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山第一普信男》 第1章 《仙山第一普信男》作者:捕疯【完结+番外】 简介:闷了个骚x信了个球 蒲忻澜——一个普通又信球的男人,人生一大志趣就是吃吃喝喝混吃等死。 他平平无奇,普普通通,身无长物,唯一的优点就是能熬,身边的同门飞升的飞升,成仙的成仙,云游的云游,坐化的坐化,他稳坐仙山修竹峰长老之位。 他也曾潜心修行悟道,奈何资质平庸修了几百年也没修出个什么名堂,于是干脆放任自流,等一个黄道吉日寿终正寝。 他不收徒不掌事,整日无所事事一身轻,没什么爱好,就喜欢看玉灵峰惊才风逸的师尊(喻逍漓)和清隽儒雅的徒弟(岑子宴)同进同出,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倒是没觉得这样的关系有什么怪异之处,对于一切美好的事物接受能力奇高,混吃等死之余唯一能让他提起一点兴趣的就是这师徒二人的相处之道(磕cp续命法)。 直到有一天师徒二人都醉了酒—— 喻逍漓:师兄,我喜欢你。 蒲忻澜:我不是岑子晏。 喻逍漓:? 岑子宴:师伯,我喜欢你。 蒲忻澜:我不是喻逍漓。 岑子宴:? 狗血烂俗套路深,1v1大he特he ————— ps:写着玩儿,发神金,精神状态蹦迪,自娱自乐,通篇瞎胡扯。 第1章 入门试炼 仙山五年一度门派入门试炼开试在即,各峰长老皆已候在雁荡峰掌门殿。 仙山掌门林邶柘目光刚毅地盯着大殿中央反映试炼场的晶石,此时晶石正褪去光泽显现出山门外的场景,数不清的少年人等在山门口,其中也有不少年幼的孩子,最小的不过六七岁,大多数都是父母亲人陪同前来,这些望子成龙的长辈们对着即将进入试炼场的孩子千叮咛万嘱咐,满脸担忧又掩饰不住的骄傲。 林邶柘见众长老皆已落座,时辰也差不多了,便开口道:“那就开试吧。” “且慢。” 说话的是玉灵峰的长老喻逍漓,他站起身来对林邶柘施以一礼,说道:“掌门,师兄还未到。” 听得喻逍漓的话语,众人先是微微一愣,随后想起来喻逍漓口中的“师兄”只有修竹峰长老蒲忻澜一人,不过蒲忻澜向来神龙不见首尾,他自己不爱在人前露面是一回事,其他人不甚在意是另一回事,说白了就是千年老透明,毕竟他到没到在不在对在座的各位实在没什么影响,除了这个一直记挂着他的好师弟总会不合时宜地念叨他一两句,对此蒲忻澜时常都表示——大可不必。 林邶柘作为仙山掌门,倒是没有其他人那么随意,担起了一派之长的职责,对各峰长老的动向还是很清楚,他看向喻逍漓道:“哦,忻澜啊,他一早就去试炼场了,他一不收徒二不掌事,闲着也是闲着,我就让他去巡守试炼场了。” 喻逍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一位长老发出疑问:“他去啊,靠谱吗?” 林邶柘微微一笑道:“法界靠谱就行了。” 众人一听都觉得很有道理,毕竟单由各峰长老一手搭建起的覆盖整个试炼场的阵法结界就足以完成对入门弟子的试炼选拔,其他安排都是锦上添花,蒲忻澜很荣幸地成为了那朵“花”。 喻逍漓无声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下了。 “开试。” 此时,锦上添的那朵花正窝在试炼场一棵千年槐树上打盹,云水色的长袍从高枝上垂落而下,在山野清风中徐徐摇曳。 随着入门试炼开试,仙山山门大开,试炼场的法界随即如涟漪一般波动起来,阵法逐一开始运转,但灵力的波动并没有引起槐树上的那朵花的一点警觉,事实上那朵花对于外界的异动一点也没有感知到,囫囵翻了个身,睡的昏天暗地。 直至日沉西山,蒲忻澜是被人扯着衣袍扯醒的,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撑起身子睡眼惺忪地看过去,就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攀爬在几丈高的枝桠间,半抱着一根粗壮的枝干,探着身子伸长了手,手里正攥着他的衣摆。 蒲忻澜:??? 那孩子似乎被吓了一跳,身体一哆嗦惶然松开手,惊慌失措间手脚一滑,小小的身体直接跌落下去。 蒲忻澜:!!! 蒲忻澜愣了一下,旋即飞身跃下槐树,一把抓住了那孩子的脚,落地的瞬间把孩子倒提在了手上。 孩子晕晕乎乎地在他手里晃悠了两下。 “啊,抱歉抱歉。”蒲忻澜赶忙把孩子倒转了一圈,放到了地上。 “唔……天都黑了啊。”蒲忻澜看了一眼渐晚的天色,而后旁若无人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居然睡了这么久。” “神、神仙哥哥。” 蒲忻澜闻声低头,就看见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用一种好似被狐媚子迷了心智的眼神盯着他看,又傻又呆地叫了一声。 不过蒲忻澜并不觉得这小孩在叫他,毕竟他潜意识认为自己和这娃娃是差辈的。 他叉着腰左右上下前后都看了看,道:“哪呢?让我也看看。” 蒲忻澜看了一圈没看到人,又将目光落到小男孩的身上,高深莫测地打量了他片刻,而后莫名其妙道:“你不会在叫我吧?天呐,你可真有礼貌,好孩子,不过……” “以我的年龄,你该叫我神仙爷爷才对。”蒲忻澜说着对小男孩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 小男孩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爷、爷爷……” “哎,对,好孩子。”蒲忻澜心安理得地占了人家便宜,满意地摸了摸小男孩乱糟糟的脑袋。 小男孩皱起了一张脸,看起来有一点怀疑人生。 蒲忻澜看到小男孩背着一个鼓囊囊的小包袱,身上还有摸爬滚打的痕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问:“你是来参加入门试炼的?” 小男孩瞧着蒲忻澜,胆怯地点了点头。 蒲忻澜想了想,又问:“所以你拽我衣服,是想让我给你指条明路?” 小男孩先是用力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嗫嚅着道:“树、树上长了个,神、神仙哥……爷……我以为是幻境,他们说这里会有很多幻境,不能被幻境迷惑,才能走到山上去。” 闻言,蒲忻澜来了兴致,问道:“那你怎知我不是幻境?” 小男孩义正言辞地说:“因为神仙哥哥爷救了我!” “等、等下,你说什么?”蒲忻澜唇角一抽,“什么哥什么爷?” 小男孩一脸正气:“您长得像哥哥,但其实是爷爷,那您既像哥哥又是爷爷,所以狗蛋称呼您为哥哥爷!” 蒲忻澜眉心又是一跳,一言难尽地看着小男孩,道:“狗,蛋?” 听了这两个字,小男孩显得很是激动,他倏地站直了身体应道:“在!” 蒲忻澜:哈? 蒲忻澜默然看了这个名叫“狗蛋”的小男孩半晌,无欲无求道:“好,好好,狗蛋好啊,哥哥爷也好啊,都好都好……” 小男孩以为得了夸奖,大声应道:“狗蛋谢谢神仙哥哥爷!” 蒲忻澜无言以对:我谢你姥姥姥爷姑奶奶个腿的哥哥爷。 “你说我救了你……我那不叫救你,我那叫拽你一腿,懂不?”蒲忻澜略感无语,他抱起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小男孩道,“我正好饿了,你信不信我吃了你?” 随后蒲忻澜故作邪恶地对小男孩做了个鬼脸,拖着尾调不怀好意地道:“吃~了~你~” 小男孩明显被蒲忻澜毫无征兆的变脸吓到了,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还不快跑,”蒲忻澜弯下腰恶趣味地扮着鬼脸凑上前去,“我要吃了你呦~” 小男孩直愣愣地看着放大的鬼脸,既而“哇”的一声转身就跑,似乎是被吓哭了。 蒲忻澜乐呵呵地直起腰身,毫无罪恶感地耸了耸肩,哈哈笑道:“哎呦,这一吓就哭的性子,和年年小时候一样一样的。” 蒲忻澜短暂地回忆了一下过去,突然抬手捂住了肚子:“呃……好饿啊……该死的林邶柘,饭都不给我吃就把我撵过来看门,给我个孩子我真吃你信不信,哼!” 远在掌门殿的林邶柘打了个大喷嚏。 是的,仙山修竹峰长老蒲忻澜没有辟谷,别的长老不辟谷或许是因为戒不掉口腹之欲,而蒲忻澜不辟谷是真的道行不够,达不到辟谷的境界。 那怎么办呢?道行不够,吃喝来凑,蒲忻澜幽怨地去找吃的了。 好在仙山灵气充沛,草木丰美,漫山遍野都是吃的,蒲忻澜随处寻了一棵果树,跳到树上边吃边观察入门弟子的试炼情况。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试炼场的孩子们要面对的下一道难关就是在山野中度过一个“危机四伏”的夜晚,如果坚持不下去,就会被阵法安全送到山下,同时也失去了成为仙山弟子的机会。 不过这一看不要紧,蒲忻澜蓦然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第2章 偏离试炼山道的一处山林里正冒着若隐若现的黑气,很明显是有什么妖物混进来了。 入门弟子的试炼主要是遴选灵根的,只要有一定的胆量和气魄都能通过选拔,所以试炼场设置的关卡都是障眼法,也就是那个狗蛋小男孩所说的幻境,只要能突破层层幻境就能直达仙山雁荡峰掌门殿,表现突出的弟子往往有机会被各峰长老收为真传弟子,其余剩下的就是外门弟子,这些孩子一没功夫二没修炼过,仙山的仙长们再有意为难他们也不会在试炼场里放只真妖进去,因此这妖物只有可能是钻漏子混进来的。 蒲忻澜也不耽搁,直奔异动处而去。 走时顺便用广袖兜了几个果子。 蒲忻澜寻到黑气的源头,远远瞧见一团似有若无的黑影逗小孩似的对着一个小小人影左冲右撞。 蒲忻澜定睛一看,那不是狗蛋吗?! 可怜的狗蛋被撞得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 蒲忻澜随手折了根柳枝,渡上灵气一把甩了出去,柳条劈下去的瞬间,灵光乍现黑气倏地散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狗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惊恐交加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蒲忻澜走到近前看了狗蛋一眼,随后目光一扫周遭的山林,不禁皱起了眉:不是妖?也没有妖气,难道是错觉? 他又垂下目光看向坐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狗蛋,陷入了沉思。 蒲忻澜刚想去附近查探一下,正要抬脚忽觉腿上一坠,一个小人影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呜呜囔囔地哭着道:“我就知道神仙哥哥爷不是坏人呜呜呜呜呜……” 蒲忻澜:“……” 蒲忻澜被这孩子哭得无法,他看着狗蛋抹得像花猫一样的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弯下腰把这个哭得可怜巴巴的小男孩抱了起来。 他随手从一旁的树枝上摘了两片叶子给狗蛋擦眼泪,既而拿了一颗果子给他,放轻了声音安抚道:“好了好了,不哭了,那是假的,是对你的考验,你娘说的幻境还记得吗,不是真的,没事的啊,来,吃个果子,很甜的。” 狗蛋一抽一抽地接过果子,泪眼婆娑地看向蒲忻澜,在蒲忻澜温和的眼神中缓缓点了点头。 “神仙哥哥爷,你真好。” 听到这句来自孩子单纯真诚的肯定,蒲忻澜的笑容凝固在了嘴边,他扯着唇角挤出一句话:“好孩子,你别哥哥爷了,你的爷我当不起,不行你还是暂且喊我哥吧。” 狗蛋睁着一双漆黑明亮的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当即破涕为笑,甜甜地叫道:“好,神仙哥哥!” “……行吧,”蒲忻澜扫了一眼漆黑的山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上山的路可不是这边。” 狗蛋一边啃着果子一边含糊不清地道:“我也不知道,我在山道上走着走着,突然起了好大的雾,所有人都不见了,我只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他们说要往东走。” 蒲忻澜惊奇道:“你还能分得清东南西北。” 狗蛋吃果子的动作一顿,既而摇了摇头,道:“分不清。” 蒲忻澜:“……”漂亮,这路迷的没问题。 虽然往东走也上不了山,那几个孩子估计是想迷惑迷惑竞争对手,不过就算是正确的方向,放到狗蛋身上这个路也是必须得迷一下的。 狗蛋放下啃了一半的果子,情绪蓦地低落下来,他难过地看着蒲忻澜道:“神仙哥哥,我是不是没有机会拜入仙山了?” 蒲忻澜单手抱着狗蛋,看着小男孩低垂着脑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而抬起另一只手用两指撑起他的嘴角,道:“你是小孩,开心点。” 狗蛋瘪着嘴看着蒲忻澜,下一刻眼泪就开始“啪嗒啪嗒”地掉,看起来委屈至极。 蒲忻澜感觉自己快要被他的眼泪淹了。 “你如果出局的话就会被阵法传送下山,既然你还在这里,说明你还是有机会的,”蒲忻澜不厌其烦地给狗蛋擦眼泪,“况且你遇到了我,那就是仙缘,这样吧,明日我带你上山,不哭了好不好?” “真,真的吗?”狗蛋抽抽搭搭地道,“真的可以吗呜呜呜,神仙哥哥你为什么对狗蛋这么好呜呜呜……” 蒲忻澜有些头疼又有些无奈,失笑道:“你不哭了就是真的。” “嗯呜呜……嗯!”狗蛋立马止住了哭泣,仰着一张哭花了的脸笑了起来。 蒲忻澜揉了揉狗蛋的头,眼神不自觉柔和了下来。 狗蛋呆呆地看着蒲忻澜,怯生生地道:“神仙哥哥,你真好看。” “啊?”蒲忻澜一愣,随即笑道,“你说我?长相?” 狗蛋用力地点了点头,认真道:“神仙哥哥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 蒲忻澜沉默了,接着抬头看了看无星无月的夜空,善解人意道:“黑灯瞎火的的确容易眼拙,理解。” 狗蛋连连摇头,有些着急道:“狗蛋说的都是真的,狗蛋从来不说谎话的!” “好了,”蒲忻澜弹了一下狗蛋的脑门,不甚在意道,“对此我只能送你一句话:愿你看尽繁华,归来仍不忘初心。” 狗蛋有点理解不了,皱起了眉道:“我听不懂,神仙哥哥。” 蒲忻澜不太想解释,只是感慨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待到明日登高处,你自会明了。” 狗蛋:“啊?” 蒲忻澜趁着狗蛋“啊”的那个劲把一个果子塞到了他的嘴巴里:“别叭叭了,吃完睡觉,困了。” 言罢蒲忻澜喃喃自语道:“现在越来越容易困了,怕是离寿终正寝不远了……嗯,好兆头。” “睡觉!” 狗蛋被蒲忻澜一嗓子喊得一激灵,赶紧抱着果子啃了起来。 狗蛋啃完了果子就趴在蒲忻澜怀里睡着了,蒲忻澜就近找了棵枝干宽阔的古树就跳上去过夜了。 虽然他完全没必要插手入门试炼的事,他不收徒这么做其实也不合规矩,但他能看出来这孩子根骨极佳,是个修仙的好料子,他总觉得如果就此错过实在是可惜,再说了,能千里迢迢扯他袍褂子,又怎么不算是机缘呢? -------------------- 小噗:别问,问就是有病。 小噗:什么?你问小噗是谁?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修竹峰长老蒲忻澜是也! 哈哈哈哈哈 欢迎走过路过的盆友顺便看过~三克油~ 第2章 收徒 翌日卯时三刻,通过入门试炼的少年人们都已登上雁荡峰汇集在掌门殿前的广场上,等到仙山弟子的入门仪式开始,蒲忻澜才拉着狗蛋姗姗来迟。 他并没有急着上前,而是站在广场边远远地观察着入门仪式的情况。 仙山八峰长老除蒲忻澜外,不出意外的话都会收徒,一般来说一个长老只会收一个徒弟,但不排除有时候看到分外合眼缘的一同收入座下也不是没有可能,且长老收徒多看灵根,灵根上佳者更有机会被长老收为座下真传弟子,其余入门弟子自动归入仙山外门弟子。 现在就是入门试炼的最后一关——灵根测试,尽管这一关不再面临淘汰,但少年人们却比此前面对任何一道难关都要胆战心惊以及难掩的兴奋激动。 蒲忻澜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而后弯腰把挨在他腿边拉着他衣角的狗蛋抱了起来,对狗蛋道:“看到阶上那几个人没有。” 狗蛋点头,道:“看到了。” “看得清吗?”蒲忻澜问。 狗蛋使劲眯着眼睛,道:“看清了。” “这几位便是仙山的长老,中间那位是掌门,掌门左手边那位面如冠玉的翩翩公子是我的师弟,”蒲忻澜介绍道,“他是仙门公认的仙山第一美人,怎么样,好看吧?” 蒲忻澜口中的“翩翩公子”正是喻逍漓,只见喻逍漓一身绀青忍冬纹玉带长袍,身形笔挺颀长,单站在那就气质出尘,在一众气宇不凡的长老中脱颖而出,他眉目深邃,容貌清透,五官有一种精雕玉琢的精致。 狗蛋小小年纪就无师自通了男人本色,眼睛都看直了:“好美……” 看到狗蛋的反应,蒲忻澜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其他几位呢,姿色虽略逊于我师弟,但相貌也都是一等一的姣好隽逸,如此,你再看看我,跟他们比我还长得好看吗?” 狗蛋被问的一怔,看看高阶上仙风道骨的仙长们,又看看面前的蒲忻澜,来回看了四五次,几次想张口又似乎没办法口是心非,愣是把自己憋哭了。 蒲忻澜没料到这一出,莫名其妙中又隐隐为自己不中用的皮相感到难过。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被他丑哭了?不至于吧?就算他相貌平平,也没到“丑”的地步吧?不用反应这么大吧? 寒心,太寒心了! “喂……喂,你也不用这样吧,不好看就不好看,你哭是做啥子嘛,别哭了别哭了……祖宗,你是祖宗,别哭了成不,他们都看过来了。”蒲忻澜才是欲哭无泪,虽然他平日里我行我素惯了,不太在意其他人的眼光,但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也是要脸的。 第3章 要是叫旁人知道这孩子是被他丑哭的,他的老脸还往哪搁!好个歹他也是仙山长老,道行没有多少可是面皮子也不多啊! 就在蒲忻澜胡思乱想一通,狗蛋却转过身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吭吭唧唧地道:“我不看了,在狗蛋眼里,神仙哥哥就是最好看的呜呜呜。” “呵呵,你不用安慰我。”蒲忻澜皮笑肉不笑地道。 你的行为已经实质性伤害到我了! 他只是想让狗蛋认清现实,没想到狗蛋让他认清现实了! 原来……他其实不仅仅是普通长相,而是正儿八经的“丑”? 晴天霹雳,难不成以前真的是他太过自信?对自己的认知不甚清晰吗?! “师兄?” 几息之间,高阶上的几个人已经注意到广场边的蒲忻澜了,随着喻逍漓平地一声“师兄”,一时间广场上等待灵根测试的入门弟子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朝他砸来,在经历了一场短暂的自我怀疑后,蒲忻澜觉得这些目光比砒霜还毒,简直把他原地扎成了筛子。 蒲忻澜:“……”妙极了。 狗蛋也意识到了不对劲,顿时止住哭声,趴在蒲忻澜的怀里也不敢动。 蒲忻澜拍拍他的背道:“别哭了啊,我带你拜师去。” 狗蛋哽咽着“嗯”了一声。 蒲忻澜怎么说也当了那么多年的长老,没什么本事但该有的架子还是会摆的,于是他在一众好奇的目光中,抱着狗蛋迈着从容的步履穿过广场上了高阶。 蒲忻澜矜持地对着几位长老点了点头,正经起来颇像那么回事,倒是能唬住下面那一群不谙世事的孩子们。 林邶柘打量着蒲忻澜怀里的孩子,诧异道:“你这是……打算收徒?” “非也非也,”蒲忻澜一边把狗蛋放下来一边道,“我那破山头可养不了孩子。” 蒲忻澜直起腰身看向喻逍漓,笑着道:“我觉得师弟应该会喜欢这个孩子。” 言罢,蒲忻澜忽然想到了什么,赶忙攥起袖子把狗蛋脸上残留的泪痕擦干净,而后继续看着喻逍漓笑。 狗蛋并不明白蒲忻澜的意思,但也知道要在长老面前表现自己,当即挺直了身板目光炯炯地望向喻逍漓。 喻逍漓淡淡扫了狗蛋一眼,问道:“师兄希望我收下他?” 蒲忻澜道:“我知师弟你收徒要求高,但这孩子根骨极佳,资质不凡,模样也讨喜,定称你心意。” 闻言,喻逍漓这才重新把目光落到狗蛋身上,随后他对狗蛋伸出一只手,道:“过来。” 狗蛋先是看了蒲忻澜一眼,得到对方的眼神首肯后才迈开步子朝喻逍漓走去。 旁侧一位身穿紫衣罗衫的女子怀抱着一把紫金鞘的灵剑,灵魂发问道:“根骨佳怎会偏离试炼关道?” 蒲忻澜笑着道:“棠长老此言差矣,俗话说祸福相依,机缘巧合,若非这孩子走错了道,又怎么会遇见我呢?” 这位被称作“棠长老”的女子乃是仙山泽溪峰长老,棠荩。 棠荩瞥了一眼正在探狗蛋经脉的喻逍漓,就事论事道:“这孩子你若收下了,我无话可说,但如果是旁人,岂非不合规矩?喻师弟若是不愿意,你是打算把这孩子再送下山去吗?” 谁知棠荩话音刚落,喻逍漓就踩着她的话尾巴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棠荩:“……” 蒲忻澜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看,我师弟愿意。 棠荩:滚。 棠荩并非真刻板不通情理之人,她开这个口只不过是怕喻逍漓因着蒲忻澜是他师兄的缘故不好意思拒绝这无理的要求,现如今既然这俩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也不是多管闲事的主,便索性闭了嘴。 听见喻逍漓的询问,狗蛋微微睁大了眼睛,漆黑的眼眸中闪烁着激动的光泽,这个反应很明显是愿意,但他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回头看向了蒲忻澜,眼神蓦地变得犹豫起来。 “他看起来好像更想拜你为师啊小蒲。”一个少年模样的人开口道。 这少年张口便喊修竹峰长老“小蒲”并非不知礼数,他虽然模样只有十八九岁,年龄却不小,实际比蒲忻澜还要大上七八岁,只因他是个天赋异禀的修仙奇才,小小年纪便修得仙骨,直接在相貌上就一劳永逸了。 他是仙山万聆峰的长老,朝阙。 蒲忻澜对狗蛋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神情,故作为难道:“跟着我只能学种地狗蛋。” 林邶柘眉头一皱训斥道:“粗鲁。” 蒲忻澜看向林邶柘反问道:“你是说种地粗鲁还是狗蛋粗鲁?如果你说种地粗鲁的话我认为你不该歧视劳动人民,如果你说狗蛋粗鲁的话我觉得你该问问粗鲁他爹娘。” 林邶柘一阵语塞:“……你话怎么那么多?” 喻逍漓低头咳了一声,听声音像是在憋笑,他压下笑意又问了一句:“你可愿拜入玉灵峰随我修行?” 狗蛋还在犹豫,棠荩则说了句公道话:“你若真想修行,玉灵峰绝对是个好去处,你若执意跟着蒲忻澜,怕是日后还不如个外门弟子。” 蒲忻澜听着棠荩的话点着头,点着点着砸吧出点不对味来,他看向棠荩问:“我怎么感觉你在指桑骂槐?我不要面子的?” 棠荩道:“我还真没觉得你要。” 蒲忻澜:“……” 喻逍漓道:“棠长老,言重了。” 棠荩督了喻逍漓一眼,点头道:“行,我不说了。” 蒲忻澜得意地冲棠荩一扬下巴,棠荩翻了个白眼。 言语间狗蛋已经做出了抉择,他郑重地看着喻逍漓道:“狗蛋愿意拜您为师!” 这句话原本很掷地有声,但“狗蛋”两个字实在让人难以共情,喻逍漓更是不着痕迹地抽了抽嘴角,他默了片刻道:“可有学名?” 狗蛋摇了摇头。 喻逍漓又问:“令尊姓氏?” 狗蛋想了想,道:“山小而高,从山今声,念作岑。” 喻逍漓不知道他这句话是跟谁学的,也没追问,他道:“好,宴,安也,取‘宴’字做名,望你今后能安定逸乐,一生顺遂,那日后,便叫你‘岑子宴’可好?” 狗蛋很是欣喜,连连点头道:“谢……谢师尊赐名!狗……子宴记下了!” 蒲忻澜摸着下巴道:“好名字。” 喻逍漓摸了摸狗蛋,哦不,岑子宴的头,抬眼看向蒲忻澜道:“师兄,既如此,子宴我便收下了。” “好,我……” 蒲忻澜颔首,刚要开口道谢想想又觉得没什么立场,毕竟这孩子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但他又确确实实麻烦了喻逍漓,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平白无故欠了个人情,平生一种忙了一圈不知道忙了些什么还把自己搭进去了的错觉…… 而且他总觉得喻逍漓看着他的眼神似乎在期待着些什么,但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决定拿物质蒙混过关:“要不,我挖点地瓜给你送去?” 喻逍漓有些无奈,轻轻叹了口气道:“……行。” 拜师礼在入门试炼之后的第二天,因而经此小插曲后入门弟子的灵根测试继续进行。 蒲忻澜看了一会觉得没什么意思,对林邶柘道:“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蒲忻澜抬脚就要走,林邶柘叫住他道:“站住,你回哪去,你等会,我有事跟你说。” 蒲忻澜懒懒散散道:“什么事?现在说呗。” 林邶柘看着他这副模样就气短,指了指身后的掌门殿道:“你若是不愿意在这儿待就偏殿等着去。” 蒲忻澜:“……” 屈于掌门的淫威,蒲忻澜选择顺从。 蒲忻澜百无聊赖地坐在偏殿里,没一会又困了,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盹。 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林邶柘进了门,他哈欠连天地道:“有什么事快说,说完我回去睡觉了。” 林邶柘一脸无语道:“一天十二个时辰你能睡八个时辰。” 蒲忻澜托着下巴懒洋洋地道:“保守了林哥哥。” 林邶柘当即掉了一地鸡皮疙瘩:“滚,别恶心我。” 蒲忻澜“嘁”了一声。 林邶柘一掀衣袍在蒲忻澜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他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你说实话,你捡那孩子干什么?” 蒲忻澜道:“什么干什么,我就瞧他哭得可怜,顺道带上来罢了。” “瞧他哭得可怜?”林邶柘只觉一脑门官司,不自觉提高了音量,“那半山道上那么多孩子在哭你怎么不都捡上来?你当捡蘑菇呢蒲忻澜?” 蒲忻澜大言不惭道:“我就见着他一个人哭我能有什么办法。” 林邶柘当即气结:“你你,你反了你蒲忻澜,你当仙山是你山头的菜园吗?你……” “别别,等下,”蒲忻澜见林邶柘隐隐有要发作的迹象,赶忙道,“你听我说,试炼场的法界好像有点问题,我当时是循着妖气找过去才看到狗蛋在哭的。” 第4章 “你就胡扯吧,法界有问题我们能不知晓,”林邶柘站起身来就想给蒲忻澜两下,“是不是我近日太纵着你导致你有点蹬鼻子上脸了蒲忻澜。” 方才掌门殿前闹那一通林邶柘虽然没有吭声,但确实是憋着气的,他倒不是责怪蒲忻澜带孩子上山,他是气这倒霉玩意不成体统,自己胡来也就算了,还拉着喻逍漓一起,欠的有点不分场合了。 “掌门。” 林邶柘正发着火,一个人影进了偏房,他转头看去,压下火气道:“逍漓你来的正好,这是他给你找的事,你自己跟他说,你尽管处置,不用顾及他是你师兄,我给你撑腰。” 来人正是喻逍漓,他看了一眼在一旁小声骂骂咧咧的蒲忻澜,有点想笑,他对林邶柘道:“掌门,我有话想单独和师兄说。” 林邶柘不对着那作精的时候语气瞬间温和了许多:“好,他若是欺负你,你就跟我说。” 喻逍漓笑着点了点头。 见喻逍漓竟然点头附和,蒲忻澜瞬间不乐意了。 “哎不是,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形象吗?”蒲忻澜对着林邶柘离去的背影喊道。 “我真是冤呐,”蒲忻澜靠到椅背上幽怨地望向喻逍漓道,“我欺负你了吗?” 喻逍漓看着蒲忻澜,弯着眼睛道:“没有。” “那你方才点什么头,”蒲忻澜觉得自己很无辜,“他们误会我你应该解释呀好师弟。” 喻逍漓刚要开口,蒲忻澜又道:“算了,你不是这种性子,你如果说了,他们又该觉得是我威胁你了,得不偿失。我真就不明白了,他们为何总怕你跟我这吃亏。” 喻逍漓闻言失笑道:“我怎么会吃亏,要吃亏也是师兄吃亏才是。” 蒲忻澜则摆摆手表示:“亏有什么好吃的,谁爱吃谁吃。” 听了蒲忻澜的话,喻逍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变得沉缓而幽深,他轻轻抿了抿唇,像是欲言又止,当蒲忻澜抬眼看向他的时候,他又飞快地垂下了眸,敛去了神色。 “哦对了,”蒲忻澜道,“你上回说桑落酒酿好了不是?你不是说给我送吗,这都多少天了。” 喻逍漓道:“过几日吧。” 蒲忻澜道:“你要不今晚就给我送来吧,我那坛已经见底了。” 喻逍漓道:“那过两日。” 蒲忻澜道:“那我今晚喝什么?” 喻逍漓道:“明日。” 蒲忻澜眯了一下眼睛,一脸无可奈何道:“不是,这有什么好讨价还价的,你不想送我自己去拿也可以,我是那不讲理的人吗?” 喻逍漓被噎了一下,只得妥协道:“好吧,我今晚去。” “那师兄答应帮我修玉几,几时去?”喻逍漓认真地看着蒲忻澜道。 蒲忻澜轻轻“啊”了一声,道:“你那玉几都修多少回了,换个新的吧。” 喻逍漓摇摇头道:“那玉几是师尊赠予我的,不可轻易丢弃。” “啊行,师尊给你的,”蒲忻澜笑笑道,“看你宝贝的,这回修好你最好给它供起来。” 喻逍漓:“……”我给你供起来好不好? 蒲忻澜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忽地站起来凑近喻逍漓盯着他的眼睛道:“说我坏话呢吧,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喻逍漓不自在地偏了一下脸:“……没。” 蒲忻澜直起身子,伸展了一下身体朝门外走去:“没劲,我回去了。” 喻逍漓看着蒲忻澜的背影道:“好。” -------------------- 小噗有话说:请苍天,辩忠奸! 第3章 微醺 修竹峰的后山有一弯月牙温池,辰时五刻,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的蒲忻澜把自己当死鱼一样整个淹泡在水池中。 就在他一边享受着被温水包裹着身体的微妙触感一边神游天外时,他忽然感到腰身一紧,不知什么东西卷住了他的腰,差点把他勒得背过气去。 他当机立断,利用水的浮力顺势在温池中倒翻了半圈格开了腰上的禁锢,旋即“哗啦”一声一脚蹬了出去,结结实实地将偷袭的东西踹了出去。 而当他从水里站起来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定睛一看,才惊觉那被他踹翻在岸边的“偷袭的东西”竟然是他的好师弟喻逍漓! 蒲忻澜那一脚不偏不倚正好蹬在喻逍漓的脸上,想来喻逍漓是一点防备都没有,对自己的师兄是一百个信任,因此连躲都不曾躲,直接被踹了个正着,他捂着半边脸异常委屈,甚至是有些幽怨地看向了温池中一脸错愕的人。 “年年……”蒲忻澜下意识咕哝了两个字,连忙上岸去扶人。 蒲忻澜两步跃上岸,蹲到喻逍漓身边去拉他捂着脸的手。 喻逍漓微微皱起了眉,道:“师兄你说什么?” 蒲忻澜拉下喻逍漓的手,看着他原本白皙的脸颊上红了一片,可见下脚不轻,蒲忻澜不禁“嘶”了一声,道:“什么?我没说话,你怎么回事?大半夜的你搞什么偷袭啊?嫌你师兄命长还是嫌你自己脸皮厚?” 喻逍漓:“……” 蒲忻澜叹了一口气,将人拉了起来,他抓过挂在一旁枝头上的衣袍,草草往身上一裹,迈开了步子道:“跟我来。” 喻逍漓看着蒲忻澜湿漉漉的长发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蒲忻澜带着喻逍漓回到林中竹屋,推开门看到了桌上的酒坛,随口问道:“你是来送酒的?” 喻逍漓“嗯”了一声。 许是蒲忻澜光顾着翻箱倒柜没应声,喻逍漓自己心里先别扭起来,又开口解释了一句,道:“我来这儿没见到师兄人,便寻去后山,看到师兄一动不动地浮在水池里,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蒲忻澜转过身,抬眼看向喻逍漓,眼神有些许促狭,“以为你师兄我……唔?” 蒲忻澜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喻逍漓一把捂住了嘴,蛮横地把他那即将出口的混账话闷了回去。 喻逍漓严肃地道:“师兄,不可妄言。” 蒲忻澜抬手将喻逍漓的手打开了,半真不假地骂道:“没大没小的,反了你了。” “呶,这还有一瓶灵药,给你的脸揉揉,”蒲忻澜将一个小瓷瓶递到喻逍漓面前,“啧啧,这脸蛋唉……为兄对不住你。” “不碍事。”虽这么说着,喻逍漓还是把小瓷瓶接了过去,取了一点灵药揉在了脸上。 灵药见效很快,不过片刻工夫,喻逍漓脸上的红痕便淡了下去,转瞬消失不见。 蒲忻澜抱着双臂对着喻逍漓的脸端详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道:“好悬还能用,没把你的脸毁了。” 喻逍漓:“……”好悬差一点就感动了。 蒲忻澜看着喻逍漓滴着水的长发,垂下眼睑将目光落在了他被水浸透了的长袍上,从温池到竹屋一路走过来不见丝毫干的迹象,可见这家伙完全没有要用净衣术将衣袍蒸干的念头,蒲忻澜心下明了,这是等着他开口呢。 于是蒲忻澜就念念叨叨地开口了,他语速飞快,几个字前脚踩后脚地掠过去就只剩一堆粘在一起的音节,活像把一句话嚼烂了吐出去的。 喻逍漓一愣,道:“师兄在说什么?” 蒲忻澜一本正经道:“净衣咒,你大约是忘了,师兄勉为其难再教你一遍。” 喻逍漓一阵语塞,神情有几分一言难尽,他默默捏了咒诀烘干了自己,趁着递还灵药的间隙将蒲忻澜的长发也蒸干了。 蒲忻澜好笑地看着他,对他招了招手道:“既然来了,喝两杯吗?” 喻逍漓没什么异议,道:“好。” 蒲忻澜开了一坛酒,给两人各满上一杯。 虽说蒲忻澜好酒,但他的酒量并不高,他也不喜用法术解酒,很多时候喝两杯就微醺了,再喝两杯就该倒了。 不过他并不嗜酒,他对于酒最多的依赖就是能在酒香里睡个好觉,这不能说不算个毛病,所以每回蒲忻澜找喻逍漓讨酒时,喻逍漓都磨着蒲忻澜的耐性,往往在蒲忻澜要跟他耍脾气的那个临界点把酒送过去,这一次也是如此。 蒲忻澜跟喻逍漓碰了两杯酒,不负众望地酒劲上头了,他一手捏着酒杯,一手撑着头,目光沾染了醉意显得有些许迷离。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认真回答我。”蒲忻澜半阖着眼眸,眸光轻而浅地投了过去。 喻逍漓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注视着酒杯里微漾的清波,他应了一声:“嗯。” “你说,”蒲忻澜放下酒杯坐直了身子,问道,“我长得好不好看?” 喻逍漓顿了顿,抬眼看向蒲忻澜,虽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问,还是脱口而出道:“好看。” 蒲忻澜却对这个答案充满了质疑,他道:“你是看习惯了吧,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今儿个刚把一个人丑哭了,厉害吧?” “这应该厉害吗……不对,”喻逍漓无奈地看着蒲忻澜道,“我是真心觉得师兄容貌俊朗。” 第5章 蒲忻澜听着喻逍漓的话,觉得有些好玩,他拖着调子半真不假地追问道:“那你说说我哪里好看?” 喻逍漓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先掠上了他的眉骨,再顺着眉峰滑到了他瞳仁乌黑的眼睛,接着扫过他挺立的鼻梁越过鼻骨,最后落在了他因沾了酒而微微湿润的双唇上。 喻逍漓如是道:“嘴巴。” “嗯?”蒲忻澜怀疑自己听错了,“哪里?” 喻逍漓神色如常地解释道:“嘴巴,师兄的双唇像女子点了胭脂的朱唇,瞧着很是精巧。” “啊?”蒲忻澜发出一声疑问,他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双唇,不确定地问,“谁?你说我?” 喻逍漓笑了笑,道:“是。” 蒲忻澜知道自己的这个师弟向来正经,不会干半吊子的事,也不会说不着调的话,所以他这句听起来十分不像话的夸赞大概是真心实意,那就很惊悚了,哪个正儿八经的公子会对着自己的兄长说出这种话! 蒲忻澜不晓得喻逍漓哪根筋搭错了,他感到有些牙疼,委婉地说道:“喻逍漓,你不觉得这句话说的有点流氓吗?” 喻逍漓感到有些无辜,他道:“师兄让我认真回答,我说实话师兄怎么反倒还怨起我来了?” 蒲忻澜听得直皱眉,他仰头灌了一杯酒,嗫嚅着唇道:“奇了怪了,我今天怎么听你说话这么别扭呢?难不成我这么快就喝多了?” 喻逍漓确实没说瞎话,蒲忻澜那一双唇瓣生得不厚不薄,嘴角微微上扬,一向比寻常人的双唇多了那么点颜色,因而在他那张并不怎么出众的相貌上分外地惹眼,这也让他的面容看起来很是亲和,简单点来说就是老好人面相,倒是和他的过分随便的性子出奇的相洽。 这样的特征得一句夸赞本也没什么,但被人这么直白地点出来就显得有些怪异了,尤其是这话还是弟弟对兄长说的,就更让人觉得那句描述的用词莫名地带了点流氓气质,蒲忻澜越来越不清醒的头脑感到自己像一根被当街削掉了外皮的黄瓜条子,忍辱负重当配菜到头来却要被人追着生啃,然后那人还要来一句:你虽然很普通但你比别的黄瓜条子都绿! 蒲忻澜一头把自己砸在了桌子上,只觉得有苦说不出,他将脸埋在臂弯里哼哼道:“谁啃我我咬谁。” 喻逍漓被蒲忻澜的动静吓了一大跳,忙上前查看蒲忻澜的额头:“师兄?你没事吧?快让我看看。” “我很好,别拉我,”蒲忻澜推开喻逍漓的手,“你想造反吗?” “我……没有……”喻逍漓无可奈何地道,“疼不疼?” 蒲忻澜依然趴在桌子上,他埋着头朝喻逍漓伸出一根手指,道:“你猜,为什么,吃鱼不用拔毛?” 喻逍漓哭笑不得道:“……可能因为,鱼本来就没毛吧。” “错!”蒲忻澜斩钉截铁地道,“大错特错!” 喻逍漓要被蒲忻澜闹笑了,他问道:“那师兄说是因为什么?” “你一定觉得我是喝醉了,但我告诉你,”蒲忻澜顿了顿,又朝喻逍漓伸出一根手指,前言不搭后语地道,“我就是喝醉了,三杯,只要三杯,再给我一杯,我立马睡觉。” “这是二,师兄。”喻逍漓拨开蒲忻澜额前的碎发,见他的额头没有什么异样才放下心来,他把蒲忻澜的手指按了回去,“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吃鱼不用拔毛。” 蒲忻澜没有说话,他的手在桌上摸来摸去,摸到了一杯还盛着酒的酒杯,随后喻逍漓就见他把自己的酒杯揽了过去,抬起头一脸郑重其事地道:“因为鱼会自己脱衣服。” “这可真让人出乎意料,”喻逍漓顺着他的话道,“那你这鱼到底成没成精?” 蒲忻澜光明正大地将师弟的酒据为己有,一口闷了,而后他站起身来,晃晃悠悠地绕过屏风,仰面倒在了竹床上,这就使他本就随意套在身上的衣袍敞开了一大片。 但床上的人若无所觉,甩掉脚上的鞋往床里边扭了两下,旁若无人地四仰八叉就睡下了。 喻逍漓跟在蒲忻澜的身后,见到这一幕脚步一顿,条件反射地背过了身,只听蒲忻澜像是翻了个身,呓语似的道:“成精就不能吃了……” 喻逍漓暗自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走到了床边,他看着竹床上毫无形象可言的修竹君,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他这个师兄,哪哪都好,就是这过于随便的性子时常让人既无奈又拿他没办法。 喻逍漓仔仔细细地替他把凌乱的衣衫整理好,又为他盖上薄被,正准备离开,却忽然被床上的人抓住了手。 喻逍漓只觉心脏在胸腔重重砸了一下,呼吸都跟着颤了颤:“师兄?” 蒲忻澜眯着眼睛看他,动了动唇,似乎说了句什么。 喻逍漓没听清,他俯下身凑近了点,问道:“你说什么师兄?” “我说……”蒲忻澜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头,随后懒懒地闭上了眼睛,“小王八蛋走的时候把门带上。” 喻逍漓:“……” 他怎么说也是一峰之长老,这么被人又是拍头又是叫“小王八蛋”的当真是有辱斯文,但谁让这人是他的好师兄呢,他对谁有意见也不可能对师兄有意见,更何况他以前也没少被蒲忻澜骂,对于这样的亲切问候,喻逍漓向来都是坦然接受的。 喻逍漓的眼神透出些许不易察觉的柔和来,他把蒲忻澜的搭在外面的手放回了被子里,替他掖好了被角才离开,走的时候听话地轻轻掩上了门扉。 翌日,蒲忻澜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他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无与伦比的大懒腰,趿着整齐摆在床前的鞋子去了外间,发现桌上的狼藉已经被人收拾干净了。 “真勤快。”蒲忻澜提起茶壶倒了杯水,眸光瞥向了压在茶壶下的字条。 蒲忻澜一边喝了口水润喉,一边拿起了字条念道:“师,兄,玉,几。” 蒲忻澜:“……” 这孩子看着闷不吭声的怎么这么事儿啊。蒲忻澜腹诽道,上辈子事儿精转的世吧。 蒲忻澜又喝了两口水,感到腹中空空,急需食物填充,他放下杯子洗漱了一番转去灶房,正准备做些吃的,却瞧见火炉上煨着一个瓦罐,闻着味道似乎是肉汤。 火炉四周还围了一个法印,专用于控制火候。 “唔……”蒲忻澜走上前去,舀了一勺尝了尝,味道出奇的好,他砸吧了一下嘴道,“讲究人。” 蒲忻澜解了法印,将瓦罐整个端了出去,直接对着瓦罐就吃了起来。 修竹峰林深水幽,寂寥清寂,漫山遍野就蒲忻澜一个人,飞禽走兽都很少,只偶尔有练习御剑飞行的仙山弟子会从峰顶飞过,此外修竹峰再无人烟,空旷的有些荒凉。 蒲忻澜每日除了睡觉,最大的乐趣就是卧在峰顶崖边的一棵长青古松上看小弟子们修炼——崖边的视野很开阔,除了可以近距离观摩初出茅庐的小弟子御剑飞行,还可以看到仙山山涧的修炼场。 今日蒲忻澜便抱着盛着肉汤的瓦罐坐到了长青古松的枝桠上,打算边吃边看,怎料瓦罐的底都被他刮干净了他也没有看见一个人路过,才猛地想起来今天是拜师大典,所有人都在雁荡峰掌门殿,按理说他作为八峰长老之一不管收不收徒都应该在场,但现在这个时辰拜师礼早就结束了,也没有个人来请他出席,大约是都把他给忘了。 蒲忻澜意料之中地松了口气,这种“母慈子孝”的场合他才不乐意去,还不如去挖地瓜呢。 哦,对了!他还要去给他的好师弟挖地瓜呢! 这么想着蒲忻澜又来了兴致,他跳下枝桠,奔着瓜田而去。 -------------------- 小噗有话说:没话说,睡觉。 第4章 烤地瓜 蒲忻澜去玉灵峰送地瓜已经是几天后的事情了,起因是那日蒲忻澜挖完地瓜后又困了,转头就回去睡了,一个大觉过后就把这件事连同好师弟的玉几忘的一干二净。 随后在几天后的这一天,喻逍漓一道传音符直接打到了蒲忻澜的床头,委婉地提醒师兄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对此蒲忻澜表示:你都这么冒昧了你还委婉个什么劲?! 蒲忻澜扛着一麻袋地瓜走传送阵来到了玉灵峰,看到喻逍漓的四弟子在灵坛上练剑,他站在远处瞧了一会儿,待到那名弟子注意到他停了下来,这才笑眯眯地走上前去,问道:“苋儿,你师尊呢?” 小弟子丛苋对着蒲忻澜行了一礼,道:“师伯,师尊在后山教小师弟修炼心法。” 蒲忻澜道:“你说狗蛋啊?” “啊?”丛苋微微一愣,“什么狗蛋?” “哈哈哈没什么,”蒲忻澜笑了笑,从麻袋里挑了两个大地瓜扔给了丛苋,“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谢谢师伯,”丛苋接住地瓜搂在了怀里,闻言看向蒲忻澜道,“有吗?” “有啊,”蒲忻澜重新把麻袋扛在肩头,伸出手掌来回比了比,“不止长高了,还长水灵了。” 第6章 丛苋时年十一岁,是一个模样清怜的小姑娘,刚上山那会儿灰头土脸的,不知道在人间吃了多少苦,面黄肌瘦到都看不出是个女孩,这几年在玉灵峰慢慢养了回来,脸上好歹是长点肉了。 小姑娘有些腼腆地朝蒲忻澜一笑,道:“谢师伯夸赞。” 蒲忻澜不禁笑道:“这有什么可谢的,别练剑了,歇息会烤地瓜吃去,我去寻你师尊。” 丛苋乖巧地点点头道:“好。” 蒲忻澜看着小姑娘抱着地瓜下了灵坛,这才扛着麻袋向后山而去。 玉灵峰地处仙山之间,与雁荡峰并行,是八峰中仅次于雁荡峰的最高峰,天然灵气充沛,后山辅以净灵阵法,正适用于初入门的弟子修炼心法。 蒲忻澜来到后山,远远看见喻逍漓坐在六角亭中喝茶,小狗蛋则在亭前的一块石头上打坐,小小的眉头紧锁,看起来颇不安宁。 心法是修炼的根本,任何成体系术法的修炼都需要熟练掌握心法才算得上入门,否则就算修习术法,也极易因根基不稳而走火入魔。 因此,仙门众家都极为重视心法的传承与修炼,把心法作为修炼仙法的第一重要课业,所有仙门弟子都必须通过心法课业考试,才能正式开始修炼仙法。 仙山也不例外,如今初入仙门的岑子宴便正处于修行的入门阶段——修炼心法。 这个过程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虽说也看天赋和悟性,不过更多的还是看修行者的毅力,正所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还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等等等等,都是这个道理,简单易懂,毫不深奥。 蒲忻澜若有所思看着沉浸在心法中的小男孩,没有出声打扰,抬脚向六角亭走去。 喻逍漓注意到蒲忻澜,被他肩上的麻袋震惊了一瞬,他顿了顿,放下茶盏起身迎了上去,正要帮蒲忻澜把麻袋拿下来,怎料蒲忻澜一个灵活的旋身撇开了他的手。 蒲忻澜把自己“旋”到了亭中的石桌边,他将麻袋从肩头上一抬再一放,扬起脸对喻逍漓笑道:“这玩意你可别拿,太有辱斯文。” 喻逍漓回过身,瞧着蒲忻澜乐呵呵的笑脸,淡淡一笑道:“我也没少在你那山头锄过地,扛个麻袋又何妨。” “瞧这话说的,你若是真有这觉悟,那你应该直接去我那山头挖一麻袋地瓜过来,而不是等你的师兄亲自来给你送啊我的好师弟。”蒲忻澜半倚不倚地靠着石桌揶揄道。 “也不是不行,只是……”喻逍漓走到蒲忻澜身边,微微笑着道,“师兄答应给我送的,我不好叫师兄食言。” 蒲忻澜翻了个白眼:“食言?我还食糖呢我食盐,你就可着劲折腾我吧。” 喻逍漓垂着眼对他笑,直把蒲忻澜笑的没脾气。 “得了得了,”蒲忻澜撇撇嘴,把目光投向了亭子外的岑子宴身上,对喻逍漓道,“如何,这孩子可还称你心意?” 喻逍漓顺着蒲忻澜的目光也看向了岑子宴,眸光里满是欣慰,他道:“子宴悟性很高,基本上一点就透,心法典籍读了两天通晓了其中关窍,修炼也比旁人早一步,不需要我过多地指点就懂得融会贯通,虽然上山的时日不多,却每日都勤奋刻苦,如今心法的修炼更是已经到最后关头了,相信再过几日,子宴便可正式修习仙法。” 蒲忻澜很少听到喻逍漓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作为师兄的他张着嘴巴诧异了片刻,待抚平了那一瞬的错愕,很明白喻逍漓这是对自己新收的小徒弟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不过说来也是,这么优秀的孩子百里挑一,换做谁都会喜欢的…… 所以本来这孩子其实是他捡来的,那这不是捡破烂捡了个宝吗?那他师弟应该好好谢谢他才是啊,他干嘛要赔了个孩子还要赔地瓜啊?太不划算了啊! 这么一想,蒲忻澜突然觉得自己亏了好大一笔买卖! “师兄,你在想什么?”见蒲忻澜半晌没吭声,喻逍漓转过头看向他问道。 “我在想变废为宝……”蒲忻澜摸着下巴道,“你捡着大便宜了喻逍漓。” 喻逍漓默了默,道:“师兄这是后悔了?” 蒲忻澜屈指瘙了瘙下巴,不解道:“后悔啥?” 喻逍漓看着蒲忻澜道:“后悔把子宴给我。” 蒲忻澜又抬指挠了挠脸颊,面不改色地道:“我后悔食糖没放盐,咸吃萝卜淡操心。” 喻逍漓听出来蒲忻澜在一本正经地指桑骂槐,他不仅不在意,反而还笑着道:“我说笑的,师兄。” 怎么笑得这么贱呢……蒲忻澜面无表情地想。 “行了,把你的宝贝徒弟叫来吃地瓜吧。”蒲忻澜撩起袍摆,在一个石凳上坐下了。 “好。”喻逍漓弯了弯眉眼,转过身对亭外的岑子宴温声道,“子宴,过来歇息了。” 石头上的小男孩慢吞吞地张开双眼,漆黑的双眸带了几分茫然,他恍惚了片刻才逐渐收回神识,眼神清明了起来。 小男孩换上了仙山天青云雷纹校服,应仙山弟子礼仪要求,头发也梳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清爽,白白净净的脸蛋还有几分童稚的可爱,模样十分讨喜,他揉了揉眼睛,跳下石头,声音清脆响亮地对着亭边的喻逍漓唤道:“师尊!” 岑子宴飞奔到亭子里,甫一见到蒲忻澜,激动地差点跳起来,又惊又喜地叫道:“神仙哥哥!” 蒲忻澜摆摆手道:“哎嘿,多见外。” 喻逍漓摸摸岑子宴的头,对他道:“师尊上次教过你的,这位是师尊的师兄,子宴应该唤什么?” 岑子宴眨巴了一下眼睛,想了想看向蒲忻澜道:“师伯!” “哎,真聪明,”蒲忻澜毫不走心地夸赞道,“送你一个地瓜以示嘉奖。” 说着蒲忻澜弯腰捞过麻袋,从里面掏了个格外大的地瓜出来递给了岑子宴。 岑子宴欢喜地接了过去,小男孩个头小手也小,拿也拿不住,只能抱在怀里。 蒲忻澜拍拍小狗蛋的脑袋,道:“行了,去吧,烤去吧。” 末了蒲忻澜又问一句:“你会烤吧?” “会!”岑子宴连连点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那你给你师尊也烤一个。”蒲忻澜又挑了一个地瓜塞到岑子宴的怀里,“好了,去吧。” “是!神……师伯!” 岑子宴抱着地瓜蹦蹦跳跳地出了亭子,找了一块空地开始拾枯枝落叶生火,蹲在那认真地烤起地瓜来。 蒲忻澜从忙活着烤地瓜的小男孩身上收回目光,看向喻逍漓道:“你领的这几个徒弟,也就苋儿随了你,那老大老二老三一个比一个能疯,还好这仨不在山上,我跟你说,你最好让你这小徒弟离你那仨徒弟远些,否则我怕你连这个都保不住。” “你说意迟他们呐,”喻逍漓神色淡定地坐到蒲忻澜身边的石凳上,给他倒了盏茶,“都是孩子,他们生性如此,总不能过于拘束他们,性子活泼点,我倒觉得和师兄有点像。” “你真心的?”蒲忻澜问。 “自然。”喻逍漓回答的毫不犹疑。 “你管单刀闯魔窟叫‘性子活泼点’?”蒲忻澜又问。 喻逍漓道:“那是因为……” “你管徒手撕妖王叫‘性子活泼点’?”蒲忻澜再问。 喻逍漓无力反驳道:“那是意外……” “你管生劈妖炼山叫‘性子活泼点’?”蒲忻澜三问。 喻逍漓沉默了。 蒲忻澜支着下巴看着喻逍漓道:“为兄可没有师弟你的乖徒儿那般好本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仙山真是人才辈出啊。”蒲忻澜感慨道,“没一个省油的灯。” 喻逍漓:“……”这是在夸人吗? 蒲忻澜指指亭外已经把地瓜烤上了的岑子宴,对喻逍漓道:“这小崽子你可得好好养,可别叫他也在外面给你树那么多敌,否则有你好受的,师兄这是为你着想,你还嫌自己善后善的不够多吗,我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慈母多败儿!” 说了这么多,蒲忻澜直感到口干舌燥,端起茶盏咕嘟咕嘟把一杯茶全灌下了肚,他见喻逍漓一直没有说话,有些意外地道:“怎么?这么快就反思上了?” “我还是觉得,孩子不能管的太多,适当的引导比管束更有用,否则太容易矫枉过正。”喻逍漓认真地看着蒲忻澜,一本正经地道。 蒲忻澜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我是在跟你讨论怎么教孩子吗?我又不是孩子他娘!离谱!离大谱! 蒲忻澜直感到莫名其妙,他瞟了喻逍漓一眼,不说话了。 “不过,我会记得师兄的话的。”喻逍漓看蒲忻澜神色不太对,赶忙补充了一句。 蒲忻澜了然无趣地道:“随便你,你养的你自己负责,虽说这孩子确实是我强塞给你的……大不了到时候这孩子有什么我替你管一次,不能再多了。” 第7章 喻逍漓抿了抿唇,讨好似的又给蒲忻澜倒了盏茶,道:“那我便多谢师兄了。” “谢我干嘛,我谢谢你。”蒲忻澜抬手挡了一下,表示自己不想喝水了。 喻逍漓暗自叹了口气,感到有些许懊恼,他和蒲忻澜在养孩子这件事上诸多想法都大相径庭,所以根本就养不到一块去,他明白蒲忻澜是因为同他关系亲近才偶尔会啰嗦两句,但蒲忻澜实在是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那类人,提的建议多半没什么建树。 不多时,岑子宴用木枝插着烤好的地瓜跑进了亭子,一手递上一根地瓜,喜滋滋道:“师尊师伯!吃地瓜!” 蒲忻澜看着岑子宴抹成花猫一样的脸蛋,不由得道:“这地瓜你是用脸烤的吗?” 岑子宴只是嘿嘿地傻笑,憨头憨脑地道:“师尊师伯吃地瓜。” 喻逍漓拿出一块帕子给岑子宴擦脸,道:“师尊不吃,你吃吧,另一个给你师伯。” 蒲忻澜看着师徒俩啧啧称奇,他摇头叹道:“俺也不吃,谁烤的谁吃。” 岑子宴望了望喻逍漓,又看了看蒲忻澜,最后将目光落到了自己没送出去的地瓜上,他失落地低下头,面上的委屈呼之欲出,转眼就要掉眼泪。 蒲忻澜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大事不妙,俗话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他淡定地拍拍喻逍漓的肩道:“好师弟,师兄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在这陪你们师徒俩啃地瓜了,后会有期。” 说着蒲忻澜就要地遁,怎料被喻逍漓一把攥住了手腕。 喻逍漓从岑子宴手中抽出一根地瓜塞到了蒲忻澜的手里,从容不迫地笑道:“师兄说的要事,可是帮我修玉几?” 蒲忻澜顿时觉得一个头俩个大:“哈?” 这玉几怎么阴魂不散呐!我上辈子是你逃跑的榫还是抛弃你的卯啊让你这么缠着我?! 岑子宴看到地瓜平安抵达蒲忻澜的手心,竟奇迹般地止住了哭意,在喻逍漓摸着脑袋的安抚下,安静地啃起了自己的地瓜。 蒲忻澜叹为观止:“要不怎么说你俩是师徒呢。” 他不咸不淡地乜向喻逍漓,抬起被喻逍漓钳制住的手,道:“还不放手,留着过年吗?” 喻逍漓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放开了蒲忻澜。 蒲忻澜本还闷着气,转而瞥了一眼吃地瓜吃的满脸都是的地瓜糊糊的岑子宴,瞬间就原谅了喻逍漓。 这脸啊,想必也得师尊善后。 了不起的师尊。 喻逍漓奇怪地看着蒲忻澜向他投来的越来越诡异的眼神,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蒲忻澜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把自己手中剥了一半皮的地瓜递给喻逍漓,道:“地瓜吃了,我给你修。” 喻逍漓看了蒲忻澜片刻,还是接过了地瓜,低头咬了一口。 蒲忻澜瞧着他道:“你猜我想到了什么?” 吃着地瓜的师徒俩同时看向蒲忻澜。 “吃地瓜容易出虚恭。” 喻逍漓的动作一顿:“……” 突然没那么想吃了。 -------------------- 第5章 仙门剑阵 时间“咻”的一下被蒲忻澜睡过去了五年,当然这并不是说蒲忻澜一觉睡了五年,而是我们的修竹峰长老秉承着嗜睡的“雅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把日子当觉睡了五年。 这一年阳春三月里的某一天,蒲忻澜惬意地躺卧在长青古松粗壮的枝桠上看山涧修炼场的外门弟子们修炼剑阵,他的头顶时不时有练习御剑飞行的小弟子“嗖嗖”而过,带过阵阵舒爽的山风拂面。 外门弟子不比各峰长老座下的真传弟子那般悟性灵根俱佳、天赋卓然,他们大多资质平平,修炼起仙法来也按部就班、中规中矩,少有修仙半途忽然天时地利人和就打通任督二脉仙法大成的天选之人,那些都是大器晚成的凤毛麟角,大部分外门弟子都只能靠后天的努力弥补“先天的不足”,有些人甚至穷极一生都修不得仙骨,落得个半仙,最后只能认清现实“告老还乡”,更别提想要在实力上胜过那些天之骄子了。 实力不够技巧来凑,外门弟子虽然个人修行比不上真传弟子,但各种多人阵法却能胜过一筹,其中剑阵便是仙山五行八卦阵中的第一大阵,镇妖除魔必不可少的法术,尤其是大规模妖魔暴动,五行八卦阵绝对是各大仙门镇妖除魔的第一选择。 五行八卦阵乃仙门中多人阵法的统称,其中包括剑阵、刀阵、音阵、影阵等等等等,也是外门弟子的主要修炼任务,这些在仙门众家中都大同小异,当然每门每派各有侧重不同,仙山至今无可匹敌的五行八卦阵便是归墟剑阵。 蒲忻澜也曾是外门弟子,他在拜入仙山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随着外门弟子们修炼归墟剑阵。 这也是他后来闲来无事就喜欢看小弟子们修炼剑阵的原因。 修炼归墟剑阵的外门弟子都是剑修,归墟剑阵的法术体系庞杂,整个剑阵所需剑修一百至百有五十不等,阵势瞬息万变,阵眼亦千回百转,除却三十剑修固囿阵心维持剑阵根基,剩余剑修都在不断的阴阳变化之中互为阵眼,犹如日月盈昃、斗转星移虽变化万千,却都有着独一无二的运行规律,万变不离其宗。 山涧飞瀑穿流百丈渊,悬崖峭壁山高势险,只见重峦叠嶂间剑影重重,数不清的仙山弟子御灵剑穿行其间,道道流光疾如旋踵,宛若转瞬即逝的飞星划破天幕一闪而过的光影,纷呈缭乱,却又乱中有序,山巅倾洒下的天光被仙术灵法搅成了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归墟剑阵便在纷散的碎光中逐渐成形,波澜壮阔的阵势中隐藏着无尽的杀机。 蒲忻澜看得正起劲,忽然听到一声慌乱的喊叫,紧接着就见不远处一个人影从灵剑上摔了下来! 这修竹峰顶起码有几百丈高,从这儿摔下去那不得东一块西一块! 蒲忻澜心惊肉跳地甩出一条注入了法力的绸带,一把卷住那即将坠下山谷的小弟子,一边将人拉回来一边默念咒诀把弃主人而去的灵剑唤了过来。 那小弟子随着绸带的惯性跌进蒲忻澜怀里的同时,灵剑“噌”的一声插进了长青古松旁的山石里,清越的金石撞击声铮鸣阵阵。 蒲忻澜还没开口说话,怀里的少年人先一步叫出了声:“师伯!” “狗……蛋?”蒲忻澜看着眼前面容清隽,明眸善睐的小少年,有些意外。 蒲忻澜放开岑子宴,把卷在他身上的绸带收了回来,系回了自己的腰间,是的,这根滥竽充数的法器正是修竹峰长老拿来束腰的系带。 岑子宴拘谨地站在一旁,神色腼腆地看着蒲忻澜。 “这么看着我作甚?”蒲忻澜系紧了腰带,把小少年薅下了长青古松,“你怎么回事,刚会飞就想上天,怎么,阎王爷是你亲戚啊?” 岑子宴懊恼地挠了挠头,小声道:“对不起师伯,我只是想着在这里山高崖险,练习御剑可以快些提高修为,不曾想这里的风力场那么强,一时不察才……我知道错了师伯。” 蒲忻澜:“……” 蒲忻澜没想到这小少年认错认的这么快,还一脸委委屈屈的神情,整的好像他多严厉似的。 这性子也太软了吧,喻逍漓到底怎么教的?宠成这样?蒲忻澜端详着岑子宴暗暗心道。 “唔,师伯也不是责备你,”出于无奈,蒲忻澜还是安抚地摸了摸小少年的头,“师伯是担心你的安危。” 岑子宴连连点头道:“是,师伯。” “修炼本就不是什么安逸的事情,你愿意过来就过来吧,但一定要一万个当心,不可再这么莽撞了。”蒲忻澜想起了什么,端起胳膊捏了捏眉心,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你且勇敢飞,师伯在这儿指定不会让你脸着地。” “真的吗?谢师伯!”岑子宴一扫阴霾,激动地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蒲忻澜的胳膊。 “欸欸欸?”蒲忻澜被他扑的一个趔趄,胳膊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 见鬼,什么时候学会的撒娇???这孩子也是这么抱喻逍漓的吗??? 这画面……蒲忻澜认真想象了一番,旋即快速摇了摇头,太惊悚了好不好! 来人,快把这撒娇搞错对象的逆师侄拉走! 短短几息之间,蒲忻澜脑中一顿狂风暴雨,但他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八风不动地把小少年拉开了。 “咳咳,你……冷静点,”蒲忻澜把插在一旁的灵剑拔了出来,还给了岑子宴,“你是不是还没有自己的本命法器?” 岑子宴直愣愣地盯着蒲忻澜握着剑柄的手,灵剑递到自己面前也没有反应,蒲忻澜疑惑地瞧着他,拿剑身拍了拍小少年的脸颊:“怎么傻了?” “没……”岑子宴回过神来,忙双手接过灵剑,摇了摇头道,“师尊说等下山历练之后带我去万剑宗。” 蒲忻澜了然道:“嗯,是差不多这时候……那这么说你是决定修剑道了?” 第8章 岑子宴点点头道:“嗯!我想像师尊一样成为厉害的剑仙!” “那你要勤加修炼了,你师尊可不会从灵剑上掉下来。”蒲忻澜笑着道。 “明白!我一定不让师伯失望!” 岑子宴一脸坚定地应道,可事实却不如他应承的那般顺利—— 自从那天岑子宴御剑路过修竹峰掉到蒲忻澜怀里后,这孩子三天两头就要栽一回,几乎快栽成家常便饭了。 以前蒲忻澜到峰顶是休憩解闷,现在蒲忻澜觉得自己上峰顶成了一项任务,有时候觉都没睡醒魂还飘着人就爬起来去峰顶了,生怕自己一个懒散他的好师弟就得痛失爱徒,他可捡不回来第二个。 就在岑子宴不知道多少次掉到蒲忻澜怀里的时候,蒲忻澜终于忍无可忍地戳着岑子宴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道:“岑狗蛋!就是我当年学御剑的时候,我再笨,再蠢,也没有天天下饺子,你要不是装的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岑子宴被蒲忻澜骂的脸颊通红,唯唯诺诺地抱住蒲忻澜打算“棍棒出孝子”的胳膊:“师伯,我……” “甭跟我撒娇,”蒲忻澜一把抽出了自己的胳膊,“我不是你师尊,我不吃你那一套。” “对不起……”岑子宴耸拉着脑袋,情绪低落,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可怜。 “对不起什么?你知道你错哪了吗?”蒲忻澜颇有点撒气意味地训斥道。 岑子宴摇了摇头,一眨眼就红了眼睛。 蒲忻澜:“……”什么鬼,我话说重了? 蒲忻澜不禁想起了在凡间拉扯年年的那段往事,再看看眼前这低眉顺眼的小少年,忽然觉得缘分妙啊。 对待长辈(此处仅指蒲忻澜)的“打压”这一个两个的都那么逆来顺受,真不愧是师徒俩。 蒲忻澜性子是很随和,但有时候脾气也急,就像现在,他被这孩子气的不想说话。 好半晌蒲忻澜才开口问道:“你师尊呢?” 岑子宴道:“师尊月前下山除妖去了,还没回来。” 蒲忻澜道:“苋儿,啊,就是你师姐,也没在山上?” 岑子宴摇了摇头道:“师姐还没出关。” 蒲忻澜叉着腰站在崖边,看着远处浮光掠影的山涧,感到有些许头疼。 “行吧,我教你。”蒲忻澜任劳任怨地道,谁让这孩子是他强赛给喻逍漓的,他也不能真的一点儿也不管。 听了蒲忻澜的话,岑子宴瞬间便打起了精神,双目炯炯地看着蒲忻澜,又惊又喜。 蒲忻澜酝酿了半晌,开口道:“你好好学,可别到时候你师尊回来了,看到你这副德行再把你师尊气到了,那个闷葫芦,还不懂得撒气,别把他气坏了,你不心疼你师尊,我还心疼我师弟呢。” 岑子宴连连点头:“是师伯!” 看到岑子宴的笑脸,蒲忻澜直觉有什么不对,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他一边拿过灵剑,一边在心里嘀咕:怎么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 “这高空御剑,除了要精通御剑术,最重要的还是御风术,你要知道,风起于微末但无处不在,它与天地万物息息相关,仅剑道这一道而言,它的整个术法体系从始至终都脱不开‘风’这一最基本也最特殊的‘气’。”蒲忻澜说着将灵剑随手扔到了悬崖之外,灵气包裹的剑身在与法力的交融下稳稳地悬停在了半空中,接着他指了指山涧的修炼场,“说到这里你也应该明白了,为何山涧会作为归墟剑阵的最佳修炼之地。” “因为风!”岑子宴接道。 “嗯,睿智。”蒲忻澜跃上灵剑,朝岑子宴伸出一只手道,“上来吧。” 岑子宴看着那只骨节修长的手,踌躇着道:“我……可以吗?” 蒲忻澜不知道这孩子这时候扭捏个什么劲,道:“废话,你不上来我怎么教你。” 得到了首肯,岑子宴一把抓住了蒲忻澜的手跳上了灵剑。 “好,摆好姿势,”蒲忻澜站在岑子宴的身后,语气平缓地道,“念起式咒诀,我慢慢把灵剑操控权让渡给你。” 岑子宴认真地念起了咒诀:“巽承清元,下断风泽,日月乾坤定!” “好,很好,对,就这样,”蒲忻澜交出了灵剑操控权,继续道,“好,飞一个我看看。” 岑子宴:“嗯!” 不知道这孩子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的,只见岑子宴双手结印轻诵咒诀,眼见着耳听着都没什么毛病,但灵剑却猛地往前一冲又毫无缓冲地停了下来,突如其来的一动一定让灵剑瞬间失去了平衡向一旁歪去。 岑子宴“哇”的叫了一声,反手抓住了蒲忻澜的腰。 蒲忻澜原本还很心平气和,正要稳住灵剑,那一黑手愣是把他并不敏感的腰戳了个抖,他惊的脸色一变,错身后躲的刹那灵剑直接来了个倒旋! 好在蒲忻澜虽然修为不太行,但身手还算敏捷,他一把捞住岑子宴有惊无险地将灵剑旋了回来,稳住了剑身。 蒲忻澜:“……” “岑狗蛋,你成心的是不是。”蒲忻澜把可能是受到了惊吓而抱住他不放的岑子宴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没好气地道。 “我,我紧张……”岑子宴嗫嚅着唇道。 蒲忻澜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心绪,心道:孩子果然还是看别人养好,我这狗脾气都快被他逼出来了。 “好好好,这里风力场的确不比山里稳定,没事,没事没事,我们慢慢来,慢慢来,不着急哈,不着急不着急……” 蒲忻澜念叨这一通也不知道到底在安抚谁,他微微弯下腰,一手扶住岑子宴一只手肘,一手半握住岑子宴另一只手掌,耐着性子道:“用心感受这山间的风息,你的一念一动便是这天地间的一呼一吸,你就是风,疾风是你,清风亦是你,剑风还是你,按我说的来,放松……” 在蒲忻澜沉缓的话语声中,少年闭上了眼睛,慢慢放空自己,想象自己成为了这山野间的一呼一吸…… * 自那一日教了岑子宴两个时辰御剑,终于把小少年下饺子的毛病改掉之后,蒲忻澜再没去过峰顶,在竹屋一连睡了好几天。 蒲忻澜困乏的很,实在是懒得动,雁荡峰几道传音符他都没搭理,直到掌门林邶拓亲自把他“请”到了雁荡峰参加长老会。 蒲忻澜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结果到了雁荡峰掌门殿就见所谓的长老会加上他和林邶拓就三个人,还有一个就是他好些天不见的好师弟,喻逍漓。 “林邶拓你别太重视我,”蒲忻澜乜向林邶拓,微微扬起下巴以示自己的不满,“这什么意思,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还是你准备退位让贤了?” “滚一边去,”林邶拓白了他一眼,对喻逍漓点了点头,而后道,“有事跟你商量。” “哦,那说来听听。”蒲忻澜坐到了喻逍漓身边的椅子上,接过喻逍漓递过来的小物件,“欸,多谢多谢,这小狗挺可爱的。” 喻逍漓的神情带了点淡淡的尴尬,他道:“这是麒麟,师兄。” “噢噢,蛮抽象的哈哈,不会是你雕的吧?”蒲忻澜抬眼看向喻逍漓道。 喻逍漓没吭声。 林邶拓见缝插针地截住了蒲忻澜企图调侃师弟的话头,开门见山地道:“十日后七峰弟子下山历练,你和逍漓带两峰。” 蒲忻澜没有立即接话,他把小狗……麒麟收到袖子里,慢悠悠地问道:“理由呢?” 林邶拓道:“棠荩还在俪山除魔,赶不回来,你顶一下,只是一个小小的历练,你不至于搞不定,况且还有逍漓在,也不用你干什么,你在旁边看看孩子就成。” “虽然总感觉有点侮辱人,但无法反驳,”蒲忻澜幽怨地道,“好吧,掌门大人都发话了,我哪还有拒绝的道理啊。” “去呗。” -------------------- 时间嗖嗖嗖~ 第6章 下山历练 清晨,山林间薄雾冥冥,日曦尚且沉匿于群山之中,朦胧的山道上光影绰绰。 蒲忻澜踩着点来到了山门前,喻逍漓和一众弟子已经等在那里了。 “师伯早。” “师叔早。” 几个小弟子纷纷向蒲忻澜行礼问好。 这几个下山历练的小弟子,除了喻逍漓的徒弟岑子宴和丛苋,剩下的五个少年人都来自泽溪峰,师从棠荩,这些都是仙山长老的亲传弟子。 蒲忻澜哈欠连连地道:“你们可真早。” “师兄。”喻逍漓踏上山阶迎上前,将一个荷叶包裹的物什递了上去,“吃点东西吧,还热着。” “唔……”蒲忻澜接过荷叶,道了声谢,“闻着像栗糕。” 喻逍漓与蒲忻澜一同走下山阶,道:“是栗糕,没做那么甜,不会腻。” “好。”蒲忻澜打开荷叶,目光扫向等在一旁的小弟子们,“啊,你们吃吗?” 小弟子们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吃不吃,刚刚吃过了。” 第9章 蒲忻澜看了喻逍漓一眼,笑道:“你们的师叔还是很贴心的。” 小弟子们点头如捣蒜:“是是,贴心贴心。” “你看棠荩这几个小徒弟,比她本人可爱多了。”蒲忻澜在喻逍漓耳边道。 喻逍漓失笑道:“棠长老待人还是很和善的。” 蒲忻澜一边咬着栗糕一边眯着眼睛含糊不清地道:“哦,可能我们认识的不是同一个人。” “他们都已经下山了?”蒲忻澜见山门前冷冷清清,转头问道,“这不是刚到时辰吗?” 喻逍漓道:“掌门他们定的是卯时出发,现下已经走了,我担心师兄起不来,便延后了一个时辰。” 蒲忻澜咬在嘴里的栗糕忽然就不香了:“你们这些修仙练法的,真是一点觉都没有啊。” “但孩子们还小,得睡觉长身体啊。”蒲忻澜顺手摸了摸跟在他身边的岑子宴的头,“你看这孩子,都不见长,肯定是觉睡少了。” 岑子宴莫名被点,先是愣了愣,既而一脸委屈地望向自己的师尊,道:“我很矮吗……” 喻逍漓失笑道:“子宴还小,以后会长的,而且男孩大都长得晚。” 蒲忻澜在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道:“万一他老爹就不高咋办,那可不是晚长,那是完蛋了。” 岑子宴:“?” 岑子宴:“呜……” “欸欸欸,我瞎说的,你看这孩子,还真信了,”蒲忻澜一见岑子宴这架势就知道说脱了,他赶忙把喻逍漓推了出去,“你徒弟,你哄。” 喻逍漓无奈道:“你招的……” 蒲忻澜装聋作哑地走开了。 喻逍漓:“……”冷静,这是我师兄,亲的。 喻逍漓轻抚着小少年的后背道:“好了,别听你师伯瞎说,你好好修炼,一定会长高的。” 岑子宴偷偷瞟了蒲忻澜一眼,抬头望着喻逍漓道:“我要长得跟师尊一样高。” 喻逍漓笑着道:“一定会的。” * 玉灵峰和泽溪峰的历练之地是清云镇荒郊的一座破庙,据当地人说经常闹鬼,还伤过不少在此地歇脚的过路人,但由于这座破庙是方圆十里八村唯一可遮风避雨、防狼防兽的地方,还是进城必经之地,绕都绕不开,当地人只得向仙门求助。 蒲忻澜一行人御剑而来,并没有直接去破庙,而是进了城。 几人降落在一个无人的空巷,小弟子们换下了仙山校服,乔装成城内百姓去往了熙熙攘攘的集市。 喻逍漓将几枚符印分发给小弟子们,嘱托道:“这是定位符,你们务必收好,如若遇到危险,我和你们师伯都能及时知晓。” 蒲忻澜接道:“切记,万万不可逞能,打不过就跑,小命最重要,其他的都是浮云。” 喻逍漓停顿了一下,点头道:“话糙理不糙,都记住了没?” 小弟子们齐齐点头道:“记住了!” 喻逍漓又道:“你们几个都是第一次下山历练,要听丛苋师姐的话,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师姐,不可调皮,也不许给师姐捣乱。” 小弟子们应道:“好!” “再一,注意隐藏气息,不要过早暴露,如果庙里有普通百姓,一定要确保百姓们的安全,不可伤及无辜。” 小弟子们道:“是!” “还有要注意甄别过路人,你们会假扮行人,那些妖魔鬼怪也会,切不可被蒙骗,你们……” “哎呀,你别啰嗦了,”蒲忻澜打断了喻逍漓那老母亲送儿远行似的喋喋不休,“这些话你都说多少遍了,再说下去天都要黑了,让孩子们去吧。” 丛苋适时地接上话道:“放心吧师尊,我会看好师弟师妹们的。” 自己的徒弟都开口让自己闭嘴了,喻逍漓只得结束了临行前的叮嘱,道:“那好,去吧,一路小心。” “就几步路,不要搞得好像要翻山越岭十天半月不回来了似的。”蒲忻澜打着哈欠道,“别操心了,来喝点茶提提神,要不然一会又该困了。” 喻逍漓看着几个小弟子三三两两地往城外去,跟着蒲忻澜在街边的一个茶棚坐下了。 蒲忻澜对着茶棚的伙计招了招手,道:“一壶凉茶,茶汤浓些。” 伙计接了蒲忻澜递过来的铜板,声音明快地应道:“好嘞,浓凉茶一壶,这就来了。” “且慢,小兄弟,”喻逍漓拦下了那名伙计,“就要一壶普通的热茶。” “这……”伙计拿不定主意,看向了掏钱的蒲忻澜。 蒲忻澜恹恹地摆摆手道:“那便听他的吧。” 伙计道:“得嘞,热茶一壶,客官稍等。” “忘了你不喜欢。”蒲忻澜从桌上拿起了两个倒扣的茶盏。 喻逍漓道:“脾胃虚寒不能多喝。” 蒲忻澜满不在乎地道:“我还喝酒呢。” 喻逍漓面不改色地道:“所以说不能多喝,况且师兄那点酒量,也无伤大雅。” 蒲忻澜板着脸看他。 羞辱,赤果果的羞辱! “少管我……”蒲忻澜半趴在桌子上支起了脸,无精打采地道,“我那根本不是脾胃虚寒,你知道什么。” “茶来喽——” 喻逍漓径自从店伙计手里接过了茶壶,替蒲忻澜倒满了茶盏,接道:“我知道,神仙病。” 蒲忻澜抬手就给了喻逍漓一下,骂道:“你才有病!” 喻逍漓默默揉了揉被敲的地方,不说话了。 两人慢慢悠悠地喝着茶,喻逍漓见蒲忻澜一直盯着城门的方向,问道:“师兄也在担心孩子们?” “不,”蒲忻澜语出惊人道,“我想给我爹娘上个坟。” 喻逍漓被蒲忻澜千回百转的脑回路闪了个猝不及防,他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好,等结束了我们一起去。” 蒲忻澜丝毫没觉得有什么,摸着下巴做出一个努力回想往事的神情:“说起来上回我去上坟是什么时候来着?你还记得我爹娘埋在哪吗?” 这……真是一个既孝又不孝的好儿子。 喻逍漓的神情也随之变得有几分尴尬:“我也好些年没去过了……” 蒲忻澜忽然双手捂住了脸,瓮声瓮气道:“我没脸给我爹娘上坟了。” 喻逍漓忙安慰道:“没事师兄,我还记得那片山头,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找找。” 蒲忻澜愤愤地道:“你不知道,我前些年去的时候,那山头上莫名其妙多出了好多坟头,都快把我爹娘挤没影了,见过田地抢手的,没见过坟地抢手的。” 喻逍漓叹了口气道:“坟地就是这样,埋一埋二就埋三,只会越埋越多,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人多……鬼多热闹。” “那也不能棺材板挨着棺材板啊,多寒碜,”蒲忻澜看了他一眼,悔恨道,“当初就应该多圈点地,哎你说,我给我爹娘搬个家怎么样?” 喻逍漓无语了片刻,实事求是道:“不太孝。” 蒲忻澜义正言辞道:“没给我爹娘住上大别院也很不孝啊!爹娘生前我没能给他们盖个大的,死后我也没给他们挖个大的,唉!” 喻逍漓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又给他添了杯茶,道:“别想那么多了,肯定能找到的。” “唉,好吧,”蒲忻澜将茶水一饮而尽,看了眼天色道,“茶也喝完了,该吃饭了。” 蒲忻澜跳跃的思维戛然而止,喻逍漓松了一口气,简单收拾了一下站起了身,道:“行,师兄想吃什么?” 蒲忻澜笑了笑道:“陪我喝一杯去?” 喻逍漓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蒲忻澜不乐意了:“你刚刚还说行,你这个善变的男人。” 喻逍漓抬起手向他比了个三,正儿八经地道:“你三杯倒,等会孩子们回来了,我给你扛回去?师兄若是不嫌丢脸,我倒也无妨。” 蒲忻澜反问道:“为何是给我扛回去?为何不能给我抱回去?” 喻逍漓一阵语塞:“……这是重点吗?” 看着喻逍漓一脸无言以对的神情,蒲忻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也站起了身,道:“好了,不逗你了,为兄不喝外面的酒,喝酒当然得喝我的好师弟亲手给我酿的啊,是不是?” “……嗯。”喻逍漓被蒲忻澜说的脸颊发热,耳尖不自觉染上了一层薄红。 蒲忻澜并没有注意到,他抬脚向一间食肆走去。 喻逍漓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 转眼黄昏渐凉,圆月爬过梢头挂上了深蓝的天幕,月色朗朗,薄云浅淡,这无疑是一个晴夜。 一个客栈二楼的客房里,蒲忻澜坐在床头倚着床架昏昏欲睡,喻逍漓在床尾处打坐。 不多时,两人同时睁开了双眼,蒲忻澜若有所感,抬眼看向喻逍漓,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未语则明。 符印散了。 喻逍漓抬手一挥隔空打开了窗子,祭出灵剑渡虹,他飞上渡虹,转身对蒲忻澜伸出一只手。 第10章 蒲忻澜两步上前抓住他的手,踏着窗框跃上了喻逍漓的灵剑,二人一言未发,御着灵剑流光一般窜了出去,直往荒郊破庙而去。 不消片刻,二人已来到了破庙外。 只见明朗的圆月之下,一座黑洞洞的破庙怨气冲天,一团团黑里透红的烟雾缓缓从破庙的地底源源不断地往上冒,逐渐把破庙风丝不透地包裹了起来。 “引魔阵?”蒲忻澜紧紧皱起了眉,“偏偏是月圆之夜。” 喻逍漓将一只金环塞到蒲忻澜的手中,道:“阵阶不高,等会师兄先带孩子们出来,我来善后。” “好。”蒲忻澜收了法器,与喻逍漓一同闯进了浓浓的黑雾之中。 破庙内一片漆黑,只有纷乱的剑光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闪烁,很快又被淹没在浓重的黑雾之中。 喻逍漓紧握渡虹,一个闪身上前一剑劈了出去,一道剑光遽然划破长空,破庙瞬间被照得通明,妖魔邪祟在劈天盖地的剑气下无处遁形,尚未来得及逃窜便被排山倒海的剑势斩于无形,烟消云散。 蒲忻澜随之将金环甩到了空中,爆发出的金光转瞬收束,分散在破庙各个角落的小弟子们在几息之间就被金光拢到了一处,纷纷罩在了金环展开的结界之下。 “师尊!” “师叔!师伯!” 小弟子们喜极而泣,激动地叫唤道。 蒲忻澜一跃而起跳到了金环结界上,他半蹲下来低头看向底下的小弟子,挨个数过来:“一二三四五六七,很好,一个都不少。” “有没有受伤的?”蒲忻澜问道。 “没,没有。” 蒲忻澜对他们笑道:“好好,你们很厉害嘛,临危不乱,有魄力,不愧是我仙山弟子!” 几个小弟子都被蒲忻澜直白的夸赞说的不好意思了,一时之间都忽略了结界之外狰狞的魔气。 岑子宴望着蒲忻澜道:“师伯小心,那些魔气又过来了!” 蒲忻澜笑笑道:“放心吧,无事。” “喻逍漓,”蒲忻澜站起身来,甩手打出一记灵波,将聚拢过来的魔气震了粉碎,“你先等一下,我上去拉个界,我看这些鬼东西要跑。” 喻逍漓斩魔的间隙回过头去,道:“好,我来破阵。” 蒲忻澜拍了拍金环结界,对小弟子们道:“你们在里面待着别动,我等会带你们出去。” 说着,蒲忻澜飞上了屋顶,他一边环视着破庙一边迅疾地掠过屋脊,很快便确定了方位站到了一处飞檐上,他双手飞快地结着法印,口念咒诀: “天圆地方清浊同流九幕张盖封!” 下一瞬,巨大的光弧当空砸了下来,“嘭——!”的一声将整个破庙罩在了光界之下。 与此同时,破庙内的引魔阵在一道清啸的剑光下四分五裂,一点残影都没留下。 蒲忻澜看向破庙院子里手握长剑身姿出尘的喻逍漓,正打算夸两句,一道黑影倏地从破庙里直蹿了上来,把他刚拉的还没捂热乎的结界闯了个四处漏风发大窟窿。 蒲忻澜:“……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真没礼节!” “魔修?”喻逍漓眉头一皱,当即追了上去,“师兄我去去就回。” “喂!” 蒲忻澜一个没叫住,喻逍漓转眼就消失在了夜空之中,他看了一眼还在四处乱窜的魔气,重新结了个印将结界的大窟窿补上了。 随后蒲忻澜跳下屋檐,想着收了金环让小弟们拿这些不成气候的魔气练练手,却见那些魔气竟徒然聚拢到了一起兀自凝成了实体! “什么鬼东西?!”一个小弟子大惊失色道。 蒲忻澜盯着那几团黑影,若有所思道:“恭喜你猜对了,还真是鬼东西。” “师、师伯,”岑子宴趴到金环结界边缘,望着蒲忻澜道,“那是魔物吗?” 蒲忻澜道:“引魔阵引来的玩意,还真不挑啊,狗洞都钻。” 不过瞬息那几团黑影就现了形,只是…… “好丑啊!” “什么丑东西这么诡异!” “啊啊我的眼睛要被丑瞎了!” “有伤风化有伤风化!” “魔!是魔!人间肯定长不出来这么丑的东西!” “额滴亲娘好恶心啊!” 小弟子们七嘴八舌地一通真情流露,有的家乡话都出来了,把刚刚落地成形的魔物骂了个狗血淋头,这群诡异的丑东西站在原地面面相觑,然后爆发了内讧—— “你他娘的那是我的腿!还给我!” “你还拿了我的胳膊呢!把我的屁股也还给我!” “去你奶奶个鸡大腿!把我的脑袋还给我!” “你大爷的你的脑袋在你头上!这是我的头!” “我的头!” “我的屁股!” “去你的!我的!” “……” 蒲忻澜一边结印一边对金环结界里的小弟子们道:“看,一群傻子凑不出一个脑子。” -------------------- 第7章 残根 圆月高悬于夜空之上,月光透过包裹着破庙的结界,洒下一地惨白的光影。 冷白的流光猝然轰了出去,蒲忻澜一个法印叠了三记灵波,直接把那几个魔物轰散架了,胳膊屁股腿咕噜噜滚一地。 但很快,这些零落的四肢又顽固地蠕动起来,寻找着各自的躯干。 “师伯,你让我出去吧,我可以对付它们。”丛苋握紧了手中灵剑,坚定地对蒲忻澜道。 “师伯,我也要出去。”岑子宴紧跟着道。 “还有我,还有我。”其他小弟子们也都接道。 蒲忻澜站在金环结界前,翻掌为印,徒手画符,符篆在空中顷刻成形,金光亮起的瞬间蒲忻澜反手将符篆拍在了金环结界上,霎时结界符文流转,光晕如涟漪般扩散开来既而将整个结界都笼罩了起来。 “加层盾保障一点,”蒲忻澜笑着道,“这群东西虽然没脑子,但也不太好对付,你们乖乖听话啊,待在里面就行了,观摩学习一下,说不准以后用得上。” 言语间,那群魔物骂骂咧咧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拼装好了它们的二手躯体,纷纷亮出了爪牙。 “呦,顺眼多了,足下这回屁股安对了吗?”蒲忻澜笑容不减,抬手抽出发簪注入法力,当作了临时法器,“要不要我帮帮你们啊?” 这几个魔物不是歪鼻子歪嘴,就是缺胳膊少腿,要不就是这个少只眼那个多条腿,头上顶角的,屁股上挂尾巴的,脊梁骨里戳半拉翅膀的,一个比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哪来的老东西,滚开!” “我们不吃残羹剩饭,识相的赶紧走,留你一命!” “刚破壳的灵根就是嫩,快让老子尝一口!” “快快快,香死老子啦!” “老子要吃第一口!” 长簪在蒲忻澜的掌心飞速旋转,他一脚把第一个冲上来的魔物踹上了天,那魔物“嘭!”的一声砸到了结界上,不负众望地又散架了。 “我年龄确实够当你们祖宗了,但不要太没礼貌了小畜生们!”蒲忻澜一把握住长簪向前一划,凌厉的弧光一闪而过,他面前的五个脑袋掉仨,他踢蹴鞠似的把那仨个头一踢一个准地踹上了房顶,顺便把另两个脑袋也摘了下来踢了两回毽子。 一时间破庙里脑袋乱飞,小弟们叹为观止,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好诡异的身法。” “好古怪的招式。” “好刁钻的路数。” “好粗鲁……” 这个小弟子刚说了几个字,就感到身边投来一道冷冷的视线,他看了岑子宴一眼,把剩下的话默默咽了回去。 岑子宴喊道:“师伯好厉害!” “哎低调低调。”蒲忻澜回头冲岑子宴笑了笑,反手又割了俩头。 待蒲忻澜削飞了所有魔物的脑袋,他广袖一挥扬手甩出一把符篆,又快又准地封住了那群魔物的身首分离处。 随后就见破庙里一群没有脑袋的躯干满地找头,好不容易逮到一颗不知道属不属于自己的头颅,还安不到脖子上去,那场面滑稽又诡异,有两个胆小的小弟子想看又不敢看,只能从指缝间偷瞄。 “啊啊啊老子的头又掉了!” “狡猾的老东西!你干了什么?!” “该死的神棍!老子与你不共戴天啊啊啊!” “头头头!我的头头!你在哪!” “老子恐高啊!快放老子的头下去啊!” 蒲忻澜掏了掏耳朵略感头疼,他道:“能不能别吵吵了,再吵吵让你屁股也恐高!” “臭流氓!不要脸!啊啊啊!” 蒲忻澜:“……”我动手了吗?魔叫什么?! “师叔是符修吗?”一个小弟子问道。 “是剑修。”丛苋道,“我听师尊说起过。” 岑子宴看向丛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那师叔怎么不使剑啊?” 第11章 “肯定是这群小喽啰根本用不着师叔拔剑!” 岑子宴也赞同地点点头,看向蒲忻澜的眼睛闪闪发光。 破庙里被蒲忻澜搅得乱成了一锅粥,他画符封簪,打算用长簪代替法器暂且收了这群魔物。 “怎么不拔剑呢?会不会是因为剑断了呢?” 一道嘶哑的声音突兀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然而四下望去却不见任何人影。 “圣君!是圣君!” “圣君来救我们了!” “圣君!圣君!圣君!” 那群魔物突然叽叽喳喳地欢呼起来。 蒲忻澜并不理会,他专心地默念着咒诀,一手浮起长簪一手施法,指尖流出的青光与月色交相辉映,闪烁的浮光缭绕着附着在了长簪之上。 就在长簪飞出去的那一瞬,一团黑雾遽然破光而来,狠狠地撞上了光芒大盛的长簪,浓重的黑雾红光乍现,长簪凝滞在半空中震颤不止,下一刻溘然四分五裂,青光转瞬便被浓雾吞噬,而后那团裹挟着红光的黑雾直直地轰向金环结界! 那速度不可谓不快,蒲忻澜只来及挡到金环结界前,法印尚未结成,他只觉得有一个万钧的拳头毫无缓冲地擂在自己的肚子上,他一阵气血翻涌,整个人径直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破庙的断墙上,霎时碎石乱飞,尘烟漫天! “师伯!!!” “师叔!!!” 岑子宴失声叫道,当即红着眼睛扑了上去,却一头撞在了金环结界上,被丛苋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才没被弹飞出去。 岑子宴用力地拍打着金环结界,对着那一堆砖石喊道:“师伯!师伯!你怎么样师伯!” 砖石堆静默着,几息过后,蒲忻澜“噌”地一下顶开断壁残垣站了起来:“嘿嘿!不疼!” “师叔……”一个小弟子颤着声道,“您要不要先把脸上的血擦一擦再说……” 鲜红的血液从蒲忻澜的头顶往下流,顺着额角淌了满脸,他的一只眼睛被血液糊的睁不开,只能勉强睁开另一只眼,他刚用袖子擦去唇边的血迹,又“呕”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一个人影从暗处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还在满地找头的魔物们,语气轻佻地道:“这么一群废物修竹君都搞的这么费劲,看来阁下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废物啊。” 蒲忻澜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金环结界前,笑了笑道:“打架就打架,骂人不太好吧。” 人影也笑了笑,回道:“本尊只是实话实说,修竹君不爱听可以选择不听。” “哦,”蒲忻澜把歪在一边的发冠摘了下来,凌乱的长发瞬间垂落,他掂了掂发冠,抬手一扔将一只打算把安不到脖子上的头安到屁股上的魔物砸翻在地,“我是不知道,原来魔君也爱钻狗洞啊,失敬失敬。” 魔君的脸顿时黑了:“……” “师伯,师伯……”岑子宴在蒲忻澜身后道,“我要出去……” 蒲忻澜头也不回地道:“别添乱,我找机会护你们出去。” “修竹君是不是对自己太过自信了,”魔君轻浮地笑着,抬起的右手魔气缭绕,渐渐在掌心形成了一团黑雾,“就凭你那副残根,还逞起英雄来了。” 蒲忻澜低头掏着自己的袖子,闻言看了他一眼,道:“先别说话,我找找我的剑。” 魔君却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不会是那把断剑吧?!” “什么断剑啊……”一个小弟子愣愣地问,总觉得这件事情不同寻常。 “不就是你们这群神棍成天宝贝得不行的本命剑!”魔君轻蔑地道,一个闪身瞬移到了蒲忻澜跟前,抓着黑雾的手直拍向他的面门! “啊,找到了!”蒲忻澜不慌不忙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个物什,他微微笑着,“魔君大人既然这么见不得人。” “那在下就送你一个风吹大雾吧!”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骤然拔地而起,呼啸着扑向魔君,那一团已近在眼前的浓重黑雾刹时被掀了回去! 魔君疾速后撤,被迅猛的狂风连同自己的魔气劈头盖脸砸了个正着,“嘭!”的一声被轰进了破庙另一边的砖墙里! “果然卑鄙。”魔君从乱石堆里爬出来,咬牙切齿地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礼尚往来罢了,”蒲忻澜鄙夷道,“怎么,挨打还挨爽了?真瞧不出来您还挺贱呐。” “哼,本尊不过是同你玩玩,你还真以为你那点本事能奈我何?” 魔君扫了一眼地上的魔物,轻轻勾了勾手指,所有的魔物霎时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在弹指间化为了灰烬,他五指一拢,那些带着修为的魔气就被他轻而易举地收入囊中。 金环结界的小弟子们见此情景都倒吸一口冷气,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废物不配活在世上。”魔君冷笑着地盯着蒲忻澜道。 “这就是所谓的废物的自我消化?看不出来您还挺养生啊。”蒲忻澜回敬道。 魔君把手骨握的“咔咔”作响:“本尊劝你最好赶紧夹紧尾巴让开,主动把那几个灵根交出来,本尊可以考虑原谅你方才以下犯上之举,暂且放你一马。” “马你就自己留着放吧,我不需要,”蒲忻澜的面色沉了下来,“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你休想伤这群孩子一根毫毛。” “你马上就会是尸体了。” 源源不断的魔气从魔君的周身狂涌而出,魔君双手一抬,魔气瞬间升腾而起,紧接着化为无数赤红的利刃铺天盖地地朝蒲忻澜和金环结界席卷而来! “什么黄历啊,这么背!” 蒲忻澜烦躁地抱怨了一句,双手交叠成印,再翻手陡然将一道圆弧形的冷光推了出去,圆弧与红刃在空中猝然相撞,如同雨点打在窗棂上,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绝于耳,无数赤红的光点不断在空中炸开,惶似一场绚烂盛放的烟火。 但这一道灵盾只阻截下了一部分红刃,更多的红刃疾如流矢一般倾轧而来,蒲忻澜把手中能扔的符篆都扔了,实在是黔驴技穷,最后只得跳上金环结界飞速铺开一张引聚网,将所有的红刃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噗噗噗——!!! 数不清的红刃狠狠地钉进了蒲忻澜的身体,然而魔气入体无形,只见鲜血染红了的他的长衣,而后“滴滴答答”地滴落而下,顺着金环结界向下流淌,在结界上划出了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痕,他硬是生生挨完了所有红刃才踉跄着跌下金环结界,紧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呕着血。 结界内的小弟子们都被骇的说不出话来,有几个胆小的直接被这一幕吓哭了。 “师叔……” “师伯!师伯!”岑子宴手脚并用地捶打着结界,哽咽着嘶吼道。 丛苋更是直接举剑劈向金环结界,但结界坚固异常,以她的修为根本无法撼动分毫,那一刻她知道蒲忻澜是对的,她连结界都劈不开,根本不可能是魔君的对手。 可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蒲忻澜为他们受伤。 “师伯你让我出去吧……师伯……” “咳咳咳……傻孩子你可别劈了……你要是劈烂了我这打可就白挨了……” 蒲忻澜胡乱地抹了抹唇边的血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修竹君这是何必呢,”魔君嗤笑道,“几百年的修为这么不堪一击,你便是为了这群稚子丧了命,又有什么价值呢?” “笑话,我的价值何时需要用修为来衡量了,”蒲忻澜沾满鲜血的右手亮起了微光,逐渐幻化出一把灵剑,“活得老见识少的土鳖!” 一个小弟子抹着眼泪惊恐道:“师叔你的剑没拔完,这剑只有一半!” “不好意思啊,师叔不比你们,蹉跎半生就修得这一把半剑,”蒲忻澜扯了扯嘴角,举起断剑指向前道,“竖子看剑!” “那、那个,师叔,”一个小弟子一边掉眼泪一边指了指蒲忻澜的身后,“魔君在你后面……” “啊啊,抱歉,”蒲忻澜努力睁着被鲜血糊住的双眼,转过了身道,“现在呢?” “再、再向左转一点……” 蒲忻澜又转了一点,道:“这样?” “可以了……” “好,”蒲忻澜再次举起剑道,“竖子看剑!” 魔君:“……” “就凭这把断剑?”魔君不屑地道。 “就凭这把断剑。”蒲忻澜道。 “灵剑……为什么会断?”岑子宴看着蒲忻澜鲜血淋漓的身影,只觉心口一阵一阵地发颤,连呼吸都是痛的。 丛苋强忍着泪水摇头道:“我不知道……” 蒲忻澜握紧了手中的断剑,虽说他回答的很有姿态,但实际上他一点把握也没有啊,他不由在心里道:喻逍漓啊喻逍漓,你再不回来,你就没师兄了……没师兄也行,这群孩子你得管管吧,这些屁大的小不点啥都没见识过,就这么没了可太冤了……再给你一剑招的时间,赶紧滚回来…… 第12章 蒲忻澜脑袋里不着边际地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人已经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拦住了魔君。 “看来修竹君连这半柄剑也不想要了。”魔君玩味地笑道。 “阁下的嘴真是茅岗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蒲忻澜道,“既然你这么想要都给你好了!” 蒲忻澜一个腾跃飞身而起,血衣在清泠的月光下狂乱飞舞,他将体内所有的法力孤注一掷地全部汇聚于断剑之上,下一瞬,一片灼烈的光芒横扫而出,巨大的光幕倾天张盖,断剑重铸! 虽然只有一个瞬息,但一个瞬息也足够了,那柄通体流光的长剑在一瞬间穿透魔君的层层魔气,旋即以锐不可当之势一剑刺穿了魔君的身体,直接将魔君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那一半由法力修铸的剑身消失的刹那,蒲忻澜狠狠地将断剑扎进了魔君胸前被法力灼伤出的口子! 魔君却张狂地笑了起来,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一把握住了那柄断剑,面目狰狞地盯着蒲忻澜,一点一点地将剑身从身体里拔了出来,随后他掌心凝聚魔气裹挟住剑身,断剑顿时在魔气的侵蚀下碎刃横飞! 灵剑的断裂让蒲忻澜神元俱震,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当即喷出一大口鲜血。 魔君一把揪住蒲忻澜的领口,蒲忻澜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魔君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 我真的尽力了。蒲忻澜浑浑噩噩地想。 蒲忻澜被魔君一掌拍飞了出去,随后一道魔气凝成的长刃紧随其后,当空贯穿了他的心口! 皎洁的月色之下,鲜红的血液泼洒而下,像极了一场急促的血雨。 一时间万籁俱寂,蒲忻澜的身体如风中残叶,轻飘飘地从空中坠落。 “哥——!!!” -------------------- 小噗有话说:我的老腰……能不能申请换个剧本欸我说[合十]。 只有小噗受伤的世界达成了,够了,我心疼你小噗,虽然但是,我面壁去了[捂脸偷看] 魔物:等等,怎么没人心疼我们哥几个? 路过仙友:招笑呢,叉出去。 第8章 昏迷 胸腔间炸裂的疼痛剥夺了蒲忻澜的所有感官,但他一声都没吭,那一瞬间他脑中闪过了很多零碎的画面,最终归于沉寂,料想的坠地没有发生,他被人抱进了怀里,那个人的怀抱沾染着更深夜露的寒凉,并不是很暖和,还不知什么原因抖得比他这个生命垂危的人还要厉害。 那一声呼唤让蒲忻澜安心了很多,虽然他没有听清是什么,但他认出了声音的主人,也熟悉那人的气息。 “你可算来了!我要被人玩死了!” 蒲忻澜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鲜血比话语更迫不及待地要出口。 喻逍漓见状焦急地捂住蒲忻澜不断涌出鲜血的嘴,那惶然的模样竟有些手足无措。 蒲忻澜却被喻逍漓捂的有些绝望,他想拍开他的手奈何举不起胳膊,只能虚弱地瞪着他:撒手啊!吐都吐了你不能让我吐完吗?!你捂着难不成还想让我咽回去吗?!要捂你不更应该捂我胸口那个血窟窿吗?!那血都飙出来了你没看见吗小王八蛋! 可惜蒲忻澜虚弱的眼神没有任何威慑力,反而染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让喻逍漓愈发心疼自责。 “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无趣。”不远处的魔君失望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咱们有缘再见。” 话音未落,魔君已经将破庙上方的结界撕开了一道口子,转瞬便没入了夜色深处。 喻逍漓气得浑身颤抖,下意识就想去追,可怀中奄奄一息的人却让他不得不暂且压下心中的盛怒,他握住蒲忻澜冰凉的手,源源不断将灵力渡给他。 “逍漓……我……” 喻逍漓听着蒲忻澜支离破碎的话语,只觉心下哀恸,他俯下身将耳朵凑到了蒲忻澜的唇边,柔声问道:“师兄想说什么?” 蒲忻澜嗫嚅着唇道:“坟……跟我爹娘……挤一挤……” 喻逍漓直起了身,紧紧捏住蒲忻澜的手,语气都生硬了下来:“我不会让你死的。” “咳咳……”蒲忻澜感受到涌进体内的灵力正在减缓他的痛苦,他的师弟正在不遗余力地拯救着他的生命,甚至不惜拿自己的修为赌上他胸前的血洞。 “你不要以为不疼……我就感觉不到你在捏我……”蒲忻澜动了动被喻逍漓攥着的手,声音微弱地道,“傻孩子……你可别哭……” 喻逍漓摇了摇头,漂亮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气,但他强忍着没让那层水雾凝成泪珠滑下眼眶,声音喑哑地道:“你别说话了师兄,我这就带你回去。” 末了,他又哽咽着道:“对不起,我不该走的……” 蒲忻澜动了动嘴角,像是在笑,他轻轻地阖上眼睛,气息微弱地道:“没关系,孩子们都没事。” 喻逍漓心中苦涩,险些在他的善解人意下掉下泪来。 “师尊,师尊……” “师叔……” 喻逍漓闻声回头望向挤在金环结界前哭的各有千秋的小弟子们,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蒲忻澜身上,竟没留意到身边隐隐传来的抽泣声来自被他忘在一边的金环结界,他强压下眼眶的酸意,分出一丝灵力收了金环。 没了阻隔,小弟子们纷纷扑到蒲忻澜的跟前呜呜哭了起来,硬是把徘徊在昏迷边缘的蒲忻澜呜囔醒了。 蒲忻澜微微睁开了眼睛,万般无奈道:“瞧你们这眼泪……我不死一死是不是对不起你们哭的这么用心……” “呜呜师伯……你不要这么说呜呜呜……”岑子宴泪眼朦胧地道。 “就属你……”蒲忻澜将目光投向岑子宴,“梨花带雨的……” 岑子宴摇着头。 蒲忻澜抬起手想替岑子宴擦擦眼泪,抬了一半又倏地顿住了,道:“算了……脏……” 岑子宴却一把抱住了蒲忻澜的手,不顾他满手的鲜血把脸贴在了蒲忻澜的掌心,抽咽着道:“不脏,一点儿也不脏。” 蒲忻澜温和地笑了笑,终还是不堪重负地晕了过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喻逍漓猛地转头吐出一大口血。 丛苋大惊道:“师尊!你也受伤了?!” “我没事,”喻逍漓抿去了唇上殷红的血迹,抱着蒲忻澜站了起来,“苋儿,你领着师弟师妹们先把这里封了,我们回去。” 丛苋应道:“是,师尊!” 蒲忻澜这一觉睡得很昏沉,断断续续做了很多梦,不过多数他都不记得了,只是快醒来的时候,他梦见了很多年前发生在仙山的一次劫难,那些画面古怪而琐碎,像走马灯一样从他的眼前滚过,不知道滚了多久最终把他滚醒了。 他醒来以后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松了口气咕哝道:“好险,还在。” 他又动了动身体,发现腿有点痛,但能忍,他便没有吭声。 守在床边的人注意到床榻上的人的动静,又惊又喜地道:“师伯!你终于醒了!” 蒲忻澜转头看去,未语先笑,只是因为太过虚弱,牵起的嘴角就显得有些勉强,他哑声道:“苋儿。” 丛苋忙放下手中的书卷,扶着蒲忻澜靠坐了起来,她贴心地将一个软枕垫在了蒲忻澜的腰后,又转过身去给蒲忻澜倒了杯水。 “师伯,喝点水。” 蒲忻澜接过水杯,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着水,一边打量着身处的地方,觉得这个地方熟悉又陌生,他问道:“这是哪?” 丛苋答道:“师尊的卧房。” “啊?想起来了……”蒲忻澜的动作一顿,又问道,“我一直睡在这?睡了多久?” 丛苋点点头道:“三月有余。” 蒲忻澜这才留意到丛苋身上穿着的夹袄,还有卧房内缓缓流转着的和温阵,他转头看向透着光亮的窗棂,听到了轻微的“簌簌沙沙”的声响。 丛苋顺着蒲忻澜的目光看过去,接道:“外面在下雪。” 蒲忻澜若有所思地喝完了杯子里的水,道:“我睡在这,你师尊睡哪?” 虽然睡眠对于已经大成的修炼者来说不是必要的,就像辟谷的仙人不需要吃饭,但很多人都会或多或少地保留一些作为普通人时的习惯,就算不睡觉,也要有地方打个坐入个定什么的。 听得蒲忻澜的发问,丛苋有一瞬间的迷茫,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她道:“我不知道,许是在偏房吧,晚上多是师尊守夜,师尊也有可能不睡。” 蒲忻澜又有了新的问题:“守夜?难不成是……守我?” 丛苋的神情蓦然变得很是自责:“嗯,师伯伤的很重,又一直昏迷不醒,我们都很担心。” “真是受宠若惊……”蒲忻澜默默地嘟囔了一句,他看向情绪低落的小姑娘,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别难过了,师伯这不是没事吗,开心点。” 第13章 丛苋用袖子抹了抹眼角,点了下头:“嗯。” “对了,那你师尊现下在何处?还有狗……咳,岑子宴呢?”蒲忻澜道。 “师尊他……”丛苋看着蒲忻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蒲忻澜直觉不太对,正色道:“怎么了?出事了?” “不是……”丛苋顿了顿道,“师尊前几日去魔界给您报仇了,现下还没回来。” “我和师弟原本也想跟着去,但师尊不准,师弟生闷气闭关去了,师尊就让我守在这里。” “狗蛋还会生气呢?”蒲忻澜惊奇道。 丛苋想了又想,还是问道:“……狗蛋,是师弟吗?” 蒲忻澜干笑两声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师尊这么胡来,你怎么不叫人拦着点?你还要去?” 丛苋却认真地道:“那个魔物那么伤师伯,此仇不报,难解心头之恨。” 蒲忻澜瞧着眼前这个豆蔻年华的姑娘,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他不由得痛心疾首:好了,这个也养歪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不过要追溯喻逍漓的上梁,蒲忻澜大概忘了在遥远的之前这个上梁是他自己。 蒲忻澜一时无言,便低着头沉默了一会,抬眼见丛苋脸上似有倦色,便道:“我已经没事了,不用在这守着了,你快去歇着吧。” “不用,师伯,我不累。”丛苋想起了什么,转而道,“哦对了,师尊说您醒了要第一时间给他传信,我这就去。” 闻言,蒲忻澜故意绷着脸严肃道:“叫你师尊赶紧回来。” 丛苋没有立即回答,接过了蒲忻澜手中的空杯子,模棱两可地道:“师尊知道师伯醒了,定会很快回来,师伯不用担心,我去给师伯备点吃食。” 言罢,小姑娘头也不回地走了。 蒲忻澜:“……” 蒲忻澜叹了口气,突然很为玉灵峰的前景感到担忧,这一峰子老少真是没有一个不叛逆的。 他靠着床头干坐了半晌,抬起手将身上的衣物窸窸窣窣地解开了,拉开细带的时候,他才发现穿着的衣袍似乎不是自己的,至于是谁的答案不言而喻。 外袍就算了,这么贴身的衣物也能借真是一点也不跟我见外啊,话说把我搬回去有那么费劲吗?蒲忻澜心道。 蒲忻澜这么想着,拉开了胸前的衣襟,垂眸看向了自己的胸口。 他的胸前有两道疤,一道在正心口,一道在左胸,心口那道竖直的疤无疑是那晚魔刃穿胸而过留下的伤口,左胸那处是一块形状诡异且有些丑陋的暗色疤痕,它的来历在他普通的人生中显得不那么普通,那时…… “师伯——!” 蒲忻澜刚起了个头的回忆骤然被打断了,他转头看去,就见岑子宴飞奔了进来,然而没走几步又猛地刹住了脚,既而果断转身退回到了门前,面门去了。 什么毛病?我有这么见不得人吗?蒲忻澜莫名其妙地想。 随后他低头看到了自己敞开的衣襟,瞬间明白过来,他不由得哑然失笑,忍不住调侃道:“看到姑娘你羞,看个老爷们你羞个什么劲?” 岑子宴耳尖泛着红,结结巴巴道:“都、都没见、见过。” “你还娇气起来了,”蒲忻澜拉上衣襟,系好了衣带道,“好了,转过来吧。” 岑子宴慢吞吞地转过身,磨蹭了好一会才走到床边,叫道:“师伯……” 蒲忻澜看着他笑:“我都醒了,你还要哭吗,嗯?” 这小少年睁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就要掉下泪来。 岑子宴低下头道:“我害怕……” 蒲忻澜的眼神柔和下来,他揉了揉少年的头,道:“苋儿不是说你闭关去了吗?这么快就出关了?” 岑子宴看向蒲忻澜:“还没,我是准备闭关,但师伯还没醒,我放心不下。” “那你说说,为何要同师尊置气?”蒲忻澜顺着问道。 “我……”岑子宴委屈地道,“我没有同师尊置气,我是气我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师尊,更没有能力给师伯报仇。” “我要怎么跟你们说呢,”蒲忻澜忽然感到有些许头疼,他扶额沉思了片刻,既而语重心长地对小少年道,“只要你们没事,师伯无所谓报不报仇,那些妖邪作恶多端,迟早会有天收,若你们因此再受到伤害,那才真是得不偿失,师伯做这一切,不就是不希望你们受伤吗?” 听了蒲忻澜这一番话,岑子宴愣愣地看着他,那模样莫名显得有些呆傻。 蒲忻澜接着道:“这凡世间,若是事事都要讨个来回,那该多累啊,当然,我并非是让你们遇到不平事也要忍气吞声,而是有些事情比起你不管不顾地去争个输赢对错,放下反而会让你更好过些的,看得开一些,计较得少一些,你可以安心睡很多觉。” 岑子宴很少听到蒲忻澜这么正儿八经地说一些话,他感到有些新奇,可当他试图去理解蒲忻澜话语中的意思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并不是很认同,因为他不想对这件事情得过且过,在他眼里,这无异于懦弱。 不过他并不觉得他的神仙哥哥懦弱,他的神仙哥哥是豁达,是心地善良,是慈悲心肠,是最好的神仙哥哥。 于是岑子宴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我理解,师伯。” 看到岑子宴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蒲忻澜真的以为自己“教子有方”,欣慰地又摸了摸岑子宴的毛茸茸的脑袋,慈祥地道:“乖,好孩子。” 果然我其实比喻逍漓更适合养孩子的吧。蒲忻澜沾沾自喜地想。 “师伯,你感觉如何?”岑子宴蹲下身双手扒在床边,目光落向了蒲忻澜的胸口处,“身上的伤口还疼吗?” 蒲忻澜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既而扯着衣襟逗他:“你要不要看看?” 怎料小少年一点儿也不经逗,脸瞬间爆红,堪比蒲忻澜菜园子里熟透了的烂番茄。 “少年,你这样搞得我像不要脸的老流氓一样。”蒲忻澜一脸无语地道。 岑子宴连连摇头,又把脑袋往床下缩了缩,只露出一双人畜无害的眼睛。 蒲忻澜抬手在岑子宴的额头敲了一记丁壳,没好气地道:“等入夏了,你去半山腰和外门的师兄师弟待几天,准能改掉你这娇滴滴的臭毛病。” 岑子宴忍不住辩解道:“我只是……” “只是什么?”蒲忻澜半阖着眼眸看着他道。 岑子宴抿住了唇不说话了。 蒲忻澜:“……”这到底是什么毛病? 他静默了片刻,不打算再纠结这奇怪的问题,看着自己的腿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没伤着腿,但我感觉我的腿很痛。” 岑子宴直起了身子,大着胆子隔着被子摸了摸蒲忻澜的腿:“腿疼?” 蒲忻澜道:“嗯,你师尊怎么说?” “师尊说,”岑子宴回想起那天鲜血淋漓的场景,仍是会心悸,“师伯全身都被魔气所伤,除了胸口那一处几乎致命的伤势,最严重的就是被那些魔气所化的利刃穿透的髌骨……” “啊……”蒲忻澜了然道,“那我岂不是要瘸。” “不会的!”岑子宴立即道,“师尊说慢慢都会好起来的!” 蒲忻澜被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他好笑道:“你怎的比我还激动,这些我倒是没什么所谓,你也莫要想那么多……这样,你得了空,去给我弄个拐来。” 岑子宴皱起了眉:“不是……” 蒲忻澜拍拍小少年的头道:“知道知道,在好全之前,我不能一直在床上待着吧。” 岑子宴这才点了点头,乖顺道:“好。” -------------------- 第9章 受伤 蒲忻澜刚从昏迷中苏醒,重伤未愈还有点精神不济,用过了药膳便歇下了。 岑子宴和丛苋不好打扰他,加上蒲忻澜再三要求不用守他,两人只得犹犹豫豫地退出了卧房,岑子宴一心记着蒲忻澜的嘱托,一刻也不耽搁就只身找拐去了。 蒲忻澜这一觉睡的不太安稳,由于腿疼,那一阵一阵的似有若无的痛感就投照进了他的梦里,于是他就梦见自己一边哭一边在锯自己的腿,岑子宴还在旁边让他多锯几截说他和师姐要烤着吃。 他好不容易从噩梦中挣脱,睁眼又看见喻逍漓浑身是血地站在床前要索他的命,质问他为什么有腿不先给他吃,他太伤心了要生啃他的腿才能弥补内心的创伤,然后就一口咬上了他的腿! “啊!” “师兄?” “混账住嘴!” 蒲忻澜想也没想就一脚蹬了出去。 啪——! “……” 一声清脆的类似耳光的声音响彻了万籁俱寂的卧房,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蒲忻澜惊魂未定地看向黑灯瞎火中被他一脚踹翻在地的黑影。 那个黑影显然也懵了,愣愣地坐在原地半晌没有动静。 待蒲忻澜终于从令他心力交瘁的梦中梦抽离,适应了卧房里昏暗的光线,他才隐隐约约看出来地上的黑影似乎是他的师弟喻逍漓。 第14章 喻逍漓捂着脸颊,看样子这一脚又好巧不巧地踹在他脸上了,和几年前那一脚正好可以搞个对称。 蒲忻澜暗骂了自己一句“荒唐”,慌慌张张地下床去扶人,怎料他这双腿比他想象中还要不中用,根本使不上劲,他脚刚一沾地就“扑通”一声栽了下去。 “师兄!” 喻逍漓一惊,身体快过脑子扑上前接住了蒲忻澜,两个人因此抱了个满怀。 “嘶——”蒲忻澜的头撞到了喻逍漓的肩膀上,疼的他吸了口气,“你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 蒲忻澜想站起来,奈何他的腿不想,他挣扎了两下,最后只能半身不遂地瘫在喻逍漓的怀里。 “行行行,就让我在这里了却残生吧。”蒲忻澜破罐子破摔道。 “师兄,你没事吧?”喻逍漓一手抱着蒲忻澜,一手撑着地在地上坐了起来,他看着自己跟自己置气然后在他怀里耍起无赖的蒲忻澜,紧绷着身体没敢乱动。 “我挺好的,能吃能睡身体倍棒,还能再活八十八。”蒲忻澜有气无力地道。 喻逍漓垂着眸道:“对不起,我……” “什么对不起,我才对不起,”蒲忻澜忽然想起来自己是为什么差点摔了个狗啃泥的,他连忙支起身子,捧起喻逍漓的脸道,“快让师兄看看,伤到哪没有,嘶,看不见,等下,我点个灯……” 蒲忻澜正要捏个咒诀,却察觉到指尖有些不正常的黏糊湿润,他这才后知后觉地闻到四周弥漫着的血腥味,顿时骇然道:“不是,你怎么流血了?!” 总不能是他踹的吧?!可这也不能全然怪他吧?!谁让他要生啃他大腿的?! 蒲忻澜有苦说不出,他兀自崩溃了一会,抬手要搓火星子,却被喻逍漓一把按住了手。 “别看。”喻逍漓出声道。 “你受伤了是不是?”蒲忻澜冷静下来之后便理顺了思绪,“打架打的?” 喻逍漓没有回答,但他的呼吸有些重,很明显是在忍耐着什么,蒲忻澜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受伤所致。 “你要气死我,你跑那鬼地方去干什么,还弄一身伤回来,”蒲忻澜挣扎着想站起来,他一边抽出手摸索着可以扶的东西,一边数落道,“有什么不能让我看的,你既然有本事干怎么还怕让人看?” “我没有……” “你没有,你怎么没有,我摸的血是假的吗?你身上的血腥味是假的吗?还是说你去打架是假的?我梦还没醒呢?” “师兄……” 蒲忻澜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喋喋不休道:“别叫我,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我还不能生你气,你受了伤还被我踹了一脚,我现在是里外不是人了,我倒要看看我的宝贝师弟到底伤着哪了……” “你别乱动了哥!”喻逍漓忍无可忍地一把擒住了蒲忻澜的双手,将他紧紧按在了怀里。 蒲忻澜:“……”真是混大胆了! “好你个喻大胆,你这是干什么?欺负你师兄是个半瘫拿你没办法是不是,你今天敢抓我手你明天就敢啃我腿,我!!!” 蒲忻澜话还没说完,身体徒然一腾空,倏地被喻逍漓打横抱了起来,惊得他直接忘了词! 蒲忻澜呆若木鸡地被喻逍漓安放在了床榻上。 他从前随口开的那句玩笑,没想到今天居然一语成谶了! “我果然是梦还没醒。”蒲忻澜笃定道。 喻逍漓隐在黑暗中,一瞬不瞬地看着蒲忻澜道:“师兄……梦到什么了?” “梦到……”蒲忻澜完全不想回忆那荒诞的场面,信口胡诌道,“梦到一个不听话的小王八蛋把他哥气死了。” 喻逍漓:“……” 蒲忻澜抬头看向他,回归正题道:“话说你刚刚在干什么?” 方才要不是喻逍漓偷偷摸摸在他的床尾动手动脚,他也不会一惊之下一脚踹在他脸上。 喻逍漓略显尴尬地道:“我想看看师兄的腿怎么样了。” 说完,喻逍漓又急忙解释了一句:“我绝对没有对师兄行不轨之事。” 蒲忻澜盯了他半晌,看的眼睛疼,干脆移开了目光,道:“谅你也不敢。” “伤的重不重?”蒲忻澜道,“不要骗我,说实话。” 喻逍漓默了默,道:“皮外伤,不碍事,身上的血不是我的。” 喻逍漓的双目覆了灵,可以在黑暗中正常视物,他觑着蒲忻澜的神色,却见蒲忻澜的表情很淡,看样子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但他很清楚,蒲忻澜是真的动气了。 他其实很怕蒲忻澜生气,因为蒲忻澜生气的时候,总是很沉默,他宁愿蒲忻澜骂他,也不想他不跟他说话。 见蒲忻澜不应声,他忐忑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物什,放在掌心托到了蒲忻澜的面前,尽可能放轻声音道:“我把那畜生的心脏给师兄拿回来了,但是魔族少了心脏也不会死,可惜被他逃了,若是日后再碰见他,我定叫他魂飞魄散。” 蒲忻澜:“???” 什么???心脏???你专门跑到人家老巢把人家心脏掏了?!还是给我掏的?!你变态还是我变态???!!!蒲忻澜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在咆哮。 “逍漓……”蒲忻澜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他斟酌了一下语言道,“你是仙门剑修,你这样很容易走火入魔的。” 喻逍漓看着掌心的心脏,怕浓重的血腥味熏到蒲忻澜,便翻手将其收了起来,他道:“我不怕走火入魔,我只怕你醒不过来。” 闻言,蒲忻澜的心没来由地重重一跳,随后是一阵从心头窜上来的无力感……他要是也能掏心,还用得着瘫在这里吗?! 还有这小混蛋,什么话张口就来,还以为自己是话本里的苦情主吗,听听这戏言说的到底是感动多还是惊悚多?! “你过来。”蒲忻澜对喻逍漓招招手道。 喻逍漓没有动,他觉得蒲忻澜这淡定的模样有点暴风骤雨之前的宁静的感觉。 “快点的。”蒲忻澜略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喻逍漓踌躇着,在床前蹲下了身,然后就收到了蒲忻澜不由分说拍在他后脑勺的一巴掌。 “疼不疼?”蒲忻澜问。 “疼。”喻逍漓老老实实道。 “下次还敢不敢了?”蒲忻澜问。 “敢。”喻逍漓本本分分道。 “嘿,我呼死你我。”蒲忻澜作势还要打他,谁知道他就把头低下来一副任他出气的模样。 “给你贱的!我要是哪天被你气死了你别来给我上坟!”蒲忻澜忿忿地道。 喻逍漓望着他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蒲忻澜抱起双臂靠到软枕上,幽幽地道:“好的,谢谢,不客气,滚。” 喻逍漓抿着唇张了张口,到底是没说出话来,他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师兄歇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逍漓。” “嗯?” “我很担心你。”蒲忻澜还是搓了一星火光,照亮了这方寸之间。 他看到喻逍漓的脸上有几道细小的伤口,通常情况下这种微末的伤口对于法力雄厚的修炼者来说是很快就能自愈的,而现在喻逍漓脸上的这些伤口非但没自愈还在微微渗着血,只能说明他的神元出了问题。 不知从哪吹来的一阵微风,那一星火光瞬间熄灭,卧房里重又陷入黑暗之中。 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喻逍漓听见了蒲忻澜长长的一声叹息。 长久的沉默中,喻逍漓不觉有些无措起来。 “你这里有灵药吗?”蒲忻澜道。 喻逍漓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应道:“嗯,有。” 蒲忻澜抬头看向他道:“拿些过来吧,我给你上药。” “愣着干嘛?傻啦?”蒲忻澜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道,“快去。” 喻逍漓犹豫着问道:“师兄……不生气了?” “生气啊,那能怎么办呢?”蒲忻澜苦笑着道,“谁让你是我的好师弟呢,不听话也只能惯着呗。” 喻逍漓听得眼眶发热,他“嗯”了一声,转过身去翻灵药了。 不一会他又听到了蒲忻澜用熟悉的语调道:“嗯个屁呀,我是在夸你吗?” 喻逍漓把灵药拿到床边,蹲下来讨好地笑着道:“师兄是好意,我知道。” “你知道呀,”蒲忻澜抬手捏住了喻逍漓的脸,“知道就把衣服脱了吧。” 喻逍漓动作一顿:“嗯?……呃,那个,其实,我可以自己上药……” “怎么?”蒲忻澜见喻逍漓磨磨蹭蹭,忽而皱起了眉一脸严肃道,“是不是身上有很重的伤?那你更应该给师兄看看,别躲,师兄不骂你,听话给师兄看看……” “不是,师兄,我……”喻逍漓不知道怎么开口,不自在地向后让了让。 蒲忻澜敏锐地从他这几个字中听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意味,他猛地反应过来,松开了手道:“别跟我说你是怕羞?不是,你羞什么?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你这玉灵峰怎么回事?怕不是被下了什么‘守身如玉’咒?” 第15章 喻逍漓的脸烧了起来,他不敢吭声。 “退一步来说,你身上哪一处我没见过?好,就算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再退一步,我这身衣服是不是你给我换上的?我看这衣裳这么干净,我的身是不是也是你给净的?你当时羞不羞?还是说你闭着眼睛摸的?”蒲忻澜气不打一处来地道。 喻逍漓:“……” “你脱不脱?”蒲忻澜板着脸道。 喻逍漓摇了摇头,然后转身跑了。 蒲忻澜:“……”我真是碰着鬼了这一天天的都是什么事了。 他低头沉思了一会,而后动了动自己的双腿,心道:总不至于两步也走不了吧,去他娘的我就是爬出去也非逮住你不可,小王八蛋…… 喻逍漓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似的急忙又跑了进来,着急忙慌地道:“师兄别动!我脱!” 蒲忻澜:“……” “你这样显得我特别像一个逼良为娼的恶霸你知道吗?”蒲忻澜面无表情地道。 喻逍漓在床前停下,宽衣解带的手一顿,不尴不尬地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蒲忻澜摸索着拿起了床上的灵药,道:“现在能点灯了吗,大爷?我是真看不见一点,你想我瞎就直说。” 喻逍漓早已习惯了蒲忻澜睁眼说瞎话的功力,闻言便捏诀点亮了卧房里的灯火。 蒲忻澜打开了灵药,看着喻逍漓外袍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心里大概有了数。 他让喻逍漓脱了衣衫坐在床边,看到他身上果然如他猜测的一般布满了细密的伤口,不深但细碎,正是魔气所伤。 他打开了灵药,专心致志地开始给喻逍漓上药。 “你绷那么紧干什么,冷吗?”蒲忻澜见喻逍漓背脊绷得笔直,不由得疑惑道。 “没有,不冷。”喻逍漓意味不明地道,“……有点痒。” “那看来伤的不重,要是重你就该疼了。”蒲忻澜低着头道。 喻逍漓心猿意马地“嗯”了声。 蒲忻澜道:“记得以前你刚跟着你师父修行的时候,你总是受伤,你一受伤就跑来找我,那时候都是我给你上的药,我还以为你师父虐待你,差点要带着你逃跑。” 听蒲忻澜说起往事,喻逍漓不禁有些诧异:“师兄都记得?” 蒲忻澜看了他一眼,道:“那时候刚上山嘛,对什么东西都新奇,那一段时日的事情自然印象深些——好了,内伤我就帮不了你了,你看你是闭关还是弄点药吃,以后别这么胡来了,我年纪大了,受不起惊吓。” 喻逍漓拉上衣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垂着眸没有说话。 蒲忻澜叫了他一声,道:“喻逍漓,听到没有,又跟我装聋作哑是不是?” 喻逍漓回过神来,道:“不是,我听见了师兄。” 蒲忻澜打了个哈欠,觉得他的态度很是敷衍,但他的困意势来如山倒,浓浓的倦意让他不想再跟他掰扯了,他一脸疲倦地道:“行了,折腾了大半夜……睡觉吧,哦,这是你的卧房,要不你跟我凑合一宿?” 喻逍漓心下重重一跳,立即道:“不用不用,偏房有床,我睡那就好。” 蒲忻澜也不强求,道:“你……好吧,我睡了。” 喻逍漓忙弯腰扶着蒲忻澜躺下,他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见蒲忻澜沾着枕头就睡着了,看起来真的是累极了。 喻逍漓看着蒲忻澜的睡颜,鬼使神差的,他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唇,那唇上没有什么血色,但轮廓依然精致的无可挑剔,很容易就让人迷失在他的唇峰上,既而把他大逆不道的心思描摹的无处遁形。 喻逍漓被突然闯进脑子里的想法惊得心怦怦直跳,他一把挥灭了灯烛,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卧房。 -------------------- 第10章 绝情道 翌日,蒲忻澜破天荒醒了个大早,睁眼看到床头边竖了一根拐。 他正想拿过来试试,门外响起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忻澜,你醒了吗?”是林邶柘的声音。 “这么早,多半是没醒。”这个是棠荩的声音。 “他都睡这么多天了,哪那么多觉啊。”这个是朝阙的声音。 “受那么重的伤,难免精神不济嘛。” “是啊是啊。” 以及其他三峰长老的声音。 怎么都来了?这么兴师动众的吗?蒲忻澜在心里嘀咕。 蒲忻澜这时候其实不太想见人,但为免这帮人老是“惦记”他,他还是咳了声,冲着门口道:“我醒了,各位,别背着我叨叨了,进来当面说呗。” 话音未落,卧房的门便被推开了,随后乌泱泱涌进来一屋子人。 蒲忻澜略感无语地道:“……你们不像是来看我的,你们像是来找我干架的。” “别贫,你感觉怎么样?”林邶柘面露忧色道。 蒲忻澜拍了拍床头的拐,笑着道:“除了有可能会瘸,目前我感觉哪哪都好,精神头也不错。” 林邶柘道:“这个你尽管放心,逍漓都和我说了,你的腿只消慢慢修养,不日便可痊愈。” 蒲忻澜点点头道:“能痊愈那是最好不过了,不然我那片山头可没人锄了。” “师叔,我们可以帮你锄。” “对对,我们帮师叔锄。” 蒲忻澜这才发现棠荩把她那五个小徒弟也带来了。 他看着那几个小弟子道:“你们那么认真作甚,我说笑的,别学你们师尊事事都那么严肃。” 棠荩闻言看了他一眼,对身边的小徒弟们招了招手。 小徒弟们即刻会意,迅速在蒲忻澜窗前站成一排,随后拉开了一条长长的旗幡。 蒲忻澜就看旗幡上书十多个大字: 敬仙山最善良最勇猛最英俊最抗打最顽强最厉害的修竹峰长老蒲忻澜师叔并致以最诚挚的谢意! 等等,中间混了个什么玩意?! 蒲忻澜的脸上一片空白,在几个小弟子的真挚的感情下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 朝阙站在一旁倚着床架把青旗上的字念了出来,随后毫不掩饰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很衬你嘛忻澜小师弟。” 蒲忻澜用眼神对他说了句“滚”。 朝阙无视蒲忻澜的眼神威胁,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道:“看你们师叔那么喜欢,赶紧找个地方挂起来。” 蒲忻澜见几个小弟子蠢蠢欲动的表情,连忙道:“等、等等,挂挂挂,当然得挂,不过这是逍漓的卧房,你们先收起来给我吧,等我回去挂我屋里,啊。” 小弟子们听话地点了点头,迅速将旗幡叠整齐交到了蒲忻澜的手里。 蒲忻澜默默松了一口气。 “咳。” 蒲忻澜抬头看向出声的棠荩。 棠荩道:“早知如此,我当时说什么也会赶回来……让你受这么重的伤,真是对不住了。” “说这些做什么,谁去都一样,只不过我狼狈了些,”蒲忻澜不甚在意地道,“你若是在意这些有的没的,那才真叫我过意不去。” 棠荩知道蒲忻澜一向如此,乐天得常常叫人过犹不及,更是让人不知如何是好,就像现在,她想表达一些愧疚都无从说起。 棠荩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这五个孩子的命是你救下的,日后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甭跟我客气。” “嗯……这个可以。”蒲忻澜笑着道,“那没事把你徒弟借我帮我锄锄草种种地吧,怎么样?” 棠荩沉默了片刻,道:“随便。” 几个小弟子道:“师叔我最会种地了!” “我也是我也是,以前我家的地都是我犁的!” “我还会插秧呢!我一个时辰能插二分地呢!” “我也会!我一天能插一亩地!” 蒲忻澜慈祥看着他们笑:“好好好,真厉害。” 一个时辰后,蒲忻澜终于送走了这群人,口干舌燥地躺倒在床上,他现在无比想念自己那孤独寂寞的山头,睡死过去都没人打扰。 不行,他要回去。 说干就干,蒲忻澜一骨碌翻坐起来,正想拿过床头的拐,谁知一伸手捞了个空,他的拐不知何时跑到了门边。 “朝阙你个二缺五!你没事拐我拐干什么!”蒲忻澜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是朝阙那憨货干的,“你猜我为什么要用拐?!为老不尊的混蛋玩意!” 蒲忻澜兀自气了半天,突然想起来这一个半时辰居然没看到玉灵峰的主人,按理说掌门和其他峰长老来看他,喻逍漓不应该不出面,俩徒弟也是连个头也没冒。 蒲忻澜一边疑惑一边下了床,他刚用了点力气膝盖就像针扎了似的绵绵密密地疼了起来,以至于他还没站起来就跌回了床上。 “他娘的……”蒲忻澜暗骂了一句,抬手想隔空把拐杖勾过来,却发现前一夜还能搓点火星子的手现在什么灵力都使不出来了,“天要亡我呀……” 第16章 蒲忻澜仰躺到床上,一动也不想动了。 “师伯?” 蒲忻澜听到了声音,但不想理,于是他没有动。 “师伯,师伯。” 蒲忻澜抬了抬脚,道:“干什么,鬼鬼嗖嗖的?” “我能进来吗?” 蒲忻澜抬起头,看到岑子宴从门缝探了个脑袋进来,可能是吸取了昨天的教训,小少年没敢贸然进来,但这个行为貌似进不进来都没什么两样。 蒲忻澜又把头落了下去,道:“把门旁边的拐给我顺手带过来。” “哦。”岑子宴进了屋,拿过拐杖不解道,“师伯为何要把拐杖放这么远?” “我吃饱了撑的闲得……”后面两个字蒲忻澜没说,怕教坏孩子。 岑子宴:“……” 蒲忻澜就那么半躺在床上,不一会房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慢吞吞地坐了起来,就见岑子宴站在桌边正将一碟碟饭菜从食盒里端出来。 “你一早上就忙这个去了?”闻到饭香,蒲忻澜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已经饥肠辘辘了。 “这是我专程下山去春生酒楼买的,师尊在疗伤,还要一个时辰才能结束,师姐在灵坛练功,约莫一会就来了。”岑子宴像是知道蒲忻澜会问什么,站在那背诗文似的叽里呱啦一通全给交代明白了。 “好好,知道了,”蒲忻澜瞧他那呆头呆脑的模样就觉得好笑,“辛苦你了。” “不辛苦,”岑子宴傻笑着摇头道,见蒲忻澜摸着拐杖要起来,忙跑了过去,“师伯我扶你。” “不用,我自己试试。”蒲忻澜让开岑子宴伸过来的手道。 岑子宴听话地站到一旁,目光炯炯地看着蒲忻澜,一副随时准备出手相扶的模样,好像下一刻蒲忻澜就要以头抢地似的。 蒲忻澜无语片刻,拄着拐慢慢站了起来,借着拐杖的力向前走了两步,虽然每走一步腿都钻心的疼,但勉强能忍受,他平稳地来到了桌边坐下了。 “看吧,我能走。”蒲忻澜对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的少年道。 岑子宴抿了抿唇道:“可是师伯额头上出了很多冷汗。” 蒲忻澜好笑地道:“我只是说我能走,又没说我不疼,你别一副好像我无药可救了的表情好不好,我总不能一直不走路是不是?” “好了,”蒲忻澜把岑子宴拉到一旁坐下,“你也没吃饭呢吧,坐下一起吃吧,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好长个儿,啊。” 岑子宴应了声,把食盒里多余的碗筷取了一副出来,坐下闷不吭声地吃了起来,看样子像是不太高兴。 蒲忻澜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他抬手戳了戳岑子宴的额头,笑道:“想什么呢,闷闷不乐的?” “没有……”岑子宴抬眼看向蒲忻澜道,“就是,师伯,你知道什么‘道’最厉害吗?” 蒲忻澜看着一脸认真的岑子宴,问道:“子宴想学?” 岑子宴点了点头。 蒲忻澜双臂搭在桌子上,微微仰着头想了想,而后道:“我认为,‘道’这种东西啊,没有什么最厉害的,只有最适合自己的,你看你师尊是剑修,他修的是剑道,你的大师姐也是剑修,但她修的是绝情道,你的二师兄三师姐同样是剑修,他们又一个修的多情道,一个修的逍遥道,他们的实力难分伯仲,不过要论境界,肯定还得是你师尊。” 岑子宴被这几个“道”听得一愣一愣的,他问:“我只听说过无情道,绝情道是什么?” “绝情道啊,”蒲忻澜一脸神秘地看着岑子宴道,“就是比无情,更无情,的道。” 蒲忻澜见岑子宴一脸迷茫,就继续解释道:“就单从‘情’之一字而言,‘无情’并非没有任何感情,而是对感情的克制,常言‘大道无情’,意思就是说上苍对万事万物不曾偏颇,它与苍生道相似,都是‘杀身成仁’之道,如上所言,这一道并不好修,少有人能正正好好掌握那个平衡,一不小心就会堕入杀生道。” “而绝情道,此道需要你先有情,再断情,如能割舍,则此道可成,若藕断丝连,则会遭到千百倍的反噬,极易染上杀孽,遂而堕仙成魔。” 蒲忻澜托起下巴目光慈祥地看着岑子宴道:“要我说,这两道我都不建议你碰,感情一事最不可捉摸,很难说你今后会不会遇上让你情难自持之人。不过你还小,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你随便听听就成,日后你师尊会同你细说的——吃饭吃饭。” 虽是这么说,岑子宴还是把蒲忻澜的话听了进去,他低下头默默扒了两口饭,又抬头看向蒲忻澜好奇道:“师伯,那大师姐是怎么修上绝情道的?” 岑子宴虽然上山已有五六年,但喻逍漓这三个徒弟均已出师,只隔三岔五会回来看看自己的师尊,恰巧这几年都没有回过仙山,岑子宴并没有见过他们,就连丛苋都没见过她的师姐师兄几面。 “这个嘛……”蒲忻澜的指尖在桌面上“哒哒”敲了两下,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琢磨不透,但他很快就恢复如常,开口道,“简单来说,就是你二师兄和三师姐都想和你大师姐结为道侣,差点把你大师姐吓出家,为了摆脱这兄妹俩的纠缠,你大师姐就去修了绝情道,哦对了,你应该不知道,你二师兄和三师姐是双生子,这兄妹俩打小就形影不离,兴趣爱好更是出奇的一致。” 岑子宴惊得筷子都掉了:“???” “等等,大师姐是姑娘,三师姐也是姑娘……”岑子宴觉得自己的认知出现了障碍,有点听不懂蒲忻澜的话了。 “都是师姐了,自然是姑娘,”蒲忻澜捡起岑子宴掉在桌上的筷子塞回了他手中,善解人意地替少年重塑认知,“没什么的,你想想,坊间还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呢,姑娘和姑娘自然也可以,当然接不接受看你自己,但是我们一定要尊重,每个人都有选择自我的权力,不要因为别人和自己不一样就认为别人是错的,知道不?” “我说了,感情是最不可捉摸之事,也正因为不可捉摸,才能显现出它的魅力不是?” 岑子宴怔愣了好半晌,才迟钝地点了点头,既而小声问道:“知道了……那,师伯接受吗?” “我倒是无所谓,”蒲忻澜拿起筷子吃了口菜就又放下了,“我觉得他们三个在一起我都可以哈哈哈,咳咳,我瞎说的,你可千万别学。” 岑子宴看着蒲忻澜没有说话,又见他拢共就没吃几口,不由得忧心道:“师伯,这菜是不合胃口吗?” “合胃口的,”蒲忻澜垂眼看向桌上精致的菜肴,苦恼地笑了笑道,“但是吃不下。” “那喝些粥呢?”岑子宴把一个盛着米粥的陶罐推到蒲忻澜的面前,“还是热的。” 蒲忻澜看着岑子宴一脸忧色,不想让少年太过担心,便忍着反胃的恶心感勉强吃了半罐,却没想到几口热粥下去竟把他的胃压得一阵收缩痉挛,他直接捂着胃吐了个死去活来。 “师伯!师伯你怎么了?!”岑子宴吓得直接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他手足无措地扶住蒲忻澜,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蒲忻澜把胃里为数不多的东西都呕了出来,终于吐无可吐才停了下来,岑子宴忙倒了杯水喂他,他冷汗泠泠地就着岑子宴的手含了点水,没敢咽,只簌了簌口。 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了,喻逍漓一言不发地快步走到蒲忻澜身边,蹲下身子拉过他的手,二话不说就把将灵力渡了过去。 “你怎么……不是还要一个时辰吗?”蒲忻澜有些脱力地倚上桌子,岑子宴立即在后面扶住他,好让他靠到自己的身上。 喻逍漓皱着眉捏着蒲忻澜的手,另一只手探在他的脉搏上,轻声道:“听见声音了——子宴,你速去药阁取些半夏灵草,要年岁长些的。” “是师尊!”岑子宴一刻也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跑了出去直奔药阁。 怎料岑子宴跑的太快忘了还扶着蒲忻澜,蒲忻澜也不知道自己一半力都倚在岑子宴身上,猝不及防被闪了一下,险些从凳子上跌下去。 “哎呦我去——” 喻逍漓下意识抬手去扶,不曾想一把按住了蒲忻澜的腰,隔着薄薄的衣物传来温热的触感,他的心随之重重一跳,忐忑地看过去,却见蒲忻澜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瞧着岑子宴跑出去的背影道了句:“这小崽子,有心但不多。” 喻逍漓收回手,问道:“师兄好些了吗?” “约莫是好些了。”蒲忻澜耸了耸肩道,“我都不知道什么算是好。” 喻逍漓望着蒲忻澜,心里很难受,可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事实上他压抑到现在,也难以开口说些什么。 他站起了身,静默了片刻弯下腰把蒲忻澜抱了起来。 “喂!你又抱我!”蒲忻澜头皮发麻道,“我能走!我刚刚就是自己走过去的!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你知道吗?!” 喻逍漓两步把蒲忻澜放到了床上,道:“省些力气吧,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 第17章 “这是什么话……你这表情,”蒲忻澜看着喻逍漓面无表情的脸,缓和了语气道,“生气了?” 喻逍漓摇了一下头。 蒲忻澜觉得喻逍漓的反应很是古怪,但他还是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毕竟你师兄我那么大个人了,那样抱总归不太好看,师兄绝对不是嫌弃你,啊。” 喻逍漓没想到蒲忻澜会这么说,他愣了一下道:“我不是生气,师兄,我是……” “是我身体有问题吧。”蒲忻澜直截了当地道,看样子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喻逍漓一顿,垂下了眼眸:“师兄可能需要去一趟地谷。” 蒲忻澜失笑道:“就为这事?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 “好了,”蒲忻澜把喻逍漓拉到床边坐下,“其实我昨夜就隐隐有预感了,你又不肯放我去死,只能去那地方了。” “师兄!”喻逍漓脸色一变,这次是真的有些怒意了。 蒲忻澜一时口快,也知道拿这种事情跟喻逍漓开玩笑不好,连忙哄道:“好好好,师兄说错话了,我错了好不好,别绷着一张脸了,那又不是什么刀山火海,别搞得好像我回不来了似的。” 喻逍漓默了默,欲言又止地道:“可能需要几年……” “那就睡几年。”蒲忻澜显得很平静,“在哪不是睡嘛,都一样。” 喻逍漓克制地蜷了一下手指,道:“我明日去同掌门说。” 蒲忻澜意识到了什么,试探地问道:“你今天是因为这个才避开他们的?” 喻逍漓不太想谈这件事,避重就轻道:“如果我找到别的办法,很快就接你出来。” 蒲忻澜看出来喻逍漓的心思,也没追问,他抬手摸了摸喻逍漓脸上还未消去的伤痕,道:“还是先把你自己的伤养好,这要是留了疤,可就不好看了。” 喻逍漓垂眸看着蒲忻澜,点了点头道:“好。” -------------------- 小噗有话说:大家除夕快乐呦!窝睡觉去咯~~~[墨镜] 第11章 出关 蒲忻澜在地谷里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在他不知朝暮的那些日子里,十二度寒暑已过。 他醒来时已经躺在自己的竹床上了,屋内有些昏暗,从窗棂透进来的微光朦朦胧胧的似真似幻,窗外传来清风扰动竹林的簌簌轻响,夹杂着似有若无的鸟鸣声,听起来并不是很真切。 他扶着额头坐了起来,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他漫无边际地环顾着四周,一场长眠苏醒让他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直到他看到卧房的墙上挂着一条长长旗幡,虽然模模糊糊看不清上面的字样,他也记起这是他进地谷前让喻逍漓挂在他卧房的泽溪峰小弟子赠与他的“谢礼”。 他迟缓的思绪慢慢悠悠地翻了个滚,他才从一片茫然中意识到自己已经从地谷里出来了,这里是他在修竹峰的竹屋。 他呆坐了一会,目光落向床边叠放整齐的衣物,随后拿过了外袍披衣而起。 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桌椅屏窗纤尘不染,屋内还熏染着淡淡的用以安神的檀香,桌上摆着的是他常用的那套茶具,就连茶壶里的水也是温热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模样,好像他从不曾离开过一样。 虽然他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在地谷里待了多久,但他知道,他已经有很多年未曾踏足过这里了。 他抬脚出了房门,去了竹屋后面的地瓜田,他本以为会看到一片荒地,不曾想这片土地不仅已经种上了地瓜苗,还有几个人在田间劳作。 那是三个男子和两个姑娘,都穿着仙山的校服,注意到蒲忻澜后,纷纷向他打招呼: “师叔!你这么快就醒了!” “逍漓师叔说你过几天才会醒呢!” “醒了就太好了!” 蒲忻澜看着地瓜田里几个年轻人,有点没搞清楚状况:“你们是……” “啊呀!师叔不认识我们了!” “废话!这么多年了我们都长大了!” “女大十八变!” “男大二十变!” 几个年轻人分别自报了自己的名姓,蒲忻澜这才反应过来,这五个青年弟子是棠荩的徒弟。 他惊讶了片刻就接受了“女大十八变、男大二十变”的现实,对他们笑道:“这么说,我这片山头这几年都是你们种的?” “十二年啦。” “都是我们种的。” “有时候喻师叔也会来。” “还有丛苋师姐和子宴师弟。” “不过丛师姐和岑师弟后来闭关去了,就没怎么来了。” 蒲忻澜没想到他当初说的一句玩笑话这几个孩子居然当真了,好笑之余也很佩服这几个孩子的毅力,他道:“这些地瓜苗长这么好,真是辛苦你们了,你们很厉害,师叔多谢你们。” “师叔,您千万别这么说。” “是啊,师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除了这些,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您还是睡了那么久。” “我们都不辛苦,是您受苦了。” 蒲忻澜一时无言以对,他不过是感谢这几个孩子照顾他的地瓜田,怎么弯弯绕绕还感伤上了,接下来怎么办,难道要跟他们抱一起哭一场互诉衷肠? 好在这几个孩子并没有执着于蒲忻澜的回应,几人看了一眼初升的太阳,对蒲忻澜道:“师叔,地里的活我们都干完了,就不耽搁了,我们去修炼了。” “顺便把师叔醒了的好消息告诉师尊!” “师叔告辞!” 几个青年弟子一边说着,一边各自御起了自己的法器离开了修竹峰。 蒲忻澜看着年轻弟子们飒然离去的身影,不由得感慨道:“果真是长大了,都拿到契合的本命法器了。” 蒲忻澜下到田埂,沿着田埂巡视了一番他的瓜田,看着长势喜人的小瓜苗,异常满意,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 他闲散地从田间走上了山道,感受着体内平稳运行着的灵力,并指念诀道:“风起。” 平静的山间顿时起了一阵穿林而过的清风,卷起蒲忻澜的长发和衣袍,顺着山道直向天际。 蒲忻澜看着自己的指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已了然于胸,他套上外袍随意系了个结,运起灵力就地削了一截青竹,随后他跳了上去,御着青竹往峰顶而去。 峰顶的长青古松还是老样子,他常卧于其上的枝桠也还在,似乎更粗壮了些,蒲忻澜掠过古松,逆着山风疾速遨行于峰谷之间,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悬停在悬崖之上,看着流光纷呈的山涧,突然有一种想要成为那剑阵中一息的冲动,曾几何时他全身心地将自己投入进归墟剑阵的修炼之中,几乎为此奉献了自己的全部,那些年也是他自认为活得最有意义的时日,大概也是他这辈子最用功的时候,只可惜他实在是太过普通,修行悟道都搞不出什么名堂,年月久了他自己也倦了,便放任自流睡大觉去了。 蒲忻澜御着青竹向下沉了些许,迎着呼啸而来的山风可以感受到从修炼场震荡而出的灵法余波,他又向山涧靠近数十丈,在那激荡山息中慢慢放空了自己,这就使他御着的青竹有些摇摇晃晃,看起来莫名危险,但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他很喜欢这种随风逐流的感觉。 他还想再向前靠近一些距离,就在他兴致勃然地飘然前行的时候,一个人影从天而降,拦腰把他捞了上去,转瞬便落在了崖边长青古松的枝桠上。 好好的兴致徒然被打断,但蒲忻澜一点脾气也没有,他没有给人脸色看,而是冲着来人笑道:“嘿,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我一睁眼就能看到你呢。” “我才刚走了一会。”喻逍漓有些郁闷地道,他把蒲忻澜上下左右都看了看,确信他没什么大碍才松了一口气。 “吓到你了?”蒲忻澜问。 “有点。”喻逍漓如实道。 “你怎么这个眼神看着我,”蒲忻澜见喻逍漓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有些好笑道,“受什么委屈了跟师兄说说?” “没有,我只是……太久没有见到你了。”喻逍漓垂着眸道。 “十二年嘛,我听棠荩那几个小徒弟说了,从前动辄十几年不见不是常有的事?”蒲忻澜握着青竹从长青古松上跳了下去,他把青竹当剑转,“你一闭关短则十几二十年,长则百十来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嘛。” 喻逍漓下意识想辩解,却发现事实就是如此,他没什么可说的。 可是,这不一样,他那时和如今想见他的心情是不一样的,但这些,他又该怎么和他说呢? 他好像从来都不在意…… 喻逍漓心里有些难过,低着头半晌没有言语。 蒲忻澜没有听见声音,回头看向他,既而往回走了几步抬起胳膊揽住他的脖子,笑道:“怎么?几年不见还跟师兄生疏了不成?那如果真过个百十年你是不是不准备认我了?嗯?” 第18章 喻逍漓知道蒲忻澜是在同他说笑,被蒲忻澜这么揽着,他心里略微好受了些,他道:“我如果不认你,你会打断我的腿吧。” 蒲忻澜哈哈笑道:“你要是真不认我,我哪敢打你,你放个屁都给我崩飞了。” “好糙的话。”喻逍漓略感无语道。 “话糙理不糙嘛。”蒲忻澜笑眯眯地说。 “对了,是你把我从地谷抬出来的吗?”蒲忻澜问道。 喻逍漓纠正道:“是抱出来的。” “呃……”针对这个事情蒲忻澜想说什么,但感觉说出来又太过矫情,只能道,“这不是重点。” 喻逍漓看着地面摇了摇头,蒲忻澜这才注意到喻逍漓因一直在迁就着他的身高而弓着背低着头,他悻悻地放开了手,腹诽道:到底吃什么长大的,明明小时候那么小一只,我单手就能拎起来。 喻逍漓奇怪地看向蒲忻澜,忽而远去的气息让他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落寞地道:“我看师兄睡的很安然,就想让师兄离开的时候舒服一点,所以我觉得抱着的话更合适。” 都说了这不是重点!能不能结束这个话题! 蒲忻澜瞥了喻逍漓一眼,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些许促狭……这小子他娘的故意的! “你……” 蒲忻澜正要发作,喻逍漓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道:“我给师兄备了桑落,晚些时候给师兄温一壶。” 蒲忻澜瞬间就被哄好了,想着这么贴心的好师弟,抱两下就抱两下吧,他的面子也不值几个钱,无所他谓了。 “嗯,好,”蒲忻澜端起了架子,虽然很满意但还是板着脸道,“做的很好,提出表扬,继续保持。” 喻逍漓神色柔和地看着蒲忻澜,温声应道:“是,师兄。” * 从地谷出来后,蒲忻澜慢慢过回了从前那般“三天一小睡,五天一大睡”的混吃等死的日子,除了偶尔有人来看望他,他的生活和十二年前没什么两样。 又过了些时日,看望他的人也渐渐不来了,修竹峰就恢复了到了以往的寂静。 他不习惯早起,每每一觉睡到自然醒时已是日上三竿,因此和执着于帮他种地瓜的那几个泽溪峰的小弟子很少能打上照面,也就留他们吃过几次饭。 几坛桑落见了底后,蒲忻澜等了好几天也不见他的好师弟给他送酒,他又给喻逍漓发了几道传音符都没有回音,只好亲自去玉灵峰讨酒喝。 这天他去到玉灵峰,远远看见两个人站在檐下说着什么,其中玄衣玉冠的男子正是喻逍漓,另一名身着淄色衣袍的男子身量颀长,与喻逍漓一般高,相貌那是一等一的出挑,非常端正的剑眉星目,和喻逍漓的清逸不同,他整个人十分硬朗,笑起来还有几分意气风发的少年朝气,那模样气韵倒有些像人间的将军。 蒲忻澜刚到地方还没走两步,檐下的两人就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谈话向他看过来,他便笑着调侃道:“这是哪位道友啊,这相貌看着着实养眼呢。” 喻逍漓本想提上一句,听到蒲忻澜的问话决定不说话了。 淄色衣袍的男子看着蒲忻澜,赧然笑了笑道:“师伯。” 蒲忻澜的笑容倏地僵在了嘴边,他茫然了一瞬,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比如喻逍漓又收了个徒弟,或是这小子非要认喻逍漓当师父,但这俩如果真是师徒的话,那真相就只有一个:“狗蛋?” 岑子宴向蒲忻澜见礼:“是我,师伯。” 蒲忻澜又道:“岑子宴?” 岑子宴道:“在。” 蒲忻澜沉默了片刻,看着檐下并肩而立的两人,还有些找不着北,他胡乱地点了点头道:“不错不错,不愧是玉灵君的徒弟,又高又俊,得你师尊真传了这是——你这是出关了?” 岑子宴道:“今日刚出关,本想着去看师伯,不曾想师伯先过来了。” 蒲忻澜暂时还不太能把眼前这个俊秀的年轻人和当年那个憨头憨脑的少年联想到一起,也没办法再把“狗蛋”安到这么正直的一张脸上,他忽然有一种“难产母鸡被偷了蛋”的沉痛,多么可爱的一个娃娃就这么没了啊。 蒲忻澜朝着岑子宴笑了笑,而后对喻逍漓招了招手,喻逍漓会意,下了台阶走到他身边,问道:“怎么了?” 蒲忻澜凑到喻逍漓耳边小声道:“他是一下子长成这样的吗?” “……师兄觉得呢?”喻逍漓反问道。 “接受不了。”蒲忻澜一本正经道。 喻逍漓看了一眼自己从相貌到能力都很出类拔萃的徒弟,如实道:“子宴未及弱冠便修得了仙骨,现如今已经能独自降妖除魔了,他一直都很听话懂事,也不曾到处乱跑……师兄可以试着接受一下。” “不不不,我不是指这个,”蒲忻澜也看了岑子宴一眼,“我是指‘男大二十变’。” 喻逍漓:“?” 岑子宴奇怪地看着说悄悄话的两人:“?” “唉,你不懂,”蒲忻澜拍了拍喻逍漓肩道,“你那年出关的时候我也是这种感觉。” 喻逍漓不知道蒲忻澜指的是哪一次出关,问道:“什么感觉?” 蒲忻澜比划了一下,道:“我那么大一个孩子,说没就没了,的感觉。” 喻逍漓:“……”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奇怪? 蒲忻澜不再纠结这个令人悲伤的问题,转向岑子宴道:“多大了?” 岑子宴见蒲忻澜看过来立即笑了起来,道:“二十有五。” “及冠了呀,”蒲忻澜突然来了兴致,“会喝酒吗?” 岑子宴没有立即回答,他看了看喻逍漓才道:“还……没怎么喝过。” “看你师尊干什么,他还管你这个不成?”蒲忻澜好笑道。 “那倒不是,是师尊说您不能多饮酒。”岑子宴道。 蒲忻澜看向喻逍漓,抬了抬拳头道:“你跟酒有仇还是跟我有仇?” “都没仇,”喻逍漓把蒲忻澜带着威胁意味的拳头按了下去,“今晚开两坛我新酿的罗浮春,就当庆贺子宴出关。” “欸,这个好。”蒲忻澜笑了起来,他抬起胳膊搭着喻逍漓的肩膀看着岑子宴道,“狗……咳,子宴,这回是师伯沾了你的光了。” 岑子宴笑着道:“我怎么觉得,是我沾了师伯的光,我还没喝过师尊酿的酒。” 喻逍漓道:“你怎么没喝过,你加冠礼那日,为师专门给你开了一坛松醪,我可记得你喝了不少。” “啊,是,”岑子宴挠了挠头道,“松醪也是师尊酿的,那好像还是师尊第一回酿松醪酒。” 蒲忻澜放下了胳膊,来回看了看两人,道:“你们师徒俩可曾较过酒量?” 岑子宴摇了摇头道:“没……” “那,择日不如撞日,试试?”蒲忻澜来了兴致,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岑子宴有些为难地道:“这不太好吧……” 喻逍漓无奈道:“子宴还小。” “哎呀,酒桌无大小嘛。”蒲忻澜一手抓一个,生怕他们跑了似的。 “可是……” “走走走,我给你们炒俩菜。” -------------------- 小噗有话说:新年快乐!祝大家永远有好觉睡! 第12章 师徒醉酒 蒲忻澜最不普通的,就是他引以为傲的厨艺,从江南到塞北,各色菜肴他都能信手拈来,色香味俱全,那是当地人吃了都说好,这得益于他最游手好闲的那些年走南闯北的游历,为他后来“混吃等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顺带提一句,喻逍漓的厨艺大多都师承他手,玉灵君的虚心求教为他平庸的修仙之旅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蒲忻澜每每说起都深感自豪。 于是自封“厨神”的蒲忻澜准备了好几道下酒的拿手好菜,喻逍漓和岑子宴跟着他来到了膳房,在旁边给他打下手。 三人在膳房忙活起来,蒲忻澜主厨,喻逍漓配菜,岑子宴对做饭一事一窍不通,只好劈柴烧火。 仙山在外门弟子云集的万相峰设有膳堂,各峰门人大多都在那里用饭,膳堂不仅提供一日三餐,甚至还有夜宵,因为很多弟子修炼起来不分昼夜,又远没有达到辟谷的境界,所以膳堂基本都是十二个时辰都提供餐饭,可以说不论什么时候去都有饭吃。 不过玉灵峰连师父带徒弟拢共就六人,还有仨徒弟出师不在峰上了,因而对徒弟的吃穿用度喻逍漓从来都是亲历亲为,只是后来岑子宴沉心修行时常错过饭点,喻逍漓也时不时外出除魔降妖,为图省事吃饭一事便转去了膳堂,因此岑子宴至今没有正儿八经进过膳房。 十多年前倒是帮蒲忻澜熬过几回药膳,只有丛苋知道他熬炸了几个药罐子。 “哎,对了,苋儿呢?说起来这些天我还没见过她。”蒲忻澜一边指挥着岑子宴生火一边问道。 岑子宴抬头道:“咳咳师姐,还没咳咳,出关……” “你把柴挑开点啊,这么塞肯定冒烟,”蒲忻澜凑过去把几根柴往外抽了些许,“这样留条缝,让火烧起来再放柴。” 第19章 岑子宴看着蒲忻澜映着火光的侧颜,屏着呼吸往旁边让了让,他含糊地应了声:“嗯,知道了。” 蒲忻澜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抬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 岑子宴正在走神,倏尔被蒲忻澜摸了一下,整个人都呆愣住了。 蒲忻澜直起身子捻着手指道:“这才刚开火,你就抹一脸锅灰,你可真行啊狗蛋,啊,不对,子宴。” “我,我去洗洗。”岑子宴被蒲忻澜说的耳根一红,匆忙低着头跑了出去。 喻逍漓走过来在灶膛前蹲了下来,道:“我来吧师兄。” 蒲忻澜一手扶着灶台一手叉腰,看着岑子宴匆匆离去的背影道:“这么俊一翩翩公子,我老是改不掉叫他‘狗蛋’可怎么个好。” 喻逍漓闻言笑道:“子宴性情淳厚,他应是不会在意。” 蒲忻澜回转到灶台前,着手准备炒菜:“欸,难说,这种半大的孩子最是别扭,指不定心里憋着气呢,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蒲忻澜透着缭绕的烟气看向灶台后玉灵君,即便矮着身子烧柴,也丝毫没有沾染上烟火气,清隽的面容依旧出尘,蒲忻澜瞧了他半晌,忽而一脸促狭地道:“有其师必有其徒嘛,是吧?” 喻逍漓的手一顿,脸上的神色不知是尴尬还是无奈,他道:“师兄莫不是在取笑我?” 蒲忻澜将手悬在锅的上方试了试热度,他笑了笑道:“你这么问,说明心里也是清楚的,你这种就属于……” 蒲忻澜想了想,拿着锅铲点了一下道:“白煮地瓜。” 喻逍漓抬头看向蒲忻澜:“……什么意思?” 蒲忻澜将爆香的葱姜蒜撒入锅里,激起一阵油烟和“滋滋啦啦”的声响,盖过了他不甚清晰的声音:“假正经。” 喻逍漓:“……”感觉他想说的另有其话。 不多时,岑子宴便洗完了脸回来了,喻逍漓定了定心神,转而对岑子宴招招手道:“过来,子宴,师父教你怎么添柴加火。” 岑子宴看了一眼炒着菜的蒲忻澜,走到了喻逍漓身边,道:“好。” “虽说术法也能控制火候,不过有时候体会些烟火味也是好的。”喻逍漓道,“毕竟我们都来自人间。” “是,师尊。”岑子宴认真应道。 喻逍漓看着岑子宴添柴加火的动作渐渐熟练,对火候的掌握也渐入佳境,便问道:“想学做菜吗?” 岑子宴又抬头看了一眼忙碌的蒲忻澜,随即点点头道:“想。” 喻逍漓道:“那你在灶膛加个印,我先教你切菜。” “好。”岑子宴在灶膛施了术法,跟着喻逍漓走到了砧板边。 师徒俩便在一旁传授起了切菜的技艺,蒲忻澜时不时看两眼,总觉得这副画面温馨的有一种异样的美感,可能是这两人一个赛一个的俊美,又或是这两人某些气质一脉相承,因而站在一起的气场出奇的契合,总之蒲忻澜出于爱美本性,很是欣赏这二人师徒和睦的景象。 蒲忻澜笑眯眯地做完了这顿饭,和师徒二人在小院的亭子里落了座。 喻逍漓开了两坛罗浮春。 “嗯,真香。”蒲忻澜接过喻逍漓递过的酒盏,先在鼻尖下嗅了嗅,“好师弟,你这酿酒的手艺不下山卖酒真是可惜了。” “我若是真去卖酒,师兄还回家吗?”喻逍漓好笑地看着蒲忻澜道,“不如我直接送师兄一座酒馆。” “唉,你还真别说,你给我一座酒馆,我可以直接在酒馆养老。”蒲忻澜喜滋滋地道。 “师伯为何这般喜欢酒?”岑子宴看着酒盏里的清酒,并没有感到有什么特别之处。 “也不是喜欢酒吧,就是,喝完了酒觉香啊。”蒲忻澜陶醉地道,“准确来说,我是喜欢睡觉。” “啊,这样吗……” 岑子宴还以为他会说一些诸如喝酒的好处之类的话,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个随便且别出心裁的原因,不过他也发现了,蒲忻澜的确很喜欢睡觉。 “我先尝一口,”蒲忻澜说着轻抿了一口酒,随后他眯着眼睛“啧”了声餍足道,“好酒配好眠!” “来来来,喝吧喝吧,”蒲忻澜举着酒盏跟喻逍漓和岑子宴各碰了一下道,“我给你们俩数着。” “那……”岑子宴犹豫了一下,对喻逍漓道,“师尊我敬您?” 喻逍漓道:“也好,先试试你的酒量,日后出门在外碰上喝酒的场合,也好心里有个数。” 岑子宴不解道:“喝酒的场合?” 蒲忻澜接道:“啊,这个你可能不知道,每逢半甲子,各大仙门都会联合举办仙盟大会,到时免不了要一起吃吃饭喝喝酒的,面子嘛,你给我一个我还你一个,就那么回事,反正一般仙门中人都会去露个脸,结交个好友什么的,像你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小仙修,赶上的第一届仙盟大会你们师尊都会带你们去的,以后的就随意了。”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用。”岑子宴道。 蒲忻澜笑笑道:“你若是不在意确实没什么用,全看你有没有那个志向了。” 岑子宴还是不太明白:“什么志向?” 喻逍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言简意赅道:“仙盟大会英雄榜。” “哎对,年轻人,你倒是可以去闯一闯,”蒲忻澜捏着酒盏弯着眉眼道,“你师尊当年可是连着数十届霸榜前三的,少说有个两三百年,即便是后来无意争榜了,江湖野榜也从没有掉过第一张榜。” “好厉害!”岑子宴看向喻逍漓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赶忙将杯中的酒喝尽了。 “说个更厉害的,你大师姐,现在排在你师尊前面。”蒲忻澜笑着道,“所以说,玉灵峰从不养闲人。” 岑子宴忽然坚定道:“我有志向了!” 喻逍漓和岑子宴碰了碰酒盏,道:“参加仙盟大会,倒是有利于你增进修为,不过这些都是身外之物,量力而为就行。” 岑子宴认真地向喻逍漓敬了一杯酒,道:“我知道,师尊,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蒲忻澜看着两人笑出了声,而后“咚”的一声头砸到了桌子上。 “真劲……还没三杯呢……” 醉倒前蒲忻澜说了这么一句。 “师伯?!”岑子宴被吓了一跳,直接从石凳上弹了起来。 “无事,只是醉了,”喻逍漓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他淡定地道,“我忘记说了,这酒要比桑落烈得多。” “你也喝了有几杯了,头晕吗?”喻逍漓站起身来,看着岑子宴问道。 岑子宴感受了一下,摇了摇头道:“还好,不怎么晕。” 喻逍漓点头道:“我把你师伯送屋里睡去。” 岑子宴看着喻逍漓把蒲忻澜抱了起来,他上前一步道:“用不用我帮忙?” “没事,你先坐一会,我等下就过来,这一桌酒菜不好浪费了。”喻逍漓说着已经抱着蒲忻澜大步向卧房行去。 “好……”岑子宴应道,只感到莫名有些胸闷,他忽然生出了一种他也想抱一下蒲忻澜的念头。 明明可以扶进去,为什么要抱着呢?岑子宴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疑问,紧接着,他敏感地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但喻逍漓表现的太过平静,以至于岑子宴再看到喻逍漓时瞬间就打消了这个奇异的念头。 师尊和师伯是师兄弟,这很平常。我不能用自己大不敬的心思去妄加揣测师尊。岑子宴这么告诉自己。 “怎么不吃?”喻逍漓出来后见岑子宴还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笑着道,“在想什么呢?” “啊,没有,”岑子宴随着喻逍漓在桌边坐下了,“我在想下一届仙盟大会是什么时候。” “算算日子,也就这几年了,到时掌门会去千羽岛,与其他仙门共同商讨仙盟大会的事宜。”喻逍漓道,“若是日子定下了,届时各门派会分发专门的收妖袋,每一个收妖袋都由法印连接着仙盟大会的英雄榜,通过收妖袋就能看到每个仙修的收妖情况,如果前期排名靠前的话,仙盟大会的擂台赛会相对轻松些。” 岑子宴点头道:“明白……” “你想参加的话,届时去掌门殿领一只收妖袋就行。”喻逍漓说着喝了一口酒。 “四师姐参加过仙盟大会吗?”岑子宴问。 “还没,苋儿也就比你早上山几年。不过你们赶上了个好时候,这一届仙盟大会你们都长大了。”喻逍漓笑着道,“苋儿这些年的境界也不断在提升,看到你们年纪轻轻就修为斐然,为师很为你们感到骄傲。” 岑子宴看着喻逍漓,感觉他似乎有些醉了,虽然师尊平日里也对他们很温和,但眼神始终透露着一丝威严,此刻却只剩温柔。 看来师尊醉酒的话不会耍酒疯。岑子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一点失望。 他把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后知后觉地尝到了些许喝酒的快意,等他意识到自己有这种感觉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也有点醉了。 第20章 “徒儿不会让师尊失望的。”岑子宴浸染了酒意的眼眸有些许不同寻常的幽深。 但喻逍漓显然已经注意不到了:“为师相信你们……” * 蒲忻澜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他披衣走出房门就看到那师徒二人趴在小院亭子里的桌子上醉的不省人事。 蒲忻澜抱起双臂倚着廊柱看了他们好一会,心道:可惜了,没看到这二人到底谁更能喝。 他慢吞吞地踱步过去,先拍了怕喻逍漓的脸,拖长了尾调道:“年年?喻小年?听得见我说话吗?” 喻逍漓动了动,掀起眼皮醉眼朦胧地看向蒲忻澜,目光呆滞地盯着某一处呢喃道:“好漂亮、漂亮的嘴……巴……” “滚。” 蒲忻澜果断转身去拍另一个人的脸。 他转到岑子宴身边,弯腰戳岑子宴的脸颊:“狗蛋?岑狗蛋?醒醒。” 岑子宴无意识地抬起手搔了搔被蒲忻澜戳过的地方,半睁开一直眼眸瞥过去,嘟囔道:“好大的……一张脸……” 蒲忻澜:“……”掀桌!现在就掀! 蒲忻澜气愤地踢了一脚岑子宴的凳子,谁知这家伙根本没坐稳,凳子只是轻微晃了一下,岑子宴直接“嘭!”的一声摔了下去。 蒲忻澜:“!”天王爷的! 这一摔把醉酒的两个人都摔醒了。 “嘶——”岑子宴一脸茫然地坐在地上揉着半边屁股。 喻逍漓撑着桌子坐了起来,问道:“怎么了?” “唉,你看这孩子,喝醉了还梦游哈哈哈。”蒲忻澜立马倒打一耙。 然而喻逍漓并没有听见蒲忻澜的话,他皱着眉道:“你这孩子,怎么睡地上,回房去睡,啊,听话,起来回房去,地上凉。” “哦……”岑子宴扶着亭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然后就见他迈开腿躺到了亭子的栏台上。 蒲忻澜扶额。 “这床怎么这么小,子宴腿都伸不直……”喻逍漓抬头看向一脸空白的蒲忻澜道,“明日得给他换一张大床才行。” “是是是,大床。”蒲忻澜敷衍道,“你要上床睡觉吗?” 喻逍漓摇摇头道:“不睡,我要去找我师兄。” “找我?啊不,找你哪个师兄?”蒲忻澜问道。 喻逍漓道:“我只有一个师兄……” 蒲忻澜道:“好,那你告诉我,你师兄在哪?” “我师兄在……”喻逍漓站起了身向亭子外走去,“地谷……” “唉,你怎么自己走了,”蒲忻澜忙追上去,“等等,你师兄不在地谷……” “我要去找师兄,地谷很冷。”喻逍漓自顾自地道。 听到这句话,蒲忻澜蓦地想到了什么,地谷的确很冷,但他在沉睡的时候有那么片刻也会感到一些似有若无的温暖,他心念电转,两步上前拉住喻逍漓,问道:“你经常去地谷找你师兄?” 喻逍漓被蒲忻澜拽的一个趔趄,他愣了一下,停下来看了蒲忻澜好半晌,而后又迈开步子道:“我要去找我师兄。” 蒲忻澜硬是拉着他不让他走:“找什么找,看清楚,我就是你师兄。” “你不是。”喻逍漓瞪着蒲忻澜道,看起来好像还有点不高兴。 蒲忻澜乐了,道:“我怎么不是?” “我师兄没你这么老。”喻逍漓一本正经地往蒲忻澜的心头上扎了一刀子。 蒲忻澜听到了一声分外清晰的“扎心”的声音。 “你过分了啊喻、逍、漓。” 喻逍漓并不理会他,撇开蒲忻澜的手继续往前走,仍是道:“我要去找我师兄。” 蒲忻澜捏着拳头一忍再忍,最后忍无可忍,一步冲上前去一把将喻逍漓拦腰扛了起来,转头就往卧房走:“你找个屁的师兄!给我滚回去睡觉!” 蒲忻澜气势汹汹地闯进喻逍漓的卧房,正打算把人扔床上了事,怎料这醉鬼在要摔到床上的时候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拽了蒲忻澜一把,蒲忻澜毫无防备被扯了个正着,整个人跌到了喻逍漓的身上。 蒲忻澜挣扎着要起来,却发现后腰被一只手死死地摁着,以至于他有点动弹不得。 蒲忻澜有一种下一刻自己就要炸毛了的错觉,他挣出一只手一巴掌拍在喻逍漓的脸上,“混账!你自己不嫌硌得慌吗?!” “师兄……” “师个毛啊!”蒲忻澜怒道,“爪子!松开!” 不知道是不是那一巴掌起了点作用,喻逍漓眼睛睁大了些,他看着蒲忻澜道:“师兄,你为何骑在我身上?” “我?你?”蒲忻澜简直要被气笑了,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你,能不能,松手。”蒲忻澜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道。 喻逍漓对他笑了笑,在蒲忻澜的怒目而视下双臂环着他的腰抬起头用额头蹭了蹭他的下巴,随后他松开手仰躺下去闭上了双眼,似乎是睡了。 这一蹭不仅把蒲忻澜蹭懵圈了,还把他的火气也蹭下去了,这孩子般的把戏即便时过境迁还是能顺平他的毛,事实上他就是吃这一套,小时候就吃。 蒲忻澜叹了口气,把喻逍漓在床上安置好,这才出了房门。 他还没喘口气,发现亭子里还有个让人头疼的醉鬼。 他使劲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任劳任怨地走过去把睡在栏台上的岑子宴也扛了起来。 谁知他转了半天也没找到岑子宴的卧房在哪,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再转一圈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呕”的声音。 蒲忻澜这次是真要炸毛了:“岑子宴!给我憋着!你敢吐我就把你扔了你信不信!” “呕……” “你敢……” “呕——” “……” 我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要管这两个玩意!!! 以后我再让他们喝酒我就是狗!!! -------------------- 第13章 本命剑 午后,蒲忻澜躺在一张藤椅里打盹,透着碎光的树荫随风而动,在他的身上映下一片旖旎的光影。 半梦半醒之间,蒲忻澜忽然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他无意识地睁开眼,就见眼前伫立着一个高大的黑影,神魂还没归位差点又飞了,一个激灵好悬没从藤椅上摔下去。 “小鬼!你想提前尽孝是不是!”蒲忻澜捞起掉在地上的蒲扇就一扇子扔了过去,正好拍在那人的脸上。 “对不起师伯,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睡着了。” 没错,这个高大的黑影就是岑子宴,他接住蒲忻澜扔过来并扇了他一巴掌的蒲扇,一脸歉意地道。 “给我。”蒲忻澜对他伸出一只手。 岑子宴即刻会意,赶忙把蒲扇又送回他的手中。 蒲忻澜飞快地扇着蒲扇给自己顺气,岑子宴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你干嘛来了?”蒲忻澜抬头看向岑子宴问道。 “啊,我是来给师伯赔罪的,”岑子宴将手里拎着的两坛酒提给蒲忻澜看,他挠着头羞赧地道,“昨日吐了师伯一身,我很过意不去。” “你是该过意不去,”蒲忻澜躺倒在藤椅上,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指了指竹屋道,“放屋里吧。” “好。”岑子宴拎着两坛酒进了竹屋,很快就放完了酒折返回来。 蒲忻澜见岑子宴局促地杵在一旁,瞥了他一眼道:“还有事吗?” 岑子宴摇了摇头道:“没事了……” 蒲忻澜看了岑子宴片刻,又从藤椅上坐了起来,问道:“你这表情不像没事啊,怎么了?” 岑子宴默了默,道:“……我就是很过意不去。” 蒲忻澜想了想,道:“那你跟我道个歉。” “啊?是。对不起。”岑子宴弯腰行礼,低眉顺眼地道。 “好,没关系,翻篇。”蒲忻澜一挥蒲扇重新躺了下去。 岑子宴惊异地看着蒲忻澜,像是没想到他会那么随便。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值得你专门往这跑一趟,”蒲忻澜打了个哈欠道,“这样吧,你给我扇半晌扇子,就当对昨日之事的惩戒了,成吗?” “好。”岑子宴眼眸一亮,欣然应了,他接过蒲忻澜的蒲扇,盘腿坐在藤椅边,给蒲忻澜当起了扇扇子的僮仆。 “你若是手酸了就歇着,我睡会。”蒲忻澜声音懒懒地道。 蒲忻澜说睡是真睡,并且能做到话音还没落就入眠,岑子宴还没应声,就见蒲忻澜闭上了双眼,头微微歪在一边睡着了。 岑子宴强迫自己心无旁骛了片刻,随后站起身来默默转到了蒲忻澜的脸面向的那一侧。 他想光明正大地看,但一察觉到自己大逆不道的心思就心里发虚,落到蒲忻澜脸上的目光就随之变得躲躲闪闪,像一个觊觎珍宝的小贼,这种偷偷摸摸的行径让他都有点唾弃自己。 他对蒲忻澜存着这层心思已经很多年了,起初他只是懵懵懂懂,直到蒲忻澜对他说起他的大师姐与二师兄三师姐的爱恨纠葛,他才确信自己的情感到底是什么,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并非是因为蒲忻澜舍命救过他才无可救药地爱上他,他对他的感情要比那更早,早到他还不知道什么是世俗之情的时候。 第21章 让他高兴的是,蒲忻澜是能接受这种感情的,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接受他。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不能再让蒲忻澜把他当孩子看了。 想到这里,岑子宴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蒲忻澜的脸上,蒲忻澜的样貌在仙山的确是属于普通那一卦的,但可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岑子宴越看越觉得好看,尤其是那一双唇瓣,岑子宴没见过比蒲忻澜更好看的唇了,他觉得即便把这双唇单独拿出来看,也是无可媲美的。 岑子宴就这么无比幸福地过了一下午,虽然什么也没做,但他仍然很满足,因而蒲忻澜睡醒的时候他还冲着他傻笑。 蒲忻澜并不知道身边蹲着的小崽子包藏祸心,只要睡得好,他就感到神清气爽,他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顺手揉了一把岑子宴的头,道:“你还真在这扇了一下午啊。” 岑子宴笑着点了点头道:“师伯吩咐的,不敢偷懒。” “唉,行吧。”蒲忻澜站起了身,对岑子宴伸出一只手道,“起来吧。” 岑子宴看着递到他眼前骨节匀长的手,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手放进蒲忻澜的手心,蒲忻澜已经一把抓住了他抬起的手将他拉了起来。 岑子宴的思绪还没从他的手上走出来,整个人几乎被腾空着提起,脚落到地上了人还没反应过来,以至于他腿软的有些站不住才后知后觉是腿麻了。 他下意识的动作是扶住藤椅的把手稳住身体,但看到蒲忻澜要松开的手,他心一横向前踉跄了半步,顺势抱住了蒲忻澜。 “嘶……” “怎么了这是?”蒲忻澜不明所以,但还是本能地接住了岑子宴。 “腿、腿麻了。”岑子宴装模做样地道。 “那赶紧去坐会。”蒲忻澜要把岑子宴往藤椅上扶。 “不用不用,马上就好了。”岑子宴不敢看他,强作镇定赖着没动。 蒲忻澜没有多想,就这么半架着他站了一会,实际上多半是岑子宴挂在他身上。 “缓过来了没?” “嗯,可以了……”岑子宴磨磨蹭蹭站直了身体。 “手。”蒲忻澜举起被岑子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抓着不放的手。 岑子宴愣了一下,而后猛地收回手,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啊,对、对不起!” 蒲忻澜已经转过了身,他奇怪地道:“对不起什么,过来喝口茶吧。” 岑子宴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了如擂鼓的心跳,长长呼出一口气跟了过去。 蒲忻澜拎起石台上的茶壶倒了两杯凉茶,他递了一杯给岑子宴。 岑子宴双手接了过去,仰头喝了一大口。 蒲忻澜一边喝着茶一边观察着岑子宴的反应,果然见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蒲忻澜明知故问:“怎么样,好喝吗?” “……好苦。”岑子宴眼冒泪花地蹙着眉道。 蒲忻澜变着法子地从袖子里掏了几颗果子出来,扔了两颗给岑子宴:“给,这个甜。” “你呀,还是年纪太小。”蒲忻澜咬了口果子,含糊不清地道。 岑子宴看着手心的两颗脆果,听了蒲忻澜的话莫名有点不太高兴:“这和年纪有什么关系?” 蒲忻澜端着一杯茶坐回藤椅上,他看着岑子宴温和地道:“此茶名为遣愁,意为摆脱忧愁而遣避之,你尝它苦,是因为你未曾尝过愁滋味,这是好事。” 闻言,岑子宴看向手中还剩半杯的清茶,一时无言。 蒲忻澜将杯中遣愁一饮而尽,指尖一挑,茶杯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石台上,他托起下巴看向岑子宴道:“对了,给师伯看看你的本命法器。” “好!”岑子宴先将茶杯放到了石台上,既而把两颗翠果都收了起来。 他退后两步,右手翻掌一抬,靛蓝色的光晕即刻在掌心流转开来,随着一声清越的铮鸣声响起,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浮现而出,他收掌握住剑柄,剑尖指地。 蒲忻澜注视着岑子宴手中的长剑,微微睁大了眼睛:“唔……你居然把这把剑拔出来了。” 岑子宴略有疑惑,问道:“这把剑……怎么了吗?” “没,没怎么,”蒲忻澜抬眼看向岑子宴,笑道,“不瞒你说,我曾经也拔过这把剑,只可惜没拔出来。” 岑子宴看了看手中的剑,又看了看蒲忻澜,而后二话不说横起长剑,两步跨上前蹲下了身,将剑双手递了过去去:“既然师伯喜欢,那这把剑给师伯。” 岑子宴没听到蒲忻澜的话音,额头先挨了一记丁壳,“咚”的一声还挺脆。 “你脑子里是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蒲忻澜像是还不解气,抬手又在他的额头弹了一下,“还是说你师尊没跟你说过认了主的本命法器对一个仙修意味着什么?” 岑子宴感到十分无辜,他揉着额头道:“说过,可是,您的本命剑……” “我的本命剑,并不完全属于我,所以剑断了对我也没什么影响。”蒲忻澜语气平淡地道。 岑子宴抿了抿唇,道:“师伯,您别哄我,我那时候是不懂,但现在我都知道了,您当时受了那么重的伤,药石仙术用到您身上就像泥牛入海,激不起一点浪花,所以您才在地谷一待就是十二年,就是因为本命剑断折的反噬,不是吗?” 蒲忻澜静静地看着岑子宴,过了好一会他笑了一声道:“小鬼,唬不住你了还,‘剑在人在,剑毁人亡’,剑道的确一直有这种说法,但这在我身上并不适用,我和那把剑的联系微乎其微,所以剑毁我还在,我去地谷并不只是因为剑的原因……” 岑子宴等了好半天也不见蒲忻澜的下文,不由得追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蒲忻澜叹了口气,并不打算再说下去,他话锋一转道:“这剑身倒真是一等一的漂亮,取名了吗?” 蒲忻澜不愿多说,岑子宴只能按捺住心中的急切,他垂下眼眸掩去了脸上的失落,开口道:“沧漫,取自不受拘束,逐浪沧海之意。” “沧漫”二字话音刚落,剑身漆黑的长剑便亮了亮,像是在回应岑子宴的呼唤。 蒲忻澜拍了拍岑子宴的肩,笑道:“好剑配好名,好小子!” 岑子宴也冲着蒲忻澜笑了笑,他小心翼翼地提议道:“师伯要试试沧漫吗?” 蒲忻澜并起二指,指尖沿着暗红的剑脊一路抚至剑尾,他道:“你这话对我说得,对你师尊说得,对你师兄师姐也说得,对你的同门勉强能说得,但对其他任何人,都说不得。” 岑子宴的目光随着蒲忻澜的指尖一直滑到剑尾,不知是不是与沧漫有所感应的缘故,他直感到那指尖仿佛抚在他的脊骨上,那一瞬间他有一种浑身发麻的错觉,他的喉结也因此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只是一刹那,他的心脏疯狂地跳动了起来,心跳的快速搏动声顺着脉络冲进他的耳畔,以至于蒲忻澜的声音都被模糊成了一种空灵悦耳的天外之音。 “剑我就不试了,我们过两招?”察觉到岑子宴的失神,蒲忻澜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嗯?岑子宴?” 那一声响指裹挟着蒲忻澜唤他名字的清泠嗓音遽然闯进他的心魂,恍惚间他惶然有一种偷窥者被曝于日光下的惶恐和不知所措,他霍然站起身后退了两步。 “怎么了你?”蒲忻澜不明所以地看着岑子宴,“不过就不过,反应这么大,搞得好像我要吃了你似的。” “没有没有,可以的,”岑子宴暗暗骂了自己几句,“那师伯用什么?” “我啊,”蒲忻澜神秘一笑,他五指一收,手中就多了一根七尺青竹,“我有这个。” “你师伯我虽然修为不怎么样,但剑术还算过得去,”蒲忻澜站起了身,甩了两道锋花,宽大的衣袍丝毫不受影响,随着他的动作还有些飘逸的美感,“单走剑招,如何?” 岑子宴瞧着蒲忻澜,点了下头道:“好。” 他向蒲忻澜抱拳行了一礼,随后足尖在地上划了半圈,端起长剑做了一个起式。 蒲忻澜回敬一礼,也端起了青竹。 “出剑。”蒲忻澜对岑子宴道,说这话时,他的身上已没有了平日里的随性懒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岑子宴从没有见过的肃杀。 岑子宴没有犹豫,眉眼一定一剑横扫了出去。 令岑子宴没想到的是,在没有任何术法加持的情况下,蒲忻澜的剑招竟然能那么的苍劲有力,他手里的甚至不是一把剑,青竹与沧漫交击的那一瞬息,岑子宴感到虎口一麻,那是绝对的力量传来的钝感,这种无形的压力让他不得不加倍重视这场对招。 若单论剑术,蒲忻澜在仙山是绝对能排得上号的,只不过修仙注重的是法术与修为,所以就算他的剑术再厉害,在这光怪陆离的山峰之间也没有任何突出之处,很多时候蒲忻澜都觉得自己如果不入仙门的话,闯荡江湖兴许能闯出点什么名堂。 灿烂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那半边天的霞光又不偏不倚地斜斜照进这方小院,将两个飞速闪动的身影笼罩在其间。 第22章 几息之间两人已经过了近百道剑招,那速度不可谓不快,即便没有因灵力而浮动的光影,那闪烁变幻的剑光也足以让人眼花缭乱。 蒲忻澜出剑又快又稳,他像是能预料到岑子宴的剑招一样,总能早那么一时半刻截住他的剑式,并毫不费力地用青竹挑起他的沧漫,绞着长剑带着他跟着他的剑式走,那游刃有余的模样,就好像是在……逗他玩。 岑子宴的剑术在同辈之中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喻逍漓曾不止一次夸过他,他也对自己很有信心,但如今与蒲忻澜对招却让他明白自己终究是太过自傲了,他要走的路还有很远。 否则,他拿什么保护曾为他付出过性命的蒲忻澜? 对招最终以两人打成平手结束,但岑子宴知道,这是蒲忻澜在让着他。 “怎么垂头丧气的?你小小年纪有这水平已经是天赋异禀了,要知道我如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剑谱还没背全呢。”蒲忻澜上前拍了拍岑子宴的肩膀道。 岑子宴蔫蔫地道:“我离师尊还差得很远……” “唔,我与你过招并非这个意思,”蒲忻澜看出了青年人内心的敏感,也知道修行之人心中在意的是什么,“那你看我这么说你会不会好受点……” 岑子宴垂眸看向他。 蒲忻澜善解人意地道:“你离你现在的师尊的确还有很多的年岁要走,但你和你过去的师尊实力不相上下。” “你应该能够理解的吧,”蒲忻澜用青竹挑起岑子宴的手中的沧漫,使剑身横在了两人眼前,“修道之人很多时候要面对的并非是漫长修行之路的枯燥和艰辛,可以说,这是每个意欲大成之人必要的心志,而挡在修道之人面前的千重山,从来都是与旁人的‘差距’,这可以是一个人的动力,也可以是一个人的心魔。” 岑子宴看向剑身漆黑透亮的沧漫,总觉得蒲忻澜虽在与他说话,却更像是透过他说与更多年前的自己。 他晨昏颠倒拼尽全力修行的那些年,在面对自己如何也追赶不上的同门时,是什么心情呢?那个时候的他,也有这样一个长辈循循善诱的谆谆教诲吗? “师伯,谢谢您,”岑子宴定定地看着蒲忻澜道,“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会努力追赶上您,追赶上师尊的。” 蒲忻澜哈哈笑道:“追赶我就不必了,但凡使点法力,我都不一定打得过你,你的目标该是你的师尊。” “可是我觉得您很厉害。”岑子宴认真地道。 蒲忻澜放下青竹摆摆手道:“比年龄我确实很厉害。” “今日是我好为人师了,见笑见笑,”蒲忻澜看了看天色,“时辰也不早了,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吧?” 岑子宴本还想再争辩两句,听了蒲忻澜的话当即一扫阴霾,笑着答应道:“好!” -------------------- 第14章 师徒关系 日子一天天地过,蒲忻澜照例每天吃饭睡觉观剑阵,除此之外,他又找到一个新的打发时间的事情,那就是看玉灵峰惊才风逸的师尊和清隽儒雅的徒弟同进同出。 可能因为同修剑道的原因,岑子宴要比丛苋跟在喻逍漓身边的时候多,丛苋也是剑修,不过她修的是苍生道,比起四海降妖除魔,她在人间游历的时间更长。 因此常在玉灵峰出入的,就只有喻逍漓和岑子宴师徒俩了。 这几年喻逍漓已出师的仨徒弟依旧不见人影,蒲忻澜听说他昏迷期间他们回来过几次,只不过他都错过了。 蒲忻澜常常看着这对师徒形影不离,又加上他没事会在喻逍漓那讨的些不知所谓的书卷看,以至于他总觉得这俩人在一起时赏心悦目的有些不同寻常了。 而他的书卷—— 一天清晨,蒲忻澜终于把一本看了大半月的书册翻完了,然后他盘腿坐在门前的台阶上陷入了沉思。 他看的是一本坊间话本,话本里讲了一段哀婉凄恻的爱情故事,哀婉凄恻到什么程度呢,就好比他此时席地门前坐,百思不得其解。 要说这个故事多么感人,事实上他并没有丝毫触动,他只是万分不解故事里的两个主人公那堪比八旬老太还混乱的四肢百骸,两步路就能走回家的距离偏偏颤颤巍巍拐了个圈,猪圈转完转鸡圈,看看谁吃饱了撑的没睡觉,咯咯咕噜叫的统统逮起来拔毛扔大街上巡游,誓要比一比谁更好看。 没错,蒲忻澜现在就是这种乱七八糟的感觉,他想不通,他不明白,难道是他在这山上睡太久了,以至于他对这俗世凡尘的感情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喻逍漓为什么会有这种书,而且书中有的地方断断续续的像是缺少了什么内容,看样子好似是特地撕下来的一样。这本书是他随手从喻逍漓卧房的书柜上抽的,不太可能是他的徒弟放上去的,玉灵峰有专门的藏书阁,小徒弟们看书找书或者带了什么书回来也只会去藏书阁,所以这本书只能是喻逍漓的。 蒲忻澜这么想着,忽然有种窥探到了什么秘密的兴奋感,看来他的好师弟还有如此不为人知的一面呢,这么多年他居然一点也没看出来,藏的够深。 不行,他要去一探究竟,万一是不小心夹带进去的,那他岂不是错怪他的师弟了? 但是这种东西吧,在他看来其实也无伤大雅,人生在世总有些个七情六欲、爱恨嗔痴,不是什么俗事,只是人们总喜欢把仙风道骨安在如此这般看似可望不可及的人身上,就会潜意识里认为这类人是清心寡欲、遗世独立的,看着他们就像在仰望一朵高岭之花,可事实上,真正大彻大悟堪破凡尘之人屈指可数,若不论境界,仙家与乞儿也能同饮一杯浊酒。 蒲忻澜对喻逍漓倒是没有什么刻板印象,对于喻逍漓的任何一面他都乐于接受,毕竟喻逍漓不是他一手也算是他半手养大的,他就是纯粹对他没见过的一面感到有些新奇。 蒲忻澜拿上书去了玉灵峰。 刚进院子,蒲忻澜就见一个人端着漆盘从长廊匆匆而过。 “苋儿?” 丛苋闻声回头,停下了脚步道:“师伯。” 这些年丛苋已经由一个小姑娘长成了身姿高挑挺拔的大姑娘,她穿着一件青黛色的长衫,长发被一支素簪高高束起,发丝垂在身后却并不显凌乱,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利落,褪去了少年人的稚气,她周身的气质也愈发沉稳。 蒲忻澜走上前去,看向丛苋手中的漆盘,上面的瓶瓶罐罐散发着一股很明显的药味,他抬头道:“你受伤了?” 丛苋摇头道:“不是我,是师弟。” “岑子宴?”蒲忻澜道,“他碰上大妖了?” “不是,”丛苋欲言又止地看着蒲忻澜,在蒲忻澜询问的眼神中还是开口道,“是上次落阵的魔修。” 蒲忻澜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魔修?他招惹那玩意干什么?” “师伯您不记得了吗?”丛苋对蒲忻澜的反应感到有些许诧异,“十六年前破庙里的引魔阵,就是那个魔修布的。” “啊……”蒲忻澜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丛苋说的是哪件事情,失笑道,“你都说十六年了,还记着呢?” 丛苋摇摇了摇头,认真道:“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找他的踪迹,算他藏的深。” 蒲忻澜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他问道:“你也去了?” 丛苋忿忿道:“子宴先找到的,我赶去的时候又叫他跑了,否则子宴也不会受伤。” 蒲忻澜:“……” “这个仇非报不可吗?” “非报不可。” “你师尊呢?” “师尊也是这么说的。” 蒲忻澜感到一阵头疼:“……” “我和你师尊吵架你帮谁?”蒲忻澜看着面前对于他来说仍是小姑娘的丛苋问。 “这……师伯你要和师尊吵架吗?”丛苋有些为难地道,“可是这件事您不占理啊……” 好了,蒲忻澜知道丛苋的言外之意是他无理取闹了。 “行,我知道你站在你师尊那一边,”蒲忻澜把漆盘从丛苋手里端过来,“我去吧。” “师伯您可别吵架呀。”丛苋略感忧心地道。 蒲忻澜摆摆手道:“知道了,我们打架,他肯定不还手。” 丛苋:“……要不还是吵架吧。” * 说起报仇这个事,蒲忻澜其实是并没有太大异议的,他又不是缺心眼,被人揍的半死不活还慈悲大发地念阿弥陀佛,只是对方如果那么容易对付也就罢了,但如果去报仇需要搞一身伤回来,蒲忻澜觉得吃顿闷亏算他倒霉,所以他生气的点在于这群孩子不拿自己当回事。 师尊带头胡闹,那还得了! 蒲忻澜端着漆盘向岑子宴的卧房走去,卧房的门没关,于是蒲忻澜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岑子宴裸着上身坐在圆桌前,整个人半伏在桌面上,他眉头紧锁,神情紧绷,像是正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而喻逍漓站在岑子宴的身后,一只手按着他的肩,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腕,俯着上身几乎贴在他的脊背上。 第23章 蒲忻澜被惊得半天没合拢嘴:“阿弥那个陀佛。” “失礼失礼……”蒲忻澜一边念叨着一边倒退着离开了房门口。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心情再次站到了门前。 还是那副画面,蒲忻澜觉得自己的慈眉善目要崩了。 为什么?!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奇怪?! 他也不想揣测他们的师徒关系,但是这个行为实在是太诡异了! 没关系,没关系的蒲忻澜,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样……再说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那又能怎么样呢?大家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这么冥顽不灵,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想想喻逍漓那三个逆徒,再多一个逆徒也不是什么大事是不是?并且这么看谁逆谁还不一定呢是不是?…… 短短一瞬间,蒲忻澜就为屋里什么话都没说的师徒二人戴上了帽子,并欣然接受了他自己想象中的编排。 而岑子宴如临大敌似的抓起衣服就弹跳起来的模样更证实了让蒲忻澜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他露出一抹宽慰并且善解人意的笑容,道:“呃……那个,我没想打扰你们……” 喻逍漓一手拽住岑子宴将人按了回去:“别乱动,伤口会裂开。” 随后喻逍漓又转头对蒲忻澜道:“不打扰,师兄怎么来了?” 蒲忻澜目光落到岑子宴的身上,这才注意到他背上几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几乎横贯了他整片背脊,喻逍漓按着他的肩膀似乎也只是在为他疗伤。 蒲忻澜神情复杂地盯了两人好一会,挣扎了半天还是承认自己思想太肮脏,但是……养眼是真养眼,咳咳……仔细想想,这种微妙的感觉他以前看喻逍漓那三个相爱相杀的逆徒也有过,所以……他决定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先观察再说。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先关心关心他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师侄。 蒲忻澜踏进了房门,说道:“我听苋儿说子宴受伤了,怎么伤得这么重?” 岑子宴把脸埋进了衣服里,一副“没脸见人”的架势,那露在外面的耳朵红得几乎能滴血。 喻逍漓从蒲忻澜端来的漆盘里拿了几个药瓶和一只药钵,他道:“虽然伤口很深,但好在只是皮外伤。” 蒲忻澜看着喻逍漓把几种药沫兑到药钵里,再用杵臼把药沫磨开,最后在药钵里施了一道术法。 “会疼,你忍着点。”喻逍漓端着药钵对岑子宴道。 岑子宴哼哼唧唧“嗯”了一声。 蒲忻澜继续瞧着喻逍漓将药沫一点一点涂抹在岑子宴背上血红的伤口上,那药沫洇进裂口的时候蒲忻澜都觉得一阵脊背发麻,他移开目光,却瞥见岑子宴那小子正用一只眼偷瞄他,被发现后赶忙又埋住了脸。 蒲忻澜坐到岑子宴旁边的凳子上,把岑子宴用来埋脸的衣服扒开一条缝,问他:“可怜见的,打不过怎么不跑,被挠成这样。” 岑子宴嘟囔道:“是那个滚蛋耍阴招。” “傻小子啊,一个阴沟里的爬虫你还指望他能跟你正儿八经打架?”蒲忻澜叹了口气道,“长点心眼吧孩子,日后可别被骗了还帮别人数钱。” 岑子宴羞赧道:“我才没那么傻。” 蒲忻澜笑了一声,道:“疼不疼?” 岑子宴摇头,顿了顿又点头,他看向蒲忻澜道:“应该不比你那时候疼。” 他这句话说完,不仅蒲忻澜一愣,喻逍漓上药的手都是一顿。 “这有什么可比的,”蒲忻澜抬眼看向喻逍漓,“看你教的好徒弟。” “这件事确实是我的疏忽,害子宴受了伤,本来应该我去的。”喻逍漓道。 蒲忻澜感到很是郁闷,他站起身,想说什么,最后还是甩袖走了。 他并不能责怪他们,因为他们所做一切都是“为他”,他也并不是不识好歹,他只是觉得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是一种“承受”,他会因此感到很累。 蒲忻澜闷头在院子里胡乱走了一阵,倏然站住脚步,一拍额头:我到这干什么来着? 他回头看了一眼岑子宴的卧房,想着要不要去跟喻逍漓打声招呼,但他心里有气,就想闹别扭。 他赌着气去了喻逍漓的卧房。 说起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成天在气什么,他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快同那河里的鲀没什么两样了,想来他修身养性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锻得了一身万事不过心的本领,向来随心所欲无欲无求,到头来全败在这几个混账小子身上了。 蒲忻澜轻车熟路地进了喻逍漓的卧房,走到了书柜前,他先把带来的书册放进书柜里,然后目光在书册间逡巡起来。 不出他所料,他果然在书柜里找出了几本与那本把感情故事写的让人心梗的话本如出一辙的书册,他抽出两本随便翻了翻,随后意外在书柜的角落里看到一沓散开的书页,他福至心灵地拿了起来。 他倚到书柜上,喃喃自语道:“喻逍漓还真是涉猎广泛,上通古籍文典,下还能读市井俗文,这又是什……唉唉唉?” 他还没看个所以然来,手里的书页忽然被人抽走了,他回头望去,就见喻逍漓神情古怪地站在他身后。 蒲忻澜抱起双臂乜着他,道:“你很奇怪。” 喻逍漓咳了一声道:“这东西没什么好看的。” 蒲忻澜抬起一只手,喻逍漓便闭上了眼睛,一副任他处置的模样。 蒲忻澜放下手,又说了一句:“你很奇怪。” “我真搞不懂你。” 蒲忻澜撂下一句话就出了房门。 喻逍漓却好似松了一口气,他将手里的书页放进书柜封了一道印,这才慌忙追出去。 “师兄。” 喻逍漓追上蒲忻澜,道:“你若心中有气,打我骂我都行,只要你能顺气。” “我想通了,我不生气。”蒲忻澜一脸淡然道,“以后你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都管不着,这是你们玉灵峰的事。” 相隔不远的长廊拐角处,丛苋看着院中一前一后的两人道:“好像真吵起来了。” 岑子宴刚穿好衣服,他整理着衣襟走过来,忧心忡忡道:“那怎么办?” 丛苋道,“师伯就是嘴硬心软,师尊应该能哄好。” 岑子宴沉默着没有搭话。 这边喻逍漓拉住蒲忻澜的手腕,让他停了下来。 “师兄,这件事责任在我,不论是当初你受伤,还是如今子宴受伤,皆是我的疏忽所致,这是我的过错,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喻逍漓道。 闻言,蒲忻澜皱起了眉头,他刚要开口说话,喻逍漓就截住了他的话头继续道:“我知道,师兄不愿见我们为你受伤,可是,我也见不得你受伤,你那日一身血人事不省的样子我到现在都记得,那时的心情我想师兄能理解,师兄今日这般说气话,也叫我心里很不好受。” 这好长一番话听的蒲忻澜是目瞪口呆,难不成他真的话说重了?怎么能给孩子委屈成这样? “呃……你知道师兄我说的是气话,你就不要往心里去了,”蒲忻澜抬起手掌在喻逍漓的眼睛旁扇,“哎呀哎呀,别别别,你可别哭……” 只见喻逍漓的双眸中盈上了泪光,但还没到满溢的程度,蒲忻澜就把手扇成了扇子,大约是想把他那噙在眼底的泪水用“扇子”风干。 蒲忻澜压低了声音朝旁边示意道:“孩子们在那边呢,你也不想让孩子们看你出糗吧。” 喻逍漓摇了摇头。 “好好好,咱不哭哈,”蒲忻澜拉住喻逍漓的胳膊,半推着他往房中走,“咱去屋里说。” 走廊拐角处的师姐弟目送着两人进了屋,丛苋奇怪地道:“怎么看着像师伯在哄师尊。” 岑子宴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神情,默默在心里道:生气要哄。 卧房内,两人相对无言。 蒲忻澜坐在凳子上,审视似的瞧了喻逍漓半晌,对方噙着的眼泪已经被他“扇”回去了,现在低着头站在他面前,怎么看怎么无辜,怎么瞅怎么委屈。 “你……”蒲忻澜刚说了一个字就端不住笑了起来,喻逍漓这副德性他见多了,怎么说这家伙也老大不小个人了,还耍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小孩子把戏,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那个小徒弟,有眼泪是真掉,你这个做师尊的比徒弟好点,你能憋回去。”蒲忻澜一脸促狭地看着喻逍漓揶揄道,“这算不算是……一脉相承?” 喻逍漓并不在意蒲忻澜话里话外的调侃,他知道蒲忻澜的火气已经下去了,他轻声道:“我明白师兄的顾虑,我会尽快解决这件事情的,但还请师兄不要再因此动气。” “过来。”蒲忻澜道。 喻逍漓上前一步,在蒲忻澜面前半跪下去。 蒲忻澜想像小时候那样摸摸他的头,但看着眼前这个容颜清俊的玉灵君,又觉得不太合适,他抬起的手半途转了个弯,在他眉心弹了两下,道:“这算是对你这两回我行我素的惩戒,服是不服?” 第24章 喻逍漓望着蒲忻澜笑道:“自是服的。” “我……你……”蒲忻澜咕哝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慈祥的话,他把喻逍漓扶了起来道,“你明白我的心便好,我不想说那些矫不啦叽的话,好了,起吧,身为一峰之长,这么蹲着也不太成体统。” 喻逍漓道:“谢师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蒲忻澜感觉喻逍漓好像很高兴,他瞄了一眼不远处的书柜,忽然道:“你那书怎么回事?” -------------------- 第15章 大师姐 蒲忻澜到底没有问出那些书是怎么回事,毕竟孩子大了,做弟弟的不想说当兄长的也不能管的太宽。 不过他的好奇心很是有限,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什么也不及喝酒睡觉重要。 因此这些个事情并没有困扰他太久,他大约是真的有点没心没肺,睡几觉就忘的差不多了,转眼又成了一个无所事事的混子。 就这么混来混去,修仙界迎来了三十年半甲子的仙盟大会。 仙盟大会将于九月中旬在芙蓉仙岛举行,此前有一段为期一个月的试炼日,从仙门众家到各道散修皆可参加。 参加的方式也很简单,试炼者只需就近领取仙盟大会特制的收妖袋并与收妖袋建立专属联系即可,到时与仙盟大会英雄榜相关联的收妖袋便能实时记下试炼者的收妖除魔情况。 仙盟大会的九州法阵将通过对试炼者所收妖魔的品级进行实力评定,达到一定层级的试炼者便可进入英雄榜排名。 也就是说,并非所有试炼者都有资格上英雄榜,当然试炼日的英雄榜排名并不能完全代表最后结果,如果有足够的实力,就算不参与试炼日,单只参加仙盟大会依旧有机会翻榜。 不过对于刚刚崭露头角的小仙修而言,按部就班进行仙盟试炼是进入英雄榜排名最有保障的方式。 岑子宴和丛苋都按时参与了试炼日,最近一个月皆在四海奔波。 自入夏到初秋,蒲忻澜多半时间都在睡觉,只偶尔会上峰顶看看山涧修炼场外门弟子修炼剑阵,只不过近一个月来仙门弟子们都参加仙盟大会试炼日去了,山涧的修炼场便冷清下来,蒲忻澜瞧着空荡荡的修炼场也觉得无趣,只好卧在竹篱笆圈的小院里的树荫下打盹消磨时光了。 秋日里的一个晌午,蒲忻澜巡视完瓜田去巡视菜园,然后就在黄瓜地里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偷瓜贼。 蒲忻澜捡起一个石子就朝那人砸了过去:“呔,哪来的混小子敢在我的山头偷黄瓜!胆子不小嘛!” 石子正好砸在那人的头上,那人被砸得缩了一下脑袋,紧接着那人转过了身,手里拿着根啃了一半的黄瓜,对蒲忻澜憨笑道:“师伯。” 蒲忻澜愣了一下,他打量着黄瓜地里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衫,戴着破破烂烂的斗笠的人影,好半晌才把眼前不修边幅的身影和记忆中清雅娴淑的女子重合到一起,他毫不掩饰地惊讶道:“意迟?你怎么在这?” 眼前这个形容恣意的女子便是喻逍漓的大弟子,江意迟。 江意迟把半根黄瓜叼在嘴里,又从黄瓜架上摘了根黄瓜,用手掌将黄瓜皮上的果刺捋了下来,递给蒲忻澜道:“师伯来一根——我刚回来,太渴了,正好路过这儿就顺便来摘俩黄瓜吃。” 蒲忻澜接过黄瓜,“咔擦”咬了一口,点了点头道:“你这是逃荒去了?怎么搞成这样?” 江意迟一边把斗笠背到了背上,一边笑了笑道:“差不多吧,我在黄河以北垦荒,那一带生活是艰苦了些。” “呀,行,很行!”蒲忻澜满是赞许地道。 江意迟三两下把黄瓜吃完了,她左右看了看,而后道:“有酒吗?” “有,走走,”蒲忻澜正愁一人饮酒无趣,他对大师侄招招手道,“师伯正好再给你炒俩菜。” * 蒲忻澜把冰在山泉里的酒坛捞了出来,他本打算给他这个看起来饱经风霜的大师侄做几个好菜的,但江意迟说不用麻烦,他便拌了两道凉菜下酒。 两人在小院的树荫下支了张桌子。 “你师尊知道你回来了吗?”蒲忻澜问道。 江意迟道:“知道,我回来前给师尊传了信。” 蒲忻澜没有急着喝酒,只浅浅抿了一口,他与江意迟碰了下酒盏,委婉地问道:“就你一个人回来的?” 江意迟豪爽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拎起酒壶倒了一杯,她明白蒲忻澜的意思,并不怎么在意地回答道:“是啊,我也好久没有见过令白和令青了——这酒还是熟悉的味道啊,师尊酿的?” 蒲忻澜道:“我也就喝得惯你师尊酿的酒——你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令儿们估计也快回来了。” 江意迟一杯接着一杯地把酒当水喝,她若有所思地道:“他们应该会回来,仙盟大会就要开了,他们要去的话肯定会回来。” 蒲忻澜见江意迟一连喝五六杯酒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酒盏,怀疑他们喝的不是一种东西,他不信邪地一口闷了半杯酒,清酒穿肠过的瞬间他感觉那半杯酒跟着灌他脑子里去了。 “你是真渴了。”蒲忻澜对江意迟道。 江意迟给蒲忻澜斟满酒,笑道:“我喝烈酒喝惯了,现在再尝这酒确实淡了许多。” “哎,对了,”蒲忻澜道,“你见过岑子宴了吗,就是你那个小师弟?” 江意迟点头道:“见过两回,那小子真是个修仙的好手,天赋极高,根骨极佳,假以时日说不定能登顶人极。小师弟瞧着脾性和师尊很像,就是人腼腆了些,可能也是跟我不熟吧。” 蒲忻澜举杯和江意迟碰了碰酒杯表示同意:“过于腼腆了,说两句话就脸红,你师尊可没有这毛病。” “嗯……啊?”江意迟直觉这话不太对劲,“经常吗?” 蒲忻澜有点酒劲上头,他扶着脑袋看着对面的大师侄道:“也不是,有时候吧,可能我跟他也不太熟,他正长身体的时候我跟他有十多年没见过。” 闻言,江意迟放下了酒盏,她一锤桌面道:“我说怎么这几次回山都不曾见过师伯,若让我碰见那杀千刀的玩意儿,我一定宰了那孙子!” 蒲忻澜被震得脑袋一滑,差点掉到桌上,他“嘶”了一声,道:“我说你们别对我太好,一个两个的都要替我报仇,我比那皇家受宠的小公主还小公主是吧?” 江意迟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她道:“在我们眼中,您就堪比那皇家小公主。” “江意迟,你这么说话我真的会打你。”蒲忻澜仰头闷了第二杯酒,而后将手一伸,“满上。” “我说笑的师伯,”江意迟讪笑道,她给蒲忻澜的酒盏倒上酒,“最后一杯了师伯。” “你倒是还记得清楚。”蒲忻澜拿起筷子,吃起了下酒菜。 江意迟笑道:“我还记得当年您教我喝酒,被师尊发现以后,您和师尊还吵了一架。” “唉别提了,和喻逍漓吵架一点意思也没有,”蒲忻澜兴致缺缺地道,“他……唉算了不提了。” “怎么了这是?师尊惹您不高兴了?”江意迟有些好笑地问道。 蒲忻澜的眼睛里蒙上了酒意,他低头抿了两口酒,摇了摇头道:“喻逍漓背着我藏人。” 听着如此惊悚的话语,江意迟的笑容僵在了嘴边,她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打起了颤:“啥玩意?” “你这哪的口音?”蒲忻澜抬眼看她,“跟吃了一嘴胡子似的。” 江意迟:“……” “师尊收徒了?”江意迟问,除此之外她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跟“藏人”有关系,她记得她的师尊继收了小师弟为徒之后已经好多年没收过徒了。 蒲忻澜对江意迟伸出两根手指头:“如果他有八条腿的话,这件事的可能性将会是板上钉钉!” 听了这句话,江意迟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微笑,好了,她知道了,对面这个正在胡言乱语的男人是她的师伯,并且他喝多了。 “师尊是蜘蛛精吗?”出于礼貌江意迟还是玩笑似的回了一句。 但蒲忻澜接下来的话让她恨不能当场失聪。 “不,”蒲忻澜摇了摇食指道,“他是王八精。” 几乎是同一时刻江意迟扭过了头:“我什么都没听见。今天天气真好。” “师尊。” “王八蛋。” 江意迟感到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她站了起来,对着信步走过来的喻逍漓行了一礼,默默退到了一旁。 “师兄。” “王八蛋。” 喻逍漓:“……” 江意迟:“……” “师伯……” “王八蛋!” 江意迟:“……” 喻逍漓:“……” 可能他只是钟情于王八,并没有对任何人有偏见,所以,现在谁来都得是王八蛋。 喻逍漓张了张口,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不打算开口了,玉灵峰的喻长老不想当王八蛋。他坐到蒲忻澜的对面,拿起一只酒盏跟蒲忻澜握在手中的酒盏碰了碰。 第25章 蒲忻澜的目光顺着那只手看向对面的人,他揉了揉眼睛道:“我喝多了。” 喻逍漓点了点头。 “你长得怎么那么像喻逍漓?”蒲忻澜抬起手掌在喻逍漓面前摇了摇。 喻逍漓微微一笑。 “咳,师尊,”江意迟小声道,“要不我先回去?” 喻逍漓对着江意迟点了一下头。 江意迟对着两人辞了一礼,随后马不停蹄地御剑飞走了。 “喻逍漓。”蒲忻澜撑着脸看着眼前人。 喻逍漓正准备应声,谁知蒲忻澜又道:“没你长得好看。” 喻逍漓:“……” “你要不要回屋睡觉?”喻逍漓道。 “不不不……”蒲忻澜连连摇头,他喝了酒盏里剩下的酒后站起了身,走到了树旁的藤摇椅前,既而转过身向后一倒,不偏不倚地倒进了摇椅里,用力过猛以至于差点把摇椅翻过去,“我睡这里……” 喻逍漓吓了一跳,忙上前按住了藤椅的把手。 “你……”蒲忻澜皱着眉看着喻逍漓,像是在努力思考着什么,但很显然他糊里糊涂的脑子并没有想通什么,他挣扎了一会就放弃了,“我睡一会给你睡……” 喻逍漓:“……”这话可以这么说吗? 他看着蒲忻澜闭上了眼睛,便松开了藤摇椅的把手。蒲忻澜在藤摇椅轻摇慢缓的起伏中很快就睡着了。 他进屋拿了一张薄毯盖在了蒲忻澜的身上,随后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物什,轻轻地放在了蒲忻澜的腿上,他瞧着蒲忻澜恬淡安静的睡颜,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 “本想着过来陪你喝酒的,既然意迟同你喝了,”喻逍漓顿了顿,目光落到了蒲忻澜的脸上,他俯下身,一手撑着藤摇椅把手,一手将挡在他面庞上的发丝拨到了耳后,“我改日再陪你喝。”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做到一点酒量都不长的?”喻逍漓神情温和地喃喃道,指尖情不自禁地抚向了他的眼尾,但尚未碰到他就克制地蜷起了手指。 他唇边的笑容淡了下去,他看着蒲忻澜胸口处自言自语道:“哥,倘若有一天你记起了那些事,你还会……” 后面的话都随着午后的微风化作了一声叹息,喻逍漓将小院的酒桌收拾干净,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修竹峰。 * 蒲忻澜醒来时已是星辰漫天,他从藤摇椅上坐起了身,一个小物件从他的腿上滑落,掉在了脚边。 他弯腰捡了起来,在辰光的映照下,他看见手中只有拇指大小的物件是一朵玉石雕刻而成的花,每一片花瓣上的脉络纹路都清晰分明,细致入微,可见雕刻者的手艺十分了得,且用心备至,只是蒲忻澜没认出来这枚小巧玲珑的玉花是什么品种。 “喻逍漓真的来过,我还以为是做梦。”蒲忻澜把玩着小玉花,有些爱不释手。 他把先前喻逍漓给他的被他认成狗的玉麒麟也拿了出来——这小玩意他一直带在身上——他心血来潮将两个玉件用细绳穿了起来,而后系在腰间当做压襟的禁步。 虽然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玉饰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但莫名很衬蒲忻澜的气质,蒲忻澜自己也是相当地满意。 他重又躺倒在藤摇椅上,惬意地摇着摇椅,他头枕星河,哼着小曲,意识慢慢又落进了梦里。 他很少做梦,即便是做梦也都是些光怪陆离不知所云的梦境,他醒来多半也记不住,但今日不知是何原因,他梦到了许多旧事,他不是个念旧的人,梦里发生的事情却让他有些难过。 这一夜他被裹挟在旧梦里,睡得很不安稳,这对于喜爱睡觉的他来说是天大的事,可能是心绪不稳,也可能是深秋夜寒,他在小院里吹了一夜的冷风之后,不出所料地病下了。 他昏昏沉沉地回到了竹屋,只觉头疼得厉害,他拖着像被人从上到下一寸不留地揍了一顿的身体翻箱倒柜找药吃,遗憾的是药没找到,扒出一堆不知多少年前的花草,风干之后一碰就碎,撒了一地。 这么一通折腾蒲忻澜已经没有力气了,他就地瘫在了药渣上,有气无力地咕哝道:“你自己吸收吧,就像吸收日月精华天地灵气那样吸收……” 迷迷糊糊中,蒲忻澜还是打了一道传音符去玉灵峰,至于说了什么,他完全没有意识了。 * 玉灵峰只有喻逍漓和江意迟两人,岑子宴和丛苋仍在外面进行仙盟试炼。 彼时多年未见的师徒二人正在过招,一道传音符倏然插到师徒二人之间,被江意迟的剑气遽然劈成了两半。 蒲忻澜的声音也随之裂了个颤颤巍巍。 “快~人~我~到~上~” “来~把~搬~床~去~” “什么玩意?闹鬼了?”听着这魔音贯耳的语调,江意迟一言难尽地掏了掏耳朵。 “这是师兄的传音符,”喻逍漓脸色很不好,“出事了。” 话音未落,喻逍漓已经一道传送阵去往了修竹峰。 “啊?”江意迟愣了一下,忙跟着开了一道通向修竹峰的传送阵。 * 喻逍漓赶到修竹峰时看到蒲忻澜正在地上爬。 当然只是字面意思上的“爬”。蒲忻澜在地上瘫了一时半刻后感觉恢复了点力气,就想爬起来到床上躺一会,可没曾想地上的药渣太滑,他的脚着不上力跟着一滑,就“嘭”的一声又摔了回去,他觉得那一下差点没给他摔死过去。 他眼冒金星地打算抓个什么东西借点力,于是整个人便在地上像个四脚虫似的扭曲爬行。 喻逍漓甫一进屋看到的就是这样惊人的一幕。 “师兄!” 蒲忻澜没应声,他从□□到灵魂都是麻的,只想找个地缝把自己塞进去,狼狈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模样了,说他疯疯癫癫估计都有人信。 他无比后悔传了那一道传音符,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在自己身上找到一种叫“丢脸”的情绪,纵是他脸皮八丈厚,也抵不住在师弟面前爬的。 “我想死一会。”蒲忻澜破罐子破摔地趴到了地上装死。 下一刻他就感到有人拦腰把他翻了个面抱了起来。 他头晕脑胀的,也顾不得跟喻逍漓计较,他竭力睁开双眼,却感到眼前一片模糊,他不由得抬手一摸,摸到了一手黏稠湿热的液体。 “原来是撞到头了,我还以为是什么磕到我脑子里了。” 喻逍漓三两步跨进里间,将蒲忻澜放到了竹床上,他一言不发地抬起蒲忻澜的下巴,迫使他抬头面向着他。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蒲忻澜皱了一下眉,下意识地向后躲了一下,却被喻逍漓两指钳制住了,让他一时动弹不得。 他刚要开口呵斥,就听喻逍漓冷淡的声音道:“别动,我看看你的伤。” 言罢,喻逍漓便放开了手,没给他多余的时间让他发作。 奇怪,怎么感觉他生气了?蒲忻澜心道。 “师伯,你的头怎么了?!” 落后一步的江意迟看到蒲忻澜一脸的血不禁大惊失色。 蒲忻澜还没回答,喻逍漓就在一旁不冷不热地开口道:“没事,就撞了一下头。” 蒲忻澜:“……”吼哟,真生气了,稀奇。 江意迟直觉屋内的气氛有些不对,识趣地道:“我,我去打盆水来。” 江意迟迅速地打了盆水过来,也没敢说话,放下后就远远地站到了门边。 喻逍漓仔细地替蒲忻澜处理头了上的磕伤,全程都没有说一句话,蒲忻澜实在受不了这压抑的氛围,便开口打破了沉默:“呃……我没事。” “我知道你没事。”喻逍漓道。 冷淡,太冷淡了! 这冰冷的语调让蒲忻澜听的心里咯噔一下,这种情况怎么应对他还真没什么经验,要不你发个火呢?我也好顺坡下驴哄一下呢? “咳……那个……” 蒲忻澜还想再挽救一下,谁知那大逆不道的小王八蛋一手扣住他的下巴,一手把湿布巾捂到了他的脸上,直接把他的话闷了回去。 谋杀啦! 蒲忻澜条件反射地一巴掌拍了过去,“啪”的一声也不知道拍到哪了,总之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竹屋内分在鲜明。 “兔崽子反了你了!” 江意迟默默挪到了门外,把自己藏到了墙后,她恍然有一种父母吵架孩子担惊受怕的无力感。 喻逍漓顿了一下,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继续擦拭着蒲忻澜脸上的鲜血。 打完了蒲忻澜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顿时有些后悔,他补救道:“呃,我是说,你太用力了……我自己来吧……” 喻逍漓没说话,绕开蒲忻澜的手,沉默着把他的脸擦干净了。 蒲忻澜有些尴尬,他看着喻逍漓道:“……那让师兄看看打到哪了?” 喻逍漓将沾满了血迹的布巾扔进了铜盆里,垂着眸并不看他:“没事,你的巴掌也没多大力度。” 第26章 蒲忻澜被他的话噎得一梗,本就糊里糊涂的脑袋更是纠成了一团乱麻,真真的剪不断理还乱。 “把这个吃了。”喻逍漓递过来一颗丹药。 蒲忻澜瞟了一眼,带着鼻音问道:“什么?” 喻逍漓道:“你在发热。” “哦。”蒲忻澜就着喻逍漓的手把丹药吃了。 喻逍漓指了指蒲忻澜的胸襟。 蒲忻澜愣了愣,随后了然地点了点头,由着喻逍漓帮他把外衫脱了。 喻逍漓转过身将外衫整齐地搭在木施上,垂眼看见了外衫腰间串在一起的玉麒麟和小玉花,他心中一动,堵在心间的郁结倏而就散了。 他走到床边,看着蒲忻澜苍白的脸色,心里一阵一阵地难受。 蒲忻澜忽然有些忐忑,他张口道:“我其实……” “躺下吧。”喻逍漓弯下腰扶住蒲忻澜的肩膀,不容置喙道,“你现在需要休息。” 蒲忻澜头一次不太想睡觉,但他的头实在是疼得厉害,不仅被磕伤的地方疼,脑仁也疼,太阳穴更是突突地疼,他觉得他的脑子现在转半圈都费力。 “我就在外面。”喻逍漓一边掖着被子的边边角角一边道。 蒲忻澜自以为体谅地道:“我没事,你可以回……” “我就在外面。”喻逍漓一字一顿道。 “您自便。”多说多错,蒲忻澜用力闭上了眼睛。 喻逍漓看着蒲忻澜呼吸均匀后,才轻手轻脚地出了竹屋,他走到院子里,把掉落在藤摇椅边的薄毯捡了起来。 江意迟跟在喻逍漓的身后,轻声问道:“师伯这是怎么了?” 喻逍漓道:“他在院子里睡了一夜,冻病了。” “这么容易就生病吗?”江意迟一时不解,在她的印象里,蒲忻澜虽然修为一直不算上乘,但好像并没有其他的毛病。 喻逍漓坐到了藤摇椅上,他道:“他身体本来就不好。” 喻逍漓说完这一句便不做解释,江意迟再傻也听出来了,她知道他所指的并不只是蒲忻澜十二年地谷沉眠,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看着这渺无人烟的修竹峰,除了一间还算过得去的竹屋,一个不怎么大的小院,就剩那几块田地菜园了,偌大的修竹峰再没有别的什么可以看得出有人居住的痕迹。 这里灵气稀薄,也并不是什么利于修炼之地,表面上看蒲忻澜不收徒不掌事,闲云野鹤悠闲自在,过的是真真正正的神仙生活。 可这么多年,江意迟从没见过蒲忻澜长久地离开过修竹峰,他就像是被困在这千重山下,守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但上一辈的事情她知之甚少,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到底是真的还是她的臆想,那就不得而知了。 -------------------- 第16章 市集 蒲忻澜并没有病多久,这风寒来势汹汹去也匆匆,睡一觉热退了之后就差不多好了。 只是他没搞明白喻逍漓为什么跟他置气,虽然在深秋的院子里睡一夜冻得卧床不起是他的不对,但因为这种事情生气好像也没什么道理,难道是他在地上乱爬的样子吓到他的好师弟了? 不过喻逍漓生气很有涵养,不会冲人发火,也不会不理人,就是说话很是阴阳怪气,常常让人招架不住,而这个人,主要是他蒲忻澜。 蒲忻澜虽然平日里不太着调,也不在乎什么面子,但在师弟面前还是要脸,让他跟喻逍漓道歉求和,他需要做很大一番心理建设。 等他好不容易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打算低头去哄人时,喻逍漓却一连好几天都不在山中,就连江意迟也不知道自己的师尊去哪了。 蒲忻澜感到很是心累,他在玉灵峰蹲了几天没蹲到人后,骂骂咧咧地走了,留下江意迟为她的师尊悄悄捏了把汗。 随着仙盟大会召开在即,仙山各峰都在忙着参会事宜,唯独蒲忻澜闲着没事干,整日不是种地就是睡觉,倒也乐得自在。 仙盟大会他也会去凑个热闹,不过也只是给仙山凑个可有可无的人头,毕竟出了仙山没人认得他,这么多年来他在各界都没混出什么名堂,在仙界更是除了年龄一无是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好在蒲忻澜并不在乎这些有的没的,他心大的没边,很乐意当一个蹭吃蹭喝的透明人,旁人忙着攀谈比试,他就能猫在后面多吃几口,何乐而不为哉? 仙盟大会的前几天山中下了一场秋雨,自入夜一直下到第二天清晨,蒲忻澜晨起后百无聊赖地蹲在屋檐下一边啃着地瓜一边听着雨声,整个院子淹没在一片雨雾之中,浸透着山野的寒凉,风裹着雨丝扑在人身上还有点阴冷。 蒲忻澜打了个喷嚏,起身回屋拿了一把油纸伞出来。 他撑开伞,走进了雨幕中。 他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道向山门行去,修竹峰是仙山八峰之中最偏僻的一峰,也是距山门最远的一峰,从修竹峰一路行去山门需要一个多时辰,不过他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做,因此也并不着急,闲庭若步地行走在山林间,倒也别有一番风趣。 走到主峰山阶时,蒲忻澜远远地听见“沙沙”的山雨声中有些细碎的人声,他顺着山阶而下,峰回路转间,有两个共撑一把伞的人影出现在蒲忻澜的眼前。 蒲忻澜先是看到了一个绘着山荷叶的伞面,随后两只穿着黑色鹿皮靴的脚同时上了一层山阶,紧接着两个相互厮磨着的苍青和茶白的下衣摆映入了眼帘,蒲忻澜稍稍打高了油纸伞,看到了两个意料之中的人。 他未语先笑,舒展的眉眼让他看起来似乎心情很不错:“咦,你们俩怎么在这儿?” “师兄。” “师伯!” 两人同时开口道,岑子宴的声音很大,几乎盖过了喻逍漓的话音。 岑子宴对着蒲忻澜行礼道:“我和师尊回山时见下着山雨,想着闲来无事,就走上山了——师伯这是要下山?” 蒲忻澜瞥了一眼撑着伞的喻逍漓,后者在他看过去的瞬间移开了目光。 气性这么大吗? 蒲忻澜一边腹诽一边回答道:“是啊,在家闲得快长毛了,下山逛逛。” 岑子宴立即道:“我陪师伯一起。” 喻逍漓点了下头道:“甚好。” 这意思明显是他也要去。 蒲忻澜被他那独树一帜的幼稚搞得愣了一下,他哭笑不得道:“你们要是不嫌累,那走吧。” 蒲忻澜说着便抬脚下了山阶,谁知这师徒俩动作整齐划一地让到一边,立在山阶旁一同望着他。他奇怪地看着山荷叶伞面在他眼前转了个半弧,伞下的两人像是走了个极其默契的舞步,两道衣摆蹁跹着飘过了山阶。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这两人两眼,越过他们向下行去。 两人随即跟在了他身后。 有点好笑。蒲忻澜心道。 * 过了半山腰雨便停了,三人一路来到山脚下的抚松小镇。 抚松小镇正逢集市,街巷比平日里热闹许多,往来行人熙熙攘攘,街道两旁的小商小贩绵延了一整条街。 蒲忻澜走在前面,不时停下来瞧瞧看看,这摸一下那碰一下,看顺眼的多摸两下,再问问几个银钱,最后摸着下巴摇摇头走向下一个摊位……那模样倒真像一个在认真逛街的人。 “你们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挑中了我给你们买。” 这是蒲忻澜一段路下来跟身后的师徒二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岑子宴没怎么逛过集市,对这些应接不暇的小玩意儿还有些新奇,但新奇归新奇,最多也只是看看,远没有到想要的程度,而喻逍漓则更是无甚所谓,毕竟这条街他没逛过一千也有八百了,因此一路走下来看什么显得很漫不经心。 不过这两人虽然都多次表示不需要,但还是被蒲忻澜塞了满满一怀的东西。 “欸,这香囊好看,”蒲忻澜在一个卖香囊的小摊前停了下来,“是玉兰香,给你们一人拿一个怎么样?” 蒲忻澜笑着冲他们道。 岑子宴忙道:“不用了师伯,拿不下了。” “没事,我给你们戴上。”蒲忻澜付了钱,转过身将两个香囊分别给他们系在了腰间,他拍了拍手满意地道,“不错,哈哈。” 喻逍漓垂眸看着腰间的香囊,在瞧清上面的图案后,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蒲忻澜拿的两个香囊正好是一对鸳鸯,他是鸳,岑子宴是鸯。 岑子宴显然也发现了香囊上面的刺绣图案,几次欲言又止,好不容易准备开口了,就见蒲忻澜又停在了一个卖簪钗的小摊前。 “这根流云簪很衬苋儿欸,”蒲忻澜将漆盘里的流云簪拿了起来,又从旁边拿起一支檀木箜篌簪,“这支给意迟……” “也不知道令白、令青什么时候回来,唔……”蒲忻澜的目光在簪钗间流连,“这两支半月簪倒是别致,正适合令儿们。” 蒲忻澜一点也不偏心,玉灵峰的师徒们都得到了他的投喂式关爱,最后喻逍漓和岑子宴都不得不拿出乾坤袋来接受他毫无道理的“宠溺”。 第27章 直到岑子宴在一个酒楼前停下,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蒲忻澜倒着退回到他身边,往里面瞅了一眼道:“里面在说书,让我听听,讲的好像是《九州伏魔录》。” 岑子宴听着有些出神,闻言喃喃道:“《九州伏魔录》……” 喻逍漓见岑子宴一副走不动道的模样,便问道:“想听?” 岑子宴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什么似的又看向蒲忻澜。 “真会挑地方,这酒楼我挺熟。”没等岑子宴开口,蒲忻澜已经一掀衣袍跨上了台阶,进了酒楼大门。 岑子宴连忙跟上。 喻逍漓笑着摇了摇头,也抬脚跟了进去。 三人进了酒楼后便朝着柜台走去,柜台后的人撩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等到他们走到近前才懒洋洋地开口道:“今儿个什么风把仙君吹来了,仙君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蒲忻澜将一只胳膊搭到台面上,看着柜台后的人笑着道:“四姑娘你要不出来走两步迎一迎呢?” 被蒲忻澜称作“四姑娘”、模样年轻的女子是这酒楼的掌柜风四娘,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算盘,道:“懒得去。” 风四娘说完抬起头对着喻逍漓点头示意,随后将目光落到了岑子宴的身上:“这个没见过。” 蒲忻澜拍了拍岑子宴的肩膀向风四娘介绍道:“我师弟的小徒弟,怎么样,俊吧?” 风四娘“啪啪”又拨了两颗算珠,道:“没你俊。” 蒲忻澜道:“恕我直言,姑娘你莫不是眼拙。” 风四娘不甚在意地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蒲忻澜:“……” “算了,不说了,瞧着生意不错,雅间还有吗?”蒲忻澜言归正传道。 风四娘刚要开口,一个人影倏然风风火火地从后堂窜了出来,冲风四娘叫道:“阿娘!” 蒲忻澜闻声看过去,见是一个十六七的少女,穿着一身半长不短的布衫,身前斜挎着一个大包,腰间别着一把短剑,背上还背着个什么东西。 蒲忻澜叹为观止道:“别出心裁。” 风四娘向少女的身后努努嘴,问:“你背口锅干什么?” 小姑娘义正言辞地道:“这是我的盾!” 风四娘点点头,道:“行,盾,你背口盾干什么去?” 小姑娘双手叉腰宣布道:“我要去闯荡江湖!” 风四娘没什么意见,随口叮嘱道:“行,别把自己闯死了。” 小姑娘应道:“是!阿娘!” 岑子宴见小姑娘真的就这么背着一口锅往外走,不由得咋舌道:“这真的是亲生的吗?” 蒲忻澜贴心地替他问风四娘:“这是你家小草?一眨眼长这么大了?” 风四娘道:“仙君再眨两下眼都能给她送终了。” 岑子宴:“……” 蒲忻澜毫不在意对方的调侃,笑眯眯地道:“那我肯定活不过你们这些‘野火烧不尽’的。” 他这话引得喻逍漓喊了他一声:“师兄。” 蒲忻澜“咳”了一声,正要说些什么,这时一个年轻男子从后堂走了出来叫住了还没出酒楼的小姑娘。 “爹爹?” 男子将一块木牌交给了小姑娘,摸摸她的头道:“若是在外面闯了祸,切记千万不要自报家门,实在解决不了就亮这块木牌。” 小姑娘点点头道:“记住了!” “去吧。” 喻逍漓瞥见了木牌上的文字,看向风四娘道:“我若是没记错的话,那不是你家夫君死对头的门令吗?” 风四娘还没有接话,岑子宴仿佛受到了惊吓:“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蒲忻澜见怪不怪地道:“怎么不靠谱,这还找人看孩子了不是?” 岑子宴:“……”确定这不是在拉仇恨吗? “玉灵君,修竹君。”男子走过来施礼道。 喻逍漓和蒲忻澜回了一礼,岑子宴见状也跟着行礼。 风四娘朝男子招招手道:“风九郎,你来的正好,你带仙君去二楼的清静阁,顺便送仙君两坛秋露白。” 风九郎应了声,对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仙君请随我来。” 蒲忻澜手指敲了两下台面,对风四娘道:“喝两杯去?” 风四娘道:“早戒了。” 蒲忻澜有些遗憾地道:“唉,那好吧。” 三人跟着风九郎上了楼,喻逍漓落后半步在蒲忻澜耳边道:“四姑娘都戒了酒,师兄什么时候戒?” 蒲忻澜一把将他的脸推开了:“别给我蹬鼻子上脸。” 喻逍漓:“……” 几人先后进了雅间,风九郎将两坛秋露白和一个酒壶放到桌子上。 蒲忻澜站在门边抱着双臂倚在门框上,看着风九郎邀请道:“喝两杯?” 风九郎笑了起来,道:“修竹君忘了吗,我不饮酒的。” 蒲忻澜继续遗憾,他叹了口气道:“合着如今这酒楼是两个不喝酒的开的,你们不妨开个茶楼。” 风九郎弯着眼睛道:“正有这个打算。” “唉,没意思啊。”蒲忻澜站直了身体,走到圆桌前坐了下来。 “我便不叨扰了,仙君自便。”风九郎说着退出雅间带上了门。 “这位公子和那位四姑娘……” 岑子宴话刚说一半就被蒲忻澜打断了:“等等等等,你可不能叫四姑娘,差辈了啊。” 岑子宴看向喻逍漓,道:“那我……” 喻逍漓也在桌边坐了下来,道:“其实也没有那么多忌讳,这里的人一般都叫他们风夫人和风先生,你随着叫就行。” 岑子宴:“哦……” 蒲忻澜接着道:“他们都是有风一族,千年野草成的精,后来在仙山下修行,仙气盖过了妖气,也算个妖半仙吧。” 岑子宴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愣愣地点了下头:“原来如此,怪不得这里的妖气和我平日里见到的多有不同。” “能在仙山下修行的妖灵精怪,多多少少都有点仙缘。”蒲忻澜道。 啪—— “书接上回……” 嘈杂了有一会的客堂忽而又传来说书人的声音,岑子宴立即被吸引了注意力,转身走到了雅间窗前,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 蒲忻澜瞥了他一眼道:“你们真不愧是师徒俩,一个爱看话本,一个爱听说书。话说上回……” “师兄,喝茶。”喻逍漓不待蒲忻澜把话说完,倒了杯水直接递到了蒲忻澜的唇边。 蒲忻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有酒喝什么茶,打开,我就喝一杯,嗯,半盏也行。” 喻逍漓倒不担心蒲忻澜会多喝,他知道蒲忻澜出门在外是不喝酒的,顶多过过嘴瘾。 于是他便开了一坛秋露白,先给蒲忻澜倒了半杯,再去叫岑子宴,谁知连叫了两声都没有回应。 蒲忻澜细呷了一口清酒,道:“算了,让孩子听吧,他要是喜欢,赶明儿你干脆给他买一本看,这要是听他们一回一回讲还不够抓心挠肝的。” 喻逍漓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觉得蒲忻澜说的很有道理:“行。” “这下你们都爱看话本了。”蒲忻澜笑着道。 喻逍漓总觉得蒲忻澜这个笑容有点别有深意,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蒲忻澜抬手跟喻逍漓碰了一下酒杯,道:“你别生气了。” 喻逍漓的手一顿,有些意外地看向蒲忻澜,道:“我没生气。” “是吗?”蒲忻澜狐疑地瞧着他道,“那你这几日躲着我做什么?” 喻逍漓想起来江意迟是给他发过两道传音符说蒲忻澜在玉灵峰,但并未说缘由,原来是在等他吗? 他不禁有些懊恼,忙解释道:“我这几日在外净邪秽,有几个弟子用阵不当,留下了点脏东西,虽无大害,总归不好留下隐患。” 蒲忻澜“哦”了声,道:“那你这几日都和岑子宴在一起?” 喻逍漓如是道:“不曾,我是在回程的路途中碰见子宴的。没几日便是仙盟大会了,试炼已近尾声,子宴便同我一起回来了。” 正听着说书的岑子宴蓦地回过头,茫然地问:“师尊你叫我?” 蒲忻澜朝他摆摆手道:“没事,你听你的。” “哦……”岑子宴又看了蒲忻澜一眼,转过了头。 “怎的就听见你叫,听不见我叫?是因为你们是师徒吗?”蒲忻澜忽然夹起嗓子阴阳怪气地道。 喻逍漓:“……” 蒲忻澜自己先笑了起来,他抿了一口酒,打了个冷劲道:“咦,好恶心。” 喻逍漓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想想又觉得确实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师兄倒是有唱戏的潜质。” 蒲忻澜一手架在桌子上支起下巴,一手转着酒杯玩:“我小时候还真唱过,后来怎么着,那班主说我声音像母猪嚼□□,给我气的,我就去抓了一夜□□第二天全扔他家戏台子上了,然后我就被我爹臭揍了一顿,唉……” 第28章 喻逍漓没想到蒲忻澜会突然说起往事,还是那么久远的往事,他不自觉捏紧了酒杯,喉咙也有些发紧,他搜肠刮肚想说些什么,出口却成了:“我不知道。” 蒲忻澜好笑地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那时候你还不晓得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玩泥巴呢。” “那后来呢?”这句话出口,喻逍漓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 蒲忻澜端起酒杯放到唇边,听了喻逍漓的话怔了片刻,像是在回忆,又像是什么都没想,紧接着他仰头饮尽了杯中酒,啧了声道:“记不清了。” 喻逍漓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松了口气。 蒲忻澜跟喻逍漓商量道:“这两坛秋露白都给我怎么样?” 喻逍漓道:“师兄若是喜欢,我回去酿。” 蒲忻澜婉拒了一下,半真不假地道:“不用麻烦了吧,这两坛给我就好。” 蒲忻澜大约是有点酒意上头,喻逍漓看着他把两坛酒揽进了怀里,温和地笑道:“应该的。” -------------------- 第17章 双令行 试炼日结束,仙门百家便陆续前往芙蓉仙岛参加仙盟大会。 蒲忻澜作为仙山唯一一个闲得发慌的长老,被林邶拓安排与外门弟子同路,替专门掌管外门事宜的万相峰长老郎遥分担压力。 但雷厉风行如郎长老,做任何事情都干脆利落、井井有条,完全不需要旁人插手,并且郎长老还非常看不惯慢慢吞吞的半吊子,比如一向散漫的修竹峰长老。 于是蒲忻澜只能无所事事地坠在后面当个挂件,以免不小心晃荡到郎长老面前给人家找不自在。 去往芙蓉仙岛的路程大多是御器而行,蒲忻澜没有剑,也懒得去找,就把先前随手削的一截青竹御上了天。 此番出行的外门弟子多数都是近十多年新入门的小弟子,他们中很多人并不认识蒲忻澜,甫一见到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说不失望那肯定是假的,毕竟有其他峰仙风道骨的长老在前,这个一直以来都神神秘秘、不在人前露面的修竹峰长老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着实太过普通了些,又见他御了根青竹上天,小弟子之间不免传出了些风言风语。 于是在河边休息时,靠着树干补觉的蒲忻澜被迫听了一耳朵有关他自己的事迹。 “听说修竹长老没有本命剑。” “为何?” “好像是修为不够。” “真的假的,能当上长老的不应该都很厉害吗?” “你看他像厉害的样子吗?” “……的确不太像,看起来觉很多。” “是吧,我现在都不需要睡很久。” “而且我跟你们说,他之前被一个魔界小喽啰差点废了修为,这才有他后来闭关十二年。” “不是吧,这么弱吗?” “我也不是很理解,你说他身为一峰之长,又不收徒又不管事,整日游手好闲的,一点也不像长老的样子。” “也不能说游手好闲吧,他还种地呢。” “哈哈哈哈哈。” “在仙山当农夫?真奇葩。” “真不知道这样的人凭什么当长老。” “可能是……凭我年纪大?凭我活得久?”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忽然插进小弟子们你来我往的讨论声中,几个小弟子被吓得一个激灵,纷纷惊恐地望向来人,既而手忙脚乱地行大礼。 “修、修竹长老?!” 蒲忻澜笑眯眯地道:“你们要是能活到我这个年纪,你们也能当长老。” 他这话说的倒是真心实意,但几个小弟子听来就非常的阴阳怪气,个个噤若寒蝉,一动不敢动。 蒲忻澜吓唬完小弟子,也并不想真的叫他们难堪,便道:“这年不年节不节的,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快起来快……”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清泠的女声打断了:“谁教你们的在背后嚼尊长的舌根子?怎么,练个功把四维八德都练到狗肚子里去了?” “呃……郎遥……” 蒲忻澜刚说两个字,郎遥随即抬高了音量把他的声音压了下去:“从你们入门第一日起,我就告诉你们何为‘尊师重道’,我仙山一门向来没有什么必须恪守的戒规,但必须守礼,守徳!让你们记住这四个字可是苛责你们了?!” 小弟子们连连摇头。 “不是的,先生,我们错了。” “这是第一回,若再有一次,立刻返回仙山清观堂受戒,给修竹长老道歉!” “修竹长老对不起!我们错了!再也不敢了!” 蒲忻澜咳了声道:“没事没事,也不是……” “默诵清静经三百遍,”郎遥随手甩了一道阵法,“以此为戒,可有异议?” 蒲忻澜看着几个小弟子蔫头耷脑地走进了阵法,把后面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他和郎遥一起往河边走去,最后还是没忍住道:“都是孩子嘛,这个年纪好奇心旺盛很正常,没必要和小孩子计较嘛。” 郎遥道:“你计不计较是你的事,我教不教训是我的事,二者并不冲突。” 蒲忻澜无法反驳:“好吧,但愿他们不会因此记恨上我。” 郎遥淡淡道:“不会,我仙山弟子断不会做出此等小人之事。” 蒲忻澜点点头,摸着下巴道:“我同意你说的,不过,这种事情还是分人吧。” 郎遥瞥了他一眼,蒲忻澜立即话锋一转道:“不会不会,孩子们都孺子可教,定不会走上弯路,嗯,肯定不会。” “行了你,脏水泼在你头上,你倒是比谁都心大。”郎遥懒得跟他掰扯,拿了张饼堵住了蒲忻澜的嘴。 蒲忻澜咬着饼唉声叹气道:“唉,这荒郊野岭的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有口吃的你就知足吧,这次出行本来就没准备口粮,这里除了你没人天天吃饭。”郎遥揶揄道。 蒲忻澜蹲到河边的一块石头上,看着河面上荡漾的倒影道:“好的,我现在很知足。” 郎遥沉默了一会,抱起双臂道:“你怎么不跟喻逍漓一起?” 蒲忻澜蹲累了就坐到了石头上,道:“我跟他一起干什么?” 郎遥道:“你们不是经常在一起?” 蒲忻澜回过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是从哪里来的这种错觉?” 郎遥给了他一个“你看我想理你吗”的眼神。 蒲忻澜笑了起来,他认真反思了一下,既而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可能是因为我经常去他那蹭酒吧,我懒得去的时候就让他给我送,确实比和你们来往密一点。” “那叫一点吗?”郎遥嘀咕道。 蒲忻澜没听清:“你说什么?” 郎遥道:“没什么,你啃完饼要睡觉就赶紧睡,我们酉时出发。” “不是,睡觉怎么赶紧?”蒲忻澜想提出抗议。 郎遥并不给他抗议的机会:“那是你的事。” “那几个小弟子呢,这一会能背三百遍清静经吗?”蒲忻澜尝试曲线抗议。 郎遥依然不给他这个机会:“那是他们的事。” “那趁夜走算怎么个事?你很着急吗?”蒲忻澜挣扎道。 郎遥清冷的柳叶眸隐晦地翻了个白眼,她道:“那是我的事。” 蒲忻澜缴械投降:“好,行,可以,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郎遥潇洒地转身走了。 蒲忻澜叹了口气,掰起大饼喂起了河里的鱼。 “我这是渡劫来了,唉——” * 三日后,一行人顺利地来到了芙蓉仙岛,不过由于术法限制的原因,登岛须得乘坐岛上的仙舟,且一日只有一艘仙舟往返,他们登岛的行程被安排在了五日后,一行人便暂时宿在了临近海岸的一个城镇的客栈里。 芙蓉仙岛地处东南海腹域,是一处凡人不可抵达的仙境,它终年隐藏在一片朦胧旖旎的海雾之中,或许会有出海的渔船在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刻看到这座远在天际的仙境,也会因为无法靠近而认为那是难得一见的海市蜃楼。 不过每半个甲子的仙盟大会,这座仙岛就会重现人间,从薄雾冥冥之中显露出真面目,即便是在近海岸也清晰可见,只不过到达仙岛的航程,却不是仅凭肉眼就能估算出来的,它只是从深海腹域映射在近海岸的幻影。 这也是只有仙舟才能往于返芙蓉仙岛和海岸之间的原因。 等船的日子里,蒲忻澜先等到了许久未现的沈令白和沈令青兄妹俩,这兄妹俩原本是说在仙盟大会之前回仙山的,但不知道碰上什么事耽搁了,临到头又传了封信说直接在芙蓉仙岛会和。 兄妹俩和蒲忻澜一行人是先后脚到的芙蓉小镇,因此他们正巧等的是同一天的船。 第五日一大清早,蒲忻澜还没睡醒就人比魂先飘到了渡口,迷迷糊糊上了船。 “师伯。” 一早就上了船的双令兄妹俩见到蒲忻澜便迎了上去,他们先是对着郎遥行了一礼,然后当着一众外门弟子和万相峰长老的面堂而皇之地就把修竹峰长老拐到了甲板上。 第29章 郎遥只是关心了小辈两句,便带着小弟子们进了船舱。 蒲忻澜哈欠连连地看着眼前有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个人,道:“你们二人是真怕别人分清你俩啊,我看郎遥都没敢直接认你们。” 这兄妹俩身着一模一样的装束,一身深蓝色暗纹长袍,腰间一条紫檀云雷纹蹀躞带,腕上是一对漆黑的铁质护腕,就连脚上的鞋子都是别无二致的玄色长靴。他们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收在琉璃发冠中,有些许碎发留在额前,但并不显凌乱,这么说吧,二人前额发丝的长度和呆毛翘起的弧度,似乎都一般无二。 两人身量相当,衣饰修饰的身形也没有很大差别,高挑而颀长,他们的五官精致周正,并没有明显的男相和女相的特征,他们的长相因而显现出雌雄莫辨的意味,乍一看是很难分清男女的,如果一定要细究,那大概就是沈令白脖颈间突出的喉结,不过这一点区别也叫兄妹俩用立领的衣服遮住了。 二人眉心都有一颗朱砂痣,这就使本就万分瞩目的双生子更加卓尔不群,毫不夸张地说,这兄妹俩以这种形象站在一起,比他们声名远播的师尊还要惹人注目,用蒲忻澜的话来说,就是太过招摇了。 招摇的兄妹俩把船上岸上一众人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对此蒲忻澜表示有点消受不起,兄妹两人便自觉抱着双臂并排站在了蒲忻澜面前,十分善解人意地替蒲忻澜挡住了那些探究打量的目光,虽然那些目光也不是冲着他来的。 沈令白接上蒲忻澜的话道:“别人不知道,但师伯定能分清我和令青。” 蒲忻澜靠着船舷,被清凉的海风糊了一脸后,感觉清醒了许多。 对于沈令白的话,蒲忻澜不置可否,这兄妹俩约莫是喻逍漓几个徒弟中他带的最多的两个,所以他很清楚这对双生子那宛若人来疯一般的性子,且打小就惯会恶作剧,还记得他们刚上山拜师那会儿,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已经将耍把戏捉弄人练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了,有时候连他们师尊都认不清这俩孩子,也就蒲忻澜人闲心闲,乐意陪他们玩闹,既而深谙两兄妹的脾性,从没有认错过他们。 好在这俩孩子不管怎么说也得了喻逍漓一半真传,在外人面前一向很收敛,单站在那儿倒是能唬住人。 蒲忻澜点了点头,道:“你们一直同行吗?” 沈令青道:“也不是,只是要来仙盟大会,就一起了。” 蒲忻澜把两人来回看了两三遍,道:“那我就不得不怀疑你们是故意的了,这么多年了,还没腻吗?” 兄妹俩闻言,一同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沈令白说道:“我和令青自小就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沈令青接了后半句:“早就习惯了。” 沈令白道:“人人都喜欢在我们之间找不同……” 沈令青继续接道:“我们只不过是陪他们玩罢了。” 蒲忻澜无言以对,微微一笑道:“行,你们开心就好。” “那个……”沈令白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师姐她……怎么样了?” 沈令青看着蒲忻澜没有说话,似乎在等着他的回答。 蒲忻澜一脸慈爱地看着他们二人,笑着道:“你们没同意迟传过音讯什么的?” 沈令青垂了垂眼帘,道:“师姐禁了我的传音符,至今也没有放出来。” 沈令白也低垂了眼眸,道:“我也是。” 蒲忻澜轻轻“啊”了一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沈令青叹了口气道:“有一百多年了。” 沈令白也唉声叹气道:“我也是。” 蒲忻澜一阵语塞:“……许是忘了吧。你们没问过?” “怎么问?”兄妹俩异口同声地道。 蒲忻澜一言难尽地瞧着他们,道:“你们这些年都没见过面吗?” 沈令白道:“见过啊,有时候我们会一起回仙山过年。” 沈令青道:“在外游历的时候也碰见过几回。” 蒲忻澜点了点头,等着两人的下文,结果两人都眨着细长的凤眼看着他,他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由得问道:“然后呢?” 兄妹俩继续异口同声地道:“什么然后呢?” 蒲忻澜大为震惊:“就没有然后了?” 兄妹俩对视了一眼,然后一同摇了摇头。 “漂亮……”蒲忻澜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长舒了一口气道,“得了,等上了岛我替你们问一下吧。” 虽说他从前看这一出爱恨纠葛的时候感觉很热闹,但他们毕竟是他……他师弟的孩子,他也不能真的当戏看。 蒲忻澜见船要开了,便站直了身体打算进船舱,抬脚前他顿了顿对这对兄妹道:“至于你们师姐,就别问我了,到时候你们自己去看吧。” 兄妹俩只好应道:“好吧。” * 船在海上行了一日,黄昏时分靠了岸。 蒲忻澜有些晕船,船行了一日他就睡了整整一日,饭也没吃,下船的时候整个人都打蔫儿了,看起来精神很不好。 沈令白和沈令青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像极了两名一模一样的护卫,他恍恍惚惚的并不知道自己后面跟俩人,下长板梯的时候绊了一下脚被两人同时架住了手肘才他发现这两位师侄有多孝顺。 但这两只胳膊一架,让他瞬间有一种半身不遂的感觉,他只是没睡醒,怎么搞得好像他坐个船就不行了似的…… 有点丢脸,他得找回点面子。 蒲忻澜当机立断抽回了自己的胳膊,而后奋起一跃,潇洒地跳下了长板梯,想要借此欲盖弥彰,然后……他飞快跑到一旁吐了。 “修竹君这是怎么了?”有认识蒲忻澜的人问。 蒲忻澜不想回答,沈令白和沈令青在旁边为师伯维护形象道:“没事没事,师伯就是有点晕船。” 地缝,我想要个地缝。蒲忻澜一边吐一边满地找地缝。 这时,有人递给他一个水袋,他想也没想就接过来漱了漱口,紧接着又一只捏着一枚丹药的手伸到了他眼前,他愣了一下,抬眼看去。 “师尊。”沈令白和沈令青对来人见礼道。 蒲忻澜接过了喻逍漓手中的丹药,就着水吞了下去。 喻逍漓对着兄妹俩点点头,而后看着蒲忻澜道:“我不是给师兄备了丹药吗,师兄上船前没吃?” 蒲忻澜顺了口气道:“是吗,可能我忘拿了吧。” 喻逍漓看了蒲忻澜一会,沉默地越过他的手,取下他别在腰间的一枚小乾坤袋,随后当着他的面打开翻找,拿了一个白瓷瓶出来。 蒲忻澜:“……” 喻逍漓道:“这是什么?” 蒲忻澜跟他装傻:“布吉岛呀。” 喻逍漓:“……” “行了,我饿了。”蒲忻澜推着喻逍漓往岛上走,“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有,”喻逍漓把白瓷瓶收进了乾坤袋,“今晚正好有筵席。” “那太好了,”蒲忻澜对身后的兄妹俩招手道,“走吧令儿们,陪师伯我喝两杯去。” 沈令白和沈令青正要应“好”,喻逍漓便道:“师兄刚晕了船,还是不宜喝酒的好。若是师兄提前吃了丹药,喝一些倒也无妨。” 喻逍漓说着,把乾坤袋还给了蒲忻澜。 跟在两人身后的兄妹二人立即噤了声,一个字也不敢吭,装聋作哑去了。 蒲忻澜拿着乾坤袋,有些啼笑皆非,他故意在喻逍漓面前甩了甩乾坤袋,而后笑着道:“那我看你喝,然后你给我尝一口。” 喻逍漓看了蒲忻澜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是不是有病”。 蒲忻澜无视他看傻子的眼神,歪着头继续逗他道:“成不成?嗯?喻逍漓?” 喻逍漓被他看得无法,他知道蒲忻澜在逗他,但又无可奈何,他道:“成吧,师兄到时别耍赖就行。” “我耍什么赖,有什么赖叫我耍,赖是不可能耍的,我是不可能耍赖的。”蒲忻澜信誓旦旦地道。 直到喻逍漓真的给他尝了一口酒,是的,用筷子给他沾了口酒。 当时蒲忻澜就不乐意了,他不耍赖,他想直接撒泼打滚,有这么糊弄兄长的吗?! 虽然蒲忻澜在外面是不喝酒的,但不代表有酒的时候他不过个嘴瘾,但过嘴瘾也不是这么个过法吧! “你真要这么做吗喻逍漓?一点情分也不讲了吗喻逍漓?”蒲忻澜握着拳头暗暗威胁他道。 喻逍漓不吃他这一套,气定神闲地道:“师兄何出此言,我不过是按照师兄说的做,我并未食言啊。难道,师兄这是要,耍无赖?” 蒲忻澜眯起了眼睛道:“你别以为我不敢。” 喻逍漓对他笑了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大家都看着呢。” 蒲忻澜的拳头握了又松:“好,算你狠。” 最后,蒲忻澜只能憋屈地吃了一筷子的酒,默默反思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么离奇的一步。 第30章 -------------------- 第18章 仙盟大会 九月十八日,仙盟大会如期开幕。 众仙家齐聚在芙蓉仙岛的中央谷地,这里地势和缓开阔,飞川流水钟灵毓秀,仙鸟遨游,灵兽穿行,与散乱的人影共同构成了一幅道法自然的美景。 由芙蓉仙岛的仙子宣布仙盟大会开幕后,整个仙岛都热闹起来。英雄榜争锋将在三日后开擂,此前便是仙盟大会的惯例三日宴,以便各道仙修相互熟识,说白了就是一个盛大的交友典礼。 不过对于仙门众家来说这的确是一个互通有无的好时机。 当然三日宴也并非完全是一群人吃吃喝喝、嬉耍玩乐,这三日会陆续公布试炼日的英雄榜名单,之所以安排这样放榜,也是为了增加一点打擂前的紧张感,不仅参与试炼日的小辈们倍感紧张,关注自家小辈能力与排行的仙长们也暗暗紧张,因此整个三日宴都笼罩在一种似有若无的紧张中。 彼时擂场尚未开放,在擂场旁一道刀劈斧凿般耸立的悬崖上垂挂着一张榜,所谓英雄榜,就是这张巨大的自崖顶垂落至崖底的卷轴,三日宴期间英雄榜会自下而上地显现上榜名字。 与此同时,第一轮振奋人心的英雄榜押注也开始了。 事实上在试炼日表现突出的那几位大家都略有耳闻,这十多年修仙界的后起之秀们不说人尽皆知,但多少也闻名遐迩,再不济还有他们德高望重的师尊,看师尊押徒弟也算是仙盟大会一项特别的押注方式。 蒲忻澜在英雄榜刚刚开始放榜的时候,就把带来的所有银钱换成了岛上的晶石,然后分成四份,前两份全部押给了岑子宴和丛苋,后两份等着开擂后再押给岑子宴和丛苋。 当时就有人问:“仙友上来就押这么多,是有信心稳赢吗?” 蒲忻澜笑着道:“我高兴。” “呃……仙友不怕赔的本都捞不回来吗?” 蒲忻澜仍是道:“我高兴。” 他才不管那些有的没的,他押注的核心就是“我高兴”,还有一点是,无论是以前押喻逍漓,还是后来押喻逍漓的徒弟,他都稳赚不赔,他当然有信心,不过就算他们没有那么强,他也是照押不误的,毕竟自己的孩子自然要自己宠。 由于岑子宴和丛苋都是自修行以来第一次参加仙盟大会,因此这几天他们都跟在喻逍漓的身边“应酬”,慕玉灵君名的仙修有很多,包括但不限于仙门众家的弟子以及各道散修,玉灵君的两个小徒弟就被迫跟着师尊认识了不少人。 “仙门第一美人……”蒲忻澜靠在一棵树下远远地看着与人谈笑风生的仙山玉灵君,若有所思地道,“到底是谁起的这名号?” 江意迟蹲在他的脚边啃着一根不知从哪摸来的黄瓜,她顶着一张清冷秀丽的脸干着十分不修边幅的事情,也是让路过的人纷纷侧目,不过她毫不在意,说道:“我只听说当年有好几个仙修因为师尊为情所困修道不成堕入了杀生道。” 蒲忻澜一脸慨然地道:“我没听过比这更离奇的故事了。现在外面已经传成这样了吗?” “不止,”江意迟仰头看向蒲忻澜道,“还有说师尊用美□□惑魔尊的。” 蒲忻澜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千万别和你师尊说,我怕你师尊气死。” 江意迟笑了一声道:“我可不敢。” “不过……”蒲忻澜对江意迟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哪里能看?” 江意迟一副了然的神情,小声道:“我那倒是有几本,可以拿给师伯。” 蒲忻澜点了一下江师侄的头,笑着道:“还说不敢,这都敢藏。” 江意迟腼腆一笑道:“师伯别把我供出去就行。” 蒲忻澜对她扬了扬下巴,道:“放心吧,这种事情当然得偷偷的哈哈哈。” “话说……”蒲忻澜重又把目光投向了喻逍漓那边,“苋儿哪去了,怎么就子宴在那边。” 江意迟道:“我看小师妹早就溜了,小师弟太实诚了。” 蒲忻澜也蹲了下来,意有所指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两个人站在一起莫名的养眼。” 江意迟咬了最后一口黄瓜,剩了一截黄瓜屁股随手扔了,她道:“小师弟生得标致,这么看起来和师尊有七八分像,嗯,确实养眼。” 蒲忻澜顿时来了兴致,他咳了声接着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闻言,江意迟愣了一下,她从自己的经历出发,瞬间明白了蒲忻澜的言外之意:“呃……师伯,您认真的吗?” “真啊,”蒲忻澜一脸真诚地道,“我可没有妄加揣测,实在是……你应该明白的,大侄女。” 经蒲忻澜这么一说,江意迟再看向师尊和小师弟时就感觉没那么清白了,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比如方向错了,就她的感觉而言,师尊有时候看师伯的眼神流露出来的某些东西反而不那么清白…… 江意迟看向蒲忻澜,见他一脸好像窥破什么秘密一般的模样,顿时感到有些头疼——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咳,那个师伯……”江意迟决定委婉地表达一下自己的见解,“您有没有觉得师尊待您也很不同寻常呢?” 蒲忻澜慢吞吞地“嗯”了一声道:“那当然了,我是他师兄。” 江意迟略感尴尬地笑了两声,道:“师尊很好,小师弟也挺好的。” “所以啊,要是真有什么也不足为奇了,”蒲忻澜颇为感慨地道,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问道,“对了,意迟,我听令儿们说你禁了他们的传音符?” “嗯?”江意迟一时没想起来有这回事,她认真回忆了一下才后知后觉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时候令白和令青追我追的太紧,我没办法就禁了一段时日。” 蒲忻澜听江意迟这语气,就知道这件事多半是个误会,果然就见江意迟一锤自己手掌道:“后来我就把这事忘了,我说这些年他们俩怎么一点音讯也不给我传,我还以为他们一直生我气呢。” 蒲忻澜拍了拍江意迟的肩,道:“好了,真相大白,给那俩孩子委屈的,跟我这问你呢。” 江意迟叹了口气道:“兴许是当年我断情断的太狠,吓到他们了。” “你也知道啊,”蒲忻澜也跟着叹上了气,“你师伯我都快吓死了。不过嘛,人各有志,你做的很好,师伯还是很佩服你的。” 江意迟笑了笑道:“谢师伯。” “谢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蒲忻澜站起了身,点头称许道,“这就是魄力。” “师伯,师姐。”在外溜达了一圈的丛苋走了过来,“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看你师尊侃大山呢。”蒲忻澜顺口问道,“哎苋儿,你看你师尊和小师弟,站一起是不是显得特别登对?” 丛苋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傻了眼,她先看了蹲在地上的大师姐一眼,大师姐对她耸了耸肩,她又看向不远处的师尊和小师弟,绞尽脑汁反问了一句:“师伯,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觉?” “错觉吗?”蒲忻澜摸着下巴佯作思考,“我也不知道。我的脑子可能就是看那些话本看坏的。” “什么话本?”丛苋好奇道。 蒲忻澜眨了眨眼睛,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没什么——就是这俩人的一些相处之道啊……我的直觉还是很准的。” 丛苋再次看向自己的师尊和小师弟,没敢接蒲忻澜的话。 这些超越世俗伦常的感情她还不太能理解,如果硬要说的话,她总觉得她的师尊和小师弟反倒都对师伯有点……不过这可能也是她的错觉…… “哎,看久了也没意思,”蒲忻澜对身边一站一蹲的两位师侄道,“师伯就不陪你们玩了,我回去睡觉了。” 江意迟站了起来,和丛苋一起向蒲忻澜作揖一礼:“师伯慢走。” 蒲忻澜走后,江意迟对丛苋道:“欸,小师妹,你和小师弟比较熟,你怎么看?” “小师弟也没怎么和我说过这些事情,不过……”丛苋顿了顿,不知道要不要说下去。 “什么?”江意迟见丛苋略有迟疑,便揽住小师妹道,“没事,你就说吧,师姐不会给你说出去的。” 丛苋不再犹豫,点了下头,道:“就是子宴常和我打听师伯的事,虽然每次都像是无意中问起……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 “嗯……”江意迟沉吟道,“你心思细腻机敏,你能察觉到的,多半都是有端倪的,这么看来……” 江意迟没有说完,但丛苋明白师姐未尽之言是什么,她有些苦闷地道:“师伯是很好很好的人,师尊也很好,小师弟也很好……” 江意迟听着丛苋那仿佛忧国忧民的语气,好笑地看着她道:“好了,你这么烦恼做甚,感情这种事,还是让它顺其自然好了,总不会比我当年更惊心动魄了。” 丛苋看向江意迟,忍不住问道:“师姐,你当年是一开始就修的绝情道,还是因为,那个嗯,二师兄和三师姐才修的绝情道?” 第31章 “这个嘛,”江意迟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她揽着丛苋往前走,“绝情一道并非断情绝爱,所以任何人都不会成为我的缘劫。情至深时最无情,真正成道者,最先斩断的因果,是‘杀’了自己。多情者不以生死易心,逍遥者不以情物所困,我们都只是在成就自己。” 听了江意迟的话,丛苋忽然发现,她的大师姐和二师兄、三师姐之间,并非简单的爱恨纠葛,只是情之一字,无何化有而已。 “所以,”丛苋道,“大道无情?” 江意迟拍拍小师妹的脑袋,笑道:“差不多吧。苍生道,也不若如此。” 丛苋道:“我明白了。” * 蒲忻澜正沿着一条小溪往住处走,听到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师伯,师伯!” 蒲忻澜回头看去,就看见岑子宴一路跑了过来。 “子宴?你不是在和你师尊侃,呃,结交仙友吗?”蒲忻澜道。 岑子宴挠了挠头道:“啊,那些人都是冲着师尊去的,没什么意思,我就找了个借口溜了。” 蒲忻澜笑着道:“你放心吧,等明日放完榜,他们都会冲着你去的。” 岑子宴并不在乎那些人会冲着谁去,他只是用一双亮堂堂的眼睛看着蒲忻澜,道:“师伯这么相信我吗?” 蒲忻澜故意调侃他道:“那必须的,我的银子可都投了你和苋儿了,你难道要让我赔本不成?” 岑子宴摇头道:“我定不会让师伯赔钱的。” “哎,听话。”蒲忻澜慈爱地轻轻拍了下岑子宴的头。 “师伯,这个给你。”岑子宴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荷包。 蒲忻澜接过了荷包,摇了摇问道:“什么?” “你打开看看。”岑子宴的语气里带了些许期待。 蒲忻澜挑了挑眉,打开荷包将里面的东西倒在了掌心,入目是一颗拇指大小的乌金琥珀石,剔透的琥珀石被打磨成了月牙状,月牙中央悬着一滴赤红的血滴子。 血滴子蒲忻澜隐隐约约可以猜出来是什么,但为何会如此机缘巧合地变成琥珀石他就不是很清楚了,他二指捏起琥珀,抬起手将其对着阳光,闭上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注视着阳光下晶莹澄澈的月牙琥珀,问道:“很精致的琥珀,里面居然不是虫子?” 岑子宴看着蒲忻澜的侧脸,心怦怦怦地跳动起来,他按了按自己的胸膛,就好像在安抚自己躁动的心脏似的,随后他开口道:“这是我自己炼制的护身符,我想把它送给你,让它护你平安。” 这个回答倒是让人意想不到,蒲忻澜颇为意外地看向岑子宴,就见青年一脸忐忑地看着他,像极了一个等待师父褒奖的小弟子,他失笑道:“你还学会炼器了,这护身符威力如何?” 岑子宴认真地解释道:“至少可以在危急情况下替师伯挡下致命的伤害。” “哦,这么厉害呢。”蒲忻澜的口吻像是在哄孩子,他将琥珀握进了掌心,“那我便收下了,谢谢我的好师侄了。” 岑子宴听着这样的语气,其实是有些无奈的,他知道蒲忻澜是在逗他玩,但他不想让他把自己当小孩。 岑子宴跟在蒲忻澜的身边,见他要把月牙琥珀收进荷包,咬了咬唇上前道:“师伯可以把他戴在脖子上。” 蒲忻澜看了看手中的小月牙,正要说回头找个绳子就挂上,转而就见岑子宴手里攥着根红绳递了过来。 “这么周到啊。”蒲忻澜停下了脚步,捏着月牙琥珀道,“可是这也没孔呀。” “我可以钻。”岑子宴目光殷切地道,说话间已经拿出了一把小锉刀。 炼制这枚护身符的时候他的确没想过做一些多余的举动,可就在刚刚,他不可抑制地想让这枚他倾注了心血的东西紧紧贴在他的颈间,与他的血脉呼吸相交融。 蒲忻澜看着岑子宴手中的小锉刀怔愣了一瞬,觉得这种孩子般的把戏幼稚得有些可爱,他不禁笑道:“工具挺齐全啊,呶,那你帮我穿起来吧。” “嗯。”岑子宴接过了月牙琥珀,小心又迅速地在上面穿了个孔,既而将红绳也穿了进去,“我帮师伯戴上吧。” “也行。”蒲忻澜没什么意见,背过身站到了岑子宴面前。 为了方便岑子宴系绳,蒲忻澜便微微低下了头,岑子宴看着他露出衣领的一段光洁的后颈,鬼使神差地用指腹按了一下他后颈上突出的骨头。 蒲忻澜一向对这种触感不甚敏感,甚至有点神经大条,他只是歪头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句:“干什么毛手毛脚的?” “没……没有……”岑子宴惶然一惊,说话都磕巴了,脸上更是瞬间烧了起来,好在蒲忻澜看不见,他屏住呼吸飞快地把月牙琥珀戴在了蒲忻澜的脖子上,后退了两步道,“好了。” 蒲忻澜低头看了看胸前的月牙琥珀,倒也满意,他把月牙琥珀塞进了衣服里,对岑子宴道:“不错不错,子宴真是心灵手巧,师伯很喜欢。” 他这句话有点歧义,岑子宴没过脑子就脱口道:“喜欢……我吗?” 蒲忻澜抬手拍了拍他的脑门,习惯性地把他当小孩哄:“喜欢这枚护身符,也喜欢你,好不好?” 虽然知道蒲忻澜不是那个意思,但岑子宴还是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他木讷地点点头,道:“嗯,我也喜欢师伯。” 蒲忻澜笑了笑,并没有当一回事:“走吧,回去吗?” 岑子宴看着蒲忻澜淡然的反应,失常的心跳渐渐偃旗息了鼓,他感到有些郁闷,垂头丧气地应了声“好”。 晚间,蒲忻澜在屋里摆弄着一些小玩意,喻逍漓敲响了他的房门。 “师兄,是我。” “进,”蒲忻澜含糊道,“没上门闩,直接进。” 喻逍漓推开了房门就见蒲忻澜席地坐在一地藤条间,嘴里还叼着一截藤条。 “你这是……做什么呢?”喻逍漓进了厢房,有些无处下脚,只能一边弯腰拾着藤条一边走到了蒲忻澜身边。 “坐吧,随便坐,”蒲忻澜也不跟他客气,随手在身边扫了一片空地给喻逍漓,“我今天碰见一个孩子,长得可水灵了,我给她做几个藤球玩。” 喻逍漓在蒲忻澜的身边坐下了,他看着挑拣着藤条的蒲忻澜,从方才捡的一把藤条中抽了一根给他:“妘碧仙子的孩子?” “这个正好,”蒲忻澜接过喻逍漓递来的藤条道,“岛上不就这一个小家伙么,应该是吧。” 喻逍漓道:“我记得那孩子很认生。” “是吗?”蒲忻澜想了想道,“我觉得还挺好逗的。” 喻逍漓给蒲忻澜递着藤条,没有接话,招小孩子喜欢好像是蒲忻澜一项与生俱来的能力,他也一直都很有耐心。 蒲忻澜手指灵活地穿绕着一根根藤条,很快就编完了一个小藤球,他顺手往旁边一抛,被喻逍漓接在了手里。 “怎么样,手没生吧?”蒲忻澜问道。 喻逍漓抛了两下小藤球,笑着道:“还是原来的感觉。” “好,下一个。”蒲忻澜伸手去够远处的一根长藤条,倾身的时候月牙琥珀便从衣领里掉了出来。 喻逍漓注意到了那一晃而过的物什,不由得看向了他胸前:“这是什么?” “什么?”蒲忻澜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去,随口道,“哦,这个啊,你那小徒弟给我的护身符,他自己炼制的法器,真没想到你的小徒弟还有这种本事呢。” 喻逍漓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从不知道岑子宴炼制护身符的事情:“他给你这个做什么?” 蒲忻澜手上的动作不停,藤条很快就被绕出了一个圆弧的轮廓:“估计还是因为十多年前那个事吧,托你的福,这孩子孝顺是真孝顺……” 蒲忻澜听着喻逍漓的语气有些不对,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喻逍漓,忽而笑道:“怎么,你吃醋了?” 随着蒲忻澜的话音落下,喻逍漓的心遽然在胸腔间重重砸了一下,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蒲忻澜的话是什么意思,顷刻间他只感到他整个胸膛都是酥麻的,以至于他一时没说出话来。 他这个反应太过反常,懵然的神情也太过明显,一点也不似素来沉稳的玉灵峰长老,蒲忻澜隐隐有些激动,以为自己诈出了一直以来他自以为的秘密。 足足心慌意乱了好一会,喻逍漓才意识到蒲忻澜说的和自己心里藏着的根本就不是一件事情,那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松了一口气多一点还是失望多一点,总之他心里像搅了一团乱麻似的难受的厉害。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孩子对你好是应该的,这有什么可吃醋的。” 蒲忻澜一副“我懂得”的表情,他只当是喻逍漓不好意思承认,也不打算刨根问底,孩子如果实在不愿意说,他一个当家长的当然要给孩子留够面子。 蒲忻澜放下了手中的藤条,往喻逍漓身边挪了挪,抬手勾住他的肩膀道:“喻逍漓,我们这么多年兄弟了,你什么我不知道,你放心,师兄不会笑话你的。” 第32章 喻逍漓叫了他一声:“哥。” 蒲忻澜看着他笑:“嗯?” 喻逍漓低着头将他的胳膊拿了下来,道:“你还是想点正事吧。” 蒲忻澜拿过喻逍漓手里的藤球,玩笑似的用藤球点了一下他的额角,道:“我哪有什么正事,如果硬要说的话,我的正事不就是你吗?” 喻逍漓配合地歪了一下头,在听到蒲忻澜后半句话的时候心下一颤,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所以啊,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师兄,别老憋在心里头。”蒲忻澜语重心长地道,“师兄又不是外人,嗯?” 喻逍漓漆黑的眼瞳中明晃晃地映着眼前人,是那么的摄人心魄,只可惜他从没有在意过。 “嗯。” 蒲忻澜继续编着藤球,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暮色蔓延,将那不可名状的感情尽数笼罩在了如水的凉夜中。 明明人就在身边,却道尽了相思之念。 -------------------- 后面两章回收文案~工业恋爱产工业糖精hhhhh 正好十五连着更吧~啾啾三克油~ 第19章 意中人 试炼日的英雄榜名单全部公布完毕后,蒲忻澜赚了个盆满钵溢。 丛苋一举冲到了榜首,岑子宴落后两个名次,排在第三,师姐弟二人很好地延续了仙山玉灵峰的荣光。 三日宴结束后,仙盟大会的英雄榜争锋正式开始,这一届仙盟大会的彩头是一件千年法器五弦琴,彩头一出就在仙修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纷纷道芙蓉仙岛的仙子们出手阔绰。 新一轮英雄榜的排名将根据擂台赛实时变化,由于一些或隐藏实力或不屑于初轮英雄榜的仙修并没有参与试炼日,因此第一轮英雄榜排名的后续变数其实是很大的,但蒲忻澜毫不吝啬地将赢来的钱也全部押在了岑子宴和丛苋身上,把两个小师侄感动得热泪盈眶。 蒲忻澜如今对这种擂台赛没什么兴趣,除了岑子宴和丛苋打擂,他基本没去过擂场。 不过即便不在擂场,哪怕是在岛屿之外的百来里,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从擂场里传出的灵力震动,远远便能瞧见那直上云天的浮光掠影。 闲来无事的时候,蒲忻澜常在六角凉亭里打牌,比较固定的牌友就是喻逍漓已经出师的仨徒弟,这三人以前都霸过仙盟大会的英雄榜,最争强好胜的那百来年他们三个甚至还为争榜干过架,值得一提的是,沈令白、沈令青兄妹俩从没有干过他们的大师姐,如今经过岁月的磨砺与沉淀,三人也不在乎这些虚头八脑的名头了,来仙盟大会纯就是凑个热闹。 这天午后,四人照常在凉亭里打牌。 牌桌上蒲忻澜一只手支着脑袋,神情恹恹,看起来有点无精打采。 坐在他右手边的沈令青问道:“师伯,您又困了吗?” 坐在他左手边的沈令白道:“您看起来很累。” 坐在他对面的江意迟道:“师伯,要不您去睡会儿?” 蒲忻澜摇摇头道:“我这不是困也不是累,我这是被你们打麻了。” 他话音刚落,沈令青就推了牌道:“……赢了。” 蒲忻澜重重叹了口气:“唉——” 他拿过自己的钱袋子,往桌上一倒,就滚出几枚铜钱。 “够吗?”蒲忻澜看了一眼牌桌,自己替自己回答了,“不够。” “先赊着吧。” “没事师伯,”沈令青道,“没有就不要了。” “那怎么行,师伯欠谁的钱也不能欠你们的钱,”蒲忻澜一边和牌一边道,“来来来,继续。” 打了一下午的牌,蒲忻澜荣幸负债五百钱。 结束的时候喻逍漓正好过来叫他们吃饭,就见到蒲忻澜瘫在椅子上“灵魂出窍”。 待了解原因后,喻逍漓对三个徒弟道:“你们就不能让着师伯吗?” 蒲忻澜“腾”地一下坐了起来,瞪喻逍漓道:“这是什么话,士可杀不可辱,太伤人了。” 喻逍漓讪讪一笑道:“抱歉,我失言了。” 蒲忻澜撇撇嘴哼了一声。 喻逍漓转向三个徒弟,道:“这钱我们不要师伯的,啊。” 三个徒弟还没接话,蒲忻澜就一本正经地道:“不行,我堂堂修竹峰长老,还是孩子们的师伯,欠孩子们的钱像什么样子……这样,师弟你替我还一下,算我欠你的。” 江意迟忙打圆场道:“倒也不必……” “行,”喻逍漓不可置否道,“晚点我给你们。” 师尊都发话了,三个徒弟面面相觑,只能应道:“是,师尊。” “走吧,妘碧仙子准备了筵席,不好迟到。”喻逍漓说着对蒲忻澜伸出了一只手。 蒲忻澜自然地拍了一下他的掌心,站了起来,向凉亭外走去:“走吧走吧,孩子们,吃饭去。” 喻逍漓在他的身后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慢吞吞地收拢了五指。 * 仙盟大会除了开幕大典的三日宴和闭幕大典的盛宴,一般时间也会有岛上仙子举办筵席招待各道仙修,地点并不固定,多是按举办筵席仙子的喜好来,妘碧仙子的晚宴就安排在一片栾树林中,此时正是栾花盛开的季节,金黄的花瓣绵延了数十里,若从空中向下俯瞰,像极了一条撒满了碎金的长河。 蒲忻澜穿了一身绛色窄袖长袍,长发只用一根木簪束了起来,垂下的发丝在身后摇曳,他除了腰间挂着一个由玉麒麟和玉花串成的不伦不类的禁步,身上再无其他配饰,这样的装扮不似他平日里一贯以来的随和,倒多了几分意气,也让他在玉灵峰气质超群的师徒之间不至于显得过分黯淡。 他原本是不想跟他们一起走的,还随随便便就走得这样高调,但奈何他走哪这群孩子跟哪,像一群没断哺的雏鸟似的,母鸡都没他当的这么累。 好在到地方后这群雏鸟就被人拉去喝酒了,他乐得自在,便拿着藤球去逗小孩玩去了。 妘碧仙子的闺女名叫妘笙,是个四岁半的奶娃娃,确实很认生,在外面的时候一直躲在娘亲的怀里,基本不让人碰,可能是蒲忻澜的气场和一众仙修相比出奇的柔和,妘笙没那么怕他,那天和妘笙玩了一晌后,小女娃也认识他了,对他的藤球很是喜爱。 “修竹君,看到你我总是想到笙儿的父亲。”妘碧仙子道。 蒲忻澜正陪着小妘笙抛藤球,闻言笑了一声道:“妘碧仙子,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好多遍了。” “唉,”妘碧仙子叹了口气,她的眼神中带着淡淡的忧伤,“他虽然很平凡,相貌也不是那么的出众,但却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呃……”蒲忻澜觉得妘碧仙子这句话虽然不是说他却胜似说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只能一笑置之。 妘碧仙子的眉眼带着江南美人的韵味,听闻她曾经就是吴地人,因而说话也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婉柔和,她把玩着一个空酒盏,轻声道:“只可惜他是个凡人,还是一个忠君爱国的将臣。” 蒲忻澜一愣,他看了一眼抱着藤球傻乐的小妘笙,道:“所以,他没有选择你吗?” “嗯?”妘碧仙子发出一声疑问,随即笑出了声,“修竹君误会了,我和他之间,没有那些烂俗的纠葛。” 蒲忻澜接住小妘笙抛过来的藤球,再轻轻抛回去:“烂俗的纠葛,好犀利的词。” “不就那么些事嘛,”妘碧仙子提起酒壶倒了杯清酒,浅浅抿了一口道,“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仅此而已。” “天意如斯,他在我最喜欢他的那一年战死边疆,还留了个这么个小家伙给我,”妘碧仙子的目光落在小妘笙身上,温柔而忧郁,“唉,大约是我上辈子欠他的。” “那你,有想过寻他的转世吗?”蒲忻澜不自觉地放缓了声音。 妘碧仙子摇摇头道:“他是转世,不是重活一世,谁知道他下辈子投了哪个道,且不说是男还是女,若不赶巧投了畜生道,我还没本事去和一头畜生续前缘。” 蒲忻澜被妘碧仙子那与温润外表不那么相洽的直爽逗得哭笑不得,他道:“话糙理不糙,不过若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不会投生到畜生道的。” 妘碧仙子笑道:“就事论事罢了。不说我了,修竹君呢,可曾娶妻?” 蒲忻澜如实道:“那倒没有。我这样的人,谁会看得上啊。” “修竹君何必妄自菲薄,你的长相……很耐看,修为……也过得去,境界……至少在仙山长老之位……”妘碧仙子说一句找补一句,结果越补越漏,“不论这些,修竹君的性子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 “我谢谢你。”蒲忻澜叹了口气道,“仙子不用安慰我,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接受现实了。” 妘碧仙子感到很是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修竹君必然有自己的过人之处,不然笙儿也不会愿意和你玩了。” “那倒是,”蒲忻澜笑了起来,他抱起小妘笙转起了圈,“飞喽。” 第33章 小妘笙被逗得咯咯大笑。 “好不好玩?”蒲忻澜举着小人儿笑问道。 小妘笙拍着手道:“再来一次!” 直到小妘笙玩累了,妘碧仙子便抱着孩子回去了。 临走前妘碧仙子道:“我还是很好奇,虽然有些冒昧,但我方才就想问……” 蒲忻澜戳着妘碧仙子怀里小妘笙肉嘟嘟的脸蛋,闻言抬起头道:“不用冒昧,随便问。” 妘碧仙子便问道:“修竹君可有意中人?” “意中人?”蒲忻澜怔愣了一瞬,第一反应是回想这些年遇见过的人,然后他发现频繁与他有过亲密接触的人居然是他的师弟,但这也正常,毕竟只有喻逍漓成天往他的山头跑,其余的人他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面,这么说他连能发展成意中人的对象都没有。 他正要否认,妘碧仙子就道:“修竹君犹豫了,那便是有。” 蒲忻澜语调上扬地“啊”了一声。 “这种问题的答案往往都是下意识的,”妘碧仙子道,“修竹君脑中想到的第一个人是谁?” 蒲忻澜差点脱口而出“我师弟”三个字,话都到嘴边了被他险伶伶地刹住了,他第一个想到他师弟完完全全是因为他身边常年只有他师弟,他脑子里没有别人可想,这也算? 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可以再把他的人生经历往前倒退个二百五十年,那时候他还是遇见过一些可人的,随便一个都够得上“意中人”三个字,人生在世谁还没有轰轰烈烈地当过几回傻缺啊,只可惜如今年月太过久远他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好像每回有点端倪都会被某个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搅黄。 蒲忻澜扪心自问,并如实道来:“确实有过,只是有缘无分罢了。” 妘碧仙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笑道:“我看人一向很准,修竹君定会遇到良人的。” 蒲忻澜想说都这么大年纪了,再想这些真的会害臊,但这话他不好说出口,只能礼貌客套道:“那便借你吉言了。” 妘碧仙子抱着小妘笙离开后,蒲忻澜也准备回去了,此时已月上梢头,他在栾树林里转了一圈没看到玉灵峰的师徒们,他也不打算去找,就踱着步子往林外走去。 这时候来参加晚宴的仙修都已散的七七八八,只三三两两的在林中闲叙,由于栾树林很大,越往林外走基本就不见什么人了。 月光很亮,在林中洒下一地斑驳的银霜,蒲忻澜一边悠闲地哼着小曲,一边想着再给小妘笙做些什么好玩的玩意儿。 他微微出着神,忽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他皱了皱眉,正要回头看去,手腕遽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握住了,拽着他不得不往后倒腾了半步。 如此失礼的举动不仅把他吓了一跳,也让他有些气恼,他忍着脾气没立即发作,来人就喊道:“师伯。” 蒲忻澜瞬间就歇了火,他诧异道:“子宴?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他们给了,就喝了。”岑子宴的声音带了点意味不明的委屈。 蒲忻澜不禁气结:“你傻呀,他们给你你就喝?喻逍漓怎么也不拦着点。” 岑子宴道:“师尊也喝多了。” 蒲忻澜朝他身后看了看,道:“那你师尊人呢?” 岑子宴摇摇头道:“不知道……” “嘶……”蒲忻澜感到有些牙疼,“算了,先送你回去吧。” “师伯……” “嗯?怎么了?”蒲忻澜问道。 岑子宴一直攥着蒲忻澜的手腕不放手,低声道:“师伯,师伯……” 蒲忻澜正试着抽出自己的手,怎料这家伙醉了酒下手没轻没重的,他没能抽出来,又听岑子宴念经似的喊自己,不由得有些心累:“怎么了?你是真有事,还是单纯的喝多了脑子不清醒了,嗯?” 岑子宴并不理会他说了什么,只是道:“师伯……忻澜……” “啪!” 这一声叫的蒲忻澜悚然一惊,一巴掌打掉了岑子宴攥着他手腕的手:“兔崽子,喝多了就开始没大没小了是吧?” “我……”岑子宴看着蒲忻澜,目光从他的脸上滑进了衣领,他只看到了他脖子上的红绳,没看见系在红绳上的月牙琥珀。 “我头疼。” “行,看在你平日里听话的份上,不跟你计较。”蒲忻澜顺了顺心气,抓住他手肘道,“头疼回去睡觉。” 岑子宴被蒲忻澜拉着走了一段距离,倏地停下了脚步,在蒲忻澜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再次将人往回一拉,蒲忻澜猝不及防直接撞到了他的身上。 “你干什么?”蒲忻澜的半边肩膀撞在了他的胸膛上,这人年纪虽小,但人高马大的这么给人一下不可谓不疼,他不知道这人在发什么酒疯,揉着肩膀要往后退,不曾想腰身徒然一紧,紧接着他就被揽进了一个怀抱里! 岑子宴整个人沉沉地压在了他身上,蒲忻澜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个孩子真的长大了,不止长大了,还长野了! 蒲忻澜汗毛都立起来了,他想挣扎,奈何岑子宴那两条胳膊铁钳似的把他圈的死死的,他动一下都费劲。 “岑子宴!你撒手!你先看看我是谁再抱!”蒲忻澜毛骨悚然道。 “你是师伯。”岑子宴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贪婪地感受着他的气息。 “对!所以撒手!”蒲忻澜掌心已然凝聚起了灵力。 岑子宴咕哝道:“我不放。” “师伯……” 蒲忻澜抓住岑子宴的后衣领,打算将人拎走:“别撒娇……” 只是他还没使上劲,岑子宴一偏头唇就贴在了他的侧颈上:“我喜欢你。” ??? 蒲忻澜一时不知道是脖子上的触感令人心惊,还是岑子宴发的酒疯更令人心惊,他掌心的灵力被他自己惊散了,只能木讷地道:“我不是喻逍漓。” 岑子宴喃喃道:“你是忻澜……” 蒲忻澜来不及崩溃,他还心存一丝侥幸,强颜欢笑道:“你是喜欢师伯,对吧?” 岑子宴虽醉着酒,但也能听出来蒲忻澜的话是什么意思,他蹙紧了眉,强调道:“我喜欢忻澜。” “是世俗之情、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他又补充道。 完了。蒲忻澜的心先是咯噔一下,随后啪唧一下拍在地上碎尸万段了。 所以,他送月牙琥珀那天说的那句话其实是在试探吗?这到底哪跟哪啊?! 蒲忻澜心如死灰地闭上眼睛,不再犹豫,一手刀把这大逆不道的混账玩意砍晕了。 没关系,孩子还小,可以拉回正途的。蒲忻澜自欺欺人地想。 蒲忻澜片刻也不敢耽搁地将人拖回住处,烫手的山芋似的堪称粗鲁地扔进了厢房里,站在了院子里他仰望夜空,终于崩溃了:我真该死啊!我为什么要随便给人拉郎啊!遭报应了吧! -------------------- 小噗有话说:大家元宵节快乐呀!我还有点事先溜了呀[化了] 第20章 郎来了 蒲忻澜虽然很崩溃,但心里还挂念着喝多了的师弟,他整理了一下心情,又返回到了栾树林。 这个师弟也不是非要去找,他只是想有个人说说话,思来想去,找谁说这种话都不合适,只好去找喻逍漓了,那毕竟是他的徒弟,还是他帮别人拉郎的对象…… 我真该死啊!一路上蒲忻澜把自己来来回回唾弃了好几遍。 蒲忻澜回到栾树林的时候,筵席已经散了,他在林中没找到喻逍漓,想着他约莫是回去了,这一路走来他一边鞭笞自己,一边也冷静了很多,等他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觉得这种事情找喻逍漓说也不合适……算了,回去睡觉。 他悒悒不欢地往住处走,在通向住处的一条小道旁,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坐在石头上。 这人怎么看怎么眼熟,他犹疑地走到近处定睛一瞧,果然是他那个醉了酒的师弟。 他同样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味,喻逍漓垂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他走上前去轻声唤道:“逍漓?” 蒲忻澜叫了几声喻逍漓都没有反应,便想抬起手去拍喻逍漓的肩,怎料他的手刚伸过去,喻逍漓猛地一动,电光火石之间他根本来不及闪避,被喻逍漓一把钳制住了手腕,反手就向后拧去。 蒲忻澜已经隐约听见自己的腕骨嘎嘣脆的声音了,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喻逍漓猝然松了力道,仰头看着他的眼神惶恐得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师兄……” 他这副模样,蒲忻澜也生不起来气,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了:“没事,我好得很。” 他说着还向喻逍漓扭了扭手腕。 喻逍漓一脸无措地看着他。 “真没事,”蒲忻澜无奈道,他抓起喻逍漓的手放到自己的手腕上,“你摸摸,是不是一点事没有,嗯?” 喻逍漓真的认真地一寸寸摸过他的腕骨,这才放心地收回了手,点了点头:“嗯。” 第34章 “你坐这干什么呢?”蒲忻澜问道。 喻逍漓低下头揉了揉眉心道:“我喝多了,有点难受……醒醒酒。” “难受就别在这坐着了,”蒲忻澜立即站起身道,“走,回去我给你熬点醒酒汤。” 喻逍漓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蒲忻澜,他朝他伸出一只手。 蒲忻澜无言了片刻,还是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拉了起来。 “你说说,离了我,谁还把你当小孩。” “有你就够了。”喻逍漓道。 “嗯,是人话。”蒲忻澜随口道。 蒲忻澜抱着双臂走在前面,他问道:“今天是遇到谁了,喝这么多酒?” 喻逍漓跟在蒲忻澜的身边,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脸上,沉郁而幽深:“不周山的前辈,不好推脱。” “哦,那差不多,”蒲忻澜了然道,“我还说谁敢灌你们酒呢。” “师兄。” “嗯?” 蒲忻澜推开住处小院的门,一边侧身让喻逍漓进来,一边关上院门道:“你先回房吧,我去灶房熬醒酒汤,话说你那有没有什么解酒的丹药,你没用灵力解……” 蒲忻澜关完门转过身,一个人影堂而皇之地就压了过来,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逼不得已后退一步背抵到了门板上,下一刻喻逍漓的胳膊就撑在了他的两侧:“……点酒,你干什么?” 蒲忻澜左右看了看喻逍漓的胳膊,皱起了眉,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你装什么大尾巴狼呢?几天没挨打了找抽呢是不是?喻逍漓?” “师兄,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暴躁?”喻逍漓垂眸看着他,声音低缓地道。 蒲忻澜被他恶人先告状气笑了:“是我暴躁还是你蹬鼻子上脸?怎么还倒打一耙呢?” “我看你也是醉得不轻。”蒲忻澜抬手去推他的一只胳膊,没推动。 蒲忻澜真的有点恼了:“喻逍漓……” “师兄。”喻逍漓打断他的话,顺势捉住了他打算用蛮力推开他的手。 蒲忻澜愚钝的大脑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了,果不其然,他的一只手被喻逍漓抓住并按在了门板上。 等、等等?!这是要干什么?!醉酒就醉酒,动什么粗啊喂?! “你还清醒吗喻逍漓?”蒲忻澜的心砰砰直跳,“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喻逍漓深深地看着蒲忻澜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哥,我喜欢你。” ???不是,他今天是捅了谁的窝吗?出门没看黄历点这么背?这一个两个都在干什么啊?! 喝假酒了吧!!! 蒲忻澜呼吸一滞,脱口而出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我不是岑子宴。” 喻逍漓的眼眸黯了黯,他又向前凑近了些许,两个人的距离近的几乎鼻息交缠:“哥,对不起,我不能回头了。” “你可以回头,你现在就回头,然后我们各回各屋,我就当你只是在耍酒疯。”蒲忻澜语无伦次地道,“你喝多了,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喻逍漓的目光下移,落到了他的唇上,眼眸中翻涌的情思忽然就无处遮掩,就那么暴露在了蒲忻澜的眼前,“我有没有说过,师兄的嘴巴很好看?” 蒲忻澜太明白那眼神意味着什么了,他不敢置信地道:“你他娘的想亲我?!” 喻逍漓笑了一下,神色堪称柔和,他温声道:“早就想了。” 蒲忻澜的心疯狂地跳动着,那阵势简直要直接挣脱他的胸膛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看着喻逍漓低下头,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与此同时喻逍漓的唇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蒲忻澜瞪大了眼睛,气得想跳脚道:“混账东西,你要是现在亲了我,你想想你明天怎么面对我?!” 喻逍漓轻轻柔柔地吻了吻蒲忻澜的手背,既而抬起头含笑看着他道:“大不了你打死我。” 蒲忻澜:“???” “你别给我装疯卖……” “???唔……” 蒲忻澜话没说完,喻逍漓已经温柔而强势地拿开了他捂着嘴的手,低头吻上了他的唇。 喻逍漓将他的两只手举过头顶,一只手按住了他的两只腕,另一只手环住了他的腰,他将他压在门板上,再难自持。 蒲忻澜的脑子嘭的一下炸开了,比除夕夜的烟花还热闹,那唇上柔软的触感让他浑身颤栗,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妘碧仙子的那句话——意中人,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喻逍漓。 可是,那是喜欢吗? 他不知道,他想不出来,他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还喘不上气! 喻逍漓含着那双日思夜想的唇瓣,细细地描摹着,齿尖不轻不重地掠过唇瓣上的每一处纹路,流连在唇峰,迷失在唇珠,他越是留恋,越是沉伦,总觉得怎么也不够,就想着探开唇缝,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怀中的人想要呼吸,微微张开了欲语还休的双唇,他稍稍退开一点,看到了他如水一般的目光,他自知抽身无望,干脆放纵到底,把那经年的妄想全部融入进了这个吻里,彻底地沉溺其中,他不断地逾越,殷殷深切地诠释着何为叛逆,唇齿的纠缠让人情不能自已,恨不能就此醉死在这温柔乡里,再舍不得不离开。 死也值了。他想。 蒲忻澜纷乱的思绪找不到一处落点,所有的理智都随着被攫取的呼吸而变得模糊不堪,直到喻逍漓放开了他的唇,他才惶然惊觉,自己除了生气,居然并没有抗拒喻逍漓这流里流气的举动……总不能是因为他被亲糊涂了吧,那他也太没谱了。 可是现在把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也很没谱啊!他都搞不懂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能任由这个胆大妄为的小王八蛋对他上下其手! 他又羞又恼地别开了脸,却又被喻逍漓循着他的唇亲了回来。 “你够了……没有……” 喻逍漓贴着他的唇道:“我想要更多……可惜师兄不给……” “我给你个大嘴巴子!”蒲忻澜忍无可忍地狠心咬了他一口,喘着气道,“太过分了……” 他这样发火的样子实在没什么威慑力,反而因为气息不稳而有点像撒娇,那一口咬的也并不重,还没有喻逍漓吮摩他的唇力道大,因而一口下去,反叫喻逍漓更兴奋了。 喻逍漓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忽地笑出了声:“师兄若是不解气,便再咬一口吧。” 听到如此不要脸的话,蒲忻澜觉得自己快要气厥过去了,他怒目而视道:“喻逍漓,你犯的哪门子的贱?” 喻逍漓挨骂挨得心安理得,他一下又一下地啄吻着他蒲忻澜的眉心、鼻尖、双唇,直把人亲的没脾气。 蒲忻澜在这黏人的亲吻中总算是明白了,不是喻逍漓犯贱,是他贱,果然娇纵过头迟早要出事。 就在蒲忻澜又要头脑发昏的时候,喻逍漓松开了他的双腕,然而他还没得及松一口气,这小子就用双臂环住了他的腰身,将他紧紧地搂在了怀里,既而低下头蹭着他的脖子,顶着他的下巴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 蒲忻澜:“……” “哥,我真的好喜欢你。” 蒲忻澜的手得到了解放,他扬起手就想给这小王八蛋一下,却在落下去的瞬间终是没有下得去手。 他心力交瘁地靠在门板上,垂下了手,道:“我知道了。” “哥,你打死我吧。”喻逍漓干完了坏事,竟然真的准备承担责任。 “我不打你,”蒲忻澜面无表情地道,“我等着你明天清醒以后你自己悬梁去。” 喻逍漓把他搂的更紧了:“你舍不得。” 蒲忻澜哼了一声,他舍不得?他是舍不得。他要是舍得了他早就把这狗东西掀飞了,还用得着在这受窝囊气? 他这一辈子都栽在他手里了。 “舍不舍得的先放一放,”蒲忻澜道,“这件事情等你清醒了我们再谈。” 喻逍漓轻轻地“嗯”了一声,蒲忻澜渐渐感到他身体的重量似乎都压在了他的身上,不得不双手抱住了他的腰:“喻逍漓,喻逍漓?” 回应他的只是喻逍漓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再没有别的动静了。 蒲忻澜刚下去一点的火气又上来了:“喻逍漓,你个不要脸的混蛋玩意,你有工夫算计你哥,没工夫自己回房是吧?喂!喻逍漓!你敢睡呢!你睡也别睡我身上!小王八蛋!” “师兄……我好喜欢你……” “我去你……” 笃、笃笃。 蒲忻澜背靠着的门板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一刹那蒲忻澜只觉得那声音直接敲在了他的脑门上,惊得他魂都快飞了! 他没敢出声。 门外的人开口道:“玉灵君?玉灵君在吗?” 蒲忻澜生怕喻逍漓这个时候开口再说出些什么耸人听闻的话,他屏住呼吸,一手捂住喻逍漓的嘴,一手艰难地抱住挂在他身上的人,施了到术法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屋里传出来的:“怎么了?玉灵君喝多了酒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吗?” 第35章 “是修竹君吗?玉灵君的几个徒弟打起来了,都快把山炸了,谁都劝不住,玉灵君要是起不来的话,要不修竹君你去拉个架?” 蒲忻澜:“……” “你看看你养的都是什么徒弟!”蒲忻澜一边无声骂人,一边回道,“好好,我这就去!” 一个两个的都不叫人省心!折腾死我算了!蒲忻澜在内心咆哮。 蒲忻澜将喻逍漓扔进了厢房,马不停蹄地跟着那位来搬救兵的仙友去拉架了。 喻逍漓五个徒弟,一个醉死过去了,剩下的四个都在打架,好吧,准确地说,是三个在打架,一个在拉架。 偏不巧的是拉架的是丛苋,她打不过她的三个师兄师姐,蒲忻澜赶去的时候,就见丛苋被不知谁的灵波追着打,迫不得已退出了那三人的战圈。 “怎么打起来了?”蒲忻澜头疼地问。 “喝多了。”丛苋道,“没注意就打起来了。” 蒲忻澜连叹了几口气,看着丛苋道:“你没喝多吧?” 丛苋摇摇头道:“喝了,没多。” “行。”蒲忻澜左右看看,把青竹召了出来,“我去拉架。” 三人御着剑在天上打,旁边就是一座小山峰,随时有被殃及的危险,底下有不少仙修在看热闹,还有叫好的,至于劝架的,也有,但这三人一遇上劝架的就一致对外,如今修仙界很少有人能从他们手上讨到好处,不被打就不错了,更别说把他们拉开了。 “师伯,你小心点,师姐他们现在有点六亲不认。”丛苋担忧道。 “无妨,”蒲忻澜上前两步对看戏的众人道,“诸位躲着点。” 有不认识他的仙修道:“这位很厉害吗?怎么没见过?” 同样不认识蒲忻澜的说不出,认识蒲忻澜的懒得说,一时没人搭理这位仙修的话。 这边蒲忻澜默念咒诀,脚踩御风术飞到了半空中,他单手结了个法印,隔空打了出去,下一瞬只见不远处的海岸边遽然腾起了一条滔天的水柱,蒲忻澜徒手一抓再豁然挥出,水柱便似游龙一般飞了过来,紧接着十月冰凉的海水毫无顾忌地朝那三人砸了去! 底下的众人算是知道蒲忻澜为什么叫他们躲着点了,合着这仙友是充龙王来了。 海水铺洒出去的瞬间,那三人顷刻间“化敌为友”“同仇敌忾”的灵波也向蒲忻澜招呼了去,以蒲忻澜的修为硬接这三人的灵波就是明晃晃的找死,但是躲好像也躲不过去了。 他娘的,要是从这摔下去岂不是丢脸丢大发了。蒲忻澜悲催地想。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势如破竹的剑光悍然劈斩而下,凌厉的剑气直接将那三道灵波贯了个粉碎,破碎的浮光随着海水下了一场急遽而梦幻的阵雨。 蒲忻澜看着挡在他身前的丛苋,凉了一夜的心终于有了一点温暖。 玉灵峰三姐弟被海水兜头浇了个透心凉,虽说拿海水浇人这件事有点损,但效果的确是立竿见影的,而能干得了这种事的,也只有蒲忻澜了。 “都不准打了!回去睡觉!”蒲忻澜落在了小山峰上,照着刚好飞到他身边的沈令白的屁股就是一竹棍,“反了天了你们!” 沈令白挨揍了也不敢吭声,低头认错:“对不起,师伯。” 江意迟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有点大梦初醒的样子,她心有余悸地道:“师伯,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蒲忻澜拿着青竹挨个指了指三人,“都给我滚回去睡觉!赶紧的!” “是是,师伯。”三人连连应道。 “等会儿,先给仙子道歉!”蒲忻澜继续板着脸道,“你们看给人家山头霍霍的!” “是,师伯。”三人赶忙落了地给住在这里的仙子道歉。 那仙子也颇为尴尬,但人很温和,善解人意地道:“无事无事,大家一起玩乐嘛,仙君也不要生气了,早些休息。” …… 好不容易把修竹峰五尊大佛都安置妥当,已经到半夜了,蒲忻澜靠着檐柱望天,只感到这一晚跟过了半辈子似的。 丛苋端了一杯水给蒲忻澜,关心道:“师伯也快去歇息吧,有什么事我看着,师伯不用担心。” 蒲忻澜接过了杯子,把水一口闷了,他感慨道:“这玉灵峰也就你最靠谱了。” 丛苋腼腆地笑了笑,她注意到蒲忻澜唇上的伤,问道:“师伯,你的嘴巴怎么了?” “嗯?怎么了?”蒲忻澜抬手摸了摸唇,倒吸一口冷气,“嘶——” 小王八蛋,居然给啃破了。 蒲忻澜一边在心里把喻逍漓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边佯作无事地向丛苋解释道:“哦,估计是有点着急上火了,没事。” 丛苋不疑有他,拿过了蒲忻澜的空杯子,贴心地催促他去睡觉。 蒲忻澜回到厢房,为了防止胡思乱想,他找来了一坛酒,连灌了三杯,然后倒头就睡。 他真是一点也不想再想这些破事! -------------------- 小噗有话说: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悄咪咪连更,然后发现零个人在意哈哈哈哈哈 没关系,精神状态尚可,继续狂写小噗抓马感情戏[菜狗] 第21章 真心 蒲忻澜眼睛一闭一睁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了,他浑浑噩噩地从床上坐起来,眼神呆滞地盯着虚空中的一点,神似那没有神魂的木偶。 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在昨天晚上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里,他被那他以为有猫腻的师徒俩先后表了意!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错?!事态是如何发展至此的?!简直丧心病狂! 怎么那两个人……怎么都…… 我是不是还没睡醒?其实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是梦?蒲忻澜一边想着一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然后……他把自己眼泪疼出来了。 他抬手揩掉脸上的泪,手指一顿碰上了自己的唇,指尖在下唇瓣摸到了一点粗粝的触感,那是伤口结了痂,并且还伴随着微微令人尴尬的疼痛。 “嘶——” 天王爷的,他昨晚真被啃了! 蒲忻澜再不能自欺欺人了,他确实碰上了他这一辈子最最最扯淡的事情。 想来他无功无过大半辈子,眼看着就要寿终正寝了,临到头给他来这么一下子,当真是折寿了! 蒲忻澜慢慢吞吞地下了床,来到桌边喝了两杯隔夜茶,他呆愣地站了一会,随后拖着步子走到门边,拉开了房门。 如果说昨天折腾到半夜的鸡飞狗跳已经够他头疼的了,那今天拉开这道房门的他要比昨天晚上更头疼。 玉灵峰师徒五人在他的房门前站了一排,活像来吊丧的。 蒲忻澜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脸也没洗,外衣也没穿,鞋都是半趿着的,就这么跟门外面五个人模狗样的小混蛋打了个照面,蒲忻澜只感觉眼前一黑又一黑。 沈令青率先开口道:“师伯,我们是来道歉的。” 江意迟道:“昨晚是我们太胡来了,师尊已经罚过我们了。” 沈令白道:“我们错了,师伯您别生气了。” 蒲忻澜目光依次扫过五人,只觉得一阵血气上涌,尤其是看到喻逍漓和岑子宴,这两人明显是都记得昨天晚上的事,表情那叫一个做贼心虚。 蒲忻澜深吸一口气,“哐当!”一声甩上了门:“上梁不正下梁歪!” “师兄!” “师伯!” 蒲忻澜气冲冲地几步走到圆桌前,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随后冲着门口道:“你们几个哪凉快哪呆着去!……等下,喻逍漓你给我滚进来!” 他这一声把门口的几人都吓了一跳,以前不论蒲忻澜和喻逍漓是明面上生气,还是背地里吵架,蒲忻澜从不在外人面前落喻逍漓的面子,这么大张旗鼓地吼人还是第一次,怪不得他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把他们师徒五人从老到少都骂了个遍,看来昨天的假酒把玉灵峰的长老也害了。 “师伯……”岑子宴出声道。 蒲忻澜的声音里火气不减:“还有你岑子宴,晚点再找你算账!” 话音一落,门口的四人纷纷看向岑子宴。 “小师弟你干什么了,怎么也惹师伯生气了?”江意迟不敢问师尊,只能问问小师弟了。 岑子宴心虚地搔了搔脸颊,道:“就是,喝多了。” 沈令白道:“昨天的酒劲是真猛,师姐千杯不倒都□□趴下了。” 江意迟抱起双臂,眯着眼看着沈令白道:“令白师弟,谁给谁干趴下了?” 沈令白立马改口道:“我,我不胜酒力,还有青儿。” 沈令青白了他一眼道:“别带上我。” “你们上一边吵去,”喻逍漓板着脸低声训道,“还嫌不够乱是不是?” “是,师尊。”三人即刻老实了,他们对喻逍漓行礼道,“师尊,我们退下了。” 随后三人又对着紧闭的房门一礼:“师伯,我们给您熬了汤膳,一会就给您端来,您消消气,我们先退下了。” 第36章 沈令白把站在一旁发愣的岑子宴也拉走了,他以为一向乖巧听话的小师弟是害怕被训,便出声安慰道:“走吧,小师弟,师伯发火一点也不吓人,顶多骂你两句,不会揍你的。” 沈令青拆他台道:“你昨天被师伯一棍子抽了屁股你忘了吗?” 沈令白:“……那是意外。” 岑子宴一点儿也没被安慰到,挨骂也好,挨揍也罢,他都无所谓,他只怕蒲忻澜会就此疏远他。 不行,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岑子宴只是一想想,就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要倒流。 他默默握紧了拳头,必要时刻只能使点非常手段了。 几人走后,喻逍漓心怀忐忑地进了厢房,他站在门边,不敢过去也不敢开口说话。 蒲忻澜也不出声,甚至没抬头看他一眼,就那么晾着他。 令人窒息的沉默让喻逍漓无比煎熬,他有种虎头铡悬在头顶欲下不下的催命感,天知道他早上酒醒以后,回忆起前一天晚上那禽兽一般的所作所为,有多么想直接找根绳子吊死,他隐忍不发这么多年,不是为了伤害他的师兄的。 他想过很多种被蒲忻澜洞悉他的不轨之心的方式,可唯独没想过是他自己用这么粗暴的方式抖露出来的…… 他最害怕面对的,莫过于今天这个局面。 僵持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蒲忻澜仍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喻逍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缓跪了下去。 他一寸寸膝行至蒲忻澜的面前,望着他低声道:“师兄……你就给我个痛快吧。” 蒲忻澜皱起了眉,一把抓住喻逍漓的胳膊想把他拉起来,却没拉动。 喻逍漓绷紧了脊背,固执地和蒲忻澜僵持着,他看到蒲忻澜的眼眸中好似藏着数不尽的思绪,仿佛静水流深下的暗流,平静却蕴藏着无尽的风暴,这样的眼神不是他平日里见过的任何一种,如果眼神会说话,他一定已经知道了答案,可偏偏这一次,他读不懂他眼睛里的话语。 但其实蒲忻澜并没有想什么,他只是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事实上他现在的迷茫不比这个始作俑者少,可这人又是下跪又是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搞得好像他下一刻就要吃人似的,明明他才是受害者好不好?! 挣扎了半天,蒲忻澜觉得这个时候自己绝不能落下风,既然要跪就让他跪着好了,他收回了手,板着脸打算从源头问起—— “什么时候的事?” 喻逍漓垂下了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听得他像是轻轻抽了一口气,而后哑着嗓子道:“少年时候。” 蒲忻澜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如果不是屋里太过安静,他几乎都以为自己幻听了。 什么时候?少年?少年是几年? 少年到如今已经快五百年了! 五百年啊!乌龟都能熬成半个王八了! 蒲忻澜觉得自己快要心梗了,他抬手指了指喻逍漓,又无可奈何地重重放下。 “你可真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鳖啊,我骂你小王八蛋亏不亏?你既然这么能憋,你怎么不等我死了你再告诉我,啊,喻逍漓?” “师兄,我……”喻逍漓一阵语塞,他看着蒲忻澜,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他唇上的暗伤上,他闭了一下眼睛,吐出一口气道,“哥,我怕你不接受我,就……不要我了。” 他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结果,他会死的。 蒲忻澜简直要被气笑了:“喻逍漓,你是我花钱买来的,我养你那么多年,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了?你要气死我?” 喻逍漓呼吸一滞,他忽然感到眼眶很酸涩,像许多年前的那个黄昏一样酸涩,他的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于是蒲忻澜就看见一滴硕大的眼泪从喻逍漓的眼眶滴落而下,“啪嗒”砸在了地上,迸出了一个清晰的水痕。 蒲忻澜无话可说、无言以对、无可名状:“……” 好嘛,他成恶人了。 美人落泪,来条狗心都得软一软。 蒲忻澜无法辩驳,他确实吃这一套,没什么可说的,这孩子长成这样他负全责。 他十分没有原则地放缓了语气道:“怎么?你现在不怕了?” 喻逍漓摇了摇头,低声道:“对不起,我昨天晚上醉了酒,不太清醒。”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不想认了?”蒲忻澜语调平淡地道。 “不是!”喻逍漓立刻否认,他语气急切地道,“我昨日冒犯了师兄,师兄怎么罚我都行,但是……哥你能不能……别不要我,我会听话的……” 蒲忻澜忍不住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额角,瞧这可怜劲,真真是无人能敌了。 他吐出一口气道:“你起来。” 喻逍漓愣了愣,小心翼翼伸出手拉住蒲忻澜的衣角,抬着头忐忑地看着他,却没有动。 蒲忻澜:“……” 见他这样,蒲忻澜都想给他跪了。 “不起是不是?不起我打你了啊!”蒲忻澜抬起手,作势要打他。 喻逍漓逆来顺受地闭上了眼睛,一副任打任骂的窝囊样。 蒲忻澜把拳头捏的咔咔响,他到底养了个什么玩意?! “好好好……”蒲忻澜自觉无趣地放下了手,沉默好半晌。 “我不想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也不想敷衍你,”蒲忻澜看着他,深吸一口气道,“我对你的感情……被你昨天一啃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了。” 喻逍漓没想到他会说的这么直白,一时有些尴尬,他强迫自己不去看他的双唇,脑中却不受控制地开始浮现昨夜那旖旎的画面,脸颊也跟着发烫,迅速攀上了一层薄红。 蒲忻澜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微愠道:“喻逍漓!” 喻逍漓迅速低下头摸了摸鼻尖,认错道:“对不起。” “算了,憋了五百年也就啃上这一口,你比窦娥还冤。”蒲忻澜哼了一声道。 “我从没有想过逾越……”喻逍漓最终还是看向蒲忻澜的双唇,“也没想过要伤害师兄。” 听了喻逍漓的话,蒲忻澜认真地看了他片刻,而后别开脸笑出了声:“喻逍漓,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啊,你要说你不敢我勉强信半分,你不想?” “那你这几百年都白活了。”蒲忻澜不客气地说,“还有,难道我这嘴巴是狗啃的?” “师兄……你在该迟钝的地方真的一点也不迟钝。”喻逍漓无奈地道,“师兄就给我留点面子吧。” “喻逍漓,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我要是不给你留面子我今儿一早就去昭告天下说我这伤是你这个小王八蛋咬的,让你在修仙界名声扫地。”蒲忻澜不冷不热地道。 喻逍漓听着蒲忻澜越来越不着调的话,瞬间有些哭笑不得,他忍不住抓住了蒲忻澜的手,轻声道:“师兄,我不在乎这些,我只是不希望你把我想得那么坏。” 蒲忻澜拍了一下他的手,用了些力道,他的手背因此留下了一道清晰可见的红印,但他却没有松开。 扯了那么多,喻逍漓其实可以肯定,事情并没有他想得那么一发不可收拾,至少蒲忻澜并没有拒他于千里之外,更没有不要他,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蒲忻澜指着他被拍红的手背道:“你这蹬鼻子上脸的功夫也是一日千里。” 喻逍漓双手捧住他的手,讨好地看着他,那眼神真挚的比要糖吃的孩子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这若是放在一般人身上只会让人觉得油滑无比,但谁让这人生了副好皮相,以至于他的每一分神情都恰到好处,一点也不违和,十万分有千万分的对得起他这副长相。 蒲忻澜真的有点招架不住,他皱了皱眉,却也没有抽回手,只是道:“别撒娇。” 喻逍漓用一种能溺死人的眼神深深地望着他,他奇迹般地感觉到自己那颗死气沉沉的心脏竟缓缓有要复苏的迹象,他知道那不是感动,是心动。 心动是一瞬间的事情,可又不是,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了这一个瞬间,他的每一寸脉络为他记下了多少个他总是下意识忽略而过的瞬间,他的心海深处,甚至比他自己更处心积虑地等待着这一刻的搏动。 他对他逾越冒犯的纵容,从不是宽心的偶然,是潜意识里的蓄谋已久。 “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兜兜转转,蒲忻澜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有生以来,唯一被人肯定的,就是做了无数次烂好人,除此之外,他身无长物。就连修竹峰长老之位,都是他当烂好人换来的,比起其他天资卓绝的仙尊,他真的在普通这条路上一往无前,能平安活到今天纯属侥幸。当然他并不在乎这些,他有自知之明不代表他要自我贬低,他只是觉得自己一路走来,并没有什么能被人看进眼里的风光可言。 “哥,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值不值得,”喻逍漓将他的手紧紧裹进掌心,“而是因为你只是你。” 蒲忻澜静静地看着他,低垂着眸,显得有点不太高兴:“太普通了,还有别的答案吗?” 第37章 喻逍漓笑了笑道:“有。这世上我没见过比哥更善良、勇敢、坚韧的人了,这样的人都值得被喜欢,所以哥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值得我喜欢。” 蒲忻澜似有若无地牵了牵嘴角,但他很快就把笑意压了下去,摆了一张严肃脸道:“哼,嘴跟灌了蜜似的。我还以为你会说因为那时候我拉了你一把,所以你就要以身相许了。” 难道这还不够吗?喻逍漓心想,但他没有把这话说出来,他知道蒲忻澜不喜欢听这样的话。 “这些事情不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但因为这些事情我只会更喜欢你。”喻逍漓把他一闪而过的笑容看在眼里,只觉得心里又酸又软。 “好吧,我信了。”蒲忻澜道,“想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喻逍漓瞬间紧张了起来,他点了点头道:“嗯,师兄说吧,无论是什么我都接受。” 蒲忻澜叹了口气道:“除了年轻那会,我这辈子没想过会和什么人在一起,更没想过这个人会是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弟弟。” 喻逍漓抿住了唇,紧张的神情中又带了点不安。 蒲忻澜看着他这副神情,好笑道:“你放心吧,师兄不会不要你的,但是,你得给我点时间。”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唇道:“我如果对你没有一点点世俗的感情,我昨天巴掌就撂你脸上了——虽然那时候腾不出手——这不是重点,咳,我并不反感和你的接触,我想这就是原因,不过……我不打你不代表你就可以随意行流氓之事,听见没喻逍漓,先回答我这件事。” “知道了师兄,再也不敢了。”喻逍漓捏了捏蒲忻澜的手心,诚恳地道,“如果再有下次,你就打死我。” “滚。正经不过三句是不是?”蒲忻澜骂着骂着忍不住笑了一声,“小王八蛋。” 喻逍漓也笑了起来,高兴地领了骂:“是,师兄。” “总之,我想说的是,”蒲忻澜把自己快被喻逍漓握出汗的手抽了出来,“我知道这样有点不太负责任,但我说了我不想敷衍你,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接受这样的感情,接受你,在此之前,先让我试着把我的感情变成,喜欢你,好吗?” 在蒲忻澜说出那三个字时,喻逍漓的眼睛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几乎可以用熠熠生辉来形容了,他不敢置信地道:“真的吗?!” 蒲忻澜抬起手做了一个掏心的动作,道:“这是我的真心,你说真不真?” 喻逍漓激动得无以复加,他觉得此刻做什么都无法表达内心的喜悦,只能一头撞进了蒲忻澜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哥!” 蒲忻澜被撞得差点吐血,他抬手就不轻不重地给了喻逍漓一下,道:“你想撞死我换一个师兄是不是?” 喻逍漓搂着蒲忻澜的腰,脸埋在他的肚子上,即便被打了也舍不得松手,何况他抱着的人一点也没有用力,他闷声道:“我只是,太高兴了……从没有一刻……这样高兴过……” 他这么说着,已然哽咽。 蒲忻澜怔愣了片刻,心跟着软了下来,他把手放在他的后脑勺上轻轻揉了揉:“这么说,喜欢我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是的!”喻逍漓抬起头道,“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蒲忻澜淡淡一笑,指尖抹过他的下眼睑带掉了一滴泪:“好了,像什么样子,从小就爱哭,简直就是个泪人。” “你那个徒弟,得有你一半真传。” 喻逍漓望着他道:“子宴吗?” “嗯,还能是谁,”蒲忻澜捉住喻逍漓抱着他腰不放的手,将人推开了,“抱够了没,赶紧起来,都是师尊的人了还黏黏糊糊的成何体统。” 喻逍漓虽然不想放手,但还是顺势起了身,却仍然拉着蒲忻澜的手不放:“够肯定是不够的,但师兄又不肯给。” 蒲忻澜一把抽回了自己的手,道:“又来了是不是?我真怀疑你的委屈都是装来哄我的,一时一个样。” 喻逍漓只是朝他笑。 “师兄,子宴一直很懂事,昨天怎么也惹你生气了?”喻逍漓思索再三,还是决定问一问岑子宴的事。 说起这个,蒲忻澜又心塞了起来,他倚着圆桌支起了脑袋,忧愁地道:“你倒是了解你徒弟。所以我说……” 蒲忻澜看着喻逍漓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起初喻逍漓还不明白蒲忻澜什么意思,直到他注意到他颈间的红绳,他神情渐渐凝固后,终于裂了。 是这么个歪法吗?! -------------------- 小噗无话可说[合十] 第22章 逆徒 喻逍漓用力捏了捏眉心,低声道:“这个逆徒……” “欸,这么骂就不对了,”蒲忻澜持中立的态度道,“他要是逆徒那你是什么?逆师?你现在这个情况没有立场骂他的,好师弟。” 喻逍漓:“……” “不过,狗蛋的情况没有你严重,”蒲忻澜“唉”了一声道,“孩子还小,可以掰。” 喻逍漓默了默,看着蒲忻澜道:“如果那时你就发现了我的不轨之心,也会掰我吗?” 蒲忻澜瞥了他一眼道:“我给你脑袋掰两半我掰你,若我那时知道你有这种心思,我直接让你回炉重造了,还掰你呢,我找那麻烦呢。现在在说孩子的事,你不是找骂吗?” 喻逍漓听出来蒲忻澜是在故意揶揄他,却一点儿也不在意,被骂了一通反而心里舒坦了,他也不明白自己这是什么心理,只是觉得他的师兄骂人的时候格外的亲切。 喻逍漓手指抵着唇,轻咳了一声,道:“他昨日,可有做什么?” 蒲忻澜恨不得敲他两下,没好气道:“你以为狗蛋跟你一样不成体统,他一个孩子他能做什么?” 喻逍漓不知道蒲忻澜怎么会对一个已经及了冠的男人有这种单纯的想法,他并非以恶意揣测自己的徒弟,而是他自己就是从那时候走过来的,他太明白年少时求而不得的煎熬了,所以他才总是去闭关,想以此压下心中的□□。 但喻逍漓到底没有说什么,他的师兄才刚刚对他放下一点芥蒂,若再将这些见不得光的心思告诉他,说不定他的师兄真能让他回炉重造。 “得了,我饿了,先吃饭吧,”蒲忻澜道,“吃完饭我找他说清楚。” 喻逍漓欲言又止地点了点头。 蒲忻澜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的徒弟确实应该你来管,但这个年纪的孩子都面皮子薄,你直接过问的话很容易弄巧成拙,所以你还是先当不知道,等我问问再说。” 喻逍漓轻叹了口气,道:“放心吧,师兄,子宴是我的徒弟,我自然希望他好。” 蒲忻澜笑了笑道:“这一点我相信,不然你也养不出你那上天入地的仨徒弟。” 喻逍漓有些许尴尬,他道:“昨晚的事……” “昨晚的事就别提了,”蒲忻澜站起了身道,“孩子们闹归闹,倒也没捅娄子,反正丢的也不是我的脸,我无所谓。” 他拉起喻逍漓把人往屋外推:“屁股长钉了?都说我饿了,还不出去我换衣服。” “师兄……” “我还没消气呢,滚。” 蒲忻澜“哐”的一声甩上了门,今天第二次把玉灵君关在了门外。 喻逍漓:“……” * 蒲忻澜穿了一件素白的长衫,坐在亭子里吃饭。 本来简简单单一顿午饭,却摆了一桌子的硬菜,一看就是玉灵峰师徒们特意做的,蒲忻澜本也没有真的同这群孩子置气,主要有他们的师尊在前面顶着,他的火也撒不到他们身上去,便也没再刻意摆脸色,宽容地接受了小辈们的歉意。 这时候大概除了岑子宴,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一顿和谐的午饭过后,岑子宴不出所料地被留了下来。 蒲忻澜看了岑子宴一会,直把岑子宴看的坐立不安。 “你昨晚喝了多少酒?”蒲忻澜问道。 岑子宴如实答道:“记不清了。”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昨天晚上都胡言乱语了些什么?”蒲忻澜面上的神情波澜不惊,就像只是在问些稀松平常的话。 岑子宴却听的胆颤心惊,一瞬间他想了很多,是顺着蒲忻澜给的台阶下?还是和盘托出?而无论他认与不认,最差的结果都是蒲忻澜的淡漠疏远,这恰恰是他最不能接受的,既然如此,与其畏畏缩缩,倒不如破罐子破摔争上一争。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不是胡言乱语……我就是喜欢你……” 蒲忻澜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这么直接的吗? “师伯能接受吗?”岑子宴眼神真切地看着他。 蒲忻澜一时没跟上岑子宴的思路,问道:“接受什么?” “接受我喜欢你。”岑子宴道。 “呃……子宴……”蒲忻澜神色复杂地道,“喜欢这种事情不是那么想当然的,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还小,弄不清楚这种感情很正常。” 第38章 “师伯,”岑子宴眼神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今年已二十有八,若在人间早已能娶妻生子,我怎么会不懂情爱是什么?” 岑子宴这番话把蒲忻澜堵的哑口无言,蒲忻澜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在仙山上神仙日子过久了,把脑子也一并过糊涂了,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他居然还需要一个孩子来告诉他。 说到底,若不是他一直把岑子宴当做孩子来看待,他应该也不会什么也察觉不到吧……好吧,他自作孽,喻逍漓不就是个明晃晃的例子吗? 这对师徒真的不是上天派来收他的吗? “我很清楚自己的感情是什么,我就是喜欢你。”岑子宴赌气似的把这句话又说了一遍,“还有师伯说的误会,没有什么误会,我少年情窦初开之时,满心满眼便都是你。” 蒲忻澜:“???” “不是,狗蛋……” 蒲忻澜话刚开了个头就被岑子宴打断了:“我早已不是狗蛋了,师伯。你能不能不要再把我当孩子看了。” 我也不敢把你当孩子看了。蒲忻澜心中苦笑。 岑子宴到底不是喻逍漓,他没办法把对付喻逍漓的那一套拿来对付岑子宴,这孩子平日里看着乖巧又听话,对待感情却出奇的强势,几句话下来完全不给双方留一点退让的余地。 可是不退也得退啊!这么闹下去是没有好结果的! 蒲忻澜轻轻叹息,神情凝重地道:“子宴,我不把你当孩子看,然后呢?我是你师伯,你还想离经叛道不成?你这么胡来,你考虑过你师尊吗?” 岑子宴低下了头,小声道:“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我只是喜欢你……” 蒲忻澜见岑子宴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有些心软,他放缓了语气,语重心长地道:“子宴,你是长大了,但在师伯眼里,怎么都是孩子,你要知道,这样的感情是不对的,但没关系,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会走一些弯路,只要及时迷途知返,就不算是过错。” 岑子宴抬眼看向蒲忻澜,漆黑的眼瞳仿若一汪深潭,他怔怔地问:“师伯认为我喜欢你是过错?” 蒲忻澜耐着性子循循善诱道:“你的喜欢不是过错,你喜欢师伯,师伯也不会因此厌恶你,相反,师伯很感谢你的喜欢,但这样的感情有违伦常,你就是不为你师尊想想,你也要为自己想想,是不是?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因为一时的糊涂就把自己的将来也搭进去了,对不对?” 岑子宴沉默了很久,他近乎执拗地道:“我不在乎这些,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蒲忻澜隐隐觉得方才那一番口舌都白费了,他看着岑子宴,语气渐渐淡了下来:“我希望你能对自己负责,不要在这些无用的事情上浪费心思,眼下值得你上心的,是仙盟大会,不是你那粗浅的少年心事。” 岑子宴一瞬不瞬地盯着蒲忻澜道:“我不求名亦不求利,我只求你。” “岑子宴!”蒲忻澜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道,“我说了那么多你都当耳旁风是吧?你犯的哪门子的糊涂?你……” 蒲忻澜话未说完,岑子宴“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把他惊得一时失了语。 又来?! 岑子宴倔强地望着他道:“子宴大逆不道,冒犯了师伯,要打要骂子宴随您处置,但子宴不觉得自己糊涂,子宴也不觉得喜欢你有什么错,什么天道伦常的,我不认。” 听到如此胆大妄为的话语,蒲忻澜瞬间感到一阵气短,他的手攥住了桌沿,因太过用力手背上暴起了青筋,他不知道这孩子到底哪根筋搭错了,要这么跟他对着干。 他缓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心中的火气,开口时嗓音都有点哑了:“是因为当年破庙里那一劫?” 岑子宴道:“是也不是。” 蒲忻澜用指节抵住自己的眉心,用力按了按:“你难道要让我后悔当初捡你上山吗?” 岑子宴抿着唇不说话。 “好,伦常你不认,那二十年养育之恩你认不认?”蒲忻澜神情淡漠地看着岑子宴道,“师尊的谆谆教诲你认不认?你到底有何舍不下,怎么就鬼迷了心窍似的?” 岑子宴看到蒲忻澜这般神情,终于慌了神,他拉住蒲忻澜的衣袍,红了眼眶:“师伯,可是你当初说你可以接受的,为何我就不行?” 蒲忻澜大为震惊,他一点也不记得自己同岑子宴聊过这些,他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 岑子宴的神情顿时变得委屈又难过:“你就是说过……你对师姐他们就很好……” 蒲忻澜想起来了,他好像是和岑子宴说过类似的话,但他们师姐弟师兄妹之间的荒唐事,至少人家没差辈啊! 他承认这也不是差辈不差辈的问题,毕竟他当初脑残随便给人拉郎配的时候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只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自己迈不过这个坎而已。 “唉,你别哭……”蒲忻澜向来吃软不吃硬,岑子宴一服软,他也强硬不起来了,“这件事本来也不在于我接不接受,你明白吗子宴,你叫了我十八年师伯,你就是长成八尺壮汉,在我眼里也是孩子,这个我改变不了,所以我真的没办法喜欢你。” “那我不叫你师伯了……”岑子宴带着哭腔道。 蒲忻澜叹了口气,他扶住岑子宴的胳膊,轻声道:“先起来吧。” 岑子宴固执地没动身,他仍然攥着蒲忻澜的衣角,仰着脸看着他道:“是不是你不把我当孩子看了,你就能喜欢我一点点?” 蒲忻澜并没有给他希望:“但你知道这不可能。”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岑子宴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光。 “那你便试试吧。”蒲忻澜略感疲惫地道,他不想再跟他做一些无谓的争执了,“你起不起?你不起我走了。” 岑子宴只好松开他的衣角,委屈巴巴地站起了身。 蒲忻澜干坐了一会,忽然想到了什么,抬手拽着脖子上的红绳,把月牙琥珀拎了出来。 岑子宴一惊,脸色“唰”一下就白了,他失声道:“师伯!” 蒲忻澜不为所动地将月牙琥珀摘了下来,拿在手里道:“这是你的一番心意,我会带在身上的,但不会再挂在脖子上。” “师伯当真这般无情?”岑子宴强压着哭腔,以至于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打颤。 对于这样的控诉,蒲忻澜感到十分不解,他又没有说不要了,只是换个地方而已,怎么就和“无情”扯上关系了? 但蒲忻澜脾气拧起来的时候也倔,他的耐心即将告罄,也说不出什么哄人的话了,他把月牙琥珀往前一递,道:“你再这样我还给你了。” 岑子宴的眼眶被噙着的泪水蜇得很红,他忍着眼泪抽了一下鼻子,闪烁的眸光就那么盯着蒲忻澜,眼神像是悲伤又像是不甘,而后他一抹滑出眼眶的泪珠,转身跑下了亭子。 “哎……子宴……”蒲忻澜叫了一声,但岑子宴已经跑出了院子,“这孩子……” 蒲忻澜看着掌心精致的月牙琥珀,心中五味杂陈,要说岑子宴和喻逍漓像吧,这师徒二人是一脉相承的爱掉眼泪,要说不像吧,这徒弟明显比师尊叛逆多了,正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王八精生倔驴蛋,这就是传承。 蒲忻澜托住下巴,惆怅地望着院子里的一棵参天古树,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这么操过心了,想当年他日子最难过的那段时日,也没整日愁思挂过脸,如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就在他操心操得昏昏欲睡之时,喻逍漓走了过来,他抬眼看去,发现这家伙脸色不太好看,像是憋着气。 “真是,如丧考批,”蒲忻澜神情淡淡,嘴巴却十分不着调,“怎么?是不是偷听我说话了?” 喻逍漓在他面前坐了下来,道:“听了一点。” 蒲忻澜继续看古树,恹恹地道:“你是他师尊,我问问你,你养的徒弟怎么一个比一个死心眼?” 喻逍漓把手放到了桌面上捏成了拳,他道:“此事我也有错,没能及时察觉。” “得了吧,”蒲忻澜撇了他一眼道,“他若是没喝那假酒,你能知道他藏着这层心思?还有你,你心眼子也不比你徒弟好多少。要我说,有过之,无不及。” 喻逍漓咳了一声道:“我毕竟是他们的师尊。” 蒲忻澜投去了一道鄙夷的目光:“我是在夸你吗?” “我找时间和他谈谈。”喻逍漓看着蒲忻澜,观察着他的神情。 蒲忻澜没什么意见,这种事情如果他无法善了,只能师尊来管,他打了个哈欠道:“等仙盟大会结束以后吧,这就要到最后的对决了,还是别让孩子分心了。” “也好。”喻逍漓道,“师兄若是困了,就去睡一会吧?” 蒲忻澜站了起来:“我看我是离开仙山太久了,最近总是觉得精神不太好。” 喻逍漓跟着站了起来,他上前一步扶住了蒲忻澜的手肘,垂眸道:“过几日仙盟大会结束,师兄跟我一起走吧。” 第39章 蒲忻澜拂开他的手,道:“别动手动脚的——我谁也不跟,我自己回去。” “睡觉去了,别跟着我。” 蒲忻澜一句话拦住了喻逍漓欲跟上前的脚步,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情有些复杂。 以前的蒲忻澜觉知十分迟钝,你就是摸他腰他都以为你在跟他“哥俩好”,如今却是连胳膊也碰不得了,喻逍漓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忧愁。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触碰,却比以前每一次都更让人心颤。 -------------------- 小噗有话说:如果可以回到过去,我一定把嘴巴缝住![闭嘴] 第23章 异动 那天之后,蒲忻澜虽没有刻意避着两人,但也很少在人前露面,问就是在睡觉,筵席也不怎么去了。 喻逍漓每日都会去问候他的好师兄,然后被他的好师兄三言两语撵出门,他却领骂领的心满意足,并对此乐此不疲。 岑子宴这几日一直在忙着打擂的事情,言行举止事事如常,似乎对那天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五日后,英雄榜争锋迎来了最后的对决,也是仙盟大会的决胜局,闯进决胜局的仙修皆是在此前擂台赛中杀进英雄榜前十名的擂主,岑子宴和丛苋便在其中。 最后一场打擂属于十人混战,章程也很简单,通俗来说就是“看谁笑到最后”——谁能在十人之中脱颖而出,谁就是这一届仙盟大会的魁首。 夺魁的仙修不仅能得到彩头上古神器五弦琴,还能使自己的大名挂在英雄榜榜首半个甲子并传遍四海!可以说这绝对是遥遥修仙之途的无上荣光! 这也是为何众多仙修无论志在不在英雄榜都要来搏一搏的原因。 蒲忻澜绝对不会告诉别人自己年轻气盛之时也做过这种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丢的脸捡回来都够做一艘船离开芙蓉仙岛了。 好在后来他转变了人生方向,别人争榜他押注,别人丢脸他挣钱,好不快哉! 这天一大早,蒲忻澜在经历了漫长的挣扎后,终于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喻逍漓也适时地敲响了他的房门。 “师兄,起了吗?”喻逍漓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蒲忻澜坐在床边,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他低着头昏昏欲睡,好半晌才开口道:“进……” 喻逍漓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将端来的早膳放到了桌子上。 蒲忻澜抬头看了一眼,撑着床沿站了起来,他拿过挂在木施的衣袍草草往身上一套,扶着床架又没有动静了。 喻逍漓转头看去,就见蒲忻澜一身衣服穿得歪七扭八,手里拿着的腰封都快掉到地上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走过去拿过了蒲忻澜手里的腰封,道:“师兄,你昨晚没睡吗?” 蒲忻澜把头抵在了床架上,一副要抱着床架睡回笼觉的模样,他呓语似的道:“梦游去了……你也不拦着点……” “你现在就像在梦游。”喻逍漓好笑地道。 他扳过蒲忻澜的肩膀,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的唇上,他唇瓣上的伤口已然痊愈,只在那一处留下了一点暗红的痕迹,再过两日便会消失的一干二净,他忽然有些憋闷,想不管不顾地再咬上一口,其实根本不用咬,因为他师兄的唇只要他混蛋到一定程度,只是一个亲吻便能留下痕迹……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喻逍漓赶忙垂下了目光,不敢再看,他深吸了一口气,心无旁骛地将蒲忻澜乱七八糟的衣袍理正,而后双臂虚环过他的腰身,为他戴上腰封。 在喻逍漓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把手掌贴在他腰上的时候,蒲忻澜猝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你在干什么?” 蒲忻澜方才抵着床架时就已经迷迷糊糊不知今夕是何夕了,他是真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站在他面前,还是这么个流氓姿势的! 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怎料动作幅度太过让他直接被勒在腰间的腰封拉了回来,他腰侧的两只手一点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以至于他根本来不及推开,顺着惯性向前一滑,一双唇就好死不死碰到了喻逍漓的额头。 好他娘的荒唐! 蒲忻澜:“……”我在干什么? 不仅蒲忻澜自己吓了一跳,喻逍漓也吓了一跳,他正低着头替蒲忻澜系腰封,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让他傻了眼。 几息之后,蒲忻澜一把从喻逍漓手中夺过了自己的腰封连退几步:“我自己来。” 喻逍漓抬起手,指尖轻轻地碰了一下额头,他红着脸道:“谢谢师兄。” 蒲忻澜一脸无言地看着他:“……至于吗?” 喻逍漓笑着点了点头,那模样像极了一个痴汉,他道:“这是师兄第一次主动亲我。” 蒲忻澜:“……德性。” 他三两下系好了腰封,转身拿过放在床头的禁步系在了腰间。 “师兄可知,这是什么花?”喻逍漓道。 蒲忻澜顺着喻逍漓的目光看向了垂挂在腰侧的玉花,指尖勾着细绳将玉花勾进了掌心,他仔细端详着玉花的花瓣,还是没看出什么名堂:“不知道,很眼熟,我应该见过。” 喻逍漓从蒲忻澜手中拿过玉花,摩挲着那小巧剔透的花瓣道:“这是山荷叶。” 言罢,喻逍漓抬眸看向了蒲忻澜。 蒲忻澜若有所思地道:“哦对,我想起来了,有一阵你好像特别爱种这种花,还给过我几盆,不过都被我养死了。” 喻逍漓:“……”我就不该抱有期待。 蒲忻澜见喻逍漓表情有些不对,看了看山荷叶又看了看他,问道:“怎么,这花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没有,”喻逍漓松开了山荷叶,转过了身道,“师兄过来吃饭吧。” “你这表情分明就是有,”蒲忻澜追上去道,“你跟我搁这‘此地无银三百两’呢?你问我不就是想让我知道吗?那你就告诉我呗,是不是?” “告诉你就没意思了,”喻逍漓看着他一本正经地道,“这个本来应该师兄自己意识到的。” “你真是……”蒲忻澜有点想骂人,“行,那你等着吧。” 蒲忻澜简单收拾了一下,吃过了饭就和喻逍漓一起去了擂场。 擂场四周虽人山人海,却井然有序,仙门众家都有各自的席位,因此虽然擂场人满为患,也不会出现人挤人的情况。 蒲忻澜找到仙山的席位时,仙山的长老弟子基本已经来齐了,他与掌门和几位长老相互见了礼,正准备坐下,却注意到旁侧的一道目光似乎始终停留在他身上,那目光太过热切,他想忽略都忽略不了,只能转头看去,果不其然正是岑子宴。 他叹了口气,对岑子宴招了招手,岑子宴即刻跑到了他身边。 “师伯。”岑子宴行礼道。 “好好打,可别让师伯的钱打水漂了。”蒲忻澜道。 岑子宴用力地点点头道:“我不会让师伯失望的。” “子宴。” 岑子宴转向坐在蒲忻澜身旁的喻逍漓,道:“师尊。” “记得为师说的,小心为上,不可伤着他人,也要保全自己。”喻逍漓拍了拍岑子宴的双肩道,“为师相信你。” 岑子宴郑重道:“是,师尊。” “去吧。”喻逍漓道。 岑子宴看向了蒲忻澜。 蒲忻澜对他笑了笑:“去吧。” 岑子宴这才辞礼而去。 “仙盟大会后,一定要和他谈一谈了。”喻逍漓一脸凝重地道。 蒲忻澜看了喻逍漓一眼,倒了杯茶给他,道:“孩子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你不要太严肃。” 喻逍漓接过了茶盏,认真地道:“等到他做出格的事就晚了。” 蒲忻澜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也是。” “这件事说起来也太……”蒲忻澜靠到了椅子上,“本来应该……” “什么?”喻逍漓问道。 “没什么,”蒲忻澜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你们千万不要因此伤了师徒的和气,不然我的罪过就大了。” 喻逍漓道:“这件事的本质不在你,师兄不要把什么事都揽自己身上。” “我可没这癖好,”蒲忻澜将目光投向了擂场,场中已经到了几个修仙,“这几个仙友实力如何?有两个没见过。” 喻逍漓也看向了擂场,道:“这几人都比苋儿和子宴修行年月长,但论修为境界,苋儿、子宴也并不比他们差,那两个是散修,近十年来名声鹊起,实力不容小觑。” 蒲忻澜“哦”了一声,道:“别的不说,东面那两位长得真俊呐。” 片刻后,蒲忻澜实在受不了旁边的目光,干脆胳膊一抬搭在了眼睛上:“行行行,都没你俊行了吧。” 喻逍漓矜持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我只是觉得师兄与其看他们,不妨看我。” “呵呵,都没兴趣。”蒲忻澜面无表情地道。 第40章 他正打算趁还没开场眯一会,倏而感到唇上贴上了一抹冰凉,他蓦地挪开胳膊看过去,就见喻逍漓将将收回端着茶盏的手,既而对他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紧接着喻逍漓把碰过他唇的茶盏端到了自己的唇边,贴着那一侧杯沿喝了一口茶水。 蒲忻澜的内心瞬间万马奔腾,他“噌”的一下坐直了身体,心虚地四下张望,好在四周并未有人注意到这边,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瞪着喻逍漓,抬脚照着他的小腿踹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小王八蛋,大庭广众的你耍什么流氓!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喻逍漓知错便认,就是不改,他的笑容坦然,神情一点也不像干了坏事的样子:“师兄莫恼,我只是尝这茶太苦了些。” “你是真不害臊!”蒲忻澜气哼哼地站了起来,“你自己在这坐着吧。” 蒲忻澜说着就向前面的阑干走去,顺口对着林邶拓道:“林邶拓,喻逍漓有事找你。” “哦,”林邶拓不疑有他,转向喻逍漓道,“逍漓,怎么了?” 喻逍漓尴尬地笑了笑,掌门既然开了口,他只能无中生有,随便扯了件事,再抬眼便看到蒲忻澜已经扒着阑干和身边的两名仙山弟子聊了起来,丝毫没有要回来坐的迹象。 他站起了身,走到了蒲忻澜的身边,不着痕迹地把两个弟子挤开了,也同蒲忻澜一样双手握着阑干。 “你再动手动脚我直接给你踢下去。”蒲忻澜头也不抬地道。 喻逍漓感到有些无辜:“师兄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蒲忻澜轻轻拍了一下阑干,扬了扬唇角道:“什么人不知道,倒是挺新鲜。” 喻逍漓眼神温和地看着他道:“师兄不用担心,我绝对任打任骂。” 蒲忻澜白了他一眼道:“听着不像好话,你可别污蔑我。” 喻逍漓笑着道:“我是认真的。” 蒲忻澜没有回答,他琢磨着喻逍漓的话,他理出了一层意思——这小王八蛋任打任骂的前提是,他还是会耍些脸皮子不要的流氓…… 蒲忻澜:“……”跟被夺舍了似的。 不会真被夺舍了吧…… 蒲忻澜一把按住了喻逍漓的手,一脸严肃地道:“喻小年,我生辰是几时?” 喻逍漓明显一愣,他顿了顿才道:“师兄唤我什么?” “喻小年啊,怎么了?”蒲忻澜狐疑地打量着他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喻逍漓看了看被蒲忻澜按在掌下的手,开口道:“师兄生辰在七月初七,正好是乞巧节。” “好吧,算你过关……”蒲忻澜点了点头,正要收回手,被喻逍漓反手握住了,那力道大的有些不同寻常,他不禁皱起了眉。 喻逍漓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立刻缓了力道,却没有松开手:“师兄为何唤我这个名字?是想起了什么……” “你这话真有意思,我忘了什么吗?”蒲忻澜不明所以,他看着喻逍漓骨节匀长的手,眨了眨眼道,“还是玉灵君觉得,这修了仙,就要前尘尽忘了?” “我并无此意,”喻逍漓道,“只是太多年没听师兄唤过了,有二百六……二百多年了吧。” “你记这么清楚吗?”蒲忻澜略微诧异道,“这个我倒是没多少印象了,你不喜欢我不唤了便是。” “没有,我很喜欢,”喻逍漓转过身对着蒲忻澜又说了一遍,“我很喜欢。” 蒲忻澜挑了一边眉道:“这是玉灵君的乳名,我可不敢随便喊。” 说话间,仙子敲响了开擂的灵钟,杳杳的钟声霎时传遍了整个擂场,看席间的嘈杂之声也随之小了许多,并渐渐平息。 蒲忻澜的注意力瞬间被擂场吸引:“不跟你扯皮了,开始了。” 喻逍漓只好默默咽下了到嘴边的话,并非他对“喻小年”这个称呼敏感,只是两百多年前那件事以后,蒲忻澜记忆受损,忘记了一些事情,自那以后他的师兄就再也没唤过他的乳名“年年”。 而那段记忆太过痛苦,他不希望他想起来,更害怕他想起来。 喻逍漓垂下眼眸,目光落在了他还抓着的手上——蒲忻澜居然没有抽开手。 他的心微微一动,刚想握紧他的手,就听蒲忻澜道:“自己松开。” 喻逍漓悻悻地放开了他的手。 场上的十名仙修中,有两名散修,其余八名皆是来自仙门各派的弟子,十人所修仙道各不相同,所用术法也大相径庭,因此斗起法来那是相当的精彩,整个擂场五光十色的灵力光影纷飞缭乱,光怪陆离的法印余波如星河张盖,一道道流光蹑影追风地交错穿行,一旦相撞迸开的灵光便宛若灿烂盛放的烟火,转瞬即逝却余光满天。 看席间叫好喝彩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场中的角逐也愈发激烈。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有三名仙修相继离场。 “苋儿都已经拔剑了,子宴怎么还不拔剑?”蒲忻澜艰难地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擂场中找寻着丛苋和岑子宴的身影,“还有那两个散修,我没看错吧,怎么一直追着子宴打?子宴得罪他们了?” 喻逍漓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沉吟道:“我不记得子宴和他们打过交道。” “难道是看子宴威胁太大?想先联手除了子宴?”蒲忻澜分析道。 喻逍漓道:“或许……” 又过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十名仙修已淘汰五人,场中只剩下岑子宴,丛苋,两名散修和一个仙门弟子。 那两名散修不再执着于追着岑子宴打,但可能是觉得对方都是仙门弟子,便一直联手一致对外,五人的战场在不经意间形成了二对三的两方阵营。 “我怎么觉得有点奇怪。”蒲忻澜喃喃道。 “是那两人不太对劲。”喻逍漓的声音已然没有了方才闲谈时的随意。 蒲忻澜看了喻逍漓一眼,再次将目光投向擂场时,发现场上的气氛似乎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擂场上剑拔弩张的确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但仙修间的比试斗法讲究的是一个点到为止,从不会像此刻这样杀气腾腾,那两个散修的招数明显带了杀意。 看席间的众人都看出了擂场上古怪的氛围,直到一个散修一刀劈出一道黑雾缭绕的剑气时,整个擂场一片哗然。 “那是魔气!”有人叫道。 仙岛的仙子立刻敲响灵钟示意打擂终止,然而场中的几人缠斗得难舍难分,根本无人在意灵钟的声响。 紧接着更多的黑雾从擂场中央腾起,一道道魔气源源不断地向直飞向四周看席。 看席间的仙门众家也不是吃素的,甚至都没有人慌乱,仅仅一瞬便纷纷拉界的拉界,出手的出手,跳擂场的跳擂场,不动如山的稳坐如钟。 喻逍漓在异动的那一刻便跃上了阑干,他对着不远处的大徒弟道:“意迟,护好你师伯。” 江意迟道:“是,师尊!” 沈令白和沈令青便跟着喻逍漓跳下了看席,直奔擂场。 蒲忻澜看着人影散乱的擂场,丝毫没有看出妖魔作祟的感觉,仙修们漫不经心施法的样子倒是有一种聚众过节的欢庆,除了那在空中乱飞的魔气实在有碍观瞻。 “图啥呢,证明自己的存在,所以来给人挠痒痒?”蒲忻澜大为不解地道。 江意迟笑出了声:“估计是太闲了,要我说根本就不用管它们,小师妹和小师弟他们就能解决。” 蒲忻澜笑着道:“毕竟仙盟大会都敢闹,还是得留个心眼,万一憋了大招呢。” “不过他们是怎么上岛的……” 蒲忻澜话还没说完,一道魔气横冲直撞地就闯了过来,看席前本设了一道结界,但这道裹着红光的魔气格外凛冽,利箭一般直直穿透了结界,向着蒲忻澜的面门袭来。 不过蒲忻澜动都懒得动一下,江意迟连剑都没拔,一记灵波便将那魔气震了个粉碎。 不过两三盏茶的时间,这场骚动便已平息,两名制造动乱的散修望风而逃,由于仙岛术法限制,并不能在岛外施展御风术,那两人便跳入了海中不见了踪影。 仙门众家纷纷提议下海搜寻。 蒲忻澜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远远瞧见丛苋和岑子宴都全须全尾毫发无损,便收回了目光。 “走,下去看看。” 蒲忻澜转过身向看席边的楼梯走去,刚走两步忽然感到胸腔间一阵血气上涌,他直觉不对,一把抓住阑干,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压下那股腥甜的气味,“噗”的一声猛地呕出了一大口血! 江意迟大惊,失声叫道:“师伯?!” -------------------- 第24章 中毒 “没事没事,别瞎叫唤,吐了一口血而已……”蒲忻澜一边说着一边抹去了唇边的血迹。 江意迟焦急地道:“师伯你受伤了吗?” 蒲忻澜摇了摇头,他现在的感觉很奇怪,他也说不上来自己哪里不舒服,那阵难以言喻的血气涌上来之后,他就觉得有一股力道狠狠撞进了自己的内府,不由分说地扫荡一圈,疼倒也不疼,但就是搅得他的五脏六腑都不得安生。 第41章 不过这种不适对他来说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他也没在意,神色如常地道:“没事,你别紧张,等会再……” “师伯?”江意迟看蒲忻澜一瞬之间脸色难看得可怕,立马伸手去探他的脉象。 蒲忻澜轻轻让开了她的手,对她无所谓地笑笑道:“等下,没吐干净……” 话音未落,蒲忻澜已经捂着胸口弓着背吐了一口血出来,地上的血迹殷红中泛着黑,一看就不是简单的受伤。 蒲忻澜用两指沾了点唇上的血液,他看着指腹上黑红的血色,道:“嚯,这颜色,怕不是中毒了。” “没事没事……”蒲忻澜又笑了起来,摆摆手拒绝了江意迟的搀扶,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就好像吐血的人不是他一样,但江意迟却觉得他只是在下意识安慰身边人。 蒲忻澜确实感到内府的异样越来越明显,一种针扎似的疼痛正在向四肢百骸蔓延,他也没有坐以待毙,抬起双手便要结法印。 只是他刚并指做了一个手势,左手徒然被一只手捉住了,他抬眼一看,方才还在擂场中的喻逍漓不知何时上了看席站到了他面前,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喻逍漓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将他的衣袖往上一捋,就见他手腕内侧布满了触目惊心的黑色经脉,那脉络正以一种骇人的速度爬上他的小臂。 蒲忻澜还在疑惑这是什么毒这么霸道,眼前人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猝然对着他的胳膊埋下头,一口咬上了他的手腕! 这一幕对几个弟子来说太过惊悚,一时都惊在了原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对得起这么匪夷所思的举动。 “嘶——!”蒲忻澜吃痛,挣扎着要抽回手却没挣动,只能怒道,“喻逍漓!你发什么疯!” 他清晰地感到喻逍漓咬破了他手腕内侧的皮肉,用力地吸着他的血液,或者说是毒血。 喻逍漓抬起头,飞快地点过他胳膊上的几处穴道,指尖顺着他的肘窝向下压去,黑色脉络便如同龟缩的触手般被逼至了手腕内侧,蔫蔫地蜷在那里一动不动,宛若一道阴邪的刺青,从伤口里渗出的血珠更增添了几分诡异。 岑子宴瞧着那处伤口呼吸一滞,颤声道:“对不起……” 蒲忻澜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看了岑子宴一眼,道:“你对不起什么,又不是你的错。” 喻逍漓温柔而不容抗拒地抓着蒲忻澜的手,用灵力止住了他伤口的血,随后他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条纱布往他的腕上缠。 他低着头,目光专注且深沉,语气里却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我扛得住,你扛得住吗?” “什么歪理……”蒲忻澜虽然语气生硬,更多的却是心疼。他另一只手掀起喻逍漓的袖子,黑色毒素果然也爬上了喻逍漓的经脉,只是蔓延的速度没有那么快,显然是因为他的内府灵力深厚。 喻逍漓包扎好蒲忻澜腕上的伤口,这才抬手封住自己的穴道,转瞬便压制住了毒素,可即便如此,他脸上的血色也肉眼可见地褪了下去,这就使得他的双唇因沾染了血迹而显得分外艳丽。 与此同时,擂场传来几声惊呼,几人循声看去,发现有不少仙修中了毒,修为低的小仙修更是已经倒下了。 林邶拓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快步走了过来,只扫了一眼便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他皱起了眉,看着蒲忻澜脱口道:“你既然知道逍漓格外忧心你,你就不能看好你自己?” “不是师兄的错。”喻逍漓的语气很不好,几乎带了点敌意。 “是我没护好师伯。”江意迟跟着道,声音里是明显的维护。 沈令白、沈令青异口同声道:“掌门师伯。” 岑子宴虽然没说话,那眼神却像在骂人。 林邶拓说完便意识到自己话说过了,但想收回去已经来不及了,这师徒几人的反应又让他很是尴尬,他自尊心作祟,硬着头皮没有说话。 蒲忻澜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好像无从辩驳,他不知道是自己身体难受,还是心里难受,以至于他的胸口很是憋闷。 他看着喻逍漓苍白的面色,垂下了眸道:“对不起。” 喻逍漓心下一揪,他一点也见不得蒲忻澜委屈,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一把将人拦腰抱起,一语不发地祭出渡虹御剑而去。 玉灵峰五个弟子先是一愣,也不耽搁,对林邶拓行了一礼,匆匆御剑跟着师尊走了。 棠荩路过林邶拓身边时道:“你话说过了。” 郎遥路过附和道:“确实。” 林邶拓:“……” 朝阙走上前道:“你看玉灵峰这几个小弟子处处袒护忻澜小师弟的样子,就该知道逍漓对忻澜的感情远超寻常的师兄弟之情。” 林邶拓道:“他们本就不止是师兄弟。” 朝阙拍了拍林邶拓的肩道:“你不要总是觉得是忻澜害了逍漓,说起来,忻澜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不是吗?” 林邶拓叹了口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样,迟早是个祸端。” 朝阙道:“你就是杞人忧天,我瞧着人家相处的挺好的。还是先看看哪能弄到解药给他俩的毒解了吧。” * “喻逍漓,我已经懒得骂你了。” 渡虹上,喻逍漓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轻声道:“没关系,师兄可以先攒着,以后再骂。” “别跟我贫嘴……”蒲忻澜道,“我说我想自己站着你是不是不会同意?” 喻逍漓愣了一下,而后道:“嗯。” “那好吧……”蒲忻澜难得的没有再坚持,“你今天太无礼了,桩桩件件……” 喻逍漓道:“是,但我不会道歉。” “随便你吧,”或许是因为中毒脑子不太清醒,蒲忻澜整个人温柔了很多,他把头靠在了喻逍漓的肩上,闭上了眼睛,“反正我也拿你没办法。” 随着肩头落下的重量,喻逍漓只觉心口发热,他情难自持地偏了偏头,在他的额角轻轻吻了一下。 蒲忻澜的眼睫微微一颤,但他没有睁眼:“你不要趁人之危。” 喻逍漓道:“这么说我可以吻你吗?” 蒲忻澜眉头一皱:“什么道理?” 喻逍漓轻笑道:“师兄没力气管我,但可以秋后算账。” 蒲忻澜屈指敲了他的额头一下,但却没什么力道:“惯的你毛病。” 喻逍漓感到心上像是被什么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又酥又麻。 “你好好的……毒解了什么都好说。”蒲忻澜道。 喻逍漓的心重重一跳,小心翼翼地问:“真的?” 蒲忻澜的声音逐渐淹没在了他愈发沉重的呼吸声中:“嗯……哥不骗你……” * 蒲忻澜体内的毒大半都被喻逍漓引渡了过去,但因为他早年身体亏损太大,残余的毒素也差点要了他半条命,还没回到住处他就陷入了昏迷。 喻逍漓虽然承担了一大半的毒素,不过情况要比蒲忻澜好得多,他及时封住了经脉,毒素并没有机会侵入他的内府,他只有一些轻微的中毒症状,体内运转的灵息也完全可以缓解。 喻逍漓将昏迷不醒的蒲忻澜安置在床榻上,他守在床边,握着蒲忻澜的手源源不断地给他输送灵力。 紧随其后的几个弟子见状赶忙把自家师尊劝到了一边,他们轮番上阵为蒲忻澜疗治,说什么也不让喻逍漓逞强。 喻逍漓没有强求,他深深地看了蒲忻澜一眼,在一旁入了定。 岑子宴心急如焚地等在旁边,一个时辰后,他坐到了蒲忻澜的床边。 他看着床上了无生气的人,不可抑制地回想起十五年前蒲忻澜重伤昏迷的那三个月,他的心如刀割一般绞痛了起来,他真的一点也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恐慌了…… 岑子宴旁若无人地将手掌覆在了蒲忻澜的手背上,他的掌心下亮起淡蓝色的光晕,那是他正在渡灵力。 他的确是在做正事,但他这副模样看在他的师姐师兄眼里就有点不对劲了。 四人各怀心思地观察着岑子宴,但都没有出声。 岑子宴其实能感觉到身边人投来的视线,但他不在乎,他甚至在他们的注视下慢慢握住了蒲忻澜的手。 对于小师弟这一举动四人的反应出奇的一致,他们怔愣了一瞬,既而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身旁的师尊。 喻逍漓像是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轻蹙着眉从入定中醒了过来,四人忙瞥开目光看向了别处,沈令白更是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 然而岑子宴像是没听到一般,并没有在师兄的提醒下收回手,喻逍漓已经睁开了眼睛看了过去。 四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两声呼唤。 “忻澜?逍漓?” 喻逍漓眼神淡淡地扫了岑子宴一眼,对江意迟道:“意迟,你去开门。” “啊,是,师尊。”江意迟应了声,转身出了房门。 江意迟快步穿过院子打开了院门,对着门外的人行礼道:“朝师伯。” 第42章 朝阙晃了晃手中的小瓷瓶道:“我来送解药的,顺便替林邶拓给忻澜小师弟道个歉,你师尊他们情况如何?” 江意迟把朝阙让进门,领着他向蒲忻澜的厢房走去:“师尊没什么事,师伯还在昏睡。” 朝阙叹了口气道:“忻澜这个身体啊。” 江意迟道:“是找到那两个魔修了?” “哦,那倒没有,”朝阙道,“这是魔族黑花毒,很常见,不是什么奇毒,认识的人不少,会配解药的也不少。” 说话间两人到了厢房,朝阙进了屋就把小瓷瓶抛给了喻逍漓,道:“解药来了,赶紧服下吧,人一会儿就能醒。” 喻逍漓道:“多谢。” 朝阙摆摆手道:“客气。” 喻逍漓先喂蒲忻澜吃下解药,自己才服下丹药解毒。 解药的药效立竿见影,几息之间喻逍漓便感到经脉不再受阻,他运转灵息逼出了一口毒血,抬起胳膊看向手腕内侧,黑色的纹路已尽数褪去,再没有一点痕迹。 他转身去查看蒲忻澜的手腕,却发现蒲忻澜手腕内侧的纱布之下延伸出了几条宛若血丝的暗红色细丝,他瞳孔骤然一缩,立刻把他中衣的袖子捋了上去,那细丝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了他的肘窝! “怎么会这样?!”丛苋惊呼道。 喻逍漓一阵头皮发麻,一把扯开了蒲忻澜腕上的纱布,只见那原本蜷缩在手腕内侧已不成气候的黑色脉络此刻变得狰狞又可怖,红色的细丝缠绕其间若隐若现,就好似埋藏在皮肉之下的血络一般跳动着生命。 朝阙几步跨到床前,看着那斑驳在皮肤上的纹路,神情凝重道:“这不是黑花毒。” “靥蝶毒。”沈令青出声道。 江意迟看了一眼地上泛着黑的血迹,道:“那为何师尊中的是黑花毒?” 沈令白接话道:“只有一种可能,靥蝶毒藏在黑花毒之下,师尊的引渡只能对黑花毒起作用。” 沈令青道:“这种毒我以前见过,不会置人于死地,但……” 喻逍漓抬眼看向沈令青。 沈令青声音紧绷地道:“一旦毒发会让人生不如死。” 丛苋握紧了拳,语气凛冽:“到底是谁要害师伯?” 喻逍漓哑声道:“怎么解?” 沈令青不忍道:“我不知……” “我去找解药。” 一直沉默不语的岑子宴忽然抛下一句话,转头就向厢房外走去。 “子宴?”丛苋急忙叫了一声。 岑子宴并没有理会,径直出了房门。 喻逍漓看着岑子宴的背影,开口道:“令白,令青,你们跟着子宴。” “是,师尊。”沈令白和沈令青应了声便跟着离开了厢房。 “岛上可还有人有这种情况?”喻逍漓看向朝阙。 朝阙摇头道:“据我所知,没有。” 喻逍漓不再言语,脸色有几分阴沉,他沉默着再次封了一遍蒲忻澜的经脉,将一丝灵识探进了蒲忻澜的灵脉,感受着他灵息的流转。 江意迟看着师尊的动作,心情沉重地道:“师尊,我出去看看情况。” 喻逍漓点了下头,道:“嗯。” “咳咳咳……逍漓……” “师兄。”床上的人有了动静,喻逍漓立即握住了蒲忻澜的手,“我在。” 蒲忻澜缓缓睁开了双眼,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张放大的脸,他的意识尚不清醒,被这张糊脸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他把胳膊搭在了眼睛上,有点想骂人。 “怎么了这是?眼睛不舒服?”朝阙在一旁道。 蒲忻澜放下了胳膊,对上喻逍漓满是担忧的眼睛,也没什么脾气了:“没什么,就是刚睁眼就看到这么俊的一张脸,有点消化不良,我得缓一缓。” 喻逍漓默默直起了身子:“……” 朝阙哈哈笑了两声,调侃道:“这都消化不良?那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呵呵,是啊。”蒲忻澜没力气跟他扯嘴皮子,随口敷衍了两个字,他撑着床想坐起来。 喻逍漓见状便扶着他靠坐到床头,先在他腰后垫了一个软枕,而后接过丛苋递来的一杯水,喂到了他的嘴边。 蒲忻澜侧了一下脸道:“我自己来。” 他这么说着却没有立即去拿杯子,而是抓过喻逍漓的手看向他的手腕内侧,笑道:“太好了,毒解了。” 他接着又看向自己的手腕内侧,他还以为会看到一圈牙印,怎料被那一团乱七八糟的花纹晃了眼,他无语了片刻,道:“我这是解药中毒了?” “师伯,你中了两种毒,”丛苋欲言又止地道,“但我们只有一种毒的解药。” 蒲忻澜愣了一下,倏地又抓起了喻逍漓的手,神色紧张地左右查看:“你没事吧?” 喻逍漓一边将杯子放到床边的桌案上,一边按住了他不安分的手,安抚似的柔声道:“我没事,师兄。” “那就好……”蒲忻澜瞬间松了一口气,他顿了顿,蓦地抽回自己的手背到了身后。 “师兄?”喻逍漓询问道。 蒲忻澜笑了笑道:“我怕你又牙痒了。” 喻逍漓:“……” 朝阙出声道:“令青说这毒很厉害,你可有什么不适?” 蒲忻澜认真感受了一下,坦白道:“除了有点四肢无力,暂时没有什么不舒服,不困不饿——哦,水给我喝一口。” 他端过了杯子喝了一大口水,而后道:“也不渴。” “师兄,你哪里难受一定要说。”喻逍漓看着他道,像是不相信他的话。 “我什么时候跟你见外过?”蒲忻澜无奈道,“等我真跟你喊疼了,那事情可就严重了。” 这话确实是实话,蒲忻澜对疼痛的忍耐力向来比寻常人高上那么一点,这也跟他自小的经历有关,让他养成了这么一副“活着可以,死了也行”的混不吝性子,所以在他耐受范围的他不会挂嘴边。 喻逍漓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见他的神情不似作伪,便道:“我今晚在这陪你。” 蒲忻澜下意识看了朝阙一眼,支支吾吾道:“不用吧……” 朝阙道:“你就让他待在这吧,你这毒随时都是隐患,有逍漓陪在这我也好放心点。” 蒲忻澜想问“你放哪门子的心”,但他没说出口,算是默认。 “哦对了,我是来代林师兄跟你道歉的,他那人你也知道,就那脾气,还脸皮薄,你别跟他生气。”朝阙对他道。 蒲忻澜把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道:“没什么,是我……” “师兄没有生气,但请你转告掌门,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喻逍漓像是知道蒲忻澜要说什么,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蒲忻澜抬头看向了喻逍漓,心中微微一动。 朝阙没说什么,了然道:“行,我会跟他说的。我先回去了,看能不能找到关于靥蝶毒的消息。” 朝阙走后,丛苋看了看面前的两人,心领神会道:“我去做些晚饭。” 喻逍漓颔首道:“好。” 丛苋离开厢房并带上了门,整个屋子一时间就只剩蒲忻澜和喻逍漓两人大眼瞪小眼。 -------------------- 第25章 毒发 厢房中,两人相对无言。 几息之后,蒲忻澜咳了一声,神情有些许尴尬地道:“你能不能把你的灵识收回去?一直在我身体里窜来窜去的。” 喻逍漓道:“不能。” 蒲忻澜被他的直白噎了一下,他幽怨地道:“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不听我的话了。” 喻逍漓实事求是道:“师兄不觉得是自己提的要求不合理吗?” “怎么不合理?”蒲忻澜抱起双臂道,“哪个正经人会随便拿自己的灵识钻别人身体的?” 喻逍漓静静地看着他,淡淡地道:“师兄若是不喜欢,可以直接把我的灵识弹出去。” 蒲忻澜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面无表情说出这句话的,他略感无语地道:“你在说什么憨话,你不会受伤吗?” 喻逍漓温和一笑道:“嗯,没关系。” 蒲忻澜沉默了片刻,认命似的道:“……行,你赢了。” 但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任谁身体里多了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都会不自在,况且灵识对于修炼者非常的私密,它连接着内府识海,相当于一个人内里的五感,除却特殊情况,互通灵识的行为只有双修的道侣会做。而蒲忻澜现在应该是特殊情况中的特殊情况,因为他只是单方面的被通灵识,并且对方是个脑抽了的无赖,他还不能还手。 蒲忻澜正低头沉思着,喻逍漓忽然凑上前,直视着他的眼睛道:“师兄,你这个态度,真的会让我得寸进尺。” 蒲忻澜看着这双突然出现在眼前漂亮眼眸,只觉心弦蓦地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喻逍漓的眼窝深邃,沉静的瞳眸犹如波澜不惊的幽冥之海,就这么看着人的时候,会给人一种摄人心魄的错觉。 第43章 蒲忻澜承认这就是这双眼睛的魅力所在,但这是他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这种仿佛浸没在海水里的炙热,它不是那种乍然之间的扰动,而是一种能够沁进心扉的煨烫,它不会随着时间湮灭,只会愈发的刻骨铭心。 但是……这说的是什么话? 蒲忻澜一把将喻逍漓的脸推开了,没好气地道:“心疼你你还来劲了是吧?” 喻逍漓拿下他的手握在掌心,再次凑上前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而后退开了,他神情镇静,眸光却闪烁不定。 蒲忻澜愣了好半晌才道:“好一个得寸进尺……厚颜无耻……” “怎么,把我的手抓那么紧是怕我打你吗?” 喻逍漓眼神示意:“师兄还有一只手。” 蒲忻澜当真扬起了手,落下去的势头很足,结果到跟前也只是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他自己也觉得很没意思,垂下手斜觑着他道:“小子,试探我是吧?” 喻逍漓没有否认,他另一只手伸到蒲忻澜的胸前,握住了他的一缕发丝,把玩儿似的将发丝绕在了手指上。 蒲忻澜低头看着喻逍漓莫名其妙的举动,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片刻后,喻逍漓笑了一声。 蒲忻澜不明所以地瞧着他:“好玩吗?” 喻逍漓笑着点了点头,随后放开了他的手和头发,倾身抱住了他。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蒲忻澜僵硬了好一会儿,才尝试着伸出手环住了喻逍漓,他感到自己被一阵带着淡淡酒香的气息紧紧包裹住了,他知道那酒香并不是沾染的酒味,而是岁月浸润的醇酿,年少时他一句“好酒配好眠”,他就为他酿了四百七十二年的酒。 他感受着独属于喻逍漓的气息,轻轻抚了抚他的背,道:“你这是在跟我撒娇吗,嗯?玉灵君?” 喻逍漓的胳膊圈紧了他的腰,他道:“嗯,你说是就是吧。” “呃……你勒死我了……”蒲忻澜拍拍他的手道,“好了,松开了。” “我不想……”喻逍漓赖在他的身上不起来,把脸也埋进了他的怀里,“你先别动……你的灵息很乱……” 蒲忻澜一顿,轻轻“啊”了一声,莫名心虚道:“怎么乱了……” 喻逍漓正感受着探进蒲忻澜体内的那一丝灵识,听闻蒲忻澜的话语,他微微一愣,明白了他语气中的欲盖弥彰,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不合时宜地失陷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闷声道:“师兄,你的心跳的好快。” 蒲忻澜矢口否认:“废话,你这么压着我,我都快喘不上气了。” 喻逍漓知道他在口是心非,但也不敢真的这么压着他,灵息紊乱并不是什么好的征兆,他也不敢拿他师兄的身体开玩笑。 喻逍漓直起了身子,看着蒲忻澜笑了起来:“可是师兄的脸也好红。” “你放屁,”蒲忻澜狡辩道,“我这是喘不上气憋的。” 喻逍漓的目光移向蒲忻澜同样泛红的耳朵:“那师兄的耳根……” 蒲忻澜恼羞成怒地锤了一下床:“你闭嘴。” 喻逍漓弯着眉眼,抬手捏了一下蒲忻澜的耳垂:“很红。” 蒲忻澜一把抽出背后的软枕“嘭”一下就砸到了喻逍漓的脸上:“没完了是吧!” 喻逍漓接住了软枕,又轻轻塞回了蒲忻澜的腰后,尽管蒲忻澜故意耍性子让他滚远点,在他扶住蒲忻澜的腰时后者立马就老实了。 蒲忻澜骂道:“老大个人了,没脸没皮的。” 喻逍漓领骂领的轻车熟路,挨师兄的骂和挨师兄的打他都乐于接受,用蒲忻澜的话来说就是贱得慌,但对于这句话他也很乐意听。 “师兄别动气,”喻逍漓道,“我不招你了。” 蒲忻澜正准备说什么,丛苋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师尊,师伯。” 蒲忻澜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抬手指了指喻逍漓,没再说话。 “进来吧。”喻逍漓对着门口道。 丛苋端着一个漆盘进了厢房:“师伯,我做了碗汤面,味道比较清淡,不过这个鱼汤很鲜,应该还是合您口味的。” 和蒲忻澜吃过饭的人都知道,他的口味比较重,喜欢偏辛辣的菜,不过作为一个病人,丛苋还是觉得忌点口的好。 “闻着就很香。你放那就好,我下去吃。”蒲忻澜一边说着一边下了床。 丛苋顿了一下,见喻逍漓点了下头,便将漆盘端到了桌子上。 蒲忻澜注意到这师徒俩的“眉来眼去”,不客气地乜了喻逍漓一眼。 喻逍漓忙殷勤地扶住蒲忻澜的胳膊,道:“师兄,我扶你。” 蒲忻澜没有说话,虽然他不想搭理喻逍漓,但他整个人实在没什么力气,只能由着喻逍漓把他扶到了桌边。 蒲忻澜其实没什么胃口,但面前的鱼汤闻着确实很鲜,他尝了一小口,倒也鲜嫩可口,他抬头看向丛苋道:“嗯,很好吃,苋儿辛苦了。” 丛苋笑着摇了摇头:“应该的。” 蒲忻澜正吃着面,江意迟回来了,她走进厢房道:“什么东西好香啊?” 丛苋道:“我做的鱼汤面,锅里还有,师姐要吃吗?” “行啊,我等会去吃,”江意迟莞尔一笑,接着她看向喻逍漓和蒲忻澜道,“师尊,师伯,我方才在岛上转了一圈,大致了解了一些情况。” “岛上一共五十八人中了黑花毒,目前均已解毒,都没有出现师伯这种毒中毒现象,只有师伯中了这个该死的靥蝶毒。”江意迟唇边的笑容淡了下去,眼底浮现了几分阴戾,“都是我的疏忽,定是当时那道魔气有鬼。” “这个不怪你,我自己也没察觉到,”蒲忻澜叹了口气道,“我比较在意的是——我招谁惹谁了?怎么就挑着我祸害了?” “难道是那个魔修?还是魔尊?蓄意报复?”蒲忻澜猜测道,他捋起袖子看向自己的手腕,“嘶”了一声,“长的挺快,直接化茧成蝶了。” 蒲忻澜手腕内侧的纹路原本毫无章法地绞在一起,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一只暗紫色的蝴蝶,自纹路中延伸而出红色的细丝则绕成了两根蝴蝶的触角,他的手腕一动,蝴蝶也跟着一动,就好像马上就要展翅而飞。 喻逍漓脸色一变,他抬起手就伸了过去,蒲忻澜立即侧过身扯下了袖子,道:“你不准碰。” 喻逍漓摸了个空:“……” 江意迟说了句公道话,道:“师伯,您不用有这么大反应,这个毒估计不能引渡,否则师尊应该不会等这么久。” 丛苋也觉得很有道理,跟着点了点头。 蒲忻澜干笑了一声道:“知父莫若女是吧?” 江意迟没敢接话。 喻逍漓看了蒲忻澜一眼,揭过了这个话题,对江意迟道:“那两个散修有下落了吗?” 江意迟摇头:“没有,说起那两个散修,真的很古怪,他们身上一点魔气也没有,即便刻意隐藏,他们两个打过那么多场擂台赛,不可能没有半点破绽,所以有人猜测,他们要么是中了魔族的蛊,要么是与魔族勾结。” “可是目的是什么呢?就为了给我们下毒?但这毒下的未免太不高明了。”丛苋愣了愣,转向蒲忻澜道,“抱歉,师伯。” 蒲忻澜善解人意地道:“没事的,孩子。” 丛苋抿了一下唇,道:“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江意迟问道:“什么?” 丛苋道:“当时我和子宴都在擂场,那两个人似乎格外针对子宴,起初我并没有在意,但后来他们出手越来越狠,好几次出招都冲着子宴的命门去的。” 江意迟略一思索,道:“难不成是子宴在外面惹到什么人了?” “我不知道,”丛苋回想着早上擂场上的情形继续道,“还有一点就是,那两人虽然一直都在暗中下死手,但一直还算收敛,后来真正打起来,是子宴先放了杀招,那两人便怒了……” 喻逍漓和江意迟都在沉思,蒲忻澜反问道:“你确定?” 丛苋也不能肯定,她道:“也许是我的错觉。” “不是错觉。”喻逍漓道,“的确是子宴先动的手。” 江意迟忽然唇角一勾,不屑道:“先动手也不是小师弟的错,这般挑衅早该按头打。” 丛苋附和道:“师姐威武。” 蒲忻澜再次乜了喻逍漓一眼,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有其师必有其徒! 对于师兄的眼刀,喻逍漓装聋作哑地回以一笑。 蒲忻澜:“……” 不知道是不是只穿着中衣的缘故,蒲忻澜突然感到很冷,这阵寒意来的太过蹊跷,他很快便意识到了不对劲,那股阴寒不是穿衣少温度低所致,而是来自他的体内,他甚至感到他的骨缝都在透着寒气。 “师伯,你的手怎么了?”江意迟的声音有些惊疑不定。 几人都看向蒲忻澜的手,只见他的指尖在一瞬之间变得又青又白,仔细看去却发现那是一层冰霜。 第44章 蒲忻澜的手一抖,指尖碰到了桌上的筷子,那双筷子便从他指尖触碰的地方迅速结上了白霜,他猝然握紧了双手。 “师兄?”喻逍漓要去抓蒲忻澜的手被他躲开了。 “出去。”蒲忻澜一出声,竟呵出了一口白汽,他的声音仿佛也被冻住了,沙哑得甚至有些粗粝。 他其实也想好好说话,但他一张嘴就牙花打颤,已经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喻逍漓紧蹙着眉,转头对江意迟和丛苋道:“你们先出去。” 江意迟满脸担忧,犹豫着道:“师尊,我们可以……” 喻逍漓不容置喙道:“听话,有什么我会喊你们。” 师尊都发话了,她们也不好再争执,只能退出了厢房。 蒲忻澜透过凝着冰霜的眼睫看了快步走向门外的两人,他忍着寒冷带来的强烈不适,几乎是有些粗暴地推开了喻逍漓扶着他肩膀的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也出去……” 喻逍漓正要握住蒲忻澜的手,倏然之间只觉喉间涌上了一股腥甜,他一把按住桌沿,紧接着血液便从他的唇角溢了出来。 蒲忻澜强行将他的灵识从体内震了出去。 喻逍漓冷着脸没有说话,在江意迟和丛苋踏出房门的那一刹,他广袖一甩“嘭!”的一声隔空关上了房门,同时在门上下了个禁制,将整个厢房都封了起来。 “出去!”蒲忻澜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怒极之时手臂一挥,直接将桌上的碗筷扫到了地上,瓷碗霎时碎成了几瓣,只吃了几口的汤面更是撒了一地。 蒲忻澜并不想伤害喻逍漓,可这毒发来势汹汹,他也摸不清靥蝶毒威力如何,若不将喻逍漓的灵识震出去,只怕他的灵识也会受牵连,到时可就不止受一点内伤那么简单了。 “我不出去,”喻逍漓一把捉住了蒲忻澜的手,不顾他的挣扎将他圈在了圆桌边,“师兄,师兄,蒲忻澜!看着我!” “喻逍漓,你放开我,你别这样……你出去好吗……”蒲忻澜眼眶里面噙着泪,眼神中带了几分无措,“我求你了。” 喻逍漓心疼得厉害,他紧紧地抱住蒲忻澜冻得发抖的身体,声音低沉地轻声安抚道:“师兄,没事的,你相信我,不会有事的,相信我好吗,不会有事的……” 蒲忻澜想推开他,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事实上他冻僵了的身体连动一下都难,极致的寒冷让他开始感到一阵一阵针扎似的刺痛,他不知道那是幻觉还是真的疼,他也不清楚到底疼在什么地方,总之好像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在疼,仿佛有人拿着银针要把他生生扎死。 “你别做傻事,逍漓……忍一忍就过去了……” 喻逍漓的手掌贴在蒲忻澜的后心口,丝丝灵力正不遗余力地注入蒲忻澜的体内,他轻易便打开了蒲忻澜在自己身上下的禁制,再次将灵识探进了他的体内。 “喻逍漓……”蒲忻澜察觉到了,却无力反抗,“混账……出去……” “很快就不痛了。”喻逍漓轻轻拨开蒲忻澜后颈的头发,“像以前一样,师兄先忍一下。” 蒲忻澜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他敏感地觉得这并不是靥蝶毒的原因,是他体内的什么东西在让他昏睡,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清晰地感到后颈一阵刺痛。 喻逍漓咬破了他的后颈,仅仅一瞬喻逍漓便抬起了头,片刻之后一个繁复的图案渐渐浮现在他后颈的皮肤上,并泛起了微弱的光芒。 喻逍漓再次低下头,舔吻掉了从他后颈的齿痕中渗出的血珠。 他以前是不敢这么干的,可现在,已经有很多东西不一样了。 他一手紧紧搂着蒲忻澜的背,一手环过蒲忻澜双腿,将人直抱了起来,蒲忻澜的身形在男子间绝对算得上高挑,而如今被喻逍漓抱在怀里却也只有一团——他的身体已经趋于本能一个劲地往喻逍漓的怀里缩。 喻逍漓没有把蒲忻澜抱上床,而是拿了一床被子在一根柱子前靠坐下来,将蒲忻澜裹在被子里抱在怀中。 他闭上眼睛,单手结了一个法印后开始默念咒诀,随着他的双唇越动越快,他们的身下逐渐显现出一个符文复杂的阵法来。 不肖片刻阵法便已成形,喻逍漓安静下来,屋内陷入了沉寂。 -------------------- 第26章 解药 丑时一刻,岑子宴回到了小院。 他御剑而来,甫一落地便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了台阶,来到了蒲忻澜的厢房前。 江意迟和丛苋一直守在门前,见来人是岑子宴,两人还未说话,岑子宴便道:“师姐,我拿到解药了。” 江意迟向他身后看了看,道:“你从何处找的解药?令白和令青呢?” 岑子宴焦急地道:“他们在后面,师姐,你先别问这么多了,这解药是真的。” 江意迟与丛苋对视了一眼,她抬了一下手道:“先别急,师尊在厢房下了禁制,不好硬闯,我来。” 岑子宴只得后让了一步,道:“好。” 江意迟随即抬手结印,将一道法印打在了门板上,法印在接触到门板的一瞬间便如涟漪一般扩散开来,既而消失不见。 三人屏住呼吸,都目光紧紧地盯着房门。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房门方应声而开,门扇打开的一刹那,一阵彻骨的寒气裹着似有若无的白霜扑面而来,门外的三人生生打了个寒噤。 丛苋喃喃道:“怎么这么冷……” 三人怔愣了一瞬,拔腿就冲进了厢房。 厢房内无光无亮,三人适应了好一会才在厢房的角落找到蒲忻澜和喻逍漓的身影,丛苋随之点燃了一盏烛火,微弱的光芒使三人眼前的景象清晰起来,却叫人倒吸一口冷气。 蒲忻澜被喻逍漓抱在怀里,两人身上均挂满了寒霜,就好似极寒之夜的风雪未归人,沾满了山野的寒凉,而两人的身下是一滩凝固的血迹,说不清这到底是他们谁人的血,仔细看去却见两人身上都是斑驳淋漓的暗红。 喻逍漓抬起头看向三人,呼出了一口白气,他对着岑子宴哑声道:“你回来了。” 三人都被骇的说不出话来,岑子宴几步上前蹲下身子,从怀中掏出了解药,他看着喻逍漓怀里瑟瑟发抖的蒲忻澜,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只好把装着解药的小瓷瓶递给喻逍漓,急切道:“师尊,这是解药,快给师伯服下吧!” 喻逍漓接过了岑子宴递过来的小瓷瓶,咬开瓶塞却发现里面并非丹药,而是药水,他心中闪过一丝疑虑,给蒲忻澜喂解药时,那疑虑果然成了真,药水顺着蒲忻澜的唇边滑落,蒲忻澜已经没有意识吞咽了。 喻逍漓的手一顿,而后轻声道:“你们先转过去。” 江意迟和丛苋皆明白喻逍漓要做什么,她们面上有些许诧异,但都心照不宣地背过了身去。 岑子宴的面色在听到喻逍漓的话的那一刹变得煞白,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喻逍漓,哆嗦着唇没说出话来,他的目光又落向蒲忻澜神色痛苦的脸上,最终理智占了上风,他死死地捏住拳头,撑着僵硬的身体站了起来,行尸走肉似的转过了身。 喻逍漓垂下了眸,仰头将解药倒进了嘴里,倾身贴上了蒲忻澜冰凉的唇。 他知道有很多种办法可以引导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咽下药水,以口相对绝不是上策,可多耽误一分,蒲忻澜就要多承受一刻的痛苦,他的每一寸私心都让他做出了这个超出师兄弟之情的选择,即便在外人面前也在所不惜。 喂药之际,屋外传来了几声急促的脚步声,江意迟和丛苋心念电闪,抬脚便往门外走去,正好把赶到门前准备进门的沈令白、沈令青兄妹二人拦在了门外。 兄妹二人不明所以,异口同声问道:“子宴回来了吗?师伯情况如何了?” 江意迟道:“子宴在屋里,先别进去,师尊在给师伯呃……喂解药。” 兄妹二人看了丛苋一眼,见小师妹点了点头,略有迟疑道:“……那好吧。” 厢房内喻逍漓喂完了解药,摧动蒲忻澜体内的灵识游走在他的灵脉间,随着解药药力的发散,蒲忻澜的灵脉不再阻滞,灵息也渐渐平稳,他拿出蒲忻澜的胳膊看向他的手腕内侧,那诡异的蝴蝶已消失不见。 “子宴。”喻逍漓抬头道。 岑子宴回过身来,他先是看向了蒲忻澜的手腕,见暗蝶已消这才松了口气,将目光投向了喻逍漓,他的眼神异常复杂:“师尊,你……” 门外的四人听到动静纷纷进了厢房,岑子宴的话未能说出口就被打断了,而下一刻,喻逍漓倏然一转头,“噗!”地喷出一大口血来! “师尊!”几人惊呼道。 “嘘——”喻逍漓随意地擦了擦唇上的血迹,轻声道,“不要吵,让师兄好好睡一觉。” 丛苋上前半跪到喻逍漓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师尊,你是不是也中毒了?” “没有,别瞎猜,”喻逍漓温声道,“只是替师兄压制毒素消耗了一些灵力,没事……你们先把师伯放到床上去吧。” 第45章 岑子宴闻言便蹲下身,想从喻逍漓的怀中接过蒲忻澜,喻逍漓没有说什么,任由岑子宴将蒲忻澜揽到了自己的怀里,只是蒲忻澜的手却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怎么都不放。 喻逍漓轻轻地抚着蒲忻澜的手背,说话的声音轻柔的像是在哄小孩:“没事了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别怕,没事了师兄……” 些许是喻逍漓的哄慰声起了作用,蒲忻澜慢慢放开了手,岑子宴即刻将蒲忻澜连人带被子一把抱了起来,快步走向了床榻,他将人安放在床上,仔细地探了一遍蒲忻澜的脉象,又检查了他的身体,提了一天一宿的心这才落到实处。 “师尊,您真的没事吗?这地上为何这么多血迹?” 岑子宴听到丛苋忧心忡忡的声音,想了想还是折返到了喻逍漓的身边。 丛苋和沈令青一左一右将喻逍漓扶了起来,喻逍漓看起来很虚弱,在两人的搀扶下都有点站不稳,他缓了好一会,摊开了自己的右掌,一道横贯了整个掌心的狰狞裂口出现在几人眼前,裂口虽已不再流血,上面却还沾染着斑斑血迹。 岑子宴皱眉道:“这是……” 只一瞬喻逍漓便握住了手掌,坦然道:“只是放了点血列了个阵,不妨事,一会去调个息便好。” 几人看着满地的鲜血,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丛苋默了默,斟酌着问道:“师尊是在这里调息,还是……” “我回东厢房,你们在这好好照顾师伯。”喻逍漓嘱托道,“哦对了,待天明以后,去和掌门他们说一声你们师伯已经没事了,不好叫他们担心。” 江意迟应道:“放心吧,师尊,你且安心疗伤,这里有我们。” 沈令青点了点头,道:“师尊,可需要我为您护法?” 喻逍漓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蒲忻澜,道:“不用,一点小伤无需挂心。” 沈令白见喻逍漓要走,赶忙上前背对着他半蹲了下来,道:“师尊,我背你吧。” 喻逍漓微微一愣,抬手拍了一下沈令白的头,笑骂道:“为师还没到这种程度,你要是实在闲的便把师伯的房间收拾收拾。” 沈令白揉着后脑勺道:“是,师尊,您不说我也会收拾的。” 喻逍漓道:“好了,也不用扶我,我有事自会叫你们,放心好了。” 言罢,喻逍漓便离开了厢房,几个弟子见他步履还算平稳,虽然忧心但也没再说什么。 * 蒲忻澜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挣脱梦魇,醒来时他惊了一身冷汗。 “不要!” “师伯?师伯你醒了!” 蒲忻澜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乍然苏醒他的眼瞳一时无法聚焦,眼前模糊不堪,直到有人扶起他喂他喝了点温水,他的视线才渐渐清明,感知也慢慢回到了身体里。 他长吁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一场大梦比他过了半生还要累。 他靠坐在床头,抬眸看向了守在床边的人,声音虚弱地道:“子宴……” 岑子宴看着蒲忻澜,一脸自责地道:“师伯,对不起……” 蒲忻澜轻声问:“为何道歉?” 岑子宴摇了摇头。 蒲忻澜心中有诸多疑虑,但他没有立即询问,而是看了一眼透着天光的窗扉,道:“几时了?” 岑子宴道:“未初,师伯已经昏睡一天一宿了。” 蒲忻澜咳了两声道:“怎么那么久……逍漓呢?他怎么样?可有事?” 岑子宴看了一眼别处,才重新将目光移回来,像是有些不豫:“昨夜我寻来解药,师伯毒解之后,师尊便回房调息去了。” 蒲忻澜追问道:“那你师尊可有受伤?” 岑子宴的拇指捏着指关节,沉着气道:“应是受了些内伤,辰时师姐去看过,没有什么异样,师尊修为深厚,应很快便能痊愈,师伯不必担心。” 蒲忻澜松了一口气,他扶着额头道:“那便好……真是吓死我了……” 岑子宴观察蒲忻澜的神色,小心地问道:“师伯方才,可是做噩梦了?” 蒲忻澜低垂着眉眼道:“倒称不上噩梦,只是一些陈年旧事。” 岑子宴压低了声音,让嗓音听起来沉缓悦耳,他试探着问:“陈年旧事?” 蒲忻澜并未察觉到岑子宴眼神中透露的些许危险之意,他在岑子宴那略带蛊惑的声音中缓缓开口道:“记不清多少年了,那时候我和逍漓一起在仙山学艺,只是他师从玉灵峰长老,我在万相峰,上山后我就很少能见到他了……” “我说这些做什么……”蒲忻澜闭着眼睛按了按太阳穴,“没什么要紧的。” 岑子宴眼底闪过一丝暗光,立马抬手替蒲忻澜按揉额角的穴位,抬高了嗓音道:“我来帮师伯。” 蒲忻澜皱了皱眉,有什么东西从心头一闪而过,他想抓却抓不住,只是一眨眼的工夫,那阵怪异之感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好似只是他的错觉一般。 他看向岑子宴:“你……” 岑子宴神色自然地道:“怎么了师伯?” 蒲忻澜默然摇了下头,他拂开了岑子宴的手,忽而想起了什么,随即拨开后颈的头发,侧过身背对着岑子宴道:“你帮我看一下我脖子后面有什么?” 闻言,岑子宴的目光随之落向蒲忻澜光洁的后颈,他强忍住了想碰一碰的冲动,道:“师伯的后颈白净光滑,什么都没有,很好看。” 蒲忻澜顿时一梗,他猛地放下长发捂住后颈,回过身瞪着岑子宴道:“岑子宴你胆儿肥了是不是,敢对师伯出言不逊?” 岑子宴笑了一声道:“何为出言不逊?实话实说也不行吗?” 蒲忻澜不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他现在很奇怪,怎么会什么都没有,他那时明明感到后颈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刺痛,难不成那只是他受靥蝶毒侵扰以至神志不清的错觉? 岑子宴见蒲忻澜不答话,勾起的唇角慢慢放了下来,他突然没头没尾地道:“师伯,你可知师尊对你有意?” “嗯?”蒲忻澜茫然了一瞬,既而抬眼看向岑子宴道,“你说这话是何意?” 岑子宴一瞬不瞬地盯着蒲忻澜道:“师尊待你很好。” 蒲忻澜隐隐觉得昨晚他昏迷之时发生了什么,岑子宴这表情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但他又不能明着问,只好旁敲侧击地道:“他昨天是做什么了吗?” 岑子宴答非所问道:“好得不同寻常。” 这种略带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让蒲忻澜很不舒服,尤其是岑子宴看他的眼神,有一种毒蛇看猎物的压迫感,陌生又诡异,与从前小白兔似的岑子宴相去甚远,他不由得蹙紧了眉峰,语气有些不耐道:“你想说什么?” 岑子宴将蒲忻澜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垂了垂眼眸,却没有掩去神色,像是铁了心地要对蒲忻澜展现自己恶劣的一面:“我想说,你知道师尊喜欢你吗?” 蒲忻澜真心怀疑岑子宴是不是吃错药了,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你吃错药了是不是?” 岑子宴并不理会蒲忻澜,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你会接受师尊吗?你愿意接受师尊还是……接受我?” “岑子宴!”听着岑子宴愈发不像话的言语,蒲忻澜感到一阵火大,许是刚刚毒解,体内残余毒素未清,他只觉自己这一声喊过之后胸口都是疼的。 “你再这么胡言乱语就给我滚出去!”蒲忻澜指着门口冷冷地道。 “师伯,你如此抵触这件事,是因你我身分之悬殊吗?”岑子宴无视了蒲忻澜的怒火,他语气平静,可听来却有些咄咄逼人,“如若我离开师门,脱去玉灵君之徒、你之师侄这层身份,你是不是就能……”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瞬间响彻厢房,这一巴掌力道不轻,岑子宴的头偏到了一边,白皙的脸颊上浮现出无根清晰的指痕。 蒲忻澜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掌心震得发麻,可想而知这一巴掌打在脸上该有多疼,他打过之后就后悔了,看着岑子宴红了一片的脸颊,满腔怒火只剩下心疼,但打出去的巴掌如同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了,他只能硬着头皮道:“混账东西,你眼里就只有这些狗屁的情爱吗?找不到道侣你就活不下去是吧?” 岑子宴眼睫一眨,一颗硕大的泪珠便低落下去,他小声道:“我只是不想你离开我……” 蒲忻澜是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岑子宴眼泪一落,他就立刻自责愧疚涌上心头,暗骂自己怎么跟一个孩子计较,但他面上仍不为所动,道:“你若再这么执迷不悟下去,不用你离开师门,我自会离开仙山。” 蒲忻澜说这话就是吓唬人的,但岑子宴显然是被唬住了,他捂着脸抬起头,红着眼睛看着蒲忻澜,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看起来可怜又无辜。 蒲忻澜被他哭得有些手足无措,他一边拿下岑子宴的手一边哄慰道:“对不起对不起,是师伯太冲动了,师伯不该打你,来给我看看,肿了没有?” 第46章 岑子宴却反手抓住了他的手,垂眸道:“师伯,你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心太软。” “这确实是个毛病,”蒲忻澜瞧着岑子宴变脸变得如此迅速,不由得大为震惊,他真的搞不懂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岑子宴,你到底在外面学了什么歪门邪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师伯以为我是什么样的?师伯又真正了解我多少?”岑子宴拉着蒲忻澜的手,将他的手掌摊开,低头在他的掌心吹了一口气,“打疼了吧,都红了。” 蒲忻澜一把抽回了手,差点没忍住又一巴掌打过去,他握紧了拳头道:“放肆!” 岑子宴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如果不是他的样貌的确超凡脱俗,蒲忻澜真觉得这人怕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 岑子宴盯着蒲忻澜的双唇看了良久,道:“师伯,昨晚师尊吻了你,我能不能也试试。” “什么?!”岑子宴语出惊人,直接一句话把蒲忻澜砸傻了,“你在说什么鬼话!喻逍漓怎么可能干这种混账事?!” 岑子宴继续直言不讳道:“师伯昏迷不醒,无力咽药,师尊便以口喂之……可解药本是我带回来的。” 蒲忻澜震惊到无以复加,他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这孩子变成现在这样不会是昨晚被喻逍漓刺激到了吧…… “岑子宴,我必须负责任且明确地告诉你,”蒲忻澜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看着岑子宴严肃地道,“我们不可能,你再这样下去只会耽误你自己。” 岑子宴油盐不进道:“师尊就可以吗?” 蒲忻澜噎了一下,避重就轻道:“我在说你,别扯上你师尊。” 岑子宴自嘲一笑道:“我就知道,你待师尊也很不同。” 蒲忻澜语重心长地道:“岑子宴,你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救人一命胜造……” “师伯,”岑子宴站起身,打断了蒲忻澜的话,他深深地看着蒲忻澜道,“我会让你回心转意的。” 说完不待蒲忻澜回话,他便离开了厢房。 蒲忻澜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发:“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师尊师尊没个正形,徒弟徒弟也不成体统!专拣他一个人祸害! -------------------- 第27章 惩戒 岑子宴走后,蒲忻澜把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从头至尾捋了一遍,发现诸多可疑之处似乎都围绕着岑子宴。 且不说前一天早晨擂场之上那两名散修为何如此针对岑子宴,就岑子宴今日的种种表现都与他平日里大相径庭,这不得不让蒲忻澜怀疑岑子宴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祸事,却倔着性子自己硬扛而不敢跟家里人说,不怪蒲忻澜有此疑虑,毕竟玉灵峰的山水养出来的多是这种水准的弟子,这些年他可没少见。 蒲忻澜叹了口气,觉得这件事有必要找岑子宴好好说道说道,若真遇祸事那可不是儿戏。 这么想着,蒲忻澜掀开被子下了床,骤然一起身,他的头还有点晕,扶着床柱缓了好一会那阵眩晕感才渐渐消失,他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找了件外袍套上,出了房门。 午后的太阳正好,不过对于在昏暗的室内待久了的蒲忻澜来说还是有点刺眼,他抬起手掌挡了一下明媚的阳光,眯着眼睛透过指缝看着湛蓝的碧空,一时间恍如隔世。 虽然这一回卧床不过一天一宿,他却有种走过了半生的错觉,所以,昨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为何会突然昏迷?又为何会在昏迷之际感到后颈一阵刺痛?喻逍漓到底……做了什么? 可无论喻逍漓做了什么,这都是他不愿意接受的结果,他不需要有人为他承受什么,从来都不需要,他不想欠任何人的,他习惯了万事不过心,但有些事一旦有了端倪便再不能装糊涂了。 蒲忻澜放下了手,这才想起来查看自己的手腕,他撩起衣袖,看到手腕内侧光洁无暇,暗蝶已消失不见。 蒲忻澜想起方才岑子宴跟他提了两遍解药是他找来的,但仔细想来,岑子宴是从何处寻来的解药? 他抱起双臂倚靠到檐柱上,闭上眼睛晒着暖洋洋的日头,心下思绪万千。 不知过了多久,庭院中响起了一串脚步声,他睁开双眼循声看去,先是看到了正向这边走来的喻逍漓,他又朝另一个方向看去,是刚刚走下回廊的岑子宴,两人就那么停下了脚步各站一边,与他正好围了个倒三角。 三人一时都没有说话,随后赶来的江意迟四人察觉到这边微妙的气氛,纷纷停在了不远处,没敢上前也没敢出声。 蒲忻澜看了两人半晌,怎么看怎么心累,于是率先开口道:“既然都在这儿,那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先别急着开口,我先说,”蒲忻澜抬手向下一压,示意两人不要说话,紧接着他站直了身体,分别对着两人行了一个十分不走心的礼,“我先跟你们道个歉,对不起,我有错,先前我误会过你们两个,觉得你们两个关系不单纯,对此我感到十分的抱歉。” 喻逍漓:“???” 岑子宴:“???” “但话又说回来了,你看你们俩连喜好都这么一致,是吧,”蒲忻澜话里有话地道,“不愧是师徒,一脉相承。” 喻逍漓:“???” 岑子宴:“???” 看戏四人组:“???” 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蒲忻澜当然不是想挑事,他只是觉得既然这把火随时随地都有轰然爆发的可能,那还不如直接让他拱起来,这样他还能掌握点主动权,不至于被牵着鼻子走,反正要祸害一起祸害,别光祸害他一个人。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德才兼备的人,要才那是天生没才,要徳那便时而无德,不然他也不能给人家师徒乱拉郎。 他现在的宗旨就是,要难受大家一起难受,谁也别放过谁。 足足沉默了有一盏茶的工夫,喻逍漓才看着蒲忻澜道:“师兄,你莫开玩笑。” 蒲忻澜未束长发,发丝自然而然地垂在身后,看起来还有几分洒脱,他重新抱起双臂,懒懒地靠到檐柱上,笑了笑道:“失礼,我确实这样想的。” 喻逍漓顿时一梗,简直快要被气笑了,他又生气又委屈,这人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话! 岑子宴怎么也没想到蒲忻澜有过这一层心思,那是不是说明,他其实是可以接受超出伦理的关系的? 这么想着,岑子宴眼神炽热地望向蒲忻澜。 蒲忻澜被这道莫名其妙的目光烫得想骂爹,他不知道这孩子又在犯什么病,直接了当地忽视了岑子宴的眼神。 岑子宴并不在意,他收回视线,把目光投向了喻逍漓,道:“师尊,您真的喜欢师伯?” 喻逍漓没有否认,坦然道:“是。为师且问你,你是否对你师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岑子宴也不否认,朗声道:“是。” 一旁的看戏四人组中江意迟小声开了口:“精彩,实在是精彩。” 她转头看了看沈令白和沈令青,道:“比我们精彩。” 沈令白、沈令青:“……” 喻逍漓看着岑子宴,不觉头疼万分,不仅是因为自己的徒儿和自己喜欢上了同一个人,还因为自己教徒无方,才惹出今天这档子事来。 他开口道:“子宴,为师知道心意难控,你心悦谁都是你的自由,但你可知这样的感情实为不伦,如此禁忌若不悔改,是要受重责的。” 他并非危言耸听,即便仙山门风再开明,也没有到能容忍扰□□理纲常程度,拜师学艺便要遵守基本的礼法,岂能目无尊长漠视法度? “师尊既说了心意难控,其他的话便多说无益。”岑子宴不为所动地道,“如今既已挑明,那便该问问师伯愿意接受谁。” 喻逍漓愣了一愣,接着和岑子宴一同把目光投向了蒲忻澜。 蒲忻澜:“???”等等?怎么又绕回我这边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蒲忻澜眉头一横道,“怎么我就非得在你们俩之间选一个是吗?” 岑子宴上前一步道:“师伯,你跟我走好不好?” 喻逍漓冷声道:“岑子宴,你不要放肆!” 岑子宴寸步不让道:“我是认真的!若是仙山容不下我们,总有能容得下我们的地方!” “逆徒!你是想背离师门?背离为师吗?!”喻逍漓瞬间怒火腾烧,为数不多地发了火,“你眼里难道就只有情爱?即便是误入歧途,也有悔改的机会,你怎能如此偏激!” 岑子宴转过身对着喻逍漓行了一礼,道:“对不起师尊,是徒儿不孝,徒儿辜负了您的厚望,但是……我什么都能放弃,唯一不能放弃的,就是师伯。” “你……”喻逍漓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左手凝起了灵力,掌心逐渐闪烁起金光。 江意迟一看就知道那是什么,她道:“完了,师尊真的生气了。” 第47章 沈令青道:“戒鞭。” 丛苋道:“戒鞭?” 沈令白看了丛苋一眼道:“小师妹你是真听话,居然没见过戒鞭,其实抽在身上也还行,最多半个月,就能下床了。” 听他这么一说,丛苋便明白戒鞭是什么了,那是仙山长老专门用于惩戒弟子用的刑器。 丛苋紧张道:“要劝架吗?” 江意迟道:“先等等,应该抽不起来。” “喻逍漓,有话好好说,你想干什么?”喻逍漓的戒鞭还没有幻化出来,蒲忻澜已经走下台阶一把按住了他的手严肃道。 江意迟努努嘴笑道:“你看吧,师伯最是护短,虽然我觉得小师弟着实该打。” 沈令青点点头道:“我们当年都没敢闹成这样。” 沈令白道:“豪杰。” 丛苋不理解但尊重:“……” 喻逍漓紧皱着眉,声音冷硬道:“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管教好徒弟,才让这逆徒生出此等大逆不道的心思。” 蒲忻澜紧紧地按着喻逍漓的手,生怕他真抽出戒鞭来,他看着岑子宴道:“小兔崽子,还不来给你师尊赔罪,师徒之间何必闹得这般僵。” “那个,我也有错,我不该给你们开天窗,伤了你们师徒的和气,我很抱歉。” 蒲忻澜真的很抱歉,他还以为能借此机会能把话说开,顶多小打小闹,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到大动干戈的地步,现在话是说开了,但两头倔驴都不肯让步,祸害的还是单他一个人啊! 他可不想看师徒打架,话说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岑子宴看着蒲忻澜按着喻逍漓手背的手,眼神幽深的有些不可捉摸,他道:“师尊要打要罚我都认,但我心意已决,非师伯不可!” “哎你这孩子,怎么听不懂话呢,”蒲忻澜完全无法理解岑子宴的执念,“我到底怎么你了,你就非我不可了?” 岑子宴目光沉沉地落在蒲忻澜的身上:“如果不是师伯,我不会有今天,所以我喜欢你,我只想要你,蒲忻澜。” 这一声名字叫出口,蒲忻澜直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现在轮到他想拿戒鞭抽这个不孝子了! 喻逍漓却忽然放缓了语气道:“子宴,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你平日里最是听话,你跟师尊说说到底怎么了,师尊不相信你会突然变成这样。” 听喻逍漓这么一说,蒲忻澜也慢慢冷静下来,的确,岑子宴太反常了,看似好像只是在坚持一件事情,可他的行为却怎么看怎么像在失去理智的边缘徘徊。 蒲忻澜放开了喻逍漓的手,向岑子宴走了两步,道:“子宴,昨天在擂场的时候你就不对劲,是不是那两个散修?有什么事你得和我们说,师尊和师伯,还有你的兄弟姐妹,永远都是你的后盾,我们是家人。” “即便是你捅了篓子,我们也一样能给你兜底,但前提是你要相信我们不是吗?” 岑子宴似乎有些动摇,他呢喃道:“忻澜……” 蒲忻澜忍住了想给他一下的冲动,循循善诱地道:“没事的,告诉师尊和师伯,你遇到了什么?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师伯一定帮你揍死他。” 岑子宴却摇了摇头,倏地上前一把扼住了蒲忻澜的手腕,道:“师伯跟我走吧,好不好?” 蒲忻澜忍了又忍,耐着性子道:“你想去哪?嗯?” 岑子宴道:“你先跟我走,我慢慢告诉你。” 蒲忻澜还没说话,就感到另一只手腕被人从身后握住了,并将他用力向后一拽,只是岑子宴抓着他的手腕并不放手,以至于他一时间被两个人扯着两只手腕僵持在了原地。 “你们干什么这是!都给我放手!”蒲忻澜想从喻逍漓和岑子宴手中抽回自己可怜的双腕,但这两头倔驴没一个放手的,他还拗不过他们! 喻逍漓盯着岑子宴道:“岑子宴,你到底想干什么?放开你师伯!” 岑子宴森然一笑道:“师尊为何不放,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是想带师伯走?” 喻逍漓道:“走?你想走到哪去?仙山是你的家,你还能往哪走?” 岑子宴道:“只要您不把我逐出师门,您永远是我的师尊,但我不认仙山。” 蒲忻澜被两人你来我往的吵得头都大了,这两人还在暗自较劲,把他的手腕攥的生疼,他恼怒地骂道:“哪个杀千刀的挑拨离间?敢说我仙山的不好?让我碰见了我非宰了这畜生不可!” “师伯你为何还要维护仙山?”岑子宴声音冷冷地问,他的眸底映射出的寒光竟有些毛骨悚然。 “你走火入魔了吧你!”蒲忻澜眼神一凛,同时震出灵力一把甩开了喻逍漓和岑子宴的手,紧接着他掌心一道靛蓝光影一闪而过,一瞬间疾风乍起,一条碧绿的藤条直直地向岑子宴裹缠而去! 岑子宴遽然向后退去的同时,沧漫出鞘一剑斩下,直接将藤条劈了个粉碎,蒲忻澜未束的长发飞舞,被狠戾的剑气生生削下一缕,发丝飘落而下,被岑子宴眼疾手快攥进了掌心。 “逆徒!你居然敢拔剑!”喻逍漓冷然喝道,骤然甩出戒鞭缠住了岑子宴的沧漫。 “等等,等等!”蒲忻澜见状不妙急忙阻拦道,他本意并不是想打架,只是想暂且制住那个不听话的逆师侄,怎么突然都动起武来了?! “不许打架!”蒲忻澜想也没想徒然伸出右手握住了金光闪烁的戒鞭,“我……嘶——” 掌心一阵灼烧的痛感,蒲忻澜立即撒开手但为时已晚,那带着怒气的戒鞭只一瞬便把他的掌心灼蜕了一层皮,松开手的时候掌心已经鲜血淋漓,大滴大滴的血液“哗哗”就往下流。 “师兄!” “师伯!” 蒲忻澜看着自己的手,道:“我活该。” 喻逍漓果断收了戒鞭,一把托起蒲忻澜的手,先用灵力止血,而后把蒲忻澜拉到竹笕边,撩起水清洗他的掌心。 蒲忻澜本能地往后缩了缩,道:“等,等下,这这这个确实有点疼,就,就,就这么直接冲吗?” 喻逍漓一脸自责地看着他,心疼道:“忍一下,好吗?” 看戏四人组急忙跑过来,江意迟拿了坛酒过来,道:“师尊师伯,我有酒。” 蒲忻澜看了一眼,龇起牙道:“你想谋杀你师伯就直说。” 喻逍漓道:“用水洗净上灵药就行,酒水太蛰了。” “子宴,你去哪?” 蒲忻澜洗手的间隙,岑子宴忽然御起沧漫离开了小院,丛苋追了两步高声喊道。 岑子宴只是回头看了蒲忻澜一眼,眼神里没有什么情绪,随后他便头也不回地向高空飞去。 喻逍漓抬头看去,皱眉道:“岑子宴!” 他想去追,却又放不下蒲忻澜,丛苋看出了师尊的意思,御剑追去:“师尊莫急,我去追。” “他到底怎么回事?”蒲忻澜反思道,“我刺激到他了吗?我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唉……” “不是你的问题,”喻逍漓小心地洗去蒲忻澜掌心的血迹,再用手帕轻轻蘸干,“是我没有及时察觉到子宴的异样,才会让事情变成这样——疼吗?” 蒲忻澜摇摇头道:“不疼了。” “可是师伯你的手在抖。”沈令白在一旁指了指他的手道。 “手抖就是疼吗?”蒲忻澜白了他一眼,睁眼说瞎话道,“可能是手被吓到了吧,害怕发抖不是很正常。” 沈令白道:“呃……有道理。” “戒鞭的伤口不能用灵力愈合,”沈令青将一瓶灵药递上前道,“师伯可能要受几天罪了。” 喻逍漓接过灵药,仔细地撒在蒲忻澜的伤口上:“对不起,是我太莽撞了。” “哎呀,不怪你,”蒲忻澜无所谓地道,“是我脑子范轴自找的,你说说你,我伤个手你都心疼,那你这一鞭子如果真的抽在子宴身上你当时是解气了,事后不还得心疼死了。” 喻逍漓抿了抿唇道:“这是两码事。” “师伯你就别说师尊了,小师弟这回干的事,的确该打,再说戒鞭这种东西,谁年轻的时候还没吃过几回呢。”江意迟在一旁劝道。 她这说的确实是实话,玉灵峰出来的弟子,目前除了丛苋和差点挨戒鞭的岑子宴,包括现任玉灵君在内,没有几个没吃过戒鞭的。 沈令白接话道:“是啊,我想不通小师弟为何一心想带师伯走,还有他说的话,真的很寒师尊的心。” 蒲忻澜笃定道:“必然是有贼人挑拨离间。” 喻逍漓默了默,他一边为蒲忻澜包扎伤口,一边对沈令白和沈令青道:“你们昨天跟子宴去哪了?看到他从哪找的解药了吗?” “我昨夜便想和师尊说的,”沈令青神情有几分凝重,“我们跟着小师弟在海岸边绕了几圈。” 沈令白点头道:“那小子似乎故意想甩掉我们,还真就叫他得逞了。” 第48章 “这很不寻常,按理说很少有我们能跟丢的人。” “就在渡口,他施展了一个我和令青都没见过的幻术。” “然后人就不见了。” “直到他拿着解药重新出现在渡口。” “我们才跟上他回来。” 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出了昨夜事情的经过,这是这对双生孪生兄妹惯常的说话方式,几人都已习惯。 江意迟下了定论:“我怀疑小师弟早就认识那两个散修。” 喻逍漓心事重重地道:“这件事不能再放任不管了。” -------------------- 为什么后来者没有居上,因为前者又争又抢。 喻小年其实不是气小徒弟喜欢上了自己师伯,他醋归醋但推己及人也没有太双标,他生气的点主要在于小徒弟居然因为喜欢一个人就要和家里断绝关系,你就嗦嗦,这孩子该打不该打[捂脸偷看](溜~) 第28章 隐瞒 蒲忻澜看着自己被包得十分精致的手,道:“你这是给我包了个手衣?” 喻逍漓道:“我若是给你包严实了,你到时候撑不开手又给拆了。” “什么叫‘又’?”蒲忻澜一脸不服气地道。 喻逍漓看着他一本正经地道:“又就是不止一次,有很多次。” 蒲忻澜:“……” “算了,我有话想跟你说,”蒲忻澜放弃挣扎,向屋里走去,“你跟我进来一下。” “好,”喻逍漓应了一声,对三个徒弟道,“你们注意一下苋儿和子宴,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师尊。” 两人前后脚进了厢房,蒲忻澜看着喻逍漓关上房门后,对他道:“把手伸出来。” 喻逍漓没有怀疑,把手伸到了蒲忻澜的面前,蒲忻澜就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片刻后,蒲忻澜抬眼瞪着他道:“小王八蛋,你竟然防着我。” 蒲忻澜是想往喻逍漓的体内探灵识,却被喻逍漓挡住了。 喻逍漓师试图用微笑抵挡蒲忻澜的质问:“没有,我只是刚调完息,灵息还不稳定,怕冲撞了师兄。” “什么狗屁借口,快点儿的,”蒲忻澜神色略有不耐地道,“你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所以不想让我知道?” 闻言,喻逍漓哭笑不得地道:“没有,师兄,我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 “谁担心你了,”蒲忻澜紧紧握着喻逍漓的手,用分出的灵识跟他“打架”,“好吧,我确实有点担心,谁让你昨天那么奇怪,你让我亲自探探放心不就好了。” 喻逍漓任凭蒲忻澜小猫挠人似的想破开他的灵穴,他也只是微微笑着,把蒲忻澜的话当作了耳旁风。 这笑容怎么看怎么气人,在蒲忻澜看来甚至有点挑衅地意味,他一想到喻逍漓的灵识就在自己的体内,可对方却不让他探灵识,他就有一种被人欺负却出不了气的憋屈感。 蒲忻澜咬了咬牙,被逼无奈之下,他一把将人推到门板上,视死如归地对着喻逍漓的唇亲了上去。 喻逍漓的防线果然瞬间崩溃,蒲忻澜便一举将灵识探进他的灵脉,他知道对方肯定不会强行把他的灵识弹出去。 就在蒲忻澜打算功成身退深藏功与名之时,却被喻逍漓一把扣住了后脑,深深地吻了回来。 蒲忻澜:“唔?!” 喻逍漓很清楚蒲忻澜是故意为之,但他猜他的师兄一定还不够了解自己的品性,他可从来都不是什么谦谦君子。 这双唇瓣因为主人身体尚未痊愈而微微有些冰凉,可触感却是极好的,就好像含着一块极冰之地深藏的千年古玉,温润如冰泉,直让人舍不得放开。 喻逍漓心思一深,就轻吮着探进了唇缝,对方大概也是有些许糊涂了,好一番曲意逢迎,竟就这么任他逾越了进去,他搂住了与他厮磨着人的腰,将人紧紧地按进了怀里。 他真的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他做梦都不敢这么想,有一天他的意中人会主动吻他。 蒲忻澜今天第二次脑子范轴把自己搭进去了,这种时候他根本无暇顾及在对方体内的灵识,他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他快喘不上气了,并且他每次用力喘气的声音,他都羞耻地想掘地三尺。 为什么这个以下犯上的登徒子却能这么沉着?把一件礼崩乐坏的事情干的像是在兴盛国土! 蒲忻澜自问不是一个心口不一的人,所以他震惊是真的震惊,想挣脱也是真的想挣脱,毕竟他目前还是不太能那么毫无顾忌地接受喻逍漓,可这个吻却不似喻逍漓醉酒时那不顾一切的强势,而是一种探寻的小心翼翼,温柔的让人招架不住。 这次是彻底栽了。蒲忻澜迷迷糊糊地想。 不过蒲忻澜也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他自我挣扎了半晌,最后还是一把推开了喻逍漓,连退几步退到了桌边,靠着桌沿微微喘着气。 “我就不该……招你……” 喻逍漓看着蒲忻澜有了血色的双唇,这双漂亮的唇瓣是真的娇嫩,他还没怎么用力,下唇瓣便破了皮,沁出了血珠。 蒲忻澜也尝到了血腥味,他舔了舔那一处伤痕,轻轻吸了口气,他不由得问道:“能看出来吗?” 喻逍漓也不由自主地舔了下唇,道:“能。” 蒲忻澜直接气笑了:“你属狗的?” 喻逍漓无辜地道:“我没有咬你。” “你是没有咬,你那是啃。”蒲忻澜控诉道。 这就有点冤枉人了,喻逍漓扪心自问,这一次真的真的很轻柔,他都没舍得用牙齿……但看蒲忻澜唇上的暗伤,他又百口莫辩。 喻逍漓不置可否,话锋一转道:“那我和师兄,现如今算不算互通灵识?” “算,怎么不算,”说起这个,蒲忻澜便催动了放在喻逍漓体内的灵识沿着灵脉游走,“笑屁笑。” 喻逍漓目光柔和地注视着蒲忻澜,笑着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能结为道侣?” 蒲忻澜低垂着目光没有看喻逍漓,亲都亲过了,他再搞些欲拒还迎的戏码他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何况,他觉得按照如今的形势发展下去,他拜倒在玉灵君的长袍之下那是早晚的事,他这人面皮子薄厚全看心情,此刻他感到喻逍漓这句话问的实在是有辱斯文,所以他选择性装聋,认真地催动着灵识权当没听见。 喻逍漓走到蒲忻澜的身边,抬起手将他的一缕发丝挽至耳后,轻声问:“怎么样?” 蒲忻澜正全神贯注地感受着他的灵息,没怎么在意他的举动,或者说他的动作太过自然而然,蒲忻澜反而没觉得有什么,他慢吞吞地摇了摇头道:“能感觉到你受过内伤,但内息还算平稳。” “这回师兄该放心了吧。”喻逍漓的手顺着蒲忻澜的耳廓滑下,捏了捏他的耳垂。 蒲忻澜一个激灵,反手就把他的手打了过去,斥道:“干什么毛手毛脚的——受了伤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 “你真的没有事情瞒着我?”蒲忻澜忽然抬头问。 喻逍漓的神色很坦然:“没有,师兄若是不信,便再探探。” “你别来这一套,我修为不如你,你如果真想藏着什么,我还真探不出来。”蒲忻澜别开了脸道。 喻逍漓没有立即接话,他的指尖有意无意地缠着蒲忻澜的一缕发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喻逍漓,别的事情我都无所谓,但是你不可以骗我,”蒲忻澜站直了身体面向喻逍漓,目光平静而悠远,“你现在不想告诉我没关系,师兄也不会强求你什么,等你想说的时候,我会听着。” 喻逍漓轻轻地呼吸着,有点不敢直视蒲忻澜这样的眼神,他默然点了点头,有些话越是时日长久,就越是不敢说出口,他有些忐忑地问:“什么师兄都能接受吗?” 蒲忻澜摸着下巴,佯作认真思考的样子:“这我可不敢担保,不过,若是你主动坦白,我便赐你免死金牌一块。” “怎么样?我够大度吧?说不说?”蒲忻澜挑着眉道。 喻逍漓看着蒲忻澜,倾身将他抱进了怀里,沉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等我想想怎么跟你说,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蒲忻澜感到喻逍漓是手掌隔着头发贴在他的后颈,轻缓地揉了一揉,这更让他确定,昨夜的事不是幻觉,他没有逼迫别人的习惯,所以他还是希望喻逍漓能主动告诉他。 “嗯。”蒲忻澜应了声,抬起胳膊环住了喻逍漓的腰身。 喻逍漓的心沉沉地跳动了起来,这一瞬间他只觉自己的血液也跟着沸腾了,只是他还没有开始享受这片刻的温存,下一刻他就被蒲忻澜推开了。 “你的内息真是比过年的烟火还热闹。”蒲忻澜红着脸出了房门。 虽然今天被师兄推开了两次,但喻逍漓仍然很高兴。 “我们还是去找找岑子宴吧,”蒲忻澜又转回厢房,从床边摸了根发带,“我还是不太放心。” 第49章 蒲忻澜把发带咬在嘴里,抬起双手拢起了长发,他见喻逍漓一直不吭声,便含糊道:“发什么呆,听见没有?” 喻逍漓轻咳了一声,从蒲忻澜身上移开目光,道:“好。” 蒲忻澜利落地束好长发,而后将衣袍穿戴整齐,便随着喻逍漓出门去了。 “你打算怎么处置你的小徒弟?”蒲忻澜问。 喻逍漓将蒲忻澜拉上渡虹,飞到了半空中,道:“只要他肯认错,一切都好说。” “我一定要站你前面吗,像平常一样站你后面不好吗?”蒲忻澜转过身想跨到喻逍漓后面去。 喻逍漓按住蒲忻澜的腰,把他推回了原位:“没事,你又不挡路。” 蒲忻澜一把抓住喻逍漓不安分的手,并自以为很有威慑力地用力攥了一下,道:“这是挡不挡路的问题吗?我怎么感觉你在指桑骂槐?” 喻逍漓笑了笑,垂眸看着他道:“这样我一眼就能看到你。” 蒲忻澜当然知道喻逍漓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有点不自在,谁家正经师兄这么御剑的,他道:“你就不怕别人对你指指点点?” “我本来就不怕,”喻逍漓道,“别人爱怎么说怎么说,与我无关。” “只要师兄好好在我身边,我什么都无所谓。” 蒲忻澜被喻逍漓这么直白的话语说的心头一软,他回正了身子,说:“你今天嘴上抹蜜了,说话这么好听。” “好听么,”喻逍漓故意倾身在蒲忻澜的耳畔道,“师兄若是喜欢,我日日说与师兄听可好。” 蒲忻澜抬手把他的脸推到了一边,面无表情地道:“适可而止就行,说多了容易挨揍。” 喻逍漓拿下他的手在他的掌心吻了一下,道:“遵命。” “呀,呀呀,”蒲忻澜反手就在他的嘴边打了一下,“青天白日的,再耍流氓我给你踹下去!” 喻逍漓知道蒲忻澜真的会说到做到,便收起了玩笑的心思,一本正经回了玉灵君的模样。 两人给丛苋和岑子宴都传了一道传音符,没一会便有了回音,只不过两人接了传音符才发现是林邶柘传来的。 “贼人已伏诛,制服于东海岸。”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往东海岸而去。 他们御剑到那的时候,海岸边已经围了很多人了。 蒲忻澜环视四周,没看到岑子宴和丛苋的身影,倒是江意迟和沈令白、沈令青兄妹俩也赶到了海岸边,显然是接到了掌门不要钱的集体传音符。 喻逍漓正要御剑落地,蒲忻澜按着他的手道:“等一下等一下,站得高看得远,我先看看。” 喻逍漓便依言将渡虹悬停在了半空中,两人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到了被阵法钉在礁石上一黑一白的两个人,正是前一天早晨投海潜逃的那两名散修,那两人被锁在阵法里,身上五花大绑着缚仙索,缚仙索之上还下了禁制,层层加缚层层围观,臊得两人恨不得把头缩进乌龟壳子里,几乎把脸埋进了胸脯里。 “其实也不用登高来看,这两人太突出了。”蒲忻澜拍拍喻逍漓的手示意他可以落地了。 喻逍漓便带着蒲忻澜落在了人群后方,果然一眼就能看到那两个散修,这就要得益于那两人身下一丈来高的礁石,足以让他们成为“万众瞩目”的猴。 “你要不要上前面去看看?”蒲忻澜问。 “我们一起?”喻逍漓道。 “我还是不去了,我怕又遭暗算。”蒲忻澜半真半假地玩笑道。 “那我陪着你。” 喻逍漓话音还未落,林邶柘就看了过来,并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你去吧,”蒲忻澜笑了笑道,“顺便看能不能问出那两个人为什么一直针对子宴。” 喻逍漓略一思索,还是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蒲忻澜忽然转身就走了。 “欸小妘笙来了,我去陪她玩会儿。” “哎……好。”喻逍漓叹了口气,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人凑到了一起,只能去找林邶柘了。 蒲忻澜接住朝他飞跑过来的小妘笙,半蹲下来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妘碧仙子跟在后面道:“听闻昨日修竹君也中了黑花毒,可好些了?” 蒲忻澜笑着道:“多谢仙子挂心,一点事没有。” “那便好,”妘碧仙子也笑道,“修竹君可否帮我照看一会笙儿,我到前面去看看。” 蒲忻澜道:“没问题——好不好啊,笙儿?” 小妘笙乖巧地点头道:“好。” 妘碧仙子道谢道:“那便多谢修竹君了。” “客气了仙子,”蒲忻澜捏了捏小妘笙肉嘟嘟的脸颊,“我就爱带小孩玩儿。” 妘碧仙子走后,蒲忻澜领着小妘笙走到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他低着头问:“想玩什么?要不要玩儿藤球了?” 小妘笙摇了摇头,然后从身上挎着的小包里翻翻找找出一个被戳的满身是孔的土豆递给了蒲忻澜。 蒲忻澜不明所以地道:“要吃?” 小妘笙还是摇头,指了指土豆道:“笛子,吹。” 蒲忻澜托着小土豆,好笑道:“土豆笛?” 小妘笙重重地点了下头。 蒲忻澜不太确定地问:“要我吹啊?” 小妘笙又点头:“修竹君吹。” “那……”蒲忻澜看着这土豆有些无从下嘴,“我试试啊。” 小妘笙眸光闪闪地望着蒲忻澜,一脸期待。 笛子蒲忻澜倒是会吹,但土豆笛他还是第一次吹,他找到土豆上大概是吹孔的位置,把小孔贴上了唇沿,两只手歪七扭八地按住孔洞。 他深吸一口气,打算吹一曲耳熟能详的《姑苏行》,他本以为会“呕哑嘲哳难为听”,没想到吹出来倒也能入耳。 路过的仙修纷纷侧目,皆道“仙友好雅兴”。 小妘笙连连拍手,又从小包里面翻出了各式各样的“笛子”。 蒲忻澜看着这些款式刁钻的笛子,不由得道:“你这小包挺能装啊。” “还有,”小妘笙嘻嘻笑道,“这个!” 小妘笙高高举起手臂,一个油纸包的大鸡腿就这么出现在蒲忻澜的眼前。 蒲忻澜叹为观止,由衷道:“厉害。” 小妘笙兴高采烈地原地蹦了两下,而后道:“修竹君吹笛子,大鸡腿嘉奖!” 蒲忻澜被逗笑了,他点点小妘笙的眉心道:“挺会打算盘啊,好吧,为了大鸡腿,伯伯给你都给你吹一遍好不好?” 小妘笙挑了一根黄瓜给他:“先吹这个!” 蒲忻澜对小妘笙那是百依百顺,他先把小妘笙抱到石头上坐好,而后席地坐在石头旁边,将那千奇百怪的笛子都吹了一遍,然后成功得到了小姑娘“嘉奖”的大鸡腿。 “伯伯跟你开玩笑的,伯伯不吃,笙儿吃。” 蒲忻澜把鸡腿递还给小妘笙,谁知道小姑娘非常坚持,一个劲地让他吃。 “那伯伯给你表演一个一口一个腿怎么样?”蒲忻澜逗小妘笙道。 小妘笙一点也不跟蒲忻澜见外:“好!” “嘿,你这小不点。”蒲忻澜哈哈笑道,“你那可看好了啊。” 小妘笙立马正经危坐,目不转睛盯着蒲忻澜看。 “好的,那么接下来请欣赏,一口一个腿。” 小妘笙笑得前仰后合,直拍手道:“修竹君!厉害!” “就是他——!!!”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吆喝,霎时间海岸边所有的仙修的目光都顺着一根手指朝蒲忻澜看来,而此时,蒲忻澜正好将鸡腿塞进了嘴巴里。 一瞬间整个海岸边安静得落针可闻,小妘笙被这阵仗吓得赶忙滑下石头躲到了蒲忻澜的身后。 蒲忻澜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最主要的是这么一大块鸡腿肉他咽不下去!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在叽叽喳喳的众人突然回过头来看他,但他还抬了下手示意众人等一下,随后他鼓起腮帮子开始用力地—— 嚼嚼嚼。 嚼嚼嚼嚼嚼。 嚼嚼嚼嚼嚼嚼嚼。 等到蒲忻澜好不容易咽下去了,他站起来问道:“啥?咋啦?” 众仙修再次沉默。 这时礁石上那名黑衣散修还举着不知怎么从缚仙索里挣脱出来的胳膊指着蒲忻澜,开口打破沉默道: “就是你!用仙法滥杀凡人!” -------------------- 小噗有话说:冤(嚼)枉(嚼)呐(嚼嚼嚼)—— 第29章 苟且 随着这名散修的话音落下,静默的人群中忽然有几个人动了起来,挡在了蒲忻澜的前方,正是玉灵峰师徒,紧接着仙山的长老弟子都纷纷向蒲忻澜的方向挪动了几步,无声中表明了护短的立场。 蒲忻澜没有立即开口说话,他揉了揉躲在他身后的小妘笙的头,轻声对她道:“笙儿乖,去找娘亲吧。” 小妘笙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犹犹豫豫地看着蒲忻澜,一双眼睛里满是无措。 第50章 蒲忻澜声音温和地道:“没事的,去吧。” 妘碧仙子也在不远处唤了一声“笙儿”。 小妘笙抱紧了自己的小包,这里的气氛着实让她害怕,她便迈着两条小短腿“噔噔噔”地跑到了妘碧仙子的身边。 妘碧仙子对他投去担忧的目光,他摇头回以一笑。 看到小妘笙回到自己娘亲身侧,蒲忻澜才向那名散修投去目光,他道:“你们聊到哪了?已经到胡乱攀咬的时候了?” 黑衣散修哼笑道:“攀咬你?在场的有几个人叫得出你的名字,我还攀咬你,咬一个无名卒毫无价值。” 蒲忻澜还没说话,林邶柘就不客气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赶紧把你们勾结魔族的罪行交代清楚,甭跟我们扯这些有的没的!” “呦呵,好一个仙山掌门,竟然说滥杀凡人是有的没的。”旁边的白衣散修冷笑道。 “那你倒是说说,我怎么滥杀凡人了?”蒲忻澜淡淡道。 黑衣散修道:“你还记得四百多年前在永安镇杀害的那几个手无寸铁的凡人吗?” 蒲忻澜笑了一声,道:“怎么,他们是你亲戚啊?找我报仇来了?” “当然不……”黑衣散修忽地一愣,迟疑道,“哎不是,等会儿,你这就……承认了?” 蒲忻澜的表情和语气太过坦然,再看黑衣散修略微错愕的反应,众人一致认为是这两个散修在胡说八道。 白衣散修立刻道:“你敢说那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不是你杀的,蒲素?” “朴素?什么朴素?” “为人朴素吗?” “嘘,那是人家的名字。” “好朴素的名字。” 四周传来一阵窃窃私语,讨论的问题却都不在重点上。 蒲忻澜并没有在意其他人的言语,他怔然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蒲素”的确是他的名字,是他在人间时的名字。 “两位张口闭口就污蔑别人,到底是何居心?”喻逍漓冷冷地开口道。 听到喻逍漓的声音,蒲忻澜抬眼看向了他的背影,眼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落寞。 黑衣散修已经调整好了状态,冷嘲热讽地道:“旁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你们仙山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包庇此等心术不正、罪大恶极之人是何居心?” 白衣散修接着道:“既然人人都要公道,我们既已伏法,那诸位不妨也给我们一个公道,如此就算今日治我们的罪,我们也心服口服,否则蒲素这种人都能当上长老,凭什么定我们的罪?我们只是鬼迷心窍着了魔族的道,可没有杀人啊。” “口说无凭,证据呢?”林邶柘道,“谁知是不是你们企图逃脱罪名的把戏,无缘无故泼我仙山脏水,我定不饶你!” 黑衣散修呵呵笑道:“林掌门有此一问,怕不是已经信了七八分了,还要什么证据?” 有仙修在一旁道:“阁下说的头头是道,什么四百年前,什么永安镇,我看两位的年纪也没那么大。” 白衣散修道:“没有又如何,我就想知道这件事如果是真的,诸位当如何处置?难道因为是四百年前,因为此人如今地位斐然,就置之不理?” “这……”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仙山一派。 林邶柘一身正气地道:“若你们能拿出证据,我仙山定不姑息恶人,若你们是栽赃嫁祸,你们也得为此付出代价!” 听得掌门一言,仙山弟子纷纷点头,但那模样分明都是向着自家人的。 黑衣散修阴阳怪气道:“林掌门真是大义凛然,有林掌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仙山修竹君,你不妨先说说,你在人间时是不是姓蒲名素?”黑衣仙修转向蒲忻澜道。 蒲忻澜不为所动道:“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早就忘了。” 黑衣仙修不怀好意地笑道:“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不过没关系,我帮您回忆回忆——四百多年前,已经习得仙法的您,在永安镇蒲家村以仙人之法残忍杀害了普通百姓十余人,随后潇洒离去,致使无辜之人横尸荒野。” “当时如果这些人就这么死了,也许永远也没有人知道您犯下的罪行,但不巧的是,有一人因执念太深并没有死透,被路过的魔族所救,苟得一条性命,如今此人,哦,此魔就在岛外——如何,修竹君想起来没?” 众人听的云里雾里的,半信半疑地看向蒲忻澜。 “怎么,你想说你有人证?”喻逍漓语气不善地道,“魔族向来狡诈,谁知不是你们事先串通好的?” “玉灵君,我其实一直都很崇拜您的,”黑衣散修道,“我若是真想嫁祸,肯定首先嫁祸您啊,您看您在仙界的名望,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蒲忻澜叹了一口,道:“你们搞这一出,就为了给你们的魔族兄弟报仇?” “那不是,顺便而已,而且……”白衣散修神秘一笑道,“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是你惹了不该惹的人,不然这桩陈年旧事翻出来可真不容易。” “师兄,你别听他们胡言乱语。”喻逍漓转身对蒲忻澜道。 蒲忻澜看向喻逍漓,只见他眉峰冷峻,似乎憋着气,他这副模样蒲忻澜再清楚不过,他直觉如果对面两人再说下去,喻逍漓说不定真的会先拔剑直接封了他们的嘴。 为了防止喻逍漓做有失身份的傻事,蒲忻澜对他轻轻摇了摇头,而后开口道:“旧人恩怨,扯不上滥杀,他们虽为凡人,却为打家劫舍的奸人,一非无辜之人,二非手无缚鸡之力,我杀之实为惩奸除恶。” 众人尚在消化蒲忻澜的话,白衣散修紧跟着问:“那你可是用仙法杀的人?” 林邶柘目光锐利地看向蒲忻澜,其中还夹杂着一点不敢置信。 蒲忻澜的胸口快速起伏了一下,他闭了闭眼睛,没有说话。 众人已然明了,他是默认了。 修仙界虽没有人间那么多的法度,但仙门中人必须遵守的第一戒律便是不可用仙法杀害凡人,即便对方是十恶不赦之人,也该交由人间有司惩戒,也就是说你可以把他们打包扔进衙门,但绝不能私自用刑,一旦被发现,仙门是可以押送九重坊公开惩处的,九重坊乃是修仙界执掌刑罚的处所,上到仙门众家,下到各道散修皆受其制衡,是以没有修仙者可以绕过九重坊肆意而为。 林邶柘当即便急了:“蒲忻澜,你可知胡说八道的后果!” 喻逍漓低声道:“师兄!” 黑衣散修道:“仙山长老啊,道貌岸然啊。” 有小弟子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修竹长老斩杀恶人是义举,何来道貌岸然一说!” 黑衣散修无所谓道:“那你问问仙界的规矩行不行,若是开此先例,那得重新算算从前冤枉了多少好人了。” 其他仙门的仙尊适时开口道:“其他都好说,此戒规关乎两界平衡,确实不可破。” “的确如此,若纵容了这一次,日后有人再破戒规,当如何判处?” “是啊是啊,虽说大错不在修竹长老,但修仙之人,怎可有此戾气。” “情有可原,不过还是应当惩戒,以儆效尤。” “你们……”喻逍漓刚说了两个字就被蒲忻澜按下了,他不解道,“师兄?” 蒲忻澜越到喻逍漓的身前,对着林邶柘行了一礼,道:“是我违反戒规在先,一切罪责,忻澜愿意承担。” 林邶柘只感到一阵气短,他恨铁不成钢地道:“蒲忻澜,你可知你是仙山长老,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蒲忻澜却淡淡一笑道:“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是。” 林邶柘道:“即便如此,你入门之时没有受过戒吗?不滥杀无辜是一个仙人应有的品性!” “我说了那不是滥杀,也不是无辜,那是……”蒲忻澜握紧了拳,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是,我德行不端,不配为仙山长老,我自请辞去仙山长老之位,任凭处置。” “不行!”喻逍漓当即厉声道,他刚上前一步就被蒲忻澜强硬地拉住了,他回头一看,却见蒲忻澜用的是受伤的那只手,顿时心头一颤不敢擅动了。 棠荩见状不对,眉头一皱道:“忻澜,没那么严重,你不要意气用事!” “是啊,邶柘,话不是你这样说的,你先消了气再说话。”朝阙扯了扯林邶柘的袖子道。 郎遥也顺势道:“修竹君虽违反仙界戒规,但说起来年月久远且也不是什么罪无可恕之事,我想也并没到惊动九重坊的程度,人我们仙山自会处置,诸位不必担心我派包庇,这件事毕竟不是今日的重点,当务之急是先严惩那两个扰乱视听的贼人。” 仙山的掌门和几个长老都开了口,众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况且一个认错认的真心实意,一个唱黑脸唱的真心实意,即使有人想要存心找茬也不好再咬着不放,只能一起唱这个白脸。 第51章 况且郎遥说的确实在理,他们要真是把矛头指向蒲忻澜,那不是着了那两个小贼的道了。 待到众人的目光有所转移,蒲忻澜才放开喻逍漓,小声对他道:“别胡闹,没事的。” 喻逍漓忍了又忍,才压下心口那口气。 林邶柘气愤地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转过了身,不再言语。 其实蒲忻澜可以理解林邶柘为什么这么生气,他身为仙山掌门,向来守正不阿,赏罚分明,其他的事情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辱没门风的事情他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这件事的确是触碰到他的底线了。 但蒲忻澜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他愿意受罚,只是对不起如今这层身份。 礁石上的两个散修见众人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他们身上,黑衣散修便有些急了:“这就完了?这还不叫包庇吗?” 一个抱着琴的琴修道:“比起你们下毒害我们众多弟子中毒,修竹长老的那一点过错不过是九牛一毛,两位若是执意不说,那便直接押送九重坊,大刑伺候!” 听罢,黑衣散修立马用肩膀拱了拱白衣散修,道:“怎么回事?他们怎么还不来救我们?” 白衣散修黑着脸道:“我怎么知道,你问我我问谁?” 琴修道:“你们果然有同伙!诸位,我们不妨速速布阵,来一个瓮中捉鳖!” 白衣散修一惊,骂道:“你个蠢货!暴露了他们更不会来救我们了!” 黑衣散修慌张道:“那怎么办!” 就在这几句话的工夫,海岸边突然起了一阵狂风,众仙修即刻戒备起来,下一瞬礁石上的阵法便毫无征兆地破了,紧接着那两个散修遽然被卷上了天,几名性急的仙修祭出法器便御风追上前,却被一道半空中徒然迸开的阵法直直地弹了回去! 阵法消弭的刹那,乍起的狂风骤然平息,海上激烈拍打礁岩的浪涛也在瞬息之间落了下去,激起一片冲天的水雾,水雾之后,是一个悬停在半空中头上长着两只角的高大男人,俨然是一只魔,男人手上拎小鸡似的拎着两个人,正是那两名被卷上天的散修。 黑衣散修长出了一口气道:“关烨大人,您可来了……” 关烨手指一动便断了两人身上的缚仙索,随后他招呼也不打一声地松了手,两人差点头朝下就栽海里,赶忙手忙脚乱地扑腾起来,施法回到了半空中。 关烨一边嫌弃地拍了拍手,一边不急不徐地道:“子宴兄,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何不速速现身?” “子宴?” 听到这个名字,蒲忻澜和喻逍漓的神情都变了变,不待两人有所反应,又一道阵法在半空中迸开,随后两道人影从阵法中心飞了出来,正是岑子宴和丛苋,只不过丛苋是被岑子宴推搡着出来的,她的身上捆着绳索。 “小师妹?!”江意迟瞪大了眼睛喊了一声,沈令白和沈令青更是闻声拔出了灵剑。 阵法自行散去后,岑子宴便祭出沧漫,携着丛苋站在了剑身上。 甫一现身,丛苋便挣扎着喊道:“师尊!他是骗子!我们都被他骗了!” 喻逍漓瞳孔一缩,呵斥道:“混账东西!你在干什么!” 岑子宴先看了蒲忻澜一眼,才道:“师尊,我没有伤害师姐。” 言罢,他的手一抬,轻轻将丛苋推了出去。 关烨在一旁道:“子宴兄未免太温柔了,我帮你一把。” 话音未落,关烨已经广袖一挥朝丛苋甩了一道疾风,丛苋的身上本就缚着压制灵力的绳索,根本无法躲闪,直接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就往海里跌去。 “你!” 岑子宴眉心一紧,正想出手挽救,喻逍漓已经一条灵力幻化的绸带飞了出去,缠住丛苋的腰将小徒弟拉了回来。 关烨不咸不淡地道:“看吧,用不着你怜香惜玉。” 丛苋平稳落地后,喻逍漓抬手一记灵光斩下,丛苋身上的绳索瞬间四分五裂,落了一地。 “可有受伤?”喻逍漓问。 “没有,师尊,师弟确实没有伤我,但是……”丛苋抬头看向海面上空的岑子宴,愠怒中又带着几分不解,“他是魔族中人。”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一阵惊骇,先不说玉灵君的弟子怎么会是魔族中人,这些天与岑子宴同在一个屋檐下,谁也没有察觉到分毫魔族气息,全然不像那个一出面就气味熏人的关烨,众人不用猜都知道此人是魔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玉灵君的弟子与魔族暗中勾结?” “玉灵君可知此事?” “芙蓉仙岛有术法禁制,魔族是怎么上岛的?” “下毒之事是否与玉灵君的弟子有关?” “……” 一时之间有不少人都开始发问,海岸边忽然变得嘈杂起来,不止悬停在海面上空的四人,连带着喻逍漓都成了众矢之的。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太阳落在了芙蓉仙岛的另一边,西海岸的落日霞光映在天边,越过岛屿只留得一点薄辉,在东边海岸铺上了一层轻而浅的金光,而远处一望无际的海域已经渐渐沉在了深蓝的暗夜。 喻逍漓在一众质疑声中缓缓开了口:“岑子宴,为师只问你一句,擂场下毒一事,可与你有关?” 岑子宴目光冰冷地剜了关烨一眼,回答道:“我并不知此事。” 关烨挑了挑眉道:“擂场下毒一事,的确是我擅作主张,不过也都是顺手,毕竟我的目标,只有修竹君一人呐。”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再度齐聚在蒲忻澜的身上。 众人还在沉默,关烨又道:“修竹君,靥蝶毒的滋味可好受?” “解药可是子宴兄求我给的,这还是子宴兄第一次求人,我成人之美,特意将解药调成了药水……”关烨意味深长地道,“为了你,怎么样,修竹君可感动否?” “你给我闭嘴!”岑子宴怒道,猝然甩出一记灵波直直地向关烨轰去。 “好好,我闭嘴。”关烨只飘飘然一侧身便躲了过去,他微笑着不再言语。 蒲忻澜漠然看着海面上的两人,倏而淡然一笑,道:“那这就说得通了。” “所以,你跟我道歉是因为这个?” 岑子宴放轻了声音,道:“是。” 喻逍漓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问道:“岑子宴,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岑子宴的目光转向喻逍漓,他默了默才道:“师尊可还记得那日在抚松镇酒楼听到的说书——《九州伏魔录》?” 喻逍漓隐隐猜到了岑子宴要说什么,可他不愿相信,只能心存一丝侥幸地问道:“何意?” 岑子宴道:“《九州伏魔录》的故事相信大家都耳熟能详,那应该知道书中那位遭人暗算,魂魄逸散的魔尊岑荻。” “难道你是那魔尊不成?”有人问道。 岑子宴还没答话,另一名仙修便道:“那也说不通啊,此人身上毫无魔族的气息,怎么可能会是魔尊?” 众人都觉得有理,毕竟一个人即便伪装的再好,内息是不可改变的,而岑子宴从内到外散发而出的都是至纯至真的仙人之息,况且别的不说,他体内的仙骨总不能是骗人的,若真是魔族,恐怕修不得仙骨仙魄。 但岑子宴接下来的话却让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魂魄若有依附,重塑身躯又有何难?” -------------------- 第30章 逐出师门 “那你不妨说说,如何重塑?” 岑子宴看向开口说话的人,眼底滑过一丝慌张,蒲忻澜平淡的语气让他惶然。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魂魄附于未出生的胎儿身上,与之融合。” “那不就是夺舍吗?!” “这叫什么重塑,这分明就是占据别人的身体!” “那他这一副仙骨算什么?!” “太可恶了!” “说得好听是融合,这和吞噬有什么区别!” 几个年轻气盛的小弟子义愤填膺地道。 几人说话间,蒲忻澜迈起步子走到了人群之前,他面上没什么神情,可是眼神却很悲伤:“当年入门试炼之时,我曾在阵法结界中探得一丝隐隐约约的妖气,那可是你?” 岑子宴道:“是,那时魂魄融合的并不顺利。” “所以你故意偏离试炼山道,是不想被试炼晶石察觉?”蒲忻澜又问。 岑子宴看着他,如实道:“师伯猜的都不错,我本想避开些时辰自行调息,却没想到遇见了您……您身上的气息可以很好地助我掩盖,还可以……借我一些消弭魂魄之间的排斥。” 他说的委婉,但在场的人都知道所谓的“借一些气息”实则就是吸取神元之气,如果被吸元之人对周围的一切毫无防备,而吸元之人又足够小心的话,的确不容易被发现。 那天蒲忻澜抱着那个迷路的小东西睡了一夜,他说为什么那孩子那么黏着他,还当是孩子小被吓坏了,原来都是居心叵测。 第52章 蒲忻澜被气笑了,他真后悔下午那一鞭子没抽到这混账的身上,直到见到他之前还在担心他被人欺负。 “师伯,我从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当初曲斯和那个魔修害你险些丧命,我已为你报了仇,”岑子宴语调平板地道,“师尊只剜了曲斯的心脏,叫他跑了,后来我在魔界边陲寻到了他的踪迹,他与那魔修,都已死无葬身之地,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喻逍漓一瞬之间捕捉到了什么,他走到蒲忻澜身边,看着岑子宴道:“所以十五年前在清云破庙,那个魔君其实是冲着你去的?” 听了喻逍漓的问话,蒲忻澜怔愣了片刻,终于知道岑子宴对他的感情从何而来了,他为他拼死挡住了一个企图要自己性命的人,他能不心海涌动吗? 但蒲忻澜真的觉得这件事万分的扯淡,这实属于正打歪着了! “是,是我连累了师伯,”岑子宴看着蒲忻澜道,“那之后,我一直很愧疚,所以我拼命地修炼,只想快点强大起来,可以保护你。” 不明真相的众人越听这对话越觉得奇怪,怎么总感觉好像听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可是你并没有护住,”丛苋一针见血地道,“你虽为师伯寻来解药,可若不是你,师伯根本就不会中毒,枉师伯平日里最是疼你!” “呃,也没有吧,你们几个我都疼。”蒲忻澜忽然不合时宜的地道,说完他也觉得有点场合不对,但他就是想辩解一句自己并不偏心。 他掩饰性地摸了一下鼻子,切入正题道:“你千方百计地上仙山学艺,是为了什么?既然以凡人之躯锻得仙骨,又为何要与魔族厮混?” “哼,怕是本性难移。”人群中传来一句尖酸刻薄的话。 有仙修跟着开口道:“你方才提到《九州伏魔录》,魔尊岑荻遭同族的手下暗算致魂魄逸散,难不成是,想要报仇?” 岑子宴神色冰冷地道:“毁我肉身之仇,我必百倍奉还。” “那要是这么说的话,这岂不是也算除魔了?” “他到底是算魔?还是算仙啊?” 有人弱弱地在底下问了两句。 不过这个问题的确值得深思,现在看来,岑子宴肉.体是仙,魂魄也没有魔族气息,可记忆却属于魔尊岑荻。 此事之玄幻可以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前所未有,任见多识广的各派仙尊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看待此人,他们是该将此人以魔族制降,还是以仙修押送九重坊都是个问题。 就在众人迷茫之时,喻逍漓开口道:“岑子宴,你可还认为师?” 岑子宴看向了喻逍漓,没有说话。 “你随为师修行这么多年,你是何脾性,有何喜憎,为师都了然于心,作为仙修,你从未有过出格之举,你路遇不平事会出手相助,斩妖除魔也从不手软,这些为师都看在眼里……若你有苦衷,或是受他人胁迫,为师还是愿意听你说。” “听话,子宴,不可执迷不悟。” 蒲忻澜转头看了喻逍漓一眼,心里五味杂陈,其实说起对岑子宴的感情,喻逍漓一定比他多,毕竟这孩子是喻逍漓从小看到大的徒弟,他怎么可能任凭自己的徒弟误入歧途,即便本身就是歧途,做师父的也一定想尽己所能将人拉回来。 至少目前看来,岑子宴并未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蒲忻澜叹了一口气,心也软了下来:“子宴,你师尊说的对,你下来把话说清楚,过而能改,你就还是玉灵峰的弟子。” 丛苋看着自己的师尊和师伯,虽然心中还有些气愤,但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希望小师弟能迷途知返,若师弟真是被那个魔头蛊惑,她一定先斩了那害人的魔头! 这么想着,丛苋狠狠地瞪了关烨一眼,关烨只觉很无辜,莫名其妙中又感到一丝好笑。 岑子宴的心因为两人的话语而有了刹那的动摇,可看着蒲忻澜,他知道自己今日必须做出抉择,他为什么会向关烨妥协,就是因为他想要蒲忻澜这个人,而就他目前了解到的一些前尘往事,他不认为蒲忻澜待在仙山会比待在他身边更好。 关烨看岑子宴犹豫的这一瞬间,便闲不住了,他道:“子宴兄,我能说话了吧?” 岑子宴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关烨笑了笑,对蒲忻澜和喻逍漓道:“两位仙君,那可不行,岑荻要是跟你们回仙门了,谁给我们当魔尊啊。” 蒲忻澜听的直想翻白眼,他乜着关烨道:“你有病还是你们魔族有病,找一个仙修去当魔尊?” “修竹君此言差矣,”关烨道,“子宴兄把我们现任魔尊宰了,那他肯定得回去继承大统啊。” 蒲忻澜笑了声道:“我看阁下头上长角,也挺开窍,你不妨回去继承大统。” “子宴兄,你的心上人骂我,为了你我忍了,”关烨先对岑子宴说了句语出惊人的话,而后继续看着蒲忻澜道,“岑荻本就是魔尊,如今只待最后一缕元神归位,那便是魔尊本尊,你们还妄想他回去做仙修,真是痴人说梦。” 关烨的话一说完,众人一时不知道该消化他的前一句话还是后一句话了,就连一直沉着冷静的林邶柘都皱起了眉。 蒲忻澜并不理会关烨,对着岑子宴叫道:“岑子宴!说话!” 岑子宴整理了一下心绪,道:“师伯,我已经答应和他们走了,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走。” “你吃饱了撑的答应他们?”蒲忻澜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但回头想想又意识到了什么,“是因为下毒的事?他们拿我威胁你?” 不知道为什么,岑子宴听到蒲忻澜这句话突然有点委屈,他垂下眼眸:“嗯。” “你卑鄙无耻!”蒲忻澜看着关烨骂道,“我就说我那么好一个孩子怎么就想不开!原来是你这个贼人在从中挑拨!” 虽然被骂了,但关烨浑然不在意,他新奇地看着岑子宴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喜欢修竹君了,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护短哈哈哈。”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总算是知道气氛古怪在哪里了! 这个年纪轻轻的剑修,哦不,资历深深的魔尊,居然是个断袖,还“乱.伦”?! 人群中的沈令白大开眼界地道:“太野了……” 沈令青心有灵犀地道:“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随后兄妹俩一起看向喻逍漓:“师尊不会做傻事吧……” 喻逍漓一步跨到了蒲忻澜身前,沉着脸道:“岑子宴,是不是今日为师说什么,你都不会再听?” 岑子宴恭敬地向喻逍漓行了一礼,道:“对不起师尊,徒儿不孝,请您将徒儿逐出师门。” “好,那今日为师便如你所愿,”喻逍漓的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隐忍地道,“将你逐出师门!” “逍漓?”蒲忻澜着急地拉住喻逍漓的袖子,“一定要如此吗?” 岑子宴落在了一块隔着海水的低矮礁石上,跪地磕头:“子宴谢师尊成全。” 喻逍漓深深地呼吸着,咬牙道:“今日诸位仙友见证,仙山弟子岑子宴德行有亏,与魔族有染,不听劝阻有负师恩,今我喻逍漓将其逐出仙山,永不再认!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喻逍漓的徒弟,你也不必再唤我师尊!” 岑子宴闭着眼睛朝喻逍漓磕了三个头,苦涩地道:“子宴谢玉灵君成全。” 关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居高临下的看着岑子宴道:“你若不是我魔族下任君主,我一定会痛骂你这般作为。不过脱去这一层身份也好,免得你再瞻前顾后。” 蒲忻澜放开了喻逍漓的袖子,隐约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以岑子宴这种情况,留在仙界一定会被押往九重坊,到时候谁都保不住他,反倒是放他自由,大概不会有人真的把他怎么样。如此一来既给仙山留了体面,也给自己偏爱徒弟的私心留了点余地。 “日后你若为非作歹,”喻逍漓艰难地说出那句话,“我必亲自拿你。” 养了二十多年的徒弟,怎么可能说舍弃就舍弃,道义和私心此时成了一把刺向他心口的刀,无论朝哪个方向偏都是痛的。 岑子宴站了起来,道:“好。” 众人对喻逍漓的做法不置可否,虽然都很惋惜这一位难得的修仙奇才,但魔族如果出了一位有情有义的魔尊,也未必不是好事,毕竟那般穷山恶水之地,没几个不是疯疯癫癫的,不过在事情尚未明了之前,众人也都默契地没有作声,继续静观其变。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下弦月要在夜半时分才能从远方的海平面上升起,是以海岸边一片昏暗,只有几颗星辰闪耀在深蓝的夜空中,芙蓉仙岛的仙子放了几盏可以漂浮在空中的花灯,照亮了这一小片海岸。 关烨看着一盏飘到面前的花灯,抬起手托在掌心,而后毫不犹豫地一把给捏碎了,他戏谑一笑道:“天都黑了,戏也看的差不多了,赶快切入正题吧,子宴兄。” 岑子宴点了一下头,他扫视了一眼仙山的长老弟子,最后把目光落在了蒲忻澜的身上,道:“师……忻澜,仙山不适合你,跟我走吧。” 第53章 “你是以什么身份要我跟你走,岑子宴?还是岑荻?”蒲忻澜眼神犀利地看着他,“你师尊已经放你走了,别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他话中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让岑子宴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如果等这些仙修回过味来,决定布起阵法对付他,那他们也不能说什么,只会让喻逍漓难做,让一个当师父的对自己的徒弟动手,实在是太过残忍。 但岑子宴似乎并不领这个情,不知道脑子里搭了哪根犟筋,死活绕不过这道弯,他道:“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得难看,但前提是,你跟我走。” 这半天蒲忻澜听了好多句“跟我走”,他都不明白到底要走哪去,别人来这一出至少会许人家些什么,空口白话也算点诚意,可这人啥也不说,就一句干巴巴的“跟我走”,别说他无意了,他就是有意也没心思跟他走,鬼才跟他走! 既然事已至此,蒲忻澜觉得也没什么好拉扯的了,他直接了当地拒绝道:“不,你要滚赶紧滚,当你的魔尊去,别让你的手下出来祸害人。” 岑子宴眯了眯眼眸,道:“师伯,我曾经看到你心口有一道疤,是不是仙山害的?” “还有你的本命剑为何会断,是不是也和仙山有关系?他们这般对你,你为何还要……” “岑子宴!你住口!”喻逍漓忽然冷着脸打断了他的话。 岑子宴淡淡道:“玉灵君为何不让我说下去,是心虚吗?” 林邶柘上前一步道:“岑子宴,念你是逍漓的徒弟,我本不想说什么,但你若是胡说八道,为了仙山的声誉,我不会袖手旁观。” “什么声誉?”岑子宴反问道,“残害同门的声誉吗?” “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 “仙山有这种事吗?” “不曾听说。” 四周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你……” 林邶柘刚说了一个字,就被蒲忻澜截住了话头:“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道听途说的这些事情,但我告诉你,那道疤也好,本命剑也罢,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也不需要你过问。” “如果你想用这件事让我离开仙山,”蒲忻澜异常清醒地道,“我还是劝你打消这个念头,因为那件事情是我自愿的。” 蒲忻澜说完这句话后,喻逍漓猛然转过头看向他,脱口道:“你都记得?!” 蒲忻澜奇怪地道:“这个事情确实有些久远了,但还不至于到忘记的地步吧。” 喻逍漓觉得心中有什么信念正在崩塌,他不可置信地道:“那你为何从未提过?” “有什么提的必要吗?”蒲忻澜不太理解喻逍漓的反应,他看了林邶柘和其他仙山长老一眼,发现他们都是这个反应,他也有些不确定地道,“啊?我失忆了吗?” 朝阙开口道:“那时巫医谷的人说你受了重创,可能会选择忘记那一段时日的记忆,后来你的表现也的确是……不记得的样子。” 蒲忻澜笑了一声,道:“你们也真够意思,都觉得的我失忆了,却从没有想过要告诉我?” “你也是?”蒲忻澜的目光转向喻逍漓道。 “我……”喻逍漓有些不敢直视蒲忻澜的目光,“那段记忆太苦了……” “是我让大家不要说的,”林邶柘出声道,“跟逍漓没关系。” 岑子宴见缝插针地道:“为什么不让说,是因为你们合谋挖了师伯的灵根吗?” “岑荻!”蒲忻澜蓦地抬头喊了他魔尊的名字,声音里是不可忽视的怒气,“莫要胡言乱语!” “师伯你到现在还在维护伤你害你的地方!他们不值得你这样做!”岑子宴道。 “可是你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又是将我置于何地?!”蒲忻澜漠然道,“你的这些话,每一个字都是将我陷于不义之境!” 岑子宴据理力争道:“明明是他们弃你在先!” “够了!” 蒲忻澜气的身体都在微微发抖,喻逍漓想去扶他,被他后退一步避开了。 “师兄……” 岑子宴缓了一口气,继续道:“我那时并不知道曲斯说的‘残根’是何意,直到我知道四百年前的那件事,为了镇压地魔,他们挖了你的灵根填充法器,不是吗?” 在场与蒲忻澜年岁相当的仙修都知道四百年前那场由地魔引发的浩劫,但事实却非岑子宴说的这般断章取义,有仙尊道:“当年那场浩劫,牺牲的仙者不在少数,抽取灵根也是无奈之举,我想修竹君并不是唯一一个为此献身的豪杰。” “豪杰吗?那为何你们都不识得我师伯?”岑子宴冷冷发问,“师伯你说你是自愿,好,我相信,可是你能告诉我,为何只有你一人失了灵根吗?” 方才吼了一通后,蒲忻澜只感到万分疲惫,他沙哑着嗓子道:“还能是为何,不就是我的灵根合适吗。” 岑子宴看出了蒲忻澜的情绪低落,他轻声道:“离开仙山吧,这个地方只会让你痛苦,真正在意你的人,是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这句话让喻逍漓的心一抽,他看着蒲忻澜,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可是没有,他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蒲忻澜的沉默让林邶柘皱紧了眉,他道:“蒲忻澜,你可知你犹豫的每一分,都在伤一个人的心。” 蒲忻澜看向他,问道:“什么意思?” 林邶柘道:“逍漓他……” “掌门!”喻逍漓徒然叫住了他道。 蒲忻澜扯了扯嘴角,想笑没有笑出来,他太累了,身心俱疲。 “我果然还是忘了些什么,”蒲忻澜看着喻逍漓道,“是吗?” -------------------- 小噗有话说: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化了] 第31章 强娶豪夺 “哎呀,磨磨唧唧的,”关烨伸展了一下身体道,“听你们吵架还不如让我动手。” 蒲忻澜敏感地看了关烨一眼,只见关烨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他莫名感到一阵寒意,随后关烨便猝然一个闪身直直地朝他扑了过来! 蒲忻澜是想躲的,但关烨的速度太快了,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便感到身体一轻,整个人被一股怪力吸了起来,那力量太过强悍,远在他的修为之上,他根本无力抗衡,只能被生生拖拽而起,下一瞬他只觉侧颈一凉,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这把刀上的魔气仍谁沾一点都有得受的。” 蒲忻澜眼前疾速滑过的乱景平缓下来后,他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被关烨挟持了,数道剑光灵波在他眼前炸成一片,他从扑面而来的余威中感受到了不少杀招,都是冲着他身后的关烨去的。 “师兄!” 喻逍漓紧握着渡虹,唇边溢出了一点鲜血,被他随意抹去了。他因出招太狠又收招太急受到了剑气的强反噬,但他像是感觉不到,只是目光一瞬不瞬地追随着蒲忻澜。 “关烨!放开他!”岑子宴拿剑指着关烨怒道。 关烨并不理会他,而是对蒲忻澜道:“你跟不跟我们魔尊走,你要是不跟,我可就杀了你了。” “你敢!你要是碰他一下,我就捏碎你的元神!”岑子宴语气森寒地道。 关烨哈哈笑道:“子宴兄,我奉劝你说话也小心点,修竹君现在可是在我手上。” “你!”岑子宴将拳握的“咔咔”直响,却不敢有下一步动作。 众人看着关烨这六亲不认的模样,一时都不敢轻举妄动。 唯独处在刀尖上的蒲忻澜轻蔑地哼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关烨挑眉问道。 “笑你头上长角,两个耳朵之间夹了颗枣。” 蒲忻澜话未说完,直接毫不犹疑地侧身一转,用蛮力格开了关烨架在他颈侧的刀,那刀刃便不可避免地在他的侧颈豁开了一道足有一寸长一指宽的口子,刀口未见多深,但鲜血却狂涌而出,顷刻间便染红了他大片衣襟。 他像是不知道疼痛一般,对那骇人的刀伤毫不在意,在关烨错愕的刹那,他遽然一个旋身转到了关烨的背后,他虽然修为有限,但身手绝对的敏捷,兔起鹘落之际,他已经一手狠狠拧住了关烨的手腕,骨骼错位一响,关烨的长刀即刻脱手而出刀尖朝下,深深地钉进了被海浪拍打的礁石之间,紧接着他翻手成印,一掌抵在了关烨的后心口。 “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就杀了你,你的心现在可在我的手上。”蒲忻澜说着,抵在关烨后心口的手做了一个收掌的动作,关烨霎时脸色一白,冷汗立刻就下来了。 “修竹君的手段可真是下作啊。”关烨咬牙切齿地道。 蒲忻澜淡淡一笑道:“彼此彼此,关烨大人也不遑多让。” “师伯,你的脖子……”丛苋颤着声道。 蒲忻澜朝海岸边的玉灵峰师徒五人笑了笑道:“无事,一点皮外伤。” 第54章 “不过,做任何事件都要留一线,比如,修竹君的余毒清干净了吗?”关烨微微侧首,用一种极为低沉的声音道,既而他眸光一闪,错位扭曲的手腕已然复原。 一瞬间蒲忻澜只觉得耳畔一阵嗡鸣,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他立即收掌,但掌中印已经因为他短暂的晃神散了,一阵剧烈的灼烧感从他裹着纱布的掌心传来,他被戒鞭灼伤的手掌骇然渗出了黑血! 蒲忻澜当机立断御风而起,一手结印一手抽出青竹,瞬息百转间一道疾如旋踵的剑势以青竹斫下,磅礴的剑气如龙般横掼出去,直向关烨的后心口刺去! 关烨猛地转过身,指尖一勾便召回长刀,他握紧刀柄,刀身倏然涌起了浓郁的魔气,他一刀劈下,刀剑之气在空中悍然相撞,强劲的魔气压过蒲忻澜的法力直捣他肺腑,他一阵血气翻涌,随手削来的青竹顿时如他那半截本命剑一般在魔族手中支离破碎。 这所有的一切皆发生在短短的一息之间,被疾风掀起的海浪也只来得及腾起数尺,甚至不及落下他便直直地向海里坠去,紧跟而下的是关烨一掌拍下的一个形如梵钟的法器,赤色的符文一圈一圈流转,自上而下形成了一只一丈高的透明梵钟,兜头就朝他倾轧而下! 与此同时,喻逍漓一个腾跃而起,手中长剑寒光乍显,耀眼夺目的剑影在夜空下斩出了一道雷霆万钧的长虹,仿佛要将整个海岸劈成两半,他出剑的那一刹,岑子宴一剑挥出三道凌厉剑气,凌空化作三柄裹着灵光的长剑追着关烨而去,丛苋、江意迟和沈令白、沈令青的剑光紧随其后,前者径直砍向即将落下的梵钟,后者直逼关烨! 一时之间交错的灵光宛若织就了一张巨网,整个东海岸被笼于其间,亮如白昼,围在海岸边的众人不得不退散数丈,以免被殃及,漂浮在空中的花灯在气流涌起的瞬间如同被吸入一个杂乱无章的漩涡之中,颠三倒四地疯狂旋转起来,而后如烟火一般“嘭!”地炸裂开来,花瓣明火四溅! 关烨在一片剑光之中边躲边道:“我提醒诸位一句,你们打在影钟上的每一分力道,都会原封不动地落到钟内之人身上。” “所以,各位仙君,三思呐。” 喻逍漓的剑气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影钟轰然砸进海中,将蒲忻澜死死地罩进了影钟下,冰冷的海水漫过全身之时,蒲忻澜一时不知道是跌进海里时背部磕在沙石上疼的感觉深一点,还是刺骨的寒意浸入骨缝时冷的感觉深一点,好在他落在近海岸,海水并不深,他只扑腾了几下就摸索着爬了起来。 同一时刻的影钟外,喻逍漓用尽了全部法力才将那一道带着怒意的杀招堪堪刹住,他双手握住剑柄竭力向上掀去,再将那一道气贯长虹的剑影纵深掼下,狠厉地把即将撞上影钟的剑气灵波劈了个粉碎! 然而紧跟着的数道拔刀相助的法术根本来不及阻拦,流火一般全数砸在了影钟上,如同密集的雨点一般在透明的钟体上接连炸开,赤色的符文也因此红光大作! 蒲忻澜刚在波涛澎湃的海浪中站起身来,又猛地扑跪在地上喷出大口大口的鲜血,他颈侧刀口的血液被海水冲散,虽不再汹涌而出,却也没止住血,还在一点一点往外渗,一时间他所在之处的海水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 除了挣扎在海水中的人,海岸边的一切动静在那一刻犹如被静止了,所有人都静默在了原地,一声也不敢出。 蒲忻澜扶着一块刚刚出露水面的礁石稳住了身形,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道:“真是倒霉他爹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他想站起来,但实在没什么力气了,只能无力地坐在了礁石上,重重出了一口气:“我到底招谁惹谁了?你们干嘛非要揪着我不放?” 他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海岸,没了花灯的照明,他什么也看不清。他知道凭借修炼者的目力轻易便可穿透黑暗,但他没精力去看了,至少他自己看不见也能减少一点被围观的羞耻感,他现在这个样子真的是太狼狈了。 他凭身形看向了岑子宴所在的方位,疲惫地道:“好玩吗?” “我不是……”岑子宴下意识想要辩解,但看到蒲忻澜的样子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怒视着关烨道,“关烨!你别太过分!立刻收手!” 岑子宴话音未落,丛苋一跃而起挥剑直指关烨:“我今日就取了你的狗命!” 关烨游刃有余地躲着丛苋的剑势,语气轻佻地道:“小丫头,以你的修为,还不是我的对手。” “与其让我收手,子宴兄倒不如速战速决,让你的心上人明白自己的处境,”关烨说着隔空运起长刀,他翻掌一推,长刀便如箭矢一般直向丛苋挥砍而去,“再拖延下去,各位仙君可就要起阵了。” 长刀裹挟而来的魔气让丛苋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修为的碾压,可是她见不得师伯这么任人欺负,今天不出了这口恶气她不甘心,因此她不退反进,想要硬接对方的刀势。 就在刀剑即将相撞的须臾之间,一道剑气陡然劈开了关烨的刀势,说时迟那时快,江意迟见机而动一把接住被强劲气流震开的丛苋,落到了海岸边,下一刻,空中的长剑一个回旋飞回了喻逍漓的手中。 喻逍漓站在与影钟一步之遥的海水里,对丛苋轻轻摇了摇头:“苋儿,不可莽撞。” 丛苋看着海水中的两道身影,一时哽咽:“师尊……” “有什么话就快说吧。”蒲忻澜撑着礁石缓缓站起了身,“我想睡觉了。” 岑子宴扫了一眼海岸上看似人影散乱,实则正暗中酝酿布阵的众人,把目光转向了林邶柘:“林掌门,请你告诉师伯当年的真相。” “当年……” “掌门!” 林邶柘刚出声就被喻逍漓高声打断了。 蒲忻澜看向喻逍漓,想说什么,最终没有开口。 “逍漓,事已至此,再瞒下去也没有意义了,”林邶柘道,“你这么为他,他可在意过你的付出?” 喻逍漓辩解道:“师兄没有……” 朝阙叹了一口气道:“逍漓,这些年你承受的够多了,忻澜总要知道的。” 棠荩和郎遥没有出声,却也跟着点了点头。 那一时刻蒲忻澜不知道自己什么感觉,只是恍惚之间他觉得自己和仙山隔着的好像不仅仅是这一只影钟,而是一道横跨了四百年的天堑。 蒲忻澜静静地看着他们,像是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当年那一场浩劫,仙界许多尊者,包括仙山的上一任掌门和三位长老,皆为封印地魔而献身,然而就在封印大阵即将落成之时,却发现还差一味耗材,就是灵根,而当时只有忻澜的灵根能完成封印大阵。” “为保持灵根的生机,必须将其从体内生剥而出,但被生剥灵根之人,即便有再高的修为也会在灵根离体的那一瞬间散尽,更无活下来的可能。” 林邶柘说到这,看向了影钟内的蒲忻澜:“逍漓为了救你,以禁忌之术舍了一半的性命才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活下来从不是侥幸,是有人共享了自己的修为,法力,乃至生命,你每一次随意对待自己的身体的时候,都有一个人替你承担,你生的病,你受的伤,你中的毒,无一例外。” 足足有好半晌,东海岸都未再有人说话,多半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海浪潮涌的海水里,蒲忻澜缓慢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颈侧的刀伤,他突然感到这道伤口异常的讽刺,从没有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存在是这样的可笑。他明明什么都不在乎,可一旦在乎起来真是好一番痛彻心扉。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怎么能是这样呢?他怎么能这样活着呢? 他并没有被欺骗的愤怒,他也许应该对喻逍漓感恩戴德,可比起对他的感动,他更为自己感到悲哀。 “师兄,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喻逍漓向前跨了一步,想靠近他,却被影钟挡在了半尺之外,明明人就在眼前,他却碰不得分毫。 “喻逍漓,我以为我养你那么多年不欠你什么了,”蒲忻澜苦笑了一声,“却没想到到头来,我欠的最多的就是你啊。” “师兄……”喻逍漓本能地想撕开面前的阻隔,却又在意识到影钟的威力时不得不停手,“你不欠我的,是我欠你良多,若不是你……” 蒲忻澜平静地看着喻逍漓,可他越是平静,就越是惊心动魄,一滴泪无端从他的眼眶滑落,转瞬便消失在漆黑的海水中。 他哭了。 “我不是个好哥哥。” 他要怎样才能释怀呢?他曾承诺过要护一辈子的人如今却被他伤的最深,他又有何脸面再面对他呢? 喻逍漓惶然道:“不是,不是的,师兄你听我说……” 蒲忻澜后退了两步,与影钟边的喻逍漓拉开了距离,他看向林邶柘的方向,道:“谢谢你们告诉我这些,我实在愧为仙山长老,我自请辞,不必相劝。” 第55章 “忻澜,跟我走吧。”岑子宴落在了影钟的另一边。 蒲忻澜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只是转过身,面朝大海。 “我这四百年,皆是苟活。” 在他开口说这句话时,岑子宴对关烨使了个眼色,关烨即刻会意,手一抬收了影钟。 几乎在影钟撤去的同时,岑子宴闻风而动,一把将蒲忻澜裹进怀中,在喻逍漓有所动作之前,刹时闪至几丈之外,随即他单手开阵,弹指间便携着人消失在了阵中。 关烨一手把玩着缩成了巴掌大小的影钟,一手在空中劈了一道黑雾,他没入黑雾的瞬息,懒洋洋地开口道:“待我们魔尊大婚之日,定给今日在场的诸位仙君下请帖,还请诸君静候佳音。” 一直躲在远处观战的黑白两名散修赶忙趁黑雾消失前钻了进去。 “师兄!师兄!” 眼看着蒲忻澜就这么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喻逍漓再也顾不上什么体面,抬脚便向前追去,却被礁石绊住腿,“扑通!”一声栽进了海里。 丛苋和江意迟急忙上前扶起喻逍漓,喻逍漓跪在海水里,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倏然捂着胸口呕出一大口血来。 “师尊,师尊你没事吧!” “我要去找师兄……不用扶我……”喻逍漓想拂开身边人的手,但小徒弟们说什么也不肯放开他。 丛苋满面愁容地道:“师尊,您现在身体很虚弱,您不要乱来!” 沈令白道:“我觉得小师弟,应该不会伤害师伯……”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喻逍漓又吐了口鲜血出来。 江意迟白了他一眼道:“沈令白,你少说两句!” 喻逍漓心绪起伏过大,被剑气反噬的内伤再也抑制不住,全部变本加厉地显现出其威力来,他接二连三的吐血也把周围人吓得不轻,好几个懂医术的仙修欲上前查看,都被林邶柘拦在了岸边。 妘碧仙子善解人意地解围道:“时候不早了,诸位仙君先散了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众人都明白哪有什么时候不时候的,只是仙山今日这一出戏实在是不太好看,大家都得互相留个体面。 其他仙门的仙尊问道:“仙子,这岛上禁制可是出了问题,那几个小贼如何来去自如?” 妘碧仙子抱着已经安然入睡的小妘笙往岛上走:“禁制确实被人动过手脚,发现之时便叫人去修补了,只是没能来得及,此事还得请几位仙君一同商讨。” 几个仙尊道:“请。” 不多时,偌大的东海岸就只剩喻逍漓几人,喻逍漓在徒弟们的搀扶下站起了身,他眼神悲戚地望着汪洋大海,心痛得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林邶柘也下到海水之中,劝慰道:“逍漓,不管怎么说,你得先养好伤。” 喻逍漓并不回答,只是道:“这水这么凉,他怎么受得了。” “逍漓,你怎么还不明白?”林邶柘道,“他若是真的为你着想,怎么一声不吭地就离你而去?” 喻逍漓转过身看向了林邶柘,他声音冷硬地道:“我喜欢他。” “逍漓?” “不,我爱他。” “你!”林邶柘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道,“你们!你们一个两个的到底在胡闹些什么?!” “师兄若不做这修竹长老,我便再也不是玉灵君!” 喻逍漓言罢,便兀自御起渡虹而去,江意迟四人匆匆向林邶柘拜别,迅速御剑跟上了喻逍漓。 “逍漓!” 棠荩道:“无论如何,忻澜都还是我仙山的门人,怎么能叫魔族掳了去。” 郎遥道:“还是要将人寻回来,蒲忻澜离仙山过久,于他和喻逍漓都无益处。” 朝阙也出声道:“先去看看逍漓吧,我看他伤得不轻。” 几人不再耽搁,一起去了喻逍漓他们住的小院,然而院中一片漆黑,不见一个人影。 而此时的喻逍漓已坐上离岛的帆船,他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声音,沉入了识海,沈令白和沈令青在一旁为他护法,江意迟和丛苋则用仙法操控帆船,乘着风浪飞速航行在夜海中。 万籁俱寂时,一弯月牙正从海平面上缓缓升起,洒下了万顷粼光。 -------------------- 接下来讲讲两个小破孩的故事,不多,就仨章。 第32章 尘世蜉蝣(一) 四百六十九年前,蒲忻澜十一岁,那时候他还不叫蒲忻澜,他家住永安镇蒲家村,桩子上的人都姓蒲,所以他姓蒲,单名一个素字,爹娘说贱命好养活,但又不能给娃叫的太难听,因此朴素朴素,就有了蒲素。 深秋的一天清晨里,小少年蒲素跟爹娘置气,跑出了家门偷偷哭鼻子,他一口气跑到了集市上,找了一个角落的门户,躺到了人家门前的台阶上。 他望着挂在屋檐下的灯笼,忽然感到有人碰了碰他的腿,他坐起来看过去,发现碰他的是一个穿着破旧的红色夹袄、灰头土脸的小女娃,看样子有六七岁,至多不超过八岁。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小女娃,然后小女娃递给了他两片叶子。 他接过了叶子,看了小女娃一眼,既而又躺倒下去,把两片叶子盖在了哭得发红的眼睛上。 小女娃安静地坐在了他的身边。 一刻钟后,蒲素重新坐了起来,眼泪一抹,容光焕发。 “小妹妹,谢谢你的叶子。”蒲素对小女娃道。 小女娃只是抬头看着他,一副懵懵懂懂的表情,并不说话。 “小妹妹,你怎么脏兮兮的,你家里人呢?”蒲素看着小女娃一身破旧的衣服,有些奇怪地问道。 小女娃抬起袖子用力擦了擦自己的脸,既而摇了摇头道:“我不是小妹妹……” “啊?”蒲素更奇怪了,他指了指“小女娃”头上的双丫髻道,“那你干嘛梳女孩子的头发,还穿女孩子的衣服?” “小女娃”低头看着自己破旧的衣服,说:“因为女孩卖的钱多,爹娘就让我扮成女孩。” “什么?!”蒲素大惊失色道,他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那你怎么在这?” “小女娃”见蒲素这副慌张的模样,忍不住往他身边靠了靠,也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我偷偷跑出来的。” 听了这句话蒲素更谨慎了,他道:“没人追你吧?” “小女娃”说:“不知道,我已经跑出来很远啦。” 蒲素瞬间心疼起了“小女娃”,他摸摸“小女娃”的头道:“你是在找回家的路吗?” “小女娃”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蒲素摸自己头顶的那只手,顿了顿才说:“爹爹说我走出喻家的门,我就不是喻家的人啦,爹爹娘亲已经不要我啦。” 闻言,蒲素眉头一皱,气呼呼地抱起双臂道:“太坏了,怎么会有这么坏的爹娘。” “小女娃”歪头看着他,神情有些茫然,像是不理解蒲素为什么会有这个反应。 “我的爹娘就很好,”蒲素扬着下巴说,“要不,你跟我回家吧?” “小女娃”微微睁大了眼睛。 “我爹天天说要给我生一个妹妹,我才不要他生的,我自己捡的也很好。”说到这里蒲素洋洋得意地笑了起来,“你就跟我回家,然后你当我妹妹。” “小女娃”失落地道:“可是我不是妹妹。” “那有什么要紧,”蒲素毫不在意地说,“你长得这么好看,我看着就欢喜,我爹娘肯定也会喜欢的。” 蒲素“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对“小女娃”伸出一只手,道:“走吧,哥哥带你吃大饼去。” “小女娃”看着伸到眼前的那一只手,有些胆怯,半抬不抬的不敢放上去,于是蒲素就弯下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 “年年……” “喻……年年?” “只有一个年……” “我叫蒲素,你可以叫我哥哥,不喜欢的话也可以叫我阿素。” “阿素哥哥。” “唔……也行。” * “齐娘子,我要一个肉馅儿的烧饼,要最大的这个。”蒲素将四个铜板放到了小摊的台子上。 “好嘞,最大的烧饼。”卖烧饼的齐娘子麻利地包好烧饼递给了蒲素,“阿素又一个人跑出来玩呀?” 蒲素接过了烧饼,道:“是啊,谢谢齐娘子!” “不用客气。”卖烧饼的娘子笑着道,“不过呀阿素,近来哪哪都不是很太平,出门要和爹娘一起,不要一个人在外面瞎跑,啊。” 蒲素拿着烧饼已经跑远了:“知道啦!” “给你,快吃吧。”蒲素拉着喻年重新坐在了台阶上,将烧饼塞到了他的手里。 喻年抱着烧饼咽了咽口水,却没有立即打开,他忐忑地看着蒲素,说:“都给我吃吗?” “对呀,”蒲素帮他把烧饼外面的油纸剥开来,又见他神色有几分不安,便低下头咬了一口烧饼,含糊不清地道,“那我咬一口,嗯,真香啊,快吃快吃。” 第56章 喻年怔愣了片刻,而后大口大口地啃起了烧饼,他已经好些天没有吃上一口像样的饭了,吃着吃着他就哭了起来,哭也不敢耽搁啃饼,他就一边啃一边哭,把旁边的蒲素哭得手足无措。 “哎哎,你别哭,哭什么呀,”蒲素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拿手当扇子,飞快地用手掌扇着喻年的眼泪,“你是在洗脸吗?要不我也给你摘两片叶子?” “不哭了好不好?要不然你小声点哭,都有人看过来了,别人会以为我欺负你的。”蒲素小声地提议道。 喻年听话地放低了声音,但还是一抽一抽地哭着啃饼。 “好吧,”蒲素毫不嫌弃地用袖子给他擦了擦花猫一样的脸蛋,“其实哭也没关系,我也经常哭,我爹一揍我,我就哭,然后我娘就叫我赶紧跑。” 喻年抬起黑亮的眼眸,一边哭一边偷偷地瞥着蒲素。 “你吃完我们就回家。”蒲素先拍了拍喻年头上的双丫髻,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以后我的爹娘就是你的爹娘。” 喻年没有说话,但加快了啃饼的速度。 吃完了饼,蒲素牵着喻年来到了河边,把他被眼泪糊的不成样子的脸蛋洗干净了。 蒲素端详着喻年的脸蛋道:“你真的不是女孩吗?你……” 蒲素话还没说完,喻年直接解开裤子给他看,他瞬间哑口无言。 “爷们儿,我信了。”蒲素赶忙帮喻年系上裤子,忍不住道,“虽然你是男孩,但也不能这么不怕羞,以后不准随便当别人的面脱裤子知道没?” “知道了,阿素哥哥。”喻年乖巧地应道。 “走吧,回家。” 蒲素带着喻年走过村落间的阡陌,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的村子格外的寂静,但蒲素并没有在意这点微妙的不同寻常,他拉着喻年来到一个单门独户的小院前,让喻年等在一旁,自己上前拍了拍门板,大声喊道:“爹,娘,我回来了!” 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应声,蒲素又拍了几下门道:“爹!娘!我回来了!开门呀!” “奇怪了,不在家吗?”蒲素尝试着推开门,不曾想门并没有锁,轻轻一推便开了。 “爹娘,我回……” 蒲素刚抬起脚便停下了脚步,傻傻地看着院子里的景象——翻倒的桌椅,撒了一地的杂物,破碎的瓦缸陶片,以及两个躺在血泊中没了声息的人。 “爹……娘……” 蒲素呆楞了好半晌,才挪动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步地走到血泊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哆嗦着双手去探两人的鼻息,已经没有任何动静了。 喻年扶着门框站在门边,看着跪在院落间的不住颤抖的背影,小心翼翼地叫了声:“阿素哥哥……” “抱歉,我也没有家了……” “你走吧。” 喻年只是呆呆地望着蒲素的背影,没有出声也没有动。 蒲素强忍着泪水,可是眼泪还是“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他不停地用袖子擦去漫出眼眶的泪水,衣袖都濡湿了一大片也没能止住。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冲进了屋里,从一室狼藉中找到了一小块银锭,那是他过年时的压岁钱,他的娘亲给他换成了银锭让他自己藏起来攒着,他攥着这仅有的一小块银锭跑出了家门,先去了贳器店,又去了府衙。 这一块银锭只能打一副最为普通的双人棺,因为银两不够,没有人愿意帮他办丧事,府衙的人来了又走,把他的爹娘拉去了义庄便不了了之。他无助地四处求人,最后有两个看不下去的邻里帮他从义庄要回了父母,草草下葬,连丧事都没有办。 公家的墓地需要钱,蒲素只能把爹娘葬在了荒无人烟的山林里,竖完了墓碑,那两个邻里劝了两句便叹息着离开了。 暮色渐凉,蒲素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墓碑前,眼神空洞地盯着茂密的苍林,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狼嚎,但他却无动于衷。 喻年安静地紧靠着他坐下,依偎在他的身边。这些天喻年一直跟着他,不说话也不吵闹,他走到哪便跟到哪,存在感极低却也不可忽视。 没过多久,喻年就靠着蒲素睡着了。 蒲素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偷偷攥着他衣角睡着了也没松开手的喻年,万般心绪都随着夜幕沉寂了下去。 十一岁的年纪还不能让他很好地理解生死,但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他可能会选择抱着爹娘冰冷的墓碑,就这么睡下去,最好再也不要醒过来。可现在他身边多了一个人,一个和他同命相连的人。 蒲素小心地把喻年背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山下走去,那一晚的月色正好,替他照亮了回家的路。 家里还有一些存粮,蒲素把洒在地上的米面粟粒撮到一个碎了一半的陶罐里,升火煮了一点米粥。 他闷头收拾着家里的一切,忽然觉察到身边多了一个人,喻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边捡着地上的垃圾。 蒲素从喻年的手里拿过几片破瓦片,一边仔细地检查他的小手一边道:“这个要用扫帚撮到簸箕里,小心伤到手。” 喻年点点头,跑到墙根拿来一把断了把的扫帚,蹲到地上认真地扫了起来。 蒲素看着地上的小人儿,转身去屋里找了几件自己以前的衣服,他把喻年那身女孩穿的衣裳换下了,又给他重新梳了个头。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弟弟,爹娘不在了,哥哥养你。”蒲素这么说着,既像是在安慰喻年,又像是在给自己下决心。 “我会干活,我会干很多很多的活。”喻年望着蒲素道。 蒲素摸了摸喻年的头,道:“说什么傻话,我养你又不是让你干活的,你这个年纪,应该去读书。” 喻年道:“可是读书是要银钱的。” 蒲素对他笑了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 * 蒲素在院子里找到了爹娘埋在树下的家底,那是几年前他亲眼看着爹爹埋下去了一个黑箱子,里面装着房契、几根金条和许多银锭、碎银。 刚找到这些钱的时候,他高兴得快要疯了,他想重新给爹娘办一场风光的葬礼,再给爹娘修一座好坟,然后拿着钱去府衙,让那些见钱眼开的黑官求着他给他办事,可是转念一想,他还要靠着这些钱养活自己和年年,他不能为了一时的利益断了往后的路。 蒲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压下这些念头的,他明明也只是一个孩子,可能在他四处求人的那几个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早已把自己的孩子心性给磨得所剩无几了吧。 蒲素只留了几个碎银,又把那些钱重新埋了起来,他想等过了年就送年年去私塾,然后他去外面找营生,总之有了活计他才好用银子重新给爹娘起坟,他还要去州府的府衙给爹娘伸冤。 没了大人的生活纵然鸡飞狗跳,但蒲素什么都会一点,也能勉强照顾好自己和喻年的起居,家里的粮食没有多少,好在田地并没有被糟蹋,两个孩子都是长在地里的,五谷杂粮可能还搞不太清楚,简单的蔬菜慢慢摸索也能种出一点来。 然而这样的生活也没能持续多久,在一个初冬的午后,这处遮风避雨的居所也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一伙强盗闯进小院的时候,蒲素正在教喻年认字。 蒲素把喻年护在身后,强作镇定地望着那一伙凶神恶煞的男人,他又恐惧又愤怒,他直觉这伙人就是杀害他爹娘的凶手。 “呦,居然还有两个孩子,你们家大人呢?”为首的男人说着使了一个眼色,他身后的手下立马冲进屋子开始翻砸东西。 蒲素被吓得身体都在颤抖,却还是把喻年紧紧地护在身后,一点一点地退到了树下,站到了埋着金银的地方。 “哦,那天死的那一对夫妻,不会就是你们的爹娘吧?”男人幸灾乐祸地大笑着,看着蒲素道,“那天跑到哪去玩了?连父母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蒲素怒视着男人,但一个孩子的眼神并没有什么威慑力,反而叫这群强盗更加兴奋。 “你瞧,这小畜生还瞪我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人笑作一团。 “老大,屋里屋外都看过了,就一堆破瓦罐,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一个手下禀告说。 “那走吧,去别家看看,”男人百无聊赖地道,“上回不知道哪个杀千刀报的官,害我躲了好几天,这回非得多宰几户才能出这口恶气。” 一伙人陆续往院子外走,蒲素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那男人又道:“等等。” 男人突然又折返回来,大步跨到蒲素跟前,伸手将他护在身后的喻年拎了起来。 蒲素一把抱住喻年的双腿,惊慌失措地喊道:“放开!不准你碰年年!” 男人轻轻一拨就把蒲素掀翻在地,他拎小鸡似的拎着喻年的后衣领,无视小娃娃的张牙舞爪,笑着点头道:“这成色不错,应该能卖不少钱。” 第57章 一个手下谄媚地道:“老大,这娃娃长得跟小女娃一样水灵,要是扮成女娃,价钱指定能翻倍。” 男人投去赞许的表情:“这主意不错。” 眼看着男人要走,蒲素扑上前去抱住男人的脚又啃又咬:“放开年年!不准走!不准你们卖年年!放开!” “小畜生赶紧给爷滚开!”男人不耐烦地一脚踹在了蒲素的胸口,直把蒲素踹了三尺远。 “阿素哥哥!你放开我!不要打阿素哥哥!”喻年挣扎着道。 蒲素一个停顿也不打地爬起来又扑了上去,哭喊道:“求求你!把年年还给我!求求你!” 男人几次把蒲素踢开,不论踢的多远,蒲素都一刻不停地扑上来,男人的耐心终于告罄,一把抽出了大刀。 “我给你钱,我给你钱好不好,你把年年还给我,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蒲素拽着男人的衣摆苦苦哀求道。 男人来了兴趣:“哦?你能有多少钱?” 蒲素连滚带爬地跑到树下,疯了一般地徒手挖土,那群人就那么看着他把十指都挖出了血,哄笑不断。 蒲素挖出了黑箱子,抱到男人面前,打开给男人看:“全部都给你,你把年年还给我,求求你了。” “老大,这么多钱,够卖好几个这样的娃娃了。” 男人瞬间喜上眉梢,他“啪”地踩上黑箱子,连同蒲素的手一起碾在脚下:“真的都给我?你就不怕我先杀了你,再拿了你的钱和你弟弟?” 蒲素苍白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哈哈,真没意思。” 男人再一次一脚踢开蒲素,拿起黑箱子,走之前将喻年随手扔在了地上。 “看你这么手足情深,老子就当回好人,卖给你好了。我们走。” 蒲素爬到喻年身边,一把将小人儿抱在怀里,久久不愿松开。 他明明怕得要死,连声线都稳不住了,却还是安慰喻年道:“没事了,没事了,哥哥保护你,没事的,都没事的……” “哥哥……你应该把我卖了……我不值那么多钱……”喻年哽咽着道。 “你这个蠢蛋,听哥的话,以后不许说这种话。”蒲素先囫囵擦掉了自己脸上的泪水,再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喻年的脸,“我们现在就走,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喻年重重地点了点头。 蒲素一瘸一拐地进了屋子,迅速地收拾了几件衣服,带着喻年连夜离开了永安镇。 后来他们听说,那一夜半个蒲家村都遭了盗贼的洗劫,死伤惨重。 -------------------- 第33章 尘世蜉蝣(二) 蒲素和喻年走了几十里路,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城,当初蒲素从黑箱子里拿出的几块碎银已经快花尽了,两人没有办法再继续向前走,只能在这座小城落了脚。 两人和一群乞丐挤在一个破庙里,兴许是见他们都是小孩子,入冬之后天气渐寒,乞丐们便慷慨地分给了他们一个勉强能避风的小角落。 “饿了吗?”蒲素裹紧喻年身上的衣服,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喻年摇了摇头,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 “你在这里等哥哥,我去外面买些吃的。”蒲素把包袱塞到喻年的怀里。 “我要和你一起。”喻年拉着蒲素的袖子道。 蒲素轻声道:“那可不成,你如果也走了,别人把我们的位置占了怎么办,你留在这里,我很快回来,好不好?” 喻年犹豫着点了点头,道:“那哥哥你要快点回来,我害怕。” “好。”蒲素揉揉喻年的头,飞快地跑出了破庙。 他流连在香气四溢的街道上,每路过一个食肆都要咽一次口水,最后他停在了一个烧饼铺前,掏出了一个铜板,羞赧地问:“老板,我可以只买半个烧饼吗?” 烧饼铺的老板是一个和气的中年男人,他看着窘迫的小少年,笑着道:“可以,稍等啊。” 老板包了两个烧饼,递给了蒲素。 蒲素连连摆手道:“我、我我只要半个,我没有那么多钱……” 老板道:“我看着你面生,可是从外地来,来者便是客,这是我请客人吃的。” 蒲素愣愣地接过烧饼,红着眼眶道谢:“谢谢,谢谢您,您真是好人。” 老板慈祥地道:“不用客气,以后常来啊。” 蒲素再次鞠躬道谢,抱着烧饼以最快速度回到了破庙。 “年年,年年,我回来了。”蒲素跑到喻年身边,先掰了半个烧饼给他,然后把剩下的烧饼都塞进了包袱里。 喻年看着蒲素什么都没留,不由得问道:“哥哥,你不吃吗?” 蒲素抱起水壶喝了口水,道:“我现在不饿,可以明天再吃。” 喻年把手中的烧饼递到了蒲素嘴边:“哥哥先吃。” 蒲素连忙推开他的手,故意板着脸道:“我肚子可没叫,你快点吃听见没有,你可是我买来的,你要是饿死了,我那些钱不是白花了,你吃吧,赶紧的。” 喻年鼻子一抽,噙着眼泪咬起了烧饼,他寻求安慰似的往蒲素的身边挪,最后抽抽嗒嗒地靠到了蒲素的身上。 蒲素别无他法,只能将小人儿搂进怀里。 为了转移喻年的注意力,不让他再掉眼泪,蒲素玩笑似的道:“那些钱其实是我爹攒来给我娶媳妇用的,现在好了,全部都用来买你了。” 喻年抬头看向蒲素,想了想道:“那我以后给哥哥当媳妇。” 蒲素“噗”的一声笑开了,他点了下喻年的额头,道:“想什么呢,你真当自己是小妹妹啊。” 喻年似懂非懂地道:“媳妇是什么?” 蒲素也说不清楚,他还没开口,旁边一个躺在墙根睡觉的乞丐忽然接话道:“媳妇就是能和你永远在一起的人呐。” 喻年拉住蒲素的衣襟,认真地道:“那我要当哥哥的媳妇,我要永远和哥哥在一起。” 乞丐醉话连篇地道:“孺子……可教也。” 蒲素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他想了半天也没想通,毕竟他连情窦初开的年纪都没到,完全理解不了这些问题,最后他只能道:“那你得先保证自己不会被饿死,然后才能当我的媳妇,是不是?” 喻年连连点头,大口大口地吃起饼来。 直到这一年年底,蒲素也才刚刚十二岁。 刚满十二岁的少年,为了自己和弟弟能够活下去,拿着比别人少一半的工钱给人当苦力,就连这份活计,都是他苦求而来的。 世道如此,能活下来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大雪纷飞的隆冬要比想象中的难熬,入冬不久喻年便病下了,没钱看病只能硬抗,破庙里有许多小乞丐抵不过冬天的严寒,一个又一个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某个寒冷的冬夜。 无数个冬夜里,蒲素抱着发热不止的喻年窝在墙角,一遍又一遍地祈求上苍垂怜,可是上苍听不见他渺小的声音,也听不见破庙里任何一个卑贱之人的声音。 什么是苦难?蒲素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只想让喻年活下去。 只有喻年活下去,他才能活下去。 他比谁都清楚,不是喻年在依靠他,而是他在依靠这个与他相依为命的弟弟,否则,他恐怕连蒲家村都走不出去。 没钱看病,他就去医馆偷看药方,偷偷辨认每种药材,被发现也只不过是被撵出去,最多再被打一顿,这一切他都能忍。他在医馆的渣斗里捡药渣,自己去山里采草药,他使尽浑身解数,把能找到的草药都用在了喻年的身上,喻年也很争气,在蒲素的执着下,终于熬过了隆冬。 “阿素哥哥,我会不会死?” “年年怎么会死呢,有哥哥在,你永远都不会死。” “年年不要死,年年要永远和阿素哥哥在一起。” “好,年年好好的,哥哥永远和你在一起。” 这一句承诺,喻年在还不知情为何物的时候就偷偷藏进了心里,再也没有忘记过。 开春以后,日子好过了些许,喻年有时候会背着蒲素偷偷地跟着乞丐们上街乞讨,不过被蒲素知道后总是免不了一顿臭骂,这个时候他通常都默不作声,然后“啪嗒啪嗒”地掉眼泪,他知道他的阿素哥哥会心疼,他一哭他总拿他没办法。 两个孩子在市井间摸爬滚打着相依为命,在盛世里偷生,在繁华里苟且,他们那么努力地活着,可还是被人随随便便地一脚踢碎了。 那是一个下着毛毛细雨的黄昏,蒲素在回破庙必经的小巷子里听到一阵呼喊,他当时就变了脸色,他知道喻年每天傍晚都会在那里等他。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找阿素哥哥!” “什么阿素哥哥阿荤哥哥,你哥哥不要你了。” “你滚开!哥哥才不会不要我!滚开!” “小崽子,我是为你好,你这样的,说不定有人把你买回家当养子,到时候还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留在这里拖累你哥干什么。” 第58章 “我不要!我就要阿素哥哥!” “小崽子老实点!再动一下我把你卖到倌馆去!” “臭老头放开我弟弟!” 蒲素抓起一块石头就朝那个人牙子扔去。 “阿素哥哥!” 人牙子向旁边一跳躲开了,他见大事不妙,二话不说拎着喻年便要走。 蒲素纵身扑了上去,拽着人牙子的衣服不让他走。 “放开他!我让你,放开他!” 蒲素一口咬在了人牙子的虎口处,人牙子吃痛,一把甩开蒲素,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狗东西!死开!” 两人力量悬殊,蒲素被那一巴掌掼到墙上后又摔到了地上,沾了满身泥污,他不管不顾地又扑上前去,隔着衣服死死地咬在人牙子的腿上。 人牙子甩了几下都没甩掉蒲素,只能一把丢开喻年,手脚并用的将蒲素从他腿上“撕”了下来。 “嘶——有娘生没娘养的狗东西!我不要了还不成吗!” 人牙子一把掀开蒲素,一边快步离去一边呸道:“狗东西!晦气!” 蒲素趴在地上吐了一口血沫子,血沫子中还混着一颗牙。 “阿素哥哥!”喻年爬起来跑到蒲素身边,看着那一颗混着血的牙哭着道,“哥哥你的牙……” 蒲素无声地直起身子,抓起地上的泥就往喻年的脸上抹,抹着抹着又攥着袖子胡乱地擦拭他的脸,喻年被蒲素的样子吓得噤了声,哭也不敢哭了。 擦着擦着,蒲素也哭了起来,他一把抱住喻年,哽咽着道:“对不起年年,哥哥没保护好你……” 喻年缩在蒲素的怀里轻轻地发着抖,他害怕地道:“阿素哥哥,你能不能别不要我……” 蒲素紧紧地搂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小人儿,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安慰自己惊惶万状的心:“傻瓜,你命都是我的,哥怎么可能不要你。” 喻年这才敢大声哭出来:“哥哥呜呜呜……我会听话的呜呜呜……” 蒲素抚着喻年的头道:“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哥哥护着你,哥哥会一直护着你。” 翌日,蒲素找工头结了工钱,带着喻年离开了这座生活了小半年的小城,再次踏上了颠沛流离之路。 他不敢再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只能不断地四处漂泊,就这么流浪了三年,这三年来蒲素什么营生都干过,跟过戏班子,当过店小二,挖过水渠,还出海打过渔,大多都是卖力气的苦工,好在总能挣到钱,也养得起家,在吃穿方面,他从没有亏待过喻年。 后来蒲素在抚松镇听说了仙山广招弟子的传闻,这一年蒲素十五岁,喻年十一岁。 “喻小年,我送你去仙山当弟子好不好,听说只要能通过入门试炼,就不愁吃也不愁穿了,你就再也不用跟着哥当飘萍了。” 那时蒲素和喻年在一处桥洞下铺了张草席,就把那儿当作临时的家了。 喻年听了蒲素的话,裹着唯一的破棉被往蒲素的怀里缩了缩,问道:“哥跟我一起去吗?” “这都已经快入夏了,你还冷吗?”蒲素想把怀里的人往外推一推,奈何喻年一动不动,蒲素也没坚持,纵着他往自己身边靠,“我这个年纪好像已经很大了,人家不一定要我。” 喻年道:“哥去哪我就去哪。” 蒲素想了想道:“那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试一试?” 喻年的声音欢快了许多:“好,都听哥的。” “不过去之前,我们最好改个名字。”蒲素道。 喻年抬起头看着蒲素,茫然地道:“改什么?” 蒲素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皱巴巴的小册子,摊在腿上翻开来:“这上面有很多字,我们来挑一挑,先给你挑。” 喻年坐了起来,靠在蒲素身边看着那本小册子,这本书册是蒲素教他认字用的,但蒲素认识的字也不多,很多字即便能读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因此这本书册跟了他们四年之久,到如今也没有完整地读过一遍。 蒲素翻了两页,指着“逍遥”中的“逍”字道:“这个字如何?我记得好像是无拘无束的意思,也很像男孩的名字,年年喜欢吗?” 喻年点点头道:“这个字我认识,念‘xiao’。” “年年真聪明,”蒲素刮了一下喻年的鼻子,笑着道,“再取一个字,我们取两字的名。” 蒲素又翻了两页,喻年把手指按在一个字上,说:“哥哥,这个字好看。” “漓?嗯,虽然这个字有些许复杂,但好在哥哥我也识得,就这个字了,”蒲素一拍草席道,“逍漓,喻逍漓,以后你就叫喻逍漓了。” “这是哥哥和我一起取的名字,我喜欢。”喻年高兴地抱住了蒲素的胳膊。 蒲素摸摸喻年的头道:“那我们再一起给哥取个名字,好不好?” 喻年道:“好!” 蒲素先在书册上指了一个“忻”字,道:“这个字看着很顺眼,年年觉得呢?” “好看,”喻年道,随后他又在书册上指了一个“澜”字,道:“这个字也有水,和年年的一样,都很好看。” 蒲素欣然同意,一合书册道:“好,那哥以后就叫蒲忻澜了。” 自此,蒲素和喻年离开了尘世间,这个世上就只有蒲忻澜和喻逍漓了。 仙山的入门试炼要比想象中的简单,至少对于蒲忻澜来说,这些幻境远不及他在凡间的万分之一凶险,所以他带着喻逍漓轻而易举地便通过了入门试炼。 遴选灵根之时,喻逍漓测出了极为罕见的天灵根,那一届入门试炼中,他被玉灵峰长老收为唯一一个座下真传弟子,而蒲忻澜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混合灵根,天赋一般,根骨一般,最后和众多入门弟子一起成为了外门弟子。 只是玉灵峰长老牵着小徒弟离开时,小徒弟却拉着兄长怎么也不肯走,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谁哄都不管用。 “哥哥,你说过你不会不要我的。”喻逍漓委屈的不行,看得蒲忻澜心疼又自责,差点拉着弟弟不管不顾地直接下山去。 但喻逍漓这点委屈,还不至于让蒲忻澜头脑发热,少年人狠下心又没完全狠彻底,只能向喻逍漓妥协道:“年年,听话,你跟着师尊好好修炼,哥会去看你的,好不好?” 喻逍漓就在玉灵峰等呀等,日日遥望万相峰,从仲夏等到了初秋,才等到了姗姗来迟的蒲忻澜。 甫一见到蒲忻澜,喻逍漓就抱着他的阿素哥哥大哭了一场,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蒲忻澜那么长时间,两个月的分别让他心惊胆战,他几乎以为蒲忻澜这么久不来看他是真的不要他了。 “好了好了,我没有不要你,真的,看哥哥给你带的好吃的和好玩的,不哭了好不好,是哥哥错了,哥哥下回早点来看你,好不好?”蒲忻澜抱着哭得快抽过去的小少年,又无奈又好笑。 他要怎么跟他这个傻弟弟解释,这两个月他连心法都没修炼,从万相峰一路走来,他跋涉了多少山路又迷了多少山路才爬上玉灵峰的? 那时候他也是傻得可笑,一心念着从没离过手的喻小年,迷迷糊糊就被带去了万相峰,也不知道各峰之间其实有灵桥相接,还是后来玉灵峰长老撞见了这俩兄弟堪比牛郎织女的艰苦相会,给两个傻子指了条明路。 适应了仙山的生活之后,两人的修行之路渐渐步入正轨,不再总是黏在一起,各自开始了自己的修行。 蒲忻澜修行练功很刻苦,可结果总是差强人意,少年心性也会心比天高,就像刚入门时他不懂得灵根的用处,以为这仙人人都能修得,可等到真正修炼起来,才晓得人比人真的会气死人。 要说嫉妒心那肯定是有的,但多年来的人间经历,让他磨练出了一副万事不过心的性子,这个世上除了爹娘,可能只有喻小年能牵动他的心,他在漫长不得要领的修行中,慢慢学会了接受自己的平庸。 比起自己的修炼,更让他操心的还属喻小年。 刚上山的那几年,喻逍漓就像一只刚会飞的雏鸟,即便已经能飞离巢穴,时常也天高任鸟飞的见不着鸟影,但真要见不着蒲忻澜,他也能作天作地,当然只对着蒲忻澜一个人作。 蒲忻澜知道喻逍漓这个性子多半是他自己纵出来的,想要掰正他也狠不下心,只能自己受着。 蒲忻澜时常独自在山林里择一处清净之地练功,那一天他正打坐调息,耳边忽然几声脚步声,他睁开眼睛,就见喻逍漓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逍漓?你怎么来了?”蒲忻澜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道。 “想见你,就来了。”喻逍漓话刚说完,倏而毫无征兆地向前倒去。 “哎?逍漓?” 蒲忻澜一把将软倒下来的少年接在了怀里,他一手揽住少年的背,一手抄过少年的膝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怎么突然晕了?” 蒲忻澜手足无措地抱着人原地转了一圈,然后脚步一转决定了方向,他就近将人带到了平时练功的山洞里。 第59章 山洞里有一块平坦的石台,他正要将人放上去,犹豫着又直起了身,这光秃秃的石台他自己皮糙肉厚地躺上一躺也就罢了,怎么能给孩子睡。 他将横抱着的少年竖着抱在了怀里,单手在石台上铺了几件衣袍在上面,这才把人放在了上面。 他摸着喻逍漓的脉门,半天没摸出个所以然来,就在他想着要不要出去找个会看病的人来时,喻逍漓醒了过来。 “年年?你醒了?跟哥说你哪里不舒服?怎么突然就晕了呢?”蒲忻澜用力揉了揉喻逍漓的脸,似乎想看看他到底清醒了没有。 “哥,我挺好的,就是练功有些累了,又突然很想见你,然后提前出关了……” 喻逍漓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眨着一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蒲忻澜。 蒲忻澜气不打一处来地给了小少年一记丁壳,道:“喻小年,你想吓死你哥是不是?” “没有……” “真的没事?”蒲忻澜又问了一句。 喻逍漓摇头。 蒲忻澜审视地看着他,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把人往里推了推,道:“那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吧,正好我也准备睡觉,咱哥俩挤挤凑合一宿。” 言罢,蒲忻澜已经把人推到了石台里侧,自己躺在了喻逍漓身边。 “睡吧。” 喻逍漓看着蒲忻澜阖上眼眸,怀着一种无比复杂的心情闭上了眼睛。 蒲忻澜睡着睡着蓦地感到身体很沉,他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就见喻逍漓枕着他的胳膊,半个身体都压在他的身上,紧紧地挨着他睡得正熟。 “都多大了,还喜欢往人怀里钻……”蒲忻澜嘟囔着,却也没有把人推开。 他知道喻逍漓对他有依赖,这种依赖随着两人的分别越来越明显,但人都是会长大的,这样的依赖总有不攻自破的那一天,所以在此之前,他愿意继续当年年的阿素哥哥。 他翻了个身,像往日在凡间时一样,把喻逍漓圈进了怀里,手掌不自觉地轻抚着他的发丝,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无声安抚。 其实那一夜,喻逍漓一直醒着,但他没有动,他只想安静地缩在哥哥的怀里,感受着心脏的悸动。 -------------------- 第34章 尘世蜉蝣(三) 蒲忻澜修的是剑道,他二十一岁这一年在万剑宗拔了一把普通的灵剑,这把剑就成了他的本命剑。 从二十一岁到二十八岁这七年里,蒲忻澜磕磕绊绊炼得了半副仙骨,这个速度中规中矩,不算快也算不上慢,当然肯定比不得那些天资卓绝的修仙奇才。 不过蒲忻澜并不在意这些,他一直在等喻逍漓出关,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在此之前他需要再见喻逍漓一面。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七年,这小子离开他的年头已经长过他们相依为命的年头了,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其自然,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受。 七年后再见到喻逍漓,蒲忻澜差点没认出来他。 喻逍漓自小就长得好看,少年时眉眼还很柔和,虽然认不得几个大字但身上一股子书卷气,如今五官长开了,眉眼也深邃起来,凝神注目时莫名显得几分深情。 “天爷,你怎么长这么高?”虽然先被喻逍漓英俊的相貌震惊了一瞬,蒲忻澜还是发出了这一句感叹。 蒲忻澜并不矮,身边的同门没几个比他高的,但喻逍漓比他还要高半个头。 喻逍漓走上前,一把抱住了蒲忻澜,他笑着道:“哥,我比你高了,日后我保护你。” 蒲忻澜别扭地推开喻逍漓,道:“我功夫也不差,用不着你保护。” “这个给你。”蒲忻澜递给喻逍漓一个乾坤袋。 喻逍漓接过来要打开,被蒲忻澜按住了手:“这是这七年给你的生辰礼,你回去再看。” “每年都有吗?”喻逍漓不由得问。 “自然,哪一年少过你,就算你闭关也要记得你长几岁了不是?”蒲忻澜抬起眼睛露出一个促狭的笑意,“年年今年几岁了?” 喻逍漓当真愣了一下,而后道:“二十有四。” 蒲忻澜抬起手摸了摸喻逍漓的头,道:“看来还没傻,走吧,陪哥喝两杯去。” “我闭关前酿了几坛寒潭香,哥要喝吗?” “成呀。” 蒲忻澜知道自己三杯倒,便没喝太多酒,倒是喻逍漓心里高兴喝了不少,最后自己把自己灌醉了。 蒲忻澜把喻逍漓安顿好,又把屋子收拾干净,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连夜御剑赶往了永安镇,这一段他曾经蹒跚了四年的路,如今两个时辰就走完了,落地的时候,天还没亮。 他早就查到那一群害他家破人亡的强盗定居在了永安镇,只不过念着喻逍漓,一直没有动手,放他们多快活了些时日。 趁着夜深人静,蒲忻澜用仙法将那些人转移到了一片杂草丛生的废墟上,这里是他曾经的家。 他带着喻年仓皇逃走的那一天,这群惨无人道的强盗洗劫了蒲家村,然后一把火烧了大半个村子,如今蒲家村虽不至于荒无人烟,却也没有几个人了。 在这里将这群贼人正法,最合适不过。 蒲忻澜没有手软,他用从仙山学来的剑术斩杀了这些恶贯满盈的强盗,只是这样,他恐怕再也不能回仙山了。 他破了仙界戒规,也破了自己的道心,这无关对错,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错,但灵剑终究不能取凡人的性命,他自入门之日便受了戒,十三年来所有的训诫教诲他都谨记于心并深以为然,可正因如此,他才会在破戒之时感到诸多痛苦。 或许不必如此,但道心惟微,没有人教他应该怎么做。 喻逍漓找到他的时候,东方既白,他满身血污地跪在爹娘的坟前。 “哥……那些人……”喻逍漓走到蒲忻澜的身边,也跪了下去,“是你杀的?” 蒲忻澜平静地道:“我杀的。” 喻逍漓扯住了蒲忻澜的一边袖子,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蒲忻澜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怎么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是我哥。”喻逍漓的心口剧烈起伏着,他很难受。 蒲忻澜转头看向喻逍漓,他的眼神很温柔,也有些释然:“十七年前从我踏进那道门槛起,我没有一天不活在仇恨里,所以这仇我必须报,不计后果。” 喻逍漓不解地看着蒲忻澜,他从没有听蒲忻澜提过报仇的事情,也从来不知道蒲忻澜心里装着这样深的念头,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他的阿素哥哥。 “逍漓,我破戒了,我不能回去了。”蒲忻澜的声音染上了几分落寞。 沉默了好半晌,喻逍漓才颤着声道:“那我呢……你不要我了吗?” 他的声音里带了哭腔:“你说过不会不要我的……阿素哥哥……” 他这几句话说的蒲忻澜心一抽一抽地疼,他以为自己可以坦然接受一切,不曾想到头来还是轻而易举地被喻逍漓绊住了心,这是他养大的人啊,他怎么舍得不要呢。 “都多大的人了,别整天哭哭啼啼的,还当自己是小孩呢,”蒲忻澜抬起手擦去喻逍漓无声划过脸颊的几滴泪,“你好好待在仙山,以你的资质,以后定然前途无量。” “至于我,在哪修不是修,待我认错领罚后便自行离去,做个逍遥自在的散修,也未尝不可。” 喻逍漓摇了摇头道:“你若不回去,我便和你一起走。” “说什么傻话,不行。”蒲忻澜直接了当地道。 喻逍漓强硬地道:“我不管,哥去哪我就去哪,哥要留仙山,我便留仙山,哥要做散修,我便也做散修。” “我跟你好好说话你不听,你找抽是不是?”蒲忻澜高高抬起了胳膊,喻逍漓却闭上了眼睛,他终是没有下去手。 “我已经把那些尸体处理好了,哥说的破戒,是不是也有我一份?”喻逍漓面不改色地道。 “你。”蒲忻澜气结,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成心想气死我是不是?” 喻逍漓想握住蒲忻澜手,却被他躲开了。 蒲忻澜颓然地垂下眼眸道:“脏。” 喻逍漓顿了顿,直接倾身抱住了他,倔强地道:“一点也不脏。” “哎,你……”蒲忻澜下意识想推开他,最终无奈地放弃了挣扎,他承认此时的这一个怀抱,比任何东西都更让他安心。 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他时刻小心翼翼护着的小哭包,虽然长成了大哭包,却也是有惊无险地长大了。 “哥,我们一起回仙山,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的。”喻逍漓轻声道。 蒲忻澜长长出了一口气:“……好。” 后来,便是那场地魔引发的浩劫。 那个时候蒲忻澜已是墟剑阵的阵心之一,归墟剑阵作为五行八卦阵的首要阵法,在仙门众家合力镇压地魔时起着至关紧要的作用,它因此成为了镇压大阵中压阵的冲锋阵法,无数外门弟子前赴后继,死而后已。 第60章 如果说仙门中为镇压地魔而以身献阵的各道先辈翘楚为世人所铭记敬仰,那千重山下数不尽的为道殒身的无名之辈是否也有人记得?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千山静默,埋骨无声。 在布施最后的镇压大阵的前夕,喻逍漓在一片席地而睡的人堆中找到了蒲忻澜,伏魔之战进行至今,每个人都很累,喻逍漓也是,但他想在行动之前见蒲忻澜一面,毕竟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师兄,师兄……” 喻逍漓拍了拍蒲忻澜的胳膊,地上的人动了动,但没有睁眼,他忍不住抬手碰了碰他的脸,在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滑向他的唇的时候,蒲忻澜醒了。 “逍漓?”蒲忻澜撑起了身子,用力揉了揉眼睛道,“你怎么到这边来了?” 喻逍漓连忙佯作无事地收回了手,他笑着道:“想你了,就来了。” 蒲忻澜打了个哈欠,左右看了看,站了起来,对喻逍漓招招手道:“我们去那边。” 两人轻手轻脚地转到了一处无人休息的地方。 “害怕吗?”蒲忻澜看着喻逍漓道。 “有一点,”喻逍漓如实道,“但是见到哥,我就安心了。” 蒲忻澜笑了:“怎么,你哥我是定心丸啊?” 喻逍漓也笑了:“差不多吧。” “其实我倒是不担心你,你的师尊,还有掌门长老他们,肯定不会让你们冲到前面去的。”蒲忻澜抱着双臂倚在了一棵树上,“不过你自己也要当心,量力而行,不会有人笑话你的。” 喻逍漓道:“我知道,但是我也不会心安理得地躲在后面让师尊保护。” “你这么说,倒显得为兄我浅薄了,”蒲忻澜玩笑道,“不过,哥很为你骄傲。” “哥,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有话想跟你说。”喻逍漓直视着蒲忻澜的眼睛道。 “嗯?有什么话现在不能说,非得结束了才能说?”蒲忻澜疑惑地道。 喻逍漓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别开了目光,道:“就是要等结束了才能说。” 蒲忻澜被他的模样逗笑了,他上前一步将人搂到怀里,拍了拍他的后肩道:“好,你想什么时候说就什么时候说,哥都等着你,好不好?” 喻逍漓甘之如饴地感受着蒲忻澜的气息,道:“阿素哥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放心吧,我们归墟剑阵,天下无敌。” 蒲忻澜所在的那一个归墟剑阵中的剑修多数都是年轻的后辈,不到万不得已的最后一刻,长辈们不会让他们冲在最前面,但他们也不敢懈怠,始终紧绷着神经镇守后方。 直到镇压大阵拉起之时,一切都很顺利,可当大阵落下之后,却发现布阵的耗材并不完备,这就意味着镇压大阵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无数人的努力都将白费。 那时蒲忻澜已经脱离归墟剑阵与仙门一众会合,所以当耗材所需的灵根锁定到他的身上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同门与他开玩笑,谁不知道他的灵根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他站在人堆之中,三丈开外的同门都不一定认得他,就算想当英雄也轮不到他吧。 可世事就是这么无常且荒谬,他的灵根能成为大阵所需的耗材就是因为太普通了,世上再找不到第二根比他更普通的灵根了,普通之最而显现出一种可笑的独一无二来。 蒲忻澜一时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可以接受自己普通,也可以接受自己平庸,他甚至可以接受死在归墟剑阵里,可他接受不了自己的命运以这种方式走向尽头。 他们问:你愿意献上自己的灵根吗? 他不明白,他可以“不愿意”吗? 可这“不愿意”的罪名他背不起,他只能“愿意”。 那一刻,他恨死了万众瞩目的感觉。 他明明是在为了大义赴死,可为什么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像是在行刑? 只是因为他死的不够壮烈,死的不够辉煌吗? 他的付出,只不过是先辈铺设的坦途上的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子,可这颗小石子又举重若轻,抛不得也舍不得,所以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退缩,他都得是狼心狗肺的罪人。 世人逼他做豪杰,他跪着成了“英雄”。 他普普通通一辈子,总不能真的把自己逼成一个罪人,那他才当真是活不起了。 那便, 刨吧,剥吧,杀了我吧。 ……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生剥灵根那么痛? 不对,被剥了灵根的人应该都死了,估计来不及告诉别人很痛吧? 那他一定要说出来,做这言说剥灵之感的第一人。 但这样的话,别人会不会说他矫情呢?怎么别人都不喊疼,就他喊疼呢? 管他呢,反正他死了他也听不见了,说出体验感最重要。 不过谁会听到呢?会不会有好心人接住他呢? 随着“咔擦”一声轻响,他纷乱的思绪回笼了一瞬,他明白过来,是他的本命剑断了。 都结束了吧?他想。 “哥——!” 意识模糊的前一刻,他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 喻逍漓冲了上来,抱住了他。 他赶紧抓紧时间告诉他生剥灵根的感受。 “疼,好疼,心好像被……绞碎了……的疼……那把刀……像是在凌迟……真的好疼啊……” “哥,哥!怎么办?我怎么救你?我该怎么办?哥……”喻逍漓伸手捂住他心口的血窟窿,浓稠的血液成股成股地往外涌,他捂都捂不住。 “你什么也不用办……陪着我就好了……”蒲忻澜艰难地笑了笑,“把我的坟……起在爹娘的旁边吧……” “不,我不能让你死,我不会让你死的……”喻逍漓一把将人抱了起来,他魔怔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眼眶猩红,“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你怎么能死呢……你怎么能不要我呢……你不能不要我……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真正到痛彻心扉的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反而哭不出来了,他的情绪持续崩溃中,让他几乎想要当场自裁。 但他不能死,他要救他。 “逍漓,你要做什么?!”有人想上前拦住他,被他用灵力震开了。 “逍漓!别做傻事!” “灵根没了!人就死了!” “你就是把修为都渡给他也没用的!” “滚!” 喻逍漓不顾众人的阻拦,抱着怀中鲜血淋漓的人消失在了人前。 他尚没有从失去师尊的痛苦中缓过劲来,他怎么可以又失去他的哥哥…… 他可以把苍生大义排在所有东西之前,可他从不是什么无私之人,他对心爱之人私心泛滥,甚至想与天道背道而驰,什么戒律道心他统统都不在乎……可是他知道,他的哥哥在乎,所以他不能那么做。 那一天大阵落成,阵心平地起高峰,成了仙山七峰之外的又一峰,后来因为山峰之中竹林苍郁,得名修竹峰。 那一天喻逍漓带着蒲忻澜追着他的灵根沉入地谷,七七四十九日不见踪影。 然而四十九日只是开始,蒲忻澜用了整整一个甲子,才从沉眠中苏醒,他见不得哥哥受伤的眼神,于是,他第一次对哥哥说了谎。 他从此变成了一个胆小鬼。 好在,蒲忻澜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漫长的沉寂中,喻逍漓最初打算等一切都结束之后告诉他的那些不伦之情,再也没有开口之日。 事实上,喻逍漓曾偷偷告诉过他。 在地谷之中,生死弥留之际,他吻了他。 那个吻他没有尝出任何滋味,也许是因为太轻太浅了,又或许是那双唇瓣太过冰冷了,凡此种种都不得而知。 只是后来他克制不住回想起来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个吻其实是苦的。 但不管怎么样,他的阿素哥哥,再也不能和他分开了。 -------------------- 第35章 魔族 蒲忻澜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于一间很像宫殿的屋子里,所在之地因屋深梁高而显得有些空旷,身下躺着的床榻更是大的没边,好在他并没有躺在正中间,只是躺在靠近床沿的地方。 室内光线昏昏沉沉的,远处雕花格窗透着朦胧的光,但也并不明亮,看不出是什么时辰。 蒲忻澜扶着头从床上坐了起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颈侧,只摸到一圈纱布,再看向自己的右手,也已经换上了崭新的纱布。 一道魔刀划出来的伤口,一道戒鞭灼出来的伤口,都不是那么容易愈合的。 蒲忻澜恍惚了片刻,待思绪渐渐回笼,他不用问也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魔界。 他瞬间有一种自己和魔气被炖在一个锅里的感觉。 “要命。”蒲忻澜用力搓了搓脸,心里感到一阵荒唐。 第61章 他下了床,站到地上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着一件深黑色的绸缎睡袍,缎面上还刺着暗绣,要多奢华就有多奢华,他这辈子没穿过材质绣工这么好的衣服,他已经不想深究是谁给他换的了,他只想知道为什么不给他床前摆双鞋? 算了,他也不想在意。 他光着脚走在冰凉的水曲柳木地面上,寻着光影向殿门的方向走去,就在还差几步的距离时,他方抬起的左脚踝骤然传来一阵拉扯感,他皱着眉不得不停下脚步,撩起衣袍一看,脚踝处赫然扣着一道铁链,而铁链的另一端连在床榻处,他不敢置信地倒退一步,铁索便瞬间消失不见了。 蒲忻澜呆愣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想不明白这唱的是哪一出。 他又上前一步让铁链重新显现出来,随后抬掌向下一盖,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不信邪地又出了几掌,依然平静无波。 法力呢? 蒲忻澜垂下手,已经不想生气了,他绕着内殿走了一圈,在一室陈设中逡巡,目光落在了博古架上一块漆黑的石头摆件上,他二话不说将石头从底托上拿了下来,既而走到铁链可以显现的位置,蹲下身来对着铁链就是一顿猛砸。 石头和铁链在剧烈撞击下迸出了耀眼的火花,但无论蒲忻澜怎么用力,铁链就是纹丝不动,丝毫没有损坏的迹象。 “师伯!” 金石碰撞声中忽然插进一声呼唤,下一刻蒲忻澜就感到身体一轻,整个人被一只力道强劲的手臂拦腰拎了起来。 石头“咚”的一声砸落在地,平滑的水曲柳木地板刹时龟裂开了几道纹路。 “祖宗,你知道这是什么石头吗你就砸?”身后传来关烨痛心疾首的声音。 岑子宴一脚将石头踢到了关烨的面前,乜了他一眼道:“拿着你的破石头滚。” 关烨手指一勾将石头勾进了掌心,识趣地转身离开,懒懒地道:“遵命,尊上。” 与此同时蒲忻澜掰开岑子宴箍在他腰上的手臂,后退两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岑子宴的目光落在了蒲忻澜光着的双脚上,他无视蒲忻澜隐隐的敌意,上前将人抱了起来。 “地上凉。” 蒲忻澜没想到他这么直接,躲也没躲开,就这么被岑子宴捞进了怀里,他十分不适地挣扎起来:“你知道凉不给我双鞋?怎么你魔界资材这么匮乏吗?” 岑子宴抱着蒲忻澜三两步走到了床边,把人放到了床沿坐好,他弯下腰伸手握住了蒲忻澜的一只脚,道:“没鞋你都乱跑,有鞋还不知道你要去哪。” 蒲忻澜一个激灵,猛地往后一缩一脚蹬在了岑子宴的胸膛上,斥道:“放肆!” 岑子宴笑了一下,向前一倾身,蒲忻澜猝不及防被顶了一下,直接重心不稳倒在了床上,岑子宴便顺势一条腿跪到了床沿上,双手撑在了他的两侧。 “混账东西!你想干什么?!” 岑子宴垂眼看着蒲忻澜,抬手碰了一下他的唇,那里有一道暗伤:“什么时候伤的?” 蒲忻澜一把打开他的手,连呸两声,愠怒道:“你有病啊!摸了我脚又摸我嘴,恶不恶心!” 岑子宴愣了一瞬,搓了搓指尖,有些尴尬地道:“不是一只手……” 蒲忻澜趁他愣神之际,一个翻身从他的禁锢中滚了出去,他跳下床几步跑到了窗边,警惕地看着岑子宴。 岑子宴的眼神有点受伤:“师伯不用这般躲着我吧?” 蒲忻澜撩起衣袍,抬起自己的左脚,质问道:“你锁着我是什么意思?还封了我的法力?你是要欺师灭祖吗?” 岑子宴站直了身体,道:“我是怕你跑了,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抱歉。” 他虽说着“抱歉”,表情却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他转头看向殿外声音冰冷地道:“送双鞋子进来。” 话音刚落,便有一人捧了双鞋子进了内殿,送到了岑子宴的手上,紧接着快步退了出去,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岑子宴拿着鞋子走到了蒲忻澜的面前,他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便到了跟前,蒲忻澜根本来不及反应。 “师伯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岑子宴抬手推开了蒲忻澜身后的窗扇,随后不由分说地环住他的腰身,把他抱坐在了窗框上。 蒲忻澜实在受不了这样的举动,可他刚刚有所动作,岑子宴就欺身把他压在了他的身体和窗框之间,他竭力向后仰身,几乎要翻出窗去,但如若是这样也就好了,然而他的双腿被岑子宴紧紧地压制着,以至于他有点动弹不得。 “别动。” 岑子宴声音淡淡地说了两个字,没什么情绪起伏,可听着却带了些许警告的意味,他半蹲而下,又一次握住了蒲忻澜的脚。 蒲忻澜真想一脚踹在他脸上,但奈何他坐着一根细细的窗框,硌屁股不说,还稳不住身形,根本使不上力。 “师伯,你的脚真凉。” 蒲忻澜一阵头皮发麻,他想抽回脚,却被岑子宴紧紧攥着。 “你够了,放开。”蒲忻澜咬着牙道。 “师伯别生气,我这就放开。”岑子宴抬起头对他温和一笑,而后拿起鞋小心地为他穿在了脚上。 他的动作很温柔,完全看不出来是在强迫人的。 蒲忻澜紧蹙着眉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忍着被触碰的不适道:“我真的搞不懂,我长得不好看,修为也不高,你到底看上我哪一点了,让你这么大费周章地把我弄到这地方来?” 岑子宴为蒲忻澜穿好了鞋,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他,缓缓开口道:“我以前没有情根,不懂什么是情爱,后来依附在这具凡人躯体上,与其灵魂相融合,渐渐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人’,所以人之七情六欲,我都能感受得到,情、欲二字,我只肖想过你。” 蒲忻澜感觉自己没听明白,他又问:“理由呢?” 岑子宴道:“喜欢就是喜欢,一定要有什么理由吗?” “那我告诉你,你这种纯粹就是一时之新鲜,你不懂,所以你好奇,刚好在你好奇的年纪我救了你,你便自以为那就是所谓的情爱,”蒲忻澜一针见血地道,“那天不管在破庙里的是谁,都会护着你,同样的,在我身后的无论是谁,我都会相护,我们谁都不是谁的特例,你懂吗?” “师伯,你这话说的未免太刻薄了些,”岑子宴神色略有不豫,看人的眼神也带了些凉意,“这世间的情爱就是这么毫无道理,感情一事向来说不清楚的。如若不是人为制造的巧合,那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你牵起我的那一刻起,你就走到我的心里去了,于我而言,你就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我特别?”蒲忻澜觉得有些可笑,“你查了我那么多事,你认为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脾性很好吗,可是我睚眦必报,我当了那么多年仙修,但我没那么强的普世之心,我修仙修道只是为了报仇,你早四百年遇到我,我根本就不会管你,我是什么好人吗,我不是,我也不是个恶人,我就是个随便什么人,我什么都无所谓,我也什么都不在乎。” 一口气倒了这么多话出来,蒲忻澜忽然发现自己痛快了许多,他要笑不笑地勾了一下唇角,道:“是不是挺没意思的?” 岑子宴知道蒲忻澜说的是气话,他握住蒲忻澜的手道:“所以我说了,仙山不适合你,师伯,那个地方只会让你痛苦,明明是你舍命救了他们,他们却从不感恩你,反而认为是你拖累了师尊,师尊或许是真心对你好,可是他做的那些事都不是你想要的,对吗?” 蒲忻澜沉默下来,他半垂着眼帘,唇角微微下撇,看起来很不高兴,好半晌他才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岑子宴见他松了口,连忙道:“师伯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蒲忻澜极轻地摇了一下头,他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看到了一条蜿蜒不尽的长廊,长廊外不见任何景物,只能看见一片空旷荒芜的天空,眺目远望,才能看到地面上密密麻麻闪烁着暗红光芒的屋宇一直绵延至漆黑锋利的群山之间,远方的天空就那么沉沉地压在群山之上。 魔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天空永远都是这么一副将暗未暗、将明不明的模样,像黄昏,也像黎明。 岑子宴看着蒲忻澜冷漠的下巴,用指腹轻轻按了按蒲忻澜的掌心,道:“忻澜,我知道你的顾忌,我能解开你和师尊的牵系,如此,你便不必再为他人牵绊。” 蒲忻澜顿了一下,回过头看向岑子宴:“你想干什么?” 岑子宴如实道:“只要将封藏在你体内的禁制解开,便可斩断你们之间的牵系。” 蒲忻澜面无表情地道:“他怎么说都是你师尊,你不可把主意打在他的身上。” 岑子宴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他直白地问道:“师伯喜欢师尊吗?” 蒲忻澜的手被岑子宴攥的有点疼,他用力抽回了手,道:“跟这个没关系。” 第62章 “你在逃避,”岑子宴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蒲忻澜道,“你心里有师尊,对吗?” 蒲忻澜扭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没有回答,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他于心有愧,已经没有办法再去坦然面对喻逍漓了。 岑子宴眸光黯了黯,他一手撑住窗框,弯着腰捏住蒲忻澜的下巴,强行把他的脸掰了回来,直视着他的眼睛道:“你喜欢师尊也没关系,你很快就是我的了。” “你干什么,放开!”蒲忻澜想打开他的手,却被他一把钳制住了手腕。 岑子宴低下头,在他的唇边吻了一下,用一种极为蛊惑的声音道:“听话,解开禁制怎么样都会有点痛,忍一忍就过去了,我想不会比师伯当年生剥灵根更痛。” 一瞬间蒲忻澜只觉唇角处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他根本没听清岑子宴说了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让他头脑一热,抬起另一只手就朝岑子宴的脸打了过去,“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打完之后,两个人都懵了。 蒲忻澜当机立断按住窗框就要翻出窗去,岑子宴即刻反应过来,一把将人捞了回来,他广袖一挥,窗扇无风自动,“哐当!”一声重重合上了。 岑子宴攥着蒲忻澜的双腕将人按在窗户上,他用舌尖顶了顶被蒲忻澜打过的地方,笑了笑道:“一巴掌换一个吻,不亏。” “你脑袋被驴踢了,你看你现在像不像个流氓?”蒲忻澜本来还有点心疼,现在只感到刚才那一巴掌打轻了,他应该直接呼死这混账,“你好歹也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这是君子所为吗?” “君子?我干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师伯还能拿我当君子?”岑子宴笑了一声道,“忻澜,我在你的心中还是那么的光辉伟岸吗?” “屁话!”蒲忻澜嗔怒道,“你放开我,我们好好谈一谈。” 岑子宴凝视着他,俯身向前凑了凑,蒲忻澜无处可躲,只能偏开头。 蒲忻澜抵触的情绪太过明显,岑子宴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不想把他们的关系闹得太僵,便放开了蒲忻澜,后退了一步道:“你留下来,我帮你解开体内禁制。” 蒲忻澜揉搓着被攥得发红的手腕,道:“说的好像我不留下来你能放我走似的。” 岑子宴不置可否:“这几日你先住在这里,会有人按时送来餐饭,你需要什么和外面的人吩咐一声即可,他们都会给你送过来。还有,不要想着离开,你可能真的会受伤,我不想伤害你。” 蒲忻澜注意到岑子宴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脚踝上。 “这几日住在这里,那过几日呢?”他问。 “过几日……”岑子宴看向他,神情忽然柔和下来,“我们成婚。” “什么?”蒲忻澜提高了音量反问道,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婚期定在十月二十四,婚柬已经发出去了,”岑子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师尊,师兄师姐,还有仙山与您交好的师伯师叔都会收到请柬,至于他们会不会来,就不得而知了。” “你他娘的在说什么鸟话?”蒲忻澜直接爆了句粗口,“我同意了吗?你还想包办婚姻不成?!” 蒲忻澜这辈子没听过这么扯淡的话,也没想到他活到这么大岁数还有人想跟他成那什么破亲,简直是耸人听闻! 岑子宴淡淡笑着,说的话却让人脊背发凉:“您没有拒绝的权力。” 直到这一刻,蒲忻澜终于明白眼前这个面容清俊的男人,已经不是他所熟识的岑子宴了。 “岑荻,你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让我非常的,厌恶。”蒲忻澜冷冷地道。 听到这个称呼,岑子宴的笑容僵在了嘴边,他面露委屈地道:“师伯,我不喜欢你这么称呼我。” “别装了,既然做回魔界尊主,那你便与仙门再无任何关系,”蒲忻澜道,“我就当岑子宴已经死了——被你自己亲手杀死的。” “如此,岑子宴在我心中,还是那个乖巧听话的好师侄。” 岑子宴皱起了眉:“师伯……” 蒲忻澜声音冷淡地道:“别再叫我师伯了。” 岑子宴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一定这么绝情吗,忻澜?” 他娘的,失算,这个称呼更听不惯。蒲忻澜抓心挠肝地想。 “好,就依你说的,忻澜……不对,我应该叫你阿澜,这样才亲切,是不是?”岑子宴上前一步,再一次把蒲忻澜抵在了窗边,“从前师伯总拿身份当挡箭牌,说这样的感情是不对的,如今抛却了这层身份正好,你我之间便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听了岑子宴大言不惭的话语,蒲忻澜只感到匪夷所思,这话是这样理解的吗?! 蒲忻澜抱起双臂以缓解岑子宴近距离的压迫,他扬着下巴道:“岑子宴,我郑重地告诉你,我不喜欢你,我也不可能同你成婚。” “这可由不得你,”岑子宴的手绕到了蒲忻澜的身后,手掌隔着头发贴在了他的后颈上,透进窗子的天光打在岑子宴的脸上,为他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柔光,可是他的眼睛却如寒潭一般深不见底,他笑着道,“禁制在这里对吧,等解了这碍事的东西,你就完完整整是我的了。” 蒲忻澜不想再跟岑子宴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了,也懒得跟他生气,他推开岑子宴的胳膊,离开了窗边,恹恹地道:“随便你。” 岑子宴看着蒲忻澜的背影,心像被揪住似的难受起来,他上前抓住蒲忻澜的手腕,难过地问:“阿澜,我就这么难以接受吗?” 蒲忻澜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抬头看着殿顶栩栩如生的浮雕:“我这辈子从来没有住过这么大的房子,也不曾穿过这么好的衣服。我在仙山待了四百多年,许多事都快忘干净了,却唯独忘不了人间那蜉蝣十五年。” “我想如果人间有好日子过,我永远也不会踏上修仙这条路。” 蒲忻澜叹了一口气,摇头笑了笑:“人呐,总是贪心不足,才会伤人又伤己。” 闻言,岑子宴顿时有些无措,他道:“阿澜,我并不想强迫于你,我只是想让你留在我身边……” “子宴,任何事情……”蒲忻澜回身看向岑子宴,“都不能做的太绝。” 岑子宴深吸了一口气,拉着蒲忻澜的手腕把人拽到了怀里,他紧紧地圈着怀中人,沉声道:“阿澜,我知道你的委屈,但我认定的人和事,没有谁可以劝我放手,就算是你本人也不行。” 蒲忻澜不知道魔族是不是都这么魔怔,反正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并表示消受不起。 不知道是受残根的影响,还是魔界魔气的侵扰,蒲忻澜感到身体很沉重,不过他觉得更多的应该是他自身的原因,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困来如山倒,什么都懒得管了。 他有气无力地推了岑子宴一下,道:“你要是闲的你就瞎折腾吧,有这工夫还不如多睡二两觉。” 岑子宴听出来蒲忻澜声音中浓浓的倦意,他顺势将人抱了起来,放到了窗边的软榻上:“师伯歇息吧,我晚些时候再过来。” 蒲忻澜裹着薄毯翻了个身背对着岑子宴闷声道:“你还是别过来了。” 岑子宴无奈地笑了一下,弯腰把蒲忻澜没穿多久的鞋又脱下了,他把鞋摆在了榻前:“我让人准备了晚饭,师伯什么时候想吃,叫一声就好,桌子上水壶里的水都是温热的,随时都可以喝,我……” “行了我知道了,走。” 岑子宴长长出了口气,默然离开了内殿。 -------------------- 第36章 大婚 蒲忻澜无所事事地在魔界待了几天,切实地感受了一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生活。 岑子宴每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整日来无影去无踪,而蒲忻澜时常精神不济,不是在睡觉就是在打盹,所以两人真正能碰上面的时候很少,当然大多数时候也是蒲忻澜刻意躲着岑子宴。 直到有一天,岑子宴把大婚的礼服送来了。 那是一套玄纁之色的婚服,其样式的繁复奢华程度远远超出了蒲忻澜认知见识,他匮乏的语言说不出一句赞美的话,简单来说就是华丽的词穷了。 蒲忻澜欣赏这套礼服完全是出于本能,但岑子宴却会错了意:“师伯很喜欢我们的婚服是不是?” “多看两眼就是喜欢?那我喜欢的东西可多了去了。”蒲忻澜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道,“我看门口那条狗都比你顺眼,照你这么说我也蛮喜欢的。” 岑子宴:“……” 蒲忻澜看着岑子宴吃瘪的表情,唇角勾出一个笑容,他抱起双臂倚在了窗框上,还想嘲讽两句,目光落在岑子宴胳膊上的时候却顿了顿,话锋一转道:“你受伤了?跟人打架了?” 岑子宴顺着蒲忻澜的视线也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袖子上有几道很明显是利器所伤的口子,还沾染了不少血迹,他身上有不少这样的划痕,只不过他穿着深色的衣服,殿内又光线昏暗,不容易看得清楚。 第63章 他抬眼看向站在窗边背靠着窗扇的蒲忻澜,朦胧不清的天光笼在他的身上,让他的周身仿佛都在发着光,他身穿一件茶白色衣袍站在光里,整个人都恍然带了点神性,乍然之间,他虚幻的身影与这座暗澹昏沉的魔族宫殿格格不入。 这幅画面刺痛了岑子宴的双眼,他大步走了过去,一把将人拉到一边关上了窗户。 蒲忻澜被拉了一个趔趄,他甩开岑子宴的手,不明所以地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这种时候,蒲忻澜还是忍不住地想护短,但岑子宴接下来的话就让他护不起来了。 岑子宴道:“玉灵君。” 听到这个称呼,蒲忻澜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道:“逍漓他,找来了?” 岑子宴抿了抿唇,笑了一声道:“师伯放心,师尊进不来。” 蒲忻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默了默问道:“你们谁先动的手?” 岑子宴道:“师尊。” “你还手了?”蒲忻澜又问。 蒲忻澜明显的袒护语气,令岑子宴感到一阵委屈,他反问道:“不能还手吗?” “我只是……”蒲忻澜别开脸,避开了岑子宴的眼神,“不想你们因为我受伤。” “我……”岑子宴心头一软,瞬间没了计较,“只是打了一架,我没有伤到师尊,但是师尊抽了我几鞭子。” 蒲忻澜看了他一眼,道:“戒鞭抽的吧。” 岑子宴点了下头:“嗯,师尊有气,我也明白,是我有愧于师恩,理应受得。” 蒲忻澜了解喻逍漓的性子,知道喻逍漓虽然看起来严厉,但对徒弟一向宽容,甚至是纵容,要不然也养不出江意迟和沈令白、沈令青这仨混子徒弟,因此如若不是岑子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喻逍漓应该不会真的对自己的小徒弟动手,而且既然动用的是戒鞭,那就说明在喻逍漓的心里,还是拿岑子宴当徒弟的。 其实看到岑子宴身上的伤口为戒鞭所伤,蒲忻澜心中是松了一口气的,他真怕两个人都翻脸不认人,那对他来说真的是罪过。 “你这话说的不错,不论你前身是谁,你师尊都尽心尽力地教养了你二十年,”蒲忻澜道,“你搞这么一出‘仙身换魔骨’,说严重点和叛出师门没什么两样,你师尊只抽了你几鞭子已经是便宜你了。” 岑子宴没有反驳,老老实实低头认了错:“是,师伯教训的是。” 蒲忻澜叹了口气,还是关心了一句:“戒鞭的伤口需要上药,你去处理一下吧。” 岑子宴笑了笑道:“师伯这是关心我?” 蒲忻澜看岑子宴这模样就预感这家伙可能想要蹬鼻子上脸,他立刻否认道:“顺嘴的事,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好,我就当阿澜是在关心我了,”岑子宴弯着眉眼道,“那现在,我们试婚服吧。” 蒲忻澜想也没想就拒绝道:“我不试,要试你自己试去。” “阿澜,如果你不想亲自穿……”岑子宴弯腰牵起蒲忻澜的手道:“我可以替阿澜换上。” 蒲忻澜实在想不通这家伙为什么每次都能把威胁人的话说出一副温文尔雅的语气,就好像这位魔尊大人是在请人而非在强迫人,他如果不同意那就是不识好歹地不领情? 但蒲忻澜很清楚岑子宴不是在开玩笑,他真的会说到做到,而他根本就无法反抗。 蒲忻澜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岑子宴道:“一定要如此吗?” 岑子宴避重就轻道:“阿澜,只有试了才知道合不合身,哪里有问题的话好及时更改,我想让你以最美的模样与我完婚,所以婚服不能有一点瑕疵。” “听话,阿澜,”岑子宴抬手扯开了蒲忻澜腰间的系带,“我帮你脱吧。” 系带瞬间委地,蒲忻澜一把拢住敞开的衣襟连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瞪着岑子宴道:“岑子宴!你太放肆了!” “你胸前有道疤,我知道,”岑子宴走上前道,“师伯以前还让我看,你不记得了吗?” “谁知道你那时候就包藏祸心,”面对岑子宴的逼近,蒲忻澜只能窝囊地后退,“你别过来了,我试还不行吗?” “那可不行,这婚服繁重,师伯一个人恐怕穿不上,还是得我来。”岑子宴猛地跨了一大步抓住了蒲忻澜的手腕,“阿澜,我是觊觎你良久,但也不是卑劣之徒,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我真是活到头了,这辈子还能听到有人跟我说这种话,”蒲忻澜真想把面前这个恬不知耻的魔头一脑袋擂到墙上,“别跟我卖巧装乖了,都是男人,你想什么我能不知道?” 蒲忻澜一句话戳中了岑子宴的心思,他一个转身把人抵在了一旁的柱子上,低垂着眸道:“那师伯想让我怎么办?” “若我做了不该做的事,”岑子宴低下头,几乎是贴着蒲忻澜的双唇道,“师伯会如何?” 蒲忻澜差点又一巴掌打出去,他忍了又忍,拉起衣襟挡住了自己的嘴道:“你也知道是不该做的事?那你……” 岑子宴没等蒲忻澜把话说完,他看着衣襟下一张一翕的唇,情不自禁地贴了上去,虽然隔着一层绸布,却也能感受到衣襟之下的柔软,这触碰刺激着他的感官,他很想就此沉沦,但蒲忻澜重重地推开了他。 “你真是疯了!”蒲忻澜已经扬起了手,但看到岑子宴一身的伤,最终也没能落下去。 “为什么师尊可以亲你,我就不行?”岑子宴不解地控诉道,他感到很难过,心口更是憋闷。 这是什么单纯又天真的蠢问题?!蒲忻澜觉得自己要疯了。 “你给我滚出去!”蒲忻澜恼羞成怒地指着殿门的方向道。 岑子宴眯了眯眼眸,道:“师伯怕不是忘了,这是我的地方。” “好,”蒲忻澜懒得跟他掰扯,弯腰捡起系带抬步便走,“你不滚我滚。” 他潦草地系上了系带,几步便行至了殿门处,随后就被铁链扯住了脚踝,他看都没看一眼,一下又一下地用力抬起脚,似乎想用蛮力将铁链扯断,铁链因此“哗哗”直响,他的脚踝处很快便被磨出了一圈血印。 “蒲忻澜!” 岑子宴捏起了拳又放下,快步走到蒲忻澜身前,直接扣住他的双腕拦腰将他扛了起来。 蒲忻澜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岑子宴的肩膀顶着他的胃让他一阵恶心,他抬起胳膊狠狠地锤在了岑子宴的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可见力道不轻,岑子宴却连吭都没吭一声。 蒲忻澜泄愤似的连锤了好几下,怒骂道:“岑荻!王八蛋!混账东西!我要吐了!” 岑子宴一直走到床边才将人放下来,他刚把蒲忻澜放到床边坐好,就遭到蒲忻澜横来一拳,他当然能躲开,但他还是任蒲忻澜对着他的脸出了口气。 蒲忻澜打了这一拳就安静下来,皱着眉看着他道:“你到底犯的哪门子的病?” 岑子宴抓住蒲忻澜受伤的脚踝,用灵力给他疗伤,他闷闷地道:“试婚服。” 蒲忻澜:“……” “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解开禁制?成婚前还是成后?”蒲忻澜忽然开口问道。 “成婚时。”岑子宴道,“我要你当着所有人的面重获新生。” 蒲忻澜依旧蹙着眉道:“你是认真的?” 岑子宴抬头看着蒲忻澜固执地道:“我一直都是认真的。” 蒲忻澜的神情慢慢淡了下来,变得平静无波:“你对这个禁术了解多少?” “师伯不必质疑我,我有把握。”岑子宴用赌气的口吻道。 蒲忻澜静静地看着他,蓦地抬起手用指尖碰了碰他泛红的脸。 岑子宴身形倏然一顿,眼睛里透露出几分欣喜。 “岑子宴,我最后再问一次,”蒲忻澜深吸了一口气道,“一定要这么做?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岑子宴反问道:“难道师伯不想解开这层枷锁吗?” 蒲忻澜没有回答,岑子宴深情地看着他道:“阿澜,我是在帮你解脱,没有了这些牵制,你就自由了,仙山再也困不住你了。” “你只是为了你自己。”蒲忻澜一语道破了他话语中暗藏的龃龉,“就像你不允许婚服有瑕疵,你要在大婚之日昭告天下我归属于你,所以你也不允许我的身上有其他人的印记。” “可是这有错吗?”岑子宴的面色有些许阴沉,“阿澜,我不想像师尊那样,人在身边时不懂得珍惜,失去了才追悔莫及,我想要的,我无论如何都要握在手里。” “子宴,你可知有一个词叫做,”蒲忻澜道,“物极必反。” 岑子宴抱住蒲忻澜的腰道:“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你总会明白我才是对你最好的那一个。” 蒲忻澜没有推开他,只是看了看紧闭的窗户和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殿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闭上眼睛道:“既如此,我便无话可说了。” 第64章 “试婚服吧。” * 三日后,魔族尊主大婚,广邀四海来贺。 举办婚宴的地方在人魔两界相接之处,两界之间隔着一条宽阔湍急的河流,并不相通,受邀前来的宾客也只能隔河相望,见证河对岸的新人喜结连理。 当然魔族并没有亏待宾客,两岸皆设有丰盛的筵席,美酒佳肴盛情款待。 蒲忻澜换上婚服后就一直坐在床边,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岑子宴没有告诉他一点魔族结亲的流程,反正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肯定不同于人间的礼仪。 蒲忻澜的心里其实没有太多的感受,他很平静,平静到他自己都感到惊奇,不过想想也是,他如果抗拒这一切,他早就跟岑子宴鱼死网破了,但他觉得没必要,岑子宴能帮他的事情,仅凭他一个确实也办不到。 现如今,大概不是岑子宴想要他,而是他需要岑子宴。 “阿澜,你好美……” 岑子宴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内殿,蒲忻澜正在出神,闻声抬头看向了来人,岑子宴也穿着玄纁喜袍,整个人丰神俊朗,仪表堂堂。 蒲忻澜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道:“你又不是没见过。” 岑子宴拿过一旁的大红盖头,笑着道:“那日师伯未曾梳妆,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今日一见,神仙哥哥当真美若天仙。” “好,多谢。”蒲忻澜淡漠地道。 岑子宴并不在意蒲忻澜的冷淡,他将红盖头戴在了蒲忻澜的头上,放下红盖头的瞬间,他迅速地亲了一下蒲忻澜的脸颊,而后笑意朗朗地向他伸去一只手道:“阿澜,走吧。” 蒲忻澜隔着红盖头瞪了他一眼,无视了他伸过来的手,兀自站起身向前走去。 岑子宴追上去牵住了他的手:“阿澜,你不知道外面的路,还是让我牵着你为好。” 蒲忻澜却站住了脚没有动,岑子宴转头看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 蒲忻澜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铁链。” “已经解开了。”岑子宴道。 “那走吧。”蒲忻澜不再多言,径直向殿外走去。 殿前的长廊外悬空停着一乘四只灵兽拉着的轿辇,岑子宴揽着蒲忻澜的腰轻巧地跃了上去,待到两人坐稳后,灵兽便拉着轿辇飞了起来, 蒲忻澜一言不发地看着外面飞速掠过景象,这还是他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看到魔界的样子。 轿辇绕着魔界飞了一圈,整个魔界都在欢腾,半个时辰后,轿辇抵达了人魔两界交界处,那时所有的宾客都已到场,包括在魔族边界徘徊了许多天的喻逍漓。 轿辇中的身影一出现,喻逍漓就认出了蒲忻澜,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被簇拥着的身影,心痛得几乎不能呼吸了。 他不相信蒲忻澜会同意和岑子宴成婚,可是他的身影却又是那么的顺从,为什么? 这么多天来,他一直试图催动蒲忻澜体内的灵识以了解他的处境,可从来没有得到哪怕一星半点的回应,他真的不明白他为何要这般决绝,为何连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蒲忻澜下了轿辇,看向了河对岸黑鸦鸦的人群,没能找到喻逍漓的身影,他知道喻逍漓一定来了,或许此时正在某一个角落看着他,一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就难受得厉害,这件事终究是他欠喻逍漓良多,若无法弥补,只能尽力偿还。 “没找到师尊吗?我可以指给你看。”岑子宴在他耳边道。 “不必了,看多了只会徒增伤悲。”蒲忻澜移开了目光道。 岑子宴笑了笑,牵着蒲忻澜上了高台。 蒲忻澜在高台中央看到了一个尚未运转的阵法,他转头看向岑子宴,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岑子宴道:“这便是解开禁制的阵法,待礼成之后,我为阿澜解封。” 蒲忻澜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这一路上蒲忻澜都出奇的配合,岑子宴沉浸在一阵难以言喻的欣喜之中,以至于他并没有察觉到蒲忻澜的反常。 岑子宴将蒲忻澜牵到了高台中央,两人便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完成了婚礼仪式。 待到一声“礼成——”响彻两岸,岑子宴掀开了蒲忻澜的红盖头,他的目光掠过蒲忻澜点了胭脂的双唇,倾身在他眉心印上一吻。 蒲忻澜皱了皱眉,却也没有躲开,他看着脚下的阵法,道:“现在吗?” 岑子宴轻轻抚了抚蒲忻澜的脸颊,眼神温柔地道:“可能会有些疼,师伯得忍一忍。” “好。”蒲忻澜应道,而后盘腿坐在了阵心。 岑子宴替他理了理地上散乱的衣袍,又将他鬓边的头发挽到了耳后,这才退到了阵外。 他指尖诀起,一记灵光直入阵中,阵法瞬间运转起来,亮起的光芒将蒲忻澜层层笼罩其间。 蒲忻澜的目光越过河流落在了河对岸,他看到许多神情茫然、不明就里的仙修,也看到了表情凝重的仙山一众,他相信如果不是距离太远的话,他们肯定要质问几句,但不得不说岑子宴的安排很合理,这一条“楚河汉界”完全杜绝了仙门找麻烦的可能,也能避免仙魔两界积怨已久在婚宴上打起来。 只是他仔细看了一圈,却仍然没有看到喻逍漓的身影,难道他已经走了吗? 走了也好,他也不想让喻逍漓看到他接下来的样子。 解开禁制真的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那层禁制裹缠在他的残根处,维持着他微弱的生命,如今要断开这一层联系,就必须再一次把他的胸膛剖开,只不过这一次不需要刀刃,失去了禁制的保护,他心口的那道疤痕自会裂开,既而血流殆尽。 他不知道当初喻逍漓是怎么将他的心口缝上的,只是如今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口是怎么裂开的,和当初生剥灵根时的感受还是不太一样的,那是一刀划下去,这是直接崩裂开来,所以鲜血就像炸开的血花一样迸溅而出,但玄纁婚服之下,什么也看不见。 他疼的捂着心口弯下了腰。 “阿澜,你忍一忍,很快就结束了。” 蒲忻澜冷汗泠泠地想:是啊,很快就结束了。 “岑子宴!你快住手!他会死的——!!!” -------------------- 第37章 抢亲 “岑子宴!住手!” 喻逍漓不知何时渡过了两界之间的长河,此时赫然出现在了高台之上,他手握渡虹,剑尖直指岑子宴,冰冷的眼神透露出一股肃杀之气。 即便是三天前与岑子宴争锋相对,喻逍漓也没有对岑子宴拔过剑,他一直心存一丝侥幸,认为岑子宴不会把事情做绝,然而看到岑子宴如今所做的一切,他再难忍让,只能选择与自己的小徒儿刀剑相向。 蒲忻澜听见声音,抬起头看向了立在高台之边挺拔的身影,他呼了一口气道:“逍漓,你走吧……” 喻逍漓心乱如麻地道:“师兄!” 岑子宴站到了蒲忻澜的面前,挡住了喻逍漓的视线,他冷冷地道:“师尊,这里不是仙修宾客的席位,您越界了。” 喻逍漓眉心一凛,并不跟他废话,挥剑便斩向运转着的阵法,岑子宴一把抽出沧漫,提剑劈开了渡虹的剑气。 “师尊,当初您救下师伯,是好心,如今您若阻止师伯解开禁制,那便是自私。”岑子宴语气刻薄地道。 喻逍漓一个闪身冲向前去,被岑子宴横剑拦住了去路,两剑相接顿时迸出了一阵强光,两人互不相让,转瞬在高台上打了起来。 “孽障!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会害死他的!快给我住手!”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破了禁术,您和师伯便都自由了!” 高台之上的异动引得长河两岸一片哗然,不仅河对岸的仙修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连魔族一众都不清楚自家魔尊在做什么。只是这场面怎么看怎么像抢亲,这抢的还不是普通的亲!这抢的还是魔尊的亲!这抢亲之人还是名扬四海的仙山玉灵君! 这下热闹可闹大发了! 出于人爱看热闹的本性,有几个仙修便在河中央丢了个扩音阵,想要借此听清对面群魔乱舞之外的声音,但魔族一众便不乐意了,二话不说就把扩音阵戳散了,仙修们也不计较,转手却又丢了几个阵,魔族一众权当是挑衅,对面丢几个他们便戳几个,他们戳几个对面便丢更多,一时之间,仙魔双方以一种另类的方式杠起来了,有来有往的不亦乐乎,完全忘了放阵的初衷是为了什么。 不过高台之上纷乱的灵光剑影和魔族一众的虎视眈眈,还是让仙门众人起了戒备之心,他们本就怀疑魔族大张旗鼓地举办婚宴目的不纯,尤其是在看到高台之上发难的人是玉灵君,更让他们觉得这很有可能是一场鸿门宴。 只是虽有芙蓉仙岛东海岸一事在前,但众人一直没有搞清楚事情的始末,因而他们也只能继续观望,并没有轻举妄动。 随着阵法运转的加深,禁术所系双方之间的平衡被打破,喻逍漓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那层联系来自内府深处,紧紧地裹缠在他的灵根上,因此阵法的每一次撕扯加注在蒲忻澜身上的伤痛,也会原封不动地中伤他的内府。 第65章 不过片刻工夫,喻逍漓便快要握不住剑了,岑子宴一道凌厉的剑气劈斩而来,他没能挡住,那道剑气便直直地掼在了他的胸前,深深地撞出了一道长而窄的裂口,鲜血汩汩直流,他在高台上滚了几圈险险地用剑撑住了身体,才没有就此滚下高台。 蒲忻澜看到了这一幕,气急攻心直接一口血喷了出来,他哑着嗓子道:“岑子宴,他是你师尊!” 岑子宴也没想到会伤到喻逍漓,他退回到阵边半跪在地,看着蒲忻澜温和地道:“对不起,是我失手错伤了师尊,事后我会道歉的……师伯,你不要生气,你再忍耐一下,只要再忍忍,很快就过去了,好不好?” 蒲忻澜看向高台边的喻逍漓,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逍漓,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再因我受伤……对不起……” “师兄……”喻逍漓想站起来,但阵法源源不断的冲击让他根本无力起身。 “你走吧,就当是我……不要你了。” 喻逍漓整个人僵在了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蒲忻澜,声音都在颤抖:“什么……你说什么……哥……” “师尊,我不想伤您,请您先行离开,事后我定会负荆请罪。”岑子宴起身对高台下的守卫使了一个眼色。 喻逍漓撑着剑站了起来,他单手结印震开了那些围上来的魔兵,盯着岑子宴道:“孽障,你可知禁术之所以为禁术,就是因为它根本无解!” “你若强行破禁,会害死你师伯的!” 岑子宴争辩道:“师尊不要危言耸听!你说它无解只是因为你不想放手,现在阿澜已是我的道侣,我的阵法自会保阿澜周全!” “请你离开!” “执迷不悟——” 喻逍漓双手结印,渡虹随之悬在了半空中,他掌心相对,拉开法印的同时,数不清的剑影瞬间成网,铺天盖地地就朝阵法倾轧而去! 与此同时,江意迟四人也渡过了长河,直向高台奔去,高台下的魔兵见状顿时蜂拥而上,拦住了四人的去路,河对岸的仙山一众更是在喻逍漓受伤的那一刻再也按捺不住,纷纷御风而起强渡长河,魔族一众闻风而动立刻群起而攻之,这般待客之道让在场的仙修们都坐不住了,管他事出有因还是平白无故,反正自古以来仙魔势不两立,直接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抱怨,火都拱到这种程度了,不打上一架实在说不过去! 不到片刻工夫,就见名为“楚河汉界”的长河遽然成了仙魔战场,好端端的一场婚宴猝然打起了群架,还是没有缘由的那种,连宣战约战布置战场的工夫都省了,整个场面像极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骨子里带出来的世仇都不需要正儿八经地结怨,味儿不对就得咬两口,问就是正邪两派水火难容! 高台之上,蒲忻澜看着徒然混乱起来的场面,只感到滑稽又荒诞,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这一切也要算到他头上吗? 身体的疼痛快要到极限了,他弓着脊背,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撑着地,鲜血已经浸透厚重的婚服从他的指缝间漫出,顺着手背淌进了衣袖中,他的五指死死地扣着地面,因太过用力指甲间都渗出了血迹,即便如此他一声也没喊,他咬破了唇也只是把血往肚子里咽,冷汗顺着下巴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晕散在了从袖管滴落的鲜血中。 受阵法所累,喻逍漓所有的法力都受到了压制,岑子宴轻而易举地便破开了他的剑网,他内息紊乱,被自己失控的剑气弹开了数十尺! 喻逍漓单膝跪在地上,强撑着一口气才没有倒下,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就不是岑子宴的对手,别说破阵了,他连阵法都靠近不了! 他能感受到自己与蒲忻澜的联系越来越微弱,他当年维系禁术的灵息却如涓涓细流一般回流到了他的内府,而此刻的阵中人,身下已是一片血泊。 “岑子宴!你不要再冥顽不灵了!你回头看看他!”喻逍漓声嘶力竭地低吼道。 岑子宴回头看向了佝偻着身躯、颤抖不止的蒲忻澜,他紧皱着眉头半跪在阵法边沿,唤道:“阿澜,阿澜,你可还好?” 直到此时,岑子宴还坚信着阵法可以平安解除禁术,可从蒲忻澜颈间滑出的吊坠却让他瞳孔骤缩——大婚前他亲手为蒲忻澜戴上的月牙琥珀,碎了。 这枚他用血滴子炼制而成的护身符,在为主人挡下致命的伤害后支离破碎,那根红绳也因此断裂,随着月牙琥珀的碎片“叮咛”一声跌落进了血泊之中,激起了一朵小巧玲珑的血花。 岑子宴终于明白,这个他亲手落下的阵法,正在一点一点吞噬他所爱之人的生命。 他抬手便要毁了这阵法,阵中人忽然坐了起来,沾满鲜血的双手快速地翻掌结印,一瞬之间高台上所有的人和物皆被乍然暴起的阵法掀下了高台! “阿澜?!” 这时林邶柘从一众魔兵中蹚了出来,他看了一眼被徒弟接住的喻逍漓,举剑便斩向高台上的阵法,却被阵法爆开的灵力挡了回去,他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对着盘坐在阵心的人道:“蒲忻澜!你疯了!你不想活了吗?!” 蒲忻澜看向了林邶柘,一双眼睛里满是悲恸,可他的语气却异常的平静:“你们都说我是逍漓的负累,所以都心疼逍漓,可你们不知道……” “我比你们更心疼他。” “不……不要……师兄!!!”喻逍漓挣开了几个徒弟的搀扶,想要冲上高台,却被阵法挡在了外面,“不可以,哥,不要,求你了!哥——!” 几人尝试着想要破阵,却发现蒲忻澜将自己融进了阵心里,若直接破阵,蒲忻澜也会随着阵法灰飞烟灭,可若不破阵,蒲忻澜一样会被阵法磨灭。 这惶然成了一个无解的难题。 “对不起,师伯,是我错了!你快停下吧!我不逼你了!我再也不逼你了!你出来好不好!我真的错了!师伯!”岑子宴撕心裂肺地道,他一次次地跃上高台,又一次次地被弹了回去,他所有的修为在这一个并不高明的阵法中形同虚设,他还是像十五年前一样无能。 这一次,是他亲手把他送上绝路的,蒲忻澜明明已经问过他很多次,是他执迷不悟,一意孤行…… “子宴,我不怪你……”蒲忻澜咳了几口血出来,“这一切……本该如此。” 高台下的群魔忽然开始欢呼起来—— “原来魔尊大人成婚是这个意思!” “魔尊大人在成婚当日亲手杀了魔尊夫人!” “魔尊大人对自己也太狠了!” “只有对自己心狠的人才配做王者!” “王者威武!魔尊大人威武!” “魔尊大人千秋万岁!” 高台下呐喊雀跃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就好像所有人都在欢呼着他的死亡。 他又一次在万千人的注目下走向生命的垂暮,他笑了一声,虽然心口疼痛难忍,他却感到了解脱一般的轻松,他再一次开口道: “本该如此。”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正在经历一场漫长的死亡,可他仍然没有想过退缩。 蒲忻澜觉得,是他拴住了喻逍漓的心,所以才让他的年年为情所困,从而年年为情所困,但这个世上不只有感情,伤心总好过伤身。 所以,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师兄,师兄……” 喻逍漓用尽了力气,堪堪爬上了高台的边沿,他顶着阵法的推力,红着眼睛看着阵中人,泣不成声。 “你不能丢下我……哥……你说过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蒲忻澜模糊不堪的目光落向了高台边那个狼狈不堪的身影,他从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喻逍漓,他一向心软,可这一次他的心早已疼的麻木了,他才知道自己其实比谁都心狠。他闭上了眼睛,再不忍看。 可他的听觉还没有消失,喻逍漓字字泣血的话还是一字一句地往他的心里钻。 “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太害怕了……哥……我害怕失去你……我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我不能没有你……我没有办法看着你死……对不起……对不起……你打我骂我吧,我都认……我都认……可是你不能丢下我……你不能不要我……哥……” “哥,你说句话,求求你了,哥!你说句话好不好……” “蒲忻澜——!” “蒲素——!” “阿素哥哥——!” 蒲忻澜的眼睫微微颤抖着,一滴泪珠从眼底滚落。 “年年……是哥对不起你……” 他说完这句话,身体忽然毫无征兆地往旁边一歪,倒在了一地绯泊之中。 阵法的光圈霎时微弱了许多,地上运转的符篆也随之慢了下来,几乎是同一时刻,所有人都有了动作,但所有人都能来得及。 一声鹤唳骤然划破长空,众人只见一只翎羽洁白的仙鹤飞速掠过高台,下一刻,宽阔的高台上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地斑驳的血迹。 第66章 阵法顷刻间消散无踪,连同阵中人也杳无踪迹。 待到众人反应过来去寻仙鹤之时,只有一片晶莹剔透的羽毛悠然飘落,浮在了血泊之上。 蒲忻澜,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只仙鹤劫走了,或许说“劫”并不准确,在那种情况下,应当是“救”才对。 可无论是“劫”还是“救”,人和鹤都像人间蒸发一般,短短瞬息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场闹剧就在这样一个诡异的结局中落下了帷幕。 * 蒲忻澜感到自己躺在一片柔软里,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让人感到很舒适。 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空旷荒芜的天空,四周是缭绕的云雾,一双白玉无瑕的翅膀起起伏伏,带起了阵阵风声。 “这是去哪?”蒲忻澜开口问道,他的声音沙哑的像是在嗓子里埋了二两粗粝的沙砾。 “不知道,随便飞飞,飞到哪算哪呗。”风声中传来一个声音清灵的女声。 蒲忻澜躺在柔软的翎羽中,不太想动:“你怎么来了?” “我当然得来,”仙鹤姑娘道,“我不来的话,你就要被五马分尸了。” 蒲忻澜闻言笑了一声道:“哪有那么严重。” “你没看见吗?那底下的人都想要你的命呐!”仙鹤姑娘故作惊叹地道。 “他们想不想要我的命我不知道,反正我不想要。”蒲忻澜双目无神地盯着虚空缓缓道。 仙鹤姑娘沉默了好一会才道:“那不成,你要死也得等我把欠你的还了你以后再死,我不管,反正我救了你就算还你一命了,我们之间两清。” 蒲忻澜把胳膊搭在了眼睛上,缓慢地道:“行,都行……” 仙鹤姑娘听出了蒲忻澜消沉的语气,她顿了顿,道:“你很难过吗?” 蒲忻澜没有直接回答,他避重就轻地道:“照你这么说的话,十五年前那一次,我也快死了,怎么不见你来?” 仙鹤姑娘道:“那一次啊,我记得我当时的确是察觉到了异样来着,奇怪的是你的确生命垂危,但却没有生命危险,我其实去看过你,不过你师弟把你照顾的很好,不需要我出手。” 蒲忻澜喃喃道:“他会恨我的吧……” “他为什么恨你?”仙鹤姑娘不解道,“因为你嫁给魔尊了?” 听了白鹤姑娘的话,蒲忻澜“噌”的一下坐了起来,又因为牵扯到心口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嘶”了一声又倒了回去。 “桑姑娘,听你说话真是延年益寿。”蒲忻澜喘了好几口气才稍稍缓过了劲,这伤口真是不碰还好,碰一下简直要人命。 白鹤姑娘没心没肺地道:“看样子你一时半会还死不了,我的功德圆满完成。” “俗话说成人之美也算功德一件,”蒲忻澜道,“你不妨好鹤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了结我吧。” 白鹤姑娘听着蒲忻澜破罐子破摔般的话语,有点生气地道:“修竹仙君,你到底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自寻死路,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你当初啰哩巴嗦劝我不要放弃修行的样子你都忘了吗?怎么到你自己就这般萎靡颓废?” 蒲忻澜轻轻地呼吸着,他不敢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伤口,他能感觉到心口的伤口正在慢慢愈合,正是如此,他才格外的难受。 “我并不是想不开,我是想的太开了,才觉得没意思……”蒲忻澜把手放在了心口上虚掩着,“算了,你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吧。” 白鹤姑娘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解你,从心而论,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我把你从前告诉过我话重新跟你说一遍吧——” “来时路或许艰辛,或许前路亦漫漫,但只要能坚定地迈出每一步,你能回望的过去,都不应该成为你的困扰。” “所以,向前看,一定要,向前看。” 向前看…… 蒲忻澜动作迟缓地坐了起来,把目光投向了远方辽阔无垠的天与地—— 远山重峦叠嶂,千重山川连绵起伏,他们飞越在破晓之前的群山之上,天光熹微,微茫的薄辉即将冲破云层,风起云涌,眼前的一切都逐渐明晰起来,一直到天地相接的尽头。 与之一同明朗起来的,还有他自己的心。 其实,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他的确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随性到了一种近乎无欲无求的地步,可他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他有欲也有求,他自四百六十九年前的深夜把那个男孩背回了家,他努力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因为他放不下也舍不去。 “谢谢你。” 白鹤姑娘听到蒲忻澜终于出声,松了口气,她声音里带着笑意道:“你要去哪?我送你去——要回仙山吗?” 蒲忻澜默了默才道:“不了……” “送我去永安镇吧。” -------------------- 第38章 放不过 永安镇还是四百多年前的那个永安镇,只是蒲家村已经不在了。 不过后来有新的人在那里安家,荒凉残破的村庄渐渐有了人烟,于是袅袅炊烟便在日升月落中更替了人间。 人会被留在过去,但时间不会。 岁月的残酷有时候就在于,山川迭起沧海成桑田,人世倾覆斗转间,历史的尘埃会湮灭一切痕迹,所以在四百年烟火人间之后,蒙尘的过去早已荡然无存—— 除了旧人日渐模糊的记忆,再一无所有。 喻逍漓穿梭在陌生的阡陌间,走向了那片仍然寂寥的山林。 山林中有许多坟茔,喻逍漓在一片错落不一的坟茔中看到了一个蜷缩在青石墓碑前的玄纁身影。 他的心顿时一抖,拔腿便朝那个身影奔了过去。 “师兄!” 喻逍漓扑跪到蒲忻澜身边,想将人抱起来,却又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能伸出手摇了摇地上一动不动的人,颤着声道:“师兄,师兄,你醒醒……哥……” 地上的人没有一点反应,巨大的恐惧瞬间撅住了他,让他下意识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就在他要把人捞进怀里时,地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别摇了,没死……” 蒲忻澜皱着眉推开了按在他肩上的手:“照你这个摇法,没死也给你摇死了……” 他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眼睛尚且还没有完全睁开,下一刻就被面前的人扑了个满怀——喻逍漓一把抱住了他,既而不由分说地就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哭了起来。 这一变故把蒲忻澜吓了一跳,混沌的大脑立刻清醒了过来,他愣了好一会,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他手撑着地拖着怀里的人艰难地坐了起来,靠在了墓碑上,他轻轻地抚着喻逍漓的背道:“好了好了,哭什么呀,我这不还没死吗,要哭的话也得等我死……唔!” 蒲忻澜话还没有说完,喻逍漓猛地抬起头堵住了他的嘴,对着他的唇狠狠咬了一口。 “嘶——!” 咬完了以后,喻逍漓又很心疼,反复摩挲了那处齿痕好几遍才放开他,额头抵着他的肩窝道:“不许说了……不许再说了……” “小王八蛋你真是……”蒲忻澜缓了口气,张口想骂人,但看到喻逍漓这个样子也骂不出口了,他安抚地揉了揉喻逍漓的头,心里头一软再软,“抱歉,是我失言了。” 喻逍漓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并不说话,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似乎还在哭。 蒲忻澜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一下又一下地顺着他的头发。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喻逍漓才从蒲忻澜的怀里抬起头来,他的双眼通红,眼眶里还噙着泪,怎么看怎么可怜,他就顶着这一张可怜巴巴的脸,一言不发地去扯蒲忻澜的衣襟。 蒲忻澜知道他想干什么,按了一下他的手,看着他温声道:“已经愈合了。” 喻逍漓拿那双泪眼婆娑的眼眸望着他,声音里带着委屈的哭腔道:“让我看看。” 蒲忻澜看着这样一张脸,实在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放开了他的手,由着他扯开了自己的衣襟。 他心口处的伤口的确已经愈合,却留了一道丑陋的疤,他的胸前满是暗红斑驳的血迹,衬得那道疤痕愈发狰狞。 喻逍漓用指尖轻轻抚过了疤痕,哑声道:“疼不疼……” 蒲忻澜本身没有那么敏感,结了厚痂的伤口也不会有什么很深的触感,但他略微冰凉的指尖却好像透过他的皮肤抚摸在了他的心尖上,让他忍不住一阵战栗。 “疼是吗?”喻逍漓慌忙收回手,而后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低着头在他的心口处轻轻吹了口气。 蒲忻澜一把将他的脸推开了,拢起衣襟不自然地道:“当然疼,你别碰了。” 喻逍漓看着蒲忻澜理好被扯的有些凌乱的衣衫,抬起泛着泪光的眼眸看进了他的眼睛。 蒲忻澜见不得他这个眼神,目光一转落在了他的胸前,他正色道:“给师兄看看你的伤。” 第67章 喻逍漓没有动,蒲忻澜点了一下他的眉心,道:“怎么,想让师兄亲自动手?” 闻言,喻逍漓垂了垂眼眸,噙在眼眶里的泪水就随着他眼睫的颤动凝成了豆大的泪珠掉了下来,把蒲忻澜看得心惊。 人怎么能有这么多眼泪?蒲忻澜心道。 然后喻逍漓便在蒲忻澜的注视下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开始解衣扣,蒲忻澜人都麻了,这副场景像极了村头恶霸在逼良为娼,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哭哭啼啼,怎么看都是蒲忻澜在欺负他的好师弟。 蒲忻澜自我反思了很久,想不通自己是怎么把这孩子养成这样的,他也没有遇事就哭的习惯啊。 他叹了口气,抬起手去抹喻逍漓脸上的泪珠,指腹抹过他眼尾的时候,加深了那一道红痕,不合时宜地,蒲忻澜觉得这泛红的眼尾出奇的漂亮,不知道什么私心作祟,一念之间他感到这个模样的玉灵君真的让人忍不住想欺负。 这个念头惊而险地从蒲忻澜的脑中闪过,喻逍漓已经解开了衣扣,向他敞开了衣襟。 蒲忻澜看到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自左侧锁骨处斜贯了整个胸膛,一直延伸至右侧侧腰,这道长而窄的剑伤愈合成了一道凸起的疤痕,红褐色的伤疤中还渗着血丝。 看着这道狰狞可怖的剑伤,蒲忻澜抽了口气,他轻声道:“对不起……” 喻逍漓摇了摇头,倾身再一次抱住了蒲忻澜,他把脸埋在蒲忻澜的胸膛上,虽然满是血腥味,但能听到蒲忻澜心脏的跳动,他就很安心。 “还好……还好没有断开……”喻逍漓嗫嚅着唇道,“阿素……我真的恨死你了……” “可是我一点儿也离不开你,我不能失去你……” 蒲忻澜沉默着,低头吻了吻他的头发,叹息道:“我知道。” 得到了蒲忻澜的回应,喻逍漓将他抱的更紧了,他真的又委屈又难过,还很自责,他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跟蒲忻澜说,才能让蒲忻澜没有心理负担地接受他。 就算不接受他,也不要这样对他,他真的快要受不了了。 蒲忻澜像小时候哄喻逍漓睡觉那样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他道:“我爹娘已经死了四百六十九年了,若是顺利的话,他们应该已经在人间又走了几遭了,这座坟里其实什么都没有了,是我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我知道。” 喻逍漓听着蒲忻澜胸腔间的颤鸣,忍不住又往他怀里蹭了蹭,似乎是想像幼时那般窝进他的怀里,但又实在是办不到,只能赌气似的把自己挂在了他的身上。 蒲忻澜也不恼,顺势环住了他,把他往怀里抱了抱,继续道:“这两天我想了很多,四百年前你舍命救了我,我本该感谢你……” “我不用你谢我……” 喻逍漓正要抬起头,被蒲忻澜按了回去:“乖,先听我说完,你等会再发表意见,听话。” 喻逍漓愣了愣,向上挪动了几分,把脸蹭进了蒲忻澜的颈窝。 蒲忻澜有些许无奈,但也没说什么,他摸着喻逍漓的头道:“傻孩子,我该怎么说你才好,我养了你那么多年,舍不得你吃一点苦受一点罪,你让我怎么忍心看你为我受苦呢?” “当初我留在仙山,是因为你不想让我走,后来我拖着一副残躯活着,是因为你不想让我死。我知道说这些你又要难受,但这确实是我的真心话。这世间我本身就没有什么留恋的,除了你。我就想,我留下来,我这么活着,虽然没什么意思,守着你也好。” 蒲忻澜说到这里,感到怀里的人又哭了,只不过这回喻小年没有出声,哭得很小心,眼泪却蹭湿了他的颈窝。 他想,这孩子大概是要把这四百年的委屈都哭给他看,好让他心疼的再也放不开手。 好吧,他也认了,他早该认了。 “其实你的顾虑是对的,我确实接受不了你为我毫无底线的付出,但你不该骗我,喻年,事情的解决方式有很多种,你偏偏选了我最难以忍受的那一种。” “对不起……”喻逍漓小声道。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那天的事……如果我说我并非一时冲动,你大概又要说恨我了。” “阿素。”喻逍漓的声音带了点怒音。 蒲忻澜无声笑了一下,道:“哥哥跟你道歉,不要恨哥哥了好不好?” 喻逍漓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蒲忻澜看着他倔强的发顶,道:“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 “那我就去殉情。”喻逍漓脱口而出道。 蒲忻澜抬手就给了他一下:“出息。” “再不济……”喻逍漓瓮声瓮气地道,“我把灵根分你一半。” 蒲忻澜没好气地道:“你以为你的灵根是烧饼吗还分我一半?” “我不管,这世间禁术那么多,总有一种能留得住你,任何代价我都无所谓。”喻逍漓理不直气也壮地道。 蒲忻澜实在没办法跟他好好沟通了,他兀自缓了好一会气,才把那股无名火压了下去,道:“我真是怕了你了。” “所以你不能不要我,阿素哥哥。”喻逍漓的声音弱了下去,语气里是浓浓的不安和乞求。 “你真是白长这么多岁。”蒲忻澜心力交瘁地道,“三岁孩子都没你会撒娇。” 喻逍漓又不说话了,他知道蒲忻澜最是吃软不吃硬。 蒲忻澜看着寂寥萧条的山林,这里曾经是荒山野岭,如今成了一片坟地,埋葬着许多人的念想,也不能算荒凉了吧。 “哥哥……” 蒲忻澜不知道怀里的家伙怎么突然这么腻歪,但还是应了声:“嗯?” “你可不可以,不要穿这身衣服了。”喻逍漓抬起了头,哭过后的眼眶虽然泛着红,湿润的眼眸却格外的明亮。 蒲忻澜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玄纁婚服,他一边摸着自己湿漉漉的颈窝,一边道:“我不穿这身衣服穿什么?这深山野林的你让我光着?” “我没有……”喻逍漓气结,他看着蒲忻澜道,“你可以穿我的。” “我穿你的,然后你光着?”蒲忻澜佯作思考道,“唔……也不是不行,就是不太体面。” “师兄。”喻逍漓从蒲忻澜的怀里坐了起来,目光幽怨地瞧着他,“我不想让你穿这身衣服。” 蒲忻澜眼神柔和地看了喻逍漓好一会,随后抬手捧起了喻逍漓的脸,在他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一触即分:“那我们把衣服还给他好不好?” 喻逍漓眼眶发热,他没让充盈了眼眶的眼泪再掉下来,点了点头道:“好。” “乖乖,”蒲忻澜看着那虽然没漫出眼眶的泪水,指节抹过他的下眼睑还是带出来一点晶莹的泪珠,缠绕在他的指尖,“你真是个泪做的人儿。” 被蒲忻澜这么说,喻逍漓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他不厌其烦地再次蹭进蒲忻澜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 蒲忻澜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可奈何,又不忍心把他推开,并且意识到一个问题,他道:“你觉得在这个地方抱来抱去合适吗,喻小年?” 喻逍漓赖了好半晌才起身,他眼神有些躲闪,但还是开口道:“我在偷偷给你疗伤。” 蒲忻澜叹了口气,道:“我感觉到了,回去吧,你也需要疗伤。” “回……仙山吗?”喻逍漓期期艾艾地问。 蒲忻澜笑了笑道:“那不然回哪去?你说?年年带我去哪我就去哪,好不好?” 喻逍漓拉起蒲忻澜的手,小心翼翼地道:“我们先回地谷。” 蒲忻澜点头道:“好。” 喻逍漓握紧了他的手道:“我会修复你我之间的禁术。” 蒲忻澜顿了顿,应道:“好。” “你就再也离不开我了。” “好。” “我不要和你分开。” “好。” “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好。” “我还想……” 蒲忻澜看着喻逍漓,弯起了眉眼道:“都好。” 喻逍漓倾下身,这一次他把蒲忻澜揽进了怀里。 “哥,你总是这么好,我怎么舍得放手。”喻逍漓沉声道,“我就是放不过。” 蒲忻澜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以后任何事情都不许再瞒着我了。我真的会生气。” “我再也不敢了。”喻逍漓小声道,“哥,我刚刚说的都是气话,我不恨你的,我爱你。” 听了喻逍漓的话,蒲忻澜的心跟着一颤,他抓紧了喻逍漓的衣襟,闷闷地“嗯”了一声。 “我在这里待了两天,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所以我就等着你。”蒲忻澜的声音里染上了浓浓的倦意,“这里很冷,我还很困,我想睡觉,但是我不想在这里睡了。” 喻逍漓听着心都揪了起来,他道:“我带你回家。” 蒲忻澜闭上了眼睛:“嗯。” 喻逍漓把蒲忻澜横抱了起来,蒲忻澜没有说什么,他又累又困,靠着喻逍漓的肩头很快就睡着了。 第68章 喻逍漓将蒲忻澜带回仙山去了地谷,这里是离蒲忻澜灵根最近的地方。灵根或多或少的感应可以让他残损的身体有所缓和,加之喻逍漓用禁术加在他心口的禁制,便能护住他的心脉保全他的性命。 因此,蒲忻澜不可以长时间离开仙山,这也是这些年他很少下山总是犯困的原因,他的身体很虚弱,却又不是体弱多病的样子,只是精神恹恹地睡不醒,因而旁人总是对他诸多误解,但这些他都不在意。 修竹峰本就渺无人烟,闲言碎语其实也晃不到他的耳朵里去,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在这座空山头,不仅是守着修竹峰下的大阵,也是在守着喻逍漓。 蒲忻澜不知道是不是剥走了灵根也剥走了他的脑子,在他一睡不醒睡来睡去的日子里,他总是很迟钝,以至于他糊里糊涂睡了四百年,也心盲了四百年。 一个心盲,一个口拙,也无怪乎生出了如此多的事端。 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蒲忻澜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这一觉他睡得很好,没有做梦也没有感觉到冷,醒来后身体的异样也都消失不见了,除了那一丝仍然流转在他灵脉间的灵识。 他睁眼的时候卧房里并没有人,他起身走出了房门,看到了漫天大雪。 修竹峰的竹林都被厚厚的白雪压弯了。 他看了一眼实在抵不住冬天的酷寒,便想回屋披件衣服,还未转身就被裹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头顶传来略带埋怨的声音: “师兄,你怎么就这样出来了?” 蒲忻澜从喻逍漓的氅衣中抬起头来,又看了看飘扬的雪花,道:“谁知道一觉睡到冬天里来了,我以为还在深秋呢。” 喻逍漓把蒲忻澜裹进了屋,却不放开他:“师兄,我好想你。” 蒲忻澜搔了搔脸颊,只觉得臊得慌,他推开喻逍漓道:“我就不信你这些天不在我身边。” “在,但是你睡的很沉,”喻逍漓拉住他的手道,“我跟你说了好多话,你都不理我,我猜你也没听见。” “呃……”蒲忻澜继续搔脸颊,他确实不知道他说了什么,随口敷衍道,“听见了吧,挺好听的。” “我……” 蒲忻澜生怕他追问,忙打断他的话道:“你先跟我说说这些天都发生了什么?” 喻逍漓把蒲忻澜牵到了桌边坐下,出门给他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膳,这才道:“你昏迷了一个月,我带你回仙山的两天后,子宴找来了,我没让他见你,这一个月他都在玉灵峰待着,没有吵也没有闹,只说要等你醒过来。” 蒲忻澜吃了两口药膳,满足地眯了眯眼睛,他看了喻逍漓一眼,道:“你没有赶他走吗?” 喻逍漓面不改色地道:“那天你被带走后,仙界和魔界在婚宴上打了起来,是子宴平息了那场动乱,归根结底,他没有惹出祸患,打骂惩戒他都认了,我没有办法再说什么。” 蒲忻澜咬着勺子看着喻逍漓,道:“你是狠不下心。” 喻逍漓吐出一口气,道:“我也没有办法原谅他。” 他看向蒲忻澜,又道:“我会吃醋。” 蒲忻澜愣了一下,接着笑出了声:“怎么,你这么说是想让我哄你吗?” 喻逍漓抿了抿唇,道:“不用,我自己能想清楚。” 蒲忻澜抬起手揉了揉喻逍漓的头道:“我们家年年怎么这么乖呢?嗯?” 喻逍漓脸颊一红,咳了一声道:“你要见他吗?” 蒲忻澜收回手,把脸埋进了饭碗里,含糊道:“暂时不想。” 随后他又补充道:“我谁也不想见。” 喻逍漓眼神温柔地盯着他看,道:“那就不见,我都替你拦着。” 蒲忻澜点点头:“嗯。” -------------------- 第39章 共枕眠 深夜,蒲忻澜睡的很沉,越睡越沉,直到快喘不上气来的时候,他被自己憋醒了。 然后他就发现他的腰上沉沉地压着什么,他难受地伸手去推,一个人紧跟着贴了上来,把他圈的死死的。 蒲忻澜不用想就知道是谁,自坦白以后,喻逍漓有这样亲近他的举动本也无可厚非,但他实在不喜欢跟人睡在一张床上,还是这种半夜偷偷摸摸爬上来的,但凡他反应大点,他能直接给人蹬床底下去。 蒲忻澜掰开喻逍漓扣在他腰上的手,慢慢挪到了墙边,贴着墙与喻逍漓拉开了距离。 他缓了一口气,正打算重新入睡,下一刻喻逍漓在床上摸了两把又贴了过去,把他整个人挤在了冰冷的墙面和热烈的胸膛之间,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硬了。 “喻逍漓,你干什么,你要挤死我然后继承我的锅碗瓢盆是不是?”蒲忻澜用力挣扎了一下,推开喻逍漓靠着墙坐了起来。 “师兄……”喻逍漓牵住蒲忻澜的手,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想抱着你睡。” “不行,我不习惯。”蒲忻澜直截了当地道。 喻逍漓沉默了一会,闷闷地道:“以前都是你抱着我睡。” “那时候你才多大个,现在你多大个,你讲点道理喻小年。”蒲忻澜无语道。 “所以我抱着你睡。”喻逍漓不安分在蒲忻澜的怀里蹭来蹭去,最后整个人挂在了他的身上紧紧抱着他。 蒲忻澜被他蹭的一点脾气也没有,无奈地道:“你也太黏人了。” “嗯。”喻逍漓应了声,声音里带着很明显的餍足。 喻逍漓黏人这一方面,其实在他小时候就有很深刻的体现,直到少年时期都顽固地坚.挺着,黏人到底黏谁那自然是不必说,后来他开始长年闭关,这性子才算磨去了不少,蒲忻澜还以为他黏人的性子随着长大成人自动消失了,没想到是藏起来,并且在如今显山露水之后愈发变本加厉起来。 蒲忻澜虽然平时看起来很随和,但在某些方面实则很是寡淡,就像现在他并不是很理解喻逍漓这堪称腻人的亲近,不过他也没有厌烦,甚至觉得喻逍漓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他这四百多年不明其意的冷淡,他自觉亏欠良多,便想着弥补,很多事情就不由自主地纵着他由着他。 蒲忻澜半晌没再说话,喻逍漓忽然很委屈地道:“师兄要赶我走吗?” “听你这语气,我赶你走你不会哭出来吧?”蒲忻澜抬手戳了戳喻逍漓的头道。 喻逍漓抬起头道:“我不会因为这个哭。” “哦?”蒲忻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那你会因为什么哭?” “你不想要我的时候。”喻逍漓口吻认真地道。 “唉,喻小年,”蒲忻澜把人从自己身上推开了,“你现在是长本事了,说话净往我心窝子里戳是不是?” 喻逍漓笑了一声,道:“我知道师兄最是心疼我了。” 蒲忻澜也笑了起来,对他敞开怀抱,道:“行行,你理多,我说不过你,来吧,喻小年,哥哥抱着你睡。” 喻逍漓却顿了顿,目光意味深长地看了蒲忻澜一眼,不过他也没有停顿很久,听话地凑上前环住了蒲忻澜的腰身。 蒲忻澜便搂着他躺在了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极了小时候哄他睡觉。 喻逍漓有点郁闷,他想要的不是这个,但有些事情也不能太操之过急,会吓到他的阿素哥哥。 蒲忻澜确实不太习惯和人睡一张床,他一个人占一张床的时候可以随便翻随便滚,床上突然多了一个人,他总忍不住想踹两脚,虽然这人被他自己抱在怀里,真等他睡着了他翻个身就给撂一边了,并对于躺在自己的活物无意识地表现出了不耐烦。 喻逍漓被睡梦中的蒲忻澜推拒了几次后,憋屈地生起了闷气。 他一直睁眼躺到了天亮,终于在清晨的时候,蒲忻澜翻身面向了他,胳膊自然而然地搭在了他的腰上,他的心猛地一阵悸动,顿时原谅了蒲忻澜一夜的冷待。 他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与蒲忻澜面对着面,他看着他的睡颜,心不可抑制地怦怦直跳,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他的手,五指伸进了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这个动作他做的极为缓慢,指尖穿过指缝时那仿佛被不属于自己的灵识游走灵脉的感觉带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感,他感到自己全身都为之战栗,在最后指缝相交掌心相贴的时候,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搏动的心跳失控地砸着胸腔,一瞬之间,他好像坠入了无边无际的云海之中,整个人都陷在了温柔乡里无法自拔。 然后,他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吻他。 吻他。 他想吻他。 他不只想吻他。 他还想占有他。 只是他的念想尚且没有落实,更没来得及做些什么,蒲忻澜就醒了。 于是,蒲忻澜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一双写满了深欲的眼睛里。 所以,同床共枕之后,最大的问题出现了。 蒲忻澜当然什么都明白,喻逍漓埋在他体内的灵识也正在不遗余力地向他传达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深情,但他还没有想过如此深刻的问题,更没有办法立即给出回应。 第69章 他只能跟他坦白道:“逍漓,不可以。” 喻逍漓垂眸掩去了眼中的神色,黯然神伤地道:“对不起。” 见喻逍漓这般模样,蒲忻澜止不住地心软,他顺了顺喻逍漓的头发道:“说什么对不起,这很正常,说起来师兄也有责任,没有好好引导过你。” “我们都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突然腻在一起肯定会出大问题的,所以你这几天先不要半夜三更偷偷爬我的床了,等你这段时日的新鲜劲过了,就会好很多。”蒲忻澜自以为语重心长地道。 喻逍漓蹙起了眉头,总觉得蒲忻澜似乎理解错了重点,他很不赞成地摇了摇头,道:“我已经不是少年人了,我又不是傻子。” 蒲忻澜把被喻逍漓扣住的手抽了回来,坐起身道:“我是不太清楚你在想什么,但任何事情都不能凭一时脑热去做,等什么时候你的心不燥了,我们什么时候再谈,好吗?” “起床了。” 言罢,蒲忻澜便兀自下了床,窸窸窣窣地穿起了衣服。 喻逍漓起身坐在了床边,看着蒲忻澜的身影默默地想:四百多年了,我才不是一时脑热。 蒲忻澜穿好衣服,走到镜台前拿起了玉麒麟和山荷叶串起来的禁步,系在了腰间。 喻逍漓凑过来站在了他身后,下巴垫在了他的肩头,目光垂下去看着他系着禁步的手指,黏糊糊地叫他:“阿素……” 蒲忻澜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一巴掌捂在喻逍漓的脸上,把身后的人推开了:“喻逍漓,你清醒点,你现在就像那被狐媚子迷了心智的村头二傻子。” “哦……”喻逍漓看着蒲忻澜笑着道,“师兄是在说自己是狐媚子吗?” 蒲忻澜面无表情送了喻逍漓一个字:“滚。” “赶紧穿你的衣服去。”蒲忻澜转身便走,出门洗漱去了。 喻逍漓收拾妥当后转去灶房做早饭,等他把炖好的鸡蛋羹端进卧房的时候,就见蒲忻澜在翻箱倒柜地找些什么。 “师兄在找什么?”喻逍漓问道。 蒲忻澜从一个木箱前直起身,道:“婚服,你不是说就放在屋里吗?” 喻逍漓把早饭放在了桌子上,雀跃了一早的心情倏地平静了下来,他看着蒲忻澜没有说话。 蒲忻澜看向他,道:“还是你已经还给他了?” “没有,”喻逍漓摇了一下头道,“你说过我们一起还的。” “对啊,所以你放到哪了?”蒲忻澜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喻逍漓把蒲忻澜拉到桌边坐下,道:“师兄先吃饭,等会我来找。” “好吧。”蒲忻澜拿起勺子吃起了鸡蛋羹,“子宴还在玉灵峰吗?” “在,听闻师兄醒了,这几日一直闹着要见你,意迟他们在那里看着他,”喻逍漓坐到他旁边道,“师兄是去玉灵峰找他,还是让他来修竹峰?” 蒲忻澜默了默,叹了口气道:“去玉灵峰吧……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躲着。” 喻逍漓握住了蒲忻澜放在桌子上的手,轻声道:“有我在。” 蒲忻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盯着虚空出了好一会神,随后他抽出手反手在喻逍漓的手背上拍了一下,道:“在这方面,你们俩有过之无不及。” 喻逍漓:“……” “他,那些天,对你做了什么吗?”喻逍漓略有些吞吐地道。 这些日子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这件事,但他们彼此都明白,这件事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揭过去的,只是一直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可以拿到台面上来说清楚。 不过现在显然也不是什么好时机,但话已出口,想收也收不回来了,喻逍漓不想让蒲忻澜觉得自己是因为介意这件事才这么问,忙又开口找补道:“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蒲忻澜用一种善解人意的眼神看着他,道:“你紧张什么,你不问我才觉得奇怪。” 喻逍漓在蒲忻澜温柔的注视下有些愧赧,这些事情他的确做不到一点芥蒂也没有,但那些都不是对蒲忻澜的,他在乎是因为他害怕蒲忻澜受到伤害而心有郁结,如果真是这样,他只会更恨他自己。 “师兄,我并不在意你和他之间发生过什么,我只是怕他对你不好,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我不能原谅他,更不能原谅我自己。” 蒲忻澜默不作声地看了喻逍漓一会儿,低下头吃了几口鸡蛋羹,而后他把勺子一搁,道:“这就要看你对‘好’与‘不好’的界定是什么了——他除了把我关在魔族宫殿里,衣食住都是上乘,没什么可指摘的,这算‘好’还是‘不好’?他拿破禁一事威逼利诱我同他成婚,威逼暂且不谈,他也没把我怎么样,倒是利诱,我正好需要他的阵法,这算‘好’还是‘不好’?” “至于所谓大逆不道的事情,”蒲忻澜知道喻逍漓指的是什么,虽然他觉得很是扯淡,但还是解释道,“洞房都没入,他还没来得及做。” 听了蒲忻澜这一番话,喻逍漓只觉一口气卡在胸口处上不去也下不来,不痛不痒的就是让人难受,他也不知道自己突然在别扭个什么劲,明明是他自己想知道,话说开了反倒心里憋闷地想赌气。 蒲忻澜看着喻逍漓脑门上明晃晃地写着“不高兴”三个字,在“哄”和“不哄”之间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装聋作哑算了,于是他拿起勺子继续吃鸡蛋羹。 “下次在里面放点盐,一点咸味也没有。” 喻逍漓应了声:“哦。” “好了,喻小年,”蒲忻澜还是妥协了,舀了一勺鸡蛋羹戳到喻逍漓的唇上,“来,张嘴,啊——” 喻逍漓微微一怔,听话地吃下了蒲忻澜喂过来的鸡蛋羹。 蒲忻澜笑了一下,道:“逍漓,我有一句话好像一直都忘了跟你说。” 喻逍漓抬眼看向蒲忻澜。 蒲忻澜放下勺子,白瓷的勺和碗碰撞出了一声清脆的“叮咛”声。 “我喜欢你。” 喻逍漓的眼睫不可抑制地颤了颤。 “你先别急着开口,还有一句。” 蒲忻澜清了清嗓子,眉眼含笑地看着喻逍漓道: “我爱你。” 随着蒲忻澜清泠的嗓音重重地落在喻逍漓的心尖,喻逍漓堵在胸口的气蓦地散了,他的心跳渐渐失控,那阵势简直就像要挣脱他胸腔的束缚飞出去,直直地奔向眼前那个人。 蒲忻澜好笑地看着被自己两句话砸懵了的人,站起身来走到喻逍漓的面前,在对方越睁越大的眼睛中,弯腰俯身吻上了他的唇。 然而就在他要退开的时候,整个人就毫无防备地被喻逍漓拉进了怀里,顺着惯性他跨坐在了喻逍漓的腿上,他们的唇因此错开了一瞬,喻逍漓立刻追着亲了过去,一掌紧按着他的腰心,一掌按着他的后颈,叼住他的双唇就像小狗叼住了肉骨头,怎么都不放。 由于这个姿势实在不怎么雅观,修竹君的面皮子还有待修炼,他当即就想从喻逍漓的怀里挣出来,结束这个由他引起却又臊得人脸红的亲吻。 奈何喻小年大概是克制的太久,思念这双唇太久,一时间理智下陷,身子一转将人抵在桌边已经忘乎所以了。 蒲忻澜挣不动也推不开,悔的肠子都青了,他怎么就这么想不开一大清早招惹这个混蛋玩意儿。 趁让开唇换气的间隙,蒲忻澜竭力仰着头避开了他再次贴上来的唇,气息不稳地道:“别闹了……” 喻逍漓眸光深邃,在那嫣红的唇上流连了片刻,向下移去定在了某一处,没有过多的停顿,他低下头吻住了他颈间凸起的喉结。 一瞬间蒲忻澜只觉仿佛有一道电流骤然从头顶传遍全身,惹得他控制不住地一颤,颈间温热缠绵的触碰由浅而深,那一刹身体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了,一声轻吟就那么无法遏制地从喉间溢出,音调浅淡却格外缱绻,听进人的耳朵里直往心窝子里钻。 喻逍漓呼吸重了几分,忍不住唤他:“阿素……” 这一声喊的蒲忻澜耳朵根都软了,不过他虽然脑子一团乱麻却并没有全然失去理智,这样的触碰完全超出了他目前所能承受的范围,或者说他还无法想象这过于露骨直白欲望对身体的倾注,因而过度的亲密直让他想逃离。 他的确不是什么清高的人,但他也确实清心寡欲了四百多年,他真的很难一下子接受喻逍漓给予或是索取的一切。 这对于他来说,无异于一次全新的破戒。 他摸索到喻逍漓紧贴在他腰心的手,握住他的一根手指往外拉:“喻……逍漓,停下来……我生气了……” 喻逍漓察觉到蒲忻澜的抵触,恋恋不舍地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依恋。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蒲忻澜缓了口气,逃也似的挣出了他的禁锢绕到了桌子的另一边,他揉着自己的脖子道,“小王八蛋得寸进尺。” 喻逍漓也站起了身,他握着拳头抵在唇边咳了一声,道:“我出去一趟。” 第70章 “什么意思?你干嘛去?”蒲忻澜闻皱起眉头道,“喻逍漓?” 他话还没说完,喻逍漓已经一声不吭地快步出了房门。 蒲忻澜:“???”小王八蛋亲了就跑?!什么人了这是! 不能好了! 蒲忻澜在桌边站了半晌,闹了这么一出饭是吃不下去了,他把桌子收拾干净,想了想走到了镜台前,对着铜镜看了看自己的喉结处,不出所料地红了一片,并且没有要消失的迹象。 他的脸上一片木然,知道这不可言说的红痕恐怕要留上一段时间了。 他在心里把喻逍漓骂了个狗血淋头,早不亲晚不亲非得等他要出门见人的时候亲,有这么坑自己兄长的吗?! 他聚了灵力的手在脖子前贴了一瞬,又无奈放下,转而在屋里转了一圈,翻了一条毛绒绒的围脖出来把脖子围住了,反正现在正值隆冬,戴条围脖穿件氅衣再正常不过。虽说修为深厚的仙修不忌寒暑,但那又不包括他,他还是冬怕严寒夏怕酷暑,冷了就得添衣服,戴着围脖很正当! 蒲忻澜不知道喻逍漓干什么去了,坐在屋里等了半天,喻逍漓才裹了一身寒气回来,蒲忻澜审视地打量着他,道:“躲哪去了搞这一身雪?” 喻逍漓站在门边把身上的雪尽数拂落,这才往里走,他看着蒲忻澜颈间的围脖,心里又泛起了波澜,他垂下眼眸避重就轻道:“外面雪下的是很大——师兄这是准备好了?那我们去玉灵峰?” 喻逍漓不想坦诚,蒲忻澜也懒得去猜他心里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便道:“婚服呢?” 喻逍漓走到一个木箱前,将里面叠放整齐的玄纁婚服拿了出来,既而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地看着蒲忻澜。 蒲忻澜用指关节抵着眉心揉了揉,道:“你拿还是我拿?” 喻逍漓道:“我拿。” “那走吧?”蒲忻澜站起身道。 喻逍漓“嗯”了一声,把婚服收进乾坤袋里,拿上蒲忻澜的氅衣跟着他出了门。 两人一同去了玉灵峰。 -------------------- 第40章 和离 岑子宴感受到蒲忻澜的气息,早早就等在了院子里,彼时风雪大作,蒲忻澜到那里的时候,他已经成了一个雪人。 “师伯!” 岑子宴当即就向蒲忻澜跑去,喻逍漓一步上前将蒲忻澜挡在了身后。 岑子宴不得不停下脚步,抿紧了唇。 喻逍漓道:“外面冷,去屋里说。” “不用了,在那说吧。”蒲忻澜说着就抬脚向六角亭走去。 喻逍漓看了岑子宴一眼,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倏然一碰便分开了,他们谁都没有说话,跟着蒲忻澜先后进了亭子。 为了防止外面的雪花飘进来,喻逍漓在亭子外设了一道结界,正待他要布和温阵,蒲忻澜叫住了他道:“不用麻烦了,吹吹冷风挺好的,清醒。” 喻逍漓握了握他有些冰凉的手道:“会冷。” “还好,我穿的多,”蒲忻澜笑了笑道,“放心吧,我又不是冷热不知,冻不着我。” 喻逍漓略一犹豫,随后点点头放开了蒲忻澜的手,没再说什么。 这时丛苋端了壶热酒过来,她没敢看师尊投来的疑惑的眼神,对蒲忻澜道:“师伯,天冷,喝点热酒暖暖身子。” 蒲忻澜对她笑道:“那便多谢了,我正好也想喝。” 丛苋回以一笑,放下酒壶和酒盏后对着蒲忻澜和喻逍漓行了一礼,随后匆匆离开了六角亭,顺着她离去的方向看去,三个人影躲在走廊转角处探头探脑。 正是江意迟和沈令白、沈令青兄妹俩。 蒲忻澜哑然失笑,他走到桌边倒了杯酒,对藏在墙后的四个师侄举了举酒杯,小师侄们可能是感受到了些许尴尬,立刻缩了回去。 蒲忻澜喝了半杯酒,这才不紧不慢地看向一直被晾在一边的岑子宴。 他此前落了一身的雪,进了亭子后身上的冰雪便慢慢融化成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袍,他却也没有用法术蒸干,潮湿的水迹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师伯。”岑子宴轻轻叫道,“你……还好吗?” 蒲忻澜将酒杯放到了桌子上,一边揣起了袖子,一边把下巴缩到了围脖里,看着他道:“挺好的。” “我……”岑子宴欲言又止地凝视着蒲忻澜,感到呼吸有些艰难,“对不起,阿澜。” “你不用跟我道歉,”蒲忻澜道,“毕竟,我也利用了你。” 岑子宴呼吸一滞,想上前又生生克制住了:“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蒲忻澜没有立即回答,喻逍漓忍不住看向了他。 “我没什么想要的,”蒲忻澜坦然道,“我说过,我什么都无所谓。” “但正因为我得失从心,我才无法接受别人强加给我的一切,任何人都是。” 喻逍漓闻言垂下了眼眸,他知道蒲忻澜说的是真心话,也知道他如今的所思所想,他并不在意他话语中隐隐的刻薄之意,他更多的是心疼。 岑子宴握紧了拳头,压抑地道:“那你为何就能接受师尊?我就那么不可原谅吗?” 蒲忻澜还没说话,岑子宴忽地抬起手捂住脸,又道:“是啊,我差点害死你,你怎么能原谅我……” “子宴,我说了,我不怪你,”蒲忻澜道,“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 “如何过去?你们不恨我吗?”岑子宴放下手,神情悲凉地道。 蒲忻澜转头看了喻逍漓一眼,喻逍漓会意,打开了乾坤袋,蒲忻澜拿出了里面的玄纁婚服,将它递还给了岑子宴。 岑子宴看着眼前刺目的颜色,没有动。他能闻到婚服上浓郁的血腥味,即便血迹被玄纁之色遮掩在布帛之下,他也能想象得到那是多么触目惊心的淋漓鲜血,而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可是,就让他这么放手吗? “阿澜,我们已行了天地之礼,结发为夫妻,”岑子宴直视着蒲忻澜的眼睛道,“仙魔两界共同见证了我娶你为妻,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岑子宴目光落到他手上的玄纁婚服上,冷声道:“你是反悔了吗?” 蒲忻澜耐着性子道:“岑子宴,你扪心自问,我同意过吗?” 岑子宴自知理亏,只能狡辩道:“后来你并没有拒绝,况且天地之礼顺利礼成,所有人都得承认,你就是魔界的尊主夫人。” 蒲忻澜懒得跟他犟,直接把玄纁婚服塞到了岑子宴的手上,不咸不淡地道:“你这话说的,喻逍漓之前还说要给我当媳妇呢,我跟他也拜过堂,这怎么算?” 岑子宴:“???” 喻逍漓:“……” 蒲忻澜当然不会说那是几百年前过的一次家家,喻年哭着闹着要跟他拜堂给他当媳妇,喻逍漓自然也不打算揭穿那唯一一次的得偿所愿,便站在一旁装聋作哑。 岑子宴看了看默不作声的喻逍漓,又看向坐到桌边端起酒杯的蒲忻澜,他捧着玄纁婚服挣扎了好久,终于艰难地开口道:“那不然,我们仨一起过?” “噗——!”蒲忻澜刚喝了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瞪向岑子宴的眼神里写满了“你没病吧”! 喻逍漓原本从容淡定的表情在听到岑子宴的话之后差点裂了。 “岑荻,你说话过过脑子行不行?”蒲忻澜一脸牙疼的神情,“你们魔族都这么荒淫无度吗?” 岑子宴不置可否,继续语出惊人道:“可是你说过你能接受。” 蒲忻澜:“???”你不要血口喷人!!! 喻逍漓不可置信地看向蒲忻澜:“???”师兄?!!!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不要污蔑我!”蒲忻澜正气凛然地反驳道。 “你就是说过,”岑子宴一瞬不瞬地盯着蒲忻澜道,“当初你说二师兄和三师姐都喜欢大师姐,他们三个在一起你都可以接受。” 喻逍漓:“???”师兄?!!! 远处偷听四人组:“???”师伯?!!! 蒲忻澜脸都黑了:“……”啊!!!我什么时候说的这混账话?!!! 蒲忻澜真的没有一点印象,但看岑子宴的神情也不似作伪,他用力拍了一下脑门,顿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不能过了! “胡说八道!”蒲忻澜隐隐有点恼羞成怒,起身就往亭子外走。 太丢脸了!这地方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然而他还没走两步,两只手腕同时被握住了,喻逍漓和岑子宴一左一右拽住了他的手腕,生生把他扯在了原地。 这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感觉,真他娘的操了个鸡蛋鸭蛋荷包蛋!!! “师伯,既然我喜欢你,师尊也喜欢你,你和我们都拜过堂,那我们三个在一起也未尝不可。”岑子宴自认为妥协退让了很多步,说起话来也理直气壮了不少。 “岑子宴,你给我闭嘴!”喻逍漓愠怒道。 蒲忻澜只感到一个头两个大,他很想抽回自己的手,奈何这两人的手劲一个比一个大,他一个羸弱病躯根本就挣脱不开。 第71章 硬的不行来软的行不行? 蒲忻澜心一横,随后二话不说眼一闭腿一蹬整个人就软绵绵地向后倒去,喻逍漓和岑子宴顿时吓了一跳,几乎在蒲忻澜倒下的瞬间同时伸手把他往怀里接。 但他们有两个人,蒲忻澜只有一个,一人接了半个蒲忻澜之后都想把他往自己怀里揽,蒲忻澜就趁这两人暗中较劲分神之时,飞速捏了一个诀一个瞬移闪到了院子中间,徒留那两人一脸空白地僵在原地。 蒲忻澜看了一眼躲在墙后偷听的四人,随后将目光转向了亭中的岑子宴,吐出两个字:“荒谬。” 此时漫天大雪纷纷飞落,蒲忻澜独自一人站在一片漫漫白雪之中,莫名显出了几分孤寂来。 看着院中快要被风雪模糊了身影的蒲忻澜,喻逍漓心中徒然生起了一阵惶然,他没有任何迟疑地闪现到了蒲忻澜身边,在他的头顶撑开了一把绘满山荷叶的伞。 岑子宴慢了一步,当他也快速移出了亭子时,繁重的玄纁婚服“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包裹其中的衣饰头冠猝然滚落,数十枚颜色鲜艳的珠花顺着台阶弹落进了雪地里,远远看去仿佛泼洒的鲜血。 岑子宴浑身僵硬地停下脚步,想回头捡起玄纁婚服,又想上前靠近蒲忻澜,两厢为难,让他一时怔在了原地,半步也迈不开。 “为什么,师伯,”岑子宴没有看蒲忻澜,只是盯着雪地里血红的珠花,“仙山这么对你,你就一点恨也没有吗?” 蒲忻澜被冻的脸颊和鼻尖都有些红,可能是冷风迷了眼睛,他的眼眶也泛起了红,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这就让他看起来像是不太高兴,又似乎受了什么委屈。 “为什么要恨呢?”蒲忻澜反问道,他的声音带了点鼻音,“我所遭受的一切并不是仙山造成的,我没有理由恨它。” “可是他们是如何待你的?明明你也是仙山一峰之长,他们做什么事有想过你吗?”岑子宴的呼吸有几分急促,他转头看向几步之遥的两人,他们一同站在伞下的画面让他心中腾然升起了一把火。 “听着,岑子宴,我没有那么无聊,他们是何想法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不想知道,我也不在乎,”蒲忻澜淡淡道,“很多事情并非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我能安稳在修竹峰虚度四百年光阴,难道不是仙山也在迁就我吗?” “这里没有人对我不好,我很喜欢这里,你不用再浪费口舌做无谓的挑拨了。” 听了蒲忻澜这一番话,岑子宴的脸色变得很不好,他向前走了两步,看着蒲忻澜生硬地道:“跟我回去。” “岑子宴,我想有件事你必须明白,”蒲忻澜不为所动道,“我从来都不属于任何人,我只属于我自己,我可以选择去任何地方,但绝对不是跟谁去什么地方。” “如果你一定跟我要一个说法,我可以同你写和离书。” 岑子宴当即便急了,他怒视着蒲忻澜道:“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岑子宴目光阴沉地盯着蒲忻澜,那眼神像是要把蒲忻澜直接生吞活剥,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润清朗。 喻逍漓察觉到异样,不动声色地将蒲忻澜揽到了身后:“岑子宴,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放手对谁都好。” “师尊说的倒是轻巧,若今日站在这里的是你,你会放手吗?”岑子宴冷笑一声道,“你不过是仗着师伯喜欢你,才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是,你把不喜欢你的人拴在身边有什么意思呢?”蒲忻澜从喻逍漓身后探出头来道。 岑子宴深吸了一口气,强压着起伏的情绪道:“我问你,如果你的心爱之人不喜欢你也不愿意跟你走,你当如何?” 蒲忻澜下意识看了喻逍漓一眼,他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自然也没有办法设身处地地体会到岑子宴的感受,他的确也不是什么圣人,他倘若真的冠冕堂皇地说出诸如“成全”之类的话,那才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可他又不是滥情之人,对于感情一事他甚至有点刻薄,他不可能把自己的心掰成两半谁都分一点,也不能理解岑子宴走火入魔一般的妄想。 蒲忻澜没有答话,岑子宴又冷笑了一声,理所当然地道:“所以,我就算不择手段地把你留在我身边,也是人之常情。” “什么狗屁歪理!”蒲忻澜从喻逍漓的身后站了出来,蹙紧了眉头道,“你一定要闹到两边都下不来台才肯罢休吗?” “只要你肯跟我回去,我不会闹,”岑子宴半眯着眼眸,周身的气压很低,连带着飘落的雪花都似乎凝滞在了半空中,“师伯也不想看到我和仙山作对吧?” 喻逍漓拉住蒲忻澜的手,看着岑子宴道:“岑子宴,他不会跟你走,我也不会让你在仙山撒野,你若还顾念着一点情分,就离开这里,否则,我断不会再手下留情。” 喻逍漓说完这些话,江意迟四人也从墙后跳了出来,分散站在院中,警惕地盯着岑子宴。 丛苋眼神凛利地看着岑子宴,口吻严肃地道:“子宴,你口口声声说喜欢师伯,但你可曾真的在意过师伯的感受?当初在芙蓉仙岛,你真是演了一出好戏,什么威胁下毒,不过是你装无辜的借口!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你还是纵着那混蛋给师伯下毒,让他们当众揭师伯伤疤让师伯难堪!” “靥蝶毒是什么你不知道吗?那些往事会让师伯难受不知道吗?破解禁术会伤及师伯性命你不知道吗?你知道,可是你不在乎,你不在乎师伯会受到什么伤害,你只在乎你自己能不能得到你想要的人!这就是你的爱岑子宴!真他娘的廉价!” 这些话丛苋一忍再忍,忍了好多天,她不想让事情走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她情愿相信自己的小师弟真的有苦衷也不想承认他就是这样行径恶劣的人,可如今种种他实在是欺人太甚,她真的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丛苋吼了这一通,把蒲忻澜也吓了一跳,他从来没见过丛苋对谁发脾气,这还是第一次,可见自那天她被岑子宴拿剑架了脖子以后,这些天真把这姑娘憋坏了。 其实她说的这些,蒲忻澜也能想明白,只是他不愿意去想,他始终对岑子宴留有一线余地,就像喻逍漓还愿意把他当徒弟,江意迟四人还愿意把他当师弟,他也还是把他当作自己的好师侄,否则不会有人让他安然站在玉灵峰上的。 可是,他似乎并不明白,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 他所表现出的一切谦逊有礼,都是他作为“岑子宴”时的一些残留,在他魔尊岑荻的元神彻底归位以后,这个世上,恐怕就再也没有岑子宴了。 几息之间,岑子宴身边骤然涌动起了一阵黑雾,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森森的白牙:“是,没错,这世上还从来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江意迟道:“不好,小师弟这是要走火入魔。” “阿澜,听话,你乖乖过来,我保证什么都不会发生。”岑子宴死死地盯着蒲忻澜道,他的眼眸黑得可怕,瞳孔深处隐隐映射出红光来,并渐渐漫上他的整个眼瞳。 正当两边僵持不下之时,蒲忻澜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口道:“好。” 此话一出,一时间所有人都怔住了,震惊地看向蒲忻澜。 “师伯?!” 喻逍漓没有出声,他一把抓住了蒲忻澜的胳膊,像是一种无声的抗拒,蒲忻澜对他摇了一下头,既而安抚似的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在几人不解的目光中,蒲忻澜向前走去—— “我跟你走,你先把身上的戾气收一收。” 在听到蒲忻澜开口的那一瞬间,岑子宴周身如浓墨般的黑雾倏然散了,瞳孔中的暗红也退了下去,他神情懵然地站在原地,就那么定定地看着蒲忻澜朝自己走来。 且看将将要炸起的毛瞬间就被捋顺了,几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蒲忻澜走到岑子宴面前,抓住他的手将他拉到六角亭的台阶前蹲了下来,他一粒一粒捡起雪中鲜红的珠花,一一放进了岑子宴的掌心。 “阿澜……”岑子宴颤着声唤道。 “你修得这一身仙骨,是上天对你的馈赠,”蒲忻澜并不抬头,只是不疾不徐地捡拾着地上零碎的衣饰,再妥帖地递给岑子宴,“道心惟微,人心惟危,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你自小聪慧,应当不用我多做解释,这些道理适用于三界……” “对如今的你,亦是。” 蒲忻澜捡完了衣饰,走上台阶进了亭子,看着铺散在地的玄纁婚服,继续道:“这世间仙骨魔魂融于一身者,恐怕从古至今唯你一人,如此天赋,怎好轻易辜负?” “这个世上你能做的事情有很多,所有人都觉得你做魔界尊主是一件好事,为什么?”蒲忻澜抬眼看向岑子宴道,“因为你是仙山弟子,你是玉灵君的徒弟,更因为这数十年来你为人君子,从无劣迹,我们都相信你。” 第72章 “若非如此,你以为九重坊会置之不理?” 岑子宴沉默地看着他,眼眸中翻涌着数不尽的情绪,仿佛下一刻就要决堤既而将他淹没。 “子宴,”蒲忻澜温柔地看着他,“我不希望你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 他言尽于此,不再开口,蹲下身把玄纁婚服捡了起来,放到了石桌上叠放整齐。 足有一盏茶的工夫,蒲忻澜再度看向岑子宴,轻声道:“和离否?” 岑子宴深深地凝视着蒲忻澜,忽然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很不真实,心中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似乎正在动摇。他明明最不想伤害的就是蒲忻澜,可他做的事情却无一不在伤害蒲忻澜,他的坚持真的是对的吗? 他闭上了眼睛,只觉得一呼一吸都很痛苦,好半晌他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好。” 他不是在向谁妥协,他只是不想再辜负蒲忻澜的温柔。 他的阿澜,从来都是一个温柔又耐心的人,他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他呢? “和离。” 然后就在蒲忻澜刚刚铺开一张纸时,遽然刮起的狂风直接吹散了六角亭外的结界,将那张宣纸卷上了天。 “魔尊大人,你可真好糊弄,这若是真和离了,人你可就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得了!” -------------------- 第41章 情根 一个人影裹着风雪出现在玉灵峰的上空,正是魔君关烨。 在所有人有动作之前,丛苋已经祭出长剑破风刺向关烨。 “小丫头,你这脾气可不是一般的大啊。”关烨一边不慌不忙地拔出长刀,一边轻浮地笑道。 “闭上你的狗嘴。”丛苋眉眼冷厉,手中长剑悍然绞碎了漫天风雪,如虹剑势直逼关烨而去! 与此同时,沈令白和沈令青一个闪身跃上高空,灵剑已然出销,霎时剑光乱影铺陈,一张遮天蔽日的剑网顷刻成形,兜头就向关烨压了下去! 瞬息之间,江意迟翻掌为印,在剑网成形的那一刻隔空拍了出去,符文繁复的法印如怒然盛放的烟火一般倾天张盖,庞然而落,强势又霸道地朝关烨倾轧而下! 一时四面夹击,关烨根本躲闪不及,直接被浮华纷呈的灵光剑芒轰然压进了院子里,“嘭!”的一声激起了千层雪沫,砸出了一个足有一丈见方的雪坑! 细密的剑网顺势收缩,缚绳一般紧紧缠绕在了关烨的身上,法印在同一时刻直直盖下,将关烨死死地压在了雪坑中动弹不得。 “四个打一个,诸位仙君可真卑鄙啊。”关烨虽然被压在地上,面上却也没有显现出多少恼意,他甚至算得上是从容淡定,慢条斯理地坐起了身。 然而他还没坐稳,一把长剑贴着他的侧颈就“当”的一声钉进了地里,凛冽的剑气铺面刮来,他眼前一花,人已经被狠狠掼在了地上,剑刃虽没有伤到他脖颈上的要害,却也毫不手软地在他的脖子上割开了一道鲜血直流的口子,血液顺着剑刃淌了一地。 “那也不及你背地里给人下毒卑鄙。”丛苋面无表情地道。 “这一剑,可是为修竹君报的仇?”关烨瞟了一眼颈侧的长剑,神情依旧春风和煦。 “再废话我就宰了你。”丛苋手腕一压,剑刃便朝着关烨颈侧的皮肉里陷了一寸。 “好好好,不废话,你先把剑拿开点成不,”关烨没什么诚意地道,“总不能让我躺着跟人说话,多少不太好看,你说是不是?” “这里没人想听你说话,”喻逍漓走到雪坑边,居高临下地乜着关烨,“若非你在子宴背后煽风点火,事情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玉灵君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关烨道,“虽说当初请尊上回归魔界,我们的确使了点手段,但魔尊何许人也,他如果不想,谁又敢忤逆尊上呢?” 他这话说的半真不假,即便几人心中都自有考量,却也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话想下去。 趁丛苋愣神之际,关烨迅速偏开头避开了她的剑锋,别扭地挪动着被束缚的身体重新坐了起来,在她皱着眉又一剑斩来时,能屈能伸地服软道:“少安毋躁少安毋躁,关某甘拜下风,女侠饶命。” 丛苋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关烨扬了扬唇角,看向岑子宴道:“尊上,你可想清楚了,心爱之人就这么拱手让人,可不是你岑荻的作风。” “你是魔族老妈子吗?咸吃萝卜淡□□娘的心!”江意迟忍不住骂了一句,“旁人的婚事用得着你过问?管天管地管人脱裤子放屁!” 沈令白咕哝了一句:“好糙的话。” 沈令青白了他一眼:“……” “我当然没有那么闲,只是历任魔尊向来只有野心没有软肋,倘若非常不巧的有了软肋……”关烨的目光忽然变得阴寒至极,他冷笑了一声道,“要么锁在身边让人没有趁人之危的机会,要么就——直接毁了。” “如果魔尊又碰巧优柔寡断,我自然得为了魔族的以后着想,督促魔尊解决麻烦。” “尊上,你想怎么选?”关烨这句话虽是对着岑子宴说的,目光却落在六角亭中蒲忻澜的身上。 几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一直没有动静的蒲忻澜十分不对劲。 只见蒲忻澜站在石桌旁。双手撑着桌沿,微微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他的一只手里还握着毛笔,从他青筋暴起的手背可以看出,他似乎正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紧接着那支毛笔毫无征兆地在他的手中断成了两截,“啪嗒”两声掉落在地,而毛笔的断折处,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他抬手去拿酒壶,微微颤抖的指尖在碰到壶柄之时,原本还有些温热的酒壶瞬间便结上了白霜,但他还是拎着酒壶倒了杯酒,端到了唇边,只是那酒尚未入喉便已成冰,只剩下似有若无的酒香萦绕在鼻尖,而他已经快没有知觉了,连酒盏什么时候脱手掉到了石桌上碎成了几瓣都没感觉到。 “师兄!” 蒲忻澜感到自己僵硬的快要站不住了,更准确地说他是想蜷缩起来,在极致的寒冷下,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找个合适的姿势躺地上,先被喻逍漓抱进了怀里,骤然包裹而来的温暖让他稍稍恢复了点理智,他呼了一口气白气,道:“别做傻事。” 喻逍漓半跪在地上,紧紧地抱着哆嗦不止的蒲忻澜,将他冰凉的双手拢进了掌心,他没有理会蒲忻澜的话,面色阴沉地看着关烨道:“你做了什么?” “玉灵君不该问我做了什么,应该问问您的好徒弟做了什么,”关烨顿了顿,正想卖个关子就见丛苋的剑芒一闪,于是老老实实道,“当初靥蝶毒的解药,我可在修竹君到魔界之后全部都给了子宴兄,至于子宴兄有没有为修竹君清除余毒,我想现在答案已然明了。” “岑子宴!解药!”喻逍漓目光转向岑子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 “我……”岑子宴看着喻逍漓怀中的蒲忻澜,深吸了一口气道,“毁了。” “你!”如果不是怀抱着蒲忻澜,喻逍漓恐怕已经拔剑了。 丛苋长剑一转,直指关烨眉心,厉声道:“解药!” 关烨耸了耸肩道:“你就是杀了我也没用,靥蝶毒稀有,解药自然也是稀有,我没有多余的毒也没有多余的药,不过解药的药方倒是可以给你,只是入药的药材难寻,一时半会儿找不齐也炼不出啊。” 沈令白上前一步道:“毒是你下的,既然你可以操控毒素,快把毒停了!” 关烨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看向了亭中三人:“这我可做不了主。” 蒲忻澜的目光转向岑子宴,只是简简单单投去一个眼神,他都做的极为缓慢,就好像一个被抽去了神魂的傀儡,只剩下了一具凝滞的躯壳,他眨了一下覆满了白霜的眼睫,道:“岑子宴,你是不是恨我?” 岑子宴慌张地否认道:“不是……我……” “不是你这么玩我?”蒲忻澜气得快坐起来了,他挣扎了两下被喻逍漓牢牢地摁在怀里,“我还以为我跟你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呢!” “岑荻,”喻逍漓第一次喊了岑子宴这个名字,可见他的心里已经失望至极,“再一再二不再三,你不要欺人太甚!” 岑子宴无可辩驳,他在蒲忻澜面前蹲下了身,最后双膝触地跪了下来,他低着头道:“这是我犯下的罪孽,子宴罪无可辩,只望师尊师伯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让我替师伯肃清余毒。” 喻逍漓目光森冷地看着他:“我不是你师尊,莫要再惺惺作态!” “我有办法将师伯身上的毒渡到我身上,”岑子宴道,“这是最快也是最彻底的选择。” 蒲忻澜皱起了眉,他从心底抗拒道:“什么破办法,你们两个就不能干点人事?!” 岑子宴苦笑着道:“师伯到底还是关心我的,我已经知足了。” 喻逍漓垂眸看了一眼怀中被冻得面色惨白的人,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是你欠他的。” 第73章 岑子宴点了下头:“是。” “你是欠我的,但我不需要你来可怜我,”蒲忻澜挣扎着坐了起来,他猛地拽住岑子宴的衣领道,“你要么给我解药,要么让下毒的那孙子给我渡!” 下毒的孙子——关烨表示:“冤啊修竹君,毒是我下的,但解药我也给了,这事就赖不着我了啊!” “泥巴狗子就赖你!” 蒲忻澜到底是气得不轻,但这玉灵峰上下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人,直到此时此刻他对岑子宴仍然保持着一颗护犊子的初心,于是只能攻击这里唯一的外人关烨。 他松开岑子宴的衣领,手撑着地想爬起来,但渗进骨缝里的寒气让他四肢僵硬半身不遂,别说站起来了,爬都爬的不像样子。 “师兄别闹了。”喻逍漓拉住蒲忻澜,被他无情的铁寒掌殃及了一耳掴。 “师伯,求你让我为你做些什么吧。”岑子宴恳求道,他上前拉住蒲忻澜的另一只胳膊,然而还没碰到就被他毫不留情地对着脸锤了一拳,也不知道是无心之失还是有意为之。 喻逍漓:“……” 岑子宴:“……” “师伯!”岑子宴一把扼住蒲忻澜挥舞的拳头,而后对着他把额头重重磕在了地上,“求你了……阿澜……” 蒲忻澜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渐渐安静了下来,他无力地跌回了喻逍漓的怀里,感到眼眶有些酸涩,可他不敢让眼眶蓄上泪水,他怕自己为数不多的眼泪被冻住了。 “怎么做?”蒲忻澜的语调一旦平缓下来,声音里的寒意便再也遮掩不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再含进嘴里吐出来似的,直让人牙齿打颤。 岑子宴死死地抓着蒲忻澜的手,像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哽咽着道:“只要这片刻,你把自己完全地交给我。” 喻逍漓顿时心生疑虑,他神色戒备地道:“岑子宴,你让我拿什么再相信你?” 岑子宴摇了摇头,他缓缓直起身子,看着喻逍漓道:“师尊可在旁侧守着,若我心怀叵测,师尊不必手下留情,直接杀了我。” 喻逍漓:“……” “开始吧。” 六角亭内,蒲忻澜与岑子宴相对而坐,喻逍漓站在蒲忻澜的身后,一瞬不瞬地盯着两人。 六角亭外,丛苋把关烨拎到了亭前,让他跪在了台阶下,江意迟和沈令白、沈令青皆站在亭外不远处,伺机而动。 “阿澜,谢谢你还相信我。”岑子宴轻声道。 蒲忻澜闭着眼睛,满是冰霜的眼睫颤了颤,扑簌簌抖落了些许霜沫,却没有睁开双眼。他的长发上也结上了一层白霜,让他看上去像是白了头,他整个人在霜雪的衬托下近乎透明,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就要与这漫山风雪融为一体,进而消失在这世间上。 “我从没有不信你。” 岑子宴心头一颤,他垂下眼眸:“对不起,我不会再让你困扰了。” 蒲忻澜没有说话,岑子宴也不再开口,抬起双手结起了法印。 关烨跪坐在六角亭外,歪着头看着亭中的一切,在看到岑子宴结的法印时,轻轻“嘶”了一声,喃喃道:“不是吧……” “你说什么?”丛苋抬剑便架在了关烨的肩头。 关烨督了一眼闪着寒光的剑尖,已经快习惯这小姑娘一言不合就拿剑威胁人的毛病了,他道:“你没见过吗?那个法印?” 丛苋冷冰冰道:“没见过,是什么,快说。” “那是,剥离情根的法印。”沈令青出声道。 丛苋转过头看向沈令青,不解道:“情根?” “对,情根,”沈令青说着,忍不住看了江意迟一眼,“剥离了情根,就再也不会被红尘情爱所累。” 关烨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在惋惜还是觉得可笑:“宁愿毁了自己的情根,也不愿毁了心爱之人,真真是个痴情种啊。” 喻逍漓自然也看出了岑子宴所结的法印是何用途,早在两百年之前,他就亲眼看着自己的大弟子剥离情根修成了无上绝情。那过程必然痛苦,但谁也无法阻止,无论结果如何,都是自己的选择。 他没想到在两百年之后,自己的小徒弟也会走上这一条路,而这一次,他也牵涉其中。 他仍然没有办法阻止,他也不能阻止。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丛苋不由得问道。 “从喜爱到憎恶,爱之深恨之切。爱若能让人心花怒放,恨便能叫人撕心裂肺。哀莫大于心死,在真正心死之前,所有有关所爱之人的情绪都会被无限放大,而能感知到这一切的,首当其冲的就是心脏,这一刻,心痛不再是一种夸大其词的形容,它真的会因为情根的连根拔起而‘撕碎’你的心。” 说话的人是江意迟,她语调平平淡淡的,没什么特别的感情,说的话却让人无法平静,只听她顿了顿,又道:“大有痛不欲生之感吧,当然,不同的人反应也有所不同,不知小师弟会是什么感觉。” “怎么,这位仙君也拔过情根?”关烨饶有趣味地问道。 “闭嘴。”丛苋威胁地压了压剑刃。 关烨只得收起了兴致,百无聊赖地闭上了嘴。 蒲忻澜被包裹在岑子宴引渡靥蝶毒的阵法中,没有听见外面几人的对话,他闭着眼睛,也没有看到岑子宴剥离情根的法印,等到他察觉到异样的时候,法印已经成形了。 岑子宴握住了他的手,一把将他拉进了怀里。 蒲忻澜刚想推开他,就听他道:“最后一次,我以后就不会想抱你了。” “我做了那么多错事,但我还是想奢求一下……你可不可以不要恨我?” 蒲忻澜眼睫上的冰霜已融化成水,湿漉漉地压在眼睫上,眼一眨便滴落而下,砸在了岑子宴的脸上,像泪珠。 如果真是眼泪就好了。岑子宴不着边际地想。 “已经不重要了。”蒲忻澜道。 是啊,确实已经不重要了,剥离了情根,他也不会在乎蒲忻澜恨不恨他了。 “那你有没有……”岑子宴强忍着剥离法印带来的痛楚,故作轻松地道,“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 这些其实也已经不重要了,但岑子宴就是不受控制地想问,在没有听到蒲忻澜的回答之前,他仍然抱有一丝可笑的幻想。 “对不起,没有。” 岑子宴自嘲地笑了笑,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神色凝重的喻逍漓,心中竟升起了一阵快意。 他将目光落在了蒲忻澜的颈间,在心口越来越盛的绞痛中,他一把扯下了他颈上的围脖,将人压在地上对着他的侧颈狠狠咬了上去! “岑子宴!你干什么?!” “孽障!放开!” “你疯了岑子宴!” “真是疯了……” 周遭的声音乱作一团,岑子宴都没有去理会,直到他口中尝到了一丝血腥味,他才慢吞吞地松了口,紧接着是“啪”的一声,他感到脸颊上火辣辣的疼。 但脸上的疼痛远不及心脏万分之一的痛楚,他抓住蒲忻澜再次挥过来的手腕,不依不饶地抱住他把额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小声道: “我不爱你了。” 我不爱你了,再也不爱你了。 蒲忻澜呆愣地定在原地,颈侧的刺痛让他又恼又怒,可耳畔的这句话又让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打也打了,还要他怎么办? 直到围绕在四周的小结界被人暴力破开,几人七手八脚地把岑子宴从他身上拉了开来,喻逍漓替他捂住颈侧被咬出血的伤口,他才从惊悸中回过神来。 喻逍漓的掌心很热,落在他冰凉的颈项上甚至有点滚烫,他本能地缩了一下脖子,喻逍漓却没让他躲开,掌心的灵力很快便抚平了他颈侧的伤口,除了丁点血迹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喻逍漓沉默着将那片血迹擦去了,捡起地上的围脖重新将他的脖子裹了起来。 蒲忻澜抬头看他,握住了他的手:“逍漓……” 喻逍漓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那绝对不是因为冷,他回握住他的手,对他轻笑道:“没事了。” 蒲忻澜在喻逍漓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看向了岑子宴,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晕了过去,江意迟正给他探着脉象。 片刻后,江意迟收回手看着蒲忻澜和喻逍漓道:“没事,只是疼晕了,睡一觉就好了,靥蝶毒的余毒对他威胁不大,不过受点罪是必然的。” 蒲忻澜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喻逍漓走到台阶前,并指为刃,解开了关烨身上的剑网和法印,开口道:“速回去配解药。” 关烨站起身来,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道:“那是自然,既如此,我把我们家魔尊大人带回去吧。” 喻逍漓却抬起胳膊拦住了关烨的去路,语气不咸不淡地道:“他醒了自会回去,不劳你费心。” 关烨挑了下眉,看了一眼被沈令白架起来的岑子宴,道:“行,请便,别把魔尊给我们玩死了就行。” 第74章 “滚。”喻逍漓一掌翻出一记灵波,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关烨的脚下。 关烨连退数步,耸了耸肩道:“好吧——丛苋姑娘,有缘再会。” 丛苋指尖诀起分出一道剑影,追着关烨就刺去,关烨笑了一声,转瞬消失在了玉灵峰。 “就这么放他走了?”丛苋看向喻逍漓道,她的眼中似有不甘。 沈令青接话道:“日后见他一次揍他一次。” 喻逍漓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蒲忻澜看着玉灵峰这同仇敌忾的师徒几人,浅浅地笑了一下。 都,结束了吧? -------------------- 第42章 荒唐言 岑子宴醒来以后没有过多的逗留,向蒲忻澜和喻逍漓郑重地道了歉便离开了玉灵峰。 随后的几日,他陆续派人送来许多奇珍异宝,说是谢罪的赔礼,但他本人并没有露面,只是托人传了信笺,连传音符都没有用,言语之间虽不淡漠,却也客气的有些疏离。不过好在他仍然敬重师长,记得手足情深,并没有因为被逐出师门而彻底断了与师尊同门的关系。 这也让仙魔两界的关系有所缓和。 在那天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蒲忻澜都没有再见过岑子宴,只是从他传来的信笺中看出这位新任魔尊很忙,没多少工夫搭理其他人,对此作为魔尊前师伯的蒲忻澜感到万分欣慰,孩子终于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干活了。 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了,然而蒲忻澜还没清闲两天,喻逍漓又开始整新的幺蛾子——这位玉灵峰长老要退位让贤。 当玉灵君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自己的四个徒弟时—— 江意迟道:“不行师尊,我还要去北地垦荒,我和道友都说好了,过完年就得走。” 沈令白道:“不行师尊,我在琉璃海养了一群鱼,现在正是开灵智的关键时刻,我得看着它们,少说也要百来年吧。” 沈令青道:“不行师尊,我前一阵子刚捣了一个千年老妖的窝,留在这里怕是要搅得仙山都不安宁,我得在外面避避祸。” 丛苋道:“不行师尊,我年纪不够。” 喻逍漓在经历了长久的沉默与思索过后,最终把玉灵峰长老之位传给了丛苋,因为其他仨徒弟跑的一个比一个快。 由于这个决定太过草率,仙山长老会一致没有通过,但架不住喻逍漓的再三坚持,只得一退再退,先让丛苋作为玉灵峰代长老代喻逍漓行长老职务,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正式传位。 于是丛苋便在各种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仙山最年轻的一任长老。 这件事前后拉拉扯扯多少天,蒲忻澜便骂了喻逍漓多少天。 期间林邶拓想当和事佬,结果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主要是他不赞成蒲忻澜骂人,也不支持喻逍漓撂挑子,两个都想劝是两个都没劝成,还差点把好不容易和他们缓和的关系劝崩了,最后只能破罐子破摔,跟其他长老商量了一个折中的法子,这才算把这件事情揭过去。 事情是揭过去了,但蒲忻澜更想骂人了,因为这个不要脸的小王八蛋要搬到修竹峰和他一起住,住就算了还嫌他屋子小,要给他扩建房院。 蒲忻澜气的想打人:早干嘛去了!我的屋子是今天才小的吗?! 喻逍漓在修竹峰添砖加瓦的那一段时间,蒲忻澜被迫住在了玉灵峰。 蒲忻澜虽然搞不懂喻逍漓在想什么,嘴上也没少骂,但他大概是真正的口嫌体正直,且十分好哄,喻逍漓扑到他怀里拱两下他就心软了,只好什么都由他去了。 然而这么放任自流的后果就是,他发现喻逍漓现在对他搓搓摸摸的是越来越顺手了。他不禁开始反思,再这么下去总感觉事情会朝着一个奇怪的方向发展。 虽说好像的确约莫总会走到那一步,可是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就比如,他活了那么多年但有一大半都被他睡过去了,所以他确确实实不太了解断袖之癖该怎么解决这个癖,龙阳之好该如何处理这个好。 两具如此相像的躯体真的可以突破世俗的约束行鱼水之欢吗? 真令人费解。 思考无果后,蒲忻澜不由得想:这种欲望到底从哪里来的? 蒲忻澜觉得作为兄长,他是时候找点书来看看了。 这天傍晚喻逍漓的卧房里,蒲忻澜点了一盏烛火盘坐在玉几前翻看着什么,他微微皱着眉,神情凝重,那认真的神态就像是在看什么重要文书。 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卧房的门“吱呀”一声响了,紧接着有人进了房门,朝里间行来。 “师兄。” 蒲忻澜没有理会来人,甚至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掌根托着脸,低垂着目光看着玉几上的书页。 喻逍漓见蒲忻澜不理人,也没有说什么,自觉走到了蒲忻澜的身后坐了下来,既而伸手搂住了他的腰,懒洋洋地将下巴垫在了他的肩膀上。 蒲忻澜向旁边瞄了一眼,先看到了一个高挺的鼻梁,他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腻味?” 听了蒲忻澜的话,喻逍漓顿时感到一阵委屈:“师兄,我已经好几天没见过你了。” 喻逍漓这话说的没错,他虽卸任了玉灵峰长老,但该干的活还是得干,下山收个妖镇个魔除个邪祟那是常有的事,他这几天又忙着在修竹峰大兴土木,这一来二去的确没工夫回玉灵峰,他是真有快小半月没见过蒲忻澜的面了。 都说小别胜新婚,不知道是不是两人互通了心意的缘故,这一回喻逍漓想他想得厉害,只感到相思难捱。 是以好不容易见上一面,蒲忻澜居然还嫌他,真叫他好生委屈。 蒲忻澜倒没有喻逍漓这小女儿般的心思,他是真没觉得有什么,就事论事道:“这不是很正常,以前不是经常十天半月见不上一面,若是碰不巧了,大几个月都有,还有你不记得你以前闭关,有一次你闭了几十年的关,出来也没见你这样。” 喻逍漓被蒲忻澜说的一愣,他环紧了圈在蒲忻澜腰间的手臂,侧首把脸埋进了他的颈间,闷闷地道:“现在不一样……我以后肯定不会再离开你那么久,我发誓。” 蒲忻澜笑了一声,他抬手揉了一把喻逍漓的头发,忍不住逗他道:“现在怎么不一样了?” 然而下一刻蒲忻澜就笑不出来了,埋在他颈间的小王八蛋张口就在他脖子上肆无忌惮地咬了一口,咬完之后还装大尾巴狼:“就这么不一样。” 蒲忻澜:“……” 蒲忻澜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喻逍漓的发顶,道:“没个正形。” 回应他的是喻逍漓蹭在他颈间的鼻息。 蒲忻澜再次沉默,这黏人玩意儿到底谁养的?!真不想承认是他自己养的! 他不再说话,低下头翻过一张玉几上的书页。 喻逍漓见蒲忻澜又不搭理他了,便慢慢悠悠地抬起头,垂下眼眸将目光落在了蒲忻澜的手中的书页上,问道:“师兄在看什么?” 蒲忻澜没有出声回答,只是自顾自地翻着书页,喻逍漓看着书页上的字节,待看清上面写的内容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喻逍漓动作迟缓地抬起了头,连抱着蒲忻澜的手臂都不自觉地松开了些许。 蒲忻澜注意到身后人的变化,意料之中地勾了勾唇角,道:“是不是很眼熟,这可是从你的书柜子上抽出来的。” “我明明……” “你明明已经把它们藏起来了还封上了印是不是?”蒲忻澜打断他的话道,“真不好意思,好巧不巧又被我找到了,这回我还看上了。” 喻逍漓:“……” 蒲忻澜捏起玉几上的一沓书页甩了甩,饶有兴致地微侧着身看着身后的人,故意拖长了尾音打趣道:“玉灵君啊玉灵君,真想不到你还有这么道貌岸然、衣冠禽兽的一面啊。” 这一沓书页不是别的,正是几年前他在喻逍漓书柜上看到的那一沓散开的、疑似从话本上撕下来的书页,在他百思不得其解准备看看的时候被喻逍漓欲盖弥彰地夺回去了,现在想想多半是做贼心虚。 因为这些被专门撕下来的书页内容截取了话本上某些方面之精华,丰富程度堪比春宫图,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这些话本写不出来的。 “嗯?玉灵君?”蒲忻澜歪着头看了看喻逍漓泛红的耳尖,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不说话啊玉,灵,君?” 喻逍漓蜷了蜷手指,偏开脸避开了蒲忻澜的目光,咳了一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蒲忻澜好笑地看了他一会,又把目光落回了手中的书页上,快速向后翻了几页:“这里面的情节确实让人大开眼界,但这也没有写断袖之……”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喻逍漓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强行合上了书页,道:“你别看了师兄。” 蒲忻澜瞧着眼前人像是有些恼羞成怒的神情,感觉很是新奇,他挑起一边眉道:“怎么?玉灵君这是害羞了?” 第75章 喻逍漓默不作声地看着蒲忻澜,抬手一挥,将玉几上的烛盏灭了。 蒲忻澜只当喻逍漓是不好意思,笑出了声。 黑暗中,喻逍漓捉住了蒲忻澜一只手,指腹轻轻地摩挲着他的掌心。 “师兄想不想试试?” 喻逍漓沉缓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蒲忻澜还沉浸在喻逍漓面红耳赤的窘迫模样当中,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声音里还带着未尽的笑意:“试什么?” 随后他便感觉到喻逍漓的另一只手扶在了他的腰间,指尖勾住了他的系带,只消轻轻一挑,他的系带便会委然落地,如此,试什么不言而喻。 蒲忻澜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口干舌燥。 喻逍漓的唇在他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像是在试探,他没有退开太多,几乎是贴着他的唇道:“可以吗?” 蒲忻澜的脑中一片空白,他也不知道可不可以,怎么个可以法? 他走神的间隙,喻逍漓一下又一下轻啄着他的双唇,真的很轻,就像触及水面激不起一点涟漪的雨丝,浅淡的微乎其微,但却又无法忽视,撩拨得人心都酥了。 算了,先亲了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蒲忻澜抬手按住喻逍漓的后颈,深深吻上了他的唇,推着他的肩膀将人压在了身下。 喻逍漓怔愣了一瞬,被夜色掩盖的眼眸中深藏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暗欲,他任由蒲忻澜毫无章法地吻了他一会,既而托着蒲忻澜的腰轻而易举地就把人抱了起来。 蒲忻澜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感到身体一轻,整个人腾空而起,他听到一阵物件落地的声响,下一刻他就被放在了一个质地坚硬却有些狭窄的台面上,身体落不到实地的感觉让他很没有安全感,他下意识按住了身下的台面,温润细腻的触感让他恍然明白过来,他现在正半躺不躺地被人压在了玉几上。 蒲忻澜彻底懵了,他还没理清楚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他腰间的系带猝然被一只手扯了开来,紧接着他的外袍就那么堂而皇之地窸窣落地,那只扯了他系带和外袍的手还不满足,竟从他的衣摆下伸了进去。 “喻逍漓!”虽然知道喻逍漓想干什么,但蒲忻澜还是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喻逍漓顿了一下,贴在他眼尾处的唇稍稍让开了些许,他的声音不知因何而染上了几分喑哑:“不可以吗?” 一时间蒲忻澜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狐媚子下了迷魂汤,他竟然听着喻逍漓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有些神魂颠倒,莫名地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几分无辜和几分伤心,以至于他止不住地想心软。 “我……我不知……”蒲忻澜轻轻喘息着,感受着眼前人隐忍的欲望,体内那一丝灵识小心又谨慎地游走在灵脉间,那微妙又难以言说的感觉让他放弃了挣扎,声若蚊蚋地道,“我不知道怎么搞……” 说完这句话,他只感到无地自容,躲又无处躲,只能把胳膊搭在了眼睛上盖住了半张脸,问就是丢人先捂脸。 喻逍漓有些哭笑不得,他总算知道他的阿素哥哥为什么要找那些书页看了,可既然搞不明白,那方才他是怎么顶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把他推倒在地的? “阿素相信我吗?”喻逍漓轻声问,他的目光从蒲忻澜的鼻尖滑到了他有些嫣红的唇瓣,这双唇轻抿着,带了些许无措与不安,一如他沉寂在自己体内渐渐苏醒过来的灵识。 蒲忻澜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喻逍漓的衣襟,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从玉几上滚下去,他沉默了好半晌才用鼻音“嗯”了一声。 “你……” “怎么了?”喻逍漓耐心地安抚着他,轻柔地吻了吻他的额头,“如果你不想,我随时都可以停下来。” 喻逍漓的安抚确实管用,蒲忻澜慢慢放松了下来,他也觉得自己在这种事情上磨磨蹭蹭实在是过于矫情,再说了人家道侣双修不也就那么回事吗? 不管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放下手,看着喻逍漓道:“看的书多果然有用是吧,你明日也找两本给我……唔……” 这话说的着实破坏气氛,喻逍漓兀自低下头堵住了他的唇,一边由浅入深地探进唇缝,一点呓语似的在唇齿间轻叹: “不用看,我教你……” 喻逍漓先是握住了他一只手腕,随后指尖慢慢伸进了他微微蜷着的手掌,一点一点滑进他的指缝,扣住了他的五指。 蒲忻澜瞬间感到五指一麻,有什么东西一路从他的掌心烧到了眼睛里,他的双眸由此泛起了一层水光,窗外透进来的银白微光正好洒进了他的瞳底,细细碎碎像湖面漾起的粼波。他眼睫轻颤,轻轻一眨便搅碎了那一湖粼波,待水光如涟漪一般扩散开来时,他难耐地哼了一声,偏开头去,竟落了一滴泪没入了鬓发。 两人互通的灵识此刻完成了交融,难舍难分。 喻逍漓咬上了蒲忻澜的颈侧,在他格外在意的那一处留下了齿痕,他喃喃道: “过了今夜阿素便什么都懂了……” …… …… …… 翌日清晨,蒲忻澜破天荒醒了个大早,他平日里有事没事都能睡到日上三竿,这会儿睁眼时天还没有大亮,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滴答声,应是在下雨。 室内一片昏暗,伴着似有若无的雨声,正适合睡觉,这若换做平时,蒲忻澜肯定往床里边一滚睡回笼觉去了,可今日不知怎的,醒了后他就一点睡意也没有了,反倒是他身侧的人还在沉沉睡着。 他的腰间箍着一条手臂,手臂的主人把他紧紧地圈在怀里,脑袋却埋在他的颈间,时不时还蹭上一蹭,被子下那无处安放的大长腿与他的双腿缠在一起,真真的抵足而眠。 这么个姿势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在抱着谁。 蒲忻澜总觉得自己现在这个状态像极了一根被藤蔓死死纠缠不放的木桩,简直动弹不得。他也很好奇自己竟然就这么被喻逍漓缠着睡了一夜,没有到处翻腾,总不能是因为累过了劲没力气翻腾了吧。 蒲忻澜尝试着动了动,藤蔓顺竿爬地又往他身上缠了缠。 蒲忻澜:“……”怎么能这么黏人?狗皮膏药吗? “阿素……别动……”喻逍漓的声音低沉好听,带着少有的缱绻,听的蒲忻澜耳根发麻,“喜欢你……哥……” 蒲忻澜:“……” “外面下雨了。”蒲忻澜淡淡开口道,他的嗓音有点哑,不是那种睡久了的沙哑,而是一种带了点疲乏又有些慵懒的喑哑。 “嗯。”喻逍漓应了一声,没有睁眼也没有动,“听见了。” 好半晌都没有人再出声,玉灵峰的清晨安谧寂静,除了透进门窗的零星雨声,整个屋子就只剩下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呼吸声,说不清的暧昧旖旎。 “你能不能行行好,稍微松开点让我动一动,我半边身子都被你压麻了。”蒲忻澜憋了半天,还是往旁边抽了抽身,“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上辈子狐媚子投的身。” 喻逍漓终于睁开了眼睛,事实上他在蒲忻澜将将睁眼的前一刻就醒了,只是他不想动,也不想让蒲忻澜动,他就想抱着他睡觉——他也没想到今天蒲忻澜会醒这么早,毕竟昨夜折腾到那么晚,两人从睡下到现在也不过两三个时辰。 “现在还早,师兄不再睡一会?”喻逍漓象征性地松了松搂着蒲忻澜腰的胳膊,但其实并没有放开多少,“哥你哪里麻了?我帮你揉揉。” 言罢,喻逍漓的手就开始在蒲忻澜的身上游走。 “喻小年,大清早的别跟我这讨骂。”蒲忻澜拍开他的手,蜷起腿胡乱地拱了两下,企图把他压在自己身上的腿顶开,却因为动作过大,尾椎以下的地方传来一阵仿佛被人怒砸了一铁锤的不方便言说的感觉,蒲忻澜当即便是一顿。 “师兄?怎么了?”喻逍漓察觉到蒲忻澜身体不自然的变化,立刻收了玩闹的心思,有些紧张地问道。 “唔……”蒲忻澜躺了回去,望着床顶沉默了良久,直到喻逍漓又叫了他一声,他才慢悠悠地道,“你也没说后劲这么大。” 这次轮到喻逍漓沉默了,他默默地把手伸过去放到了蒲忻澜的后腰上,一边轻缓地揉着一边将丝丝温热的灵力缓缓注入了蒲忻澜的腰心:“好点了吗?” 蒲忻澜侧了个身,把额头抵在了喻逍漓的胸口,舒缓的灵力很快便缓解了那处不适,他想起昨夜那如梦似幻的一幕幕,到现在还感觉很不真实,从头至尾他只想说——太疯狂了,荒唐,荒谬,诞谩不经。 可又意外地让人沉迷。 在这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中,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餍足,他也终于明白世人为何总是痴妄那所谓的一晌贪欢。 他浅浅地“嗯”了一声,很轻,混在越来越嘈杂的雨声中,听起来不是那么的真切。 喻逍漓摸了摸他柔顺的长发,温声道:“这次是我疏忽了,以后我都帮你疏解。” 第76章 “以后?”蒲忻澜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感到很有意思,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和别人有以后。 蒲忻澜略带上扬的尾音,让喻逍漓听来像极了质疑,他顿时有些心慌,略一沉思,捧起蒲忻澜的脸,在他茫然的神情中对着他双唇就吻了上去。 “唔……怎么了?”蒲忻澜刚在喘息的间隙问了句就被喻逍漓的唇严丝合缝地压了回去。 蒲忻澜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陷进了柔软的被褥里。 这个吻有点不同寻常,蒲忻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感觉喻逍漓像是在跟他发泄些什么,但他又想不通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人怎么突然莫名其妙地置起了气。 差不多有一盏茶的工夫,蒲忻澜被吻的快迷糊了,他深刻感到一大清早就这么放纵真的会擦出火来,便蓄了力把几乎快压到他身上的人推开了。 “怎么了?嗯?说话?”蒲忻澜气息不稳,一句话换了几次气才说完,“你这什么表情?我欺负你了?” 喻逍漓摇头,他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神情有几分无措地问:“不能有以后吗?” 蒲忻澜抬手就在喻逍漓的脑门上敲了一下,力道不轻,把喻逍漓敲懵了,紧接着一滴眼泪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啪嗒”一声滴在了他的脸颊上。 蒲忻澜:“……” 非常非常想骂人,非常非常想。 “喻逍漓,”蒲忻澜一阵牙疼地看着他道,“我要是不想和你有以后,我就不会去找书看,你以为我闲的啊。” 不知道这句话戳到了喻逍漓哪根搭错的筋,蒲忻澜就见这小王八蛋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水光越蓄越多,眼看着就要决堤了。 蒲忻澜忍无可忍,一个翻身将人压在了身下,垂眸盯着他警告道:“你要是敢哭我就把你踹下去。” 这句话倒是有点用,喻逍漓把眼泪憋回去了点,但作用不大,眼眶里仍然充盈着欲落不落的泪珠。 蒲忻澜很是头大,他看了喻逍漓一会,终于认命似的俯下身把他挂在眼睫上的泪珠一一吻去了,他吻的很仔细,也很温柔,就像他总是会心软的心一样。 “好了吗?” 喻逍漓点了点头。 “不难受了?” 喻逍漓点头。 蒲忻澜无奈地叹了口气,身子一矮趴到了喻逍漓的身上,他有气无力地道:“真是栽给你了……你别乱动,我再睡一会。” 喻逍漓默了默,抬手搂住了他的腰,他转头亲了亲他的鬓角,道:“好。”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逐渐盖过了卧房内轻微的声响,只闻短促的呼吸声渐渐绵长起来,在风声雨声中显现出了几分独有的惬意来。 而这样的日子还很长很长。 -------------------- 滴滴滴~[狗头]下章完结章咯~ 第43章 千重山下(完) 小半月后,修竹峰旧房扩建终于大功告成,喻逍漓如愿跟着蒲忻澜搬了过去。 修竹峰上唯一的屋舍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改动,只是在原来的基础上扩大了篱笆小院,把蒲忻澜那个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小竹屋翻修了一下,又在竹屋四周修了风韵雅致的回廊,连接着新建的几间竹屋。 其中一间是喻逍漓留给自己的,他把自己在玉灵峰的卧房原封不动地搬来了修竹峰,屋内的陈设装潢都别无二致。 只是蒲忻澜想不通的是,喻逍漓似乎格外喜欢他那张玉几,也不知道这小王八蛋到底安的什么心,竟然单独把那张他每每看到都忍不住浮想联翩的玉几放到了他的卧房里,还摆在极为显眼的地方,他睁眼闭眼就能看到,想忽略都不行。 他记得以前每十天半月喻逍漓就得叫他去修一次玉几,怎么那天晚上……都那样了……也不见有什么残缺呢? 该不会是那个小王八蛋故意的吧? 这时蒲忻澜还不知道,在两个人的“以后”,这张玉几曾一度成为了他醉生梦死的温柔乡——喻逍漓是真的很喜欢这张玉几——神奇的是这张玉几再也没有坏过。 蒲忻澜还是像从前一样,没事的时候往峰顶的长青古松上一躺,困的时候打盹,清醒的时候就看山涧修炼场的外门弟子们修炼剑阵,当然困的时候居多。唯一和从前略微不同的是,他如果一觉睡到了暮色四合还不见醒,会有人找过来把他抱回去。 他又给自己削了截青竹,睡觉之余他偶尔也会拿着青竹舒展一下身体,御着青竹四处转一转,或者以青竹代剑跟喻逍漓打架。 喻逍漓这人,大多数时候蒲忻澜看着是顺眼的,但架不住这泪人惯会范轴,三天两头不讨顿骂或讨顿打就心里不舒坦似的,非得被蒲忻澜蹬出房门才消停。往往这个时候,神通广大的玉灵君也奈何不了一扇小小的房门,只能听着阿素哥哥的骂声心满意足又满是空虚地独守空房去了。 所以这两人的日子过的并不平淡,甚至有点鸡飞狗跳,因为喻逍漓仿佛被狐媚子夺舍的黏人劲儿,蒲忻澜不得不分出大半工夫给他顺毛,为此觉都少睡了很多。 这天午后,蒲忻澜在地里锄完草后去地瓜田挖了一筐地瓜回来,他把地瓜倒进一个木盆里,蹲在院中的水井旁洗了起来。 正洗着一个身影进了院子,蒲忻澜余光瞥了一眼,道:“回来了。” 喻逍漓“嗯”了一声,走到了蒲忻澜身边,看着他把手浸在水里,漫不经心地搓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地瓜。 “我不想吃红薯了。”喻逍漓出声道。 蒲忻澜头也不抬地道:“谁给你吃了,给苋儿的。” “哦。”喻逍漓道。 蒲忻澜抬眸看了他一眼,道:“杵这干嘛呢,跟个木桩似的。” “我明天要去一趟渭南。”喻逍漓道,“那边最近不太太平。” “去呗。”蒲忻澜没什么意见。 喻逍漓看着他漆黑的发顶道:“你和我一起去。” “不去。”蒲忻澜直接了当地道。 “为什么?”喻逍漓没想到他拒绝的这么干脆,感到有些郁闷。 “太远了,懒得去,”蒲忻澜抬起胳膊冲喻逍漓道,“快快,帮我把袖子往上捋捋,要掉了。” 喻逍漓蹲下身,一手握住他的手腕,一手帮他把快滑到腕骨处袖子往上卷了卷。 “这次麻烦有点大,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可能要去很多天。”喻逍漓眨着一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蒲忻澜不为所动,继续洗地瓜:“你第一次出远门?还得人陪着?” 喻逍漓的目光扫过他唇上的暗伤,自顾自道:“你和我一起去。” 蒲忻澜道:“我去干什么,又帮不上什么忙。” 喻逍漓还是道:“你和我一起去。” 蒲忻澜顿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看过去:“你吃错药了?” 喻逍漓不依不饶地重复道:“你和我一起去。” 蒲忻澜:“……” 他知道了,这小王八蛋指定是又被狐媚子夺舍了。 蒲忻澜一言不发地端起洗好的地瓜,抬脚就往灶房走,喻逍漓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反复邀请他一起去渭南。 于是整个下午,无论蒲忻澜走到哪在干什么,喻逍漓都阴魂不散地跟着他,活像一个催债要命的。 后来到了夜里,蒲忻澜实在拗不过他,在玉几上什么都答应了。 喻逍漓发现只要一沾玉几,他的师兄就格外好说话。 第二天蒲忻澜顶着一脑门官司,跟着喻逍漓去了渭南。 站在喻逍漓的渡虹上,蒲忻澜困得几乎睁不开眼,他额头抵着喻逍漓的背,语气幽怨地道:“你那玉几到底什么时候坏?” 喻逍漓牵着蒲忻澜的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师兄手艺了得,大概用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 “放屁,”蒲忻澜咕哝道,“你就是成心的。” 喻逍漓笑了一声,出声道:“那时想见你,总得有个借口。玉几是我身边唯一一个你碰过最多次的东西。” 蒲忻澜不说话了。 良久,他才又开口道:“到地方我就睡觉,不许吵我,我是不会跟你去抓妖怪的。” 喻逍漓摩挲着他的指节,低低笑道:“好。” 话是这么说,蒲忻澜也不能真窝在客栈当个大爷,来都来了,还是要尽一尽仙山长老的职责。 这一趟渭南之行确实忙了很多天,这里妖魔邪祟搅起来麻烦不大,但细碎繁琐,一件一件处理起来着实耽误了不少时间,喻逍漓来到渭南以后基本上就没闲着。 喻逍漓为了求他陪自己来渭南,床上的手段都使出来了,然而真到了地方,两人也没怎么在一块,大多数时候都是各忙各的。 虽然蒲忻澜来得不情不愿,但其实也没有不高兴,他知道喻逍漓为什么黏他黏得那么厉害,他本来性子就随和又淡然,不可能真的每天都苦大仇深地故意找人不自在,不过是想尽可能地抚平喻逍漓这四百多年来的惊惶不安。 第77章 他如果真的事事无所谓,喻逍漓不知道又要偷偷躲到哪里哭去了。 有时候蒲忻澜也会想,如果他当初没因为那两片叶子把喻小年带回家会怎么样呢? 他想多半也不会有后来的蒲忻澜了。 蒲素其实是一个很脆弱的少年,没有喻年他不会活着走出那片荒郊野岭。 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天命之外的偏差,大概就是少年情窦初开之时,怎么也没能走出哥哥的温柔,至此经年妄想,不死不休。 好在,念念不忘,终有回响。 这次渭南之行总的来说很顺利,唯一的意外就是快离开的那几天,蒲忻澜碰到了许久未见的岑子宴。 当时他刚镇完一处邪祟,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在城中市集乱逛,逛到一家包子铺,停下来买了俩包子,正要付钱时,一只手先他伸了过去,把钱递给了店家。 “子宴?”蒲忻澜有些诧异地道。 岑子宴笑着向他行礼道:“师伯,好久不见。” 蒲忻澜一边接过包子,一边问:“你怎么在这?” 岑子宴身着一件月白长衫,看起来温文尔雅:“来渭南办点事,正巧看见师伯了,就想着过来打个招呼。” 蒲忻澜点点头,拿了个包子给他:“吃吗?肉馅的。” 岑子宴顿了顿,还是接过了包子,道:“谢谢师伯。” 蒲忻澜笑了笑,道:“这么客气做什么,要去见见你师尊吗,他应该快回来了。” “我就不过去了,”岑子宴举手投足之间都彬彬有礼,却很明显地带着一点淡淡的疏离,“我还有些事情,不太好耽搁,代我向师尊问好。” “哦,那行,”蒲忻澜也没有强求,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不忙的时候也要回仙山看看,师伯给你做好吃的,还有你师尊酿的酒,你来了我们一起给他喝了。” 岑子宴失笑道:“师尊平日里不给师伯喝酒吗?” 蒲忻澜咬了一口包子,很轻地哼了一声,含糊道:“他敢不给我喝……” “欸,那个,反正就是人多热闹嘛,”蒲忻澜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道,“都这么久了,你也不要别扭了,玉灵峰没有人怪你,师伯也没有怪过你。” “仙山永远都是你的家,过年是要回家的,知不知道?” 岑子宴垂了垂眼眸,好半晌才重新把目光落在蒲忻澜的身上,他的眼神很沉静,只是在听了蒲忻澜包容的话语后,带了些许孩子般的动容,就像是离家出走的游子终于在多年后得到了家人的原谅而止不住地心生欢喜。 “我知道了,师伯。”岑子宴道,“谢谢你。” 蒲忻澜抬手摸了摸岑子宴的头,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岑子宴等蒲忻澜放下了手才道:“嗯……那师伯,时辰不早了,我得走了。” “去吧。”蒲忻澜指指他拿着的包子道,“把包子吃了啊。” 岑子宴应了声“好”,辞礼而去。 蒲忻澜看着岑子宴离去的背影,三两口吃完了手中的包子,想了想又折到包子铺买了两个包子,慢慢悠悠地往客栈行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岑子宴并未走远,他一直目送着蒲忻澜渐行渐远的身影,直到人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也没有收回目光。 他吃着手里已经凉透了的肉包,食不知味。 他的心在隐隐作痛,那是未剥离完全的情根对他优柔寡断的惩罚,盘虬在他心上残缺不全的情根会一直这么痛下去,十年,百年,千年……不死,不休。 他是没有必要把自己逼到这种境地,可他终究是舍不得。 他舍不得不爱他。 只是这一次,他已经不会再去奢求什么了。 就让他的爱随着残损的情根一起腐烂枯朽,永不见天日。 他爱也不爱,私心为己,杂念在心,终难得偿所愿。 * 蒲忻澜回到暂住的客栈时,喻逍漓已经在厢房了,他应该也是刚回来不久,身上的披风还没来得及脱。 蒲忻澜把装在油纸里的包子塞到喻逍漓的怀里,坐到桌边倒了杯茶:“给你买的包子,吃吧。” 喻逍漓拿了一个递给蒲忻澜,蒲忻澜摆了摆手道:“我吃过了,刚才买包子的时候碰到你小徒弟了。” 喻逍漓坐到了蒲忻澜的对面,闻言看向他道:“子宴?” “嗯,”蒲忻澜“咕嘟咕嘟”豪饮了一杯茶,“他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喻逍漓看着蒲忻澜又倒了一杯茶推到自己面前,道:“他怎么没有过来?” “魔尊大人忙嘛,”蒲忻澜手指敲着桌面道,“我让他没事常回家看看。” 喻逍漓了然地点点头:“是该回来看看。” “是吧,”蒲忻澜笑道,“不然你那酒都没人喝了。” 喻逍漓:“……”敢情是因为酒。 “过两日我们回去。”喻逍漓吃了两口包子道。 “好啊,”蒲忻澜把玩着腰间的禁步道,“这次出来是挺久了,不过好像没以往那么累。” 喻逍漓低下头道:“嗯,完善了一下禁术。” 蒲忻澜抬眼看他,伸手戳了戳他的眉心,道:“小鬼,都已经这样了,还藏着掖着装可怜?好好说我又不会吃了你。” 喻逍漓握住了蒲忻澜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淡淡笑开:“师兄不生我气就好。” “我才懒得跟你生闲气,”蒲忻澜抽回了手道,“赶紧吃你的包子,我睡觉去了。” 后面两天蒲忻澜基本都在睡觉,走之前还是喻逍漓把他叫醒的。 蒲忻澜哈欠连天地穿着衣袍,嘟嘟囔囔地抱怨道:“以后再也不跟你出门了……困死了……” 喻逍漓站在他身后给他梳着头发,一本正经地道:“师兄其实也可以不用起,我抱你回去。” 听了他大言不惭的话,蒲忻澜转过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要是有劲没地儿使给林邶拓扫山门去,别折腾我。” 喻逍漓笑出了声,他把蒲忻澜的头扶正,动作轻柔地为他束着头发:“山门有人去扫,我只给师兄扫院子。” 蒲忻澜感受着喻逍漓指尖穿过他发丝的那股微妙的感觉,坦然接受了这句恭维,他眨了眨眼睛道:“瞧给你嘴甜的,在外面吃蜜了?” 话音未落,蒲忻澜就感觉双唇一软,喻逍漓凑过来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既而话音里满是笑意地道:“嗯,是挺甜。” 蒲忻澜不知道他得意个什么劲,系好腰间系带后抬手捏住他的下巴还了他一个吻:“还走不走,玉灵君?用不用我给你买个拨浪鼓哄哄你,再给你改个名叫喻三岁?” 喻逍漓对师兄给自己起的诨名没什么意见,他忍住笑意,牵起蒲忻澜的手,道:“不用了师兄,我就想跟你回家。” 两人御剑而行。 看着脚下飞速掠过的亭台楼阁,蒲忻澜扯了一下喻逍漓的袖子,道:“喻逍漓,你到底为什么不想当玉灵峰长老了?” 喻逍漓想也没想就脱口道:“因为我想入赘修竹峰。” 蒲忻澜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他拍了一下喻逍漓的手背道:“我说正经的。” “我说的就是正经的啊。”喻逍漓略感无辜地道,“想和你在一起,想和你一起守着修竹峰,然后,我再守着你。” 末了,喻逍漓又补充道:“就像你当初这么守着我。”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蒲忻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无声叹了口气,把脸贴在了喻逍漓的背上,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 喻逍漓握住了他的手。 蒲忻澜的目光穿过缭绕的云雾落在了青空之下的山河人间,他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怎的处处都这么热闹?” 喻逍漓回道:“今日七月初七。” “哦,”蒲忻澜恍然大悟道,“乞巧节啊。” 正惊奇着,蒲忻澜忽然感到右手一凉,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套到了他的手腕上,他还没来得及收回手来看,就听喻逍漓道: “生辰快乐,哥。” 这时蒲忻澜才后知后觉地记起来,七月初七,是自己的生辰。 喻逍漓御着渡虹向下飞去,落在了一处群山环绕的湖边。 蒲忻澜看向了自己的手腕,一只刻满了山荷叶的玉质双跳脱戴在了他的腕上,他能感觉到,玉上有灵,这只双跳脱是一个灵气醇厚的法器。 “你真的很喜欢山荷叶。”蒲忻澜忍不住抚上了跳脱上的纹路,每一道细腻的刻痕都是一个人一刀一刀刻下的。 “我不是喜欢山荷叶,”喻逍漓一瞬不瞬地看着蒲忻澜道,“我是喜欢你,阿素。” 蒲忻澜抬起头来,弯起了眉眼道:“山荷叶知道了,我也早就知道了。” 喻逍漓也笑了起来:“阿素哥哥喜欢吗?” 蒲忻澜对喻逍漓展开双臂。 喻逍漓眸光闪烁,一步上前扑进了蒲忻澜的怀里。 第78章 “喜欢啊,那……你要给我当媳妇吗?” “要,娶我吧,阿素哥哥。” 蒲忻澜向后仰了仰身子,一手勾住喻逍漓的脖子,一手用掌根托起他的下巴,他看着他漆黑湿润的眼眸,不由得笑了起来,他垂下目光,贴着他的双唇吐出一个字: “娶。” 喻逍漓的心重重跳了起来,一声追着一声砸得他胸腔都是麻的,他紧紧环着蒲忻澜的腰身,张口含住了他虚贴在自己唇上的唇瓣,深深地吻了回去。 彼时阳光正好,清风徐徐,湖面泛起的涟漪粼粼闪闪,映在两相依偎的两人的衣摆上,模糊了边界,分不清彼此。 这一片山川并不寂寥,山峰之上不时有仙修御器而过,妖灵精怪隐于山野之间,飞禽走兽遁入深林之中,鸟喧鸠聚,甚嚣尘上。 而千重山下人间百态,无人窥见一隅红尘入俗世。 凡尘几度空悠悠,你我皆是世俗人。 -全文完- -------------------- 这篇文到这里就结束啦,感谢走过路过的朋友在此停留的每一分每一秒~[亲亲] 完结撒花[撒花] 很单薄的一个故事,但放飞自我写的很欢乐哈哈哈,不管怎么说还是希望有朝一日我的文字也能够走出这千重山, 那么,我们后会有期,有缘再见啦![比心] 第44章 番外·论少年是如何动心的?[番外] 喻逍漓在少年情窦初开之前,并不懂得何为情爱,也并不知道自己对阿素哥哥的感情是世俗中常说的男女之情。 直到有一天他不小心撞见了师尊的风流韵事,他师尊的那一段露水情缘让他第一次了解到人与人之间那种超乎寻常的感情。 那时他还很懵懂,他直觉这种事情不好问师尊,只能自己去找有关这种事情的书籍看,这一看便让他从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不过他认知阅历有限,对书中所描绘的风月之事并不是很能理解,他只知道在他研读这些书籍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地想起蒲忻澜,因为他记得自己是要给阿素哥哥当媳妇的,而这些故事到最后,都有一个人给另一个人当媳妇。 后来到了年纪,他的师尊开始给他讲“双修”一课,他渐渐明白书中那些他看不懂的内容是怎么一回事,等他终于意识到看这些书不能随随便便联想自己的哥哥的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心中何时暗生起的情愫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 都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而情起之时少年还不知道心中那陌生的情感是什么,那一点点异样的感情其实还不足以让一个心智尚不健全的少年为一个人动心。 但所有的感情都经不住一个好奇,一旦生出想要探寻的心思,大概都很难全身而退。 喻逍漓清晰地记得,自己的心脏因为情愫在胸腔间疯狂跳动的那一天,都发生了什么。 那段时日他总是想见蒲忻澜,日也思夜也思,练功都没有办法集中精神,他以为自己只是太久没有见到蒲忻澜的缘故,便在休了晚课以后趁着夜色去找了蒲忻澜,想见他一面。 他先去了万相峰的弟子房,与蒲忻澜同厢房的弟子告诉他蒲忻澜最近奉行苦修,成日宿在半山腰的山洞里,他又马不停蹄地找去了半山腰,可是并没有找到蒲忻澜。 前前后后跑了大半个时辰都没见到蒲忻澜的人影,他不免有些生气,他憋屈地坐在蒲忻澜修炼的山洞前的石头上,把自己气的眼眶发红只想掉眼泪。 就在他委屈的不行想要回去生闷气的时候,一道清亮的声音在他头顶响了起来—— “呦,这是谁家的憨豆包,怎么委屈巴拉的啊?” “我看看,怎么好像是我家的啊。” 他心中一动,抬起头来,就对上蒲忻澜笑意盈盈的一双眼睛,再往下看,青年赤着上身,挂着水珠的皮肤在月光下闪着银亮的光泽。 他顿时忘记了呼吸,眼泪也在一瞬间憋了回去——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蒲忻澜——在他拜上仙山渐渐识礼知书以后。 几乎是在看到蒲忻澜的那一刹那,他觉得自己的脑子轰然炸开了,整张脸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起了热,心脏更像是发了狂,失控地重重砸着他的胸腔,他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头晕脑胀地看着蒲忻澜,说不出话来。 蒲忻澜瞧着面前的少年涨红的一张脸,还以为这孩子是气的,便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喻逍漓深深地呼吸着,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找不到你。” 蒲忻澜微微一愣,弯腰握住少年的手,道:“你在这坐多久了,手怎么这么凉?” “一个时辰。”喻逍漓小声道。 蒲忻澜“唔”了一声,把少年牵了起来,一边拉着他往山洞里走一边絮絮叨叨地道:“你说说你,想见我给我传道传音符我不就过去了吗,犯得着在这里喂蚊子吗?细皮嫩肉的到时候再给你咬一身的包,看你还不变花猫。” 喻逍漓看着蒲忻澜肩背悍利的线条,感觉发烫的脸颊愈发不能平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脑袋烧得耳畔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蒲忻澜在说什么,只能含糊“嗯”了两声。 蒲忻澜打了个响指,山洞里的烛火便亮了起来,他偏头看向呆呆傻傻的少年,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生病了吗?脸怎么那么红?” 喻逍漓没有说话,目光不在蒲忻澜的脸上。 蒲忻澜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赤着的上身,恍然间明白了什么,他顿时有点一言难尽。 他松开少年的手,随意擦了擦身上的水珠,套了一件外袍,道:“喻小年,我是你哥,不是你姐。” 喻逍漓愣愣地道:“我知道你是哥……” 蒲忻澜抬手就给了喻逍漓一下:“那你看个老爷们脸红个什么劲?” 喻逍漓捂着被敲疼的脑门,茫然地望着蒲忻澜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师尊说,人要体面……” 蒲忻澜:“……”怎么感觉在骂人呢? “不体面怎么了,”蒲忻澜姿态懒散地往石台上一坐,乜着石洞中形容一丝不苟的少年,“我们外门弟子都这样。” 喻逍漓蹭到蒲忻澜身边,挨着他坐下了:“那我以后也这样。” 蒲忻澜看着身边的少年沉默了好一会,默默把穿得有点不修边幅的衣袍理正了,道:“学点好的。” 喻逍漓被蒲忻澜盯的很不自在,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又有了要复苏的迹象,隐隐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然而还不待他多想,蒲忻澜已经把他捞到了石台上,一个响指石洞瞬息陷入了黑暗之中。 “行了,时候不早了,睡觉吧。” “嗯……” 蒲忻澜身上没什么味道,但有一种熟悉好闻的气息,他很依恋这种气息,忍不住向蒲忻澜的怀里钻。 那时他的个子还没有长起来,轻而易举地便能窝进蒲忻澜的怀抱里,而蒲忻澜也从不吝啬自己的怀抱,好像无论什么时候,他想要什么,他都会给。 那一夜他其实没怎么睡着,他窝在蒲忻澜的怀里,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心跳,感受着他特有的气息,整个人都飘飘忽忽的。 天将蒙蒙亮时,蒲忻澜的唇无意间印在了他的额头,便是这个不经意的触碰,少年所有的懵懂无知在那一刻遽然明了。 喻逍漓知道,他是喜欢上他的阿素哥哥了。 所以,蒲忻澜的一切都让他动心。 不论经此多少年,少年坚定不移的情意只会在岁月的佳酿中愈发醇厚,再也没有改变过。 只是世间感情向来说不清也道不明,他读了万卷书也没有一行字句可以告诉他,为何爱的人就在身边,却让他尝尽了相思之苦。 此后无数个状似不经意的触碰、处心积虑的怀抱、蓄谋已久的相见,都像是饮鸩止渴的一晌贪欢。 可他仍然甘之如饴。 那就让他这么一直爱下去吧。 除了阿素哥哥,他也无甚可求了。 【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