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总想当佞臣》 第1章 《夫郎总想当佞臣》作者:秦非池【完结+番外】 简介: 老实巴交但很会装的大夫穿越攻x一心只想掀翻朝堂但很娇弱的重生受 陆长青穿越了。 好消息,活了。 坏消息,是个凶手。 陆长青费劲巴拉把沈韫救下,一不小心发现沈韫身上的小秘密。 ——沈韫其实是个哥儿,据说是可以生娃的那种。 陆长青有意和他划清界限,但沈韫却想杀人灭口。 主打一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沈韫几次报复失败,还被陆长青成功收进……同一处屋檐下。 同……同居了? 后来,沈韫隐藏哥儿的身份一脚踏入官场,扭头把陆长青踹开。 陆长青表示,白眼狼长大了不听话,关起门打一顿就好了。 翌日,陆长青鼻青脸肿,如沐春风的背着药箱出门。 屋里传来沈韫沙哑性感的小嗓音。 “狗东西,今夜继续来侍寝。” — 内容标签: 强强 穿越时空 种田文 重生 甜文 日常 主角视角:沈韫 陆长青 配角:很多小可爱 其它:忠犬对傲娇 一句话简介:天下我最棒! 立意:高山始于垒土,伟业起于凡人 第1章 “老三媳妇,算我这个做娘的求你,在字据上签名画押,好好地把家分出去,行吗?” 陆老太把字据铺开在桌上,旁边熏黑的灯台上火苗窜动,照进她浑浊且略显不耐的眼睛里。 她又拿出二两碎银子放在桌上。 “你也知道家里日子不好过,只能凑出这么多了,你带着长青先去别处躲躲。” 老三媳妇姓柳,一听此话再也忍不住双手捂脸泣不成声,“娘啊,长青病成这样,你让我们分家出去,让我们娘儿俩怎么活啊,您这是要逼死我和孩子啊!” 陆老太耐心耗尽,“你儿子把沈秀才推进河里惹得一身官司债!闹得家里鸡犬不宁,难道你想拖累全家吗?!” 柳三娘抿着唇,死死攥着衣袖擦干泪,拿出这辈子都没用过的勇气:“不分!这里也是我家!” 这房子是她男人拼死拼活赚钱买来的,不过是欺她无所依,竟丝毫不顾那点儿如履薄冰的亲情要将她赶出家门! 凭什么! 陆老太嚯的一下站起来,指着柳三娘的脑门厉声叱骂:“别给脸不要脸!你要是不带着你的傻儿子走,就这么耗着!家里可分不出你们娘俩的口粮来!” 气氛瞬间凝固,婆媳之间最后的平衡彻底决裂开来。 彼时,一道微弱的咳嗽声打破了沉寂。 床上躺着的陆长青昏迷里两三日终于有了反应,柳三娘顾不上和陆老太据理力争,忙跑到床前心疼儿子。 “长青,你可算醒了,你要吓死娘啊!” 陆长青眼皮子沉重,四肢也不受自己控制,他很想张口告诉他如今这个所谓的‘娘’,分家,马上分! 不分迟早被这一家子吃肉不吐骨头的亲戚霍霍死! 其实他早早的就意识清醒,甚至能听到外界的说话声,但苦于这具身体伤了元气自己根本无法控制,就这么活生生的被迫昏迷了好几日。 自他来到这个陌生时代几日,几乎是躺在床上听柳三娘和公婆妯娌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的熬过来,大概也了解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之所以自己此时此刻半死不活的躺在这,要从三天前的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意外溺水一事说起。 原主是个傻子,平日里在村里晃来晃去,那日恰巧去河边抓鱼,又恰巧在河边碰上拄着拐寻短见的断腿沈秀才。 谁曾想傻子叫石头绊了一下,那沈秀才断过一条腿,腿脚更不利索,两人你拽我我扯你的掉进河里。 等有人把他们俩捞起来,几乎都只剩了半条命,就此村里有人指证,说是陆家那个傻子把沈秀才推下去的! 一传十十传百,他就成了杀人未遂的凶手。 陆长青记得陆老太前几日还冲着柳三娘发牢骚:“长青要是个哥儿也就罢了,实在不行也能卖给沈家赔罪,可偏偏是个纯爷们,天天追着沈秀才跑,丢不丢人啊!” 据他有限的能力分析,哥儿应该是个这个时代的第三种性别,外形特征应该与正常男人无异,以眉心痣以来区分,可受孕但概率很低,所以社会地位相当低下。 但男人追男人这种事,实属罕见,也让陆家脸上无光。 他意识清醒后躺在床上几日,把听到的前后捋了捋,当下分家才是正确选择,若不然柳三娘一个妇道人家,性子又软弱好欺,再待下去保不准他得饿死在床上。 陆长青一张嘴,就忍不住的剧烈咳嗽起来,胸口好像被锤子砸过似得都快要喘不上来气。 柳三娘看儿子咳的面色发青,心疼的抱着陆长青,对陆老太无奈妥协:“娘,分家可以,我要村口的老房子!不然明儿我就找村长来主持公道!” 柳三娘是个软弱好欺的,从没想今日这般坚定过。 陆老太权衡利弊了下,惹上官司和一四面透风的房子相比的情况下,当然后者更为妥当,当即之下,陆老太一言敲定。 等陆长青再次醒来,已经不知道是猴年马月,头顶上漏风的窗户不小心钻进来刺眼阳光刺的他眼皮子酸疼。 适应了一下手脚,陆长青才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趁机也打量了一下周围什么情况。 怎么说呢,身处的房间破的一览无余,身下的床板也仅仅铺了一层稻草,盖在自己身上的是缝满了补丁的棉花被。 陆长青揉着闷痛的胸口叹口气,至少耳根子终于清净些了。 概因刚刚搬进来的缘故,屋内唯一的桌上还铺这一层厚厚的灰尘,上面放着一摞豁口破碗,陆长青东倒西歪的走到桌边想找点水喝,结果摸了一手灰。 正要出门去找,外面就传来动静。 是沈秀才他爹沈进才,沈进才醉醺醺的支棱在院子中间,放声大骂:“可让老子好找,原来你娘俩躲这了!” 厨房的柳三娘听到动静连忙跑出来,“沈大哥,你先别生气,有话好好说。” 沈进才压根不讲道理:“谁要跟你好好说,今天最后一天!你要是不给我十两银子,我就带着你那傻儿子去报官!” 柳三娘泣道:“沈大哥再宽限几日,我一定想办法把钱凑齐!” “放屁!我儿子没钱治病可等不起!”沈进才一把推开柳三娘,闷头闯进房间寻人:“老子现在就要去报官!” 陆长青也是倒霉,人挪着步子刚到门口,两扇破门突然撞开,陆长青躲闪不及,迎面被撞飞出去。 他喉间一口腥甜就吐了出来,鼻子里热乎乎的往外流着什么东西。 柳三娘哭着跑进来:“我的儿啊!来人啊杀人了啊!” 陆长青断断续续又吐了几口,混着鼻血流的满脸都是,看着挺吓人的。 沈进才吓得不轻,反应慢半拍的后退一步,面带惊惧的说道:“不是我!老子都没碰到他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先不说他儿子病的多严重,要是陆家这傻子死了,那可真就是有理也不占理了! 沈进才方寸大乱,头也不回的跑的不见了人影。 倒是陆长青吐了血后,脸色奇迹般的有了血色,缓了一会儿竟然自己坐了起来。 他确实感觉好了不少,应该落水时呛伤了胸腔导致,多亏了沈进才这一撞,不然胸口的淤血不会这么快吐出去,也因祸得福的把前来寻事的沈进才给吓跑了。 柳三娘一看,还以为这是回光返照,当下哭的更伤心了。 陆长青擦了擦嘴边的血沫子,试图打断柳三娘的哭声:“娘,我没事……刚才我是吓唬沈进才的,真没事。” “吐那么多血还没事!娘刚熬了药,等着娘啊!” 柳三娘着急慌忙的端过来一碗熬得黑乎乎的药汁,要哄着陆长青乖乖喝药,没想到以前最不爱吃药的傻儿子二话不说,拿过去一饮而尽。 陆长青对上柳三娘迟疑的目光,安慰道:“我好多了,您不用担心。” 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彼时双眼黑黝黝透着光,清清亮亮清澈无暇,再看不见痴痴傻傻时总是朦胧呆滞的目光。 柳三娘的表情就更加生动了,左右上下打量着陆长青轻声问道:“长青,你不傻了?” 陆长青既来之则安之,顺其自然的解释道:“在水下撞到了脑袋,醒来后就什么都知道了。” 柳三娘瞬间湿润了眼角:“老天有眼,小时候你发烧烧坏了脑袋,没想到这次因祸得福,孩子,你是有福气的人啊!” 娘俩说了些体己的话,只是陆长青还有些不太适应,说话前所未有的笨拙。 比起他的身体状况如何,陆长青更想知道和他一起溺水被救上来的沈秀才情况怎么样了,毕竟沈秀才要是死了,自己的清白可就真说不清了。 第2章 沈进才安分了两日没来找事,陆长青总算安安静静的修养了两日,今日一早已经能下床走路,只不过还不敢出门抛头露面,怕传进沈进才耳朵里过来讹钱。 倒是叮嘱了柳三娘,出门,打探了下情况,不过一会儿功夫,柳三娘便脸色煞白的回来。 一声不响的就开始给陆长青收拾行李,陆长青猜也猜出个大概。 陆长青哭笑不得的跟在柳三娘身后,“娘,我现在跑了,那可就真的成了畏罪潜逃了,我就算跑出去,今后日子怎么过。” 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个,柳三娘再也忍不住坐在炕头掉眼泪,心想着自己儿子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竟又碰上这等烂事,为人父母偏偏无法护着孩子半分,她心中自当难过。 柳三娘哭道:“八成是沈秀才真的要咽气了,沈进才竟然张罗起办后事,棺材都在院子里停好了!” 陆长青一惊:“沈秀才死了?” 事态确实有些严重,他甚至已经在设想是准备十两银子,还是去投案自首…… 柳三娘忽然啐道:“沈进才就是个畜生!哪有儿子还没咽气就办后事,事前对他那个儿子冷眼相待,现在为了几个铜子儿这么狠心,大夫都不找生生要耗死儿子!” 听到人没死,陆长青悬着的心又稍稍落回了实处。 想想也是,若是他死在沈秀才前面,那他半分钱诈不到,难怪这么着急的白发人送黑发人…… 陆长青有些同情沈秀才,还没死呢亲爹就开始准备后事,亲情凉薄啊。 陆长青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柳三娘,“娘,别着急,沈秀才我救得。” 第2章 月明星稀,约莫子时左右。 陆长青悄悄出了家门,摸索着往沈家找去。 临出门前,柳三娘仍旧不放心他单独出去,生怕他再出个什么意外,只想着如何能将宝贝儿子护在自己羽翼下不受伤害。 他若还是原主那般模样的傻子倒也罢,而今他心智成熟,四肢健全,又是个活了两辈子的人,怎能还躲躲藏藏过活。 陆长青耐心的安慰了柳三娘几句,只说要去看看沈秀才的情况,若能相助救他,必定能洗脱他的清白。 柳三娘苦于自己想不出法子,万般担忧下还是目送陆长青出了门。 去沈家的路熟悉的很,归功于原主倾慕沈秀才相貌出众,一有空就跑去沈家爬墙头偷看,被发现了也不脸红,往往身上带着摘来的小花小草丢出去示好。 虽然结果往往是被沈秀才冷脸以对,文绉绉的骂几句就躲进房间,但爬沈家墙头几乎成了原主的日常。 沈家院子里显目的摆放着一口棺材,看着阴森森的。 平常人家都嫌白事晦气,沈进才为了钱一点也不介意,巴不得沾着儿子快死的光好敲上几笔钱,难怪名气都臭出十里八乡。 比他们家好不到哪去的小院儿一点儿光亮也没有,陆长青翻墙而入,猫着腰钻进隔壁小屋。 房门虚掩着,一推就开,伴随着陈旧木门发出诡异的咯吱声,一道寒芒猛地闪进陆长青的双眼。 眼前所见足够震撼,之间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趴在地上,手里正高高举着一把小刀,在他刀下正是醉的不省人事的沈进才。 概因没想到此时会有人突然闯入,行凶之人愣了一下,凌乱岁发下那张惨白的脸上是还未散尽的杀气,看向他的眼神中也带着余惊。 陆长青倒抽一口冷气,想也没想的冲上去夺走了沈韫手中的刀。 杀人行凶这种事对于曾生活在严谨的法治社会之下的陆长青来说,是万万不可取的! 陆长青语气不自觉的严厉了几分,低吼道:“你疯了!杀人犯法!” 不敢想象要是他再晚来一会儿,现在看到的会不会是凶杀现场,而他肯定是嫌疑人之一。 方才的动作大概牵扯到了沈韫的伤口,被夺走刀子后人就趴在地上断断续续的咳嗽起来,他看起来尽量在克制,但殷红的鲜血仍不断地从他指缝里流了出来。 陆长青想到沈韫本就体弱多病,落水后又不曾医治,身上肯定是旧迹新伤一大堆,正摧残着沈韫的身体。 印象中沈韫胆小如鼠,做事畏头畏脑,怎么敢举着刀子杀人的啊! 沈进才忽然翻了个身,怀里还抱着酒葫芦嘟嘟囔囔的骂着什么,俨然喝的烂醉,陆长青确定沈进才醒不过来后,架起咳得如风中残叶的沈韫去到床上。 陆长青手指在沈韫身上几个穴位上摁了几下,帮着人顺了顺气,沈韫的咳症才缓慢见好,脸色也见了血色。 不知这人哪来的力气,猛地拍开他的手,浑身戒备的望向自己,那双眼睛几乎瞬间溢出的杀气扑面而来。 陆长青被打到的手背立刻红了一片,有几道细细的伤口冒着血丝。 嘶,脾气见长啊! 沈韫看清楚来人相貌后,瞳孔微微一缩,躲开人的视线后不动声色的伏在床边瑟瑟发抖,看来吓得不轻。 陆长青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只当人是一时冲动做出的壮举,他作为害沈韫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同时有些心虚,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个只会读书的老实人呢? 趁着人躲着他的机会,陆长青仔细看了眼沈韫的额头。 “我知道你气我,你先别气,保重身体重要。”陆长青底气不足的劝了人两句,为了证明自己所来没有恶意,陆长青赶忙拿出从家带出来的葫芦,里面是温热的汤药。 是给沈韫喝的。 沈韫的身体情况可能比他的严重些,但汤药是驱寒止咳的,多少管点用。 陆长青打开葫芦嘴儿递过去:“这是药,你先将就着喝,总比没有强。” 葫芦悬在半空,沈韫没接。 他抬起头,脸上有几分迷惑和质疑。 见人迟迟未接,陆长青反应过来,赶紧自己喝了一口以证清白:“放心,真的是药,我娘找大夫抓的,你也可以喝。” 说着,陆长青还贴心的那袖子擦了擦葫芦嘴儿。 沈韫不领情:“不需要你来假惺……!” 陆长青就知道对方不会配合,捏着人下巴把药灌了进去。 “唔!……混,混账!”沈韫骂道。 这家伙怎么还骂人?! 一葫芦温热苦涩的药汁下肚,一天未进食的肠胃终于有了些温度。 沈韫余光打量着守在床边的陆长青,规规矩矩的站着,眼神清明,举止……还挺礼貌? 这人,怎么跟这句身体主任原本的记忆不太一样? 沈韫不敢贸然动作,等着人下一步动作。 陆长青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收好葫芦便向人伸出一手,沈韫下意识的向后一躲,嫌恶已经具象化的相当明显了。 多尴尬啊…… 他一个受人尊敬,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有朝一日被人嫌弃成这样。 陆长青咧咧嘴角:“那个,我就是想把把脉,看看你病情如何,明日我才能对症下药给你送来,真没别的意思。” 沈韫嫌恶的表情里慢慢夹杂了些震惊,十分简单粗暴的问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傻子会医?” 是啊,新鲜吧! 陆长青挠头。 “我不傻了,咱俩……我掉下水后撞到脑袋全好了,医术小时候跟我爹学的,还记着些。” 陆长青的生父活着的时候,可是周围几个村里名气最好的大夫,赚了钱还换了房子,只不过现在被老祖母鸠占鹊巢,也是仗着亲爹不在,娘和他才受这种委屈。 傻子的爹会医,他这个做儿子的,略懂皮毛不过分吧? 沈韫下颌紧绷,说出的话却意外的乖顺:“你要救我?” 陆长青忙道:“你是被我害成这样的,当然不想你死,而且……眼下你死了,你爹肯定不会放过我,就当你我做笔交易,我为你治病,你为我证实清白,到时你爹不会拿我怎样,我之后也不会再来找你,怎么样?” 他猜想沈韫不想死,不然也不会半夜谋杀亲爹。 果不其然,沈韫闭上眼睛,好似默认了陆长青的话。 陆长青手指探向人袖子下的腕子时没有躲闪,放心的帮人检查身体,如他所想,沈韫的身体真是千疮百孔,若不是仗着年轻还有底子,否则熬不到今日。 “明日我会再来。”陆长青对沈韫的病情有所了解,这就准备离开。 走前放到床头两个杂粮窝头,顺便没收了沈韫行凶的武器,陆长青转头对沈韫说道:“你还年轻,不至于为了个烂人毁了自己一辈子。” 他知道沈韫没有睡着,自顾自的说完就趁着夜色悄悄离开。 躺在床上的沈韫等人走后便睁开眼。 年轻吗? 加上上辈子,他不过占据他人的身躯,重生在他身死的三年后。 沈韫举起一只手放在眼前细看了一会儿。 指骨嶙峋,皮肉下鲜活的经络纵横,指尖手心都是硬硬的茧子。 第3章 这样久经风霜的一只手却拿不住一把匕首。 和他……差远了。 陆青山离开不久,又有一个瘦小人影小心翼翼的翻过墙头轻车熟路的钻进房间。 那人影进来时,沈韫一点也不惊讶的看过去。 初九是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追崇者,因无父无母,更没钱读书,便经常去窗下偷看原主人读书写字,只是原主性子孤僻,对他常常视而不见,算是默许阿九那样的做法。 “小先生,牛车就在外面。”阿九胆战心惊的避开躺在地上的沈进才,说话止不住的颤着:“咱们这就走吧,我带你离开这儿,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回来了!” 说起这个,沈韫后槽牙咬了咬,要不是姓陆傻子过来打乱计划,这辆牛车上恐怕躺着的就是沈进才得尸体。 初九并不知他的计划,单纯的以为沈韫想要离开这里。 看得出来初九待他是真心,沈韫恶了一辈子,被人唾骂到死都是人人口中不得好死的奸佞之臣,难得窥见点儿单纯无害的真心,竟有半分触动。 吞下想要吓唬人的话,“原本想走,现在又不想了。” 初九:“小先生,那您让我准备牛车过来干嘛……” 当然是把沈进才扔进河里喂鱼,一个酗酒如命的醉汉,失足落水,不稀奇吧? 沈进才在村里名声就不好,几天不见人影都不会有人过问,等发现尸体时恐怕也被河里的鱼儿分食的差不多了。 至于初九,或威胁,或理由,他有的是办法让这小孩儿对外守口如瓶。 初九两条眉毛失望的耷拉下来:“为什么不走啊,您留在这迟早……呸呸!小先生福大命大,定能逢凶化吉!” 这句话沈韫收下了。 若非命大,他此刻仍是孤魂野鬼困在地狱,而今他重新活过,三年后的今天,他尸骨将寒之际肉身重塑,早晚有一日他要踩着那些坑害过,背叛过他的人的血肉—— 初九走后,沈韫难得有了睡衣,概因是喝了药的缘故。 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不曾想天刚蒙蒙亮,那沈进才酒醒了。 “兔崽子!你怎么还没死!”沈进才一声爆喝,醉醺醺的起身走过来,宽厚的巴掌狠狠地抽在沈韫头上,“你他妈的还不死!老子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你娘是个婊子,她儿子是个废物!都死了算了!” 沈韫:“……” 他被这巴掌抽的短暂的失去了会儿意识,满嘴的血腥味吐都吐不干净,耳边模模糊糊听到初九哭闹声,还有沈进才的恶骂。 沈韫攥紧拳头,把陆长青三个字咬在嘴里含着血吞下去。 他就该杀了沈进才的! 第3章 陆长青昨夜回家后,柳三娘始终悬着一颗心不敢松懈。 柳三娘神色掩不住担忧:“长青,沈秀才怎么样?” 陆长青只道:“没事,沈秀才看起来精神不错,等我明日再送些药过去,等他一好,沈进才奈何不了咱们。” 柳三娘看着儿子稳重的样子,莫名其妙的相信陆长青一定可以做到,这样久违的安全感让柳三娘忍不住热泪盈眶。 “可……咱们家没钱买药,娘明天先去把嫁妆卖了换些钱,买些不错的药给沈秀才。” 陆长青推着操碎了心的柳三娘往屋子里去,哭笑不得说:“嫁妆是您的,我有办法给沈秀才看病的,别忘了,我爹以前可是村里最出名的大夫。” 柳三娘闻言,扶着门框哽咽出声:“差点忘了,你爹也是大夫,他的儿子一定也不差。” 陆长青的父亲从不在一自己儿子是否痴傻,出门问诊也总带着傻儿子,就希望傻儿子能耳濡目染学到些东西,哪怕他的傻儿子根本听不懂。 他爹前几年是给看病的路上不小心十足摔进山沟里摔死的,村里的傻子就再也没人管,陆长青心想,或许他借助这具身体活过来,便是有这么一层契机的。 陆长青将柳三娘拉进房中,把自己的打算陈述一遍。 柳三娘听后,不禁怀疑的问道:“儿啊,咱村里那个赤脚大夫给沈秀才看了病,说他活不成的,找他有用吗?” 陆长青神秘一笑,“娘,有我呢。” 次日一早,柳三娘推着躺在木板车上的陆长青去了赤脚大夫的药庐。 陆长青故意抹白了脸,衣服快要病死了的样子在车上喊:“他死了,我也不活了……我也不活了……” 柳三娘急吼吼的推着车:“儿啊,你死了娘怎么办啊!” 村里老百姓谁见了不得摇头。 好好俩大小伙子怎么搞成这样。 赤脚大夫一看又是麻烦事,直接闭门不见,吹胡子瞪眼的吼道:“沈秀才棺材板都买好了,你儿子要寻死找我作甚!无药可医!去去去!” 柳三娘直接跪在门前痛哭:“可昨夜里头,那沈秀才还托梦给我,说我们见死不救就化作厉鬼来索命,李大夫行行好,救救这俩孩子吧!” 周围看热闹的村民一阵唏嘘,沈秀才死的冤啊,还摊上那么个爹。 有人看开玩笑的趴在墙头喊:“老李头,你是怕了沈酒鬼不敢去,还是你医术不行啊,见死不救要遭报应的,沈秀才怨气重,说不定还能找上你呢!” 李老头转过身指着那人鼻子就骂:“你你你狗嘴吐不出象牙!那沈秀才我又不是没去看过,我救不了!” 说着又指指外面,骂道:“外面那个更救不了,一家子蠢货!” 李老头钻进房间没了动静,柳三娘没在跪着,直接坐在地上开始哭儿,要多惨有多惨。 快有人看不下去的时候,李老头背着药箱气鼓鼓的推门出来。 柳三娘立刻收了声,眼看着李老头走到要死不活的陆长青跟前给人把脉。 陆长青反手抓着李老头的手。 “先救阿韫,阿韫死了我也不活了……” 李老头气不打一处来:“真是混不吝!” 其实他不担心陆家小子会怎样,前几日他去给沈秀才看病,以他的医术确实无力回天,只能等死,可他听了柳三娘的话,难免不会生出点忌惮来。 不如再去瞧瞧,就算真救不活,也不能落个见死不救的名声。 李老头吭哧吭哧背着药箱朝着沈进才家方向走去,陆长青对柳三娘悄悄眨了眨眼,娘俩儿赶紧跟了上去。 沈进才一早就去请了村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自己儿子死的冤,不能就这么算了。 村长沉着脸从房间出来,对等在外面的几个汉子摇摇头。 可惜道:“人断气了,准备后事吧。” 沈进才连忙跟上去,道:“村长,我也不报官了,陆家赔我十两银子就行,真报了官对咱们村子的名声也不好,您说是不?” 村子不用脑子想也才得出沈进才打的算盘,指着沈进才得鼻子气道:“你真是缺大德了!死的可是你亲儿子,你倒好,满脑子都是钱!不可理喻!” 就在这时,陆家娘俩带着大部队到了门口。 沈进才一下子精神了,张嘴就怪叫道:“你们弄啥!陆家小子?!你们娘俩儿还有脸过来!” 他再院子找了一圈,顺手抄起一根木棍,怒气横生的走出来。 陆长青到门前就是一倒,趴在地上开始表演。 “阿韫没死,你不给阿韫看病!你想害死阿韫骗我阿娘钱!呜呜呜……” 陆长青觉得自己毕生的演技都用在这里的,边哭边喊,眼泪鼻涕还流的满脸都是,这般惨状博得了乡亲们的同情,有几个上前拦住了作势要打人的沈进才。 沈进才被戳破心思,气的面红脖子粗。 “臭小子再说一句我打死你!你害我儿子还赖上我了!姓李的都说我儿子救不活了,你们娘俩儿正好来了,不给个说法我今天就打死你给我儿子陪葬!” 柳三娘眼圈儿瞬间红了,不自觉的握紧了陆长青的手。 村长老脸发绿,气哄哄的站在门口发作:“闹什么闹,你们两家还嫌不够丢人吗?!” 陆长青抱着一旁想要躲开的李老头,继续发疯:“李伯伯说阿韫能还能活!” 李老头:“……” 我什么时候说了?! 村长质疑:“沈秀才已经断气了,老李啊,你……” 没等村长把话说完,陆长青跟头小牛死的撞开挡路的沈进才,一手拽着李老头冲进房间。 沈进才一屁股坐地上跟个泼妇一样满口哭丧:“我儿就这么去了啊!一群天杀的还不让我儿入土为安!我那可怜的儿啊!” 柳三娘也坐地上哭:“沈进才你真是恶毒,谁家当爹的儿子没死就办后事,你真不要脸,呸!” 沈进才吼:“臭娘们,死的不是你儿子!” 柳三娘也吼:“黑心肝的狗东西,最该死的就是你!” 别看柳三娘平时柔柔弱弱在婆家一直受欺负,可真要是有事,她也是真上的。 眼看着两个人都要打起来了,村长赶紧招呼人劝架,一片鸡飞狗跳。 第4章 而房间里,李老头一试沈秀才的脉搏。 叹道:“救不回来咯!” 陆长青大为震惊。 沈韫不可能死,他昨天看过沈韫的病情,虽然严重,但远远不足以一夜要了人的命! 陆长青上前一把掀开沈韫身上的被子,清晰可见的看到沈韫脸上的巴掌印,陆长青默默地在心里问候了一下沈进才得祖宗。 李老头气道:“你又闹什么!沈秀才真死了!快走开!” 陆长青掰开沈韫的眼皮,有检查了口舌。 人没死透,有救! 陆长青不管李老头在一旁怎么说,只管着迅速解开沈韫身上的衣物,然后翻身上床跪在沈韫上方,双手交叠在人胸口按压。 “不知羞耻不知羞耻啊!”李老头早被陆长青一系列动作给惊呆了,眼前的场景他这辈子都闻所未闻,捂着脸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几次动作重复后,沈韫胸口向上一顶,猛地倒抽一口气。 观摩了全程的李老头此时此刻已经看傻了眼,扶着旁边墙壁才没有摔下去:“活了……人活了!” 陆长青可不想自己的身份暴露,还不是时候,他跳下来抱住李老头的腿,张嘴就哭:“阿韫没死,你这么厉害你快救救他!” 李老头如今骑虎难下,震惊的同时又很好奇沈韫是怎么活过来的。 就……那么非礼了几下就活过来了?! 原本断了气儿的沈韫此时胸口微弱的起伏着,方才惨白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 李老头毕竟是个医者,当下也顾不上惊奇,赶紧检查起沈韫的病情。 浑身上下检查了个遍,他那双眉毛跳舞一样蹦蹦跳跳,随后取了药箱,准备扎针治疗。 在沈韫几个穴位落下几针,再一针下去时。 陆长青大狗狗一样蹲在一旁,无害道:“我爹说,扎这里治的是气虚,病人情况严重的话扎这会更严重,应该扎这里。” 李老头的动作一顿,看了眼陆长青后想起这孩子的爹以前可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神医,所以他细细琢磨了一下陆长青的话。 游移不定的在陆长青所指的那个穴位下了针。 接下来的几次下针,陆长青总会无意的以自己亲爹的名义进行现场教学。 李老头也好似打开了任督二脉,思路愈发清晰。 施针结束,沈韫的气息显而易见的变得沉稳起来,体温也慢慢恢复正常。 李老头擦了擦脑门的汗,欣慰的拍手道:“死不了,沈秀才死不了了!” 他颇有成就感。 装傻充愣的陆长青还不忘捧杀:“李伯伯真厉害!阿韫死不了了!” 说着,还蹦蹦跳跳的跑出去接着喊。 “李伯伯好厉害好厉害!阿韫起死回生啦!” 闹哄哄聚在外面看柳三娘和沈进才对骂的众人瞬间被吸引过去目光。 连忙的焦头烂额的村长都忘了劝架的动作,反应过来拔腿就跑进房间一看究竟。 这下除了沈进才,所有人都热切期盼的等着里面的结果。 要不是那房间太小,他们恨不得都要冲进去。 没一会儿,村长带着李老头出来,两人都面带笑容,特别是干了一件大事的李老头,脸上的笑别提有多自豪了。 李老头虽然自豪,但目光追随者撒欢儿乱跑的陆长青别有深意的看了一会儿。 忍不住心中感慨,多聪明的孩子啊,可惜是个傻子。 沈进才是最难受的那个,他不相信李老头有那本事能起死回生,想进去查看的时候被村长带来的人拦下。 村长脸上没了笑容,神色严厉了几分:“我们村哪有你这么当爹的!从今天开始,你就去祠堂跪着,沈秀才一天不好,你就一天别回来!” 沈进才横眉竖眼的不服:“凭什么!那是我儿子!我是他老子!” 陆长青也跟着煽风点火,上去就给了沈进才一个窝心脚:“我看见了!你打阿韫!你不让阿韫活,我也打你!打死你!” 陆长青这一脚是真的本着泄愤去的。 沈进才不配为人父母,为人长辈,酗酒赌博,妥妥的就是人渣! 他还想着再上去补两脚,让沈进才长长记性,奈何几个身强力健的爷们儿从后面又抱又拽的给他摁住了。 村长眼角直抽抽,抬手招呼有些接不上戏的柳三娘说:“三娘快快快,带你儿子先回家!别在这添乱!” 柳三娘回过神连着应了好几声,忙上前拦着陆长青。 “儿啊,不疯了,咱回家。” 陆长青戏没够,一双脚在天上乱飞,嘴也没闲着。 “我不走!我要留下照顾阿韫,阿韫不吃饭会饿死的!” 村长当机立断:“也好,三娘,不如你留下暂且照顾沈秀才两日,等我家那口子省亲回来,再让你婶儿来看着,你看成不?” 陆长青:“……” 您也不用这么不客气。 我就多演了一段儿,是想着让您安排着点,也没说让您直接安排我们苦命的娘俩啊! 第4章 沈进才被带走后,一场闹剧总算停歇下来。 围着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开,倒是有几个邻里专程过来送了些吃的。 都是和柳三娘关系不错的,两把青菜三个鸡蛋五六个窝窝头的,凑凑能凑合好几顿饭了。 两个孩子这几日都没好好吃东西,柳三娘钻进厨房捣鼓伙食忙得脚不沾地。 陆长青则回家拿了两条干净的被褥和衣衫接济一下沈韫,虽然此事过后他们二人最好撇清关系,但沈韫也是个可怜人,等沈进才回来,又不知道要过怎样的日子。 好像心有灵犀似得,柳三娘剥着蒜头叹口气,“沈家这小子可怜哟,他爹不是个东西,多好的孩子被磋磨成这样,咱们能帮一时,可帮不了一世哎。” 陆长青把青菜扔进锅里过水,湿乎乎的热气顿时扑了一脸。 不以为然道:“我倒不觉得沈秀才会一直这样的,经过这次……他应该会改变一点。” 从来都唯唯诺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窝囊废,竟然敢举刀杀自己亲爹。 如果这都不算改变的话,那怎样才算呢? 但陆长青不否认兔子急了还咬人这一说法。 柳三娘又去抱来柴火,准备添火烧菜,再蒸两个鸡蛋给孩子们吃,陆长青却一把将活儿接了过去,推着她到一旁。 “娘,您去歇会儿,我来做。” 柳三娘照顾人照顾惯了,第一次被人这般关怀,一时间无所适从又欣慰无比,看着眼前忙碌的身影忍不住就温热了眼眶。 若他爹在天上能看到,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柳三娘不想让孩子总看到自己哭的样子,连忙转过身用袖子擦擦眼角向外走去,出了厨房就看见院子里不知何时进来的李老头在探头探头。 柳三娘招呼道:“李大夫,咋啦?” 李老头道:“送药送药。” 李老头接着送药的名义专程过来一趟,也不慌着走。 犹豫再三小声问道:“三娘,我且问你件事,你家长青……脑子是不是好了?” 说着,李老头用手指头点了点自己的头。 因为陆长青交代过暂时对自己不傻的事情暂时保密,柳三娘瞬间起了戒心。 侧身挡住厨房的门,吞吞吐吐道:“李叔,你咋突然这样说,我家长青脑子一直好着呢。” 李老头脚一剁,不高兴了:“你莫要哄骗我,把长青叫来,我当面看看!” 柳三娘正想着怎么打发了李老头,身后陆长青的声音传出来:“娘,请李伯伯进来喝口热水吧。” 还不等柳三娘反应,李老头跟发现宝贝似得钻进厨房,一探究竟。 不大的厨房站了三个人就显得拥挤了。 陆长青大概猜得出李老头来干嘛的,屋内没外人,陆长青就不跟人装傻了。 “李伯伯,我娘没骗您,我这不是挺好的嘛。” 李老头左右上下认真把陆长青打量了个遍,惊叹道:“看着确实不傻了,合着刚才在里面闹我笑话呢?!” 陆长青挠着头:“对不住您,若不这样做怎么能闹进沈家来,本来也是想着找机会向您坦白,既然您来了,我也就不瞒着了。” 李老头今日刚见识过陆长青‘非礼’之下救人命,特意来找陆长青不仅仅是来验证心中所想,更多的是自己的私心。 李老头犹疑片刻:“那,今日你在里头跟我说的那些话,都是你父亲教你的??” 陆长青笑道:“应该是吧,记不清了,要是能跟李伯伯多学习学习,兴许我能记起更多。” 这古代的医术和他所学的现代医学还是有较大的差别,而且没有了各种先进的医学器材,全凭一双手和理论根本无法适应眼下的社会环境。 所以他得学习,才能更好的适应这里。 “好说好说,”李老头一听,正中他下怀,“你若真想学,每日晨时便来我的药庐,同我去行医问诊,多学多问才是最好!” 第5章 不为别的,他行一辈子的医,对陆长青的生父陆隐的医术始终望尘莫及,要是能得到些陆隐的真传医术,届时十里八乡都来找他看病,不奢求什么名传千里,死前能小有名气也不枉此生了。 陆长青看破不说破,颔首道:“小子便改日登门拜师。” 顿了顿,陆长青笑眯眯指着自己的头:“至于学生的痴症,就拜托先生了。” 李老头了然,大笑一声满口应下,高高兴兴的嘀咕着乖徒儿回家去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柳三娘做好一锅香气扑鼻的野菜粥,还蒸了两个金灿灿的鸡蛋。 柳三娘擦擦手的水,心情看起来不错:“长青,你去看看沈秀才醒了没,药正熬着,让他先吃点粥暖暖肚。” 想想沈秀才摊上沈进才那么个爹也是可怜,病成这样估计都没吃上过热乎饭,他那身子骨再不好好养养怕是要落病根的。 柳三娘是真的心疼他。 陆长青进去时沈韫还卷着被子昏睡,不过气息已经平稳。 “醒醒,起来吃点儿东西。”陆长青轻推了他几下,隔着被子都感觉到那人的体温高的吓人,陆长青皱眉,伸手想把被子掀开。 谁知沈韫先醒了,一把抓住陆长青的手,撑着沉重的身体从被子里钻出来。 “怎么又是你!” 他醒来后几次死里逃生都是拜这姓陆的所赐,说话都恨得咬牙切齿的。 只是苦于喉咙疼痛难忍,病恹恹的话少了几分气势。 没有得到回答,沈韫一抬头见陆长青傻愣愣的盯着自己看,当即想起什么后甩开陆长青的手。 他气道:“看什么看!” 陆长青使劲眨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你,你怎么……” 眉间痣。 一颗红艳艳的小痣在在沈韫额间显现。 也是柳三娘口中的孕痣,是小哥儿这种性别才会有的标志。 孕痣是从一出生就有的,颜色越艳意味着小哥儿的受孕可能性会更高,还不曾听说孕痣是后期形成。 陆长青十分震撼。 本来接受小哥儿这一性别就已经够他消化一段时日了,现在倒好,原主追求的心上人从男人变成了小哥儿,可合法成婚的那种。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美梦成真了? 陆长青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就算是美梦,那也是曾经这具身体主人的梦,他现在的梦想是吃饱穿暖,简简单单过日子就好。 再也不要像上辈子那样日日操劳,为了房贷车贷辛苦赚钱到最后命都搭了进去。 至于找媳妇儿,沈韫就先不考虑了吧。 沈韫浑然不觉般,还当是陆长青傻病又犯故意来寻他不痛快,但他闻见了陆长青手里食物的香味,饿的没有知觉地肚子开始隐隐作痛。 沈韫不得不为了五斗米折腰,忍着厌烦道:“我饿了!” “哦,哦哦!”陆长青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忙避开视线把碗递到人跟前,“我娘做的菜粥和蒸蛋,你先喝点垫肚,等会儿喝药。” 沈韫只觉得身上忽冷忽热,头昏脑涨,他仍没有什么口腹之欲。 可不吃点东西,他现在这句身体都不知道能撑多久。 沈韫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心道这傻子还挺守信,今天果真来了。 他盯着旁边某人不可忽视的目光,强忍着没发作:“沈……我爹呢?” 陆长青如临大敌,如坐针毡,低头看手指:“村长来过,你爹去祠堂思过,得几日不回来,你可以好好养身体。” 沈韫没再说话,只是过了会儿,那到令人浑身不适的目光又出现了。 咬着牙问他:“你到底,在看什么?” 沈韫把碗一撂,勺子一丢。 吃饱了,没耐心了。 陆长青:“啊?” 沈韫病的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正当他想张嘴送一个滚字时。 “长青,沈秀才咋样啦?”柳三娘出现在门口。 陆长青跟猴子似得一下扑上去,捞起被子把沈韫捂得结结实实,特别是那颗脑袋,裹得密不透风。 陆长青应道:“娘,好着呢!您先别进来!” 柳三娘跨进门槛儿的一只脚蹲在那,尴尬的哎了声:“娘不进去,沈秀才要是醒了,一会儿就吃了药再睡啊。” 陆长青:“知道了!” 被子下面的沈韫压根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刚才也就眼前一花,人就被那大傻子压在被子下面动弹不得。 再加上他本身就发了热症,稀薄的空气瞬间让他头晕眼花,一些不好的回忆使得他开始奋力挣扎。 好在这样的逼仄的处境只维持了片刻。 沈韫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抡起一拳准确的砸在陆长青的脸上。 “你要是想杀我,最好趁我现在打不过你,不然以后有机会我定饶不了你!” 他面颊比刚才更红,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看向陆长青的眼神恨不得要把人当场生吞了。 陆长青自知理亏,也不生气。 揉着下巴看一眼气的不轻的沈韫,只觉得那颗眉间痣比刚才更艳了,并且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 “你误会了,听我解释!”陆长青两只手比划着,最后指着自己脑门中间。 “你这里?” 原主虽傻,但记忆不假,况且村里这么多人都知道,沈韫是男子,怎么突然就成了哥儿了。 沈韫又表现的不知道一样,着实让陆长青难以开口。 沈韫微怔,道:“给我找面镜子来!” 陆长青满屋子找到面镜子,沈韫接过一照,果不其然脸色就沉了下来。 不同于先前那般遇事畏首畏脑,孤僻胆小,面前这人仅仅变了变脸色,出奇的冷静,看不到丝毫情绪波动。 陆长青更捉摸不透了,沈韫这反应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小哥儿,哎!反正他什么都没看见就对了! 陆长青竖起三根手指,表情坚毅严肃:“我什么都没有看见,等此事一了,我也绝不会再纠缠于你,咱俩井水不犯河水,就当从不认识!” 认清现实的沈韫没去听陆长青什么誓,反倒疲惫的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哑声道:“都有谁看到了?” 陆长青道:“之前不知道,这次只有我看到了。” 沈韫:“滚。” “好嘞!” 沈韫想静静。 他重生醒来这几日裹得浑浑噩噩,没有多少时间是清醒的,故而忽略了原主身上藏着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具身子原先的主人生性孤僻怪异,其中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这具本该是小哥儿体质的身体,原主的眉间痣只有在温度过高时会显现出来,原主的记忆中,每次额间孕痣的出现他过的都不怎么好。 他不愿让别人知道这个秘密,因为朝廷从来没有允许小哥儿这样的先例,律法不允许,也不可能,故而每次生病都是生生扛过来的。 小哥儿体质生来羸弱瘦小,虽能受孕,但概率极低不说,因难产而死的哥儿在这个朝代几乎是一件很寻常的事。 就算是三年以前的他,后院都养着几个姿色上乘的小哥儿供他赏玩。 那些想要巴结他的官员先是送貌美女子,他忙于政务碰都没碰一下,后来就有人送哥儿,他被送的烦了,意思意思抽空点两个小哥儿喝酒解闷。 不就是觉得小哥儿地位低下,若不小心被卷进朝堂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里,死了也就死了,先不起风浪来。 没想到三年后的今天,他庆幸自己重生,却有恼于这具身子。 他要踩过三年前走错的那条路,重新站在朝堂之上。 陆长青窥见了他的秘密。 那这样的隐患,留不得的。 第5章 陆长青无意窥见沈韫的秘密,这次误打误撞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韫了。 本来原主和沈韫关系就暧昧不清,沈韫又视他眼中钉,他要是再上赶着讨好人,误会可就大了啊! 陆长青到底没敢再进那个房间,送药的时候跟长臂猿一样把药放在门内,蹲在门口说道:“记得吃药,旁边还有一壶酒,晚些你用酒擦擦身体降温。” 答应了村长药照顾沈韫,也不好食言,况且沈韫现在的情况,他有一定的责任。 他蹲在门口等了会儿。 正准备离开时,沈韫颇为不满的声音传出。 “你喂狗呢?” 沈韫道:“进来!” 陆长青在门口徘徊了两圈,最后毅然决然的冲了进去。 原以为沈韫不愿再见人,可看见他从容的坐在那,额头上绑了一条粗布抹额,陆长青突然想起,原主是有几次偷翻墙头碰上过沈韫带着这玩意儿。 由此被沈韫发现,一向避着人的沈韫捡起石头砸破了原主的头。 原主为此还难过了好几天。 第6章 细细一想,沈韫并不算不知情,甚至隐瞒着这个秘密到现在。 陆长青乖乖的等在一旁,眼看四处,就是不看沈韫。 沈韫喝了口药,苦的五官都微微皱起,问背对着他做门神的陆长青:“有压苦的甜食吗?” 陆长青摇头:“没有。” 家里什么条件,没数吗? 沈韫无奈,只好一口气闷了,看了眼站的板直的陆长青,语气淡淡道:“其实你不必在意你看到了什么,我都不在意。” 陆长青心说果然是读书人胸怀天下。 沈韫又道:“一个傻子的话,说出去谁信呢?” 陆长青:“……” 他现在傻不傻不清楚,但他真要出去乱说,肯定会被当成傻子。 可他又不傻! 陆长青微笑着转过身,“想吃甜的?明天也不会给你准备的。” 沈韫被反将一军,白里透红的脸上染上一层铁青。 沈家的院子不比他们现在的家好到哪去,他们娘俩儿简单吃了点儿饭就回了家。 照顾沈韫倒也不必天天过来,只要保证沈韫有口吃的饿不死就行。 夜幕落下,月色很快被乌云遮住大半。 夏季的雨说来就来,风中已然带着潮湿的气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陆长青不得不半夜爬上房顶,将几处漏风的地方补一补。 偏偏这么个地方是柳三娘能从一毛不拔的祖母手中争取来的最大的好处。 这儿原本是陆家的老宅子,当年原主父亲辛辛苦苦看病救人攒的钱买了处大院子,便举家都搬了过去。 原主的爹一走,这一家子的小心思就藏不住了,鸠占鹊巢不说,如今柳三娘遇见了难处,竟也是着急分家偏轻关系,说好听点是分家,说难听点,就是把他们娘俩赶出家门。 可被赶出去的也不该是他们。 柳三娘房檐下抬头望着:“长青,小心点儿。” 妇人单薄的身体站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两鬓就生了白发,陆长青感受到温情的同时没由来的自责。 陆家的帐他总会找机会好好清算的。 次日一早。 鸡啼才响过几声,外面淅淅索索的动静吵醒了陆长青。 他觉浅,吵醒后就起身,发现是柳三娘准备出门。 陆长青问道:“娘,你这是要去哪?” 算算时间,此时也不过凌晨四五点。 柳三娘面上难掩愧疚:“吵醒你了?我去镇上给人家浆洗衣服赚点钱,午饭前就回。” 柳三娘大概是赶时间,说完就披着清晨的薄雾去村口趁车把式去镇上。 荣升成啃老一族的陆长青就更难过了,早早的也拿上柳三娘煮好的黄面饼子出了门,背着篓子上了山。 他知道李老头的一些药材都是山上采来的,便去山上摘来一箩筐常见的药材,幸运的是还挖到两根人参。 陆长青原路返回,村里各家各户的烟囱已经开始冒气袅袅炊烟,混着清晨雨后的清香,是陆长青从未有过的体验。 除了沈家的院子,冷冷清清的。 也不知道人醒了没。 黄面饼子是给沈韫的早饭,放在人门口他就去了李老头家。 李老头原名叫李成,早些年来到月亮沟定居,曾有幸不自量力的挑衅过陆长青的父亲,结果技不如人,出门游学了好几年,等他回来再一决高下时,陆父早已不在人世。 说起来,这也算是李成的遗憾。 李成没想到陆长青这么快就登门,还带了好大一箩筐的药材,说是拜师的学费。 给他乐的眼睛都笑的看不见了,虽然当年惨败他爹,但如今我收了他儿子做徒弟,当年之屈辱也不算什么。 只不过陆长青没逗留太久,借了几本医术就走,李成都没来得及给人为人师表一下。 算了,来日方长。 陆长青回去路上,路过沈韫家门口,清冷的门庭这会儿挤满了人。 陆长青头皮一麻。 坏了! 昭告天下了这是?! 陆长青背着篓子哐哐哐的挤进去,好家伙,不光村长在,沈韫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也在! 这人额头还用粗布当着,就那么坐在庇荫处,慢条斯理的剥着一颗白润润的煮鸡蛋,手边还放着一碗粥。 所以他一早送什么黄面饼子? 沈韫好像看到了他,比昨天看起来有神的眼睛朝他眯了眯,“早啊,你也来帮我盖房子吗?” 陆长青憋着一口气,才发现村里的几个爷们儿都在忙活着和泥搬石头,村长抽空对沈韫说:“小沈啊,你别难过,都跟你爹商量过的,也不算分家,他要是知错能改,一堵墙断不了你们的父子关系的!” 沈韫难过的叹口气:“村长说的是,他对我再不好也是我爹,身为他的儿子做到这种地步实在叫人看笑话。” 村长气不打一处来:“我是村长我给你做主!我看谁敢乱说!” 陆长青:“???” 村长就好似被灌了迷魂汤一般,招呼叫来的几个汉子一天之内就把墙盖好。 村长比亲爹还要疼惜村里唯一一个秀才,一大早过来把沈家的小院儿被一分为二,村里人也都知道沈父的德行,对此也都没有什么二话。 村长一眼瞅见闲着没事干的陆长青,带着他走到一旁,小声训斥:“傻小子长点儿心,大老爷们是要娶媳妇儿的,娶不到媳妇儿找个小哥儿,以后不能赖着沈秀才了听明白了没。” 陆长青懂事的点点头:“我要娶媳妇儿!” 虽然不知道人是不是真的能听懂,村长语重心长的叹口气,“这次你跟沈秀才掉进河里的事不明不白的,再有下次可真要去住牢的!” 陆长青装出很害怕的模样,“不想住牢。” “行了,你也别闲着,帮着一起把墙盖起来,也算将功补过了。” 要不是村长提起这茬儿,陆长青都差点忘了。 趁着村长没注意,陆长青悄悄摸摸到沈韫面前,低声说道:“村长在这,你将那日河堤边上的事说清楚,我那天可是为了救你,没想着要害你。” 沈韫慢吞吞喝了口水,捧着手里的书翻了一页,“要不是因为你出现,我自己可以从水里爬上来。” 突然反应过来的陆长青睁大眼睛。 “你要是能爬上来,我下去救你怎么死抱着我不放!” “……谁死抱着你?!”沈韫又恼又羞,差点把书摔人脸上:“谁稀罕抱着你!” 陆长青气的不知道怎么反驳,都不知道沈韫这厮不光软硬不吃,说话的嘴也跟淬了毒一样不中听。 他清清白白的一生就要染上污点了,以后出去别人都会指着他鼻子说,看,就是他以前追爱不得硬拉着人家跳河学殉情。 陆长青蹲在地上,狠狠的揪了根一把草扔出去。 可恶啊! 沈韫不仁,修怪他无义! 陆长青学着沈韫的样子冷笑一声:“那我就把你的秘密告诉村长!” 沈韫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随意。” 陆长青阴恻恻道:“给你看病的李大夫知道我痴症痊愈,我的话没人信,可李大夫就不一样了,村长见了他都要给几分薄面的。” 他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这么威胁人,就连脸上威胁人的表情都是跟电视剧里的反派学的。 沈韫表情有些凝固,终于掀起眼皮子看了眼凶神恶煞的陆长青。 识时务者为俊杰。 沈韫从善如流:“好啊,你要我怎么说?” 陆长青猛地还不习惯,真是难得乖顺。 “什么叫怎么说,实话实说!”陆长青想想不妥,又改口道:“你写一封澄清信,事情原委你照实写,写完了我就让村长贴出来,告诉大家我是清白的。” 沈韫笑:“听你的,我一定认认真真的写。” 虽然得了沈韫的承诺,可陆长青总觉的心里毛毛的,可转念一想他的把柄在自己手里,沈韫应该不至于能在文章上动什么手脚。 事实上,沈韫确实信守承诺。 第二天一早,村长便将沈韫写的澄清信张贴了出来。 还专门找识字的人大声朗读了一遍。 效率之高,事件主人公陆长青走在街上接受奇奇怪怪的注目礼时,都不知道发生了啥。 看他的眼神,好像…… 很不对劲啊! “就是他,别看人傻,可专情了!” “你听说了吗,早上那封什么什么信,念的跟情书一样!” “读书人就是好,那写的东西比外面话本子还精彩!” 陆长青:“……” 第6章 诸如此类的言论陆长青被迫听了一路。 陆长青深刻的体会到备受煎熬是一种怎样的体验,造成这样局面的,肯定和沈韫脱不了干系! 沈韫到底写了什么啊! 陆长青索性也不去找李成学医了,拐脚往村长家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第7章 村长家门口的老槐树围了一圈父老乡亲,哪个眼尖的看到陆长青。 那人张嘴就喊:“哟!长青来啦!” 他一嗓子喊得十几个人齐刷刷的回过来看过来,大不多是来凑个热闹,兴奋的,好奇的,也有鄙夷的。 陆长青努力扯了扯嘴角傻呵呵的笑,仗着自己是个傻子挤到大槐树前。 上面贴着白纸黑字的澄清信,字迹隽秀有力,可见功底不俗,放眼整个村子,唯沈韫能写出这般漂亮的字。 “傻子会认字吗?要不要让我们给你念念啊!” 村里不乏有认字的,有人站出来对着那信刚准备开口,陆长青一把揭下树上的信,推开人去飞快的跑回了家。 陆长青有点笑不动了,他不傻,还认字。 那信中每个字都认得,连起来妈都不想认。 陆长青拳头捏紧了,额角突突跳。 他都怀疑自己穿到这和沈韫纠缠不清,八成哪辈子欠了这个活祖宗的。 后面众人起哄:“小傻子害臊了!准备什么时候嫁给沈秀才啊!” 陆长青一个踉跄差点摔飞出去,倒不是害臊,他就是急着找沈韫问个清楚,写的这什么玩意儿? 沈院儿一分为二,沈韫的小院子重新开了个门,因为时间仓促,两扇门都是用木棍扎成的,门上挂满了荆棘草,扎手的很。 沈韫难得清闲,坐在院子里用木头凿了个简易的鲁班锁,一瘸一拐的在门口摆弄着。 余光瞥见某人风风火火跑来的身影,沈韫一点也不意外。 “沈韫!”陆长青叫住他。 沈韫往他手上看了眼,自动忽略掉那封信,道:“早饭呢?” 沈韫的起色看起来比强两日好太多,只是一身洗的发白的长衫衬得他脸色还有些苍白,更重要的是,他额头上的束带束额不见了。 眉间痣好像没有存在过一样,白皙的脑门干干净净的,要不是自己亲眼见过,他都怀疑之前是自己的错觉! 陆长青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 “吃了。”本来是带着的,后来路上生气,陆长青含着恨吃了,“你……” 街坊邻居都看着,陆长青实在拉不下脸在大门口跟沈韫讨论这封信的内容,黑着脸挤进门里。 陆长青道:“进来说。” 沈韫扶着墙一深一浅的跟着,“外面人都看着呢。” 他不说话还好,一张口就能把陆长青气死。 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写这信的时候怎么就好意思的! 陆长青压着声音,控诉对方的作为:“我让你写事实不是胡编乱造!” 他抖着手指头指着信上的字。 “你看你写的什么,什么两情相悦?什么世俗不耐不容此情为之宁殉也算佳话,你疯了吗?!” 沈韫反倒听得津津有味,“你认字啊,写的不好吗,现在都知道你我二人是殉情,并非是你害的我差点丢了性命。” “……我不认字我也能听到啊,”外面多少人都传开了,陆长青忽然觉得争论这些好像没有什么意义。 陆长青泄了气,看着沈韫问道:“是因为我看到……所以你才故意这么写的。” 除此以外,陆长青想不到更好的理由解释。 沈韫对原主的厌烦人人皆知,落水后也几次对他避之不及,恶言相向,在撞破沈韫秘密后态度突然转变,这信将他高高架起,倘若那秘密真被说出去,他与沈韫就彻底成了一段孽缘。 他急于撇清关系,却正中沈韫下怀,故意这般就是我了牵绊住他。 沈韫眉眼带笑:“我还不值当为这种小事大费笔墨,就是觉得你人不傻了,长得也不错,缠着你我也算苦日子里能找些甜头。” 撇清关系是不可能的,沈进才不死,他寸步难行。 当然靠他一个人不行。 陆长青清清白白,又有一副老好人的心肠,这样的人用起来也放心。 “那我觉得你想多了。”陆长青不信他的鬼话:“我很忙,没空跟你过家家,耽误我娶媳妇儿。” 娶谁都不娶沈韫! 陆长青是真的有点怵沈韫,嘴上一套背地里又一套,鬼心眼儿多的都数不过来。 这种人往往没几分真心待人,还是得早早全身而退。 陆长青有意疏远沈韫,这几日送药送饭的事都是托人送去,就连出门都要绕过沈韫的家门口。 晨起就赶去李成的药庐,师徒二人钻在屋子里研究行针之法。 古时医理深奥精辟,学起来倒也不难,只是他一个妇科主任突然拿起银针,认穴点位,恐怕一时半会儿不好上手。 村里都知道李成收了村里的陆傻子做徒弟,这段时间看陆长青准时准点的过来,那人看着倒真的灵光了不少。 还以为真是李大夫妙手回春,能把痴病治好呢。 李大夫得了好,自然也不会亏待陆长青,有机会会带着陆长青出诊看病,诊金也会分给陆长青一半。 那些钱当然不够,陆长青常去山上采的药也会卖给李成,李成再去镇上换钱,一来二去两人明里是师徒,暗地里却是合作关系。 陆长青算了算最近攒钱的速度,很快家里就可以实现吃肉自由了。 路过猪肉摊的时候,陆长青没忍住,请老板割了半斤精瘦肉。 店老板瞄他好几眼,没忍住问他:“还真是看着不傻了,都知道算斤两,知道什么肉好吃了。” 陆长青两眼放光的盯着案板的猪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鬼知道他多想沾点荤腥! 陆长青道:“叔,肥瘦分开切,熬点猪油。” “成。”店老板赤着膀子剁肉,刀刀下去精准无比,很快猪肉就分开放好包起来递给陆长青,“你最近没去找过沈秀才吧?” 老板突然提起来沈秀才,让陆长青愣了一下。 “没有,以前不懂事做的傻事您别当真。” 也不知道是不是罚跪祠堂有用,还是沈进才真的良心未泯,他回家后再没刁难过沈秀才,听街坊邻居说,对沈韫还挺好的。 “嗐,大家伙都知道,就是闲的没事翻闲话说,我看你现在也挺好。”店老板左右看看周围没人,才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给陆长青八卦:“可别再去招惹沈家了,听说沈进才还真想让他儿子娶你呢,说你要是不嫁,那就他们嫁,反正我觉着,他要不就图嫁妆,要不就图聘礼,没安好心!” 卖肉的老板说得有道理,沈进才那贪财的性子,亲儿子死了都不心疼,嫁儿子算什么。 他真干得出来。 陆长青赶忙把肉放回去,道:“叔,身上没钱我先不要了。” 卖肉老板痛失几个铜板。 陆长青哪里还敢吃肉,现在他可是沈进才得重点关注对象,万一让他闻见钱味儿,还不得跟狗皮膏药似得黏上来? 他一路跑回家,半路上突然被一小孩儿截了道,那小孩儿瘦瘦小小的,举着弹弓就朝他射了颗石子儿。 陆长青来不及躲开,脑门被砸了一下,就见了血丝。 那小孩儿看他的眼神似曾相识,都跟仇人似得。 让陆长青想到了沈韫。 小孩儿扭头就跑,脚步飞快的跑没影了。 陆长青顶着头上的包回到家,柳三娘一见担忧的凑上来:“怎么了这是,跟谁打架了?” 陆长青摇摇头,叹口气:“不知道谁家的小孩儿玩弹弓砸了一下,没事的。” 柳三娘还是拿了些药,一边念叨:“你说你老大不小的人,怎么还被小孩儿欺负?” “他不是故意的,也没欺负我。”陆长青有些哭笑不得,他这个娘还总是把他当想小孩儿看,不过他很喜欢这样的念叨,以前一个人的时候,除了空荡荡的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陆长青主动仰着头好让柳三娘擦药,说道:“娘,你明天去村里借二十两银子,就说我看病用。” “啊?二十两?”要知道二十两可不是小数目,就算是村里的地主也未必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银子来,柳三娘还以为陆长青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是哪不舒服,李大夫要治不好,咱去镇上找大夫。” 陆长青怕柳三娘多想,连忙道:“不是不是,我真的没事。” 他把路上听来的跟柳三娘解释了一通,柳三娘脸上才算见了笑。 柳三娘也没多问:“行,娘听你的。” 隔天,柳三娘就到处借钱,称要给陆长青看病,需要大把银子。 陆长青的心悬了几日,刻意制造家里穷的揭不开锅的情况下,沈进才总算没了动静,陆长青松了口气。 就是苦了他们娘俩有肉都得偷偷吃。 为了营造自己病的不轻,陆长青往李成那边跑的更勤了,往往一待就是一天,奇怪的是,他每天回家,都能碰上那个拿弹弓的小孩儿。 他一打听,原来这小孩儿是个孤儿,叫初九,村里吃百家饭长大的野孩子。 第8章 就是不知道他哪里得罪这个小朋友。 陆长青长了个心眼儿,再小孩儿常常埋伏的路上藏了起来,不多大会儿一个小小的身影藏进胡同里。 陆长青冲过去一把揪住小孩儿的衣领,提溜起来。 “娃娃头,可算让我逮着你了!” 小孩儿两手两脚的来回扑腾,陆长青趁机没收了他的弹弓。 初九张牙舞爪的张口就咬:“坏蛋!” 陆长青被咬了一口,疼的把人放下:“小孩儿,你天天砸我做什么?” 初九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凶巴巴。 “你是个负心汉!” 陆长青头一次被冠上这样的名头,又无奈又好笑。 小孩儿没人管,学的些没用的词乱用。 不过陆长青倒是有了头绪:“你认识沈韫?” 初九鼓着腮帮子恶狠狠的看着他。 “也好,我才不要你和小先生和你在一起!” 陆长青蹲下来,拿出来两个热乎乎的煮鸡蛋给他:“ 小小年纪,懂得不少。你看我现在没有缠着你的小先生了,我和他,没有负心一说,你家小先生可一点儿也不喜欢我。” 初九个头不大,志气挺高,盯着两个热鸡蛋咽了口口水,然后非常坚定的推开,对陆长青说的话更加生气了。 小孩儿都快气哭了:“胡说!小先生昨日还说是你嫌他腿疾累人,不愿理他,要跟他分什么……什么镖!” “分道扬镳。”陆长青叹道:“我要真不愿理他,怎么会找大夫给他看病,还送吃的。” 他把俩鸡蛋塞进初九手里,“他父亲如今待他如何?” 初九握着俩鸡蛋,不情愿的回答:“比之前好,也不喝酒了,还送吃的给小先生,但是小先生讨厌他,关着门不让他进。” 陆长青道:“我若是去了,沈韫开了门让我进去,他父亲肯定会觉得我人很好,非要让沈韫嫁我怎么办?” 初九的嘴巴撅的老高。 “要嫁也是你嫁,哼!” “我嫁过去你又不愿意,所以我这是在帮他。”陆长青被小孩儿逗笑了,“你帮我转达给你家小先生一句话,问问他愿不愿意去镇上读书。” 第7章 跟着李成出诊的机会,陆长青打听了附近最好的书院。 沈韫心怀志气,若非腿疾,他不该被困在这小小山村磋磨人生。 届时也能摆脱他那渣爹。 川禾书院盛名已久,学费昂贵是其次,每年招收学员也有限额,本来这件事还没有敲定,初九的出现打乱了此事进度,陆长青只好先让初九问过沈韫。 沈韫若有意继续读书走仕途,去书院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学费,他努努力,争取秋招之前把钱攒够。 不仅帮了沈韫,他也落得一身清闲。 他日沈韫真的出人头地,看在他出钱出力的份上,笑泯恩仇吧。 “他说的?” 沈韫嫌弃的搅拌着糊锅的米粥,一气之下扔了锅铲,去找别的吃的。 初九跟屁虫一样跟在他身后。 “小先生,你想去吗,去书院读书以后你还有机会去参加科考的。” 罗框里还有两跟红萝卜和几根青菜,看着一点食欲也没有。 沈韫一心找吃的没仔细听初九的话。 烦躁的走到院子里,捡起一块石头,朝着隔壁砸了过去。 那石头准确无误砸到了沈进才脑门上,沈进才哎哟一声,抱着自己的酒葫跳起来就对着墙那边大骂:“小兔崽子!想死是不是!” 沈韫道:“过来做饭。” “做个屁!”亏他回来后对他那赔钱儿子上赶着讨好想着把人卖出去,屈尊降贵的给这小兔崽子做了几顿饭。 沈进才就听说陆家到处借钱给那傻儿子看病,他想捞钱的机会又打了水漂。 这会儿都敢使唤他了,蹬鼻子上眼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沈进才气急败坏的来到沈韫的院子,刚想耍威风就看见沈韫手里拿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沈韫故意晃了晃,里面叮当作响。 沈进才得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小兔崽子哪来咋么多钱?! 沈韫抬抬下巴,“厨房有食材,做的饭好吃我就多给点,不好吃少给点,做不做?” “小崽子给你爹钱天经地义,把钱都给老子!”沈进才勒紧裤腰带就准备上前抢东西。 初九站在沈韫身边,一脸凌然的拉开弹弓瞄准沈进才。 沈进才尝过这小鬼头的石头,顿时不敢往前,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总有这小鬼头不在他儿子身边的时候! 沈韫扶着初九的手臂轻轻移动了下,说道:“怎么教你的,要挑弱处打,眼睛最薄弱,也最容易暴露,懂了吗?” 初九用力的点点头。 沈进才连忙挡住眼睛,骂骂咧咧道:“早晚弄死你!” 说着,沈进才还是满怀屈辱的去了小厨房捯饬起来,一边愤愤的瞪着院子里教初九练习准头的沈韫。 那边墙上挂着几个破碗破罐子当把头,沈韫稳坐一旁,偶尔会出声提醒。 “肩膀放松,聚神凝气,不可二心。” 初九在这方面很有天份,射出去的石头几乎都能打中目标,爆开的瓦罐看的沈进才一阵心惊。 沈韫面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笑,十分大方的奖励了初九几个铜板。 初九宠辱不惊,淡定的揣进手里。 沈进才做好了饭,点头哈腰的给人端过去,“乖儿子,尝尝。” 在沈进才期待的眼神下,沈韫尝了口,然后呸的一声吐了出去。 沈韫道:“毫无长进。” 沈进才的脸色顿时黑了一半。 但为了钱,只好先忍着。 沈进才做饭不见得多好吃,也只有那口咸菜和熬着粥稍稍能入嘴,勉强裹腹。 沈韫掏出一锭碎银子扔过去:“拿去,回你院子里呆着。” 一锭银子对沈进才来说也是意外之财,沈进才偷偷瞄了眼被沈韫别在腰间的钱袋子,忍气吞声的回了自己小院儿。 初九反倒心疼起来:“小先生给他那么多干嘛?他看见您这么有钱,肯定会常常过来要钱,要是我不在怎么办?” 沈韫笑道:“钓鱼嘛,总得给点甜头。” 初九不懂,但还是很肯定的点点头。 小先生说的都对! 小先生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小孩儿不懂装懂的模样逗笑了沈韫,他本想教初九治人的手段,可每每看到初九干净的眼神,他又于心不忍。 罢了,日后再说吧。 一大一小吃饱了饭,沈韫让初九去屋里把自己作好的几幅画拿好。 沈韫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 初九应道:“记得,不可以告诉任何人作画的人是谁,价高者得。” “嗯,去吧,小心些。”沈韫突然想起什么,叫住初九,“如果再见到陆长青,书院的事心领了,让他好好等着,我会去找他算账的。” 陆长青一门心思想要摆脱他,算盘都打他脸上了,真以为那点儿小聪明他看不出来。 沈韫默默的在心里用了一百种法子让陆长青从这世上消失。 就算除不掉,也得放眼皮子地下看着。 他决不允许这具身体的秘密被第二人知晓。 陆长青后背陡然窜起一股凉意,打量了一下四周,才继续撅着屁股把刚挖出来的草药连根拔起。 “林子里不会有野兽吧……” 不敢再往林子深处走,陆长青掉头下山,盘算着改日准备些狩猎的武器再来。 一回到家,就看到红着眼睛的柳三娘,柳三娘想要躲进房间,被陆长青伸手拦住。 陆长青问道:“怎么了这是?” 柳三娘本不想多说,但儿子高大的身体无形中却又给足了安全感,不自觉的让人生出强烈的依赖感。 她一开口便带着哭腔:“眼看着就要官府纳粮税的季节,按人头算,咱家得分出三旦粮食,今儿个我去了你祖母家看看能不能要来些,结果……” 话没说完,柳三娘难过的掩面痛哭。 想她在陆家勤勤恳恳这么多年,伺候公婆从无怨言,到头来这个家却是见不得她一点好,逼她分家不说,如今霸占着她男人的房子连口粮都不愿多分出来点。 倘若拿不出三旦粮,她儿可是要被捉去服兵役。 当下年头新帝上位不过三年,野心不小,年年征兵去关外打仗,内里百姓苦不堪言,她如何忍心儿子受这种苦。 陆长青大抵了解了情况,对此并不吃惊。 毕竟他家里那几位亲戚的自私愚昧是见识过的。 陆长青轻拍柳三娘后背,叹道:“结果他们不仅不给,还把你赶出来了?” 柳三娘哽咽着点头。 陆长青道:“娘,纳粮不着急,您就在家做做绣活儿,家里的开支我来解决。” 第9章 “怎么会不着急!今年收成不好,三旦粮食就算用钱买都不一定买得到!”柳三娘只要一想到交不出粮食,陆长青就要去打仗,就胆战心惊。 陆长青心下有了打算,问道:“娘,我们分家签的书信可有找官府扣章盖印?” 柳三娘稍稍冷静下来:“咱们小门小户的签个字让村长看看就是,犯不着大费周章的去官府公证。” “用得着。”陆长青笑了笑,低下头神神秘秘的低声说到:“我这就去找祖母,明天去官府,要分家就分的干干净净的,分房分地,到时候粮食自然就有了。” 柳三娘起先被转移了话题,突然牵扯到分家上面没反应过来,忽的灵光一闪,柳三娘喜上眉梢,欣慰的抓住陆长青的手,满是欣慰。 陆长青在家吃过午饭,就出门去。 半道上好巧不巧碰上沈进才,沈进才和一个瘦麻杆似的男人勾肩搭背的往村外走。 “你儿子这么有钱啊,你怎么不多要点?” 沈进才啐道:“别提了,小兔崽子最近变了个人一样,不好惹的很,等找机会我再好好教训他。” 瘦麻杆道:“也是,咱哥俩今天先去摸两把色子,手痒死咯!” 陆长青猜出沈进才大概是去镇上赌钱了,而且钱还是沈韫给的。 沈韫确实变化不小,可看着不像是……和他一样的情况。 不过他没敢想着去问问沈韫。 自己尚且自身难保,一地鸡毛,实在没闲工夫散发好奇。 陆长青来到陆家门口,院子里晾衣服的二婶儿陈氏瞅见他过来,张嘴就要撵人:“怎么又来一个,真晦气!赶紧走赶紧走!” 陈氏端起脚边的一盆脏水就朝着陆长青泼过去。 陆长青侧身躲开,还是被溅了一裤腿的脏水。 抬起头陆长青好脾气的弯起眼睛:“二婶儿,我来找祖母商量分家的事。” 陈氏不听,推着陆长青往门外去:“不都分过了吗?!有什么可商量的!你娘是个白眼狼,我看你也傻的够呛!” 她推着推着推不动了,陆长青直挺挺的站在原地,他脸上仍带着几分温和的笑,眼底却冷冰冰的摄人的很,陈氏一下愣住了。 陆长青伸手揪着陈氏的领子丢出去。 陈氏转了个圈脚下一滑,摔在刚才自己泼水的地方,滚了一身泥。 “哎哟!天杀的傻货你敢推我!” 陆长青连忙去扶:“对不起,婶婶,您别跟傻子计较,傻子疯起来看什么都敢做。” 陈氏:“……” 趁她发愣的功夫,陆长青径直走向屋内。 二房家的男人陆鸣山板着脸挡在门口,装腔作势的咳嗽了声,刚想出声训斥就被陆长青一巴掌推开,抬脚踹开门,走了进去。 陆长青对着躲在屋里一脸震惊的王老太鞠一躬。 “奶奶,我来看您啦。” 第8章 “你想干什么!啊?”王老太哪会想到陆长背会就这么闯进来,急吼吼的迈着小步子杵到陆长青面前:“没大没小,目无尊长,我看你是真疯了!” 陆长青身上一点没有进来时候那股子强硬劲儿,乖得就像个孙子:“奶奶,来看看您,顺便同您商量一下分家的事。” 王老太顿时警惕起来,斜着眼晴使劲看了眼陆长青。 奇了,这傻小子看着真不傻了! 还挺有礼貌的嘞! 王老太气道:“文书都签了有什么好商量的!家里大人的事也轮不到你来管,赶紧出去!” 陆鸣山脸色铁背的举了把扫帚冲进来:“臭小子!这些年你们娘俩白吃白喝家里的,别想着拿走家里一点儿东西!” 陆长青面不改色的,唉声叹气道:“我就是来问问,分家文书要不要去镇上衙门公证一下,万一将来我赚了钱,家里又想着得好处,那我可不愿意。” 陆鸣山几声大笑:“亲娘嘞,你听见没,这小子要赚大钱呢!到时候你给我们钱,我们还不稀罕呢!” 陈氏冷飕飕的横道:“就是,我们家砚溪以后是要当官的,看不上你那仨瓜俩枣的。 陆长青笑道:“是呢,二哥以后要是当了官,可比我有钱呢。” 大抵想到了什么,二房两口子忽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围向王老太。 当着陆长青的面开始蛐蛐。 “娘,我觉得这傻小子说的有道理,这家得好好分!” “对,分的越干净越好,免得到时候赖上咱们现溪!” 王老太不比他们俩想的门清,眼咕噜噜转了两圈,略显犹豫。 “用不用问过老大两口子?” 陈氏立马不乐意,“哎呀娘,大房一家在镇上给人做活儿哪管过家里事,再说了,以后现溪出息了,他们两口跟着沾光,有什么不愿意的!” 陆鸣山附和:“就是啊,老大那人太老实,你跟他说有什么用?咱们赶紧去衙门给文书扣个戳,也不必老惦记着闹心!” 王老太觉得十分有道理,当下就点头:“行!你明天就跟着他去衙门,赶紧把事办了!” 镇上衙门门厅清冷,当差的衙役都懒洋洋的。 草草的看过分家文书,官差打着哈欠盖上印章:“下一个。” 陆鸣山高高兴兴的拿着两份文书出来,分给陆长青一份。 “看清楚了啊,黑纸白字,还有官府的印章,以后咱们两家桥归桥,路归路,不要再有联系了!” 陆长青求之不得呢,“二伯放心。” 这文书他看过,字迹潦草,勾勾画画甚至还有错字,是王老太赵她那宝贝孙子陆砚溪写的。 陆长青不由得想起沈蕴写的那一手好字。 和沈蕴相比,差得远了。 “二弟!” 两人刚出衙门,一个汉子风风火火的跑过来。 看到两人手中的文书,那汉子抢过去一看,神色复杂道:“这怎么就签了字盖了章,一家人何必闹这么难看!” 陆鸣山却不赞同:“大哥,你想想清楚,她们娘俩一走咱们家省不少口粮,你跟小遥也不用这么辛苦贴补家里了不是?” “我们辛苦点没什么,可三娘一个妇道人家,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外面怎么能行!”大房家的男人是个老实好心的,总觉得这事儿对不住三房,这才匆匆赶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陆鸣山很不耐烦:“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这人拿着文书脚下抹油的跑了。 大房两口子注意到陆长青,愧疚之情表露于情。 “长青啊,听说……你好了?” 陆长青点头:“嗯,李大夫神医妙手。” 他对这两口子有印象,大房当家的叫陆玉山,跟在他身后的是个哥儿,叫窦遥,这两口子在镇上给大户人家做工,一个月能有二十多天都住在镇上。 陆玉山曾有过一位妻子,可惜日子没过长久,跟人跑了,后来才娶了隔壁村的窦遥,窦遥自小体弱多病,跟了陆玉山好几年肚子迟迟不见动静,少不了招王老太的不待见。 要不是今天见到,陆长青差点忘了家里还有这二位的存在。 窦遥看陆长青需要仰着头,走到跟前拿出一包芝麻糖,“家里的事没帮上忙,让你们娘俩受苦了。” 陆长青对他们两口子印象不错,说话温和了不少:“没事的,分家是迟早的事,娘和我在外面很好的。” 陆玉山叹道:“也好,你们在外头要有难处,就来找我,我一定帮。” 陆长青应下,余光瞥见窦遥微微隆起的小腹,职业病总算找到合适的时机犯了。 当然,还有好奇。 村里也见过哥儿,但怀孕的哥儿陆长青还是第一次见。 “婶……婶婶有身孕了?!” 窦遥噗嗤笑出声:“都不会叫人了,叫我遥哥儿就行。肚子里这个满三个月了。” 陆长青道:“那您要注意身体,该回家养养身子,回头我送几幅安胎养身的药过来,可不能再如此辛苦操劳了。” 窦遥轻轻摸着小肚子,笑的温柔极了:“长青是个会疼人的,肚子里的小家伙可有福了。” 陆长青问过他们二人什么时候回家,陆玉山只说处理了手头的事情便与主家解了契回家种田,顺便也好让窦遥在家安心修养。 告别了二人,陆长青在镇上采买了一些生活用品,路过首饰铺子时,给柳三娘挑了个银质的素簪,算是他来到这里给柳三娘的第一个礼物。 他还买了一些匠人的工具,准备回去给沈韫做一个拐杖。 总看人一瘸一拐扶着墙行走,有个拐杖会方便很多。 小镇不大,可人挤挤攘攘的不少,陆长青认识的人不多,统共那几个还都是村子里的邻居,没想到这么大个的地方还是能碰上熟人。 冤家路窄的,又是沈进才。 沈进才被两个人驾着从赌坊扔出来,嘴里还不服气的喊着:“再让我赌两把,我肯定能把接的银子赢回来!” 第10章 赌坊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我看你是活腻了!庄家的钱都敢借!今天非打死你!” “按规矩今天得打断你一条胳膊!” 陆长青在人群中看到这一幕,正纠结要不要上前。 谁知那沈进才眼尖的看到了他,指着陆长青就叫唤:“有钱!有钱!陆贤侄啊你救救我,我要是死在外面你怎么跟我儿子交代啊!” 他才不管陆长青到底有没有钱,总之他就是看陆长青不顺眼,想要祸水东流。 陆长青跑的机会都没,赌坊的几个打手瞬间就盯上了他。 他把钱袋子掏出来,忙道:“我只有这些了,你们拿去。” 其中一个看起来有点地位的男人打开袋子一看。 啐道:“就这么点儿!” 那人又问:“你认识他?” 陆长青艰难的点头:“认识一点儿……” 主要是跟他儿子认识。 他爹真的不想多认识一点儿。 那人一挥手:“两个人一块儿打。” 陆长青:“……” 本来答应的柳三娘天黑之前赶回去,估计要食言了。 回村里的车把式早没了影儿。 陆长青揉着肿起来的脸在前面走,沈进才步履蹒跚的跟在后头。 “多谢贤侄啊,这次要不是你,那群狗杂种真的要断我两条胳膊咯。” 陆长青浑身上下都疼,懒得跟沈进才说话。 沈进才却不依不饶的。 “陆贤侄,刚才你怎么答应他们三天后就还清十三两银子啊,我……我哪有钱啊!” “既然是你答应的,要不然你就再帮帮我,帮我把这十三两银子还了呗。” 他见陆长青不回答,腆着脸快走几步跟上去。 到人跟前讨好巴结:“这次你要是帮了我,我那赔钱的瘸腿儿子就卖给你!给你当牛做马都成!” 走在前头的陆长青突然停下脚步。 沈进才一个没注意撞到人的后背,刚止住血的鼻子立刻窜出温热的殷红。 陆长青转过身,紧绷的面庞隐忍着怒意。 “我帮你,是我有良心,还有,你儿子是人,不是交易的物品。” “我可以帮你还钱,但你欠下的债,凭什么让沈韫来替你还?” 沈进才被陆长青的样子有点吓住,又不愿再小辈面前丢了面子,一梗脖子嘟囔道:“你小子还教训起我来了,那是我儿子,我把他拉扯大他就得报答我!管得着吗……” 瞧这小子护着人的模样,沈进才忽然有了底气,这小子无非还喜欢他那乖儿子,心疼人护着人呢。 沈进才揣着手一仰脑袋,气焰嚣张。 “老子养他可不容易,一个瘸腿的废物也就一张脸随他娘,你不就是看上他那张脸了吗,我跟你说,你小子不懂,睡起来跟哥儿差不多,算你十三两都便宜了!” 话音一落,从天而降一记拳头结结实实的砸在他的脸上。 沈进才瘦小的身板一下子飞了出去。 这下不光鼻子流血,嘴里也满是血的往外流。 沈进才捂着流血的嘴:“你敢打我!” 陆长青揉揉拳头,胸口压着的无名火再也压制不住,上前拎小鸡似得捞起沈进才。 他极少动怒,此时也彻底冷下脸,眉宇间隐藏的锋利尽显。 陆长青道:“我不是打你,我是替沈韫教训你!” 第9章 柳三娘一直守在门口担心的等着儿子,人都要急死了。 也不知等了多久,不远处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柳三娘小跑着飞奔过去,“长青,怎么现在才回,出什么事了?” 陆长青不想让柳三娘看到自己身上的伤,遮遮掩掩的低着头,“路上碰到大伯伯他们,留下吃了顿饭。” “可吓死我了。”柳三娘刚松一口气你,就摸到陆长青身上的衣服扯了个大洞。 再借着月色细细一看,陆长青半张脸都肿了一圈。 就算没看到伤处,两边脸不对称相当明显。 “呀!怎么受伤了?!” 柳三娘连忙拽着陆长青往屋里去,小小的油灯撑起整个小屋的光亮,够看清楚陆长青身上挂的彩。 衣服皱巴巴的又添了几个洞不说,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左边脸已经完全肿起来了,陆长青叹着气由着柳三娘把自己摁在板凳上,配合着举起双手让人检查。 柳三娘叉腰气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陆长青知道逃不过这一劫,把事情简单解释了一下,只是对回来路上揍了沈进才一顿的事有所隐瞒。 他帮沈进才是人之常情,但他为沈韫出头,说出去可就性质不一样了。 柳三娘保不准会天天念叨他,整日里胡思乱想。 “你啊,白白挨顿打,还让沈酒鬼缠着我们给他赔银子,什么事儿啊!”柳三娘倒没想着去怪罪陆长青多管闲事,就是听见要赔十几两银子头疼的不行。 “就是赔钱也轮不到我们,咱不管,反正这事儿咱们帮了他,传出去村里人也说不了什么。” 陆长青照着镜子看自己那张惨不忍睹的脸,疼的直抽气:“没有那么简单,赌坊的那些人认识我了,到时候沈进才拿不出钱,也会找上我们的。” “哎哟,真是欠他们家的!”柳三娘找了两瓶膏药过来,借着灯光捏着陆长青的脸扭过来,“那咋办,真要替他们还钱?咱家……也没这么多钱啊。” 陆长青把伤重左半边脸凑过去,口齿不清的支吾道:“改天我去药庐,问问师傅。” “您就别操心了,就算真没凑够,官府还在呢,不能把我们怎样。” 柳三娘也不好说什么,转身去厨房住了两个热滚滚的鸡蛋,让陆长青滚滚脸消消肿。 看人闷闷不乐的,陆长青拿出今日在镇上买的银簪:“娘,送你的礼物。” 柳三娘这辈子都没收到过什么礼物,能想来的也就当年陆老三亲手刻了一根木簪,如今儿子出息了,送了个银的,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的甜。 她脸上终于浮现出笑意来,嘴上却道:“买这些干什么,留着钱你买点好吃的,我年纪大了不带这些都行。” 陆长青有些无奈,没苦硬吃式的父母还真是渊源流传。 陆长青道:“儿子会挣钱了,以后还会给您买更多。” 他不光要买更多,他还想从这里搬出去,搬到镇上搬到更大的城里,去见识更多的事务,再开一间医馆,操守他的老本行,像他爹一样,做个名声在外的好大夫。 过了一夜,脸上的肿消退了一些。 那张脸看起来总算没有那么惨烈,但他今天不想顶着这张脸出门。 过于丑陋了。 今日日头晴朗,陆长青跟着柳三娘把收拾过来的行李准备都拿出来晒晒。 其中有几本破旧的出本吸引了陆长青,陆长青翻开看了看。 发现新天地一样,惊喜的问柳三娘:“娘,这是我爹写的?” 柳三娘一边忙活着,一边回道:“嗯,你爹行医的时候都会有记录的习惯,不过我认字不多,看不懂也不舍得扔,就一直这么放着。” 这可是好东西啊! 上面详细记载着各种病人的症状以及诊治办法,对陆长青来说相当于百科全书的存在,比李成教给他的更要实用。 可惜书本残缺,统共没有几本。 “娘,就只有这些吗?” 柳三娘道:“很多呢,就是都放在老家什么地方,分了家后我也不好再回去拿,你奶肯定也不准。” 那倒没事,只要还在就行。 陆长青把几本书单独晾到一处,准备先把这些看透再说。 陆长青正低头研究怎么做个拐杖,脚边突然砸了块小石头。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萝卜头再墙头一闪而过。 陆长青起身出了门,果然是初九躲在墙头下。 初九抡起小胳膊朝陆长青招招手。 陆长青忍笑走过去,蹲下身子问他:“你找我有事?” 初九抱着手臂嗯了一声,“小先生让我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陆长青道:“那你不是看到了?” “是不是你家小先生还让你帮忙带话?” 初九被戳穿心思,不高兴都写脸上了。 初九不满道:“小先生说,书院的事他不去,日后小先生会找你算账的,还让我问问你,昨天你揍了沈进才给他出气,人情他不喜欢欠着。” 还以为沈韫良心发现,会感谢他呢。 结果没头没脑的一句不喜欢欠着。 “没了?” “没了。” 陆长青发笑:“他就没说说准备怎么偿还人情?” 初九皱起眉头想了片刻,确定没有了之后摇摇头。 今日小先生话很少,而且看起来心情也不怎么好,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陆长青没当回事儿,他也不是真想让沈韫报答或是怎样,无非想着沈韫处境艰难,又瘸着退,想帮一把是一把,日后有机会把事情说开,好聚好散才是。 第11章 但他心里去总觉得怪怪的,沈韫说不喜欢欠着的意思,就是要还他人情。 以他的性子,作出什么举动他都不觉得奇怪。 应该不会以身相许吧? 陆长青想着想着打了个寒颤,他觉得沈韫应该做不出这种事。 就上次写那封信要是别有用心的想着算计他,并不是真心对他有情有义,他那么聪明的人,还个人情不至于把自己赔进去吧! 他思来想去好多种沈韫还人情的法子,就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 村子又出了事,沈家的父子两个差点死在自家院子里。 第一个目击证人正站在人群中间添油加醋的说着。 “吓死我了!我看见沈进才躺在一片血水里!他儿子就躺在旁边,胸口血淋淋插着一把刀呢!” “哎呦我的老天爷啊,沈进才真不是个东西,这是要杀了自己儿子啊!” “我看就是报应!翻个墙头怎么没把他砸死!” 是啊,怎么没把他砸死。 彼时,沈韫躺在药庐里,幽幽的望着躺在他对面床上的沈进才。 不过看李成手忙脚乱的样子,沈韫心想,沈进才现在就是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了,姑且让他再多喘两口气。 他身上的血窟窿倒还好,没伤到要害,李成帮他包扎过就围着沈进才转。 嘴里嘟囔着:“要不是医者仁心,我真不想救你!” 难就难在,他还真有点救不活沈进才。 “李大夫!你徒弟来了!”外面有人喊。 李成顿时松了口气,连忙把人叫了进来。 陆长青风尘仆仆的赶过来,一进门看到床上躺着的两个人,心里那股强烈的不安猛然间放大。 沈韫看向他,黑黝黝的瞳孔里装满了无辜和害怕,然后捂着伤口委屈的说道:“我本来想给我爹钱去还赌债,没想到他要全部抢去,我……我打不过他。” 陆长青紧抿着嘴角,想要从沈韫脸上找出一些说谎的蛛丝马迹。 沈韫垂下眸子,“剩下的钱,想着给你买件新衣裳的。” 陆长青:“……” 李成在旁边催促道:“先别说了,长青,快来帮帮为师!” 陆长青捞起药箱快步走过去,查看沈进才身上的伤。 药庐外面有不少人看着,李成只得小声说:“脑袋砸了个洞,肋骨也断了两根,估摸着是刺穿肺腑了,就算你爹来了也不好救啊!” 在当下医学条件这么苛刻的情况下,确实棘手。 但陆长青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在自己眼前没了。 “师傅,帮我把这里围起来,准备刀子和针线,我想试一试。” 李成经历过‘非礼’救人之法,再惊讶也赶紧着手准备。 沈进才的致命伤就是胸口那两根断裂的肋骨,陆长青虽然以前坐镇妇产科,那也是尝尝要动刀子的,且手法极稳,时常被叫去别的科室帮忙。 要将沈进才胸口的两根肋骨接上,检查一下是否真的伤到内脏。 陆长青让李成去准备了些麻沸散,便开始操刀子干活儿。 沈韫听着里面叮叮当当的动静,隔着一层布隐约看的见陆长青的身影。 他怎么就忘了,李成是庸医,可陆长青却是个变数。 沈韫就那么盯着里面的人影,不知道盯了多久自己昏昏沉沉的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被疼醒的。 沈韫低声抽了口冷气睁开眼。 陆长青坐在床边查看他肩上的伤口,动作可算不上温柔。 沈韫向后躲躲,却又扯到伤口疼的的他直冒冷汗:“你想疼死我!” “现在知道疼了?”陆长青扔了手里换下来带血的棉布,在药箱里挑挑拣拣找出一瓶伤药。 忽然话锋一转。 他说:“刚才我去你家看过了,你身上的伤是你自己刺的吧。” 第10章 事发当晚。 夜深人静,沈进才摩拳擦掌,要翻过面前这堵墙,去把沈韫的钱袋子偷出来。 让他还债是不可能的,烂命一条,倒不如先跑为敬,反正等赌坊那些人找来,还有他儿子在,他儿子不中用,那还有陆家那个傻小子顶着! 他可不在这等着那群人找上门来。 沈进才打算的万无一失,谁曾想那墙头十分不经翻,一面墙轰然倒塌,几十斤的碎石便将沈进才压在下面动弹不得。 “啊!疼死我了……”沈进才被砸的眼冒金星,挣扎了半天也没能起来。 这时,沈韫才慢慢的从屋内出来。 走到满地的碎石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父亲。 沈进才见沈韫如同救命恩人,伸手抓住人的衣角哀求道:“好儿子,快扶爹起来!” 脚下之人形如蝼蚁,让沈韫似乎找到了他身在朝堂时,轻而易举捏碎胆敢反叛他的那些文臣武将的感觉。 沈韫拽出自己的衣摆,抬脚将沈进才那只脏了他衣服的手。 “好爹爹,你说什么?” 他笑着,乌沉的眼底见不到一点光亮。 沈进才疼的哎呀呀直叫,“我是你爹!小兔崽子你等老子起来弄死……啊!” 没等他说完,一块更大的石头直直的砸在的后心,沈进才当即一口血喷出来,趴在地上只剩下喘气儿了。 沈韫丢开手里的绳子扔到一旁,蹲到沈进才面前。 “你是不是在找这个?”沈韫拿出钱袋子在沈进才眼前晃了晃。 沈进才这种情况下还想着那钱袋子里的钱,想要伸手去抢。 “钱,把钱给我……” 沈韫捏着钱袋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 沈韫嘴角的笑意绽放开来,挑起的眉尖欢快的跃上傲慢不屑。 “是这个吗?好爹爹,看清楚了吗?” 一袋子石头夹着几个铜板叮叮当当掉落在沈进才面前。 沈进才方才醒悟,从沈韫敢在他面前招摇有钱起,自己就被算计了。 他的废物亲儿子,竟然有一天能算计到自己身上! 沈进才恶声道:“老子当初就不该留下你!就该让你和你娘被狼吃的骨头都不剩!” 沈韫主动递过去自己防身的那把匕首。 “那你起来杀啊。” 沈进才被刀刃上的寒芒吓得起了一身冷汗,他嘴上说归说,可自己现在别说杀人,他连抬手都难。 想起这些年他对沈韫的所作所为,莫不是今日这小崽子真要报复他? 沈进才慌了,连忙改口:“好儿子,别别别杀我……爹求求你放过我这次吧,以后我给你做饭,伺候你,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好不好!” 沈韫把玩着匕首,缓缓将刀尖对向自己。 在这个计划里,他是操盘的人,也是盘中一步棋子,沈韫本想再等等时机,等沈韫闯下更大的篓子,他的命绝不会留过三更。 可怪就怪在沈进才动了陆长青,他要看在眼皮子底下且还有大用的人,沈进才凭什么动。 “你这是什么话,我惜命的紧,怎会刺自己一刀,太没道理。” 沈韫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撑着身体强坐起身,满是不甘的质问陆长青。 “陆长青,你无非是想抓住我的把柄以此拿捏我,何必坐在这为我治伤,我死了,岂不是更好?” 陆长青都被他的脑回路给绕进去,要不是理智尚在,他差点都以为真的事自己冤枉了沈韫。 陆长青绷着脸道:“你当我傻吗,那面墙分明是向你院子里倒去的,也就是说你爹一开始就被压在石头下面,你好端端的在屋子却要自己送上门给人杀?” “那匕首也是你的,难不成你还亲自给人送到手里找死?” 作的一手的好戏,他怎么就没发现沈韫还有这方面的天赋。 不仅手段高明,演戏也超绝呢! 沈韫脸色猛地沉下来,一言不发的凝着陆长青,寒潭般的眸子森冷异常。 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令陆长青抖了个机灵。 陆长青身正不怕影子斜,直了直腰道:“看什么看,我说错了吗?!” 沈韫却眼底泛了红:“就是我做的,我是故意的,沈进才不死我也活不了,你抓我报官啊。” 说着说着,这人竟真的低下头抽泣起来。 乌长的头发不听话的散落下来,愈发显得沈韫弱小无助,嘴上还哽咽不停。 “我不过想活,有什么错……” 陆长青一妥妥大直男哪见过这场面啊,虽然知道沈韫是个哥儿,可当着他的面哭起来,搞得陆长青都开始手足无措。 眼下世道,律法之下庇佑不了那么多人,沈韫便是其中之一。 他生为人子,亲情二字为先,纵然沈父如何对待他,可孝字下沈韫根本无法反抗,他要反抗,也没有错。 沈进才就算真的死了,沈韫也不会有任何事,一来没有证据,二来沈父恶名在外,他辱杀亲儿抢劫银两,翻墙砸死,世人也只会觉的,死有应得。 第12章 这样的城府和心机,实在让陆长青对沈韫刮目相看。 索性没有酿成大祸,沈进才也活着。 陆长青拍上沈韫的肩头,轻咳了一声,“别哭了,我理解你,但玩弄人命的做法过于偏激,也还有其他法子不是?” 沈韫低着头一抽一抽的,可他的哭声越听越不对劲。 细听发现这人在笑! 沈韫忽的抬起头,一双明媚的眸子里满是笑意。 沈韫低声笑道:“陆长青,我也帮你出气了,咱俩,扯平了。” 陆长青:“……” 很难想象,他能从同一个人身上看到天使和恶魔并存。 一股无名火骤然涌了上来,陆长青一张俊脸瞬间蔓上愠怒:“沈韫!” 沈韫没骨头似得斜倚着床头,倦怠懒散的睨着站在面前动了怒的陆长青。 “可惜了,沈进才命大碰上了你,本事不小啊。” 听着夸人的话,却总觉的这话儿里里外透着讥屑。 陆长青语气克制:“真谢谢你了,你是不是早晚弄死我?” 沈韫道:“怎会,你我之间,情比坚金。” …… 无可救药! 沈韫简直无可救药! 陆长青都忘了那天自己是什么表情夺门而出,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多管沈韫的任何事! 但他可没忘了十三两银子的事。 如今沈进才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他儿子又是那副德行,陆长青觉着自己注定要背起这口锅负重前行。 接下来几天里,陆长青没再去药庐,独自一人进了深山。 李成的小药庐入不敷出,哪有钱能借给他,李成对此很是愧疚,便告诉陆长青说那深山林子里有不少的灵芝,因为山中有猛禽出没,故而没人敢去。 陆长青决定去试一试。 出门前哄骗柳三娘说自己只是去镇上置换药材,可能要出去几日,在三日期限之前肯定回来。 他这一去,当真在树林子度过了凶险万分的两日。 那林子里猛禽的种类还不止一种,野狼暂且不提,两人高的熊瞎子他就碰上两三只。 要不是他身上带着的不少的兽用蒙汗药,估计活着走不出那个地方。 好消息是他确实找到了品相年岁极佳的灵芝,下了山就奔去镇上,换了一个不错的价格。 至少够还那十三两银子了。 陆长青匆匆忙忙往回赶,要是没记错的话,今日就是三日之期。 他前脚刚回到药庐,后脚赌坊的打手就找上了门。 陆长青不想招惹他们,只想着赶紧摆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几位别急,钱我凑到了。” 带头的瘦子怪异的看了眼陆长青:“是不是傻,还真要帮沈家还钱。” 他一边说着,一边抢过去沉甸甸的银子清点数额。 “谁要他还。” 沈韫从里面走出来,拖着半残的一条腿也走的相当有气势。 这人一点儿都不带怕的,身后抢了瘦子手里的钱扔给陆长青,自己拿出足足二十两银子丢过去。 沈韫又道:“只多不少,拿着钱赶紧滚。” 这瘦子不是第一次见沈韫,印象中沈韫畏畏缩缩是个窝囊废,多久没见,沈进才得儿子不仅有钱,还这么硬气起来了。 “哟,沈秀才好威风啊!怪不都说欠债的都是大爷呢。” 瘦子转头跟自己的手下哄笑一片。 瘦子向前一步,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怼到沈韫面前,气焰嚣张道:“东家说了,今日让我来把沈家的债算清。” “你给我的,只少不多,可不够买下你这个人的。” 沈韫受不了他人这般靠近,更何况身上还有一股汗臭味熏得他不得不后退了几步。 却不小心后背撞到了陆长青。 陆长青下意识扶了他一下,随口就问:“他什么意思,你爹到底欠了多少?” 沈韫火气上头,只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当着陆长青的面把沈进才大卸八块才好! “我怎么知道!”沈韫恨得牙痒痒。 那瘦子也不跟人废话,甩开一张纸摊开放到沈韫脸前。 另一只手还指着上面的字:“看清楚,卖身契,上面写着你的名字,手印可是你爹亲自摁上去的!” “沈秀才,是自己走还是我们哥几个动手啊?” 第11章 卖身契上署名确实是沈进才的字迹,最后还有手印为证。 字据是半个多月前签下的,刚好是沈韫身体刚刚恢复,沈进才死儿子骗钱计失败之后。 怪不得沈进才从祠堂回来后,假惺惺的对沈韫表达关怀,原是怕沈韫生病受伤后不好讲价。 后来发现斗不过沈韫,便也懒得继续装下去。 这次翻墙偷线,虽然是沈韫设下的圈套,可也正中沈进才下怀。 沈韫千算万算,可还是着了道。 赌坊的几个打手围上来要将他带走,沈韫不知被谁拽住,身体猛地向前拖拽过去。 药庐外越来越多的村民围过来,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出手相帮。 沈韫脸上难得出现惊谎的表情,他深知这些市井的下三流的手段,凌强持弱使他们惯用的伎俩。 要是真落到他们手中,挨打受辱事小,倘若卖到牙人手中,他的处境就更糟糕了。 他挣扎了两下,奈何这具身体实在太弱,就像挠痒痒一样。 “陆长青!” 沈韫几乎脱口而出。 他此时只想到陆长青能够帮他。 陆长青被两个人拦着,见沈韫被带走,他亦做不到见死不救。 陆长青试图讲讲道理:“大哥,钱的事好说,沈韫并非自愿,而且他是个秀才,论律法你们妄动府衙学子是以下犯上,你们也不想事情闹到官府吧。” 瘦子叉着腰狂放大笑:“我呸!一个穷秀才算什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况且他的卖身契在我手里,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他们沈家没理在先!” 他大手一挥,让自己手下押着沈韫离开。 “姓陆的,你最好别多管闲事。” 瘦子冷冷的瞪着陆长青戾声警告。 陆长青道:“懂不懂先礼后兵?” 瘦子一愣。 随机就被陆长青迎面一拳结结实实砸在脸上。 事有转机,其余的打手见状,一拥而上。 顿时,小小的药庐打成一片,陆长青单挑五六个汉子,竟没有落得下风,手脚功夫干净有力,只揍得那几人惨叫连连。 那瘦子不一会儿挨了好几下,捂着□□破口大骂:“他娘的一群废物,这么多人打不过他一个!” 都是一群热血方刚的汉子,哪听得了这个。 下手愈发的狠厉,陆长青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身体素质跟不上,片刻功夫体力就有些跟不上。 片刻功夫身上又挂了彩。 瘦子又被踹了出来,狰狞着表情还没骂出声,忽然脖颈套上一圈麻绳,有人在后面狠狠一嘞,瞬间哑火。 沈韫借着巧劲儿猛地将瘦子掀翻在地,重重的踩在人的后背,双手慢慢收紧。 瘦子的脸很快涨成猪肝色,用力的拍着地面发出绝望的嘶吼。 沈韫道:“让你的人住手。” 院子那边混乱一团的几人压根没有主要到这边的情况,瘦子双目充血,拼尽全力吼道:“住手!都住手!” 或许是事情转变的太过匪夷所思,那几人气喘吁吁的停下手,带着惊疑的目光打量着沈韫。 刚才还是个弱不禁风的秀才,此时此刻却面无表情的把他们老大踩在脚下,他脸上毫无血色,甚至身板瘦的薄薄一层,可这人却能轻易拿捏着一条人命而满脸冷漠。 他不过是个瘸腿的穷秀才,怎敢如此胆大包天。 瘦子都翻起了白眼,喉咙发出嘶哑难听的喘气声。 沈韫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绳结是个活扣,他不用费太大力气。 “沈韫!” 陆长青抓住他的手腕,沉声在他耳边低叱:“松手!” 沈韫瞳孔微微发散,阴鸷在他眼底渐渐散去。 他神思稍稍回笼,看了眼躺在地上不动弹的瘦子,方才松了手。 “回去问问你们东家,他要钱,还是要命。” 那几个鼻青脸肿的打手面面相觑,再一看地上不知死活的老大,对上沈韫毒蛇般的眼神,没由来的涌上一阵莫名的后怕。 这两人都不好惹,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扛起瘦子夹着尾巴就跑,头都不带回的。 沈韫眼底还残留着暴怒的寒光,呼吸快速的起伏着,他对陆长青的做法颇为不满,转身快步走进屋内。 陆长青跟在他身后,“是不是谁惹你不高兴都要置人死地?” 沈韫怒极反笑:“愚善!” 陆长青都怀疑沈韫这人是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超雄体质,身上戾气怎么这么大? 第13章 “他们罪不至死,你这是滥杀无辜!” 沈韫想倒杯水喝,水壶拿起来轻飘飘的,一滴水都没有。 便更加来气,摔了手里的水杯嗤笑一声。 讥讽道:“他们无辜,难道我就该尽他们欺凌侮辱?” 陆长青皱眉:“事情又不是无解,你若杀了那人,得罪那么大个赌坊来找你麻烦,你如何自保!” “我今日拦得住你,要是我没在呢?!” 几句话说得沈韫理智稍稍回笼,他的手心满是冷汗,脑海中还不断地浮现出三年前他死之前受过的欺辱。 他太不喜欢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年的自己是怎么一步步从一个乞丐做上权倾朝野的首辅大臣,这一路他便是用沾满献血的手,拼命的爬上去。 即便如此,他还是从高处狠狠摔入泥潭,那些想让你死的人,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心慈手软这四个字对他来说,像个笑话。 但陆长青的话提醒了他,他现在只是个山野穷秀才,没有权利没有金钱,更无奈的事,还有这具身体的秘密。 沈韫冷静下来,高涨的情绪似乎瞬间抽走了他的力气,他身体一软,尖锐的痛感从他肩上的伤口散发至四肢百骸。 陆长青下意识的伸手去接,可这人倔的要命,人都要站不住了,还死死的抓着他胸前的衣服,抬起一双泛红的眸子。 似威胁的说道:“你能拦我多久?” 他不会留在这里太久,这双手也不会干净太久。 皇帝老子都拦他不住,陆长青算什么? 陆长青道:“你放心,不会拦你很久,等这件事过去,你的事我一点也不想管。” 他又不是天降圣母,总不能因为沈韫一句话,就跟他纠缠一辈子吧。 管他沈韫以后去霍霍谁,他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要不然就沈韫这狗脾气,他迟早得气死。 沈韫突然觉得莫名的失落,他撇下嘴角。 “想都别想。” 就跟小孩子闹脾气一样,不甘里夹杂着点撒娇的意味,叫陆长青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 沈韫脑袋一歪,毫不客气将全身重量倚在陆长青身上。 强撑了这么久,他唇上也没了血色,一张脸白的吓人。 “伤口疼死了,扶我去休息。” 陆长青单身了一辈子,女人都没抱过,沈韫这么一靠,他一双手顿时放到哪都不知道了。 一低头便能看到沈韫的面容近在咫尺。 他从未认真的看过沈韫的脸,这么近的距离,这人脸上小绒毛都能看见。 垂下的鸦睫掩住了沈韫眼底的冷漠疏离,让他整个人都看起来温顺了许多,这样的沈韫嫌少见到。 陆长青闻见来自沈韫身上的药香,一阵深思恍惚后甩了甩头,把脑子里一些不太干净的想法丢出去后,手忙脚乱的扶着沈韫去休息。 重新帮沈韫包扎了伤口,发现沈韫手心也都是血。 不难想象刚才沈韫勒人时用了多大的力气。 沈韫看着低头认真帮他处理伤口的陆长青,率先打破两人之间的宁静。 “你不好奇吗?为什么我额间的痣会消失。” 陆长青手一抖。 他好奇,但不想问。 沈韫疼的嘶了一声,蜷起手指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我娘在的时候把我保护的很好,只要我一生病就不允许我见人。” “这里。”他点着自己的额心,“只有在温度过高时会出现,从我记事起好像就一直这样,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会这样。” “答案只有娘知道吧,可她去世了。” 他身在朝堂事见多识广,也不曾听说世间有类似法子能让哥儿隐藏眉间孕痣,所以这个答案对他来说,也是个谜。 陆长青被迫听了沈韫的这些话,不理解沈韫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别想那么多了,好好休息。” 陆长青闷头收拾自己的药箱:“等你痊愈,你还可以继续参加科举考试,外面世界很大,总有一天你会找到答案。” 他转身就走,却被袖子上传来的拉力拦住了脚步。 沈韫半张脸陷在阴影中,削尖的下巴透出点儿令人生怜的脆弱来。 “最近这具身体更弱了,生病的次数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还没走出去就先病死在这,这里只有你知道这件事,也只有你能帮我。” 沈韫情况罕见,陆长青自知自己现在能力有限,不敢一口应下。 陆长青道:“如果能查到原因,我会试着帮你。” 沈韫手上微微使力。 “我不要什么原因,我只要你帮我继续藏住这个秘密,不管用什么方法。” 他隐隐感觉得到身体会变成这样,肯定与消失的孕痣有关。 若他是哥儿的事情传开,无法参加科举暂且不说,日后这个身份必然会招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以前他不觉得哥儿的地位多么卑微难过。 现在深有体会。 第12章 “你们一群废物!一个傻子一个穷秀才都拿不下!赶紧收拾东西滚蛋吧!” 瘦子被骂的好生委屈,鼻青脸肿的跪在下面也不敢反驳,跪在他身后的喽啰比他好不到哪去。 “东家,那陆长青不傻,看着可精神了!”瘦子可是亲眼见过陆长青的战斗力,打起架猛地看不清动作,瘦子耷拉着脑袋:“姓沈的那小子还背后偷袭我,差点勒死我!特别是哪个沈秀才!还让我问你,要命还是要钱!” 冯老板手指头在舌头上一抿,数着手里白花花的一沓银票,只抬头看了眼瘦子,就忘记数了多少。 “老子稀罕他的命?!没弄死他都不错了!”冯老板日进斗金,瘦子说的那些他压根不在乎,但他在这里做生意这么久,还第一次听到这种嚣张的话:“硬的不行来软的!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姓沈的一家都给我带过来!” 瘦子:“……” 瘦子欲言又止,很想解释一下,沈秀才说要命,要的事您的命…… “其实……” 外面急吼吼跑进来个丫鬟,“老爷,夫人头疼的厉害,说要见您呢!” “什么!”冯老板这下钱也不数了,没等丫鬟说完话就往外冲,临出门前对瘦子几个道:“还不赶紧滚蛋!” 瘦子连忙带着人滚出去了。 他出门就啐了一口,心中满是不服。 不过两个毛儿都没长齐的臭小子,在他们手里吃了亏,以后在兄弟面怎么抬得起头?! 瘦子看着身后东倒西歪的小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有人问道:“老大,咋办啊,那俩人看起来真的好不惹啊!” 瘦子一巴掌糊那人脸上:“东家不是说了!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只要把人带到还有咱们什么事?” 那几人一听,确实是这么个理。 “老大,那咱么怎么来软的?请个八抬大轿?” 瘦子差点岔住气:“请你奶奶的!” 扶着旁边的柱子冷静了一下,脑瓜子飞快的转。 瘦子有了主意:“咱们就去他们村里守着,天天找他们麻烦,我就不信那陆长青还能一直跟着沈秀才!” 村里的人都以为沈进才伤的那么重,肯定活不了,没想到那李成真的妙手回春把人给救回来了。 李成坐享其成,说不高兴是假的。 那日见陆长青救人的手法,稀世罕见,而且手法稳准狠,他想学都学不来,对陆长青更是高看一眼。 想当年陆隐在世时,倒是教了陆长青几年,短短几年就能学成这样? 李成心有疑虑,却也没有想太多,只要他能跟着学上几手,日后肯定能有番作为。 眼下沈家父子还在药庐修养,陆长青放心不下在药庐守着,来找他看病的人多了,隔壁村都来了人邀请他会诊,诊金不少咧。 李成自信满满的跟着去了,又匆匆忙忙的赶回来。 李成找到蹲在厨房熬汤药的陆长青,“长青徒儿,快跟我走一趟吧!病患难产,还是个哥儿!我没接生的经验,弄不好怕是要死人的啊!” 陆长青腾的一下站起来,“你等我下!” 陆长青去到房间,对躺在床上看书晒太阳的沈韫说道:“你帮忙看着药庐,等我回来。” 沈韫淡淡道:“稳婆的活儿你也会?” 陆长青背起药箱,没搭理沈韫,人刚走出两步又来到床前,低声警告道:“你最好乖乖的,别惹事,不然我就带你去官府自首!” 沈韫这才抬起头,眼睛浅浅的弯起:“乖的,不闯祸。” 陆长青秉着医者救死扶伤的原则,不管对方情况怎样,他都要过去看看。 李成借了村里的马车,两人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就赶到隔壁村子。 李成在路上已经告诉他病患的症状,一下车就跟着人直奔病患的房间。 几个稳婆还在里头忙活,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来,屋里头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听着异常骇人。 第14章 门外守着的男人看到李成便快步迎上来:“李大夫,您怎么又带了个人!” 李成面部红心不跳的解释道:“我徒儿来打下手!快别问了,救人要紧!” 男人应是那哥儿的的丈夫,心中难免有些介怀,可他夫郎在里头生不如此,也顾不上那么多,连忙让开路让二人进去。 陆长青路过对方面前时,微微点头示意。 一进门就闻见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两个稳婆守在床边,一个加油鼓气,一个在床尾收拾血迹。 李成语速飞快的提醒道:“你先看看成不成,不成咱就早做打算。” 陆长青懂李成什么意思,紧绷着下颌没有说话。 他所学的东西是拼尽全力坚持到最后一刻,就职后,他也曾见过一些医生为了逃避责任不愿接受病患,亲手掐灭一家人的所有希望。 陆长青有些感慨,人这样的生物,从古至今都是自私的。 “然哥儿,你可不能卸力啊!在坚持坚持就出来了!” 可看床尾那稳婆的表情,就知道情况很不乐观。 陆长青脚步一顿,后知后觉的想起病患是个哥儿。 哥儿? 躺在床上那人汗津津的,苍白的脸上那颗痣十分的惹眼。 是个哥儿,没想到他来到这里第一个接生的孕妇……不对,孕夫是个哥儿。 李成一回头看陆长青发愣,急道:“快别愣着啊!” 陆长青骤然会神,看了眼那小哥儿气息将近微弱的哥儿,硬着头皮就跟上去了。 其中一个稳婆哎哟道:“你着急慌忙说回去拿东西,就是带个男的过来啊,别忘了咱家是个哥儿,产房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进的啊!” 李成头上直冒虚汗,“我徒弟来帮我!你们快让开些!别耽误救人!” 两个稳婆被挤到一旁,眼睁睁看着李成带来的徒弟在床边坐下。 陆长青眼睛也不乱看,说了句冒犯了,手便伸进被子里在人肚子上摸了一圈。 陆长青兀的睁大眼睛:“两个?” 稳婆又惊又喜道:“是是是!两个!” 这下两个稳婆心都稳了,这李成的徒弟是个稳重的,而且也是有本事的! 果然是李成带出来徒弟啊! 陆长青红着脸到床尾,看清楚产道后,心说这小哥儿的身体结构好像跟男子没差别。 李成道:“能看见一个小家伙儿的脑袋,可就是不出来,时间长了两个都有危险啊!” 陆长青作为妇产科的台柱子,接生过多少婴儿,这样棘手的情况不是没见过。 难就难在当下的条件太差。 陆长青稳住心神,冷静道:“师父,得剖腹。” 李成对陆长青有信心,扭头就去准备陆长青上次救沈进才用到的那些东西,可当那两个稳婆看见陆长青拿起刀时,立刻就不能淡定了! “哎呀!怎么要动刀子啊!” “李大夫,你快管管你徒弟!” 陆长青道:“两位大娘,劳烦去请示主家,如果同意我们尽可能一试,若是不让我们冒险,那然哥儿和两个孩子都保不住。” 等人回话的功夫,李成手抖得厉害,小声问陆长青:“长青,几分把握?” 陆长青诚实相告:“三成。” 李成:“……” 很快稳婆过来回话,说主家同意了。 陆长青道:“劳烦两位大娘守在然哥儿身边说话,剩下的交给我和师傅。” 门外是然哥儿着急等候的丈夫,他跪在院中,表情虔诚,哪怕用他下辈子的福报来赌这一次有个好结果,他也愿意。 这一等,便等到了太阳落山,屋里已经有好一阵没有动静了。 程雁跪的双腿的都没了知觉,探着头不断地看向房门,泪珠子止不住的往下掉。 终于,门打开了。 稳婆怀里抱着襁褓满面欣喜的出来,“程家的,恭喜你是个小子!” 程雁通红着眼睛过去看孩子,孩子皱巴巴的,丑极了,他边哭边笑,往屋内看了看,喜极而泣:“不是说两个娃儿妈?” 稳婆敛了笑,叹口气道:“另一个娃儿没保住,在肚子里时间太长了,出来就没气儿了。” 程雁脑子轰的一下,也顾不上稳婆手里的孩子,出声急急问到:“那我夫郎呢,还好吗?” “然哥儿好着呢,没事,你可以进去瞧瞧。” 程雁擦了把眼泪,忍下心头翻腾的情绪进到屋内,快步走到床前。 他的夫郎此时正昏睡着,脸上白的吓人,看的程雁心都跟着揪起。 陆长青看一眼李成,后者了然,走上前细细叮嘱:“他最近要多休息,药方我写好了,按时来我这里拿就好。” 他没说完顿了顿,犹豫了一下,一咬牙道:“至于那个孩子,我和我徒儿尽力了,你节哀顺变才好。” 谁知程雁噗通跪下,“谢谢,太谢谢了,两位救我夫郎性命,日后我定会报答!” 程雁好一顿感激,还特意抓了两只鸡要送给这师徒二人。 两人推脱不过,只好收下,架着马车披星戴月的往回赶。 彼时。 药庐内可不见得那么宁静。 沈进才清醒了,一睁眼就扯着嗓子叫唤,结果却等来了沈韫。 沈进才瞬间没了声,一双眼睛很快布满了恐惧。 他的儿子亲手将他弄成这样,他差点就要死了! 沈韫挡住了屋里仅有的拿点亮光,他的面容陷在阴影中,沉重的黑影压的沈进才几乎都喘不过气来。 在沈进才眼中,沈韫比地狱爬上来的恶鬼还要可怕。 沈进才大张着嘴:“不要杀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第13章 沈进才昏睡几日,做的梦都是他儿子青面獠牙的要杀了他。 睁眼就看见沈韫阴沉沉的站在面前,还以为是在梦中,吓得魂飞魄散,张嘴便是求饶。 沈韫动了动,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爹,说什么糊涂话,我孝敬您呢。” 他端过手边的汤药,作势要喂。 沈进才怎么敢让沈韫靠近,两手撑着就躲,一动便牵动了伤口疼的他吱哇乱叫,表情活像见鬼:“我不要你孝敬!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沈韫笑道:“那谁给您养老送终呢?” 沈进才连连摇头:“不用你送,不用你送!” “好,那我问你几个问题。”沈韫气定神闲的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药碗自己喝了起来:“我娘当年怎么会嫁给你?” 他这几天思来想去,将能想起来的事情都顺了一遍,发现不少可疑之处。 原主记忆中,他的娘亲是个长相秀美的女人,温婉可亲,逃荒路上也总会把吃的留给他,每次生病时,她都会告诉原主,不能让任何人看到额头上的孕痣。 包括沈进才。 起先沈进才对他们母子二人挺好,样貌虽然丑陋些,好在人老实能干。 不记得哪天起,沈进才与人喝了酒回来突然发起脾气,甚至对他母亲大大出手,七岁的孩子眼睁睁看着母亲被男人拖进房内,那夜经历了什么,可想而知。 从那以后,沈进才看原主的眼神就变了,喝醉时就会胡言乱语,说沈韫不是他的亲生孩子,让他在外面丢尽颜面。 原主七岁那年,他们一家迁徙到月亮沟的路上,碰上了狼群,沈进才竟狠心抛下自己的妻子,只带走了沈韫。 这些年原主在沈进才的阴影下长大,他学会自保,学会了一个人解决许多事情,他本以为会靠着读书能够改变命运,却没想到,在考试前夕得罪了人,一条腿被打断不说,考场失利也让他一度一蹶不振。 再后来,就是原主去河边想要洗个澡,被村里那个大傻子扑进了河里。 说起来,还是因为这次意外他一个孤魂野鬼阴差阳错的占了原主的身体。 多年来的屈辱再次被人提起,沈进才忘记了害怕,狰狞着脸说道:“你娘是个婊子!她就是想给你这个野种找个爹!” 沈韫抬手将碗里剩下的汤药泼在了沈进才得脸上。 那汤药还有些烫,沈进才捂着脸在床上嗷嗷叫唤。 沈韫声音极冷:“好好照照镜子,看看你配吗?” 就算他真的不是沈进才亲生的,也是沈进才攒了八辈子的福气能让自己此时此刻在他面前说这些话。 沈韫的手放在他的伤口处微微使力:“告诉我,我娘祖籍什么地方,认识你的时候身边有没有其他人?” 沈进才惨叫道:“我不知道!我是在闵州遇见她的,她被人牙子看管着,我看她可怜,就买回家当媳妇!” “那我是不是你亲生的你不知道吗?!” “我他娘的怎么知道,那婊……女的跟我回家后经常偷偷出门!谁知道她是不是外面有野男人生出你这么个种!” 沈韫现在几乎确定,原主的亲生父亲真的有可能另有其人。 第15章 他突然有些想笑,笑沈进才可怜可恨,笑他明明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拥有一个看起来不错的进家庭,一个温婉贤惠的妻子,和一个聪慧优秀的孩子。 当然,如果是那样的话,今日的他可能也不会重新活过。 沈韫弯下腰,用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眸盯着沈进才那张满是褶子的脸。 “我该庆幸我不是你亲生的,这样等你死的时候我不会难过,倘若你真是我父亲,我可能……” 会让你死的痛快点儿。 可惜后面半句话没来得及说,他就被人一把拽开,因着腿脚有疾,踉踉跄跄的后退了好几步才扶着桌角堪堪站稳。 他看清楚来人,倒也不气,不冷不淡的问候了一句:“回来的好巧。” 陆长青看了眼如死狗一样瘫在床上,眼泪鼻涕横流的沈进才,无奈的回头对沈韫道:“是挺巧,你就算不动手,我晚回来一会儿你也得给人吓死。” 沈韫道:“想多了,我可是他儿子。” 说着,他好心的投给沈进才一个孝子贤孙的眼神,后者惊出一身冷汗,对陆长青哭着喊道:“长青贤侄,他不是我儿子,我不认他这个儿子!” 沈韫却道:“爹,我可认你当爹的。” 陆长青本以为沈韫会借此机会跟沈进才断绝关系,可偏偏沈韫脑回路新奇与常人不同,他不仅要认这个爹,而且一口一个爹叫的甚是亲切。 相处这段时间,他多多少少对沈韫的脾气了解了些,这人面上功夫做的很足,谁知道背地里又在耍什么小心思。 所以,乖顺的沈韫会让陆长青提起一百八十分的精神去研究这人脸上的细微表情,去猜想他在打什么主意。 试了几次,陆长青发现自己根本就猜不到! 好在这父子俩一个能避则避一个爱答不理,算是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李成见沈进才能吃能睡,就筹划着把两个人赶回去。 沈韫好说,人行动自如后早早就回了自己家,时不时过来在沈进才面前刷一刷存在感,付钱拿药再慢悠悠的回去。 听村里人说,沈秀才最近变得开朗了不少,不像以前似得总把自己关在家里不见人,见人也会说话了。 沈进才哪敢回去,死皮赖脸的就是不走,大概是害怕自己的好大儿。 就算有一墙之隔,沈进才也觉得回去后沈韫也绝对会想办法弄死他! “我不回!就算沈韫不杀我,那些追债的人回来也得杀了我!我就在这待着!” 沈进才死死扒着床上的被子,一副我就不走你能耐我何的架势。 李成脸都绿了,也束手无策。 “你再不走我就找村长,抬也要把你抬走!” 李成真要去找村长来评理,这沈进才白痴白住也就罢了,怎么还赖上他们了! 他这小药庐里可容不下这尊大佛。 陆长青背着从山上刚采的野菜,药材回来正好碰见气哼哼去找村长的李成。 他回到药庐,进屋拿东西时对躺在床上装睡的沈进才说道:“你儿子要真想杀你,你就不会躺在这了。” “你的医药费都是沈韫付的,再怎么说你们父子十几年,难道一点感情都没?” 沈进才眼皮子抖动着,不耐烦的哼哼着背过身去。 他怎么对沈韫的他自己知道,又不是自己亲儿子,能有什么感情! 对方油盐不进,陆长青便敞开了亮话:“你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你不如现在回去好好改过自新,将来沈韫出人头地,你也能跟着享福。” 沈进才暗自腹诽,就他那便宜儿子腿瘸体弱,能有什么出息!当年去科举还不是被人打了一顿屁都不敢放一个,能指望什么? 就是不知道沈韫天天不出门从哪弄来的钱。 莫不是找到了他在外面那个不知名的爹?! 怪不得那天好端端的问他娘的事,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不行,他得回去! 沈韫就算不是他儿子,那也是他养大的,要是能碰见那奸夫,他得好好讹上一笔! 方才出门的李成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拉着陆长青就往外跑。 “我刚才看见镇上那几个要债的地皮流氓又来了!你赶紧去躲躲!” 陆长青比李成冷静的多,欠债的事沈家,他只不过帮了个忙被惦记上,那些人不会拿他怎样。 陆长青道:“沈进才还在药庐,他们来这闹我还能挡挡。” “我待会儿给他藏起来,那些人找不见自然不会找我麻烦!倒是你,找不到沈家人,肯定要找你的!” 陆长青想起还在家的沈韫,倒不是怕这些人找他麻烦,而是害怕这些人找到沈韫难保不会缺胳膊少腿的回去。 那不就跟万重楼的梁子彻底结下了吗?! 身有连带责任的陆长青第一时间就赶紧向沈韫家里方向赶去。 沈韫家门大敞着,人不在院子里,他脚刚伸进去,一颗熟悉的石子儿砸在他的小腿上,房顶上初九转着弹弓,用手指了指他脚下。 “有陷阱,你从后门进。” 还有后门? 陆长青信初九的话,毕竟在自己家里设置陷阱符合沈韫的作风。 他绕到房后,原来初九所说的后门是一扇窗户。 窗户半开着,陆长青轻而易举的翻跳过去,落地发出的动静惊到了屋里的那人。 沈韫半坐在矮桌前,桌上铺了张宣纸正在画着什么,他另一只手悬在半空,略显吃惊的望向后门而来的不速之客。 除了有些吃惊,对与陆长青的突然到来就显得很随和了。 “初九的话你也信?” 陆长青沉默了下。 应该是信不过你才是。 陆长青不跟他废话:“跟我走,赌坊的人找来了。” 话音刚落下,外面就传来瘦子十分有辨识度的公鸡嗓音。 “这哪个院子是沈秀才的啊?!” “管他呢!先进去搜!” 听着声音他们应该进的是沈进才得院子。 但现在出是出不去了,陆长青迅速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抓起沈韫就往衣柜里塞。 沈韫也不反抗,异常听话的缩进衣柜,然后看着陆长青老大一个只委屈巴巴的钻进来。 衣柜不大,藏着两个人实在有些拥挤。 两个人的身体几乎仅仅的贴在一起,外面的声音似乎也小了,不大的空间里两人的呼吸凌乱的交织在一起。 陆长青为了保持平衡,不得已手撑在沈韫身后的柜子上,低下脑袋才勉强让自己舒坦一点。 可这样一来,两人的距离就更近了。 他感觉到沈韫微热的呼吸轻轻拂过耳边,激的他浑身上下都紧绷着不敢松气。 这柜子怎么这么小! 沈韫道:“你挤着我了。” 语气闲适,还有几分幸灾乐祸的笑意在里面。 陆长青缩了缩脖子,克制着莫名的烦躁低声警告:“别说话!” 沈韫含笑道:“这么紧张干什么?怕我吃了你?” 陆长青感觉自己现在肯定是从脖子红到脸,长这么大第一次被这么直白的调戏。 是调戏吧! “你就不能老实点!”陆长青佩服极了沈韫处变不惊的定力。 他到底为什么吃饱了撑的来沈韫这自讨苦吃! 缺胳膊少腿就缺吧! 他不想管了! 第14章 瘦子在沈进才院子里找了一圈,毛都没找到,带着人又来到隔壁。 遭遇了和陆长青一样的待遇。 只不过初九的小石头直接打在了瘦子的小腿上,疼的他抱着一条腿转了好几圈。 “哪来的小毛头!敢阴你爷爷!” 初九好心提醒:“要是不想死的话,就别进来。” 瘦子一听,笑了。 故意抬起一只脚伸进院子才收回来,来回好几次。 瘦子摇头晃脑的说道:“我就进了,怎么样!” 初九在自己的小包包里拿出小石头,随便瞄准了院子里的某个地方弹飞了出去。 瞬间几根消尖的竹子斜着破风的声音嗖嗖嗖的扎进地面。 还有几根险险的落在瘦子方才落脚的地方。 瘦子一身冷汗,低头看看自己完好的脚丫子还在,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 谁在家里布置这种东西啊! 他都不敢想要是进去了,那不得扎成个刺猬?! 初九哼哼的偷笑两声,趁着他们不注意溜下房顶跑没影了。 瘦子一抬头发现那小孩儿也不见了,赶紧命令身后小弟:“傻愣着干什么!去把房顶那小屁孩找过来!” 那小屁孩肯定跟沈韫有什么关系,到时候拿着小屁孩儿威胁沈韫,不信他不可能就范! 瘦子往门口石墩上一坐,也不顾他人的眼光吆喝。 “哎!我就不走了!我就不信你姓沈的不吃不喝能一直在里面躲着!反正爷有的是时间!” 第16章 不就是来软的吗? 沈家一天不出面还债,他就天天守在门口,看沈家父子俩能耗到什么时候! “他们怎么不进来?” 陆长青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憋憋屈屈的还躲在衣柜里问出心中的疑惑。 沈韫施施然道:“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陆长青见沈韫这般临危不乱的样子,隐约猜出这人肯定在院子里动了手脚,要不然刚才初九也会让他从后面的窗户爬进来。 陆长青推开柜门,率先跳了出来,空间豁然开朗,陆长青感觉呼吸都畅快不少。 他走到窗边偷偷向外看了一眼。 脑门上面冒出无语两个字。 他早该清楚沈韫的才智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哪用得着他担心。 想起这人刚刚配合他表演,真是难为沈韫还有这份闲心跟他逗开心。 沈韫揣着手到他身边,得意的看着外面的杰作。 挑着眉尖问道:“怎么样,厉害吧。” 陆长青:“……初九在外面,我去看看。” 厉害是真的。 他以前只在书上和电视剧上看到过古人设计陷阱的精妙手法,如今亲眼见到算是开了眼。 放在沈韫身上能造出这样的陷阱,倒也不奇怪。 “初九能跑,早藏起来了。”沈韫见他还想要跳窗出去,指着门口道:“我的窗户跳一次还不够?从正门出。” 陆长青震惊的回过头。 咋? 想让他死也不用这么直白。 沈韫失笑:“能出不能进,我还指望你帮我看病呢,不至于在自己家门口要你的命。” 不在家门口在哪? 陆长青黑一脸,他也不指望沈韫的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 他没听沈韫的,毅然从窗户上跳出去。 沈韫侧身靠在窗上,冲他眯着眼笑:“对了,我出不了门,你记得可怜可怜我,抽空送些食物过来,想来就走后门,给你留着。”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偷情? 陆长青头也不回的走。 后窗外面是一条小路,而且两边有几颗杨柳树,如果不仔细找寻的话,沈韫后窗的位置很难被发现。 陆长青故意绕了一圈小路,但无可避免的还是碰上了在门口守株待兔的几个人。 瘦子弹跳起身,冲到人跟前拦住路。 瘦子打量了一眼陆长青身后,这是他刚才过来的路。 “你是来找沈韫的?” 陆长青道:“我找他干嘛?” 瘦子问:“你不是跟他关系挺好的?” “不熟。” “放屁!睁眼说瞎话!” 瘦子想动手又不敢,憋出一句:“去帮我把沈韫叫出来,我跟你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陆长青推开他:“没空。” 瘦子嘴角猛抽:“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上次打我那事……” “打你怎么了?”陆长青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睨着不敢说话的瘦子:“有本事你打回来,我又不欠你的,你打我我还不能还手了?” 瘦子对陆长青一打五的战绩印象深刻,眼看着陆长青抬手,瘦子忙道:“你给我等着!” 说完,人飞快的后退几步,继续去蹲守大门。 好汉不吃眼前亏,别沈家的事还没着落,再挨顿打,他还过不过了! 药庐那边沈进才刚躲过一劫,就一反常态的说要收拾东西回家。 李成好心提醒他:“外面催债的人找你呢,我劝你赶紧出去躲躲。” 沈进才要回家的决心异常坚定,不顾身上的伤硬是颤颤巍巍的出了门。 他那便宜儿子都没事,自己能有什么事! 卖身契又不是他的! 沈进才回到家天都黑了,一路上走走停停,一段路将近走了快半个时辰。 结果迎面和瘦子那几个地皮流氓打了个照面。 沈进才想跑都没多余的力气。 瘦子见到仇人似得:“老东西!我还以为你不敢出来了呢!” 沈进才不是傻的,知道跟他们对着干没好果子吃,讨好着人说道:“小兄弟别着急,我这不是回来还债的吗?” “还债?!”瘦子比出三根手指:“你儿子的卖身契没有三百两不够!” 沈进才愕然:“我五十两输的!” 瘦子在这守了一天了,又渴又饿,只想赶紧解决了事情回家,揪着人耳朵道:“去把你儿子叫出来!不然我就带你回去剁手剁脚!” 沈进才被他弄得伤口疼耳朵也疼,连连说道:“小兄弟我有办法让他出来,还能再赚一笔银子!你干不干!” 能赚钱的生意当然干! 瘦子半信半疑。 沈进才道:“我这便宜儿子的亲爹另有其人!而且很有钱!要是能找到他爹是谁,趁机敲上一笔也不是不行!” “你不是他亲爹?!” 瘦子顿了顿,又说:“也是,你这模样也生不出那么好看的儿子。” “你不知道他爹是谁,怎么知道人家有钱的!” 沈进才:“……实不相瞒,我这便宜儿子手里头有钱的,你说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来的钱!肯定是他亲生父亲给的!他亲生父亲肯定有什么苦衷,不好认他儿子,才偷偷给钱养着的!” 逻辑合情合理。 瘦子摸着下巴,嘀咕:“有道理,那我们怎么找?” 沈进才道:“有个叫初九的小孩儿总帮他出门办事,那咱们就……” 来这找沈家催债的瘦子莫名其妙的和沈进才统一战线,成了合作关系。 沈韫出画的频率并不高,他懂得物以稀为贵,画多了反而没有什么神秘感。 他让初九拿出去的几幅画,渐渐的有了小水花。 画坊也不停的催着初九,让主家赶紧多画几幅送来,趁现在赶紧涨涨名气才是,有了名气才能把画卖出更好的价钱! 沈韫仍旧不慌不忙的画,只让初九带一句话过去。 问问那画坊老板,画可以提前开价,谁开的高给谁。 画坊老板人都傻了,作品都没送来就先开价没道理啊! 前几幅四君子景画工确实了得,而且画法自成一派,不少主顾有人看好,但小门小派谁也不愿多出银两,这主家莫不是想钱想疯了,竟然如此出口狂言。 画坊老板做不来这生意,不过出自小家之手,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画仙画圣了。 沈韫的画不急出手,他有自己的打算。 倒是陆长青这几天翻窗户翻得得心应手,每次过来沈韫不是睡觉就是看书,要么就坐在桌前作画。 外面那几只豺狼虎豹都看着饿瘦了,隔壁沈进才就更老实了,沈韫倒好,还胖了一圈。 脸色终于有了血色,柔和的五官透着耐看的秀气,对他都是笑眯眯的展露笑颜,人畜无害的。 “我要跟师傅出门两天,你省着点吃。” 沈韫看着里面食物不少,够吃好几天的。 陆长青常常跟着李成出去问诊,最近看病的人多,碰到棘手的也会在外留宿。 “那是什么?给我的?” 沈韫探头问道。 陆长青把刚做好的拐杖递给他:“给你的,你走路不方便,用这个会好很多。” 说起自己的腿,沈韫眼底暗了暗。 这句身体唯一的缺点就是缺了的左腿。 沈韫手放在膝盖上,低垂的眉眼看起来有些失落:“我的腿好不了了吗?” 陆长青察觉到他的情绪,低声道:“镇上有个不错的先生,接骨很厉害,我带你去看看。” 沈韫嘴角勾起:“不是觉得我坏吗?对我这么好?” “你真是……” 陆长青无奈,沈韫翻脸比翻书还快,多余同情那一下。 “就是觉得亏欠你,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变成这样。” 他叹口气:“你这不叫坏,你只是想保护自己。” 他有时会想,沈韫会不会是因为从没被人善意的对待过,才在那次的事情中爆发出来。 沈韫怔了片刻,忽然觉得心中泛起一股酸意。 不管是原主,还是前世的自己,他所做的一切,在外人看来都是大逆不道,是奸臣贼子,倒反天罡的大恶人。 从没有人跟他说过,自己这么做,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第15章 “长青啊,你就是想帮沈家,也不用以身犯险吧!”李成想要劝劝陆长青早点和沈家断清,昨天来到镇上才知道陆长青要自己去万重楼给大东家的妻子看病。 十里八乡的都知道那赌坊冯老板和他妻子在一起几年都没能怀上孩子,冯老板更是求了不少名医过来,能来的基本上都是断胳膊断腿的出去的,不能来的也都不敢接这活儿。 陆长青倒好,自己上赶着过去凑热闹。 李成苦口婆心道:“冯老板可不是什么好人啊,你听我的,咱们回去从长计议。” 第17章 他就差躺地上去拦着倔驴似得陆长青! “长青,你怎么不想想呢!你这么跟沈家那小子纠缠不清,以后你娶媳妇都不好办啊,你也为自己打算打算!” 陆长青一把揽住小老头儿的肩膀,从容笑道:“师傅,媳妇不愁娶的,您要是害怕我就自己去,您自己先回去,我去看看就回。” 李成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能让这小子改变主意,拍开陆长青的爪子大叹一声:“臭小子!你不跟我回去你娘还不得去找我说叨!老命一条!陪你就是!” 两人来到赌坊门口,陆长青说明来意,后者鄙夷的打量了一下一老一小,进去通传了。 约莫小一刻钟的时间,通传的人过来,带他们二人进去。 “又来两个找死的,听说还是村里来的。” “京城的大夫来了都不行,他们多大能耐啊……” “估计……悬哎!” 背后议论纷纷,李成听得老脸惨绿,陆长青恍若未闻。 赌坊外的不远处,初九躲在角落刚好看到这一切。 他除了有时间跟着沈韫读书认字,有空的时候都会在镇子上闲逛,但范围不会超过画坊太久,这样他能知道第一手的消息。 没想到今天闲逛,就见到了陆长青,初九便抱着好奇心就跟了过来。 正想着要不要告诉小先生,后背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初九猛地回过神,惊恐的眼睛里映出画坊老板的影子。 画坊老板不曾注意那么多,只说道:“小兄弟,你怎么在这啊,可让我好找啊!” 初九眨眨眼:“有事吗?” 画坊老板道:“你家先生最近不出画吗?” 初九跟着沈韫学了不少,这会儿颇有商人风范:“是有人出价吗?” 画坊老板带着几分讨好:“可不是,是位贵人呢!银子都好说!” 初九道:“我回去告诉小先生。” “小兄弟不急,只是这位主顾对画有要求,正在店里等着,不妨去听听主顾的要求。” 沈韫告诉他只管等消息,却没告诉他主顾的话要不要听,他潜意识里担心会耽误大事,便跟着画坊老板去了。 画坊老板前段时间还瞧不起那个自持甚高的画师,不曾想短短几日,竟然有人主动找上门千金求画。 倒是他有眼无珠了。 正厅坐着一位着深色云锦,头戴玉冠,面向和善的中年男子。 画坊老板对他的态度很是尊敬,“王老爷,这位就是那位画师的小童。” 老板推了推初九,眼神示意初九过去说话。 初九可不懂他们大人之间阿谀奉承的礼数,往那直挺挺一站,盯着面前的男人。 王虞山也不介意,反倒朝着初九抱手作揖,面带微笑道:“我叫王虞山,几日前偶然见过先生画作,特来求上一副。” 初九直言道:“你说你有要求?” 他不懂为什么一幅画还要提要求。 王虞山道:“鄙人生平最爱看梅,所以想求一副白雪红梅,还请小兄弟回去转告先生,这是定金。” 他拿出一袋子钱交到初九手上。 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光是一小袋子就又不少了。 初九不禁感叹小先生的才能,将来一定会成为最出名的画师! 画坊老板一路送初九到门口,忽然几个窜出来的地痞冲过来,瘦子就在其中。 瘦子抓住初九的小细脖子,伸手抢了初九手里的钱。 “可让老子好找!”瘦子手里拿着吧匕首,直指画坊老板:“这臭小子刚才见了谁!让他滚出来!” 画坊老板哪敢得罪贵人,苦着脸求饶道:“几位大爷行行好,不过是个传信儿的孩子,有什么事你问我。” 初九小胳膊小腿儿胡乱抡着,奈何人太小,力气也挣不过,小脸都憋得通红。 “放开!放开我!” 初九瞅准时机张嘴咬在瘦子的手臂上,瘦子吃痛,抬手砸了初九一拳。 他手上没个分寸,一拳下去初九的脑袋就冒了血。 “放肆!”还未离开的王虞山沉着脸跨步走来,眼看见小孩儿脑袋上流着血,表情就更查了:“哪来的狂徒,当街就敢行凶作恶,把孩子放下!” 瘦子叫嚣道:“你就是那小子的爹!不错啊,确实有钱!” 王虞山心觉事情不简单,皱眉问道:“谁的爹?” 瘦子道:“别不承认!这小毛头天天替你们俩传信,你在外面偷养的儿子在我们赌坊输了卖身契,要不拿出三百两银子,我可就不客气了!” 王虞山总算听出点矛头,当下改口就道:“你得让我看到人在哪,确保安全我才给你们钱,要不然我怎知你是不是在骗我?” 瘦子不耐道:“事儿真多!那你就跟我们走一趟!” 画坊老板立刻上前小声阻拦:“不行啊,您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交代啊!便让我去吧!” “他们手里拿着小先生性命,若你去谈不拢,恐怕危及性命。”王虞山实则抱着私心,想要见一见那画师真容,便再次叮嘱道:“你且不用报官,小先生不愿袒露身份,此事我来解决,你只需去告诉我府中下人,去钱庄准备三百两银子等着。” 王虞山跟着他们走了一段路,担心身后有人跟着,对瘦子提议道:“乘车过去吧,我有钱可以租到宽敞的马车。” 瘦子这几日吃了不少苦,早就身心疲惫,有马车当然再好不过。 王虞山去租了两辆马车,特地让一辆马车先跑了出去,随后才带着瘦子几个上车赶往月亮沟。 彼时。 沈韫忽然一阵心慌。 他起身拿起陆长青做的拐,来到门前,门口几个地痞和他爹坐在门前玩筛子,唯独瘦子不在。 沈韫隐隐觉得不对,出声质问外面那几人:“初九呢?” 沈进才嘿嘿一笑:“他不是去找你亲爹了?” 沈韫眉峰拧起。 思忖间,一辆马车由远及近,朝着这边方向过来。 马车前头坐着的正是瘦子。 老远都能看到瘦子脸上炫目的笑容。 门口几个也不急着玩骰子了,沈进才特意站到石头上,满脸的期待。 马车在门口停下,瘦子一踹马车:“赶紧下来。” 初九先跳了下来,看见站在门口的沈韫忍不住哭了起来,犯了错一样瘪着嘴不敢哭出声,他脑袋还留着血迹,看起来可怜极了。 后面还跟着出来一个中年男人。 “初九!”初九的模样刺痛了沈韫,他往前一步,沉声道:“过来。” 在外面几人震惊的眼神中初九跑进了院子,那百试百灵的陷阱跟失灵了一样,一点不见动静。 瘦子憋屈了这么多天,也想进去。 脚刚伸进去,就听沈韫冷声警告他:“你敢!” 瘦子可是差点在他手里死了的,见识过沈韫的厉害,还真被人一句你敢给吓住了。 悻悻的收回脚,瘦子转而开始威胁不明情况的王虞山。 “看看是不是你儿子!今天你不拿出三百两,我就一把火把他烧死在里面!” 沈进才不嫌丢人,叽叽歪歪道:“我养他这么多年,如今你要认回儿子,那这些年的我养他的花费也得结清!我要的不多!五百两!” 瘦子扭头看向沈进才,骂道:“老小子!你真敢要啊!” 自己刚才怎么就没想着多要点! 他们的动静闹得不小,村民这下都知道了。 沈进才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不是亲生的! 带个绿帽子还这么骄傲的,估计也只有沈进才了。 呸,真不嫌的丢人! 王虞山两个人都没理,沉默的和里面的沈韫对视了一眼。 一者探究一者警惕。 王虞山斜了眼沈进才,清声道:“我认的干儿子何需相认,若我不来,你这做爹的难不成还真要卖子求利!” 沈进才一噎。 沈韫什么时候认的干爹! 可他干爹看着有钱啊! 沈进才歪嘴不屑:“那又怎样!他六亲不认要谋害亲爹,这儿子我不要卖给你了!就五百两!” 王虞山对看戏的瘦子道:“人我见到了,钱我已派人放在画坊,你叫人去取,这是我的信物。” 瘦子笑的都开花儿了,忙接过玉佩,“当真?” 王虞山道:“若有假,你砸了画坊。” 远在镇上的画坊老板突然打了几个喷嚏。 沈进才见瘦子得了钱全身而退,想趁热打铁把自己的钱也要来。 谁知王虞山转身,悄悄对其亮出腰牌,和善的外表猛地染上一层凌厉。 “不想死,就滚远点儿!” 沈进才虽然不知道那腰牌是个什么官职,但能带这腰牌的人必然是官家的人,他后悔都来不及,方才还气焰嚣张的沈进才腿一软,差点瘫软倒地。 他哪里还敢要钱,连滚带爬的钻进了房间不敢露面。 第18章 王虞山耳边都清净了,又换上那副谦虚的样子,朝着沈韫轻轻颔首。 “事发突然,还请小先生不要介意。” 第16章 沈韫看他一眼,并未说话。 带着初九转身进了房间。 初九额头的伤一直没有处理,血迹都凝固在脸上,看着有些严重的。 沈韫也把初九当做弟弟看待,他与这孩子有缘,年纪又小,聪明伶俐,若能好好教导,将来必然能成大器。 初九受了伤,他亦看在眼中。 初九却以为沈韫是生气了,小先生都不同他讲话,也不正眼瞧自己了。 “小先生,我错了,都怪我不小心,还把外面的人带过来认出了你。”初九两只小手紧紧绞着衣服下摆,眼里很快弥漫上一层水汽。 外面的王虞山冒昧走到房门前,替初九说话:“是我坏了规矩,不怪小孩子,不过小先生可放心,在下绝不会对外泄露半个字,这次过来我也有意隐藏了行踪,别人不会发现。” 沈韫在抽屉里找到几瓶膏药,外面的陷阱只能触发一次,吓唬人而已,王虞山进来他倒没觉得奇怪。 拉过初九到跟前,沾湿了帕子慢慢的擦掉初九脸上的血迹。 初九憋着泪花儿解释:“小先生,他想要求您一幅画,开价多少都可以。” 沈韫拍拍初九的手:“记住谁伤的你。” 初九点头。 “自己擦药。”沈韫站起身,如墨的眼睛看向还在门口王虞山,拿出自己为数不多的礼数颔首道:“阁下刚才已经开过价了。” 王虞山暗自松了口气,从他见到沈韫的那一刻起,就能看出来这少年不太好相处。 他懂文人都会有那么点傲气,便没在意。 王虞山道:“那画的事,小先生是同意了?” 沈韫道:“自然。” 他走上前,看样子不打算邀客进门。 王虞山将自己的要求说出,只求一副腊梅图。 沈韫却道:“我作过的画中,只有过一个关于梅的作品,且毫无优点,那副画只买了几两银子,阁下却甘愿花重金来买,让我很好奇。” 王虞山刚悬着的心又调到了嗓子眼,他讪讪一笑:“在下对梅很是喜爱,可惜只在皇城见过,小先生的画,我很喜欢。” 实际上他并不懂什么梅啊花的,真要是让他文绉绉的夸上一通,大抵也只会我很喜欢四个字了。 他看画仅限于看,真正要这幅画的另有其人。 沈韫含着笑的眸子清澈的好似能看穿他的内心,王虞山干脆就只低着头只留给沈韫一个个头顶。 心想着要真被看出什么,他就一口咬定是自己喜欢,再者说他花重金买一个开心不好吗? 半晌,就看见沈韫走开,去屋里拿出一副画轴。 直接递给王虞山:“在交给真正的买主之前,不要打开。” 王虞山:“……” 要不您还是问问我? 你直接戳穿显得我演戏很假。 王虞山同时又对沈韫这人高看两眼,没想到在这穷山僻壤,又是如此苛刻的条件之下竟还有这样的人才。 他接过画轴,对沈韫说的话不疑有他,赶紧告辞离开。 沈韫望着王虞山仓惶离开的背影,嘴角若有若无的隐去几分笑意。 没想到这么快,鱼饵就上钩了。 初九拽了拽沈韫的袖子,抬着头说道:“小先生,我在镇上看到陆大哥了,还有他的师傅。” 沈韫是知道这师徒俩去镇上的事,初九碰上不奇怪。 沈韫不纳罕道:“爱去哪去哪。” 初九又道:“他们进去万重搂,是不是也去赌钱了。” 往屋子里正走的沈韫猛地一个趔趄,差点把手里的拐杖给扔出去,平静的脸上少见的出现崩裂之势。 “去哪?”沈韫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们去了万重搂?” 初九连忙上前把拐杖捡起来扶好:“是啊,大摇大摆的就进去了。” 是不是去赌钱沈韫不知道,但陆长青那个脑沟浅的八成是为了他去的! 走之前还说是去镇上为人看病,和师父采购草药,瞒着他一声不吭去了那! 陆长青真把他当成个无力自保的废物,还是他怕自己出手会害人性命,不管是哪种情况,都触到了沈韫的逆鳞。 他最厌恶欺骗他的人! 沈韫又把回到自己手里拐杖扔出去老远,冷着脸道:“不用管,看他有几个能耐能摆平我的事。” 他说不管就不管,扔了的拐杖也没再捡起来过。 总之就是气难消! 他甚至气的去敲隔壁门找沈进才。 沈进才好不容老实几天钻窝里不敢出门,愣是被沈韫治的厨艺精进不少。 到后来早中晚饭都不需要沈韫再去叫门,人主动就过来做好了,端过来,沈韫心情好了,给点钱,心情不好扔了筷子就说不合胃口,一个铜板都没。 沈进才为了能赚点钱,拖着受伤的身体吭哧吭哧继续去厨房造,背着人就开始骂骂咧咧:“小兔崽子真难伺候,也就是我不敢打你,等你出去有的是人想打死你!” 柳三娘在门外探头探脑的,看到沈进才在厨房忙活,杨声问道:“沈大哥,秀才在家不?” 沈进才把菜刀往菜板子上一撂, 板着脸道:“你找我儿干啥,你儿子可没在我家,以后也别让你儿子再来,也不看看我儿子是谁,十里八乡的秀才,你们攀得起吗?!他来了我也得撵走!” 柳三娘在村里找儿子的事他是知道啊,当时他还幸灾乐祸。 哼,要不是姓陆的那小子惹的祸,他儿子至于变成今天这样吗?! 柳三娘被骂的门都没进,去其他地方打听了。 过儿会儿,沈韫换了深蓝色的长衫,腰带也细细打理过,衬得他身形格外修长高挑,及腰的长发简单的别在脑后,额头又出现了那条粗布抹额,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瘸了的腿。 看样子是要出门。 稀罕,这小子很少出门的。 沈进才举着锅铲追出去:“饭做好了,我保证比之前那个好吃!你别走啊,去哪啊,不吃饭了?!” 初九的牛车很是时候的停在门口,沈韫费了点力气才坐上去,对沈进才道:“去找陆长青。” 沈进才傻了一样啊道:“找他啊?找他干啥!” 然后立刻改口,陪着笑送人离开,嘴里念叨着:“找人好啊,陆贤侄人多好,你是得去找找,路上小心啊,爹在家给你做饭!” 最好走了别回来! 就在所有人都在找陆长青的时候,他本人此时正蹲在柴房挨饿。 也不知道那个冯老板怎么想的,办法都告诉他,却说自己满口胡言,扬言要拔了他的舌头给他夫人熬汤。 他夫人在现场,说:“夫君,可是吃舌头好恶心,人家不要。” 冯老板:“那就先关起来,你不是看他长得好看,看着心情好吗,那你就多看看!” 陆长青:“……” 神奇。 这两口子真的好神奇。 李成也因为他受到牵连,老人家人都瘦了,已经因为赌气两天没跟他说过话了。 陆长青自知理亏,酝酿了一肚子的话,磨蹭到李成跟前道歉:“别气嘛,说不定冯老板的夫人看我心情好,心情一好就怀上了呢!” “她那是没病,就是心情太紧张,又没病对不对,等我把冯老板哄得开心了,说不定咱们就出去了!” 李成揣着胳膊翻了个身,不想搭理他。 外面有人打开门,进来的汉子对陆长青喝道:“别墨迹,夫人叫你过去。” 陆长青瞳孔地震,道:“不是晌午刚去过?” “废什么话,赶紧!” 冯老板贪财势力,对感情却是个专情之人,他对自己这位夫人格外的宠爱,除了这位夫人姿色貌美之外,这女人对拿捏男人的心也十分的有一套。 别问陆长青怎么知道。 “长青弟弟,你终于来了,刚才碰到一只老鼠,吓死人家啦。”冯老板的夫人姓窦,叫窦情,人说着话,就飘着往陆长青身上倒。 陆长青习以为常,面不改色的躲开,倒了杯桌上的茶:“夫人,小老鼠那么可爱,我以前还养过呢。” 窦情倒也不倒了,眼角跟着抽了两下:“养……养老鼠啊,那你怎么养的啊?” 陆长青还真养过老鼠,不过那叫小金丝熊,特别可爱的那种。 “关在一个小笼子里,每天跟他一起吃饭,一起睡觉,摸起来毛茸茸的,要不我给你抓一只?” 窦情连忙拒绝:“不,不用了。” 大可不必! 这下窦情也不往陆长青身边靠了,规规矩矩坐在那听陆长青分享养鼠经验,情节大概震惊窦情一百年。 “我找陆长青。” 沈韫已经来到万重楼门前。 天色渐暗,闹市的小摊儿不减反多,到处充满烟火气息。 第19章 门前打手不耐道:“没有!去别处找!” 沈韫拿出几两银子,客客气气的塞给人:“小哥,他就在里面,帮忙找一找。” 打手见的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还真不记得陆长青这号人,不过他收了人的好处,意思意思进去转一圈,找不到也不怪他咯。 等看门的打手一走,沈韫便紧跟着人进去了。 赌坊里已经人满为患,到处充斥着叫骂声,还有摔桌摇骰的哗啦声,沈韫走在他们之间格格不入。 沈韫若无其事的转了一圈,然后上了二楼。 从二楼往下看,一览无余。 他顺手叫过路过身后的跑堂小厮,极其大方的给了他几张数目不小的银票。 这些都是他在下面转了一圈的收获。 沈韫浅浅笑道:“小哥,帮我换成碎银。” 第17章 冯老板得了空就往窦情这里跑。 臃肿圆润的身体跑起来远远的看着像个会滚动的球儿,一脸肥嫩嫩的胶原蛋白,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人没到跟前,冯老板就跟个开心果似的大喊:“夫人!夫人啊!” 窦情好不容易跟陆长青拉近了些关系,一听到动静脸上的笑肉眼可见的僵硬了一下,随后扶了扶簪花,扭着蛇腰迎了上去。 “哎呀夫君呐,您怎么才来呀,奴家想死您啦!” 两口子腻腻歪歪抱在一起,陆长青都没脸看。 冯老板问:“夫人看起来心情不错啊!” 窦情使劲往冯老板怀里蹭蹭:“是呀是呀,陆大夫跟我讲故事呢,好有意思的!” 在冯老板看不见的地方,窦情冲着陆长青眨眨眼。 陆长青干咳一声。 冯老板摸一把窦情小脸:“甚好甚好,他不是说了吗,只要你心情好,咱俩何愁要不上小宝宝呢,你要是喜欢听他讲故事,就让他们多留一段时间!” 窦情求之不得呢。 两口子没腻歪多大会儿呢,前院慌慌张张就来了人,在冯老板耳朵旁边叽歪了几句话,冯老板脸色一变。 “夫人,你好好玩,夫君去处理些事情,等我回来哈!” 窦情恋恋不舍的送走人,一转身就继续挨着陆长青坐下,兴致相当不错:“陆大夫,你继续讲啊,我喜欢听!” 陆长青眼看天色晚了,自己再待下去反而不太合适。 便趁机站起身,婉拒道:“窦夫人,我今天讲的实在有些累,不然就改日,我就先回去了。” 窦情的眼睛黏在陆长青身上,嘴巴撅的老高:“再讲一会儿,我这就让人备晚膳,你吃饱了也好给你师傅带回去呀。” 窦情连拉带拽的拦着陆长青的去路,硬是把人摁在位置上,挥手让人去厨房准备。 “陆大夫啊,你再讲讲你刚才说的……三打白骨精呀!” 女人总爱贴过来,臊的陆长青坐立不安,想走,窦情就会千方百计的拦着。 这又是外面,他和窦情拉拉扯扯叫人看了去,说都说不清。 陆长青道:“讲完我可真得回去了,师父他晚上会犯病,很危险的。” 对不起了师傅! 钱是个好东西。 大把的碎银子从天而降,下面的人疯了一样的开始抢掠,维持赌场秩序的打手都加入其中。 沈韫站在二搂,乌沉的眼眸微垂,亦如上位者那般睥睨着下面的闹剧。 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位熟人。 瘦子一脚踹开地上的人,在地上到处寻找着碎银子。 沈韫盯着他,一步一步跟着瘦子去的方向。 瘦子像只饿狗一样只顾着眼前的地面,忽然一双脚拦在他面前,“谁他妈挡路!赶紧滚开!” 他一抬头,对上沈韫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瘦子就更不怕了,这是他的地盘!都是他的人! 一个大门都不敢出,就只敢用陷阱吓唬他们的穷秀才而已! “哟,姓沈的,来错地方了吧,不看看这是哪,难不成学你爹也来摸两把?” 他忽然从沈韫的脸上看到了杀意,就那一瞬间,瘦子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寒光。 瘦子脸上一痛,抬手摸了下,温热的血沾满了他的手心,在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更加尖锐的疼痛铺天盖地席卷他的四肢百骸。 “啊啊啊啊!” 可在如此混乱喧嚣的赌场内,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角落发生的事,而刚才还站在那的沈韫此时此刻也不见了踪影。 沈韫避开人群,向后面走去。 闻声赶来看场子的打手不断赶来,看他们来的方向,是后院的方向。 沈韫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到后院,但要在这么大的宅子里找个人,谈何容易。 他出门时没有拿拐杖,这会儿已经感觉到伤过的左腿开始隐隐作痛。 “我真是脑子有泡,做什么出来找那个傻子!” 沈韫实在走不动了,揉着膝盖坐在花坛旁边休息。 月亮已经悄悄冒了头,雾朦胧的月色倾泻在花园里,视线有些看不清了。 沈韫扫视了周围的环境,除了花草还是花草,一眼望不头似得。 谁家蠢货敢这么造花园啊! 有病! 正想着他要不要就这么回去算了,不远处花廊下走过两个人影。 “今天夫人和那个陆大夫聊好久了呢!” “可不是,还要我们做这么好吃的给他,哎,你说夫人不会……” “嘘!别乱说!咱们心里知道就行了……” 哦,合着他在这瘸着腿!想救他出去。 陆长青那厮现在正和美人花钱月下,好不快活呢。 狗东西…… “不喝了,真的不能喝了。”陆长青第二次当下窦夫人送到嘴边的酒,屁股往后一退再退,然后扑通一下摔在了地上,“窦夫人,我真的要回去了,告辞。” 陆长青看出窦情的意图,再待下去可真的要出事了! 他一骨碌爬起来,躲的远远地就跑。 谁知没走几步,陆长青便眼前一晕,连忙扶着旁边的柱子稳住。 暗道不妙,还是着了道。 饭没敢吃,酒没敢喝,也就桌上的凉水实在没忍住喝了几口,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啊! 窦情抿着笑蹭到陆长青身边,“陆大夫,您怎么啦。” 陆长青晃晃头,头重脚轻的症状不是很严重,面对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越界,陆长青也没了耐心。 “窦夫人,自重。” 窦情微微变了脸色,摸着平坦的小腹说道:“可我要是一直没动静,你也走不了,不如……陆大夫偷偷跟我努努力,说不定就有了!” 陆长青算是明白了。 窦情不是不能怀,而是看跟谁怀。 陆长青尴尬的笑了笑,撒腿儿就跑。 “哎!别跑了!陆大夫!” 不跑等着被你吃吗?! 陆长青闷头只管跑,不管怎样,这地方不能呆了,赶紧去把李成带出来,离开这鬼地方! 跑着跑着,余光就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沈韫?! 他怎么在这?! 陆长青拐了个弯,等跑近了,确定那人就是沈韫! 这人不慌不忙跟逛自己家一样,生怕别人看不见吗?! “沈韫!” 陆长青低喝一声。 沈韫一眼看见他,冷冰冰的转身就走。 陆长青跟上去,“你怎么在这?!” “你来找我的?” 沈韫不想解释,他都多余来这一趟。 窦情跟蝴蝶一样在后面追:“小陆大夫,你跑去哪了,我不逗你了好不好?” 陆长青现在听见窦情的声音都背上长毛,一急之下在沈韫身前弯下腰,催命似得对沈韫招手:“快,上来!我背你!” 沈韫看热闹不嫌事大,冷飕飕的说:“不是相谈甚欢,放着美人不要,来背我一个瘸子逃命?” 陆长青头都大了:“祖宗,你这会儿酸什么,赶紧上来!” “谁,谁酸了!” 沈韫莫名其妙的好一阵上火,当下也不客气的攀上人的后背。 陆长青身强力壮的,沈韫又没多少重量,跑起来丝毫不影响速度,很快把窦情甩的不见踪影。 沈韫趴人背上也不忘记嘴上输出:“喝酒了?亏你是个男人,该说你正直呢还是该说你傻呢?” 陆长青气喘吁吁的解释道:“没喝酒,我这叫君子,不懂别说话。” 沈韫发出一声幸灾乐祸的气音。 宅子的看家护院估摸着发现了异状,一路上已经碰上了两三波来抓他们的人。 这花园太大,陆长青有些迷路了。 他想骂娘。 花园搞这么大钱多烧得慌吗?! 安静了好一会儿的沈韫拍拍他的肩膀:“往那边。” 他一指,陆长青便有了方向。 陆长青没找来前,实际上他也在花园里迷了方向,要不是陆长青,他估计还在里面转悠呢。 第20章 好在他路过后门的时候多看了两眼,沈韫连蒙带猜还真把路给带了出来。 后门外面就是巷子,巷子外面就是闹哄哄的集市。 陆长青大松一口气,猛地想起了什么。 “我师傅还在里面!” 沈韫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要不你再回去?我自己瘸着退回去就好,要是路上遇上个豺狼虎豹,正好死了省得你操闲心。” 陆长青:“……” 回头那就是自投罗网,再抓回去他连救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算了,先出去,等我明日报官,再来救师傅。” 月亮沟肯定是回不去了。 路上有没有豺狼虎豹先不说,万一碰上土匪什么的,危险系数实在是太高了。 陆长青背着沈韫穿梭在热闹的集市中,为了躲避身后追出来的人,陆长青一股脑的跳上了河边停泊着一搜小船。 船夫不知道去了哪,陆长青着急慌忙从口袋里凑出几两银子给人放地上,撑起篙就跑。 小船渐渐远离岸边,往深处去。 嘈杂声被潮湿的泠泠水流声取代,偶尔几声野鸭子的叫声更显得四周愈发安静。 陆长青背着沈韫跑了一路,等划出了安全距离,他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了,浑身瘫软的趴在船头休整。 沈韫沉默的坐在船舱里,不着声色瞥了他一眼。 陆长青喘着气问他:“沈韫,你真的是来找我的?” 沈韫索性闭上了眼,手心下揉着疼的有些钻心的膝盖。 陆长青道:“腿不舒服吗?” 注意到沈韫的动作,陆长青直觉敏锐的爬过去,坐在人身前,小心掀开沈韫的裤脚。 “做什么?”沈韫向后躲开,含着怒的眸子瞪过来。 “帮你看看。”陆长青竟觉得沈韫这般气呼呼的样子异常生动,甚至有点可爱。 沈韫道:“滚远点。” 陆长青不想动,直接就地一坐,不断地擦着额头上的汗,现在冷静下来,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热腾腾的冒汗,口渴的不行。 稍微懂点什么的陆长青默默的离沈韫远了点。 要不要跳下去洗个澡? 可是他真的不会游泳啊。 他要是死了,放沈韫一个人在水上,他能飘回去吗? 怎么办怎么办! 沈韫偏偏这时好死不死的问他:“陆长青,你脸怎么那么红?” 陆长青:“……” 第18章 “我喝了些水,在窦夫人那。” 陆长青知道事情满不过去,还不如坦白从宽。 “里面估计下了药。” 沈韫要是懂怎么回事,也就不会过来招猫逗狗的用嘴毒他。 他以为沈韫会躲得远远的,再不济骂他两句。 陆长背都不觉的有亏,这件事确实是他考虑欠妥。 但他忘了,沈韫的脑子和正常人的思维不太一样。 沈韫反倒是眼睛一亮,眼睛都炯炯有神起来。 沈韫好奇问道:“窦夫人这就看上你了?” 陆长青:“……你能不能关注一下重点?” 身上越来越燥,估摸着药效一时半会儿下不去,再加上身边还有个危险人物,陆长音解 开裤腰带准备下水。 “我下去泡一泡就好了。”陆长青交给沈韫船篙,很没底气的交代:“记得用棍儿捞我。” 沈韫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微微仰着下巴看陆长青脱衣服。 别看这傻大个瘦巴巴的,衣服下面可是一番好光景。 清亮的月色勾勒着他皮肤下隐隐的隆起青筋脉络,肌肉线条流畅的向下没入裤腰下,十分的……养眼。 沈韫曾经对着一院子的美娇娥俏小哥儿不曾动心,眼下倒是对陆长青这样的起了非分之想。 沈韫把篙子抬手扔进水里。 陆长青充满震惊的看过来,不理解沈韫发什么疯! “你扔了干什么!我们怎么……嗷!” 沈韫不想听他啰嗦,揪住陆长青后脑一把头发把人拽进低矮的船舱下。 外头两只野鸭子欢快的叫了几声,河面上掠过的清风吹不散空气中交织在一起的暧昧气息。 陆长青脑袋一片空白,望着上面那人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沈韫伏下身子,微凉的指尖一下,一下,轻轻地在人胸前点过,一路向上停留在人不断上下滚动的喉结处。 沈韫嘴角扬起一抹狡黠:“你上次去帮小哥儿接生,也是这么看着人的?” 陆长青还处于宕机状态,磕磕巴巴的说:“不,不看怎么给人动刀。” 沈韫道:“我第一次当哥儿,还不知怎么与人鱼水交欢,不如你教教我?” 前世他不曾经历人事,可以说是毫无经验。 可他眼下既然有了想法,那就试试,也算是弥补上一世的遗憾。 陆长青紧忙拨开越靠越近的沈韫,爬起来就想远离这人。 今天是什么月圆之夜吗? 怎么都赶着同一天想跟他玩感情。 “别胡闹了,你行行好,放过我。”船只太小,陆长青躲都躲不远,两只守护在胸前求饶:“我也是第一次当人,实在不知道怎么教!” 沈韫上瘾似得,手里攥着陆长青的裤腰带,顺势追上去。 “陆长青,你当真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吗?” 他好像旖旎月下幻化出的鬼魅,一举一动都带着撩人的意味。 陆长青看不清沈韫的模样,可仍能感觉到沈韫的一双桃花眼灼灼的盯着他,他的脑子里开始不受控的想象一些不该有的画面,那画面中沈韫该多么的招人怜爱。 真的没有感觉吗? 陆长青不想否认,但他不清楚感觉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好比他现在在这里想到的那些事,以前不是不想,是不敢想。 他总认为,那只是好奇。 这人的手再次攀了上来,陆长青呼吸更加急促,他都快要炸了! 陆长青抓住沈韫作恶的手,触及到人的皮肤冰冰凉凉的,他心尖尖都忍不住剧颤。 “沈韫!” 身上那人一身短促的轻笑。 沈韫摘了额头的带子,低头在陆长青的鼻尖蹭了蹭。 “让你教你就教,我心甘情愿的,你矫情什么?” 陆长青眼前蒙了层雾,身体里燃着一把火,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瞬间四分五裂。 小船在河面漫无目的的飘了一夜。 陆长青出来时,都不知道身在何处。 船篙就更不知去向。 他望着两边一人多高的芦苇荡,再回头看看船舱下酣睡的某个罪魁祸首,陆长青脑袋就眩晕眩晕的。 跟做梦一样。 太刺激了。 好在附近有晨捕的渔民,陆长青向人打了照顾,对方热心肠的扔过来一根绳子,让他拴在船头,跟在渔民的船只后慢悠悠的划出去。 陆长青回到舱下,仔细检查了下沈韫的体温。 没有发热的迹象。 沈韫额头的孕痣颜色也越来越浅,但也不可忽视。 陆长青只要看到,就会想到这颗痣在昨夜的月色下,多么的鲜艳。 沈韫还闭着眼,却不知何时醒了。 人懒洋洋的问道:“什么时候靠岸,我饿了。” 陆长青向外看看:“快了。” “陆长青。” “嗯?” “你不累吗?” 陆长青:“……” 我该说累吗? 船只很快靠了岸,陆长青谢过对方渔民,回来后急匆匆的在找什么。 沈韫被他的动静闹得心烦。 “找什么?” 陆长青头也没抬,说在找那条发带。 沈韫摸了摸额头,眉头蹙起:“还那么明显吗?” 陆长青道:“消下去很多了,但还可以看到。” 沈韫更没好气道:“别找了,我也扔进河里了。” 昨夜太叫人难忘。 两人又都初尝禁果,不免有些过于冲动,那种时候陆长青竟还想着理智,要把他绑起来好制止他的动作,沈韫嫌他虚伪,直接甩手扔了。 陆长青脸上火辣辣的热起来。 大抵也是想到昨夜的疯狂。 “你在这等我。”陆长青闷头说了句,逃也似的爬出去,“我很快回来。” 沈韫动了动身体,感觉骨头缝里都是酸的。 不过这其中妙处他也算是体会到了。 陆长青不是总想着和他划清界限吗,到头来还不是栽在他手里。 这条线,怕是划不清了。 陆长青很快回来,买了个可以遮面的斗笠,帮沈韫带上,又赛给人两个烧饼。 “我先送你回家。” 沈韫一手拿着饼,一手扶着陆长青伸过来的手,刚一起身,膝盖处一阵尖锐的疼让他又摔了回去。 陆长青紧张的望着他:“怎么了,哪不舒服?” 沈韫咬牙道:“腿。” 第21章 昨夜就隐隐作痛,现在一动他才感觉左腿几乎都没了知觉。 这次他也不躲了,任由陆长青掀开他的裤脚。 只见左腿伤处青紫一片,肿了好大一圈。 这人低着头看的很认真,眉宇间的心疼不加掩饰。 沈韫涌上一种难以言说的舒适感。 陆长青打横将他抱起,也不急着送沈韫回家了,跳下小船便直奔医馆。 沈韫的腿伤说重也不重,陈年旧伤留下的病根,想要痊愈恐怕都很难。 医馆的大夫帮人拿了药,回头看一眼坐在床上带着斗笠啃烧饼的沈韫。 意味深长的叮嘱陆长青:“小兄弟,你家夫郎身子骨太弱咯,得好好调养,不然等以后会更严重。” 陆长青下意识想解释,但无从开口。 他们现在的关系,也就差走成婚下聘那一步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陆长青耳根子都红了:“我记下了,多谢大夫。” 大夫去忙别的事,陆长青倒了杯水放到沈韫跟前。 不确定沈韫怎么想的,他小声问道:“你在这里等我可以吗,我得去把师傅带出来。” 沈韫喝口水,跟着斗笠上的灰纱与陆长青对视。 “要是找官府有用的话,昨日我为何不直接去报官?” 赌坊这种行当的存在本就是违背律法的,更别说万重楼在这称霸一方,官府能看不到吗? 不过是官贼一家,其中厉害关系用脚指头想,也能算明白。 陆长青怎会想不明白,苦着脸坐在那沉默了。 沈韫毛病又犯了:“冯老板什么人,你也敢跟他提条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想的那样,是有良心的。” 特别是浸在利益场上的狂徒,良心对他们而言分文不值。 陆长青自知是自己考虑欠妥,第一次没有反驳沈韫的话。 不中听,但有理。 陆长青跟个犯错的孩子一样,乖乖听训。 沈韫丢下吃了一半的烧饼,拍拍手。 “去吧,去官府。” 陆长青混混沌沌的抬起头:“啊,报官有用吗?” 沈韫催道:“我跟你一起去看看,我歪门邪道多的是,搬出来律法吓唬他。” 沈韫腿脚不便,陆长青特意去租了辆马车,带着沈韫一道。 镇上的官府门庭冷落,看门的守卫坐在一起扯东扯西,闲散的不成样子。 鸣冤鼓敲响的时候,那几个守卫才反应过来。 鼓声一响,府衙大门没有不开的道理。 县衙官老爷打着哈欠出现在堂前,睁不开的睡眼都懒得看向堂下状冤是何人。 陆长青将事情经过简单说过,请官老爷出面做主,把师傅带出来。 大夫好心看病,却囚着人不放本就没理,明晃晃的冤情都不用细查。 却听那官老爷浑不在意的说道:“大夫看病天经地义,方才你也说了欠了冯老板银子,他们留你们在府中也是为了确保你们有能耐治好窦夫人的病,何来扣押一说。” 陆长青心里咯噔一下。 正如沈韫说的那样,来了官府也不一定能出面做主。 政权下的黑暗,从古至今好像毒瘤一样,暗暗的滋生在阴暗的角落根除不掉。 陆长青刚想动怒,身边站着的沈韫不动声色的拦在他身前,上前一步道:“卖身契我已赎回,我与冯老板之间两清,没有欠债一说。” “倘若官老爷做不了主,那草民只能一纸诉讼到宁州知府手中来查清此事,还草民公道。” 明镜高悬下的官老爷忽然震怒。 “大胆!” 第19章 沈韫一开口,任显丰差点没给气死。 也不犯困了,怒瞪着一双眼将堂下两个年轻人仔细看了看。 一个看起来愣头愣脑,另一个头戴斗笠看不清模样,任显丰一时间分不清刚才开口的人是谁。 沈韫也没让他疑惑太久,灰纱后他的声音都听得不那么真切。 “那就让冯老板放人。” 任显丰这下听清楚是谁在讲话。 他的视线紧紧盯着看起来身形瘦弱不堪一击的年轻人,想象不出这年轻人是有多大的胆子,能说出如此嚣张的话。 “你又是何人,和陆长青师徒两个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两个在堂下一站,莫名觉得身形很是般配。 任显丰眼神中不自觉的带着点鄙夷:“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公堂之上岂有你个小哥儿胡闹。” “陆长青,你师父的事不过有些误会,冯老板过些时日自会放人,赶紧带着你家的夫郎回去!” 任显丰一大早被吵醒,满心想着回去补觉,在这种犄角旮旯的小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当的把他吵醒。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 任显丰起身就要走人。 沈韫又道:“大人,几日后有位贵人来镇上小住,您不想在这时候多生事端吧?” 任显丰脚步骤然一顿。 扫向沈韫的眼神充满震惊,瞠目道:“你怎么知道!” 贵人是真贵人,行踪更是隐秘,他也是头一天才得了消息让他好生安排,眼下这黄毛小儿张口就来! 任显丰不禁对沈韫多了几分好奇和揣测。 沈韫道:“我只问你,放不放人。” 任显丰:“……” 他的脑袋从来没有这么飞快的转过。 且不说浑身上下透着股傻劲儿的陆长青,那站在他身前的年轻虽然看不见面容,可往那一站,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从容贵气。 说的话更是句句要命。 他不信山村勾勾里能养出这样钟灵毓秀的人物。 都说贵人家喜好隐姓埋名四处寻游,也有贵人偷着在外养着孩子亦或是情人,莫非这人跟那位突然造访的贵人有什么关系。 至于是什么关系,任显丰都开罪不起。 任显丰话锋急转:“不过本官也得查清原委,给你们个交代,也得给冯老板个交代不是?你们回去等着消息,本官肯定不会冤枉好人!” 送两人出来的官差客客气气的,态度极好。 陆长青扶着沈韫上了马车,“我们回家?” 回家两个字让沈韫有些触动。 他很久没有过家了。 沈韫点点头,他摘了斗笠,露出白皙光洁的额头,那颗眉间痣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陆长青的平静之下不小心流露出的愧疚还是让沈韫捕捉到。 “陆长青,你不高兴?” 陆长青坐在前面驾车,只留给沈韫一个孤独的背影。 只说了句:“你先好好休息,到家会叫你。” 沈韫大概能猜出陆长青为何郁郁寡欢,他跟着坐在陆长青另一侧,感受着清晨徐徐的微风。 “陆长青,我习惯了一个人,没想过会有人帮我。” “谢谢。” 不管是前世的自己,还是这辈子的沈韫。 他们都有不怎么美好的过去,孑然一身的清苦,背道而驰的人生,在这条越走越黑的路上,陆长青就像一只萤火虫,渺小却不可忽视的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沈韫的谢谢,不是奉承不是讥讽,他是出于真心。 陆长青愕然转过头,随即眼角都跟着垂下来,很是沮丧道:“我感觉我给你添乱了,是我擅作主张才闯下的篓子,还让你……受了苦。” “你是说昨晚吗?”沈韫直白道:“受苦不至于,毕竟我也享受其中。” 陆长青咳了声,震惊道:“沈韫,你知不知道害羞两个字怎么写!” 这人怎么一本正经的说出来的! 沈韫眯眼笑道:“那你知不知道,就算昨夜不发生,就算你没有喝下那水,我也会算计着你这个人,与我做不知羞的事。” 陆长青震惊之余,忍不住吐槽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哪样?你不是总想着和我撇清关系吗,我偏就要你跟我有理不清的关系才好。” 他抬手轻轻的戳了戳陆长青的侧脸。 沈韫道:“陆长青,伺候的不错。” 陆长青:“……” 马车咯吱咯吱的进了村,月亮沟的村民一眼瞅见坐在上面的陆长青,赶忙去给柳三娘报信。 话说陆长青跟着李成出去四五天,柳三娘都找人找疯了。 隔壁住着的王二牛兴冲冲跑过来:“长青,你干嘛去了,这几天没过信儿,还买了马车?!” 陆长青脑子一团浆糊似得,含糊不清道:“有事,租的。” 还得还回去。 王二牛道:“不过回来就好,你不在这几天都没人陪我上山了!” “你都不知道,你走这几天,村儿里可热闹了,累坏我了!” “你怎么不说话?” 陆长青敷衍的嗯了声。 “听着呢。” 王二牛继续手舞足蹈的跟人讲。 “沈家出大事儿咯!” 第22章 “沈老鬼把自己个家的房子少了个精光,幸好沈秀才没在家,不然也得连着一块烧成渣渣!” “昨个儿我还跟着一块去灭火了,沈秀才他爹早跑的没影,想想沈秀才也怪可怜的,你要是见着他,可别说是他爹放的火,我感觉他会挺难过的。” 陆长青不怎么平静的心脏哐哧哐哧的又跟拨浪鼓一样晃起来。 “烧了?!” 王二牛被他的反应下一跳:“啊,咋了?” 陆长青猛地勒紧缰绳,当着王二牛的面掀开车帘,望着坐在车里看起来还挺淡定的沈韫。 沈韫望向王二牛,探身出来。 “烧干净了?” 王二牛坚强的扯了扯嘴角,“挺干净的……” 这怎么也不是那么难过哈。 沈韫倒也不奇怪沈进才能做出这种事。 老东西还算有点脑子,知道惹不起躲得起的道理,若他还想着从他身上捞什么好处,估计就只剩下等死了。 陆长青不相信,非要带着沈韫亲眼去看看。 扑了一夜的火的村民还三三两两的围在沈家周围,亲眼瞧着陆长青扶着沈韫从马车上下来,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俩人闹了这么久,关系怎么越来越好了。 乍一看,还挺顺眼了。 沈家的宅子一分为二,但还是连在一起的,一场大火烧的那叫一个一览无余。 陆长青垫着脚走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带出来的好物件,发现只有他给沈韫做的那根拐杖勉强能看出本来面目。 陆长青拎着拐杖回到沈韫身边,低声问他:“家里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沈韫面色平静如常,望着焦黑一片的房子,“没有。” 明明什么都感觉不到。 可沈韫还是萌生出异样的感觉来。 他好像从没有在某个地方安稳的生活过,沈家也是。 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沈韫长舒口气,面对陆长青时他做出难过的样子,“陆长青,我家没了。” 陆长青心头一梗。 因为他,家没了。 “秀才,还好你没事啊,你那爹真是糊涂啊!”村长从人后挤到前面来,对沈韫既心疼又同情的,“房子怕是没办法住人了,你家中可还有其他亲人?” 沈韫懂得村长的意思,如实道:“没有亲人了。” 村长摇着头叹道:“那你……要不要去我家先住着?” 沈韫直勾勾的看着陆长青。 可怜巴巴的。 陆长青往前一步:“村长,就住我家吧。” 沈韫立刻对村长道:“可以。” 村长的眼睛在两人之间转了转,也不像细究两人是什么关系,年轻人的路还得年轻人自己走。 事情就这么敲定下来。 临了村长才想起来村里的李大夫还没回来,抓着陆长青问了一通,听说人过几日就回才放下心。 至于沈进才,沈韫的意思是:“是我拖累了爹,他想去哪就去哪吧。” 但凡他敢回来,沈韫都能让他脱层皮。 柳三娘这几日吃不下睡不好,可算等着陆长青安全回家,在得知沈韫要被迫留住家中,脸色稍微变了变,却也没多说什么。 还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在桌上有意无意道:“沈秀才啊,你看我家地方不大,就剩下那间小柴房,不如我腾出来给你住。” 沈韫寄人篱下哪有嫌弃的道理,感激一笑:“多谢伯母。” 柳三娘给两个孩子各自夹了个鸡腿,嘴上不停:“瞧瞧你们,多大的孩子了,也该成家立业了,等回头我就找媒人给你们相看相看,早早成了家也就有奔头了!” 她抬手扶了扶鬓角的碎发,悄悄打量了眼低眉垂眼吃饭的沈韫,“就是不知道沈秀才你喜欢啥样的?” 沈秀才没说话,陆长青一旁出声制止:“娘,你说什么呢,人刚到家里来,说这些不合适的。” 陆长青知道柳三娘实际上没有恶意。 她是不希望自己跟沈韫走的太近。 柳三娘尴尬的笑了笑,心里却对两人放心不下。 “是了,是我的错,多嘴了。” 柳三娘咂吧咂吧嘴角,仍不气馁的将话锋转到了陆长青身上。 “长青啊,那我不问秀才,问问你总该可以吧,你想娶个媳妇儿还是个夫郎,不管是啥娘都支持!” 第20章 翌日。 沈韫毫无征兆的病倒。 柳三娘叫人起床吃饭时,屋内某人哐啷一声将什么物什砸在门上,态度之恶劣让柳三娘对其更加不满。 陆长青知道沈韫脾气不好,但不至于无缘无故的发作。 他让柳三娘去忙自己的事,自己顶着被骂的风险进了屋。 迎面扔过来一个枕头,陆长青手疾眼快的避开,“你怎么……” 话音戛然而止。 那人裹着被子缩在墙角,汗湿的头发黏在他过于苍白的侧脸,碎发下充满戒备的一双眼睛透着狠劲,哪怕在看见陆长青也不曾消减。 陆长青赶紧关上门,快步走过去。 “怎么回事?”他伸手过去抓住沈韫的脉搏,“沈韫,我就在隔壁,为什么不叫我。” 只要你喊我的名字,我肯定会听到。 沈韫忽然挣脱开来,一把抓住陆长青的衣领:“我的病症发作次数越来越多!我不是让你想办法吗?” 他眉间那颗痣红的烫眼,发着狠的眉梢都晕开了一层病态的红,那是一双多情眼,生在这样一张脸上,愠怒之下图添几分了叫人生怜的脆弱无助。 陆长青顺着人的后背,轻声安抚。 “我问过几位大夫,想你这样的症状几乎没有见过,我也一直在翻看医书,只是还没有头绪。” “可是沈韫,若是能解,我不希望你一直这样,对的你身体负担太大。” 沈韫不甘心,当今世道小哥儿的处境多么困难他不是不知道。 弱点暴露太多,对他来说都是致命的。 沈韫手指都抓的隐隐作痛,他隐忍着怒火说道:“我是死是活跟你有何干系!我死了可就没人缠着你了!” 陆长青沉下脸,“沈韫,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韫看着他,却突然笑了:“平步青云,万人之上。” 最终两人这场谈话还是不换而散。 陆长青猜得出沈韫没有说实话。 与其说他动了情,倒不如说他是沈韫手段之下利用的棋子,现在的自己只是还有利用价值。 没有人喜欢被摆布。 陆长青也是。 他既入了沈韫的局,沈韫想要的,他成全,但他这颗棋,就不会坐等着成为一颗死棋。 几日后,李成被放了回来。 老头子看起来除了精神萎靡了点,精神看起来还好。 陆长青心中有愧,买了几斤猪肉给人送去,好让人补补身子。 李成不仅没有生气,还分给陆长青些银子。 “说来也怪,那冯老板态度突然转好,还给了我好大一笔诊金,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陆长青捋袖子在小厨房忙活,回道:“人都回来了,银子也是真的。” 其实他大概知道,李成能平安回来,很大可能跟沈韫口中的‘贵人’有关。 饭桌上,陆长青把李成分出来的钱推回去。 “师傅,我想让你在镇上开间铺子,做药膳的。” 李成略微吃惊,“怎么突然想搞这个。” 他以前问过陆长青以后打算,这小子心底踏实,只想多学医书以后开个医馆养着家就行。 怎么今天突然要开店。 陆长青道:“赚钱嘛,才不会被人欺负。” 李成会心一笑,可觉着自己年纪大了,有些有心无力,摇头道:“做生意还得你们年轻人,我老咯。” “我知道让您出面,有些为难。”陆长青端过自己熬制的汤膳,道:“不需要您辛苦,您只需要挂个名,这药膳我来做。” 平白来的店掌柜让李成有些心动,眼睛落在那碗汤上。 “你还会做这些?药膳可是宫里能吃得起的东西。” 陆长青点头:“可不见好吃,这些是我爹的医书上写的,我改良了一下,您尝尝。” 他确实在父亲的记录册中见到过药膳的方子,都是清热败火的,都是以药材专攻,口味实在欠佳。 李成浅尝一口,登时眼睛都瞪圆了一些。 来不及说话,就胡吃海喝的把那碗汤喝的干干净净。 “长青徒儿,我觉得此法可行!” 沈韫拼了命想要往上爬,那他也不能懈怠,他走不了权贵路,还有其他路可走。 他倒要看看沈韫能爬的多高。 这位想爬的很高的人,却迎来了他势在必得的计划中的第一次受挫。 王虞山找来了。 沈韫并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王虞山是来警告他的,警告他以后不准再作画,否则废了双手,彻底让他断了念头。 第23章 他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这几日够憋屈了,嘴下也没留情:“怪不得甘愿就在宁州坐吃山空,你家主子可真坐的住。” 王虞山瞬间变了脸色,不顾柳三娘还在一旁竟拔出剑直指沈韫咽喉。 “放肆!” 沈韫丝毫不惧,清冷的眉眼尽是嘲讽之意。 两人正僵持不下,陆长青及时赶回,紧忙拦在两人之间。 “大哥,有话好说,他要是说错了话我代他向您道歉。” 沈韫可不吃这种哑巴亏,在后面冷哼一声:“我说错了吗?你且问他,这三年过的怎样,是不是像个懦夫一样。” 王虞山被激的火气直冲天灵盖,他跟随主人家这么多年当然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 不管沈韫如何聪慧,又是怎么得知他背后之人身份,王虞山都认为沈韫此人留不得! 他一剑斜刺下去,陆长青动作却快他一步,生生用手抓住他的剑刃,殷红的血很快顺着指缝滴落下来。 陆长青对沈韫也没了好脸色,侧头便对沈韫厉声道:“你若真有本事就不要嘴上逞能,真觉得这样就显得你很厉害吗?!” 沈韫被戳到了痛处,愣了片刻拂袖回了房间。 好在王虞山没有接着发作,只看着陆长青发问:“你是他什么人?” 陆长青道:“我是他……兄长,他家着了火,在我家住着。” 这件事王虞山倒是有所耳闻,但他并不在意。 王虞山收了剑,瞧见陆长青的手心血肉模糊,对面前这个年轻人生出几分好感。 “好好看着他,有脑子就用在正途上,莫要整天想着攀附权贵来达成目的,再有下次,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陆长青心里也憋着一团火,今天的事就跟导火索一样,点燃了瞬间都会爆炸。 “你不跟我说,我就不问,可你也不看看清楚自己什么处境,你这样横冲直撞得罪别人不说,就算以后你一脚进了官场,这些人也会是你的麻烦!” 沈韫怒气未消,这人劈头盖脸的一顿教训,怎能气得过。 “你又是什么处境来管我的事!你说我得罪人,他们哪一个不是先来招惹我的!” “你敢说这位贵人,不是你有意引来的吗?!” “那又怎样,他若无意,便不会来!” “是,人不仅没来,还差点杀了你!” “你!” 沈韫说他不过,一时气结涨红着脸咳嗽起来。 为什么人没来,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通,肯定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陆长青急赤白脸的发完火,再瞧沈韫病恹恹的模样,有些说不上来的心疼。 他知沈韫受过太多委屈,加之性格偏激,若无引导必然会剑走偏锋。 陆长青放缓语气,引着人坐下:“你的才能,必不会困在这里。” 沈韫本来就无血色的下唇咬出一道发白的印痕:“你也觉得我攀附权贵来达成目的?” 陆长青沉默以对。 沈韫冷下脸:“出去。” 陆长青跟他话尽于此,没什么可说的。 “他就没说什么?” 镇上某处别苑内,萧难站在廊下隔着笼子逗鸟儿玩,兴致看起来不错。 王虞山站在院中思虑片刻,道:“沈韫性格古怪,是说了些难听话,不过臣下教训过,一介草民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萧难转过头,追问下去:“不过见了两面,你还袒护上了?” 王虞山倒不是有意袒护,而是沈韫的话实在得罪人,他是不敢说。 但明眼瞧着萧难要刨根问底,王虞山只好缓缓道来,说完头上都冒出一头的冷汗。 萧难听罢,扔了手里逗鸟儿的签字,冷哼道:“院长说的不错,他这种人急功近利,肯定不安好心,要不是院长阻拦,本王被他当猴耍了都不知,以后本王也不像再看见他。” “还有书房那副画,拿去烧了,省得我看见闹心。” 王虞山硬着头皮退下,去了书房找到那副被随意仍在桌上的画。 那画上只有一颗光秃秃的树干,却是一枝梅花都没有。 可见沈韫意欲何为。 在旁边的墙上,还挂着一副画,画中傲然立着一棵腊梅树,枝头俏立着一朵朵梅花,远看闻香,近看似花醉雪,惟妙惟肖神韵动人。 最下面署名——谢之淮。 王虞山斗胆掌起沈韫的半残品与之对比。 什么也看不出。 相比唯独缺了枝头梅花点缀。 萧难酷爱这幅画,去哪都要带着,也不怕这是前朝奸佞之臣的画作就这么偷偷藏在家中日日观赏。 大抵是那沈韫作画风格与墙上挂着的这幅有几分相像,萧难这才大动干戈的赶来。 幸好在见沈韫之前见了一面川禾书院的院长,才拦下王爷。 王虞山都不敢想,王爷要真去结识了沈韫,他都不敢想以后太平日子还能过几天。 沈韫那人,脑子太聪明。 不说他的画与那位亡故三年的谢大人有几分相似,就连他那个人与谢大人都有相似之处。 王虞山想到谢之淮。 忍不住都阵阵胆寒。 这世间还是不要再来第二个谢之淮了。 第21章 自那日两人吵过架后,陆长青有意晾着那人。 反正事事对他有所隐瞒,他做什么上去热脸贴冷屁股。 倒是沈韫,有几次见了他,似乎想说什么都被陆长青避了过去。 为此,柳三娘还偷偷对陆长青说过此事。 觉着沈韫不是个省心的,问他什么时候搬走。 陆长青哭笑不得,说:“无非就是爱闹,人心是好的,他不是还缴了房租?” 沈韫确实给了柳三娘一笔银子,说是借住家中的报酬,说话也客客气气的,让柳三娘都有些不好意思收了。 此事暂且不提。 入了盛夏,村里的麦子金灿灿一片,到了收割的季节。 村里各家各户都开始忙了起来。 陆长青和柳三娘分家出来后,一亩田都没分出来,可见那一家子吝啬到什么地步。 就算如此,陆家老太三番两次的来催促他们家出个人头帮忙一起去地里干活。 柳三娘当然不愿意。 陆长青私底下劝了柳三娘几句,次日就跟着陆家的人一起去地里忙活。 大房陆玉山早些天已经回了家,如今也投身田里吭哧吭哧撅着屁股猛干,二房陆鸣山别看干的起劲儿,实际上一天下来连别人一半的量都干不下来。 还尽在一旁说风凉话,“长青啊,你好好干,咱们家也是为了你们娘俩好,到时候纳粮税的时候,还不得靠着家里贴补。” “就说人啊,做事留一线,你那时候要懂事点,也不至于害的你和你娘在外面相依为命是不是?” 陆长青扶了扶头顶的草帽,对陆鸣山一咧嘴:“您说的对。” 陆玉山过来扔给陆鸣山一捆秸秆,没好气道:“你也知道是一家人,当时三房有难,还不是你撺掇娘分家,倒好意思说这些!” “大哥,你这可就没意思了!”陆鸣山踩着那秸秆,趾高气扬道:“你看看你跟遥哥儿,是不是比以前吃的好了,等到时候遥哥儿也生个小子,钱从哪出?!” 陆玉山说不过他,憋红了脸扭头对陆长青道:“长青,你别听他乱说,到时候粮食不够,我想办法。” 陆长青道:“陆家的几亩良田肯定够的,大伯伯放心吧。” 田肯定够啊,这田是他们家的! 李成那边要是没什么要紧事的话,陆长青能在田里忙活一天。 一天下来,说不累是假的。 一连几天,晚上回家都吃饭都成问题。 不常干农活儿的手上都是细小的伤口,两条胳膊跟焊了钢条一样沉。 陆长青每每到半夜都会饿得不行,出来去厨房觅食。 沈韫睡得早,也不担心能碰上。 大概是因为今天的晚饭做的有些咸了,正好碰见沈韫也在厨房找水喝。 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 陆长青跟做了亏心事一样,扭头就走。 沈韫啪叽把碗往桌上一扔。 “陆长青!” 他声音不大,怕惊扰了柳三娘,但还是能听出来他语气中即将爆发的怒火。 陆长青顿住脚。 低头看了看自己不争气的脚。 啧了一声。 沈韫不耐烦道:“进来。” “我……有事找你。” 陆长青立刻竖起耳朵。 真是太阳从东边升起。 沈韫还有事能找他商量呢。 陆长青心不虚了,脑子灵灵光光的,阔步的回到厨房。 他也不问啥事,自顾自的去锅里看看有没有余粮。 嚯! 还真有! 两个白面馒头! 沈韫看他还是那副爱搭不理的模样,脸面有些挂不住。 第24章 “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真以为这么大点儿地方你能躲一辈子?” 陆长青这回理睬了。 转过身走到沈韫是那边,靠着身后的灶台端起沈韫方才放在那的碗喝了口水,把馒头咽下去。 陆长青反问他:“你能在我这待一辈子?” 沈韫刚想张口,反应过来窒住片刻。 沈韫不想跟他讨论这个话题,改口说道:“我需要笔墨纸砚,你有时间去镇上帮我买些回来。” 原来是这事。 想想也是,沈韫家少的一干二净,搬过来住后很少见他动笔,陆长青倒忘了他一个读书人需要这些。 看不是有初九吗? 陆长青低头咬一口馒头:“不是有初九?” 沈韫道:“要的东西不少,怕他拿不准买错了。” 陆长青点头:“哦,我也记不住。” “你,你成心找我不痛快是吧?”沈韫气结,以前怎么就没发现陆长青这么记仇的,“那我自己去便是,不劳您大驾。” 沈韫来求他帮忙已经拉下脸面,他也有意缓和一下和陆长青之间的关系。 奈何某人不太好哄。 反倒把自己气的不轻。 沈韫拿起自己的碗又放下,水也不喝了,转身就走。 “哎!我又没说不帮。”陆长青旋身挡住沈韫的去路,“我跟你一起去。” 沈韫往那边走,陆长青就往哪边挡。 好一尊大佛请都请不走。 沈韫面上波澜不惊,眼底已然结了冰花。 “我自己能去,用不着你。” 陆长青人高马大往那一站,本就不宽裕的过道显得更加拥挤。 他往前紧逼一步。 “之前跟你说的,要带你去看看腿疾,我好不容易排上号,过两天就能去。” 沈韫被他逼的只得向后避。 听到对方说的话,郁结的心情总算好转些。 陆长青这么一示好,就显得他小肚鸡肠似得。 沈韫抿着嘴角,不知道说什么。 陆长青仍挡着路,看样子是要等他说话。 沈韫憋了半天,“我能回去了吗?” 陆长青再紧逼一步。 “你就没有什么对我说的?” 沈韫再退。 “你不问,我能说什么?” 再逼。 “你不说,我为什么要问。” 再退。 “胡搅蛮缠!” 沈韫后背抵在身后的柜子上,随即柜顶一个空罐子晃了晃,摇摇欲坠之际,是陆长青伸手把罐子接住,放回去。 对上沈韫略带惊慌的眸子。 陆长青笑意浅浅:“我自认为我们的关系,可以不对彼此有所保留。”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 近到沈韫可以闻见陆长青身上那股淡淡的草药味,近到让沈韫想起那日船舱内荒唐一夜,这般草药的清香似乎更加浓烈。 沈韫不禁耳根子发烫,故作冷脸的从一旁的缝隙钻了过去。 嘴上一边很无情的说道:“你想多了,我在利用你看不出来吗?” “不要自作多情。” 陆长青反手抓住沈韫的领子,另一只捞住人的腰向上一提,轻松把人提溜到桌上坐好。 他一只脚踩在沈韫两腿间的横梁上,故意刁难人。 “可不是自作多情,那日我是清醒的,你问了我,对你有没有感觉。” 沈韫活了两辈子,只有他逗弄为难别人的份儿,就连上次在船上也是他故意挑起事端,第一次被人这么逼的上不上下不下,还是头一次。 沈韫感觉一团火火急火燎的从耳根子烧到了脖子,烧的全身上下都冒着汗。 他的手指紧扒着桌角,咬着牙说道:“那又怎样,我只不过想就此困住你而已!” 外面还有柳三娘,他俩说话都不敢大声。 导致羞怒中的沈韫说出的话远不如先前那样有气势。 陆长青到近处能看清沈韫红的快要滴血的耳垂,闪避的眉眼在陆长青看来,那几分薄怒好似赌气的情人一样招人稀罕。 陆长青不想就此放过这么好的机会,铆足了劲儿继续说。 “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明白,我对你不算是自作多情,这叫一厢情愿,情是我的,作也是我作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说这些,不是想从你嘴里知道什么,你不想说的可以不说,我也不会问。” “但你要清楚一点,这次是你先招惹的我。” “我没那么好打发的。” 陆长青说完,还曲起手指轻轻弹在沈韫软软的耳垂上。 吃饱喝足,转身回去睡了。 他现在情绪舒畅,浑身使不完的牛劲儿都想出去绕着村子跑两圈。 看看外面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还是算了。 陆长青进屋关灯睡觉,有一会儿才听到隔壁的关门声。 不用想,也知道沈韫气的不轻。 沈韫果真气的一夜未眠,次日起来又好巧不巧的跟陆长青碰上。 这厮精神抖擞,刚背起篓子,带着一顶破草帽,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汗衫,裤子也不好好穿着,捋起到膝盖上,冲着他展颜一笑。 “早啊,早饭在厨房,记得吃。” 沈韫头也不回的关上门,重新钻进房间。 陆长青尴尬的摸摸头。 得。 换沈韫开始躲着他了。 两日后。 陆长青一早约好了去镇上的车把式,天没亮就来喊沈韫起床。 他刚一敲门,里头就开了门。 沈韫已经收拾的规规矩矩,面无波澜。 陆长青把修好的拐杖递给他:“还能用,将就一下。” 沈韫一言不发的接过,跟着人到村口坐上车,出发去镇上。 陆长青在车上给人剥好鸡蛋,叮嘱道:“那位大夫不好说话,你到了那千万客气点。” 沈韫盯着陆长青手里的鸡蛋。 再看看陆长青纯洁无害的模样。 很难想象就这么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人那天晚上是怎么把他逼到角落,咄咄逼人的。 罢了。 也算是他栽了跟头。 等以后有机会回京,他就不信陆长青还能跟着他一起。 沈韫接过鸡蛋。 “你自己一个大夫,怎么看病还找上别人了?” 本想趁机数落几句,好报那晚之仇。 结果陆长青理所应当的回答:“不一样,我是妇科,他是骨科,术业有专攻。” 沈韫:“……” 什么,什么妇科,骨科? 这人还是有点傻。 他听不太懂。 第22章 济春堂是镇上出名的医馆。 比医馆更出名是,馆主是个女娇娘。 女老板姓姚,名一个箐字,生的漂亮,医术了得,而且脾气很不怎么样。 据说官家人来找他看病,就因为怀疑她的医术,当天就把人赶了出来。 陆长青也是先前来镇上倒卖药材有幸见过这位女老板,虽然称不上神医在世,但也确实有些本事。 来济春堂看病的人很多,需要提前预约时日到时再来,陆长青先前先付了一笔诊金,愣是等了半个月。 姚箐看过沈韫左小腿的伤疤,用两指探了探。 “你想怎么治?” 沈韫眉尖一挑,下意识想要张嘴说话。 接收到陆长青警告的眼神,他只好翻了翻眼皮,看向别处。 陆长青道:“有没有痊愈的可能?” 姚箐直接道:“有可能,但我本事不够,接不了你这活儿,若是要帮他减轻伤处落下的顽症,我可以开几副膏药,可以减轻。” 陆长青不想放弃,他也不希望沈韫一辈子瘸着腿,这人日后不知道要飞到哪去,就他那得罪人的功夫,真要是有人追杀,他也能跑起来不是。 “姚大夫,您说的可以那是有法子,小子学艺不精,可也想虚心求教,您不妨说说看。” 姚箐知道陆长青是跟着李成在村里行走的医者,再加上陆长青说话漂亮,她也乐得多说两句。 姚箐缓声道:“他的伤一开始就没有得到治疗,断骨处已经成形,需得先把血肉割开,剔除多余的血肉,过程需要避开四周筋脉,再把骨头帮他接好,此法或许可以帮到他。” “但此法太过凶险,稍有不慎,否则他会比现在更严重,就算接骨成功,他也未必能完全恢复成伤前的样子,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我不会做。” 陆长青心有顾虑,不敢妄下决定。 办法确实凶险,若是失败,沈韫废了整条腿也说不定。 要不要等以后去了京城,再找找更精通此门道的大夫。 然,姚箐接下来的一句话彻底浇灭陆长青的希望。 姚箐道:“换作神医在世,估计也不会有十足的把握。” “你们好好考虑。” “不用考虑。”一直憋着没吭气的沈韫盯着二人,“就按照姚大夫说的做,重新接骨,后果我自己承担。” 第25章 姚箐认真凝了一眼沈韫,“你会活活疼死也说不定。” 经历过千刀万剐的人,还怕什么疼。 沈韫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会疼死,姚大夫没有信心的话,可以让陆长青给你做下手。” 姚箐发出质疑的声音:“他?” 沈韫扬扬下巴,轻笑道:“他救过我爹的命,我信他。” 陆长青还没有下定决心,毕竟关乎到沈韫一辈子的事。 结果这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就给他安排上了。 “姚大夫,稍等一下。” 陆长青给了姚箐一个抱歉的眼神,拉着沈韫走到一旁。 陆长青神色肃然,看得出来很紧张此事。 “咱别那么草率好吗,万一成了瘫子我不得伺候你一辈子?” 沈韫凉冰冰的看过来,“原是嫌我,怪不得这么积极的给我治伤。” 陆长青哪有这个意思,汗颜道:“没有,我是觉得可以在等等,等遇上更好的大夫,说不定……” “陆长青,你没听她说吗?神医在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门外的光亮照进他的眼眸,那丁点儿的明媚似乎漾出了细碎的柔和在他眼底流转。 沈韫难得好声说道:“我不是信她,我是信你。” 陆长青知道拗不过沈韫,叹了口气也就作罢。 到底是他把人带来的,给了人希望又亲手扑灭,挺残忍的。 而且就算等,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他等得起,沈韫不一定等得起。 姚箐见他们已有决定,犹豫片刻,便着手叫人准备汤浴。 要让沈韫泡上一个时辰,就可以开始了。 药浴还得是陆长青亲自上,姚箐一个女人,自然不方便。 还药童进去,陆长青不方便。 放在现代沈韫这伤也就是个小手术,放在古代,要了命都有可能。 陆长青站在浴桶后面一下没一下的给人身上浇淋汤药,嘴上叨叨个没完。 “姚大夫的药里有麻醉的作用,你喝了会睡着,就感觉不到疼了。” “要是你中途醒来,你就叫我名字,我就在旁边守着。” “但我有可能在给姚大夫打下手,有些顾不上你,到时候给你一块布咬着,千万不能咬舌头。” 沈韫靠在浴桶边缘闭着眼,被热腾腾的汤药熏得昏昏欲睡。 “陆长青,你烦不烦。” 啰啰嗦嗦没完没了。 陆长青跟没听见一样,继续叭叭说个没完。 等他说的口干舌燥才意识到沈韫已经好久没有回应了。 他弯腰仔细看了看人,见人歪着脑袋靠在宇通边缘睡得正香,细腻的脸颊熏得红彤彤的,细密的睫毛根根分明的弯起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陆长青还是第一次亲眼瞧见沈韫睡着的样子。 就好像凶巴巴的小老虎突然收起爪牙,睡着的样子看起来也不知过是一只毛茸茸的猫儿一样,可爱的想让人吸两口。 陆长青轻手轻脚的裹起沈韫,遵照医嘱放到里屋的榻上。 红着脸好好的,仔仔细细的,帮着人把衣服穿好,才出门去喊姚箐。 姚箐准备妥当,动手前忽然问了一句。 “你们俩什么关系?” 陆长青正全神贯注的准备打下手,突然被这么一问有点懵。 姚箐又道:“你们这样的我见多了,我就是多嘴一问。准备开始吧。” 陆长青:“……” 您这嘴确实有点儿多。 姚箐虽然嘴上说着没有把握,但是下手非常利索。 血淋淋的刀口下断裂的骨头肉眼可见,姚箐将多余的肉芽一一剔除,再生生将两根错位的骨头接回原处。 陆长青都能听到一声骨头的脆响。 大概麻药劲儿过去,沈韫浑身一抖,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 姚箐处于长时间的凝神状态,不敢懈怠,此时也满头大汗,手上明显不如方才麻利。 “摁住他。” 两个小童站两边压着沈韫的四肢,陆长青抬头望了眼虽然睁开了眼,但眼神还处于迷离状态的沈韫,知道缝合伤口最后一步不能拖太久。 “姚大夫,我来。”陆长青道。 姚箐脸色都有点白了,看到陆长青坚定异常的眼神,最后还是选择相信。 陆隐的儿子,应该不会差到哪去。 陆长青的确没让姚箐失望,甚至手法比她要更稳一些。 整个过程结束,大概两个时辰只多不少,陆长青第一时间去到床边查看沈韫状况。 只见人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一缕缕黑色的发丝缠绕在他汗津津的脖颈上,衬得那处肌肤似雪一样的白。 沈韫吐出口里的布条,还有力气冲他挑衅一笑。 看吧,熬过来了。 陆长青胸口闷闷的,喉咙发涩的看着人。 半晌哑着声音才说道:“疼不疼?” 沈韫连眨眼都费劲,仍气息不足的低骂道:“废话。” 这人就这么生扛过来的,期间他甚至没有听到沈韫多余的叫声,安静的他以为人昏了过去。 沈韫没有清醒太久,没过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这几日可能要在医馆住一阵子,陆长青出门前就同柳三娘交代好,这会儿也不急着走。 安置好沈韫,陆长青轻手轻脚出了门。 姚箐以为他要走,随口问道:“先把诊金付了。” 陆长青哭笑不得走过去,结果还欠了十两。 陆长青无奈道:“他人在这,我就出去办点事,不用担心我跑了。” 姚箐不以为意:“那不一定。” “十两银子,三天缴清。” 陆长青叹气:“成。” 出了医馆,陆长青直奔万重楼。 赌坊的人都认识陆长青了,见了他跟见到仇人一样,陆长青指名点姓要见冯老板。 那冯老板对陆长青印象深刻,不仅在他手里吃过瘪,还大闹他的赌场让他亏了不少银子! 连任显丰都过来替他们求情,结果任显丰又来告诉他,那沈韫才不是什么贵人养在外头的幕僚,他们就是骗人的! 冯老板马不停蹄的摇晃着圆滚滚的肚皮飞奔而来,见到陆长青就是好一顿开骂。 陆长青一句话就让他闭了嘴。 “冯老板,我有办法彻底治好您和令夫人的病。” 冯老板虽然不再怒骂,但仍持怀疑的态度。 陆长青斩钉截铁道:“今天治不好,我以死谢罪!” 冯老板倒是被他的气势给吓住了,他断人胳膊砍人腿的,可从没干过要人命的勾当,这小子胆子不小,命都不要啦? 冯老板啐道:“今天我夫人就能有了身孕?你当我傻子吗 ?!” 陆长青笑:“你今天不信,日后你断子绝孙哦。” 冯老板:“……” 断子绝孙这四个字把冯老板雷的外焦里嫩! 谁不知他多想要个孩子来继承他的家业,断子绝孙简直就是触他的逆鳞! 冯老板气的两个脸蛋儿都在颤抖,指着陆长青的鼻子怒道: “来来来人!把他给我带进来!黄毛小儿不知天高地厚,今天我就让他知道知道死字怎么写!” 第23章 “冯老板,还请把令夫人青请来。” 冯老板现在看陆长青哪哪都不顺眼,只等着时机已到,就好好整治整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他大马金刀的往那一坐,颐指气使道:“我就在这里先听听你准备怎么治!” 陆长青道:“您光听着不见效果有什么用,还是说令夫人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您?” 冯老板一听,瞬间没了气焰。 不可能他有问题,他怎么可能有问题! 为了维护男人的尊严,冯老板不耐烦之下还是叫人去把夫人请来。 窦夫人一进门,脚踩莲花步就咿咿呀呀的跑进冯老板的怀里,一双魅惑人的狐狸眼偷偷朝着陆长青眨了眨。 陆长青咳咳两声,赶紧看向别处。 几日不见,这两口子腻腻歪歪的程度依旧不减。 这窦夫人也是好本事,明明不喜欢冯老板,却仍旧能做到面不改色的把冯老板哄得团团转。 冯老板好算还记得快要干嘛,腻歪了会儿抱着美人儿坐下,对十分碍眼的陆长青说道:“姓陆的,你最好有点用,不然我让你竖着进我万重楼,横着回你的月亮沟!” 陆长青走上前,态度十分谦逊,“冯老板,让其他人都出去吧,毕竟……是私密之事,不好被别人听到。” 冯老板觉得有理,挥退了手底下喽啰。 陆长青道:“夫人,借您的发簪一用。” 窦夫人害羞的遮了唇角,取下发簪放进陆长青的手心,离开时故意用小指蹭了蹭陆长青的手心,要不是冯老板还在,她可能就扑上去了。 陆长青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夫人,请您在一旁稍等。” 第26章 窦夫人可听话了,起来后又软若无骨的倚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着路程请接下来的动作。 陆长青上一秒还笑着,下一秒忽然一个擒拿手将冯老板的上半身结结实实的摁在桌上,尖锐看的发簪直指他的咽喉。 冯老板还没叫出声,就听头顶上方陆长青低声警告他:“冯老板,不想死就安静的听我说几句,可以吗?” 窦夫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的连连后退,娇软的惊呼声几乎没有惊动外面的人,漂亮的小脸惨白惨白的。 陆长青对窦夫人道:“夫人,冯老板死后,我会一把火烧了这里,您是要留下与冯老板殉情,还是趁现在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别引火上身呢?” 窦夫人万万没想到一脸老实人相的陆长青敢做出这种事,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又惊又惧道:“你,你为什么要杀我夫君,外面都是我夫君的人,你也跑不掉的!” 陆长青发出反派的笑声:“冯老板作恶多端,我今日要替天行道!” 说的跟真的似得。 陆长青怼着簪子刺进冯老板的皮肤,冯老板吓得差点尿裤子,哭叫道:“别别别杀我!夫人救我啊!” 陆长青道:“窦夫人,看来是要留下来了。” 窦夫人看一眼惨兮兮的冯老板,飘着一阵仙风转头跑了出去,头都不带回的。 冯老板悲恸到无以复加:“夫人!夫人呐!” 见人彻底跑了没影儿,陆长青方才放下手里簪子,施施然往旁边一坐。 冯老板得了自由,捂着流血的脖子疼连滚带爬的就要叫人。 “来人!来人呐!” 陆长青也不着急,心平气和道:“冯老板,病都给你治好了,你怎么恩将仇报?” 冯老板怒道:“放屁!你……” 后知后觉的冯老板好像明白了什么,瞬间蔫了一样坐在地上,两道清泪就流了下来。 “夫人!我的夫人呐!” 外面的人这才察觉到不对劲,举着棍棒闯了进来就要拿下陆长青。 冯老板:“都给我滚出去!” 一群喽啰满头雾水的又出去。 陆长青好心好意的安慰道:“窦夫人怕是心里没你,所以这些年才一直没有动静,如今窦夫人有了选择,冯老板也不要强求,看在她跟了你这么多年的份儿上,放她去了就是。” 可冯老板心有不甘,一想到这些年和夫人甜蜜恩爱的日子都是假象,他就更加难过痛心。 冯老板擦了一把辛酸泪:“这个女人骗我!我不会放过她!” 陆长青叹口气:“冯老板,您非要闹得尽人皆知,多丢人啊,她无非就是卷走你一点钱,你以后再赚回来就是,不耽误你日后遇上良缘,也算积点福报给子孙后代啊。” 冯老板好似开了窍,感激的拉着陆长青的手:“ 陆兄弟!你说的有道理!我不值当的再为一个不爱我的女人浪费时间!我的良缘在后头呢!” “陆兄弟!你真是我的大恩人啊!以后你就是我兄弟!有什么难处你找我!哥哥我一定帮!” 陆长青捧着好哥哥的肉手:“哥哥,弟弟想开一家店,苦于找不到好的位置,劳烦哥哥帮我留意一下!” 冯老板:“好弟弟,你放心!” 陆长青是竖着走出来的,不仅如此,后面的几个小弟毕恭毕敬,对他好生客气。 对于今天所做之事,陆长青也是早有打算,秉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理念决定冒险一试,效果相当显著。 他虽没见过冯老板几次,可从他对窦夫人从一而终的看感情来说,至少这个人是个有情之人,冯老板这人从根上就不算什么坏人。 加之用软肋威胁他,也算是让窦夫人看清现实,日后她会是怎样,谁知道呢。 陆长青回到济春堂已临近傍晚,他把欠下的银子结清,姚箐对他另眼相看。 掂量了下银子的重量:“一下午就把钱凑齐了?” 陆长青道:“诊金,干净的。” 姚箐也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只要钱结清那就是她的,管陆长青是哪弄来的。 陆长青往里走了几步,又调头回来,杵到姚箐面前犯纠结。 姚箐给了他一个有屁快放的眼神。 问还是不问? 姚箐见多识广,万一知道这世上能有让小哥儿体质暂时消失,隐藏孕痣的药呢? 现在问会不会太明显,姚箐这么聪明,肯定会联想到沈韫! 她今天都问自己和沈韫的关系了! 陆长青挥挥手:“没事,我去看看沈韫。” 沈韫还在睡着,听照顾人的小童说,这人刚才醒过来,就把他们全都打发出来,不让人进了。 陆长青了然,他大概知道沈韫为什么如此。 他进了房间,浓烈的药香散了不少,还没走到床前,就听见沈韫微弱的说话声:“你还知道回来。” 听着有点生气的意思。 陆长青在床边坐下,看沈韫的脸色好了很多。 试了下人额头的温度,宽慰道:“办点事,尽快赶回来了。” “你喝的药会抑制热症,再说你身体突然消耗这么大,短时间内不会发热。” 沈韫还想再睡,但此时他非要挺着精神同陆长青说话。 “你不在,我睡不好。” 这话倒是真的。 好像他身边除了陆长青,没有可信任之人,如此信赖一个人,这是他上辈子都没有经历过的事。 陆长青就坐在床边,“我哪也不去,你好好睡。” 沈韫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外面那些人走来走去,很吵。 陆长青道:“最少也得三天才可以,你忍一忍,到时候带你去买笔墨纸砚。” “也不知道初九这几天有没有找你,小屁孩儿肯定担心坏了。” “不过我娘在家,她见到会同初九说的。” 沈韫再怎么使劲也抬不起眼皮子,陆长青的声音沉稳低哑,在耳边不急不缓像是安身的催眠曲,叫他再撑不住陷入了深沉的梦境。 这三天陆长青真的就只守在医馆,几乎寸步不离。 一来他担心沈韫的伤口会发炎引起高烧,二来姚箐这里的医书要比李成那的有趣很多,经常唱看的废寝忘食,看好几次忘了沈韫是个咬人照顾的病号。 为此,糟了人不止一次的冷眼相待, 陆长青也甘之如饴。 沈韫的伤口只看后续修休养的如何,若情况可观,看那沈韫恢复后可与常人无异,情况再坏,也不过继续做个瘸子。 三天后,姚箐准时来赶人离开,好给其他病人腾出来地方。 沈韫不能下地走路,又不能有太大的动作穿衣,犯难之际陆长青索性连同被子一起,裹起沈韫抱起来。 “陆长青!我腿伤着,又不是身上伤了!”沈韫只露出眼睛鼻子,被人裹得粽子一样动弹不得,他一个读书人最讲究礼义廉耻,就这么出去成何体统! 陆长青道:“上次我不是也这样把你抱上马车的?!” 沈韫面红耳赤的挣了几下:“那是上次!” 上次穿衣服了! 用被子裹着出去,他不要脸吗?! 陆长青这人几步跨出去,压根不接他的话茬,沈韫羞的见不得人,只好躲在被子里当鹌鹑。 他听见陆长青跟人说话:“姚大夫,被子借用一下。” 姚箐道:“不要了,赶紧走。” 陆长青:“好嘞。” 马车里铺着一层厚厚的褥子,一旁的盒子里还放了些点心。 沈韫钻进去后,才慢慢觉得身上的热气降下去。 陆长青准备走时,看见姚箐站在门口对他招手。 姚箐避开周围人,对陆长青低声道:“他身世不简单,劝你离他远点。” 陆长青一怔。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第24章 陆长青带着沈韫回到家, 一刻没闲着抱着父亲那几本行医手册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在其中一本的中间几页,有所缺失。 留下的一角上就写着离心散三个字。 他父亲的笔记上有记载,说明原主父亲曾经接触过这样的病患,或者他见过这种药。 不得而知。 损失的几页上面记载了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这几页被撕了去? 就如同姚箐所说, 这药见不得光, 而且有价无市, 千金难求。 能用的上这种药的一般都是非富即贵,高门子弟讲究嫡庶之分, 嫡出的男子身份尊贵,可以名正言顺的继承家业。 喜闻乐见的是,并不是谁家的嫡出都是男子,若是诞下哥儿, 可就不好说了。 离心散不知是如何传出来的,深受内宅中人喜爱,为了争权夺势, 一旦诞下了哥儿也不担心,吃下这离心散, 便能隐藏小哥儿的孕痣, 从而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姚箐解释说,此药来得快去的也快, 突然蒸发了一样再也寻不到,有人想求都求不来。 第27章 沈韫身上为什么会种下这种药, 其背后原因不敢深究。 陆长青想要知道的更加详细,奈何姚箐也只是从长辈口中听来的,知之甚少,能告诉陆长青的就只有这些。 偏偏父亲的这本书残缺破损, 线索戛然而止。 就是不知道放在陆家宅子的那些书还有没有记载。 眼下只能等,等他把房子抢回来。 沈韫一回来,初九闻着味儿就过来了,这孩子打小就谨慎,入了夜偷偷翻墙进来的。 一见到沈韫的腿包的跟粽子似得,泪豆子跟不要钱似得往下掉。 沈韫难得温柔的劝哄了两句,才把小孩儿哄住。 “小先生,这是那些学子给的钱,还有几个排着队等小先生帮他们做功课呢。” 沈韫也不看有多少钱,只问有多少人等。 “十来个,都是些不学无术的笨蛋。” 沈韫道:“可以了,你告诉他们,谁出价高就帮谁写,和之前一样。” 初九认真的点点头,都记下了。 夜深了,初九懂事的不再打扰,蹑手蹑脚的准备离开。 一开门,陆长青大咧咧的靠在门边。 陆长青笑着打招呼:“小初九,下次别翻墙了,太危险,你要是想找你的小先生,走正门,随时欢迎。” 初九鼓着两边腮帮子对陆长青做了个鬼脸,故意当着陆长青的面三两下爬上墙头翻了出去。 陆长青耸了耸肩,走进屋内挑了挑快要燃尽的灯芯。 “初九这孩子的毛病得改改,总翻人墙头可不行。” 沈韫看着陆长青的动作,道:“他不偷不抢,算什么毛病?” 陆长青道:“初九还小,正是学东西的时候,不能养成这样的习惯,教孩子从娃娃抓起。” 沈韫嗤笑:“你偷听门脚,毛病也不小。” …… 陆长青被抓包了也不尴尬,他那是光明正大的听。 他是来给他换药的,早晚一次,谁知道过来就听屋里一大一小在那密谋。 拆了沈韫腿伤固定的板子,陆长青随口说道:“不让你画画,你就帮人写功课,是那个书院的学生?” 沈韫道:“还没问你,一回来就钻屋子里,是那个姚箐同你说了什么?” 陆长青叹口气。 想在沈韫这里占点便宜,真是难如登天,这人一点亏都不吃的。 陆长青也确实来跟沈韫说此事,他只将姚箐所说的告诉沈韫,有意隐瞒了在父亲手册中有记载的事。 陆长青抬眼望过去:“是药三分毒,你可以维持现状,但并不是长久之计,如果你真的达成所愿踏入朝堂,一旦暴露,是欺君。” 沈韫没有表现出多余的情绪,他眼眸深处闪过一道暗光。 “你明知道的,这种借口拦不住我。” 欺君又怎样? 那位九五之尊的君,用背叛换来的荣尊,是踩着他的血肉坐到了那个位置。 他不光要欺君,还要亲手将那位君主脱下泥潭,让他也尝尝背叛的滋味如何。 陆长青并非想要拦他,但是听到沈韫这样的回答,还是会有些失望涌上心头。 他总感觉沈韫是在用自我毁灭的方式来达成目的。 陆长青只能想到几年前沈韫进京科考,被人打断了腿,他这般激进,报复也不无可能。 若无人拘束,这人不知到能捅多大的篓子。 陆长青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身份都影响不了你,你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沈韫嘴角冷淡的勾起一个弧度。 “那倒是,此药你有解?” 陆长青无奈:“没有。” “那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若我找到解法,你会听话服下解药吗?” 沈韫干脆道:“不会。” 陆长青:“……” 他就知道。 沈韫眼中多了几分阴沉:“陆长青,我没那么多时间,只有你知道这件事,只有你能查下去,你是个大夫,至少让我的身子能撑到那一天,我是死是活,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说白了,两人纠缠到现在,只因陆长青知道他身上的秘密。 陆长青目光灼灼:“若到了那一天,我算什么?” 沈韫道:“你自由了。” 他走的是一条不归路,陆长青不该被他拽入深渊。 陆长青笑笑:“那就等着瞧。” 但凡他们二人的话题牵扯到以后的打算,几乎没有好的收尾。 尽管如此,陆长青隔天还是会想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尽职尽责的照顾沈韫,得了空下地干活,抽时间再去李成那里晃两圈。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沈韫至少还得在家养三月之久。 可把柳三娘愁的,看沈韫的眼神就跟看祸国妖孽一样。 但陆长青上心的很,对沈韫照顾的无微不至。 她到底是心软,对这两个孩子也就睁一眼闭一只眼。 很快,秋收接近尾声。 府衙来了官差挨家挨户的清点人头,开始收缴粮税。 陆家几口子男丁有三人,故而收缴六旦粮食充公方可免去服兵役来抵税收。 柳三娘分家出来,算下来也就陆长青一个男丁,可陆家到头来只分出来一旦粮食,说陆长青出力少,按劳分配只能得这么些。 气的柳三娘当即就要过去跟人讲道理讨要。 陆长青连忙拦下,对那衙差道:“官爷再瞧瞧,我们家是缴齐了的,陆家老三名下的房子可不在此处。” 那衙差来的次数多了,很少认真去查房屋地契的谁名下的,叫陆长青这么一提醒,才慢吞吞的翻看起来。 过了会儿,其中一个衙差疑惑道:“这是陆家陆三光的房子,你们怎么在这住?” 陆长青道:“分了家,有很多事不好明说。” 两个衙差不想浪费时间,按章办事的话,陆老三家的房子和名下的良田,算陆长青一个人头的话,陆家那些人上缴的粮食确实该有陆长青的份儿。 不仅如此,还多缴了四旦粮。 事情顺理成章闹到了陆家,衙差给陆老太清算下来,竟然还欠下一个人头的粮税没有交上来。 陆老太可不认,拿出自己撒泼的本事当街就开始闹:“陆老三也是我儿,他的房子就是我的,我们缴了粮食怎么还要多出两旦!你们有没有王法!” 衙差才不管那么多,拿出铁如山的证据,一张房契的存底和陆长青当时签下的分家书。 “老太婆,你们家有什么官司别在这闹!现在赶紧缴清剩下的粮,否则我们就得带走一个男丁去边关服役,至少三年起!” 陆老太这才反应过来,陆长青那时为什么非得去官府签下那分家书。 那文书签了字盖了公章,两家就分的清清楚楚,你是你的,我是我的,就是两家人了。 陆长青走到人前,面对陆老太的撒泼打诨习以为常,好言好语的劝:“奶奶,我爹留下的良田肯定够我的粮税,看在大伯和二伯下地也出了力,我帮大伯和二伯把粮税贴补上,至于您孙子那份,我得凑凑。” 今天收成不好,家家紧缺粮食,凑也不好凑的。 陆老太活了一把年纪竟然被自己孙子摆了一道,满脸狰狞的怒道:“打死我也不交,除非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陆长青连忙上前帮人顺气,陆老太不让,他就应掰着人的肩膀声情并茂的安慰:“奶奶,咱不能得罪衙差啊,万一真把我大哥抓走服役,后悔也来不及啊!” “家里应该还有存粮,凑凑给他们就是。” 陆老太气的肝火都爆炸了:“给什么给,我们家给清了,要凑也是你们凑!” 陆长青语重心长的对衙差道:“官爷,也就我父亲去的早,不然也不会给你们惹这么大的麻烦,今年说不清,下一年还会如此折腾,您行行好,宽限几日?” 两个衙差一听,脸色都变了,他们最怕麻烦,年年这么折腾还得了? 其中一个当机立断道:“谁给你们宽限!陆老太,你霸占他人房屋,拒缴粮税,待我回去禀告县老爷有你们苦头吃!” 陆老太方寸大乱,这事要是闹到官府,不光房子没了,粮食也都没了啊! 要是背上罪名,他的宝贝孙子以后要入仕途可就难了! “别别别,官爷!您说什么是什么!粮食我马上就交,千万别告到县老爷跟前啊!” 陆长青又道:“是啊,告到县老爷还怎么住在这啊!” 陆老太崩溃:“你给我闭嘴!” 第25章 衙差出来办事本就累, 哪会跟陆老太商量那么多。 再加上村里人都看着,他们这做官差的也不好放任不管,不然以后官威怎么使得。 当天下了令,要陆老太三天内搬清, 各回各家省的来年鸡毛蒜皮的再让他们听一遍。 陆老太气不过, 等官差一走, 把柳三娘叫来理论。 第28章 开始谈判之前, 特地勒令陆长青在一旁听着,不许插嘴。 陆老太坐上堂, 摆出一副当家做主的架子,大房,二房两家分别坐在左右两边。 柳三娘娘俩来了也不让坐,就这么站在屋子中间。 乍一看倒像是审讯来的。 陆老太道:“我儿子当年待你如何, 你摸着良心说,你们办的事对不对得起我那死去的儿子!” 柳三娘不卑不亢道:“夫君待我很好,那几年咱们家里穷, 母亲为了帮扶大哥读书,苛责我三房家, 吃不饱穿不暖, 无奈之下夫君才分家出来。” “后来大哥落榜,家里入不敷出来投奔我们三房, 我夫君是个体面人,心有孝道才不计较往事, 这房子才让你们住进来,要是我夫君知道,他的母亲不仅将我们娘俩赶出去,现如今还要强要了这房子, 我夫君如何瞑目!” 以往柳三娘都是唯唯诺诺的,哪只这一开口刀刀入肉,一点也不留情面。 陆老太脸色比锅底还黑,捂着胸口气的直哆嗦:“你,你一个妇道人家怎的如此不要脸!那是我儿子!” 柳三娘声音清亮:“那也是我夫君,更是长青的爹!” 大房家的司遥挺着大肚子站出来:“娘,官差都下了令,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陆老太狠狠地剜了司遥一眼:“有你说话的份儿!” 陆老太心道柳三娘不好糊弄,不如退一步商量。 “三娘,我也知道这几年你受了苦,咱们都是一家人,我也不说那么多,你带着长青回来住,粮税家里也够出的,何必闹这么难看。” 柳三娘道:“既然母亲非要霸占在这里,那三娘只好等官爷来做决断了!” 柳三娘拉上陆长青就走,二房家的两口子急了,陆鸣山急忙上前给陆老太台阶下:“娘,晋川正是读书的关键时候,可不能出岔子,不如先搬出去,日后想办法再同三房商量。” 陆玉山护着司遥道:“娘,二弟,这缺德事我做不来,要住你们住,我带着司遥先回去收拾东西了。” 大房两口子都是好心人,两人路过身旁时,陆长青弯腰行了一礼。 陆老太含恨同意,无他,她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宝贝大孙子身上,耽误了孩子读书后悔都来不及。 “搬!明天就搬!早晚得找你们算账!” 陆长青这才站出来,总结一下结束语:“明天我会来帮忙,看看什么东西能搬,什么东西不能搬。” 这家子人不看着点保不准能把家给他拆了。 柳三娘出了门,一直紧绷的肩膀才放松下来,拍着自己的胸口道:“刚才吓死我了,生怕自己说错话,坏你的事。” 陆长青温和的笑笑:“娘,什么叫我的事,您今天很厉害。” 柳三娘抬起手想摸陆长青的脑袋,陆长青主动弯下腰,惹得柳三娘笑盈盈道:“是了,儿子长大了,有儿子在身边护着,娘想不硬气都不行。” 搬家说麻烦也不麻烦,无非搬搬东西费事一些。 陆长青说是来帮忙,实际上起到一个监督作用,但凡有谁想要多顺走点东西,他就用小本子记下,说是要回头告诉官差。 陆老太和二房家是一点便宜没占到。 柳三娘在家收拾东西,他们刚搬来不久,东西不多,初九的牛车一趟就可全部带过去。 不对,得两趟。 单独还得拉沈韫一趟。 老宅有三处卧房,院子也很宽敞,住进来肯定比村口那间破房子舒服多了。 陆长青将沈韫接回来的时候,柳三娘已经差不多收拾妥当。 柳三娘站在院子中间倒是感慨起来,说这么大的房子冷清了。 并盛情邀约初九也搬过来,小孩子整天孤孤零零在外面乱跑,怪可怜的。 初九摇着头说:“不用了,我在庙里跟着老师傅一起,还能给他做个伴儿。” 难改小孩长这么大心性这么单纯善良。 倒是差点被沈韫给带歪。 沈韫对此评价道:“伯母,以后陆长青还会带你住更大房子,早些习惯才是。” 转头有对陆长青揶揄道:“你也挺聪明的嘛。” 陆长青不自觉的听了听胸脯。 那可太聪明了! 房子要了回来,那他父亲的那些东西也都被陆长青翻了出来。 整整一大箱子的书本,看呆了陆长青。 有这般毅力,难怪当年原主的父亲的名声能传遍十里八乡。 只不过,要看完这些书恐怕需要不少时日。 他除了要看这些书找关于离心散的线索,有时间还会去李成药庐帮忙,自从他上次帮人接生后,有不少人来请李成帮忙。 李成哪会陆长青那一手,每次都要拖着陆长青。 可毕竟时代落后,若是碰上孕妇,多有忌讳,虽然李成和陆长青名声在外,但也会介意他们是男子,有几次差点被拒之门外。 李成人老心未老,硬生生跟着陆长青学了不少,医术肉眼可见的精进不少。 只是那一手开刀缝针的技术,他怎么都学不来。 不光他学不来,镇上的姚箐也会时不时的请他过去坐镇医馆,几次下来,对陆长青说话都客气了不少。 姚箐听说李成那老头子最近名声大噪,只有她知道,其实真正会本事的,是眼前这位。 镇上每月都会有免费义诊,主要接济底层百姓而开设。 陆长青被姚箐临时作为代表,派去坐镇。 济世堂的门派一落地,就齐刷刷的排起了长龙。 可见济世堂平日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 男子好说,有些个妇人见大夫是个年轻男子,都不太好意思开口。 陆长青习空见惯,结合人的动作就能问出病因。 “胸口疼?什么时候生的孩子,奶水是否过涨?……可能是结节,但不严重,拿着药房去开药吧。” “脉象虚弱,月事腰腹酸疼是正常的,平时忌口些……” “哪疼?下……下面,哦,不用害羞,不是大问题,常见的妇科炎症,最近减少房事,去拿药。” 通常面对男人看病时。 “问题不大,喝酒喝的。” “劳累过度,回去歇几日,吃几服药。” “走不动是胖过头了,回去减肥。” 倒不是他不懂,确实女性以及哥儿的问题会更严重,男子的病症若不是很棘手,自律一下能解决很多问题。 而且他确实擅长于——妇科。 他说话说的口干舌燥,让其他医师先顶替,自己去一旁休息。 休息的空挡,让他看见一个熟人。 王虞山。 这人说熟也不熟,就见过一面,但这人身形举止看着都不像普通人家的随从,所以陆长青对他记忆深刻。 王虞山跟在一辆马车旁,往这边看过来时陆长青连忙藏起。 躲在暗处悄悄打量。 马车在不远处的借口停下,车窗内一把扇子挑开布帘,车厢内那人年龄不大,相貌堂堂,一双眼睛向这边看了看,同王虞山说了句什么。 随后王虞山去到义诊的摊位钱挨家挨户的给几家医馆封赏银子,马车继而离开。 陆长青想起沈韫那日口中所说的贵人,是不是就是这个人? 王虞山就在近处,陆长青不敢露面,好奇心的趋势下,陆长青偷偷的跟在马车后,对此人的身份想要一探究竟。 最终这人竟进了川禾书院。 是川禾书院的学生? 应当不是,放眼川禾书院的学子有谁能有这么大排场,进个门都有门童小心伺候,而且封赏银这种事寻常人家定是做不来的。 陆长青猛然想起,沈韫这些时日帮着学子做功课挣钱,那些学子都是来自于川禾。 难怪这人最近这么老实,原来是改变主意了。 沈韫还在想办法接近此人,他信沈韫定不是单纯的想要攀附权利来达成目的,沈韫那日说的话,他肯定知道的要比他想象中的多。 这家伙……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如此神通广大? 他来回这一趟也浪费了不少时间,陆长青心事重重的直接回了济世堂。 跟姚箐领了工钱准备走时,冯老板的人找过来,说要见一面。 八成是店铺的事情有着落了。 冯老板对此事也很上心,铺子找的位置相当好,就是租金贵了些。 “冯老板,钱不能白要,我写个欠条,日后连本带息一起还。” 冯老板感激陆长青帮他人清心上人真面目,本想送给陆长答谢,结果这人怎么说都不要,非要写个欠条。 无法,冯老板只好收下。 对陆长青更是好感倍增。 陆长青叮嘱冯老板:“此事对外保密,别说是我租的店铺。” 冯老板再三保证,要留陆长青共进晚膳,陆长青赶着回家,便拒绝了。 陆长青回到家,直奔沈韫房间。 第29章 “沈韫,那个人是谁?” 沈韫带着倦意的眸子迷茫的看过来:“谁?” 陆长青不跟沈韫开玩笑,逼近人哑声问道:“王虞山背后之人。” 沈韫眼神清明了几分,眉眼下尽是漠然。 “你见到他了?” “是,我见到了。” “知道这些对你没有好处。” “我就是要知道。” 陆长青宽厚的手掌扣住沈韫的肩膀,大有威胁之势,“你可以不说,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从我这里走出去。” “我大可以明日就让初九断绝与你的来往,你没有办法的,沈韫。” 他原本想要等着沈韫一步步露出苗头,自己再一步步悄无声息的追在身后,可今天他发现事情没想象中那么简单。 沈韫永远不会一步步来。 这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而他手里只是一根无形的线。 第26章 “杀藩王, 助齐王归京。” 沈韫说了很多,月色照不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 里面是深渊,是他们之间不能逾越的鸿沟。 陆长青的脑子已然无去理解沈韫带给他的庞大的信息量。 宁州藩王掌兵二十万,虽为大越臣子, 地位却能与新帝平起平坐, 自古一山不容二虎, 新帝登第一件事就是将中看不中用的废物草包齐王送到了宁州。 说是身份尊贵的王爷, 实则有权无势。 齐王就成了新帝制约藩王昌武侯的一把未开刃的利剑。 一旦内乱爆发,宁州境内, 包括月亮沟,乃至村子里的一草一木,皆是草木皆兵,战乱四起, 无辜的百姓将会成为牺牲品来祭奠这场权利的争夺。 陆长青从心底里涌上彻骨的寒意。 他可以想得到沈韫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但他想不到会做到这种地步。 人命在他眼中到底算什么。 陆长青克制着怒火:“你的路有很多,为什么偏偏是要走这条血路?” “宁州百姓百余万人, 到那时血流成河你也能像现在这样冷漠吗?” 他愤怒快要染红他的双眼,灼热的胸膛快要被撑爆了一样。 陆长青一把抓住沈韫的手, 力气大的惊人。 “你算计我也好, 利用我也罢,我都不在乎, 可你不该这般歹毒心肠,你这样的人踏进官场, 还会有多少人因你而死?!” “你怎么……怎么就不能……” 陆长青说着,喉咙忽然阵阵酸涩抽筋,再说出的话颤抖的厉害。 他说:“你怎么就不能为了我……!” 话音未落,陆长青闷哼一声。 剧痛几乎瞬间抽干了他的所有力气。 他疑惑的看见沈韫脸上一闪而过的悲伤, 随之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去。 匕首深深的刺入他的胸口。 陆长青想开口说什么,可好像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沈韫接住他软下来的身体,放倒在一旁。 他的指腹在陆长青眼角擦了一下,无声叹息一声。 捞过床边的拐杖咬着牙站起身,沈韫弯下腰细细的将陆长青的眉眼看过,转身之际,衣袖却被人拽住。 陆长青用尽力气抓住他,怎么也不放手。 沈韫紧拧的眉头下掩住快要藏不住的痛苦纠结,狠辣的戾气很快覆上他消瘦的面庞。 他用力抽出衣袖,决然道:“陆长青,我不需要你了,你要是聪明点,就离我远远的,早早带着你的娘去别处避难吧。” 陆长青最后的意识里,是沈韫毅然离开的背影。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 陆长青猛然从噩梦中苏醒,他身下是柔软的被褥,甚至在想,原来真的是一场梦。 可他稍稍一动,胸口传来的剧痛让他狼狈的摔了回去。 梦境和现实让他有些恍惚。 剧痛却真实在告诉他一个事实,沈韫果真心狠,这人当真要杀了自己。 而这间属于沈韫的屋子,除了没了那人,所有的东西都还在。 沈韫走了,他去哪了?他的腿伤那么严重,能去哪?! 想至此,陆长青苦笑一声。 自己都快被他一刀捅死了,还在关心他的伤怎样。 他本事那么大,怎会不给自己留退路。 窗外的天边偷偷露出点橘红色的晨光,柳三娘的房里有了动静。 陆长青强撑起身体,草草将血迹掩盖,赶在柳三娘出来之前回了自己房间。 找到自己的药箱,决定先自救一下。 刀子捅的很深,庆幸没有伤到要害,这一刀刺的可真巧妙。 陆长青自己咬了块布条,裸露的上半身青筋暴起,布满了一层汗水,忍着剧痛将匕首拔出。 鲜血止不住的喷涌而出,陆长青用所剩不多的力气止血包扎,最后虚脱的趴在桌上喘息。 柳三娘在门外叫门:“长青啊,出来吃饭了。” “还有那个沈韫怎么又不吭声啊,这小子脾气老大了,我可不敢进去叫他起床。” 陆长青甩甩头好让自己保持清醒,用比较正常的声音对门外柳三娘道:“娘,我再睡会儿,我一会儿去沈韫房间看看。” 陆长青鲜少赖床,平日里早早起来就帮她干活儿。 这孩子难得赖一回床,柳三娘自然不忍打扰。 柳三娘站在沈韫门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进去,吃了吃饭就出门买菜了。 陆长青等着柳三娘离开后,才摇摇晃晃的出了门,将沈韫房间带血的被褥先藏了起来,蹭了辆村民的车去到李成那里。 李成当场被陆长青胸口上的伤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啊!”李成赶紧去准备东西,手忙脚乱的一边问他:“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成这样了?!你是得罪什么人了吗?!” 陆长青昏昏沉沉躺在木板床上,睡过去之前还不忘叮咛李成:“别告诉我娘,你去跟她说,就说我带沈韫这几日去镇上,别让她担心……” 彼时。 初九的牛车刚刚抵达镇上,他把牛车催的很急,奈何老牛不如骡子,马匹脚程快,从村里到镇上这段路,走了快两个时辰。 前夜他在庙里睡的正香,就有人敲响庙门。 村里的老庙很少有人来,更不会有香客半夜会来,初九顶着一头的起床气去开了没,看见斜倚着门框,好像随时都能摔倒的沈韫,瞬间什么气也没有了。 沈韫要去镇上,初九连忙牵出自己的全部家当——老牛车,连夜带着沈韫出发。 初九将马车停在一处客栈门前,那店小二一看一大一小,大的瘸腿快要病死的样子,小的一身破烂,当下就要赶人。 “住店!”初九出手阔绰,扔出去几两银子给小二:“帮我把小先生抬进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话糙理不糙,店小二立刻转变态度,叫来两人将沈韫抬了进去。 初九又让店小二去请大夫,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稳重。 沈韫期间醒来几次,总感觉有人在身边忙碌。 陌生的气息让沈韫警铃大作,他强撑起眼皮,看到床边坐着的姚箐。 他下意识抬手摸向自己的额头,感觉到遮挡孕痣的束带还在方才松了口气,但他仍然警惕的看向姚箐。 姚箐恍若无睹,目不斜视的帮沈韫的腿伤换药。 姚箐头也不抬道:“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她可是知道陆长青多宝贝这人。 沈韫不应她的话。 姚箐也不介意,沉默的帮人换好了药,临走之前才说道:“陆长青没你那么聪明,容易吃亏,但亏吃一次就行了,吃多了人就伤透了。” 也不管沈韫听没听进去,姚箐拿上东西就走。 沈韫躺在床上愣了会儿,还是初九过来打断了他的乱作一团的思绪。 初九送来了饭,都是清淡口的。 沈韫索然无味的吃了点,对初九道:“去告诉那个叫周骋的人,就说我可以去府中做先生,这些钱让他收回去。” 初九不知道这一夜发生了什么,见沈韫这般不管不顾的跑出来,忽然又答应了先前那学子的请求,他有些难过。 小先生在陆长青家里他都没有这种感觉,因为他觉得陆长青是对小先生好的,小先生还会对陆长青笑,笑起来可好看了。 如今这么仓促的要去周府给人做先生,且不说周骋那人品行如何,但寄人篱下的滋味他经历过,他不想让小先生借住他人屋檐下。 初九站在旁边迟迟未动,一双眼睛委屈的噙着要掉不掉的泪花,嘴巴紧紧瘪着。 沈韫不由的失笑:“怎么了?怕我过去被人欺负?” 初九点头哽咽了几声:“您还受着伤,就去周府教那个笨蛋周少爷读书,我听别人说大户人家规矩多,没有几个好东西!” “谁说我要自己过去。”沈韫面露几分温和,“你可以和我一起去,我教你的本事都还记得吗?” 初九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第30章 他以为以后见沈韫一面会很难的! “记得!”初九握紧小拳头,回答的异常坚定。 很快,周府来了人。 周骋亲自过来的,人见到沈韫时,眼中流露出几分惊讶。 他从初九口中得知,这位先生身体不太好,左腿有疾行动不标,让他一直觉得对方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 却是没想到眼前这人年纪与他相仿,端的一副孱弱之姿,胜在那一张面若桃花的相貌出挑的惊人,多看一眼都能感受到这位年纪轻轻的先生清冷倨傲的气质。 沈韫只淡淡看过来时,周骋连忙弯腰行礼。 “见过先生,学生周骋,匆匆过来没有准备什么礼物,先生莫怪。” 沈韫一眼扫过周骋,心下便有了底。 倒是和初九说的不差,人看起来还算端方有礼,不像是游手好闲的混子。 沈韫微微颔首:“是我唐突,罪过在我,不知周少爷先前说的要求可还算数?” 周骋诚惶诚恐:“算数!当然算数!学生能学到先生一二,求之不得的!” 沈韫道:“我腿伤再过月余能够痊愈,这段时日恐怕要叨扰贵府了。” 周骋出身富贵,家中自然不缺人照顾沈韫,更不会计较这些。 “先生言重,您该先养好伤再看顾学生学业,不着急。” “我扶您下楼。” 第27章 陆长青在李成那躺了三天, 才总算缓过劲儿。 除了不能有太大的动作,基本已经可以下地自由活动。 他不敢在外面待的太久,免得柳三娘整日担心。 “师傅,过几天咱们一起去镇上, 看看店铺怎么样?”陆长青要赚钱要养家, 就得寻摸门道, 药膳虽然当下不是人人能都吃, 可有宫中贵人喜爱的噱头在,要做出成绩不难。 不管老百姓, 还是富商贵人,谁不想身体健健康康的,老少皆宜,价格又公道, 谁不爱呢? 宫中贵人吃的药膳,里面选用的药材都专挑上等的,觉得那样更加滋补, 二来他们的熬制手法费时费力,不求口感只求药效, 在味道上追求良药苦口。 陆长青却觉得滋补讲究度, 温和养身是关键,最廉价, 常见的药材照样可以发挥他的作用,人的身体无非是五脏六腑, 外在五感六觉,只要这些地方调理得当,一年下来也难生几次病。 李成不太放心陆长青的身子,平常人被捅个窟窿都得十天半个月, 他倒好,还想着开店的事,这事又不着急。 “等你好了再去也不迟,看看你人都瘦了一圈。”李成这几天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压低声音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身上的伤是不是跟沈韫有关?” 陆长青无奈,“这都被你猜出来了,您真厉害。” 李成一看他这德行,就知道不想跟他说明白,白了陆长青一眼道:“不说拉倒,你这几天在这,都不见沈韫,他走了?” 陆长青嗯了一声。 也不知道现在在哪,是不是离开了他,自己的青云路更加顺畅了? 李成道:“我早看出来沈韫那小子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人心不在这,迟早要离开这。” 这话倒是不假。 跟李成商量好几日后去镇上的事宜,陆长青回了家。 果不其然,柳三娘发现沈韫没有跟着回来。 不是说一起去镇上看伤了吗? 怎么一个人回来的。 她虽然不怎么喜欢沈韫,可这孩子到底可怜,在家住了这么时间,平日里带她温和礼貌,除了有时候脾气怪异不好琢磨,沈韫还是挺好的。 “沈秀才呢?” 陆长青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回来的路上就把借口相好了,“他要留在镇上读书,总是这样在家里耗着,也不行。” 柳三娘欣慰的点头:“沈秀才好算没灭了心志,人总是要往前走的嘛……” 说到这里,柳三娘小心的打量了一下陆长青的脸色,看人没有表现出难过的意思,又道:“你跟他本来就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如今各奔东西也挺好的。” 陆长青身心疲惫,不愿说那么多。 他们俩确实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呢,他若自私点,就该带着柳三娘离开这,不管以后发生什么都与他们无关。 可他不够自私,明知道宁州不日有难,他做不到事不关己的做个局外人。 他也不能够再自私一点,转眼间将他对沈韫的情感抛之脑后。 小王八蛋真够……渣的啊。 陆隐留下的行医手册才看了不足一半,要吃透里面的东西恐怕还要多看上几遍。 不过陆长青意在找关于离心散的线索,所以第一遍先快速看过,日后在慢慢细品。 通过这些手册,陆长青才知道陆隐曾是名游医,年轻时曾在京城待过一段时间,手册中记载的病患大到高门侯府,小到寻常百姓,重到不治之症,轻则风寒气虚,这些都有。 就是没有关于离心散的。 陆长青不顾有伤在身,常常夜读到深夜,考取功名要是有他一份,沈韫都得靠边站。 终于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在一本手册中再次见到离心散的记录。 这次没有被撕下来,保存完好。 上有记载,离心散需母体分娩后第一声啼哭服下,可隐藏其子孕痣,效果初见成效,其子多见疾病缠身,且成年后不可与人交合欢好,否则催发离心散热毒之症,日渐磋磨其身,若不尽快服用解药,命尽两年左右。 陆长青啪的一下合上书。 怪不得,怪不得在船上那次,沈韫回来后大病一场,而且身子骨确实不如以前。 只剩下两年。 陆长青心口抽紧,他都不确定此事告知沈韫,这人真的会在乎吗? 他甚至找不到沈韫在哪?! 陆长青尝试着在书中寻找关于离心散的解药,虽找寻无果,但却找到了能缓解热毒之症的办法。 沈韫……不就是想找这个吗? 他忽然想到造化弄人这四个字。 可这人不需要了。 他不需要我了。 陆长青再一狠心,不去想这些。 沈韫都拿刀子捅他了,他还想这些有什么用,贱呢不是。 为了忘记这些,陆长青尽快让自己忙了起来。 在家没歇几天,就带着李成去了镇上。 一路上脸上白的吓人。 李成看他那样子都极度的恨铁不成钢:“臭小子!你伤口刚结痂,你是不是跟沈韫学的,怎么那么不叫人省心!” 陆长青伤处隐隐作痛,但还能忍,“真没事,就是有点累。” 笑话,他再不挣钱,日后等宁州内乱纷起,跑都没钱跑,跑出去也是饿死。 重要的是,沈韫飞的太快。 他得赶紧追上。 万一哪一日沈韫回头找他算账,他也有能力与之抗衡。 不算宽的小路上,迎面一辆马车摇摇晃晃。 车把式避到一旁,给马车让路。 风吹开车帘一角,隐约露出半个人影。 陆长青此刻若是侧头看一眼的话,就能看见车厢内坐着的正是这几日来让他茶不思饭不想的人。 陆长青还在同李成打趣:“镇上有趣,要不师傅你搬到镇上去?” 李成笑着怪罪道:“你就是找个了免费的苦工!” 陆长青道:“冤枉,我是想让您享享清福,村里有我照看着呢。” 听见熟悉的声音,初九想要出去看看。 沈韫拦住他,不需言语初九便懂他的意思。 初九不解:“小先生,您是与陆大哥吵架了吗?” 这样的问话,放在上一世,是僭越,他可能会眼都不眨一下的发落了人。 沈韫淡然道:“没有吵架,是没必要再有联系了。” 初九似懂非懂,反正他喜欢的是小先生,陆长青什么的无所谓啦。 陆长青带着李成找到门店,正如冯老板所说,店面位置极好,闹市区的正中间,门店两侧都是买布匹胭脂的,不是很吵,再隔不远处就是姚箐的济世堂。 到时候缺了什么药材,也可以问济世堂要。 二楼用不上,回头可以改造几间雅间,后院还有两处房屋,到时候可以住人。 李成看的也满意,笑容都没消下去过。 今后他也要做老板了。 年纪大了,有这么个地方养老也算值了,可惜他无儿无女,以后赚了钱也不能够跟家人分享。 陆长青将要重新装修的地方画了一张图纸,给李成过目。 李成自然句句是好。 陆长青道:“以后您不想回去就在这住下,碰上街上的单身老太太,你也有机会不是?” 李成给了陆长青一脑瓜崩:“嘴没个把风的,什么都说!” 不过李成还是挺高兴的。 说在镇上认识木匠,让陆长青歇着,他也顺便去镇上逛逛。 陆长青没闲着,去姚箐那边露个脸。 第31章 姚箐一见到他:“脸色这么差?相思成疾?” 陆长青:“……” 被人捅了一刀。 “姚大夫,说话能不能委婉点?”陆长青嘴角一僵,“你见过沈韫?” 姚箐从账本上抬起头,清澈的眸子带着质疑,随即问道:“你们俩老死不相往来了?” 陆长青:“……” 姚箐这嘴,跟沈韫的还不一样。 沈韫是冷不丁毒的你无可奈何。 姚箐是直接怼脸开大,无处遁形。 陆长青深呼一口气,扬起礼貌的笑脸:“你懂不懂道不同不相为谋?” “哦。”姚箐继续低头翻自己的账本,“那还是闹崩了,挺好。” 陆长青不跟她置气,习惯了,当没听见一样反问道:“你在哪见的他?” 姚箐实诚:“客栈,别担心,伤给他看过了。” “前几日我去客栈给其他人看病,他已经不在了,去哪了我不知道。” “人家都没想着见你。” 陆长青说不上来的失落,叹口气道:“先前答应他的,总得兑现承诺。” 姚箐:“他看起来不太需要。” …… 需不需要,沈韫都不会留下了。 他看得出来陆长青一直有意在拉他入正途,对他而言,世间哪有正恶一说,不过是人的欲望在作祟。 不管是谢之淮也好,还是如今的沈韫也罢。 都不能安稳的平淌出一条康庄大道。 陆长青会成为他的阻碍。 他多留一刻,自己的心会动摇一分,陆长青动了情,他又何尝不是。 沈韫很清醒的知道,与这人过多纠缠,不光会害了自己,也会害了他。 这次回月亮沟,也是提前叫初九打探过。 说陆长青今日出门,他才回来。 幸好在路上相交错过时,陆长青没有看到。 一向嘴上不落下风的沈韫都不敢保证,再见到陆长青,这人再问逼问些什么话,自己能不能答上来。 马车在家门口停下。 远远的就听到院儿里有争吵声,是陆老太携着二房两口子趁着陆长青不在过来刁难柳三娘,想要从家里抢走点值钱东西。 柳三娘肯定不让,她一个女人势单力薄,哪能对付的了三个人。 柳三娘被陆老太抓着头发摁在地上,撺掇两口子去屋里搬东西,“老三媳妇,我可是好话赖话都说尽了,你仗着你儿子有能耐了,把你老母扔到外面吃苦受累!真不要脸啊!这房子我不要了,但东西可都是我们家的!今儿我们都要搬走!” 说话间,陆老太的抓着柳三娘的手被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 陆老太吃痛,回头一看是沈韫和初九两个爹不疼娘不爱的。 初九搀扶着沈韫下了马车,沈韫挡在门口正中间。 面色清冷,语气乖戾的不可一世。 “我看谁敢搬走一样东西。” 第28章 陆老太怕陆长青, 可不怕沈韫。 她对沈家一向没有什么好感,而且沈韫还是个瘸子,她会怕? 陆老太凶神恶煞的骂道:“有你什么事!整天在我们陆家蹭吃蹭喝,还没找你算账呢, 你倒是自己先送上门来了!” 沈韫嗤笑:“我吃喝都是陆长青给的, 跟你有什么关系?” 陆老太狰狞着脸:“小杂种!你……啊!” 初九瞄准陆老太的脑袋, 那小石头不偏不倚的砸在陆老太脑门中间, 立刻就肿起一个包。 陆老太捂着头,“哎哟哟!杀人了!乡亲们来看啊!沈家爷俩没一个好东西啊!” 二房两口子搬着两个箱子出来, 见状也顾不上去扶陆老太,陆鸣山也跟着叫唤:“你干什么!这是陆家不是你家!当心我门去报官说你私闯民宅!” 沈韫道:“把东西放下,赶紧从我眼前消失。” 陆玉山梗着脖子:“你以为你是谁,一个穷酸的秀才, 真以为自己是个官儿了?” 陆玉山两口子搬着箱子压根不把沈韫放在眼里,准备撞开沈韫闯过去。 谁知刚走两步,陆玉山的脚指头猛地一疼。 连声惨叫摔坐在地, 再一看脚面上插着一把匕首,疼的他满地打滚儿。 陆老太和陈氏哪见过这场面, 吓得不敢再有动作, 陈氏扑到陆鸣山身旁手足无措,“孩儿她爹, 你咋样啊!” 沈韫缓步走进去,在陆鸣山跟前停下。 居高临下的看着疼的满头大汗的陆玉山:“你们儿子在川禾书院读书是吗, 听说陆晋川在书院逞强凌弱,两年前殴打一学子被状告到衙门,是你们花钱将此事压下。” 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事发是还是陆老太出面去借了大房和三房家的钱, 卖了家里的一头牛才将事情平息! 沈韫怎会知道! 陈氏满眼惊惧:“你怎么知道!” 初九面不改色的一把将插在陆鸣山脚上的匕首拔了出来,用干净帕子擦擦干净,递给沈韫。 沈韫嫌弃,摆摆手说道:“你们要是不想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就听我句劝,别再来招惹柳三娘和陆长青,否则我让你们在宁州都待不下去。” 陆鸣山和陈氏心系自己儿子前途,不敢造次,双双起身立刻就走。 陆老太紧随其后,嘴里还不服气的嘟囔:“等我大孙子以后成才,第一个就收拾你们!” 沈韫眼神都懒得再看他们一眼。 只是等他们一走,沈韫脸色愈发苍白,终于一口腥甜没忍住,张口吐了出来。 来时路上就感觉身体异样,方才甩出去刀子又用错了力,体内好像有股热腾腾的气在灼烧他的五脏六腑。 就这么一直忍到现在,吐出去一口血才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柳三娘又是惊吓又是担心的,“沈秀才!你你你咋了!快坐着休息一下,我去给你到点儿水!” 女人慌慌张张的跑进厨房,沈韫只好紧着身边的马扎子坐下休息,余光瞥见摔在地上的箱子撒出来几本书册。 是陆隐的行医手册。 那口箱子底部摔出个不大不小的暗格,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发现。 暗格下很巧露出一张信纸,上写有离心散三字。 “初九。”沈韫低声唤道,“拿过来。” 他指了指那暗格被摔开的口子。 初九拿出来直接递给沈韫,沈韫也不着急看,自然而然的揣进袖子。 柳三娘着急慌忙端了碗热水的出来,瞅着沈韫脸色比刚才好了几分,难免嘴上唠叨两句:“你说你受了伤怎么还来回跑,住在家养好伤再出去也不迟啊。” 沈韫浅浅的弯了下嘴角:“伯母不用担心,我好多了,在镇上已经找到地方落脚,我回来就是带走我的行李。” 那晚走的着急,什么都没来得及收拾。 虽然他也没什么东西可拿的,他全部家当也就几件衣服和几本书,若要说真的,这些东西他不拿也可以,只是有一块他娘留下的一块吊坠,万一和原主身世有关,还是带走的好。 柳三娘见沈韫这么听话懂事,突然有些内疚:“其实,这段时间住在一起,我待你也有了感情,你和陆长青若真的……” “伯母,不可轻言”沈韫打断柳三娘的话,面色肃然几分:“我和您的儿子,什么关系都不是,今后可能也不会再见面。” 柳三娘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 沈韫起身行了一礼:“伯母,这段时日多谢照顾。” 柳三娘无措的扶起沈韫,无奈的叹口气。 沈韫让初九拿上东西,坐上马车。 自此,月亮沟这个地方便与他再无关系了。 还在镇上的陆长青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等他回家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到村口就听坐在门口闲话家常的乡亲八卦。 转告他今日陆老太带着二房去抢东西啦,要不是沈韫那小子回来,估计家都搬空咯! 陆长青一听,一股脑的就往家里跑。 也不管李成还在跟他说话,就跑的没影。 李成当街骂道:“臭小子!目无尊长!话没说完呢!怎么听见沈韫那俩字就上头了呢!” 他无法,只好自己回家,嘴里还在嘟囔:“还说不在意人家,我看比谁都在意!恨不得把人拴在裤腰带才好呢!切!” 陆长青一路跑回家,柳三娘刚把饭做好。 赶忙招收让陆长青去洗洗手坐下吃饭。 陆长青哪有心情吃饭,拉着柳三娘开口便问:“沈韫回来了?” “啊。”柳三娘怕儿子伤心,故作轻松道:“可不是,回来了一趟,还帮我把你祖母和二伯他们赶走了。” “沈秀才真是有出息了,你都不知道,穿的可精神了,衣服料子看着都很贵的。” 陆长青眼睛都瞪圆了,“娘,他有没有说什么,脸色看起来怎么样?” 柳三娘不太擅长说谎,踌躇了片刻道:“哎,没说什么,就是回来拿走了东西,还说……这一走就不会回来了,让我们别担心。” 第32章 原来就只是拿走东西…… 他早该清楚沈韫不会回头,更不会在与他有任何瓜葛。 陆长青难言失望之色,蔫头巴脑的蹲在旁边发呆。 柳三娘于心不忍,说道:“长青啊,你要是真喜欢他,娘也不拦着,我看他身子骨也不好,自己出去太危险啦,今天过来突然吐了口血,吓死我了。” “我让你留下休息休息等你回来再走,可娘拦他不住。” 陆长青的思绪更乱了。 沈韫就这么不要命的想要离开,不久因为自己挡了他的路,管了他的事吗?! 出去谁还管他?! 也就他掏心掏肺的想引人正途,还别人嫌弃,想想都觉得上赶着作践自己。 陆长青收敛心神,对三娘道:“娘,放心吧,沈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总有一天我能抓住他。” 柳三娘:“……” 怎么听着怪怪的呢? 当夜。 周府内,偏宅小院内还亮着灯。 沈韫坐在桌前将那信纸看过。 初九在一旁温了杯热茶推过来,童言无忌道:“小先生,为什么要把这封信偷偷带回来呀?” 沈韫拿被子的手一顿,无端笑了一声。 想他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他偷拿别人东西。 沈韫将信纸展开给初九看:“认识这几个字吗?” 初九乖巧道:“认识!您教过我的!” “离心散!可……这是什么呀?” 沈韫笑意渐渐淡去,隐去后眼底尽是望到头的孤寂。 他说:“是离心散的解药。” 初九抓抓耳朵:“那是什么?” 沈韫道:“可解我身上的毒。” 初九顺脚跳起来,那样子比陆长青还要紧张:“毒,毒?您中毒了?” “有解药的,没事。”沈韫严厉的瞥看初九一眼,后者老实坐回去:“我拿过来,是不想让陆长青再来找我,明白了吗?” “还有,这不叫偷,我光明正大拿的。” 这几日陆长青往镇上跑的次数更多了,经常一去两三天才回家一趟。 不光是要忙着店里装修的事宜,还要有空去济世堂帮忙,说是帮忙,其实就是等着姚箐消息,一天问几遍,烦的姚箐不行。 姚箐在镇上人脉广,让她打探消息应当不难。 而且沈韫的身体需要大夫诊治,他就不信这人能藏得不露一点马脚。 过了半月,店里都要装修好了。 姚箐把陆长青叫来,说是有沈韫的消息。 “是临街医馆的徒弟出诊,病患是个有腿伤的年轻男子,长相俊美,不爱说话,在周府做教书先生。”姚箐面无表情的将传话之人所说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达。 陆长青一拍桌:“就是他!” 姚箐疑惑:“就凭长相俊美,不爱说话?” 陆长青:“还不够吗?” 姚箐嫌弃道:“真不要脸。” 陆长青脸部红心不跳,低迷了半个月的心情此时终于雨过天晴,笑吟吟道:“你不懂,你谈个恋爱你就懂了。” 姚箐拿起算盘砸过去:“你那是被人踹了,谈哪门子恋爱。” 陆长青连忙接住算盘给人放好,“谁不知道你济世堂的名声,周府那么富贵的人家,不找你济世堂,找别人说不过去嘛。” 姚箐挑了挑眉尖,高傲的不同陆长青说话。 陆长青讨好道:“好姐姐,想个办法让我去一趟见见不就知道了?” 第29章 铺子里外重新整修了一边, 最后一步就只剩下开业了。 李成摩拳擦掌,信心满满,好像一开店就能赚的盆满钵满。 陆长青可没那么大信心,开这个店只是他的一个垫脚石, 赚多赚少都是无所谓了。 但也不能赔了。 陆长青选了个好日子, 把柳三娘和大房两口子接来。 自从上次陆老太闹过后, 陆玉山羞愧见到陆长青娘俩, 这次陆长青说要找他们帮忙,他们俩当然不会拒绝。 陆玉山一进店里就忍不住发出感叹:“长青, 都不知道你要开店了,这么大的店肯定花了不少钱吧?” 陆长青心说没花多少钱,走的冯老板这个后门。 陆长青扶着司遥到一旁坐下:“有个朋友帮忙,没花很多。” “这次喊你们二位过来, 不光是想让大伯你照看一下店面,要是不介意的话,想让您二位在这里住下。” 司遥再过两月就要生产, 这几个月正是关键日子,在老宅住着地方小不说, 陆老太也不是个心疼人的, 看不起司遥是个哥儿,总想法子使唤人干活儿。 司遥愣道:“住下?这里你要开店的, 我们住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陆长青道:“你要养胎不能劳累,我这里楼上后院能都腾出来空房, 反正是多出来的,您住在这,我和我师傅都方便照看。” 换房风波后,陆长青一直感觉对不住大房两口子。 正好借此机会将两人接出来, 也不必在家受气。 柳三娘也在一旁劝:“是啊,你大着肚子来一趟不容易就别走了,身边放着两个大夫多放心啊。” 司遥不敢做主,眼巴巴的瞅着自己当家的,陆玉山也有些动摇。 家里换了房后,地方小不说,自己老娘也不安生,闹得司遥整日休息不好。 陆玉山思忖片刻后:“如果,如果你们娘俩不介意……” “当然不介意!”陆长青笑道:“大伯,开业这段时日我还需要您帮我个大忙呢!” 陆玉山这才喜上眉梢:“什么时候开业,我一身牛劲儿呢!” 陆长青摊开手:“已经开业了啊。” 空荡荡的店铺,门头没有,客人没有,厨房没火,大门都没开。 几个人当场静默。 陆长青故作神秘道:“试营业,从第一步开始,起个名字吧!” …… 李成坐在桌后嘲笑的好大声:“开了眼了,哪有你这么做生意的。” 陆长青道:“别着急,有你们忙的时候,店门先不开,我们先送礼,这几天我在周边观察,咱们的药膳第一批要送到他们手中,见了成效,等到正式开业那天,由他们带动人流,不怕没生意做。” 柳三娘皱眉:“儿啊,这不是要赔钱做生意吗?” 李成翻了个白眼:“真是喜闻乐见。” 陆长青哎了声:“师傅,那店名就叫喜闻乐膳吧!” 李成:“……” 陆长青继续往下讲:“娘,这几日我在后厨带你做膳食,大伯您就按照我的名单帮忙往外送,师傅你记录成效,对症下药。” 司遥指着自己:“我呢?” 陆长青看了看他的肚子:“帮忙……看家。” 药膳的价格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陆长青要做的是将消费层面普遍开来,就需要前期积攒名气,他记录的名单里,有富贵人家的夫人千金,亦或是行走市井的老板商人。 例如李家小姐常犯头疾,或是余家老爷胃病缠身,都是些易调理成效快的小毛病,等时机已到,这礼就算送到了。 只等一开业,有他们光顾门前,自然能带动人流。 届时,他就可以顺着这些人脉,准备下一个挣钱大计。 陆长青主意拿定,便着手开始。 这几日陆长青将基础药膳的菜单都列举出来,待在后厨手把手的教柳三娘如何熬制,司遥闲不住,总想帮忙,陆长青只好两人一块儿教,以后司遥生下宝宝也可以来厨房帮忙。 去送礼时,陆长青也跟着去,把药膳亲自送到才算放心。 当然,也有拒绝的。 拒绝的只有少数,伤不了根基。 李成这边就需要记录客人的反馈以及症状,还有每日送了多少,出纳多少银子,目前算是个账房先生。 过了几日,陆长青找人定制的门匾送来了,跟着匠人一块进门的还有姚箐。 姚箐在店里四处打量一圈,闻着味进了后厨。 陆长青十分欢迎,亲自给人盛了碗刚出锅的药膳:“新熬制的美容养颜粥,补气血的,尝尝?” 色香味俱全,姚箐口舌生津,没有拒绝。 沉默寡言的喝完了一碗,对上陆长青等夸的表情,姚箐道:“明日我要去周府给周老夫人复诊,你要去吗?” “去,当然去!”陆长青还想着要是等不到,他就要亲自去周府给人送礼了。 “好。”姚箐把碗递过去:“再来一碗。” 翌日。 姚箐带着陆长青到周府门口,再三叮嘱他:“周府规矩多,你进去后小心点找人,半个时辰若不回来我就不管你了。” 陆长青发誓:“我记住了。” 周府家三代经商,纵然如今有了衰败之相,但家底深厚,衰也衰不到哪去。 陆长青以姚箐徒弟的身份跟着进去,周老夫人那院子男子多有避讳,陆长青被下人领到隔壁院子等着。 第33章 等人一走,陆长就悄悄出了门。 路上碰见人了也不慌着躲,拦下那小厮便问:“我是周少爷请来给沈先生看病的大夫,在这迷了路,小兄弟不忙的话,带下路吧。” 周少爷请了个先生到家里是众所周知的事,而且那位先生娇气的很,少爷经常请大夫过来给人看病,小厮不疑有他,毫无心机的带着陆长青穿过九曲回廊,停在一处院门前。 小厮停在门口,同陆长青道:“沈先生应该还在给少爷讲课,你就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陆长青嘴上说着好,目送小厮走远,转身就进了院子。 这边应该是个小花园,景观别致可比冯老板家那个潦草的花园好看多了。 走了没几步,陆长青就听见隐隐的说话声,那声音熟悉悦耳。 是沈韫的声音没错。 花园正中间有一座亭子,那周少爷站在桌前低着头听训,沈韫倚着桌子,手里拿着一把戒尺正说着什么。 倒真有几分先生的模样。 几日不见,沈韫似乎瘦了,那一身青衣穿在身上更显得他愈发单薄,但面色看起来不错,说话间竟然对那周少爷笑了起来。 陆长青有些吃味,躲在假山后捏着嗓子喊道:“少爷,老夫人着急喊您过去呢!” 周骋回头看了看,满脸疑惑,但不敢怠慢祖母的传话,对沈韫行过礼便匆匆离开。 沈韫蹙起眉头,望了一眼那假山的方向。 对初九道:“回去。” 初九递过去拐杖,扶着沈韫深一步浅一步的就要回偏院。 奈何他步子再快,也比不过四肢健全的陆长青。 路过一处拐角时,冷不丁的和躲在后面的陆长青打了个照面。 陆长青趁着人没反应过来,捂住沈韫的嘴巴抵到墙边,转头对一脸吃惊的初九说道:“初九,我跟你家先生有几句话聊聊,在这守着门。” 沈韫在他手下挣扎不过,唔唔了两声,一双眸子里怒意横生,满是不甘。 陆长青反手推开身后的门,只手抱着沈韫的腰钻了进去,后脚一蹬把两扇门关的严严实实。 初九愣在原地。 啊? 怎么回事? 他要守着门……吗? 屋子里,陆长青惦记沈韫腿上的伤,直接抱着沈韫放在桌上。 手还没松开,沈韫瞅准时机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 他无声的张嘴痛叫,捏着沈韫的下颌用力才把手给解救出来,“属狗的吗?!你想疼死我!” 沈韫张嘴吐了口,冷笑道:“上次怎么没捅死你?” 说起这个,陆长青可有的跟人掰扯了:“是啊,你没捅死我,我来找你报仇了,小王八蛋你真行啊,为了躲我藏这么深。” 他看见沈韫的下巴红了一片,语气不由的放软:“你要真想捅死我,怎么不往心口扎?” 沈韫屈辱的别开脸:“下次一定!” 要不是匕首被他丢了,他都想现在再给陆长青一刀,省的这人不长教训,还敢来招惹他。 沈韫对现在两人的动作有些眼熟,咬着牙威胁道:“你再不起来,我让你今天走不出周府。” 陆长青道:“走不出去好,我就告诉周府的人,包括那位周少爷,你这位沈先生是我夫郎,不日成婚。” 沈韫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夫郎二字让他有瞬间的恍惚。 要知道陆长青这么难缠,当初他就不该给这傻子下套! 沈韫克制着怒气:“你过来到底想干什么?” 时间有限,陆长青拿出两个小药瓶,话直奔主题:“一瓶是离心散的解药,一瓶可以缓解离心散发作的热毒,选一个。” 沈韫毫不犹豫的随便拿了一瓶,仰头喝下。 陆长青瞳孔微微放大,垂下眼角低声叹道:“你就不怕喝下的是解药?” 沈韫嘴角的笑意一闪而过。 “就算毒解了,这世道也奈何不了我。” “陆长青,我自己的选择谁也改变不了。” 第30章 初九在外面小声敲门, “小先生,我听见周少爷的声音了……” 他猜不出两人在屋里干什么,但他比较放心的是,陆长青不会伤害小先生。 虽然周少爷人也不差, 可毕竟小先生住在周少爷家里, 初九怕叫人发现小先生和陆长青偷偷见面遭了周少爷嫌弃。 故而两头作难。 沈韫倒不怕被人发现, 反正抓的是他陆长青, 可他们两人现在的姿势太过暧昧,他又推不开这人, 青天白日叫人看见成何体统。 “听不见吗?还不快起来!”沈韫面红耳赤,说话也不敢太大声:“这次我就当做没有看见你,被周府的人发现之前赶紧出去!” 陆长青时间有限,算着时间也快差不多了, 对沈韫发出最后的通牒:“你要做什么我不拦着,我要做什么你也拦不住,今日来见你, 还有一事。” 沈韫甚是不耐烦:“说。” 陆长青眯眼轻笑:“缓解热度的配方我改了改,每半月服用一次, 否则热度发作, 你的小秘密可就藏不住了。” 沈韫深深的呼出一口气,“那又怎样?” “听说宁王好色, 你觉得我的姿色如何?” 陆长青的笑瞬间僵在脸上。 沈韫看到陆长青的脸色,得逞似得勾了勾唇角。 趁此机会, 沈韫没受伤的右腿曲起,向上狠狠一顶。 陆长青嗷呜一声,捂着下面中间部位踉踉跄跄后退几步,一张脸青紫青紫的说不出话来。 沈韫才得以恢复自由, 退开几步对陆长青说道:“每半月我让初九去姚箐那里取药,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瘸着退一蹦一跳的绕开还没缓过来劲儿的陆长青开门走了出去。 “小先生!”初九余光瞅见扶着桌子,站姿奇怪的陆长青:“陆大哥怎么了?” 沈韫面色沉沉,“管他作甚,还不快走。” 眼瞧着沈韫心情不好,初九不敢多问,连忙搀扶着沈韫离开。 半道上正好碰上回来的周骋,周骋连忙放缓脚步,整理了下仪态,来到沈韫面前。 “先生,您这是要回去歇着了吗?” 本不该中途离开课堂,不合礼仪,可老祖宗唤他,他不好不去,耽误了先生的时间,周骋心虚愧疚。 沈韫对上周骋也提不起什么好脸色,“今日所学抄十遍,明日再来找我。” 周骋自知资质愚钝,当下又犯了忌,哪敢说一个不子,低头耷耳的应下,亲自送沈韫回了院子才告辞。 这厢陆长青原路返回,掐着点回到前院的堂屋。 回去的路上姚箐看一眼心情不错的陆长青,“你也真不怕被他算计了。” 陆长青知道姚箐对沈韫看不惯,总想着让他离人远点。 “他心思深,做事又没底限,总得有人看着他。” 姚箐道:“你看的住?” 陆长青道:“看不住,可我缠得住。” 私心是其一。 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搅乱宁州风雨,致一城百姓陷入战乱而不管不顾。 和沈韫的孽缘,从他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天起恐怕就是注定的。 试营业小半月后,门口的牌匾挂了上去。 喜闻乐膳。 开业第一天,城中有名的几家富人专程跑来定制饭菜。 陆长青所列的名单里,至少有一半的客户是有效存在。 生意不算红火,但每日进账的钱数至多不少。 陆长青并不打算只在店里做生意,他仍旧主张送餐上门,需提前预定,银钱现交。 若有需要,他会提着药箱亲自上门,根据客人的问题对症下药,大病下重,小病从轻,每日一餐,膳食美味可口,谁能拒绝呢? 冯老板也时常光顾,陆长青有意引着冯老板让他将自己引荐给了任显丰。 上次他和沈韫在衙门大闹一场,任显丰对陆长青没什么好感,但冯老板亲自带着人登门造访,他也不好不给冯老板面子。 陆长青打听过任显丰的喜好,此人好色,后宅就有八位姨太太。 这就好办了,任显丰没病,陆长青也能给他看出病来。 陆长青为了跟任显丰打好关系,头几次上门都没给人要钱。 任显丰连着喝了几日,满面春光挡都挡不住。 “陆兄弟,我最近真的感觉有了年少时的雄风!”任显丰让身边下人看茶,官架子也不端着了,羞红着一张脸对陆长青悄悄说道:“后宅我一晚上能进好几个屋子都不带累的,连夫人都舍不得我走!” 陆长青听到耳朵长针眼,面上显山不露水的,“先前您身体亏损,如今好些该节制些,这药膳温补,时间久了再喝酒没用了,倒时症状反扑,会更严重的,有可能……还会不能行人事。” 任显丰听得一阵汗毛起立:“听陆兄弟的,都听陆兄弟的,等会儿我让下人把定金给你,这次你无论如何都要收!” 第34章 陆长青笑笑,也没拒绝。 帮人看了脉,改善了药方,陆长青有意无意的问道:“任大人,我听说咱们宁州有位昌武侯,是为骁勇善战的武将,听说三年都没回来了。” 任显丰脸色一凝,行色变得谨慎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长青道:“任大人别误会,这不是想让任大人搭个路子,小店的药膳要是能得侯爷青睐,必然蓬荜生辉,您也能讨个好。” “你小子。”任显丰点了点陆长青,这才放下戒备攀谈起来:“老侯爷守着宁州边境是为咱们老百姓着想呢,你以为他不想回吗,还不是因为有个齐王……” 意识到说漏了嘴,任显丰连忙打住,“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官家的事少打听,知道的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 陆长青懂事的不再多问,起身告辞时,他才说道:“任大人,今年粮食收成不好,老侯爷在那边吃不好穿不暖的,他日得胜归来可以定记得小子,包治百病的!” “去去去!真是钻钱眼里了!”任显丰笑着骂了几句,没当回事。 收纳的粮税充到国库,一旦国家有了战争,这些粮食就会送到边关贴补将士。 可若是昌武侯就不一定了。 他忙碌店铺生意的空挡,结识的不少权贵,在他有心留意之下,宁州自己的粮仓严重亏损,反倒是各方官吏各个富得流油。 其中猫腻自不必多说。 昌武侯本来就是皇帝的心头刺,宁州紧挨着边关,邻国势力在半年前忽然大涨,昌武侯可能守不过今年年底。 若心底有意阻拦军需,昌武侯今年必定会被逼的让出宁州边境的掌控权,而后回到宁州这一方巨大的期盼之下。 他都能看懂的事情,他不信沈韫不懂。 很快,川禾书院出了件大事。 院长因一学子妄言悖论,生生气的吐血倒地不起,甚至惊动了官府。 据说这名学子姓周。 姚箐去帮院长看的病,陆长青从外面回来后才得知情况,便去济世堂等着人回来。 姚箐回来天色已暗,陆长青瞬间睡意全无,一个机灵起身。 “书院那边怎么回事,可是与沈韫有关?” 姚箐也是满脸疲惫,哼道:“你倒是了解他,他今日也在场,把院长气成那样的,也是他。” “姓周的那名学子不过听了他的话,写了一篇妄议国策的文章,字字句句都能够个砍头的罪名,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敢跟沈韫这种人谈感情。” 沈韫能做出这样的事,情理之中,意料之内。 陆长青大概能猜得到沈韫这么做的目的。 陆长青问她:“惊动了官府?” 姚箐不耐烦的摆摆手:“沈韫被官府的人带走了,你要是想去救人就赶紧走,小店要打烊了。” 她很少劝人,陆长青又不是没劝过。 可这人听劝吗? 不听劝的不光有陆长青,彼时衙门里外灯火通明,懒散的官兵此时也各个严阵以待的将衙门围了一圈。 “殿下,您听我句劝!这人真的不能杀!”任显丰上任几十年,从来没遇上过这么让他棘手又头疼的事,一天下来人都苍老了好几句。 萧难站在案前,脸色阴郁不定:“沈韫今日所做是大逆不道!这种人留着要给我自己陪葬吗?!” 一想起沈韫说得那些话,萧难就心有余悸,若是传进皇兄耳中,他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得! 当初就应该让王虞山除了他,哪会有今日之事。 任显丰也不是有意袒护沈韫,他今日好不容易把事情压下去,真要是杀了沈韫事情闹大,要牵连的还有他这颗项上人头。 任显丰都快冒烟了:“殿下,您怎么不想想,现在杀了沈韫不就坐实了他说的那些话,为官不仁为主不义啊!这种话传出去后脚就杀了沈韫,陛下追查下来,难不成还会去追究沈韫是哪个无名小卒?!” 只会严查下来,他这个当官的如何不仁,宁州封地的齐王又是如何不义,再说难听点,这是要明摆着打皇帝的脸啊! 萧难也是气极,只想着杀人除后患,没想的着那么多,叫任显丰这么一说,还真是那么回事。 萧难一拳砸在桌面上:“那你说怎么办!不杀他皇兄照样追查,你们这群窝囊废照样等死!” 任显丰擦擦脑门上的汗,想起陆长青前几日说的话。 “下官斗胆,说句不该说的。”任显丰不敢胡乱开口。 萧难怒道:“说!” 任显丰道:“殿下,如今边关战事激烈,今年粮食收成短缺,老侯爷那边请君出兵支援迟迟未果是为什么?这宁州城不仁之官有多少是忠于侯爷,忠于您的……” “不出意外的话,侯爷撑不过年底就会收兵回宁州,殿下,如何应对可要早做打算啊!” 第31章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书房烛火忽明忽暗, 窗纸上映着两个身影,在夜黑风高时,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萧难脸色极差,愤怒的眼底略过的慌张出卖了他此时的心境并不是那么坚定。 一些藏在暗中, 试图被逃避的事就像是蛰伏在深渊的生擒猛兽, 一旦被撕裂开来, 原形毕露之下谁也逃不过它的魔爪。 任显丰诚惶诚恐, 跪倒在地,“殿下, 下官本不该多嘴说这些,可沈韫闹这一出,不动则任人宰割,若动一动兴许还有机会一搏啊, 沈韫那厮心思缜密,脑子灵光,不如让他跟了您, 届时要真的惹了陛下不快,您也可将他推出去做替罪羊啊!” 萧难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气, 麻木的坐进凳子里。 从他领旨来到宁州那一天起, 他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这三年没有哪一日不是提心吊胆, 小心处事的过活,那昌武侯更干脆, 直接去了边关眼不见为净。 他想着要能一直这样也挺好,昌武侯不来寻他麻烦,他也没胆子在宁州境内招惹是非。 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这样的太平日子会让一个寂寂无名的秀才给打乱,他的出现好似警钟, 提醒他将要大难临头。 萧难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哑声笑道:“你说粮食不够,可年年粮税都会翻上一层,怎会不够!皇兄难道连自己的疆土都不管不顾了吗?!” 任显丰跪伏在地,对帝王家的事他更是不敢多言,只求着自己能在这场风波中讨个好,多活几日。 萧难半边身子隐在寂寥无声的黑暗中,无尽的恐惧快要将他吞没。 他怕死,怕的是这般窝囊的去死。 就因为母亲出身低贱,他活该被人遗忘,叫人想起来时有被扔到千里外的宁州,做一把刺向昌武侯的尖刀。 任显丰说的不错,他没有动作一味逃避,身后也会有一只无形的手把他推入地狱,结果只有等死的份儿。 任显丰在那跪的直冒汗,生怕萧难想不明白,只求眼下太平杀了沈韫,到时候皇帝查下来,随便给萧难或者昌武侯按个什么造反的罪名,那他们这些宁州的官职人员都要遭殃! 过了半晌,任显丰听到萧难说道:“罢了,带我去见沈韫。” 任显丰登时松了口气,前面带路,带着萧难去了地牢。 地牢湿气重,味道也不怎么好。 入了秋,打夜里就有些冷了。 地牢深处的牢房内,沈韫坐在那一页小窗下冻得脸色发白。 初九抓着他的手,想给人焐热一点。 沈韫问他:“初九,你不怕吗?” 初九目光坚定,“不怕,小先生不会做错,做错的是他们,他们生气是因为他们不想承认。” 小孩子哪会真的分得清对错的,只不过他的选择里只有沈韫而已。 沈韫垂眉:“初九,对错之分全凭你自己决定,不可以被别人左右,我也不行。” 初九懵懵懂懂,也不知听懂了几分。 外面有了动静,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停在牢房外。 沈韫抬头看去,记忆中模糊的人影变得清晰起来。 京城出了名的草包废物皇子,曾是他——谢之淮看准要捧上地位做傀儡的人,长高了这么多。 对萧难来说,可能过去了三年之久,可对与沈韫来说,不过眨眼,就换了具身体再次相见。 那感觉很陌生,又很奇妙。 他现在竟然还要比萧难小上一岁。 萧难隔着牢房盯着沈韫,见人丝毫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不由得想起几月前沈韫那副没有梅花的梅花书。 沈韫开口打破宁静:“你终于来找我了。” 任显丰知道沈韫狂傲,但是没想到这么狂傲。 “见了殿下还不行礼!”任显丰为沈韫捏一把冷汗,这小子是从出生就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的吧。 沈韫咳了两声:“身子弱,起不来。” 任显丰还想发作,萧难摆手制止,他命人打开牢房大门,走进那污秽之地想要近距离看清楚沈韫的模样。 第35章 与他想象中大不一样,眼前身处劣势却掩不住一身倨傲,虽为男子,但长相过于清秀,乌发朱唇,明珠生晕,平添几分怜色。 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病体缠身的少年,却有着这般惊天的算计和城府。 萧难站到沈韫面前,“你为何要做那样的文章,对你有什么好处?” 沈韫到:“三年前我进京考试被人打断一条腿成了废人,而断我腿的人拿着我的文章抢了我的榜首,凭什么?” “你跟我有什么不一样?” 萧难攥紧拳头,他脸上带着被人看透的屈辱,因而有几分恼怒。 “当然不一样!我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拿我跟你比?” 沈韫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冷冷的轻笑一声:“是比不得,就算没有你,我照样活着有机会报仇雪恨,而你不一样,留在宁州等死!” 时过三年,萧难依旧这般愚蠢无知,毫无长进。 萧难微微张了张嘴,两道浓眉骤然松脱下垂,他怔然向后踉跄了一步,这些年来的温顺听话一瞬间好像失去所有的意义。 “我……” 我不想死! 萧难想通一般,狼狈的对着前一刻他还抱有敌意的沈韫说道:“沈先生,可助我躲过此劫……” “躲?为什么要躲?”沈韫眼底闪过一抹沉沉的黑,“你该是潜龙跃渊,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纵然有万般阻拦,你也得淌着血,踩着肉,爬上去。” 任显丰后脊冷飕飕的窜上一股寒意,悄悄将自己的身体往暗处隐了隐,他看沈韫的眼神都带上了敬畏和胆寒。 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沈韫将会是搅动这场双王相争风波的最大推手,若胜,天下易主,若败,天下缟素…… 他们谁都没有选择,包括齐王萧难。 一道闷雷响彻整个天空,随即之字形的闪电划破苍穹,炽白的光影割裂黑暗映照他们脸上。 暗示着一场风云就此拉开帷幕。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砸下来,陆长青出门没带伞,不消片刻就成了落汤鸡。 他护着怀里为沈韫准备的衣物点心,匆匆敲响衙门大门。 本以为会吃闭门羹,没成想守门的官差开了门,那任显丰也没睡着,竟请了他进去。 任显丰一身疲惫坐在案桌后,看着老了好几岁一样。 陆长青隐隐察觉出什么,进门后并没有主动开口询问。 任显丰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瞥一眼陆长青怀里抱着东西,神色坦然。 “你是来为沈韫说情的?”任显丰道。 陆长青摇头:“我来给他送御寒的衣服和点心,顺便请任大人手下留情。” 他相信沈韫不是个贸然行事的人,不会为了凭一时口舌之快将自己陷入如此境地,他的目的仍是那位齐王殿下。 只是上次画梅惹了齐王不快,这次不知道会不会上钩,就算上钩这人又能几时过来? 他不欲阻拦沈韫,但又担心沈韫的身子受不住牢中的环境,想不了那么多连夜赶来。 “手下留情,今后起我请他手下留情还差不多!”任显丰说这句话的时候阴阳怪气的成分居多,“你来晚了,半个时辰前沈韫就跟着齐王走了。” “我劝你以后也不要再去找他了,他这人,碰了沾了都不会有好下场,你就当没见过他,更不认识他罢了。” 原来,他已经做到了。 陆长青更不敢卸劲,他比以前更加忙碌了。 他知道沈韫下一步就要协助齐王除昌武侯夺其兵权,新帝野心勃勃布下这么大一盘棋绝不可能让齐王拿到兵权,更不可能让齐王活着离开宁州。 同年十月底,边关八百里加急的斥候骑着汗血宝马风一般的路过华阳镇。 八百里加急若非生死存亡之际不可擅用,而斥候送信除非换马,否则不会停下,沿途的驿站,府衙等地都需严阵以待,护斥候路过本地,稍有闪失便是砍头的重罪。 又近年底,初雪迟迟未见。 第二封八百里加急再次路过,可能受严寒影响,马儿跑到华阳镇倒地不起,斥候一路跑至衙门,换上马匹继续赶路。 昌武侯三十万大军在缺少军粮的情况下,那些将士冻死的饿死的,不计其数,很难熬过这个冬天。 据说援军已在路上,至少还要半月才能抵达。 是有意为之还是其他原因,细思极恐。 这不是什么秘密,两封八百里加急路过华阳镇,一时间闹得百姓人心惶惶,本该欢喜的迎接过年,可边关战况如何叫人心安。 新帝要除昌武侯,必定想要削弱其势力。 兔死狐悲的前提下,昌武侯回了宁州,会做出什么举动都不奇怪。 陆长青早料到昌武侯不会平安归来,在第二封八百里加急之后,陆长青与冯老板共谋,连夜将准备好的两车干粮偷偷运出城外。 当下局势,边关驿站保不准都是新帝的眼线,大张旗鼓的送粮肯定会被克扣,能送到手里的不足以让昌武侯支撑半月。 陆长青让人准备的干粮,可不是寻常的干粮。 用最廉价的糙粮,山薯,野菜,混着猪油做成的压缩军粮,经过碾碎,烤制,做层手指长短的饼干。 一块饼干可以做出一锅稀粥,足以确保边关将士温饱。 足足两车,够那些将士熬得过这半月,就算沿途克扣下来,他们也不会做的太过明显。 又过半月,圣人援兵姗姗来迟,昌武侯弹尽粮绝,放弃边关掌权,携残兵返回宁州。 齐王那边终于有了动作。 齐王萧难重金广收江湖义士,来者不拒。 同月,在一位沈先生的指点下,王虞山仅用二十余人清剿附近山头恶匪,百十号人归于齐王麾下。 沈韫名声大噪。 第32章 “实在气人!” 萧难一早上不知道抽什么风, 过来寻沈韫发牢骚。 每过半月,沈韫的身体就要虚弱一阵,他知道这时候沈韫会让初九去济世堂拿药。 萧难气不过那大夫空有响当当的名声,却连个病都治不好。 年后他们就要离开华阳镇回宁城休养生息, 可沈韫这样如何走的了。 萧难不悦道:“前几日我派人去拿药方, 也方便阿韫你以后不在受制于此, 可次次去, 那陆长青总会找由头拒绝!” 沈韫捧着手炉,哪怕躲在屋里也穿的厚厚的, 可手脚仍旧冰凉,他抬眼道:“此事我会处理,不耽误王爷年后启程。” 萧难有些难堪:“阿韫,我并无此意, 就是担心你身体。” 沈韫道:“还不到约定之日,过两日我亲自过去,将此事了结。” 萧难不好再过问此事, 坐下与沈韫说了些关于新兵营的事,那些个山野莽夫平时野惯了, 训练起来十分吃力, 沈韫对此只说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留不下的走人就是。 萧难从沈韫房中出来, 本来温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王虞山跟在他身侧,低声道:“王爷, 沈韫心思太深,不可不防,军营的事他虽然有功,也确实震慑了上头那人, 可无疑让咱们得境地更加危险,您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 萧难道:“那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吗?” “至少沈韫目的和本王一样,怕就怕……本王也是他局中的一颗棋子。” “昨日我派出去的探子回来,昌武侯这次边关脱困是有人相帮,你可知是谁?” 王虞山想过一时半会儿,疑惑道:“请王爷明示。” 萧难嘴角嘲弄的勾起一个笑:“陆长青。” 王虞山顿悟! “是陆大哥!”初九气喘吁吁的跑回房间,端过桌上的水杯猛喝一口,面上掩不住的担忧:“我刚才偷听到的,是陆大哥帮助侯爷脱困,所以那些粮食是陆大哥送过去的!” 沈韫愣了下,颇有几分无奈道:“是他也就不奇怪了。” 这人生来就是跟他对着干的。 萧难本就对自己有防备之心,怪不得今天一早过来试探他。 沈韫对初九说道:“这次取药,我亲自去。” 和陆长青周府一见,他对这人能躲则躲,可陆长青看着老实,每次做出的事都出乎意料。 至于缓解热毒的药方,本想等他临走时,亲自找人要过药方,他不给就打,打不过就再杀一次,总之得让人彻底死心。 谁知道陆长青偷摸的搭上了昌武侯的船,还被齐王发现了。 想至此,沈韫愈发头疼。 当初陆长青说要缠着他,他总不信,现在他算是见识到了。 边关战事因为援军抵达,濒临失守的城墙被皇帝派去的十万精兵守住,昌武侯麾下二十万兵马损失过半,但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至少这些将士没有在严寒中被活活饿死。 关内百姓松了口气,出来摆摊的商贩慢慢恢复往日的作息,街道上也热闹了许多。 第36章 陆长青还在村里住着,村里有人看病也都会找他,没事时便研读陆隐留下的那些医术,收获颇多。 每到半月之期,他都会准时到镇上去。 今日早早出了门,去姚箐店里等着。 姚箐表情不太对,寻了个机会,避着人对陆长青道:“这几日店外老有生人守着,怕是不对劲。” 陆长青下意识的看向外面。 街边几个人眼神正看向他这边,见状行色怪异的别过去脸。 确实诡异。 姚箐又道:“齐王身边的人过来要你给的药方,被我打发了。” “沈韫差不多快要找我算账了。”陆长青侧头对姚箐道:“我要是不小心死了,记得来替我收尸,两个时辰内把这个药丸让我吃下。” 陆长青跟交代后事一样,把一个小药瓶交给姚箐。 姚箐看疯子一样看着陆长青。 “这是什么药?” 陆长青道:“起死回生的药。” 他的父亲行医手册中有记,在他游历时曾救过人贩子手中的几个孩童,用的就是这种药。 这种药可以让人短时间内处于假死状态,若两个时辰之内不服用解药,必死无疑。 他和沈韫的关系不算秘密。 齐王要是有点脑子,肯定会查清沈韫底细。 怕是齐王知道了什么,这才背地里搞这么一出,也算是应验了他所想的,沈韫还没有完全被信任。 沈韫势必会想办法与他彻底撇清关系,来获取齐王信任。 其实陆长青更想知道,沈韫对他到底狠到什么程度,他会不会真的杀了自己。 如果他当真没心没肺,自己也算死了这条心,日后便是两条船上的人。 正午时分,喜闻乐膳门票停下一辆马车,随行的官兵井然有序地分站两列。 店里吃饭的客人被这阵仗吓得不轻,饭钱都来不及付,抱头窜了出去。 柳三娘阻拦不及,不满的看向门前。 只见那马车上下来一人,上好的料子制成的大氅把人遮的严严实实,兜帽遮住了人的半张脸,可这人气质出挑,不难认出是谁。 柳三娘许久不见沈韫,见到后还有些欣喜:“是沈韫吗?” 可不是。 有段时日没见,这人出门好大的阵仗。 陆长青同李成使了个眼色,对柳三娘道:“我与他有事要说,您去后院陪着遥哥儿,别受了惊吓。” 李成是知道沈韫捅了陆长青一刀子的事,所以沈韫突然登门造反,他觉得八成没安好心。 “他们年轻人的事,让他们去说。”要不是陆长青叮咛过他,不让插手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否则他高低也得留下来骂沈韫一顿。 柳三娘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忧心忡忡道:“有什么事好好说,你们俩……都说的开的。” 陆长青道:“嗯,之后我会跟您解释。” 他们说话间,沈韫已经走了进来。 屋内温度尚可,沈韫摘了兜帽随便找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听着陆长青跟柳三娘说的那些话。 陆长青朝这边走过来,沈韫才淡淡的看过去一眼,“说完了?” “你是不是故意等着我过来的?” 陆长青坐到他对面,眼睛毫不掩饰的打量着沈韫。 他身上的衣服价格不菲,套在他身上更衬的他姣好的容貌生出几分明艳,倒是让精致衣服失了颜色,举手投足间,沈韫好像天生就该被这般娇养的。 陆长青拍了拍胸口,笑眯眯的看着人:“在我怀里,自己来拿。” 眼前这个人俨然没有察觉自己将要大难临头,还有功夫逗他开心。 沈韫道:“把他拿下。” 话音一落,冲上来几个官兵将陆长青捉住,有人从他怀里掏走了药方拿给沈韫。 沈韫展开一看,真的是药方。 陆长青被官兵抓的生疼,嘶了几声开口道:“东西你拿到了,还要怎样。” 沈韫到现在才不会去相信陆长青的鬼话,别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陆长青背后做的事不管为了什么,齐王迟迟未动,不过想试探他和陆长青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得打消萧难的疑虑。 沈韫:“陆长青,我问你,你要不要跟我走?” 走? 去哪? 一起投奔齐王吗? 陆长青回答:“你可以留下来。” 沈韫忽然站起身,连带着身后的椅子都被掀翻在地。 沈韫转头吩咐道:“把店给我砸了,砸的干干净净。” 那些个官兵动手能力很强,眨眼工夫店里噼里啪啦乱糟糟一片。 沈韫又点了一下陆长青:“把他往死里打。” 陆长青听到一个死字,心悄悄的碎了。 拳头如冰雹似的落在他身上,陆长青正想着要不要吞下假死药丸死一死,却听沈韫让人停下。 陆长青躺在地上,满嘴的血腥味,眼前都是一片发红,他想自己现在应该跟猪头差不多。 模糊的视线里出现沈韫的影子,一股独特且熟悉的药香钻进他的鼻腔。 沈韫脸上尽是不甘和愤怒,“是你先负的我,妄我对你用情至深!” 陆长青:“……” 看不出来。 但陆长青意识到了什么,张嘴就来:“是你缠着我不放,药方也是你自己要拿走的,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沈韫的声音忽然压的很低:“齐王盯上你了,不想死就赶紧离开宁州!” 陆长青的精神头猛的打了鸡血一样,甚至有些亢奋:“我就是跟你玩玩别当真!我惹不起你还躲不起吗?!我怎么会喜欢你这种人啊!” 虽然两人很默契的知道这是在演戏,可沈韫听见这话还是有点生闷气。 陆长青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对人眨了眨眼,沈韫也不知道他死到临头在高兴什么。 他站起来朝着人踹了一脚,力道十足,十分确定夹杂了个人情绪。 “该说的都说了,别让我再看见你!” 沈韫话带到了,如今昌武侯还没回来,陆长青聪明点就去宁城躲着,在昌武侯的地界,萧难不敢明目张胆的动他。 他要是还是那副死脑筋,固执的要命,落到萧难手里他才不会管人死活。 沈韫确实被气到,走的时候还不忘吩咐人把店里的招牌给砸下来,好让人连生意都做不成。 等人都走了,陆长青还躺在地上傻笑。 他就知道沈韫哪会真的是冷血无情的人。 柳三娘和大房两口子从后院冲过来,之前李成一直拦着她,他们只能一丁点忙都帮不上看着陆长青挨打。 柳三娘更加痛心,抱着陆长青一顿猛哭。 沈韫怎么能这样! 陆长青却惦记着沈韫说的话,想来齐王已经知道他暗渡陈仓的事了。 就算他现在跑,恐怕来不及了。 齐王信不过沈韫,这次演这么一出戏也只能暂时糊弄一下。 沈韫自有过墙梯,但不妨碍他送一份大礼。 第33章 要他现在离开华阳镇, 定然是不行的。 这一大家子人,更何况还有即将临盆的遥哥儿。 陆长青把店铺收拾好,牌匾擦一擦还能挂上去继续用。 没等几天,意料之内的事情还是来了。 他回家半路上被人截住, 人都没看清楚脑袋就挨了一棍子, 最后的意识里他看见一个大口袋罩过来, 然后就不省人事。 再醒过来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 陆长青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冻的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他身处一个刑房里, 四周墙壁都挂满了各种各样瘆人的刑具,潮湿的空气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儿和腐坏的味道。 “醒了。” 萧难坐在刑房那边,转身看向沈韫,忿忿到:“阿韫, 这种人留不得,他给你的药是毒药,你对他手下留情就是养虎为患!” 陆长青脑子不太清醒, 但还是抓住了关键字。 他给的真真是药方。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沈韫那边出了问题,是齐王从中撺掇挑拨离间。 陆长青想过齐王不会轻易放过他, 在不相信沈韫的前提下齐王还会再出手试探沈韫。 沈韫若想自证, 他自己会动手。 但陆长青没想到齐王这么等不及,自己出手了。 看来这份大礼不太好送啊。 沈韫坐在暗处, 窗外泄进来的些许微光只能看到他一双微微散着光的眸子和挺翘的鼻尖。 他的声音在冬日里更加清冷,“王爷想怎么做?” 萧难盯着狼狈的陆长青, 他的表情没有太多的算计,反倒真诚的很。 “阿韫,他不光负了你,还背着我们投靠了老侯爷, 他明知你是我的人,还这般举动是不给你我留活路,不如你亲自将他了结,也让你出出气。” 陆长青瑟瑟发抖,说话都不利索:“你以为他不敢吗?今天我若是活着出去,等老侯爷回来你们可就没机会了。” 第37章 他说话时望着沈韫的方向,陆长青一身正气,凌然道:“沈韫,我说过我会拦着你!” 隔空飞出来一个杯子,狠狠的砸在陆长青的额头,眉骨上方刺痛了下,很快便血流如注,顺着下颌汇集到下巴上往下滴落。 沈韫站起身,他的身形一下子站在了那几缕光影下,怒不可遏的睨着陆长青。 “我给过你机会!” 为什么非要留在这等死! 他从未对谁心软过,唯独对陆长青他心软过一次又一次,他都要快变的不像自己了! 萧难摇摇头,“看来阿韫对陆长青还是有情,阿韫别糊涂,莫让他坏了你我大计。” 沈韫的指尖轻轻颤抖,“王爷想让他怎么死?” 萧难道:“当然你来决定,毕竟陆长青是你的相熟之人。” 沈韫怎会看不明白萧难是几个意思,这些手段都是他用剩下的。 他做梦都没想到这些手段有一日会用在自己身上。 萧难拿出自己随身佩戴的匕首,“听说阿韫会用短刃,看看我这把是否顺手。” 沈韫将萧难递来的匕首拿起,走向陆长青。 陆长青站起身,看着一步步走近的沈韫,眼中毫无惧意,他身后立刻有两个人上前将他死死摁住。 静悄悄的刑房里只剩下沈韫时轻时重的脚步声。 沈韫反手握着匕首,尖锐的刀尖已经对向陆长青的心口,却迟迟没有刺下去。 他额角冒出细密的汗珠,黑色的瞳孔映不进去一丝光亮,沈韫也不管萧难还在场,对陆长青说道:“我让你离开,你为什么不走?” 陆长青笑的有些凄惨:“我家就在这,我能去哪?沈韫,倘若你听我的,我们俩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闭嘴。”沈韫闭上眼睛,克制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再睁眼,他眼底冷漠一片,再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缓缓抬起手中的匕首,想要一鼓作气刺下去。 就像上次那样。 刀尖刺进皮肤的怪异感觉让沈韫无法再用力下去,他开始有些慌神,什么时候开始,他对陆长青这般心软了。 陆长青看出他的犹豫,胸口的那丁点痛感似乎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是沈韫的软肋,是沈韫路上的绊脚石。 他不死,沈韫就不可能去做他想做的事。 陆长青忽然挣开身边的两人,抓住沈韫拿刀的手,用力的将那刀身扎进自己的血肉。 沈韫瞳孔骤缩,泛红的眼角无意识的抽动着,他想要缩回手,可陆长青紧紧抓住了他。 陆长青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他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身体的一半重量几乎压在沈韫身上。 他的喉咙里发出几声气音,才艰难的发出声音:“你不是从来不在乎别人性命吗,看我死在你手里,你不高兴吗?”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陆长青不是总说要阻止他吗? 他现在求死求到自己眼前,就是想看到他因为杀人而难过的样子吗? 以为这样就能让他有所顾忌,能让他后悔吗? 沈韫撑不住这人压过来的重量,拖着陆长青软下来的身体倒在地上。 这次换陆长青揪起沈韫的衣领,这人眼底迸射出强烈的威胁和警告,“从此以后,我就是你身边的厉鬼。” 陆长青说完这话,便在沈韫怀里咽了气。 他死前说的话好似无形的铁丝一层一层的将沈韫捆住,紧紧勒住他的脖子,濒临窒息的错觉让沈韫倒抽一个冷气。 萧难看了一出好戏,亲眼看着是沈韫亲手断了念想才算放心,“阿韫,为了这种人不值得,我送你回去吧。” 沈韫的目光没有焦距点,看起来呆愣愣的。 萧难想要伸手扶起沈韫,还没触碰到人,沈韫很平静的说道:“其实跟本没有什么毒药,是你换了我的药,故意试探我与陆长青的关系,是吧。” 被看穿了心思的萧难抬起手指摸着自己眉毛来掩饰心虚,“只是些安神的药,对你并无坏处。” “阿韫,本王只想让你摒弃杂念,做我们该做的事,这条路上还会死很多人,你应该早些习惯才是。” 他承认在心计这方面确实算不过沈韫。 可与虎谋皮,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不怕沈韫会因此对他有所设防,这人需要他,就没得选。 沈韫动了动僵硬的脖子,那张无喜无悲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破绽,他说道:“我还不需要你来教我做事。” 萧难神思恍惚了一下,他好似在沈韫身上看见了那个人的影子。 概因触景生情想起了那个人,萧难无端有些郁闷。 没有人能与那位故人相比。 沈韫也不行。 他留下沈韫一个人在刑房里,自己率先走了出去。 沈韫在里面待了很久。 王虞山等他出来站的腿都麻了。 “沈韫,陆长青的……葬在哪?” 沈韫道:“把他送回家人那里。” 他上辈子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人人得而诛之的佞臣,这恶人当的惯了,发现好人真的不好做。 王虞山留下来收拾残局,顺便确定陆长青是否真的断气。 陆长青的脉搏了无声息,身体也凉了一半,死的不能再透了。 他先前见过陆长青,对其有几分好感,不忍再补刀,随即找了几个人,用草席将人裹起偷偷送出府宅。 王爷最近剿匪在百姓口中获得了不少口碑,不能在这个时候传出去府邸死人的事情,所以王虞山中间换了好几次人。 陆长青失踪了一整天,柳三娘在家都急坏了。 倒是李成对这个小子放心,“你不要担心,这小子可有主意的很,兴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他嘴上说着不担心,可人没一会儿就要去门口张望一圈,走前说是去帮病人看病,照理说也该回来了。 就算有事情耽搁了,也该找个人回来传个话。 眼瞅着入了夜,都到了打烊的时间,李成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出门查看,这一看门前停了一辆破旧的推车。 木板上用草席盖着,侧边露出一只手来。 李成心里咯噔一下,回头看了看柳三娘,才咬着牙一把将草席掀开。 看清楚草席下面盖着的人是谁后,李成连连后退几步,一屁股摔在地上。 车上躺着的人是陆长青! 他又怕被柳三娘看见,忍着惊慌恐惧一骨碌爬起来,扑到陆长青身边去摸人的脉息。 死了,不可能死的! 这人走的时候分明好好的啊! 姚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对李成道:“李叔,先把人抬进去吧。” 李成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老泪纵横道:“姚大夫你快看看,长青怎么了!” 柳三娘听到动静,出来看见这一幕直接昏了过去,姚箐有些头大。 齐王那边的人也忒狠心,直接就把尸体送回来,扔到乱葬岗也好过她现在插不进去手。 而且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姚箐好说歹说哄着几位长辈,才把陆长青抬进房间。 几位长辈守在床边都哭成了泪人,司遥更是惊动了胎气,哭着哭着就捂着肚子站不起来,两腿间很快被羊水浸湿。 姚箐忙的头头转,都来不及解释陆长青并不是真的死的。 趁着一团乱的时候,姚箐终于把解药塞进陆长青的嘴里。 李成看不懂她的动作,忙问道:“姚丫头,你给长青吃的啥,长青是不是死不了了?!” 姚箐着急去看司遥的情况,着急慌忙留下一句:“让他自己跟你们解释!” 第34章 有姚箐这句话, 李成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悬着的心落回去了。 姚箐在二楼帮司遥接生,李成和柳三娘就守在陆长青身边。 柳三娘抓着陆长青的手不停的祈祷,感觉到陆长青手心有了温度, 柳三娘喜极而泣:“李叔, 长青身子热了!” 李成连忙过去查看了一番, 脸上露出了笑意:“活过来了!我就知道这小子傻人有傻福, 肯定没事的!” 皮肤下的脉搏越来越有劲,陆长青灰白的角色也渐渐有了血色。 彼时。 一声嘹亮的婴啼响起。 陆长青猛吸了口气, 像溺水之人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一样,剧烈的喘息几声后,他迷茫的眼睛逐渐恢复清明。 柳三娘帮人顺着气,“儿啊, 你感觉怎么样,可别吓娘啊!” 陆长青缓了好一会儿,五官才恢复知觉, 听到李成兴奋的要去告诉姚箐,他费了好力气才发出声音:“不用喊她, 我有话对你们说!” 李成见他神色严肃, 刚刚又死里逃生,出了这档子事, 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柳三娘给人递过去一杯水,“长青, 到底怎么了,你跟我们说说,等下次再有什么事我们心里也有个底。” 陆长青叹气。 第38章 假死这种事自然是人知道的越少越好,而且齐王的动作来的太突然, 要不是他早有准备,说不定今天就真的折在里面了。 “齐王要杀我,我不死,齐王不会放过我,我用假死骗过了他,但此事绝对不能声张出去,否则祸及全家。”陆长青说话挺费劲的,想换个舒服点的姿势,稍稍一动,胸口传来的剧痛让他想起自己还挨了一刀。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人。 这种亏也只有沈韫能让他心甘情愿的受着了。 陆长青不敢再动,歇了一会儿道:“娘,准备给我操办后事,不用避讳,就说我路上遇到猛兽,尸骨无存。” 柳三娘听的心肝直颤,哪怕知道这话就是用来应付外面那些人的,她也不好受。 “就不能找个好听的理由吗?”柳三娘眼角噙着泪,有些生气:“你这孩子,总是什么都不说,今天要不是姚大夫在,你让我们怎么办?” 事情闹得人心惶惶,确实也有他的责任,陆长青不狡辩,只承诺道:“下次不会了。” “这次金蝉脱壳不能留下任何线索,尸骨无存的理由刚好,就算他们去挖坟掘墓也不会有所怀疑。” 柳三娘自然是要为了陆长青着想的,只要孩子没事,怎么样都行了。 陆长青胸口那一刀可以说是自己捅的,伤口深了点,却和上次一样,没有伤到要害,只是比上次严重些。 反正他现在是个死人,在昌武侯回来之前,他可以好好的休养生息。 他这儿有李成照顾,二楼司遥刚刚产子,身边缺不得人照顾,老大陆玉山不会细活儿,柳三娘便上楼去照看。 不过一会儿,陆玉山抱着孩子跑过来,脸上掩不住的兴奋,“长青,是个男娃!有八斤重呢!” 陆长青忍着伤口疼,硬是要坐起来抱抱孩子。 小孩儿浑身通红,还皱巴巴的,丑极了,两只小小的拳头来回挥舞,好像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这人世间,张大嘴巴一点也不客气的放声啼哭。 陆长青轻轻捧着宝宝的小手,问陆玉山:“大伯,起好名字了吗?” 陆玉山满是慈爱的望着孩子,腼腆的抓了抓耳朵:“咱不是读书人,起不来那种文邹邹的名字,今天你又差点出事,可把你遥哥儿吓坏了,我寻思着做什么都不如孩子健健康康的,要不就叫长生吧。” 陆长青点了点小宝宝的脸蛋儿:“你有名字了,叫陆长生,长命百岁的意思。” 好算遥哥儿没什么事,要不然陆长青得愧疚死。 姚箐忙活了一夜,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陆长青真心道了谢,并邀请姚箐来参加自己的葬礼。 姚箐白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次日,喜闻乐膳门前就张贴了通知,暂停歇业。 一大早,陆玉山拉着那木板板车,木板板车上拉了口棺材回了村。 柳三娘哭的双眼核桃一样,其实是用洋葱熏了一夜的成果。 从古至今都有人死后落叶归根一说,陆长青的葬礼当然还是要回去办的,正好避开人鱼混杂的小镇,在村里会更安全一些。 司遥身边离不开人,李成则留在店里。 第三日,陆长青下葬的日子到了。 过来吊唁的人不少,还有不少附近村子的居民,一大部分原因都是因为陆长青为人看病,广结善缘的缘故。 不远处的一个山头上,沈韫站在那里,寒风冽冽,吹得他衣角翻飞。 从他站的这个位置向月亮沟的方向看去,正好可以看到出殡的队伍,白花花的纸钱飞的满天都是,隐隐约约的痛哭声在冷风中越发刺耳。 沈韫望着那口黑漆漆的棺材,他甚至在想,陆长青躺在里面会不会感觉到冷。 那个曾口口声声说要阻止他作恶,誓要缠着他改邪归正的傻子到最后还是被他害死了。 萧难拿了件御寒的衣服从身后走上前,想要为沈韫亲手披上,可想起这段时间沈韫对自己成见颇大,中途又缩回了手。 “阿韫,人死不能复生,莫要为了不想干的人再冻坏你的身子。” 话音还没落下,沈韫的拳头就落在他的脸上。 萧难口中很快弥漫着血腥,他捂着下颌不可思议的看向沈韫。 难道就因为杀了一个陆长青,沈韫就要跟他翻脸?! 那他口中的仇恨算什么,他们俩之间的合作又算什么? 王虞山见状,立刻想要上前,萧难抬手制止了他。 萧难道:“阿韫什么意思,因为一个陆长青要跟我翻脸吗?” 沈韫收回眼神,转身看向脸色阴鹜的萧难:“你做的事还不配让我翻脸,我打你,是想让你动动脑子,你以为杀了陆长青对我来说就没了阻碍,你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利用我。” “真是蠢不可及的蠢货,陆长青暗中投送粮食接济昌武侯,老侯爷不日回了宁州,让他知道是谁杀了陆长青,你觉得你能在他手中讨几分好?” “皇帝要杀你是想有个名正言顺的罪名除掉昌武侯,昌武侯杀你,是因为你杀了他的救命恩人,萧难,你真是好大的本事。” 沈韫所说,字字句句,有理可循。 萧难找不出任何反驳的余地,如醍醐灌顶一般将他从头淋到脚,清醒像毒蛇刺激的他的每寸感官。 那种大难临头的感觉排山倒海而来,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要不是沈韫说到这些,他压根就没想到这些。 “我,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只是……”本以为做了件对的事,原本胜券在握的萧难备受打击,挨了打他也不在乎,万分懊悔道:“阿韫,是我做错了,你别生气,以后我都听你的话,好不好。” 对此,沈韫只有一句,烂泥扶不上墙来评价萧难。 作为葬礼的主人公,此刻陆长青正躺在房间享受难得的清闲。 借着司遥看病的理由,姚箐每次来都会来看看陆长青。 她准备了不少胭脂水粉,和一些用特殊药材混制而成的面膏。 要做一张完美契合的人皮面,需要不断的进行改动和修正,才能达到最理想的效果。 等面具做出来,他将会是另外一个人。 就可以无所顾忌,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调剂这场人祸。 华阳镇离得宁城不远,昌武侯的行军撤离,华阳镇是必经之路。 昌武侯赶在第一场雪来临之前,抵达华阳镇。 百姓们载歌载舞,迎接守着一方和平的老将军回归。 老百姓们心思单纯,能过好日子便是夙愿,哪会想那么多。 冯老板因为上次送军粮的事情洋洋得意,硬拽着陆长青去大街上凑热闹,想着讨个好处。 昌武侯毕竟明面上是宁城的一把手,身在华阳镇的齐王自然不能躲着不见,表面功夫要做足的。 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此刻就站在人群后,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一个人,眼神里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精光。 沈韫跟在他侧后方,灰白色的兔绒大氅将他包裹其中,宽大暖和的兜帽遮住了沈韫小半张脸。 沈韫好似感知到了什么,敏锐的看向那个方向。 可面前人头攒动,没有异常,应该是错觉。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在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一个中年男人压了压头上的草帽,扛起扁担若无其事的离开。 萧难包下镇上最大最好的大酒楼,为昌武侯接风洗尘。 可昌武侯人老脾气倔,一见到萧难就开始挂脸色,张口便是拒绝:“ 老夫可担不起王爷的宴请,在边关多少将士饿死冻死,我哪有脸吃这些山珍海味,王爷您还是自己享受吧。” 萧难脸上难掩尴尬,有意无意的看向身后向沈韫求助。 可后者异常乖顺的站立于身后。 萧难只好道:“本王知道老侯爷您在边关吃了苦,也是想要关心一下老将军,不然传到将士耳朵里,还不得恨死我这个闲散王爷了。” 昌武侯拉着脸露出几分不耐烦,他刚想说话,就被自己儿子打断。 老侯爷姓常,名北望,他儿子常津予从小随他出入军营战场,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已经锻炼的成熟稳重,相貌上更是有了老将军年轻时七八分的相似。 常津予赶在他爹开口前说道:“王爷有心了,我和父亲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确实有些饿了,烦请王爷带路吧。” 常北望不满儿子就这么答应下来,这齐王明这一套俺这一套,都已经开始私招兵力,明摆着是防着他的,跟这样的人坐在一起他吃不下饭! “兔崽子!要吃你自己去吃!”常北望瞪一眼儿子,“有这时间我还想去见见那位运送干粮的恩人,要不是他,你也得饿死在边关。” 常津予太了解父亲的怪脾气,就是执拗,认死理,他轻轻推着父亲跟上前面的人。 下巴抬了抬示意常北望看哪个跟在萧难身后的年轻人,“父亲,要是我没猜错的话,那个穿白色大氅的年轻人应该就是齐王的谋士沈先生,既然齐王已经向我们宣战,当然要知己知彼嘛。” 第39章 常北望来了点兴趣,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决定就先听一次儿子的话,会会那个姓沈的年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35章 论官职高低, 萧难算是皇亲贵族,地位怎么样都要比昌武侯高。 昌武侯常北望年岁高,又功勋显赫,显然不把萧难看在眼里, 进了雅间直接坐下, 全靠着自己儿子在中间缓和气氛。 萧难自然看得出来, 但自知自己处境难堪, 处处忍让。 “常小将军,三年没见你长高了不少, 气质威风,颇有老将军当年风范。” 常津予年纪最小,拿起酒壶亲自为萧难斟满一杯,“是长高了很多, 但是我跟父亲还差的远。” 他倒满自己的酒杯,歉然道:“父亲在战场受了伤,不宜饮酒, 我代父亲敬王爷为了宁州清剿贼匪,还百姓安宁。” 萧难一听此话, 心头不由得抽紧了一下。 老侯爷是个耿直性子, 有什么说什么,可他儿子不好对付, 说话拐弯十八绕,善于摸人心思。 “应该做的, 若不是老侯爷在外征战,宁城哪有现在这般光景。” 常北望听他们俩相互奉承听的烦躁,冷哼一声说道:“剿匪?我看是培养势力才对,好大的手笔招贤纳士, 不知意欲何为!” 萧难也不生气,心平气和的反问:“侯爷这是何意,您麾下几十万精兵悍将,会忌讳我麾下的江湖草莽吗?” 常北望拳头砸在桌面:“当然不会!” 常津予忙道:“王爷,您息怒,我爹说话没个把门,我自罚一杯。” 常津予饮完一杯。 又道:“小弟听说您身边收了位能人,只带二十人清剿恶匪的事迹都传到边关去了!可是姓沈,不如请沈先生一起进来吃饭,不能怠慢了有功之人。” 主家同桌吃饭,其他人是要回避的。 其实沈韫就在隔壁房间,就算不过去,他也能将隔壁的谈话是哪个听得清清楚楚。 既然叫他过去,他也不妨露个面。 沈韫过去,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在常津予的盛情邀约下,坐在了萧难和常津予中间,在他正对面坐的正是昌武侯常北望。 常北望双眼周围布满沧桑的皱纹,眼神却炯炯有神,透着威严摄人的寒芒,他不怒自威的盯着对面的年轻人。 沈韫神色如常,随他去看。 沈韫相貌出挑,一身白衣衬得他长身玉立,如墨似的长发直直的垂在身后,只有一根玉簪松松垮垮的别了一下,额前束着一根淡青色的束带,他坐在这,比任何一个人都像金罐子里养大的公子哥。 常津予眼底闪过一抹惊艳:“百闻不如一见,沈先生不论从相貌,还是才学,都叫我刮目相看。” “小将军年纪轻轻,带兵上阵威风凛凛,也叫沈某钦佩。”沈韫不动声色的打量一眼常津予。 昌武侯有这么个儿子,难怪那等臭脾气能甘愿在边关一待就是三年。 想比起有勇无谋的昌武侯,解决常津予才是个麻烦。 常北望仍没好气道:“说够了没,吃饭!” 他只想赶紧吃完,然后去见一见那个在他为难自己送来干粮的救命恩人! 四个人,各怀心事,这顿接风宴吃的相当诡异。 常北望对并不热衷美食,草草的吃过几口,起身便要走:“我吃饱了,要是没什么事,老夫就先走了。” 常津予也起身告辞,顺便问道:“不知王爷何时回宁城,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与王爷同行,也能保护王爷安全。” 萧难按照沈韫提醒过他的,道:“不急着回去,只是去往宁城路上有座黑熊山,那上头被一窝恶匪占据,本王这次清剿匪贼意在敲山震虎,贸然同行只怕会被他们半路劫杀报复,本王想着趁年前,同老侯爷借兵,一鼓作气灭了他们。” 常北望像是被踩到了尾巴,“怕是小王爷意不在此!” “我常家军不说谁想借就借,那些匪寇老夫自己就能带兵灭了!” 萧难再怎么说也是个王爷,三番两次被常北望摆脸色,当下再也忍不住,起身怒道:“难不成老侯爷想要与本王抢功劳?!” “老夫才看不上那点儿功劳!”常北望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 沈韫突然开口:“侯爷,剿匪确实是个借口,王爷的本意可是要保住侯爷性命,你要是不愿意,匪可以不剿,届时途经黑熊山,王爷一但有个三长两短,您可知是什么后果?” 常北望怒道:“难不成是我害的吗?!” 沈韫轻笑:“可陛下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常北望猛然之间清醒,双脚忽的千斤重一般。 他早料想到这么一天,可真的等到发生的时候,他就有多不甘心。 新帝看不惯他这些年,明里暗里使了多少绊子想要让他把兵权上交,新帝野心勃勃,这些年无休止的开疆扩土,死了多少将士,苦了多少百姓,他的常家军是守家卫国的,不是拿来给新帝做人肉盾怕的! 常津予脑子活络,立刻就明白了沈韫的意思。 他亦知道,沈韫在帮着齐王拉拢势力,在宁州站稳脚跟,新帝便不敢对齐王轻易下手。 沈韫口中的借兵,到底是真的借兵,还是在暗中霸占他们常家的兵力,都有可能。 常津予赶在父亲说话之前,连忙站出来自荐:“沈先生考虑周全,父亲身上有伤,确实不能再带兵剿匪,不如这样,我随时听候王爷差遣,北大营三千精兵可随意调动,王爷意下如何?” 萧难眼底克制着惊喜,果真如阿韫猜想的那般,常家想要自保,就必须与他们统一战线,南北大营他们势必会割舍一个来自证立场。 “有常家军的相助,本王必定得胜归来,为老侯爷扫清宁城路上的障碍。” 常北望一步踩着一步气冲冲的出来酒楼,“老夫忠勇一辈子,没想到最后要靠着两个崽子自保,我愧对常家列祖列宗!” 常津予担心父亲身体,守在一旁安慰道:“爹,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要是没有是是沈韫在旁出谋划策,以齐王的本事,定算计不了这么多。” “就算没有沈韫,我们也需得与齐王合作,这兵权交给齐王一半,只要不让齐王从宁州出去,新帝就不能把我们怎样。” 这些他们早就商量过,可谁知道半路杀出一个沈韫呢。 常北望越想越不对劲,道:“你说的对,但沈韫必须得除。” 常津予想了想,觉得有些可惜,可父亲说的不错。 沈韫留不得。 只是可惜了这么个妙人儿。 任显丰知道老侯爷在华阳镇落脚,早早给让人准备好了宅子,等人一从酒楼出来,任显丰便迎上前,为人带路。 等到了府上,老侯爷才叮嘱常津予,“你尽快去查查给我们送粮的英雄,然后悄悄把人带过来,别惊动了其他人。” 其实要查的话也不难,但是要避人耳目的去查,也稍稍花了几天时间。 他派出去的暗卫几日后回来,查到那批粮食是从华阳镇的一个赌坊悄悄运送出去的。 那赌坊的老板姓冯。 冯老板这日刚刚睡下,就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吓了一跳。 “冯老板,侯爷请您一叙。” 冯老板很快反应过来,收拾收拾东西跟着人走了。 他和陆长青共谋此事时,陆长青就跟他说过,等老侯爷回来,肯定会面见侯爷得上一笔不小的封赏,他是个商人,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毅然决然的就跟着陆长青干了。 可谁知道,他那苦命的好弟弟,一朝被人算计撒手人寰,他悲痛欲绝啊! 于是,见到老侯爷,冯老板嗷呜一声痛哭出声,扑通跪到地上告状:“请侯爷为我那好兄弟做主啊!” 老侯爷见到恩人还没来得及谢过,就被这一出给弄愣了。 恩人有冤,他不能不管。 常北望上前扶冯老板:“有什么话慢慢说,你救了我和几千将士性命,你有什么冤尽管说来!” 冯老板一把鼻涕一把泪,把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我那好心的兄弟谨慎慎微,经常上山,怎会好端端的就遇上猛兽,还叫吃的尸骨无存!肯定是得罪了什么让你,才这般毒害我那兄弟!侯爷一定要明察啊!!” 常北望这才知道,原来这恩人还不止一个。 冯老板显然只是经济上的支持,而那陆长青懂得那干粮的做法,小小一块能熬出一锅稀粥,这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谁曾想,他来不及看一看这陆长青是什么模样,还没有亲口道谢,竟然死了! 纵然外界流传陆长青的死是遇见野兽,尸骨无存,可是出事的事迹太凑巧,难免不会让人多想。 就算真的是猛兽所害,他也要找到那畜牲,为恩人报仇! 常北望道:“冯老板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彻查到底!” 刚说完,门外有小厮匆忙过来传话。 第40章 “侯爷,闯进来一个刺客,已经被抓,那刺客非要说见您,还说什么……压缩小饼干。” 屋内三人皆是脸色巨变,只有他们知道,那送过去的两车粮食,别名叫做压缩小饼干! 常津予最先反应过来:“快快把人带来!” 第36章 陆长青猜到昌武侯回来肯定会调查送粮一事。 既然萧难可以查到, 老侯爷想要查到也不难。 所以他一直在关注冯老板的动向,发现冯老板被人带走,他第一时间就跟了上来。 果不其然,老侯爷这么快就出手了。 “你, 你是何人!”冯老板还以为是陆长青死而复生, 结果人进来一看, 是个平平无奇的中年汉子, “你怎会知道那个名字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常北望一听,瞬间警觉起来, 倒是常津予没有太大反应,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陆长青看看常北望的表情,大概猜到冯老板都说了什么。 “是我,陆长青。”陆长青原就没想着在昌武侯这里隐藏身份, 他需要告诉昌武侯一些事情,但不确定昌武侯会不会听。 陆长青捋起袖子,在他小臂处有一块拳头大小的烧伤疤痕, 是之前费心研究压缩粮食中途,被器具不小心烫伤, 是冯老板亲眼所见。 冯老板盯着那伤疤再三确认, 再看看面前那张陌生的脸,再拿手使劲搓了搓那疤痕的位置, 还是半信半疑。 陆长青神秘一笑:“冯老板可有按照我说的,每日清早去陈婶儿的包子铺买第一个包子, 去的时候再送一朵鲜花……” “别别别!别说了!” 当着外人的面儿呢,冯老板害臊的直接上手去捂陆长青的嘴巴。 信了,信了。 这次是真的信了。 冯老板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害臊还是该高兴,转头对常家夫子二人解释:“侯爷, 没死,人在这呢!只不过以前他不长这样,俊俏的很!但人我不会认错,他手上的疤,还有刚才说的那件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陆长青恭敬跪下:“草民见过侯爷。” “以这种方式见到王爷,实属无奈,送粮一事被齐王发现,若不假死脱身,恐怕我就真的死在不知名的地方了。” 陆长青虽然易容,可举手投足间得体谦逊,常北望疑虑渐渐打消。 “我就知道是那个萧难干的好事!”常北望为陆长青打抱不平:“特别是那个姓沈的,要是没有他,萧难有十个胆子都不敢在我的地界撒野!” 陆长青默默叹口气。 以前的齐王是不敢,现在有了沈韫在身边出谋划策,多少有点有恃无恐了。 可是不管是齐王,沈韫,还是昌武侯这边,如果都这样不肯退让,那么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内战爆发,皇帝作壁上观。 这些弄权之人,百姓的性命在他们眼中如同蝼蚁般渺小。 陆长青道,“侯爷,草民希望您能放手兵权,我愿意将压缩粮食的方法教给您,这压缩粮草的法子您拿在手中,既威胁不到圣人,又能保常家上下百口人命,若不然……就只能被牵着鼻子走,您真的能耗赢这场风波吗?” “黄口小儿简直危言耸听!”老侯爷阵上杀敌输少胜多,上了年纪又在乎名声,听了陆长青的话像是被人抽了两个耳刮子,“我常家世代忠良!在我这一辈弃武从商!难道你要我放弃十几万同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被那个刚坐在帝位没几点的暴君指使着去侵略周边小国?!我常家军受不起此等污名!” 陆长青就知道这位脾气火爆的老侯爷没有那么好劝。 “老侯爷,这些兵权不会到陛下手上,您交给齐王,既拉拢着齐王为您保驾护航,陛下要战,只要齐王不松手,他就没办法。” 齐王保命要紧,怎会轻易松手。 “再说这压缩军粮……” “够了!”常北望听不进去,他没办法接受跟随他多年的将士们轻易的让给别人,“就算是死,我们也得死在一块儿!” “这次你送了军粮我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回头自有谢礼送上,你们走吧!” 老侯爷说要就负一着手踩着沉甸甸的脚步走出门去。 冯老板不理解陆长青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他们都是微不足道的老百姓,过好日子就行,如今帮了老侯爷,拿了赏赐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做什么管他们管家的事来讨嫌呢! 冯老板连忙拽着陆长青往外走,“好兄弟,可别说了!好事要变坏事咯!” 常津予走上前,对陆长青愧疚道:“父亲性格执拗,现在同他说这些肯定不同意的。” 陆长青眼睛一亮:“小世子是怎么想的?” 常津予摇摇头,道:“陆兄所说,是目前能想出来最好的办法之一,父亲年岁已高,我的妻子刚刚诞下孩子,我并不如父亲那般刚毅果断。” 这人一旦有了牵挂有了念想,又怎会无所顾忌的去做任何事,死都是难的。 常津予又道,“我会在与父亲商量,陆兄弟现在身份多有不便,不必在现身出面,我给你个哨子,倘若有事需要传话,你就吹一声,会有暗卫出现,你交代他即可。” 他说着,很轻松地打了个响指,一个浑身黑色衣服的少年悄无声息的出现门前。 陆长青嚯的一声,暗卫这种身份在电视剧,或者小说里面,都是很神秘的组织,而且个个武艺高强,他来到这这么长时间,还真见到了! “会武功的那种吗?”陆长青十分好奇的问。 常津予笑道:“鲜有对手。” 因为陆长青的身份还不能暴露这场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我要冯老板赔我钱!他开的赌坊肯定出了老千!侯爷!为我做主啊!” 漆红的大门打开,陆长青被两个官兵扔了出去,嘴里说着:“去去去!什么人也敢来这里撒野!有冤情就去找衙门!” 几个官兵手里拿着刀剑,威风凛凛,那个被赶出来的汉子畏畏缩缩不敢再闹,连滚带爬的跑走。 几日后。 齐王忽然动兵,调动了南大营三百人手要前往黑熊山剿匪。 黑熊山地处险峻,位于山中腹部,三面都是陡峭的山壁,通往山下的路只有一条,整体位置相似一个葫芦,这样的特征让其易守难攻。 这两年黑熊寨不断地骚扰周边的村庄奸淫掳掠,吸纳新人扩充实力,官府好几次派人过去劝其归顺,去了就回不来了。 之后官府的人也不敢再随便招惹,只要他们不做得太过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就算他们做得过分了,也无可奈何。 陆长青为了能很好的隐藏身份,又能很快知晓镇上消息,在街上到处帮人做杂工,前去剿匪的队伍就这么出现在面前。 萧难骑着一匹威猛的黑色骏马,身着银色铠甲,气昂昂地走在街道上,稍落后跟在他侧后方的是老侯爷之子常津予,他亦一身戎装,意气风发。 阳光擦过他们衣服上的边边角角,折射出刺眼的光。 萧难脸上洋溢着得意地笑,好似这一去,他必然会大获全胜。 跟在他身后的便是人人称赞的诸葛再世的沈先生,沈韫。 他没有穿着铠甲,反倒是一身云杉广袖,还是披着看起来就很暖和的绒毛大氅,他的马匹没有萧难的马匹看起来威武,但通体红毛发亮,必然也是一匹不错的马驹。 沈韫表情淡漠,他的眼神像碎掉的玻璃聚不起来一个完整的光亮,空洞之下却又睨众人如空气一般,对百姓们的欢呼他更没有一丝波澜。 就好像是一滩死水,一颗石头砸进去也激不起多少浪花波纹。 陆长青的眼睛黏在他的身上。 他在想,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不应该高兴吗,可沈韫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难过。 半条街那么长的队伍,很快离开了镇子前往黑熊山热闹的百姓们在欢呼中散去。 陆长青到偏僻的地方找到一个空地,吹了一声哨子。 那来无影去无踪的暗卫就那么水灵灵的出现在面前。 要不是这次事发突然,他都快忘了身边还藏着这么一个人。 “夜,夜莺是吧,能不能帮我跟你主子带句话。” 暗卫代号叫夜莺,他低头说道:“主子让我听您差遣,您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让我代为转达,是我应该做的。” 陆长青佩服于这种职业的忠诚度和服从性,便直接开口道:“你就说,此次剿匪务必全员无伤,活着回来,一定要保护好齐王……和沈韫二人。” “保护齐王这道理我懂,可沈韫有那么重要吗?”常津予收到陆长青的话,思索了好一会儿:“陆兄弟还又说什么吗?” 夜莺摇头:“没有。” 常津予挥手让夜莺退下,趁着夜深人静,还没有人发现,回了军帐。 一进去,就被帐内多出来的一人吓了一跳。 常津予看着沈韫现在地形图前出神,多年带兵打仗养出来的规律让他有些动怒,“沈韫,军帅主帐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下次进来提前通报。” 第41章 沈韫转过身,嘴角很凉薄的勾起一个弧度:“小将军,是你亲口说的,南大营随我调遣,这军帐自然我想进就进,倒是你,这么晚了去哪儿了?” 常津予本来就有些心虚,再被沈韫那双好像随时都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一看,登时紧张起来,“人有三急,这你也要管吗?” 沈韫又将视线转向了那张地图,并没有追究常津予到底去了哪,他问道:“按照我们现在的脚程,最快几天能够赶到?” 常津予道:“两天。” 沈韫道:“分出去一半的人,明日起兵分两路隐藏行踪,让他们沿途收集草垛干柴,越多越好,用得上。” 常津予早就被沈韫带偏了话题,刚进门那会儿的不满和生气荡然无存,甚至有兴趣的问道:“随行的队伍并不缺这些,你若是冷……” “等等,你是想要火攻?” 常津予忽然明白了什么,瞳孔颤了颤,语气中尽是不可思议。 第37章 那山谷呈葫芦形状, 葫芦嘴同时只能容纳三个人左右进去,如果真的要实行人为的强攻,肯定不会那么容易攻下。 可里面的人同样也不敢出来。 沈韫的方法很简单,只要守住那葫芦嘴, 两侧崖壁上守好人, 借着天时地利的同时, 将一个个用柴火和草垛制作而成的火球滚下去, 寒风倒灌,山谷中的火海岂是那么容易被浇灭的。 若是愿意投降的人, 自行从那入口逃出来,若是不愿意投降的,就只能活活被烧死在里面。 常津予觉得此法太过残忍,不敢苟同, “我不同意这么做,那黑熊寨里的土匪很多都是无法生计的苦难人,若不是为了填饱肚子, 谁会愿意做这样的勾当。” “我认为先找他们谈谈,若是能劝降自然最好, 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沈韫却道:“小世子阵上杀敌这些年, 怎么就不懂唇亡齿寒的道理?” 他走过常津予身边停下,轻歪了下脑袋:“你想给亡命之徒机会, 那谁给你机会?” 厚重的门帘掀开,一股寒风卷着细碎的雪花争先恐后的钻进帐内。 沈韫离开的身影消失在瑟瑟雪夜中。 常津予打了个颤。 他的脑海里还在不断回想沈韫之前说的那些话, 不敢想如果和沈韫这样的人做敌人,将会是怎样一种局面。 常津予腰上挎着的佩剑似乎感受到了主人身上的杀意,竟然挣鸣起来。 还有不到半月就要过年,眼下这场鹅毛大雪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入眼皆是银装素裹,白茫茫的天地与着了色的人间,美的叫人惊叹。 挨家挨户的门票都挂满了红灯笼,已经有小孩开始拿着炮仗满大街的跑。 喜闻乐膳门前进出的客人只多不少,听说店里新出了一道美食,山鸡变凤凰,名字就很朴实无华。 这药膳一口喝下去浑身都暖和和的,调理冬日里畏寒的毛病十分管用,关键是价格公道也不贵,深受男女老少们的喜爱。 名字是陆长青起的,但药膳的基础是他爹那里学来的,他稍加改动了一下,成了道美食。 从常津予那里得知,常北望有老寒腿的毛病,一到冬天双腿就疼的打弯。 所以这药膳也是给老侯爷量身定制的,他充当喜闻乐善的跑堂小二每日都准时准点的给老侯爷送上一碗。 老侯爷喝不喝是他的事,陆长青主要是想要知道老侯爷自己在家是否安好。 顺便打听一些关于黑熊山剿匪的事。 前几次倒是都被拒绝了,不过陆长青把拿来的药膳请了守门的两位军爷,这一来二去,陆长青都能跟看门执勤的那几位称兄道弟了。 陆长青这日又吃了个闭门羹,守门老七说,老侯爷去别庄探望儿媳和小孙子,还没回来。 陆长青见怪不怪,自然熟络的招呼哥几个坐下,这冬日里能吃上一碗热乎乎又美味的热粥,是一件极其幸福的事,两个门卫二话不说搓着手坐下。 “可真冷,齐王殿下和小世子能不能受得住,也不知道他们年前能不能回来?”陆长青给他们二人一人盛了一碗,不动声色的打听起事情来。 长了两撇小胡子的老七呼噜了一一大口,张着嘴对天空呼出一团白色的雾气,十分烫嘴的说道:“就你小子最操心,昨儿个不是说了,小世子和齐王殿下意见不合,拖来拖去估计要到年后了。” 坐旁边吃的欢实的崔英杵了老七一胳膊肘,“别胡说,我听说小世子跟山匪谈判被打了,还是被那个沈先生救下来的,今天早上咱们侯爷听说此事,不知为何发了好大一通火。” “估计也是为了此事,这才匆匆忙忙出门去庄子里安慰媳妇和孙儿了呢!” 老七啊了一半,突然看见自家老侯爷顶着北风和雪花进了门,老七腾的一下站起来。 崔英扶了下差点被撞翻的酒杯,不满的抱怨道:“干嘛啊,神神经经的,见鬼了?” 老七疯狂的朝着崔英使眼色,这可是比见了鬼还要可怕! 陆长青也看见了,连忙放下手里的筷子,做贼心虚的站起身看了眼常北望。 常北望认出了他,犀利的眼睛睨着过来:“你在这儿干什么?” 崔英听到熟悉的声音这才反应过来,下一瞬间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跳起来,桌子上的碗筷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陆长青打开餐盒,里面是剩下没有喝完的药膳:“我是来给您送药膳的,对您的寒腿很有效果,就是老侯爷您日理万机,这几日没见上您的面,便想着请您手底下这两位兄弟吃了也暖和暖和……” 常北望看了眼桌上的美食好酒,威严的脸上看不出他到底是不是生气。 那野山鸡熬制成的药膳闻着实在是美味,飘着一层油花的清汤上洒了一层绿色的葱花儿,常北望口欲大增,二话不说拿起拿剩下的汤底喝了个干净。 常北望动作豪爽,喝完了擦擦嘴也不说好不好喝,抬脚就进了院子。 老侯爷不太好相处,又对自己有成见,陆长青也不敢追上去,只站在门口远远喊道:“侯爷!那我明日再给你,这药膳得经常喝,您的腿就没那么痛了!” 常北望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出来:“老子又不是废了,还用不着人怎么伺候!” 陆长青无奈,老侯爷人是越老越不服老,犟脾气也是一日比一日见涨。 次日,常北望亲自来到喜闻乐膳,平日里店里来的贵人不少,本来是见怪不怪的事,但昌武侯身份实在响亮,惹得不少人在门前驻足张望,然后被官兵撵走…… 常北望自己一个人在家没什么心情吃饭,想起陆长青昨天那碗鸡汤,倒是来了兴趣。 他的腿疼痛难忍了好几日,家医的药方子只能缓解片刻,常北望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听一回那陆长青的话,要真是管用,他这具身子骨还能率兵打仗好几年都不成问题! 李成连忙起来迎客,带着常北望去了个安静的角落,“老侯爷你亲自过来,真是让我们小店蓬荜生辉!” 常北望快速的扫过店内,没有看到某个人熟悉的身影,咳了一声问道:“那个谁呢?” 李成一下子明白过来老侯爷问的是谁,“就是个跑堂的小厮,除非有活干,不然不会在店里待着。” “听他说您昨天喝了那山鸡变凤凰,给您上一份吗?” “山鸡变凤凰?”常北望也不是专程来找陆长青的,注意力都在吃的上面,“这名字有趣,来一碗我再尝尝!” 街角对面的巷子里,陆长青灰头土脸的跟着一群乞丐挤在一起取暖,他的位置刚好能把店里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看着常北望狼吞虎咽的背影,陆长青颇有成就感。 柳三娘第二次端着药膳出来,常为人盛饭时不小心露出了手腕上带了许多年的银镯子。 常北望神色一窒,竟也不顾大庭广众之下,抓住柳三娘的手臂,要将那银镯子细细的看一看。 柳三娘惊叫一声,手怎么也抽不出来,“侯爷,你,你干什么……” 在外盯着屋里情况的陆长青也猛地站了起来,他没有立刻冲进去,他知道老侯爷并不是一个轻浮之人 常北望难掩激动的情绪,厉声质问道:“这银镯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柳三娘颤抖道:“是夫君送予我的定情信物,民妇一直带着,从未摘下。” 常北望又道:“你丈夫姓什名谁?” 柳三娘道:“陆,陆隐,我丈夫叫陆隐!” 常北望的声音好似僵住了,他的手心不断冒着汗,若不是李成在一旁劝阻,他都要忘记自己还抓着一个女人的手。 他惊醒一般松开了柳三娘,一张老脸有些挂不住面子,尴尬的朝着柳三娘抱了抱拳,“老夫唐突了,夫人不要怪罪。” “这银镯子很像是旧人之物,这才没有克制住冲撞了柳老板,老夫赔个不是。” 常北望说话耿直诚恳,但是总觉得他好像在掩饰什么。 第42章 他饭都没吃完,结了账匆匆离开。 陆长青先偷偷回了店里一趟,好在柳三娘心理承受能力不同以往,不仅没吓到,还头头是道的同陆长青分析。 “我总觉得侯爷好像认识这镯子一样,侯爷说很像旧人之物……可他的眼神都没有离开过这镯子,会不会跟你爹有关系呢?” 陆隐的死一直以来都是柳三娘心里的一个结,如今再提起自己的丈夫,她还是无比希望能再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自己丈夫更多的事情。 陆长青的感觉也是如此,毕竟老侯爷今日的举动太过奇怪,他打听了父亲的名字后,神色也没有放松下来,反而仓皇离去。 老侯爷年轻时曾在京城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见过陆隐也不奇怪…… 常北望知道些什么,他父亲当年摔下山沟惨死,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如果他见过自己的父亲,是不是也听说过离心散,那解药呢? 他所谓的亲生父亲,身上到底还隐藏了多少秘密? 陆长青觉的有必要再去找老侯爷问一问了。 第38章 等陆长青找上门时, 守门的官兵什么都没有问,便将人放了行。 常北望也好像在等他过来一样,面色肃然的坐在太师椅上,他的视线落在陆长青那张看起来有四十多岁的面皮上。 “这里没有别人, 把面皮摘下来, 让我看看你的模样。”常北望开口的第一句话。 陆长青没有拒绝, 请求人端一盆冷水过来, 他就着冷水将粘贴在脸上的人皮面具,慢慢地撕了下来, 露出了面具之下他真正的面容。 常北望年纪大了,眼神儿不太好,从座位上站起来,眯着眼睛走近去看。 “像, 太像了!” 常北望道:“你和你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陆长青知道自己这一次没有来错,“老侯爷,您认识我爹是吗, 我爹……是怎样的人?” 常北望叹口气,由衷的感慨道道:“十几年前见过几面, 那时候我们侯府还在京城, 犬子顽劣,跟别家的公子哥儿打架, 断了两根肋骨,正是你爹帮忙医治的。” “他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 年纪轻轻就闯荡出一番名声,我有意结识,可惜……” 陆长青有种强烈的预感,他的父亲在京城肯定发生过什么事。 他忙追问道:“可惜什么, 我父亲遇上什么事情了吗?” 常北望犹豫的摇摇头,“他为人处事圆滑真诚,很少得罪人,在京城呆了不过半年,就要离开,说是要回家娶媳妇,幸好我这人不服输,几年后我封了侯就来到宁州,有幸再见了你爹几次。” 陆长青:“……” 确实如此。 那些行医手册都有记录日期,京城是最后记录在册,在往后记录的尽是宁州的所见所闻。 这么说来,陆隐还真是个忠厚老实的实在人,眼里没有荣华富贵,只有深造医术,和回家娶媳妇。 奇怪的是,京城一行,最后记录的便是离心散,而且记录离心散配方的几页被人故意撕下。 陆隐离开京城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侯爷,您知道离心散吗?” 常北望倒是回答的干脆:“据说是太医院的老东西们研制出来的,后来因为闹出不少真假嫡庶的案子,幸好老皇帝明智,下旨将此药设为禁药,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说过了……你怎么知道的,莫非你爹跟你说过?” 陆长青道:“是我爹的行医手册有记录,我只是好奇我爹的记录中,并没有写有此药有解,不像是我爹的作风。” 常北望有些意外,所听事实在意料之外,“他怎会没有解药,当初就是他找到了解药,老皇帝还给了封赏!” 陆长青犯了难,可他找遍每一本手册,都没有找到解药的记录。 “不过,说起这事,就有些奇怪了,你爹不仅没要赏赐,官职也不要,就非得回宁州娶媳妇好好过日子,而且走的时候……他见了个人。” 若是寻常人,常北望大可不必专门提一嘴,他特意提到这人,想来这人身份特殊。 常北望目光有些微微放空,像是在回忆当年之事:“谢之淮,你年纪尚小,恐怕对这人知道的不多,此人年少成名,却是个奸佞之臣,可以说如今小皇帝登基就有他的一份功劳。” “一个要风得风的人,三次求见了你爹,第三次,你爹允他进门,他们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后来他们之间没有发生什么,陆隐也像没事人一样,真的就回宁州隐世过日子去了!” 陆长青对这个朝代理解的不算多,但也听说过谢之淮的名字。 只不过此人在世人口中多有贬义,说他逆贼反臣,说他冷血无情,睚眦必报,残害忠臣良将,后被千刀万剐处以极刑惨死,是讲给小孩子能当场听话的反面教材。 他不相信谢之淮找到陆隐,会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如今陆隐去世,谢之淮惨死,想知道那日他们两人见面都说了什么,除非那时候有第三个人在场。 陆长青打听他爹的事情不奇怪,但是离心散这种被禁了这么久的药,怎么会突然问起? 常北望道:“你问离心散做什么,我可警告你,私自售卖禁药是犯法的,株连九族的,你小心点。” 陆长青哪有那么大的胆子,连忙解释道:“侯爷您误会了,我看我爹记录离心散有几页缺失,所以才想着问一问。” 常北望带有几分赞许的目光看着陆长青:“孩子,有些事不要多问,今日你走出我这门,以后官家的事情你就不要碰了,这是你爹最后交代我的事,你若听话,算是了却我一桩心愿了。” 结识陆隐那些年,他们都各自成家立业,后来陆隐有了孩子,可惜孩子是个天生的痴儿,好在陆隐并没有因此放弃,教导这孩子读书认字。 陆隐出事前,曾来找过他,说无论如何不要让孩子接触到官家的事。 陆长青本身就是个傻孩子,又如何能踏入官场,常北望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谁知不过三年的光景,这孩子不仅不傻了,还做出了一番可圈可点的功绩! 这也是为什么今日见到柳三娘,他慌忙离开的原因。 他如今麻烦缠身,稍有不慎就能牵扯到旁人,更别说陆长青就是陆隐的儿子,他就更不能与之再有交集。 当初知道陆长青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有可能是陆隐的孩子呢! 想起这事,常北望就想给自己两巴掌。 陆长青一双眼睛水灵灵的望着他:“估计听不了话了,我还有些事要做,做完这些事可能半只脚已经算半个官家人了。” 常北望:“……你这小子,怎么不听长辈的话,还能害了你不成?!” 陆长青道:“皇帝要平了宁州,要是您非要一意孤行和陛下抗衡,到时候宁州几十万的百姓都要吃苦,您不让我管,难道要让我和我娘,我在这的亲戚朋友,受战争祸乱不得安宁吗?” “你!”听听,这小子是在点他呢!常北望并非好战之人,可陆长青怎么又懂得养兵数十年,一朝交付与他人的感觉不比失去亲人更加痛苦,他也不像事情走到那种地步,“让我交兵权可以!但你要答应我,等事态安定下来,就也学学你爹,老老实实找个媳妇,回去好好过日子!” 陆长青站的直直的,眼睛盯着某处也直直的。 娶媳妇不可能了,他媳妇,跑了! 陆长青认真点头:“好的。” 常北望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把那个姓沈的除了! 此人邪性,留不得!” 陆长青:“???” “老侯爷,这人杀不得杀不得,你杀了他齐王不就成了活靶子! 陛下还不得立刻动兵讨伐你!” 不谈私心作祟,就算齐王有兵权在手,以他的能力跟陛下单打独斗能有几分胜算,倘若兵权被小皇帝夺走,开拓边疆是必然的,年年赋税增加也是必然的,吃苦的不还是他们?! 常北望自有打算:“我又不傻!我便等齐王剿了黑熊山的匪,兵权交给他,回来路上我就解决姓沈的!小皇帝敢奈何啊!” “臭小子莫要再劝!烦人的紧!赶紧回家去同你母亲说清,我就不留你了!” 常北望是铁了心的要除掉沈韫,再多听一句都不乐意,自己称有事要忙头也不回的走了。 府里的下人来请他回去,陆长青无法,草草带好了面皮出了府。 他不清楚老侯爷要除掉沈韫这一打算,常津予是否知道,父子两个串通一气那沈韫可就危险了,上次让夜莺带话过去,常津予又能听他几分? 陆长青也不敢在打听常津予的事,唤出夜莺问道:“黑熊山那边战况如何,那些土匪还在抵抗吗?” 夜莺披着夜色站在阴暗的角落,说话都死气沉沉的:“是的,濒死顽抗,强弩之末。” 很有文化的一句话透露了许多信息。 第43章 剿匪进行的很顺利,不日齐王,小世子就能得胜回来。 老侯爷若要动手,估计也就这几日了。 陆长青赶回喜闻乐膳,同柳三娘说明原由:“我离开几日,要去黑熊山,侯爷要杀沈韫,我得去救他!” 柳三娘看他着急的样子,二话不说就去给人收拾东西,“娘也不拦着你,你一定小心,要是遇见了土匪记得跑快一点,要是能见到沈韫,你也劝劝他,早点回家,家里能养得起他,别再这么辛苦了。” 他娘都能看出沈韫并不是真的骨子里带着的坏,只不过环境逼到了那一步,如果生活美满幸福,谁会愿意走到那一步。 陆长青什么都没带,出发前去找了姚箐,让姚箐在他面皮上改动了几下,让另一个人穿上他的衣服出了门。 看到一个黑影很快跟了上去,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的陆长青,骑上借来的骏马向着反方向飞奔而去。 那是黑熊山的方向。 而在那山中最险峻的所在之处,股股浓烟笼罩着半边天,乌压压的黑云下依稀可见的火光窜动,歇斯底里的惨叫声隐约从山谷下传出,像是地狱的厉鬼在哀嚎一般。 火光在沈韫的侧脸忽明忽暗,山顶的冷风呼啸在他耳边,吹不散一点他眼底的疯狂和怜悯。 常津予找上来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身形单薄的少年如此平静的站在这里欣赏着谷内人间惨剧,这样的人到底经历过什么? 比起那谷内渗人的惨叫,常津予觉得沈韫才更叫人胆战心惊。 他打着商量的口气问道:“逼出来的那些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第39章 “小世子被吓糊涂了, 怎么这也来问过我。” 沈韫得罪人全凭一张嘴,管他什么身份地位,嘲讽起来谁也不认。 常津予表情复杂,想怒又不屑于这么被挑起怒火, 当沈韫半张脸出现在火光里, 看见在他眼睛下面一点的位置, 有一道浅浅的血道子。 顿时什么气也没有了, 常津予无奈道:“不是你说的,此次剿匪听你调遣。” 沈韫道:“我只管剿匪。” 言下之意, 琐碎小事不想管。 常津予眉头跳了两下,“行吧。” 沈韫这么说,倒是让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腹稿没了用武之地。 鉴于两日前他不赞同沈韫火攻绞杀的办法,带人前去谈判, 结果还真被沈韫说中了。 这些土匪可不比战场上的敌军,敌军到底讲究一个兵法,哪怕阵前, 双方将领也能隔着百十米扯着嗓子说一通没什么用的垃圾话。 嚣张跋扈惯了的土匪可不讲那么多,埋伏好了人, 还没等常津予切入正题, 人家就一窝蜂的围了上去,要生擒常津予。 要不是沈韫及时赶到, 恐怕他常津予这时候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沈韫脸上那道伤口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差点就毁了一只眼睛。 常津予不得不佩服沈韫未雨绸缪的能力, 这样的人就算没有齐王,没有他们这些人,迟早也会龙跃于渊。 可惜沈韫搅进了一场死局。 “这上面太冷了,还是回去吧。”常津予有惜才之意, 沈韫对他又有救命之恩,言辞间不自觉的放软了许多,“收尾的事我和齐王商议,你劳累几日要休息休息。” 山谷里的还回荡着凄厉的惨叫,熊熊大火之中好像有无数双手挣扎着伸出来,想要抓住什么一样。 卷起的热浪有着莫名的吸引力,沈韫仿佛回到家族被灭门的那一夜,百十口人被困在火海中,逃出去是万箭穿心,逃不出去的,挫骨扬灰。 他躲在阁楼的暗室,透过仅供呼吸的缝隙向外看去,亦如眼前这般景象。 沈韫魇住似的,抬脚向前走去,他面前是断崖残壁,是万丈火海。 常津予惊出一身冷汗,手比脑子更快的抓住沈韫,“你做什么?疯了?!” 沈韫才回过神一样,没有焦距的眸子逐渐恢复清明,他看了看脚下近在咫尺的深渊,神色微凝,略显仓惶的后退几步,甩开常津予的手向山下走去。 他在山顶站了许久,双腿酸软大涨,下山的路走的磕磕绊绊,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沈韫身体猛然向前摔去。 常津予眼疾眼快的想要拉住人,谁知他刚伸出手去,一道寒芒乍现,森然的杀气迎面而来。 他几乎瞬间拔出配剑,长刀短刃接触刹那,声音刺耳难听,火星四溅。 沈韫的短刃飞了出去,他的虎口被震得发麻,在看向常津予时,神色冷漠的笑了一下。 常津予震惊之余,看向沈韫。 沈韫道:“小世子不相信我,何必多此一举上来询问我意见。” 常津予尴尬的收起剑,昧着良心道:“没有,我这是……” 说到一半,就觉得自己在沈韫面前撒谎,跟脱光了衣服在人面前跑了一圈差不多,还不如不解释。 幸好沈韫没有再说什么,也让常津予松了口气,在后面不远不近跟着,一路也是心惊胆颤,对沈韫不禁又多了几分好奇。 可他又想,方才自己要是没有拦住沈韫,或者自己没有上来过,沈韫会不会已经……跳下去。 那他的死就名正言顺,用不上他再安排计划刺杀沈韫,让这人悄无声息的就折在这里。 他们回到营地时,齐王站在沈韫的军帐门前,都快要变成一个雪人。 见沈韫回来,连忙迎上去,“阿韫,去哪了,我很担心你。” 沈韫身后又冒出个常津予,萧难有些吃味,忙贴在沈韫身侧将欲要跟上来的常津予挡在身后。 “本王和阿韫有话要说,小世子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 常津予本就是护送沈韫回来,见萧难如此作态,难得萌生出些不服来,“沈公子身体不适,王爷还是赶紧找个大夫看看,有什么事改日再说也不迟,臣告辞。” 萧难斜瞪着常津予离开,一转头沈韫已经进了帐子。 他吩咐一旁侍卫去请随行的军医,在门前抖落一身白雪抬脚准备进去。 “王爷请回,沈某累了。” 沈韫帮他又立下大功一件,心中剩下的就只有崇羡和自豪,对沈韫巴不得百分好来弥补先前所做的事。 萧难真的没有进去打扰,好言好语的站在外面低声说道:“那我明日再来,待会儿医师过来要看一看。” 说着对门口送客的初九道:“初九,看着你家小先生,不看病不行的。” 初九不喜欢萧难,更不喜欢萧难的说辞:“我家先生没有病!” 萧难也不介意,转身走了。 沈韫等着医师过来没有在将人拒之门外,而是请了人进去把那缓解离心散的药方给了药师,让人去熬好送来。 天没亮,初九悄悄去了萧难的军帐。 初九推醒还在睡觉的萧难,等人一醒,连忙一根手指比在嘴巴上,让人噤声。 萧难睡得乱七八糟,先是吓一跳,看清楚是谁后,反应过来:“初九,你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若换作是别人,萧难肯定要好好将人发落出去。 初九说:“小先生让我来告诉你,备几个信得过人的,天亮之前离开这。” “什么?!”萧难腾的一下坐直了。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一行五六个人骑着马飞奔在树林间。 王虞山骑术精湛,在前方开路。 后面是沈韫,萧难,初九和一个侍卫共乘一骑。 他们离开时,整个军营都还在沉睡中。 常津予起的再早,起床第一件事也不是关心齐王和沈韫,烧了一夜的山谷和陆陆续续增加的俘虏,一大堆事都需要安排,发现齐王沈韫二人皆不在军营中已经过了早上吃饭的点。 “去追,他们跑不远!”常津予一时吃早饭的心情都没了。 脑袋里想的全都是昨天晚上沈韫试探他的举动。 沈韫肯定是看出什么,才会连夜和齐王离开。 他父亲送来的消息,要让他在回来路上解决掉沈韫,结果还没动手,人就先跑了。 原来沈韫也有害怕的时候! 常津予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摆了一道,让他有些犹豫惜才的心不再动摇。 他得杀掉沈韫。 为自己的家人和将士们谋生机。 他秘密对自己的暗卫们下了死命令,要他们找到沈韫后当场杀死,活捉齐王萧难。 萧难跟这一路狂奔,想要张嘴问问怎么回事,可一张嘴就灌一肚子冷风,想问都找不到机会。 沈韫身子骨不如他,他都觉得累了,这人硬是一句话不说跑到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虞山!”萧难喊了一声,“停下!” 喝了一口冷风。 王虞山勒紧缰绳转过头。 后面跟着的几个慢慢停下,沈韫脸色胜过四周白雪。 萧难想要停下来休息,王虞山却忽然察觉到不对劲,敏锐的察觉到一丝危机。 第44章 “王爷,不对劲。”王虞山和那侍卫不动声色的摸向了腰间的佩剑。 周围似乎更安静了,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变得诡异起来,一时间风声鹤唳,杀机四伏。 沈韫吐出一口白气:“王虞山,带着他们下山,回华阳镇,兵分两路。” “不行!”萧难第一个拒绝,就目前情况来看,他也隐隐察觉出些不对劲来,“你一个人太危险,我去引开他们,我是王爷,他们不敢拿我怎样!” 沈韫心说:你这个王爷挂个名还真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现在不死以后迟早也得被狗皇帝弄死。 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他们杀的人是我,我单独引开他们,也好过一锅端。” “我自有办法脱身,跟着你们反而此世。” 初九想要跳下马,被那侍卫紧紧按着,初九哽咽道:“小先生,我也要跟你一起。” 沈韫冷冰冰的看初九一眼,后者缩了缩脖子,瘪着嘴坚强的步伐出一点声音。 他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不能任性,要听小先生的话……更不能拖小先生后腿。 萧难再有千万个不愿意,但沈韫的本领他确是相信的,沈韫说可以脱身,那就一定可以,萧难自动把他们这些一干人等划分到了碍事的分类中去。 两方就此分道扬镳,沈韫马术甚佳,飞奔的马儿虚化了两遍的风景,雪花和着刀割似得冷风刮得脸颊生疼。 很快,身后几道黑色的身影越来越近,近到沈韫不用回头,用余光就能看到两侧的人影不断逼近。 前方的路越来越窄,沈韫咬牙坚持不敢松懈,前面突然出现的崖壁挡住了他的生路。 沈韫看不见一样,快要撞上去的时候才猛的停下马儿,打马回头,三个黑衣人手握利刃,正在一步步向他靠近。 沈韫翻身下马,拍了拍马儿的屁股,这牲口似乎也感觉到杀意,躁动的哼哧两声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彼时,萧难等人已经到跑到山脚下,迎面一男人骑着马疾驰而来,与他们擦肩而过。 那男人侧眼与萧难对视了一眼,仅仅一眼,却让萧难平白无故的觉着眼熟。 他问王虞山:“你见过他吗?我感觉好像认识他。” 特别是那双眼睛。 王虞山道:“没有,这个时候他上前干什么?” 萧难怎么会知道,可能是常家派来的人,反正不是什么好人,还不如赶紧赶他们的路。 殊不知,刚才经过的那人正是陆长青。 陆长青一路马不停蹄,赶到军营要求面见常小世子,他告诉拦着他的官兵,就说冯老板的亲信。 常津予认出是陆长青,还以为是父亲让带什么话来,结果这人第一句话便是:“沈韫呢?” 常津予想起陆长青让夜莺带的话,不由得眉头深皱了几分。 “你和沈韫到底什么关系。” 陆长青道:“就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常家动了沈韫,齐王就得死,齐王不死,老侯爷就活不得,你们觉得是能算的过沈韫还是能玩的过皇帝?” 第40章 怪不得陆长青几次三番提到沈韫, 怪不得陆长青这么着急的赶来。 常津予想起沈韫几乎没有在他面前摘下过额头的束带,长了那样一副姿色,他……也许并不是个男子。 常津予算了算他派人出去的时间:“沈韫早算出我常家要对他不利,今日天没亮, 就跟着齐王悄悄离开军营, 我派出去追杀的人到现在也没传回来消息。” 听到追杀两个字, 陆长青只觉得天灵盖都发麻, 常家这父子俩是有多忌讳沈韫。 陆长青扭头就走,怎么冲进来的, 就这么冲了出去。 上山时路赶的太急,恍到齐王几人正在下山,唯独没有看到沈韫的身影。 他一心来找常津予说明情况阻止动手,谁知道这小子杀心这么大。 常津予在除掉沈韫这件事上也有多次的犹豫, 每天都在想是否要违背父亲的命令,可就在他犹豫的档口,沈韫亲手试探了他。 让他瞬间有了濒死的危机感。 放过沈韫, 可不见得沈韫就能放过他们。 常津予没有拦陆长青,一来陆长青说的不差, 他们现在进退两难, 根本就是瓮中之……倘若陆长青能制住沈韫,有他在中间平衡势力, 或许可行。 二来,陆长青对他们常家有恩, 他并不想闹得太过难堪。 陆长青前脚离开,后脚常北望那边就来了急信。 常津予迅速阅览一边,脸色大变,立刻叫人过来吩咐道:“速去召回前去劫杀齐王沈韫的人, 让他们谁也不许动!” 父亲的信来晚了些,否则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误会! 眼瞎,先前派出去刺杀的人还没有传回消息,对他来说就是好消息。 常津予心情忐忑,但他身为一军主帅脱不开身,只能留在营中干着急。 “后面的人不见了。”王虞山渐渐放慢了速度,紧绷的神色也有所缓解,他凝神扫了下四周,确实感觉不到一丝丝杀气了。 萧难很难不去想象自己现在有多狼狈,“好个常津予,他真是要造反!” 虚惊一场,王虞山也吓够呛,“王爷,那是听沈大人的话回华阳镇,还是先在前面村庄落脚打探消息?” “不,我们原路上山去,回军营!”萧难十分坚定的说:“肯定是阿韫做了什么,才让这些刺客撤退的,我们现在就回去,找他算账!” 王虞山可没萧难这么自信,但萧难根本不听他的意见,驾着马跑的飞快。 和沈韫分开的路口,地上留下来的脚印还很清晰,陆长青看到小路留下的脚印只有一个人的,强烈的预感推着他,沿着这条路继续追下去。 很快,他就闻到了血腥味。 紧接着,他又听到了一声惨叫,那声惨叫不属于沈韫的,却仍旧让陆长青的心脏狠狠的揪了一下。 前面是条死路,光滑高耸的山壁挡住了去路。 一个黑衣人躺在血泊中,抱着自己受伤的腿疼的抽搐不止,陆长青踉跄跳下马扑过去。 “沈韫呢?!”陆长青拔出黑衣人腿上那把匕首,认出是沈韫防身用的武器,他摁住黑衣人的小腿帮人止血:“沈韫人呢?” 黑衣人眼底还聚集着余惊,“摔下去了,他们摔下去了……” 绕是他们训练有素,想起方才的事,黑衣人还是会大为震惊。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三个人抵不过一个文弱书生。 沈韫好像一开始就知道这里有个深沟,他最先冲上前时,沈韫劈头盖脸的扔过来的大氅挡住他的视线,这对他来说不算问题。 劈开大氅,沈韫趁机后退两步避开的同时,他脚下一空,直直就要摔下去,幸好两个同伴及时将他救上去,不成想沈韫挥手一撒,他们三人同时中招,等他回过神,两个同伴已经摔进那深沟中。 那毒粉相当厉害,要不是自己尚有自保手段,恐怕脚上那一刀可能直接就扎进他的心口了,他还记得自己的使命,寻到机会一掌将沈韫也推进了那深沟中,是死是活已经顾不上了。 黑衣人的手指向前方,雪地里一朵朵血花像绽开的红色花朵,陆长青顺着黑衣人所指的方向,发现那山壁下竟然是一条窄细的沟壑。 茫茫雪地会给人一种视觉错误,如果不仔细看的话,那道沟壑根本就看不到。 扔下去的石头叮叮当当好一阵才安静下来,陆长青猜测估计有数十米那么高。 边缘也不是光秃秃的,有不少打结干枯的藤蔓缠绕在一起牢牢的挂在上面。 陆长青试了试自己的力道,准备沿着藤蔓下去一探究竟。 黑衣人好心提醒道:“沈韫受我一掌,活不了的,你不要下去了。” 谁知陆长青动作更快了。 根本就不把他的话听在耳中。 陆长青还没接触到地面,便看到从上面泻下来的光亮直直的洒在崖底,也洒在躺在下面不知生死的沈韫身上。 他一身白衣,被垂直落下的光亮映照的白的刺眼。 沈韫半个身子压在其中一个黑衣人身上,可能是因为他垫底的缘故,沈韫还留了口气。 倒是两个黑衣人俨然没了气息。 怕常津予的人追过来,陆长青动作尽量轻柔的背起沈韫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崖底不是封闭空间,反而越走越开阔。 他们好像走进了这座大山深处,光亮越来越稀薄,豁然开朗时,竟身处一处茂密的树林,脚下的路也更加宽敞。 陆长青迷了方向,不知道该往哪边走,他还带着重伤的沈韫,没敢耽搁,随便选了个方向,还真给他找到一个可以暂时栖身的山洞。 沈韫皮外伤不重,内伤却不轻 ,内有瘀血在他体内形成,慢慢堵塞沈韫浑身上下的脉络,最后就是等死。 应该是上面那个黑衣人的功劳。 陆长青出门前,姚箐给了他不少灵丹妙药,原以为这些药会用在自己身上,没想到沈韫捷足先登。 第45章 让沈韫含了一颗苦参丸,陆长青拉过他的双手。 用针将沈韫的手指一根根的刺破,再脱了沈韫的外衣,沿着他后心几道大穴推到掌心,一点点的把瘀血逼出来。 每过两个时辰都要再次刺破手指,重复这样的过程。 沈韫神思昏昏沉沉,总感觉身边有人在晃动,可他浑身都疼,疼得他没有一点力气去看清楚那个围在身边的人是谁。 等他终于有了力气睁开眼睛,发现眼睛上蒙了一层黑布。 隔着黑布隐约看到有火光,火堆旁背对着他坐着一个男人。 他刚想动一动,又发现双手也被绑了起来。 沈韫警铃大作,猜不透对方到底是要救他还是害他。 那男人听到动静转过身。 沈韫安静下来,他分的清局势怎样对自己有利。 总归他还活着,事情就不算太糟。 就是不知道眼前这个声音听起来怪怪的男人从哪冒出来的,对方的所作所为可不像是一个单纯的村民那么简单。 “知道我被追杀,还来救我。”沈韫看见这人向他走来,刻意佝偻着的身形依然显得高大,他向后缩了缩,“你是谁,为谁做事?” 可面前这人不再发出声音,强硬的拽过他的双手。 沈韫感觉指尖尖锐的疼痛传来,疼得他牙关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俗话说十指连心,更别说沈韫的十根手指都遭受了非人待遇,指腹又红又肿,稍微一碰都如同刀绞似的。 他没什么力气挣开,清醒着承受了挑破十指的酷刑。 沈韫低声抽着气:“你还不如……杀了我。” 陆长青反手抓住沈韫的肩膀,开始推渡瘀血,心说,小王八蛋也有服软的时候。 他继续不理。 怕说多错多,露出破绽,他之前好不容易藏起来的身份不就白费了吗? 等陆长青帮他推完瘀血,沈韫软软的躺倒在一旁没了动静。 他的呼吸还算平稳,想来是又疼晕了过去。 陆长青擦了擦手,继续守在一旁,等着天一亮,就出去探探路。 外面是荒郊野岭,随时都可能会有野兽出现,身后是随时都有可能清醒然后对他痛下杀手的沈韫,不管是哪个,足够让陆长青提着精神做个守门身。 疲惫的身体坚持到后半夜,陆长青的眼皮子越来越沉。 脑袋还捣蒜一样,看着就难受。 身后悉悉索索的动静,困的睁不开眼的陆长青瞬间睡意少了一半。 但他没动,装作很困的样子等鱼儿上钩。 沈韫手上的绳子不是死结,要解开并不难。 他扶着墙壁吃力的站起身,摘了眼上的布条。 望着男人宽厚的背影,因为瞌睡而埋下的脑袋看不见模样,沈韫忍下了杀意。 他要赶快与萧难汇合。 沈韫好不容易走到洞口,身后那人突然像鬼一样出现。 一件衣服从头往下将他罩住,紧接着他被扛起,扔回了刚才躺过的地方。 陆长青压着沈韫挣扎的四肢,想要接着把人绑起来。 沈韫急声唤道:“陆长青!” 陆长青动作猛然一顿。 抬手狠狠掐着沈韫的下巴,说出了他对沈韫说的第一句话。 “沈大人,你也会怕死!” 他的嗓音低哑难听,在空荡荡的山洞中显得格外刺耳。 第41章 陆长青心脏都快要跳出来, 沈韫什么时候认出他的! 他自认为隐藏的天衣无缝,至少这张脸目前还是新换上的,就算现在他娘站出来,都不一定能认出来。 沈韫到底是哪里派来克他的鬼神妖魔, 聪明起来实在叫人害怕。 陆长青是不向承认的, 他心说:“咬死不承认, 等回去后让姚箐再给自己弄一张巨丑无比的脸……” 他手上动作一点也没客气, 三下五除二的把人绑的结结实实,又给人蒙住了眼睛。 沈韫不老实也得老实了, 却也不像刚才那样紧绷着。 “我找人掘了你的坟。” 陆长青:“……” 遇着事儿你是真上啊! 陆长青挺着倔强的背影,嘴角不住的抽搐着,也不知道倔强给谁看。 沈韫目不能视,侧着脸‘看’向陆长青的方向, “你要是就此消失,我想着你我二人情分就到这里了,可你真的是化作了‘厉鬼”, 无处不在。” 陆长青烦躁的用棍子拨弄着烧的噼里啪啦的柴火,压着嗓子没好气道:“等我找到官兵, 用你换些钱邀份功, 你好端端说一大堆,我听不懂。” 对, 他就是听不懂! 沈韫不再说话,安静了好一会儿, 陆长青才回头去看。 不知道人是不是睡着了,陆长青心中无限的惆怅。 想他年纪从来没有落过前三的学霸,在沈韫面前卖弄的跟学渣一样,他往上数不知道哪辈子肯定得罪过沈韫, 不然他不会平白无故来到这能和沈韫有这么一段狗血缘分! 能怎么办呢,接着装呗。 陆长青一早去外面寻找吃食和草药,顺便探一探出去的路,别说出路了,他连这个林子都没有走出去,他又不敢走的太远,怕沈韫独自一人再有个好歹。 从那个暗沟里走出来分明没有多远的距离,怎么就感觉从那座山跑到了另一座山上? 沈韫重伤睡的昏昏沉沉,陆长青以为他要多睡几个时辰,他出去回来统共不到一个时辰,这人就催命似的跟他发作。 “这山中有腹地,出口我知道,扶我起来。” 他说这话的语气没带着气,反而听着叫人有些紧张,陆长青本着医者的那点本分,想让沈翊再歇歇,毕竟他的伤说重不重,换做是他要半条命都不过分。 但转念一想,他现在一个绑匪,怎么还关心起人质了? 陆长青收起心里那点私心作祟的想法,上前扶起沈韫,动作可谓是相当粗鲁。 他一手架着沈韫的半条胳膊,几乎是把人提溜起来的,却又恰到好处的避开了沈韫身上的伤。 沈韫唇角紧绷着,“解开。” 说的是他眼睛上的布条。 陆长青一不做二不休了,大有破罐子破摔的迹象,立马给人摘了,顶着那张自认为天衣无缝的中年脸恶狠狠的对沈韫比划了下眼神。 “赶紧!” 同时,陆长青心里嘀咕,这边的地理位置这么复杂,沈韫再怎么聪明也是第一次来,怎么听他的口气好像是来过好多遍……事先踩过点吗? 想想也是,沈韫这种穿钉鞋拄拐棍儿一把稳加小心的性子,陆长青都怀疑他是不是对林子里有几棵树,树上几颗鸟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沈韫对着他那张你看我我也不是陆长青那张坑坑洼洼的丑脸,无声的发出冷笑:“犯不着蒙我眼睛,你现在这张脸我都不想看第二眼。” 陆长青:“……” 陆长青懒得跟他呛声,提溜着沈韫往外走。 沈韫也不要陆长青搀扶,踉跄的走在前面开路,一路上头都没回,步子肉眼可见的着急,好像有什么事情耽搁不得要立刻赶回去。 大概有他这张脸的功劳,可能真的不想看第二眼。 那晚赶路匆忙,他让姚箐把他的面容稍加改动,出门时也没照个镜子,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顶着这张脸什么样子。 但从沈韫的反应来看,应该挺惊天动地的。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做,从军营出来也是你的计划吗?”反正已经被人看穿了身份,陆长青也不去刻意变换声音了,直接了当的发问:“你坠入山谷是意外还是……” 沈韫在前面走的气喘吁吁,偏偏后面那个人身子骨强健,一边走,还能一边碎嘴子地问他问题,“恁多的问题,现在想起来问了。” 陆长青快步走上前,跟在人身边不顾沈韫的拒绝,强行的捞过他扶着往前走,“没有别的意思,你的想法我一掼跟不上,就是好奇。” 好奇沈韫的脑子里到底能转出多少朵花儿来,走一步看十步,可谓是步步惊心。 下意识的去瞪陆长青,目光所及陆长青的脸,他一忍再忍,忍无可忍的闭上眼,“你什么时候能把这恶心玩意儿摘了。” 闹心! 陆长青反问:“你要是没掘我的坟,顶着这张脸你能认出来吗?” 沈韫用力甩开他,“化成灰都能认得。” 两人生死离别前的矛盾和恩怨仿佛没有发生过,不约而同的都没有再提起之前的那些事,也没有阔别已久再相见的高涨情绪,平平静静的。 一来一回拌了几句嘴,忽然西边天上炸起一朵黄色烟花,零星的火花稀稀拉拉的四散开来。 沈韫狠狠一皱眉,暗道:“不好,这烟花颜色不对,小皇帝出手也该是偷偷摸摸的,怎么放哨烟。” 这哨烟是皇家专属,一般都是牵扯到皇亲国戚,才会用到,不管身在何处,见此烟,附近周防官兵将士都要无条件派出人手支援。 第46章 不过这种烟放了未免太装腔作势,大越来过离开统共没用过几次。 陆长青惊疑道:“哨烟?” “齐王出事了?” 区区几个字一下子戳到了沈韫的肺管子,他不是让这个蠢货先一步回华阳镇了吗?! 他强忍着眼疼的风险看了一眼陆长青:“你知道?” 陆长青心有灵犀的悟出沈韫指的是什么,脸上不由得带了几分正色,“乱局已定,我可不甘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知己知彼嘛。” 沈韫倒不奇怪他有这样的心境,陆长青胸有仁爱大义,光是这一点就和他背道而驰,可偏偏就是这人一直追在他屁股后面,时时刻刻提醒他,回头是岸。 不然他还真不敢确定自己现在杀到哪了。 陆长青知道现在不是跟沈韫建立桥梁的时候,这方圆几十里唯一一个皇亲贵族就是齐王,他要是出了事,在座的没一个能逃过。 陆长青弯腰把沈韫背到身上,先一步说话制止了沈韫的嫌弃,“快指路,齐王弄不好已经泉下有知了。” 沈韫:“……” 有了沈韫的指路,陆长青终于从看哪都一样的树林子里重见天日,似乎耳边的风都犀利起来,隐隐携着一股紧张不安的味道。 他们从高处往下眺望,赫然看到身穿银甲的将士四面八方的将黑熊山围了个里外不透风。 这山中加上存活下来的土匪统共不超过四百多人,皇帝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不管他常家人想怎么讨好齐王,拉帮结派,今天就把你们一锅端,杀哪个都行,主要是激怒常家那个老的半截身子都埋土里的老侯爷。 皇帝看戏看久了,想着一下来个猛的,似乎也不准备拖着这烦心事过年了。 陆长青大概猜出今年的宁州恐怕是过不上好年了,“你千算万算怎么就没想到,齐王会回来。” 沈韫心说,我怎么知道,他千叮咛万嘱咐齐王回华阳镇,也就是他引人离开后出了点意外,没想到带的毒粉撒偏了,叫其中一个黑衣人伤了他,好在计划没偏,不过是受了点伤。 他最近跟着齐王做了不少事,以皇帝生性多疑的性子,肯定也不会留着他过年,所以他便提前把自己摘出来,好等着皇帝发难趁机围困势单力薄的常津予。 常津予一死,老侯爷能坐的住? 谁知道呢,谁知道萧难是个有主见的废物,难不成他要一个人对战三百常家军出这口恶气吗? 沈韫咬牙道:“人蠢起来,是不可控的,你挺聪明,要不你想想怎么救常津予?” 陆长青道:“你也想想怎么救那个蠢人吧。” 说起来他还得感谢齐王,要不是他也困在里面,恐怕像皇帝你直接就动手了,抓了老侯爷的亲儿子,不比杀一个齐王更直接? 皇帝要的不过是个名正言顺的罪名罢了,而齐王恰好送上门了。 沈韫望着驻扎军营的方向,想不出军营里面现在是什么样子。 常津予为人清醒,做事也有条理,沈韫倒是不担心他真的敢动萧难,但萧难就不一定,全仗着一头热血真把常津予逼急了,就不好说了。 陆长青转身准备下山,“你见到常津予,帮我带句话,就说家中幼子年后周岁礼,他这个当爹的还得回去准备宴贴,事无巨细等着他呢。” 沈韫一时间心情复杂,站在他的角度,他只需要抱住萧难就可,陆长青的这句话看着不像是给常津予说的,像是给他说的。 “你去哪?”沈韫不想去纠结两人之间耍的小心眼子,陆长青也不像是一走了之的人。 陆长青道:“我这张脸别人不认识,下山容易蒙混过关,去搬个救兵应该不成问题。” 沈韫在后面提醒,“老侯爷的兵跑断腿也赶不上,省省力气你去跟常津予亲自说那些话吧。” 陆长青摆摆手:“我信你,撑过今晚。” 第42章 沈韫憋着一团火返回军营, 他原本都不需要回来管这摊子烂事的,可萧难又不能真的不管。 军营里外比临兵阵前还要紧张,常家军都是被真刀真枪养出来的铁血汉子,再紧张也没有在他们脸上看到害怕的神色, 一个个表情陈凝视死如归倒是真的。 “暗杀皇亲国戚!常津予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不大的军帐内更是剑拔弩张, 萧难仗着山下都是皇家兵将常津予不敢方四, 正作死的耍威风:“你不知道头上那位什么意思吗?!还有心思内斗!你要是有办法脱困出去, 本王服你,要是没办法, 本王命你明天一早把阿韫找回来!” 常津予为这事儿也焦头烂额一整天了,沈韫是不是活着他心里都没底,真要是死了…… 恐怕他真的要和齐王这缺心眼儿的死在这黑熊山做山鬼兄弟了。 萧难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有一口恶气堵在心口, 抡起桌上的茶壶朝着一声不吭的常津予砸了过去。 常津予也不躲,水壶砸在他肩膀的盔甲上四分五裂,沁凉的水蜿蜒的钻进缝隙, 浸透了贴着身体的衣服。 沈韫倒霉催的好巧不巧这时候走了进来,飞溅出去的水滴砸在他侧脸, 身后跟进来两个想拦不敢拦的两个小将士。 他抬手在眼睑下轻轻擦过, 布着一层寒霜的眸子扫过屋内两位大爷,冷不丁的开口讥讽:“找我有什么用, 我不是神魔,没那么大能耐。” 萧难比苦瓜还要难看的脸色在见到沈韫后瞬间舒展开来, “阿韫!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至今沈韫都想不明白,当初他保齐王一条命送到这穷山恶水的宁州苟且偷生,条件这么恶劣的情况怎么就养出个缺心少肺的性子来。 沈韫径直走到常津予面前, 对上常津予略显惊慌而避开的双眼,他很不客气的说道:“小将军不用自责,倘若不是王爷不听我话擅自回来寻你不痛快,现在在这里等死的只有你。” 常津予微微怔了下,随即明白过来沈韫的话是什么意思,余韵过后是惊惧在脑子里炸开。 他沈韫哪是怕死啊,分明是从一开始就在跟他下了套,还是个死局,要不是齐王一腔热血全挂在沈韫身上,他哪有机会活着杵在这听这俩人捅刀子。 要不直接杀了他得了。 常津予敢怒不敢言,梗着脖子双手抱拳,“是我技不如人,被算计了是我活该,两位要是来报复我的,不如先看看山下百十号的神兵勇将。” 沈韫也不是来算账的,说道:“山下领兵的领首是谁?” 常津予道:“闵州巡抚严雍。” 沈韫道:“那就不奇怪了,严雍出了名的狗脾气,他们等不了太久。” 严雍此人沈韫有点印象,衷心是衷心,但此人的衷心和常老侯爷的衷心不太一样,作为两代老臣,严雍永远效忠天子来明哲保身,说难听点就是狗腿子。 按说严雍这种人不傻,也有能力的人应该能在京城混的风生水起,就可惜在严雍脾气焦躁,拍马屁也时常拍错,新帝上位后油盐不进,大概是烦了严雍,一气之下把此人扔到闵州做个巡抚。 巡抚的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既给了两代老臣面子,新帝耳根子也清净了。 下午放出的哨烟,不等天黑严雍带着几百兵马就聚集在山脚下了。 皇帝那边肯定是下了命令的,严雍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常津予跟严雍打过交道,对沈韫说得不置可否:“他若是打上来,末将就算是死也会护殿下周全,我常家不出逆贼!” 话下的另一个层面的意思是说,你要不是个王爷,高低不会卖这条命给你。 说得萧难还萌生出点高高在上的架子来,被沈韫冷眼一瞪,干咳一声。 “常将军,严雍人多,你的兵打不过。”沈韫别有意味的看了眼萧难看,对常津予道:“常将军,请你帮个忙。” 半个时辰后,驻扎的军营动作迅速的转移进了葫芦山谷。 还没过戌时,严雍一个粗人还讲究起先礼后兵了,只带了两个小兵上门商谈,要常津予送出齐王殿下,罪责一切从宽。 常津予出面与人对峙,称齐王遭山匪袭击正在全力救治,等殿下醒来自当亲自护送殿下山。 严雍半信半疑,不过探子确实来报,说俘虏的山匪暴乱了一小阵,齐王也是在那个时候受的伤。 他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挑衅,脸色难看的走了。 葫芦谷临时搭起的几个帐篷,但哪一个里面都没有受了重伤正在抢救的萧难。 彼时他人躲在俘虏人堆儿赴里,强忍着周围肮脏的环境一脸生无可恋。 为了确保真实性,方才刻意引起的山匪暴动,还是常津予让人扮成土匪的样子当场‘伤’了齐王。 重伤倒不至于,伤是真伤了,被踹了一件的地方到现在都还隐隐作痛,他严重怀疑那个小兵的飞踹多少带着点私人恩怨。 方才混乱,也没看清那小兵的模样,又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迁怒他人,只能忍了。 第47章 严雍离开没多大会儿,几个黑衣人偷偷摸摸的混进来,几个军帐挨个检查,终于在最里面的帐子里探到一点动静。 军医进进出出,换出一人有一人的血水,弄的跟真的似的。 等到帐子里没了闲杂人等,几个黑衣人摸了进去,对着躺在床上的‘齐王’举刀便砍。 一刀下去,床上的‘齐王’哪是个人,而是用几个枕头伪装出来的。 几人暗道不好,想逃已经来不及。 严雍一晚上派了好几波杀手,结果都是有去无回,终于后半夜起兵发难,直奔着葫芦山谷而来。 直接带着几百号的精兵悍将堵在葫芦嘴外,严雍没有耐心的开始下最后通牒:“常津予!别跟我耍花招!齐王殿下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安好,你莫要凭一己之辞糊弄我!我现在要是见不到殿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严雍话音刚落,只见附近山头冒出数不清的弓箭手,小小的葫芦嘴周围放着几个火药桶,只要点燃信心引发爆炸,这葫芦形状的山谷瞬间炸的里外不成形,除非从天上跳下去,否则没有其他捷径。 严雍眉头一跳,脸上杀机四起,“常小将军要造反不成!” 站在人后的常津予客客气气道:“我也是为了殿下着想,若是因为严大人耽误了救治王爷,你要是硬闯,那也别怪我常家将士翻脸不认人!” 常津予也不同人多说,胆战心惊的回去,看到沈韫站在地图片愁眉一展的样子,心里就更加没底了。 “沈先生,我们拦不住严雍太久,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总不能就这样一直拖着,他也没全指望着沈韫事事安排,便道:“最多明天早上,若还没有办法脱困,我就带兵拖住严雍,你带着齐王赶紧走,我给你们争取生机。” 沈韫淡淡的奉承了一句:“将军英名。” 到现在为止,常津予说的确实也是沈韫最后的突破口,只不过这些话没有从他的口中说出去而已。 困兽之斗,他就是神仙下凡,也不敢用三百兵马对付严雍几千麾下,那不纯纯找死。 他也在等,等陆长青说的那句话,天亮以后如果什么都没发生,他便要常津予淌出一条血路,也要带齐王离开这里。 没料想到沈韫答应的这么爽快,看来想要破局没有什么好办法,总会有人要死的。 一夜未眠。 土匪寨子里养的没了家的大公鸡摇头晃脑的开始打鸣,严雍也发动第一波进攻。 常津予带人出去迎战,准备来一场殊死搏斗。 就在两方要交手之际,山下手拿棍棒锄头菜刀的老百姓比打仗的官兵还要热血上头,吱哇乱叫的冲过来。 “两位将军,我们来助你们杀光那些土匪,冲啊!冲!” 常津予:“……” 严雍:“……” 刚才还势不两立的两位将军,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难不成要当着这么多老百姓的面自己人打自己人? 传出去那不是打皇帝的脸? 熬了一宿没睡的沈韫走出来,就看见山下来的村民追着被俘虏的山匪到处乱跑,山匪收了武器,又被折腾了两天,哪是村民的对手。 沈韫终于露出了今天以来第一个笑容,笑意一闪而过,没人发觉。 这些土匪之后又被迫被抓了一次,那些个从山下冲上来天真无邪的村民们以为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对阵前两位将军感激涕零,恨不得八抬大轿的把人抬回去供着。 皇帝要除亲兄弟挑起与昌武侯的矛盾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事,严雍对着这么多老百姓,根本没法动手。 老百姓们簇拥着剿匪的官将们下山,对他们来说除掉了黑熊山的土匪,意味着今后的日子便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过了,在他们眼中可以看到对朝廷的希冀。 严雍计划落空,人没杀了不说,还眼睁睁看着齐王和常家军得了一个好名声。 等日后想着除掉他们之间的谁,就不好办了。 毕竟皇帝也不想为了排除异己而失了民心。 都不用沈韫打听,光听他们不停的说话,大致知道了陆长青怎么做到的。 只是他们口中高个子的丑男人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谁也找不到。 第43章 小皇帝的密令没有完成, 还蹭了常家军一个小军功,严雍白跑这一趟难道是缺这点儿军功吗?! 再说这点军功够他去跟皇帝陛下邀功吗?! 等到下了山,严雍才终于有机会见到齐王萧难得真面目,而他派出去刺杀的那些杀手, 也在之后他派人去追查, 在山谷中发现了凉透的尸体。 常津予本想直接打道回府, 怕多生事端, 一路上脚程飞快,要甩开跟在后面的严雍。 他们的队伍中有黑熊寨的百十号俘虏, 脚程再快,也不可能一天赶回华阳镇。 无奈之下当晚便听在路过的一个小村庄,村子里没有几个人,所见之到处是土匪烧杀抢掠留下的痕迹,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随处可见快饿死的村民在街上等死,或者乞讨。 举目苍夷, 与华阳镇的热闹相比,这里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常津予同父亲护宁州安宁, 却不知道眼皮底下竟然还有这等惨状, 心惊之下更多的是愧疚。 当晚便布下了粥棚,让附近村民能够吃上一口热乎饭。 本以为严雍没能得手, 不会再来纠缠,毕竟在往前走就是常家军营的地盘, 严雍再怎么胆大包天,也不敢带着小几千的人马来跟他们常家军找不痛快。 活腻了不是。 谁知严雍还真敢,他不仅胆大包天,而且还非常的气焰嚣张。 严雍下马紧了紧腰带, 他手持金黄色的卷轴,大步走进营地。 众将士一见那卷轴,自觉的让开一条路,分站两侧齐刷刷的跪下。 “常小世子,陛下有旨!” 常津予对如今在位的陛下了解的不多,但直觉告诉他,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萧难和沈韫站在另一侧,圣人御旨,谁敢冒犯。 严雍一双吊三角的眼睛在萧难和沈韫身上转了一圈,发出一声短暂的冷嗤。 那圣旨没有齐王什么事,听下来就是一句话:朕心中惦记常家功劳,特地在京中物色了一个官职,于年底之前就要他去上任。 常津予:“……” 什么官职,什么上任,且不说他与那官职有权无实,就是个闲职,要他年底上任,除非他现在就马不停蹄的出发,说不定还能赶得上自己突如其来的升迁。 严雍道:“愣着干什么,接旨啊。” 常津予冷汗都流下来了,这明摆着就是给他们常家下套呢。 严雍皮笑肉不笑道:“这是好事啊小常将军,升官了,以后可就是正儿八经皇帝身边的人了。” 常津予跪着没动,“时间会不会来不及,我还想回去……” 严雍道:“可别糊涂,你要是这时候出发,保准能赶到,等日后有机会你哪怕把你爹,你的妻儿再接过去也不是啊。” 这就不好办了。 常津予余光朝沈韫看了一眼,后者隐形人一样跪在萧难身后,沈韫那么聪明,不会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他要是真在这里就分道扬镳,那萧难岂不是就成了活动的人肉靶子。 可这圣旨…… 常津予犹豫着上前准备接过时,那严雍突然发难,一脚踹在他胸口,只听严雍怒喝一声:“你敢抗旨!” 常津予:“……” 瞬息万变的事,谁也没看清怎么回事,等回过神,那金灿灿的圣旨已经撕成两半安详的躺在地上。 严雍身后的兵将立刻横出刀剑,常家军也不是吃素的,都是头铁的硬骨头,二话不说刀剑相向,气氛骤然凝固。 严雍森然道:“小常将军是要造反啊!” 就在气氛焦灼时,萧难忽然跳出来,对常津予吼道:“严雍假传圣旨!给本王将他拿下!” 常津予反应的也十分迅猛,几乎是在萧难话音落下的一刹那他人就飞了出去,两方统帅大打出手,手底下的将士就跟点了开关一样,兵戎相交,还没有宁静多长时间的村庄再次陷入了混乱。 只不过这场混乱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严雍毕竟是只老狐狸,常津予的经验不足,对付起严雍多少有些吃力,慢慢的就落了下风。 沈韫被萧难的人护在身后,他叫过初九,“用你的弹弓,打他右后肩下三寸的地方。” 初九听话,在兜里摸出一块石头,左眼眯起,在混乱不堪的情况下,精准的打到了沈韫所说的位置。 严雍的动作猛的一顿,右手一软,耍的威风凛凛的大刀脱手丢了出去,前一刻还占据上风的他,就因为这一下的疏忽,叫常津予找到了机会,就地将严雍狠狠地掼在地上。 “都住手!”常津予一声怒吼,叫停了厮杀的将士们。 严雍脸色难看,可刀架在脖子上,他怎么都得先考虑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住。 第48章 要是真要造反,他现在就是杀了严雍又能怎样,可偏偏常津予不敢那么做,他们常家并非贪图权势,一心只为护家国安宁而已,凭什么平白无故就要背上一个反贼的罪名?! 今日之事记入史册,待后人评说时,如何翻身,常家人不怕死,常家的将士也不怕死,但他们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而不是生生世世钉在耻辱柱上遭世人唾弃。 严雍身边的副将于融顶着一张你敢造反的嘴脸前来洽谈,要常津予识时务者为俊杰,早早放弃抵抗说不定还能留一条命。 常津予道:“我有话对严大人说,等着吧。” 严雍肯定不能放的,常津予从上战场开始就跟着父亲,从没有独自面对这么棘手的问题。 一时间他的手和脚就好像不是自己的,在屋子里来回转圈。 “那圣旨果真的是假的?” 如果是假的,那严雍可是假传圣旨,闹这一出就是坑害他来的。 萧难道:“是真的。” 常津予这会儿都想好自己的尸体埋哪了。 “以前我不觉得皇兄对我有多在意,顶多是看着我死在不知名地方,没想到…… 手足相残是真的。” 萧难心知此事不得善了,他那些年的逃避就如同笑话,“常津予,若是你自己的话,能否突围出去?” 常津予猜不到萧难想要做什么,愣了一下:“只有半成把握,这里离大营不远,殿下,我可以……” 一直默默听他们讲话的沈韫将目光从窗外收进来,“可以什么,事情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恐怕我们一个都走不了。” 既然沈韫都这么说,事情大概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萧难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定:“那我就在阵前自刎以证清白,本王的死和谁都没有关系,本王不拖累任何人!” 他说着,转头对常津予道:“帮我照顾阿韫!” 这人苟且偷生了二十多年,大概二十几年的胆子都用到了现在,赴死的决心非常坚定。 沈韫心中正惴惴不安 ,那种不安无处可解,他猜不透新帝为何多此一举,在山上针对萧难,意图昭然若揭。 现在突然对常家发难,既然谁也容不下,何必多演这出戏,给谁看的? 这边萧难也不安生,还不等沈韫叫住萧难,不远处的粥棚方向突然一声爆炸。 紧接着,爆炸的火光和动静在道路两侧接连响起,顷刻间地动山摇,爆炸逐渐朝着他们所在的地方蔓延过来。 常津予抓起两个人就往外跑,他们前脚跑出房屋,后脚房子就被炸开,满天的残渣碎屑铺天盖地的砸下来。 三人皆被爆炸过后的余威又掀出去好几丈远。 沈韫是被萧难从尘土下面挖出来的,他倒是没受伤,一双眼睛看人都是三个头六个肩膀,妖怪一样,一边的耳朵里好有人拉着一根弦,滋滋拉拉的响着。 萧难的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像苍蝇在叫,很烦。 常津予满脸是血的跑过来,对萧难吼了几句,沈韫只听到:“跑……快去!…土匪,是……严雍跑了!” 几个常家军过来护着萧难,萧难直接抱起沈韫,跟在几个将士身后往后撤。 沈韫晕晕乎乎的往后看,只看见常津予带着兵离开的背影。 严雍在阵前大喊:“常家小儿! 你勾结匪寇围杀朝廷命官!今天就取你项上人头!” 常津予脑袋一热:“你放屁!” 常津予手下没多少人,也不打算跟严雍硬碰硬,就这样一边杀一边退,争取给齐王和沈韫留出时间。 外围还有暴乱起义的流民和土匪,严雍夹在中间,不得不分出人力去对付外围的敌人。 起义的暴民来势汹汹,那严雍竟然一时抵挡不住,也跟着一退再退。 这边爆炸的动静传出去很远,窜天的火光着亮了半边天。 陆长青急忙勒紧缰绳向后看去,那个方向……是黑熊山的方向。 出事了,一切都乱套了! 不知道沈韫怎么样,如果是他的话,一定能发现端倪,不会有事的。 陆长青不敢回头,用力甩下鞭子催着马儿在深夜疾驰。 他得再快点,回去告诉常北望,敌国的细作已经深入宁州,正偷偷摸摸的将火药运进城中。 而他身后正在发生的爆炸,就是最有力证据。 在这个冷兵器盛行的时代,火药的存在是极具威慑力的存在。 大越也有火药的研制,可惜一直没什么成效,不仅没有成效,这火药的技术什么时候被敌人给窃去了? 不仅窃去了,而且还将威力用到这么大,不敢想象这东西如果普遍开来,战争会是什么样子。 还是说,这些都跟如今的皇帝有关。 该是两天的脚程,陆长青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赶回镇上。 镇上好似冷清了许多,街道上巡逻的官兵一茬接着一茬,陆长青一路直奔老侯爷的宅子,未到跟前,远远的就看见那宅子烧的焦黑。 “边疆那群兔崽子吃饭都是问题,哪弄来的火药!” 陆长青正愁找不着常北望,吓得他以为这老侯爷是不是没能躲过,已经饮恨……听到常北望中气十足的声音,陆长青松了口气。 常北望身上的衣服被炸的破破烂烂,破不一样的挂在身上,头发倔强的开了花似的束在脑袋上,脸上黑的只剩下眼白能够看见。 要不是情况紧急,陆长青都想笑出声。 常北望估计也发现了什么,点了身边几员大将:“你们去查!查查这些胡人哪来的,还藏着多少火药,还有,去探一探齐王那边什么情况!告诉少爷让他先别回来!” 陆长青顶着一张陌生的脸闯到常北望面前,“来不及了!” 第44章 老侯爷年岁大, 但耳聪目明,陆长青一说话就认出是谁。 大致了解了黑熊山的事,老侯爷腰背似乎挺不直的弯了弯,“那些胡人如何越过边境线, 如何从我的眼皮子底下过去, 怎么就那么清清楚齐王剿匪!” 是啊, 他们怎么会那么清楚呢! 陆长青想法固然多, 但都不能宣之于口,一来他无名无份, 不敢妄议当今朝堂的风云,二来他的想法实在是大胆,说出来都够诛九族的罪名了。 常北望恼怒下发的火来的快,去的快, 话锋一转又问了陆长青关于黑熊山那边的情况,特意问过沈韫是否还活着。 奇怪了,老侯爷不是一心想让沈韫死吗, 这时候怎么关心起沈韫来了? 陆长青不敢把话说开,稍微迟疑了下 道:“这种时候应该一致对外, 沈韫……” 沈韫再怎么反骨叛逆, 也不至于外敌当前投鼠忌器。 “我怎么不知道一致对外!”常北望瞪一眼陆长青,嘴上倒是没多说什么, 从怀里拿出一张被烧的还剩下半张的信纸,“他没死最好, 几日前京城匿名来信,你看看。” 陆长青都不知道自己在常北望这里有这么好的信誉,他这样身份的人,密信说看就看的吗? 常北望见他不动, 不耐的催道:“看啊!” 陆长青无奈,只好接过。 那信上还剩下几个字能看。 ……保沈韫性命,此子身世可助……,望侯爷三思。 短短十几个字,包含的信息量却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概括。 他就知道沈韫的身世一定有问题,但没想到能牵扯到京都里的那些人。 陆长青将这十几个字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倒不是上面的字有多么的难以理解,而是上面的字迹太过眼熟。 那字迹并不算好看,写作手法和习惯顿笔的方式却和他爹陆隐的行医手册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常北望咳嗽着找了个凳子坐下,没有注意到陆长青脸上的表情多么的凝重,常北望道:“沈韫的身世你知道多少?” 陆长青不动声色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摇头道:“没知道多少,他自己恐怕都不清楚。” 常北望哼道:“也不知来信之人何方神圣,竟说这小子能助常家度过此难……哼!他不杀了我都算好的,我常家还轮不到指望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他嘴上这么说,当天收到信后第一时间还是让人快马加鞭的去黑熊山送消息,毕竟这封信太诡异,言辞间又处处为常家着想,常北望就常津予一个儿子,实在不敢意气用事。 “你还在看什么?”常北望见陆长青盯着那信纸头都不舍得抬,就十几个字用得着看那么久,常北望一把将信纸抽出去,道:“你快回家去收拾东西,这两日我会下令让百姓退回宁城,你也跟着去,别在这添乱!” 没给陆长青说话的机会,常北望麾下的大将都赶回来商讨此次胡人奇袭该怎么应对。 常北望麾下的大小将首乌泱泱的站在下面,沉默了片刻后终于有人出来说话:“侯爷,当务之急查清胡人的动作,尽快将他们赶尽杀绝,避免他们再有小动作,万一他们手上供给充足,保不准炸城的事他们都能做出来!” 第49章 陆长青默默地站到人后,没人注意到他偷偷溜了出去。 他隐隐觉得就算没有沈韫的推波助澜,这场闹剧迟早要发生,只不过中间出现的变数让后背推动整个事件的那只大手有些恼羞成怒了。 大街上寥寥几人赶着回家,以前满大街放鞭炮的小孩儿现在连个人影都见不到,陆长青快走回家时,旁边昏暗的巷口出现的人影让陆长青停下脚步。 陆长青揣着几分心虚决定装个瞎子。 “陆公子。” 路过那巷口,小暗卫主动开口叫住陆长青。 陆长青这次出城故意换了面貌甩开这个小暗卫,他刚一回来,面皮都没来得及换,就主动找上门,看来是有事对他说了。 陆长青先声开口道:“这次出城……情况紧急,你家主子没有罚你吧。” 夜莺脸上带着几分疲惫,身上的衣服也沾了灰尘,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样子,他沉默的摇摇头,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陆长青。 “主子让我来告诉你,你找的人安好,他可倾尽全力护人周全,但请你帮个忙。”夜莺故意听在这里,似乎在等着陆长青会做出什么反应。 陆长青皱皱眉,听着怎么那么像交代后事,“什么忙?” 夜莺眼神一沉:“我家主子想请你日后护她妻儿性命,不要荣华富贵,只要好好活着就行。” 果然。 这小子怕是被逼上绝路了,不然他一个在战场几次死里逃生的人怎么会说出这种没头没脑的丧气话。 陆长青莫名烦躁起来,“没到那种地步,自己的妻儿自己管。” 说完,也不管忠心护主的小暗卫是什么吃人的表情,脚步飞快的离开,幸好暗卫都训练有素,不会随意违背主人命令就杀人的机器。 陆长青只觉得后脑勺毛了两下,等他再回头,那巷口已经空空如也。 实际上他心中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边陲小国联盟忽然闹妖,手中火药资源比国内战力还要强大,这不是一件好事。 边陲小国年年骚动成不了气候,可不代表他们能一直忍气吞声,眼下他们鬼鬼祟祟的挑起战争,恐怕蓄谋已久,断不会这么简单的结束。 陆长青找到冯老板,这位胆小如鼠的大老板已经很有先见之明的在收拾行李准备随时逃跑。 冯老板眼神挺好,一眼认出来人是陆长青,忙请人进来。 “好兄弟,终于见到你了!” 陆长青看着院外停着几辆马车装的满满当当,冯老板还拉着他讲个不停:“我找你好几日! 眼下形势不对,咱哥俩私下弄的小厂要是被胡人发现那可就大事不妙了!这地方咱们不能待了,你快收拾收拾,带着家人随我一起出城!” 小厂是他们二人弄来专门制作压缩干粮的,里面还有不少屯粮,谁知战况突如其来,胡人直接潜入,弄的人心惶惶,都在揣测边关守着的兵马都是酒囊饭袋,比不上武昌后麾下各个骁勇善战的常家军。 百姓们都传遍的闲话,冯老板怎会不懂,深觉乱世下不求大富大贵,但要求个问心无愧,便宜了谁也不能便宜了那些个联盟小国的狗东西。 但陆长青不能走,还有事没有搞清楚。 他想知道父亲陆隐的死到底有没有隐情,若他还活着,写信的人会是他吗,在京都之下充当的是怎样的角色,又为什么会知道……沈韫。 一个从小没怎么出过门,就连去镇上都屈指可数的半大的小孩儿,怎么会让一个远在京城的人关注到。 除非……这个身世从沈韫出生起就在被人刻意隐藏。 陆长青打了个寒颤,不敢继续想下去,太匪夷所思,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兄长,我刚从老侯爷那边出来,估计就这两天,要下令让百姓退回城中,你不用担心。”陆长青来时就已经在想退路,唯独自己没有算进去,他不能就此置身事外,“我过来拜托兄长一件事,你带着东西找一个离京都不远,皇帝又手伸不到的地方,悄悄把厂子办起来,之前老侯爷封赏的银钱你都拿走,够你前期运转。” 冯老板也是这么个意思,他是个生意人,自然看的明白压缩军粮的前景绝对吃香,能搭上权利的利益做生意,以后油水多的是,做得好说不定能封个皇商。 冯老板听陆长青口气不对劲,脸上的富贵肉都抽了两下:“怎么,你不跟着我们一起走,就要留下来跟着老侯爷守城吗?!” 陆长青在冯老板肩膀拍了两下,淡淡的说道:“守城又不是破城,几个胡人挑衅搞这么阵仗是怕了他们?你就安安稳稳的去,我留下来还有事要做。” “能有什么事,这么等不及?”非要在这个时候去做,冯老板怎么也也想不通陆长青放着好好赚钱的日子不做,天天给自己找麻烦,特别是那个沈韫! 冯老板想起那个长的谪仙似的书生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那等算计和手段,可不光是一句书生就能概括的。 陆长青不知道冯老板又想哪去了,他现在还一头乱呢,听了冯老板的三言两语,打断道:“我也不确定,你听我的先走,人越少越好,别走官道,沿着三里坡那条河走,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你书信与我。” “我家人会跟着退回城中,我都有安排,跟着你反而累赘,这个是军粮的制作配方,我又稍加改善了下,你拿好,千万不能落到他人手中。” 冯老板跟陆长青合作的这一段时间以来,知道他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多说无益。 “你当真信我……?”冯老板没有立马伸手,只道:“你就不怕我中途看过河拆桥?” 陆长青怕有什么用,总不能当场撂下眼下这一摊子烂事跟着冯老板本本分分的做个生意人吧? 陆长青波澜不惊的脸上,十分欠揍的说道:“你叛我可以,叛国头给你拧下来当球踢。” 冯老板连忙把陆长青手里的纸抢过去,“ 可不敢乱说!干这种丧尽天良的恶事要遭报应的!” 要他一个人看顾起一个厂子,而且陆长青这么无条件的信任他,冯老板竟一时觉得身负使命,迫不及待的想要干出一番事业。 不过有陆长青这句话,冯老板那颗漂浮不定的心就跟吃了定心丸一样,赚钱还得跟着陆长青,这小子的脑子可比钱好用。 外面的家仆收拾好了东西就等着冯老板,结果两人钻进房间偷偷摸摸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说了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两人说完话,在门口告别,分别朝着不同的两个方向离开。 大年三十。 胡人的第二次奇袭突然炸开,这次爆炸的地方直接在人力不怎么充足的北大营,两声巨响之后,就是窜天的火光烧了起来。 驻扎边关的主帅到底没能守住防线,靠被联合起来抵抗的联盟小国打的节节败退,压根就没给紧挨着边关的宁城有所准备。 宁州百姓逃难一样,不分昼夜的往宁城退,可宁城地方有限,能安置的流民撑死了也就那个数,如何一夜之间收留上万的难民留下。 在敌军压境前夕,陆长青尚在月亮沟,一个人进了山中,找到半山腰的一座荒坟,开始挖。 他一个人吭哧吭哧挖了半宿,终于露出了深埋在土堆下面的棺材。 陆长青蹲坐在土坑的边缘,内心挣扎了快有半个时辰,暗自说了声冒犯,一鼓作气跳下去,将棺材盖撬开。 棺材盖打开的一瞬间,陆长青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被震惊头顶长毛。 那里面什么都有,空的比他假死那会儿的棺材还要干净。 陆隐没死。 那个失足摔死的父亲没死,不仅没有死,说不定此时此刻正在用另一个身份在某个地方密谋着什么。 他的那个爹,到底在藏什么? 当年谢之怀三次求见,两人又说了什么? 如果匿名传信的那个人真的是陆隐,他怎么会知道沈韫,还特意提到了沈韫的身世。 闵州,在闵州! 冯老板出发前,陆长青向他打听了关于沈进才的事,沈进才是个赌徒酒鬼,最不在乎的就是那张嘴说出怎样的话,他女人长的漂亮,儿子是个秀才,一个失败之人总爱拿着一些不属于自己的光荣出去显摆。 沈进才在外的事迹可谓是眼花缭乱,吹嘘的满天都是,久而久之众人都当做是笑话,谁会在意。 冯老板那天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沈进才是外来的流民,刚来那会儿还挺老实的,架不住外面流言蜚语……人就跟疯魔了一样,谁说他坏话就揍谁,后来开始赌博酗酒,来馆子里到处吹嘘他有钱,媳妇都是买来的,好像是……在闵州买的。” “兄弟,你有所不知,闵州那地方买卖人口极为盛行,大部分都是罪奴或是俘虏,价格很便宜,不到十两银子就能买个域外美人……啧,说偏了,反正他妻子长什么样不知道,他儿子确实长的精致,就沈进才那个模样,我看八成也不是他亲生的。” 第50章 陆长青:“……” 是不是亲生的不重要。 沈韫他娘的身世估计都不是那么简单。 陆长青赶在敌军攻进来之前,跟上百姓的队伍前往宁城。 柳三娘他们已经被常北望安排进城中安置,陆长青一路赶回去,便扑进房间去研究陆隐留下的那些行医手册。 里面的书都被他翻了好几遍,翻来翻去也没有关于闵州的记载。 陆隐真的没有去过闵州吗? 沈进才带着幼年的沈韫在月亮沟落脚时,他娘已经在途中被狼群咬死,知道沈韫的身世必然知道沈韫父母是何身份? 沈韫的身世就是从闵州开始的,匿名传信之人肯定知道闵州发生了什么! 陆长青不相信跟陆隐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么多年的不辞而别,以假死脱身,陆隐不可能只是玩着开心。 他半途而来占据这具身体的外来客,无法感同身受一个突然得知亲生父亲没有死会是怎样的激动情绪,他只觉得陆隐亏欠柳三娘太多。 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卷入纷争中无法自拔,何必回来成婚还生下一个孩子。 陆长青不放弃似的把箱子里的书全部拿出来,想要重头一本一本再看一遍。 箱子在地上砸了一下,陆长青神思一动。 声音不对。 陆长青终于把注意力从书上转移到箱子上,曲起手指在箱子上四处敲了敲。 移到底部时,声音有些闷沉,中间似乎有隔层。 陆长青轻轻的抽了口气,手指在底部摸了好一会儿,只听咔哒一声,底部隔板竟然可以移动,露出了下面的隔层。 里面东西不多,一张陈旧发黄的信纸和一块色泽润白的扳指。 箱底底部的暗格分左右两个,而右边的那个暗格什么都没有…… 陆长青并未想太多,以为就只有这多东西,多出来的那个格子只是没用上而已。 那信纸上所写内容不多。 却提到闵州字眼,真是不负有心人。 上面依旧记录着病患的信息。 安和十六年五月,闵州遇一公子,此人天生灰瞳,不能视物,左手六指,体发于寒,下药切忌以温养为主。 另一张纸张上,是安和十七年七月。 上面字迹略显仓促,字迹相当潦草。 有孕早产,幼子有痣……其母行为怪异,需观察安抚。 同年,八月。 幼子突发恶疾,孕痣消失,猜测食用离心散…… 陆长青结合三段文字分析,后两封信中的幼子应该指的是沈韫,其母……是他母亲亲手喂到嘴里的离心散。 至于那个天生灰瞳的男子会是谁,不言而喻。 这三封信分开放或许他也猜不到更详细的,可要是放在一起,就不好说了。 左右都跟沈韫脱不开关系。 但找到闵州之行的记录,更加确定了匿名来信之人,就是陆隐! 城外的炮火催命似的赶到,爆炸声震得地面微微晃动,房顶上不断有尘土落下来,叫嚣着的爆炸声中还夹杂着惨叫哀嚎,在大年初七这天晚上,胡人再次丧心病狂的炸了起来。 城外还有没有被安置好的百姓,在爆炸声响起时,他们发了疯的撞着城门。 胡人的火药不长眼睛,一群杀红了眼的畜牲混在百姓身后,在靠近城门的刹那,引爆了自己身上的炸弹。 城门瞬间炸开了一个豁口,无数的尸体倒在门前,他们的死状甚至还朝前伸着手,血肉模糊,黑红的血水淌进泥土。 这夜的雪,红的令人心惊。 第45章 胡人踩着百姓的尸体, 疯子一样冲进城中,守城的将士措手不及,但是多年来的经验打不乱他们的节奏。 常家军前仆后继的补上去,护着身后的百姓一退再退, 等到常北望这位主心骨赶到, 那些胡人就像是耗子见到猫, 立即抽身撤退, 没有一点恋战的意思。 城破了,如果胡人在这么来一次, 宁州就真的要失守。 宁州背靠大运河,宁州一旦失守,胡人占据大运河一岸,无疑是门前养了条饿狼。 “朝廷的兵都是废物吗?!边关守不住, 如今再丢一座城,他一个帝王难不成想要借此灭了我常家吗?!”常北望昨晚守城炸伤了脑袋,一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发怒, 帐下的将首们无一幸免。 城中大夫不多,姚箐在军营忙的飞起, 找不到人影, 来寻大夫的小兵知道自己算是半个大夫,被抓来给老侯爷看伤。 陆长青也刚好有些事情要问, 结果老侯爷醒来就发火,满屋子的处理军务顺带着骂一通, 陆长青一句话也插不上。 常北望挥开陆长青想要冲上前给他处理伤口的手,一瘸一拐的走到沙盘前站定,对几个属下下令:“朝廷的兵不指望,你们去个人, 把闵州的兵借来,我就不信这档口严雍还要跟我讲究调令,真等着皇帝小儿的调令下来,都他娘的打到京都去了!” 下面站着个几个将领你看我,我看你。 “侯爷,流民还没有安抚下来,属下实在脱不开身。” “侯爷,城门得赶紧封住,属下也脱不开身。” “侯爷……” “都脱不开身!”老侯爷气的不行,却也没有将火气继续撒下去。 胡人的火药猛烈,这场奇袭又来的猛烈,来的快去的也快,显而易见留下的烂摊子也够老侯爷忙一阵子的了。 老侯爷心中有数,细数了下今天来复命的属下,问道:“泽英呢?老陈呢?!” 其中一个年纪小一点的将士声音低落:“回侯爷,闻将军战死,陈将军被炸断两条腿,人还没有醒。” 老侯爷巍然不倒的身姿终于在这一刻有了崩塌之势,幸好陆长青在一旁虚扶了一把,老人家才没有狼狈的摔在地上。 陆长青也不好受,但常北望不能倒下,整个宁州还得靠着常老侯爷坐镇。 常北望仅仅老实了一会儿,刚包扎好脑袋上的伤,人就站起来往外走:“我去闵州借兵,你们要是丢了宁城,等我回来一个个亲自砍了你们脑袋!” 他这一动吓坏了不少人,连忙七手八脚的拦住人。 一军主将离开大营是什么概念? 群龙无首,军心涣散,那这场仗还打不打了! 常北望走也走不了,听着几个属下在一旁劝他,商量着想个万全之策,腾出来人寿前往闵州一趟。 陆长青叹口气,站到人前l:“侯爷,我去吧。” 常北望还记着陆隐交代他的事,让陆长青来军营帮忙已经算是破格,再让他去闵州借兵,以什么身份去? 陆长青就算是一脚踏进官场,就皇帝现在想除掉的他的心,难保不会暗戳戳的给陆长青记一笔账。 常北望下意识的就要拒绝,却听陆长青低声细语在一旁说道:“为家为国我都不能坐以待毙,那是懦夫行径,我爹不会让我做一个懦夫的。” 常北望瞬间没了话说。 他讨厌贪生怕死之人,更何况身为男儿,有保家卫国的胸襟是好事,他不能扼杀一个少年人的心血。 陆隐也不行。 陆长青想要问几句话,在难为情的表情下,常北望好脾气的挥退了几个属下,只剩下他们爷俩在屋子里。 常北望道:“你有什么话要生活。” 陆长青问道:“侯爷有没有听说过闵州一带有人天生灰瞳,长着六根手指的人?” 常北望神色一凝,“怎么突然问这个。” 陆长青实话实说,“在我爹的行医手册里,他在闵洲为这样一个人看过病,有可能和沈韫的身世有关。” 常北望脑子一时间有点转不过来:“是有这么个人,但你怎么知道就跟沈韫……等等,你不会觉得送信的人是你爹吧?!” 陆长青道:“不确定,还需要求证。” 时间紧急,常北望没有多说太多,告诉陆长青十几年前,皇帝的亲舅舅因牵扯到私运硝石一案,被先帝贬为庶民软禁在闵洲的庄子里,这人正是天生灰瞳,生有六指。 若说这世间天生灰瞳的人可能不止一个,生六指的人也不在少数,但能同时集其两个特征在身上的,天底下能有几人。 陆长青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便立刻动身,前往闵洲。 “世子!严大人把城门关了!后面的敌军追上来了!” 常津予身边就还只剩下一百多号人,先前被严雍一路追着打,后面的胡人乱轰乱炸,严雍索性抽身离开,先一步躲进城中,要眼睁睁看着常津予几个人被胡人逼死。 那胡人有火药,一旦进城后果不堪设想,就算到时候传出去的名声不好听,他也不怕什么,难道要他放着一城的百姓不管,就为了放几个人进来? 常津予这几天带着几百人与尾追上来的胡人纠缠了好几天,早就筋疲力尽,听说那严雍狼心狗肺竟然关了城门,当下一口黑血就吐了出来。 第51章 萧难跟着常津予出生入死这几天,早就忘记前嫌,都是一根绳上的蚱蜢,见常津予这么大反应也很内疚,毕竟自己什么忙都没有帮上。 “你把人都给我,本王去会会他们。”萧难拿下自己的剑,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那帮子胡人也不剩多少,杀光他们给你们开路!” 既然严雍吃里扒外,那他就杀光外敌,终有一天他要当场砍下严雍的头颅祭奠死去的将士。 可能是连日来的逼迫和屈辱,叫萧难的心境发生改变,他在不甘心就这么躲躲藏藏了。 常津予心中到底还有君臣之分,他的职责才是杀外敌,什么时候轮到王爷出面保护他们了? “我去。”常津予擦了嘴角的血,跟没事人一样说道:“你带着人走,要是我没回来,你们就绕过闵州,去丰岭寻我祖父庇护,我祖父是富甲一方的盐商,严雍胆子再大也不敢动我祖父,等他日……” 萧难打断常津予喋喋不休的交代,不容拒绝的抢过了常津予手里的缰绳,“没空知道你祖父是什么样的人,本王四肢健全,不是缩头乌龟,你看看你现在站都站不稳,能拖他们几时?王虞山,带着他们赶紧走,别在这里碍眼!” 王虞山为难的看了眼萧难,只能应下。 事情走到这一步,还分什么你我,况且萧难说的没错,常津予确实不能再战了 他从来没见过一个人伤成这样子,还能生龙活虎的站在这里说话,凭空让王虞山产生一种错觉,常津予是回光返照吗? 常津予争不过萧难,萧难更是头也不回的骑上马带着人疾驰而去。 常津予转身去抱昏迷不醒的沈韫,却被王虞山抢了先。 王虞山:“小世子,我来。” 常津予看了眼脸上毫无血色的沈韫,没说什么,带上初九 ,四个人两匹马朝着反方向掠去。 萧难带着人跑了没多久,就和穿着平民衣服伪装的胡人打了个照面,这些胡人不比他们好到哪里去,他们人力有限,后方也没有补给,全仗着身上有火药才能纠缠不休。 但他们也撑不了多长时间,速战速决杀掉这些人他们就可以功成身退,谁知道区区不过三百号人竟然这么难打。 这就要归功于跟在齐王身边的那个书生了,此人善用阴谋诡计,这一路追来,他们可是在沈韫手上吃了不少亏。 见萧难只身一人迎战,他们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一个草包王爷,何惧之有。 萧难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好,好几次危机都被险险地躲过,一来二去找到了厮杀的感觉。 从杀的第一个人开始,萧难身体里的血肉好像觉醒了一样,对着逐渐落入下风胡人穷追猛打。 胡人手中尚有火药,但需要一定的时间引爆安置,可萧难跟疯狗一样,根本就不给机会。 其中有个胡人杀意上头,竟然直接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代价,将火药绑在自己身上,瞬间的爆炸喷出一团血雾。 萧难被炸飞出去,身上,脸上都是血,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 那些胡人趁机反抗,一鼓作气朝着萧难扑杀过来。 绝地反击的野兽通常无所畏惧,他们眼中没有生死,只有杀念。 泛着寒光的长刀悬于头颅之上,忽然一道破空之声划破杀气,箭矢自胡人后脑穿透前额,当即倒在了萧难身边。 紧接着,数道飞箭将所剩不多的胡人悉数射死。 有反应过来怕死的,想要逃跑的,全都毙命于弓箭之下。 不远处四五个人骑着马踏着扬起的灰尘逐渐靠近,为首的中年人相貌丑陋,身形却是高大勇猛。 他们都穿着常家军的银甲,手臂上系着代表常家的红色袖带。 是武昌侯麾下的人。 陆长青翻身下马,没客气的当场质问吓傻了眼的萧难:“其他人呢?” 萧难也顾不上礼数是何物,道:“我让他们先走,我在此断后……你是侯爷的人,怎么就带了这几个人?” 萧难断后,倒是前所未闻。 对萧难没什么好感的陆长青也算是看走了一次眼,这萧难也不全然是个草包。 陆长青道:“城中有变,臣要去闵州借兵。” 萧难被几个将士扶起来,沉声道:“以胡人进犯的名义关了城门,宁州事他不可能不知道……” 陆长青望着闵州方向:“哪来的胡人,宁城没破,他严雍就是后防军队,他不借兵是谋逆,严雍担得起吗?” “别废话,快起来带路!” 第46章 “火药?” 年轻的帝王年纪不过二十, 在位三年间,少年的意气风发早被磨砺的圆滑,沉稳和成熟隐隐在他身上透出锐利的锋芒。 萧越并不如先帝那般主张崇文,他心有野心, 在继位后他更加喜欢上掌控的感觉, 他不仅仅要守着眼下越国的土地, 还要不断开疆扩土, 要更多的势力屈服在他的权利之下。 “没想到啊……”萧越随手将手里刚看完的一封折子扔出去,“朕只不过在仓库开了个小小的豁口, 就引来这么惹人嫌的老鼠。” “三年了,朕以为至少脚底下是干净的。” 他像是在感慨叹息,可脸上却是笑着的。 伺候的老太监弯着腰将那掉在地上的折子捡起,头也不敢抬, “陛下,这都半宿了,该休息了。” 眼前这位年轻帝王最擅长喜怒无常, 他跟着先帝那会儿,说什么话只要不算越线, 甚至能和先帝聊上一会儿。 可面对这位主儿, 他是能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 生怕那一句说的不对,等着他的就是死。 萧越看了一眼桌上堆积如山的折子, 他看了一整天,多半都是在说边关胡人进犯之事,要么就是说锻金阁内里不纯,要严查出卖火药锻炼之术的叛徒, 说来说去,没一个人能正儿八经的说个办法出来。 剩下的折子,不用看也知道写的都是些什么。 “最近早朝先停了吧,就说朕身体抱恙,卧病不起。” 他实在不想听一群臣子在下面开批斗大会,锻金阁有没有鬼不知道,在他看来,谁都有可能,萧越起身向外走去,“对了,请御医过来,好好的医治一下……朕的心病。” 荣三宝连忙道:“是,老奴这就去。” 京都的第一场雪消停了几天,外面只剩下干裂刺骨的寒风呼呼作响。 萧越走出御书房被冷风吹了一脸,门前的宫奴掌了提灯站在两侧,他往前走了几步才看到昏暗的地方跪着一个人影。 这才想起门口还跪着脑子里一根筋的小周大人,萧越明知故问道:“何人在那跪着?” 荣三宝道:“回陛下,是户部上任不久的周侍郎,已经等了您三个时辰了。” 萧越平静的指责:“怎么不提醒朕,狗奴才,让周大人这么冷的天跪了三个时辰。” 荣三宝:“……” 他倒是提醒来着,可三个时辰前是您让周大人跪着在外面等的…… 谁让自己是奴才呢,不就是生来给主子背锅的吗? 荣三宝顺着话说道:“都是老奴的错,一心想着叫陛下您休息,忘了这茬……” “快来两个人扶起周大人!” 荣三宝一边说着一边疯狂的冲着周寅礼使眼色,眼瞅着陛下没有怪罪的迹象,趁机机会赶紧告退。 但周寅礼生的一根死脑筋,不知变通的毛病在朝中得罪过不少人,要不是看他是皇帝一手提拔的新科状元给几分面子,不然他连个户部侍郎都做不上。 哦,对,侍郎这位置也是新帝封的,没什么权利更没什么地位,一个小小侍郎而已。 周寅礼不让旁人动他,当着萧越的面推开宫人,冻着发白的嘴唇说着叫人后怕的话。 周寅礼挺直腰板,声音一点也不像跪了三个时辰的样子,道:“陛下,请陛下援兵宁州!” 荣三宝只觉得这孩子不是一根筋,多少有点病了,聪明点的臣子都会从中转圜劝说陛下,说不好听点就是先保命,保了命以后还有机会。 但周寅礼是命也不保,一有机会就使劲儿的作死啊! 萧越倒是一点也不奇怪周寅礼说出这样的话,这人初入官场,又特立独行,是朝中一股清流,也正因如此,他对周寅礼三番五次的顶撞没有直接处死,顶多罚一罚再把人打发了。 其他事萧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此事满朝文武都难得一条战线要他援兵,他一个小侍郎带头起什么哄! “周寅礼,是谁在背后给你好处,让你来朕面前这般找死的吗?!”萧越居高临下睨着台阶下的人。 周寅礼道:“陛下,没有人许臣好处,臣自己要来的!” “如今锻金阁被封查,通敌叛国者没有抓到,宁州闵州突发战乱,胡人有比我们大越更厉害的火药,您再不下令援军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两州被夷为平地,您是要……与虎谋皮吗?!” “放肆!”萧越怒斥一声,夺过旁边侍卫的佩刀向人砍了过去。 第52章 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萧越的动作停住,狭长而黑沉的双眸闪过愠色过浓的冷笑,“朕就是与虎谋皮能怎样,周卿看不惯朕的做法,仗着有个官职胆敢管到朕的头上。” “既然这么想管,朕成全你,以后就跟在朕身后做个小太监,你觉得如何?” 是个男子都不会不在意这等践踏尊严的事,萧越想吓唬吓唬他,想知道这人到底知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谁知周寅礼仅仅睁大了双眼,一副忍辱负重的朝他跪拜,“臣只求陛下援军!” 萧越:“……” 好,好的很啊! 他是有多好的脾气能让周寅礼这样的蠢人觉得一出苦肉计就能说动他? 萧越扔了手里的刀,转身留给荣三宝一句话:“三宝,给朕好好料理了他。” 寒风簌簌。 周寅礼跪伏在地的身影瑟瑟发抖,冷风灌进他不算后的衣衫里,慢慢抽干了他身上所有的热气。 荣三宝走到跟前,叹气道:,“周大人,您这是何苦啊……” 周寅礼挺直的肩膀似乎有些弯曲,说话再没了刚才的气势,他摇头苦笑道:“君不仁,臣可不义,我没有做错!” 荣三宝无奈,知道自己劝什么也不管用了,好好的一个清白人,怎么就……要变成阉人了? 因为一个周寅礼的遭遇,人人不敢再枉议此事,皇帝称病不再早朝,一夕之间,京都的暗涌也渐渐浮出水面。 闵州城门依旧紧闭,城中百姓人人自危,害怕城外的胡人突然杀进来。 严雍躲了两天,听常津予在城外大骂,叫嚣着说他勾结胡人,残害忠良,他骂了三天,严雍听了三天。 第三天终于忍不了了。 那些胡人怎么还没有杀了他们,一群废物草包这几个人都弄不死! 这样骂下去,城中的百姓怎么看他? 严雍顶着一脑门官司上了城门,对下面的常津予吼道:“你少他娘的血口喷人!到底是谁勾结胡人!” “你父亲守在宁州,如今宁州未破,胡人倒是先闯了进来!你倒是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常津予身上有伤,但气势不减:“我父亲死守宁州没有懈怠,胡人进犯,火药猛烈,我问你,一帮子胡人怎么有火药的原料!” 严雍气的胡子都歪了,“你……你你小兔崽子,你胡说八道!跟老子有什么关系!……” ………… 两人一上一下骂得不可开交,在他人注意不到的一棵树后,沈韫缓缓地拉开弓箭,瞄准了城楼上的某个人。 他的手有些抖,气息也不足,拉开弓弦已经让他有些勉强,可沈韫自己清楚,机会只有这么一次,须得一击必中! 王虞山在旁边看的头上冒汗,这么远的距离就算是换做他也不一定能够成功,更何况是沈韫呢? 连日来得遭难,让沈韫在中途就开始高热不退,昏睡时还好,醒过来活像个阎王,就比如现在。 人站起来都不稳,区区一介文弱书生……不过,沈韫取弓箭的动作让王虞山想起一个人来。 他曾经有幸见过那位顶了天的权臣谢之淮在教场上一箭百步穿杨,取箭时,弓箭在他手指上绕个花儿,从容不迫的搭在弦上…… 那一箭到现在都让他记忆尤深。 沈韫的指尖花不如谢之淮的精巧,但也有七八分像。 怪不得萧难总觉得他像极了那位故人,现在就连他也这么觉得。 眼看着互相对骂的两人快要接近尾声,沈韫的一箭却迟迟没有射出。 此时的沈韫额角布满汗珠,他不敢保证自己能够成功…… 他松了松拉弓弦的手,再一次续力时,手背上忽然多了一只手,苦涩的药香铺天盖地从身后包裹而来。 耳边有那人熟悉的声音:“你来瞄准,你只需要牵引我的力道放出去。” 弓弦拉的满月,沈韫凝神聚气,在下一瞬间,弓箭如白虹破空而出,‘嗖’的一声直冲严雍眉心正中间。 严雍想他们几个人势单力薄,根本就没有防范,当他倒下时,瞪大眼睛里写满了不甘。 沈韫用尽了力气,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低声说了句:“别让他们发现……” 这人提醒了这么一句,沈韫直接眼睛一闭,卸下防备彻底昏死过去。 萧难风尘仆仆的走上前,两手一伸,想要把沈韫接过去。 陆长青用披风裹起沈韫,将人直接打横抱起,对萧难道:“王爷,您还有正事。” “闵州巡抚已死,无人掌权大局,你是皇族王爷,需要你亲自出面,进了城,没人敢动我们。” 那城楼上因为死了老大,一众士兵乱成一锅粥,陆长青说的没错,只要进了城,他再怎么说也是个王爷,这些人群龙无首,还管不了他们了? 萧难知机会难得,只好忍气吞声任这半道而来的武将抱着沈韫对自己呼来喝去。 第47章 一州之地除了有巡抚带兵坐镇, 上下大小官员哪会想到有一天严雍会突然在自家门口被人一箭要了命。 严雍在闵州也算个土皇帝,他活着的时候没人敢忤逆他的话,死了之后上下官职人员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巡抚的兵马那可是皇帝驻扎到这的,严雍一死, 谁敢接这一大摊子的烫手山芋。 萧难的出现时机刚好, 他们在闵州有多少势力姑且不算, 官职再大也大不过萧难, 让萧难顶上来理所应当,严雍留下的一摊子烂事总归是算不到他们头上。 这几日被胡人追的相当狼狈的几个人进了城也没来得及休息, 萧难平生第一次被捧到这么高的位置上,各地县官员都来找他进言,商讨接下来事宜该如何安置。 第一,胡人手中大量的火药从何而来, 闵州盛产硝石地矿,和此事是否有关联。第二,宁州紧临边关, 如果增援,要出多少人马。第三, 若宁城破, 闵州这丁点守家的兵力够不够守住运河沿岸。第四,落难的百姓如何安置…… 等等一系列牵扯出来的问题都需要萧难定夺, 所以萧难一进城后,连顿像样的饭都没吃上, 忙的跟个陀螺似的。 要不是常津予一直跟在身边帮他出谋划策,否则他如今还不知道被哪个不要脸的官老爷给刁难着要个说法。 陆长青对这种事就更没有什么说话的权利了,常津予认出他是谁后,故意支开萧难好几次, 让陆长青能和沈韫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其实并没有相处很长时间,沈韫一直在昏睡,他能做的最多就是守在床边,看着沈韫眉心的痣慢慢变浅,直到消失不见。 伴随而来的是沈韫病情加重,浑身上下都凉冰冰的,躺在那好像随时都会碎掉一样。 两日后,萧难与一帮子心眼儿如同马蜂窝似的官僚终于达成共识,闵州的守军出去三分之二的兵力前去支援宁城,即刻出发。 常津予担心路上还会有胡人的伏击,请求队伍分两次出动,这样一来,就算路上碰上什么事,也后顾无忧。 萧难没有异议,毕竟他第一次带兵没什么经验,常津予所说众人又极力赞同,他自然不会反对。 出发前,萧难总算是抽出来时间要去见一见沈韫,这次常津予实在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焦头烂额的跟着一块去了。 萧难被他劝的隐隐觉得反常,下马往府内进去时冲着常津予质问:“阿韫是本王的人,本王想见就见,你这厮三番五次阻拦我,莫不是还想着打阿韫的主意?!还有那个丑八怪大夫,什么医术精湛!依本王看不过都是你吹嘘出来的!” 常津予在身后跟着,跑起来的姿势不是很利索,“王爷,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位秦大夫在军中确实医术了得,这两日沈先生病情刚刚稳定,秦大夫特地交代不让任何人打扰……” “那本王便不打扰,看一眼就走!” 萧难走路带风,身上有伤的常津予没跟上去,连忙叫过一个府内的小厮,让其动作快点去给陆长青传信。 “这是我父亲留下的信。”陆长青将两张叠好的纸放在沈韫床头,床上昏迷两日的人刚刚清醒,此刻眼神不太清醒望过来,“上面有关你亲生父母的信息,你可以顺着查下去。” 沈韫只看的见面前有个晃动的人影,勉强能听到的话他也没办法做出回应,沈韫张了张嘴发出几声呜咽。 嗓子里好像扎了许多针一样,疼得他眼角都冒出几滴泪花。 陆长青继续说着:“你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我给你的药少吃为妙,不过……我说这些估计你是不会听的,还有一件事,离心散的解药我有头绪了,等拿到解药,不管你什么身份,什么地位,离心散必须解了。” “不用瞪我,我没跟你商量,你以为我不敢吗?” 沈韫颇为不甘心的别过头去,暗自腹诽:这傻子不会真的以为能找得到解药吧? 除非陆隐在世,能亲口告诉陆长青。 否则那解药的方子在自己手里,再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第53章 陆长青得不到回应,但知道沈韫肯定能听见,仗着沈韫口不能言的机会,他伸手掐着沈韫的下巴扭过来。 “今夜我要跟常小将军支援宁城,你在这里好好待着,若这一战告捷,齐王与你皆是功臣,平步青云轻而易举,若败了,你就拿着我给你的这些,去找你的身世,他日必然有再出头的机会。” “朝廷的事我不懂,但我知道那是一潭卧虎藏龙的深水,你的性子踏进官场做出个名堂不在话下,可你听听我的话,万事留一善,不要万古流芳,哪怕是为自己也好。” “别再自己闷黑走一条不归路,你回头看看,我追着你呢。” 陆长青自己说着都有些心酸,听着怎么那么像临终遗言呢? 可他心里知道,自己这一走,就算是与沈韫彻底分道扬镳了,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再见面。 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迷茫。 动荡不安的世道,突然爆发的战争,扑朔迷离的家人,陆长青只觉得这世界就是一张巨大的网,快把他吃了。 也不知道自己的忠言能不能进到沈韫的耳朵里,给沈韫掖了掖被角,陆长青看着时间差不多,也该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了。 他刚一起身,袖子上传来的拉力猛地将他扯了回去,刚才还躺在床上话都说不出口的沈韫拽着他的衣领摁倒在床上。 陆长青只觉得自己的上半身被人拧了两下,等反应过来,他整个人趴在被褥上,一条胳膊被反拧在身后动弹不得。 “你要拧断我的手!”陆长青发出咝咝的抽气声,“沈韫!你狗脾气能不能改改!” 沈韫手上没什么力气能止住他,只得上半身都压在陆长青的后背,几个动作累的他气息都喘不上来。 “……你去作什么死!”沈韫脸上泛起点儿血气来,大概率是气的,他张口说话都忍着剧痛,声音更别提有多沙哑了,“皇帝的刀指的不是胡人,是常家和齐王……咳咳!” 萧越如果真的想要保住宁城,边关如何会守不住?他这三年开疆扩土,手中势力会废物至此?再算一算时间,朝廷的援军迟迟没有动作,他不信自认手眼通天的萧越会不知晓宁州战乱一事。 如今胡人手中火药威力不容小觑,以他对萧越的了解,火药恐怕在他的意料之外,萧越再疯也不会拿着国之根本开玩笑。 不然萧越不会至今都没有动作,萧越想要的不就是想看他们打成一片,然后最后收网,不费吹灰之力的坐享其成。 沈韫是不在乎什么常家人,甚至到现在萧难他都顾不上,陆长青叽叽歪歪跟他说一堆废话,成心是给他添堵! 难不成又要做一只鬼日夜缠的他心神不宁?! 这种亏吃过一次,沈韫不想再吃第二次了! 陆长青怎会不看沈韫的话什么意思,“我是以常老侯爷麾下的将士身份过来的,我不回去就是逃兵!” 沈韫咳的浑身发抖:“摘了你脸上……面具!你算个……咳咳咳,什么兵!” “你要走就走,过来跟我……讲一通道理!陆长青,做鬼做一次就够了!·” 陆长青听着人咳的厉害,嘴上也不敢在要强。 “是是是!我说错话了!”陆长青咝咝的声音更大了,鬼知道沈韫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但是我还是要回宁城,我家在那,我的家人也都在那,那些话你虽然不爱听,但都是真心的。” 两人正因为此事闹得不可开交,谁也不让一步,外面传来嘈快点儿动静。 竟是萧难过来了。 他的声音远远的就能分辨出来,“本王要见阿韫,是你们想拦就拦得?!” 跟在身边亦步亦趋的小厮嘴皮子都说破了。 “王爷,没说要拦您!要不您等我进去问问秦大夫,毕竟屋里头病气重,过给王爷您可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萧难一摆手:“无妨!本王不怕!” 随着不怕两个字掷地有声的落下,房间的大门被他两手推开,萧难三两步走进去。 隔着房屋中央的屏风看到里面一坐一躺的两个身影,萧难没好气道:“哪来的庸医,看个病关门不说,偷偷摸摸在里面做什么!” 他就是看不惯其他人,特别是常家的人靠近沈韫。 陆长青淡定的在沈韫手臂某处穴位落下一根银针,大有世外高人的模样说道:“沈先生体内有寒症,见不得风,王爷要是真的心疼沈先生,就别说这些风凉话。” 萧难眼角抽抽两下,见沈韫倚着软枕正清醒着,懒得跟那姓秦的丑八怪多说,上前跟沈韫献殷勤。 “阿韫,我按照你说的做,闵州已经在掌控之中,好好休息,剩下的事交给本王。” 萧难势在必得,宁州一战十分的自信。 大抵是因为手刃了几个胡人杀出了血性,又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带兵打仗,不管是哪种原因,萧难自己也清楚,败了就真的万劫不复了,所以,他只能赢。 萧难微微歪头,发现了沈韫侧脸有一片清晰的红痕,像是被用手掐出来的。 萧难整个人都炸了毛一样,“阿韫,你的脸怎么回事?!是不是这个庸医!他欺负你了?!” 一旁正准备悄悄溜走的陆长青脚步都没迈出去,就被萧难给逮了回来。 陆长青一手护着脖子,解释道:“我怎么敢欺负他,我好心救人,王爷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 沈韫也不知道给萧难灌的什么迷魂汤,能叫萧难衷心成这样。 常津予紧赶慢赶的跟过来,瞧见屋里景象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可别是两个人……叫萧难撞见了吧! 打仗呢!主帅可不能因为感情问题受挫,战场分心那可是掉脑袋的事!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常津予赶紧上去分开两个人,挡在陆长青面前,同萧难解释:“王爷,这几日沈先生喝药不方便,难免要用些手段强喂进去,脸上留了印子也是正常的。” 陆长青伸出指头一指:“不信你问沈先生!” 沈韫脸上一臊,下意识的擦了擦嘴角,冷下脸对萧难道:“大惊小怪,既然要去宁州,不去准备自己的事,跑来找我做什么?” 萧难瞬间成了耷头:“来看看你,这就走。” 常津予见状,连拉带拽的拖着陆长青出来,恨铁不成钢的骂道:“早跟你说了齐王憋不住要过来,你怎么不注意分寸!” 陆长青简直不能再委屈:“沈韫刚醒,我跟他说了几句话,他就来了!” 常津予道:“说话就说话,啃嘴巴是生怕他看不见是吗?!” 陆长青:“???” 常津予一脸我看见了,我看见你们之间不单纯了! 常津予道:“别装糊涂,沈韫嘴上还有血呢!” 陆长青把护着脖子的手放下:“……要不你看看我脖子上这个牙印?” 陆长青一边的脖子上有一圈清晰无比的牙印,齿痕中间隐隐泛着血丝,周围一圈肉都发着白,光看着都觉得疼。 常津予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心疼还是该心疼。 他不懂这俩人的癖好。 沉默了一会儿,常津予转移了话题。 “今夜出发,你跟我去军营清点一下人数。” 陆长青看他脸色不好:“要不我先看看你的伤?” 常津予不甚在意:“都是小伤,不碍事。” 本该是常津予打头阵,率先出发。 临出发前,常津予忽然从马背上摔下,这一摔就出了大事。 陆长青与他随行,第一时间就帮人检查身体,才发现常津予身上千疮百孔,没一处好的! 先前与胡人对战留下的伤口迟迟没有处理,这两日又忙前忙后的奔波,常津予也一直忍着没有说。 要不是今日从马背上摔下,陆长青都不知道这人这么能忍的。 兵马肯定是动不了了,但支援宁城迫在眉睫,众人连连请齐王萧难出面,不管怎样,都要先稳住军心。 萧难心中有数,立刻披甲上阵,率第一批兵马连夜出城。 而陆长青因为常津予,不得不暂且留在营中。 第48章 常津予身上的伤多是治疗不及时, 一拖再拖才拖垮了身体。 但兵马不能耽误,距离萧难离开的次日一早,第二批军队就得赶紧跟上。 常津予肯定是没办法上阵了,他现在起床都难。 先前跟在严雍身边的将领至少有一半都被萧难清理干净, 剩下的不堪重任此战重要, 更不敢交给他们负责。 再往下数是闵粥各县级官员, 各个油头粉面, 满口之乎者也的文人,上战场杀敌又不靠嘴, 指望他们还不如拜拜佛去。 算来算去,最后的重担落在了陆长青身上,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陆长青当夜进出常津予 zzz!军帐无数次,从阎王手里把常津予的命抢了回来, 天未亮,军营内集合的号角吹响。 第一缕晨曦就要撕裂天际。 第54章 陆长青凉水洗了把脸,疲惫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站在人前,一个个年轻强壮的士兵在面前严阵以待, 寂静之下无声的压迫感悬在每个人心头。 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就像萧难出发前那样威风凛凛的慷慨陈词,鼓舞一番士气? 陆长青扫过将士们一双双黎明前仍然发亮的眼睛, 只说了句:“不多说什么,愿此行必胜, 一去定风波。” 凌冽北风呼啸着吹散空气中的沉默,数不清的将士们默契的举起手中长枪,在地面连砸三下,闷沉如雷声一般砸开破晓。 陆长青前方开路, 身后如长龙一样的队伍走过寂静的街道,走过房内亮起烛火的百姓门前,走过高大宏伟的城墙高门。 一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马车出现在视线里,那马车停在道路一侧,不算挡住他们去路。 本不该在意的,可陆长青还是停下马,对身边亦是一身戎甲的夜莺说道:“你们先走,我很快追过来。” 夜莺拦着他:“主将不可擅离职守。” 陆长青叹道:“不会耽搁太久,容我去跟……他道个别。” 夜莺身怀内力,不用眼看也能察觉到那马车里气息流动,应该是沈韫了。 常津予对沈韫一向客气,还救过常津予的命,夜莺的态度不好那么强硬,放陆长青去了。 陆长青一股脑钻进马车,就闻见一股清冽的酒香。 沈韫裹着雪白的狐裘坐在那儿,手边的小桌上放着刚温好的酒,他稳稳当当斟满两杯,在陆长青上来时顺势推到人的手边。 “壮行酒。” 沈韫说:“怕你怯场。” 陆长青笑了:“不怕,到了宁城还得倚仗老侯爷。” 沈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晨光在陆长青脸上看了一圈,“我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你要这样装到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陆长青还真没想过,他只是觉得现在的身份更方便去做一些事,等到有机会,他肯定要做回自己的。 陆长青摸了摸自己的脸:“大概要等这一切平息后吧,怎么,想见我了?” 沈韫笑笑:“实在太丑了。” 这倒是实话。 陆长青摸摸自己的脸,也跟着笑了,端起来面前那杯酒一饮而下。 沈韫知道他们二人时间不多,略微喑哑的声音在小小的车厢响起。 “胡人这次拼尽全力定不会轻易撤退,闵州有硝石,我会尽快处理断了胡人的火药供应,断了火药,胡人靠的就只有蛮力,不过……” “他们肯定会想到火药暴露,我们国家内部会紧急处理,所以,他们要争个鱼死网破,必然会有后手。” 陆长青不打断他,静静地听他道来,哪怕只是在这一方小小的车厢内,外界一切风雨尽在掌控之中。 这样一个看起来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内里是根根分明的傲骨,他坐在那,也是另一种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剑指天下。 沈韫不知道陆长青想的什么,他用指尖沾了水,在桌上画了几笔。 “宁城背靠运河,只能进不能退,将他们引去东门,那边临近运河,山路崎岖,多有暗沼,能消耗他们最少三成兵力,倘若胡人攻进城,不要恋战,沿着运河分东西两路,逃的越狼狈越好,等待机会,请君入瓮,继而捉鳖。” “胡人擅长骑射,尽量不要在开阔的地域与他们争斗,若是近战,提防阴招,比如蛊毒,暗器,陷阱,其中他们精通操控人心,留意军中是否有细作……唔,能听懂吗?” 陆长青好歹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被沈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的好不丢面儿。 陆长青啧道:“这是什么话,我能原封不动的讲原话讲给老侯爷听。” 沈韫的表情却没有陆长青那么轻松,“皇帝野心太大,所以援兵不会那么快过来,我们只有这些人马……陆长青,回去还有机会脱身,我劝你……” “不用劝,全城的人都守在那,我哪也不去。”陆长青再倒一杯酒,“下次见面不知什么时候了,我要是……你去了京城,找我爹,陆隐,他没死,能解你身上的毒。” 沈韫还真没想到陆长青他爹……是那个老头子,他在月亮后很少出门,消息闭塞,也就没有留意陆长青的身世,眼下震惊之余细细想陆长青平生履历,确实合理,可陆隐怎么会还活着?! 陆隐的尸体当年他亲眼看过的,死的透透,甚至之后的几年里都没有发现,若他活着,那当年他偷梁换柱将阿姐从天牢救出来后,直到三年前他众叛亲离,萧越利用阿姐威胁,导致后面一系列的叛变开始…… 是陆隐背叛了他安排了一场假死,还是有人暗中救了陆隐…… 叛变的滋味实在不好受,特别是知道陆隐也在其中扮演了不知名的角色,一瞬间激起的怨恨让他无法面对陆长青。 陆长青的手轻轻拍了拍沈韫的膝盖:“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沈韫触电似的挥开陆长青的手,语气生硬道:“別耽误时间了,快走吧。” 陆长青对沈韫翻脸如翻书的角色感到不解,自己明明没有说什么,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难不成是不想解了离心散的毒,可这毒太消磨人的身子,说的不好听点儿就是拿命换的。 陆长青还想再啰嗦两句,谁知沈韫气性上头,毫不客气冲他骂道:“还不快滚!” 陆长青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也赌着气下车,骑上马飞奔而去。 沈韫在马车上久久不得平静,若真是他想的那样,他做什么在这里帮仇人的儿子出谋划策! 他有些失了理智,脑子里乱的捋不出个所以当然,更无法偏见的认为不明真相之下的事实。 自己的身世……也就是这具身体的身世要查,陆长青的也要查,等他一一查清,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宁城的战火不分昼夜,厚重的城墙被火药削去了一半,坑坑洼洼,摇摇晃晃的支撑着最后的尊严。 胡人的火药已经不如以前猛烈,但也消磨了不少常家军半成的兵力,他们便开始偷偷摸摸潜入进城到处杀人,制造动乱。 百姓已经听不得谁的话,危急关头散的散,跑的跑,运气好的逃出去,运气不好的半路碰上胡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常北望一大把年纪上了战场到底不如从前,几场对战下来已经有些体力不支,被手下几位得力将领强迫就在军中休息。 齐王萧难和陆长青带来的兵马先后赶到,将几百名内乱的百姓兵力压制住,让腹背受敌的常家军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常北望立刻开始清剿藏在城中城中的胡人,城内动乱暂时得到控制。 年后第一个节日,上元节,本还是辞旧年迎新年,阖家聚在一起吃元宵赏花灯,如今却只能挤在一处,吃着同一口锅里出来的米粥裹腹。 怎么看都苍凉无比。 不等他们整理好军中,胡人再次奇袭,这些草原上长大的汉子一个个凶悍无比,他们分出一部分人连夜爬上城墙,用泥浆滚出来的石头插上倒刺,一路滚进城中,再有一部分人带领着穷凶极恶的獒犬杀出血路。 好在常北望听了陆长青从沈韫那里学来的话,早有防备,埋伏的兵将在他们刚刚露头时,截断胡人后方支援,很快占据有利地位守住城门。 除了东门,其余三处兵力充足,唯独东门一处偏僻薄弱,成了胡人的眼中钉。 常北望怕他们不上当,故意叫人在东门燃起狼烟,派出一队人马在东门附近徘徊,做出偷袭的姿态。 如沈韫说的那般,东边有暗沼,胡人心急,一路被牵着鼻子拱到了东门,损失不少。 尽管如此,可胡人的兵力仍在他们之上,他们好像不遗余力的倾巢而出。 他们与之纠缠了半月,朝廷援兵终于有了消息,据说正在路上,不日就到。 同时,后方传来一道消息,彻底击垮了常老侯爷。 常津予因射杀朝廷命官,被皇帝亲封的御前大将左放以谋逆的罪名一剑刺死,左方重掌闵州的掌控权。 陆长青听闻这个消息,也是腿脚一软,常津予为人他在清楚不过,他不信一个为国为家的人,能担得起叛贼两字! 沈韫还在闵州,他又怎么样了? 第49章 两日前。 沈韫顺藤摸瓜找到了这副身体的亲生父亲, 灰瞳六指,名叫观山燕。 但沈韫知道,观山燕不是他的真名,曾经还是谢之淮的身份时, 他与这人有过一面之缘。 新帝的亲舅舅, 卓泱。 在看到陆长青给他的那些信息时, 沈韫就有猜测到是此人, 没想到真被他猜对了。 他对卓泱唯一一次见面是查封卓家贩运私盐被抄家流放那日。 桌泱为首全家上下无一幸免。 那时他和阿姐站在酒楼上,阿姐哭的很伤心, 他站在旁边看着满大街热闹喧哗,目光便于囚车上的卓泱对上。 第55章 卓泱于万人唾骂之下仍从容对他颔首。 一眼而过,一面之缘。 贩运私盐一案风头很大,查抄卓家时没收的赃款却少得可怜, 先帝后来派人详查,可证据确凿,铁证如山, 这案子只能这么定下。 只有他知道,卓泱私运哪是盐, 盐是个幌子, 私下那条私运精盐的暗路四通八达,埋下的暗桩更是能够笼络天下消息, 这些暗桩身份诡谲,各个都有过人的才能。 不光如此, 这条暗路明面上是众人知晓的不法之地,经营着黑市一般的营生,实际上也给某些不怀好意的人提供了选择。 他们手里的黑货要走‘夜路’,听说卓家营生颇为壮大, 走的路子他们也想沾沾光,纷纷投诚买路,日子久了,这条路走的可就不止是‘盐’了。 卓泱这么做可不是真的要一条路走到黑,私底下他在这条暗路上截胡了多少来路不正的硝石和硫磺,这还是小的,上到国家机密,下到谁家鸡下了几个蛋,什么稀奇的都有。 暗中不知救了这到处漏洞的国家多少次。 当年的他能知道这么多,是因为阿姐。 阿姐与卓泱关系甚密,却又没有到那种你情我爱的地步,直到东窗事发,一条暗线没能藏住被人揭发,为保底下养了几年的暗桩势力,以及阿姐……卓泱当场认罪,保住了他们几年的心血。 接下来,他开始逐渐接手这条被人称作‘往生路’的黑路,可惜的是,那时的他重心都放在报仇上,并没有妥善经营,他死前都不清楚这条往生路否还存活着。 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活的好好的。 他第一眼见到卓泱,就在想,前世见过一面没叫声姐夫,现在倒好,直接给人当儿子来了。 卓泱似乎对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亲生骨肉没有太大兴趣,脸上甚至有些厌恶。 “你要是来认亲的,就不必了。” 卓泱开口的第一句话,“你想要什么尽管提,出了门你我什么关系都不是。” 沈韫腹诽:“你想要什么父子关系我还不想认呢!” 沈韫要是真的那么看中这具身子的身世,恐怕早就没齐王什么事了,他走到卓泱面前,盯着对方那双无神的双眼,“我想要的简单,把你手里能调动的暗桩都交给我,我要知道在闵州谁有本事把硝石和硫磺送给胡人。” 卓泱没想到人这么直接,那双灰色的眼睛能看见一样的转向沈韫的方向,空洞洞的。 “不懂你在说什么,我隐世多年对外界一概不知,你要是没有其他事,就离开吧。” “老陈,送客。” 沈韫上前一步,微微弯下腰,低声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卓泱?” 卓泱有一瞬间的僵硬,灰蒙蒙的瞳孔飞快的转动两下,他抬了抬手,示意老陈退下。 “你很聪明。” 房内燃着足够多的炭火,外开的小窗吹进来的凉风也不显得寒冷,沈韫围着炭火坐在卓泱对面。 从他进门后,卓泱的态度在此时此刻有了明显的变化。 卓泱又道:“像你母亲,可太聪明了会害了自己。” 他推过去一杯热茶,“孩子,人要知足,不能要的太多,选一条安稳的路好好活着,放下以前你会比现在更好。” 沈韫道:“所以当年陈家之女不惜放弃身份藏进流放的队伍里也要跟着你,是她一厢情愿,那她肚子里的孩子算什么?” 卓泱看不见坐在面前的孩子是什么样子,让触动的是,这孩子问出了当年和他母亲一样的话。 实在是可笑,如果不是当年那个女人背着自己偷偷跑掉,这孩子怎么可能会活到现在? 卓泱的回答和曾经一模一样:“对我来说,你根本不配出生在世上,她如果乖一点,我什么都会给她,也不会……死的那么惨。” 其实沈韫一路查到这里,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基本已经了解,他没功夫在这听卓泱说一些没用的废话。 “既然你承认自己的身份,那就跟我走吧。”沈韫一指头将茶杯推翻,茶水哗啦啦淌进炭火中,窜起一股呛人的白烟,“你不走也行,等我一把火烧了这里,你死得干净,皇帝名正言顺霸占了那条无人不知的‘门路’,恐怕你在地府也只有哭的份儿。” …… 管他是自己老子还是阿姐曾经的什么旧相识,开门做的就是一言堂的生意,卓泱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在闵州半月,宁城那边战火不断,沈韫在常津予身边一连斩了闵州都城下数位勾结胡人的逆贼,却仍未根除最要命的祸患。 胡人能有那么大的火药量绝不是一天两能攒到手的,他们与大越暗中勾结恐怕持续了不短的时间,能做到如此掩人耳目的,必然在大越境内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 闵州资源丰富,其中官员之间的关系值得深究。 几日前,常津予无意发现城西郊外一处仓库,仓库里存有大量硝石的痕迹,且附近看守之人刚死不久。 前方战事正处于白热化,这边一夜失踪不计其数的硝石,常津予实在不敢想如果这一批硝石送到胡人手中,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常津予派出不少人马前去围追堵截,方圆几里都找遍了,竟一个人影都没看过。 恰好沈韫这边找寻生母线索找到了当年的人牙子,从人牙子口中辗转几次,找到了隐匿踪迹,埋名隐姓的卓泱。 胡人能悄无声息,不露一点踪迹的运送硝石,必然有一套成熟且隐秘的门道能做到如此,而卓泱手中有‘往生路’放在闵州的暗桩,他就算不问世事,可这里面的关系往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卓泱现世,远在京城的萧越定会出手,沈韫就是算准了这点,提前出手带走了卓泱。 以卓泱对当下朝政的痛恨程度,沈韫有把握让他把该说的都说出来。 卓泱也确实选择了沈韫,他虽然不喜欢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儿子,但让他在朝廷和沈韫之间选,他宁愿选择自己这个一声爹没见过,见了面就要烧死他的亲儿子。 一个个暗桩调动起来,很快就摸到了那些胡人的踪迹,这边沈韫正在和卓泱商量如何将这批原料克扣下来中饱私囊,这边常津予已经等不及先一步出发。 等沈韫发现,为时已晚。 朝廷的援军好巧不巧的赶在这个档口过来,领兵的将领是萧越新提拔的武将左放。 左放甚至比他快一步找到常津予。 等沈韫赶到,常津予与左放已经气氛僵硬的对峙了好一会儿。 常津予确实在大运河周围抓到了人,是伪装成难民的胡人,这些人已经在大越潜伏多年,若不是行为举止有纰漏,很难分辨出他们是胡人的身份。 人抓到了,但硝石不见踪迹,常津予宁愿相信是他们的调虎离山,便抓了这些胡人挨个逼问。 一个不说,杀一个,两个不说,杀两个…… 左放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当下要让常津予束手就擒。 常津予哪会听他的话,如今千斤重的硝石没有找到,那宁城之内自己的老父,妻儿家眷皆在那里,他们等不起! 喷溅鲜血很快染红他的衣襟,他杀红了眼,剩下的几个胡人被他的杀人的气势吓得屁滚尿流。 “够了!常津予,我看你是疯了!” 左放不知道其中原委,只看到常津予在疯狂的乱杀百姓,“一群无辜百姓,就算你真的怀疑是胡人,抓回去仔细审问,你身为军中将帅,更应该知晓军中不可虐杀俘虏!” 常津予鼻息间尽是血的腥味,他听不见似的将刀尖指向下一个人。 左放对手边的将士使了个眼色,十几个人冲上前要拦住常津予,眼看着逼问就要有效果,常津予哪会束手就擒。 追上来的沈韫心知此时此刻千万不能跟左放杠上,大老远的冲他喊道:“常津予,滚回来!” 常津予平日里最是听沈韫的话,听到沈韫的声音,常津予逐渐升腾起的杀气猛的一收,下一刻就被左放的人摁住。 那个差点死在常津予刀下的小将士吓得脸色煞白,惊魂未定。 沈韫拿出自己为数不多的礼数到左放面前,规规矩矩的为常津予求情:“左将军,这些难民是胡人伪装,常小世子追踪他们数日,不会有错,这次事态紧急,可否……” “你什么身份想横插一脚?” 左放满是不屑的低头看着沈韫,“沈韫,常津予射杀朝廷命官,身为宁城守将擅离职守,扰乱朝纲,他常津予这次不死也得丢半条命了。” 沈韫道:“严雍是我杀的,常津予到闵州借兵也是我的主意,左大人想让我怎么半条命。” 左放却道:“你的命,值钱,我不敢动你。” “但你最好别在这里碍事,把他拖下去。” 他的话傻子都能听个明白,常津予这次谁也保不住,杀不了齐王,弄不死常北望,总要有个人献祭给皇帝个台阶下。 他们二人对峙时,常津予那边突然发生了状况。 第56章 常津予原本见到沈韫,狂躁的心情才终于慢慢平静,正当他放下手中刀剑,余光瞥见其中一个胡人脸上露出诡异的笑。 常津予以为看错了眼,等他看过去时,那胡人竟点燃了藏在身上的火药,朝着沈韫飞奔而去。 事情发生太快,常津予根本没有想太多,先一步飞扑过去,将那胡人推向身后湍急的河水。 那胡人想要鱼死网破,没想到常津予竟这般不要命,落水前拼了命的抓住常津予。 紧接着一声爆响炸开水面。 第一声响过后,好像引起了连锁反应,一声紧着一声的爆炸像一条长龙在运河水底争先恐后的炸开,数十米高的水如倾盆大雨一样散开。 沈韫被震的连连后退,不敢相信的盯着常津予刚才消失的方向,不敢相信尽在掌握中的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哪怕最初他的想法也是除掉常家助齐王上位,但现在他犹豫了,他甚至想到,该如何告诉陆长青,又或者陆长青听说以后,会怎么想他…… 这样的连续爆炸持续了至少一刻钟的时间,好好的运河被炸的河堤崩裂,四周散落着残破箱子,以及……半成品的火药残骸。 沈韫不记得是谁把自己带出来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的跟着左放的兵在河岸寻找着什么,好几次他的脚迈进冰凉的河水里,就会被人拽回来。 他听见左放放声命令:“这些火药津了水不能用,还找什么!” “常津予本就戴罪之身,死得其所,他死了活该!也不用找了!整顿一下,今夜出发宁城!” 沈韫不受控的剧烈呼吸着,怒火疯狂的蚕食着他的理智,他在腰间一摸,摸到自己防身的短刃,就在他要拔出来时,残余不多的理智让他住了手。 他杀不了左放,更没理由去杀左放。 常津予的清白并不是杀一个左放能换来的,如果没有上面人的授意,左放怎么敢睁眼说瞎话。 况且他现在身份敏感,萧越也就是看他背后有卓泱撑腰才不敢动他,倘若现在跟左放对着干,以卓泱的罪臣身份,也够给萧越送上一箩筐的把柄了。 左放关注沈韫很久了,方才他察觉到一丝丝杀气,年轻的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 “沈先生,听闻你是齐王殿下的幕僚,不如随军一起前往宁城?” 沈韫再转身过来时,脸上杀意全无,平静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 沈韫道:“好啊。” 第50章 常津予的死讯像是一条看不见的气数, 是老侯爷拖着年迈的身躯拼死守在前线的气数。 消息疯狂传开,哪怕老侯爷有钢铁一般的意志力,可终究没了那份守护家人的心。 老人家刚从战场上下来,身上染血的盔甲甚至都未来得及褪下, 人便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竟当场咽了气。 好在陆长青一直关注着老侯爷的情况, 当场救的急, 和姚箐两人围着老侯爷一整夜,才把人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 常北望是喘气儿了, 但却一直不怎么清醒,姚箐把陆长青带到外面,说出了一个两人都不想承认的事实。 “老侯爷怕是撑不住了,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齐王那边撑得住吗?” 陆长青咬咬牙:“撑不住也得撑,朝廷的援军再拖,我不信皇帝能眼睁睁的看着宁城失守!” 朝廷的援军足足拖了半个月, 就是用走的,也早该到了。 为何援军偏偏要在闵州, 去处置一个与朝廷有功的将军, 大敌当前,最忌讳内斗, 皇帝怎会不懂。 他在耗,耗的他想让死的人死, 耗的胡人这把利剑再刺的深一点。 常北望伤重,一时间军心不稳,那些胡人似乎发现了端倪,像疯狗一样全面进攻。 唯一有身份统帅的萧难成了众将士的风向标, 萧难再怎么勇往直前,可到底经验不足,勉强与胡人交战周旋下来,明显落了下风。 一封封急报传回军营,暂时代为主帅是常北望身边的吴副将,情况不容乐观。 吴副将急得满嘴燎泡,哭丧着脸不知如何是好,本该躺在床上的常北望出现了。 众人见他好端端的站在那,心中瞬间放下一块巨石,又惊又喜。 常北望如同屹立不倒的泰山北斗,只要他在,这场仗就还能打下去。 陆长青有的只有惊吓,常北望的身体他最清楚,能醒来是万幸,别说站起来重上战场了。 看着老侯爷脸上的气色确实好了些,让陆长青不得不想到回光返照四个字。 常北望更不让他人搀扶,命人牵来自己的马,要亲自到阵前鼓舞士气。 “老侯爷,让我跟你一起去。”陆长青说不出阻拦人的话,也知道说出来常北望未必会听,“马上颠簸,我背您过去。” 常北望挥手抗拒道:“去去去,老夫身体硬朗的很,让你小子背我去,我不要面子的吗?” 陆长青不放心的站在一旁,眼神都不敢移开。 “你也别愣着,老夫有一件事要你去做。”常北望不等陆长青回答,叫来两个人命来道:“把他衣服扒下来,脸上的面具也摘了!” 陆长青在常北望的地盘上根本容不得说不,片刻后就被扒了衣服卸了人皮面具,只剩下一身单衣裹在身上。 常北望拍了拍陆长青的肩膀,他声音很轻,也很沉:“我们常家还有人,没有绝后。” “我的儿媳和孙子还在家中,老夫厚着脸皮想恳请你一件事,带着他们离开这,不管去哪,不管过的什么日子,只要好好活着,今日这里发生的事再也不要提及,也永远不要告诉我孙儿真相。” 陆长青忽的喉咙涌上一股酸涩,眼眶瞬间蒙了层水雾,“老侯爷,我去前面挡着,你带着家人快走 。” 常北望只摇头:“你比我更清楚,我时间不多了,我保护不了家人了,就当是我求你,带他们走吧!” 常北望说到最后,浑身都在颤抖,他充血的眼睛蓄满了泪水迟迟没有落下,恳切的望着身边唯一信任的人。 “去吧,长青,那是常家最后的血脉了。” 城中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如眼前血腥景象,呼啸的风卷着哀嚎和杀伐声终成一首变调的悲歌。 再退,便是身后手无寸铁的百姓,常家军的军魂溃散,需要常老侯爷前去压阵。 陆长青裹着一套随便找来衣服,一条破布蒙住了脸,在残败的城中快速的往常家宅府找去。 城中已经有混进来的胡人挨家挨户的搜寻,动作稍慢点,他们找到常家的宅子也只是时间问题。 必须赶在他们前面。 常家的宅子混乱一片,奴仆下人早就跑的一干二净,有些个没心没肺的临走前争抢府内财物,偌大的宅院早没了先前和睦光景,入眼的皆是一片脏乱混杂。 陆长青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在空寥寥的庭院内一间一间的寻找常津予的妻儿。 忽闻一阵婴啼,陆长青寻着动找到花园,却见一女子抱着孩子站在一口井前,一只脚已经踩上井口。 陆长青喉头一梗,没敢太大动静吓着人,“夫人,常小将军托我给您带句话,你要不要听听。” 常夫人还是吓了一跳,惊慌的回过头看到来人,苍白的面容尽是绝望。 她不认识陆长青,浑身戒备。 陆长青赶紧自报家门,拿出常北望给的军令牌:“我是陆长青,老侯爷让我来的。” 常夫人在这边消息闭塞,昨日打听到老侯爷阵前重伤就没了求生的欲望,今早更是听说胡人摸进城中在寻找常家后人的踪迹。 她不想落入胡人手中,更不想看着孩子被胡人捉去遭受虐待,唯一死才能够让常家人死的清清白白,痛痛快快。 常夫人哽咽道:“父亲还活着,他还好吗?” “老侯爷要你们好好的,孩子是你们唯一骨肉,他需要你陪着一起长大。”陆长青闭口不谈老侯爷的情况,吸了吸酸涩的鼻子,慌忙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金锁,“这是常津予送给孩子的周岁礼,名字是亲手刻的,你要不要看看?” 闵州一行,常津予好像知道自己回不来一样,千方百计的哄着陆长青将金锁带回。 此事回来后他也藏着没说,想等着常津予回来自己去给儿子带上,没想到…… 常夫人颤颤的走上前,接过那金锁去逗怀里的孩子:“宝贝,你快看,你爹爹送你的,你爹啊,手那么笨还能给你刻名字呢……” 怀里的孩子懂事的不再啼哭,伸出小胖手去抓悬在空中的金锁,咯咯的笑了起来。 陆长青小心挡在常夫人身后,道:“这里不安全了,跟我出城。” 常夫人大概是被陆长青的话劝住,跟着陆长青抱着孩子开始了逃亡之路。 他们刚留出家门,就碰上了一小队胡人,陆长青心道倒霉,老天爷真是不长眼! 一直忙于奔波在老侯爷身边的夜莺如天神降临,护着二人杀出一条血路。 第57章 夜莺年纪不大,但武功不俗,这一路杀下有惊无险,他也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他们已经远离宁城,再也听不到城中的杀伐声。 常夫人抱着孩子蜷缩在树下已经睡着,陆长青为夜莺处理伤口。 夜莺话少,陆长青一路上感觉到夜莺对他好像有敌意,这会儿也不好多话。 “是沈韫害死的主子。”夜莺放在膝头的手紧紧攥成拳头,他知道陆长青跟沈韫的关系 ,所以对沈韫的恨不可受控的转移到了陆长青身上:“当初主人要杀他是对的,你为什么还要救他!” 陆长青动作一僵:“我信他不是那种人。” 夜莺压着声音低吼:“可他就跟着那姓左的大将在赶来宁城的路上!你说他不是那种人,那他是什么样的人!” 陆长青一时哑然,闵州到底发生了什么,沈韫在其中又是怎样的角色……他信沈韫是个有血有肉,懂得情义的人,可现在,他要怎么跟夜莺去解释? 一场谈话无疾而终。 天蒙蒙亮时,城中号角吹响,是援军到了。 陆长青望着城中的方向,缓缓的松了口气。 这场明面上的战争终于要画上句号,是不是幕后操纵者也满意这样的局面? 夜莺冷着脸出现在他身边:“你回去。” 言简意赅。 陆长青倒是想回,可他不能:“我回去也是自找麻烦,皇帝派来的人会清理…老侯爷身边的人,难不成我回去等着被他们收编?” 夜莺道:“你不回家了?” 陆长青道:“回,现在不是时候,我还没有能力保护他们,我走了才能不拖累他们。” 夜莺不想去了解陆长青说的不是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他还想告诉陆长青一件事。 “确实不是时候,日子还长,将来我定杀了沈韫为常家将士祭天。” 陆长青心情复杂,却又无法反驳。 日后事日后说,将来……他与沈韫也必然会再见面。 宁城战乱刚刚停歇。 援军的大将左放轻松收了尾,将那些以为马上就要胜利的胡人全部赶尽杀绝,跑得快的兴许能捡回一条命。 常北望从战场下来,来不及休息人就浑身戾气的冲向左放所在的落脚处。 因着这次朝廷意图太过明显,常家的将士与左放带来的兵可谓是水火不容。 常北望往里冲,他身后的人就敢刀剑指着朝廷的兵,就这么一路打打杀杀的来到左放面前。 常北望举着手里带血的刀:“我儿不会叛国,是你们这些朝廷的狗!要灭我们常家!左放小儿,今日你救宁城与危难,老夫谢你,但你也别想着活着从这出去!” 他把话撂这,摆明了态度是要与朝廷过不去了。 左放站在那里,紧皱着眉:“拦着他,老东西命都快没了还有功夫喊打喊杀。” 底下的兵真打起来又不敢下死手,毕竟老侯爷威望盛人,谁敢做这个出头鸟。 老侯爷强弩之末,强撑着一口气也没能冲过去,急得浑身颤抖。 在不远处的瞭台上,站着一身素白的沈韫。 弓箭搭在弦上,沈韫慢慢拉开弓身,眯起一只眼瞄准闹得正凶的人群中间。 老侯爷就在射程范围之内。 箭羽‘嗖’的飞射出去。 挡在老侯爷身前的那位兵将被射中肩膀,吃痛的倒向一边。 老侯爷迅速往这边看了一眼,反应过来提着刀便冲到了左放面前。 沈韫又连射几箭,护着老侯爷前方没有阻挡。 左放心头大骇,很快看到了那瞭台上的身影,心底不由得骂娘。 老侯爷攻势凶猛异常,饶是左放年纪轻力气大,再加上要防着沈韫的暗箭,片刻分神,他便感觉左边手臂一痛。 竟亲眼看着自己的手臂齐根断开飞了出去。 他后知后觉的惨叫一声,捂着手臂鬼哭狼嚎的滚在地上。 老侯爷正要致命一击,上身却猛地一挺,两眼一翻直挺挺的倒下。 沈韫无法在插手后面的事,从瞭台上走下,卓泱扶着初九站在下面等候多时。 卓泱道:“你不该动手,冲动了。” 沈韫冷笑:“不冲动,几日前我将你我的身份传会京城,一个小小的左放,就算真死在这,也就死了。” 卓泱无神的双眼瞪圆了些:“我的身份,回去了也是一场乱局。” 沈韫道:“那就乱,越乱越好。” 第51章 老侯爷的路尽了。 姚菁都说老侯爷撑到现在是奇迹。 常北望的尸体在常家停了三日, 跟在他身边的大小将领跪了满满一院子, 全城的百姓也来送别,但左放下了城中禁令,不可四处乱窜, 更不能靠近常家的宅子, 老百姓想要祭奠这位一生忠勇的老将军都难。 左放断了一臂血流不止, 昏迷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沈韫。 他仍然记得那天是沈韫的暗箭为发了疯的老侯爷开了条路, 他害怕沈韫一箭戳他心窝子,分心之际被常北望砍掉一只手, 此仇不报,他就不姓左! 悔不当初为了拖沈韫下水反了常家,早知如此,在闵州就该杀了沈韫!就不该带着沈韫过来! “你想干什么!要不是常北望那天没死!是不是就要一箭射在我身上!”左放一只手臂撑着身体都快要跳起来了, 额头青筋爆满冲着气定神闲站在那的沈韫怒吼:“沈韫,你不就是有齐王做靠山吗?!今天我就让你个明白,常家谋逆叛国, 你伙同同罪当诛!” 几个人上前就要拿下沈韫,萧难的一声叱喝从外面传来:“我看谁敢!” 萧难阴沉着脸进来, 一言不发地将沈韫护在身后。 左放打心眼里看不起萧难这个虎落平阳的王爷, 礼数都懒得摆到台面上,“怎么, 王爷也要背个叛国的罪名吗?就算我今日不处置了沈韫,他日回了京城, 死的可不仅仅是他一个人了!” 萧难这段日子没少跟着常家的人打交道,尽管一开始并不愉快,但常家叛国,根本不可能! 只不过是一些欲加之罪, 何患无辞,他们仅凭着一张嘴说三道四,当年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萧难道:“你说武昌侯叛国,证据,本王要的是证据,不是你这张嘴!” “证据?”左放怒极反笑,“胡人此次暴乱,闵州地界的官员被他们先斩后奏,常津予为何偏偏不在宁城反而在闵州一带!谋杀当地官员抢夺兵权,宁城紧跟着失守,大量火药在宁州眼皮子底下送到胡人手中,又是为何!数罪加起来,他们常家诛九族都不为过!” “还有他,撺掇各方起义,臣敢问王爷,你身边放着这样大逆不道的谋士走到如今这种地步,就不怕养虎为患吗?!” 左放一番话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在骂他有眼无珠了,更不敢想象等回到京城,天子脚下那些群臣会怎样看他。 萧难受够了这等窝囊,一气之下拔出自己的剑指向左放:“本王觉得你才是那个大逆不道的人!边疆驻守是陛下指派的人,本王还想问问,边关之地守不住是为什么!胡人制造火药的技术从哪里来的,你们的援军为何迟迟不来,不就是因为……” “王爷。”沈韫从身后走出来,摁下萧难拿剑的手,“可以了。” 说这些话如果有用的话,左放不敢这么嚣张,他从京城调派过来,京城的局势他不会不知道。 沈韫来到人前,反问那左放:“大人,你凭什么以为今天能治我的罪?凭你官级,权利,还是这一臂之仇?” 他特意指了指左放空荡荡的袖子,眼尾轻轻往下弯起,笑的十分无害。 左放此刻更是恨不得将沈韫千刀万剐,都不能解他心头之恨,“卑鄙小人,凭老子现在一声令下,谁都拦不住!” “都他娘的楞着干什么?!把他拖下去,乱棍打死,再把肉剁碎了喂给狗吃!” 这下萧难说话也不管用了,甚至也被人用武力摁住,沈韫甩开几人上前抓他的手:“我自己会走。” 说罢,他倒好像逝去才是买菜似的清闲向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就碰上了匆匆赶来的卓泱。 扶着他来的初九满脸着急,“先生!您没事吧?” 卓泱这瞎子也难得表露出一些惊慌的神色,听到初九的话准确的扭向沈韫的方向,有些生气的哼了声。 “你真不要命了?!”卓泱亮出一腰牌,在门外直接自报家门:“免死金牌,见此牌如见圣上,还不跪下!” 押着沈韫两人相互看了一眼,见了鬼一样跪倒在地,卓泱又瞪了一眼沈韫,后者才不太在意的敷衍跪下。 卓泱也不管他,进了房间去。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里面召他进去,沈韫拂开了拂衣袖上的灰尘,施施然的走了进去。 房间内的气氛和刚才出去时的情形完全不一样了,满屋子的人跪着,只有卓泱站在那里。 左放阴沉着脸刚从地上站起来,看到沈韫狠狠地剜了一眼,剩下的就只有不服和愤怒。 第58章 卓泱道:“闵州的硝石供给这些年动了不少手脚,严雍虽未插手此事,却也不干净,账目上若非他的允许,不会分出暗账,证据都有,左大人可以放心,至于为什么能避开宁州常侯爷的眼下,恐怕要查查运河南岸的总都督张开昼。” “话尽于此,此事牵连甚大,左大人最好不要随便参与进来,回京后禀明圣人,或许你还能……将功补过。” 平白无故断了一条胳膊的左放还没消化巨大的信息量,又被突如其来的过震的外焦里嫩。 “什么过!老子有什么过!”左放人都傻了,年轻的脸上急出好几道褶子:“就算常津予死了,那也不是我杀的!常家那个老东西还要杀我!我是陛下派来的!是朝廷命官!他该死!” 卓泱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左大人,圣人的心思,只在乎该死的死,该活的怎么活。” 左放瞬间哑火。 他怎么就忘了,当今陛下的手段可不在乎你有多少功劳,常家走到如今地步,全都在陛下的算计中,常家完了,他的任务就完成了,可一块免死金牌冒出来,在这就不是他说的算了。 卓泱是什么身份不好猜,但一定不会简单,等日后回京,陛下要给谁面子就不好说了。 如果陛下对他翻了脸,死是小事,就怕像常家一样,背负一世污名流传百世,他们家祖宗在地底下都能气活了。 沈韫见缝插针,继续补刀:“老侯爷在你面前活活气死的事全城百姓都知道,你的人如今还挡在常府门外,难道真的想让老侯爷死死无葬身之地吗?” 左放咬咬牙,命令自己身边的人去把人都调回来。 沈韫又道:“老侯爷为国殉职,这丧事不光要办,还要办的风光,左大人,放开全城禁令,人人缟素风光送走老侯爷才是。” 左放又是一阵牙酸:“放,老侯爷的丧事自然要风光大办。” 整整三日,老侯爷的棺椁在家中停了三日,终于能够入土为安,这天,几乎全城的百姓都来送别,低咽的哭声在老侯爷的一捧土埋下去时,瞬间变成了不可抑制的痛哭。 左放再不愿意,也还是去城门上送了老侯爷一程,尽管心不甘情不愿的。 为老侯爷送行的百姓中也有柳三娘等人,他们一直在打听陆长青的行踪,可是问了许多人,都说不知道,就连姚箐也不清楚陆长青去了哪里。 柳三娘想趁着这次为老侯爷送行,再多打听打听,可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她想着闯进军营里,找那些个大人物再问问,陆长青以前可是提过,他是跟着老侯爷的亲兵,干啥都不会有危险的。 她也是鬼迷心窍信了长青的话,上战场的怎么可能没有危险! 也不知是不是运气好,柳三娘无头苍蝇找人的时候,竟然发现了沈韫的身影。 沈韫站在暗处的巷子里,一身素白的衣服正要转身回马车上去。 柳三娘知道沈韫现在混的有身份有地位,是他的话就算不知道也一定能帮着问问。 “沈秀才!秀才!”柳三娘急急忙忙,到了跟前才发觉自己的称呼越界,赶紧改口道:“沈……大人,我是陆长青的娘啊,我就是来问问你,有没有见过陆长青,我找不到他了!” 沈韫回头,自然认得柳三娘的,他愣了愣:“他没回去吗?” 上次匆忙分别,陆长青顶着别的名字在老侯爷身边办事,他跟着左放进城后有留意陆长青的踪迹,还以为这人功成身退,好好的回家去了。 还没有来得及细细打听这人动向,柳三娘亲自找过来了。 柳三娘闻言更紧张了,搓着双手不住的后怕:“没有,他老侯爷一出事,长青就再没见过了!” “沈秀……大人啊,看在长青心里有你的份儿上,不看僧面看佛帮忙找找他,让他赶紧回家来!” 沈韫及时制止了柳三娘想要向他下跪的动作,道:“我会托人去打听一下,最近城中还不太平,你们不要乱跑,回去等我消息。” 陆长青没有回家,那能去哪? 这个蠢木头最是看重情义,不可能好端端的人就消失不见。 左放的人他不放心问,常家军又视他眼中钉,要打听此事,还得萧难出面。 萧难好歹跟着常家的兵将出生入死过,找人问问也是不难。 这一打听,还真就坏了菜。 “死了?”沈韫反应颇大,猛的站起身,眼前铺天盖地的就是一层黑雾。 萧难不懂沈韫怎么突然打听老侯爷身边一个名不经久传的人这么感兴趣。 萧难问道:“是死了,老侯爷最后上战场前,有人看到你说的那个叫刘松的人,长相奇丑,眼角一块痦子,不会认错,说他带着一队人马去了北门抵御胡人,好像都没回来。” 沈韫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下炸了,眼前那团黑雾重新糊在眼前,他身体一软,倒进了身后的椅子。 “阿韫!”萧难上前查看沈韫状况,不由得更加好奇的问道:“他是谁,你怎么认识他的,很重要的人吗?” 沈韫半天缓过来,端过茶杯灌了口冰凉的水,道:“重要,当然重要。” “他要是真的死了,我也要见到尸体!” 第52章 陆长青在老侯爷身边隐姓埋名, 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不多,一路查下来,只有刘松这个假名字。 萧难让王虞山去北门,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眼下战乱刚刚平息, 城中布防还在调整, 清点伤亡和尸体, 忙起来人人都别想休息。 对外,胡人刚刚退兵, 正是狼狈之时,是趁此机会追上去趁此机会杀个片甲不留,还是老老实实的守在三八线内,养精蓄锐, 都要等着上面下来旨意。 旨意没下来之前,左放就要处理这么些乱糟糟的琐碎事,分下来的事务更不可能面面俱到。 也就让王虞山钻了空子, 王虞山面生,悄无声息混进城中处理尸体的队伍里, 在北门一代混迹了不到两日, 在名册上找到了刘松的名字。 连夜背着刘松的尸体送到了沈韫面前。 尸体身形和陆长青差不多,身上伤口过多, 衣服原本的颜色已经认不出来,可那张脸, 沈韫熟悉。 他知道那是假的,可上前撕下那面皮前,沈韫的指尖控制不住的颤抖,当那人真面目暴露出来, 他趁着一口气才敢把视线扭过来…… 不是他。 这算什么?狸猫换太子? 陆长青还有什么打算? 想不通陆长青什么路子,不过知道这人在某个角落活得好好的,沈韫就只剩下满肚子的窝火。 这人死一次还不够,还要来第二次! 他也是脑子有水,在萧难面前失了态,莫名其妙露了真情,现在萧难还等在外面,等着一个解释。 “陆长青。”沈韫也没打算再瞒着萧难,“你心里其实有猜测,你问我,不就是想听我亲口承认吗?” 萧难苦笑:“果然是他,那之前当着我的面,你杀了他,也是骗我的。” 沈韫道:“没有骗你,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你不用想太多,就算你知道没能杀了他,你也杀不了他,陆长青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萧难:“……” “阿蕴,你误会了,我是觉得你对我还不够完全信任。” 既然萧难话说到这里,沈韫也正好跟他开成公布的说道:“王爷,您身后现在是常家军,代表的立场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信错一人,万劫不复。” 如果没有卓泱出现,他可能还会继续推着萧难往前走,可当下局势不一样了,卓泱的身份必然会成为新帝的眼中钉,他作为卓泱亲生儿子就是局中一颗至关重要的生死棋。 再接触萧难,也只是给他添麻烦。 萧难的表情像是吃了一顿糟糠饭一样,看着沈韫清俊冷漠的侧脸,忽然之间发现,他们中间隔着不止一个陆长青而已。 沈韫本身就是一个他跨越不过去的存在,他这样的人,永远不可能被谁操控。 萧难知道沈韫和陆长青的关系,也想过如果沈韫是个女子,是个哥儿,结局还会是现在这样吗? 或许他自己也会奋力去追求这样的人…… 萧难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原来他对沈韫有着这样的情感。 他不动声色的压下心头剧震,敛去眼底的情愫,规规矩矩的对沈韫道:“阿蕴,这段日子受教了。” 王虞山吭哧吭哧的背着那人的尸体要送回北城那边。 沈韫叫住他:“常津予的妻儿找到了吗?” 王虞山为人圆滑,打听消息的时候都是他去办的。 “左放还在找,听说被胡人抓去了,也有人说母子两个投河自尽了,那天情况乱糟糟的,一百个人一百种说法,左放那小子还悄悄派了人出城去找。”王虞山摇摇头,疑惑道:“老侯爷如今风光大葬,他还找常家的人做什么?” 沈韫心说哪有那么简单。 第59章 萧难开了窍似的:“阿蕴,难道陆……你是觉得他带走的人?” “如果是这样,那你可以放心了,我虽然看不上他,但他确实有几分能力。” 沈韫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萧难,“王爷看的如此通透,宁州一乱,您成熟稳重了不少。” 王虞山完全听不懂这两位在说什么哑谜,识趣的做个搬运工,勤勤恳恳的去送尸体了。 沈韫离开后直接去了卓泱那里,这老东西还没睡,跟个和尚一样坐在廊下看月亮。 他不是瞎的吗? 看什么月亮。 卓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动了动耳朵,“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了,有事?” 他可不觉得自己这便宜儿子是来跟他父子情深的。 沈韫抬头看了眼被乌云遮的差不多的月亮,问:“今天月色不错,你有雅兴,不如趁着心情好,帮我找两个人。” 卓泱:“……” 他是眼瞎,可耳朵不聋,光听着这种理所当然的话他都觉得沈韫欠揍,这孩子跟他一点儿也不像。 卓泱道:“陆长青?” 沈韫沉默片刻,“常津予的妻儿是他救走的吗?” 卓泱背地里已经悄悄查了他,而且查的很彻底。 卓泱点头,“是,他们身边还有个武功不错的人,出城后就找不到踪迹了。” “我可以让人继续追查下去。” 他声音轻飘飘的,不像是在征询沈韫的意见,卓泱扶着旁边的柱子站起身,鬓边的白发随着他的动作落下来,转向沈韫的方向。 “孩子,做个交易吧。” 沈韫沉眼凝着眼前比他好大许多的男人:“用你的命吗?” “我已经给过你一条命了,那天你顶撞左放,不就是想让我出面吗?”卓泱摸索着向前一步,手指摸上沈韫的脖颈,像是安抚的动作突然收紧了五指:“你是怎么知道的?” 呼吸骤然收紧,沈韫难受的扬起头,脸上却不见惊慌,“你跟我离开闵州,我就在想……你的能力杀了我不在话下,你肯定有别的目的,我就是想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我利用你,你不也是吗?” 窒息的感觉逼的沈韫脸色渐渐变得涨红,当他快要没意识时,脖子上的那只手松开了。 沈韫腿脚不稳的退后几步,剧烈呼吸着,察觉到卓泱再次靠近,沈韫竟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无形的压迫感。 老东西,狡猾的很。 卓泱的手再次摸上沈韫的脸,手指细细的摸过眉骨,鼻梁,嘴角,描摹着手下那张面容到底是什么样子。 “和你娘长得很像,是我讨厌的样子。”卓泱低低的笑了一声:“回京后,帮我杀一个人,陆长青的事就此揭过。” 沈韫也没问是谁,一口应下卓泱的话。 无非是多一条人命的事,不怕再多一条。 次日。 沈韫让萧难去找了两具尸体,一个女人和一个满月大小的孩子,在常家找了一些能证明身份的物件儿,藏在女人身上,将两具尸体藏在了半路。 在一路上留下丁点线索,就这么将左放派出去追杀的人骗了过去。 沈韫这边有人盯着左放的动作,那两具尸体被发现后,左放果然收了手底下的人不在追查。 很快,朝廷的圣旨是接替常老侯爷的新上任的老将军应怀光,人也是一大把年纪了,年轻时在战场上也是常胜将军,沈韫认得他。 新帝萧越的老丈人,把他派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确实是萧越能干出来的事。 那圣旨说了一通场面话犒劳左放,到最后才说明白接下来还需要你辛苦一些,哪怕断了一条胳膊也要把齐王,卓泱等人好好的护送回京。 这年三月初,宁州之乱匆匆收场。 前朝老臣应怀光率兵奔赴边疆,一举拿下胡人两座城池,周边小国也遭殃,被迫签下不平等的屈辱条约。 三月底。 左放等人抵京。 齐王因常家军暂时驻扎城外整整半月,这半月,京城内也不得安宁。 锻金阁进行了一次大换血,里外八十多位官员,查到与运河南岸张开昼有所牵扯的共三十四人,张开昼利用水上的商路较弱的缺点,偷偷与胡人交流制造□□获取利益,光是从他家里搜出来的黄金白银数不胜数。 萧越当场震怒,所有牵涉其中的官员一视同仁,死的死,不死的也不好过,总之没有一个好下场。 同年六月时,十几年前卓泱私运精盐一案沉冤得雪,卓泱的冤情昭告天下,官复原职,新帝尤嫌不够,还想在封赏一个爵位,但是被拒绝了,卓泱仍旧做了个有名无实的大学士。 一时间成了各方群臣眼皮子底下的香饽饽。 让人惊掉下巴的是,这卓泱还带回来一个儿子,正是那位先前搅动了宁州,闵州风云的人物,沈韫。 萧越不怕卓泱有几个儿子,就算再来十个,卓泱暗地里经营的那天‘往生路’也在他脚下的这片土地上。 他也试探过沈韫,对方虽有野心,但能力强且不足,只要不给对方翻身的机会,沈韫也只能是个依靠着父亲在京城过几天好日子的贵族少爷。 在清杀常家一事上,最后的走向尽管和他所设想有所差距,但总会结局是满意的,至于齐王萧难,他那个弟弟…… 萧越把臣子的折子扫过一眼,便丢给身边年纪轻轻的小太监。 萧越懒散的靠进软塌,脚边便有美人上前尽心伺候,他掀了掀眼皮看过去:“小周大人,你说说,我这位皇弟带着常家残兵残将到朕的眼皮底下耀武扬威,听说他们还想为常老侯爷要个说法,你说说,该怎么处置?” 周寅礼已经被困在深宫半年有余,这半年来他被面前这位喜怒无常的帝王折磨的早没了什么脾气,淡淡的回答道:“臣不知。” 萧越看不惯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嗤道:“朕以为你什么都知道,这时候装乖看着真不顺眼。” 推开身边的莺莺燕燕,年轻好大的帝王长臂一伸,挡着众人的面将周寅礼压在榻上。 萧越的手不轻不重的抓了一把身下这人完好的下身,发出一声轻笑:“小周大人这是真把自己当作阉人来糊弄朕了?” 第53章 萧难一个皇族血日漫的王爷, 萧越再怎么介意这个跟他同父异母的胞弟,也不能就此光明正大的把人忘到城外军营自生自灭。 常家军那几位骨头硬的老将,不是想要个说法吗,那就让萧难做这个中间人。 “说客。”上京成最鱼龙混杂的地下赌场, 最里面的厢房内, 沈韫面前坐着皇帝的眼中钉萧难, 沈韫看他苦大仇深的模样, 淡然说道:“萧越想让你当说客去得罪那些老将,晾着你是故意离间你和常家军的关系, 你也想想,常家军现在没了你,他们又算什么?” 萧难说着他的话想了想,还真的摸出点门道, “会不会风险太大?万一……那些老将不管不顾的要造反,皇兄势必拿我开刀。” 沈韫道:“退一步也是成全的一种办法,风险必然有, 就看你敢不敢。” 萧难的手握成拳头再送来,紧锁的眉却逐渐放松了些。 话锋一转:“阿韫, 你之后什么打算。” 临近三伏天, 沈韫的衣物比常人穿的要厚些,脸色总是病恹恹的, 懒洋洋的往后一靠:“养病休息,风花雪月, 做个闲散公子也挺好。” 萧难自己倒了杯酒,“本王懂,养精蓄锐嘛。” 几天后,萧难在军营失足落马, 伤势严重,人好像都快要不行了,萧越身为皇帝,一举一动皆在世人眼中,他断不会当着天下人的面做个六亲不认的无情帝王,就此萧难以伤病的缘故被接近京城,住进了自己荒废了很久的王府。 萧难一走,乱了套的常家军成了真正孤立无援的残兵败将,一干老将才意识到,没了齐王庇护,他们的温饱都勉强维持,何况要就老侯爷战死一事讨要说法就更不可能了。 以前觉得萧难离了他们支撑什么都不是,现在看明白了,他们这群无主的游狼才是真的什么都不是。 没了萧难中间做人,萧越就有机会整肃一下不与君同心的常家军,没过多久,就下了一道指令。 常家军即日起编入城中御林军,愿意留下俸禄翻长三倍,不愿留下的,也有一笔不少的抚恤金可以带走,且子孙可享优待。 圣旨一下,被晾在城外许久的常家军立刻有了主心骨,除了那些顽固执拗的老将,底下的将士该走的走,没走的也大部分为的那份丰厚的俸禄。 老将无疑是架在火上烤,若他们再解甲归田,那老侯爷的死谁来讨要说法,若留下,就不再是常家军麾下的将,而是正儿八经御林军麾下不知名的走狗。 他们这时候想起来求助萧难,想让萧难出面保住常家军的军旗,哪怕让他们一直呆在城外守着,只要有常家旗,日后不怕没有机会为常家正名。 第60章 萧难有沈韫的提点,不着急和他们拉进关系,反而似断非断的拉扯着,叫一众老将好生后悔当初太逼着这齐王。 好不容易见到萧难一面,这人病气缠身的躺在床上,只同他们交代了一句:“回去静候,听从安排。” 再后来,卓泱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地位显露出来,他一封奏折上去,说西北地旱情严重,百姓贫瘠,需多派人手过去开荒引流,驻扎当地控制旱情以及民乱。 有此在其中推波助澜,显得一无是处的常家军就被众臣摆上台面。 既不想入了御林军,又赖在京城不走,实在看着闹心,正好去西北的差事谁都不愿意去,正好丢给城外那些倔骨头。 萧越听着他们出谋划策,也觉得心烦,当下拟了圣旨,索性把不足万人的常家军打发过去,也不怕他那弟弟再有有什么想法。 这是圣旨,不是同他们商量,常家军里被皇帝新提上来的西北总指挥使李有渔心不甘情不愿的接了圣旨,心里倒是记得萧难的那句话,忍气吞声的在入秋的第一天,与下放下来的钦差出发去西北。 萧难正式以王爷身份回京述职。 之后抱病为由,素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守在家中安分守己。 日月更迭,春去东来。 眨眼已过两载有余。 今年朝中发生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兵部隶属下的军械武司任职的员外郎郑恭被人发现吊死家中,留四个大字,以死明志。 看似简单的四个字,出现在这样的场景下,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萧越崇武,兵部在皇帝眼中不可谓不是六部之首的存在,这些年间兵部归管于皇帝手下,直属的尚书大臣也是皇帝跟前红人,既然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很少出过什么乱子。 这郑恭不明不白吊死,以死明志四字莫名其妙,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好好的兵部出了什么岔子需要以死明志? 第二件事,对于萧越来说,就更糟心了。 西北地域这两年挖渠种粮,李有渔也不知道踩了什么狗屎运,竟然挖出一座铜矿。 在他们国家里,火药的研究和制造相当不完善,还是以冷兵器为主,用铜来冶炼兵器,这些年萧越不断的开疆扩土,兵器的需求量本来就大,铜的作用就显得格外重要。 李有渔现在坐镇西北混的风生水起,天高皇帝远的,萧越只能让人看着李有渔其继续开采,然后每月运送京城至少两千斤重。 西北的事暂时能压得住,可脚下一团乱子尚未解决。 也不知怎么的,自从卓泱和齐王回京后,萧越越来越感觉手里握着的东西不再那么有真实感,应付起来反倒是越来越累。 有段时日他曾暗中监视卓泱以及齐王很长一段时间,可惜找不到一点错出,甚至比起朝中那些顽固迂腐的文臣还要老实忠诚。 这次兵部出事,他不怀疑是假的,可兵部尚书他荣宠太久,还娶了人家女儿放在后宫娇养,他出面解决不太合适。 交给其他人又不放心。 烦来烦去到最后还是把气撒在周寅礼身上。 恐怕朝臣都不知道,这位皇帝有着后宫三千佳丽不去留恋,偏偏喜欢逮着身边一个小太监在床榻见欢愉。 他的后宫不乏有美人娇妾,绝色小哥儿也好,萧越第一次尝过周寅礼这样不听话,怕死却还敢忤逆他的人,像是上瘾一样。 他爱惨了周寅礼动情时脸上屈辱的表情,每到这时他就越想将人的尊严狠狠践踏,看他屈服的可怜样低声求饶才肯放过。 又是这般荒淫无度的挨过一夜,周寅礼如往常准时起床,拖着酸软疲惫的身体起来收拾好自己就走,他绝不会在那种事情之后还允许自己睡在那张恶心的床上。 萧越敞着怀餍足的躺在床上看着周寅礼动作,他并不打算完全扼杀周寅礼的人格和尊严,适当的程度下他都由着周寅礼有些自己的小脾气。 “想不想会家看看?”萧越的嗓音在事后总会很独特的沙哑一阵,带着一种挑衅的懒散。 周寅礼动作一顿,他知道萧越不会白白给他好处。 他想回家的,上次回家已经是一年之前的事了,是第一次出卖身体换来的短暂自由。 周寅礼指尖微微颤抖的将外衣披上,“你要我做什么?” 萧越满意道:“荣三宝年纪大了,腿脚多有不变,你现在是朕身边最受宠的内侍,便替荣三宝跑一趟兵部见见庄老,探望一下庄老进来身体可好,你心思细,去挑些不错的赏赐送去。” “办完了事,你就回家看看,出来久了别让家里人担心。” 周寅礼嘴上应着,心里头却是冷笑连连。 这样的话从萧越嘴里说出来,虚伪的让人想要撕开他那副嘴脸,让他照照镜子也看看,自己当真是有这份好心的人? 周寅礼回自己房间睡了会儿,天刚亮人就起床,便挑了赏赐去了庄大人府上探望。 萧越几个意思,他再清楚不过。 无非是想让他来探探庄老对这次郑恭之此的看法,若兵部内部真有见不得人的事藏着掖着,郑恭一次,庄老必然是最先坐不住的那个。 再加上他是萧越身边的……得力的小太监,庄老不会看不出萧越的恻隐之心,也有敲打的意思让庄老自己掂量分寸。 庄老毕竟是三朝老臣,与周寅礼说话说的滴水不漏,客气且疏远的回答了几个问题就下了逐客令。 周寅礼知道问不出什么,从庄老家中刚离开,在门口就碰上庄老的大儿子庄天佑。 庄天佑出了名的纨绔,又爱记仇,周寅礼见到他能避则避。 “晦气!”庄天佑瞪着从自己家走出来的人,“你来我家做什么?” 周寅礼客气的让开路,“庄公子,我奉陛下之命来探望庄老,陛下赏了不少东西。” 庄天佑眼睛一亮,又碍着周寅礼在场迅速收敛了脸上的笑,对周寅礼啐道:“死太监,以前不是挺能告我状吗,现在是陛下身边的人,怎么不接着告了?” 周寅礼脸上一片通红,匆匆行了一礼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还没有成现在这样之前,怀着一片赤诚之心一心想明月,几次见庄天佑当街殴打百姓,强强良家妇女,因看不过去还曾给萧越递过折子。 可惜他人微言轻,估计折子都没送到皇帝面前,就没中间把关的内阁人员给扣下了。 现在想想也是天真,就算折子真的送到萧越手中,他那种人又怎会因为小事得罪庄老因小失大呢。 周寅礼家中剩下一个瞎眼老母和两个弟弟妹妹,一家人难得相聚,谁也不说在外的苦事,好好的吃了个饭。 临到周寅礼不得不走时,瞎眼母亲才痛哭出声。 周寅礼忍着泪安抚家人几句,怕忍不住决然离开,就算为了家人他也要好好的,他也得回去好好面对萧越,只要让他高兴了,日后自己的日子方能好过些。 因为不喜欢宫里的人跟着自己回家,跟着自己出宫的人从庄家出来后就先行离开,也是萧越默认了的。 但他必须戌时前赶回宫中。 大概今日倒霉,他在路上再次碰上庄天佑。 这人已经喝的上头,刚从青楼里搂着美人晃出来,刚爬上马车就看见埋头苦走的周寅礼,立刻推开身边的女人,对周寅礼招招手。 “姓周的!你过来!”庄天佑跟自己两个手下使了个眼色,“把他给爷带过来。” 周寅礼听见了,头都不抬一下加快脚步,谁知被两个打手拦住去路,半胁迫的架着他到马车跟前。 庄天佑熏红着嘴脸一连憨态,对周寅礼道:“你跑什么跑,你今天都敢来我家,怎么不敢见我?” “爷知道你去找我爹干嘛的,不就郑恭那点事儿嘛,你上来,爷把知道的都讲给你。” 周寅礼半信半疑,不太相信庄天佑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但他提到了郑恭,周寅礼就算不信,也得仔细听一听。 思忖片刻,周寅礼一狠心,上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的穿过人群离开,在对面酒楼的二层厢房,沈韫静静的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表情略显凝重。 一身百姓打扮的男子走进房间,脚步很轻,停在沈韫身后:“公子,还动手吗?” 沈韫道:“让人先跟上去,再准备一辆马车,我亲自过去。” 沈亭道:“这种事交给我们就是,公子……” 猛地对上沈韫无喜无悲的眼神,沈亭就知道是自己又僭越了。 沈韫接过初九递过来的衣服穿好,“把你的人收回来,今夜的网收不得了。” 第54章 郑恭之死, 看似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身后牵扯的势力却不一般。 兵部又拿捏着国脉,稍微出点问题可能将上京城翻个天,而且周寅礼总有这样的感觉。 倘若真有问题, 提早解决, 省的萧越喜怒无常在他身上撒气, 萧越心情好了, 他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第61章 故庄天佑说他知道什么时,周寅礼也是被冲昏了头脑竟真的信了他的话。 庄老偏爱聪明能干的小儿子, 对庄天佑直接放养,兵部内部的事,他庄天佑能知道什么? “我要下去!”周寅礼被他满身酒气熏的喘不上气。 庄天佑醉酒力气大,两手要上去扒周寅礼的裤子, “我还没见过太监下面什么样,你给我瞧瞧……” 周寅礼再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子,恼羞成怒下也顾不上庄天佑是个什么身份, 一脚将庄天佑踹开。 赶车的小厮没反应过来,周寅礼已经摔下马车, 那架势看起来像是逃命的。 紧跟着庄天佑从里面伸出头, “停车!把他给老子抓回来!” 周寅礼在庄天佑身边那几个打手面前跟个小鸡崽子似的,眼看着就要被他们抓住, 周寅礼都要绝望了,忽然感觉侧脸有什么东西飞射过去, 身后便是一声惨叫。 暗中有人相助! 在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情况下,周寅礼死里逃生,在岔路口撞上了沈韫。 沈韫一身价格不菲的云锦着身,端的是一派我等你很久的气势, 风轻云淡的向身后一指,“随我来。” 周寅礼见过他,对此人的印象大概只有四个字,高深莫测,绝非善类。 但眼下他似乎没有选择,而且这个绝非善类的公子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多谢。” 周寅礼匆匆点头谢过,跟在沈韫身后上了路边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至于庄天佑…… “沈公子,庄少爷那边不要闹大,这人很麻烦。” 周寅礼处于好意提醒到。 沈韫轻轻一笑,心道:“庄天佑确实是个麻烦,本来是要今晚就除掉这个麻烦的,要不是你这个傻小子,庄天佑恐怕现在已经死透了 。” 沈韫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周寅礼,他来到上京这两年,对周寅礼只是远远的见过几面,奈何那个狗皇帝把人看的太紧,他想要结交的拳拳之心无处发挥。 眼下可好,机会送上门了。 沈韫面不改色解释:“多谢周兄提醒,把他们打晕了扔到巷子里睡一晚,想必庄大少爷也没脸面到处宣扬自己糗事。” 两人各怀心事,话不投机,一车的沉默在初九回来后被打破。 初九如今十一二岁的年纪,个头窜的飞快,身高已经长到沈韫胸口位置,加上这两年跟着沈韫吃的好,穿的好,小小年纪没有长歪长残,稚嫩的脸庞隐约来了俊朗的少年气。 “先生,我把庄天佑的衣服扒了,明天醒来保准他没脸见人!”初九像是干了件天大的好事,兴冲冲的跟沈韫炫耀。 沈韫轻轻拍了下初九的脑袋,“就你鬼主意多。” 概因小孩子的纯真可爱缓解了气氛,又惊讶与刚才出手相助的竟然是这个大个孩子,只剩下两人在车厢后,周寅礼主动开口说话:“这孩子不是你的弟弟吗?” 沈韫不点头也不摇头,“他叫初九,自小就跟着我了,不是弟弟但也胜似弟弟了。” 车厢内光线昏暗,却也不难看出沈韫内敛温柔的气质,这让周寅礼对他的看法发生了转变。 沈韫有几分的城府计量,这与他本质上是个怎样的人并无关系,换句话说,他的善恶不是没有理由的。 周寅礼问道:“那些人是初九打晕的?” 他可没没忘那一颗颗石头例无虚发,而且准头极好。 沈韫点头:“是,我教的,厉害吧!” “……” 周寅礼对沈韫突如其来的洋洋得意弄的哭笑不得:“很厉害,那你射箭的功夫应该也不差。” “是不差,可惜现在身子骨不行,不然也是榜上有名的高手。” 沈韫高兴起来夸自己都跟不要钱的一样,没脸没皮的。 周寅礼也不扫兴:“是了,早就听说沈公子才能不凡,今日一见,当真叫我刮目相看。” 马车行到皇城附近,周寅礼与沈韫相谈甚欢,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路上,两人的话题已经从民生聊到天文地理,下车时互相已经能够称兄道弟。 周寅礼下车时还觉得意犹未尽,有些腼腆道:“下次有机会,你我二人再好好坐下说话,我做东。” 沈韫自然不会拒绝:“周兄邀请,就是奔赴火海我也乐意。” 未避免沈韫的马车被有心人发现,马车停在皇城附近的暗巷里,周寅礼知其好意,拜别后,孤身朝着那廷门深深地皇城走去。 巨大的城楼投下的阴影像是一张血盆大口,很快将周寅礼吞入腹中。 沈韫望着这人的背影,竟然生出几分感慨。 皇城人人向往,可又是什么好地方吗? 周寅礼这种人不适合在权利的洪流里奔走,以他的能力做点生意,或是老老实实回家种田,都要比他现在过的好。 路过集市,初九买了两份酸枣蜜水,钻进马车递给沈韫一份。 沈韫最近酷爱这口,喝下去酸甜可口,很适配今日的心情。 尽管没能杀了庄天佑那个蠢货,但他可是搭上了周寅礼这条线,日后可为他弑君这条路上添砖加瓦,是能利用的一把尖刀。 初九连三口解决了一碗蜜水,一擦嘴巴说道:“先生,周公公不是个太监吗?他说话怎么跟其他太监不一样,像这样——” 初□□着宫里装腔作势的太监比划两下兰花指,捏着嗓子说:“说话扭扭捏捏,像个女娇娘。” 这问题还真问住了沈韫,博学甚广的沈韫不确定道:“也不全然是吧,周大人学不来那些,他们只是没了……那个东西,并不是变成了女人。” 他没当太监的经验,实在没办法言传身教。 周寅礼将今日去见庄老的经过一五一十讲给萧越。 兵部尚书庄达混迹朝堂多年,必然是有些手段的。 皇帝的试探已经摆在明面,庄老摆的架子奇高,没有一点做贼心虚的样子,私底下也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查不到一丁点的错处。 这事情消停了几天,庄老倒是亲自递上奏折,说那郑恭无意卷入一场人命官司,现已彻查清楚,原是兵部武库丢了一批军械,受了贼人栽赃陷害,被其威胁利用不堪受辱才选择自尽,现已将贼人捉拿归案,军械也一并找回。 案件里外都安排的合情合理,甚至人证物证具在,萧越就此放下戒备,随及下了道旨意。 兵部与锻金阁要一起引入一批新的武器和能人,要庄老与锻金阁的司命段九易共同处理安置那些武器,特别要照顾那位大师,不论用什么法子也要让此人留在上京收做己用。 此事是秘密下的旨,只有庄达与段九易知道,但这瞒不过卓泱的眼睛。 ‘往生路’上的桩,卓泱为表忠心已交接给萧越,共享‘往生路’信息的同时,卓泱也会以暗桩分四方位使区分,为保‘路’上平安,四位位使身份保密,底下的桩子保密,保证在其他路线出事暴露后,可以保住其他‘路’。 每一为位使掌控者东南西北四方为的阴阳道,卓泱便是其中一位位使。 卓泱在萧越面前自爆身份,共享了他所掌控的‘上路’,至于其他三位位使,他也无法详细告知萧越。 所以萧越忌惮他,同时又需要卓泱的‘上路’来与其他三路共享信息。 萧越拿捏着卓泱的‘上路’,以为卓泱并不知晓此事,实际上他关注的重点不太对,因为沈韫这两年的光景借着卓泱的势偷偷的在京城建立了自己信任的‘桩’。 那是一条比卓泱‘往生路’更为精妙的关系。 郑恭是当年参与谢家灭门惨案的参与者,他的死只是一个开头,是想让庄达露出马脚,也是离间庄达与皇帝的一个小插曲,庄达隐藏的再好,可还是露馅了。 那个被他抓起来当做替罪羊的犯人,是郑恭曾经旧部,谢家惨案后被郑恭让他离开,此人拿了不少得酬劳回家做了点小生意,一直都是本分的老实人。 事情追溯到几十年前,萧越那时候可能都还没有出生,他就算手里拿着‘往生路’的暗桩,十几年的旧事他也不可能知道。 沈韫是当年的受害者,是谢家唯一留下的血脉,他知道很多细稍末节的东西,查起来并不难。 郑恭死了,下一步就是庄天佑。 庄天佑一死,他的劣迹都会公布于世,萧难要将引进武器和能人的事恐怕要重新慎重考虑了。 所以,庄天佑必须死。 庄达必须不能接手引进问题,不然要除掉庄达就更难上加难。 刚传回的消息,说那些兵工厂的人也就这两日抵京,杀庄天佑的事迫在眉睫。 庄天佑上一次光着身体谁在巷子里闹了个满城的笑话,这两天羞于见人,难得呆在家里没出去祸害人。 沈韫安排了人放出消息,说今日醉鸳楼有新来的绝色美人献舞迎客,还准备了陈年的女儿红邀公子共度一晚,那庄天佑果然没能按捺的住,下午间收拾的人模狗样,大摇大摆的进了醉鸳楼。 第62章 他运气也是好,解了花魁的谜题,得了与美人春宵一夜的机会。 庄天佑前几日受的糟心事,全部都抛之脑后,一进房间就朝着坐在床边蒙着面的美人扑了过去。 第55章 庄天佑色欲熏心, 好色好酒是出了名的,他会过来无可厚非。 醉鸳楼的美人是个幌子,那坐在房间蒙面的娇娘也不是方才楼下献舞迷倒无数男人女人的花魁,实际上是一男子假扮而成。 庄天佑迫不及待的扑上去, 却扑了个空, 床边的小娇娘一眨眼变成了个男人, 来不及反应, 迎面一拳头砸在他脸上,庄天佑窜出两道鼻血, 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沈韫抽出自己许久不用的短刃,照着庄天佑的要害便要刺下去。 要杀庄天佑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因萧越最近调动京城暗桩频繁,沈韫不敢动用自己的人, 又不放心其他人来做,这才亲自动手。 昏死过去的庄天佑眼看着就要在睡梦中迎接死亡,千钧一发之际, 门外一人突然闯了进来,沈韫眼底一凌, 立刻收刀。 心道:“初九在外守着门, 寻常人不可能闯进来,难道计划被人发现?” 沈韫收刀瞬间, 眼睛已经向外看去,那闪进来的人影就那样闯进他的视线, 携着那股清冽苦涩的药香,直直的冲到了他的面前。 一向警惕向人的沈韫此刻竟像丢了三魂六魄一般呆呆的看着对方的面容,刀子被人什么时候搜罗走的都不知道。 陆长青把匕首揣进怀里看了一眼床上尚且好好活着的庄天佑,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对沈韫到:“快跟我走!” 快要三年没见过的人突然就这么出现在面前, 压抑在心底的情绪一时间如洪流般堵在心口翻腾。 他为什么还要回来! 回来做什么? ! 上京城的这片是非之地莫不是也要横插一脚惹得一身骚吗? 放着好好日子不过,专门来给他添堵的吧! 偏偏又是在最关键的时候! 沈韫发现,他上辈子倒霉信错了人最后不得好死,阴差阳错重生后,又放了个姓陆的冤家专门跟他对着干,老天爷是不是就是见不得他好! “滚蛋!”沈韫说翻脸就翻脸,眼底来不及收回去的眷恋倒让他的怒火变了味儿,伸手去抢自己的短刃。 陆长青护着胸口向后一躲,轻飘飘的摁下沈韫的手在自己手心捏了一把,“脾气一点没变,欠揍嘛不是。” 沈韫清醒的知道今天不弄死庄天佑,以后恐怕就没机会了,更别说陆长青这时候出手阻拦他救下庄天佑,他的善心发作起来简直要人命! “混账东西!” 沈韫低骂一句,索性不去争抢,一把捞过桌上的烛台准备第二次下手。 快准狠,下手绝不拖泥带水。 要不是陆长青知道他什么狗脾气,这人眼珠子一转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虽然没有拉住这小疯子,陆长青抬脚踩在人拖拖拉拉的粉白色的衣裙上。 沈韫穿的一身女装本就手脚不方便,面朝下摔下去的时候,身上挂着的铃铛叮叮铛铛响了一片。 伴随着扑通一声,趴在地上摔得晕乎乎的沈韫想杀陆长青的心都有了! 沈韫撑起身子回头刚想开口骂人,一股奇异的怪香钻进鼻腔,药效十分迅速,一个字都没骂出声沈韫便软软的倒下去。 陆长青接住沈韫,又觉得沈韫身上穿的衣服太过惹眼,去床上扯了被子把人过成一卷扛起来就往外跑。 被子是大红色的鸳鸯戏水花纹的,裹在里面的人看不清长相,但露出来的衣裙是女子款式,而且还是今晚花魁穿的那件衣服。 四周是一片抽气声,看戏看的浑然忘我,眼睁睁看着陆长青带着今夜花魁扬长而去。 他们忽然想起来,那花魁今夜不是庄家大少爷的闺中客吗…… 陆长青哪顾得上这些,扛着沈韫跑的比狗快,不过一会儿,身后还真追上来个人。 来人杀气腾腾,手里一把利剑泛着幽蓝的寒光。 他的步伐轻盈,迅疾如风,追上陆长青不在话下。 陆长青扛着个人,跑的也越发吃力,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身后越来越逼近的杀气,无奈喊道:“叶莺!误会都是误会!事情还没有问清楚,不能动手!” 叶莺便是当年跟着常津予的那个小暗卫,跟着陆长青隐世这两年,也学了几分人气,代号也改成了有名有姓的名字。 “没有误会!我早跟你说过,见了沈韫我一定要杀了他为侯爷和世子报仇!” 叶莺日日夜夜都记恨着沈韫,终于得了机会,他怎会善罢甘休。 沈韫为人他又不是不了解,以他的聪明才智杀一次不成,第二次就更难。 他才不管陆长青怎么说好听话,哪怕这些年他们是关系再好的朋友,都不管用! 陆长青实在跑不动了,护着沈韫在怀里,迎面对上叶莺的一剑。 两人之间到底还是有情分在,剑尖悬在陆长青胸口前两寸的位置停了下来。 叶莺气恼道:“你是不是非要跟我作对!沈韫有什么好的!值得你挂念这么久!” 陆长青一噎:“我不是都跟你解释过了,当年闵州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我知道你想为侯爷和小世子报仇,可至少我们得知道事情经过再去评判过错。” “还有,我们的身份来京城本来就冒着风险,沈韫现在的身份,杀了他,卓泱一旦动手,你是生怕我的身份不会暴露吗?夫人和孩子的处境你也不管了吗?!” 叶莺被仇恨冲昏了头,这会儿才听进去些陆长青的话,但他仍有不服,梗着脖子说道:“既如此,那我杀了他之后,也不苟活,割喉自尽,不连累任何人!” 陆长青都要气笑了,“常津予生前信任沈韫,闵州事发,常津予死因不明,你不清不楚杀个人,在自刎谢罪去泉下找常津予邀功,结果真的冤枉了人,你做鬼都不好意思再死一次,我看你拿什么谢罪。” 叶莺:“……” 这两年间,因为沈韫的话题,他和陆长青没少吵过架,但每次不了了之。 陆长青也很少说这么重的话。 陆长青也发现了,只要搬出常津予,叶莺多少能听进去一些。 叶莺不甘心的收回剑,气哼哼的抱怨:“那我就听听他怎么解释,总归过去了几年,全凭他一张嘴捏造,听完我再考虑怎么杀了他。” 裹在被子里的人动了动,似乎有转醒的迹象,陆长青悬着的心还没放回去,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沈韫这些年吃了不少药,大病小病都没有断过,所以陆长青的那些迷药对他来说,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他在被子里挣动了一下,发现自己被人当作货物一样打包,闷的他头昏脑胀,火气腾腾的直窜天灵感。 “陆长青!”沈韫如受奇耻大辱,沉沉低喝一声已经能听出他已十分克制怒火。 陆长青连忙放下沈韫,好好的把被子解开,“别动怒,好不容易见一面,我也没想……”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陆长青看着沈韫穿着粉粉白白的女裙,脸上虽然干干净净没擦抹胭脂,可这人生起气来,脸颊染上一层桃粉,一眼看去,也不违和反倒添了几分艳丽。 陆长青咳了一声,眼睛都不好敢向沈韫,小声嘟囔道:“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啊……” 叶莺也睁大了眼睛,别开脸去,“成何体统!” 沈韫忘了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回过神不由得懊恼,还不如老实呆在被子里,哪会丢这么大的人! 沈韫脸上热腾腾的,强作镇定的整理了下衣服,“你又坏我好事,陆长青,你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来,这几年玩失踪,背后没少有小动作吧!” 陆长青有些心虚,他确实没怎么闲着,小动作也不是很多,大动作倒是不少。 叶莺冷哼一声,“坏人好事?你杀个人也成好事了,庄天佑不是好东西,但也轮不到你主持生死!” 沈韫刚才迷迷糊糊的听到两人说话,大概猜得出叶莺的身份,那件事过去那么久,再次被翻出来,忽然有种恍如昨日的错觉。 “我是好人坏人,也轮不到你来说教。” 沈韫道。 他带着警告意味看向陆长青,“他是来寻仇的,你是来干嘛的?” 陆长青总不能说自己在外搞得大动作,不留神在朝中弄了官儿,虽然还不知道能做什么什么官儿,但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没办法,未婚带个娃,需要靠本事挣点钱养家糊口。” 沈韫轻轻一笑,笑容里藏着锋利的寒光,“那真是委屈你了,不如你跟着我,未婚带几个娃都行,我养的起。” 陆长青原本想试探一下沈韫的态度,没得到想要的结果,陆长青有些不高兴。 叶莺被迫在一旁看他们两人上演破镜重圆的戏码,黑着脸不耐烦道:“沈韫,你若是能够证明当年小世子的死和你没有关系,我便不再追究,倘若你说的不够让我信服,那对不起了,陆长青也拦不住我!” 第63章 陆长青夹在中间十分心累,就算是要解释清楚这件事,眼下也不是说话的时机,万一叫人发现他们深更半夜私自闯进京来,还没到手的官儿说黄就黄。 “我们出来太久了,得赶快回去。”陆长青准备打打感情牌,劝劝叶莺收收脾气。 毕竟他们来京城是得了陛下的旨意,现就在驿站落脚,接待他们的有锻金阁的人,还有兵部的人,要是发现他们两个未得旨意擅自夜闯京城,背后是皇帝正青睐的兵工厂,那他罪名可就大了去了。 此事也怪他,那郑恭一死,他与兵部的交接就出现了问题,进度无法推进,他派出去的人去偷偷调查庄达最近动向,一应没有问题,问题出在一个小太监身上。 皇帝自然也会疑心庄达,那日让一个小太监来庄府试探,离开后这小太路上被庄天佑劫持,之后发生的事……陆长青便明白兵工厂与朝廷对接为何推进不下去的原因了。 沈韫要杀庄天佑,他要打压兵部的势力。 怪就怪他不该将此事瞒着叶莺,后来这事不知怎么被他知道了,甩了一通好脸色,就回去磨刀开刃,周身冰冻三尺,无人敢靠近。 陆长青只好赶在他前面,跟着一队商人混进了城中,也幸好赶在沈韫动手之前,救下庄天佑,结果还是没能躲过叶莺的追杀。 叶莺不是省油的灯,沈韫更不是。 “回去?”沈韫反讽道:“你们想回去就回去,想的美。” 话音落下,两边围墙上冒出几个身影,他们分散开来的站位几乎陆长青和叶莺的退路围的密不透看风,他们手里的暗器随时都可以发动攻击。 他们什么时候出现的,有几个人,叶莺竟然一点气息都没有察觉到。 这些人,要么就是提前埋伏在这里,要么就都是高手,甚至武功造诣皆在他之上。 陆长青一看这架势,心里跟明镜似的,朝着上面其中一个个头不大的黑衣人无奈道:“初九,你背叛我!不是说好都是为了你家先生好吗?!” 趴在墙头的初九心虚的藏了下去。 当然是为了我家先生好! 可你们要是两个人欺负先生一个人,就是不行! 叶莺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大喊一声卑鄙,提着剑就要对沈韫动手。 结果他一动,也不知谁的暗器瞬间射中他的膝盖。 叶莺光荣负伤,拖着伤腿半跪在地上疼得直抽冷气。 沈韫面色冷峻,抬手准备下令。 陆长青手疾眼快的抓住沈韫那只手,讨好的替叶莺求情:“不敢了,真不敢了,沈大人,沈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俩,今后我们再也不出来干涉你的事,就当……交个朋友?” 陆长青背对着外面的一圈闲杂人等,不动声色的逼近沈韫一步,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笑道:“我是真的想看看你的,两年没见了,你怎么还这么绝情?” 沈韫穿着一身不合身的女装,大庭广众之下实在没办法从此情此景中感受到暧昧的氛围。 倏地冷笑一声,沈韫没有动手,张了张嘴皮子:“把他们二人抓起来,剁碎了扔到郊外喂狗!” 陆长青的笑容死了一样僵在嘴角。 被套进麻袋前,陆长青只看到沈韫转身离开,冰冷绝情的身影。 沈韫没能杀了庄天佑,好不容易布下的局就这么被毁了,他憋了一肚子的气理所当然宣泄在陆长青,叶莺两人身上。 这事办的不好收场,衣服没来得及换,就从后门回了家。 卓泱那个老东西也不知道什么狗鼻子,闻着味儿就来了。 别看他瞎,有时候看人,猜人比他这个正常人都准。 就像现在,一进门就说道:“不高兴?” “看来是失败了。” 沈韫:“……” 又一个来找他不痛快的。 卓泱听不到人说话,也不在乎什么父慈子孝的礼教,摸索着凳子坐下。 “这次没杀了庄天佑,庄达那边肯定会察觉到,他再接受兵工厂的制造,除了皇帝,怕是没人奈何的了他。” 沈韫压着火,低声说道:“你要是来说废话的,那就可以走了。” 卓泱叹口气:“还有转圜的余地,杀不了庄天佑,听说新封的兵工厂上任的新官已经抵达上京,就在城外驿站修正,皇帝还没有下令允他们进京,这两日还有机会。” “ 锻金阁和兵部素来不合,此次兵工厂入驻,谁都想分大头,你可以在这上面做做文章,让兵工厂变成一把造反的利器。” 沈韫还在气头上,没想那么多,经卓泱这么一提醒,他心下已经有了主意。 卓泱刚走,初九鬼鬼祟祟的从门后探出脑袋。 小声道:“先生,真的要把陆大哥他们剁碎了喂狗吃啊?” 第56章 沈韫差点忘了这事, 疲惫的揉了揉突突直跳的眉心,摆手道:“最近不杀生,教训一顿扔出去,再安排几个人去跟着他们。” 卓泱要杀的人是庄达, 阴差阳错下, 与他不谋而合。 也因此他才得意知道, 原来当年阿姐的死, 与他被人构陷谋反篡位的是同一波人,为首的正是当朝大国舅范徽, 皇帝的亲姐夫。 范家起初就是草民出身,曾救过微服私访的先帝一命,封了个小官,可这人啊, 贪心是本质,永远不知道满足。 范徽无意中发现卓泱私底下不干净,仗着自己在朝中不起眼的身份, 暗中调查卓泱,后便有了卓家私自贩盐的罪证。 为了邀功一步登天, 一封狀纸递到了皇帝跟前。 帮他递折子的不是别人, 就是如今兵部的一把手,庄达。 卓泱被判下罪名流放闵州后, 阿姐随后也未能幸免,束手无策时, 是六部总督陈桓齐的女儿找过来,说愿意代替阿姐被流放至闵州。 当时他很费解,就算陈家女在家中不算受宠,可也是个衣食无忧的官家小姐, 不至于为了一时的桎梏把一辈子都给毁了。 陈家女后来同他解释,那是因为她早早爱慕卓泱,爱的死心塌地,爱到非他不嫁的程度。 他那时还是谢之淮,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利,满心复仇下很快就答应了陈家女的要求。 只要有办法救阿姐,什么办法都可以,可阿姐不同,她的情感丰富到见了乞丐都要忍不住停下脚步拿出身上不多的银子接济对方。 她又怎么会同意毁掉一个好女孩儿的一生,来换自己自由。 阿姐不同意,他怎会死心,于是便背着阿姐三次拜访那时尚在京城的名医大家陆隐,求他开一剂能让人假死的药,能够瞒天过海。 陆隐总觉得这种药有损阴德,他看病救人,不是害人的。 而且来求药的还是恶名昭著的佞臣谢之淮。 第三次登门拜访,他才说动陆隐,同意帮他安排这一场狸猫换太子的大戏。 他让阿姐服下假死药,让陈家女趁机混进流放的队伍里。 流放人员的名字都记录再册,押送人的官差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只要保证交接到闵粥的人数是对的,那就没有什么问题。 再后来,东窗事发,他身边出的叛徒是也是庄达身边的人。 包括逼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庄达下令找到了阿姐的藏身处,以阿姐来威胁他束手就擒。 他原本已经认输了,身在天牢的他听说阿姐服毒自尽,他像疯子一样调动了自己能用的所有人,用最后的力气多杀一人是一人。 仇人未死绝,他亦粉身碎万劫不复。 若老天真的不长眼,怎会让他重活一次,让他有机会再去杀光那些该杀之人! 兵部和锻金阁不合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庄达仗着位高权重对锻金阁时常欺压,特别是在先前火药炼制配方泄露一案中,虽然跟锻金阁没有直接关系,但还是导致皇帝将权重多数交给兵部。 火药的炼制技术也有了断崖式的衰落,这两年皇帝已经有意将锻金阁边缘化,也就是这次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个兵工厂,新帝多疑,为保证这兵工厂的实践性,同时让两方承担责任,真出了事,也能保住一个。 既然庄达想要占住兵工厂的大头,锻金阁想争,但是差个帮手。 沈韫要拉拢段九易,他不方便出面。 正好萧难最近得闲,与段九易的同门师弟袁明非走的近,沈韫秘密见了萧难一面,对方来的欢喜,见人就差热泪盈眶了。 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已经是两个月之前了。 这两年他们两人见面越来越少,一个扮演风花雪月的懒散公子,一个扮演不学无术的皇族王爷,没什么重要的事,两人在街上见了面都说不上一句话。 萧难恨不得一杯茶也要一口口喝,就想着多留一会儿,能跟人多呆一会儿。 “你只需要告诉段九易这些,他自会与我的人联系,多的也不要再问。”沈韫言简意赅的交代了事情,又不放心的重新交代一边:“不用跟袁明非解释太多,如果他不想死的话。” 第64章 萧难保证道:“这个你可以放心,袁明非的为人我还是了解的,他跟段九易情同手足,懂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沈韫点头,总归自己交代的都是暗谜,不深究的话没人知道什么意思。 他一口热茶也没喝,说完就要走。 萧难赶紧跟上去,“阿韫,好不容易见一次,再待一会儿,你我说说话。” 沈韫奇怪的看了一眼萧难,以前萧难爱粘着他是因为他长的像……谢之淮,时间过去这么久,这位天真的王爷难道还没有认清现实? “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沈韫道:“王爷有这时间,还不如想想怎么利用西北的铜矿在你皇兄眼皮子底下造势。” 这个问题沈韫先前就已经提点过萧难。 那铜矿开采出来虽然还没有投入使用,当下也没有那么高的技术能够利用铜矿制造更精良的武器或者其他用途上的工具,但这不妨碍皇帝也想占为己有。 萧难也确实有所动作,知道利用民心,开采的矿石作为百姓农作用以及因旱情过后重建房屋的材料投入进去,暗地里私藏了不少的矿石收为己用。 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萧难也知,最近也在想办法,可到底不如沈韫脑子转的快。 “阿韫有没有什么提议?” 如果非让他自己想办法也可以,可就是想着法的把沈韫留下,“你想的办法肯定比我的好。” 沈韫皮笑肉不笑了一下,“是吗,看来王爷是有打算了。” “既然王爷已经有了打算,不如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做错了什么,只要不是太过分,微臣会相帮一二。” 沈韫跟萧难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也不想去看懂萧难眼底留恋是出于什么情感,在他看来,萧难还是那个当年被谢之淮选中做傀儡皇帝的幸运儿,一个爹不疼娘不爱,脑子还不太好使的小屁孩儿。 萧难跟在他身后,怎么留都留不住,忽然劈头盖脸来了一句:“阿韫,你以后准备成亲生子,儿孙满堂吗?” 这个问题要是放在他还是谢之淮的时候都没想明白,现在来问,他是不是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他可没忘记自己现在是个哥儿,生孩子什么的…… 生也得找个好看的生。 最好眼睛要像陆长青。 …… 好端端的想到陆长青了! 沈韫没好气道:“王爷,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劳烦王爷操心。” 可萧难却不想放弃这次机会,错过了,下次见面又不知道到什么时候。 “不能是你一个人的事!”萧难拼命抓了抓脑袋,一鼓作气道:“陆长青当初追着你,是喜欢你,如今换作是我,我才懂得那时候陆长青为什么……甘心为你去死。” 沈韫:“……” 傻孩子,他可没甘心。 陆长青那厮现在未婚带个娃,日子过的好着呢! 萧难又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忘了陆长青,忘了最好,要是你能给我个机会,我会努力让你眼里都看到我,我也知道你一直都在点拨我学帝王之术,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日后…日后本王真的成了……” 他正说的情感迸发,浑然忘我,沈韫的一记拳头砸在他的侧脸,彻底给他打的清醒过来。 堂堂的一个王爷,挨了打也不生气,反而捂着打疼得侧脸委屈的看着动手之人,跟在暗处的王虞山要不是知道王爷对沈韫的心思,敢对王爷动手的人他早上去把人戳成筛子看。 沈韫声音愈发沉冽:“我看你是好日子过久了,忘了自己就是个受制于人的草包王爷,你的本事还想做什么,倒不如闭上嘴回家睡觉,兴许活的时间长一点。 ” 大概最近几日事事不顺,今日又叫萧难气的狠了,沈韫断断续续的咳嗽起来,越来越严重,后来嘴角竟然见了血迹。 沈韫熟练的找到身上带的药瓶子,萧难想要上前帮忙,他避开人的动作,吞下几粒药丸,人的气色才稍稍转好,咳嗽也渐渐平复下来。 若说上一世他想要拥护这萧难做傀儡皇帝,是因为他有足够强大的权利,而今物是人非,他倒没有那么大的精力去追求更至高无上的权利,只要能让他大仇得报,其他的他都不强求。 那怕再死一次,只要甘心二字足以。 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大逆不道的蠢话,萧难追悔莫及,明知道沈韫现在无心讨论这些,他却被自己的情感冲昏了头,就那么不管不顾的说了出口。 后果他自是不敢想,只盼着沈韫不要因此与他连朋友的情义都淡了。 萧难垂下脑袋,恍惚的干笑两声,“天色不早了,我让人送你回去,你放心,今日你让我带的话,本王一定办到。” 新帝萧越急于扩充兵力根基,对于兵工厂的加入,他不会搁置太久。 萧难也知道这个道理,次日就将沈韫的话带给袁明非,袁明非身为段九易的同门师兄,进出锻金阁自然不是难事。 当天晚上,沈韫安排接应段九易回信的暗桩就收到了一封信。 段九易同意与沈韫合作,但是有一个条件。 事成之前,他要见沈韫一面,知道到底合作者的身份,也是再给自己留退路。 沈韫手书一封,交给暗桩紧急送到段九易手中。 之后,段九易那边就断了联系,在两日后,皇帝刚刚下旨让兵工厂领事进宫面圣,主要接待和后续分派任务的工作理所当然的交给了庄达。 庄达这厢接了圣旨还没高兴太久,圣旨攥在手里都没暖热,宫外传来消息,说庄家在钱庄存的金银出了问题,被人查出一大批脏银有汇出的痕迹,并且账目下进入了一批武器。 在这皇城之下,谁敢在天子脚下偷偷囤积武器,而且数额不小,少说也有万两黄金。 庄达的官职在高,俸禄也有限,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万十两的黄金就能拿得出手,很难不叫人怀疑他的钱的来路。 据说那部分脏银在不小心流通到了坊间,都是一个个实打实的官银,刻着皇家的印字呢,老百姓拿到手了谁敢花,还不如举报给官服,还能领个赏 一路追查下来,查到了庄达在钱庄的名户。 “好啊庄达,囤积武器你是想要造反吗?!” 萧越自己坐上这个位置,靠争靠抢,花费了他多少精力,人力,他在位才多久,这就有人开始想要谋他的权篡他的位了! 庄达此时百口莫辩,小皇帝正在气头上,他说多错多。 庄达跪在地上,冷汗布满额头:“陛下,请陛下一定要明察!先前郑恭之死就猝不及防,导致兵工厂险些被搁置,我儿也屡次遭袭,这分明就是有人想要针对陷害我庄家啊!” 第57章 萧越可没忘记自己是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 他自己也最忌讳背叛二字。 庄家近来遭遇疑点重重,值得深究,但到底让萧越起了疑心,为了给庄老头儿一个面子, 只是把权力收回, 禁足府内等大理寺接审调查。 锻金阁的段九易成了接手兵工厂一干人等的首要人选, 不过这次接手的任务可不简单。 因为庄达私存的的那些半成品的武器皆出自兵工厂。 这些武器在市面很少见, 且手法,用途特殊根本不可能在外广为流传, 再于兵工厂贡上的那些武器对比,很好辨认出自同一制法下。 这对萧越无疑是精神上的第二层打击。 他对能得到的东西从不会心慈手软,反之同样。 萧越承认能造出那些军用物资的人是天才,若为他用, 国土边疆必能一扩再扩,可这样的人跟错人,认错了主。 段九易随后接到的命令时, 于大理寺寺丞共同协查私贩武器一案,将所关联人员全部捉拿归案。 当夜子时, 城在驿站被官兵层层包围, 在内的兵工厂上下十七人在对方来自不明的情况下,纷纷拿起武器对外御敌。 大理寺与段九易还在赶来路上, 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与此同时,还有一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一个时辰前, 沈韫收到探子的消息,说陆长青他们清醒后,一路回了驿站,还说…… 他们准备原路返回的时候碰上了兵工厂的人, 给他们一支精巧的小箭,说是陆长青送给他们家沈大人的礼物。 之前沈韫一直想不通陆长青为什么突然回来,可能是为了常家的仇,也可能是因为那个小暗卫寻仇到此,现在一下子全部都说通了。 他早该想到陆长青跟兵工厂是有关系的,先前他一心关注如何弄死庄达,以至于陆长青的突然出现他也记着是这混蛋坏他计划,压根没往兵工厂这方面想。 毕竟兵工厂在他的计划里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 他应该去确认某件事。 沈韫只身骑上马,快马加鞭在大理寺动手之前驿站附近,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望着驿站方向。 很快,大理寺,锻金阁的人相继赶到,驿站内敌我相当的氛围瞬间让兵工厂的那些人偏向劣势。 第65章 能发号施令的人总算出现,陆长青大概猜得出,庄老那边肯定出事了,这恐怕还要拜沈韫所赐。 陆长青让自己的人收起武器往后退,现身出面一见。 叶莺跟在他身侧小声抱怨:“早说杀了沈韫也不会有今天这局面,庄达现在的罪名,十个脑袋都不够我们砍的!” 陆长青同样小声道:“别急别急,他们未查明情况,不会对我们怎样。” 叶莺冷战:“你不会真觉得沈韫好心救你吧。” …… 陆长青所犯罪名往大了说,是谋逆造反,往小了说也是个勾结党羽意图不轨,哪一个拎出来都是要命的重罪。 人一进了大理寺,活着出来的那都是往上数八辈子的祖坟冒了青烟儿,段九易没收了陆长青兵工厂名下的所有武器,与大理寺交接完中间的琐碎事项,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他还需要回去准验两批武器的相似度,以拿出铁证来证实陆长青偷偷私卖给庄达的武器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就算有毫米相差,他一张纸递上去,谁又说得清呢。 他前脚刚离开大理寺,后脚那人的暗桩就找上了他。 一个打扮成卖豆腐的老翁。 “不是说过事成之前不再联系吗?” 老翁秤了块豆腐,面色和善看不出怪异之处,“计划有变,大人莫怪。” “豆腐新鲜好吃,大人要是喜欢,可到庆坊桥老王豆腐找我,我老了,也不是天天出来卖豆腐的!” 段九易接过豆腐,面上笑道:“多谢老人家。” 他们在外勾心斗角,在里面的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陆长青是兵工厂的头目,孝敬的都是带兵的武将,这一层层关系通到了圣人面前才有了今日有机会进京面圣,得一个正儿八经的官家名头。 不过陆长青来之前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庄老这些年在朝中势力盘踞颇深,一时半会儿动不了他,但陆长青是个无名小卒,那这个想要墙倒众人推的其他势力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陆长青进大理寺的第一天,就受了特殊关照,大理寺少卿游云川亲自下场,想让陆长青交代了私下与庄老如何完成交易,又是如何取货,事情经过要陆长青事无巨细的交代下来。 可陆长青什么也不知道,更别说交代事实了。 不是他做的事,就是打死他也不会认。 挨了一顿审问,陆长青半死不活的被狱卒扔回了牢房,他身上血迹斑斑,早没了先前洋洋得意的样子。 叶莺不久也被丢了回来,他身有内力榜身,看着严重,但其实比陆长青……也好不到哪去。 大理寺这群贼狐狸,折磨人的手法真是花样百出。 叶莺摸到地上一块儿石头朝着陆长青砸过去:“死了?” “你得比我……先死,这样我就有垫背的了。” 陆长青的手动了动,抬起挂彩的脸说道:“我要死了,也是冤死鬼!” 叶莺嗤笑:“他们不会对你怎样?” “沈韫会救你?” “清醒清醒吧,你没那么大脸,他哪有那么好心。” 陆长青:“……” 此事牵连甚广,段九易与那背后之人合作,对方是何底细,当下亦不敢随便擅作主张将计划继续推进。 次日,他准时赴约。 在庆坊桥老王豆腐的家中短暂一见。 差不多也就买了个豆腐的时间,段九易带着刚买到的豆腐像往常一样回老家,在外人看来这一趟并没有什么异样。 皇帝的刀就悬在头顶,不止肩负理查此案的大理寺,锻金阁都紧绷着一根弦,庄达更是火烧眉毛。 他派人出去查的那笔出账竟然真的有,购入的东西清单上,写的都是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等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庄达知道这只是下套之人的障眼法,下一步他们只需要一口咬死那些武器就是他庄达购入的,当今皇帝的性情岂会听他解释那么多? 所以他得让锻金阁差不下去,让那批武器成为无主之物。 事发后第三日晚。 一场大火差点将锻金阁燃烧殆尽,锻金阁本就是储藏各种军用物资的地方,内有硝石,硫磺,火油,棍棒等易燃物混杂一起,而储藏室是最先爆炸的地方,随之大火开始借着东风一路烧到了停放收缴武器的库房。 段九易因救图纸被炸伤,第二天拖着重伤的身体进宫面圣。 一时间,朝中以庄达为首的党羽人人自危,都咬紧了牙关等待最后的结果。 庄达已经抱着自己的剑坐在堂中,准备在圣旨下来之前,自刎堂前。 彼时。 沈韫正得了召见的旨意进宫面圣,从大学士府走进皇宫,短短半个时辰的路,他便想了无数种与萧越见面的可能。 这无数种可能里偏偏没有这一次。 如果段九易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进行,那批来路不明的武器是坊间伪造,跟陆长青无关,庄达就算出手烧掉那些东西,兵工厂的后续他也无缘。 这些都本不需要他出面的。 现在萧越突然召见他,八成是段九易哪里出了问题。 多年后再见到萧越,沈韫幻想无数次见面后的场面,他认为自己是做好了准备的。 可真正见到对方那张脸,沈韫发觉自己没有想像中那么克制,他曾经用心相待的挚友用背叛,换来了如今的地位。 厌恶,憎恨,不甘……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沈韫便觉得呼吸困难,手脚不受控制的痉挛,直到萧越开口问道: “你叫沈韫,是卓泱的儿子,想来应该不差。”萧越眼睛在沈韫身上细细的打量了一遍,“你在害怕?” 沈韫咽下喉间那股淡淡的腥甜,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行了礼:“微臣……第一次面圣,有些紧张。” 萧越道:“朕尊你父亲一声老师,所以你不必拘谨,这次找你来也是想请你帮个忙。” 他早先听说沈韫在宁州的事迹,回京这两年安分守己是个本分人,这样的人才若是能为他所用,与他而言锦上添花。 “最近朝中发生的事想让你也应该知道,段阁主重伤无法继续处理此事,临走前向朕举荐你,你父亲卓泱在朝中清正廉明,你又在礼部任职,关于兵工厂的安置和后续接待,就由你处理。” 果不其然,段九易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最后关头给他临门一脚,不就是想拉他入局吗。 沈韫心下冷笑,还真是谢谢段九易的临门一脚,他正愁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众人视野下呢。 沈韫佯装为难:“兵工厂……尚有大理寺接管,微臣能力有限,怎敢与大理寺齐头并进。” 萧越难得心情大好,“沈卿多虑,朕叫你来,便是让你前去大理寺交接,此次私囤武器一案,兵工厂只是受了牵连。” “刚好你又身在礼部,负责接待和安置,安抚兵工厂的一干人等,交给你朕也放心。” 第58章 宫廷深深, 笔直的青石路横在红墙绿瓦下,一眼望不到头一样。 再次走上这条路,已经是不一样的心境。 沈韫心想,他那时想要权势, 万人之上, 现在他不想要权势, 只想大仇得报, 管这天下谁与争锋,是怎样的民生, 都与他无关。 方才与萧越见面,恍如昨日的仇恨就在眼前。 曾经他二人知己相称,虽年龄相差了几岁,但世间能有知己一人何其有幸, 他却被蒙蔽了双眼,信了对方口中壮志凌云,天下浩瀚的鬼话。 先帝一死, 原本该扶萧难上位,做个傀儡皇帝, 他主内, 萧越主外,必能完成两人心中所愿。 谁曾想萧越一副皮囊下还有另外一张脸。 这人转眼就站在他的对立面, 篡改圣旨,拔剑指向了他。 说他为臣奸佞狡诈, 逼死先帝,残害朝中重臣,欲挟齐王摄政,桩桩件件事情拿出来都有铁证, 朝中三百铁骑当天杀进他府中,要当场取他性命。 反抗的结果是,萧越找到阿姐的下落,逼他现身,当着他的面,在阿姐身上整整射穿十七支弓箭,每一箭射下去,萧越都会残忍的告诉自己。 ——“阿淮,你不死,萧家的天下便无宁日。” 阿姐的死,是他一生最痛苦的时候,也证实着属于谢之淮的政权走向落幕。 萧越刚才就在他面前,而他什么都不能做。 十七支箭像凌迟一样不停歇的扎的他遍体鳞伤。 沈韫脚步虚浮走在出宫的路上,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周寅礼上前虚虚的扶了一下脸色很差的沈韫:“沈兄,看你出来时就不太舒服,这是宫里的药,你拿回去服用。” 沈韫一把抓紧他递过来的那只手,他抬眉,眉峰下双眸阴郁无神,低声说道:“你要不要离开皇宫,我可助你。” 周寅礼连忙左右看看,答非所问道:“沈大人,我来只是想告诉你,陛下对你意在试探,必要时收敛锋芒,循序渐进。” 第66章 沈韫道:“周大人,你听不懂吗?还是说你习惯了萧越的磋磨,就这么一辈子做个阉人困在深宫之中。” 周寅礼不知道书房内萧越和沈韫说了什么,能让沈韫看起来像是变了个人,变的偏执疯狂,甚至毫不避讳他对当今陛下的敌意。 也幸好周围没有人,不然沈韫刚才说的话,都够砍头的大罪了。 周寅礼还算冷静,面不改色的说道:“沈大人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休息,刚才你说的话我就当没听见过,沈兄……这是我的命。” “什么命?你该是什么命?”沈韫不动声色往周寅礼手里塞了一个小药瓶,“我给你机会逆天改命,此药剧毒,你敢吗?” 在外人看来,沈韫只是虚弱不堪勉强扶着周寅礼站立,短暂的交谈过后,沈韫推开周寅礼,冷冰冰的行礼告辞。 大理寺这边收到皇帝授意,已对包括陆长青在内的上下十八人全部释放。 只是无端受了三天牢狱之灾,而且大理寺里面的走狗子下手一个比一个狠,让陆长青一干人等颇有意见。 十几个人换好衣服,互相搀扶着,稀稀拉拉的从大理寺两扇漆红的大门内走出来。 门外正是正午时分,阳光刺眼。 有个人影逆光站在不远处,待走近了,陆长青才看清这人是谁。 他一手搭在额头,将烈日隔挡开来,和沈韫那双带着几分嘲笑的眸子对视。 这人穿着滚红的官服上用金丝绣着锦鸡祥云,三指宽的朝带下坠着官家的令牌,官帽下,眉是眉,眼是眼,好像变了个人,但又哪里都没变。 “礼部侍郎沈韫。”沈韫双手在胸前浅浅一礼,“各位,即日起,兵工厂后续问题由礼部接手,如有什么提议,各位可找沈某沟通。” “当然有意见!”陆长青身后身宽体胖的魁梧大汉一脸怒火,“好端端把我们抓来这里,挨了三天打,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放我们出来,先前是你们官家请我们厂子过来,结果呢!” 他一出声,后面紧跟着就是一片的怨声载道。 “就是!我们千里迢迢过来,一片赤胆忠心!门都没进就来个下马威,拿我们当猴耍吗?!”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这样的买卖我们可不敢做!” “你得给个解释!” 沈韫听完他们左一句右一句的抱怨,视线落在陆长青身上,对方戏谑冲他一笑,俨然是一副看戏的表情。 “你们想要解释,还是想要再进去住两日,你们自己选。” 沈韫话不多,说完转身就走。 “唉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当官了不起啊!” “不行!你得说清!俺们工厂日后入了朝官,是几品官职,月俸几何!总不能让我们不清不白的被你们推来推去!” 有几个人见陆长青不阻止,宣泄的愈发上劲,跑上去堵住沈韫的去路,挤挤攘攘的把人围在中间。 沈韫上下两辈子都是个读书人,骨子里骂人都是文邹邹的词汇,有理讲理,没理直接动刀子。 可眼下他就算谢之淮附体,面对五六个蛮不讲理的大汉,在又不能动手的情况下,也只有咬牙隐忍的份儿。 陆长青想趁此机会报复一下沈韫,故意没有动作。 后面众人面面相觑,叶莺站在陆长青身边,留有余地的低声说道:“好人坏人都让他做尽了。” 陆长青跟着说道:“他既有心,就不是冷血之人。” 沈韫闻见他们身上臭烘烘的气味,一连退了好几步,这才忍无可忍的回头。 锋利的眼神剜了陆长青一眼,咬牙道:“陆大人,这里是上京城,不是你们的土匪窝!” 陆长青见好就收,刚准备出声制止,不远处一人一骑卷着烟尘飞奔而来。 后面带着十几个家将来势汹汹。 眨眼功夫,那些家将把他们围在中间,马上之人正是庄达的大儿子,庄天佑。 庄天佑跳下马,不算大的眼睛用力的睁开:“你们就是那什么兵工厂的人?!” 陆长青见过庄天佑,脑子转的飞快。 庄达还没有洗清嫌疑,庄天佑就这么出来肯定是瞒着他父亲的,估摸着想赶在他二弟前面争些功劳。 所以这家伙根本就快升级任务路上一个小怪,拿来刷下经验都嫌不够的。 他只需要放低姿态,好好说话。 反正他现在是沈韫的人,庄天佑能在沈韫手底下讨着什么好。 谁知他还没说话,围在沈韫身前其中一人喝道:“你又是哪来的!” 陆长青:“……” 平时是怎么教他们的?! 来的路上千叮咛万嘱咐! 来了上京见人说鬼话,不会说就闭嘴,怎么就不记呢! 那庄天佑平日里嚣张惯了,还是头次听有人敢跟他这么说话的,一群没见识的土包子简直就是胆大妄为! 庄天佑抡起手中的马鞭朝那人抽过去。 陆长青收留的这些人都是勤勤恳恳靠着手艺吃饭的本事人,武功是一窍不通。 说话的结结实实挨了一鞭,其余人见兄弟挨打,挺身挡在前头于庄天佑对峙。 陆长青连忙跑上前,将几人的怒火小心的拦在身后,正色道:“小少爷,我们是兵工厂的人,您找我们有什么事?” 庄天佑斜着眼奚落一句:“依本少爷看,就是一群上不台面的草台班子!” “就是因为你们,让我爹爹蒙受不白之冤,既然都放出来了,就都跟本少爷回去,本少爷要好好问问你们,你们的那些垃圾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我家账目上!” “肯定是你姓陆的跟谁勾结,要坑害我们庄家是不是!” 要么说傻人有傻福呢。 别看庄少爷整天吃喝玩乐不看众人的废柴样子,有时候胡蒙瞎猜都准准的。 陆长青对天发誓:“怎会,庄少爷,我们也是进去受了刑的,哪有心思去坑害别人?” 庄天佑怒喝:“那就是别人!” 他余光一闪,瞥见一直站在人群后没说话的沈韫。 来之前就听说陛下将兵工厂交给礼部一个小小侍郎安排,他们庄家和锻金阁闹到最后,谁也没捞到好处,他爹还在陛下面前丢了信任。 他们家都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不就是一个兵工厂,他把人都带回去屈打成招,就让这些乡巴佬承认是受段九易指使,陷害他们家的! 庄天佑本就没把区区侍郎看在眼中,也没打算过问沈韫的意见,只是……他一看见沈韫那张脸,忽然觉得好生面熟。 而且是在对方长的很不错的份上,庄天佑老毛病又犯了。 庄天佑推开陆长青,晃荡到沈韫面前。 挑着眉询问道:“您就是沈大人吧,我们是不是见过?” 陆长青狂翻白眼,心说:“何止见过,要不是自己坏了沈韫的计划,这句话估计只有托梦说的份儿。” 沈韫一身反骨不是开玩笑的,当场便说:“见过。” “在醉鸳楼。” 陆长青给惊出一身的冷汗,他已经好久没有过这种应激反应了。 庄天佑左右走了一圈,恍然拍手叫道:“看不出来沈大人一表人才,也有如此嗜好!” 陆长青:“……” 不过他也怕沈韫不怕死的再提供什么线索,好让庄天佑做出当街杀人的行为给庄达添堵,是沈韫的话这么做也不奇怪。 陆长青侧身一档:“庄少爷,我的这些兄弟都受了伤,还要劳烦沈大人……” “有你说话的地方吗?!”庄天佑不耐烦的吼道。 狰狞的表情在面想沈韫时,又带上几分不清不白的打量,庄天佑神思一凛,猛然间想起了那天晚上! 他见了鬼一样指着沈韫:“是你!本少爷想起来了!” 第59章 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 一辈子可能都忘不掉。 他贪图美色不假,可贪图美色的同时,要记住沈韫那张脸对他来说绝不是一件难事。 陆长青很快对自己的人使了个眼色,十几个人不动声色形成一个包围圈。 就连叶莺都悄悄的将手按在手腕上。 沈韫扯了下嘴角, 毫不客气的讥讽道:“庄少爷, 今日我奉旨来带走陆长青等人, 今日你杀不了我, 这些人就是我的,你一个都别想带走。” 陆长青听出沈韫说话语气气息不足。 担忧的向人看了眼, 发现这人脸色惨白,发白的唇角留着几个浅浅的牙印,隐在宽大袖袍下露出的手指轻轻颤抖。 陆长青此时此刻十分懊悔,刚才就该跟着人赶紧离开这地方的。 庄天佑还沉浸在那天晚上巨大的羞辱当中, 气的他全身颤抖,面部肌肉抽搐,青紫的经络在他额头若隐若现好像随时都能爆炸开来。 “你是那天的花魁!” 庄天佑怪叫一声, 他仗着自己带的人多,伸手要把沈韫拽出来, “你现在知道害怕躲着本少爷了, 老子今日就扒光你的衣服好看看你到底是男是女……啊!” 第67章 庄天佑甚至都没有碰到沈韫的衣角,手腕就被人拧着向后别去, 清脆的骨裂声后便是庄天佑的惨叫。 陆长青可以容忍庄天佑在街上撒泼犯浑,但他上赶着送死, 还动土动到了沈韫头上,那就不能忍一时风平浪静了。 庄天佑不是个好东西,沈韫更不个好惹的。 陆长青知道,沈韫想印祸东流唯恐天下不乱, 他甚至能猜到,沈韫在挑战他的底线。 事实证明,他的底线就在这。 哪怕沈韫已经身在高高的神坛,别人也碰不得摸不得。 陆长青一直告诫他身边的人不要轻易动手,却没想到,他才是那个最先破戒的人。 庄天佑疼得在他手里嗷嗷叫唤,周围一圈家将急哄哄的舞刀弄枪想要上前解救庄天佑。 陆长青做不来沈韫那一套,一脚踹在人屁股上,庄天佑连滚带爬甩出去好几米远,被自己个儿带来的人险险接住。 陆长青扫了一圈,走到人前肃声道:“庄少爷,陆某是圣人钦点的武库匠人,沈大人现属于陆某直系上级,庄少爷当街动粗,陆某只好冒犯了。” 庄天佑碰着断手怒喝:“胡扯!你管这叫冒犯!” “你们去把他们全部抓起来!出了后本少爷担着!快去!” 庄天佑也顾不上疼了,照着旁边畏畏缩缩不敢上前的人身后踹了一脚,才把自己带来的那些家将使唤出去。 陆长青最不想面对的局面还是出现了,而且还是这种时候。 他尚未在京城站稳脚跟,事情闹大麻烦不说,可能还会影响日后的计划。 不过他也庆幸,自己来的正是时候,要不然照着沈韫这个办法一脑门走到黑的劲头,迟来一天沈韫手中都不知道要沾多少冤魂厉鬼。 沈韫本该是意气风发少年郎。 陆长青总想伸手救救他。 都说世间将就报应,沈韫的因果有多少,他想着就要担多少,也至少让这人无忧无虑,开心快乐的走过余生。 这次他没有拦着叶莺,叶莺刚一动手,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 宁王萧难风尘仆仆赶来,当这众人的面将庄天佑揪到半空。 萧难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动了真怒:“庄家在京城当真无法无天了!庄天佑,本王看你是找死!” 庄天佑从萧难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杀意,他吓得一个激灵,□□渐渐湿润了,淅淅沥沥的水渍顺着他的裤脚滴落在地汇成一小摊。 “不是!我没有!”庄天佑不争气的开始哭嚎:“是那个姓沈的,他要杀了我……” 萧难嫌弃的一把将他扔出去:“本王看你是疯了!怎么,庄老是府上事情嫌少,放你出来坑害朝廷命官,好为你父亲开脱吗?!” 庄天佑脑沟浅,有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叫萧难一通话说的好似大难临头,支支吾吾了半天。 “殿下,我……我,您误会了,我就是看沈大人像……” “本王看你是瞎了眼!” 萧难骂道:“还不快滚!” 萧难这几年在朝中不愠不火,可再不济也是个根正苗红的皇家子弟,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他庄天佑蠢,而不会蠢到当街跟萧难过不去。 爬起来带着自己的人怎么来的,就怎么狼狈的离开的。 萧难一回头,担忧的视线在看见陆长青后,瞬间凝固。 陆长青……果真没死。 而且还回来了,他怎么敢的! 萧难不敢相信的眨了眨眼,确定是陆长青后,对沈韫投去质疑的眼神。 萧难几步上前,“阿韫,是不是因为这次的计划才中途有变!是不是!” 沈韫已经有些顾不上周围发生了什看,身上忽冷忽热,沉重的呼吸一下一下砸在他的胸口似的,每一次呼吸都十分费劲。 他晃了晃身体,抬手去摸随身带出来的静心丸。 药瓶子刚被他拿出来,就被陆长青伸手夺走。 沈韫去抢,陆长青人一躲一拦,左手顺势圈住了他的腰,右手弹瓶盖,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陆长青皱眉道:“吃这种药,你是真不要命了?” 沈韫哪还有力气去跟陆长青争什么,索性眼睛一闭,昏过去图个清净。 萧难见沈韫出事,下意识想要将沈韫的所有权抢到自己手中。 在抢沈韫一事上,陆长青怕过,但没败过。 陆长青单手拖着沈韫的腰向后退了一步,顺便不忘将沈韫软塌塌的脑袋摆到自己肩膀上。 陆长青颔首道:“好久不见,殿下。” 萧难有那一瞬间觉得,于沈韫他只是棋子而已。 “陆长青,你知不知道你回来,对阿韫来说是致命的,你会害死他!” 陆长青道:“殿下,我要是不回来,害死沈韫的会是他自己,而你是帮凶。” 萧难怒道:“你根本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陆长青一笑:“可现在沈韫要我活着。” “所以我现在活着站在这里,跟你说话。” 宣泄出口的怒火猛地堵在心口,萧难嗤红的眸子里燃烧了熊熊妒火。 看得出来这小王爷对沈韫的特殊感情,陆长青又想,这是被人挖墙脚了? 陆长青叹口气:“王爷,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 “烦请王爷带路,沈韫的情况不太乐观,得赶快医治。” 萧难已经不是几年前任性妄为,谨慎胆小的废柴王爷了,他懂得大局当前孰轻孰重的道理。 即便心中再有不甘和愤怒。 萧难让人去找了一辆马车,眼睁睁看着陆长青要亲自抱人上去。 一想到两人在一个车厢看……萧难想杀了陆长青的心都有了。 萧难拦着陆长青警告:“这马车不是给你坐的!” 陆长青点头:“我知道啊,可沈韫抓着我衣服不松手,我也没办法。” 显摆一样晃动了下自己的袖子,沈韫紧紧捏着一角,看的萧难脑仁嗡嗡直跳。 罢了! 不跟陆长青一般见识! 他就不信,陆长青有本事能一直护着沈韫! 萧难不方便把人把自己府上带,他有贼心没贼胆,阴沉着脸把人带到卓泱的府门前。 陆长青抱着人跳下马车,神色眼色紧张,走了几步飞快转身对萧难道:“王爷,需要您帮个忙,需要的药材都比较贵重,恐怕只有太医院有。” 萧难定睛往他怀里一看,只见沈韫被陆长青的衣服裹得严严实实,露出来的小半张脸也白的下人,毫无血色的嘴角沾染着刺眼的血迹。 萧难也慌了神,口不对心的反驳:“我凭什么……信你。” 他话没说完,陆长青已经抱着沈韫快步走开,直流给他一个匆匆的背影。 萧难烦躁的对王虞山吩咐道:“去请太医院的陈大夫,需要什么药材从本王账上出!” “别管什么药材,多名贵罕见钱不是问题。” 萧难一刻也不像留在这个伤心地,转身就往皇宫的方向去,王虞山生怕这档口萧难去皇帝眼皮子底下晃,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呢。 “王爷,您去哪?!” 萧难摆手示意他不用跟着:“你不用跟着,本王去找皇兄说说话,今日之事逃不过他的耳目 ,事情已经发生了,放任不管只会更糟糕。” 他与沈韫的关系,一直都是萧越心头的一根刺,尽管他们二人这两人有所疏远,萧越抓不到错处也奈何不了他们,可今日他贸然出现,已经是犯了大错。 他若不找个借口开脱,必然会连累沈韫。 王虞山心中替萧难不值:“王爷,您要怎么说?” 萧难思忖片刻,道:“就说本王想问问那陆长青,西北矿场能否投入使用制造武器,没想到碰上庄天佑……就这样说!” 王虞山心如刀绞:“您何苦啊,您这不是触那位的霉头呢!” 萧难骑上马,无所谓道:“不过是一座矿,给谁都一样!” 在知道兵工厂是陆长青的首座之前,他确实有意等有机会想要将矿场的生意投入到制造武器建造上,一部分想办法倒卖给朝廷赚钱,一部分私自留着以防后患。 他今日去找萧越如此坦白,无意就是断了这条路,可能还会令萧越对他的态度再冷上几分。 王虞山对此只敢怒不敢言。 依照萧难的吩咐,他去太医院请了最德高望重的陈大夫,护送到卓泱府中。 陈老背着药箱累的气喘吁吁,一进屋就看到陆长青像模像样在行针布穴。 陈老气道:“哪来的小庸医!还不住手!” 第60章 陆长青只说了准备药材, 可没说再来个大夫,而且是个有脾气的大夫。 多半是萧难不信任他。 没等人靠近过来,陆长青立刻起身,将床幔放下。 “老先生。” 陆长青挡在床前不让人再靠近, “小子陆长青, 是姚神医关门弟子, 庸医称不上, 常见的病症我都没有问题。” 第68章 陈老年纪大脾气就大,才不信陆长青口中的三言两语, “什么姚神医!老头子我不认识!你年纪轻轻的,别在给人治出个好歹来!” 陆长青抽了一口气,他借着姚箐的名头悬壶济世屡试不爽,虽然他才是收人做徒弟的师傅…… 没想到第一次在陈老这里吃了瘪。 看来咱的名声也不是道理都6管用的。 这老爷子倔的很, 任凭陆长青左挡右挡还是叫老爷子撞了一下,他又不能真的跟老人家动手,但沈韫眉间痣尚未散去, 决不能让陈老发现。 说时迟那时快,陆长青再次用上了自己特制的迷药, 味道淡淡的清香, 叫人属于防范,陈老比上次用在沈韫身上见效更快, 人没走到床边就直挺挺的往后倒。 陆长青扛着老爷子放到椅子上,等人醒来再说。 让他更为头疼的是沈韫一身的残体弱骨, 比他想象中的更为严重。 沈韫要是只是服用那压制离心散的药倒也还好,可这人好强的要命,服用的静心丸对别人而言可能没有影响,可对沈韫而言, 简直就是用来催命的。 离心散本身就自带毒性,性寒入体,中枢郁结,慢慢消耗着载体的精气神,就如同燃烧的蜡烛一样。 而沈韫服用的静心丸,药性很烈,数种药材皆为大补,性热,能够短时间内恢复人精力,有效的克制离心散的毒性。 但这无疑是将蜡烛丢进了大火,顷刻间就能被吞噬殆尽。 他就知道沈韫怎么会乖乖的去找解药。 就算有,他也不能吃。 好在陆长青这两年行走江湖学会了不少东西,尽管没有找到解药,也研究出更有奇效的药方减轻离心散对沈韫身体的危害。 陆长青将药方写好,叫醒了还在昏睡的陈老。 陈老使劲搓了搓一双眼睛,睡得迷迷糊糊:“怎么了这是……怎的突然就睡了!” 陆长青稳如泰山的坐在一侧,写起了另一张药方,一边道:“老先生是平日偏头疼的顽疾,夜里睡觉呼吸会困难,起夜频繁,会有心口绞痛的症状?” 陈老的一身毛病被说的七七八八,当下都忘了自己似乎来干嘛的,对陆长青那个说的话认真的听了进去。 “是了,小兄弟说的都不差,都说医者不能自医,这些陈年旧疾待在身上都习惯啦。” 陆长青笑笑:“小子略通医理,给您开一副药,您回去调养半月便可见效,虽不能根治,也会比现在好很多。” 他双手恭敬的递过去。 陈老半信半疑的接过,眯着混浊的眼睛一览。 赞叹的神情慢慢的浮现在他笑得满是褶子的脸上,陈老道:“好小子,这方子用药刁钻,辅以针灸刺穴通脾胃五脏,是我小看你了。” 陈老夸完忽然想到自己也是来给人看病的,怎么现在自己倒成了病人! 陈老一拍脑袋,“哎呀,我是来给沈侍郎看病的呀!” 陆长青按住陈老:“老先生,沈大人只是风寒,我已经写好了药方,不必担心。” 陈老一听是风寒,对陆长青就更放心了,笑道:“小兄弟叫什么?” 陆长青报上名讳,扶着陈老送出门外。 门外等候的王虞山看到一老一小相互搀扶着出来,好生奇怪,这陈老进去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很快送走了陈老,陆长青才将沈韫的药方交给王虞山,道:“去拿药,不用一次性全部找来,分几次送来就可。” 王虞山内心是对陆长青放心的,抱拳告辞了。 陆长青回到房间,沈韫已经醒了。 房间没有第二人在场,沈韫坦然露着光洁的额头和眉间那颗眼色越来越淡的红色小痣,直直的盯着陆长青看过来。 陆长青脚步一顿,心说,既然人都没事了,他又回来做什么? 他们俩现在的关系只是上下级的关系。 总归他说的话沈韫又不听,留在这找气受? 陆长青是有些生气的,在得知沈韫这几年是怎么对待他自己身体时,就有股无名火压在心头。 “你身上的药别再吃了,我给你开了新药方,几日后送来,没什么事的话我带着人先去找客栈住下,我们的事等你好了再说。” 陆长青背课本似的说完冷冰冰的转身就走。 “站住。” 沈韫出声唤道,一如既往带着命令的口气。 陆长青本来就带气,听沈韫的语气就更加气不顺了。 执意要走。 沈韫突然间慌了神,赤着脚跑下床,跌跌撞撞的拦在门前。 他很少在陆长青这里吃到冷落,哪怕是在他犯错后,陆长青也只会耐着性子跟他讲道理教善恶,也可能是他早就习惯了陆长青的温柔和包容,对方突如其来的冷淡让沈韫尝到不知所措的滋味。 正因如此,向来聪慧谨慎的沈韫没有注意到,陆长青的步调很慢,若不是有意在等,这人长胳膊长腿的的,哪会真的让他挡在门前。 等沈韫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是失态,沈韫垂下头,紧张了咬了咬下唇。 沈韫的双眸左右乱看,强撑着面子说道:“我有话问你,你不能走。” 陆长青背过身,将赌气一发到底:“沈大人问就是,问完我就走。” 沈韫是真的有事要问,但是又怕隔墙有耳,遂向前迈了几步,避开房门和窗户,自然而然的牵起陆长青的手行至角落。 房间不大,只容的下三两步。 距离甚短,便有一人意犹未尽,心情大好,但面上仍旧板板的,气气的。 这是他们时隔两年多之久,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独处。 陆长青日夜念着这人是否安好,怕人偏激的性格走上歪路,又担心人招惹了是非,树了几家敌,可更多的还是……想快点见到他。 再相见,他必然要做能撑得起沈韫一条海宽浪阔的河流,任沈韫呼风唤雨也好,兴风作浪也罢。 沈韫将他推向墙角。 陆长青克制着呼之欲出的激动心情。 沈韫低声问道:“小世子的夫人和他的孩子是被你带走的吗?” 恍若当头一盆冷水,浇的陆长青里里外外透心凉。 陆长青没好气道:“你都知道,还要再问一遍。” 沈韫道:“听你亲口承认我总放心些。” “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陆长青:“……” 就这? 沈韫的话比寒冬腊月的冰雪还要让人心寒。 “那换我问了。”陆长青抬手紧了紧沈韫松开的领口,动作不算温柔,甚至带着威胁的意味,“闵州临行前,我跟你说的,你还记得多少?不吃我的药就算了,解药你也懒得找,我要是不回来,你就准备这样下去跟他们闹个鱼死网破?” 沈韫总算有些回过味来,合着陆长青刚才是在跟他置气。 沈韫被人提着衣领不得不踮起脚尖,扬起脖子,那模样活像待宰的羔羊,“你的药不管用了,才换的药!” “皇帝疑心重,这两年我不敢调查太深,你父亲没有找到,哪来的解药!” “你就算回来,我也会跟他们鱼死网破,我若不争权夺势,他日被碾死的蚂蚁就是我!” “陆长青!你松开!” 沈韫一个一个问题回答了他,说完气的脸都涨红了,恼羞成怒之下屈起膝盖顶出去。 陆长青一躲,松开了沈韫的衣领。 他脸色比刚才更差了,陆长青一言不发,转身出门。 留下一脸怒意未散,又有些迟疑不解的沈韫。 他又说错了什么? 饶是沈韫的脑袋,也想不通陆长青的怒火从何而来。 两人各生各气,都还没有等到互相有解释的机会。 齐王那边就出事了,听说人下午冒冒失失进了皇宫,不知和陛下聊了什么,惹恼了陛下。 萧难在宫里挨了顿板子,人被打的只剩下半条命被送回了王府,听说西北挖出的矿山也交了出去,半数的老常家军都被皇帝调配后方补给的队伍中。 随之宫里荣三宝荣公公亲自下来,带了皇帝赏的人参灵芝等大补的药材前来慰问。 荣三宝笑眯眯道:“陛下体恤沈大人受了委屈,送来这些东西让您好生养着,齐王殿下这次有些不懂事了,沈大人今后办事可得小心些,别被牵连了。” 沈韫懂了。 萧越则是在提醒他别跟萧难走的太近了。 他虽然气萧难这次贸然用西北的矿山做交易打消萧越的疑虑,但也都是为了保住当下他们和萧越之间那层薄薄的信任。 萧越能给的信任,沈韫不需要了。 是时候了,铺的网该收一收了。 偌大的上京城,只有在深夜的时候,才能露出它原本的模样。 万籁俱寂不见月光的黑,到处藏着獠牙和尖刺。 人的丑恶也会在这种时候,肆无忌惮的展露出来,而弱者被迫承受强势一方施加的折磨,屈辱…… 第69章 “怎么不说话了?”奶白色的温泉上漂浮着一层嫣红的花瓣,一层一层激烈的波纹撞散水面的宁静。 足够大的宫殿内屏退了所有宫人,两道暧昧的喘息夹杂着时不时带着泣音的闷哼声,在温泉袅袅白雾之中,是关不住的春色,藏也藏不住的旖旎。 周寅礼身上的衣物在挣扎过程中被褪去了大半,只剩上衣歪歪扭扭的挂在身上,他用力向岸上爬,每每快要成功的时候,就会被身后那人抓回去。 然后继续忍受着非人的折磨。 萧越动作停下,掐着周寅礼的下巴抬起,从后贴近人软软的耳垂轻咬:“今日你拦朕杀人的时候,你这张伶牙俐齿的嘴可一个字都不少说啊。” 周寅礼的呼吸不受控的抖了两下,用力想要躲开,可又无处可躲,他只得仅仅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萧越报复似的重重咬在人的肩头,方才听见一声痛叫,“小周大人,你只有这种时候才会安静,可是不对,朕要你大点声,就现在……” 周寅礼泣不成声:“疯子……” 萧越眼底充红,道:“你说萧难不该死,那是谁该死?朕吗?!” “你在朕面前袒护萧难,还胆敢袒护沈韫,小周大人,你怕不是忘了,你自己都护不了自己,还有心思管别人!” 周寅礼哪还有力气去听萧越说了什么,只想快点结束这场羞辱。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周寅礼感觉被人抱到床上,身边那个人不厌其烦的再次贴上来,可他没力气再拒绝了。 最后的意识里,萧越的声音在耳边呢喃:“过几日秋狩,朕带你一起,顺便让你看看清楚,沈韫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世人如何看待他,萧越都无所谓。 天下皆在他脚下,多少人称他暴虐,□□,昏君,可谁不是在他面前乖乖俯首称臣,只有周寅礼。 任何时候周寅礼看他的眼神,都让他害怕,无端的愤怒,总能让他想起死在几年前的谢之淮。 当年夺嫡之战,若非谢之淮的出现,他恐怕哪一天死在冷宫都无人知晓,萧越不认命。 谢之淮刚刚坐上首辅大臣之位时,奸佞之臣的名声无人不知,他设计买通宫奴,故意在梅园冲撞了这位年纪不过二十的权臣。 谢之淮爱画,他便装出懦弱无害的模样,投其所好,从不僭越,谢之淮要杀太子,他便自愿成为那把刀,助谢之淮成为万人之下的第一权臣。 他懂谢之淮想要什么,谢之淮亦被他的真诚打动,他们二人精心筹划多年,肃清路上一切阻碍,可到最后,谢之淮却要那个废柴草包的老七萧难坐到那个位置上。 谢之淮一旦决定的事,谁也别想改变,他想想也觉得可笑,谢之淮要的是个傀儡,怎会会将一个能与他旗鼓相当的人送上敌人的位置上。 萧越叛谢之淮不是一蹴而就,从一开始他就心存利用,谢之淮确实惊才绝艳,他比不过,但谢之淮却不如他更有耐心,更加心狠。 所以当他终于有机会将谢之淮踩在脚下,萧越才觉得自己真正的赢了,他不会再低三下四仰慕谁,依附谁,天底下没人谁会再能与他抗衡。 谢之淮将死之际,那双眼不再友善,没有欣赏,对方的眼中看见的好像是个垃圾,是个从头到尾的失败者,萧越发了疯似的弄瞎了他的眼睛,施加的刑法数不胜数。 直到谢之淮死前,方才大笑着告诉他一句话。 “天有绝人路,今日我死,他日你必亡,萧越,你步步为营,我也不是满盘皆输……对你,留有后手,也算我看得起你,这帝王位你便拿命去座吧。” 出身带给他的自卑,数十年冷宫的折磨,是豢养他心底阴暗和暴虐的养料,一朝爆发,成就了今日的他。 什么后手,他都死了,还能有什么后手! 眨眼过去几年,萧越把曾经谢之淮的党羽杀光殆尽,伺候过他的丫鬟小厮都没有放过。 萧越杀红了眼,却仍旧无法拜托谢之淮如梦魇缠身一般的那句话,日日夜夜被谢之淮临死前的场景一遍遍的折磨。 他甚至一度认为周寅礼是不是就是谢之淮所说的后手,萧越查清周寅礼的所有底细,这人干净的在整个朝堂之中都找不出第二个,算算时间,也不可能跟谢之淮有任何关系。 可偏偏周寅礼总能让他想起那个梦里的恶魔,让他随时随地都想把人的尊严踩在脚下,又留有余地的退让,好看着对方脸上的抗拒,屈辱,不甘,来满足他那奇怪的念头。 彼时。 陆长青带着十几位兄弟落脚上京城内的一家客栈,等着明日一早沈韫过来接他们前去锻金阁报道。 本该是锻金阁的当家人段九易接洽此事,几日前因锻金阁走水,段九易伤重,此事便推到了沈韫身上。 至于为何那么巧能让沈韫接下这个活儿,陆长青心如明镜。 陆长青叫来叶莺,写了两封家书以及密信。 一封是给柳三娘,一封给常世子夫人郑氏,余下的密信是要给冯老板的。 陆长青交代道:“告诉冯老板,按照名单的名字收紧各方将首的补给,收的钱也要涨,只要他们肯出钱,就一直收,直到他们拿不出钱。” 叶莺拿好东西,对陆长青的安排没有二话,跳到窗台上回头看着陆长青:“等我回来,最好能听到沈韫的解释。” 陆长青挥挥手:“好巧,我也在等他给我解释。” 次日一早。 沈韫的马车已经在楼下等着,陆长青等人乌泱泱的从客栈走出来,吓得客栈的客人还以为是哪个山头的土匪来打家劫舍的。 他们人太多,肯定没有马车的待遇,陆长青跟车前硬邦邦打了声招呼,跟着兄弟一起跟在马车后面。 没多大会儿,初九跑过来讨好的问陆长青,“长青大哥,你吃早饭了吗?” 小萝卜头这几年长的飞快,都成大孩子了。 陆长青捏着初九的耳朵:“小初九,上次出卖我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呢!” 初九哎哟哟的叫了几声,嘻嘻道:“我错了,长青大哥,所以来问问你吃过早饭了吗,先生车上还有点心……” 陆长青看了一眼车屁股,手上又用了点力气:“我这里兄弟十几个,问问你家先生够吃吗?” 负责传话的初九捂着耳朵回去,过了会儿委委屈屈的再次过来:“长青哥,先生说让您去车上帮他看看病,还说了,你要是不过去就绕着城走三圈,也不给饭吃。” 陆长青身后的英老三不满道:“这病秧子咋就那么事儿多,想见你就直说,昨儿个在大理寺我瞅他就不顺眼了,老盯着老大你看,指定有什么想法!” “让我去!我去会会他到底想干啥!” 陆长青赶忙拉着人,好气又好笑道:“你真想绕城走三圈啊,歇歇吧。” 陆长青上了马车,车厢很小,他坐到最远的角落,中规中矩的问道:“沈大人还有哪里不舒服?” 沈韫明眼看得出陆长青有意疏远,心下生出几分烦躁,嘴上耐着性子回答:“你不把脉吗?” 坐那么远干什么,过来靠近点啊。 陆长青道:“昨日已经看过,药方也给了王虞山,沈大人若听医嘱,好好吃药就没什么问题。” 沈韫可不是来听陆长青阴阳怪气的,深呼一口气,用尽毕生的耐心,破天荒的主动解释道:“昨日我说谎了,你给的药还能用,但是服用静心丸可让我短时间恢复精力,等尘埃落定,我会听你的,该怎么治就怎么治,该怎么解就怎么解。” “等尘埃落定?”陆长青还以为能等来沈韫的认错道歉,结果这人一番话听得他是一阵阵的头顶冒火,陆长青看向沈韫:“这么说你还准备再吃下去? ” 沈韫皱眉道:“你不就因为这个生气吗?” 陆长青这下真的气笑了,笑了一声冷下脸:“随你怎么理解,命是你自己的,干我何事。” 他说罢,比昨天更加生气一百倍的跳下马车。 沈韫的事他再也不想管了! 沈韫想了一晚上都没想明白陆长青为什么生气,好不容易有点眉目,放下架子难得跟人道个歉,结果……一不小心还踢到驴屁股上了。 他怎么看起来比昨天还要更生气? 要说生气,最该生气的难道不该是自己吗?! 坏了自己计划,还不怕死的一脚踩进京城这滩泥水里,他陆长青的命,又干自己什么事?! 就该让他们在大理寺多呆两天! 第61章 段九易拖着受伤的身体等在门口。 马车在门外停下, 他也不要人搀扶,亲自上前迎接。 “沈大人,终于真真正正的见面了。” 段九易一语双关,前方带路, 一边说道:“陆长青他们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这次锻金阁能有他们加入, 如虎添翼, 这还要多谢沈大人。” 沈韫皮笑肉不笑:“得了便宜还卖乖,皇帝盯上我对你没什么好处。” 第70章 他顿了顿, 看了看段九易一身伤病,嗤笑一声:“怎么就没炸死你?” 段九易脸上露出几分尴尬:“其实我也是担心,万一这兵工厂并不如传说中那么机关算尽,心灵手巧, 我白白接这么大个包袱,我这锻金阁也养不起啊。” 陆长青被带着先去了理事院登记,回来路上个个充满好奇的在堂前参观。 锻金阁不比别的官职部门, 是专司火器,武器, 机关, 暗器的地方。 所以这里到处陈列着各种各样的火药,锻造的五花八门的冷器, 还有等比例缩小的机关样式,以及精巧细致的暗器都有展示。 陆长青对这些不太感冒, 毕竟比这些更为先进的他见多了。 段九易在人前是个老好人,哄孩子似的拍拍收道:“各位,沈大人今日过来说清兵工厂相关事宜的,今后你们的职位, 俸禄,以及调配所属机构,陛下都有所定夺。” 沈韫不疾不徐的给他们讲清楚。 日后在没有兵工厂这样的名字存在,他们讲隶属于锻金阁,单独开分出来的相关机构,在锻金阁内称二部。 除了阁主段九易能与他们直接联系,再无其他直属上司。 当然,沈韫除外。 段九易最后总结:“欢迎二部加入!” 下面十几个人兴致缺缺,稀稀拉拉的掌声不提也罢。 段九易尴尬的毛病又犯了,咧嘴干笑道:“我带大家去住的地方看看,要是你们不喜欢,可以再换!” 沈韫眼看着陆长青都不带看他一眼的,胸口涨涨的。 不爽。 “陆长青。”沈韫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带着回音:“你留下。” 当着外人的面陆长青不好落了沈韫的面子,便让其他人先走。 那英老三有的一脸愤慨,捏着嗓子指桑骂槐道:“老大,这小白脸看着没安好心,小心点别被他骗了,特别是这种长得妖里妖气的,更得小心!” 陆长青:“…赶紧走吧。” 等人走没了,被留堂的陆长青恭恭敬敬的敷衍了一句:“沈大人,您有什么事?” 沈韫:“……” 他能有什么事,就算是有事也段九易的事,他不就是想知道陆长青生哪门子气吗?! 沈韫没事找事胡邹了句:“你手底下的那些人,每人一份信息登记,你来写。” 陆长青提笔就写,写完了交给沈韫:“沈大人,还有事吗?” 沈韫咬牙:“你好好说话,这又没别人。” 陆长青阴阳怪气道:“好好说话不见得有人听。” 沈韫也没什么心思去看那些登记记录,扔到一旁,见陆长青没有一点要留下好好说话的意思,只得自降身段起身走到陆长青面前。 靠近了,他微微仰头看着对方,每一眼都看的很认真。 陆长青被他看的身上冒汗,身体不得已向后仰,后背紧紧贴在了椅背上。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不自在的结巴道:“你,干什么?” 沈韫毫无征兆伸手捧过陆长青的脸,再靠近一点点,下一秒便跨坐在那两条结实有力的大腿上。 “陆长青,我们很久……没见了。” 上京城的日子并不好过,这里有不怎么美好的回忆,有乱糟糟的一团麻烦,有勾心斗角的权力关系,他想寻一处安静地好好睡上一觉都难。 每当他累到崩溃时,能想起的只有在月亮后生活的那段穷苦日子。 真是又穷又苦,但……意外的叫人回味无穷,那段回忆离不开陆长青的身影,这人老实有点迂腐,笨拙的用自己的办法搭出一条梯子,送他破笼而出。 当他以为两人以后不会再有交集,他会一条路走到黑,结局生死无所谓,陆长青又出现了。 一眼望不到头的黑让沈韫犹豫了,陆长青是他的变数,所以他想要知道陆长青回来的真正目的。 沈韫的主动大胆陆长青早就在很久以前,某个夜晚的一只小船上见识过,突然再来这么一次,陆长青还是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红透了脸。 陆长青双手悬在半空,都不知道放在哪,好不容易碰到了那人的腰,跟烫手似的缩了回去。 “沈……沈韫,门,没锁,你你好好说话……” 沈韫全然不把陆长青扫兴的话听在耳里,垂着颤颤的眸子低声问道:“说,多久没见了?” 陆长青双手握成拳,紧绷着下颌回答:“两年五个月零三天。” 沈韫又道:“宁城战役,我以为你死了,我派人去找,找到一个面目全非,穿着你衣服的人,陆长青,我以为你真的死了。” 他紧紧盯着陆长青的眉眼,好想要这两年多的无法相见的思念都弥补回来。 “后来,左放的人查到你们的踪迹,我本来可以把你抓回来的……结果你一走,便走了这么久,我要杀庄天佑,你又恰好出现,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两年间你连封书信都没有?” 他越说越快,声音越来越紧,双手抓在陆长青的衣领上,力气大到他的指尖发着白,失去了所有血色。 陆长青没想到沈韫会主动开口说出这样的话,这人也会收起利爪,放下姿态对着别人诉说委屈,关键是……陆长青还很吃这一套。 他莫名其妙松了口气,身体习惯了这样的姿势,他的手顺其自然的放到了沈韫的腰上。 “我就知道是你。”陆长青哪顾得上再跟人置气,心软的都要化掉了:“早猜出来是你帮忙断后,这几年形势多变,身边还有个时时刻刻都想找你报仇的叶莺,实在脱不开身。” “而且这几年东奔西走,好几次大难不死,身处险境,若贸然与你联系,也怕牵连到你,你不是总说我挡你的路吗?”陆长青腾出一只手轻轻捏着沈韫的后脖颈压向自己,眼带笑意:“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挂念我,你很想我吗?” 沈韫目光落在他的唇角,道:“看得出来,你才是着急投怀送抱的那个。” 相思苦短,干柴烈火。 隐晦的气氛瞬间变得灼热,两人唇抵厮磨,十指交缠。 陆长青用力的两人压向自己,身下的椅子不堪重负的咯吱吱胡乱作响。 尝够了唇齿间的香甜,陆长青情不自禁的轻吻着人的下巴,那人毫无防备的仰起脖子,露出脆弱细白的脖子,引着他不能克制的留下粉红色的痕迹。 “陆长青,你还没回答我,”沈韫扯住陆长青身后的长发,制止了人的动作,“你恰好出现,是不是什么都知道,这几年,你又在搞什么小动作。” 陆长青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角,抬头看向他,“你不是都见到了,兵工厂是我弄的,为了有资格出现在这,我可是煞费苦心。” 沈韫道:“我看着很好糊弄吗?” 陆长青笑:“可你装一次糊涂又能怎样?” 沈韫的手悄悄摸向腰间,冷呵呵道:“你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 他的手摸了个空,自己随身带的短刃不翼而飞,沈韫明明记得自己别在腰间,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出了门。 正当他疑惑自己记错的时候,那把短刃出现在了陆长青手中。 陆长青拿着短刃在人面前晃了几下,分在得意的眨眨眼:“吃一堑长一智,让你捅了两刀了,不会再给你第三次机会了。” 沈韫没有生气,反倒笑了起来,“长本事了,陆长青。” 大概知道套不出什么话来了,沈韫觉的了然无趣,从陆长青身上下来,有模有样的整理凌乱的衣物。 要不是他嘴巴通红,脖子上有暧昧不清的咬痕,他跟刚才主动热情相比,完全是两个人。 沈韫站起来,眼睛不怀好意的在陆长青身下睨了一眼。 “陆大人真是不知羞耻。” 陆长青咳了几声,厚着脸皮用衣服盖了盖,“是,我不知羞,也不知是哪个更不知羞的读书人挑起的。” “只点火,不管灭。”陆长青压身走上前,低声在人耳边逗趣:“这又没别人,一解相思苦,眼下就可以。” 沈韫耳垂不出意外的变得红彤彤的,真是几年不见,陆长青的本事都长到色头上了吧! 他口头上也没占到什么便宜,气急之下伸手去抢那把短刃。 陆长青打开窗户,直接将那把短刃扔飞了出去,落进了灌木丛找不见踪影。 陆长青一点也没有做了亏心事的样子,又拿出一把新的短刃,趁着沈韫动怒之前说道:“那把刀不适合你,以后用这个。” 沈韫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眉稍愉悦的向上一挑,将那把短刃接手过来。 短刃长八寸左右,通体黑亮,手感极轻,确实十分趁手。 那刀鞘也是特制的,没有过多的宝石镶嵌,雕刻的花纹用金丝勾了一圈,上面的图案好像是……草原部落的图腾。 陆长青道:“上面的花纹是吉祥的意思,本来想刻一只狐狸,太复杂了,我便刻了这个图腾。” 第71章 “它还没有起名字,你想好可以刻上去。” 说不高兴是假的,沈韫也不介意在陆长青面前露出如孩子讨到糖的神色,爱不释手拿着短刃在手边比划。 陆长青很少见他这么开心的样子,笑起来外面的乌云都看着顺眼了几分。 “还有这里,”陆长青抓住他的手,引导着沈韫在刀柄一个微微凸起的地方按下去,那刀柄另一端立刻弹出一把小几寸的刀刃,“可以拆下来,也可以就这么用,你怎么顺手怎么来。” 沈韫真心实意的夸奖他:“我很喜欢,谢谢。” 两人没有相处太长时间,毕竟都不是什么大闲人,段九易已经让小厮催了两遍,英老三也守在外面等着,生怕沈韫能把陆长青吃了一样。 他们一前一后的出了门,英老三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沈韫路过他身边时唧唧歪歪的当面蛐蛐:“别以为我家老大是那种随便的人,又不是个哥儿,做什么卖脸的勾当……” 跟在后面的陆长青刚好一字不落的听到,他一脚飞踹过去,面红耳赤的骂道:“我看你又欠揍了!谁让你过来了,我说的话你是一句都没记住,一会儿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沈韫冷着脸瞥一眼英老三,淡淡的提醒道:“三日后的秋狩,陆大人最好不要带着乱吠的恶狗一起,要不然冲撞了谁家贵人,当街处死喂野兽。” 陆长青叹道:“也没想带着他去……” 第62章 萧越继位后, 每年的秋狩几乎是皇家最大,且最隆重的场合,几乎所有的臣子,或世家子弟, 名门闺秀都会到场。 为了彰显皇帝威严, 萧越还会请来北原草原部落的首领前来参加。 北原上分出的部落有百十来家, 其中为首的便是丹羌。 自先帝收复草原, 签下和平条约。 丹羌守草原边境抵御南蛮,大越连年押送丰盛的物资, 以及开辟的两境商路畅通无阻。 两方势力一直处与友好合作的关系,只是近年来,萧越连年发兵征战,国库早就空虚, 导致商路艰难,送去的物资也是一年比一年少。 丹羌那边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两方往来的商路上, 时不时会闹出官司,搞得两边商人埋怨颇久。 今年的秋狩, 丹羌首领直接没有出面, 派了个不受宠的小王子前来应付差事。 那小王子叫布日那,额间的孕痣很是惹眼, 他一进场,就惹来不少人的注目。 好嘛, 丹羌这是不打算把面子放在明面上了,首领拒了大越皇帝的邀请不说,派来的人还是个哥儿。 布日那不敢抬头,畏畏缩缩的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乍一看面色如纸,瘦的像个麻杆儿,下个马车都要两个人搀扶,别说上场狩猎了,恐怕坐在那几个时辰都能要了他的命。 沈韫好巧不巧坐在他旁边,两人在病秧子方面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沈韫看着要比布日那好些,至少不会风吹就倒,两步三咳。 丹羌服饰特别,衣服上的花纹和陆长青在刀柄刻的花纹有些相同,沈韫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一不小心对上布日那的眼睛。 布日那好似被他看的害羞了一下,连忙低下头,用丹羌的礼仪示意了一下。 丹羌敢甩脸子给难看,沈韫都懒得拿出自己所剩不多的礼数回应,就这手里的酒杯举了举,算是打过招呼。 皇帝还未到场,场上人心莫测,谁都带着密密麻麻的心眼子开始四处走动。 朝臣推杯换盏,互相试探或拉拢,也有谁家自己年芳正好,相看良缘的不是没有。 当然,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陆长青作为朝中新贵,第一次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又因立场干净,未来可期,谁都想上前露个脸,探探底。 他长的又不差,为人随和可亲,这会子身边围了一圈世家小姐和小哥儿,陆长青来者不拒,游刃有余的和他们周旋。 实际上陆长青不善于应付这样的场合,他一直在找沈韫的身影,奈何身边叽叽喳喳,根本寻不到机会脱身。 在场的人他又没有完全摸清底细,只能尴尬的笑着一味的敬酒,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一边趁着喝酒的功夫满世界的找沈韫在哪。 陆长青这边围的水泄不通,再看沈韫这边,就略显惨淡了。 也有壮着胆子过来勾搭的小姐小哥儿,人没到跟前就被沈韫凉飕飕的眼神给吓跑了。 沈韫盯着场中最热闹的地方,要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不知道陆长青能这么招人稀罕。 他一早便去锻金阁,想着带着陆长青一起过来。 这厮倒好,不知道上了哪家官家小姐的马车,先走一步。 沈韫憋了一肚子无名火来到狩猎场,结果有看到陆长青在一群莺莺燕燕之间谈笑风生的样子,杀人的心都有了。 “公子,公子?” 隔壁桌的布日那唤了好几声,见人阴着脸对着前面发呆,不得已伸手敲了两下沈韫的桌子。 沈韫回过神,敛起眼底的冰寒,侧头看向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布日那。 布日那被沈韫眼神冷的缩了缩脖子,鼓起全身的勇气,用蹩脚的汉语问道:“公子,你知道……陆长青陆大人是哪位吗?” 嚯,陆大人好本事,名声都传到丹羌了。 沈韫面不改色道:“不知道。” 布日那吃了个闭门羹,窘迫的耳根子都红了。 但他身边又没其他人,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听说,他也来了,您不认识吗?” 沈韫冷声道:“不认识。” 他应付完身边的布日那,吃人的眼神再次看向陆长青那边。 陆长青终于看见了沈韫,顿时喜上眉梢,大老远的冲着沈韫挥手。 人紧跟着挤出人群跑过来。 坐在沈韫旁边的布日那紧跟着站起身,苍白的脸上透出点激动的血色。 等陆长青跑到跟前,布日那先一步开口唤道:“长青大哥!” 陆长青没来得及跟沈韫说话,认出布日那的身份,出于礼貌行了一礼,然后对沈韫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这为草原贵客认识自己? 沈韫哼笑,眼带鄙夷。 自己惹的风流债,看他也没用。 布日那大概看出陆长青的疑惑,赶紧解释道:“我的姐姐,妩月,你见过的!” “我是她的弟弟,布日那,长青大哥。” 陆长青瞬间明白了,他先前在草原落脚过一段时间,送给沈韫那把刀的刀柄上刻的花纹,就是请教的妩月。 只是他不曾见过眼前这位身体不太好的小王子。 陆长青欠妩月人情,对布日那态度自然不会差,遂即一笑,把尴尬轻松化解。 “想起来了,妩月确实提过她有个弟弟。”陆长青客气的说道:“你第一次出远门,在这安置怎么样?” 布日那道:“都安排妥当,长青大哥,你放心。” 陆长青不好过问为何丹羌让布日那过来,嘴上说了些好听的场面话,便把视线转向一声不吭的饮酒的沈韫。 身体不好,喝什么酒? 陆长青把他杯子抢走,“沈韫,忌酒二字你懂不懂?” 沈韫又把酒杯抢回来:“滚回你的位置上去!” 正好时辰到了,萧越在宫人的簇拥下,阵仗极大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闹哄哄的场面安静下来,陆长青无法,责备的警告了一眼沈韫,找到自己位置站好。 从后面看,陆长青都感觉沈韫的后脑勺都是气鼓鼓的。 想不明白自己又哪里惹到他了。 沈韫心中有气,看谁都不顺眼。 包括布日那。 扭头对盯着他布日那撒气:“看什么看。” 布日那:“……” 萧越这次出巡,身侧带着皇后,两人貌合神离,相敬如宾,看起来十分和谐。 若是仔细观察一阵,会发现站在萧越对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周寅礼关注的更多。 只是周寅礼面色清俊,不苟言笑。 萧越抬手示意,下场众人安静下来,萧越道:“今年秋狩与往年不同,此次众家需得用锻金阁新纳入二部所制的武器上场,拔得头筹,重赏。” 武器已经陈列在场,种类不多,但妙在武器的用途和效果,谁都想上场一试。 荣三宝上前道:“诸位,因兵器第一次亮相使用,此次秋狩两人一场,互相监督,最后定输赢。” “开始前,想参加的人以抓阄的方式来确定合作者。” “那么陆大人,您是新上任的锻金阁二部的首座,不如您来赏个脸,抓第一个?” 陆长青料到这次过来不会那么轻松,兵工厂做出来的弩,确实也该他上场给个示范。 没有拒绝,陆长青上前,随便抓了个名字打开一看,全然没有什么压力。 有了陆长青打头阵,后面的人陆陆续续上场,抓阄认领同伴,然后选了马匹,统一在校场前等待。 第72章 上场的大多是年轻子弟,个个摩拳擦掌意气风发,其中有两位公子打着马嬉笑的从后面经过。 其中一个道:“你可知文竹兄抽到了谁?” 另一个道:“可别是那个人……” “还真就是他!当年文竹兄喜得状元,沈韫闹到公堂说文竹兄作弊闹得沸沸扬扬,真是冤家路窄啊!” “嚯,那可有看头了!人家沈韫现在身世地位不差,许文竹不敢做的太过……” 陆长青竖起耳朵听到了关键字眼,他回头去人群中寻找沈韫的身影,发现那人位置上空空如也。 坏哉,这人不会真的要选这种时候报仇吧? 倒是那布日那还以为陆长青看的他,兴冲冲的站起来冲他招手。 陆长青咧嘴笑笑。 萧越看着热闹的场下,在桌下捏着周寅礼的手指把玩,饶有兴趣的在人群中寻找沈韫的身影。 “小周大人,你说,沈韫会去吗?” 周寅礼直挺挺站着,额角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忍气吞声道:“不知道。” 陆长青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他倒不是担心沈韫能在许文竹手上吃亏,只是觉得好像有些太凑巧了。 没有等太长时间,沈韫果真牵了匹马走到队伍最后,许文竹紧随其后。 陆长青和他中间隔的太远,压根没有说话的机会。 击鼓声响起,随着荣三宝公鸭嗓子一声令下,场下众人齐齐指马而去,身后卷起一阵尘雾。 猎场很大,陆长青冲进了树林,一回头,众人已经各自散开,哪里还能看得见沈韫在哪。 既然陆长青都察觉到了不对劲,沈韫又怎会一味的上当,他自有自己的打算。 他也没想到许文竹会这个时候找上自己,夸下海口要与他打赌。 谁先打到熊瞎子,谁就胜,输的那个人要为当年之事当众向对方下跪道歉。 沈韫原不想理他,一听此话,这是不去都不行。 原主的腿在许文竹手里吃的亏,迟早要算回来,既然送上门来,他还客气什么。 他倒想看看,许文竹想耍什么花招。 第63章 打赌输赢, 都是借口。 许文竹只不过想找个借口解决掉沈韫。 否则沈韫在的一天,那他冒名顶替状元暴露的风险就越高。 他在朝中虽然不是什么重要官职,但以皇帝那种没有什么事不是杀人解决不了的性子,掉脑袋都是轻的。 沈韫回京后, 不大不小做了个侍郎, 不招谁惹谁, 也不曾来找过他的麻烦, 许文竹本来就做贼心虚,平时能躲着就躲着。 但最近势头不对, 皇帝开始动用卓泱的势力,连带着开始关注沈韫,竟把兵工厂那么大一块儿香饽饽随便就给了他。 许文竹夜不能寐,日日提心吊胆, 生怕沈韫告到皇帝跟前,欺上瞒下,科举舞弊, 欺君罔上随便拿出来个罪名都够他死上好几回了。 几日前,他与好友借酒消愁, 好友知他与沈韫不对付, 便随口出主意,让他在秋狩上动手。 把人杀了, 让林子里的野兽吃掉,到时候死无全尸, 死无对证,就算是皇帝老子也不能拿他怎样。 许文竹觉得可行,暗地里花重金聘了几个杀手,准备今天动手。 两人进了猎场范围, 许文竹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偌大的林子只剩下沈韫一个人。 忽然身下的马儿不安分的晃了晃头,嘴里往外泛着白沫,焦躁的开始撅蹄子狂奔起来。 等许文竹找过来,只见沈韫的马直挺挺的倒在地上,脖子里横叉着一根树枝,周围伤口血淋淋的。 可就是不见沈韫的身影。 这人能去哪? 许文竹忐忑不安的循着地上的血迹寻找,越是找不到,他就越是担惊受怕。 沈韫到底死没死,死了让他看见尸体也算放心。 他低头找的认真,两双眼睛只能顾着前面,全然没发现身后多出一个人。 冰凉尖锐的刀剑顶在他的脖子上时,许文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危矣。 “沈韫!”许文竹一身冷汗,小腿肚子都在打颤,磕磕巴巴吧的说道:“这里是皇家猎场!外面那么多人等着,你敢动我是以下犯上的死罪!” 沈韫白净的脸上有几道脏污,身上的衣服也在刚才跳马过程中划开了好几个口子。 他拿刀的手心血肉模糊,是方才来不及抽刀用树枝扎破发狂马匹的脖颈时磨伤的。 沈韫不怕死,更不怕这些愚不可及的小把戏,他可以瞬间要了许文竹的命。 “我不动你,是因为我要一个清白。”沈韫手上力道重了几分,刀尖下已然见血,“许文竹,你不就是想杀我吗?以下犯上你说给谁听。” 许文竹在维护自己英明这方面还是有点骨气的,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哆嗦着声音逞强:“你要什么清白!你娘是不要脸的□□,是你的耻辱!你一辈子都不配站在朝堂上! ” “就算你现在的爹是卓泱,那又如何!你娘只不过是背着沈进才在外面偷来的男人,你身上照样留着最下贱的血!” 沈韫对素未谋面的娘没有感情可言,可这个女人是他上一世亲手送到卓泱身边的人,这种奇妙的关系,让沈韫对陈氏之女有了一丝莫名的愧疚。 要是当时他没有大营陈家女换下阿姐,会不会至少下场没有那么的凄惨。 沈韫冷下脸,抬脚踹在许文竹的膝窝处。 沈韫狠狠地揪着他的头发,刀尖刻在许文竹的脸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那让我看看,你的血有多高贵。” 许文竹不得已跪在地上,痛的哇哇惨叫,一双手胡乱扑腾,每次一动,沈韫就像故意一样,用力的把刀子摁进他的皮肉里。 人呢! 他找的那些杀手呢! 不是说好的会在暗中保护自己吗,怎么这种时候还不见人出现! 沈韫一只脚还踩着许文住小腿肚子上,脸上带着几近疯狂的笑意,在许文竹脸上刻了一个‘贱’字。 这人打断过原主的腿,霸占了他的文章夺状元位位居庙堂,原本能靠着自己的本事改变自己处境的原主再次回到了地狱中,熬过了几年。 沈韫直接杀了他都可以,他可以有百十来种的方法让他求生不得,但他还不能动手。 原主被诬害作弊的事情,需要许文竹亲口承认。 沈韫意在折辱,许文竹这种人,死法简单便宜他了 等字刻完,许文竹的半张脸都血刺呼啦的。 许文竹再也遭不住的崩溃喊道:“沈韫!你今天必须死!你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吗?!” “我找来的杀手不会放过你,他们很快就会过来!” 许文竹嘴上这么喊着,可心里都快气死了,说好的暗中保护他,那些收了他钱的杀手都是饭桶吗?! 沈韫闻言,动作顿了顿。 不对劲! 许文竹这两年都对他避而远之,这次有胆子过来挑衅他,必有反常。 他口中的杀手迟迟不现,是真是假,还是对他的试探。 方才他太想着看一看许文竹打什么算盘,竟然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 也就趁着沈韫没注意的功夫,许文竹一把推开沈韫,连滚带爬的躲远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都不敢想象沈韫在他脸上刻了什么! 沈韫制服人完全靠着暗算偷袭,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随便来个半大的孩子他都不是对手。 沈韫仰面摔下去,手里的短刃脱手而出。 许文竹满心怀恨,不见杀手出面,他便自己冲上前,亲手弄死沈韫才能以解心头之恨! 他扑过来时,沈韫眼底倏地一沉。 在许文竹背后的树林上方,几个如鬼魅一般的黑衣人已经静悄悄的伏在明处。 几个杀手无动于衷。 好像他们的任务只是来看一场好戏。 沈韫捡起刀子的动作停下,任由许文竹面目狰狞的朝他扑了过来。 他们对许文竹的生死全然不顾。 是想让许文竹死,还是……想让他死。 后者怎么也说不通,这些黑衣人怎么就知道许文竹能有本事杀了他? 所以,沈韫想要赌一赌。 赌这些杀手什么时候动手。 与此同时。 林中忽然惊起一阵飞禽。 接连三支短箭划破空气‘嗖嗖嗖’的扎进许文竹前面的路上。 许文竹骇了一跳,再往前一步他的脚就要被扎穿,他也在此刻意识到,有人在帮沈韫。 许文竹踉跄后退,眼睛里除了惊恐,也没别的了。 陆长青从一侧的土坡上跳下,拿着一把弓弩正将新的短箭放进去。 陆长青跑的一头汗,但此刻因为来的及时救下沈韫,他还能笑得出来,对许文竹说道:“沈大人身娇体弱,不是你的对手,来杀我,杀了我你才能动得了他。” 第73章 说话见,陆长青走到沈韫身旁将人扶起。 印象中,他很少见到沈韫这么狼狈的样子,这个从来把自己保护的很好的人,也受了伤,见了血,也会有所顾忌不去反抗。 许文竹又算个什么东西,配得上沈韫的一次妥协。 陆长青看到沈韫手上被树枝划伤的伤口,眉间显而易见的染上几分恼火。 这些年他这么努力的来到京城,爬到这个所谓的庙堂上有资格和沈韫站在一起,为的什么。 不就是想护在他前面,搭桥撑梯为他开路,不想让沈韫因为仇恨染满鲜血,更不想沈韫用自己的命去交换什么。 今日沈韫宁愿独自面对这些,就没有想过来找他。 是不相信他,是觉得他靠不住。 陆长青恼火的,多的是自己的姗姗来迟。 他觉得有必要告诉沈韫,身后不是悬崖峭壁了,回头看看,他就在的。 许文竹并不把这个新上任的什么劳子锻金阁二部的陆长青放在眼里。 他余光看到了树上挂着杀手,歇斯底里的喊到:“快杀了他们!杀了沈韫!” 却见,树上那些黑衣人迅速隐去,在林中只剩下窸窸窣窣的风声。 陆长青把弩交到沈韫手中,拖着沈韫的手,避开人的伤口,引导对方拨开机关。 ‘咯哒’,三支短箭同时挂在弦口。 沈韫记得,陆长青对待他伤人的事情,从来都反对的,这人好像不喜欢自己杀人。 这是怎么了? 转性了? 沈韫附和着陆长青的动作,抬起弩瞄准了许文竹。 他浅笑了一声:“陆长青,你在干什么?” 陆长青站在他的身后,两只手轻松将沈韫整个人都圈进怀中,教他怎么使用弓弩。 “在帮你报仇。” 许文竹如今是真正的孤身一人,刚才已经见识过弩箭的威力,此时此刻他吓得脸色惨白,抖着双腿爬起来就逃。 他不明白,自己找来的杀手为什么不动手,看到陆长青出现,全部离开。 巨大的恐惧让许文竹没心思去想那些了。 沈韫已经感觉到陆长青牵动着他的手指往下压,三支短箭蓄势待发。 陆长青来真的。 沈韫皱眉道:“陆长青,有人在试探我,不能动他。” “凭什么?” 陆长青三个字脱口而出,那三支短箭亦像他说的这三个字那样果断的飞射出去。 三支短箭准确无误的刺进许文竹的右腿。 林子里的惨叫再次惊起了一片鸟儿,许文竹拖着一条伤腿艰难的往前爬,身后拖着一道长长的血痕。 陆长青收起弩别在腰后,看也不看那许文竹一眼,对沈韫道:“有什么关系,畏畏缩缩可不像你。” 沈韫没想到陆长青真的能做到这种地步。 不解,愤怒,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欢喜。 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被那点欢喜冲昏了头脑,沈韫第一次有点手足无措。 “你……还不知道是谁要试探,你就这么打伤他,不怕惹麻烦吗?” 陆长青拿掉沈韫头上的一片枯叶。 “走吧,回去,这里会有人来处理。” 第64章 “是陆长青!” 盛怒下的萧越根本没有理智可言, 先前被他派出去跟着许文竹的暗卫被他斩杀了三个,剩下几个还跪在地上。 他们好像知道自己的结局终究难逃一死,在他们脸上没有害怕的神情,只是个个色白如纸。 寝宫内充满浓重的血腥味, 三具冰冷的尸体陈列脚下, 死状颇为惨烈。 萧越提着剑, 像恶鬼一样, 赤着脚,踩着血脚印神经质的走来走去。 “陆长青还敢护着沈韫, 他不衷,不仁……区区一个陆长青,还轮不到他有什么资格效劳朕!” “不过就是些武器,朕难道没了他还就不行了吗?!” 他疯了一样提着剑乱砍乱杀, 近旁伺候的几个宫人天降横祸,不明不白就被砍得鲜血淋漓。 荣三宝瑟瑟发抖的守在门外有两个时辰,直到寝宫安静下来, 他才带着人赶紧进去。 进去却又不敢贸然上前,荣三宝探头使劲往里面看了眼, 就被里面血腥场景吓得腿脚一软, 要不是后面的小太监扶着,他多半要摔倒地上去。 这样的惨景隔三差五都要上演一次, 荣三宝至今都不能习惯。 荣三保又看了一眼,确定了什么一样, 赶紧招呼人:“快,快送陛下去地宫!” 萧越每次发完疯,人就会处于一种半死不活的状态,然后就会去地宫待上一晚, 等再出来,人看着就能正常许多。 打开藏在寝宫的一道暗门,十几个人簇拥着萧越消失在门口。 荣三保又忙去叫人收拾房间的惨状,也就他出门喊人的功夫,没注意到有一道身影随着前面进入地宫的人身后悄悄跟了进去。 天亮前,周寅礼一个人从那暗道出来。 寝宫内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他脸色非常难看,脚步虚浮,甚至没走几步,人忽然支撑不住扶着一旁桌子干呕起来。 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萧越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那地宫阴暗潮湿,却囚着许多女孩儿和小哥儿,他们都不过十几岁的模样。 周寅礼亲眼看着萧越进去被安置在一处温泉池衷,宫奴从囚着的孩子中间抓出一男一女,将他们的手腕割破丢进温泉池里,看着那池水慢慢变的猩红。 两个孩子一开始的挣扎和反抗在失血过多后没了力气,直到流光身体的最后一滴血。 他不想知道萧越之后会怎样,周寅礼落荒而逃。 周寅礼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噩梦里都是在逃跑,可怎么逃,萧越总能找到他…… 荣三保在门外唤他:“周大人,陛下传您过去。” 周寅礼看向窗外,也就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身上不仅没能轻松几分,反而更累了。 他像个破布娃娃,没有灵魂,无法拒绝,去见那个恶鬼。 两日前的秋狩,许文竹废了一条腿,脸上有刀子故意刻下的一个‘贱’字。 萧越才不管许文竹伤的多重,顶着一张怎样的脸,今日一早把人召见进宫,还传了几位老臣一起。 阵仗这么大,估计不会善了。 萧越让他一个……禁脔过去,无非是想彰显自己的龙威,好打压自己的那点忤逆之心,好让自己乖乖的顺从于他。 锻金阁一早也没安生。 天没亮,金吾卫就闯进锻金阁带走了陆长青。 许文竹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段九易根本保不住陆长青。 陆长青也叫人省心,乖乖的跟着金吾卫去了。 临走前,这人还叮嘱他,让他不要将此事告知沈韫。 陆长青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他一个新上任的无权无势的四品官,在秋狩场上斗胆重伤朝廷命官,而且还是正大光明的。 换做谁当那个皇帝,都会觉得这人是倒反天罡。 陆长青第二次进宫,就成了罪臣。 金吾卫将他一路带到大殿门口,在门口碰上了周寅礼。 上次进宫领旨谢恩曾见过,那时就觉得周寅礼与其他的太监不太一样,这人站在萧越身边,不卑不亢,浑身上下写着我不高兴四个字。 后来听说过他的一些事迹,未免有些同情。 周寅礼与他擦身而过时,忽然身体一软,就往前摔。 陆长青下意识伸手去扶,就听周寅礼在他耳边用及轻的声音说了句话。 他听后脸色微变,不动声色的把人扶起。 周寅礼脸色依旧难看,低声道了声谢,先一步进了大殿。 殿前除了站着的几位老臣,那许文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躺在正中间,脸上的‘贱’字十分惹眼 。 知道皇帝喜静,他又不敢大声哭。 陆长青走进来,走的挺胸抬头,步步生风,一点也没有伤人的自觉。 萧越穿着很随意,几乎可以用衣不蔽体来形容,他的衣领敞开着,半遮半掩的露出精悍的胸膛,那张脸上挂着很重的疲色,幽沉的眸底窜动着深不见底的阴郁。 他望向陆长青,声音沙哑:“陆长青,你可知罪?” “一个匠人,仗着几分本领,欺上瞒下混到朕的面前,他沈韫是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死心塌地?” 国舅爷范徵在一旁指认:“陆长青,你糊涂!你别忘了当年沈韫是怎么背刺宁州,你也曾经跟着老侯爷出生入死,难道你就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陆长青到:“宁城战役十万大军苦守月余,朝廷援军迟迟不来暂且不提,闵州左放杀常小世子真相尚未可知,我只知道,这不是沈大人的错。” 范徵头一回见到骨头这么硬的小子,全天下谁不知道眼前儿坐着的皇帝可是位实打实的暴君,陆长青怎么敢说出那样的话的! 萧越也是没想到陆长青敢跟他硬碰硬,毕竟他把话都挑明了说,无非是给他施加压力,好让陆长青知道,自己不是瞎子,什么都看得到。 第74章 萧越阴恻恻道:“怎么,那是朕的错?” 陆长青跪在地上,腰背挺直:“臣不敢。” “臣还想问,许文竹怎么只敢指认我,却不敢说一说脸上的字是谁刻的?” 许文竹脖子一缩,没由来的一股恶寒涌上,或许陆长青并不如看着那般忠厚老实。 许文竹道:“我……你,是你们怕我抢了熊瞎子!你因为沈韫断我一腿,我恨不得杀了你!” 陆长青逼问道:“是吗,你不敢追究沈韫,是因为你不敢,你害怕查下去,当年你窃取沈韫□□金榜题名的事情败露。” “陛下,您说对吗?” 萧越猛地站起身,他身边站着的周寅礼同样震惊的看向陆长青。 “陆长青,朕看你是疯了。” 萧越眼下又是一片赤红,刚恢复不久的神智隐隐有了反噬的迹象,“你从一开始答应入京效忠于朕,其实就是为了沈韫而来。” “朕算来算去,怎么就没算到你陆长青是这样狼心狗肺的人物,叫一个沈韫把你死死拿捏。” 萧越已经慢慢来到陆长青面前,两人个头差不多,四只眼睛对视,好似有火花迸射而出。 陆长青一点都不怕的:“陛下,您要杀我吗?” 萧越忽然捂着脸笑了起来,看似疯癫的再一次拔剑,在陆长青身边走来走去。 他这个疯劲儿一上来,殿前的几个人都吓死了,除了陆长青。 萧越道:“朕杀你,只看我心情,就比如现在,朕不光要杀了你,还要把你的尸体挂到城墙风干,让沈韫好好看看,你这条衷心的狗,有多蠢。” 说罢,他举起手中的剑,直指陆长青心口。 陆长青动都不动一下,他说:“陛下,近来边境断粮断水,没有军用干粮,您的军队还能再进犯他国一步吗?” 萧越果然停下动作,死死的盯住陆长青。 陆长青继续道:“边防将士所用的姚神医门下的止疼药,消炎药,各种军需药物,是不是也断了供应。” “陛下以为臣这些年就只是个做做手工,什么也不懂的小人物吗?” 他没说一句,身上的气势就要涨几分,反观萧越却步步后退,不可置信的听着陆长青所说的一切。 范徵好像也知道了什么,要知道,当今皇帝要是倒下了,他这个国舅爷的第一大靠山就就名不副实了! 范徵大声骂道:“你闭嘴!你看看你在跟谁说话!” 陆长青既然敢来,就不怕萧越敢拿他怎样。 他手上握着朝廷的命脉,萧越只会被气死。 萧越崩溃的捂着额头,手里的剑被他拖在地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不,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这些东西都是他利用卓泱手下的‘往生路’偷偷押送,中间的卖家甚至都和陆长青没有一点关系,陆长青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陆长青道:“因为我是最大的东家。” 萧越感觉呼吸都变的困难了,他从没想过在经历过谢之淮之后,还能碰上这么棘手的难题。 那种被人凌驾于头顶之上的感觉,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荒谬!”萧越双眼失焦,“不可能!陆长青,就算这样,你还是锻金阁的人,是朕的奴才!朕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眼看着陆长青就要死不了,许文竹慌了。 陆长青不死,沈韫迟早有一天会报复到他头上,届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陛下!您不能留这等佞臣啊!他……他这是欺君罔上啊!” 佞臣? 陆长青心道,做个佞臣又怎样? 萧越在位几年,以暴制暴,民不聊生,没日没夜的讨伐他国侵略土地,死了多少将士,死了多少无辜百姓。 他做这佞臣心甘情愿。 有他这个佞臣在前方开路,沈韫再有一身反骨能如何? 随他去做,随他去闯。 就不信他能一条路走到黑。 第65章 这事儿要满着沈韫可不容易。 只不过沈韫算错了一步。 他以为不管是谁试探, 许文竹伤成那样,怎么说也得养两天伤才有力气去找背后之人告状。 不曾想,许文竹刚捡回一条命,就被萧越给叫进皇宫, 沈韫这边连夜安排人准备直接杀了许文竹灭口, 压根没来得及动手。 他知道萧越不耐烦自己, 好端端的来这么一出, 这是不准备继续演了? 要真是萧越试探自己,那许文竹必然只是个棋子, 昨日林中的那些黑衣人,等的是他亲手杀了许文竹。 之后萧越处于什么目的突然出手,理由太多,沈韫一时想不到哪个理由成了导火索。 那许文竹进朝告状, 告的是陆长青,却只字不提他,沈韫先去锻金阁找人, 段九易各种理由拦着他,沈韫就猜出陆长青八成已经被带走了。 为了佐证自己的想法, 沈韫直接硬闯锻金阁, 愣是逼得段九易差点死在沈韫那把小小的刀子下。 等沈韫离开,段九易摸着脖子上的血痕。 他奶奶的, 陆长青没跟他说沈韫手上功夫这么好啊,平时看着显山不露水的, 动起真格的简直就是六亲不认。 沈韫要去皇宫,把陆长青带出来。 依萧越的性格,陆长青新官上任就在他头上动土,跟造反没什么两样, 况且陆长青所作所为皆为了护他,陆长青就算死不了,也得掉一层皮。 萧越不可能叫陆长青好过。 他陆长青多大的能耐,这种时候逞英雄! 沈韫只身前往皇宫,刚到大门外,萧难骑着马风风火火的拦在他面前。 “你疯了!这时候进去送死吗?!”萧难倒是巴不得陆长青在里面出点什么事,也顺便好让沈韫看清陆长青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陆长青自己闯的祸,为什么次次你都要兜着!他若是真有本事,何必拖累于你!” 沈韫看着拦在他面前的萧难, “你错了,这京城上下人人为祸,若我出面,这祸必然天理难容。” 萧难一口气梗在心口,“这种时候你还要袒护他!” “他陆长青有什么好,难道就他那点上不台面的本事?” 沈韫急着进宫找人算账,微一皱眉,不耐道:“让开。” 他避开挡路的萧难,后者态度强硬,一把紧抓着他的袖子。 萧难道:“你不能去。” 沈韫用力挣脱两下,发现力量悬殊之下,自己根本不是萧难的对手。 “萧难,”沈韫眼底化不开的冰寒,“陆长青是我的人,他死了,包括你,谁都别想好过。” 萧难:“……” 不知怎的,萧难脑子里突然冒出四个字。 蓝颜祸水。 他陆长青怎么就配得上祸水两个字呢! 萧难知道拦他不住,只好忍痛退一步,语气放缓:“我只是……不想看你出事。” “不如这样,我身边还养着几个身手不错的暗卫,我让他们去探探情况。” 现在的情况探不探情况已经没有意义了。 沈韫刚想说话,一辆马车急匆匆的跑来,停在他们俩的不远处。 马车旁跟着的小厮穿着羌族的衣物,哈日那果然从车上下来。 哈日那形色也匆匆,瘦瘦巴巴的脸上显得几分孤勇,抬头望向宫门时更是一脸的视死如归。 沈韫和萧难两人站在那里,实在惹眼。 哈日那停下脚步,拘谨的行了个礼,“齐王殿下,沈大人。” 他的眼睛在两人拉扯在一起的手上看过,浅浅的一眼让沈韫瞬间心虚起来,急忙甩开萧难的手。 可恶。 心虚什么啊? 哈日那转而直接问沈韫:“沈大人,你也是来找长青大哥的吗?” 沈韫嘴角敷衍的抬了一下。 “怎?” 哈日那抖了个机灵,在秋狩上见过沈韫,就能感觉这人不好惹,浑身长刺,看人都不带正眼的。 姐姐果然说的不错,中原的男子个个鼻孔朝天,惹人厌的很。 在他们羌族,这种傲慢无礼的人是要被扒光衣服抽鞭子的。 哈日那抿唇要笑不笑:“沈大人,您现在进宫只会害了长青大哥,长青大哥曾经帮过羌族,我有办法能把长青大哥带出来的。” 羌族派个小哥儿来敷衍两地邦交,目的本来就不纯,羌族雄霸草原多年,要想反了大越不是不可能,萧越不可能不知道。 哈日那上赶着要去萧越面前舞,那就让他去。 沈韫难得给了哈日那一个好脸色,“那便替锻金阁谢谢你。” 那不是你的长青大哥。 那是锻金阁刚收编的人才。 哈日那的出现,让萧难暗地里大快人心的松了口气,甚至有点幸灾乐祸。 好个陆长青,在外头没少沾花惹草吧。 萧难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编排陆长青的机会,当下便开口道:“我看这个小王子过来,不是来给咱们下脸子的,倒是像来追人的。” 第75章 沈韫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萧难心情大好,连忙牵着马跟上去:“阿韫,你不知道,先前秋狩场上,这小王子的眼睛都粘在陆长青身上了,一听说你们出了事,他比谁都着急。” 沈韫:“……” “王爷,您是没事做了吗?” 萧难可太懂沈韫的言下之意了,他也早就习惯了,不受任何影响的继续侃侃而谈:“要我说,陆长青那点本事也就羌族能看得上,哈日那会护着陆长青不是没有道理,指不定想着把人怎么拐回去呢。” 要不是在大街上,要给萧难留点面子,他真想把人的嘴给缝起来。 沈韫摸了摸萧难牵着的马,忽然话锋一转:“王爷,您这马儿真漂亮。” 萧难立刻顺着沈韫的话接下去,洋洋得意道:“我最近新的来的良驹,可日行千里。” 沈韫道:“我可以试试吗?” 萧难:“当然!” 沈韫骑上马,抚摸着马儿顺滑的鬓毛,随口又夸了几句,夸的萧难脸上开花。 没等萧难笑完,沈韫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吃痛,撂起蹄奔了出去,萧难吃了一嘴的土,呸呸呸边吐边追。 沈韫管他什么好马不好马的,他只是不想再听萧难啰嗦。 他一点都不在意。 他真的只是不想听。 沈韫回到家,在门口放了萧难的马儿,训练过的马儿都认路,它自己能找到王府,倒也不必担心。 虽然他放任哈日那进宫救人,但不代表他就那么信任哈日那,以来他存有私心想探探哈日那虚实,二来……陆长青和他的关系有那么好吗? 回了家,不顾卓泱阻拦,沈韫动用道上几处暗桩,打通皇宫几处宫门,一旦宫里传出不好的消息,今夜他就掀了皇宫的房顶,直接送萧越归西。 他坐在房间,总共等来暗桩三道密信。 每一道密信都要死一个人,死的是谁不知道。 因萧越身边藏着很多暗卫,暗桩的眼线不敢靠的太近,只能言简意赅的描述一下。 尽管如此,在没有得来陆长青消息之前,每一封密信送到手中,沈韫都不太敢打开。 夜幕降临。 第四封密信迟迟未到。 沈韫算着时间,起身想外走去。 惨淡的月色在他脸上镀上一层晕染不开的阴寒,终于在出门之际,第四封密信送到他手中。 沈韫展开一看,眉宇间的浓愁总算化开一些。 他调转方向,叫人备马向锻金阁的方向飞奔而去。 陆长青不太好。 人没死,但挨了好一顿板子,后背都是鲜血淋漓的,半条命都快没了。 他今日在萧越面前示威已经算是胆大包天,萧越纵然不然伤他性命,可到底是个君王,只能在打个半死上面找回一些面子。 这些陆长青都认。 至少萧越也该看清楚了,自己以暴政稳固的天下,不会太长久,这天下是民心的,不是他一个人的。 陆长青有把握全身而退,就是没想到中途来了个哈日那,这小王子看着话都说不全,胆子可不小。 一上来便直言,说他是羌族神明赐予族人的恩人,是草原上的紫微星,此次来使,便是想要请陆长青一起回羌族,草原首领会给予他至高无上的荣誉和权利,并且会帮大越无条件死守草原边疆。 萧越脸都气绿了,一整天下来所有人都来给他添堵的。 陆长青赶紧表示立场,对萧越示好:“陛下,羌族一片好意臣心领,但臣是大越子民,在哪里都一样是为陛下效忠。” 萧越算是有了台阶下,也被陆长青的几句话哄的没了话说,没将他往死里打,消了气便放他回来。 这一段时间内,萧越可能都不会再找他的麻烦。 毕竟今日发生的事情,够他消化好几天的了。 挨完板子他是被哈日那的两个仆人扶出来的,他还担心会被沈韫知道,迷迷糊糊的跟哈日那交代:“别走大路,走小路……不能让沈韫看到。” 他这个样子被人看到,真的好丢脸啊。 明明是要保护人的,自己却挨了顿打…… 走小路要绕好大一个圈子,哈日那担心他的伤势,嘴上应着好。 实际上马车走的还是大路,尽快的赶回锻金阁。 叫人安排的大夫已经在去的路上,陆长青的伤得赶紧处理,耽搁不得。 陆长青的伤都在后背,只能趴在床上,看病的大夫给他处理伤口,疼得狠了他才咬着枕头闷哼两声。 偶尔有力气睁开眼,也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在眼前晃动,吵闹的很。 等他不知道第几次睁眼时,周身终于安静下来,陆长青看到一道欣长熟悉的身影立在床前。 他都不用仔细看,也猜的到是谁。 陆长青顿感心虚,手拽着被子往里面缩了缩,故作轻松道:“没事的,没事的……这么晚了你不休息还要跑来还看我笑话啊?” 有气无力的。 怪可怜的。 沈韫担心了一天,陆长青什么都不说,出了宫门也要让哈日那走小路来瞒着他,现在他人来了,还要逞强。 他这副样子逞强给谁看! 气归气,看到陆长青后背浸染出的血迹,和他虚弱的样子让沈韫窝着的一肚子火瞬间消失殆尽。 “不好笑。”沈韫冷着脸在床边坐下,想要掀开被子看一看陆长青后背的伤。 陆长青不想被他看到 ,怕这人看到了再生出什么念头,他伤着,实在拦不住啊。 他这一动,牵动后面伤口阵阵剧痛,“唔呃……” 真的,疼死了! 沈韫脸色一暗,扣住陆长青的肩膀不让他乱动,“陆长青,你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你因我受伤,却觉得我是来看你笑话,我在你眼里如此不堪吗?” 他说道后面,声音都显得晦涩喑哑,有那么几次个字好似克制着某种不甘的情绪。 陆长青却听几分委屈的意思,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改口:“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开玩笑的……” 他努力想要扭头看一看沈韫。 肩上的手随之松开了他,陆长青才有了活动空间,等他转过头,沈韫已经起身,背影清寂。 沈韫道:“随你怎么说,既然命还在,那我就回去了。” 陆长青敏感的察觉到沈韫的不对劲,您这股倔劲儿可不像是没事儿人啊! “等等,别,别走……”陆长青很没骨气的想要留下人,虽说不想让沈韫看到他这样子,可真的很想让人留下,想让这人……心疼心疼自己。 沈韫走的很决绝,大有出了这门,以后感情就不用谈了的决绝。 陆长青心思一动,艰难的撑起身体,伸手打翻了床头放着的药碗,整个人趴在床边倒抽冷气。 余光看到沈韫听到动静立刻回到他身边,肉眼可见的紧张,扶着他的手臂送回床上,动作无比温柔。 陆长青疼也值得了。 沈韫摸到一手血,眼圈登时红了。 陆长青这么一动,后背的伤口尽数坦露眼前。 几寸长的伤口纵横在陆长青后背,几乎没有完好无损的地方,严重的地方几乎血肉模糊。 这样的伤口不方便包扎,刚才好不容易止了血,叫陆长青乱动又扯开伤口,鲜血横流。 陆长青看不见自己的惨状,疼得他都有些麻木了,等沈韫一靠近便抓住人的衣角,咝咝两声傻乐道:“就知道你担心我……” 第66章 只是一句很平常的, 略带撒娇意味的话,沈韫却听得耳根子酸酸的。 他对感情没有多高的见解,上一世他身边不缺美人,只要他招招手, 有的是人凑上来。 沈韫低头浅浅的对上陆长青的双眼, 那双眼睛有太多东西, 讨好, 欣喜,渴望, 还有最重:要的一样,是陆长青的付出。 沈韫勾起他鬓边一缕碎发,目光闪烁,好似在笑:“是了, 我差点就要掀了皇宫的房顶,你满意了?” 陆长青抓住脸颊旁弄的他痒痒的手,低声说道:“满意, 但如果有这样一天,我希望你不要走到这一步。”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 只要沈韫想这么做, 陆长青信他一定能反了京城这片天。 陆长青道:“我不要你的名字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史册上,前路荆棘, 我来趟平,你可不可以……信我一下。” 他说着说着, 声音也越来越低,眼皮子再怎么用力也就撑不开,到最后昏沉的意识彻底将他拽入梦中。 沈韫盯着他看了良久,呼出一口憋在胸口的气。 回想先前种种, 沈韫慢慢回味过来,原来陆长青很早很早之前就开始在更改他的结局。 那是怎样的一个结局。 沈韫竟然也开始有些期待。 陆长青伤势严重,夜里要防着起热,乱动,身边自然离不开人。 沈韫想着去找段九易再借床被子,今夜就不回去了。 第76章 他正想着,哈日那熬好了药送过来。 看见沈韫不由得一愣。 哈日那走上前,他有点儿害怕沈韫,但还是壮着胆子小声说道:“沈大人,我留下照顾长青大哥就好,您还是回去吧。” 沈韫道:“他身边需要有人近身照顾。” 哈日那赶紧道:“我可以。” 不,你不可以。 沈韫笑道:“那我走?” 哈日那表情殷切的看着沈韫,脸上就差写上你快走三个字了。 沈韫随他的意,故意露出被陆长青昏睡后还紧紧拽着的袖子,扯动了一下。 睡梦中的陆长青用力的皱了皱眉,抓得更近了,“韫韫……” 沈韫:“……” 哈日那听得清清楚楚,脸色唰的一下变的通红,窘迫的攥紧双手,想说什么又没法子开口。 沈韫炫耀似的对哈日那陈述事实:“不好意思,长青哥哥好像离不开我,不如小王子先回去休息,实在不敢让您屈尊降贵的照顾病人。” 哈日那:“我……你,那我先告辞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沈韫气到,哈日那脚步飞快的离开房间,仿佛多留一秒都能气死当场。 沈韫心情大好,低头凑到陆长青耳边低声问道:“你方才唤我什么?” 陆长青睡得憨香,对沈韫的问话没有任何反应。 沈韫轻啧一声,试图将自己的袖子拽出来。 不出意外的闹的陆长青挣扎几下,手上越抓越紧,睡梦中不安稳的再次呢喃出那两个字。 “韫韫……” 沈韫不再逗他,索性直接和衣而卧,挤在床边躺下。 夜里,陆长青反反复复被疼醒几次,不过清醒的时间不多,沈韫捏着人嘴巴喂了几次药,后半夜才勉强休息了会儿。 等他醒来,天大亮。 他身上紧紧贴着什么东西,暖烘烘的,软软的,很舒服,就是有点勒的慌。 沈韫动了动身子,发现双手双脚都被缠住,睁开眼,是一大片暴露在眼前的结实精壮的胸膛。 若不是半敞的上衣挡住了下面,说不定还能再看到点什么。 头顶上传来陆长青略带调侃的声音:“昨晚辛苦你了,要不要再睡会儿?” 沈韫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说不出来哪里怪,反正脸上火辣辣的热的发烫。 “什么时辰了?”沈韫顶着一张大红脸从陆长青怀里钻出来。 他动作没注意,脑袋一下子撞到陆长青的下巴上,陆长青捂着下巴疼得泪花儿都逼了出来。 陆长青嘴上痛呼出声:“分开两年,抱一下都不让了!” 沈韫头一次体会到情人之间的你打我闹的趣事,有些招架不住,哄人的话还似乎硬憋出来的。 “没,没有,让抱的……那不是抱了一夜,”沈韫看他下巴都红了,伸手捏着他下巴检查了一下,“疼得厉害啊,要不要去叫大夫?” 陆长青的胡茬长出来些,有些扎手,但他乖乖仰着头,任沈韫凑近了在他面前左右检查。 偶尔那温热的指腹划过他下巴的软肉,陆长青会心满意足的微微眯起眼,很享受这样的接触。 沈韫注意到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心口顿时软成一片,真的太像一只……狗狗了。 陆长青享受了一会儿,忽然睁大眼睛看向对方的额头,“沈韫,药效过了吗?!” 此刻,沈韫的额间那颗孕痣的颜色很浅,但确确实实的显现出来了。 沈韫一怔,反应过来摸了摸自己的眉心,“昨日刚服下的,不应该的……” 陆长青给他的药方至少能撑住三日左右,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失效的。 陆长青两指覆上他的手腕。 须臾,陆长青失笑道:“沈韫,你这是在……害羞啊。” 脉搏很快,脸蛋绯红,其他的都没问题。 不是害羞是什么? 沈韫紧抿着唇角不说话了,静静的坐在一旁冷静,但眉间痣缺越来越红,越来越艳。 陆长青刚想开口问问沈韫是不是以前都没有这样害羞过,段九易门也不敲,就那么直直的闯了进来。 他在锻金阁做老大做的习惯了,而且是都清一色的大老爷们,没什么好避讳的,在自家养成了进门不敲门的习惯。 陆长青反应极快,忍着伤口的疼伸手将沈韫捞进了怀里,挡住了段九易的视线。 段九易一进门就看见这么劲爆的场面,都忘了自己进来是干啥的,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好意思,忘记敲门了。” 段九易挠头尴尬的笑了两声,“我进来的……不是时候?” 陆长青没给个好脸儿,咬牙切齿道:“你说呢?” “得嘞。”段九易转身就走,还贴心的带上门,最后一脚要出去时段九易恍然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语速飞快的交代道:“沈大人,我在外面等你。” 合着是来找沈韫的。 沈韫再一次从陆长青怀里钻出来,眉间痣艳红到了极致,恐怕一时半会儿消散不了。 段九易这会儿找沈韫也不知道做什么,沈韫这个样子…… 反观沈韫已经拿出额带束上,动作熟稔,顶着一张通红的脸一本正经的对陆长青道:“我要进宫一趟。” 进宫? 这时候进宫干什么? 萧越在气头上,沈韫已经是他的眼中钉,这时候沈韫再去找不痛快,那不是撞枪口去? 可沈韫决定的事向来说一不二,谁都拦不住,陆长青欲言又止,眼睁睁看着人就要离开,心里琢磨着,找两个人偷偷跟着,至少得知道人是安全的。 就这么决定了。 他正打算着,沈韫走了两步停下,垂下的眸子左右转动两下,陆长青就听他不甚自在的说道:“段九易找我应该要说庄达的事,庄达上次吃了亏,这次你活着离宫他肯定会有动作,段九易手上有他把柄,不会有事。”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人头一次跟他报备去向,陆长青趴在床上,亦一种很迟钝的姿势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 陆长青偷偷抿着压不住的嘴角,趁人还没有走出去前,叫住人问道:“那你还来看我吗,你要是不来,记得让人托个信,我也放心。” 人脸皮子薄,能主动报备都是破例了,哼哼唧唧的说些肉麻的话,博学如沈韫此刻也是词穷的。 他迅速看了一眼陆长青,一句话没说的出去了。 陆长青不介意。 没关系。 很知足了。 段九易方才撞见了不该撞见的秘密,从之前沈韫不惜放弃直接扳倒庄达,护下兵工厂以及陆长青等人,他以为两人关系可能不浅,可万万没想到不浅到这种程度。 大越国风开放,有权有钱的富贵人家迎娶三妻四妾是常事,男子与男子相守也有耳闻,虽不算罕事,可沈韫这样一号谪仙般的人物,怎么就跟陆长青好上的? 陆长青要背景没背景,要身世没身世,就是个靠本事吃上皇家饭的小人物,也就脸长的出挑,沈韫怎会看上这样的人? 不解,百思不得其解。 段九易脑子里胡思乱想一通,都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沈韫杀人灭口…… 所以等到沈韫之后,段九易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什么都没看见!更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沈韫白一眼段九易,直奔主题问段九易找他何事。 段九易道:“还不是庄天佑,上次挨了打吃了亏,庄达趁机会弹劾你我二人,说是我们暗中勾结陆长青陷害他们庄家,心思目的不纯。” “我听说西北的矿厂要派人过去监管,庄达弹劾了我们定了罪,他也好举荐自己儿子揽下这门肥差,陛下全靠着这帮子老臣支持 ,之前的事得罪了庄达,陛下肯定会给这个面子。” 这不,庄达上午进的宫,下午的传召圣旨就送到了面前。 沈韫不屑道:“姓庄的老东西不会真的以为朝廷没人了吧。” 段九易叹道:“庄大人手里握着大理寺,陛下确实为难。” 为难有什么用,当初萧越借着范徵的势坐上那个位置,就该想到有今天这样的后果。 虽然这数年间萧越确实做出不少功绩,手中自然也有自己的权利,但眼下,大越开拓疆土已经耗费不少精力,萧越就算真的要搞垮庄家,也不会是现在。 庄天佑挨打是事实,萧越大可直接下旨,判他们个党派相争,霍乱超纲的罪名送去天牢,再找个机会杀了他们,岂不是更好。 让他们这时候进宫,无非是想借他们的手,牵扯蠢蠢欲动的庄家人。 他们二人到殿前时,庄达已经等了很长时间,老爷子看向沈韫的眼神犹如毒蝎,恨不得当场把沈韫撕碎了咽进肚子里。 沈韫不痛不痒的受了,在他看来,庄达不过是跳梁小丑。 范徵作为与庄达同脉连枝的合作伙伴,等人一到,他便站出来,义正言辞道:“陛下,老臣以为沈侍郎品行不正,三番五次挑拨君臣关系,闹得朝堂乌烟瘴气!如今又仗着宁亲王的关系,意图拉拢锻金阁,要知道,西北矿场是齐王殿下的囊中物,这三者关系可是经不起推敲的啊!” 第77章 萧越眼底一层深青,浓烈的疲惫在他脸上显的更加阴郁了几分。 他坐没坐相的依在软榻上,细长的眸子淡淡的看向沈韫:“沈卿,最近关于你的事,太多了,朕差点忘了,你可是三年前带着齐王殿下在宁城杀出一条血路的谋士了。” 沈韫低眉顺眼,实际上正眼不想看他,道:“陛下,臣纸上谈兵尚可,要是台面上勾心斗角。” 沈韫不动声色的抬起眼皮,继续说道:“鬼路押货,丢了操刀鬼,送来的货也都是垃圾,范丞相觉得,没有锻金阁二部,西北矿场的铜铁该怎么办?” 范徵被他看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只想到要赶紧解决掉沈韫等人,好扶持庄家得势,再靠着自己女儿在宫里的地位,日后萧越倒台,必然是他们范家男丁上位改朝换代。 奈何沈韫看起来就不是个好对付了。 刚才自己一番话,愣是让沈韫找到漏洞,让他无话可说。 范徵甩袖道:“自然还有其他能人异士!” 沈韫道:“看来相爷已经有了人选。” 范徵道:“那是自然!” 说罢,范徵整个人猛地顿住,冷汗岑岑的偷偷瞄一眼榻上眯眼假寐的君王。 坏了,被沈韫套了话。 庄达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范徵,上前道:“陛下,押西北铜铁回京,方言朝堂上下,能够担此重任唯有老臣的次子庄天誉,吾儿是陛下亲封的大理寺少卿,能力身手在朝中有目共睹。” “大理寺为独立的特设机构,不参与任何朝政事务,直属于陛下亲自调派,陛下最是清楚,这次我那不孝长子惹了祸,不如让天誉前去,也算是我庄家将功补过了!” 说来说起,终于说道点子上了。 段九易冷嗤一声,跳出来凑热闹:“说的好听,尚书大人执掌兵部已经是只手遮天,小儿子身在大理寺更是锦上添花,如今庄老也是越老越不避嫌,是一点不给其他年轻人机会。” 庄达横眉竖眼,正要说话。 段九易呈上几封信纸,又朗朗道:“陛下,庄老自家的事还没有断明白呢,下关查到的那批半残品的武器虽然庄大人不知情,但是和他的儿子脱不了干系!” “这是庄天佑前些日子私自动用庄老钱庄的银钱买下的玉器,珍宝,人奴,各有清单都在这里,那批武器就是从这些东西里面搜出来的。” “庄大人,恐怕要问问您那儿子了!” 庄达脸色铁青,“你信口雌黄!” 前些日子因那批莫名多出来的一批武器他在皇帝这边已经有了嫌隙,也不知道段九易怎么突然收手,说那批货并非出自兵工厂之手,而是民间仿造的半成品。 他连夜让人销毁那些武器,将名下钱庄的钱尽数分散到各个名下产业进行清洗,直到毫无破绽。 庄达被段九易这么一阵对,脑子翁的一下。 怎么就忘了庄天佑这个孽障! 他最了解自己大儿子是个什么德行,段九易说的这些,庄天佑倒也做的出来。 第67章 萧越居高临下看着脚下这场闹剧, 困意消了大半,“庄天佑带上来。” 庄天佑哪见过这场面,来到大殿之上就开始腿脚发软,头也不敢抬的跪下。 庄达更是直接一脚踹过去:“你这孽障!六月初三, 你都干了什么!” 日子太久远, 庄天佑哪能想起来当天干了什么? 庄天佑捂着胸口疼得差点吐血:“父亲, 我……我不知道啊!” 庄达将那些清单甩在他的脸上:“这些是不是你买的!” 庄天佑连忙捡起来一看, 一句话谎话也不敢说:“是,是我买的, 这些就是……我拿来玩的,父亲,有什么不对吗?” 庄达听得两眼直发黑,身体不堪重负的晃了两下:“那你怎么解释那批武器, 你是从哪弄来的,中间都联系了什么人!” 庄天佑后知后觉的才惊 觉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可这事儿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他买这种玩意儿多了, 哪会一箱箱的去检查! 庄天佑后背发凉,惊恐万分的朝着大殿上的君王跪下, “陛下, 我真的不知道! 那些东西我找的都是黑市的牙人,叫……叫黑老三!” 段九易紧接着道:“陛下, 庄少爷口中的黑老三曾是运河南岸总督的部下,微臣找到他时, 此人已经自尽身亡。” 谁不知道三年前锻金阁火药制作的办法被窃取,闵粥硝石在运河眼皮子底下被偷偷运出去,就是出自运河南岸总督的手笔。 一个叛国贼留下的残党余孽,庄天佑无论如何也是洗不清的。 “我庄家怎么生出你这样的不孝子!”庄达这么多年来最是不喜欢自己的这个大儿子。 不学无术, 游手好闲,在外面办的多少丢人事数不胜数,也只有小儿子成了气候,他才能对庄天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下,庄天佑闯的祸已经不是庄家能兜得住的了。 说不定还会连累他们全家,包括他那个身在大理寺的小儿子。 庄达怒意直充天灵盖,无法遏制的怒火让他失了理智,迅速拔出一旁侍卫的刀,砍向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古话有云虎毒不食子,可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打破了这一常理。 沈韫脸上溅了几滴温热,沉默的与段九易对上一眼。 段九易神情略带震惊,显然没想到庄达能狠心到如此地步。 鲜血喷溅的哪里都是,萧越拍手却叫好:“庄大人真是好气魄,不愧是我朝三朝栋梁之臣,知道朕最忌讳桶底叛国,今有庄老杀子为表率,日后朕的朝中便皆为肱骨!” 庄达扔了手里带血的刀,含着泪跪下谢恩。 押送铜铁回京的肥差最终还是落到了庄天誉的手中。 代价却是惨痛的,是庄老亲手杀了自己亲生儿子换来的。 这场博弈似乎谁也没有落着好。 唯独范徵独善其身。 但范徵却高兴不起来,因为皇帝事后一道圣旨撤了他修建狼烟台的旨意,让他执掌内阁事物,这等明升暗降的手段,范徵不是看不出来! 就是因为沈韫,他不小心说错了话。 不管他要举荐的人是谁,皇帝也会觉得他与庄老之间关系并不是那么纯正。 况且,庄老完全不顾死活的举荐他的儿子接下西北铜铁的肥差,他更是一点说话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他必须想法子除掉沈韫! 不管用什么办法。 话分两头。 陆长青这边完全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沈韫临走前说的那些话,他大概猜的出来肯定又是一看唇枪舌战,真是难为萧越做个皇帝了。 估计会被气的不轻。 他倒是一点不怀疑沈韫能败下阵来,这人未雨绸缪惯了,从来不做没准备的事。 对于皇宫里正发生的事,陆长青更在意的是,他那个好像死了,但是又好像活着的爹。 这两年音信全无,一点线索也追查不到,要不是他还留着当年常老侯爷留给他的那封书信,还有那空空如也得棺材,他都快要放弃了。 当年他带着常夫人和小侄子躲藏在一个村子,陆长青为了养活娘俩,操起老行业为村民看病,那几个月在他手底下接生的孩子都能组成一个连了。 当时没有用真名,但姚箐还是闻着味儿就找来了,是来跟他学医的。 陆长青一边爸爸去哪了,一边跟姚箐那边断不了联系,姚箐自从医馆被毁,就开始云游四方做了个散医,顺带着帮他寻找离心散的解毒之法。 他也没有懈怠,试图将离心散还原做出来,但次次接近真相,随之面临的就是以失败而告终。 直到昨日他在宫中见到周寅礼,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太监。 他在周寅礼身上闻见了一股其他的味道,是制作离心散中其中的一味药材,焚夜草。 这种草药产自南疆,极其稀少,单独用来可作为大补的珍贵药材,就一般都是南疆王用来练蛊毒所用,若作为药引服下,服用者身上会产生异香,久久不散。 周寅礼身上会出现这样的香味,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是否跟他爹有所关系。 若想接触周寅礼不难,毕竟这个小太监似乎对萧越不是那么衷心。 在进殿前,周寅礼偷偷对他说的那句话,陆长青到现在都还一字不落的记着。 “此案凶险,尽可能的将罪责推到沈韫身上。” 不管周寅礼抱有什么目的,对沈韫是怎样的态度,周寅礼的立场绝对不在萧越那里。 陆长青想不了那么多,后背的上疼的他寝食难安,好不容易能睡上一会儿,一睁眼就看到哈日那坐在床边,正准备脱他的衣服。 陆长青吓也给吓醒了,都顾不上后背的伤口,动作飞快的护住自己的裤腰带。 他十分确信,要是再晚醒一会儿,自己可能就要被扒光光了。 若对方是个男人,倒也罢,是沈韫他就更巴不得,可对方个清清白白的哥儿,还是羌族的小王子! 第78章 要真传出点什么绯闻,他的脸不要紧,哈日那的名声可就毁了。 这个时代不比二十一世纪,女子和哥儿的名声一旦染了诟病,可就一辈子洗不清了。 “小王子,你这是做什么!”陆长青扶着老腰痛的呲牙咧嘴,还不忘穿好脱的剩下一半的上衣,心有余悸。 哈日那是羌族人,草原没有那么多避讳的规矩,老老实实的回答:“长青大哥,你别乱动,伤口又要崩开了。” “大夫说三个时辰换一次药,到了换药的时间了……本来想趁你睡觉的时候换好,你也不会那么疼了。” 真是个贴心的小王子。 陆长青可不敢让哈日那动手,他屁股上也有伤 ,羞耻心不允许他大大方方的露个屁股给别人看。 陆长青无奈道:“小王子,让大夫来换药就行,这种事你做不来的。” 哈日那以为自己擅作主张惹了陆长青不高兴,怯生生的坐在那小声道:“是不是我弄疼你了,我可以轻点的。” 陆长青:“……” 不对劲,听起来……不对劲。 陆长青裹紧衣服,放缓语气安慰道:“不是,没有,是我的问题,你是羌族王子,于理不合,被人看见不好,若被陛下知道,难保不会多想,影响两国邦交。” 哈日那这才罢休,不再执着于想要为陆长青换药这件事,去外面叫来大夫,自己则勤勤恳恳的去给陆长青煎药。 陆长青拦都拦不住。 算了,随他去吧。 这孩子在大越举目无亲,缠着他也情有可原,只是要找个机会说清,要分的清感情和恩情。 哈日那去厨房的路上碰到了回来的沈韫,小王子打心眼不喜欢这个高高在上的男子,要不是因为他,陆长青怎会这般遭罪。 他也看得出来,陆长青喜欢沈韫,沈韫呢,自私自利,不择手段,会害死长青大哥的。 段九易戳了戳沈韫,示意人看前面,暗戳戳的戳人脊梁骨:“沈大人,这个小王子对陆长青很上心啊,我可是听说羌族派他来就是想把陆长青给拐跑的,现在看来,十有八九是了。” 他说的一脸笃定,非常自信的摸了摸下巴。 绝对是这样的! 沈韫好像没看见人一样,径直走过去。 被无视的哈日那好似受了侮辱,咬的下唇发白,不甘心的追过去,拦在沈韫面前。 “沈韫,我……我有话跟你说!”哈日那说中原人的说话本来就不熟练,一紧张更是结结巴巴,说的自己一脑门的汗,“我能跟你……跟你单独聊聊吗?” 段九易知道自己多余了,随便找了个由头赶紧撤了。 他可不想夹在两人中间见证一场无声的血雨腥风。 他怕沈韫真的会杀他灭口。 没了第三个人在场,哈日那板着一张急得冒烟的大红脸,对沈韫大放厥词:“长青大哥是……是好人,你,你会害死他的,就是因为你,长青大哥才,才受的伤!” “你们的皇帝,也不是好人!这里太危险,我,我一定会带走……带走长青大哥的!” 哈日那毅然决然,说完就跑。 他不需要沈韫回答,他就是来通知沈韫一声。 蹩脚的中原话被他特有的音调说的有些滑稽,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就算有,沈韫也不会放在眼里。 就是有点好奇,陆长青曾经去羌族干什么了,让这个小王子这么死心塌地。 沈韫莫名气表被哈日那厥了一顿,没脾气是假的,只不过气都撒在陆长青身上了。 “啊!疼疼疼死我啦!”陆长青紧紧抱着枕头,都快要哭出来了,“沈韫!轻点!” 沈韫进来时,大夫已经把药换的差不多了,剩下一些地方还要按摩化瘀,沈韫让那大夫先离开,自己接下了按摩的活儿。 手上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有意,时不时的不知轻重一下,痛的陆长青嗷嗷叫唤。 沈韫道:“自己都是大夫,难道不知道化瘀动作不能太轻?” 陆长青当然知道,但他总感觉沈韫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找他撒气来了。 陆长青吭哧吭哧的往床里移远了些,这摩不按也罢。 “沈大人行行好,谁惹你生气了,我替你出气。” 沈韫放下膏药,用棉巾擦擦手,随后将棉巾随手一扔,背对着陆长青一句话也不说。 谁看了不说一句,给这闷什么委屈气呢? 第68章 沈韫生气什么样陆长青不是没见过。 这人一般生起气绝不会忍气吞声, 当场必报,就算当时没来得及,也不会把气摆在脸上,然后忍气吞声, 一言不发。 倒像是他从医这么些年, 见过的那些闹别扭的……小情侣。 一方对某事不满, 摆出生气很不好哄的姿态, 另一方纵容着对方的小情绪,凑到跟前温柔细语, 不出片刻,两人就会和好如初,几乎没有失败的案例。 但对方是沈韫,不好哄那是真的不好哄。 陆长青撑着身体努力半坐起身, 屁股向外挪了挪,拽着人的袖子探过去脑袋,问道:“段九易惹你生气了?还是碰上英老三了?” “看给你气的, 要不你再扎我一刀子?” 说来也是玩笑话,陆长青纯属无心之过。 没想到沈韫听罢, 浑身一颤, 倏地转过头来,黑黝黝的双眸浮出几分难过和愧疚, 那根根分明的鸦睫上下忽闪两下,愠怒随之将其他情绪掩盖下去。 沈韫甩开他的手, 语气不善道:“既知我为人狠辣,何必与我纠缠,省得你日日提防!” 陆长青暗自叫苦。 蠢货,说错话了! 他自己如何不知, 曾经受过的两刀,第一刀手有留情避开要害,为与他断开关系,第二刀是齐王面前为他开脱。 沈韫从始至终没想过要他的命。 陆长青连忙改口:“我心甘情愿凑上来的,你别生气。” 他一手撑着床铺,移动着身体想要离人近一点,眼看着人眼角晕红,润润的水光闪烁着细微的光,陆长青迫切的解释:“就算你要捅我百八十刀,我也知道你舍不得要我的命,反正死不了,能给你泄气我也愿意。” “谁稀罕你的命。”就在陆长青再次抓住他的衣袖,沈韫余光瞥见,丝滑起身,任那衣袖像鱼儿一样从陆长青指缝间溜走。 沈韫又道:“心甘情愿挨刀子我倒是头次听说,你在外头多少蜂蝶眼巴巴的馋你,不用在我这里受委屈。” 这人真是生了好绝情的一颗心,一通狂轰乱炸,炸完就走。 陆长青怕人真的一走了之,一猛子弹起来抓住沈韫的手给扯到床榻上。 不知怎的,扯这一下,意外的顺利。 他的动作牵扯伤口,陆长青下意识的憋着一口气,揽住沈韫的腰将人捞到怀里,中途还是没能忍住疼,手上一软,整个人便倒了回去。 陆长青被痛的眼前一黑,等过神,发现两人奇迹般的低调了位置。 沈韫的双手撑在他的腰两次,一侧屈起的膝盖阻止了他要仰面摔进床榻的势头。 因势不舒服,仰头时,脖颈修长皙白,领口下锁骨半遮半掩。 陆长青舔舔唇角,喉咙微微抽紧。 沈韫浑然不觉,就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我去给你倒杯水,你做什么这么激动?” 陆长青疼的倒抽冷气:“……” 您说呢祖宗! 陆长青意识到沈韫是在逗他,无奈又好笑,索性直接低头伏在人肩头。 抱着人哼哼道:“真的……很疼。” “你说外面有多少蜂蝶馋我,可是因为这个不高兴?是不是见到小王子了?” 还好刚才听到了重点,要不然他也不会知道,这人原来还会吃醋的。 沈韫撑不住陆长青的体重,已经有些累了,板着脸开口道:“小王子容貌清丽,又善解人意,而我脾气古怪,心狠手辣,可没什么优点招人喜欢。” 他推了推陆长青的肩膀,力气不大,目光略过窗外时。 熬药回来的哈日那。 沈韫眼底流转着精明,随之浅弯起嘴角,双手顺势舒展开来圈住陆长青的肩头,没骨头似得倒进身后的软榻。 额间的束带随之散开,额间痣红的惹人怜爱。 沈韫软软的指腹在陆长青后颈处的软肉处轻轻摩挲,低声笑道:“你说说看,喜欢在下什么?” 现在的姿势尤为适合陆长青趁机发生点什么。 毕竟伤都在后背。 陆长青哪见过沈韫这么勾人摄魄的模样。 一举一动简直就是坠落人间的精灵,神圣之下笼罩着朦胧美好的身躯,从里到外,他都想柔进自己的血肉里才好。 陆长青被他冰冰凉凉的藕臂一勾,他被迫向下沉了沉身体。 他呼吸变得开始急促,一团团火热的气息在鼻尖缠绕。 “沈大人,这个答案很长,你确定,要这样……问个清楚吗?” 第79章 沈韫狐狸一样笑道:“哪样?不可以吗?” 陆长青脑子嘭的一下,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两人身上缠绕的药香慢慢萦绕在空气中,陆长青乌沉的眼底燃起一团火,灼灼的落在沈韫的唇角。 去他妈的正人君子,去他妈的坐怀不乱! 陆长青极其克制,尽量温柔的俯身下去,就在要碰到那看起来软嘟嘟,好像很好吃的唇瓣时。 沈韫捂住他的嘴巴,挑眉看他。 陆长青两道浓眉内敛,平日的老实忠厚在此刻都化作强势霸道。 他扒开人的手,控制在一旁的床榻上。 沈韫力气不如他,硬生生被人啃了上来。 第一口落在那颗眉间痣,然后吻过颤栗的睫毛,小巧的鼻尖,最后那吻克制不住的落在唇角。 甜腻的声音充斥整个房间。 凌乱的榻上,衣袖纠缠,发丝交织,不时有压抑的气音不小心倾泄而出。 被压在身下那人明显挣扎不过,无论怎么拒绝也抵挡不了来自身上那人的步步紧逼。 沈韫得了换气的机会,向后躲了躲,对着急切追上来的某人说道: “我想听你叫我名字。” 陆长青眼中不算清明,但尚有理智,他追着人啄了口唇角。 “沈韫,沈大人,我快要疯了……” 沈韫摇头:“不是,我不要听这个。” 陆长青的五指勾进沈韫的身后的发丝。 托起人的后颈靠近自己,陆长青垂下眼睑,偏头在那小小耳垂上咬了一口。 “韫韫。” 沈韫奖励似得抱住陆长青的脑袋,任由人在自己耳边连啃带咬。 他低声喃喃:“再叫一遍。” “韫韫,韫韫……” 沈韫抬眼望向门口,看到有一片衣角飞快闪过。 他不动声色的隐去眼底的疯狂,就算是他自己也从未设想过,有一日他会做出这么出格的事。 耳垂被陆长青折磨的红彤彤的,耳后也未能幸免,一串淡淡粉色的痕迹一直延伸要沈韫的锁骨。 陆长青好似甘之如饴,埋首在沈韫颈窝间断断续续的叫着那两个字。 腰间盘扣一松。 沈韫‘啪’的一巴掌拍开他不安分的爪子。 “适可而止,伤那么重,就别胡作非为了。” 陆长青还没有从方才火热的情绪里抽离出来,望向沈韫的眼神里尽是控诉。 “翻脸就不认人了?” 沈韫轻拍两下陆长青的脸颊:“等你伤好,我再考虑认人。” 陆长青这会儿才发觉自己后背疼的厉害,估计刚才动作太嚣张,伤口又崩开了。 他倒是想再做点什么,奈何实力不允许。 陆长青往床上死狗一趴,卷着被子可怜兮兮盖在腰间,大叹一声:“沈大人,能否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沈韫已经站在窗边整理好衣冠,上下干净规整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唇角有伤,耳垂通红,脖颈那些个暧昧的痕迹一朵朵绽放,清白的叫人那么心生歹念…… 真要命。 陆长青闭上眼,害羞的大小伙夹紧双腿。 万念俱灰。 哎,好不容来一次的幸福无福消受。 沈韫了然往他身下一瞧,憋着笑转身去将门窗关上。 他走路没个声音,等他折返到床边,陆长青吓了一跳。 顺脚把想要探去降火的爪子缩了回来,陆长青羞耻无比的把脸埋进枕头里,吭哧一声:“我的沈大人,你知不知道男人的尊严是可以被吓坏的!” 现在门窗紧闭,屋内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沈韫褪了鞋袜半躺在床头,玉白的手臂从袖口伸出。 安慰的摸着陆长青的脑袋:“让我帮你。” 陆长青瞳孔都在地震,下意识阻止了沈韫的动作。 他哑声道: “别,别动。” 陆长青心底里认为,沈韫不该做这样的事。 沈韫温声道:“陆长青,只有我可以。” 外头天还大亮。 屋内却昏暗不清,仔细听来,似乎有压抑在喉间的喘息。 算不清大概过了多久。 哈日那在花园躲着,觉得眼睛红肿,又惊又怕。 惊的是长青哥哥果然和那个妖魅一样的人关系不一般。 怕的是他看到了沈韫眉间那颗本该属于……小哥儿的孕痣。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沈韫怎么会跟他一样呢,他明明是个男子,可要是没有看错,沈韫算不算欺君,以他的身份若是传开来,肯定会是一场不小的风波。 哈日那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想法过于极端,夹杂着报复的心态。 陆长青房门打开,沈韫揉着手腕出来,额上束带将那颗痣遮盖的严严实实,哈日那躲进暗处,听到对方叫下人准备了热水送来。 哈日那不敢再靠近,只安排了个小厮将药送过去,自己又跑回房间。 不管是陆长青,还是沈韫,他现在一时半会都不太想见。 可是要把陆长青带回去是他的任务,姐姐说了,大越的皇帝暴虐残忍,长青哥哥的才能只会被滥用,到时会有更多百姓死于战乱。 如今看来,那皇帝不是好东西,沈韫也未必是个好人。 表面看着斯文方雅,光天化日之下竟然…… 哈日那委屈的攥紧衣袖,委屈的又想: 长青哥哥也是,一点意志力也没有,那么近的距离贴在人家身上,好不要脸! 第69章 分布四方的六个储备军粮的州县, 粮仓先后告急,连带着姚神医门下专供的应急药物也急剧缩减。 军队后方补给跟不上,前线战场就更是畏手畏脚,能守住城门都算勉强。 这几年, 以宁城一战拉开帷幕, 萧越派出去的军队主要盘踞在东, 南两个方向, 起初物资充盈,征税连年增长。 萧越也知长久以往, 国之内核必然亏损。 为弥补这方面亏损,萧越从未想过休战,静养生息,而是变本加厉侵占周边城池, 掠他国钱财,杀人屠城,辱国条约, 萧越都能做得出来。 随后由宁城常家军当年所用过的军用干粮公开问世,背后东家乃京城邻洲郫县冯姓老板, 此人圆滑狡诈, 萧越好几次想把人带回京城,结果却是连面都见到。 那干粮投入成本极低, 巡场军粮千斤能撑月余,而冯氏名下所产的干粮, 千斤便能撑三月有余,若省吃俭用下来,半年都能使得。 压缩干粮的出现,让萧越信心大增, 他需要更多资源让前线战士吃饱,才有力气为他冲锋陷阵,不曾想每次冯氏所提供的干粮刚刚够维持住守好家门。 毕竟大越树敌太多,一察觉到大越强军后后防实力耍贱,一个个疯狂的反扑上来。 直至今时,边防守城倒是绰绰有余,却在没多余的实力进犯他国。 萧越后知后觉发现,一只无形的手好像扼住了国本的咽喉,或紧或松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中。 他作为一个皇帝,对他来说是屈辱的。 萧越曾试图重新掌权,可惜国库空虚,纳粮征税已经到了极限,再继续下去,国基不稳,民心动荡,他不敢赌。 本以为招安了陆长青,形势会扭转,结果,此人大言不惭自称是背后最大的推手。 萧越本不相信,可陆长青口中所说军粮锐减,提供的止痛药剂也相继减少,时间都对的上。 如今就连国之命脉,硝石都被他染指一二。 是不是用不了多久,陆长青还要准备篡他的位啊! 萧越因此事疯病提前发作,在地宫里呆了一晚出来,连下两道密令发往前线。 而后一道圣旨送去了锻金阁陆长青的面前。 这道圣旨堆砌了不少赞美的词汇,有意将冯氏,姚氏与他牵连,昭告天下,对陆长青更是直接加封进爵,封了个长宁候。 宅邸,家奴,金银珠宝,更是赏了不少。 这等殊荣,放眼历朝历代都是开天辟地的头一次来的。 陆长青笑称:“没安好心。” 只是他的伤没好,还宽容的可让他伤好之后再上任。 锻金阁也跟着沾光,这半个月,锻金阁的门槛儿都要被踏平了。 更有不少人想着要把自家子弟塞进锻金阁二部,好与陆长青攀上关系,结果都是被拒之门外。 全凭着陆长青手底下以英老三为主,总共十八人等根据陆长青所提供的设计方案进行改造,方案一旦成功,段九易紧跟着就会让原锻金阁的一干老人投入批量制作。 冷兵器的方案可以共享,但有些热兵器的制造却只有二部所有人知晓,比方说以硝石,铜矿为基准,改造出来的炸包,火药,小炮等,还在实验阶段。 毕竟陆长青也需要摸索,现在的技术手段想要完美复刻近现代的热兵器,根本不可能。 另一方面,热兵器的杀伤力太过直接,一旦问世,恐怕会颠覆这个时代的认知,更何况暴君当道,热武器只会让萧越的野心变本加厉。 第80章 但如果把人都拒之门外不太现实,万一皇帝想塞进个人进来呢? 以陆长青在朝中的资质,未免拿大,很容易落人口舌,离间君心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陆长青头疼的是,要从这些人中挑出那么几个,意思意思,好堵住外面那些说他自诩清高,目中无人的人。 沈韫从一堆举荐信中挑出几个人,对陆长青道:“这几人可用,家族虽然不太显赫,都是可造之材。” 他这几段时日也不是天天都来,今日得了空,过来监察锻金阁的进程,顺便过来探望一下陆某人。 陆长青翻看举荐信时也没避着人,搂着人的腰,嘴上一边发着牢骚。 人情世故方面,他实在比不上沈韫。 沈韫随手一指,陆长青想都没想,把那三个人的举荐信抽出来,准备待会儿交给段九易去安排。 沈韫拍了他一下,笑说:“都不问为什么,这么放心?” “那你说说为什么?”陆长青听话的转过身去,把左边的衣服脱下,露出已经结痂的伤口,“我看人的功夫够呛,我不信你,难不成我信皇帝陛下去?” 沈韫道:“这几人家族虽然不够显赫,但都是可造之材,还有一点,我这两年将朝中从上到下的官员都摸清楚了,我选的这几人,家中皆是反对当下政权的小官小吏,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擦上的膏药冰冰凉凉的,触及皮肤会痒痒的,陆长青控制不住的轻轻抖动着肩膀,被沈韫擦药的动作弄的坐立不安,“外界说传你是个风吹就倒的弱公子,生得一副好皮相,日日留恋烟花巷柳之地,是真的?” 要不是陆长青提起,沈韫都快忘记自己病弱公子哥儿的人设。 “可不是,京城好大,绝色美人谁不爱,我身边总不能缺了人伺候,丑的我不要,偏要长的好看的。” 沈韫每说没说一个字,他的指腹就不轻不重的点一下,顺着那笔直的脊骨,欢快的跳上陆长青后腰的痒痒肉上。 陆长青顺势揽过他的腰,什么伤不伤的,已经不重要了,托着人屁股把人捉到桌上。 笔墨纸砚哗啦啦摔了一地,十几张举荐信毫无价值的飞得哪里都是。 都不重要了。 陆长青满脸不高兴:“真的找了?你让他们伺候你了?怎么伺候的?” 沈韫捏过陆长青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啧一声:“可找来找去,没有一张脸比得过你顺眼。” 陆长青瞬间喜笑颜开:“今天能不能不走了,小的想伺候沈大人。” 陆长青刚准备偷个香,哈日那如例行公事一样,只要沈韫一来,保准过不了多久他就能闻着味过来。 沈韫见怪不怪,跳下桌子往门口看一眼,给了陆长青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 陆长青更是有苦难言。 前几次沈韫都会离开,让陆长青自己解决,今日倒是不走了,主人家似的坐在太师椅上慢吞吞喝着茶。 陆长青接过哈日那送来的点心,无奈道:“小王子,前两日我不是都说清楚了,我救你姐姐是举手之劳,你真的不用……” “长青大哥!”哈日那委屈的咬着下唇,脸色煞白,瞧见沈韫说话就更加支支吾吾的:“我今日来不想说这些,我就是想跟你说……长青大哥,我能跟你自己说话吗?” 哈日那对沈韫现在是一身防备,而且今天沈韫突然留下,他总觉得后背长毛。 他就是不想让沈韫和陆长青单独在一起。 就算长青大哥不跟他好,他也会把人带走。 沈韫慢条斯理的刮掉茶沫子,头也不抬道:“你不想让我听,我就不知道了吗?” “羌族挖墙脚的手段还真是让我开眼,明明救了你们族中圣女,反过来却像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你们这是恩将仇报啊。” 哈日那被沈韫一番说辞气的面红耳赤,他人年纪小,话又说不理所,记得有一边掉泪一边反驳道:“才不是!长青大哥留在这……会受伤,大越的皇帝残暴无道,朝廷上下,都坏了!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怎么会不知道有多危险!” 陆长青沉下脸,“是谁这么教你的?” 之前哈日那直说想要带他走,可从未说过这么出格的话,哈日那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在羌族时因为身体羸弱深居简出,绝无可能懂得这么多。 哈日那一缩脖子:“不,不用谁教,谁都知道的!” 说罢,他看向沈韫:“草原的神明曾经降临,东边的星星会陨落,杀戮之神会将魔爪伸向所有人,尸横遍野,鲜血将染红大地。” 他不敢想象拿那将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真到了那个时候,陆长青身处漩涡中心,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这大概是他来到大越最勇敢的一次。 哈日那离开后,沈韫也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陆长青见他面色不太好,安慰道:“哪有那么严重,我既然敢入局,就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 沈韫担心的不是这些。 他思忖片刻,道:“羌族要的不止这些,哈日那可能只是个幌子,来的也许不止这些人。” 陆长眉间皱起几道,“羌族被大越奴役太久,要起反叛之心不是不可能,他们的目标可能是……皇宫那位。” 不管羌族来了多少人,明里暗里,藏在哪里,都给陆长青和沈韫造成了不同程度的压力。 陆长青要稳住萧越,寻找机会为常氏翻案,还有陆隐的消息也需要深入调查,倘若羌族横叉一脚,杀了萧越,前功尽弃,若失败,羌族谋逆,萧越必然派兵镇压,届时国库兵需两亏的情况下,他作为锻金阁的锻金师,要担负起前线军需。 萧越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上至药物军粮,下至武器火药,一旦出了纰漏,萧越就能定他的罪。 沈韫这边就没这么复杂了,只是觉得羌族要是能杀了萧越,以羌族的实力,到时候萧难想要继位还需要再打一场仗来奠定实力,可要是羌族就是跳梁小丑,惹恼了萧越,不仅连累陆长青,还会连累萧难后身养精蓄锐的常家军 两人都心知肚明,不能任由事态就这么发展下去。 要赶在羌族动手之前,找到幕后之人。 陆长青有经商这些年的人脉网,沈韫有‘往生路’下的阴阳道,要找出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三日后。 是为陆长青大摆升迁宴的日子。 皇帝给足了面子,专门为陆长青办了长升迁宴,宴席就在陆长青新选的府邸。 陆长青作为现在皇帝身边的红人,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去了,就连皇帝自己也亲自到场。 当着众人的面,又将陆长青的丰功伟绩说了一遍,陆长青还得跪下谢恩,杯中的酒饮了一杯又一杯。 朝中大臣也渐渐不再那么拘谨,纷纷上前祝贺,陆长青喝酒喝到想吐,借着醉酒的名义准备多出去清净清净。 到了没人的地方,陆长青脸上的醉态瞬间消失,应老三鬼鬼祟祟的从暗处跑过来。 “老大,府宅周围没有可疑的人,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陆长青道:“小王子呢?” 英老三道:“刚才宴席上,身体不舒服先走了,我找人跟着了。” 陆长青点头:“紧盯着点。” 英老三前脚刚走,陆长青算着时间差不多该回去了,走到半道忽然撞见一个人。 周寅礼故意在他面前一闪而过,刻意回头看他的那一眼,让陆长青立刻会意。 不动声色的跟上去。 周寅礼已经在一处隐秘的假山后等着他。 他对周寅礼并不是完全信任,只是好奇周寅礼在局中到底扮演的什么角色。 周寅礼了无生气的眼底在见到陆长青后,忽然层射出难以克制的哀求。 周寅礼道:“我告诉你一件事,你能不能救救他!” 陆长青疑道:“救谁?” 第70章 萧越几乎每个月中旬都消失一晚, 直到他上次悄悄跟着进了地宫,发现了萧越的秘密。 周寅礼日夜难安。 萧越的脾气最近越来越暴躁,每次发作就会有宫女太监因此丧命,周寅礼亲眼见到过萧越因为暴戾过度昏厥, 紧跟着荣公公就会安排人送萧越前往地宫。 每次萧越进去地宫, 周寅礼都在想着那日潜入进去所看到一切。 是不是每次进去, 都会有一对儿男女被割腕放血, 供萧越泡作药池。 无数次他想要杀掉萧越,沈韫给他的那瓶毒药至今藏在他的房间。 他有机会的, 但周寅礼每到跟前就退缩了。 他在皇宫被萧越折磨了近三年之久,他反抗过,也妥协过,唯独不想承认的是, 他对萧越的感情变得越来越复杂。 周寅礼见过别人没见过的萧越。 生来是皇子的贵人童年不一定是好的,母族的地位决定了他在一众皇嗣中不受欢迎,他的聪明才智也被帝王当做喂养继承者的饲料, 用完就丢。 第81章 萧越身上有无数的伤疤,鞭伤, 剑伤, 摔伤,烫伤, 触目惊心。 世人眼中残暴无道的帝王,也会在母妃的牌位前痛哭流涕, 会因为自己犯下错误亲一刀一刀在手腕上划出血淋淋的伤口,会在生病的时候偷偷跑去膳房做一碗甜腻腻的鸡蛋水。 也可能是童年缺失的缘故,萧越在对待他这方面,像极了懵懂开窍的雏鸟, 他的感情宣泄的猛烈强势,手段逼近于强行占有,好似要把之前的空缺都填补上。 周寅礼虽被他折磨的身心疲惫,但不得不承认一点,萧越记得他全部的喜好,私底下不遗余力的对他好,除了在房中情事上不肯让步,在其他事情上,睁只眼闭只眼,甚至能够完全包容他的所作所为。 有时候周寅礼都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疯了。 想要杀了萧越的念头日夜在他脑海盘旋,但周寅礼清楚,要杀萧越,必须一击即中。 在陆长青的宴会上,他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将陆长青引到此处,说着违心的话。 “救救皇帝,救救萧越!” 陆长青不知道那看着贼能扑腾的皇帝有什么好救的,可周寅礼是皇帝身边的人,他的话也许可信。 陆长青故意说道:“周大人可以去找太医院的人,我可不是大夫。” 周寅礼快速将那日在地宫的所见所闻简单陈述了一遍,陆长青听的一脸凝重。 听着萧越的症状,陆长青好像在陆隐的行医手册上见过。 这些年他一直在追查陆隐的消息,都快要绝望的时候突然来了希望。 陆隐既然记录过,是不是证明陆隐的失踪跟萧越有关。 陆长青按捺住心头的激动,镇定的反问道:“那地宫你还见到其他人了吗?” 周寅礼摇头:“我怕被人发现,很快就出来了。” 陆长青沉吟片刻,道:“我现在不会答应你,一来我无名无分凭什么给陛下会诊,二来……我没有十足的把我能治好,贸然答应下来,一旦失败,我岂不是要人头落地?” 周寅礼如何不知其中风险,但他也想不到能求助谁了。 宫里的太医能知道的,敢知道的就那么几个,他这次来找陆长青也是抱着侥幸的心里,毕竟陆长青师出姚神医,自然本事不俗。 陆长青会拒绝也在周寅礼的意料之中,周寅礼颤抖着声音低声下气的哀求道:“就算是看在那些孩子的份上,侯爷您帮帮忙。” 唉,道德绑架了不是。 陆长青也没说不帮,他赶紧摆手打断周寅礼的话,说道:“我需要回去查一些资料,不能马上就答应你,若有眉目,我会尽快和你联系。” 周寅礼的双眸瞬间又了光亮,“我会尽我所能帮你。” 两人一前一后相继离开,陆长青回到宴上,已经接近尾声,萧越先一步摆驾回宫后,紧跟着一众官员陆续退场。 陆长青再怎么不喜欢社交,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的,好不容易有了时间去找沈韫,结果送客的小厮说,大学士府的马车已经走了。 这人,怎么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陆长青有些失望,大好的日子,沈韫都不来亲自给他敬杯酒,一晚上人影都见不着。 这人到底有没有把他放到心上。 陆长青今夜喝了不少酒,这会儿一吹风上了头,晕晕乎乎的站不稳。 府中的下人把他宝贝的不行,一口一个侯爷,前后有人伺候着给他喝了醒酒汤,洗漱用的东西都送到嘴边,要不是陆长青不习惯,恐怕洗澡都会有小婢女贴身服侍。 这就是上流社会的生活方式吗? 酒醒了几分,陆长青在下人的引路下找到自己房间,便让他们都去休息。 陆长青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刚准备往床上倒,就发现被子隆起一个鼓包,时不时的还会动弹两下。 陆长青深呼一口气。 莫非是谁家好人偷偷给他床上送人? 陆长青做了好长时间的心理准备,打算掀开看看到底谁,问清楚是谁送过来的,也好心里有个数。 被子掀开来,看清楚下面藏的美人不是别人,竟然是他念叨了一晚上的小没良心! “沈韫?!” 陆长青此刻的震惊已经都具象化在他的五官上,送上榻的是沈韫,谁这么胆子大啊! 沈韫双手被绑,嘴巴也叫布条堵住,脸上红彤彤的,连带着那根根分明的睫毛都沾着湿意卷卷翘翘的。 他不甘心的用唯一自由的眼睛狠狠地瞪了陆长青一眼。 “这……这是怎么回事?” 陆长青连忙给人松绑,“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在……在我房间?” 沈韫在被子里闷的久了,脸上汗津津的,松绑后急促的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气道:“还不是你招惹的桃花债,我竟也是信了小王子的天真无邪,着了他的道!” 陆长青给人倒了杯水,分外委屈:“你都说了是桃花债,小王子怎么把你送我床上?” 沈韫晚上喝了点酒,又没吃多少东西,现在浑身上下都不爽利,看陆长青都不顺眼。 沈韫冷声道:“范徵今晚要动手杀我,小王子以身犯险,你猜他意欲何为。” 陆长青:“……” 哈日那代表羌族,陆长青无意得罪羌族自找麻烦,哈日那要是在上京城出个什么意外,羌族便有了反的理由。 羌族弱反,此时的大越根本无力还击。 外头有管事急匆匆来到陆长青门前禀告,说羌族的小王子半路上遭到刺杀受了伤,想请陆长青过去看看。 陆长青待哈日那如弟弟,小孩儿虽然倔了点,但心地不坏,闻言忍不住皱眉起身,向外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 转身回到床边,低声道:“外面危险,今晚就先留在这。” 沈韫紧抿着唇角别过头去。 陆长青叹息一声,跟着管家快不离开。 过了好久,听不到外面的脚步声,沈韫转过头,确认陆长青真的走了之后,一股难以言说的委屈涌了上来,眼眶控制不住的红了一圈。 他气不过陆长青这么担心别人,不管对方抱着什么目的,陆长青都会傻乎乎的上当,他的善心好像用不完。 今日有哈日那,那以后呢? 难不成他要次次这样与另一个人玩后宫那一套,把他当什么人了?! 沈韫越想越觉得自己愚蠢,待在这房间倒好像是洞房花烛夜被丈夫冷落的妻子似的,简直就是耻辱。 在床上坐的久了,没感觉身上哪里不舒服,沈韫脚一沾地,胃里的抽痛感猛然间尖锐起来。 沈韫自己有胃病是知道的,这样的疼痛还能忍受,他便没有在意,一步拖着一步走到门前。 手还没有摸到门,两扇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沈韫被撞了一下,整个人就往后倒。 还好陆长青酒醒了大半,动作飞快的把人捞了回来,手摸到沈韫后背湿透的衣裳,语气都严厉了许多。 “不是说让你留在这,身体不舒服还要乱动!” 沈韫反口讥讽道:“你不去管你的小王子,跑来管我做甚,你难道不知道沈大人无所不能,用不着人操心吗?” 陆长青懂了。 醋坛子又翻了。 以前都不知道沈韫可以这样随地大小醋的。 陆长青长腿一伸关了门,打横抱着人放回到床边,让人靠在自己怀里,目光落在沈韫一直用手按压着的肚子上。 “哪里疼?”陆长青伸出手再沈韫腹部摁了几下,碰到某处时,怀里人明显颤了下,“是这儿吗? ” 沈韫感觉胃里愈发疼得钻心,抗拒的抓住陆长青的手,“你别动……” 陆长青道:“无所不能沈大人,怎么被胃病打败了?” 大抵说错了话,怀里的人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跟一头小牛似的从他怀里拱了出去。 陆长青捞了好几下,差点让人跑了,最后握住了人细白的脚踝给捉了回来。 陆长青哭笑不得的哄道:“错了错了,我错了,祖宗,别乱动了。” 沈韫气息不足,仍旧想口头上不输威风:“你担心小王子就去找他,不必在这挖苦我。” 陆长青道:“我哪敢,就是觉得这些年我不在你身边,怎么把自己的身体熬成这样了,你诚心让我心里不好受的。” 陆长青叫人去厨房熬了碗热粥送来。 到了后半夜,陆长青房间还亮着晕黄的灯光。 陆长青温热的掌心覆在沈韫肚子上轻轻揉着,沈韫已经不如刚才那么抗拒,脸色也好了很多。 “再喝一口,最后一口。” 勺子凑到人嘴边,沈韫扭脸躲过。 困的迷迷糊糊的哼唧道:“陆长青,好几个最后一口了……” 第71章 今日过后上京城中又多了一位年纪轻轻的小侯爷, 听说为姓陆的侯爷本事可不小。 不仅能妙手回春,还能节省粮食,做出来的压缩粮成本低,还顶饿, 就连兵器他也会造, 有人见过连发的弓弩, 别看小小一个, 威力巨大,百步穿杨, 厉害着呢! 第82章 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皇帝破例封了个侯爷不算屈才。 羌族的小王子在上京待的够久了,参加完陆长青的升迁宴便向皇帝请辞,这就要离开了。 结果一场宴会, 突遭变故,哈日那路上遭遇刺客受伤,原定下启程抢羌族的形成不得已推后。 这个小王子肚子里的算盘都打在沈韫脸上了。 可就算人家算盘打脸上, 沈韫还是在他身上栽了跟头。 沈韫一早起来就在回忆昨晚的前因后果,一时间如鲠在怀, 郁闷无比。 范徵对他起杀心无非是上次碰了暗面的利益, 范徵不敢动陆长青,想解决掉他无可厚非。 可惜范徵这人, 坐上宰相之位靠的不是脑子,在宴会之前买通了杀手, 在宴会之后众人散去之后,半道劫杀自己。 沈韫潜伏在京城的暗桩不是瞎子,况且范徵寻找杀手的手段不算高明,猜出他的意图不难。 本来想将计就计, 在回去路上早就埋伏了人。 结果那哈日那不知道哪里得了消息,知道了今夜有人刺杀他,宴会结束后,就找到自己。 沈韫装作全然不知的样子,抱着好奇的心态想看看哈日那有什么高见。 哈日那依旧是那副怯懦的受气包样,说的话夹针带棒,说他为人倨傲,手段狠辣,只会给陆长青招惹麻烦,今夜若刺杀行动成功,必回连累陆长青,问他准备怎么做。 当然是兵来将挡,范徵的心思还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沈韫随意敷衍他了事,不想在这里跟他讨论连累长青大哥该怎么办这一问题。 也是他小看了哈日那的胆量,准备告辞时后颈被人重重的打了一下。 等他迷迷糊糊清醒过来,人已经被五花大绑塞进被子里,沈韫还记得哈日那站在床边,对他说:“长青大哥一定回来找我的!” 要不是被堵了嘴说不的话,沈韫真的想给哈日那醒醒脑。 陆长青找不找你官我鸟事! 之后的事,顺理成章的就这么发生了。 范徵估计也没想到,好好的计划被羌族的小王子突然横插一脚,不光沈韫没能杀了,还伤了哈日那。 皇帝都不想得罪的羌族,他阴差阳错差点要了哈日那的命。 听说哈日那没死,只是受了点皮外伤,范徵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也不敢放下,倘若皇帝要查下去,真的查到了他头上,怎么死的大概都不知道。 他不能坐以待毙,在事情发生后第一时间就以探望来使的理由,去了接待羌族来使的驿馆。 如果哈日那知道些什么,不管用什么办法,也得让哈日那活不过今晚。 哈日那有那么点心机也全用在陆长青身上了,范徵三言两语套出了话,原来这小子宴会上不好好待着,乱跑的过程中不小心撞见了他的人再与杀手密谋。 又因为喝醉了酒,沈大人便将马车让给了他,没想到路上就碰到了这种事。 范徵心道,沈韫真是好命,这羌族的小王子也真是倒霉。 从驿馆出来,范徵叫了身边亲信,“羌族小王子看见的人是谁,今夜就安排他回老家,解决的干净点。” 事情很快就传到了萧越的耳朵里,他倒是见怪不怪,不过是下面一群乌合之众耍的把戏。 就是不知道,那些刺客要杀的到底是沈韫还是哈日那。 “是谁杀的不重要,若真要追查下去,岳父大人难道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吗?”萧越握着周寅礼的手,带动着人在纸上描绘眼前的荷塘景色,“耐心点,怎么不高兴?” 周寅礼怎么高兴的起来,两个人私底下也就算了,现在当着别人的面也要动手动脚,也不看看现在是怎样的一副情景,这么紧张的气氛,他还有心思画画? 范徵登时汗流浃背,都说君心难测,换做他眼前这位,那份心机更是深不可测。 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有不打算追究的样子,让范徵觉得自己的脑袋只是暂时寄主在肩膀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头顶上这位就能砍了他脑袋。 但这也恰恰证明了,萧越对这件事暂时没有想要继续追查下去的意思,范徵趁机给自己开脱:“陛下,那羌族对咱们陆侯爷别有用心,所以才派了一个哥儿来,沈韫与陆长青关系甚密,万一……万一是小王子为了排挤沈韫自导自演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管萧越怎么想,这件事情都不能再查下去了。 这次没能杀了沈韫,下次还有机,可千万不能在这阴沟翻船。 萧越冷冷的笑了一声,侧头在周寅礼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对范徵说道:“也可能是沈韫要斩尽杀绝。” 范徵不懂萧越几个意思,满头大汗的跪在地上附和道:“是,陛下说的言之有理,那老臣……这就去往大理寺一趟,让大理寺审查此事如何?” 两人的谈话到这里,范徵才总算回过劲儿了,原来想让沈韫死的不止他一个,陛下或许也这么想。 人要是进了大理寺,在里面就算是死不了,也得褪层皮就沈韫那小沈吧,能挨得过几天? 萧越道:“不用,哈日那遇刺的事情瞒不过羌族,他们很快还会派人过来讨要说法,能担此重任的,朕觉得沈韫就是个不错的人选。” 周寅礼被迫在旁边听到了他们的计划,没有留神笔下的画,丑丑的画出去一道。 萧越颇有些可惜的哎呀一声,“跑神了,好好的一幅画要重新画了,小周大人陪我。” 周寅礼已经学会了在他面前如何生存,连忙收拾了桌上用废的画纸,言听计从的回答道:“臣陪您。” 范徵知道皇帝的那点癖好,他的女儿虽然贵为皇后,可到现在都没能为皇帝诞下子嗣,这两年皇帝更是连皇后的寝宫都不去了,倒是对面这个小太监上心得很。 对周寅礼,范徵也是恨的牙齿痒痒,但有没有胆量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杀了周寅礼,不过好在皇帝一直没有管过后宫,也从没纳过什么美人,他女儿的后宫之位一直稳稳在握。 想来皇帝还是多少会给他一点面子的,只要他女儿是皇后,他这宰相坐的就稳妥,至于这个小太监,他睁只眼闭只眼,皇帝也终有玩腻的一天。 范徵识趣的悄悄退下,临走之前还不忘鄙夷的瞪了周寅礼一眼。 萧越从后面压住了周寅礼的手,像蛰伏在黑暗中的猛兽靠在他的肩头装乖。 周寅礼头顶窜上一股凉意,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紧紧绷起。 萧越语气轻松,“昨晚你背着朕偷偷去见了陆长青,说了什么?” 周寅礼瞳孔骤然一缩,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没,没说什么?” 在周寅礼看不见的地方,萧越的眼底瞬间笼罩了一层阴鹜,“你不说,朕也有办法知道,可朕想听你亲口告诉说出来,只要你肯说,朕就是绕陆长青一条狗命。” 萧越疯起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作业是他主动找上陆长青,已经是冒犯了,若实在连累陆长青丢了性命,亏欠陆长青的恐怕下一辈子都还不完。 周寅礼忍受着身后这人在他身上乱掐乱揉,只有疼的时候才会轻微的反抗一下,“臣……臣找他,是想让他为陛下看看病,他是神医门下弟子,他一定有办法……唔,有办法只好您。” 一只手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就着这样的姿势转过头,对上了萧越透露着一丝危险气息的眸子。 “周大人,觉得朕有病?” 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有无形的压力笼罩在头顶,周寅礼知道这是他发怒前的预兆。 要是不能尽快平息他的怒气,等待他的会是榻上百般的羞辱和折磨。 周寅礼温顺的在他掌心蹭了蹭,活像一只撒娇的猫儿,“臣每次见您疼痛难忍都会伤害自己,太医院的人都不中用,所以臣想让陆大人帮帮忙。” 萧越被周寅礼的乖巧取悦到了,眼底的阴鹜散去一些,“真的?你在担心我?” 周寅礼垂下眸子,道:“臣不敢说谎,臣只是想,您每次发作都会弄的臣……疼的受不了。” 这句倒是真心话,萧越发作过后,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千奇百怪的法子都会用在他身上,哪一次不是几日下不来床的。 收起爪牙的猫儿格外的惹人怜爱,萧越爱死了周寅礼这模样,什么重话都不敢再说,只想抱着人好好的心疼心疼。 管他和陆长青说了什么,是不是真话,有什么目的,周寅礼是他养在金丝笼里的宝贝,他能做到的都在自己的允许范围之内,皆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这人,里里外外都是自己的,别想逃出去。 周寅礼确实说的都是真话,虽然没有得到他的正确答复,但陆长青从他口中得到了一个线索。 萧越的发病情况,陆隐书中有记载,若想顺着这条线追查下去,他需要靠近萧越来获取更多的信息。 陆隐的行医手册都还被柳三娘保管,看来是时候回家一趟了。 第83章 只是他这一走就得四五日,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眼下京城风云莫测,处处都是危机重重。 刺杀一事分明冲着沈韫,如今事情还没个着落,他这一走,担心沈韫四面楚歌,再闹个天翻地覆,等他回来恐怕只有蒙圈的份儿。 可不去又不行,多耽误一刻,死在萧越剑下的亡魂就会更多,往后形式只会更紧张,现在不去,日后恐怕更没机会回去了。 “你好好的去就去,我还用不着你来教我怎么做。”沈韫神情恹恹的坐在桌前喝粥,面前有个让人心烦的人一直在走来走去,嘴里说个不停,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陆长青抓耳挠腮道:“我当然相信你知道怎么做,我是怕你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做法,我怕死了!” 这人做事从不给自己留后路,陆长青是知道的,步步算计都会把自己的命也算进去,他如何不怕。 分开了两年多期间,每次听到沈韫有什么动作他都会提着一口气,知道人没事他才能睡个安稳觉。 沈韫把筷子往桌上一撂,没好气道:“啰嗦!我又不是你拴在裤腰带上的玩具,倒好像是我妨碍着你办事一样,那不如这样,以后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谁也别碍着谁。” 陆长青一噎,莫名其妙的镇定下来,坐到人旁边叹道:“咱俩一条绳上的蚂蚱,如何分的开,我就是见不得你拿自己命开玩笑。” 外面天色已经不早,陆长青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认真地看了一眼沈韫,“我这就出发,你在家好好吃饭,好好吃药,听到没?遇见事就想想我,等着我回来。” 沈韫好气又好笑道:“你比东街的长舌妇还要啰嗦。” 不多时,一辆送菜的马车,晃晃悠悠的离开了侯府的后门,这辆马车一直出了城门,那送菜的小撕摘了帽子,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将马儿卸下来,骑上马绝尘而去。 宁城经历过战役后,花费了将近一年左右的时间才将城池修缮的七七八八,柳三娘尽管还没有从失去儿子的悲痛中恢复过来,但她知道生活还要继续,她要把儿子留给她的东西好好的干下去。 如今店面经营顺利,生意也在渐渐变好,宁城又回到以前热闹的样子,柳三娘常常独自一个人坐在店门口望着门前的人来人往。 好像什么都一样,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她以为自己太过思念儿子出现了幻觉,竟然光天化日之下看到了自己而已这骑着马朝自己跑来。 肯定是做梦吧,长青……的尸骨都寒了,人死怎么能复生呢。 陆长青在门口停下,身形矫健的跳下来,一股脑的跪到了柳三娘的面前。 “娘,我回来了。” 柳三娘直勾勾的盯着人看,好半晌才有了反应,她摸着陆长青的脸,是温热的,不敢置信的问了一遍又一遍:“你是我儿吗?” 陆长青看到柳三娘头上的白发,也就才过了不到三年,竟然生出了这么多白发,他哽咽着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回复着柳三娘的话。 为了不暴露行踪,为了保护常夫人和大侄子,他怎会对自己的情人隐瞒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如今他在京城地位尚且不稳,那里又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陆长青也不冒然人把家人接去京城,若非这次事到临头不得不回来,恐怕他要等一切平息下来之后,才会回来。 这次回到宁城,他也就只能待一两日,还要速速赶回京城去,毕竟京城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陆长青与家人相认后,没有相聚太长时间,找到陆隐的行医手册,陆长青也要再次离家。 柳三娘,老李头,二房一家子再次抱头痛哭,哭的陆长青都不知道怎么离开了。 已经离开京城三日了。 也正是这一天,羌族来接应小王子的人来了,这次派来的人名头不小,是羌族的第一勇士,叫巴塔,带来的人少数有二百来人,个个虎背熊腰,个顶个的好汉。 齐刷刷地往城门口一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来攻城的。 他们看着来势汹汹,倒也还算守规矩,不得传诏不准入城,巴塔带着人在城外天为被地位床的等。 一直等到沈韫领了旨,带着没精打采的小王子,亲自把人送到巴塔面前。 巴塔一见沈韫,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故意站起身,立在只到自己胸口位置的沈韫面前。 他身形魁梧高大,就算穿着盔甲,也掩不住一身结实跳动的肌肉。 巴塔凶神恶煞的用比哈日那还要蹩脚的汉话问道:“你们的皇帝……让你来给一个说法,本将军听说,我们的,小王子受了伤,是一个叫沈,沈什么人害得!” “本将军不听你们的什么说法,只要,你把沈……” 沈韫提醒他:“沈韫。” 巴塔恍然道:“对,就是这个名字!把他带来本将军面前……小王子受的伤,我们羌族就不再追究!” “听懂了吗?!” 沈韫心说:“萧越果然下好了套,好一朝借刀杀人,碍于卓泱不敢动他,实际上早就盘算着他的死法了。” 沈韫耐着性子听巴塔说完,费了老大劲才听懂他的意思,沈韫文绉绉的一作揖:“巴塔将军,好巧不巧,在下正是你口中的沈韫。” 巴塔闻言,一双虎目蓦地瞪得老圆,凶恶的光在他眼底扩散,一把抡起自己的大刀:“我羌族为你们大越,立下过多少功劳,你们,不知恩图报也就罢了,还欺负我族王子!当真该死!” 沈韫动都不动一下,在他身上好像根本看不见害怕两个字。 哈日那本想看看沈韫会不会服软,眼看着那大刀就要落下,哈日那出声阻止。 他们说的是草原话,虽然听不懂在说什么,但巴塔已经没有刚才那么仇视,大马金刀的往旁边一坐,死死盯着沈韫。 哈日那走下台阶,往日在他身上的怯懦在此刻似乎不那么明显了,他沉静的凝视着处变不惊的沈韫:“你明明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为什么还要送我过来?” 沈韫道:“我说我不过来,又怎么会知道你真正的目的。” 哈日那不得不佩服沈韫在这方面相当敏锐。 他听见沈韫继续说道:“小王子,贵族怎么甘心只要一个陆长青呢,就算是报恩,陆长青带回去,你们吃得消吗?” “大越内里虽然没有几斤几两,但萧越真发起疯来,灭一个你们羌族不再话下。” 第72章 沈韫不是不知道, 哈日那在京这段时间里背后的小动作,只是没触及到他的利益,他也不管。 这些草原来的人,可没那么简单, 要不然萧越也不会打压的同时还得哄着他们, 现在哄不住了, 直接爬头上来耀武扬威了。 哈日那黑黝黝的眸子露出点震惊来, 然后耷拉着耳朵无奈道:“沈大人,羌族虽然好战, 但却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我来上京仅仅只是为了带走长青大哥,只是……” 人他带不走,陆长青心里永远会偏向沈韫。 哈日那朝着身后两个高大的勇士使了个眼色, “我带你走,长青大哥会来找你的。” 在那两个彪形大汉靠近自己的同时,沈韫已经抽出藏在袖中的短刃, 掐住哈日那的脖子,锋利的刀尖几乎瞬间割破了脆弱的皮肤。 巴塔以及羌族勇士迅速围成一个圈, 他们之中还有藏在暗处的弓箭手, 现已拉开弓箭对准了沈韫的后心。 沈韫只身前来,就算他挟持了小王子, 也不可能顾全后背。 哈日那并不是真的想要了沈韫的性命,低声说道:“沈大人, 你走不掉的,何必……” 话还没说完,只听一生破空的箭鸣在耳旁生风,藏在暗处的弓箭手, 甚至来不及惨叫,便从二楼栽了下来。 他眉心一根暗器泛着森森的黑气,眼窝发黑,嘴唇发紫,当场死的透透。 登时,气氛剑拔弩张,明明处在有利位置的羌族勇士,现在却不敢再随意动作。 巴塔迅速召集几个人去外面劫杀沈韫的外援,双目炽红洪的瞪着沈韫。 “沈韫!今日你别想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沈韫悄声在哈日那耳边说道:“小王子不会真的以为你今日能带的走我吧?” 哈日那陡然起了一层层鸡皮疙瘩,他还是低估了沈韫,以为凡是关于陆长青的事情,都会留手余地。 “沈大人,侯府周围有巴塔的人,你确定不顾及长青大哥的安危吗?” 沈韫道:“那我也告诉你,现在在侯府的侯爷,是假的。” “小王子,你确定要这么跟我对峙下去吗,我死了倒没什么,怕是你的长青哥哥知道后,日后找你们不是报恩,恐怕是要报仇了。” 哈日那当然知道如果真的在这里大打出手,死在这里的,这可能是他们,就算陆长青不动手,大越的皇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沈韫,不要动手。”哈日那已经在很努力的保持冷静了,但他声音中的颤抖还是出卖了他,“有一件事,我确实在做,就连我姐姐都不知道……如果你想知道就陪我演一场戏。” 第84章 沈韫总算是换出了哈日那嘴里一句真话,看来这小王子也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废柴不中用。 半个时辰后,驿站停留的羌族人匆匆离开,驿馆老板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跟着差点尿裤子的小厮躲在门后观望,等这群人走着彻底没影了才松了口气。 “这些羌族人真不要脸,那么多人欺负人家一个书生!呸!” 小厮忿忿不平。 老板擦擦头上的虚汗,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快闭上你的嘴,朝廷的事哪是我们这些人可以乱说的!” 小厮叹口气:“哎,也不知道那位沈大人还有没有命活。” 而正在往回赶的陆长青忽然一阵心悸,下意识便想到了沈韫。 陆长青急声催促着马儿,恨不得马上就见到沈韫。 殊不知,他与羌族走的完全是相反的两条路。 羌族赶了一夜的路离开上京城的地界,确定没有什么人在跟上来后,他们才停下歇歇脚。 等入了夜,哈日那悄悄找到关着沈韫的帐篷,弄翻了看守的两人,溜了进去。 沈韫的帐篷很草率,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也没有灯光,这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席地而坐,垂着脑袋,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哈日那突然冒出一个很危险的念头,现在正是杀了他的好时机。 他不敢弄出太大声响,蹲下去刚准备有动作的时候,坐在地上那人忽的抬起头。 “小王子,我还以为你要骗我呢。” 哈日那紧张的收回了去拍他的手,心虚的扭过脸道:“我哪里敢,你的那些杀手还跟在后面,我就是想做些什么,恐怕也来不及动手吧。” 黑暗中,他听见沈韫轻笑带出的气音。 哈日那缩了缩脖子,“我迷晕了巴塔,你快些跟我走。” 沈韫有气无力的动了动手脚,带动着绑着他的铁链发出清脆的声音,“不如先给我松绑。” 哈日那无措的啊了一声,赶忙跑出去,从那两个守卫的身上找到了钥匙。 不多,是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蹑手蹑脚的穿过营地,路过他们吃饭的篝火旁时,沈韫拿走仅剩两个苹果揣进怀里。 这两日配合哈日那演戏,让巴塔信以为真,虽然没有怎么刁难,但处境也很艰难,不仅不给饭吃,还要他带着镣铐赶路,虽然被他半路装晕躲过一劫,但是肚子真的很饿。 哈日那没注意到这些,带着沈韫找到他提前藏好马儿的地方,两人有原路折返,往京城的方向去了。 天亮之前,两人赶到城外一处荒凉的郊区,四周人迹罕见,不远处有一座断垣残壁的城隍庙,诡异的是庙门前有人为踩出的痕迹。 庙宇门前也没有香火,更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哈日那躲在树后小心的向外探头,说道:“姐姐不让我接触到政权上的事是为了保护我,但我不想看到姐姐因此敌对大越。” “所以,这次我过来,也是想要查到萧越一直以来是用什么办法向外运送锻金阁的武器,还有钱财来源,大越如今就算内里空虚,但硝石和铜铁却没有中断过,萧越大可以对外私卖敛财,不管怎样,只要有硝石和铜铁,萧越就会有持无恐。” 沈韫点头,“所以你想要毁掉这条路?” 哈日那扭头看他:“半个月前,我查到萧越有大笔钱财押送出宫,我偷偷跟着送钱的那人,一路查到了这里。” 沈韫掏出一个苹果啃了一口,敷衍的点点头。 萧越暗地里押送的硝石和铜铁,‘往生路’有他的人,方方面面,他比卓泱都要清楚,怎么还有他不知道的事? 除非,哈日那查到的,是别的什么事。 沈韫望了一眼那城隍庙的方向,这里绝不可能是‘往生路’的地界。 沈韫神色逐渐肃然了几分,随口说道:“他一个皇帝,私底下敛财不奇怪吧,你确定要自己查下去吗?万一不是你想的那样呢?” “难道你就不好奇吗?”哈日那眼里都发着光,“就算查到的东西跟硝石铜铁无关,也绝对是见不得人的事,如果我能知道那些钱财从何而来,也算是抓到了萧越的把柄。” 沈韫都快要被他的天真给蠢笑了,这算是什么把柄,萧越来钱的方式肯定不止一种,这边暴露了,大可以换到新的地方。 而且真的要查下去,就他们两个人,去找死吗? 沈韫难得好心提醒他:“奉劝你,不要自不量力,还是回去……哎!回来!” 好家伙,哈日那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就说话的功夫,哈日那已经窜了出去。 那条被认为踩出来的小路尽头出现了一路上商队,哈日那胆子那么小的人,这种时候跑得竟然比谁都快,只能说做弟弟的,为了姐姐也是豁出去了。 沈韫真的很想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算了,但这小子真要是被捉住,迟早也会连累到他身上。 真是造孽! 沈韫没有办法,紧跟着追上去,想看看哈日那到底想干什么。 压着好几车货物的商队快走到城隍庙跟前的时候停了下来,带头的商人让手下在外面等候自己,一个人进了城隍庙。 哈日那飞快地绕到了商队的最后,这人熟悉的好像已经做过好多次这种事。 商队里的人大概也没有想到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还有其他人在,都很懒散松懈。 哈日那轻易的绕到一辆马车后,打开一个大箱子,想要躲进去。 结果刚一打开,看到箱子里面竟然塞着着两个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小女孩儿。 哈日那想到箱子里面可能是消失,也可能是铜铁,可就是没想到里面装的是活生生的人。 箱子里的女孩儿充满泪水的眼睛无助的看向他,哈日那倒抽一口冷气,不小心合上了箱子,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商队的汉子们很快发现了他们,哈日那愣在原地片刻,回过神来沈韫已经在他身边。 沈韫没有带着他逃跑,而是抓着他一起蹲到了地上,对他说:“哭,大声点,告诉他们,我们不跑了。” 冷静的沈韫瞬间成了哈日那的主心骨,听话的放声大哭,也许是真的害怕,哭的很逼真。 “我不跑了不跑了……不要杀我!” 沈韫也跟着佯装哭了两声,他们两人体型瘦弱,往地上蹲成一团儿,实在没有什么攻击力可言。 商队的人很快把他们包围了起来,方才进了城隍庙的那个领头人走过来。 掐着哈日那的下巴抬起,不善的问身边的人:“从哪儿冒出来的鸡崽子?” 那人回答:“不知道啊,老大,是不是咱们行踪暴露了?” 领头人道:“不可能!” “你们几个,去检查一下四周,任何活着的东西都得给老子杀了!” 哈日那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此时此刻,只剩下浑身发抖,哭都不敢发出声音了。 沈韫颤抖着发出声音:“你们抓了我妹妹,我妹妹在哪……” 刚才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他瞥见一眼,既然逃不掉,不如将计就计。 “妹妹?”领头人大笑几声,“跟我们走的那可都是要去享福的,你们两个竟敢跟过来。” “一个小哥儿,你呢?” 领头人丢开哈日那,反手捏着沈韫的脸颊抬起来打量,顺手就别下了沈韫额头的束带。 在一旁的哈日那见状,心脏狠狠的揪了一下。 谁知那束带下干干净净,那颗他曾经有幸见过的眉间痣消失了。 领头人不满的啧了一声,歪嘴笑道:“虽然是个男子,但这张脸长得尤为不错,还有这小哥儿,虽然年纪大了些,也不是不行,一并捉了送下去。” 第73章 陆长青一路上都没有停歇, 越是靠近京城的时候,心中就越发的不安,好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 他背着萧越悄悄回了一趟宁城,这里的事情都是沈韫安排, 在他抵达晋城, 接应自己的人也都安排的妥当。 以为只是自己多想, 便跟着人有惊无险的回到了侯府, 假的陆长青抱病许久,终于可以康复痊愈了。 等他问起沈韫的去向, 英老三才将这几日经常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陆长青。 哈日那受伤,羌族不服,借机想要给大越施加压力, 必定是看着了萧越此时没有多余的精力搞内乱。 萧越确实也没必要在这种关头因为一个小小的不受宠的,成了大越和羌族之间的导火索。 沈韫就成了他们替罪羊。 萧越因卓养不敢动沈韫,如此一来借刀杀人, 正合其意。 “明知道羌族哪些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姓沈的胆子也真是大, 真的就那么去了!”英老三对沈韫一直颇有成见, 但对方胆量很是佩服。 别看文文弱弱长得跟小白脸似的,那是要手段有手段, 要心机有心机,难怪他们家老大被人勾得死死的。 啧。 陆长青哪里还坐得住, 沉着脸就往外走。 第85章 英老三连忙拦住他,“老大,您这病刚好就要出去,咱这戏是不是也太假了?” 陆长青布满冷意的眸子扫了英老三一眼, 后者打了个寒颤,悻悻地向旁让开。 英老三跟在陆长青身后:“老大,你先别着急听我说,羌族王子被刺杀,皇帝随便找个由头没有彻查,反而让沈韫出面与羌族对峙,你现在要是为沈韫出面,恐怕要惹一身麻烦的!” 也是怪他没有想到这一点,那晚哈日那遇刺,他虽然没有亲自过去,但他派出去的人有幸抓到两名刺客,连夜送去了大理寺。 萧越次日就以仇家寻衅姿势的理由草草了结,陆长青原以为萧越是在袒护什么人,不敢深入调查。 结果不尽人意,沈韫却也因此摆脱嫌疑,陆长青这才放心回了宁城,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前脚刚走,后脚羌族就找上门,萧越顺理成章的沈韫推了出去。 恐怕羌族来之前,相约就知道了,故意没让刺杀一事继续发酵下去。 “在京城,我们的麻烦还少吗?”陆长青一想到沈韫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做法,头皮都要炸了,“你都能看明白的事情,你觉得沈韫会不知道?他会乖乖地去羌族晤面,去送死吗?” 英老三长了张嘴,觉得老大说的有道理。 “他一个人,还能当着羌族那么多人的面宰了那小王子?” 陆长青瞪了一眼英老三,后者意识到说错了话,赶忙闭上嘴。 英老三我不是怕事的人,知道拦不住陆长青,就义无反顾的跟在人身后。 反正京城就这样,怎样乱都是乱,老大那么谨慎的人都敢顶风作案,还怕什么?! 陆长青这次是正大光明的出城,到了城门口,却被守卫给拦了下来。 “侯爷,陛下有令,城中戒严,任何在职官员不得擅自离开京城,否则按律处置。” 陆长青侧头对英老三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两个圆球。 英老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 “老大,新产的,绝对是你想要的那种效果!” 他说完,抬手便把那两个圆球抛了出去,那东西摔在地上,咯哒一声裂成两半。 浑身戒备的守卫见状,面面相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物件儿,结果那东西摔在地上半天没了动静。 什么锻金阁二部,看来也不过如此。 还没有幸灾乐祸多长时间,赫然间听到那列成两半的玩意发出呲呲的声音,然后浓密的白烟不断地从那东西上面不断的冒出来。 灰色的烟雾越来越大,扩散的十分迅速,没用多长时间,便已经达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效果。 守卫们这才慌了神儿,一个个像无头苍蝇一样胡乱冲撞,好不容易等着四周的烟雾散去,哪里还见得陆长青和英老三的身影。 彼时。 陆长青已经出了城门,把后面那些守卫甩得远远的。 他先到羌族之前落脚的驿站,打听了一番,老板和小厮对那天发生的事,记忆犹新,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这位大人你是不知道,那天差点就要打起来,可惜来的那位沈大人寡不敌众,硬是被她们捉了去!” “这都两日过去,朝廷这是才派人过来救人嘛,哎哟,办事效率怎么这么低,等找到那些草原人,指不定黄花菜都凉了!” 从里面出来后,英老三听的那是连连摇头,“老大,咱们还追吗?” 陆长青没有说话,只是一味地赶路。 英老三咂舌,他们家老大什么时候这么不淡定过,倘若那些羌族人真的对沈韫做了什么,难道就这样单枪匹马的过去? 不过看老大现在的状态不像是能拦得住的样子,英老三只好一路跟着,庆幸自己身上带着不少明器暗器,真要是打起来,帮老大脱身应该不成问题。 “人还没有找到吗?”巴塔面前站着的少女个子高挑,身上的衣服是汉人男子的制式,更显得她英姿飒爽,“我让你看着哈日那,结果人在你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 巴塔那么大的一个人,在她面前说话都支支吾吾的,“圣女,我也没想到……哈日那会给我们下迷药,而且是哈日那自己说的,说只要抓住沈韫路长青肯定会追过来,到时……” 那天晚上他也喝了点酒,迷迷糊糊的睡过去,等醒过来,小王子和那个姓沈的都不见了,那晚的酒是小王子,特意准许他们喝的,说是要犒劳他们…… 现在回头细想一番,可不就是小王子的酒有问题,等他们都睡着后偷了钥匙,放了沈韫,跟人一块儿消失了。 就是不知道是自愿跟着人跑的,还是被沈韫劫持了去。 总之他们找了一天一夜毛都没找见,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苍菱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她那个弟弟是有那么点小聪明,但从小被保护得太好,哪里斗得过外面的豺狼虎豹。 她虽不了解沈韫,可了解自己的弟弟呀,当初非要代表羌族来大越帮她带回陆长青,就是怕她出面会直接挑起两方战争,苍菱拗不过他,也抱着侥幸的心理,万一……成功了呢。 苍菱急的在帐篷里走来走去,十分后悔当初怎么就答应了下来呢? “先不管他了,臭小子肯定是想做什么,现在没有他们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至少人还还没死。 苍菱让人在外面守好,拿出一张羊皮卷轴展开,上面画的是京城的布防图,“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狗皇帝现在分身乏术,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机会。” 巴塔道:“圣女放心,都已经安排妥了。” 两人在帐子里密谋了小半个时辰,外面有人传话,说陆长青朝这边过来了,顺便就带了一个人,并没有兴师动众。 苍菱紧忙收好地图,对巴塔道:“他可能就是来找沈韫的,别动手伤了他。” 陆长青远远的看到营地有一道熟悉的身影闪过,不等他看清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巴塔对他还算客气,请他入了帐内,直接开门见山说道:“你找谁,都找不到,沈韫把我们小王子给拐跑了!” 陆长青:“……” 他就说为什么羌族停在这扎营。 陆长青一言难尽。 气势汹汹地过来找人算账,结果发现人家也是受害者。 沈韫好端端的拐走哈日那做什么? 而且两个人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消息,总不能是躲起来不敢见人的吧。 陆长青在巴塔那边没有问到什么,临走前对人保证:“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我也相信沈韫不会伤害哈日那。” 这一行虽然无功而返,但至少知道了他们两人还活着,他们二人的关系……陆长青实在猜不到去干什么去了。 陆长青知道沈韫身边跟着暗卫,若是脱困他会跟自己联系,与其现在在这里没有目的的找,倒不如回去等等消息。 陆长青折返回去,城门守卫见了他,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最后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人过去。 谁让他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呢,惹谁都不敢惹这位啊。 陆长青从宁州马不停蹄的赶回来都没来得及歇息,又碰上了沈韫的事,这会子闲下来了,只觉得浑身疲乏酸痛,却又没有丝毫睡意,满脑子都在想沈韫此刻在哪,遇见了什么事,是否安全…… 一等等到了后半夜,陆长青趴在桌上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窗外忽然被人敲了敲。 陆长青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坐直身体看向窗户的方向,湿湿的冷风争先恐后的吹进来,让他混沌的脑子有了丝清明。 他记得窗户明明是紧闭着的,现在却悄然无声地打开了一条缝。 察觉到异状,陆长青小心翼翼来到窗户边,隔着缝隙向外看了一眼,却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不知死活的黑衣男子,在他的怀里还放着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沈韫,危,三字。 陆长青心头一紧,扛起躺在地上进气多出气少的黑衣人,这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这些都不足以致命,严重的是他体内的内伤。 按照他们习武之人来说,这是遭到内力相当或之上的人的攻击所造成的。 这黑衣人连带着那张纸条一起送来的,说不定他是知道些什么。 陆长青不敢惊动他人,自己在房间里悄悄忙活了一整夜,总算是把这人的命给留住了。 第74章 黑衣男子身上的伤大多都是利器所伤, 先前应该是遭人追杀,才伤成这样。 陆长青把他的衣服换下来,处理伤口染红的棉布,通通都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做完这些, 陆长青回到房间, 一扭头发现床上的人不见了。 他没有离房屋太远, 也没有看到有人出去, 那这人有可能还在房间内。 陆长青手臂上汗毛一下子竖起来,就好比好心捡了一只狼中途突然醒了, 趁人不注意偷偷藏起来,然后反扑上来。 第86章 陆长青忍着头皮发麻的关好门,准备隔空跟人好好商量一下。 结果他还没有开口,一人影从角落慢吞吞的, 试探的走出来,他好像认出陆长青是谁。 “陆大人,快, 快救人……”对方作势要跪,半道被陆长青拦下, “主子和羌族王子我跟丢了……城外城隍庙下面有个密道, 我们被人发现一路追杀,只有我活下来。” 陆长青从他驴唇不对马嘴的话里听到了重点, 他反问: “城隍庙在哪?” 对方情绪太过激动让他刚刚平息下来的内伤再次爆发,年轻人用力抓紧陆长青的衣服, 并没有回答陆长青的问题。 “那下面……通向皇宫,里面的有高手看守,快想办法,把人带出来……” 年轻人一边说着, 口中便不断的涌出鲜血,陆长青伸手在他穴道上按了一下,随即便晕了过去。 老管家过来,在门外唤道:“侯爷,宫里来人了。” 这两天发生的事瞒不过萧越的眼睛,让他进宫恐怕是要给他杀杀威了。 “你这么关心沈韫,那你要不要直接告诉齐王,他齐王背后有你的支持,你看他敢不敢造反!” 只要陆长青明面上没有触他的底线,萧越都会觉得陆长青还不敢造反造到他脸上。 粮草,武器,陆长青确实独占半边天,可没了他的疆土,军队,陆长青什么都不是。 他陆长青不会真的以为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了吧! “臣不敢。”没有过多的解释,陆长青直接了当地用着三个字回答了萧越。 “你有什么不敢的!”气极之下,萧越一把掀了桌上的东西,蓄满了茶水的杯子砸在陆长青身上。 陆长青直挺挺的跪着,那茶水很快打湿了肩头的衣服,他微微垂着头,有限的视线里,萧越走到他跟前。 高高在上的天子一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弯下腰在他耳边说道: “沈韫是朕让他去的,羌族要带走的人是死是活,就算跑了,朕也不会让沈韫活着回来,陆长青,听懂了吗?” 陆长青眼底一片凛然,趁此机会,他抬手压在萧越放在肩上的那只手的腕子上。 “陛下,您觉得用什么方式能够杀了沈韫,京城再大,对于外面的世界而言,也不过是井底之蛙。” 萧越偏冷白的皮肤下毫无血色,鲜见的在人面前动了真怒,一张脸上,唯独那双眼睛红的不像话。 看似君臣和谐,实际上两人暗自交锋,要是靠近点就能感觉到两人周身尽是摄人的寒意。 萧越对上陆长青直白的眼神,此时此刻,他们在彼此眼中不分君臣,他们中间只是男人之间能力的博弈而已。 萧越挥开陆长青的手,他身上褪去娶尽了怒火,捡起桌上放着的奏折,一本一本的扔到了陆长青面前。 这些都是近两日来朝中臣子送来的,几乎都在说一件事。 边关因为粮食短缺,战事告急,敌军抓住机会,逼着边关将士是一退再退,伤亡更是无数。 而造成这样结果全是因为后防军需不断缩减,抵送不及时而造成的。 如今世人谁不知道陆长青手上拿捏着压缩干粮,人一旦习惯接受了所谓的好处,一旦失去就会觉得,这是不应该的。 所以这些送上来的奏折里,几乎全部都是弹劾陆长青德不配位,是大越的叛徒。 陆长青一直都知道萧越很疯,但没有想到会疯到这个程度。 他真的敢用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方式来打压他,那些守在边关的将士哪里是守不住,冯老板拨出去的粮食只多不少,不可能出现紧缺到需要退兵的地步。 萧越道:“看看吧,我能把你捧得高高在上,也能把你从神坛丢到地狱,你是天下人眼里的罪人,只要你把这些东西大大方方的交给朝廷保管,朕会看在你有功劳的份上,将功补过,包你日后一世无忧,还能落得个一生的好名声,不好吗?” 那些个被蒙在鼓里的的臣子,又怎会知道那边关将士死伤无数,不是因为饥饿,而是因为他们为之冲锋陷阵的君王,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使得让他们一退再退,就是为了逼他交出手中权利。 “陛下,本来就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您是天子,制作方法交给您是应该的,请给我一些时间,我将完整的制作流程写下来,给您过目。” 荣三宝亲自送陆长青从明元殿出来,上了岁数的老太监看着陆长青面不改色的出来,还真是后生可畏。 方才在殿里那情景,换谁谁不得吓破了胆,也只有陆长青这么一号人物,敢跟陛下当面对峙,还能全须全尾的出来。 “陆大人,这几日就委屈你在公里留几日了,要是需要什么,有哪里住的不习惯的的,尽管提,老奴一定都给您安排妥当咯!” 出了殿,周寅礼提着餐盒迎面走来,他闷头看路,步履匆匆,碰上陆长青的等人,态度卑谦的让开路边,低眉垂眼的等人过去。 荣三宝哎哟一声,对周寅礼道:“你今儿说话千万小心点,陛下心情不好,不然你又要吃苦头!” 周寅礼顺从道:“谢荣公公提醒。” 荣三宝催他快去,转头就听陆长青咳嗽两声,说道:“荣公公,我昨夜受凉,现在头昏脑涨,劳烦请个太医来,毕竟陛下的事情不能耽误。” 荣三宝连连点头:“陆大人说的是,我这就遣人去请。” 陆长青心里清楚,他手里这些东西迟早都是要交出去的,锋芒太露,也只会给他添更多的麻烦。 奈何萧越贪得无厌,宁愿用无数将士的鲜血也要换来他的一句妥协。 沈韫如今还下落不明,如果被他救下的那个黑衣男子说的不错,沈韫失踪的地方通向皇宫,是不是和周公公那日说的地宫是同一个地方。 为了证实这个猜想,他需要更多的机会留在皇宫接触萧越。 陆长青当天就被留在了皇宫,好吃好喝供着,宫奴也都配备齐全,但其实他连门都出不了,和软禁差不多。 萧越的意思是,等他什么时候写出来了,再交给下面的人去实践操作一下,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后他才可以离开。 太医很快过来了一趟,陆长青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在本人的配合下,太医勉为其难的开了一些补气养血的药。 陆长青磨磨唧唧的趴在桌前压缩粮的配方,那样子比当初上学写作业还要苦大仇深。 除了要上厕所的时候没人跟着他,身边几乎少不了人盯着,哪怕这些宫奴对自己毕恭毕敬,那种浑身不自在的拘禁感也十分强烈。 萧越这狗比。 也不知道周寅礼能不能听懂他的暗示,若是他们之间有那么点默契,周寅礼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当初举办升迁宴时,周寅礼偷偷来见他的时候说过,如果要接触到萧越给诊治,他有办法能让自己接触到萧越。 只希望周寅礼能够动作快一点,沈韫和哈日那莫名其妙到了钻进萧越的老窝,趁着他本人没有发现之前,得赶快把两人救出来。 等过了这一夜,风平浪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萧越那边又派人来催,说是再给他一天的时间,要是还没有拿到他想要的,锻金阁二部的那些人,以及躲在暗处的冯老板,就等着被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该流放的流放,该砍头的砍头。 不慌,还有一天的时间。 若是今天晚上还没有传出什么动静来,他就要亲自上了。 陆长青筹划着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一把火烧了这鬼地方,然后趁乱溜出去。 可他不像叶莺那种武林高手,能够飞檐走壁,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他就是个勤勤恳恳的手艺人,想一个人夜闯着深宫比登天还难。 陆隐的行医手册上有记,萧越身上的毒倒也不是不罕见,要不是当年正好碰上陆隐,萧越恐怕都没有机会活蹦乱跳到今天。 萧越命大,碰上了陆隐,只可惜毒是解了,但是伤了他的根本,会时不时的因为情绪不受控出现暴怒发狂的情况,陆隐为他寻遍奇花异草,才将他的病情稳住。 从周寅礼那里得知,萧越开始发疯犯病是前朝佞臣谢之淮死的那一年开始有发作迹象的,只不过这件事隐瞒的比较深,恐怕至今都没有几个人能知道。 如果计划成功,一旦见到萧越他有办法让其当场失控,萧越的毒他能解,有姚箐的名头在,没人敢动他。 靠近萧越就能见到周寅礼,就能知道周寅礼口中所说的地宫入口在哪里。 揭了萧越的老底,他脚下的船迟早会翻。 要是叶莺在就好了。 叶莺被他派去保护冯老板,一时半会,估计回不来。 要是沈韫在就更好了。 他肯定不会把自己算计到这步田地。 陆长青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准备实施自己的计划之前,荣三宝急吼吼的赶了过来,请他过去为皇上诊脉。 第87章 陆长青暗道,机会来了。 陆长青故作为难道:“不是还有太医院的人,在下奉陛下之命,要赶在明早之前快些把军粮配方写出来,不然我脑袋不保。” 荣三宝急的跳脚:“太医院的人都去过了,没有一个中用的!这才请您过去的!谁不知道您是姚神医门下的弟子!” “我的陆侯爷现在可不是闹小脾气的时候,您要是救了陛下一命,到时候您提什么要求,陛下也都依着您的!” 到底还是要去的,荣三宝特意叫了步撵,飞快的朝着皇帝寝宫赶去。 宫里好像发生了大事,巡防的官兵也比往常多了一倍,路上的宫女太监好似有什么急事催着一样,走的头也不抬。 陆长青隐隐有些不安,周寅礼到底做了什么? 问荣三宝,也不回只是一味地赶路。 等到了皇帝的寝宫,门外跪了十几个太医院的人,一个个没精打采,脸色惨白,看见路长青就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挤上前来把陆长青围到了中间。 “是陆侯爷,陛下中了毒!见血封喉!” “我等想办法为陛下压制住了毒性,但也撑不了太长时间啊!” “您是姚神医的弟子,全仰仗您了啊!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陆长青没想到周寅礼事态会这么严重,周寅礼的胆子也忒大了些,他是不要命了?! 萧越还不能死,他要是死了,范徵那可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他的女儿贵为皇后,虽然膝下没有子嗣,随便从旁支里挑出一个孩子过继到名下,扶到皇位上,谁又能说什么。 到时候范家独掌大权,第一件事肯定是清理掉萧家一脉,萧难首当其冲,以及他背后的常家军也会遭难。 范徵这人只会顾全自己利益,届时内乱纷争,外敌回击,他肯定跑的比谁都快。 如今萧难同庄达的二公子远在西北押送铜铁,萧越出事,恐怕庄达也会立刻动手,在路上就解决了萧难。 可以说,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 寝宫里乱作一团,浓烈的血腥味夹杂着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 两个宫女浑身颤抖跪在床头,一人举着铜盆,另一人不断擦拭着萧越嘴角溢出来的血迹,见陆长青进来,连忙让开,跪到一旁等候。 萧越眼窝深陷,嘴唇发紫,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陆长青上前查看萧越的脉象,更是觉得萧越这人命实在大的不得了。 这毒……下的量很有讲究,下毒之人明显不想立刻要了萧越的命。 周寅礼下的毒? 陆长青没心思想太多,顶着巨大的压力,从阎王爷手里抢人。 银针很快就把萧越扎成了刺猬,陆长青又下了一剂猛药,没过多长时间,萧越忽然上半身猛的一挺,张嘴吐出一摊黑血。 陆长青满头大汗,双手在保持长时间紧绷的状态下已经开始控制不住的发抖。 他盯着床上的萧越慢慢睁开眼,长舒了一口气。 陆长青接过宫女手里的药,“陛下,解药,喝了就没事了……” 萧越眼底慢慢聚集了忽明忽暗的光,等他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谁,他猛地抓住陆长青的手臂,满是戾色的眸子里竟然布满了惊恐。 他力竭的发出嘶哑难听的低吼:“周寅礼在哪!朕要你………把他救活!否则你们……都得死!” 第75章 周寅礼什么情况? 他也中毒了? 荣三宝好像也不知道此事, 这会子听到萧越说的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濡湿了鬓侧的白发。 “陛下!您的龙体重要啊!万不能有闪失啊!” 萧越只问道:“周寅礼呢!” 昏迷前发生的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周寅礼自己酿的酒, 邀他共饮。 周寅礼何曾这般主动过, 萧越不信他, 却非要抱着人一起饮下那杯酒。 温酒下肚,周寅礼乖顺的偎在身边问他, 冬天的时候想去看雪,用雪水酿酒最是香甜,萧越那时候还在欣慰的庆幸,周寅礼心里有他。 那份来之不易的庆幸转瞬即逝, 萧越感觉五脏六腑都在撕裂般的疼痛,喉咙里的的血腥味你来越浓烈,他知道酒中下了毒。 他愤怒的扼住周寅礼的喉咙, 起了杀心。 周寅礼恨他,要杀了他! 萧越看到周寅礼口中不断的涌出血迹, 这人甚至不再反抗, 泪珠子一滴一滴的往下掉,滚烫的好似要灼伤他的手背, 他脆弱的好像随时都会碎掉一样。 明明谁也可以不用喝的,可萧越心里总想要个答案。 明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又要抱什么希望。 要杀了周寅礼,只需要轻轻一动手,就能拧断他的脖子…… 可萧越舍不得动手,还是松开了手, 那毒药开始在他体内猛烈的发作,剧痛无时无刻的都在提醒着他,他最在意的人也背叛了他! 最后的意识里,他看到周寅礼哪怕是死,也不肯再看他一眼,拖着那样的身体向外爬去。 可笑的是,他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记挂着周寅礼身上的毒。 他这一怒,守在门前的众人哗啦啦的跪成一片,荣三宝忙道:“周大人还在偏殿,老奴已经让太医过去看过了!周大人……周大人已经咽气了!” 萧越闻言眼前一黑,又是一口气血攻心,刚平复下来的心口再一次剧烈的绞痛着,“你……再说一遍!他怎么可能会死!” 他全然不顾自己,愣是从床上爬起来又因为剧痛狼狈的摔在地上,意气风发的帝王一瞬间收起了所有的戾气,只剩下失去后的颓靡和惊慌。 陆长青毫不手软的一针扎下去,萧越顿时失去了所有力气,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陆长青起身道:“带我去看周大人。” 荣三宝哪里敢拒绝,除了周寅礼,就数他跟在陛下身边的时间最长,也最是知道陛下跟周寅礼的关系非同一般。 这也为什么事发之后,他第一时间没有让他金吾卫插手,而是让太医为周寅礼诊治,可惜……晚了一步。 陛下中毒一事肯定与周寅礼脱不了干系,但陛下刚才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周寅礼连忙带着陆长青去了偏殿。 萧越那边挤满了人,而周寅礼这边清清冷冷,连一盏灯都没有,宫女很快燃上蜡烛,看到周寅礼还孤零零的躺在地上,面如死灰,面上真是一点生气都没有了。 陆长青看到点蜡烛的宫女满眼是泪,也是她拿过一张毯子,盖在周寅礼的身上。 她跪下谢罪:“周大人生前是个体面人,奴婢不想让他……” 陆长青径直走过去,打断宫女的话:“我没说他死,他就死不了。” 陆长青让所有人都出去,他的手搭上周寅礼的脉搏,是没有离开的宫女忽然不动声色的靠近过来,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侯爷,周大人让奴婢……” 陆长青道:“不急,先救人。” 那宫女看了一眼没了呼吸的周寅礼,眼圈又是一红,忍着悲恸哽咽道:“可周大人已经……” 她看着陆长青面不改色的在周寅礼身上摆弄着,张了张嘴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一夜过的异常的慢。 天边即将破晓。 陆长青顶着顶着一双熊猫眼,一身疲惫的走出来,荣三宝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见人出来紧忙上前追问道:“陆侯爷,周大人……能活吗?” 陆长青摇摇头:“能活,但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荣三宝满头雾水,“陛下已经醒了,知道您在这里,让您安心给周大人治伤,不让我们打扰,看得出来陛下对周大人……不一样的。” “刚才的话,您对老奴说说也就罢了,等见了陛下,可千万别这么说,好歹……好歹也说点好听的,陛下身体还虚弱,可万万不能再受刺激了!” 陆长青对这老太监的话,只是嘘嘘的听了两耳朵,他是大夫,这人是死是活,能不能治好他心里最清楚不过。 再次见到萧越,这人比刚清醒那会儿要冷静许多,他对陆长青的敌意消减了不少。 萧越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几近哀求的望向陆长青:“他怎么样,周寅礼没有死,你告诉我!” 陆长青站在床边,在他的角度看向这位帝王的时,对方只是一个过于调皮捣蛋而吃到了教训的孩子,如果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萧越还会不会这样做? 陆长青淡淡的说道:“活着,我的本事只能暂时保住他的性命,把他送到姚神医那里,或许有救。” 萧越狠狠地揪紧身下的被子,他犹豫了。 陆长青就知道,他这样冷血的人,怎么会轻易放手。 陆长青道:“周大人并无求生的欲念,就算是送到姚神医那里,能活下来的几率也很小。” 这番话好似刺激到了萧越,没等陆长青把话说完,他便神经质的摇头,“他敢!他怎么敢死……陆长青,我听你的,把他送去姚神医那里,不管你提什么条件,朕都会答应你!” 第88章 “但我只有一个要求!”萧越匍匐在床边,如同街边乞讨的乞丐,唯一的区别仅在于他的身份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朕……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陆长青倒是有些惊讶于萧越能有这样的觉悟。 “如果他想见你的话。”陆长青是救人的,他并不能代表谁给人承诺。 对方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了下去,萧越低声笑了起来,破风的嗓音夹杂着沉重痛苦的喘息。 陆长青静静的看着萧越,在床边坐下,没事人一样查看萧越的脉搏,他注视着萧越的眼睛:“陛下,无论你答应与否,我都会把周大人送出去,我更不会借此向你提什么要求。” “可是陛下,您真的还想活着再见到周寅礼吗?” 萧越浑身一震,他像只野兽一般立刻感知到了危险,陆长青的手就搭在他的命脉上,也不知压住哪个穴位,半边身子瞬间麻了。 他挣脱不开陆长青的手,萧越强作镇定道:“陆长青,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陆长青轻轻的吐出一口气,十分坦诚的回答:“是的,陛下,我不会用周大人的命来威胁你,但你的命现在在我手上。” “我的要求不难,我要进您的地宫。” 萧越眉头猛抽了两下,不小心泄露了内心的波动,他苦笑道:“也是他告诉你的?” 陆长青道:“他只是想救你,你的地宫下面有什么,你比我更清楚,用歪门邪道治你的狂症,早晚会疯的彻底!” “我能救你,也能救其他人。” 萧越诡异一笑:“周寅礼肯定给你留了线索,即便朕不告诉你,你也会知道,何必来问我。” 陆长青道:“因为我想让你知道,这天下并非你一人说的算。” 地宫的入口就在萧越的御书房。 在这座皇城底下,在那么多双眼睛看不见的地方,无数条通道蜿蜒曲折,纵横交错的在地底下形成一个巨大的地宫,这些路一直通往了皇城外。 在皇城外又有无数个隐秘的出口,每一个出口都会有人看守,出纳的货物也都不一样。 而城外城隍庙,便是专门押送人货的其中一个入口,这些人的行动都有特定的暗号和地点,会有人专门清理闯入者。 行进的商队会将抓来的少男少女装进箱子,与看守人打过招呼之后,他们便会把一箱一箱的活人抬进入口,里面负责接应的人给了酬劳,这次的生意就算是完成了。 沈韫和哈日那两人完全是送上门来的猎物,不要白不要,接应的负责人看他们两个柔柔弱弱的,长相也十分合眼,便没放在心上,反正多赚一分是一分,谁又会嫌钱多呢。 地宫向外,还连接着京城内最大的黑市,在这里,贩卖人口实在平常不过的事,他们抓来的男子,身体强健的,一般都会当做奴隶卖出去,要是碰到沈韫这样的,那得好好寻个卖家,定能卖个好价钱。 两人在他们手中接连转手了好几次,饭吃不好,觉睡不好,也分不清白天黑夜,已经算不清他们进来这里多长时间了。 哈日那倒还能撑下去,倒是沈韫就不太好了。 几个时辰前,沈韫带着他打伤了几个人,快要逃出去的时候,又被人抓了回来,沈韫本就生了病,又挨了顿打,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下去。 哈日那抱着浑身滚烫的沈韫躲在角落,牢房里挤满了像他们一样的人,可能是这样的情况见多了,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能看到的只有绝望和无动于衷。 概因他们的行为惹怒了新的东家,决定要赶紧将沈韫出手,这些土匪一样的人离开没有多久,便又风风火火的回来。 “把那个人带出来,有人愿意花三百两买他,可惜是可惜了点,总好过这人死在咱们自己手里!” 三两个三五大粗的汉子冲进来就要把沈韫拖拽走,哈日那紧紧抱着沈韫不敢撒手,“求求你们别动他,要不你们卖我好不好,我身体健康,比他值钱的!” 可他是个哥儿,另有用处,在这种地方跟他们讲道理,无异于是跟聋子打商量白费劲。 “滚开!你能值多少钱?留着你可是有大用处的!”有个男人混乱中摸了一把哈日那的脸蛋,笑得很是不干不净,“像你这样的小哥儿都是要送进宫里的,那地方可是要去享福的!” 哈日那到底敌不过他们三拳五脚,混乱中有人把他扯开扔到一旁,他眼睁睁的看着沈韫被装进麻袋带了出去。 等他们一走,闷沉的牢房大门紧紧关上,在这地牢之中,透不进来一点光亮,只有腥臭难闻的空气,还有哭泣声。 哈日那喉咙都要叫破了,可外面没有一个人回应。 这一次,好像真的闯祸了。 沈韫是被冰凉的水泼醒的,他身上冷得发抖,呼吸出来的气息确实灼热的,动了动手脚发现他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各位,这可是上等的好货物,别看脏兮兮的,等冲洗干净了,绝对让各位眼前一亮!” 沈韫耳边翁鸣了好一会,在隐约听到耳边有吵闹的说话声,周围好像有很多人。 紧接着又是一盆冷水重重的泼在他的身上,沈韫感觉到有人揪起他的头发,自己便被那人轻而易举的抬了起来。 四周是一片倒抽气的惊呼声。 沈韫用尽了力气睁开眼睛,他看见好多人都在看着自己,那眼神直白的令人作呕。 刚才说话的那人怪叫道:“怎么是个哥儿!” 那人满脸震惊,走过来一脚把揪着沈韫头发的男人踹开,压低声音骂道:“你们东家是谁,你不懂规矩,难道他也不懂吗?!小哥儿也敢送来这里!” 无缘无故被踹了一脚的男人也很是吃惊,张大的嘴巴能吞下一颗鸡蛋。 怎么可能呢,这小子明明是个男人啊! 可人眉间那颗痣真真实实的存在,艳丽的红让人挪不开眼睛。 男人瞠目结舌,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是怎么扛着沈韫回来的都不知道。 拍卖会场上因为刚才的一场乌龙不欢而散,许多人都表示不满,上了台面货物哪有收回的道理?! 来这种地方交易的人,不乏有达官贵人,有人认出了沈韫。 很快,消息就传到了范徵耳中。 范徵一个踉跄:“千真万确?” 跟在他身后的官员笃定:“臣亲眼看见的!” 第76章 黑市的牙倌见人见得多了, 且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脏活,兹要是人到他们手里边,可不讲究你在外面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能赚钱才是硬道理。 在他们之间有个规矩, 姑娘和小哥儿在这里是不能进行直接拍卖的。 上头需要特殊供应, 凡是姑娘和哥儿都会卖给青奴, 青奴经过筛选, 留下不带走的姑娘小哥儿会挂上牲牌允许自行处理。 那些被挑走的,青奴会把人弄到哪去没有人知道。 青奴给的钱不算多, 先前有人不服,偷偷贩卖姑娘或者小哥,结果那人没活过第二天,尸体就挂在自己家的门口, 死相颇惨。 他们都清楚,黑市没有律法,却有规矩, 意味着在那之后有他们惹不起的人,只做该做的事, 不该做的事, 碰了就是死。 范徵早看不惯沈韫作派,他爹也不是什么省心的人, 一个‘往生路’让皇帝让他所支持的兵部暗中吃了多少亏。 小皇帝崇武,兵部权利越来越重, 背地里能捞的油水不少,‘往生路’给了皇帝,可以说断了他们好多财路,范徵不指望那小皇帝能跟自己女儿有个孩子, 但他得确保小皇帝死后,他有足够的金钱给自家人铺路。 卓泱不让人省心,沈韫就更不省心了。 范徵原以为他就是个靠爹吃饭的软包,可最近势头有些不对。 庄家被诬私藏兵器之后,这小子就像个发芽的笋,一天比一天能耐,背后一个萧难也就罢了,但要是再勾搭上陆长青,那还了得? 如今得知沈韫是个小哥儿,那不就是送上门来的把柄吗? 范徵震惊之余,连夜动身,要亲自见到才行。 “不见了?”范徵怪叫一声,指着躺在血泊里的人对牙倌吼道:“你不是说人病的快死了吗,他能杀了人还带个累赘跑出去?!” 瑟瑟发抖的牙倌跪在地上,“是他装病!对!装病!老大,他跑不远!这是咱们得地盘,他能跑哪去!我已经派人出去找了!” 范徵怒道:“找啊!那你愣着干什么!半个时辰内我要是见不到人,老子要你人头落地!” 那牙倌屁股尿流的滚出去,范徵盯看着地上死透的人,伤在脖颈,一刀致命,而且伤口切面粗糙,尸体的不远处有一块石头,石头尖锐的那一端还染着血迹…… 范徵心说:“沈韫哪会是个好对付的货色,在他的地界上要是没抓到,无异于放虎归山,那他以后得日子还过不过了!” 这么想着,范徵突升一股恶寒。 不管用什么办法,绝对不能让沈韫或者离开这里! 第89章 范徵重重的在尸体上补了一脚,老胳膊老腿儿的差点闪着腰。 他对身后的亲信道:“去转告这一带的青奴,留意沈韫此人,千万不能送到那位面前,此人诡计多端,送进地宫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多事之秋,不能再添乱了。” 等范徵离开了一会儿,静谧的地牢内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地牢的角落堆放着两人高的杂草,须臾,那下面钻出个人,正是哈日那。 哈日那钻出来后,转过身接应身体不太利索的沈韫,他牵住沈韫的人,手心冰凉,见人脸色也是差的要命,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样,撑得住吗?” 沈韫几乎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哈日那的身上,头重脚轻的感觉让他连点头摇头的动作都做不到。 “死不了。”沈韫靠着阴冷潮湿的墙壁,指挥哈日那:“去把他身上的令牌搜出来,用得上。” 哈日那现在全依仗着沈韫,对他的话可以说是言听计从。 一想到沈韫刚才杀人的那股劲儿,哈日那觉得,只要这人活着,就算天塌下来,也能顶着。 哈日那上前,嫌弃的一脚踹开那牙倌伸出去的手,嘀咕道:“刚才真的好险,要是那老头儿仔细点,说不定就发现我们了。” 牙倌临死前,手指着他们藏身的方向。 沈韫道:“别废话……” 哈日那赶忙在牙倌身上翻找,找到了沈韫所说的令牌,令牌上染着血迹,哈日那在袖子上使劲擦擦:“这东西可以让我们出去吗?沈韫,你怎么发现……沈韫?!” 一回头,沈韫倚靠着墙壁慢慢滑落在地,哈日那三步化作两步跑过去接住沈韫。 哈日那先试探了下人的鼻息,微弱的气息丝丝缕缕的绕在指尖。 “沈韫,你可不要死啊,你死了……我怎么跟长青大哥交代啊。”哈日那环顾一圈四周,也知道这里不能再待下去,吭哧吭哧的把沈韫背起,“沈韫,好歹你也跟我说说,这令牌做什么用的,该往哪走,你要是不说,我可就随便走了,听天由命吧!” 哈日那都快哭了,外面是个什么情形不清楚,要是在被人抓回来,可就真的离死不远了。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沈韫垂着的手抬起只了个方向,“先出去,看到一座钟楼,往那个方向去……找罗刹堂苟玉。” 说完,就又没了动静,哈日那又着急慌忙的唤了他几声:“沈韫,你别睡呀,跟我说说话,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身后某人有气无力的声音传来:“别吵,让我睡会儿。” 哈日那:“……” 你知不知道很重啊! 忍着把人扔下去的冲动,哈日那认命的背着人往前走。 罢了罢了,看在你救过他好几命的份儿上,不计较了。 对了,不是要出去吗? 找什么罗刹堂? 他好像问问沈韫,但身后轻微的鼾声让哈日那不好意思打扰,而且沈韫让他去找,必定是有道理的。 沈韫口中所说的钟楼真的就是一座钟楼,里面一口大钟十分气派,上面有人看守。 快走到的时候,沈韫出声提醒:“把令牌给他们看,梧桐巷,三更雨,竹马声,旧苔青……” “什么三更雨旧苔青?”哈日那完全没有听懂沈韫的话,他再问时,身后这人又没了动静,没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 钟楼守卫很快发现了他,打着灯笼在他脸上照了照,皱眉发问到:“面生,哪处并肩子?” 对方说话多用的黑话,哈日那勉强听懂他大概在问什么。 哈日那紧张的吞了下喉咙,答道:“第一次,外族来的牙倌,走的货快病死了……找大夫看看。” 对方伸手,“牌子。” 哈日那这次懂了,连忙拿出令牌递过去。 对方接过去,没头没脑的说到:“梧桐巷,三更雨。” 哈日那恍然大悟,“竹马声,旧苔青?” 有惊无险的放了行,哈日那腿脚都软了。 不过,沈韫对这个鬼地方知道的这么多! 黑市连同着地宫,却并没有建在地底下,牙倌带着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出来到了地面,天是黑沉沉的,乌云满天根本无法辨别方向。 走过钟楼,里面的集市豁然热闹起来。 这里的人大多带着奇形怪状的面具,他们行走在集市上,对路两边贩卖的各种各样的违禁的货物打量观察。 哈日那总觉得四周有人在偷偷看他们,便带着沈韫躲在角落,撕扯了块布巾带在脸上,看了看沈韫额头的眉间痣,一时间心情复杂。 怎么就突然变成哥儿了? 哈日那索性直接脱下外衣,罩在了沈韫头上。 遮了面走在路上才感觉好些,哈日那装着胆子找了一个面善的人打听了一下罗刹堂,这人见他身上有令牌,没有多问给他指了个方向。 哈日那顺着那人指的方向,背着沈韫呼哧呼哧的走,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喘几口气,然后托着沈韫往上掂掂,继续苦命的走。 他这辈子没吃过这种苦,终于,找到了地方。 罗刹堂做的是小本生意,卖的是各地搜罗来的奇珍异宝,有价格便宜的,也有千金难求的,因为店面偏僻,店里冷冷清清,光头掌柜正依着桌子打盹。 哈日那礼貌的敲了敲门,对上光头掌柜不耐烦的视线,呼吸都开始紧张了。 光头掌柜见哈日那涨红着脸没憋出一句话,粗着嗓子喝道:“打烊,不做生意,赶紧滚蛋!” 哈日那:“……” “不是,我是来找你的……” 光头掌柜抽出鸡毛掸子:“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生意也不做!” 他抽着鸡毛掸子要撵客,哈日那背着沈韫扭头就想跑。 不等他发力,在他背上睡得天昏地暗的沈韫很是时候的清醒了。 “别跑,放我下来。”沈韫及时扒住门框阻止了哈日那的动作,他抬起头,罩在他头上的衣服顺势滑落下来,半眯着虚弱的眼睛冷冷清清的看向光头掌柜:“罗刹苟玉,黑手恶鬼。” 苟玉脚步一顿,脸色凝了几分:“你怎知我名号!” 哈日那将沈韫放下,乖乖的像个仆人一样扶着沈韫听两人对话。 沈韫从脖子上拽下纯金打造的小印章,扔给对方。 苟玉仔细一看,瞬间变了脸色,凶悍狰狞的脸上立刻没了戾气,捧着小印章单膝跪下:“不知到主人亲自过来,刚才多有得罪!” 沈韫对哈日那使了个眼色,手上微微使力,哈日那也不算太笨,扶着人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哼,沈韫真是厉害。 沈韫对苟玉道:“关好门,有事要交代你去做。” 苟玉起身在门口警戒了一眼四周,关好门窗,一切做的相当妥当,对沈韫也表现得十分顺从。 苟玉亲自奉上一杯热茶,他第一次见上家,不免有些好奇。 他想过上家会是朝廷某个位高权重的官员,也可能是富商巨贾,就是没想到会长得这样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而且样貌很是出挑,最重要的是。 竟然是个小哥儿…… 第77章 沈韫自己设立下的暗路又叫囚渊, 与‘往生路’不同的是,暗桩分布并无直接联系,他们甚至互相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且每个据点每半月会换人, 但是他们都会有一个统一的代号。 比如罗刹堂, 代号黑手恶鬼芶玉, 负责上京城黑市据点的其中一个暗桩。 先前因为身上离心散压制不住, 他有幸来过上这个黑市,那个被陆长青严厉禁止再吃的静心丸便是在这里找的大夫。 原来从那个城隍庙下来是能通往这里, 沈韫认出这是什么地方,而那些人又不知道要把他们带去哪里,他便找到机会带着哈日那想要逃出来。 只可惜离心散毒性散发,他的身体太弱了, 没有跑多远,便被那些人给抓了回去,这才有了后面这一遭。 他是哥儿的身份好像莫名其妙救了自己一命, 在这里,姑娘和小哥儿还有特殊渠道, 从他们的谈话中, 沈韫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哈日那曾说, 他是偷偷跟踪皇宫里面押送出来的大笔金银跟到这里的,会不会是与地牢所见那人口中的地宫有关。 地宫, 沈韫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了,周寅礼在升迁宴上私自与陆长青见面,便说过,萧越私底下会因为狂症躲进地宫。 地宫之下到底有什么, 萧越私自买卖这么多的姑娘和哥儿,做什么用处? 陆长青的父亲……会不会在地宫? 沈韫吩咐芶玉同附近暗桩联系,他亲眼看着鹰隼带着信筒消失在茫茫黑夜,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总算松懈了几分。 “主子,我这只鹰隼是我亲自调教的,飞得很快,如果路上不出什么意外的话,白玉小生应该就能赶来。” 芶玉拍拍手上的灰尘,忍不住好奇,又看了一眼,扶着门框站着的沈韫:“只不过属下有一事好奇,您怎么突然到黑市这地界,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有没有属下能够效劳的地方?” 第90章 沈韫轻轻咳嗽了两声,虚弱的身体看起来赢弱不堪,可一张嘴,说的话气势一点也不弱:“不该你问的就不要问,囚渊什么规矩没有人告诉你吗?” 芶玉神色僵硬了片刻,随之颔首谢罪,态度比刚才恭敬了不少:“属下多嘴了,属下该死。” 沈韫转身走进屋内,“确实该死,临时有事,暂且饶你。” 芶玉无非想要试探沈韫的底色到底有几斤几两,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一个小哥儿,能耐再大,也不过就是打肿脸充胖子。 看吧,现在用得上他,就只会口头上耍耍威风,就那个小身板,能杀了他才是可笑。 罗刹堂早早的关门打烊,平日里无人问津的店面,这时,忽然有人敲响了门,门外有三三两两的人影。 “开门!今夜有雨,地官让我来查看查看你这里有没有漏雨?!” 意思是,今天晚上不太平,要来你这里搜查一番。 一般这种情况下,出现不配合的人,重则被打成重伤,轻则没收店铺,净身被赶出黑市。 对方明显来者不善,芶玉大概猜到是与沈韫有关,心说刚才惹了沈韫不痛快,此时刚好可以将功补过,避免到时候再来找他秋后算账。 芶玉把地上的凳子移开,掀开地毯,伸手敲了两下,地板下面是空的,他用手扒住一条缝,轻轻往上一拉,那下面竟然是一处隐蔽的地窖。 芶玉道:“主子,您先躲到下面去,他们不会发现的。” 沈韫对芶玉没有什么好感,但也知道芶玉不敢背叛他。 不管他的身份能不能压得住下面的人,只要囚渊还在,芶玉就不敢随便背叛同伴或者上级,否则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囚渊也会把人赶尽杀绝。 沈韫、哈日那两人事不宜迟的躲到了地窖下,等芶玉重新把地窖的大门关好,这下面就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但是头顶上面,芶玉和那几个人说的什么话,走动了几步都听得一清二楚。 “真的没有见过此人吗?”进来的男人带着地痞流氓二话不说,在屋子里面搜了个遍,“姓苟的,你不是自称江湖百晓生嘛,沈韫有没有见过会不知道?” “你要是真知道点什么,记得给哥哥们分享分享,大不了到时候的赏金也分你一半。兄弟之间有福同享嘛!” 黑市说大不大,负责维持黑市秩序的打手经常在这附近转悠,是谁都能说上两句闲话。 芶玉在外人面前装的是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闻言连忙摇头说道:“小老弟,你说的这人我是真没见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小店开门开的晚,关门关的早,连个客人都没有,要真有人光顾小店,能瞒得过您的眼睛?” 那人被夸得飘飘欲仙,确实没有在这找到什么沈韫,转而去搜下一家了。 把这些人打发走,芶玉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将两人从地窖接出来,芶玉贴心的给他们安排了住处,只等着代号白玉小生的人过来接应。 沈韫的身体也差不多到了极限,后面还有很多事情,他确实该休息一会儿了。 “哈日那,看着芶玉……”沈韫一躺到床上,眼睛就睁不开了,却仍是不放心的对哈日那叮嘱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立刻叫醒我。” 哈日那被沈韫这么一说,刚松懈下来的心情立刻紧张了起来。 芶玉不是他的属下吗,为什么会有不对劲的地方? 他心中不解,但对沈韫的话,他毫无条件的选择相信的。 既然沈韫说有问题,那就肯定不正常。 哈日那两手撑着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皮子跟坠着俩秤砣一样,眼珠子翻白,困的狠的时候,双手一软,脑袋就会咚的一声撞到桌面上,痛的他呲牙咧嘴的揉额头。 好痛。 磕了一下,哈日那的困意都下去不少,倒了一杯桌上的凉水,准备醒醒神,那窗外忽然闪过一个偷偷摸摸的身影。 哈日那一下子来了精神,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心翼翼的打开了一条窗户缝,芶玉好像要出门的样子。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沈韫不敢深睡,哈日那叫他第一声的时候就醒了。 哈日那扶他起来,“沈韫,那个……那个芶玉要出门!怎么办!” 芶玉琢磨了很久,总觉得沈韫一个哥儿能做出什么作为,自己跟着他,迟早也会跟着倒霉,不如拿他换一笔不小的悬赏金,都够他活半辈子,不愁吃喝了。 他的手刚碰到木门,一根筷子从后蹭着他的耳边飞了过去,当着他的面刺扎进了手背,若是力道再大一些,刺穿他的手心不是不可能。 “啊!!!”芶玉眼睛瞪直,捧着自己受伤的那只手,拼命的佝偻着腰像是失去理智一般,在房间横冲直撞。 沈韫走出来,平静的面色下一丝怜悯都看不到,他的手上还拿着另一只筷子。 芶玉怒道:“你发什么神经!” 沈韫问他:“我还要问你,这时候出去做什么?” “去帮你找大夫不行吗?!”芶玉心里藏着的那点心思,当场被戳穿,他也不觉得心虚,手上的剧痛火辣辣的,芶玉咬牙不屑道:“一个小哥儿,是囚渊的主人,真是可笑!老子打打杀杀一辈子,加入囚渊可不是为了给一个哥儿做下属,老子丢不起那个人!” 芶玉额头青筋暴起,猛地把还差在自己手背上的那根筷子拔了出去,喷溅出来的鲜血弄脏了沈韫的衣角,他阴冷的盯着沈韫:“黑市有你的悬赏,只要把你卖出去,老子能得到的钱够我花一辈子的了,还用留在这给你一个小哥儿……唔呃!” 他的话没有说完,喉口便被沈韫手里那根筷子深深的刺了进去,芶玉一双血淋淋的手在半空中胡乱抓了两下,眼底的不可思议在最后咽气时化作一摊绝望。 哈日那被沈韫前后两次出手惊呆了,看着芶玉的死不瞑目的惨状,心有余悸的拍拍胸脯。 幸好当初沈韫没有对自己动真格的,要不然他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韫岔了气,两次出手用尽了他身上的力气,翻涌的气血从下往上狠狠的顶了上来。 一口腥甜冲上喉咙,殷红的血很快染红了他的唇角,在他过于苍白的脸上更显妖冶。 哈日那上前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下一刻他的手腕被沈韫紧紧攥住, 沈韫面露不甘,如稚子一般的眼底溢满了不解,“是这样的身子就该如此吗?” “就该是他们口中的消遣的玩物,是他们口中的耻辱,我在这个位置上,让他们……觉得很可笑?” 沈韫知道小哥儿在这个世道的难,他还是谢之淮时对哥儿也曾抱有偏见,直到今日,他脱离了隐藏哥儿的身份后,好像那份偏见重重的压在了他的身上。 哈日那早就习惯了那份偏见,对沈韫的话却很是不能理解,“你不要听……听他的话,你的痣,不是还会消失吗,等出去后,让陆大哥帮你看看……反正这个人也死了,我我去给你找个布条,你遮一遮,就没人能看到啦!” 哈日那手忙脚乱的找到一缕布条,“你先带上……” “凭什么。” 沈韫打掉哈日那手里的东西,他过分的冷静的表情下,不可一世的狂傲在他灵魂深处疯狂滋生。 沈韫擦点嘴角的血,语气是极力克制后的平静:“我偏要这样走出去,遇佛弑佛,遇鬼杀鬼。” 第78章 代号白玉小生是初九。 初九站在长的已经和沈韫差不多高, 腰身劲瘦,身姿挺拔,长开的五官有了少年人的模样。 “先生,您怎么样?” 自从沈韫和哈日那失踪后, 他几乎调动了囚渊路上所有的人去寻找人的下落, 他找来找去, 却是灯下黑, 要不是沈韫主动联系上了他,怕是到现在他都不知道人在哪。 刚才等人来的功夫, 哈日那亲自下厨给他熬了些粥,沈韫喝下去到现在,没有之前那么难受。 还能撑得住。 沈韫摆手道:“无碍,让你找的东西找来了吗?” 初九点点头, “找到了,不过先生,您要青奴的衣服干什么?” 初九从小就跟着沈韫, 有些事情不需要沈韫解释,他也能猜出个大概。 “先生, 初九带你们出去, 剩下的事让我去做。” 沈韫道:“你带哈日那离开,剩下的事我自有安排, 你有其他的事要做。” “可是,您的身份……那里面太危险了, 您不能一个人进去。”初九很少忤逆沈韫的意思,但这次情况非同一般,初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人去冒险。 哈日那也想跟着劝说两句,就听沈韫道:“范徵已经发现我了, 现在出去正中其下怀。” “初九,找个地方把他藏起来,羌族别有用心,你速去联系齐王,他知道怎么做。” 被点名的哈日那懵懵然的指了指自己,怎么突然之间沦为阶下囚了? 第91章 哈日那有些委屈:“沈韫,我们一起经历生死……” 沈韫冷漠无情打断他:“那你告诉我,你们族人当真没有别的打算?” 哈日那噎了一下,“阿姐不告诉我,但这次我的族人确实来了不少人,而且都是草原上一等一的好手。” 沈韫冷笑道:“那就留着你,有用。” 哈日那:“……” 初九拗不过沈韫,交代完相关事宜后,沈韫让初九即刻动身,赶紧离开。 沈韫是下了命令的,初九不敢再耽搁,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满眼都是对沈韫的担心。 他看出来沈韫似乎还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终于在自己离开的前一刻,沈韫叫住了他。 没想到却是问陆长青的消息。 初九只知道陆长青进了皇宫之后就再也没出来,那皇帝和一个小公公中了毒,请的陆长青前去医治,现在不知道怎样了。 沈韫总担心陆长青为了找他,会和羌族搭上关系,那羌族这一次来者不善,如若他们当真要造反,最好还是不要跟他们有任何牵扯。 人在皇宫,那就没事。 萧越眼馋陆长青的手艺,可舍不得杀了他。 趁着天还没亮,沈韫换上青奴的衣服,带上特制的面具,在凌晨前离开。 清晨的第一声鸡啼,也是黑市即将隐匿黑暗之中的信号。 街道上三三两两的人,前一夜的繁杂和喧嚣恍若没有真实存在过,等天大亮,这个地方就是上京城中随处可见的一处商业街区。 消失的人群中,青奴的存在极为显眼。 他们有专门的服饰和银制面具,他们像深夜的鬼魅,悄然无声的统一朝着一个方向离开。 这是黑市里人人皆知的事情。 青奴,代表着另一种不能对抗的权利。 他们身世成谜,来无影去无踪,只有在早上这一会儿的时间里会看到他们隐匿于地下。 沈韫跟在其中一人身后,进了家破旧的酒肆,看着那人在墙上某处摁了一下,墙壁上出现一道暗门。 那人进去后消失不见,沈韫快走几步,赶在暗门关闭之前,跟着那人走了进去。 这又是一条地下通道。 他远远跟着前方那人走了没多久,空间豁然开朗,沈韫定睛一看,这偌大的宫殿,四面八方的通道口里正陆陆续续的走出的青奴。 耳边只有沙沙的脚步声,银色的面具让每个人都看起来像是丢了灵魂的傀儡,一味的服从命令的进行着当下该做的事。 沈韫跟着他们进了一扇两人高的大门内。 阴冷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偶尔能看到着宫人服饰的奴隶走动其中。 这里就是地宫。 彼时。 沈韫在藏身地罗刹堂,七八个男男女女相继赶到此处,他们以奇特的站位守住了罗刹堂每一个四角。 为首的是英老三。 他们来晚了一步,沈韫又不见了。 英老三挠着头发愁:“这小子看着弱不禁风,怎么跑这么快?!” 无奈之下,他们还得继续往前找。 说不定能和地宫里的陆长青碰上。 前后都是他们的人,沈韫就算有通天的本事能跑到哪去? 地宫不分黑天白夜,在这里的人呆久了别没有了时间概念。 跟着青奴到了休息的地方,沈韫趁此机会脱离他们,小心的在地宫摸索。 血腥味儿越来越浓烈,隐约还能听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昏暗的通道里宫奴和青奴匆忙走过,沈韫再一次混进他们之中,又进到了另一个殿内。 也可以说是牢房,每间牢房都分别关押者姑娘和歌儿,这里似乎发生了什么,拿鞭子的青奴催着牢房的姑娘小哥儿走出牢房,排着队向里面走去。 “快点!耽误了时间死的更快!” “哭什么哭!你们记住了,今日害死你们的是一个叫沈韫的人,冤有头债有主,等你们死了之后,该找谁就找谁!” 说话的人带金色面具,应该比青奴的身份地位高。 一时间,哭声更大了,可他们又反抗不得,只能像牲口一样被他们催撵赶去送死。 这些姑娘和哥儿被集中到一处空地上,刽子手手起刀落,眼不眨一下的将人尸首分离,那刽子手随手把头颅扔进身后的水池,尸体流出来的血蜿蜒汇集到一处,把他池子染成了深红色。 如果仔细看的话,甚至可以看到那池水上漂浮着的头颅,一颗挨着一颗……令人背脊发寒。 见到这样场景,已经有人吓得直接晕厥过去,也有胆子大的想要逃跑,就被青奴轻而易举的抓住拧断了脖子。 沈韫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尸身倒在他脚边,沈韫少见的露了怯,扶着旁边的墙壁后退一步。 他也杀过人,见到过厮杀的战场,却都不如此时眼前所见血腥残暴,这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他不敢看向正在行刑的刽子手,光是听着头颅滚轮地上的闷沉声,都让他忍不住干呕。 萧越,他要杀人灭口了…… “你们几个,去把囚室那个老头子带出来,养了他这么多年,也该死了!” 被点到的几人中,沈韫就在其中,金面具察觉到他的异样,手中的鞭子二话不说抽了过来。 “你愣着做什么!” 沈韫脖子上一凉,尖锐的疼痛让他回过神来,低头后退一步,跟着那几个青奴匆匆离开。 往宫殿深处走,通道越来越窄小,也越来越阴凉,走到尽头,其中一个青奴打开石门,里面别有洞天。 刚打开门,门内迎面飞出来一个玩意儿,青奴身法娴熟的躲开,沈韫可没那么好运气了,哐当一下砸在他的脑袋上。 “哎呀,砸中一个,早知道拿石头砸。”洞穴顶上射下来的光柱照在那老人身上,阳光刺眼,勾勒着他一身褴褛,和经年不曾打理得头发和胡子。 “砸死一个少一个才好!” 听声音倒是中气十足。 几个青奴扭过头看向揉脑袋的沈韫,泛着冷光的银色面具下只能看到他们的双眼露出几分疑惑。 沈韫忙把手放下,强作镇定的挺了挺腰板。 看什么看,第一次来没经验。 “今天什么饭啊,我要吃肉!”洞穴里那老人不耐烦的催促吸引了注意力。 沈韫跟着青奴进去,配合他们解开老人身上的铁链,一面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几眼。 老头儿蓬头垢面,头发胡子几乎遮住了脸,他是不是陆隐根本无法确定。 “你们干什么?要带我去哪?!” 两个青奴架起胡乱扑腾的老人,嘴上骂骂咧咧道:“是不是那个狗皇帝又犯病了,他怎么还不死!” 青奴似乎习惯了对方胡搅蛮缠,理都不理,只是默默的抽出匕首。 沈韫按压着老人的手在某处穴位上用了用劲,对方瞬间半边身子麻了,一把身体软塌塌的没了力气挣扎。 青奴见他老实,默默的收起刀,几人连拖带拽的把人往外带。 沈韫悄悄落在最后,走到拐角时,他拍了拍走在前面青奴的肩膀。 那人回过头,只见眼前一花,咽喉处便深深扎进去一个冰凉尖利的东西,满嘴涌出鲜血堵住了他的喉咙,沈韫拖着他倒下的尸体轻轻放好。 武器是在老头子的洞里顺的,不算锋利,借巧劲儿杀人绰绰有余。 沈韫摸走这人身上防身的匕首,刀子粗劣,和陆长青送他拿柄差的远了。 每到一个拐角,便如法炮制。 身边的青奴突然被人抹了脖子,老头子杂草似的头发下面一双眼睛都亮了,倒是没发出什么动静。 前面的人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回头一看,愣了。 “其他人呢?” 沈韫摇头。 前面那人想要返回原路看看,沈韫等他路过身边,抬手便直刺人的心口。 对方有所防备,险险躲过还是在身上留下很长一道口子。 “拿下他!”那人低喝一声。 老头子反应也快,帮着沈韫又伤了两人。 沈韫抽到空档,带着老头子转身就跑。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不少人,两人躲在角落避开外面的人,暂时出不去了。 沈韫回头问老头子:“你是谁?” 老头儿凝了片刻:“你不知道我是谁?” 那这么费劲救我干什么?! 沈韫道:“陆长青。” 老头子倒抽一口气,巴拉开眼睛前面的头发,双目含泪:“你是我儿?!” 沈韫:“……” 并不是。 第79章 暴雨迅疾, 青灰色屋檐落下如瀑的珠帘。 雷电噼里啪啦闪过,廊下忽明忽暗,提灯的人脚步飞快,雨水已经沾湿了他的裤脚。 忽然一阵阴风冷飕飕的穿过回廊, 猛然吹灭了烛光微弱的灯笼, 小厮着急走路, 索性扔了灯笼冒雨走进雨幕, 又穿过一个院子。 第92章 书房亮着灯,好几位朝中大臣正聚集在此, 此人一来,他们不约而同停下声音。 范徵眯着一双昏花的眼睛,仔细将那人辨认了一番,方才抬手说道:“诸位莫要紧张, 是自己人。” “快说,怎么回事?” 门口的小厮浑身湿淋淋的像一只落汤鸡,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但事态紧急,他也没有办法。 小厮道:“相爷, 人没有找到, 但是……陛下的地宫出事了。” 范徵闻言,拍桌而起, “去告诉宁恒,一定要找到沈韫, 杀了他,地宫下面的人一个都不能活着出来!” 那小厮得了命令,身上下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被吓的,整个人都要抖成了骰子似的。 范徵只感觉活要烧到眉毛, 撩的他满嘴是泡,若是此事闹大,且不说皇帝会面临怎样的局面,到时下面这些助纣为虐的臣子,没一个能逃得了! 如今,事情已经败露,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下面的人一个都别活着出来。 范徵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慌张叫住准备要走的小厮,一只手捋得下巴上那一撮小胡子油亮油亮的,急声改口:“不对,沈韫不能杀!你告诉宁恒,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找到沈韫,把他带出来,此事谁也不能知道!” 小厮游移不定的站在原地,范徵看他还在原地发愣,气道:“还不快去?!” 那小厮才回过劲儿,踩着满地的雨水飞快离开。 “相爷,沈韫为何不杀?” “是啊,相爷,现在正是杀了沈韫的好机会!” “此人诡计多端,要是放他出来,日后不指定要再多生什么事端!” 座下几位老臣你一句我一句,说的范徵太阳穴之突突。 范徵恨铁不成钢道:“你们糊涂,杀一个沈韫容易,若日后齐王得势,知道是我们杀了沈韫,我们同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哪一个能逃过?” “齐王和沈韫关系你们不是不知道,沈韫是齐王殿下软肋,利用他……”范徵张开手掌在脖子处轻轻划了一下,意思不言而喻,“比起一个纸上谈兵的沈韫,齐王对我们才更有威胁。” “沈韫?” 陆隐跟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逃命的路上,听到那些青奴口中提及沈韫的名字,他们都在找这个人。 跟着沈韫跑了好长一段路,陆隐累的上气不接下气,靠在墙上嘴上还不停的问:“你为何救我,带着我一个老头子,会拖你后腿的!” 沈韫借着微弱的光仔细辨认了一下先前进来时自己在墙上留下的暗号,确定要走哪个通道。 转头对陆隐露出一个你话好多的表情。 沈韫道:“顺手。” 陆隐竖起大拇指:“你真是个好人,还是个哥儿,你这样的哥儿,老头子平生第一次……” 哪怕视线昏暗,陆隐也感觉到沈韫眼神带冰碴子射过来。 沈韫冷飕飕的问:“哥儿怎么了?” “哥儿不能做好人?” 他现在对自己的身份十分敏感。 陆隐其实并无恶意,好端端的被他怼了一通,砸吧砸吧连忙改口:“小沈,你误会了,我是说你这样挺好的,我……挺喜欢的。” 沈韫嗤之以鼻:“谁稀罕。” 陆隐乖乖的不说话了。 得,还是个刺儿头。 再往前走,通道会越来越狭窄,也就意味着,青奴发现他们的几率会更高。 沈韫重新将银色的面具戴上,对陆隐道:“我将人引开你,顺着我留下的标记,可以找到出口。” 陆隐道:“那你呢?” 沈韫道:“出口不止一个。” 总之不能原路返回,范徵在外虎视眈眈,他没有退路,这地宫连接着皇宫,要找到皇宫的出口,宫内也有他留下的桩子,而且宫内守卫森严,范徵手再长也不可能伸到皇帝眼皮子底下。 况且,陆长青也在宫内。 也不知那老实巴交的傻子呆在皇宫怎么样了。 陆隐想拦又没法拦,毕竟现在这样的状况下,他跟着沈韫只会给人拖后腿。 他心想着自己一大把年纪了,不如自己去引开那些人,把机会留给年轻人…… 然后,他就看到沈韫决然离开的身影,然后没事人一样混进了几个青奴之中。 陆隐:“……” 好孩子,有魄力。 等他出去见到儿子,一定要介绍他们认识。 儿子傻乎乎的,需要结识这等江湖儿女受其熏陶,学的聪明一些……哎,也不知道他那傻大儿现在怎么样,家里还好吗,三娘还记着他不? 想着想着,他便是一阵热泪盈眶,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出不去了,老天爷开眼,他出去后一定每日三炷香,把小沈供起来。 沈韫故意引着青奴往别的方向去,不曾想身上沾着的血迹被人发现,有时候人倒霉起来,真的喝水都卡嗓子。 宁恒今夜得到命令,要找到一个叫沈韫的人,送来了一幅画像,要他悄无声息的把人带出去。 画像上的人玉貌清绝,眉间一点红的摄人心魄,这等样貌放人堆里,他绝对能一眼看得到。 可惜带过来的姑娘和小哥儿都清点了一遍,没有多人也没有少人,还没有深究,陆隐那边就出了事。 还是万万没有想到,一个身上带伤的柔弱小哥,竟然能悄无声息的混到青奴中,伤了他好几个人,宁恒对沈韫越发好奇。 听说抓到了可疑之人,宁恒迫不及待让青奴把人带到面前。 几个青奴身上都或多或少受了点伤,全是拜沈韫所赐,沈韫双手反绑,左臂的衣服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分辨不出伤口在哪里。 宁恒饶有兴趣的走上前,取下沈韫脸上喷溅上血珠的银色面具,露出了那张比画像更要生动百倍的面容。 “能让相爷忌惮,还是个……小哥儿。”宁恒看着沈韫的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西式罕见的宝物一般,某种极度的疯狂在他眼底攒动,“相爷让你活着,我不杀你,但你是不是忘了,你再厉害,也是个哥儿,生来就是被玩儿的,就像他们!” 隔着宁恒脸上的金色面具,都能感受到面具之下那张脸上狰狞的表情,多么的丑恶。 宁恒手指向缩在墙角的一群姑娘和小哥儿,他一吼,这些孩子活像见了阎王吓得剧烈颤抖。 沈韫斜睨了一眼,冷笑出声:“那我也告诉你,出去后,范徵杀的第一个就是你。” 宁恒一顿,反手便想抽在沈韫脸上,但落下的巴掌中途猛然停住,他又开始歇斯底里的狂笑,抓过沈韫甩进一群哭泣的小哥儿中。 “这才是你该呆的地方,相爷救过我,他要杀我,我乐意。”宁恒心平气和的蹲下,精明的眼珠子扫过眼前的众多阶下囚,闲话家常似的示意:“脱了衣服,让这位沈大人好好看看你们身上该有的东西。” 身边的小哥儿都像是被驯服过后的宠物,对宁恒的话只有服从,哪怕每个人脸上都充满着恐惧,他们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他们褪去衣服,赤条条的缩在一起互相依偎,在他们的背后,都有一个巴掌大的奴字。 沈韫瞳孔骤缩,看着他们又好像看到了自己,这世间不公的事太多了,那些藏在阴沟里的黑暗,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邪恶。 前世他被称为佞臣,得罪过他的人,一视同仁,杀人是常事,阻拦过他的人,他也会报复,做佞臣而已。 那时他可不会想,一条性命值多少,同样生而为人,分三六九等,最底层的弱者就该被踩在脚下吗? 身份代表不了什么,可一个身份也能毁掉所有。 沈韫用力想要挣脱绳子,手腕传来的阵阵刺痛,也让他保持清醒。 “你也看看清楚,这里多少冤魂会向你索命!” 宁恒不以为意:“嘴硬。” “来人,伺候沈大人烙印!” 两个青奴上前将沈韫面朝墙壁控制住,沈韫眼前阵阵发黑,他又挣脱不开,极度紧张之下闭上眼睛,咬着下唇尽量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宁恒取了铁杵走过去,抬手撕了沈韫肩膀的衣服,露出白花花的一片肌肤。 宁恒嗅嗅鼻子:“可惜了。” “咯哒”,圆溜溜的一个玩意砸在宁恒脚边。 不等宁恒反应,那灰溜溜的小圆球,忽然四分五裂,大股浓烈的白色烟雾从里面冒了出来,很快便迷住了所有人的眼睛。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更让人紧张慌乱,众人乱窜逃跑,分不清敌我的情况下,青奴开始胡乱杀人。 结果他们没有动手,暗处的箭羽直接便要了他们的命。 宁恒也慌了神,眼前到处都是呛人的烟雾,边咳嗽边吼道:“谁也别动!给老子停下!” 话音刚落,一个模糊的人影,忽然闪到他面前,一记窝心脚,便将他踹飞了出去。 宁恒趴在地上哀嚎,得等他爬起来,那人再次冲过来,一剑刺穿了他的心口,手法狠戾果断,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第93章 陆长青剑也不要了,急忙回头去找沈韫。 青奴死得七零八落,沈韫没了支撑,软绵绵缩进角落,整个人都在发抖,断断续续的咳嗽着。 陆长青凭着自己总算找到了这人,只不过他刚触碰到人的衣角,沈韫像是受惊一样向后猛缩。 陆长青眼眶一涩,温声哄道:“是我,陆长青。” 他小心上前,轻轻剐蹭了下沈韫的侧脸,“韫韫,能让我抱抱你吗?” 第80章 陆长青在京中无实权, 但手底下带回来的十八位兄弟,都不是吃素的。 十八般兵器各有所长,当然,不是特指十八种武器, 这些人在某些领域都各自精通, 单独拎出来都是鲜少有对手。 震慑一个小小地宫不在话下, 宁恒被陆长青一刀毙命, 剩下的人几乎不用他怎么动手。 除了被困的姑娘小哥儿,余下的青奴死的死, 伤的伤,只留下几个活口带出去当作是证人。 毕竟萧越干的这种肮脏勾当有伤天理,丧心病狂,岂能无声无息的埋没在历史的洪流中。 若非亲眼看到, 他不敢想象这个国家继续在萧越的统治下会是什么样子。 也难怪沈韫一开始支持齐王,对萧越却始终是反对不屑的态度。 推倒一个政权,哪有那么容易, 可这人铁了心要一腔孤勇,独自走那独木桥。 现在好了, 他掀了皇帝的老窝, 一条绳上的蚂蚱是坐定了。 陆长青无声的笑了笑,敏锐的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一下。 “醒了?”陆长青安抚的拍了拍人的后背, “是我,安全了, 我带你回家。” 怀里的人明显放松了身体,懒洋洋的用额头蹭了蹭陆长青的下巴,心安理得的待在人怀里。 陆长青道:“身上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沈韫声音闷闷的:“没有。” “很想睡。” 陆长青抱着人的双手收紧一些,嘴角怎么也压不住, 沈大人撒娇,史无前例,品尝一次甘之若饴。 出去的路走了一半,沈韫忽然从怀里抬起头,轻轻皱着鼻子嗅了几下。 沈韫欣然道:“有流泉,我要沐浴。” 陆长青眉毛抽动两下,“在这?” 沈韫点头:“就在附近,很快的。” 陆长青知他爱净,更不舍得拒绝,反正耽搁不了太长时间,自己也见识见识皇帝整日过的都是什么神仙日子。 陆长青随即扭头对跟在身后的几个兄弟示意一眼,“你们先走,我随后跟上。” 后面跟着的几个早就把前面两位说的悄悄话一字不落的听进耳中,闻言纷纷露出一脸我懂我理解的欠揍表情。 路过陆长青时,一个个故意停下道别。 “老大,你好好陪夫郎,我们认路。” “好好陪夫郎!” “好好陪!” 陆长青:“……” 一群狗玩意儿,也就这时候说话利索! 沈韫倒是闹了个大红脸,他刚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干了什么? 等陆长青带着他去温泉的路上,没了别人,沈韫揪住陆长青的耳朵。 “让你的人管好嘴,要是今日之事传出去,我割了他们舌头!” “哎疼!”幸好只是拧了一下,陆长青抱着人不能揉揉,只能委屈巴巴道:“今日发生了好多事,也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件。” 沈韫气的又想拧人耳朵,陆长青瞅准时机,故意双手一松,一瞬间的失重感让沈韫下意识的两手圈紧他的肩头,陆长青连忙见好就收:“知道了知道了,他们嘴巴很严的,你是自己人,就更不会乱说话了。” 沈韫嘟囔了句什么,闭上眼埋进陆长青劲窝不出声了。 地宫下暗通着地下的温泉,好多处泉眼用不上,就未加修缮闲置一旁。 陆长青带他找到的泉眼处于上游,不用担心会被萧越常用的几处津满了人血的泉水污染。 如今地宫的人都被遣散的差不多,这处位置又十分隐秘,不用担心会有人闯入。 沈韫褪去衣物泡了进去,氤氲的雾气模糊了他白里透红的脸,耳边传来陆长青入水弄出的哗哗声。 他趴在手臂上的脑袋转过来,懒洋洋的睁开眼,潮湿的睫毛挂着水珠看见了靠近过来的人影。 带着茧子的手指无声无息的落在沈韫肩头,陆长青低声问道:“这么多伤,还说没事。” 沈韫皮肤偏白,稍有一点青紫都能看的清清楚楚,目光所及之处,在人白皙的肌肤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淤青,不难想象沈韫这些事经历了什么。 沈韫没在意过这些,总归死不了就不是什么大事。 “都是皮外伤。”察觉到陆长青情绪低落,沈韫转身贴近人怀里,“石头硌得慌。” 陆长青叹口气,任劳任怨的供人做个软垫子舒服泡着温泉,可情人在怀,哪有坐怀不乱的道理。 他往旁边躲了躲,生怕打扰了沈韫休息,可他挪一寸身边的人就会立刻跟上来。 脖颈间那人的浅浅的呼吸顷刻间都成了催人心痒的迷药,陆长青一低头就能看到沈韫蝉翼般的鸦睫,那双眼睛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陆长青瞬间连呼吸都忘记了。 水面漂浮着两人的发丝不分你我的纠缠在一起,陆长青双臂紧紧拥住沈韫,好似要把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不知谁先惹起了火,也分不清唇齿间的你来我往谁更胜一筹,不大的小池子里,激起的涟漪一层紧接着一层拍打在岸边。 皇宫此时却是另一番剑拔弩张的紧张景象。 范徵没抓到沈韫,不光没有抓到,地宫还被人抄了,他知道皇帝背地里买卖人口的事情要藏不住了。 那些被买卖的姑娘和小哥儿里,不乏有达官显贵,商贾富豪家中的孩子,此事要是被捅出去,整个朝廷乃至整个大越,都要乱套了! 范徵可想不了那么多,只要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他就能活,管这个朝廷乱成什么样,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女儿还是皇后,他就有机会再东山再起。 他也知道碰到沈韫事情肯定没有那么好解决,所以他提前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地宫这边一出事,范徵带着满朝文武的臣子,进宫弹劾。 弹劾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躺在床上只剩下半条命的萧越。 范徵这些年为了帮皇帝寻找那些童男童女生的药引,插手黑市的同时也拿捏着皇帝不少把柄,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皇帝身为天子,这些年的政绩虽然有迹可循,可做法残暴到底脑子冷落人心,朝廷反对的人不少,却没人敢惹恼皇帝,如今范徵造势,一项项铁证让他们更加愤慨万千,直道昏君不仁,不配其位! 萧越余毒未清,起床都难的情况下,硬是爬起来提着剑走出大殿,他披头散发的样子看上去哪里还像是一个万人之上的帝王。 跪在大殿门前的众臣子见状,吓得慌忙避开,范徵也怵气这皇帝的疯病,心中委实害怕,但又不能后退。 “你们都住口!”萧越的剑指向范徵,充血的眼睛满是杀气:“范徵,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竟敢在朕面前贼喊捉贼!朕要你千刀万剐!” 萧越提剑变想要结果了范徵的性命,就在这时,金吾卫首领及时拦下萧越。 “陛下,现在杀了范徵只会适得其反。” 从不干政,在朝中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皇后范氏却选择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父亲,您这是要逼死女儿吗,陛下待我范家不薄,为何要构陷陛下于这般境地!”范氏说的真情实意,看似站在了皇帝这边。 范徵大有我为国为民也要惩奸除恶的风范,面对自己的女儿也义正言辞起来:“娘娘,现在可不是讲儿女私情的时候,陛下所犯之错,天理难容,难道在座的臣子也要装作不知道吗?那谁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成将军,先送陛下回去休息。”范氏对金吾卫首领使了个眼色,只身一人挡在了群臣面前:“陛下如今身中剧毒,你们这些臣子偏偏此时前来,是何居心,逼宫吗?!” 范徵带头跪下,“臣不敢!” 范氏道:“这其中想必有误会,各位不如冷静一下,毕竟……本宫现在胎象不稳,受不得刺激。” 此话一出,下面群臣发出一阵私语,范徵冷哼一声,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范徵又道:“皇后娘娘,臣还有一事,几日前沈韫闯入地宫,被人发现他眉间有孕痣,而且与羌族王子勾结,此人隐藏身份参与政事,欺君罔上,霍乱朝纲,还请皇后娘娘转告陛下,不如将功补过斩杀沈韫,也算是慰藉我们这些在朝的老臣!” 陆长青抱着沈韫从萧越宫殿的出口出来时,正好听到范徵控诉沈韫的状词。 荣三宝一直守在皇帝身边,见密道出来俩人,惊的下巴都掉到了地上。 这两位祖宗怎么从这个门出来了? 第94章 而且……两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沈韫的衣服不能穿了,陆长青只好把自己的衣服套在人身上,自己只穿了里衣勉强蔽体。 衣服宽大,摇晃得衣摆下白生生的脚丫子若隐若现,这人窝在陆长青怀里,面含春色,雪白脖颈间尽是叫人想入非非的痕迹。 荣三宝一看,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荣三宝一个头三个大的走过去,“我的陆大人,怎么从这出来了。” 陆长青解释道:“走错道了,不碍事吧。” 他说话间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迎面对上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萧越的一双要吃人的眼睛。 陆长青淡淡的移开视线,将沈韫放到软塌上,继而对荣三宝道:“公公,劳烦您找件衣服。” 荣三宝这才看清沈韫额间的痣,一张见多识广的他说话都开始结巴了:“不,不劳烦,老奴这就去……这就去准备!” 原来范徵说的都是真的,沈韫真的是个哥儿,那他和陆长青的关系就显而易见的明了了。 事情发展的太过刺激,荣三宝走路的时候都没发现顺拐,老人家一把年纪,经历这些没有晕倒都相当的有魄力了。 萧越盯看着不远处无视他的两人,恨得牙痒痒:“今日谁也别想活着走出去,朕要看你们,自相残杀。” 第81章 荣三宝找来了衣服, 眼睛根本不敢看向沈韫。 谁能想到呢,一个哥儿有这般手段和能耐。 沈韫拿了衣服转身进了屏风后,那屏风薄的透光,人在后面也能看到个影子。 荣三宝是个阉人, 在宫里一辈子自然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低眉顺眼的守在一旁充当隐形人。 倒是萧越仇恨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转。 怪不得陆长青非要闯进他的地宫, 原来沈韫果真也在下面, 范徵这个老不死的蠢货,人没帮他杀了知道事情要暴露, 就先发制人想把自己摘得干净! 陆长青走到萧越跟前,把人的视线遮挡的严严实实,嘴上说道:“陛下,您身上余毒还没有清楚干净, 最好还是不要动怒的好。” 此时,外面范徵还在叫嚣,“陛下!诛杀沈韫势在必得, 此人如今藏匿在地宫之中,想必陛下, 您做的那些事他也知道了, 若不想您做的那些事传出去,此人绝不能留!否则我大越的见面都要保不住!” 陆长青侧耳听着, 心道范徵这是要狗急跳墙了。 萧越阴涔涔的笑道:“陆长青,现在不是朕要杀你们, 而是外面那些人……” “话不可说的太早。”沈韫穿好衣服走了出来,衣服料子都是上等的,牙白色衬得他肤色如脂,他弯腰捡起萧越扔到地上的那把剑, 又道:“陛下,还记得谢之淮吗?” 萧越双眼微微睁大,这个被他埋葬在心底的名字重新被人提起,一瞬间他竟然从沈韫的眼睛里看到了谢之淮的影子。 他回来了。 “沈韫!”萧越有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理智,哪怕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理智告诉他站在面前的人,跟谢之淮没有一点关系。 萧越喉口发黏,发出的声音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利爪紧紧扼住一般:“你斗胆……在朕的面前提起前朝佞臣!你想干什么!” 沈韫慢慢的审视着此刻狼狈的萧越,和他那时被虐杀于城门前时相比,不值一提。 “臣要提,是陛下不敢听吗?”沈韫手中剑微微颤抖,过长的刀身沉重的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荣三宝如惊弓之鸟,刚想大声呼喊,下一刻就被陆长青捂住了嘴巴。 陆长青眼中满含歉意伸出一根手指,作了个‘嘘’的动作,另一只手却默不作声的摸向别在后腰的短刀。 荣三宝冷汗涔涔。 “先帝在位时,六殿下您借谢相之力,从一个冷宫不受宠的皇子,坐到如今的位置,可安心吗?” 一句六殿下好想唤醒了被萧越尘封在内心深处那些最不堪的屈辱,是他最不愿提起的过往。 萧越浑身剧颤:“什么谢相!他配吗!这是萧家的天下!他妄想独掌大权!欺君罔上,大逆不道!若朕不杀他,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谢之淮把萧难那个蠢东西推上皇位吗?!” 沈韫道:“你又是什么好东西,我问你,谢之淮所杀之人哪一个无辜?先帝生前贪图享乐,效仿先人无为而治,真是可笑,你可知那时朝中无人可用,四野诸侯蠢蠢欲动,萧难若上位,意味着什么?” 事实上,前世的他最终目的也只是为了布清列国势力,在君王软弱的情况下,天下势必会有才人辈出,萧难是饵,萧越才是他要真正扶上至尊之位的人选。 可惜,萧越太自负,太聪明了。 “你……你懂什么!你凭什么知道!”萧越挣扎着想从床上起来,他伤的太重,撑不起那具身体,一次又一次的倒下去,“你到底是谁!” 沈韫站在床边,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匍匐在眼下,“卓泱之子,生母是兰余陈氏,谢之淮为救长姐,与母亲做了交易,站在你面前的不是谢之淮,是我。” 谢之淮早就死了。 死在自己的轻狂傲慢之下。 这辈子的沈韫,没有见过谢之淮,却与谢之淮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萧越盯着沈韫那双眼睛,太像了,像极了谢之淮被凌迟的时候,看他的眼神。 他不信往世轮回,但他相信因果报应,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快。 萧越趴在床边低声笑了起来,他笑的越来越癫狂,“那你想找怎样的理由来杀朕?弑君?为了个死人搭上自己?” 沈韫一开始就没想着要萧越的命,以后也不会,他的命太脏,不屑拿的。 沈韫垂下眼,掩饰对面前这曾经挚友变成如今这样而感到的悲伤。 沈韫说道:“我不杀你,也会有人要你的命。” 殿外,传召的太医匆匆赶来。 喧嚣的臣子不得已暂时安静下来,他们也知道,这会儿要是把皇帝气出个好歹,在座的各位恐怕都要落个逼宫的名头。 范云怡吩咐金吾卫守住殿门。 推开两扇漆红的大门,门外的寒风和宫殿内的热气冲撞在一起。 光亮割裂开殿内的沉闷昏暗,由那黑暗之中缓缓走出一人,这人一身牙白锦衣,出现在光影中时,他身上的白甚至刺眼。 范云怡没认出是谁,但能分辨的出,皇帝的宫殿里有其他人。 等那人走近,范云怡看清了对方的真正面容,艳红的一点痣在他额间,在光影的照射下,那可痣愈发妖治。 是沈韫,那个被父亲万分忌惮的年轻人。 一个哥儿而已,分明就是一个哥儿。 范云怡眉头紧蹙:“你……” 她张了张嘴,又看到了沈蕴身后出现的陆长青,他的身形远比沈蕴高大,温和宁静的脸上却无声的透着压迫感。 陆长青的视线越过沈韫,冷淡的落在范云怡身上。 受了蛊惑一般,沈韫靠近一步,范云怡就控制不住的后退一步,裙角拌柱她的脚步,范云怡踉跄了一下,被身旁的侍女搀扶着避到一旁。 他们二人肆无忌惮的从皇帝的寝宫走出来,那皇帝呢? 范云怕下意识的摸了摸小腹,孩子还没有名分,萧越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他要死,也得等着孩子出生! 萧越活着,萧氏一脉的萧难就没有机会上位,她必须为孩子争取时间。 范云怡慌了神,在待女的搀扶下紧忙跑进殿内,外面再乱也有父亲在,她也管不着。 金吾卫一时间警戒站开,对沈陆二人拔剑相向。 范徽见到他们两人,就跟狗看见骨头似的,“进贼!以下犯上的这贼!裡将军,快快起 程岐抬手,金吾卫随之而动,却在此时,局势再一次发生巨变, 在场的金吾卫中,至少有一半的人突然把手中的刀剑指向了同伴,以及程岐在内的一众臣子。 同时,埋伏在四周的将士伏在墙头,房顶,他们手中的弓弩冷飕飕的指向场中。 陆长青桃了挑眉,惊讶的呼出一口气。 金吾卫的倒戈不在他的计划中,他还没有那么长的手能伸进金吾卫中。 他紧跟着沈蕴身后,小声道:“原来你早有安排。” 沈韫冷哼一声:“不是我,家父谋逆之心远甚于我。” 陆长青了然。 范徽见状,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梗着脖子继续叫器:“你你你放肆!沈韫,你把陛下怎么了!你要谋反,你要弑君!你罪该万死啊!” 沈韫道:“范丞相,您抢的东西是时候还回来了。” 范徵愣道:“什么意思,你说的话老夫听不懂!” 其余大臣鹌鹑一样紧紧缩在一起,抱团取暖,方才还扬言要讨公道的他们,此时此刻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程岐察觉到杀气,有些懂了为什么范徵那么着急于啥了沈韫,百闻不如一见,沈韫此人,绝非善类。 第95章 “沈大人,这里是皇宫,容不得乱来!” 不等他把话说完,沈韫抬起的一剑直接穿透了范徵的胸腔。 众臣吓得屁滚尿流,可是逃又没地方逃,也许他们也十分后悔,今日走这一糟。 范徵捂着胸口的剑,无力将其拔出,他大张着嘴发出嘶哑的惨叫,“为什么,为什么……” 范徵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死在沈韫手中。 沈韫低声道:“十几年前,谢氏姐弟惨死于手,想起来了吗?” 范徵眼中恐惧闪烁:“你,你……” 最后一口气咽了下去,范徵怒睁着双眼死不瞑目。 他到死都不知道,沈韫为什么会为谢氏报仇。 沈韫也没有力气再拔出剑,他紧绷着的身体像是瞬间被抽光了力气,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陆长青忙两人捞进怀中,查看人的卖相,却看到沈韫眼角湿润润的沁着泪。 沈韫紧抓着他的衣袖,几度哽咽道:“该死的都死了,不该死的……回不来了,陆长青,我要是早些明白就好了……” 大仇得报,上一世的仇,他用着如今这副躯壳,手刃了仇人。 可他没有办法将那些不甘和屈辱公之于世,谢之淮是一个过去,是改朝换代,政权洪流之下牺牲品,成王败寇,他确实输给了萧越。 他如今是沈韫,他用另一种方式一步步走到今天,不仅仅要报仇雪恨,他还要实现未完成的抱负,还要学着放下执着,去过一过岁月静好的生活。 陆长青在他后颈某处的穴位上捏了一下,怀里人软塌塌的昏睡过去。 他拭去沈韫眼角的泪,端详过沈韫的面容。 他没有见过谢之淮是什么样子,但沈韫身上一定有谢之淮的缩影,不管曾经的谢之淮是什么样子,而今的沈韫一定更加强大。 世上不能解释的事情太多,陆长青相亲眼前看到的,得到的,才是最真实的。 陆长青抱起沈韫准备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剩下的乱子很快有人接手。 他正想着,接乱子的冤种骑着马狂奔进来,宫内禁马,对方骑的卷起一地尘土,跑的飞快。 大老远的就看到萧难神色焦急,一只手在半空使劲挥舞,断断续续的听到他喊:“快撤!……离开……要炸了!” 第82章 整座皇城顷刻间被爆炸的烟雾灰尘笼罩, 原本万里无云的天气,叫滚滚浓雾和火光吞噬了半边天。 巨大的爆炸声掀翻了看似和平的上京城,皇城外的百姓回过神来,抬头看去, 发现他们头顶那座巍峨, 壮丽的工程已经陷入火海。 可他们是百姓, 进不了皇宫, 也救不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对于这场爆炸, 他们无能为力。 城中戒严,齐王萧难勒令百姓各自返回家中,若无要事不得出门随意走动。 他能调动的士兵有数,第一时间遣散了看热闹的百姓, 宫里所有还能动的宫人救人灭火,到处都是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一天前,他得到初九的消息, 沈韫让他速速返回京中,虽没有说明缘由, 但沈韫的话他一向在意。 他一路策马加鞭, 到京城附近意外发现了羌族的行动窝点,不小心知道了这些积怨已久的羌族正在实施的一个大计划。 凭他一己之力阻拦已经来不及, 羌族早已在宫中投放好火药,其中一处就在皇帝的寝宫。 爆炸前夕, 萧难纵马硬闯皇宫,却还是晚来一步。 爆炸的余波瞬间将他连带着马儿一起掀翻在地,尘土噼里啪啦的砸在他身上,快要把他淹没似的。 大概昏迷了一会儿, 幸免于难的宫人把它从土里救了出来,萧难晕晕乎乎的站起来,宫人在他旁边焦急的说着什么,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见。 眼前所见皆是一片废墟,也能看到被压在石头下血肉模糊的尸体。 宫殿也不复存在,只有几片残瓦屹立不倒,萧难召集金吾卫去废墟中找寻陛下,兵荒马乱的皇城因为他的到来稍微得到缓解。 “救人……快救人!” 萧难对身边的宫人吼道,自己摇摇晃晃的往台阶上走。 他刚才看见了沈韫。 刚才跪在宫殿门外的一群大臣,眼睁睁看着宰相死于沈韫之手,还没震惊完又经历了一场爆炸,死的死,伤的伤。 萧难在废墟中到陆长青,终于在拦腰而断的柱子后面找到了陆长青两人。 陆长青一条腿被落下来的房梁死死压着,动弹不得,人倒是清醒的。 沈韫紧紧护在他身下,看不出有什么明显外伤。 萧难伸手,一时间不知道该先救谁。 陆长青咬牙道:“先把沈韫弄出去!” 萧难急忙叫来两个宫人,手忙脚乱的把沈韫救出来。 陆长青像是没了力气,直挺挺的背脊瞬间压了下去。 萧难还以为他要死了,急吼吼道:“你别死啊!沈韫醒了我怎么交代啊!” 陆长青抓起地上一把尘土扔过去:“哭什么丧!快把我弄出来!” 搜救皇帝的金吾卫和宫人们找到了荣三宝的尸体,却没有找到皇帝和范氏之女,这样的消息无不是对朝堂上下的又一次沉重打击。 就算是炸,也不可能连片血肉都找不到。 陆长青拖着伤腿在废墟中辨认了一下方向,指着一处对萧难说道:“叫人把那里挖开,同样皇城下的地宫,派人进去找,陛下身上有伤,皇后带着他走不远。” 才刚刚得知皇城下有地宫的萧难只来得及惊讶的半张着嘴巴,挠着头叫人赶紧去挖。 负责照顾沈韫的宫人神色紧张的跑来,说沈韫吐了血,让陆长青赶紧去看看。 沈韫体内的离心散积压许久,再加上曾吃过不良药物强行压制,今日急火攻心催发了离心散在体内爆发。 沈韫正身子虚弱,恐怕撑不了太久。 宫里还有未被爆炸波及的地方,陆长青叫人收拾出一间干净屋子,赶过来的太医坐在一旁处理着他腿上的伤口,而他坐在床边一边忍受疼痛一边为沈韫扎针。 沈韫脸色泛灰,胸口不受控制的抽搐,每次抽出嘴角都会涌出发黑的血,任陆长青如何金针刺穴,好像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这人脆弱的好似精心雕刻的冰花一碰就碎,一摸就化,就那样死气沉沉的躺在那,动也不动…… 陆长青心头笼罩着恐惧,下针的手开始颤抖,密布的汗水顺着他的睫毛、鼻尖、下巴,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不该是这样的局面,明明都来得及,为什么现在又都来不及了。 陆长青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试图让自己注意力集中在下针的手上。 太医在一旁都看得心惊胆战。 英老三与人争执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骂骂咧咧的越来越近,陆长青听的眉头突突直跳。 太医见状,忙起身前去阻止,结果人刚走到门前就被推开的大门撞飞了出去。 进来的不是英老三,而是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活像一人的中年男人。 “儿子!我儿在哪!”陆隐闯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儿子,第一眼看到陆长青就无比确信这次没有认错。 这孩子是他带着长大的,和小时候的美颜一模一样。 陆长青有些发懵,但隐隐猜到了什么。 陆隐走近了,看到床上躺着的人正是那个救自己出去的孩子,一瞬间把儿子抛之脑后,再一看陆长青的行针手法,道:“你小子,有我当年风范!” 他试了沈韫的脉搏,几番查看下来,诧异道:“离心散?竟然是离心散。” 陆长青冷静道:“他叫沈韫。” 陆隐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沉重的叹口气,“哎,天道好轮回啊。” “叫人准备热水,我开个药方,让他泡上三日,把毒逼出来,不过……这毒在他体内时间太久了,过程可能不太好受,看他能不能熬过去吧。” 陆长青听的心头又是一紧,心说这么些年都能熬过来,就当是为了他,沈韫也不能轻易放弃自己。 陆隐被囚禁这么多年,医术没有搁置,反倒精进不少,那小皇帝身中奇毒无药可医,也不知道从哪里选来的法子,要用少男少女的人血温泡缓解,为此他对小皇帝厌恶透顶,但也十分努力在寻找解毒办法,毕竟那些孩子都是无辜的。 可惜,小皇帝的疯病多半来自于心病,无药可医,这小皇帝也会隔三差五的来跟他要一些特制的神丹妙药,说白了,小皇帝怕死,想活更久。 他可没有什么神丹妙药,又不想得罪小皇帝让其拿孩子的命来威胁自己,只能研究一些延年益寿得‘神仙丸’来应付。 沈韫在他的医治下,脸上有了血色,脉搏也逐渐平稳下来。 父子俩个相对无言,有太多的问题藏匿于心中,不知如何开口,但现在明显不是说话的时候。 陆长青让英老三带着陆隐先去梳洗,吃一顿饱饭,解惑不急于一时,以后有的是机会。 第96章 对于他和沈韫的关系,陆长青无需解释再多,沈韫泡药浴时,他屏退外人,一个人进了房间。 陆隐一开始就闻出了猫腻儿,这俩孩子能走到一起,属实没能想到。 儿子不傻了是好事,还找了个这么有本事的夫郎,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三日不好过,陆长青日日寸步不离的守在沈韫身边,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中途萧难匆匆来看望过,只不过吃了闭门羹,得知沈韫无事又匆匆离开,如今京城上下的烂摊子是足够他忙的脚不沾地了。 金吾卫程岐以寻找陛下为由,带着自己是几个亲信离开京城,他并不配合齐王的安排,而且对自己所统帅的金吾卫也不再信任。 除了金吾卫,京城还能调动的人手根本不足以面临接下来各种棘手问题。 羌族的间谍遍布皇城,他们炸了皇城还不算,这两日各个军法司,以及武库金库,也都遭到火药的摧残,与此同时,边境战线也趁虚而入,萧难分身乏力,整个人连吃饭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 紧要关头,常家军召集旧部,出面迎敌,为齐王萧难争取了喘息的时间。 三日后,陆长青从沈韫房间走出来,他看起来脸色比沈韫还要差,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眼圈下面也是一片乌青。 捋起袖子,一排牙印极为显目,严重的地方都沁着血,遭到了十几个兄弟打趣嘲笑,被陆长青拿棍子都抽了出去。 陆隐进房内查看沈韫伤势,人挺过来了,躺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倒是路长就看起来更为严重一些。 不愧是他儿子,都是对爱情专一的痴情人。 当年若不是为了保护三娘和儿子,还有一大家子人,他也不至于以假死蒙蔽家人,主动上了小皇帝的贼船。 “我要是不假死脱身,你娘那性子非要追到京城来不可!”陆隐说起柳三娘,涌起的愧疚缠绕在心头,陆隐在陆长青的伤处扎好结,拍了下陆长青的肩膀,“也是没想到我儿有这等好本事,让我还能有机会能活着重见天日。” 陆长青叹口气,心说:“你儿子是亲生,可这儿子的灵魂可不是亲生的。” 但陆长青还是轻笑一声,算作回答,然后默默的转移了话题,“爹,您的行医笔记里为什么没有关于离心散解药的记录?” 时间过去的太久,陆隐有些记不太清了,把刚整理好的头发又抓的跟鸡窝一样,陆隐想了半天:“我那两个箱子下面有暗格,你找了吗?” 陆长青点头:“找了,只放着沈韫父母的诊病记录,没有别的了。” 陆隐道:“那就对了,解药的方子确实放在里面,若你是第一个打开暗格的人,里面肯定有。” 陆隐假死之后,他的那些行医手册便被柳三娘收了起来,直到陆长青开始翻看,在那之前,没有其他人动过那箱子。 在那之后……陆长青想起一件事,他记得柳三娘曾跟他说过,在月亮后搬家前夕,沈韫回来过一次,帮她赶走了刁钻婆婆一家子,陆隐的箱子摔坏了,还是沈韫叫人帮她搬回房间的。 以祖母那一家子目不识丁的特性,别的书不拿,为何偏偏拿离心散的解药,他们拿到手也不可能会这么风平浪静,倘若是……沈韫拿走的呢? 陆长青骤然停止了思绪,不敢再想下去。 要真是这样。 沈韫真的骗的他……好惨。 第83章 京城不太平, 皇城中走动的宫人都少了许多,辉煌气派的宫殿如今断垣残壁,一片萧瑟。 为防止某些臣子趁这个时候乱动心思,萧难借地下黑市以及牵扯到的地宫事件, 清肃了朝中白十余位人员被受压天牢, 择日再审。 一时间, 朝中对沈韫殿前胡乱斩杀朝廷官员的声音消失不见, 朝政上开始有了新的风向。 余下处中立态度,或者齐王的拥护者, 亦或是闲散官员,都默默的选择支持萧难的决策,他们都清楚,下一任君王必然会是萧难的。 就算陛下真的找回来, 身为皇帝私下贩卖人口,残害无辜性命,肆意践踏将士性命, 桩桩件件的罪名……又岂能容他稳坐帝位。 倒不如趁现在,推翻旧朝政, 这个时代是时候换一副新的面容了。 萧难以前不敢想自己有一天能这么有本事担负起真的多事, 而如今,发生的事情都在逼着他不得已往前走, 逼着他不得不扛起这个残破不堪的天下。 边关急报,常家军召集昔日旧部, 结果却不如人意,现在凑够的人数去支援边关也只有三层把握,可眼下,大越内外受敌, 已经腾不出更多的人手去支援边境战事。 常家军旧部不愿归顺的原因有两个,其一是对当年常家拼死守城最终落个谋逆之罪,来变相剥削异性侯爵的实力对皇帝作为不齿,二来军心涣散,他们是常家的兵,常家已不复存在,早已没了斗志,又怎会心甘情愿替那个狗皇帝卖命。 萧难当年亲自经历过宁城一战,常家一直也是他心头的一根刺,为常家沉冤得雪是该提上日程了。 “去!去把陆长青找来!” 他知道常家还有人活着! 陆长青此时正守在床边,平静的神色下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就那样坐了好久。 直到沈韫悠悠转醒,陆长青的眼珠子也只是转动了一下,他与沈韫迷茫带着探究的眸子对上,而后轻轻躲开,端起桌上温度正好的汤药:“饿了吧,先吃药,我再去给你准备吃的。” 沈韫昏睡几日,脑子钝钝的,撑起上半身靠坐在床头,就着对方喂过来的勺子一口一口喝,没了束带的遮挡,他眉间的孕痣愈发艳丽动人。 乖顺听话的他收起了所有的爪牙,刺人的锋芒不复存在,像是一团软绵绵的棉花,因为汤药苦涩不满的皱起鼻子,带着鼻音抱怨道:“陆长青,太苦了……” 陆长青沉默的递过来蜜饯,仍是一句话也没有。 沈韫这才感觉到陆长青的冷淡,一时半会儿猜不到是为什么。 他忽然发现,陆长青很少在他不知所谓的情况下摆脸色,难道是因为这次他大闹皇宫,杀了几个人? 沈韫躲开陆长青喂过来的勺子,皱眉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陆长青反问道:“你呢?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沈韫不解,却十分坦诚的说道:“如果你是觉得我杀了人,我不解释……” 陆长青轻轻的把药碗放桌上,抬手打断沈韫的话:“我见到我爹了,你身上的毒解了。” 以前的沈韫很在意自己是哥儿的身份,总觉得社会地位低下的哥儿会影响他之后的道路,所以才会一直隐藏孕痣,甚至不惜以燃烧自己生命为代价。 可陆长青并没有在沈韫脸上看到多余的情绪,很平静的接受了自己体内离心散解开了的事实。 沈韫道:“老人家还好吗?改日我该亲自登门拜谢。” 陆长青看他始终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叹口气道:“离心散的解药,是不是在你那里?” 听到这里沈韫在恍然惊醒,糟了,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那解药确实被他拿走了,而且被他焚烧了原件,上面写的东西倒是被他牢牢的记在了脑子中,时间过去的太久,要不是陆长青这么一说,他压根就没想起还有这件事。 陆长青见他不说话,就更加确信解药在他手中,神情又黯淡了几分,接着说道:“要是没有找到我爹,要是没有发生这些事情,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其实你一直都有解药。” “而我就像个傻子一样,每时每刻都在担心你身上的毒该怎么办,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认了,但其实解药就在我面前,沈韫,你从来都不信我吗?” 沈韫本来就有些心虚,但陆长青说话也没藏着掖着,一句比一句戳人心窝子。 “陆长青!你大可不必这般激我!”沈韫动了怒,冷着脸说道:“我若不信谁,那人必不会站在这里跟我说这些!” 陆长青愣了一下,气笑了:“行,你可以……” 到底忍住没在说什么重话,陆长青摔门而去。 两人都在气头上,说话自然没有分寸,陆长青有意让双方各自的冷静一下,自己也需要整理一下思绪。 方才嘴快,说错了话。 其实陆长青都知道,沈韫只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那么偏激的性格,又怎么允许自己的计划出错,他走的每一步,都把自己算了进去。 事已至此,他气又有什么用,倒不如以后看紧了这人,好好把身体养回来…… 陆长青出去晃了一圈,就碰上萧难催来找他的人,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这一去,人就再也没回来了。 萧难这个关头寻他无非是为了常家军,陆长青确实没有猜错,萧难知道萧家有后,并且好好的活着,想请陆长青把人请回来,镇压一下常家军浮躁的军心。 陆长青等的就是今日,纵使萧难不是皇帝,可眼下他就是金口玉言,千金一诺,萧难要守住大越这片天下,就得为常家洗刷冤屈。 第97章 他要萧难将当年的真相公布天下,他要让天下百姓都知道,常家人至死守的都是大越的疆土。 他要萧难恢复常家爵位,三代荫蔽,常家军为正统军种,可受皇帝直接调配,但代价是,常家军不再是私有。 萧难没有立刻应下,只说:“等找到皇兄,我会转告。” 陆长青笑而不语,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萧难相比起以前,这些年跟着沈韫稳重了不少。 陆长青从萧难那出来,现在回去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韫,他单方面赌气吵了一架,气还没消完呢。 天色还早,陆长青决定去宫外转一圈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买些点心,晚饭去找沈韫也不至于太尴尬。 因为城中的危机还没有解除,混在城中捣乱的羌族细作还没有全部抓获,城中戒严的情况下,路上行人少之又少,小商小贩就更不见个踪影。 陆长青跑了半个城,总算找到一家开门营业的枣糕铺。 老板热情的将包好的枣糕递给他,陆长青给了钱接过,刚揣进怀里,余光就看到一个人影钻进旁边的巷子。 那人身形高大,一身灰扑扑的麻衣走的飞快,斗笠几乎遮住了他的脸,但陆长青认出了对方是羌族人。 羌族人喜欢在身上刻上图腾形状的花纹,方才匆忙走过去那人的脖子上,陆长青看到了图腾纹身。 鉴于这几日时不时都要发生爆炸,炸的还都是重要的政府部门,炸药就跑,像地沟里跑出来的耗子一样惹人心烦,陆长青想也没想的偷偷跟上去。 他跟了两条巷子,发现对方有意无意的在引他去什么地方,陆长青停下脚步,转头就走。 一回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羌族圣女苍菱。 陆长青彻夜未归。 他那十八个好兄弟找了一晚上,上京城都快找遍了。 而萧难那边也传来消息,昨夜又捉了几个羌族勇士,保住了差点被炸的京兆尹,今日一早乘胜追击准备一锅端,结果他们用了一招声东击西,还是让他们逃了去。 羌族此次趁虚而入,杀萧越是其一,想让大越腹背受敌,边疆失守,到时不管谁做皇帝都不得不向他们求助是其二。 他们千完算没有算到萧难能后顶住这场风波,一蹶不振的常家军一夜之间恢复生机,他们就知道,这次的计划失败了。 陆长青的失踪不是巧合。 英老三道:“我就说这几日城门口一直有人鬼鬼祟祟,昨天老大出去再也没回来,连带着皇城门口那些人也不见了!” “都怪我,我要是多长点心把他们都拧了脖子,也不会有今天这事儿!”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沈韫身体还没好利索,昨日有同陆长青莫名其妙吵了一架,他因此反省了一天,准备等着人回来,他就好好的跟人道个歉…… 谁曾想等来的却是这么个消息。 英老三他们还找到了那家卖枣糕的铺子,铺子附近的一处巷子里找到了一包摔散的枣糕,十有八九是陆长青失踪前落下的。 刚寻到儿子还没怎么建立关系的陆隐一大早就坐在院子里开始哭,哭的沈韫脑仁疼。 沈韫让人去给陆隐送了杯水,等了一会儿,初九带着饿瘦了一圈的哈日那来到他面前。 哈日那被关了这么些天,光是听着外面轰隆隆的爆炸声,已经吓个半死,出来后又听说族人,他的姐姐抛下他逃走,他孤身一人身在异乡,以后更是生死难料,却在见到沈韫莫名其妙的没那么害怕了。 哈日那一见面也开始哭,跟外面陆隐的哭嚎相辅相成,搭个灵堂,刚好。 沈韫揉着快炸的脑袋,一句话让哈日那闭了嘴:“再饿两日,安静了再带来见我。” 哈日那一点也不想再回去关小黑屋了,吃不好睡不好,这次回去还要饿肚子,他相信沈韫说到做到。 哈日那瞬间收声,努力瘪着嘴巴不发出一丁点声音,眼里的泪珠子可一点没见少。 沈韫问他:“羌族不可能只为了陆长青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你还知道什么?” 哈日那哽咽的摇头:“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韫冷笑:“你阿姐都不要你了,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你还护着他们?” 哈日那抬起袖子狠狠的擦掉眼泪,“阿姐也是为了族人,是我拖累了姐姐!” 沈韫道:“那行,今日要么你死在这,要么我就把你卖给楚馆,你选一个。” 手段卑鄙了点儿,但,有效。 在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打击之下,哈日那老老实实的交代了。 炸城是幌子,实际上为了分散分散皇城兵力,羌族真正想要的是押送回敬的那一批铜铁。 羌族冶铁技术不如大越,如果抢走那批铜铁再带走陆长青,日后羌族独自壮大,不受他人约束指日可待。 哈日那交代完整个人都软倒在地,哭的俩眼睛跟核桃似的,还有心情安慰沈韫,“不过你放心,我阿姐不会伤害长青大哥的。” 沈韫都气笑了,听听这是什么话? 沈韫嘴角猛抽一下,“你阿姐抢走的,是我的人,你想让我放心什么?” “放心你阿姐抢我男人?” 哈日那:“……” 第84章 三个月后。 大越新帝登基。 萧难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下, 恍恍惚惚的坐上了,他做梦都不敢想了位置。 这几个月平复羌族,清肃朝野,镇压边境向外扩了三十里封地, 等等功勋, 足够让不少人信服。 前一任皇帝萧越, 至今下落不明, 在两个月前,范皇后被人发现在一片野地里, 尸骨已经开始腐烂,肚子被剖开,未成形的胎儿血肉模糊…… 金吾卫程岐当时就在现场,见此场景竟然失态, 称那腹中胎儿是自己的,此事毕竟是皇家丑闻,萧难立刻将程岐处置, 在场所有人都不准将此事传出去,若外面传出半点风声, 都以欺君罪名斩首。 萧越至今仍未找到,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萧越心事重重,因为经历了这么多, 他知道做一个皇帝表面风光,背后却需要盯着多大的压力和责任。 大越征战数年, 是时候该停下休养生息,减少百姓赋税,吸纳四方学者,发展经商贸易, 利用愈发精湛的冶铁技术结合火药,制造更具有杀伤力的武器,这一系列的改革都需要时间沉淀。 卓泱心愿已了,沈韫帮他杀了范徵,就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萧难登基后,‘往生路’彻底放手交给朝廷打理,便辞官隐退。 沈韫与他父子情不深,卓泱临走那天,他还是收拾了一番,亲自送了人一成。 今天的上京城又恢复了以往生机,甚至比以前更加热闹几分,大概是因为常家军得胜归来,常家小世子也会在今日正式册封,成为当今年纪最小的侯爵。 这是天大的喜事,萧越在皇城脚下开了祭台,所有的百姓都和前往参加,一起见证一个新的时代的开始。 所有人积极嚷嚷的往城里去的时候,人流之中却有几人逆行其中。 沈韫牵着马,身侧是满脸新奇的哈日那,在后面跟着的是嘴里叼根草的初九。 一辆低调的马车艰难的追上来,停在沈韫身边。 “阿韫,你要走,也跟我说一声,我派些高手和你一起。” 车厢里传出熟悉的声音,不用拿人露脸,沈韫也知道是谁。 “多谢,用不着那么多人。”在外不好带上尊称,沈韫恭敬的行了一个臣子礼,颔首道:“他们已是秋后的蚂蚱,沈某有您的信物,一人去足矣,必让他们签下十年之约,了却您的心头之患。” “你……罢了,知道你也不打没把握的仗。”萧难掀开车帘一角,却只能看到沈韫不卑不亢的低头站着,无端升起一股无力感,“一路顺丰,见了陆兄,帮我问好。” 沈韫忽然抬头,隔着小小的缝隙,他与萧难对视一眼,相视而笑,那是朋友之间才有的轻松释然。 沈韫道:“贵君保重。” 三人在京城最热闹的这一天前往羌族,一路走走停停,路程不算赶的太着急,沈韫的还未完全养好的身体仍留有着吃不住风餐露宿。 路上得亏哈日那悉心照顾,和初九的保驾护航,紧赶慢赶一个多月,总算来到了羌族地界。 广袤草原草天相连,山坡上牛羊成群,放牧人慢悠悠的唱着山哥。 吹来的风是清凉的,带着芳草的清新,回到故土的哈日那张开手臂往前拥抱山风,笑声散在悠扬的山歌中,传遍整个旷野。 沈韫心情都好了不少,连日来赶路的疲惫在这一刻转化成了愉悦和舒适。 哈日那又兴冲冲的跑了回来,指着远处的一座山头说道:“那座山叫三郎山,翻过那座山,我们就到啦!” 初九现在一个石墩上,手搭在额头前张望一眼,“先生,今天恐怕来不及了,我们到前面找地方住一宿吧。” 第98章 沈韫倒不急于一时,他不光是来带走陆长青的,还带着新帝这个羌族的十年条约,是代表大越而来的使臣。 首先得养好精神,养精蓄锐才好与羌族谈判。 哈日那像是回到水里的鱼儿,急切的展现自己的有用之处,拍着胸脯说:“我们草原上的人是很友好的,有我在,包你们今晚有地方住!” 当夜,他们顺利的住进了草原族人的毡包里,热情的牧民带着一家老小用羊奶酒和烤全羊招待了他们。 老牧民喝到兴起时,拍着桌子说了一通什么,就见哈日那脸色大变,下意识的看向沈韫。 哈日那凑过来低声说道:“怎么办,大叔说,羌族圣女过几日办喜事,听说姐夫是个中原人!” 沈韫还没听清,竖着耳朵的初九啪的一下拍桌而起:“你说谁你姐夫!你姐要不要脸!” 牧民一家被吓了一跳,懵懂的看向翻译官哈日那。 得亏他们听不懂,要不然听到他们崇拜的圣女被这样当街辱骂,非打起来不可! 哈日那听不得初九这么说阿姐,插着腰据理力争:“臭屁小孩儿,你再说一遍试试!” 初九喝了点羊奶酒,有点上头:“你姐抢男人不要脸!” 一大一小从桌上打到地上,滚在草地里打得不可开交,等牧民一家好不容易把他们分开,沈韫已经回房去了。 次日一早,三人出发。 傍晚前,见到了羌族的首领,哈日那回到自己家,苍菱惊讶无比,没想到弟弟还活着,愧疚万分的抱着哈日那道歉。 年迈的首领热情的招待了他们,对沈韫也是客气有加,唯独圣女苍菱不给好脸色,但因为哈日那平安归家,她嘴上没说什么难听话。 他们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羌族现在已经没有实力大越抗衡,签下十年条约是他们最明智的选择。 双方各自签字,交换了信件,长达十年年的和平条约定下了。 晚宴上,沈韫见到了陆长青。 这人穿着羌族的服饰,倒不觉得难看,反而显得他身子更加挺拔,清俊的面容在篝火的映衬下分外温和,只是他看过来的眼神,只有陌生。 苍菱故意一直跟在陆长青身边,时不时地偷过去挑衅的眼神。 老首领坐上位道:“尊贵的客人,鄙人的女儿明日与这位中原来的勇士举办婚礼,不如多留几日,一起庆祝这么美好的日子。” 沈韫听着译者传达的话,冷冰冰的望向那位中原勇士,敷衍的举了举酒杯算是回应。 苍菱挽着陆长青来到沈韫桌前,少女笑道:“欢迎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沈韫坐在那,没动,微微仰头看向陆长青,攒动的火光在他瞳孔忽明忽暗,一点眉心痣好似在灼灼燃烧。 他微微张嘴说了句:“陆长青,中原的礼数忘了吗,见本官为何跪?” 苍菱脸色一黑,不等他反驳,陆长青已经单膝跪下,苍菱半张着嘴,郁闷的握紧拳头。 陆长青茫然:“沈大人,是这个意思吗?” 沈韫道:“双腿,跪到我面前来。” 陆长青眼神清澈,看沈韫的眼神没有多余的情绪,陌生的像是第一次见面。 因为沈韫这一举动,周围都安静下来,有人脸色难看,也有人吃瓜看戏。 苍菱怒道:“你不要太过分!” 沈韫看着陆长青跪步到他面前,他故意不理苍菱,抬起陆长青下巴左右打量一番,“你不记得中原礼数,也不记得我了吗?” 陆长青人他打量,“大人,我们第一次见。” 沈韫手一僵,连冷笑都有点笑不出来了。 苍菱得意道:“沈大人,长青现在是我们羌族的人,中原太乱,不适合他。” 沈韫甩开陆长青的脸:“是吗?” 这个宴会他是吃不下了,准备起身要走,谁知一旁的陆长青忽然不清不清把他拦了下来。 “我陪大人喝一杯吧。”陆长青说,“苍菱,我来招待贵客。” 苍菱对现在的陆长青十分放心,毕竟羌族的蛊毒是没有解药的。 沈韫努力压制着想要一巴掌抽过去的冲动,才能坐在这看着陆长青‘招待’他。 “沈大人,尝尝这个,你肯定会喜欢的。”陆长青夹了一块肥美的牛肉,喂到中途,筷子一松,牛肉弄脏了沈韫的袖子,“啊,抱歉。” 他的动作显得十分刻意,沈韫敛起眉宇间的不耐,饶有兴趣的看向陆长青。 陆长青急忙帮沈韫擦拭,他的手指在衣服的遮挡下,抓住沈韫细细凉凉的手腕,温热的指尖在沈韫脉搏处打着圈,摩挲着。 沈韫呼吸一紧,想要抽回手却没有成功,“你……” 到底失没失忆? 没问出声,陆长青用空闲的手倒了杯酒,举杯示意:“沈大人,你长得好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沈韫这下又不确定陆长青到底认不认识自己,烦躁的抽回手,“举止放浪,不是个好东西!” 陆长青没听见似的,把酒杯凑到沈韫嘴边,他作妖的手偷偷来到人后腰,摸到位置后轻轻一揉一捏,就听沈韫闷哼一声,抗拒的动作就软了下来,几乎靠近他怀里,陆长青趁机将一口酒喂进沈韫口中。 在别人看来,他只不过在劝人喝酒,动作多少有点强势霸道,谁也不知道私底下陆长青是怎么撩拨沈韫的。 沈韫迷迷糊糊被灌了一口酒,最敏感的地方被人优揉有捏,这和大庭广众之下做不知羞的事有什么区别?! 也不知道是因为喝酒的缘故还是……他的脸家红透,连带着脖颈都粉红色的,沈韫不敢当众喝止,忍气吞声的抓住腰上的那只手,低怒道:“陆长青!” 恰好苍菱那边派人过来,要接陆长青回去。 两个高大的汉子,不由分说的往两边一站,大有你不走我们就架着你走的架势,怎么看都是监视陆长青来的。 陆长青无奈收回手,神色难过可怜,起身时在人耳边轻轻了一句什么。 沈韫红着脸,愣了好一会儿后,忿忿的猛灌一口酒。 陆长青那厮,果真狗! 他说:“韫韫,救我。” 明明没有失忆! 装的那么像! 他差点就信了! 一方面生气,一方面又很庆幸,心情很复杂。 带着如此复杂的心情,沈韫回去坐了半宿,后半夜叫醒睡的昏天黑地的初九,将两国交好的信件交给他,给了他一匹快马先行离开。 初九万分不愿,可没办法,小先生要去抢亲,他就在这只会拖累……和打扰。 初九前脚走,后脚一把火烧了自己的毡包,火势飞快蔓延,很快周围便热闹起来。 沈韫牵着一匹马,旁若无人的找到陆长青所在的毡包前,苍菱似乎提前感知到什么,已经守在外面,看到沈韫过来,也不惊讶。 苍菱道:“强扭的瓜不甜,沈韫。” 沈韫安抚着身边躁动的马儿:“强扭的瓜可太甜了。” “陆长青,还不滚出来。” 苍菱轻蔑道:“长青大哥现在眼里只有……” 话说一半,陆长青已经听话的走出来,路过他身边回到沈韫跟前。 陆长青道:“苍菱,你给我的毒酒我没有喝下,我失忆也是装的,原本打算寻机会逃走,但听说越国来使是沈大人,才留到现在。” 苍菱震惊之余,眼眶瞬间红了。 “你骗我!” 陆长青叹道:“苍菱,我救你是良心,若你逼迫我做不喜欢的事,那日后朋友也不要做了。” 苍菱惊慌上前。 陆长青翻身上马,朝着沈韫伸出手。 沈韫看了一眼,却挡在苍菱面前,黑亮的短刃横在两人中间。 沈韫道:“圣女,他是个好人杀不了你,但我敢。” “你也不想因为你的过错,导致羌族被夷为平地吧。” 混乱以前的羌族宫殿,有两人共乘一骑白马,踏着风,踏着尘嚣,冲出破绽。 地平线的方向,第一缕曙光洋洋洒洒的在两人身上渡了一层暖洋洋的金边。 清晨的风有些凉,裹着潮湿软糯的青草香,沈韫在这一刻,没有任何负担的依偎在身后的胸膛里,呼吸着难得的自由空气。 陆长青松开缰绳,紧紧拥他入怀,亲昵的在人耳边蹭了蹭。 风也在耳边厮磨。 沈韫转过头,扬起下巴准确的咬住了陆长青的唇瓣。 “去天边看看吧,会很远。” 他笑着,睫毛下莹莹的水光。 陆长青温柔的蹭过沈韫鼻尖。 “那就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了。” ——全文完—— 第85章 萧越番外 萧越自己知道, 他并没有与范氏同房。 这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皇宫爆炸时,他身边没有可用之人, 只能要挟倒霉送上门来的范氏, 带着受重伤的他逃进地宫。 第99章 萧越大难不死, 却也无心再回去做他的千秋帝王, 回头路一片漆黑,他知道属于自己的时代过去了。 范氏还想着杀了他, 挺着肚子想要让一个杂种染指萧家的江山,她怎么敢的! 她毕竟是个女人,还怀着孕,而萧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萧越把她掐死, 用石头戳破了她的肚子,疯起来比恶鬼还要神人。 然后他一路向东,听说姚神医在那边出现过, 他要去见一个人。 他从一个帝王,沦落成过街老鼠一般的乞丐, 路上他偷过东西, 挨过打,被人唾弃, 被人辱骂,他像地沟里最可怜的蛆虫。 他找了很久, 不知道走了多远,记不清了,萧越的鞋子都不见了,脚上新伤旧伤, 衣服破的挂在身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他身上也在流血,嘴里,眼睛里,耳朵里,都在流血…… 他的病好像越来越重了。 是不是快要死了。 萧越绝望的时候,他终于听说姚神医在前面的村子里落脚,为人义诊,不少村民慕名前往。 萧越蹒跚的跟在老百姓后面,兴奋的一直咯咯傻笑,有人嫌弃他又脏又丑,还是个疯子,将他赶去一旁,踹他骂他,他一点也不在乎,远远的跟着。 义诊就在一个草棚下,几个药炉排成一排,热气腾腾的熬着汤碗,那些扇子认真扇风的青年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姚神医头也不回的叮嘱:“再糊了锅今晚不准吃饭啊。” 周寅礼不满的嗷了一声,抱怨道:“师傅,你再收个徒弟吧,我又没有三头六臂照顾这么多炉子!……还没有工钱!” 姚神医道:“明日早饭也没了。” 周寅礼敢怒不敢言。 嘟嘟囔囔的:“谁家师傅这样啊……算了,谁让她是我师傅,等以后我继承了她的本事,我也不给她饭吃!” 姚菁冷飕飕的回头:“我全都听见了。” 周寅礼立刻扬起一个讨好的笑:“师傅您人真好。” 姚菁被他逗笑了。 过了一会儿,姚菁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锅,又糊了! 一回头,发现周寅礼也不见了。 这小子!又偷懒! 有个村民热心肠的告诉她:“小周大夫去救人啦,那边有个乞丐晕倒了,你别责怪小周啦!小周也是为了救人嘛!” 姚菁说着村民指的方向看过去,周寅礼蹲在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身边。 姚菁皱了皱眉,把义诊的摊位先交给附近村里的其他大夫,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了。 萧越做梦都在想,见到周寅礼要说好多的话,想道歉给他听,还想告诉周寅礼自己真的,真的很喜欢他…… 可当他真的见到人之后,确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的嘴唇颤抖着,喉咙病态一般的剧烈抽搐,发出一声声嘶哑的呜咽声。 周寅礼不嫌他脏,帮他看病,还说:“你伤这么重,别哭了,这样你会更虚弱的。” 萧越听见他的声音,哭的更难过了,他哽咽着终于发出声音:“我……我后悔了,你不要原谅我,好不好……” 周寅礼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想要去找师傅过来,但却被乞丐拽住了衣袖,力气很大。 周寅礼道:“大哥,你在说什么,你松开,我让师傅救你。” 萧越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急切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你不认识我……吗?” 他用力擦了擦脸上的血污,越擦越脏。 周寅礼诚实道:“不好意思啊大哥,我以前摔坏了脑袋,记不起来很多事了,您认识我吗?” 萧越哭着哭着又开始笑,过了会他又平静了,“我……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周寅礼还在担心他的伤,“大哥,要不看病吧。” 萧越靠坐着树干,脸上尽是死灰色的麻木,他充血的眼睛却很温柔。 萧越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对不起啊……打扰到你了,害你的药糊了,你……你能原谅我吗?” 周寅礼哪顾得上这个,“没事的没事的,我原谅你,你跟我去看病好不好?” 姚菁走过来,低声喝道:“阿笙,回来!” 她第一次对周寅礼动手,把人拽回自己身边。 姚菁的直觉一向很准。 面前这个乞丐不是一般人。 萧越撑着残破的身体站起来,“足够了,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他又呢喃着这几句话,蹒跚着脚步一个人走进了阳光照不尽的阴影中。 周寅礼心里一阵莫名难过,恳求姚菁救他。 姚菁闻了闻心神,安抚着周寅礼的情绪:“他救不活了,不如让他一个人呆着,那是他最后的体面。” 周寅礼不忍:“可他……” 姚菁道:“阿笙,听话,有些人救了,也只是给他涂添痛苦,想来他自己也知道的,才会独自离开,如此狼狈,何必去戳破呢?” 周寅礼听着有几分道理,望着那乞丐离开的方向叹息着。 “师傅,天下有很多这样的可怜人吗?” 姚菁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