强行拆散的苦命鸳鸯。 很是夸张。 王屿缓缓:“那当然是……” 顿了顿,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才微笑着说:“小别胜新婚。更何况我们本来就在新婚。” 郁央接话,语气有些俏皮:“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王屿与她四目相对,只说了四个字,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望穿秋水。” 媒体们一阵骚动,纯爱战士应声倒地。 两人感情不和睦的谣言算是不攻自破。 走完红毯,进到内场,跟几个熟人分别打了招呼、尽完礼数后,郁央凑近王屿低声说:“没想到你还挺会说场面话的。” “那是没有郁大小姐会说。”王屿仍是笑着的。他这个人,英俊得太过锋利,稍微一笑都有攻城掠地之势,只是此时笑容里淬了些许嘲弄,“如隔三秋?今夕是何年?” 郁央反唇相讥:“你不也望穿秋水?” 王屿瞥了她一眼:“都说了是场面话,你不会当真了吧。” 郁央坦诚地迎上他的目光,莞尔:“有点。虽然没有像说的那么夸张,但我还是有在想你的。” “……”王屿的笑容一僵,眼中的锋芒生了锈。 郁央用着类似安抚的语气,继续说道,像在解释:“刚去南城那边时实在不容乐观,比较忙,所以没顾得上回来看你。你别生气了。” 王屿眼底稍霁,但语气仍是冷的:“你未免想太多,我们之间只有交易。” “可是我们现在毕竟是夫妻,该交待的还是得交待。”郁央话是这样说,但其实这还是午休时赵珞琪提醒的,“对了,你不是有视频会要开吗?怎么来了?” “提前结束了。”王屿顿了顿,又是一声冷笑,“我要不来,谁跟你扮演恩爱夫妻的戏码?” “演技不错。”郁央忍不住提了点小建议,“如果能再稍微霸道一点就更好了。” 王屿嘴角一抽,索性不说话了。 “安安!” 身后传来赵珞琪的声音——既然王屿已经到场了,那原本的“三人行”计划自是默认告吹,她让郁央和王屿率先成对上红毯,自己则留在原地等男伴。 第3章 站在她身旁的男子便是周家小少爷周锦陆了,同样也天生一副好皮囊,气质矜贵,虽比王屿略矮一点,但在人群里也足够高挑,身着一套灰色千鸟格休闲西装,白色衬衣领口微敞,未系领带,显然没把这次晚宴当成多么郑重的场合。 目光触及郁央,他眼中带着暖意,可一扫到王屿,便蹙起眉头,像在极力掩饰着不耐和嫌恶。 郁央抬手看了看腕表:“不是说迟点到?倒也没晚多少。” 赵珞琪“呵呵”了一声,显然是冲周锦陆的。 周锦陆面不改色:“以为会堵车,没想到出城还挺快。听说你今天刚回珑城,行程会不会太赶?你好像比上次见面又瘦了?” 一旁的赵珞琪白眼快翻上天了:“你有点边界感好不好?人家老公在旁边呢。” 这下轮到周锦陆“呵呵”一声:“有的人形同虚设,三个月都没去过一次南城。” 三人自小一块儿长大,打小赵珞琪和周锦陆就不对付,互看不顺眼,但偏偏都很粘郁央,多年来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直到前几年周赵两家联姻,周锦陆和赵珞琪定下婚约,三人的平衡才开始动摇,到郁央和王屿结婚的时候,平衡彻底被打破。 王屿风轻云淡:“工作量太饱和,没办法。又不像周少,身边那么多人鞍前马后,当然来去如风。” 赵珞琪看情势不好,拉周锦陆走:“就你话多!……安安,我和这家伙先去找我表姐哈,你和王屿慢慢来。” 周锦陆却不任赵珞琪将自己拽走,反而上前一步,对王屿恨恨地低声说:“鬼晓得你安的什么心,又在忙什么事?我警告你,安分守己些,不是你的,就不要去痴心妄想。” “好巧,后半句我也想送给周少。”王屿勾着嘴角,语速徐徐。 周锦陆脸色微变。 郁央听不大清楚二人的对话,好奇地问:“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 赵珞琪瞪圆了杏眸:“周锦陆!我拖不动你了是吧?你再这样,我要跟伯父伯母发消息告状了!” 周锦陆难以置信:“你幼不幼稚?多大的人了,还打小报告?” 两个人在吵吵闹闹中走远了,当真是欢喜冤家。 郁央问:“你劝告锦陆什么?” “没什么。”王屿轻描淡写,语气淡淡,“不过就是让他多喝点水,火气别这么大。” 郁央笑道:“你人还怪好的。” “人好?”王屿的神色古怪起来,他看向身边人,眼底的情绪隐没在睫羽落下的阴影中,“周锦陆认定我是居心叵测的小白脸,你怎么知道自己不是引狼入室?” 周锦陆所想,也是外界流传最多的版本之一。 毕竟在准继承人郁闻去世后,郁氏陷入了继承人竞争的混局,他此时与作为候选人之一的郁央结婚,不少人都觉得不仅单单是找到一棵大树那么简单,必然心怀不轨,图谋更大。 “因为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然而,郁央的语气十分笃定,目光也是一如既往的坦荡——起码看起来如此,“我了解你,所以才选择了你。” 王屿嗤笑:“你了解的不过是七年前的我。”说完,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他冷笑一声,“我倒是从没真正了解过你。” “以后你会慢慢了解的。”郁央笑了笑,眉眼之间只有阳光,从无阴霾。 “我们来日方长,darling。” 第3章 chapter 03 瑰夏(三) 烟花观景台在会场三楼的露台,面朝江海,景致绝佳。 此时早已日下西山,江风徐徐,夜幕还未黑得彻底,仍透着点光,天角浸染着不均匀的深蓝色,像是深深浅浅的梦境。 华灯初上,观景台灯光璀璨,郁央王屿到的时候已经有半数人入场,目之所及珠光宝气,繁花似锦,侍者托盘中的香槟酒杯都像是落了碎金。 郁央不着急落座,拿了杯香槟品了品,优哉游哉,如鱼得水。 王屿却少有参与这样的活动,六年创业是实打实的殚精竭虑,除了必要的应酬,其他都不涉猎。他对眼前的纸醉金迷不予置评,只凝望着渐渐暗下去的天际,整个人在这一派热闹繁华中显得格格不入,散发着疏离的气息。 郁央拍了拍他:“你在想什么?” 王屿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对方手中杯口的那枚红唇印,语气淡淡:“在想眼前这些人,究竟有多少人是为了慈善。” “不多,但玩高兴了,总会一掷千金,结果总是好的。”郁央笑了笑,“说来也奇怪,珑城说大也不大,可我们竟然都没遇见过。” 王屿半垂着眼:“我都说过了,我的工作量向来很饱和,没碰见也不出奇。” “是吗?”郁央不甚在意,开始浏览墙壁上展出的展品。 今年正逢该慈善品牌三十周年庆,主办方在露台的三面墙壁都布置上了展柜,陈列了一些档案记录,包括照片、文稿、奖杯实物等,梳理呈现了该慈善晚宴的发展历史。 忽然,她的目光被其中一张老照片攫住,王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一张双人合照,应该是某届慈善晚会留下来的画面。 照片上站着一老一少两人,老的是前任基金会主席,笑得十分和蔼,正将手中的“杰出贡献奖”奖杯递给左手边的年轻人。 那位年轻人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头发微长,一身深蓝色的西装,身材高挑清瘦,相貌清俊,温文儒雅,眼下有一颗泪痣,笑容有些腼腆,眉眼间带着一股文艺青年的忧郁。 仔细一看,他的五官轮廓,竟与郁央有五分相似。 注意到王屿也看了过来,郁央微笑:“我哥。” 王屿认得那是郁闻,沉默片刻,说:“落座吧。” “好啊。” 在一众名流贵客中,他们俩算小年轻,但因郁家地位的缘故,两人的位置不仅在中间,而且很靠前,离赵珞琪周锦陆的位置有点远。 邻桌也是一对夫妇,看起来年纪稍长,女方身着一身暗红色丝绒质地的长裙,小腹微隆,看起来颇为雍容华贵。她率先注意到两人的靠近,含笑招呼:“安安。” 闻言,坐在她旁边的男人也望了过来,模样和郁央、郁闻竟有些许相像,皮肤黑一些,神情严肃。 郁央笑盈盈地唤了声:“大哥,大嫂。” 对方是郁央的大堂兄郁麒和堂嫂吴楼月。 郁麒的不苟言笑与吴楼月的热情形成鲜明对比,只是冷淡地应了一声就偏过了目光,不再理睬两人。 吴楼月却是拉着郁央说话:“别理你大哥,今天刚被合作方放了鸽子,不爽着呢。” 又对王屿说:“别学你大哥,男人脸太臭的话,运气都会臭没的。” 王屿:“……”努力微笑。 郁麒没好气地开口:“你哪儿来这么多话。” 吴楼月翻了个白眼,大咧咧地说:“说几句话要你命了?又不是我抢了你的生意,摆个臭脸谁看呢。” 郁麒不吭声了。 郁央这才笑着开口:“嫂子,是我不对,大哥生气也是应该的。大哥,抱歉,我事前也不知道你那边已经在接洽了。” 吴楼月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原来郁麒的合作对象是被郁央抢走的。 郁麒冷冷说:“谈生意本来就是你情我愿,你跟我道个什么歉。” 郁央一本正经:“这件事从结果上来说确实是我不厚道,我该和大哥道歉。” 郁麒看都不看她一眼,也不再说话。 “你别被你哥吓到。”过了会儿,吴楼月又凑上来悄悄跟郁央说,“你去南城三个月,你大哥其实很想你的,总怕你吃了苦头,去祖父面前说了不少好话,陪下棋的次数是往年的两三倍。” 郁央含笑:“我知道的,大哥是刀子嘴豆腐心。” 吴楼月抱怨:“他那是钝刀子,玻璃豆腐。” 郁央哈哈一笑。 “哎,以前多好呀,现在搞得像划了楚河汉界,要是……”吴楼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话终是没说下去。 王屿断断续续听到一点,但也大概猜到吴楼月想说什么。 ——要是郁闻还在,就好了。 听说在郁闻去世前,郁麒和郁绥这两个堂兄都是很疼郁央的。 只是没想到明珠不再甘于捧于掌上,而是自投深海,在漩涡之中杀进成年鲨们的角逐。 郁央这边只是笑呵呵地劝道:“嫂子,少叹气,不然小孩一出生就皱着眉头,像大哥一样严肃。” 闻言,吴楼月连忙道:“不叹了不叹了,要像他一样是个扑克脸还得了?” 一旁的郁麒哼了一声。 眼看快要开场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像是有人吵架。 郁央听着声音有点耳熟,回头看热闹,就看到两个人影,其中一个趾高气扬,骂骂咧咧,另一个则战战兢兢,一脸尴尬。 “好像是彭子舜那个二世祖在找茬。”郁央不近视,视力很好,认人也很准,“另一个好像是……章沉?” 第4章 王屿提醒:“快开始了,你再到处乱看,要错过你想看的烟花了。” 彭子舜是彭家的太子爷,而章沉则是王屿的前合伙人。 郁央又看了会儿,才收回目光:“章沉的日子看起来不好过。” 王屿毫不关心的样子:“每个人都有好过的时候,也有不好过的时候。” 郁央观察着他的神色,问:“天莱现在在彭子舜手里,每况愈下,你很痛心吧。” 王屿嗤了一声:“没有我的天莱,和我有什么关系?” 话语间透出狂傲,露出高山白雪覆盖下的一角。 “你能看得开就好。”郁央顿了顿,“我以为你会恨章沉。” “为什么?” “毕竟,他出卖了你。如果不是他背叛了,你不会把天莱输给彭子舜。” 王屿面无表情:“恨他有什么用,还不如用这时间精力去干活。” 郁央笑道:“珞琪还说我是工作狂,跟你一比,我真是自愧不如。” 说话间,身后的骚动已经平息下来,在慈善基金会会长和企业家代表的一番致辞后,烟花秀正式开始。 夜已沉沉,二十余簇节节升高的彩色烟花作为开场,刹那间点亮夜空。紧接着是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烟花齐放,似是以偌大的天幕为鼓面敲响紧密的鼓点,狂轰滥炸般挥霍花火,霎那间姹紫嫣红,花团锦簇,震撼人心。 喧嚣热场过后,便是不同样式的烟花排列组合入场。有白虹如剑,直飞入天;有流星似雨,天女散花;有金光四射,碎星踏碎;有红粉烂漫,霞光弥漫;有翠河蜿蜒,红萤翩飞…… 在座的皆是名流,大场面见过不少,但仍是有不少人发出赞叹。 烟花争相绽放,郁央的脸庞被照亮,她偏过视线看向王屿,只见后者目不转睛地盯着夜空,焰火的光彩也映得那双墨眸流光溢彩。 突然,郁央问了句:“那你,恨过我吗?” 又是一阵百花齐放,烟花争先恐后地炸开,声音足以淹没她的声音。 王屿自是没听到,只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看过来:“怎么?” 郁央笑着摇了摇头,想了想,又倾身附耳:“你比烟花好看。” 王屿:“……” 他瞪了郁央一眼。 烟花秀持续了半个小时,结束时又是如开场那般火花银树,一时间夜如白昼,有一瞬让人以为世上最盛大的繁华都不过如此。 最后一波热烈过后,一切渐渐平息,回归沉寂,唯独江面上缭绕的白烟,证明方才的绚烂肆意真实存在,教人心生恍惚。 烟花虽停,但喧嚣的余韵仍残留在鼓膜。 就如曾经的良辰美景,即使时过境迁,依然有迹可循。 第4章 chapter 04 瑰夏(四) 之后的流程就和往年大同小异了。 宾客们离开露台,进入室内的拍卖场,开始正式的慈善拍卖,中间夹杂着几场精妙的表演。陆续有人离席,也陆续有只奔着拍卖品来的人差不多到时候了才入席。但凡到此一游的人,无论竞买与否,都是得捐点“零花钱”的。 郁央和王屿就属于提前离场的那一拨,没什么想竞拍的商品,也没什么想看的节目,各自封了丰厚的支票红包,体面地离去。 从大厅出来后,郁央自然而然跟着王屿到了停车场。 来时的那辆劳斯莱斯早已开走,陈霓一看王屿来了,就知道不必在这儿等了,于是跟车先回城区把郁央出差的行李送到家后,和司机原地下班。 王屿的车是一辆融入黑夜的路虎揽胜,在一众奢华靓丽的跑车之中格外沉稳。 他大概是全场少数还亲自开车东奔西走的上位者了,这么多年以来,哪怕是在天莱最如日中天的时候,他也不假借人手,除非是身体不允许的条件下。 也极少有人能上他的车,更别说副驾驶座。 看到郁央轻车熟路地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王屿眼底的暗河映出了一缕波光。 “你倒是熟门熟路。”王屿顿了顿,意味不明地说,“看来是坐惯了副驾这个位置。” 郁央理所应当地说:“我们领证和发布会跑路的时候不就坐着你这辆?都没见你换过车。” 王屿的语气总似有若无的带着一丝嘲弄:“真是抱歉了,我选车没什么讲究,恐怕是不如别人的副驾坐得舒服。” “嗯?其实也还好?也就是座位硬了点……但也还行?”郁央很是开朗地笑道,“各有各的好,我都可以。” “……”王屿沉默片刻,“算了。” 郁央:“?” 男人的心思可真难猜,这人从前好像也不这样? 事实证明提前离场的选择是正确的,出会场的路上畅通无阻,完全不塞。 高速上车也不多,郁央把车窗按下来少许,夜风一时间扑涌袭来,吹乱了她的头发,扬起的一缕发丝拂过身旁人的肩膀。 男人握住方向盘的手微微发紧,手背凸起的血管像静默的河流。 “咦?”进到了市区,郁央看着这个方向,心生疑惑。 又看了眼导航,确实没有偏航,不禁问:“老宅的位置不是在另一边吗?” 王屿却说:“已经搬出来了。” 郁央愣了下:“什么时候?” 王屿冷哼一声:“我建议你看看上个月的微信记录。” 郁央从善如流,掏出手机开始翻看,他俩的聊天不多,很快就翻到了。 只见两周前,王屿就给她发过一个定位,附上一行信息:搬出来了,住这儿。 再看看家里人的聊天,确实也交代过几句。 郁央这才想起来。 当时她在忙别的事,只匆匆扫了一眼信息,各自回了一声“好的”,没往心里去,转头就给忘了。 心里的歉意又多泛起了一点点。 由于这婚结得实在突然,所以婚后她和王屿的“小家”受限重重,最突出的一点就是婚后一段时间他们被要求住在本家,在长辈们的眼皮子底下生活。 然而,婚礼后第二天她醒来就被祖父临时遣派去了南城,只留下王屿孑然一身应对陌生的大家族。 现在想来,除了想给她点苦头吃吃以外,祖父最主要的还是想支开她,好好对这个孙女婿考察一番。 现下王屿能搬出来,要么是彻底得罪了家族长辈,被赶了出来,要么就是通过了考察,在郁家立稳了脚跟。 根据这段时间母亲反馈的只言片语和赵珞琪的话来看,应该是后者。 郁央好奇:“你怎么搞定我爷爷的?” 珑城首富郁国泽,她的祖父,多年来郁氏实际的掌权人,并不好伺候。 “做好自己就行。”王屿淡淡地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心里无愧,他也拿我没办法。” 郁央知道他说得轻巧,铁定也是不容易的,眼眸弯弯一笑:“不过以前他就很赏识你,说这么多年终于有个能入眼的年轻人,还经常拿你教育我另一个小堂弟,夸你很有胆识和才干。” 王屿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所以你才想起了我。” “嗯?” 王屿的语气十分冷静:“你父母不想你蹚浑水,给你安排相亲,想你结婚后能远离权力中心,所以你不想理睬那些世家少爷,就计划自己找门婚事脱身,但不是王孙贵族的话,又够不到你家门槛。” 郁央没说话,手指绕了绕发梢,当是默认。 “所以你想起了我。”王屿笑了笑,笑容也是冷静的,“没有背景,不会影响你争夺继承权,但履历还行,能入你祖父的眼,即使不够门当户对,这一点也已经能为你省去很多麻烦,是大多数人达不到的。况且还能为你所用。” 郁央沉默片刻,才笑着说:“还说不了解我,这不都摸得很透彻?” 王屿只是冷笑。 车外的霓虹映在那张英气逼人的脸上,却融不进那双墨渊般的眸中。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骨节分明,因为用力,关节处微微发白,泛着陶瓷般的光泽。 郁央看得有几分入神,突然道:“那你呢?又是为什么答应呢?” 王屿只看路,不看人:“穷途末路,碰巧你是最合适的橄榄枝而已。” 郁央说:“我以为多少是有点真情在的。” 王屿斩钉截铁:“绝无。” 郁央笑了笑,像是飞鸟淡然掠过荆棘地。 王屿搬出来后入住的房子是他自己的,明珠湾的三百平大平层,价值不菲,据说是他前几年买的,去年年初才装修好,天莱出事的时候他把名下其他房产都变卖了,只留了这一套,要是郁央的橄榄枝抛得再晚一点,这里铁定也保不住。 这里地段好,小区风景也好,远远望去便能见各种绿树繁花、喷泉池水,修得颇为气派。 “你眼光不错,我也曾想买明珠湾来着。”在车库下车的时候,郁央问,“这里离宝向很近,离天莱倒是远了,你怎么会想到买这里?” 第5章 王屿面无表情:“不动产投资,遍地开花很正常。” 住在二十楼,一梯一户,全屋装修走工业风,灰黑色家具搭配低饱和度的木色和墨绿色的绿植,连拖鞋都是灰色的,倒是很符合王屿的风格。 屋子还很空,看得出还没搬进来多久,只有生活必需的软装,都没什么小物件。 出差的行李已经被陈霓放到了玄关,王屿推着行李到了走廊的一端:“这是你的房间。” 郁央跟上去看了看,只见这个房间稍微亮色多一点,选了暖色的墙纸,还插了两瓶鲜切花,是青白色的洋桔梗,很新鲜,像是今天刚插瓶的。 床的左手边是一墙原木书柜,柜子上放了几本王屿替她从本家老宅带过来的书。右手边是两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灯火璀璨的夜景,窗前是一张两米长的大书桌。 这个房间很大,带独立的卫浴、化妆台还有衣帽间,还有浴缸。 郁央环顾周遭,问:“你这房子是一次性付清的吗?如果不是的话,我来结清吧,毕竟以后一起住。” 王屿冷脸:“不需要。” 郁央知道他自尊心强,也不再追问,只是问:“那你的房间呢?这间?”她指了指她方面斜对面的一间房。 “那间房用来放健身器械,你想锻炼的话可以用。”王屿指向走廊的另一端,“我房间在另一边。” “这么远?” 除此之外还有一间客房一间衣帽间一间书房,郁央挨个看去,验证了自己心里的猜想。 她问:“你把主卧给我当房间了,那我们的房间呢?” 王屿动作一滞:“我们的?” 郁央理所当然地说:“我们都结婚了,不睡一起吗?” 确实是非常理所当然的问题。 王屿的眼神晦暗不明:“看来郁大小姐还想要暖床服务。” 郁央不以为意:“又不是没睡过?这么矜持干什么。” 王屿:“……” 说话时郁央正随意打量着王屿房间桌上的机械臂模型,再回头,就发现身后的气场已经不太对劲了。 脱掉高跟鞋,两人身高差了足足二十五公分,方才说话时一直保持着距离没有太大感觉,现下两人贴近,男人高大的身影如乌云压城,压迫感一时如洪水破闸而来。 郁央昂首,微微失神。 片刻,她下意识地想抬手抚上那对刀锋般的眉眼,迎刃而上。 却不料被王屿抓住了手腕,力气不大,却足以将她禁锢。 羊脂玉似的腕内肌肤被稍显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擦,连皮下的静脉血管都感知到了一丝暧昧的危险气息。 “我们很多年没睡过了。”王屿垂眸,缓缓道。 “郁大小姐今天是想温故知新吗?” 第5章 chapter 05 瑰夏(五) 唇瓣相贴的那一刻,郁央莫名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幕。 那一年春假,他们去了黄石公园,路过泥火山,溪流挟裹着滚烫的泥浆,散发着难以言说的臭味,她闻不得这个气味,直呼无法呼吸。 王屿突然低头吻了她,说给她渡气。 她却惊叫起来,拽着他飞快逃离,跑了有段距离后才开口抱怨,说以后kiss都会想起这臭鸡蛋一般的味道了。 王屿哈哈大笑,使坏似的追着她作势要亲,青年的眉眼飞扬着青涩又骄傲的笑意,罩在外面的白色衬衣衣角蹁跹,被阳光灌满。 时至今日,郁央早已想不起那是怎样的臭味了。 却仍依稀记得,男生当时爱用的薄荷牙膏的味道,有些干燥却很柔软的嘴唇,以及温热的鼻息像午后暖暖的微风。 郁央心想:应当是混入后面无数次亲吻的印象了。 “你在想什么?” 此时两人已经翻滚到了王屿卧室的床上。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走神,男人咬了她一下,眼底幽深一片,黑曜石融化成了沼泽。 郁央笑了笑:“想你。” 她说的是实话,但王屿却只当她是在搪塞,发狠似的又吻了过来,有力的双臂将她牢牢抱住,直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男人身上从前阳光与薄荷的气味被一股淡淡的木质香水味取代,这个香水郁央很喜欢,前调有点攻击性,但中调开始的檀香味沉稳成熟,到了后调,檀香和雪松琥珀交织,呈现出颇有些暧昧不清的木质奶香余韵,浓淡恰到好处,最是好闻,现在王屿身上的香味就是这个阶段。 郁央沉溺其中,随波逐流,如同在浪潮中恣意的游鱼。 偏偏在箭在弦上之际,郁央的手机响了。 唇舌分离,两人都衣衫不整。 郁央白皙的脸庞已染红晕,呼吸有些急促,她轻声说:“别管。” 手机就在伸手可触的地方,王屿瞄了一眼来电提示,还是理性获胜:“你祖父打来的。” “那还是得接一下。”郁央喘息间清醒了三分,“你等我接个电话。” 王屿看着她接起电话走出房间,默默地把本就只剩下两颗扣子扣着的衬衣脱了,只见他肌肉紧实的右肩后侧有一道陈年的烫伤,虽然痕迹已经淡去,但仍然触目惊心。 说是祖父打来的,但来电的并不是郁国泽本人,而是本家的总管家老岑,年轻时曾是郁国泽的下属。 家族里的后辈一般都默认老岑的来电就代表着郁国泽,类似大内总管宣旨。 果然,老岑先是慰问关怀一下刚回珑城的郁央,简单说一下这三个月家里的变动,然后旁击侧敲了一下小两口小别团聚后的状况,最后宣读旨意:后天两人要回本家吃家宴。 郁央欣然领旨,答应:“行啊,后天正好周六,我和王屿说说。” 挂断电话回去,郁央发现王屿已经进浴室洗澡了。 ……也不知道是就此结束的意思还是洗干净再战的意思? 中间接了电话,之前的激情褪去了大半,她也有些意兴阑珊,于是决定回房间先卸妆泡个澡,正好试试浴缸。 男人的布置已是面面俱到,但终究是百密一疏,少了浴盐。她心里默默记下缺的生活物品,记着之后要好好添置一番。 郁央在珑城也有好几处房产,比如在公司另一个方向附近就有一套复式,结婚之前为了通勤方便就一直住在那里,那里还有着她的许多日用品和衣物,需要的话她可以喊人帮忙搬过来。 她不在意婚后住谁的房子,反正她不缺住处,既然王屿有意向,那顺着他的意思也无妨。 当身体完全泡在热水里的时候,整日奔波的疲惫也和蒸汽一块儿升腾,郁央靠在浴缸壁沿,闭上了眼睛…… 十多分钟后,当王屿穿着睡衣找过来时,看到就是在浴缸里泡澡安睡的郁央。 王屿:“……” 他先探了探水温,见水还是热的,稍微松了一口气。本想叫醒郁央,手刚伸出去又收了回来,转而去拿了条干净的浴巾,把女人从水里抱出来后擦干净后裹了起来,抱到了床上。 期间郁央完全睡死过去,只在动作稍微大一点的时候嘟囔了几声,竟完全没有醒过来。 睡眠质量还是那么好。 王屿面无表情地想:没心没肺的人才能这样。 他坐在床边默不作声地将郁央把身上的水渍都擦拭干净,给她穿上睡衣,盖上被子。安顿好后,起身想去浴室把浴缸的水给放了,却不料手背被侧睡的郁央枕在了脸颊下。 “哥哥……”郁央的嘴唇微动,发出了截至目前唯一能听清的梦呓,轻若蒲羽。 王屿眼眸一沉,嘴角微抿,迟疑了两秒,终是没有把手抽出来,并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郁央的肩膀。 “在呢,睡吧。” …… 郁央这一觉又沉又长,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屋外早已日上三竿。 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好在她昨天就料到了会这样,让陈霓把工作都安排到了下午。 至于王屿,他向来堪比全司打卡最勤勤恳恳的员工,这个时间点肯定早就在办公室处理工作了,家里应该只剩她一人。 郁央计划着等下去公司附近吃个brunch,于是不紧不慢地起床洗漱。 刚化完妆,一通电话就打了过来。 她还以为是陈霓,没看来电便接了起来:“喂?” “安安回珑城了?”不料,传来的却是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语调慵懒。 郁央愣了下,随即喜笑颜开。 “纪和哥哥不是在马代度假吗?这也知道。”她语气轻快起来。 “有朋友发了晚会的照片,正好看到你了。”纪和轻笑一声,“还有你的新婚丈夫。” “真巧,这都能被你看到。” 两人又闲聊了两句,郁央出房间准备再接一杯水喝,就听纪和突然道:“安安,下个月初我也会回珑城。” 闻言,郁央顿住脚步:“是要办什么事吗?待多久?” 纪和含笑说:“这次打算常住了,打算以后把发展重心转移到国内。” 第6章 郁央惊喜道:“太好啦!” 纪和说:“其实很早就决定回来了,我在珑城的分店都筹备的差不多了,开张时还希望安安能赏脸过来捧个场呢” “那是一定了,到时我……” 话说一半,一声脆响响起,在安静的室内格外突兀,甚至刺耳。 郁央此时正站在客厅和饭厅交界处,循声侧目,发现是王屿把一个盘子重重地放到了餐桌上,明显是故意的。 他居然这个点还在家里。 郁央很是意外。 男人今日穿了件白衬衣配黑西裤,本是再寻常不过的商务装扮,但在他身上却让人觉得每一寸细节都透出侵略性的傲气。 他稍微胶了下头,发丝如冰棱,鬓角胜刀锋,正用一双墨眸冰冷地望向这边。 郁央立马改口:“到时我带着王屿一起来。” 电话那头没察觉出异常,只是笑道:“怎么,结了婚,和我都要避嫌了吗?” 郁央也笑:“不是捧场吗?那当然人多更热闹了。还可以把锦陆和珞琪也叫上。” 纪和语速不快,听着总有点懒洋洋的:“好啊,那我就恭候大驾了。” “机票订了的话告诉我,我给纪和哥哥接风洗尘。” “一言为定。” 结束这边的通话,郁央才对王屿道出心中疑惑:“你怎么在家里?” 王屿转身进厨房端出一对碗筷,冷冷地说:“我怕有人饿死。” 郁央定睛一看,才发现餐桌上已经摆了三菜一汤,中西结合,都很符合她学生时代的口味。 不由地有些意外:“这些是你做的吗?” 王屿抽了把椅子,径自坐下开吃,一边用着冷漠的语气说:“看不上的话,郁大小姐也可以选择不吃。” “吃。”郁央也坐下了,笑靥如花,“一看就很好吃。” 在她印象里,从前王屿就很会做吃食了,多年不尝,手艺竟比记忆里的更精湛。 吃了几口,郁央用手机默默给陈霓发消息:“王总上午有来公司吗?” 陈霓那边回复得很快:“来了,还和战略部开了个会。” “知道了。” 得到答案后,郁央再看向身边的人,只觉对方身上刻着几个大字:时间管理大师。 王屿浑然不知,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是纪和?” “嗯?”郁央反应了一秒,点头,“对,纪和哥哥,以前你们见过一面的。” 王屿沉默了片刻,才说:“这么多年,我好像没听说过珑城有个纪家。” 郁央解释道:“纪家原本在风城,后来出了变故,全家移民了,纪和哥哥是在吉隆坡出生长大的。” 王屿面无表情:“哦,那你们还能认识,也是缘分。” 郁央听出了对方的阴阳怪气,但也不介意,反而笑了下,继续说:“纪和哥哥比较叛逆,大学回国读的,和我哥是大学同学,两个人臭味相投,是很好的朋友,站在一起跟亲兄弟一样。” 王屿夹菜的手顿了顿。郁央很少提郁闻的事。 郁闻是郁央的亲哥哥,大她五岁,曾是郁氏继承人的不二人选——人无完人,郁国泽虽是极其出色的实业家,有着远超大多企业家的智慧和才识,但也不可避免地有着思维局限性,最突出的一点体现在他极注重嫡庶长幼,所以从郁闻出生那一刻起,继承人就板上钉钉。 只可惜天妒英才,七年前的一场车祸,夺去了郁闻年轻的生命。 也正因为此,郁家后辈才为了空悬的少当家之位开始争夺,陷入混局。 郁央也在参与角逐之列。 这一点令许多人颇为费解,毕竟郁闻生前与郁央感情甚好,怎料兄长刚去世,妹妹就匆匆回国加入战局,攻势汹汹,当真是人走茶凉。 其中委曲,王屿也不甚了解。 “对了,明天你有安排吗?祖父让我们明天回本家吃饭。”郁央想起了昨晚老岑的电话,“如果你有安排了的话,我提前去说一下。” 王屿淡淡地说:“没有,可以去。” “那就好。”郁央吃完了,用纸巾擦着嘴,问,“一会儿我搭你车一块儿去公司?” 王屿抬眸看她:“我不是你的司机。” 郁央倒是很会变通:“那坐我的车?我开车。” 王屿不置与否。 过了会儿,郁央突然后知后觉——如果像珞琪说的那样,王屿好不容易利用这三个月在公司立威,那是不是他们不要老黏在一块儿比较好? 于是她十分善解人意地说:“没事,那我们各走各的吧,这样万一下班后有应酬的话,我们还能分开行动。” 却不料王屿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不。” “?”郁央一愣。 王屿也吃完了,正收拾了碗筷拿去厨房,丢下一句:“就坐你的车,我要坐副驾。” 郁央心想:男人可真善变。 第6章 chapter 06 蓝山(一)…… 等下了车库,郁央才发现王屿搬家过来时,本家司机帮她开过来的座驾,是她去年的心头好,一辆双座的玫红色保时捷跑车, 没有后座,只有副驾。 王屿别无选择,毫无疑问地如愿以偿。 只是这车型对187cm的男人来说,着实有些委屈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王屿的脸色很臭,坐在车里,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看来每个搭郁大小姐车的,都是坐这个位置。” 郁央应声:“嗯?不然呢?”难不成挂在车顶上? 王屿笑了笑,他笑起来是极好看的,但这个笑容却有些阴森,令人不寒而栗。 然而郁央开车时十分专注于看路,并没有看到这个笑容。 身边人的语气不经意:“坐过你车的人很多吗?” 郁央也回答得很随性:“还好?” 王屿抬手整理袖子,似是随口一问:“像赵珞琪、周锦陆,还有纪和,应该都是搭你车的常客吧。” 如果赵珞琪此刻听到,肯定要惊呼她就是《abc谋杀案》里无辜被牵连的受害者。 郁央的心思在这方面钝得厉害,依然毫无觉察,只觉得有些莫名:“珞琪坐过一两次,但她觉得体验不好。锦陆和纪和哥哥没搭过呢。” 王屿神色稍霁。 不料下一秒,郁央又补充说:“这车我去年才买的,其实开的不算多。我还有辆兰博,锦陆坐过几次,还种草跟着买了一辆。纪和哥哥坐过最多的是我另一台车,忘记了,就记得纪和哥哥说座位调平后睡觉很舒服。” 王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车内气压骤降。 郁央心想:奇怪,冷气没开很低,但怎么比平时要冷? 过了会儿,她兀自笑起来:“不过说起来,印象里开得最开心的,还是森林人。” 相较于她拥有的一众豪车,平价的斯巴鲁森林人实在不具备被看入眼的资格,甚至不像是该从女人口中说出来的名字。 王屿却只是麻木地应了声:“哦。为什么?” “因为当年我们租车去yellowstone,你租的就是一台森林人呀。”郁央笑起来时眼中总有银河闪耀,璀璨得教人移不开眼。 王屿愣了下。 一瞬间雨过天晴。 到了公司,两人各进了各的办公室处理公务。 出差后首日回公司,又堆了一上午的工作,郁央这边自是忙碌的,但她忙中有序,看起来总是不紧不慢的样子,但事情却在不知不觉中很快都妥善解决了。 起初,对于郁央接手宝向一事,外界是持疑的,以为宝向沦为了郁国泽送给宝贝孙女的“玩具”,却没想到郁央一上任就开启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不仅没有玩垮公司,反而让宝向突破了多年来的瓶颈,近三年的业绩年年创新高。 三个小时后,总算是处理了个七七八八,郁央刚挂完一个电话,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 “进。” “郁总。”是陈霓,手上还拿着一份文件,“这是我昨天说的那个可以暂代我工作的人选的简历,您现在方便看一下吗?” “拿过来吧。” 郁央接过简历,发现陈霓推荐的是一个男生,名叫陈尧,从证件照来看剑眉星目,五官周正俊朗,一股正气扑面而来。 看着这个名字,郁央随口问:“你弟弟?” 陈霓摆手:“不是,碰巧都姓陈而已。” 再看履历,和陈霓是同个名校毕业,不同专业,之前一直在郁氏集团的另一家公司市场部任职,业绩非常漂亮,但无论是所学专业还是工作经验,和岗位并不算对口, 郁央问:“已经离职了?” “对,离职三个月了。” 郁央更奇怪了:“凭他的履历,三个月都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陈霓斟酌着措辞:“陈尧是我大学社团的师弟,人很踏实能干,但有点……过于正直。” 最后这个评价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第7章 于是郁央说:“展开说说?我们当私下聊天。” 有了这句话,陈霓胆子大起来,道:“他这些年为公司立下不少功劳,但因为得罪了……领导,一直升不上去,还被开了,在业界被针对,所以后来找工作一直都不顺利。” 顿了顿,又补充说:“但是,郁总,陈尧绝不是那种刺儿头,他做事非常靠谱,有责任心,任劳任怨,说话也很有分寸的。” 郁央没有说话。 陈霓忐忑起来,感觉自己又冲动了。 又重新看了遍简历,郁央才缓缓开口:“你应该知道,他之前任职的公司是谁在主事。” 陈霓顿时汗流浃背了。 是啊,她太天真了,郁绥是郁央的二堂兄,现在又算是明面上的竞争对手,他弃之不用还广而告之的人,要是郁央用了,兄妹之间岂不是徒添矛盾? 大概是因为郁总平素待手底下的人太好了,她就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还满腔热血地将陈尧推过来,想着这里有师弟的一线生机…… “抱歉,郁总,是我思虑不周。”陈霓硬着头皮说道,“我会再另挑人选的。” 却不料郁央说:“先试试吧,看着挺优秀的。” 陈霓愣了:“啊?” “他之前是管市场调研的,我正好有些材料可以让他写。”郁央微笑,“他今天来了吗?” 陈霓忙道:“来了,在外面等着呢。” 郁央笑着说:“宣他觐见吧。” 陈霓见她居然还开起玩笑来了,瞬间松了口气,也跟着笑起来:“好的。” 一个小时后,王屿走出办公室准备去会客厅见合作伙伴。路过茶水间时,门没关严,一个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郁总换美男秘书了?!” 王屿脚步一滞。 身边的助理没听到,不明就里,刚要开口询问,就见boss竖起食指,一脸正色地对他嘘了一声。 屏息凝神听,能听到叽叽喳喳的八卦声—— “美男秘书?霓姐呢?霓姐被开了?” “那个男的我见过,以前隔壁公司的,我记得好像不是文秘啊?” “郁总是个颜控啊,你看她的那些绯闻男友和王总,哪个不是大帅哥?” “唉,其实我还默默磕过郁总和周总呢……” “你醒醒!周总的未婚妻可是郁总的好闺蜜!” “王总不香吗?高岭之花耶!” “家花不如野花香呗!我还听说郁总在南城时经常‘关照’一位小鲜肉呢。” “真的假的?前段时间那个很火的选秀不是在南城办的吗?难道是爱豆?” “有一说一,这一届确实好多帅哥……” 助理小梁脸色大变,惴惴不安地看向自家boss,仿佛他是那个心虚的小鲜肉。 王屿面无表情,嘴角微抿,迈开双腿,继续往会客厅走去。 茶水间里的人显然听到了那故意踏重的脚步声,闲聊戛然而止,顿时鸦雀无声。 众人心中皆呜呼一声:完了! 会客厅内的易总在看到王屿脸色的那一刻,心里也发出同样的呜呼。 完了。他心想。老王看起来心情很差的样子。 易临星与王屿年龄相仿,也是一位在珑城中颇有些才名的富二代,大学毕业后离经叛道,没有继承家业,而是学着王屿之流白手起家创业,建的也是科技公司,曾一度与天莱是对家。 两人多年来一直亦敌亦友,现在王屿离开天莱来宝向了,“敌”的属性自然而然地消解了,又因为宝向是一家涉猎领域极广的投资公司,所以王屿的立场一下子甚至成了易临星想拉拢的金主爸爸。 易临星惯常会察言观色,座右铭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立马决定先战略性地撇下为自己谋利的事不谈,建议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先去吃个晚饭吧,边吃边聊。” 王屿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易临星干笑两声:“我有个朋友在这附近开个家意大利餐厅,去试试?意式披萨和美式披萨可大不相同。” 本以为要碰一鼻子灰,不料王屿吐出一个字:“走。” 完了。易临星又想。老王铁定不正常。 ——这不得边吃边套一下话? 一想到能吃到王屿的瓜,易临星又异常兴奋。 餐厅确实离得很近,两人坐到了一个隔间。 刚一坐下,王屿就神情冷漠地接了个电话,对着电话那头只陆续说了三句话:“我和易临星出来吃饭了。”“哦。”“随便你。” 易临星分着心点着菜,等电话挂断了,试探性地问:“弟妹?” 他仗着自己年长小半年,时而在王屿面前以兄长自居。当然,王屿是不承认的。 果然,王屿冷笑:“你叫得还挺亲昵。” 易临星心想:看来是了。 他试探道:“我发现了,但凡涉及到郁央,你就会变得阴阳怪气,让人想掐死。” 王屿淡淡道:“你想掐死我不是一天两天了,没必要找借口。” 这之后,易临星一直想把话题往两人的感情上引,奈何王屿不正常归不正常,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上套,铁嘴里抠不出一句八卦。 易临星大失所望,期间因谈正事时口误,被王屿毒舌怼了好几次,不得不把心思收拢回来。 聊到了最近的投资形势,王屿突然道:“你对娱乐圈,有了解吗?” “啊?有点了解。怎么,你也想去捞一笔?”易临星有些意外,“那里的水太浑了,早些年还能体验体验当伯乐的感觉,现在都是资金跟着流量走,很没意思的。” 王屿点了点头,又问:“选秀算流量吗?” “哟呵,你还知道选秀了?”易临星很是稀奇,心思还没转过来,“这几年选秀挺火的,但长尾效应很一般。” “前段时间有个选秀节目,你有关注吗?” “关注谈不上,扫了两眼,还想过要不要投广告来着。” 正餐用毕,侍者来上甜点,是易临星点的奶冻。 王屿盯着奶冻上鲜艳欲滴的草莓,淡淡地问:“那些参加选秀的,是不是都挺帅?” 易临星用勺子毫不留情地将草莓剜了去,一边说得头头是道:“那当然大多都是好看的,但好看也有很多种嘛,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这也是分析这类受众审美的难点所在,可能你以为投了个潜力股,但最后猴子捞月一场空。” “在你看来,比我好看的,有多少?” “比你好看的……”易临星话说出口了才反应过来,一下子止住了话。 哈?嗯? 将视线从甜美可口的草莓奶冻往上移,易临星从对方看似风平浪静的神色中隐隐感知到一丝杀气。 第7章 chapter 07 蓝山(二)…… 翌日,郁央和王屿回郁氏本家赴家宴。 郁氏家大业大,本家老宅实际上是珑城四环外一座依山傍水的山庄,由郁国泽亲自督建,外界常戏称为国泽山庄。 山庄之大,主园区名为“松柏园”,是整个山庄的中心,郁国泽就主要住在这里,以松柏园为圆心,分布着梅兰竹菊四个子园,分别住着他四个子女的家庭。再外围,有一些联排别墅,从前住着郁氏的旁系亲戚,后来郁国泽产业整顿,连带着把住家也整顿了,清了许多亲戚,这些别墅空下来,一部分作为客房,一部分改建成功能房。 松柏园的饭厅是逢年过节家族聚餐的地方,装修得气派庄重。 主位坐的自然是郁国泽,虽然早已过了退休的年纪,但仍然大权在握,是郁家的实际掌权人。只见他留着花白的短寸,身穿一身绣金竹的银白中山装,精神矍铄,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生有三儿一女,依次按照长幼顺序携伴侣先左后右的分坐在他两侧,然后再是孙辈,同样按照长幼嫡庶。 “今天是家宴,大家不要拘束。” 老爷子说话字正腔圆,掷地有声,自带大家长的威压。 郁二有两个孩子,前不久在慈善晚宴上见过面的郁麒便是长子,今天他和吴楼月坐在郁央王屿的对面,仍是一张标志性的扑克脸,不苟言笑,看起来不好接近。 次子郁麟小八岁,今年才刚二十五岁,正是郁央说的被郁国泽拿王屿当榜样耳提面命的那位小堂弟,席间仍不住地偷瞟王屿,不知道是好奇还是崇拜。 与郁大、郁二相比,郁三家人丁就比较寥落了,只有郁绥一个孩子,和郁央同年,稍大几个月,高高瘦瘦,白白净净,戴着一副半框眼镜,清俊斯文,总是含笑,比郁央更像郁闻的同胞。 按照顺位,他紧挨着郁央坐,语气亲昵:“安安,好久不见,在南城那边过得怎么样?” “吃好喝好,万事顺利。”郁央喝了一口茶,微笑地说,“听说二哥要和常家的二小姐订婚了。” 郁绥笑吟吟地说:“是啊,安安不恭喜我么?” 郁央悠悠道:“恭喜二哥。看来有的人就是注定要当我的嫂子。” 第8章 郁绥脸色微变,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情绪,笑容不改:“安安又在开玩笑了。我也听说了一件事,安安把我这边的一位老员工挖去宝向了?” 或许是听到了只言片语,对面的郁麒往这边扫了一眼。 王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默默喝着茶。 就听郁央十分淡定:“不叫挖吧,陈尧不是已经离职几个月了?” 郁绥轻笑一声:“是么,这我倒是不清楚了。” 郁央迎上他的目光,轻笑一声:“二哥日理万机,小道消息还这么灵通,昨天我才刚见到人,今天你就来兴师问罪了。” 郁绥为她斟了一杯茶:“怎么能叫‘兴师问罪’?我的人,只要你看得上,打声招呼随便用。” 郁央眨了眨眼,看起来很是无辜:“那真是抱歉了,二哥,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心系离职员工,下次再有机会,我一定提前打声招呼。” 郁绥含笑注视着她:“我只是好奇,这陈尧不是文秘出身啊,怎么安安有兴趣招他当秘书?难不成真像外人传的那样,是看脸不成?” 顿了顿,他又看向王屿:“屿总知道这件事吗?” 城池失火,祸殃池鱼。 王屿这只池鱼却过分气定心闲,他眼睛都没抬一下:“不就是个秘书,绥总这么在意,挺奇怪的。” 郁绥碰到了软钉子,稍显尴尬,但仍笑眯眯地说:“屿总很有大房风范啊。” 郁央为郁绥夹了一筷子菜,一边道:“王屿的工作饱和得很,哪有闲心理会这种不着调的小事?我看二哥也得让工作饱和起来,不然什么小事都管,太劳神了。” 没想到自己一贯爱用的托词被抢答了,王屿瞥了郁央一眼。 郁绥看着碗里多出来的鸭舌,不动声色地说:“多谢安安关心了。” 王屿脑海里默默浮现这三个字:笑面虎。 他和郁绥接触极少,不甚了解,但知道郁绥在生意场上素有“笑面虎”的名号,传闻郁绥远没有表面看上去好相与,睚眦必报,是个狠人。 之前还在本家住的时候,他多少也听了一些八卦——郁家和常家有意联姻已久,本来常家独钟情于郁闻,奈何郁闻发生意外,两家婚事也因此不了了之,可不知道这两年怎么的,竟让郁绥把这件事又盘活了。 对于这种弯弯绕绕,王屿向来嗤之以鼻。 和其他家族不同,郁家家宴不兴饮酒,郁国泽是注重养生的人,虽早年烟酒都来,但中年后就都不怎么碰了,除非遇到极为必要的场合。 家宴风格自然顺他的意,上的都是茶水,顶好的茶叶配上顶好的茶具,比酒水更为名贵。 茶喝多了,王屿去了一次洗手间,再回到饭厅,就已经上了甜点和水果,大家正聊得热闹。 不待他问,郁央便为他说明前因:“祖父在说我们小时候的事。” “什么事?” “有一年过年,他问如果一人给二十万块的零花钱,我们要怎么花。” 其实那次祖父最开始问的是郁闻、郁麒和郁绥,并没有把郁央和过于年幼的郁麟算进来。 郁绥当时才七岁,抢先作答:“如果有二十万,我要跟爸爸学习炒股,用来买股票,或者是找一家中间公司放贷放出去,以钱生钱。。” 郁麒年龄最长,当时已有十三岁,是第二个回答的。他沉思片刻,说:“我会在市场调研的基础上选择一条消费受众群体可观的产品线,用这笔钱作为启动资金,购买原材料,加工成商品,再以5%-20%的利润率卖出去。” 郁闻十二岁,处于二人年纪中间。他说话总是慢条斯理的,最后一个才开口:“我想开一家品位独到的书店,自己参与选品,进很多不同种类的书籍,再以书店为基点,发起公益阅读活动,力所能及地帮助一些没有条件读书的人。” 对于郁家的孩子来说,二十万着实只是一个小数目,然而三个孩子并没有轻视,也没有随便挥霍,无论是哪个回答都令周围的大人们倍感欣慰,郁国泽也很高兴。 “祖父,您还没问我呢。” 就在郁国泽打算就此结束“小测”的时候,一个奶声奶气的女孩声响起,是原本在一旁玩解锁游戏的小郁央。 郁国泽心情好,和颜悦色地问:“那么安安预备怎么花这二十万块啊?” 小郁央笑眼弯弯,不假思索地回答:“我等二哥被股市套牢的时候借他五万块,如果有赚的话给我分成,没赚的话得还我利息。然后给大哥五万块,资金入股他的生意,参与分红。最后把剩下的十万块都给哥哥,支持他的书店和公益项目。” 听到这个回答,郁绥惊呆了,郁麒愣住了,郁闻哈哈大笑起来。 同样大笑的还有郁国泽:“我们家果然还是数安安最聪明!” 回想起往事,桌上的长辈们都忍俊不禁。 王屿的嘴角弧度也有了细微的变化,他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原来从小就这样。” 郁央光顾着应付长辈们的调侃了,没有注意到。 这时,郁国泽冷不丁说了一句:“要是小闻能像安安一样聪明就好了。” 一时间,全场静默下来。 王屿发现每次一提到郁闻,他的岳母林溪莹都会眼角泛红。这么多年,丧子之痛都没有过去。 郁央的笑容就显得有些没心没肺了:“今天又不是过年,怎么翻起黑历史来了?祖父,等到大嫂的小孩出生,您不会还要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讲给曾孙辈听吧?” 郁央的姑姑郁秋栾笑着搭话:“就是,我们还是聊些新鲜话题吧。楼月,你最近身体怎么样啊?” 吴楼月接过话茬,大大方方地和长辈们说起了产检的情况。 家宴结束,郁国泽在离席前走过郁央的位置,语重心长地交代了一句:“这次去南城,你做不错,这次回来就脚踏实地,多做出点成绩,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好的,祖父。” 郁国泽淡淡地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和人,就不要再花时间打理了。” 对此,郁央的态度却不似之前的乖巧:“祖父,是否无关紧要,我自己有判断和主见,会把握好分寸,就不劳您费心了。” 郁国泽眉头微蹙,显然对这个答复不大满意。 郁央微笑着,无半分改口的意思。 王屿不明就里,心中疑惑。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最后,郁国泽扔下这句话,在儿女的簇拥下离开饭厅。 林溪莹素有饭后散步的习惯,便喊上了郁央和王屿同她一起去后山走走。 此时已入夜,一轮圆月自苍翠的山林中升起,挂在夜幕上,月光皎洁,光辉之下再璀璨的碎星都黯然不为人觉察。 夜风习习,挟裹着白昼的余温,无声地为此起彼伏的蝉鸣伴奏,远处潺潺的流水声隐隐约约传来,点缀着夏日交响乐。 蜿蜒的石板小径一路往上,便是进到山里了。 林溪莹却在这时驻足,突然问:“你祖父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郁央和王屿也跟着脚步一顿。 郁央笑了笑:“就是借机教训我一句罢了,没什么特殊的。” “你现在有在和什么人联系吗?” 林溪莹出身自江南书香门第,话说总是柔声细语,今天语气却少见地透出严厉。 郊外的夜总是比市中心要凉快的,可今晚也有些闷热,连蝉鸣都像是被蒙在了一面鼓里,仿佛想通过嘶喊挣扎着破鼓而出。 应是有一场雨在等着。 郁央说:“妈,连祖父都没干涉我,您问这么多干什么呢?” “你真是……”林溪莹秀眉颦蹙,语气半怨半怒,“什么都不跟我和你爸说,主意大得很!” 郁央微笑着:“不是不说,而是不如不说。” 王屿感到意外,同时心情如五味杂陈,他知道郁央此时看上去像是好言好语,实际上却是冷淡疏离。 这样的郁央,他“有幸”在七年前见识过一次。 果然,林溪莹眼角泛起泪光:“要是你哥哥还在就好了,他才不会这样!” 郁央却是不为所动,任由数落了一顿后目送母亲拂袖而去。 待林溪莹走远后,郁央抬头望着那轮圆月,却是话题一转:“王屿,你来过后山吗?” “没有。” 王屿说的是实话,他独自在郁家度过“考察期”时,可没有出来逛的闲情逸致。 郁央温声说:“那我们随便走走吧,小时候我很爱来后山玩的。”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仿佛刚才母女之间的冲突只是闷热夏夜催发的短暂幻觉。 郁央身形娇小,月光却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王屿看了女人一眼,不置可否,只是默默踩上了那道细长的影子。 第8章 chapter 08 蓝山(三)…… 对于这片后山,郁家的人通常不以地图上的名字称呼,而是习惯称为“翠山”。 第9章 翠山不高,开发得早,出于安全考虑,郁家定期检查山路,每隔几年就翻修加固一次,道路修得平整美观,说像一个小景区也不为过,定点还有保安巡逻。 一路上的庭灯像是一双双黑夜中的眼睛,闷热天气下不少蚊虫在灯前环绕,像极了纷扰的俗事。 两人走到半山腰,在一座凉亭坐下休息。 王屿低头看见凉亭后似乎有一条废掉的石子路,隐没在没有庭灯的黑暗中,问:“这里看起来原本有一条路?” “这你都看出来了。” 郁央笑了笑:“这里原来的路是通往周锦陆家的。” “那为什么没了?” “周家觉得有安全隐患,就跟祖父协商把路拆了。” 之前三个月,王屿就有所耳闻,翠山是郁、周两家共享的,两家是世交,周家本家就坐落在翠山的另一面。 两家在祖辈结好,在郁央父亲那辈也关系紧密,但不知怎么的,到了这一代却没那么亲密了,只是郁央和周锦陆比较熟悉而已。 这条路从存在到消失,仿佛在暗示两家的交情变化。 王屿若有所思:“小时候你经常走这条路吗?” 听起来似乎是在问郁央是否经常去找周锦陆。 郁央这回听出来了,她眨了眨眼:“一般都是周锦陆来家里找我,我很少去周家。” 顿了下,又解释说:“虽然路是通的,但从山上走过去要好久呢,山下开车直接去周家的话也就十来分钟。” 王屿却没有像平常一样就此打住,而是追问了一句:“你从没有走过这里吗?” 郁央轻描淡写地说:“不太记得了。” 王屿坐在背光处,眉眼都没于幽暗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闷雷穿透云层,一场大雨已然箭在弦上。 夜风都急促起来,吹得山林沙沙作响,有竹叶载着尘粒飘了起来,沾在了两人的衣服上。 “下山吧。” 郁央刚站起来作势要走,却被身后人抓住了手。王屿沉声道:“雨马上要下了。” “雨中漫步,想想还挺浪漫。”郁央看起来很乐观。 王屿冷哼一声:“想得挺美。” “是很美啊。”郁央冲他眨了眨眼睛,“还记得有次约会,你来找我却没带伞,然后下起了大雨……当时你落汤鸡的样子,还有点小性感。” “……” “好啦,我开玩笑的,其实当时……” 王屿突然问道:“七年前,你只是因为郁闻去世才离开的,对吗?” 宛如涨大到极致的气球被戳破,乌云终于包不住雨水,暴雨倾盆而下,雨声混着雷声将蝉鸣淹没,强势霸占了听觉。 郁央看着雨势,说:“果然,雨下得好大。” 手腕传来因身后人用力而产生的轻微痛感,与之伴随的还有男人严肃的声音:“不要转移话题。” 郁央的笑容稍敛。 “你现在都知道了,又为什么要问呢?”她的语气平静。 王屿说:“我没有完全知道。” 郁央回头,与男人四目相对:“那你想知道什么?” “你哥哥去世也好,你要回国竞争继承权也好,为什么不能告诉我,而是要……”后面三个字,像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抛下我。” 郁央表面波澜不惊,但内心还是惊讶的。 她所知道的王屿,是那样骄傲又要强,从不会愿意将自己置于弱者的境地。 “你竟然是这么想的么?”回过神来,郁央说,“我以为我们是和平分手。” “……也对,你就是这么随心所欲。”王屿眼里没有一丝光亮,他冷笑了一声,“随心所欲地招惹了我,随心所欲地不告而别,又随心所欲地再出现,要我和你结婚。” 郁央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没有人逼你。” 冷静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冷漠的。 卸下平时言笑晏晏的面具,郁央鲜为人知的另一面展现而出。 王屿站了起来,身高优势尽显。他低头注视着郁央,缓缓地问:“是不是等你不需要我了,又能随心所欲地离婚,将我一脚踹开?” 郁央心里有个声音当即回答:不会的。 但她向来是理性大于感性,下一秒便思维做主,深知口说无凭,不能乱开空头支票。于是到了嘴边,话就成了:“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会保证做好善后,绝不会让你吃亏。” 王屿气极反笑:“好啊,那我还得感谢你。” “倒也不必……” 不等她说完,王屿的吻就覆了下来。 狂风暴雨之间,有雨丝胡乱吹打到脸上,像是眼泪。 与泪水不同的是,伴随而来的气息是山林泥土湿润后的草腥味,气味愈重,空气中的闷热愈轻。 这个吻,好像有点发苦。 郁央心想。 就在她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之际,唇上猛然传来痛感——她被王屿狠狠咬了一口。 紧接着,王屿就退了回去,他的声音很轻,但足以让眼前人听清:“你不就是缺个合适的垫脚石吗?” 郁央还在舔下嘴唇的痕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我当那块石头。” 郁央错愕地抬眸,由于背光的缘故,她看不真切对方眼底的情绪。 “你要做什么,我都帮你。”王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 听到这句话,郁央的心陡然揪了起来。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想到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是宝向高层打来的。 王屿看到了来电,头偏过一边,这是暗示郁央接电话的意思。 郁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通了电话,听了一会儿,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等她结束通话,王屿才问:“怎么?” 再开口,男人的语气里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克制。 “我得回公司一趟。”郁央沉声说,“奥阳项目的资料泄密了。” 王屿神色一凛,心知能端到郁央面前的,严重程度可想而知,今晚肯定要召开紧急会议。他迅速进入工作状态,正色道:“我和你一起。” “好。” 雨势虽小了一些,但此时要下山还是麻烦的,于是两人不得不联系了老岑,让老岑联系山上的巡逻保安开巡逻车过来送二人下山。 下了山后,郁央跟家里交代了几句,便和王屿赶回宝向。 有两个小时的路程,一路上郁央电话不断。 奥阳医疗本就是这两年才谈下来的重点合作对象,一直由郁央直接负责, 重要客户的项目资料泄露,不仅会动摇此后的合作关系,损害宝向的信誉,还会让人对郁央的能力产生质疑。 等到了宝向,已经将近12点了,相关中高层人员已经在会议室等待。 “郁总,会议材料已经准备好了。” 刚到会议室,身边人就递来了一个平板,里面已经放了这次会议可能会用到的材料,列表整齐,滴水不漏,甚至还附上一份应急预案建议书。 郁央抬眼,发现陈尧已经到岗了,这次的会议材料正是他准备的。 除了应急预案建议书外,其他文件也已同步上传到了中控电脑上,会议室每个座位前的电脑分屏都能自主查看。 郁央推崇无纸化办公,陈尧是难得没有踩雷的新人。 她满意地微笑道:“谢谢,辛苦了。” 王屿只是淡淡看了陈尧一眼。 会议正式开始,中高层领导可以大致分成三拨人。 一拨是甩锅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把锅甩出去,表示这件事跟自己以及部门无关;一拨是追凶派,认为当务之急是把泄密的人抓到,看是实习生还是什么人,开始了粗糙又啰嗦的推理,显得自己很积极“解决”问题;还有一拨稍显弱势,心态也很弱势,焦虑该怎么给奥阳赔罪,挽留住客户。 王屿一头黑线:“这些人,怎么混上来的?” 郁央低声说:“好多是我哥提的。” 王屿:“……” 郁央叹了口气:“我哥这个人就是太优柔寡断了。不过没事,之后人事改革都会给他们优化掉的。” 王屿:“……” 最后,还是郁央一锤定音:优先防治泄密信息进一步扩散,降低影响度,评估这次泄密的严重程度,然后再着力调查泄密源头,跟奥阳交待,制定补救措施。 事其实不复杂,但一旦涉及到“人”,就会很复杂。 等到会议结束,已经是凌晨四点。 好在这次反应迅速,泄密信息没有再扩散了,而根据初步调查结果,泄密源头是战略部的一个员工,在宝向工作有四五年了。 郁央选择了报警处理。 “注意盯一下,看之后谁去捞他了。”散会后,郁央习惯性地交待身旁的人,后知后觉才想起已经不是陈霓后,看了过去,“知道怎么做吗?” 第10章 “知道的,郁总放心。”陈尧脸上不见一丝疲惫,他十分认真地说,“以前在市场部也要关注一些动态发展,其实就是人际。” 郁央笑了:“你总结得很到位。陈霓呢?” “本来她是要过来的,但她出门前母亲突然发病了。” “噢,这样,我看你今晚应对得挺好的,就让陈霓早点休假吧,你周一去人事报到。” “好的,郁总。”陈尧点了点头,目光落到郁央身后,“王总。” 郁央回头,才发现王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身后,手上还有两杯自动咖啡机出的咖啡。 他将其中一杯咖啡递给郁央,对陈尧道:“难得周末,还加班到这么晚,辛苦了,快回家休息吧。” “谢谢王总。” 等陈尧走后,郁央说:“王总还是这么体恤下属。” “谁还没当过牛马?”王屿面无表情地说,“哦,我忘记了,郁总就没有。” 郁央哈哈一笑,看男人不动声色地喝了口咖啡,不免好奇:“我记得你以前不爱喝咖啡,说苦。” “这么多年了,人总是会有改变的。” 郁央打趣道:“我发现你越来越接近我的理想型了……难道你都在暗地里悄悄努力?” 王屿握住咖啡杯的手指僵了下,语气依然冷淡:“谁这么无聊。” “开玩笑嘛。” 王屿毫不客气地说:“我看你该回家睡了,脑子都不清醒了。” “好啊,那我们回家呗。”郁央想了想,“你等我一下,我回办公室拿点东西。” “行,我也回趟办公室。” 两人的办公室都是套间,有独立的休息室,设施齐全,可以过夜睡觉的。 不过明珠湾离宝向实在太近了,况且明天是周日,所以还是两人还是选择回家。 回到办公室,王屿拿了点资料,正打算离开,就见手机屏幕一亮,是新邮件的通知。 ——是他私人的邮箱,从读书的时候就在用了,工作后用的少了。 虽然大概率是垃圾邮件,但由于他有清空未读的强迫症,所以还是打开手机查看。 然而,在看到邮件内容时,王屿已经悬在删除键的手指却顿住了。 第9章 chapter 09 蓝山(四)…… 过了半个小时没有动静,王屿给郁央打了个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听。 脑海里莫名飞快闪过陈尧那张年轻清俊的面庞,王屿摇了摇头,驱散荒谬的想法,直接去郁央办公室找人。 由于过去三个月他会代郁央处理一些事务,所以郁央办公室的门锁录入了他的指纹。 进了办公室,只见正对的办公桌后的巨大落地窗没有拉上百叶窗,凌晨四点半的街景一览无余,此时已有微弱的晨曦,将夜幕的中心浸得浅了些许。 目之所及的高楼大厦,在这个时间点,仍有好几扇窗户亮着冰冷的白炽灯,象征着通宵达旦的辛勤。 办公桌上放着郁央的手机,办公椅没有摆正,却不见人影。 王屿微微蹙起了眉头。 忽然,右手边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声,由于四周过于安静,才得以入耳。 王屿循声望去,那里正是总裁办公室内休息室的位置。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休息室门口,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推门而入。 然后,果然在休息室的床上看到了熟睡的郁央。 王屿:“……” 想起刚才拧下门把的一瞬间又闪过别的男人的脸,王屿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什么时候竟也开始这样疑神疑鬼起来,太不像话。 看着眼前这一幕,不难猜出郁央是收拾完东西后想着躺一会儿休息一下,却没想到优秀的睡眠质量发挥了作用,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甚至鞋都还没脱,上半身在床上,下半身斜着垂到地上。 王屿叹了一口气。 他蹲下,为女人脱下高跟鞋,看到被鞋子细带勒得有些破皮发红的脚后跟,他熟练地从西装裤兜里掏出创可贴贴上。 然后,他将郁央的身体轻轻抬到床上摆正,再把一侧折叠整齐的薄被展开,盖到对方身上。 把郁央安顿好后,王屿想着夜晚也不剩下几个小时了,决定也先回自己办公室休息。 反正这对他来说,已经算家常便饭。 然而,就在他打算离去的时候,手却被轻轻拉住了。 郁央半梦半醒,眼睛都睁不开了,说话像是梦呓:“不一起睡吗?” “……”王屿微微眯起双眼,“你看清我是谁了吗?” 郁央答非所问:“来都来了……” 王屿感觉有点头疼,太阳穴突突的。 他语气冷酷地问:“我是周锦陆,也一起睡?” 闻言,郁央反应了下,像是很努力地睁了下眼睛,但还是半睁着的,笑了下:“说什么胡话,王屿,你是不是太困了?” 王屿:“……睡觉吧你。” 怕再聊下去把人聊清醒了,他只有脱了外套,躺在了郁央旁边。 相较于王屿自己的办公室,郁央的更宽敞,休息室面积也更大,床是两米的双人大床,每天都会有专门的保洁打扫。 王屿贴着墙,和衣而睡。 和没心没肺的某人不一样,他的入睡时间比较长,失眠是常有的事。 这不,他还没成功入眠,就听到身边传来动静,下一秒一只胳膊和一条腿就搭到他身上了。 王屿立即睁开了眼。 那颗头发茂密的脑袋在他的颈窝蹭了三四下,安静了一会儿,又像被闷到了似的,换了个姿势,把头枕在了他肩头,以一种奇异的姿势陷入沉睡。 王屿:“……” 长长呼出一口气,是无声的叹息。 算了。 说来也神奇,明明这么不舒适的睡姿,但困意却顿时席卷而来,将他淹没。 …… 睡眠质量优异的郁央难得做了场梦。 梦里是芝加哥的夏天,她来到主校区一家咖啡馆买咖啡,透过玻璃门,看到了正在这里做学生兼职的王屿。 十九岁的王屿朝气蓬勃,穿着暗红色的学校文化t恤,外罩一件工作围裙,身量在一众白男里也不显逊色,低头拉花的时候侧面鼻梁如山峰矗立,英俊得令人移不开眼。 排队点单时,她听到有中国留学生在窃窃私语—— “今天好幸运,那是王屿诶!” “你要见他还不容易?多在咖啡馆、图书馆转转,总能碰到。” “难怪他学习那么好,原来经常泡馆。” “不是,他到处兼职,出了名的workaholic。” “啊?他缺钱吗?” “这就不知道了。你最好打消念头,被他拒绝的女孩男孩都能排到纽约了。” 过了一会儿,排到了郁央,正好负责点单的人上厕所了,王屿过来兼顾。 王屿头也没抬,用着一口纯正流利的美式英语问道:“要喝点什么?” “一杯冰美式,谢谢。” 听到声音,王屿抬头看了过来。 郁央换回了中文,笑眼弯弯地打招呼:“下午好呀,王同学。” 另外一个在这里兼职的学生是王屿的同学,是个印度人,在一旁搭腔:“我记得你,你是上次辩论赛把王屿狠狠压制的三辩小姐!” 郁央语言切换自如:“对,是我。” 王屿的脸色黑了一下,然后默不作声地转头去做咖啡了。 郁央在一旁怡然自得地等待。 没一会儿,王屿就面无表情地把咖啡递了过来:“祝您用餐愉快。” 郁央接过咖啡,却不着急离开,而是道:“上次的提议,你可以重新考虑一下吗?” “不用。”王屿回绝得很干脆。 “要把你的网站做大做强,光租服务器、找地推都需要花费不少吧。”郁央耐心地劝说,“有我的小投资,你不必这么辛苦,能省下时间专心做你的project。” 王屿抬眼看她:“你图什么?” “图你啊。” “……” “开玩笑的。”郁央笑了,解释说,“你的门户网站很有前景,我看好。等网站盈利了,我就是初始股东,能分红赚钱,就是这么简单。” 说着,也不等对方回答,她径自从包里掏出一支笔,在咖啡附赠的纸巾上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和邮箱,一边道:“考虑好了联系我,咱们就算谈不成恋爱,也能做买卖嘛。” 王屿:“……” 在落款姓名的时候,郁央的笔顿了顿,犹豫再三写下两个汉字:余央。 然后不由分说地递还了王屿。 她心里有着百分百的把握,眼前这个男孩最终会联系她的。 即使上周她向他告白被拒了——就在他们正式见面的第一次,而那一次她令他颜面扫地。 留完联系方式后,郁央拿着咖啡扬长而去。 那一天,她的心情很好,以至于现在从梦里醒来的时候都是带笑的。 第11章 人会梦见过去发生过的事并不稀奇,而梦境和现实往往会有些许不同。 在郁央的这场梦里,唯一的不同就是,当时写下自己留学期间对外的假名时,她非常爽快,并无半点犹豫。 郁央醒来,看见近在咫尺的王屿,愣了下,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回想起昨晚的事。 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睡梦中把男人当抱枕了,手脚并用,像八爪鱼一样缠着对方。 她试图松开手脚,却发现自己最远侧的裙角被男人压住了。 这个时候抽走,很可能把男人弄醒。 于是郁央灵机一动,她缓缓撑起来,将就着这个姿势,慢慢地坐了起来。 准确来说,她目前的姿势是双腿岔开跪坐在王屿身上,只是为了不压到男人,并没有真的坐下去,而是为了保持平衡,双手分别撑在了男人的身两侧。 郁央本意是通过这个动作翻到王屿的另一侧,将裙子神不知人不觉地拉出。 然而,一低头,男人的脸庞正入眼帘,她怔了怔,这好像还是重逢以来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端详对方,还是睡颜。 这么多年过去了,与学生时代相比,两人多多少少都发生了变化,但此时男人的脸和梦中以及记忆深处的面容完全叠加重合。 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像是盯某个字盯久了就觉得不认识了似的,郁央此刻也产生了一种类似的奇异感觉。 目光下移,她不禁奇怪:这人每天扎工作里,是哪儿来的时间健身的? 只见王屿的白色衬衣领口微敞,衬衫内打底的紧身白色背心若隐若现。 郁央一个没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男人的胸肌。 王屿闭着眼,气息绵长沉稳,没醒。 这给了郁央信心,她又隔着衣服摸了摸对方的腹肌,还戳了下。 王屿还是没醒。 郁央笑了,手指拂过腹部,作势一路往下…… 结果还没三秒,就被一只大手握住手腕,抬眸便对上那双幽深的黑眸。 “你在干什么?” 大概是因为刚醒,王屿的声音微哑低沉,语气近乎质问。 虽是被抓包,但郁央毫不脸红心虚,反而直接坐在王屿身上了。 她眨了眨眼:“检验你的健身成果。” 要是多年前的王屿,定然只会回以沉默,但现在也是经验见长,能够有来有回:“还满意?” “满意。”郁央笑眯眯地点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王屿微哂:“你见过?” 前几日中场休息的时候,两人顶多也只是衣衫凌乱,衣服都还没来得及褪去。 郁央笑着说:“那看看?” 王屿嘴角抽了下:“你和流氓有什么区别?” 郁央哈哈大笑:“区别在于我是合法调戏?” “调戏?” 再一眨眼,郁央只觉整个人天翻地转,回过神来时自己的后背已经贴回到了床上,男人撑在她头两侧,俯身看着她。 两人的上下位置交换了过来。 王屿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倒是挺有精神,看来可以回家了。” 郁央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突然正色道:“王屿。” “什么?” “你黑眼圈好重。” “……” 王屿迅速起身,站在了床边,冷酷无情地说:“快起来,我去开车,你在门口等我。” 郁央知道再继续逗下去就没意思了,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自己知道了。 此时已经早上九点多了,有好些员工因昨晚的紧急会议不得不回来加班了,一个个顶着疲倦又苦涩的神情唉声叹气。加班使人面目愁苦。 愁苦的时候,就希望能找到乐子。 有人眼尖地看到了从郁央办公室里出来的王屿,发现平时总是无懈可击的王总竟穿着皱巴巴的衬衣,头发也有些凌乱,一边往外走一边不住地揉着肩膀和手臂。 没一会儿,郁总也从办公室出来了,手上还拿着一件和王总西裤同色的西装外套——合理推断是王总落下的。 很快,公司某小群就有了新消息:“王总昨晚在郁总办公室过夜啦!郁总也在!” “我也看到了!谁说他们快离婚了?感觉还很恩爱啊!” “嘶,老总们的办公室恋情,就是刺激哈。” “这有啥的,人家是真夫妻好不啦?” “我看王总不知道是落枕还是怎么的,一直在扭脖子按胳膊?” “啧啧啧,看来昨晚很激烈!” “郁总倒是看起来心情不错……” 八卦无疑给了加班党们苦中作乐的机会,尤其是领导们的八卦,是止痛药、强心剂、爆米花,是比浓缩咖啡更加提神的慰问品。 等到加班结束的时候,两人在公司共度一夜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公司,只是版本已经进化成—— “郁总和王总在公司激战一夜!” 第10章 chapter 10 曼特宁(一)…… 激战是没条件激战的,回家浅浅补了一觉后,郁央作为项目的直接负责人,就坐上了飞往风城的航班,亲自约奥阳老总“吃饭”,以示诚意。 奥阳的老总姓吴,四十岁出头,谈公务时很凶,说出来的话让陈尧都以为要终止合作了,却没想到郁央仿佛习以为常,三言两句便化百炼钢为绕指柔,让气氛缓和下来。 事后顺利约了晚饭,不谈公务时的吴总判若两人,随和得多,吃饭时还带上了女儿,小名涵涵,才十一二岁,之前谈事的时候郁央也见过一次。 坐在包间里,吴总解释道:“我前段时间查出了酒精肝,不知怎么的被这孩子偷听到了,从那之后盯我盯得可紧了,一有应酬就非要跟来,说要盯着我戒酒。” “没事。”郁央忍俊不禁。吴总是出了名的疼女儿,当初她能成功取得信任,拿下和奥阳的合作,也在这方面费过心思。 涵涵看来是出入惯这种饭局的,毫不怯场,吃完饭后趁大人闲聊时,自己就从小包里摸出一个平板看起小说来,津津有味。 吴总暼了眼女儿,摇着头叹了口气:“现在的小孩,都不爱看纸书了,净看电子屏。” 郁央宽慰道:“换个角度想想,孩子爱看书,总归是好事。” 吴总说:“她看的可不是什么正经书,小小年纪,就爱看什么霸道总裁,还往一个绿色的小说网站充钱。” 闻言,涵涵抬头,脸慢慢涨红,不知道是羞还是愤,恨恨地瞪了父亲一眼,凶巴巴的语气和吴总在外时很神似:“你别说话了!” “好好好,爸爸不说了。”说是这样说,吴总忍不住小声跟郁央吐槽,“涵涵还老嫌我和书里的‘霸总’不一样,说我要是在小说里就是个‘炮灰路人’……你说我能不心怀怨恨吗?” 郁央失笑:“吴总,您再怨恨下去,可能直接成反派了。” “不至于吧!” 涵涵哼了一声。 郁央看了看父女俩,微笑着开口:“不过实不相瞒,我像涵涵这么大的时候,也很喜欢看霸总小说。” 吴总愣了下:“郁总也?看不出来呀!” 郁央认真地说:“我一直对‘霸总’的人设很向往呢。” 涵涵眼睛看着小说,耳朵却时刻听着这边,听到后立即出声寻求认同:“我也是!” 郁央笑了,继续说:“我羡慕他们的无所不能,好像只要他们一出现,任何危机都迎刃而解。因此,从小到大我都很渴望成为这样的人,至今仍在努力。” 涵涵疑惑地睁大了双眼,感觉……好像她们的“向往”并不太一样? 吴总也很疑惑,心想霸总小说竟还有如此高的立意? 郁央却是没有再展开说,而是止住话题,道:“不说了,我们吃点水果吧。” 她本来是从不在别人面前提起这些的。 只是吴总和女儿的互动勾起了她深处的回忆,一时没忍住,竟流露出来一二。 她没说的是,看霸总小说的起源是小时候哥哥误把同桌女生的书带回家了,被她看到后随手翻看起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还有,她也曾像涵涵一样,拿小说里的角色和现实做对比,对比出来的结论就是——她的哥哥郁闻,十分的不合格。 因此,尚还年幼的她曾气呼呼地去质问道:“哥!你能不能霸气一点!不然怎么能当好我们郁家的继承人呀!” 每每这个时候,郁闻都露出无奈又温柔的笑容:“安安,你这有点强人所难。” 听到这样的答案,小郁央愈发着急:“哥,你要是不强大一点的话,会被欺负的!” 郁闻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开玩笑地说:“那怎么办呢?安安保护哥哥好不好?” 小郁央鬼灵精怪,转了转眼珠,开始认真思考。 片刻后,她欣然道:“好啊!这也是个办法!那我就保护到哥哥变强大为止好啦!” 郁闻愣了下,随即哈哈一笑:“好啊,那要多谢安安啦!” 第12章 ——“抱歉,安安。哥哥食言了。” 从回忆的梦魇中醒来,郁央已经在第二天返程的飞机上了。 不知道怎么的,最近她不仅开始做梦,而且还总是梦到从前已经发生过的事。 这可不是一个好迹象。 身边坐着时刻待命的陈尧,听到她醒来的动静,问:“郁总,需要什么吗?” “什么都不用。”郁央没有扭头看他,一直面朝舷窗,看着窗外的景象。 飞机正在穿过云海,缓慢下降,目之所及渐渐出现大陆与城市,像是遥远的记忆被拭去岁月尘埃,露出曾经鲜亮的轮廓。 …… 刚下飞机,郁央一打开手机,率先看到的就是赵珞琪的未接电话和消息。 打开聊天框,只见几个“语音通话被取消”之前,是一段视频转发,视频发在当下很火的某社交平台上,配文只有短短一句话:最毒不过妇人心!女总裁为结婚竟干出这种事! “?”郁央回复了个问号过去。 赵珞琪的电话紧追而来。 赵珞琪语气急切:“安安!你怎么不接电话?” 郁央一头雾水:“我刚才在飞机上呢。出什么事了?又和锦陆吵架了?” “不,不是我……你没看我发给你的视频吗?” “女总裁那个?是什么新ip吗?” “不是!是你!”赵珞琪的语速都变快了,“原来你和章沉是有联系的吗?” “嗯?章沉?”郁央还是慢悠悠的。 这个名字于她而言并不陌生。 章沉,天莱的cto,王屿的前合伙人,坑得王屿差点倾家荡产的那位。 赵珞琪只有努力简明扼要地概括:“算了,你自己看吧,那段视频是偷拍的,但录到了你们的谈话。现在业内都传,章沉背叛王屿是受你暗中唆使,只因你要对王屿‘强取豪夺’!” 郁央惊讶:“这么离谱?” “你快看吧!” 结束通话,这边陈尧应该也接到消息了,正要跟郁央汇报,被后者抬手示意稍等。 郁央点开了那个视频。 视频时间显示是去年秋天,应该用偷拍专用的微型摄像头拍的,可以看得出是在一间茶室包间,室内只有郁央和章沉两人,看得很清楚。 “……王屿很骄傲,能低头做事但绝不会低头做人,自然不会圆滑,很多时候得你帮忙打圆场善后了,做着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背景音电流声时弱时强,但确定是郁央的声音无疑。 “你到底想说什么?”章沉的语气充满警惕。 “这些年,天莱蒸蒸日上,但外界只夸王屿是奇才,却不怎么提你的功劳,你表面不在乎,但应该是不甘心的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和王屿大学就一起创业了,他的才能我比谁都更早了解和佩服,天莱是我们互相扶持的成果,我有什么好不甘心的?” “你真的不想取而代之?我给你双倍。” “……” 视频后半段,拼接了今年她在记者发布会上宣布和王屿结婚的片段,显得格外讽刺。 她和章沉都不是默默无闻的企业家,这个视频已经冲上了热搜榜,评论区大多都不是商业圈的人,单凭这个视频,就已给郁央贴上了各种恶毒的标签。 面对谩骂,郁央浑不在意,冷静地吩咐陈尧:“这个视频前半段是被剪辑过的,让公关部、技术部和法务部共同处理。” 陈尧点头,问:“要联系章总联合公关吗?” 郁央果断说:“先不用。他名声本来就臭了,这波舆论对他影响不大,不指望他会出手。” “那王总那边……” 郁央的目光幽深起来,感到头疼。 她思忖了一会儿,才说:“你帮我订一份黑森林蛋糕吧……不,找一家口碑好的店,现在开车过去,我亲自选。” “……好。”连一向不关心八卦的陈尧也不免疑惑:蛋糕?难不成是给王总的? 实在很难把这类甜品和那位王总联系到一起,确定不是郁总自己吃的吗? 但作为一名优秀的新晋秘书,他还是秉持了多做不问的原则,很快找到了一家无论是档次还是距离都很合适的蛋糕店。 在钞能力的作用下,原本需要至少提前五个小时预约的定制蛋糕,在两个小时以内就完成了。 从机场到蛋糕店,又从蛋糕店到公司,路上时间花费甚多。 等郁央拎着蛋糕到宝向的时候,已经是下班时间。她从停车场直接乘专梯上王屿办公室所在楼层,却被王屿的助理小梁告知王屿刚刚离去。 小梁看向郁央的神情都隐隐有愤愤不平。 一个向来爱泡在办公室的人居然提早下班了,这已足够可疑。 郁央眉头一皱,明显开始担忧。 陈尧看了看手机:“郁总,有人在公司门口看到了王总,就在现在。” “好,那我下去找他。”郁央想起来回头补一句,“你直接下班吧,辛苦了。” 近日多阴雨,傍晚也不见晚霞,天空失去浪漫的序章,沉入黑暗时透出阴郁。 郁央走出公司大厅,远远地就看到王屿的车停在路边,应该是临时停车。而王屿本人下了车,站在边上,正在和谁谈话。 她疾走带跑,在靠近后看清另外那个人时,却顿了下脚步,倍感诧异。 “纪和哥哥?” 她疑惑地唤了一声,王屿和纪和都循声望来。 虽然隔着远,但依稀能看到王屿蹙眉的样子。 而与王屿相对而立的,是本该下个月初才回国的纪和,只见拖着一个银色的行李箱,一身轻装,头发微长。 也就在这时,公司前的路灯亮了,柔和的灯光映出那对含笑的凤眼。 “安安,我来找你为我‘接风洗尘’了。” 第11章 chapter 11 曼特宁(二)…… 夜幕渐沉,霓虹初起。 下班高峰已近尾声,白昼的余温混着汽车尾气融入夏日晚风中,吹到肌肤上都是暖的,汗水悄然发芽。 “你们聊,告辞。” 还未等郁央反应过来,王屿冷冷丢下这么一句,便径自回到车上扬长而去。 “王屿,等等!”郁央赶忙拎着蛋糕跑过去,但哪里还来得及?只能目送黑色的路虎汇入车水马龙之中。 耳畔传来纪和一声轻笑:“好大脾气呀。” 郁央看向男人,认真恳切地说:“纪和哥哥,抱歉,我不知道你提前回来……改天再聚可以吗?” 纪和半开玩笑地说:“既然王屿都走了,那正好我们去吃饭呗。” 郁央语气坚决:“不行,纪和哥哥,我确实有急事要处理。” 纪和凝视了郁央片刻,微笑着说:“安安长大了。” 郁央看了眼他身旁的行李,问:“你现在住哪儿?我没开车,得打车,看看顺路不?” 纪和和颜悦色地说:“没事,你先走,我问青岚能不能来接我。” “也行。” 没一会儿,郁央便拦到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前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纪和哥哥,你刚才和王屿说了什么吗?” “没说什么,就问了声好,问他还记不记得我。”纪和耸了耸肩,他说话时语气总是不大正经,像在调侃,“我保证,真不是我把他惹生气的。” 郁央当然知道不是纪和的问题,王屿会那样多半是已经看到视频了。 关上车门,她朝纪和挥手:“那我先走啦,代我向青岚姐问好。” “快去吧,拜拜。” 看着出租车绝尘而去,纪和的笑容渐渐凝固。 他身后一倾,靠在了路灯柱子上,掏出手机按下了号码:“喂?青岚,是我,吃饭吗?安安把我抛弃啦!” …… 回到家,当郁央看到客厅亮着落地灯时,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她走到王屿的房间门口,却发现房门紧闭,门缝也没有光线漏出来。 这么早就睡了? 抬手敲了敲门:“王屿?” 门内没有回应。 “我买了蛋糕。”郁央试探性地说道,“我给你放门口?” “……” “陈尧说这是全珑城做黑森林最好吃的店,尝尝?” “……” “那我放冰箱咯。” 叹了口气,郁央提着蛋糕转身。 然而人还没走到饭厅,身后就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只见王屿已经洗完澡换上了灰色的家居服,半干半湿的头发散了下来,遮注了额头。 他面无表情地从郁央手中接过蛋糕盒子,语气嘲弄:“你是预备放冷藏还是冷冻?” 这是个好问题。 多年之前,郁大小姐就曾放错过冰箱,导致苦等了好一阵才吃上带着冰碴的蛋糕。 郁央眨了眨眼,笑道:“哪里位置合适,就放哪里呗。” 王屿哼了一声。 郁央端详着他的神色,愈发感觉看不透。她说:“现在吃一点吧。” 第13章 王屿不置可否,但行动已经告诉郁央答案——他是打算现在吃的。 郁央嘴角一扬,她就猜到他还是好这一口。 看起来和甜食绝无可能有联系的男人,其实很喜欢吃蛋糕,尤其是黑森林。 似是察觉到了郁央心中所想,王屿语气冷漠:“我很多年不吃这种东西了,现在也不喜欢,以后不要买了。” “也对,从前你都不喝咖啡的,现在天天都浓缩还无糖无奶。”郁央顺着递台阶,“既然你口味变了,那别吃了,不要勉强自己。” 王屿淡淡说:“正好有点饿了,可以吃点。” 郁央忍住笑。 然而下一秒,她笑不出来了——大概是因为她从大厅追出来时拎着蛋糕奔跑了一段,盒子内原本精美别致的黑森林蛋糕撞得变形了,模样看上去有些狼狈。 郁央心里有愧,伸手想把盒子重新盖上:“算了算了,别吃了,明天我重新买过吧。” 王屿伸手挡住她的手,说:“不用,不影响。” 只见王屿吃第一口的时候,下意识挑了下眉,然而下一秒神情的微动就被有意识地压制了下去,恢复了冷酷的表情,仿佛味同嚼蜡。 郁央憋笑憋得快不行了,非常识趣地起身:“我去洗澡了,你先吃吧。” 这个人确实比从前别扭了不少,但也因此在观察他时能发现更多趣味。 等郁央洗完澡出来,发现饭厅桌面收拾整洁,蛋糕盒子已经扔掉了,留下一个白骨瓷盘盛着另一半蛋糕——王屿把碎得比较多的那半吃了,留给她的这一半基本都没怎么变形,造型很漂亮。 走廊共用的卫生间传来电动牙刷的声音,是王屿在刷牙。 卫生间门没有关严,郁央走到门口,慢吞吞地开口:“王屿,那个视频……你看了吗?” 王屿刚好刷完,漱完了口,问:“什么视频?” “我和章沉的谈话。” “哦,那个。”男人的语气很平淡。 郁央难得出现忐忑的心情,解释说:“那是被恶意剪辑过的,真实情况不是那样,我……” “你去风城前,我的私人邮箱收到了一封邮件,附件就是这个视频。”王屿打断她,思路清晰,“是个海外邮箱,调查不到邮件来源,今天在网上发视频的人我也让法务联系到了,他说也是同个邮箱的投稿。” 郁央一愣:“啊……啊?啊。辛苦你了。” “我建议你明天去你们见面的那个地方查查,看是否还能查出是谁把摄像头装进去了,让他们也排查下其他房间。” 王屿冷静理性地分析着,态度语气和处理工作时别无二致。 这把郁央整不会了。 她迟疑了一下,问:“就视频的内容,你不打算向我要一个说法吗?” 王屿扫了她一眼:“你欠我的‘说法’,实在太多了。” 郁央讪讪:“抱歉。” 王屿擦干了脸,走出卫生间,一边说:“去年的那个时间点,我已经签下了对赌协议两个月了,稍微想想也能知道,你不会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王屿对章沉原本信任至极。 两人高中时就认识,大学就一起尝试创业,然后一块儿从美国回中国,再加上工作上向来是章沉负责和外面的人谈判,分析风险,所以对于章沉拿回来的协议,王屿不疑有他。 “我那天确实见了章沉。”郁央跟在他身后,斟酌着说道,“我碰见过他和彭子舜在一起,好像在谋划什么,就把他约出来警告敲打了一下……但我没想到当时他已经动手了。抱歉,或许当时我该直接联系你的。” 王屿不以为然:“如果你当时联系我,我不一定信。” “也是。” 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郁央原以为这件事会像一枚导弹,在他们的生活掀起惊涛骇浪,她甚至已经做好了乘风破浪的准备,却没想到只是一个小石子,荡起的只是涟漪,很快便消散了。 是她低估了王屿的理智,还是低估了王屿的承受能力? 亦或是,低估了她曾经给对方带来的伤害? 良久,她开口道:“晚上在公司楼下,我看你自己开车走了,我还以为你是在因视频这事生气。” “我说过了,我不是你的司机。” 不知道为什么,提到这个话题,郁央感觉男人又有点气鼓鼓的。她问:“过几天我约纪和哥哥吃饭,你也一起来吧?” “不去。”回绝得很果断。 郁央忍不住问:“你不喜欢纪和哥哥?” 明明多年前两人唯一的那一次见面,相处还挺融洽,纪和善于交际,而当时的王屿虽恃才傲物,但锋芒还不尖锐。 “他是你的朋友,我认识就行了,没必要喜欢吧?”王屿接了一杯水,交代道,“吃完后盘子放桌子上,一会儿我来收拾。” “王屿,你究竟在生气什么?” “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王屿语气稍重,一双墨眸深处燃着泠泠冷焰,“我尽力做好我该做的,但其余的,我对融入你们那个世界没有任何兴趣。” 郁央在原地怔愣住了。 似乎又要下雨了,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外传来压抑的闷雷声。 回到房间,王屿在黑暗中久久伫立。 他向来是习惯黑暗的,黑暗的环境能帮助他冷静和思考。 忽然,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一亮,成为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未接来电的提醒。 他拿起手机,回拨过去:“什么事?” 电话那头响起易临星的声音,总是那么中气十足:“我说你这个人真奇怪,明明是你拜托我帮你做事,咋接个电话像我找你有事一样?” 王屿语气冷淡:“有结果了吗?” “你说你对下属都挺宽厚,怎么对我就这么苛刻?”易临星不满地抱怨,然后说,“是一次性账号,查不出来的。” “那挂了。” “哎!还有一件事!章沉找到我,让我帮忙传个话,他想和你见面。” 易临星顿了顿,忍不住吐槽:“说起来他可真怂的,说联系方式都被你拉黑了所以联系不上你,都这个年代了,换个手机号或者直接登门拜访不就行了?” 王屿的回答简单明了:“不见。” 易临星问:“万一他那里有什么线索呢?” “那见吧。” “……” 易临星噎了一下,不由感慨:“你真的超爱。” “?” 易临星的语气充满难以置信:“出了这档事,我要是你早发疯了,肯定要和郁央那个女人离婚!结果你呢,居然首先想着怎么帮她善后,追查是谁要搞她!我看你就是个恋爱脑!” “再废话,方案不帮你看了。” 易临星忙道:“别呀!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好吧!” “告诉章沉,我没有拉黑过他的手机号,让他自己发我时间地点。”说完这句话,王屿就真的把电话挂了。 没一会儿,大雨倾盆而下。 雨水拍打在玻璃窗,盖过了男人的一句自言自语—— “或许我早就疯了吧。” 第12章 chapter 12 曼特宁(三)…… 费了一番力气后,视频的热度终于被压了下来,只是视频的提供者始终神龙见尾不见首,怎么钓都在暗处不肯出来。 以这个视频为导火索,传着传着,两人要离婚的传闻甚嚣尘上。 再加上王屿连着两晚直接睡在办公室加班,仿佛更加坐实了大家的猜想。 赵珞琪消息不断:“现在是什么情况啊?你们没有说清楚吗?” “说清楚了的。”郁央反过来安抚好友,“都是误传,没有提离婚。” “那就好。”紧接着,赵珞琪发了个幸灾乐祸的表情包,“不过有的人希望又落空咯。” “?” 周锦陆的消息也就迟了赵珞琪一步,不得不说两人在某些方面还是很有默契的。 “你们要离婚了吗?”大概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点太直白,后面又补了一个抱抱安慰的表情包,并加了一句,“没事的,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 郁央暗自叹了口气,否认道:“没有要离婚,都是乱传的。” 此话一出,聊天框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过了好一会儿,周锦陆下一条消息才发来:“好吧。” 很快又接了句:“还是那句话,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 “谢谢。” 甚至连不在商界的吴楼月都打电话来关怀郁央,开门见山地问:“安安,你和王屿要离婚了吗?” 她在珑城的音乐学院任教,是国内小有名气的扬琴演奏家,所处的环境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又是吴家独女,从小万千宠爱集一身,也因此养成心直口快的性子。 郁央没想到都传到对方耳朵里了,这才意识事情传播得比她想象得广泛。她不厌其烦地解释道:“没有的事。大嫂,你从哪儿听的?” 第14章 “我听你大哥讲的啊。”吴楼月忧心忡忡地说,“你大哥其实很担心,就是拉不下脸来问,昨晚才被我套话套出来,我说那我来问问……你们真的还好吧?” 郁央失笑:“放心吧大嫂,我们没事,流言止于智者,传几天就没事了。” “郁麒说多半有人在推波助澜。安安,你一定要小心啊。” 郁央温声道:“知道,代我向大哥说一声谢谢,让你们为我操心了。” “哎呀说这些,都是一家人。” 本来通话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但郁央犹豫了一下,话锋一转:“大嫂,平时大哥生闷气的话,你都怎么做呀?” 吴楼月愣了下:“闷气?要看为什么生气的吧?” “如果就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生气呢?” “那就只有先哄一下了。” “怎么哄?说好话?” “亲亲抱抱举高高咯。”吴楼月说着,自己咯咯咯笑起来,“安安,你都结婚了,怎么问得跟小孩子一样?” 郁央恍然:“谢谢大嫂指点!” 公事公办久了,都差点忘了,她和王屿不是室友,而是合法夫妻。 于是这晚她潜入王屿的办公室,决定好好“哄”一下对方。 为了不引起怀疑,下班时间先演了一波“下班”,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公司,然后等到夜深了,再换装偷偷回来。 郁央感叹:好久没做这么刺激的事了。 其实这还是她第一次进王屿的办公室。 王屿生性勤快又爱整洁,即使是加班忙碌状态,办公室也收拾得很井井有条,屋子里除了文件和办公用品,基本没什么个人物品。 一言以蔽之,人味很淡,班味很重。 打开休息室,人气儿稍微重一点了,空气中还若有若无地残留着那股淡淡木质香水味,床头放了两本书和一沓英文论文,上面有中性笔勾画过的痕迹。 郁央本无意翻看王屿的东西,但表面那本书夹着的东西一下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白色的,像是折纸。 莫纳罗亚火山镶嵌书签。 即使只露出一半,但郁央还是立马认了出来。 这是一种折纸书签,折法不难,特点在于理论上可以一直折下去,折好后对着灯光,可以呈现出钻石切割截面般的图案,仔细看又像是层层嵌套的火山口,有一种无限循环的感觉。 郁央读书的时候很喜欢折,尤其是在听自己不喜欢的课的时候。 她徐徐走近,然后一边用手指撑住书页,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那个书签抽出来。 翻到背面,发现这是用某届业界研讨会的会议信纸折的,上面还有零星的笔记,是信手记下的关键词。 看得出写得很不走心,一笔一捺都透出无聊乏味,是她的字迹无疑。 ——“说来也奇怪,珑城说大也不大,可我们竟然都没遇见过。” ——“我都说过了,我的工作量向来很饱和,没碰见也不出奇。” ——“是吗?” 郁央不由惊讶:原来那次研讨会,王屿也在场吗? 是什么时候拿走了她座位上随手叠的折纸?在她离场后? 郁央隐约记得当时她是和周锦陆坐在一块儿,决定出席的时候还想过王屿和章沉会不会来参加,但是到了会场后却并没有看到期望中的身影。 不过她也没有细致到会后去查签到名单就是了。 正出神着,门外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应该是王屿回来了。 郁央把书签夹回去,刚开门准备出去来个突袭,就听一个男声从门缝泄了进来,却并非王屿的声音:“你的办公室比我的大很多。” 握住门把的动作一滞,郁央睁大了眼睛,不免诧异。 居然是章沉。 对此,王屿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章沉的笑声中掺杂着局促:“好歹来者是客,王总连一杯茶水都不准备给我吗?” “有矿泉水,将就喝吧。”王屿毫不客气地说。 接着是一声轻响,应该是王屿把一支矿泉水丢给了章沉,被后者接住了。 “好久不见你这张臭脸,居然觉得还挺亲切。”章沉干笑两声。 王屿没有接茬。 连郁央都为章沉尴尬起来。 或许是明白过来寒暄的客套话对王屿来说毫无用处,章沉清咳一声,语气严肃起来:“视频的事,不是我干的,我也有出力压下去。” 王屿十分冷漠:“那还要多谢你了。” “你不用阴阳怪气。”章沉顿了顿,沉声说,“过去的事,是我鬼迷心窍,是我混蛋,一直没能当面向你道歉,对不起。” “你要见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郁央能想象得到王屿的表情。 一定是和说出“没有我的天莱,和我有什么关系?”时一样,倨傲且不屑。 这个人是这样的,即使在一败涂地的境地,也让人感觉像是虽败犹荣。 章沉缓缓地说:“郁央那天来找我的事,我还记得很清楚,当时她就在怀疑我了,但我还是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我没有背叛,是她多心了。” 顿了顿,他似是苦笑了下:“我当时真的讨厌透你了吧。” 这句话让办公室陷入片刻死寂。 良久,王屿平静地开口问道:“所以,是为什么?” 章沉说:“虽然视频是被剪辑过的,但郁央问我的那些话,是我的真实想法。” “……” “凭什么呢?”章沉长舒了一口气,“大家都是来奋斗的,为什么你就能高高在上,我就得低到尘埃里干吃力不讨好的脏活累活,最后大家看到的只有你?” “……” “要是没有我的话,你那脾气都活不过第一集!你陪客户喝酒赔笑都不会!你算什么老总?我承认,你是很厉害,但天莱的成功不只是你一个人的,起码有一半是靠我经营起来的人情世故!” “……” 章沉越说越激动:“你想带天莱转型,追求你的‘技术理想’!却不知道这一动作要触及多少利益关系,你根本不考虑!我们开公司,说到底就是为了挣钱,又不是在搞科研,要是这么在乎什么技术创新的话,早饿死了!” “……” 郁央不禁为他捏一把冷汗。 王屿只是静静地听着,过了会儿,问:“说完了?” “说完了。” “那轮到我了。” 章沉深吸一口气,等待审判。 “我本以为,我们互补,搭档得很愉快。”王屿沉声说道,“抱歉,是我没有察觉到你的感受,让你一个人承受了太多。现在回想,我不是一个很好的合伙人。” “……” “彭子舜不是什么善类,对你来说也是惩罚了吧。” 这句话说的是真的,以前章沉再委屈也起码和王屿是平起平坐的。 但现在天莱的老板是彭子舜,而他章沉就是彭子舜的一条狗。 不知道是因为惊愕还是愧疚,亦或是其他的复杂情绪,章沉沉默了许久。 王屿也没有说话。 “我刚到西雅图读高中的时候,口语不好。”半晌,章沉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其他人都嘲笑我,只有你愿意帮我,还邀请我一起参加编程比赛……最近我经常回想当初的细节。” 王屿叹了口气:“又不是什么大恩大德,我早忘了。” 章沉又是一阵沉默,而后问了句:“如果我说,我从没想过要陷你于绝境,你相信吗?” 王屿说:“不太相信。” “好吧。虽然没料到郁央会简单粗暴地利用结婚实现利益捆绑,但我知道,她是会接住你的,毕竟这些年来她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你,帮了天莱不少。” “……” “你是不是还毫不知情?” “……” 章沉笑了笑:“王屿,我告诉了你一件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看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 王屿回答:“……不能。” “好吧。”章沉的语气透出一丝故作洒脱的哀伤,“走了,王总,不用送了。” “再见。” “再见。” 办公室的门被打开,在几声沉重的脚步后,又关上了。 城市的霓虹在窗外如同夜幕繁星,厚实的玻璃隔断了楼下川流不息的喧嚣,一束月光淌进来,让室内的白炽灯柔和几分。 王屿在办公桌前静坐了一会儿,然后才起身,疲惫地走向休息室。 然而,当他打开休息室的门时,神色不由一滞, ——床上多了一位睡美人。 第13章 chapter 13 曼特宁(四)…… 章沉一个人出来坐不了专梯,只有坐员工电梯下楼。 这个时间点,正好碰上一个部门的人下班,在某一层蜂拥而入,把他挤到了角落。 加班到这个点,大家都面露倦色,但是形态各异,有埋头看手机的,有两眼放空的,也有的说笑聊天。 第15章 “哎,我那一关还卡着呢,不知道今晚能通不。” “你也太肝了,还有力气啊?” “上班的力气是一点都没了,但玩游戏还是有的。” 章沉会心一笑。 他不由地想起,在很多年前,他和王屿也像这些小年轻一样,发生过类似的对话。 不同的是每次他都会拉着王屿帮他通关,事后又隐隐不服气,暗中研究为什么他卡着的关卡王屿却能轻轻松松地打过。 本来他还有些紧张,怕被人认出来,但看样子是他多心了。 章沉欣慰地收回目光,却在视线回归的途中不经意地扫过一个女生的手机屏幕。 那个女生站在他右前方,比他矮一截,从他的角度看对方的聊天界面一览无余。 只见屏幕上赫然炸开一条消息:“我在电梯看到了章沉!!!!!!” 章沉:“……” 发消息的女生穿着一件白色衬衣配藏蓝色半身长裙,戴着眼镜,十分文静内秀的样子,手指十分灵活,打字快得看不清。 很快,又一条新消息发出去了:“就是天莱的章沉!背刺王总的那个!” “……”心上一刀。 对方的回复又是一刀:“啊?那个卑鄙小人?” 女生打字飞快:“对,就是他,居然还敢来!” “那个视频不会是真的吧,郁总和他真有联系?王总好惨!” “郁总这么花心,难道是三角恋?” “那他算什么?炮灰男?” 章沉默默移开目光,看不下去了。 好在电梯很快就到了一楼,章沉把车停在了地面停车场,所以也跟着出电梯。 走过那个女生时,章沉脚步放缓,突然清了清嗓子,说:“不是什么三角恋。” 此话一出,不仅是那个女生,周围的两三个人也投来了惊愕的目光,显然是暗中注意这边许久了。 “我只是来找王屿叙旧,和郁央没有关系。”章沉脸上挂上标志性的假笑,“还请各位不要传播不实谣言。” 说完,也不等反应,大步流星而去。 上了车后,章沉漫无目的地兜风,按下了半截车窗。 他破例在应酬外的场合抽了根烟。 当吐出的白烟随风奔向窗外的黑夜时,去年郁央来找他时的情景却像是作为交换似的涌上他的脑海—— 说不清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赴约的了。他和郁央交情不深,大学时代只是普通朋友关系,只是中间隔着王屿这层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现在说来,背着王屿偷偷去见郁央,某种意义上也算得上是背叛了。 郁央约在了一家高级私人茶室,曲径通幽,走廊和包间的设计都注重保护客户隐私,每个包厢的开门方向不一,避免看到其他包间坐着什么人。 这样的地方,章沉曾跟过彭子舜去过一次,能在这里预约得上包厢的,大多是珑城本地的老钱们,皆是名流。 包间以植物命名,郁央预约的这间在茶室深处,名为“三色堇”。 进入包厢,茶香袅袅,郁央已经在座上品茗。 “章沉,好久不见。” 女人主动微笑着和他寒暄,举止优雅,语气熟稔得仿佛中间横亘的数年不存在。 “好久不见。”章沉在她对面坐下,端详着对方这些年的变化,有些恍惚,“上次见的时候,你还是‘余央’。” 郁央嫣然一笑:“是家里人的主意,说既然学生证只写姓名拼音,对外就口头上改‘郁’为‘余’,不在华人圈透露真实姓氏。” 真是上流人才有的烦恼。章沉心想。 他用着近乎质问的语气,说道:“和王屿在一起两年,你都没告诉过他。他还是在你走了后,看新闻才知道你的真名。” “好几次想告诉他的,都因为种种原因没开口。”郁央三言两语便轻轻揭过去了,“不聊过去了,我找你,是想谈谈现在……喝茶吧,没下毒,不必这么警惕。” 章沉注视着郁央,想从对方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愧色,但却无迹可寻。 垂下视线,盯着玻璃茶盏中色如琥珀、晶莹剔透的茶汤,章沉说:“要是王屿知道我在这里和你喝茶,大概会杀了我。” 郁央的语气波澜不惊:“但你还是赴约了。说明你现在不怕他了。” “我只是好奇心害死猫。”章沉抬手拒绝了对方斟茶的举动,“白水就可以了。” 郁央微笑:“多年不见,你变谨慎了很多。” 章沉扯了扯嘴角:“我们这种创业狗,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当然得谨小慎微。” “可以理解。”郁央点了点头,“王屿很骄傲,能低头做事但绝不会低头做人,自然不会圆滑,很多时候得你帮忙打圆场善后了,做着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章沉蹙起了眉头。 “你到底想说什么?” 郁央慢条斯理地摆弄着茶具,悠悠地说:“这些年,天莱蒸蒸日上,但外界只夸王屿是奇才,却不怎么提你的功劳,你表面不在乎,其实应该是不甘心的吧?” 章沉脸色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和王屿大学就一起创业了,他的才能我比谁都更早了解和佩服,天莱是我们互相扶持的成果,我有什么好不甘心的?” “真的吗?”郁央笑吟吟地看着他,眼中却无一丝笑意,“你真的不想取而代之? 章沉猛地起身。 “郁央,看在我们大学时的交情,我才愿意赴你这个约,要谈事就谈事,在这里阴阳怪气恶意揣度是几个意思?”他的语气可以算是怒不可遏,“再见!我当从来没认识过你! 郁央泰然自若,只是不疾不徐地说了一句:“走得这么急,约了彭总吗?” 章沉脚步一滞,瞬间燃起一片心慌。 他强装镇定:“什么彭总?” 郁央说:“就是你前天才见过的那位呀,珑城有名的二世祖,彭家太子爷,彭子舜。” 章沉回头,只感觉自己的脖颈咯吱作响。 他艰难地吐出四个字:“你监视我?” 郁央用热茶汤浇洒在犬形茶宠上,淡淡地说:“彭子舜做事浮夸张扬,实在让人不注意都难,你跟着他做事,未必比和王屿共事轻松。” 章沉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样,脸上火辣辣的。但他还是反驳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找彭总是为公事。” 郁央轻笑一声:“彭子舜看不惯王屿很久了,早就想把天莱收入囊中,你要是真的为了天莱,应该绕着他走才对。” 章沉咬牙说:“你都是擅自臆断,反正我绝不会背叛王屿。” 郁央看向他,与他四目相对:“你最好是。” 这句话说得很轻柔,却像是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肌肤,才发现边缘是锋利的锯齿,令人不寒而栗。 章沉别过视线,话锋一转:“有个问题,我一直有个猜想,没想到今天有当面问的机会。” “什么?” “这六年来,天莱虽有小磕小绊,但总体上来说是顺风顺水,与同等条件的创业公司相比,实在是顺利太多。而我和王屿在国内毫无根基背景,是真正的白手起家,这样的发展与其说是幸运,不如说是奇迹。” 郁央微笑:“优秀过人的能力,总是能创造奇迹。” 章沉笑了笑,似是嘲弄:“是吗?有一次应酬,因为喝酒比较多,所以王屿早早就走了,留下我陪投资人喝。那个客户喝醉了,突然冒了一句,说我们好福气,能得到郁家大小姐的照拂。” 闻言,郁央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再牢的嘴也有破开的一天。” 顿了顿,她又道:“既然你早知道了,那为什么没告诉王屿?” 章沉笑容中的嘲讽意味更浓了:“怎么可能告诉?他恨透了你!要是得知背后六年一直有你保驾护航,他的自尊心能受得了?说不定原地撂担子拆伙走人,那我岂不是惨了?” 说出这句话,他终于如愿地在女人脸上看到了一丝动摇,刚才被戳破心事的窘迫减轻一半。 但动摇转瞬即逝,待章沉拉开门准备踏出去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女人的声音:“怪不得你找上了彭子舜,那家伙要能力没能力、要脾气没脾气,但家族势力还是强的,能把我防住……彭子舜承诺给你多少?我给你双倍。” 双倍?你能给我两个天莱吗?你会舍得让王屿坠入深渊吗? 章沉心里觉得可笑,但嘴上还是坚持地说:“我说了!我没有背叛王屿!” “希望如此,不然的话,你不会好过的。” 章沉冷笑:“既然这么深情,当初又何必把王屿的真心扔到地上踩?” 说罢,他走出了包厢,再也没有回头。 …… 碾过半城月光,章沉兜了一圈竟又开回了宝向对面的那段路。 等红绿灯的时候,他往远处望去,只见宝向的高层仍亮着几扇灯光,他知道其中一定有王屿的那间办公室。 第16章 从前就是如此,王屿的办公室总会是天莱每天最晚熄灭的那间,他总戏称王屿的办公室堪比公司的保卫处。 那一包本就不充裕的香烟早已抽完,当最后一根烟也熄灭时,章沉做了一个决定。 他用平素只发官方宣传的社交媒体账号,发了一张旧时照片。 第14章 chapter 14 耶加雪菲(一)…… “你要装睡到什么时候?” 男人顶着灯光,身姿挺拔如孤松。他垂下双眸,俯视着坐在床边靠着墙安睡的郁央。 在一片乌黑浓密中,那细弯的发旋如一小朵即将消融的雪花,是泛着冷光的白。 女人的睫毛抖了下,旋即眼皮完全抬起,露出那双善睐明眸,像是初醒的狐狸,眼角往上翘,眸光流转透出狡黠。 郁央笑容懒散:“你怎么知道我在装睡?” 王屿冷哼一声:“你演技太差。” 郁央不甘示弱般说:“上次你装睡,我也看出来了。” 王屿却拒不承认:“我没有你那么幼稚。” 郁央笑道:“噢,那你醒得可真是时候。” “刚才我和章沉的对话,你都听到了。”王屿的语气陈述,而非疑问。 郁央伸了一个懒腰:“之后可能得和后勤说一下,改善休息室和办公室之间的隔音了。” “你不想解释什么吗?” “我解释过了呀。”郁央气定神闲地说,“我确实找过章沉,但不是像网上说的那样。” 王屿墨眸深邃,凝视着她:“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不知道是不是王屿进来了的缘故,郁央觉得室内那股若有若无的木质奶香清晰了几分,朦朦胧胧地萦绕在鼻尖,像是淡淡迷雾。 她脑袋一歪,眨了眨眼:“不如我们等价交换,用你的解释换我的解释。” “我的解释?”王屿不明所以。 女人抬手,青葱玉指一指:“那个书签,是我开会无聊时折的,怎么会在你这里?” “……” 王屿愣了下,面无表情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郁央耸肩:“那我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相当于双双默认了。 王屿直接生硬地中断话题:“你先回家吧,我还有工作要处理。” 但郁央却并不打算就此为止,而是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问道:“你回国内发展,是有我的原因,对吗?” 王屿深吸了一口气:“郁央,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只围绕着你一个人转。” “我不管其他人。”郁央目光锁定着他,追问,“我只想知道,你是想见我的,对吗?” 王屿回头,目光灼灼,沉声反问道:“那你呢?帮助天莱,帮助我,是出于什么?愧疚?同情?” 四目相对,两个人眼底都汹涌着复杂的情感,夹杂着时光的沉淀,风暴愈发猛烈混浊,深渊愈发幽暗深稠。 半晌,郁央轻声笑了下:“不可能是因为爱吗?” 王屿的眼神像结了冰。 “郁央,这是我听过最大的笑话。” …… 章沉发的图文很快在圈内传开了,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在网络环境下,用新的八卦去“反转”谣言,魔法打败魔法,似乎成了更奏效的方法。 他发的是一张合照,还附上了标有拍摄时间的信息截图——拍摄于九年前的初秋。 照片里,王屿敞开身上的藏蓝色长风衣,裹住了怀里的郁央。他低头注视着她,黑眸隐在额前头发的阴影下,刀砍斧削般英俊的侧脸透出丝丝柔情。而郁央背靠着他的胸膛,昂起头,笑吟吟地与之对视。 两人就这么伫立在街头,街边红叶渐红,道路微湿,地上的水洼映出一隅蓝天白云,岁月静好。 章沉的文案耐人寻味:“那时一切都很美好。现在我在远处,继续见证你们的美好。” 众人皆惊:这两人居然这么早就在一起了?! 本以为是富家千金一时兴起强取豪夺高岭之花的戏码,却不想真相是恋爱长跑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剧情。 对于两人婚变的传闻,大多以两人缺乏感情基础为前提,现在这一前提被推翻了,传闻就站不住脚了,对那段视频剪辑痕迹的质疑多起来。 明明昨日还被期待离婚,今日就被奉为了又令人相信爱情的好磕夫妻。 “恭喜你啊,安安。” 一家私房菜餐馆雅间内,纪和对着郁央举杯。 他天生一对含笑凤眸,面容俊美,之前略长的头发已经精心修剪过,显得整个人更加精神。他身穿一件白色的中式上衣,露出的胳膊肌肉线条流畅,皮肤有海边阳光涂抹的小麦颜色。 郁央微笑:“纪和哥哥恭喜我什么?” “恭喜你新婚,以及‘洗脱冤屈’。”纪和唇角弯了弯,“大家都被你们吓了一跳。” “有么?”郁央心想:也不过就是收到的消息和电话多了些。 “当然。连青岚都打电话给我,说没想到王屿就是大学和你谈恋爱的那个人。” 对于这段恋情,知情的人不多,纪和算一个。 当时郁央和王屿正在热恋,放假美东行的途中,正好遇到来出差的纪和,三个人一起吃了顿饭。当时纪和对王屿的评价不错,王屿对纪和的态度也还行,只是追问了许久她的小名,在那之前她未告诉过王屿这个名字。 郁央看向身旁空着的那个位置,今日本来是三人饭局。她问:“你回来后和青岚姐有见面吗?” “见了一次,她现在当经纪人,忙得飞起,那之后就约不上了,今天也是临时说有通告,得陪着去,放了我们鸽子。”顿了顿,纪和的语气透出几分戏谑,“我听她说了,这些年你帮她和她弟不少,外面都传你在外包了个小鲜肉,那个小鲜肉就是她弟。” 郁央不以为意:“随他们传吧,无所谓。” 纪和挑眉:“不怕王屿听了误会?” “他很务实,不会理会这些的。” “哦?听起有些不妙啊。”纪和若有所思。 过了会儿,郁央问:“你在珑城的店什么时候开业?” 男人名下的酒吧遍布全世界,但国内还是头一家。 纪和为她夹了一筷子菜:“下个月十三号。” 郁央怔了怔。 “是故意选的日子。那天正好晚上聚在一起喝一杯,不是吗?”纪和的语速总是优哉游哉的,“要是郁闻知道你和喜欢的人结婚了,肯定会很高兴吧。毕竟,他做不到的事,你做到了。” 虽然这笑容很温柔,但郁央的眼神却黯了下。 她沉默了片刻,问:“青岚姐知道开业时间吗?” “跟她说了,她只说了会尽量到场。” “之前每年我哥的忌日,无论多忙,她都会留半天假,把自己关在家里。”郁央轻声说,“如果她能过来喝杯酒,跟我们说说话,也挺好的。” 纪和说:“你和青岚是郁闻最在乎的人,他一定希望你们能快乐。” 郁央看着他:“你是哥哥最好的朋友,他一定也希望你能快乐。” 纪和失笑:“世上能有比我更快乐逍遥的人吗?说起来,这次去度假,我有个新想法,打算选个居民岛,开个潜店、餐厅一体化的民宿。” 话题不着痕迹地被转移,气氛松快起来。郁央打趣:“我看你还是别当酒吧老板了,去当快乐的船长吧。” “哈哈哈哈,这个提议不错。” 明明方才室外还是烈日当空,转瞬天又阴了下来,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啪嗒啪嗒敲打在窗户上,隔着玻璃窗和空调冷气声,遥远得像是从记忆深处传来的。 纪和停筷:“这次视频的事,肯定有人在背后捣鬼,有眉目了吗?” 郁央答道:“嗯,结合之前公司遇到的一些问题,已经有怀疑对象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和制造泄密事件的始作俑者是同一人。 纪和问:“谁啊?” “还在怀疑阶段,就不说了。” “安安的口风可真紧了。”纪和笑了笑,看起来也不介意,“我出去打个电话。” “好。” 过了大概五分钟,雅间的手推门被再次拉开,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明显清晰得多的雨声,以及带着淡淡泥土腥味的风。 “这么快?”郁央回头,却是一愣。 只见进来的不是纪和,而是有数日未见的周锦陆。 与上次在慈善晚宴上见到时不同,今天他穿的比较休闲,一件浅蓝色衬衣配咖色西裤,头发没有着胶,柔软又蓬松。 但他的神情却是阴郁的,像极了此时的天气,连带着笑容都带着雨水的潮湿。 “安安。” 郁央难掩惊讶:“锦陆?你怎么在这儿?” 周锦陆上前:“我有话想跟你说。” 反应过来,郁央脸上的诧色隐去,她一言不发地起身,作势要离开。 第17章 但却被周锦陆拦下了。 周锦陆握住她的手腕,手心的滚烫和手中冰凉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他用着近乎质问的语气:“为什么要走?” “……我们出去说。” “是因为赵珞琪不在吗?”周锦陆语气激动起来,眉头紧皱,“你和纪和哥能单独吃饭,为什么和我就不能单独待一块儿了?我是洪水猛兽吗?” 郁央说:“不是,我只是觉得房间里有点闷。” 看来是纪和把她给卖了,下次她要好好跟他算账。 周锦陆一个箭步故意去把窗打开,顿时让外面的风雨有机可趁,灌进了屋内。 郁央的头发被风撩起。 周锦陆伸手为她将吹乱的发丝别到而后,又侧身为她挡住了半个风口:“现在不闷了。” 郁央叹了口气:“你怎么了?看起来心情不好。” 周锦陆并未正面回答,径自问道:“当初我们三个约好了一起去英国读书,你却悄悄选了芝大的offer,是为了什么?” “当时不是已经解释过了么?衡量了一下,我觉得那里更适合我。” 周锦陆却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追问道:“那为什么瞒着我们?……不,准确来说,是瞒着我,珞琪或许是知道的。” 郁央语气淡淡:“只是没来得及说。” 她垂着眼眸,目光落在临窗的地板上很快出现的点滴雨渍上。 周锦陆明显不相信这个敷衍的说辞,紧接着又继续问:“你在美国的时候,我好多次提出要飞来看你,你都拒绝了我,是因为王屿吗?” 郁央心想:看来是为了章沉发的那张照片来的。 在这之前,周锦陆和赵珞琪都不知道她和王屿大学时就认识,而她出于一些考虑,当时没告诉他们。 对此,她的回答只有三个字:“不全是。” 周锦陆笑了。 他的表情是笑着的,但眼底却在下雨。他问:“你在顾虑什么呢?担心我针对王屿,还是担心我越界?” 郁央缓缓说:“锦陆,我不想掺和进你和珞琪之间。” 周锦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原来你一直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郁央不语。 周锦陆怆然道:“我不喜欢赵珞琪,从小到大我只喜欢你一个人。可为什么就连你,也要硬生生把我和赵珞琪凑一块儿?就因为她喜欢我,你就偏帮她?那你怎么不帮帮我呢?” 郁央抬眸看向他,正色道:“锦陆,我只把你当我的好朋友,没有其他感情,这一点我明示过很多次。况且周赵两家联姻是必然,我也想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周锦陆凝视了她许久,眼角渐渐泛红。他扯了扯嘴角,小声说:“可我喜欢你啊,我连追求你的权利都没有吗?” 一瞬间,郁央透过这个高大的男人,看到了小时候的周锦陆。 软弱,爱哭,少爷脾气,总爱跟在她屁股后面,她指哪儿到哪儿。 她耐心且郑重地说:“锦陆,我已经结婚了。如果你还是不能接受和珞琪的婚约,我支持你去争取解除婚约,但其余的……抱歉。” “我一直以为你和王屿结婚,是一时兴起。”周锦陆自嘲地说,“听到你们感情不和或要离婚的消息,还在暗自期待。我一直以为自己还是有机会的,毕竟我们门当户对,又从小一起长大,总是比别人要亲近些的。” 郁央知道自己此刻不能再给一丝念想,不得不残忍地说:“锦陆,正因为我们认识的时间那么长,才说明了我是真的不可能喜欢上你。” 那么久的时间都没有喜欢,那确实是与爱情无缘了。 这句话无异于一直高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剑直坠而下,将一切妄想砸了个稀烂。 周锦陆一时间脸色惨白,说不出话。 看到这一幕,郁央很想像小时候一样,把他护在身后安慰他,但她忍住了。 她只是安静地等着。 半晌,周锦陆终于哑着声音开口了:“安安,我要和珞琪结婚了,就在八月。” 八月,那就是下下个月了。 郁央心里已猜到七八分,所以也不太意外。她说:“如果你不想的话……还来得及。” “你以为我没反抗过吗?”周锦陆有些自暴自弃地说,“算了,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的话,和谁结婚都无所谓吧。” 郁央严肃地说:“你这样,对珞琪是不负责任的。” “她求仁得仁。”周锦陆顿了顿,“我的这些想法,她再清楚不过,她说她不介意。” 郁央又叹了口气。 是的,赵珞琪执意要和周锦陆结婚,不单单是喜欢他这么简单,还有对家族利益的考量——赵家是更需要这次联姻的那一方。 周家和郁家、彭家被奉为珑城三大家,坐拥着不可动摇的实业根基,在此基础上才绵延出数多分支产业,其雄厚实力不是赵家、易家之流所能望其项背的。 最后,周锦陆请求她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做珞琪的伴娘?” 郁央无奈地说:“锦陆,我结婚了,照理说本来就不能做伴娘的。” 周锦陆愣了下,随即大笑几声,道:“那就好。” 接着,他用着极为真挚的目光注视着郁央,郑重其事地说:“安安,今天过后,我们只是单纯的发小关系了。你可以放心。” 那个总是任性娇气的小少爷终究是长大了。 雨越下越大,等到两人走出饭店时,外面的路上都开始积水。 郁央是从家里出发,坐纪和的车直接来的,没有开车,这一点应该也是纪和故意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帮周锦陆这个忙。 周锦陆问服务员要了一把伞,然后朝郁央伸出手:“我送你吧。” 郁央抬眼发现门口停着那辆眼熟的黑色路虎。 也就在这时候,车门打开,一双锃亮的皮鞋踩到了地上,溅起来的水渍在灰色的裤脚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痕迹。 王屿款款走来,一把深色的长柄伞撑开,伞面宽大厚实。 “你出门忘带伞了。” 第15章 chapter 15 耶加雪菲(二)…… 雨刮器有节奏地摆动着,刮下的雨水像是记忆的波浪,一层叠上一层。 周锦陆的身影在后视镜越来越小,逐渐缩成一个雨点,然后彻底消失不见。 严格说来,三人里确实郁央和周锦陆最先认识,两家依着翠山比邻而建,多年世交,自然亲近。 小时候周锦陆身体底子较弱,虽是同龄,但比郁央要矮上一些,瘦瘦弱弱的,皮肤又苍白,像是纸糊的娃娃,总被长辈打趣“一阵风就能刮走”。 或许是受外形的影响,年幼时的周小少爷性格也比较娇气。而郁央恰恰与之相反,打小性格外向,人小鬼大,时常比年长五岁的郁闻都还要有主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性格差异的原因,等大人们意识到的时候,周锦陆已经成了郁央的跟屁虫,两个小孩经常互相串门。 赵珞琪是晚一点加入他们的,由于赵家和郁央母亲的娘家颇有渊源,赵珞琪小时候时常被母亲带来郁家,再加上三人上的是同一所幼儿园,很快熟络起来。 小时候玩过家家,一般是两种情况:一种是郁央被分到妈妈的角色,至于爸爸由谁扮演,剩下两人总打的不可开交,为了公平起见,最后往往会变成小郁央独自带两孩的设定。 另一种情况郁闻被迫无奈加入进来,扮演爸爸的角色,这时赵珞琪会抢着当妈妈,周锦陆总是儿子的角色,而郁央比较喜欢扮演周锦陆的老师。 高中的时候,郁央隐隐觉察出了周锦陆对她的友情变质,也知道赵珞琪的心思。她不想蹚浑水,所以没有按照约定一起去同个地方留学,孤身一人去了大洋彼岸。 最开始周锦陆还闹过退学,说什么都要过来找她,直到她说了些狠话,然后周家长辈也出面训斥了,周锦陆才消停下来。 周赵两人一起留学四年,多多少少培养了感情,外人一看便知两人的亲密,只是当局者迷,郁央心知周锦陆对她不过是过度依赖而产生的执念。 “在想周锦陆?” 王屿的声音将郁央拉回到车里,她抬眸在车内后视镜看到男人深邃的眼眸。 车窗隔绝了外面的风雨,郁央看向窗上细密的雨丝,说:“只是回想到一些小时候的事。” 王屿缓缓说:“你们的童年,应该都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 这话要是换了别人多,总觉得有点阴阳怪气,但王屿的语气却不带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简单事实。 郁央不置可否,而是歪着头饶有兴味地看向他,问:“你不问为什么我说是赴纪和哥哥的约,结果却是和锦陆一起走出来吗?” 王屿目视前方:“根据他的表情,能猜出一点。” “这么厉害。”其实郁央也知道,周锦陆脸上的失落与颓丧显而易见。 第18章 这样脆弱的神情,她从没有在身旁这个男人脸上见过。 郁央话锋一转:“王屿,我好像从没听你提起过你的童年。” “平平无奇,没什么好说的。”王屿的语气很平淡,但在郁央没注意的时候,眼中似乎晦暗了一瞬,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郁央继续问:“那你小时候有青梅竹马或者特别好的朋友吗?比如我和锦陆、珞琪这样的。” “没有。”王屿回答得很果断。 这有点出乎郁央意料了,她猜测:“从小就很孤僻?” “嗯,很孤僻。” “怎么感觉你在敷衍我?”郁央直觉男人此时不太真诚,“上次听你爸妈说,小时候你身体不好,就把你放回了国内爷爷奶奶家休养,是九岁才被接去了西雅图?” “嗯。”听王屿的语气,像是不愿再聊这个话题。 王屿的父母都是定居在美国工作的华侨,父亲是一名大学副教授,从事考古研究,经常出差跑一线,而母亲是一名医护人员,也比较忙。 由于婚礼办得仓促,没能提前考虑两位长辈,以致于王屿父母都没能抵达婚礼现场,只有王屿的亲妹妹王藜飞来了,她比王屿小十岁,当时还在高三。 结合这一背景,郁央转念一想:也是,小时候身体不好不出门的话,确实可能没什么机会和同龄人玩耍,而九岁后出国要适应语言环境,也不太容易那么快融入。 她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于是说:“感觉你和锦陆挺像的。” 王屿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沉声问:“哪里像?” 郁央说:“他小时候身体也不好,除了来我家玩,也基本不怎么出门,他妈妈很紧张他,总担心他出意外。” 王屿没什么表情:“是么。” 这里位于珑城的一个老城区,距离明珠湾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四处建筑都较为老旧,老龄化严重,经济潜力在整个珑城排倒数,不过也正因此地租相对便宜,再加上本地人多,生活气息重,很多有特色的私房菜馆和本地菜餐馆都开在这里。 阵雨正到倾盆时,车在路过一施工地段时堵了车,郁央百无聊赖地往外看去,发现这一片区的建筑正在拆毁。 “咦?” “怎么?” 郁央随口一问:“这里开始动工了?我记得我去南城前,这边好像围了很久……以前修的是什么?” 王屿淡淡地说:“原本那里是一家公立的儿童福利院,后来废弃了。” 等到两人终于快到家的时候,雨早已经停了,天空的阴霾被湛蓝的颜色覆盖。 王屿的电话响了,他的手机就放在两人中间的位置。 郁央看了一眼,是一通跨洋电话,来电显示是“王藜”,就是王屿家作为代表来参加婚礼的那位。 郁央提醒道:“是你妹。” “帮我接一下,谢谢。” 王屿的手机连了车内音响,接通后,一个朝气蓬勃的女声在电流声后响起:“喂,喂?王屿?” 和郁家不同,王屿王藜之间很少互称兄妹,至少在郁央的印象里,她从来都是听两人互唤大名。 念书的时候,郁央就知道王屿有个妹妹,但王屿极少在她面前和家里人联系,反而是她出国后天天都会和郁闻视频电话,直到谈恋爱后忙于约会,才和郁闻联系的没那么频繁了。 王屿问:“什么事?” “我下周放暑假啦,订了飞珑城的票,你方便来接我吗?” “你又要来珑城?”王屿有些惊讶。 “我就知道你都忙忘了!”王藜也不生气,明朗得就像此时放晴的天,“上个月跟你提过的呀,我在追国内的一个爱豆,想来参加他的出道纪念活动!爸妈已经答应我啦,所以我就买票了。” 王屿:“……” 郁央也感到意外,不由轻笑一声:“妹妹居然还追星,还是国内的?” “诶,央姐也能听到吗?”王藜虽不管王屿叫哥,但对郁央却是叫姐,“是呀,我追的这个爱豆,今年参加了一场选秀,表现很好可排名挺令人惋惜的,他的海外账号粉丝很多,听说在国内还是不温不火,所以想来支持他一下。” 郁央笑了:“你说的,不会是南嵩吧?” 王藜的语气兴奋起来:“是的!央姐你居然也认识南嵩?” 王屿投来一个眼神。 大概意思是:你怎么认识? 郁央读懂了他的眼神,这边在和王藜说话时顺道笑着说:“他经纪人是我熟悉的一位姐姐,我们交情不错的,那个活动她也邀请了我参加,等你来了我们一块儿去吧。” 王藜惊叹:“awesome!央姐我爱你!我会给你准备小礼物的!” 郁央柔声道:“客气什么,上次太匆忙,都没来得及带你好好逛逛珑城,这次你的接待我全包了。” “那就谢谢央姐啦。” 通话结束,郁央打趣地看向王屿:“你们家是穷儿富女?我看你妹妹丝毫没有你当年的经济压力呀?” 想当年王屿可是全校知名的打工皇帝,经常有人猜测他是不是家境贫寒,但看他的穿着打扮又不像贫困的,生活还是相当有品质。 王屿说:“我比较喜欢自己赚钱,不想亏欠别人。” 这话听起来有点微妙。郁央叹道:“那你肯定看不惯我们这些富二代吧。” “别人怎么做我无所谓,我的想法只适用于我自己。” 这个回答倒是很有王屿的风格。 黑色路虎驶入明珠湾,在从地下停车场乘上电梯的时候,王屿开口:“你和那个明星很熟?” 他微微昂首,盯着数字变化的显示屏,看起来像是随口一提。 郁央反应了一下,笑道:“你说南嵩?是呀,他本名叫郑南嵩,他的经纪人叫郑青岚,两人是亲姐弟。我和他姐姐很熟。” “哦。” 电梯上行,沉默逐渐冷却。 就在显示屏上的数字跳到“20”的时候,郁央突然说道:“郑青岚,是我哥的女朋友。” 电梯门打开,王屿怔愣地看向女人。 “但其实说‘前女友’会更贴切。”郁央率先走出了电梯,只留给身后人背影,看不到脸上的情绪,“祖父棒打鸳鸯,导致他俩分手了。” “……为什么?” 郁央微微一笑:“门不当户不对,青岚姐出身普通家庭,家庭条件甚至可以说艰苦。” “……” 听起来似乎是现实版灰姑娘的故事。 但结局同样很现实。 郁央语气轻快,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所以到我的时候,我才决定先斩后奏。可能也是经过我哥的事了,没想到祖父这么轻易就妥协了。” 指的是她直接和王屿领证然后发布会公布结婚的事。 王屿心想:怪不得。 原来是有了前车之鉴。 接着,就听郁央喃喃地说了一句:“如果哥哥知道我这样在他的痛苦下乘凉,应该会恨我吧。” “什么?”王屿其实听清了这句话,只是意外女人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郁央回头,对他嫣然一笑:“没什么。” 这一刻,王屿觉得郁央很遥远。 但他们又真的曾靠近过彼此吗? 第16章 chapter 16 耶加雪菲(三)…… 这一晚,两人终于“温故知新”。 故,在于他们身体之间的契合程度竟并未因时间而疏离,反而在深入拥抱的那一刻,所有分离的时光顿时都如同碎成齑粉,飞散在旖旎缠绵的氛围中。 新,是当两人耳鬓厮磨的时候,皆敏锐且清晰地在熟悉的触觉中察觉到了一丝陌生——与七年前相比,他们都更加成熟且有耐心了。 也离彼此更加遥远了。 明明紧紧相拥、亲密无间,却始终能感觉到一层无形的隔阂,里面填满了两人各自不愿宣之于口的心事与秘密。 即使放纵,也是克制。 一夜云雨后,两人冲完澡回到床上,空气中弥漫着沐浴后身体乳的淡淡柑橘香。 借着室内暖黄色的壁灯灯光,郁央躺着,抬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男人的背肌,动作轻柔。 在她纤长手指的装点下,那道年头已久的烫伤痕迹,竟也显得没那么可怖了。 郁央盯着那处伤疤,只觉得形似一个火山岛,藏着她所不知道的炽热过往。她缓缓开口,带着贪欢后的慵懒:“你还从没告诉过我,你这伤疤怎么来的?” 王屿正坐在床边,将刚才使用的“工具”收拾规整,一边答道:“小时候烫的。” 郁央的手指绕着疤痕的边缘画了一圈:“这个位置在你后背,总不会是你自己烫的吧?” 王屿背对着她,语气始终是淡淡的:“小朋友玩闹,没有分寸,有点小伤也很正常。” “可你明明白天才说过,你小时候很孤僻,没有朋友。” 王屿的脊背僵了下,顿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第19章 郁央撑着坐了起来,正色道:“王屿,你很少说谎的。” 王屿说:“我只是觉得这个不重要,没必要说得那么细。” 郁央直接问:“你这个,是长辈烫的吗?” 这个位置的烫伤,从上往下造成的可能性更高 沉默了半晌,王屿才承认了:“嗯。” “是在被接回西雅图之前?” 王屿点了下头,沉声说:“那个人……不大喜欢我。” “为什么呀?”虽然没见过王屿小时候,但郁央大概想象了下对方儿时的样子,觉得他剑眉朗目的,缩小版一定也很可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连她祖父都对王屿青睐有加,还会有比她祖父还难搞的长辈? 就听王屿长长地舒了口气:“她觉得我不应该存在吧。” 郁央难以置信:“她怎么会这么想?那她烫伤你是故意的?” “应该还有其他原因,只是当时太小,我也理解不了。” 郁央气愤起来:“再怎么样,也不能伤人,更何况你当时还是小孩。” 闻言,王屿回过头看向她,灯光为他深邃的脸部轮廓镀上柔光。 如果说他的肩膀如山峦,那么那双眼睛便群山原野中最幽深的沼泽。 他说:“郁央,世上有很多恶意,是你不知道也理解不了的。很多事情,也不是非黑即白,那么能说清楚的。” 郁央凝望着他。片刻,直起身体,捧住他的脸,然后轻轻地吻了泥沼间的高山。 “我会知道的。” …… 几天后,赵珞琪的画廊预展,邀请郁央参观。 郁央从公司出发,穿了一件白色丝绸衬衣配蓝底细白条纹长裤,一身精干。 她为赵珞琪订的铃兰花篮早已提前让人送去,同时手上还不忘捧一束鲜花。 赵珞琪的画廊“呓语”是从家里继承的,从小赵珞琪就有艺术方面的偏向,高中的时候就经常在画廊里跟着学习策展了,早早扬言以后要接手画廊,做大做强。 赵家不是专门做这一行业,画廊和拍卖行只是一条分支产业,因此之前并不太重视,直到赵珞琪接手后,“呓语”才真的发展起来,现在已经在全国各一线城市都开了分画廊,这两年赵珞琪还获评了国内最佳青年策展人及私人美术馆经营者。 郁央刚到“呓语”,远远就看到了正在和员工交代事情的赵珞琪,只见她一身卡其色无袖连衣裙,卷发被挽起来,垂下来的发丝像是优雅的藤蔓,绽出无形的花儿。 她依然是那么明艳,妆容精致,红唇靓丽,但在工作的时候,神情态度明显严肃许多,不像平素时那么嘻嘻哈哈。 郁央含笑观察着好友,悄无声息的走近。 画廊的员工率先注意到郁央的靠近,视线不受控制地扫过来。 紧接着赵珞琪才看了过来,明显愣了下,吓了一跳,然后娇嗔:“安安!” 郁央把鲜花递给她,微笑道:“预祝你展览顺利。” 赵珞琪明知故问:“不是都送了一盆铃兰过来了吗?” 郁央道:“你喜欢花,怎么送都不嫌多。” 赵珞琪的笑容比怀中的鲜花还灿烂:“还是你最懂我!” 一旁的员工很有眼力见地上前,想要帮赵珞琪把花束抱走,但赵珞琪却并没有放手的意思,而是对下属摆了摆手,示意对方离开。 员工识趣地走开了。 郁央见此,问:“不重吗?” “这都是安安的心意,我愿意抱着。”赵珞琪顿时没有了刚才工作时的样子,笑嘻嘻地说,“走吧,进去看看。” 这次的展览主要作品都来自法国的一位油画艺术家——上个月中赵珞琪去国外出差,就是为了亲自和那位艺术家面对面地商讨最后的布展细节,以表诚意,然后回程的时候正好听说郁央要从南城回来了,选择了同一天抵达时间相近的航班。 郁央对绘画兴趣平平,有一些入门知识,全是因为郁闻喜欢赏画,她跟着耳濡目染。 当两人走到一件巨幅布面油画前时,赵珞琪突然开口宣布道:“安安,我和锦陆要结婚了。” 郁央脚步一滞:“我知道,锦陆告诉我了,说定在了八月。” “准确地说,是八月十二日,是个良辰吉日。”赵珞琪看起来并不介意,“我就知道他肯定第一时间来找你了。” 郁央说:“他让我不要做你的伴娘,我说我本来就做不了。” 赵珞琪笑了下,骂道:“那个笨蛋。” 郁央忍不住问:“珞琪,你真的想好了吗?” 赵珞琪却是反问:“安安,在你的视角来看,是先有的婚约,还是先有的我喜欢周锦陆?” 短暂思索了一下后,郁央答:“先有的喜欢?” 在她的视角,时间线的顺序先是高中时发现赵珞琪喜欢周锦陆,然后才是两个人大学毕业后周赵两家定下婚约,看起来像是顺水推舟。 却没想到赵珞琪却摇头:“不是的。早在高一的时候,我爸妈就和我说了联姻的事情,其实当时就和周家订下了口头婚约,只是锦陆不知道而已,而且没对外宣布,想着我们年龄还小,可能还会有变数。” 这个超出了郁央的意料。 赵珞琪语气轻快,径自说道:“我呢,是一个很能随遇而安的人,我很早就知道我以后肯定要走这条路的,珑城那么多公子哥,肮脏龌龊的不胜其数,那不如从中选一个知根知底、难得干净的,所以如果对象不是郁闻哥的话,是周锦陆也不错。” 郁央更惊讶了,甚至还有些哭笑不得:“你居然真的在打我哥的主意。” “你哥是郁氏少东家,我哪里配得上呀,也就想想咯。”赵珞琪耸肩,然后坦白道,“小时候还是很喜欢的,懂事后知道不可能了,就收敛了,渐渐转变成了欣赏与憧憬吧。” 郁央暗叹:居然还有这一条线。 一切和她的认知不大相同,于是她不确定地问道:“高中时,我是感觉到了你很在意锦陆,所以那是喜欢吗?” 赵珞琪说:“或许是吧。我对周锦陆是我未婚夫这一事实的接受速度比我想得都快,可能是本身就有好感,只是平时没注意,后来想到婚约这事,自然而然就会更亲近他,产生感情了。” “但锦陆显然没这样的接受能力。” “那是他的事。”赵珞琪平静地说,“他说着不愿意和我结婚,却并不敢为此和家里人闹翻,其实本身已经作出了选择,只是他自己闹情绪而已。” 郁央由衷道:“珞琪,你很清醒。” 赵珞琪笑了:“清醒的沉沦罢了,只是为了让我逆来顺受、循规蹈矩的时候不那么难受而已。但是,安安,你不仅很冷静理性,还很勇敢大胆,这一点是我从小都很佩服你的。” 郁央自嘲道:“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我不清醒不勇敢的时候,都没有让你们看到而已。” “那下次让我们看看吧。” “再说吧。” 原本展览是按艺术家创作的阶段,分了四个展区。但当两人走到尽头的时候,郁央发现居然还有一个小展区。 似乎是临时布置的,还有细节没有完成。这里摆放的作品依然以油画为主,风格却与前面几个展区的作品大不一样,纵使色彩鲜艳,却散发出一种阴郁的气质,明显是出自另外一个人之手。 其中画幅最大的是一幅木板油画,画着的是一座海岛的火山爆发景象,火山口崩裂的熔岩红艳夺目,中间混着零星的冷色,是已经冷却发灰的岩浆。 郁央正在疑惑着,抬眼就看到展板上的一处介绍,写着“郁闻先生作品展”几个大字,登时怔住了。 赵珞琪等她发现后,才开始陈述:“不久前,画廊收到一批私人作品捐赠,是代存机构送来的,上面写的捐赠者,是郁闻哥。” 郁央睫毛轻颤,眼眸睁大。 赵珞琪像是预料到了她的反应,继续说道:“机构还转交了一封手写信,我打开了,确实是郁闻哥的笔迹,是他写给我的。他在开头写,按照时间算,这个时候我应该怎么都已经接手‘呓语’了,所以他在保守估计后选择了这个时间点,让代存机构按时捐赠过来,希望我能找一个角落展出这些作品,然后通知你来看。” 郁央望着满墙的画作,近乎喃喃地说:“我都不知道这件事,我以为家里的那些已经是全部……哥哥的信,我可以看吗?” “当然可以,但信的内容非常简短,在写了这个后,就只是又写了点客套的祝福,一页纸都不到。” 郁央点头:“是他的风格。” 简单又温柔,亲近又疏离。 又听赵珞琪说:“收到这些画作和这封信后,我既震惊又感动,正想和你说,就发现有点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郁央看向好友。 赵珞琪与她对视,眼底是探究与疑惑:“郁闻哥去世七年了,信的落款就是他去世前一个月,他为什么要给这些画提前安排去处?” 第20章 “安安,郁闻哥真的是意外去世的吗” 第17章 chapter 17 耶加雪菲(四)…… “下个月, 就到郁闻的忌日了。” 宽敞的保姆车内,郁绥身着一身枪蓝色的西装,惬意地坐着,手中还举着一盏盛了红酒的高脚杯, 稍稍一举, 致意他的客人, 一边询问:“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 坐着他正对面的, 不是别人,正是王屿。 王屿面色冷峻地拒绝了对方递来的酒杯:“不好意思, 我不喝酒。” 郁绥挑眉, 打趣道:“是怕带了酒气回去被安安误会?” “不是,我的信仰不允许喝酒。” 郁绥惊诧:“我倒是第一次知道屿总还有信仰,是什么教?” “pastafarianism.” “?” 郁绥没有听懂,但见王屿不打算解释的样子,碍于面子,也不愿意主动开口问。只有暗暗记下这个发音, 然后强壮镇定地点头:“哦,我听说过, 那就尊重你的信仰, 不喝酒了。” ——事后, 郁绥确实去查了, 当看到搜索结果时,脸色像是被泼了红酒。 pastafarianism,又称flying spaghetti monsterism,译为“飞天意面神教”,基本教义是世间万物由一位飞天意面神在喝醉后创造,十分荒诞, 本就是为了讽刺神创论而产生,没想到后面陆续在一些国家被认可,甚至在荷兰被官方认定为合法宗教。 王屿自然不可能是真正的飞天意面教信徒,他这样说,很明显是戏弄郁绥。 然而,现在的郁绥并不知道自己被戏弄了,还十分悠然自得。他微笑:“王屿,明人不说暗话,我希望你能和安安离婚,价格你任开。” “……” 这就是传说中的“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妹妹”的戏码吗? 王屿饶有兴味地问:“你为什么希望我离开郁央?” “我这是在为了你好。”郁绥仍是笑吟吟地看着他,语速徐徐,意味深长,“安安不是你看起来这么善良的,你现在是在与狼共舞。” “……” 这一系列的台词都让王屿有种拿错剧本的滑稽感。 王屿问:“不是说明人不说暗话?那为什么又要当谜语人?” “屿总,你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也有不会解的谜语类型。” 郁绥噎了下:“你对我有敌意。” 王屿淡淡地说:“买通老员工泄密奥阳项目资料,还有制造视频风波陷害郁央的,不就是你么?很难让人不产生敌意。” 脏事被戳破,郁绥也不慌,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原来你都知道了,安安知道吗?” “她应该早就知道了。” 郁绥却毫不露慌张,而是道:“你看,这就是她的可怕之处。” 王屿看着他,等他把葫芦里卖的药抖出来。 果然,郁绥继续说:“从小到大,我都知道,安安是一个很可怕又危险的人。” 王屿问:“这和你提郁闻的忌日有什么联系?” 郁绥轻笑一声:“屿总果然会抓重点。我提郁闻,是因为他是最深受其害的人……我猜安安一定不会跟你说这些事。” “但看来绥总想说。” 郁绥目光幽幽:“除了我们自家同龄人,大概没人知道,自安安出生以来,郁闻就活在她的阴影下……” 郁央从小就很聪明。 她的聪明不是一般的机灵,而是从小时候就展现出一种超越同龄人的学习能力和判断能力,可谓是天赋。 郁闻本也不差,虽然祖父对他的重视确实有长幼嫡庶的因素,但他个人的优秀还是毋庸置疑的,很多方面都胜郁麒和郁绥一筹,因此他年少就被认定为郁氏继承人,也没有什么争议。 然而,随着郁央的长大,锋芒愈盛,反而衬出了郁闻的不足。两人虽然相差五岁,但在一起如同金玉和良木,后者纵然挺拔秀丽,但也在前者的光芒下黯然失色。 一个不如妹妹的继承人,会是一个笑话,这一点郁国泽决不允许。 所以郁央越优秀,郁家对郁闻的要求就越高,施加的压力就越大。 “也就是说,安安存在的本身,对郁闻来说,就是阴影。”如果此时郁绥嘴里有一根烟,那么大概他会在这个时候吐出一个眼圈。 王屿在这之前并不知道郁闻郁央的关系还有这一层,但他表现得不以为然:“那又怎么样?他们兄妹感情很好。” “是啊,感情好……这也是安安可怕的一点。”郁绥的笑容像是戴了一块假皮,语气似乎有点幸灾乐祸,“印象里,祖父对郁闻发过最大的一次火,可以说是雷霆震怒了,是让郁闻和外面的女人分手。” 分手这件事,王屿倒是前不久刚知道,知道这是在说郁闻和郑青岚的事。 郁绥说:“好像郁闻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挺多年的,一直都藏得很好,无懈可击,全家知道这段恋情的,也就只有安安。那你猜,祖父是怎么知道的?” 王屿面无表情地说:“你的弦外之音太明显,但我只能说你的推测毫无根据。” “那就再说另外一件事吧,也和这个相关。”郁绥顿了一下。 “郁闻的死因对外宣布是意外,其实是自杀。这件事,恐怕你不知道吧?” 王屿的手指蜷曲了一下,说不意外是假的。 郁绥终于得以在对方的神情上捕捉到了一丝变化,露出满意的笑容:“长期活在安安的阴影下,郁闻早就患上了精神疾病,只是瞒着所有人,再加上和那个女人分手,濒临崩溃了吧……事故发生后,警方发现他在故意撞向护栏前打了最后三通电话,都是打给安安的。” 当时的郁央,应该正在大洋彼岸。 王屿快速回想了一下,那时应该刚放暑假。 两人热恋中,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郁央没有回国。 郁绥继续道:“前两通都未被接通,最后一通的通话时间有十几分钟。但当警方联系安安,问通话内容时,安安却说电话里郁闻什么都没说……你相信吗?” 王屿反问:“既然当时已经结案,说明并无疑点,为什么不相信?” “可大伯母就不相信,你没发现他们母女关系有点微妙吗?” “你说的这些,都是捕风捉影。” “我知道。”郁绥不疾不徐。 王屿反应过来。 郁绥这番“爆料”,并不设想直接“劝退”他,而是企图让这些风影在他心中会洒下怀疑的种子。 无论他认同与否,今日了解到的事情,都会如鬼魅般驻扎在他的思维中。 王屿起身:“我等下还有一场会议,可能要失陪了。” 郁绥已经达到目的了,也不多挽留:“好,屿总慢走。” “但我有一点好奇。” “什么?” “有很多郁闻视角的事情,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王屿凝视着郁绥,“比如他的恋情只告诉了郁央,再比如,他的精神状况,我不觉得他的父母会愿意把病历公开。” 面对对方锐利的目光,郁绥眼神闪烁了下,下意识偏过了视线。他惊讶于王屿的敏锐,干笑两声:“山人自有妙计,总之,我就是知道了。” “对于来源不明的情报,打个问号是最好的处理。”王屿拉开车门下车,在关门前,又道,“最后告诉绥总一件事。” “什么?” 王屿下车站定,回头,嘴角微扬: “我这个人不仅喜欢与狼共舞,还很喜欢与狼为伍。” …… 王屿说的不假,下午宝向确实有一场内部会议。 他到场的时候郁央还没有来,陈尧在会议室门前跟他汇报:“郁总还在过来的路上。” 王屿点点头,先不进室内,而是在门口观察会议厅内的情况,看到已经有一些人到了。 今天的内部会是郁央为了进一步深化公司内人事改革而开的,到场的中高层干部在看到会议材料到俱是脸色一变,像是看到了镰刀泛着冷光的一角。 见郁央还不在,有个年龄大的当场当场将文件狠掷到桌上:“这是什么东西?!这不是欺人太甚吗?” 王屿瞥了一眼,这人就是上次泄密事件先跳出来撇关系的高层。。 继他之后,陆续有两三个开口埋怨,其中一个人说:“想当初闻少爷在的时候,日子哪里这么难过?” “是啊,闻少爷宅心仁厚,很体谅我们这些老员工的。” “到了郁大小姐这里,这也要改,那也要改,宝向早就已经不是以前的宝向了!” “确实不是以前的宝向。” 第21章 王屿选择这个时候推门而入:“各位如果留心看了每个季度的内部财报公示,就应该很清楚,现在宝向的实力已经和三年前不可同日而语,没有人会留恋只靠挂靠集团维持地位的时代。” 一些没有开口附和抱怨的干部站起来,纷纷恭敬道:“王总。” 老油条们仍是油水不进:“王总,你来宝向半年都不到,是不理解我们这些老员工的苦。” “是啊,郁大小姐就是看不惯我们这些由闻少爷提拔起来的人。” 有人甚至开始冷嘲热讽:“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王总当然不明白我们的苦咯。” 其实说来说去,就是那几个倚老卖老的高层,每次改革,怨气都很大。 王屿正要开口,就听郁央的声音响起:“制度是跟着公司前进方向走的,如果各位志不同道不合,那我还是奉劝另择良木而栖。”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了。 下一秒,就见郁央款款走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王屿感觉郁央看起来有些疲惫,像是刚应付完一场硬仗。 这样的倦意在女人身上很罕见,她在人前从不会让人感到有一丝脆弱,总是那么精力充沛,得体优雅。 此话一出,本以为会有人掀桌,却没想到那几个人虽然脸色不好看,但却不吭声了。 看来郁央仅用三年的时间,就已经将他们收得服服帖帖。 坐下来后,郁央双手交叉置于桌上,微微一笑,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脊背一凉:“另外,你们是宝向的员工,不是郁家的奴仆,公开场合满口少爷小姐的,我觉得更适合去国泽山庄干活。” “闻总已逝,我才是宝向的现在和未来,望周知。” …… 是夜。 王屿洗完澡出来,就看到郁央正躺在自己的床上看书。 显然,女人已经洗浴完毕,身上换上了素茶色的丝绸睡衣,妆也卸了,露出清丽的素颜。 听到声响,郁央将视线从水墨屏阅读器中抬起来,那双总是含情的眼眸在没有眼线的勾勒下依然尽显脉脉,似水墨画中绵延晕染的远山。 她轻笑一声:“你的头发没吹干呀。” 语气颇有一丝调情的意味。 王屿光着上半身,肌肉线条汇成的沟壑还散着水汽,整个人像雾林中的苍柏。他默默别过视线,用毛巾又把头发擦了擦,才问:“你为什么在我房间?” 郁央笑吟吟地说:“我想了想,结婚第一年就分床睡,不太合适。” “那你觉得怎么样合适?” “一三五各睡各的,二四六一起睡,周日看心情?”郁央语气轻快,理所当然地说,“同床也可以去我房间,或者你想要新鲜的话,我们可以去其他房子,提前找人打扫好就行了。” 王屿忍不住重新看向她,语气隐约透出嘲讽:“你说的‘睡’是哪种‘睡’?” 郁央眨了眨眼:“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 顷刻间,苍柏的阴影笼罩住幽兰,王屿双手撑在床头,俯身凝视着郁央,墨眸深处暗潮涌动,渗出不输林中猛兽的危险气息。 他沉声缓缓道:“看来你对这几天还挺满意。” 郁央笑容自若:“还行吧。” 王屿的目光落到那张开合的淡唇上,正欲凑近,就被女人突然伸出两臂环住了后颈。 ——郁央抱住了他。 这几日他们不乏拥抱,但这个拥抱却显得格外温情。 王屿愣了数秒,像是被这股温情突袭得不知所措,竟显出些许讷讷:“……我头发没干。” 郁央的声音也很轻柔:“让我帮你吹吹吧。”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只觉得自己瞬间成了提线的木偶,几乎是下意识地答应:“……好。” 王屿基本不吹头发,但郁央搬进来后却发现家里有一套全新的戴森吹风机,静静地躺在空着的衣帽间衣柜里,像是等待着被发现。 她问过王屿是不是特地给她准备的,对方只是说是别人送的。 浸湿过后,男人的头发显得稍长,是能遮住眼睛的长度。 郁央的手指拨弄着男人的发丝,在吹风机下像是迎风奏乐的演奏家,指尖时不时划过身前人的耳垂和后颈。 她愈发证实心中一直以来的猜想:对方的发质平日看着粗硬,但实际上却十分柔软,与她恰恰相反。 王屿坐在床边的羊毛毯上,手上拿着郁央的阅读器在看其他书。 一时间,两人都静默无言,屋内只有吹风机的风声,像是大峡谷的风在呼啸,挟裹着夏日的炙热。 过了一会儿,风声停歇,郁央笑如微风:“你一直没翻页。” “……太吵,看不进去。”王屿的语气平直。 郁央用手指缠绕着已经吹干的发丝:“你的头发有点长了。” “嗯,过几天去修剪。” “其实你要不要试试蓄长一点?说不定会很适合。” 王屿想起纪和的头发,也是微长狼尾的类型,果断道:“不了。” “那真是可惜。我还想给你扎小辫子呢。” 王屿嘴角一抽:“你可以给你自己扎。” “你想看吗?” “……不想。” 郁央故作遗憾:“好吧,难得我突然有了兴致。” 房间突然恢复了安静,徒余吹风机残留的温度滞留在空气中。 就在郁央低头把吹风机的线缠好的时候,王屿突然开口:“你今天看起来有点累,发生什么了吗?” 郁央愣了下,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情绪,漾下些许涟漪,但很快散尽。她淡然道:“祖父决定把另外一家公司也交给我了,之后我要两头忙,宝向这里要麻烦你多上点心了。” 王屿直觉到她没有说实话,但也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问:“哪家公司?” “嘉培,一家主业做教育培训的公司。”郁央顿了顿,“以前是二哥在管。” 王屿蹙眉:“现在政策不好,你预备怎么办?” 郁央笑了:“顺势而为。” “?” 郁央徐徐地说:“现在老龄化趋势明显,新的风口已经出现,与其继续瞄准青少年,在拥挤的赛道里卷生卷死,不如换个目标人群。” “你想做老年教育?”王屿反应过来,“你之前在南城和future health达成的协议,在为此做铺垫?” 郁央微笑:“做铺垫算不上,但提供了点思路。锦陆那边也谈过了,如果能和周家达成合作,新业务的方案将更加有保障。” 郁、周、彭三家是珑城最大的实业家族,除了命脉产业以外,各自还坐拥着数个分支产业,其中医疗器械就是周家最大的分支之一,由此延伸发展了私人医院、疗养会所等产业。 而赵家深耕服务行业,和周家在许多方面都有契合,这也是两家能利益结合的主要原因。 王屿知道郁央此时能将计划如此详细地说出来,定然已是十拿九稳。 不难猜测郁绥此次损失,是郁央蓄谋已久所致。 ——“安安是一个很可怕又危险的人。” 耳边回响起郁绥的这句话,王屿猜想多半是郁国泽换帅的这一举动刺激了他。 目前在郁家的三个继承人里,郁麒是最接近权力中心的,已经进入了郁家的实业企业中,其次是郁绥,然后才是郁央。 现在看来,郁央稳步向前,大有赶超郁绥之势。 王屿说:“看得出,你祖父很器重你。” 郁央把玩着他的头发,笑容很散漫:“在祖父眼中,我只是一条‘鲶鱼’。” 鲶鱼,以鱼为食,在鲶鱼的作用下,鱼槽中的沙丁鱼会迫于威胁而加快游动,激发活力。 这就是常说的“鲶鱼效应”。 沉默片刻,王屿问:“你有想过离开郁家吗?” 郁央的动作一滞,随后玩笑道:“怎么,想拉我出来单干吗?” 王屿握住她的手腕,回头看向她:“如果是,你会来吗?” 男人目光灼灼,郁央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缩影。 她半垂着眼,缓缓道:“你和章沉是从自己的专业出发,有了兴趣和idea,开始追逐自己的理想。我跟你和章沉不大一样,我无论去管哪家公司、进入哪个行业,都一定能做出成绩,但我没有什么特别感兴趣或者有倾向的行业,没有执念。” 这话乍一听说得着实有些狂妄了,但却是事实。 王屿注视着她:“但你现在有一个执念,那就是继承人的位置。” 郁央抬眸迎上他的视线,目光澄澈,是默认了。 第22章 一个念头突兀地冒了出来,在这一念头的驱使下,王屿松开了她的手,问:“你是在惩罚自己吗?” 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王屿发现郁绥得逞了。 郁央很敏锐地意识到了这句话背后的玄机,问:“你听说了什么吗?” 王屿说道:“郁绥找了我,说了你和你哥的一些事,包括……你哥的死因。” 出乎意料的是,郁央像是早有所预料似的,没有表现出过多惊讶,只是叹了口气:“他真是沉不住气啊。” “他不是你的对手。” “我也发现了。”郁央的目光像是穿透了时间,看向了过去,“二哥从前对我不错的,我们年纪相近,上学都是同级,他也就只大我2个月,但总比我哥还爱摆出兄长的样子,本来我自己能解决的问题,也要替我出头,事事逞强。” 王屿只有安慰道:“人都是会变的。” 郁央说:“郁家就是一个小名利场,为其中的权力规则所困的人,最终都会面目全非。” 王屿看着她,只觉得那双明亮的眼眸却没因此黯淡,反而有一簇火苗越燃越旺,火光亮得像是点燃了一整片银河。 “我想继承郁家,是因为我想改变。”郁央眼眸一弯,星河也跟着蜿蜒,“而只有站在权力顶峰的人,才有重新制定游戏规则的权限。” 王屿发现自己错得很离谱。 他错在严重低估了郁央。 他以为苦行僧的修行是一种自我惩罚,但郁央看中的却是成功后可踏行的天地。 但他仍忍不住出言劝告:“当你凝望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望你。” “那只有拜托你了。” “什么?” 郁央笑眯眯地说:“如果有一天,我要陷入深渊,还要劳烦你拉我一把。” 王屿一阵无言:“……你凭什么这么相信我?” 郁央用手指拂过他的脸,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鼓点,落在了他的心脏:“凭我知道你不会对我坐视不理。” 王屿眼睛微微睁大,而后别开了视线。 他语气冷漠,但声音却嵌了细微的颤动: “谁会管你。” …… 王屿回想起和郁央阔别重逢的第一面。 当时他被章沉设计,输掉天莱,身陷囹圄,全副身家只剩下明珠湾那套房子。就在他犹豫是否也要挂网卖掉的时候,秘书告诉他,有个投资人要见他。 这个时候,还会有投资人抛来橄榄枝? 是郁央。 数年未见,女人变了许多,又像从未变过。她红唇轻启,微微一笑:“王屿,别来无恙。” 语气却熟稔得仿佛两人昨天才道别。 王屿定定地站在原地,望向她的神色逐渐阴沉,仿佛休眠多年的火山亟待喷发。 郁央却仿佛浑然不察,径自地抛下惊天炸弹,简明扼要地说:“和我结婚,解你危机。” 或许太过荒谬,男人怔愣了片刻,然后止不住地冷笑:“郁央,我是你挥之则来弃之则去的玩物吗?” 郁央似乎愣了一下,但是极为短暂,很快又一脸平静:“我从没这样想过。” “你究竟图什么呢?” “通过婚姻,我们将捆绑在一起。”郁央微笑,双眼亮若晨星,“你来当我的副手,助我成为郁氏集团的继承人。我帮你承担巨额债务,为你创造东山再起的条件。” “如何?” 恶魔的低语,往往明媚得像赞美诗。 第18章 chapter 18 卡杜拉(一)…… 很快就到了王藜抵珑的日子。 历经将近12个小时的飞行, 西雅图直飞珑城的航班终于顺利着陆。王藜风尘仆仆,却不见倦色,反而兴奋的神情难掩,对着郁央就是一个热情的拥抱:“央姐!好久不见!” 王屿在一旁默默接过她的行李。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两人的关系, 恐怕很难想到两人是亲兄妹——王藜和王屿不仅性格不同, 外貌上也不太相似。 王屿是典型的浓颜系, 剑眉朗目, 五官深邃,棱角如刀削, 总给人以锋芒过盛的凌厉感。但王藜却更偏淡颜, 眉如细柳,眼睛一边内双一边外双,鼻头圆润,脸部线条圆滑,是长辈眼里十分讨喜的长相。 若真要说哪里像的话,大概只有嘴巴了, 两个人都属于是唇形饱满的类型,唇形好看。 上了车, 王藜就嚷着让郁央和她一起坐后面, 留王屿一个人在前座当司机。 不出所料, 王藜开口就兴冲冲地问道:“央姐, 你私底下见过南嵩吗?” 郁央笑道:“见过呀。” “他人怎么样?好相处吗?” 郁央点头,语气像是南嵩的长辈:“挺好相处的,单纯善良,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王藜眼中的星光更甚:“太好了!那他看起来和视频里一样吗?” 郁央说:“真人比视频上还好看呢。” 王屿:“……” 趁着红灯的间隙,王屿悄悄用手机搜了一下“南嵩”这个名字,然后惊讶地发现这个“孩子”已经二十五岁了, 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小男孩。 二十五岁,也就比郁央小两岁而已。 王屿的眉头不自觉地收拢。 然而,后排的两人对他的神态变化毫无察觉。王藜聊着聊着,又给郁央分享起自己收藏的粉丝向视频。视频播完后,平台自动播放起南嵩的一段访谈,主持人正问到他的理想型。 其实在圈内,爱豆的恋爱问题是禁区,但大概是因为南嵩人气不高,未形成流量,其年龄在这一行又不算年轻,这档访谈节目也并不太入流,所以主持人问的比较大胆。 少年感十足的男声响起:“……我比较倾向于成熟一点的女性。” 主持人惊呼一声:“成熟?原来南嵩喜欢姐姐类型的吗?” “算是吧,虽然成熟程度不一定和年龄挂钩。”南嵩笑了笑,竟毫不避讳地说,“我很欣赏内心强大、有事业心和执行力的女生。” 王藜见缝插针地评论:“央姐,你好符合南嵩的描述啊。” 郁央笑了笑,不予置评,只是提醒:“王屿,绿灯了。” 男人一声不吭,踩下油门。 视频继续播放着,主持人开玩笑地问:“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女朋友,会不会担心被说吃软饭?” 南嵩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其实比起憧憬这样的人,我更想成为这样的人。” 主持人赞同道:“哇,这句话很酷呢!” “这不是我的原创。”南嵩顿了顿,笑着说,“是我的一个朋友鼓励我的时候说的,真正酷的人是我的那个朋友。” 听到这句话,王屿透过后视镜,看到郁央笑眼弯弯。 呵。 郁央本以为王藜会和他们一起住,明珠湾那套房子是备有客房的,也已经提前请阿姨来打扫布置过了,却没想到王藜突然改了口,以“不做新婚夫妻的电灯泡”为由,说王屿已经在附近的五星级酒店另外给她订了房。 听到对方的理由,郁央不以为然地笑道:“这有什么的?” 王屿淡淡搭腔:“是啊。” 王藜一脸微妙地瞪了王屿一眼,悄悄拽着郁央的衣角说了句:“别看某人总是那副漠不关心的死样,但心里小气着呢。” 郁央:“?” 王屿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目光扫了过来:“有什么悄悄话是我不能听的?” “没什么!”王藜冲他做了个鬼脸,但听得出语气有些心虚。 郁央发现,王藜虽然在人前大大咧咧的,但其实是有点怕王屿的。 送王藜去酒店放好行李后,三人去了珑城最著名的夜景餐厅。 此时华灯初上,夜色点亮了整座城市的繁华,透过透亮巨大的落地窗,所有车水马龙和灯火霓虹尽收眼底,与桌上卖相极佳的山珍海味相得益彰。 但王藜是吃过郁央王屿婚宴的,所以对眼前的奢华已经见怪不怪,坐在包间里也更加从容自得,随手拍了几张照传上了自己的ins上,便开始大吃特吃。 饭吃到一半,王屿出包间接电话,郁央这才打趣地问道:“怎么感觉你有点怕你哥呀?是童年有什么阴影吗?” “阴影?那倒没有。”王藜正嚼着菜,脸颊鼓鼓的,像是一只小松鼠。 咽下食物后,她补充道:“小时候我好几次闯祸,都是他瞒着爸妈给我收拾的烂摊子,还经常给我零用钱,给我买很贵的东西,可能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我从小在他面前会比较乖。” 郁央很少听王屿提及和家人相处的细节,不由好奇:“听起来,在你心里,王屿是个不错的哥哥。” “是啊,我的朋友都很羡慕我,有个有求必应的哥哥,还那么优秀。”王藜顿了顿,“但我们的相处时间其实不多,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们之间挺疏远的。” 第23章 郁央说:“毕竟你们差十岁,你九岁的时候他就已经去外地上大学了。” “不仅仅是因为这样。”王藜摇了摇头,“从我记事的时候就有印象,他老是出去兼职,独来独往的……虽然我家的经济水平和你家没得比,可绝不缺钱,我记得我妈还抱怨过,说他像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总是和家里很生分。” 郁央若有所思道:“可能和你哥在国内寄养过几年有关吧。” 王藜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我问爸妈,他们每次都含糊了事。” 郁央想起王屿背上的烫伤,正要说什么,就见王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说起来,央姐,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嗯?” 接着,就见王藜从随身背的小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本子,递了过来,一边道:“这就是我说的小礼物啦!” 郁央接了过来,才发现竟然是一本一张五英寸照片的相册。 王藜继续道:“这是王屿的旧照片,我从家里找了一些有代表性的重印了几张,装成了小册。” 郁央顿时倍感新鲜,当即翻阅起来。 只见第一张照片拍摄于十九年前的春天,正是王屿被接回美国的那一年。是时王屿九岁,王藜还没出生,画面里只有一家三口,三人都站得十分端正,像是在拍证件照。 郁央是见过王屿父母的,只见照片里夫妇俩除了更加年轻以外,变化不大,穿得体面光线,脸上露出随和的笑容,衬得站在二人中间的王屿略显局促。 确实如郁央想象的那样,小王屿就是现在王屿的缩小版,五官精致,但却是超出想象的瘦弱,快要挂不住身上的新衣。苍白的小脸上也没有笑意,眉头微皱,盯着镜头的双眸幽深,颇有几分苦大仇深的模样。 看第一眼的时候,郁央忍不住笑出了声,但多看几眼后,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却如烟雾一般在心头弥漫开,若有若无,无法捕捉。 郁央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再往后翻,就是王屿被接回西雅图后的样子了,有过生日的,有打篮球的,有攀岩的,有逛街的…… 虽然拍摄的时间并不连贯,但肉眼可见王屿的身体逐渐强健起来,脸色不再苍白,身姿挺拔起来,神态也自信得多。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黑夜一样的眼眸,总像是隐藏了深不见底的心事,就算照片是笑着的,但也只如东风拂过,沼泽泛起丝丝涟漪,很快又隐去。 郁央暗暗心想:当年发生的事,一定不像王屿说的那样简单。 手指翻动着岁月的痕迹,当最后一张照片映入眼幕时,郁央愣住了。 这是唯一一张,时间线在王屿九岁之前的照片。 王藜看到这张照片,讲解道:“说来挺不凑巧的,我爸妈有定期冲洗照片装册的习惯,家里书房一面墙都是相册,但我却怎么都翻不到王屿回国前的照片,我爸说是之前搬家时掉过一包行李,那几本相册估计是那会儿一起弄丢了。这一张照片,还是我从妈妈以前的钱包里找到的。” 照片里的小孩不过两三岁的模样,穿着厚重的冬服,只露出一张肉嘟嘟的小脸,笑容十分灿烂,露出尖尖的乳牙,一双眼睛是单眼皮,脸颊两侧红扑扑的。 郁央诧然:“王屿小时候长得……看不出是他了。” 与其说这是王屿小时候,不如说更像是王藜小时候,眉眼和后来儿童及青少年时期的王屿相差甚远。 “是啊,我也觉得,和我倒是更像呢。”王藜不太在意地说,“不过小孩子就是这样吧,一天一个样,刚生下来时还都是皱巴巴的,看不出个鼻子眼睛呢。” “也是……” 郁央久久凝视着那张照片,然后又翻回首页端详起那张三人合照,心里的异样感愈加强烈,像是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但她却怎么都找不到那寸土地的方向。 这时,王屿讲完电话回来了,打断了郁央的思绪。 “抱歉,处理了一些事。”王屿坐下来,没来得及看到被王藜抢过然后迅速收起来的相册,“你们在聊什么?” 王藜在桌下悄无声息把相册塞到郁央手里,表面上笑嘻嘻地说:“当然是在聊见南嵩的事了。” 王屿哼了一声:“就这么喜欢?” “我大老远跑来,正好央姐又是知情人,多了解了解,总不亏嘛!” 郁央微笑着搭了几句话,手在桌底默不作声地把相册放进手提包内。 第19章 chapter 19 卡杜拉(二)…… 当晚, 郁央陷入了一个短暂又混乱的梦境。 梦里,她身处阴暗的森林之中,正穿过重重迷雾,在徒劳地奔跑。她的四肢是孩童时期的样子, 细瘦弱小, 但脚步却并未因此而轻盈, 反而像是灌了铅似的, 愈发沉重。 她没有回头,但她知道自己还拉了一个人一同狂奔, 那人不是别人, 正是九岁时的王屿,如照片里那样瘦弱不堪,崭新的衣服垮在身上,袖筒里伸出来的手粗糙又冰凉。 不知道跑了有多久,她再也无法抬起双腿,只有回头无措地看向王屿。 然而, 就在回头的那一瞬间,映入眼帘的却成了小时候的周锦陆。 同样是孱弱的身板, 瘦削的下巴, 苍白的脸色, 完全与小王屿的脸覆盖重合。 唯一重叠不了的, 是那双眼眸。 周锦陆眼中是清晨,王屿的眼底是午夜。 郁央怔怔地望着身后的男孩,看到他黑色大理石一般的双眼映出自己失神的模样,然后听到开口却是赵珞琪曾问过的那句话:“安安,郁闻哥真的是意外去世吗?” 接着,赵珞琪的声音响起来了, 和周锦陆轮流说道: “郁闻哥出事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为什么错过了郁闻哥最开始的电话?” “郁闻哥在向你求救,可你忽视了。” “为什么?!” 场景一变,是母亲林溪莹崩溃痛哭的脸,她涕泗横流,声嘶力竭:“你为什么都不帮帮你哥哥——” 郁央猛然睁开眼醒来。 所有的质问与哭闹都在眨眼之间被盖进了名为梦魇的罩子里,从她的世界隔绝,耳边顿时清净,只能听到中央空调的风在细细地吹着,像是在低声安慰。 黑夜切断了她与迷雾森林的联结,她安然躺在黑暗之中,却觉得自己重新拥抱了光明。 伸手打开夜灯,墙壁下方的光带给木地板镀上一层橘黄色的柔光,。 郁央定了定神,起身喝了杯水,然后慢悠悠地走到了走廊的另一端。 今天是周五,是“各睡各的”的日子。 王屿的房间没有上锁,屋内寂静无声,郁央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庆幸有一小缕月光混着屋外灯光,从窗帘的缝隙漏出来,让她不至于撞到哪里。 她把门轻轻关上后,然后缓缓地爬上了床。 男人觉浅,纵使郁央的动作已经轻柔得像猫儿,仍然有所影响。 但好在他并没有清醒,只是哼唧了一声,翻了个身,背对了过去。 郁央顺利钻入被窝,睡到了男人身侧。经过了几日的同床共枕后,枕头上的淡淡木质香也混了一丝她的沐浴乳香味,闻起来莫名安神。 她侧躺着闭上眼,却并没有立马进入梦乡。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眼眸,用着极轻的声音,突然问了一句: “王屿,我们小时候是不是见过?” 男人的呼吸声均匀绵长,极其微弱的光线隐隐勾勒出他如高山般的后背,颈椎是山脊,脊柱是山谷。 郁央本也无凭无据,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直觉会想问这么一句。 对山峦的呐喊才能唤来回声,她的细语刚一出口就埋没在黑夜里。久久未得到回应,郁央自觉好笑,索性闭上眼,很快便睡着了。 黑夜中,王屿缓缓睁开了双眼。 …… 后半夜再无梦的纷扰,郁央一觉睡到天明,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 但饭厅留了男人做好的早餐。 今天周六,公司也没什么事,郁央猜想王屿大概是去带王藜出去玩了,也不多过问,优哉游哉地享受完早餐后,看了会儿新闻,然后进器械房做一些锻炼。 当做完三组下拉的时候,纪和打来了电话。 “青岚的弟弟明晚不是有个活动吗,要不要一起去捧场?”纪和语气轻快地问。 郁央说:“我约了人去了。” 电话那头仍是笑吟吟的,问:“安安在生我的气吗?” 指的当然是周锦陆的事了。 吃着吃着饭突然来了一出大变活人,怎么都是纪和理亏,但事后他却没给出任何解释,像个没事人儿似的,继续偶尔有一句没一句地在找郁央说话。 第24章 郁央也没发作,问一句就回一句,但仅限于此。 “我就是好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郁央平静地问。 纪和语气懒散:“不是挺好的吗,你们很般配。” 郁央话锋一转:“纪和,你回来的那天晚上,是不是跟王屿说了什么?” 纪和反问:“他说我说了什么吗?” “没有,是我觉得你应该说了什么。” 纪和敛起了笑意:“我确实觉得你们不般配,你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阶级不同,这样的关系很难长久。” 郁央的语气冷下来:“那你也是这样看我哥和青岚姐的吗?” “是。”纪和毫不避讳地承认,“正因为看到了他们的悲剧,所以我才想阻止你。” “但我和王屿已经顺利结婚了。” “结婚又怎么样?”纪和笑了一声,“安安,你不是小孩了,早该明白,结婚不代表happy ending,它不是一个结束,而是一个开始,如果不合适的话,会是一个痛苦的开始,直到结束。” 郁央说:“当年在美国,我带你见王屿时,你还是很看好我们的。” “当时郁闻没出事,你只是一个千金大小姐,没有掺和进争权夺利的浑水中。”纪和发出一声叹息,“安安,你不能既要又要。” 郁央却丝毫不为他的话所动摇,严肃且坚定地说:“不管你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请你以后不要再擅作主张了,不然我会翻脸的。” 沉默了片刻,纪和才再次开口:“好的,抱歉,安安……我以为我能是你哥哥。” “我哥不会这样自以为是地教育我。”说完后,郁央又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接道,“纪和哥哥,当年我这边我只让你一个人见过王屿,在我心中,你一直很重要,相当于我哥哥。” 纪和叹道:“你和郁闻不愧是亲兄妹,说的话都那么像。算了,我明天本来也有事,就不去了,看到青岚的话,代我问声好,我的花篮会送到的。” 郁央听出他语气里的受伤,应道:“好。” “我的店开张那天,你会来吧?” “当然。” “带王屿一起来吧。”纪和笑了笑,“我给他赔个不是。” “我会问问他的。” 南嵩的出道纪念活动在第二天晚上,郁央准备出门的时候,王屿正坐在客厅看电影,是前两年上映的纪录片《fire of love》,中文译名为《火山挚恋》。 屏幕上,尼拉贡戈火山正在喷发,两个主人公穿着简陋的防护服,迎难而上,为危险所深深着迷。 郁央难得见王屿放松休闲的时候,不免面露诧色:“你今天没什么事吗?” “偶尔放松一下,效率更高。”王屿坐在沙发上,火山爆发时的热烈与惊险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让他的表情依然看起来很冷漠。 郁央试探地邀请道:“那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我多问青岚姐要一张票,应该还有座位的。” “不了。”王屿果断拒绝道,“我对那个什么南嵩不感兴趣。” 郁央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摆了摆手:“好吧。那我去接你妹妹咯。” “嗯。注意安全。” 郁央特意换了一辆看起来低调点的车,开到酒店楼下接上王藜。 只见王藜换下了短t恤牛仔裤,穿了一件橙红底白碎花的连衣裙配白球鞋,挎着个大帆布袋,里面装的竟都是应援的物料。 郁央失笑:“你居然还准备了这些东西。” “为爱发电,央姐有看上的尽管拿去。”王藜颇为大方地说,但转念一想,又改口道,“还是算了,要是让王屿看到了,肯定会生气的。” 郁央道:“你哥哪有这么小气。” “怎么没有?”王藜语气夸张道,“昨天他带我出去玩,明里暗里都是在叫我不要拉着你一起追南嵩,明显是吃醋了!” 郁央明显不当真:“他只是怕你太沉迷于追星吧……对了,你有跟他说照片的事吗?” 王藜狡黠一笑:“当然没有,这是我和央姐之间的秘密。” 那就好。 郁央直觉认为这件事最好瞒着王屿。 她问:“我之前只知道他小时候身体不好,被放在了国内的爷爷奶奶家寄养了几年,但还不知道你们老家是在哪儿?” 王藜惊奇道:“咦,王屿没和你说吗?在淇县,就在珑城附近。” “哦……那很近呀,你回国不去看看吗?” 王藜说:“我出生后没多久,爷爷奶奶就相继去世了,我爸妈当时回来操持了后事,之后也就回来扫过两三次墓,我跟回来过一次。” “那你哥呢?” “印象里,他没回来过,爸妈好像也不希望他回来。”王藜叹了口气,“老实说,王屿毕业后突然说要回国发展,我爸妈是反对的,但是拦不住。” 为什么呢? 郁央握着方向盘,若有所思。 想起了王屿说的那个烫伤他的人,她又问道:“你们在这边,没有其他亲戚了吗?我看婚礼都没有本地的亲戚过来。” 王藜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亲戚,我姥姥姥爷也都跟着移民了,和大姨一家住在温哥华。我爸倒是有个弟弟,但听说很早闹崩了,没什么联系。” 闻言,郁央心里奇怪,看来王屿王藜的父母与国内联系甚少,那又怎么会这么放心,把孩子送回到淇县养? 南嵩的出道纪念活动在另一个区的剧场举办,来的粉丝虽不算人山人海,但还是比郁央想象中要多,以年轻的女性粉丝为主,检票入场前都聚集在场外交换物料。 夜幕已然降临,广场上却聚集着一片又一片艳丽非凡的火烧云。到了现场,郁央才知道原来王藜裙子上这种热烈似晚霞的橙红色,是南嵩所谓的“应援色”。 原本是可以凭票从特殊通道提前进场,但郁央看王藜早有准备,兴致勃勃,就没提进场的事,饶有兴味地陪着王藜在外面social。 “弟妹真是不怕事儿啊,连个墨镜都不戴。”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在不远处隔岸观火的两人尽收眼底。 易临星戴了个足以遮住大半张脸的□□镜和把下半张脸又遮得严严实实的口罩,稍稍屈身躲在一处易拉宝海报后。 身后的王屿瞥了一眼他,嘲道:“大晚上的戴墨镜,我看你才是生怕别人注意不到。” 易临星反唇相讥:“你还好意思说我?你看看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找了这么一副眼镜,土到掉渣了!” 王屿也戴了同款口罩,抬手扶了扶鼻梁上摇摇欲坠的黑色眼镜框,冷冷道:“总比墨镜强。” 虽然脸可以被遮挡,但二人的身量无所遁形,躲在海报后就更加引人注意。 一旁的粉丝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男粉!” “哇活的男粉!” “我看更像是黄牛吧?” “别瞎说,现在的黄牛哪里会这么鬼鬼祟祟的?” 易临星:“……” 王屿:“……” 第20章 chapter 20 卡杜拉(三)…… 六点四十的时候, 演出开始检票。 关于南嵩,其实他的经历并不复杂——十八岁进公司当练习生,二十一岁出道,在今年上半年参加选秀节目时崭露头角, 给观众留下了刻苦勤奋、能力全面的印象, 最后与出道位失之交臂, 引发众怒。但正如易临星所说, 近期选秀节目的长尾效应都并不理想,当时义愤填膺的观众并没有转化成长期粉丝, 以至于临近演出日期, 易临星都能让助理订到票。 虽然出道以来一直不温不火,但南嵩的资源也不算差,每年稳定的有一两部电视剧配角或几首歌曲傍身,最近也开始上综艺了,可谓是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 以上情况皆来自八卦的易总。 “要我说, 郁央这捧人方式也奇怪。”易临星纳闷道,“你说她捧吧, 明明有能力把南嵩推上出道位的, 却不发力, 给的资源也非常一般。你说她不捧吧, 每年像南嵩这样的爱豆成百上千个,多少混不下去转行的啊,但她能让南嵩不至于饿死,甚至过得还算可以。” “不想那么惹眼吧。” 王屿不由联想起之前郁国泽在家宴时提到的“无关紧要的事和人”,心想这里恐怕指的就有郑青岚和郑南嵩姐弟俩,所以纵使郁央想要帮忙出力, 也只能细水长流,不能张扬。 易临星却不知道还有这一出,以为王屿只是指不被他自己发现,便出言安慰道:“唉,不管怎么说,她是有顾及到你的,也不是完全肆无忌惮。” “……”王屿嘴角一抽,然而这事也不好解释,只有沉默。 第25章 易临星却又误解了这沉默,揽了揽他的肩膀,道:“哎,你也别难过,外面的小年轻再水灵,也就是图个新鲜,她这么大张旗鼓地和你结婚,肯定还是把你看得更重要。” 王屿瞥了他一眼:“我看你是挺想挑拨的。” 易临星见他不上套,也不装了,惊讶道:“这你都看出来了?” “今天也是,非要跟过来,你究竟图什么?”王屿探究地看向易临星。 他确实找过易临星咨询,但并没有说要两人一起来。 “看戏啊。”易临星大方承认,笑眯眯地说,“要是你现场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一怒之下和郁央离婚,那不就可以专心搞我们这边的事了?” 王屿哼了一声。 “说真的,要是咱们的流程走快一点,你也不至于要郁央来捞你。” 王屿冷冷道:“你的话真多。” 大概是临时买余票的缘故,两人座位的位置不大好,虽然排数在中间,但座位在边缘。 果然,两人一坐下就吸引了周围人短暂的侧目——全场也并非全无男性,但男观众大多是被女朋友带过来的,要么就是独行侠,像这么男男成对出现的,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但这一点骚动终究只是湖上清漪,并没有传到最前排的贵宾席。 估计是第一次距离舞台这么近,王藜兴奋不已,在演出活动正式开始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时而欢呼尖叫,时而手舞足蹈,呈现出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春活力与热情疯狂。 郁央不由地想起初识王屿的时候,那人的年龄和此时的王藜相差无几,却是远超同龄人不符的老成沉稳,引得一些女孩为此着迷不已,而她则老是戏谑他是老气横秋、未老先衰。 如此一想,便回想起了许多往事和细节,像是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魔盒,许多平日里压根不曾记起的细枝末节,都从盒中的角落中如藤蔓一般爬了出来。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台上唱跳不断,台下激情澎湃,郁央却是不为热闹的气氛所感染,独自陷入思索。 还未理出头绪,演出居然就到了尾声,最后一个环节是南嵩要抽选一名幸运观众和他一起切蛋糕。 王藜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嘉宾席也能被抽到吗?” 郁央心想应该是不能的,不然会被认为是暗箱操作。 这样一想,倒是她让王藜错失了原本该有的机会,于是安慰道:“没事的,等下带你去后台,可以和南嵩面对面交流。” 王藜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真的呀!” 这时,一个裱花华丽的四层蛋糕被推车缓缓地送上了舞台,蛋糕最上一层插了一根数字为“4”的金色蜡烛,蜡烛上的火苗扑闪扑闪。 南嵩换了一身稍显正式的白色礼服上台,站在蛋糕前闭眼许愿,数秒后吹熄了蜡烛。 一旁的主持人开始cue流程:“现在有请南嵩亲自抽选我们的幸运观众——” 说着,另一个工作人员推了另一辆推车上来,车上放了一个透明圆球形状的容器,里面盛满了橙红色的扭蛋。 场下又沸腾了。 王藜道:“如果是我在下面的话,既希望被抽到,又希望别被抽到。” 郁央好奇道:“为什么呀?” “压力多大啊,万一蛋糕没切好,不就惨了?”王藜吐了吐舌头,“而且万一没表现好,不就成活靶子了?肯定会被一些极端的粉丝恨上的。” 郁央没想到王藜并没有完全被兴奋冲昏头脑,有些意外,笑道:“是啊,就让我们看看是谁能成为这位幸运儿吧。” 说话间,南嵩已经从容器里随机掏出了一个扭蛋,然后展开了里面的纸条。 “c区25排12号。” 南嵩念出座位号后,主持人拉长着声音,重复道:“c25-12!” “恭喜c25-12的观众,获得跟南嵩一起切蛋糕的机会!” “c25-12的幸运儿,快站起来让我们看看你吧!” 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右侧中间排的位置,甚至出现了阵阵骚动。 “谁啊?怎么这么磨蹭?”王藜回头好奇地探望,“不会直接晕过去了吧?” 郁央坐在原位,不怎么在意。 然而,就听王藜惊呼一声:“哎,央姐,你看!那个人像不像王屿?” 这句话瞬间吸引了郁央的注意力,她抬起头:“嗯?” 顺着王藜手指的方向,她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正不紧不慢地从观众席走向舞台。 此时镜头已对准了这位“幸运儿”,在舞台上的大屏幕投出了庐山真面目。 黑框眼镜,黑色口罩,但仅露出来的眉眼是那样熟悉。 郁央微微睁大双眼。 这哪里是像王屿?这分明就是王屿本人! 当看到幸运观众是个牛高马大的男人时,连主持人都不免讶异:“啊,让我们掌声鼓励这位……呃,幸运的先生!” 全场哗然。 在众目睽睽之下,王屿迈上了舞台,他少见地没有穿衬衣西裤,而是像大学时代那样,穿了件黑色t恤和蓝灰色工装裤,十分休闲。 等站到台上的时候,众人发现,他居然比南嵩还要高出几分。 南嵩显然也十分意外,但还是很机智地化解尴尬道:“没想到我还有男粉。哥们,你应该不是黄牛吧?” 此话一出,台下便都笑了,但投来的目光瞬间多了审视和警惕的意味。 “……不是。”隔着口罩,王屿的声音有点发闷,更加低沉了。 听到答案,旁边的主持人松了一口气,生怕是摇了个票贩子上来。 南嵩好像真的很感兴趣,又问:“那你是陪女朋友来的吗?” “不是。” “南嵩,自信一点!你也能有男粉的好不好?”主持人接过话茬,“这位小哥哥,要不咱们来证明一下吧,说一说南嵩让你心动的瞬间?” 一时间,台下的笑声如浪涌,拍打着舞台。 王藜看着近在咫尺的“幸运儿”,又惊又怕,凑到郁央耳边压低声音:“天呐!他怎么在这里?他这不是妥妥露馅吗!” 连郁央都有些紧张了,心想等下要怎么跟郑青岚交代。 却见王屿站在聚光灯下,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与其憧憬,不如成为。这个观点我很认同。” 主持人愣住了。 南嵩笑了起来:“这是我接受访谈时分享过的一句话!只是我的表达没有那么简练,你这样一说显得更帅气了。看来你真的有关注我,谢谢你!” “不用谢。” 王藜用应援海报挡住了脸,长长舒了一口气,庆幸道:“好险,他记忆力还蛮好的。” 郁央却一动不动。 可能除了她以外,没有人注意到,王屿在说这句话时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其实,她没有告诉南嵩,那句话她也是拾人牙慧。 …… 记忆追溯至多年前的一个平安夜。 芝加哥的冬天漫长又寒冷,室外总是银装素裹、风雪交加。 她本来计划利用假期出游,不料航班因天气原因被临时取消。无奈之下,她参加了一个本地同学举办的party,据说这个同学交友甚广,邀请了不同学院专业的同学们参与,场面十分热闹。 但郁央却始终提不起兴趣,和几个熟识的人打完招呼后,找了个角落跟郁闻打完视频通话,然后打算出去透透气。 这时屋外风雪还未停歇,只是小了一点,没有什么人。郁央正觉得清净,就听到拐角处传来普通话,是一个女生在诉说自己的爱慕。 郁央知趣儿地停住脚步。 不出所料,王屿拒绝了。 猎猎寒风中,男生的声音却清晰得像是边缘分明的冰棱:“与其憧憬,不如成为。” 平静,理智,又冷酷。 郁央扬起嘴角。 不一会儿,王屿自拐角后走来,看到她时,眉头微蹙。 她却丝毫不掩饰偷听的行为,靠在木板前,冲他嫣然一笑。 “hi, merry christmas!” 呵出的白气被寒风吹得弥散开来。 那一天,她找到了和她殊途同归的人。 第21章 chapter 21 卡杜拉(四)…… 演出顺利落幕, 郁央和王藜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从特殊通道走进了后台。 此时后台正忙着收场,人来人往,两个人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那名工作人员一路带着郁央和王藜走到了南嵩所在的化妆室门口, 门没有关严实, 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嘈杂的说话声。 第26章 走到这里, 王藜还是懵的, 不敢相信自己离偶像距离不过几米。 “进去吧。”说着,郁央推门而入, 室内的忙乱扑面而来。 只见十几分钟前还在舞台上光彩夺目的主角刚卸完妆, 正要去换衣服。看到郁央时,眼睛一亮:“郁央姐!” 素颜的南嵩看起来比台上时要疲惫一些,但更显清俊,即使没有涂抹粉底,皮肤依然十分白皙,唇红齿白, 让人眼前一亮。 郁央对他挥了挥手,微笑:“辛苦啦。” 王藜整个人呆在原地。 南嵩正欲再说些什么, 就被旁边的女人轻轻推了一下。 后者微斥道:“快去换衣服, 小梁等着拿去干洗呢。”说完后, 又接着扭头指挥其他人干活了。 南嵩吐了吐舌头, 声音小了小:“那等会儿见,郁央姐。” 郁央含笑颔首:“去吧。” 不难看出,刚才催促南嵩去换衣服的女人是整个化妆间的核心,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听她号令,不敢有一丝违抗。 女人身材高挑纤细,清瘦得仿佛只剩下骨架子, 但却颇有气质和气场,像是会上台走秀的冷脸模特。她留着短发,面容冷艳苍白,右手戴着一枚尾戒,戒圈是一丛荆棘,荆棘丛中一只瘦弱的飞鸟振翅而出。 这枚戒指郁央再熟悉不过,因为郁闻也有一枚,与之成对。 王藜悄悄地问:“央姐,那是南嵩的经纪人吗?对南嵩好严厉啊。” 郁央解释道:“那是青岚姐,是南嵩的亲姐姐,两个人感情很好。” 说话间,郑青岚不知道从哪儿拿来了两瓶矿泉水递过来,说道:“不好意思,安安,这里乱成一团。” 郁央玩笑道:“没事,是我这个不速之客打扰了。” “你怎么能说是不速之客呢?”郑青岚的语气缓和下来,目光落在王藜身上,“这位就是王小姐?” “对,这是王藜,特地从美国飞过来支持南嵩的。”郁央在中间为两人互作介绍,“这是青岚姐,南嵩的姐姐兼经纪人。” 饶是王藜再怎么外向,在这个场合也难免讷讷:“青岚姐好。” 郑青岚微扬嘴角,道:“等以后做大做强了,你就是海外后援会的会长。” 王藜受宠若惊,忙摆手道:“不敢不敢。” 三人又客套寒暄了几句,南嵩便出来了,王藜好不容易松弛下来的心态又紧张起来,根本没有心思听身旁的两位姐姐说话了。 这边郁央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哦对了,纪和哥哥让我代他问好,说他虽然人到不了,但花篮会到的。” “已经收到了。”郑青岚顿了顿,“我听说,他惹你生气了?” 郁央道:“也不算,只是他有点‘好心’过头了。” 郑青岚轻笑一声,然后耐人寻味地说了一句:“纪和总是看起来很好心,但不一定真是好心。” 还不待郁央仔细琢磨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语,郑青岚话锋一转,问道:“以你的性格,不可能明知王屿会来而不帮他拿张票的……恐怕他来看演出,你是不知情的吧?” 郁央惊讶,没想到郑青岚居然也认出来了。 大概是猜到她心中所想,郑青岚淡淡道:“干我们这一行的,最重要的就是认人。既然我能认出来,那一些眼尖的媒体应该也能认出来。” 郁央道:“我没想到他回来,也挺意外。” 郑青岚看着她:“我本来还担心你被拍到的话,会不会又被说什么闲言碎语,这下好了,王屿是铁定被拍到了,到时看到你不是一个人来的,那些媒体就不会再胡说八道了。” 郁央挑眉:“你怎么知道不会是编排一出大的呢?” 两人相视而笑,明显都对这类流言蜚语不放在心上。 这边南嵩已经把衣服交给了助理。换下演出服后,他穿上了自己的白t牛仔裤,打扮得十分随意简单,像是大学生。 他笑嘻嘻地加入话局:“两位姐姐,你俩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郑青岚似笑非笑:“聊你那位来之不易的男粉。” 南嵩显然没领会到自家亲姐语气中的意味深长,挠头笑道:“是啊,我都没想到,我居然还有男粉!而且那个小哥看起来好高啊,应该也挺帅的。” “不仅小哥是你粉丝,人家的妹妹也是你的粉丝。”郑青岚努了努嘴,“喏,就是安安带来的这位。” 察觉到了南嵩探究好奇的目光,王藜更紧张了,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你、你好。” 声音细若蚊蝇,哪有半分平日里健谈活泼的样子? 南嵩还一头雾水:“什么情况?你和刚才那个小哥,是兄妹吗?” “是……那是我哥哥。”王藜显然也不忍心把真相告诉南嵩。 南嵩笑容灿烂道:“太感谢你们的支持了!你需要签名吗?” 王藜睁大了眼睛:“真的吗?我要,我要!” 南嵩说:“我可以签在我的照片上,多给你一份吧,你帮我给你哥哥。” 王藜已经被喜悦冲昏了头,点头如捣蒜。 演出结束后团队一般都有庆功宴,郑青岚问郁央要不要一起。 郁央道:“你们庆功,我去干什么?” 郑青岚正色道:“你是我们最大的金主,如今所有的‘功’都得感谢你。” 郁央笑道:“青岚姐,你这么说就太客气了,再说了,我又不是做慈善,这些年也没少从对南嵩的投资中赚钱。” “这些年你支持了多少,我们回报了多少,这一点我还是很清楚的。”郑青岚沉默了数秒,缓缓道,“安安,谢谢你。” 郁央叹了口气:“青岚姐,这是我应该的……我们家对你有亏欠。” 郑青岚却摇了摇头,不说话,显然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大概觉得郁家对郑青岚有亏欠的,只有郁央一人了。 郑青岚和郁闻同届,两人高中时就认识,但所处阶级天差地别,一个以贫困特优生的身份就读于全市最卷的公立学校,一个理所当然地就读于隔壁的私立国际学校。 据郁闻所说,当时他就心动了,但郑青岚一心扑在学习上,连维持生活都很费劲,显然不会像他这个公子哥一样有闲心去思考情情爱爱。但郁闻很执着,一直追到了大学。 两人大学都在a大,郁家里对此浑然无察——保险起见,准继承人在国内上学是最稳妥的,不影响对家业的接手熟悉,凭着对郁闻的性格认知,家族长辈只以为是他自觉懂事。 大概是烈女怕缠郎吧,终究是让郁闻成功了,两人地下恋情了很多年,关系一直维持到大学毕业后三年,郁闻去世前不久。 除了纪和以外,郁央是唯一知道这段关系的人,还经常帮忙出谋划策和打掩护。 在她出国留学前,郁闻和郑青岚还是亲密无间的,甚至大有一种要公开的架势,为此她还隐隐有过担心。 两人分手的时候,郁央已经远在海外,虽然和郁闻时常联系,但哥哥对她向来报喜不报忧,所以二人分手的事情她后来才知道,其中细节并没有那么清楚。 回国后,她才从纪和口中得知,两人的分开与郁国泽不无关系,这段恋情终究是被发现了,祖父逼迫两人分手,害郑青岚丢掉了工作,从此再也无法在原来的行业里立足——至于转业做经纪人,已经是后话。 也是通过纪和,郁央才知道,原来郁闻早在分手之前就患有抑郁,他不仅没告诉过她,连郑青岚都瞒着。 想到这点,郁央不禁黯然。 如果当时她能多注意一下的话…… 本来已经准备跟着去庆功宴,王藜却突然凑到郁央的耳边道:“央姐,如果你要去庆功宴的话,那我自己先回去吧。” 郁央感到意外:“你不想去吗?” “我还是不去比较好。” “怎么,这次见面让你失望了?” “不不不,恰好相反,我很满意,甚至发现他比我预期的还要更好。”王藜用手指挠了挠脸颊,用着不好意思但十分认真的语气道,“但见好就收,现在的程度就已经足够了。央姐,我想保持一个普通粉丝的身份,这样我才能更好地在远处支持他。” 郁央愣了下,随即莞尔,赞赏道:“在理性方面,你和王屿确实很像。” 或许,是她多疑了。 于是,郁央找到郑青岚,道:“青岚姐,我还是先带妹妹回去了,我们下次聚吧。” 郑青岚也没强留,只是意有所指地说:“好,估计你家里那位正抓心挠肺呢,快回去看看。” 抓心挠肺?郁央笑了笑,想象不出这样的王屿。 第27章 南嵩惋惜道:“啊?郁央姐不一起了吗?” 郁央笑着说:“下次一定,到时候带上你王屿姐夫一起。” “好啊,我一直都想见见王屿姐夫呢!听说他特别厉害!” 郁央和郑青岚此时心里都是同一句话:你已经见到了。 出去的时候,为了避开粉丝,郁央和王藜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从一个内部小道绕着去了停车场。 因为怕有人听到,所以王藜纵是有一肚子的感想,也知道现在不是说的时候,憋了一路,像是充满气的气球,马上就要爆开了。 还没走近停车位,就远远看到王屿站在她的车旁边,而与他并立的还有一个男子,有点眼熟,看起来和王屿交情不错。 易临星。郁央当即就猜出了那人的身份。 王藜也看到了,说:“央姐,你看,那不是我……” 然而,还不等她说完,郁央便灵机一动,使坏地喊了声:“啊!那不是刚才被抽中的幸运男粉丝吗?” 此话一出,同样位于停车场内的其他几个女生纷纷都看了过来,视线一通乱扫后,齐刷刷地锁定了王屿的方位。 显然,她们都是南嵩的粉丝。 粉丝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几个粉丝身上还沾点社牛。 “啊,真的是!” “是吗?刚才上台的好像更高一点?” “活的男粉!” “哈哈要不我们上去握个手吧!四舍五入等于是我和我哥一起切蛋糕了!” “我看行!” “都是粉丝想必他也不会介意吧!” 王屿:“……” 这就是假扮粉丝的代价吗? 第22章 chapter 22 sl28(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坐在车上, 易临星肆无忌惮地放声狂笑。 与之相对,副驾驶座上的气压很低,王屿的脸色如黑云压城。 郁央坐在驾驶坐上,看似无奈, 实际嘴角上扬:“易总, 别笑了, 魔音贯耳了。” “抱歉, 抱歉。”易临星伸手做了个歉意的手势,但还是止不住笑, “我一想到刚才老王的表情, 就忍不住……哈哈哈哈……是谁这么眼尖,喊出的第一句啊!这人不会被老王追杀吧?” 同在后排的王藜偷偷抬眼嫖了眼驾驶座上的郁央,就见女人气定神闲,甚至还附和了两声:“是啊,真是可恶。” 王藜抿嘴偷笑,见风使舵, 帮腔道:“对啊,要不是有人认出来了, 我和央姐都还没发现” 郁央眼底盛着盈盈笑意, 似是不经意地问道:“所以, 你俩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空气陡然凝滞, 时间仿佛定格。 数秒后,易临星清咳一声,让车内的流逝感恢复了正常:“是这样的,弟妹啊,今天完全是王屿陪我来的,事发突然, 所以也没提前跟你打招呼。” 郁央讶异:“易总也追星?” “追啊!”易临星吹起牛不打草稿的,侃侃而谈,“实不相瞒,我是资深老粉,但怎么说呢,让别人知道我堂堂总裁追男爱豆,总是不大合适的,所以我只有偷偷追。” 郁央笑道:“既然易总这么支持南嵩,怎么也不见给点商务呀?” 这次真的只是随口一问,却问得易临星一僵。 易临星干笑两声:“这不是……还没找到渠道嘛。这多少得有人牵线才成,你说是不是?” 郁央爽快地说:“正好,我和他经纪人很熟,一会儿我把她联系方式告诉你吧。” 易临星骑虎难下,只有硬着头皮道:“好,谢谢郁总了。” “不用谢。”或许是因为易临星的演技太逼真,郁央根本没有起疑,“既然你是南嵩的老粉,那么肯定对他的发展有深刻的见解,回头我让他的经纪人好好和你聊聊。” “……行。”易临星牙都要咬碎了,心想自己真的要回去恶补这个小爱豆的一切。 这时,王藜好奇发问:“不过说起来,央姐都没喊动王屿,你竟然能拉他一起出来。” 易临星暗自叫苦,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要是说他和王屿哥俩好吧,但都说郁央没成功了,那总不能当着人家妹妹的面说你哥和我感情比跟他老婆还好吧? 易临星的脑筋飞速运转,脑内cpu的温度达到了这两个月的峰值。 眼看脑袋都要冒烟了,前方的王屿终于开口了,说了一句:“我不知道是这个演出。” 易临星眼睛一亮,算你小子义气! 有了王屿的提示,易临星打好了新的腹稿,继续张口就开:“对,开始我也没好意思让王屿知道,所以我骗他陪我去别的地方。” 王藜惊奇道:“去什么地方要打扮成这样?我还从没见过王屿戴眼镜呢!” 易临星心想妹妹你可闭嘴吧,脑袋瓜转速过高有点发晕,只有求救地看向王屿, 似是感知到了身后灼热的目光,王屿再次开口,平静淡定地说:“是不能让人发现我们的场合。” 易临星舒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就听王屿继续道:“易临星要去跟踪他的暗恋对象,我怕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才跟过来的。” “……” 易临星的笑容一僵,能感觉到旁边的王藜投来的目光中隐隐透出对跟踪狂的鄙夷。 听完这编造出来的来龙去脉,郁央轻笑一声:“倒像是你会做的事。” 至于这个“你”,是说易临星还是王屿,就不得而知了。 为了掩饰尴尬,易临星只有转移话题:“说起来,妹妹从大洋彼岸千里迢迢过来,当然得好好招待一番。正好,我在枫山投资的温泉酒店开张了,如果各位不嫌弃,要不过两天我们一起去放松放松?” 王藜一听,很感兴趣:“枫山?离这里远吗?” “不远,就在隔壁市。” 王屿微微蹙眉,吐出三个字:“工作日。” 易临星自是知道他什么意思,皮笑肉不笑道:“相信我,员工也会希望你去度假的,他们也少点压力。” 郁央倒是爽快道:“最近没什么大事需要处理,明天我和王屿回去交代一下,后天如何?” “没问题!”易临星摸了摸下巴,“啧啧,看来这个家还是弟妹说得算。” 王屿用手肘撑着车窗,望着窗外飞快闪过的建筑和行人,没有反驳。 等依次送了王藜和易临星后,车内只剩下郁央和王屿两人,一下子清净许多。 开过商业区,街边的霓虹映进车内,在中控台洒下五彩的光斑。郁央突然开口:“所以,电影没有看完?” 王屿反应了下,才意识到对方是在说他在客厅看电影的事。 “之前看过一次。”他说。 “结局是什么?”她问。 王屿看向窗外的高楼大厦,繁华的城市浸入夜里,像光怪陆离的森林。 “他们两个人在一场火山爆发中死了。” …… 枫山位于珑城和邻市接壤的地方,和国泽山庄在相反的方向。 工作日的高速很顺畅,到酒店的时候还没到中午。 易临星口头说是酒店,但实际上是一家度假存,建在半山腰,环山绕水,是绝佳的避暑胜地。 郁央本以为是普遍的仿日式温泉建筑,却没想到风格上更偏北欧,简约空旷,而且园区遍布智能设备,处处融合了ai和科技,以至于可以直接看见的工作人员寥寥。 易临星给他们安排的房间位于园区的东面,是一座白色的小洋楼,一共只有四层,每一层只有两间房。 一路上,易临星都在热情介绍:“这里所有智能设备技术的部署,都是我公司负责的,大家体验一下,要是有什么反馈,可以随时告诉我。” 四人分三间套房,王屿和郁央的在四楼,王藜和易临星在三楼。 房间入口正对阳台,一进门就看到满目苍翠,阳台外层峦叠嶂,山野的远方淹没在茫茫云海之中,近处是一条平坦的绿道,路边停了几辆酒店自己的单车。 此时已是七月初,山下的夏意仍在如火如荼地肆意疯长,却没攀爬上山,山上温度稍凉,透出几分初秋的寒意。 “景色真不错。” 郁央站在阳台,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她戴了一顶帽子,身上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吊带长裙,外面罩了件单薄的白色外衫。一阵风吹来,她不由打了个寒颤,双手交错搓了搓肩膀。 下一秒,一件深蓝色的衬衣外套搭在了她身上。回过头,看到的是男人沉默转身的背影。 郁央笑眼弯弯:“谢谢。” “不用谢,你如果生病了,麻烦的是我。”王屿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应道。 第28章 出行两日,郁央带了个小行李箱,王屿只背了个简单的登山包,一如学生时代。 郁央拢了拢肩上的衬衣,嗅着上面的气味:“你说得我好像毫无自理能力,没有你的话都要活不下去了。” “……也好。” “嗯?”郁央回到室内。 王屿说:“我是说,你的自理能力也还好。” 郁央笑了笑:“那我还是要谢谢你的肯定了。” 王屿不做声,把日常需要用到的东西都拿出来摆好。 郁央打算换一套衣服,裙子刚褪去一半,就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兴冲冲地往浴室的方向走去,之后便传来一阵水声。 过了会儿,王屿听到了一声懒懒的呼唤:“王屿——” 男人猜测她大概是洗澡忘记带换洗衣物,便从摊开的行李箱中拿了一套看起来比较保暖的衣服,走到了浴室。 一拉开推门,出乎意料的热气扑面而来,混着淡淡的硫磺味。 王屿定睛一看,才发现一进门就听到的细细流水声并非来自楼下的温泉泡池,而是来自这里——浴室很大,有个淋浴隔间,隔间外是一个小型的室内温泉池,足够两个身材高大的成年人完全展开身体,温泉水是从楼下□□上来的。 池子的一侧是一个开放的窗台,可以泡着温泉眺望远山森林,顶端有卷帘,需要的话可以放下来起到遮挡的作用。 热气氤氲中,郁央笑盈盈地望着王屿。 显然,刚才她是猜到了房间内有室内温泉池,此时已经淋浴后泡在了池子中,一旁的桌椅上放着她脱下的衣物。 她将头发简单地挽了起来,有一缕较长的发丝没挽住,如榕树的气根一般垂了下来,没入水中,与那缕发丝一同藏于水中的,还有似细玉雕琢的躯体,若隐若现。 王屿的脸被蒸得有点发烫。 他将拿来的衣物放到了桌椅的另一端:“衣服给你放这里了。” 郁央指了指:“你能拿个毛巾给我吗?” 她从水中抬起半截小臂,泡过温泉水的皮肤微微发红,纤长的手指还滴着水。 王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低低的“嗯”,也没问是要长的还是短的,随便拿了一叠,递了过去。 郁央却道:“哎,你凑近一点,我好像看到你脸上沾了东西?” 王屿几乎是下意识地弯腰配合。 突然之间,鼻尖的硫磺味又重了两分,脸颊一瞬间传来温热的触感,湿漉漉的,随即逐渐冷却,原来是对方用手抚了下他的脸,是真的帮他擦去收东西时粘上的痕迹。 郁央的笑容近在咫尺:“要不你也来试试,很舒服的。” 像是海妖的蛊惑。 王屿低头猛地吻住了她。 这个吻来势汹汹,一如火山爆发那般毫无预兆。 然而,在短暂的热烈后,又戛然而止。 王屿放开了她,往后退两步,冷冷地说:“等下要吃午饭了,你不要睡着了。” 郁央用舌尖舔了舔嘴唇,还没回过神:“你不泡了吗?” “我在外面等你。” 随着“啪”的一声,推门被猛然关上了。 第23章 chapter 23 sl28(二)…… 午饭用餐地点位于位于园区的另一栋楼, 是独立的包间,依然贯彻了智能服务的理念,上菜点单都是机器人,房间的环境也简约明亮, 有种未来科技感。 郁央换上了王屿帮她拿的那套休闲服, 是一套紫色的运动套装, 本来是为在山中晨跑准备的。 因为才泡了温泉的缘故, 她的脸颊透出健康的红晕,高束的马尾发根处略微湿润, 几缕散落的发丝贴在后颈, 一截脖颈如同细玉。 王屿凝视片刻后,垂下了眼,移过视线。 王藜显然对这里十分满意,问:“这边的温泉很有名吗?” 易临星像导游一样介绍:“枫山的温泉开发得早,在这一带很有名,山下还有个温泉商业街, 晚上我们可以去逛逛。” 王藜眼里放光:“听起来很有意思的样子!想去!” 易临星笑眯眯地说:“反正我从小的时候开始,基本每年都要来一次。弟妹呢?应该也来过好多次了吧?” “我来过枫山, 但不是为了温泉。”郁央慢条斯理地解释说, “老宅建了有人工温泉, 后来祖父又在恭山温泉风景区投资建了温泉小镇, 在国内的话逢年过节家里一般都去那里。” 易临星拱手道:“失敬!” 王藜只顾着吃好喝好,剩下的自然就是玩好了。她咽了一口菜肴,问:“那下午我们干什么呢?” 易临星说:“那要看妹妹想户外活动还是室内活动了。” “户外有什么,室内有什么?” “户外嘛,就是爬爬山,坐坐缆车, 看看风景。室内的话,我们酒店台球啊高尔夫啊射箭啊影院啊……应有尽有。” 王藜转头问郁央:“姐,你想玩什么?” 郁央微笑:“都行,你好不容易来一趟,随你的心意。” 王藜说:“那我们出去走走吧。” 郁央点头:“好啊,今天天气好,山上的风吹着很舒服,适合走走。王屿和易总呢?” 易临星耸肩:“我都行,山脚下还有一处商业化的古镇,我们也可以去那里走走。对了,酒店有双人自行车,你们要不要试试?” “可以。”王屿漫不经心地应道。 然而,所有人都差点忘了,易临星也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出行很少脚落地的大少爷。 “啊啊啊啊王屿救我——” 王屿:“……” 一到酒店外双人单车停靠的区域,易临星便率先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马当先地坐上了车头位置,昂首挺背,胸有成竹。 结果还没半分钟就露了怯,原来易大少爷压根不会骑自行车,更别说驾驭双人并列的车,脚踏板瞪起来后瞬间平衡大乱,整辆车像是抓不住的活泥鳅,带着车上的易临星七倒八歪地扭动。 好在车旁边是度假村的总经理,及时出手扶住了车头,这才没让易临星摔下来。 见状,郁央果断举手,主动交代:“我也不会骑。” 王藜道:“我会骑!央姐,不如我们……” 还不等王藜把话说完,王屿就冷冷地安排道:“我和王藜分别坐一辆车车头,王藜你去带易临星。” “……哦。”王藜心底暗哼:言下之意,就是郁央和他一组咯? 呵,男人! 郁央等王屿上了车以后才上车,双手握着车把手,笑吟吟地说:“如果我在后面偷懒你是不是也不知道?” 王屿语气冷漠道:“随你。别添乱就行。” 这边王藜只好不大情愿地坐到了另一辆车的车头位置。 此时易临星已经在经理的“搀扶”下换到了后座,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捂着胸口故作较弱道:“妹妹,我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你了!” 王藜的鸡皮疙瘩随风飘落,她没好气道:“你可不要乱动,我虽然是会骑车,但还没骑过双人的,技术可能不那么好。” “好好好,我不动。”易临星顺杆往上爬,笑得颇有几分无赖,“谢谢妹妹了。” 王藜双眼瞪大,被对方的厚颜无耻惊到了:“有你这样对待客人的吗?” 易临星笑意狡黠:“都是自家妹子,说什么客人不客人的,多见外啊。” “……”王藜暗骂王屿真是交友不慎。 山林树野之间,宽阔的柏油路宛如一条青黑色的河流,蜿蜒盘旋至午后阳光正好的山下。 两辆双人自行车穿行其间,像是顺河而下的明黄色花瓣,车轮碾过路面的轻响与林间鸟语虫鸣一同化作山风轻语。 王屿骑车显然更加老练,又稳又快,遥遥领先。 郁央回头望向王藜易临星那辆车,问:“阿藜,你可以吗?” 王藜蹬着踏板,咬着后槽牙道:“……当然。” 后面传来易大少爷优哉游哉的声音:“弟妹,你放心!妹妹这里有我照看着呢。” 郁央不知详情,微笑道:“那就麻烦易总多照顾一下了。” 易临星摆了摆手,笑呵呵地回应:“小事,小事。” 可是下一秒,易临星就笑不出来了。 路边一处树枝低垂,他光顾着和郁央搭话,没有注意到,被树枝打脸打了个正着。 王藜是蓄谋已久,一步步驶向道路边缘,先一步就伏下了身,并没有受影响,还故意捏着嗓子笑吟吟地问:“易哥哥,你还好吗?” 易临星用手把脸上的叶子尘土抹去,皮笑肉不笑:“还好,收到了妹妹送的一份大礼。” “不必客气,前面还有呢,说不定有更大的。” 第29章 易临星敛起了笑容:“我刚跟你开玩笑呢。” 但没过几分钟,他又被树枝猛地扫了一下头。 易临星委屈地叫起来:“我已经在蹬了!” 王藜平静道:“抱歉呀,刚才那个高度我可以,我忘记你比我高很多了。” “……”易临星吃了个瘪,恨恨地想:这丫头片子真不愧是王屿的妹妹。 前方的郁央虽听不到两人的对话,但能听到树枝时不时撞击到什么上的声音,又回头望了一眼,有些担心:“易临星不会欺负阿藜吧?” 王屿哼道:“就凭易临星那点伎俩,欺负不到王藜头上。” 郁央笑了下,看向男人,从她的视角,能看到男人微微泛红的耳郭,贴在乌黑的短发下。她语速徐徐地说:“我发现你们兄妹俩长得不像,但性格却有相同之处呢,是像爸爸还是妈妈呀?” 王屿过了几秒才回答:“……都像吧。” 郁央又问:“你父母支持你回国发展吗?我看你平时和他们的联系不多。” 王屿说:“我们家又不是像你家这样,做什么都要家族里的长辈许可。” 郁央笑道:“婚礼的时候你父母没能来参加,要不问问他们年假要不要来一趟?我们好好招待一下。” “再说吧。” 山风撩起郁央马尾的发梢,她抬头看着重枝繁叶间的天空碎斑,突然想起了国泽山庄的翠山。 收回思绪,郁央抬手隔着衣服在王屿背上比划起来。 王屿的肌肉一僵:“你在干什么?” 郁央说:“不如我来写字,你来猜一下?” “……无聊。” 郁央却并不打算就此收手,还是径自在王屿后背上写起来。 王屿不怕痒,沉默了片刻,说:“枫山?” 郁央笑了:“你好厉害,这都能感觉出来。” 王屿哼一声。 郁央又抬手写下两个字,王屿很快便反应道:“泡温泉?” “对。那你再继续猜猜。” 然而,这次写完后,王屿却没再说话。 郁央忍不住问:“怎么样?” “猜不出来。” “怎么会?这个可比之前的简单。” 王屿没吭声。 于是郁央又写了几个字,问:“这次呢?” 王屿的语气变得有点生硬:“不知道。” 郁央迟疑了一下:“那你想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吗?” “不想知道。” 郁央眨了眨眼:“那可惜了。” 拐角处,远远地就见一辆蓝色的保时捷停靠在路边,亮眼的颜色在这山林之间有些格格不入,车上下来一对男女,都穿着休闲,看起来像是正在起争执。 随着距离的拉进,两个熟悉的声音由弱渐强—— “抱歉,我现在情绪很差,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你要怎么静?冲上山玩漂移?你有没有想过这很危险?” “我都说了,你可以先回去,不用再跟着我了!” “我不跟着你,谁帮你打掩护?” “线索已经断了,我现在不需要你帮我了!” “过河拆桥是吧周锦陆?我告诉你,这个浑水我蹚定了!” 郁央扶额,这两个人怎么走到哪儿吵到哪儿? 赵珞琪少见地穿着低调,身穿一件暗红色短袖配高腰喇叭牛仔裤。她眼尖,最先注意到单车上的两人,愣了下:“安安?” 周锦陆的站位背对着郁央王屿,他冷笑道:“赵珞琪,玩这招是吧?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呢?” “谁和你玩呢?”赵珞琪翻了个白眼,而后冲郁央招手,“安安!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儿呀?” 周锦陆这才将信将疑地回头,映入眼帘的就是骑着双人自行车而来的夫妇俩。 双人单车对上保时捷,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郁央只好也招了招手:“呃,好巧呀。” 第24章 chapter 24 sl28(三)…… 随着“咻——”的一声, 高尔夫球掠过半空,直达果岭。 周锦陆死死地盯着王屿,难以置信:“他真的是第一次打?” 郁央在一旁微笑:“王屿学习能力强,上手新事物很快的。” “哇, 真厉害。”赵珞琪表情浮夸地鼓掌, 几乎是明涵, “不像某人, 自称是老手了,结果还会有界外球。” 周锦陆瞪了她一眼:“只有那一次!” 赵珞琪做了个鬼脸:“那也够丢人的好不好?” 因为骑行路上意外遇到赵周两人, 计划有变, 先不去山下商业街了,改成了往山上行,在度假村的高尔夫球场打球,四人一组,赵珞琪和郁央没有参与,比杆纯友谊赛。 正好郁央王屿隔壁的套房空着, 周锦陆和赵珞琪入住进来,也有进出球场的资格。 易临星见状, 把刚击完球的王屿搂到一边, 啧啧道:“哇, 他俩这样没事吗?不是据说很快就要结婚了?” 这是八卦属性又发作了。 王屿扯弄着手套, 淡淡:“关我们什么事?” 易临星努嘴:“那位周大少眼睛都快长你老婆身上了,不关你事?” 王屿漠不关心的样子:“他爱看哪儿是他的自由。” 话是这样说,但接着,王屿还是走到了郁央身边,把周锦陆隔在一旁。男人眉眼低垂,问:“这个手套能不戴吗?有点热。” 郁央立马伸手帮他调试了一下手套松紧, 一边道:“可以,但你是新手,戴着比较好吧。” “哦,好。” 王屿似不经意间回头,与周锦陆的四目相对,唇角微勾,似嘲半讽,看得周锦陆眼睛直冒火星子。 一旁的易临星怎会闲着,当即找准备击球的王藜吐槽道:“王屿真的是……啧,妹妹,看到了吗?你哥其实坏得很。” 王藜感慨:“以前我没什么感觉,这次回国是真切感受到了。” 易临星打趣道:“不如你换个哥吧,你看,我人就很好,正直真诚。” “呵呵。”王藜机械地吐出笑声,然后紧握球杆,狠狠一击。 等到轮到周锦陆击球的时候,王屿正好走到远处接电话了。赵珞琪用目光示意了下王藜,笑着问:“所以,你这是陪小姑子出来游山玩水了?” “正好我也休休假。” 赵珞琪看向她:“自从上次你来‘呓语’捧场后,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吧。” 郁央缓缓道:“也没过多久。” “安安,我不是故意揭你伤疤的。”赵珞琪犹豫了一下,没有再将“伤疤”细化,而是道,“十三号那天我和锦陆都会去扫墓,到时候我们一起聚一聚。” 时间过得真快,等王藜回美国后,再过一周,就是郁闻的忌日。 郁央和颜悦色地说:“说到这个,正好那天纪和哥哥的酒吧开业,我们可以去他那里。” 赵珞琪爽快答应:“可以啊,我也好几年没见过纪和哥了,前不久才听锦陆说他回国做生意了。” 郁央想起周锦陆找纪和帮忙的事,笑容淡了几分,她不知道赵珞琪对这件事的细节知道多少。 话锋一转,她问道:“对了,你和锦陆是为什么来这里?” 一路周锦陆和赵珞琪两个人吵吵闹闹,都没问出个所以然。 听到这个问题,赵珞琪的神色却有一丝不自然,转瞬即逝,而后道:“我们也是来散散心的。” 郁央问:“锦陆看起来情绪不好,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赵珞琪哈哈一笑:“现在他看到你和王屿甜甜蜜蜜,估计情绪更不好了。” 郁央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 她知道,赵珞琪这是不露痕迹地把话题转移了。 说明两人来这里的真实目的,并不想让她知晓。 郁央是识趣的人,点到为止。但也不由好奇,毕竟从小到大,赵珞琪和周锦陆都瞒不住事,出了事总会第一时间找她。 看来大家都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和秘密。 最终,周锦陆以一杆之差惜败,当即有些黑脸,把球杆往框里重重一放,少爷脾气犯了,气鼓鼓地往返回球场入口的小白车走去。 王屿嘲道:“输不起?” 周锦陆瞪着眼:“你说谁输不起?” “输不起的那个人知道我是在说他。” 周锦陆脚步一驻,猛地伸手拽住对方的衣领:“王屿,你少得意了!不就赢个球,至于这么嘚瑟么?小人得志!” 王屿依然是气定心闲的样子,道:“至少我‘得’了。” 第30章 “你!” 此时易临星和王藜都去就近的洗手间了,提前坐在小白车上的赵珞琪和郁央两人遥遥望着,倒是一点儿都不着急。 赵珞琪看了一眼,叹口气道:“平时都还好,每次碰上这时候,就会觉得锦陆可真幼稚,在王屿面前像个弟弟。” 郁央问:“你不去拉架吗?” “不了,我累了。”赵珞琪往座椅上一瘫,把鸭舌帽盖在了脸上,无精打采地说,“安安,一会儿我们回去泡温泉吧。” 郁央点头:“好。” 赵珞琪问:“你不去拉架吗?现在是锦陆要揍王屿噢!” “锦陆几时真的打过人?他看着凶,但从不动用暴力。”郁央微笑,“况且,王屿不会吃亏的。” 远处的冲突还在继续—— “对了,听说你过两个月要结婚了,恭喜。”王屿被揪住领口,也不急,他比周锦陆高几公分,从架势上反而更胜一筹,“看来你和未婚妻感情还不赖,提前出来度蜜月?” 周锦陆脸色变了下:“你懂什么?” 王屿嗤道:“我不懂,但至少我知道,不能吃着盆里还看着锅里的。” 周锦陆手指握紧,有几分气急败坏:“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却不料王屿反而借力,往他这里猛地一凑,墨眸深处的夜像是猛兽,即将闯入对手的眼眶。他微笑着,突然低声说了句:“看到周家众星捧月养出的是你这样的废物,我很欣慰。” 周锦陆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王屿已经迫使他松开了揪住领口的手。 他怒极:“你什么意思?!” 这时,远方传来赵珞琪的呵斥:“好了好了!周锦陆,不说你,你还来劲儿了是吧?!” 郁央也唤道:“王屿,我们准备走了。” 王屿的笑容十分表面,就像是湖面浮萍。风一吹就漾开。 他半边眉挑:“没什么,挑衅而已,你不也经常这样做?” 周锦陆:“……” 一行人回到酒店时已是傍晚,吃过晚饭后,赵珞琪约郁央和王藜一块儿泡温泉。 他们住着的这栋有单独的大池温泉,和度假村的其他公共温泉分开,也分成女浴男浴,是露天下沉式的,一面都是山壁,两池之间隔着一道七八米高的巨石,上面长满了青苔和温泉红藻。 池边亮着停灯,映得泉水波光粼粼,一座锦鲤雕像作为出水口,温泉从鲤鱼口中滚滚而出,氤氲着热气,淡淡白雾缭绕,让这一隅宛如仙境,又似红尘。 王藜靠在池边,伸了一个懒腰,露出两截泡得有些发红的玉臂,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唔,真舒服。” 赵珞琪道:“美中不足就是还要穿泳衣,好在酒店提供的还不算丑。” “美国许多温泉酒店的公共池也都要求穿泳衣,规定了材质。” “日本就不用。”赵珞琪顿了顿,看向一侧的郁央,“安安,还记得有一年冬天我们去登别泡温泉,冰火两重天,我们俩裸着在走廊上狂奔哈哈哈。” 郁央露出无奈的神情:“还不是你,泡了这个池又想试另一个。” 王藜举手:“啊,我也想去北海道泡温泉。” 赵珞琪笑道:“下次一起啊!不过今年我和锦陆打算去冰岛,去blue lagoon。” “听起来很酷!” 王藜虽是兴致勃勃,但由于不常泡温泉,身体不大习惯,没一会儿就感到有些发晕,但先上岸进屋喝点水休息。 待王藜走后,赵珞琪双手搭在池边,歪头看向郁央:“安安,你还记得吗?那年泡温泉时我问过你,你喜欢怎样的男生。” 郁央用手往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浇着水,漫不经心:“有吗?” 赵珞琪径自回忆起来:“那会儿应该是高二的寒假?我已经知道口头婚约的事了,然后也对锦陆有了更多好感。说实话,我确实担心过你会抢走锦陆,所以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是在探你的口风。” “我都不记得了。”郁央笑了,她是真没想到赵珞琪当时有这心思。 沉默了数秒,赵珞琪缓缓问:“那如果我现在问你,你的理想型是怎样的,你会怎么回答?” 郁央思忖了一会儿,回答:“内心坚毅,踏实勤恳,有思考和魄力,执行力强的人。” 赵珞琪失笑:“你这不就是照着王屿的样子在描述吗?” “是吧。”郁央大方承认。 赵珞琪敛起几分笑,道:“当年你没说那么明确,只是说,比起被人保护,你更想保护别人。当时我还紧张了一下,因为锦陆看起来似乎是符合你的描述的。” 听到自己以前的回答被复述出来,饶是郁央,也觉得有点讪讪:“当时还在青春期,是爱说一些自以为是的话。” 赵珞琪凝视着她:“你不问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你不是说散心吗?”郁央迎上她的视线,“珞琪,我无意探究,如果你们不愿意告诉我的话,无可厚非,不用觉得有什么,我们都有自己的世界。”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次大概率还会来麻烦你的。”赵珞琪顿了顿,自嘲道,“算了,等真的下定决心了,再来找你吧,到时你会不会嫌我们还像没长大的小孩一样呀?” 郁央认真地说:“当然不会,你俩是我重要的朋友,你们向我求助,是信赖我,我也一定会全力以赴地帮你们解决问题。” “谢谢你,安安。” 等郁央回到房间的时候,发现王屿已经回来了。 只见男人穿着酒店提供的茶色条纹浴衣,交领微松,胸肌的线条隐约可见,此时正端坐在书桌前,盯着电脑屏幕,眉头微蹙,鬓发还带着温泉的湿气。 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他居然还带了电脑。 郁央轻轻把门关上,不料对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声音,抬头望了过来,并顺手把电脑合上了。 郁央动作一顿,随即微笑走近:“看什么呢,这么严肃。” 王屿平静地说:“没什么,股票跌了而已。” 郁央问:“最近行情都不好,你被套了多少?” “不算多,本来也就是买着玩的。” 接着,郁央直接侧坐在了王屿大腿上。 男人身体往后微微一前,虽然神色冷漠,但动作确实配合的。 郁央注视着他,轻声道:“你说谎。” 王屿与她四目相对,眼底的夜静静流淌,没有辩解。 郁央将一只手搭在了桌上的电脑,问:“介意我打开你的电脑吗?” 王屿反问:“介意的话,你就不会打开了吗?” “当然,我充分尊重你的个人隐私。” “你爱看就看,我无所谓。” “真的?” 说着,郁央将合上的屏幕展开,是锁屏界面,系统自带的壁纸,高山巍峨,苍茫壮阔。 她直接抓起男人的手指,用指纹解锁成功。 王屿眉梢微挑,任由她操作。 出乎郁央意料的是,解锁后的网页界面,竟是一则多年前的新闻报道。 而正对屏幕中央的配图,是媒体镜头下她和周锦陆共同出席某场会议的合照。 结合上下文,郁央隐约记起来了,在她回国后的一两年里,由于频频和周锦陆出席某些场合,导致外界一度传闻他俩有猫腻,直到后来周赵两家对外公开婚约,风言风语这才消停。 怎么突然翻来看这些陈芝麻烂谷子? 这时,王屿冷不丁地说了句:“和周锦陆在一起,你笑得很开心。” “嗯?有吗?”郁央奇怪,心里突然萌生一个大胆的想法,“难不成当初你是看到了这些报道,所以才决定回国发展的吗?” 王屿神情有一瞬的凝滞:“你未免太自作多情。” “好吧。我看你都把这个链接点收藏了,所以大胆猜想了一下。” “刚才不小心点的。” 说罢,王屿的右手从郁央的身前环过,通过触控板操作,把网页的收藏标记取消了,并且关掉了浏览器。 望着同样是系统自带的迷雾山野,郁央突然径自道:“下午你没猜出的那两句话,一句是‘你真好’,一句是‘你喜欢我吗’。” 她转头又看向男人,唇角勾着笑意:“所以你能正面答复一下吗?” 王屿眼神幽深地看着她,缓缓:“郁央,我不认为我们适合谈感情。”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第31章 门铃响了,门外传来赵珞琪的声音:“安安——你的手机在我这里!” “来啦!” 在郁央起身去开门后,王屿垂下了眼眸,目光落在了还残留着触感的小臂上。 “你才撒谎。”男人的声音几不可闻。 下午在他背上写下的,分明不是这两句话。 第25章 chapter 25 sl28(四)…… 翌日, 赵珞琪和周锦陆一早就走了,剩下郁央王屿一行人到午饭后才下山。 易临星看似满嘴跑火车,但答应下来的事还是会践行,竟当真联系好了郑青岚谈商务。 一听南嵩也会在场, 王藜有些蠢蠢欲动。 这两天她已经和易临星彻底熟了, 易临星又是何等玲珑心思的人, 看一眼就知道她心之所想, 当下主动提议,让王藜跟着他的车走, 等晚饭后他再把王藜送回来。 所以回程路上, 黑色路虎中只剩下郁央和王屿两人。 与昨天的晴空万里形成对比,今天的天阴了下来,山林发出阵阵碎语。 半路下起了蒙蒙山雨,郁央坐在副驾驶座,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只见整片山峦都陷入了阴郁。 她不由想起了之前的那个梦。 虽然记忆已经模糊, 但她依稀记得曾经她确实在翠山的树林里那样奔跑过,身后牵着一个小男孩。 而那个男孩, 是她和哥哥约定过守口如瓶的存在。 久而久之, 这个绑了重重锁链的秘密匣子, 沉没在她的记忆海底。 ……那个孩子最后被哥哥送去哪儿了? 现在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吗? 正出神的时候, 半开的车窗玻璃在中控下缓缓升起直至将窗外雨声隔绝。 身旁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车内悠缓的爵士乐中显得格外清晰。他简明扼要地解释道:“雨下大了。” 郁央收回目光,莞尔一笑:“谢谢你的体贴。” 过了会儿,王屿才问:“你在想什么?” “我是在想……”郁央顿了顿,“回到珑城晚饭吃什么呢?” 王屿眉头微蹙:“晚上你要出去吃?” 言下之意很明白了。 郁央心领神会,问:“那我们在家里吃什么?我让陈尧去买菜?” 王屿瞥了她一眼:“这么多年,你一次超市都没进过?” 郁央吐了下舌头, 答案不言而喻。 ——说实话,活到这么大,她进超市的次数屈指可数,都发生在出国留学期间,而且主要都是陪王屿。 王屿明白过来,哼了一声,说:“我先送你回家。有什么想吃的吗?” “不用啦,一起去吧。”郁央并不是因为排斥而不去超市,只是从前身边总是有人鞍前马后代劳,眼下这么一提,她倒是有几分来了兴趣,“偶尔一起采购食材,也挺温馨的呢。” 王屿大概能想到对方脑海里关于“采购食材”的画面,多半是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两个主角有说有笑地在干净、宽敞又明亮的大超市中优雅悠哉地穿行。 他轻哂:“温馨?那你愿意去菜市场吗?” 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连超市都很少涉足,又怎会愿意屈尊降纡,去老城小巷中看起来没有那么体面整洁的菜市场呢? 却见郁央定定地看着他,微笑:“可以啊。” 王屿怔了下,别过视线,冷冷道:“你觉得可以,是因为你从没去过。” “那你带我去见识下呗。”郁央语气轻快,“我先睡会儿,到了叫我。” 王屿沉默。实际上,他也多年没去过菜市场了,刚才提出,或许只是心里的阴暗面作祟,却没想到对方答应得不假思索。 随着远离山区,雨渐渐停了,连挡风屏上残留的水汽也被山下的夏天蒸发。 没过五分钟,郁央又睁开了眼。 王屿余光看到她又侧头看了过来,以为是要反悔,刚要开口,就听郁央笑着说:“感觉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去哪儿都会很有意思。” “……”王屿呼吸一滞。 郁央冲他眨了眨眼,笑眼里的星河即使不直视也能感觉到璀璨:“况且,无论去哪儿,你都不会让我难受的,不是吗?” “……” “哎呀,刚才那个地方不是该上高架吗?” 王屿稳了稳心神,强掩眼中的波澜,沉声道:“……帮我开个导航吧。” 他终究是定位了他所知道的一家大型零售超市。 超市和附近的一个商场共用停车场,两人停好车往直梯处走,正好遇到一家三口从电梯出来,往停车场内来。 王屿目不斜视,没有对来者多加注意,却不料其中的中年男人率先认出他,喊了一句:“王总?” “何工?”王屿定睛一看,也认出了对方。 郁央好奇地打量这一家人,夫妇看起来比她和王屿要年长一些,小孩有五六岁的样子。 “真的是你啊,王总!”这名姓何的工程师看起来有些激动,上前用双手握了握王屿的手,然后目光左移,落到郁央身上,眼神里透出两分惊诧,“这位难道就是……郁总?” “你好。”郁央点头承认,心中对男人的神色变化起了兴趣。 小孩拉了拉父亲的手,奶糯糯地问:“爸爸,他们是谁啊?” 虽然孩子还小,但何工介绍起来却毫不含糊:“这是爸爸以前的老板,还有老板的夫人。” 何工的妻子听完介绍后,目光在王屿和郁央之间逡巡几圈,神色也有些微妙。 郁央了然,何工应该是天莱老员工,和王屿有些交情。 王屿表情难得柔和:“你小孩都这么大了。” “是啊,天莱成立多久,她就多大了。”何工低头对孩子道,“天天,你小的时候,王总还抱过你呢。” 何工的妻子也回忆道:“是呢,那会儿我出差,你把孩子带去公司照顾,我问你老板会不会不高兴,你说老板还亲自帮你抱小孩哄孩子。” 闻言,郁央有些意外地看向王屿。 王屿哄小孩……实在是很难想象。 王屿清咳一声,转换话题:“你现在还在天莱吗?之前你发信息跟我说过,你想离职。” 一聊起这个,何工叹了口气:“是,当初我本来就是跟着王总干的,你这样被陷害走,我也对天莱彻底失望了。但章总力劝我留下,我看他的面子,多留了一段时间,后来实在受不了那个彭总外行指点内行的架势,一怒之下还是辞了。” 郁央问:“那您现在在何处高就?” 何工干笑两声:“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王总,我现在去了易星。” 易星,就是易临星的公司了,从前天莱的竞争对手。 郁央感慨:“易总真是渔翁得利啊。” 王屿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易临星是个好老板,你跟着他好好干。” 又聊了一会儿,小孩站着累了,闹着要回到车里,对话才结束。 走远后,何工的妻子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虚着声说:“你可没说过你那个入赘豪门的老板长得这么帅啊……” “谁跟你说我们王总是入赘的?没有的事!” “他老婆不是首富孙女吗?这还不是入赘?” 怀里的小孩捕捉到了关键词,大声道:“入赘?入赘是什么?” “嘘!”夫妇俩人异口同声。 可惜,由于停车场的回声设计,其实这家人的每一句都清清楚楚地落入了即将踏入电梯间的两人耳中。 电梯门合上,郁央端详着身旁男人的脸色,语气是打趣的:“你还好吧?” 王屿扫了她一眼:“什么还好?” “怕你自尊心受挫。” 不料,王屿淡淡地说:“就算是入赘,也是我凭实力,有什么受挫的?” 郁央惊讶,没想到他会这么风轻云淡说出这么一句话。 犹豫再三,她忍不住问道:“那为什么你要搬出来住?” 王屿反问:“难道你愿意在国泽山庄住?” “不愿意。”郁央轻轻摇头。就算是结婚前,她也向来是住在宝向附近那套复式,只有节假日或得到“宣召”时会回到老宅。 王屿扯了扯嘴角:“那就是了,我也不愿意天天面对一帮长辈。” 郁央试探道:“那如果我在差不多地段有一套更大的房,你会愿意搬来和我一起住吗?” 王屿看着她,缓缓道:“可以,反正……” 话语戛然而止,男人嘴角抿紧,别开视线,好似话题自然结束。 郁央确实一头雾水,追问:“反正?反正什么?” “没什么。”王屿顿了顿,“如果你想搬,就搬。我东西少,很快能搬好。” 第32章 郁央点评:“你现在真的很有入赘的态度了。” 王屿:“……” 最后,两人一起买了些食材,王屿回去做了标准的三菜一汤。 出门休假两天的后果,就是回公司后有一大堆会等着开,一大堆会等着处理。 等到了王藜回美国的日子,郁央和王屿临时要出差,行程还不一样,王屿要去风城,郁央要去一趟新加坡。 王屿提前一天走,郁央和王藜同一天的航班,但起飞时间早更。 在登机口,郁央拥抱了一下王藜,道:“下次再来玩,我帮你订机票。” 王藜答应道:“好啊,看看下次爸妈能不能和我一起来,他们今年的年假还没休呢。” 郁央想起王屿的态度,说:“你哥哥似乎不希望他们来。” “可能觉得自己不顾爸妈反对地回国,结果还差点破产,丢脸吧。”王藜顿了顿,“央姐,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郁央用眼神示意她说出问题。 王藜眼神澄澈,语气认真:“你爱我哥哥吗?” 郁央愣了下,不知道是出于这个问题,还是出于王藜对王屿称谓的转变。 怔愣数秒,郁央才笑着说:“怎么想问这个?我还以为你要问我,我是更喜欢王屿,还是更喜欢你。” 王藜也笑了:“我们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王屿大三时的春假?那会儿我才十一岁,还什么都不懂,只觉得你好有气质,和王屿好配。” “谢谢,你当时已经很有个性了。” 大三的春假,王屿带她回了西雅图,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王屿的父母。 并不是太正式的见家长,王屿父母到美国生活已久,也有了大半西方人的松弛感,不讲究这些礼节,见到她就当是朋友一样招呼,和郁家老宅森严的亲族氛围截然不同,不会让她不自在。 当时她就发现王屿和他父母在样貌上不太相似,但也没有放在心上。 “你是他带回家的第一个女孩,也是唯一一个,妈妈说能明显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快乐许多。”王藜继续讲述道,“后来你们分手,虽然他从不跟家里倾诉,但我们都能感觉到,他很痛苦。” 郁央笑容敛去,化作嘴边的两个字:“抱歉。” 王藜轻叹一声:“王屿看着情绪稳定,但其实内心很别扭。央姐,我不知道你们是为什么分开,也不知道你们怎么就突然又在一起了,但我相信,你始终是喜欢他、爱他的,对吗?” 沉默片刻,郁央说:“是。” 但她没说出口的是,在爱情之前,她有太多需要考虑和承担的责任。 这些曾一度压得她喘不过气。 或许,她不该再度把王屿卷入她的世界。 第26章 chapter 26 摩卡(一)…… 很快就到了郁闻的七周年忌日。 由于第二天一早就要和郁父郁琮峰和郁母林溪莹一同出发, 所以提前一晚王屿就跟着郁央回到了国泽山庄。 除了父母和妹妹以外,郁家内部少有其他人会去看望郁闻,就算郁麒等人去了,也得悄无声息, 只因郁国泽的态度——郁闻既为少当家, 却在风华正茂的时候选择自杀, 下葬当日郁国泽作为一家之主都未露面, 他视郁闻的行径是对整个郁家的背叛,曾扬言没剔出族谱已是开恩。 却不料清晨准备出发的时候, 老岑过来把郁琮峰同郁央喊去了松柏园, 说祖父要找他们俩父女共进早餐,留下王屿和林溪莹在梅园。 临走前,郁央交代了一句:“你就在房间等我,母亲那里……尽量不要打扰。” “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昨晚到老宅开始,王屿感觉郁央一直避免和林溪莹相处。 然而, 树欲静而风不止,没过一会儿, 林溪莹那边的人过来传话, 说要见他。 王屿心想对方主动差人来喊他, 总不是他要去打扰的。 结果一进门, 他就发现今天的岳母有点古怪。 林溪莹是出身自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性格温润文静,平素一贯穿着素雅低调,今日却穿了一件亮眼的湖蓝色刺绣旗袍,一丝一线都尽显精致重工,头发也盘得一丝不苟, 嵌着珐琅翡翠发饰,看上去不是要去扫墓,而是要去赴宴。 不知是不是由于粉涂得比较厚的缘故,她的脸色看上去比往日要苍白,唇上的猩红有三分浸到了眼角,即使鲜艳,也难掩憔悴。 只见她端坐在梳妆台前,一语不发,就算王屿唤了一声“妈”,也没有回应。 心中的古怪感蓬胀,王屿默默坐到了一旁,等待林溪莹说话。 过了半晌,林溪莹才突然开口:“七年前的这一天,她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王屿愣了下。 接着,林溪莹又径自喃喃道:“我都不知道,原来你就是她大学时的男朋友。” 王屿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她”是指郁央。 于是他给了第一个问题的答复:“是。” 之所以肯定,是因为那一天也在分手后无数次被他回溯,也因此在后来得知那天是郁闻车祸的日子时一下子就对上了。 于是,七年前的七月十四日,郁央不告而别,再联系上时,就是一句冰冷冷的分手。 林溪莹看向他,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那天上午的9点47分,你们还在一起是吗?” 王屿想了想,认真地回答:“如果您说的是国内时间的话,那时候我们应该是在一起的。” 如果是国内时间的话,对应芝加哥的时间近晚上8点。 却不想林溪莹在得到这个回答后,情绪激动起来,语速明显加快:“你看到她挂电话了吗?” “什么?” 林溪莹站了起来,扑到了他身边,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用着近乎质问又透着绝望的语气道:“她为什么挂电话?后来接通闻儿的电话时,她说了什么?你全部告诉我!告诉我!” 王屿皱起眉头,双手轻按住对方的肩膀:“你冷静一下。” 林溪莹此时却似突然丧失所有理智,泫然欲泣,声音也愈发尖锐:“她撒谎,她说闻儿什么都没给她说,怎么可能?最后一通电话明明打给了她,闻儿肯定是被谁害了,在求救!” 王屿忍不住抬高了声音:“林夫人!你冷静一下!” 这一声引来了家里的佣人,他们直接进了房间门,把林溪莹拉开。 为首一个年纪较长的阿姨将林溪莹扶到贵妃椅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板药片,十分熟练地掰出两粒,喂进了林溪莹口中,然后将林溪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轻柔地拍背安抚着,就像是在哄小孩。 王屿认识她,大家都唤她为孙妈,在老宅一众佣人中,地位仅次于老岑。 过了几分钟,林溪莹明显平静下来,却似所有力气都随着情绪被抽走一般,疲倦地靠在孙妈肩上,闭上了眼睛。 工整的盘发有几缕发丝漏了下来,孙妈帮林溪莹重新整理仪表。 “王屿,来茶室这边吧,让你岳母好好休息。” 王屿循声回头望去,只见郁秋栾倚着门框,将屋内的这场闹剧全程尽收眼底。 郁秋栾是郁国泽唯一的女儿,郁央的姑姑,住在菊园。 她离过一次婚,前夫是郁国泽为她定的联姻对象,后来二人感情不和,再加上对方家族落败,郁国泽便准许离了婚,她也搬回了菊园。直到几年前,郁秋栾才再婚了,对象是她的同事,一位姓李的教授,两人偶尔回菊园小住。 王屿和她接触甚少,印象中这位“郁大小姐”在郁家的存在感很低,就算在家宴上,也很少发言。 他直觉郁秋栾有话要跟她说,便跟着她离开,去了梅园的茶室。 进到茶室里,郁秋栾没让佣人伺候,把门关上,自己摆弄起茶具,看起颇为娴熟老道。 郁秋栾似乎爱穿宽松的纯色衣服,之前几次露面都给人一种恬淡松弛的感觉,齐肩的短发柔顺利落,脸庞上坦率呈现着岁月的痕迹,并不像其他同龄人一样注入太多企图留住青春的科技。 往日只觉得她的穿搭与她学者的身份很是相衬,现在近距离观察,才能具体感知到她身上的气质与这座山庄的珠光宝气格格不入。 她为王屿斟了一小杯热茶,温声道:“你应该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场面吧,吓着没?” 王屿确实被吓到了,但更多是疑惑和错愕:“林夫人是怎么回事?” “看来安安没和你说。”郁秋栾顿了顿,平静地说,“郁闻的事情在大嫂的心理上落下了病,刚才是发病了而已,孙妈给喂了镇定的药,起效很快的。” “病?可是平时的时候……” 郁秋栾不紧不慢地解释说:“通过长期治疗,已经有了很大起色,平日基本恢复正常了,但每年一到这个时间点,就容易情绪激动。去年提前几天就开始了,今天迟迟没有迹象,还以为是不会发作的……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想着来看一眼,没想到真被我料中了。” 第33章 王屿用指腹抚过杯沿,感受到热气外涌,沉声问:“她是认为郁闻的死和郁央有关,对吗?” 茶香袅袅,氤氲了郁秋栾的笑容。 有一瞬间,王屿发现郁秋栾的微笑和郁央很像。 郁秋栾抿了口茶水:“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她始终觉得小闻的死是安安袖手旁观导致的,责怪、怨恨安安,安安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在熬过大嫂病情最重的那两三年后,安安就不怎么回这边了,特别是每年七月的时候,都尽量避免和自己的母亲见面,只有忌日这天不得不相处面对。” 王屿愣住了,这件事他闻所未闻。他问:“……林夫人对郁央都做了什么?” “最开始是打骂,后来是无尽的恶意揣测和猜疑,监控了安安的所有行踪和通讯,以各种无理取闹地理由不让安安离开梅园,不让她再回美国上学,中断了她的学业。” 王屿呼吸一滞,感觉心脏在胸腔内疯狂撞击,犹如困兽。 他静默数秒,又问:“郁央的父亲,还有祖父,不管吗?” 郁秋栾轻嗤一声,语气轻柔又残忍:“你以为他们当真是慈父、慈祖父吗?” 王屿突然觉得杯中的茶水,有点泛凉。 郁秋栾淡淡地说:“祖父本就因小闻的事愤怒灰心,有段时间一度冷落梅园,对梅园发生的一切置之不理。大哥懦弱无能,有安安作为挡箭牌,何乐而不为?” “那没有人能帮一下吗?”郁麒呢?眼前的郁秋栾呢? “如果消息能传开,那我相信这个家里有良心的,还是会帮一帮,但奈何其他园压根不知道详情。”郁秋栾摇了摇头,“我知道这些,也不过是我碰巧来这里找安安,撞见过一次。安安也是会忍的,她知道传出去对她母亲声誉不好,所以不会对外说她的境遇。” 王屿眼底的愕然沉淀为没有黎明的黑夜。 ——“可大伯母就不相信,你没发现他们母女关系有点微妙吗?” 他耳边不由回响起郁绥挑拨离间时的话语。 显然郁绥看出了点什么,但果真是如郁秋栾所说的那样,并不知详情,不然没理由说得这样含糊。 郁秋栾替他把杯中的茶水换了,一边道:从小大嫂只看重小闻,对安安出风头盖过小闻的事很不满。大哥是个甩手掌柜,看着温和好说话,但实际上对儿女并不上心,只想着合爸爸的意。” “为什么对我说这么多?” “你和安安结婚半年多了,也该知道梅园里真正是什么样子了。” 郁秋栾将换下的茶水浇在茶盘上的茶宠上,残余的热气散出稍有苦涩的茶香,是铁观音。 “我是看着小闻和安安出生,后来安安三岁的时候我嫁了人,等我离婚搬回来住的时候,安安已经八岁了,小闻十三岁,那会儿我算半个孩子王,反正他俩惹上什么麻烦的时候都会来找我。” 郁秋栾垂眼看着两个湿漉漉的茶宠,感慨道:“后来孩子大了,都有了各自的生活和秘密,我也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和我的联系少了,而我忙于科研,也少有顾上老宅这边。” 王屿隐约想起上次家宴的时候,郁秋栾全程没怎么说话,而唯一一次主动开口,是帮郁央转移话题。 喝完杯中的茶,郁秋栾将茶杯放好,起身:“我还有事,你在这里等安安吧。” “好,谢谢……”王屿顿了顿,斟酌了下称呼,“姑姑。” 郁秋栾行至屏风处,脚步一滞。 “现在事后想想,小闻和安安惹的麻烦有的还真挺不得了。” 王屿看向她,正好触及郁秋栾回头投来的目光。 探究、玩味、好奇……还有难以解读的其他情绪。 “比如,有一天,小闻神神秘秘地带了个小男孩来我那里,让我帮忙安置。” 闻言,王屿的睫羽微颤,放在茶盘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正好我有个朋友在经营福利院,我就安排过去了,后来听说那个小男孩很快被领养了。”郁秋栾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是平静松快的,仿佛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我前几天突然想起这件事,翻找到了当年朋友寄给我留底的领养材料,才发现领养他的是一对华侨夫妇,办好手续后那个小孩很快就出国了。” 说罢,她冲王屿眨了下眼。 “王屿,你说,这是不是挺不得了?” 第27章 chapter 27 摩卡(二)…… 郁央从松柏园回来后听孙妈说了情况, 匆匆赶来茶室。 “王屿!” 推门猛地被拉开,屏风之后的茶座上里只有王屿一个人。 茶盘上的茶水已凉,空气中的茶香也随之淡去。 王屿本来正凝望着窗外梅树的枝丫,在郁央进来后收回了视线, 道:“放心, 我没事。林夫人怎么样了?” 郁央见他如此平静, 反而一怔:“她还好, 缓下来了。” 接下来,两人都陷入短暂的沉默。 郁央刚才比较着急, 没顾得上想太多, 现在心安了下来后,猜测对方应该已经知道了一些事情,顿时略显局促。 她注意到桌子上的茶具,有些生硬地转换话题:“刚才你是在和谁一起喝茶吗?有两个杯子。” 刚才孙妈确实看起来还有什么话要说,但她一时情急,没有听完就过来了。 王屿点了点头:“跟郁秋栾。” “姑姑?她来了?”郁央微诧, 然后迟疑了一下,“你们聊了什么?” 王屿从容道:“她跟我说了下你母亲的病情, 但可能觉得我是个外人吧, 没有透露太多。你母亲真的不用送医院看看吗?” “不用, 祖父雇了家庭医生, 已经过来了。”郁央想了想,又试探地问了句,“我妈妈……有和你说些什么吗?” 王屿点头:“有。” “说了什么?”话问出口,郁央自觉急切了些,又缓了缓语气,“我想知道, 她是怎么发作的。” 王屿看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她问我,见没见过郁闻,我说没有。” “然后呢?” “然后她就像触发了什么开关一样,情绪突然失控。”为了增加可信度,王屿又补了半句真话,“她有问我当时有没有和你在一起。” 郁央心里紧张起来:“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不记得了。” 郁央松了口气,道:“妈妈每年在哥哥忌日这段时间情绪都不稳定,我们以后都尽量避免接触。可能她是看到你想起我哥了,所以才发作了。” 顿了顿,又说:“爸爸让我们先过去墓园那边,他等妈妈稳定后再一起来,我们现在准备出发吧。” 然而,在转身的时候,她突然被男人从后面轻轻拥住了。 大概考虑到今天是要去扫墓,男人没喷香水,身上只有淡淡的洗衣剂香味。 郁央身上也是这个味道——这也是从南城回来后才有的。在与王屿同居之前,她的衣物向来是专人打理,哪怕搬出了国泽山庄,也是老宅的佣人定期过来上门收她的脏衣。 那会儿衣服也是香的,用的是专门调制的香氛,清贵优雅,有点像幽兰昙花之类的香气,曾令赵珞琪多次种草,但郁央却觉得还是现在的香味好闻,是市面上十分常见的薰衣草香,普通却温暖。 郁央在温暖的怀抱中有些恍惚:“怎么了?” 王屿的声音低沉:“我说谎了。” “啊?” “林夫人还是有点恐怖的。” 郁央失笑,她抬手摸了摸对方环来的小臂,用着安抚的口吻道:“没事的,不用害怕,我妈她没有恶意的,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王屿心想:在郁秋栾口中林溪莹病情最严重的那两三年,郁央是不是也一次又一次地这样自我安慰? 就如同在同样的两三年里,他也曾在痛苦中时常安慰自己,相信郁央或许是有苦衷。 只是他一直以为那是自欺欺人。 没想到并不是。 可惜,并不是。 王屿半垂下眼眸,浓密的睫羽投下的阴影,将眼中浮现的心事彻底掩藏。 郁闻长眠在珑城郊外的一家高级私人墓园中。 能埋在那里的,不是达官显要,就是商界名流,因此并不会像公墓那样拥挤狭窄。 墓园离山庄不远,王屿开车过去,一路上蓝天白云,阳光正好。 和郁闻走的那天的天气截然不同。 一路上,郁央都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外面的风景一语不发。 快到了的时候,她突然说:“哥哥车祸之前,给我打过三通电话。” 因为一段时间没说话,她的声音有一丝沙哑。 第34章 王屿心中漾起波澜,他没想到郁央会自己揭开这道伤疤。 他佯装成从不知道这件事的样子,问:“是么,当时你应该是和我在一起?” “嗯,那天我们在约会,晚上一起看了电影,然后去了章沉朋友家的party。”郁央说起七年前的事情毫不含糊,想必是和王屿一样,曾反复回溯那天晚上的每一个时刻。 王屿道:“我记得你接过电话,你说是你哥哥打来的。” 郁央神色平静:“在看电影的时候,哥哥给我打过两通,我都没发现。等从电影院出来,他又打来了,那一次我接到了。” “我当时在你身边,印象里,没什么状况。” “是啊……” 郁央心想:有多久没有再回忆过那天晚上的事了? 那个炎热潮湿,寻常却又异常的夏夜,曾被她翻来覆去地回想琢磨,现如今却已然成为她深埋记忆深处,最不愿意去再去回顾的一角。 当时,她和王屿刚看完一场精彩的悬疑电影,走出影院时还意犹未尽,正在讨论剧情的时候,王屿提醒她:“你的手机屏幕亮了,是不是有电话?” 她低头一看,才发现确实是有电话打来,只是她为了文明观影,手机调了静音模式,连震动都没开,出来时忘记恢复正常了。 她毫不避讳,一手挽着男友的胳膊,一手接通电话,语气轻快:“喂,哥?你那边还是早上吧?” 出国后,兄妹俩每天都会通话,考虑到两地的时差和郁闻的工作,固定通话的时间一般会选在国内的晚上,也就是郁闻结束一天所有工作的时候,而且通常是视频通话。 只不过自郁央谈恋爱后,兄妹俩通话的频率就大幅降低了,郁闻偶尔会开玩笑说女大不中留。 电话那头郁闻的声音依然是那样温柔:“嗯,是啊,这边刚下过雨,我在开车。” 郁央叮嘱道:“那你要注意安全,车不要开太快。” 郁闻问:“你在忙什么呢?听声音,还在外面?安全吗?” 郁央笑嘻嘻地说:“在和男朋友约会呢,刚看完一部电影,等在国内上映后,你带青岚姐也去看吧,强烈推荐!” 说完,她和身边的王屿对视一眼,两人手指交握。 郁闻在电话那头笑了笑:“看来你现在很幸福……那我放心了。” 郁央吐槽道:“哥,你才多大呀,怎么说话跟小老头似的?” “如果真的能变成老头,好像也不错。”郁闻沉默了片刻,“抱歉,安安。哥哥食言了。” 郁央一愣:“啊?” “我没有办法变得更强大了,像从前和你约定时说的那样。” “哥,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只是清晰地认知到,自己的能力就到这儿了,有点累了。” 郁央以为对方只是因工作上的事而泄气,宽慰道:“累了就好好休息,跟青岚姐二人世界一下,恢复一下能量。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都会有解决办法的。” 郁闻缓缓说:“其实我已经想好一个办法了,但还没去实施。” “那试一试?” 郁闻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然后笑着说:“安安,有你这个妹妹,我一直感到很幸运。” 这话说得着实有些突兀,但当时郁央并没有多想,而是道:“怎么突然说这么肉麻的话?我才是,有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郁闻叹息一声:“安安,我没有那么好。” “你有!”郁央以为郁闻需要的是一点鼓励,“哥,自信点!你就是瞻前顾后,想得太多了。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所以放手去做吧!” “谢谢你,安安。” “哥,我们现在要去一个朋友的轰趴,明早我们再好好聊聊行不?我等下给你发照片。” “好。”郁闻柔声说,“安安,再见。” “哥,bye bye!要开心噢!” 郁央以为这不过是一通再寻常不过的电话,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再续上。 然而,在轰趴结束后,她却接到了家里的来电,得知了郁闻的死讯。 回国后,为了保护郑青岚和王屿,她在交代这通电话内容的时候,隐去了涉及两人的内容,所以陈述下来的通话内容十分简单。 郁闻自杀的证据确凿,警方没有在这通电话上多加逗留,但母亲却是因此起了疑心,把事情揣测成了另外的模样。 ——“他是向你求救!但你却忽视了!是你害死了你哥!” 在被母亲日复一日的问责中,她把记得的话语反复默写,嚼碎细想,才发现郁闻的每一句都透出不对劲。 她甚至不禁怀疑自己的记忆,郁闻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当真是那样平静、温柔吗?会不会是因为她沉浸于自己恋爱的甜蜜中,所以对痛楚与绝望都视而不见? 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说好的要一直保护哥哥,但她都做了什么? 连哥哥都保护不好,她还能保护谁? 她有能力保护好王屿吗? 无论是母亲高压型人身控制和折磨,还是这份自我怀疑,都让她不得不终止和王屿的关系和联络。 当时的情境不容她作过多的解释,现在时过境迁,她再提及往事,好似在为自己开脱。 她更愿意付诸实践,给王屿实质性的补偿,比如暗中帮助他创业,在他遭遇危机时及时伸出援手——哪怕是为此挑战了祖父的权威,受到家族所有人的谴责,她也在所不辞。 今天墓园的人不多,车停好后,郁央手捧鲜花,带着王屿穿过一片片修建得如同公园一般的墓区。 沉默的墓碑是灵魂安眠的记号,在岁月的风中不朽长存。 远远的,就看到郁闻的墓前已有两个黑色的身影。 一个正半跪在墓前烧纸,另一个则站着,身材细瘦得像是一根芦苇,却并不摇摇欲坠,反而如定海神针一般立在碑前,任狂风大作,也不会为之撼动分毫。 是纪和与郑青岚。 第28章 chapter 28 摩卡(三)…… “哟, 安安来啦。” 纪和率先注意到了他们,随之郑青岚的目光也投了过来。 只见她依然是一如既往的苍白清瘦,身穿一身白色的西装,整个人像一张单薄的船帆。 她看了看郁央, 又对郁央身后的王屿点头示意, 右手手指的荆棘圈尾戒在阳光下反射出光芒。 见两人走近, 纪和笑眯眯地主动搭话:“王屿是第一次来吧?” 王屿显然对纪和的防备心较强, 冷着脸,点了点头, 默默地把带的东西都放到郁闻墓前。 说是“扫墓”, 但其实并不用“扫”。 这里的管理费高昂,定期都会有人打理,因此墓碑附近不存在太多杂草灰尘,整洁得没有一丝世俗的气息。 墓碑上,照片上的郁闻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面露微笑, 清俊斯文,温文尔雅, 目光总是那样脉脉, 温柔得像是春风暖阳。 很难想象, 这样养尊处优又温暖的人, 最终会选择那样决绝的道路。 不知道是不是被郁央告诫过的缘故,今天的纪和格外热情:“终于见到传说中的妹夫了,郁闻肯定高兴。王屿,你要不也来烧几张纸?” “就你会张罗。”郑青岚嗔道,转头对王屿,“没事, 你随意。” 王屿说:“我跟着郁央一起吧。” 郁央有些意外,她本以为王屿只会站在一旁等她,没想到会主动和她一块儿上香烧纸。 其实她本是不相信这些的。 但自郁闻去世后,她却也开始固守这些从前被嗤之以鼻的仪式。 而根据她对王屿的了解,对方是个实打实的唯物主义者,更不可能相信这种仪式,如今却也并没有质疑一二。 纪和和郑青岚退到一旁,把位置让给郁央和王屿。 “看着是不是挺感慨?”纪和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安安转眼都是步入婚姻的大人了。” “是啊,我看王屿对安安挺体贴的,你以后少去从中作梗。” 纪和微微睁大了眼睛:“你把我说成什么样的人了?” 郑青岚抬眸,平静地看着他:“难道前段时间你没去使坏吗?” 纪和一脸无辜:“我哪里是使坏,我也是担心安安。” 郑青岚问:“当初你暗示我,我和郁闻交往的事情是安安说去给郁国泽的,这也是在为安安好吗?” 纪和脸上的笑容一僵:“青岚,你在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这样暗示过你了?” “无妨,反正我也从没信过。”郑青岚移开视线,“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在朋友这么多年的份上,我劝你,多做点人事吧。” 第35章 纪和的笑容淡了几分,没说什么。 过了会儿,郁麒、郁麟俩兄弟也来了。 吴楼月因为怀孕不方便走动,这次没有一起过来。 大概是从前被郁国泽拿来当榜样教训多了,郁麟看到王屿总有几分畏缩,不敢多言。 郁麒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目光留滞在郑青岚身上:“这位是?” 郁央正要回答,就听纪和抢先道:“哦,这是郑青岚,我女朋友。青岚,这是郁麒,郁闻和郁央的堂兄,那是郁麟,郁闻郁央的堂弟。” 虽然纪家在国内寂寂无名,但纪和这个人郁麒是认识的,一是生意上打过交道,二是他作为郁闻生前最好的朋友,随郁闻出席过不少活动场合。 郁央笑道:“大哥,你怎么一来就查户口呀?” 郁麒的目光充满探究与怀疑:“我感觉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这位小姐,有点眼熟。” 纪和说:“那估计也是扫墓撞见过吧,青岚也认识郁闻。说起来,以前我和青岚认识,还是郁闻介绍的呢!” “原来如此。”郁麒终于撤回了视线,沉声道,“小闻很幸运,能有你们这么重情重义的朋友,经常来看他。” 郁麒、郁麟两兄弟并没有久留,上完香寒暄一阵后便离去了。 待两人走后,纪和对郑青岚道:“哎,你瞪我干什么?我不说你是我女朋友,难道说你就是郁闻的那个前女友?那样的话,你信不信以后你再也进不来这里了!” 郑青岚没好气道:“进不来就进不来,人都死了还搞特权。” 王屿十分认同这一观点。 郁央向纪和比了个手势:“纪和哥哥撒起谎来都脸不红心不跳,佩服。” “除了‘女朋友’那个点,我也没编什么呀。”纪和摊手,“我认识你,确实是郁闻介绍的啊。” 可能是因为同龄人的缘故,纪和在郑青岚面前说话总是活泼一些。 郑青岚不理他了,转而对郁央说:“南嵩下午还有活动,我得先走了。” 郁央问:“好,青岚姐,晚上的局你来吗?” “那就赏他个面子呗。”郑青岚指了指纪和,然后对王屿伸出了手,“说起来还没自我介绍,我叫郑青岚。” 王屿和她握了握手:“你好,我是王屿。” 郑青岚微微一笑:“我见过你,男粉丝。” 王屿:“……” 纪和一头雾水:“什么男粉丝?” 郑青岚不耐道:“和你无关。你走不走?不走的话等下你自己打车回?” “走,走。”纪和跟上郑青岚的脚步,回头道,“安安,王屿,晚上店里见。” “好。” 郁闻的墓前就只剩下郁央、王屿两人,一时间清静了不少。 郁央蹲下来调整了一下贡品的摆放,一边为方才的事情解释道:“每年青岚姐都会和纪和哥哥一起来,这样的话如果撞到我妈他们,也能有个说法。” “大概能猜出来。”王屿环顾四周,“这里风景不错。” 郁央笑了:“恐怕来到这里的,除了土里面埋的,也就只有你有闲心欣赏这里的风景了。” 这里远离城市的喧嚣,为了隔绝高速路的声音,外围修建了除噪屏障。 园内树木繁多,花草明艳,如果没有这一排排墓碑,几乎与公园无异。 静默片刻,王屿盯着郁闻的遗照,说:“你哥哥是个好人,对于他的去世我也感到很遗憾。” 不料郁央却反问:“你怎么就知道他是个好人了?” 王屿说:“之前慈善晚宴上你不是给我指过吗,他捐了很多钱做慈善。” “现在慈善事业也是企业家的基本责任,他也没有捐得特别多。” “从你平时对他的描述,也能感受得到。” “包括我抱怨他在宝向留下了一堆烂摊子吗?” 四目相对,王屿却见郁央的笑意未及眼底。 他缓缓地问:“那看来,你不认为你哥哥是个好人?” 郁央思忖了会儿,摇了摇头:“‘好人’这个词,太单薄平面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他。” 顿了顿,说:“但无论怎么样,他对来说我,都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王屿问:“即使他给你留下一堆烂摊子?” “是的。”郁央转过头,伸手抚了抚墓碑上的刻字,“算是扯平了吧,小时候哥哥也为我做过不少善后呢。” “比如?” “比如,我有一次不小心把祖父很喜欢的一套紫砂壶打碎了,是哥哥出来顶了锅,那次被罚得很重呢。”郁央娓娓道来,“再比如,我每次想翘钢琴课的时候,就装肚子疼,但装多了肯定就不像,就要让哥哥来背书,事后等家长要抽查功课时再给我补课……” 夏日微风中,郁央在郁闻的墓前,断断续续说了些他们兄妹相处的往事。 根据郁央的讲述,王屿慢慢拼凑出一个更加丰富立体的形象——出身矜贵,却天生一副柔软心肠,或许是遗传了母亲那边的家族基因,生来颇有文艺天赋,但因为从小人生路线被定死了,所以只能把画画和弹琴当做爱好。 体贴、细腻、温和,但也优柔寡断,缺乏勇气。 收到了郁琮峰和林溪莹行至半路的消息后,郁央和王屿才离开。 王屿走在后面,在郁央不注意的时候,凝视着墓碑上郁闻的照片,说道:“谢谢。” 这两个字声音很轻,但语气十分郑重。 结果没想到两人刚走出墓园,迎头就遇上了周锦陆和赵珞琪。 两人皆是一身黑白,抱着鲜花提着贡品,一路又不知道在吵什么,一走近就听到在拌嘴,像是在互相推卸晚到了的责任。 看到郁央,两人才中止了争执。周锦陆问:“安安,你们要走了?” 郁央道:“是啊,等下我爸妈要到了,不和他们撞一起。” 赵珞琪打趣道:“行啊,你这是有自己的小家,就自立门户啦,看哥哥都不和爸妈一起了。” 郁央打了个哈哈,王屿这才意识到周锦陆和赵珞琪都不知道郁家梅园内幕。 说着说着,赵珞琪话锋一转:“安安,那你等下有事吗?” “怎么了?” “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去我们的车上坐一会儿,有件事想和你聊聊。” 王屿挑眉:“意思是我不能在场?” 周锦陆冷哼道:“算你有自知之明,我们说话,哪有你这个外人插嘴的份儿?” “也不知道谁才是那个外人。”王屿微笑。 眼看这两人又要争锋相对,郁央道:“夫妻本是一体,如果要商量的话,我希望王屿能一起,如果不方便的话,那就算了。” 赵珞琪和周锦陆对视一眼,双方都流露出复杂的神色,令郁央有些疑惑。 最后还是赵珞琪斟酌着开口:“安安,这件事关系到家族的事,确实不适合王屿参与。” 她说得隐晦,郁央直觉是和在枫山时两人隐瞒的事情有关。 “我对你们这家那家的破事也不感兴趣。”王屿冷笑一声,然后对郁央道,“有事打电话,我在车里等。” “好。” 第29章 chapter 29 摩卡(四)…… 郁央跟着周锦陆和赵珞琪上了他们的车。 是周锦陆的私驾, 但不是上次那辆跑车,而是一辆宽敞的suv。 上了车后,周锦陆把车开出了墓园,过了大概五分钟左右, 在离墓园一段距离的空地停了下来, 四周开阔, 不见行人。 郁央奇怪道:“你们究竟要找我商量什么事情, 这么神秘?” 周锦陆和赵珞琪同时开口:“安安,郁闻哥他……” “你知不知道……” 停顿了下, 周锦陆对赵珞琪道:“你先说吧。” 赵珞琪推辞:“你说你说, 你们家的事,我就是一个吃瓜群众。” 郁央:“?” 周锦陆的眼神挣扎了一下,然后目光复杂地看向了郁央。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开口:“安安,郁闻哥生前有段时间定期会去枫山的一家疗养院接受心理方面的治疗,这件事你知道吗?” 郁央愣了下, 然后点了点头:“知道。” 其实郁闻在察觉到自己的抑郁倾向后,并非完全没有采取过措施。 为了不被身边人察觉, 郁闻没有选择去当地的医院, 而是去了一家远在枫山、能够提供心理咨询治疗服务的疗养院。 那家疗养院位于枫山深处, 没什么名气, 规模面积还没易临星注资的酒店大,但是足够偏僻幽静,避人耳目。 第36章 郁央也是回国后收拾郁闻遗物时,看到病历才知晓。 周锦陆深吸一口气:“其实,那家疗养院,是我家的。” 郁央惊讶, 照理说,如果是周家的产业,不至于名不见经传,否则…… 周锦陆点了点头:“可能你已经猜到了,这家疗养院并没有直接挂在周氏的名下,而且平时运营得格外低调,如果不是内部的人,很难知道和我们家有关。” 郁央蹙眉:“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是我来说吧,按我们视角的时间线。”赵珞琪忍不住打断,在叙事方面她更擅长,“事情起源于上个月,我工作访谈用的录音笔落在锦陆妈妈的房间里了……” 上个月,赵珞琪亲自带人采访了一个回珑城探亲的当代艺术家。 大概是新来的员工太过粗心,访谈完竟然忘记收回录音笔,后来那位艺术家差人给送过来,赵珞琪就顺手放进了自己的包里,没去查看机器的录音情况。 拿了录音笔后,她拎着包去周家做客,锦陆的母亲陆夫人热情邀请她去房间选一个珍珠收拾。或许是拿什么时候时给带了出来,装录音笔的灰绒袋子从包里滑出,掉到了沙发的角落,被抱枕掩住了。 几天后,赵珞琪才发现录音笔不见了,联系周锦陆帮她找。 陆夫人正好不在家,周锦陆一个人靠着录音笔自动关机前的云定位找到了,给赵珞琪送了过去。 因为一直开着录音功能,机器早就电量耗尽。赵珞琪留了个心眼,没直接交给下属处理录音,而是充好电后自己先查看有没有把她和周夫人的对话录进去。 现在的录音笔都有根据语音自动转文本的功能,可以由此看出录音痕迹。这一看,赵珞琪才发现录音笔不仅录了她和陆夫人的私人谈话,还录了她走之后周锦陆父母的争吵。 “争吵?”郁央看向周锦陆。 周锦陆的父母是声誉在外的模范夫妻,周锦陆名字里的“陆”就取自母亲的姓氏。 无论是私下还是公开场合,他们都是琴瑟和鸣、相敬如宾的模样,两人的婚姻在圈内也是一段美谈。 周锦陆低声说:“在我的印象里,我爸妈很少吵架,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我爸用这么严厉的语气和我妈说话……” 赵珞琪简明扼要道:“他们在为一个叫‘沈曼曼’的女人争吵。” 沈曼曼。 郁央在脑海里搜寻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于是她问:“这个沈曼曼,你们知道是谁吗?” 周锦陆说:“我查了下,我家以前有个家庭医生叫沈曼曼,在我父母结婚那一年离职的。” 赵珞琪接道:“根据录音内容,大致可以推断出,那个沈曼曼一直被陆阿姨藏在了枫山那家疗养会所里,现在却下落不明,周叔叔质问阿姨把人转移到哪儿去了。” 家庭医生,结婚,离职,藏,质问。 单单靠这几个关键词,就能嗅出三人关系的微妙和反常。 郁央问:“那这中间和我哥有什么关系?” “陆阿姨提到,郁闻哥生前在疗养院撞见过沈曼曼,甚至后来还专门去探望。”赵珞琪顿了顿,“陆阿姨担心郁闻哥起疑,顺藤摸瓜查到周家,所以才想把沈曼曼弄走,结果半途把人弄丢了。” “弄丢了?”好小众的说法。 “是,但周叔叔明显不相信这个说辞,觉得就是陆阿姨故意藏人,两个人一言不合就大吵起来,最后也没吵出个所以然。” 原本听着是一出家庭伦理剧,现在增添了悬疑的色彩。 郁央联系起两人之前的不对劲,说:“上次你们去枫山,是为了查这件事。” 周锦陆道:“录音里只提了‘枫山’‘疗养院’,但具体是哪一家并没有明说。如果我单独过来打听,我怕会让我妈怀疑,所以就拉上了珞琪。” 联姻在即,两人一起出游,长辈们肯定乐见其成,也会因此放松警惕。 赵珞琪说:“我们费了一番功夫,才确定了那家疗养所,但去到那里发现早就被拆掉了。所以那天锦陆才会那么生气,在山上飙车……” 郁央缓缓地说:“所以,你们想转变方向,从我哥这条线索入手。” 赵珞琪点头:“是的,我们也犹豫了很久。郁闻哥已经去世,我们要顺着这条线的话,只有来拜托你。但从枫山回来后,我们一直没有头绪,所以还是决定来寻求你的帮助。” “说得太客气了。”郁央笑了笑,看向赵珞琪,“你是因为这个,所以才问我哥哥的死因吗?” “那倒不是,听到录音是在那之后了。” “我最后问一个问题。”郁央抬眸看着面前的两人,“为什么你们会想追查这件事呢?目的是什么?” 周锦陆沉默片刻,语气认真地说:“我想搞清楚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郁央轻轻叹了口气:“锦陆,水至清则无鱼,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那珞琪是为什么想知道呢?” 赵珞琪斟酌道:“我即将嫁入周家,我也想知道周叔叔和陆阿姨究竟在隐瞒什么。” 郁央心想:其实这两个人挺像的。 都是那么单纯又直接,这种品性在豪门世家中犹如沙漠绿洲一般弥足珍贵。 但也随时面临着被狂沙风暴吞噬的风险。 “很抱歉,我对周家毫无兴趣。”郁央平静地说。 这话说得有点冷漠了。闻言,周锦陆和赵珞琪都一愣,眼中的星光逐渐黯淡。 然而,下一秒,她话锋一转:“但我很想知道关于哥哥的事情,所以我会帮你们一起找线索。” 两人皆睁大双眼,赵珞琪欢呼:“太好啦!” 郁央无奈地笑道:“我可不保证一定有进展。” “没事,有你在,我和锦陆都安心多了。”赵珞琪笑逐颜开,一如儿时玩游戏时成功将郁央拉入队伍。 有一点赵珞琪说得没错,这件事涉及周家秘辛,确实越少人知道越好。 郁央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告诉王屿。 周锦陆开车将她送回了墓园,王屿的车已经开了出来,就在门口等着。 可没想到郁央没走两步,就遇到了郁琮峰和林溪莹,身后跟着孙妈和一个佣人。 一行人也是刚下车,郁琮峰和林溪莹走在前面,林溪莹亲手捧了一束白菊。 她的眼角还残存着发病后的疲惫,眼神有点涣散,但在看到郁央的那一刻,黑色瞳仁逐渐注入了力量,变得锋利起来,目光充斥着诘问。 郁央停下了脚步。 只觉那目光像是一把剑,将她钉在了原地。 “妈……” 就在这时,眼前突然一暗,一个背影为她挡住了那利刃一般的目光。 一时间阳光都不再刺眼。 “爸,妈。”王屿的声音从背后听起来更加低沉磁性,“我和郁央有事先走了。” “好,你们年轻人去忙。”就听郁琮峰应道,他也不想节外生枝,“溪莹,我们去看闻儿吧。” 孙妈也道:“夫人,小心脚底下,闻少爷还在等您呢。” 林溪莹最后没有说一个字。 望着一行人走远的身影,郁央不自觉地舒了一口气。 她抬头对王屿道:“谢谢你。” “谢什么,我只是下车来打个招呼,没别的意思。”男人没有回头看她,只是迈开了脚步,大步流星地往车的方向走了。 郁央莞尔,跟了上去。 上了车后,王屿没有开口询问周锦陆赵珞琪的事,只是打开了蓝牙播放器,放起了平时常放的爵士歌单。 在舒缓的爵士乐中,男人面无表情,神色颇有几分冷峻。 郁央试探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王屿平静反问:“生什么气?” 郁央说:“我去锦陆他们的车上,没带你。” 王屿扯了下嘴角:“你以为我是小孩吗?” 郁央径自解释道:“这件事涉及周家家事,现在还比较混乱,等之后捋清楚后我会告诉你的。” “你不告诉我也没什么,我也不想知道。”王屿微微蹙眉,“我没有在意这个,不是在为这个生气。” “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呢? 王屿目视前方,看见路边有一丛野生格桑花,鲜艳动人,离近了才发现,花丛间有人为踩踏的痕迹。 ——他在为有人那样对她而生气。 第30章 chapter 30 卡图埃(一)…… 当晚, 纪和的酒吧remind开业,是一家清吧。 第37章 郁央到场时,发现停车区域停满了豪车,已有好些人到来捧场。 郁央不一定认识他们, 但他们全都认识郁央, 纷纷过来招呼, 其中不仅有珑城本地的, 还有风城、南城等外地过来的,非富即贵, 皆是名流。 她不禁暗叹纪和真是“人缘泰山”, 明明这几年人都在国外晃荡,居然还能结识这么多国内的人物。 这与其说是酒吧开业,不如说是一场小型的宴会。 还好王屿没来。郁央心想。 那人最不喜这种场合,肯定又要不高兴了。 说起来,他最近好像总会不高兴。 真是男人心海底针,令人捉摸不透。 郁央对于这类应酬已然得心应手, 她微笑着和过来攀谈的人们寒暄完,才终于找到了纪和的身影。 只见纪和换下了白天的衣服, 穿了一身v领的黑色缎面衬衣配深色长裤, 头发也明显梳理定胶过, 此时正举着香槟杯和几位宾客觥筹交错, 笑得颇有几分斯文败类的调调。 郁央对这样的纪和感到陌生。 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打招呼,就感觉胳膊就被往后拽了拽。 “安安,跟我来。” 回头看,映入眼帘的是郑青岚那张苍白瘦削的面容,她仍然是上午的那套黑衣,另一只手夹着一根细烟, 正散着一缕淡淡白烟。 郁央跟着郑青岚绕到了酒吧的一侧,从一个隐蔽的小门进去了。 曲径通幽,郑青岚带她进了一个包间,而后伸手将顶灯打开,豁然开朗。 开灯之前,室内的脚灯昏暗,头顶浮现着动态的水母光影,蓝紫渐变,让人仿佛置身于水族馆。在天花板的四角灯光都亮起来后,水母消失在了旭日中,室内亮堂起来,海洋风格的装潢尽收眼底。 房间里单独配了音响,从进来的那一刻起,郁央就隐约听到海浪的声音,时不时还会有一两声海鸟的嬉笑。 郑青岚幽幽地吐槽:“纪和的海洋情结。” 郁央笑了笑,她这时才看到坐在扇贝沙发上闭目养神的郑南嵩。 感觉到灯光忽亮,青年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姐,怎么了?” 郑青岚又把顶灯的开关关上,说:“没什么,给安安展示一下某人恶俗的审美。” “哦……嗯?郁央姐?”郑南嵩定睛一看,才发现郁央也在场,他理了理睡得稍微有些凌乱的头发,一边道,“其实我觉得纪和哥这个酒吧设计得还挺好看啊,刚才我真的一下子就睡着了,很有在大海漂浮的感觉。” 郑青岚嗤道:“你漂过?你不是旱鸭子很怕淹死吗?” 郑南嵩一噎:“呃,我想象的……” 进门后,郑青岚就把烟给掐了,但郁央还是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比上次见面时要重,估计今天抽得比较狠。 她记得,在郁闻去世前,郑青岚是不抽烟的。 郁央心中叹息,找了个位置坐下,问:“你们来很久了?” 郑南嵩坐在她对面,乖巧点头:“嗯嗯,结束通告后姐就带我过来了。” 郑青岚嘲道:“他纪和像个花蝴蝶一样觥筹交错,还说让我带着南嵩跟着他一起迎宾,说不定能给南嵩介绍资源,真的开玩笑,要是让人给拍到了像什么话?” 郁央帮忙说话道:“不过确实可以认识一下,万一有机会?” “我欠谁的人情都不想欠他的,说来捧场那就单纯捧场。” 郑南嵩哭笑不得地补充:“之前我们没想到会这么多人,姐姐挺生气的,拉着我要走,纪和哥就把我们带到了这个房间,说等你们来了一起聚聚。” 郑青岚翻了个白眼:“聚个屁,他有时间过来么?” 郁央安抚道:“算啦,青岚姐,就当出来放松休息了。” 郑青岚说:“听说你那边还有两个朋友要来,跟他们说一下吧,从这个门进来。” “好。” 就算郑青岚不说,郁央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给赵珞琪和周锦陆都发了消息,然后想了想,还是给王屿也发了一条一样的。 然后斟酌着加了一句:“如果你来的话,我会很高兴。” 结果消息刚一发,门口就响起了按铃声。 郁央还以为赵珞琪和周锦陆这么快就到了,门被推开,原来是服务员进来送饮品。 “晚上好,这是纪先生为三位点的特调。” 出乎意外的是,服务员小哥居然能准确地称呼他们每个人,然后把三杯不同的特调鸡尾酒依次放到他们面前。 想来是纪和早早就提前叮嘱过。 郁央笑道:“纪和哥哥有心了。” 她没想到纪和一边忙着与人谈笑风生,一边竟还注意到了她的到来。 郑青岚哼了一声,不予置评。 桌上的三杯酒无论从容器、颜色还是装饰上来说,都各有不同。 郑南嵩的那杯蓝粉相间,中间散落着金色粉末,如同银河星池,名为“星途”。 郁央的以红色为主,夹杂着些许橙色,似炙焰燃烧,名为“燎原”。 郑青岚的通体呈透光的浅蓝色,杯体较浅,名为“忘忧”。 郑南嵩赞叹:“真漂亮!” 郑青岚凝视着自己那杯酒,眼眸缀着水母光影残漏下的幽光。 忽然,郑青岚的电话响了,她看了眼屏幕,对弟弟说了一句话后,就出去接电话了。 郁央听到她说“是妈妈的电话”。 于是,郁央顺势问郑南嵩道:“阿姨最近身体还好吗?” 郑南嵩说:“挺好的,就是闲不下来,总想找点事干。” “还会去批发市场干活吗?” “几年前姐就不让她去了,给她开了一家服装店,让她自己做老板。”郑南嵩的笑容透出无奈,“但我妈说她天生劳碌命,闲不得,进货卖货都要亲力亲为。” 郁央语重心长道:“没有人天生劳碌命,都是环境所致,让她慢慢习惯,放松下来。” “嗯嗯,好。” 郑青岚和郑南嵩出身贫寒。早年为了远离酗酒嗜赌的父亲,他们的母亲郑兰花偷了户口本,带着两个孩子从农村出走,来到珑城的服装批发市场打工为生。 当时姐弟俩还小,郑南嵩才2岁,郑青岚刚小学,郑兰花带着两人在批发市场附近的城中村住,生活过得非常拮据辛苦。 好在两个孩子都很懂事,虽是一路磕磕绊绊,但郑青岚一路以特优贫困生的身份读完了高中,考上了一所名校,成为一名会计师。郑南嵩不是读书的料,但对唱歌跳舞很感兴趣,高中在广场偷师的时候被星探挖掘。 这样的家庭,郁家又怎会接纳。 且不说郁国泽,要是让郁琮峰和林溪莹知道了,恐怕都闹翻天。 突然想起什么,郑南嵩拿出手机翻找起来,一边道:“对了,郁央姐,有个句子想让你帮我看一下。” “句子?” “对。”说着,郑南嵩拿着手机坐到了郁央身边。 郁央一看,惊讶地发现居然是个英语学习软件界面的截图。 就听郑南嵩说道:“我总觉得我这样表达也可以,但系统判我错误,我问我姐,我姐说你留学过,英语比较地道,让我问你。” 郁央认真地看了看,说:“你这个表达是可以的,实际用起来也没这么严格……你在学英语?” 郑南嵩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是啊,以前没学好,现在想自学补一补,万一工作能用得上呢?” 郁央笑道:“你有这种学习意识,挺好。要不直接请个私教吧?” 郑南嵩挠了挠头:“总觉得有点浪费,我先自己学学吧。” 两人正说着话,门再度被推开了,有人进来了。 周锦陆和赵珞琪本来正为刚才谁不小心踩了谁一脚而拌嘴,一进来都愣住了。 从他们这个视角看去,只见一个年轻俊俏的男生和郁央贴得极近,面朝郁央,而郁央也侧着脸,两人像是在接吻。 灯光朦胧,气氛暧昧,海浪的声音像是绵长的呼吸。 “你谁啊!?” 周锦陆反应过来,冲上去一把将郁央拉开,横眉怒目地指着郑南嵩。 还捧着手机屏幕的郑南嵩抬头,一脸困惑:“啊?” 郁央回头,也奇怪:“锦陆?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周锦陆少见地直呼大名:“郁央!你找他都不找我?!我比不上王屿就算了,还比不上这个小白脸?!” “啊?”郁央满头问号。 赵珞琪扶额。 郑南嵩还是不明所以:“小白脸?是说我么?” 第38章 周锦陆怒不可遏:“不然呢!你知不知道她已经结婚了?!” 郑南嵩无辜地眨了眨眼:“知道啊。” 周锦陆近乎咆哮:“知道你还敢贴上来?!你哪儿来的?纪和哥的店里还有这种服务?” “啊?呃,我是……从外面来的?” 周锦陆气极反笑,转而看向郁央,痛心疾首—— “你居然还外带鸭子!” 这句话犹如惊雷,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开。 郑南嵩懵圈:“外带?鸭子?” 郁央愕然:“啊?鸭子?” 赵珞琪惊呼一声:“王屿?” 就在周锦陆高声质问的时候,王屿推门而入。 刚好,完整地听完了这句话。 王屿的脸色沉沉,目光所及之处仿佛凛冬寒风至。 “你们在说什么?” 来自正宫的威压! 第31章 chapter 31 卡图埃(二)…… 大概用了十分钟, 才解释清楚“外带鸭子”的事情。 赵珞琪拍了周锦陆一下:“你是不是得给人家小郑道个歉呀?” 周锦陆自知理亏,但从小骄纵惯了,不是会轻易认错低头的主,反而冷哼一声:“谁让他凑得这么近的?” 郑南嵩也是好脾气, 被这样误解也没生气, 反而觉得怪有意思的。他无辜地说:“我真的是在跟郁央姐请教问题。” 王屿神色冷峻, 少见地伸手揽了下郁央的肩膀, 解释了一句:“那边是出风口。” 这次上酒又是那么及时,同一个服务员小哥进来, 先给了赵珞琪一杯橙黄色的特调, 道:“赵小姐,这是纪先生为您选的‘如愿’。” 接着是给周锦陆:“周先生,这是您的‘赤子’。” 最后是给王屿:“王先生,您的名为‘清醒’。” 王屿:“……” 为什么他的这杯看起来这么绿? 小哥离开的时候正好郑青岚回来,意外道:“一下子这么热闹?” 周锦陆和赵珞琪并不认识郑青岚,他们对郁闻和谁在一起的事情并不知情。 于是郁央介绍的时候省去这层关系, 只说郑青岚是纪和的朋友,也是她认识的姐姐。 听完这番陈词, 郑青岚笑了笑, 眼底的光隐没在阴影下。 赵珞琪好奇地问:“那青岚姐认识郁闻哥吗?” “……认识。”郑青岚喝酒的动作顿了顿, 语气平淡, “但不熟。” 郁央却听得出她语气下的压抑,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南嵩现在正在上升期,你俩要是有什么人脉,可以帮着介绍点。” 周锦陆说:“娱乐圈的事,我家从不沾。” 赵珞琪涉足艺术行业,多少有点人脉, 她大方道:“我认识几个导演,如果有机会的话,我给小郑介绍一下。等下青岚姐给我留个联系方式?” 郑青岚道:“没问题。” 郑南嵩感谢了一番赵珞琪后,目光回到了王屿身上,眼神浮现出疑惑:“说起来,王屿姐夫我越看越觉得有点……眼熟?” “你少套近乎了!”闻言,周锦陆嗤了一句,然后转而对王屿道,“这小子绝对有鬼!” 王屿挑眉。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周锦陆自觉把自己和王屿划分成一个阵营了。 郑南嵩连忙摆手澄清:“不是,真的,我感觉我和王屿姐夫在哪里见过。” “或许是在哪儿见过照片吧。”王屿淡淡地说。 “照片?有吗?”郑南嵩蹙眉,像是在努力回忆。 本以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却不想王屿刚抿一口酒,就听郑南嵩格外激动地说:“啊,想起来了!” 王屿呛了一下。 即使酒精度数不高,此时也觉得喉间似火烧。 郁央从桌上拿了一瓶矿泉水给他,已经在想怎么救场了。 “应该是有一年招商会,我当时有去商演,见过一面!”郑南嵩兴奋地说。 王屿咳了两声,嘴角一抽:“嗯,是吧。” 郑南嵩越想越肯定:“对,当时郁央姐也在,你坐在她身边?应该是了,当时在后台时,我听到有人说郁央姐和身边挨着坐的男人关系不一般,有绯闻的样子。” “关系不一般?”王屿的气压陡降。 这回轮到郁央努力回忆了,但她实在是记不起来了。 哪一年的招商会?她身边坐着谁? 媒体向来捕风捉影,除了周锦陆以外,好像确实还陆续有过好几位绯闻对象,她没在意,有的确实追求过她,而有的只是当时在洽谈的生意伙伴。 不管了,她只有先搬出万能句式,悄悄说了一句:“你听我跟你解释。” “呵。” 王屿看着手中的鸡尾酒,感觉更绿了。 “我的老朋友们,欢迎你们来捧场!” 纪和姗姗来迟,随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两个店员和堆着香槟塔的推车。 灯光给原本金黄的香槟也染上了冷调,乍眼看去,香槟塔如同一座笼罩在夜色下的山丘。 赵珞琪笑着打趣道:“纪和哥,你这倒是有几分牛郎店的架势了。对吧,安安?” “是啊。” 郁央正欲说点什么,王屿凉凉地扫了她一眼:“你去过?” “呃……” 感觉还是不要实话实说比较好。 郑青岚说:“我就要啤酒,你这东西我欣赏不来。” “就知道你要这么说,我也准备好了。”纪和打个响指,身后就冒出来一个小哥拿着冰桶,里面插着几瓶啤酒和开瓶器。 郑南嵩在旁提醒道:“姐,少喝点。” 郑青岚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时候都可以劝我,就今天不要劝。” 平时不敢懈怠,只有今天可以大醉。 纪和也在他们之间坐下了,把无关的人遣退后,他提议道:“光喝酒多没意思,玩点游戏吧。” 郁央问:“你不用出去应酬吗?” “刚刚应酬过了,本来后面时间就是专门留给你们的。”纪和摸出一个乌木骰盅,笑呵呵地说,“我们也不玩复杂的,就比大小吧,一轮下来骰子数最大的赢家可以问数最小的输家一个问题。” 郑青岚问:“如果不想回答呢?” 纪和耸肩:“那也不强求,用喝酒代替,自罚三杯。我们不玩大的,啤酒就行。” “其实有点像真心话大冒险?”赵珞琪眨了眨眼,她的酒量倒是不错,但她比较担心身边的人,“你喝酒上脸,是酒精过敏,不能多喝,就只有乖乖回答?” 郁央道:“说起来,王屿也酒精过敏,最多只能喝点鸡尾酒。那你们岂不是很吃亏?” 王屿抬头,没想到女人还记得。 这也是为什么从前在天莱的时候,一有酒局就只有章沉顶上的主要原因。 王屿对外从没有宣扬过自己酒精过敏的事情,聚会的时候如果有鸡尾酒之类助兴的低酒精饮品,也还是会尝一尝,所以就连章沉也不知道这件事,只以为王屿是故作清高。 郁央之所以知道这件事,还是那次跟着王屿回西雅图时,听他父母说的。 不过王屿这种性格,就算不过敏,想来也不会多碰的。 周锦陆原本还有些犹豫,一听王屿和他情况一样,顿时来劲了,放话道:“回答就回答,我才不怕,倒是某人要是玩不起的话,就趁早退出吧?” 王屿抬头看向他,微微一笑:“你不用激我,我玩。” 第一局依次开,纪和扔出了最大点10,郑南嵩扔出了最小点6。 郑南嵩无语:“这也能最小?哥哥姐姐们,你们都是什么手气啊!” 纪和看起来有些惋惜:“怎么是小南嵩啊,都问不出什么劲爆的问题。” 然而,就在郑南嵩松一口气的时候,纪和发问了:“在哪个瞬间,你最讨厌你姐?” “咳!咳!” 众人心中:魔鬼! 郑南嵩支支吾吾说不出来,眼神一直往亲姐身上瞟. 郑青岚轻斥道:“看我干什么?” “……” 郑南嵩哐哐三杯酒下肚了。 纪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笑道:“青岚,看把你弟弟给吓得,你平时得有多凶?” 郑南嵩打了个嗝,暗暗腹诽。 第二局,赵珞琪的点数最大,郑青岚的最小。 赵珞琪的目光在郑青岚和纪和之间逡巡,问道:“青岚姐,你和纪和哥有可能在一起吗?从你的主观意愿上讲?” 第39章 郑青岚果断地说:“没有。” 纪和的眼神晦暗不明,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听到答复,赵珞琪似是被触动了,她看着郑青岚手上的那枚尾戒,语气认真而诚恳:“我曾见过一枚很特别的戒指,以为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没想到还有第二枚。青岚姐,你的戒指很漂亮。” 郁央当即懂了,原来赵珞琪早就通过戒指猜到了郑青岚和郁闻的关系。 目光交汇,郑青岚莞尔,隔着桌子与赵珞琪举杯:“谢谢。” 第三局,赵珞琪又是最大点,郁央是最小点。 “可以啊,手气王?”周锦陆奇道。 赵珞琪没有回应,只是看向郁央这边,问:“安安,你喜欢王屿什么?” 周锦陆的笑容顿时凝在嘴边。 郑南嵩的目光也跟着好奇起来。 纪和抚掌:“小珞琪才是这个游戏的主宰。” 王屿面无表情,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郁央笑眼弯弯,缓缓道:“荷尔蒙的吸引,妙不可言。” 赵珞琪娇嗔:“这算什么鬼回答!” 纪和在一旁阅读理解:“那等荷尔蒙散去,吸引力也会随之丧失?” 听到这句话,王屿看着不动声色,但握着杯子的手指却微微用力。 “不会的。” 郁央的声音坚定又明澈,像是一束曦光照进深海:“他身上有我欣赏的所有特质,只有在他身边,才觉得什么都很有意思。” 郑青岚吹了个口哨。 赵珞琪笑着问王屿:“听到这么真挚的告白,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王屿怔愣了下,然后半垂着眼,手指松开,冷冷地说了句:“郁央,你未必那么了解我。” 他这话说得冷淡,像是把现场的氛围也冻住了似的。 大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郁央却浑不在意,她看向他,眼里是无限的宽容与耐心:“没事,我说过的,我们来日方长。” 王屿只觉心底所有的阴霾黑暗都被短暂驱散了。 怎么办呢。 他真的拿这个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此时心情最不好的大概就是周锦陆了,他咬牙催促:“下一局!” 没想到这回他恰恰是最小点,而最大点是王屿。 当真是狭路相逢,冤家路窄。 王屿抬起眼眸,用着最平淡冷静的语气问出在场最尖锐的问题:“为什么接受联姻?” 周锦陆被精准了踩到了尾巴,语气不善:“跟你有什么关系?” “玩不起?”王屿把这话还回去了。 赵珞琪出来打圆场:“我们这种家庭的,自由恋爱还是少数。” 王屿嗤笑道:“周锦陆,我真看不起你。” 不知道是指联姻,还是指沉默不做声,让一旁的未婚妻出来解释。 周锦陆狠狠地瞪了王屿一眼,但难得的没有发作,而是沉默着把面前的鸡尾酒一饮而尽。 赵珞琪惊讶:“你怎么都喝完了?!” 周锦陆闷声:“别管我。” 郑青岚见纪和一脸看戏,皱眉道:“还不快搞点蜂蜜水过来?过敏药也备一点。你难道想你这个店第一天开张就出事?” “哪有这么严重。”说是这样说,但纪和开始起身出去,估计是亲自去准备了。 大概是周锦陆喝得太急,本身又酒量浅,这一杯“赤子”下肚,不仅赤红了脸,还把头也冲晕乎了,靠着沙发闭眼休息。 接下来的这一局,就没有周锦陆和纪和的参与。 郁央是最大点,王屿是最小点。 思索了一会儿,郁央按住对方的酒杯,问道:“王屿,你有没有什么大事瞒着我?” 听到这个问题,其他人都觉得郁央这是在给王屿放水。 赵珞琪直接吐槽道:“你俩天天同在一个屋檐下,他能瞒你什么大事?难不成背着你把宝向给卖了?” 周锦陆挣扎着搭话:“很有可能!” “躺着吧你!” 四目相对,这个距离下,即使灯光昏暗,王屿也能在对方眼中看到自己的缩影。 变形的,模糊不清的。 下一秒,他垂下了眼,移开了视线。 “没有。” 第32章 chapter 32 卡图埃(三)…… 继周锦陆一杯倒后, 郑南嵩、赵珞琪都相继醉倒了。 估摸着快要结束的时候,郁央出来上洗手间。 透过盥洗池正对着的玻璃窗,她看到郑青岚孑然一身倚在室外的栏杆,手指的香烟飘出一缕淡烟, 像一道细流, 汇入徐徐晚风 郁央这才意识到郑青岚中途离场了好一会儿了。 本以为是忙于处理工作, 没想到是躲在这里吞云吐雾。 就在郑青岚一根烟碾灭, 拿出一包新烟要拆的时候,郁央从侧面伸手按住了她的手:“青岚姐, 别抽了。” “安安?”郑青岚看过来, 全场应该数她喝得最多的,但她的神色却是与平常无异的冷静,整个人像是一台冰冷纤细的机器,“没事,我没抽多少。” 郁央蹙眉:“还说没多少,这都第二包了。” 郑青岚定定地看着她:“有时候你说话的语气和神态, 是很像郁闻的。” 说完,她垂下眼睑, 将烟盒收回了包里:“要不你骂我几句吧。” “?” 郑青岚抬眸, 语气带着笑意, 但眼中却是幽深一片:“是不是觉得我有自虐倾向?但我现在想听你骂我, 用你哥的口吻。” 她看来是醉了。郁央心想。 郁央酝酿了一下,皱眉道:“不许抽了!不要你的肺了吗?” 郑青岚哈哈大笑起来:“对,这是他会说出来的话,自以为很凶,其实一点杀伤力都没有。还有呢?” “你知不知道尼古丁危害多大?如果你真的需要发泄,为什么不换个方式呢?” 郑青岚含笑点了点头:“这句有点那个味儿, 但又不全是。” 郁央酝酿不出来了,道:“抱歉,青岚姐,我想象不出来了,毕竟我没被哥哥抓包过抽烟。” “没事,我也想不到了。”郑青岚凝视着手中的烟盒,“我以为我抽得多一点,他就能出现在我的幻觉或者梦境里责备我,但大概是我的想象力不够吧,他竟一次都没出现过。” 郁央揽了下她的肩膀,柔声道:“青岚姐,我知道你难过,不要憋着。” 酒吧透出来的冷光替代了月色,缓慢地在这个角落流淌,仿佛要把时光都凝住。 郑青岚长长地叹了口气:“七年了,我以为我早已经走出来了。” 郁央拍了拍她的后背表示安抚。 她知道,女人需要一个倾诉的机会。 于是,郁央适时地说:“其实我一直不太清楚你和哥哥分手的始末。” “我以为纪和跟你说过。” 郁央说:“纪和哥哥只告诉我,是祖父突然知道了你们在一起的事,害你丢了工作,让你在珑城同行里无法立足,导致你们分手,于是你转行去了经纪公司带南嵩。” 郑青岚道:“大体是没错的,但是删繁就简,省了很多细节。” 郁央试探地问:“分手,是你提的吗?” 静默了数秒,郑青岚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道:“失业后,我压力很大,没有自己可以把控的经济收入,对我来说是一种折磨。” 她在金钱方面太缺乏安全感了。 从小父亲嗜赌,家里经济就不宽裕,后来母亲背井离乡来珑城打工的时候,她已经懂事了,虽然母亲什么都会省下来给她和南嵩,但也时常吃不饱穿不暖。 所以很小的时候,她就下过决心,一定要用功读书,哪怕不能出人头地,也要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安身立命,让母亲也不必如此辛劳。 即使郁闻很有钱,也无法动摇她的这份决心丝毫。 因为只有自己亲手挣的钱,才能给她带来安全感。 郑青岚顿了顿,接着说:“但没想到郁闻却突然说,我可以不去工作,他能够养我,毕竟我每个月那么辛苦,赚的连他的零头都没有。” 郁央惊讶:“我哥怎么能这样说?!” 应是回忆起当时的难过,郑青岚脸上也浮现痛色:“我也难以置信,非常愤怒,在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的价值被否定了,也意识到了我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阶层鸿沟。我们大吵了一架,然后没想到郁闻提出了分手。” 第40章 郁央睁大了双眼,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我曾经以为在这段关系里,我是洒脱的那一个,却不想听到郁闻提分手后,我痛苦到了极点。”说着,郑青岚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说来很丢脸,我竟哀求他不要分手……他心软了下,说先分开一段时间试试,然后就搬出了我们一起住的房子。” 郁央很难想象郁闻居然也会有这么狠心绝情的时候。 就听郑青岚继续道:“那段时间我过得浑浑噩噩,但出于本能的驱动吧,我没有停止过找工作。可能是否极泰来,我真的找到了,而且是一个好得不得了的offer,用现在的话来说是梦中情岗,是珑城最大的会计事务所,我的奋斗目标。” “那很好啊。”郁央应着,心里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如果真的是那样好的那一份工作,对方又为何会选择转行? “入职后虽然很累,事情很多,但负责的工作都很顺利,我每天过得很充实,也没有那么痛苦了,感觉可以慢慢接受分手的事实。”郑青岚顿了顿,“直到有一天,纪和跟我聊天,说漏了嘴,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可笑。” “我以为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凭自己的能力获得了这份工作,没想到只是皇天不负有钱人,这份工作是你们郁家给我的‘补偿’,代价就是郁闻和我分手。” 郁央恍然:“所以,哥哥是故意说那些话,为了刺激你和他分开?” 郑青岚语气平淡地说:“你们祖父提出了条件,说只要他和我分手,就保障我在珑城工作生活无忧之类的。谁知道呢,也许他也趁机说出了心里话。” 郁央摇头,忙道:“我不认为那是哥哥的心里话,他不是会这么想的人。” 时至今日,她还记得郁闻第一次介绍郑青岚给她认识前的情景—— 当时她难耐心中好奇,在跟着郁闻赴约的路上,忍不住打听对方究竟是怎样的人,竟然让他那么多年念念不忘。 郁闻笑着说:“是一个安安见了也一定很喜欢的人。” “什么嘛。”当时尚且年少的郁央嘟囔了一下。 郁闻环顾四周,突然笑了声,然后指着路边一棵在岩壁上兀自生长盛开的花树,道:“她就像是这棵树,即使在那样艰难的环境里,依然坚韧顽强,散发着生命力,开出属于自己的花,不依附于任何人。” 郁央吐了吐舌头:“你这也太文艺了,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这样吗?哈哈。”郁闻凝望着那棵花树,目光柔和得像四月的风,“总之,她身上有太多我向往却不曾拥有的品质,和她在一起,我感觉自己学到了许多。” “噫,恋爱的酸臭味。” 思绪短暂地游向白昼明媚的过去,很快又被拽回黑夜深邃的现实。 酒吧里的音乐和人声朦朦胧胧,隔了一面墙,悲欢都被隔断。 “换做平常,我肯定会疑心,但当时自尊心要破碎了,我竟没有多想。”郑青岚冷静地揭着自己多年未愈的伤痕,“在从纪和那里了解到事情真相后,我第一反应是愤怒,我觉得自己被‘施舍’了,打电话臭骂了郁闻一顿,然后把工作辞了。” 郁央问:“哥哥他说什么了吗?” “他一直劝我不要辞职,说这样的话他的努力都白费了,但他越这样说,我越生气。我和他说我接受分手,然后就把他的所有联系方式拉黑了……直到我听说他出事的消息。” 说着,郑青岚叹了口气,习惯性地将手指凑到嘴边,想要吸烟,才发现手上空空如也,只有荆棘尾戒缀着点点冷光,荆棘丛上振翅的飞鸟仿佛欲投入夜色中。 她盯着那只瘦小的飞鸟,近乎喃喃地说:“或许我就是最后的那根稻草……我曾近乎偏执地想知道他车祸之前有没有给我打过电话,几次差点就要来问你,但想了想,无论哪种回答,我都不愿意面对。” 如果打了她的电话,她会后悔。 如果至死都没给她打电话,她又会心灰。 然而,郑青岚话锋一转:“但我后来不想这件事了。” 郁央愣了下。“为什么?” “他去世一周后,我收到一封定时邮件,是他给我写的。”郑青岚眼角透出丝柔情,“他这个人就是有股文艺青年的酸味儿,但那封邮件文字挺朴实的,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他生病的事,说他对有事情瞒了我而感到歉意。” 郁央突然想起周锦陆赵珞琪调查的事,顺势问道:“青岚姐,哥哥在邮件里有没有告诉过你,他有一段时间定期去一家疗养所接受治疗?” 郑青岚说:“有,好像是叫问心居?反正名字不像什么正经看病的地方。他的那个主治医生还联系过我,让我拿走了他每次就诊当天的日记,说当时是为了治疗而要求他写的。” 竟然还有日记! 郁央问:“青岚姐,那本日记,你能给我看看吗?” “可以,但你看完后要还我。”郑青岚微笑,“毕竟他留给我的东西,真的很少。” 郁央点头:“嗯,还有那个主治医生的联系方式,你也能告诉我吗?” 郑青岚虽然醉了,但还是很敏锐:“你在调查什么事吗?” 郁央也不瞒着她,直言不讳:“是,这件事可能和哥哥有关。” 郑青岚也没细究,只是道:“那我找一找,找到了告诉你。但如果你那里有发现什么关于郁闻的新消息,也请告诉我。” 郁央想到了一件事:“哥哥有几幅画捐给了珞琪的画廊,你有空的话可以去看看。” “好。” 郑青岚昂首,看向夜空,因为城市的灯光污染,市区已经很少能看到星星了。 或许是被回忆里郁闻的文艺气质感染了,郁央突然想起一句诗——“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 半晌,就听郑青岚轻声说:“他在的时候,我嫌他唠叨,写的东西肉麻,画的东西也看不大懂,现在却恨他留给我的记录太少。” “安安,一定要珍惜眼前的人和生活啊。” 这场关于郁闻的生前追忆暂且到此为止,郑青岚怕被郑南嵩闻到后担心,想再在外面多待一会儿,散散身上的烟味,于是让郁央先回去。 一进侧门,郁央就看到门后倚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对方见她进来了也不躲闪,坦然得像是并不担心被她发现。 郁央有些意外:“你都听到了?” “听了个大概。” 王屿的半边身子隐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 他只喝了两口鸡尾酒,说话间毫无酒气,身上的木质香此时正是最好闻的尾调。 郁央忍不住凑得近了些,细嗅他身上的气息,一边问:“有什么感想吗?” 王屿却以为她是喝多了站不稳,伸手扶了她一下,道:“你和你哥不像。” “为什么?”郁央将错就错,倒在他怀里,当察觉到男人身体僵了下后,露出使坏成功的微笑。 王屿并没有看到她得逞的笑容,还是拥着她,怕她摔倒,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有停在原地。 “如果换作是你,你不会写那封邮件。” 闻言,郁央愣了下,叹气道:“是啊。” “既然心里已经决定离去,那就会避免留下太多痕迹。否则,我怕在留下痕迹的过程中,失去决然离去的勇气。” 所以,当年回国后向大洋彼岸的他提出分手,她也没有过多解释。 说是为了保护他,其实更多的是为了让自己更坚定。 这一点上她确实和哥哥截然不同。 郁闻是残忍又温柔,而她只有残忍。 郁央心想:大概我也多少有点醉了吧。 不然怎么会主动说这些? 良久,上方传来一声沉沉的叹息,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郁央,你好狠心。” 第33章 chapter 33 波旁(一)…… 一觉醒来, 郁央动了动四肢,身体传来了阵阵酸痛感。 ——真是好久都没有这么放纵过了。 昨晚王屿不知道像是被触动了什么开关,一改之前充满克制的姿态,热烈得像是回到了他们年轻时感情最浓烈的时候。 直抵云霄的一瞬, 她甚至感觉对方仿佛有种不死不休的疯狂。 而她如同一颗顽岩, 任火山的炙焰将她覆裹, 在灼烧中酣畅淋漓。 躺在床上, 郁央甚至还有点回味。 身边的位置早就空了,这点她毫不意外。 她轻车熟路地来到饭桌前, 果然看到了蒙着保鲜膜的早餐, 太阳蛋、燕麦粥和烤面包,还有洗净切好的水果。 第41章 仿佛今天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除了昨夜旖旎在皮肤肌体上的残留。 刚吃完,就来了一通电话,郁央开了免提:“怎么了?” 陈尧的声音传来:“郁总,上午的会王总说代您出席。” “对, 我身体有点不舒服。”郁央撒了个小谎。 电话那头似迟疑了一下:“郁总,王总说宝向未来的重心在与future health的合作上, 让几个高管都把材料直接给他了。” 郁央放碗筷的手一顿, 但并没有影响语气:“嗯, 他多了解一下也没错, 之后确实需要他加入进来。” 一听她似乎还是漫不经心的样子,陈尧的语气有些急了:“郁总,我打听到王总的助理其实一直有收集恩康新项目的资料。” 恩康,周家做医疗器械和技术服务的主公司。 郁央蹙眉。 但她只是问道:“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明明是寻常冷静的口吻,却让电话那头的陈尧头皮一紧,一时说不出话。 接着, 郁央不咸不淡地说:“小梁是从天莱时期就跟着王屿的,工作能力不俗,如果真在悄悄干什么事,不是一个简单的‘打听’能发现的吧。” 陈尧的语气透出尴尬:“郁总,我只是留心了一下,怕有异常。” 郁央轻笑一声:“能有什么异常?不用管,王屿想做什么就让他做。” “……好。” “还有别的事吗?” “今天有两份文件需要您签字,您还过来吗?” “让王屿代签呗。” 陈尧一愣:“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夫妻本一体嘛。”郁央语气轻快,“跟你开玩笑的,我等下去取个东西就过来。” 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对了,陈霓的假快休完了吧,你和她联系一下。” “……好的,郁总。”陈尧的语气透出一丝忐忑。 挂了电话后,郁央脸上的笑容淡去。 如同繁星隐去后,漆黑的夜幕一览无余。 她十分清楚陈尧特地打电话来报告的原因——在此之前王屿一心只在技术金融上,鲜少关心医疗相关的项目,怎么会突然插手? 而且,他为什么要收集周家的资料?收集了多久? 心中疑云一片,但在陈尧面前,她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明显地偏袒了王屿。 因为她同样清楚,陈尧的担忧,实际上是其背后人的担忧。 半个小时后,郁央收拾出门,驱车先到了市区一座创意产业园区。 郑青岚是何其有效率的人,昨天提了日记,今天一大早就发来了消息,约她在洽谈郑南嵩新商务的地点见面。 郁闻的遗物对郑青岚而言弥足珍贵,是绝不可能借助跑腿或是同城快递的。 郁央下车来到一栋楼下等候,过了会儿,郑青岚下来了,只见她穿着一件蓝色的衬衣和白色裤子,神色沉稳,已经是工作状态。 她递来一个厚实的牛皮纸袋,道:“是这个,下午我临时要带南嵩去一趟外地,我想着你或许急用,不如现在给你。” 隔着纸袋可以摸到里面的本子并不厚实,但郁央却觉得手里沉甸甸的。她道:“谢谢青岚姐,我看完后会尽快还给你的。” 郑青岚说:“希望能帮上你。抱歉,今天时间实在太赶了,下次请你吃饭。” “没事,你快去忙吧,我也要去公司了。” “好,回见。” 女人细瘦高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大楼的玻璃门后,昨晚的失意惆怅仿佛只是夜色下的错觉。 郁央往回走,刚要上车,突然就听一声跑车引擎的呼啸,一辆骚包的红色跑车格外高调地停在了她前方不远的位置,从上面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挑眉,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上熟人。 ——是章沉的现任老板,彭子舜。 同为珑城的三大家,郁、周两家关系好到可以比邻而居,一方面是因为祖辈有交情,另一方面是因为两家的产业存在的竞争关系少。 彭家发家晚,祖辈是外地过来的,再加上早年广撒网,什么都沾点,和郁、周两家的产业皆有重叠,自然关系比较微妙。 郁央本打算装作没看见,却没想到下一秒从副驾驶座下车的,竟是她二堂哥郁绥的现未婚妻、曾经差点就成她亲嫂子的常家二小姐,常晴雪。 只见常晴雪穿了一件白色流苏的吊带连衣裙,手上的皮包被开车门的彭子舜顺手接了过去,紧接着两个人的手交握在一起,举止异常亲昵。 哦哟。 郁央心中轻叹。 没想到碰上郁绥被绿现场。 除此之外,她对常晴雪的选择也感到意外。 常家是书香门第,常晴雪的姐姐算是林溪莹的后生,文艺界的新星,而常晴雪本人向来以知书达理、乖巧文静的形象示人,眼下和珑城知名的纨绔厮混在一起,着实反差有点大。 她不禁怀疑彭子舜的用意。 “郁央?” 然而,彭子舜不仅眼尖发现了她,还明目张胆地跟她打招呼。 郁央用笑意掩住眼底的幽深,微微颔首:“好巧。” 常晴雪灿烂羞涩的笑容顿时被慌乱取代,明显是被抓包后的不知所措。 郁央心想:看来郁绥是不知情了。 感受到了身旁人的紧张,彭子舜不但不松手,还拖着她走向郁央,一边笑眯眯道:“咋了?她有什么好怕的?” 常晴雪的脸色都白了:“郁小姐好……” 郁央对这种场合并无兴致,她疏离道:“我无意打扰二位的约会,这就离开。” 却不料彭子舜伸手按住了她的车门,微扬下巴,道:“谁让你走了?” 郁央看向他,眼神一凛。 常晴雪快哭出来了,近乎哀求道:“子舜……” 彭子舜“啧”了一声,终于放开了常晴雪,说:“你先上去,我有几句话要跟她说。” 常晴雪拿了包,逃似的跑进了对面楼的咖啡厅里。 郁央语气不耐:“你有话跟我说?” 彭子舜假模假样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吊儿郎当地揶揄道:“怎么王屿没伺候左右?难不成是来私会情郎的?” 郁央呵呵道:“开口就问,难不成彭少是将心比心?” 彭子舜耸肩:“或许吧。” “没想到彭少最擅长的事居然是挖人墙角。”既指常晴雪的事,也是指天莱的事。 彭子舜却浑然不在意,反而哈哈大笑:“这不也是一种本事?我打小习惯就这样,别人碗里吃的永远最香。” 真够不要脸。 郁央心中厌弃。 之所以还谈得上是“熟人”,是因为两人从小到大多少有过一些接触。 他们是同龄人,避免不了一起相处的场合,小时候彭子舜就因蛮横无理出名,时常仗势欺人,她看不起他的做派,如果在场的话往往会想办法让他吃点苦头,而周锦陆作为她的小跟班,当然是和她统一战线。 彭子舜在她手里吃过几次亏,平日里也不会来主动招惹,但如果周锦陆单独遇到他,还是偶尔会被他恶心一下。 像是对方越嫌恶自己就越兴奋似的,彭子舜的语气颇为自得:“我的作风就是这样,做什么都不爱藏着掖着,搞得和见不得人一样,我挖墙脚向来是不怕人知道。” 郁央问:“那你对常二小姐,是真情还是假意?” 彭子舜笑得轻佻:“你说呢。” “看来常二小姐遇人不淑。”郁央顿了顿,“我有时候真好奇,你图什么呢?刷存在感吗?” 彭子舜不紧不慢地说:“人生在世,不就图个有趣吗?” 郁央不愿与他再纠缠,作势要关门:“放手。” 但彭子舜依然不放:“你这是在为常晴雪抱不平,还是在为你家王屿?” 郁央不客气地说:“不为谁,只是单纯不想和你说话。” 彭子舜也不动怒,只是笑容变得意味深长:“我知道,从小你和周锦陆就看不上我,我呢,也不屑于跟你们套近乎,但我真的不得不感叹,你们自诩为聪明人,实际上蠢得一塌糊涂。” 郁央没兴趣在这里听他卖关子,狠狠踩了他一脚逼他松手,自己进车关门后,发动引擎。 或许是因为吃痛,彭子舜的声音暴露出一丝狠厉:“章沉那个废物,露出的马脚连你都发现了,你为什么会觉得王屿毫无察觉?” 郁央按住关窗按钮的手顿了顿。 第42章 “我说了,我挖墙脚从来不怕人知道,难道王屿看不出来一点?” 彭子舜的眼神浮现出痛快,他像是扬眉吐气,又像是幸灾乐祸:“郁央,没想到你有一天也会被一只蚂蚁耍得团团转!我实在是看你太可怜了,才忍不住提醒你,小心落得个人财两空,成了全珑城的笑柄!” “笑柄?” 窗户缓缓合上前的最后一刻,郁央微笑道:“这个称号,还是你最合适。” 说完,她毫不留情地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第34章 chapter 34 波旁(二)…… 2月14日星期二阴 没想到会在今天决定来问诊, 裴医生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和我谈话,而是先让我在一个沙盒上随意创作,在这过程中时不时根据我的举动问一些问题。 (中间省略几百字端正隽秀、事无巨细的过程描写) 事后裴医生才告诉我,这是一种心理治疗的工具, 叫沙盒游戏, 我觉得确实还挺有意思, 心情似乎也放松了一些, 第一次问诊到此结束,我之后应该还会再来。 2月22日星期三多云 裴医生说得很有道理, 删繁就简, 才能看到真正有意义的东西。“我”就像一颗洋葱,把外层冗余的皮剥开后,真正的“心”只占了体型的十分之一不到。 3月1日星期三多云 这一周还是老样子,得依靠药物才能入眠,心情说不上坏,就是时常感觉发懒, 不想动弹,食欲也很一般, 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但我必须要去做, 不然总会想起那些令我遗憾不已的事物。 谢谢裴医生的疏导, 我也不想依赖药品,如果能渐渐不那么痛苦就好了。 郁央坐在办公室里,刚看完前三则日记,有人给她打来了一通电话 看到来电联系人,她丝毫不意外,气定心闲地接起来:“喂, 大嫂?” 吴楼月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开朗:“安安,你现在方便吗?” “方便,怎么?” 吴楼月似是犹豫了下:“你最近和王屿还好吗?” 郁央笑道:“怎么想起问这个?” “关心你呀。” 郁央决定不再逗弄她这位无辜的大嫂了,直接揭穿道:“是大哥让你打电话来的吧,上次也是。” “……” 吴楼月干笑两声,努力地圆话:“安安,你说什么呢,是上次你问我生闷气的事,我想起来还没问你后续呢。” 郁央含笑道:“大嫂,你和大哥说,我还没到色令智昏的程度,让他放心吧,那些话是我故意这么说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后,就听吴楼月嘀咕了一句,似是埋怨:“我就说会露馅的,可你大哥今天突然急得跟什么似的。” 郁央安抚道:“我理解,辛苦大嫂夹在中间操心了。” “你大哥矛盾得很,有时担心你们婚姻不和睦,你过得不幸福,有时又担心你们太和睦了,你被王屿牵着鼻子走。” 郁央哭笑不得:“哪有这么极端!” “哎,你不知道他这个人……”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郁央和吴楼月话别,结束了通话。 “进。”郁央合上日记本,将其放到了抽屉里。 好巧不巧,进来的是陈尧。 他递来两份文件:“郁总,这是之前在电话里说过的文件。” 郁央接过文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在最后一页签名,一边签一边问:“联系陈霓了吗?” 陈尧点头:“联系了,她其实已经回来了,本就打算这两天来公司一趟,我今天问了后,她说等下就过来,看您有什么吩咐。” “好。”郁央点点头,把签好的文件给他。 陈尧抿紧嘴角:“郁总,那我……” 他本就是陈霓举荐上来暂代总裁秘书这一职位的,现下陈霓休假归来,自然也就没了他的位置,一时很是尴尬。 是去是留,全凭郁央发落。 郁央明知他想询问的问题,但并未直面回答,而是道:“以后呢,不要去陈霓那里套我和王屿的事,那个傻姑娘心眼少。” 陈尧一僵,忙道:“郁总,我没有……” 郁央抬手,打断了他的辩解,微笑道:“我知道你是郁麒的人,也辛苦你到处当眼线的,去了郁绥那里,又来我这里。” 陈尧惊愕地睁大双眼。 “我知道大哥安插眼线,也不是什么恶意,开始让你去二哥那边,应该是不放心二哥,想找机会帮他,没想到二哥看你不顺眼,直接把你开了。”郁央不紧不慢地分析道,“至于后来你费尽心思通过陈霓来到我这里,应该是大哥对我的婚姻生活不放心,派你来监视的。” 陈尧哑然,片刻后,有些丧气地问:“郁总,您是怎么知道的?” 郁央叹了口气,语气透出无奈:“每次有风吹草动,大嫂的电话就打来了,这消息也太灵通了。而且上次奥阳的项目泄露,你再怎么能干也不可能在那样短的时间里做出那样成熟的应急预案,想来应该是出自我大哥的手笔,那个预案也很有他的风格。” 陈尧解释道:“郁总他……麒总他很关心您,他是关心则乱。” “我知道,但那是我们兄妹之间的事了。” 郁央的这句话,乍听温和,但实际充满疏离。 陈尧的神色黯淡下来,他知道,他肯定必走无疑。 却不料下一刻,听见郁央说:“你去市场部吧,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这两个月给你算进试用期里。” 陈尧愣了愣:“您的意思是,我还能留在宝向?” 郁央看着他,笑道:“该我问你愿不愿意留下才对,你这么优秀,跟着我大哥混的话,其实更有前途。” “我想留下来!”然后为了不让郁央误会,陈尧又赶忙补了一句,“不是为了麒总,是我想跟着郁总您。” 郁央问:“为什么?我不太相信区区两个月就能让一个下属对我死心塌地,给你一个机会,说实话。” 陈尧迎上她的目光,眼神逐渐坚定:“……因为陈霓。” “哦?”郁央挑眉。 陈尧的脸渐渐涨红:“因为陈霓师姐很尊敬您,说过只要您不开了她,她愿意一直在宝向,所以我……” 郁央失笑,真是好实诚的一个回答,倒是符合陈霓先前对他性格上的一些描述。 至于当天公司开始流传的“陈尧面红耳赤地从郁总办公室出来”“郁总笑容欣慰又满足”“王总听说后脸色瞬间冷到了南极”“下午陈霓就被王总紧急叫回公司换掉陈尧”等诸多啥说法,都是后话了。 下午陈霓到岗时,对这些插曲一无所知,只是觉得一些同事看向自己的眼神莫名带着……同情?搞得她颇为忐忑。 以至于看到郁央的微笑时,都有些紧张:“郁总,我脸上有什么吗?” 郁央轻笑:“有青春。” “……”陈霓心想:难不成看出我打水光针了? 赶快接了一句:“郁总,您也很年轻。” 说完后心中暗咬舌头:果然,人一不上班,接领导话得技能就会退化。 郁央不知她的小心思,风轻云淡地换了话题:“对了,帮我查一个人,不要让别人知道。” “好的,郁总要找谁?” 这方面陈霓有经验,想当年她刚进公司的时候,就是帮郁央暗中打听天莱和王屿的事。 郁央在平板上写下几个关键词,递给对方看:“裴星洲,曾在枫山一家名叫问心居的疗养院担任心理咨询师一类的职务。范围放宽了找,他大概率不在珑城和邻市了。” 周家……准确来说是陆夫人,但凡谨慎一点,都不会允许那里曾经的员工留在本地和附近。 不过现在都是法治社会了,灭口不至于了,最多是想办法送去外地了,像裴星洲这种没有直接接触的,送出去后应该都不会再管。 这是郁央的初步判断。 交代完私事后,郁央就完全投入到工作中,带着陈霓突袭了郁国泽新交给她的子公司,和现在的管理层一起开了个会。 原公司的人都没想到她会亲自出马,被打个措手不及,素闻郁央每接手一个公司,那个公司就会迎来一阵腥风血雨、大刀阔斧的改革,一时间都瑟瑟发抖。 郁绥一向喜欢公为私用,这家公司的历史遗留问题不少,这场会一开就开到了晚上。 等到会议结束,郁央在回家的路上,才有机会继续看郁闻的日记。 第43章 陈霓知道她在看东西,车开得比较平缓,尽量保持安静。郁央坐在后座,借着车内的阅读灯,认真地阅读郁闻留下的一字一句。 终于,她看到了疑似沈曼曼的人物出现—— 4月27日星期四晴 今天来裴医生诊室的路上,一个穿着病服的阿姨冲出来撞到了我,嘴里还念念有词,不太正常。她好像认错人了,紧紧地抱着我,说我是她孩子,让别人不要把我带走。今天天气很好,但她身上却没有阳光的味道,很瘦,皮包骨头,除了说我是她孩子外,嘴里一直念着一个词,听不太清楚。 我第一次有了在一个精神治疗机构问诊的实感,我刚书写时理所当然地写下了“不太正常”四个字,可我在他人眼中是不是也是这样呢? 其实,究竟什么是“正常”呢?我来接受治疗,是为了回归“正常”吗? 5月5日星期五 晴 我似乎好了些,心里却始终有点惦记那个阿姨的状况。来诊室之前,我根据上次看护人员把阿姨带走的方向找了过去,发现进不去,只能隔着花圃的栏杆看她,没想到正好碰见她在院子里晒太阳。 阿姨也发现了我,感觉她明显很激动,又开始重复念着那个词,这次我听清楚了,她唤的好像是“泽山”,是一个地名?又或者不是“山”,而是“珊”或者“杉”,一个人名?她的声音很快引来了看护她的人,我也被赶走了。 裴医生说我是想要通过帮助他人来增加自我的价值,也可看作一种自我的自救,可以再观察看看。我打算下周再来看看她。 5月11日星期四多云 再去那个小院子,没想到已经空无一人,裴医生也不清楚情况,我们猜阿姨可能出院了。 虽然有点失落,但希望她已经见到想见的人,回到了想要回的地方。 在过去一周,我的睡眠好了点,裴医生说持续好转的话可以减少用药,我努力。今天安安给我发回来她和男友去远足的风景照,很美,等我再好一点了,也出去走走吧。 郁央一连看了两三个月的日记内容,手写体的辨认又会比打印体费神一点,看久了也不免有点晕车的感觉。 于是索性把日记本放回包里,按下半边窗,自己靠在窗边吹风透气,闭目养神。 zé shān…… 至少这一个词的读音是确定的。 如果是地名,那还比较好寻找对应,但如果是人名,那真犹如大海捞针。 如果郁闻见到的阿姨真的是周家的那个沈曼曼,那沈曼曼是经历了什么?她是患上什么精神疾病了吗? 为什么陆夫人要关着她?她现在在哪里? 她和很多年前翠山上的那个小孩,有关系吗? 说起来,王屿究竟想干什么? 他究竟…… 思维发散中,郁央的好睡眠特质发作,不知不觉进入了迷蒙之地。 等她再睁眼的时候,发现车已经在停车场内停下,车内的阅读光被体贴地熄灭,只有窗外泛着蓝色色调的白炽光静静地淌进来。 前方驾驶座的陈霓已经离去,她过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不是靠在窗边,而是靠在某个人身上。 “醒了?” 王屿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低沉得犹如来自深渊。 第35章 chapter 35 波旁(三)…… “王屿?” 郁央揉着太阳穴坐正, 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你怎么在这里?” 王屿凝视着她,整个人隐没在阴影中:“昨晚没休息好?我看你睡得很沉。” “没有,我经常随地大小睡。”郁央开玩笑道。 然而,话一出口, 她才意识到对方问这个问题的真正意图——昨晚, 对两人来说确实有一点不一般。 难道, 王屿是在关心她的身体? 也不知道是被她的不解风情无语到, 还是联想到了什么,王屿哼了一声, 不阴不阳地说了句:“郁大小姐的睡眠质量真是令人羡慕。” 郁央也不在意他的口吻, 点了点头,问:“唔,还好吧。那今晚继续吗?” “……” 王屿神色一僵,淡然地转移话题:“陈霓送你回来时,正好我也刚下班停好车,遇上了。” 这是在回应郁央最初的问题了。 正好郁央在查看手机, 看到陈霓在微信上的留言,印证了男人的说法, 只是更加详细了。 原来王屿是看她的车在车位停了很久还没人下来, 以为出了什么事, 就去敲了驾驶座的窗。看到是陈霓后, 王屿就让陈霓先回家了,自己进了后座给她当靠枕。 郁央心想:既然王屿省去了这些细节,那她也装不知道吧。 于是她问:“原来是这样,陈霓呢?” 王屿道:“她打车回家了,你在耽误别人的下班时间。” 郁央笑道:“你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了。” “既然醒了, 那下车回家吧。” “好。”郁央下了车,与王屿并排前往直梯间,用着漫不经心的语气添了一句,“所以回家后,今晚继续吗?” 王屿似是踉跄了一下。 郁央只觉心中愉悦,有意思得很。 王屿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加快了去电梯间的脚步。 郁央亦步亦趋,追着问:“所以是默认继续?昨晚那个模式?” 王屿略显生硬道:“你好好休息。” 郁央挑眉:“我还好呀,是你需要休息吗?” 王屿又瞪了她一眼。 郁央憋着笑,点头:“也是,你也不年轻了,估计得歇歇。要不吃点什么补补?” “……”王屿深吸了一口气,“你多虑了。” “哦?” 电梯门合上,暴风雨彻底打破平静,向郁央袭来。 回家后,王屿身体力行,切实证明了郁央的“多虑”。 郁央餍足,她在这方面原本并不狂热,向来理性自持,懂得点到即止。 但奈何她与王屿实在太过契合,再加上对方的服务意识极佳,各项工作都做得无可指摘,因此她的收获远大于投入,稳赚不赔。 王屿在这方面的谨慎细致,早在读书时就可见一斑。 当年他也只是个毛头小子,但已经展现出比同龄人的沉稳老成了,不仅会提前学习各种理论知识,做好功课,还会在实践中随时改善调整,关注她的任何不适,哪怕轻微。 郁央当时就想,有这样的意识和能力,这人应该干什么都能成功。 ——“你为什么会觉得王屿毫无察觉?” 一个扫兴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脑海里回荡,郁央倏地清醒。 此时两人刚刚完事,王屿撑在她上方凝视着她:“你在分神?” “嗯……感觉你没昨晚疯狂。”郁央反应很快,微微一笑,不着痕迹地掩饰了过去,“难道昨晚是被什么刺激到了?” 王屿不语,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起身去洗澡了。 临走前还不忘为她把被子盖上。 郁央感到好笑,她也是要去冲洗的,这被子只能盖几秒,难不成以为她当真随地大小睡到这个地步? 两人分别洗浴完后,王屿去厨房做宵夜,而郁央则回到自己房间,看嘉培高层加班加点整合出来的报表。 刚扫了一遍,右上方有弹出来自赵珞琪的消息提示。 赵珞琪:我和锦陆的婚纱照,今天成片出来了! 接着,她发了好几张高清照片,其中有室内的也有室外的,有中式也有西式。 合照里的赵珞琪光彩照人,周锦陆矜贵俊朗,当真是一对金童玉女,十分养眼登对。 郁央:什么时候拍的?没听你说 赵珞琪:五月份就拍啦,你还没回来。 赵珞琪:我记得拍的时候我跟你吐槽过呀,你忘啦! 郁央:啊 郁央:抱歉,那会儿我太忙了,私人消息都没过脑子 当时王屿和她说搬到明珠湾的事,也被她忘了。 不是她记性差,而是那段时间实在太忙,消息太多。 在南城时不比在这里逍遥,现在宝向只用处理日常工作就行了,发展早就步入正轨,不用多操心,但南城的分公司从里到外都问题重重,朽木一根,不然祖父也不会以此作为惩戒。 尤其是五月,她让陈霓提前回去照顾母亲了,得力干将少一个,她忙得连轴转,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直到future health的合同尘埃落定,才睡了一整天,第二天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 第44章 赵珞琪:话说你和王屿是不是没拍婚纱照? 看到这条消息,郁央愣了下。 说起来,确实如此。 当时结婚结得突然,再加上她对仪式感不讲究,没有纳入考虑范围,而作为父母的郁琮峰和林溪莹忙着安抚祖父,也漏了这件事。 就连结婚证上的照片,都是在机器上自助拍摄的,拍完即出。 这样一看,她和王屿这婚结得着实有些潦草。 正想着,赵珞琪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她开口问:“安安,你和王屿有补拍婚纱照的打算吗?” 郁央实话实说:“要不是你问我,我都忘了还有这回事了。” 赵珞琪怪叫一声:“姐姐!结婚可以没有酒席,没有新郎,就是不能没有婚纱照!” 郁央哈哈大笑:“没有新郎?那你和谁拍照?” 赵珞琪理直气壮地说:“拍我自己就好啦,拍婚纱照不就是为了拍自己的美照吗?新郎只是拍摄道具,为了显得和谐一点。” “锦陆知道你这样想的吗?” “我说了呀,所以拍摄那两天我们吵了一路。” 不过虽然俩人一路吵吵闹闹,但真的要开拍的时候,周锦陆还是会配合。 郁央扶额,已经有画面了。 赵珞琪话锋一转:“哎呀,怎么又在说我俩了,我是在问你和王屿呢!” 郁央思忖:“嗯……或许可以有?” 她对婚纱照倒不像赵珞琪一样热衷。 但是,她对王屿和她一同拍婚纱照的样子倒是好奇。 赵珞琪闻言,兴致勃勃地提议:“那要不要过几天一起去拍?” 郁央奇道:“但你和锦陆不是拍完了吗?” 赵珞琪说:“我们想去芜城补拍。” “芜城?”郁央更诧异了。 芜城比南城更遥远,是一座沿海的南方城市,这几年因当地的美食、生态保护较好的海景和特殊的传统习俗而在网上走红了一把,晋升为新一代旅游城市。 从赵珞琪发她的照片来看,她和周锦陆室外的已经拍过草坪、森林、江边几个场地了,虽然确实没有海景,但如果说是为了这个特地在婚前跑一次芜城,有点……没必要? 郁央不解,就听赵珞琪解释道:“今天我们得知,沈曼曼的故乡,是离芜城不远的一个海岛小镇,叫昙花镇。” 郁央恍然,压低了声音:“所以,你们想用这个借口,去那里……” “嗯,但就像安安你刚才的反应,陆夫人那边肯定也会觉得古怪,万一联想上了就不好了。”赵珞琪莞尔,“于是我便想了个主意,那就是拉上你和王屿一起。” 郁央心想:这确实不失为一个聪明的法子。 她和王屿从未拍过婚纱照,现在去拍合情合理,而作为她密友的赵珞琪因此想蹭个行程,过来补拍个四人同框,也确实富有意义,说得过去。 但郁央却并没有把握,她缓缓地说:“我是可以,但我觉得王屿可能不会同意。” 那个人不爱拍照,之前发到网上的那张旧照还是章沉抓拍的。 “什么事情我可能不同意?” 这时,身后传来王屿的声音。 郁央和电话那头的赵珞琪皆是一愣。 郁央回头,就看王屿倚在门前,小臂上搭着刚解下来的黑色围兜。 她回过神来:“噢……珞琪跟我打电话,问我们要不要拍婚纱照?他们需要补拍一组,想和我们一起。”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王屿并没有反对,而是略一点头:“行。” 郁央眨了眨眼:“但是,要去外地哦。” “可以,去哪儿都行,你们定吧。”王屿转身,“宵夜做好了,再不吃就凉了。” “好,我再和珞琪说两句。”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差地落进了传声筒,换来赵珞琪稍显幽怨的声音:“快去吃你的爱心宵夜吧。” 郁央哭笑不得:“你怎么了?” 赵珞琪阴恻恻地说:“还说什么‘不好不坏,不盈不缺’……你和王屿这不是甜甜蜜蜜嘛?害我白担心,真以为你们不和睦。” 顿了顿,叹了口气,半开玩笑地说:“感觉这辈子都不能期望周锦陆为我亲自下厨做一顿饭。” 郁央打趣道:“他要是真做,你敢吃吗?” 赵珞琪语气沉沉:“实不相瞒,真不敢。” 语毕,俩人同时笑起来。 挂了电话,郁央出了房间,在饭厅坐下。 桌上摆了两碗牛肉面,分量不多,但汁水鲜香,还配了荷包蛋和一碟小菜。 牛肉是之前休息时王屿在家自己卤的,那天郁央一回家就闻到了香味,少见地犯起了馋,小菜好像也是王屿自己腌的,她打开冰箱时有见过。 不知道这面是现成的还是自制的。郁央心想。 其实王屿就算去开餐馆,应该也能过得不差。 王屿不知郁央所想,给她摆勺筷,道:“不要吃太饱,吃不完就剩着。” 郁央食指大动,她本来就没吃晚饭,刚又经过一番“运动”,现在明显有些饿了。 “好吃!”她吃了一口面,由衷感慨,“王屿,有你真好。” “咳。”正在喝汤的某人呛了一下。 吃到一半,郁央才想起交代刚才那通电话,道:“珞琪说,想去芜城。” 王屿夹小菜的筷子一顿,眼底有什么一闪而过。 但他的语气却还是淡淡的:“哦,是么。” “我还没去过芜城呢。”郁央一边吃一边随便问道,“你去过吗?” 王屿半垂下眼,碗里的浅棕色的面汤映出眼眸泄出的一丝踌躇。 “我也没去过。”他如是说。 郁央却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专心享用着美食,一边笑吟吟地说:“那正好,我们一起去逛逛。” “行。” 第36章 chapter 36 波旁(四)…… 郁央把郁闻的日记扫描copy到了平板上, 把日记本还给了郑青岚。 去芜城的日程很快就安排下来,团队都是赵珞琪联系的,是珑城本地的工作室,郁央和王屿只需要抽空去敲定一下衣服就可以了。 而在试衣服前两天, 郁央出了趟小差, 目的地是一座距离珑城有900多公里的城市。 她来找裴星洲。 根据陈霓收集的信息, 裴星洲离开问心居后去了一家医科大学读博深造, 毕业后又换了学校做博士后,今年刚出站, 又续了第二个三年——现在都流行非升即走。 平时他固定在附属医院问诊, 今天据说是学院有活动,所以上午会在学校。 郁央提前跟他预约了私聊时间,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餐厅的包间。 裴星洲迟到了二十分钟。 “抱歉抱歉,被两个学生缠住,来晚了。”说是这样说,但裴星洲的笑容十分松弛, 没有一丝歉色。 他生得白净斯文,戴了一个黑框眼镜, 穿着一件纯白色的t恤, 背了个邮差包, 没有一点老师的样子。 见到郁央, 他丝毫不见外的样子,坐下后侃侃而谈:“我就来过这里吃过两次,一次和我老板,一次和院领导,但这还是我头一回进包间呢。” 举止投足之间轻松而不轻佻,如沐春风, 确实很能让人卸下心理防备。 郁央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着他,颔首:“裴医生。” 回应她的却是一声代表着饥肠辘辘的腹鸣。 裴星洲并不觉得尴尬,笑道:“那个……郁小姐,可以先上菜吗?有点饿,下午还要赶回医院。” 郁央失笑:“裴医生不用担心,我已经预点了一些,等下你再看看还要加什么。” “好嘞。” 郁央问:“裴医生都不好奇我是为了什么事而找您吗?” “您是闻先生的亲戚吧。”裴星洲一边取下眼镜喷水擦拭,一边口吻随意地说,“闻先生好像提过,他有一个妹妹叫安安,应该是指郁小姐?” 郁闻接受咨询时并非实名,留下了“闻”当作自己的姓氏。 这一点,他们兄妹俩倒是异曲同工。 “你查过?”郁央也不意外,毕竟报纸上不乏对郁家的报道。 裴星洲还是在把弄着他的眼镜,说:“除非是治疗需要,否则我向来对患者的身份信息不感兴趣。” 接着,他把眼镜重新戴上去了,才看向郁央:“最初您通过秘书联系我,我确实摸不着头脑,稍微打听了下,得知您是珑城了不得的企业家,就更加疑惑。” “但刚才进门看到你本人,我就知道,你是为了闻先生而来的,你们长得很像。” 第45章 郁央挑眉。 看来这位裴医生,眼力过人。 她和郁闻在五官轮廓上确有五分相似,但需要细看。 因为气质不同,所以她和郁闻的相像并非一打眼就能看出来的。 况且,裴星洲上一次见郁闻,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似是看出了她的怀疑,裴星洲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补了一句:“我这个人呢,记人特别厉害,所以我老板说我特别适合坐班问诊,能把每一个患者都记得清清楚楚。” 郁央半信半疑,但也不在意对方在这上面撒谎。 她只是微笑着附和了一句:“那你挺适合干这一行的。” “闻先生还好吗?”裴星洲顿了顿,“我猜他现在不大好,不然你也不会来找我。” “哥哥七年前去世了。”郁央淡淡地说,同时端详着裴星洲的表情。 只见裴星洲短暂地怔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早知如此”的神色,接着进入了看惯生死的职业性平静。 他缓缓道:“闻先生是典型的微笑抑郁症患者,他的共情能力很强,‘人格面具’异常顽固,我尝试过很多方法,还是无法彻底打开他的心扉……他停止问诊后没多久问心居也被遣散了。” 郁央抓住了关键词:“为什么遣散呢?” “不知道,不过我本来也没打算长期待,那里只不过是我度过迷茫期的一个中转站。” 对于裴星洲,那只是一个中转站。 那对于郁闻来说,那又是什么? 郁央内心喟叹。 但探究这个,并不是她此行的目的,况且她觉得也探究不出什么结果,毕竟当事人已经化为一抔黄土,细究这些再无意义。 不能细想,再想又要感伤,于事无补。 她开口道:“我看到了哥哥就诊时的日记本。” 裴星洲回忆道:“噢,对,当时问心居要遣散了,我联系不到闻先生,就通过他留下来的紧急联系方式联系到了一位小姐,把材料寄给了她。” 郁央试探性地抛出话题:“我注意到哥哥连着好几次问诊,都提到了一个阿姨。” “阿姨?” 裴星洲思索了一下:“抱歉,这个实在没印象了。” 郁央不紧不慢地说:“应该是一位在问心居居住的病人,哥哥在日记本里说那个阿姨把他误认为自己的儿子,后来他还去看过那个阿姨,说她被关在一个院子里,第二次去看就不在了。” 裴星洲蹙眉:“听你这么说,我似乎有点印象了,当时确实有个常年住在那里的病人,很神秘。” “哦?” 裴星洲注视着她:“郁小姐,你似乎对这个患者很感兴趣。” 郁央莞尔:“或许是我们兄妹连心,都会对同一个事物感到好奇。” 裴星洲摆了摆手,笑道:“哈哈,没事,我并不打算探究你到底想问什么。但很抱歉,对于那个病人,我确实也知之甚少,只有专门看护她的人才能进入她的居所,我甚至都没和她说过话。” 郁央问:“那您见过她吗?还记得模样吗?” “那你问到我擅长的事了,确实见过一次的。”说着,裴星洲闭上眼睛,静思了一会儿,开口描述道,“应该五十岁左右,很消瘦,五官很深邃,大双眼皮,瞳仁很黑,年轻时应该长得很漂亮。” “那你有和看护她的人交流过吗?” “没有,那几个人专门负责她,从不参与疗养院的其他工作。” 看来能获取到的情报到此为止。 郁央预点的菜已经陆续上来了,二人开始动筷。 想了想,郁央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觉得她的出现对于哥哥的治疗有帮助吗?” 裴星洲道:“不太好说,开始我会担心郁闻开始过分共情——他总想去帮助她,在我看来是一种自我价值缺失的体现,但后来那个患者消失了,他也没明显失落。” 郁央不语。 直到郁闻去世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对哥哥的内心世界一无所知。 明明在这之前,她都自以为是地以为对郁闻十分了解。 裴星洲继续道:“现在知道了你们的身份,再回头想想,也觉得神奇,闻先生居然能找到我们这么偏僻的地方,我本来是想在那里躲清闲的。” 郁央心中一动,这恰好也是她先前疑惑的:“哥哥有跟您说过,他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吗?” 裴星洲摇了摇头:“这个太久远了,一时半会儿真想不起来。” “没事,先吃饭吧。”郁央本也不抱希望,心想这或许也并不重要。 她只是好奇罢了。 能从他人的言语中拼凑出她所不知道的郁闻,哪怕只有蛛丝马迹,也聊胜于无。 中途王屿打来一通电话,跟她汇报公司的事。 郁央笑道:“你做主就好。” 却不料这时服务员过来添茶水,裴星洲拿着打印出来的单子对菜道:“哎,是不是还有一条鱼没上?” 应是听到了声响,电话那头的话语戛然而止。 还不待郁央反应,裴星洲又扭过头道:“郁小姐,我们就俩人,吃那么多菜实在有点浪费,要不鱼就别上了?” 郁央点头:“行。” 王屿沉声道:“你在跟别人吃饭。” 明明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但不知道是不是郁央的错觉,总觉得带了一丝……质问? “一个……朋友。”郁央迟疑了一秒,“我来咨询他一些事情。” 但这样的答复在电话那头听来显然含糊,王屿的语气陡然冷淡:“哦,那你慢慢咨询吧。” 说完,电话就挂掉了。 郁央顿时有点头大。 放下手机,她无奈地看向裴星洲:“裴医生,平时你的病人们接电话的时候,你也会这样插话吗?” 裴星洲愣了下:“啊?可是您不是我的病人啊……是造成什么误会了吗?” 郁央摆手:“没事,也不是你的错。” 或许是我给王屿的安全感不足。她心想。 裴星洲正欲问下去,眼睛突然一亮:“啊,想起来了!” 郁央:“?” 裴星洲说:“闻先生说过,他是被熟人推荐过来的,起初我还有点奇怪,因为来问心居问诊的不多,我都有点好奇那里为什么能开好几年。” “熟人?” 裴星洲颔首。 “好像说是被姑姑之类的亲戚推荐来的。” …… 结束通话,王屿坐在办公桌前,垂眼陷入沉思。 察觉到内心沸腾的烦躁后,竟生出一丝自我厌弃,如藤蔓一般爬上心墙。 十分钟后,手机响起,屏幕上是一串未存的号码,但他有印象,之前联系过一次。 看到那个号码,他眉头蹙起,眼底的黑夜逐渐浓稠。 铃声响了好一会儿,他才伸手接听,语气冷漠:“喂?” 对方开门见山,直截了当道:“上次和你商量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王屿沉声道:“如果按你所说的年龄和特征,确实能锁定一个人选。” “谁?”对方的语调明显向上扬。 王屿说:“我还不确定,需要时间确认。” 对方沉默了片刻,轻笑一声,缓缓道:“王屿,你最好是不要耍什么手段。我的秘密要是传出去,我只怕一个人,但如果你的公之于众,那么你要担心的,可就多得多了。” 王屿道:“你错了。” 郁秋栾问:“什么?” “我的软肋,也只有一个人。” 第37章 chapter 37 波旁(五)…… 见完裴星洲回珑城后, 郁央特意留心了王屿的反应,发现对方没有任何异常。 心里不由对自己感到好笑,心想:确实有点自作多情了。 也把王屿想得小气了。 旅拍的话,摄影团队有服装提供, 但赵珞琪自然是看不上那些衣服, 另外联系了朋友, 带着郁央和王屿去珑城的分店选婚纱和礼服。 是国内颇有些名气的独立品牌, 总部在风城,赵珞琪的朋友是这个品牌的老板兼主设计师, 名叫唐歆, 三十五岁左右,妆容打扮都很有个性。 唐歆显然和赵珞琪认识已久,语气熟络:“赵大小姐一句命令,我可把我最出色的新货旧货都运来了,你瞧瞧。” “男士的呢?” “在那边。”唐歆指了指房间的另一侧。 赵珞琪朝身后的周锦陆和王屿道:“男士们,你们也去挑你们的呗。” 周锦陆耸肩:“我无所谓, 不是要帮你挑吗?” 赵珞琪挽着郁央,冲他做了个鬼脸:“现在都有安安在我身边了, 已经不需要你的直男意见了!” 第46章 周锦陆气笑了:“行, 我看你要挑到多久。” 郁央看向王屿:“你也去?” “好。” 郁央对婚纱了解不多, 婚礼时的全副武装皆出自父母之手, 当时的婚纱是一个法国奢牌的高定,据说全球只有两件,另一件是在某国皇室——只有这样极尽奢华的衣服,才能衬得起郁家的地位,弥补郁家因她先斩后奏而在社会上丢失的脸面。 媒体争相拍照报道,夸张地描述郁国泽为嫡孙女的婚礼投掷上亿, 郁大小姐婚纱上的一颗钻石够普通人家几十年吃喝不愁。 整场婚礼就是一出亡羊补牢的盛大表演。 当时郁央最直观的感受是:太重了,感觉都要走不动路了。 而眼前唐小姐设计的婚纱,看着都轻便许多,同时又不失庄重和华丽,就算是简约的款式,也极具设计感。 郁央很快就选定了两套。 唐歆扬眉:“这位小姐的品位很独特。” 赵珞琪却还在纠结,问了好几次唐歆和郁央的意见。她道:“哇,安安,你好速度……你要穿黑色的婚纱?” “有何不可?”郁央对自己的选择很坚定,“试衣间在那儿吗?我去试试。” 赵珞琪道:“哎,你等等我!” 反观男士们这边,气氛就透出几分尴尬。 王屿倒是泰然自若,径自挑选,时不时听唐歆的助理讲解几句,周锦陆则一直忍不住瞟王屿,有种鬼鬼祟祟的感觉。 在瞟了不知道多少次后,王屿微笑开口:“周少要是看上我手上这套,就直说。” 周锦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你的审美?谁看得上……” 定睛一看王屿手中正在挑的那套,他的话噎了下。 还别说,那套真……挺不错。 不,一定是因为珞琪的这位设计师朋友品位卓群、水平高超,所以出品的衣服大概率都能对上他胃口。 助理很有眼力见,看他目光里明显显露出倾向,为他指向了另一套:“这位先生,您考不考虑试试这一套?感觉很适合您。” 周锦陆打量了一番,满足道:“这套不错,可以试试。” 看吧,只不过是因为这里都是好货,所以王屿手上那件才不差。 和王屿本人的审美绝无关心。 接着就听助理笑着说:“最近好像很流行呢,好朋友之间约着一起去目的地婚礼,所以有兄弟款和姐妹款。” 一听是“兄弟”,周锦陆心里对这套衣服的评价急转直下,没好气道:“谁要和他呼应?” 助理不敢吭声了。 最后王屿选了一套深灰色的,周锦陆选了一套浅香槟色的。 周锦陆先换好出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是满意,然而在王屿出来后,他脸上自满的微笑定格,有种黯然失色的挫败感。 王屿看了他一眼:“浅色很适合你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周锦陆本来也自觉十分合适,听到这话却觉得是受到了嘲讽,气哄哄道:“我要换那套深蓝色的,或者黑色的!” “周锦陆,你又在嚷嚷什么呢?” 赵珞琪从试衣间走出来,眼神有些嫌弃。 她选的是一套露肩玫瑰金缎面大拖摆婚纱,整体十分重工,和周锦陆身上那套礼服不谋而合,更显明艳妩媚。 王屿淡淡道:“也很适合你。” 赵珞琪笑容甜美:“谢谢!” 周锦陆哼了一声:“马屁精。” 赵珞琪怼道:“你以为都和你一样呀,狗嘴吐不出象牙!” 周锦陆瞪大了眼睛:“我说你不好看了吗?你给我机会夸了吗?” 赵珞琪微扬下巴:“那你夸一个。” “嗯,就……还行吧。”周锦陆不自然地别过视线,“之前你选的不也是类似的吗?” 赵珞琪却以为他是想敷衍,气道:“我之前都是蕾丝的,和这次完全不一样好不好!” “你们就不能消停会儿吗?” 随着一声无奈的叹息,郁央从另一个隔间出来。 她选的那套抹胸黑色婚纱并非全黑,裙摆是蛋糕裙小拖尾的设计,层层裙摆尾端染着深浅不一的红色,在灯光之下还似有若无地泛着星星点点的金色,如同浸着滚烫的岩浆。 唐歆在一旁抚掌赞叹:“你是第一个敢选它的人,我相信也是唯一一个能hold住它的。” “谢谢。”郁央走到王屿面前,笑吟吟地问,“好看吗?” 王屿说:“嗯,很适合你。” “适合是好看的意思吗?你都不多看几眼?”郁央凑近,眸光流转,尽是笑意。 王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然后他转身,颇有几分冷酷地说:“节省时间,我去试了另外一件,下午还有会。” 郁央在他身后纳闷:“又有会?我怎么不知道?” 一旁的赵珞琪和周锦陆神色各异。 “看你俩相处,真的好有意思,对吧。”赵珞琪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用胳膊肘捅了捅脸比吃了三斤屎还臭的周锦陆。 周锦陆恨恨:“有意思个鬼!” 最后赵珞琪选了三套,其他人各选了两套,尺寸都比较合适,只有王屿的肩宽超了,衣服要改大一点。 到时唐歆这边会有专人把衣服和搭配的饰品都送到芜城,一路跟进。 出发去芜城的前一晚,郁央发现王屿失眠了。 这天是分开睡的日子,半夜下起了暴雨,隔着窗户和冷气的声音都能听到雷声,在城市上空肆意轰炸。 或许是最近的心事太多,郁央少见地被吵醒了——以往她经历过比这还大的雷雨,都是一觉睡到天亮。 醒来后,她打算去饭厅接杯水再睡。 就在她刚走到客厅的时候,一道闪电飞驰而来,陡然炸开,光亮浸透巨面落地窗,照得客厅须臾敞亮,映出沙发上坐着的人影。 饶是郁央,都吓了一跳。 “王屿?”反应了一下,她出声唤道。 “你怎么醒了?”果然,响起了男人冷冽的声音。 郁央走近:“我被雷声吵醒,顺便起来喝点水……你怎么坐这里?” 王屿语气平淡道:“睡不着。” “失眠吗?”郁央顿了顿,“是不是咖啡喝多了?” “或许吧。” 郁央去饭厅接了水,先自己喝了一杯,又接满杯后走到客厅,将杯子凑到王屿嘴边:“喏。” “……” 手上的杯子被移开,就听王屿道:“这是我的鼻子。” “抱歉。”虽然窗外有零星的灯光透进来,但终究太昏暗了,她站着王屿坐着,一时没有对准,“我是说你的嘴巴怎么变得有点凸。” “……你想干什么?” 郁央说:“多喝水多上厕所,能缓解咖啡带来的作用,我听说的。” 对方像是迟疑了一下,片刻后接过水杯喝下了,可以听到细微的咽水声。 郁央发现黑暗中的王屿,似乎比平时要乖巧。 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呢? 郁央不由好奇。 喝了半杯水后,王屿把杯子还给她:“我喝了,你快回去睡……你干什么?” 郁央把杯子放在茶几上,俯身轻轻抱住了男人,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后背,像是在哄小孩:“没事的,会睡着的,就算睡不着也没什么,明天路上可以睡的,不要老想着这件事。” 王屿愣了:“我没有想。” “那就好。”郁央语气轻快地解释道,“我之前看到有人分析,有一部分人失眠是因为觉得睡不着不是好事,然后越想越焦虑,就越睡不着,无意识地绷紧了神经,得放松下来。” 沉默数秒,王屿道:“你快去睡吧,我没事。” 郁央却是干脆坐在他身边了:“我陪陪你吧,外面打雷又闪电,你还不开灯,难道不害怕吗?” “习惯了。”王屿淡淡道,“你不用担心我,我不怕黑。” 郁央说:“就想和你一起待一会儿呢。” 王屿不用看都能想象得到她此时的神情。 肯定是笑吟吟的,一对桃花眼脉脉含情。 总是这样。王屿心想。 这个女人总是这样,简单的三言两语,就毫无预兆地闯入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明明周围已经寸草不生,偏偏她就是能寻到那个细藏的角落,狠狠拿捏。 郁央依偎着他,徐徐说:“听说芜城的夏天很美。” “好像是。”他回答得心不在焉。 下一秒郁央话题一转:“你不是不喜欢拍照吗?为什么这么快答应了?” “也不经常拍,一辈子一次吧。” 第47章 郁央轻笑一声:“听起来像表白。” 王屿语塞,接着说:“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失眠不能和人聊天,会越聊越谁不着吗?” 郁央发出一声拖长的“啊”,然后道:“好吧,那我不和你说话了。” 结果没有多久,耳边传来绵长的呼吸声。 王屿:“……” 又是一道利刃般的闪电,王屿抬手,轻轻罩在了郁央露出来的耳朵上。 炸雷声紧随其后,却没有再惊醒郁央。 女人只是哼唧了一声,继续枕着他的肩膀。 王屿看向窗外,整座城市都笼罩在雷雨之下。 ——在初次遇见她的前一晚,也是这样的天气。 第38章 chapter 38 玫瑰谷(一)…… 暴雨过后, 天朗气清。 在经过两个小时的飞行后,一行人抵达芜城。 现在正值学生暑假,芜城的人流量比想象中大,大家纷纷把海边度假的愿望穿在了身上, 构成一道缤纷的风景线。 计划是抵达的第二天才正式开始拍摄。 一起用过午饭后, 赵珞琪拉着郁央道:“安安, 我和锦陆借了辆车, 下午去周围踩踩点,看有什么值得一拍的风景, 你和王屿可以先休息一下。” 说着, 她冲郁央眨了眨眼睛。 郁央心领神会,知道他们是要去沈曼曼的故乡打探消息,微笑颔首:“好,要是有什么收获了,随时和我说。” 赵珞琪笑靥如花:“一定。” 于是下午就成了郁央和王屿的独处时间。 他们下榻的地方是当地有名的海景酒店,有一处私人海岸, 禁止外来游客进入,人少干净, 郁央提议一块儿下楼走走。 午休过后, 郁央换上一身无袖的白色连衣裙, 戴了一顶浅卡其色的渔夫帽, 休闲度假风十足。 她自然地牵起王屿的手,笑吟吟道:“我们好久都没这样约会过了呢。” 海风撩起白色的裙摆,一时宛如海鸥掠过碧海苍穹的羽翼,看得王屿微微怔愣。 敛了敛神,男人语似冷漠地质疑道:“约会?难道不是闲逛吗?” 郁央回想了下,语气轻快:“对了, 上次一起逛超市,其实也算是约会呢。” 王屿道:“对于普通家庭来说,那只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常。” 郁央笑容不减:“幸福浪漫不就是散落在日常点滴中吗?比如上次遇到的何工一家,他们就让人感到很温馨。” “你只看到了好的那一面。” 郁央缓缓道:“我个人认为,疲惫是一种生活常态,不同阶段有不同的烦恼,从来就没有一劳永逸的方法,那不如用心去享受当下的快乐,这样才在面临困难时多一点勇气。” 顿了顿,她抬手指向远方,话题一转:“看,那边好像有小岛?” 湛蓝的海面上,隐隐约约可以见到岛屿的轮廓。 王屿却并不惊奇,平静地说:“这附近的海域有好几个这样的岛。” 郁央问:“能上去吗?” “能,有船只通行,现在修了跨海大桥,可以开车和高铁。” 郁央笑道:“你怎么知道?” 王屿淡淡说:“稍微查了下,出行总要做点功课。” “不愧是你。”郁央对芜城并无了解,这趟旅程她想着打好掩护就行,“不知道可不可以潜水或海钓。” “问问吧。” 海岸有酒店的服务站点,咨询一番后得知酒店有自己的快艇和人员,深潜的话得预约,现在最快只能预约两天后的,如果下雨的话顺延。 郁央想着锦陆和珞琪都有潜水证,便预约了两天后的深潜。 今天下午有海钓的行程,正好那艘船还缺人,她就把自己和王屿报上了。 同船的是一家三口和一对姐妹花,加上他俩一共七个人。 其中,一家三口显然来这里已经有几天了,大哥侃侃而谈之前海钓的光辉成就,大姐无情拆台:“别听他吹,昨天才吃了空军。” 他们的儿子看起来八九岁的样子,听到这里也摇了摇头,口吻老成地说了一句:“老爸不中用哇。” 两个女生哈哈直笑,通过聊天大家得知,虽然她们看起来长得有点像,但其实并不是亲姐妹,而是发小,现在都还是在读大学生,趁暑假出来玩的。 大哥也不尴尬,豪迈道:“哎,人生总要有起伏,总不能好东西都给一个人占完了不是?偶尔空军,是为了之后更好的收获!” 姐妹花中有一个头发挑染的女生更加外向,饶有兴味地问:“那你们来这几天,周围的岛都去了哪些呀?” “不多。”话是这样说,但大哥掰着手指数了四五个。 女生问:“哪一个岛比较推荐呀?” 大哥道:“你们要拍照看风景什么的,就去吉星岛和翡翠岛。” “那个东来岛呢?我看它面积最大,但网上没什么人推荐,感觉很神秘。” 大哥摆了摆手:“没啥好神秘的,这东来岛是居民岛,如果你们想体验风土人情,倒是可以去看看,不过也没什么好逛的,我们上去吃了顿农家乐就走了,也不大对胃口。” 大姐帮着补充细节道:“东来岛主要是村镇,那里有两个镇子,都是用花命名的,一个叫凤仙镇,一个叫昙花镇。” 女生和同伴皆感慨:“听起来很美。” 大哥撇了撇嘴:“老实说,真没什么好看的,除了四周都是海以外,就是跟普通农村差不多,经济还比较落后。” 能住这家酒店且连住好几天的,经济条件不会差,对这种地方自然没什么兴趣。 郁央默默听着,心想:但那里走出了一个沈曼曼。 在三十年前进周家当家庭医生,医学生,而且能力不俗。 真的可惜了…… 过了会儿,船在离岸较远的海域停下,船长和船员指导大家装备鱼竿,装饵投线。 那一家三口不用说,连小孩都对钓鱼轻车熟路,而郁央和王屿也都不是第一次海钓,很快便进入了状态。 剩下的两个女生都是新手,需要船员的教学和指导,但过来帮忙的船员说话时地方言口音略重,说话又快,不太能听清楚。 眼看三个人鸡同鸭讲、纠缠不清,王屿出言道:“他的意思是,你要一直放线,感觉到触底的时候,再往回收一点,避免挂到礁石。” 女生愣了愣:“噢,谢谢!” 船长赶过来,笑呵呵地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们普通话最标准的那个小哥今天请假了,这位是我们的新员工,土生土长的岛民,潜水钓鱼都是一把好手,还会唱东来岛最有特色的渔歌,等下给大家表演一下。” 两个女生也不介意,反而开始期待起来。 全船的人都进入了钓鱼模式,郁央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刚才你怎么听懂的?” 那个船员小哥除了带了口音以外,一两个关键词似乎也用了方言的说法,所以听得她也是似懂非懂。 王屿目光落在海面上:“猜的,海钓不大概都一样么。” 郁央心想:也是。 海风挟裹着淡淡的咸腥味扑面而来,郁央微笑着开口:“说起来,我第一次海钓,就是那年陪你回西雅图,我们一起去的那次。” 王屿看了一眼她:“是吗?但你当时看起来不像新手。” 他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女生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组装起鱼竿毫不含糊。 “纪和哥哥爱海钓,经常听他讲,跟哥哥他们出去的时候,也看他们玩过。”郁央略一停顿,“说起来,纪和哥哥上次还说,想去马代开一家一体化民宿呢,感觉是个不错的投资项目。” 王屿道:“主要不还是赚国人的钱?” 郁央轻轻摇了摇头:“我感觉他不是为了赚钱,而是真的喜欢,想着开一家这样的店也方便他自己玩。” 就在郁央以为这个话题就此截止的时候,王屿突然问了句:“纪和跟他家里的联系似乎不那么紧密?” 这是王屿为数不多主动询问纪和的事,郁央稍感诧异:“嗯……确实很少听他提家里的事,好像他来国内读大学后就自立门户了,独立得比较早。” 王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来的路上,船上音响一直在放流行音乐,现在音乐关闭了,船头传来船员的歌声,就是船长所说的东来岛本地渔歌,粗犷又悠扬,在天地之间回荡。 如果说刚才船员说话还能听懂个六七成,现在就只剩下两成不到了。 听了一遍后,郁央跟着轻轻哼唱。 王屿看了她一眼,眼底有诧异一闪而过:“你喜欢这个旋律?” 第48章 郁央心情不错,愉悦道:“还不错,勾起了我对东来岛的好奇,我们要不一起去看看?” 王屿眼眸一沉:“那家人已经说了,没什么好看的。” “别人是别人,万一有我觉得有趣的地方呢?” 王屿静默了,半晌后道:“我不想去。” 郁央问:“为什么?” 王屿淡淡地说:“不想试错。” “好吧。”郁央其实兴致也没那么大,可她总觉得男人谨慎得近乎悲观了,于是语气认真地补了一句,“错误有时候也会很美丽。” “是么。”王屿心有触动,但只是一瞬。 昨日芜城也下了雨,今日放晴,风平浪静,正是钓鱼的好天气。 郁央钓到了四条,王屿五条,一家三口加起来六条,两个女生一起钓了三条。回城后鱼被送去酒店统一加工,七个人又加了点菜,一同吃晚饭。 饭后,郁央收到了赵珞琪的消息,说他们已经回来了,让她去房间一趟。 正好钓鱼的大哥拉着王屿在聊股市,郁央就找了个借口先上楼。 谁知一进赵珞琪和周锦陆的房间,就看到两人都灰着张脸,疲惫中透出失落。 郁央挑眉:“看来今天不太顺利?” 周锦陆摇了摇头:“一无所获。” 赵珞琪叹了口气:“我们按沈曼曼早年留下的老家地址找过去,发现那里已经重建了,现在是一个篮球场。” 和追查问心居时遇到的问题相似。 郁央说:“那可以问问附近的居民?” 周锦陆皱眉:“根本沟通不了,那些人看到我们不是走开就是摆手,什么都打听不出来。” 郁央注意到了茶几上的塑料袋:“那是什么?” 一提这个,周锦陆脸色更差了,赵珞琪忍不住苦笑:“咸鱼干,我们什么都没打听到,反而被强买强卖了一堆土特产。” “这……”郁央有点想笑,但又觉得此时笑出声恐怕不太仗义。 想了想,她问道:“你们今天开的什么车?” 周锦陆说:“随便借了一辆保时捷。” 郁央扶额:“你们不能低调一点吗?” 周锦陆不以为意:“穷乡僻壤的,那些人能看出个什么?” 郁央感觉找到了症结所在,分析道:“那些居民未必认得牌子,但也能一眼看出个好赖,再结合你们的穿着打扮,一看就不简单,戒备心难免会重一些。” 赵珞琪奇道:“穿着打扮?安安,今天我们特地穿得很低调呀。” 郁央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沉默了一下,道:“珞琪的裙子是bv的吧?锦陆的这一身……versace?” 赵珞琪点头:“对啊,我俩特意挑了一黑一白,想着比较简单普通。” 四道困惑的目光集中在郁央身上。 郁央顿觉自己是这个圈子里最博闻强识的人。 第39章 chapter 39 玫瑰谷(二)…… 由于海钓之行比较突然, 郁央没准备好防晒,第二天起来明显黑了一个度,引发了摄影团队化妆师的焦虑。 郁央倒不放在心上,安慰道:“没事, 不用特意画白, 我觉得黑一点也可以。” 赵珞琪坐在她隔壁位置化妆, 吐槽:“衣服是黑的, 人也是黑的,你这是要拍女魔头啊?” 郁央笑道:“这倒是个不错的idea, 或者我们可以叙事摄影。” 赵珞琪脑洞大开:“那王屿呢?他一脸正气, 一看就是正派,来镇压你这个女魔头的!” 郁央挑眉:“勇者讨伐恶龙,最后与恶龙共舞,也未尝不可。” 赵珞琪愣了下,失笑:“以前光知道郁闻哥文艺,现在发现你们不愧是兄妹!” 郁央莞尔。 昨天的事只有暂且搁浅, 她决定等拍完照以后想办法去一趟昙花镇。 只不过当时没想到会真的要亲自去一趟,已经当着王屿的面预约了深潜, 到时不去的话难免引起怀疑。 想到这里, 郁央隐隐有点头疼。 难不成要悄悄游去东来岛? ——开玩笑的, 她可没那个能耐。 只怕直接魂飘昙花镇。 郁央被自己的脑洞逗笑了。 赵珞琪和周锦陆已经拍过好几套婚纱照了, 经验颇丰,各种姿势表情手到擒来,反观郁央和王屿,拍摄前的毫无准备此时暴露无遗。 “郁小姐,您的笑容有点过于商务了。” “王先生,您的手垂下来就好了, 这个姿势像‘精英人士’。” “二位。”摄影师放下相机,一脸正色道,“我有必要和你们强调一件事:我们是拍婚纱照,不是拍商业杂志或者什么成功人士专访。” 助手们都忍不住捂嘴偷笑。 在一旁围观的赵珞琪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郁央不觉尴尬,认真琢磨探究道:“可我看刚才珞琪就这么笑的呀。” 摄影师耐心解释:“你们两位气质不一样,同一种笑法出来的效果自然也不同,您给我平时自己最自然的笑容就好了。当然,我是指私下生活里的,不是工作中的。” 赵珞琪调侃:“安安一看就是当大领导的。” 摄影师转而又对王屿道:“王先生也要再松弛一下,不要紧张。” 王屿板着脸:“我没紧张。” 摄影师毫不留情地揭穿:“可我相机里看得清清楚楚,你面部肌肉异常紧绷哦,这样看上去有点凶。” 王屿:“……” 周锦陆终于抓到一处王屿做得不如他的地方,借机嘲笑:“死鸭子嘴硬!” 赵珞琪推了推周锦陆:“好啦,我们不要围在这里,不然他们会更紧张的。” 待周锦陆和赵珞琪走远后,郁央看向王屿,扬眉:“你紧张?” 王屿说:“我只是不喜欢拍照而已。” “是吗?”郁央打趣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才紧张。” 王屿嗤道:“你未免有些自作多情了。” 郁央微笑,学着他的口吻:“是么?” 就这一瞬,快门声咔咔响起。 摄影师露出满意的表情:“刚才那个状态很ok!” 郁央没想到不知不觉中出片了,愣了下:“看看?” 看了相机的预览图,确实比之前自然不少,照片里她似笑非笑地抬眸睨着王屿,而后者唇角微勾,眉宇间透出一丝桀骜。 与赵珞琪和周锦陆的照片相比,两人虽然少了那种浪漫明媚的氛围,却多了棋逢对手、势均力敌的感觉,意外地和谐。 说起来,之前章沉拍的那张也很不错,看来他俩比较适合抓拍。 摄影师明显也发现了这点,果断地决定道:“这样吧,你们就随便互动,我抓着拍。” 郁央笑道:“突然说随便,一下子也变得不随便了。” “你们要不聊点什么吧。”摄影师提议,“回忆点过去的甜蜜往事?” 甜蜜往事? 郁央想了想,问:“你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和我交往呢?” 王屿愣了下 片刻后,他回答:“不记得了。” 但话题并没有因此戛然而止,郁央回忆道:“我记得一开始你还很冷淡,后来却突然答应了,让我有点惊讶。后来纪和哥哥来出差,那一天后你整个人又有了微妙的变化。” 王屿眼眸沉沉地看着她:“什么变化?” “说不上来,在那之前我总觉得你和我在一起虽然是开心的,但有时会露出很纠结的神色,让人有点担心。” 王屿波澜不惊:“可能当时在焦虑门户网站的事情,你想多了。” 郁央继续道:“但和纪和哥哥吃了饭后,能明显感觉到你放松了,而且居然主动提出要带我回西雅图看看……是纪和哥哥跟你说了什么吗?” “我们根本没有私下交谈的机会,只是时间点正好撞上了而已。” 两人目光碰撞融合,快门声又响起。 下一秒,郁央踮起脚尖,像是配合拍照似的凑到王屿耳边,紧贴着轻声道:“在remind的时候,你说没有事情瞒着我,我不信。” 期间摄影师疯狂按快门,一阵猛拍。 王屿微侧面庞,眼神深邃,不见喜怒:“不要总想窥探秘密,会受伤。” 郁央嘴角上扬:“如果是你,我愿意身先士卒。” 王屿一字一顿:“可我不愿意。” 摄影师宣布:“ok了!换地点!” 郁央撤了回来,往后退了两步,微笑道:“不过确实,每个人都有秘密,如果你不想说,我当然尊重你,可以当做不知道,只要你不要伤害到自己。” 第49章 王屿没有说话,沉默之下是否有什么在沸腾汹涌,除了他自己以外,无人可知。 两天的拍摄十分顺利,圆满完工,服装和摄影团队先撤离芜城。 就在郁央不知道以什么借口溜去昙花镇的时候,天公作美,拍摄完后那一天一早上起来阴雨绵绵,天气预报说今天一天都会有雨。 深潜的预约自然就取消了,他们明天就要回珑城,也不可能顺眼。 于是郁央有了主意,她让赵珞琪来约她逛商场,把周锦陆留下跟王屿作伴。 这样的安排合情合理,果然并没有引起王屿任何怀疑,男人说正好他要处理一点公司的事情,就不去商场了。 周锦陆也装模作样,说对逛街没有耐心,想在酒店里补觉。 事实上,郁央和赵珞琪也确实去了商场。 从商场出来后,赵珞琪身上换上了一套平价的休闲装,耳环手表之类的首饰也摘下来放好了。她怀疑地问:“安安,你确定这能行吗?” “试一试呗。”郁央自己也换了一身衣服,还一时兴起,模仿那天出席郑南嵩演出的王屿,买了副黑框眼镜戴上,“不觉得还挺有趣吗?” 赵珞琪轻轻叹息:“你的心态真好……这衣服洗过吗?我不会过敏吧?” 郁央道:“放心,洗过了。” 虽然当时还没有“逛商场”的计划,但拍照的间隙她已经联系了陈霓,让陈霓联系好商场里的店家,选两套尺寸合适的日常衣服,找人付费清洗烘干过。 并且还帮她租了一辆街上很常见的国产车,多年前的型号。 等上了车,赵珞琪才想起来问:“安安,我们中午吃什么啊,那里感觉真的没什么吃的……” 郁央扔给她一袋面包:“凑合着吧。” 赵珞琪杏眸瞪大,难以置信:“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糙了?!” “赵大小姐,这个吃不死人的。”郁央话说出口,才发觉有点像王屿的口吻,不由微笑,“大学时我出去玩,都是这样自备干粮的。” 只不过她没说的是,一开始她也像赵珞琪一样非常讲究,还被王屿嘲笑过娇气。 但男人只是嘴上这样说过一次,却从没有阻止过她的“娇气”,反而一直默默地满足她的需求,毫无怨言——如此几次后,她意识到自己不必要的挑剔会给身边人带来麻烦后,就慢慢自己调整改变了。 以前她出行时要带上一大堆东西,没那么讲究后行李轻便了许多。 但却变成王屿一度不适应,后面好几次还是会默认地帮她带许多东西,像是成了惯性。 赵珞琪夸张道:“天,都想象不出来你和王屿过的怎样的日子!” 郁央笑眯眯地说:“我们过的是生活呀。” 而教会她生活的,正是王屿。 路上行驶的时候下过阵雨,到昙花镇的时候,虽然雨停了,但天还是阴着,乌云如同拉扯不开的陈年旧事一般堆积在天际。 或许天气不好,路上没什么行人,郁央在一家小卖部前停车,小卖部里冲出来一个中年阿姨,朝驾驶座比了个数。 郁央按下车窗,听见对方用着比那天船员稍微标准些的普通话说:“停车五元。” 赵珞琪惊道:“这里又没划区域,她凭什么收停车费?” 阿姨理直气壮:“这块地是我们家的!你要在我们这里停车,就得给钱!” 郁央按住赵珞琪,温声问:“好,只能现金付款吗?” 阿姨的态度缓和了不少,但还是板着脸:“也可以扫码,支付宝还是微信?” 郁央心想:是她把这里想得太落后了。 收到钱后,阿姨定睛一看:“啊呀,你给多了,怎么给了我二十!我退给你!” 郁央笑道:“姐姐,不用退,我正想买两支水喝,这家小卖部是你开的吗?” “是啊。我拿给你,还是你自己下车看?” “我们下来看看吧。” 小卖部是店宅一体的那种自建房,比较简陋,进门后能透过一扇小门看到客厅的情况。 客厅内,一台电视机正在播新闻,不知道哪个电视台的主播在介绍今年高考生录取情况。 郁央要了两瓶矿泉水,借机问:“姐,关注高考呢?” 一聊起孩子,阿姨的话匣子打开了:“关注啥呀,我两个小孩,老大高中都没好好上,不是读书的料,进城打工去了,老二才初中,远着呢。” 赵珞琪偷偷拉了下郁央,低声道:“安安,你怎么还和人家聊起来了?正事要紧。” 郁央对她眨了眨眼:“我就是在聊正事。” 郁央转而又问阿姨:“我听说镇子上有学校,是小学还是?” 阿姨道:“小学和中学都有一所,中学包括了初中、高中。” “升学率高吗?” “害,我们这小破地方,读本地的高中,有一两个能考上大学都阿弥陀佛了,家里有点条件的,都会往县里送,再好点的,就往市里送,但不多。” “像出去读高中的孩子要是有考上好大学的,都会传回镇子里吧?” “那当然,大家一起庆祝嘛!” 郁央故作迟疑了下,蹙眉道:“不过你们这里教育资源那么匮乏,就算考上大学,也上不了什么好专业吧?像是医学这种,能有吗?” 阿姨有些不服气了:“丫头,你说这话就有点瞧不起人了,我们这儿,还真的出过正儿八经的医科生!后来留在大城市做了医生,厉害着呢!” 郁央心里一动:“哦,真的假的?不会是你编的吧?” “嘿,我骗你干什么?”阿姨语速快起来,为了证明自己话语的可信度,开始补充细节,“是我小学同学,她爸妈当年知青下乡留在这里,她是当年镇子里少数读到高中的女孩,很聪明,被送去了市里栽培,16岁就考上了大学!” “叫沈曼曼,快慢的‘慢’少个偏旁!” 第40章 chapter 40 玫瑰谷(三)…… 站在房门前, 周锦陆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门铃。 没等多久,房门就打开了,露出王屿冷漠的脸:“什么事?” 周锦陆看到他这张脸就来气, 语气也透出不耐:“要不要去吃午饭?” 一边心想:我才不是真的想和他吃午饭, 一切都是为了让计划更加无懈可击。 闻言, 王屿感到些许讶异, 他双臂抱于胸前,扬眉轻笑:“没想到周少吃饭还得人陪。” 周锦陆瞪道:“我只是可怜你被抛下而已!” 不知道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 王屿眼眸一沉:“哦, 你不也被抛下了?” 周锦陆在内心发出轻蔑的哼笑,心想:我才没有,我被抛下是计划的一环。 但是,这点是他要极力隐藏的,于是他强按住内心莫名蓬胀的优越感,不满道:“我是自己不想去的!废话这么多, 吃不吃饭?” 王屿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吃。” 呵, 少装点酷会死? 周锦陆不耐地撇了撇嘴, 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 径自去往电梯间。 他早早按下按钮, 等到电梯到他们这层时,只见王屿不紧不慢,正好跟了过来,优哉悠哉地迈进了电梯。 周锦陆瞬间感觉自己像是在为王屿服务的酒店门童。 周少爷又被气到了。 这家酒店有三个餐厅,除了分布在十楼的海鲜自助餐外,剩下两个都在一楼。 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一楼的西餐厅, 不约而同地选了沙滩露台的区域,并且不约而同地在同张桌子的两端坐下了。 大眼瞪大眼,王屿微微一笑:“我不知道原来周少这么渴望和我共进午餐。” 周锦陆翻了个白眼:“明明是我先看上这张桌子的好吗?少说些恶心人的话了。” 王屿也不和他争辩,颇有风度地把菜单先递了过去:“点单吧。” “不用。”周锦陆掏出手机,哼了一声,“我扫码点单。” 王屿抚掌:“厉害,厉害。” 周锦陆心想:如果有阴阳怪气排名,这家伙必然排第一。 而当他看到他们点的餐被一同端上来时,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他们居然连餐都点的一模一样——海鲜意面,黑松露蘑菇汤,以及一小份蔬菜沙拉。 王屿说:“周少,我们好有缘。” 周锦陆难以置信:“你看了我手机?” “我觉得你看到菜单的可能性更大,毕竟那比你的手机屏幕大多了。” 第50章 周锦陆语塞,半天才憋出一句:“王屿,你真是个讨厌鬼!” 周家极注重涵养,周大少爷其实不怎么会骂人,只会一些简单词汇。 王屿微笑:“彼此彼此。” 周锦陆用叉子狠狠叉了两片蔬菜,嘀咕道:“真不知道安安看上你什么……” “那天不都说了么。”指的是在remind的那一晚。 周锦陆问:“那你喜欢安安什么?” 王屿皮笑肉不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在周锦陆眼中无异是心虚的表现,他冷哼道:“要是安安不是郁家的大小姐,没钱没势,你会喜欢她吗?” 却不料,王屿淡淡地说了句:“我倒希望她不是。” 接着,王屿似是叹了一声,而后抬起眼眸注视着他:“你口口声声说喜欢郁央,但却自始至终认为她吸引我的只是财富和地位,而这些都是家族赋予她的,不是她自身的。” 周锦陆愣了下。 “可在我看来,郁央身上任何一个优点,都比郁家给她的钱势,有魅力得多。” 那一刻,周锦陆感觉自己输了。 王屿没有羞辱他,但他却觉得自己尴尬得脸颊发烫,面红耳赤。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辩解道:“我……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只是担心你是为了那些外在的东西接近她而已!” 王屿没有接话,这个话题就这么揭了过去。 吃了一会儿,王屿才突然道:“听说你父母是珑城的模范夫妻。” 这句话本没什么,但总让人隐隐感觉到讽刺的意味。 不过说话的人是王屿,这倒也正常。 如果放在过去,周锦陆肯定会欣然承认,并且侃侃而谈,但现在他只有埋头吃着意面,含糊地应道:“还好吧。” 王屿盯着他:“你的语气听起来不大自信。” 周锦陆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难道你家没有吗?” 王屿点了点头:“嗯,也有,很长的经。” 周锦陆突然起了兴趣。 “你爸妈是怎样的人?我只听说是华侨。”意识到自己语气有点八卦了,周锦陆清咳一声,“别误会,我只是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能养出你这样的怪胎。” 想了想,又觉得这样的表述实在有违教养,又补了一句:“但你是怪胎,不一定令堂令尊也是。” 王屿远眺远方的大海,徐徐道:“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可以说是老好人。” 周锦陆不解:“那怎么你是这个性格?我上次见你妹,也不像你这样啊。” 王屿闷笑两声:“基因突变吧。” 周锦陆道:“那你爸妈肯定很郁闷。” “或许吧,所以我现在努力不给他们添麻烦。”王屿收回视线,眼神里除了探究,还是更复杂的情绪,“你父母呢?是怎样的人?你的性格更随谁?” 周锦陆已经不自觉地跟着王屿的话头走,当真思忖了片刻,说:“大家都说我和我爸年轻时长得很像,但性格又不大一样。” “哦?” “我妈总说我爸当年是全珑城最有名的贵公子,健谈又幽默。” 王屿垂眸:“哦,那陆夫人呢?” “我妈就比较严谨,做事很细致,一丝不苟。”周锦陆笑了笑,“以前她总开玩笑地说,我爸是负责在前面闯的,她就是负责在后面善后的,是最佳拍档。” 王屿悠悠道:“听起来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周锦陆立马想起了沈曼曼的事,眼神黯淡下来:“是啊……” “很遗憾,上次婚礼,只和令尊令堂匆匆打了个照面,还有好好打声招呼。”王屿顿了顿,“等你结婚那天,希望能有机会聊一聊。” 周锦陆爽快道:“行啊,我爸最惜才了,肯定会拉着你细聊的。” 王屿笑了笑。 “周锦陆,有时候和你聊天,还是挺有趣的。”王屿今天微笑的频率比平时要高,“如果换个身份,我们或许能成为朋友。” 周锦陆以为对方说的是“情敌”身份——实际上,大概只有周锦陆自己觉得自己能对王屿的情感构成威胁,谈得上是“情敌”。 听到这话,他还有点不好意思,哼道:“谁要和你做朋友了,恶心巴拉的。” “是啊。”王屿的声音轻得像路过的海风。 “有点恶心。” …… 从小卖部重新回到车上,郁央和赵珞琪都一脸凝重。 半晌,赵珞琪率先打破静默:“所以,锦陆大概率……还有个哥哥” 郁央叹息一声:“是的。” 沈曼曼十六岁考上了医科大学,成为了全昙花镇的传奇。 五年后,她顺利毕业,成为珑城一家公立医院最年轻的医师。 又过了三年,沈曼曼二十四岁,风华正茂,也是这一年开始,她每个月寄回家中的生活费变得格外丰厚,沈父四处炫耀女儿升职加薪,沈曼曼一度成为镇上父母人人艳羡的“好女儿”。 然而,两年后,沈曼曼怀着身孕回到了昙花镇。 当时正逢沈曼曼的母亲病逝,葬礼上,她挺着大肚子现身,所有人瞠目结舌。 没人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她从未结过婚,也没带过男人回来见过家长,回到镇上时月份已经很大了,不可能再流产。 在那个年代,这是一等一的丑事,沈父勃然大怒,气晕进了医院,醒来后便宣布和女儿断绝关系。 沈曼曼有个年长两岁的哥哥,在芜城公务系统就职,当时已经是个小领导,也怕这种事传出去对名声有损,决心与她割席。 这件事闹得全镇皆知,沈曼曼在镇子里待不下去,沈家人虽不认她了,但也不想闹出人命,就给了她山下一套地处偏远的闲置房,把赶她去了那里。 等镇上的人再见到她,孩子已经出生了,没人知道是谁去接生的。 又或者,根本没人帮过忙。 等孩子大一点的时候,沈曼曼想去当地学校任教,却被“个人作风不端”为由不予聘用,索性自己开了个私人诊所,却受到了不少伪装成患者的老光棍的骚扰。 沈父早被儿子一家接到了城里去住,没过问开诊所的事。沈曼曼的诊所开张后,器械药物很快添齐了,其经济状况不言而喻,大家更不理解为什么她有钱还要带着孩子屈身于这座小镇。 大家都猜是她在外面当了小三,被抓包后怕被大房逮住,只有跑到他们这穷乡僻野之地,才能躲过一劫。 但过了七八年,有一天,沈曼曼突然带着孩子离开了。 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也再也没有关于她的消息传回来过。 ——以上是从跟小卖部老板娘的聊天整理出来的信息。 结合周锦陆提供的材料,沈曼曼之所以会在二十四岁“升职加薪”,是因为她被周家高薪聘请为家庭医生。 而沈曼曼是在周父结婚那一年才离职的,对一对时间,她的孩子应该比周锦陆大一岁。 至于那个孩子的具体情况,小卖部老板娘就不清楚了,只说沈曼曼把孩子藏在家里,自己教育,从没把孩子送去上过学,也没给小孩上户口,一有人口普查就会消失一段时间。 对于“ze shan”这个,老板娘也说没听过,这里的山都按东南西北简称的,没有一座山叫泽山,也没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 赵珞琪好奇:“说起来,安安,你怎么想到从高考入手的?感觉一下子就聊开了。 郁央道:“当时为了拿下奥阳的项目,我打听到奥阳的吴总很宠女儿,便对症下药,专找小孩教育或者他女儿感兴趣的话题开聊,发现家长们很容易因孩子开始健谈。” 赵珞琪赞叹:“你真是会举一反三!” 郁央笑了笑,但很快敛起了笑容:“我们去沈曼曼之前住的地方看看吧。” “好。” 聊天时郁央从老板娘嘴里套出了一个大概的位置,说沈曼曼住在昙花镇水塔往东的一处山坡上。 郁央一路开,总觉得符合描述的有很多,但仔细看,又都不那么符合。 突然,赵珞琪指了个方向:“安安,你看是不是那里?” 郁央顺着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栋被树木掩住的双层自建房,房体本身已经严重破损了,杂草丛生,门前似乎挂了个牌子,不仔细看还真难以发现。 赵珞琪一下车望着这一片荒芜就头皮发麻,道:“安安,这里不会有蛇吧……” 郁央安抚道:“没事,你不招惹,蛇不会突然攻击你的。倒是蚊子,都是自发袭击。” 赵珞琪可笑不出来,她最怕蛇了,还有虫子,于是果断选择认怂:“我上车等着你吧。” 第51章 郁央笑了笑。 “好,我去看看。” 第41章 chapter 41 玫瑰谷(四)…… 郁央一路上坡走近, 依稀可以辨认牌子上的“诊所”二字。 但她无法离得更近了,有一颗树倒在了房子前,如果要再近一步的话,得想办法跨过树干。 就在郁央思考可行性的时候, 不远处传来一个浑厚苍老的男声, 语气激动。 虽然听不懂在说什么, 但能感受到大概的意思:不要靠近。 循声望去, 只见从山上快步走下来一个老大爷,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和破旧的迷彩裤, 背上还背着背篓和工具, 应该是上山采集野菜之类的东西归来。 老人身形瘦小,皮肤黝黑,皮肤花白,看上去年纪很大了,但仍然精神矍铄,一双凹陷的眼眸十分清明, 眸光如星。 他一边走,一边嘴里说着什么, 应该是本地方言。 郁央不大听得懂, 试探性地问了句:“您好, 请问这里以前是个诊所吗?” 老人愣了愣, 笨拙地切换了语言系统,换上了带着浓重方言口音的普通话:“是的,这里,很不吉利的。” 郁央诧然:“为什么?” 老人摇头摆手:“天天都有,小孩的哭声,吓人得很!” 郁央问“什么时候?现在吗?还是这家诊所开的时候?” 叽里咕噜了一阵, 只大概听出来老人家以前上山摘野菜经常路过这里,末了:“毒妇啊!没事就打孩子,亲生儿子啊!” “你是说沈……这个诊所的医生,打自己的小孩?” “是啊,她是个疯子,人模人样的,自己不开心,就打小孩。”老人说着不太顺畅的普通话,比划起来,“这么小的孩子,身上又青又紫,哎哟,背上还有烫伤。” “烫伤?” “在这里。”老人指了指右后肩的一个位置,“他妈妈拿开水,泼他。唉,好可怜的孩子,又从小没有爹……”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但老人现下提起来仍愤愤,夹带着方言叽里咕噜了好一会儿。 郁央看着他比划的位置,却陷入了怔愣中。 良久,她才再次开口询问:“那您知道,那个小孩叫什么名字吗?” 老人摆了摆手:“不知道,那小孩,都没户口的。” 郁央看了眼破败的房屋:“这里什么时候荒废的呢?” “可能有二十年了,那天大早我去山上,看到女人拉了个行李箱,带着小孩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没再回来过。” 山坡下的赵珞琪看有人来了,担心地唤道:“安安!怎么了——” 老人劝道:“回去吧,丫头!这个地方不吉利,别再来了。我现在都很少从这里过了,刚才是看你走上来了,才过来的。” “谢谢您,我这就离开。”郁央顿了顿,“您还记得,那个小孩的长相吗?” 本以为时过境迁,老人的记忆早就模糊了,却不想他坚定地点了点头:“记得。那个小孩,长得很俊,就是太瘦了,没有血色,要是好好养,肯定能养得好。” “安安——”又传来了赵珞琪的声音。 “那您能看看这个,是他吗?”说着,郁央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一样她出于直觉而在换装后带在身上的东西。 过了会儿,郁央从山上下来了。 赵珞琪从车上下来:“怎么样?我看有个人过来和你搭话,身上还背着像斧头一样的东西,吓死我了!” 郁央解释道:“没事,是村民,他见过沈曼曼和她儿子。” 赵珞琪问:“那有获取到什么新情报吗?” 郁央示意她上车再说。在车上坐定后,她才缓缓开口:“沈曼曼可能有虐待自己的儿子。” “虐待?!” 郁央沉声道:“从老板娘的描述来看,沈曼曼回来后过得很艰难,众叛亲离,精神崩溃也不是不可能。” 赵珞琪问:“那她之后带着孩子去哪儿了?” 郁央说:“不管去了哪里,最后都是被陆夫人抓到,并且控制起来了。” “可录音里只提到了沈曼曼,没提到那个孩子呀,那个孩子去了哪儿?” “那个孩子被单独关起来了,但是后来跑了。” 赵珞琪疑惑:“啊,你怎么知道的?” 郁央沉默了片刻,记忆回到了另一片山林。 “因为我在场。” …… 前一夜下了一场暴雨,电闪雷鸣。 第二天,雨过天晴,当时只有8岁的小郁央为了躲钢琴课,悄悄上了翠山。 她走到那条和周家后山相通的路前,一时兴起,决定走这条路去找周锦陆试试。 这条路据她所知已经不怎么使用了,是最早施工时留下的路,只是一直没封,就算找不了周锦陆,也可以借机躲一躲抓她去上课的孙妈。 由于年纪太小,对距离还没很精准的概念,从远处看总以为翻山越岭很容易,没想到真的走起来,两个小时都看不到头。 然而,郁央并不是会轻言放弃的人,再加上小孩子精力旺盛,好奇心重,正是向往自由探险的事后。 太阳很大,但在重重树荫下,大多草木都还裹着暴雨后的湿气,泥土混着青草气味散发出点点腥味。 小郁央也走得有些累了,想找个干净地方坐着休息休息。 环顾四周,她发现远处竟有一间高脚屋,掩在灌木矮树之间,像一个秘密基地。 小郁央顿时兴奋起来,她快步靠近,发现高脚屋房体完整,她站到房底下头顶仍有相当大的空间,十分有趣。 在房底穿行了一会儿,她在楼梯上找了一阶坐下,从小书包里摸出一本花花绿绿的小说,正是那日无意翻开后,拜托哥哥买的同桌同款。 午后阳光正好,这一处没有阴影遮挡,很适合看书。 就在小郁央越看越起劲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闷响,将她从小说的世界猛然脱离。 她愣了愣,以为是风吹,没有理会,却不料没一会儿又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如果此时赵珞琪在这里,铁定已经吓得魂飞魄散。 小郁央也有点害怕,但终究是好奇战胜了恐惧。 她站起来,用着清脆稚嫩的声音问道:“有人吗?” 回应她的只有树林间乌鸫声调拖长的啼鸣。 小郁央索性下了楼,走远一点四处查看,却都没发现人影。 不经意间抬头望向高脚屋的窗户,却对上一张惨白的脸和一对幽黑的眼眸。 小郁央:“……” 饶是胆大如她,这一眼也吓呆在原地。 但那张小脸转瞬即逝,快得像是幻觉,再一眨眼,窗户黑魆魆的,什么都没有。 更诡异了。 很像鬼片里会发生的情节。 小郁央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大声问了句:“你……是人还是鬼?” 心跳声掩过了山中风语,无人回应女孩的话语。 小郁央咬牙,继续道:“如果你是……鬼,在世间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可以试着帮你完成,不过不能保证结果。” 依然没有回应。 “你看,是你不说的,不是我不帮你哦,那你之后可不能赖上我。” 说完,小郁央想要离开,一挪步才发觉双腿已经麻了,根本走不动。 “完了,你赖上我了,你好不讲道理……”小郁央闭上眼,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定身术吧。 然而,几分钟过去了,无事发生。 小郁央先是睁开一只眼,接着才把另一只眼睁开,心想:我没事? 看来,不是恶灵? 如此一来,好奇心再次占据了上风,小郁央干脆又上了楼梯,来到屋子门前,看见门上栓了粗大的锁链,锁链上挂了一个金属门锁。 她接着来到那面窗前,好奇地往里面探,才发现其实室内不黑,刚才只是角度问题。 只见室内的陈设极为简单,有一张小床和一套桌椅,地上散落着几本书籍。 不见灰尘和蜘蛛网,小郁央暗自分析,认为这是有人长期在这里生活的痕迹。 她壮起胆子,敲了敲窗:“是人吧?有人在,对吧?” 那张惨白的脸出现了,又把小郁央吓得后退两步,还好被栏杆挡住了,不然整个人就要摔下高脚屋。 第52章 定睛一看,发现对方是小男孩,年纪看起来与她相仿,只是格外瘦削。 “你……是谁?” 虽然玻璃窗被锁上了,但男孩的声音能通过窗户的缝隙漏出来。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似乎是感冒了,带着比较重的鼻音。 确认对方不是非自然的存在后,小郁央放松了不少,笑道:“不是该我问吗?你是谁,怎么在山里?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男孩看了看她的左右。 “没有其他人。”小郁央笑着回答,然后突然意识到,“你是被关在这里的吗?” 男孩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小郁央皱眉:“谁关的你?你是谁?” 男孩一语不发,只是摇了摇头。 小郁央想起以前听姑姑说过,旧社会时一些地主家族会把宅子里犯了错事的佣人或佣人的小孩关起来,以儆效尤。 这也太可怜了,在当今社会是犯法的! 小郁央问:“你是犯了什么错吗?” 男孩愣了下,先是摇了摇头,然后迟疑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小郁央更心疼了:“你在这里被关多久了?” 男孩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记得了,还是什么意思。 于是小郁央问了个换法:“你还有多久能被放出来?” 男孩嗫嚅着说了什么。 小郁央贴近了玻璃窗缝隙,才听到他说的是:“他们不会放我出去的。” 岂有此理! 小郁央义愤填膺,问:“你想出去吗?” 男孩定定地看着她。 “你只需要摇头和点头,不用想太多。”小郁央注视着他,“你想出去吗?” 男孩踌躇片刻,然后重重点了点头。 “那你等我!”小郁央眸若晨星,比屋外的阳光还要耀眼,“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出去的!” 第42章 chapter 42 玫瑰谷(五)…… “所以, 你的办法就是去找郁闻哥帮你?” 郁央苦笑:“回去的路上,我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恐怕不是凭我的一点小聪明能解决的,所以那个时候我自然而然想到了求助哥哥。” 赵珞琪道:“从结果上看, 郁闻哥应该是同意了。” 郁央却道:“一开始, 没有。” 等到小郁央从翠山下来, 已经傍晚了, 她被孙妈逮住后接受了母亲的批斗,装模作样地检讨了一番后, 就拔腿去找郁闻。 听完来龙去脉后, 郁闻沉思了好一会儿,说:“安安,这不是我们能管的。” 那时郁闻也只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但因为家庭环境的原因,少年老成,比同龄人要成熟得多。 小郁央没想到是这样的回复, 强调道:“哥哥,但他真的很可怜!昨晚的雷声那么大, 他一个人在那里一定很害怕!” 郁闻摇头, 神色复杂:“安安, 关他的应该是周家, 我们不便插手。” 小郁央问:“那不能偷偷插手吗?” “你啊。”郁闻点了点她的额头,“我们都还太小了。” “那要多大的时候可以插手呢?十八岁?二十岁?” 郁闻失笑:“你问住我了。嗯……我觉得这种事,最好永远不要插手比较好。” 小郁央睁大了眼睛:“难道就这么放着不管吗?他可能会死掉!” “他不会死。”郁闻犹豫了下,“应该。” 小郁央又问:“爸妈他们能帮忙吗?” 郁闻果断地说:“最好不要让他们知道。” 小郁央着急道:“这也‘最好’,那也‘最好’,事情无法解决了呀!” 郁闻无奈道:“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事情无法解决的, 安安。” 但小郁央不甘心。 之后一段时间,梅园出现了“挂锁失踪”案件,引得佣人们议论纷纷—— “孙姐,怎么了?” “奇怪了,之前我桌上放了两把锁,说用来锁箱子的,不见了。” “说起来,我也是!我本来挂柜子上的锁也不见了。” “昨天听岑管家说,他也有一把锁不见了,但钥匙还在。” “好诡异,我有盒回形针也不见了……不过可能是我忘记放哪儿了。” 闲聊着路过小郁央的房间门口,孙妈提醒道:“嘘,央小姐最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做手工,可别吵到她了。” “是啊,第一次见央小姐这么用心,是学校的手工课吗?” “不清楚,但我们还是不要打扰到她比较好。” 然而,她们不知道的是,那些离奇丢失的挂锁,正集中在一墙之隔的房间内。 小郁央正坐在地板上的地毯上,将回形针掰成直丝,地上散落着十多个形状各异的锁,以及一台从郁闻那里偷偷拿过来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的页面标题赫然是“如何用铁丝开锁”。 那时互联网刚刚兴起,网络上鱼龙混杂,监管还不严格,什么都能找到,甚至还有视频。 一周后,当小郁央能用一根回形针打开所有能找到的锁的时候,她觉得时机到了。 所幸那时摄像头还没兴起,她所需要解决的难题少一件。 但为了掩人耳目,她还是找了件纯黑色的儿童雨衣塞进了小书包里。 这天祖父和父亲一起出门了,警卫被带出去了一批,让她悄无声息地溜进翠山深处更为容易。 郁央从小方向感就极好,这次她有了经验,特地换了双户外登山时的儿童鞋,走起来没有那么累,还带了一小瓶水,一路上比上次轻松。 她顺利找到那间高脚屋后,先罩上黑色雨衣猫在在灌木后观察了一阵,确定没有其他人在附近后,在地上捡了一个石头,掷向窗户。 “咚”的一声后,那张苍白的脸再次出现在窗前。 这次小郁央没有被吓到。她又观察了一番,推测屋内只有小男孩一个人后,身姿轻盈地上了楼,对着窗缝,轻快道:“我来啦。” 男孩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说不出话,难以置信的样子。 小郁央提醒道:“我说过我会来救你的!” 男孩四周望了望,不知道是在看有没有人,还是看有没有帮手。 “只有我一个。”小郁央顿了顿,“但我可以。” 男孩明显不太相信,垂眸说道:“你……还是快走吧。” 小郁央径自道:“我去开锁,可能要点时间,你不要害怕,好吗?” 男孩疑惑地看着她,像是不理解她一个小孩哪儿来的自信。 但小郁央干劲满满开始了她的“开锁”工程。 今天天气有点阴,山上光线没有之前好,再加上实地操作难免紧张,小郁央手感欠佳。 总觉得这把锁长得和上次那把……有点不大一样了? 铁丝开锁只要探索出锁内部的机械构造即可,倒腾了一会儿,小郁央冷静下来后,发现这把锁居然和自己在家练习时开的一把锁很相似。 虽然耗费的时间比想象中要长,但她还是成功了。 “咔嚓”一声轻响,锁开了。 小郁央连忙接住那粗重的锁链和门锁,避免砸到地上发出声音。 ——门开了。 “你八岁就会开锁了?”赵珞琪听得两眼发直,“你这也能学会?!” 郁央解释道:“其实不难,那个年代的门锁比较简单,要是我力气大一些,拿钳子直接撬都行,要换成现在,肯定玩完了。” “我想起来了,小时候我日记本的锁找不到钥匙了,也是你帮我打开的,那可能发生在这之后。”赵珞琪恍然,“我和锦陆从小就觉得你无所不能,所以对你特别崇拜。” 郁央叹了口气:“哪有什么无所不能,最后还不是让哥哥给我收拾烂摊子了?” “啊,郁闻哥不是不管吗?” “但没办法,我在翠山上,被哥哥撞见了。” 小郁央拉着男孩一路狂奔。 随着时间流逝,本来的阴天在山林里更加沉郁。 她把自己身上的黑色雨衣套在了男孩身上——他一身白衣,在深色的林野里太过显眼 心脏在胸腔内咚咚直撞,感觉节奏比她的脚步还混乱。 右手握住的小手又瘦又凉,明明是拖了一个人跑,但她却觉得自己像是拉了一个幽魂,男孩因为营养不良而过于瘦弱,轻飘飘的。 这样的身体,注定跑不远。 还没跑到一半路程,郁央突然手上一重,回头看到男孩已失力跌倒在地上。 小郁央关心道:“你没事吧!” 第53章 男孩抬头,吃痛地皱眉,摇了摇头,挣扎着要站起来,却没有力气。 “他们没给你吃饭吗?”这一点是小郁央没料到的,她掏出包里的水和一颗糖,“你先垫一垫。” 男孩幽幽地看着她,嘴角紧抿。 “?” 小郁央眼珠转了转,联想到了电视剧里的剧情,把水拧开自己喝了一口,道:“你看,没有毒的!难道糖也要我舔一下?” 男孩这才接过水杯,先喝了一口水,然后把糖含在了嘴里。 “真乖。”小郁央看着他的样子,总觉得比自己小,心生怜惜,“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摇头,因为含着糖果,脸颊一侧稍微鼓了出来。 “没名字吗?” 小男孩又摇头。 “那是……不能说?” 迟疑了下,小男孩点了点头。 “算了,没事。”小郁央笑道,“我们得赶快了,必须要在被发现前下山……你还走得动吗?” 小男孩试了试,但力气恢复得没那么快。 “安安!” 小郁央正把男孩扶起来,愣了下,回头惊讶道:“哥哥?” 郁闻走近,看了看男孩,又把目光落在小郁央身上,叹气道:“我就知道你来翠山是为了做这件事。” 他的个头比小郁央和男孩高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压迫感,小男孩惊恐地瞪大眼睛,往后退了两步。 小郁央向前一步,把他护在了身后。 郁闻顿时哭笑不得:“你护着他干什么?我又不会把他送回去。” 小郁央怀疑地看着他:“但你不是不插手吗?” “不主动插手,但没说不被动。”郁闻转而蹲下来,后背朝着男孩,道,“来,我背你下山。” 小男孩看向小郁央,此时小郁央是他唯一信任的人。 小郁央点了点头:“他是我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郁闻语气无奈:“少给我戴高帽子。你现在先回家,把自己收拾好了。” 小郁央问:“那你和他呢?” “我带他去找可能有办法解决后续问题的人。” “谁?” 郁闻正色道:“这你不要问,从此这件事就和你没关系,你就当不知道。” 郁央迟疑了下,但还是选择相信和自己最亲近的兄长:“那你们注意安全,要小心噢。” 郁闻叮嘱道:“你下山也小心,别摔到了。” 男孩任郁闻背了起来,他回头深深地注视着小郁央,轻声问:“你……叫安安?” “嗯,平安的‘安’。”小郁央笑着对他挥手,“拜拜啦,有缘再见。” 郁闻叹气道:“你们还是别再见到为好。” 就这样,少年背着男孩,跟小郁央在岔路口道别。 小郁央从原路返回,郁闻则带着男孩去他所说的“另一条路”。 “然后呢?” 赵珞琪已经沉浸到当时的情景之中,十分好奇故事的后续。 “当天晚饭的时候,哥哥也在,正好祖父回来了,大家正常吃家宴。”郁央缓缓道,“吃饭的时候,哥哥已经是平时的样子了,好像下午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赵珞琪不插话,等郁央继续说。 “晚饭结束后,我借问作业为由去哥哥房间找他,哥哥只说那个男孩已经平安离开这一带了,让我彻底忘记这件事。我们约定好了的,谁都不再提,这是我和哥哥之间的秘密。” 赵珞琪问:“周家那边没有找过来吗?” “应该是找了,当晚就来了人,但都是大人们在应对,我不知道具体的。”郁央顿了顿,“但没过多久,翠山上我们家和周家相通的那条路,就被封锁了。” “周家起疑了?” 郁央道:“不确定,因为封了后也没其他动静,慢慢地,我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这里看起来原本有一条路?” ——“这你都看出来了。这里原来的路是通往周锦陆家的。” ——“那为什么没了?” ——“周家觉得有安全隐患,就跟祖父协商把路拆了。” 郁央心想,她也不算骗王屿。 赵珞琪身体往后仰,靠在座位上,感慨:“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现在,轮到你了。”郁央看向她。 赵珞琪怔愣:“我?” “珞琪,你这么积极调查这件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43章 chapter 43 帕卡斯(一)…… 等到两人从昙花镇回到芜城时, 已经晚上了。 郁央和赵珞琪换上出发前的衣服才回酒店,一进大厅,竟看到王屿和周锦陆正在下棋。 两个人皆是一愣。 赵珞琪走上前,惊讶道:“你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周锦陆竖起食指, 皱眉道:“嘘!别影响我思考。” 赵珞琪翻个白眼。 郁央垂眸, 默默地看了会儿。 两人下的是国际象棋, 王屿执黑, 周锦陆执白,眼下这局正处于白热化阶段。 但郁央看得出来, 周锦陆很快就会被checkmate, 他不是王屿的对手。 目光上移,只见王屿神色淡淡,把玩棋子的样子漫不经心,似是丝毫不介意输赢,但眼神却格外专注严肃。 是对猎物一丝不苟的谨慎,也是志在必得的执着。 郁央嘴角微扬, 收回视线,对赵珞琪道:“他们快结束了, 我们先上去洗漱吧。” “噢好。”赵珞琪也着实没心情看他们下棋, 转身后对郁央悄悄道, “真神奇, 没想到他俩能凑在一块儿玩。” 郁央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安安?” “珞琪,你会告诉锦陆的吧。”等到两人走进电梯间后,郁央才缓缓开口,“包括你隐瞒的那部分。” 赵珞琪笑容敛起,昂首看着跳动的楼层数, 道:“我会的。” 郁央提醒:“如果你说了,那锦陆肯定不会结婚了。” “这样的婚姻,还有必要吗?”赵珞琪的笑容有丝惨烈的意味,“之前我还想,要不就这样自欺欺人过下去得了,但在了解完沈曼曼的全部故事以后,我发现我不能。” 郁央心中默默说:这还不是全部的故事。 沈曼曼的故事,远远不止于此。 “你预备怎么办?”郁央问。 “不知道呢,和锦陆商量着来吧。”赵珞琪叹了口气,有些忧伤地说,“这样想一想,今晚是最后的平安夜了。” 明天回去后,他们将在两个家族中掀起惊涛骇浪。 作为沈曼曼一事让他们的认知翻天覆地的回礼。 在离开昙花镇前,郁央从赵珞琪口中得知,原来周锦陆所听到的录音,已经被赵珞琪做过了处理,删减了首尾的内容。 这也解答了一直盘旋在郁央心中的疑惑——为什么周父和陆夫人会突然提到沈曼曼?两人为沈曼曼争吵的前因后果是什么? 而赵珞琪删减的录音内容,正蕴藏着她这次深入调查沈曼曼一事的真实原因。 仅仅是因即将和周锦陆结婚,而需对周家的一切有所了解,这一点未免有些牵强。 实际上,赵家在沈曼曼这件事上,也所涉匪浅。 甚至周赵两家的联姻,也与沈曼曼有关。 走出电梯后,想到这里,郁央安慰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未必有你想的那么糟……不管怎么样,还有我,我会一直支持你们的。” “你真是太可靠了,安安。”赵珞琪笑了笑,眼角流露出疲惫,“对了,我等下把录音的完整版发你邮箱备份,你下载后记得把邮件删除。” “好。” 赵珞琪单手抱了下她:“晚安。” 郁央拍了拍她的背:“晚安。” 等王屿回来的时候,郁央已经洗完澡了。 她对他回来的时间并不意外,坐在床上微笑道:“那盘结束后,又重开了?” 王屿点了点头,问:“今天逛得开心吗?” “还不错。”郁央指了指桌上的几个袋子,“你看,买了好些东西呢。” 都是让陈霓远程采购挑选的,既然做戏就要做足。 王屿瞥了一眼,没太在意,只是说:“哪里的商场不都一样?” 郁央笑了笑:“但在这里有特殊的回忆呀。” “是么。”王屿转身背对着她,脱下上衣,准备去洗澡。 郁央盯着他肩膀的那处烫伤,语气仍然轻快:“这几天你开心吗?” “我还好。” 突然,郁央伸手抱住了王屿,脸贴在了男人的后腰处,感受到冰凉的触感。 “怎么了?”王屿微微一愣,但没有挣脱。 郁央闭上眼睛:“没怎么,就是想抱抱你。” 第54章 真希望不是他。郁央心想。 或许不是吧,全国在右肩有烫伤的人那么多,男生小时候长得也都大差不差,老人家认错了也不是没可能。 而且王藜给的照片,年代久远,当时像素不高,辨认起来也存在因清晰度而存在的偏差。 怎么会这么巧呢? 应该不是吧。 希望不是。 或许是郁央抱得太久了,王屿转过身,俯首轻抚她的脸,眼眸不见光亮,沉声道:“你看起来有点疲惫。” 郁央微笑:“跋山涉水都没和闺蜜一起逛街累呀……你呢,和锦陆打成一片了?” 王屿为她将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淡淡道:“算不上,只不过是无聊,凑一起下两盘棋罢了。” “都赢了?” “让他赢了两把。” 郁央笃定道:“我猜是开头的两把。” “是。” 可以想象,以锦陆的性子,开局连赢,肯定玩心更甚,结果第三把就输了,铁定会不服气来第四把,第四把输了,就会来第五把…… 诱敌深入、请君入瓮,向来是王屿惯用的策略。 由此联想到其他,郁央笑容稍敛。 下一秒,她昂首,伸手把男人压下来,吻了上去。 这一吻深入且绵长,带着湿漉漉的水汽,一如记忆中阴郁的森林。 分离后,郁央注视着他,问道:“你觉得锦陆怎么样?” 亲密缠绵后立马提另一个男人的名字,着实有点破坏氛围。 王屿眉头微蹙:“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 顿了顿,又道:“人倒是不坏。” 郁央道:“我倒是觉得,你俩在一些地方,有点像。” “哪里像?”王屿与她对视,幽深的双眸像是深夜的大海。 郁央用指尖划过他的鼻尖和唇峰:“你们的下半张脸很像呢。” “都是鼻子嘴巴,大家不都差不多?” “或许吧。”郁央点头,心想:可你和王藜就不像。 不行,不能再想了。 或许……应该找个时间,好好和王屿聊一聊。 困意席卷,郁央决定放王屿去洗澡,自己先睡一觉再说。 果不其然,第二天去机场的路上,就看到周锦陆和赵珞琪两人都顶着黑眼圈,明显没睡好的样子。 只怕是彻夜长谈、辗转反侧。 王屿也注意到了,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郁央怕引起他的疑虑,率先开口道:“你们怎么看起来都那么憔悴?昨晚又吵架了?” 赵珞琪心领神会,配合道:“对啊,为了点小事……好困,等下上飞机我要狠狠补觉。” 周锦陆还有些恍惚,直到被赵珞琪用胳膊肘捅了下,才点头:“嗯,以后不吵了。” 等一行人抵达珑城兵分两路后,王屿才开口问了句:“他们真的没问题吗?” 郁央反应了一下:“你说锦陆和珞琪?” “嗯。” 郁央心里有些紧张,但语气如故:“你觉得他们有什么问题吗?” 王屿道:“都这个时候了,他们还老吵架,这能结婚吗?” 闻言,郁央暗暗松了口气,笑道:“你看我俩都可以,他们有什么不行的。” 王屿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一眼带了一丝不满的怒意。 片刻后,这丝怒意化作一声冷笑:“是么。” 郁央:“?” 又惹到他了? 然而,想象中的惊涛骇浪,并没有如期降临。 回到珑城后,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然后是三天、四天、五天…… 眼见婚期逼近,婚约变动的消息却始终没有传来,而赵珞琪和周锦陆也没有什么动静。 郁央心生奇怪,但碍于这是周赵两家的私事,不好过多干预,所以也没主动去问。 直到她收到婚礼确认出席的贵宾邀请函时,才意识到事情不对。 她先是给赵珞琪打电话,没人接听,又给周锦陆打,仍然是没人听。 过了会儿,她给赵珞琪发了条消息,拍了那张确认函。 赵珞琪回复了:怎么了,安安? 郁央又打了电话过去,对方挂断了。 赵珞琪的消息又发来了:抱歉,安安,我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郁央皱了皱眉,迟疑了一下,发出一句话:没事,想亲口恭喜你。 赵珞琪:谢谢安安~ 郁央:上次听你说不知道蜜月去哪儿合适,去冰岛的blue lagoon怎么样? 赵珞琪:好啊,我考虑看看 郁央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 明明上次在枫山的时候,赵珞琪已经决定今年要和周锦陆去blue lagoon度假。 她又转头去联系周锦陆,虽然二人的情况存在偏差,但却大致相似。 ——现在拿赵珞琪和周锦陆手机回复她消息的,不是本人。 翌日,郁央来到“呓语”。 从赵珞琪的助理那里得知,从芜城回来后赵珞琪就再也没来过画廊,只发了一条信息给她,说要筹备婚礼,这段时间找了人代理。 心里的猜测得到了验证,郁央心下一沉,在画廊中漫步思索,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郁闻的特展板块。 那幅爆发的火山依然因其色彩的鲜明率先攫住她的目光。在更了解郁闻自杀的始末后,她在看这幅画时内心有了微妙的变化,触动的涟漪久久未平静。 半晌,她把目光移到其他作品,其中有一幅名为《欢喜剧》的油画令她目光停滞。 只见画面上画了一双苍老的手,如同木偶戏一般,手上操纵了数条细线,控制着几个小人在棋盘上做出各种姿势,棋盘旁还有围观人的脸庞,或漠然或好奇或恐惧或欣喜,形态各异。 那一瞬间,郁央突然想起赵珞琪在昙花镇时对她说的一句话—— “安安,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清楚地意识到,我们都不过是被家族操纵的筹码。” 第44章 chapter 44 帕卡斯(二)…… 八月十二日, 周锦陆和赵珞琪的婚礼如期举行。 周家是珑城三大家之一,赵家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阵仗自然不小。 婚礼选在了赵家名下的一家五星级酒店举办,停车场豪车云集, 酒店门外的整条马路都被封了, 铺上了红毯, 媒体只有受邀的才能进外场, 架势丝毫不输慈善晚宴。 作为周锦陆的网传前女友,郁央当然备受关注。 今天她穿得低调, 一袭香槟色的吊带长裙, 与王屿相携进场。 有媒体甚至追着到进酒店的夹道旁疯狂抓拍,快门声不断。 王屿脚步一顿,变换方位,挡在了郁央一侧,然后冷冷地扫了一眼,不和善的目光一时吓得摄影师忘记了按快门。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 两人已经进酒店大堂了。 郁家和周家是世交,郁央婚礼那天虽是匆忙, 但周家也来了不少人, 因而这次郁家也来了许多人, 年轻同辈的基本全部出席, 长辈里郁琮峰和林溪莹有事缺席,但其他三园的都会到场。 进酒店后,还没到婚礼现场,就先看到了郁绥,他跟在父亲郁琮麓身后,没有携女伴——按理来说, 他应该与未婚妻常晴雪一同出席。 一段时间未见,他看起来消瘦了些许,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看,不知道是单纯工作操劳的,还是因为其他。 视线对上,郁央不得不上前打招呼:“二哥。” 此时郁琮麓已走远和旧友交谈,一向爱跟着长辈四处攀谈的郁绥此时似乎兴致缺缺,并没有跟上去。 郁绥看了一眼她,又看了眼王屿,脸上挂上微笑:“安安,你们来了。” 顿了顿,他又兀自点了点头:“也是,你从小和锦陆、珞琪玩得好,他们的婚礼,你又怎么会错过。” “二哥这是怕我错过你的婚礼?我一定不会的。”郁央笑着说,实际上是在试探。 郁绥笑容不改,但眸光却忽闪不定,他道:“我的不急。” 郁央心知他一定已经知道些什么,不然依他的性格,肯定早早就想把婚事定死。 正斟酌着不知道如何开口,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心中涌起不太好的预感,回头一看,果然是彭家的人来了。 彭子舜一身白色西装配黑色敞领衬衣,穿得像新郎一样,毫无顾忌,大有喧宾夺主之势。 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远远地朝郁央这边咧嘴笑了笑,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郁央注意到郁绥的脸色变了。 顺着郁绥的视线看去,她看到彭子舜西装上别了一枚镶满钻的胸针,极为浮夸,形状像是一朵雪花。 真是太高调了。她心中喟叹。这不是明摆着要让她二哥难受吗? 第55章 “安安,王屿,我先失陪。”果然,郁绥笑容全无,匆匆离开。 郁央再一抬眸,发现彭子舜又看向这边,笑容轻佻,冲她和王屿做了个手势。 旁人可能会以为那个手势是在挑逗,但郁央却看得出来,那是在讽刺她和王屿恩爱。 她不想王屿误会,正打算拉着身旁人走,没想到就看到王屿竟冲着彭子舜也比了个手势。 彭子舜愣了。 王屿又一本证地比了个新手势。 彭子舜皱眉。 “走吧。”王屿面无表情,牵着她走开了。 郁央回想着刚才他比划的那两个手势,怎么都不得其解,忍不住问道:“你刚才的手势,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 “乱比的,我也不知道。”王屿顿了顿,“让他想破脑袋猜去吧。” 郁央愣了下,随即哈哈笑起来。 她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彭子舜那么讨厌王屿了。 估计对方要想好一会儿,才能意识到自己被捉弄了吧。 但轻松的心情并没有维持很久。 郁央找借口想进化妆间探望赵珞琪,却被拦了下来,怎么都不给放行。 王屿似是看出了她微笑下的情绪起伏,问:“你怎么了,好像有点焦躁?” 郁央想了想,还是决定坦白道:“这一切不对劲。” “怎么?” 郁央拉着他来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才缓缓道:“我能确信,锦陆和珞琪都被控制住了。” 出乎意料的是,王屿并没有很诧异或是质疑的样子,只是回应着她的目光,沉声问:“你想怎么做?” 沉默了片刻,郁央说:“这场婚礼,不能开始。” 王屿客观地说:“现在宾客基本已经入场,阻止开场恐怕不大可能了。” 郁央皱眉,诚然,此时大概只有发生安全问题,才可能阻止开场,但那样的风险太高了,她不能保证能不出意外,而且就算因此婚礼延期,她也难以见到赵珞琪和周锦陆本人。 正烦恼着,就听王屿说:“如果不能阻止开场,或许,只需要仪式不顺利结束。” 这确实是个思路。郁央眼前一亮:“你有办法吗?” 或许是被她眼中的光芒闪到,王屿怔了怔,然后移开视线,话锋一转:“但是,就算他们现在被控制,难道等下上了台,还能被控制吗?” “众目睽睽之下,压力太大,他们很可能为了两家的脸面,将错就错了。” “如果他们真的那样软弱,你就算现在帮了他们,又有什么意义?”王屿蹙眉,语气严肃道,“郁央,这是他们自己的课题,让他们自己解决,你不可能帮所有人。” 这一点,她当然知道。 郁央环顾四周,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在觥筹交错,香槟在灯光下反射出没有温度的金光,像是钱币的光泽。 婚礼,通常来说,应该是只属于新人的仪式,再扩大一点,是属于两个家庭的仪式。 但当这个“家庭”变成在全城都举足轻重的“家族”后,这个仪式,就成为了名利的场域,和商业聚会别无二致。 根本没人关心新人的幸福。 ——这一点在她结婚的时候,她还无暇感受到。 在王屿的劝说下,郁央思忖再三,选择先入座,静观其变。 酒席的位置是按家族分的,郁家当然在最前排的一桌,目前只有郁秋栾跟丈夫李辛阳坐在位置上,正在聊着什么。 看到两人,郁秋栾笑着招呼:“安安,王屿。来,坐这儿。” “姑姑。”郁央和王屿在她一侧坐下,“其他人呢?” 郁秋栾道:“我和你姑父是单独出发的,听说郁麒在家里陪楼月,没有过来,进来时我看到二哥二嫂带着郁麟在和虔程集团的小程总聊,刚又看到三哥和他那几个朋友在一块儿,倒是没看到郁绥呢。” 郁央的目光往旁边探了探,见彭家那桌里也不见彭子舜,心里猜测多半是和郁绥在一块儿。 这边郁秋栾还不知道郁绥和彭子舜的恩怨,含笑道:“听说你们前几天出去拍婚纱照了?拍得怎么样?” “成片还没出来呢。”郁央差点都忘了这茬事了,也没去要个底片,“出了的话一定先给您看看。” 郁秋栾语重心长地说:“别人的看法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们自己满不满意。” 郁央笑道:“好。” 说起来,她对郁秋栾的亲近源自儿时,多少受了郁闻的影响。 小时候郁闻很崇拜郁秋栾,毕竟她是整个郁家唯一不沾铜臭气的,走的是学术之路,所处的环境都相对比较单纯——其实和现在的吴楼月有几分像。 不过在她出国读书的那几年,郁秋栾正好再婚搬出了菊园,她们的关系就有些疏远了,联系得少了。 一旁的李辛阳感慨道:“今天人来的真不少。” “是啊,挺盛大。”郁秋栾看了看周遭,轻声说了句,“这么盛大的场合,如果出点什么事就不好了。” 郁央愣了下,但抬眸看去,郁秋栾神色如常,好像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 李辛阳和王屿似乎都没太在意。 过了会儿,王屿扬了扬下巴,目光投向左后方:“那是纪和?” 郁央看过去,确实是纪和,他依然是那样从容优雅,游走在人群中,时而寒暄两句,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他是个人受邀出席,位置没有那么前,或许是瞧见了他们在这儿,特地从后排朝这边走过来。 见到郁秋栾和李辛阳,纪和的态度彬彬有礼:“这两位应该就是郁教授和李教授了吧。” 郁央微讶,没想到纪和能一眼认出郁秋栾夫妇。 郁家的郁四小姐无人不知,但因为不在商圈里混,所以能认得郁秋栾本尊的人不多,更没谁认识李辛阳了——也因此夫妇俩不用像郁二、郁三一样需要逢人社交,迟迟无法落座。 听到这个称谓,郁秋栾露出满意的微笑,颔首道:“你好。” 郁央介绍道:“姑姑,这是纪和,哥哥的好朋友。” 郁秋栾眼中的好感更甚,语气温和道:“噢,居然是小闻的朋友。” 纪和笑着说:“以前郁闻曾邀我来过山庄,但可惜当时您不在。” “是吗?可能那会儿我已经搬出去了,或者出差了吧。” 两人就这么客套地聊了起来,郁央虽偶尔应和两句,但主要还是在思考如何“解救”赵珞琪和周锦陆上,而王屿坐在一旁默默听着几人聊天,像是在出神。 没一会儿,郁绥过来了,他的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看来没在彭子舜那里占到好处。 在座的人各怀鬼胎。 在这样微妙的氛围下,婚礼到了正式开始的时间。 第45章 chapter 45 帕卡斯(三)…… 郁央看到了周锦陆和赵珞琪的父母。 赵珞琪家一贯是父亲做主, 赵父赵卓然是一个善于钻营、长袖善舞的人,待谁都是一副古道热肠的模样,爱帮忙牵线搭桥,赵珞琪之所以处事比周锦陆圆滑, 少不了从小的耳濡目染。 周锦陆的父母则是珑城公认的神仙眷侣——两人郎才女貌, 门当户对, 当年结婚时就是令世人艳羡的一对, 如今纵然年华已逝,也不见离心, 出现在人前时总是举止亲昵, 优雅得体。 这四位长辈,从小到大郁央都接触过许多次,尤其是和周家夫妇。 印象里的周承允亲和诙谐,没有架子,总是一副好脾气,而陆思妤聪慧理性, 做事果断,管教锦陆一套一套的, 其才智也曾令郁央颇为佩服。 但自从听了赵珞琪那里传来的完整录音后, 再看两人琴瑟和鸣, 心里总是说不出的怪异。 让人不由置疑, 如此恩爱和谐的模样,究竟是演戏,还是冰山一角? ——“珞琪,你这么积极调查这件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郁央的思绪不由回到了昙花镇外的那个下午,她在车上向好友问出这个问题。 其实她也是在那之前不久才起疑。最开始赵珞琪说是因为即将结婚所以想要了解周家的秘密, 她信以为真,但随着调查的深入,她渐渐感到一丝违和。 她深知赵珞琪的性子,是同易临星有些像的,趋利避害,但又更传统一些。沈曼曼这件事听起来不过就是周锦陆父母之间的纠纷,再怎么样都影响不到周赵两家的合作,若是换作平日的赵珞琪,肯定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愿意如此大费周章去做这件事,一定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 第56章 果然,赵珞琪沉默了数秒,微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呀,安安。” 郁央看着她问:“所以,另有隐情?” “那段录音,在给锦陆听之前,被我删减过了。”赵珞琪也不挣扎了,索□□代道,“不然为什么周叔叔会突然找陆夫人发难?这总要有个起因,而起因就是我和锦陆的婚事。” 婚期将至,周承允对儿子的反抗不是毫无动容。 他是心疼儿子的,同时也觉得不是非赵家不可,就想着能否取消婚约,但与陆夫人商量时总被塞了各种理由,渐渐起了疑心,决定亲自找赵卓然谈一谈。 这是录音对话开展的前提,蕴藏在被赵珞琪删掉的开头中。 周承允之所以会去质问陆思妤,就是因为单独去找赵卓然提解除婚约的事情时,从赵卓然那里得知这是一场交易,如若悔婚,那就是周家背信弃义。 在丈夫的逼问下,陆思妤只好道出了沈曼曼的事——却只字未提孩子,说多年前沈曼曼曾闹上门,企图敲诈勒索,当时正好赵卓然来家里做客,目睹了一切。 据陆思妤所说,当时沈曼曼放话要出去宣扬周家丑事,败坏周家名声,她正愁不知如何是好,谁知道赵卓然竟悄悄找人跟踪了离去的沈曼曼,把人绑了,以绝后患。 出谋把沈曼曼安置在疗养院的是赵卓然,中途负责转移沈曼曼的也是赵卓然。 根据陆思妤的说辞,所有脏活她都没亲自动手,全由赵卓然热心代劳,而作为交换,赵卓然要女儿当周家少夫人,求来了一纸婚约。 如果取消婚约,和赵家撕破脸皮,到时候毁的是周家整体的名誉。 听完赵珞琪的讲述,郁央叹了口气,道:“不止如此,陆夫人隐瞒了孩子的事,应该还有周家家产继承权的考量,这才是她坚定婚约的关键。况且,这只是她的一面之词。” “最初听录音的时候,我不知道还有个孩子。或许是心虚吧,我把涉及我爸的部分都剪辑了,才给锦陆听的。”赵珞琪顿了顿,看向窗外的山景,“虽然我早知我们的婚约是出于家族利益,但是我没想到……会是通过这么卑鄙的手段,而且牺牲的是无辜的旁人。” “所以,你愧疚了?” “恐怕比这还要严重。”赵珞琪扯了扯嘴角,“我叛逆了。” …… 乐团奏响交响乐,在庄严浪漫的音乐中,迎来了新人入场。 赵珞琪穿着一件露肩的大拖摆婚纱,从门外进来,踏上红毯,款款走来。身后跟了几个为她提婚纱裙摆的人,排成两列,颇有气势。 周锦陆也从台侧出来,穿上新郎的黑色燕尾服,身姿挺拔,眉眼清俊,站在舞台侧等候。而他的身后也一左一右跟了两个成年人,隐没在阴影中,像是侍从。 但郁央知道,那些跟着他俩的人,就像一根根钢筋,把周锦陆和赵珞琪高高地架在了这个名利场之上,不能动弹。 宾客们却都还在或真情实感或虚情假意地鼓掌庆贺,称赞两人真是金童玉女、珠联璧合。 一如当时形容周承允和陆思妤的结合。 眼看两人上了台,近在咫尺,郁央有些坐不住了。 但王屿却伸手,按住了她的手。 上了台后,周锦陆背对着,看不到神色,而赵珞琪看了过来,对着郁央却是微微一笑,还眨了眨眼。 郁央愣了。 到了宣誓环节,主婚人照本宣科,先等新郎的回应。 “我……”周锦陆的声音响起,有些许沙哑。 婚礼的流程大同小异,宾客们对此没什么期待,自顾自开吃或交谈的不少。 “不愿意!” 周锦陆坚定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赵珞琪抢过麦克风,字字清晰道:“好巧,我也不愿意!” 全场哗然。 周、赵两家的人皆神色大变。 然而,那些被安排控制住他们的人还没来得及上前,全场的灯一下子全灭,现场一时陷入黑暗当中。 骚动如煮沸的开水,达到叫嚣的顶峰。 “怎么回事?” “停电了?” “是事故还是故意设计的?” “刚才他们是说‘不愿意’?我没听错吧!” “搞什么啊!” ——可是谁都想不到,这并非是闹剧的结束。 而是开始。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如同电影按下了快进,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往后数年,人们都会对今日这场充满戏剧化的婚礼津津乐道。 黑暗还没持续一分钟,台上暗下去的电子巨屏陡然亮起来。 光亮冲击视网膜,坐在前排的郁央一时双眼有点发涨,下意识别过了视线。 这时,她感觉到王屿握住她手的手指紧了紧。 面对这样的意外,男人却是那样的冷静镇定。 屏幕的光线照亮了周锦陆和赵珞琪脸上的错愕,他们显然对当下发生的事情也一无所知。 两人因突如其来的黑暗而站在了一起,又因突然的光亮后退了几步,周锦陆将赵珞琪护在身后,与上来的人呈对峙姿态。 而作为背景墙,屏幕上开始自动播放视频。 看了数秒后众人才反应过来,视频内容竟是在揭露周家名下企业这些年来的违法经营! 招假标、阴阳账本、贿赂、医疗器械不良事件、…… 桩桩件件,图文并茂。每一样虽只占几帧,不由人看仔细,但标题却足够醒目,像钢戳一样毫不留情地印在了在场每个人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等工作人员直接拔电源关闭屏幕时,视频已经差不多播完了。 短暂又深刻,如同在本就开始汹涌的海面投下了一颗炸弹,所有人都被击起的浪扑了个正着,久久回不过神,鼻尖还残留着海水的咸腥。 连郁央都呆愣住了。 下一秒,厅内灯光亮起,照出兵荒马乱的痕迹,现场的混乱狼狈一览无余。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啊——” 一个凄厉的女声在席间炸开,大家这才发现有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闯了进来,正踉踉跄跄地穿梭在坐席中,往前方走去。 她蓬头垢面,看不出长相,只能看出身形瘦弱得像一具骷髅架身上的衣服洗得泛白,很是陈旧,在一派珠光宝气中格格不入,是那样突兀,透出诡异。 她说话不利索,有些含糊,但能听到她一直在大喊“周承允”的名字。 一个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郁央瞬间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女人。 想起什么似的,她又猛地回头看了眼王屿。 本来对台上发生的一切尚且十分淡定的男人,此时也双眼睁大,难掩震惊。 只见那个瘦弱的女人跌跌撞撞,身边的名流贵客见之如避瘟疫,甚至还有人尖叫。 “什么鬼?!哪儿来的疯女人!”是彭子舜在怒骂,语气中尽是嫌恶轻蔑。 刚才几乎所有人力都集中去解决停电和屏幕的问题了,因而直到现在才有人手折返过来,上前控制住了女人。 “周承运,周承允!” 女人歇斯底里,露出来的皮肤苍白,像是从幽黑沼泽里爬出来的厉鬼。 周承允定定地站在原地,一脸茫然。 陆思妤的神情如同活见鬼,说话时音调都变了,颤抖道:“快!快把这个疯子带走!” 安保人员粗暴地拖拽女人,郁央看到王屿嚯地站了起来,快步往那边走去。 她没有叫住他。 然而,还没等王屿走近,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察从门外进来,高声问:“谁是周承允?周承允在哪儿!?” 场内的骚动因此短暂平息片刻,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周承允的身上,答案一目了然。 警官走到周承允面前,说话虽还是客气的,但话语的内容却十分冷酷:“您涉嫌一起非法拘禁,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周承允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非法拘禁?” 一时间,周家的人都围了上去,各个声音都十分激动。 但并阻止不了周承允被带走。 同时被带走的,还有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 “几出好戏,撞在了一起。” 嘈杂之间,身后传来幽幽的一声感慨,让郁央回过神。 确实如此,这场婚礼一时之间像是一个舞台。 不同戏码齐齐上演,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撞档在一起,人仰马翻。 郁央回头,看向说出这句话的人。 只见郁秋栾好整以暇,纵然眼底还有惊愕残余,但与同桌的其他人相比,显得十分平静。 第57章 “安安,去看看王屿吧。”郁秋栾的语气近乎怜悯,“他现在应该很需要你。” 第46章 chapter 46 sl34(一)…… “你还好吧?” 郁央来到了王屿身后。 在看到警察进来后, 男人就站定在了原地。 王屿的脸色铁青,但神情恢复了正常,他渐渐松开握紧的双拳,道:“……我没事。” 郁央没有问他为什么冲过去, 只是轻声说:“我们去找锦陆和珞琪, 然后回去吧。” “嗯。”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周、赵两家都如热锅上的蚂蚁。 以至于本该因悔婚而成为焦点的周锦陆和赵珞琪反而重获自由。 “安安, 这里。” 只见赵珞琪已经趁乱进化妆室把隆重华贵的婚纱换下来了,一身轻装, 正和周锦陆躲在一面屏风后。周锦陆还是穿着那身燕尾服, 脸色很难看,看起来魂不守舍。 郁央利用自己和王屿的身形,挡住了路人的视线,低声问:“你们有什么打算?” 赵珞琪苦笑:“只有求你收留我们一阵了。” 然而,周锦陆却道:“我要回去。”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几分虚弱, 但异常坚定。 赵珞琪杏眸睁大:“你忘记从芜城回来我们是怎么失去人生自由的了?你现在说你要回去?!” 周锦陆的目光渐渐清明:“可是我爸出事了!而且今天那个视频……总之我得回去。” 郁央微微颔首:“我理解锦陆,确实, 这个时候他得回去。” 赵珞琪只有道:“好吧, 那你回去。要是你们家有什么新消息, 也能告诉我们, 如果你的通讯都没被监视的话。” 郁央看向好友:“你坚持不回去,对吗?” 赵珞琪条理清晰道:“周家现在大乱,肯定顾不上处置锦陆,相比之下我家情况还好,回去的话我爸估计还有心力亲自杀了我,我还是在外面先避避风头吧。” 看得出当众悔婚后, 她的心理担子放下了一大半,就算眼下是如此复杂情形,说话还能保持松快。 郁央道:“也行,我在宝向附近有一套空房子,用具都是齐的,你先住那儿吧。” “好,太好了!” 决定清楚后,周锦陆留在了原地,赵珞琪则跟着郁央和王屿从酒店侧门走了。 等到上了车,赵珞琪才松了口气,她瘫软在后座,感慨:“今天真的太吓人了,感觉像梦一样。” 不止赵珞琪,连郁央都不禁恍惚。 这种感觉有点像从早进到电影院连看电影,一直看到晚上再出来,头晕眼花,好像什么剧情都记得,但又全部混成一锅粥。 郁央盯着后视镜里渐行渐远的酒店大楼,缓缓道:“周家,要乱了。” 半晌,赵珞琪开口道:“会是谁做的呢?” 停电,自动播放的视频,突然出现的女人,以及被通知的警察。 这些的始作俑者,是谁? 郁央轻轻摇了摇头,道:“或许今天的事,不全是同个人所为,只是都不约而同地瞄准了这场婚礼……你和锦陆悔婚的计划,有其他人只知道吗?” 如果今日两人没有当众悔婚,大概是另一种效果——正值全场喜气洋洋的高峰,氛围急转直下,周家乐极生悲,反差感极强。 无论怎样,都充斥着十足的戏剧感。 “我们彼此在婚礼前都联系不上,哪里能告诉别人。”赵珞琪苦笑,“说实话,我挺意外的,我是做好了锦陆说他‘愿意’后我接‘不愿意’的打算,没想到他和我一样叛逆了。” 郁央莞尔,眼神里满是肯定:“这不叫‘叛逆’,叫‘勇敢’。赵女士,今天你的勇气真的让我肃然起敬。” “少来。”赵珞琪笑了,瞟了眼驾驶座上的王屿。 其实她是想就场上出现的那个女人和郁央展开聊聊的,但碍于王屿在,不好开口。 郁央看出她的欲言又止,开口道:“珞琪,我们先把你送去我那儿,晚一点我来找你。” 赵珞琪点头:“好!” “那个屋子是我结婚前在住的,日常用品都是全的,还有我的衣服,你可以讲究先用着,一有什么给我打电话就好。” 赵珞琪还想继续点头,却突然想到什么,尴尬道:“安安,我的手机被没收了。” 郁央道:“没事,等下我让陈霓送一台过去给你,你有什么需要就和她说。” “太好了!安安,我爱死你了。” 期间,王屿一语不发。 郁央瞥见他的手心有淡淡血痕,是握拳时指甲嵌入肉里的痕迹——男人向来勤修指甲,能压出这样的印记,可见是十分用力了。 不由心里叹息。 将赵珞琪平安送到后,王屿问:“去哪儿?”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但他并没有接通。郁央看了一眼来电,好像是易临星。 郁央看着他:“去一个让你能平静下来的地方吧。” 王屿目视前方:“我很平静。” 郁央道:“那回家吧。” 于是他们回到了明珠湾。 到家后,易临星又打了电话来,王屿进屋接电话,等挂了电话后匆匆出来,却看到郁央并没有回房间休息,而是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要出门吗?”郁央问。 王屿沉沉应了一声,转身开门。 然而,他刚握上门把,身后就传来女人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你劝我不用阻挠婚礼开场,是因为早就知道仪式不能顺利结束了吧?” 王屿的手悬在半空中。 片刻后,他沉声道:“我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只是不想你冲动。” “那个视频,是你的手笔。”这次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王屿的双手在阴影中悄然握紧,但他的声音依旧冷静:“真是荒谬,我不知道你哪儿来的胡思乱想……我有急事要出门,有什么等回来后再说。” “是急着想办法把沈曼曼弄出来吗?” 空气凝滞,寂静中似乎又有细微的轻响若有若无。 像是裂纹在结冰湖面上蔓延,发出几不可闻的碎裂声。 王屿沉沉地问:“沈曼曼是谁?” 郁央语气严肃:“王屿,我最后一次问你,你有没有重要的事瞒着我?” 这一次,王屿没有回答。 “周家肯定会想方设法去把沈曼曼搞到他们那里。”郁央语气笃定,径自说,“如果你想抢先一步,那你就过来和我好好谈谈,我能帮你。” 男人依然背对着她,没有开门。 郁央继续有条不紊地说:“依照流程,警方会优先寻找沈曼曼的亲属,应该能联系上早就和她断绝关系的哥哥一家,但你觉得他们会管她吗?等陆夫人反应过来后就一定会行动,一旦沈曼曼被亲人接回,那些亲人很可能就会把她‘卖’给周家。” 顿了顿,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王屿,事到如今,如果你不想她落在别人的手上,再次成为砧上鱼肉,就不可能隐瞒了。我知道很多事情,我能帮你。” 话音落下后,迟迟没有回应。 就如雨滴融入茫茫大海,不见踪迹。 良久,出现了涟漪—— “帮我?怎么帮?” 王屿的语气变了。 郁央冷静道:“沈曼曼没给你上过户口,你要申请做亲子鉴定,证明你们之间的血缘关系,然后顺利把沈曼曼接出来,安置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而这中间涉及的流程加急、关系打通、安置地的联系……以及最重要的一点,和周家的斡旋,我都能帮你。” 王屿又沉默了许久,才哑着嗓音问:“条件是什么?” 郁央道:“让我了解你。真正的你。” 王屿不语,如山峦一般的背脊任由沉闷的森林疯长。 郁央却透过他宽阔的肩膀看到了记忆里那个瘦弱不堪的男孩,话锋一转:“我们小时候曾见过,对不对?” 男孩在郁闻背上的背影和此时王屿的背影重叠。 郁央放柔了声音:“抱歉,一直都没认出你。” 对男孩来说,她改变了他的人生。 但于她而言,他不过是她儿时一时兴起的英雄主义投射对象,当事件结束后,以秘密之名封存,很快遗忘在记忆深处。 还好有直觉将她唤醒,模糊的记忆吹开尘埃,隐约露出当年男孩苍白瘦削的面庞。 王屿缓缓回头,他的眼眸漆黑得要溢出深夜。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他问。 郁央坦白道:“真正确定,就是今天。” 王屿凝视着她:“但在枫山的时候,你在我背上写了那两句话。” 第58章 “话?”郁央愣了下,“背上写字?什么时候?” 王屿:“……” 郁央想起来了,笑道:“所以,你是故意没猜出来?” “……” 郁央解释道:“我当时从王藜那里看到了你小时候的照片,直觉感到不太对劲,再加上枫山的景色天气与当年的翠山有点像,就忍不住联想了。” 王屿蹙眉:“仅仅如此?” “仅仅如此。”郁央似笑非笑,“反正问问呗,如果是我胡思乱想、无中生有,你骂我几句我也不亏,毕竟很少有你骂我的时候。” “……” 王屿心情复杂。 当时当他分辨出女人在他后背写的话时,他表面无波无澜,实际上内心一阵地动山摇。 身后人写的两句话是—— 你是谁 你是王屿吗 然而,对方后续又没有更多表现,让他又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心里有鬼,想多了。 但他能肯定,不是郁央自己说的那两句话就对了。 没想到多年的掩藏,竟是败给“直觉”。 王屿转身,完全直接郁央:“你究竟知道多少?” “大概知道了一些沈曼曼在芜城的事。”郁央如实说,“我去了昙花镇,遇见了一个每天会上山采野菜的老人,他说你身上的烫伤是因为跟他搭话造成的。我给他看了你小时候的照片,他指认是你。” 王屿愣了下:“他……身体还好吗?” “看起来挺精神的。” 王屿很快反应过来:“所以,当时你和赵珞琪不是去逛街,而是去了昙花镇。” 既然打开天窗说亮话了,郁央也不再隐瞒,把与周锦陆、赵珞琪一起调查沈曼曼的来龙去脉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听完后,王屿又陷入了沉默。 郁央起身去接了两杯水,回来递了一杯水给他,同时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话:“天莱,其实你是故意输给彭子舜的,对吗?” 王屿猛地抬眸,眼底难掩错愕。 “你早就对章沉的异样有所察觉,但你决定将计就计……”郁央偏了偏头,像是在随着话语展开思索,“你也早就察觉到我在关注你了?你是在引我出现?” 王屿脸上血色渐渐褪去,衬得那双黑眸里的夜更加浓稠,像是绝望的沼泽。 过了好一会儿,他垂下眼眸,睫毛轻颤,沉声回应:“……是。” “你想通过我,接近周家。”郁央语气平缓地推理道,“或许在很久之前,早在读书那会儿,你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王屿不说话,此刻沉闷的森林在他身上繁茂阴郁,阴影将他整个人包裹。 “王屿,你利用我。” 郁央发出一声喟叹。 她注视着他,眼中却没有愤怒,只有出奇的理性与平静。 她更想要知道背后的真相,更想要知道男人的一切。 原来,最初隐瞒姓名的不止她。 大家都是戴着面具开始,如同参加一场假面舞会。 “好歹这么多年情谊,能告诉我你原本的名字吗?” 第47章 chapter 47 sl34(二)…… 我叫择山。 选择的择, 山海的山。 这是多年来我从未忘却的名字,却也鲜少有机会向外人道。 有时我叫沈择山,有时我叫周择山,我姓什么全看我母亲的心情——当她还在我身边的时候。但更多时候, 我母亲会直接叫我“择山”。 自我懂事起, 母亲就会亲自教我知识, 她没有把我送去上学, 而是自己挑选教材和书籍,在家里给我上课, 布置功课。 心情好的时候, 她会带我去看别人捕鱼和海钓,或者是带我上山扎营。镇子上的人看到我们总是投来奇怪的目光,一些阿爷阿婆虽然对母亲颇有微词,但待我还算友善。 母亲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每天一半的时间里,她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强势且利落, 我的任何问题都在她那里能获得解答。 但另外一半的时间里,她又是软弱的、迷茫的、渺小的, 深夜我睡不踏实时醒来, 会看到她蜷缩起来的瘦弱身影, 听到低低的哭声。 我对她的情感, 也是矛盾的。 她对我算不上好,大多时候十分严苛,但凡我有一处错漏,就会让我好看。 但我认为她又不是太坏,因为每次伤害我后,她又会抱着我痛哭, 不住地跟我道歉,然后亲自为我上药。 如此循环,一年四季,日复一日。 我也已经习惯。 有一日,母亲治好了镇上来的一个病人,她心情大好,晚上买了一点小酒喝。 喝得醉醺醺的时候,她揽过正在看书的我,笑着说:“要是你爸看到你这么聪明还用功,肯定会喜欢你的。他说过,他喜欢智商高还努力的人,嘿嘿,所以他很喜欢我……” 这是我第一次听闻“父亲”的存在。 …… 但母亲没高兴太久。 一星期后,她进城采买,回来时面呈土色,手里死死握着一份报纸。 报纸翻开的那一页是财经栏目,介绍了昨日开幕的一场全国企业家论坛,凭着我当时的认知能力,已经能看懂通篇报道。 报道有好几张企业家代表们的配图,其中一张拍摄了光鲜亮丽的一家三口,看起来其乐融融。 图下配了一行文字:周承允、陆思妤伉俪以幼子周锦陆名义为希望小学建设工程捐款500万。 母亲疯了,她哭了一晚上。 我不敢睡,但还是撑不住,迷迷糊糊睡着了。天还未亮,母亲把我叫醒,我看到她双眼肿得像核桃,但人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说:“择山,起来,我们要去找爸爸。” 我半梦半醒,跟着母亲迅速打包了一些行李,然后赶上了去城里的最早一班船,离开了东来岛。 清醒后,我才知道原来报纸上那个看起来颇符合书里“绅士”描写的男人,就是我的父亲。 我们坐船到了芜城,又在芜城火车站买了两张第二天的火车票,在火车站风餐露宿了一晚后,坐上绿皮火车,经过两天的车程,抵达了珑城。 这几天母亲没再发过疯,她冷静又熟练地买票、转乘,一路上除了必要的时候,基本不和我说话。 这样平静的母亲,却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历经一番波折,我们终于来到了母亲口中的“周家”。 我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家”,感觉这里和昙花镇一样大,有很多栋楼,富丽堂皇,让人目不暇接,让人想起书本上的园林宫殿。 母亲找以前认识的人把我们带了进去,这里的路很绕,我头一回有了迷路的感觉。 “锦陆少爷!” 走在游廊上,我听到一个既无奈又着急的女声。 循声望去,我看到有个孩子在奔跑,发出声音的是后面追着他跑的人。 那个孩子貌似和我差不多年龄,穿着打扮却比我一路上看到的任何一个小孩都要神气,穿着一件没有丝毫皱褶的衬衣和卡其色背带裤,一双棕色的小皮鞋锃亮发光。 他脸上的笑容那样耀眼,刺得我忍不住低下了头,看着母亲给我新买的新鞋,陌生得像是偷来的。 母亲也注意到了那个孩子,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我能察觉到她脊背的僵硬,散出丝丝绝望的寒气。 就在她要冲上去的时候,有人过来把她及时制止了。 抬头,我看到了报纸上站在父亲身边的那个精致女人。她身后还跟了个男人,可能是她的朋友又或是客人,目光里满是探究和惊讶。 女人秀眉紧蹙,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眼底是我看不懂的情绪,然后不由分说地把我和母亲轰了出去。 母亲并没有因此放弃,她转变策略,说要带我去公司找父亲。 却没想到半路上来了一辆车,车上下来两个成年男子,突然冲上来拿什么捂住了我们的口鼻,我不可控制地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一个屋子里,室内只有一扇窗户,一眼望去唯有山野。 有点像家里窗户望出去的景色,我一时还以为是回到了东来岛,直到有人进来,是个四十岁左右的阿姨,她说她是奉夫人之命,每日会来给我送饭。 至于“夫人”是谁,她并不回答,我才反应过来,大概率是那个精致女人。 后来没两天,那个女人也来了。 第59章 她看向我时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冷酷地说我的母亲已经把我卖给她,然后拿了一大笔钱走了。 她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想起母亲的嘱咐,回答说我叫周泽山。 女人大声呵斥我,说我是骗子,母亲明明姓沈,为什么姓周。 ——其实我确实两个姓氏,但在来的路上,母亲叮嘱我到了周家要说自己姓周,因为我的爸爸姓周。 于是我说我的爸爸姓周,女人怒不可遏,扇了我一巴掌,让我好好反省。 我不知道要反省什么。 窗外的山林从郁郁葱葱到日渐发黄。等到窗前最近的那棵树叶子落完,变得光秃秃的时候,屋内也已冷得刺骨。 我从没见过下雪,本想着这里的冬天会不会下雪,却不料下雪的第一天我就发烧了,迷糊中感到有一双手在摸我的额头,我以为是母亲回来给我看病了,睁开眼却看到的是那个给我送饭的阿姨。 吃了药,我退烧了,开始咳嗽,等我咳嗽差不多好的时候,积雪融化,窗外的草野开始生长,树木慢慢茂密,又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我听到了蝉鸣。 母亲带我离开东来岛的时候,也是夏天。 送饭的阿姨会时不时给我送一些书,有一些是崭新的,而有一些是被翻阅过的,我猜测可能是那位“锦陆少爷”的。 可能是怕我长虫子,天气热起来后阿姨来给我剪了头发,剪下来的头发似乎有母亲的那样长了。 不知道母亲现在在哪儿呢? …… 原本我早以为自己能适应一切黑暗,没想到还是被那场雷暴吓到。 我蜷缩在角落,感觉每一道闪电都打在我身上,一夜无眠。 翌日,乌云散去,暴雨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室内。 与灿烂阳光一同降临的,还有一个女孩,像是太阳的化身。 女孩衣着光鲜,神采奕奕,和那位锦陆少爷一样神气,一看就和我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她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却信誓旦旦地说要带我出去。 我并不相信,实际上,我觉得她甚至都不会再回来。 果然,一天、两天、三天……她都没有再来。 那日的阳光只是骇人雷电后的补偿,之后的几天都是阴天或者多云,我那可笑的一丝侥幸也渐渐隐于阴暗中,消失不见。 然而,我没想到她真的回来了。 而且,她真的弄开了门锁,带我离开了那里。 我们在山野中奔跑,那是我有生以来这样肆意狂奔,我心中既恐惧又兴奋,四肢百骸的细胞都叫嚣着自由,身体轻盈,恨不得长出翅膀。 但我的身体却不争气,好在那个女孩的哥哥出现了,他说他背我下山。 临别的时候,女孩告诉我她叫“安安”,平安的“安”。 安安,安安。 我心中反复念着。原来太阳也有名字。 之后那个哥哥带我去见了气质区别于母亲与周家夫人的女人,那个女人帮我安置进了一个福利院,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福利院的院长一脸和善,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所以一到这个问题,我就不说话。 一连数日都如此,院长叹了口气,转而对护工道:“这个小孩可能没有名字,暂时随便取个昵称吧。” 我是个没有名字的小孩。 …… 我的养父母在回国探亲时领养了我。 是一对恩爱和睦的夫妻,他们的儿子两年前意外去世,年龄和我一样。 办好手续后我变成了“王屿”,对我而言是个崭新的名字,对我养父母来说却并非如此——这是他们原本小孩的名字。 我接替了“王屿”的生活,开始了自己的全新生活。 我不敢相信世上有他们那样善良的好人,以至于刚被他们领养的时候,我心中有过诸多消极的揣测。 等我确认他们是真的发自内心善待我后,又陷入了极度的惶恐不安中。 或许我下意识认为,自己不配获得这样的幸福,开始恐惧拥有后的失去。 我慢慢适应了在西雅图的生活,语言学校的老师说我是她见过最聪明的小孩,很快就掌握了英语,速度比大多同龄小孩都快。 养父母很高兴,第一次考试成绩出的那一天,他们买了个蛋糕。 蛋糕是提前预订的,说原本的配方含朗姆酒,不适合小孩子吃,特地找人做了无酒精版。 订蛋糕时成绩还没出,他们告诉我,无论考得怎么样都不影响,因为这是我来到这家后经历的第一场考试,本身足以值得庆贺, 我不知所措。 我得知这种蛋糕叫“黑森林”,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当晚居然没有再做噩梦。 第48章 chapter 48 sl34(三)…… 我几乎每天做梦。 梦见母亲, 梦见满是药剂瓶的诊室,梦见东来岛的山海,梦见狭小黑暗的木屋,梦见穿着华贵神色轻蔑的周家夫人, 梦见电闪雷鸣的夜晚。 那些曾经习以为常的场景, 后来出现在梦中却带给我如溺水一般的窒息感。 每每醒来, 我都会觉得眼下拥有的安稳是那样虚幻。 如同我没有忘记我的姓名一样, 我也始终没有忘记我的母亲。 实际上,我很努力在忘却, 但记忆总是会随着梦境卷土重来, 梦里母亲或悲伤或残暴或平静或绝望的脸,是对我试图遗忘过去的报复。 几年后,王藜出生了,她是养父母的亲生女儿。 照看王藜时,望着婴儿车上那张安睡的小脸,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一个抢夺者。 我并非养父母亲生的孩子, 却占据了许多资源,如果没有我的存在, 王藜能拥有更多。 意识到这点后, 我开始希望能尽早经济独立。年龄合适后, 课余时间我开始各种兼职, 尽力减轻家庭的负担,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一个寄生虫。 我也倾我所能地对王藜好,我感恩她的降生,感恩她给养父母带来了希望。 我的养父母是那样好的人,他们值得拥有一个天使一样的孩子。 而我很清楚,自己不是。 …… 进入大学后, 某一天,我无意间点进一个国内的网站,一如母亲当年去城里看到那份报纸那样,看到了有关周家的新闻。 时代在进步,但新闻的形式还是那样,文字和现场配图,少不了一些代表人物的照片。 我看到了一对年轻男女,根据标注,意外得知那个男生竟就是周锦陆——小时候看到的那位小少爷,而与他并肩的那位女生,是郁家的大小姐,网页上猜测两人未来很可能联姻。 搜了一下,原来郁家和周家门户相当,甚至更胜一筹。 当时我只是匆匆一览,没太放在心上。 却没想到在一场辩论赛上,我遇到了那位郁大小姐。 她是对面的三辩选手,名牌上标着“yang yu”。 个头不高,看起来还有些柔弱娇贵,却有着十分自信的笑容,辩论的风格更是出人意料的强势凌厉,字句正中要害,一针见血。 我思绪混乱,再加上轻敌,很快被抓住逻辑疏漏的地方,败下阵来。 这一场我输得心服口服,却不愿意再与她有更多交集。 ——因为我意识到自己心底深埋着一颗阴暗的种子。 当看见郁央的第一眼,种子发芽,破土而出,黑暗的藤蔓径自生长。 那颗种子的名字很俗气,叫作“报复”。 藤蔓生长的方向,直指周家。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郁央居然主动找过来,笑眯眯地说要“投资”我,还给了我联系方式。 余央。 看着纸上留下的姓名,我忍不住冷笑。真是一个骗子。 我佯装不知道她的真名,想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却没想到事情走向了失控。 和郁央的接触不仅没有避免,反而越来越多。 我能察觉出她对我报以好感,眼中的爱慕总是不加掩饰,甚至明晃晃地表露着志在必得。 根据国内的报道,她和周锦陆关系暧昧,现下是打算改头换面,再在国外找一个当消遣,脚踏两条船? 毕竟有母亲的前车之鉴,我对他们这种出身的人带有不信任和敌意,不由这样恶意揣测,越想越厌恶。 第60章 应该让这些自以为是的人吃吃苦头。 抱着这样黑暗的想法,我答应了和她交往。 但我错了。 因为,很快我发现,痛苦的人反而是我自己。 ——我不可自抑地爱上了她。 我像是在寒冬里冻僵的乞儿,自认为习惯了严寒,但当郁央靠近的时候,才察觉到自己对温暖的阳光有多么贪婪。 我不愿承认自己爱她,但每次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在犯蠢。 我对郁央越着迷,就越自我厌弃。 每天我都挣扎于矛盾之中,被两种敌对势力用力撕扯。 我害怕有一天我会伤害到她,于是决定和她分手。 这时,郁央说带我去见一个像哥哥一样的朋友,那个人叫纪和。 当听到纪和对她的称呼时,我愣住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占据心头。 送走纪和后,我强行按捺住内心的不安与激动,装作漫不经心地问起那个昵称,郁央似乎不太好意思,说那是她的小名,如果我想喊的话,也可以那样叫她。 “是哪个‘安’?” “平安的‘安’。” 安安。 这个名字曾多次出现在了我的梦境里,绝大多数是噩梦快结束的时候,记忆里那个叫“安安”的女孩带着我跑出黑夜,来到有阳光的草坪上,留下名字后消失不见。 时过境迁,女孩的面容早已模糊,此时却清晰起来,是郁央的脸。 那一瞬间,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决心放弃复仇的可笑想法,小心翼翼地掩藏好自己的过去,珍惜和郁央在一起的时刻。 或许是因为心态发生了转变,我轻松了许多,连郁央也感知到了——多年后,她和我提起,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我整个人在和纪和吃饭之后松弛了不少。 当然,我不能让她知道。这也是我的秘密之一。 …… 达摩克利斯剑一直高悬于颅顶,我在利刃的锋芒下偷享这注定有时限的欢愉。 郁央从没说过毕业后她去哪儿,我也没问,但我猜她应该是要回国。 我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该怎么办,郁央不说,我也不问。我在逃避。 但我没想过我们的关系会这样戛然而止。 我失去了我的太阳。 我一度消沉得怀疑自己能否再站起来。 然而,所有担忧、焦灼、困惑和悲伤都在看到她和周锦陆的新合照时化作燃料,令心底封印的阴暗与扭曲死灰复燃。 烈火浇油的是,我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打开是一张中年女人的照片。仔细观察,竟和记忆里的母亲对上了号。 那时候我才知道,当年的事情或许有隐情,母亲并没有抛弃我,大概率是周家囚禁了她。 我要回国。 一个念头占据了上风。 我要回到珑城,在那里扎根。 站到周家面前,让他们不安,站到郁央面前,让她惶恐。 正好章沉也有回国的计划。回国后,创业并不容易,每次停滞不前的时候,我就会打开那些旧网页反复端详报道上郁央和周锦陆的合照,获得一种畸形的支撑动力。 人人都说我是工作狂,只有我自己清楚,驱使自己的是怎样阴暗扭曲的情感。 ……要怎样,才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 明明是期盼已久的研讨会,但当看到那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坐在一起,举止亲昵后,我放弃了上前“再会”。 会后,待他们走后,我拿走了女人留下的会议资料,里面夹了一枚莫纳罗亚火山镶嵌书签,一看就是她开会无聊时折的。 上面好像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我脑海里都能想象出她折纸时的神态。 似乎她也有在关注天莱的一路成长,是想做什么? 好在有强烈的自我厌恶感,终是压下了心底涌现的不知羞耻的期待。 我确实没想到章沉会背叛。 等我察觉的时候,发现章沉和彭子舜已经把套给做好了,就等我踏进去了。 说不受打击是假的,此时拆穿与否都不重要了,既然章沉选择背叛,那么我也绝不会挽留,天莱注定不再如初。 但或许,这会是个机会。 于是,我决定放手一搏,赌一把。 事实证明,我赌对了。郁央果然出现了,向我伸出援手。 可我万万没有料到,她居然直接提出了结婚。 但对于当时不告而别乃至分手的原因,她并未解释一句。 我想通过她,接近周家,获知母亲的下落。 那么对她来说,我又是什么呢? …… 婚礼上,我第一次近距离地见到了周承允和陆思妤夫妇。 他们依然是那样般配,优渥幸福的生活让他们看起来很年轻,一点都不像五十多岁的人。 我不由想起多年前那封邮件,照片上的母亲看上去是那样苍老无力。 结婚后,我住进了国泽山庄。 我本已做好应付重重刁难的准备,却没想到郁国泽比想象的好应付得多,甚至大有要栽培我的样子,时常找我下棋聊天,态度和善。 我不厌其烦,因为可以借机听到很多圈内的秘闻,我对周家的调查更进了一步。 郁家很奇怪,郁央的父母虽是看上去温和好相处,但对郁央似乎也不太关心,对我也不冷不热,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郁家和周家只有一山之隔,郁央就在这里长大。 初来乍到,我每天都过得极为忙碌和充实,可每当我晚上回到梅园,心里总有些微妙。 当我意识到自己是在产生一种类似“思念”的情绪后,会马上开始给自己找点事做,把这种心情扑灭。 郁央去南城后,我和她的联系屈指可数,每天偶尔发几条消息,就算打电话也是聊公事。 看得出她很忙,一向精力充沛的她,在电话里的欢笑也透出一丝疲惫的痕迹。 我本以为麻木的心,也因此出现些许愧疚,开始摇摆。 然而这样的摇摆很快又显得那样可笑——不日就听闻她在南城有花边新闻传出,宝向的好事者就差把流言拍到我脸上。 我承认我对郁央余情未了。 但是这次我绝不会再投入真心。 三个月后,我收到了她的消息,说当天回来。 回完消息,放下手机,一旁的易临星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好事,怎么突然盯着手机笑了。 我怔了怔,然后迅速重新板起了脸。 那一刻,一个预感再也压制不住—— 或许,沉沦已成了惯性。 我无法避免重蹈覆辙。 第49章 chapter 49 sl34(四)…… “沈、择、山。” 郁央一字一顿地念出男人在平板上写下的名字, 莞尔:“原来是这个‘择’字。” 王屿抬眸,幽幽地看向她。 郁央看出了他眼中的讶异,简明扼要地解释道:“我哥在枫山疗养院就诊过,期间撞见过被关在那里的沈曼曼, 留下了文字记录。” 王屿愣了。 郁央微笑, 缓缓道:“择山,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的多。” 再次念出这个名字, 女人的语气十分温和。 王屿垂眸:“……还是叫我王屿吧,那个名字对我来说已经很陌生了。” “好, 王屿。”郁央点了点头, “在去做亲子鉴定前,我觉得我们有必要梳理一下现在存在的‘未解之谜’,评估一下你身份曝光后的风险。” “……”有种在公司开会的既视感。 郁央径自翻到新的一页,用笔在平板上画起了思维导图,边写边道:“我想了下,按时间顺序来梳理, 会清楚一点,就先以你和你母亲离开周家后被绑上车为起点吧。” “你怎么知道被绑上车的事?” 郁央冲他眨了眨眼:“我说了,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多。” 王屿静默。 郁央思路清晰, 以“被绑”为起点, 延伸出两条线, 分别代表王屿和沈曼曼自那以后的行踪,暂时假设为平行没有交集的。 王屿的线大概是“被绑——木屋——?——海外——周赵婚礼”,沈曼曼的线大概是“被绑——枫山疗养院——?——周赵婚礼——公安”。 写完后,郁央说道:“我所知道的历程框架大概是这样,你有纠正和补充吗?” 王屿有些恍惚:“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 第61章 郁央会错了意, 以为对方是在说自己冷漠,道:“抱歉,可能我不是亲历者吧,旁观者清,才能保持理性。” “不是,我的意思是……” 王屿深吸一口气,而后再度抬眼看向对方,声音隐约有些发颤,“你不生气,不恨我吗?” 郁央反问:“我为什么要生气又恨你呢?” 王屿沉声道:“因为我想利用你……我骗了你。” 郁央的目光像温热的牛奶一般将他包裹,她轻声说:“但你从没有真的伤害我,不是吗?相反,你对我很好。” 虽然她时常不理解对方的一些行为,但她能从生活的点点滴滴感受到爱意和温柔。 这些细节是做不了假的,她相信自己的所知所觉。 见对方不说话,她又继续道:“况且,我一直认为爱一个人也是一种自我满足,我选择爱你、和你在一起,是我自己的课题。我从中获得了我想要的,并且没有任何亏损,这已经是个净赚的项目。” 王屿怔怔地看着她。 “我们都瞒了彼此一些事情,这下扯平了。”郁央顿了顿,语气轻快,“等把你妈妈接出来安置好后,我们算真正的重新开始了吧。” 王屿看起来似是茫然:“为什么……” “从小生长在我们家那种环境,我早就知道什么都是有条件的,包括‘爱’,如果一一计较过程,我早疯了。”郁央笑了笑,语气认真,“王屿,你经历过那么多事情,还能像现在这样温柔善良,真的很厉害,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王屿有些不知所措。 他感觉自己瞬间回到了多年前,第一次面对那块黑森林蛋糕的时候。 “现在我们一起面对问题吧。”郁央伸手轻轻抱住了他,语气轻柔,话语却注满了力量,“你看,小时候我不是说到做到了吗?我来帮你,你相信我可以的。” “……” 良久的沉默后,男人紧紧抱住了她。 那一瞬间,山峦坍塌,沉闷的森林遽然萎缩。 广袤的天际铺展开,再无枝叶阻挡。 宽阔坚实的胸膛下,是十九年前那个瘦削、孱弱、悲伤的小孩。 郁央突然道:“你不会感动哭了吧?” “没有。”王屿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 郁央抚了抚他的后脑勺,话题一转:“我也看了《fire of love》,结局很美。” 说的是郑南嵩演出那天,王屿在客厅看的那部电影。 “……两个人都死在了火山爆发中,还美?” 郁央微笑,温声道:“但旁白说,根据地面的痕迹,可以看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那两个人紧紧相依。” 有挚爱相依,纵使被滚滚烈焰吞噬,也无所畏惧。 王屿抬起了头。四目相对的时候,郁央看到男人的眼眶明显红了一圈,是她从未见过的可怜模样,但眼神依然在死守冷酷,严防有一丝脆弱泄出。 真是倔强。 郁央心生怜爱,轻叹一声,道:“我们继续分析吧,时间紧迫。” 转向正事,是给对方体面整理情绪的台阶。 果然,王屿的注意力集中到平板上,眼眶的红色没再深入。他指着自己那条线的问号,道:“这里,是星光福利院,现在已经拆掉了。” 郁央恍然:“那时哥哥说带你去找人,是找福利院的人?” 王屿迟疑了一下,才说:“郁闻带我去找的,是郁秋栾。” 郁央愕然:“姑姑?” “对,当年是她独自把我带出了郁家,送去了福利院,那里的院长好像是她的好友。”王屿顿了顿,“她记得我,并且前段时间和我摊牌了。” 郁央更加惊讶,转念一想,顿觉婚宴上郁秋栾最后那句话说得通了。 ——“安安,去看看王屿吧。他现在应该很需要你。” 怪不得。 于是,郁央擦掉那个“?”,填上了“福利院”取而代之,并在“木屋”和“福利院”的横线旁用蓝色标上了郁秋栾的称呼简写。 写完后,郁央问:“她为什么找你摊牌?她想干什么?” “她让我帮她找一个人。”王屿想了想,“可能和我们讨论的事没有交集,先说主线的问题吧。” “行,那一会儿你再说。” 郁央在郁秋栾的标识后打了个小问号,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在起点旁标记了一个蓝色的“赵”字,然后画了条线连接到“周赵婚礼”节点。 她解释道:“把你和你母亲带走的是赵卓然的人,他用替陆夫人干脏活为条件,换得了赵家和周家的联姻。” 王屿眼色一深,自嘲道:“我们可真是荣幸。” 作为周陆联姻的牺牲品,他和沈曼曼又成为周赵联姻的筹码。 郁央在三个不同的节点分别画了一个问号,边写边归结:“现在有三点存疑,都集中在沈曼曼这条线上。一是谁从枫山疗养院带走了她,带她去了哪里?二是谁把她带来了今天的婚礼现场?三是谁报的警?为什么过了那么多年突然来了个非法拘禁?” 王屿从她手中拿过笔,在平板上圈了另一个节点,道:“这里,也有个疑问,或许和前三个问号同源。回国前,我曾收到了一封邮件,里面有我妈的照片,我立马查了邮箱地址和元数据,无法确认源头,故意隐藏了。” 郁央愣了下:“照片?你还存着吗?” “有。”王屿掏出手机,从邮箱里找到那封邮件给她看。 照片在现在的设备上看像素有点低,但能看清人物。 郁央从周锦陆那里看到过沈曼曼年轻时的照片,只见邮件上的中年女子穿着一身白衣,坐在一个椅子上,双目无神,满头花白,已和年轻时的沈曼曼大不一样,但如若仔细端详,还是依稀能从五官上辨认出,这个人就是她。 郁央沉思片刻,将四个问号用红色的线条连在了一起,道:“我觉得做这四件事的,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下半句她没说出口:她感觉,这个人很可怕。 不仅掌握沈曼曼的情况,还洞悉王屿的去向,甚至知道他的个人邮箱。 如果是同个人,那么这个人一直在操纵着这一切。 站在一个他们看不见的高度。 王屿蹙眉:“这个人图什么?” 郁央分析道:“或许,我们可以从现在的局面倒推这个人的目的,假设一切都如他所愿……” 王屿心领神会,接道:“ta的目的,是对付周家。” 以周家的能力,就算周承允当真杀人放火了,也未必保不出来,更何况眼下只是涉嫌非法拘禁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人。 但是这场婚礼几乎汇集了全珑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最重要是,周氏集团的各大股东们和合作伙伴皆受邀在场,今日的骚乱势必造成周家口碑下滑。 这场婚礼是个足够盛大隆重的“舞台”。 郁央灵机一动:“之所以选在今天,恐怕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 “我也是ta选中的演员。”王屿也反应过来,面色冷峻,“不,我先是观众,ta把我妈放出来,也是在演给我看。接下来,ta期待我的表演。” “虽然周家现在已经心急如焚,但ta并不满足于此,ta还要周家更乱。”郁央顿了顿,“ta在等你去把沈曼曼领出来,等你做亲子鉴定。” 由于沈曼曼神志不清,周家还有很大的转圜余地——他们大可以对外解释这不过是一场乌龙,沈曼曼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精神病人,有人报了假警。 毕竟沈曼曼在现场没有说出什么有效信息,可能很多人连她喊周承允的名字都没听清。 可如果是出现疑似私生子的存在,就不一样了。 而且这个私生子也在圈内,是有名的青年才俊,更是郁家的乘龙快婿。 必然会给周氏带来一场腥风血雨。 郁央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这就是最大的风险。”王屿凝重地说,“我要做的事,正中ta下怀。” “但是依然要做。” 王屿抬头看向郁央。 后者不疾不徐道:“如果这个人有这样的布局和能力,我有预感,即使我们按兵不动,ta也会出手推动着我们把沈曼曼领回来,并且通过某种手段,让你不得不公开身世,确保ta的目的达成。” “那你认为?”他看得出女人已经心有决断。 郁央抬眸,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亮若晨星,没有一丝畏惧。 第62章 “正中下怀又如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如将计就计!” 第50章 chapter 50 sl34(五)…… 门铃声响, 赵珞琪通过玄关的电子屏确认门外确实是郁央。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对方并不是单独前来。 “安安?” 打开门,赵珞琪瞅了眼王屿,冲郁央使了个眼色, 大概意思是“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郁央只是道:“我们刚从警局回来。” 闻言, 赵珞琪立马知道是有正事要说, 赶快让他俩进屋。 关上门后, 赵珞琪才急切地问:“你们去警局干什么?去看周叔叔了吗?” 这里曾是郁央常住的地方,她对室内的一切都很熟悉, 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茶杯, 去净水器接了两杯水,一边道:“我们到的时候,他已经被周家保释了。” “那你们是……”赵珞琪又看了眼王屿,只见后者正一脸严肃地打量着这套房子的室内装潢,像是在比对审查什么似的。 赵珞琪越想越觉得今日婚礼上凭空出现的那个女人就是沈曼曼,但碍于王屿在场, 不好贸然开口,快要憋死了。 “那个人应该就是沈曼曼。”郁央仿佛有读心术, 看破了她的心思, 突然道, “王屿都知道了。” 赵珞琪诧异地愣了愣。 片刻后, 她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也是,瞒不住了。” 郁央喝了一口水,倚着边柜,看向她道:“如果确定了沈曼曼的身份,警方追查下去, 很可能会查到你父亲……毕竟依陆夫人的说法,切实的行动都是出自赵叔叔之手。” 赵珞琪颓然:“是吧。” “你预备怎么办?要阻挠吗?” 赵珞琪不语。 郁央也不急,反而优哉游哉,甚至带王屿参观起屋内的厨房和书房。 “已经错了够久的了,不能再错下去了。”等到他们回到客厅的时候,赵珞琪开口了,“我爸从小教我与人为善,结果自己却为了利益牺牲他人……既然错了,就要接受惩罚。。” 王屿眼神幽深,郁央莞尔,像是对这个回答丝毫不意外。 她道:“珞琪,你这是要大义灭亲。” 赵珞琪看向好友,神色逐渐坚定:“我不是灭亲,而是在救他、救赵家!我爸已经飘得没边了,那么多年胡作非为都没被抓到,再这样放任下去迟早出大事,现在或许还算及时止损,不至于整个赵家陪葬。” 郁央道:“或许他已经在联合陆夫人想办法把沈曼曼弄出来了,销毁证据。” 赵珞琪杏眸睁大:“不行!那肯定会酿成大错的!安安,我们要阻止他们!” 郁央缓缓道:“你别急。” 顿了顿,继续:“王屿申请了和沈曼曼做亲子鉴定,我们刚才就是去了司法鉴定所,在结果出来之前,没有任何人能把她接走” 赵珞琪点头:“哦……嗯?亲子鉴定?谁和谁?” “王屿和沈曼曼。” 赵珞琪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怀疑自己的耳朵。 脑袋快速运转一阵,她笑道:“啊,我知道了,安安,又是你想的奇招是吧?故意拖延时间,把王屿也拖了进来,真亏你想得出来啊!” 王屿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郁央说:“珞琪,王屿就是沈曼曼的儿子。” 赵珞琪自以为不上当:“少忽悠我,那岂不是王屿还是锦陆的亲兄弟了?” “对,他是周锦陆的哥哥。”郁央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虽然他本人不太想承认这个身份。” “哈哈,安安,你这出戏把角色设置得倒是很缜密,你这是在利用王屿的外籍身份,觉得警方查不到他的父母家庭吗?这未免有点太大胆了吧?” “如果需要,是有一处地方留有王屿的领养记录证明他和现父母关系的。” 赵珞琪发觉不对劲了,干笑两声:“短时间内材料能造得这么全吗?而且,这对王屿和他父母来说是不是有点过火?王屿,你说句话呀。” 王屿终于开口了,他注视着赵珞琪,缓缓道:“郁央说你们信任她,对她全盘托出计划,所以我们也该把情况告诉给你们。” 郁央语气无奈道:“珞琪,王屿不是我找的演员。他真的是沈曼曼的儿子,亲生儿子。” 赵珞琪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是,这……啊?啊!这、这怎么可能?天,这是怎么一回事?” 郁央和王屿交换了一个眼神。 郁央开口长话短说,把事情简单描述了一下。 听完后,赵珞琪惊掉下巴,彻底傻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狠狠捏了下自己的脸颊,吃痛道:“哎呀,不是做梦!” 郁央失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脸,打趣道:“揉这么大力,到时候你爸还以为我虐待你了。” 赵珞琪失神道:“安安,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也是今天才确定的。” “啊?”赵珞琪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啼笑皆非,“我……我真是服了你们俩了!这也行?!” 郁央扬眉:“有什么不行的?” “你怎么能这么淡定!”赵珞琪扶额,指了下王屿,“你也是!” 王屿嘴角一抿。 他不淡定的模样,恐怕仅限于在郁央面前展现。 突然想到什么,赵珞琪语气紧张起来:“这件大事,你们告诉锦陆了吗?” 郁央道:“还没,我们还是决定先来跟你说,你比锦陆要能沉住气。” 赵珞琪表情复杂:“先不要告诉他,我觉得他……会很难接受。” 顿了顿,她转而对王屿解释:“不是说你不好,只是锦陆他从小以周叔叔和陆夫人为傲。老实说,起初他决心调查沈曼曼的事,是抱着想要证伪的目的的,结果后来事情越来越像是证实了猜想,他很痛苦。” 说完后,大概是意识到周锦陆的此痛苦比起王屿的彼痛苦,实在有点小巫见大巫了,面露讪讪。 王屿淡淡道:“先不告诉他吧。” “瞒也只是一时,纸包不住火。”郁央有些无情地说,“我们加急了流程,明天就能出结果,到时锦陆肯定会知道。” 赵珞琪却是发现了盲点:“等等,王屿是跟沈曼曼做亲子鉴定的话,不涉及周叔叔?那应该不能证明和周叔叔的关系?” “他作为目前的涉案嫌疑人,应该会被顺藤摸瓜地比对dna。”郁央想了想,补了一句,“而且结果出来后,一定会有人去推波助澜。” “谁?” “某个乐见其成的人。”郁央敛起了笑容,“如果这个人真的出现了,我和王屿的一系列推测就能被证实。” 赵珞琪惴惴不安:“需要我做什么吗?虽然离开家里后,我好像也帮不上你们什么。” 郁央温声道:“珞琪,你站在我们这边,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 三人又谈了会儿,达成了共识。 赵珞琪有点害怕一个人住,于是郁央把她接回了明月湾,让她住进了客房。 短短一天发生那么多事,全化作了深夜的疲惫,在这个名为“家”的场域中如月光一般安静细润地释放流淌。 赵珞琪洗完澡出来,就闻到了一阵香味。 她循着味道走进厨房,看到王屿正在煎三文鱼,桌台上还放了两份用布丁碗盛好的酸奶,上面撒上了燕麦和蓝莓果粒。 赵珞琪食指大动:“哇,这就是电话里早有听闻的爱心宵夜?” 中午她什么都没吃,光在表演结婚了,下午陈霓给她带了外卖,但她被赵家的人伺候惯了,吃外卖总是挑三拣四,最后也没吃饱。 王屿翻动着鱼块,一边道:“酸奶是几天前做的了,没放什么糖,你试试合口味不。” 低糖,还怪健康的呢。 赵珞琪尝了一口,赞赏有加:“真看不出来,你比我家阿姨还贤惠!” “……”王屿嘴角一抽。 “怪不得安安从南城回来都不怎么约我吃饭了,原来是在家里有御膳房呢。”赵珞琪天花乱坠地一顿夸,然后突然安静了数秒,道,“王屿,对不起。” 王屿手上动作一滞。 他神色淡然:“为什么和我道歉?你什么都没做。” 赵珞琪说:“这桩婚事,受益的是整个赵家,赵家的每个人都是帮凶,这个不能否认。” 王屿突然道:“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 王屿将煎好的三文鱼放入白瓷盘中,递给她:“郁央能和你成为好朋友,一点都不奇怪。” 赵珞琪反应过来,笑逐颜开:“我可以把这句话当做褒奖吗?” 第63章 “当然。” 赵珞琪说:“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安安会这么认定你了。” 王屿怔了怔:“她,认定我?” 赵珞琪笑道:“拜托,王屿,自信一点!安安认定一件事就会做到底,认定一个人也是,她超爱你的!” 接下来出现了十分有趣的一幕,只见王屿听完这话后五官表情都在细微变化,但两秒后全都归于冷漠:“是么。” 赵珞琪心想:原来他是这种性格吗? “或许。”她决定试探道,“作为吃宵夜的回报,我可以跟你讲一些安安小时候的事,你有想知道的吗?” 王屿静默着开始换过做厚蛋烧。 当第一层蛋液铺好的时候,他板着脸开口了:“随便说说吧,都可以。” 赵珞琪偷笑。 于是当郁央挂断电话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人面对面坐在饭桌旁,其乐融融的景象。 而桌上是备好的酸奶、香煎三文鱼和厚蛋烧,散发着带着热气的香味。 王屿当即看到了她,说:“做了点宵夜,趁热吃。” 赵珞琪已经先开吃了,娇嗔道:“安安!你怎么不早说你家王屿做饭这么好吃?早知道我天天来蹭饭了!” 郁央哭笑不得:“你想累死王屿吗?” “王屿你看,安安心疼你呢!” 男人清咳一声:“快来吃吧,鱼要凉了。” 此刻的氛围实在过于平淡而温馨,实在让人很难想象,明日将有风雨来袭。 他们已经做好了迎接腥风血雨的打算。 却没想到,是一场海啸。 第51章 chapter 51 荔枝兰(一)…… 果不其然, 尽管周、赵两家力压,婚礼上发生的所有依然不可控地流传了出去,甚至登上了某些网站的头版。 婚礼上的视频也引起了相关部门的注意,据传已经有纪委和审计部门介入, 调查周氏集团的行贿和财务问题。 恩康的股价开始下跌, 股民们骂声一片, 大股东们纷纷问责。 吃完早饭, 王屿就接到了警方的电话,说鉴定结果出来了, 通知他亲自去警局协助调查。 郁央提议:“我送你去吧。” 然而, 王屿却拒绝了,斩钉截铁道:“不,你去宝向。” “为什么?” “今天是周一,有高层会议,你最好不要缺席。” 察觉到对方目光中的督促,郁央哭笑不得, 颔首:“好,那我去公司, 有什么情况你随时跟我说。” “好。” ——此时赵大小姐还在睡懒觉, 自然没有机会加入这场对话。 出门后, 王屿独自驱车前往警局, 一路上心情平静,如同无风吹拂的湖面。 他不是没有设想过认领真实身份的这一天,但设想中的情景大多是压抑、沉闷、阴郁的,从未想过真实发生的时候自己竟会是如此轻松,心中无波无澜,只想着给多年的挣扎画下一个安抚的句号。 他知道, 自己已经释怀。 不是原谅了谁,而是下定了决心。 决定要和自己最重要的人好好生活。 而郁央这边到宝向后立即进入工作中。开会期间她不时查看手机,但男人在到达警局后就没再发来任何新消息了。 可能在谈话吧。郁央猜想。如果证实了存在血缘关系,警方应该会让王屿协助调查。 昨晚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在警察面前撒谎风险太大,只有如实相告。 至于安置沈曼曼的地方,她也已经联系好了,是奥阳在珑城的一家私人医院,有独立的病房和专门的护工。等过了配合调查的时期,就可以为沈曼曼办手续转出国。 考虑到亲子鉴定结果出来后,王屿被领养的事情可能会被调查,有必要让远在大洋彼岸的养父母知晓情况,于是在郁央鼓励下,王屿联系了养父母坦白了实情。 王屿的养母葛静是一名护士,和沈曼曼在职业上比较相近,在了解沈曼曼的情况后非常同情,主动提出后续把沈曼曼接到西雅图当地的一家医院开展长期治疗,她有认识的医生可以帮忙照看。 ——如王屿所说,他的养父母确实都是十分善良的好人。 会议开了整整一上午,结束后,郁央一出会议室就看到了陈尧。 “郁总。”陈尧看起来有点紧张。 郁央还以为是他见着陈霓的缘故,按捺住想要打趣的心思,微笑道:“你的方案做得不错,相信你很快就能在市场部站稳脚跟。” “谢谢郁总夸赞。” 陈尧顿了顿,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麒总来了。” “大哥?”郁央十分意外,因为这还是郁麒第一次亲自登门找她。 “我先带他进您办公室等着了,麒总像是有急事的样子。” 这个描述更令郁央惊讶了,她点头:“知道了。陈霓,你去和陈尧说一下刚才开会决定的事,我自己上去就行了。” “好的,郁总。” 郁央独自回了办公室,一进门就看到郁麒面朝落地窗,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像是一棵孤松。 他缺席了周锦陆和赵珞琪的婚礼,因此两人上次见,还是郁闻忌日的时候。 郁央关上门后笑道:“大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呀?” 郁麒转身看向她,一脸严肃,语气强硬:“你赶快和王屿离婚。” 郁央一愣:“啊?为什么?” 郁麒本来一贯就爱用一副扑克脸示人,此时眉眼间更覆寒霜:“他和周家有牵涉,会给你带来大麻烦。” 郁央佯装不知,问:“什么大麻烦?” “他是周家的人,是婚礼上那个白衣女人的儿子!” 郁央愕然:“你怎么知道?” 她是惊诧毫不掩饰,但郁麒以为是在质疑自己所说的真实性,于是补充道:“安安,你相信我,我有渠道拿到警方内部的消息。王屿的真实身份迟早会曝光的,你必须在那之前赶快跟他离了,把自己摘出来!” 郁麒说的没错,沈曼曼一事引发了社会关注,警方那边迟早要出警情说明,把案件的来龙去脉都交代清楚,其中不可避免公开王屿的情况。 撇开官方声明不谈,背后还有一双眼睛紧盯着局势,坐等推波助澜,相信过不了几天,亲子鉴定的结果就会以各种新闻消息的形式遍布全珑城,这是他们昨日已经预想过的。 “大哥,我不是小孩了。”郁央脸上的诧异褪去,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以为我已经通过陈尧的事让你明白了。” 郁麒眉头紧皱:“我安排陈尧过来,不是为了监视你,而是……” 郁央打断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放心王屿,本质上还是质疑我的选择。” “你们的婚事决定得那么匆忙草率,我作为大哥,理应为你看着点。” “可是,我能为我的选择负责,不需要任何人为我‘看着’。”郁央顿了顿,又道,“就算我哥还在,他也不会这样做。” 郁麒沉默了片刻,沉声道:“如果小闻还在,他也不会希望你涉足家里的事。” 郁央看着他,眸光流转:“那也是我的选择,就算哥哥还在,他也阻止不了我。” 许是被她语气中的坚定震慑住,郁麒久久不语。 郁央放柔了语气,斟酌道:“大哥,从前我就隐约意识到了,你对我是不是有点过度保护了?” 她一直知道,郁麒反对她进入继承人的角逐中。 但又不像郁绥那样真的将她视作竞争对手,郁麒的反对带着浓浓的保护意味——他是不希望她涉险,想要她单纯做一个只用享乐的千金大小姐。 她这位大哥,不善言辞,不苟言笑,每每只会通过妻子旁敲侧击送来关怀,后来又送了个陈尧过来当她的得力干将。 就如从前她一直默默关注着王屿一样,郁麒也在默默关注着她。 从小到大,郁麒的行事作风就是这样严格又细腻。 “有时候,我很无力。” 郁央抬眸,眼底闪过讶异,她从没想过“无力”这样的词会和郁麒联系在一块儿,而且是出自本人之口。 郁麒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缓缓道:“我只比小闻大一岁,照理说我们应该成为亲密无间的兄弟,但从小我和他性格、兴趣就不同,玩不到一起,再后来小麟出生,我和小闻就更疏远了。” 郁央迟疑了一下,道:“哥哥常说大哥是我们家最靠谱、实干、认真的人,他很敬重你。” 闻言,郁麒嗤笑一声:“敬重,我有什么好敬重的?我什么都不能替他解决,他身上的担子我根本没资格分担,我眼睁睁看着他在这个家越来越不开心,压力越来越大,但我只能看着,我算什么大哥?” 第64章 郁央怔了怔,她能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几分灰心。 于是,她坐在了郁麒身边,安慰道:“大哥,哥哥的死和你无关,你不必自责。” “小闻的死,和家里每一个人都脱不了干系。”郁麒果断地说,“而现在,你又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重蹈覆辙?我做不到。” “未必是重蹈覆辙,我和哥哥是完全不同的个体,而且我们的经历也不一样。” 郁麒说:“是,你和小闻确实性格很不一样,但你们都一样倔,一样爱死撑。安安,你扪心自问,如果出了任何事,你会跟我讲,跟别人讲吗?你只会像小闻一样,选择自己默默承担!” 郁央摇了摇头:“从前或许是这样,但现在不是了。我有王屿了,是王屿让我懂得了‘分担’。” “总之,我是不会和王屿离婚的。” 郁麒的眉头紧锁着忧虑:“可他就是一个定时炸弹!到时他的身份曝光,我们在周家面前如何自处?你夹在中间,又怎能有安生日子?” “是周家对不起王屿,应当是他们不知如何自处,关我们什么事?” 郁麒问:“如果周家要他回去呢?” 郁央道:“不可能,陆夫人不会允许的。” “陆夫人?”郁麒愣了下,“她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阻止。” “为什么没有?她肯定不会让锦陆的地位被动摇。” 郁麒沉沉地叹了口气:“安安,这远不只是影响陆思妤、周锦陆母子俩了,虽然周胜国已经死了,但王屿依然可以获得继承权,他动摇的是周承允的当家地位!” 周胜国是周锦陆的爷爷,周承允的父亲,周家上一代当家。 因心脏病发,已于前几年去世了。 郁央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大哥,你那边得到的消息,具体是怎样的?” “既然你这么犟,那我告诉你也无妨。警方昨天也取了周承允的样本,比对了王屿和他的dna,然后今天又通知了周锦陆和他的两个伯伯去做辅助鉴定。” “为什么还要锦陆他们去?”郁央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结果已显示是父子关系的话,并不需要其他人做什么辅助鉴定,除非…… 郁麒深深看了她一眼。 “鉴定结果显示,周承允和王屿极有可能是兄弟。” 第52章 chapter 52 荔枝兰(二)…… 等到兄妹俩抵达公安局附近的停车场时, 看到不远处的过道堵了许多人。 郁麒刚把车停稳,蹙眉道:“这么多人?出什么事了吗?” 郁央按下车窗定睛一看,发现那些人几乎都带着摄影器材,像是新闻媒体的记者们, 不由心里一沉。 两人心照不宣, 都没有立马下车, 而是坐在车上观察了一阵。 片刻后, 郁央在人头攒动中望见一个比较高的男生,虽然戴着黑色口罩, 但凭着多年的交情, 她一眼认出那是周锦陆。 间隙之间,依稀能看到他身边除了保镖外还有两个穿着气派讲究的中老年男性,是他的两位伯伯,以前在一些场合郁央也见过的。 人群从车前涌过,七嘴八舌的声音从开了三分之一的车窗流了进来,那是记者们枪林弹雨般密集的问题—— “所以周总真的涉嫌非法拘禁吗?” “你们是来协助调查的吗?” “听说恩康被查出重大问题, 资金已被冻结,是真的吗?” “婚礼上的白衣女子和周承允先生什么关系?婚外情吗?” “小周先生, 您和赵珞琪小姐悔婚, 和婚礼后面出现的意外有关吗?” “恩康的股价能否稳住?有什么对股民交代的吗?” 在保镖的护送下, 周家的两位长辈脸色沉沉, 看不出喜怒,但在人群的拥挤下也稍显狼狈。 问到最后,周锦陆耐心尽失,怒目相斥:“滚开!你们这群苍蝇!吵死了!” “锦陆!”周家大伯赶忙制止,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 果然,周锦陆的这声怒斥不仅没有让记者闭嘴, 反而像是往深海扔了一块腥肉,引发了鲨鱼群的狂欢。 媒体们更加疯狂了,对着周锦陆一阵狂拍,可以预见大概会配上类似“恼羞成怒”的描述。 郁央将车窗关上,道:“大哥,这里太乱了,我们不如直接去门口接王屿。” 郁麒也正有此意。 好在郁麒的座驾从外观上看颇为低调,此时默默开走也无人注意。 待开出停车场,郁麒才说了句:“奇怪。” “怎么?” 郁麒的眉头仿佛就没松开过:“周家的人是被临时通知过来的配合鉴定的,那些媒体怎么知道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郁央想了想:“是有在周家蹲点?” 郁麒道:“不至于,又不是娱乐圈的明星,况且事情都还没有定论。” 郁央说:“不过既然大哥都能收到消息,那或许还有其他人也可以?” 郁麒瞥了她一眼:“警方的消息,不是随随便便能拿到的。” 也是。 郁央心想,至少她暂时还不能做到像郁麒那样消息灵通。 转念一想,周家要来人的消息大概是那位不知姓名性别的ta散播的。 而那个人获取情报的能力,至少与郁麒相当。 要知道,虽然郁麒没有少东家的名头,但论实力和地位,是和郁闻不相上下的,甚至在郁闻去世后有过之而无不及,在珑城这一辈中没谁能比得上。 等到了警局对面的临停点,远远看到王屿出来的时候,郁央下车。 刚过马路走到门口,就听到一阵嘈杂,周锦陆一行人也过来了,而那些媒体不敢来警局门口聚集,在快走近的时候都散开了。 两日不见,却如同隔了三秋。 周锦陆看起来憔悴许多,眼下泛着淡淡青黑。看到郁央,他微微一怔:“安安?” “郁央。” 郁央刚想回应,就听王屿在她身后叫了她。 只见周锦陆的神色一下子古怪起来,连他的两个伯伯打量王屿的目光都带着明晃晃的审视和警惕。 ——他们显然知道了周承允和王屿的鉴定结果。 几个记者停在远处不舍地徘徊,见状议论纷纷:“哎,那不是天莱的王总吗?” “真的诶,他旁边的是郁大小姐!”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和案情有关?” “抱歉,这里不适合说话,我们先告辞。”说着,郁央牵起王屿的手,“走,我们回家。” 王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好。” 然而,两人刚走几步,身后便传来了周锦陆的声音:“……你早就知道了吗?” 郁央和王屿同时回头看向他。 周锦陆眼底布满疲惫的血丝,他咬着牙恨恨地低声道:“那个女人是你放出来的吧?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你是要毁了我们家吗?” “锦陆!”周家的长辈再次制止了他。 王屿眼眸一沉:“究竟是谁毁了谁?” 郁央紧了紧握住身旁人的手,只感觉手心一片冰凉。 接着,就听王屿轻笑一声:“周家有今日,难道不是咎由自取的吗?” 闻言,周锦陆脸色铁青。 王屿不再理他,转身牵着郁央大步流星地走了。 想到停车场可能还有记者蹲守,郁央简单解释了两句,带他上了郁麒的车。 刚才的一幕被郁麒尽收眼底,车门一关,他一踩油门,带着郁央和王屿绝尘而去。 车上陷入死一般的沉静,郁麒是连车载音响都不开的那种人——就算打开,估计也是财经新闻。 于是,郁央率先打破沉默,看向身边的人:“你还好吗?” 王屿幽幽地看着她:“还好。” 听起来却并不像还好的样子。 郁麒透过后视镜看了眼他,冷冷道:“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我们似乎差了一个辈。” 王屿猛地抬头看向他,瞳孔一缩。 郁央解释道:“鉴定的结果,我已经从大哥那里听说了。” 王屿怔了怔,然后垂眸:“原来你都知道了。” 郁麒无情的声音继续响起:“我是来劝郁央和你离婚的。” “大哥!”郁央的语气里满是警告,“不许再提这件事。” “但如你所见,我劝不动。”郁麒面无表情地说,“所以只有看看我能怎么帮你,让问题不那么麻烦。” 郁麒的担忧其实不无道理。 情况比预想的复杂。 第65章 如果王屿仅仅是周锦陆同父异母的兄长,那影响范围还能控制在周承允的家庭内,而周承允尚且年富力强,遗产继承的议题还比较遥远。 但如果王屿是周胜国的儿子,性质就不一样了,涉及整个周家家产的重新分配,而周胜国本来也才去世几年,周承允的权本来就掌得不够牢靠。 从哥哥变成叔叔。 王屿比周锦陆也就年长一岁,辈分却陡然拔了上去。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郁央叹道:“怎么会这样?会不会是结果出错了?” 毕竟加急后大大缩短了时间,出错似乎也有可能。 郁麒也点头:“不是没有可能,所以需要周胜国的兄弟和周锦陆也加入鉴定,支撑结果。” 顿了顿,他问王屿道:“既然你认得那个女人是你的亲生母亲,那你没听她提过你的父亲吗?” 王屿缓缓说:“她一直以为是周承允。” 郁麒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怎么还是一笔糊涂账?” 郁央默默梳理着,大致有三种可能。 要么,是沈曼曼撒谎。 要么,是沈曼曼记错了。 要么,就是沈曼曼自己也不知道原来孩子是周胜国的。 第一种,沈曼曼没有隐瞒的动机。第二种,从常识上不太可能,而且凭王屿的描述和现场的表现,明显沈曼曼的执念直指周承允一人。 如果是第三种…… 郁央心中喟叹。 那么沈曼曼的遭遇,恐怕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这恐怕是王屿知道结果后心情沉重的主要原因。 郁麒把两人送回到宝向门口。下车前,郁央对郁麒道:“大哥,今天的事,还希望你能和其他人保密,包括家里人。” “当然。”郁麒淡淡道,“但是,安安,有什么你一定要联系我。” 郁央笑了下:“大哥终于决定亲自出马,不麻烦嫂子了?” 郁麒的神情出现一丝不自然,但提到妻子时眼中难掩笑意:“我已经麻烦她许多了,再麻烦,她又要骂我了。” “代我向嫂子问好。” 郁央感觉,经过今天之后,她和郁麒之间那道透明的冰墙,似乎融化了。 其实郁麒和郁闻一样,骨子里都是很温柔的人,并非如郁麒所说的那样截然不同。 待郁麒离开后,王屿开口道:“你真的决定了吗?” “什么?”郁央反应过来,笑容微敛,“你可别是说我应该听我大哥的,跟你离婚。” 王屿注视着她:“你没必要陪我蹚浑水。” 郁央反驳:“我从不认为是蹚浑水,这叫一起走过。” “郁央,我是和你说真的。”王屿低声道,“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他不想成为只会为她带来灾难的人。 然而,就在他的心眼看要坠下无尽崖底的时候,一双手猛然地捧上了他的脸,传来温热细腻的触感。 下一秒,那双手挤压了下他的脸颊,让他脸上的沉重冷酷瞬间破裂。 郁央微笑:“王屿,如果我们身份对调,你会选择离婚吗?” 四目相对,王屿沉默良久,道:“你的问法,很狡猾。” “一起走走看吧。”郁央收回手,耸了耸肩,“当初是我把你放出来的,总要负责任,不是吗?” 王屿抓住她的手,问:“你对每个人,都这么有责任心吗?” 郁央笑吟吟地说:“对你特别有。” 王屿挑眉。 “你最好是。” …… 王屿的脆弱宛如昙花一现,只有在郁央面前才悄然绽放。 在赵珞琪眼中,此人心理素质简直不要太强,从警局拿了结果后直接去上班不说,晚上回家后还能气定心闲地健身做宵夜,让她又美美蹭上一顿。 翌日,郁央和王屿按照行程,去一家合作公司参与剪彩,下午又要跑到另外的地方参加一场重要会议,傍晚才回到宝向。 忙碌起来的时候,那些天翻地覆和水深火热,好似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离他们很遥远。 直到他们晚上结束工作回到家,在楼下看到周锦陆的那一刻。 周锦陆没有戴口罩,露出完整的倦容。 但他的眼神坚毅得发亮,以至于令他看上去有点陌生。 “王屿,我想和你谈谈。” 第53章 chapter 53 荔枝兰(三)…… 饭厅内, 周锦陆和王屿相对而坐。 说来也巧,往日都是王屿穿深色,周锦陆穿浅色,今日却正好反了过来, 王屿穿了一件白衬衣, 而周锦陆穿了一件黑衬衣。 此时再看两人面对面, 已不是当日下棋时的氛围, 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赵珞琪站在客厅,拉了拉身旁的郁央, 悄悄问:“他们不会打起来吧?” 郁央扬眉:“你觉得以锦陆的教养, 会做出侄子打叔叔的事吗?” 赵珞琪的表情如同听到一个地狱笑话,还是难掩担忧:“总感觉锦陆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和王屿的好整以暇相比,周锦陆就显得憔悴阴郁了。 王屿为他倒了一杯水,淡淡道:“你看起来很疲惫。” 周锦陆抬眸,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少惺惺作态,这不都是你一手促成?” 王屿扯了扯嘴角, 噙了抹冷笑:“对,是我自己非要出生, 是我拘禁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是我附身在周家人身上行贿受贿, 做下一堆烂事。” 周锦陆眼角猩红:“沈曼曼究竟是不是你劫走的?” “你猜?”王屿微笑着, 慢条斯理地说,“我要有那能耐,早几年就该把周家给掀了。” “你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世,还接近我们,是什么居心?” “你说要和我谈谈,原来就是来审问我的吗?” 王屿的语气温度骤降。 周锦陆紧紧握住双拳。片刻后, 他说:“我想知道你的目的。” 王屿简明扼要道:“找到我妈,惩恶扬善,仅此而已。” “现在你找到了,我家也被折腾得够呛,你该满意了。”周锦陆死死地盯着他,“王屿,再查下去对你和沈……你母亲都没好处,我们可以支付你母亲一笔丰厚的赔偿金。” 闻言,不远处的郁央和赵珞琪都倍感意外。 王屿的神色晦暗不明:“所以,你是来私了的。” “是,这也是我们家长辈们集体决议后的意思。”周锦陆语气稍缓,咬着牙艰难地说,“当然,如果你想回归周家,他们也……欢迎,我们家会努力封锁消息,让你名正言顺地回归。” “好一个名正言顺。”王屿抚掌,微笑起来的样子却比板着脸时更显冷酷嘲弄,“周锦陆,恭喜你,终于成为了像你父母一样的渣滓。” 出其意料的是,周锦陆竟没有反驳。他垂下眼眸,声音僵硬:“随便你怎么说,如果你肯和解,让这件事就此打住,局面对大家都好,我爸和大伯二伯都愿意把从爷爷那里继承的家产分给你一部分,你的地位能大大跃升,再没有人会质疑你和安安的不对等。” “如果我偏要鱼死网破呢?”王屿的语气听起来无波无澜,但郁央听得出在这平静之下沸腾的怒火。 但周锦陆似是浑然无察,沉声道:“只可能鱼死,不可能网破,你当我们家这么多年在珑城的根基是摆设吗?你讨不到好处的。” 王屿凝视着他,缓缓道:“所以,即使你知道了事情真相,仍然选择助纣为虐。” 周锦陆抬眸与他目光相对,面色严峻:“我们的立场不同,我只是站在了我应该站的位置。” “从没有‘应该’的位置,只有‘选择’的位置。”王屿起身,冷冷道,“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请回吧。” 谈话结束了,但空气中仍然弥漫着针锋相对的紧张感。 像是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周锦陆默默站了起来,径自往门口走。 很难说清楚今日他来究竟是代表自己,还是代表周家。 他似乎又消瘦了些,但脊背却挺得笔直。 四目相对的时候,郁央轻声道:“锦陆,保重身体。” 周锦陆神情复杂道:“安安,这个人接近你,真的很可能别有用心。” “无心也好,有心也罢,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郁央直言不讳,“锦陆,你抓着细枝末节,只是在逃避你不愿意直面的主要问题。” 周锦陆不语。 一旁的赵珞琪咬了咬下唇:“周锦陆,我对你很失望。” 周锦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赵叔叔现在水深火热,你却在这里加入了王屿的阵营。” 第66章 赵珞琪说:“我没有加入谁的阵营,我只是遵从自己的价值判断。” “好,好,你们都正义。”周锦陆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就我一个坏人。” 郁央叹息:“锦陆,不是这样的。” “大家,后会有期吧。”说着,周锦陆开门离去。 门缓缓关上,在合上前看到那道截然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间内。 赵珞琪哽咽,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郁央抚了抚她的后背:“让他去吧,锦陆也成长了。” 无论是赵珞琪还有周锦陆,都成长了。 只不过,成长的方向不太一样。 原本事事从家族利益出发的赵珞琪在阵痛中叛离赵家,而一直不满家族安排的周锦陆则在变故下愈发与周家这个集体融合。 曾经被一纸婚约捆绑的两人,自那场婚礼后开始背道而驰。 不知何时才能再相遇。 …… 过了两天,鉴定结果正式下来了。 王屿确认是沈曼曼和周胜国的儿子。在王屿的申诉下,沈曼曼一事正式立案。 警情通报一出,整个珑城地动山摇。 虽然警方通报时隐去了姓名,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圈内人能轻松对号入座的。 自王屿的身份曝光,郁琮峰和林溪莹的反应跟郁麒最初一样,连番轰炸让郁央离婚,郁央后来索性不接任何电话,连老宅也不回了。 郁央陪王屿去把沈曼曼接到了奥阳的私家医院接受治疗。 不过由于案件还在调查期内,沈曼曼的衣食住行和探望都要在警方的监视下。 接沈曼曼出来的那一天,王屿醒得很早。 郁央迷迷糊糊地醒来,就看到男人静静地坐在床边,晨曦模糊了后肩上那道陈年烫伤。 “怎么了?”她坐起来,凑前将下巴枕在对方的肩膀上。 “不知道该穿什么。” “嗯?”郁央怀疑自己还在梦里。 王屿说:“她肯定认不出我了。” 郁央反应过来,笑了笑:“最后那天,你穿的是什么?” 指的二十年前沈曼曼带王屿进周家的时候,也正是他们母子分离的那一天。 “去周家之前,她特意带我去买了一套新衣服。”王屿顿了顿,“我已经忘记样式了,只记得买得很匆忙,衣服买大了,穿在我身上有点奇怪。” “是后来我在高脚屋看你穿的那一身吗?” “不是,送饭的阿姨给我换了衣服。” “也对,我见到你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年了。” 对于八九岁的男孩来说,一年的时光足以长好一截,前一年的衣服大抵穿不下了。 过了会儿,王屿近似冷漠地说:“算了,认不出来也好,我对她本来也没什么感情。” 郁央知道他多半又在口是心非,问:“如果认出来了呢?” “我会告诉她,我叫王屿。” 话是这样说,但当把沈曼曼推进病房,听到那一声格外清晰的“择山”时,王屿手里的文件夹掉到了地上。 郁央看到男人的眼眶迅速红了,染上了晚霞的残影。 但沈曼曼只是习惯性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很快又双目放空,不知道思绪飞去了哪个遥远的夏天。 马上秋天要来了。 …… 随着协助调查的深入,王屿和郁央得知了周承允被诉非法拘禁的原因——警方接到了匿名举报,依据线索出警后在周承允远郊的一处房产内发现了有人生活的痕迹,提取的生物特征与沈曼曼的吻合。 而这套别墅,据周承允方所述,是周胜国去世后才过继到周承允名下的,因为地处偏远,他继承后从未去过,连管家也在周围的旧公路塌陷失修后没再去打扫,就这么闲置多年。 由于现场确实缺失周承允本人的生物痕迹,证据不足,警方暂时排除周承允的嫌疑。 联系到之前从郁央这里了解到的枫山疗养院事件,警方猜测很可能是当时还没去世的周胜国派人劫走了转院的沈曼曼,然后拘禁在了自己的自建别墅里。 然而,周胜国已逝,所有罪行都无从发落,只有尽力查明真相。 赵卓然、陆思妤接受调查,当年的小木屋早就被拆除,送饭的阿姨退休回老家后暂时联系不上,唯一能作证的是郁央,以及当时帮忙联系福利院的郁秋栾。 终究是波及到了郁家的人。 郁央第二次去接受问话时,遇上了入秋后的第一场台风。 所幸珑城不是登陆地,风雨不大,只是接连两天下雨,整座城市都笼罩在湿冷中,雨水浸湿了落叶和街道,将夏日的足迹彻底洗去。 从警局出来,郁央遇上了同来配合调查的郁秋栾。 女人穿了宽松的浅灰色的针织衫和蓝色的半身长裙,妆容素净,稍长一些的头发扎了个低马尾,发梢沾染了雨水的湿气。 她独自撑着一把透明的伞,款款走来,整个人透出一丝不沾人间烟火的疏离。 与其说她属于秋天,不如说秋天是属于她的季节。 郁央与她正面相迎,脚步一滞。 “姑姑。”她主动先唤了一声。 “安安。”郁秋栾露出恬淡的笑容,“刚想说好久不见,但想了想也才一个月不到。” 郁央不想绕弯子,直直地看着她:“我以为你不会愿意配合。” “对警察还是尽可能坦白比较好,我可不想自讨苦吃。” 进了屋檐下,郁秋栾把伞收起来。 她的举止投足都是那样斯文儒雅,同样是书卷气,她的气质有别于林溪莹——如果说林溪莹是一幅精致秀美的工笔花鸟,那么郁秋栾就是意境悠远的水墨山水。 这样的人,是怎么在郁家生长的呢? 郁央发现对自己这位姑姑,似乎一无所知。 “等结束问话,”她从包里抽出纸巾,体贴地递给郁秋栾擦拭沾到手上的雨水,“不知道姑姑是否可以赏脸同我共进下午茶?” 郁秋栾看向她,微微一笑。 “当然可以了,安安。” 第54章 chapter 54 荔枝兰(四)…… 等郁秋栾接受调查结束来, 郁央载着她去了“呓语”。 由于赵珞琪的“叛逆”,赵卓然已经冻结了她的一切资产,并把“呓语”从她手中收回,请了专业的代理人打理。 据说等现在的展期结束以后, “呓语”就会关门一段时间。 “呓语”内设有一间咖啡厅, 能提供简单的下午茶, 虽是样式不多, 但郁央却很喜欢。 今天是工作日,咖啡厅内没什么人, 她们坐的位置可以透过玻璃门看到画廊内的场景。 秋栾环顾四周, 点评道:“这里的装潢,和我很多年前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珞琪接手后大装修过一次,她在设计方面很有想法。”郁央不紧不慢地介绍道,“包括这里的咖啡,都是珞琪天南海北买回来的豆子,全珑城没有哪家用的豆子比这里更好。” “怪不得喝着这么香, 很好入口。” 郁秋栾微笑着又抿了一小口,热气氤氲着咖啡的香味模糊了她眼中的真实。顿了顿, 她问:“珞琪还好吗?她父亲的事有影响她吗?” 郁央道:“她暂时住在我那儿, 现在在学着创业呢。” 郁秋栾颔首, 感慨道:“我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当年你那个小女孩, 转眼你们都这么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和事业了……大哥大嫂都很担心你。” 郁央似笑非笑:“他们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我拖累他们呢?” “安安,现在流行一句话,叫‘看破不说破’。”郁秋栾勾着唇角,眨了眨眼, “我的学生经常这么对我说。” 郁央回以笑容,此刻姑侄俩竟有点像在照镜子。她道:“是啊,感觉姑姑默默看破了一切,但就是不说破,等着我们去猜,好像是在捉弄我们。” “我哪有这么坏。” 郁央话锋一转:“哥哥去的那家名叫‘问心居’的疗养院,是你推荐的吧?” 郁秋栾看起来毫不意外,非常自然地接话道:“原来如此,你是因为这个怀疑我。” 连裴星洲都奇怪,那么名不见经传的地方,郁闻是怎么找到的。 ——很有可能,郁闻是被故意“引”去那里的。 目的是什么? 联系事情后面的发展,似乎显而易见了:利用郁闻来打草惊蛇,让陆夫人等人不得不把沈曼曼转移。 然后,转移创造了漏洞,沈曼曼就在过程中失踪了。 这样想的话,从郁闻去枫山疗养院开始,一个局就正式设好了。 第67章 而目前已知的两条线索都直指郁秋栾。 是她间接导致郁闻与沈曼曼的相遇,同时她也是唯一知晓王屿动向的人。 “你的怀疑确实很合理。”郁秋栾和颜悦色地说,“根据我安排王屿去福利院和后来推荐小闻去问心居,可以推测出我很可能既清楚王屿的动向又知道沈曼曼的事情,最适合当背后的‘始作俑者’。” 顿了顿,她看向郁央,温和地反问道:“安安,那我的动机是什么呢?我和周家并无仇怨。”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一点。”郁央如实承认,“婚礼那天,你说‘几出好戏,撞在了一起’。我想知道,你究竟是在哪一出戏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 “在以涂尔干为代表的功能主义论调中,每个人都是演员,在社会中通过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发挥应有的作用,支撑着整个社会的运转。”郁秋栾像是在同学生讲课一般慢条斯理,“想必王屿已经把我的事都告诉你了。” 郁央注视着她:“他说你让他帮你找一个人。” “没错。”郁秋栾直言不讳,“我的孩子。” 众所周知,郁秋栾的两段婚姻都没有孩子,这曾一度成为珑城贵妇圈的谈资。 郁央小时候也曾听林溪莹和郁琮峰私底下悄悄谈论过,好像说是姑姑身体不好,和前夫感情不和也有生不出小孩的原因,当时还替姑姑不值。 所幸郁秋栾现在的丈夫李辛阳是个明白人,对小孩没有执念,两个人结婚后志同道合,过得很幸福,没听过考虑要小孩的打算。 所以当时听王屿讲述的时候,郁央难掩惊愕。 将最后一点蛋糕吃完,郁秋栾站了起来:“好久没来这儿了,安安,要不你带我先逛逛吧。” “好啊。” 郁秋栾是社科学者,对艺术也有所造诣,时不时发表一两句真知灼见,郁央默默听着,等着她继续刚才的话题。 郁秋栾却是突然低声道:“大哥出生的时候父亲还没发家,那时候家里条件不算好,但大哥小时候是被爸妈亲自养过一段时间,因此是我们这帮兄弟姐妹里最听话、老实的。” 话中“大哥”指的是郁央的父亲郁琮峰,而“爸妈”则是指郁央的祖父母郁国泽孙婴夫妇。 “等二哥出生的时候,家里开始上升期,爸妈虽然忙,但还是会抽时间带孩子,大哥二哥一起养,长大后关系也是最好。”郁秋栾将郁家这辈的历史娓娓道来,“到了三哥出生的时候,家里已算富裕,我妈身体不好,我爸太忙,全让保姆带孩子。过了两年,我出生了,我妈在我还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而我爸平日根本见不到人影,我从小就是在佣人的照顾下长大的。” “后来我时常在想,大概是这样的背景原因,与大哥二哥相比,我和三哥都更自我一些,个体意识更强。当然,我比三哥更甚。” 郁央心想:确实,父辈里梅园兰园的关系更加紧密。 而且这似乎延续到了下一代——她和郁闻同兰园出生的郁麒、郁麟,似乎就是比竹园的郁绥更亲近些。 “我的叛逆期来得很早,也很长久,你看我坚定不行商从政就知道了。”郁秋栾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但心智不成熟的时候叛逆,往往会酿成大错。” 郁央有预感,要进入正题了。 果然,郁秋栾用最平静的语气掷下一枚重磅炸弹:“十七岁那年,我早恋怀孕,和当时的男朋友私奔了。” 郁央睁大了眼睛。 这完全不像是她认识的“郁秋栾”会做出来的事。 难以想象,难以置信。 而且闻所未闻! 对于孩子的父亲,郁秋栾轻描淡写,只说是她的一个学长,原本信誓旦旦,和她约好私奔去南城开始新生活,但却很快被现实打败,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后不负责任地弃她而去,甚至还给郁国泽通风报信。 等郁国泽把她找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怀孕12周了,按照当时的医疗条件,打胎的话恐有生命危险。 郁秋栾当时才十七岁,虽是叛逆,但到这个时候也害怕极了。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郁国泽并没有让她拿掉孩子,而是把她送去了新加坡,为她找了一家高级私人诊所,让她在那里休养到把孩子生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在南城时不注重饮食健康,孕期体重没控制住,孩子个头太大,以至于她顺产转剖腹,全麻作用下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想看孩子时,郁国泽却告诉她,孩子没活下来。 从记录上看,是个男孩,出生八斤半。 “说是先天不足,心脏有问题,出生后很快就没了。”郁秋栾的笑容黯淡下去,“想起在南城那段荒唐日子,我哪里懂什么科学养胎,吃喝作息都不健康,所以我以为是那导致的,一直陷入自责当中” 郁央沉声问:“我爸他们知道吗?” 郁秋栾摇了摇头:“那会儿大哥二哥已经开始管公司了,忙得晕头转向,根本顾不上家里的事。三哥知道我私奔,但他并不关心,后来我回国,他还问我学业怎么样,我才知道爸是跟他们说我去新加坡游学了,他也不知道孩子的事。” “孩子的父亲,现在还在珑城吗?” “早不在了,他家里没多久资金链出现问题,搬离了珑城,不知道去了哪里。” 郁央蹙眉。 会这么巧吗? 郁央接着问:“现在你在找你儿子,也就是说,你怀疑他没死?” 郁秋栾眼眸一沉:“是,我怀疑他不仅没死,而且还在暗地里帮我爸做事。” 郁央脚步一滞。 “就在两年前,我临时回松园想找我爸说一件事,却不小心听到他的一通电话,在那通电话里,他提到了‘三十二年前’‘孩子’这两个关键词。”郁秋栾顿了顿,“我起了疑心,花了两年时间调查,只查到自三十二年前开始,他每年都有一笔钱雷打不动地汇向海外,汇了十八年……我怀疑是抚养费。” 郁央震惊:“也就是说,祖父把你的孩子交给了别人抚养?他,是为了什么呢?” 郁秋栾语气肯定:“为了培养一枚暗棋,确保他至高无上的控制权。”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最后的展区。 郁秋栾看着墙上的画作,脸上闪过惊讶:“哎呀,小闻的画?” 郁央还在消化刚才得知的“秘辛”,心里隐隐浮现一个猜想。 但她决定先按下不提,跟着郁秋栾转移话题,问道:“姑姑觉得哥哥画得怎么样?” “小闻是有天赋的,他色感好,领悟力又强,如果专注于走这一条路,应该能取得不错的成就。”郁秋栾认真地评价道,“希望在平行宇宙中,他已成为一名随心所欲的艺术家。” 郁央心里一动,问:“你为什么推荐他去问心居?” “如你所猜,确实是为了沈曼曼。” 郁秋栾坦诚地说:“郁闻这样的身份,迟早会被发现,到时候周家的人肯定会把沈曼曼转移,只要沈曼曼一离开那里,就有机会把她劫走。” 郁央看着她,眼神在探究和审视她的动机。 郁秋栾读懂了她的意思,笑道:“嗯……你可以理解为,同为母亲的一种‘共情’?当初小闻带着那孩子来我面前的时候,有一瞬我以为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当然,年龄对不上。我会愿意帮王屿,不是因为小闻的拜托,而是因为他让我想起了我自己的孩子。” “等王屿被领养出去后,我也开始断断续续调查他的来历,无意间获知沈曼曼的存在,探寻到她被送去了枫山,在那之后我一直关注着问心居,希望能找到时机把她救出来。” 但是沈曼曼没有再出来过,她甚至都不敢确定沈曼曼还活着。 所以,当得知郁闻有心理咨询的需要时,她赌了一把。 说着,郁秋栾叹了口气:“我赌赢了,周家确实转移了沈曼曼,但却没想到有人抢先我一步劫走了她,等我的人追上去的时候发现周家的车已经空了。” 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对于郁秋栾的话,郁央半信半疑,心里在不断地琢磨。 “这张画……原来小闻早就看透了。” 听到这话,郁央抬眸,以为郁秋栾是在说那幅火山主题的油画,却见对方目光直直望向那幅《欢喜剧》。 这幅画在上次来“呓语”时,也曾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虽然名为“欢喜剧”,但画面风格却诡谲阴森,毫不欢喜。 郁秋栾怔怔地看着这幅画,伸手指了指:“你仔细看这些围观者的面部特征,还有这些提线木偶,像不像对应了我们家的人?围观者里面容清晰的这四个,三男一女,对应的不就是我和三个哥哥?” 第68章 郁央愣了下,根据对方的思路,重新细细审视起画中的内容,发现好像真的可以对号入座。 在围观者们的注视下,棋盘上有五个姿态各异的提线木偶。 正中央的木偶身上的线断了好几根,看起来有些破旧,摇摇欲坠,快要跪倒在地。它的后背后长了一对孱弱的翅膀,心脏处有荆棘缠绕,种种特征似是与郁闻相符。 在它不远处,有一个面无表情的木偶,身姿笔直,疑似郁麒。而它身后坐在棋盘上低头画圈的应该是总不务正业的郁麟。 再远处,是一个戴着微笑面具的木偶,是郁绥。 如此推测下来,要找她自己就很好找了——剩下的那个木偶刚刚爬上棋盘,手捧着一束鲜花,心脏处是一个类似太阳的发光体。 郁央喃喃:“这五个人偶,是我和哥哥们……” “不止五个。”郁秋栾的语气沉沉。 顺着郁秋栾手指指向的位置,郁央才发现原来在半空的阴影处还有个木偶的影子,藏在操纵一切的那只手的衣袖中,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一盘局,但同时,它的身上也是布满细线,一举一动都被人操纵。 那个木偶没有面容,戴着黑色高帽,像是魔术师,手里拿着一杯倾斜的酒,滴下来的液体正中映射了郁闻的那个木偶身上。 如果郁秋栾所说属实,那这个人偶,很可能代表着她的儿子。 可是,郁闻居然知道他的存在? “这只手,就是我的父亲,你的祖父。” 第55章 chapter 55 雪莉(一) 走出“呓语”的时候, 外面天色沉沉,依旧阴雨绵绵。 门口停了一辆银色的奔驰suv,看到两人出来后打了下双闪。 郁秋栾看到后,笑了下:“辛阳来接了, 就不麻烦你送我了。” 话音刚落, 像有感应一般, 车窗降了下来, 露出李辛阳那张不算英俊却温润谦和的脸,他和善地对两人招了招手, 无半点催促的意思。 郁央忍不住问:“那件事, 姑父知道吗?” “知道。”郁秋栾笑容不改,眼里柔情更加,“我在他面前,一览无余。” 郁央注视着她,微笑:“看得出,你现在过得很幸福安心。” 郁秋栾刚要说点什么, 目光往后眺,落到了郁央身后, 快到嘴边的话语化作语气里的欣慰:“看来你也是。” 郁央循着目光望去, 就见王屿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 正撑着一把深蓝色的长柄伞朝他们这边走来, 身姿颀长,步履稳重。 察觉到了这边的视线,他抬眼回望过来,在看到郁央时唇角微勾,下一秒对着郁秋栾微微颔首示意。 郁央没想到对方会来接她。 来“呓语”时她想着和郁秋栾交谈的内容跟沈曼曼有极大关系,便通过信息的形式把行程告诉了王屿。 后者依旧回复得很快, 但只是一个简单的“好”字,没说其他。 郁秋栾收回目光,问道:“月底的酒会,你们来吗?” 郁央知道她指的是珑城当地的企业家酒会,今年提前在双节之前举办,具有官方性质,相关部门也会有领导参与。 她道:“收到了邀请函,但还没决定。” 郁秋栾道:“我知道你们的顾虑,但要我说,该不敢露面的不是你们。” “好巧,我也这样想。”事实上,郁麒就劝她和王屿最好避避风头,不要出席这次酒会。 毕竟周家再乱,短时间内地位还在,不可能不来人出席。 王屿走近,不咸不淡地同郁秋栾打了个招呼。 郁秋栾看向他,郑重道:“王屿,我们的‘协议’,已经作废了。” 毕竟这个口头“协议”的前提是她会为他保守秘密,而现在这个秘密已经成为了全珑城的爆炸性新闻,这个前提自然也不存在了。 “谢谢你愿意配合案件调查。”王屿诚恳地说,“你儿子的事,我会继续打探的。” 郁秋栾点头:“谢谢……我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个冲动,竟然来要挟你,当真是病急乱投医吧。那我先走了,酒会你们需要的话,我也尽量出席。” 郁央道:“姑姑,你放心,我俩能应对的。” 毕竟郁秋栾向来不参与这样的场合,没必要为了他们又去遭受一轮非议。 等郁秋栾和李辛阳离去后,郁央和王屿也准备回家了。 王屿知道郁央开了车,所以是打车过来的,现在他开郁央的车已经得心应手。 见王屿主动先一步上了驾驶座,郁央只有配合地坐到副驾的位置,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怎么突然来接我了?” 王屿面无表情:“台风天,车不好开。” 郁央挑眉:“意思是你在质疑我的车技咯?” 王屿嘴角绷直,片刻后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语气透出一丝无奈。 “逗你的呢。”郁央笑眼弯弯,想了想,又问,“所以我从南城回来的那一天,你是真的有会要开?” 王屿直接道:“不记得了。” 郁央喜逐颜开:“你真可爱。” “……” 半个小时后,两人顺利到家,出电梯后郁央看到玄关处多了一双男士黑色皮鞋,便知道今天又是同一位客人来“叨扰”。 打开门,就听到热闹的声音—— “啊!你作弊!” “大小姐,你笑死我了,是你自己太菜了好不好?” “我又从不玩游戏,你这个老手虐我这个新手,要脸吗?” “好吧,你说的也对,但不要脸令人快乐。” “你等着吧,等我学会了我要血虐你。” 沙发上,易临星居然在和赵珞琪一起玩赛车游戏,此时正好结束一局,屏幕上正在播放易临星大展身手的精彩瞬间。 郁央很是意外,在她记忆里,赵珞琪和游戏毫不搭边,从没见她玩过什么电子游戏。 “安安!”看到她回来了,赵珞琪甩下手柄,扑向她,控诉道,“这个人坏得很!说要我陪他打两小时游戏,才考虑让我加入的事。” 郁央哭笑不得:“他耍你呢,我听王屿说这事已经定下了。” 赵珞琪杏眸瞪得浑圆:“真的假的?” 易临星见事情瞒不住了,笑嘻嘻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赵珞琪反应过来:“我打死你!” 易临星用抱枕护住了脸,一边任赵珞琪捶打,一边冲王屿道:“说起来,你就该把周老爷子的遗产要到手里,哪怕用来做咱们的启动基金也好啊!还有咱妈的治疗费呢!” 王屿不屑道:“我们又不是没有。” “多多益善的道理你懂不懂啊!” 自王屿的身份曝光后,圈内的其他人都在隔岸观火、审时度势,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押错了宝、站错了边。 偏偏易临星主动凑了上来,连着几天都登门拜访,声称自己绝不是会背弃兄弟之人。 也是前两日,郁央才知道,原来易临星拉着王屿在境外注册了一家公司,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团队都在风城,产品在筹备阶段,王屿属于技术入股。 也就是说,王屿一直有在默默筹备着东山再起,或者说,是做好了终究会被她抛弃的准备,给自己谋划好了后路。 而赵珞琪听了他们的计划后,蠢蠢欲动,想要加入团队中。 以前她只是经营一下家里的画廊,现在和家里人闹崩了,虽然有郁央作支撑,但她还是觉得得自谋出路。 易临星越说越起劲:“要不弟妹也入伙吧?这样咱们这公司以后就是我和赵大小姐主外,弟妹和王屿主内。弟妹把控公司整体管理和策略,王屿管技术,我管市场营销和公关,赵大小姐管产品设计,完美呀!” 郁央笑道:“多谢易总邀请,以后有必要的时候我一定投奔……你们公司叫什么来着?” “sunchaser,逐日者。”易临星努了努嘴,“王屿取的。” 听到这个名字,郁央饶有兴味地看向身边的人。 “随便取的,有部公路犯罪电影叫这个。”王屿不自然地移过视线,淡淡道,“我去做饭。” 易临星道:“别做了,多麻烦啊!我刚和赵大小姐把外卖点好啦,今天我请客!” 赵珞琪翻了个白眼:“说得有多大方,不就百来块钱嘛。” 易临星嘲道:“仙子,偶尔下凡来体察民情吧。” 不料王屿问道:“你亲自点的?用的什么平台?” 易临星的笑容凝住。 王屿冷哼:“五十步笑百步,你不也是点个外卖都要麻烦助手?” 易临星小声嘀咕道:“我给他转账了,还多给了手续费呢……” 能治易临星的,大概只有王屿了。 第69章 饭后,王屿下楼扔垃圾,顺便把易临星送走。 郁央进了放健身器材的房间,打算在跑步机上慢走消食。 刚走了五分钟,赵珞琪进来了:“安安。” 郁央看向她:“怎么了?” “我要去风城了。”赵珞琪正色道,“应该过两天就走,易临星说他帮我订机票。” 郁央讶异:“这么快?” 赵珞琪道:“嗯,他说让我先过去和团队沟通接洽一下,也提前适应独立的生活。” 郁央知道,这对赵珞琪来说并不容易。 于是,她确认地问:“珞琪,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 “真的。”赵珞琪先是严肃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说起来,这还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自己做主这么大的决定呢,昨晚都没怎么睡好,说不上是激动,还是忐忑,或者说是焦虑?” 郁央道:“珞琪,你蜕变了。” “希望一切还没那么迟。”赵珞琪苦笑,顿了顿,“安安,我昨晚想起之前采访过一个艺术家,他也是家境很好,不顾父母反对自立门户,出来搞艺术,刚开始很长一段时间都穷困潦倒,连饭都不一定吃上,可他告诉我,现在回头看,会发现挫折也是一种宝贵的人生体验,‘没苦硬吃’也是有收获的。” 郁央微笑,用眼神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赵珞琪越说越坚定:“所以,我决定试一试,我要去风城,我要去‘吃苦’,我要试着成为一个不依靠家里也能独当一面的成年人。” 郁央听着心中感动,玩笑道:“试吧,大不了出走后归来仍是大小姐。” 赵珞琪也莞尔:“是啊,比起大多数孤注一掷创业的人来说,我的境遇好太多,况且还有你这个大靠山呀。” 郁央点点头,问:“对了,锦陆那边,你有联系吗?” 赵珞琪迟疑了下:“自从上次他过来后,我就没找过他了,他也没给我发消息……大概也是生气了吧。” 郁央道:“也可能只是忙。” 赵珞琪沉默了数秒,而后故作轻松道:“不过我和他绑定了好多年了,也该解绑了。听说风城有很多帅哥呢,去见识见识。” 风城,那是一个比珑城更加迷人也更加危险的城市。 处处是风险,但也处处是机遇。 过了两天,赵珞琪收拾好行囊,开启了新的征程。 家里没有了其他人,当晚郁央和王屿久违地纵情了一次。 这一夜,双方都是全身心投入,他们之间再无任何隔阂,对彼此毫无保留。 狂热又坚定,滚烫又沉着。 凌晨,郁央懒懒地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会改回原来的名字吗?” 屋内开了夜灯,勾勒出男人高耸的眉骨,他沉声道:“……不会。” “因为‘择山’这个名字代表了不愉快的过往?” “这不是主要原因。”王屿亲了亲她的额头,“我是承认了我的过去,但并不意味着我要否定我的现在。我是王屿,是王启人和葛静的孩子,是王藜的兄长,至于什么‘沈择山’‘周择山’,都是过去了……坚持回国,其实已经愧对他们了。” 郁央明白了。 如果改回从前的名字,对王屿的领养家庭来说也无异于一种背叛。 在王屿心中,他们是那样好的人,不愿再辜负更多。 耳鬓厮磨的间隙,郁央突然想起来,轻声道:“说起来,‘屿’字是山字旁’,你和‘山’字很有缘……不如取个小名吧?” 大名不能改,那另立个小名作为昵称,总是可以的。 王屿已经有些困倦,没有联系起前文,哑着声音低声问:“什么名字?” 郁央试探地唤了声:“小山?” “……” 男人一僵。 许久,传来了沉沉的应答:“嗯,可以。” “好哦。”郁央亲了亲对方的嘴角,“晚安,小山。” 第56章 chapter 56 雪莉(二) 两人最终确定出席企业家酒会。 郁央选择了一套天蓝色绸缎质地的西装衣裙, 里面配白色亮片系带衬衣,而王屿身着一身深蓝色西装,如同深海映苍穹,两人站在一块儿颇有穿情侣装的意思。 他们的装扮没有刻意张扬, 但也不算低调, 甫一入场果真就被话筒和镜头包围。 纵然是有备而来, 但听到记者最先问出的问题时, 还是有些意外—— “听说二位正在草拟离婚协议,方便透露一下进度吗?” 听到最后一个问题, 郁央和王屿飞快对视一眼, 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 郁央抿嘴偷笑,王屿挑眉。 怎么又开始传他们离婚的事情了? 这道口子一开,与沈曼曼案件相关的问题就如洪水一般铺天盖地涌来。 “周家和郁家一向交好,郁总是否早就知悉王总的真实身份?” “听说二位因沈曼曼案件出现分歧,导致感情破裂,能展开谈谈吗?” “王总是准备认祖归宗, 继承周家家业吗?” “恩康的股价久跌不起,王总回归的话是否为了挽回周氏集团形象?” …… 王屿抬手, 用眼神示意众人安静。 鬼使神差般, 前一秒还唾沫横飞的记者们当真闭嘴了, 等待男人的回应。 暂时清静了, 王屿满意地微微一笑。 然后,他轻咳一声,话语掷地有声:“先说明一点,我们不会离婚。” “再以讹传讹的话,小心律师函警告哦。”郁央笑眯眯地附了句。 两人的态度可以说得上是和颜悦色,但在场的媒体们都感到了冷冽的威胁。 王屿顿了顿, 淡淡道:“而且,谁说我要回归周家,周家和我有什么关系?” 静默三秒,一位记者犹豫着发问:“那您打算怎么以周家私生子的身份自处呢?” 另一位记者也接上了:“您早就知道已故的老周总是您的父亲了吗?” “周家那边有什么表示吗?” “您不回归周家,是否和周家的态度有关?他们不愿意认您?” “刚才我已经明确表达我的态度,至于其他的……”王屿目光后移,语气轻快起来,唇畔的笑容更显讥讽,“你们不如问问所谓的‘周家’?他们比较清楚。” 说来不知道是冤家路窄,还是主办方为了噱头擅作主张,只见周承允和周锦陆竟也是这个时间到场。 父子俩虽略显憔悴却依然不失着装优雅,下了车后朝这边款款走来,还未意识到前方等待着是什么。 他们的出席并不奇怪,周家产业动摇,每一场类似的聚会都是挽回口碑的战场,自不可缺席。 镜头和问题立即转向对准了周氏父子。 “周总,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王总是您弟弟的?” “刚才王总说他不会回归周家,是因为不被周家认可吗?” “二位之前有过接触吗?是否关系不和?” …… 洪水改道,矛盾转移,王屿牵着郁央进场走远。 郁央低声问:“你不想听到他怎么回答的吗?” “要么冠冕堂皇,要么言左右而顾其他。”王屿冷哼一声,嗤笑道,“这种人面对警察的盘问都一问三不知,能指望他在媒体面前开口?” 郁央深以为然,握着男人的手紧了紧,企图能给对方一点力量。 王屿的手更有力地回握,柔声道:“我没事,别担心。” 二人拿了香槟,坦率大方地接受着带着浓浓八卦意味的注目礼。 当然,其中也混杂了不善的议论声,多来自于老钱一派。 “什么时候私生子也能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种场合了?”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老周总也是,人走了,居然还留下个和孙子差不多大的孩子。” 就听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响起:“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好好的酒会成了嚼舌根的地方了!” 这句话说得凶巴巴,刚才那几个交头接耳的有的面露讪讪,有的反瞪一眼,但都没有再继续了,作鸟兽散。 郁央看过去,笑道:“吴总。” 原来那人正是奥阳的吴总,这段时间正好在珑城出差,以特别来宾的身份被邀请参与今晚的酒会。 吴总走来,与她碰了碰杯:“郁总,你真是憋了好大一件事啊,涵涵说看新闻比她看小说都精彩,屏幕都不盯了,每天就缠着我问。” 郁央由衷道:“感谢吴总拔刀相助。” “王总,虽然我不知道内情,但想必这些年你过得不容易吧。”吴总转而看向王屿,也与他碰杯,压低声音道,“你妈妈的事放心交给我们的医院就好了。我的根基不在珑城,周家的手够不着,你放心。” 第70章 “谢谢吴总。” 然而,王屿刚碰完杯要喝香槟,就被吴总拦了下来。 王屿不明所以,就听吴总笑着说:“我记得郁总说过,你酒精过敏,我带孩子带久了,也戒了烟酒,咱们就象征性碰碰杯就好了,不用勉强喝。” “……”王屿看向郁央。 郁央笑吟吟道:“您记性真好。” 吴总拍了拍王屿的肩膀:“年轻人,路还长着呢,没什么坎儿过不去的,更何况身边有这么好的一位战友,还愁什么呢?你说是吧!” 三人又聊了几句生意上的事,吴总接了个电话走开了。 此时周承允和周锦陆父子刚经历完枪林弹雨,已经入场,四人再度碰见,这次他们之间没有媒体蜂群似的遮挡。 本来郁央和王屿还在聊奥阳项目的事,没有注意到,却不想周承允竟主动招呼道:“安安,小屿。” 听到这个称呼,王屿眉头紧皱,郁央眼神探究地看了过去。 四周的视线也随之似有若无地聚集过来,比起正在表演交响乐的前方舞台,这里更像在被聚光灯照耀。 而漩涡中的主角无疑是周承允和王屿。 一个是周氏的当家家主,一个是近年来备受热议的青年总裁。 乍一看,他们更像是父子,谁想得到竟是手足兄弟? 周承允持杯走近,语气温和熟稔得完全是认识多年的长辈姿态,他道:“再过不久要中秋了,中秋佳节人团圆,从今以后我们一家人要更齐心协力。小屿如果想继续在外面自立门户也挺好的,无论怎么样我都支持,只不过还是要记得常回家走动走动。” 周锦陆都震惊了:“爸,你在说什么?” 周承允打断了他,道:“锦陆,虽然小屿和你年龄相近,但辈分上说终究还是你小叔,你可以不改称呼,但态度要尊敬点。” 郁央当即明白了,周承允真当这里是舞台了,唱了一出好戏,目的是凸显自己作为一家之主的宽宏大量,以及周家整体的宽容和善。 王屿难以置信:“你有病?” “我知道,你对周家有怨,过去二十多年是我们忽略了你,好在老天有眼,让我们能够相认,相信父亲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周承允大有以德报怨之态,“这些年你凭着努力证明了自己,如果你有兴趣,我手底下两家潜力不错的公司,可以交给你打理,还有股份,你看上哪家的,都给你。” 王屿咬着牙,一字一顿:“我不要你的那些东西。” 周承允置若罔闻,微笑道:“其实天莱成立之初,我就注意到你了,很优秀的年轻人,真是我们周家新一辈的人才,遗传到了父亲的才能,相信今后有了周家这个平台,你会更加大放异彩。” 郁央猛然发现,这些年她一直把周承允看简单了。 ——他正在一步步把王屿推向了“受恩者”的位置。 根据他的言下之意,王屿这些年的业绩是在“自证”优秀,而其才能也和“周家”血脉脱不了干系。 若是配合他把戏唱下去,那么王屿之后都要活在他和周家的阴影下,但若是不配合他把戏唱下去,怕是外人看来王屿像恼羞成怒。 于是,郁央抢在王屿发作前开口,莞尔一笑:“我觉得王屿的聪明大概更多遗传自他的母亲,沈曼曼女士年轻时是一名正规大医院出来的医生,学习能力很强。周叔叔应该和她很熟吧?” 周承允没想到郁央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小辈竟然会发难,笑容一僵,但还是流畅地回答:“……不太熟,沈女士在我们家当家庭医生的时候,主要日常工作就是照顾父亲。” 这句话把他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年轻聪颖的家庭医生和家财万贯的中年富豪。 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但郁央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不仅沈曼曼认为周承允是孩子的爸爸,而陆思妤的态度,仿佛也印证了她以为王屿是周承允的孩子。 郁央话锋一转:“说起来,陆阿姨还好吗?怎么没看到她?” 王屿心领神会,也跟着演起来,道:“是啊,小时候我还受过陆夫人的诸多照顾呢,还想着当面‘答谢’。” 周锦陆脸一白。 虽然周承允因无相关证据而洗脱嫌疑,但陆思妤却因为拘禁王屿的事有郁央和郁秋栾这两个人证而被持续调查,保释出来后也不敢出来招摇了。 受害者王屿已经长大,只要他想,随时可以向陆思妤提起诉讼。 毕竟资历和年龄摆在那儿,周承允自然比周锦陆更沉得住气,依然好声好气道:“她感冒了,怕传染给大家,就没有来。她让我代她向你们问好,有时间的话可以来家里坐坐。” 王屿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胆子小,不太敢来,毕竟小时候来过一次,就被关了一整年。” 几个离得近的外人听到了这句话,面露异色,交头接耳起来。 周承允怔了怔,淡定自若道:“小屿,当时你身体不好,思妤是想给你调养身体,你不要多想。” 王屿抚掌:“你说得我这个当事人都快信了。我妈就是医生,还轮得到陆思妤来给我调养?” 周承允看得出他不想再虚为委蛇下去了,轻叹一声:“当时情况复杂,你都误会了……这里人多眼杂,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王屿却并不打算跟他走,定定地看着他:“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 王屿凝视着他,缓缓问:“你和我妈……你和沈曼曼,究竟是什么关系?” 周承允避开他的目光,云淡风轻地说:“我说了,我们不熟,见过几次面而已。当然,对于沈女士的身体状况,我深表遗憾,我们周家愿意提供最好的医疗资源补偿她。” 话音刚落,他的衣领就被猛地揪住,引起旁观者们纷纷到抽一口冷气。 郁央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但她终究是没有出手阻拦和制止。 周锦陆在一旁惊道:“王屿!你要做什么?!” “收起你的假惺惺。”对于身边的动静王屿充耳不闻,只是用着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周承允,语气满是厌恶,“你,还有你的那个周家,有多远滚多远,少来打扰我们了。” 周承允愕然,反应过来后脸色也沉了下来:“你这样做很不理智,大家都看着。” 王屿嗤道:“都当私生子了,还要什么脸面啊。” “王屿,你疯了!”周锦陆推了好几下终于把王屿推动。 王屿收回手,往后退了两步,理了理衣衫,笑着看向周锦陆:“乖侄,叔叔好着呢,过年还能给你包个大红包。” 周锦陆:“……” 周大少爷气极,指着王屿看向郁央,压低声音愤愤道:“你不管管他?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郁央思索着:“按照辈分,我算你婶婶?也该随个红包。” 周锦陆:“……” 第57章 chapter 57 雪莉(三) 四人就这样不欢而散。 郁央看得出王屿情绪有点不稳, 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王屿点了点头:“我去洗把脸冷静一下,你找个地方等我。” “好。” 经过刚才的对峙后,郁央无心社交,从侧门出来透透风。 才入秋不久, 昼夜温差比较大, 晚风融着萧瑟的凉意, 让室外的暖光看起来都清冷了几分, 混着月光星耀静静落在杯盏之中,如同沉淀的时光碎影。 “郁央!” 忽闻一声局促, 郁央回头, 只见叫住她的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穿着一身灰色西装,戴着一副黑色的碳纤维眼镜,依旧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章沉?好久不见。”她稍感意外,“彭子舜呢?” 彭子舜推了推眼镜,讪讪地说:“彭总他和一个朋友提前离场了。” 朋友? 郁央心想:难道是常晴雪? 自上次婚礼后, 还没听说郁绥和常家解除婚约。 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见她不说话,章沉干巴巴地问:“王屿呢?” 郁央道:“他去洗手间了。” “哦……”章沉欲言又止。 郁央笑着问:“你有事找他?” “没, 没什么事。”章沉顿了顿, 头稍微低了一点, 声音弱下去, “只是看到新闻,吓了一跳,担心他有没有什么事……” 郁央挑眉。 说着,章沉露出了苦笑:“我知道,这听起来或许有点像黄鼠狼给鸡拜年,但我们终究是那么多年的老同学和朋友……事到如今我也后悔了,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卖。” 第71章 郁央温声道:“他很好,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章沉又摸了摸脖子,“刚才我看到他和周总起争执了……唉,虽然有你护着,但怎么能那样硬碰硬呢?他这个人脾气就是这样,这么多年了,无论吃多少亏好像都圆滑不了一点……” “不好意思,没变得圆滑。”这时,王屿的声音冷冷响起。 他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一双墨眸不见波澜,仿佛又变回那个冷酷的机器。 章沉吓了一跳,说话都变得有些结巴:“王屿?你、你回来啦?” 王屿沉声道:“不继续说?” 章沉窘道:“不了,既然彭总都走了,那我也不久留,准备回去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的那一刻,王屿评价地说:“章沉,过去的事,一笔勾销吧。” 章沉身体一僵,微微睁大了双眼。 “我回国确实和周家有关,而你的创业计划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机会。”王屿顿了顿,语气沉稳又郑重,“在天莱的时候,让你一个人承担太多,抱歉。” 章沉错愕地看向他:“啊,也没什么?嗯?你回国是为了……啊,这个是我可以听的吗?” 郁央噙着笑:“这有什么的,反正现在全珑城都众说纷纭,你就算传出去大概也只能成为众多八卦版本之一……不过好像你上次发照片的那个账号,粉丝还不少。” 章沉并竖三根指头,发誓道:“我绝对不会传出去!” 郁央揶揄道:“你当时也是这么斩钉截铁说你不会背叛的。” “我那是……” 王屿坦白道:“你当时和彭子舜暗通款曲,我是知道的。” 章沉愕然。 “协议也是我将计就计签下的。” “你说真的?”章沉惊掉下巴,“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真的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吗?” “那你是为什么……” 王屿的语气风轻云淡:“一些陈年旧事了,总之,你不用太介怀。” 章沉沉默了。 时隔一年,所有不甘、怨怼、背叛、惊愕、愧疚……都在这个夜晚被初现寒意的秋风吹淡,露出被遮盖住的多年友谊。 半晌,章沉轻声说了句:“果然,王屿,你就是个混蛋。” “嗯,我是。”王屿供认不讳,“看你愿不愿意继续和混蛋共事了。” 章沉愣了下:“什么意思?” “彭子舜迟早把天莱整垮,你应该要考虑下后路了吧。”王屿顿了顿,“不过你不用担心,主要理事的是易临星,有他在,应酬的话不会是你一个人扛。” “你们注册公司了?做什么?在哪里?”章沉只觉今晚信息量过大,有些头晕脑胀。 王屿说:“你应该有易临星的联系方式吧,问他去,我不管咨询解答。” 熟悉的欠揍感又来了,但现在章沉已经不觉得有多憋屈火大,甚至还有点兴奋,他忐忑地问:“你真的不介意?我背叛过你啊!” 王屿点头:“介意,所以你得好好干,拿出当年刚回国时的势头,不然我就把你炒了。” 闻言,章沉咧嘴,爽快道:“行,给你们打工总比给彭子舜当牛马强,我回头问问易临星。” 郁央发现章沉肉眼可见地开朗起来,眉宇间的阴霾悄然散去。 她知道,他的心结解开了。 而这同时也是王屿的一个心结。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临走前,章沉故作神秘地凑到郁央耳边,低声道:“额外送郁总一点小爆料。” “嗯?” “某人一遇到你的事,心眼就好像小得可怕,那些年你但凡出点花边新闻,他都把你的绯闻对象暗记在心,再忙再累都要去做身材管理,还有外貌焦虑,生怕哪天站在你面前时输了。” 郁央微讶。 王屿语气略有不爽:“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章沉笑了笑,挥手,“那我先告辞了,回见。” 只见他脚步轻快,整个人依稀又有了几分读书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 这场酒会上王屿和周承允的冲突很快就被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 一时间满城风雨,有嘲王屿身为私生子竟敢公然叫板的,有笑周承允堂堂一代当家竟制不住小辈的,但更多的是好奇八卦周家往事。 再加上恩康的部分资金仍处于冻结调查中,唱衰周家的不在少数。 “郁总,董事长来了。” 郁央心里一动,这还是郁国泽第一次亲临宝向。 在那之前,有任何指令都是由老岑代劳,即使如此,这么多年来老岑也只来过两次。 郁国泽在郁氏任何一家公司里都有专用的董事长办公室,位于每栋楼的顶层,大有睥睨众生的意思,虽然从不会有人来,但还是日日有专人打理。 郁央上了楼,进到办公室里,脸上挂上乖巧热情的笑容:“祖父,您怎么来了?” 只见郁国泽端坐在沙发上,身穿一套灰色格子西装,戴了一顶暗灰色小礼帽,帽子下的白发被梳理得服服帖帖、一丝不苟,沙发旁立了一根镶金嵌玉的紫檀木手杖,身后站着随身服侍的老岑。 虽已是耄耋之年,但他仍然精神矍铄,凹陷的双眼投出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他的装扮像是英剧里的老绅士,但他的气场却是十足的精英霸气,不怒自威。 看到郁央进来,郁国泽道:“去银行办事,正巧路过你这儿,就顺便来看看……王屿呢?” “哦,今天他出差了。”郁央心里一沉,开始琢磨对方的来意。 有件事也让她奇怪已久——王屿的身世撼动了周家,而郁国泽和周胜国据说是有“过命的交情”,两家也是因此比邻二建,成为世交,可为何在事情曝光后,只有郁琮峰和林溪莹忙着联系她离婚,郁国泽却一直没有动静? 周家如今大乱,他似乎也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郁央一边思索着,一边亲自为祖父斟茶。 郁国泽喝了一口茶水,凝视着她,徐徐道:“安安,你现在长大了,学会不回家了。” 要是换作郁麒的弟弟郁麟,听到这句话估计都吓尿了。 郁央却是淡定自若,对答如流:“最近各种事堆在一起,状态也不好,回家的话只怕会让大家担心。” 郁国泽的神色看不出喜怒:“听你爸妈说,你电话都不接,他们上门找你还被你的秘书劝了回去。安安,你现在好大的架子。” 郁央道:“我确实和他们在关键的事情上出现了分歧,暂时不见面比较好。” 郁国泽似笑非笑:“你现在的主意,是大得很啊。” 郁央不吭声,她揣摩不透对方的意图。 她想起了小时候每次郁闻从松柏园汇报功课回来,都脸色发白,说即使祖父没有批评他,但还是会有令人窒息一般的压力。 郁家的人,没有谁是不敬畏郁国泽的。 他是像帝王一样的存在。 郁国泽也没怪罪她的沉默,过了会儿又道:“听说前几天你们和周承允他们正面起冲突了。” 郁央也难免有些忐忑:“祖父是有什么指示吗?” 郁国泽的话语却出乎意料:“王屿这个人,心高气傲,如果他不愿意回去,那就由着他吧。” 郁央愕然。 接着,又见郁国泽笑了下,语气里竟透出几丝自得:“周老头一辈子都想比过我,没想到人比我走得早不说,亲儿子还成了我的孙女婿。” 郁央确认道:“您的意思是……赞同我和王屿维持婚姻?” 郁国泽的眼神幽深:“周家现在一堆烂事,他们肯定希望王屿回去,帮忙处理烂摊子也好对外修复口碑形象也罢,反正不会让王屿舒服的,不如就让他留在我们家。” 他这话说得好像颇为王屿考虑,郁央的内心却涌起异样的不安感。 郁国泽又问:“对了,你和周锦陆联系还多吗?我记得他从前一直喜欢你。” 郁央回道:“没怎么联系了,他估计很忙。” 不料郁国泽哼道:“周家现在是泥菩萨过江,少沾染比较好,你就和王屿放心过日子,不会有人敢为难你们的。” 说完,他拄着手杖站了起来,走到了面朝外景的落地窗前,将日间繁华的城景尽收眼底。 因为年老,他的身形不复年轻时高大挺拔,但他依然努力挺直身体,与岁月的重量负隅顽抗。 “珑城的风景百年如一日,是该换换了。” 第72章 第58章 chapter 58 雪莉(四) 没过几天, 郁央接到医院的电话,说有人过来想探视沈曼曼。 来者登记了身份信息,居然是周锦陆。 想了想,郁央独自驱车到了医院, 来到病房门前, 就看见周锦陆西装革履, 一手抱着鲜花, 一手提着慰问补品,神情严肃。 从前他一向是鲜衣怒马的公子哥, 经过近两个月的动荡, 一下子沉稳下来,从侧面看竟真有三分与王屿相似。 郁央走近,开口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周锦陆将目光从窗外金黄的银杏上收了回来,“代表周家。” 这倒是很符合周家处处都想落个好名声的作风。 郁央狐疑地打量他:“你没藏什么设备吧?” 闻言,周锦陆的脸上顿时重现生气,他瞪大了双眼, 忍不住高声道:“我没有!” 说着,仿佛急于自证清白似的, 他把手里的东西都递给郁央, 还把西装外套脱了下来了, 让郁央检查。 说实话, 这个场面着实滑稽,但周锦陆却如受到极大的屈辱一般,眼眶都微微泛红。 郁央知道这样的质疑有些伤人,但出于谨慎起见,她必须说出来。 检查完毕后,她把东西递还回去, 温声道:“锦陆,别怪我多心,毕竟你不是代表个人来的。” “我知道。”周锦陆的声音闷闷的,他的眼眸深得看不到一丝光亮。 郁央这才带他走入病房。 今日天气正好,秋高气爽,阳光充沛,沈曼曼正坐在窗户前,手里翻看着什么。 她身上换上了这家医院的病服,尺码合身,所以看起来没有像之前那样宽大,但她整个人依然是肉眼可见的清瘦,花白的头发被剪短了,柔软地贴着头皮,一截脖颈苍白得像瓷器。 护工正在打理室内卫生,见郁央等人进来后,位置一词,很有眼力见儿地离开了。 周锦陆定睛一看,发现沈曼曼手里翻着的竟是一本绘本,色彩斑斓得即使站得远也感到童话般的美好梦幻。他诧道:“她能看书?” “清醒的时候会翻一下,但不知道她看没看进去,目前还不太能沟通。”郁央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神色,“是不是松了口气?” “什么?” 郁央道:“珞琪之前和我说,最初调查沈曼曼这件事的时候,你其实是抱着证伪的心态,因为你无法接受你父母的爱情之中存在另一个人,更别提还有与你同父异母的兄弟了。现在王屿被证实并非你兄弟,你是不是松了口气?” 周锦陆沉默了,不置可否。这一瞬间,他的心思或许回到了刚开始展开调查的时候,距离现在也不过个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一切都已翻天覆地。 阳光在病房内静静流淌,与时间融为一体。 他默默地把花和慰问品放到了床头柜上,之后会有护工来处理。 郁央则是来到沈曼曼面前蹲下,缓缓问道:“阿姨,今天感觉怎么样?” 沈曼曼置若罔闻,目光未从绘本上移开。 近处看,她的面容虽布满岁月的沧桑,但经过一段时日的休养,情绪平和的时候,能一瞥见一点当年恬静淡雅的影子。 她究竟是被谁拘禁在那栋别墅的,至今尚未有定论。 只有暂时推测是郑胜国本人,也是死无对证。 郁央又问:“这本书好看吗?” 过了好一会儿,沈曼曼才缓缓点了点头。 郁央微笑,耐心极好:“讲的什么呢?” 沈曼曼不说话了,她像是完全陷入了绘本里那个童话般的世界里。 周锦陆来到郁央身后,细细端详着沈曼曼。片刻后,他苦笑道:“是我太乐观了,看来就算问她这个是不是她的,她也给不了答案。” “哪个?”郁央回头看向他。 只见周锦陆从西装内袋里摸出来一个绒布袋,然后从袋里拿出了一枚金戒指。 那是一枚女戒,样式有些复古,镶了一颗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鸽血红宝石。 周锦陆解释道:“这是我在我爸书房里找到了,在一个很偏的暗格里。我查了下,应该是九十年代虔程金业出品的,那时候我们家和虔程有合作,我两个伯母手里也有同样款式的,但我从没见我妈戴过……戒指内侧刻了个‘m’。” m,很可能是沈曼曼的“曼”。 郁央不仅意外于这个戒指本身,更惊讶周锦陆的举动,她低声问:“锦陆,其实你并非完全相信你爸的说辞,对吗?你还在暗中调查着。” “太奇怪了。”周锦陆面露痛色,“我的父母,周家,这一切……我感觉我要疯了。” 郁央正在思索要如何安慰周锦陆,余光就瞥见一道飞影。 原本还在安静翻书的沈曼曼竟朝他们扑了过来! 沈曼曼一反方才的宁静,伸手想要抓住什么的样子,一个踉跄撞到了周锦陆。 后者被冷不丁一撞,虽不至于倒下,但手一松,金戒指如流星一般坠到地上,滚到了一边。 沈曼曼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慌乱地寻找戒指,拿到手上后开始在房间里疯跑。 周锦陆震惊了:“她在干什么?!” 郁央赶忙按下护士的呼叫铃,就见沈曼曼在离他们对角的墙角处停下,然后沿着墙坐了下来,满心满眼都只有手上的戒指。 她眼中流露出说不清的柔情和思恋,枯槁沧桑的脸上浮现出少女似的神态。 “先别急,看来她认得这枚戒指。”说着,郁央缓缓靠近沈曼曼,“沈小姐,这是你戒指吗?” 沈曼曼没反应,仍然恋恋不舍地端详着手中的戒指。 郁央试着伸手去拿戒指。 沈曼曼当即如同受惊的小鹿,瞪大了双眼。她一边用双手紧紧捂着那枚戒指,生怕被人夺走似的,整个人的姿态呈防备状,一边嘴里呜呜呜发出了声响,犹如困兽。 周锦陆却误以为那是攻击的信号,惊恐道:“安安!你离她远一点!” 这时护士也进来了,郁央不顾周锦陆的劝阻,看着沈曼曼,缓缓地重复问题:“这个戒指,是你的,对不对?” 沈曼曼的呜咽声渐渐清晰:“我的,我的,我的!” 郁央沉声问:“谁送你的?” 护士上前:“郁总,病人不能受太大刺激,如果您有问题要问的话,之后让医生帮忙试试吧。” 果然,沈曼曼的情绪愈发激动,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身体也颤抖起来。 两个护士给她打了一针镇静,女人被按倒在床上,手指却还死死地捏着那枚戒指,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 她无力地喃喃道:“我的,我的……” 看着这一幕,周锦陆握紧了拳头,猛然背过身,走出了病房。 郁央追上去:“锦陆,那枚戒指……” 周锦陆道:“应该就是她的,还给她吧,但要让护工看着点,可别稀里糊涂吃下去了。” 郁央听出他声音有些不太对,问:“你还好吧?” “没事。”周锦陆抬手用手背擦了下眼睛,才转身看向她,“安安,她会好起来的,对吧?” 看着他泛红的鼻头和眼角,郁央心里轻叹。 她道:“医生说她病了太久,要恢复正常人的生活并不容易,等事情尘埃落定后,我们也会带她去国外治疗试一试的。” 周锦陆长舒一口气,终于道出了内心的幽暗:“鉴定结果出来后,我一直在说服自己去相信,她当年不过是个想走捷径的女人,无耻到可以为了荣华富贵爬上足以当她父亲的人的床,只可惜后面翻车了,所以也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诚然,这样的推测并非没有可能。 在这样的前提下,沈曼曼是居心叵测之人,理应遭人厌弃,而作为她的孩子,王屿不仅不夹着尾巴做人,反而清高骄傲,更是令人讨厌。 这样的话,周锦陆自然而然就站到了王屿的对立面。 郁央客观地说:“这样的推测,能让你在坚守周家阵营的同时实现逻辑自洽。” “是。”周锦陆点头,“可是我爸的表现太奇怪了,我都快不认识他了……一旦发现了一个破绽,我所相信的故事瞬间被击溃,我忍不住质疑一切,但自己又被所谓的家族立场牢牢捆绑住。我很痛苦,安安,我感觉我整个人被两股力量撕扯。” 郁央拍了拍他的肩:“锦陆,深呼吸,你压力太大了,也许现在是两者选其一的时候了。” 周锦陆悲伤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要继续探寻事情真相,就只有像珞琪那样舍弃家族了?但是,安安,我做不到,做不到啊!” 第73章 郁央说:“或许可以走出一条属于你自己的一条路,不和珞琪相同。你是想要周家变好的,对不对?那就由你去捋清真相,然后从内部去改变周家。” 周锦陆毫无底气:“我……真的可以吗?” “你如果都不可以,那还有谁呢?你可是周家的接班人啊。” 周锦陆怔怔地看着她。 良久,他问:“……珞琪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决定加入易临星的新公司,已经去风城了。”郁央顿了顿,“去了有一段时间了,她适应得还不错。” 周锦陆的神色从惊讶转为苦笑:“她现在,一定很瞧不起我。” 其实他心里清楚,从小到大,他都是三人里最懦弱的人。 赵珞琪看起来娇气,但心理比他成熟得多,这么多年都是她在事无巨细地照顾他、包容他、支持他。 现在他们的婚事告吹,赵珞琪也走了,他终于要独自成长了。 郁央知道这对周锦陆而言并不容易,安慰道:“珞琪现在专心于走好她自己的道路,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你不要多想。” 赵珞琪的成长似乎给了周锦陆力量,他沉声道:“我会再查下去的,总之,有任何消息,我还会联系你的,安安。” 郁央总觉得他在下定某种决心,颔首:“好。” “然后……你也和王屿说下吧。”周锦陆自嘲地笑了笑,颓然道,“真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他了。” 郁央笑道:“等你哪天真的能用玩笑的语气喊他一声小叔,你就赢了,我保证他接受不了。” 周锦陆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那我努力!” 临走前,周锦陆突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对了,安安,还有一件事。” “嗯?” 周锦陆迟疑道:“最近我在负责调查婚礼当天沈曼曼是谁被带进来的,虽然还没结果,但……有一个人行踪有点奇怪,沈曼曼出现前后他分别离场过一次。” “谁?” 郁央从他的语气里能确认,这个人是她认识且熟知的。 第59章 chapter 59 象豆(一)…… 借着出差的由头, 郁央和王屿一同飞往风城,当天晚饭逐日团队一起聚餐。 易临星早早订好了包间,是一家私房火锅店,据说也是他名下产业之一。 不得不说, 他的投资经营项目当真是遍地开花, 从it公司到温泉酒店再到餐饮业, 跨得随心所欲, 感觉他的心思已经没有多少留在易星了。 “安安,王屿, 你们坐这边。” 一进包间, 赵珞琪就迎了上来。 小半个月不见,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但又好像没有变,依然是那样明朗热情,让人想起朝阳而生的向日葵。 她笑嘻嘻地问郁央:“我的新造型,怎么样?” 只见她一改多年的长卷发造型, 第一次剪了齐锁骨的短发,染了茶棕色, 少了几分妩媚, 多了几分干练利落。 郁央上下仔细把她打量了一番, 含笑道:“真有几分实干家的味道了, 赵总。” 赵珞琪明眸皓齿,笑意更盛,配合地伸出手与之交握:“郁总,好说好说,以后我们多多合作。” 易临星坐在桌边,优哉游哉搭腔道:“赵总是被群嘲后越来越发愤图强咯。” 赵珞琪回头恶狠狠剜了他一眼, 嗔道:“易临星!少说两句你会死啊!” 郁央捕捉到了关键词:“群嘲?发生什么事了?” 赵珞琪面露讪讪,显然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于是易临星帮忙道:“哎,就是员工们在茶水间吐槽的时候,我俩正好经过,听到了一些,大概内容呢就是抱怨我们的赵总连头发丝都透出娇气。” 赵珞琪握拳:“他们觉得我是花瓶,激起了我的斗志,我要好好证明给他们看!” 王屿似是想起了什么类似的经历,幽幽道:“我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很多人觉得在公司茶水间说话不会被人听见……” 郁央眨了眨眼,回忆了下,自己好像就从没听见过。 可能是因为她的办公室远离员工茶水间,她也没什么机会“路过”。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服务员推门而入,恭敬地对后面跟着的人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先生,就是这里。” “好的,谢谢。” 听到声音,郁央和王屿已经知道了来者何人。 易临星定睛一看,勾着一抹笑:“哟,这不是章总嘛,好久不见!” 章沉挂好风衣外套,有点尴尬地招呼道:“易总。” 然后依次跟在场的人打招呼,看着很是拘禁。 给他留的位置在王屿的另一侧,介于易临星和王屿之间。 “以后都是一个团队的了,要不就直呼名字吧,别再什么总什么小姐的叫来叫去了,怪麻烦的。”赵珞琪还是第一次和章沉正面接触,好奇的目光不加掩饰,打量得章沉不住地推眼镜。 易临星抚掌:“好提议!珞琪,麻烦你帮我烫一块牛肉吧,谢谢。” 赵珞琪翻了个白眼:“你自己没手吗?” 话是这样说,但毕竟现在是她有求于人,当真开始帮忙烫起了牛肉。 但她的手法着实生疏笨拙,几次牛肉都从筷子下溜走,一旁的王屿看不过去了,用漏勺接手过去,把剩下的一起都烫了,再依次分发。 易临星开玩笑道:“还是王屿比较贤惠啊!” 章沉大概觉得自己也该做点什么,默不作声地帮忙烫起另外的菜。 易临星嘴里吃着,话也闲不下来:“章沉,你怎么不说话?别担心,我这儿绝对没监听。” 一听这话,章沉手一抖,毛肚也石沉大锅,尴尬像锅里的汤底一样沸腾。 他干笑道:“易总说笑了。” 易临星道:“都说直呼名字了,你没放开,罚酒。” 眼看章沉作势就要斟酒饮尽,易临星又赶忙拦住,惊道:“哎呀我开玩笑的!你现在怎么一点骨气都没有了?!” 章沉愣了下,随即尴尬化作苦笑。 赵珞琪适时挑起话题:“对了,我听说以前易星和天莱是死对头,那你们三个以前是不是关系不好?” 易临星道:“还行?我这个人心胸比较宽广,不跟谁结仇。” 王屿专注于给郁央夹菜,淡淡道:“易星行事还算磊落,我们的竞争比较公平,没什么矛盾。” 一听这话,易临星不淡定了,夸张道:“他当然觉得公平,因为每次同一个项目招标,都是天莱中标!” “易星与其说是磊落,不如说是自信。”章沉冷不丁开口,推了推眼镜,“天莱每次投票,就算王屿胜券在握,我都会去尽可能地打点关系,应酬请吃饭,但易总应该很少做这种事吧?有个项目就是这么从易星抢来的。” 易临星惊道:“真的假的?什么时候的事?” 章沉挂上了标志性的假笑:“呵呵,易总财大气粗,当然不在乎那一两个小项目,当然不记得。” 易临星一噎,看向王屿:“原来他是这种性格吗?” 王屿点头。 章沉自暴自弃道:“抱歉,我这个人就是这么阴暗、世俗、小心眼、背信弃义,我先提前打好招呼,要是你们觉得我不适合入伙,早点说,我自己会走的。” 易临星忙道:“走什么走?我这正缺人呢,上了我们这条贼船的可都不许擅自下船!是吧,王屿?” 王屿以茶代酒,碰了碰章沉的杯子,缓缓道:“你的缺点我早就知道,就如你的优点一样,欢迎加入。” 章沉眼底的夜色褪去,迎来黎明,他神色一动,终是把那杯方才斟满的酒喝了,道:“这些年,我应付过的酒局数不胜数,但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喝酒能是发自真心感到快乐的!” 易临星说:“能不快乐吗?这可是我爸的私藏,被我偷出来的。” 众人皆笑。 话题又到问起章沉和王屿是怎么认识的,章沉说:“高中时我是跟着我爸妈的工作调动,到了西雅图插班,认识了王屿,我们是高中同学。” 顿了顿,应是想起了几个月前那个晚上的肉麻话,他省略了两人熟悉起来的契机,直接跳到了大学时期:“大学我们不是同一间,但离得不是很远,我一直想亲手做点什么,和王屿线上聊天后得知他在做门户网站,那会儿这东西很热,我就问他能不能带我一起做,他答应了。” 赵珞琪恍然:“原来你们大学时就开始创业了,这是天莱的前身吗?” “跟天莱半毛钱关系没有,创建的天莱其实……”章沉的话语戛然而止,不说下去了,转而吃菜。 第74章 赵珞琪:“?” “天莱主要是章沉的想法。”过了几秒,王屿接话道,“他有回国的计划,我就加入了。” 其他人顿时明白过来,章沉之所以不继续说下去,大概是没有底气,怕被误以为是自卖自夸,抢王屿风头。 果然,章沉赶紧补了一句:“但当时的想法很模糊,具体方向还是王屿敲定的。” 易临星拍了拍他的肩:“厉害呀,章沉,原来你才是天莱的原始创建人!” 闻言,章沉有些惶恐,但奈何易临星的吹捧实在真挚且热情,最后也只有微笑称是。 赵珞琪像个串场的主持人,又把话题抛给一直安静吃饭的郁央:“那安安呢?还没听你说过,你是怎么认识王屿的呢?” 郁央道:“大二参加辩论赛认识的。” “一眼就相中了?” “那倒没有,就是觉得这个人有点能耐,好像是个不错的投资对象。”郁央笑着眨了眨眼睛,“后来我投资了他和章沉的门户网站,也顺势认识了章沉,他偶尔会过来这边找王屿。” 或许是因为受到了鼓舞,又或许是因为那杯黄汤下肚,章沉已然融入,说话大胆起来:“当时王屿人送一外号,打工皇帝,只要是周末和节假日,绝对有兼职,所以只有我去芝加哥找他的份儿……后来看到他居然都会抽时间去谈恋爱旅游了,真是大跌眼镜。” 王屿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板着脸道:“我本来也会每年休假去户外走走。” 郁央笑道:“对,我只是你的‘计划’之内。” 他人听不出这弦外之音,但王屿肯定是懂的,他深深地看了郁央一眼,不说话了。 赵珞琪啧啧两声,朝郁央挤眉弄眼:“难怪当时我和锦陆约你出来玩,你总是推辞,神神秘秘的。” 说着,她略一犹豫,还是问道:“对了,锦陆还好吗?” 郁央猜测,大概从一入门开始,她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想起前几日见周锦陆的情景,郁央在眼下的场合不便多说,只是道:“他也用着自己的方式在努力。你们还是没有联系吗?” 赵珞琪笑容不变,但眼底神色黯淡下去:“从前有婚约维系着,明知道他不喜欢我,我还是能天天和他说这说那,现在我们已经都悔婚了……一时还真不知道用怎样的姿态相处。” 郁央注视着她,问:“你还喜欢他吗?” “我也说不清楚。”赵珞琪摇头,“最近变故太多,尤其是来风城后,光是每天的新状况都令我应接不暇了,我只有在偶尔疲惫的时候会想一下他,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郁央拍了拍她的肩,知道赵珞琪已经从那桩婚约里走出来了。 “我去,彭子舜出事了?!” 突然,易临星看着手机惊叫一声,惹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到了他身上。 章沉最先问:“他怎么了?” “涉嫌聚众……”易临星倒抽一口冷气,没念出后面的,只是给大家展示完整的消息,一边道,“我这个亲戚的消息绝对准确,公安局的。” 王屿眼皮一掀:“公安局都有人,那我的事情你应该早就知道了?” 易临星怔了怔,供认不讳:“哈哈,被你发现了。” 郁央心道:果真是只狡猾的狐狸,说着义无反顾,但实际上静观其变了好一阵,才佯装刚知道的样子找上门。 赵珞琪看完了整条消息,感慨道:“这罪名不小,彭子舜是阴沟里翻船了?彭家会保住他吧?” “看会不会出通报。”易临星看向章沉,“该不会是你找人举报的吧?” 章沉幽幽道:“我只庆幸,这次和我没关系……” “以前和你有关系?” “没有!”章沉连忙否认,神色复杂,“但他也带我去过那种场合,想我负责找场地、善后什么的,我当然不敢搅合进去,所以就故意把事情办砸,惹他生气,然后在其他合法合规的事情上给他当牛做马。” 众人唏嘘。 章沉好歹也是天莱的主事,竟沦落到这个境地。 章沉继续道:“最近他结交了一个新朋友,两人打得火热,他嫌我是累赘,出行也不带我了,我也乐得清闲,不用再鞍前马后。这不,才能这么轻松地来和大家吃饭。” 郁央想起上次酒会上,对方也说过彭子舜跟一位朋友提前离场了。 于是她问:“新朋友?是常家的二小姐吗?” 易临星闻到了八卦的味道,颇有些兴奋:“什么情况?那不是你二哥的未婚妻吗?” “我就知道以他招摇的性子,根本搞不了地下情。”章沉既有些幸灾乐祸,又有些无奈,“但我说的那个新朋友,是一个姓纪的老板,挺年轻的,常小姐好像也是他介绍给彭子舜认识的。” 闻言,郁央和王屿俱是一愣。 赵珞琪还没反应过来:“姓季的老板?怎么没听说过?” 章沉道:“是纪念的‘纪’,做酒吧生意的,背后还经营着酒业,我倒是不好奇彭子舜和他认识,毕竟彭子舜特别喜欢去酒吧。” ——“安安,是纪和哥。” 那一瞬间,周锦陆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与章沉的声音重叠了。 第60章 chapter 60 象豆(二)…… “王屿, 我们沿路走走吧。” 饭局散了后,郁央对王屿提议道。 这一带都是高档住宅区,楼层低矮,建筑风格复古, 看起来很是别致。 道路两旁种着高大的法国梧桐, 几片落叶优雅飘落, 躺在沥青地上, 静静承接着清幽的月光。 风城的夜晚没有珑城那么凉,漫步在路边, 火锅带来的热意缓缓挥发后, 也不至于感到冷。 月色之下,将郁央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这一幕在王屿看来似曾相识。 他知道她心情不大好。 于是他默默跟了许久,在一个无人的路口开口道:“你在想纪和的事。” “嗯。”郁央点了点头,明显有点心不在焉。 王屿沉声道:“或许真的只是像章沉说的那样,彭子舜喜欢喝酒, 而纪和正好是做这个生意的,所以才有来往, 彭子舜这次出事不一定和他有关。” 郁央叹道:“但愿是我多想吧。” “你多想了什么?” 红绿灯变换, 两人自然而然地牵起了手。 女人的手一向温热, 今夜却也染上了秋意。 郁央蹙眉道:“彭子舜败絮其内, 珑城人人皆知,纪和哥哥那么聪明,为什么还要和他走得这么近,不怕惹祸上身?” 王屿说出她的言下之意:“你怀疑他是有所图。” “如果你之前的推测成立,那么不是他有所图,而是他背后的人有所图。”郁央神色凝重, “跟姑姑谈过之后,我愈发觉得幕后的那个ta就是祖父,他就是那只在背后暗自操纵一切的手,而我们都是他的人偶。” 王屿不语,认真听着她分析。 郁央轻声道:“郁、周、彭三家鼎足已久,如今周家乱了,紧接着彭家也出事,无独有偶,从珑城整体格局来看,郁家成了最大赢家,要是周、彭两家缓不过来,以后就是郁家一家独大……这恐怕就是祖父的目的。” 王屿问:“可是区区一个彭子舜,能影响整个彭家吗?” “单单一个彭子舜当然不行,就看之后会不会顺着彭子舜这条线,摸到彭家更大的鱼。”郁央顿了顿,“依然是和之前一样的验证方法——静观其变,如果就此打住,那我就猜错了,但如果真的愈演愈烈……” 王屿道:“你刚才也说了,你的推测是以我关于纪和身份的推测成立为前提,而我们现在还没有充足的证据证实纪和与你祖父有来往。” “是啊,得有证据。”郁央近似喃喃地说,“不然我连质疑纪和哥哥的底牌都没有……姑姑找到的那个海外账号明显布了障眼法,查不出个所以然。” 就算查到与纪家有关,纪和也大可以用“我不知道这回事”糊弄过去。 王屿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并用指腹摩挲了下她的手背,一边道:“郁央,你能做到的事终归有限,况且这次的事件不波及你我,彭子舜也是咎由自取,你没必要这么忧虑。” 郁央感知到了他的小举动,看向他,认真道:“可是这始终与郁家有关,而我是郁家的一份子。” 王屿淡淡道:“我不懂你们这些人所谓的‘家族’使命感,我只知道你自从得知彭子舜和纪和交好后,就没吃什么了,小心半夜饿。” 第75章 郁央轻笑一声:“你是在担心我吗?” 王屿故作冷酷脸:“我只是不想被你吵醒。” 走过那条梧桐道,夜空豁然开朗。 月光失去了遮挡,肆无忌惮地倾泻下来,照亮了女人踮脚送上的一个脸颊吻。 退了回去,郁央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在担心我,我会尽快调整好自己……说起来,我们很久没这样手牵手散步了呢。” 四目相对之际,王屿只觉得自己内心的沼泽也融化在月色之中,他低声道:“对不起,之前我骗了你。” “你已经道过歉啦。” “不,还有别的事。” “?” 郁央愣了下,挑眉道:“所以,今晚又是一个坦白局?” 王屿垂眸,道:“纪和回来那天,确实和我说了一些话,所以我才会生气……抱歉,当时没控制好情绪。” 不知怎么的,郁央看他总觉得看出了一丝委屈巴巴。 小冰山变成了小白花,真是惹人爱怜。 于是她放柔了语气:“原来是这件事,我已经猜到并且警告他了,他也直接承认了。” “他断言我一定会给你带来麻烦,希望我能主动和你分开。”王屿顿了顿,“当时我心里有鬼,却也不愿承认,但现在回想,他应该是真的担心你,至少这一点不会假。” 郁央当即明白了他交代这番话的用意,心里一暖。 王屿很清楚她真正的心结所在。 让她耿耿于怀的不仅是纪和背后一连串的扑所迷离。 更让她感到是沉重一击的,是发现如兄长一般待她的人,很可能只是虚情假意,这么多年的相处实际上只是一场巨大的阴谋与算计。 ——回想第一次见纪和的时候,她还只不过是个初中生。 那是郁闻上大学的第一年,她隐瞒了自己随学校来首都参与交流活动的事情,在打探到语文当晚的行程是要和社团的朋友一起在学校外聚餐后,一个计划应运而生。 骗过学校的带队老师偷溜出来对她而言轻而易举,她带着充足的现金,有模有样地拦了一辆出租车,来到了那家餐馆前的马路。 刚一下车,郁央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外套的高挑身影从餐馆里出来,背对着她而立,像极了郁闻。 于是她快步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对方,笑嘻嘻道:“surprise!” 然而下一秒,她看到了一张与郁闻同样年轻的面庞,俊美的眉眼中满是诧色。 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她赶忙松开手:“啊,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我以为是我哥哥呢!” 男子神色微动:“你哥哥?” 郁央的目光往后一瞟,眼睛一亮:“哥哥!” “安安?”正从店里出来的人正是郁闻,他看到妹妹后震惊了,“你怎么来了?就你一个人?!” 等她给郁闻解释清楚后,白衣男生似乎才反应过来,笑着用手肘捅了捅郁闻:“哎,原来是你妹妹,刚才以为我是你,说要给我惊喜呢!” 她倒也不觉尴尬,吐了吐舌头:“从背影看,你和我哥真的有些像呢!” “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弄清楚来龙去脉后,郁闻安心了一些,温和地为郁央介绍,“安安,他是纪和,是我大学认识的好朋友。” 年轻时的纪和吊儿郎当的,看起来总有几分散漫,他笑眯眯地看着郁央:“来,叫个纪和哥哥听听?” 女孩当真唤了一声:“纪和哥哥。” 纪和愣住了。 郁央抬头端详着他,又发现他其实和郁闻完全不一样,却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纪和打趣道:“郁闻,你上辈子拯救银河系了吧,怎么能有个这么乖的妹妹?” 郁闻无奈道:“看来你对安安有很大的误解……她叫郁央,安安是小名。” 纪和俯下身,眼中情绪隐在了夜色中,只有唇角的笑意被店门前的招牌照亮了:“既然你都叫我一声哥哥了,那我也不能见外,也叫你安安可以吗?” 郁央点头:“好呀。” “你好呀,安安。”纪和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这下我也有妹妹啦,以后谁欺负你了和哥哥我说!” 郁闻拍了他一下:“喂,我这个亲生哥哥还在这儿呢。” …… 王屿的声音把郁央的思绪拉回现实:“是你的电话响了吗?” 郁央掏出手机,微微一怔。 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来电显示的是“纪和哥哥”。 她与王屿对视一眼,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响起纪和懒散又明快的声音:“安安,后天你有空吗?” “怎么了?”郁央平静地问。 “青岚快生日了,但她生日那天要跟着南嵩跑剧组,估计难聚,所以我约她出发前一天出来吃饭,帮她提前庆生,就是后天,她让我带上你。” “我现在在风城出差,明天就回来了。” “好,那我跟她说,你也过来。”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认识许多年了。 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小女孩,而他也不再是那个会时常出没于学校附近廉价餐馆的大学生。 他们的相处看似逐渐平等,隔阂却愈发深厚。 就在郁央以为通话就此结束的时候,纪和问道:“对了,你那边还好吗?王屿的事情解决了吗?” “嗯,该配合的都配合了,就等水落石出吧。” 突然,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安安,我发现王屿和你一样,都喜欢解难题,太自信。” 郁央轻笑一声:“对啊,我们是不是很般配?” 纪和意味深长地说道:“我要是王屿,就把自己该得的都夺回来,宁愿毁了,也不便宜了别人。” 郁央缓缓道:“可你不是他。” “好了,知道你维护他了,再说又要和我翻脸咯。”纪和也不继续深聊,话锋一转,“那我们后天见?” “好,后天见。” 挂断电话后,王屿开口道:“后天你要去见他?” “我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月光在郁央的眼眸中汇聚成明亮清朗的光斑,她的语气坚定:“既然没有证据,那就去努力获得证据——果然,比起被动获取信息,我更喜欢主动出击。” 王屿的唇角微微勾起,脉脉眼神隐于夜色。 他还未告诉过她,自己有多爱她这样的模样,对他而言仿佛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他愿追随她去往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哪怕是蓄势待发的火山。 第61章 chapter 61 象豆(三)…… 就在纪和约郑青岚吃饭的当天, 彭子舜的事情出通报了。 他的毛发采样验出了阳性,彭家不仅没保住他,还被拖下水——有小道消息传出,此次违禁物品的流通渠道涉及到彭子舜那位当官的大伯, 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下也被停职调查了。 这下不仅周家乱了, 彭家也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珑城的风景开始变换了。 但所有腥风血雨, 都被巨大透亮的落地窗隔离在了繁华的夜景之外。 珑城市中心的这家旋转餐厅向来一位难求,如今被一掷千金包了场。 餐厅内的工作人员也被清走了, 除了按流程上菜的服务员以外, 再无其他人打扰。 烛光夜景,红酒佳肴,背景乐中小提琴的旋律浪漫悠扬。 纪和轻轻摇晃着酒杯,另一只手懒懒托腮,嘴里跟着旋律断断续续哼唱,五官轮廓在灯光的勾勒下更显俊美, 像是神话里走出的妖精。 郑青岚的穿着和平素相差无几,但今日的妆容稍显精致。她瞥了对桌人一眼, 评价道:“你心情不错。” 纪和唇角微勾, 凤眼含情:“今天难道不值得开心吗?” 郑青岚问:“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纪和对着她举杯:“为你庆祝生日, 难道不是头等开心的事吗?” “呵呵。” 郑青岚并不买账:“我看你是场面话说多了, 都改不过来了。” 纪和歪了歪头,似是无奈地叹息医生:“青岚,我对你向来真心,只是你从来不信。” 郑青岚嘲道:“信了又能怎样?” 所有夜色都在纪和眼中拢近,他缓缓道:“青岚,只要你愿意……” 然而, 不待他说完,郑青岚目光后移,打断道:“安安来了。” 纪和回头,就见郁央大步流星而来。 她穿了一套迪奥的墨绿色风衣裙,配一双黑色绒面的短靴,少见地背了个稍大的托特包,比起平日里商务的装扮,今日的装扮更加私人休闲。 第76章 看到两人,郁央微微一笑,眉眼在灯光的照耀下更显神采,她道:“不好意思,路上堵车,耽误了会儿。” “没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纪和上下打量她一番,或惊讶或欣慰地说了一句,“你看起来气色不错。” 郁央坐了下来,挑眉道:“怎么?纪和哥哥想象中我应该面色苍白,蓬头垢面?” 纪和道:“当然不是……怎么样,青岚,我都跟你说了安安没问题的,你这下放心了吧?” “就你话多。”说完后,郑青岚向郁央细询了近日的状况。 前菜用完后,服务员送上了汤。 三人的汤各不相同,让郁央不由地想起了那夜在remind喝到的酒。 ——这个人,好像把所有人的喜好、特征和心愿都摸了个透。 她抬眸,不动声色地细细端详着男人。 对方正在喝汤,举手投足间都是那样得体优雅,但似乎这次的忌廉蘑菇汤不太符合他的预期,他的眉间出现轻微的起伏线条,仿佛微风吹皱湖面。 下一秒,他敏锐地察觉到了目光,掀起眼皮往这边看来,与郁央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怎么了,安安?”纪和温和地问。 如果不是他还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那么这一瞬他真的和郁闻很像。 老实说,和这个人对垒,她没有十足的把握。 郁央笑了笑:“感叹纪和哥哥总是这样周到,把每个人的喜好都记得清清楚楚。” 纪和道:“也不是每个人,我只记重要的人。很巧,在座的二位都是。” 郑青岚嗤道:“马屁精。” 纪和笑呵呵的,已然十分习惯了郑青岚的冷脸,甚至还有乐在其中的迹象。 用完汤后,主菜被端了上来,这时,郁央状似随意地问道:“纪和哥哥,你最近和彭子舜走得很近?” 闻言,纪和切牛排的手没有丝毫停顿,他神态自若道:“也还好吧,就是生意来往。” 郑青岚道:“你们说的,是彭氏集团的那个太子爷?他不是出事了?” “哟,连你都知道。”纪和似笑非笑,慢悠悠地说,“是啊,他出大事了,不知道王屿得知这个消息会不会很开心?” “他从来不是那种幸灾乐祸的人。” 纪和笑眯眯地说:“安安,你这话说得,倒是显得我格局小了。” “没有,我只是实事求是。”郁央顿了顿,关切地问,“彭子舜出事,你那边还好吗?是不是会影响到你的生意?” 纪和耸肩:“是有点可惜,毕竟我还想靠这场合作在珑城站稳脚跟呢,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庆幸自己没牵涉太深,不然惹一身腥。” 郑青岚剜了他一眼,说话直接:“知道会惹一身腥,还去和他来往?你明知那个人和安安他们有大过节,这不是两面三刀?” 纪和轻描淡写道:“我是商人,自然是向利而生,再说了,狠狠赚他彭子舜的钱,不也是给王屿出气了嘛。” 大概说完后,自己都觉得不太道义,又补充道:“是我被金钱迷晕了眼,想的不够周到,安安,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郁央温声道:“纪和哥哥要是缺投资,可以找我啊,我也很想支持纪和哥哥的事业呢。” “安安,我也是要面子的。” 郁央注视着他,缓缓道:“可是纪和哥哥,谈判桌上向来没有哥哥妹妹,只有利益,不是吗?” 纪和与她对视片刻,举杯与她轻轻一碰:“你说得对……青岚,我们也来碰一下吧,走个形式。” “预祝我们的郑青岚女士,三十二岁生日快乐!” 三杯聚齐,杯中的红酒随着碰撞漾出波澜,撕裂了灯光投下的光影。 放回高脚杯的时候,郑青岚手没拿稳,杯子一滑,摔碎在她和纪和之间。 郑青岚弯腰伸手要去捡,纪和轻呼一声“小心”,抬手去阻止,却不料正好被郑青岚手中捡起来的碎片划拉出一道小血口。 郁央眼疾手快地递上纸巾,郑青岚接过后赶快按在了纪和被割伤的手指上,皱眉道:“要你多事。” “纪和哥哥,你没事吧?” 纪和回过神来:“没事,小伤口。青岚,你别动,让他们来收就行了。” 此时餐厅的工作人员也过来了,收拾了地上的残局,并说餐厅内备有消毒用具和创口贴,可以进行简单包扎,但在那之前伤口得先用清水冲洗。 纪和拒绝了工作人员的陪同。 郑青岚难得地主动请缨:“我陪你吧。” 纪和道:“不用,你是寿星,坐着就好。” “我陪你。”郑青岚的语气不容反驳,“安安,你继续吃,我们冲一下就回来。” 郁央点头:“好。” 餐厅的洗手池单设在洗手间之外,十分宽阔,通体采用了黑金花大理石,水池上长条形的镜子映出两人的身影,一个神色冷淡,一个略显惊讶。 在流水的冲刷下,食指指腹上那道伤口已经不再渗血,切面微微泛白,但女人并不因此松懈,还是牢牢把控着男人的手,似是固执地要达到冲洗伤口的完美时间。 纪和盯着女人的侧脸,开口道:“青岚,你这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对不起。”郑青岚低声说道。 “没事,你又不是故意的,下次记住不要什么都自己先动手就行。” 郑青岚没有说话。 为了活跃气氛,纪和打趣道:“但万一洗手池分男女厕怎么办?你跟着我去男洗手间?” “这里被你包场了,又没别人,你要是跟我去女厕也行。” 纪和失笑:“你真是……” 等终于冲够了时间,郑青岚将水龙头关上,就听纪和突然问道:“王屿的事,你怎么看?” 郑青岚睨了他一眼:“只要他对安安好就行……你又想从中作梗?” 纪和换了个地方站,一半神情躲在了阴影后,他语气轻松道:“当然不是,只是私生子这个身份,许多人都觉得不光彩,我担心安安也会因此受到影响。” 郑青岚拆开工作人员送来的用具,开始给纪和的伤口消毒,一边道:“私生子又如何,这又不是他能选择的。” 纪和眼睛一亮:“你真这样想?” 郑青岚没有抬头,继续道:“再说了,他又没贪周家什么,回国后不是全靠自己打拼吗?安安的眼光不会差,而且我相信安安也不在乎外界那些风言风语。” 当她把创口贴为纪和贴好后,手却被对方反握住了。 与此同时,纪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新的一岁,有什么期许吗?” 是在问她,但却更像是在按捺着他自己的期许。 郑青岚的神色冷下来,她后退一步:“怎么,你是圣诞老人,能帮我实现愿望?” 纪和笑着看着她:“也许呢?可以试试。” 郑青岚道:“我想赚一个亿,你能打我账号上吗?” 纪和不假思索道:“可以,不过有些是不动产,可以抵现吗?作为聘礼。” 四目相对,是郑青岚率先垂下了眼眸。 “一点都不好笑。” 纪和敛起三分笑意,认真地说:“青岚,你知道我没有开玩笑。” 郑青岚把手抽了回来:“那以后这些话少说,我不爱听。” 低头看了看空落落的手心,纪和苦笑道:“也是,连郁闻那样风光霁月的人追你都用了三四年,恐怕我得翻好几倍吧。” 郑青岚看着他,道:“纪和,你自己都没付出真心,又怎能要别人的真心?认识你这么多年,我仍然时常觉得自己对你一无所知……我们了解的是真正的你吗?” 纪和幽幽道:“为什么一定要看透,才能接受一个人的好意呢?青岚,水至清则无鱼。” 郑青岚转身,淡漠道:“那便‘无鱼’好了,宁缺毋滥。” 望着女人无情的背影,纪和眼中复杂的情绪在翻涌,但很快便归于平静。 等到两人回到位置上,狼藉已经被收拾妥当,由于之前的主菜都凉了,所以餐厅又重新做了一份送上来。 郁央关心地问道:“纪和哥哥,还好吗?” “伤口不深,没事。”纪和瞟了一眼青岚,“倒是心伤得比较深。” 郑青岚道:“吃饭吧。” 之后吃饭的过程中再无意外发生。 结束后,纪和欲送郑青岚回家,但郑青岚以“被媒体拍到不好解释”为由拒绝了,选择让郁央送她。 第77章 纪和倒没再坚持,只是笑容里似是多了点落寞,独自驱车离去了。 郁央猜想两人在冲洗伤口时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但只要郑青岚不主动说,她也不会去问。 驶离停车场后,郑青岚看着窗外的夜景,淡淡问道:“东西收好了吗?” “收好了,以防万一,我把酒杯也买走了,你们回来的时候酒杯已经换新的了。”郁央如实相告,“青岚姐,这次多谢你帮忙。” 郑青岚没有立即回应。就在郁央以为她靠着窗户睡着的时候,她突然道:“结果出来的时候,可以告诉我吗?” 郁央道:“当然可以。” 郑青岚只觉得眼前的一切繁华都变得虚幻起来,喃喃道:“希望是白忙活一场。” “……我也是。”郁央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将沾了血迹的纸巾和纪和用过的杯子收进包里的时候,她的心头也涌上一阵荒谬感,怀疑自己是否过于敏感,草木皆兵了。 真希望,今晚是白忙活一场。 而在鉴定结果出来之前,另外一件事似乎水落石出了—— 第二天,当郁央和王屿晚上下班回来的时候,再度看到周锦陆出现在他们家门口。 今晚珑城下了一场秋雨,虽然不大,却淋湿了眼前这个快要被家族秘辛压垮的青年。 周锦陆浑身滴着水,眼眸如涨水秋池一般泛着幽森波光。 “你想知道的事,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第62章 chapter 62 象豆(四)…… 郁央惊讶于他的狼狈:“你没开车来吗?” “我的车被我妈装了定位器, 我打车到了附近后,走路过来的,没想到下雨了。”周锦陆抹了把脸,“有毛巾吗?谢谢。” 郁央不知道家里的生活备用品都放在哪里, 王屿去找了一条新浴巾扔给他, 一边道:“去洗个澡再说, 衣服先将就穿我的, 有新的。” “不用,我……” 然而, 不待周锦陆说完, 王屿又冷冷打断他:“沙发是皮的,不能沾水。” 周锦陆怔了怔,从沙发上站起来:“那我站着。” “木地板会受潮。” 周锦陆怒道:“你的意思是,这里不欢迎我咯?” 郁央适时开口,为周锦陆翻译道:“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说话别扭得很, 其实他的本意是怕你感冒生病了。” 王屿哼了一声,去饭厅的冰箱拿了什么东西, 进了厨房。 郁央眼中含笑, 催促周锦陆道:“快去洗吧, 等你洗完出来, 应该能吃上你叔亲手做的宵夜。” 听到某个关键词,周锦陆瞬间露出如同吃了屎的表情,一言难尽。 果然,等周锦陆换上王屿的衣服出来时,一股香味席卷鼻尖。 饭桌上放了一盘抱蛋煎饺,还配了一杯热牛奶。 周锦陆的表情一时比锅里的炖菜还精彩, 他古怪地问:“这哪儿来的?” 郁央笑眯眯地给他介绍:“王屿做的呀。” 周锦陆抬眼看向正解下围裙的王屿,难以置信:“你,做给我吃的?” 王屿淡淡道:“是啊,大侄子,不用谢。” 周锦陆:“……” “我能不能跟你们商量一件事。”周锦陆忍无可忍地说,“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把叔叔、侄子挂嘴上啊,王屿只比我大了一岁吧!这不是欺负人吗?” 王屿自然地接道:“对,就欺负你。” 郁央感慨:“和你平起平坐这么多年,突然升了辈分,也挺新鲜。” 人言否? 周锦陆怒而吃煎饺。 酥脆的外壳咬破后,鲜嫩的肉汁儿在口腔中迸发,并不烫嘴,温度正正好。 但这股暖流却灼得周锦陆眼眶泛红。 王屿也不免讶道:“这么好吃吗?大侄子。” “你闭嘴!”周锦陆含着饺子,恶狠狠地说,却并未抬头。 他想家了。 这个想法说来可笑,从前他并未多么着家,读书时远赴北欧,工作后也在恩康附近有一套落脚的别墅,每月也就回老宅一两次,但从不思家。现在他天天住在家中,却有种失去“家”的惆怅感。 如今周家全乱了套,从不争吵的父母现在天天吵架,伯伯叔叔们也都焦头烂额,因上级部门的调查和家产重新分配的问题而心有嫌隙,互相猜忌。 没想到这套在平时只会被他骂寒酸的房子,却给了他久违的温馨,成了他的避风港。 现在他多少能体会到赵珞琪当时不愿回赵家的心情了。 郁央似是看透他心中所想,温声问:“今晚留宿吗?你可以住之前珞琪住过的房间。” 周锦陆一口气吃完煎饺,却拒绝了:“不了,我还得回去,不然我妈要抓狂。” 这话说得不假,现在全家上上下下,没人给陆思妤好脸色,周承允又与她闹崩,他这个儿子成了陆思妤在家里唯一的寄托,她的控制欲也是空前强化,时常令他感到窒息。 王屿一听他提到陆思妤,冷笑一声:“所以,你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们?” 洗澡前周锦陆将湿衣服里的皮包拿了出来放在茶几上,此时他缓缓起身,拿来了皮包,从皮包里掏出了一个银色的方形物品——皮包做了防水处理,又被衣服保护着,所以包内的东西都未湿。 是一只录音笔。 郁央当即认出来了,这是赵珞琪的那一只。 “珞琪的录音笔放在我这儿,我今天充上电后用上了。”周锦陆面无表情地解释道,又将目光投向王屿,“你不是想知道我爸和你妈的关系吗?听听吧。” 他点了最新的一段录音,时长足足有一个小时。 开头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手伸进口袋开录音笔开关后导致的摩擦声。 周承允的声音响起,透出浓浓的疲惫:“……锦陆,劝你妈回娘家或者搬出去吧,再待在家里,对她的情绪也不好。” “我劝过好多次了,但妈妈说她不走。”周锦陆的声音顿了顿,像是迟疑了一下,“说你急着赶她走是要给别人挪位。” 周承允愤怒道:“挪位?挪给谁?她没看到那个人都已经疯了吗!” 短暂的沉默后,周锦陆的声音再度沉沉响起:“爸,你和沈曼曼,究竟是什么关系?” 周承允道:“那天酒会,我已经说过了,我和她不熟,连你都要质疑我吗?” 周锦陆的语速急促起来:“那妈妈为什么会对她有敌意?当年为什么看着她带着孩子来周家,下意识地判断和你有关,是你的孩子?” “思妤误会了,自作主张,结果犯下这些错事!” “真的是我妈误会了吗?爸,你书房那枚金戒指,是谁的呢?” 周承允没有应答,接着是一些脚步和细响,应该是周锦陆在摸索什么。 果然,就听周锦陆道:“就是这里,我发现了一枚金戒指,内侧刻了‘m’。” 周承允道:“那是……那是我一个朋友的,戒指呢?你拿走了?” “我物归原主了。” “什么意思?”周承允的这句话不再淡定。 周锦陆如同在宣判着什么似的:“我还给沈曼曼了,她认得这枚戒指,她说这是她的。” “……” “她,还认得?”半晌,周承允语气复杂的开口。 周锦陆的情绪却已在方才的静默中酝酿沸腾,此时如火山爆发:“对,她认得!她整个人都疯癫了,但还认得这枚戒指!可见送戒指的人在她心里有多么重要!” “……” “后来,我也拜托医生通过催眠治疗的方法询问她戒指的来历,你猜她怎么说?”周锦陆深吸一口气,“她说,是爱人送的。” “……” “爸,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这是爷爷送她的,你代为保管的吧?” “……” “现在只有我们父子两个人,爸,你能不能告诉我真相?” “……” “如果你和她真的没有另外的关系的话,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她就是个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的女人?说不定,爷爷也是被她骗了,这种人,就不该活着出医院!” 周承允急促道:“不是这样的!” “曼曼……是无辜的,你不要恨她。” 接下来,是死一般的沉寂,只余颤抖着的呼吸声。 “算了,家里现在已经这样了,我就告诉你吧,你不要再去节外生枝!”周承允叹了一口气,“那枚金戒指,确实是我送给曼曼的,我和你妈结婚前一周,曼曼离开了我,把戒指留下了。” “所以,你和沈曼曼真的是……” “可是曼曼不是第三者,早在确定我和陆家的婚事前,我和曼曼就在一起了!” 第78章 周承允比沈曼曼小两岁,沈曼曼刚进周家时,周承允不过是刚刚大学毕业的毛头小子,被周胜国放在恩康的子公司历练。 他对沈曼曼是一见钟情,虽然年纪小,但情场经验却比从未恋爱过的沈曼曼要丰富得多,再加上自身外形和谈吐本就讨人喜欢,很快就俘获了沈曼曼的芳心,两人开始秘密交往。 他先动心,但起初却并没那么认真,只是想着及时行乐,没计划太多,可与沈曼曼相处久了,他渐渐竟真有了认定对方的心思,想要向家里公开,与沈曼曼结婚。 周锦陆的声音哑了:“那,为什么亲子鉴定的结果出来,王屿是……” 周承允徐徐道:“你祖父早就想好了和陆家联姻,对于我的不允很是不满,我以为我们掩藏得很好,却没想到你祖父早就看出来了,他骂我是糊涂蛋,让我掂量清楚,说实在喜欢的话,以后养在外面就可以了,和陆家的婚事不能耽误。” “……” 周承允苦笑:“我听了后也是你这个表情,然后非常愤怒……我第一次那么激烈地违逆你的祖父。在我爆发之后,你祖父好一段时间都没再提联姻或者让我分手的事,我以为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却没想到……” 话语戛然而止,如同一搜飘忽的船只,没入了黑夜的深海。 “发生了什么?”周锦陆颤声问,显然已有不好的预感。 周承允迟迟不答,片刻后才艰难地开口:“我二十三岁生日那天,和几个朋友喝得有点多,曼曼也喝了一点,她不太能喝酒,很快就醉了,我就让她先回房间了。” “可是,当我回到房间时,却看到……父亲他……” 一道闪电劈下,撕裂了夜空,同时照亮了船只消失的方向。 王屿握紧了拳头,下颌线绷紧,眼中迸发出似要吃人的狠意。 郁央伸手覆住他的拳头,心中的惊涛骇浪却也溢于神情中。 真是一出惊世骇俗的丑闻。 周锦陆双手交握,垂下了头颅。 录音中的他因为震惊,声音都变了调:“……沈曼曼,没反抗吗?” “父亲给她下了药,虽然醒来后她察觉了身体的不对劲,但她以为,是我。” “你也就这么为祖父掩盖了!?” “不然呢!”周承允的声音陡然拔高,状似痛苦道,“这都是对我的惩罚……你祖父是为了惩罚我!曼曼是无辜的!她不能再受伤害了!” 周锦陆质疑道:“如果你真的不想让她受伤害,你就该去反抗祖父啊!” “你以为你祖父对我们,就像我对你一样吗?在郁家,郁国泽有多大的权威,在我们家,你祖父就有多大的权威!没人不怕他!” “所以,就是那次,沈曼曼怀了王屿?” “……” “爸!你说话啊!你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还不止一次?!” “……” “沈曼曼都不知情?你都合着祖父一起骗她?!” “锦陆,你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我也是不想的,我也是愤怒的!但我能怎么办呢?”周承允的语气透出苍老,他似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当时的我太年轻了,太年轻了……” 后来查出怀孕,沈曼曼自是想当然以为是周承允的孩子,周承允也说不清楚究竟是谁的,只得含糊应下了。 眼看他和陆思妤婚期将至,他以养胎的名义劝沈曼曼辞去了家庭医生的职务,将她养在一处外宅,明里暗里劝沈曼曼打胎,两人争吵不断。 终于,纸包不住火,沈曼曼还是得知了他确定结婚的消息,留下了戒指不告而别,同时留下了一个医院的单据,是人流手术的凭证。 周承允道:“我当时因为婚礼的事忙得不可开交,没有去质疑这个单据的真实性,现在想起来,她在医院工作过,还有那么多同学,应该是很好作假的。” “你没去找过她吗?” “思妤也听说了一点风声,大概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所以她看我看得也紧,我就也没机会去……” 周锦陆语气激动道:“少推卸给我妈!你要真心想找,会没办法?你就是巴不得她从此再也不打扰你吧!” 周承允厉声道:“锦陆!注意你说话的语气!我是你爸!” “就是因为你是我爸!我才接受不了你的懦弱虚伪!这个人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啊!”周锦陆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我也有很多不得已的苦衷,锦陆,其实你非常像我,所以当我看到你三番五次反抗这么亲事的时候,我是真的很想帮你解除婚约,可是谁知道这背后有这样的荒唐事,你妈太糊涂了!” 或许是过于愤怒震惊了,周锦陆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脱力—— “爸,谁荒唐,都没你荒唐……你为什么是我爸?” 录音到此为止。 周锦陆双目布满血丝,沉声道:“这就是真相。” 第63章 chapter 63 象豆(五)…… 王屿嚯地站了起来, 半垂着眼道:“我去洗碗。” “啊?”周锦陆愣了下,万万没料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 “吃完了吗?吃完我就收了。” 周锦陆盘子里早已空空如也,但王屿还是煞有介事地问了这么一句,问完后似乎也自觉微妙, 默默把盘筷端走进厨房了。 很快, 厨房里传来流水声。 周锦陆难以置信, 愕然道:“他怎么……听完录音, 就这反应?也太平淡了吧?” 郁央轻蹙眉头,她道:“锦陆, 你去客厅坐着吧, 我去看看他。” 周锦陆听她的语气便知事情没有表象看起来那么简单,也不多问,拿好录音笔去沙发上坐着了。 郁央走进厨房,王屿仍在洗碗,背影看上去十分镇定。 走近后才发现,水龙头的自来水哗啦啦地流着, 他手上却迟迟没动静。 郁央上去关掉了水龙头,忧心地问:“你还好吧?” 只见男人远没有方才表现的那般从容自若, 卸下冷静的面具后, 他脸色惨白, 嘴角绷紧, 双手都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悲伤还是愤怒。 郁央见他不语,伸手抚了抚他的后背:“王屿,没事的,都过去了。” 那道烫伤的痕迹,即使隔着衣服摸不出来, 但她已经十分熟悉它的位置和轮廓。 “……我不该存在的。” 良久,王屿轻声说:“我的诞生就是个错误。” 郁央心里一痛,她伸手捧住王屿的脸。 在她的两手之间,那个曾经冷漠得不可一世的英俊面孔上满是茫然与悲愤,他的骄傲此刻摇摇欲坠。 “小山,是你一步步的成长构成了你这个人,而不是上一辈这些恩怨。”郁央认真地说,“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痛,对你母亲来说更是犯罪,但你不能因此质疑自己的存在,不要被过去牵着鼻子走,你是个独立的个体!” 王屿双眸如暗沼,漾着痛苦的波纹,他低声咬牙道:“安安,我想杀了他们。” 郁央一本正经地附和:“好,我陪你,家里的菜刀够吗?” 王屿幽幽地看着她:“恐怕不太够。” 郁央道:“那我们去超市买?好久没逛超市了。” 王屿紧紧抱住了她。 男人将鼻子埋进她的颈窝,只觉得闻着对方身上似有若无的体香,躁动悲郁的心也沉下来两分。片刻,他闷声道:“你怎么这么好?” 郁央笑道:“现在夸我好了?我可坏得很,七年前自以为是,就这么抛下你回国了,也没给你一个交代,让你难过了那么久。” 王屿只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否认道:“……也没难过,没有很久。” 郁央不予置评,而是抬头揉了揉他后脑勺的头发,一边道:“说起来,你刚才第一次叫我小名哎。” 王屿闭上了眼睛,心里默念数遍:安安,安安。 这个早早就刻进他生命里的名字,他早在内心多次呼唤朗读,只是从未宣之于口。 耳畔传来女人的轻笑:“我发现你和锦陆果然是亲戚。” 他不解:“为什么?” “你俩都挺爱哭的。” “我没哭。”闻言,王屿直起身,注视着她,一字一顿,“我和他不一样。” “好好好,你不愧是叔叔辈的,比他坚强。”郁央又踮脚抬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发,“锦陆敢去质问周承允,已经很令我惊讶了,没想到他还刻意录了音,带过来告诉你真相,我想他一定是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我们出去一起讨论一下之后怎么办吧?” 王屿没有反对,只是回头道:“我把碗洗了就来。” 第79章 这次是真的洗碗,很快便洗完了。 两人从厨房出来,就见周锦陆正弯着腰坐在沙发上,额头抵在交握的双手上,像是也在消化着刚才录音的内容似的,听到脚步走进的声音才缓缓抬头。 王屿把杯子放到了他面前的茶几上:“你牛奶没拿。” 周锦陆怔了怔,嘟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话是这样说,但他还是拿起了杯子,乖乖喝了一口。 王屿在他身侧坐下,拿起茶几上的录音笔把玩,语气听不出喜怒:“你不怕我拿这录音去报警吗?” “如果这个人不是我爸,我肯定第一个报警。”周锦陆抬头看向他,正色道,“王屿,我这不是在为我爸开脱,实际上你拿录音去报警也没用,真正的施暴者……也就是我祖父,他已经死了,他已经受不到任何实质性的惩戒,而我爸,顶多算个协助作案或者知情不报,这点追究他完全可以摆平,根本伤不了他分毫!反而你还要考虑沈曼曼……沈姨万一真的康复清醒了,该怎么办?” 周锦陆说得没错,报警是为了还当事人一个公道,弥补当事人受的伤害,但沈曼曼若是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她被周胜国侵害的事,把事情彻底捅出来的话是否会创造伤害? 周胜国已故,周承允作为周家当家,尚有余力应付对他的指控,可这对精神创伤严重的沈曼曼而言是否值当? 如果不能公办,那就只有私了。 王屿明白他的意思,沉声道:“看来你有建议。” 周锦陆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回到周家,你清高,有骨气,不愿意要周家的东西,但你有没有想过,等这场风波过去后,周家重整旗鼓,谁还会记得你和你母亲是受害者,你指望我爸他们长存愧疚吗?” 王屿道:“你还是想劝我回去。” “毕竟……” 这时,郁央突然道:“我倒是有个想法。” 王屿和周锦陆同时抬眼看向她。 郁央说:“王屿的继承权是板上钉钉的,法律上可没有说一定要他改名换姓、认祖归宗后才能认领他的那部分财产,所以,回周家和让周家付出代价并不冲突。我也建议王屿回去要回本该属于你的那部分,从而掌有在周家的话语权。” 王屿和周锦陆皆是一愣,确实,他们一直都把二者混为一谈了。 周锦陆心有顾虑:“可这样的话,我大伯二伯他们……” “说服他们,就是你爸的任务了。”郁央说,“周家向来注重名声,上次酒会也看得出你爸极力维持住体面,现在又有这段录音在,你爸不得不去做这个中间人。” 周锦陆愁眉不展,似是有点踌躇。 于是郁央道:“锦陆,没事,如果你害怕的话,不提录音也可以的。” 却不料周锦陆坚定道:“不。” 他看向郁央,眼眸流转出坚定的光,他道:“既然我会把录音送到你们这里来,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珞琪都能做到的事,我也想做到。” 郁央心中感慨,要换几个月前,她肯定想不到无论是赵珞琪还是周锦陆都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王屿思索着,道:“那可能还要麻烦你做个中间人,安排个时间,我去趟周家。” 周锦陆说:“没问题……安安,你最好不要过来。” 郁央颔首:“我懂的。” 这到底是周家家事,不可向外人道,原本王屿身份曝光,两家关系就比较尴尬了,不然郁琮峰和林溪莹也不会天天催她离婚。 更何况周家出事后,往日一向要好的郁家袖手旁观不说,还出了两个证人配合调查,现在两家的关系十分微妙,说不好是和是崩。 话音刚落,周锦陆的手机就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提示,站了起来,匆匆道:“我得走了。” 王屿挑眉:“你还有门禁?”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触动了什么,周锦陆猛地顿住脚步,犹豫了两秒,最终将原本准备按挂断键的手指,划向了接通键。 “喂?” 电话那头应是在询问位置,周锦陆平静地说:“我在安安和王屿家。” 听到这个回答,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拔高,溢出了接听筒,依稀能听出是个女声,只是具体内容听不清楚。 周锦陆眉头紧皱,但却是耐心地听完所有,才低声道:“回来再说吧,就这样,拜拜。” 然后真的就结束了通话。 王屿和郁央皆猜出了打电话来的人应该就是陆思妤,都不禁同时对周锦陆投向意外的眼神。 郁央比了个赞:“佩服啊,锦陆,你都敢这样和你妈说话了,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周锦陆苦笑:“老实说,我冷汗都出来了。” 郁央笑着鼓励道:“没事,要是你被家里赶出了,就像珞琪一样……” 听到这儿,王屿嘴角原本弯出的微弱弧度顿时消失,他冷冷打断道:“安安在附近有一套闲置的房子,你可以先住到那里去。” 哎呀。 郁央瞅了眼,心想自己难道又说错话了? 周锦陆无暇顾及其中的暗流涌动,只是颓然地笑道:“谢了。” …… 两天后,周锦陆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时间定在了中秋夜。 中秋佳节人团圆,像这种传统节日,郁、周两家都会在晚上设家宴,郁央于情于理都没办法陪王屿一同前往了,正好王屿也不必跟她去国泽山庄赴宴,免得多遭诘问。 挂断老岑例行通知家宴的电话,郁央望着办公室窗外的cbd景色,神色难测。 人前的她总是微笑,淡漠疏离的样子鲜为人知,只有偶尔被亲近的人窥见一二,但总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她也要去自己的战场应战了。 第64章 chapter 64 卡蒂姆(一)…… 是日,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今天虽然是法定节假日,但郁央和王屿上午还是来宝向处理一些事务。 午休后,郁央准备出发回郁家, 她从自己那间总裁休息室的床上起来, 整理好着装, 道:“那我出发咯, 你就留在我这儿吧。” 王屿去周家是谈事的,倒不必去得这么早, 况且他还约了易临星开线上会议。 但王屿也跟着起身了, 淡淡道:“不了,员工看到了像什么样子,在公司还是要公私分明。” 郁央笑道:“今天放假,公司哪有什么员工?再说了,你要是太和我划清界限,之后公司又要传我们不和了呢。” “任他们传就是了, 谣言止于智者。”尽管如此,王屿的手还是停顿了下, 似是当真犹豫两秒。 郁央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那我走啦, 有事随时联系, 晚上见。” 王屿拉住她, 面无表情道:“就这样?” “?”郁央不解,“不然呢?” 王屿用另一只手捧着她的后脑勺,低头献上深吻。 唇齿交缠,恋恋不舍。 亲了片刻,两人分离,王屿低声道:“祝我们都顺利, 晚上见。” 郁央“啧”了一声。 王屿:“?” “还有点时间。”郁央笑吟吟地望着他,仿佛意犹未尽,“再亲会儿。” 说着,她按住主动出击,用手按上王屿的后脑勺,踮脚吻了上去。 亲着亲着,两人又跌回休息室的床上。 补充好能量,才能清醒应战。 等郁央抵达国泽山庄时已经四点了,甫一停好车,就被孙妈逮着个正着,说是让她先回一趟梅院。 郁央本就有所预料,对此并不意外,从车上拿下了为母亲准备的礼物,交给了孙妈。 进了梅园,只见只有林溪莹一个人坐在大厅,郁琮峰不在。 “妈。”郁央唤了声。 “来了。”林溪莹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语气听不出状况,“坐下吧,” 孙妈笑着把手上捧着的礼盒放桌上,道:“夫人,央小姐给您带了礼物呢。” 那是一个暗蓝色的天鹅绒盒子,三个巴掌大,里面装着郁央特地找人定制的一套金镶翡翠首饰,价值不菲。 但林溪莹并未打开,只是瞟了一眼,便挥挥手,示意孙妈把礼盒拿走收起来。 郁央的眼神暗了暗。 桌上有茶具,正好水烧开了,郁央坐下为林溪莹斟茶。 过了会儿,林溪莹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现在要见你一面,像是比登天都难。” 郁央知道她是要拿不与王屿离婚的事发难,态度极好地笑道:“哪有的事,您看今天我不就回来看您们了吗?” 第80章 林溪莹喝了一口茶,道:“王屿呢?” 郁央淡淡道:“他有事,今天来不了了。” 林溪莹用力地把茶杯顿到桌上,冷笑一声:“中秋这么重要的节日,他都不来,是装都不愿意装了?” 郁央故作惊讶:“妈,您为什么一时态度转变这么大?之前我去南城的时候,您不还发消息跟我夸过他吗?”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你必须和他离婚。”林溪莹的脸上浮现怒色,“他是周家的私生子,你以为这是什么光彩的身份吗?传出去很好听吗?我的女儿和一个私生子结婚!” 郁央看着她,不语。 林溪莹的语气充满责问,她径自继续道:“你擅自结婚,我就当你一时冲动,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能不能拎清楚?我们家和周家向来要好,你让周家的人怎么想我们?你让全珑城的人怎么看我们?” 郁央嘴角抿紧。 “‘我们’。” 她的笑容淡去,片刻后缓缓道:“我以为你多少能有一分是在担心我。” 对上目光,林溪莹怔了怔,一时语塞。 郁央半垂下眼眸,睫毛投下的阴影掩住了她眼底的情绪,她不紧不慢地摆弄着茶具,道:“你放心,就算引火烧身,我也会尽全力保证不会波及你们,外界和周家的人只会对我有意见,不会连累你和爸的。” 她看起来很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风轻云淡、轻描淡写。 除了她本人以外,无人可知平静的表面下是怎样的心情在迅速灰败。 林溪莹反而被她的态度激怒了,抬高了声量:“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你从小就这么自以为是,自作主张!” “……” “你都已经彻底赢了你哥,你还不安分!你是要也害死我和你爸才甘心!” 郁央猛然抬首:“我赢了?我从没想过和哥哥比输赢!你到底要误解我到什么时候?!” “你还没有?从小到大,你处处都要压你哥一头,要在祖父面前抢风头!你哥才刚走,你就要竞争他留下的位置!别人的女儿是贴心棉袄,我的女儿就是一头冷血的狼!” 郁央听到有什么彻底碎掉的声音。 ——其实赵珞琪的评价高估她了,她并没有那么勇敢。 这么多年,她不过是在外雷厉风行,实际上在处理内部的亲情关系时一直奉行逃避主义,致力于粉饰太平。 梅园的问题是一道陈年旧伤,或许真要狠心揭开伤疤,血肉才能得以重新生长。 “妈,那么多年,你都把哥的死归咎到我头上,可是哥的心理状况出问题的时候,你有察觉到吗?”郁央凝视着林溪莹,“你明明就在他身边,为什么他从没想过向你求助,你没想过吗?” 林溪莹声音发颤道:“你有什么资格质疑我?我身为母亲,难道愿意看着自己的儿子痛苦?” “祖父他们安排我哥去相亲,给他压力,让他去做很多不愿意做事的时候,你有出来帮过他一下吗?难道你没对他施加痛苦吗?你以为自己很无辜吗?” “啪。” 率先回应她的,是一记清脆的耳光声。 郁央偏过头,看着茶香袅袅,也氤氲不出一丝温情。 林溪莹站了起来,指着她,又依稀有犯病时的狠厉模样:“你、你不孝!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不孝顺的女儿!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郁央看向他,微微一笑:“我这里有答案,你敢听吗?” 下一秒,她也站了起来,逼近自己的母亲,冷冷道:“哥就太听你们的话,太乖,太孝顺了,所以才会这么痛苦!” 林溪莹瞪大双眼:“歪理,你这都是歪理!我看你就是被那个私生子给带歪了!” 郁央把她作势又要打人的手捉住,道:“我结婚的时候你管不住我,现在也依然!” 林溪莹从没被这样对待过,一时有点慌了:“你要干什么?你放开我!孙妈!” 郁央威胁道:“王屿的事,自有我担着,我说过保证不影响你和爸,说到做到。但如果你以后再这样咄咄逼人,那我不介意把火煽起来,燎到梅园,让你也好好水深火热一番。” “你,你……你反了你!”林溪莹虽还是在指责,但声音明显小下去了。 这时,孙妈匆匆赶来了,随之一块儿进来的还有郁琮峰。 郁琮峰一进来就作和事老,把两人拉开,道:“哎呀,你们俩母女有怎么了……安安,你怎么能抓住你妈妈的手呢?都捏红了!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聊吗?” 郁央静静盯了郁琮峰的举动片刻,笑了下:“爸,你还是这样。” 郁琮峰愣了:“我怎么了?” “你应该早就来了吧,躲在门外听我和妈争执得厉害,才不得不进来劝架。”郁央微笑,“妈是对我早有成见,而你总是揣着明白当糊涂,视而不见,这种最可恶了。” “你……安安,你怎么说话呢?你给我回来!” 郁央走到门边,忽然望见门外的梅树,叶子已经泛红,像是染上了血。 她身影一顿,淡漠道:“爸,哥被祖父逼迫的时候你没管,我被妈误解折腾的时候你也没管,现在王屿出事了,你倒要管起来,莫非王屿是你的私生子?” 郁琮峰大惊:“你疯了!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永远都无法做到像哥哥那样顺从,但哥哥也再也没法像我一样感受活着的潇洒。”郁央抬头看向已近暮色的天幕,“今晚的月亮,应该特别圆特别亮吧。” 但没人回应她的话,身后传来了林溪莹低低的哭泣和郁琮峰痛心疾首的叹息。 郁央轻笑一声:“总之你们把心放到肚子里,哪怕有一天我曝尸荒野了,也不会伤到你俩的体面。” 说罢,她离开了梅园。 走出梅园,郁央看着神色如常,但已无心看路,等到思绪回笼,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菊园附近。 郁秋栾如今不常回来,菊园只有人固定打扫,没留佣人,因此格外清净,没有什么人气儿。 郁央正想在这片静谧中好好冷静一番,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 她定神一辨,居然是郁绥和常晴雪。 心中不免惊讶:两人非但没撕毁婚约,常晴雪居然还跟着郁绥来赴家宴了? 出于好奇,她轻手轻脚地走近,躲在了一面墙后。 就听郁绥没好气地说:“刚才在我爸妈面前,我只是做样子而已,你不要真以为我对你有好脸色了。” 常晴雪的语气近乎哀求:“你不要告诉我爸妈好不好?要是被我爸知道原因,他会气死的!” “你爸气不气死,跟我有什么关系?”郁绥气极反笑,几乎是咬着牙说,“你去和彭子舜搅在一起的时候,有考虑过我吗?我还气死了呢!” “抱歉,郁绥,是我昏了头,我以为……” 郁绥冷冷打断她:“你以为你的真爱彭子舜能帮你从这桩没有爱的婚约里解脱出来,却没想到他自己先翻了船。” 郁央不用看也能猜到,常晴雪此时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果然,常晴雪的声音带上了哽咽:“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躲不过……以前爸爸喜欢郁闻,就非要让大姐和郁闻定亲,后来好不容易没这件事了,又让我和你……我真的是累了。” 郁绥无情道:“但婚约已定下,你有没有一点契约精神?你知不知道彭子舜是怎么嘲笑我的?你找那个人当你的救世主,你脑袋没问题吧!” 郁央听着常晴雪的哭声就想起了梅园的动静,心里烦躁起来,不想再听墙角了。 正要离开的时候,就听到常晴雪弱声说了一句:“如果那天没有替你去给纪先生送东西就好了,就不会认识子舜了……” 郁绥咬牙切齿道:“现在知道后悔了?你也不去外面打听打听,他彭子舜是个好人吗?玩的女人比你掉的眼泪都多!我看你最好也去好好检查下身体吧!大小姐!” 第65章 chapter 65 卡蒂姆(二)…… 常晴雪最后被郁绥说得羞愤而去。 待人走远后, 郁央走了出来,唤了一声:“二哥” 郁绥正掏出一根烟准备点燃,看到她,怔了怔:“你都听见了?” 郁央斟酌地说:“我其实之前撞见过常二小姐和彭子舜在一起。” 郁绥的神色几番变化, 最后只是问道:“什么时候?” “两个月之前了, 我以为你会解除婚约, 还奇怪怎么一直没有动静。” 郁绥的眼眸暗了暗, 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解除婚约?她常雪晴想得倒美。” 第81章 说罢,他没有顾忌郁央, 还是把烟点燃, 狠狠地抽了一口。 在这之前,郁央还从未见过她这位二哥在家里抽烟,更不曾见他这般卸下笑面虎的伪装,便知常晴雪的事确实对他打击不小。 她有几分不解,道:“常家是书香门第,对二哥的事业未必有那么大帮助, 二哥又何必呢?更何况,强扭的瓜不甜。” “我偏要强求。”郁绥眼底闪过阴鸷, “总之, 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好, 你就不用管了。” 此时有风吹过, 携卷来不知哪处园子的落叶,落在两人之间,仿佛楚河汉界。 “我也无意干涉你的事,只是……”郁央想到刚才常晴雪的那句话,“二哥知道常晴雪是纪和介绍给彭子舜的吗?” 郁绥摆了摆手,颇有些不耐:“纪和开酒吧生意的, 彭子舜光顾也正常。那天常晴雪帮我送东西过去,正好撞见,他就帮着介绍了下吧,事后和我说了。” 郁央盯着他,缓缓道:“二哥,你和纪和很熟?” 郁绥这才意识到她欲瞄准的靶心所在,持烟的手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说:“也谈不上很熟,之前在一次拍卖会认识的,他情商高,为人圆滑,就算交了个朋友吧。” 郁央问:“你知道他是哥哥最好的朋友吗?” “纪和提过,但没多说。”郁绥看向她,笑了下,“怎么,郁闻的朋友我交不得?安安,郁闻不仅是你哥哥,也是我哥哥。” 这句话多少说得有些泄漏心虚了。 郁央微笑道:“二哥也不必十句还我一句,我只是觉得找到了答案。” “什么?” “哥哥忌日前,二哥曾拉着王屿‘促膝长谈’过一番,事后我听他复述,很惊讶二哥对于某些事情竟然知道得那么详细。” 郁绥在听到“促膝长谈”时已经是脸色一变,在听到“复述”后又是以一僵。他强壮镇定道:“比如?” 郁央目光炯炯:“比如,哥哥的病情、他和他女朋友的事,以及那三通电话。” 这些,理应只有松柏园和梅园的人知晓。 郁绥偏过视线,抖了抖烟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打听到的。” 郁央道:“跟纪和打听的吧?这三样事,恰恰好他全都知晓。” 那两道平静的视线让郁绥心底发怵,愈是这样他态度愈强硬起来,没好气道:“纵是纪和说的,又怎样?安安,你管的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真是被人卖了还为人家数钱。 郁央叹了口气:“我的傻二哥。” 郁绥:“?”怎么感觉对方的眼神透出一丝怜悯? 可郁央却不作解释,而是突然换了话题:“你不去安抚下常小姐吗?马上要开饭了。” 一提起常晴雪,郁绥的眼色就沉了下来,但他估计也怕等下常晴雪破罐破摔在家宴上失态,犹豫了一下,还是去找常晴雪了。 等郁央到松柏园入席的时候,正好收到了王屿的消息,他也已经到周家了。 抬头通过窗户望去不远处碧山的方向,现在天黑得越来越早,如今窗外已经是昏暗一片,但一想起王屿与她只有一山之隔,郁央就莫名感到安心踏实。 这是她在除王屿以外的人身上从未获取过的,连郁闻都不例外。 “安安,好久不见啦。” 郁央闻声回头,才发现是郁麒吴楼月夫妇进来了。 郁麒还是老样子,倒是一段时日不见吴楼月了,她的肚子和上次见到时已经是两个模样,据说预产期就在下个月底。 夫妇俩坐在了郁央身边的位置——按照平日的习惯,这里本应留给郁绥和常晴雪,但眼下二人还未到场,郁麒紧挨着她坐下,大有在家里为她撑腰的意思。 王屿的身世曝出后,家里和郁琮峰、林溪莹看法一致的长辈不在少数,只是平日里不敢说到郁央面前罢了。 郁央心领神会,轻声道:“大哥,谢谢。” “一家人,不用说这些。”郁麒的神色始终是淡淡的。 吴楼月偷笑,打趣道:“安安,你大哥突然变得这么坦率,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郁央也笑了。自从上次的坦白局之后,她和郁麒之间像是打通了隔阂,比从前亲近了不少。 一会儿郁琮峰和林溪莹也来了,看起来神色如常——他们最要面子,肯定不会让家里的其他人看出异常。 只是他们从头到尾两人都没看郁央一眼,郁央收回视线,照常和大嫂闲聊着。 快开席的时候郁绥终于也到了,见原本的位置被占了,没说什么,带着常晴雪坐到了对面。 老岑带着几个佣人开始布菜,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今年的中秋宴更加丰盛了。 就这样,郁家的中秋家宴就这寻常又充斥一丝微妙的氛围中开始了。 郁国泽坐在主位,依例开始挨个问话关系近况。趁还没到自己的时候,郁央低头看了眼手机,就见王屿发来了新消息:“事情谈完了,我不想留下来吃饭,来找你?” 这么快? 郁央有点惊讶,想了想,还是回复道:“不用,你先回家吧。” 现在不是露面的好时机,郁琮峰和林溪莹估计正憋着一股气呢。 王屿问:“我在门口等你?” 郁央回道:“不了,还不知道多久结束,再说了,门卫认得你的车,会通传的。” “好吧,那我先回去。” 刚放下手机,就听问话问到了她这里:“安安最近过得怎么样呀?” 郁央笑着抬头,应道:“祖父,我的小日子滋润着呢。” “是嘛,那就好。”郁国泽点了点头,出乎意料地没有问王屿的事,而是转而将话头抛给郁绥和常晴雪,“晴雪是第一次参加我们的家宴,你和小绥的年龄都不小了,什么时候两家一起看个日子,商量一下婚礼怎么办吧。” 常晴雪久久没回应。 郁绥低声提醒:“祖父在跟你说话呢!” 常晴雪眼眶还残留着哭过的痕迹,她咬了咬嘴唇,憋红了脸:“郁爷爷,这桩婚事……我想回去再和父母商议一下。” 这句话就像是一记重锚,将整个宴席一时间都拉入沉默的深海。 半晌,郁绥才勉强维持着微笑,咬着牙说:“你说什么?” 郁绥父母的脸色都不好看,正要发难,就听郁国泽道:“也好,婚姻大事,草率不得,这件事从长计议吧。” 哦? 更令郁央讶异的时祖父对此的态度,竟如此轻描淡写。 晚到的郁秋栾出来帮忙打圆场:“是呀,我看常小姐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要不我差个人提前把你送回家休息?” 常晴雪避开身边郁绥快要吃人的视线,对郁秋栾点了点头:“劳烦您了。” 众目睽睽之下,郁绥也不能发作,只有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常晴雪起身离去,脸都青了。 吴楼月悄悄和郁央咬耳朵:“小绥这是当众被甩呀,感觉得难受死。” 在那之后,郁绥都一语不发,郁国泽也没再问他什么,似乎并不把刚才的插曲当一回事,让人感觉他本来就不看重这桩婚事。 盘活和常家的亲事,郁绥想必费了不少功夫,说不清他此时的难受是因为常晴雪,还是因为郁国泽的态度。 郁央对郁绥和常晴雪的事并没兴趣深入探究,只是暗自琢磨着今天从郁绥那里获取的情报。 就在她准备停箸的时候,周锦陆的电话打来了。 她走出饭厅接通电话,刚一接通,就听电话那头周锦陆焦急道:“安安!快来恩康医院!” “怎么了?”郁央愣了下,眼皮一跳,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王屿出车祸了!我们在救护车上!” 这句话仿佛点燃了一根引线,炸得郁央脑海里只留一片空白,在耳鸣中荒芜又颓败。 …… 半个小时前。 王屿开着车驶离周家。 上高速之前必须开过一段林荫环线,如果路过收费站入口继续向前,可以一路开到郁家。 郁央的意思他怎会不懂?他也清楚,自己暂时还是不要出现在郁家比较好,不然徒添郁央的压力。 那几条消息不是明知故问,只是他着实有点想她了。 ——独自进周家对他而言可不是什么愉悦的体验。 从踏入周家的第一步起,他就不由回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一时间连来接他引路的周锦陆都穿越时光和那个白天在院中乱跑的小少爷重合。 第82章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稳下心神,暗暗告诉自己,那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了。 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单薄无助的孩子。 他是来谈判的。 现在,是周家的人更忌惮他,主动权在他手上。 周家的人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看到他的时候都客气之余透出防备。 他没在桌上看到陆思妤,但看到了周承允,对方神色如故,依旧是那样道貌岸然,开口就是维持体面的寒暄,被他冷冷打断。 他看到这个人就恶心。 所以他提出了一个要求,这个要求令全场都肃静了。 周承允的神情可以说是精彩至极。 ——开出周家没有多久,王屿就察觉到有一辆车在尾随他。 “啧。” 周家的人? 王屿面无表情地踩下油门,稍一加速,想把后面的车甩掉。 却没想到那辆车如鬼魅幽灵一般死缠烂打、如影随形,甚至步步逼近。 意识到这辆车的目的不简单,王屿用智能语音调出周锦陆的电话,打了过去。 响了好几声后周锦陆才接起:“喂?” 王屿道:“你们家什么意思,还派车来跟。” “什么车?”周锦陆很快反应过来,“你开到哪儿了?” “还有1公里到收费站。” “我现在出来。” 然而,还没来得及结束通话,那辆车竟超速追了上来,甚至撞了一下王屿的左后方车尾。 听到蹭撞产生的闷响,周锦陆吓了一跳,语气紧张道:“王屿,发生什么事了?” 王屿眼眸一沉:“你快过来。不要告诉安安。” 挂断电话,他狠踩油门,再次加速。那辆车与他并行,朝他挤压,直把他挤向护栏。 眼看对方越逼越凶,王屿悄然减速,并踩下刹车。 而那辆灰色丰田仍然保持原速甚至还在加速,一下子斜着撞到了护栏上。 下一秒,黑色路虎也在滑行下撞到了那辆车侧面。 安全气囊瞬间弹出,王屿脑子响起一阵嗡鸣。 有温热的液体从额前流下,左臂处传来剧痛。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昙花镇的山海,耳边似乎响起了母亲一时兴起会哼唱的当地渔歌。 歌声与回忆中一个熟悉的声音重叠,像是对疼痛的轻抚。 安安…… 第66章 chapter 66 卡蒂姆(三)…… 郁央赶到医院的时候, 警察刚找周锦陆问完话。 周锦陆的大伯二伯也都来了,个个看起来眉头紧锁、焦头烂额,却独独不见当家家住周承允的影子。 “人怎么样了?”郁麒也跟了过来——接了电话后,郁央回席上拿外套和车钥匙, 被他一眼看出了不对劲, 以防再出事端, 他陪郁央一同离席, 开郁央的车载她过来的。 “刚做完手术,放心, 没有生命危险。”周锦陆瞧见郁央脸色明显不好, 赶忙道,“左手骨折,轻微脑震荡,还有一些皮外伤,伤的不重的。” 郁麒松了一口气:“安安,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郁央定定地站在原地, 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一口气。 吸入胸腔内的空气混着消毒水和酒精的味道, 她企图在中间寻找一丝熟悉, 却无迹可寻。 车祸。 一触及这个字眼, 她就有种被攫住呼吸的绝望和恐惧。 ——七年前, 另一个她最爱的人就是这样永远地离开了她。 还好,命运并非如此老套。 片刻后,郁央睁开眼睛,眼底已经恢复了一半的清醒理性。 “究竟怎么回事?” 开口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周锦陆摇了摇头,面色凝重:“我也不太清楚, 王屿离开后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被我家的车跟踪了……等我到的时候就看到有辆丰田撞上了护栏,而他的车撞到了那辆丰田上。” 郁麒紧接着问:“丰田的车主呢?” 周锦陆道:“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不在车上了,照理说他应该伤得比王屿还重才对。” 看来是有人先他一步到了现场,把肇事者带走了。 “警察已经根据那辆车的车牌信息和车内留下的痕迹去查了。”周锦陆顿了顿,“我从没在家里和家附近看到过这辆车,我觉得应该不是我们家派出去的车。” 但这样的空口白话着实苍白,他说出口也自觉没有底气。 郁央盯着他,问:“王屿去你们家,谈的怎么样?” 周锦陆面露迟疑:“嗯……王屿对划分好的财产没有置疑,但他提出了一个要求,说只要满足了那个要求,他就配合周家出通稿,以后一些家族活动也会酌情考虑参与。” “什么要求?” 周锦陆静默了数秒,才道:“他要我爸去沈姨病房外磕头认错,跪两个小时,还说以后每次周家有场合需要他出现,我爸就都要去给沈姨磕一个头,如果沈姨清醒康复了,就不能再出现在沈姨面前。” 郁麒不知背后原由,皱起了眉头。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周家现在只是在悬崖边,还没有“瘦死”。 周承允好歹是周家现任当家,让他去给沈曼曼道歉已经等同于摘下整个周家的面子了,还要让他下跪磕头?那是要把周家的颜面当球踢。 想也想得到,周承允怎会答应? 郁央对王屿的要求却毫不意外,她只是问:“你爸答应了吗?” “没有,差点吵起来,但我和我爸说王屿全都知道了,我爸估计心虚吧,态度没那么强硬了,和王屿讨价还价,说他可以去道歉,但绝不可能磕头。”周锦陆叹了口气,“然后王屿说‘想得美’。” “周家其他长辈怎么说?” 周锦陆苦笑:“其实亲子鉴定的结果一出,好些人就已经嗅到猫腻了,大伯明里暗里好几次来套我爸的话……反正王屿提的时候,其他人都没怎么吭声,可能都觉得这次周家的祸端就是我爸,而王屿提的要求也只针对我爸,他们可以作壁上观吧。” 这样听起来,周家内部确实也暗潮汹涌。 而恼羞成怒的周承允最有可能策划这场车祸。 郁麒环顾四周:“周叔叔呢?” “王屿前脚才那样羞辱他,他现在怎么可能会来?”周锦陆看出了他们的怀疑,又赶忙道,“我知道我不该为我爸辩驳,但这件事真的很蹊跷,以我爸的手段和头脑,怎么会干这种等同于自报家门的事?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郁麒不予评判,只是问郁央:“要转院吗?” 周锦陆说:“虽然我爸没来,但他调了好几个老宅的安保骨干过来,说不能让王屿在我们家医院出事。我觉得真不是他。” 郁央略一思索。 这是周家的医院,如果真的是周家的人派车跟踪下毒手,那么王屿现在就是羊入虎口。 但周锦陆说的不无道理,今晚王屿是从周家出来遇上的车祸,在这之前又和周承允有明显冲突,任谁都会先想当然地认为那辆车和周家或周承允脱不了干系——这也是为什么王屿在发现被跟踪时第一时间会判断是周家的车。 且不论周承允,周家的人会这么蠢吗? 但她不能拿王屿的性命去赌。 想了想,郁央道:“我想先看看王屿。” “好,他刚做完手臂复位手术,还没醒。” 说着,周锦陆领着她到了走廊拐角后尽头的病房,而郁麒留在外面和周家长辈打招呼。 看得出周家对王屿确实上心,虽然是仓促入住,但这间病房的环境设施和各类仪器的齐全程度甚至比奥阳给沈曼曼准备的病房还好。 关上门,门外的嘈杂瞬间被隔绝在外。 安静的病房内,病床上的男人双眼紧闭,脸色苍白,额头和左臂都绑了绷带,其中左臂固定在了床头的支架上。 手术用了全身麻醉,他尚未清醒,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魇住了,即使在睡梦中依然眉头紧皱,看起来像在痛苦挣扎。 郁央伸手一遍又一遍地为他把眉间的沟壑抚平。 她坐了下来,轻声道:“我留在这里等他醒,你先去忙你的吧。” 周锦陆想说自己也没什么可忙的,但见郁央目不转睛看着王屿的神情,便发觉自己在这儿着实有点多余——说实话,事到如今让他承认这点,依然会让他有些失落。 他的眼眸暗了暗,颔首道:“好,他应该半个小时就能醒,我就守在外面,有需要叫我。” “好,谢谢。也麻烦你和我大哥说一声,让他先回山庄接大嫂吧。” 第83章 “行。” 待周锦陆走后,郁央抬手摸了摸王屿的脸,又用手指勾勒了一遍对方的五官轮廓。 她似喃喃一般轻语道:“中午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现在就躺医院里了?” “还说各自奔赴战场,你这倒真像去打了仗的……” “下跪磕头的主意很不错,如果周承允不愿意,我就找个人把他绑了来,这样你心里会不会痛快点?” 郁央俯身,半边身体趴在了病床上,伸手轻轻握住男人的右手。 等一切都有个了结之后,她决定…… 一个早在之前就悄然萌芽的想法,此时在她心中愈发成型,如藤蔓一般爬满了心墙。 想着想着,她的好眠因子发作,竟打起了瞌睡。 但这次她睡得比较浅,以至于握着的手指稍一动弹,她便醒了。 意识到是王屿醒了,她抬头望去:“王屿,怎么样?” 却不料那双墨眸躲开了她的目光。男人的声音沙哑低沉:“……你别看我。” 郁央一愣,以为是他不舒服,忙问:“怎么了?” “……我现在不好看。” 王屿说得很小声,要不是室内安静得连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到,郁央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原本紧张的心情化作了好笑,她哭笑不得:“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偶像包袱?” 与此同时,她回想起了章沉的那句话—— “……那些年你但凡出点花边新闻,他都把你的绯闻对象暗记在心,再忙再累都要去做身材管理,还有外貌焦虑,生怕哪天站在你面前时输了。” 难道,是真的? 目光落至那张苍白英俊的侧脸上,结合章沉的话,她好像从对方的神情中读出了另外的意思。 真是一个别扭的男人。 郁央心中叹息,柔声道:“小山,你放心,就算你毁容了,你依然是我心里最英俊的男人。” 王屿:“……” “哪怕你皮松了,头秃了,牙齿都掉光了,我还是最爱你。” 王屿嘴角一抽,瞪了她一眼:“郁央,太假了。” “不假不假。”郁央说上瘾似的,“外面那些男人哪有你好啊?长得比你俊的没有你高,长得比你高的没你聪明,比你聪明的未必有你这样好的外形和内在……” 于是郁麒一进门就听到的是郁央滔滔不绝的“赞美”。 他的脚步顿时停住了,表情十分微妙,万万没想到两人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郁央循声望去,惊讶道:“大哥?你还没回去?” “来都来了,当然得看到人醒了再走。”郁麒整理了下复杂的心情,走到了病床旁,“我的特助会送楼月回家,这个你不必担心。” 他端详了下王屿的伤处,道:“他的手臂才开了刀,之后要检查伤口情况,所以还不能马上固定,我找主治医生聊过了,这个时候不建议转院移动。” 郁央皱眉,这样的话就不好搞了。 郁麒道:“我会派我的人手过来,王屿的安全我可以向你保证。况且,王屿也有心腹吧?这时候可以用上,谅周家也没那么大胆,这样都敢行凶。” “不是周家。” 王屿已经愈发清醒,或许是因为脑震荡带来的头痛反应,他突然吃痛地皱了下眉,道:“凭我跟他们谈判时的印象,周家的人不至于这么蠢,就算要动手,也不可能在周家附近对我动手。” 郁央突然道:“又是那只手。” 郁麒不解:“手?什么手?” 郁央道:“大哥,你不觉得周家、彭家接连出事,有点太碰巧了吗?” 郁麒怔了怔。 王屿盯着天花板,扯了一个自嘲的笑容:“我被利用了。” “大哥,麻烦你多调一些人来,兴师动众一点,最好要让别人知道,是郁家出手了。”郁央顿了顿,“郁家在这里的人越多,王屿就越安全。” 郁麒不明所以,但顺着郁央如此布置的逻辑,又隐隐能感知到什么。 他点头:“好,还需要帮什么?” “如果老宅里有任何人问起,你就说我和王屿咬定是周家干的,只是碍于情况不能转院,并且说我因此和锦陆决裂了。”郁央想了想,“算了,把锦陆叫进来吧,演戏就要演全套,我要和他吵一架。” 郁麒心下有了猜想:“你的意思……” 郁央冷静地看向他。 “大哥,王屿是棋子,你我又何尝不在局中?” 郁闻早就看出来的局面,可惜她到现在才看清。 第67章 chapter 67 卡蒂姆(四)…… 郁央陪护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早上王屿的助理小梁过来了,她才回家洗漱休整。 回到家,望着空荡荡的房子,郁央心里难得地浮现了类似怅然若失的心情。 王屿在的时候也是安静的, 男人鲜少发出动静, 她常打趣感觉不到他是个大活人, 但等他真的不在家了, 才知道那种安静也是裹着烟火气的。 洗漱完后,她不觉困倦, 帮王屿打包了几件贴身衣物——办公用品小梁已经带去了, 王屿绝不是那种会安安静静躺床上虚度时光的人。 正准备出发回医院,就接到了一通电话,当看到来电人姓名时,她的眼眸沉了沉。 ——本来她还苦于见面的契机,没想到对方自己送上门来了。 接通电话,纪和的声音如室外的微风阳光一般和煦:“安安, 今天有时间吗?要不要来我这里坐坐?” 郁央握住手机的手指紧了紧:“纪和哥哥,你有什么事吗?” 纪和语气关切:“我看到新闻说, 王屿出车祸了。你还好吗?” “不太好。”郁央顿了顿, “纪和哥哥要来我这里吗?家里没别人, 陪我在家里说说话吧……我有点想哥哥了。” 她鲜有这般对外示弱, 电话那头愣了下,随即道:“好,我给你带午饭吧,正好我们酒吧新招了个厨子,做菜还不错,我让他炒几个菜。” “嗯, 好啊。” 挂了电话,郁央心中默念:抱歉,哥哥。 那层不知道为什么你没解开的布,要由我来揭开了。 过了大概一个半小时,纪和到了。 他回珑城已经三个多月,肤色养白了不少,今天穿着休闲,一件米白色的外套配卡其色长裤,看起来像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 实际上,他本来就天生肤白,不然读书时不会总被人说和郁闻相像。大概是郁闻去世后,他才迷上了冲浪,老把自己晒黑好几个度。 他手上拎了一个多层保温盒,笑眯眯地说:“这个厨子做川菜特别正宗,包你胃口大开。” 郁央微笑:“纪和哥哥,谢谢你。” 她将纪和迎进来,二人在饭厅坐下。 纪和一进屋就将室内装潢打量了个遍,道:“简约工业风,这不是你装修的吧?” 郁央解释说:“这套房子是王屿的,装修应该也是他定的方案。” “这房子不错。”纪和点了点头,“离你公司也挺近,他特地为你买的吧?” 郁央拿杯子的手一滞,经这一提醒,才反应过来。 是这样吗? ——“这里离宝向很近,离天莱倒是远了,你怎么会想到买这里?” ——“不动产投资,遍地开花很正常。 …… ——“郁总,我查到王总把他名下的三套房产都变卖了。” ——“有在宝向附近的吗?有的话你代我买了。” ——“倒是有一套明珠湾的房子,那是他唯一留下的房产,似乎不打算卖。” ——“明珠湾?那离宝向好近啊,应该挺值钱的,为什么不卖?” ——“这就不清楚了。” …… 思绪回笼,郁央心中叹息。 王屿的心思,她自以为已经摸透了,没想到还是有漏网之鱼。 纪和又简单点评了下户型和装修,问:“对了,王屿伤得怎么样啊?” 郁央垂眸:“左手臂骨折做了手术,得住个四五天的院了。” 纪和舒了一口气:“那就好,我看媒体描述得怪吓人的,什么严重变形、车体凹陷、昏迷不醒……” 郁央笑道:“要真是那样,现在我也不会这么冷静地坐在你面前了。” “也是,但你现在心里也不好受吧。”纪和安慰道,“来,吃饭吃菜,没有什么是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 说着,他打开了食盒,最下面那层是米饭,米饭上面四层分别是双脚牛肉、鱼香肉丝、糖莲白和香辣虾,色香味俱全。 第84章 纪和健谈,开始讲述雇佣这个厨子的曲折过程,说本来是想专门开家餐厅,但因为种种原因,打算直接让remind二合一,这样白天也不浪费。 郁央兴致缺缺,时不时应一声,纪和也察觉到了,停下来问:“还在担心王屿的事?” “嗯……下午把一些事处理好后,我再去医院。” “小心别把自己累倒了。”纪和提议,“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 郁央问:“可是这样你会不会来不及赶回酒吧?” 纪和笑了下:“有什么来不来得及的?我是老板,在那里只是镇场子而已。再说了,恩康医院离我那儿也不算远,绰绰有余。” 郁央点了点头。 纪和给她夹菜,状似漫不经心地问:“王屿的这场车祸……和周家有关系吗?” 郁央冷冷道:“关系大着呢。” 纪和听出了她语气不善,道:“那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郁央说:“周家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 “没想到,你和锦陆有一天会站在对立面。”纪和轻叹一声,或许是想起之前的那个雨天,他还曾撮合过两人。 郁央不语。 “你们那么多年的情谊,真的舍得?” “他是他,周家是周家。” 纪和轻轻摇头:“安安,你还是太天真了。从前我看他那么喜欢你,没想到真遇上事了,反而你比他心软。如果你真决心对付周家,就不该拖泥带水,这对你来说也是折磨。” “纪和哥哥说得对。”郁央看向他,缓缓道,“但我有两个疑问。” 纪和温声道:“什么?” 郁央像是最有耐心的猎手,观察等待着视野范围内猎物的任何细微变化。她道:“首先,新闻为了保护隐私,没说王屿现在在哪家医院,你又是怎么知道是在恩康的?” “还有,为什么你会觉得锦陆与我对立?我好像从没跟你说过锦陆的态度。” 纪和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瞬,他的眼底飞快闪过错愕。 但这些破绽如雨滴落入奔涌的江流,淹没在他的笑意下。 “安安,你这是又怀疑我什么呢?”他摊手,似是无奈地解释道,“恩康医院离事发地最近,我想当然就以为是送去了那里,至于周锦陆……我也是想当然这么以为的。” “纪和哥哥的‘想当然’真的都很‘当然’。” 纪和笑道:“或许我是有点赌运在身上的,要不是这门生意违法,说不定我能开拓一下这个领域。” 郁央不愿再与他虚与委蛇,直接道:“是祖父让你来找我的吧,想从我这里探探虚实。” 纪和还在装傻:“安安,你说什么呢,怎么我都开始听不懂你说话了?” “纪和哥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着,郁央放下碗筷起身,走向了书房。 纪和似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跟着她进了房间。 打开门,只见墙壁上多了两幅画。 由于赵珞琪的出走,“呓语”在经营了一段时日后还是关门了,撤展后郁央联系到了赵家的人,把郁闻捐给“呓语”的那批画作拿了回来。 大多都存放在她那套闲置的复式里,只有其中两幅被她拿回来了明珠湾。 一幅是火山爆发的喷薄景象,而另一幅则是那幅寓意颇深的《欢喜剧》。 纪和粗略打量一眼,不明所以:“这两幅画看着不错,安安要给我看的就是这个?” 郁央说:“这是哥哥画的。” “郁闻画的?”纪和愣了下,走近细看起来。 “之前有个人分析,这上面画的其实就是郁家。”过了会儿,郁央抬手指了指,“你看,这两个小人,像不像我和哥哥?” 纪和顺着看过去,他是何等聪明的人,经此提醒,很快就发现画上面的人物与郁家一一对应。 他注视着这幅画作,像是有些失神:“还真的像……他想表达什么?” “我们都被同一只手操控着,在名为‘郁家’的这盘棋上表演,而那只手……” “就是我祖父。” 郁央注意到纪和的目光在看向那只手后下移,落到了那个袖中小人身上。 于是她道:“你应该也发现了,这里多出了一个人偶,仅次于这只手的位置,在纵观全局。” 纪和久久不语,手伸出去像是想要摸一摸这张画,但距离画框还有几寸距离的时候又陡然收了回来。 “这个人偶,在祖父的授意下行事,接近作为准继承人的哥哥,监控他的一举一动。哥哥去世后,他又转而监视其他人,如果有祖父不满意的事情,他会出手阻拦。”郁央顿了顿,“比如挑拨哥哥和青岚姐的关系、劝说王屿和我离婚,以及阻止郁绥和常晴雪的婚事。” 纪和沉默了片刻,笑了下:“安安,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是理性客观的,没想到你的想象力和郁闻比也是不遑多让。” 郁央却没看他,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幅画,继续道:“我刚才只是着眼于郁家内部。事实上,‘那只手’的目的远不止管教小辈那样简单。他应该早就知道沈曼曼的事情,所以他在下一盘棋,目的是搞垮素来交情不错的周家,同时对彭家也下手了,这样,郁家在珑城就可以一枝独秀了。” 纪和抚掌:“精彩,精彩。安安,如果你把这些想法写成小说,我一定是你的忠实粉丝。” “那么在小说里,纪和哥哥会扮演怎样的角色呢?” 纪和语气轻快道:“吃瓜群众吧,还是吃瓜最快乐了。” 郁央这才把视线落到他身上,笑吟吟道:“看到我们被耍得团团转,你很快乐,是吗?” “安安,不要过度阅读理解了,我害怕。” 话是这样说,但纪和的神色中没有丝毫畏惧或反感,他的笑容浮于表面,如同一副面具一般将他真正的喜怒哀乐都盖住了。 郁央凝视了他良久,然后朝他走近,直至两人之间只有半指之隔。 “纪和,我已经拿到了你的dna检测结果,我知道你是谁。”郁央压低了声音,不紧不慢地开口,语气是上扬的,像是不过在和邻家哥哥诉说自己的烦恼。 但这一瞬间,却让纪和想起了恶魔的低语,仿佛看到獠牙泛着寒意的尖端。 “你还要和我装下去吗?” 第68章 chapter 68 卡蒂姆(五)…… 纪和皱眉:“dna检测结果?你是什么时候……” 他停顿了下, 应是联想到了不久前的饭局,脸上的笑容淡去。 “纪和哥哥。”郁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原来这么多年,这声‘哥哥’没有白叫。” 目光交汇, 纪和的表情微妙地变换着, 最终化作一声轻笑:“哎呀, 被你发现了。” 不轻不重, 不咸不淡。 好像只是一个拙劣的恶作剧被揭穿。 郁央挑眉:“你承认了?” 其实她没想到对方会索性承认,已经做好了再斡旋几个回合的准备。 纪和淡淡道:“安安, 我本可以不承认, 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你的所有推论都成了空谈。但我没有这样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纪和的目光重新回到那幅画上,道:“我想劝你离开这个棋盘。” 郁央眼眸一沉。 纪和轻轻叹息,柔声道:“自动出局吧,安安, 等王屿恢复了,你和他离开珑城, 以你俩的能力, 去哪儿都能过得很好。” 郁央心里一动, 问:“这是祖父的意思?” “不, 是我的意思。” 纪和看向她,此时他的眼神似乎驱散了伪装,显出前所未有的认真,他道:“人偶虽然被线牵制着,但依然有自己的思考和言语。” 郁央思忖着,道:“也是, 我猜祖父大概也不会想我那么快出局,他精心策划了这起车祸,应该是想一石二鸟,继续给周家泼脏水的同时,还激化我们和周家矛盾,借刀杀人,利用我去对付周家。” “安安,你很聪明,其实你什么都明白。”纪和颔首,眸光幽深,“如果郁闻还在,他一定也会劝你离开……他不会愿意看到你也成为这个棋盘上的一员。” 两人不约而同都看向画上那个心脏发光的小人。 在郁闻的笔下,代表郁央的人偶才堪堪爬上棋盘,然而眼下她却已然站到了棋盘正中央,成为那只手最关注的焦点。 郁央突然问:“车祸有你的手笔吗?” 第85章 “不是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纪和道,“安安,你祖父手底下的人太多了,不是每一桩我都参加了。” 郁央眉头微蹙:“祖父这些年究竟……” “不仅仅是这些年,暗地里他一直有部署和手段。所以,安安,你没胜算的,放弃吧。” 郁央惊觉,自己到底是把郁家想得太简单了,把她那位多年稳坐首富之位的祖父想得太简单了。 但未战先怯从不是她的作风,她道:“我不知道真相,就永远不会死心。” “真相?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真,你这样下去只会无穷无尽,何必呢?”纪和语速略微急促起来,而后又叹了口气,“算了,你想知道什么?如果我能告诉你,你是不是就能死心?” 对于他后半句的问题,郁央没有回答,只是问道:“沈曼曼的事,有多少是祖父的手笔?你是故意引哥哥去那家疗养院的?” “前期的事我也不清楚,如果非要说我参与了,那大概就是把问心居推荐给郁闻吧。”纪和顿了顿,“他只和我说了他抑郁的事,当时我很担心他,就没忍住告诉了你祖父。你们祖父让我引导郁闻去问心居,我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所以,郁国泽早就知道沈曼曼在问心居? 他是怎么知道的?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的? 郁央追问:“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沈曼曼的事?” 纪和道:“后面才知道的,但他和我说的不多,很多事情也是我通过今年的事情联系起来明白的……我只能说,你们祖父是个很可怕的人,他一直掌握着王屿的动向,他知道他被什么样的人领养然后去到了怎样的地方,时机成熟的时候,他让我给王屿发了一封邮件,刺激他回国复仇。” “那封邮件是你发的?”郁央想起那封邮件的照片,“沈曼曼从枫山消失后,是被祖父拘禁了?” 纪和硕:“具体的我不知道,照片是你祖父给的,我只是帮忙执行。实际上,多年前我见王屿的第一面就不是偶然,是你祖父特意安排的‘出差’,为了让我确认和你在一起的人是王屿,当时我鼓励你们在一起,也是祖父的意思,他原本以为你回国后王屿也会因你回来,却失算了,所以才有了后来的邮件。” 今日天气很好,万里无云,阳光明媚,相比前几天还有回温。 但郁央却感到了一丝冷意,顺着她的背脊窜到了她的头部。 她似自言自语一般:“原来,他那么早就在养兵了。” 王屿就是郁国泽为扳倒周家养准备的一枚暗棋。 只是没想到她误打误撞,和他相识相恋,导致变数产生。 郁央一时间回想起许多事——当初她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开锁真的有这么容易吗?当时好像确实觉得那把锁和第一次见的时候有点不同? 郁闻带王屿去找郁秋栾以及后来郁秋栾把王屿带去福利院的时候,郁国泽丝毫不知情吗?为什么周家来人询问的时候,郁国泽没当回事,印象里没对家里采取任何措施调查? 她擅自和王屿结婚,他虽然惩罚她去了南城三个月,但居然这么轻易地和王屿相处融洽,真的是王屿讨了他欢心,还是说这场“意外”反而称了他的心意? 恐怕在更早的时候,她就已经被放置在了棋盘上,早到她还是个孩子。 哥哥,这一点是你也不知晓的吧。 纪和见她神色变化,便知自己这剂猛药下对了,他说:“安安,有时候,无知或许才是幸福。” 郁央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双拳:“祖父他……究竟把我们当什么了?” 纪和意味深长地说:“照理说都是子承父业,但他却跳过了自己子女,要在孙辈选继承人,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吗?” “我以为,是父辈里没有他看得上的。” 纪和笑了:“安安,你觉得祖父是因为欣赏郁闻,所以才让郁闻当继承人的吗?” 郁央一时语塞。 “他年纪这么大了,却还不退休,可见他十分恋权。”纪和冷静地分析道,“他的孩子到当家年龄的时候,他还年富力强,当然不愿意让出来,所以只有拖到孙辈长大。平心而论,郁闻不适合当继承人,谁都看得出来,但他很喜欢,因为郁闻够听话,好拿捏,以后就算他退了,也能通过郁闻去行使权力。” “郁麒是很完美的继承人,祖父其实还有点忌惮他。郁绥,爱耍小聪明,还背着祖父私自去盘活和常家的婚事,犯了祖父的大忌,祖父当然想搞黄这场婚事,但又不能亲自出面,就只有交给我了。” “至于你,安安,祖父承认你是他棋盘里最大的变数,他欣赏你,却也不满你破坏了他的棋盘,所以准备拿你做他最称手的刀。” 静默了许久,郁央抬眼看向男人:“那你呢?” “我?”纪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也是一枚棋子罢了。” “你为什么选择屈从于这个身份?” 纪和神情复杂道:“安安,不是所有私生子都能像王屿那样的,虽然他的童年过得狼狈,但长远地来说,他换取了更加自由的一生。” “你也可以。” “我不能,安安。” 纪和往窗边走了几步,看着窗外结群飞过的鸟,平静地说:“我长在纪家,虽是锦衣玉食、不愁吃穿,但从小就被耳提面命,铭记自己不是纪家的孩子,过的是寄人篱下的日子……说实话,最开始接近郁闻的时候,我心里说没怨恨,是假的。” “怨恨?为什么?” “那是我内心的阴暗面,我曾在郁闻面前展现过,但他还是接纳包容了我……或许我是被他感化了吧。”飞鸟飞向看不见的天际,纪和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我时常会想,如果我不是私生子,我也能拥有他有的一切,成为他那样的滥好人。” 总觉得……有些奇怪。 郁央试探性地问了句:“纪和哥哥,你有想过联系姑姑吗?” “姑姑?”纪和愣了下,“你是说郁秋栾?” 看到他疑惑的神情,郁央脑海里冒出一个大胆又合理的推测。 试想,郁国泽真的会告诉他真实身世吗?毕竟郁秋栾并不是主观上抛弃孩子,也是被蒙在鼓里,万一被纪和千里寻亲找上了,那么这枚棋子还怎么控制? 不是真实的身世,但知道是私生子。 为了让纪和有足够的动力去接近郁闻,郁国泽说的应该是…… 郁央讶异道:“难不成,一直以来你都以为你是我和哥哥同父异母的兄弟?” 纪和也察觉到了不对:“安安,你什么意思?” 郁央拉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医疗机构出具的dna检验报告,递给纪和。 里面不光有郁秋栾和纪和的dna比对,还有她和纪和的——本来只是想辅助鉴定,没想到现在真的发挥了作用。 “纪和哥哥,你应该是被祖父骗了。” 第69章 chapter 69 铁皮卡(一)…… 纪和最终是没有送郁央去医院, 拿着报告匆匆离开了。 郁央收拾好东西,回到恩康医院,就见小梁正扶着王屿起身。 她一个箭步上去:“我来。” 王屿僵了下,闷声道:“不用。” “让小梁休息下吧。”郁央认真地说, “平时都是你照顾我, 我也想偶尔照顾一下你呀。” 王屿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 别过头, 道:“……不需要。” 一旁的小梁善解人意地解释道:“郁总,王总是想要去洗手间。” 郁央眨了眨眼:“这个我可以呀。” “你不可以!”王屿脱口而出, 大概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剧烈, 他声音低了低,“我一个人就行。” “可你的手……”郁央顿了顿,明白过来对方大概是自尊心受挫,但并未全然明白,“那我帮你把拉链拉开吧。” 这是我能听的话题吗?小梁眼观鼻鼻观心,赶紧识趣地往后退了两步。 王屿耳朵微红, 像是气哄哄地说了句:“不需要!” 说着,他快步钻进了病房内的独立卫生间, 用右手“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郁央跟在他后面, 被关门带起的风扑了满面。 都老夫老妻的了, 怎么还害羞? 郁央摸了摸鼻头, 心想倒还有一点可爱。 等王屿出来后,小梁出病房了,郁央才和他说了纪和的事。 听完后,王屿眉头紧皱,有些担忧:“你不怕他去找你祖父对质?” “纪和哥哥不是那么冲动的人。”郁央笃定道,“他应该需要一段时间去消化。” 第86章 纪和对郁国泽所说的“真相”先入为主那么多年, 一时间不可能彻底扭转印象。 以他的性格,冷静下来后肯定也会去暗自核实,细想过去这么多年以来被忽视的不合理之处。 郁国泽做事周密,大概率是前期还伪造了一些证据,从而诱导纪和对自己身份深信不疑。 郁央心一冷。 她想过祖父手腕狠厉,但还是没想到竟是如此不择手段。 在他眼里,家人都是棋子,更何况是对王屿? 只怕是根本没有在乎过王屿的性命…… 想到这里,郁央不由后怕。 忽然就听王屿说:“很少见到你有这么发愁的时候。” “是吗?”郁央回过神来,笑了下,“我现在看起来很愁?” “平时你总是胜券在握的样子,但现在你不大自信。”王屿注视着她,一双墨眸像是想直望她灵魂深处,“怕输?” 郁央与他对视片刻,半垂下眼眸:“纪和哥哥说得不错,我毫无胜算。” 这个敌人实在太过强大,连她的权势地位都大多来自于他的荫庇。 王屿以为会在她的脸上看到心灰意冷,却发现只有无波无澜的平静,那是深思熟虑后的坚定。 女人缓缓道:“但是,难道没有胜算,就甘为砧上鱼肉,自欺欺人地逃避下去吗?” 再抬眸,眼底依然星河璀璨,灿灿生辉。 “我可以输,认输没什么可怕的。”郁央微微扬起下巴,微微一笑,坦然道,“但绝对不能做个糊涂蛋,我输也要输得有价值,光荣谢幕退场。” 王屿怔了怔,反应过来后好似被感染般,忍不住也勾了勾唇角。 从没见过有人这么快地认输,而且认得这么有气势,好像虽败犹荣。 “好啦,你是个伤员,不宜思虑太多事。”郁央为他掖好被角,没有再深聊下去,只是说,“我向你保证,绝不会做出以卵击石的事,你不用担心我。” 王屿抓住她的手,紧紧握着,道:“那你每走一步都要和我说。” “好好好。”郁央满口答应,在病床旁坐下。 她看到了床头柜上的苹果和水果刀——在她进来前,这是小梁准备削给王屿的。她十分自然地拿了起来,笑吟吟地问:“吃水果吗?” 王屿看着郁央一手苹果一手水果刀,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害怕。 在一起这么久,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从没见过她亲自削水果。 嗯……从她拿刀的手从左手换到右手,又试探性地变换了几个握刀姿势的举动来看,应该是确实没有削过水果。 这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郁大小姐。 王屿急忙道:“不用。” 说完后,他又怕这两个字显得太冷漠,补了一句:“暂时不想吃。” 郁央却兴致正浓,跃跃欲试,道:“那我给你切到碗里,你想吃的时候可以吃?” 王屿看到对方眼里快要溢出来的期许,那句“苹果会氧化”的提醒到了嘴边,说不出口了。 天人交战的三秒后,鬼使神差地允许道:“……好吧。” 郁央欣然一笑,拿着水果刀开始在那颗品相颇佳的苹果上比划。 王屿看得心惊肉跳,也不知道是否属于脑震荡后遗症,他此刻已经幻视那双纤纤玉手的各种部位流血的画面了,令他不寒而栗。 眼看郁央要下第一刀了,王屿突然道:“你不洗一下吗?” 这几个苹果小梁早已洗过,但他当然不能让对方知道,所幸水渍早就干了。 “啊,对,得洗一下。”郁央是真的忘了,毕竟家里的水果都是王屿洗好或者切好放在托盘里的,她一伸手就是现成的。 趁着郁央去洗苹果的间隙,王屿右手拿起手机,以最快的速度单手打字:“尽快送一些不用削皮的水果过来。” 刚收到小梁的回复,郁央就已经洗完回来了,一边走一边还用纸巾擦干净。 正要坐下来,就听王屿严肃地问:“你怎么洗的?” 郁央略一歪头:“就是……冲一下?” 王屿一本正经:“不对。” “那要怎么洗?”郁央好奇地问。 王屿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冲洗不干净,要用水泡15分钟,不然口感不好。” 郁央不疑有他,回想每次吃王屿准备的水果时的口感确实不错,便当真照做了,还设了一个定时闹钟。 可是直到闹钟响起,小梁还没回来。 “苹果好了。”郁央起身,转身要去洗手池拿洗好的苹果。 “安安!”王屿眼疾手快,拉住了她的手。 郁央回头,就见男人仰头看着她,眉头轻蹙,神情认真,问:“能不能……再多陪我一会儿?” 她解释道:“我只是去拿个苹果。” “不要走。”王屿心虚地避开眼神对视。 但这一幕从郁央的视角看来完全是另一个意思。 她心里一惊,这是……在对她撒娇吗? 这可不常见。 郁央只觉对方垂眸的样子透出一丝委屈,不由心里一软,坐了回来:“好吧。” 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格外黏人吗?像小猫一样。 如是想着,郁央情不自禁抬手摸了摸王屿的头发,动作轻柔。 王屿的耳朵越来越红,不知道真的害羞,还是羞愧难当。 “王总,水果……” 就在这时,小梁拎着一个红色口袋推门而入,看到此情此景,心里咯噔一下。 他看boss罕见地用了“尽快”这样催促的字眼,就也十分着急,忘记了敲门。 不会闯祸了吧? 却不料在自家boss眼中看到近似欣喜的神情一闪而过,与之伴随的是一句语气如常的问句:“你拎着什么?” “刚才您……”察觉到了目光中的含义,机灵的小梁瞬间改口,“橘子,香蕉,还有火龙果。” 王屿欣慰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对郁央低声道:“我突然更想吃橘子。” “好,你想吃什么都依你。”郁央心中的怜爱已如溪水蔓延。她接过袋子,从里面掏出一个橘子剥开,把果肉递到王屿嘴边。 王屿刚想张嘴,就想起这里还有第三个人,他飞快地又用凌厉的眼神看了杵在一旁的小梁一眼,后者悄悄比了个ok的手势,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还不忘把门关好。 郁央享受着投喂的快乐,这种体验对她来说是十分新奇的。一个橘子吃完后,她问:“吃了橘子,还吃苹果吗?” “不了,吃不下了。”王屿果断道,“其实我不太爱吃苹果。” 郁央惊奇,她还以为王屿是从不挑食的那类人。 或许是她从没怎么好好关注过这方面吧。 这样想着,她决定借此机会好好再问多一些信息:“那你喜欢吃什么水果?” 王屿道:“柑橘,香蕉,火龙果,提子。” 郁央看了眼小梁刚才买来的水果,竟然全中,不由暗暗发誓要向小梁学习,以后对王屿的喜好了若指掌。 于是她又问:“除了苹果以外,还有什么不爱吃的吗?” “梨、桃子……”王屿怕自己漏了什么,索性说,“所有要削皮的水果。” 郁央微微睁大了双眼:“可之前家里……” 王屿睁眼说瞎话道:“为了丰富口感而已,要摄入多类水果。” 郁央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摸不到头绪,只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与此同时,王屿也感到有些奇怪—— 虽说郁央从小到大对家中饮食一向不多过问,不清楚也正常,但今天未免有点太好忽悠了。 在之后的聊天中,他捕捉到女人眼中的片刻失神,于是话锋一转:“等我恢复了,我们去哪儿度假吧。” “度假?”郁央一愣,从素有工作狂美誉的人嘴里听到这两个字,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王屿淡淡道:“就当补蜜月了吧,之前去芜城你也没好好玩。” “怎么这么突然……”郁央反应过来,“你在担心我?” 王屿不言是否,只是问:“纪和还说什么了吗?” 郁央没想到对方竟这么敏锐,笑容微敛,沉默了会儿,说:“我在想,哥哥画下那幅画的时候,以及他决定离开的最后一刻,在想什么?” 纪和被郁国泽误导,以为自己是郁琮峰在外的私生子。 这件事,郁闻也知道。 据纪和所说,郁闻在问心居发现沈曼曼不见之后,回来就对纪和当初推荐这家疗养院的动机起了疑心——两人认识这么多年,纪和又不是天生的演员,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郁闻对此并非浑然无觉无察,只是一直以来不愿深究。 第87章 他开始调查纪和,意外发现他自大学以来竟和纪家毫无联系,并且私底下和老岑竟然有过会面。 在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后,郁闻找到纪和,当面质问他想干什么,两人发生了争执。 而具体争执的过程,纪和一笔带过,只是说当时他也气昏了头,而那个深藏心底多年、阴暗潮湿的秘密早就蠢蠢欲动,就这样宣泄而出。 “我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在他面前说出真相的那一刻,总觉得会无比痛快。”说到这里时,纪和自嘲地笑了笑,“但真的到那个时候,我却感觉不到一丝喜悦。” 知道真相后,郁闻的震惊可以想见。就在纪和以为他们就此决裂的时候,郁闻却告诉他,自己愿意为他保守秘密,让他也按从前一样行事就好了。 一切都像没发生过,郁闻依然笑容温和,只是说的话变少了。 他以为是郁闻不再如从前那样信任他,现在回想,很可能是因为郁闻病情加重了。 而纪和带来的残酷真相是不是那最后一根稻草,不得而知。 郁央手指蜷曲了一下,眼眸的星光黯淡下来。她道:“哥哥是被太多事情压垮了……” 王屿默然,他对郁闻的印象还停留在孩提时期,当时郁闻也还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后背却让他感觉到是那样宽阔温暖,让他想起昙花镇春天的海风。 听说郁闻的死讯,他由衷感到惋惜,给郁闻扫墓那一天,他也不免染上悲伤。 就在两人陷入缅怀之际,一通越洋电话打了过来。 这个时间在西雅图那边已是凌晨。 郁央为王屿接听通话,递上手机时,王屿直接按了免提。 王藜紧张又关切的声音传了出来:“哥,你现在情况怎么样?在哪家医院?” ——在知道王屿是被领养的事实以及其真实身份后,王藜反而开始叫他哥哥,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大咧咧地直呼大名。 “我没事,不用担心。”王屿叮嘱道,“也告诉爸妈,不用担心。” “这种情况,他们怎么可能不担心?”王藜叹了口气,继续道,“本来他们早就打算休年假回国一趟看看你和央姐,签证都办好了,一听说你出事了,立刻改签机票,忙活到刚才。” 王屿愣了:“改签?” “是啊,你后天就能看到爸妈他俩啦!” 第70章 chapter 70 铁皮卡(二)…… 郁央唯一一次见王启人和葛静, 是在大三那年的春假。 那次本来她和王屿另有计划,在附近机场转机时却临时遇到航班无故取消,她便提出要不就地去西雅图玩玩。 说的时候她并没想太多,话说出口后才想起王屿家在西雅图, 正斟酌着解释, 就见男人沉默了几秒, 竟点头答应了。 三月的西雅图温和湿润, 万物复苏。 樱花迎来花期,路边和公园郁金花和水仙花争相绽放, 空气中混杂着细雨后的水汽、泥土和花草的芬芳, 远方的雷尼尔山若隐若现,依稀能见到雪线渐褪,积雪消融。 王屿的家人,和西雅图的春天非常相称。 思绪拉回当前,本来郁央还在思考明月湾的客房会不会不够睡,就听王藜说:“对了, 爸妈说他们想订医院附近的酒店,这样既方便照顾我哥, 又不会打扰到央姐的工作。” 王屿一听“照顾”这个词, 眉头紧皱:“我又没退胳膊少腿。” “呸呸呸!”王藜没好气地说, “晚上爸妈看到国内推送的新闻后吓坏了, 还好给你打电话你接了,不然今晚全家都无眠夜!” “我真的没事,让爸妈把机票退了吧。” “我才不信,你这个人向来报喜不报忧,可信度为0。” 闻言,郁央憋笑。 王屿语塞, 大概是意识到木已成舟,自己怎样都无法改变,最后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接着,就听王藜说了句:“不过我还没放假,这次就不回来咯。” 王屿应道:“好。” 电话那头却突然安静了一阵,还以为是信号不好,就听王藜突然语气郑重起来:“王屿,你永远是我唯一的哥哥,是我重要的亲人,我想让你知道,嗯……反正就是,你在我们家,很重要。” 王屿愣住了。 大概是说完后自己也很不好意思,王藜不等他回应,飞快地说一句:“央姐,我哥就拜托你啦!我去睡觉啦了,good night!” 电话被挂断,郁央瞥见男人的嘴角似是抽搐了一下,不由失笑:“开心的话就展露出来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没有。”王屿别过脸,但能看到他的嘴角在微微上扬。 郁央心想:真好。 好在踏过荆棘丛后,仰头还能有春天。 王屿让小梁在恩康附近订好了酒店,郁央亲自去机场接的王启人和葛静。 出于当年的不辞而别、今年的闪婚以及眼下王屿的情况,郁央实在问心有愧。 本以为会被诘问,没想到等接到人的时候,却完全没在夫妇俩脸上看到责怪的神情。 和数年前相比,两人的外表有了些微改变,岁月在他们身体上留下印记,却像添加的柴火,让他们眼中温暖的火苗从未熄灭。 葛静热情大方,王启人温和忠厚,两人见到郁央表现得十分亲和,同时又有边界感。 郁央本来还有些紧张,经一番交谈后,慢慢便放松下来。 夫妇俩最关心的还是王屿的伤情,路上郁央一一向他们说明。 当然,延续王屿的一贯风格,会稍微避重就轻一些,把问题说得没那么严重。 纵是如此,葛静仍听得几度红了眼眶,再开口时有些哽咽:“这孩子从小过得就不容易,现在居然还要遭遇这样的暗算……” 郁央默然,一想到幕后真凶是谁,心里就愧疚万分。 王启人揽住妻子的肩膀,沉声道:“从前我们参与的太少了,虽然能力有限,但今后要努力成为他的力量。” “唉,这孩子,平时都是报喜不报忧,上次听他打那么久的电话告诉我们他生母的事,我还很高兴,以为事情尘埃落定,他从此也能过得舒坦一些了。” 郁央握紧了方向盘,道:“阿姨叔叔,对不起,这次是我大意了……但我向你们保证!以后我一定加倍注意王屿的安全,绝对避免再出现这样的事。” 葛静和王启人互看一眼,像是有点对郁央这番保证有些不知所措。 “郁央,我和你叔叔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不用有心理负担。”犹豫了一下,葛静温声道,“你是个好孩子,小屿上次都告诉我了,当年要不是有你帮忙,我们也不可能在福利院见到他,说起来我们还得好好感谢你,是你让我们能拥有一个这样好的儿子。” 郁央连忙道:“不不不,阿姨,您千万别谢我。” ……不然她就太惭愧了。 王启人也开口:“第一次见面时,我就看得出小屿特别喜欢你,听说你们复合了,其实我们都很高兴,在听到小藜回来描述的情况后,我们更放心了。” 郁央叹息,明明该她去安慰两位老人,现在却反倒被安慰了。 “你们办婚礼的时候,我和你叔叔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后来小屿又用各种借口阻拦我们回来。”葛静顿了顿,“现在既然我们回国内了,理应应该拜访下亲家?一起约出来吃顿饭?” 郁央想起郁琮峰和林溪莹的态度,眼神一暗,但表面仍维持着淡定,微笑道:“抱歉,阿姨,可能不太凑巧,我爸妈中秋节后有事出远门了,可能得下个月才能回来。” 王启人遗憾道:“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至少给你父母打个电话,表示一下心意?” “嗯……这个不急,等王屿顺利出院以后再安排吧。” 王启人想要再说什么,葛静意识到了郁央话语中的不自然,悄悄捏了下丈夫的手臂,暗示他先搁下话题。 郁央带两人入住酒店放了行李后,就带他们去了医院。 一到病房门口,却见小梁守在门外,与他对峙的是两个身穿西装的保镖大哥,身材高大,衬得小梁格外瘦小。 看到郁央,小梁如看到救兵,唤了声:“郁总!” 郁央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可以看到郁麒调过来的人在不远处,正往这边盯着。 对上她的视线,那些人都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传递什么讯息。 郁央回头对王启人和葛静道:“叔叔、阿姨,这是王屿的助理小梁,要不让他先陪你们去找主治医生聊一下,免得等下王屿又避重就轻,忽悠你们。” 第88章 夫妇俩也都注意到了那两个彪形大汉,上下打量一番,一看就不是善茬,狐疑道:“可是这两个人……” “这是我家里派来的保镖,忘记和小梁说了。”郁央微笑,眨了眨眼,“我有个主意,先进去骗一下王屿,等会儿你们突然出现,给他一个惊喜。” 闻言,小梁很快意识到郁央这是想支开boss的养父养母,于是也马上入戏,配合表演。 或许是郁央表现得实在太过镇定,夫妇俩虽然眼中仍有疑虑,但还是跟着小梁先走开了。, 等那三人走远了,郁央的脸顿时冷了下来:“让开。” 其中一个保镖大哥开口道:“郁大小姐,我们家先生在里面和屿先生谈事。” 果然。 能令郁麒的人不敢直接阻止的,只可能是比郁麒地位高很多的人。 比如周家的当代家主周承允。 郁央缓缓道:“麻烦掂量清楚,你家先生才是‘客人’,从来没有客人不让主人进房间的道理。” 保镖只是道:“郁大小姐,还请你不要让我们为难。” “我不会为难你们,我只会为难让你们这么做的人。”郁央微微一笑,“你猜如果我现在把郁家的人都喊过来或者报警,是我更丢人还是周家更丢人?到时候周总是会夸赞你们恪尽职守,还是责怪你们不知变通、小事闹大?” 两个保镖面面相觑,迟迟不敢下结论。 面对在体型上比他们矮小许多的郁央,竟感觉到了一股压迫感。 郁央才不会给他们思虑的时间,直接一只手握上门把,迅速推门而入。 “郁大小姐!” 听到门外传来的声音,病房内的目光聚集过来。 原来除了周承允以外,周锦陆也来了。 周家父子一前一后地站在病床前,而原本该躺在病床上静养的王屿,此刻倚着窗台而立,身后的窗户拉上了半边窗帘。 郁央一进来,空气形成对流,风从开了缝的窗涌进来,撩开了窗帘,一束阳光就这么闯了进来。 三人俱是一惊,周承允很快拿出长辈作态,道:“安安,我们在谈周家内部的事,你先出去吧。” 郁央笑着走近:“那我倒是好奇,周家还有什么比过去那些龌龊腌臜的事更内部的?” 周承允面色一沉,斥道:“郁央!你爸妈就是这么教你和长辈说话的吗?” “长辈?”郁央走到了王屿一侧,与他并肩而立,“手足都是同辈,你和王屿是兄弟,到我这里你又成了我的长辈,这关系不太合适吧?” 周承允被呛了个正准,一时语塞。 郁央凑近王屿,低声道:“别怕,我不会让他们再欺负你的。” 王屿挑眉,回道:“那真是太好了。” 两人这话说得虽然轻声,但周承允和周锦陆听得一清二楚。 周锦陆努力维持住自己的表情。 欺负?那是郁央没看到王屿那咄咄逼人的样! 明明是王屿单方面吊打他们好吧! 在郁央进来之前,王屿的狂妄言论有且不仅限于以下几句—— “不好意思,要是你不给沈曼曼下跪磕头的话,我就对媒体咬定是周家派的车。” “少磕一个,我就糟蹋周家产业一分,让你没法去和你那些股东亲戚交代。” “对了,陆思妤最近还好吗?好的话回去告诉她,我不会撤诉。” “你年过半百,而我,风华正茂,不如看看谁耗不起?” 他眼瞅着父亲平静的面具一丝丝出现裂痕,好像只要稍微碰一下,就会碎掉。 转眼之间,方才还盛气凌人的男人居然依偎在妻子身边,一下子仿佛化身成寻求保护的弱者,看起来还有那么一丝委屈和无助。 周锦陆发现自己还是把王屿看简单了。 第71章 chapter 71 铁皮卡(三)…… 等周家父子都离开后, 小梁正好带着葛静和王启人回来。 一进门,两位长辈就红了眼眶,一家三口许久未聚,一时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小屿, 有一件事我一直忘记告诉你。” 问过关于日常起居的基本问题后, 葛静拭了下眼泪, 郑重其事地开口:“那天你和我说你母亲的事时我本想说的, 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当面告诉你。” 王屿问:“什么事?” 葛静徐徐道:“在你之前, 我和你叔叔确实有过一个儿子, 他的名字读音和你的确实一样,但不是同一个汉字,他的‘yu’是是大禹治水的‘禹’。” 王屿微微睁大了眼睛。 一旁的郁央隐隐有预感,男人最后的心结也要消除了。 “他是我们第一个孩子,但在我们带回老家淇县时发生了意外……”提起这件事,葛静的语气平静, 但仍是难掩黯然,“也是因为这件事, 我们几乎不再与老家联系, 两年后因为要办其他事情, 不得不回国。” 王启人接过话题, “给你取名时用了相同的音,主要是想避免闲言碎语伤害到你,毕竟当时你年龄还小,我们也都看得出你有很重的心理创伤,缺乏安全感,不想你遭到八卦之人的非议。” “在领养你之前, 我都无法从丧子之痛中彻底走出来,一直对外宣称孩子放在老家养身体,现在回想,也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做法。”葛静轻轻摇了摇头,她伸手握住王屿的手,温柔地说,“但我们从一开始就很清楚,你和小禹——我是说我们第一个孩子——很不一样,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在照顾你的过程中,我竟然真的走了出来,看到你一天天健康、阳光起来,我也得到了救赎。” “小屿,谢谢你。” 听到父母真挚坦诚的解释和道谢,王屿的脸上浮现出茫然。 他怔愣片刻,闷声道:“不……是我该谢谢你们。” “好孩子,我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向来不认为亲情一定建立在血缘之上,在我的观念里,亲情产生自现实的家庭关系和生活记忆。”葛静微微一笑,“如果你想改回原本的名字也没关系,无论你姓什么叫什么,我们都会爱着你,愿意成为你最坚实的后盾。” 看到眼前其乐融融的一家,郁央心中十分触动。 小梁早就离开,她自觉也不该打扰这一家三口团聚,准备也悄悄离开。 却不料她刚挪开脚步,就突然被葛静温声唤道:“来,郁央,你也过来。” 郁央迟疑了一下,当对上葛静的笑容时,一时间她仿佛看到了郁闻。 她心中一动,走上前,坐到了王屿床边。 葛静两只手分别握着王屿的右手和她的右手,眼中仍有泪光闪动,笑意是那样平和:“郁央,我这个儿子,性格别扭得很,恐怕不是那么好相处,还要麻烦你多包容、体谅了。” 郁央连忙道:“没有的事,王屿对我很好,平时也很照顾我。” “那就好。”葛静牵着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你俩分分合合,能重新在一起不容易,一定要珍惜这段缘分,今后携手共进、并肩作战,把日子经营好,如果遇到什么烦心事,可以找我和爸爸倾诉。。” “会的,妈。” 郁央心尖一暖,也不由自主跟着答应:“好的,妈。” 本来她没有考虑到自己需要对葛静和王启人换个称呼,等到意识过来时,又已经“叔叔阿姨”叫了一路,见夫妇俩也没异议,想着要不就先不改了。 但或许是葛静此刻身上的母性光辉过于温暖有感染力,竟让她不自觉地改口了。 听到这个称呼,葛静莞尔,换了个话题:“说起来,你们快和我跟爸爸说一说,结婚前后有没有什么可以分享的故事?让我们滞后参与一下。” 氛围由此松快起来,郁央和王屿对视一眼,决定把结婚的前因经过和后来的一些事都跟两位长辈交待了。 当谈论到沈曼曼的时候,葛静提议:“要不这次我跟爸爸就把她接回去吧?来得及办手续吗?” 王屿犹豫道:“她的出行限制已经解除,但出国的手续……” “能办下来。”郁央笃定地说,“其实,我前不久也才想到这件事,去找相关的朋友了解了一下,如果这次就要让沈姨一起回西雅图的话,我有把握可以办好手续。” 王屿看向她,眉头轻蹙。 郁央回以一个暗示他安心的微笑,道:“不过就是会比较麻烦爸妈,毕竟沈姨现在只是病情稳定了,还不大认得人,一路上都需要仔细照看着。” 夫妇俩肯定在来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这个问题,王启人果断道:“这个没问题,这事迟早要办的,我们在国内帮不上你们什么忙,好不容易眼前有一件我们能出力的,当然是十分愿意。” 第89章 葛静也说:“是啊,之前小屿和我说了后,我其实已经找好医疗机构了,那里的医生和我是熟识,人很好,靠得住。” “路途遥远,一路上还得有人搭把手,我派人跟着吧。”郁央自然而然地提议道,“王屿,你有好几年都没回过家了,要不也一起回去看看吧?” 王屿的眼眸一沉,眉头皱得更紧了。 对方的提议合情合理,但却让他脑海里警钟大作—— 她是要支开他。 她很聪明,特地在挑在这个时机上提。此时家庭温情正浓,夫妇俩人肯定也希望他能暂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实在难以当着他们的面直接回绝。 于是,他定定看着郁央,说:“那你和我一起走。” “总得有人留下来善后,不是吗?”然而,郁央轻飘飘地就将他的要求驳回了,她的话里有话,“等我把手头上的事处理好了,就来找你们。” 王屿的眼神满是质疑,他目光幽幽地盯着郁央。 郁央笑着道:“真的,说不定今年我们能在美国过圣诞呢。” 葛静惊呼:“那真是太好了!家里好久没有那么热闹过了。” 王启人点头:“这样吧,郁央,拜托你联系一下,我们过几天也去看看沈小姐吧,提前熟悉一下。” “好的,没问题。”郁央语气轻快地答应道。 葛静和王启人一直待到晚饭后,王屿让小梁送他们回酒店,找了个借口把郁央留下来了。 等病房里只剩下两人的时候,郁央笑了下,狡黠地眨了眨眼,率先开口:“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 王屿再难掩眼底汹涌的风浪,他握住女人的手腕,低声道:“你为什么要支开我?” 郁央将另一只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柔声道:“小山,我不是支开你……其实你自己也明白,此时你暂时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眼下为了洗脱嫌疑,周家肯定会加速与王屿的财产分割,不敢轻慢耽误。 葛静和王启人请了足足一个月的假,在这期间王屿和周家的事差不多能了结,到时出国休整一段时间,既可以避风头,暂时离开混战的棋盘,避免成为斗争的牺牲品,又可以少了和周家扯皮往来的麻烦。 王屿心里也明白,但他才走出被郁央抛下的阴影不久,现下十分警惕:“你要做什么?” “我说了,我得善后。”郁央耐心安抚道,“祖父那里,是该有个了结了。” 王屿不假思索道:“我陪你去了结。” 郁央正色道:“不用了,真的。小山,这本来就是我们郁家的事,如果你牵涉进来,反而不容易画上一个句号。” 郁家。句号。 王屿与她对视片刻,反应过来,语气多了一丝难以置信:“你要退出继承人的争夺。” 郁央眼中星光依旧,微笑道:“是呀,我打算认输了。” ——“我想继承郁家,是因为我想改变。” ——“而只有站在权力顶峰的人,才有重新制定游戏规则的权限。” 昔日女人自信且坚定的话语仍印在脑海,王屿低头看着自己受伤的胳膊,只觉得那层层绷带不仅束缚住了他,还束缚住了身旁人的手脚。 他竟成了她的负累! 郁央看穿他心中所想,解释道:“小山,我做这个决定,不是因为你。” 王屿看向她,郁央继续道:“一早我就知道,我是祖父用来刺激大哥和二哥竞争的那条‘鲶鱼’,但我始终觉得自己足够优秀的话,肯定能改变他的想法。” “但现在我意识到,我错了,他不会的。” 她高估了亲情在祖父心中的地位,低估了郁家一路走来踩过的血肉。 郁国泽不会把郁家交给她的。 而这样肮脏的家族,她也不愿意去继承。 或许,她也该去寻求一个新的起点。 王屿的眼神半信半疑,郁央叹了口气:“在了解那幅画后,我就萌生了这个想法,我对郁家其实没有什么可留恋的,现在更是心灰意冷。” “离开郁家后,你有什么计划吗?” 郁央略一思索,道:“或许先去为谁打工一段时间积攒够经验后再创业,或许会再去读书吧,沉淀一下。” ——当年她虽然还是通过远程答辩拿到了毕业证,但校园生活的戛然而止始终成为了她心里的遗憾。 王屿稳了稳心神,稍微相信了一些,问:“你祖父会同意吗?” “如果我是他,我宁愿一颗好用的棋子出局,也不愿意看它成为一步坏棋。”郁央看向窗外,此时已是夜色降临,这扇窗正好能看到中秋后逐渐走向残缺的明月。 “小山,其实这几天我很想念我哥。” 一直以来,她总觉得郁闻是温吞懦弱的,需要她保护的。 现在层层真相揭晓,她才惊觉,那个总是斯文瘦弱的青年,实际上比她认为得要坚韧强大得多,他扛下了所有的黑暗,独自坠入深渊。 祖父总说,如果郁闻有她那么聪明就好了。 可是现如今,郁央觉得换做自己,未必能做得比哥哥好。 如果能回到过去,她想在郁闻说出那句“我没有办法变得更强大了”时,语气坚定地告诉他,他已经足够强了,不用再努力了。 因为不正常的,并不是他,而是让他感觉到辛苦的这一切。 而这一切,凭一己之力,很难扭转乾坤。 大概唯有火山爆发,天崩地裂,才能摧枯拉朽,焕然一新。 第72章 chapter 72 铁皮卡(四)…… “哥哥, 爸爸妈妈平时都在忙什么呢?” 郁央第一次产生这样的疑惑,是在五岁那年。 应该是出门玩的时候染上了流感,她高烧不退,家里佣人忙得团团转, 孙妈一小时进出几次查看她的状况, 老宅的家庭医生每半天来看情况, 郁闻更是放了学就守在床边, 给她念书。 可她还是直觉少了什么。 听清了她的嘟囔,小郁闻翻书的手一顿, 随即柔声道:“他们都在工作呀。” “工作……”小郁央盯着天花板, 她烧得迷迷糊糊的,“工作比安安更重要吗?” 小郁闻眼神一黯,但还是安抚道:“没有这回事,安安,你看爸爸妈妈不是拜托了那么多人来照顾你吗?他们也很担心你。” “是吗?那为什么,都不来看看我呢?我好难受。” “等爸爸妈妈结束了工作, 就会过来了。”小郁闻为她掖了掖被角,“哥哥会一直陪着你呢, 安安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 好不好?” 小郁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只觉得眼皮子发重, 很快又过去了。 发烧时身体不适,睡觉总是睡不踏实的,哥哥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遥远又朦胧,像是在做梦:“爸爸,您今晚回来吗?安安的烧还没退, 想您和妈妈了。” “……噢,好,那爸爸您忙,祖父那边的功课我会记得去汇报的。” “喂,妈妈?您等下来看安安吗?爸爸说他今天回不来……嗯,可是医生说这不是普通感冒,是流感……好,那妈妈您先忙。” 小郁央半梦半醒中,隐约已经有了认知—— 他们的爸爸妈妈不会来看她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从意识的深海里苏醒,睁开眼睛时天已经亮了,晨曦给窗棂镀上一层极淡的金色。 烧已经退了,她只觉浑身轻飘飘的,汗湿的睡衣黏在皮肤上,不太舒服。 “哥哥……”再开口,她的鼻音很重,声音也哑了,有点想咳嗽。 “安安,喝点温水吧。”不知道是不是整夜没睡,小郁闻竟仍醒着守在身边,及时地端来一杯水,“饿不饿?孙妈已经在让厨房准备了,等下你看哪个有食欲,就吃哪个。姑姑昨晚说上午来看看你。” “哥哥。”小郁央喝下温水,感觉好了很多,瓮声瓮气却格外认真地说,“以后你生病了,我也来照顾你。” 小郁闻愣了下,莞尔:“好啊。但我还是尽量不要生病,生病太难受了。” “嗯嗯,不要生病……阿嚏!”小郁央开始打喷嚏。 小郁闻赶忙扯了几张纸帮她擦鼻涕。 ——从小到大,郁央对亲情中温暖部分的认知,基本全部都来自于郁闻。 郁琮峰和林溪莹是家族联姻,关系和睦但谈不上感情浓厚,各自有各自的算盘,对子女的养育并不上心。 或许对身为长子的郁闻尚且上心过,毕竟是第一个孩子,又是郁国泽早早确定的继承人,但对第二个孩子郁央就完全是交给佣人带大,年长五岁的郁闻小小年纪就颇会照顾妹妹了。 第90章 所以,等王屿出院,葛静和王启人住进明珠湾后,不仅是王屿久违地过上与父母朝夕相处的家庭生活,对于郁央来说更是全新的体验。 郁央甚至有点感同身受当年王屿面对那份黑森林蛋糕时的无措感。 她终于明白王屿会照顾人的本事从哪儿来的了——本以为王屿已经是最会照顾人的了,没想到在他养父母面前,也只能沦为被照顾的那一个。 而且葛静和王启人都是极注意分寸的人,照顾归照顾,却也很有边界感,不会让郁央感到不适。 王屿出院后三天,易临星、章沉和赵珞琪集体从风城回来,说要来看望伤员。 葛静听说了这件事,说可以在家里办个party,再多邀请几个朋友,一起热闹热闹,以消心中郁卒。 郁央双手赞成这个提议,王屿觉得有些尴尬,嘀咕着“又不是小孩了”,但也没有拒绝。 到了聚会当天,易临星一行人拎着大包小包的补品上门,活似上门拜年。 易临星嘴巴甜得很,见到葛静就一口一个“干妈”,哄得葛静心花怒放,直夸他好孩子,拜托他多多照顾王屿,听得王屿频频翻白眼。 章沉读书时是见过两位长辈的,估计也抱有郁央最初去机场接机时的担忧,表现得很是拘谨,王启人和颜悦色地拍了拍他的肩,问起他家里人的近况。 “王屿的养父养母人都好nice啊。”赵珞琪打过招呼后,凑到了郁央身边,悄悄问道,“你们相处得还好吗?” 郁央正在清点他们带来的礼品,一边应道:“嗯,挺愉快了。你最近怎么样?” 赵珞琪说:“慢慢步入正轨咯,路漫漫其修远兮。不说我了,肇事者抓到了吗?看到消息时我真的吓死了。” 郁央淡淡道:“找到了,是很多年前被周家开除的员工,患了绝症,已经在医院等死了。” 赵珞琪睁大了眼睛:“难道真的是周家……” 这就是“那只手”理想中的效果。 “祸水东引,主谋是想陷害周家。”郁央简单解释道,“不过倒不必替周家担心,对于没做过的事他们肯定能洗脱嫌疑,只是负面舆论恐怕一时半会儿难以消除。” 不过也多亏于此,周家那边更加有求于王屿,急切地希望能与王屿搞好关系,财产分割流程能走得更顺利快捷。 赵珞琪安静了片刻,幽幽地说了句:“也不知道锦陆现在怎么样了。” 郁央笑道:“等下他来了,你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你还邀请了锦陆?”赵珞琪杏眸瞪大,难以置信,“王屿不会不高兴吗?叔叔阿姨不介意吗?” 郁央说:“你放心,锦陆就是王屿提出要邀请的,至于他父母,都是非常通情达理的人,知道锦陆其实和整件事无直接关联,还说锦陆夹在中间也很难做人。” 赵珞琪半羡慕半忧愁地叹了口气:“如果我爸妈也像叔叔阿姨一样就好了,那我也不至于至今都不敢回家。” 听说赵卓然已经放话出来要与她断绝父女关系。 郁央伸手轻轻揽住好友,鼓励道:“做你想做的,等你以后做出一番成绩后再回去,到时候自己有底气了,才能有话语权。” 赵珞琪苦笑:“但愿吧,到时就算被轰出门,也不至于觉得天塌了。” 除了会照顾人以外,王屿还有一点很可能是传承自他的养父母——王启人和葛静都很会做吃食,据说他们最初就是在留学期间因为做饭采购食材而在华人圈子里认识的。 家里的烤箱被充分利用起来,王启人前几天就在自己发面做披萨底,今天烤了披萨和整鸡,而葛静则做了一些方便分享的美式小食和中西结合的菜肴,色香味俱全。 比起郁家的家宴,这些显然远远不够精致,但郁央却发现,有的饭菜只是看着这么摆一桌,就能让人感到温暖,胜却山珍海味无数。 之后郑青岚、郑南嵩还有大哥郁麒也依次到了。 郁麒并不打算留下来聚餐,只是过来送礼表心意慰问的。 见到在客厅帮忙的郑青岚,他犹豫着开口道:“我想起来了,我确实见过你,你是小闻的女朋友吧?” 闻言,一旁的郑南嵩有点紧张地看向姐姐,而其他人都没注意到这里的不寻常。 就见郑青岚只是微微一怔,随后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我曾经在小闻那里看到过一张你的画像,扫墓那天一时没想起来。”郁麒没有追问其他,只是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联系我。”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真的不用。”郑青岚微笑道,“我时常听郁闻提起,他有个很崇拜的大哥,正直又靠谱,只不过他一直以来都不知道怎么和哥哥相处,有些烦恼。” 郁麒愣了下,眼中有什么在闪动。几秒后,他颇为郑重地说了句:“谢谢。” 这一段小插曲非常短暂,郁麒很快就走了,说是要回去陪吴楼月吃饭。 就在菜都上齐的时候,门铃再度响起。 赵珞琪离门最近,自然而然地上前开门。 当她的目光和门外人相撞时,两人皆是一愣。 周锦陆穿着一身深蓝色条纹的西装,手上也提着厚礼,他看起来没有那么憔悴了,但下巴依然瘦削,那股少爷气渐渐沉淀下来。 这还是两人自婚礼后第一次再见到彼此。 “你……”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来,空气浸出尴尬。 周锦陆这次是正大光明来的——周家也希望面子上和王屿关系缓和来挽回口碑舆论,打消嫌疑,所以特别支持周锦陆多来王屿这边走动,维持交往。 “哎哟,周大少,好久不见啊。我看你手上提着不少,我来帮你吧。”这时,易临星突然横插到了两人之间,十分热情地接过了周锦陆手上的东西。 赵珞琪回过神来,撩了下头发,指了指鞋柜:“那里有鞋套。” 周锦陆讷讷道:“哦,好,谢谢。” 进入到这个洋溢着温暖欢乐的空间,周锦陆表现得比章沉还要局促,依次向葛静和王启人打招呼,点头点得快像鞠躬了。 葛静仔细端详着他,扭头和丈夫交换了一个眼神,突然道:“确实有点像。” 周锦陆:“?” “你和小屿年纪相仿,在五官上确实有点像呢。”葛静温柔招呼道,“来坐着吧,孩子,不用那么紧张,以后小屿和你家那边的沟通,还需要你多多帮忙照应。” 周锦陆点头如捣蒜:“应该的。” 王屿单手帮忙端菜出来,皮笑肉不笑道:“妈,还他照应我呢,他是我小辈,应该是我这个当叔叔的照应他还差不多。” 周锦陆嘴角一抽,但碍于葛静和王启人在,自认不与伤员计较,这次没有怼回去。 周锦陆坐下的地方本来挨着赵珞琪的位置——赵珞琪的包放在座位上,而那个包正好是她向周锦陆索要的生日礼物,周锦陆认得,没有多想就选择了隔壁的座位。 然而落座的时候,易临星却抢先在放了包的位置上坐下了,把赵珞琪的包包看似十分顺手地放到了右手边的空位。 赵珞琪心存疑惑,又不想当面询问,只有在新的位置坐下。 周锦陆看了眼易临星,微微蹙眉,后者还笑呵呵地与他称兄道弟。 葛静问:“安安,人到齐了吧?”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郁央也开始让葛静和王启人唤她的小名。 郁央看了眼手机,只见屏幕上的聊天框里多了一条消息,是纪和的回复——“抱歉,安安,我就不来了,你们好好聚,代我转达对王屿的祝福。” 她将手机锁屏,微笑应道:“嗯,齐了。” 郑青岚似是有所察觉,轻轻叹了口气,几不可闻。 可乐代替红酒倒入高脚杯中,绵密的气泡在滋啦滋啦的细响中高涨。 一席人举杯庆贺:“干杯——” 易临星的嘴皮子最利索,道:“祝咱们要健康的有健康,要事业的有事业,要爱情的有爱情!” 欢声笑语之间,有那一瞬,郁央恍惚感觉回到了学生时代。 吃到一半的时候,她回房间接了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的语气不冷不热,听起来却是那样疏离:“王屿出院了?” 郁央只是简单应道:“嗯。” “听说他在国外的父母也回来了?” “嗯。” 沉默挥发了聚会积攒的愉悦,对方冷冷地说了一句:“以后你的事,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们管不着你了,你不要给家里惹麻烦就行。” 第91章 “好。”郁央顿了顿,“你和爸也多保重。” 回应她的是绝情的“嘟嘟”声,电话被挂断了。 郁央望向窗外的景色,此时已是深秋,秋风萧瑟,草木肃杀。 随着一声扣门的轻响,王屿进来了,给她拿来一份烤翅。 王屿从她的神色中瞧见了端倪,问:“是家里来的电话吗?” 郁央颔首:“我妈。” “你还好吗?” “还好,没事。” 王屿放下瓷盘,单手抱了抱她。 男人身上纯棉衣料的触感混着那股熟悉的淡淡木质香,令郁央沉迷。 她尽情索取着温暖,有个想法在心中浮现。 ——快点入冬吧。 if winter comes, can spring be far behind 第73章 chapter 73 新世界(一) 一个月后, 葛静和王启人踏上返程,王屿和沈曼曼和他们一起。 “到了记得发个信息。”说完,郁央想起刚从南城回来时漏掉消息的往事,决定做个保证, 道:“这次我绝对不会忘记……” 话没说完, 她就被拥入了厚实温暖的怀抱。 最近王屿拥抱她的次数格外多, 一天抵过去一个月。 对方受伤的左臂已经形成骨痂, 拆了石膏,但还不能太用力, 只有堪堪环住她, 用完好的右臂发力抱紧,像是恨不得 “如果你敢再擅自抛下我……”他每个字都咬得很用力,温热的鼻息扑在郁央的耳畔,语气中透出一丝决绝,“我绝不会再原谅你。” 也就是说,之前种种, 已经原谅了? 郁央挑眉,笑了下:“小山, 你好凶。” 然而在她抬眸看清男人的神情时, 微微一怔。 只见那张英俊的面孔上没有一丝笑意, 下颌线紧绷, 仿佛在极力克制住什么,漆黑的眼眸笼在眉骨投下的阴影中,翻涌着比夜色还浓稠复杂的情感暗流。 郁央心中轻叹:这个男人呀。 她伸手回抱住他,坚定道:“我一定会来找你的,等我。” 她向来不是会轻易许诺的人,但凡她承诺的事, 她就一定会做到。 飞机云如一道笔直的海岸线在天空中蔓延,离开机场的路上郁央远远望见,总觉得就是王屿搭乘的那架飞机留下的。 心里竟少见地涌现出可以称之为落寞或是惆怅的心情,郁央叹了口气。 ——从今天开始,他们之间将相隔9300多公里的距离。 等到回到明珠湾的时候,郁央在车库停好车,坐在驾驶座上拿出手机在聊天框输入一条消息:“心里有点空……” 打完后,又觉得很是奇怪,快速删掉后,重新一字一字地输入:“等你到达后,拍张照片给我吧。” 消息发出去后,对方难得地没有立即回复——这是当然的了,毕竟从珑城飞往西雅图要十四个小时,现在飞机才起飞不到一个小时。 真是漫长。 郁央垂眸,想了想,手指又灵敏地动了起来,发了第二条消息出去—— “我好像已经开始想你了。” …… 就在郁央还在考虑怎么找时机执行计划的时候,郁国泽倒先找上了她。 彼时正值周日,她一时兴起地去给郁闻扫墓,在墓前坐着看平板上的文件,就收到了老岑那边的召唤,说郁国泽希望她明天回家一趟,没说原因。 但很快她知道为什么了,因为没过多久郁秋栾在那之后给她打了电话,告诉了她原委——原来是她的两位大哥接连惹祖父生气了。 据说先是郁绥办事不力,把一个颇为重要的项目搞砸了,于是祖父就想让郁麒出差去补上篓子,却没想到郁麒竟以妻子预产期将近不便长期出差为由婉拒,把祖父气得不轻。 电话里,郁秋栾担忧道:“应该是想让你去一趟呢。” “这个项目事关家中命脉产业,祖父不会让我碰的,估计又是拿我做催化剂吧。”郁央十分清醒地分析道。 实际上,她并不相信郁国泽会因郁绥的失误而多么生气,其震怒应该主要是因为郁麒的反抗。 这个项目是郁绥唯一接触郁家基础实业的机会,恐怕郁国泽早就想收回来了,现在正是机会,却怎想最得力的棋子竟然拒绝为他做事。 郁秋栾对生意上的事不甚了解,只有叮嘱道:“总之,你今天说话得小心点,他心情不太好,说头还有点疼。” “嗯。”郁央应道,话锋一转,“姑姑,纪和联系你了吗?” “还没有……” 已经过去一个月有余了。 郁央心下一沉,但还是安抚道:“没事,你也不要轻举妄动,如果你去联系他的话,祖父肯定能觉察的。” “好。”安静了几秒,郁秋栾突然说,“今天我回家陪他喝了会儿茶,聊到了母亲,说起了很多往事。” 郁央的祖母孙婴在生下郁秋栾后没几年就去世了,郁央对她知之甚少,对郁秋栾口中的“往事”就更鲜有听闻了。 就听郁秋栾叹息一声,道:“有时候真希望我们只是一对普通父女。” 郁央沉默,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自己是身处普通的家庭就好了。 但细想后,她认为这样假设其实是有些狡猾的,因为自己从小的养尊处优和很多见识才学,都得益于家庭的“不普通”,如果享受了那样的好处,又在亲情这里渴求“普通”,那会不会太贪心了? 简而言之,她之所以成为现在的她,也有家族环境的因素在。 如果想要渴求“普通”,那就得舍弃“不普通”,总不能妄想在丝毫不作取舍的前提下二者得兼。 她的心里已经做出了取舍的决定。 回到国泽山庄,郁央直接进到松柏园,轻车熟路地来到主屋的茶室。 祖父果然在这里。 与在外时的西装打扮不同,在家时郁国泽总穿中式的衣服,今日就穿了一身灰蓝色的长衫,布料上绣了松间鹤唳的纹样,尽显清贵风雅。 他正坐在棋桌前,手边放着一套紫砂茶具,茶香袅袅,应该已经不是郁秋栾来泡的那一壶了。 “来了。”郁国泽的样子看不出喜怒,语气平和,却不容拒绝,“正好,陪我下一盘棋吧。” “好。”郁央坐到了他对面。 只见棋盘上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残局,郁央粗略看了一眼,发现已是黑云压城,黑子已在中腹和边角形成厚势,而白子正处于下风。 并且白子的布局让她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郁国泽手边的围棋罐里放的是黑棋,而她这边的是白棋。 孰执黑孰执白,一目了然。 郁央笑道:“祖父,您要虐我就直说,怎么开局就让我处下风呀?” 郁国泽似是意味深长地问:“怕了?” 郁央笑容不变:“既然已经入局,自然要全力以赴——这还是祖父小时候教我们的呢。” 松柏园的棋子都是上好的玉石,捏在手中触感温凉圆润,但她却觉得手心冰凉。 她暗暗心惊,心想莫非祖父是知道了什么,在试探她? 郁央认真仔细地研究了一会儿棋局,正落下第一步棋,就听郁国泽问道:“王屿回美国了?” 郁央的表现颇为自然:“他养父母希望他能回去休养一段时,避避风头,正好他也很久没回去了。” “我听说,他把他生母也带走了。” 郁央镇定道:“沈曼曼的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不如去国外试试看有没有别的治疗方案。再说了,周家能做出这样事,说明沈曼曼在珑城也不安全。” 郁国泽沉沉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谈话间,黑子已落。 声东击西。 郁央深谙这是郁国泽擅用战术。 于是她选择在棋盘中央跳一手,既避免被包围,又力图保持棋形弹性。 紧接着,黑棋开展缠绕攻击,在威胁白棋中央的同时,也向边角施压。 郁央下一步以柔克刚,避免了正面冲突。 郁国泽似是意外,评价道:“安安,你今天这棋下得倒是有几分小闻的风格。” 都说下棋见做人,郁央的棋风素来强势,以进攻为主,就算落于劣势,也会通过手筋技巧反客为主,争夺主动权——这其实和郁国泽比较像。 但今日她以退为进,灵活腾挪,以柔克刚,和郁闻的风格相近,但更加利落和果敢,没有那么保守。 郁央微笑:“我的棋虽然是祖父教的,但大多时候都是哥哥陪练,自然而然就熟悉他的招数了。” 接着,黑子又来了一出声东击西。 郁央冷静补棋。 这时,郁国泽淡淡道:“这是小闻最后一次和我对弈留下的棋局。” 第92章 郁央一愣。 “我特地让老岑记了下来,刚才在你来之前忽然想起,就照着摆出来试试。”郁国泽不咸不淡地说,“如果小闻有你的判断能力,留下的棋局也不至于是这样。” 之前执着白棋的,居然是哥哥。 怪不得。 再看先前棋盘上布下的白棋,郁央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当初下这盘棋的时候,哥哥是什么样的心情和处境呢? 郁央垂眸,继续腾挪,躲过黑子的压力,果断落子。一边问:“那祖父觉得,和我下棋比较开心,还是和哥哥下棋比较开心?” 郁国泽笑了下:“和你下棋会比较费心是真,毕竟你是个小滑头。” 郁央也笑了下,但笑意并未及眼底。 突然,她选择在边角落子,混入黑子之中,出其不意。 郁国泽自是看出她的意图,及时抵挡,利用厚势反击。 郁央又退回去了,争取活棋。 郁国泽说:“你这个恼人的打法,又和小闻很不一样了,倒是让我想起我的一位故友。” 郁央问:“谁?” “你周爷爷。”郁国泽注视着她,在岁月的洗礼下仍然犀利的双眼看不出一丝情绪,“说起来,现在因为王屿的缘故,你应该对他很有意见吧。” 黑子继续施压,是试探。 “确实,现在水落石出后,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了。”郁央迟迟不落下一步棋,“不过有件事我一直想请教祖父。” “什么?” “周爷爷与您是多年好友,我们两家也因此深交,可为什么这次周家落难,您好像无动于衷?” 白子再度在边角落下,开展劫争,试图争取主动权。 郁国泽嘴角微抿,选择提劫,维持优势。 “我和他固然交情匪浅,但这件事终归是他做得不道义。”郁国泽沉声说,“况且,受害人是我的亲孙女婿,我坐视不理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忙了。” 郁央故作讶异:“周爷爷不道义?这背后难道有内情?” 郁国泽不紧不慢地解释:“我不知道什么内情,但沈曼曼的年龄都可以做他女儿了,他居然都能下得去手,在我看来已经是不道义了,况且那会儿芳茹还在吧。” 芳茹指的是周承允的母亲,周胜国的妻子,廖芳茹。 这番话听起来颇有几分仗义执言的意味。 郁央不动声色地端详着,试图在对方的神情中捕捉到一丝破绽,却如凝望着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所有波澜都被幽深吞噬,令人无法窥探分毫。 然而,异常平静的表面之下,往往是藏匿着危险至极的暗流。 第74章 chapter 74 新世界(二)…… “听说我在南城那会儿, 祖父也经常找王屿下棋。” 白子劫争未果,索性转换战场,在另一侧落子。 郁国泽用指腹反复摩挲着棋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是啊, 王屿这个小伙子, 有头脑, 有胆识。” 郁央道:“看来他下得还不错?” 却不料郁国泽说:“不, 他的棋下得很差。” “?” 得到预料之外的答案,郁央微讶:“很差?” 实在很难把这样的形容和那个男人联系在一块儿。 郁国泽看起来却无半分对王屿的不满, 语气客观地说:“他会一点西洋棋, 但围棋不怎么会下。” 郁央好奇:“那祖父怎么还老找他下棋?” “这个年轻人,有点意思。”郁国泽似是笑了下,“输了两局后,第三局突然变了风格,和刚开始的水平大相径庭,一连吃了我好几个子, 关键时候又会让棋了。” 郁央不确定道:“大概因为他学习能力很强,上手比较快?” 郁国泽摇了摇头:“不, 他在手机上捣鼓了个程序, 每走一步都要看一下手机, 跟我说他这才是他的专业强项。” “……” 郁央的神情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竟不知道王屿和郁国泽下棋, 是借助了ai。 不光是整个郁家上下,恐怕全珑城乃至全国,都没有第二个敢明目张胆地拿ai和郁国泽对弈了。 “您不生气吗?”郁央问。 郁国泽道:“开局前他问过我,可不可以借助工具,我看他的棋下得实在太臭了,就允许了。” 郁央心想:居然还能这样, 怎么以前没想到? 要知道,为了能陪郁国泽下棋讨他欢心,棋艺课是家里每个孩子小时候的必修,梅、兰、竹三个园各自请的师傅各不相同,长辈们也会耳提面命,督促小辈精进棋艺。 ——可是,明明郁家并非什么书香门第起家,郁国泽的围棋也是年轻时工作后业余琢磨的野路子,膝下的孩子里,老大老二那会儿家庭条件还没那么好,也就是从老三开始才请人专门教授棋艺,到了老幺郁秋栾的时候,是琴棋书画都全了。 就听郁国泽继续道:“但他确实领悟能力很强,用手机跟我下了几次后,就可以完全不看提示了,棋风稳健,很沉得住气,水平大概能到出国前的你吧。” 郁央笑道:“真的假的?看来他也是有天分,以后我一定要抓着他和我下一盘看看。” “他确实有天赋,但志不在此,恐怕也难有长进了。”郁国泽顿了顿,口吻随意地说了句,“可惜了,这么聪明的孩子,居然是老周的儿子。” 不知道是不是郁央的错觉,总觉得他在说后半句话的时候,笑容中散着一丝冷意。 郁央凝视着愈发错综复杂的棋盘,斟酌着在一处落子,试图寻找突破口。 她道:“听说祖父和周爷爷是患难与共的生死之交。” “是啊,我们是同乡,读书时就认识了,他读书早、年纪小,文文弱弱的,义务劳动的时候我经常和他一组,帮他干活。” 当人老了后,谈起往事和故友时,通常会不自觉说得详细,大概是因为那些定格的岁月细节已经在记忆中翻阅过太多次,郁国泽也不例外。 “他家里条件好,高中毕业后供他上了大学,但后来闹□□,他的父亲被批斗,他被下放到了农村劳动,我那会儿在机械厂当工人,放假经常去看他,还会给他寄书和吃的……” 郁国泽和周胜国相识于少年时期,两人都是珑城本地人,是中学同学。 高中毕业后,周胜国上了大学,而郁国泽因为家庭清贫,没这个机会,进了一家国营工厂当工人,据说期间两人始终保持联系,友情深厚。 两人一同经历了□□的冲击,又共同迎来改革开放的机遇,先后创业,一路上互相扶持鼓励,最终成为盘踞在珑城的两棵大树。 郁央静静听郁国泽讲述过去的事,适时点评:“看来祖父对周爷爷很是照顾呀。” “我把他既当朋友,也当弟弟,但凡我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会分给他,连老宅这一大块儿地和翠山也是。” 郁央缓缓道:“我想,周爷爷一定也把祖父视作大哥。” 闻言,郁国泽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安安,你说错了,他倒不认为年龄比我小就得认我作哥……老周这个人,自视甚高,争强好胜,不甘屈我之下,总觉得自己的出身家庭更有文化,生来高我一等,各方面都比我更有才能和潜力。” “他最爱拿名字做文章,我们名字里都有同一个字,偏偏他的另一个字是‘胜过’的‘胜’,他偶尔拿来打趣试探,说这是注定胜过我的意思,你说无不无聊?” 郁央表面附和几句,心下了然。 看来,郁国泽和周胜国的交情确实深厚,却也复杂。 说实话,抛开沈曼曼一事,她对周胜国的为人性格并不清楚,但根据她从小到大的观察和认知,郁国泽此时用来形容周胜国并为之嗤之以鼻的特征,恰恰在他自己身上格外突出的。 自视甚高,争强好胜,不甘人后,甚至还颇为记仇,有点小心眼。 他风轻云淡地提起当年的种种玩笑,无论那时周胜国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能在孙辈面前计较,可见他是有多么在意。 祖孙俩在棋盘上又是几个来回。 郁央自知毫无胜算——不如说,从接手这个残局开始,她就清楚明白自己无法翻盘,唯一能做的,就是少输几个子,不要那么难看。 她不知道郁闻是在怎样的情境下开始的这盘棋,但她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这盘棋画上一个不至于狼狈的句号。 她开始弃子取势。 “祖父,我想出国深造。” 第93章 郁国泽的动作一滞,微微蹙眉:“去美国?” 郁央故作轻松道:“加拿大也行,看申上哪儿吧。” 郁国泽垂下眼眸,没有立即应答。 郁央的手指捏紧棋子,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片刻后,就听郁国泽淡淡地说:“如果你想读研,国内读就行了。” 郁央维持住笑容,说:“最近烦心事太多,想换个环境。” 郁国泽眼皮微掀,眼神中已多了威压:“安安,当逃兵可从来不是你的作风。” “在自知问题无法解决的时候,逃避未必不是一条有效对策。”郁央顿了顿,“更何况,我觉得我这不是逃避,而是退出。” “你要退出?” 老人说这四个字时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喜怒,似是玩味,又像是在确认。 但茶室内的氛围刹那间凝重起来,空气像是灌满了铅,郁央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定在原位上,哪怕只是动弹一个小拇指都很困难。 她的手心竟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郁央紧紧握紧手中的棋子,深吸一口气,迎上了对方的目光:“是,祖父,我要退出。” 她的声音不大,但如棋子落定,清脆有声。 郁国泽问:“宝向怎么办?” 郁央正色道:“宝向从不是我的宝向,而是郁家的宝向。家里有那么多人,总有能接手的……正好麟弟也到了该历练的年纪,我可以把宝向交接给他。” 郁国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的眼中仿佛有一把剑,此时半剑出鞘,有凌厉的锋芒迸发,刺得对手面颊生疼。 “安安,开局容易终局难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这句话无异于在警告郁央,既已加入战局,那能否退出就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郁央试图以柔克刚,语气软和下来:“我以为祖父能对我网开一面呢。” “安安,再过两三年你也到而立之年了,不能再这么任性了。”郁国泽却不吃这套,“郁家发展到今天不容易,你和你的哥哥弟弟们都要好好承担起家族的责任。” 郁央眼眸一沉,看来是时候将话挑明。 以卵击石,大多时候不过是情势所迫。 “祖父……” 就在这时,老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麒少爷,绥少爷。” 郁国泽神色一敛,像是早有所料。 郁央瞬间领悟过来——祖父今日给她安排的角色,又是那条“鲶鱼”! 郁麒和郁绥一前一后地进入茶室。 只见大哥神情依旧,还是那张面瘫脸,而郁绥却没有平日里笑面虎的模样,不安和焦虑都快溢出眉目间了。 两人之间保持着距离,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起过争执。 看到郁央坐在室内,且面前的棋局已快到终局,显然提前很早就到了,郁绥神色一沉,郁麒有些不解,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妹妹。 郁央又想起了那幅画,恍惚间仿佛看到自己和哥哥们身上都牵扯着细细密密的布偶线。 “棋下完了,正好人也来齐了。”郁国泽吩咐道,“你们找个位置坐吧。” 于是郁麒直接坐在了郁央隔壁,郁绥犹豫了一下,选择了挨郁国泽比较近的矮凳。 郁国泽作势要为他们亲自斟茶,郁绥眼疾手快地接过茶具代劳,郁国泽却未正眼瞧他一眼。 “今天找你们来呢,是想交代一下,家里以后产业的分配。” 闻言,三人皆是一凛。 郁麒眉头皱得更紧了:“祖父,您的身体是有什么不适吗?” “只是最近头有点疼,不碍事。”郁国泽摆手,“我年纪大了,看着你们也都成长起来了,是时候说这件事了。” 郁绥小心翼翼地说:“祖父,这件事就在这里说吗?需不需要把我爸和大伯二伯也请来?” “我先跟你们仨交个底,之后家宴的时候再正式宣布。” 什么情况? 就在三人还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就听郁国泽突然道:“榕城的建材厂和公司,小绥,你让你下面的人准备准备,都交接给安安。” “什么?”郁绥瞪大了眼睛,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赶忙压低了声音,“祖父,现在这点小问题我能解决好的,就不麻烦安安了。” “解决?你打算怎么解决,什么时候解决?”郁国泽瞥了他一眼,冷笑,“你光顾着去折腾和常家的婚事,疏于管理,投机取巧,现在交给你的厂房和公司制度混乱,蛀虫遍地,老客户都投诉到我这里来了,你真是丢尽了郁家的脸面!” 郁绥慌张道:“祖父,您再给我一个机会……” “我给过你很多机会了,一直以来对你那些自作聪明的小手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奈何你真是朽木不可雕,远不如你妹妹!” 郁绥的脸顿时褪去血色,惨白如纸。 “另外,郁麒那边。”郁国泽的语气不容置喙,“既然你这么关心楼月的生产情况,那我也不为难你,珑城和风城的业务线,你也交接给安安吧。” 郁麒愣住了,郁央也面露惊愕。 看似是郁国泽器重她,把郁家的半壁江山都交给她,有意把她捧上继承人的位置上,但实际上是把她架到火上烤。 一边是郁绥的烂摊子,一边是郁麒经营多年的心血。 烫手的芋头都还分不同类型的烫手,如果她接下来了,她的双手也算废了。 郁央的脑袋快速运转。 郁国泽今日约她来,大概就是想借着下棋之名找她打配合,但她却在他意料之外提出了想出国读书,没能让他说出算盘。 但剩下两个演员——她的大哥和二哥,已经按照节点抵达了舞台,于是郁国泽干脆继续推进。 她猜测郁国泽原本设想的舞台效果有两层。 一是趁机收回郁绥对榕城产业的管理权,利用她来刺激郁绥改过自新、奋发图强; 二是同时通过她来打亲情牌,让郁麒不得不收回之前拒绝补篓子的理由,舍弃陪伴家庭的时间,全身心投入到郁家的事业中。 在方才的棋局后,估计现在有了第三层—— 把她困在郁家,无法退出竞争。 郁央正思忖着,就听郁麒已经开口:“祖父,珑城和风城的业务盘根错杂,如果安安同时接手榕城建材厂,恐怕应付不过来,压力会太大。 郁国泽呵斥道:“安安压力大,难道不是因为你们这两个哥哥不得力吗?” 郁绥近乎哀求:“祖父!我只需要一个机会就好。常家那里我不会再联系,之后我能一直待在榕城,直到事情都处理好为止!” “是啊,二哥的烂摊子还是让他自己去收拾吧。”郁央道,“至于大哥那边,应该已经对现在的业务线非常熟悉了,如果是这部分工作的话,应该能做好和家庭的兼顾。” “你们果真是长大了,都开始质疑我的决策了。” 郁国泽面浮薄怒。 三人立马噤声。 是啊。 这个人叱咤生意场多年,雷霆手段,钢铁心肠。 在郁家,他是国王,是权威,是规则,是城墙。 却从来不是什么慈爱和蔼的祖父。 第75章 chapter 75 新世界(三) 老院的深秋, 连萧瑟都是厚重的。 室外的梧桐树早已枯黄,比巴掌还大的叶子簌簌落下,像山庄中一年四季度过的时光一般,沉甸甸地堆积在石板路和泥土上。 起风了, 茶室的窗户是敞开的, 秋风如不速之客一般闯了进来。 茶水的热气很快被扑灭, 除郁国泽以外的人皆感到有一丝发冷。 室内的静默足足持续了三分钟之久, 以至于风来风走的声音都是聒噪又漫长。 “祖父。”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郁央。 她双手藏在桌下, 握紧了拳头, 脸上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认真。 “在遵从您的指示之前,我想请您先向我保证一件事。” 郁国泽微扬下巴,有些意外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总被他夸赞聪慧过人的孙女。 身旁的郁麒愣了下,意识到阻止也是徒劳,手抬了下又放下了,眼神中满是担忧。 坐在对面的郁绥则睁大双眼, 似是怀疑自己的耳朵。 ——要求郁国泽向她“保证”,无论是措辞还是语气, 都未免太狂妄了。 然而, 郁央对两位哥哥的目光视若无睹, 郑重其事地问:“您能不能向我保证, 这次的车祸不会重演?” 郁国泽神色一松:“如果你担心王屿的安全问题,我可以派几个信得过的人保护他,谅周家也不敢再次冒险动手。” 第94章 郁央追问:“您也认为这场车祸是周家一手策划的吗?” “不是查出来肇事者是周家前员工吗?”郁国泽用着理所当然的语气道,“周胜国的三个儿子,各个不是省油的灯,当然不会让王屿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私生子得了便宜。” “是么?” 郁央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的老人:“可是根据我的调查, 那个人离开周家有十年之久,十年前他因为泄露内部资料而被恩康开除,试问这样的人,周家会愿意重新启用吗?” 郁国泽与她对上视线,因年龄而有混浊迹象的双眸依然看不出一丝涟漪。 “哦?那听你意思,你认为不是周家干的。” “其实这段时间我查到了一件有点意思的事。”郁央顿了顿,“那个人所泄露的资料,其实是恩康的一次投标材料,而那次投标会,郁家虽没有人参与,但最后中标的那家公司没过多久就被您名下的恒溢收购了。” 闻言,郁麒有所记忆,眉头松了又皱,而郁绥则一脸茫然。 有云层遮挡住了太阳,天陡然阴了下来,室内的光线暗了两分。 郁国泽用手指叩打着椅子扶手,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手策划这起车祸的,不是周家的人,而是您。”郁央语气肯定地说,“王屿是您用来对付周家的一步棋,您想借他重创周家,令周家的名声一落千丈,好让郁家一骑绝尘,独占鳌头。” 郁国泽面露愠色,厉声斥道:“荒唐!” 这一声宛如炸雷,刺穿平静的湖面。 郁绥浑身僵住了,不知道是惊的还是吓的;郁麒脸色也不好看,身体一倾,将郁央稍稍护在了身后。 郁央却不觉得害怕,而是有些错愕。 ——她能看出郁国泽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震怒,恰恰相反,他的眼眸深处闪动着像是兴奋又像是期许的神色。 祖父他…… 郁央当即有了判断和猜测。 恐怕他不仅不怕自己的所作所为被人揭穿,反而对自己多年来的谋篇布局很是得意,甚至期待着被人发现,被人探究具体做法。 于是,郁央并没有就此噤声,而是缓缓道:“不止这场车祸,包括被发现有拘禁沈曼曼痕迹的周家房产也是,以您和周胜国的关系,能以‘保管’或‘借用’之名拿到那座远郊别墅的钥匙,进出自由,也并不难。” “安安!”郁麒低声唤了一句,暗示她不要继续了。 “让她说。”郁国泽眼中的异样情绪更甚,像是蛰伏深海多年的恐怖巨兽,开始迫不及待地朝上游弋,眼看就要跃出水面。 “以您的性格,虽是把翠山分了一半给周家,但肯定从未放弃过对整座山的掌控。二十年前,当陆思妤把王屿关在翠山上,您不可能毫不知情。” 郁央的手心不再渗冷汗,她的语气越来越冷静沉着:“那个小木屋的锁,现在想起来,我打开得真是过于顺利,是您找人换好的吧?我猜您大概留意到了我偷走了老岑的一把锁,就找人给小木屋换了把类似锁芯的锁,而后面哥哥带着王屿去找姑姑,姑姑将王屿送去福利院……这一系列后续你也尽收眼底。” “您大概早就知晓沈曼曼和王屿的事情,看中王屿这颗可以培养用来扳倒周家的棋子,但您不便自己出面,正好我那时闯了过去,您便想借孩子们的手实现你的计划,这样谁都不会对您起疑。” 郁国泽不置可否,只是道:“继续说。” 郁央道:“和王屿结婚的事,我擅作主张、先斩后奏,您如果真的生气,婚礼就该叫停,您完全能把整件事压下来,但您并没有,居然真的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 “我猜测,当时您调我去南城,看似是惩罚我,实际是想支开我,亲自对王屿好好考察一番,评估让他进入郁家的风险与收益吧。” “祖父,打从一开始您就计划好了一切,现在您也算是得偿所愿,周家一蹶不振,彭家也方寸大乱,您赢了。” 这一番话下来,饶是郁绥再不在状况里,也听懂了,脸色煞白。 郁麒先前就打过预防针,多少知道一些,还算镇定。 果然,郁国泽不但没有大发雷霆,还抚掌微笑道:“安安,你真的很聪明,打小我就发现你是这个家里最聪明的孩子。” “可是,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郁央,微妙的自得感溢于言表,像是挑衅,又像是炫耀。 ——这样的语气,不异于承认。 但是,诚然,如他所说,她没有正中靶心的证据。 郁央眼眸一暗。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兀地加入进来—— “我有证据。” 一个人影闪进茶室,他走路的姿势颇为慵懒,甚至可以说是吊儿郎当,笑容依然是那么玩世不恭。 郁国泽脸上的笑意一僵,活跃的巨兽又猛地扎入深海。 “纪和?”郁绥失声喊了出来,他被方才接二连三的震惊冲击得晕头转向,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沙哑了。 郁央回头,惊讶地看着他走近,道:“纪和哥哥,你怎么来了?” 一个多月没见,纪和看起来明显消瘦了一些,他又将发尾留长了,看起来多了一分忧郁。 他穿着一件灰蓝色的长风衣,靠近时有股淡淡的橙花与鼠尾草气息,这是郁闻生前最常喷的香水的味道。 “哥哥当然是要帮妹妹的。”纪和走到郁央的另一侧,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后半句压低了声音,“更何况,还要带上郁闻的那一份。” 郁央怔怔地看着他,总觉得恍惚间能看到郁闻的影子。 郁国泽维持着微笑,用眼神警告着纪和,道:“小纪,你有事找我?” 纪和却不回答他,而是抬眸看向坐在郁国泽身旁的郁绥,笑着道:“郁绥,说起来,我比郁闻小几个月,排行论辈起来,你应该叫我一声……三哥?” 郁绥愣住了。 郁麒也是惊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纪和下巴微扬,示意郁国泽的方向:“这就要问问祖父咯,出门在外,身份都是祖父给的。” 他说这话时仍是笑嘻嘻的,好像只是在说一句俏皮话。 但郁央知道,这句话承载了多么沉重的过往。 郁国泽见状,转而对郁央等人道:“你们都先出去,我有事单独和小纪说。” 纪和笑吟吟地说“别呀祖父,就让他们也都听听呗。” 郁国泽望着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道:“纪和,我看在纪家的面子上,可以不计较你刚才的无礼,但你要是再这样说话没大没小,我不介意替你家里人管教你。” 纪和的笑容透出嘲讽:“家里人?祖父不就是我的家里人吗?” 郁国泽面色一沉,冲着其他人道:“不是让你们离开吗?怎么还不走?” 郁绥早就承受不了,下意识就听从指令朝外走,却被郁央拉住了。 郁央道:“二哥,难道你不想知道真相吗?常晴雪被介绍给彭子舜,你真的以为是巧合吗?” 郁绥脚步一滞。 郁麒也并不打算离去,定定地看着郁国泽,问:“祖父,纪和……究竟是谁?” 宛如暴雨将至,郁国泽的神色阴沉得可怕,高声道:“你们真是反了天!一个二个不听我话了是吗?老岑,老岑——咳咳咳咳!” 或许是因为情绪太激动,他呛了一下,猛烈咳嗽起来。 但本该守在门外的岑管家,却迟迟不见人影。 纪和从容不迫,毫无一丝局促,优哉游哉地说:“祖父,喝喝茶吧,别太激动了,岑管家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你做了什么?”说着,郁国泽悄悄摸索着随身携带的警报器,这个警报器直通松柏园的护卫队。 但纪和早有预料,并且清楚知道平时他都放在什么位置,先他一步夺走了警报器。 郁国泽怒目相视,正要发作,就被纪和一手按住了右肩。 郁国泽虽在同龄中算是身强体健的,但终究是上了年纪,怎敌常年锻炼、正值壮年的纪和?力量的悬殊不言而喻。 更何况,郁国泽右肩有旧伤——这是只有郁家内部的人才知道的事情。 郁麒上前一步,喝道:“你想干什么?放开祖父!” “纪和哥哥!”郁央也没想到纪和会动手,吓了一跳。 纪和却并未松手,将郁国泽牢牢按在座位上,温声道:“祖父,告诉他们,我是谁?” 郁国泽看着他,说:“纪和,你还太年轻,不要这样轻易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威胁我?”纪和轻笑一声,眼神中渗出森冷,“祖父恐怕忘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您做过的那些事也不总是天衣无缝……如果我把你一些见不得的证据递给纪委,估计您都没工夫来对付我。” 第95章 郁国泽显然不信,哼道:“少在这里唱空城计,无中生有了。” 纪和不紧不慢地说:“沈曼曼的事情我虽没参与,但那封发给王屿的邮件,那张照片是怎么到我手上的,还是有迹可循的。况且,郁闻去世后,您对我倒是放心了许多,有几次进屋都不搜身了。” 郁国泽脸色一变。 “祖父,您还没说呢,我是谁?”纪和的每个咬字都重上几分。 与此同时,他的手上稍一用力,郁国泽发出一声闷哼。 “纪和,住手!” 郁麒毕竟是家中长子,不能坐视不理。 纪和抢在大哥出手前放开了手,后退几步,环顾四周。 “这里,整个郁家,都是您画给我的饼!”纪和嘲弄道,“从小到大,您就告诉我,我要努力为您效劳,因为我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只有努力为您做事,发挥价值,以后才能堂堂正正以‘郁和’的身份住进这座山庄,住进梅园。” 他说话时依然是笑着的,但郁央却听出了绝望和酸涩。 “可是现在我站在这里,却觉得,这个饼比狗屎还不如,您一手缔造的郁家,比狗屎都不如,哈哈哈哈!” 郁绥喃喃道:“他疯了……纪和疯了……” “不,他没疯。”郁央肯定道,“他才是我们之间最清醒的。” 下一秒,就听纪和道:“祖父,您不是要分配家产吗?同样是私生子,隔壁周家都给王屿分了不少,您不至于比周家那些晚辈还小气吧?” 听到这话,刚才气得眉毛都在抖的郁国泽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私生子?你算哪门子私生子?” 他并不知道纪和已经识破了他的谎言。 依照预想的计划,如果纪和讨要家产,他就可以甩出这样的话,通过证实郁大郁琮峰和纪和事实上毫无任何血缘关系,来彻底否认纪和和郁家的关系,让纪和死心。 纪和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一下,于是道:“您要是觉得局面还可以再热闹一点的话,我不介意把郁秋栾也喊过来。” 郁国泽愣住了,惊诧的神色从破绽中钻了出来。 纪和趁胜追击,语气既残忍又痛快,还掺杂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悲伤:“周家那点破事跟您这些年做的事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您也不想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晚节不保,还去铁窗泪吧?” 郁国泽的面具,终于彻底碎掉了。 愤怒、惊讶、慌张、紧张……种种情绪把他的平静砸了个稀碎。 一时之间,他权威不复,锋芒不现,形象不再巍峨,看起来垂垂老矣。 仔细一看,他鬓边的白发在刚才的争执中,已散落了一缕下来,让他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八旬老人。 他强壮镇定,但声音的轻微颤抖出卖了他:“你要郁家?贪心不足蛇吞象,你想过自己吃得下吗?!” 纪和嗤笑一声:“我说了,郁家在我眼里现在就是狗屎,我不稀罕。” “那你要什么?” “我要……” 说着,纪和看向了郁央,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第76章 chapter 76 新世…… 冬至当日, 珑城迎来了寒潮,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郁央刚从恒溢开完会出来,只觉得头昏脑胀,步入夜色, 迎面而来的风雪割得她脸颊生疼, 但也令她清醒不少。 陈霓一手为她撑伞, 一手熟练地递上一杯咖啡:“郁总, 辛苦了。” “谢谢。” 郁央不假思索地接过喝下,液体入口后有些意外, 道:“热拿铁?” 她一向都是喝冰美式, 这一点陈霓是知道的。 陈霓解释说:“郁总,您晚饭都没吃,再喝冰美式,胃会受不住的。” 郁央看了她一眼。 陈霓心一惊,连忙道:“不好意思,郁总, 是我自作聪明了,我……” “谢谢呀。”郁央呼出的白气氤氲了她的笑容, “陈霓, 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支持着我。” 闻言, 陈霓怔了怔, 随即微微睁大双眼,一时说不出话。 这时,郁央的手机响起,她当着陈霓的面接听。 “开会结束啦,已经出来了。” “咦?这么巧吗?你故意的吧。” “好啊,要不你来家里坐坐, 给你泡杯热茶。” “不要小看我,泡茶我可是得了姑姑的真传。” 陈霓站得近,隐约能听到一点话筒传出来的声音。 似乎是个年轻男子,声线清洌,郁央和他说话的语气轻快又亲昵。 这个声音…… 不是王总,不是周少,也不是boss经常照顾的那个小爱豆。 陈霓顿时警钟大作,脑袋里飞快闪过各种唱衰异国恋的公众号推文标题。 现在正值郁氏集团新旧更迭大换血之际,本就内外风起云涌、动荡不定,要是boss在这个节骨眼又被捕捉到花边新闻,实在不妙啊! boss对她这么好,她也要好好为boss保驾护航才行。 很快,郁央结束了通话,对着她和颜悦色道:“快回家过冬至吧,等下有人会来接我,今天辛苦你加班了,明天给你放一天假。” 陈霓犹豫道:“郁总,我还是送您上车吧。” 郁央说:“不用啦,这里是市区,况且身后就是保安亭,出不了什么事的。” “可是……”陈霓突然有点愧疚,因为她并不是出于担心对方安全的目的。 她只有磨磨蹭蹭地开始假装下单打车,以接单师傅堵车为由,在郁央身边多赖了一会儿,后者也并没有起疑。 未几,一辆黑色保时捷自霓虹远处而来,在两人面前缓缓停下,车牌号有点眼熟。 车窗按下,露出一张笑脸,陈霓才打消了疑虑。 不过她对眼前这个人也并不算熟识,只是跟在郁央身边见过几面。 在这短短一个月内,对方的身份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一如当初身世被曝光的王总。 大家都对这位异军突起的新面孔充满了好奇和揣测。 郁央拉开车门,回头朝她挥手:“后天见啦,快回去陪妈妈吧。” “好。”陈霓回过神来,“郁总,呃,还有……” 车里传来一声轻笑,悠悠道:“我听不惯别人叫我什么‘总’,不如你叫我郁老板吧。” 叫“老板”似乎也有点奇怪,但既然是对方的要求,陈霓也算松了口气,从善如流:“郁总、郁老板,路上注意安全,拜拜。” 将车驶离恒溢后,男人笑着说了一句:“你的小秘书还挺可爱的。” 郁央瞥了他一眼:“怎么,在青岚姐那儿碰了壁,想换目标了?但很可惜,陈霓有男朋友了。” 男人无奈地说:“夸一下而已,现在哪有空有别的心思呀。” 窗外的灯光照亮了他的大半张脸,纪和——现在已更名为郁和,穿着打扮比从前要商务正经了不少,发尾剪短,鼻梁上架了一个金边眼镜,身上少了几分吊儿郎当、玩世不恭,取而代之的是儒雅斯文的气质,颇为唬人。 他也如郁央一样连轴转了许多天,甚至更加忙碌,然而眼角的疲倦依旧压不住一丝慵懒和轻狂,保持了“郁和”与“纪和”的连贯性。 郁和道:“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困的话就睡一会儿吧。” “不困。”郁央轻轻摇了摇头,心里在忧心另外一件事。 ——不知道大嫂现在怎么样了? 原本今天的会议应该是郁麒出席,但今早吴楼月胎动频繁,紧急送去了医院,郁麒便找了她代为出席,直到现在还没回音,她也不好意思这时去打扰。 接着,就听郁和问道:“今天还顺利吗?恒溢那帮老家伙不好对付吧。” 郁央回想起开会时的种种就有些头疼:“是啊,老狐狸扎堆了,看来只能徐徐图之。” 恒溢一向是由郁国泽直接管理,里面的高层都是郁国泽的心腹,要压过那几个老狐狸,比收拾宝向的那群人要难得多,可以想见未来路上的荆棘。 那日在松柏园的茶室—— “那你要什么?” 郁国泽凝视着眼前的人,语气少有地透出不确定。 “我要你真正退休,彻彻底底把权力让出来,至于给谁,都随你。”男人掷地有声地说,“还有,无论安安想做什么,都让她去做,不能阻挠她。” …… 郁国泽忌惮纪和手中的证据,不得不让他在家宴上与郁秋栾相认,允许他成为了“郁和”,对外宣称他自出生起被亲生父亲擅自带走,如今才终于得以回归郁家。 出乎郁央意料的是,并没有出现那种煽情的认亲场面。 第96章 再次面对这个曾被自己赏识过的年轻人,郁秋栾感到局促又无措,虽然红了眼眶,但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而郁和的表现也是节制疏离,颇有距离感。 骨肉至亲又怎样,没有共同相处的记忆积累,只不过是通过血液联系起来的陌生人而已。 要想产生“亲情”,需要时间和付出。 郁国泽本来计划假意答应放权后再事后周旋拖延,却不料郁和步步紧逼,且郁家上下对他实质退休的事居然无一人质疑,仿佛都期盼已久。 彻底交出实权的那一天,在孙子孙女面前亲手签下股份转让书后,不到二十分钟他开始呕吐不止的症状,送去医院后检查出是颈动脉有斑块脱落,虽无大碍,但需要住院疗养。 “当初您让我推荐郁闻去枫山治疗,我看那一块儿风景宜人,疗养机构也挺多,不如您就先去那儿好好养病吧。” 郁和说这句话时笑意不及眼底。 听到他提到“郁闻”,本想出面制止的郁麒等人也没有再提出异议。 郁国泽在枫山也有别墅,目前已经由老岑陪着转去那儿疗养了。 根据划分,郁国泽的股份和名下产业半数给了郁麒继承,其次是郁央,然后依次是郁绥、郁麟和郁和。 郁国泽提防着郁和,给他最少,但对此郁和也并不介意。 由此,郁氏集团旗下的各个公司开始权力更迭、董事会变动,事发突然,再加上郁和的空降,外界众说纷纭,恒溢等郁氏名下的上市公司股票出现了下跌,直到今日开盘才有回暖迹象。 仅仅是一个月,郁家就改天换地了。 蚍蜉未必撼不动大树。 郁央有感而发:“纪和哥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了。” 按辈分的话,郁和应该是她的二哥,但她已经唤郁绥为二哥唤了那么多年,现在要改过来的话着实奇怪。 “看来还是王屿那样方便啊,既分到了周家羹,还维持了原来的名字。”郁和笑了笑,“要不你直接就叫我‘哥哥’吧。” 郁央果断道:“不行,哥哥只有一个。”那是对郁闻的专属称呼。 郁和状似苦恼地说:“晚来的就是不讨好啊,什么都占不到了。” 如今他以这样的方式回归郁家,不仅在郁家掀起腥风血雨,彻底得罪了郁国泽,还和远在马来西亚的纪家闹翻了,场面一度很难看。 他将自己置于险境,再无后路可退,唯有前进。 但凡有行差踏错,无论是郁国泽还是纪家,都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摔得粉身碎骨。 他是孤注一掷。 半晌,郁央突然道:“哥。” “嗯?”郁和反应过来,“安安,你叫我?” “对,哥。”郁央抬眸,眼眸发亮,星光从未因阴霾而黯淡过,“哥哥是‘哥哥’,你是‘哥’,这样就区分开啦。” 郁和被她眼中的光芒照亮,愣了下,旋即别开视线,用笑容掩饰自己一瞬间的错愕,道:“可是我记得,郁闻还在的时候,你也只喊过单个字。” “以后会注意区分的。而且我觉得,如果哥哥知道的话,也不会介意。” 郁和笑了笑,没有说话。 为了能及时看到郁麒那边传来的信息,开会一结束,郁央就开启了消息提示音。 此时声音一响,她以为是吴楼月那边有了动静,打开手机一看,没想到却是王屿。 对方的消息向来简洁:开完会了吗 郁央回复:开完啦 王屿又问:吃饭了吗 郁央继续回复:吃了 目光瞟到时间,郁央才意识到不对劲,现在大洋彼岸应该才凌晨五点多。 于是她问:你怎么起这么早,难道没睡? 然而这次,对方却迟迟没有回复。 郁央心想:可能是去吃早餐或者继续睡了吧。 快到明珠湾的时候,郁和开口道:“安安,一会儿我还要去找青岚,就不上去喝茶了,下次吧。” “噢,好。”郁央顿了顿,“哥,抱歉。” “嗯?” 郁央说:“那次你好心为青岚姐庆祝生日,我们却瞒着你采集dna,还害你被割伤了。” “你是说这件事啊。” 郁和语气轻快道:“这反倒是我该谢谢你吧,不然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究竟从哪儿来的呢。” “你和姑姑现在相处得怎么样了?” 郁和淡淡道:“我们约好了每周一起吃一顿家庭餐,从头开始慢慢熟悉吧。说起来,我能这么快上手一些事,也多亏了她出面替我斡旋。” 郁秋栾本来从不沾手生意上的事,如今为了拉近和郁和的距离,也开始发挥自己“郁四小姐”的能量,在家族丛林中尽自己所能地保护和支持郁和。 很快,到了明珠湾门口。 就在郁央解开安全带,开门准备下去的时候,就听郁和说了句:“安安,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回头便对上郁和的微笑,他继续道:“这里有我顶着。毕竟,这是我欠郁闻的。” 郁央心里一动,半开玩笑道:“你不会是想把我支开,好让整个郁家都成为你的囊中之物吧?” 郁和大笑两声,挑眉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你是太小瞧我大哥了。”郁央听出他并没有“篡位”的意思,莞尔道,“拜拜,注意安全,代我向青岚姐问好。” “好,拜拜。”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路边角落的积雪被路灯融成暖橘色。 下车后,郁央目送保时捷扬长而去,转身正打算进小区,却不由得脚步一滞。 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阴影处走了出来,宽大的驼色大衣散发出温暖。 郁央愕然道:“小山,你怎么回来了?” 只见理应在西雅图的王屿正站在她面前,身姿挺拔,眉眼深邃。 他低头注视着她,双眸漆黑,语气似是认真地说:“某个人迟迟不履行约定,我回来看看是不是又被始乱终弃了。” 郁央试图解释:“抱歉,我这边的情况有点复杂,可能得……” 然而,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经被紧紧抱住。 耳边王屿的声音沉稳又恳切:“没事,我都知道,让我来帮你吧,让我也做点什么。” 郁央怔了怔,旋即抬手回抱住对方,贪婪地索取着对方的温暖,吸嗅着那股久违的木质香。 这段时间她忙得连轴转,平均每日的睡眠时间不足五小时,但她体力和精力向来不错,不觉得有多辛苦。 然而王屿的这个拥抱,却像是打开了她都不知晓的某个阀门,暗积已久的疲惫冲涌而出,瞬间席漫她的四肢百骸。 她需要休息。 而最好的休息站已经默契地主动来到她身边。 两人相拥了许久,王屿握着郁央的手揣进兜里,道:“回家吧,我做了点宵夜,你凑合吃。明天想吃什么?” 郁央不假思索地说:“我想吃你做的卤牛肉。” “好,还有吗?” “羊肉煲,这个天气很适合,我记得以前在美国时你炖过。” “嗯,还有呢?” “抱蛋煎饺!你亲自包的。” “还有呢?” “板栗烧鸡、香辣虾……” 两人一路说着,走进了小区。 这时,消息提示音又响了,郁央掏出手机,眉眼都溢出喜悦。 王屿自是察觉到了,问:“是有什么好事吗?” 郁央举起手机给他看,只见屏幕显示着和郁麒的聊天框。 郁麒刚刚发来了一条最新消息:母女平安,今天谢谢你帮忙。楼月说不用太担心,让你好好休息。 郁央兴奋道:“小山,我有小侄女啦!” 王屿的脸上也浮现淡淡的笑意:“恭喜。” 新生命的诞生,给这个正值新旧变革的家族带来了曙光。 她是承载着父母满满的爱意来到这个世界,是作为自由的个体,而不再作为任何一个家族、任何一个上位者的工具和棋子。 又开始飘雪了。 “王屿,等明年开春把手头的事都处理好后,我要再去读书。” 郁央如是宣布道。 男人认真倾听着,对她的决定已经不再意外。 他默默注视着她,款款深情中是坚定的支持与鼓舞。 郁央继续道:“其实几个月前我就在着手申请学校了,现在也算是有两三个offer吧,最近太忙了,又没跟进了……等国内的事情结束后,趁着开学前,我们去度蜜月吧。” 王屿点头:“好,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第97章 “我想再去看看火山。”郁央脱口而出,显然早有想法。“印尼的bromo或tanna岛的mount yasur吧。” “你说的都是活火山。” 郁央扬眉:“怎么,你怕了?” “正合我意。”王屿勾了勾唇角,“无论你去哪儿,都休想撇开我。” 郁央失笑:“小山,你的安全感是不是有点太低了?” 王屿垂眸,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不,我只是想说,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儿都行。” 哪怕岩浆翻涌,天崩地裂。 我都愿与你共赴。 ——“感觉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去哪儿都会很有意思。” 郁央依稀记起自己曾经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她轻笑一声,踮起脚尖,吻了吻男人的唇。 “好巧,我们心有灵犀。” (正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