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穿越时拿错了剧本》 第1章 《当穿越时拿错了剧本》作者:圆不溜啾【完结+番外】 简介: 顾棠因为宅,孤寡了二十多年,他每天都想谈恋爱。 有一天,穿越大神突然找上了他:你喜欢什么样的穿越剧本? 顾棠:我要有权有钱的,后宫向的;个个都爱我太杰克苏了,但怎么也得有两三个;最好有修罗场剧情,攻略难度太低的,我都不屑玩;最后光恋爱没意思,再加点阴谋诡计吧。 穿越大神拿出小本本认真记下,于是…… 顾棠穿成了大梁的太子,的确有权有钱,隔天自家老爹就被大将军逼宫了; 顾棠没死,但大将军把他当成公主娶了,自己成了后宫; 成了后宫后,前有禁军指挥使,誓死要救他出宫,和他浪迹天涯;后有邻国可汗,捧着一纸婚书,非要跟新帝抢老婆…… 顾棠仰天长啸:神啊, 你是不是送错了片场、给错剧本了? —————— 大将军谢明峥上一世为国守边,出生入死,累下赫赫战功。为报宁王知遇之恩,上京为其翻谋逆之案,却给了皇帝杀他的理由。 一朝惨死,谢明峥心有怨愤,竟重生于一切尚可补救之时。认清帝王之心的大将军果断选择了另一种方式为自己和宁王讨回公道。 他直接砍了皇帝,篡位了。 谢明峥千般谋划,却没算到自己的心,会被个成天乐呵呵的傻瓜偷走了。 “顾棠,求你等我十年。责任了后,我愿陪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顾棠:“别搞得这么苦情,今晚是你来我这还是我去你那?” ———————— 阅读指南: 1、cp:重生苦大仇深一心报恩报仇冷酷无情(划掉)攻x又怂又菜又没节操的阳光皮皮受 2、朝代架空,经不起考究,问就是废物作者这么设定的。 3、本质恋爱小甜饼,有小虐,结局he。 4、其他想到再补充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穿越时空 重生 轻松 主角视角:顾棠 谢明峥 配角:等等 一句话简介:剧本和说好的不一样,怎么办? 立意:乐观面对困难 第1章 突如其来的穿越 双马尾女生羞涩地侧着头,眼睛却看向正前方,用可爱的声音问道:“学长,我喜欢你,可以和我交往吗?” 顾棠按着手柄,激动的选择了第三个选项,嘴里不停嘟囔着:“yeeeeeeeeeeee!” 按下确定键后,粉红色的爱心顿时充斥着整个屏幕。 “啊啊啊啊啊!我终于成功了!”顾棠放下手柄,立刻拿起手机,给朋友分享这个喜讯。 对面很久才接起语音。 顾棠急吼吼道:“兄弟我脱单了!” “真假的?”电话里的人也跟着激动起来,“怎么认识的?长得好看吗?不会是诈骗吧?” “我没有看攻略,妮娜向我表白了!”顾棠兴奋道,“表白了!这可是隐藏人物!” 对方沉默了好一会,道:“滚!顾棠,凌晨三点,你特么的打电话告诉我,游戏里的妹子跟你表白!” “怎么?嫉妒我比你先通关吗?”顾棠嘚瑟道。 “谁啊?”电话另一侧隐约传来女生的声音。 “顾棠那傻x,不用管他,睡吧。” 语音被挂断了,但暴击并没有停止。 屏幕里的妹子顿时不香了。 顾棠一个后仰躺在毯子上,盯着天花板发呆。过了一会,他突然蜷起身体,来回打着滚:“我也想谈恋爱啊!” “顾棠?就是你大学时那个唯一没交到女朋友的室友?”女人打了个哈欠问道。 “对。” 女人开玩笑道:“是不是长得很丑?” “顾棠是宿舍里长得最好看的,以前外号叫棠妹来着。”男人将手机放回枕头下面,似是想到了什么,大笑道,“当初忽悠他穿女装去漫展,还被个帅哥要了联系方式。” “结果一张嘴,对方那怀疑人生的表情真是太可乐了。” “那他在大学,怎么也不至于吧?” “这个啊——” “棠棠,我们系明天有联谊活动,你要不要来?” “我要蹲新游戏发布,不去。” “顾棠,下周一起去海边玩吗?有妹子来的。” “我拉开窗帘,就觉得自己要化了,让我出门就是想让我死!” “哎,棠妹,这姑娘密聊你,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呵,她只是看中了我的高超的奶人手法,想找绑定奶罢了。” “那你就当人家的绑定奶嘛,培养培养,感情不就来了。” “她技术太菜了,不要。” 回忆结束。 “大概就是这样吧。” “……”女人翻了个身,“活该。”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顾棠睡下去没多久,就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一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长发男人蹦了出来,手里拿着个小本本:“就你,想谈恋爱?” “啊对,”顾棠瞅着他道,“现在是在统计单身狗的数量,分配女朋友吗?” “有啥要求吗?” 顾棠也没当真,掰着手指,想到什么说什么:“我想有权有钱,后宫向的;个个都爱我太杰克苏了,但怎么也得有两三个;最好有修罗场剧情,攻略难度太低的,我都不屑玩;最后光恋爱没意思,再加点阴谋诡计调剂调剂吧。” 男人认真地记在小本本上,看了看道:“没问题。现在就有个机会,去吗?” “去!必须去!” 顾棠刚说完,就被男人拎着飞了起来。他低着头,正好看到四仰八叉躺在地毯上睡着的自己。 “魂穿啊?”顾棠开玩笑地问道。 “对。你不是指定了要有权有钱的身份嘛,身穿不好搞。” “哎,能不能让我回去把硬盘里的东西删删?” “来不及了,再迟点,尸体凉透就进不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下面的景色变成了一座巍峨恢弘的宫殿。 男人停了下来,将顾棠往上一丢,抬腿一记飞踢:“走你!” “啊啊啊啊啊!”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顾棠尖叫着从梦中惊醒,他瞬间坐起身,摸了摸额头吓出的冷汗,嘀咕道,“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等心跳平缓后,顾棠重新躺了下来,准备趁着假期睡个回笼觉。 然后,看到了陌生的天花板。 “殿下!”一个穿着宫服、长得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带着两名宫女从外间走了进来,“殿下可是惊着了?” 顾棠又直挺挺地坐了起来,不可置信地打量着四周。 他睡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 檀木作床,金丝织被,上面挂着鲛绡罗帐;地上铺的是白玉石头,桌上放的是青瓷雕花碗,墙上镶着鸽子蛋大的夜明珠,极尽奢华。 对此,言语匮乏的顾棠只有一句“卧槽”。 我还在做梦吗? 顾棠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好疼。 居然是真的! “啊啊啊啊啊,我的硬盘没有删啊!” “放我回去一下啊!半个小时、不、十五分钟就行啊!” 顾棠激动地用手锤着床板。 进来的小太监吓得当场叫了起来:“快宣太医!殿下疯了!” 接着他就被一堆人按住了。 顾棠脑子里乱糟糟的,顺势躺了下来,开始梳理目前的情况。 他穿越了。 而且身份很尊贵。 又是殿下又是太医的,我难道是个皇子? 顾棠回忆着自己在梦里对那个男人提出的要求,然后,发出了变态的笑声。 “嘿嘿、嘿嘿嘿。” 没多会,太医背着药箱一路小跑着进了殿内。他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然后跪在床前,为顾棠号起脉。 “温太医,殿下的情况如何?”小太监焦急地询问道。 太医面色沉重,道:“公公,殿下身上似有中毒的迹象。” “中毒?!”小太监惊叫了一声。 太医又问道:“殿下,可觉得身上有哪里不舒服?” 顾棠隐约记得,穿过来时那人曾说过,“尸体凉了就没办法用”之类的话。也就是说,自己魂穿的这个倒霉蛋是被人毒杀的。 不过,对他来说倒是个好机会。 “嘴巴里有点干,还有点发苦。”顾棠摆出一副迷茫的样子,发出了灵魂三连问,“我是谁?这是哪儿?你们是谁?” 小太监一听急了,口音都冒了出来:“殿下,您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小葫芦啊!” 等太医看完病,顾棠也大概问清了情况。 这里是大梁国,此梁非彼梁,放在小说分类里,选项是架空的那种。 而和他同名同姓的顾棠则是大梁国的太子。 第2章 当今皇帝子嗣凋零,活到成年的,除了他这个太子,就剩个比他小一岁的安阳公主;至于兄弟,最后一个王爷去年刚被砍。 换言之,等皇帝嗝屁后,他可以直接继承皇位,都不需要和别人展开勾心斗角的生死搏斗。 说实话,顾棠对当皇帝兴趣不大。 当个明君,多半会累死;当个昏君,多半被人砍死。 他连以前幻想的时候,都希望自己是个受宠的闲散王爷。 太子虽然和王爷还是有点差距,但是只要皇帝不死,他就可以浪。 至于以后,以后再说以后的事,指不定明天他便宜爹的皇位就易主了呢。 顾棠美滋滋地想着。 太医纠结了许久,最后开了贴清热解毒又安神的滋补药方便离开了。 “殿下,您现在感觉如何?”小葫芦一脸关切。 弄明白情况的顾棠此刻通体舒畅,恨不得当场起来跳一曲《好日子》。 “没事,”顾棠从床上下来,道,“就是有点饿了。” 小太监示意两名宫女上前,替他更衣。 “殿下,您稍等,奴才这就帮您传菜。” “哎等等。”顾棠又把人叫了回来。 “殿下,您还有什么吩咐?” 顾棠凑到小太监的耳边,小声道:“我吃饭的时候会有人唱歌跳舞吗?” 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演的。 “殿下需要的话,”小福禄回道,“奴才这就让教坊准备。” 居然是真的! 曾以他只能打开网页看视频下饭,而现在他可以看现场了。 换完衣裳,顾棠满怀激动地跟着宫女进了大殿。 落座后没多久,宫人们便捧着菜肴鱼贯而入,摆了整整一桌。 粗略一数,竟有十八道之多,量还不算少。 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吗? 奢侈啊!浪费啊! 顾棠拿起筷子正要夹菜,旁边的宫女出声劝阻道:“殿下,请您等福禄公公来了再用膳。” “福禄公公?谁啊?”顾棠疑惑道,“为什么我要等他来了才能吃?” 宫女道:“福禄公公就是刚才伺候您的那位公公。” 敢情是叫小福禄,不是小葫芦啊。 “殿下,每一道菜都要先经过福禄公公试毒后才可以食用。”宫女道,“殿下若实在饿得慌,请准许由女婢来试菜。” “试毒?” “是的。” “我过嘴的任何东西都是吗?”顾棠追问道。 “是。”宫女小声提醒道,“殿下,您应当自称为‘本宫’。” “哦哦,本宫。”顾棠点头记下,心里却有些疑惑,如果是这样,那原来的太子是怎么被毒杀的? 第2章 转角遇到爱 毒杀这件事并没有在顾棠脑海中停留太久,因为福禄公公带着一群漂亮妹子和一名琴师走了进来。 等众舞姬走到大殿的中间时,顾棠已经脑补完了一出帅哥太子和他的舞姬小美人对抗世俗、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了。 福禄公公拍了拍手:“奏乐,起舞。” 众人行礼后,乐师找了个角落盘腿坐了下来。他将琴放在腿上,抬手拨动琴弦,舞姬们随着旋律翩翩起舞。 顾棠夹起小太监替他盛到碟中的菜,目不转睛地在人群中寻找他命定的舞姬小美人。 他是个俗人,他喜欢漂亮的。 然后,顾棠发现,这一堆人里长得最好看的,是那个琴师。 顾棠失落地叹了口气:假设、如果、非要是男生的话,他更欣赏英武帅气,有八块腹肌的类型。 大梁的歌舞偏好柔情婉转,曲调也多是如此。 懂的人呢,能品出个一二三四五,自是喜欢。但顾棠不懂,看了一会便觉得软绵绵的,没意思。 相较之下,他还是爱看元气满满的宅舞。 不过,顾棠再没常识也知道,让古人跳这个,多少是有点为难人了。 一曲结束,他也吃得差不多了,连带着将煎好的药灌进了肚子里。 桌上的菜顾棠清了三盘特别喜欢的,其他的就夹了试吃的那两筷子。 “这些菜要怎么处理?”顾棠问道。 福禄回道:“自然是倒掉了。” 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好青年,顾棠有点接受不了这么浪费,问道:“宫里没有冷室之类的地方吗?放在里面,下顿热热还能吃。” “这怎么可以!”小太监惊道,“怎么能让殿下吃剩菜。” 顾棠颇为惋惜地小声嘀咕道:“又没坏。” 福禄像是明白了他在纠结什么,道:“殿下若是……,可以将菜赐给下人们。” “他们不会介意吗?” 福禄笑道:“能得殿下赐食,可是莫大的荣幸。” “那就都给他们吧,饭点急急忙忙赶过来,估计都没吃。”顾棠起身,让开座位,“对了,再盛几碗米饭过来,总不能光吃菜。” 舞姬和乐师们自然听到两人的对话,立刻齐齐跪下谢恩。 顾棠悄悄挪动脚步,往旁边靠了靠。 这么大的礼,受了得折寿啊。 顾棠没有看人吃饭的爱好,便转身出了大殿,准备熟悉下自家超大号的院子。 小太监立刻跟上:“殿下,您要去哪里?” 顾棠像逛景区似的,信步而走,四处瞎瞅:“不知道,随便看看。” “这池子……”他停在了一座建着湖心亭的水池前。 福禄见状,赶紧说明道:“这池子上的回廊是前朝雷家所建,自然是巧夺天工,精美非常。” “不,”顾棠视线微微下移,“我、本宫是说,这池子里的锦鲤养得挺肥啊,猪见了都自愧不如。” 小太监的脚步顿了顿,面色如常地接话道:“此处的锦鲤皆由负责洒扫的宫人喂养,许是交接得不清楚,多喂了几顿。” 顾棠拐了个弯,又进了个新院子。 院子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朵。此时恰逢春天,洋洋洒洒地开了一地,争奇斗艳,芬芳扑鼻。 顾棠站在门口,问道:“这里一年四季都有花开吗?” “回殿下,是的。”小太监道,“每个季节开的花,颜色布局都是精心搭配过的,保证常看常新,季季不同,又都赏心悦目。” “哦。”顾棠没进院子,绕着院墙离开了。 小太监又懵了:“殿下不喜欢?” “挺好的。”顾棠真心实意回道。 但是,他花粉过敏。 这里可以拉黑了。 两人逛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也不知是饭菜的问题,还是那剂汤药的问题,顾棠突然觉得腹中一阵翻天覆地的绞痛。 “卫生间在哪?”他急忙问道。 福禄愣了愣:“卫生间?” “厕所、茅房……”顾棠抬手捂着肚子,努力回忆卫生间的说法,“出恭!对对,本宫要出恭!” 小太监看到他的动作,瞬间心领神会:“殿下,请这边走。” 福禄带着顾棠七转八拐的到了个房间前。 “殿下,屋里就有恭桶,您先凑合着用下,奴婢这就去帮您取些手纸。” 顾棠点了点头,火急火燎地冲了进去。噼里啪啦一通宣泄,肚子的疼痛也跟着去了不少。 虽然解决了问题,但还要等手纸,他闲得无事,便四下张望起来。 这间房子似乎搁置了很久,地面上积了一层灰,他进来的脚印都清晰可见。 屋内做了三个隔间,四周的窗户是透风的雕花框。每个隔间里的恭桶上都套着一圈软垫,旁放着一个小柜子,柜子上花瓶里的花已经枯了。 毕竟不是马桶,顾棠蹲得腿有点累,随手拉开了柜子下面的抽屉。 抽屉里居然放着一叠草纸。 顾棠拿起来闻了下,没什么怪味,看着也挺干净的。 顾棠揉了揉发麻的腿,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在门口等了一会,小太监仍旧不见踪影。 顾棠觉得有点乏累,想回床上歇着,索性凭着记忆往寝宫的方向走去。 然而绕了几圈后,眼前的景色变得越来越陌生。 顾棠挠了挠耳后的碎发:得,迷路了。 等等,这不是一个非常经典的邂逅剧情吗? 说不定他遇到的第一个为他指路的漂亮小宫女,就是他的命定之人! 顾棠立刻打起了精神,沿着脚下的路边走边到处瞧。 也不知他是走到了哪里,愣是半天没看到一个人影。 就在顾棠准备放弃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瞟到不远处的大树后面,似乎站了个人,隐约能望到对方被风吹起的头发,呸,是青丝。 顾棠激动地走了过去,满脑子都是自己该怎么搭话才能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 叫“喂”不太礼貌,叫“小姐姐”有点奇怪,叫“美女”好像又太轻浮了…… 眼看着他就走到树后了,顾棠露出一个自认为非常温柔的笑容,抬手轻轻拍了一下那人的肩,用着宠溺的语气叫道:“小宫……” 第3章 树后的人转过身,顾棠那个“女”字硬生生吞了回去。 因为对方是个男人,还是个非常高大英俊的男人。只是因为站在低洼处,才看起来和他差不多高。 那人板着张冷脸,浑身带着一股子杀伐之气。乍一望过来时,眼神跟看死人似的,特别吓人。 顾棠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抱歉,打扰了,告辞。”他脚底抹油,马上开溜。 谁知男人一个闪身,动作敏捷地挡在了顾棠的面前。 顾棠脚没刹住,直接撞到了男人的胸口,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跟撞到铁皮上似的。 顾棠揉着额头后退了一步,抬眼谨慎地望着男人:“你是谁?为什么会在宫里?”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安阳公……不,太子殿下。” “是。”顾棠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皇宫还是他的地盘,顿时硬气了几分,“你呢,给本宫报上名来。” “谢明峥。”男人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露出丝毫的敬意或是畏惧。 顾棠又问道:“来宫里做什么?” “皇上召见,”谢明峥回道,“陛下有要事处理,令我在此处候着。” “哦。”顾棠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可能就看着吓人,也不是那么难说话,“你对皇宫熟吗?” 谢明峥望着他,微微眯起眼睛,似是在思索这个问题的含义,长袖中的左手不动声色地夹住了一把磨尖的铁片。 顾棠完全没注意到对方的小动作,他用食指挠了下脸颊,不好意思道:“我生病了,这两天脑子有点迷糊,所以迷路了。东宫往哪走你知道吗?” 谢明峥又沉默了。 许久,抬手指了个方向:“你猜,东宫为什么会被叫东宫?” 这次换顾棠沉默了。 他慢慢压下谢明峥那只仿佛在嘲讽他的手,虚虚地笑道:“多谢,再见。” 这次,谢明峥没有拦他,只是盯着顾棠的背影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冷笑。 顾棠走远后,一个身影悄悄从不远处的房子后面走了出来。 “将军。” “顾棠发生了什么事?”谢明峥直呼太子的名字,问道。 “太子殿下似乎被毒伤了脑子,”来人回道,“今早起床后,便举止怪异,说话颠三倒四。” “知道是谁做的吗?” “奴才无能,暂时没有线索。” “算了,活着就行,”谢明峥神情冷漠,“反正本来也是个废物,疯不疯不影响计划。” “切记我交待你的事情。” “是。” 虽已入春,风却仍旧料峭,裹挟着手背上残存的余温渐渐远去。 “起风了,”谢明峥转身走向御书房,“该变天了。” 又走偏了的顾棠哆嗦了下,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搓着手臂拧着眉:“尼玛,东边是哪边来着?” 第3章 当太子的第一天 顾棠深刻认识到,自己对穿越这事,纯属叶公好龙。 这才过了一天,他已经开始想回家了。 太子怎么了,就算是皇帝老子他也没有马桶空调电视机、手机电脑无线网。 顾棠把脸压在桌子上,侧头望着小太监:“你们平时有没有什么娱乐活动?” “娱乐活动?” “就,好玩的。” 福禄闻言道:“殿下,您之前的木鸟做完了吗?” “木鸟?” 小太监带着他进了大厅旁边的另一间耳房。 屋里摆着许多铁器工具和木雕,还有一些被削成奇怪形状的木头。 顾棠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我以前喜欢做木工?” “喜欢?不,”福禄笑道,“殿下,您那叫痴迷。” “天天除了吃饭就是泡在这个房间里玩木头。” 顾棠:“……” 这太子还是第二个朱由校? 呸呸呸,他绝对不会是第二个朱由校。 “殿下看到这些,可是有想起什么?”福禄试探着问道。 顾棠心道:我可算明白,手上那层老茧是哪里来的了。 他随手拿了几件台子上的物件,看了一会,突然愣住了:“这是鲁班锁啊!” 小太监被他吓了一跳:“什么锁?” “鲁班锁。”顾棠摆弄着手上菱形的木块,“通常里面有会藏个小格子,能装东西。” 他上学时有一阵子对这东西特别感兴趣,在某橙色软件上把能买到的都买回来拆了好几遍。 鲁班锁虽然精巧,但原理大同小异,所以解开真太子做的锁对顾棠来说算不上什么难事。 等他打开后,旁边的小太监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显然,福禄公公以前并不知道鲁班锁的作用。 顾棠有些惋惜地小声嘀咕道:“如果是他自己捣鼓出来的,就真的是陨落了一个天才,换成了个废物点心。” 这个锁里面的小格子是空的,并没有放东西。顾棠又将它装好,摆回了原来的位置。 小太监不知是不是太过震惊,接下来随侍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顾棠在屋里转了一圈,便准备离开了。 鲁班锁放几年前,他可能会爱不释手;现在嘛,早就玩腻了,自然没什么吸引力。 至于其他东西,也就是停下来看两眼的新鲜度。 走出木工房后,顾棠直接回了寝宫。 刚才看到一个木雕的恶鬼,他突然有了个想法。 顾棠盘腿在空地上的绒毯坐了下来:“让外面的人都进来。” 值班的宫女加上太监一共五人。 “拿根蜡烛,其他的都吹了。”顾棠招呼道,“过来,围着坐成一圈。” 几个宫女原本还有些犹豫,见福禄公公催促,才腼腆地跪坐在地上。 “殿下,您要玩什么?”小太监问道。 顾棠看着漆黑的房间,仅有的微弱烛光映照着众人模糊的脸庞,满意地点点头:“我们来讲鬼故事吧。” “鬼故事?” “谁讲得最吓人,本宫有赏。” 顾棠这话一出,本来还有点畏畏缩缩的宫人们立刻兴奋起来。 “我先来,”顾棠道,“讲完后从我左手边绕过去。” 顾棠在脑海里搜罗了一翻,把艾斯奥特曼中萤火虫平原的女妖故事改了改,讲了出来。 他讲完后,期待地看着众人。 宫人们愣着半天没反应,还是福禄公公先拍了拍手:“殿下讲得真好,听得我等都被吓呆了。” “对对对!”其他人立刻附和道。 敷衍的毫无演技。 顾棠:“……” 这可是他的童年阴影。 下一个便是福禄公公,他讲了个狐妖吃人的事情。 顾棠听着,心里吐槽道:狐狸还真是走哪都有这套故事,欺负人家长得好看又机灵呗! 小太监旁边是个圆脸的宫女。她想了想,道:“奴婢讲个宫里的吧。” “奴婢以前在长乐殿服侍过。” 另一个宫女插嘴道:“不就是冷宫?” “对,我在那听过一个故事。”圆脸的宫女道,“说很久以前,有个宫女想爬龙床,飞上枝头做凤凰,结果被她主子发现了。” “于是,寒冬腊月的天,那宫女被扒光了衣服丢在外面,一遍一遍地往她身上泼水,生生把人冻成了冰雕。” “然后拿小锤子从指头,一寸一寸敲成了碎块。” “后来啊,冷宫只要一到夜里,就能听到一个哀怨的女声哭喊着,好冷啊,能让我和你一起睡吗?” 小太监偷偷观察着顾棠的表情,像是想要从中看出什么。 本来这种宫闱秘事是断不能在皇家人面前提起的,但顾棠除了摸了摸手臂上冒起的鸡皮疙瘩,倒没有什么其他反应。 所以,接下来的人讲起以往宫中之事,福禄也未出口阻拦。 一圈讲下来,鬼没吓着顾棠,那些千奇百怪的死法着实让他惊得不行,赶紧结束了“夜话鬼事”的活动。 顾棠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方才宫人们讲的恐怖故事,恨不得能掏出手机刷点沙雕视频缓解一下。 “殿下,”小太监看着他的样子,贴心地问道,“殿下是不是觉得枕冷衾寒难入眠?” 顾棠一脸茫然:“啊?” “小福禄明白,这就给殿下安排。”小太监笑眯眯地退下了。 顾棠一脸懵逼:你明白啥了? 福禄公公离开后,顾棠继续躺在床上数水饺。数到二百五时,他开始有点迷糊。 正昏昏沉沉要睡着了,顾棠突然觉得有只冰凉凉的手从被窝里顺着手臂慢慢爬到了他的胸前。 在没穿越前,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 穿越后,他每天出门都想先算一卦是迈左脚还是迈右脚。 再联想到晚间那些故事,顾棠第一反应是,撞鬼了。 第4章 毕竟这里是皇宫啊! 谁不知道皇宫里冤死的人,比乱葬岗都多。 顾棠吓得整个人都清醒了,但他又害怕的不敢睁开眼睛,只能嘴里胡乱地念叨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要找我啊!走开走开!阿弥陀佛!阿门!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牛力自由!” “不对不对。” “总之,咱们素不相识,你不要来找我呜呜呜,为什么被窝结界没有用?” “殿下~”女鬼声音轻轻柔柔的,“奴家~” 顾棠感觉到那只手伸进了自己的衣服,还不要脸的往下摸。 “啊啊啊啊啊人鬼授受不亲啊!”他顿时怒向胆边生,一脚将钻进被窝的女鬼踹了出去。 “哎哟!” 这两声一叫,在外间候着的福禄公公立刻跑了进来:“殿下,殿下,怎么了?” 小太监看了眼摔在地上委屈巴巴的宫女,又看了看缩在床角一脸愤怒的顾棠,赶紧喊道:“来人,把她抬出去!” 顾棠愣了下:“你们看得到她?” 他问话的空档,宫女已经被人带走了。 “殿下,莫气。小宫女不懂事,没有伺候好您。” “伺候?”顾棠终于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做了啥子哟? 他把一个大美女从床上踹了下去。 可眼下这个情况,他又不能说“我以为自己撞鬼了”,那多没面子啊,只能硬着头皮道:“没事,就是刚才做了个恶梦,不小心踢了人。” “你下去吧。” “是。” 小太监躬着身子向外间退去,走到门口,又被顾棠叫住了。 “那个,她没犯啥错,可别浇水啊!” “是。” “再随便赏点啥,我那一脚可能有点重。” 小太监笑道;“殿下真是仁善。” 等福禄公公离开,顾棠直接把脸埋在枕头里,再次疯狂锤床。 如果有下一次,他一定不会错过! 顾棠想的时候,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flag是不能随便乱立的。 后半夜,顾棠睡得正香,突然被小太监晃醒。 “殿下,快起来!殿下!”福禄公公声音焦急地喊道。 顾棠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外面的天刚蒙蒙亮:“怎么了?” “殿下,披上衣服,快随我来。”小太监拿起一件深红色的斗篷盖到顾棠身上,拉着他就往门外跑。 顾棠迷迷瞪瞪的被拖着,打了个哈欠随口道:“我们这是去哪?难道大梁要亡了?” 刚说完,他就听到了刀枪嘶鸣的杀伐之声。 一扭头,就见一墙之隔外,火光四起,映红了半边的天空。 顾棠愣住了。 “殿下,这边走,别看了。”福禄公公道,“大将军他、他反了!” 顾棠好一会才消化完这个消息。 “卧槽,牛x啊!他成功了没?” 福禄公公:“……” 两人弯弯绕绕地跑了十来分钟,刚从一栋宫殿前拐弯,就看到叛军从另一侧的门走了进来。 小太监只能带着他往回退,似是随处找了个房间,拉着顾棠躲了进去。 “殿下,你且藏在这里,我去探探路。”福禄公公走到门口,神情悲壮地回头望了一眼,“殿下务必保重。” “哎,我……”不等顾棠说完,门就被关上了。 顾棠打开个缝隙,偷偷向外望去,已经瞧不到小太监的身影。 他寻思着皇宫自己也不熟,跑出去就是给人添麻烦,于是又回到了屋内。 这里像哪个公主或娘娘的闺房,桌上放着许多脂粉首饰,屋子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出于对穿越之神的信任,也可能是太平日子过太久了,顾棠总觉得这场政变不会成功。否则,他“有权又有钱”的身份岂不是没了。 所以,多半是为了他要的“阴谋诡计”做铺垫。 太刺激了!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发展?顾棠拢紧狐裘斗篷,暗暗期待着。 如果逃跑的时候能让他先把衣服穿上就更好了。 “砰”得一声,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顾棠以为是小太监回来了,转身道:“找到出……” 火光中,穿着盔甲的高大男人提着滴血的剑走了进来。 他逆着光,看不清面容。 但顾棠还是认了出来。 “是你?” 男人突然大步走近,猛得将他揽进怀里,挡住了身后其他人的视线。 “公主殿下,让您受惊了。”谢明峥语气带着万分深情,但脸上的表情却冷得像山巅的白雪。 顾棠连忙道:“我不是……” “闭嘴,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谢明峥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看起来像是同他耳鬓厮磨。 说完,谢明峥用斗篷将顾棠全身遮住,拦腰抱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顾棠缩成一团,满脸懵逼:谁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奇怪的发展? 第4章 顾·有点智商· 顾棠僵着身体,大气都不敢喘,鼻尖全是对方盔甲上的寒气与血腥味。 此刻,他对穿越之神的信任直线下降,满屏飘绿。 求神不如求已! 顾棠的小脑袋瓜子飞速地转动着。 这人一看就不是吃素的,万一自己身上没有不死的buff,随便叫板简直是嫌死得不够快。 反正目前谢明峥好像没有杀他的意思,不如先老老实实的呆着,再找机会谋求生路。 顾棠想着想着,忽然发现:难道这就是计谋的部分?毕竟他在很认真的思考对策! 谢明峥沉默地抱着他走了许久,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 他走得很稳,不急不徐,好似闲庭信步。 外面的打斗声已经停歇,顾棠耳边听得最清楚的,是谢明峥沉稳的心跳。 不知是因为本来就没睡好,还是谢明峥走路的频率太催眠,顾棠居然泛起了困意。 然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谢明峥在紫薇宫前停了下来。 这里是皇帝的寝宫。半个时辰前,床上多了三具尸体,大梁国从此也成为了历史。 原来伺候的宫人跪了一地,战战兢兢的等候发落。 一名年轻的将士小跑至门前,抱拳问道:“将军,反抗的人都拿下了,要怎么处理?” “劝一劝,”谢明峥轻描淡写道,“愿意归顺的,姑且先留一条性命;冥顽不灵的,就当场杀了吧。” 话音刚落,周围的宫女太监都吓得哆嗦了一下。 “是。” “郁错呢?” “军师在统计伤亡的情况。” 谢明峥道:“让他忙完来见我。” “是。” 谢明峥说完,抬脚踏进了紫薇宫,甩手关上门,将众人的视线隔绝在了屋外。 屋内烛火通明,空气中还残留着旖旎的暖香。 “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事情,”谢明峥垂眼,冷声唤道,“太子殿下。” 顾棠动了下身体,将斗篷裹得更紧了。他还往谢明峥身上蹭了蹭,呓语似的嘟囔了句什么,然后发出了舒服的小呼噜声。 谢明峥:“……” 睡着了? 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未免也太大了。 谢明峥长年驻守边关,和皇帝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说是久居深宫的太子了。 除了昨日的偶遇外,也就是早年册封大典之时。 他对顾棠所有的了解都来自于各方的传言。 比如太子长得非常漂亮,像是同他那个天下第一美人的母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再比如太子就是个废物,对政务完全不通,整日沉迷当木工。 后者谢明峥无法确定传言是否有夸大之外,不过,他看着怀中之人熟睡的脸庞,前者倒没有言过其实。 上次偶遇之时,谢明峥便曾在心中暗叹过。 可惜是个草包美人,他这辈子最瞧不上的,就是这种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 但是,也幸好是个草包美人,否则,他怎敢留他活口。 谢明峥走到床榻前,将手臂往前伸了伸,把人直接丢在了被褥上。 顾棠被摔得脱口骂了句“靠”,揉着屁股,拧巴着张脸坐了起来,左右望了望,脑子一时间还没转过来:“这哪啊,你谁……” 顾棠的声音陡然消失。 他认出谢明峥来了。 顾棠一秒端坐在床上,非常乖巧地把双手放在膝盖,表情温和,连声音都低了下来:“将军好。” “闻名不如见面,将军果然是丰神俊朗、英武不凡、器宇轩昂、惊才绝艳、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闭嘴。”谢明峥被夸的心头火起。 虽然大梁即将改朝换代,可他一想到曾经的太子殿下竟是个毫无气节、溜须拍马之辈,就想挥刀将人当场砍了。 若不是安阳公主下落不明…… 第5章 “你不说我也会闭嘴的,”顾棠完全没有注意到谢明峥冷脸下的怒火滔天,叹了口气道,“再多的词我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 谢明峥:还是砍了他吧。 谢明峥当然没有真的动手,与他的计划相比,留个奸佞小人在身旁,又算得了什么。 他将旁边的椅子的拉到床前,翘腿坐下,微微抬起下颌,俯视着坐在床上的顾棠,问道:“太子殿下,你想活命吗?” “当然。俗话说的好,好死不如赖活着。”顾棠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心道:这是要和我谈交易了啊!不知道刚才的马屁能不能让他开条件的时候再多斟酌一下。我表现得那么人畜无害,对我的防备心应该也降低了不少。 顾棠默默握紧拳头。 加油! 凭你大学四年的小说阅读量,一定可以力挽狂澜、扭转乾坤! 谢明峥按在刀柄上的手往前推了一下,露出一指刀刃,有意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只要太子殿下乖乖听话,朕自己会给你一条生路。” 顾棠一听这话,开始琢磨起来。 他这么快就改口自称为“朕”,可偏偏还叫我“太子殿下”,难道他是想…… 啧啧啧,古人真会玩~ 顾棠心领神会,从床上跳了下来,两手一抱拳,鞠了一躬道:“父皇!” 要不是郁错在门外喊了一声,谢明峥刀就抽了出来。 “将军。”一个穿着布衣长衫的男人摇着把折扇推门而入。 顾棠听到动静,好奇地抬头看了过去。 两人的视线正好碰到了一起。 长衫男人忍不住吹了声口哨,调侃道:“看来传言也不全是空穴来风,将军,好福气啊!不对,现在应该称陛下了。” 谢明峥与他的交情似乎非比寻常,对男人的戏谑之言并未有太大的反应,侧头问道:“伤亡情况如何?” 郁错敛下嬉笑的神态,回道:“伤者过半,死了近百人。” 谢明峥脸色有些不太好看道:“受伤的士兵都安置妥当,让太医们去看看。反正宫中药材多,不必吝啬;至于亡故的,统计下具体的名册,一定要将抚恤金送到他们家人手中,每人再添一百两,从顾启的私库里出。” 顾启便是前任皇帝,顾棠现在的便宜爹。 “是。”郁错应道。 谢明峥摸着刀柄道:“我还以为皇城的禁卫军早被养废了。” 郁错道:“这些禁军论能力自然比不上我们这些长年在外打仗的,但是,他们其中一个指挥使在排兵布阵上,出乎意料的厉害。” “折进去的兄弟基本都是遇到他了。” 谢明峥挑了下眉:“他叫什么?” “黎翀。”郁错回答这个问题时,目光跃过谢明峥落到了顾棠身上。 顾棠被看得莫名其妙,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他可还活着?可愿降?” 郁错一听这话,就知道谢明峥惜才,动了想将其纳入麾下的心思。 “我正要你说这事。”郁错道,“这小子非常顽固,油盐不进。打仗的时候完全不要命,被抓后也没一刻安生的。” 谢明峥“嗯”了一声。 “你怎么不说砍了他?” “若是要杀的人,你不会特意提起他。” “知我者,明峥是也。” “因为从南门攻进来的时候,他只是稍做抵抗就退了,然后嘛……”郁错又卖了个关子,“你猜我们在哪碰又到他了?” 谢明峥顺着郁错的目光,看向了顾棠,挑了下眉道:“东宫?” “答对了!”郁错道,“他在那里拖了我们足足一个半时辰。” “他这等能耐,若是集结所有禁军死守紫薇宫,我们恐怕要打得更艰苦,甚至说不定会出现些意想不到的变数。” “可是,这位黎指挥使似乎并不在意顾启的死活,反而只想救我们的太子殿下呢。”郁错笑道,“殿下与他,是什么关系啊?” “我前几日中毒,醒来后许多事情记不得了。”顾棠一脸无辜地回答道,心里却在捶胸顿足:要是没和小福禄跑远,等黎翀赶来,说不定早就护着自己逃出生天了! 郁错晃动了两下扇子:“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有点心疼那位指挥使大人了。” 谢明峥沉思了片刻道:“先将他单独关押,注意莫让他死了。” “好。” “宫中之人善后的事情也麻烦你多费心。” “我就是个天生的劳碌命。”郁错道,“行了,我先下去了,你和小美人好好谈条件吧。” 郁错离开后,谢明峥周围的温度立马又降了下来。 顾棠寻思着,这个指挥使没死,说不定就是他破局的重要一环。 他必须活下去,然后,想办法联系到黎翀。 于是,顾棠主动开口道:“父皇希望儿臣做什么?” 谢明峥捏着刀柄的手,青筋都绷出来了:“把称呼改掉。” 顾棠愣了下,试探道:“将军?主人?谢明峥?大峥峥?” 顾棠承认,他这人是有点欠。 谢明峥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将顾棠抵在床框与自己之间,目光不善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待事情处理完,我会娶你为后。” “你应该叫我夫君。” 顾棠:“!” 第5章 交锋 “你说……啥?!”顾棠震惊地望着谢明峥。 谢明峥后退了一步,捏起顾棠的下巴,目光凶狠道:“从现在起,你就是安阳公主。” “我要你以安阳公主的身份嫁给我。” “听明白了吗?” 安阳公主? 不就是他唯一的便宜妹妹么? 顾棠脱口问道:“为什么?” 谢明峥没有回答,觑了他一眼,道:“我只是需要一个‘安阳公主’。” 言下之意,是不是他都无所谓。 顾棠回过味,立刻道:“没问题,别说是公主,就是太后我也可以扮。” 说完后,两人都沉默了。 谢明峥假装没听清,道:“只要你的身份一日未被拆穿,便一日无性命之忧。” “若是露了馅……” 顾棠接话道:“懂得懂得。” 他用拇指往自己脖子上划拉了一下,配了声“咔嚓”。 顾棠倒是真有点明白了谢明峥的用意。 迎娶安阳公主多半是他为了稳固到手政权的其中一个手段,估计没有抓到真正的安阳公主,才不得已用自己代替。 谢谢老妹跑得快,要不他可能已经人头落地了。 “我现在是安阳公主,是不是该把我送回我妹的住处?”顾棠小心翼翼地问道。 既然性命无碍,这觉总得补回来不是。 “不必。从今往后,你就住在此处。”谢明峥道,“我说什么时候可以离开,你再什么时候出这个屋子。” 顾棠脑海中立刻跳出了几个不太和谐的词语。 他赶紧摇摇头,试图把某种不健康的画面甩出脑子。 本子看多了就是这点不好。 “你不愿意?”谢明峥的手扶上了刀柄。 “没有没有,十分乐意、万分荣幸。”为了表示配合,顾棠一时嘴快道,“不如现在就把我妹的衣服首饰、胭脂水粉都拿过来,我试试能不能穿。” 谢明峥的脸色愈发难看,厉声唤道:“顾棠!” “啊?” “你就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吗?!” 顾棠眨了眨眼,心道:女装而已嘛,多大的事啊。 你要是被逼着在上万人的漫展穿着jk手忙脚乱地跳了次宅舞,你也没多少羞耻心了。 这话他当然不能说出来,于是道:“大丈夫能……”说到一半觉得语境不太对,赶紧改口道,“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好一个识时务者为俊杰。”谢明峥嗤笑了一声,转身离开了房间,在门口嘱咐自己的亲兵,“照顾好公主殿下。” 前面三个字,隐约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顾棠挠了挠头发:这是希望我配合呢,还是希望我不配合啊? 谢明峥离开后,顾棠走到床边。 床上的床单被褥不知道什么原因,都被丢掉了。 他从旁边的橱柜里翻出了套新的,熟练地换好四件套,躺进了被窝里,开始梳理今天发生的事情。 目前已知的有用消息是,第一,他的便宜妹妹成功跑了,下落不明;第二,政权不稳,没找到安阳公主前,他暂时死不了;第三,原太子殿下有个忠心耿耿的指挥使。 他能做的,就是降低谢明峥的戒心,先想办法联系到黎翀,如果能将他救出来就更好了。 然后再做打算。 顾棠把被子往上拽了拽,心中暗道:忍字心头一把刀,要坚持住! 顾棠翻了个身:到现在为止,他好像也没忍什么啊。女装算啥啊,成亲也不是真的,只要别把他硬盘里的东西拿出来公开处刑,都好商量。 第6章 就是剧本和他预想的,差距有点大。 “这一看就不是dian家的发展啊。”顾棠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顾棠是被饿醒的。 他没穿越前也经常这样。 放假在家时,只要没人叫他,就能睡到天荒地老。 除非胃不干了。 顾棠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往外间走去。 外面的桌子上多了许多胭脂水粉和女人的衣服,似是从安阳公主的宫里搬过来的,还没来得及收拾。 地上也扔得乱七八糟的,都一些男人的日常用品和物件,连下脚都有点困难。 顾棠洗了把脸,走到桌前,好奇地拿起安阳公主的衣服。 大梁的服饰有些像魏晋之风,讲究一个仙气,宽袍大袖,放量也大。虽然原太子比安阳公主高上半个头,穿她的衣服却没有太大的问题。 顾棠挑了身蓝白配色的,研究了半天,套在了身上。 他以前和室友打赌输了,也就试过jk和lo裙,还没穿过女式的汉服,顿时有点好奇上身是什么效果。 于是,顾棠从首饰堆里扒拉出面菱花镜,对着自己照了起来。 这个时候做的镜子水平已经非常优秀了,将人照个清楚完全没有问题。 顾棠看到镜中人的刹那,突然也想给自己吹声口哨。 这原太子长得跟动画游戏里cg建模的美形主角似的,说句貌美无双一点都不夸张。 其实单看五官,原太子和顾棠至少有八九分的相似。 但是,顾棠是个被996摧残的社畜,底子再好,也架不住黑眼圈、青春痘和紫外线的热情关照,难免糙了点。 原太子就不同了,天生娇养,吃穿用度无一不讲究,自是皮肤白晳又水灵,青丝柔亮又顺滑。 所谓一白遮百丑,何况人家本来就不丑。 再加上一身的贵气,真真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顾棠将镜子拿得远些,又照了照身上的衣服,换着角度欣赏着自己。 谢明峥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顾棠对着镜子一边“搔首弄姿”一边在那嘀咕着“我也太好看了吧”、“我怎么这么好看啊”、“我要真是个妹子,我自己都想娶回家”。 谢明峥:“……” 顾棠从镜子里看到了谢明峥的身影,立刻掐尖了嗓音,转过身浮夸地摆了个姿势道:“夫君,你觉得我扮得怎么样?” 谢明峥是准备发兵之时得知安阳公主不在宫中的。 和寡言腼腆的原太子不同,安阳公主是个张扬刁蛮的主,向来随性而为,偷跑出宫在外面呆上三五天是常有的事。 皇帝一心求道,只盼着一朝长生不老,做他的万世帝王,自然也没心思管着唯一的一双儿女,由着他们胡闹。 宫中的眼线,在行动的前两天还确认过安阳公主尚在,可没想着临造反前,不知跑哪玩去了。 谢明峥没时间等人找公主,索性决定占领皇宫后,直接让人冒充,再慢慢去寻。 毕竟他又不是真的痴情于安阳公主。 按理说,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让个女人冒充公主更妥当些,为什么谢明峥非要用太子呢? 说实话,他的确存了些折辱对方的心思。 皇帝老儿被丹药掏空了身体,他刚杀进殿中,居然就活活吓死了,让谢明峥一腔怨怒无处发泄。 常言道,父债子偿,他自然便记恨上了太子。 但是,太子的表现让他非常的……憋屈。 对,憋屈。 谢明峥想要的,是将一根傲骨磋磨折损。 让大梁皇室也尝尝他曾经受到的屈辱、感受到的痛苦,以此来发泄浸泡着他心脏的那些毒液。 若不如此,他怕自己随时会疯掉。 然而,面前这位太子殿下,别说挺直脊梁了,能不弯出朵花,都得夸他一句有骨气。 “夫君?”顾棠见谢明峥站在原地不说话,又细着嗓子叫了一声,叫得特别顺口,还嗲。 当年顾棠的大学室友可是敢在机场撕心裂肺地喊一个男明星“老公”的,这么一想,他私底下叫个“夫君”顿时就没什么压力了。 谢明峥黑着脸:“你再敢用这种声音多说一个字,我现在就毒哑了你。” 顾棠瘪了瘪嘴,把镜子扔回桌上,用正常的声音嘟囔道:“不是你让我装成公主嘛。” 谢明峥觉得他在屋里再多呆一分钟,就会忍不住拧断这人纤细的脖子。 如今戏已开场,一时半会换不了角,他必须忍住。 “管饭吗?”顾棠坐了下来,摸着肚子有气无力道,“我饿了。” 谢明峥猝不及防地甩门离去。 顾棠大喊:“夫君,我想吃红烧肘子!” 急得都破音了。 郁错站在外面,瞅着谢明峥的表情,硬是把涌到喉间的笑意憋了回去。 “正事说了吗?” 谢明峥沉默了片刻,道:“你去和他说。” 顾棠正琢磨刚才谢明峥来做什么时,郁错端着个食盒走了进来。 “公主殿下,可以用膳了。”郁错语气有些奇怪的说道。 但顾棠就听进去了后面五个字。 “你是……那个那个……” “郁错。”郁错把桌子上的东西往一旁推了推,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摆好,继续阴阳怪气道,“公主殿下若不介意,直接叫在下的名字就好。” “毕竟还没开始封赏,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混个什么官当当。” 顾棠看到肘子,两眼放光,望向郁错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他饿得紧,毫无形象可言的往嘴里扒拉了两口米饭,塞了一筷子肉,腮帮都被撑圆了。 郁错手里摇着的扇子停滞了片刻,又淡定地晃了起来。 顾棠吃掉了半碗米饭,才想起郁错一直坐在旁边。 他举起碗示意了一下道:“你要不要一起吃点?” “在下还不饿,公主殿下。”郁错特意在称呼上加重了音。 胃里垫了些东西后,顾棠的吃相斯文了许多,也有心情理理闲事了。 他咽下嘴里的饭,疑惑道:“谢明峥不是说在屋里我不用装嘛,为什么还叫我公主殿下?” 郁错精神一振,故意道:“听在下喊你‘公主殿下’,有什么感觉?” “感觉?没啥感觉。”顾棠心道,大学四年被叫了四年“棠妹”,真没啥感觉。 郁错仔细观察着顾棠脸上的表情,发现他并非是装的,忍不住道:“你可是堂堂的一国太子,不会觉得屈辱吗?” 顾棠乐得不行,开玩笑道:“你没听过一句话吗?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郁错的手僵在了原地,道:“殿下好心胸啊。” 顾棠得意道:“我以前除了长得好看,也就剩这么个优点了。” 郁错突然就明白:敢情这人听不出好赖话啊。 第6章 开启新生活 顾棠吃饱后,心情好了少,瘫在椅子上摸了摸肚子道:“你应该不是专程来给我送饭的吧。” 郁错“啪”地一声合上折扇:“将军让在下交待公主殿下一些事情。” “明白,”顾棠配合地点点头,“说吧。” 郁错清了清嗓子:“首先,除了我和将军,以及之后派来伺候的小太监外,你不能在其他任何人面前暴露身份。” “理解,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第二条,将军需要你配合演戏时,你无权拒绝,并且要尽力演好。” “虽然我不是专业演戏的,但我有颗戏精的心,放心,一定做好!”顾棠拍着胸脯保证道。 “第三条,你只能在将军规定的范围内呆着,不许擅自离开。” 顾棠犹豫了,顾棠迟疑了。 郁错顿时来了精神,折扇又摇了起来:“怎么,有问题?” “我活动的范围有多大啊?”顾棠环视四周,道,“不会就这间屋子吧。” “目前来说,是这样的。” 顾棠脸上露出了仿佛便秘的痛苦表情。 郁错像是逮住了他破绽,故意道:“公主殿下不满意?那您还想去哪里?” 顾棠道:“呆在屋里也行,但是,我能要些东西吗?” “什么东西?”郁错目光微动,身体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 “就你们古……咳,就只要是好玩的,有意思的,能打发时间的,有多少拿多少。”顾棠心道,要是这里有电脑有网,吃喝不愁的情况下,他能赖在这屋里一辈子不出去。 郁错的表情又僵住了:“不想要什么具体的物件吗?” 我又不知道你们没事干的时候都玩啥。 顾棠想了想道:“那……好看的话本小说啥的也行。” 郁错:“……” 顾棠见他没应下,有点急了:“你们连这点钱都舍不得花吗?” “行。”郁错点头道。 顾棠问道:“还有其他条件吗?” 第7章 郁错回道:“暂时只有这三条。” “啧啧啧,”顾棠摇了摇头,“一看你们就没怎么写过协议合同。” 郁错被说得一愣。 “至少加句‘本协议未尽事宜,由双方协商解决’,或者‘本条款最终解释权归谢明峥所有’之类的话,万一有什么疏漏,不至于被怼得说不出话。”顾棠难得占了上风,忍不住嘚瑟道。 虽然是陌生的词句,按照字面的意思却不难理解。 郁错琢磨了一下,觉得的确挺有意思,笑道:“受教了。” “那么,最后一条,若您做了本协议未提及的,损害到将军计划及利益的事情,将军对您做出任何处置,都不违背本协议。” 顾棠:“……” “郁先生,你知道什么叫霸王条款吗?” 郁错微微一笑:“这个,在下就没什么兴趣了。”他起身将食盒收好,“公主殿下现在若闲得慌,不妨将屋里收拾收拾,在下还有其他要事需去处理,先行告退了。” “东西早点送来啊,”顾棠提醒道,“我怕我太无聊,会找点刺激的事情做做。” “在下记得了。” 郁错退出房间,一抬头发现谢明峥站在门外,并没有走远。 “你怎么看?”谢明峥的目光瞥向紫薇宫。 “云里雾里,不知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郁错摇摇头,“浑身上下透着古怪。” “虽然早就有所听闻这位愚昧无知、不知国事;但一番对谈下来,又不像是大字不识的白丁。” “就像是个……”郁错思索了许久,评价道,“一个聪明的夯货。” “算了,先不说他了,眼下他只要老实听话就行。”谢明峥捏了捏鼻梁,往书房的方向走去,“那些妃嫔可处理好了?” “人关到了一起,点过了,没少,”郁错道,“过两天就送去皇陵守陵。” “派人守好了,若有谁不想安生,便杀了。” “这是自然。” “斩昏君的檄文可有准备?” “早就备下了。十大罪状我都嫌写的少了,明日便可昭告天下。”郁错道,“反正民间本来就怨声载道,将军你又久负盛名,问题不大。” “嗯。宫人不知底细的全部遣散,多给些银两,世代永不得入京。留下的人若够用,也不必急着征召新人。”谢明峥手指敲了敲刀柄,“至于京中的达官贵人们,再迟钝的也该得到了消息,他们处理起来就要花费些时间了。” “将军也别太心软,该杀的就杀到对方根断后绝。”郁错轻描淡写道,“滨州水患、清州饥荒,那几个外戚哪个头上没几笔带血的银子。他们只有漏网的,断不会有杀错的。” “至于官员,让小九去调查下,咱们慢慢清算。” “哪怕杀光了,也不过是再开两场恩科的事情。” 谢明峥难得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你一个文人,怎么杀气这么重。” 郁错抬起手,微微握了握,道:“以前我没能力杀贪官恶吏,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要杀个尽兴。” “我可一秒都没忘记那些死在我面前的人。” 谢明峥推开书房的门,道:“在那之前,先和我一起看看这些堆积的奏折里,有没有紧急的事情需要处理。” 顾棠脱掉了衣服外面的大袖长衫,丢到床上,把袖子一撸,开始整理从安阳公主那里搬来的东西。 衣服叠好放进柜中,首饰都塞到盒子里,胭脂水粉放在镜子边。至于地上那些男人用的东西,也分门别类地收纳好,不确定的都整齐地摆放在一处。 顾棠父母在他初中时离异,后来各自成家,谁也没要这个儿子。除了每月打些钱,连声问候都吝啬给予。所以,他早早学会了照顾自己,这种家事做起来更是毫无难度。 将一片狼藉的紫薇宫全部收拾打扫干净,也不过花了一个半时辰。 事情做完后,顾棠又觉得无聊了。 他在殿里溜达了一圈,突然想起刚才从床褥下捡到了一本书,自己随手放到桌上了。 “不知道便宜老爹睡觉前喜欢看什么?千万别是些晦涩难懂的东西。”顾棠拿起书,封面上写着《蓬仙秘境》,“这怎么像修仙小说里的东西。” 他走到床边,斜倚着床框坐下,随手翻开。 然后,“啪”得一声立刻合上,鬼鬼祟祟地探头看向外间。 确认没有人后,顾棠又偷偷摸摸翻开了那本书。 书里每页画着精致漂亮的人物,两人三人都有,配上几句类似“曲径通幽处”的诗句,细细一品,着实风流。 “啧啧啧,”顾棠咋舌地感叹道,“古人玩得就是花啊!” 他看得太过入迷,完全没注意到殿门被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谢明峥站到了顾棠的面前。 顾棠正看到精彩的地方,挥了挥手道:“让让,你挡着光了。” 刚说完,他就意识到了不对,连忙把书藏到了身后,尴尬地笑了笑道:“哟,谢将……陛下,都这么晚了,您来这做什么?” 谢明峥也不说话,手往前一伸。 就像上学的时候看小说被班主任逮了个正着似的。 顾棠心虚地望着地面,试图挣扎,双颊还没退下的红潮让那张漂亮的脸蛋多了些艳色,说了句要是没有前情都会让人误会的话:“你真的要?” “拿来。” 顾棠将图册递了过去,完全不敢看谢明峥的脸。 谢明峥随手翻了几页,就知道定是顾启遗留下的,并不是什么暗藏玄机的东西。 “果真是物肖其主、子肖其父。”谢明峥嘲讽道,随手将书丢到不远处桌子上。 顾棠撇撇嘴,小声道:“食色,性也嘛。你清高,你了不起。” 谢明峥正在解着身上的盔甲,声响有点大,倒是真没听清他说什么。他寻思着左右不会是什么好话,也懒得追问了。 顾棠见他把盔甲挂到木架上,还没意识到到有什么不对。 直到两人宫抬着桶热水,拿着套换洗的新衣服放到外间时,才回过神。 等宫人离开,他撩开帘子,伸出个脑袋:“你怎么在这里洗澡?紫薇宫现在不是我的住处吗?回自己的房间洗去,我刚擦干净的地,别弄脏了。” “紫薇宫是帝王寝宫,怎么也不会是我要出去。”谢明峥慢条斯里地脱下衣服,露出精壮的上身,侧过头瞥了顾棠一眼:“我痴恋公主殿多年,如今美人在怀,哪里做得了正人君子,自是恨不得立刻春宵帐暖、夜夜宿其身旁。” 顾棠:“……” “你是怎么做到能面无表情地说出虎狼之言?” 谢明峥没理他,抬脚踏进了浴桶中,就听身后之人又道:“我也要洗澡,你叫人再搬桶水过来。” “等着,一个时辰后再让他们换水。” 顾棠不解:“为什么要一个时辰后?烧个热水不用这么久吧。” 谢明峥闭上了眼睛。 顾棠琢磨了一下,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事后澡呗。 “谢明峥,你该不会还是个处吧?话本小说看多了?”顾棠“嘿嘿”坏笑了两声,“给你科普个知识哈,正常男人呢,一般在两刻钟之内,太久了也是有病。” “早点叫洗澡水,万一传到太医耳朵里,对你影响不好。” “不用客气。” “如果实在想报答我,今天补顿夜宵呗。” “咔吧”一声,谢明峥扶在浴桶边上的手掰下了一截木板。 他斜眼看向顾棠,冷声道:“你若是精力旺盛,无处发泄,现在就去把床摇起来。” “我说什么时候停,再什么时候停。” 第7章 共居一室 那龙床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做的,重量至少一百五十公斤往上,木匠的手艺也极好,费老大的劲晃起来,也就发出蚊子似的吱呀声。 原太子虽然因为做木工,手上有点子力气,但身体素质却很一般。摇了十来分钟,顾棠就觉得出汗了,喘得也有点厉害。 他扶着腰走到外间:“不行,太沉了。” “就这床要是能闹出点外面听到的动静,那得是绿巨人和红坦克在上面妖精打架。” 说完,他脑补了下场景,把自己瘆得一哆嗦。 谢明峥仍旧闭着眼睛,面无表情道:“我有说你可以停吗?” 顾棠一听这话,心道:嘴上说着让我配合工作,实则是为了打压报复啊! 呵! 你以为这样就能难倒我吗? 我是谁? 我可是被无良资本老板压榨过的社畜! 顾棠回到里间,往床上一坐,手扶着床架,故意用力地喘着粗气,不时发出“吭哧吭哧”、“呼呼哈哈”的声音,喊上两句“哎哟,我真的摇不动了”。 听起来极为卖力。 谢明峥被他吵得心烦,终于开口道:“闭嘴。” 第8章 “哎,好嘞。” 瞬间屋里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谢明峥擦干身上的水渍,换上中衣,披了件外套,站到了那堆摆放好的物品前,弯腰翻找了下。 似是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谢明峥打开宫殿的门,看向守在门口的亲兵,问道:“房间里的东西是谁整理的,我的舆图放哪了?” 站在左边的士兵道:“回将军,属下晚间进去打扫卫生时,已经全部收拾完了,我只是将垃圾清理了一下。”说完,他迟疑了片刻道,“今天只有将军、军师和属下进去过,也许是……公主殿下……做的吧。” “要不您问问?” 谢明峥回头望了眼整洁的大殿,半晌才道:“知道了。” 随即又嘱咐道,“让人换桶热水。” “是。” 谢明峥撩起帘子再次进了里间。 许是他的动作太轻,蜷腿坐在床上数头发的顾棠没有立刻发现。直到谢明峥走到床前,才茫然地抬头望了过来。 顾棠的眼睛很大,许是母亲有几分外域之人的血统,瞳色要浅一些,更接近琥珀的颜色。不说话不乱动,仰着头看人的时候,带了些可怜的意味。 谢明峥脑海中兀得冒出了一句话:难怪说红颜祸水,美人果然是有美人的优势。 “你洗好了啊?”顾棠回神,从床上跳下来,脸上堆起谄笑,“那个,我刚才想了一下,办事也是体力活,将军你那么辛苦,果然还是得来顿夜宵,是吧。” 但有些人的优势稍纵即逝。 “舆图你放哪里了?”谢明峥问道。 “舆图?”顾棠挠了挠头发,“舆图是什么?” 谢明峥觉得心头火又开始冒苗苗了,他再三告诉自己,不要和一个废物计较,于是耐着性子道:“用牛皮纸卷起来,像画轴似的东西。” “那个啊,”顾棠拉开书桌下方的抽屉,“我怕放其他地方压坏了,所以搁在这里了。” 谢明峥拿起来,发现外层的牛皮纸被重新包过,做的非常服帖。 顾棠在后面小声嘀咕道:“地图就地图,非要说什么舆图,我哪知道啊。” 谢明峥一侧头,就看见他马上装傻,摆出一副“刚刚有人说话吗?我没有说话啊”的蠢样子,顿时觉得有些烦躁。 恰好换热水的宫人来了,他便直接将人赶到了外面:“不是要洗澡吗?” 顾棠躲在帘子后面,听到宫人离开,看了下浴桶里的热水,回头冲着谢明峥露出了一个傻笑:“哎,你人也没那么坏嘛~” 说完,乐颠颠地脱下衣服爬进了桶里,徒留谢明峥呆愣在原地。 原来他可以笑得这样好看吗?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谢明峥瞬间沉下了脸,抬手捏了捏鼻梁,嗤笑了一声:“原来我也是个会见色起意的人。” 顾棠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泡到水都要冷了才出来。 然后,发现了一件特别要命的事。 他的头发很长、发量又多,但古代没有吹风机。偏偏初春时节,晚上凉得厉害,头发一时半会根本晾不干。 顾棠看着手里的巾帕,认命地一点点擦起了头发。 从外间擦到里间,从地上擦到床上;站着擦、坐着擦、蹲着擦、躺着擦,整个房间到处是湿发和布料摩擦的声音。 当然,这点声音响对在战场上都能看书的谢明峥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问题。 直到,擦头发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谢明峥正要回头看看怎么了,又觉得这样似乎显得自己太过在意。 没动静还能怎么回事? 擦好了,或是不想擦了,总不会是人凭空消失了。 谢明峥心里想着,却又忍不住竖起耳朵听身后动静。七八分钟过去了,手里的书愣是没有再翻一页。 “真是魔怔了。” 不过是望一眼的事情,竟耽误了自己那么长时间。 谢明峥将书往桌了一抛,转身看向后方。 就见顾棠横躺在床塌上,脖子抵着床沿,脑袋倒仰着,长发垂下,落在床下的绒毯上。 他右手还拿着巾帕,攥着小撮头发,一只脚抬起踩着墙面,露出半截光洁的小腿,另一只腿像翘二郎腿似的搭在上面。 谢明峥也是和将士们在一起在大通铺上睡过的,但睡姿狂放成顾棠这样的,的确少见。 谢明峥走近,又听到了熟悉的小呼噜声。 很小声,更接近重一些呼吸。 听着让人莫名也觉得困了起来。 谢明峥把外衣挂到架子上,将顾棠推到床的里侧,自己躺了下来。 得尽快恢复朝政,顾启积压的奏折比他想象的要多很多。 或许,他应该把拜访徐阁老的事情放在第一位。 自己学的都是带兵打仗之事,对政务的处理没有太多的经验。 谢明峥睡意渐渐上涌。 然后,一只腿蹬开了被子,“啪”得一下砸到了他的肚子上。 谢明峥:“……” “殿下,殿下,醒醒,该起床了。” 顾棠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福禄公公的声音。 怎么可能呢。 听谢明峥的意思,他要是没被杀,现在应该也被关在哪里,等着被遣送回家。 顾棠翻了个身,嘟囔道:“难道是托梦?福禄公公啊,你有什么心愿吗?” “但我现在自身难保,等我混好了再帮你行么?” 小太监站在床边哭笑不得。 “殿下,今日的早膳是鸳鸯八珍粥、金乳酥、莲子糕、长春卷……” 顾棠越听眉头皱得越厉害,似醒非醒地问道:“这都是啥,没有油条和豆腐花吗?” 福禄公公愣了下,道:“有的有的,殿下只要想吃,就有的。” “那豆腐花我要咸的。”顾棠坐起身,目光迷离地望着小太监,许久发出了一声惊叫,“小福禄!” “是。殿下,是我。” “你没死!” “托殿下的福,没事。” “太好了!”顾棠忍不住跳起来抱住了小太监,高兴得不行,“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毕竟他穿过来后,也就认识了这么一个人,对他还特别好,自然是有些特殊的。 福禄公公安抚地拍了拍顾棠的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脸上露出了几分愧疚的神情。 等顾棠放开后,小太监脸上又挂上了熟悉的笑容:“殿下,咱们梳洗一下,可以用膳了。” “好。”顾棠拿起福禄公公递过来的女装,毫无压力地套在了身上。 小太监一边伺候着他穿衣服,一边念叨着:“委屈殿下了。” 顾棠道:“还行。就是昨天只吃了一顿,饿得慌。” 小太监的手僵了下,笑道:“有我小福禄在,保证以后殿下餐餐都能吃好吃饱。” “对了,”顾棠转过身,疑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谢明峥怕我假扮安阳公主的事情有闪失,不是不会用原来的宫人吗?” 小太监道:“当时是奴婢带着殿下您躲到了公主殿下的房间,他们一说,陛……谢将军抱着公主回了紫薇宫,我就觉得不对劲。” “谢将军大概想着,既然奴婢已经知道了,与其杀了再找一个,不如就直接用好了。” “一来,奴婢伺候殿下好几年了;二来,老人都换了,奴婢也翻不出什么花样。”福禄公公絮絮叨叨地说着,快到结尾时,突然道,“或许,谢将军也没那么不喜欢殿下,所以,希望殿下身边也有个贴心的人照顾。” “随便啦,”顾棠并不是很在意谢明峥对他的看法,“只要不杀我、让我吃好喝好玩好就行。” 福禄公公:“……” 第8章 一个人无聊的时候 换好衣服后,顾棠不等小太监动手,直接拿起一条发带像绑马尾似的将长发束了起来。 小太监犹豫道:“殿下,要不让奴婢帮您梳头发吧。” 顾棠已经坐到了餐桌前,摆摆手道:“没必要。我又不能出门,也见不到什么人,这样舒服点。” 小太监没有坚持,走上前布置饭菜。 顾棠注意到,这次福禄公公没有试毒,而是直接将菜夹到了他的碗里。 见他半晌没有动筷子,小太监开口问道:“殿下,怎么不吃?” “你不用先尝一口?” 顾棠并没有非要让对方替自己试毒的意思,只是觉得他之前明明那么在意,现在却无所谓了,有点奇怪。 小太监笑了笑,意有所指道:“这宫里的人都换了,自是不必了,而且殿下现在的身份是安阳公主。” “当然,”他话锋一转,“如果殿下希望的话,奴婢很荣幸继续为您试菜。” “那就不用了,”顾棠直接端起了碗,问道,“你吃过了吗?” 小太监道:“奴婢伺候殿下用完膳,就可以去吃饭了。” 顾棠一听,默默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第9章 他一边吃,一边忍不住想:以前有宫人要谋害太子?为什么?一个沉迷木工的太子能得罪什么人?就算是要谋反,大梁也没有其他正统的继承人,扶持个傀儡皇帝不是更方便吗? 也不知道这个错生帝王家的倒霉孩子,是不是已经过了奈何桥了。 顾棠吃完饭,小太监便带着食盒离开了,他扶着腰揉着肚子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消食。 “唉,有空操心别人,不如想想怎么才能不被无聊死。”顾棠趴在门上,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说好给我买书买玩具的呢,该不会是糊弄我的吧。” 门外别说脚步声,连守卫都安静地仿佛不存在。 以前看到有什么“把人单独关在一个屋子里,没有任何娱乐东西,能呆多久可以赢大奖”的试验,顾棠还跟别人吹,说几句“像他这么宅,可以住到节目组破产”的话。 事实证明,他多半是最先放弃的那一批菜鸡。 顾棠长长叹了口气,回到里间准备当个吃了睡、睡了吃的猪时,他的目光突然被书桌上的东西吸引了。 天哪,那是什么? 那是一只在爬动的蚂蚁! 福禄公公做完事,抱着怀里的东西,一路小跑着赶回紫薇宫。 他一推开门,就看到顾棠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像是死了一般。 小太监吓得手里的书都拿不住了,立刻扑了上去:“殿下啊——” “嗯?”顾棠突然扭头看了过来。 小太监的尖叫声生生被掐断了,脸因为情绪紧绷而涨红着。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殿下,你没事啊?” 顾棠面露疑惑:“我能有什么事?” 小太监拍了拍胸口,舒了口气,声音温和地问道:“殿下趴在地上做什么?” 顾棠一脸严肃,认真道:“屋里发生了一起盗窃案,我现在正在跟踪嫌疑犯,试图找到他的大本营!” 福禄公公:“?” 唉,都没人配合他演这种弱智的戏码了。顾棠忧伤地叹了口气:“没什么,我在看蚂蚁搬食物。” 福禄公公:“……” 顾棠坐起身,正巧看到了掉在地上的书,他伸手捡起来:“这是什么?” 小太监回道:“这是郁先生找来的话本小说,给殿下打发时间用的。” 顾棠精神一振,立刻抛弃了嫌犯蚂某蚁,站起来掸了掸衣服,激动地翻开书。 然后,他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 顾棠摆出一副疲惫的模样,将书递给福禄公公,理直气壮道:“看书太累了,你讲给我听吧。” “是。”小太监接过书,打开第一页。许久,有些尴尬地说道,“殿下,奴婢才疏学浅,只能看懂些白话文写的话本。” “这书,有些难懂。” “那……我自己看吧。”顾棠拿回书坐到椅子上,装模作样地翻着书,还时不时笑上两声,好像自己看懂了。 文盲心里苦,但文盲不能说。 恰好谢明峥推门进来,听见顾棠的笑声,冷哼了一声,问道:“公主殿下笑什么呢?” 毕竟顾启的尸体还吊在城门口被百姓扔菜叶子,这位前太子居然还笑得出来。 福禄公公赶紧圆场道:“殿下在看郁先生送来的话本,大概是看到有趣的地方吧。” 谢明峥一斜眼,正好瞄了眼顾棠手上那本书的名字——《孽海恨天录》,脸上的神情顿时不对了。 他记得这是本讲小尼姑芳心暗许一名公子,却惨造对方玩弄后抛弃,还被逐出了山门。小尼姑流落街头,受尽欺辱,最后为了生存当了暗娼,死才方才悟道,无奈已经晚了的悲惨故事。 剧情虽然很虐,不过百分之八十某些的地方,描写得非常有滋有味,所以很受欢迎。 谢明峥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有兵士买了这书想私下传阅,但因为文中用词晦涩难懂,跑去问郁错。 然后一群人被罚沿着校场跑了五十圈。 谢明峥故意道:“什么有趣的情节,不知公主殿下能不能讲给我听听,让我也开心一下。” 顾棠:“……” 他拢共翻了三页,就看懂几个词,哪里知道这书讲啥。 “呃,”顾棠一本正经地胡说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要不,你自己拿去看看?” 谢明峥闻言,立刻猜到顾棠根本没看懂这书写什么。 他心里有些奇怪。 太子再无知,也是有大儒教导过的,断不会连小说也看不懂。 难不成中个毒,字都不认识了? 谢明峥收回视线。 顾棠身上的古怪也不差这一项,他之前就曾怀疑过,太子是不是被掉包了。 但福禄公公拍着胸脯保证过,顾棠变得奇怪前,没有离开众宫人的视线超过一刻钟,确是那天醒来过才有些疯疯癫癫。 眼下谢明峥最紧要的事是登基大典,以及与安阳公主的大婚。 无论“顾棠”是谁,他的身份、生死都由他来决定。 念此,谢明峥也不想再在这事上纠结,脱下外衣递给小太监。 福禄公公接过衣服挂好,恭敬地笑着道:“陛下,今日怎么回来得如此早?” 改口改得极为顺溜。 “公主殿下,”谢明峥坐下,小太监立刻倒了杯茶水奉上,“宫中的礼仪你还记得多少?” 根据顾棠这几日的表现,谢明峥认为这事他必须得问清楚。否则大婚时不仅要闹笑话,还会引起参加的臣子的疑心。 顾棠小眼神果然立刻漂移起来,摸了摸脑袋道:“其实,我除了记得自己的名字,其他都忘了。” “不妨事,”谢明峥早有准备,“明日起,我会安排新的教习嬷嬷来教你。” “你不能暴露男儿身,并且要在五日之内学会。” “至少大婚的礼仪不能出任何差错。” 谢明峥将茶盏放回桌上,轻轻敲了下桌面:“若是没学会,可别怪……” “懂的,懂的,咔嚓嘛。”顾棠打断了他的话,讨价还价道:“要是我学会了,可以要点奖励吗?” 谢明峥:“……” 谢明峥能将自己的军队管理得井井有条,自然明白恩威并施的道理。 他没有应下来,而是问道:“你想要什么?” 顾棠提要求,纯属是临时起意,也没想过谢明峥会松口,被反问了一句后,自己有点懵了。 “要不,晚上没人的时候,让我在紫薇宫门口坐半个……一刻钟,就一刻钟。”顾棠试探道,“你可以让人看着我,保证不乱跑,不乱和陌生人搭话。” “就是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屋里太憋闷了。”顾棠说着说着,有些委屈起来,表情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小声嘟囔道,“坐牢还有放风时间呢。” 有那么一瞬间,谢明峥忘了顾棠的身份,莫名心软了一下。 “可以。”刚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 “真的吗?!”顾棠兴奋地眼睛都亮了,“我一定会好好学那什么礼仪的!” 反悔的话,不知怎么忽然讲不出口。 谢明峥冷着脸,补充道:“但是,若出现了身份暴露的迹象,你就会失去出门的机会。” “明白。”顾棠看起来依旧很开心。 谢明峥站起身,按捺住心头莫名的烦躁,往门外走去,连外衫都忘了拿。 福禄公公连忙追上去。 谢明峥套上衣服,望着小太监,突然问了句奇怪的话。 他说:“你会心软吗?” 福禄公公微微弯下腰,收起了平日和善可亲的笑:“陛下,救命之恩与怜惜之情,在奴婢这里,从来不是需要选择的问题。” “但也不妨碍它们在不需要选择的时候,同时存在。” 第9章 当公主好难 这天顾棠早早起了床,特地让福禄公公早饭多带了两个大馒头。 他歪七扭八地在中衣里面缝了个口袋,然后将馒头塞进去,再穿上外衣。 顾棠侧身照着镜子,看到胸部微微凸起的弧度,抬手轻轻拍了拍,满意地点点头:“怎么样?” 小太监神情僵硬了片刻,竖起手指夸道:“殿下真是聪慧!” “唉,可惜现在没有硅胶垫,否则能做得更完美,就算是穿齐胸襦裙都没问题。”顾棠将衣服上的饰品挂好,坐了下来,“头发就要麻烦小福禄你了,这个我是真搞不来。” “交给奴婢吧。”福禄公公拿起梳子,一边梳一边试探地问道,“殿下说的齐胸襦裙又是什么?” “哦,”顾棠含糊道,“我以前在书上看到的一种衣服。” 福禄公公没有追问下去,专心帮顾棠梳着发髻。 许是考虑到顾棠到底是男人,福禄公公挑了个相对简单英气的发型。 安阳公主的个性本来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倒也不觉得违和。 打扮好后,顾棠用面纱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第10章 他与安阳公主是一母所出,眉眼本就有几分相像。莫说是新来的嬷嬷,就是老人,都能糊弄一下。 不过,假扮公主最麻烦的是声音。 虽然顾棠的声音比较清亮,但和女人比起来,仍然有很大的差别。 最后还是福禄公公支了个招。 办法很简单,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用点头摇头代替;实在非要说,就小声告诉他,由他转达。 别人这么干,可能是欠抽;但公主这么做,嬷嬷就算心里有疑议,也不敢说什么。 准备好后,福禄公公将教习嬷嬷召进了紫薇宫。 嬷嬷年纪很大了,满头白发梳得一丝不苟,衣服上看不到一点褶皱。 她双手在腰前交叉,腰背挺得直直的。 见顾棠从帘子后走出,立刻行了个跪拜的大礼。 顾棠使了个眼色,小太监心领神会,上前搀了老人家一下,道:“容嬷嬷请起。” 等等,这位嬷嬷姓什么? 顾棠瞬间瞪圆了眼睛。 行完礼,嬷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顾棠,从袖子里抽出一只戒尺,开口道:“奴婢奉陛下之命前来教导公主殿下礼仪,此乃陛下所赐,特允奴婢,在适当之时,可管教公主殿下。” 虽然说得委婉,但顾棠听懂了。 就是他做不好,嬷嬷能打他,还不会有事。 往好处想,嬷嬷拿的是戒尺,不是针。 “公主殿下,所谓‘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您站得不够端正。”嬷嬷刚说完,就用戒尺打顾棠的左肩一下。 下手倒不是很重。 “抬头挺胸,肩膀不要塌着。”嬷嬷严肃道,“身为公主,怎么能畏畏缩缩。” 顾棠的皮瞬间一紧,仿佛看到了班主任的脸。 光是练习站姿,就花了一上午。顾棠就像是回到了大学军训的时候,眼巴巴地盼着开饭。 好不容易等到福禄公公拎着食盒回来,刚坐下,后背就又挨了一尺。 “公主殿下,您应当将仪态保持到日常的生活中。” 嬷嬷板着脸提醒道,并且站到了顾棠的身后,大有看着他吃完午饭的架势。 “殿下,咀嚼食物时,嘴巴不要张开。” “殿下,喝汤的时候,不能发出声音。” “殿下,吃饭应该是碗就嘴,不是嘴找碗。” …… 一想到接下来的几天都得在这种氛围里吃饭,顾棠觉得人生都黯淡了。 到了晚上,等嬷嬷一走,顾棠立刻毫无形象地瘫在椅子上,哀嚎道:“当公主也太难了吧。” 福禄公公见状,忍不住打趣道:“若是嬷嬷回来看到了,殿下少不得要再加练一个时辰。” “累了,毁灭吧。”顾棠摆了摆手,“现在谁也不能把我从椅子上拽……” 小太监突然弯腰行礼道:“陛下。” 顾棠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摆出了一个非常标准且优雅地站姿。 谢明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道:“倒是有点模样了。” 顾棠松了口气,整个人立刻变成了松散的状态。 谢明峥意外地没有说什么,面露倦容,像是有些累到了。 显然,这几天新任的皇帝陛下过得也不太舒心。 “陛下可曾用过晚膳?”福禄公公问道,“需要奴婢去准备吗?” 谢明峥点点头,道:“拿两菜一汤就行,太多了吃不完。” “是。” 福禄公公做事向来利落,没多会便提着食盒回到了紫薇宫。 谢明峥的胃口似乎不太好,那一盘红烧肉就动了几块,青菜和汤倒是吃得差不多了。 因着教习嬷嬷态严苛,顾棠为了少挨几句训,压根没吃饱。 此时望着那盘红烧肉,嘴里顿时口水泛滥。 “陛下,你吃好了?”顾棠随着小太监改了称呼。 谢明峥“嗯”了一声。 福禄公公以为是在提醒他收拾桌子,正要动手,就听顾棠又道:“所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肉倒了浪费,我替你吃掉吧。” 谢明峥意外地看着顾棠,难得没有冷嘲热讽:“这诗是你作的?没看出来殿下居然是个体恤农民的人。” 顾棠可不敢认领,连忙道:“不是不是,是以前在书上看到的,因着郎朗上口,就记住了。” “好一句‘粒粒皆辛苦’,你若是不在意,吃便是了。”谢明峥道。 福禄公公见装米饭的碗空了,道:“奴婢去给公主殿下盛些饭来吧。” “不用。”顾棠坐到桌子前,抬手插进领口,从里面掏出两馒头,“明天记得给我带两个新的。” 谢明峥:“……” 小太监:“……” 福禄公公拎着食盒离开后,屋里又陷入了沉寂,只有轻轻浅浅的呼吸声飘散着。 气氛十分尴尬。 谢明峥似是没有搭理顾棠的意思,闭上了眼睛养神。 顾棠见状,将他旁边的另一张椅子轻手轻脚的搬起来,找了个离得特别远的角落放下。 坐上去后,顾棠活动了下酸痛的肩膀,又翘起腿用手捏着腿肚。 正捏着,就听谢明峥咳嗽了一声。 他吓得马上站起来,像做错事的小学生,低着头紧张地等着发落。 虽然顾棠不太明白自己哪里让谢明峥不爽了,但是,他必须想好至少三个错误。 这是他室友曾经传授给他的“求生法则”——哄女朋友版。 然而,半晌没等到对方开口。 顾棠偷偷瞄了一眼。 谢明峥依旧闭着眼睛,脸上泛着不太正常的红。 “谢明峥?”顾棠叫道。 椅子上的人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顾棠赶紧走上前,抬手摸了摸谢明峥的额头。 果然烫得吓人。 顾棠记得,古时候感冒发烧都是会死人的。他不太清楚大梁医学的科技术点到了哪里,但肯定没达到现代的程度。 福禄公公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回来,顾棠立刻戴上面巾,打开了宫殿的大门。 守在门口的亲卫见只有他一人,竟直接抽出了腰间的配刀,架到了顾棠的脖子上。 大有他再往前走一步,就人头落地的意思。 顾棠肯定是有些不高兴的,却仍忍着不快道:“谢明峥发烧了,快去找太医。” 两个守卫互相使了个眼色。 一个人进殿中查看,另一个人则留在原地盯着顾棠。 过了一会,进屋的守卫走了出来:“陛下确实病了,我去请太医。” 另一名守卫收回了刀,客气道:“请公主殿下回屋。” 不说道歉吧,但连句谢谢都没有。 顾棠转身进去,将门关上。 没多会,郁错带着太医匆匆赶了过来。 顾棠戴着面纱坐在角落,望着忙里忙外的众人。 太医把了脉、开了药;郁错不敢假手于人,自己去抓药煎药;福禄公公伺候着谢明峥擦拭身体,服侍他躺下后,又跑去御膳房准备药膳。 人都散了,依旧没谁想起来和他说声谢谢。 也许在他们看来,这是再应该不过的事情吧。 顾棠能接受大家立场不同,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谢明峥保他小命,他配合演戏,就算闹一点不愉快,也是很正常的是,他并不在意。 但眼下这事,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好气哦! 顾棠从柜子里抱出更换的垫褥和被子,铺到离床远远的墙边,气鼓鼓地脱了衣服,直接睡下。 过了许久,有人轻轻推了推他。 顾棠迷迷糊糊翻身看了过去。 是福禄公公。 “嗯?”顾棠疑惑地哼了声。 福禄公公道:“殿下,地上冷。奴婢给您搬了张软榻,这样就不用担心影响陛下休息了。” 顾棠头一扭,也没藏着自己的不高兴道:“想多了,我只是怕他传染我,谁管他休息的好不好了。” 福禄公公没接话,听声音似是走到了外间。 过了一会,他又回来拍了拍顾棠的肩膀,道:“奴婢知道殿下受了委屈,所以,去御膳房的时候特意给您要了几块莲花酥当宵夜,您要起来尝尝吗?” 顾棠向来是个好哄的人,听到小太监的第一句话时,气就散了大半。 “我知道,他们也是听命行事,我没那么不讲道理。”顾棠别别扭扭地坐起身,接过他手里的碟子,咬了口点心,眼睛顿时一亮,“好好吃啊!” 福禄公公见他笑了,也跟着高兴起来:“殿下慢慢吃,奴婢帮您把被子抱到软榻上。” 这次顾棠没有阻止。 等顾棠再次歇下,小太监走到外间,收拾着桌上的东西,轻轻叹了口气。 不管是以前的殿下,还是现在的殿下,怎的偏偏落在了帝王家?怎的,就偏偏当了顾启的儿子! 第10章 生病 顾棠翻了个身,从软榻摔到了地上。 第11章 他迷迷瞪瞪地坐起来,茫然的四下望了望,才想起今天没睡床。 许是晚上的莲花酥吃多了,顾棠觉得有些口渴。 他站起身走到外间。 没看到福禄公公,可能是有什么事情,暂时离开紫薇宫。 顾棠自己倒了杯凉茶,喝完后觉得好多了,打着哈欠往软榻走去,准备继续睡。 经过床铺时,他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了低低的呻吟声。 顾棠犹豫了一下,还是撩开帘子,探头问道:“谢明峥?你哪里不舒服吗?” 床上的男人像被梦魇住了,额头全是冷汗,面露痛苦之色。 顾棠伸手拍了拍他,喊道:“谢明峥!醒醒。” 话音刚落,谢明峥突然抓他的手腕,猛得睁开眼,恶狠狠道:“顾启,你屠我兵士,戮我九族,我此去黄泉地狱,怎么少得了你尸骸铺路,骨血作餐!” 滔天的恨意惊得顾棠连手上的疼痛都忘记了。 不过,很快谢明峥的眼睛又闭上了。他好似仍旧在恶梦之中挣扎着,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 顾棠回过神,才觉得自己的手腕仿佛要被勒断,龇牙咧嘴地想要把手抽出来。然而,谢明峥的手跟铁打的镣铐似的,死死箍着,根本动不了。 “谢明峥?”顾棠再次试图叫醒他,刚喊两声,又听着男人低声说起了什么。 他将耳朵凑到谢明峥的嘴边,才隐约听见。 谢明峥在不停地重复着一个字:“水。” 高烧后又出了那么多汗,不渴才不正常。 顾棠哄道:“你把手放开,我去给我倒水。” 谢明峥竟像是听懂了,慢慢松开了手。 顾棠站起来,揉了揉一片红痕的手腕,将整壶凉茶拿到床边。他摸了摸壶身,犹豫了一会还是走到了大门前。 这次顾棠学聪明了,门只开了条缝,轻声道:“陛下渴了,屋内只有凉茶,麻烦两位随便去个人,拿壶热水来。” 晚上的守卫换了人,大概是知道谢明峥病了,所以没有对顾棠的话起疑。 左边那人闻言,问道:“要滚烫的?还是温的?” 顾棠道:“温热的白开水就好。” “公主殿下稍等,我这就去取来。” 顾棠习惯性地道了句谢。 守卫愣了下,有些腼腆地笑道:“不用,这是卑职的份内之事。” 顾棠关上门,心里有点高兴。 他回到床前,先倒了小半杯茶,少许少许地喂下,让谢明峥润润嗓子。 守卫的腿脚很麻利,很快将热水送到了。 顾棠抿了一口,水温正好。于是坐到床边,扶起谢明峥,将一壶温水都给他灌了下去。 喝完水的谢明峥整个人的表情都放松了,又沉沉睡了过去。 顾棠抬手捏了捏后脖颈,重新躺回软榻上。 可能是折腾的有点久,他完全没有了困意,躺在床上不由想起谢明峥烧糊涂时喊得那句话。 话并不能难懂,如果谢明峥是因此弑帝,他非常理解。 这换谁都想干死罪魁祸首。 问题是,谢明峥的兵士们都跑在造反的最前沿,也没听说九族被诛本人却能活下来还继续当将军的。 顾棠翻了个身,随口吐槽道:“总不会是个重生的吧。” 说完,他自己都愣住了。 “不会……吧。” 顾棠再睁开眼时,阳光透过纱窗将屋内照得亮堂堂的。 他呆了一会,猛得跳起身,惊道:“啊啊啊啊啊啊睡过了!小福禄,你怎么没有叫我起床!嬷嬷还有多久到?衣服衣服,我衣服扔哪了?” 小太监走进来,道:“殿下,嬷嬷今日不来了,您不必着急。” 顾棠愣在原地:“不来了?难道嬷嬷也病了?” “嬷嬷身体好着呢,”福禄公公笑道,“是陛下见您累着了,想让您好好休息一下。” “哦。”顾棠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床铺,只当是谢明峥去上朝处理政务了,懒懒散散地打着哈欠往外走,摇头感叹道,“当皇帝真是太惨了,病了还得工作,傻子才当。” 刚说完,顾棠就看到谢明峥坐在桌子前,手里端着白瓷碗,正抬眼望着他。 顾棠:“……” “嗯。”谢明峥用勺子舀了口粥,淡淡道,“说得好,傻子才当皇帝。” 这话让他怎么接? 顾棠硬着头皮挽尊道:“但当皇帝的不一定是傻子。” “这是一个充分不必要的关系。” “殿下又在开玩笑了。”福禄公公打圆场道。 谢明峥收回视线,没有拆了小太监贴心给的台阶。 顾棠赶紧借坡下驴:“嘿嘿,我开玩笑呢。” 顾棠梳洗完毕,谢明峥也吃完了早饭。但他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随手拿了本史书,翻阅起来。 顾棠坐到桌前,疑惑地试探道:“陛下今天不用处理政事吗?” 谢明峥道:“太医让朕静养两日,堆积的奏折也处理得差不多了。” 顾棠刚在心里讶异,对方居然认真回答时,就听谢明峥又道:“毕竟朕不是傻子,病了还是知道要休息的。” 没事了,还是那个谢明峥。 顾棠端过自己的那份早餐,慢慢吃了起来。 他偷偷瞄了几眼谢明峥,有些奇怪这人为什么不坐到里间的太师椅或是软榻上。 怎么都比圆凳舒服吧? 但是他不敢问。 顾棠夹完碟子里最后一根青菜,打了个饱嗝,趁着小太监收拾东西时,小声道:“小福禄,你平日能碰到郁错吗?” 福禄公公道:“说起来,这两天都没有见到郁先生。” 谢明峥闻言道:“他在帮朕处理事情,不在宫中。” “哦。”顾棠点点头。 谢明峥似是随口问了一句:“找他有事?” “也没什么,就是郁错答应给我带玩具和书的。”顾棠有点失落,转念一想,反正最近得学什么礼仪,过得挺“充实”,也不急着要那些东西打发时间,“等他空闲了再说吧。” 谢明峥垂下眼睛,没有说话,轻轻将书往后翻了一页。 福禄公公拎着食盒离开了紫薇宫。 许是谢明峥今天的态度没有那么生硬,顾棠的胆子肥了些。他没有躲得远远的,而是将下巴搁在桌子上,眼巴巴地看着谢明峥,问道:“你还有其他的书吗?比较容易懂,又有意思的。” 谢明峥将自己手上的那本递了过去。 顾棠愣了下,接过来:“那你看什么?” 谢明峥起身,走到正门对面大屏风的斜后方。 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小书柜。 他打开木门,从里面一堆书中又拿了一本。 顾棠走到谢明峥身后,脑袋往前凑了凑,好奇道:“还有什么书?让我看看。” 温热的呼吸喷在了谢明峥的耳后,酥酥麻麻地,仿佛有电流从颈后窜到了尾椎骨,激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谢明峥拿着书的手指陡然攥紧,将书压出了重重的褶痕。 “自己挑。”谢明峥不动声色的从柜子前让开,退到旁边。 顾棠伸手翻了翻,发现多是些政治类的书籍。 别说几乎全是用文言文写的,就是白话文,顾棠都没什么兴趣看。 对比下来,谢明峥给他的那本《谋士列传》,算是比较有意思的东西了,虽然遣词用句还是有点不那么平易近人。 谢明峥的视线落在了顾棠略显纤细的手腕上。 腕上一圈青紫的淤痕看起来那么刺眼。谢明峥不自觉地蹙起眉,也太容易伤到了。 顾棠关上柜门,一转身对上了谢明峥的目光。 他被看得有些莫名:“我脸上粘饭粒了?” 谢明峥突然问道:“我昨晚,说了什么吗?” 顾棠一开始是真没反应过来,所以表情看起来有些呆。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谢明峥在问梦话的事情。 顾棠直觉地摇了摇头,装傻充愣道:“你就是说渴了,要喝水。” “怎么,要谢谢我?” 谢明峥望着他,忽然神情认真地说道:“昨晚,多谢了。” “还有,抱歉。” 顾棠整个人都呆住了。 然而不等他回过神,谢明峥就转身离开了紫薇宫。 顾棠一时猜不出,谢明峥是为了单独和他说这句话,才在屋里磨磨唧唧耗了许久的时间;还是说完后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匆匆跑掉了。 “完了,我居然觉得他有点可爱。”顾棠捂着脸蹲了下来。 第11章 准备大婚 可爱是一时的,立场才是长久的。 当顾棠被教习嬷嬷又“虐”了三天后,谢明峥已经“荣登”扎小人名单的榜首。 总共两人上榜。 第二名是说话不算话的郁错。 顾棠趴在床上,哼哼唧唧地让福禄公公帮着他踩背。 第12章 他实在是没想到,走一遍大婚的流程,比大学跑三公里还累人。 “也不知这些烦死人的礼仪最初是谁定的?”顾棠抱怨道,“他和皇室有仇吧,要不怎么尽搞些折腾人的事情呢?” 小太监捂嘴笑了笑,安慰道:“殿下再忍一忍,马上就结束了。” “也没给我第二个选项啊。别说就剩一天了,就是还剩十天,我也得熬着。”顾棠侧过头,问道,“对了,今天嬷嬷说的大礼跪拜的时候,左手在上还是右手在上来着?” “左手。” “哦哦。” “祭祖奉香时,第一个什么天地之礼,拜几次来着?” “五次。”福禄公公道,“殿下,您就记着,祭拜先人是三个,天一次,地一次,所以是五次。” “对对。” 福禄公公忧心道:“殿下,要不明日让嬷嬷再多走几次流程吧。” 顾棠立刻摆手:“不用,我真的记住了!” 说完没一会,顾棠又开口道:“那个……” 福禄公公叹了口气:“殿下,我们起来再练习两次吧,要不您会失去出门透气的机会的。” “不是,我只是想问,你们应该没有‘跪得容易’吧。” 小太监愣住了:“什么是‘跪得容易’?” “其实就是比较软、比较厚的护膝。”顾棠忍不住吐槽道,“新娘子居然要从内庭一路跪叩到殿内,这是结婚还是朝圣啊。” “毕竟是嫁入皇家,对一些人来说,也差不多是‘朝圣’了。”福禄公公笑了笑,小声道,“如果殿下需要,奴婢可以偷偷帮您准备软垫。” 顾棠立刻点点头:“要。” 两人闲聊着,顾棠无意看了眼窗外,道:“谢明峥今天好迟啊?” 平日这个时间,早就回紫薇宫了。 “也许陛下打算将重要的事情都在大婚前处理完吧。”小太监猜测道。 此时,御书房中站着三个熟悉的身影。 谢明峥、郁错,还有容嬷嬷。 谢明峥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耐,但没有冲在场的两人发火。 “陛下,祭天结束后,您还需要宴请朝臣。”嬷嬷恭敬道,“因着是国宴,皇后娘娘也需要出席。关于这部分的礼节……” 嬷嬷认真仔细地一边演示一边讲述着。 谢明峥看完后,抬手捏了捏鼻梁,语气有些不爽道:“皇家还真是喜欢在些无所谓的繁文缛节上浪费钱财。” 嬷嬷道:“陛下若是想改变这些,也得等您坐稳帝位后。” “现在,你需要得到那些迂腐老臣的支持,就不能轻易挑衅他们所认同的权威。” 以嬷嬷的身份来说,这话说得有些僭越了。 不过,谢明峥似乎很尊敬这位老人。 “朕知道,”他叹了口气,“这段时间,朕可真是太知道了。” 比起造反之后,想要重新掌控朝堂,造反花费的心神可真是不值一提。 谢明峥虽握有北方的兵权,但边境并不安宁,他不可能带走所有的兵力,便宜了胡羯族。 况且,大梁也不是只有他一人有兵可用。 所以,谢明峥谢想要造反,想要控制京都,稳定朝局,从计划开始,就不得不倚靠一部分权贵,那自然也少不了许诺对方地些好处。 有人帮他,是看不下去顾启昏庸无道; 也有人帮他,是想取而代之某些位置; 这其中的利弊权衡、迁就忍让不言而喻。 朝臣们对于谢明峥迎娶安阳公主为后一事的态度并不像顾棠猜想得那般,可以用来稳固政权。 相反,大多数人都反对这个决定。 只当个普能的妃嫔便罢了,但后位不同。后位意味着她的孩子极有可能会成为太子,成为下一任帝王,会带来难以预测的变数。 大概是谢明峥之前妥协了许多事情,又在此事上显得格外坚持。 反对的人也不想和新帝闹得太难看,便退让了一步。 毕竟历代也有许多太子不是皇后所出,还有很多回旋之处。 谢明峥起身,依着嬷嬷方才所讲的仪式过程,认真地排演了一遍。 “陛下真是聪慧,仅是看过一次,就能几乎丝毫不差地完成仪式。”嬷嬷称赞道。 “不过是记性好一点,还是需要多练习,否则隔天可能就会忘记一些。”谢明峥坐下,端起旁边桌上的茶盏,像是不经意地询问道,“他那边进度如何?” “殿下虽然对大婚的仪式也有些不满,但还是有很认真地在学习。”嬷嬷回道,“应该没有问题。” 谢明峥“嗯”了一声,然后看向郁错:“东西都准备好了?” 郁错道:“除了你特意要的那个小玩意外,都堆在后面了。” “等大婚顺利结束后,再送给他吧。” “也是,公主殿下最近应该忙得没有什么玩东西的心情。”郁错忽然凑近了些,道,“陛下似乎对他有点上心。” 谢明峥道:“只是觉得,既然结局已经注定了,也不妨对他好一些。” “我不反对,不过,你……”郁错轻轻晃了下折扇,顿了顿,似是改了口道,“别忘了他是顾启的孩子。” 许久,谢明峥道:“自然。” 次日,嬷嬷带着顾棠将大婚几日所有的程序再次梳理了两遍。午饭过后,她开始测量嫁衣的尺寸。 忙完这些,就离开了紫薇宫。 顾棠瘫在椅子上休息,等着福禄公公给他拿点心。 不多会,小太监急匆匆跑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吗?”顾棠坐起身问道。 小太监放下点心盒子,小声道:“奴婢方才远远看着陛下往这边走来。” 顾棠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快快快,你在这里站好,配合我的动作。” 作为一名社畜,顾棠深知,领导其实并不一定能看到踏实做事的人。所以,偶尔也要在他们面前露露脸,让他们知道你在干活。 否则,很容易累死累活还讨不到好。 他这几日忙的时候,谢明峥也在忙;等他休息、甚至睡下了,谢明峥才回来。 大婚要是没出差子还好,万一出了意外,指定会讲他偷懒没认真学。 到时说不好一不高兴,就“咔嚓”了他,必须得做点准备。 谢明峥需要和顾棠确认些大婚前的事情,特意提早处理完事情,空出了一个下午。 他一推开紫薇宫的大门,就看到顾棠和福禄公公在喝“交杯酒”。 谢明峥明知两人只是在练习流程,可不知为什么,就是这一幕觉得有些刺眼。 “陛下。”福禄公公放下茶盏,行礼道。 顾棠装作惊讶地样子:“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谢明峥敛下情绪,道:“明日一早,你就搬去宫外安排的别馆。” 按照大梁的习俗,皇帝大婚一般分为五步。 第一步,自然就是下聘。 聘礼又分为两种。一部分是赐予皇后娘家人的,不会收回;另外一部分是给皇后本人撑排场的,先送过去,等接亲的时候再带回来。 第二步,册封。皇帝下个圣旨,先将人封为皇后,再迎娶。 第三步,奉迎。将皇后从娘家接入皇宫,行大婚礼。 第四步,祭祖。帝后二人前往祖庙拜祭。 最后一步便是筵宴,邀请众臣一同庆贺盛事。 礼仪规定是一回事,到了实际操作,难免会碰到一些特殊情况。 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于是就有了相应的对策。 比如皇后没有娘家怎么办? 那就在宫外安排个院子,除了给娘家的聘礼不用了之外,其他都可以照旧行事。 比如皇上刚篡位,祖庙里埋的没他祖宗怎么办? 那就只行祭拜天地的部分,祖宗就免了。 顾棠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明白明白。” “安阳公主的衣服我要带几身吗?” “迎亲在三日后,你且带上几件换洗的衣服,剩下的东西别院都有。”谢明峥道,“届时小福禄和郁错会跟你一起去。” “日常起居依旧由小福禄安排,其他相关事宜,听郁错的。” “没问题。” 谢明峥交代完,却没有离开紫薇宫的意思,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水。 顾棠心里惦记着吃完点心,回床上睡会,半天等不到谢明峥起身,忍不住问道:“陛下还有其他事情?” “礼仪都记住了?”谢明峥问道。 顾棠拍着胸脯打包票道:“倒背如流。” 所以,你赶紧忙自己的去吧。 谢明峥把茶杯一放:“那就和朕再排演一次。” 顾棠:“?” 第12章 黑衣人 别馆离皇宫不算太远,驾马车约莫一刻钟就能到达。 顾棠坐在车厢里有些兴奋。 他感觉到车子停了下来,似是宫门口的守卫在查看通行的证件。 第13章 顾棠按捺不住好奇心,将帘子撩起一条缝向外望去。 跟在车旁的福禄公公看到了他的动作,不过顾棠脸上戴着面纱,只露了双眼睛,侍卫门也不敢抬头直视,便没有说什么。 就在侍卫准备放行时,恰好巡逻的禁军经过,又将他们拦了下来。 “怎么有马车这个时候出宫?” 问话的是个穿着禁军指挥使衣服的青年,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仪表堂堂。可惜眼角有一道刀疤,让本来俊朗的面容,多了几分狠厉。 门口的守卫道:“回禀指挥使,这是安阳公主前往别院的马车。” 青年闻言,抬头望向车厢,恰好与看过来的顾棠四目相对。 福禄公公在看到青年的瞬间,交握的手不由紧了紧。 他本想出声让顾棠放下帘子,又怕引起来人的怀疑,只能偷偷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青年很快移开了视线,转而看向小太监,语气尚算温和:“福禄公公,许久不见了。” 福禄公公笑着寒暄道:“见黎指挥使一切安好,奴婢也甚是欢喜。” 黎翀自嘲地笑了笑:“苟延残喘罢了。” 黎翀并不在乎自己做不做二朝之臣。 他只知道,太子若死,他就随他去黄泉;太子若还在人世,他断不会丢下他一个人。 所以,在听闻前朝太子下落不明后,黎翀便降了。 只有活着,他才可能再次见到顾棠。 “照顾好公主,”黎翀微微垂眼,“殿……他很疼爱这个妹妹的。” “奴婢明白。” 见黎翀放行,福禄公公暗暗松了口气。 马车再次动了起来,坐在车内的顾棠可不淡定了。 他听到了什么? 刚才那个人是黎翀! 人家自己出来了,还当回了禁军的指挥使! 怎么办?他要不要现在就和对方相认? 要怎么认?有没有什么能当作信物的东西,假装不经意地丢出去? 顾棠低头看了眼自己,瞬间冷静了下来。 相认个球啊,除了壳子是原太子本尊的,哪还有第二样了和本尊有关系的。 算了,既然黎翀没死,总归会有机会再见的。 来日方长,好好计划一下才是。 马车渐驶渐远,谁也没有注意到,站在宫门口的黎翀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慢慢皱起了眉。 顾棠虽然住进了别院,但差不多就是从一个牢房,换到了另一个牢房。 不过,因为这里的仆人多是临时雇佣的,和皇家没什么交集,不会轻易被看出破绽。所以,他在穿戴整齐时,可以坐在窗户前欣赏欣赏外面的景色。 顾棠双臂压着窗框,下巴搁在手臂上,看着不远处的长廊中,郁错指挥着来来回回搬着箱子的仆伇。 “那些都是嫁妆吗?”他好奇问道。 福禄公公回道:“是,是宫里给皇后娘娘准备的。” 顾棠又问道:“里面装得是什么啊?金银珠宝?” 福禄公公笑道:“反正礼单上是写了许多这样的东西。” 顾棠立刻会意,跟着笑了起来。 仆伇们搬完箱子,便离开了后院。 “福禄公公,过来帮个忙。”郁错走到屋前叫道。 “是。”小太监应声,离开前又叮嘱道,“殿下千万不要随便离开。” “明白。” 顾棠挥了挥手,目送着两人进了堆放聘礼的房间。 大概还是需要清点下物品的。 顾棠趴了一会觉得没意思,便关上窗户回到屋里。 桌子上摆着几盘点心,还有几本路上现买的话本小说。 这次是福禄公公的挑的,文字通俗易懂,就是故事有些老套,看得他直打哈欠。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顾棠探头看了看。不远处放聘礼的厢房灯还亮着,似是还没有忙完。 “算了,反正点心也吃得挺饱的,就不要麻烦他们了。” 顾棠关上门,正要往桌子前走,一回身就看到一名黑衣人站在屋子的正中间。 顾棠吓得差点叫出声,对方上前一步捂住了他的嘴。 “公主殿下,我没有恶意,请不要害怕。”黑衣人小声道,“如果你明白,就点点头。” 顾棠配合地点下头。 黑衣人慢慢缩回手,确定顾棠没有尖叫的意思后,继续道:“公主殿下,我是孙国舅的手下,我是来救你的。” 孙国舅?谁啊? 国舅的话,就是说有姐姐或者妹妹在宫里当娘娘。 谢明峥还没有老婆,明显是他便宜爹的。 不知道这个国舅是哪个妃嫔的。 顾启只有顾棠和妹妹顾夷两个孩子不是他有多洁身自好,单纯是因为丹药磕多后,不行了,妃嫔怀不上。 顾棠起初并不受宠,毕竟性格太过孤僻内敛。小时候没长开,也看不出比别的娃娃可爱多少。 他母亲为人又很低调,关注自然不多。 比顾棠年纪大的皇子,原本有两个。 一个狩猎的时候从马上摔下来,人太寸,摔到后脑,当天夜里没了;还有一个沉迷酒色,偷偷出宫去妓馆,和其他客人发生争执,被人一板砖敲死了。 而比顾棠年纪小的,因着顾启开始吃丹药,基本没有活到成年的。 作为独苗苗的顾棠这才被重视起来。 但也仅限于,多安排了些人照顾。 所以,别说是穿过来的顾棠,就是原装的太子殿下,对顾启的感情恐怕也没有多少。 顾棠安静地坐着,目光直直盯着黑衣人,等着对方详细说说怎么救他,看看可不可行。 他也想问两句,但是张嘴会暴露性别。 不过,他的沉默似乎让黑衣人误会了。 黑衣人向前一步,直接放大招道:“国舅知道公主殿下与太子殿下兄妹情深,已经偷偷将太子殿下救下,藏了起来。” “只要公主殿下配合国舅爷毒杀逆贼,就能扶持太子殿下取回皇位。” “届时,公主殿下亦可恢复皇室的尊荣地位。” 顾棠:“……” 国舅救了太子?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被救了? 黑衣人又误会了,赶紧道:“公主殿下不用担心,宫里有我们的人。只要谢明峥一死,就会立刻有人将您带到安全的地方。” 好一招空手套白狼!顾棠忍不住拍了拍手。 黑衣人呆愣在原地,琢磨着公主殿下是什么意思。许久,问道:“殿下同意了?” 顾棠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 黑衣人惊喜万分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叮嘱道:“这里装的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公主殿下找个合适的时机混到酒水中,保证一口绝命。” 哦哦,好棒棒啊~ 顾棠接过纸包,冲着黑衣人挥了挥手。 黑衣人犹豫了好一会,再次表达了下关心:“公主殿下务必小心行事。” 顾棠郑重的点点头。 等黑衣人一走,他就将纸包从袖袋里取出,丢到了墙角的方架上。 “俗话说得好,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顾棠嘀咕着走到脸盆前,自己舀了水,准备洗洗手,顺便把妆卸了,再去吃点心。 面纱还没来得及揭,就听身后有人小声喊道:“公主殿下!” 顾棠惊得赶紧缩回手,转身望向声音来外。 得,又一个黑衣人。 这次是王大人的手下。 对方倒是没瞎扯什么救了太子殿下,但说辞却大差不差。 不外乎杀了谢明峥,顾棠就是正统的君王,顾夷还可以继续当她的公主殿下。并且因为从龙有功,新君定会厚待她。 这次的黑衣人口才不错,如果他是第一个来的,顾棠可能真就心动了。 顾棠照例点了点头,然后,收到了第二包毒药。 送走了黑衣人,他将纸包继续丢在了方架上,再次走到脸盆前。 郁错坐在厢房内,漫不经心地点着箱子里的东西,桌上礼单随意地勾了几笔。 他抬眼看了看窗外,对着福禄公公道:“时间差不多,也该休息了。” 郁错走到屋外,打了个响指。 一名穿着深衣劲装的男子从旁边茂密的大树上跳了下来。 “怎么样?”郁错问道。 “来了三拨人,”男人回道,“加上军师安排的,一共是四人。” 郁错轻笑了一声,道:“未免也太沉不住气了。” “人留下了吗?” 男人道:“抓了,关在地窖里,小九在审问。” “知道了。”郁错看向顾棠的房间,道,“福禄公公,走吧,我们去见见受惊的殿下了。” 小太监微微躬着身子,跟在郁错的身后。 房间门没有锁,还留着油灯。 桌上的点心连渣都没剩,茶壶也空了。 两人走到屏风后面,发现顾棠已经睡下,不过脸上还蒙着面纱。 第14章 “要把殿下叫起来吗?”福禄公公询问道。 郁错走到墙角,拿起方架上的纸包,打开后闻了闻,又包好放了回去。 “算了,让他睡吧。” 第13章 刺杀 顾棠次日醒来后,便将毒药的事情告知了郁错。 郁错收起架子上的纸包,笑着问道:“殿下就不心动吗?” 顾棠看着他,也笑了笑,表情有点夸张地叹了口气道:“可惜他们开出来的条件都没能打动我。” “那要怎么才能打动殿下?”郁错问道,“真是让人好奇。” “其实特别简单,”顾棠一本正经道,“我这个人很俗,他们应该派一个绝世美女来当说客。” 郁错:“……” 他发现,这位太子殿下在糊弄人上,还是挺有天分的。 至少他此时真没判断出这两句回话是假话真说,还是真话戏说。 “殿下,今日册封的圣旨会在辰时左右到达,我们该梳洗打扮了。”福禄公公适时地插话,打断了两人并不太和谐的聊天。 郁错起身道:“我去把这些东西处理了。” 既然是要迎接封后的圣旨,自然不能穿得太过随意。 顾棠换了身极为华贵的衣裳,头发全部梳了上去,插着一堆金银珠宝。 他抬手扶了扶仿佛重了十几斤脑袋,吐槽道:“后宫的娘娘们,是颈椎病高发人群吧。” “人类为了直立行走,已经牺牲了很多,就不要给它们增加额外的负担了。” 福禄公公已经习惯了顾棠嘴巴里时不时冒出来的奇言怪语。 他能猜得出的,就搭个话;听不懂的,笑笑便罢。 反正殿下似乎也不在意有没有人回答。 装扮好了没多久,顾棠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太监尖细的喊声:“圣旨到——” 福禄公公搀着他走到门前,依着嬷嬷之前教的规矩行了礼,接过圣旨。 原本这事等宣旨的公公离开,就差不多顺顺利利结束了。然而,在顾棠起身的刹那,一名黑衣人突然从屋顶跳了下来,一把掐住了顾棠的脖子。 院内的众人顿时惊叫出声。 顾棠本来有些慌乱,脑子里全是“如果被杀了,能穿回去吗”之类的念头。 可当他的目光不小心瞥到郁错时,突然就不慌了。 因为郁错看上去,太镇定了。 镇定得简直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四名护卫拔出了刀,训练有素地快速围住了顾棠和那名黑衣人。 “不要过来!”黑衣人收紧了手掌,恶狠狠道。 此时,顾棠已经非常确定,黑衣人在作戏。 因为虽然黑衣人掐着他的手背都爆出了青筋,但实际上顾棠仅仅是觉得有点不舒服,并未感到窒息 。 就一名绑匪而言,未免太过温柔了。 他不知道对方这么做有何意义,不过,先配合着看看吧。 顾棠死死拧着眉头,发出了两声痛苦的呜咽。 这种含糊不清的声音很难分辨出男女。 黑衣人退后的动作稍稍顿了下。 郁错走上前,道:“放开娘娘,有什么事情可以商量。” 黑衣人粗着嗓子道:“商量?我要五百万两!现在就要。” “一刻钟内见不到钱,我就杀了她。” 五百万两? 谁没事随身带这么多银两? 为了防止不正当的交易,大梁银票最大面额只有一百两,换成银票都得点半天。 别说一刻钟了,半天都未必准备得出来。 所以,赎金只是一个杀人的烂借口。 “我们一时间拿出不这么多的银两。要不这样吧,厢房里有许多金银珠宝……” 郁错边说边慢慢往前走。 就在黑衣人注意力被吸引时,一名护卫从后面墙上跳进院中,拔剑直接将人捅死了。 因为事情发生的太快,远处的人可能看得有点懵,但顾棠却瞅得很清楚。 在护卫的剑刺过来的时候,黑衣人提前几秒捂住了胸口,那剑尖是从他手指缝里弹出来的。 顾棠觉得自己接下来的戏有点难演,索性直接两眼一闭,装作晕过去了。 站在不远处的福禄公公面上惊慌失措地跑上前扶住了顾棠,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 这是他们计划好的一环。 一方面是为了给安阳公主声音的改变做个铺垫。 顾棠一直戴面纱,可以用谢明峥对公主的占有欲来解释,但他不能当一辈子的哑巴。远的不说,几天后的筵宴,也是需要皇后念祝词的。 另一方面是能够让谢明峥在朝堂之上“借题发挥”,稍稍打压一下反对婚事的人,省得他们趁大婚之际搞事情,并且以刺杀之事再搅一搅这潭浑水,看看能不能抓到更多的狐狸尾巴。 照理说,这种计划怎么都该通知一下肉票的扮演者,但郁错没让福禄公公告诉顾棠。 小太监虽然心里有些疑惑,只是出宫前谢明峥特意交待过,别馆所有的事情都听郁错安排,便没有多嘴。 顾棠被扶到屋内躺下。 外面乱了好一会才安静下来。 确定没了动静,顾棠才偷偷睁开一只眼,打量着周围的情况。 他发现只有福禄公公在,立刻小声问道:“结束了吗?” 小太监回道:“殿下现在不要出门就好。” 顾棠闻言坐了起来,双手在空中乱挥了半天,压着声音咬牙切齿道:“是不是你们安排的?” 小太监有点愧疚地点点头。 “那和我说一声啊,我又不是专业的演戏的!”顾棠很激动,嗓声稍稍高了点,又赶紧降下去,“要不是我机智,今天就得搞砸了!” “放心,不会搞砸的。”郁错提着药箱走进房间,“如果你反应不过来,小五会直接手刀打晕你。” 顾棠颇为无语道:“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更安全、更有保障的方法。” “比如说,提前和我说一声。” 郁错笑了下:“我忘了。” 顾棠:“……” 他如果毒杀了谢明峥,当上皇帝,现在是不是就能揍郁错一顿了。 “想听真话?”郁错从药厢里拿出纱布,走到顾棠面前,居然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只是单纯好奇你的反应,一时兴起罢了。” “反正也不会坏事。” “……”顾棠,“你这人,是不是有点恶趣味在身上?” 他突然觉得刚才骗人的那个理由挺好的。 郁错道:“也许是因为,我是个多疑的人。” 凡是看不清摸不透的,总是无时无刻不想试探一下。 试探不一定是有答案的,但说不定会是某一天某个真相佐证的契机。 郁错抬手在顾棠脖子上缠了一圈纱布,交待道:“忍过这几天,你就可以说话了。” “不过,还是稍微注意改变一下声线。” 顾棠飞快地眨了几下眼。 同意他说话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以后要面对的人不仅仅是谢明峥、郁错和福禄公公。 顾棠一高兴,就忘了刚才的事情,兴奋道:“真的吗真的吗?” “几天具体是几天啊?” “咳咳,这个声音可以吗?” “再细点会不会太刻意了?” 郁错裹纱布的手克制不住地一紧,勒得顾棠像公鸭嗓似的“哼唧”了一声。 “我觉得这声不错,以后就按它来。” 顾棠扯着纱布,撇了撇嘴。 两人正斗着嘴,房间大门被“砰”得一声用力推开。 杂乱的脚步声涌了进来。 郁错眼疾手快,第一时间放下了床上的帘子。 来的人是谢明峥。 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公公、两名护卫和一名太医。 谢明峥将其他人先留在了屏风外,独自走到床边坐下,顶着那张面瘫脸,用着万分担忧的语气温柔地询问道:“安阳,你现在感觉如何?” “不要怕,朕来了。”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说着,将顾棠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顾棠忍不住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这样的谢明峥太特么的瘆人了。 第14章 大婚 谢明峥嘘寒问暖完,便让福禄公公将太医召了进来。 顾棠瞪圆了眼睛望着他。 我受伤是假的啊! 你叫太医不会露馅吗? 很快,顾棠就知道原因了。 太医虽然不在可以知道他身份的白名单中,但是,太医他只是个太医啊。 比如,郁错在他手腕上绑了根绳子,将另一端递给太医,在对方正要开口时,笑眯眯道:“哎呀,李太医不会连悬丝诊脉都不会吧?” 就算太医心里有一万句“娘娘是外伤诊个屁脉”,也只能微微一笑,接过绳子。 李太医装模作样地按一会,隔着帷帐探头看向顾棠,道:“陛下,微臣……” 第15章 谢明峥望着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异常恐怖,后面那句“看看娘娘的伤处”借太医十个胆也不敢说出来。 于是,太医机智地改口道:“恳请娘娘玉口赐言,让微臣听听娘娘的喉咙是否受损。” 谢明峥点了点头。 顾棠有点紧张。 突然让他说两句,说啥好呢? 得注意不能失了皇后娘娘的身份,最好还是和太医这个职业有关的。 顾棠脑海中瞬间浮现了一句经典台词。 “治不好,你就给我陪葬吧。” 太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微臣一定竭尽所能治好皇后娘娘。” 谢明峥差点没保持住他自认为深情款款的眼神。 房间中一片死寂。 许久,顾棠挠了下鼻子,尴尬地咳了一声道:“我……本宫,说笑的。” 太医起身擦了擦额头汗,虚虚地陪着笑道:“娘娘说话真是风趣。” “微臣听娘娘声音沙哑,可是喉咙觉得不适?” 这次,郁错倒是教了他如何回答。 太医听完后,开了个消炎镇痛的汤剂,又取盒化瘀去肿的药膏,递给福禄公公后,便退下了。 谢明峥并没有在别院逗留太久。 毕竟他只是需要让别人知道,他对安阳公主很重视、很宠爱,又不是要当个昏君。 大婚的时辰是由司天监算好的,顾棠再不爽,也得老老实实凌晨三点爬起来化妆。 一身的行头置办完,已经快卯时了。 顾棠盯着镜子里的人,忍不住感叹道:“小福禄,你的手艺也太好了!” “果然是人靠人装马靠鞍,现在我都想娶自己了。” “那是殿下本来就长得好看。”福禄公公笑道,“殿下,该上轿辇了。” 顾棠放下挡面的珠帘和盖头,在小太监的搀扶下,坐上了喜轿。 轿子离开别馆,还要在帝都的主干道上绕一圈,到皇宫差不多要一个时辰。 顾棠本就没睡饱,习惯了外面吹吹打打的声音后,微微摇晃的轿子颠得人困意更甚。 就在顾棠快睡过去时,轿子陡然停了下来,他不小心撞到后脑,瞬间清醒了。 外面的声音有些嘈杂,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被乐声盖了过去,听不太清楚。 顾棠正要撩开帘子看看,就听福禄公公出声提醒道:“娘娘,莫忘了规矩。” 新人不能随意张望,不吉利。 顾棠只能缩回手,暗暗琢磨着是不是排场太大,堵着路了。 骚动很快就平息了,轿子又重新动了起来。 辰时,喜轿停在了宫门口。 顾棠被扶下轿子,上了步辇。 步辇四周罩着大红色的细纱,能模模糊糊的看清周围的景象。 顾棠的身份是皇后,所以步辇是从正门直接进入,前往大殿。 路上铺着红毯,宫人们整齐地站在两侧,手里捧着寓意吉祥的物件,每走几步还能听到宫人高声唱着祝词,一声接着一声,直到步辇进了内庭才停下。 谢明峥父亲早亡,母亲留在了北面不愿意来帝都,安阳公主亦无直系亲属在,二者皆无可行大礼的长辈,所以谢明峥便邀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做了证婚之人。 臣子自然不能坐在主位,于是在大殿两侧设了客座。 顾棠下步辇前,特意摸了摸膝盖上的软垫。 接下来,就是他最讨厌的步骤了。 作为一个现代灵魂,不管是跪别人,还是别人跪他,顾棠都觉得很别扭。但在这里,太常见了。他只能暗暗催眠自己,全当是拜菩萨,强行忽视掉奇怪的感觉。 顾棠磕一个头,就在心里默念一个愿望。 起初还能念叨点正经的。诸如早日脱困、快点娶上漂亮老婆、身体健康,吃嘛嘛香之类的。 但这条路太长了,磕到后面顾棠一时半会都想不出有什么愿望,于是内容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比如,“希望全天下的柳树不飘柳絮,杨树不掉杨花”; 又或是“如果我回不去,希望大梁,不对,现在是北梁了。希望北梁的科技树一月前进两百年,让我早点玩上手机和电脑”; 再或是“都穿越了,给我个金手指不过分吧。我也不要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一把无限子弹的□□就行。” 顾棠记不得磕了多少个头,终于离大殿门口只剩一步。 许是顺利行完了叩拜之礼,他绷紧的神经松了下来。结果在跨门槛时,一个没留神踩中了衣摆,整个人直直向地上摔去。 顾棠脑海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 站在里面的谢明峥快步上前,及时扶住了他,而后非常自然地拉着他的手走向大殿中央。 乍一看,就像是皇帝提前一步挽住了皇后娘娘。 顾棠再不敢大意,惊得手脚冰凉。 好在之后没有再出什么意外。 顾棠被先一步送回寝宫,等谢明峥送走观礼的大臣后,今天的事情便算是结束了。 顾棠独自呆在屋内,随侍的福禄公公今晚只能守在门外。 毕竟是洞房花烛夜。 “完了完了完了!”顾棠懊恼的来回踱着步子,“啊,我怎么就踩到衣摆了呢!” “早知道就不开小差了。” 谢明峥那边很快就结束了,送臣子自是比长辈要省事。 但凡有点情商的,此刻也不会拉着皇帝说话。 谢明峥走到门口,耳力极好的他立刻听到了屋里慌乱的脚步声。 谢明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依稀还记得十指相扣时,顾棠冰凉的掌心,和微微颤抖的指尖。 真是个奇怪的人。 被抓的时候命悬一线,能呼呼大睡;行礼差点摔倒,却吓得心惊胆战。 谢明峥抬手推开了寝宫的大门。 顾棠听到动静,赶紧跑到床边坐了下来,紧张地留心着外间的动静。 谢明峥倒了杯茶水,看着桌上还没有被动过酒菜和点心,心道:居然连吃东西的心情都没有了么? 从凌晨折腾到晌午,他都觉得饿得眼冒金星,更别提礼数更加繁杂的顾棠了。 谢明峥走进里间,看着身体紧绷着坐在床边的青年,拿起放在一旁的金秤杆,随手挑下了他的盖头。 “不饿吗?”他问道。 顾棠偷偷打量着谢明峥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望过去,问道:“你没生气?” 像只受惊的鹿。 谢明峥不由想着。 “今天又没有出什么大问题,生什么气?” 顾棠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摘下脸上的珠帘,满眼期待地注视着谢明峥:“就是说,我还没有失去在门外放风的机会,是吗?” 精心妆扮过的面容,比平日还要艳丽几分,熠熠闪光的琥珀色瞳眸,称得青年愈发得灵动。 惊艳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谢明峥记得,郁错曾经提过,顾棠总喜欢说自己是个肤浅的人,因为他喜欢长得好看的。 也许,自己也算不上什么高尚的家伙。 今日若换个相貌丑陋的,他虽不会多加为难,但肯定也不会如此宽容,宽容得甚至不忍心看到对方失落的表情。 “自然。”谢明峥转过身,强行移开了视线,向外间走去,“不吃点东西?” 顾棠立刻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迫不及待地拿了块糕点塞进嘴里:“我觉得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牛是重要的劳作力,杀牛犯法。”谢明峥倒着酒,语气凉凉地提醒道。 顾棠咽下食物,笑得有些傻:“我知道,我只是打个比方。” “你怎么不吃?你不饿吗?” 谢明峥将倒满的酒盅往旁边推了推过去:“交杯酒还没喝。” “哦哦,来了。”顾棠把凳子拖到了谢明峥的身旁,拿起酒杯,将手臂从对方的臂弯里穿过,饮下杯中的酒。 顾棠边喝边有些疑惑。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交杯酒喝不喝也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有必要吗? 这个想法并没有在他脑海中停留太久。 算了,喝也不会少块肉。 然而,放下酒杯后没一会,顾棠忽然觉得身上有些热。 他不由扯了扯领口,道:“这酒后劲很大吗?不是说古代的没有蒸馏技术,很难酿出度数很高的酒吗?” 谢明峥的脸色也有些难看,注意力全集中到了灼烧的小腹,甚至无心去理会顾棠奇怪的话。 他居然忘了,婚房里的酒菜都会放些助兴的药物。 第15章 洞房花烛夜 顾棠觉得有些口干,直接拿起茶壶,仰着头往嘴里倒凉茶。 茶水顺着唇角流下,滑过漂亮的下颌线、纤长的脖颈、微微凸起的小巧的喉结,隐入了红色的嫁衣中。 谢明峥不自觉地吞咽了下口水,像着魔似的抬手捏住了顾棠的后脖颈。 大梁男风虽然称不上盛行,却也被一些达官贵人视为风雅之事,民间亦有契兄契弟。 第16章 谢明峥长年呆的又是混不吝的军中,自然是荤素不忌的主。 只不过作为将领,他深知酒色误事,又要给弟兄们作个榜样,所以极少沾这些。 不沾不代表谢明峥什么都不懂。 毕竟这么多年,从兵士手上收来的小册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何止是见过猪跑,简直是猪一抬腿,就知道它要做什么。 “怎么了?”顾棠被捏得有些懵。这种提溜小鸡仔的手法,莫不是他又做错了什么,准备教训他? 他茫然地睁大了漂亮的桃花眼,看起来单纯又魅惑,好像很好欺负的样子。 上了他又有什么关系? 谢明峥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 他本就是你的俘虏,现在还是你的皇后。 你做什么他都反抗不了,你想如何都合情合理。 谢明峥仿佛被蛊惑了一般,张嘴咬上了涂着胭脂的唇瓣。 顾棠瞬间吓呆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攥着他的心脏,而后沿着血液爬满全身,将他牢牢困在其中。 他的身体僵硬到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泪水条件反射地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谢明峥察觉到了脸上的湿润,不由放开了红肿的双唇。 在看清顾棠脸上神情的刹那,谢明峥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 那是他一次上战场。 胡羯人袭击了一个小村落,他们赶到到时,已经太迟了。 他们在废墟中搜寻幸存者。 谢明峥推开了半扇破门,屋内衣衫不整的女人抱着死去的孩子,恐惧又绝望的眼中涌着泪。 她问:“你们,为什么才来呢?” 然后,用力撞向了身旁的墙壁。 谢明峥立刻放开了顾棠,凉意从脚底瞬间冲到了头顶,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没了。 他在做什么? 他囚禁顾棠、迎娶顾棠,是他复仇报恩的一环,他需要借此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哪怕到最后,就算是杀了他,也是成王败寇,是他不幸这辈子当了顾启的儿子。 但现在算什么? 他爱顾棠吗? 是要多愚蠢才会爱上仇人之子? 上不上顾棠会影响计划吗? 自然没有。 那他所做之事,与那些卑劣的侵略者又有什么不同? 顾棠似是回过了神,他赶紧抬手擦了擦眼泪,磕磕绊绊地问道:“你……你……那个,我们……我们不是作戏……” 谢明峥思绪纷乱,听到顾棠说话,更觉得烦躁。 于是,他直接一个手刀敲晕了顾棠,将人丢到床上,自己回到外间。 然后,开始打拳。 只要像以往那样,将精力消耗完就是了,哪里是什么需要烦恼的问题。 顾棠晕睡到次日凌晨。 他迷迷瞪瞪地醒来,发现自己横躺在床上,被子全搂在怀里,一只腿压在谢明峥的肚子上,另一只脚直接踩着对方的下巴。 顾棠吓得马上把脚缩回来,然后,小心凑上前看了看。 很好,没醒。 他心虚地将被子替谢明峥盖好,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回头又看了眼,再次确定是没醒,才松了口气。 “昨天夜里去做贼了?睡得这么死?”顾棠一边嘀咕着一边走到外间,在桌子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时,他才觉得脖子有点疼,嘴巴好像也有点疼。 正喝着水的顾棠终于记起昨天的事情,差点把嘴里的茶喷了出去。 他马上放下茶杯,拉开自己的中衣,低头看了眼。 没什么奇怪的痕迹。 然后,又轻轻左右动了动臀部。 也没什么奇怪的感觉。 顾棠长长地舒了口气:看来不是穿进了花市文里。 谢明峥亲他的时候,顾棠回忆了一下穿到这个世界后发生的事情。 他发现…… 这个剧情…… 放在花市当开头也行得通。 作为一个只要好吃就什么都磕得下,且没多少节操的宅,他并不排斥bl。 当然,目前为止,也没想过要找男朋友。 但是! 花市的不行! 在花市,那是性向的问题吗?那是把不把人当人的问题! 幸好不是。毕竟,那里的攻绝对不可能放过到嘴的肉。 否则,他就得考虑放弃这辈子重开吧。 顾棠慢慢喝了口茶,然后,抬手摸了下脸颊。 说起来,他当时好像哭了。 真奇怪,他以前玩密室逃脱,被吓得快昏厥了也没哭过啊。 难道,原太子是个泪失禁的体质,所以影响到他了? 算了,不管了。 顾棠放下杯子,发现桌上的菜都换了,还多了碗米饭。 他摸了摸都要凹下去的肚子,端起碗往嘴里塞了起来。 民以食为天。 快吃饱的时候,顾棠不小心咬到了嘴唇,顿时疼得整张脸都扭曲了。 他用手碰了碰,发现自己的嘴巴居然还没消肿。 “卧槽,属狗的么?” 因为太过关注“片场”问题的顾棠,终于想起了另一个问题——谢明峥突然亲他,亲完又把人打晕,到底是想做啥? 顾棠放下碗筷,走到床前,见谢明峥还没醒,虚空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 然后,帅气地做了个收势的姿势。 虽然没有真的打到,但是爽了许多。 “哎,亲我这事你不给个解释,说不过去吧。”顾棠小声道。 提起那个莫名其妙的吻,顾棠的注意力下意识放到了谢明峥的唇上。 和他不一样,谢明峥的唇很薄。抿起来时,总给人一种冷硬的疏离感。 但其实它是软的,热的,带着些许酒香。 意外的很舒服。 他不讨厌。 甚至有一点点喜欢。 “我可能,没那么直吧。”顾棠嘀咕道,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谢明峥的唇。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顾棠,像触电般缩回了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这是直不直的问题吗?这是我有没有患斯德哥尔摩的问题!” “真是昏头了。” 顾棠不敢再逗留,转身跑到了外间。 脚步声在远处停下后,躺在床上的谢明峥睁开了眼睛。 第16章 有一种错觉 谢明峥怔怔地望着床顶的红色喜帐。 许久,又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是枚已经入局的棋子。” 像是在劝说自己。 “他是顾启的儿子。” 像是在警告自己。 门外适时传来了福禄公公的声音。 今日要祭天,按着规矩两人需要焚香沐浴,自然得早起。 谢明峥装作被叫醒,各自洗漱完,准备出发。 顾棠自觉地拿起了面纱,刚要系上却被谢明峥拦住了。 “祭祀的时候帷帽要脱下来,不戴面纱会露馅的。”顾棠疑惑道。 谢明峥从饰品里挑出了成婚时用的流苏面帘,抬手插进了顾棠的发髻中:“用这个。” 珠帘几乎挡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了小半截下巴。 谢明峥看了一会,道:“让人再准备一个短些的面帘,最好能露出嘴巴。” “今晚就要。” 福禄公公道了声“是”,便立刻出去差人办事。 打扮好后,谢明峥挽着顾棠上了去城外的马车,看起来恩爱非常。 然后,一进去,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转变。 两人并排坐在马车内。 谢明峥目不斜视,浑身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 就差没在脑门上写着“不要找我说话”。 顾棠自觉地缩在旁边,心里暗暗吐槽:明明是你强吻我,现在一幅我怎么你的样子。 哼,拔x无情的渣男。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车内的气氛太过尴尬,顾棠无事可做,随手掀开帘子,歪着头看向外面。 马车前面有仪仗开路,后面跟着护送的人,走得很慢。 顾棠正四处乱瞅,抬眼就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黎翀。 大概是这几日大婚之事非常重要,禁军的兵力增加了一倍之多,黎翀和另一位指挥使基本包揽了所有白天的值守任务,遇见了也不奇怪。 顾棠心虚地赶紧放下了车帘,仿佛是被捉奸在床的老公,紧张地目光偷偷瞄向谢明峥。 谢明峥正好回望过来,显然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 然而,也仅仅是看了一眼,便转回头继续闭目养神。 顾棠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莫名有点失落。 以前肯定会阴阳怪气地问一句,现在怎么就不问了呢? 马车驶出宫门。 一名新来的护卫望着浩浩荡荡的车队,感叹道:“我调来之前就听说,新帝非常宠爱皇后娘娘,还以为是夸大其词,现在看来是真的啊。” 第17章 站在他旁边的护卫闻言道:“何止,你没看迎亲那天的排场。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十里红妆,我看二十里都不止。” “真假的,我还听说,为了迎娶皇后娘娘,新帝头一次和阁老闹红了脸。” 两人正小声八卦着,就听走过来的黎翀冷哼了一声:“深情?简直就是个笑话。” 两名护卫吓得立刻噤了声。 “你们觉得皇帝很爱安阳公主?” 护卫大概也没想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指挥使也会参与这种话题,胡乱地点了点头。 “那你们知道民间都是怎么骂安阳公主的吗?”黎翀冷下脸,“他们骂她是不知廉耻的下贱娼/妇,居然委身于灭国杀父的仇人,甚至还有人在出嫁的当天往喜轿上扔臭鸡蛋、烂菜叶,当街叫骂,让她去殉国陪葬。” “谢明峥不知道吗?谢明峥想不到吗?”许是怒极了,黎翀甚至直呼了新帝的姓名,“他若真的爱安阳,就不会让她受这种委屈。” “谢明峥迎娶安阳,个个都夸赞他痴情、冲冠一怒为红颜;安阳下嫁,却沦落个不忠不义不孝不贞的千古骂名。” “这世道,当真是可笑。” 黎翀说完,扭头就离开了宫门前。留下两个守卫面面相觑,好像也不在意他们会不会告到御前。 许久,那名新调来的守卫小声道:“我居然觉得指挥使讲得有几分道理。” 另一个人附和地点了点头。 祭天的过程非常顺利。 顾棠一回到紫薇宫,就迫不及待地拆下了发髻和头饰,活动了下僵硬的肩颈,抱怨道:“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结婚了,太累人了。” 福禄公公接过外衫,笑着安慰道:“明日宴请完大臣们,殿下就能呆在屋里好好休息休息了。” 顾棠往软榻上一瘫:“我要睡会,吃晚饭的时候喊我一声。” “是。”小太监替他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离开。 谢明峥一下马车就被叫去御书房处理事情,折腾到天黑了才回寝宫。 走到门口时,他停了下来,看向跟在身后的郁错,问道:“那些东西呢?” 郁错道:“还放在嫁妆的箱子里。” “今晚就让人抬过来吧。” “好。” 谢明峥顿了顿,又问道:“考虑好做什么了吗?” 郁错摇了摇扇子,开玩笑道:“大内总管怎么样?” “我怕四娘扒了我的皮。” “那就先给我两个月的假,”郁错道,“我回北方看看四娘和伯母。” “好。”谢明峥道,“等大婚结束,你就去吧。” 顾棠做了个有点色色的梦。 梦中他和谢明峥像个对热恋的情侣,火光四溅地拥吻着。 正在兴头上,突然被福禄公公叫醒了。 他起来时脸上的红潮还没有退下。 “殿下是着凉了?还是累到了?”小太监担忧地询问道,倒也没有多想。 顾棠拍了拍脸,掩饰道:“没事,荷尔蒙作祟罢了。” 他跳下软榻,一出里间就看到屋内多了三个大箱子。 顾棠岔开话题问道:“小福禄,这些是什么时候搬来的?装的什么东西?需要收拾吗?” “殿下睡着的时候几个侍卫抬进来的,是郁先生之前答应给殿下买的东西。”福禄公公回道,“不过,陛下说了,要等明日的筵宴结束后,殿下才能打开。” 顾棠居然没有说什么,也不急着知道箱子里都装了什么。他四下看了看,问道:“谢明峥不在?他不吃晚饭了吗?” “陛下吃过了,又回书房处理政务了。” “哦。”顾棠莫名有点失落。 谢明峥好像真的在躲着他。 有什么好躲的? 顾棠闷闷地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饭,随意扒拉了两口。 福禄公公从怀里取出一把金钥匙:“对了,这是给殿下的。” “钥匙?开哪里的门的?”顾棠问道。 “是殿下私库的钥匙。”福禄公公道,“殿下现在是皇后娘娘,每个月也是有月俸的。” “殿下的东西比较多,所以,专门给您准备了库房。” 顾棠接过钥匙,咽下嘴里的饭,好奇地问道:“我月俸有多少钱啊?” 福禄公公道:“您每月的俸禄是白银一百两,织金两匹、云缎两匹、素缎四匹、纱四匹……” 小太监洋洋洒洒报了一大堆东西,听得顾棠眼睛都直了。 “这些东西折合起来有多少钱?” “大概六七百两,够一些普通人家一辈子的花销了。” 顾棠突然觉得,当皇后也挺好的。 如果能自由行动,时不时出宫玩玩,简直爽死了。 顾棠再见到谢明峥是第二天早上。 因为他们要一起出席筵宴。 梳妆时,福禄公公给顾棠戴上了新定制的面帘。 长度垂到鼻尖,正好能够看见嘴巴。 顾棠照了下镜子,回身问道:“是为了方便我在宴席上吃东西,特意做的吧?” 谢明峥没有回答,视线落到了顾棠红肿已经消下的唇上,忽然抬起手捏住了他的后颈。 和洞房时的动作一样。 顾棠的脑袋“嗡”得一声炸开了。 又、又要来吗? 福禄公公还在哎,不太好吧。 早上吃了什么来着?好像没有什么口味很重的东西。 他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然后,谢明峥伸出另一只手,狠狠地揉搓着顾棠的嘴唇。 “嗷!”顾棠疼得叫了起来,扭头挣脱了谢明峥的钳制,不爽道,“卧槽,本来就还没好透呢!你搞什么?” 谢明峥看都没看一眼,只是嘱咐道:“把口脂补上。” 特别地冷酷无情。 顾棠跟在谢明峥身后往大殿走去,肚子里把人翻来覆去骂了几百遍。 直到宴席开始后,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瞄向他红肿的嘴唇,顾棠才明白谢明峥的用意。 谢明峥只是在强调一件事——他很痴迷于安阳公主。 这个答案让他躁动的心,凉得透透的。 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傻x。 顾棠端起酒杯,与众大臣同饮,眼角的余光瞥向谢明峥。 是时候把夺回皇位的计划提上日程了。 等老子当了皇帝,也让试试你当皇后的感觉! 第17章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 和臣子一起吃宴席是件很没意思的事情,尤其是大家刚当了没多久的君臣。 比公司的聚餐还让人尴尬。 真心实意道贺的没有几个,可一个个偏偏还要装出君圣臣贤,和乐融融的样子。带着虚伪的笑容,说着客套的假话。 顾棠虽然是这场戏的主角之一,但碍于“安阳公主”的性别和身份,再加上谢明峥的精彩演出,除非是想不开,否则谁敢单独敬他酒,多是捎带着一起祝句“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之类的。 筵宴同样是皇家的脸面,所以饭菜都做得非常精致美味。 顾棠这几天累得跟狗一样,此时又非常不爽,于是将情绪全都发泄在了食物上。 有人敬酒便喝两口,没人找他就埋首大吃。 好不容易吃得心情好点,顾棠忽然觉得有一道刺人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他下意识抬起头。目光透过珠帘,没有掩饰,扫向殿下众人。 顾棠很快就找到了视线的主人。 对方也完全没藏着掖着,嫌恶之情赤裸裸地挂在脸上。 如果谢明峥不在场,估计能当场“呸”他一口。 难道和安阳公主有仇? 年纪看起来不小了,总不会是求而不得,因爱生恨吧。 可惜啊,我现在是皇、后、娘、娘。 你只能干瞪眼。 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顾棠好想做个“略略略”的鬼脸。 宴会眼看着快进入了尾声,顾棠吃得差不多了。 他悄悄打了个饱嗝,等着散场后回去看看郁错都买了些什么好玩的。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那个一直看顾棠不顺眼的男人,借着酒劲猛得站起了身。 “微臣,敬皇后娘娘一杯。” 顾棠拿起酒杯虚虚接了下。 男人高声道:“微臣祝皇后娘娘,膝下无子,早登极乐。” 这话一出,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谢明峥大概也没想到,居然真有人敢在筵宴上闹事。 他的脸色当场沉了下来,正欲发作,却被顾棠按了下来。 “承你吉言。”顾棠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笑眯眯地怼了回去,“本宫也祝你不孕不育,儿孙满堂。” 嘛,作为皇后娘娘的他要是有亲子,那才吓人。 至于早登极乐,对顾棠本人来说,他原来的身体估计都烧成灰了,如果能在这里享受极乐,简直是求之不得。 那人愣住了,过了一会,似是反应过来,忍不住破口大骂道:“顾夷,你可还有半点廉耻之心?” 第18章 “你可是大梁国的公主,居然嫁给新帝?!” “当真是妇人无义,红颜祸水!” 顾棠刚缓和的心情,瞬间又恶劣了起来。 他头一歪,挑了下眉毛,用着沙哑地声音反问道:“不然呢?找个城墙跳下去吗?” “你如此义愤填膺,想必也是大梁旧臣。” “怎么,你可以做二臣,我就当不得这皇后娘娘了?” “凭什么?凭你是男人,安阳公主是女人?” “还是说,我宁死不从,这时光就能倒流,光复大梁?” 顾棠站起身,环视着堂下的众人。 “在座的旧人,若还有谁瞧不上本宫的,这里柱子多的很,先自己撞了。” “撞死了,我敬你是个英雄,自愧不如。” “没胆子的,就把嘴巴给我闭上,你们不配说我半句不是。” 顾棠的手指点过每个人。 大梁的臣子们无一敢直视他。 能活到现在的,坐在这里的,都是舍不得命和利的。 顾棠冷笑了一声,慢悠悠地回到位置上:“陛下,臣妾不胜酒力,要不,就散了吧。” “嗯。”谢明峥起身,斜眼瞥了那人一眼,冷漠地转身离开了大殿。 两人上了步辇,原本盛气凌人的顾棠身体突然就软了下来,扶着扶手小声道:“艹,我当时真怕有个爆脾气的站出来撞柱子。” 谢明峥望着他,意外道:“看不出来,你还有几分血性。” “说我没关系,反正不疼不痒,我不在乎。但他骂安阳的那几句,未免太过分了。”顾棠侧头看向谢明峥,“他们都举手投降了,却妄想一个姑娘家担起灭国之责,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 “那杀父之仇呢?”谢明峥问道,“你也不放在心上吗?” 顾棠噎住了。 这让他怎么回答。 他连顾启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在位期间也没听说干了多少利国利民的好事,他连惋惜之情都生不出来,更别说其他的了。 毫不夸张的讲,如果让他在顾启和小福禄之间选一个,他肯定毫不犹豫选小福禄。 但真太子不能这么讲啊。 “呃,”顾棠想了想道,“你造反时,朝中有人帮你;改朝换代了,也有不少老臣愿意追随你;造反后呢,也不见民间有什么怨言。” “我虽然不晓政事,但也明白什么叫昏君无道,得而诛之。” “至于我有几斤几两,能不能治理好一个国家,这点自知之明也是有的。” 顾棠说着说着,倒是真有几分感慨:“别的不说,光是每天让我卯时起床去上朝,我就做不到。” “谢明峥,你做得比他好,也肯定比我好。” “而且,没有什么比打内战,同胞相残,更让人难受的了。” “所以,北梁便北梁吧。” 顾棠后来讲的,都是真心话。 他之前生气时,是有过“夺回皇位”之类的想法。 只不过,稍稍深思一下,就放弃了。 就像顾棠自己说的,他做不来皇帝,也没有那样的雄心壮志去承担一个国家。 他只想谈个甜蜜蜜的恋爱,娶上喜欢的姑娘,过着衣食无忧,不用担心被欺负的逍遥生活。 眼下,闲散太子做不了了,闲散王爷估计也没什么可能。 等逃出皇宫后,他该干什么呢? 承包些田地当地主?还是开个客栈当老板?或者,雇几个保镖,游山玩水,看遍大好河山。 以前上班996累成死狗,休息的时候只想赖在家里打游戏放松一下,自己住的地方的景区都没逛完。 要是能游历一番,好像也不错。 顾棠想着想着出了神,捧着脸傻笑起来。 “在想什么?”谢明峥忍不住问道。 顾棠脱口道:“想以后离开皇宫,该做什么?”说完后,他眨了下眼,赶紧打补丁,“我的意思是,你事情办完后,我不就没什么用了。” “你肯定是容不下我在帝都的,我保证跑得远远的,咱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 “然后,我是去江南水乡定居,还是到塞北见识见识,一望无际的草原和戈壁呢?” 谢明峥猛得攥紧了手。 他觉得顾棠的话很刺耳,却又说不上是哪里刺耳。 他不爱听。 顾棠见全表情严肃,像是想到了什么,磕磕绊绊地问道:“你、你该不会想……利用完我后,就……咔嚓一刀杀了我吧。” “不会。”谢明峥回答的很快,却不敢与他对视,“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留你一命。” 顾棠用手托着腮,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无所谓真话假话,反正他本来就没想等那么久。 毕竟俗话都说了,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还是自己早做打算的好。 顾棠抬眼。 今日是十五,月亮正圆。 第18章 安阳公主 黎翀下了值,换下盔甲,慢吞吞地走在寂静的街道上。 他沿路随意张望着,但店铺基本都关门了。 黎翀抬头望了眼天上的满月,轻轻叹了口气。 回去下个面条好了。 “小伙子,要不要来吃碗馄饨。” 不远处有人吆喝着。 黎翀侧头,才发现旁边的巷子中,支着个小摊子,一位老人正冲他招手。 黎翀走了过去,在摊位前坐下:“两碗馄饨,有菜或者饼吗?” 老人道:“有包子和咸菜。” “加两个包子、再来一叠咸菜。” “好嘞。”老人家应道。 黎翀吃得很快,不一会就将一碗馄饨和包子囫囵了下肚。 老人见状,劝道:“小兄弟,慢点吃,小心噎着。” 黎翀点点头,端起第二碗馄饨时,动作明显慢了下来:“老人家,怎么这么晚还在摆摊?快宵禁了,晚上天又冷。” “就剩了这么点东西,想着卖完再回去。”老人道,“没事,我住得很近,来得及。” “我看您这摊子也不轻,怎么就一个人?” 老人叹了口气:“儿子死了,儿媳这两天病倒了。不出摊别说买药了,连下顿饭都不一定够。” 黎翀问道:“您儿子怎么死的?” “皇帝老儿要蟒蛇的蛇胆炼丹,他被强制带走服什么捕蛇役。上山打蛇的时候,被蛇咬死了。”老人家闻言,捏着木勺的手紧了紧,恨恨道,“死得好!” 后面这三个字,明显说的是顾启。 黎翀手里的筷子顿了顿,小声问道:“老人家觉得新帝怎么样?” 老人坐着,将剩下的馄饨皮包上馅,随口道:“不晓得。反正他不炼丹,也没有捕蛇役了。” 黎翀将咸菜倒进碗里,连同着汤汤水水全部吃掉,抹了下嘴道:“老人家,您还剩多少东西没卖?” “一碗馄饨和一屉包子。” “馄饨不要下了,都给我包上,我带回家当宵夜。” 老人愣了下,加快了手上包馄饨的速度,连忙应道:“好,谢谢客官,您稍等。” 黎翀接过纸包,也没问多少钱,掏出一了锭碎银子,放在摊位上:“老人家,赶紧回家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黎翀之前自己用俸禄买的小院,查明没有问题,从狱中出来后就还给了他。 院子很偏僻,周围住的也都是普通的百姓。 黎翀打开木门,进去后随手挂上了门栓,刚走没两步,他突然停了下来。 他从来不会把水瓢放在缸里,一般都是挂在旁边的墙壁上。 有人来过。 是谁?为什么来这里? 黎翀不由放轻了脚步。 这时,房间内的油灯突然亮了起来。 对方居然还没离开?! 他立刻握住了腰间的匕首,摆出迎战的姿态。 不过,不等黎翀出手,房门就被打开了。 一个长像秀气的小厮冲着他招了招手,故意大声道:“表哥,是我。” 黎翀借着月光与烛光,勉强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然后,他就愣住了。 片刻后,突然快步进了房间,将门反手关上,望向了坐在屋内的另一个人。 那人书生打扮,戴着斗笠,相貌平平,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黎翀盯着他看了许久,不确定地喊道:“安阳?” “书生”站起身,走近道:“是我,翀哥。” “真的是你?”黎翀不可置信道。 顾夷抬手撕下了易容的面具,露出娇美明艳的容颜:“如假包换。” “那,宫里的那位,又是谁?” 顾夷摇摇头:“不知道。” 半个月前,安阳公主在宫外的一个朋友要过生辰。对方搬去了帝都附近的镇子中生活,因着路上也要花费一日,她便提前了几天从宫里溜了出来,并且特意交待宫人,只要没人发现,就要一直营造她在的假象。 第19章 她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知会顾棠一声,于是,连福禄公公也被蒙在鼓里。 朋友生辰宴结束的第二天,顾夷就听到帝都变天了消息。 她强忍着惊惧,没有立刻返回宫中,而是找了个路上不安全的借口,在朋友家住了下来。通过自己这位爱打听八卦的朋友,断断续续知晓了京城的情况。 安阳公主也想早日回来。她非常担心自己兄长的安危,但京中却找不到可信之人。 为了保全性命,只能先藏匿起来。 直到那位朋友无意间透露了黎翀重新任职了禁军的指挥使,又帮着她多番打探黎翀的近况,这才定下了回帝都的事情。 黎翀在任职指挥使前,是顾棠的近卫。 皇子们的近卫都是打小培养的,黎翀没有背景,便被指给了当时不受宠的顾棠顾夷兄妹俩。 所以,三个也算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情分自然不同,私下里也常以兄弟相称。 后来,顾棠成了太子,有人眼热,便用升职的理由将黎翀调离了东宫。 黎翀听完安阳公主的话,不由皱起了眉,道:“你的这个朋友,可靠吗?” “我没有和他提过我的身分。不过,就他后面做的事情来看,极有可能已经猜到了。”顾夷道,“但当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既然我现在安全的站在这里和你说话,那他应该是没有出卖我。” “不说这个了,”顾夷急道,“有我哥的消息吗?” 黎翀摇了摇头。 “会不会……”安阳公主眼眶红了起来,“会不会其实他……” “不会!”黎翀立刻打断道,“太子殿下死了,才能绝了某些不安分的人的念头。若小棠……谢明峥没有理由隐瞒他的死讯。” “你说的对。”顾夷用力揉了揉眼睛,深吸一口气道:“你既然没在东宫看到我哥的尸体,他就还有活着的可能,我绝对不会放弃的。” “嗯。”黎翀问道,“你有地方落脚吗?” 顾夷摇头。 黎翀道:“我这里简陋,要委屈你了,你和莺儿先住我屋里。” “这哪算什么委屈,翀哥你呢?你睡哪?” 黎翀将堂屋的两把长凳并起来:“我在凳子上将就一晚,明日抽空把隔壁的厢房收拾出来。” “对了,你们晚上吃饭了吗?” 刚说完,就听姑娘的肚子叫了一声。 “我身上带的银票都是皇家的,不能用。”顾夷低着头,不太好意思道,“朋友借我的银两路上用完了。” 黎翀将怀里的纸包打开,道:“你们先吃包子,我把馄饨拿去厨房,加面条煮一下。” “我去煮吧。” 莺儿伸手要抢,被黎翀拦了下来。 “小丫头先把肚子填饱。” 小姑娘看着黎翀出了堂屋,有些手足无措地望向安阳公主。 “让翀哥去吧。”顾夷丢了个包子给她,“我现在也不是公主了,别那么讲究,过来坐。” 主仆二人吃完饭,安心后疲倦与困意袭涌而来,便回房歇息了。 黎翀躺在凳子上,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木制圆球。 圆球表面能看到明显的拼接痕迹。 这是一个鲁班锁。 锁的主人似乎经常摩挲它,木头都带上了一层莹润的光泽。 黎翀借着窗外的月光,怔怔地望着手里玩具,轻轻放到唇边,亲了一下。 “小棠,你在哪里?” 紫薇宫中,顾棠正紧张地望着谢明峥,像是一个死刑犯在等待宣判。 筵宴上怼人怼爽了,到了房间,他才想起约定放风的事情。 “虽然有一点点小瑕疵,但,还算是圆满完成了任务吧。”顾棠试图讨价还价。 谢明峥冷哼了一声,转身走向门口。 “完了,”顾棠泪眼汪汪抽了抽鼻子,然后立刻跑到箱子前,“既然出不去了,看看郁错都买了些啥。” 明月皎皎,夜风习习。 紫薇宫外不像往常那样,站着一排守卫。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 谢明峥回头,望向正在箱子里翻找的顾棠,开口道:“小福禄,点根香计时。” 顾棠闻言,疑惑道:“计什么时?” “计你回屋的时间。” 谢明峥看着顾棠的脸上的表情一点点绽开,像是夜间陡然盛放的昙花。 他仿佛被蛊惑了一般,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微微勾起的嘴角。 第19章 猫 顾棠怀着激动的心情,抬脚踏出了紫薇宫。 他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但仅限于在卧房的区域活动,透过窗户也只能看到高高的红墙和几棵叫不上名字的古树。 今天到了院子里才发现,自己平日呆的只是紫薇宫偏厅里的东暖阁。 而整个紫薇宫,光皇帝能睡觉的地方,就有九个房间。 依着福禄公公的说法,需得从这侧的回廊拐个弯,方能看到正殿的大门, 除此之外还有书房,政厅、佛堂、武室等等,后面还有浴池、芳园、景阁…… 总之,皇帝的衣食住行、工作学习、文体娱乐,一应俱全。 顾棠咋舌,心道:难怪大家都想当皇帝。 铜炉上的香将灭未灭,不等福禄公公提醒,顾棠便毫无留恋地转身往房间走去。 谢明峥抱臂站在门前,看着走近的人,问道:“不想多呆一会吗?” 他以为顾棠会像之前那样,厚着脸皮装可怜同自己商量一下。 “当然想。”顾棠嘴上这样说着,脚步却没有任何迟疑,“但是,做人要知进退,讲舍得。” “陛下已经网开一面了,我总得让你知道,我也不是什么蹬鼻子上脸、不知好歹的人;而是个愿意履行契约,说到做到的合作者。” 谢明峥表情微怔。 他似乎无法将眼前这人与十几日前没皮没脸没脊梁骨的那个,联系到一起。 然而细细想来,顾棠可以自己做收拾房间的粗活,还做得井井有条;被大婚礼仪折腾得死去活来,却未在背后说过教习嬷嬷一句不是;别人对他恶言相象,他无动于衷,但又因妹妹受委屈拍案而起。 顾棠从来不是什么一文不值的下流货色,他只是有着一个与皇宫格格不入的为人处世的法则。 “陛下,可要将护卫们都传唤进来?” 福禄公公的声音打断了谢明峥的思绪,他赶紧收回心神。意识到自己方才又在想顾棠的事情,顿时有些烦躁。 “让他们进来。”谢明峥捏了下鼻梁道,“把郁错带来的那个小玩意,也送屋里吧。” 福禄公公笑了笑道:“陛下不亲自送给娘娘吗?娘娘肯定很喜欢。” “不了,朕还有事情要忙。” 说完抬腿往正殿的方向走去,离开的背影竟莫名有几分狼狈。 福禄公公用力捏了捏交叠的手,转身走向后院,不多会拎着个笼子回到暖阁前。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顾棠正躺在摇椅上,一边嗑瓜子一边拿着本话本,笑得前仰后合。 “殿下。”福禄公公喊了一声。 顾棠坐起身,还止不住笑道:“也不知道郁错从哪找来的这书,乐死我了。” 福禄公公瞄了一眼,发现是《笑林记事》,顿时了然道:“殿下若喜欢这类的小故事,奴婢还知道几本,需要找人带进来吗?” “要要要。”顾棠连忙道。 想当年订阅了某文摘杂志,他拿到手的时候,永远都是先翻开笑话的那一页。 说完,顾棠注意到小太监手里笼子,随口问道:“你拿的是什么?” “是陛下送给您的。”福禄公公嘴角带着笑,轻轻打开笼门。 一只通体雪白的异瞳波斯猫跳了出来。 它似是还有些怕,却又很好奇。身子伏得低低的,机灵地左右张望着。 顾棠的眼睛瞬间直了,把书一丢,立刻蹲下来,冲着猫猫小心伸出手:“咪咪,过来。” 福禄公公贴心地从袖袋中拿出了一块煮熟的鸡肉,递给顾棠:“殿下,您喂它些吃的。” 顾棠接过肉,撕成小块。然后整个人趴在地上,和白猫平视,卑微地摊开手心:“咪咪~要吃肉肉吗?很好吃的。” 饿了半个下午的白猫到底没忍住食物的诱惑,走上前叼起一块肉,立刻退到安全的地方,边吃边警惕地看着他们。 “嘿嘿,猫猫。”顾棠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有点变态的笑容,“嘿~嘿~” 福禄公公突然有种奇怪的预感:说不定以后,陛下会后悔送这只用来解闷的小猫。 谢明峥放下手上的奏折,紧锁的眉头却没有舒展开。 郁错进屋见他这般模样,开口问道:“怎么了?” “胡羯最近不安分,经常小股作战,突袭边境的村落。”谢明峥也没瞒着,“京中局势尚不稳定,我又不能冒然离开,希望不要出什么大乱子。” 第20章 “听闻今年塞外雨水充沛,草木长势不错,牧群都扩大了,他们应该不缺粮食。”郁错疑惑道,“怎么还不安生?” “所以,更让人忧心。” 若是有人告知他们帝都的情况,与胡羯里应外合。那么,就极有可能是冲着帝位而来,逼他在边境的百姓与皇权之中做出选择。 改朝换代时,谢明峥算不得手软,处置了不少与旧帝利益相关的皇亲国戚和大臣。 只是,他当不来“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的暴君,所有免不了有些漏网之鱼悄悄蛰伏了下来。 毕竟朝堂这滩浑水,在其中浸淫已久的老油条都不敢保证能摸清每个人的立场,更别提远在北方的谢明峥。 大婚前,他特意放松了公主别院的守卫,用顾棠作饵。结果除了个早已在他们名单上、但因为实在太蠢,所以暂时没收拾的孙国舅外,并未钓到什么鱼。 思及此处,谢明峥长叹了口气道:“这一个多月的皇帝当的,着实摧磨人,还不如在杀场上痛快。” 郁错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我明天就动身回北方,帮你看住了场子,你且安心收拾这边。” “影卫我要带走几个,你有什么实在琢磨不透,就和老三商量商量。” “好。”谢明峥按住郁错的手,沉吟片刻道,“你这次回去,我还要托你办件事。” “什么事?” “你帮我到白石镇找一个叫安仃的女子,她现在应该二十有二。” “安仃?好奇怪的名字。”郁错问道,“可有她的画像?” “没有。”谢明峥道,“不过,她家门前,应该会种着棵松柏。” “找到后也别惊动她,也不要告诉其他人。” “你私下里稍稍帮衬一下。” 郁错听得心里愈发奇怪。 不过,他也知道,若是能告诉他详情,谢明峥根本不会藏着掖着。 他点点头:“行,包在我身上。” “若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回去了。” “一路顺风。” “你也好好照顾自己。”郁错故意打趣道,“莫要断了我的青云路。” “好。” 送走了郁错,谢明峥看了看天色,寻思着顾棠应该歇下了,才起身往暖阁走去。 他身边依旧没有安排贴身服侍的太监,只留着个自己从北边带过来的侍卫。 侍卫打着灯笼,把谢明峥送到偏厅门前便退下了。 谢明峥推门而入。 福禄公公守在外间,见他进来,小声问道:“陛下可要用些餐食?” “不必了。”谢明峥道,“让人打些热水,朕要沐浴。” “是。” 谢明峥等水的时候,发现外间的墙角多了食碗和水碗,便知是为了那只白猫准备的。 “他喜欢吗?”谢明峥装作随口问道。 福禄公公想当顾棠当时的模样,回答的语气顿时有些怪怪的:“殿下喜欢极了。” 谢明峥“嗯”了一声,也没有多余的表态:“取名字了吗?” 福禄公公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取了。” “叫什么?”谢明峥想着白猫的模样,猜测道,“尺玉?飞练?” “叫米饭。” 谢明峥:“……” 黎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他做了个梦。 他梦见那日“公主殿下”前往别院,自己在宫门前拦下了马车,对方撩起帘子望了过来。 梦里的那双眼睛,和今夜顾夷看到他时的眼眸,慢慢重叠在了一起。 黎翀猛得惊醒。 他看向手里的鲁班锁,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他与顾家兄妹相处已久,别说蒙着脸,就是只有个背影,他都能认出来,为什么当时没发现安阳公主是别人假冒的? 因为那双眼睛本来就与真正的安阳公主相像。 如果公主是别人假冒的,谢明峥又为何安排熟悉顾夷相貌性格的福禄公公去伺候?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除非冒充的人,本就与福禄公公有关系。 将两者放在一起,黎翀只能想到一个原因——假的“安阳公主”就是太子顾棠。 这个猜想在黎翀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握着木凳的手青筋爆起,指甲在凳子的背面留下了一道道抓痕。 “冷静,黎翀,你要冷静。”黎翀看向卧房的门帘,“不能吵醒安阳。” “在没有得到证实,还是别让她知道。” 否则,依着顾夷的性子,怕是会不顾一切,提剑闯宫门。 “可我,又该怎么证实这个猜测?” 黎翀陷入了沉思。 第20章 猫爬架与闭门羹效应 谢明峥虽然放了他,甚至让他继续担任禁军的指挥使,但他只能负责皇宫外围的巡视工作,完全无法接触宫内的人事。 也是,若对方毫无提防,那就不是任人唯贤,而是愚蠢了。 黎翀还没自负到认为自己能不惊动守卫潜入紫薇宫,与皇后娘娘私下会见。 所以,想要见到假的安阳公主,目前就只能等对方出宫,择机接触。 然而,需要皇后出席的场合本就少之又少,一整年算下来,都屈指可数,哪那么容易等到。 “指挥使,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跟着黎翀轮值的一名禁军见他眉头紧锁,忍不住出声问道,“用得上兄弟们的,尽管开口。” 黎翀回过神,望了眼朱红的墙壁,拍了拍兵士的肩膀道:“谢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只是觉得,这城墙太高了。 高得仿佛千山万水,也不过如此。 谢明峥将扩充宫人的折子扔到了桌上,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因着如今的后宫之中,只有他和顾棠在,两人身边眼下又不好放太多生人。所以,自从遣散原先的宫人后,新招的宫女与太监就少得令人发指。连原本十分之一的人都没有,宫内许多地方的洒扫都得三五天才能轮上。 顾棠的爷爷和太爷爷也是开创了两代盛世的明君,积攒颇丰。 所以虽然顾启求仙问道败家,花费了许多银钱,国库倒也没拮据到这般地步。 谢明峥精简宫内的人员有三方面的考量。 一来,他在久居军中,的确用不上这么多人伺候;二来,他有意后续减免百姓赋税,不过军费之类的硬开支却要维持,甚至还得考虑留些银两备用,防止遇上灾情……林林总总算下来,国库剩余的钱肯定是不够用的;最后一点,人越多,别有用心的人就越容易混进来,届时皇后身边定然不能再只安排福禄公公一人,秘密暴露的风险无疑更大了。 而大臣们请求采选宫人的理由也很正当。 皇宫是天家的脸面,不仅仅是对于普通的百姓,更是向周边的国家彰显实力的一种形式。 若一国的帝城,差使的仆役还不如一些大户人家,说出去简直是个天大笑话,有损皇室尊严。 再者,皇帝带头勤俭节约,民众的确会称赞其贤明;可若节俭到有些抠门的地步,那百姓就该琢磨北梁是不是不行了,容易引起恐慌。 以目前的形势看来,宫人的采选恐怕避免不了。 他要怎么做,才能将影响降到最低?让那些大臣们放弃拿着仪制往他和顾棠身边添人? 算了,明日再想吧。 谢明峥起身,准备回暖阁休息。 他走到门前,看到外间的油灯亮着,只当是福禄公公在等着他,推开门后却发现平日里早早睡下的顾棠抱着猫也坐在外间。 见他进来,顾棠立刻走上前,殷勤的问道:“陛下,是要先洗澡,还是先吃饭?” “今天处理政务累了吧,要不要我帮你按按?保证酸爽。” 谢明峥将目光投向了小太监。 福禄公公张嘴无声道:“有事相求。” 谢明峥坐下,手刚抬起来,顾棠赶紧抢着倒了杯茶,递上去。 “说吧,什么事?”谢明峥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是这样的,”顾棠道,“我在东宫有一些工具和木头,能搬到暖阁这边吗?” 谢明峥自然是检查过东宫,也知道那些东西:“这里放不下。” 顾棠道:“暖阁后面不是还有个卧房么?你又用不上,不如腾给我用吧。” “不行。”谢明峥一口拒绝,反问道,“小福禄说,你中毒醒来后,就不太喜欢做木工活了,怎么现在又想起来了?” 言下之意,就差问一句,你是不是想搞事? 顾棠似是没听懂,抱起白猫道;“我是没啥兴趣了,这不是想给米饭做个猫爬架么。” “猫爬架?”谢明峥环顾四周,忽然发现,屋里好像多了很多奇怪的东西。 他拿起一根绑着木条的棍子晃了晃,问道:“这是……” 不等他问完问题,白猫扑上来的动作已经说明了那玩意的用途。 “逗猫棒。”顾棠一边回答一边非常自然地握住谢明峥的手,教他怎么用,“玩逗猫棒的最大的奥义是,要让猫猫努力去抓,但是又抓不到。” 第21章 大概是白猫蹦跶的样子太可爱了,谢明峥不自觉地又随手摇了起来。 直到米饭一口咬住了布条,他才陡然间反应过来,刚刚做了什么。 然后,瞥眼就看到顾棠一脸欣慰的表情。 谢明峥抽回手,有些莫名,逗了下猫有什么可欣慰的? 顾棠一脸傻憨憨地笑道:“米饭可爱吧。” 谢明峥“哼”了声。 “那,猫爬架?” 顾棠目光期待地望着谢明峥。那样的表情让人觉得,他都退让了,自己再不同意似乎有点过分。 “将餐桌移到里间,就在外间做。”谢明峥道,“需要什么东西,小福禄让人去取,用完再放回去。” 顾棠兴奋地握了下拳,按着米饭的脑袋在谢明峥的脸上亲了下,道:“多谢陛下喵!” 说完抱着白猫蹦跶着回了里间。 至于什么吃饭、洗澡、按摩,这不是有福禄公公在嘛。 谢明峥喝着茶,注意到小太监的表情不太对,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福禄公公露出个无奈的笑容,道:“陛下上当了。” “上当?” “殿下从来就没想过要把东宫的那些东西搬过来,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在屋里给米饭做个猫爬架。” 谢明峥面露疑惑:“那为什么要提搬东西?还要给他腾出个房间?” “殿下说,如果直接跟您讲在屋里做猫爬架,您多半也不会同意。毕竟要移动家具、一时半会又做不完,屋里也会很脏乱。”福禄公公道,“但是,先说一个您接受不了的,等被拒绝后,再提个退而求其次要求,您就不好意思了。” “殿下说,这叫闭门羹效应。” “闭门羹?真是个贴切的词。”谢明峥愣了下,随即摸了着下巴思索了片刻,笑了声道,“有点意思。” 大梁之前就有“得寸进尺”之类的成语,所以不管是“闭门羹效应”还是“登门槛效应”都是前人玩过的手段。只是很少有人将这样的行为归类,办事时一下想不起来也是常有的。 否则,本就聪明的那些人何苦还要找幕僚呢。 被顾棠这一提醒,谢暖峥顿时有了对付大臣们的手段,不由对他多了几分刮目相看和欣赏。 “小聪明尽用在些奇怪的地方。”谢明峥笑道。 然而,他脸上的笑没有维持太久。 因为谢明峥发现,他之前对于顾棠的判断正在被一一推翻。 选择囚禁顾棠时,谢明峥就曾说过,幸好这位太子殿下是个废物。 那么,如果顾棠不是个废物,他聪慧到什么程度,自己就无法再容下他呢? 谢明峥放下茶杯,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微微眯起眼睛,喃喃道:“朕竟不知,自己到底是希望你是愚笨些好,还是聪明些好。” 福禄公公观察着谢明峥变换的表情,垂下眼帘,不再言语,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第21章 记忆 顾棠以前完全没有接触过木工,他敢大言不惭地说要整个猫爬架,主要是……无知。 他那天在原太子的房间里看到了好几根圆木,琢磨着猫爬架不就是用几根木头拼起来,在上面放两个平台,再缠上剑麻的东西嘛。 而且,原太子是个做木工的好手,说不定他的身体还残留着肌肉记忆呢。 然而等材料搬来后,这个美好的想法,很快因为北梁还没有发明出螺丝螺母而告终。 “你们都是怎么把这个和那个连接在一起的?” “大概是用榫卯结构吧。不过,这个奴婢也不是特别明白。”福禄公公道,“倒是殿下以前很擅长做这些。” 顾棠:“……” “对了,”顾棠又想到一个办法,“现在有钉子吗?铜的铁的都行。” 福禄公公道:“有是有。不过,看您画的图,光靠钉子,可能固定得不够稳当,只能当个辅助的手段。” 顾棠看了眼蹲在旁边用漂亮的鸳鸯眼望着他的白猫,袖子一撸,一咬牙:“有志者,事竟成!不就是榫卯结构么,我也是玩过十几款鲁班锁的人!” 谢明峥下朝回暖阁,外间堆着一堆木头木板和工具; 第二天,这些东西昨天什么样,今天还是什么样; 第三天,依旧纹丝未动; 第四天,动了,多了几个坑坑洼洼、奇形怪状的小部件; 第五天,多了一堆坑坑洼洼、奇形怪状的小部件; 第六天,顾棠躺在摇椅上,看着快翻烂的《笑林记事》,完全无视了地上的那堆已经被猫爪子抓花了的木头…… 完美的阐释了《榫卯结构的研究》从入门到放弃。 许是处理好了采选宫人的事情,谢明峥心情不错,看着满地狼藉,冲福禄公公招了招手:“去宫外找个木工师傅,帮他把猫爬架做出来吧。” “表哥、表哥!”莺儿一路小跑着回到院子里。 顾夷还是戴着面具作书生打扮,见小姑娘匆匆忙忙的样子,立刻起身问道:“出事了?” “不是。”莺儿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是、是好事!” “什么好事?”听到动静的黎翀从侧屋走了出来。 他头发还湿着,显然刚才是在沐浴。 “宫里要招人了,”莺儿道,“宫女太监都要。” 黎翀道:“这事我前两天就有所听闻了。” “招人哎!”莺儿指着自己道,“如果我能顺利入选的话,不就可以帮你们探探皇后娘娘的虚实了!” “不行!”顾夷和黎翀异口同声道。 “你之前在宫里呆了也有两三年,万一被认出,若是冲着我来还好,尚有保命的可能;但要是把你当成谋逆分子,怕是得当场剐了你。”顾夷厉声道,“我不同意。” “奴婢以前都是在房里伺候的,外面的事全是燕儿姐姐张罗,认识还记得我的估计没几个人。”莺儿道,“而且,老人都被遣散了,没那么容易暴露。” “小福禄总归是认得你的。” “可是,我又不一定会被安排到娘娘身边。”莺儿道,“福禄公公以前和我们关系又特别好,就算遇到了,也未必会直接出卖我。” 顾夷仍是一幅油盐不进的样子:“不行,我还是觉得危险。” “宫人的采选要经过严格的审查,莺儿你已经记录在册,怕是在验证身份的关卡就会被刷掉了。”黎翀道,“我们还是从长再议吧。” “不用担心。”莺儿双手搅着袖子,支支吾吾道,“其实,我入宫的身份,本来就不是我自己的。” 黎翀和顾夷愣住了。 “当时被选中的,是我们村村长的女儿。” “但她不愿意。于是,我爹用一两银子把我卖给了村长,顶替了他女儿入宫。” 顾夷有些心疼,抬手摸了摸莺儿的头:“那你说自己十五也是骗人的了。” 莺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我今年才十五。” “亏你那瘦瘦小小的豆芽样,能骗过总管。” “哎,村里的姑娘家都这样的,长得像十五六岁才奇怪呢。”莺儿笑道,“就我爹那性格,肯定不会专门跑一趟衙门,找借口把我的名字销掉,所以,我完全可以用自己原来的身份再试一下。” 顾夷望向黎翀,似乎仍拿不定主意:“可是……” “先吃饭吧,这事,之后再议。” 黎翀虽然很想知道真相,却也做不到让一个小姑娘以身犯险,便寻思着拖一拖,等采选结束,也就断了莺儿的念头。 然而,隔天早上等两人醒来,莺儿留了张字条,人已经走了。 黎翀握着纸条,安慰道:“若真有个万一,这指挥使不当也罢。天大地大,我就不信找不到你们容身的地方。” 福禄公公让人打听了一下,很快找到了个合适的人选。 对方是个老木工叫方柘,年轻时给不少大户人家盖过房子,和宫里从未有过交集。 家在都城的七弯巷,与孙子方笙相依为命。 那一片住的都是寻常百姓,平日里老木工就靠给街坊们做家具、修家具为生。 福禄公公特意让人带着猫爬架的图纸,确定对方说能做,才将人请入宫中。 顾棠打扮好,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抱着米饭坐在暖阁里等着。 谢明峥少见地下了朝便呆在这边。 他坐在里间,没露面,留心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不多会,福禄公公敲了下门,带着一老一少走了进来。 老人见到顾棠,拉着孙儿就要跪下。 顾棠赶紧让福禄公公把人扶了起来,声音轻轻柔柔道:“不必多礼。” 说完,又冲着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福禄公公走上前道:“东西这里有现成的,老人家您看还需要什么吗?” 老木工挑挑拣拣了一番,放下自己的工具箱,道:“回贵人,这些就够用了。” “大概需要多久能做出来?”福禄公公又问道。 第22章 “一个半时辰左右。”方柘道,“那,草民现在就着手开始做了。” “笙儿,过来帮忙。” 被叫作笙儿的少年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和顾棠现在的壳子年纪差不多。白白净净的,长得很清秀,非常讨喜。就是太瘦了,表情也有点呆,但做事情很麻利。 蹲在顾棠腿上的米饭似乎被他们削木材的动作吸引,亦或是被那个方笙吸引,好奇地走到了他的脚边,用脑袋蹭了起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吸猫体质吧。顾棠心里暗暗羡慕。他可是喂了米饭好久的肉肉,才博得了猫猫的芳心。 方笙有些紧张。 他想要摸摸白猫,又害怕冒犯了贵人,只能傻呆呆和米饭对视。 “没关系,摸吧。”顾棠忍不住出声道,“米饭好像也挺喜欢你的。” “米、米饭?” 白猫“喵”了一声,看样子至少是认同这个名字的。 “嗯,是不是很可爱?” 方笙点点头。 他将手在身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白猫脑袋,腼腆地笑了下就收回了手,继续用炭笔在木头上画着图样。 顾棠之前也是用心研究过,只是许多地方靠自己搞不懂,看到少年画出了有些印象的结构,忍不住走上前蹲下身问道:“这里为什么要这么画?能卡进去吗?” 这样近距离接触外人无疑是不安全的,奇怪的是福禄公公并未阻止。 方笙见问到了自己擅长的部分,立刻拿起刚才准备好的零件,演示道:“这块是放在这里的,先往下,插进去后再送上去,然后将其他部分收紧,就能固定好平台了。” “厉害啊!”顾棠瞬间就明白了,接着又问道,“为什么我锯出来的木块总是歪的?” “这个得多练习,手稳住就好了。” “哦哦。”顾棠随口又问道,“你学做木工几年了?” 方笙苦恼地皱起眉,慢吞吞道:“不记得了。” 这回答让顾棠一愣。 “笙儿前一阵子感染风寒,这里烧坏了。身体好了后,什么事情都记不得了,就是手艺还没忘。”老人家解释道,“他从五六岁起,就跟我学做木工了,如今也差不多十年了。” “前一阵?” “一个半月前吧。” 顾棠不由瞪圆了眼睛:不会这么巧吧。 方笙看着他的眼神,疑惑地“嗯”了一声。 顾棠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情不太对,幸好自己戴着面纱,福禄公公又站在侧边,应该看不太清。 他又偷偷瞥了眼里间。 谢明峥还坐在那,自己不能乱问奇怪的事情。 万一弄错了,说不定还会连累无辜的人。 “小福禄。”顾棠叫道。 “主子有什么吩咐?” 福禄公公换了个称呼,顾棠猜测,多半是没告诉这对爷孙自己的身份。 “你去拿些滋补的药材食材,给方笙带些回去好好补补。”顾棠笑道,“说不定他以后会是个非常厉害的匠人。” “哎。”福禄公公应下。 老人家闻言,又要拉着方笙跪下谢恩,顾棠手快拦住了:“不必,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 “我挺喜欢这孩子,就当是朋友的见面礼了。” 方笙闻言,看向顾棠地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随即又低下了头,轻轻扣了下手指。 他们以后多半是不会再见的。 他虽然记不得很多事,但也知道自己身份卑微,哪里有资格和贵人做朋友,常常相见。 第22章 你不知道 因着顾棠问东问西,浪费了不少时间,爷孙二人愣是多拖了半个时辰才将猫爬架做好。外面的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不等他们将架子放到墙角,米饭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了上去。 许是要离开了,方笙壮着胆子又摸了摸白猫。 顾棠见状,站到了少年的身后,抬手挠着米饭的下巴道:“若是以后能生小崽子,送你一只。” 方笙不小心嗅到了淡淡的脂粉香,有些不好意思地往边上挪了挪,低头抿嘴笑了笑:“嗯。” 福禄公公轻轻咳了声。 顾棠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个妹子,还是有夫之妇。十五六岁在古代都是可以结婚的年纪了,不好和方笙靠太近,于是默默退了几步。 侍卫捧着三个盖着黄布的木质托盘走了进来,上面装的是这次活计的赏银和顾棠送的药食材。 爷孙俩千恩万谢的收下。 为了方便他们将东西带回去,福禄公公特意准备了个带提把的红木箱子。 这种东西放在宫里,不是多稀罕的物件,大概值个十几二十两银子。说的不好听点,宫人偷偷倒卖宫里的东西,都不选它。 方柘正要离去时,顾棠突然出声将人叫住了。 “贵人还有什么吩咐?”老人家恭敬地问道。 顾棠记得方笙提过,他们做一张普通的木床也不过要百十文钱。那么,这些财物可就有些招人惦记了。 “东西放下,晚些时候我让人悄悄送到你家里。”顾棠道,“你们拿着太抢眼了,说不定会因此惹上祸事。” 毕竟以前也看过中彩票的人突遭横祸的报道,还是不要随便考验人心。 说完,他又趁机非常自然地问了一句:“老人家你住哪里?” 方柘连忙回了话。 小太监讶异地望了顾棠一眼,许是没想到太子殿下会注意到这种小事。 顾棠暗暗记下地址,故意道:“小福禄,你记住了吗?人就麻烦你安排了。” “是。” 老人也懂财不露白的道理,见贵人又和善,不像是会昧他工钱的,便将箱子放下,又道了几句谢,拉着孙儿离开了暖阁。 爷孙俩刚出院门,福禄公公拍了下脑门道:“奴婢知道找谁送了,殿下,容奴婢先离开一会。” “好,反正我这里也没什么事情了。”顾棠点点头。 福禄公公拎起箱子,追上了方柘二人。 护送他们的侍卫见状,问道:“公公还有什么事吗?” 福禄公公道:“你且回紫薇宫守着吧,咱家正好要去宫门口找个人,顺路送这两位离开。” “那就有劳公公了。” 到了宫门前,方柘又向小太监行了个礼,才牵着方笙慢悠悠地往官道上走去。 福禄公公向看守门的侍卫,道:“你们黎指挥使呢?” 听到这个称呼,没走多远的方笙忽然回头望了一眼。 “笙儿,怎么了?”方柘问道,“莫不是落了东西?” “没什么,”方笙摇了摇头,扶住老人道,“爷爷,我们回家吧。” 两人拐入街巷的同时,黎翀带着巡视的禁军从转弯处走了过来。 守卫眼尖,立刻道:“指挥使来了。” 黎翀隐约看到门口站了个公公,寻思着可能有什么事情交待,也没太在意。 等走近几步认出来人后,他顿时紧张了起来。 假的安阳公主是不是太子,福禄公公无疑是最清楚这个答案的人之一。 问题是,他该不该问出口。 福禄公公不像其他人一样被遣散回乡,思来想去只有三种可能。 第一种,就像黎冲他们之前猜测的那样,和假安阳公主的身份有关,不得不留下他; 第二种,就是谢明峥信任他,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 最后一种,便是兼而有之。 这也是他不太同意莺儿冒险的原因。 在不能确定福禄公公的立场前,冒然询问“皇后娘娘”的事情,最坏的情况下,不仅是他,顾夷和顾棠都可能被牵连。 有没有什么不会惊动对方的办法? 心念流转间,黎翀已然走到了门口。 “福禄公公。”他抱拳行了个礼,“您怎么在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吗?” 小太监回了个礼,道:“咱家记得,黎指挥使也住在七弯巷,对吗?” “是。”黎翀闻言,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为什么突然问他的住处?莫不是安阳他们露出了什么蛛丝马迹? 他按着刀柄的手心冷汗直冒。 “是这样的,”福禄公公没有注意到黎翀的异常,将手上的箱子提高了些,道,“劳烦黎指挥使下值的时候,将这箱东西送到西街第三个巷口,往里数第五户的方木匠家里。” “对了,要悄悄的,尽量不要让其他人注意到。” 黎翀接过箱子掂了掂,还挺有分量:“公公,送出去的东西,按例要检查的。” “当然。”福禄公公道,“箱子里是方木匠今日的工钱,和娘娘赏赐的一些药材食物。” 黎翀打开盖子的手顿了下。 他意识到,这是个套话的好时机。 依着他和顾夷的情分,这种时候,不关心一句才显得奇怪。 黎翀一边检查,一边问道:“安……嗯,娘娘她,最近还好吗?” 第23章 “挺好的,陛下很疼爱娘娘。”福禄公公回道,却只字不提方柘二人进宫,就是为顾棠做东西。 黎翀还想再说两句,小太监却先开口道:“黎指挥使,可检查好了?奴婢还得赶回宫里伺候。” 黎翀不敢多说,只能点点头,将这事接了下来。 谢明峥从里间走了出来,抬眼看了看“顶天立地”的猫爬架,和趴在上面白猫,没说什么,转身便要离开暖阁。 “那个……”顾棠叫住他,有些局促地干巴巴道,“谢谢你啊。” 他素来是吃软不吃硬的。 哪怕是之前因为莫名其妙的吻,让顾棠心里小鹿乱撞了一下,认清事实后,他也很快就将那点悸动抛之脑后,继续按着他们的“交易关系”来办事。 但是,猫或是找人做猫爬架,无疑已经超过顾棠所认知的交易行为。 谢明峥没必要送猫,更没必要在破例同意他做猫爬架后,还特意从宫外找人帮他做。甚至做好后,完全没有提交换条件的意思。 顾棠承认,自己有点小感动。 谢明峥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道:“没什么。” 说完,便走了,似乎对此事并不在意。 福禄公公回到暖阁,就看到顾棠趴在桌子上发呆。 “殿下?”小太监问道,“殿下,今天想吃什么点心?” 顾棠将下巴移了个方向,看向小太监。不过,他没有回答福禄公公的问题,而是问道:“小福禄,你知道谢明峥喜欢什么,或者有什么心愿吗?” 小太监愣了下,道:“国泰民安,永无战事?” 顾棠:“……” 我建议你们直接步入社会主义,至少比现在好。 “有没有比较私人一点的。比如,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之类的。” 福禄公公摇摇头,又道:“要不,奴婢帮您打听一下。” 顾棠立刻来了精神:“行。” “他问我喜欢什么?”谢明峥放下手上折子,侧头看向小太监。 “是。”福禄公公道,“奴婢估摸着,殿下是想答谢你送的猫和猫爬架吧。” 谢明峥收回视线,拿起下一本奏折。 他送猫,只是担心顾棠在屋里太憋闷会惹事,毕竟玩具或者书,总有腻的时候; 至于找木匠,他没拦着福禄公公光明正大的去宫外找人,就是想看看会不会有人借机接触顾棠,顾棠又是不是真的安分守已。 毕竟有之前的深情演出在先,疼爱皇后这个理由,最不容易让别有用心的人起疑。 他想送我东西? 不合时宜的想法蓦地闯入脑海,挥之不去。 谢明峥不由出了神。 我喜欢什么? 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非要说的话,他希望边境和平,不要再打仗死人了;希望在自己位期间能够国泰民安、海晏河清;还有,希望早些还掉宁王的恩情。 谢明峥突然发现,自己是个相当无趣的人。 他望着穿外的树影,不由想起离开暖阁时,大白猫盯着他看的模样,随口道:“就,猫吧。” 说完,心中暗暗想着:难不成顾棠还能把米饭再送还给他不成。 第23章 相逢不识 黎翀下值后,回家换了身普通的麻布衣服,等天黑了,才拎着箱子往方木匠家走去。 他虽然没去过方柘家,却是知道这个人的。 因为整个七弯巷就他一家接木工活,价格公道,而且手艺很好,在这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 黎翀对于宫里请外面的木匠做活开始是觉得有些奇怪。 转念一想,谢明峥基本上把能削减的人都削了,如果只是修理一点损坏的东西,也的确没必要麻烦工部,走那么多流程。 他避开人到了地方,抬手敲了敲大门。 “哪位?”院内传来老人询问的声音。 黎翀道:“方老,您东西落我那了,我给您送回来。” 老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喊道:“笙儿,去接下客人。” 方笙点点头,将湿衣服放回盆中,擦了擦手上的水,小跑着到门前,将门打开。 借着窗户透出的微弱光亮,方笙勉强看清了来人的长相。 许是黎翀不苟言笑时本就有着属于军人的压迫感,再加上眼角的刀疤,乍一望去,更是让人有些害怕。 “你、你好。”方笙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吓到眼前的少年,黎翀微微笑了下,将手上的箱子递上前,小声道:“公公托我将箱子交给你们。” “多谢,麻烦您了。”方笙接过箱子,有些紧张地客套道,“要不进来喝杯水吧。” 黎翀正要拒绝,就听屋里的老人慢慢走出来问道:“落的什么东西啊?” 方笙回头道:“是给贵人做猫爬架的赏钱。” 猫爬架? 黎翀将脚收了回来。 他没见过猫爬架,但听名字就能明白,是给猫用的。 整个皇宫,谁不知道皇帝特意让人从域外买了只波斯猫送给皇后娘娘解闷。 一想到这两人可能见过假安阳公主,黎翀激动的指尖都在颤抖。 “我是有点口渴了,叨扰了。” 方笙原来只是随口客气两句,没想到对方居然真是要进屋喝水,顿时有些慌了,目光求助地看向了老人。 “笙儿,把东西放屋里,然后去泡壶茶来,茶叶用我柜子里的。” 方笙如获大赦,兔子似的跑开了。 老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笙儿这孩子只是有点怕生,并不是对您有什么意见。” “无妨。”黎翀道,“我以前有个朋友,也是这样。” “生人一多,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我们不在的时候,他就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玩木头。” 方柘看着黎翀,道:“您一定很喜欢您的朋友。” 黎翀愣了下。 老人道:“您提起他时候,表情特别温柔。” 黎翀轻轻叹了口气,笑了笑:“是。” 方柘道:“她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姑娘吧。” 黎翀没有解释老人的误会,两人边说边进了房间。 方笙拎着烧好了热水的壶回到屋内,从柜子里取出茶碗,捏了点茶叶放进去,然后直接将热水倒到碗中。 黎翀望着面前的热茶,刹时愣住了。 “笙儿,之前爷爷是怎么教你的,”老人痛心疾首道,“那些烂茶叶这么泡就算了,柜子里那罐可是上好的龙井。” “真是暴殄天物。” 方笙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扣着手指道:“这样比较快嘛,而且也是有茶叶味的。” “咱们平头老百姓,不怎么讲究这些,让贵客见笑了。”老人起身道,“老朽重新泡吧。” 原来不是只有小棠喜欢这样图省事啊。 黎翀抬手按住了方柘,道:“不妨事,我平日也是这么喝茶的。” “说实话,我喝不出太大的区别。” 方笙望向黎翀,心中暗道:看来他也不是很可怕的人。 黎翀吹去浮沫,小啜了一口茶水,将话题拐到了正事上:“我刚才听老人家说猫爬架,那是什么东西?” 老人有些迟疑。 “我没有其他意思,”黎翀扯谎道,“朋友家的小花猫快下崽子了,我挺喜欢的,就跟他预定了一只。” “但我之前也没养过,不知道该给猫咪准备什么。无意间听到您的话,所以有些好奇。” “如果、如果方便的话,也想给我家的小猫订做一个。” “这样啊。”老人顿时卸去了戒心,想了想那位公公只是交待不能提自己是给谁干活,却没说不能讲做了什么。 方笙见他们聊起了猫爬架,忍不住插嘴道:“是个很有趣的东西,米饭很喜欢,我觉得其他猫猫也会喜欢的。” 少年卖力地形容着猫爬架的样子,黎翀装作认真听的模样,心道:果然是给皇后娘娘找的。 但如果皇后是顾棠,这么简单的东西,他完全可以自己解决,何必还要专门请人来做。 “这个猫爬架是你们想出来的吗?真厉害。”黎翀故意套话道。 方笙没什么心眼,果然着了道:“不是,是那个姐姐想的。” “不过,她似乎对榫卯不太了解,也没怎么做过木工活,所以,弄了许多失败品。” 黎翀听到这里,心里有几分失落,又有几分庆幸。 他摸了摸装在袖袋中的木球。 论做这些机巧物件,他还没有遇见过比顾棠聪慧的,断不会有他做不出来的情况。 这个假公主,看来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得到了答案后,黎翀便没有继续逗留的心思,客套了两句后,便起身告辞。 方柘正要站起来送人,被方笙抢先了:“爷爷,我来送吧。” 说着,少年跑到屋外,追了上去。 第24章 两人走到院门口时, 方笙伸手拉住了黎翀的衣袖,黎翀愣了下问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那个……那个……”少年一紧张,又开始结巴了。 许是性格与顾棠有些相像,黎翀不由多了几分怜惜之情。他抬手摸了摸方笙的脑袋道:“不急,慢慢说。” “就是,如果您的朋友,生的小猫多的话,可以帮我要一只吗?”方笙道,“我会准备好盐巴当聘礼,不会委屈小猫的。” 黎翀当场一懵,赶紧找理由推脱道:“你不是说,那位姐姐答应生小猫会送你一只吗?” “米饭生不了小猫的,它是只公猫。”方笙叹气道,“我是怕姐姐失望,所以应声的。” “呃……” 方笙见他迟疑,有些失落地扣着手指:“如果您不方便,就……就算了吧。” “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不知为什么,黎翀突然想起,有次忘记给顾棠带宫外的小玩具时,对方也是这样的表情。 委屈,又装作不在意。 他脑子一热,立刻道:“不是。我是想着,朋友家的猫没那么名贵,只是普通的小花猫,怕你不喜欢。” 方笙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不会的,我都喜欢。” “行,那等小猫出生了,我给你送一只。” “嗯,谢谢。” 等院门关上,黎翀抬手抱着脑袋蹲了下来。 他该去哪里找只怀孕的母猫! 紫薇宫中,趴在床上的顾棠从一堆绒毛中抬起头,看向小太监,不可置信道:“谢明峥说他喜欢猫?” “是的,殿下。” “不可能!”顾棠拔高声音,“他都不吸米饭的!” 福禄公公看着被顾棠压在身下,一脸身无可恋的白猫,实在没好意思讲,像殿下您这么变态的,他也是第一次见。 “也许是陛下比较顾忌脸面,毕竟他是一国之君。” 顾棠翻了个身,将白猫抱在胸口:“或许吧。” “唔,那送他什么好呢?最好有猫猫元素的。” “不如送他一根精装版的逗猫棒吧,保证米饭喜欢。” 福禄公公:“……” “我开玩笑的。”顾棠摆摆手道,“小福禄,谢明峥最近有缺什么吗?” “缺钱。”福禄公公一本正经道。 顾棠望着小太监嘴角的笑意,知道他也是在说笑,配合地点点头,语气郑重地回道:“嗯,我也缺。” 两人相视一乐。 福禄公公认真地提议道:“我昨个瞧见陛下腰间的荷包好像抽丝了,要不殿下您给陛下绣个有猫咪图案的荷包吧。” 也好让陛下在臣子面前,把夫妻恩爱的戏码继续唱下去 第24章 礼物 顾棠并不知道古代的刺绣是怎么搞的,但是他在大学的时候,绣过十字绣。 那时候十字绣特别流行。从几米的大幅,到手指大小的挂件,什么图案什么类型的都有。 顾棠当时正痴迷某纸片人女主,路过学校的超市时,脑子一热,买了一个回来,还像模像样的绣完了。 那个挂件只在他的手机上挂了一个月。倒不是坏了,也不是被人笑话了,而是他爬墙了。 顾棠寻思着,都是绣,应该差不了多少。就他这天分,不是分分钟就学会了。 “行!”顾棠爬起来,“就给他整个荷包。” 福禄公公惊讶地看着他,许是没想到顾棠对自己这么自信。 他印象中,不管是太子殿下,还是安阳公主,都没有绣过东西的经验。 “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找块布?”顾棠道,“还有针和线。” “呃,据奴婢所知,我们应该先画个图样。” “哦哦。”顾棠跑到书桌前,翻出纸和笔,坐下后颇为豪气道,“小福禄,研墨。” “哎。” 顾棠用毛笔沾了墨,成竹在胸的提笔画了起来。 首先,是两个三角耳朵,然后画个大圆圈,点两个黑点点,躺3的嘴巴,最后左右再加三根胡须。 “怎么样?”顾棠拿起纸问道,“像不像米饭?” 福禄公公看了眼和三岁稚童水平差不多的画,沉默了好久,道:“奴婢觉得,米饭可能不太想承认。” “我觉得挺像的。”顾棠自我感觉良好,“一看就是只白猫。” 可不是嘛,您也没上色啊。 福禄公公委婉地劝说顾棠放弃这个图样:“殿下画的米饭非常有神韵,不过,绣出来的效果可能不太好。” “要不奴婢找人替殿下画一个吧。” 顾棠沉默了一会,道:“真的不好看吗?” 小太监笑了笑,没说话。 福禄公公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是考虑过顾棠做的荷包不太精致的情况。 但是,正是有瑕疵才能显得皇后娘娘的心意,和陛下对她的宠爱。 这个前提,是荷包只是不好看,而不是过于诡异。 “行,你找人画吧。”顾棠妥协了,顾棠放弃了。 虽然他的确觉得自己画的q版猫猫头,丑萌丑萌的,但情商顾棠还是有点的。 福禄公公的动作很快,约莫一个时辰就找人画好了图样。 白猫慵懒地在花丛下蜷成一团,两只蝴蝶在它身旁飞舞着,画得活灵活现。 顾棠拿到后怔怔地看了许久。 “殿下不满意?”福禄公公道,“要不奴婢找人重新再画一个?” “不是。很满意,特别好看。”顾棠道,“好看得好都想裱起来挂墙上了。” 福禄公公有些疑惑:“那……” “只是这,一看就是我绣不出来的模样。”顾棠皱着脸望向小太监道,“还是别糟蹋东西了。” 福禄公公劝道:“殿下也不必如此自暴自弃,可以先试试看嘛。” 半个时辰后,小太监看着那一团乱七八糟的针脚,和完全看不出是什么的线块,非常想穿回去,扇劝话的自己一个嘴巴子。 顾棠将布片裹了裹随手扔进纸篓中,感叹道:“这件事告诉我们,方向不对,越努力越悲伤。” “还是换个礼物吧。” 主仆二人苦思冥想了许久。 “或者,”福禄公公试探道,“可以给陛下雕个猫咪的摆件或是镇纸之类的” “有个形状就行,不必雕刻得很细致。” “比如,殿下您之前画得那样。” 小太监非常自觉地降低了标准。 顾棠琢磨了一下:“有可行性。” 于是,福禄公公又去太子之前的房间挑了几块木头和刀具。 两人吭吭哧哧地忙活了一下午,倒是真雕出了个大概的动物模样。 就是那玩意吧,你说它像猫,也像;像狗,也行;像熊,也可以…… 总是,但凡是四足长耳朵的,看起来都有点意思。 忙活了一天,顾棠实在是有点累着了,也懒得折腾了:“就它吧。” “心中有猫,看啥都是猫。” “谢明峥要是看不出来,说明他不够爱猫。” 福禄公公对顾棠的手工活计也不敢再抱有什么期望了。 这帝后的恩爱,不秀也罢。 就在两人拍板的时候,谢明峥突然推门走了进来。 他打开柜子,从里面找了本书,拿起就准备离开。 经过桌子时,视线不小心扫到那堆木屑和端坐着的木头摆件。 谢明峥停下了脚步,扭头看了过来。 顾棠承认,当时他有点小紧张。 然后,谢明峥慢慢皱起了眉,道:“猫爬架不是做好了吗?屋里怎么还有垃圾?” “小福禄,让人快点收拾干净。” “不是垃圾,”顾棠颤抖着手指了指自己雕好的那块木头,可怜巴巴道,“这个是我做的……” 谢明峥闻言,意识到自己刚才可能说错话了。 他伸手拿起摆件,试图夸赞两句,看了半天,疑惑道:“这葫芦怎么还长疙瘩?” 顾棠沉默了片刻,道:“啊,我还没刻完。” 谢明峥又琢磨,葫芦和福禄的发音很像,应该是送给福禄公公的东西,于是又道:“嗯,挺适合小福禄的。” 小太监:“……” 谢明峥似乎有些着急,说完把东西往桌上一放,又匆匆离开了。 顾棠拿起摆件,用锉刀几下削掉了四肢和耳朵。 然后发现,确实挺像葫芦的。 “送你了。” 顾棠将木头塞到小太监手里,抱起米饭躺回了床上。 福禄公公捧着手里的木葫芦,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道声:“多谢殿下赏赐。” “那,陛下的……” 顾棠摸着白猫:“明天再说吧。” 谢明峥合上最后一个奏折,抬手摸了摸僵硬的脖颈,终于将脑袋空了出来。 这时,他忽然记起小太监提过,顾棠要给他准备谢礼。 第25章 谢明峥想到这事,不由恍了下神。 他明确知道,自己不该与顾棠太过亲近,但感觉这种东西,向来是蛮不讲理的。 他有些期待顾棠会送什么给自己,期待的甚至连回暖阁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此时,谢明峥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谢明峥推开门。 里间的油灯熄着,显然顾棠已经歇下了,只有小太监像以往那样守在外面等着他回来。 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桌上摆着热乎的宵夜。 谢明峥坐下,喝了两口,环视了一圈,也没看到多了什么东西。于是,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他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殿下早上想要给您绣荷包。” 谢明峥瞥了眼自己的腰间:是该换个新的了。 “但是,实在绣不来,所以丢了。” 明日让人直接从库里挑一个吧。 “下午,殿下又想给你雕个猫的摆件。” 政厅的书桌很大,放个小玩意也没什么问题。 “但是,刻的不太像。”福禄公公顿了顿,似是犹豫了好一会道,“于是改成葫芦,送给奴婢了。” 谢明峥舀粥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半晌扭头看向小太监:“那是猫?” “是。” 谢明峥:“……” 也是,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太子,指望他能做出什么“惊喜”才奇怪。 真是昏了头了。 谢明峥觉得,每次碰到顾棠的事情,自己好像总是要跟着犯傻。 何必呢,本来就是个试探的把戏,哪里需要道谢。 该结束这个闹剧了。 谢明峥放下勺子,看着一桌子的菜,没有丁点食欲:“你明日告诉他,朕喜欢喝白开水。” 第25章 礼物2 白开水? 这敷衍得简直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 福禄公公心里吐槽着,但也只能在心里吐槽一下。 然后自己琢磨着,怎么和太子殿下讲,才能显得不那么弱智。 “唉,我当时为什么要选择留下来呢?”小太监心酸地叹了口气,“拿钱回去养老不好么。” 顾棠翻了个身,脚一蹬,踹到了睡在床脚的米饭。 白猫不爽地纵身跃起,狠狠砸在了顾棠的胸口,然后翘着尾巴跳下了床,走到食盆前拍了拍碗。 小太监将早就准备好的肉放进碗中,然后去里间伺候“皇后娘娘”起床。 被砸醒的顾棠揉着眼睛坐起身,看着候在旁边的福禄公公,嘟囔道:“小福禄,你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怎么苦着张脸?” 福禄公公心中一惊,赶快换上张笑脸,道:“殿下看错了,奴婢哪有苦着脸。” 顾棠还有些迷瞪,“哦”了一声,打着哈欠走到铜盆前。 洗完脸后,人清醒了不少。 福禄公公正想着怎么开口说“白开水”的事情,就听顾棠兴奋道:“对了,小福禄,我知道送什么给谢明峥了!” “哎?殿下要送什么?” 顾棠“嘿嘿”笑了两声,抱起吃完饭正在舔猫的米饭,嘀嘀咕咕地说道:“就是……” 听完太子殿下的“高见”后,福禄公公忍不住腹诽:在敷衍彼此的这件事上,你们倒是非常相配。 “小福禄,你觉得怎么样?” 奴婢觉得不怎么样。 “殿下聪慧至极,”小太监笑道,“真是个好主意。” 今日各地采选的宫人陆续送往帝都,最早的一批明日便能到了,所以也要开始着手分配这些新的宫人。 贴身伺候的宫女和太监,谢明峥自然是要过过眼的。但若连其他地方的安排都要插下手,那他这个皇帝未免也太“事事躬亲”了,怕是两三年就得累死。 如今担任大内总管的福禄公公无疑是第一人选。 只是,小福禄本来就有许多要管的事情,再将此事交给他,怕是连觉都不用睡了。 但若交给自己带来的亲卫,无论是身份还是品级,都不合规矩,上朝时又得被揪着说事。 眼下,最好的办法是让福禄公公处理新入宫人的事情,顾棠那里先换成自己的影卫照看。 十二影卫留下的六人中,谁比较合适呢? “老三。”谢明峥望向旁边坐在软垫上看书的侍卫。 老三与谢明峥有师徒情谊,无人在场时,两人相处得便比较随意。 谢明峥问道:“小七这几日可有事情?” 侍卫站起身疑惑道:“陛下找小七做什么?” 谢明峥将情况简单说了下:“我想让她照看几天顾棠。” 老三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奇怪起来,劝说道:“陛下,你不如换成小五吧。” “小七做事比较细心,又是姑娘家。”谢明峥道,“让其他男人去伺候皇后,有些说不过去。” 老三坚持道:“那就让小五穿女装去。” 谢明峥有些懵。 老三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陛下,您若想安稳度过这几日,千万不要让小七去。” “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谢明峥没有坚持,也没有询问原因,道,“你通知小五准备一下,明日开始接手,大概五六天就能结束。” 老三松了口气:“好。” 谢明峥处理完折子,已经是午夜了。他起身回了暖阁,意外地发现顾棠居然还没有睡。 顾棠趴在餐桌前,哈欠连天,眼都快睁不开了。 “怎么了?”谢明峥问道。 福禄公公的表情有些怪异道:“殿下给您做礼物,特意等您回来。” 谢明峥在旁边坐下,心道:烧个白开水,还要等我回来亲自喝给他看不成? “殿下!殿下!”小太监用手肘捣了捣人,喊道,“陛下回来了。” “啊?”顾棠还迷糊着,整个人反应慢上了几拍,许久才回过神。 他拍了拍脸,从口袋里掏出个明黄色的香囊,递给谢明峥:“喏,这个给你,谢谢你找人帮我做猫爬架。” 谢明峥接过香囊左看右看,怎么看这上面刺绣的手艺,都像是库里那批云州绣娘做的,送上来的贡品。 “这是……你绣的?” 顾棠闻言摆了摆手:“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我能绣成这样,下辈子投抬再说吧。” “那是……你亲自挑的?” “不,我让小福禄随便拿的。” 谢明峥:“……” “所以,你做了什么?” 顾棠凑近道:“你捏捏,不觉得里面的东西,手感和普通的香囊不太一样吗?” 谢明峥按了两下。是不太一样,好像更柔软些。 他放到鼻尖嗅了嗅,没什么味道。 “你装了什么?” 顾棠眼睛亮了起来:“你猜?” 说实话,谢明峥第一反应是棉花。 但装棉花实在算不上什么礼物吧,又不是顾棠亲手种的。 谢明峥摇了摇头。 “你打开看看,”顾棠得意地笑着,“你绝对猜不到的。” 谢明峥被说得愈发好奇。 他拆开香囊的系带,从里面掏出了一团搓圆的毛球。 白色的。 谢明峥:“……” “这可是我在米饭身上梳了一天的毛才攒出来的!”顾棠激动地问道,“怎么样?喜欢吗?就算米饭不在你也可以捏捏它,假装自己在撸猫。” “等以后米饭换毛,就能梳更多的毛填充在里面,手感会更好的。” 谢明峥忽然明白,为什么福禄公公的表情看起来那么奇怪;也明白了为什么今天回来,没看到白猫在屋里瞎溜达。 顾棠见谢明峥半天没反应,疑惑道:“你……难道不喜欢?” 谢明峥把毛团塞回香囊里,系到腰间,面无表情道:“不,我很喜欢。” 他以前从未觉得等别人送礼,是一件这么难熬的事情。 就让这事到此打住吧。 “喜欢就行。”了了一桩心事的顾棠也撑不住了,赶紧爬回床上,两眼一闭,瞬间入睡。 谢明峥摇摇头,叹了口气。 福禄公公站在一旁,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一个说词:“殿下平日里最疼爱米饭了,今天为了做这个香……猫毛囊,把米饭都梳得生气了。可见,对陛下的事情,还是格外的上心和在意的。” “小福禄,”谢明峥道,“我与他终究是逢场作戏,你其实不必如此费心地打圆场。” 福禄公公愣了下,随即道:“是,是奴婢想得太多了。” “对了,明天开始新采选的宫人要进宫了,此事就交给你处理。”谢明峥道,“至于顾棠这边,我会安排其他人看着。” “奴婢领旨。”福禄公公行完礼,道,“陛下,冒昧地问一句,是何人接替了伺候娘娘的事情?是否需要奴婢与他细说一下平日需要注意的事情。” 谢明峥想了想道:“也好。” 第26章 随即冲着门外喊了一声:“小五,进来。” 话音刚落,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少年推门走了进来。 他的两腮鼓得像球一样,显然刚才在吃东西,还没来得及咽下。 福禄公公莫名有种预感,这小孩,说不定和殿下非常处得来 第26章 憨味相投 顾棠自穿越过来后,除了兵变的那日,基本都是睡到自然醒。不过,因为晚上没有娱乐活动,他大多数的时候睡得也很早就是了。 但若不小心超过了辰时,小福禄便会将他叫醒,要不会错过了吃早饭的时间。 昨日为了给谢明峥送礼,顾棠熬得有点久,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经快巳时末了。 顾棠有点奇怪,起身喊道:“小福禄?”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有个含含糊糊的声音回道:“福禄公公这几天有事,陛下让我来伺候你。” 谢明峥愣了下。 咋没人和他说这事呢? 随即琢磨下,应该假不了。否则,现在该是在簇拥他登基才对。 他撩开帘子,一抬头就看到个穿着宫女衣服的少年坐在桌子前,正往嘴里塞着灌汤小笼包。 那是顾棠特意吩咐,钦点的早餐。 笼屉里就剩下两个,他顿时急了:“你你你,你给我留点啊!十几个呢。” “我看你没起,以为你不吃了嘛,”小五理直气壮道,“小福禄又没和我说我在哪吃饭。” 顾棠一手捏起一个直接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道:“你吃其他……” 他望了一眼桌上已经空了的食盒,生生改了口:“你也太能吃了吧。”再看了看小孩的年纪,叹气道,“果然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虽然顾棠壳子的年纪只比小五大几岁,但灵魂却接近十岁,难免把小五当成小孩子看,自然也不会真的计较什么。 “算了算了。”顾棠走到脸盆前,洗漱的水倒是都准备好了。 小五在后面盯着他看了好一会道:“要不我去看看还有什么吃的,给你拿点?” 这个点,御膳房该准备午饭了,不知道有没有剩下的糕点。 “算了。”顾棠摸了摸腰,“最近一天三餐顿顿没落下,又没办法出去运动,感觉都胖了,少一顿两顿也无所谓。” 小五闻言,好奇地上手圈了下道:“还好,就是都是软肉,练结实就行了。” “你要不要和我学打拳?” 顾棠两辈子没感受过肌肉是什么,一听顿时就心动了。 哪个男人不想要八块腹肌! “打拳要多久会有肌肉?”顾棠凑近问道,“打拳不是双臂用力吗?腹部也会长肌肉?” 小五把衣服一撩,拍拍邦邦响的小腹。 比什么说辞都有说服力。 “来来来。”顾棠瞬间像打了鸡血。 小五面不改色,单手轻轻松松地举起差不多几十斤实木圆桌,将它挪到了角落。 顾棠带着几分艳羡地夸赞道:“厉害啊!” “不值一提。”小五走到外间中央,将裙摆扎进腰里,“看好了啊。” 顾棠点点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少年。 小五双手起势,非常帅气地打了套拳。拳拳生风,一气呵成,光是用看得就能感受到力度。 “怎么样?看清楚了吗?”小五打完,扭头问道。 顾棠点点头。 看得特别爽,跟看武侠剧似的。 “记得多少?” 顾棠眨了眨眼,缓慢地摆了个起手势。 然后和小五大眼瞪小眼。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啊。” 小五:“……” “这样吧,我打的慢些,你跟着学。” “好的好的。” “双手握拳,起势,摆好预备姿势。”小五一边讲解一边动作缓慢地演示着,“马步,冲拳……” 顾棠没站稳,一屁股坐地上了。 小五:“……” “你这底盘也太不稳了。” 顾棠爬起来,拍拍衣服:“你不懂,我这两辈子最大的运动就是睡觉翻身。” “那就先从扎马步练起吧。” 十分钟后,顾棠坐了下来:“算了,我可以做广播体操锻炼身体。” 小五疑惑道:“什么是广播体操?” 顾棠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糊弄道:“就是一个武林秘籍的名字。” “武林秘籍?”小五来了兴趣,“你打个我看看?什么秘籍连你这种废物都能使。” 顾棠:虽然我是很菜,但是,你不觉得自己说得太直白了吗? 在小五的软磨硬泡下,顾棠喊着“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将广播体操演示了一遍。 看完后,小五发表了一下感想:“的确适合毫无基础的人强身健体。” “但这点强度,腹肌是不可能的。” “随缘吧。”顾棠摆摆手,“等我哪天高兴,多做几个仰卧起坐好了。” 小五:“我师父说,说这种话的,这辈子都练不成高手。” “没事。”顾棠心道,我看着这片场也不像是武侠剧,不是高手问题也不大。 顾棠换好衣服,坐到梳妆镜前,道:“先帮我把头发盘起来。” 不需要出席什么场合时,顾棠也懒得画妆,将头发梳起,也是嫌长发披着有些热。 “哦。”小五走过来道,“福禄公公教了我一个最简单的发髻,你等下,马上弄好。” 小五先梳了个马尾,然后拿起根碧玉簪准备盘头发。长发刚转了两圈,就听“咔嘣”一声,簪子断了。 顾棠:“小福禄说,这簪子要两三百两。” “那也太差了,一撅就断,不值。等等啊,我换一根。” 小五又拿了根羊脂玉的,一分钟后,“咔嘣”一声,又废了一个。 “这根五百两。”顾棠:“要不,换根金的吧。” 小五沉默了一会,挑了根造型比较华丽的凤簪。 然后,“咔嘣”一声,凤凰的翅膀折断了。 顾棠起身,走到餐桌前,拿了两根筷子,用布随便擦了擦:“用这个吧。” 小五犹豫道:“你确定?” “至少掰折了不心疼。” 这次倒是顺利地一次就成功了。 顾棠看着手上的剩下的那根筷子,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和钱有仇?” “我又没有成过亲,也是第一次替人盘头发,失手很正常嘛。”小五道,“明天,明天我肯定一次就能成功。” “不说明天了,先说说我们的午饭吧。” 小五鼓励道:“忍一忍,还有半个多时辰就能午饭了。” 顾棠侧头望着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少年,问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小五道:“陛下说,男人不适合在暖阁活动,所以让我假扮成宫女。” 顾棠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年毫无责任心的女装,道:“反正都是假扮,为什么不扮小太监呢?” “你这样也不像宫女啊。” 小五呆愣了许久,猛一拍巴掌:“对啊!我又没和谁成亲,做啥非要扮女的?!” 顾棠微微一笑,摊着手耸了耸肩。 虽然福禄公公将需要做的事情详细地列了出来交给小五,但谢明峥一想到小孩那跳脱的个性就有些放心不下。 万一两人闹了矛盾…… 也不知他是担心小五多点,还是担心顾棠多点。 所以,谢明峥将紧要的事情处理完后,匆匆赶往紫薇宫。 他走到暖阁门前,没听到屋里有什么奇怪的动静,心下稍安,抬手推开了门。 然后就看到顾棠正一脸坏笑地将小五压在地上,扒着他身上的衣服,嘴里还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你叫啊,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救你!” 小五在地上打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谢明峥的火气莫名就上来了,不爽地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他,一致地眨了下眼睛,异口同声道:“换衣服啊。” 第27章 梳发 谢明峥把小五提溜了出去,一脸严肃地问道:“你们今天都做了什么?” 小五无辜道:“没做什么啊。” “早上起来洗漱吃饭,吃完饭顾棠说要学打拳,学了没一会他就放弃了。当时离午饭还有一会嘛,我们就想找找有没有什么不耗体力的好玩的事情,然后玩了斗蛐蛐。” 说到这里,小五特意补充道:“他没出去,是我到外面抓的。” “斗了一会觉得没意思,我们开始玩抓石头。”小五怕谢明峥不懂,讲解了一下,“就是把一个石头抛起来,然后抓桌子上的石头,再去接抛的那颗石头。” 谢明峥:“……” “玩了一会又腻了,我们就玩五子棋。” “你知道什么是五子棋吗?” 谢明峥:“……” “用围棋就能下,横竖斜先连成五颗棋子的是赢家。”小五疑惑道,“这比围棋简单多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把都没有赢。” 第27章 谢明峥道:“规则简单并不代表下起来简单。” “因为我一直输所以不想玩了,于是又搞了个叫大富翁的游戏。”提起这个时,小五明显兴奋起来,“这个也是顾棠想出来的玩法,特别有意思。” 谢明峥抬起手打断了小五的话:“好了,我没兴趣。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他会扒你衣服?” “没什么,就是我玩大富翁输了的惩罚。”小五道,“本来只是要换小太监的衣服,然后他突然扑上来闹我。” “反正大家都是男的嘛,又是在屋里,也没其他人。” 小五疑惑道:“你为什么要生气啊?” 谢明峥:“……” 除了闹得疯了点,的确没耽误什么事。 “以后注意点。万一突然有人要见皇后,刚才就露馅了。” 你肯定会拦着不让别人见的,拦不住也会让人事先通知一声的。小五在心里反驳着,嘴上却立刻服了软:“明白,主子!不对,明白,陛下!” “以后我们绝对不乱搞。” 谢明峥:“……” “行了,去把午饭拿过来。”谢明峥对于这个差不多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孩还真的有些没辙,寻思着反正也就顶替几天,不出事就由着他高兴吧。 小五拔腿正要往御膳房跑,又被谢明峥抓住了后衣领:“把你的衣服头发理好再去。” 等小五离开了,谢明峥这才推门进了暖阁。 顾棠倒是很乖觉,已经将屋里收拾妥当,穿戴整齐地坐在凳子上,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谢明峥打量着,脸上突然露出个古怪的表情。 顾棠连忙低头看了下,穿的没什么问题啊? “怎么了?”他问道,“哪不对吗?” 谢明峥走近,摸了下顾棠头上的“发簪”:“筷子?” “哦这个啊,”顾棠道,“小五手劲有点寸,掰断了好几根特别贵的簪子,我怕再掰下去皇后娘娘得破产,所以用筷子试试,结果就顺利盘好了。” 谢明峥叹了口气道:“去梳妆台前坐好。” “哎?哦。”顾棠一想起刚刚谢明峥把小五叫出去时的脸色,立刻听话地坐到了镜子前。 谢明峥走到顾棠身后,拔下了他头发的筷子,漆黑的长发瞬间散落了开来。 不等顾棠开口,谢明峥拿起了梳子,将长发梳顺后,双手非常灵巧盘了个漂亮的堕马髻,然后从首饰盒中拿出一套金饰簪上。 瞬间,顾棠就变回了那个漂亮高贵的皇后娘娘。 顾棠稀奇地摸了摸发髻:“你居然会梳发髻?!” 谢明峥放下梳子,走回餐桌前坐下,轻描淡写道:“以前常帮母亲梳头发,多少会一些。” “帮妈妈梳头发啊。”顾棠闻言顿时晃了神。 他妈妈长得特别漂亮,也有着一头人人艳羡的长发,发丝细软柔顺,摸上去像绸缎一样。 顾棠依稀记得小时候妈妈总会打扮得特别好看去学校接他,老师同学们的夸赞让他觉得很骄傲。他那时的愿望还是长大后要当托尼老师,给妈妈做各种漂亮的发型。 想想真是可笑。 后来父母背着他各自有了小家庭,不论他如何讨好,也得不到丝毫关注。两人撕破脸皮后,更是将“嫌弃”两个字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甚至在吵架时,当着他的面说出“如果没有生下顾棠,自己如何如何”的话。 谢明峥见顾棠在那发呆,开口道:“想什么呢?” 顾棠回神,笑眯眯地坐到谢明峥旁边:“没什么,感叹一下陛下手艺真好。” 谢明峥一看就知他没有说实话,却也不好追着问,轻轻哼了一声便结束了对话。 小五恰好拎着食盒回来了,顾棠看到他双手各拿了两个食盒,愣了下问道:“你今天在这里吃饭?” “嗯。”谢明峥道,“下午也会呆在暖阁这边。” 顾棠和小五同时变成了苦瓜脸,就像你听到两节自习课你班主任要坐你旁边看你写作业。 “怎么?朕妨碍你们作妖了?” “没有没有,”两人默契的一起卖乖,“荣幸之至,特别高兴。” 小五在他们吃完后,包圆了桌上剩下的所有饭菜,胃口大的顾棠觉得他去开大胃王的直播都不用搞什么视角错觉。 谢明峥将书桌稍稍整理了一下,让小五把政厅里没有处理完的折子全部搬到了暖阁。 顾棠则挑了本话本,一边看一边踱步消食,溜达了半个多小时,睡意便涌了上来。 顾棠强扭着米饭躺到软榻上,闭眼睡起午觉。白猫挣扎了一会放弃了,趴在他身上也闭上了眼睛。 小五呆着无聊,憋不住跑出去找老三下五子棋。 房间安静了下来。 这几日难得太平,谢明峥手上的折子少了不少,不等顾棠睡醒,就都处理完了。 他起身四处看了看,不过半天的时间,屋内就多了不少东西。 谢明峥在柜子里找到了一张画着许多方格的纸,估摸着大概就是小五说的“大富翁”的游戏。 虽然上面写的字能看懂,却猜不出来要怎么玩。 就在谢明峥盯着纸张猜测时,输惨了的小五捧着受伤的心灵又回来了。 “主子,你看什么呢?”小五好奇凑上前,“哦,大富翁啊。” “你想玩吗?” 谢明峥一脸不屑地塞回柜子里:“没兴趣。” 小五拉着他央求道:“顾棠还在睡,你陪我玩会嘛。” 谢明峥立刻将图纸取了出来,铺到了外间的餐桌上,道:“就玩一会,你也学着看点正经的书。” “嗯嗯。”小五敷衍地应着,将其他的道具取出,讲解了一下游戏的规则。 两人掷着骰子,一边闲聊似的说着话。 开始只是谢明峥寻问小五功课的情况,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拐到了顾棠身上。 小五拿着棋子向前走了三格,停在了名为“替身”的格子上。 这个格子的效果是接下来的路上,可以用替身抵挡一次惩罚。 小五似是想到了什么,抬头望向谢明峥,小声问道:“主子,顾棠一定要死吗?” “如果他不是顾启的儿子,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第28章 朕改主意了 如果他不是顾启的儿子,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这个问题,谢明峥从未想过。 或者说,他不愿意去想。 关于顾棠身上的疑点,福禄公公提过不止一次,谢明峥自己也曾察觉到不对。 毕竟顾棠的表现,毫无演技可言。但凡换个人换个开场,他都已经被吊起来烧上十回八回了。 谢明峥不是不在意,所以他问过福禄公公,太子有没有被调包的可能。 得到的答案是:没有。 性格的改变是中毒后发生的事情,而这前后之间,太子不在福禄公公视线的时间不足以支撑他逃离皇宫。况且,太子有什么理由要突然逃走? 那太子有可能在兵变那天成功出逃吗? 答案也是:没有。 且不提福禄公公按照计划将太子带到安阳公主的寝宫时,周围早就埋伏了亲卫守得严严实实,单是防止宫内其他人跑出去求援,四扇宫门更是在谢明峥诸多心腹的监视之下。 至于皇宫里的密室,早年间确实有一条,就在皇帝寝宫中。但因为曾经有人利用这条密道刺杀,还差点成功,顾启就把它用石头堵死,灌上泥浆封了。 属实是不管怎么想,太子都不可能是假的。 假设万一、万一这其中真的出了什么他们想象不到纰漏,太子被换了。 然而戏已开场,假的必须是真的,而真的他们也有一百种手段让他变成假的。 “小五,”谢明峥不太希望小孩接触这些阴暗的方面,只能意有所指的劝道,“顾棠不可以是假的。” “安阳公主”会在完任务后死去,太子殿下的尸身也会在适当的时候被发现。 小五没有听出弦外之意,反驳道:“我觉得他就不是太子。他浑身上下,除了穿的像个贵族,哪里都不像。” “说话、做事、就连想出来的那些奇怪的游戏都不像是皇宫出身的人。” 谢明峥叹了口气,道:“小五,你何必在此事上纠结?他是真是假和你又没多大的关系。” “有啊。”小五直白道,“我挺喜欢他的,我不想他死。” 掷出去的骰子在桌面上旋转着,然后慢慢停了下来。 红色的一点向上。 谢明峥拿着代表身份的棋子,许久没有动。 他前面的格子叫“帝王的权利”,可以强行“击杀”桌面上任一指定玩家,让对方回到起点重新开始,并没收所有财产。 小五顿时忘记了自己刚才说的话,庆幸道:“啊啊啊,幸好我刚才进了替身的格子,要不绝对要输了。” 谢明峥不由眉头一皱,有些烦躁道:“我也没说要使用帝王的权力。” 第28章 小五愣了下,没反应过来,道:“没关系,主子你不用放我一马,反正有替身挡灾。” 许是两人后面说话的声音有些大,差不多睡饱了的顾棠醒了过来,听到动静后抱着白猫走到外间。 “你们在做什么?”他打着哈欠问道。 “玩大富翁。”小五道,“你要不要来?不是说人多更好玩吗?” 顾棠立刻瞪圆了眼睛,把猫一放,跑去洗了把脸:“来来来。” 因为他的加入,两人原来的局便清空了。 谢明峥将棋子移到初始点,心中竟莫名觉得松了口气。 随即又觉得自己这般有些可笑,不过是个游戏罢了。 谢明峥侧头望向坐在自己和小五中间的顾棠。 大概因为最近不怎么运动,看起来长胖了点。以前略微凹陷的两颊变得圆润,窗外的光透过缝隙落在顾棠的脸上,依稀能看见浅浅的细小的绒毛,衬得皮肤更加通透温暖,看起来多了几分可爱。 用可爱这样的词去形容男人有些奇怪,但谢明峥第一眼的感觉确实如此。 眼睛倒是一如既往的明亮澄澈,开心时会迸发着别样的神彩。就像现在这样,亮晶晶的,带着满满的笑意。 鬓角附近的头发有些散乱,毕竟刚才睡了一觉,蹭散了几缕也很正常。 谢明峥不由自主地抬起手,将细软的碎发整理了一下。 他并不知道,此时自己脸上的表情有多温柔。 顾棠怔了怔,扭头望了过来。 四目交汇,彼此都有着对方喜欢的模样。 小五左右望了望对视的两人,默默抬手捂上了脸。然后,刻意分开的指缝中露出好奇的眼睛。 “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的。” 猛然回过神的顾棠抬手就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就你长嘴了是吧,看待会不虐死你。” 谢明峥仓促地收回目光,低头摆弄着骰子:“开始吧。” 三人在暖阁玩了一下午的大富翁,小五次次是第一个淘汰的,谢明峥和顾棠的胜负差不多是对半开。 吃完晚饭后,谢明峥被叫了出去。 叫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一天没有露面的福禄公公。 谢明峥知道,对方多半是来汇报今天宫人的情况,便没特意去政厅处理,只是在院中听小太监讲述。 “今日送来的宫人主要是丰州和临州的,总计一百人,筛选后留下八十六人。其中宫女五十人,太监三十六人,分别安排在……”福禄公公有条不紊地说着,“奴婢还留了四人,宫女和太监各二。他们的背景很干净,经历简单,既和原来的宫人没有同乡同亲之谊,也接触不到京中权贵,可作日后培养之用。” 谢明峥点点头。 之前策反福禄公公做内应时,谢明峥就觉得此人有情有义,而且很有主意、有脑子。 现在看来,做事方面也相当有能耐,细致谨慎,有条有理。 谢明峥感叹道:“不愧是宁王府里出来的人。” 福禄公公谦逊道:“陛下过誉了,只是处理些杂事而已,算不得什么本事。” “对了,你……”谢明峥话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似是有些犹豫迟疑,抬头望着宫墙外的攀进来的花枝出神。 福禄公公耐心地候在一旁,将呼吸声放到最轻,生怕打扰到了谢明峥。 许久,谢明峥接着问道:“你能确定,现在的顾棠,真是的是顾启的儿子,大梁曾经的太子吗?” 福禄公公顿时愣住了。 在他看来,这个问题他们早就达成了共识。 “有什么方法,可以确认他的身份吗?”谢明峥道,“朕不要似是而非的说法,要可以拍板的证据。” 福禄公公思索了片刻道:“确实有一个办法。” “只是,陛下为何突然……” 小太监没有继续问下去,他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疑问越界了。 “我挺喜欢他的,我不想他死。” 顾棠仿佛又听到了小五说的这句话。 “也许是,朕突然想给他一条生路了。” 第29章 入宫 黎翀站在宫门前许久没有走开。 今天是最后一批采选宫人入宫,前几批的人中他没看到莺儿。 如果这次还是没有,那么莺儿应该就是落选了。 他有些紧张。 说不上是希望莺儿落选还是不希望。 马车远远驶了过来,黎翀立刻打起精神。 车子在宫门前停了下来,他按例检查了通行文书和证明。 车里坐的又不是什么主子,自然要下来走进宫中。 黎翀打量着挨个跳下来的宫女太监,然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莺儿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只是飞快地眨了下眼睛,便低下头默默跟在队伍的后面向宫中走去。 黎翀在衣服上悄悄蹭了蹭掌心的汗。 后宫之中,关于采选的事情,愣是没露出半点风声。 宫人由谁安排,安排在哪里,无从打听,也不见有谁递出了消息,多半要等尘埃落定后才能知晓。 黎翀眼下只能祈祷莺儿一切平安。 新来的宫人穿过一个又一个宫门,走过一条又一条巷道,最终在一个比较偏僻的院落前停了下来。 其他人也许不清楚,莺儿却知道这是哪里。 这处院落叫浣洗庭,是以前专门用来惩戒犯错的宫女太监们的地方。 听说许多人熬不过去,死后便用草席裹一裹,从专门运输脏物的秽道中拉走,在不远处的山林中随意一扔,这辈子就算是结束了。 莺儿以前路过,偷偷看了一眼,就吓跑了,当天晚上还做了恶梦。 幸好安阳公主虽然有些任性,但心也软些。身边的宫人只要不犯什么大错重罪,很少往浣洗庭扔人。 怎么选在这里呢?莺儿怂怂地缩了缩身体,不会是一上来就要给个下马威吧? 就在莺儿胡思乱想时,院外响起了一串脚步声。 一名看起来年纪颇轻的太监在四名侍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带着他们进宫的姑姑立刻领头行礼:“见过总管大人。” 其他也学着姑姑的模样行了礼。 “起来吧。”福禄公公走向早就备好的桌子前坐下。 四名侍卫两名留在了院门口,另外两人依旧跟在小太监的身后。 莺儿从福禄公公一开口,脑子就懵了。 虽然太监都是尖细嗓,但相处久了,还是能辨别出不同的。 她一下就听出了总管的身份。 莺儿想过许多可能会和福禄公公碰面的场景,甚至做了好几套预案,就是没想到对方荣升大内总管,直接负责审查安排新入宫的宫人了。 完了,跑是跑不了了。 今天运气好点,踢出皇都;运气差点,说不定要小命直接交代了。 福禄公公拿起面前的册子,挨个点着名字上前核实信息,询问有什么技能等等,问完后也没有立即分派,只是让人换个位置候着。 福禄公公在上一个人名后画了个勾,接着点下一个:“冯小妹。” 莺儿硬着头皮走上前。 福禄公公倒没立刻打量他,只是按例问道:“老家是哪里的?” 莺儿头都快埋进胸口了,低着声磕磕绊绊地回道:“安、安平村。” 福禄公公微微皱起了眉:胆小,口齿也不利索,伺候人的事还是算了。 “会做些什么事情?最擅长的是什么?” “家务都会做,擅长针线活,缝补、绣花样都行,双面绣也能绣。” 福禄公公心道:可以先放在司服监培养一下。 “把头抬起来。” 采选宫女和太监虽然不像秀女对容貌那般讲究,但起码也得长得让人看着舒心。 福禄公公望向冯小妹。 莺儿硬着头发抬起脸,冲着小太监虚虚笑了下。 福禄公公惊得手里的笔都没握住,直接掉到了桌上,溅起一片墨点。 “公公,怎么了?”站在他身后的侍卫立刻询问道,手已经不自觉地扶上了配剑,“可是有问题?” 不过片刻间,福禄公公心念不知转了多少遍。 他摆摆手道:“无事。只是手腕有些酸软,一时间没握住。” 小太监捡起笔,犹豫了一会,将笔尖移到了下面的人名上:“过去候着吧,下一个,钱小福。” 莺儿走到人群后,这才觉得后背的衣衫都湿透了,浑身软得险些站不住。 福禄公公没有拆穿她。 是念旧?还是另有打算? 一直到晌午,福禄公公才将这些人审查完。 小太监起身道:“先开饭吧,结果咱家下午会过来通知。” 福禄公公离开了浣洗庭,莺儿才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等到开饭,她倒是有些明白挑在这里核查的理由了。 平日宫女太监用餐,都是打了饭食回住处吃。他们的房间从两人到十人的都有,端看宫女们的品级。 第29章 只有浣洗庭不一样。 这里吃的是大桌餐,一桌能坐上二三十人;睡的是大通铺,挤上十几二十人也不是问题。 反正是临时呆的地方,肯定此处更方便些。 福禄公公看着手上拟好的名册,桌上的饭菜都凉透了,也没有动一筷子。 他斟酌了许久,终是在上面加上了冯小妹的名字。 “你倒真是会给咱家出难题,”小太监将笔扔下,吹了吹纸上的墨,“既然跑了,就躲得远远的,何苦要回来?” “是呵,你为什么要回宫里?” 今日在艰难抉择的,除了福禄公公,还有一个人。 谢明峥好不容易清闲了两天,结果根本没办法好好休息。 他捏着装着猫毛的香囊,一发呆一下午又过去了。 “如果他是……” “如果他不是……” 谢明峥长长叹了口气,他究竟到底在怕哪个结果? “主子!”小五突然推开政厅的门,“你怎么还不回去啊?” 谢明峥猛得攥住香囊,塞回袖袋中,故作平静地问道:“有事?” “也没什么事,”小五道,“就是想叫你一起睡前玩会大富翁。” “两个人没有三个人有意思。” “想和我一起?”谢明峥似是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脱口问道,“是你想还是他想?” 小五被问得一愣:“啊,我们两个一起,不行吗?” 谢明峥揉了揉额头:“朕刚才忙晕了,不是那个意思。” “走吧。” 三人闹到了亥时,顾棠有些撑不住了。 “好了好了,今天到此结束,洗洗睡了。”他伸了个懒腰道,“小五,你叫人送热水进来吧。” 小五应声正要出门,被谢明峥拦了下来。 “宫里招了新人,浴池那边已经可以用了。”谢明峥微微握紧拳头,像是随口提道,“要去泡澡吗?” 顾棠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满脑子都是电视剧中杨贵妃用的超奢侈的华清池。 看起来就特别舒服。 “要要要!”顾棠道,“我要带什么去?” “不用,那边都有新备的衣物。” 小五眼巴巴地望向谢明峥:他也想泡汤。 谢明峥将他的脑袋扭向另一侧:“不行,被人看到会留下话柄的。” 小五瘪瘪嘴:“知道,等以后有机会出宫,我自己去找汤池。” 顾棠戴上面纱,兴奋地催促道:“我们走吧。” “太子殿下的右后腰处,有一颗红痣。太子殿下本人可能都不知道这件事。只要陛下您有办法查验,就能确定现在的殿下,是真还是假了。” 谢明峥耳边响起福禄公公的话,视线不由落在了顾棠的后腰。 他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目光坚定了不少:“走吧。” 他既动了这个心思,真假总要有个定论的。 第30章 大澡堂子的快乐 谢明峥所说的浴池就在暖阁这一侧最后面的房间, 牌匾上写的是“暖波殿”。 整个屋子被屏风隔成了两个空间。 靠门的外侧放着休息用的软榻和换洗的衣物,里侧则是浴池。 浴池是用玉石修建的,半径目测至少有八到十米。 四周用轻纱罩着, 浴池不远处摆着几个柜架, 上面放着新鲜的水果与茶酒。 池里的水是从山上引下的温泉, 由池子中间的龙头吐出。龙头下方有开关,可以关闭泉水。至于清理起来就有些麻烦了,需要将泉水清出,再把整个池子来回换水擦洗干净。 虽然是七到十日才会清洁一次, 但仍旧很耗费的人手和精力。 所以,没有新招宫人前, 谢明峥才会让此处闲置。 顾棠一进入殿内, 就迫不及待地脱掉了衣服。不等谢明峥反应, 将长巾往腰间一裹,撒着欢地跑到了屏风后面。 然后,就听“扑通”一声,进池子了。 谢明峥:“……” 没一会, 他还听见顾棠后里面喊:“谢明峥, 快来,这温泉也太舒服了!” 错过了入浴前的机会, 就只能在泡澡或者等对方起身的时候确认了。 谢明峥围好长巾,慢慢走到屏风后。 温泉的热气浮在空中, 形成氤氲的水雾。别说看什么后背的痣了,他现在连顾棠的脸都看不清。 看来要等洗完出去再说了。 谢明峥踏进池中, 温热的泉水让人忍不住发出一声舒畅的叹息。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当皇帝也有当皇帝的好处。 北方的山上同样是有几处温泉泉眼的,只是没有人会花费如此多的财力物力, 就为了把泉水引入自家府邸之中;也不会雇佣如此多的人手打扫个泡澡的池子。 他是不是,从此刻开始,踩进了奢靡的旋涡。 若有朝一日能回北方,去守着他那片苍凉的荒漠,他会不会舍不得? 谢明峥闭着眼睛,思绪纷乱,又长长叹了一声。 唇间突然一凉,谢明峥猛得睁开望向身旁。 顾棠趴在浴池的边缘,右手拿着一串葡萄往嘴里塞,左手摘了一颗,抵在他的嘴巴上。 “泡着温泉吃冰葡萄,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了。”顾棠催促道,“快点吃,不然等一会捂暖和就没这么爽了。” 谢明峥就着他的手咬下。 刹时,酸甜冰凉的汁水充满了整个口腔,似乎都能感受到它顺着食道慢慢流入胃中,与周身围绕的暖意形成了鲜明的冲击,却又有种异样的舒爽。 谢明峥伸手又从顾棠手上摘了一颗:“是很好吃。” 顾棠在水中“呲溜”一下躲得老远:“那边的架子上还有,想吃自己去拿,不要抢我的。” 谢明峥也不会真的去抢,不过,听顾棠这么一说,他倒觉得是个机会。 谢明峥佯作不高兴地挑了下眉:“朕觉得,你手上的那串更甜些。” 说完,起身走到顾棠身边,抬手准备抓人。 顾棠眨了眨眼睛,嘚瑟道:“想在水里抓我,让你见识下什么叫浪里小白条~” 话音刚落,顾棠像泥鳅似的,姿势非常顺滑地钻进了水里,贴着池底飞快地游到了另一侧。 他在水里憋了好一会,才慢慢探出半个脑袋,一边换气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很好,附近的水面没人,谢明峥不知道在哪抓瞎呢。 顾棠将葡萄从水里掏出来,手一捏心都要碎了。 那串葡萄都烫热乎了。 顾棠咬下一颗,冲着水面做了个鬼脸,小声嘀咕道:“热了也是我的葡萄。” 不等他嘀咕完,头顶突然伸出一只手,轻轻巧巧地就将葡萄串拿走了。 顾棠愣了下,仰起头, 就见谢明峥站在地面上,低着头,冲着他笑了下,还学着他的模样直接用嘴咬了颗葡萄:“嗯,热的也挺好吃。” 顾棠转过身,从水中站了起来。 谢明峥对他这个起身的顺序有些不满。 顾棠举起胳膊。 谢明峥以为他要抢葡萄,立刻将手往身后一背,打算把人逼上来,然后趁机观察后腰。 谁知道,下一秒他身上的长巾就被扯了下来。 顾棠在水里手舞足蹈地挥着长巾:“你有本事就在上面遛鸟别下来啊~啦啦啦~” 说完,又钻进了水里,还特意翘起两条腿在水面上扑腾了两下以示“尊敬”。 “顾棠!”谢明峥是真的有些恼了,咬牙切齿地喊了声,“别让我逮到你!” 按理说,这种“你妈叫你全名”的时候,聪明一点的人就该把皮绷紧了。顾棠平时肯定会注意到,但现在有点疯上头,皮痒是什么,显然记不得了。 “来呀~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时光~”顾棠扯着嗓子嚎了两句,又贱兮兮地潜回水里了。 谢明峥下了池子,站在及腰的水中,不紧不慢地转着圈走着。顾棠只要感觉到他靠近,就马上游向其他方向。 “谢明峥,你走得太慢了。”换气的间隙,顾棠还要起身嘲讽两句,“乌龟爬都比你快,这辈子都别想追上本大爷~” “是吗?”谢明峥撩起泉水,冷笑了一声,“我看你已经游累了,速度比之前慢了许多。” “怎么可能?这池子才多大一点。”顾棠再次钻进水下,飞速地游到了谢明峥的对面。 然而,这回他刚出水,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胸口止不住的恶心。 顾棠赶紧扶着池壁:“哎等等,等等,我有点晕。” 谢明峥慢吞吞地走近,抢回自己的长巾围好,又从顾棠手上摘了颗葡萄放到嘴里,问道:“怎么不游了?” 顾棠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捂着胸口整个人瘫软下去。 谢明峥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拦腰将人抱到外面的软榻上,然后把旁边的窗户打开。 冷风往屋里一吹,过了没一会,顾棠就觉得好多了,忍不住伸手挠了挠后腰。 第30章 谢明峥披了件衣服坐在他旁边,手里端着冰块尚未融化完了另一串葡萄有一颗没一颗的吃着。 “我也要。”顾棠拽了拽他的衣袖,“我好渴啊。” 谢明峥倒没为难他,喂了他葡萄后,还贴心地准备了凉茶。 顾棠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好了?”谢明峥问道。 顾棠此时还没反应过来,诚实地点点头:“满血复活,我觉得我还能再去池子里泡会。” 谢明峥站起身,突然冲着他笑了笑。 笑得顾棠直接哆嗦了一下。 “你……” 不等顾棠开口,谢明峥抱起顾棠将人微微往空中一抛,顺势扯下了他腰上的长巾。 顾棠一脸懵逼地在空中旋转两周半,啪叽一声脸朝下摔回了软榻上。 “嗷嗷!你谋杀啊!” 顾棠疼得眼泪都冒了出来,他正要直起身子和谢明峥干一架,结果被对方一巴掌压在后背上按了回去。 谢明峥一脸凝重地盯着顾棠的后腰,手指不自觉地从他的脊线上划过,停在了靠近尾椎的地方。 顾棠惊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并紧了双腿。 “你腰上……” “腰、腰上怎么了?”顾棠紧张地差点话都不会说了。 “起疹子了。” 谢明峥神色不明地望着青年后腰处因过敏泛起了那一片红疹。 神仙也没办法从这堆疹里分辨出是不是藏着一颗红痣。 “啊?”顾棠抬手摸了摸,“难怪醒来的时候就觉得有些痒,我以前泡温泉没事啊?我不是只对花粉过敏吗?” 见目的告吹,谢明峥也没有心思继续呆在这里了。 “走吧,回暖阁。” 顾棠一愣,露出了个尴尬地笑:“那、那啥,我还有点晕,我想再趴会。” 谢明峥自然不能留他一人在暖波殿中,道:“把衣服穿好了再躺。” “呃,你转过去一下。” 谢明峥微微抬头,开始了算账模式:“你扒别人的长巾扒得那么顺手,现在装什么害羞。” 顾棠:“……” 人不能太嘚瑟,太嘚瑟容易倒霉。 “我觉得这样趴着挺好了,”顾棠硬着头皮道,“风吹屁屁好凉快。” 谢明峥发现,在厚脸皮这块,自己的确不是顾棠的对手。 他从柜架上拿下一件中衣,正要给顾棠盖上,却不小心瞥见了对方异常。 谢明峥将衣服往顾棠身上一扔,侧头戏谑道:“原来是皇后娘娘欲求不满了。” 顾棠终于忍不住了,裹着衣服站起身,冲着谢明峥嚷嚷道:“换我那么摸你,你也会有反应,有什么好笑的!” 说完,他就直接搂住谢明峥,右手学着对方的样子贴着皮肤划拉了一下。 然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只剩下两颗即将爆炸的蠢蛋。 第31章 第一 两人背对着背, 各自侧躺在软榻上,谁也没出声。 过了约莫十来分钟,顾棠轻轻咳了一声, 道:“我们, 回去?” 谢明峥坐起身, 整理好衣服,也没多说什么,推开了暖波殿的门。顾棠跟在他身后,一前一后回到了暖阁。 小五见他们进来, 随口道:“你们怎么泡那么久?不会是被着我做什么坏事吧?” 顾棠本来就心虚,一听这话立刻提高了音量反驳道:“能、能做什么坏事!好久没泡了, 自然泡得久些。” 小五愣了下, 奇怪道:“我听说皇宫里连浴池都会准备很多好吃的, 就是想问问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偷吃好东西了,急什么啊,我又不能跑进去跟你抢。” “呃……”顾棠尴尬地摸了摸脸,“哪里急了, 我、我就是困了, 我去睡了。” 小五看着顾棠落跑的身影,扭头望向谢明峥:“主子, 你做啥了?” 谢明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应该问问他干了什么好事。”说完,谢明峥似是记起了什么又道, “小五,去太医院拿些去疹子的膏药, 送过来后就可以回屋休息了。” “哦。”小五走近,盯着谢明峥看了会道,“主子, 你哪里起疹子了?要我帮忙擦一下吗?” “不用,不是我。”谢明峥道,“他泡温泉起来后,腰上长了一圈。” “顾棠啊,真是娇气。”小五立刻改了口,“我去去就来。” 太医院呆的毕竟都是外男,就算安排得离紫薇宫近,也得在内庭之外。 一般从寝宫请人再回来,至少也得一刻钟。 然而,谢明峥倒了杯茶,刚喝了没几口,门就被推开了。 小五原来在队里做的就是斥候,跑得极快,耐力又好,甚至能靠两条腿追上四条腿,取个药自然是分分钟的事情。 小五将装着药膏的瓷罐从怀里掏出,放到桌子上,脸不红气不喘道:“太医说了,一天涂两次,不严重的话,一两天就能好。” “知道了。” 小五走后,谢明峥拿着药膏走进里间。 顾棠趴在床上,整张脸埋在枕头中,湿漉漉的头发将被子浸湿了一小片。 谢明峥抬脚踢了踢:“起来,把药擦了。” 顾棠蛄蛹了两下,躲开踩在自己身上的脚丫子。 谢明峥又用力踢了下:“别装死。” 顾棠果然坐起了身,然后,闭着眼睛爬到床角,把被子一裹,缩成一团,倒头又睡了过去。 谢明峥:“……” 他可算知道为什么顾棠每天都能睡出个花来。 见温柔的方式叫不醒,谢明峥直接把人从被窝里拖了出来,撩起衣服,将药膏涂上。 北方的天气恶劣,风沙与旱气比岁月还要催人。生活在那里的人,除了得天独厚的个别人,多是满身满脸的粗糙,皮肤摸起来总归是有些涩涩的。 和被南方水土娇养的公子小姐们完全不一样。 谢明峥擦完药,手指却不愿意离开,像上瘾似的,轻轻摩挲着细嫩的皮肤。 许是他手上的茧蹭起来有种莫名的舒适感,顾棠的后背慢慢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呓语般地哼哼了两声。 直到,顾棠突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然后,他又闭着眼,摸索着要往被窝里钻。 谢明峥连忙拽住:“等药膏干了再盖被子。” 要不怕是整张床都要蹭上。 顾棠迷迷糊糊的,见被子盖不了,立刻抱住了离自己最近的热源——人,一点都不客气的将凉冰冰的手塞进了谢明峥的衣服里取暖。 谢明峥按住顾棠的肩,想要将人推开,可低头间那张漂亮的脸上毫无防备的无辜模样让他的动作僵在原地。 “美人总是免不了被另眼相待。有时被命运优待,有时也更受恶意的青睐。” 谢明峥还记得郁错说这话时脸上戏谑又悲哀的样子。 “顾棠啊顾棠,你会是前者,还是后者?” 谢明峥叹了口气,将人揽进怀中。左右自己睡不了,他索性拿起巾帕替顾棠慢慢擦拭起了长发。 “至少现在是前者。” 顾棠醒来时,小五刚好拎着早餐进来。 他掸了掸身上的水滴,探头问道:“身上的疹子怎么样了?” “疹子?看不到。”顾棠抬手摸了下,“不过,好像不怎么痒。” “外面下雨了?” “嗯,昨天半夜就开始了,一直没停。”小五凑近看了看道:“唔,还剩些印子,今天再涂次药估计好就能好了。” “药?什么药?” 小五道:“主子昨晚让我去太医院拿的。” “我说后背好像有点黏糊糊的。”顾棠嘟囔道,“我还以为泡出泥忘记搓了。” “饭前不要讲这么倒胃口的事情。”小五摆着菜,疑惑道,“你不知道药?” 顾棠撩着帘子走出来:“我回来就睡着了。” 小五“啧啧”两声:“主子对你很好嘛~” “我觉得我以前白操心了。” “操心?”顾棠快速洗了个漱,“你个小屁孩操什么心。” 小五可不敢搭这话,连忙岔开话题道:“明天我就不过来了。” “小福禄的事情忙完了?”顾棠坐下,捏起一只小笼包塞进嘴里,“那你以后还能来玩吗?” “嗯,今天收个尾事情差不多就结束了。”小五舀着粥,“我直属于主子,主子让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没事就随便转转。” “空闲的时候来玩玩,主子同意的话,应该没关系。” 顾棠一边吃着一边捏了捏下巴:“这样的话,我们就能凑齐四个人了。” “四个人怎么了?” 顾棠道:“你们这,没有麻将吗?” “麻将?” 顾棠大概解释了一下玩法和牌面:“也可能叫打马吊。” “这个啊,我们那有个差不多的。但打的是纸牌,叫雀儿牌。”小五道,“不过,一般都是闲在家里的妇道人家玩的东西。” 顾棠拍了下桌子:“这种既能动脑又兼具娱乐兴的游戏,你们居然不玩?” 第31章 “好玩吗?” 顾棠道:“我过年的时候,能打两个通宵!” 小五心道:你们皇室人过年这么个性吗? 顾棠拍了拍小五的肩膀,认真地盯着他问道:“我带你玩的游戏,有过不好玩的吗?” 小五想了想,他还真的都挺喜欢。 “行,你画个图样,我想办法帮你整来。” 顾棠似是突然想到什么,道:“你出宫方便吗?” “和主子说一声,他同意就可以。”小五问道,“怎么了?” “我知道一个手艺很好的木匠,你可以直接拿着牌面去找他做。” “手艺好?多好?” 顾棠指了指猫爬架道:“这就是他们按着我说的做的,结实又漂亮,米饭可喜欢了。” “是做的挺好的。”小五道,“那你知道他住哪吗?” “方笙他住……”顾棠忽然闭上嘴,装作为难地抓了抓头发,“我记不太清了,小福禄应该知道,你可以问问他。”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顾棠犹豫了下,道:“嗯,还有,还有老木匠他孙子身体不太好,你这次去帮我问问,上次给他们的药吃完了吗?身体有没有好点。” “你挺关心他的啊,”小五开玩笑道,“怎么,你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吗?” 顾棠掐住小五的脸颊,揉捏着故意大声道:“对,我老中意他了。论可爱,你在我心里只能排第二。” “不行啊。” “怎么?你还想篡位?”顾棠打趣道。 “不是。”小五掰开顾棠的手,一本正经道,“你心里第一的位置,只能是主子。” “呵,他跟你们不是一个赛道的。” 小五眨了眨眼,暧昧地笑道:“也对,我们是好兄弟,主子是夫君,当然不一样啦。” 刚走到门外的谢明峥正要进来,听见小五的话后,突然缩回手,安静地站在门口,微微侧了侧耳朵。 像是在等着顾棠的回答。 然后,他就听见顾棠磨着牙道:“他排在最讨厌的第一位。” 第32章 换药是主子的工作 谢明峥闻言, 立刻推开门,故意踏重脚步,走了进去, 似笑非笑地望着顾棠:“聊什么呢?” “朕听着, 在说什么讨厌。” 顾棠僵硬地转过头, 心虚地笑了下道:“哦,我们在说下雨真讨厌。” 小五坏笑着看了眼顾棠,问道:“主子今天怎么这么早?” 谢明峥半真半假地回道:“天气不好,都惦记着回家睡个回笼觉。” “我不是说主子下朝早, 我是说主子你往这边走得有点早啊。”小五抬手捣了捣谢明峥,揶揄道, “往日不都是在政厅呆着么?” 谢明峥冷着脸斜了他一眼, 小五毫不在意:“主子, 我要出宫。” “出宫做什么?” “做麻将。”小五把图纸一展,“顾棠画的,说弄好了,以后我们四个一起玩。” 谢明峥拿过仔细看了看:“有些像雀儿牌。” “玩法也差不多, 多了些花色。”小五道, “换成木头雕的方牌,能摆桌上, 比拿在手里方便。” 见不是什么别有用意的东西,谢明峥把纸扔回去:“去吧。” 小五抬手接住:“对了, 主子,福禄公公在哪?我要去问问那木匠住哪。” “自己去找。”谢明峥闻言瞥了眼猫爬架, 叮嘱道,“别说是宫里做的。” “知道了。”小五把图纸塞到怀里,身影一闪就不见了。 小五离开后, 屋内就剩下顾棠与谢明峥。 顾棠琢磨着,他们刚刚聊了那么久,应该忘了自己说坏话的事情了。 不等他松口气,就听谢明峥道:“是下雨讨厌吗?朕怎么好像听到有人提起朕的名字了。” 有完没完,一个大男人,心眼怎么这么小呢! “哪有,陛下听错了。”顾棠脸上堆着笑,“陛下英明神武、雄才大略、励精图治……呃呃……” 以前谢明峥听顾棠说这些讨好的话,只觉得他阿谀谄媚,令人恶心。 但现在,细细看来,这人浑身都写着“敷衍”二字,拧巴着脸搜刮自己肚子里的词。 莫名地,让人有些想逗逗他。 “还有呢?” 顾棠愣了下:“不应该是‘闭嘴’吗?” “朕今天心情好,想多听几句,继续。” 顾棠:“……” “想不出来了。要不你自己随便找本书,里面但凡是夸人的,就是夸你的,成么?” 谢明峥竟真的从那堆话本里随手拿了一本打开,扫了眼道:“肤如凝脂?月貌花容?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一看就是翻到了描写女主美貌的段落。 “用在‘皇后娘娘’身上倒是挺合适的。” 顾棠低头挠了挠脸颊:“过奖过奖,虽然是那么回事吧。” 谢明峥忘了,这人全身上下,就属脸皮最厚。 谢明峥放下书走到里间,冲着顾棠招了招手:“过来。” “干嘛?”顾棠嘴上问着,人却乖乖走了进去。 谢明峥从袖袋中取出药罐,指着床道:“趴着,上药。” “让陛下亲自己替我擦药,多不好意思啊。”顾棠蹬蹬蹬地跑到床上,撩起衣服,“快点,这一上午没管,又开始痒了。” “原来想让小五帮我涂,但他没找到药膏放哪。” 谢明峥瞅了下,后腰处果然又红了起来。 他一幅正人君子的模样,涂完药后嘱咐道:“等晾干了再放下衣服。” “哦,”顾棠道,“那你帮我拿本书进来。” 谢明峥:“……” 倒真不客气。 小五问到了木匠的住址后,带着腰牌出了宫。 反正时间充裕,他干脆在街上溜溜达达的转了几圈,玩够了才往方柘家走。 “唔,应该就是这个了吧。”小五将最后一颗糖葫芦咽下,抬手敲了敲门,“有人吗?” 不多会,院门从里面打开,清秀孱弱的少年探头看着他,小声问道:“你是谁?有什么事吗?” “这是方木匠家吗?”小五打量着少年,突然打了个响指,“你是方笙?” “是。”方笙微微蹙眉,“我们见过吗?” “没有。”小五道,“我找你们做个东西。” “笙儿,怎么了?”方柘在院中问道。 方笙让开了门,回道:“爷爷,有客人。” 小五拿出图纸,笑眯眯地走进来。他刚要开口,却突然看到了坐在这院子里的第三个人,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了。 “你怎么在这?!” 黎翀侧头看向小五。 虽然对方没有穿着谢明峥亲卫的衣服,但他还是认了出来。 原因很简单,兵变的那天他们交过手,小五还被他坑了一次。 说起来,也算是仇人见面了。 “休沐的时候,好像也没规定我不能去个木匠家吧。”黎翀尚算稳重,也无意和亲卫起冲突。 然而,小五性子直,脾气来得也快。 一想到那天打输让对方抢先进了东宫,若不是福禄公公先一步将人带走,自己差点坏了大事,就觉得憋屈。 “你过来,我们再比比!”小五不服气道,“如果你没使诈,咱们的胜负还不好说呢。” 黎翀懒得搭理,推脱道:“大家同朝为官,严禁私下斗殴。” 小五想了想,老三好像的确和他提过这事,于是道:“什么斗殴,我这是邀请你切磋一下。” “没兴趣。” 小五见对方死活不接这茬,顿时有点急了。脑子一热,拔刀劈向黎翀面前架起的木条,想要逼他应战。 木条炸裂,碎片四散着崩出。 一截尖锐的木头直直刺向旁边的方笙。 “糟了!”小五一惊,连忙伸手去抓,但他离得太远,根本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黎翀抬手挡了下来。 “黎大哥,你、你流血了!”方笙急道。 “小伤而已,不碍事。”黎翀安抚道,一转头看向小五的目光瞬间冷硬了下来,“谢明峥就是这样教导你的?看来谢家军的军纪也不过如此。” 小五的气焰顿时萎了:“你、你不要乱讲主子,是我自己脾气不好。” 他将刀收了回去,别别扭扭地走上前,从怀里掏出金创药:“那个,我我、我错了,我莽撞,我给你道歉,我给你治伤。” “你、你不许说主子。” 黎翀瞪着他:“你要道歉的人是我吗?” 小五立刻反应过来,走到方笙面前,老老实实鞠了一躬:“抱歉,让你受惊了。木头多少钱,我赔给你。” “剩下的边角料罢了,不值钱的。”方笙慌张地摆摆手,说完也不理小五,扭头望向黎翀,“黎大哥,还是快些处理下伤口吧。” 黎翀直接将木片拔出,正要往手心倒金创药,被方笙拦了下来:“得将伤口里的木刺清理干净,否则就算愈合也会化脓的。” 第32章 小五站在角落,像只做错事的小狗,心虚又可怜巴巴。 方柘见他和自己孙儿差不多大,心软地走上前搭话道:“客人要订做什么东西?” 小五立刻掏出图纸,递给老人道:“这是我……” 他突然想起谢明峥交代过,不能暴露自己是皇宫来的,于是连忙改口道:“我家夫人要的东西,您看看能不能做?” 原本觉得小五碍眼的黎翀唰的一下扭头望了过去。 小五的主子是谢明峥,能被他称为夫人的,眼下只有一个人——皇后娘娘。 方笙见黎翀的手指在抖,问道:“黎大哥,我弄疼你了吗?” 黎翀连忙收回心神,道:“没有,你包得挺好的。” 方笙松了口气。 “这牌面像是雀儿牌?” 方柘的声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方笙好奇地走上前,踮脚看向图纸。 “老爷爷你也知道雀儿牌啊,我还以为只有我们北方人玩这个。”小五道,“不过,图上的叫麻将,得麻烦您将图样刻在木块上。” 方柘有些怀念道:“我也是北方人,儿媳是帝都的,所以迁居到此。” 黎翀在一旁听着,愈发觉得皇后不大可能是太子假扮的了。 毕竟太子殿下是个地地道道在南方长大,而且完全没出过宫的人,根本没有接触到他们说的“雀儿牌”的可能,也没道理突然想做这东西。 方柘将图纸递给孙子,问道:“笙儿,这图案你能刻吗?大概要刻多久?” “一百多张的话,可能要五到七天。”方笙望向小五,“来得及吗?” “没事,你慢慢刻,反正也没那么急。”小五道,“我家夫人说了,你身体要紧,不要累着了。” “还有,他让我问问你,那个药吃完了吗?身体好些了没?” 方笙愣了下,突然反应过来:“你家夫人,是……是那位,身份尊贵的姐姐吗?” 小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情,谢明峥的交待和顾棠拜托他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同时完成。 “呃,你们能装作不知道吗?” “我们是可以,但是……”方笙的将目光投向了黎翀,“黎大哥说,你们是同僚哎。” 刹那间,小五仿佛丢了魂似的,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今天和黎翀这事肯定得报给主子,也就是说,瞒不住的。 方笙有些同情地问道:“很严重吗?” 小五有气无力地回道:“我的人生已经没有未来了。” “我不想被三哥管教一个月啊!” 第33章 梅雨 黎翀原本并未打算和木匠家的爷孙俩再有什么牵扯, 等寻到只小奶猫送给方笙,完成自己所应之事,从此便该大道朝天, 各走一边。 但是, 七弯巷这个地吧, 其实真算不上大。 比如,菜场就一个,浴堂也就一个。 以往不认识,自然不觉得此处如此之小;认识后就发现, 走哪都能遇见。 起初是方笙最先看到了黎翀。 方笙性子内向,若放在平日里, 肯定是想方设法躲开。可方笙心里惦记着小猫的事情, 在旁边酝酿了许久, 终于在黎翀抬脚准备离开拽住了他。 许是觉得方笙的性格有些像太子,黎翀待他时,不由多了几分耐心。于是一来二去的,倒真的熟了起来。 和宫里的事情反而没什么关系。 黎翀今日来木匠家, 是想给顾夷订个妆盒。 就算哪天突然要跑路, 收拾个盒子总比收拾那堆零零碎碎的胭脂水粉金银首饰要方便,只是没想到会遇见小五。 幸好对方明显没有注意到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就算会向谢明峥汇报,好歹也给了自己打掩护的机会。 小五下完单子, 付了定金,便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黎翀又道:“对了, 小笙,除了那个妆盒,我还要再订两件东西, 都是送人用的。” 方笙看着手上的图纸,问道:“黎大哥你急着要吗?” “不急,离生辰还有些时日。” 方笙道:“那我先做这麻将了。” “嗯。”黎翀抬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又道,“反正那位贵人姐姐也不差什么药材食材的,送你就收着。” “把自己身子养好才是正经的。” 谢明峥也好,皇后也好,不至于打这爷孙俩什么主意,赏赐收下估计也没多大的问题。 方笙点点头,认真道:“我记下了。” “黎翀也在那?”谢明峥放下手上的折子。 小五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你们还打起来了?” “差点差点。” “你先动的手?” “是,但真没打起来。” “还伤了人。” “没,差点差点。不对,就误伤了黎翀,小伤小伤。” 谢明峥盯着小五,也不再说话。 小五皱巴着脸:“我知道了,我去找三哥领罚。” “小五,小五?”顾棠午觉不小心睡过了。他从里间走出来,看着外面空无一人,疑惑道,“小五怎么还没回来?” “方木匠家有这么远吗?还是做麻将很麻烦。” “都不是。”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福禄公公拎着点心盒推门而入,“陛下另有要事安排,所以小五暂时回不来了。” “小福禄!”顾棠惊喜道,“不是说你明日才能忙完吗?” “本来也就剩些零碎的事情,”福禄公公笑道,“稍微抽点时间就能处理了。” “这是膳房新做的点心,殿下要不要尝尝。” 顾棠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以往下午都是要吃些零嘴。 只不过小五来后都进了那小子的肚里,几天过去,反倒没这习惯了。 顾棠捏了一块,抬头就看到福禄公公眼底的青黑,显然这阵子没怎么休息好。 “小福禄。” “殿下有什么吩咐?” “我还有些没睡饱,没什么味口。小福禄你把它吃了吧,吃完到里间陪我再歇会。”顾棠故意打了个夸张的哈欠,“趁热吃,我赐的,不能浪费啊。” 小福禄在宫里呆了这么些年,哪里看不明白顾棠是特意找借口让他好好休息。 “奴婢,多谢殿下。” 顾棠今天睡得多,又是刚醒,眼下哪里还睡得着。 可他要是站着,小太监就得陪着在旁边伺候,所以只能躺在床上装死。 福禄公公毕竟不是铁打的,这几日连轴转,确实有些吃不消。 吃完点心后,小太监走到里间。 顾棠许久没听到动静,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想看看福禄公公是不是睡了,他好偷偷起来活动一下。 结果,就看到对方挨着床边站着,头靠着床柱在打盹。 顾棠叹了口气,起身拍了拍他道:“小福禄,去软榻上躺着吧。” 小太监头一点一点的,却半点反应都没有。 顾棠微微提高了下声音:“小福禄。” 小太监依旧没醒。 “看来是真累着了。” 顾棠直接上手,用脖子架着对方的手臂,将人扶到软榻上,拿起毯子替他盖上。 他本来想到外间呆着,后来想想,反正只能看看话本,椅子上和床上也差不了多少。省得小福禄万一醒了,慌。 主子睡了自己睡着和主子醒着自己睡着,这失职的严重性可不一样。 外面的天还在下着雨,雨水打在窗台上,滴滴答答的。 顾棠伸了个懒腰,将话本翻了一页。 他忽然觉得,穿越了也有穿越的好处。 这种下雨天不用累死累活给老板打工,还能躺在床上看小说,真挺享受的。 如果小说的种类能再多点就好了。 等谢明峥心情好的时候,让他再找人多买些别的书吧。 这雨下到了天黑,声响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 顾棠放下书,忍不住走到窗边,贴着又仔细听了听,嘀咕道:“不会这么快就到梅雨季了吧。” “算算日子,也的确差不多了。”福禄公公不知何醒了,站在顾棠身后回道,“往年差不多得下上一个月。” 说完,小太监行了个礼道:“方才,奴婢失仪了,请殿下责罚。” “罚啥罚啊,本来今天就该你休息来着。”顾棠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反正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没谁讲什么。” 说完,顾棠觉得腰后又开始痒了,伸手抓了抓:“谢明峥怎么还不回来?药膏又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干嘛天天带在身上。” 福禄公公见状,询问道:“殿下哪里不舒服?” “哦,没什么大事,前两天泡温泉,过敏……起疹子了。” 福禄公公道:“殿下可是不小心碰到了池子边缘的石头。” “嗯?”顾棠愣了下,“石头?” “殿下,您……”福禄公公试探道,“您没发现,自己从来不贴身戴玉饰吗?” 第33章 顾棠飞速眨了两下眼。 不,他原来也不戴,自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那浴池其实只有边沿的地方用的是玉石,其他处都是溪山的湖石打磨圆滑后仿出来的。”福禄公公道,“殿下许是忘了,以后注意些,泡泡池子也没什么关系的。” 此时,顾棠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过敏是身体方面的问题,又不是灵魂的。所以,现在的他玉石过敏,反而花粉不一定了。 “对了,还有件事。” “嗯?” 福禄公公道:“新选的宫人陆续会到位,殿下您这里也有添一名太监和一名宫女。” “添人?”顾棠指着自己道,“那我的身份……” “请皇后娘娘勿必演好自己的角色,”谢明峥人未到,声音先传了进来,“不要露出马脚。” 外面的雨确实不小,谢明峥的鞋袜几乎湿透了。 米饭原本想蹭蹭他,脑袋刚挨上去,立刻嫌弃地跑开了。 长年住在北方的谢明峥显然不太适应这么潮湿的天气,眉头一直拧着没有松开,看上去有些烦心。 福禄公公赶紧拿着干的巾帕上前帮着擦拭。 “新来的两个人,也是贴身伺候吗?”顾棠瞪圆了眼睛道,“是的话,就算神仙也不可能一直瞒过去的吧!” “殿下放心,他们只是协助奴婢。您的事情,不会假手他人的。”福禄公公道,“只是往后就算在屋里也要多注意些,不能像现在这般随意了。” “明白、了解。”顾棠长长叹了口气,“今天还能放风吗?我现在窒息的想要呼吸点新鲜的空气。” 谢明峥闻言,道:“外面还在下雨。” “我知道。”顾棠眼巴巴地望着谢明峥道,“门口坐坐也行。” 过了好一会,谢明峥道:“小福禄,让守卫都去院外候着吧。” 暖阁的门被打开,没有月色的雨夜,房间的灯光仅仅能映出门前一两步的地方。 顾棠坐在门槛上,双手托着腮,盯着屋檐落下的雨滴发呆,蜷缩着身影看起来又孤单又可怜。 福禄公公忍不住道:“殿下在屋内本来就闷得慌,突然又多了要注意的生人,也难怪会觉得难受。” 谢明峥迟疑了片刻,忽然抬脚走到顾棠身旁,学着他的样子坐了下来。 顾棠愣了下:“你不是讨厌湿乎乎的吗?这里也会被雨水溅到的。” “反正身上已经湿了。”谢明峥顿了顿道,“在想什么?新来宫人的事情?其实只要等……” “啊?”顾棠挠挠头,“哦,来就来吧,又不能撵走是吧,这不是还有小福禄帮着我么。” “我在想,下雨天是不是应该整个火锅吃吃。” “你知道火锅是什么吗?” 谢明峥:“……” 第34章 帝后琴瑟和鸣 顾棠坐在门口发呆, 自然不是真的从头到尾在想吃火锅的事情。 活动的空间和时间被压榨,对顾棠而言简直是噩耗中的噩耗。所以,那句“憋闷”是真心实意的。 不过, 这么多年来, 顾棠最擅长的事情, 就是宽慰自己。 否则,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 比如父母都不要他,他可以安慰自己,至少上学期间, 对方没有短缺自己的学费生活费;上班后也不会有人对自己的生活指手画脚。 安排新人虽然演戏的时间被迫延长,但也意味着他接触到更多的人。 所谓, 有变数才有机会。 按照小说里的套路, 指不定新来的小宫女就是他命中注定的恋人, 小太监也有成为他小弟的可能性。 人啊,得学会看到事情好的一面。 新来的两位宫人隔天早上就到了。 福禄公公特意等顾棠吃完早饭,收拾妥当了,才将人领到屋里。 进了皇宫后, 原来的姓名自然不能再用了。 小宫女叫春儿, 小太监叫小顺子。 最底层的宫人名字取得都很随意,顺口吉祥就成。若以后有了品级, 只要主子同意,也可以再换个自己喜欢的。 顾棠戴着面纱, 端坐在椅子上,打量了一下两人。 命定恋人的戏份是不可能了。 小宫女看起来才十三、四的样子, 脸蛋圆圆的,肉肉的,傻乎乎的, 挺可爱的一小孩。 小弟的剧本估计也得再过几年。 小太监年纪差不多,瘦得像根豆芽菜,神情怯懦。光是在顾棠面前站了这么一会,衣服已经抖晃成波浪线了。 不过仔细想想,谢明峥不想身边被安插人,自然会挑些家庭背景简单,生活经历单纯,看起来又不够精明的小孩自己着手培养。 最后选出这样的,也很正常。 福禄公公用手上的拂尘轻轻戳了下小顺子,提醒道:“还不见过娘娘。” 春儿手忙脚乱的作了个揖,姿势还错了;小顺子就更夸张了,“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哐哐哐”地磕起了头。 顾棠听着都觉得脑壳疼,赶紧道:“起来吧,不用行这么大的礼。” 等两个小孩站好,福禄公公从袖子里掏出两颗小银锭,放到了他们手里,道:“这是娘娘赏的,你们以后要好好伺候娘娘。” 赏钱是顾棠昨天准备的,本来是可给可不给的东西。 不过,他现在不差这么点银子,也能试试收买人心,自然没必要在这上面抠搜。 春儿和小顺子千恩万谢的收下。 顾棠呆在暖阁里,除了吃饭洗漱和穿衣打扮外,需要人伺候的地方并不多。 见完人后,福禄公公没有立刻叫春儿和小顺子离开,而是差他们在外间候着。 这个安排,顾棠是知道的。 他最近一段时间散漫惯了,自己也怕不小心做了出格的事,特意留下人适应适应。 外间的四人,除了福禄公公看起来游刃有余外,顾棠紧张,春儿和小顺子更紧张,整个房间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尴尬氛围。 顾棠拿着书,书页翻了七八张,连一行字都没看进去。硬挨了半个小时,忍不住冲着福禄公公使了个眼色。 福禄公公心中了然,道:“春儿,小顺子,你们二人去制衣坊看看,给娘娘准备的夏季的衣裳进度如何了。” “是。”两小孩应声行礼后,逃跑似地离开了暖阁。 此时离立夏都尚有一个月,哪里需要着急夏天的衣服,不过是福禄公公将人支开的借口罢了。 所以,他也只是讲“问问进度”,并未让两人催促。 顾棠见屋里只剩下他们,马上站起来,揉了揉僵硬的腰,飞快地扭了扭,蹦跶了两下。 “殿下觉得如何?” 顾棠道:“还行,看起来挺好糊弄的,就是有点不自在。” “殿下呆会可以试着多说几句话,让他们熟悉熟悉您的声音。”福禄公公建议道,“熟悉了,便不会觉得您声音过于男性化了。” “可是,我说什么好?”顾棠为难道,“我都不确定自己要在他们面前扮演个什么样的皇后娘娘?” “按理说,肯定是寡言少语,高冷威严的扮起来最省心,但是那气氛太难受了,我自己都憋的慌。” “平易近人,温柔善良的话呢,又不好把握分寸。” 不等福禄公公开口,门外的侍卫忽然高声道:“恭迎陛下回宫。” 以往谢明峥来时根本没人通传,侍卫会这么喊,一定是得了交待。 顾棠这边新的宫人到了,谢明峥那里自然也有了。 而且,因着福禄公公安排给了他,谢明峥肯定会多个随侍的贴身太监。 屋内的两人绷紧了神经,飞速整理了下着装。 福禄公公搀扶着顾棠,见谢明峥走进来,快步迎了上去。 “陛下。”顾棠稍稍细着嗓子,矫情的娇滴滴地唤了一声。 两人相视一眼,微不可察地同时抖了下。 谢明峥:“……” 顾棠:“……” 都觉得瘆得慌。 换作以前,谢明峥绝对一句“闭嘴,讲人话”怼了回去,但现在,他们要演一对恩爱非常的帝后。 “皇后莫要上前,朕身上淋湿了,小心把潮气过给你。” 老子第一次听说潮气还能过给人的,特么这让我怎么接话。 顾棠心里吐槽着,脸上还得挂着笑走到谢明峥身旁:“多谢陛下关心,臣妾哪里就那么弱不禁风了。” 本来正要帮谢明峥取下头上雨笠的随侍太监突然退后了两步。 顾棠茫然地眨了下眼:这是几个意思? 谢明峥转了个方向,背对着随侍太监,一脸无语地望着顾棠。 你猜我刚才为什么不让你过来? 福禄公公千叮咛万嘱咐,就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其实,眼下的情况非常简单。 皇后娘娘走上前,意味着她要亲自伺候皇帝陛下,随侍的太监是有多想不开才会跟皇后抢事情做。 第34章 谢明峥悄悄抬手指了指雨笠,柔声道:“麻烦皇后了。” 顾棠还算有点脑子,很快看懂了提示。 他马上抬起手,解开谢明峥脖子上的系带,伸手去抓雨笠的边沿。 谢明峥配合地弯下腰,方便顾棠取下。 本来这活也没有多难,但偏偏陛下头上还有个造型颇为华贵的发冠。 顾棠往上一抬,雨笠中间的圆圈卡到了固定发冠的簪子上。顾棠的身高又看不到谢明峥头顶的情况,秉持着大力出奇迹的观念,他深吸了一口气,猛得往上提雨笠。 谢明峥感到头皮一紧时,瞬间觉得不妙。幸亏他反应快,赶紧抬手按住了顾棠。 否则别说发冠了,头发都得被拽下一把。 谢明峥握着顾棠的手,慢慢调整着发冠的位置,将雨笠取了下来。 抬起头的刹那间,顾棠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杀气。他转身装作去挂雨笠,麻溜地逃离这可怕的地方。 磨磨唧唧的把雨笠放的比牌位都正后,顾棠强颜欢笑的回到谢明峥身边,继续他们恩恩爱爱的表演。 谢明峥坐在桌旁,顾棠正要挨着坐下,福禄公公赶紧“咳嗽”了一声。 顾棠:“?” 福禄公公轻轻抬了下拂尘,指了指头发。 顾棠侧头看了下,哦,还滴着水。 他又回身去拿了干的巾帕,然后直接丢到谢明峥头上,拽着边围了一圈,连谢明峥的眼睛都蒙住了。 站在后面的顾棠没看见,准备用手快速搓几下。 谢明峥捏住了他的手腕,手背上的青筋恨不得当场跳出来,绕到顾棠的脖子上,脸上温柔的表情眼瞅着就要挂不住了。 “皇后又跟朕调皮了。” 连语气里都多了几分若有似乎的,咬牙切齿的味道。 谢明峥另一只手拿下巾帕,按了按头上的水,递了回去。 “呵,呵呵~”顾棠尴尬地笑了两声,幸好他脸上戴着面纱,要不现在戏已经唱砸了。 放完巾帕,顾棠走回来,偷偷瞄了几眼。 谢明峥身上已经没啥问题了,那他应该能坐下了吧。 顾棠站在凳子前,一边斜眼观察着福禄公公的脸色,屁股慢慢、慢慢地往凳子上靠。 刚坐到一半,福禄公公开口了。 “长喜公公,快到午膳的时间了。陛下和娘娘都是在暖阁用餐的,御膳房那边会准备好食盒,劳烦您去取一下。” 长喜公公虽然是皇帝的随侍太监,但到底也就是个新人,自然是要听福禄公公的调遣。 他立刻应了声,后退着离开了房间。 门被关上的刹那,顾棠一屁股拍了下来,下巴往桌子上一瘫:“哎哟我去,折腾死我了。” 福禄公公提醒道:“殿下,您刚才忘记给陛下沏茶了。” 谢明峥不爽地冷哼了一声:“免了,我怕他把水直接倒我头上。” “这倒不会。”顾棠坐直身体,给自己正名道,“倒个茶还难不倒我。” 说着,他拎起茶壶,像模像样地将茶水倒到杯中,七八分满。 谢明峥心情好点,等着顾棠把茶递给自己。 然后,他就看到顾棠特别顺手的端起茶杯,送到了自己的嘴边。 屋里的三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安静地连喘息声都没有了。 过了好一会,顾棠把茶杯从嘴前拿开,慢慢递给谢明峥:“我给你尝尝烫不烫。” 谢明峥:“……” 第35章 检讨 屋内正在商议着帝后的戏份到底该怎么演才能既让人觉得恩爱, 又不至于自己太难受,还没讨论出结果就被打断了。 长喜公公还在赶去御膳房的路上,但之前出门询问制衣进度的春儿和小顺子先回来了。 两小孩显然没想到皇帝居然在暖阁, 慌得进门都是同手同脚。 小顺子照例“扑通”跪下, 春儿呆愣了片刻, 也学着他跪了下来,两颗脑袋此起彼伏地“咚咚咚”磕着,愣是没磕到一块去。 谢明峥稍稍打量了下,若有所思地瞥了福禄公公一眼, 没有点破他小小的偏心。 春儿和小顺子规矩学成这个样子,按着正常筛选流程, 根本不可能送到贵人面前。 但顾棠待人相当宽容, 也不太讲究礼仪。那么两个有些迷糊, 相对而言更容易糊弄的小孩,对顾棠来说无疑能让他过得更为轻松些。 福禄公公低着头,略显心虚地笑了下。 “起来吧。”谢明峥道。 春儿和小顺子站起身,抢着缩到了墙角, 脑袋低的都快塞前襟里了。简直是生怕主子看见, 随口叫他们去做点什么。 谢明峥心里明白,他应该处罚这两个新宫人。太不像话了, 哪有这么伺候人的。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没有陌生人盯着他看, 揣测他想什么、需要什么的时候,舒服多了。 他也许和顾棠一样, 天生就不适合做皇家人。 春儿和小顺子虽然不敢看谢明峥和顾棠,但两人又不聋,所以说话还是要注意些。 谢明峥想了想, 忽然发现,他居然不知道要和顾棠说些什么“要注意”的话。毕竟他们之间不是在怼人的途中,就是在沉默的路上。 谢明峥侧头望向身旁。 很好,看顾棠的拧巴脸的样子,大概跟他一样,想不出讲什么。 谢明峥心情顿时好了不少,随手拿起旁边的茶盏,啜了一口。 顾棠听到动静,回看过来,撩开面纱,张嘴无声地提醒道:“那是我喝过的,客气两句还当真了,搁着。” 谢明峥并未学过唇语,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看懂了顾棠在说什么。 估计是因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吧。 谢明峥喝完,给自己倒了一杯。还没拿起来,就被顾棠抢了去。 顾棠把茶水一口闷了,晃着腿将杯子放了回去。 谢明峥挑了挑眉,再次将茶杯满上,装作要喝,顾棠手快又抢着喝掉了。 两个人来来回回折腾了几次,茶壶空了,里面的茶水几乎都是顾棠喝掉的。 顾棠嘚瑟着摊了摊手。 谢明峥扬了下嘴角,没说话。 没一会,长喜公公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顾棠看着满桌的鸡鸭鱼肉,他仿佛听到自己肚子里的水发出了嘲笑的声音:“……” 这顿饭,是顾棠穿来之后,吃得最少的一次。 长喜公公将桌上剩下的饭菜收走时,顾棠瞅着谢明峥,眼里的怨气都快实体化了。 谢明峥学着顾棠的样子,摊了摊手。 瞬间嘲讽拉满。 顾棠磨着牙,在心里狠狠地记了一笔。 用完午膳后,谢明峥借口休息,将长喜公公、春儿和小顺子都打发回屋,只留了福禄公公在外间伺候。 谢明峥并没有午睡的习惯,和顾棠放开了闹了一会,等人将折子送来,便坐在书桌前开始处理起事务。 顾棠虽然常常干些不当人的事,但不要妨碍别人做正事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所以,乖乖躺在软榻上翻着话本。 翻着翻着,便睡了过去。 迷糊中,顾棠好像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他忍不住支起沉重的眼皮循声望了过去。 一个穿着深色的劲装的男人站在谢明峥身侧,手里捧着个小册子,一本正经地念着什么。 顾棠认出了那身装扮,和小五一样。 也就是说,这人也是谢明峥的亲卫之一。 顾棠顿时来了精神,悄悄竖起耳朵听他在讲什么。 “皇后娘娘人挺好的,就是看起来木呆呆的。坐在椅子上,不动、不说话也不做什么,就那么直勾勾盯着前面。” 啊?这是话本传奇,还是人物传记里的描写?怎么有点恐怖小说的意思。 “陛下和娘娘坐在一起的时候,我都要吓死了。就听着茶杯在桌上“啪啪啪”的。那气氛,我爹生气要打死我的时候,我都没这么怵过。” 什么见鬼的描写,难道皇帝和皇后准备开撕了?所以是权谋类的故事? “我倒觉得陛下格外宠爱皇后娘娘。你当时不在,娘娘一看就是没伺候过人的,事情做得一塌糊涂。陛下不仅没有不悦,还一直耐心地哄着娘娘。” 这个听起来居然有那么一点点好磕。 可三段放在一起,这书写的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谢明峥突然抬手示意小六停下,半回过身看向软榻:“醒了?” 顾棠清了清嗓子,坐起身,掩饰着被撞破的尴尬,问道:“你们在做什么?听有声小说?” “有声小说?”谢明峥拿过小六手上的册子,扔给顾棠道,“来,看看新来的宫人是怎么评价你的。” 顾棠接住,翻了几页,总算反应过来了。 敢情刚才那几句话里的主角,是他。 谢明峥问道:“有什么感想?” 这话问得,非常像他工作出了差子时,老板的口吻。 第35章 顾棠一个激灵,立马挺直了后背,脱口道:“关于这件事情,我怀着无比愧疚和懊悔的心情向您做出检讨。我深刻反思了下今天的工作情况,主要存在以下几个问题。” “第一,是思想认识上的不足。对新来的宫人没有及时进行深入的了解……” 谢明峥虽听得一头雾水,却隐约能感觉到顾棠在糊弄他。 “闭嘴。” 顾棠识趣的抬手,在嘴巴前比了个叉。 “你看不出问题的所在吗?” 顾棠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演得不行。” 谢明峥叹了口气:“以后不用演什么恩爱的戏码,你稍稍收敛些,不要做些过于不似女子的事情就行了。” 顾棠一时间没明白,把册子上记来的悄悄话又看了两遍,终于弄懂了谢明峥的意思。 重点是长喜公公后面的半句。 谢明峥想要的,是宫内的人都认为帝后感情极好。然而他们两个在外人面前刻意表现的部分,没啥效果,甚至还是减分项。 唯一得到正反馈的,是谢明峥对顾棠错处的容忍。 也就是说,顾棠可以像以前那样不着调,但不能太不着调,而谢明峥只要表现出纵容宠爱,就能达到他的目的。 至于皇后娘娘的名声好不好,那不重要。 “我明白了!”顾棠拍着胸脯保证道,“这次一定演好!” 谢明峥道:“若再出了差子,你晚上放风的时间就没了。” “哎,别别别,”顾棠一听这话,有点急了,“咱换个地方惩罚成么?” 福禄公公一直站在旁边,随口劝道:“殿下莫急。陛下哪次不是嘴上说说,也没动真格的,哪里还需要费心去演。“ 顾棠想了想,谢明峥是放了不少狠话,但好像真的没有认真地搞过他。 否则就他以前做得那些以下犯上的事,关小黑屋都不过分。 小六不常在暖阁这边,听着几人的对话,突然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惊讶地望向谢明峥:“主子,你真的喜欢他?!” 谢明峥:“……” 顾棠:“……” “放屁!”两人异口同声地反驳道。 第36章 船 顾棠对这个决定满意极了。 虽然走路吃饭, 做什么都得端着,但好歹能拉着谢明峥玩大富翁、五子棋,兴致来了也可以无伤大雅地怼上两句。 总之, 和之前一比, 两个字——舒坦。 不过, 这几日因着梅雨帝都周边的村落出现了塌方,埋了不少人。谢明峥以往没碰到过这类事情,便跟着去了。 一方面是督促救人,再者也能学习学习如何处理。 所以, 两人好些天没碰上面,就连晚上放风的时间都是他自个呆着。 顾棠蹲在门口, 手里拿着根树枝, 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地上的水。 月光下, 几乎盖过了四五级阶梯的积水反射着幽幽的白光。 福禄公公站在后面,问道:“殿下在想什么?” “莫不是,想陛下了?” 顾棠用树枝敲了敲脚下的地面,问道:“小福禄, 宫里的排水这么差劲的吗?” “我昨个瞅着好像水位就在这, 今天雨停了半天,也没见下去多少。” 福禄公公闻言蹲下身看了看道:“往年没有积得这么厉害。不过, 今天雨水也格外的多,可能等放晴两日就能退了。” 顾棠抬手托着腮, 没有说话。 顾棠睡下后,谢明峥依旧像前几日那样, 未曾出现在暖阁。 不过,早上起来后,旁边的枕头动过, 屋内也多了双湿透的鞋袜。 “当皇帝好累啊。”顾棠望着窗外又下起的细雨感叹道,“小福禄,塌方的事情有什么消息吗?” “昨夜倒是听陛下提了两句。”福禄公公道,“说是能挖的都挖出来了,剩下就是安置灾民和重建,这些事陛下就不必天天跟着了。” 顾棠点点头。 说话间,春儿和小顺子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远远的,顾棠就听到小顺子咳嗽了几声。 “病了?”他随口问道,望了下小孩的脸色,有些不正常的红。 小顺子站得远,只有春儿上前布置饭菜。 听到顾棠问话,小顺子慌忙回道:“奴婢、奴婢无事。” 福禄公公上前,抬手摸了摸小顺子发热的额头道:“生病就不要来了,万一将病气过给娘娘怎么办?” 小顺子顿时更慌了,连忙跪下:“奴婢不是要害娘娘……奴婢只是……” 福禄公公此时多少是有点后悔的。 春儿呆点还好,至少做事情没什么问题;但小顺子这胆子小的,随便说句话,他都觉得自己要小命休矣,磕头做得比说话顺溜。 要不要换个人呢? “病了就回去歇息吧。”顾棠说完,见小顺子脸瞬间白了,立刻补充道,“不是撵你走,别紧张,病好再回来就是了。” 小顺子抬眼望了好一会,心这才落回肚子里,告了病退,离开了暖阁。 顾棠拿起个包子,咬了一口,似是想起什么,问道:“宫里还有其他人生病了吗?” 福禄公公愣了下,道:“奴婢这就去问问。” 顾棠少见地催促一声:“尽快。” 不等顾棠吃完早饭,福禄公公那边就有了消息。 “四人,”顾棠想了想,又问道,“往年也会有人生病吗?” 福禄公公道:“会。梅雨天嘛,总归是难熬些。有些身体不好的人,难免要病上几日。” “对比起来,四人算多的还是少的?” “不算多,往些年至少得十几二十人。” “行。”顾棠点点头,原本似要结束这个话题,犹豫了片刻又道,“小福禄,你这两天多留意下生病的人。” 福禄公公像是反应过来,问道:“娘娘是有什么担忧吗?” “我们那……咳咳,老话说的好,大涝之后必有大疫,这宫里一直淹着,还是小心点。” “娘娘不必担心。”福禄公公笑道,“外面不比宫中,宫中打扫的向来干净,也有充足的食物净水,几乎不会出现疫情的。” “这样啊。” 这方面,顾棠还真是一知半解。 他就记得自己老家夏天大雨闹涝后,总是特别注意灾后防疫的工作。所以,见宫中积水久久不退,又恰好有人病了,不由多想了些。 毕竟,古代的医疗条件放在那。顾棠也怕有个万一,原太子这小身子骨扛不住,岂不是浪费了他现在堪堪保住的咸鱼米虫生活。 到下午的时候,谢明峥终于回来了。 浑身上下湿透了,还沾着泥泞。 福禄公公立刻差人送来了热水和干净的衣裳。 谢明峥连和顾棠斗嘴的力气都没有,洗完澡,吃了些东西便睡下了。 顾棠让春儿回去,自己同福禄公公呆在外间,安静地看着书,愣是没发出什么声音。 就连米饭想叫唤,都被他拿零食堵住了嘴。 一直到入了夜,福禄公公眼看着要过了放风时间,忍不住出声提醒道:“殿下。” 顾棠竖起手指,轻轻“嘘”了一声:“少出去一天也没什么关系。” 福禄公公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殿下,心里有陛下了?” 顾棠摆摆手,面露嫌弃:“此刻屋里哪怕躺的是个乞丐,我也会这么做。”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做了什么。” “能让你真心实意的夸两句,可真不容易。”谢明峥不知何时醒了,从里间走了出来,哑着嗓子对着福禄公公道,“把门打开吧,我也想透透气。” “哎。”福禄公公应声,拉开了房门。 门外的雨水依旧积着。 烛光下,谢明峥的脸上仍满是倦色。 “你要不再睡会?”顾棠道,“看上去像随时会晕过去。” “睡太久,有些难受。”谢明峥拿起一块桌上摆盘里的糕点道,“小福禄,去膳房拿份夜宵。”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顾棠,问道:“你要吃些什么吗?” “点心撑饱了,想喝点热乎乎的汤水。” “奴婢这就去取。”福禄公公应下,一路小跑着离开了紫薇宫。 米饭趴在猫爬架上,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 谢明峥看起来没有说话的兴致。 顾棠闲得无聊,眼睛四下乱瞟着。无意间看到书柜边放着几张之前做大富翁卡面,裁好后剩下的纸片,起身拿到餐桌前,随手折了起来。 “在做什么?”谢明峥看了好一会,开口问道。 顾棠将折了一半的纸又拆开:“想折个纸船。小时候常做来着,有点想不起来了。” “折纸?”谢明峥拿过顾棠手上的纸片,沿着痕迹叠了叠,稍稍想了下,伸手指了指,“这里错了,还要再对折一次。” 顾棠微怔:“你也会这个?” 第36章 谢明峥奇怪地望着他:“自然。有些厉害的手艺人还能折出各种动物。” 顾棠将纸船撑起来:“也对。” “我们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看得更远,而你们是巨人的一部分。然后有一天,我们也会变成巨人身上小小的一块。”顾棠小声嘀咕着,“可不能小瞧古人的智慧。” 谢明峥没听太清:“说什么?” 顾棠走到门前,把纸船放在水面上。纸船还没漂出一个台阶的距离,就被浸透沉了下去。 “在说,如果能发明出更硬一些,更防水一些的纸就好了。” 这样,巨人才能长得更高些。 他折的船也能漂得更远些。 第37章 瘟疫 次日早上, 顾棠醒来时谢明峥还没有起。 顾棠胆战心惊地将自己的脚丫子从谢明峥的上衣里抽了出来。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睡相可能不太好。 顾棠将谢明峥的衣服整理好,小心翼翼地抽出压在下面的被子盖到他身上, 试图掩盖自己干的缺德事。 被子盖到一半, 谢明峥伸手按住了他, 声音沙哑道:“你就今天醒得比我早,难道以为自己之前都睡得很老实吗?” 顾棠尴尬地挠了挠脸颊,转移话题道:“你不用上早朝吗?都这个时间了。” “今天休沐。” 顾棠惊讶道:“我还以为你们皇帝三百六十五天都得工作,天天无休。” 谢明峥坐起身, 扶着有些昏沉地脑袋道:“皇帝也是人。” “这个句式有点耳熟。”顾棠道,“贪官给自己开脱的时候好像都爱这么讲。” 谢明峥斜了他一眼。 “当然, 你不一样。”顾棠立刻找补, “你的确是人, 人也的确需要休息。” 谢明峥:“……” 福禄公公听到动静,从外间走了进来:“陛下,您不再多睡会吗?” 谢明峥摆摆手:“虽然不用上朝,但该送来的折子一件也不会少。” 用完早膳, 长喜公公便陪着谢明峥去了政厅。 两人离开暖阁, 在门关上的刹那,顾棠好像听到有人咳嗽了几声。 “小福禄, 今天宫里生病的人多吗?”他连忙问道。 福禄公公道:“清晨的时候奴婢去问了下,今个并没有新的宫人病休。” “那就好。” 莺儿虽然留在了宫里, 可她摸不准福禄公公在想什么,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被安排在了离紫薇宫特别远的桃花院, 每日和另外两名宫人负责清扫落叶,照顾桃林。 入宫这么久了,大太监也就来检查过一次。 虽然晋升无望, 吃穿比不得在主子身边伺候的,但也过得挺开心自在。 如果她没有身负“重任”的话。 梅雨季来后,三人也没闲着。 大雨打落的花瓣和叶子都要及时清理,否则等水退了,黏在地上更麻烦。所以他们不得不天天拿着网兜蹚着水处理飘在水面上的捞杂物。 和莺儿在一起的两个宫女,一个叫桃叶,另一个叫桃枝,至于莺儿现在的名字,叫桃红。 一听就知道起名的时候,多看了两眼院子。 莺儿将裤腿卷到膝盖上,拿起网子,回身看向屋内的另外两个人道:“小叶子,你留下来照顾小枝吧。” “我刚刚出去看了下,树叶前两天都落的差不多了,一个人也能做完的。” 桃枝咳得嗓子都哑了,挣扎着要起来:“不行,万一被看到,就算没请假,也要扣我月钱的。” “家里都指着我领的钱吃饭呢。” 莺儿犹豫了片刻道:“那你别下水了,就沿着走廊捞一捞吧。” 隔天,莺儿刚起床,就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身体又沉又累。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倒没有特别热,不由嘀咕道:“奇怪,难道是这两天凉水泡多了?” 莺儿正难受着,就听对面床铺的桃叶尖叫道:“小红,你快过来!小枝、小枝她好像要不行了!” 莺儿吓了一跳,连鞋子都忘了穿,赶紧跑到桃枝的床边。 床上的小姑娘脸烧得通红,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冒出了许多水泡。 桃叶似是觉得痒,伸手想要挠,莺儿立刻按住了她:“可不能乱抓,说不定会留下疤的。” “小叶子,你看着她,我去请太医。” 谢明峥回到暖阁,一进屋就见望向他的顾棠眉头皱了起来。 “你脸色也太差了。”顾棠道,“找太医看看吧。” 谢明峥咳了一声,道:“只是天气太湿有些憋闷,身子不太爽利罢了。还是北方的风沙舒服些。” 福禄公公道:“梅雨天是挺磨人的,奴婢这就让膳房煮些祛湿的羹汤。” “嗯。”谢明峥又咳了几声。 福禄公公看了眼门外,问道:“陛下,长喜公公没跟着你吗?” “他不太舒服,我就让他先回去了。”谢明峥说话间,已经喝了半壶的凉茶。 福禄公公愣了下:“今早奴婢没听说长喜公公也要病休啊?” “他也只是咳嗽加重了点,避着些人就行了。”谢明峥道,“我那也没安排换值的人手。” 谢明峥说着完,突然抬手抓了下脖子。 顾棠眼尖,挡住了谢明峥抓挠的手,拧着眉将衣领扯开了些:“你身上怎么起疱疹了?” “哪里?”福禄公公马上靠近,仔细看了看,惊道,“陛下,您可千万别挠,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太医过了很久才到。 大冷的雨天,他愣是跑出了一身的热汗。 “微臣来迟,请陛下恕罪。”太医进屋立刻先跪下请罪。 顾棠疑惑道:“小福禄,怎么去这么久?” 福禄公公擦了擦额头的混着雨水的汗水道:“太医院里的太医都出诊了,幸好遇到个路上回来的。” 太医刚看到谢明峥脖颈上的水泡,脸色瞬间就变了。 谢明峥自然注意到了,开口问道:“很严重?朕并未觉得特别不适。” “微臣刚才去诊治了一个宫女,她身上也出了这样的水泡,伴着高热,比陛下要严重许多。”太医声音在发颤,“微臣、微臣怀疑……” 不等太医说完,谢明峥突然起身,快步站到了远处:“小福禄,去准备水。”随即望向顾棠,“把手洗干净,立刻回里间。” “不要靠近我。” 话音刚落,谢明峥便觉得眼前一片眩晕,靠着墙壁才堪堪站稳。 福禄公公见状,顾不得许多,赶紧上前扶住他,慌乱催促道:“既然之前已经诊断过,可开了方子?快去给陛下煎药。” 太医似是要说什么,一听福禄公公这话,顿时犹疑起来,像是不知道该做哪样。 顾棠双手握拳,克制住自己颤抖的指尖,脑海中飞速回忆着自己了解的应对疫情的措施。 虽然他目前无法确认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是靠什么传播,但是将已经被感染的人隔离起来,肯定是目前最需要做的事情。 “小福禄,宫中可有房间较多,比较僻静,环境不能太差,又容易看守院子?”顾棠问道。 福禄公公想了想回道:“东北角有个望仙台,是前朝皇帝养方士的地方。空出来后未曾改建,一直闲置着,倒是符合娘娘的要求。” “小福禄,你立刻将所有出了疱疹,不、哪怕是出现频繁咳嗽的宫人,全部带到望仙台前。”顾棠正色道,“从现在起,整个皇宫,许进不许出。” “违令者,斩!” 第38章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 福禄公公花了一个多时辰, 才将宫人都带到望仙台前。 望仙台的地势高,积水并没有完全淹住,院前还能有一片不湿脚的空地。 出现症状的竟然有近七十人, 其中有五人几乎全身都起了水泡, 高热不退。 顾棠注意到, 除了这些人之外,在不远处还站着另外一波人,看着也得有几十个。 “他们是?” 福禄公公道:“太医说,最好将同住一个院里的其他人也带过来。” “哦哦哦!”顾棠拍了下额头, “我怎么把密接忘了。” 说起来,他和小福禄也算是密接。 “密、密接?”福禄公公疑惑地重复道。 “就是, 和染了疫病的人有密切接触的。”顾棠道, “望仙台是凹字型的, 出现症状的人安置在右侧的院子,密接的人则住在左边。” “哎。”福禄公公应道。 随即走上前,在侍卫的协助下,让染病的人依次进入望仙台中。 宫人们对皇室的权利有着天然的畏惧, 所以, 虽然福禄公公并未言明为何突然让他们搬到这里,心里有些嘀咕, 但多数人仍旧按着命令行事。 人群中一个小太监颤抖着身体,垂下的脑袋挡住了他恐惧的双眼。 没有谁太在意他的异常, 只当是生病了觉得冷 第37章 直到小太监快走到门口,他猝不及防地撞开了侍卫, 发疯似地边叫喊边试图往宫门的方向跑。 “我不想死!啊啊啊啊啊!不要烧死我!” 侍卫们只是愣了下,很快便反应过来,不过片刻就将小太监按住了。 福禄公公劝道:“娘娘将各位安排在这里, 是方便让太医们一起诊治,也能防止将疫病传染给其他人。” 小太监奋力挣扎着,撕心裂肺地吼道:“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你们肯定是想趁我们不注意,偷偷放一把火把我们全烧死!” 原本没有什么意见的宫人似是被他的情绪感染,顿时乱了起来。 “我听说,很多地方为了阻止瘟疫扩散会把生病的人聚到一起烧死。” “真的吗?我不想被烧死,烧死很痛的,我宁可被一刀砍死。” “既然都要死,不如大家一起跑出去,说不定还有机会活下来。” 惶恐在人群中快速散播,原本小小的骚动很快扩大开来。 侍卫自然不可能放这些人离开,偏偏皇后娘娘还在旁边,他们也怕落个办事不利的罪名,情急之下,直接动了手。 这样的行动无疑更加坐实了宫人的猜测,两方的冲突瞬间炸了开来。 顾棠可没见过这种场面。他下意识走向人群,大声安抚道:“大家不要慌,不要伤人!我保证、不,本宫保证,让你们住到望仙台只是为了救治,防止疫病扩散,绝对不是要把你们聚到一起火化处理!” 然而被恐惧支配的人群根本听不进话,顾棠还被四下冲击的宫人推撞开。要不是一旁的侍卫手快扶住,怕得直接摔到下面的水中。 “多谢。” 顾棠站稳后,又要往前走,立刻被侍卫拦了下来。 “皇后娘娘,莫要再上前了。”侍卫道,“一会可能要打起来,小心被伤到。” “打起来?” 侍卫道:“这种情况,不杀一两个人震慑下,光靠嘴说没多少用处。” “杀人?”顾棠眼睛瞬间瞪圆了,急道,“不行!大家就是害怕了,耐心劝劝肯定会听的。哎,现在怎么没有小蜜蜂呢!” 他刚说完,就听“噌”得一声,一名指挥使的长刀出鞘。 只待一声令下,便要斩了那名小太监。 “别!”顾棠嗓子都喊破音了,却仍被埋在了喧闹声中,无人听见。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在望仙台前响起。 “皇上驾到——” 喊声并不尖细,显然不是出自某位公公的口中。 顾棠望向声音来处,就见谢明峥从容踏步而来,身后远远跟着两名亲卫。 那句“皇上驾到”是小五喊的。 对皇帝的敬畏让在场所有人条件反射地跪下行礼。 谢明峥像不知道方才发生的动乱,一脸淡然地走到顾棠面前,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道:“有劳皇后了,后面的事情如果不知道怎么处理,可以和老三商量。” 跟在谢明峥身后的另一个人拱手行了个礼。 顾棠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我好像搞砸了。” “我只是想……” 谢明峥抬手似要整理下顾棠散乱的额发,快碰到时又缩了回来:“朕明白。” “你做得很好。” 谢明峥站到望向台的门前,用着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见的声音问道:“出现了疫病症状的人,是要住到右边的院子里,是吗?” 顾棠有些懵,点点头道:“是。右边院子的房间多,靠近宫外,通风效果更好些。” “嗯。”谢明峥没有再多说什么,踩着台阶走进了望仙台。 顾棠怔怔地注视着谢明峥的身影。 他曾因为一个意外的吻意乱神迷。 那时,顾棠以为自己是喜欢谢明峥的。 但是,知道真相后,他只是有些生气,却完全不觉得伤心。 顾棠想,也许换一个长得好看,接吻时很舒服的人,他一样会心动。 因为,他爱上的是自己对恋情的憧憬。 与具体的某个人无关。 不过,从此刻起,再也没有谁能够替代“谢明峥”这三个字。 在顾棠的眼中,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帅气的背影。 顾棠深吸了一口气,站到人群前,高声道:“陛下都住进了望仙台,你们还担心什么?” “本宫保证,会尽力救治你们,绝对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个人。” 宫人们安静了下来。 顾棠走到被压在地上的小太监旁边,对着侍卫道:“放开他吧。” 侍卫迟疑了一下,还是听命松开了手。 顾棠蹲下身望着他,温和道:“别怕,不会发生那种可怕的事情。” “去吧,早点接受治疗才会早点好起来。” 小太监眼中的惊惧渐渐被泪水代替,他跪在地上,慢慢地叩了个头,才起身走向院门。 谢明峥的举动让所有宫人吃了定心丸,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将剩下的患都妥当安置。 就在右边的院门要关闭时,密接的人群中又站出了几人,跪在地上告罪道:“娘娘恕罪,我、我其实也有染病的症状,只是害怕……所以,用药草止了咳。” 顾棠听完,后背顿时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镇定道:“你们主动承认,又未造成严重的后果,本宫恕你们无罪。” “传令下去,现在若还有谁隐瞒病情,只要一个时辰内自觉到望仙台,本宫既往不咎;但若有人仍不知好歹,造成疫情扩大,本宫定格杀勿论!” 此旨传下后,倒真的又来了几名宫人。 全部的感染者和密接人员安顿好后,顾棠也住到左侧的院落。 他的房间是最靠近院门的,为了方便安排接下来的事宜。 倒不是顾棠一定要揽这个活。 谢明峥被完全隔离,亦需要休息,整个宫里,也就剩他这个皇后娘娘担得起这么大的责任。 太医们见多识广,对疫情的治疗和自我防护还是有些心得的。 比如进院诊治时,会蒙好面巾,穿上类似手术衣的长褂,戴着布手套,离开后便将这些物品当场焚烧。 碍于技术的局限性,顾棠就算知道熔喷布、防护服,也没办法折腾出来。只能让制衣局剩下的人加紧衣物的制做,至少确保进院的太医和侍卫有足够的衣服面巾可以更换。 除了医治外,还要保证食物的供应。 疫病之所以有的人症状轻,有人症状重,和自身的体质也有很大的关系。 所以,必须要保证病患的营养。 按理说,谢明峥的身体素质比顾棠好了不知道多少。但前一段时间的劳累,加上对气候的不适应,中招了也不算奇怪。 倒是顾棠天天被迫戴着面纱,又见不到多少人,无形中多了层防护,反而幸免。 “只在宫外巡视的禁军基本没有人被感染,后续食材的采购和运送就要麻烦他们了。除了蔬菜,肉、鸡蛋和牛奶……牛奶就算了,你们也不喝这个,那就换成豆制品吧,这些尽量保证每餐都有。”顾棠拿着宫内的图纸,指了指东侧的宫门道,“食材尽量不要碰到污水,直接从东门运进来。也不要绕一大圈去御膳房处理,旁边这个院子临时搭几个灶台,不用做得太好看,按大锅菜做,保证菜是熟的热的,味道不错就行。” “还有,负责下水渠疏通的侍卫们……”顾棠叹了口气,这是拿命去办事,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让他们多注意。如果身体不舒服,就立刻来望仙台,不要硬撑。” 福禄公公拿着毛笔,记完方才顾棠的话,问道:“哎,娘娘还有别的吩咐吗?” 顾棠搓了搓手指,道:“谢明峥他,怎么样了?” 福禄公公笑道:“殿下不必担心。今早太医说了,陛下毕竟是个武人,身体底子好。症状没有再加重,身上的水泡也消下去了一些。不出几日,也许就可以转到殿下住的院子了。” “好。”顾棠起身,望向外面难得放晴的天:“希望大家都能平安扛过去。” 第39章 阴谋 三大车的食材在东侧的宫门前停了下来。 黎翀清点了车上的货物后, 将银钱结算给了车夫,早就等在一旁的侍卫拉起板车进了宫。 因着雨还在断断续续地下着,地上面仍旧湿漉漉的, 但积水已经完全退下了。 守在门口的侍卫望着走远的板车, 叹气道:“都已经七天了, 食材药材一天天的往里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怎么样了?” 禁军的人只能将车子送到内庭的院门口,等他们离开后里面的人会接手。偶尔有皇后的旨意传出来,却也不外乎是需要什么东西, 目前花费了多少银子,询问禁军是否有人被感染之类的, 所以并不特别清楚宫里疫情的情况。 黎翀道:“负责外围的禁军兄弟们都没事, 都城也没有出现瘟疫, 至少说明控制的不错。” 第38章 另一侧的侍卫接话道:“ 可我昨天夜里巡逻的时候,看到西北的偏门好像抬出了一具尸体。” 黎翀顿时皱起眉,想起进宫了便没了什么消息的莺儿,有些紧张地问道:“大概是什么时候?是宫女还是太监?有看清长什么样子吗?” “应该是丑时的时候, 用白布裹着。”侍卫道, “指挥使你也知道,刚进宫的宫人年纪都不太大, 看身形看不太出来。” 黎翀沉默地斜了眼宫墙。 “你说什么?”顾棠猛得站起身,“有个宫女死了?” “不是说所有人的情况都在好转吗?” 太医面有难色, 支支吾吾的,却又说不出什么。 顾棠见他这样, 忍不住腹诽着:古人真是麻烦,就不能有事说事。都特么的火烧眉毛了,纠结什么呢? “有话直说, 不管是对还是错,本宫都恕你无罪。” 太医听了这话,脸上的神情稍稍安定了些,犹豫了一会道:“那个小宫女死的有些蹊跷。” 顾棠愣了下:“什么意思?” 右侧院子住的患者只有咳症的好得差不多了,基本都搬到了西院中,高热和起了水泡的人症状也在减轻。 死掉的那个小宫女是感染最严重的几人之一。 “昨天她已经不发热了,人也清醒了不少。”太医道,“另一个宫女也说过,午膳的时候,她都能自己坐起来吃饭了。” 顾棠疑惑道:“难道是回光返照?” “但另外几个差不多情况的宫人,都没出什么问题。”太医斟酌了下,意有所指道,“照顾她的宫女说,她是晚上服药没多久后,突然开始恶化的。” 顾棠又不傻,哪里听不出太医话里的意思。 “东院里的人情绪怎么样?” 太医道:“知道有人死时候,的确出现过一阵恐慌。不过,倒也没有持续太久,疫病不死人可能才奇怪。” “但是,如果再有人在转好的情况下突然暴毙……” “药有查出什么问题吗?”顾棠问道。 “药渣堆检查过了,没有可疑的地方。”太医道,“只是,那个宫女的药碗被洗干净,无法确认是不是掺了其他东西。” 话是这么说,但若不是有所怀疑,太医肯定也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茬。 只是,假设真的有人在药里做手脚,为什么要跟一个刚入宫没多久的小宫女过不去。 顾棠心里蓦地一跳:“药都随便送的吗?” “只有咳症的人,剂量小些;发热和起了水泡的人,多加了几味药材。”太医道,“除了陛下的药,其他人都是随便分发的。” 说完,两个人都愣住了。 顾棠立刻问道:“今天早上的药在准备了吗?” “微臣有些担心,让人重新核查了药材,还没来得及煎上。” “药我亲自去盯着。” 顾棠这几日下来,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他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自己没有被传染。 但顾棠不确定其他人的情况,尤其是从东院刚搬过来的人。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等所有人痊愈,一起离开望仙台。 如果他冒然自己离开,却不放其他人,恐怕会“动摇军心”,再生出乱子。 不过眼下,药的事情更重要。 “小福禄,你认识谢……陛下亲卫中的老三吗?你和他说一声,他若有空了,本宫要见他商量些事情。”顾棠道,“还有给我准备一身侍卫的衣服,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不在这里。” 福禄公公应道:“是。” 顾棠久违的换上男装,居然还有点不习惯。 福禄公公帮着他将头发全部束起,戴上制式的发冠,蒙上防疫用的面巾后,一眼望去,和普通的侍卫差不多,根本联想不到“皇后娘娘”。 顾棠跟在太医身后去了药房。 药房中三名太医正在将药材重新检查分装,还有十几名宫人和侍卫在一旁候着准备煎药。 三人见他们进来,其中一名太医招呼道:“老李,快过来搭把手,要不赶不及了。” “你后面跟着这位是?” 李太医连忙道:“哦,这位是唐侍卫,是皇后娘娘钦点的,过来帮忙的。” 宫女之死肯定不是只有李太医起疑,一说是皇后派来的人,其他几人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 说是帮忙,实际是来监视的。 几人不敢大意,分好药材后,也和顾棠一起盯着煎药,装碗,分放到木盒中。 李太医特意将一碗药端到顾棠面前,道:“这是陛下的药。” 顾棠点点头,接过药,撩起面巾直接喝了一小口。 “娘……”李太医吓得差点叫错了称呼,“唐侍卫,万一……” 顾棠皱着脸道:“好苦啊。” “良药苦口嘛。”李太医见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松了口气,小声道,“若皇后娘娘不放心,可以让微臣来试药。” 顾棠闻言,直接道:“本来太医就不剩几个,我要是中毒了,你能救我;你要是中毒了,还得浪费个医生,不划算。” 李太医一脸懵逼:虽然很有道理,但总觉得不像是从皇后嘴里说出的话。 顾棠并不关心太医想什么,他将药装好跟在人群后面走向东院。 谢明峥住处和顾棠一样,是最靠近的院门的。 顾棠站在门口,抬手敲了敲。 “进来吧。” 门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顾棠发现,他竟然有些想念这个声音。 他故意低着头推开门,压低嗓音道:“陛下,该喝药了。” “嗯。”谢明峥放下手上的奏折,抬眼望了过来,问道,“昨夜那个宫女的死因是什么,太医那里可有说法?” 顾棠一边将药放到桌前,一边回道:“这事太医那边还不太确定。” “另外几个症状比较严重的宫人要多留心些。”谢明峥叮嘱道,他伸手去端药,视线不经意扫过了顾棠的手,忽然又将药放了回去,垂着眼问道,“你是新来的?朕之前似乎没有见过你。” “是。”顾棠飞快地扯了个谎道,“之前的人病了,所以我来顶替他。” “这样啊。”谢明峥起身走到床前,突然抽出了挂在床头的长剑,猝不及防地直指顾棠的咽喉,目光狠厉道,“你是谁?混进来是想做什么?” 顾棠吓得抬起头,瞪圆了眼睛望向谢明峥:“我……我不是说了,之前的侍卫病了……” 谢明峥盯着顾棠,片刻后微微挑了下眉,将剑收了回去。 “首先,你的手不是一个常年习武的侍卫的手;其次,这个院子里有没有新的病患进来,我不可能不知道,这个谎说得太拙劣了。” 顾棠没有意识到谢明峥为什么收回剑,还继续往下演。他用着阴恻恻的声音道:“是吗?但是你发现的太迟了!” 说着,装模作样的将手背到身后,然后用力抽出,刺向谢明峥。 谢明峥抬手直接攥住了顾棠的手腕,无奈的叹了口气:“皇后娘娘这是闷太久了,找不到人闹腾吗?” 顾棠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是我?就算手有破绽,难道你还能凭一只手认出是谁的?” “你的眼睛,我不会认错的。”谢明峥随口说道,拿下顾棠手上的纸包,打开后发现里面装了几颗蜜饯,“给我带的?” 顾棠满脑子都是那句“你的眼睛我不会认错”,小心脏像突然掉进了蜜罐子里似的,跳动的每一下,都带着丝丝的甜意。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后的碎发:“这药太苦了,我顺手给你拿的。” 谢明峥表情微怔,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慢慢蹙起眉:“你喝这药了?” 顾棠道:“啊,尝了一小口。” “你不仅尝了药,还亲自送过来。”谢明峥几乎是笃定道,“那个宫女的死有问题?” 第40章 诡计 顾棠惊讶地望向谢明峥。 这特么的也太敏锐了吧。 “就不能是我想谋杀亲夫, 所以伪装成侍卫,把毒药送给你吗?”顾棠故意端起碗,贱兮兮道, “大郎, 吃药了。” “大郎?”谢明峥接过药, 没有任何迟疑地喝了下去,“这又是什么奇怪的称呼?” 顾棠看着谢明峥平静的面容,忽然收起了不正经的表情,问道:“你真的不担心吗?我可是前朝太子。” “如果有谁希望你死, 在你们看来,我应该排在第一梯队吧。” 谢明峥低着头, 从纸包中拿出颗杏干, 捏了捏塞到嘴里, 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如果你真的想要杀我,亲自跑到这里动手,未免太蠢了些。” “我觉得, 你还没有那么笨。” 顾棠眯起眼, 纠结了一会,不确定道:“你这是在夸我?” “当然。”谢明峥坐到床上, 与顾棠保持着距离,道, “说说那个宫女的事情吧。” “其实到目前为止,没什么好说的。”顾棠认真地回答道, “太医那边没有任何证据,只是凭经验觉得事情很蹊跷。” 第39章 “你之前不是和我说,有事情找老三商量吗?我已经让小福禄通知他了, 如果后续的调查有进展,我会再来告诉你的。” “嗯。”谢明峥若有所思地抬眼看了下顾棠,“有劳皇后了。” “你自己小心些,”事情办完,顾棠起身道,“我走了。” 谢明峥拨弄着纸上剩下的几颗蜜饯,回道:“你也是。” “放心吧,”顾棠故作轻松地半开玩笑道,“我一个前朝公主转职的皇后,杀我有什么用。” 说完,摆了摆手,端着空碗离开了院子。 顾棠前脚刚离开,后脚窗外翻进了个人影。 来人瘦瘦高高,死气沉沉的,穿着亲卫的衣服,用布蒙着脸。 “什么时候到的?” 小九回道:“他端药进来的时候。” 谢明峥将蜜饯包好,神情严肃地问了一句:“人审得怎么样了?” 宫女的事情的确是谢明峥从顾棠的举动中猜出来的,不过,再此之前,他知道了另外一件事。 皇宫的积水,是人为造成的。 病患和密接的人被隔离后,小五和老三也组织了一部分侍卫去疏通宫内的暗渠。 这是个要命又恶心的工作。 水既然积到了地面上,暗渠自然是被淹掉了。侍卫们只能在没有任何保护设备的情况下,冒着被瘟疫感染的风险去清理暗渠里的垃圾。 这一清理,就发现问题了。 北梁的皇宫建得很方正,各个庭院的规划虽然没到完美对称的地步,但也很齐整。所以暗渠基本是棋盘型,最终汇聚到宫殿后方的四条主渠道,将污水排出。 御膳房附近便有其中一条主道。 所谓君子远庖厨,御膳房的位置本就偏僻,这里又免不了宰杀,血水腥气且不吉利,定是要尽量早早排走,将一个暗渠主道放在下面,是很正常的安排。 然后,侍卫们在这条暗渠里找到了两头死猪。死猪卡在铁栏的内侧,正好堵住了污水的出口。 猪死了有一段时间了,招来了许多老鼠啃噬。于是梅雨开始后,跟着也淹死不少耗子。 第一个摸到的侍卫扶着墙角吐了半天没缓过来,估计这辈子都不想听到“暗渠”两个字了。 其他三个主道也有不同程度的堵塞,都是各种会正常出现的垃圾,很难判断是否有人为的因素。可这两头猪,肯定不会是自个跑进去的。 亲卫中的小七擅长毒理药理,她在猪身上发现了一些异状。只是死猪被脏水浸泡太久,无法给出准确的定性。 但两者放在一起,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老三立刻着手秘密调查猪的来源。 一只猪至少有两三百斤,不可能是谁揣在兜里偷偷摸摸带进来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混在运食材的车上,光明正大的送到宫内,然后找机会偷偷丢到暗渠里。 所以从供应点批货、到运输、再到膳房接收,不能说每个环节都有人参与,但肯定不止一个人。 事情只要做了,就会留下痕迹。 老三立刻检查了两方的账目。银钱和货物都能对的上,但是半个月前宫内有一笔订单的数量被人为涂改过。随即老三又让负责猪肉供应的商家前来辨认,在死猪身上并未找到他们特有的记号。所以,基本可以断定,有人在运送途中,将正常的猪换成了做过手脚的。 他们找到了当天的车夫,擅长刑讯的小九用了点不太温和的小手段,很快问出了真相。 简单的说,那几名车夫并不知晓疫病的事情。只是有人借口说想尝尝皇上吃的猪肉是什么味道,花高价让他们偷偷换两只出来,而交换的猪正是对方提供的。 那人有备而来,自然不会给车夫们留下什么能指向身份的线索,于是,这条线暂时断了。 不过,他们还有御膳房的内奸可以调查。 无论是篡改订单、验收货物、还是弃尸暗渠,其他院里不熟悉这边的人,想要完全不引人注意的完成,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助理大多数的厨师对一只猪能做多少菜心里肯定是有些数的,突然少了几百斤的肉,怎么会完全察觉不到。 除非验收的时候有,但食材汇总给厨子时,又没有这两头猪,才能避免被怀疑。 这样一梳理,范围顿时小了许多。 于是,小九又小小发挥了一下他的专长,逮到了其中一个内奸。 谢明峥所指的,便是这个人。 小九回道:“嘴巴很严。” 谢明峥微微侧头,道:“这世上还有你撬不开的嘴吗?” 对于这句明显带着几分夸赞的反问,小九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的波动:“他不是特意被人安插在宫里的钉子,做这些事情,只是因为妻小被人抓了。” “他说,如果能救下他的老婆孩子,就愿意将所有的事情全盘说出。” 谢明峥起身在屋内踱着步子,片刻后问道:“老三找商人和车夫的事情,有外人知道吗?” 小九回道:“都是自己人。三哥已经叮嘱过了,不能走漏任何风声,让他们像往常一样干活;若是出了纰漏,不仅皇家的生意做不了,小命也甭想保住。” “唔。整个皇宫还封锁着,幕后的人一时半会也不会知道我们是不是注意到了异常,更不确定查到了哪里。”谢明峥想了想道,“先将内奸关起来,注意保护好,别让人莫名其妙死了。等瘟疫控制住后,想办法救人。” “好。”小九点点头,又问道,“皇后那边需要瞒着吗?他不是要找三哥商议事情吗?” 谢明峥这次居然思虑了许久,道:“告诉他吧。” “就说,还没来得及知会我,然后,让老三多留意些。” “留意?”小九道,“留意什么。” 谢明峥摇摇头:“老三明白的。” “是。”小九不再多问,“主子还有其他事情吩咐吗?” “没了,你下去吧。” 小九行了个礼,身影很快消失在墙外。 谢明峥站在窗口,从腰间掏出那瓶治疗疹子的药膏。 他用手摩挲着瓷瓶,望向远处,喃喃道:“顾棠啊顾棠,你会怎么做呢?” “我又在期待什么?” 第41章 我不介意当皇后 “猪?!还两头!大几百斤的!”顾棠气得直拍桌子, 痛心疾首,“知不知道猪肉涨价涨得吃顿五花都心疼!居然浪费,还拿来害人!太可恶了!” “这特么的, 逮着了先罚他养两头猪出来再砍了!” 老三闻言, 儒雅地笑了笑道:“微臣不知皇后对肉价也颇有心得。” “呃, 听说,听说罢了。”顾棠赶紧打岔道,“你觉得宫女的死要从哪里调查?药没办法查,药渣又没问题。” “自然是查人了。”老三道, “在微臣这边有进展前,还要麻烦您多盯着些陛下那边。” 顾棠点点头, 双手猛得握拳, 像是对着老三承诺, 又像是在讲给自己听:“放心吧,我一定能保护好谢明峥的!” 顾棠说的时候,表情太过认真,老三都被吓了一跳。 他似是想到什么, 意外直白地问道:“你就不想拿回本该属于你的皇位吗?” “啊?”顾棠愣了下, “皇位?” 皇位关他什么事? 等等,他之前是太子来着。 “哦, 虽然听起来有点像在扯谎,但现在我真的对那个累死人的位置没兴趣。”顾棠耸耸肩道, “我这个人胸无大志,就想过着有钱又有闲、美滋滋的潇洒小日子。” “皇后这个位置嘛, 至少满足了一半吧。如果能让我出门、甚至出宫转转,就完美了。” 顾棠对于谢明峥身边的人反复提及这个问题并没有觉得不适或者厌烦。毕竟换成是他也会觉得太可疑了,轻易就信了那得是脑子有泡。 反正他们问他就答, 几句话的事情,有什么好计较的。 所谓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他们会相信的。顾棠想着。 老三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闲聊似的问道:“皇后娘娘没有什么抱负或是理想吗?” 顾棠“嘿嘿”笑了下:“有句话说得好,人要是没有追求,和无忧无虑又有什么区别。” 此话一出,老三也被整沉默了。 他突然有点理解郁错的心情。 许久,老三憋出了一句:“皇后娘娘还真是豁达。” 顾棠望向老三,眨了下眼,坦然道:“和豁达没什么关系,主要是没吃过没钱的苦。” “不愁活着的人,才能讲出这种话。” “三哥!”小五用力拍了拍老三的肩膀,“想什么呢?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进去了吗?” 老三回过神:“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小九问出来了,宫女死的那天,的确有情况。” 平日里将药碗分装到盒中时,都有太医在旁边看着,防止将药搞混了。唯独那天几个太医都有事,便把事情交待给了个小太监。 第40章 “左边桌子上的药是给轻症的患者服用,右边则是给症状较重的人服用。” 本来的确就是这么简单的问题,但太医着急时忘了叮嘱一件事情——陛下的药虽然也放在右边的桌子上,但是单独搁在了一旁,离那堆碗有些距离。 谢明峥到底是皇上,药里多加些稀罕的、与药效不冲突的、滋补养身的药材也很正常。 但是,这个小太监不知道,也没多想。于是装盒的时候特意给谢明峥的那碗就掺到了其他人的药中。 “主子可能真是运气好,躲过了一劫。”小五道,“我已经把那天能接触到药的人统计出来了,要让小九挨个审一下吗?” 老三摸了摸胡子,思索了一会道:“不急,现在大范围的审讯会影响瘟疫的控制,先安排几个人暗处盯着药房膳房就行。” “好。”小五点点头,“没事的话,我去御膳房帮忙了。” “等下,”老三叫住了他,“你是不是伺候过几天皇后娘娘?” “嗯,怎么了?” “你觉得他这个人……”老三顿了顿问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小五愣了下,回道,“脾气好,点子多,蛮有趣的。就我个人而言,我挺喜欢他。” “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突然有点好奇罢了。”老三轻笑了声,“不是所有的好奇,都必须有个答案。” “行了,你去忙吧。” 小五挠了挠头,不高兴道:“我就不喜欢你和郁军师的这点,说话总是藏着掩着的,搞得好像你们特别聪明似的。” 老三被他讲得愣了下:“是…… 这样吗?” “是!” 老三有点尴尬,解释道:“今天见顾棠的时候,聊了几句,觉得不太像他那个身份说的话,所以有点想知道你对他的看法。不过,细想想又觉得没必要究根结底。” “我不是故意那么说话的。” “哦,我也觉得他不像宫里养出来的人,还和主子提过呢。”小五真心实意道,“如果他是假冒的就好了,说不定主子能放他条生路。” 老三突然来了兴趣:“你和主子说过?主子什么反应?” “不知道。”小五道,“我不是做错事,被你逮去抄书了么。” 老三陷入了沉思。 这次小五离开,他没有再拦着。 顾棠对于亲卫们心里的小九九一无所知,调查的事情他也插不上什么手,每天要做的就是兢兢业业地盯着谢明峥的药和饭。 不知是不是他看得太紧,还是对方更改了计划,总之接下来的几日平安无事,所有患者也都正常地康复起来。 东院里的人越来越少。 “你的水泡好像完全消下去了。”顾棠凑近,抬手摸了下谢明峥的脖子,有些激动道,“快,看看身上的是不是也都好了。” 谢明峥道:“昨夜便看过了。太医说,明天就可以搬到西院。” 顾棠切切实实松了口气。 这人一高兴,就容易忘形。 顾棠正要缩回手,抬眼恰好看到了谢明峥光洁的下巴,手指就那么特别顺溜地摸了下,嬉笑道:“还好没破相,要是变成麻子脸,我会嫌弃的。” 跟调戏小姑娘的纨绔子弟似的,模样特别轻佻。 谢明峥显然也没想到顾棠的胆子这么肥,怔了片刻,一记眼刀就飞了过去。 顾棠怂怂地收回手,陪笑了下:“我刚才脑子抽风,你别放在心上。” “为什么不?”谢明峥非常认真地反问道。 顾棠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疑惑道:“我就开个玩笑,没必要认真吧。” 谢明峥仍然抓着刚才的问题道:“我若是毁容,你就不愿意当皇后了?” 顾棠更是莫名:“当不当这个皇后,好像也不是我决定的吧。” “如果你可以决定呢?” 顾棠心里纳闷:谢明峥吃错药了? 但问题还得回答。 顾棠偷偷瞄了眼谢明峥,听着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想莽一下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如果我可以决定,”顾棠暗暗吸了口气,抬起头注视着谢明峥的眼睛,“只要皇帝是你,我不介……” “主子!”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突然推门而入,打断了顾棠的话,“太医说你好了?” 谢明峥望向来人,讶异道:“小七,你怎么来了?” “我都要担心死了!”女子亲昵地拉着谢明峥,上下打量了一下,“三哥一直拦着我。现在你都好了,没理由不让我再见你了吧。” 谢明峥拍了拍她的脑袋:“不要胡闹,院里还有其他没有痊愈的病人,快回去。” “我找主子也是有正事的。”小七道,“那两头猪是不太好查了,但是我在死老鼠的胃里找到了线索。” 谢明峥闻言,神情顿时严肃起来:“什么线索。” 小七看了顾棠一眼,拉着谢明峥走到门外,压低声音说了什么。 顾棠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是外人,是个不被信任的外人。 虽然早有心里准备,对所有质问也能淡定面对,可被如此明显的排斥时,他还是有些难过。 顾棠失落地垂下头,用脚轻轻踢了下桌腿,小声将刚才被打断的话说了下去:“我不介意一直当皇后的。” 第42章 情路艰难 谢明峥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在忐忑的等一个结果, 犹豫着是否要做这个决定。 顾棠不知道,每次他送完药离开后,就会有人从窗户跳进房间, 向谢明峥汇报他的一举一动。 “他今天和太医学着认了那几味药。” 谢明峥:倒是有心了。 “他熬废了两锅药, 主子您刚才喝的这是第三锅, 但好像火有点过。” 谢明峥:难怪有股糊味。 “膳房没有蜜饯,他把自己藏起来的口粮拿给你了。” 谢明峥:所以,今天的蜜饯全是李子做的。换句话说,平时送来的, 都是他不那么喜欢的。 “今天送饭前,他回了趟紫薇宫。米饭撒娇, 他就把您食盒里的两只鸡腿夹给猫了。” 谢明峥:好歹给我留一个吧。 “他说, 这次的糖醋排骨太甜了, 您不喜欢,所以给您换成了八宝珍珠鸡。”亲卫疑惑道,“我记得主子是吃糖醋排骨的。” 谢明峥神情微怔。 他的确不喜欢甜口的荤菜,但没到完全不能下咽的地步, 所以就算不喜欢通常也会吃掉。反正又不是天天就做那几道菜, 他懒得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浪费时间,于是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对食物没什么偏好。 谢明峥和小七并没有谈太久, 说完正事后,便让女子离开了。 他转身回到屋里, 顾棠坐在椅子上,低头摆弄着侍卫服腰间的令牌。 听到动静, 顾棠立刻起身,故作不在意道:“你们聊完了?那我回去了。” “不好奇小七说了什么吗?”谢明峥问道。 顾棠往外走的脚步顿了顿:“我能知道吗?” 谢明峥直接道:“小七在老鼠的胃里测出了毒物的反应,应该是因为吃了死猪肉。” 顾棠惊道:“所以, 不是瘟疫而是中毒了吗?” “两者兼而有之。”谢明峥道,“下在猪身上的毒叫七日虚,是南方烟瘴之地特产的一种菌菇。误食或是误饮、误触被污染的水后,虽不致命,却会让人身体变得虚弱。常见的症状便是咳喘、疲惫、浑身酸痛。” “许是考虑到皇宫太大,他们在死猪体内藏的毒剂量非常大,所以过了这么多日,仍在老鼠的胃中找到了残留。” “腐尸确实引起了疫病,只不过这个毒加快了疫病传染的速度。” “幸好宫内人仍不算多,他们又只能在御膳房那里的暗渠动了手脚,否则……”谢明峥目光逐渐变得狠戾,“看来,还有不少人想要朕的这条命。” 顾棠发现,“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个滤镜的确很牛x。 他不是第一次见谢明峥这种神情。 之前看,只觉得吓人;现在…… 好帅啊! 顾棠很想拍着胸脯接一句“我会帮你的”或是“我会保护你的”,但是想想自己尴尬的身份,听起来总有种说不出的,虚假。 况且,谢明峥的亲卫简直是卧虎藏龙,哪个都比自己有用。 废物不会因为换个地方就变成天才,猪活得再久也考不上985、211。 他还是老老实实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吧。 比如,演好皇后娘娘。 “唔,我先回去了。”顾棠道,“对了,你晚上想吃什么?” 谢明峥想起昨天的疑惑。他不能直接问,否则就暴露了自己偷偷调查的事情,于是道:“糖醋里脊和松鼠鳜鱼。” 顾棠一听就愣住了,脱口道:“你真的是谢明峥吗?” “有什么问题吗?” 顾棠不确定道:“你应该不太喜欢酸甜口的荤菜吧。” 第41章 谢明峥顺势问道:“你怎么知道?送来的饭菜我应该每次都吃完了。” “夹菜的速度,吃的时候的表情啊,看多了还是能感觉出来的。”顾棠笑道,“而且,你有一个习惯。” “什么习惯?” “你会把喜欢吃的菜放到最后吃,所以如果当天有糖醋之类的肉菜,你都会先吃它。”顾棠有点小得意道,“其实你可以直接吃别的菜,反正我挺喜欢这些,不会剩下的。” 谢明峥微讶:“你实在不像这么细致的人。” “那是你不会看人,我本来就很细心。”顾棠的眼睛突然躲闪起来,“我该走了。” 接着逃跑似的离开了东院。 他当然不是那么细致的人,只是大多数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去观察在意的人。 顾棠叹了口气。 多好的表白机会,可惜他已经“泄气”了。 “不急不急,”顾棠拍了拍脸,“来日方长,先要让他们信任我。” “然后,再……” “等等。”顾棠突然意识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虽然他自己弯得过于顺畅——可能本来也没多直,而且他在整个北梁都是个“外人”,完全没有来自亲人朋友同事的压力——但谢明峥又不一定会弯。 万一对方钢铁直呢? 表白岂不是找死? “幸好刚才被打断了。”顾棠一脸深沉,“这事,得从长计议。” “比如,先从……” “获得信任开始。” 又回到原地了。 顾棠肩膀塌了下来:前路漫漫啊。 顾棠想着心事,一个没注意拐弯的时候,和另一边走来的人撞到了一起。 “抱歉,”顾棠捂着磕在了盔甲上的脑门,忍着疼道。 对方心情似乎不太好,厉声问道:“你是哪个司的?做事怎如此冒失!” 顾棠当场就被问懵了:什么司? 他抬起头看了眼,撞到的是负责押送食材的禁军。 看走在前面两人的打扮,应该都是指挥使。 “我是……”顾棠正要亮明身份,忽然想起自己是乔装出来的。 且不说事情还没结束,就是没有任务,他这样的打扮也会引来麻烦的。 可是,他又不清禁军侍卫的编制是什么情况,完全没办法回答啊。 顾棠支支吾吾的模样让指挥使更加怀疑,他又呵问了一遍:“你是哪个司的!在这做什么?” 顾棠慌得不行,根本不知道怎么搞。于是,他选择了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三十六计,走为上。 “啊,陛下!”他忽然然往众人身后一指,装作要跪拜。 虽然大家都知道皇上在东院隔离,可听到有人喊,还是条件反射地回身行礼。 顾棠趁机赶紧撒丫子开溜。 只要跑回药房,就能让知道情况的太医帮自己掩饰过去。 对面很快反应过来被骗了,问话的那个指挥使正要去追,被旁边的另一名指挥使拦了下来。 “你看着食材,小心调虎离山,我去追!” 顾棠眼瞅着就要跑进暂时充当药房的院子,突然右肩一痛,人被拽得差点飞起来。接着便被死死按在了墙壁上,冰凉的剑刃横在了他的脖子前。 “等等,我真的不是什么可疑的人!”顾棠吓得声音都在发颤,连忙举起手,缓和对方的情绪。 然而来人完全不给辩解的机会,直接抬手扯下了他的面巾。 “哐当”一声,那名指挥使的长剑掉到了地上,不可置信地望着顾棠。 “小棠?” 顾棠一脸茫然:你谁啊,叫得这么亲密? 那人拉下自己的面巾,露出了一张顾棠熟悉有陌生的面容。 “是我。” “黎、黎翀!”顾棠惊道,“你怎么会在这?” 第43章 左右两男 黎翀并不是冲着顾棠来的。 那天听说有个宫女被抬出去后, 黎翀很担心莺儿的安危,便一直琢磨着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进入内庭,又不会引起谢明峥的关注。 寻思了几天, 他倒真想出了个不算办法的办法。 运送物资的平板车轱辘处都有固定轮子的木纽, 路面颠簸时容易滑落。虽然不至于轮子当场就飞了, 但的确很难走远。 他偷偷动了手脚,将这次送货的板车上的木纽卸了一个,假装是松动掉到了地上。等车子拉进内庭,再追上去将木纽还给他们。 依着皇后定下的规矩, 黎翀进去后,就不能再出来。届时他便顺势说帮个忙之类的, 也不会有什么人拒绝。 只是让黎翀没想到的是, 莺儿的消息还没来得及打听, 顾棠居然从天而降了。 黎翀打量着顾棠的装扮,心中顿时有猜测。他压着微颤的声音道:“小棠,你是不是想假扮侍卫逃出去?” “只要你一句话,我就算拼了性命不要, 也会帮你离开皇宫的!” 顾棠看着黎翀的眼睛。 原来真的有人, 仅凭一个眼神就能让你确信,他所说的一切都是认真的。 如果他掌握了这个技能, 是不是就能事半功倍了。 顾棠的思绪又不受控制的起飞了。 黎翀半天没等到回话,轻轻喊了一声:“小棠?” 顾棠回过神, 连忙否认道:“不是。” 黎翀疑惑道:“那你……” 话未说完,两人都听到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顾棠飞快道:“我现在很好, 不用担心。不要说见过我,如果和你一起送食材的指挥使问起,就说我跑进药房了, 没抓到,后面的事情会有人处理的。” “还有,”顾棠有些心情复杂地望着黎翀,“我想他……我希望你,平安喜乐,所以不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好好活着。” 毕竟,你想保护的那个人,早就不在了。 顾棠说完,捡起地上的面巾,扭头钻进了旁边的院子。 黎翀刚把佩剑装回剑鞘中,另一名指挥使就押着车走了过来。 “那个可疑的侍卫呢?” 黎翀按着顾棠的交待回道:“他跑进这个院子里了。” “听动静里面人挺多,我不太清楚内庭现在的情况,不敢冒然闯进去。” 另一名指挥使也愣了下:“他从正门进去的?” “是。” “你在这里看着食材,我进去看看。” “好。” 黎翀看着对方进了院子,心里依旧七上八下的,满脑子都是如果顾棠被抓出来,他该怎么办。 指挥使进去的快,出来的更快。 黎翀故作镇定地走上前问道:“如何?” “太医说,让我们不用管,也不要去问,那是皇后安排的人。” 黎翀微微皱眉:“皇后娘娘?” 指挥使小声道:“内庭里最近出了些事情,陛下的亲卫好像也在暗中调查。不过,详细的情况没人知道。” “太医手上有皇后的信物,应该假不了,我们就不要掺和了。” 黎翀点点头,不再多问。 顾棠长长舒了口气,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刚才麻烦你了,多谢。” 太医赶紧行礼,将顾棠方才递给他的令牌双手交还,回道:“娘娘言重了,不过举手之劳。” 顾棠把令牌塞回腰间,道:“我先回西院,等晚间再过来。” “是。” 顾棠回到房间,福禄公公见他进来,连忙将饭菜布置上。 “殿下忙了这么久,也饿了吧。” “唔。”顾棠坐下,抬头发现屋里另一张床也铺上了,道,“谁要搬过来吗?” 福禄公公被他问的愣了下:“陛下不是明日到住到西院吗?” “哦哦。”顾棠夹了口菜,心不在焉道,“我一下没想起来。” 福禄公公打量着顾棠,小心询问道:“殿下,是有什么心事吗?” “没、没什么。”顾棠找个借口道,“既然谢明峥要住,你去紫薇宫把他的衣服拿几身过来吧。东院的衣服肯定都要烧掉的。” 这种事情哪里用顾棠开口,福禄公公自然是早就备好了。 不过,他看出来顾棠似乎想独处一会,于是应了声,退出了房间。 福禄公公前脚刚走,后脚顾棠就抱着脑袋“嗷嗷”叫地趴到了床上。 “这可怎么办?” 方才在谢明峥的屋里还暗暗发誓,要靠自己的努力赢得他们的信任,结果回来的路上就出了这事。 黎翀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谢明峥。 如果说顾棠前朝太子的身份是高山走栈道,黎翀也差不多是悬崖上过独木桥了。 简单的讲,两人都得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要是一不小心哪里戳到了新帝一党的敏感点,轻则牢狱之灾,重则脑袋咔嚓。 别的姑且不提,顾棠相信,“他们两人接触并且商量逃跑”铁定是惊天巨雷,当场就能劈死他们的那种。 第42章 当然,顾棠也可以不顾黎翀死活,第一时间坦白今天的事情,以示忠心。 但是…… “唉,谁做得出来啊?不怕晚上睡不安生么。” 顾棠还记得郁错提过,黎翀曾以拿命相拼,想要掩护太子逃跑;碰面时对方也说了,只要顾棠想跑,他就不计一切代价帮他。 “士为知己者死啊,原来古人真有这么死脑筋的。”顾棠叹了口气,喃喃道,“可是,太子顾棠已经死了,我只是个冒牌货,并不值得。” “黎翀如果知道的话,会很伤心吧。” “我也不能暴露自己是‘借尸还魂’的事情,搞不好就上火场了。” 顾棠躺在床上嘀嘀咕咕的,像是在说服自己,说了一会,忽然自嘲地笑了下:“讲得这么冠冕堂皇,如果放在一个月前,你肯定会先择欺骗黎翀,利用他逃出皇宫。” “好烦啊——”顾棠打着滚哀嚎道,“为什么人生没有存档!” 福禄公公端着几件衣服,站在门外,耐心地等着屋里的动静停下来。 “黎翀进了内庭?”谢明峥放下手上蘸了朱墨的毛笔,微微蹙眉道,“他怎么进来的?” 亲卫简单的将车轮的事情说了下:“看起来,只是个巧合。” 谢明峥轻轻吹干奏折上的墨痕,问道:“进来后,他又做了什么?” “帮着押送食材,送完后便去了第五司禁军暂时的居所,现在在膳房做些杂事。” “膳房?是安排的,还是他主动请缨?” “是第五司的指挥使安排的。”亲卫回道,“今天正好轮到他们值膳房的班。” 谢明峥想了想,道:“让盯着御膳房的人多注意些,只要他不往望仙台这边来就行。” “是。” 亲卫说完,却没有立刻离开。 “还有事情?” 亲卫犹豫了下,道:“微臣在药房听到了一件事,黎指挥使押送食材时,好像撞见了皇后娘娘。” 谢明峥猛得回头,声音都高了些许:“你说什么?” “只是听太医提了一嘴。说是皇后娘娘撞到了他们,差点被当成可疑人员抓了。幸好跑到药房躲起来,才没有暴露身份。”亲卫道,“恰好是微臣向您汇报皇后娘娘动向的时候发生的,所以不清楚具体的情况。” 谢明峥望着西院的方向,许久道:“我知道了,下去吧。” 第44章 送命题 次日, 又一批康复的人搬离了院子。 东院里还在接受治疗的只剩下七人,疫情似乎随着渐渐放晴的梅雨消散远去。 谢明峥不必再吃药,西院里的饭菜又都是大锅煮的。除非对方打算把这百号人全部杀了, 否则投毒这个招数, 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顾棠自然也不必再盯着两边。 谢明峥坐在对面的床铺上, 手上拿着本书,没搭理顾棠。 往日里他们常常这样相处,顾棠从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也不觉得尴尬。 可今天不知怎么的, 他就是感觉别别扭扭的,浑身不舒坦。 谢明峥书页翻得快些, 顾棠忍不住想, 他是不是知道了? 谢明峥半晌不动, 顾棠就琢磨,他是不是在等我开口? 谢明峥忽然抬了下眼,顾棠又想,他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准备动手了? 顾棠双手向前一伸, 趴倒在桌子上:其实谢明峥什么都没想吧,只是他心虚而已。 “很无聊?”谢明峥问道, 眼睛却没有离开书。 顾棠悄悄观察着他的表情,含糊地回道:“有点。” 谢明峥似是随口说道:“那就打扮成侍卫的模样, 出去转转吧。” 顾棠脑中瞬间警铃大作,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 现在又不需要我盯着药,怎么能到处跑呢,这多不好啊。” 谢明峥合上书, 抬头看了过来,意有所指道:“有什么不好?反正戴着面巾,难道还有人能认出你不成?” 顾棠脱口道:“你不就认出来了么。” 谢明峥似笑非笑道:“我与你朝夕相处,认出来有什么奇怪?” 这话乍一听,挺甜蜜的。 顾棠没美一会,品着品着,突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与“顾棠”这张面皮朝夕相处的,可不止谢明峥一个人。 所以,这可能不是情话,而是一道送命题! 顾棠并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前一秒还喜滋滋的表情,下一秒瞬间扭曲成了“呐喊”。 福禄公公少见地往角落里缩了缩。 谢明峥面不改色,一动不动地望着顾棠,耐心地等待着。 顾棠此刻大脑运算的速度仅次于某次翘课去网吧为部落献身,恰好碰到了请病假为联盟血战的班主任。 分分钟就要过载。 “呃,其实,昨天……”顾棠紧张地扣着手指,“遇到了一点事情。” 谢明峥“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着。 “就是回药房那边时,撞到了两名护送物资的指挥使,他们把我当成了可疑人物。”顾棠顿了顿接着道,“我不方便暴露身份,于是直接逃跑了。” “幸好当时离药房不远,我躲了进去,让太医帮我挡下了他们。” 聪明人说谎话,七分真里掺着三分假。 “就这样?” 顾棠迟疑了许久,点点头。 谢明峥没有抓着这个点追问,而是道:“怎么突然想起和我说这事?” “因为你说,就算戴……”顾棠突然闭上了嘴。 如果他没有认出黎翀,或是被黎翀认出,他就不应该从那句朝夕相处中联想到这件事。 谢明峥依旧保持着沉默。 顾棠的喉结动了下,许久,像是认命般道:“我认出黎翀了。”接着话锋一转,“他认没认出我,就不清楚了。” “所以,哪怕今天你没有搬到西院,我也会考虑将煎药的事情,移交给你的亲卫来做。” 高明的人说谎,会在三分假中留个破绽,但又能用真假各半的谎话,将破绽圆回来。 谢明峥终于问起了正题:“你很怕我知道你们碰面?” “为什么不怕呢?”顾棠回望向谢明峥,“我不是什么特别聪明的人,却也知道我和他的身份有多敏感。” “若说我没动过逃跑的心思,那肯定是骗人的。但现在,我可以当着你的面发誓,我不打算离开,也不想离开。” “既是如此,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自然希望黎翀能继续做他的指挥使,安安稳稳的,过着从今以后没有‘太子顾棠’的平凡生活。” “所以,于我们而言,对面相逢不相识,才是最好的。” 顾棠敢看着谢明峥说,因为这些的确是他此刻真心实意的想法,给他装上测谎仪都不虚的那种,何况区区对视。 谢明峥捏着腰间装着猫毛的香囊,屋内安静的让“久经沙场”的福禄公公都有些无所适从,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起来。 远处传来几声缥缈的铃声。 是望仙台高台上的风铃被吹响。 谢明峥攥住香囊,声音微涩地问道:“为什么不想离开了?” 铃声叮叮当当,轻轻拂过少年人热烈跳动的心。 顾棠露出一个有些傻气的笑容:“你那么聪明,猜猜看?猜对有奖。” 谢明峥像是被顾棠的笑烫到了眼睛,或是烫到了心。 他默默移开视线,重新翻开了兵书。 虽然没再说话,屋内的气氛却缓和了下来。 福禄公公抬手蹭了蹭额头的细汗,道:“快到午膳的时间了,奴婢去取食盒。” 顾棠闻言立刻道:“小福禄,我昨天瞅那车上好上运了西瓜。给我拿半个,顺便带个汤匙,好挖着吃。” 似乎一切都恢复如常。 “哎。”福禄公公应下。 顾棠晃了晃腿,问道:“谢明峥,你要不要吃?” 谢明峥头也没抬,回道:“切块。” “是。”福禄公公后退着离开房间,“奴婢告退。” 顾棠伸了个懒腰,假装要小憩,没有脱衣服鞋袜,直接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 这时,他才觉得心跳得厉害,仿佛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他赌对了。 谢明峥并不知道黎翀和他照了面的事情。 顾棠昨天晚上起,就一直在琢磨这个事情。 首先,他很清楚谢明峥有安排亲卫在监控宫中的动向。至于他身边有没有人跟着,顾棠不确定。 没办法,人家个个都是高手,想要瞒过他简直轻而易举。 可黎翀不是普通人,功夫不输那些亲卫。若真有人跟得很近,他不应该察觉不到。 那么,当时没人亲眼看到他们的可能性就更高些。 其次,谢明峥一定会知道有这么个事情。 毕竟他当时拉了太医当挡箭牌。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何况已经有个洞了。 顾棠一夜未眠,总算了得出了结论。 第43章 得讲,但不能自己主动去讲,需要挑一个合适的时机; 要说,但不能一口气全盘托出,得让对方有个步步紧逼,识破谎言的过程,才能增加可信度。 话是这么说,不过,顾棠又不知道谢明峥会讲什么做什么。真正面对时,的确都是靠随机应变。所以,紧张也是真的。 如果,如果他和黎翀的事情,被全程目睹了呢? 是选情还是选义? 顾棠将脸埋在了枕头里。 那就祭奠下他尚未发芽就死去的爱情,和短短几个月的异世之旅。 下辈子投胎,他一定选宝x梦的世界。 没有爱情,能养一堆萌宠也不错,子供向还不用担心吃喝拉撒和死人。 顾棠微微侧过脸,盯着帷帐上的花纹。 小说里男女主双方可以有误会、有矛盾、有冲突;但在圆满的结局时,他们之间总是真诚纯粹的,没有任何欺瞒存在。 可横在他与谢明峥之间的谎言,会有和解的那天吗? 第45章 陈年往事 黎翀举起斧头, 用力劈下,身前的木头应声裂开。 他弯腰捡起,整齐地垒到墙边, 然后再拿起另一块木头, 放到桩上。 石炭在北梁还是奢侈品, 一般都屯在库中,留待冬日供贵人使用,所以,膳房烧的仍是木柴木炭。 黎翀此刻并不讨厌这样机械的体力活, 因为可以让他静下心来仔细思考。 他在内庭已经呆了六天。 那天偶遇的激动心情,在顾棠离开后不久, 很快就平息下来。 黎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时的情况有多危险, 尤其是他发现整个内廷都被人监控着时, 更是后怕不已。 唯一让他庆幸的,是抓住顾棠的那会,周围没有发现其他人。 顾棠不仅活着,甚至在内庭里有一定的活动自由。虽然黎翀不清楚他现在过得如何, 但至少看起来没有性命之忧, 而且假乎还和那位假的“安阳公主”有点关系。 能让顾棠维持住现状的最好办法,就是他不要试图去接触顾棠。 所以这六天黎翀每日不是按着排值去帮忙, 便是呆在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休息。 听话得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只有他们都活着,才会有未来和可能。 黎翀不乱跑, 不意味着其他禁军同僚安分。 好奇心人皆有之,随着疫情的好转, 许多事情也慢慢传开了。 比如,死掉的那名宫女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又或是有几名宫人, 突然神秘的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体。 确认了死的宫女不是莺儿后,黎翀混进内庭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家,告诉顾夷这两个好消息。 经过太医院多数太医的商议后,疫情的封锁彻底解除。住在望仙台的众人回到了各自的居所,皇宫的大门也重新打开。 宫内的禁军侍卫都得了几天假,可以分批次回家休息。 负责宫外巡防的几个指挥使聚到了一起,商量着怎么安排休沐的时间。 原本是紧着有家有口的先休,黎翀因为“倒霉”在内庭忙了许久,便也占了第一批的名额。 若是以往,他多半会将这名额让出去。不过,这次他确实很急,就没有推脱。 黎翀离了宫,一路快步回到院子。 顾夷听到动静,躲在屋内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向外面。确认是黎翀后,立刻从屋里冲了出来,两眼冒着绿光,恶狠狠地瞪着他。 黎翀被吓了一跳:“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谁欺负我?”顾夷咬牙切齿道,“突然消失了大半个月,你要是不给我一个解释,我现在就把你剁了炖土豆,否则难消我十几天没吃到肉的痛苦!” “呃,家里东西吃完了,你上街买就是了。”黎翀后退了两步,“钱放在哪里你也知道。” “平日就算了,你人突然没了,我哪敢上街。”顾夷并没有真的生气,见黎翀浑身上下不像是受过伤,暗暗舒了口气,“万一你是被抓起来审问,我到处跑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你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 顾夷没有告诉黎翀,她担心家里生火做饭的炊烟会让邻居起疑,这一段时间都是喝冷水吃干粮忍过来的。 “事发突然,我也没办法。”黎翀将宫内疫情的事情说了下,抬手摸了摸顾夷的脑袋,“委屈你了,一会我就上街买菜,咱们好好吃一顿。” “瘟疫?”顾夷惊讶道,“我在宫里活了十几年,第一次听说皇宫闹瘟疫。” 黎翀道:“谢明峥的亲卫偷偷处理了一些人。这事估计有些蹊跷,朝中恐怕还有不少官员,在打自己的小算盘。” 顾夷冷笑了一声:“我哥下落不明,我呢,也不想搭理他们;托天天做升仙梦的顾启的福,谢明峥如今也是民心所向,他们这算盘,还打得响吗?” 黎翀闻言道:“你不想做回公主吗?” 顾夷斜眼看向黎翀:“对了,有些事情你并不知道。” 顾夷回到屋内,坐下来,望着停在院内枝头上的燕子,道:“胡羯族十年前发生过一场政变,在他们的左贤王称王前,他们的可汗是苏赫巴。” “那时候,北方的守边大将还不是谢明峥。” 胡羯人骁勇善战,当时的大将军也不是什么废物。但因为顾启沉迷修仙,不管政务,许多军饷都被外戚权臣贪墨,导致苦寒之地的将士们连每人一身像样的抗寒衣服都凑不齐,于是战力大减。 边城没有守住的事,不说时有发生,十次之中也得有个两三次。 听起来好像战绩还凑合,然而每次的失败就意味着至少有一座城池遭遇灭顶之灾。烧杀抢掠是基本操作,胡羯人若是死伤惨重些,那就要屠城泄愤。 可这和远在南方的贵族权臣们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胡羯人杀完抢完就离开,又不会占着地,死些个平民百姓罢了。 “你应该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曾经发生过一件轰动朝野的事情。”顾夷道,“胡羯人有一支两万人左右的奇兵,打到了大梁腹地。” 黎翀点点头。 那时候许多人都说,大梁要亡国了。 “不过,后来不是又被打退了吗?”黎翀回忆道,“我记得当时成原地区的太守守住了城池,虽然代价有些惨烈。两方僵持了大概半个月,胡羯败走。” 顾夷道:“僵持时,胡羯曾经偷偷派使团进京谈判。” 黎冲愣了下,这事他的确不知道。 “胡羯人狮子大开口,要了许多的金银布匹粮食。”顾夷声音中怒气渐起道,“顾启答应了。那么多的钱粮,但凡能送到前线将士的手中,胡羯就不会如此猖狂;但凡送到了成原,城内的官兵百姓,就不必烹人充饥。” 黎翀沉默了。 他只知成原之役异常惨烈,却不并清楚其中的内情。 “这些并不是全部的条件,胡羯人还让顾启嫁个皇室子嗣过去,美其名曰,和亲。说什么,皇嗣一日不死,胡羯和大梁便有一日的和平。” 黎翀算了下时间,疑惑道:“那时应该没有适龄的公主吧?而且为什么要用皇嗣这样的词?” “因为苏赫巴男女不忌。” “就算皇子也可以,也只有三皇子与五皇子年纪差不多。”黎翀道,“但三皇子体弱,恐怕不等出关,就受不住了;五皇子身有残疾,对方也不愿意要吧。” “嗯。”顾夷道,“所以顾启想了个绝顶聪明的办法,他许了人家一双年幼的儿女,让人家养几年再娶。还说什么,现在两个孩子的岁数加起来,年纪也够了。” 那时的顾夷和顾棠,尚不满十岁。 黎翀气得当场掰断了桌角:“就没有大臣出来反对吗?” “这是私下里说的,除了顾启和使臣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顾夷道,“我和顾棠玩捉迷藏,正好躲在政厅的床榻下,才听到了这些荒唐事。” 赔款和亲之事,最终因为胡羯的败退不了了之。 “你以为顾启放任我在宫中肆意妄为是宠爱我吗?” “他不过是怕我不高兴,将那天的事情抖出来罢了。”顾夷垂下眼帘,“也可能是巴不得我不小心死在了宫外,既不用落人口实,也不用担心因此让我哥起了反心。” “翀哥,换作是你,你还想继续当这个公主吗?” “我啊,怕是把一辈的运气都压在了那天。” 黎翀有些心疼地抱住顾夷,轻轻拍着她的背道:“小夷,别怕。如果再有这样的事,只要你们叫我一天翀哥,我就会拼命护你们一天。” “天涯海角,我不信找不到一处容身之地。” 顾夷抬手回抱住黎翀,用脑袋蹭了蹭黎翀的胸口。许久,喃喃道:“不是那样的,翀哥。我是大梁的公主,我所享受的一切荣华富贵,都是大梁子民的血汗。” 若那一天成原败了,她也不会逃走。 第44章 她只会想方设法,在地狱里能多熬一日是一日,能换一日的和平便换一日。 幸好,没有如果。 她如今还踩着故乡的土地,北梁有了被民众爱戴的皇帝,这样的现在与未来,也没有哪里不好。 只等她找到哥哥,然后三个人挑个宁静的小镇,过着平淡琐碎的生活,那一切就圆满了。 第46章 改变 黎翀安抚好顾夷, 拿上钱袋出门去菜场买菜。 走到门口,才想起忘记和顾夷说他在宫中遇见了顾棠。 “算了,等回来再说吧。” 到了集市, 皇宫放人出来不过一两个时辰的时间, 出现瘟疫的事情已经在帝都传得沸沸扬扬。 黎翀挑菜的时候, 随便听了几句。 有夸赞的,有质疑的,阴谋论的也占了不少;十个人里至少有五人说自己宫中有熟人,小道消息讲得头头是道。 不过, 这事当不了太久的谈资。毕竟大半个月的就死了一个宫女,不够轰动。 黎翀没多少兴趣。 除了顾棠和顾夷, 他的确没有什么太过在意的事情。 “老板, 来一斤五花肉, 三斤排骨。” “好咧。”屠户抄起刀,熟练地划下一块肥瘦相间的肉,挂在秤上。 就在他等候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黎大哥?” 黎翀转头, 就见方笙拎着个菜篮子站在不远处。 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 方笙才又向前走了几步,靠近道:“真的是你啊。” “出来买菜?”黎翀搭话道。 方笙点了点头, 问道:“黎大哥,你这些天去哪了?妆奁做好许久了, 也不见你来取。” “啊,那个客人的麻将也是。你们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嗯, 出了点麻烦事,现在已经好了。”黎翀含糊道,“估计这两日他就会去拿。” “哦。”方笙见黎翀不想提, 自然不会追问。 爷爷教导过他,像他们这样的市井小民,做好自己的活计就行,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要掺和。 帝都天子脚下,随便扔块砖砸到的人,都能轻而易举的弄死他们。 屠户秤好黎翀的肉,看向方笙,熟稔地问道:“小笙,今天买什么肉?” 方笙道:“余叔,给我称二两瘦肉就行。” 黎翀闻言微微皱眉:“怎么只买这么点肉?是钱不够了吗?要不我将妆奁的钱先付给你吧。” “不是。”方笙摆手道,“爷爷去外地帮一个朋友盖房子,家里就我自己,买多了吃不完。天渐渐热了,也放不住。” 黎翀刚想问他怎么不和爷爷一起去,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和小五订的东西一直没取,估计是怕他们扑了空,才把方笙留下来看家。 他心里顿时有些过意不去,脱口道:“今天来我家吃饭吧。” 黎翀刚说完,想起家里还有个顾夷,暗暗骂了自己一句。但现在又不好再开口说不行,只能盼着方笙性子内向,不会答应。 换作别人,方笙多半会直接拒绝。 他望着黎翀,犹豫了许久,居然点头了。 “会不会打扰到你?”方笙小心翼翼地问道。 黎翀抿着嘴,实在讲不出“打扰”两个字。 转头寻思着好歹顾夷还戴着人皮面具,作男人打扮,就方笙这小脑瓜子,估计也看不出问题。 而且,也可以再聊聊“皇后娘娘”的事情,比如旁敲侧击的问问有没有在皇后附近看到过像顾棠的人。 “不会。”黎翀冲着屠户道,“肉就别切了,我这边够吃的。” “行。”屠户道。 黎翀菜买得差不多,随手拿过方笙的竹篮,道:“走吧。” 方笙小跑了两步跟上,道:“黎大哥,我帮你拿点东西。” 黎翀挡下他的手道:“不用,也不重。” 早上集市人还挺多,虽然黎翀特意放慢了步子,两人还是差点被人潮挤散。 黎翀腾不出手拉人,便道:“你抓着我衣服,别走散了。” “哦。”方笙犹豫了下,握住了黎翀的肘关节处的衣袖。 在他抬眼从侧边看向黎翀的背影时,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脑海中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方笙愣住了:他小时候,也这样拉过谁的衣袖吗? 顾棠回到暖阁,二话不说,先把米饭抓过来,像个变态似的对着肚子一阵猛吸。 “米饭想不想我?一只猫猫呆在这里肯定特别无聊是不是?” 跟在后面的小五道:“没,它过得可开心了。照顾他的侍卫说,米饭天天上窜下跳,整个紫薇宫就没有它没去过的地,挠花了好多柱子横梁、桌椅板凳。昨天还逮了两麻雀,要不是侍卫手快,就进它肚子里了。” 顾棠眼睛一眯:“米饭可以自由出入?” “哎,那不是为了让它陪你才一直关在屋里么。”小五道,“猫又不会讲人话,而且宫里都知道它金贵,当然能随便跑了。” “小五啊。”顾棠抽了两下鼻子,他忽然特别理解谢明峥不待见自己时候的感觉。 “嗯?” “闭嘴。” 谢明峥站在门外,从怀里掏出那瓶治疹子的药膏,交给福禄公公,道:“还给太医院吧。” 福禄公公偷偷看了眼屋内,小声道:“陛下您只要拿着药膏再坚持看一下情况皮肤的情况,想必殿下也不会拒绝。” 这么多天过去,顾棠没有觉得不适,身上的疹子肯定已经好了,自然也就能知道他到底是真太子还是假太子。 “不必,”谢明峥放下药瓶,抬脚走进暖阁,“已经不重要了。” 福禄公公捧着瓷瓶,心里暗暗琢磨着:这个不重要了,是不管真假最后都杀了;还是不管真假,最后都放了。 屋里两人还在闹腾着。 小五吐了吐舌头:“我就不闭嘴,有本事你把它缝起来啊!” 顾棠磨着牙,放开了米饭,追着小五就要揍。 当然,就顾棠这身手,也只能站在地上对着上了房梁的小五喊:“有本事你下来。” “我不,”小五嘚瑟道,“有本事你上来。” 话音刚落,小五就被纵身跃起的谢明峥一脚踹了下来,正好掉在顾棠眼前。 顾棠趁着他没站稳,直接用右臂箍住了小五的脖子,另一只手揉捏着少年尚未退去婴儿肥的脸蛋,贴心地提醒道:“别乱动啊,万一把我的假胸蹭坏了,我让你举着它在宫里走一圈,信不信?” 小五:“……” 谢明峥仿佛看不到两人打闹,自顾自地拿起抹布,擦拭起了书桌。 小五见状立刻道:“快,快放开,我要去帮主子干活。” 不等顾棠开口,谢明峥先说话了:“不用,这点事我自己能做。” “主子啊!”小五嚎道,“我还是不是你最疼的小五了。” 谢明峥停下手上的动作,扭头疑惑道:“我什么时候最疼你了?” 顾棠没忍住,笑出了声:“来,乖乖认个错,我就放过你。” 小五一眼瞟到了猫爬架,又叫了起来:“哎哎哎,麻将!麻将早该做好了,你放开我,我去拿。” 顾棠瞬间被说服了。 他松开手,激动道:“快去快回,我今天就要摸上它。” 小五和谢明峥招呼了一声,拔腿溜了。 小五离开后,顾棠自觉得地走到门口,将暖阁的门关了起来。 就像平时那样。 等福禄公公回来,会顺路让侍卫进院子值守。 顾棠关好门还没走开,就听谢明峥道:“开着吧。” 他愣了下:“你想透透气?开窗户不行吗?” “不是,”谢明峥语气淡然道,“以后不用关上了。” “只要你穿戴好,紫薇宫内,想去哪就去哪。” 第47章 勇敢追求爱情的人 顾棠听了这话, 第一反应是上手摸了摸谢明峥的额头:“没发烧啊?” 谢明峥眉毛一挑。 不等他开口,顾棠就在嘴巴前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明白,闭嘴。” “但是……” 嘴没闭两秒, 顾棠就憋不住问道:“我能好奇一下, 你突然‘大赦皇后’的原因吗?” “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点点信任我了?” 谢明峥将抹布放回去, 斜眼看了在顾棠一眼,回了他一句特别熟悉的话——“你猜。” 顾棠乐得已经找不到北了,这两个字没造成任何伤害,他摇头晃脑道:“你说的啊, 我可随便猜了。” “那就当是这样吧!” 陷入爱恋的人,脑子总是不太好。 昨天顾棠还因为彼此的身份黯然神伤, 今天就已经开始幻想他们领养个孩子叫什么好。 顾棠越想越美, 越想越激动。 有句话说得好, 心动不如行动!他得把谢明峥追到手,美好的未来才有可能实现。 第45章 否则,以后他就只能抱着坛酒,在滂沱大雨中唱“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 虽然顾棠现实里没有追过人, 但作为一名玩过几十款恋爱游戏, 并且不用攻略就能打通所有感情线的老手,他觉得问题不大。 追人嘛, 说来说去也就那些方法。 总结起来就是三个字——用真心! 以及容貌啊、家世啊、财产啊等等,至少得有一样拿得出手, 真心才好用。 顾棠盘算了下。 论脸,妥妥的超一线水准, 放现在走路上得有一堆星探递名片; 家世,曾经也是辉煌过的,现在没落了, 但不没落他和谢明峥也没啥事了; 财产,皇后的月俸换算一下,那也是上层收入人员,吃香的喝辣的都不是问题; 性格,不是他吹,上学时整层宿舍楼的男生都当过他爸爸——小到带饭拿快递,大到扛器材做苦力,就没有他用“爸爸”两个字叫不动的人。 想到这里,顾棠疑惑了。 艹,我这优秀,谢明峥为什么还没有爱上我? “唉,还能为啥,同性相斥,不来电呗。”顾棠在床上扭了两圈,嘀咕道,“谢明峥当了皇帝后没见扩充后宫,宠幸宫女啥的。如果不是不行,那我就不是全无希望。” “毕竟我们也是擦过qiang的。” “可是,要怎么确定他的性向呢?” 顾棠从床上跳了下来,跑到外间喊道:“小福禄!” 福禄公公正在院子里看着米饭,听到声音,立刻小跑着进了暖阁,问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顾棠冲他招招手,道:“过来,靠近点。” 福禄公公走近,顾棠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什么:“能弄到吗?” “可以是可以,”福禄公公疑惑道,“只是殿下您要这个做什么?” “咳咳,没什么,我有点好奇。” 福禄公公离开院子,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他从怀里掏出两本画册交到顾棠手中,再次叮嘱道:“殿下自己偷偷看,别让陛下发现了。” “之前陛下可为这事不高兴过呢。” 顾棠看了眼小太监,突然抬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就是没接话。 此时,稍稍有点茫然的福禄公公,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皇宫封城期间积压了许多事情,谢明峥的这个早朝一直上到下午才结束。 事情处理了不少,架也吵得从头到尾没有停下。 谢明峥着实觉得有些烦躁。 下了朝后,他连政厅都没去,便直接回了暖阁。 顾棠和福禄公公都不在屋里。 谢明峥问了下院外的侍卫,说是没见他们出来。 许是去了其他房间。 谢明峥没打算找他们。 在一个房间里关了那么久,突然可以到别的地方,顾棠还赖在暖阁才奇怪。 他走进屋里,单手捞起躺在床上的米饭揉了几下。 就在这时,谢明峥注意到他的书桌上多了两本书。 “我今早忘记收了吗?” 谢明峥随手拿起一本,发现书上居然没有名字,但是用纸和装帧一看都是极好的。 顾棠蹲在窗户下面,两只手扒着窗沿,眼睛贴着窗缝,偷偷观察着屋内的情况。 他刚做贼似的从拐角走过来,谢明峥就发现了。 这小子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谢明峥还没有翻开书,突然发现这东西有点眼熟。 很像是刚遇到顾棠时,从床前找到了那本春x图册。 说起来,宫内也是会专门准备这些东西,请的还都是很有名的画师。许是怕宫人误取了引起是非,所以封面便统一用了桃花闹春的图样。 谢明峥用眼角的余光瞥了顾棠一眼。 特意把图册放在这么显眼的位置,是日子过得太舒服欠骂吗? 顾棠在外面等得好焦急,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快看啊!快点看啊!” 听得一清二楚的谢明峥:“……” 不过,顾棠这么一念叨,他顿时有些好奇了。 莫不是在图册里做了什么手脚,想要戏弄他? 谢明峥翻开了手上的书。 他立刻发现,躲在窗外的顾棠激动地用手指扣起了窗框。 果然是在里面藏了什么吧。 谢明峥快速的将图册从头翻到尾,没有发现。 难道是另一本? 谢明峥放下手上的,拿起旁边的图册,又飞速翻了下,仍旧未看到奇怪的东西。 他把书扔回桌上,瞄了眼蹑手蹑脚离开的顾棠,心中愈发疑惑:这小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被迫躲在院子里的福禄公公见顾棠满脸失落的回到这边的走廊,担忧地问道:“殿下到底有什么心事,不妨说给奴婢听听,说不定奴婢能您给出出主意。” 顾棠长长叹了口气:“我现在在想,谢明峥到底是无性恋还是双性恋。” 福禄公公被说得当场愣住了:“什么是无性恋?什么又是双性恋?” “无性恋就是不管男的女的他都不喜欢,双性恋反过来,男的女的都喜欢。”顾棠用手指在地上画着圆圈,“他两本图册都看了,但是,又完全没有那种脸红心跳的反应。” “小福禄,你觉得他是哪种?” 福禄公公正要说什么,一抬眼突然发现谢明峥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顾棠的身后。 “呃,奴婢……奴婢……不知道。”福禄公公一边回答,一边拼命冲顾棠使眼色。 可惜顾棠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注意到。 “那你说,除了春x图,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试探出来?”顾棠摸着下巴,“要不,色|诱?” “不如皇后您亲自上阵试试?” 略显低沉的声音从顾棠身后响起,福禄公公已经默默地缩到了角落。 顾棠还没发现不对,捂着脸一副羞涩的模样,来回摇着头道:“我?不行不行,我脸皮薄。” “而且,”顾棠瞬间变脸,“万一失败了,我会很不爽的。” 谢明峥弯下腰,凑近道:“你脸皮还薄?城墙见了你都觉得自己还得再砌两块砖。” 顾棠终于发现,说话的,好像不是福禄公公。 不仅如此,听上去还如此熟悉。 他像坏了的机械似的,转个头仿佛都能听见僵硬的“咔嚓”声。 “哟,下朝了啊,陛下。” 谢明峥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嘴角,抬手拎起顾棠的后衣领,将人提溜进了房间。 福禄公公一脸无事发生样子四处张望了下,右手握拳猛的敲了下左手的手心:“哦,奴婢该去准备下午的点心了。” “殿下您,自求多福吧。” 第48章 是心动啊 谢明峥坐在椅子上, 将图册卷成筒状,用着相同的频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 让人马上联想到考试没考好,被老师单独叫到办公室教训的情景。 顾棠瞬间变得乖巧多了。 谢明峥翘起腿, 往椅背上一靠:“不想再说点什么, 狡辩一下?” 顾棠咽了咽口水:“就……小黄图, 没那么严重吧。” “大家都是成年人。” 后面这句,顾棠的声音小的跟蚊子叫一样。 “的确算不上什么大事。”谢明峥非常实诚地回道。 就算他在军队这种纪律严苛的地方发现偷看,也只是借机让士兵们练练体能,发泄发泄精力, 并不会真的有什么实质性的惩罚。 何况,是在皇宫之中。 顾棠疑惑地眨了下眼, 脸上的笑容即将浮现:“那……” “但我乐意当作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来处理。” 刚刚露出笑刹那间凝固了。 “为什么啊?”顾棠委屈道, “就算区别对待, 我也应该是被宽待的那个吧。” 谢明峥想了想道:“也许是,我不喜欢被人算计的感觉。” 呵,男人!顾棠腹诽道,只许州官放火, 不许百姓点灯。明明就属你心眼子最多了。 然而,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顾棠一幅讨好的模样:“我道歉?” “可以。” “对不起!”顾棠马上一个九十度的鞠躬。 “缺乏诚意。” “啊?”顾棠一脸懵逼, 心里的小人拍桌子吼道,你知不知道九十度鞠躬意味着什么?!放我们那边, 某些国家可是没什么是一个鞠躬解决不了的,有就再加一个! 还想要啥诚意? “那, 我给你磕个头?” 谢明峥冷哼了一声:“跪我的人太多了,不差你一个。” 顾棠忍住了要翻出来的白眼,硬挤出个笑容, 问道:“请问,我要怎么做,这事才能过去?皇帝陛下?” 谢明峥将手上的图册往前一伸:“随便选一页。” 顾棠茫然地将手指插到书中,顺势翻开:“干吗?” 替咱俩的初夜挑个姿势吗? 第46章 然后就听谢明峥指着图上的人说:“给你一个色|诱我的机会,不如现在学习一下,就这个姿势吧。” 顾棠看着画上的两人,瞬间脑补了些不得了的东西,脸刷的红透了。 “等、等一下啊,”顾棠捂着脸蹲下身子道,“让我先清清脑子里的黄色废料。” 谢明峥:“……” 到底是低估了这人不要脸的境界。 顾棠用力拍了拍脸,抬起头,表情有点羞涩又有点期待地望着谢明峥。 “这可是你说的,我照着做了这事就翻篇了哈。”顾棠站起身,用力吸了两口气,“不许反悔,也不许生气。” 谢明峥点点头。 他原是想让顾棠自己在床上尴尬地唱出“独角戏”,戏弄一下。谁知对方突然走上前,双腿跪在太师椅的两边,整个人跨坐在他身上,两只手捧起他的脸,猝不及防地在他嘴巴上啃了一口。 可能是太紧张了,顾棠只亲到了嘴角,还因为太用力,咬破了皮。 不等谢明峥反应过来,顾棠立刻跳到地上,撒丫子就跑。 跑到门口还不忘喊一句:“两清了啊,别赖皮!” 谢明峥怔愣了许久,慢慢将手上的图册放下,单手遮起了上半张脸,嘴唇微微动了动:“这小子……” 可惜顾棠溜得太快,错过了谢明峥从耳朵红到后脖颈的奇观。 方笙拽着黎翀的衣袖,一直到了小院的门口,才有些不舍的放开。 黎翀用脚踢开院门。 听到动静的顾夷走出来,看到方笙的时候,愣了下,随即上前接过黎翀手上的东西,粗着嗓子道:“黎兄,都说了不必如此客气,我借住两天就离开。” 站在后面的方笙有些好奇,偷偷看了顾夷一眼,然后望向黎翀。 “这位是……” 顾夷上前一步,抢过话道:“在下复姓赫连,和黎兄是同乡,游历到此,便来探望一下故人。” “这位是?” 黎翀道:“哦,他叫方笙,是附近木匠家的孩子。” 顾夷抬手打了个招呼。 方笙有些腼腆地笑了笑,目光却没有离开顾夷的身上。 三人进了屋子。 黎翀将这顿饭用不上的菜放到地窖中存储起来,拿着要做的菜去了厨房。 说是厨房,其实也就是在主屋旁边搭了个灶台和遮雨棚,旁边就是水井。 方笙要帮忙他没拦着,总不好将人丢给顾夷。 两人不熟,单独相处太尴尬了。 顾夷不会做饭,黎翀也嫌弃她越帮越忙,所以往常都是在屋里看看书,摆摆棋谱打发时间。 可听着外面两人边做菜边聊天,她顿时有点呆不住了,搬着小凳子坐到方笙旁边:“还有什么菜要洗吗?” 正切着土豆丝的方笙停下了刀。 黎翀热着油锅,他担心方笙内向,不好意思和陌生人说话,刚要开口,就听方笙道:“白菜要洗的。” “哦。”顾夷打了盆水,拿起两颗白菜,只掰下上面菜叶的部分放到木盆中,菜帮子便随手丢了。 方笙看见后,提醒道:“这个地方也是可以吃的。” “我知道,”顾夷道,“可是菜帮子不好吃,怎么都炒不烂,我不喜欢。” 方笙抿了抿嘴,忽然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道:“我很喜欢吃这个,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捡起地上的白菜帮子,用水冲了冲,直接掰下一块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顾夷呆呆地看着他,问道:“你不觉得有股奇怪的味道吗?而且又硬,又水唧唧的。” 方笙低着头,又吃了一块,道:“不会,脆脆甜甜的。” 在灶台前的黎翀放下勺子,走出来将方笙面前的白菜帮子一起扔到了盆里,道:“别生吃,容易闹肚子。”接着指了指顾夷,“都洗了,切的时候分开,炒好了你只吃菜叶就是了。” “哦,好。”顾夷又不傻,猜到方笙是觉得浪费,但不好讲她才这样做的,顿时有点不好意思。 院子里的气氛稍显尴尬,顾夷怕自己不说话,会让方笙多想更不自在,于是主动搭话道:“你今年多大了?” “还有两个月就十八了。” 顾夷愣了下,看着少年瘦瘦小小的身形:“你居然比我大?” “我一直身体不太好,所以……” “有找大夫看过吗?是不是不够钱买药?不够的话我身上还有不少余钱,可以借给你。” “大夫说是早产娘胎里带出来的虚症,只能慢慢调养。”方笙回道,“家里最近生意不错,钱够用的。爷爷出远门前还交待我,说必须要每天都吃肉呢。” “而且,之前有个贵人姐姐赏赐了许多东西,也没吃完。” “贵人姐姐?”顾夷猜道,“是哪个达官贵人家的小姐夫人?” 方笙还记得约定,面露为难道:“这个,我不能和你说。” “那就不讲,肯定是个好人。” 方笙笑着点点头:“嗯,她还有一只特别可爱的白猫猫。” 提起猫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少年的声音似乎都大了些,咬字也重了点。 顾夷正要问猫的事情,黎翀突然插嘴道:“对了小笙,我之前就想问你,你说的那位贵人姐姐长得好看吗?” “唔,她戴着面纱,看不清长相。不过,我觉得她肯定很好看,”只要不是讲对方的身份,方笙的警惕性明显就没有那么高了,“因为她的眼睛很漂亮。” “嗯——”方笙侧头注视着顾夷,突然抬手遮挡住顾夷下半张脸,道,“和赫连公子的眉眼有些像,只是眼尾要长些,看起来更英气。” 顾夷倒是没放心上,毕竟黎翀还没有告诉他顾棠在皇宫里的事情,道:“可能因为我们都是桃花眼,所以比较像吧。” 反而是黎翀怔住了,连油锅起火都没注意。 吓得方笙赶紧拿盖子将锅盖上,抽出了灶台下正烧着的木头:“黎大哥,你发什么呆呢?” “没、没什么,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走神了。”黎翀揭开锅盖,将五花肉倒入,快速翻炒着。 方笙见状,把木柴塞了回去。 黎翀装作随口调侃,问道:“小笙,贵人姐姐和你谁高啊?” “贵人姐姐高我许多呢,”方笙站起身,比划了一下道,“大概在黎大哥你的肩膀的位置往下一点吧。” 和不久前他遇见的顾棠,一般高。 第49章 试探 黎翀心里反复猜测着, 又反复否定着。 谨慎的性格让他在一个谜题没有揭晓答案前,总是于诸多猜测中摇摆不定。 除了那些他确实得到的线索外,黎翀不愿意相信皇后就是顾棠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是他无法理解自己第一次见到还不是皇后的“安阳公主”时, 为什么完全不觉得对方是顾棠。 明明他以前, 甚至可以凭一个模糊不清的背影就认出顾棠。 这种莫名的失落与自责让黎翀接下来的时间都没有怎么说话。 方笙注意到了,心里有些惴惴的,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顾夷因为熟悉黎翀的性格,倒是没有特别放心上, 笑着安慰道:“跟你没关系。他脑子有时候一根筋、认死理,容易钻牛角尖。” “这个时候除了我……们的另一个朋友说的话他能听进去, 其他人嘛, 还是等他自己想通吧。” “哦。”方笙看向黎翀的眼神, 仍然带着些担忧。 院里子就一个灶台,将食材准备好后,顾夷和方笙就没什么可以做的事情。 “你们两自己找事情打发时间吧,”黎翀道, “最多还有一刻钟, 菜就都好了。” 两人回到院子中央。 顾夷四下看了看,问道:“你会踢毽子吗?” “应该会吧。”方笙不确定道。 他病好后, 并没有玩过。但是周围的孩子们常玩,他想, 在失忆前或许也踢过。 顾夷回房拿了个自己做的鸡毛毽子道:“我们来对踢,五次为一轮, 输的一方要被墨汁画脸,可以吗?” 方笙有点紧张地点点头。 “开始喽。” 顾夷开始还寻思着,方笙犹犹豫豫应声的样子, 可能不太会踢,不如让一让。 然后,黎翀从厨房出来,看到了一只大花脸的顾夷。 “你这哪叫应该会玩,”顾夷拿出巾帕小心擦拭着人|皮|面|具上的墨痕,有点幽怨道,“明明很擅长嘛。” “除了我哥之外,我从来没输得这么惨。” 方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 他前面几局的确觉得生疏,但不知道为什么,越踢越顺畅,身体常常比脑子动得还快。 说不定,他小时候踢毽子特别厉害。 其实玩到后面方笙有偷偷放水,只是仍旧不小心赢的多了点。 黎翀见状揶揄道:“技术退步了啊,赫连公子。” 顾夷冲他做了个鬼脸:“照样赢你。” 第47章 “好了,都进来吃饭吧。”黎翀抬手轻轻拍了下顾夷的后脑,“今天肉管饱。” 顾棠没跑太远,就躲在后面的偏厅里。 他此时的心情有点复杂。 本来计划的好好的,什么先从建立信任开始啊,然后徐徐图之啊。 而实际上是,给他点颜色,他就能立马开染房,还全是黄色的那种。 笑死,根本忍不住。 “不知道谢明峥现在是不是想宰了我?”顾棠深深的叹了口气,“他肯定不认为那是情不自禁的占便宜,绝对会当成我在报复他。” “听说直男被亲会觉得恶心,啊啊啊啊啊,谢明峥不会以后连我都不想看到了吧。” “娘娘——”福禄公公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娘娘,你在哪?” “我将点心拿来了,今个膳房做了荷花酥。” 顾棠立刻从偏厅跑了出来,正巧在走廊上碰见了福禄公公。 “点心盒呢?” 福禄公公回道:“奴婢放在暖阁了。” 顾棠一听,小声问道:“你进暖阁的时候,谢明峥的表情怎么样?” “陛下?”福禄公公意外道,“陛下不在暖阁啊。” “哎,他去哪了?” “奴婢不清楚,许是回政厅处理事务了吧。” 顾棠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难受:“这样啊。” “殿下怎么了?是和陛下……” “没、没什么。”顾棠敷衍地“哈哈”了两声,“走走走 ,我们回暖阁吃点心。” 暖阁的门开着,屋里空荡荡的,那两本图册不知被谢明峥扔到了哪里。 顾棠有些沮丧地趴在桌子上。 福禄公公将点心摆放好,劝道:“殿下若有什么不开心,吃些好吃的,心情也能好点。” 顾棠保持着左脸贴在桌子上的姿势,蔫蔫的拿起一个莲花酥塞进嘴里。 然后,眼睛瞬间一亮,整个人蹭的坐了起来:“今天的莲花酥没有那么腻了,又香又甜。” “御厨特意研究了豆沙的新做法,换了馅料。”福禄公公道, “搭配着百合莲子羹,味道会更好。” “嗯嗯。” 顾棠吃完打了个饱嗝,他拍了拍肚子,慵懒地靠着椅背,感叹道:“高糖高油高碳水,果然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愉悦分子。” 谢明峥又没废了他这个皇后,也没把他撵出宫,那就是还有机会嘛。 福禄公公也跟着笑了起来:“殿下喜欢就好。” 两人正说着,小五从门外走了进来。 顾棠见他两手空空疑惑道:“麻将是没做好吗?” “不知道,小木匠不在家。听街坊说,早上还在,可能有事出门了。”小五道,“我就在门口等了一个时辰,但是他还是没回来。” 说着说着,小五的小眼神突然幽怨起来:“我估计了下时间,你该吃点心了……” “你是不是吃的有点快?” “一口都没给我留。” “你掐掐你腰上的赘肉,吃这么多你不觉得有负罪感吗?” “而我还在长身体。” 顾棠:“……” 福禄公公笑道:“我再去拿些。” 小五立刻喜笑颜开,揽住小太监的肩膀:“小福禄,你最好了!” 顾棠抬脚踢了他一下:“人家年纪比你大,职位不比你低,乱叫什么。” 小五“嘿嘿”笑了下:“我们感情好嘛。” 顾棠翻了个白眼。 福禄公公离开后,顾棠和小五见麻将是打不上了,便又把大富翁拿了出来。 玩着玩着,顾棠踩到了“来自好友的帮助”格子,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 虽然他不能直接问谢明峥的性向,但可以从他的亲卫下手啊。 这些人据说至少跟了他十年,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想到这里,顾棠看着小五的神情顿时充满了“智慧”。 首先,要找个合适的话题,方便后面自然而然的插入问题。 顾棠露出一个非常和蔼慈祥的笑容,问道:“小五,你有女朋友吗?” “啊,女朋友?”小五被瘆得搓了下手臂,回道,“姑娘家的话,小七就是我朋友啊。” “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顾棠换了个词道,“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想成亲的那种喜欢?” 毕竟古人结婚早,小五这年纪,有孩子的人一大把。 小五道:“没有。以前军队里没姑娘,见到只母蚊子都新奇。” “到了宫里嘛,形势那么紧张,万一哪个小宫女是坏蛋安排接近我对主子不利怎么办?” 顾棠:“……” 看不出来,你想的挺多。 “咱们不考虑这些的话,小五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顾棠继续一步步套话。 “我喜欢能和我一起玩的,呆在一块特别开心的。”小五想了想道,“你要是姑娘,又不是主子的棋……夫人,假夫人的话,就挺合适的。” 顾棠没注意到小五话中生硬的转弯,别说转弯了,他连那个“假”字都忽略了,心里偷偷美了一会。 “不要单恋我,没结果的。”顾棠郑重地拍了拍小五的肩膀,“你这款不是我的菜。” 小五撇嘴,小声道:“你长得再好看,性子再对我味口,也改变不了你是男人的事实。” “我不喜欢男人。” 顾棠心窝一痛。 虽然这话是小五说的,但他总觉得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咳咳,”顾棠飞快调整好情绪,露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说起来,谢明峥当了皇帝后,只娶了我这么个假皇后,他就没有什么相好的姑娘想娶进宫?” “没有,”小五突然压低了声音道,“我有时候都忍不住怀疑,主子他是不是有问题。” “不会,我见那玩意硬过。”顾棠摆摆手否定了小五的猜测。 小五瞪圆了眼睛,凑近道:“你怎么见到的?详细说说。” “这是件很尴尬的事情,不好讲。”顾棠趁机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主子,不喜欢姑娘家?” “啊?”小五显然还年轻,没有打开过这扇大门,“啥、啥意思?” “就是,谢明峥有没有可能喜欢男人?” “不可能。”小五立刻否定道。 顾棠有点不高兴,声音一不注意高了起来:“怎么就不可能了?” 小五道:“我们守边的军队大几万人呢,主子要是喜欢男人,早该妻妾成群了。” 顾棠:“……” “小五啊,”顾棠按住他的肩膀,“话不能乱说,成语不能乱用。” “刚才那句,要是被谢明峥听到,你不是一个月禁闭能不能出来的问题了。” “那得是这辈子用不用出来的事情。” “为啥?” 顾棠长长叹了口气,摇摇头,岔开了话题:“轮到你掷骰子了。” 他这个计划其实挺好的,唯一的问题是,选错对象了。 小五果然扭头就忘了刚刚的争论,数了数格子,对着手里的骰子哈了口气,往桌上一扔:“四!四!四!” 屋内的两人继续玩起了大富翁,谁也没有注意到谢明峥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当场逮住两人就是一顿教训,而是静静地盯着远处的天空。 直到方才对话的余音彻底从暖阁消散,才装作刚回来的模样,走了进去。 “在玩什么?” 第50章 大家都叫顾棠 顾棠听到谢明峥的声音, 立刻抬头望去。 纵使他脸上的神情被厚实的面纱遮住,谢明峥还是从那双陡然间迸发出神彩的眼睛里,看到了顾棠的欣喜。 谢明峥下意识回避了视线的交汇。 “玩大富翁呢, ”小五问道, “主子你要不要一起?” 谢明峥正要往里间走, 余光瞥见顾棠的目光无意识似的一直追着他的身影,忽又停了下来。 有些不忍心打破他的期待。 “玩一局吧。” 谢明峥刚坐下,小五就看到了他嘴角的伤,立刻嚷嚷起来:“哎, 主子,你嘴巴怎么破了?” 顾棠心虚地身体往桌子下缩了缩。 谢明峥微微侧头望向他, 正要开口, 顾棠立刻抢话甩锅道:“是不是被米饭挠了啊?” 谢明峥没有戳穿顾棠的谎话, 只是抬手指了指茶壶。 顾棠马上殷勤地拿起杯子,倒上热茶,送到谢明峥面前。 小五闻言,起身把躺在猫爬架上的白猫抱了下来, 一边蹂躏了一边教训道:“米饭, 你不乖啊!怎么能挠人呢?你不能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就嚣张跋扈,做错事的小猫猫是要被打屁屁的!知道了吗?” 小五这边说着, 谢明峥那边似笑非笑地盯着顾棠,附和道:“说得不错。” 顾棠第一次觉得, 自己的脸皮有点抗不住。 “别闹了,过来玩游戏。”顾棠赶紧打断了小五的话。 第48章 小五丝毫没有察觉刚才屋里发生了什么, 放下米饭坐回到位置上:“来了来了。” 两人将卡片银钱归位,重新开始游戏。 这局顾棠的运气格外的好,十次里有七八次能掷到想要的点数。地图刚转了两圈, 谢明峥和小五的处境已经岌岌可危。 顾棠又抽中了一张“税卡”,可以指定场上的一名玩家向自己缴税二百两。 谢明峥手上只剩一百八十两,小五还有三百一十两。 谢明峥想着,顾棠既然想和他一起玩,应该会放他一马。 而且小五这次就算被罚,也能剩下些银两。 然后,他就出局了。 谢明峥:“……” 谢明峥看着乐得嘴都合不拢的顾棠,深深地陷入了疑惑。 他真的喜欢我吗? 我是不是自作多情了? 两分钟后,小五以负债五百两结束了游戏。 顾棠晃着手上厚厚一打“纸币”不停地在两人眼前嘚瑟:“我赢了!我赢了!啦啦啦啦啦~ 没事了,估计在顾棠的心里,游戏输赢面前,感情算个p。 有些人单身,不会因为换了个性向,就能瞬间开悟,改掉某些死直男的行为。 游戏结束没一会,福禄公公拎着点心盒回来了:“膳房没有备太多的莲花酥,只能现做,所以奴婢花了些时间,等点心出锅。” “来的正好。”小五伸手就要拿,被顾棠一巴掌拍开。 “没眼色。”顾棠趁机抢先下手,颠颠的捧着一个到谢明峥面前献宝,“你尝尝,这次的莲花酥特别好吃。” 哦,现在想起来讨好我了啊。 谢明峥倒不是真的计较大富翁的事情,只是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郁闷。 他接过莲花酥咬了一口,点点头:“是不错。” 顾棠闻言立刻把整盒点心端了过来,放到谢明峥的书桌上:“你可以看书的时候慢慢吃。” 小五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往前凑了凑:“主子,那个,我还没……” 谢明峥坐到书桌前,拿起书打开了小五的手:“自己去膳房找吃的。” 小五:“……” 今天的黄历上是不是写着“小五不宜前往暖阁”。 方笙吃完饭,帮着黎翀将碗筷洗干净后才离开。 顾夷跟在黎翀后面将人送到门口,笑眯眯道:“有空常来玩啊。” “你不是呆几天就走吗?”黎翀暗暗提醒道。 方笙突然有些失落,问道:“赫连公子很快就要离开了吗?” 顾夷抬手捣了捣黎翀:“你留我再住十天半个月的不行吗?” 黎翀叹了口气,道:“你想住多久都行,但我的假期只有三天。” “你在不在不影响,”顾夷做了个踢毽子的动作,冲着方笙道,“反正我没什么重要的事,等下次你来,咱们再比过。” 方笙笑着点点头。 等方笙离开,黎翀望着顾夷道:“我之前还担心突然邀请他来家里,你们会觉得不自在。” “小笙他性子内向,没想到你们挺聊得来。” 这话说的,竟然有点酸意。 “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觉得挺亲的。”顾夷歪头道,“也许是他性格和我哥有些像,也许是老人说的投缘吧。” “对了,”黎翀正色道,“有件事忘了和你说。” “什么事?” 黎翀关上院门:“进屋。” “哦。” “坐下。” “哦。” 黎翀拿起麻绳,将顾夷捆了起来。 “绑我做什么?”顾夷问道,人却没有挣扎。 “一会你就知道了。” 黎翀又拿过一块干净的巾帕,塞到了顾夷的嘴里。 确定顾夷喊不出声,他慢慢地,一字一顿道:“我在宫里碰见你哥了。” 顾夷激动地直接连人带椅子原地蹦跶了两下,若不是嘴被堵住,屋顶可能都要被她的叫声掀翻了。 黎翀半蹲在旁边,看着顾夷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问道:“不跳了?不叫了?能忍住就点点头。” 顾夷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 黎翀取出她嘴里的巾帕。 “你——”意识到声音仍然有点高,顾夷赶紧压下来,做贼似的问道,“真的吗?我哥还活着!太好啊呜呜呜~” “你在哪看到他的?不会是牢里吧?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被虐待?” 黎翀回忆了一下见到的顾棠,沉默了片刻道:“他好像有点吃胖了。” 顾夷的哭腔戛然而止。 不是说顾夷希望顾棠惨,只是他身份摆在那里,人又销声匿迹了这么久,很难把这个情况和“吃胖”联系在一起。 黎翀解开绳子,细细将他遇见顾棠的情形讲了一遍,又告诉他自己邀请方笙来家里的原因。 “小夷,你觉得皇后娘娘会是你哥吗?” “不知道。”顾夷皱着眉道,“你一下没认出我很正常,没道理认不出我哥啊。” “毕竟你那么喜欢他。” 黎翀正端着碗喝茶润嗓子,听到这话嘴里的水立刻喷了出来,咳个不停。 顾夷斜了他一眼:“你激动什么?” “你、你你刚才说……” “说错了?”顾夷道,“不可能吧,我哥都看出来了,我没道理搞错啊。” 黎翀瞬间咳得更厉害了:“你哥他,知道?” “知道。”顾夷道,“他还和我说过,留了个特别的礼物给你。” 黎翀立刻站了起来:“礼物?什么礼物?” 顾夷眨了眨眼:“他没和我说,你没收到吗?” 太子顾棠是送了不少东西给黎翀,都在屋里摆着。可要说有什么特别的,黎翀却实在想不出来。 两人把所有顾棠做的物品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发现。 “算了算了,不找了。他藏起来的东西,我从来没找到过。”顾夷道,“等以后和我哥碰面,直接问他吧。” 黎翀点点头,心里着魔似的想着:小棠究竟送了我什么? 第51章 心意 顾棠侧躺在软榻上, 手上的书一页没翻,眼睛直溜溜地盯着谢明峥的后背。 谢明峥没有因为他偷亲的事情生气。 顾棠虽然不太清楚直男被同性亲了会是什么反应,但关系不好的人, 不说闹得你死我活, 肯定也没这么安生。 换句话说, 单就谢明峥这个包容的程度,他觉得自己有戏。 根据他恋爱游戏的经验,此时断不可冒进,还是得打好感情基础, 方能水到渠成。 其实,顾棠也有看过那种一x成x, py变恋人的剧情。但是, 作为一名对初恋还抱有着别样情怀的小处男, 顾棠脑子里再多不可描述,放到现实,偷啃那口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所以,还是纯情路线比较适合他。 眼下的问题是, 他该怎么刷谢明峥的好感度呢? 大多数恋爱游戏攻略npc不外乎两种方式, 一种是选择正确的对话选项,一种是送对方喜欢的礼物。 前者, 顾棠认为自己马屁拍得也不少,但机会可遇不可求, 总不能一见到谢明峥就开始吹。他再没有恋爱经验,也知道这种行为, 比起追男朋友,更像是为了升官发财。 所以,后者反而是他目前更合适的办法。 顾棠隐约记得, 他之前好像做过这件事。 哦,那个装着猫毛的香囊。 好了,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又转回来了——谢明峥喜欢什么? 顾棠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谢明峥暗暗长舒了口气,转身望向趴在软榻上的人。 “终于睡了。” 再让他盯下去,自己的背都要烧出个窟窿了。 “也不知道藏着掖着点。”谢明峥眼帘半阖,掩去眼中的疑惑与怜悯,喃喃道,“你对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到底有没有点自觉?知不知道‘顾虑’两个字怎么写?你……” “为什么会喜欢我?为什么要喜欢我?” “徒增伤心。” 也许,他该冷淡些,断了顾棠的念想。 谢明峥想了想:他好像也没热情过啊?还要怎么冷淡? “主子?”老三连叫了几声,“主子!” 谢明峥猛得回过神:“你继续。” “继续什么?我前面说了什么?”老三问道。 谢明峥有些尴尬的咳了两声。 老三道:“主子你这两天总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如果方便,不如跟我聊聊?” 谢明峥手指敲了桌子,表情有些无奈道:“顾棠最近……” 老三没听完,眉头一皱,抢先道:“他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原来你也看出来了。”谢明峥叹了口气道,“真有些搞不明白,他那脑袋瓜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本来因为瘟疫的事情,我对他还有些改观,现在看来……”老三道,“主子何必过分在意,左右困在这宫里,他只能听您的。” 第49章 “眼下,不是他听不听的问题。” 老三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居然连主子的话都不听了?” “是他做的事情,太难以琢磨了。” “莫不是藏着什么阴谋?” 谢明峥回忆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摇摇头:“实在担不上‘诡计’这两个字。” 老三道:“主子详细说来听听。” 自瘟疫结束两人搬回暖阁后,顾棠的那点小心思全部都写在脸上。 谢明峥有意断了他的念想,所以刻意减少自己呆在暖阁的时间,就算去也常常避开顾棠。 比如等顾棠睡着了再回房。 没办法,恩爱的人设还得保留,他不能搬离暖阁。 “我不想和他太亲近,”谢明峥开口道,“你明白的,我们之间保持着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是最好的状态。” “留他一条生路,已经是我能做的,最大的善意与宽容了。” 这样维持了几天,谢明峥想看看效果,于是某天下午偷偷回了一趟暖阁。 然后他就发现顾棠带着小五、福禄公公和春儿在打麻将,玩得老开心了。屋里四个人,愣是没有一个注意他在门外。 说实话,谢明峥当时的心情有些复杂。 “打麻将?”老三仔细询问道,“就是之前让小五出去找木匠做的那东西。” “嗯。” “会不会是麻将牌上有玄机?” “小五取来后,我有让老四检查过,没有任何问题。”谢明峥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老三一时间有点懵:不是重点你讲这么久? “接下来发生了啥?” 约莫过了一周,谢明峥还记得那天晚上月色很好,他踩着皎洁的月光推门而入。 平日用餐的桌子上,摆着一块巴掌大的正方形木板,木板的中间用钉子钉着一只死去的蝴蝶。 谢明峥碰了下,摸到了一手的磷粉。 老三眉头已经能夹死苍蝇了:“莫不是某种魇术?” “我问了,他说是蝴蝶标本,”谢明峥把东西从柜子里拿到桌上,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还问我好不好看。” 除了用书页压干外,没有做任何其他处理和保护的标本,此时距离支离破碎只有一步之遥。 老三:“……” “第二天晚上,桌上摆了张纸,纸上画了个人。”谢明峥从画桶中取出纸卷,铺在桌子上。 老三探头看了下。 如果谢明峥没有提前告诉他,他完全看不出来,那上面画的是个人。 “他说,他画的是我。” 老三:“……” “第三天晚上,桌子上放着一朵用纸扎的花。”谢明峥道,“他说,听宫女讲北梁现在流行男子簪花,特意给我做的。” “问题是,他扎了一朵拳头大的白花。”谢明峥说着将花从抽屉里拿了出来。 “第四天晚上,是一串不知道用什么种子串起来的手串。”谢明峥说着又往桌上放了一件,“大概是种子不够,用的还是麻绳,戴手腕上嫌小,手指上嫌大。” 老三道:“这种子也没打磨,戴着要划伤手的吧。” 谢明峥说话间,桌子上都快摆满了。 除上述的东西外,还有什么乌鸦掉落的羽毛,长得奇形怪状的萝卜,像人竖中指的枯枝,被虫子啃过的树叶…… 谢明峥长叹了一口气:“我现在每天晚上回暖阁都心惊胆战的,不知道会看见什么东西。” 老三疑惑道:“可我怎么听主子说这话的时候,有点期待?” “这不是重点。”谢明峥敲了敲桌子。 老三忍不住了:“主子,您讲了这么久,重点到底是什么?” 谢明峥有些惊讶地望着他:“老三,你何时变得如此迟钝?” “重点自然是,他真的喜欢我吗?还是故意在找茬?你追求嫂子的时候,也这么送东西?” 老三懵了:“主子,你说的‘他起了别的心思’是指恋慕你?” “不然呢?”谢明峥道,“连小五都看出来了,你以为是什么?” 老三神情幽怨:“我以为,我们在谈他想逃跑或是造反的事情。” 谢明峥:“……” 老三:“……” 谢明峥发现自己一晚上都在鸡同鸭讲,心更累了。 他将桌上的东西收回去,起身道:“算了,就当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本来也不是什么影响大局的事情。” 老三盯着谢明峥的举动,脸上的表情算不上好看:“主子,你是不是太过在意顾棠了?” “有吗?”谢明峥道,“我现在都尽量避开和他接触了。” 老三双手环臂,斜椅着门框问道:“既然那些垃圾不涉及阴谋,您也不喜欢,主子为什么还留着?” 谢明峥关柜门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老三知道,下面没他什么事情了,于是转身离开了政厅。 谢明峥在屋内站了许久,又将那些东西都拿了出来,冲着门口喊道:“长喜。” 长喜公公应声进了屋:“陛下有何吩咐?” 谢明峥道:“把桌上这些东西都扔了。” “是。”长喜公公找来个木托盘,将物品放到上面,捧着托盘准备离开。 “等等。”谢明峥叫住了他。 长喜公公回身,站在原地安静地等候着。 谢明峥犹豫了很久,轻叹了一声,道:“算了,丢了吧。” “反正,都是些没什么用的东西。” “是。” 顾棠趴在地上,用手指搓了好半天,终于捡起了一截米饭断掉的胡子。 “小福禄,你看你看,米饭胡须的尾端居然是黑色的。” 福禄公公非常给面子的惊叹道:“哎哟,还真是。” 顾棠站起身,捏着胡须道:“对了,今天就送谢明峥这个吧。” 福禄公公的表情差点没控制住。 显然,最近一段时间饱受“礼物”折磨的,不仅仅是谢明峥。 福禄公公终于撑不住了,委婉地提醒道:“殿下,陛下可能,并不喜欢这个。” 以及昨天的那个、前天的那个、大前天的那个…… “我知道。”顾棠平静地回道。 福禄公公顺着话劝道:“那您何必如此费心?” “我考虑过了,”顾棠的视线没有离开胡须,“就我这情况,想要送东西给谢明峥,不能看他想要什么,得看我有什么。” “那您不送就是了。” “不行,这是惊喜。” 福禄公公心道:这哪里惊喜,惊吓还差不多。 “而且,”顾棠拨弄着胡须,低声道,“我的确觉得这些东西很有意思。” “之前那片被虫子啃掉许多的梧桐叶,你不觉得那些洞洞连在一起很像个‘寿’字吗?” “还有乌鸦的尾羽,油光黑亮的,没有一点瑕疵。” “那可是天天拔别人尾巴毛的鸦科大佬哎,结果自己的羽毛便宜了我。” “可惜我记不太清如何处理蝴蝶的尸体能保存更久,它长得多好看啊,埋在泥里太委屈了。” 福禄公公听着听着,心突然就软了下来。 他不再劝说,改口道:“殿下今天准备怎么送米饭的胡须?” “光这样放在桌子上,陛下可能都注意不到。” 顾棠忽然就来了精神:“这个啊,小福禄你得帮我个忙。” 福禄公公顿时跟着高兴起来:“殿下您说。” “抓住米饭,借它点猫毛用用。” 谢明峥推开暖阁的门。 桌上摆着油灯,灯下放着一个搓圆的毛球。 谢明峥很熟悉,他香囊里还装着一个呢。 走进后,谢明峥发现,毛球上面还插着根胡须。门外的风一吹,跟着毛球左右摇晃起来。 “米饭掉的?”谢明峥问道。 守在外间的福禄公公笑道:“是。怕您看不见,殿下特意搓了个球。” 谢明峥抬手正准备去拿,忽然想起下午政厅的事情,又将手收了回来,道:“你悄悄的扔了吧。” 福禄公公握着拂尘的手紧了紧。他第一次没有立刻执行命令,而是道:“陛下不妨装到香囊里,也碍不到什么事情。” 谢明峥竟外地看了他一眼。 福禄公公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谢明峥没有斥责什么,解下腰上的囊包,将毛球和胡须一起塞了进去,然后重新系到身上。 “朕以为,你会劝着他别胡闹了。” 大部分的时候,谢明峥依旧习惯以“我”自称,他似乎并没有多少当皇帝的自觉。 不仅仅是自称,就连为人处事也是如此。说不好是一时间改不过来,还是他特意维持着。 他只在有需要,或是动怒时,才会强调自己的身份。 就像此刻,他认为小太监有些逾矩,才稍作提醒,但并没有要处理惩罚的意思。 第50章 “是。”福禄公公应声道,随后像是鼓足了勇气,又开口道,“晚上,殿下和奴婢说了几句体已的话。” 谢明峥望向他,问道:“说了什么?” 福禄公公将顾棠讲的那些重复了一遍,道:“陛下,这些玩意的确算不上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奴婢觉得,殿下肯定也是清楚的。” “他坚持送您,也许只是想和您分享一下自己今天遇见的有意思的事情。” “他总能找到奇怪的东西给您,也许只是因为他一直惦记着您,所以遇到的一瞬间就想着让您也看看。” “这就是心意吧。” 谢明峥呆愣愣地站在烛光前。 过了好一会,突然转身离开了暖阁。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到了政厅。 “长喜!长喜!”谢明峥刚进院子就叫了起来。 侍卫连忙回道:“长喜公公已经回住处了。” “把他叫过来,我有急事找他。” “是。” 谢明峥站在院中,有些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醒了住在政厅旁边偏殿里的老三。 老三穿上衣服,急忙跑了过来:“主子,出什么事了?是胡羯族的乱子有结果了?” “不是什么大事。”谢明峥道,“你回去休息吧。” 老三道:“既然不急,主子明天再处理就是了。” “不行。”谢明峥道,“过了午夜,可能就找不回来了。” “什么东西找不回来?” “我把一些东西,误当垃圾扔了,”谢明峥有些愧疚道,“再有半个时辰,清理脏物的车子就要运走了。” “主子,要是不重要的话就算了,差人重新再买吧。”老三道,“政厅这里的垃圾已经收走好一会了,脏车可能都出宫了。” 第52章 当皇帝总是要面对难题的 长喜公公刚闭上眼, 就被喊醒。 听说是皇上找他,立刻从屋里跑了出来,一边系着扣子一边趿着鞋子跟在侍卫身后往政厅赶。 “陛下可有说找奴婢是什么急事吗?”长喜公公略显紧张地问道。 侍卫摇摇头, 回道:“只是陛下看起来非常着急。” 长喜公公加快了脚步, 脑海中飞速地回忆着今天的事情。 好像没有遗漏什么重要的事情没处理啊。 到政厅的院门前, 长喜公公稍稍停留了下,将衣着整理好,才走进院中。 “陛下,”长喜公公行礼道, “召奴婢前来有何要事?” 谢明峥面色沉郁,叹息道:“算了, 找不回来了。” 长喜公公闻言, 问道:“陛下丢了什么?奴婢兴许知道去哪找。” “便是我下午让你扔掉的那些。”谢明峥道, “脏车已经出宫的话,没必要劳师动众的。” 长喜公公道:“如果是那几样小玩意,陛下也不必去找了,就放在政厅旁边的耳房中。” 谢明峥愣了下, 目光投了过去。 长喜公公有些不安道:“奴婢见陛下当时神情犹豫, 丢的又不是什么必须即刻销毁的物件,就自作主张将东西先留了下来。想着过上几天, 若陛下确实没再想起,再扔也不迟。” “请陛下恕罪。”长喜公公说完跪了下来。 私自留藏主人之物, 这事可大可小。端看留的是什么东西,主人家想不想深究。 目前的情况来说, 谢明峥心里肯定是庆幸长喜公公“多事”,只是嘴上却不能夸奖,反而要说句“下不为例”以示警醒。 长喜公公暗暗松了口气, 知道这事自己没办错。 果然,没过多久,谢明峥就寻了个无足轻重的理由赏了他。 顾棠每日暖阁签到送礼的活动持续了大半个月,看上去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谢明峥的“办公室”里已经快没有地方收了,于是让人从其他空置的房间里搬了个柜子摆到耳房,专门用来摆放顾棠给的小玩意。 起初谢明峥只是不想糟蹋顾棠的心意。时间久了,他竟渐渐开始期待,寻思着今个又能收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毕竟有几个人能抵挡住开盲盒的诱惑呢。 近些时日胡羯族内乱平息,又望着北梁的边境蠢蠢欲动,朝臣们为此事吵得焦头烂额。 顾启在位时,胡羯族就一直吞并草原上的其他部族以扩大自己的势力。那些年也不乏有小国向大梁求助,然而顾启连自己子民的死活都懒得管,更别说外族了。 在他看来,有帮着别人打仗的钱,不如拿来将望仙台修得再高些。 谢明峥有心阻止胡羯一统域外。然而当时,他一拿不出正当的理由出兵,二也没有多余的钱粮出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胡羯族一点点壮大。 幸好后来胡羯族自己起了内乱,给了谢明峥一个难得的机会。 上辈子的谢明峥恰好在此时无意间取得了宁王被冤谋反一案的证据,于是他决定借此前往帝都。一来,为有恩于自己的宁王翻案;二来,当面劝劝皇帝,趁胡羯内乱赶紧瓦解其势力,以求边境和平。 只是谢明峥没想到,这一去,等待他的是长达半年之久的严刑拷打,是一桩桩莫须有的罪名,是九族与谢家军的尸山血海。 谢明峥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重生于三年前,但他知晓,这是他改变一切的机会。 于是,谢明峥开始为造反做准备。 掏空家底养亲兵,派人游说京中官员,拉拢宫中宦官,在胡羯乱象未平之际起兵…… 他一步步完善着自己的计划。 这个计划里,自然也没有漏下功成之后除去胡羯之患。 所以,这一仗一定会打。 他会在宫中情况稳定后,让郁错回到北边,也是为了能够尽快尽早、准确的掌握边境的情况。 问题是什么时候打,怎么打? 若没有宫中的疫情之事,谢明峥多半已经在御驾亲征的路上了。 然而幕后主使调查失利的事实赤裸裸地告诫着他,这位置,他还没有坐稳。 此时若贸然去前线,怕不等胡羯之乱平息,皇位便要再次易主了。 可他若不去,此仗可能会变得极为难打。 不是谢明峥自吹,与胡羯交手的胜负和经验,放眼整个北梁,无人能出其右。 朝臣们吵得也正是此事。 你不能说支持谢明峥亲征的人一定有问题,也不能说反对的官员就全都忠心耿耿。 最主要的是,谢明峥自己拿不定主意,一时间又想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才觉得格外焦躁。 下了朝后,谢明峥连政厅都没进,直接去了暖阁。 今天当值的是小顺子,麻将桌上春儿的位置自然也是他顶上了。 谢明峥知道几人爱玩。 尤其是小五,只要得了空闲,肯定在这边。所以,对于眼前的景象他心里有数,并不觉得有什么气恼。 何况朝堂上的事,他本来也是有意瞒着顾棠,又怎么能责备别人不关心。 见谢明峥进来,四人立刻起了身。 顾棠意外道:“你今天这么早就过来了?” “有些烦。”谢明峥看着桌上的牌,问道,“这个要怎么玩?” 顾棠见他无意细说,就没有追问。而是让谢明峥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自己又搬了个凳子挨在他旁边:“特别简单,我带着你打两圈就会了。” 小五和福禄公公还好,小顺子自打谢明峥上了桌,摸牌出牌的手就抖得没停下来过。别说赢牌了,一局打下来,不相公1就不错了。 幸好他们不打钱,输赢算账用的都是玩大富翁画的假银票,否则小顺子怕要把接下来几年的俸禄都输进去。 等谢明峥大概明白规则,自己上手后,小顺子立刻把座位让给了顾棠,自己跑去膳房取点心。 谢明峥陪着三人打了一下午,直到要吃晚膳,才将桌子收了。 “好玩吗?”顾棠笑眯眯的问道。 谢明峥道:“是有些意思。原以为是个全凭运气的消遣,想不到也是有些术数学问在其中。” “聪明人有聪明人的玩法,我这种笨人呢也有笨人的玩法。”顾棠道,“反正不是赌博,打得开心就行。” 谢明峥打麻将时,自是没再思考打胡羯的事情。脑子放空了一段时间,确实也觉得轻松了不少,不由感叹道:“许久没这么虚度光阴了,居然觉得还不错。” 顾棠道:“那你晚上还想玩吗?” “不了。”谢明峥居然有心情开玩笑,“事情总归是要去处理的,不会因为打了麻将就自动消失。” “皇帝陛下辛苦了。”顾棠贱兮兮道,“我呢,看会睡前小说,舒舒服服的泡个澡,就可以美美的睡觉了。” 谢明峥看了眼桌子,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顾棠愣了下,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没有啊,今天该玩的都玩过了。” 谢明峥突然觉得那句傻子才当皇帝特别扎心。 第51章 “我今日的礼物呢?”他提醒道。 “呃,”顾棠硬着头皮道,“有的,有的,我没忘。这不是要等你晚上忙完回来的嘛。” 谢明峥挑了下眉:“可不能敷衍的让我一眼就看出来。” 顾棠:“……” 谢明峥见顾棠拧巴起脸,一幅绞尽脑汁的苦恼模样,心情瞬间愉悦了起来。 不知道今晚他会在桌子上看到什么? 第53章 国士无双 谢明峥回了政厅, 将老三叫到屋里。 “北边有新消息吗?” “胡羯族虽然集结了兵力,却并未向边境进犯。”老三摇摇头,“多半是新任的可汗眼下和主子面临一样的问题。” “何况, 他们应该也知晓了梁国易主之事。如今主事的不再是那个对边境毫不关心的顾启, 但凡不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 都不会立刻大举进攻。” “若对方真不长脑子,有郁错守着,一时半会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嗯。”谢明峥道,“理是如此, 我们仍要早做准备。总不能等对方打到城门之下,再议什么亲不亲征之事。” 老三点点头。 谢明峥右手握拳, 抬起轻轻敲了下桌面:“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老三没有回答, 而是将问题丢了回去:“如果排除掉所有顾虑, 只考虑自己的意愿的话,主子你想去吗?” 谢明峥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道:“自然。” 从他上站场的第一天起,他就在做这个梦,盼着自己能率领谢家军斩断来自草原的铁蹄, 给边境的百姓带来世世代代的和平。 “那么, 现在我们要解决三个问题。” 谢明峥微怔了下,道:“我以为你会劝我。” “如果东家想做点难办、但并不算是错误的事, 就劝东家不要做,谋士和吃干饭的有什么区别。”老三道, “比起顾全大局,我更喜欢十全十美。” 谢明峥低头笑了笑道:“哪三个问题?” 老三竖起手指:“第一, 谁来行使监国之权?” “这个人必须忠心可靠,和主子有利益捆绑,有能力处理政务, 尤其是前线军队打仗时所需的物资保障;并且还要在朝中有威信,在小人挑事之时,能压制住对方,不至于乱了朝政。” 谢明峥叹气道:“你说的这些条件,能满足其中一二的,朝中已经寥寥无几了。” “第二,谁来管理宫中的内务?” “宫中虽没多少主子贵人,但宫人不少。不论是吃穿用度的花销、俸禄的发放、宫内大小事务监察管理等等,总是要找个能做主的。做事偷懒、混水摸鱼、收受贿赂,倒卖宫中物品等等,这些事情就算主子在,都少不得有人动脑筋,若没人看管,只怕握权自重,人命可杀、国库可窃。” “第三呢?” “第三,谁来护卫皇城的安全?” “如今北梁境内的兵力分布都在我们掌握之中,大军调动定会引起注意。假设对方想出其不易的造反,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学主子只带几千精兵,化整为零,暗中进京,抵达后里应外合,一举擒王;要么,就是自己在帝都附近豢养私兵,伺机而动。”老三道,“这两者不论哪一个,于我们而言好处是,兵力都不会特别多;坏处是,变数太大,难以预测,必须提防。” “关于皇城的事,我倒是已经有些想法了。”谢明峥道,“但是,找谁监国,属实是个大难题。” 老三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推到谢明峥面前:“我替主子想了几个人,主子明日下朝后,不妨亲自前往几人的府上拜访一下。” “至于怎么说,应该不用我教主子了。” 老三的手指又往下点了点:“这几个是宫内的人选,宫里的事务切不可放在一人身上。” “至于守城一事,由我来负责。主子将老四、小七和一千精兵留下。就算打不过,守到你回来肯定没问题。” “北边有郁错这个正牌的军师在,也轮不到我操心。” 谢明峥看完后,并没有马上同意老三的安排,只是将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烧成灰烬。 “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老三起身,伸了个懒腰:“是,一把老骨头了,不能跟主子你似的。一天就睡两个时辰多点,还有精力管这么多事。” “我也想多睡会。”谢明峥推开政厅的门,“每天早上看着某人睡得比猪都香,起床上朝都显得格外痛苦。” 老三似是意有所指道:“那件事军师没有新消息传来,你大概还要过很长一段时间,看别人睡懒觉的生活。” 谢明峥摆了摆手,往暖阁走去。 夜已经深了,宫里安静地像座死气沉沉的坟墓。 谢明峥踩着石板路,听着孤独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宫道上。 “真想早点离开这个没有人情味的鬼地方。” 谢明峥抱怨似的嘀咕了一声。 直到看见暖阁的灯光,他的心情似乎才好了些。 “也不知道今天会送什么?”谢明峥快步走到门前。 守在屋内的福禄公公听到动静,立刻打开门迎了上来:“陛下。” 謝明崢微微侧头,越过小太监,看向他身后的桌子。 桌上摆着一排麻将。 “这就是皇后今天要送我的东西?”谢明峥有点不满地挑了下眉道。 福禄公公笑道:“是。” 谢明峥双手环臂,手指在衣服上点了点,盯着那十几张麻将牌好一会:“我若是拿走了,他明日怕不是得哭爹喊娘。” 福禄公公走上前道:“殿下睡前特意交代了奴婢,说送给陛下您的不是麻将,而是这幅牌面。” 谢明峥看了下牌面,与顾棠之前教给他的胡牌完全不一样,不是一就是九,看不出个所以然。 “殿下说,这个牌叫十三幺,有些地方也将这种牌称为‘国士无双’,是麻将中很难胡的牌形之一。” “国士无双?”谢明峥道,“怎么,他想送我一个国士。” 还是想称赞他? “不,”福禄公公迟疑了一会道,“殿下说,就是想让您……长长见识。” 谢明峥:“……” “好了,见识过了。”谢明峥无奈地叹了口气,“收起来吧。” 福禄公公将麻将拿起,问道:“陛下可要吃些东西再休息?” “不必了。”谢明峥走进里间,“你去打些热水,泡个脚就行。” “是。” 谢明峥洗漱完,坐到床上,等着小太监回来。 顾棠许是睡得有些热,抬脚将被子蹬开了,脚丫子正好碰到了谢明峥的背,便顺势往上踩了踩,将整条腿支在了半空中。 谢明峥抬手移开顾棠的脚,往床头挪了下位置。 没一会,脚又蹬了上来。 谢明峥再次挪了位置。 然后,收获了两条腿,甚至直接架到了他的肩膀上。 谢明峥回头看了眼,顾棠整个人已经横了过来。 脑袋顶着墙,领口微微敞开,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长发四散,铺了小半张床。 如果画图时去掉顾棠的双腿,看上去,倒像是一幅美人春睡图。 可惜,是个睡没睡相的家伙。 “挺符合你这个人的,白浪费了一幅好皮囊。” 明明能当个祸水,偏偏是个逗逼。 谢明峥抬手勾起一缕长发,缠绕在手指上,垂眸笑了下:“麻将不能拿,我总得拿些能放到柜子里的东西。” 第54章 因果 顾棠起床洗完漱, 打着哈欠坐到梳妆台前。 福禄公公拿起梳子,走到身后,帮他梳起发髻。 梳子刚将长发梳顺, 小太监就“咦”了一声。 顾棠随口问道:“怎么了?” “殿下, ”福禄公公托起一缕头发道, “您侧边的头发少了一截。” 顾棠抓过来看了眼,的确短了。豁口整整齐齐,看上去应该是用利器削掉的。 “昨晚睡前还好好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 晚上除了他俩,就只有谢明峥会来暖阁。 顾棠疑惑道:“他削我头发做什么?” 福禄公公掩嘴笑了笑:“陛下许是想……” “留作信物。” “削发代首!”顾棠惊恐地叫道, 盖过了小太监的声音。 福禄公公:“……” 他家殿下的想法,总是异于常人。 “我最近, 没得罪他……”顾棠迟疑了好一会, 在话尾加了个“吧”字, 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小太监。 福禄公公回忆了下近日的事情,安抚地拍了拍顾棠的肩膀:“殿下放心,如果陛下真对您不满,肯定先禁足。” “您这不是还能在紫薇宫里活动嘛。” 顾棠瞬间被说服了, 小声抱怨道:“谢明峥是不是闲得蛋疼, 好好的头发乱剪,现在都不方便往上盘了。 “不妨事, ”福禄公公道,“奴婢给娘娘梳成侧髻就能藏起来了。” 第52章 “如果你不是太监, 肯定会有很多姑娘喜欢你,温柔体贴又心灵手巧。”顾棠脱口道。刚说完, 他就意识到自己说到了别人的痛处,赶紧道,“抱歉, 我不是有意提你的伤心事,我就是觉得小福禄你很好。” 福禄公公笑道:“殿下不必放在心上,奴婢也没您说的那么好。” 顾棠仍旧有些过意不去,不安地搓着手指。 福禄公公见状,为了表示自己不介意,装作聊天似的提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也有各人的活法。” “在殿下看来,进宫做了太监,肯定都是有些心酸事。” “当然,如果不是没办法,谁也不想做这一行。可是,比起那些没有活下来的人,奴婢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顾棠闻言转头看向小太监:“小福禄,你家乡是哪的?如果以后可以离开皇宫,你想回去吗?” 福禄公公一边梳着头发一边慢条斯理地回答道:“奴婢的家乡是个小地方,倒是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橘子汀。” “你们那盛产橘子?” “是,家家户户都种,我家曾经也是有十几亩果园的。”福禄公公面露怀念,“大家还会做许多橘子点心拿到城里去卖。” 顾棠道:“后来,出什么事了?” 若不是出事,这样的家境,也不至于要送到宫里当太监。 “水患,全淹了。不仅仅是我们村子,周边无一幸免。”福禄语气平静道,“村里的老人跑不及,几乎都死了。逃出来的没钱没粮没药,附近的城镇不收灾民,关了城门,天天都在死人。” 顾棠疑惑道:“朝廷不赈灾吗?” “朝廷拨了银钱粮草,但是别说米了,我们连一把糠都没见到。”福禄公公眼眶微微泛红,“我娘觉得不能坐以待毙,就背着妹妹,牵着我往南面走。当时宫里正好在招人,在我娘苦苦哀求下,负责的官员收下了我们。” 顾棠听得心里难过,问道:“你进宫后,你娘怎么样了?你妹妹现在还在宫里吗?” “不知道,我再也没见过她。至于我妹妹,很早之前病死了。” 说话间,发髻已经梳好了,福禄公公笑道:“奴婢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的。吃的饱,穿的暖,殿下和陛下待人都和善,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等以后年纪到了,出了宫,奴婢应该会找个宁静祥和的小村子生活。在院子里种几个颗橘子树,橘子熟了,调皮的小孩偷偷翻墙来摘,我就拿着橘子,做些好吃的点心,招待他们来家里玩。” 顾棠立刻道:“那我要住你隔壁。” “殿下说笑了,殿下是大富大贵之人,哪里会和奴婢做邻居呢。” 顾棠托着腮道:“我要是没追着谢明峥,等他不需要假皇后,我也是举目无亲,你忍心抛下我吗?” 福禄公公闻言,笑道:“若真是有那么一天,就委曲殿下了。” 两人说说笑笑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顾棠只顾着内疚难过,丝毫没有意识到福禄公公的话里,有多少漏洞。 比如,遭遇水患后,过上一段时间水总会退的。北梁人安土重迁,福禄公公为什么不把回乡当成第一选项? 再比如,他的娘亲只是下落不明,并未亲见亡故,就算希望渺茫,为何只字不提寻人? 最重要的是,宫人的采选和大户人家买仆役不一样,有相对严格的流程。光是身份明确这一条,就能把兄妹二人刷下,除非正巧有一男一女要顶替。要是想送就能送进宫里,其他的灾民为什么不效仿?再苦再累总好过活活饿死在路边。 福禄公公将梳妆的用品收好,拿起扶尘,双手交叉在身前,安静地注视着在院子里逗弄白猫的顾棠,低声自语道:“殿下,若您知道我曾经做了什么,怕是再也说不出什么做邻居的话了。” “只是,就算有机会重来,我依然会如此选择。” “不知道最好,什么都不知道,才能开开心心的活着。”小太监轻轻叹了口气:“最好一辈子都不要知道。” “小福禄,快来!”顾棠突然大喊,打断了小太监的思绪,“啊啊啊啊啊,米饭把臭虫吃到嘴里了!快拿布掏出来!” “不许舔我!米饭,你失去我的爱了!” 福禄公公笑着摇了摇头,小跑上前:“娘娘莫动,让奴婢看看。” 黎翀下了值,正往家里走,路过一个小巷时,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了微弱的叫声。 像是猫叫声。 他立刻拐了进去,循声摸着黑,半天才从一堆碎石垃圾中掏出只小黑猫。 黑猫瘦瘦小小的,看起来只有一两个月大。 “你运气不错,”黎翀拎着小猫的后颈皮,“要不是许了别人一只小猫崽,我大概没有什么心情管你的死活。” 黑猫蜷着尾巴,委屈巴巴的“喵”了一声。 黎翀将小猫塞到怀里带回了家。 顾夷看见后,稀罕得不得了。 “这是答应给方笙的。”黎翀道,“欠人家很久了。若你喜欢,我以后再看看能不能捡到。” 顾夷虽然有些失望,但并未使什么性子,非要留下黑猫。仍旧用着湿帕子,认真擦拭着小猫身上的污渍。 “那你以后努力捡只狸花猫。” “行。”黎翀无奈地叹了口气:这猫是还不完了。 次日一早,黎翀趁着休沐,揣上黑猫往方笙家走去。 一想到少年看到猫时开心的表情,他也不由地跟着高兴了起来。 黎翀抬手敲了敲院门,这次应声的不是方笙。 老人家打开门,看到黎翀表情显得有些意外。 “方笙在吗?” “笙儿去城外了。”老人回道,“你找他有什么事情吗?” 黎翀掏猫的手顿了顿,又道:“他去城外哪里了?嗯,这事得和他本人说。” 黎翀也算是熟人,老人家便没追问,将地点告知了他:“你见笙儿和他说一声,回来的时候顺路去菜场买点青菜回来。” “好。” 黎翀找到方笙时,他正坐在田埂边,手上拿着纸笔图图画画的。 他悄悄走到少年身后,从怀里掏出黑猫,轻轻放到方笙的肩上。 方笙画得太认真了,只觉得脸上有些痒,下意识抬手摸了下,却摸到一坨热乎乎毛绒绒的东西。 黑猫叫了一声。 方笙终于放下了手上的指笔,侧头看向肩膀,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啊,小猫!” 黎翀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了笑容:“小黑猫可以吗?” 方笙小心翼翼地将猫抱在怀里:“嗯,它好可爱啊!谢谢黎大哥!” “不用。”黎翀轻咳了两声,没有隐瞒,“这是我昨天晚上捡的,那个之前说好的邻居家的猫,可能没办法。” “捡的?为什么我就没捡到。”方笙脸上仍不掩开心,“没关系的,既然是黎大哥捡的,也就是黎大哥的,明天我把准备好的盐盒送给你吧。” 黎翀道:“不用了。” “不行,你一定要收下。”方笙认真道,“这是规矩。别的猫都有,小黑也要有。” 毫不意外的名字。 黎翀扭不过他,便应了下来:“好。” “黎大哥,你先帮我抱着小黑,我还有事情要做。” 黎翀接过猫在方笙旁边坐下,凑近问道:“你在画什么?” “唔,想做一个能一边犁地又能一边播种的东西。”方笙道。 黎翀有些意外:“是有人要订做吗?” 方笙摇摇头。 “那怎么突然想起要做这个?” 方笙指了指正在田间劳作的妇人与小孩,道:“小景的爹爹摔伤了,没办法下地;他娘亲身体弱,腰上有伤,每天也干不了太长时间的农活,到现在地才种了一半,怕是要少收一季的粮食了。” “我就想,如果能做个犁地和播种同时进行的工具,如果以后有谁再碰到这样的情况,说不定还可以赶上春耕。” 方笙咬着毛笔的尾端,认真思考着。 有那么一瞬间,黎翀仿佛从方笙的身上看到了顾棠的影子。 第55章 第一次告白 谢明峥从徐阁老的府上出来, 抬脚上了马车。 小五驾着车往宫中行去。 车厢内除了谢明峥,还有老三。 “主子,如何?” “算是谈成了。”但谢明峥的神情看上去并不高兴, “再过几日就是我的生辰, 徐阁老的意思是, 生辰宴之后,就将事情办了。” “既然成了,主子为什么还苦着张脸。”老三道,“左右是徐小姐提出的交易, 大家互惠互利,主子也不欠她什么。” “道理我自然明白。”谢明峥侧头, 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向外面, “只是……” 他该怎么和顾棠说这件事? 老三似是猜到了谢明峥的顾虑, 他盯着自家主子望了好一会,最终只是移开了视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第53章 有些事情,点破了就失去了退路;心乱了, 就难再收回。 顾启死后, 报宁王之恩是谢明峥最后的执念,其他的事情永远只能排在后面。 偏偏这事, 不是三年五载就能做完的。 或许谢明峥自己也很清楚,才没有将话说出来。 “殿下, 今日做的这是什么?”福禄公公看着顾棠手上的橘子问道。 顾棠用刀在橘子上面划了个圆口,把里面的果肉掏了出来, 直接塞进了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后道:“还是小福禄你说起橘子,我才想起来的。” “要不这最后一个礼物还真不知道准备什么。” “最后?”福禄公公道, “殿下以后不打算继续送陛下东西了吗?” 顾棠用细麻绳穿过橘子系起来,放入蜡烛点燃:“三十二个礼物都要把我的脑子掏干了,怎么可能一直送。” 他把小橘灯拎起来看了看,总觉得有些单调,又将划下的橘皮剪成猫耳朵,用签子插在两侧。 “怎么样,可爱吗?” 福禄公公意外道:“想不到殿下也能做出些像模像样的东西,的确小巧可爱。” 顾棠得意道:“毕竟是小时候做过的。” “是哪个宫人教的吗?”福禄公公问道。 “是课本……”顾棠赶紧改口道,“咳,是在书上看到的,就学着做了下。”说完,他将里面的蜡烛吹熄,“等晚上再点起来。” “唔,你觉得谢明峥会喜欢吗?” 福禄公公之前就听说了谢明峥半夜差点让人去翻垃圾车的事情,笑道:“陛下肯定喜欢。” “我也觉得。”顾棠将橘灯收起,又问道,“对了,我让你偷偷送过来的东西,都拿来了吗?” “都准备好了。”福禄公公道,“殿下是想以后在偏厅里开小灶吗?奴婢虽然也会做点饭菜,但和御厨的手艺没办法比。” “不是,也就今天用用。” 福禄公公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殿下您是想……” “就你想的那样,不许提前告诉谢明峥。” “是,”福禄公公笑道,“奴婢会保密的。” 明日是谢明峥称帝后的第一个生辰,按理来说,要大办一场,普天同庆。 但一来国库的余钱尚不充裕,二来谢明峥也无意于此,况且又不是什么逢五逢十的大生辰,商议后决定简单宴请下群臣,发道诏书,赦免些可以恩赦的罪犯,就算是过了。 “明日的生辰宴,主子可有通知皇后提前做好准备?”老三问道。 谢明峥揉了揉额头,道:“没安排他出席。” “那么多人盯着,他也吃不好,指不定又有人不开眼的挑事,还要受气。” 老三道:“我还以为主子会借机让他和黎翀见上一面,方便后续的计划。” 谢明峥按压的手停了下,似是有些不愉道:“不急,等定下亲征的日子后再安排也不迟。” “不过,我实在没想到,主子居然打算让黎翀守城。”老三道,“他知道了皇后的身份后,能坐得住吗?” “他的能力有目共睹,而且会为了顾棠拼命。当用则用,否则当初何必留他性命?”谢明峥道,“至于坐不坐得住,也由不得他做主。” “主子你想好就行。”老三并没有反对这个安排,“待这几件事情办妥后,就要杀场见真章了。” “主子怀念北边吗?” 谢明峥起身道:“我梦里的都是狂风卷起黄沙的声音。” “那里荒凉,气候恶劣,战火不断。” “却也是我无可取代的故乡。” 守在门外的长喜公公目送谢明峥离开,与老三打了个招呼,进屋将政厅收拾干净,吹熄烛火后,关门上锁,才离开院子。 老三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感叹道:“明明是同一轮的月亮,江南的看起来就是没有戈壁滩上的有气势,是吧,老二?” 身旁并没有人回应他。 老三脸上的表情有些怅然,他伸了个懒腰,走进了旁边的房间。 谢明峥走到暖阁时,莫名觉得今日屋内的灯光暗淡了许多。 是灯油快用完了吗?他心里想着,抬手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所有烛火都熄着,只有桌子上放着的橘皮做的小灯笼发出略显微弱的暖光。 福禄公公没有像平日里那样守在外间。 不过,此时谢明峥的心思全在那盏橘灯上,一时间倒没去想小太监去哪了。 他提起灯,用手指碰了碰“耳朵”,脸上不由带上了浅浅的笑意。 宫墙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 子时过了,便是新的一日。 像是卡着时间似的,顾棠捧着一碗长寿面,从门外走了进来。 福禄公公打着灯笼跟在后面。 “谢明峥,生日快乐!”顾棠咧嘴笑道,眼睛眯成了月牙,“祝你福寿绵长,幸福安康,事事如意,梦想成真!” 顾棠说完,将碗放到了桌上,催促道:“快尝尝看,味道怎么样?这可是我亲手做的。” 谢明峥怔愣地望着他。 烛光将少年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柔和,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如梦似幻。 顾棠被他看得有些懵,抬手摸了摸脸,道:“我脸上的炉灰没有擦干净吗?” 谢明峥回过神,移开了视线:“没有,只是有点意外罢了。” 他坐到桌子前,拿起筷子夹起碗里的面条。 顾棠挨着他坐下,神情期待:“长寿面要一口气吃完,不能咬断掉回碗里哦。” “这点事情我还是知道的。”谢明峥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气中多出的几分宠溺,将面条送进嘴里,慢慢地、一点点吃完,面条下面还卧着个鸡蛋。 随着盛夏的到来,晚上的天气已经不那么凉了。一碗热面下肚,谢明峥觉得自己都要出汗了。 许是这样,才会觉得心都跟着暖和起来。 “好吃吗?”顾棠又问了一遍。 谢明峥一扭头,就从近在咫尺的瞳眸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他点了点头:“好吃。” 其实因为面拉得粗细不一,有些地方还夹着生。 顾棠脸上的笑容瞬间绽开,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把今天未挂在夜空中的星星全部装了进去。 “谢明峥,加上昨天的小橘灯,我一共送了你三十二件礼物,因为,你曾经的生日我都未能参与,也没办法回到过去,一一补给你。” “现在,是你三十三岁的生日,所以,还有一件礼物。”顾棠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他双手握住谢明峥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左胸前。 “这个礼物就是我。” “谢明峥,我不再是前朝太子,我永远不会成为别人伤害你的工具,也永远不会去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 “我不像你那些亲卫个个身怀绝技,我只是个平庸的普通人。所以,你国泰民安,天下太平的大业,也许我帮不了什么么大忙。但若你需要,我便尽自己的所能去做。” “你不用立刻相信我,我会证明,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所以……”顾棠无意识地舔舔嘴唇,试图缓解发干的喉咙,“所以,请你多驻足一会,请你看向我,请你看着我。” 第56章 选择 这些话当然不是顾棠临时想出来的。他从准备第一份礼物前, 就已经在琢磨这事了,私下里更是排练了好几遍。 面试前的准备可能都没这么尽心。 起初,顾棠并未打算说最后那几句的, 就想借机表个忠心, 希望谢明峥能把他的位置往“自己人”的圈子里放放。 但是, 时间一长,他又有点不甘心。 万一谢明峥误会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当小弟怎么办? 可现在又不是直说“我想当你男朋友”的时机。 顾棠觉得自己应该委婉地暗示一下对方。 他苦思冥想了许久,试图从脑袋里搜刮些适合该场景的诗句。 然后发现自己只能想到诸如“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山无梭、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之类耳熟能详的诗。 “我就是个穿越后, 想靠剽窃古人诗词出名都难的废物。”顾棠忧伤地叹了口气,然后老老实实自己憋出了两句肉麻兮兮的话。 至少他觉得是。 要不也不至于前面的肺腑之言说得特别真挚顺溜, 到最后几个字脸烧得能当场煎鸡蛋。 在顾棠的预想中, 谢明峥听到这番表白, 不外乎两个反应。 第一,被他的真诚打动,两人的感情就算没有质的变化,也得有点量的体现。比如做一点亲昵的动作, 温柔地应一声, 都行。 他没指望谢明峥能瞬间弯成蚊香,和他互诉衷情。 第二, 对他的真诚无动于衷,但大家合作这么久, 没有基情了也多少有点交情。为了面子上过得去,再不济也会笑着说声“谢谢”。 第54章 顾棠就是没想过, 顾棠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抽出自己的手,默默移开视线, 特别冷淡的抛出三个字——费心了,然后拎着橘灯,走了……走了……走了…… 并且一晚上都没回来。 顾棠第二天顶着两熊猫眼坐到了梳妆镜前。 实在想不通啊! 在他长篇大论前,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还是和乐融融的,咋说完后就不对付了呢? 他昨晚把那段话拆碎了,碾成沫了,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想了无数遍,就是想不出来哪个发音戳到谢明峥这王八蛋的□□了。 顾棠长长地叹了口气。 福禄公公就站在后面,只是这次他也说不出什么劝慰的话来。 因为,他也没想明白。 就他这些时日的观察来说,谢明峥对顾棠肯定是有些好感的,听到那些话,觉得开心才是,为什么会突然间翻脸呢? “小福禄。”顾棠半死不活地叫了声。 福禄公公立刻应声道:“殿下。” “你说,谢明峥今天还会来暖阁吗?”刚说完,顾棠就发现自己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哀怨,跟深宅大院里的弃妇似的,于是立刻找补,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他要是以后都不来……” 好像也没啥需要注意的。 本来谢明峥除了偶尔不忙的时候过来看看书,玩局大富翁消遣下,平日也就晚上睡个觉,还是他俩碰不到的那种作息。 想到这里,顾棠又叹了口气。 这一晚上没睡好的,并不是只有顾棠。 老三凌晨起夜,刚出房门,就发现政厅里透着一点微弱的光亮。 不像是屋里的油灯,又比火折子亮些。 他第一反应是进贼了。 老三当机立断,一脚踹开了门,准备将人抓个现形。 然后就看到谢明峥盘腿坐在黄杨木榻上,望着面前的橘灯发呆。 “主子?”老三愣住了,“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枯坐着做什么?” 谢明峥只是瞥了他一眼,就将视线收了回来,抬手捻掉橘灯里蜡烛烧完的灯芯:“想事情。” 老三坐回屋拿起外套披上,坐到谢明峥的对面:“要不要和我聊聊。” 这次老三没有带上“主子”的称呼。 谢明峥低着头道:“你怎么知道我烦的不是公事?” “是公事你就该敲门把我叫起来了。” 谢明峥“嗯”了一声,算是肯定了老三的猜测。 不过,应完这声,谢明峥又沉默了下来。 老三也不催促,静静地陪他坐着。 直到橘灯里本就不长的红烛烧完,室内变得一片漆黑。 谢明峥哑着嗓子道:“顾棠只是颗棋子。” 老三在看到那个奇怪的橘灯时,就猜到谢明峥烦恼之事,多半与这位假皇后脱不开关系。 别人也不会送一国之君这种小玩意。 他没有插嘴。 “等事情结束了,彻底剥夺他的身份,留他一条活路,已经是我能做的,最宽容的事情了。” 这件事,谢明峥提过不止一次。 只是这次的语气听起来,与其说是在告知别人,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宁王一事,必须将变数控制到最低。” 老三闻言,道:“那你还坚持御驾亲征?若你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此事便再无可能。” “不一样。” 因着房间黑暗,老三并未看清谢明峥脸上略显奇异的表情。 “唯有这件事,我必须去。” “我也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活着回来。” 但老三对这个语调却有几分熟悉,就像当初谢明峥突然命他派人接触策反福禄公公时的感觉。 在此之前,他们没有听过福禄公公这个人,也不清楚他的来历。一向谨慎的谢明峥竟然将有关宁王的计划向仅见过一面的小太监和盘托出,而且从未置疑过对方提供的消息的真实性。 太反常了。 有趣的是,福禄公公的确可以信任,并且在宁王之事上,出乎他们意料的忠于谢明峥。 “莫不是找哪路神仙算了一卦。”老三有意缓解气氛,半开玩笑道,“说你此去定然旗开得胜。” 谢明峥含糊道:“差不多吧。” “只是有些事情,我却是没有把握。” 就像上辈子死前他认识了福禄公公,死后窥探到了胡羯与大梁的边境之战等等,谢明峥重活于世,手上还是握着些有用的情报。 虽然也不多就是了。 但这些情报中,没有一样是和太子顾棠牵扯过深的东西。 因翻案一事入狱后,他几乎断绝了和外界的联系,就算打听消息,也是询问亲人与谢家军的,谁会管一个不曾见过几面,毫无存在感的太子;他死后魂归故里,只是再次见证了一场场来自草原的屠杀,哪里会知晓大梁的朝堂如何。 在制订计划前,谢明峥考虑过很多种突发的情况与意外,并且想办法尽可能的规避;若规避不了,就提前消灭隐患,比如胡羯之乱。 他唯独没有想过,自己会对顾棠动了情。 “我曾动心于美色,也确实喜欢和他呆在一起时自在轻松的感觉。”谢明峥道,“可要说什么情深意重、非君不可,便是有些夸张了。” “我该及时抽身才对。” 老三心道:看来是抽的时候伤着自个了,发现还是有点疼,否则不至于大半夜一个人跑这里发呆。 若只是他一个人心动,以谢明峥的性子,反倒不会神伤。 有人说过,哪里有什么不解风情的人,不过是不解你的风情罢了。 起初谢明峥的确以为顾棠的各种讨好之举,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 隐约觉得不对,是顾棠以春x图试探他是否喜欢男人的事情。 不过谢明峥那时,仍是将信将疑。 毕竟,谁会喜欢上杀父灭国的仇人? 太荒谬了。 直到今日凌晨,顾棠说出了那番话。 与说了什么内容无关,而是他的表情神态,换任何一个人在场,都能看出来顾棠的心思。 顾棠太紧张了,没有注意到被他握住的谢明峥的手,指尖一直微微发颤。 那个“好”字,就卡在谢明峥的喉间,差一点便说了出来。 谢明峥无措得甚至连最基本的客套敷衍都做不到,只能用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掩饰自己的慌乱,然后匆匆逃离,躲到这里细细咀嚼着那些五味杂陈的情绪。 换作其他事情,老三大概会像亲征一事那样,让谢明峥放手去做,自己想办法帮他扫清障碍。 可感情的事,是天下间最难算的事。 “没事了。”谢明峥叹息道,“我明白,这是最好的选择。” “莫说我与他身份在此,就算没有这些,我又有什么理由让对方等我十年?委曲十年?” “至少要十年啊。” “十年会有多少变数?” “好一点,最多是从两情相悦到相看两厌;坏一点,便是权势熏心,反目成仇,甚至你死我活。” 谢明峥起身,推开窗户,望向外面渐渐泛白的天空。 “也许,让它变成遗憾才是最好的。” “至少,以后忽然念起他时,最难过的事情,也只是遗憾错过罢了。” 第57章 生活给了你左脸一巴掌 谢明峥一夜未眠, 加上心情不好,脸色阴沉得仿佛要随时挑一个幸运儿拖出去砍了。 于是,整个生辰宴在一种只有机械的咀嚼声的诡异氛围中度过。 这顿饭吃完, 在场估计没有几个不犯胃病的。 刚离开皇宫, 朝臣们就议论纷纷, 揣测着皇帝今日为何心绪不佳。 开始他们还在各种政务上转悠,琢磨着到底是哪件事没处理好,让这位“工作狂人”心生不满。 直到有人突然提了一嘴。 “皇上那么宠爱皇后娘娘,生辰宴皇后娘娘居然没有出席, 是不是两人闹矛盾了?” 瞬间,所有人停了下来, 回头看向那名官员, 齐声道:“有道理!” 这话说的也没错。 谢明峥做了决定后, 这几日便真的狠下心没往暖阁去,直接睡在了政厅。 每日依旧按时上朝,批折子,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手上的事情, 挑不出一丝错处。 若不是他每天晚上偷偷把顾棠送的小玩意拿出来对着发呆, 老三还真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 至于顾棠那边,已经到了打麻将都不能拯救他惆怅的地步了。 小五看着他那打一张牌叹一口气的样子, 心里特别不得劲,忍不住道:“主子也没那么好, 你惦记着他做什么?就你这张脸,以后出了宫, 保证迷倒一堆男人。” “你平时那话怎么说来着,为你痴、为你狂、为你哐哐撞大墙。” “那为啥没有迷到你家主子呢?”顾棠十指乱抓,磨牙道, “他就算不馋我这个人,就不能馋下我身子么!” 第55章 “先后爱的剧情我又不是不能接受。” “等等,我们好像已经成过亲了。” 小五和福禄公公对视了一眼:得,没救了。 因着顾棠现在嘴巴没门,福禄公公没让小顺子和春儿过来伺候,连麻将都是三人打的模式。 反正他俩也没心思顾着输赢,只是想给顾棠找点事做做,省得他坐在窗口,扯着破锣嗓唱些奇奇怪怪的曲子。 别人伤春悲秋,看着诗情画意;顾棠伤春悲秋,就是磨刀杀人。 听着他平日说话声音清清亮亮的,不说像百灵鸟那样婉转,至少也能归在好听那一档里的。 可一开口唱歌,就仿佛换了个人,初学者拉二胡的响声都比他动听。 顾棠摸了张牌,没看,用拇指肚摸了摸,把面前的牌一推:“自摸,给线。” 小五和福禄公公掀开布垫,准备拿压在下面的手画银票,忽然发现两人已经输光了。 难过归难过,赢钱的时候倒是一点没手软。 小五忍不住怀疑,顾棠这要死要活的样,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这就是传说中的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吗?”顾棠摆摆手,“不打了,太欺负你们了,等你们啥时失恋了,再打。” 说完,起身往窗前一坐,四十五度角仰头看着院子里的他叫不上名的树,悠悠一声长叹,高歌道:“数着一圈圈年轮,我认真,将心事都封存,密密麻麻是我的自尊——” 小五和福禄公公同时抬手堵住了耳朵。 就在这时,暖阁的门被敲响。 谢明峥回来从不敲门,就只能是来送饭的春儿和小顺子。 “娘娘,今天有炖猪蹄,炖得可香可烂了。”春儿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看得出顾棠心情不好,昨天便特意叮嘱御膳房多做些皇后喜欢的东西。 自皇宫疫情后,两个新来的宫人便没有那么畏惧顾棠,心里又感激对方,伺候时自是上心了许多。 趴在窗框上的顾棠立刻转过头,咽了下口水:“我没胃口。” 春儿夹好菜,放在碗里端过去道:“娘娘,你就吃两口吧。您不是常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么。” 肉香的味道刺激着鼻腔,顾棠终于忍不住了。 “浪费粮食会天打雷劈的,我随便吃点。” 然后就吃了三碗米饭,扫清了所有菜碟。 “我看再来两顿肉,他可能就记不得我家主子是谁了。”小五对此事发表了重要看法。 福禄公公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点笑意。 顾棠这厢多吃了两碗饭,政厅那边的谢明峥就得到了消息。 “他今日心情好些了?” 亲卫如实回道:“看不太出来,还是空下来就在窗边鬼哭狼嚎。” 谢明峥垂着眼帘,微微叹道:“能多吃些便好。” “总会好起来。” 他们之间远不到情根深重,离之即死。分开的时间长些,感情自然就会淡去。 至于还能不能回到之前像朋友那样的相处状态,谢明峥不敢奢望。只要顾棠还愿配合演好皇后娘娘,其他的何苦强求。 亲卫离开后,老三走了进来:“婚期定下了?” 谢明峥“嗯”了一声:“后天便是大礼。” “这么急?”老三道,“东西能准备好吗?毕竟许的也是贵妃之位,该有的排场总得有,要不徐阁老脸上过不去吧。” “日子是徐小姐定的。”谢明峥道,“她说了,面上看得过去就行,实际有没有无所谓。” “怕是迟了,月份上不好做手脚。”提及此时,老三嗤笑了一声,“也不知她那个怂货情郎是谁?有胆子哄姑娘的便宜,却没胆子承担。” “你让小九查下。”谢明峥道,“虽然签了契约,也要防着她变卦。” “我已经知会小九了。”老三感叹道,“撇开事情糟心不说,徐小姐倒是个洞若观火,胆大心细、颇有魄力的人。” “古往今来,敢找皇上谈交易,让皇上‘喜当爹’的,怕是头一个。” 谢明峥并不在意:“各取所需,我与她又无感情纠葛,只要她按着答应的条件行事就行。” 又无?老三心道,所以,暖阁里的那位,就是有感情纠葛的了。 这话老三当然不会明着提起,难得两人看上去都要走出来,何必多嘴。 有一点,老三是赞同谢明峥的。 若无法承诺对方什么,狠心拒绝也算是行善了。 不过,老三斟酌着提醒道:“这事,你要不要和顾棠说一声?” “以后他这皇后娘娘要怎么演,总不能随意发挥。” 谢明峥端着茶盏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许久道:“让小五同他讲吧。” “讲到什么程度?” 这次,谢明峥沉默的更久了。 他将手上的茶杯轻轻放到桌上,两手插进衣袖中:“只说我要娶徐阁老的孙女为贵妃,其他的,一概不许提。” 老三“啧”了一声:“你是要彻底断了他的念想啊。” 也断了自己的念想。 “这个坏人还是我来当吧。让小五讲,他怕是要和主子置气。”老三起身,抬手锤了锤老腰道,“主子可想好了,等我出了这个院门,可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谢明峥没说话,望着老三走远背影,喉结微微动了动,最终只是闭上眼,将自己藏到了门后的阴影之中。 第58章 一生顺遂的人才是少数 老三走到暖阁院外时, 小五正陪着顾棠在院子里拔草。 两人蹲在一块,用手指扣着石板缝隙之间的杂草。 老三第一次见小五耐着性子做如此无聊的事情。 不知是不是机械性的动作做久了,人有点木, 老三站到他们面前许久, 两人才一起缓慢抬头, 望了过去。 “三哥?”小五疑惑道,“你怎么来这边了?” “主子有事情让我知会皇后一声。” 顾棠眼睛瞬间一亮,满心都是“谢明峥理他了”,一时间没太注意老三的用词。 他有些紧张地问道:“什么事情?” 是不是想和好?自己又不好意思过来, 所以让老三代为转达。 不管对方说什么,别说台阶了, 给他个九十度的陡坡, 他也能滑下去。 “主子后天要迎娶徐阁老的孙女徐玖小姐为贵妃。” 顾棠愣了下:“什么?” 老三将话又重复了一遍。 顾棠脸上的表情有些慌乱, 磕磕绊绊地问道:“为、为什么?不是,怎么这么突然?” “也许是……一见钟情。”老三话未说完,便有些不忍地移开了视线,不敢去看顾棠的眼睛。 顾棠挤出了一个比哭难看的笑容, 他努力掩藏着声音中的颤抖:“这、这样啊。” “还有, 等徐小姐入宫后,主子希望你能同她和平相处。” 本来有些慌乱的顾棠像被雷劈了似的, 呆站在原地,微翘的嘴唇慢慢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 带着几分怒气几分委曲道:“我只是喜欢他,不代表我会因为喜欢他去干下作的事。” 说完, 扭头进了房间。 福禄公公正要跟上去,被顾棠喝斥住了。 “不许进来!”顾棠憋住泪水,改口道, “不许进里间。我现在很生气,谁敢进来一步,这宫里就没有皇后了。” 小五看了眼屋里,又看向老三,气道:“好不容易要把人哄好了,你突然来这么一出!存心找事吧!” “什么一见钟情,就主子那个看红颜如白骨的性子,天仙下凡都未必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 “你故意膈应人是么?” 老三想起顾棠方才可怜绝望偏又逞强的表情,心里也不太好受。 “坏人总要有人做。”老三道,“这也是为他好,早点抽身,省得以后伤得更深。” “你要是也不高兴,就自己多打几套拳,不要去烦主子。” 小五鼓着腮,气呼呼地离开了暖阁。 福禄公公站在门前,轻叹了一声。 “对了,”老三走上前道,“等贵妃入宫后,后宫事务就由她负责,你协助处理。” “不过,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直接向陛下反应。” 福禄公公行礼道:“奴婢明白。” 老三瞥了眼里间紧闭的窗户,小声叮嘱道:“最近一段时间,多留意下,别出什么事。” “是。” 老三离开后没多久,小五拎着点心盒回来了。 福禄公公站在屋内进入里间的门帘前,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他怎么样了?”小五放下盒子小声问道,“有没有开始撕心裂肺地唱那些奇怪的歌?” 福禄公公摇了摇头:“进去后就没声了,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小五有些担心道:“我站门口偷偷看一眼。” “他只说不许进去,又没说不许看。” 福禄公公赞同地点了点头。 第56章 两人将帘子撩开一条缝,一上一下,脑袋叠着脑袋,探头看向里间。 顾棠躺在床上,整个人缩在被子里,连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这是睡了还是死了?” “呸呸呸,”福禄公公道,“殿下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万一一下没想开呢?” 福禄公公迟疑了片刻道:“要不,我们悄悄进去看一下。” 小五点了点头:“我是习武之人,手脚轻,我来吧。” 说完,小五就蹑手蹑脚得往里面走。 刚走了两步,就听被窝里传来闷闷的喊声:“出去。” 小五立刻缩回脚,试探道:“点心你吃吗?不吃我就全吃掉了。” 然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小五和福禄公公对视了一眼,默默退回了外面。 “你觉得这次他要多久才能好?”小五问道。 福禄公公摊了摊手:“你问错人了。” 他一个打小就阉了的太监哪有机会感受情伤是什么滋味。 小五满脸疑惑:“真有这么难受吗?” 福禄公公随口道:“也许等你有喜欢的姑娘就知道了。” 谢明峥并不知道暖阁这边的情况,或者说,他在有意回避关于顾棠的消息。 加上迎娶徐小姐一事时间紧迫,便给了他一个更好的、不去关心在意的理由。 贵妃终究只是妃嫔,大婚的礼仪自然没有皇后那么繁琐。 不过,该有的排场也一点没落下。 徐玖的轿子在吉时抬进了荣禧宫,谢明峥一身红衣站在宫门前,等对方下轿后,与新晋的贵妃娘娘一同进了房间。 给足了徐阁老的面子。 婚房的大门被关上了起来,陪嫁入宫的嬷嬷和丫鬟们脸上的表情喜不自胜,显然是很满意自家小姐的待遇。 只是婚房内的情况,与他们所想象的大相径庭。 徐玖半晌没有等到谢明峥掀开自己的红盖头,便出声道:“臣妾有些闷,陛下应该不介意我将盖头取下吧。” 谢明峥“嗯”了一声,听出不太多情绪。 徐玖抬手拽下盖头,神色冷淡地打量了一下房间的布置,视线落到了坐在桌前的谢明峥身上。 “陛下是准备休息?还是另有事情需要处理?”徐玖走近道,“就算今夜不留宿在此处也没关系。” 谢明峥拿着桌上的空酒杯,似是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口。他抬眼看向面前相貌明艳美丽的女子,反问道:“你希望我留下,还是不留下?” “屋内只有一张床铺,自然是希望陛下等软榻搬进来后,再考虑宿在荣禧宫。”徐玖道,“毕竟桌椅太硬,睡着不舒服。” “徐小姐不担心我今天若离开,宫里会有怎样的风言风语吗?” “无所谓。”徐玖给自己倒了杯茶,“我只在乎陛下是否会遵守约定,为我提供庇护。” 谢明峥将酒杯放下:“在信守承诺方面,我自认做得还可以。” “不过,”他话锋一转,“如果徐小姐愿意更真诚些,我想我们会合作的更加愉快。” 徐玖抬了下眉:“陛下似乎话里有话?我不喜欢猜谜,您不妨直说。” 谢明峥道:“徐小姐并未怀有身孕,对吗?” 徐玖眼神微闪,道:“陛下若不信,可以让太医前来诊脉。” 谢明峥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看着女子道:“这才是你必须尽早入宫的真正原因吧。” 谢明峥碰见徐玖是他第三次前往徐阁老家。 确切的说,是徐玖堵了谢明峥。在他准备离开时,叫住了他。 “陛下登门造访,想必是为了亲征之事做准备。”徐玖没多废话,直奔主题,“我可以说服爷爷。” 谢明峥着实有些意外。 他和老三都认为徐阁老是监国的首选之人,这也是他三翻五次拜访的原因,只是阁老却总以年纪大了为由推脱。 谢明峥跟在徐玖身后,走到凉亭坐了下来:“徐小姐要如何说服阁老?” “说实话,我有些想不通阁老拒绝的理由。” 他开出的条件,已经到了能让渡权利的临界线了。 “那是陛下您不太了解爷爷。”徐玖道,“爷爷当了三朝阁老,若真对权利还有什么想法,断不会拖到现在。” “他如今年纪大了,之前便有告老还乡之意,就更不会为此动心。” 谢明峥忽然记起,他刚登基时,徐阁老的确提过一嘴这事。只是当时他需要人指点如何处理政务,为此特意恳请徐阁老留任。 “爷爷不同意有两个原因。”徐玖沏了两杯茶,往谢明峥面前推了一杯,不紧不慢道,“一者,他的确不希望陛下去前线冒险,这也说明,爷爷很中意陛下;二者,监国一事,责任重大,他如今八十有六,当然会担忧自己已没有精力撑起一国之务。” 谢明峥与老三对视了一眼。 倒真是他们想岔了。 “那徐小姐有什么办法能说服阁老?” 徐玖暗暗吸了口气,道:“只要陛下许我入宫即可。” 谢明峥愣住了。 “我和爷爷相依为命,感情深厚。他或许会推脱陛下的事情,但若涉及到我,他一定会尽力而为。” 徐玖一旦入宫,与北梁皇权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徐阁老自然也成了利益中人。 “只要陛下能让爷爷相信此战胜算极大,他老人家应该不会再拒绝监国之事。” 谢明峥没有接话,手指轻轻点着石桌,许久才问道:“理由?” “都说了,我和爷爷……” 谢明峥打断了女子的话:“我是指,你这么做的理由?” 徐玖移开视线,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我有身孕了。” “爷爷什么都好,只是非常古板。”徐玖道,“若他知晓此事,怕会当场气出病来。” 谢明峥想了想道:“我有一名亲卫精通药理,可以让她帮徐小姐打掉孩子,保证不会有其他人知晓此事。” 徐玖似是没想到谢明峥会如此提议,微微怔了下,道:“我想留下这个孩子。” 她很快意识到这话有不妥之处,立刻又道:“陛下不用给这个孩子任何名分,他出生后,如果您不介意,我会让人将他送出宫。” “能冒昧问下,孩子是谁的吗?”谢明峥问道,“为何他不登门下聘,直接迎娶徐小姐此事亦可以圆满解决。” “如果因为门第原因,阁老不同意,徐小姐开口,朕赐婚也不是问题。” 徐玖放在石桌下的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袖,过了好一会才道:“他是个落榜的书生,出事后就不见了。” 像是不愿意多提此事,徐玖道:“孩子不会与皇宫有关,他也是,所以陛下只说愿不愿意与我做这个交易。” 于谢明峥而言,他实在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见谢明峥应下,徐玖松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张早已拟好的契约书,放到石桌上:“我的要求很简单。第一,我们只当名义上的夫妻,陛下有需求,烦请去找其他妃嫔;第二,我希望每月至少有两次和爷爷见面的机会,你若不放心,可以让人全程监视我们会面的过程,一举一动皆可向您汇报;第三,如果我想离开皇宫,请陛下随时准许我‘病逝’。” 谢明峥看了下,没有什么让人觉得为难的条款。 如果只是这些,就能换到徐阁老保朝堂,这生意可以说是血赚。 于是谢明峥在纸下写下了自己的条件。 其一,徐玖腹中的孩子没有皇嗣的玉碟,不挂皇子这名,不可留在宫内; 其二,谢明峥亲征期间,徐玖要处理好后宫宫人的事务; 其三,他会保证徐玖在宫中的一切吃穿用度,但徐玖不可以卷入谢明峥明确不能插手的事情之中。 既然血赚了,不妨再坑个打工的。 要不是谢明峥要求,徐玖连宫人的事务都不想管,自然对第三条没有任何意见。至于第一条,她求之不得。 总之,对这次的合作,两方都觉得很满意。 他们所签下的协议中,孩子的事情,谢明峥不可能不在意,所以,他特意让小七陪自己又见了次徐玖。 小七把了脉,确实是喜脉。 因着徐小姐那边催得紧,谢明峥一时间没顾上找那个“情郎”,等老三这边人手空出来了,才着手调查此事。 这一调查,事情顿时变得有意思起来。 徐玖作为一个古板的阁老家的千金,能见到的男人屈指可数。老三让人将徐小姐见过的男子,上上下下筛好多遍,愣是没找出一个符合条件的。 “除非这个‘情郎’有本事提前把所有人的口供都串通的天衣无缝,并且让这些人都配合他,否则,我很怀疑他是否存在。”老三也百思不得其解,“可她又确实怀有身孕。” 谢明峥沉思了许久,道:“也许徐小姐根本没有怀孕。” 第57章 “小七说,有一种药可以让人的脉搏呈现有孕的状态,一些后宅的妇人会高价购买用来做些利己之事。”谢明峥望着女子,“此药伤身,不可频繁服用,一颗大概能维持半个月左右的假脉相。” “你如此急切的想要早日入宫,并不是担心怀孕的月份对不上,引起别人的怀疑。而是怕入宫后,我会让太医再次替你诊脉。时间若拖得太久,假脉退去,你的谎话就瞒不住了,是吗?” 徐玖沉默地将杯子里的茶水饮尽,既不承认,也未否认道:“陛下为何要这么猜测?未婚有孕,事关女子名节,我何必撒这样的谎话?” “你若有身孕,应该会想法设法让我在荣禧宫多住上几日,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避免其他人发现此事。”谢明峥回答,“但你方才并不乐意,而且陪你嫁入宫中的嬷嬷和丫鬟看上去也不知情。” “我想,你一定会挑一个不错的机会,让这个并不存在的孩子意外流掉,对吗?这样,自然也不必在意月份之类的事情了。” 徐玖双手绞起了衣摆。 “不过,有一点朕确实好奇。”谢明峥却没有退让缓和的意思,步步紧逼,“就像你说的,此事关于女子名节,你为何要撒这样的谎?” “很重要吗?”徐玖部道,“一定要说吗?” 谢明峥收起了脸上客套的笑意,神情严肃道:“是。否则我很难释怀,你为何要以此手段入宫?” “可莫说是钟意于我。” 谢明峥似是想到了什么,眼帘微垂:“我知道看向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神情。你看着我时,眼睛里没有丝毫情意。” 徐玖忽然拿起酒壶,直接往自己的嘴里倒了小半壶的酒。 这样豪迈的作风,与她的身份举止格格不入。 “陛下说对了,我没有怀孕。”徐玖将酒壶拍在桌上,“我想入宫,没有任何政治上的原因。” 女子抿了抿嘴,似是有些自暴自弃道:“我不喜欢男人。” 徐玖样貌才情家世,样样出挑,只有她看不上别人的份,断没有嫁不出去的道理。就算如今二十有三,在北梁的适婚女子中年纪已经偏大,仍有不少青年才俊登门求亲。 “前些年,还能用‘眼光高’搪塞爷爷。但现在我年龄大了,爷爷身体也愈发不好,催得是越来越紧。”徐玖又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叹息道,“我知道他是怕他仙去后,我没人可以依靠。” “我不想他操心,可也不想委曲自己。” “你或许会说,就算如此,也没必要嫁入宫中,这个选项阁老也不见得多乐意。” 谢明峥点点头。 若不是徐玖诓骗徐阁老,说自己钟情于皇帝,非他不嫁,徐阁老压根不想自己的孙女入宫为妃。 “想要娶你的人中,应该也不是找不到可以假婚之人,反正都是利益捆绑。” 徐玖摇摇头:“爷爷在时,他们也许愿意履行承诺,但如果爷爷不在了,要是挑了个狼心狗肺之徒,我怕是会被吃得渣都不剩。” “这世道,有财无权的人,那就一块谁见了都眼馋的肥肉;商人尚可以利换权,而嫁入夫家的女子,却只能任人宰割,怕是连声冤都叫不出来。” 谢明峥闻言,轻叹了一声:“以后,会改的。” 徐玖嗤笑了一声:“陛下有心了,怕也只能是有心了。” “若是一张圣旨就能改变,这世间为何不见几年清明人间?” 谢明峥哑口无言,只得将话题又拉了回去:“都说天家无情,你不怕我比那些人更狠吗?” 徐玖笑了下:“陛下是瞧得上我爷爷那点朝中的人脉,还是看得上比之您九牛一毛的家产?” “至于我,莫说陛下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就算您见异思迁,也多的是美人让您挑选,而我也有千百种办法让您厌弃。” “偏偏此时,您有求于爷爷。于我而言,没有比陛下更好用、更完美的挡箭牌了。”徐玖顿了顿,“而且,还有一件事是其他人做不到的。” “什么事?”谢明峥问道。 “让我假死,替我安排一个新的身份。” 谢明峥此时已经信了大半,道:“阁老算是我半个老师,若你愿意,在宫里当一辈子的富贵闲人也没问题。” “不必了,”徐玖脸上露出了格外温柔的神情,“宫外还有人在等我。” “我陪完爷爷,就该去陪她了。” 第59章 小虐一下 北梁虽然视男风为风雅之事, 但这风雅二字却与关系中的下位者没有关系。 若两人是真心一起生活,门一关挡住了闲言碎语,留下几分清静, 倒也能过日子。 只是更多圈养男宠的达官贵人们只是将他们视作个尚算稀罕的物件, 攀比着谁养的更好看、更知情知趣、更多才多艺;喜欢时, 捧在掌心里如珠似宝,别人多看一眼都不行;喜欢淡了,便拿出来接客送人,眼都不带眨一下;心情好了哄两句, 心情不好抬腿就是一脚,还得啐声下“下贱”。 可就算如此, 男宠的境遇也比相恋的女子要好上一点, 大概是至少这样的关系能拿到明面上。 而两个女子相恋 , 莫说是权贵,就是寻常人家听说,都要讲句“浪费”。就好似这全天下未出嫁的姑娘皆是摆在货架上的商品,可以被挑走, 可以被弃置, 但断没有两个绑一起自己下架的道理。 徐阁老倒不至于拿自己的宝贝孙女当筹码换取什么。只是古板守旧的阁老大人,平等地看不上所有同性相恋, 不管是分桃断袖,还是契若金兰。 换言之, 如果徐玖说的是真的,她爱上了个穷书生, 阁老最多是有些不满意,却不会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偏偏徐玖看上了个姑娘。 别说外界带来的压力,一想到疼爱自己的爷爷可能因此气得一命呜呼, 徐玖就无法自私地只顾及自己的爱情。 她唯一能想到的,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陪着爷爷走完最后的路,再去牵手自己的恋人。 她们还年轻,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等。 唯一的麻烦是,世俗让不让她们等。 徐玖推开梳妆镜前的窗户,望向落在枝头的喜鹊,微微勾起嘴角。 摊牌亦有摊牌的好处。 她运气不错。 现在,她可以安心的继续当爷爷有些任性的小孙女,继续做一个守约的良人。 谢明峥虽未留宿在荣禧宫中,却也是枯坐到了凌晨。然后让亲卫以有要事为由,将他叫离。 甚至贴心地装作自己是被从床上叫起的样子。 在没有崩掉自己人设、又不会让徐玖难做的前提下,避免了同屋而眠的尴尬。 这几日本就忙碌,昨夜干耗在新房之中,回来后又只小憩一个时辰左右便去上朝。谢明峥就是铁打的,也撑不住。 下了朝后,他往政厅的榻上一躺,那都不叫睡过去,根本是当场昏迷。 老三见这里也没什么可伺候的,就让长喜公公去忙其他的事情,他留在屋里守着谢明峥。 老三整理着送来的奏折,将各个事项按轻重缓急,分门别类的放好,记下可能比较麻烦的事情,提前想些对策,等谢明峥处理时,两人商议起来便能快些。 “莫说主子,连我都觉得倦了。”老三直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嫌弃地拍了拍手里那叠奏折,冷笑着摇摇头,“这些个文臣,不去想民生之艰,却为了皇上御驾亲征出城时应该佩什么剑吵起来,也不知养来有什么用。” “还能有什么用,养来充皇家的门面。他们倒是乖觉,前面听说我要迎娶徐小姐,后脚就开始对亲征之事指手画脚。”谢明峥不知何时醒了,许是还有些迷糊,说起话都跟着直了许多,“早晚把这些光吃饭不做事的王八羔子都换了。” “主子,注意用词。”老三上前道,“可是我吵到你了?” 谢明峥揉着额侧:“不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睡得不太踏实。” 老三道:“政厅里的木榻太硬了,主子要不去我屋里睡吧。” “真是被惯坏了,人都娇气了起来。”谢明峥叹气道,“以住荒山野岭都能席地和衣而眠。” 谢明峥站起身,正要从政厅出去,小五就火急火燎地从外面跑了进来,险些撞到了他。 老三伸手扶住,训斥道:“长这么大了,就是不知道稳重两个字怎么写!着急忙慌得做什么?天塌下来了不成?” “主子,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小五显然有点吓着了。 “还好。”谢明峥忍着突突跳着疼的脑袋,问道,“有什么急事吗?” “主子,你还是去看看顾棠吧。”小五道,“他快不行了!” 谢明峥脸色瞬间就变了,心突兀地空了下:“什么叫不行了?我不是让你和小福禄看着他吗?” “是盯着呢。没寻短见,也没闹着要死要活,就是这么些天什么东西都没吃。”小五急道,“昨天还轰人,今天看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第58章 小五话还没说完,谢明峥人已经看不到影子了。 “发什么呆,快跟上!”老三拍了下小五的后脑勺,催促道。 三人一路小跑进了暖阁。 福禄公公守在床前,见谢明峥来了,连忙起身行礼。 “免了。”谢明峥坐到床边,望着躺在床上的人。 顾棠的脸上看不到丁点血色,呼吸浅得好似随时都会断掉。原来圆润的双颊的都瘦出了棱角,他微微蹙着眉,就连睡着时看上去都委曲巴巴的。 “还不去宣太医。”谢明峥语气有些重,“这难道还要我教你们不成?” 小五闻言正要跑去请人,被福禄公公一把拽住。 “陛下,奴婢虽不是大夫,却也知道殿下这是心思郁结所引起的病症。贵妃娘娘刚入宫,皇后这里就得了心病,传出去恐怕要生事端。”福禄公公提醒道,“陛下最好还是不要惊动太医院。” 这也是他让小五直接去找谢明峥的原因。 谢明峥握住顾棠冷得像冰块的手,微微闭上眼睛:“小五,把小七叫过来。” 小七搭完脉,直接从自己身上的药瓶里取出一粒药丸,塞到顾棠的嘴里,强行用水喂了下去。 小五认得那药,是小七拿来吊命的补药,眼泪差点就下来了:“他病得很严重吗?” “死不了,”小七说完,不等小五松口气,又道,“也好不了。”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小七摊手,“要么等他想开了,要么等他不需要再想开了。” 谢明峥僵坐着许久,道:“你们都出去吧。” 小五还想说什么,被老三拖了走了。 “三哥,你拉我做什么?” 老三斜了他一眼:“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留在那只会碍事。” 这是谢明峥见过的,顾棠睡得最乖巧的一次。 他抬手理了理顾棠额前的碎发,叹气道:“难不成你还是个为情而生的人。不过相处了几个月,也没对你多好,哪里值得如此?” 许是小七的药见效,顾棠竟慢慢醒转了。 谢明峥见状,不由往前坐了坐,轻声唤道:“顾棠?” 顾棠的反应迟缓了许多,半晌才歪了下头:“谢明峥?” “是。” 谢明峥原以为顾棠见到自己,或许精神能好点。谁知他只是呆愣愣地望过来,不说话也不动,唯有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顺着脸颊往下掉,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谢明峥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哭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却比那些撕心裂肺的呼喊更让他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抬手想要帮顾棠擦掉泪水,对方立刻偏开了头,哑着嗓子道:“不要碰我。” 谢明峥指尖颤了颤,收回了手。 自己已经这么招人厌了吗? “碰了你就会消失。”顾棠喃喃自语道,“这次你又要说什么? ” 谢明峥开始还有些懵,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 顾棠大概以为自己在做梦。 “你说的我都懂、都明白,特别清楚。” “你不用和我三番五次强调你喜欢女人。”顾棠眨了眨眼,似是想将眼泪憋回去,“如果你不喜欢我其他地方,我还能努努力。唯独这点,我改不了,也不可以强求你去改。” “我知道,知道的。” “我难过几天就会接受的,毕竟不接受有什么用?难道还有第二条路让我选不成。” “可是……”顾棠抬起手臂,横在自己的眼睛上,“小时候难过,可以躲到妈妈的怀里,后来他们都不要我了,还能藏进虚拟世界里。” “可是,这里没有人让我躲,没有地方让我躲?”坚固的心房似是要藏不住那些压抑的情绪,随着顾棠抽泣发颤的声音,一点点向外漫溢,最终破墙汹涌而出,“老子活了二十多年,一个人去看过电影、吃过火锅、过年过生日,去医院看病,自己躺在手术床上……我全做过,我甚至可以笑着去做。” “我以为没有什么孤独能击倒我。”顾棠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我错了。” 一个陌生的世界,陌生的人和物,不需要要做任何事情,就足够让你在无助时,感受到让人窒息的空虚与孤独。 “我后悔了,我想回去,谁现在和我说句‘卧槽’,让我跪下叫他爸爸都行。” 谢明峥起初听顾棠念叨,只觉得心疼,可越听越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道:“你要回哪里?” “回家。”顾棠侧身缩成一团,将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好一会又道,“不对,是回我的房子里。” 大概是哭累了,顾棠又闭上了眼睛,安静地睡了过去。 谢明峥伸手擦去顾棠脸上的眼泪。 他低头看着手指上的泪珠,只觉得烫得心底抽着疼。 我做的真的对吗? 我认为这样做是对他好,他真的觉得好吗? 谢明峥问自己。 他忽然不能像之前那样给出肯定的回答。 然而,他也无法抛下所有的顾虑去向顾棠许诺什么。 如今他们两人之间就像是缠了一个结,进也不对,退也不对,又不能维持现状。 “我还真是给自己找了个棘手的难题。”谢明峥叹息着准备离开,一起身才注意到,不知何时,顾棠攥住了他外衫的衣摆。 谢明峥脱下外衣,轻轻放到床边,转身走向外间,脚步却在撩开门帘的那一刻停了下来。 他回头望向蜷缩成小小一团的顾棠,迟疑了片刻,又回了到床前。像以前住在暖阁的每一个晚上那样,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只是这次,谢明峥将人揽进了怀里。 “若我睡醒,你仍不知我来了,那就当是一场梦;” “若你知道我在这里,我们就给彼此一个机会吧。” 第60章 错身 这种颓废的像是行尸走肉的生活, 顾棠可不是第一次过。才四五天的时间,在他的记录里,还不够看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发泄情绪, 缓解痛苦的办法。顾棠最习惯的方式, 就是让自己变得麻木。 他会反复扒拉着伤口, 问自己疼吗?疼就哭出来,哭完了再继续扒拉,直到不觉得痛了,就可以告别这个浑浑噩噩的世界。 他坚信, 如果时间没有治愈伤口,那一定是时间不够长。 天天这么自虐, 发疯期间的顾棠当然没什么味口吃饭, 但并没有像小五他们以为的那样, 滴水未沾,滴米不进。 眼泪天天跟水龙头开闸似的流,还不吃不喝,就是超人来了也顶不住。 所以, 顾棠是吃东西的。 只不过, 他不想和别人打照面,所以一般都挑小五和福禄公公都不在时, 去外面喝些茶水,吃两口自己以前收在柜子里的蜜饯糖果点心。 这种续命式的吃法, 对身体和精神的影响都不小,病也确实是病了, 所以看起来半死不活,木木呆呆的很正常。 顾棠是被渴醒的。 外面黑漆漆的,一看就是入夜了。 屋里没点灯, 他只能摸索着下床去找水。 然后,顾棠摸到了一个硬绑绑、热乎乎的胸膛。 他迟钝的的脑袋瓜子像锈蚀的齿轮,“咔嗒咔嗒”转了好久,才蹦出一行字——床上还睡着其他人。 “咔嗒咔嗒”——男的。 水在哪? 内存不太够用的大脑立刻抛弃了刚才的异常发现,直到顾棠补充好了水分后,才再次腾出空了来思考。 刚睡他旁边的是谁? 顾棠在身上找了半天,没找到火石,索性回到床前,伸手摸起了对方的脸。 摸了半天,他发现自己并不能凭手感脑补出长相。 于是,顾棠用了个更直接的办法,低下头看向谢明峥的脸。 他靠得特别近,两人鼻尖顶着鼻尖,似乎能闻见对方温热的呼吸。 云层被晚风吹走,躲在后面的月亮探出了头。 皎洁的光透过纱窗照进了房间。 借着微弱的光亮,顾棠终于看清了睡在自己旁边的人。 “谢明峥?”顾棠一脸疑惑,“你这次怎么没有消失?” “难道是我已经好了,可以面对你了?” 顾棠脸上不由露出了笑意。 “俗话说的好,三条腿的□□难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的。等以后出宫了,大把大把的帅哥任我挑,何必吊死在一个直男身上。”顾棠说着,还伸手掐了掐谢明峥的脸,神情忽然变得温柔又有些哀伤,“但我还是很高兴,曾经喜欢过你。” “小说里都写了,先动心的人,总是要多受些委曲的。” “没关系,我不怕。” “我以前看小说就在想,有暗恋十年的能耐,为什么不尝试着追求一下?天天说着他们之间有多少阻碍,为什么不问问对方是否介意?被误会了就只会眼睁睁地看着恋人离开,为什么不拉住他解释清楚?” “因为害怕啊。害怕追求失败,害怕结局不是he,害怕不被理解。” 第59章 “所以,我要是喜欢谁,就一定要勇敢追上去。” 顾棠双手捧起谢明峥的脸,俯下身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勇敢去做一件事的感觉,就算失败了也没有那么糟糕,说实话,我现在觉得自己超酷的。” “我不怕难过,我怕错过。” “只是,原来你是隔壁片场过来帮忙客串的,并不是我的男主角。” 也许是谢明峥觉得那句句“大把大把的帅哥任我挑”刺耳得紧,一想到顾棠会拿相同的目光看向别的人,就莫名觉得恼火;也许是那一句句“勇敢”冲昏了他的脑子;亦或是他并不满足于只有额头的亲吻。 总之,这大概是谢明峥重生后最不理性的一次。 他一手揽住顾棠的腰,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在顾棠正要直起身体时,将他整个人压向了自己,然后咬住了冰凉的唇瓣。 他清醒地、热切地拥吻着这个人。 这次,没有任何多余的借口可以解释、可以掩饰。 “顾棠。”谢明峥用沙哑的声音轻轻唤着,像在咀嚼着什么蛊惑人心的咒语。 他感觉到了对方的回应,心中不禁窃喜着。 也许这不是一件正确的事,但无疑是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谢明峥温柔地结束了这个吻。 他抱着顾棠,任由对方将重量全数压在自己身上。 谢明峥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顾棠,其实我以前从未考虑过喜欢男人或是女人的问题。甚至在我的计划中,连成家两个字都没有。” “但现在,我想,我是钟情你的。” 谢明峥说完,耐心地等着回复。 过了好一会,他等到了顾棠熟睡的小呼噜。 谢明峥:“……” 毕竟哭是一件很耗体力精力的事情。 “算了,好好睡吧。”谢明峥替顾棠盖好被子,侧身看着他瘦削了许多的脸,凑近轻轻亲了下,低声道:“明天,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谢明峥去了暖阁的事情,长喜公公并不知道。他早上前往政厅准备伺候皇上上早朝,才发现人不在屋里。 长喜公公急得冷汗都吓出来了,幸好碰见了老三。 “主了不在屋里?”老三道,“那多半是在暖阁睡下后就没过来,您莫急,那边有小福禄在。” 长喜公公愣了下,小心地询问道:“陛下和娘娘和好了?” 老三摇摇头:“不知道。” 他们昨夜在暖阁外等了许久,结果屋里两位直接睡过去了。 这事三人也插不上手,老三和小五就各自回屋,福禄公公则留下值夜。 所以,那边现在倒底是个什么情况,他的确不清楚。 凌晨的时候,福禄公公见谢明峥还离开,便估摸着他今晚不走了。于是抽了个时间,去将皇上的朝服取了来。 回来时,小太监在窗外听到了一点“咳咳”的动静。福禄公公生怕打扰了两人,愣是在院子里多站了小半个时辰。 应该是和好了吧。福禄公公用手指轻轻将门帘掀开一条缝,偷偷向里面望去。 只见顾棠上半身正躺着,一只手抱着枕头,一只手按在谢明争的脸上;下半身侧躺着,左腿压在谢明峥的小腹上;至于被子,一半在谢明峥身上,一半在地上。 可能是没什么力气闹,今天这睡姿尚不算夸张。福禄公公一边在心里评价着,一边走上前,凑到谢明峥耳边,轻声喊道:“陛下,陛下,您该起了。” 谢明峥小心移开顾棠的手脚,又捡起被子抖了抖,替他盖好,才抬起身让小太监伺候起床。 福禄公公整好朝服,委婉地问道:“陛下今晚可还在暖阁休息?” 谢明峥侧头看了眼床上的顾棠:“那得看他,愿不愿意我来了。” 小五早上帮着老三跑完腿,火急火燎地冲向暖阁。 还没进院门,他就听到了熟悉的嚎叫。 “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 小五推开院门,紧张地往里望了一眼。 顾棠正抱着米饭,在院子里跳着奇怪的舞步。 小五用手肘捣了捣小太监:“这又是什么情况?” “为你弹奏肖邦的夜曲,纪念我死去的爱情——” 福禄公公小声道:“不知道,早上起来后突然要吃饭,吃完后就开始嚎了。” 吓得他赶紧把春儿支走了。 “吃饭了?”小五惊喜道。 “吃了,”福禄公公道,“只吃了粥和小笼包。” 小五叹气道:“看来还是没什么食欲。” “分手快乐,请你快乐,你一定会找到更好的!” “十七个小笼包。” 小五:“……哦。” 顾棠又唱完了一首,自我感觉不错,回头看见了小五来了。他马上放下了在炸毛边缘的米饭,走过来道:“哎,春儿呢?吃早饭的时候还看着她呢。” 福禄公公问道:“殿下找春儿可是有什么急事?” “打麻将三缺一啊。”顾棠笑道,“总不能让米饭顶上。” 小五戳了戳他,道:“好了?” “算是吧。”顾棠笑了笑。 “那,和主子也和好了?” 福禄公公心道:昨晚上亲了那么久,肯定是和好了。 顾棠脸上的笑意稍稍淡了些,却没有特别勉强:“如果谢明峥不介意的话。” 小五顿时乐了:“主子肯定不介意。你不知道,昨天他听说你病……” “我觉得,能有他这么个朋友也挺好的。” 福禄公公愣住了:“诶?” 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误会? 第61章 靠近 显然, 这个误会不仅限于小五、福禄公公和顾棠之间。 还包括了谢明峥。 “顾棠的意思是,他现在只当主子是朋友。” 谢明峥微微皱起眉:“朋友?” “对,我确认了好几次, ”小五道, “顾棠说他放弃了。” “咔”的一声, 谢明峥手里的毛笔折了。 小五视线往侧边一移,嘀咕道:“之前避如蛇蝎,现在人家不搭理了又不高兴,真麻烦。” 老三抬手敲了他脑袋一下:“胳膊肘都开始往外拐了是吧。” 小五撇了撇嘴, 小声道:“我这是帮理不帮亲。” “我知道了。”谢明峥装作没听见,“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你们下去吧。” 谢明峥话都说到这了, 其他几人, 不管还有没有话要说,再不走就有点不识趣了。 不一会,屋里就只谢明峥一人。 他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断成了两截的笔杆,紧接着就听一连串的“咔咔”声, 毛笔被撅成了七八段, 丢进了废纸篓中。 顾棠一觉醒来,发现床前多了双换下来的鞋。 “谢明峥昨天睡在这边了?”他问道。 福禄公公准备着洗漱的清水, 回道:“是,陛下以后应该还是在暖阁这边休息。” 顾棠似是记不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他挠了挠散乱的头发,只是“哦”了一声, 也没有其他太多的情绪。 他算是放下了,但也没放得那么干净。 如果说顾棠现在对谢明峥一点想法都没有,那肯定是骗鬼的。 他本来是有点担心, 两人睡在一起,万一自己没把持住,他们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关系,怕是又要紧张起来。所以,最好再分开一段时间,等他彻底冷静了再继续演夫妻情深的戏码。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睡着后压根不知道谢明峥来过,能有个p的想法。 禀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顾棠便没开口提这茬。 吃完早饭,顾棠在院子里陪米饭玩了一会,好半天没等到小五过来。 “小福禄,小五今天是有任务吗?” “陛下的亲卫们最近都很忙,许是在为亲征的事情做准备吧。”福禄公公道,“奴婢稍后也要去趟贵妃娘娘那边。” 顾棠问道:“有什么事吗?” “宫里的一些事情需要交接给贵妃娘娘。” “哦。”顾棠明白,会这么安排与看不看得起他没多少关系,而是他的情况,本来就得尽可能少的接触其他人,“我这边也没什么需要伺候的,你早去早回吧。” “哎。”福禄公公应声道,“殿下可要把春儿或者小顺子叫来?” 顾棠摆摆手:“算了,人又凑不齐,我自己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吧。” “是。” 福禄公公离开后,顾棠把那本快翻烂的《笑林》拿了出来。笑话看太多遍,似乎也没那么好笑了。 至于话本小说,那些书生yy出来的故事,刚看的时候还觉得有点意思,看多了发现套路大差不差,而且总是离不开才子佳人或是富家女恋上穷书生之类的,顿时就失去了兴趣。 “明明那么多读书人,现在出版又不是非要有版号,怎么‘网文’这块的发展这么死板呢。”顾棠摇摇头,将手上的书扔回了箱子里,无聊地往摇椅上一躺,脑袋里忽然冒出了个念头。 第60章 他好歹也是阅文无数的书虫,为什么不试试写个小说啥的。 万一火了,以后离开皇宫,也不用担心坐吃山空。 顾棠立刻跳了起来,从柜子里拿出纸,坐到谢明峥的书桌前,开始琢磨写什么。 其实他能写的题材并不多,许多现世爆火的类型,在古代根本行不通。一时间,可以到合适的,也就是武侠和悬疑破案。 “还是写破案吧。包青天、狄仁杰、宋慈的电视剧有事没事重温,印象比较深。”顾棠一边嘟囔着,一边用狗啃似的毛笔字在纸上写写画画。 他写得过于专注,没发现一道人影悄悄站到了身后。 看到纸上的字,应该是叫字吧,谢明峥眉头拧了起来,说鬼画符都有点抬举。 讲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看顾棠写东西。 如果早些看到,他都不需要费那么多心思去查证这个顾棠是真太子还是假太子。 谢明峥相信,顾启再垃圾,也不会容忍自己儿子写出这么丢人的字,而且还有不少错别字。 他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答案,莫名的心中毫无波澜。 大概是真是假,于他而言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你在写什么?”谢明峥忍不住问道。 顾棠随口回道:“写小说呢。” 说完,他愣了下,扭头看向身后的谢明峥,连忙把桌上的纸团了起来,含糊道:“我、我闲着没事,随便写写。” 谢明峥靠近,以一种将人圈在怀里的暧昧姿势,伸手拿过顾棠手里的纸。 顾棠紧张得往后面桌子的方向贴近:“没、没什么好看的。” 的确没有什么可以看的,他连主角的名字都没定下,只是在回忆自己能记得哪些案子。 “城南井尸案?”谢明峥问道,“这是什么案子?我怎么没听过。” “我、我杜撰的。” “狸猫换太子?”谢明峥道,“这是什么宫闱密辛吗?” “呃?”顾棠解释道,“只是个虚构的故事,我们这没发生过。” 应该没有吧。 “打龙袍?”谢明峥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要写什么,但是,我建议别写了。” 顾棠一听,有点不服气了:“虽然我字烂了点,但故事绝对很精彩!” “不,写了怕你要进大牢。” 顾棠又看了一眼自己写的那几个标题,好像是有点问题。他小声道:“其实,也有很多不涉及皇室的案件可以写。” “想写就写吧。”谢明峥忽又改口道,“写完了我可以帮你看看。” 顾棠疑惑的看了身后之人一眼。 是他的错觉吗?今天的谢明峥,好和蔼、好慈祥啊。 谢明峥将纸展开,铺回桌上,往后退了两步道:“你继续写,我不用书桌。” 说完,走向书架,随手拿了一本,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顾棠盯着面前的纸,用嘴咬着笔杆的尾部,却完全找不到刚才灵感爆发的感觉,满脑子都是身后看不见的谢明峥。 他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暖阁了? 政事都处理完了? 不是说亲卫们都很忙吗?他怎么有空在这看书? 顾棠想着想着,身体非常自然地转了过去,偷偷看向谢明峥。 谢明峥翻了一页书,视线也没投过来,声音温温和和的问道:“看我做什么?写小说遇到困难了?”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不是他的错觉。 顾棠起身,走到谢明峥身旁,目光犀利地盯着他打量:“谢明峥?” “嗯?” “你真的是谢明峥?” 谢明峥合上手里的书,右臂架在扶手上,撑着腮,侧头望着顾棠:“不然呢?” “我送你的荷包上绣了什么图案?” “你是不是高估了自己的女红?”谢明峥用手敲了下顾棠的脑袋,“别瞎想,我若是被调包,轮不到你发现,就已经被小七毒杀了。” 顾棠满脸疑惑地坐回书桌前,没忍住问道:“今天是有什么好事情发生吗?你心情似乎挺不错的。” 谢明峥沉默了一会,低下头道:“不是好事情。” “我只是,试图让它变回好事情。” 第62章 一码归一码 明峥并没有在暖阁逗留太久, 不到一个时辰,便被老三叫走了。 等快午膳的时候,他匆匆赶了过来, 陪着顾棠吃完后, 连茶都没多喝一口又匆匆离开。 顾棠放下碗, 一脸懵逼。 这是,特意过来和他吃顿饭? “春儿,你觉不觉得陛下今天有点奇怪?” 小宫女收拾着碗筷,闻言稍稍停下手上的工作, 似是认真地思索了一翻:“没有啊,陛下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特别宠爱娘娘。”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顾棠揉了揉有点疼的胃:难道真的是他太敏感, 想太多了? 顾棠晚上一般在亥时睡觉, 而谢明峥通常要在子时之后才回暖阁,所以,两人才常常会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没说上多少话。 但是…… 顾棠看着泡在浴桶里的人, 假装不是很在意地随口问道:“你今天, 是不是特别清闲?” 谢明峥转过身,他藏在水下的手虚虚握了两下拳, 非常自然地回道:“嗯。” 顾棠陡然看到谢明峥精壮又布满伤疤的上身,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转身摸着橱柜,也不知该接什么话:“哦。” 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不多会, 顾棠听到了谢明峥从浴桶中走出来的声响,大脑不受控制的脑补起来。 他们也是在汤池里坦诚相见过的,当时虽然没有太在意, 现在回想一下,就该多看几眼。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棠忽然抬手用力拍了拍脸,试图赶走脑海里那些不够“朋友”的念头。 谢明峥见状,赶紧握住了他的手腕:“怎么打起自己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顾棠下意识回头,目光顺着肤色偏深的手臂慢慢移到了谢明峥的脸上,慌张道:“没、没什么,我去睡觉了。” 说完,他赶紧抽回手,钻进被窝里,用被子将整个人蒙了起来。 顾棠搓了搓手腕,被谢明峥握过的地方,很热。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还需要些时间,自己的心态才能恢复。 不等顾棠缓一缓神,换上中衣的谢明峥非常自然地躺到了床上。 他并没有挨着顾棠,甚至特意在两人之间留下了两拳左右的距离。 像一个谨慎的……猎人。 顾棠以为自己肯定会紧张到失眠,事实上,他闭上眼没多久,就睡过去了。 “娘娘,你在想什么呢?”春儿看着热气都快没了的粥碗,出声提醒道,“饭菜要凉了。” “我只是在想,”顾棠夹了个包子,感叹道,“我没考上985、211是有原因的。” 别人学累了,坐到床上:我还能再学一会。 他一靠床:呼噜~ 高考倒计时三天都阻挡不了他倒头就睡,何况区区前、还没成的男友。 春儿听不懂,只能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没事。”顾棠边吃着边问道,“对了,小福禄有和你说过,他什么时候回这边吗?” “是,福禄公公和奴婢交待了。说是今个可能都没时间来暖阁,让奴婢伺候好娘娘的饮食起居。” 顾棠放碗筷:“知道了。” 看来又将是无所事事的一天。 这种牌友都在忙,只有自己闲得蛋疼的生活,也不知道是该偷着乐,还是该哭唧唧。 谢明峥积极“回家”的行动仅仅维持了两日。 倒不是他厌倦了,而是胡羯族里的探子传来消息,新任的可汗已经平定了内乱,近期可能会有大动作。 也就是说,谢明峥要为亲征的最后一件事情做准备了。 他本来应该早就将此事安排上的,只是出于一点私人的原因拖到了现在。 “直接找黎翀摊牌吗?”老三问道,“不让他亲眼见到顾棠,他不会信的吧。” 谢明峥犹豫了。 “有什么问题吗?” 谢明峥道:“我们不能让黎翀和顾棠接触太久。” 老三笑道:“怕顾棠跟着他跑了?” “不,是怕他露馅。”谢明峥道,“宫里的这个顾棠应该不是大梁的太子殿下。” 老三疑惑道:“主子你什么时候试探出来的?” “没有刻意试探。”谢明峥的表情有点复杂,“他字写得太丑了,丑得跟刚学写字的小孩子的鬼画符差不多。” 他本想用“文盲”,可是顾棠认识字,谈吐虽然不太能登大雅之堂,但也绝对不是毫无见识之辈,所以,只能更直接地表述下原因。 “我想,顾启还是要点脸面的。” 老三想了想,道:“我居然被你说服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让他们单独相处太多时间。” 第61章 老三晃着手上的折扇:“如果我们直接找他谈条件,难保黎翀不会借机讨价还价,太被动了。” “最好的情况是,他看到了顾棠,但被打断了,无法深入交流。” “也不需要能一直瞒着,只要他没有察觉我们真正的用意就行。” 谢明峥扶着额头道:“眼下并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让他能顺利的见到顾棠。”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的长喜公公敲了敲门道:“陛下,福禄公公求见。” “让他进来吧。” 小太监弯着腰走进屋内,行了个礼。 “有什么事吗?” 福禄公公道:“黎指挥使托人传了个话给奴婢。” “黎翀?”谢明峥微微皱眉,“他找你做什么?” “黎指挥使说,有个小木匠想要见皇后娘娘,说是想让娘娘看个东西。” “小木匠?”谢明峥稍一思索就知道是谁了,“那个木匠和黎指挥使很熟?” 福禄公公回道:“当初因为黎指挥使和小木匠家住得近,所以给娘娘订制猫爬架的钱和赏赐的物件,都是黎指挥使送去的。” “许是因为这件事熟起来的。” 谢明峥和老三对视了一眼。 这大概就是瞌睡有人送枕头,老天都在帮他们的忙。 “福禄公公请示过了,陛下允了。不过,公公现在在忙,没空来接人,说是让找个人跟他一起进去见娘娘。”内廷帮忙问话的指挥使道,“你就跑一趟吧。” 黎翀愣了下,确认道:“我带他进去?” “不然呢?我还当着值,哪有那么多空闲。左右人是你带来的,自己处理。”侍卫似是误解了黎翀的意思,说完便准备回去,临走前又提醒道,“不要乱走啊,现在后宫里还有其他娘娘在,万一冲撞了可就麻烦了。” “这点规矩我还是懂的。” “行了,我回去了。” 黎翀听见自己紧张的心跳声。 他不是没考虑过,这会不会是谢明峥的考验,看看他是否老实,但他也确实没办法拒绝这个到手的机会。 尤其是在知道皇后极有可能是顾棠的情况下,黎翀迫不及待地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测。 “黎大哥?”方笙见黎翀站在门口出神,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他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犹豫,就算被发现,也有开脱的理由,不妨赌一把。 黎翀暗暗吐了口气:“没什么。”他抬手摸了摸方笙的脑袋,“走吧,我们去见贵人姐姐。” 第63章 身份暴露 福禄公公特意拖了些时候, 等谢明峥这边安排妥当了,才让人去暖阁通知。 “小木匠?”顾棠很快想了起来,略显疑惑道, “哦, 方笙那孩子啊, 他找我会有什么事?” 春儿心里暗自猜测着对方是什么来头。 一个外男居然能求见皇后,莫不是沾亲带故? 那她可能小心点伺候。 顾棠挂好面纱,确认了好几次绑带系紧了,才腾出手将衣服简单整理了下。 他手还没放下, 就听院外的侍卫通传道:“禁军指挥使黎翀、木匠方笙求见皇后娘娘。” 顾棠听到黎翀的名字,顿时愣住了:他怎么会来?是巧合还是? 直到春儿出声提醒, 顾棠才回过神, 道:“让他们进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走到暖阁里,站好后便向顾棠行礼。 “不用了。”顾棠不等方笙跪下,就将人扶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 笑着寒暄道, “脸色看起来好多了,也长肉了。” 方笙有些不好意思:“多亏了姐姐送的药材。” 顾棠同方笙闲聊了几句, 眼角的余光却偷偷观察着黎翀,琢磨着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黎翀站在一旁, 目视前方,看上去完全没有和顾棠搭话的意思。 当然, 也仅仅是看上去。 黎翀凝神听着两人的对话。 皇后的声音的确和顾棠很像,可无论是语气,或是咬字的方式, 他都觉得非常陌生。 他真的是顾棠吗? 黎翀愈发怀疑之前的判断。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顾棠问起了正事。 方笙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在桌上摊开。 顾棠走上前,看了会,不确定道:“这是,犁地的东西吧。” “嗯。”方笙似是有些意外,“您知道这个?” 顾棠点点头:“在书上看到过类似的。” 方笙感叹道:“姐姐真是博学!” 并不。他说的书,是指上学时的课本。顾棠在心里回道,事实上来这里后,我只看笑话和小说。 “嗯,我花了些时间将原来的犁改了一下。”方笙指着图纸,认真的解释道,“这个地方加了耧脚,上面这里装上种子。这样的话,就能一边开沟一边播种,可以提高耕种的速度。” 细细讲完后,方笙接着道:“我做好了一个,但是黎大、嗯,黎指挥使说,这种东西不能带到宫里,要不就能直接给姐姐看看了。” 顾棠拿起图纸:“唔,我大概能想象出这东西怎么用。” 没吃过猪肉,他也在电视剧里见过猪跑。 “不过,你找我和这个有关吗?” 总不能是找我代言吧。 方笙有些紧张地扣了扣手指:“我想,我想如果这个耧车,我给它起名叫耧车,能让更多人用上的话,大家春耕的时候,会更省事些。” 顾棠神情一怔。 许是眼中的惊讶太明显,方笙误会了他的意思,连忙道:“我知道这个事情不应该来麻烦姐姐,只是,府尹大人很忙,嗯,不想被些小事情打扰……” 这孩子说话还真委婉,顾棠心道,多半是被轰出府衙了。 “我刚才不是觉得麻烦,只是有些佩服你。”顾棠抬手摸了摸方笙的脑袋解释道,“你小小年纪能做出如此利国利民之事,而我却在宫里……” 为了爱情痛哭流涕,要死要活。 方笙闻言,以为顾棠在伤怀,连忙道:“姐姐你言重了。我、我只是兴趣使然,恰好做了点东西。姐姐你很好的,不必妄自菲薄。” “你,你是我碰到的,最平易近人、最好的、最善良的……嗯,权贵。” 被打断的顾棠眨了下眼。 啊不,我只是想吐槽自己居然是个恋爱脑,说出去怕是要被穿越大军嫌弃丢人。 而且,你讲的这些根本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一个正常人的品格。 人在高位就是好,连最常见的友善都能拿出来称赞。 顾棠更沮丧了。 方笙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愈发紧张了起来,手足无措的他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黎翀。 黎翀无法确定顾棠的身份,也不了解他的为人,但这是个和对方搭话的好机会。 他稍一思索道:“娘娘,人各司其位,各为其职。方笙是个木匠,他也许能做出耧车,却未必能当好皇室之职;娘娘虽做不出耧车,却是一个好娘娘。在微臣看来,二位除了身份外,并无谁更厉害一说。” 方笙望着他,莫名觉得心中有些触动。 黎翀原本只是随口解围,却不知自己倒歪打正着的点破了一些事情。 而顾棠实际上并没有被安慰到。 因为娘娘的工作,也不是他在做,他只是在扮演皇后娘娘。 顾棠心中虽然仍有些纠结,但看出了方笙的窘迫,顺势转移话题,将图纸收了起来,道:“黎指挥使言之有理,比如,想要将耧车推广出去,我想,我还是能帮得上些忙的。” 方笙脸上露出了笑容,行礼道:“多谢姐……呃,娘娘!” 既然黎翀叫破了顾棠的身份,他自然不能再装作不知道,以“姐姐”称呼。 既然正事谈完了,方笙作为外男,不方便在后宫里继续逗留。 黎翀看了眼低头站在顾棠身后的春儿,最终是将一些不合适的念头压了回去。 毕竟一个弄不好,不仅自己倒霉,还会拖累方笙。 两人再次行了礼,转身离开。 顾棠习惯性地跟在后面,准备将他们送到院门口。 就在三人走到院子的中央时,顾棠忽然觉得脑后有阵寒意掠过。不等他反应,脸上的面纱便掉到了地上。 面纱上面镶着一排小珍珠哗啦啦的散了一地。 走在前面听到动静的黎翀和方笙自然地回头望了过来。 在看清顾棠面容的刹那,黎翀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险些冲了上去。奇怪的是,方笙也好似被雷击了一般,直愣愣地呆望着顾棠的脸,许久没有移开目光。 一个外男如此盯着后宫的娘娘看,但凡有人想追究,砍头都正常。 黎翀还未平复好心情,瞥眼看到方笙的模样,吓得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他甚至顾不上顾棠的事情,赶紧抬手按下了少年的脑袋,心情颇为复杂的开口告罪。 第62章 顾棠也被吓懵了。他虽然对宫中的律法条规不是特别清楚,但仍明白眼下的情况糟糕透了。 他抬起手臂,用衣袖遮住自己的脸,只想着让两人赶紧离开:“无妨,你们走吧。” 黎翀领着方笙立刻退下,一路快步往宫门口走去。 方笙自责又内疚,惴惴不安道:“黎大哥,我是不是闯祸了?” “不。”黎翀道,“不是你的问题。” 顾棠明显没有计较方笙的失礼,否则方才也不会让他们速速离开。但现在有了他和顾棠碰面一事,方笙的举动无疑给了一个最方便灭口的理由。 幸好,事情也没到完全不能转圜的地步。 谢明峥不像顾启那样嗜杀,只要方笙对顾棠的身份一无所知,还是有平安的可能。 看来,他以后最好和方笙保持距离。 两人正走了,方笙突然停下了脚步,挣开了黎翀的手。 “怎么了?”黎翀问道。 “黎大哥,我去找娘娘认罪吧,”方笙一副赴死的表情,认真道,“我不能牵连你。” 我们俩说不好是谁牵连谁呢。 黎翀安抚地拍了拍方笙的头:“没事。真有什么麻烦,娘娘也不会放我们走。” “那是姐姐人好。” “呃,”黎翀卡壳了下,随即道,“所以,我们不能浪费娘娘的好意,快点离开才是。” 方笙被说动了:“真的没事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黎翀为了让方笙不多想,确认附近没有其他人后,故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八卦道,“你刚刚怎么一直盯着娘娘看?是觉得他长得特别好看吗?” 方笙单纯,黎翀这么一问,他的思绪马上移到了新话题上。 “姐姐是很漂亮,不过,”方笙微微蹙眉,“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那张脸,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第64章 坦白 黎翀没有把方笙的话太放在心上。 毕竟他见过顾夷。兄妹二人眉眼本就像, 方笙觉得眼熟也很正常。 见方笙不再纠结,黎翀带着人继续往宫门口赶。直到把方笙送离了皇宫,他才暂时松了口气。 等冷静下来, 黎翀越想越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未免也太巧了。 这么想的, 不止黎翀一个。 顾棠换上新的面帘, 回到了院中。 春儿正收拾着地上的珍珠。 顾棠弯腰捡起掉落的纱巾。 系带上的绳结没有散开,断口处有着明显被利刃划过的痕迹。 他站回方才的位置,回忆了下当时的情况。然后慢慢走向右前方的墙壁,在周围的草丛中摸索了半天, 真让他找到了一小截侧边被磨尖的铁片。 “娘娘,你丢东西了吗?”小宫女忙完, 见顾棠蹲在墙边, 走上前问道, “春儿帮你找吧。” 顾棠将铁片藏在袖中,站起身道:“我刚刚听到动静,以为是米饭跑过来了。” “大概是听错了。” “米饭在屋里的猫爬架上呢。”春儿没多想,道, “娘娘您出来吧, 草地里脏。” “嗯。” 顾棠回到屋内,找了个想吃点心的理由, 将春儿打发了出去,拿出铁片放在桌上。 方笙的来访是有人先告知了福禄公公, 而自己仅是得到了通知。换句话说,福禄公公请示了别人。 这个别人只会是谢明峥。 要仅仅是黎翀陪方笙来暖阁, 也许还有一丁点的可能性是巧合。可偏偏在对方准备离开时,有人划破了他的面纱,让黎翀发现了他的身份。 顾棠相信, 如果这人是个刺客,就算侥幸混进来,也不应该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整个紫薇宫差不多十几二十步一个侍卫,还不包括两队巡逻的。难道“刺客”是楚留香不成?他可不记得北梁有这么牛的江湖高手设定。 所以,铁片的主人是被特意安排等在那里的。 为了让黎翀认出他。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顾棠自言自语道,“试探考验?” 不会,在场还有方笙和春儿,就是傻子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相认。 顾棠叹了口气。 他发现,自己可能并不适合什么权谋宫斗的戏码,还是当个有网络的死宅男舒适。 顾棠将铁片收了起来,走到院门口。 站在门口的两名侍卫立刻行礼,并且委婉地提醒道:“皇后娘娘若有什么事,差遣我二人去做就是了。” 顾棠本来也没打算出去,道:“我有要事找陛下商量,麻烦你们去个人和陛下说一声。” 许是谢明峥有提前交代过,侍卫们没有任何迟疑,应下后,其中一人立刻往政厅的方向走去。 顾棠回到屋里,将米饭抱到自己的腿上,情绪有些低落地摸着猫咪。 无论是什么原因,都在强调他刚才只是个被利用的对象。 就算他现在不敢对谢明峥有什么非分这想,依然觉得有点难过。 侍卫离开后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顾棠就听见有人进了院子。 脚步声开始还有点急促,没两步又慢了下来。 谢明峥走进房中,神情淡然地问道:“你有事找我?” 顾棠问过小五政厅大概在哪个位置,有多远。 要是小五没有骗他,谢明峥这脚程,大概能赶上参加竞走比赛的速度了。 顾棠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然而谢明峥脸不红心不跳,就连喘气的声音都未重上几分。 果然是他想太多了。 谢明峥没有催促,坐到了顾棠的对面,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顾棠暗暗吸了口气,先将方笙带来的图纸放到了桌上,简要地告诉谢明峥对方的来意。 “我想着这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陛下下令的话,应该很快就能推广开,所以,就应下了这事。” 谢明峥看着图纸,点点头:“我会让工部着手此事,先造几件样具评估下,若好用便往各个府县发送公文。” 顾棠抬手摸了摸耳后:“麻烦你了。” “算我分内之事,说不上麻烦。”谢明峥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子,略显迟疑的问道,“你还有其他事情要问吗?” 不是“说”,而是“问”。 这个字用的就很有意思了。 顾棠摩挲着手上的铁片,过了一好会似是下定了决定,将铁片放到桌上,推到谢明峥的面前:“我想要一个解释。” 谢明峥拿起铁片,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这是小九的东西。” “是我让他做的。” 顾棠听到这个答案,大概是早有准备,心情意外的平静。 “为什么?能告诉我吗?” “胡羯族动了,半月之内必有战事,三天后我要回北方。”谢明峥道,“我需要人帮我守住皇宫,黎翀是其中之一的人选。” 顾棠马上反应过来:“你拿我和黎翀谈条件?” “是。”谢明峥没有避开顾棠的视线,“所以,你也要和我一起去边疆。” 顾棠捏着米饭的爪子,微微低下头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也许我愿意帮你和黎翀谈呢?” “他们来得突然,没有时间和你细说,”谢明峥斟酌着回道。他并没有点出顾棠是个冒牌货,怕会露馅的事情,“也不需要你和他多聊些什么,所以,便让小九直接过来了。” 顾棠轻叹了一声,道:“如果我没有问你,你会主动告诉我这件事吗?” 谢明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摇了摇头。 顾棠抿了抿嘴:“其实,哪怕我们……现在也是朋友,不是吗?” “你可以更相信我的。” “我当了皇后之后,做得不算差吧,从来没有主动给你造成麻烦不是吗?”顾棠望向门外的天空,努力藏住语气中的委曲,“我就看起来那么不可靠吗?” 谢明峥看着他,放在桌上的手抬起,在空中悬停了片刻,又默默放了下来,像是有些苍白地辩解道:“有时候,选择隐瞒并不一定抱有恶意。” 顾棠听着就觉得气:“又不是你被利用,话说得当然轻巧。” 谢明峥的语气仍旧温和:“你和我们这些冷血无情的人不一样。如果让你来谈,你一定会觉得对不起黎翀。” “若黎翀问你讨这个人情债,你还得起吗?” 顾棠被他说得一怔,磕磕绊绊道:“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吗?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内疚?” 谢明峥起身走到顾棠旁边,伸手拂过他额前的碎发:“你若不在意,早该利用他逃离皇宫了。” “我相信,黎翀宁可去死,也不会透露‘顾棠’的行踪。” “你有机会的。” “做不来坏人,就不要勉强自己。” 谢明峥没有停下脚步,径直往院外走去:“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晚上见。” 第65章 交心 谢明峥离开后, 顾棠就“朋友之间该不该有秘密”以及“利用的本质会因对方的初衷而改变吗”这两个问题,进行了漫长而深入的思考。 第63章 以至于吃点心时都表现得有些漫不经心。 春儿紧张地问道:“娘娘,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顾棠咬了一口桂花糕, 严肃道:“没有, 我只是在非常严肃地思索两个哲学问题。” “哲学问题?”春儿一脸茫然, “是什么问题?” “就是你很难想出正确答案的问题。”顾棠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今天没什么味口,剩下的点心先搁着吧。” 春儿看了一眼点心盒里最后一块糕点:“……” “如果想不出正确答案,或许问题本身就没有正确答案。”春儿将盒子盖起来, 随口说道,“我小时候捡到过一只小兔子。那几年家里的收成很好, 一个月也能吃上几次肉, 爹娘就同意我养了它。” “后来, 有一年闹饥荒,他们把饿得快皮包骨的兔子杀了。” “肉汤很香,但我一口都没有喝。在我看来,锅里炖的是我朋友的骨肉。” “小时候我恨死他们了。” “后来长大了, 又饿了几次肚子, 忽然就明白了。” “我现在想起小兔子依旧很难过,但却不再觉得爹娘可恨。”春儿低着头, “那时我能硬气的不喝肉汤,是因为他们将家里剩下的所有米, 都给我吃了。” 顾棠愣愣的望着眼前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他过惯了吃饱穿暖的生活, 无法想像那样的苦难,却仍忍不住希望,自己要是能够改变这些就好了。 “所以, 我想,也许一些问题本来就没有什么正确答案,它只和自己的感受有关。”春儿看向顾棠,“你可以接受,那就不是问题;如果不能接受,它就是错误的。” 顾棠微微睁大了眼睛,猛得抬手拍了拍春儿的肩膀:“春儿,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有智慧的小姑娘!” 春儿吓了一跳。 不过,见顾棠有精神了,她也觉得高兴,便跟着傻呵呵的笑了起来。 谢明峥处理完事情,自己在政厅又呆坐了好一会,才有些忐忑的回到暖阁。 早上他走得急,除了政厅的确有事之外,也是为了给顾棠留些考虑的时间。 谢明峥会那么痛快的承认自己在利用顾棠,并非一时兴起。 在察觉自己并不愿意顾棠离开,他便花了很久的时间去想如何处理这个问题。 他不可能放弃自己的计划。 他也很清楚,这个计划最关键的部分还需要利用顾棠。 所以,从一开始,他设想的问题就不对。 他该烦恼的是,顾棠知道一切后,还愿不愿意选择他。 也许现在他仍有很多事情不能告诉顾棠,但可以讲的部分不妨试着坦白。 否则,他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心里装了这个人。 谢明峥暗暗吸了口气,推开了暖阁的门。 顾棠坐在餐桌前,桌上摆好了饭菜。 “你再不来,我就要自己吃了。”他微笑着说道。 “抱歉。”谢明峥心情松了松,坐到了顾棠的对面。 顾棠问道:“事情很多?” 谢明峥正要点头,在抬起的瞬间停了下来。 看上去像是低下头在看今晚吃什么。 “不,”谢明峥道,“我有些紧张,所以独处了一会,平复下心情。” 顾棠顿时愣住了,不确定道:“我刚才,好像幻听了。” “也许吧。”谢明峥看了眼屋内,“小福禄还没回来?” “来过了。不过,我让他先回去了。”顾棠道,“因为我想单独和你谈点事情。” 谢明峥闻言,将手里的筷子放了下来。 顾棠咧嘴笑了下:“我并不在意吃饭的时候聊天,可能你们会觉得这是件不够礼仪的事。” 谢明峥重新拿起筷子:“其实我也不在意。” 顾棠夹了块鱼肚上的肉:“虽然我想了很久,但要说的不多,不会太妨碍我们吃晚饭。” 谢明峥微微低头,安静地用筷子剔着鱼刺,没有说话。 “过程很无聊,全说出来的话,我可能会用脚趾在地上扣出一座皇宫。”顾棠戳了下碗里的米饭,“所以,这部分略过。” 谢明峥轻轻笑了声:“好。” “我问了下自己,是不是对你毫无隐瞒,答案是否定的。”顾棠顿了顿,“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希望别人知道的事情,出于一些情绪或是自我保护。” “只要它不会伤害到被隐瞒的人,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不是吗?”顾棠耸耸肩膀,“这个世界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不差这一两件。” 谢明峥停下挑鱼刺的手,抬头望着顾棠。 他轻呼了口气:“我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 “我不能允许它失败,也不能告诉你太多。” “不是信任与否的问题,就连亲卫中都只有少数几人和郁错知道。” 顾棠点头:“我明白。越多人知道,不稳定的因素就越多。” “但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件事不会伤害到你。”谢明峥想了想,补充道,“至少你不会有身体上的伤害。” 他要做的事,对于前朝的皇室来说,绝对算不上什么愉快的体验。 他不确定眼前的顾棠与顾启或是真正的太子有什么关系,自然也不敢把话说的太满。 “那就行,”顾棠笑道,“虽然这里的条件一般,不过,我还没活够。” 谢明峥只当顾棠在开玩笑,接话道:“皇宫还叫一般?难道你以前是仙人不成?” 顾棠眼睛转了转:“说是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也差不多吧。” 谢明峥微愣了下,下意识揣测起来。 听起来,这位假太子以前家世不错。那为何会在宫中顶替真太子? 福禄公公说过,太子顾棠在兵变前曾经中毒过。 莫非当时没有救过来,出于一些政治或者利益考量,让现在的顾棠暂时顶替了太子。 否则,倘若真的顾棠还活着,怎么会完全不联系黎翀。 这世上,没剩下多少他能信任的人了吧。 若是落在了那些不安份的前朝旧人手中,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行动…… 谢明峥微微皱起眉。看来离京前,他还要再准备些事情,确保黎翀的立场。 “然后,就是第二问题。” 顾棠的话将谢明峥的思绪拉了回来。 “说实话,在得知你这次,”顾棠特意强调了一下,毕竟以前谢明峥的态度,他可不清楚,“利用我,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为我考虑而隐瞒,我好像就没有觉得很难过了。” “可能因为我是不那么纠结这种事情的人。” “但是,我更喜欢知道的感觉。”顾棠想了想,“大概就是参与和被迫牵扯的区别。” “所以,以后如果还用得着我,在可以告知我的情况下,希望你不要瞒着我,可以吗?” 这便是顾棠的答案。 他不需要用世俗去衡量评判这么做正确与否,人与人观念不同很正常。 他只需要问问自己的感觉,在乎吗?难过吗?能接受吗? “好。”谢明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剧烈,“有些事情,就算现在不能说,等到了能说的那天我也会告诉你的。” 顾棠脸上露出了笑容:“我也是。” 他看到他们在一起的可能。 他几乎要脱口问出那句话。 然后,就听顾棠又开口了:“而且,方笙让我意识到一件事。” “什么?” “我是想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但恋爱不应该成为我生命的全部。”顾棠托起腮,“或许,我也可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虽然现在还没想好能做什么。没办法,宫里好像没有需要我发挥作用的地方。”顾棠随口吐槽了一句,“除了扮演好皇后。” 谢明峥咽下了喉间的话。 他犹豫了许久,抬手摸了摸顾棠的脑袋:“以后会有机会的。” 似是在许诺什么。 “你不会一直困在这里。” 第66章 变化 方笙回到家中, 和爷爷打了声招呼,直接进了房间。 老人家开始也没多问,在院中忙着新接的活计。许久没见孙子出来, 才起身走到屋里, 道:“笙儿, 做什么呢?” 方笙坐在铜镜前,听到老人的声音,回头望了过来:“爷爷,为什么我觉得镜子里的自己, 看起来那么陌生呢?” 老人家被问得愣了下,随即笑道:“你不常照镜子, 这个年纪长得快, 突然长开了, 所以看着不太习惯。” “这样啊。”方笙从镜子前离开,只是似乎并未接受这个解释。 不过,他也没有继续纠结问题。方笙将袖子折起,问道:“爷爷, 今天要做什么?” “哦, 隔壁王婶想要个躺椅放在院里。” “好。” 老人陪着孙子一边往院里走,一边道:“你说的事情办好了吗?” 第64章 “办好了。”方笙道, “姐姐听完就应下来了,还夸了我呢。” “我家笙儿以后肯定能成为一个特别厉害的、受人景仰的大家! ”老人语气中毫不掩饰自己的自豪。 方笙笑了笑, 点头道:“嗯。” 黎翀回来的时候,顾夷正盯着锅里的炖菜。 这不是她第一次做菜。 自从顾夷和黎翀商量好以后要怎么生活, 她就开始学习做饭。 顾夷想着,以后家里哥哥负责当木匠赚钱,翀哥可以帮忙, 然后做些砍柴打猎之类的体力活,她呢,就和莺儿包下家务。 所以,很多事情她现在要学着做,以后才不会拖后腿。 “你今天回来得有些迟啊?”顾夷将菜盛到盘子里,快步端进房间,回头发现黎翀的脸色有些不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黎翀舔了些干裂的嘴唇,道:“我见到小棠了。” 顾夷瞬间睁圆了眼睛,马上坐到了黎翀的旁边:“我哥?怎么见到的?” “事情有些复杂。”黎翀将陪方笙进宫的事情说了下。 顾夷皱起眉:“我怎么听着,觉得不太对。” “当然不对,这是他们算计好的。”黎翀道,“我送方笙离开后,谢明峥的亲卫就找上我了。” 顾夷顿时紧张了起来:“找你做什么?” “谢明峥要去北疆亲征,大概是胡羯族有大动作了。”黎翀道,“他会把顾棠一起带去。” 顾夷当即用力拍了下桌子:“你知道的,我哥他连虫子都踩不下脚。去打仗?他不得被吓出什么毛病?!” “不行!我们得快点把我哥救出来。” “时间太紧迫了。而且眼下情况特殊,要是将谢明峥逼得太紧,事情只会变得更糟糕。”黎翀揉了揉额头,安抚道,“不过,这点你也不用太担心。他们答应我了,小棠不会上阵,只是留在县衙。” 顾夷冷笑了一声:“条件呢?” “让我在谢明峥离京的这段时间,帮着他们守好皇宫。”黎翀道,“只要京中无事,小棠就没事。” 顾夷没接话,过了一会问道:“我哥还好吗?” 黎翀沉默了片刻道:“是胖了。” 屋内安静了下来。 “性格也有些不一样了,话也多了。”黎翀又开口道,“我差点没敢认他。” “不过,现在想来,也许是小棠不希望我认出他,才故意如此。” “他之前就说过,让我不要冲动做傻事。” 顾夷此刻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翀哥,你怎么想?” “等小棠从北疆回来再说吧。”黎翀叹了口气,“虽然我不喜欢谢明峥,但是,如果让我在他和顾启之间选一个,我选他。” “北梁好不容易安稳了、,你和小棠也无意执着皇室的身份。若能平静地处理好此事,当然是最好不过的。” 顾夷起身在屋里来回走了许久,道:“翀哥,我要去北疆。” “不行,太危险了。”黎翀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小棠有人保护着,只要边关不破就没有危险,你自己去,路上出事怎么办?万一不小心卷入战争了呢?退一万步讲,这一切都没问题,若是身份暴露怎么办?” “小棠看起来还有利用的价值,谢明峥眼下不会对他做什么,你呢?是多送个人质,还是没用直接铲除后患?” 顾夷指了指自己的脸道:“翀哥,你记不记得,我提过我认识一个朋友。” “嗯。” “其实,我以前溜出宫,和他一起去过很多地方。”顾夷对了对手指,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道,“像庆州啊、云东啊,盱塘……” 黎翀的脸色一点点青了起来。 此刻的心情大概就像是父母突然发现自己家一直很乖的小孩实际在外面混社会,还混得像模像样。 然而转念再想,顾夷从来和安分两个字扯不上边。 “我们经验挺丰富的。他出力我出钱,他有身手,我有脑子。”顾夷道,“你看,我成功混进帝都,谢明峥不是完全没发现。” “那是你有人/皮/面/具。” “和智慧。”顾夷握住黎翀的手,“在北疆的话,我哥身边监视的人肯定没有宫里那么多。如果我能趁机把他救出来,甚至是伪造他死亡,那以后我们也不用一直躲躲藏藏的生活,不是吗?” “翀哥,我不是需要被保护的小孩子。” “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万一你的朋友别有用心呢?你现在没有身份,也没有那么多钱,他还会帮你吗?”黎翀仍面露迟疑,“我要见见他,再决定是否同意你们去北疆。” 顾夷想了想,似是对那位朋友非常放心:“好。” 谢明峥意识到黎翀那里还有问题后,立刻找到老三商量。 “我竟然忘了这层,”他有些自责,“万一因此误了事……” “你和我提到宫里的顾棠可能是假的后,我这边已经备好后手了,放心吧。”老三抬了抬眉,调侃道,“我看你当时心事挺多了,就想着等有空了再和你说一声。” 心事挺多的谢明峥被茶水呛得连咳了几声:“我以后会注意的。” “主子。” “嗯?” “你不必将自己逼得那么紧,”老三正色道,“没有谁能一生都算无遗策。” 谢明峥眼眸微垂,少见地露出了些疲态:“老三,我不能失败。” “其实,在一些事情上,我已经任性了,造成了潜在的风险。” “若是没有成功,我不知道我是否还有勇气,是否还有机会再来一次。” 不是只有仇恨会压得人喘不上气,过于沉重的恩情也是。 顾棠知晓自己要跟着一起去北疆,还挺高兴的。 或者说,只要能离开皇宫,他都觉得高兴。 他在屋里折腾了半天,然后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 又不能把米饭带过去,而日常用品谢明峥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 顾棠抱着猫躺到床上,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打仗的话,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说起来,北梁现在有没有火器?” “□□是,呃,硝石、硫磺,还有木炭。” “不过,比例是什么来着?” 顾棠正嘀咕着,小顺子突然从门外跑了进来。 “娘娘!” 顾棠坐起身,探头看了过去:“怎么了?” “贵妃娘娘求见,”小顺子指着院子,“现在在门口等着呢。” 顾棠顿时有点懵:“她找我有什么事情? 第67章 三人行 顾棠有些紧张, 也有些好奇。 毕竟对方是谢明峥唯一一个娶到宫中的人,他这种假扮的不算,怎么可能不在意。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 顾棠一边想着一边飞快整理好蹭乱的头发和衣服, 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请她进来吧。” 徐玖身着正装走进屋内, 向顾棠行礼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顾棠嗓子有些发紧, 轻咳了一声,道:“不必多礼。” 徐玖直起身,顾棠这才看清她的长相。 明艳漂亮又大气,举手投足之间自带着大家闺秀文雅高贵的气质。 如果他没弯, 此时指不定是羡慕这两人中的谁呢。 难怪谢明峥会喜欢。 顾棠忽略掉心里微微泛起的酸涩,抬手示意道:“请坐。” 徐玖看了眼他旁边的椅子, 面露迟疑。 暖阁不是正殿, 桌椅的摆放非常随意, 按着规矩来说,贵妃是不可以和皇后平起平坐的。 徐玖来前,自然也是打听过顾棠的。 福禄公公本就是皇后身边的人,肯定不好直接问他。 但除了福禄公公外的宫人都是新来的, 不是特别了解情况, 唯一能窥探几分的,也就是皇宫闹瘟疫时的事情。 只知道是个深居简出, 对下人不错的人。 徐玖犹豫了下,道:“臣妾坐这里, 不太合适。” 顾棠稍一寻思,就明白了她的顾虑, 自己也不绷着后背,换了个略显随意的姿势道:“没事,坐吧, 这里不讲究那些。” 徐玖这才落座。 顾棠顺手给两人倒了茶,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徐玖心中有些诧异。 这位皇后娘娘的用词行事,未免太随意了些。 她恭敬地接过茶道:“皇后娘娘即将随陛下出征,后宫的事情暂时交由臣妾处理,有些涉及财物的公文需要皇后娘娘的玺印。” 顾棠愣了下:“小福禄没有给你吗?” 徐玖回道:“臣妾觉得,这么重要的事情,还是亲自来一趟比较合适。” 说起来,他早上刚睡醒,迷迷瞪瞪的时候,小太监好像是提了个什么事。 该不会是告诉他玺印放在哪里吧。 顾棠用不到这东西,自然也从来没关注过。 第65章 “哦,你等下,我找给你。”顾棠把屋里的几个柜子翻了一圈,也没看着有什么盒子像放大印的,他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这阵子没怎么用,一下想不起搁哪了?” “咳,小顺子,你去问问小福禄,要是找不到他,就去问问陛下。” 小顺子应了声,立刻跑了出去。 顾棠坐回位置上,虚虚地笑道:“麻烦你再等会。” “吃点点心吧,刚送过来的。” “皇后娘娘客气了。” 两人的谈话到此停了下来,房间里顿时变得格外安静。 顾棠眼睛四处乱瞄着,琢磨半天想不出说啥,只盼着小顺子快点回来,结束这度秒如年的可怕场景。 好在,徐玖开口了。 “入宫前便有所听闻,如今一见,娘娘与陛下的感情果然很好。” “啊?”顾棠被说得当场一懵:这是什么情况?一个正牌的老婆和一个冒牌的老婆说,你和我老公感情好好? “哪看出来的?” 他以后得注意点,万一破坏人家两口子的感情就不好了。 徐玖心里也纳闷,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 她可是第一次听说,皇后敢差个小太监去找皇帝问事情,问的还是自己的玺印。 难道是希望我多称赞几句? “陛下如此体贴皇后娘娘,难道不算恩爱吗?” 顾棠还是没听懂。 不过,没听懂不妨碍他表达自己的立场。 “你对陛下而言与众不同,哪里是我比得上的。”他又不能直接说自己在演戏,只能含含糊糊道,“妹,呃妹妹你莫要放在心上。” 是叫妹妹吧,我记得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 顾棠说完,偷偷打量了下徐玖的神情。 很好,依旧端庄有礼,看不出任何情绪。 与众不同?妹妹?徐玖心是暗忖,听着这话,怎么这么像是吃醋了? 可谢明峥除了新婚那夜在她那坐了大半晚,除非有正事,否则都没往荣禧宫去过,有什么好醋的? 况且她和谢明峥还有约法三章。 看样子皇后娘娘是爱惨了皇帝,才会连一段虚假的婚姻都如此放在心上。 徐玖并不希望和皇后的关系搞得太僵,当然,她们之间本来也没必要搞得很僵,于是道:“姐姐莫要取笑,我与陛下不过各取所需,哪比得上你们情深意重。” 春儿今天不当值,本来是不用来暖阁的。 只是她突然想起前两天制衣局的人说过,皇后夏季的新衣快做好了,让她记得来取。 春儿算了算时间,赶紧跑去了领了衣服,往暖阁送来。 结果走到门口,就听到屋里面什么姐姐妹妹的,互相吹捧着谁更受皇上的喜欢。 难道,这就是说书的讲的后宫中女人的斗争吗?! 春儿怂怂地躲在门外,脚底抹油,准备开溜。 反正衣服也不是今天就要用。 她虽然很喜欢皇后娘娘,但是她这种小虾米趟不起深宫里的混水。 她还要赚钱养爹娘。 小宫女冲着屋里双手合十,无声地告了个罪,蹑手蹑脚地跑了出去,搞得门外的侍卫一头雾水。 顾棠惊讶地转过头:“各取所需?你不是那个,谢……不,陛下……” 话说到一半,顾棠意识到这好像不是自己该问的事情。 他抿了下嘴,道:“抱歉,我不是有意打听你的私事。” 徐玖这时倒是隐约看出来了,谢明峥可能没把他们之间的情况告诉皇后。 难怪皇后说话有些酸酸的。 徐玖并不知道谢明峥和顾棠的纠葛,自然而然地认为谢明峥这么做做,多半是顾及她的处境,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解释道:“虽然有些事情不方便讲,不过,我和陛下并无感情。成婚一事,有各方面的考量。” 顾棠瞬间脑补了许多电视剧里被困在后宫,一生孤独的女子,急得声调都高了起来:“你怎么这么傻呢!” “你说你要是和谢明峥两情相悦嫁到宫里搏一搏也就算了,毕竟也是出过几个痴心的皇帝的,谢明峥看上去也不像花心的人。” “可你不喜欢他干嘛还这么委曲自己呢!宫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这不能做那不能做。大又怎么样?来来回回就那么些东西,总会看腻的,再大能大得过外面的大好河山吗?”顾棠说着说着都站了起来,“又无聊又憋屈,简直浪费大好年华。” 徐玖被这一连串话震得半晌没回过神。 过了好一会,突然“扑哧”笑了出来:“原来皇后娘娘也是性情中人啊。” 顾棠似是意识到了自己刚才干了什么蠢事,连忙坐了回去,掩饰尴尬地端起茶杯:“咳,我就随便、随便说说。” 徐玖脸上的笑愈发深了:“嗯,我也就随便听听。” 顾棠看着她,脱口道:“你笑起来好好看啊,应该多笑笑。” 徐玖怔了下,笑道:“又没什么开心的事,自然笑不出来。” “话不是这么说,人得学会自己找乐子,要不在宫里真的会憋坏的。”顾棠立刻从柜子里抱出一堆东西,“我这有好多玩的,目前最受欢迎的还是大富翁和麻将。本来最近打算搞个卡牌桌游,结果事情太多了,还没来得及做。” “这些你带回你宫里,玩法小福禄都知道,保证都是杀时间的利器。” “对了,箱子里还有很多话本、游记、笑话,你要是有什么想看的,自己随便拿。” 徐玖了也不客气,都收了下来。 她在宫里的确觉得无聊。 “多谢皇后娘娘。” “不用,”顾棠乐呵呵道,“等我回来,你可以常来找我玩。再凑凑人手,就能玩狼人杀或者剧本杀了。” “那是什么?”徐玖听着有些新奇。 顾棠兴奋地安利道:“特别好玩的游戏,就是人要多点才有意思。” “好。” 小顺子没找到福禄公公,只能跑去政厅。 谢明峥听到徐玖去找顾棠,立刻放下手上的事情,跟着小顺子往暖阁走来。 谢明峥并不是特别在意徐玖会不会暴露他们交易的事情。 他没有和顾棠提,是他还在犹豫如何处理两人之间的关系。而且只要说是政治联姻,也不必担心对徐玖有太大影响。 至于顾棠这边,谢明峥相信这点脑子,他还是有的。 他之所以马上赶过去,是因为徐玖看上去知书达礼,但实际并不是很好相处的人,还有着几分傲气,担心两人因此产生矛盾。 然后,他就看到屋里两人和乐融融,聊得热火朝天,笑声不断。 谢明峥突然有点酸。 第68章 浮在空中的心意 小顺子见半天没人发现皇上到了, 立刻提着嗓子在门口喊了一声。 谢明峥抬脚走进屋里。 顾棠坐在椅子上,整理着要给徐玖带走的东西,屁股都没挪一下。只是侧头看向门口, 算是告诉谢明峥, 知道你来了。 而徐玖已经麻利地站起来, 走到门前,欠身行礼道:“臣妾见过皇上。” 顾棠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是不是应该也起身拜见一下? 但是,现在起是不是有点太迟了? 那他是起还是不起? 在顾棠的大脑眼瞅着要□□废的时候,谢明峥虚抬了下手:“起来吧, 暖阁这边没有那么多礼数。” “啊,对对, 这边没那么多礼数。”顾棠趁着接话的时候, 站起来问道, “陛下,你知道皇后的玺印放在哪么?” “嗯。”谢明峥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递给徐玖,也不解释为何皇后的玺印是他收着。 徐玖双手接过。 拿到玺印后, 她就无意在暖阁逗留。 她虽然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但并不太喜欢和聪明人做朋友。 “陛下若无事,臣妾便先告退了。” 谢明峥点了点头, 也不客套寒暄两句。 顾棠笑着摆了摆手道:“你先回去,我一会让小顺子把东西送你宫里。” 徐玖学着顾棠的样子, 小幅度地抬手轻轻挥了两下,微微一笑:“好。” 和面对谢明峥时面无表情的模样, 对比鲜明。 等徐玖离开后,谢明峥看着脸上笑意还没散去的顾棠,酸了吧唧地问道:“你们感情很好?” 顾棠眨了下眼睛, 道:“唔,没有吧。最多也就算是聊得来,谈不上什么感情好坏。” 毕竟这才刚见面。 谢明峥脸色顿时好了些,他看了眼时间道:“差不多该用午膳了,我在这边吃吧。” “奴婢这就去取。”小顺子闻言,顾不上还没缓过的气,又匆匆离开了暖阁。 谢明峥拉开餐桌前的椅子,坐了下来:“明日我们便要离开了,你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处理吗?” 顾棠抱起白猫,捏着它的肉垫,随口道:“米饭有小福禄照顾,嗯,我也没什么其他要交代的事情。” 第66章 谢明峥送到嘴边的茶杯,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才轻轻啜了一口。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顾棠与这个世间的联系居然这么少吗? 仿佛无论要去哪里,他都没有什么牵挂,起身就可以离开。 “你……”谢明峥有些犹豫是否要问出口。 “嗯?” “你会觉得寂寞吗?”他问道。 这是什么撒鼻息的走向?这不是日剧里才有的万能嘴炮吗? 他和谢明峥之间的关系,哪里需要用到这种“大招”了? 顾棠被问得一愣,想了半天回道:“谁都或多或少得觉得过寂寞吧。它和喜怒哀乐一样,都是人的情绪,有也不奇怪啊。” “我挺擅长排解的。”顾棠认真分享着自己的心得,“寂寞这种东西,只有在人难过的时候比较有杀伤力。平时随便找点乐子,很容易就忽略的。” 谢明峥垂下眼帘,慢慢品着茶,却没有再开口。 顾棠偷瞄了一眼,心中疑惑:谢明峥不像是会在意这种事情的人,怎么突然问他寂不寂寞? 难道,是在关心他? 念此,顾棠不由又想起和徐玖聊天时提到的事情。 谢明峥和徐玖只是各有所需才联了姻。 就刚才的情况看来,两人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没有丁点要培养培养感情的意思。 换言之,就是不能铁板钉钉的说,谢明峥喜欢女人。 顾棠知道这个消息后,好不容易安静了几天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初恋总归是不一样的。 他之前决定放弃谢明峥不是因为对方不喜欢他,而是他认为出于私欲掰弯一个人很不道德的。 况且,对方家里真的有皇位要继承。 但是除去和徐玖成亲的事外,谢明峥完全不近女色的表现,很难让人不往某些方面想。 上面的顾虑瞬间就显得,对顾棠而言没那么重要了。 他要不要再试试? 送礼物表白已经用过了,还有什么其他浪漫的方法吗? 他不会乐器,弹唱是行不通了; 出道数学题,答案是520?也不知道是为难我还是为难古人; 难道要摆爱心型的鲜花蜡烛? 谢明峥喜不喜欢不知道,他本人不太喜欢。 顾棠天马行空地胡乱想着,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已经大大咧咧地粘在了谢明峥身上。 谢明峥开始还没太留心,等注意到顾棠过于热情的视线后,他端着茶杯的手都觉得有点发烫。 肯定是徐玖说了两人的情况。 谢明峥的心躁动了起来。 如果顾棠再向他诉钟情,他又该如何应对? 他肯定无法拒绝。 他既不想再看到顾棠伤心的样子,也很清楚自己心已动,意难收。 可他也不敢许诺什么。 他见过太多情深不敌柴米油盐,佳偶终成怨侣的事;也见过太多劳燕分飞难再逢,生离死别一世了。 若他不必在帝都步步为营,千谋万算;若他不必困在此处十几年方能成事;若顾棠并不在他筹谋的局中…… 然而,再多的假设此时都毫无意义。 谢明峥问自己:他该自私地去强求顾棠浪费大好的青春韶华,陪他、等他吗?为了一个无法确定的以后? 顾棠不懂,也不想长远的事,难道他也不懂吗? 谢明峥掌心的热意渐渐退去,只余下轻轻颤动的指尖。 他竟暗暗地乞求,希望在他没有找到答案前,顾棠不要将这个问题摆到面前。 谢明峥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和“懦弱”这个词挂上钩。 小顺子的脚步声,打断了屋内两人的思绪。 顾棠慌乱地收回礼线,低着头假装在逗猫咪。 小顺子没有察觉房间里略微有些奇怪的氛围,将菜放好后,又从另一个盒子里小心拿出了个黄黄软软的大蛋糕。 顾棠看见愣了下道:“这不是戚风蛋糕吗?怎么午饭的时候送过来?” “御厨说,之前娘娘给了配方后,做得不太理想。”小顺子道,“您不是提过,蛋糕太硬了可能是蛋白打发的不对,或是面油放太多了。所以他们这段时间天天在琢磨,尝试着做。” “这不,今天做了个特别好的,就赶紧让我带过来给娘娘尝尝,看看还有没有哪里需要改进。” “要是对了,娘娘以后想吃只管说一声,保证和这次的味道口感一模一样。” 顾棠掰了一块,塞进嘴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好吃!比我以前吃过的还要香软,太厉害了。” “真的吗?他们要是知道娘娘被夸奖了,肯定特别高兴。”小顺子笑道,“我去和膳房说一声,那边锅上还蒸好几个呢。” 说完,小太监就跑了出去。 “戚风蛋糕?”谢明峥有些好奇地尝了下,“味道是不错,你想出来的?” 顾棠嚼着蛋糕道:“不是,我在书上看到的配方,随口和膳房提了下,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认真地研究做法。” “虽然这些本来也是他们的工作,”谢明峥微微一笑,“不过,多半是他们记着你瘟疫时候的恩情,自然对你的事情格外上心了。” 顾棠突然停下了咀嚼的动作,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谢明峥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啊,没有。”顾棠回神,摆了摆手道,“只是突然发现,有些事情我做得太幼稚了。” 谢明峥疑惑地看过来,顾棠却没有多说的意思。 他将蛋糕切成了几块,递给谢明峥一块,自己留了一块,桌上放着三份,剩下装在食盒推到谢明峥面前:“桌上的留给小福禄、小顺子和春儿,盒里的你带到政厅给其他人尝尝。” 谢明峥没有追问,只是温柔地应了声:“好。” 第69章 出征 吃完午饭, 谢明峥就离开了。 福禄公公好歹是把事情忙完了,得空便赶紧来暖阁这边看看。 一进屋,就见顾棠心情不错地哼着奇怪的小曲, 躺在摇椅上翘腿看着书。 听到有人进来, 他立刻端坐起身, 望向门口。 “小福禄!”顾棠有些惊喜道,“总觉得好久没见着你了。” 福禄公公微微欠身道:“是有些日子了,殿下最近过得还好吗?” “还行。” “奴婢瞅着今个殿下心情不错,是有什么好事吗?” 顾棠坐回椅子上, 道:“算是吧。” 福禄公公笑道:“殿下愿意和奴婢说说么?” “也不是什么具体的事情,”顾棠晃了两下腿, 道, “应该说是, 突然想明白了一些道理,所以觉得高兴。” 福禄公公似有所感叹道:“是值得高兴,就算做不到也值得高兴。毕竟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想不通一件事情。” 顾棠闻言,乐道:“一辈子都想不通?那叫执迷不悟。” 福禄公公怔了下, 脸上笑意不减反增:“殿下通透。” 次日一早, 顾棠便随着大军一起离开帝都。 皇帝御驾亲征的礼数也不少。 出行前先要上香祭天,然后皇上发表鼓舞士气的讲话, 最后在鼓声乐声中,身披礼制金甲, 骑着高头大马,把京中的主要干道转了一圈, 在百姓的欢呼声中出了城。 顾棠没那么多事,祭完天后,他就可以坐在后面的马车里听热闹。 出城没走多远, 队伍停了下来。 谢明峥上了马车,一脸不耐的将身上也就穿着好看的盔甲脱了下来,换上劲装披风,看向顾棠问道:“让你穿在里面的衣服穿了吗?” 顾棠点点头。 早上起床的时候,谢明峥拿了套合身的男装,让他套在华服的里面。 “外面的衣服脱了,我们要骑马赶路。” 顾棠飞快地解着衣服上的系带道:“我不会骑马。” “坐我的。”谢明峥拿起面巾,帮顾棠系上,拉着他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谢明峥骑的是匹黑马,油光锃亮的,马背快赶上顾棠人高了。 顾棠两辈子加一起,第一次见战马,忍不住抬手摸了一把:“哇,好帅啊!” 黑马打了个响鼻,吓得顾棠向后退了两步。 “不用怕,我在的时候,骊枭会收敛脾气的。”谢明峥翻身上了马。 就在这时,后面有个士兵驾马走到了顾棠的旁边,丢了件像是披肩的长布。 所有的兵士的肩上都围着这东西,立起来后能挡住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长相。 那个士兵道:“像我这样包起来,挡住脖子和口鼻,要不马跑起来呛风。” 顾棠立刻听出了他的声音:“小五?” 小五笑眯眯地挥了挥手,口吻有些幸灾乐祸道:“一路保重。” “啊?哦。” 此时的顾棠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谢明峥整理好围肩后,伸手将顾棠拽到马上。 第67章 “马都跑起来的时候,我听不见你说话的。” “要是撑不住了,就用手拉两下我的胳膊。” “知道了。”顾棠自信地拍了下胸脯道,“我从来没有晕过车船,马虽然有点颠,但不是问题。” 谢明峥似是笑了下,用披风将人裹在怀里,一抖缰绳:“驾!” 黑马嘶叫了一声,沿着官道踏风而去。 马刚跑起来的前半个小时,顾棠兴奋地嗷呜乱叫,探着脑袋左看看右瞅瞅。 一个小时过去后,顾棠开始不安分的调整姿势,试图找个不那么难受的坐法。 等跑了一个时辰,顾棠就像只死鱼一样瘫在谢明峥怀里,连“哼唧”两声的力气都没了。 到了中午,队伍终于在一处林子中停了下来。 倒不是人累了,而是怕马受不住。 谢明峥下马后,伸手将被颠得七晕八素的顾棠抱了下来:“还好吗?” 顾棠走了两步,只觉得双脚打飘:“卧槽,什么‘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听着挺浪漫,实际坑死人啊。” 旁边一名士兵将骊枭牵到河边饮水。 谢明峥解下披风铺在草地上,扶着顾棠坐下,从怀里掏出两块饼,递了一块过去:“晚上我带你去驿馆,白日就先将就下,我们得尽快赶到北疆。” 顾棠接过饼,狠狠咬了口道:“我没事,我不会拖后腿的。” “慢点吃,这饼干,要不放不久,小心噎着。”谢明峥拧开水囊,“喝点水。” “唔唔。”顾棠锤着胸口,赶紧灌了两口,吐着舌头道,“这也太干了。” 这时,小五跑了过来,塞了个纸包给他,小声道:“我出城前买的,你自己悄悄吃啊。” 说完,又跑开了。 顾棠打开,发现纸包里是小半份切好的烤鸡。 谢明峥看了眼道:“这小子,又偷跑出去。等到了北边就罚他跑校场五十圈。” 顾棠啃着鸡腿,良心稍稍痛了下,然后觉得它还能再疼点,于是将纸包往谢明峥面前送了送:“你要不要吃点?” 谢明峥也不客气,拿了些肉,就着饼一起吃了。 众人也就歇息了半个小时左右,便再次上马赶路。 这一跑,又是三个时辰,天都黑了。 马儿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顾棠从披风里探出头,发现本来跟在谢明峥后面的大部队不见了。 “咦,其他人呢?” 小五夹了下马肚子,追了上来道:“他们在野外驻扎,毕竟驿站睡不下那么多人嘛。” “主子心疼你,所以带你来驿站休息。” 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门口。 小五先下马,扣响了驿站的大门。 他们没用谢明峥的身份,小五拿着个禁军统领的牌子充了门面。 驿站的小吏连忙打开门,迎接三人。 谢明峥下马后,没有像之前那样将人抱下来。 中午休息时,顾棠特意学了下怎么上下马。他们至少还要在路上跑上六七天,总不能次次都让人帮忙。 虽然爬上去的姿势不够帅气,但跳下来问题不大。 “主子,我让他去准备热水和饭菜了。”小五牵起缰绳道,“顾棠,别磨叽,我要去把马喂了。” 谢明峥抬头看向马上的顾棠。 顾棠默默捂上了脸:“谢明峥,你抱我下来。” 小五听见,贱兮兮地笑着调侃道:“你中午不是练得挺好的,干嘛跟主子撒娇啊。” 顾棠指缝隙露出了两只眼睛,盯着谢明峥,磨牙道:“别废话,快点把我抱屋里去。” 谢明峥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伸手把人从马上抱了下来,也不放到地上,直接打横抱在怀里,道:“你要是不好意思,就装作睡着了。” 顾棠把脸埋进了谢明峥的怀里,还顺手拉起了披风,就露出了悬在半空中的两只脚。 小五挠了挠头,小声问道:“他怎么了?” 谢明峥道:“小福禄准备了个盒子,放在老三那。我刚才忘拿了,你去取来送到屋里。” 小五见谢明峥的表情严肃,也不敢再开玩笑,将骊枭牵到马棚后,拉起自己马匹的缰绳,翻身上马:“好,我很快就回来。” 第70章 上药 谢明峥将人抱进房间, 一进屋顾棠就连忙道:“快放我下来。” “我心脏要受不住了。” 谢明峥松开手,等他站稳后,目光向下扫了眼, 疑惑道:“心脏?不是大腿根吗?” 顾棠扶着门框, 两条腿拧巴成奇怪的姿势, 跟个异形似的,磨磨叽叽地边走边半爬着坐到了床上,扭头看向谢明峥惊恐道:“你怎么知道!” 谢明峥走上前,蹲下身掀开顾棠衣服的下摆:“刚骑马的人都会有些, 我看看伤得怎么样?” 没弯以前,顾棠对这种事完全不在意。 他都敢在大澡堂里光着腚和同寝或同班的好朋友玩过“黑虎掏心”、“猴子偷桃”之类的小游戏, 看眼大腿算什么。 但现在, 顾棠老脸一红, 下意识慌手慌脚地将衣摆压了回去。 好巧不巧地,盖在了谢明峥的头上。 “盒子我拿来了。” 小五急吼吼地推门而入,然后和顾棠打了个对眼,两人的目光同时慢慢地移到了谢明峥的身上。 屋内一阵死寂。 小五僵硬地放下盒子, 像坏掉的人偶似的, 同手同脚,直直地往身后的门口退去:“抱歉, 打扰了,你们继续。” “不是你想的那……” 关门声打断了顾棠的话。 顾棠沉默了片刻, 激动地吼道:“他只是在帮我看伤口啊!不是你想的那样啊!!小五你回来,这事必须说清楚啊!!!” 谢明峥抬手打开头上的衣摆, 表情淡定道:“不用喊了,以小五的脚程,怕是快跑到营地了。” “营地?他不是和我们一起住在驿站吗?” 谢明峥眼睛都没抬一下:“看到这么大的事情, 他肯定要去和老三分享一下。” 顾棠:“……” “他嘴巴有多大?” “什么意思?” 顾棠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会有多少人知道?” 谢明峥想了下道:“至少十个吧。” 他的亲卫们关系都还不错,在不涉及重要事务的情况下,差不多是无所不谈。 “至……至少……”顾棠捂着胸口直直倒了下去。 “你不在意吗?” “不过是个误会,”谢明峥的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和他快红透的耳朵极不相称,“他们最多当个饭后的谈资,也不敢说得太过分。你若是介意,我明天就去和小五他们知会一声。” 得,就他像个傻叉似的扭扭捏捏。 顾棠望着房梁,自暴自弃似地大咧咧地把腿一张,道:“就是磨破了,位置有点尴尬。” 谢明峥看了下,血已经渗了出了一大片,和裤子粘在了一起,不由蹙起眉道:“路上怎么不说一声?” 顾棠双手支起身子,自己低头看了眼,脸顿时皱成了一团,嘶了两声道:“疼到后面就有点麻了,也不是不能忍。” 谢明峥明白,顾棠是怕耽误他们赶路,站起来抬手摸了下他的脑袋:“还得辛苦你再忍几天。” 这不是什么听起来特别体谅人的话,可顾棠莫名觉得高兴。 许是因为谢明峥没有把他当个累赘来看。 “放心,这点小伤小痛的,不算什么。”顾棠一嘚瑟嘴上就开始没门把了,“我小时候做饭,不小心把一锅热汤倒身上了,在冷水里泡了一个小时,摸了点膏药后,大晚上自己一个人跑了几公里去附近的医,咳咳……” 顾棠终于意识到自己说溜了嘴,疯狂地咳了好一会,生硬的转移话题道:“哎哟,疼疼疼,这里能不能买到药啊。” 谢明峥只是看着顾棠笑了下,像是没有注意到他话语中的问题,径直走到桌子前,打开了禄禄公公准备的盒子。 里面各种药丸、药膏、纱布等等一应俱全,甚至连好几个尺寸的软垫都有。 “小福禄比你想得可周全多了。” 顾棠回想了一下,出发前几天自己那句“没啥好收拾”的,啧声感叹道:“难怪他年纪轻轻就在宫里混得这么好。” “这情商,这眼力劲,这办事情的能力,放哪都吃得开啊。” 谢明峥道:“宫里是吃人的地方,他若不学着聪明机灵,活下来都难。” “也是,”顾棠想着历史书中、电视剧里那些骇人的情切,叹气道,“哪有谁是天生就会察言观色的,又有谁天生就该、就适合当下人的。” 谢明峥听出顾棠语气中的低落,岔开话题道:“等热水送来了再帮你处理伤口。” “哦。” 说话间,驿站的小吏敲了敲门道:“大人,小的送热水来了。” 谢明峥“唰”得一下就把顾棠的衣摆盖了回去,挡在他的身前道:“进来吧。” 第68章 小吏将装着热水的木桶放下,陪着笑问道:“大人是要在房内用餐还是去大厅坐坐?” 谢明峥道:“送屋里吧。” “哎,好。”小吏应道,躬身退出了房间。 谢明峥把门栓挂上,防止有人突然进来,再将热水倒了些在盆里,兑成温水。沾湿巾帕后,稍微拧干了些,走到床边侧身坐下。用温湿的巾帕捂在顾棠的伤口处,等血痂化开,手指捏着裤子提了下问道:“这样还疼吗?” 顾棠回道:“比刚才好多了,没扯着肉。” 谢明峥点点头,道:“把裤子脱了。” 顾棠很清楚,谢明峥只是要替他上药,可架不住脑子里的黄色废料自己往外跑啊。 他强忍着羞涩与尴尬,装着不在意的、非常豪爽的手往腰上一插。眼一闭,飞速把裤子脱了,还故作潇洒的往地上一甩,接着腿一抬,踩在床头架上:“好了。” 谢明峥盯着那两条又长又直,皮肤光滑的大白腿,好一会视线才漂移开,嗓子微哑道:“亵裤不用脱。” 顾棠:“……” 难怪刚刚觉得屁屁有点凉。 他僵硬地转头看向被丢到了房间角落的裤子,慢慢地掀起被子,把脑袋塞了进去。 “啊啊啊啊啊,我一定是在做梦!” 谢明峥着实有点忍不住了,轻笑了一声。 顾棠像被突然掐住了嗓子,瞬间没声了。被子又被往下拽了拽,就剩光溜溜的脚丫子露在外面,绷出了漂亮的弧度,不安地扣着床单。 谢明峥敛住笑意,走到墙边捡起顾棠的亵裤,贴心地塞进被子里,背过身道:“有一次打仗,小五被箭射伤了。“ 顾棠穿着裤子,有点不明白谢明峥怎么突然提起这事。 “你猜他伤在哪了?” “啊?” “他被射中了屁股。”谢明峥笑道,“那箭上有倒钩,不能硬扯下来,也没办法骑马。” “幸好已经打赢了,我们可以撤回营地了。他不愿意趴在马背后面,嫌弃颠得胃疼,就捂着屁股,带着那支箭,一路跑回去的。” 顾棠光是脑补当时的场景就乐得止不住,人也不躲在被子里了,笑道:“这也太社死了。” 谢明峥虽然不知道“社死”是什么,但大概也能猜到意思。 “战场上刀剑无眼,伤到些让人尴尬的地方很常见,大家或多或少都经历过你说的,社死。”他拿着药膏走到床前,“而且,就像我之前说的,初次学骑术的人,大腿本来就容易被磨破,不用太在意。” 顾棠好奇道:“你也遇到过吗?” “当然。” “那是谁帮你上的药?” 谢明峥上药的动作微微顿了顿,低头道:“是一个从胡羯手中救下我和母亲,养育了我、教我做人的道理、教我习武、教我兵法,亦师又亦父的人。” 第71章 回家 谢明峥替顾棠清洗干净伤口, 敷上药膏,再用纱布裹起来,叮嘱道:“明天出发前, 把那个大的软垫带上。” 顾棠疑惑道:“大的?” “绑在腿上的, 路程短的时候还能用用, 时间长了照样会磨破皮。” “那大垫子是绑哪里的?” 谢明峥笑了下,没有回答。 第二天,顾棠就知道答案的——那是垫屁股下面的。 然后自己侧坐在前面。 好处是,的确不磨大腿了;坏处是, 但凡他不抱紧点谢明峥,随时都可能被颠下去, 并且, 骨头散架的感觉更加严重。 等大腿上的伤口好了, 顾棠就换小垫子跨着坐,再磨破了就侧着颠; 运气不好的时候,野外睡帐篷,甚至是破庙;赶巧的时候, 就在驿馆享受下床铺; 刚出发时, 觉得大饼又干又难吃,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时, 恨不得对着大饼三跪九叩,大呼牛b…… 就这样折腾了近十天, 顾棠终于看到了他们的目的地——北安。 北安是直隶州,也是北疆距离边关最近的城市, 同时坐落在交通要道之上。 谢明峥远远地就看到了等在城门口的郁错。除此之外,知州和附近几个县的知县也候在旁边。 毕竟现在是皇上亲征,就算和他们的辖地没多少关系, 官员们也得露个脸表示一下。 兵士们留在了城外,谢明峥只带着亲卫和顾棠入了城。 进城后,谢明峥同几名官员寒暄了两句,便让除知州卢季桓以外的其他人都离开了。 卢季桓在北安当了十多年的知州,和长年驻守在此地的谢明峥自然也是有些交情的。他认得谢明峥身边的亲卫,便不由多看了两眼生面孔的顾棠。 谢明峥侧身挡了下,却没有介绍的意思。 卢季桓心中一惊,连忙收回目光,毕恭毕敬地问道:“陛下此次前来,是为了胡羯一事吧。” “嗯。”谢明峥道,“粮草辎重可有到北安?” 卢季桓道:“眼下还没有。毕竟陛下带的都是轻骑精锐,脚程快,粮草可能还要两三日。” “你差个人去看看情况,催促他们快些。”谢明峥道,“这事不能出岔子。” “是。” 两人边说边进了府衙。 谢明峥又问了下城里的情况。 倒不是他想操这个心,若边关失守,北安城就是第二道关卡,总归是有备无患。 两人聊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才结束了正题。 卢季桓看了眼天色道:“下官已经备了酒菜,陛下可要用膳?” “不了,我要回去一趟。”谢明峥道,“你在府衙僻静的地方安排个房间。” 卢季桓知晓谢明峥的将军府就在北安,听到这话不确定道:“陛下是要住在这里吗?” 谢明峥指了指顾棠道:“给他准备的。一日三餐和日常梳洗的用品按时送屋里就行,其他的不用插手。” 卢季桓行了个礼道:“陛下,微臣冒昧的问下,这位是?” 谢明峥希望顾棠在北边呆的轻松些,所以下达的公文中并没有提及是携皇后一起出征,只有京中的官员知晓此事。北疆本就是谢明峥的地盘,其他人也犯不着多事,所以卢季桓一时间才没有猜到顾棠的身份。 谢明峥没回答,回头看了眼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一声不吭的顾棠,声音温和道:“你随我一起回去吧。” 顾棠愣了下:“去哪里?” “我家。” 顾棠:“?!” 卢季桓站在后面,忍不住琢磨起来。 小五哥俩好似的抬手揽住他的肩膀道:“别想了,你就按着顶格的待遇招呼这位就行了。” 卢季桓像是看到了救星,忙道:“这,下人伺候时,也得有个称呼不是。” 小五想了想道:“喊他顾公子吧。除非本人有什么要求,否则别去打扰他。” “他要是想在城里转转,多派几个人注意好安全就行。花销的费用他自已备着了,也不用你们管。”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不管是丫鬟还是小厮,可以不机灵,但是不能不老实,懂吗?” “是是是,”卢季桓连声应道,“多谢小五壮士指点。” “没事。主子刚才没理你,你也别多想,是他自己瞎纠结呢。”小五拍了下他的背,摆了摆手,“走了。” 卢季桓诚惶诚恐地笑了笑,在后面高喊道:“微臣,恭送陛下!” 论和谢明峥认识的时间,卢季桓比某些亲卫可能还要久些。 但他和小五这些人不同。 他浸淫官场多年,对许多事情看得深,想得多。 别说谢明峥没开口,就算谢明峥让他像以往那样与自己相处,他也会牢牢记着君臣有别,绝不越雷池一步。 自古以来,君心难测。今个和你称兄道弟,明天说不定一不高兴,就揪个以下犯上的由头将你砍了。 大概也是知道卢季桓的性子,所以打从进门起,谢明峥就摆出了一幅公事公办的态度。省下那些个虚伪的客气,两人都乐得轻松。 一行人离开府衙后,郁错带着几名亲往城外的方向走去。 谢明峥牵着马道:“我们往这边。” “哦。”顾棠有些紧张地问道,“小五他们不去吗?” 他以为谢明峥会说些诸如“家里的长辈不喜欢热闹”或是“亲卫们另有要事”之类的理由,还没猜完,就听谢明峥语气凉凉道:“不想做那么多人的饭。” 顾棠算了算时间,是到饭点了。 两人沿着街道不紧不慢地走着。 顾棠原本紧张的情绪很快被好奇心所取代。 毕竟这是他穿来大半年后,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宫外的世界。 北安虽是直隶州,但是北边环境在这,动不动还打仗,所以,整体的基建水平和南方比起来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放眼望去,路面坑坑洼洼,尘土飞扬,四周的房屋楼阁看起来也颇为陈旧。 不过,尚算热闹。 第69章 不少去关外跑生意的商人都会在这里落脚歇息,需要的时候顺便摆个摊拿货品置换些钱物。 顾棠饶有兴趣地看着街上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和摊铺,好几次差点落下了。 谢明峥右手牵着马,左手偷偷蹭了两回裤腿,才一副神情自然的样子握住了顾棠的手。 “小心,别被挤丢了。” 顾棠怔了下,愣是没舍得把手抽回来,也装作不是很在意,东张西望的乱瞟,又什么都没看进眼里。 他以前总觉得少女漫画里,主角牵手时希望走的那条路没有尽头的想法有点矫情。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成了矫情的本尊。 顾棠正感叹着,就听谢明峥道:“到了。” 他望着被松开的手,脑子一抽,忽然道:“那个,我们回头买点东西吧。” “第一次上门,我总不好空着手见你妈啊——我的意思是伯母。” 第72章 见家长 谢明峥抬手摸了下顾棠的脑袋, 道:“无妨,母亲不讲究这些。” 说完,抬手敲响了大门。 谢明峥家的大门上挂着将军府的匾额, 和周围的房子比起来, 似是大了些。 不过,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门上的红漆依稀能看出修补后的色差,门前的石狮似乎有些年头了,墙壁和瓦片也有着不同程度的破损。 和京中那些官员的住处比起来,十分磕碜。 后来顾棠才知道, 朝廷发的俸禄、拨的建宅的钱,谢明峥差不多全补贴进了军中。 谢明峥手刚放下, 就听门内有下人边问着“哪位”边打开了门。 “是我。” 来应门的是个有些年纪的仆役。 他看了谢明峥好一会, 突然向里面跑去, 高喊道:“夫人!夫人!少爷回来了!” 激动得连马都忘了牵。 谢明峥带着顾棠进了院子。 院子里的摆设也十分朴素,没有过多的造景。穿过大门前方的影壁后,就能看到主屋的正堂。石板路的两边,一侧栽了几颗果树, 树下空出的地方围着一圈网子, 里面垒了鸡窝,养着十来只鸡;另一侧开恳成了小菜园, 青菜、小葱,辣椒之类的都种了些。 哪里像什么大官的府邸, 倒像是顾棠小时候去乡下的姑姑家的院子。 正在清扫落叶的一个小厮机灵,看到谢明峥还牵着马, 立刻放下扫把小跑过来接过了缰绳。 马刚被牵走,就见方才的仆役扶着名妇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顾棠注意到,妇人右边的腿脚似不太方便, 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谢明峥快步迎了上去,在妇人面前跪了下来,结结实实叩了个头:“母亲!” 跟在身后的顾棠顿时傻眼了。 北梁人回家都行这么大的礼吗? 他该怎么做? 只问候一声,是不是有点敷衍?自己还没带礼物。 别人家的就算了,这可是谢明峥他妈,必须得留个好印象。 顾棠也说不清当时怎么想的,总之没等他脑子给出个合适的答案,身体先动了起来。 他学着谢明峥的模样,“扑通”一声也跪了下来。 全当自己给长辈磕头了,就是没红包拿。 妇人已经伸出手准备把谢明峥扶起来,和儿子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见状不由愣了下。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一手扶一个人的手臂道:“都起来吧。” 谢明峥这才注意到顾棠的动作,忍不住轻笑了声道:“你又不是新媳,跪什么?” 顾棠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结结巴巴道:“我、我以为这是你们的规矩。” 妇人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儿子脸上的笑意,语气温和地问道:“峥儿,这位是?” “顾棠,”谢明峥顿了顿道,“目前是我的皇后。” 顾棠觉得谢明峥这样的介绍有点奇怪,细想又好像没什么问题,就是一个非常准确的描述。 “伯母好。”顾棠笑着问候道,笑到一半,想起自己的长巾没的取下,还遮着大半张脸,赶紧往下掖了掖,“打扰了。” 妇人看到顾棠的脸,微微有些讶异,夸赞道:“这孩子长得真好看。” 顾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道:“伯母过奖了。” 本来顾棠就当是两句寒暄的话,也没太放在心上。 过年时候亲戚们碰面,不管真假,谁还没被夸过几句“越长越漂亮”之类的话。 可偏偏在他说完后,谢明峥忽然笑着看了过来,接了一句:“嗯,是我见过的人里,长得最好看的了。” 这话是不是有点暧昧啊? 还是他想多了? 谢明峥搀着妇人,妇人有些亲昵地拉着顾棠的手,三人往屋里走去。 妇人侧头端详了儿子一会,道:“怎么看上去瘦了?宫里的伙食吃不习惯吗?” 谢明峥罕见的像小孩子似的抱怨道:“当皇上事情太多了,烦人。” 顾棠瞬间瞪圆了眼睛:卧槽,这是谁?谢明峥被鬼上身了? 妇人笑着打趣道:“该,自己找的。” “娘,你真的不考虑和我去帝都吗?”谢明峥又提起了此事,“就当是去游玩一番也可以。” 妇人不耐的摆摆手:“不去。人生地不熟的,还一堆规矩,不如在这里住着舒服。” 她显然是不想聊这个话题,问道:“对了,小五他们今天怎么没跟着你过来?” 谢明峥道:“他们都来蹭饭,宋婶会累着的。” “瞧我,光顾着高兴了,”妇人笑道,“兴儿,快和宋婶说下,再多做两人的饭。” 门外的小厮应道:“哎。” 母子二人似有说不完的话,顾棠干坐在旁边。有些不知所措。 他没社牛的本事去插话,桌上也没有茶让他闲着的时候喝两口缓解尴尬,着实别扭。 就在他低头玩着手指时,妇人突然问道:“小棠饿不饿啊?” 顾棠回神,连忙摇头道:“伯母,我不饿。” 刚说完,肚子就特别不给面子的“咕噜噜”发出了一长串叫声。 顾棠:“……” 也不能怪他。 在宫里的时候,一天吃三顿外,还外加一、两餐的点心,胃早就被养大了。而且今天上午骑马跑了半天,啥也没吃,不饿才奇怪。 妇人起身,走进侧边的房间,在柜子里拿了张烙饼,用刀从中间横切开,夹了些酱后回到外面,递给了顾棠:“先垫垫肚子,饭还要一会。” 顾棠接过,张大嘴就咬了一口,吃得特别香。 妇人笑道:“我还怕他吃不惯。” 谢明峥调侃道:“嗯,是比想象中的好养活。” 顾棠咽下去后,忽然泪眼汪汪,有些激动地问道:“伯母,你里面刷的是什么酱啊?” 和他以前吃过的老x妈味道特别像。 “北安镇里家家户户都会做这种辣油酱。”妇人道,“喜欢的话,等你们回帝都,给你们装几罐带上。” 顾棠赶紧点点头,特别真心实意道:“谢谢伯母!” 经过了这么一茬,屋里的氛围顿时和谐了许多,顾棠顺利地加入了南北饮食不同的话题中。 闲聊这种事,本来就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等饭菜上桌时,顾棠已经知道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情。 比如,谢明峥的母亲姓程,是屠户的女儿。年轻的时候泼辣得很,顶着张清纯漂亮的脸,一刀就能剁断猪腿骨,十里八乡的,老有名气了,求亲的人络绎不绝; 顾棠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面前这个温和的妇人。 再比如,谢明峥小时候的愿望是开间酒楼。倒不是他有多喜欢酒,单纯因为他父亲喜欢酿酒,但那时他家没有足够的钱盘下个门面,只能在家里靠熟人照顾推荐生意; 提起这事时,谢明峥低下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是让人觉得有些怅然。 还有,谢明峥的父亲向程屠户提亲时,说了句特别有意思的话。他对程盈说,“你有肉,我有酒,坐到一起就会故事,所以我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顾棠皱了下眉,吐槽道:“程伯母,你怎么会同意?他这讲的难道不是酒肉朋友吗?” 堪比现在的土味情话了。 程盈微微笑了下,道:“因为他是提亲的人里,长得最好看的。” 顾棠:“……” 谢明峥:“……” 虽然听上去有些肤浅,但又很能理解。 顾棠扭头望着谢明峥,叹了口气,一下嘴快没管好,开了个玩笑道:“你就不能学学程伯母么。” 谢明峥回看了过来,说了句有些莫名的话:“我又不是圣人。” 顾棠没明白他的意思,反而是程盈听到了,有些怔神地,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了下。 第73章 闲话家常 将军府上的午饭就是普通的四菜一汤。 都是些家常菜, 有点像学校里烧的大锅菜的味道。没有开发出黑暗料理、水平比较正常的那种食堂。 第70章 宫里的东西做得很精致,精致有精致的好,但哪怕是佛跳墙, 也架不住天天吃。 所以, 到了北边刚换了个口味, 顾棠觉得新鲜,吃得挺开心的。 结果就是站起身时,感觉饭都要顶到嗓子眼了。 程盈在旁边看着也高兴。 北疆的人好客,客人吃得多, 主家那才叫有面子。 要是扭扭捏捏的就吃几口,人家会觉得你瞧不起他。 三人吃完, 仆役将余剩的饭菜撤下, 程盈又让人端了些水果和凉茶招呼。 顾棠慌得连忙摆了摆手:“谢谢伯母。不过, 我是真吃不下了,我得消消食。” 北边的菜太实在,他不小心把吃点心的胃也占满了。 说完,顾棠站起身, 揉着肚子慢悠悠地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着, 嘴里还念叨着什么“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活像个七老八十的大爷。 程盈拿起个橘子, 看着不远处的顾棠,将身子往谢明峥那侧靠了靠, 小声道:“老实交代,你把人带到家里是想做什么?” 谢明峥掰橘子瓣的手停了下来, 故作镇定道:“哪有想做什么,小五他们我不是也带回来过。” “你今天刚回来,娘心情好, 你说什么都爱听,”程盈不紧不慢地拿捏着自家儿子,“过阵子看你看烦了,可就不是这个待遇了。” 谢明峥嘴硬得继续打哈哈:“没有,就是想着你没见过。” 程盈冷笑了一声道:“当年我开玩笑说,因为你爹他长得最好看才选他当夫君,你一进门就夸他漂亮;人家抱怨一句你不学我,你就在那嘀咕什么圣人不人,意思不就是你也是个看脸的俗人吗?” “就你肚子那点弯弯饶饶,想瞒我?也不看看你是谁养大的。” “呃,”谢明峥望着手上的橘子,许久轻咳了声,道,“我是存了点心思,所以让娘亲见见他。但是,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所以,也只能让您见见他。” “以后会怎么样,都不知道。” 程盈脸上的笑意稍稍敛了敛,道:“你这孩子倔,决定了的事,谁也动摇不了。娘知道劝不住你,也不浪费那口水。” “娘活了大半辈子,好日子过过,苦日子也过过;想长命百岁的时候有,恨不得跳河里一了百了的时候也有;肆意张扬的事做了,委曲求全的事也做了。” “你要问我最难受的哪个,腿上的伤好了,不疼了,娘就忘了;可娘永远记得被人按在地上作贱的感觉,就算是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憋屈。” “娘现在什么都不求,只愿你这辈子能随心随意的过下去。只要你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娘就不会强迫你做不乐意的事。” “所以,去做你想做的,选你想选的路,无论结果如何,娘都陪着你。” 谢明峥侧头看向妇人,心中似有所感,眼眶隐隐泛着红,轻轻叹了声道:“娘,其实我现在有些拿不准主意。” 程盈往嘴里塞了瓣橘子,笑道:“你还有拿不定主意的事? ” 谢明峥低着头,捏着橘子道:“我怕辜负了他,却也怕错过他。” “娘,你说我该不该留下他?” 程盈静静地将手上的橘子吃完,拍了拍手道:“这事,娘不管。是你找媳妇,又不是我找。” “我多嘴乱讲,成了,不会记我的好;不成了,肯定得埋怨我两句。” 谢明峥有点急,声音不由高了些:“娘,我没和你开玩笑。” 顾棠疑惑地望了过来。 谢明峥见状,下意识避开了投来的视线,抬手捂着嘴咳嗽了两声。 顾棠本想过去问问怎么了,可看到人家母子二人脑袋凑在一块,像是在说什么家里的私事,又觉得自己这个外人不该去打扰,便将脚收了回来。 谢明峥暗暗松了口气,瞪了程盈一眼。 程盈摊了下手道:“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说话大声。” 谢明峥:“……” 他回家刚吃了一顿饭,已经开始惹人嫌了吗? 程盈收回目光,望向顾棠淡淡道:“我也没说笑。” “感情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你娘我能做的不多。你要是带个姑娘回来,我就把她当女儿照顾;要是带个小子回来,我就当多了个儿子。” “至于你找不找得到媳妇,”程盈白眼一翻,“关我什么事。” 谢明峥:“……” 两人正聊着,一名士兵从门口匆匆跑了过来。 他先向程盈行了礼,然后转身谢明峥,拱手道:“将……陛下,郁军师让我问问您什么时候过去?他要跟您商量一下兵力部属的问题。” 程盈闻言站起身,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摆摆手道:“有正事就赶紧去做,别躲家里。饭都吃完了,留在这帮忙洗碗啊?” 谢明峥摸了下鼻子,有点灰溜溜道:“是。” 程盈接着冲顾棠招了招手,问道:“对了,小顾住哪?” 顾棠走过来,听到这问题正要回答,谢明峥先开了口:“在府衙安排了房间。” “嗯,挺好,自在些。”程盈拍了拍顾棠的肩膀,笑道,“要是无聊了,可以来找伯母聊聊天。” 顾棠点点头,应道:“好。” “娘,那我们走了。”谢明峥自然地拉起了顾棠的手。 程盈催促道:“赶紧的,别耽误了正事。” 谢明峥和顾棠跟在小兵身后离开了将军府。 程盈站在院子里,望着两人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 “夫人,别看了,走远了。”忙完的宋婶在围裙上擦着手走近,笑道,“明明想得不行,人回来了偏又急着往外赶。” 程盈望着桌上他们方才剥下的橘子皮,叹了口气道:“他现在,当不了我一个人的儿子。” “可人若不晓得知恩图报,那还算是人吗?”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上半辈子操的心够多了,懒得管他。” 宋婶笑着扶起程盈:“是,现在是夫人享清闲的时候。咱不管少爷,打牌去。” 程盈抬手一招呼:“走,把水果端屋里,我们边打边吃。” 谢明峥将顾棠送到了府衙门口,盯着他看了好一会,道:“我要去军营那边了,你若是有什么事找我,和衙门里的人说一声就行。” 顾棠点点头,迟疑了片刻,壮着胆子抬手抱了谢明峥一下:“我等你平安凯旋。” 在他要松手的刹那,谢明峥忽然回抱住了顾棠,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声音微哑的应道:“好。” 两人抱了许久,谢明峥才松开手。 衙役已经将马牵了出来,谢明峥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往城门飞奔而去。 像是再走得慢点,就会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 顾棠站在衙门口怔怔地出神。 北疆八月的天已经热了起来,空气灼热而干燥,可他仍然能如此清晰地辨别出谢明峥的温度与气息。 顾棠想,谢明峥对他果然是不同的。 他以前和朋友兄弟拥抱时,就不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 留恋又窃喜。 顾棠低头看着虚空抓握了两下的手,轻轻吁了口气:等这场战争结束,我就再…… 守在门口的衙役不敢打扰贵人发呆,只能在旁边陪站。 就在他溜号出神时,突然听到前面的人激动地大喊了一声:“卧槽,我刚才好像立了个宇宙级别flag!” 被吓得心跳都差点停止的衙役:“…………?” 第74章 粮草抵达 谢明峥离开后, 顾棠回了衙门安排的房间。 这屋子在内院的角落,周围种植着一片小竹林,做了些简单的造景, 看上去颇为幽静清雅。 屋内除了桌椅床柜之类的必备品便没有其他物件, 应该就是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 顾棠的行礼放在桌上没有动, 他花了点时间将东西归置好,就躺到了床上。 许是这几日都在路上奔波,顾棠原本只是打算小睡一会,结果一睁眼已经第二天了。 他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 打着哈欠从床上下来。 外面天已大亮,顾棠端起脸盆准备去院子里的水缸舀些水洗漱。 一打开门, 就见门外候着两名小厮, 捧着洗漱用品,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看到顾棠起了,他们连忙问候了一声。 “你们等很久了?”顾棠看着两人额头晒出的汗问道。 端着热水的小厮的道:“回顾公子,没有等很久,只是天气热才出了点汗。” 一看就是谎话。 顾棠挠了挠头, 道:“那个, 以后你们辰时过来。我要是没醒,记得叫我起床。” “是。”两名小厮应道。 不用穿女装后, 顾棠早上起床花费的时间从半个时辰直接降到了五分钟,还不需要别人伺候。 他对着镜子用缎带随意将长发扎成马尾, 没有那些沉重的发包和饰品,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 第71章 衙门里的人早就用过餐了, 厨房那边特意给顾棠留了饭菜,温在灶台上。 顾棠在屋里吃完,揣上银子, 便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在街上溜达了起来。 随行的两名护卫很识趣,只是远远跟着,并不主动打扰。 小城镇里虽比不得京都繁华,但所有的一切对于顾棠来说,都非常新鲜。他像只出笼的哈士骑,精力旺盛的到处乱窜。看看商铺小摊啥的就算了,连条半人宽的窄巷子都要侧身挤进去,瞅瞅巷子的尽头是哪里。 顾棠撒欢似的玩了两天,别提有多高兴了。高兴得要不是看到粮草进城,他都快把谢明峥这三个字忘了。 押运粮草的队伍是从另一侧的城门进来的,当时顾棠正坐在路边摊上吃馄饨。 见车队往衙门那边去,他赶紧将剩下的几个塞进嘴里,汤都没顾上喝一口,扔下钱小跑着追了上去。 军饷粮草事关重大,卢季桓得到消息后,一大早就去了南门等着,现在自然也是跟着押运官一起返回。 顾棠刚靠得近些,旁边的士兵立刻拔出刀,目光凶狠地看了过去。 仿佛他再往前多走一步,就得血溅当场。 跟在后面的护卫惊得正要上前开口解释,就见顾棠往后退了几步,麻溜地举起双手,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我不是坏人。你们别紧张。” 大概是听到了动静,走在前面的卢季桓停了下来。 “卢大人。”顾棠冲他招了招手。 拔刀的士兵依然没有放松警惕,直到顾棠彻底走远了才将刀收回鞘中。 押运官侧头看了眼来人,问道:“这位是?” 卢季桓稍稍斟酌了下,含糊地回道:“顾公子,他是陛下的亲信。” 押运官也是聪明人,没有多问,只是冲着顾棠抱拳行了个礼。 卢季桓道:“顾公子可是有事找下官?” “没有,碰巧遇见,就想着和你们一起回去。”顾棠看了眼车上的箱子,问道,“这些什么时候送给谢明峥?” 北疆这边没人管他,说话做事也免不了随意了点。 所以刚说完,顾棠就意识到自己嘴快了,马上找补道:“我的意思是,什么时候给陛下送过去。” 卢季桓还记得小五的叮嘱,没有开口指责顾棠的失言,客客气气地回道:“下官需要先将货物清点一下,再按着前线的需求,分时分批的运过去。” “快的话,大概三日后就要送一批,慢的话也不会超过五天。” 顾棠听完,问道:“我可以过来帮忙吗?会不会不方便?” 卢季桓第一反应,顾棠是来替陛下监督的。 毕竟涉及钱粮的事情,总是会有贪污腐败之疑。 他并不反感这样的安排,甚至可以说是求之不得。有顾棠在,只要他这边按章办事,就不用担心给别人背黑锅。 卢季桓笑道:“哪会不方便,只是要辛苦顾公子了。” 顾棠心里可没想那么多弯弯绕绕,他现在就一个念头:力所能及的去做些可以帮到谢明峥的事情。 之前追求谢明峥的时候,他天天只琢磨着送礼物刷好感度。 后来吃蛋糕时,春儿提了一嘴,说御厨师们尝试了许多次,花了好大的心思才做出他喜欢的味道。 顾棠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光想凭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礼物追人,有点过分了。 虽然有的礼物他是花了心思,但扪心自问,那里面就没有他想不出送啥,随便找来敷衍的东西吗? 有,还不少。 如果谢明峥喜欢他就罢了,毕竟要是喜欢,他送张白纸,对方都高兴; 可谢明峥看上去并不喜欢他,要真因为那点东西就心动,想想还挺神经病的。 顾棠放下了,也只是放下了失恋的难过。等那阵子缓过去,他又不太甘心就这样放手。 所以,这次他要用“替npc做任务”的方式获取对方的好感度。 换言之,就是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多干实事! 顾棠用力握起拳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卢季桓,掷地有声地回道:“不辛苦!” 卢季桓被吓了一跳,好一会干巴巴地接了句:“那,顾公子我们一起走吧。” 押运官偷偷打量了下顾棠,心里也在暗暗忖度。 不管这人什么来历,敢直呼皇上名讳,要么没脑子活够了,要么和皇上的关系非同小可。 看卢季桓的态度,显然不是前者。 看来在将货物交接清楚前,他做事最好小心些。 押运官从帝都来的,自然知道皇上有带着皇后亲征。 他没往这方面猜,主要是顾棠现在穿着一身麻布做的男装,又灰头土脸的,很难让人把他和“皇后娘娘”联系到一起。 谢明峥在路上就叮嘱过顾棠,到了北安后,贴身的衣服可以穿料子好些的,外面的一定要穿普通的、不起眼的。 北安来往的人杂,万一被惦记上就不好了。所以顾棠这段时间都是这样的打扮。 三人随着粮草车队走到了衙门后面的一个院子前,院子周围除了衙役外还有士兵巡逻把守。 院子里建了几排粮仓,一半是北安村民缴的税粮,空置的几个,就准备用来装军队的粮草。 押运官让队伍停到院内,把写着押送的钱粮明细的账本交给了卢季桓,便站到了一边。 他可以旁观,但不能插手清点之事。 卢季桓叫上主簿、信得过的衙役和顾棠准备查验。 他们对这事都熟悉,不用卢季桓费心便已经开始干活了。 衙役们负责核实数量,抽检粮草情况,往粮仓里搬运;主簿把关对账,看看有没有弄虚作假之处;卢季桓则是随机在各处巡视监督,等一个粮仓装满后,再进行一次的检查,并且顺便看看周围是否存有隐患。 这样做虽然速度慢些,却稳妥保险。 卢季桓抬手道:“顾公子同我一起就行。” “好。” 粮草的接收工作在第二天中午就完成了,比他们预计的要快了许多。 顾棠揉了揉腰,望着满满当当的仓库,莫名有种满足感。 “卢大人。” “顾公子有事?”卢季桓看着手上的账本,心情似乎非常好。 顾棠笑道:“是这次的货物少吗?这哪里用得着三天?” 卢季桓合上账本,感叹道:“这是下官收到的,最充足的、没有任何克扣的军饷粮草。” 顾棠一时间没想明白。 “陛下只是将军的时候,饷银的账目从来对不上,粮食以次充好就算了,还会故意在袋子里掺糠、掺石头。”卢季桓摇摇头,“每次光扯皮就要浪费不少时间。” “现在将军坐了至尊之位,他们不敢乱动手脚,这才快了。” 顾棠点点头:“懂了,都是些欺软怕硬、烂心肠的王八蛋。” 电视剧里挺多这种贪腐的案子。 “顾公子说得好,烂心肠的王八蛋!” 说实话,卢季桓起初对顾棠是有些偏见的。 他眼睛毒,一眼就看出来顾棠是个大户人家娇养出来的少爷,心里还寻思着,这人不好好呆在家里享清福,跑边疆来做什么?难道是想借机混些功劳名声,方便以后入朝? 不过,这一天接触下来,他发现自己多少是小人之心了。 顾棠虽然明显是第一次做这些事情,可他学得认真,也不抱怨;被指出错误时,马上就道歉改正,一点架子也没有;得空了还会帮着衙役们一起搬东西。 这让他不由生出了些好感。 卢季桓看了眼天色,招呼道:“顾公了,回去吧,我们也该吃午饭了。” “嗯。” 顾棠与卢季桓一起离开了院子。 两人走着,顾棠突然道:“对了,卢大人,给陛下送粮草的时候,让我也跟着去吧。” 卢季桓面露犹豫。 “这不还没打仗吗,也不危险。”顾棠道,“我就去看看他们,看完跟着其他人一起回来。” 卢季桓想了想,好像的确没有特意交代他,不准许顾公子去军营,于是点点头道:“我让人给顾公子备辆马车。” “不用。”顾棠摆摆手,“我坐押送的车就行,不必特意准备。” 卢季桓也不坚持:“行,顾公子您自己拿主意。” 第75章 埋伏 次日上午巳时, 粮草便已经装好车。 顾棠系了件挡风的披风,又用长巾和斗笠遮住脸,然后跳到了最前面的车板上, 和驾车的衙役并排坐着。 一名士兵打扮的人检查了下四辆马车, 走到前面大声喊道:“出发!” 衙役一抖缰绳, 随着一声“驾”,车队缓缓动了起来。 他们离开北安城没多久,周围环境肉眼可见变得荒凉。 官道两侧不再是茂密的树林,而是一望无际的黄土, 干热的风卷着沙尘扑面而来, 顾棠心道:难怪要戴斗笠, 没这层纱, 怕是连眼睛都睁不开。 第72章 “顾公子, 还受得住吗?”旁边驾车的衙役问道。 顾棠笑了笑,道:“比骑马轻松点。” “后面有段路路况不好,挺难走的,”衙役道:“趁着这里的平坦, 我们要跑快些。” “没事, 你们不用顾虑我。“顾棠抓紧车辕道,“别耽误了正事。” 衙役闻言, 转头看了眼走在车侧的士兵。 那士兵点了点头,冲着后面喊道:“兄弟们, 跑起来!” 衙役马鞭一抽,顾棠前面两匹枣红马不再踮着小步, 迈开蹄子飞奔而去,而两侧押送的士兵竟看似丝毫不费的跟上了马车。 这一跑,就跑近小半个时辰, 马车的速度才渐渐慢了下来。 顾棠注意到,前面的路上开始出现了些稀稀拉拉的绿意,远处隐约能看到几间茅屋,不由开口问道:“这里能种东西?” “也就这附近的一片,大概是地下面有雨水聚积。”衙役回道,“以前要更大些,近些年来,好像能种庄稼的地方越来越少了。” 顾棠回忆了下,依稀记得些诸如“退耕还林、还草,修挡土坝、建梯田”之类的耳熟能详的话,可具体怎么做,他并不清楚。 他想着,等战事结束后,找谢明峥几人商量看看,也许能试出合适的办法。 再往前走,路面渐渐没了型。有的地方软,有的地方硬,坑坑洼洼,马车要是跑得太快,怕是会颠翻。 顾棠有些口渴,从腰间掏出水囊,把挡着下半张脸的长巾拽了下来,往嘴里灌了几口。 就在他收好水囊,准备把长巾遮回去时,鼻子突然用力嗅了两下。 “哎,你闻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他用手肘捣了捣衙役,“我好像在哪闻过?” 换作其他人突然来这么一句,衙役肯定是没什么心情搭理的;但顾棠身份不同寻常,他总得给点面子,于是也拉下方巾嗅了嗅。 然后,他的脸色顿时变了,大吼道:“停下来,立刻退回去!” 顾棠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衙役喊道:“土里浇了火油,有埋伏!” 马车不是机动车,没办法直接倒车,只能笨拙地转一圈调头。 然而不等他们的车退开,两侧的沙土下突然跳出了一堆黑衣人,道道点燃了的箭尖冲着他们急射而来。 护送的士兵和衙役齐齐拔出刀尖,将羽箭砍断。 箭矢落地,瞬间引燃了火油,前路刹那变成了一片火海。 幸亏顾棠他们发现的早,只有最前面的马车走进了有火油的地方。火势凶猛,驾车的衙役一咬牙,挥剑斩断了缰绳,让马儿能够逃生,自己则伸手抱起顾棠,踩着板车上的物资纵身向后面跳去。 头车的货是保不住了。 不过,他们现在也顾不上惋惜,因为黑衣人们并没有离开,而是持剑围杀了上来。 从大火烧起时,顾棠就是懵的,直到护着他的衙役被砍了一刀,才猛得清醒过来。 他是累赘。 他得想办法。 顾棠四下张望着。 恰好一阵狂风卷着漫天黄土袭来,所有人都被迷了眼,全凭声响和本能对战。 顾棠灵机一动,凑到衙役耳边道:“放开我,我可以自保。” 衙役面露迟疑。 但顾棠自己飞快抽出了手,人转眼跑出了他的视线范围。 衙役自顾不暇,根本没空再去寻人,只能继续应战。 风沙过后,厮杀仍未停止。 衙役边打边用余光扫视着众人。 在场所有人中,只有这位少爷不会武功,所以很好辨认。 但他竟完全没有看到顾棠的身影。 对方有备而来,人数多,又是奇袭抢了先机。一番交手下来,战事焦灼,衙役们这边隐隐出现了颓势。 就在这时,火海的另一端竟有两人快马加鞭,绕行而来。 这二人都是一身劲装打扮。白衣的看起来年纪稍轻,相貌清秀;穿灰衣的,三十出头的模样,长得有些阴柔,看着一地的死伤,神情异常冷漠,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们的出现让两方人马都放缓了攻击——为了确认来者是敌是友。 白衣公子先勒停了马,望了过来,下一秒就拔剑冲向了黑衣人:“大白天的穿夜行衣,肯定是坏蛋!” “阿锈,快来帮忙!” 黑衣人见状,其中一人迎了上去。 甫一接手,他就发现,这白衣公子就是个菜鸡。 虽然剑招不错,也不是花拳秀腿,但实战经验太少了,只要招式被打断,就会慌了手脚,胡刺一通。 下一招就能杀了捣乱的。黑衣人心里想着。 灰衣男子叹了口气,仍然安安稳稳地坐在马上,手轻轻抬起甩了一下。 黑衣人的剑尖已然到了白衣公子的心口前,然后,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倒地暴毙。身上乍一望去,看不见任何出血的伤口。 这个被叫做“阿锈”的男子又冲着另外两名离得较近的黑衣人抬臂挥了挥。和上一个人一样,他们也都在顷刻间迎来了死亡。 灰衣男子这一手,惊住了在场所有人。 形势顿时逆转。 剩下的黑衣人互望了一眼,没有继续拼命,而是齐刷刷地钻进了另一边的黄土地里,逃之夭夭。 衙役和士兵们都伤得不轻,没有能力继续追捕。灰衣男子已经救了他们,更没道理非亲非顾的让人再跑一趟,只能暂时由着他们离开。 领队的士兵走上前,冲着二人抱拳行礼道:“多谢两位侠士出手相助。 “不用,”白衣公子摆摆手道,“大家都是梁国的子民,你们快看看伤员的伤情如何?。” 灰衣男子漫不经心地将视线移开了,态度非常高傲。 “你们别介意哈,他就这臭脾气。”白衣公子笑着搭话道,“我看你们的样子,是给前线送粮草吗?” 士兵听到,立刻露出了警惕怀疑的表情,语气却还算温和:“请问怎么称呼二位?怎么从那个方向过来?” 白衣公子道:“我姓顾,这是我朋友阿锈。我们在找一味生长在沙漠中的草药,不过没找到,只能打道回府。远远望见有火光,怕有人受伤,才赶紧跑过来看看情况。” 正说着,坐在顾党旁边的衙役走了过来,急道:“你们看到顾公子了吗?“ 白衣公子愣了下:“我就在这。” 衙役捂着手臂上的伤口,解释道:“我们在找同行的顾公子。” 话音刚落,就见尸体堆里有人影动了下。 顾棠爬起来,摘下斗笠,抬手蹭了蹭脸上的血道:“别担心,我没事。” 白衣公子如遭雷殛,呆在原地怔怔地看向顾棠,脱口道:“哥!” 第76章 相见 顾夷刚喊出声, 就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她几乎是毫无间隙的接了个“位”字。 听上去像是不小心咬重了第一个字的“各位”,虽有些奇怪, 却并不算牵强。 顾夷稍微顿了顿, 又接着道:“我身上带了金创药, 你们可需要?” 衙役道:“多谢公子仗义相助。不过,弟兄们都有备着。” 顾夷按捺住剧烈的心跳,将视线自然的从顾棠身上移开,道:“好。” “我二人准备回北安城, 看你们受伤的人还挺多,可否需要我们带个口信, 再派些人来?” 这话倒是说到他们心坎上了。 押运的衙役和士兵伤了不少人, 虽然有一辆车烧了, 但剩下的三车还是要尽快送到军营。 目前能继续护送粮草的人都不够用,也不能把伤员扔在路上不管不顾。 要是有人捎个话,的确方便许多。 衙役将自己身上的腰牌递给顾夷道:“麻烦公子去一趟衙门,把这里的情况同大人说一下, 让他再安排一车粮草, 顺便将受伤的弟兄们接回去。” 顾夷接过腰牌收好,道:“没问题, 包在我身上。” 和顾棠坐同一辆马车的衙役,包扎好手臂上的伤口, 走到他面前,迟疑了下道:“顾公子, 现在人手不太够,能麻烦您留在这里照看下他们吗?” 顾夷正要走,听到这话, 心头一喜,故意放慢了脚步。 顾棠立刻点了点头:“好,交给我吧,你们也小心。” 刚才那批黑衣人明显是冲着粮草来的,丝毫没有针对顾棠的意思,甚至看起来也不晓得他的身份,留在原地反而比较安全。 安排好后,三拨人各自开始自己的任务。 前方路上的大火还没有熄,粮草只能从旁边饶行,又要避开农民种下的庄稼,马车走得就更慢了。 顾夷和那个灰衣男子,则是快马加鞭,赶往北安城。 留在原地的有三名士兵和五名衙役,其中两人试图抢回些火里粮草,被烧伤了;剩下的几人要么伤得有些重,要么偏巧伤在了腿脚上。 顾棠一个人生活了这么些年,少不了磕着碰着,处理伤口还是有些心德的。 第73章 几人互相帮着止了血,包扎好伤处,在不远处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下。 等候的时间有些难熬,尤其是身上疼着。 一名士兵起了个话头。这个时候,聊聊天总归能分散下集中在伤口上的注意力。 “看不出顾公子手艺不错,”他随口调侃了一句,“不如去孙医官那边搭把手吧。” 顾棠一听,顿时来劲了:“真的吗?我可以去帮忙吗?” 那士兵一脸讶异,显然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回答。 他也没立刻否定,思索了片刻,带着几分玩笑的口吻道:“顾公子,你见过被枪在腹部捅了个大窟窿的人吗?见过被大石块砸得半边身子血肉模糊却还在挣扎的人吗?见过被热油淋得皮都没了的人吗?” “你要是觉得不可怕,孙医官肯定很高兴多个帮手。” 顾棠光是想想都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另一个人见状,用手肘轻轻捣了一下,安慰道:“别听他胡扯,伤成那样的,根本活不到送医官那里。” 顾棠:“……” 他丝毫没有被安慰到。 “刚才水囊里的水都冲洗伤口了,我看那边好像有村民,去找他们要些水。”顾棠道,“你们还有谁想喝的,把水囊给我吧。” 八个人就递了两个水囊给顾棠。 一来,顾棠拿不了那么多水囊;二来,接应的人再迟下午也能到了,喝不了那么多。 顾棠一路小跑着就过去了。 顾棠在逃避。 他不太想聊关于战争的话题。 他并不是对战争一无所知。 他生在一个和平的国度,并不代表活在一个和平的世界。 网络上依然能看到各种战争的消息,类似贫铀弹、□□之类惨无人道的武器也从未消失过。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面对是另一回事。 顾棠现在只敢想,只能希望,就像谢明峥说的那样,这一仗结束北梁与胡羯的动乱,北疆从此迎来和平。 就像眼前这片终将熄灭的火海。 前来接应的空马车先到了汇合的地点,后面还跟着辆用来把黑衣人尸体带回去的破旧平板车。 顾夷又跟来了,不过却没有看到那名灰衣的男子的身影,大概是留在了北安城里。 衙役们将受伤的人扶到车内,尸体扔到板车上,准备返回城中。 顾棠站在马车前,没有上去的意思。 顾夷忍不住问道:“顾公子不回城吗?” 顾棠摇了摇头问道:“我等下一趟粮草车去军营。” 接人的衙役有些为难道:“顾公子,您一个人呆在这里,万一……” 顾夷闻言,立刻接话道:“这样吧,我留在此处陪顾公子。” “反正阿锈在衙门作客,你们也不用担心我做什么。”她说着拍了拍自己的马,“如果真遇到危险,就算打不过,以逐焰的速度,我们两个也绝对跑得掉。” 衙役想了想,接受了她的提议:“两位多保重,告辞。” 马车走远后,顾棠看着顾夷,有些不好意思道:“麻烦公子了。” 顾夷再也忍不住了,跳下马,扑上前抱住了他,带着点哭腔道:“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顾棠脑子瞬间“嗡”了一声,下意识发出了疑惑的音节:“啊?” 顾夷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指着自己的脸道:“是我,小夷!” “在外面我没办法贴合人/皮/面具,不能揭给你看。” “我没骗你,哥,真的是我。” “那个,”顾夷飞速回忆了下只有他们知道的事情,道,“小时候我们饿肚子,你会去御膳房偷剩下的点心,总是假装自己吃过了,先让我吃饱;你送我的第一个毽子是用冻死在院子里的麻雀羽毛做的,那是我最喜欢的,也是唯一的玩具;你只打过一次架,因为顾瑂故意划破了我年节第一件新衣服,而你因为这件事在祠堂跪了七天……” 顾棠并不知道安阳公主的闺名,所以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猜到了,他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更加慌乱。 光是听顾夷说的那些事情和她的态度,不难看出这姑娘和太子顾棠的感情有多深厚。 他无法判断欺骗和死讯,哪一个会让顾夷更难过。 “哥?”顾夷见他半天没有回应,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哥?!” 顾棠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轻叹了口气:“安阳公主,我不是你期待的那个人。” 顾夷迷茫的望了过来:“哥,你在说什么?你的样子我不会认错的。” 似是求证一般,顾夷撩开顾棠右侧的额发,手指摩挲着靠近眉毛尾端,几乎看不清的小伤疤:“顾启知道你和二姐打架后,扇了你一巴掌,你磕桌角上了,留了这个疤。” 顾棠:“……” 这特么,让他怎么解释自己不是太子顾棠? 顾棠的沉默在顾夷看来,无疑是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她不明白兄长出于什么原因不愿和自己相认,只能劝说道:“哥,我们一起永远的离开皇宫好不好?把翀哥也带上,我请阿锈帮我们都换张新面孔,找个平静的小镇开始新的生活。” 顾棠愣住了,脱口问道:“你不想继续当公主吗?” 做公主锦衣玉食的,怎么都比当个普通百姓好吧。 顾夷一听,顿时误会了,以为顾棠想要为她夺回皇权,赶紧道:“哥,我不想当公主,我只要大家平安安的在一起生活。” 顾夷刚说完,脸上神情一变,突然退后了几步,抬手将眼泪擦干,摆出一副客气不熟的模样。 若不是眼眶还泛着点红,完全看不出刚才的失态。 顾棠马上就知道原因了——补充的粮草车来了。 回去的人应该是路上和押运粮草的衙役说了顾棠的事情,对方立刻勒住了马车,等顾棠上来后,向顾夷抱拳道了谢,便继续往军营赶。 顾夷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慢慢呼了口气。 忍住,不能跟上去,会被怀疑的。 顾棠一时半会不会离开北安城,她还有机会。 顾夷平复好心情,翻身上马,往城门跑去。 她得先把“押”在衙门里的阿锈“赎”出来,和他商量下接下来怎么办。 最后一辆粮草车送到军营时,已经过了申时。 顾棠远远就看到了郁错站在营门前等着。 说实话,在帝都那会,他对郁错实在谈不上喜欢。但此时看见了,竟莫名觉得有几分亲切。 顾棠将脸上的长巾又向上扯了扯,就露出眼睛透过斗笠垂下的黑纱暗中观察着,好奇郁错能不能认出他来。 衙役出示了腰牌,郁错确认了身份后,才让兵士将路障移开,放马车进来。 马车停到了粮仓前,衙役跳下来,冲着郁错抱拳道:“郁军师,这是今天最后一批粮草,你清点一下。” “好。”郁错点了点数量,又打开口袋查了下。等他下了命令,旁边的士兵才开始动手搬运。 郁错走上前道:“辛苦了。临时赶过来怕是没来得及吃午饭吧,营帐里给你们留了菜,若是不急着回去,吃完再走吧。” 衙役也没推托,道:“那就打扰了。” 郁错正要带他们过去,衙役想起了顾棠,连忙道:“对了,顾公子也和我们一块来了。” 坐在车板上的顾棠顿时傻眼了。 “顾公子?”郁错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真是,好久不见了,怎么见面也不打声招呼啊?也太生分了。” 顾棠跳下车,尴尬地笑了两声:“好久不见。” “那个,我就顺路过来看看,没有别的意思。” 不知是不是谢明峥同讲了什么,郁错对顾棠的敌意少了许多:“来见主子?他还在忙。” “路上既然有人对粮草车动手,胡羯那边肯定要有大动作了。” 顾棠连忙摆摆手:“不用打扰他,我……我就是……想他们了,呃,我呆会吃完饭就和衙役兄弟一起回去,你们忙吧。” 第77章 相思 郁错将几人带到营帐中, 外面留着两名值守的士兵,便准备离开。 刚走了没几步,又回头小声叮嘱道:“如果里面那个扎马尾的公子要找将军, 不用拦着。” “是。” 郁错说完侧了侧头, 透过帐门的缝隙看向里面。 顾棠将咸菜卷到饼里, 完全没有贵族子弟的仪态,张大着嘴巴咬了一口,腮帮都被撑得鼓了起来。 他慢慢嚼着,听一起来的衙役们聊着天, 偶尔插上一两句。脸上发间还沾着路上的尘沙,一点看不出在宫里精致的模样, 只是两只眼睛比那时亮上了许多。 郁错慢慢退开, 转身往主帐走去。 顾棠心里惦记着偷偷去看看谢明峥的事, 吃完手上的饼,就出了帐篷。 他开始还有点担心营里的士兵误会,见到站在门外的两人紧张了下,赶紧解释道:“那个, 我不是可疑的人, 我就是……” 第74章 不等他话说完,左边的士兵直接抬手一指道:“将军的帐篷在那边。” 顾棠有些尴尬的笑着点了下头:“谢谢。” 许是怕有人刺杀偷袭, 谢明峥所住的营帐和其他士兵的外观上看不出什么特殊的地方,就连位置也是。若不是有人指路, 顾棠估摸着等衙役们吃完饭准备回去,自己都找不到在哪。 帐篷前没有士兵把守, 顾棠走近时还疑惑下。 不过放眼望去,除了他们方才吃饭的地方安排了值守的人,其他帐篷前也都如此。取而代之的是军营巡逻的卫队多, 频率高,足以弥补门口守卫的缺失。 快到帐篷前,顾棠下意识放轻了步子,怕打扰到里面的人。 孰不知里面有人早就注意到了。 一个正常行走的脚步声,在靠近他们时突然蹑手蹑脚,怎么看都显得非常可疑。 老三将食指竖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又招呼着另外一个亲卫打扮的陌生面孔,站到了入口处的旁边。 郁错算了下时间,猜到是谁过来了。 他正要开口调侃两句,抬眼见众人如临大敌的模样,觉得特别有意思,于是轻轻打开折扇,挡住了忍笑的嘴角。 顾棠在帐篷外停了下来。 如今大战在即,谢明峥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他突然冒出来,岂不是给人添麻烦了? 想到这里,顾棠改了主意。 说话便算了,自己远远望两眼就行。 他没出声,从侧边偷偷将门帘撩起一条缝,凑上去看向里面。 帐篷内有七八个人,除了穿着盔甲打扮的将士,另外几个顾棠都认识——谢明峥、郁错和老三。 所有人围在沙盘前,也不说话,就保持相同的姿势站在原地。 是不是在思考御敌的计策啊?顾棠心道,脑袋又歪了歪,终于看到了人群中间的谢明峥。 谢明峥憔悴了许多,胡子都长出了一茬,没怎么打理,嘴唇也有些干裂。 但,还是好帅! 顾棠忍不住回忆起以前看过的叔圈演员的各种盘点视频,脑补了一下谢明峥蓄须的样子,瞬间更心动了。 等回皇宫后,他就劝谢明峥把胡子留起来,早日步入叔圈。顾棠美滋滋地想着。 帐篷里的众人当然不是在想什么退敌之策,至少现在不是。 他们没动,只不过是在静观其变。 躲在门旁的亲卫见外面许久没有动静,便准备主动出击,动手抓人。 藏在袖中的匕首随着轻轻抬起的手臂滑到了亲卫的手中。 郁错见状,怕小六手快伤到人,赶紧咳了一声,冲他眨了下眼睛。 在场几个跟着谢明峥混的亲信,在一起最少也有六七年,长得十几年,默契自不用说。 瞬间所有目光都落在了郁错身上。 郁错收起折扇,笑了下:“别紧张。” 不等小六收回匕首,帐篷外的人就离开了。 老三抬脚踢了下郁错:“笑什么?你知道是谁?” “差不多吧。”郁错说这话时,自然地看向了谢明峥。 谢明峥先是愣了下,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风似从帐篷里冲了出去。 顾棠瞥见衙役们在找他,怕耽搁了别人回去休息,赶紧小跑着过去汇合。 刚跑没多远,就听身后有人喊了一声。 顾棠几乎是有些踉跄的停下了脚步。 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 他回头望向身后。 只是第一次,这个声音喊他的名字,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思念。 顾棠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差点逗笑了。 思念怎么会被听出来?多半是他在自作多情。 然而,不等他自嘲完,猝不及防地被按进了满是尘土气息的怀抱中。 “你怎么来了?” 顾棠被抱得人都懵了,呆呆地回道:“就,想过来看看。我马上跟他们回去,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谢明峥抬眼,看见站在不远处,一脸疑惑望过来的衙役,抬手拍了两下顾棠的后背,便将人放了开来。 如果衙役将他们的关系往那方面想,于顾棠而言不是什么好事,对他来说以后也是个可能会带来麻烦的疏漏。 “嗯。”他后退了两步,让两人的距离显得不那么亲密,“这一两天大概要打起来,你自己注意安全,不要乱跑了。” 果然是想多了。顾棠挠了挠脖后,掩饰自己小小的失落,快速调整好情绪,点点头道:“知道了,我走了。” “你……呃,祝你们旗开得胜!” “好。” 两人干巴巴的对话到此结束。 顾棠注视着谢明峥,脚步微微顿了顿,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向等在营门附近的衙役。 谢明峥站在原地,一直到离开的马车完全消失在了视线中,才有些黯然地垂下头,准备回帐。 他刚回身,就见身后面站了一排人,脸上的神情各不相同。 “我之前一直觉得,你说的有些夸张,”小六看向老三,面无表情地评价道,“现在,我觉得你形容得过于含蓄了点。” 老三道:“这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在宫里他可能撑了,天天一副断情绝爱的模样。” “可惜我未能亲眼得见,着实遗憾。”郁错“啪”得打开折扇,“此战结束后,我定要和老三换个位置。” 谢明峥:“……” 小六脑子一根筋,“揶揄”两个字什么意思可能都搞不清楚;老三年长,又也算他半个师父;郁错则是个实打实的书生,身子骨不行…… “主子,我回来了!”小五一路飞奔而来,刚站稳连气都没喘匀,就邀功道,“事情办完了,我路上还顺手解决了个探子。” “可惜出手慢了点,那个探子服毒自尽了。” 话音刚落,谢明峥就踹了他屁股一脚。 小五一时不防,直接啃了一嘴沙子。 他茫然地回头看向谢明峥:“主子?” 谢明峥掸了下衣摆,掀开帐篷的门帘道:“都进来做正事了。” 老三敛下笑意,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郁错拍了拍小五的肩膀:“委曲你了,晚上哥请你喝酒。哦,不对,现在只能喝茶。” 说完,也进了帐篷。 小五将视线移到小六身上,然后,飞快地挪走。 他拍了拍身上的沙土,摇摇头:“你肯定什么都不明白,不用思考,不要管我。” 等小五都进帐好一会了,小六才慢吞吞道:“我觉得,可能是主子觉得打你比较顺手。” 第78章 我有些喜欢这里 顾棠坐着马车回到了衙门前, 此时天已经黑了。 他一下车,就看到卢季桓和顾夷守在门口,也不知等了多久。 顾棠冲着卢季桓行了个礼, 道:“抱歉, 给大人添麻烦了。” “不敢, 是下官失职,连累顾公子遇险了。”卢季桓连忙回礼,心道,你没事就谢天谢地了, 要不他可不知道怎么向皇帝陛下交代。 顾夷脸上神色不变,道:“知州大人, 顾公子既平安回来, 小人和阿锈也不方便在府衙继续打扰了。” 言下之意, 你该放人了。 卢季桓圆滑道:“此次多亏了二位义士相助,府中正准备晚膳,不妨用了后再走吧。” 如果顾棠没回来,顾夷和阿锈吃的, 可能就是断头饭了。 顾夷哪有心情, 婉拒道:“举手之劳罢了。况且事关军饷,是我北梁人民人人该为之事, 知州大人不必客气。” 卢季桓还许多事情要处理,能少一桩是一桩, 便没有继续挽留。赠了些银两,又替他们订了城中最好的客房, 就算是答谢了。 顾棠折腾了一天,精皮力尽,冲了个澡后, 立刻躺到了床上。 但他没敢睡。 他有种直觉,顾夷今晚会来找他。 顾棠不太愿意和顾夷相见,作为冒牌货,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妹妹。 只是眼下得想办法把人劝住,断不能让顾夷再涉险。 占了别人哥哥的皮囊,总要做些什么,才能心安一点。 果不其然,夜半之时,顾棠听到有人从他留下的窗户,翻进了屋内。 顾夷和阿锈刚站稳,在后院巡视的护卫就发现了异常,匆匆赶了过来。 “顾公了?方才可是有人闯入?” 顾棠摆了摆手,示意两人躲到屏风后,特意打开门,让外面的护卫看清并没有人威胁他,故作关切道:“发生什么事了吗?我这很好,只是窗外刚刚有只野猫跑了过去。” “可能是我听岔了。”护卫道,“顾公子且安心,若有什么事,您只要喊一声,在下定护您周全。” 顾棠道:“辛苦了。” “下官职责所在。” 护卫离开后,顾棠将门关上。 顾夷从屏风后走出来,正要开口,突然被阿锈捂住了嘴。 灰衣男子指了指一边的窗户,无声道:“还没走。” 第75章 过了好一会,他才松开手道:“你们有什么话,快说吧。” 顾夷望着顾棠,眼圈又红了起来,声音有些委屈道:“哥。” 顾棠心念飞转,抬手摸了摸少女的前额,应道:“嗯。” “哥,你跟我们走吧。”顾夷道,“你以前也说过,不想当皇帝的,又何必留在宫中。” “我现在依然对那个位置没什么兴趣,”顾棠怕说多错多,故意含糊道,“不过,我还有事情要处理,暂时不能离开。” “你也看到了,其实我并不是被囚禁的。不仅能跟着出宫,还有可靠的护卫保护。”顾棠半真半假的忽悠着,“我和谢明峥达成了一些交易,但现在不能和你说,当然,也不能告诉黎……咳,翀哥。” “总之,不论这事成败如何,等结束后,谢明峥会放我离开。” “而且,只要我们不被利用来颠覆北梁,就不会有人来妨碍我们的生活。” 顾夷半信半疑道:“真的吗?哥,他不会是骗你的吧?” 阿锈站在旁边,冷冷地望着顾棠,脸上神情不明,看不出是信了,还是不信。 顾棠笑着安抚道:“谢明峥都是一国之君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杀我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费心骗一个阶下囚能有什么好处?” 顾夷仍放心不下:“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要你假扮皇后娘娘?” 顾棠拍肩的动作一顿:“呃……,当时,情况紧急,迫不得已而为之。” “总之,我很安全,”顾棠赶紧换了个话题,转守为攻,“反倒是你。” “你的身份若暴露,我这个假公主假皇后,就演不下去了,势必会生出许多麻烦;而且现在朝堂上还有不死心的人,定会拿你做文章,那才叫危险。” “所以,”顾棠终于讲到了重点,“你们先挑个喜欢的地方住下,离帝都越远越好,等我事情办完,就同翀哥一起找你们汇合。” 顾夷似是终于安心了些:“真的?” “真的,”顾棠举起手道,“我发誓。” 顾夷还要说什么,阿锈突然抓住了她,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 没一会,就听门外护卫的声音再次响起:“顾公子,你睡了吗?” 顾棠看了眼油灯,只得应声道:“头发有些湿,擦得久了些,正准备睡呢。” 说完,吹熄了烛火。 护卫像上次一样,在门口守了几分钟才离去。 “此地不宜久留。”阿锈道,“既然确定你兄长安全无虞,我们还是尽早离开得好。” 顾棠闻言,立刻附合道:“正是。” 他怕再说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露馅了。 顾夷没有坚持,回抱了顾棠一下:“哥,你要好好保重。” “好。” 送走了二人,顾棠瘫在床上,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眼下,保住顾夷的性命才是要紧之事。 至于,这个假哥哥要演到什么时候,该怎么收场,且等他平安回京后再琢磨吧。 自那晚后,顾夷倒真没有再找来,仿佛和那个叫阿锈的男人离开了北安城。 顾棠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 没事四处溜达溜达,打听打听前线的情况,帮着卢大人处理些杂事。 听到开战的消息时,顾棠正和程盈学习打雀儿牌,并且努力推销自己的麻将。 逛街再新鲜,对于顾棠这种死宅男来说,也新鲜不了几天。 当然,另外一个原因,主要是北安城这地,和现代一个小县城差不多,能玩的也实在不多,着实有点无聊。 于是,在一次路上偶遇后,顾棠受邀,开启了在将军府打发时间的篇章。 “打起来了?”顾棠噌得站起身,“战况怎么样了?输了还是赢了?” 来传话的人无奈地笑了下道:“打仗哪有那么快?” 程盈淡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顾啊,到你出牌了。” “哦。”顾棠认真看了看手上的牌,扔出了一张,“伯母,你都不担心吗?” 程盈理着牌,道:“担心有什么用?真打进北安城,要么拼命,要么逃命,还有第三个选择不成?” “对了,宋婶,家里的粮食都搬到厨房了吗?” 坐在对面的妇人回道:“昨个儿就都弄好了。” 顾棠左右看了看,莫名觉得自己的样子好像特别大惊小怪,又默默坐了回去,随口问道:“为什么要把粮食都放到厨房?要真是逃命,也带不了多少吧?” 宋婶笑道:“那是,堆在一起方便烧掉。” 程盈丢出张牌:“我们吃不上,也不能便宜了那些王八蛋。” 顾棠一副没见识的样子点了点头:“哦。” 怎么说呢,北安城的百姓,也挺狠的。 前线开战的消息传来后,北安城同样进入了备战的状态。 城门紧闭,值守和巡逻的衙役再未间断过。 南来北往的商人已经没了踪迹,路上的摊铺关得七七八八,整个城镇瞬间安静了下来。 顾棠要么是呆在衙门后院的住处,实在心焦坐不住了,就去将军府找程盈打打牌,说说话。 别的不讲,至少每次看到程盈一副淡然的模样,顾棠就觉得踏实许多。 这日早上起来后,衙门里闹哄哄的。 顾棠第一反应是战况有变化,于是立刻凑了上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一名衙役手上拿着看起来像是用来张贴的榜文,也没回头看,道:“昨天来消息,说前线伤了不少人,医官忙不过来,所以召北安的大夫帮忙。” 顾棠顿时紧张起来:“前两天不是说,我们首战大捷吗?” 衙役着急去办事,回了句“我也不清楚”就匆匆走了。 顾棠没问清情况,心里更急,便跟在了衙役身后一起离开了衙门。 起初他以为是要去城门前贴告示,但对方将手上的告示分发给了其他衙役。除了张贴之外,其余众人分头,直接前往北安城中的医馆。 现在城里的人几乎都闭门不出,找大夫自然是直接上门比较方便。 顾棠跟到城门,看了下告示上的内容,大概是说伤员陡然增多,人手不够,需要北安城中的大夫学徒前往协助。 告示上并没有强求每个医馆必须出几人。 “这用词未免太客气了,”顾棠望着告示,怀疑道,“能召集到人吗?” 毕竟是战场,就算只在后方救人,也不意味着一定安全,多少会有些顾忌。 顾棠这边正琢磨着,一抬头,就见远处的街道上一堆人拎着药箱,乌央乌央地往城门口赶。 怕不是北安城里但凡学过点的医术的都来了。 顾棠有些明白,谢明峥造反为什么这么顺利。 民心所向。 衙役们劝回了一些年纪大的,和家里独子独女的少年人,仍余下十几号人。 有个大爷还特别不乐意,气得吹胡子瞪眼,破口大骂,说衙役们没眼光。整个北安城他的医术数一数二,居然不让他去。 衙役哄了老半天,最后还是他家老太太拄着拐杖,揪着耳朵将人带走了。 “就你能是吧,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是去帮忙还是添麻烦啊?”老太太呵斥道。 老头还倔:“我可是北安城公认的神医!” “嗯,你那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徒弟就在军营里,现在都是大医官了。” 夫妻二人拌着嘴离开了。 顾棠看着两人的背影,忽然觉得,如果以后能在北安城定居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就算沙尘大、干燥荒凉、又破又小又无聊。 却有着一群可爱可敬的人。 他也想为谢明峥,为这里的百姓,为这个国家、这片土地做些什么。 第79章 别人吃得 往前线的支援人员很快确定了下来, 顾棠扭头望向身后的护卫。 “我也要去。”不等护卫开口,他接着道,“你们如果不同意, 我会偷偷跑去。” 护卫还能说啥? 放眼整个北疆, 他们都不知道能找谁拦住这位, 有自己跟着总归多份保障。 于是,便和衙役们知会了一声,在马车上留了位置。 为了不引起同行大夫的注意,顾棠还特意和两个护卫分开坐。 然而, 北安城这么点地方,这么点人, 大家又是同行, 谁不认识谁呢。 所以, 很快有人注意到了他。 “这位小哥看着有些面生啊?是哪家新收的徒弟吗?”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姑娘问道。 她刚说完,坐在旁边的阿叔就打趣道:“小逢看上了人家了?” 姑娘也不扭捏,豪爽道:“是啊,他长得真俊俏。” 顾棠以往还真没遇到过这么直接的女生, 竟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磕绊地回道:“我、我已经成亲了。” “哎?”姑娘肩膀顿时塌了下来,“好看的人, 果然都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第76章 顾棠尴尬地坐在旁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刚才的阿叔体贴地岔开了话题:“小哥不是咱这的人吧?怎么称呼?” 顾棠回道:“嗯, 我只是碰巧来北安,您叫我小唐就行了。” “小唐啊, ”阿叔盯着他看了会道,“你不是学医的吧。” 顾棠愣了下,道:“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阿叔道:“不是看, 是闻。你身上没有药草的味道。” “呃,我的确不是学医的。”顾棠立刻补充道,“不过,我还是挺擅长处理外伤的,所以,肯定能帮的上忙。” 他说完后,车里其他人的表情都微微变了变。 看起来不像是很高兴的样子。 “那个,必须是大夫才能去吗?”顾棠见状,有些无措,“我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被唤作小逢的姑娘道:“那也没有,就是觉得有些奇怪。” “你只是路过、又不是大夫的话,为什么要上前线?” “正常来说,应该像那些商人那样,赶紧逃离吧。” 顾棠噎了下,连忙解释道:“那是因为……我……我特别仰慕谢将军。” 刚说完,他意识到自己讲错了称呼,正要纠正,却发现车里的人又变回了刚才和蔼的模样。 “原来是将军的拥趸啊!”阿叔笑呵呵道,“那就是我们的朋友。” 顾棠:“……” 你们是不是有点太好说服了? 你们就不怕我是瞎扯的吗? 这种“只要喜欢xx就不会是坏人”的想法,是不是太幼稚了点? 提到谢明峥,向逢又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顾棠问道。 向逢托着腮:“谢将军没有功成名就前,我就跑去跟他求过亲。” “我多慧眼识珠啊!” 顾棠眼睛瞬间瞪圆,说话都不利索:“求、求亲?” “嗯,然后被拒绝了。” 顾棠偷瞄了眼向逢。 姑娘长得漂亮,身形高挑,眉眼英气,性格爽快又是学医之人。如果抛开他个人的感情因素,顾棠觉得向逢其实蛮适合谢明峥的。 “他为什么拒绝你?”顾棠忍不住问道。 阿叔抢着回道:“因为她那个时候才十岁。” 向逢握起拳:“但凡我当时大个七八岁……” “算了,谢将军现在成了皇帝陛下,还有了两个老婆。” 车厢内的另一个人打趣道:“不是说皇帝都有三宫六院嘛。小逢你努努力,还是有希望嫁给谢将军的。” 向逢闻言,翻了个白眼:“我要当个闻名世间的神医,悬壶济世,怎么能困在深宫里。” 那人又道:“小姑娘家嫁人后,总归是要相夫教子、孝顺公婆的,有学医的时间不如学学怎么做女红。” 向逢不高兴地撇了下嘴。 不等姑娘开口,方才的阿叔立刻怼了回去:“我看小逢当神医没问题。她才学了两三年,都赶上你这个十几年的。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天赋!让小逢呆在家里做饭烧菜,简直是浪费人才!” 那人讨了个没趣,往角落坐了坐,假装看窗外的风景,不再参与车厢里的闲聊。 顾棠不由多瞅了阿叔几眼,心道:原来在这样的年代里,也有如此开明的人。 因着北疆人对谢明峥有着特殊的感情,知道他不少过往,一路聊下来,顾棠旁敲侧击听了许多将军大人的事迹,心里可高兴了。 不过,他脸上的笑意在马车停下时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后方的营帐周围躺着许多受伤的士兵,放眼望去似乎都是相对较轻的外伤。说是轻,也不过是没有断手断脚,却不乏削肉见骨的。呻吟此起彼伏,然而更多痛苦的叫喊是从帐篷中传来的。 也就是说,伤者太多,大夫将情况更严重的留在了帐中。 车上的人下来后,立刻有兵士上前,领着他们去找医官。 医官正拿着镊子专注地替一名伤者取出崩入血肉中的铁片。 顾棠看着那人血肉模糊的腿,脑子瞬间“嗡”了一下。 倒不是被伤口吓到,而是那人腿上的伤明显不是冷兵器造成的,更像是地雷炸药之类的武器爆炸引起的。 难道,胡羯有人发现了□□? 顾棠有些纳闷。 在他的认识里,火药的起源是方士炼丹时偶然发现的。 硝石、硫磺和木炭这三样材料,对游牧民而言,大概只有木炭用的频繁些,就算这个时代真的出现了,也该是在大梁的概率更大些。 毕竟顾启痴迷炼丹飞升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医官察觉到了身后有人,仍低头处理着伤处,开口道:“支援的大夫来了?” 领队的兵士回道:“是。” 医官道:“留几个手稳、心细、眼神好的大夫在这,我会告诉你们怎么处理这些伤口:去几个学徒到右后方的药炉处煎药,那里会有人给你们药方,告知你们药送到哪里;剩下的人负责帐篷外的伤员的医治照料。” 兵士虽然认得一部分大夫,却并不是特别清楚各人擅长什么,只能望向众人。 向逢是第一个站出来的:“我留在这。” 听到少女略显稚嫩的声音,医官回头看了一眼。他没有直接劝向逢离开,而是问道:“敢刮烂肉吗?能锯骨头吗?” 向逢一捋袖子,露出了手臂上紧实的肌肉:“没问题。” 顾棠悄悄捏了捏自己胳膊上的软肉,惭愧地避开了视线。 向逢打两个他,绝对不是问题。 “行,”医官道,“你留下,看明白后,去隔壁帐篷救治。那里有几个被炸伤女子。虽说我不在意,但女大夫肯定更方便些。” “好。”向逢应道。 很快人群中又站出了几名大夫,包括那个在车里劝向逢安心相夫教子的中年男人。 顾棠有些不知道自己是该去煎药,还是到外面替伤员换药包扎。 就在他局促犹豫时,一辆马车过来的那个阿叔拉着他道:“小唐不介意的话,就过来给我打下手吧。” 顾棠立刻点了点头,小声道:“多谢。” “谢什么,我那小徒弟被退回去了,正愁没人帮忙。”阿叔把药箱往肩上拎了拎道,“救伤如救火,我们快过去吧。” “嗯。” 一群人下了车后,连水都没顾上喝一口,这一忙就忙到了晚上。 等伤员整体情况稳定下来,他们才开始轮换着去吃饭。 顾棠跟在阿叔身后,排队等着打饭。 兵士给他们发了个比正常餐碗大两三倍的铁盆,先盛饭,然后饼和菜盖在上面。汤没有,直接喝水囊里的水。 打好饭,两人随便找了个大点的石头坐下,就这样吃了起来。 顾棠穿越到此处,第一次做时间和强度这么高的事情,拿筷子的手有些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阿叔善意地笑了笑,调侃道:“小唐啊,你得多锻炼锻炼,身子弱了点。” 人累极了,吃什么都香。 顾棠扒了口热饭,眼泪都要熏出来了:“是。以后怎么每天也得整个五十一百的俯卧撑,再跑个三公里。” 两人刚吃了没几口,突然起了一阵风,扬起的尘沙洋洋洒洒地落到了饭盆里。 顾棠:“……” 阿叔并不在意,用筷子随手挑出了一些颗粒较大的沙石,若无其事地继续吃了起来,顾棠甚至能听到对方嚼到沙粒的声音。 “快点吃,一会还要换其他人。”阿叔见他半天没动筷子,提醒道。 顾棠咽了下口水,盯着饭菜上面黄扑扑的一层,默默念着“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眼一闭,牙一咬,又往嘴里扒了一口。 吃掺着沙子的饭,就像吃到沙没吐干净的贝类。 难受。 牙难受,嘴巴难受,心里也难受,恨不得立刻吐出来。 顾棠望向阿叔,望向许多和他一样随地坐着吃饭的人,忽然想起送粮草时被烧伤的衙役,硬生生将嘴里的饭咽了下去。 别人吃得,他当然也吃得。 第一口咽下去后,吃掺沙土的饭,似乎也变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顾棠正准备继续吃,忽然身后伸出一只手,端走了他的饭盆。 他一脸莫名的仰头看去。 谢明峥与郁错正站在他背后。 谢明峥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而郁错眼中的诧异却没来得及藏起来。 第80章 换药 顾棠顿时愣住了, 脱口喊道:“谢明峥?” 旁边的阿叔抬手就给了他后脑勺一下,连忙道:“将军,不好意思。这小子第一次出门在外, 不太懂事, 冒犯您了。” 虽说谢将军待百姓是不错, 但别说他们身份有差,就是小辈见长辈,也不能开口直呼人家姓名,忒不礼貌了。 就年纪而言, 也的确可以算是长辈的谢明峥:“……” 顾棠不想暴露自己和谢明峥的关系,顺势作揖道:“小的冲撞了将军大人, 请大人恕罪。” 第77章 谢明峥很想翻个白眼, 但是不能。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问道。 这句话在阿叔听来, 无疑是问顾棠眼下的职位,他立刻回道:“回将军,小唐是我的助手,负责外伤包扎的。” 阿叔还想着替顾棠挽回下形象, 趁机夸赞道:“小唐手艺很不错的, 包得又好又快。” 当然,顾棠听到的问话, 显然是另外一个意思。 “呃,帮忙。”他回得有点心虚。 谢明峥微微挑了下眉, 道:“我的伤处也该换药了,你过来帮我换下。” 说完, 端着顾棠的饭盆转身就走了。 顾棠挠了下挠脸颊,冲着阿叔笑了下,站起来追上了谢明峥。 阿叔盯着两人离开的背影, 倒是完全不担心顾棠的安危,只是有点疑惑:“现在人手短缺到连将军都得自己找人换药了?” 谢明峥的帐篷离顾棠吃饭的地方有些距离,他慢慢走着,也不说话。 顾棠偷偷瞄了眼谢明峥,心里惴惴的,走路的姿势都不由变得僵硬起来。 郁错瞥眼看着,忍住嘴边的笑,生怕惹恼了现在心情实在不算好的顶头上司。 三人进了帐篷。 谢明峥将手里的饭盆放下,回身看向顾棠。 顾棠紧张得瞬间立正站好,像是等着被老师教训的学生。 谢明峥走到顾棠身前,微微垂着头,望着他柔软的发顶,忽然轻叹了口气。 顾棠下意识抬起头,磕绊道:“那、那个……我……” “沙土拌饭的味道怎么样?”谢明峥开口,打断了顾棠的话。 “呃,难吃。”顾棠老实回道。 谢明峥端起桌上的另一碗饭往前推了推,将人按到了坐垫上:“你吃这个。” “诶?”顾棠愣了下,“那我的饭怎么办?丢了好浪费啊。” 谢明峥没回话,坐到了顾棠的对面,端起他的小盆,面不改色的吃了起来。 顾棠见状,有些不服气道:“我也能吃的,不要瞧不起人!” 说着,伸手就要去抢。 郁错“啧”了一声,抬脚轻轻踢了顾棠下,道:“什么瞧不起,看不出来是主子心疼你吗?” 顾棠错愕地望向谢明峥。 谢明峥握着筷子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语气冷静平淡道:“你以前吃得精细,肠胃养得娇贵,吃坏了还得找人照顾你。” 顾棠盯着他,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哦”。 也不知是信了郁错的说法,还是接受了谢明峥的“关心”,总之是没有再继续坚持。 两人对坐着,安静地吃着饭。 郁错左右望了望,一个两个的,全都板着张脸。 他耸耸肩,起身离开了帐篷。 “真没意思,还以为能看到些更有趣的事。”郁错用扇子敲了敲手,“小五不知道回来没有?还是逗他好玩点。” 谢明峥先放下了筷子。 顾棠似是在想事情,吃得有些慢,没有发觉对面的人正用着异常温柔地神情注视着他。 约莫等了五六分钟,顾棠终于将碗里最后一粒米送进了嘴里。 他将碗筷放回桌上,抬起头时,谢明峥手里拿着公文,聚精会神地看着。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顾棠总觉得,谢明峥看起来有些沉郁。 转念一想,这仗伤者这么多,高兴才奇怪吧。 顾棠两手的食指轻轻对敲了下。 他在想,他是应该就这样悄悄的离开,不要打扰谢明峥;还是打断对方,至少说声谢谢。 不等他纠结,谢明峥先开口了。 “吃好了?” “嗯。”顾棠点点头,试探道,“那,我出去继续帮忙了?” “不行。”谢明峥拒绝道。 顾棠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谢明峥立刻又道:“因为你还没有替我换药。” 顾棠怔了下,起身向前凑近:“你真的受伤了?在哪里?严重吗?” 对于谢明峥允许他留在军营这件事,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谢明峥当然注意到了,他抬手掩了下微微翘起的嘴角,脱下自己的上衣,露出了受伤的左臂。 “药和纱布都在旁边的箱子里。” 顾棠打开箱子,取出里面的东西放到桌上,走到谢明峥的身后帮他拆旧的纱布。 纱布已经渗出了血,粘在了皮肉上。 虽然谢明峥从头到尾没有皱过眉,但显然伤得不轻。 顾棠小心解开,在看清伤口时,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这不是刀枪之类的伤,你们到底是怎么伤的?” 谢明峥闻言,沉默了许久。 顾棠也没催着他,小心清理着粘在伤口上的纱布。 “是地火。” 顾棠皱起眉:“地火?火油吗?” “不是。”谢明峥道,“顾启对炼仙丹的痴迷影响了很多人。” “包括一些半路出家的方士,因为好奇,或是想借此出人投地。” “他们并不遵循那些经验老道的方士们制定的规则与禁忌——要知道许多规则与禁忌是前人血淋淋的经验总结出来的。” “所以……我遇见了一点意外。” 顾棠立刻猜到了,脱口道:“□□!” “什么?”谢明峥疑惑的看向他。 顾棠下意识解释道:“就是导致丹炉爆炸的东西,我们把它叫□□。” 这话里的“我们”有些歧义。 顾棠指得是现代的说法,不过,谢明峥显然当成了宫里的称呼。 “倒也形象。”谢明峥继续道,“我碰到那场爆炸时,就觉得这是一个彻底解决胡羯问题的机会,所以便让人偷偷研究,制造了一个专门针对铁骑的武器。” 谢明峥让手下研制的东西,就是地雷。 当然,他们管这玩意叫地火。 谢明峥在亲征前就得到了地雷制作完成的消息,加上他上一世“见”过胡羯与边军交手的过程,所以才会对此战格外有信心。 谢明峥在城墙外埋了几圈地雷,用小股骑兵佯败诱敌,借此重创了胡羯的军队。 虽然这个计策只能用一次,不过,除了大败外军之外,也足以震慑他们,让他们不敢轻易进犯。 胡羯行军的粮草是不可能耗过北梁的,兵败只是迟早的问题。 就在谢明峥他们自信满满之际,变故突起——胡羯不知在从哪抓了两批北梁的商队。 按理说要开战的消息传了那么久,商队出于自身安全的考量,不大可能再出关,在关外的也会早早回北梁境内。 商队有几十个人,胡羯人让他们走在前方趟雷,想以此破关。 谢明峥自然不能坐视无辜子民被炸死,只能让人用弓箭引爆墙外的地雷。同时带队出关,截住胡羯军队,保证百姓能有足够的时间逃进北梁境内。 这了仗打得匆忙。 虽然埋地雷的地方是有规律可循的,但时间有限的情况下,弓箭手不可能将它们全部处理,扬起的沙尘阻碍了视线,爆炸的余声也会惊到战马,便难免有人被波及。 好在郁错有考虑过最坏的情况。 只是他预想的是军中有内奸,泄漏了地雷的部署。敌人不仅知道,还暗中移动了位置,导致他们反而受伤被困。 所以,早早让一批精锐藏在关外,以备不时之需。 这些人为了不暴露位置,不能参与常规的战斗,不能搭帐篷休息睡觉,不能烧火做饭,每日以干粮冷水充饥解渴,实在熬人。 然而,此次变故若无他们策应,阻断了胡羯后方埋伏的援军,怕是伤亡要更加惨重。 顾棠听完,算是明白那些伤员是怎么回事了。 谢明峥重重地叹了口气:“是我托大了,若非有郁错兜底……” 顾棠涂着药膏,闻言停下了动作,过了好一会,道:“是。你肯定是觉得有了地火这个秘密武器克制对方的骑兵,这仗打起来会很轻松,才会思虑不周,造成了这样的疏漏。” “不过,”顾棠放下药膏,拿起纱布,低头认真包着伤处,“我觉得真正能做到算无遗策,要么打得仗少,要么是神仙下凡。” “一个聪明人想要算无遗策很难,但一群聪明人就不一样了。” “你不是孤军奋战,不妨多给自己的战友一点信心,别什么事全往自己身上揽。” 顾棠将纱布头收紧,看了看自己的“作品”,觉得很是满意,拍了拍手道:“上面这些话呢,是理性的顾棠说的,下面要换感性的了。” 他清了清嗓子,破口骂道:“胡羯族那帮丧心病狂的玩意,居然拿平民百姓趟雷,tmd但凡有点良心的,都不会做出这种事!” “你没想到是你太心善,你做不出这种事!” 顾棠骂骂咧咧地一顿国骂输出,骂爽了才长长舒了口气:“包好了,我该出去帮忙了。” “需要换药可以随时找我,保证随叫随到!” 第78章 顾棠笑了笑,冲着谢明峥眨了下左眼。 谢明峥似是被这个笑感染了,周身的郁气散去不少。 “嗯,”他打趣地回道,“辛苦顾小大夫了。” 第81章 依旧不想想标题 顾棠离开帐篷时, 嘴里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阿叔见他那样,调侃道:“知道的,是你见到了仰慕许久的将军;不知道的, 还以为刚才和小情人碰面了, 就这么高兴。” 顾棠咧嘴笑了下, 心道:他要是我小情人,我现在就不是哼歌了,少不得给你们蹦个迪。 其他前来支援的人也差不多都吃完饭了。医官合计了下,让一部分大夫陪同伤势并不太严重, 可以移动的百姓先一步返回城中。 毕竟这里还在打仗,能不逗留还是不要留下的好。 顾棠帮着将人送上马车, 目送着他们走远后, 又转身回到了营中。 走了没多远, 他看见向逢端着装满血水的木盆,一脸疲惫地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顾棠小跑着迎上去问道:“你刚忙完?” 向逢找了个角落,将水泼了出去,抬手揉了揉脖子, 回道:“有个姑娘半边身子都被炸伤了, 处理伤口花了不少时间。” “饭吃了吗?”顾棠又问。 “阿叔帮我打了,就是还没来得及吃。” 顾棠闻言, 道:“你这还有什么要做的,我帮你弄吧。” “药已经有人去煎了, ”向逢想了想,往不远处一指道, “我的药都贴了红纸,帐篷里的病人也编了号,若是药好了, 你帮我喂下吧。好几个姑娘都伤着手了,不太方便。” 顾棠点头应道:“行,你快去吃点东西。” “谢啦。”向逢笑了笑,忽又半真假地问道,“要不再考虑下,以后和我一起云游四海、悬壶济世!” 顾棠寻思着,如果他穿越过来,最先遇到的是向逢,他对这个提议,也许就不仅仅是心动了。 “可惜,我已经有想要为他留下来的人了。” 向逢耸了耸肩:“好吧,真羡慕你们。” “你……们?” 向逢道:“就是那个半边身子被炸伤的姑娘。那样的伤,麻沸散的药效一过,换作旁人早就疼得要死要活了,她却能一直忍着撑着。” “她和我说,她一定要活着回去,她心上人还在等着她。”向逢感叹道,“我也想遇见一个,能让我奋不顾身的人。” 顾棠没附和着说什么“一定会遇到”之类的话,而是问道:“如果那个人让你放弃当大夫,你也同意吗?” “不可能!”向逢脱口道,“这种人我也不会喜欢。” 顾棠看着小姑娘眼里的光亮,忍不住抬手摸了下她的脑袋:“你看,虽然你还没有遇到让你奋不顾身的人,却已经有了能够让你奋不顾身的事,你也一样很幸运。” 说完,顾棠催促道:“快去吃饭吧,我去看看药。” 向逢在原地愣神了好久才捂着脸跑开,远远还能听到她“嗷嗷”叫了几句。 刚回营的小五,躲在一顶帐篷后面,亲眼见证了顾棠“撩妹”的全过程。那边向逢刚走,他撒腿就冲进了谢明峥的帐篷。 “主子,有人撬你墙角!”说完,他觉得哪里不太对,连忙改口道,“不对,是你墙角在撬别的姑娘!” “说什么颠三倒四的话呢,”郁错抬手呼了小五的后脑勺一巴掌,“让你打探的情况如何?” 小五揉了下头,赶紧将胡羯军的动向汇报了下。 “扎营了?”郁错摇了摇扇子,“真奇怪,既然破了我们的地火之阵,为何不趁胜追击?” 谢明峥微微皱起眉:“确实蹊跷。” “不过,他们此举同样给我们缓气应对的时间,这几日多留心敌军的动向。”谢明峥说完,沉吟了片刻,接道,“营里的伤员也多注意下。” 郁错合上折扇:“主子的意思是……” “小心些总归不会错的。”谢明峥看着沙盘,道,“至于接下来怎么打,我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应该放弃地火。只是,使用的方式若能灵活些就好了。” 小五对他们接下来讨论的事情实在没什么兴趣,心里又惦记方才看到顾棠,便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 顾棠端着煎好的药进了帐篷。 他一眼就看到了向逢说的那个姑娘。 她身上和左脸都裹着纱布,躺在席子上,眼睛直直地望着上方。 露出的半张脸也算不上倾国倾城,清秀,眉宇间有些英气。右耳上挂着个玉坠子,五瓣小花的样式。玉石是极好的玉石,就是这做工非常稚嫩。 换个懂行的见了,可能得高呼一声“暴殄天物”。 所以,看上去更像是什么人送的亲手做的礼物。 顾棠第一眼,莫名觉得,这姑娘可能是个挺倔的人。 他走到女子身旁,蹲下身道:“你是编号七的伤患吗?姓余?” 许是脖子处有伤,她没办法转过来,眼睛动了动,嗓音哑得被火燎过似的:“是。” “那药就没错了。”顾棠将碗放到地上,从旁边拿了件毯子折成靠背,将她扶起后又重新端上药,舀了一勺,送到女子的嘴边,“不烫,碗都不烫手了。” 顾棠取药的时候看了眼方子,虽然他不是特别了解药材,但是光看里面黄连的用量,就能想象这碗汤味道。 然而余姑娘只是“嗯”了声,配合着将药都喝了下去,眉头都没皱一下。 也许,这碗药的苦,比不得她身上痛苦的万分之一。 顾棠有点佩服她。 这事搁谁碰见都跟天塌了差不多,尤其是生活在这个时代下的女人。 可余姑娘全程没喊没闹,甚至连句怨天尤人的恨话都没有。 喂完药,顾棠看了眼空碗,又看向重新躺下的女子,心里想安慰一两句。 只是在旁边站了许久,愣是憋不出半个字。 “还有什么事吗?”余姑娘先开口了。 “呃,”顾棠陡然被问,结结巴巴地找话道,“你,你吃不吃蜜饯?这药挺苦的。” 余年听得也是一怔,下意识道:“这里是军营,哪来的蜜饯?” 顾棠从腰间掏了个纸包出来:“你喜欢吃梅子、桃干还是杏?不过,不能多吃啊,万一影响药性就不好了。” 余年:“……” “杏子吧,多谢。” 顾棠挑了个大的,塞进了姑娘嘴里。 余年嚼了两下,脸上的神情突然变了:“这不是北安城的蜜饯!” 顾棠意外道:“对,这是我从帝都带来的。北安城这边的腌制的味道有点重,没有南边的清甜。” 余年闻言,激动地想要坐起身,然而刚一动弹,就扯到了身上的伤口,顿时疼得“嘶”了一声。 “哎哎哎,”顾棠抬手虚空扶了下,连忙劝道,“那啥,别动别动,伤口又渗血了。” 余年很快控制好了情绪,胸口的起伏渐渐平缓。 “帝都怎么了吗?”顾棠试探着问道,“你家在帝都?” 余年没应。 过了好一会道:“不是。” 顾棠心里纳闷:不是你激动什么? 余年直愣愣地盯着帐篷顶,又不说话了。 顾棠站了会,琢磨着是不是该离开。 他刚抬脚,余年突然冒出了一句:“最近,帝都有什么……大事吗?” “啊?” 余年问完,忽又移开了视线,道:“没什么,随口说说。”又似找补接着道,“我有个朋友在帝都,我没去过,有些好奇罢了。” 这借口太拙劣了,只是见她现在这副模样,顾棠觉得也没必要拆穿。 他想了想,自己久居宫中,还真不太清楚宫外发生了什么。寻思了半天,干巴巴地回道:“呃,皇帝换人了,还娶了前朝的公主当皇后,算大事吗?” 余年:“……” 首先,这是大半年前的事了。 其次,这事连路边三岁的小孩都知道。 “多谢。” “不、不客气。” 余年闭上了眼睛,明显没有再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顾棠识趣地拿起药碗,准备离开了帐篷。 在他转身的刹那,一滴泪从女子的眼角流出,顺着脸颊滑进了秀发之中。 小五出来时,顾棠恰好进了帐篷里照顾伤员。他找了半天,又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顾棠在哪。 他连忙跑过去,一撩开帘子,正好迎头撞见了顾棠。 小五高兴地抬手就想抱顾棠,张嘴喊道:“顾——” 顾棠连退了两步,飞快打断了后面的“棠”字,磨着牙道:“这位军爷找我有什么事吗?” 帐篷里所有人都侧头看了过来。 小五眨了眨眼,心领神会:“咳,那个,你过来帮我处理下伤口。” 顾棠打量了下浑身上下衣服连个豁口都没有的小五。 小五低头看了看,脱口道:“不是外伤,我痔疮犯了。” 第79章 顾棠:“……” “小人……这就帮军爷您看看。”顾棠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话。 小五:“……” “那,咱们走吧。” “好。” 出了帐篷,顾棠看了下左右,见没人注意这里,抬腿就踹了小五的屁股一脚。 小五马上跳开:“你乱踢啥呢!” “痔疮,你也真会说,”顾棠笑骂道,“就不能想点好的理由。” “我一下想不出来嘛。”小五抬手揽住顾棠的肩膀,“来了都不和我说一声,真是不够意思。” 顾棠道:“我找过你,他们说你不在营里,去办事了。” “那是,我可是军中第一斥候!”小五抬了抬下巴,问道:“你还有什么事要忙吗?” “喂药的事情有人接手了,所以暂时无事。” “走,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聚聚。”小五凑到顾棠耳边,小声道,“我办完事回来的路上碰巧逮着只沙兔。这兔子老好吃了,就是个头小。我们两个偷偷分掉,你别和其他人说啊。” 两人说说笑笑往僻静的地方走去。 谁也没有注意到,余年住的那顶帐篷,门帘被拉开了条缝隙,一只眼睛注视着二人走远。 第82章 这是什么?这居然是更新 顾棠和小五偷偷分食完兔子后, 便各自回了帐篷歇息。 约莫丑时左右,顾棠忽然觉得肚子里一阵闹腾,抓了把草纸赶紧跑到帐外, 寻了个僻静的石堆躲着蹲下了身子。 待解决完五谷轮回之事, 他两腿已经麻得跟针扎似的, 根本走不动道。 顾棠只能扶着石头往上风口挪了挪,等麻意过去。 他闲着无事,便四下乱瞅,打发时间。 这天正值满月, 可惜月亮被云遮着,整个军营除了有篝火的地方, 都乌漆抹黑的。 顾棠打了个哈欠。 恰巧此时头上的云被风吹开, 月光将营地照透。 顾棠瞥眼见着一道黑影从不远处闪过。 只是不等他看个清楚, 一阵风卷起沙土迷了眼,再睁开时,军营又恢复了方才漆黑的模样。 顾棠微微皱起眉。 军营夜间值守的人多,来来往往的, 起夜的也不少, 照理说看着个人影也没什么奇怪的。 可是见着那影子,顾棠第一直觉感到不对。对方不像是正常走路的样子, 鬼鬼祟崇的。 然而等那股别扭劲过去了,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顾棠揉了下差不多缓过来的腿, 带着满肚子疑惑回了帐中。 第二日早上,顾棠煎完药, 正好碰着来取药的向逢。 向逢捧着一叠被血浸透的绷带走到不远处的炉子前,将绷带扔进火中。 顾棠走近,问道:“余姑娘的?” “不是, ”向逢道,“是那个不会说话的姑娘。” 所以,也不知道她叫什么。 顾棠想了下,大概猜到向逢说的是哪个人。 那姑娘睡在靠近帐篷门口的位置,正对着余年。印象中,好像是半侧的身子被炸伤了,脸上也缠了绷带,总是低着头,看不太清长相。 顾棠心里顿时起了疑。 是不是太巧了? “她伤口怎么又裂了?”顾棠问着,心里暗道,可别说是什么不小心摔了。 向逢道:“早上帐篷里,她和另一个姑娘不知什么原因打了起来。” “呃……” 听起来,仍然很可疑。 顾棠决定还是亲眼去看看,再下定论。 “你那边药喂完了吗?需要我帮忙吗?” 向逢站起身,笑着拍了拍顾棠的肩膀道:“没呢,这不刚换完绷带,那就麻烦你了。” 顾棠端着药进了帐篷。 刚到里面,他就发现气氛不太对。 顾棠不用问,也能知道是哪两个姑娘打架了。 没办法,另外的那个,臭着张脸,脖子上还有抓痕,只要不瞎都看得出来。 虽然他很想探探哑巴的口风,不对,应该说探探虚实。但是眼下这情况,在他有限的人生中,还真没经历过女人打架,开口也不知道说什么。 顾棠只能端着药默默缩到了余年的旁边。 余年对这事情毫不关心,她配合着坐起身,慢慢喝着勺子递过来的汤药。 顾棠本来想悄悄问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抬眼却发现余年看起来格外的疲惫。 “昨夜又没睡好?”他下意识问道。 余年居然回了话:“昨天倒是睡着了,只是醒来后一直觉得脑袋昏沉沉的,更难受了。” 顾棠喂药的手顿了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余年说话的时候,靠近门口的哑巴姑娘似是瞥了他们一眼。 没一会向逢也端药走了进来。 另外那个姑娘还闹着脾气,把向逢的药打翻了,这下直接惹毛了她,将两人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 “闹什么闹!再闹都从军营里滚出去,爱去哪打去哪打!” “知不知道军营里的药材很珍贵的,你们用的,都是其他将士们省出来的,别一个个的不知好歹!” “早两个月卢大人就通知可能会打仗,不要再往关外跑了。商队被抓,说白了就是贪这两个月倒卖的货少了,想赚一笔 。” “既然要赚这个钱,就得自己担这个风险。将军救你,那是他爱民如子,你们别觉得是应该的,都给我千恩万谢老实养好伤,滚回城里,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回去后,你们就是把对方打废了打死了,我也不多说一个字。” 向逢这两日一直都是耐心温和的模样,猛得这么一发火,整个帐篷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那个商队的大小姐虽然仍是一脸的委曲,却也真不敢再闹了。端着新送来的药,坐在角落,背对着众人,一边吃一边掉眼泪。 顾棠出来后,忍不住多嘴问了句。 向逢也打听了下,才知道是哑巴姑娘错拿了大小姐的帕子擦了腿脚上的血。问题是,那帕子是大小姐亡故的娘亲绣的,绣花浸了血,根本洗不干净。 也难怪她气成那样。 忙完了伤员的事情,顾棠空下来,越琢磨,越觉得哑巴姑娘有问题。 “果然还是和谢明峥说一下,不管对不对,留个心总是好的。” 拿定了主意后,顾棠立刻起身往主帅的帐篷走去。 刚没走两步,就见谢明峥带着大军策马疾驰而去,顾棠只来得及吸两口“尾气”。 “这是怎么了?”他拉着一名留守的士兵问道。 兵士看了他一眼,呵斥道:“军营里的事情少打听。” 顾棠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乖乖退到一旁:“哦,抱歉,打扰了。” 顾棠不知道他认识的人里还有谁在营中,此事只能暂时先放放,等大军回来再议。 可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后,他莫名的总觉得有些不安,在榻上翻来覆去的,根本无法歇息。 要不,在谢明峥回来前,自己先看住了哑巴姑娘。 万一对方真的在打地火的主意,不得不防。 这念头一动,顾棠更坐不住了。 他马上起身,跑到了哑巴姑娘的帐篷外,寻了个能看见的角落窝着。 然后顾棠干吃了两个时辰的北风沙尘。 顾棠揉了揉发麻的双腿,望了眼毫无动静的帐篷,愈发觉得自己像个傻x。 幸好他来蹲守“奸细”这事,是临时起意。 只要他不说,就没人知道。不至于丢面子,白送给郁错他们一个嘲笑他的机会。 “唉——”顾棠叹了口气,准备回去。 就在此时,那哑巴姑娘突然从帐篷里探出了头。 顾棠吓得赶紧藏了起来。 伤员所住的地方离前线有些距离,又不涉及军机秘项,守卫自然不严。 尤其是巡视的士兵紧缺时,这里就更加松懈了。 哑巴姑娘出来后,倒也没有偷偷摸摸,一瘸一拐往僻静处走去。 看起来像是找个地方方便。 顾棠犹豫了许久。 虽然没人看见,他还是不好意思地挠了两下脸,眼神飘忽地悄悄跟了上去。 起初顾棠心里还在打鼓。不过,跟着跟着,他发现,自己可能真的跟对了。 哑巴姑娘越走越偏,脚步也越来越快,顾棠甚至不得不小跑才能追上,明显不是要方便的样子。 顾棠怕跟丢了人,一时间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脱离了营区的范围。 直到哑巴姑娘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过来。 诶? 顾棠后脖颈一疼,两眼一黑,失去意识前脑子里就剩两个字——完了。 顾棠以为自己应该当场就被那哑巴姑娘噶了,所以,醒转后他懵逼了好一会,摸着自己的脖子嘟囔道:“居然还连在一起,难道我还有用?” 刚嘀咕完,就听身后有人开口道:“目前没看出来有什么用。不过,你长了一副好皮囊,确实让我舍不得草草杀了。” 第80章 顾棠被这声吓了一跳,回头看去。 就见一个穿着异域服饰,脸上戴着恶鬼面具的男人,斜靠着戈壁的石墙,仰头从囊中灌了口烈酒。 “你谁?这哪?”顾棠下意识问道。 男人回答得倒是干脆:“苏赫巴,北梁边境。” “苏赫巴?”顾棠微微皱眉,“听着有点耳熟。” 男人有些不可思议,道:“你都在谢明峥的营中做事,居然不知道我的名字。” 顾棠顿时反应过来了:“你是胡羯的那个王八蛋!” 苏赫巴呛了口酒,笑了两声:“骂我的人很多,骂得跟个小孩子似的,很久没听到了。” 顾棠噎了下,思索了片刻,发现他的确不知道古人都是怎么骂人的。 “无妨,能表达我对侵略者的愤恨就好。”顾棠把头扭了回去,“哼”了一声。 “侵略者?”苏赫巴挑了下嘴角,“在你看来是这样,不过,我若拿下了北梁,那便是胡羯的英雄。” 顾棠自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他也不想顺着苏赫巴的思路长篇大论的聊下去。 在他看来,立场只能作为侵略的原因,并不能改变侵略的事实,王八蛋就是王八蛋; 而对苏赫巴而言,为自己的国家族人谋取长远利益,延续发展,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亦无过错。 谁也说服不了谁的。 但眼下情况不明,天还是得继续聊下去。 万一没话讲,对方觉得无聊,想随便杀个人解解闷怎么办? “其实,就算你不打北梁,也是有办法改善胡羯族的生存条件。”顾棠换了个方向劝道。 “与大梁通商?”苏赫巴拧好酒囊的盖子,一语点破了顾棠的想法,“你是不是太天真了些?” 顾棠辩驳道:“这明明可以做成互惠互利的好事。” 苏赫巴冷笑了一声:“互惠互利?这世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弱肉强食,自古如此,而我的族人吃够了仰人鼻息的苦。” “大梁实在是太好了!有广阔的土地,有丰富的物产……” 顾棠心道,游牧民族和农耕文明差距可大着了,大梁送给你,也未必能管得好。 就他们族人这习性,种地能不能种出个名堂另说,但不出几年肯定能让牛羊啃荒一片田地,再长久些,大梁被啃成第二个胡羯也不是全无可能。 不等他开口反驳,就听苏赫巴话锋一转,接着道:“还有我喜欢的美酒、美食、美人和花不完的银钱。” “谁不心动?” “所以,后面这几样才是重点?” “当然,”苏赫巴坦然道,“当英雄只是顺便。” 顾棠:“……” 对手过于不要脸,他竟无话可说。 第83章 谈判 顾棠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他没话说, 苏赫巴看着倒是谈兴颇盛,抬脚踢了踢不太想搭理人的顾棠:“话说,我还不知道小美人你叫什么?” 没穿越前, 顾棠铁定要怼一句“你爹”, 现在小命还攥在别人手里, 没必要非逞这个口舌之快。 “唐故。” 当然也没必要说实话。 “唐故?”苏赫巴低低重复了一遍,又问道,“怎么写的?” 顾棠伸手在沙地上胡乱画了几笔。 “字丑了些。”苏赫巴评价道。 顾棠顺着他的话卖起惨,胡扯道:“我家里穷, 上不起私塾……” 扯了一半,想起那哑巴姑娘知道自己也是小半个大夫, 立刻改口道:“只是识得几个字, 没练过。” 苏赫巴换了个方向倚靠, 跷着腿盯着顾棠后脑的缎带,微微眯起眼,又问道:“你是北安人?” 顾棠模棱两可地回道:“在北安生活过一段时间。” 苏赫巴接着问道:“那老家是哪里?” 顾棠穿来后根本没去过什么地方,含糊道:“是个小地方, 就算讲了, 你大概也没听过。” “不妨说说嘛。” 顾棠想着苏赫巴不可能知道北梁所有城镇,索性胡编了一个。他脑子一抽, 脱口道:“星露谷。” 苏赫巴晃动的脚停了下来,许久道:“本王还真未曾听过, 是个风雅的名字。” “咳,”顾棠有点后悔嘴快, 可也不好改口,只能硬着头皮道,“村里的人自己取的。” 苏赫巴就跟查户口似的, 不依不饶地追问:“这星露谷在哪里?归属何州府管辖?” 顾棠心里的小人已经想掀桌了。 他知道的北梁地名一只手指都数得过来。 顾棠回忆了下,以前和谢明峥他们聊天时,可曾提过什么地名。 这一想,到是真想到了一个。 记不清谁曾提过成原之役,打的正是胡羯,当时的太守死守城池,十分惨烈。 顾棠斜了他一眼,声音也刻意冷了几分:“成原。” 苏赫巴果然不吭声了。 顾棠以为糊弄过去了,暗暗松了口气。 然而没两秒,男人又腆着脸凑了上来:“哎——” 顾棠被他问得有点烦,一时没忍住道:“哎啥哎,咱们很熟吗?” “你知道你绑头发的缎子是哪的吗?” 顾棠愣了愣,下一秒冷汗就冒出来了。 他不知道这扎头发的带子是哪产的,但是,他知道这东西是从宫里带出来的。 出于直觉,顾棠留了个心眼,故意道:“不知道,别人赏我的。” “那他出手可真大方。”苏赫巴用手勾起缎带,“这是云锦绣,一匹布能卖上百两黄金。” “啥?!”顾棠吓得差点把舌头咬了,“多少?” “而且,这云锦绣有钱也买不到,”苏赫巴扯下发带,看着散开的长发,意有所指道,“是专供给大梁皇室使用的。” 顾棠闻言,心里暗自庆幸,刚才话里留了余地。 敢情对方刚才闲聊,全是为了套话。 “阿日娜说,你和谢明峥的亲卫,关系似乎相当不错。”苏赫巴终于说出了正题,“本王很好奇,你和谢明峥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才是对方留下他性命的真正原因吧。 顾棠从未觉得自己的脑袋瓜子像此刻转得如此飞快。 他回忆了下刚刚两人的对话。 自己基本全程都在扯谎,问题是他并不知道这里面哪些谎言会被苏赫巴戳穿。 如果这次回话,还有破绽,后面再想忽悠人可就更难了。 首先,苏赫巴确信他和皇室有联系,甚至认为这层联系的另一方是谢明峥。 其次,如果苏赫巴知道他所有的话都是假的,他该怎么说,即让对方觉得合理,又不用认为他没有用处。 是的,用处。 顾棠瞬间明白了苏赫巴想做什么。 阿日娜应该就是那个哑巴姑娘。 苏赫巴也真狠得下心,让她混在趟雷的人群里,潜进军营。 值得这般冒险,能想到的也就是地火的配方了。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阿日娜夜探了一次,也可能是两次后,就放弃了这个任务。 本来多半也没打算“带上”他,然而…… 他就是个送上门的蠢货。 苏赫巴留着他,肯定是动了拿他换配方的心思。 可是,他应该也很清楚,这种可能性太低了。 谢明峥得多脑子发昏,才会拿影响国运的东西交换一个人。 除非他绑的人是当朝皇后。 那样的话,就算换不到,也能给谢明峥添不少麻烦。 毕竟到时不管谢明峥换不换,都会受到许多攻讦。若再被有心人利用,刚刚稳定的北梁少不得又生波澜动荡。 幸好,自己是男儿身。 无论苏赫巴怎么联想,也不会认为他是皇后。 顾棠不由一阵后怕。 不过,他也因此想到了脱身的办法。 “关系?”顾棠抢回苏赫巴手上的发带,用手拢起长发重新扎好,单手拖腮,侧头望向身后的人,语气带着一点挑衅,“你觉得呢?” 这是他们交谈以来,顾棠第一次这么硬气的回话。 “看来是关系匪浅了。”苏赫巴道,“不装了?” “我装什么了?”顾棠心里慌得一比,面上却丝毫不显,“傻子都不会一张嘴就对敌人掏心掏肺。” 苏赫巴闻言道:“可我说的都是实话,难道我比傻子还傻? ” 顾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特么的你刚才除了说自己是苏赫巴,还说啥了? 苏赫巴突然抚掌大笑:“美人就是美人,连翻白眼都比别人好看许多。” 顾棠:“……” “你都夸我是美人了,那我和谢明峥是什么关系,不是一目了然了吗?”顾棠收回落在苏赫巴身上的视线,故意颇为女性化的用手指勾起一缕长发,在指尖把玩。 苏赫巴沉默了片刻:“怎么办,我不太信呢?” 我去你丫的煎饼果子! 第81章 顾棠按着怒气,反问道:“你不就是想要得到这个答案吗?怎么又不信了?” “谢明峥这次可是带着皇后出征,”苏赫巴道,“他既然带了皇后,又怎么会再带个男宠?这不是打皇后的脸吗?” 他果然知道皇后也来了。顾棠心道,所以才会对他的身份犹疑,反复试探。 话又说回来,他就不能是谢明峥的朋友吗?为什么一定要往那么龌龊的方向猜呢? 不过,顾棠看了眼自己瘦胳膊瘦腿的样子,又想想原主的那张脸,的确很难不让人想歪。 “皇后可是金枝玉叶,”顾棠刻意在语气中加了些掩饰不住的酸意,“陛下怎么忍心让她和军中一群臭男人呆在一起。” 苏赫巴似是接受了这个理由,没有继续这个问题,也没罢休:“美人方才还百般遮掩身份,怎么突然又承认得这么痛快了?”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自己的生路。”顾棠直言道,“你应该非常清楚,谢明峥不会用地火的配方换一个男宠的性命。” “除非我是皇后娘娘,否则管他什么身份,对你而言,区别并不大,不是吗?” “是,也不是。”苏赫巴补充道,“单就地火一事来说,确实如此。” 顾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并不多,更别提胡羯一族,或是苏赫巴此人。 苏赫巴喜欢美人,荤素不忌,所以想把顾棠收进后宫,确是真的。 他那张脸的确保住了他的小命。 但是,一个男宠和一个大夫,对苏赫巴而言意义完全不同。 胡羯医术落后,会看病的大夫更是少之又少,远不及大梁。因此虽然他们天生体质强壮,人均寿数却不高。 若顾棠只是个男宠,那带回胡羯,也就是个赏心悦目的玩物;若顾棠还是个大夫,地位可就不一样了。 没办法,阿日娜只见过顾棠换药喂药,会不会看病,能不能治伤,她也不确定。 换句话说,“大夫”这个身份其实就足以保下他了。 顾棠不知道这些,在他看来扮作谢明峥的男宠更有价值,也更适合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顾棠没空深究苏赫巴话外之意,他现在心力全在接下来决定他生死的“表演”里。 “我知道皇后娘娘在哪里,”顾棠道,“甚至可以帮你把她骗出来。” 苏赫巴放下了翘起的腿,后背挺直了些,似是有些意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 “你知道把皇后交给我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顾棠语气凉薄道,“但我更清楚,我这样的人跟你去了胡羯会是怎样的下场。” 苏赫巴从后面揽住顾棠,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轻笑道:“小美人自谦了,你这般漂亮的,我可舍不得。” 顾棠被摸的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要不是牢记自己男宠的人设,他恨不得反手给对方一巴掌,再来一记断子绝孙脚。 顾棠僵硬着推开苏赫巴的手臂,准备好的台词说得都没那么流利了:“以、咳咳,以色侍人,色衰爱弛。人不可能永远年轻漂亮,但永远有人年轻漂亮。” “所以,我不信你的话。” “在北梁,谢明峥腻了,我只要有银子傍身,便处处都是活路;在胡羯,你若是腻了,我怕是连喝口热水都得贱卖自己。” “我不会去胡羯的!” “哈,”苏赫巴竟没有反驳顾棠的话,“怎么办,我现在好像更喜欢你了。” 顾棠不紧不慢道:“会比喜欢地火的配方更喜欢我吗?会比看谢明峥焦头烂额更开心吗?” “当然……”苏赫巴顿了顿,“不会。” 于苏赫巴而言,美人可以是战利品,可以是权利的附属品,绝对不会是什么不能舍弃的物件。 “只是你作为梁国人,不怕我拿到地火的配方后,横扫北梁吗?” “届时,你又怎么可能有安身之处?”苏赫巴仍没有松口。 这货疑心病也太重了。 顾棠暗暗磨牙,继续保持着谈判者的姿态道:“谢明峥未曾发现地火时,您好像也没有横扫北梁?” “且不说我们的皇帝陛下会不会拿配方换回皇后娘娘,就算真的换了,也不过是让你重新站回同样的起点,你哪来的勇气敢肯定自己一定能打败他?” “至于皇后娘娘,我同她无亲无故,无恩无惠,她死我活,是什么很难做的选择吗?” 苏赫巴这次沉默的更久了,久到顾棠差点以为他睡着时,他终于开口了:“看来,我和小美人是一类人呢。” 顾棠悬在心头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成了。 第84章 轻视 苏赫巴嘴上虽然同意了顾棠的提议, 人却还是半躺着,丝毫没有要动一动的意思。 顾棠不敢催促,怕自己的小算盘露馅。 他不知道苏赫巴是真淡定还是装的, 反正他真的很急。 倒不是说他失踪一定很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顾棠对于自己在谢明峥心里的地位没什么信心, 也不觉得谢明峥会因为他输掉这场仗。 但是, 他很!在!意!自己的猪队友行为! 看电视看小说的时候,他没少骂这些弱智剧情,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摊上了。 这种懊恼感仅次于在期末考试交卷前两分钟发现答题卡涂串行了。 顾棠迫切地想要补救一下自己给心上人造成的麻烦。 “你是在等阿日娜姑娘?”顾棠思索了许久,终于给苏赫巴找出了个不动弹的理由。 谁知他刚问完, 一直半躺着的苏赫巴突然站起了身:“是,不过, 看来她是来不了了, 我们……” 男人话没说完, 顾棠冲口而出:“为啥来不了了?” 苏赫巴声音微微卡了下,没好气道:“你这么关心她?大概是死了吧。” 顾棠闻言瞪圆了眼睛,正要张口,苏赫巴抢先道:“皇后在哪?还去不去?不去我们直接回族里。” 对方话都堵到这里, 顾棠一不是什么绝世大圣母, 二来那句“死了”听起来也不像那么认真的话,再追问下去, 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皇后娘娘住的地方没有多隐蔽,”顾棠故意带着几分挑衅的语气道, “就怕你没胆子去。” “激将?”苏赫巴轻哼了一声,“我可不吃这一套。” 顾棠耸耸肩, 摊手道:“她住在北安府衙门里。” 苏赫巴盯着顾棠看了许久,似是在判断他的话是真是假。 这点顾棠完全不担心,他说得全是实话。 “如果是在城里, 我要准备点东西才行。” 看起来是相信了他的话。 “你要准备……” 顾棠试图打探敌情,然而不等他把话说完,眼前突然一黑,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顾棠是被颠醒的。 他撑着手臂坐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行驶的马车车厢中,身上的衣服也被换成了北梁的女装。 透过窗帘,依稀能看到外面的天还是亮着的。 他旁边坐着一个相貌颇为英俊、商人打扮的中年男人。 顾棠盯着他看了许久,不太敢确认对方的身份。 因为中年男人长着一张特别北梁人的脸,丝毫看不出异族人的样子。 “醒了?” 对方一开口,顾棠就听出来了:“苏……!” “苏贺。”苏赫巴截断了他的话,“我现在叫苏贺,恭贺的贺。” “哦。”顾棠忍不住又往前凑了凑,想找出点易容的破绽。 眼前之人,虽然五官比普通梁人更立体些,棱角更分明些,但也没有夸张到是北梁人生不出的脸。 而且谢明峥和他说过,胡羯族的人大多身形魁梧,眉目高深,男子爱蓄络腮胡等等,但最明显的特征,是他们天生蓝瞳,或深或浅。 如今科技树的情况,应该发明不出美瞳这玩意。 苏赫巴勾了下嘴角,半真半假道:“别看了,我就长这样。” 顾棠张嘴,无声地说了个“屁”字,摆明了不信。 只是他也的确看不出什么痕迹。 苏赫巴似乎不太愿意继续讨论自己现在相貌的事情,敛下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我们已经进城了,现在,可以讲讲你的计划了吗?” “进城?”顾棠下意识撩开帘子,探头向外看了一眼。 还真是北安城熟悉的街道。 他不确定自己昏迷了多久,但苏赫巴居然能带着一个人,在不惊动谢明峥和官府的人情况混入城内,这着实让顾棠心里冷汗直冒。 “可汗还真是手眼通天,北安城说进就进。”顾棠暗暗吸了口气,故作镇定地打趣道。 苏赫巴将手臂抬起架在车窗上,用手背撑着脸颊,侧头望过来:“你的计划是什么?你该不会以为我会放你自己进城骗皇后娘娘吧?” 顾棠憋了下道:“那倒不至于。我以为你至少会喂颗毒药,威胁我不把皇后带出去,拿不到解药,几日后必死。” 第82章 因为,他原来的计划就是这么简单。 只要不在苏赫巴的眼皮下,哪怕是吃了毒药,可以操作的空间也很大。 比如先找大夫看看能不能解毒,实在不行,他们也能安排个假皇后骗得解药,指不定还能借此擒获苏赫巴。 就是没想过苏赫巴居然会带着他混进城中,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啊! “好主意。”苏赫巴还真从腰间掏出了个纸包,“不过,很可惜,我只带见血封喉的毒药。” 顾棠:“……” “很为难?”苏赫巴挑了挑眉,“难道把皇后骗出府衙,会比骗出北安城更难?” 说话间,马车在一条巷道中停了下来。 马车停的地方是一片四合院的居民区。巷子四通八达,且因着战事,不少人已经提前离开了北安城,投奔亲戚,所以这里成了一个非常好脱身的区域。 更妙的是—— 苏赫巴将车厢门拉开一条缝隙:“喏,衙门就在巷子的尽头。” 不等顾棠细看,苏赫巴“碰”得一声又将车门关了起来。 “如果我不小心破坏了小美人的计划,那只能麻烦你现在再想一个了。”他笑道,“时间不多,如果天黑了皇后还没有坐上这辆车的话,我只能‘遗憾’的带小美人回胡羯了。” 顾棠听着苏赫巴的话,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 只是他没时间细想,当务之急是脱身之计。 他贫乏的智商已经忍不住猜测,自己冲出马车,向路人呼救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顾棠这边焦头烂额,苏赫巴却完全想反。 他另一只放在膝盖上的手轻轻打起了节拍,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看起来非常惬意。 顾棠颇为怨念的斜眼看了过去:“你心情很好?” 苏赫巴笑眯眯道:“反正我怎么都不吃亏。” 顾棠:“……” “你好像很苦恼?” 顾棠立刻趁机圆谎道:“我只是在思索,怎么在骗出皇后娘娘的同时,不会让其他人发现我们的关系。如果你没跟来,我就不用这么烦恼了。” “毕竟我以后还是要在北梁生活的。” “哦~”苏赫巴顿了顿,神色认真道,“要不我帮你出个主意?” “什么主意?” 苏赫巴一本正经道:“比如,你可以试试把我打趴下,五花大绑送到衙门里。” 开玩笑,老子要是能打过你,你现在早在牢里了! 顾棠暗暗磨牙。 可能是磨得太用力,连带着大脑也震动了一下,顾棠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大概是他眼睛亮得太明显,苏赫巴问道:“终于想到办法了?” “是,不过需要你配合一下,”顾棠挑衅道,“就是不知道可汗有没有这个勇气。” “说来听听?” 顾棠竖起手指:“这个计划一共分三步。” “嗯哼。”苏赫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第一步,下车。” 苏赫巴没动,等着顾棠讲下面的计划。 顾棠也没动,只是微笑着望回来,等着苏赫巴执行他的第一步。 衣服既然换过了,苏赫巴肯定检查过他身上所有的东西。 他没有任何能自卫或是反击的物件,更是没有一点拳脚功夫。 他赌苏赫巴不相信他能翻出天。 果然,两人僵持了片刻后,苏赫巴提溜着顾棠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然后呢?” “第二步,背着我去个地方。”顾棠故意补充道,“放心,我们不去府衙门口,你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 “呵。”苏赫巴背过身,拍了下肩膀,“就算是去府衙,你以为我就不敢了吗?”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 顾棠吐了口气,他现在在要做的,是整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步,不能引起对方的怀疑。 顾棠踩着马车轱辘的横梁爬上苏赫巴的后背,双手松松地环在他的脖颈前。 苏赫巴左右看了看:“街上这个范围有点大。” 顾棠终于不卖关子了,道:“你知道云来酒楼吗?离这不远的,在府衙后面那条街上。” “知道。他们家的烧刀子又呛又辣,我很喜欢。” “怎么绕过去,随你高兴。”顾棠抬手摸了下鼻子,“皇后娘娘爱吃云来酒楼的羊肉羹,几乎每天都要去吃一碗,只要能见到她,我就有办法说服她跟我走。” 苏赫巴听完微微皱眉:“这和让我背着你过去有什么关系?” 顾棠又摸了摸脸颊:“让您老放心。这样您不是时时刻刻捏着我的小命么。” 当顾棠紧张或是心虚时,为了掩饰这样的情绪,他的小动作会变得格外的多。 可惜苏赫巴不是谢明峥,自然不知道这样的事情; 也可能是,他此时没有过多留意顾棠的行为。 所以,苏赫巴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虽然他谨慎地绕了段路,从离府衙较远的路口走到了街上,但没有把顾棠从自己的背上扔下来。 就在二人走到主街上的那一刻,顾棠将双腿缠到了苏赫巴的腰上,右臂成v字型搭在对方的胸口。 “小美人还真热情啊。”苏赫巴侧眼看了眼太阳的位置,语气调侃,神色却明显漫不经心。 于是,他便为这几秒钟的漫不经心付出了最后的代价。 “我还可以更热情一点。”顾棠长吸了一口气,用尽了此生他能使出的最大力气,猛得发力绞住了苏赫巴的脖子。 苏赫巴仅凭本能挣扎了几秒,然后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第85章 困了,不想想标题了 顾棠深吸了口气, 张嘴嚎了起来:“杀人啦!快报官!” 北方人热情啊。 听到这一嗓子,附近的人立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谁死了?哎哟, 造孽啊!” “凶手呢?凶手跑了?” 在杂乱的议论声中, 有个小孩子指着顾棠, 天真的声音穿透了人群:“凶手是这个姐姐哦。我看到她用力勒这个哥哥的脖子。” 四周突然安静了,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望了过去。 顾棠目光扫了一圈,挤出了个微笑,猛地抓住苏赫巴的胳膊, 吼道:“对,人就是我杀的!快送我去见官!他是证据, 要和我一起抬去衙门才能定罪。” 北安人民活了这么些年, 第一次听到这种请求, 这不得赶紧满足。 由于顾棠一直死死拽着苏赫巴,热心群众只能把两人一起扛进了府衙。 卢季桓此时正因为军营中发生的事情焦头烂额。若是其他的小案子,他多半要往后压一压,可一听出了人命官司, 歹徒还是当街行凶, 一肚子的火顿时压不住了。 既然对方送上门,他正好砍个人出出气。 卢大人气呼呼地冲上公堂, 在看到站在堂下的人时,愣了好半天, 又蹭得站起身,磕磕绊绊道:“皇、皇……啊不, 顾、顾……” 顾棠将食指竖在唇间,示意卢季桓不要叫破他的身份,又指了指身后围观的群众。 卢大人当即会意, 清了清嗓子道:“现在正是两军交战之时,此事恐另有蹊跷,暂不公开审理,诸位先散了吧。” 卢季桓在北安城里的名声不错,百姓们闻言,陆陆续续离开了衙门口。 待人群散去,卢季桓赶紧走下堂,冲着顾棠行礼,小声道:“娘娘,您之前去哪了?急死微臣……和陛下了!” 可不急死吗?找不到他就要全家陪葬了。 顾棠一听谢明峥紧张自己,虽然场合不太合适,还是暗暗窃喜了一下。 顾棠丢了后,谢明峥差卢季桓帮忙找人,自然对他的身份也不藏着掩着。 毕竟得让卢大人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不过,也正因知道顾棠的身份,卢季恒才会先入为主,没有注意顾棠穿着女装时,一些不太和谐的小细节。 比如相较女人来说稍显粗糙的声音,领口的喉间隐约露出的凸起,比较奔放的坐姿等等。 顾棠见卢季桓恭敬的样子,也赶紧调整了下自己的姿态,压下声音细声细气道:“此事说来话长。谢明峥在哪,我有急事找他。” 卢季桓面露难色,迟疑了片刻,含糊道:“陛下另有要事,眼下不在府中。” 顾棠倒没多想,只当谢明峥回了军营中处理事情。 他带着几分得意地指着脚边躺着的“尸体”道:“卢大人,猜猜他是谁?” 卢季桓这才想起来,皇后娘娘身上还背着命案呢,赶紧道:“是不是抓走娘娘的歹人?” “这么讲算对了一半,”顾棠咧嘴笑道,“他叫苏赫巴。” “啥?”卢季桓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顾棠更得意了:“苏赫巴。” 卢季桓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立刻侧过身将男人扒过来检查了一圈。 第83章 顾棠在旁边问道:“他用的什么易容术啊?我居然看不出破绽。这张脸混在梁人里,一点都不违和。” 卢季桓扯了扯苏赫巴的脸皮,若有所思道:“传言居然是真的。” 脱离险境,顾棠人放松下来了,便捺不住好奇道:“什么传言?” “传闻说苏赫巴的母亲是梁人,他长得更像母亲。也正因为长相,虽然他是前任可汗唯一活下来的儿子,其他亲王仍都不服他继承王位,所以才有了胡羯的三王之乱。” 顾棠皱眉道:“他不是在帝都和顾启谈判过吗?既然露过脸,怎么还是传言?顾启总不会帮他隐瞒这种事情吧。” 听到顾棠直呼前朝皇帝的大名,卢季桓身子抖了下,然后飞速调整好情绪,回道:“下官推测,胡羯人喜欢蓄须,什么脸贴满了大胡子,五官看上去就都没那么明显了。” 顾棠想了想,点点头道:“有道理。” 两人正聊着,卢季桓突然摸了到苏赫巴的脉搏,顿时一怔:“他没死?” “没啊。”顾棠道,“他活着更有用吧。” 卢大人擦了擦了额头的冷汗,一边心里暗叹皇后不可貌相,一边颤着声音对着衙役们喊道:“快、快拿绳子把人绑好了,还有、来个人去通知陛下,娘咳、顾公子平安回来了,还把苏赫巴抓了。” 顾棠觉得有点可惜,自己看不到谢明峥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模样。 处理好苏赫巴后,卢季桓看了眼顾棠灰头土脸的样子,温和地提醒道:“顾公子要不要在陛下来之前洗漱一下?” 顾棠挠了下沾满尘土的头发,又低头闻了闻身上的味道,马上点点头:“麻烦让人烧桶热水送我屋里。” “是,下官这就安排。” 顾棠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换回了男装,正用毛巾擦着长发,就听外面有人通报谢明峥来了。 他把巾帕一扔,踩着鞋子就往前厅跑去。 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要不是旁边还站着其他人,顾棠恨不得扑上去来个熊抱,以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 但现在这情况,他只能故作镇定地叫道:“谢明……” 顾棠喉中最后一个字被温暖的胸膛堵了回去。 谢明峥听到动静,回身快走了几步,抬手将人揽进了怀里。 顾棠被抱得直接懵了。 谢明峥抱得太紧了,紧得有些勒人,勒得他似乎能感觉到,皮肤下涌动的骨血都在微微颤抖。 “谢明峥?”顾棠有点上不来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半开玩笑道,“虽然我很开心,但是有点消受不了。” 片刻后,顾棠听到耳边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拥着他的双臂终于松开了。 谢明峥低头打量着:“可有哪里伤着了?” 顾棠第一次如此清晰明确地感受到,谢明峥是在乎他的。 他心里一定有他。 顾棠一边暗爽,一边又有点不好意思,眼神飘忽忽地乱跑,轻声道:“没有,没伤着。” 气氛正好着,比别人迟一步接到消息的小五风尘仆仆、急吼吼地冲了进来,激动地把谢明峥都撞开了,拉着顾棠又拍又抱:“你这两天去哪了!我找你急得鞋子都跑坏了,差点把整个戈壁滩翻过来。” 顾棠被两巴掌拍得直咳:“说来话长,我一会慢慢讲给你听。” “好好好,你失踪后我连饭都没吃,正好咱们一边吃一边聊。”小五伸手就想搭住顾棠的肩膀,“听说你还把苏赫巴——嗷!” 小五冷不丁嚎了一声,扭头道:“郁错,你拧我手背做什么?” 郁错皮笑肉不笑道:“救你狗命。” 小五终于发现了站在旁边、脸已经黑成锅底的谢明峥,还有头都快塞进地缝里的卢季桓。 说起来,顾棠还顶着“皇后娘娘”的身份呢,他刚的举动,确实有点出格了。 小五尴尬地找补道:“这不是我……我认姐姐了么,我担心我姐怎么了。” 顾棠只能附合道:“小五还是小孩子脾气,卢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卢季桓陪着笑,嘴上说着“不敢不敢,二位姐弟情深,下官看着属实羡慕”,心里暗道,我又不是活腻了,别说放心上,没瞅着我连眼里都不敢放么。 干巴巴的对话结束后,屋里的气氛又僵住了。 这时,一名衙役走了进来,行礼道:“大人,苏赫巴醒了,说要……”,衙役目光偷瞄了下谢明峥,“见陛下。” “见陛下?”卢季桓重复了一遍,随即反应过来,苏赫巴不是知道谢明峥来了才说这话,而是他的身份在那,真要谈什么,他这个知府也作不了主。 卢季桓望向谢明峥:“陛下,您看?” 谢明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情瞬间变得凝重,思索了片刻道:“郁错随我去趟牢房,其他人原地待命。” “是。” 卢季桓弯着腰,直到谢明峥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直起身,看向顾棠与小五二人道:“下官已经让人在客房备了酒菜,两位可要用膳?” “还是卢大人想得周到。”小五马上点头,“我现在能吃下两头牛。” 顾棠这一路上也没吃什么,此时同样饿得前胸贴后背,两人便跟着户季桓去了客房。 衙役将谢明峥和郁错送到关押苏赫巴的地方。 谢明峥看了眼老神在在坐在草席上的男人,抬了下手道:“你们都出去,在牢房外看好了,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包括皇后和其他亲卫。” 衙役和在场的狱卒应声后立刻退了出去。 郁错从旁边搬了张椅子放到谢明峥身后,自己也往后退了两步。 谢明峥坐下,居高临下地望着苏赫巴,开口说了句莫名的话:“她果然是你们掳走的。” 苏赫巴歪着头,颇为愉悦地笑了一声:“是。看来,我还没有输。” “你差点就赢了。”谢明峥居然没有否认对方的话。 郁错手中的折扇轻轻敲了下手心,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苏赫巴脸上的表情立刻垮了下来:“是啊,差点。” “如果我不是分心一直惦记着那边的事情……”苏赫巴顿了顿,抬手摸了下脖子,叹了口气道,“好吧,到底是我小看了小美人。” 谢明峥听到这个称呼,脸上的表情顿显不悦。 不过,他并没有发作,只是沉默了一会,道:“我也没想到,他能把你抓住。” 苏赫巴耸了下肩,慢吞吞站起身,走到栅栏前,正色道:“我们很清楚自己手上的筹码,那也别绕弯子了,一换一,谁都不吃亏,如何?” “你很惜命。”谢明峥评价道。 苏赫巴挑衅道:“怎么?你不惜那个女人的命吗?” 谢明峥也站了起来:“你最好祈祷她毫发无损,否则我会不惜一切,踏平胡羯。 第86章 聊聊 顾棠和小五两人像饿死鬼投胎似的, 就着菜哐哐炫了两大碗米饭。等感觉到胃里垫了些东西,才放慢了进食的速度,腾出嘴来叭叭几句。 顾棠用筷子敲了敲桌面, 琢磨道:“小五, 你说, 我们现在手上又有地火又有苏赫巴,这仗应该不用再打了吧。” 小五咀嚼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好一会才将嘴里的饭菜咽下,犹犹豫豫道:“可能, 不行。” “怎么会不行?”顾棠虚心求教,“难道胡羯手里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武器?现在这个局面, 除非他们有火枪火炮, 否则很难逆转吧。” 本来在冷兵器时代, 掌握热武器说句胜券在握一点也不夸张,何况现在敌方首领还在己方手上。 小五眼神四处乱瞟:“这个嘛,那个嘛,问题有一点点复杂。我们吧, 其实, 可能,也没有占到很大的便宜。” “毕竟埋地火已经被他们的损招废得七七八八了, 短时间用不上了,而且……” 小五突然停了下来, 掩盖地往嘴里塞了两口米饭。 顾棠一看小五这模样,眼睛一眯, 凑近道:“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呃。” 他和小五的关系放现在,可称得上是铁哥们了。能让小五对他支吾的,只可能事关谢明峥。 那他就更有兴趣了。 顾棠坐到了小五的边上, 抬手揽住他的肩膀:“我们是不是好兄弟?啊,不对,好姐弟?” “可是……” “难道和我讲这事,会泄漏军中的机秘?” “和军营,关系不大。” “那是会威胁到谢明峥的安全?” “倒也不会。” 顾棠微微起身,用力拍了下小五的后背:“那你纠结什么?咱们私下聊聊,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 “我也不全是顾忌这些,”小五挠了挠头,“主要是,我其实不是特别清楚发生了什么。” 顾棠坐了回去,拖着腮侧头望向小五:“什么意思?” “前两天你不是突然失踪了嘛,本来主子是把所有能调用的亲卫都派出去找你的。” 第84章 顾棠听到这话,嘴角顿时翘了起来。 “但是……” 顾棠忍不住接话道:“根据我多年看小说的经验,下面的话我肯定不爱听。” “但是吧,四哥突然回来了,不知道说了什么,主子……”小五偷偷看了顾棠一眼,“我从来没见过主子那么慌乱,你丢的时候,都没那么……” “停,这话我不爱听,打住,”顾棠嘴角耷拉了下来,“不用形容了,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主子让我带着一些靠得住的兄弟去寻你,其他几个亲卫被叫回来没多久,又派了出去。”小五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好像也是找人。” 顾棠摸了摸下巴:“找人?这北安城里还能有……”他猛得一惊,失声道,“难道是程夫人!” “不是,”小五摆摆手,“老夫人在北安城住了这么些年,胡羯人要想绑早下手了。你猜他们为什么不下手?是不想吗?” 顾棠转念一想,也对。 北安城再不济也是北梁自己的地盘,程盈又是皇帝的母亲。不管是军营之中,还是衙门之内,肯定是都有派人保护的。 苏赫巴虽然能混进城中,但要想悄无声息的劫走重重保护下、并且不会乖乖就范的人,说句难如登天也不为过。 “那会是谁?”顾棠陷入了沉思,“能让谢明峥这么注重。” 小五咬着筷子,也跟着琢磨起来:“难道,是私生子?不、不可能,我宁可相信主子是私生子,也不信他能有私生子。” 顾棠:“……” 你信不信程老夫人让宋婶把你剁了炖菜。 “或者是……情人?”小五又摇了摇头,“也不可能,我宁可相信主子是女的,也不信他会养外室。” 顾棠:“……谢谢你对他的信任。” “我实在想不出来。”小五放弃了,他本就不是走智力派的。 顾棠点点头:“他那样的性格,真的很难想象会为什么人慌了手脚。” 顾棠与小五在客房这边聊得迷瞪,谢明峥和苏赫马在牢房中说的话,进度和成果倒是挺喜人。 “你是怎么知道她的事的?”谢明峥问道。 “这么在意?”苏赫巴反问道:“我告诉你有什么好处吗?” 谢明峥态度认真地回答道:“有,我会放胡羯族一条生路。” “生路?”苏赫巴笑道,“我只是没有赢,并不代表我会输。” 谢明峥抬起右手,微微向身后伸了下。 郁错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认同,然而谢明峥的手却一直没有收回去。他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铁球,递了上去。 苏赫巴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是什么?” “你见过它。你不认识,是因为之前是埋在地里的,而现在,”谢明峥脸上的笑有些冷,“它不必呆在土里,也能使用。” 苏赫巴没有接话,只是目光如炬地盯着谢明峥,像是在判断他话中的真假。 “你会有机会看到它在空中炸开的样子。”谢明峥道,“如何?” 苏赫巴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忽然意识到,谢明峥之前那句“踏平胡羯”并不是单纯在放狠话。 地火爆炸的威力他亲眼见识过,对马群的影响有多大他心里也很清楚。 胡羯族最大的优势就是铁骑,一旦战马被废,他们根本不可能对抗北梁。 地火不动,他尚有对策,但地火一旦变成可随身携带,随时选择目标使用的天火…… 谢明峥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许久,苏赫巴像是泄了气似的,声音都弱了几分:“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阿日娜在打探地火情报时,无意间撞见你将其他兵士亲卫支开,单独交待一个人去白石镇照看那女人罢了。” 谢明峥将信将疑。 “你研究地火的地方连只老鼠都钻不进去,战场瞬息间千变万化,哪有那么多时间让她慢慢渗进去。所以得知这个消息后,阿日娜便来找我,决定赌一赌这个女人有多重要。”苏赫巴道,“你想想,我若是早知她的重要性,又何必相信那个小美人的话,冒险去尝试掳走皇后,增加手上的筹码。” “至于小美人,抓到他是个意外;”他叹了口气,“被他抓到,也是个意外。” “不过,”苏赫巴话锋一转,“我也的确很好奇,她究竟是你什么人?明明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村妇。虽有几分姿色,但和你养的伶人相比,差远了。你竟如此看重于她?” 谢明峥站起身,让郁错撤下了椅子,道:“你该庆幸自己不知道,否则我便留不下你的活口了。” 说完,转身准备离开,刚走两步又停了下来,侧头斜看着苏赫巴:“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 “我不喜欢你叫他小美人。” 苏赫巴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毛。 说完,谢明峥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走去。 苏赫巴望着他走远的身影,浅色的瞳眸似是染上了一层雾气。在谢明峥即将拐出视线时,他双手猛得握住栅栏,带些几不可察的颤音突然大声问道:“如果我没有被抓,你会拿地火的配方换那个女人吗?” 谢明峥脚步顿了顿,牢中寂静了片刻,响起长长一声叹息:“我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幸好,我不必做此选择。” 否则不管选哪一个,他后半生都会为舍弃的另一个悔恨终身。 待谢明峥离开牢房,苏赫巴仰躺到了草席上,直勾勾地盯着黑漆漆的房顶。 他想得到什么答案? 是?然后因错失入主北梁的机会气愤懊恼? 否?然后就能为此时身陷囹圄的自己开脱? 他这一生,站过高峰,当过万人之上;摔过泥潭,沦为阶下之囚;吃得了山珍海味,也啃得下草根树皮。 输赢他都担得起。 而胡羯,就算输了,也不过回到以前年年朝贡之时,看人脸色,仰人鼻息,族人活得艰难些。 若非顾启沉迷求仙问道,他们连摆脱属国身份的机会还不知道在哪里。 世事如棋,而今不过是谢明峥占了这一局上风,只要胡羯一日未灭,后事尚未可知。 答案,真的还重要吗? 为什么要问? 因为,他不是神仙,他心有不甘。 他不甘心啊! 苏赫巴闭上眼睛。 他为这个结果耗费了太多心神。 眼下该想的,是要怎么从谢明峥手中,为落败的胡羯争取更多的利益。 他还有什么筹码? 还有什么…… 第87章 发展才是硬道理 苏赫巴既然从囚犯变为人质, 府衙再把一国之君关在牢狱之中,作为泱泱大国,这做派就未免显得小气了。 所以, 苏赫巴从牢房搬进了客房。 当然也只能待在客房之中, 被衙役们严格看守着。 谢明峥处理完这些事情后, 天已经黑了。 他本来是准备直接回军营的。 不过刚走到院中就看到有个人站在拱门那里,安静地望过来。 顾棠没说话,只是在两人视线交汇时,笑着抬起手摆了摆。 那是个道别的姿势, 可谢明峥的脚却像是被钉住似的,怎么都迈不出去。 郁错跟在后面, 半晌等不到动静, 这才侧头探出脑袋看了下情况。 卢季桓目光扫过几人脸上, 忽然发现郁错冲他挤了下眼睛。 卢大人也是官场老油条了,顿时明白了郁军师的意思,上前一步道:“陛下,如今天色不早了, 不如在府中用膳, 歇息一晚再回去。” “反正眼下的情况,胡羯也不会主动开战。” 谢明峥犹豫了片刻, 微微点了点头。 卢季桓立刻接道:“下官这就差人准备酒菜。” 谢明峥道:“不用太丰盛,做些家常菜就好。” “是。” 顾棠挥了半天手, 发现谢明峥非但没有离开,还朝他这边走过来, 愣了下迎上前道:“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要交待吗?” “没有。”谢明峥垂下眼帘,声音有些轻道,“天晚了, 今天我在这边歇息。” 顾棠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这样啊。” 谢明峥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柔和的弧度。 除了郁错、小五之外,谢明峥身边还跟着个有些面生的少年。年纪看起来也就比小五大一两岁的模样,皮肤透着一股不健康的惨白,整个人冷冰冰的。 卢季桓看着酒菜上齐全后准备离开,被谢明峥留了下来:“卢卿也没有用晚膳吧,一起。” “这……”卢季桓有些迟疑地看向顾棠。 谢明峥道:“无妨,这不是宫中,不必拘泥小节。” 顾棠指着自己身上的男装道:“卢大人不用在意,你就当我是个男人就行了。” 皇上皇后都不介意,他再推拒就显得有点不知好歹了。 第85章 卢大人撩起衣摆,落了座。 几人吃了几口垫了垫肚子,谢明峥再次开口道:“留卢卿下来,也不仅仅是吃个饭。” 卢季桓马上放下筷子,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谢明峥见状,有点无奈道:“就当是饭桌上的闲谈,不必如此。” 卢季桓道:“皇上对微臣亲善是皇上宽厚,微臣对皇上恭敬是微臣凭心而为,并非全为规矩一词。” 顾棠见状心道:这个卢大人,以后的前途肯定老敞亮了。 谢明峥闻言也不好再劝,左右卢大人这顿没吃好,晚上回屋开个小灶就是了。 “如今谈判的优势在我们这边,我想问问你们对和谈的内容有什么想法吗?” 小五嘴快,道:“这有什么好愁的。他们现在打也打不过,可汗还落在我们手上,以前他们怎么朝贡的现在继续不就行了。” 郁错用扇子敲了下小五的脑袋:“我看过胡羯以前朝贡的东西,顾启那老头心太黑,和逼死他们区别也不大。” “若还按照旧时的来,但凡北梁有衰败的苗头,一定又会是场持续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战争,不妥。” 小五吐舌道:“你这话说的,好像不要他们进贡,胡羯就会老老实实当我们的邻居似的。” 郁错白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这朝贡的东西,最好是让胡羯饿不死,却又永远吃不饱。” 谢明峥似是比较赞同郁错的方法:“只是,这个量太难把握了。” 一直没开口的冷面少年语气平淡地插了句嘴:“那就全杀掉,斩草除根。” 顾棠惊得差点被酒水呛到。 这孩子杀气怎么这么重呢。 谢明峥望向卢季桓。 卢大人的脑袋一扭,看向了顾棠:“不知娘娘怎么看?” 按理说,后宫是不能参与政务的。但现在他们又不在朝堂之上,连侍卫都开口讨论,不让皇后说话才有问题。 当然,卢季桓也只是这么随口一问,没指望皇后娘娘能给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意见。 顾棠咽下嘴里的菜,手上的筷子空夹了两下,随口道:“如果问我,那我建议象征性的收点贡品,加大和他们的生意往来的力度。” 顾棠说完,在场几人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很有意思,不过没什么恶意就是了,唯有那个阴沉脸的少年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剜了他一眼。 小五是直肠子,笑道:“你傻啊。” 这次换卢大人呛了口酒水。 郁错马上抬手拍了下小五的后脑勺:“知道你们姐弟关系好,但说话注意点。” “哦,”小五配合着改口道,“姐你脑子不转弯啊?且不说咱们和胡羯有血海深仇,好不容易打赢了,不灭了他们已经是客气了,怎么还要做生意?怕他们休养得太慢吗?” “我在北安城逛街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们的牛羊、皮草、香料什么的,在我们这卖得挺好。” “北梁适合大规模养殖牛羊的草场少,地势平坦的区域又基本都划成耕地,养的量跟不上,自然要从胡羯买。”谢明峥解释道,“至于香料,有些北梁的气候无法生长,只能依靠从域外购入。” “既然互有需求,做买卖不挺好的。”顾棠没那么讲究,嘬了口小酒接着说道,“只靠商队,风险大、货量少,百姓买的价格自然就高。如果朝廷出面保证商队的安全,就能大量采买,控制价格。” 小五还要说什么,被谢明峥拦了下来。 “继续。” 顾棠听到谢明峥的声音,把脑袋从饭碗里抬了起来,发现在场的人都盯着他看。 尤其是谢明峥,看得特别专注。 顾棠那小腰板瞬间挺直。 本来只是随便讲两句,此刻他的表达欲瞬间占领了高地。 “这个,压迫带来的只有反抗。当人没有活路的时候,是会变成最可怕的敌人,所以,我们要给胡羯人活路。要让他们的生活越来越依靠我们,精神上越来越和我们同化。” “好一点呢,说不定以后就是北梁的少数民族了;实在不愿意,我们也没有什么损失。” “当然,这样不能排除胡羯想侵略我们的心思,担心养虎为患也很正常。”顾棠顿了顿,“所以,我们应该做的不是花大量的精力、人力、财力去消灭他们,而是用这些来发展自身。” “所谓‘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咳咳,是地火爆炸范围之内’,只要你足够强大,强大到让其他国家忌惮,他们招惹你前就得好好掂量掂量。” “是,我们现在是有地火,也许一两年内胡羯搞不出来。可十年呢?几十年呢?上百年呢?只要是人弄出来的东西,就一定会有其他人也弄得出来。弄不出来,难道还偷不到吗?地火如果扩大产量,那接触的人肯定会越来越多,你能保证这此夫个个都是铜强铁壁吗?” “听起来,倒是有几分道理。”郁错接话道,“不过,地火的配方是偶然得到的,我们总不能将国运全部寄托在偶然上吧。” 顾棠一拍桌子:“我一直觉得你们古,啊我的意思是,之前我们的朝廷太过于注重文科,就是注重于做文章了,而忽略了其他方便的人才。” “没听过一句话吗?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全不怕!” “比如,地火这个东西,它埋在地里灵活性不够,能不能搞成随身携带,想让它在哪炸就在哪炸,想让它什么时候炸就什么时候炸。” 谢明峥与郁错不由对视了一眼。 “或者说,能不能让它像弹弓一样射出去。石头,剑矢射出去都能伤人杀人,换成地火威力是不是就更大了。” 在座众人的神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顾棠没注意,他现在酒劲上来,忽然有点理解男人为什么喜欢在酒桌上吹牛侃大山了的感觉了,正说在兴头上呢。 “你们不要小瞧民间工匠的智慧,就咱们现在盖房子的这个榫卯结构,过个几千几万年,都照样让人惊叹。” “说个近点的,方笙之前发明的那具边犁地边播种的器具,推广开后,提升了多少耕种的效率?指不定以后还有人能发明不用人力不用牛拉的工具,稻子麦子也不用拿镰刀一把一把割,不好吗?” 小五闻言道:“怎么可能?不用力气工具要怎么动起来?靠法术吗?” “嘿嘿,”顾棠得瑟起来,“你烧过水吗?” “烧过。”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水烧开后,壶盖会被热气顶起来。” “挺常见的,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能产生更多的热能,嗯热气,它是不是就能推动更重的东西。” 小五像是听天方夜谭似的,咋舌道:“那得要多大的热气?怎么才能产生这么大的热气?” 众人看向顾棠的目光多了些许期待。 顾棠眨了眨眼睛,打了个酒嗝:“很抱歉,我的知识储备只到这里,不能带领你们一步跨入蒸汽时代。” “所以,我们要普及教育。不论男女,都要学习、要大力培养这方面的人才。” “虽然说出来很残酷,但是,人和人的智商真的不一样,智商这东西也不分性别。”顾棠说到伤心处,忍不住捶桌道,“人家学神是一点就通,学霸是举一反三,而我这种普通人,只能靠题海战术,还考不过人家。” “十三分啊!老子离一本就差十三分啊!” 说着说着,就嘟囔着哭了起来,后面是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谢明峥一看他开始满嘴飙胡说八道,就知道肯定是醉了,伸手将人揽进了怀里抱了起来:“你们继续吃,我送他回房。” 人家夫妻两的事,卢大人也不能说“陛下您坐着,我替你把娘娘送回去”,只能起身将二人送到门口。 谢明峥停在门口,回头道:“虽然有些胡话,却也不无道理。” 郁错和卢季桓同时认真地点了点头。 “处理完苏赫巴的事情后,可以再议一议。” 待谢明峥和顾棠离开后,卢大人顺口感叹道:“皇后娘娘还真是个妙人,一点不像个养在宫里的千金小姐。” 刚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补充道,“不过,女子也只有在宫里有先生教导,才能有如此见地。” 顾棠要是清醒着站在旁边,心里肯定得吐槽两句。 他这“见地”和宫里的先生没有关系,和时代有关系。 毕竟在他生活的时代,这种话小学生都能掰扯几句。 他终于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秀了一把,可惜自己喝醉了。 第88章 道相同 谢明峥将人抱回后院的小屋中, 放到床上。 许是因为喝了些酒,顾棠觉得身上有点热,一离开谢明峥怀抱的束缚, 立刻将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 随手扔到了地上。随即侧身搂住被子, 打起了欢快的小呼噜。 谢明峥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挂在旁边的木架上。 第86章 就在回身的刹那,谢明峥突然愣住了。 顾棠将中衣蹭了上去, 正好露出了后腰的红痣。 他曾经百般试探,最终放弃的答案, 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眼前。 谢明峥挨着床沿坐下, 抬手戳了下殷红的小痣。 顾棠觉得痒, 反手打开了谢明峥的手指,嘴里还嘟囔道:“米饭,别闹。” 谢明峥轻笑了一声,扯过被子盖到了顾棠身上后, 却没有起身离开, 而是盯着床上之人的侧脸发呆。 许久,他忽然低声自言自语道:“如果你没有长着这样的一张脸, 我还会像现在这般,忍不住把你放在心上吗?” “不知道你原来长得是何模样?是丑是美?或是普通平凡如路人一般?” “年纪应该不大, 否则哪会如此没皮没脸,天真又鲁莽。” 烛光下的声音顿了顿。 “你一定生活在一个, 和平安宁又富足的国家吧。” 对于顾棠身份的怀疑,从来不是灵光一闪,忽然就确定的事情。 谢明峥起初没有去证实, 是因为“顾棠”这个身份在他眼中,注定会死去。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都会被抹除。 后来动了点凡心,便又想知道这个答案。若是假的,便给了他放纵的理由,要是真的,也能彻底死心。 只是在他封存这份好感后,这一切又不重要了。 因为,他会让顾棠活着,作为一个平民百姓活下去。 然而,这些疑问从来没有消失过。 它们一点点累积,一点点勾勒出另一个顾棠的模样。 而现在,就算这副皮囊是顾棠的,谢明峥也确信,眼前这个人不是太子顾棠。 他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一个太子,会对一直侵略自己国家的部族,如此宽厚,宽厚到看不出丝毫恨意。 顾棠提出的那些建议,并不是说心中怀有仇恨的人想不到,只是不应该那么轻松的脱口而出。 再加上之前的种种,无疑更加坚定了谢明峥的猜测。 当然,支持这一切堪称荒诞想法的,是谢明峥本身的经历。 倘若他不曾重活于世,便怎样也不会往借尸还魂上去想。 一只踹到谢明峥胸口的脚打断了他的思绪。 谢明峥看着顾棠毫无形象可言,四仰八叉的睡姿,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握起顾棠的脚祼塞回被中。 还没等他起身,一只手又打了过来。 “就没见过睡姿比你还差的人。”谢明峥抬手掐了下顾棠的脸,脱下外套,躺到床上,将人箍在怀中,重新盖好被子,安稳地闭上了眼睛。 顾棠醒来时,屋内只有他一个人,但床边似乎还残留了另一个人的体温。 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猛得从床上跳了起来,飞速穿好衣服,将头发随意拢了下,打开门就冲了出去。 刚跑到前院,顾棠就看到了谢明峥。 他和几名亲卫站在院中,侧头和郁错在说着什么。 顾棠缓了缓急促的呼吸,一副恰好路过的模样,走上前打招呼道:“准备回营了?” 谢明峥看到他并没有很高兴,下意识往另一侧的拱门看去,脸上的表情来不及掩饰的变了变。 顾棠的脚步顿时僵在了原地:他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谢明峥一回头就注意到了顾棠略显惶恐的神情,心里不由一软,带上了几分笑意,接话道:“嗯,怎么起得这么早?” 顾棠这才松了口气,靠近了些道:“也不算早吧,你们怎么站在这里?还有什么事情要处……” 他的问题没有问完,答案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卢大人带着几名衙役押着苏赫巴从方才谢明峥看向的拱门走了出来——他们是在这等着把苏赫巴带回军营。 顾棠条件反射地躲到了谢明峥的身后,小五见状,立刻侧身一步,将他完全挡住。 苏赫巴眼睛多利,挑了下眉毛。待走到院中,笑眯眯道:“哎呀,这不是小唐唐吗?” 顾棠实在不擅长应付苏赫巴这种人,反正现在也不用和对方斗智斗勇,索性直接装死,不搭理他。 谢明峥也不希望顾棠与苏赫巴再有什么接触,拍了拍他的肩,小声道:“你先回客房。” 顾棠点点头,转身就往后院走。 走了没几步,他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僵在原地。 谢明峥为什么要特意说回“客房”? 当然是因为后院住的是皇后娘娘啊! 虽然用抓敌有功可以勉强解释一个男宠出现在府衙,但是他绝对不可能和皇后住在一起。 想到这点后,顾棠陡然一个转身,脚底抹油似的拐向苏赫巴方才走出来的拱门,一路小跑着消失在众人面前。 苏赫巴没有回头看顾棠,而是目光飞速扫了一圈在场的众人。 可惜在站的都是老油条,一个个仿佛都没注意到顾棠的不自然。 两方人马交接完,谢明峥出门上了马车。 小五和小九押着戴着镣铐的苏赫巴,本来准备上后面的马车,苏赫巴忽然冲着前车高声喊道:“陛下,不如我们在车上,再聊点有趣的事情吧。” 小五正要开口怼他,就听谢明峥的声音传来:“让他上来。” 苏赫巴欠兮兮地冲小五挤了下眼睛。 小五心中不爽,恨不得把这人打一顿。但是,他的理智让他磨着牙将人押到了前面的马车上。 郁错见状,也跟着进了车厢。 马车晃悠悠地走了起来。 谢明峥坐在中间,苏赫巴毫不客气地占了左边的位置,一举一动,丝毫看不出是个阶下囚。 郁错也没说什么,在苏赫巴的对面落了座,神态自然地替谢明峥斟了杯茶。 谢明峥小啜了一口,道:“可汗想和朕聊什么?” 苏赫巴望向郁错。 谢明峥道:“无妨,没有什么是他需要回避的。” 苏赫巴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水,润了润唇道:“聊聊皇后娘娘的事情。” 说完,他留心观察了下两人的反应。 谢明峥只是和郁错交换了下眼神,并没有要求对方离开。 苏赫巴心道:看来这个秘密的知情者,不止一人。 也不知道能替他换来多少利益。 苏赫巴沉思了片刻,道:“刚才那位,就是皇后娘娘吧。” 谢明峥没说话,郁错笑道:“若陛下说不是,可汗您信吗?” “那我换个问法。”苏赫巴道,“刚才那位,是陛下豢养的小玩意吗?” 谢明峥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郁错也敛起了笑意,冷声道:“可汗这梁国话,学得不好。” “好不好不重要,有用就行。”苏赫巴道,“看来军师的第一个回答,我得说不信了。” 苏赫巴关于顾棠身份的猜测,只是在见到他时,电光火石间的灵感。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府衙? 为什么谢明峥的亲卫对一个伶人态度如此亲近? 为什么众衙役皆低头垂目,恭敬得不敢看他一眼? 苏赫巴想到了那个荒谬的可能。 说荒谬,不是他觉得顾棠出现在军营荒谬,而是因为他替顾棠换过衣服,他很确信,顾棠是个男人。 这也是他之前多番试探对方的身份,却始终没有往皇后身上猜测的原因。 一旦有个这个念头,许多事情似乎就顺理成章了。 他知道谢明峥娶的是前朝公主顾夷,也知道前朝太子名讳。 唐故这个假名瞬间就有了一个简单的解释。 至于成亲的公主为什么变成了太子,苏赫巴一时半会想不出来,多半是出了什么意外。 不过,不重要。 当朝皇后是前朝太子这个信息,才是他的筹码。 只是,这个筹码有多少份量? 秘密知晓的范围比他预估的大,谈判恐怕不能完全占据主导地位。 但谢明峥与郁错,非常反感他对顾棠称呼轻蔑,说明至少他们很重视这个“皇后”,还是有价值的。 在苏赫巴心思百转间,谢明峥开口了。 “可汗这几句话说的,可不像是要和朕好好聊聊。”语气中竟有了些怒意。 苏赫巴立刻放软了态度道:“请允许我向皇后娘娘表示诚挚的歉意,是我冒犯了。” 谢明峥脸色微微缓和,直接挑开天窗说亮话:“可汗想用这个秘密换取什么?” 苏赫巴似是早有决断,马上道:“我希望陛下和谈的盟书上,将胡羯的贡品削减至梁国时期的一半,同时免除蕃奴的进贡。” 谢明峥和郁错望过来的神情有些诧异。 苏赫巴当然知道自己的条件有些狮子大开口,补道:“谈判嘛,自然是有来有往,陛下若觉得不行,我们可多商量商量。” 谢明峥的神情温和了许多,示意郁错替苏赫巴满上杯中的茶水,道:“朕还以为,可汗会谈谈人身自由或是地火配方的事情。” 第87章 苏赫巴自嘲地笑了笑:“谈判若是来谈痴心妄想,说出去可是会让人耻笑的。” 皇后是男人这种秘密,最多是给谢明峥带来麻烦。它只能成为压在谢明峥身上的一根稻草,却绝对不会成为一已之力就能压垮对方的巨石。 就连方才提的条件,苏赫巴都是往顶了天的可能性说的。 “朕知晓了。”谢明峥举起茶杯隔空做了个碰杯的姿势,道,“不过,此事还需商议,朕会在交换前给可汗一个答复。” 苏赫巴意外受礼,第一次露出了有些呆愣的模样。 他们不是应该先唇枪舌战个百八回合,谈出个两方都勉强能接受的粗略条件,然后各自与谋臣商议,再极限拉扯三天三夜,最后定下细则吗? 谢明峥将茶水饮尽,放下杯盏道:“这是敬可汗危难之中,仍心系族民。” “你若生在梁国,或许我们会是朋友。” 苏赫巴闻言,恍惚了片刻,竟收起了那一身轻浮的做派,双手举起茶杯回敬了一下,同样将茶水饮尽:“可惜,道虽同,仍不相为谋。” 第89章 聚餐 顾棠自谢明峥离开后, 就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己那天的失误给和谈带来什么变数。 好在一周后,前线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北梁和胡羯停战了。 消息是小五带来的。 顾棠当时正在午睡, 迷迷瞪瞪的, 突然一张表情扭曲的脸跟恐怖片似的贴了上来, 吓得他“嗷”了一声,飞速退到了床角。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爬到床上的是小五。 “怎、怎么了?”顾棠被惊得话都问不太利索。 小五咧着的嘴越张越大,嘴角都要扯到耳后根了。 “仗打完了, 我们赢了!” 顾棠瞬间坐直了身体,声调也跟着高了起来:“什么?” “仗打完了!我们赢了!” “真的?!” “真的!” 顾棠忍不住抱住小五, 兴奋地直接在床上蹦了起来:“真的?” “真真的!” 两人像小孩子似的, 不厌其烦的重复着这几句话, 直到床板经不住他们折腾,“喀嚓”一声,断了。 两傻子摔坐在倾斜的床板上,面面相觑, 半晌对视笑了下, 爬了出来。 “这床也太不结实了。”顾棠轻咳了一声道,“肯定不是实木的。” 小五干巴巴地接话道:“呆会我去搬张新的。” 床:你也不瞅瞅你两大男人多少斤! 顾棠和小五坐到桌旁, 喝了几口凉茶,兴奋上头的劲这才缓过来。 顾棠直言道:“前几天你们走的时候, 我不是撞见了苏赫巴,生怕误了你们的事, 现在悬的心可算是能放下来了。” 小五回道:“那苏赫巴确实精明,就凭那一面居然把你的身份猜得七七八八,当然这个中的缘由嘛他肯定是想不到了。” 顾棠身子往前倾了倾, 叹道:“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小五捏了块点心塞进嘴里,安慰道:“不过,被知道问题也不大。他拿这事和主子谈进贡的事情,主子本来也没打算为难他们,所以就结果来说,没什么影响。” 顾棠听完,“唔”了声:“这人还是有点可取之处的嘛。” 小五道:“我们主子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谈判那天多给了他点面子。” 顾棠愣了愣:“啥意思?” “为了谈判顺利进行,我们给胡羯的军队整了点小‘惊喜’。” 小五所谓的“惊喜”就是他们改良后的地火——改完后,得叫天火了。有些类似于后世的手榴弹,只不过使用起来没有那么便捷,需要用火折子手用点燃引线,然后在引线烧完前掷出去。 虽然如此粗糙,但打游牧民族的骑兵,却足够逆转战事。 谢明峥原本安排了二十人手持天火,谈判前,先给对方来个大型烟火表演以示“欢迎”。 不过,真到了那天,看在苏赫巴的面子上,他们就扔了三颗,还特意避开了马群。饶是如此,巨大的爆炸声仍将马儿惊得不轻,花了好一会才安抚住。 有这么个大杀器在前,手上又捏着自己家可汗的小命,条件开得还很仁慈,两方的谈判顺利的连第二杯茶水都不用续上。 粗略的达成共识后,苏赫巴先随军队返回胡羯,伤口一直没有愈合好的阿日娜则留在了北梁,届时一起去往帝都暂住。一来作为人质,二来胡羯的医术怕是保不住她的性命。 等苏赫巴携国书来降,签署完条约,二人再归故里。 小五正唾沫横飞地讲着,有人敲响了房门。 “哪位?”顾棠开口问道,打断了小五的话,两人齐齐看向大门。 “我,”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郁错。” 顾棠起身开了门,小五从他身后探头道:“你不是和主子去家里了吗?” “老夫人请大伙吃饭,我来叫你们过去。”郁错道,“屋里的东西会有人收拾,不用管了,明日我们就直接起程回帝都。” 小五眼睛顿时亮了:“干娘亲自下厨了?” “对。” 不等郁错话音落下,小五拉着顾棠就往外跑:“快快快,吃大餐了!” 顾棠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拖了出去。 再次来到谢府前,和那些跟回自己家一样的亲卫比起来,顾棠多少还是有些局促忐忑。 谁见婆婆,呸,谁见丈母娘不慌啊。 然而,当他踏进大门,看见院中的谢明峥后,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瞬间不见了。 顾棠满心满眼都只剩下这个人了。 谢明峥走上前,抬手理了理顾棠被扯乱的衣襟,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来了。” “嗯。” 谢明峥牵着他走到桌前:“还要等会才能吃饭,坐着等会。” 顾棠左右看了看。 院子里放着两张有些年头的桌子,每侧摆着个长凳,桌上盛着菜汤的碗花色大小都不那么统一,亲卫们在厨房和院子进进出出,帮着烧火、洗菜、端菜,说说笑笑的。 挺像顾棠小时候去农村吃席的感觉,热闹,但和大户人家摆宴席的派头挨不上一点关系。 顾棠见别人都在忙活,哪里好意思坐着,正要站起来,又被谢明峥压了回去。 谢明峥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你坐着就好。” 顾棠如坐针毡,屁股不安分地来回动着。 恰好小五端着菜过来,笑嘻嘻地,似是开玩笑地说道:“我们这的规矩,新媳正式见公婆,是不能干活的。” “干活的话会被人讲,这家人不疼儿媳,不能嫁!” 小五说完就走开了。 顾棠僵着身体,侧仰着头望向身后的谢明峥,眨了下眼睛。 谢明峥少见的移开了视线,像是被人点破了什么小心思,有点尴尬地轻咳了声:“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要弄的。” 临转身前,低着声音又说了一遍:“你坐着就好。” 顾棠乖巧地点点头:“唔。” 顾棠小五他们来的时候,菜已经准备的七七八八了,所以众人也没有忙太长时间。 谢明峥扶着程盈从屋里走出来,顾棠赶紧起身迎上去。 程盈笑盈盈地握住他的手,一左一右地拉着两人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行了,都是一家人,不搞那些虚的,大家吃好喝好开心了,干娘就高兴。” 小五在程盈说话的时候,已经啃掉了半个鸡腿,一边嚼着肉一边附和道:“干娘说的是!我还在长身体,得多吃点,你们让让我。” 郁错笑骂了一句,从小五碗里抢另一只鸡腿,慢条丝理地塞进嘴里。 对于这种不太礼貌的行为,程盈脸上看不出任何不悦,反而笑得更高兴,宠溺地用筷子指着小五道:“就数你嘴谗,今天饭菜管够、好酒也管够。” 是将军的娘也好,皇帝的娘也好,在程盈心中,她似乎永远都是那个寻常人家的妇人。 什么都不在意,就图个家宅平安,合家喜乐。 顾棠看着两人的互动,心头蓦地酸了下。 曾经,他也可以这样对着妈妈任性撒娇。 程盈看到顾棠的神情,微怔了下,随即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伸出筷子截胡了谢明峥刚夹的排骨,放到顾棠的碗里:“小棠,来,吃排骨,这是娘的拿手菜。” 顾棠有点不好意思,连忙道:“谢谢……” 话说了一半卡壳了,他一下竟不知怎么称呼程盈。 叫老夫人似乎显得太客套,跟着小五叫,又有些喊不出口。 程盈注意到他的窘迫,笑着调侃道:“不想叫干娘,直接叫娘也行。” 谢明峥看着开始找地缝的顾棠,赶紧用手肘捣了捣自家娘亲,有点后悔早上说了那些话:“娘,你别逗他了。” “心疼啦?”程盈瞪了他一眼,“那还不给人家夹菜。” 谢明峥叹了口气,将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嘀咕道:“刚才我本来就是要夹给他的。” 第88章 这时,小五端着碗凑过来,冲着顾棠笑道:“你害羞啥,主子是皇上,你是皇后,本来就该叫娘的。” 说着顺手从这桌上偷了两块红烧肉,塞进嘴里,又拿了壶酒夹在了腋下。 顾棠一抬头,发现对面桌是的硬菜已经被抢得七七八八了。 怎么说呢,当兵的吃饭,和饿死鬼投胎差不多。 犹豫就会白给。 所以,小五筷子再伸过来时,顾棠抬手就给打开了:“我还没吃上呢,去去去,回你们那桌。” “姐,啊不,哥,咱们的情分还不值这两口肉吗?” 顾棠义正辞言道:“亲兄弟,明算账!” 程盈见状笑得合不拢嘴:“行了,别抢,干娘都说了管够,屋里还有。” 同坐一桌的宋婶正要起身去端菜,被小五按住:“我来我来,宋婶你吃。” 说完跟猴子似的跑进了厨房。 “这小子,打小就没皮没脸的。”宋婶笑道。 小五这一闹腾,拘谨的气氛顿时烟消去散,一群人说说笑笑地吃完了这顿饭。 顾棠忽然明白,亲卫里和小五年纪差不多的也有几个,为什么大家似乎都更偏爱小五。 想到这里,顾棠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小九的身影。 在府衙吃完那顿饭后,顾棠才知道那个有些阴郁的少年,是亲卫里的小九。 那样的性格,很难像小五这样讨喜吧。 顾棠想着,一抬眼就看到了小九。 他在人群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安静地、机械似的吃着饭菜,完全不和周围的人交流。 不过,坐在他旁边的人时不时替他夹些放得远的菜,小九也全都认真的吃光了,显然也是记挂着他,又迁就着他的性子的。 顾棠挠了挠头,心道:也是,人家那么多年的感情,哪用得到他操心。 聚餐结束后,程盈有些累了,便先回房休息,亲卫们则承包了打扫收尾的工作。 顾棠又没插上手,这次他被谢明峥拖走了。 谢明峥拉着他穿过回廊,进了后面的一个小院。 “这是哪?”顾棠问道。 谢明峥在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语调略微有些高地回道:“我住的地方。” “哦。”顾棠好奇地四下看了看,问道,“带我来这有什么事吗?” 谢明峥拖着长音“嗯”了声才道:“就是想让你看看。” 此时,顾棠终于觉得有点不对了,他微微探头望向前面的谢明峥。 谢明峥,好像有点醉了啊。 第90章 第二次告白 谢明峥推开房门, 拉着顾棠走了进去。 房内的布置很简单。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张用来招待客人的茶桌,桌上放着茶具,旁边摆着两张椅子。 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笔触略显稚嫩的画, 画的是一望无尽的戈壁滩上的落日。 顾棠看到的第一眼, 脑海中就浮现了一首诗——大漠孤烟直, 长河落日圆。 见顾棠一直盯着画看,谢明峥问道:“好看吗?”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顾棠不是专业人士,品鉴不出什么道道,完全凭着自己的感觉道:“好看, 看着好像人都跟着心胸宽广起来了。” “嗯,”谢明峥道, “我每每站在城墙上, 望着远方的荒漠, 也会有这样的感觉。” “觉得人渺小,一座城池渺小,甚至一个国家,都小了。” 顾棠有些讶异。 这不像一个将军说的话, 更不像一个皇帝说的话。 谢明峥见他面露怪色, 改口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啊,不, ”顾棠挠了挠脸颊,道, “我以为你这样的人,看到这样的景色, 应该感叹‘黄金百战穿金甲,不破楼栏终不还’之类的诗。” 谢明峥愣了下:“楼兰?” “呃,”顾棠不知道怎么解释, 只能糊弄道,“唔,大概是和胡羯差不多的意思吧。” 谢明峥没有追问,顺着他的话念道:“黄金百战穿金甲,不破胡羯终不还。” “好诗,”谢明峥顿了顿,带着几分调侃道,“就是也不像你写的。还是之前唱的什么,你妈没有告诉你,撞人要说对不起,更像你的风格。” 顾棠一脸懵逼,心道: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谢明峥望着画,轻叹了声道:“我不喜欢战争,”随即话音一转,掷地有声道,“但也不畏惧打仗。” 这句话,结束了他们对于这幅画的讨论。 谢明峥领着顾棠拐进了屏风后面。 里间靠窗的位置摆着张雕花木床,做工有些粗糙,被褥整齐的叠放在床尾。 屏风正对着的墙面立着个武器架,上面放着几柄红缨枪,长度各有不同,应是使用他们的人逐渐长大,不得不调整长度与重量。 武器架的旁边则是一套玄铁盔甲,顾棠前不久刚见谢明峥穿过。 顾棠也不喜欢打架,但有谁能拒绝酷炫的铠甲与武器。 他忍不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摸摸吗?” 谢明峥笑道:“只想摸摸?” 顾棠眨了下眼睛: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不想耍一下?” “我不会。” “我教你。”谢明峥道,“挑一把称手的。” 顾棠已经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从中间那排开始挑起,然后发现,他能拿起来抡两下的,居然只有上面那把最小号的长枪。 他掂了掂分量,道:“我在想……” “嗯?” “咱们俩力量的差距,大概是,你能徒手掐断我的脖子吧。” 谢明峥脸上的表情微微僵了下:“你就不能换个比方吗?” 顾棠咧嘴笑道:“这不是夸你以前对我好吗?要不我哪有机会在这蹦跶。” “你居然能发现自己以前挺欠揍的。”谢明峥接过长枪,道,“我们去院子里。” 两人往屋外走着,顾棠随口问道:“这是你什么时候用的枪?” “十二岁,”谢明峥回道,“这也是我第一柄红缨枪。” 顾棠闻言感叹道:“我居然只能用最轻的长枪。” 他前世是个死宅,这辈子是娇生惯养的皇子,比不上很正常。 谢明峥在院中停下脚步,神情复杂的看着手中的旧枪,轻声道:“不,这是最重的一柄枪,重到快把我压死了。” 他的声音太轻了,轻得顾棠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什么词句。 不过谢明峥没有给他思索的时间,将长枪重新塞到他手中:“拿好。” “哦。”顾棠回神,按着谢明峥教的姿势握住缨枪,任由谢明峥带着他舞动。 “跨步,出枪,左手不要握太紧,收枪,回身,刺,上挑。” 两人的动作很慢。 他的手握着枪,谢明峥的手握着他的手。 顾棠的心比他的枪尖抖得还厉害。 本来挺浪漫的,然而不知怎么的,顾棠大脑抽了下,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有点像某部非常有名的电影里某个片段。 对,就是情意绵绵刀,眉来眼去剑。1 一想到这里,他便有点按捺不住笑意。 可是要是笑出来,这枪就耍不下去了。 许是憋得太辛苦,顾棠的身体不由颤抖起来。 谢明峥将长枪收势,侧身望向顾棠:“怎么了?觉得冷?还是哪里不舒服?” “哈哈哈哈哈哈~”顾棠大笑出声,笑着笑着又觉得不好意思,索性把脸埋在谢明峥怀里接着笑,“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情,但是你肯定get不到,所以我又没办法讲给你听。” “你就当我突然发神经好了。” 顾棠又说了他听不懂的词,不过根据整段话,谢明峥大概能猜到“盖特”、“发神经”什么意思。 他很想问,你究竟来自何处? 但是,他最终仍是选择摸摸顾棠的脑袋,应道:“嗯。” 顾棠笑了好一会,终于止住了。 “笑好了?” 顾棠尴尬地点点头。 “天色不早了,刚才出了一身的汗,洗洗休息吧。”谢明峥道,“明天该启程去帝都了。” 谢明峥用的是“去”,而不是“回”。 在他心中,那座华丽的红墙宫殿,从来不是他的家。 谢明峥卧室旁边有个偏房,是专门用来沐浴的,不过里面只有一个浴桶。 下人们烧好热水送来,顾棠先去泡澡,谢明峥换了把长枪,又练了会活动下身体,等顾棠洗完再去。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顾棠擦着头发从沐房走出来。谢明峥看见,长枪随手转了两圈,收回身后:“好了?” “嗯。”顾棠问道,“我今晚睡哪?” “和我睡。”谢明峥语气平淡,“府里的客房不多,小五他们也是两三个人住一间。” 在皇宫时两人就睡在一起,顾棠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好。”他又指了指长枪,“要我帮你拿回屋里吗?” 第89章 “嗯。”谢明峥把长枪单手递了过去。 顾棠将擦头发的巾帕挂在脖子上,双手接过,抱着缨枪往屋里走去。 他只是耍不动,不是拿不动。 谢明峥注视着顾棠慢慢挪动的身影,双眼中满是溢出的温柔。 大概是从军养成的习惯,就算时间充裕,谢明峥依旧很快泡完了澡。 他回到屋内,顾棠毫不意外的在和湿漉漉的长发战斗。 谢明峥坐到床边,自然地接过帕子,替顾棠擦拭起来。 顾棠嘟囔道:“好想把头发剪了,太麻烦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顾棠微微侧头,道:“指甲也是身体长出来的一部分,你们不也剪了。” 谢明峥愣了下,道:“指甲不剪,会影响做事情。” “头发不剪,擦的时候浪费时间,浪费的时间能做多少事情。”顾棠义正辞严道,“没听过吗?浪费时间等于浪费生命。” 谢明峥失笑道:“行,你说的有理。等你不用当皇后,想剪就剪吧。” 顾棠没有接话,只是发呆似的盯着身侧之人。 谢明峥被看得有些莫名,问道:“我又哪里说错了?” 顾棠摇摇头,抢过巾帕,道:“你转过去,我也帮你擦擦。” 谢明峥没有拒绝:“好。” 应是常年风沙侵袭的原因,谢明峥的头发摸起来糙糙的,但发质其实和顾棠有些像,都是偏细软的。 顾棠出神地想着:谢明峥今晚人变得温柔多话,是因为醉酒,或是战争结束人轻松了,还是说,他本来便是这样的人。 念此,顾棠忽的想起方才仿佛听错的那句话。 谢明峥说,他快要被那柄红缨枪压死了。 是指当将军的压力太大了吗?还是指其他的? 顾棠想知道更多和谢明峥有关的事情,不仅仅是现在的。 他该问吗?现在这个谢明峥会回答吗? 此时他若不问,也许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氛围和勇气去问了吧。 想到这里,顾棠开口叫道:“谢明峥。” “嗯?”谢明峥应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 “你以前是什么样的啊?” 顾棠刚问完,就想给自己一耳光。 这算什么问题?这么宽泛,换他自己都不知从哪说起。 “以前?” 顾棠连忙补充道:“你从小就这么酷哥,呃,用古代的话怎么形容,杀伐果断?这好像不是形容性格的;冷酷无情?其实接触久了,也没有啦;寡言少语?有点那个意思,但是不太全面;哦,有了!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 顾棠擦头发的手停了下来。 “啊不不不,你有时候还是挺温柔的。比如,突然莫名其妙的,像鬼上身一样……” 顾棠闭上了嘴。 他是个无可救药的文盲。 谢明峥愣了许久,似是没想到顾棠会这么形容他。 他蓦地笑了出来。 许久,竟神色认真的回道:“我记不得了,记不得自己幼时是什么样子了?” 谢明峥望向窗外。 今天是朔月,漆黑的天空挂着稀松的几颗星星。 “太久了。我必须做这样的人,做太久了,大概也就变成这样的人。” 两世为人,他依稀记得画那副画时的感觉,却再也画不出那样的画了。 顾棠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心跟着那短短几个字疼了起来。在他没有反应过来时,已经从背后抱住了谢明峥。 “我一直觉得,不论什么性格,只要人的本质不变,他就永远都是他。” “不管你是能言善辩还是沉默寡言,是小太阳还是大酷哥,我相信,皇宫疫情的时候,你都会像那天一样站出来。而我,也一定会因为那一刻……”顾棠不由放轻了声音,“爱上你。” 第91章 苦和涩 顾棠话音刚落, 就察觉到怀里谢明峥的身体紧绷了起来。 他心里突了下,整个人僵在原地,脑海里的小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都怪刚才气氛太好了, 才会将心里话脱口而出。 顾棠能感觉到, 谢明峥待他和以前不同, 肯定多多少少是有些喜欢他的。 只是这份喜欢到底算哪一边,到什么程度,他却一点底都没有。 唉,为什么追求人的时候看不到进度条呢? 现在突然点破, 会不会再次让两人的关系掉回冰点? 甚至,万一对方只当他是朋友兄弟, 而他却想泡他, 说不定连谢明峥的身边都呆不了。 不, 不可能。 皇后还没死,呆还是能呆的。 就在顾棠胡思乱想时,谢明峥突然将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轻轻地“嗯”了一声。 顾棠一下没反应过来。 谢明峥却已松开了手, 起身摸了摸顾棠的脑袋, 道:“你先睡吧,我再去和娘亲说说话。” “哦。” 顾棠目送着谢明峥离开, 直挺挺地往床上一躺,被子一拉, 瞪大的两只眼睛看起来清澈而愚蠢。 他现在满脑子只剩一个问题:这个“嗯”,又是什么意思? 谢明峥站在门外, 像个无措的孩子,来回踱着步子,却迟迟不敢抬手敲门。 “滚进来吧, ”屋里的人笑骂道,“在外面走得人心烦。” 谢明峥小心推开门,走进房中,低低叫道:“娘。” 程盈披起衣服,走到桌前坐下,冲自家儿子招了招手:“坐。要讲什么快讲,你娘我年纪大了,得早点睡。” 谢明峥拉开椅子,在程盈身旁落了座。 程盈随手拿起盘子里的橘子,剥了皮后,往嘴里塞了一瓣。 谢明峥右手手指敲着左手的手背,微微垂着头,没说话。 程盈没有催促,吃完手上的橘子又拿了个香蕉。 等她啃完了半个果盘,那个素来以杀伐果断的儿子终于开口了。 “我好像做错了事情。”谢明峥道。 程盈挑了挑眉:“怎么,后悔和娘挑明小棠的事情了?” 是的,宴会前谢明峥一直按着顾棠不让他插手,其实是间接向程盈明确自己的心意。 这么拐弯抹角的没什么其他缘由,单纯因为谢明峥不好意思直接和母亲说。 古人都讲究含蓄嘛。 至于顾棠那里,说他完全没有暗示对方的那个心思也不是。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谢明峥叹气道,“是……他方才又向我剖白心意。” “那不是挺好么,”程盈道,“你该不是大半夜跑来和为娘炫耀吧。” 谢明峥苦笑了下:“娘,你应该最清楚了,我给不了任何人承诺。” “我一直这样告诫自己,可我又舍不得他离开。” 所以,总是暧昧不清地拉扯着。 他当时多想回一句“我亦如此”,可偏偏那几个字重得他的舌尖根本顶不动。 程盈听完,把手上的果皮往桌上一扔,起身万分嫌弃地把谢明峥推出了房间。 “所以,你找我问什么?” “是希望为娘支持你当个人渣,还是让你断了念想,以后给你责备我的机会?” “我……” 不等谢明峥解释,门“啪”得一声就关上了。 “老娘之前就同你讲过,不掺和你们小辈的事,滚滚滚。” 谢明峥摸了摸被门撞到的鼻子,不敢说什么,灰溜溜地走了。 因为,他来找程盈的确带了点不太能说出口的理由。 也许有人附和着、体谅着开解他几句;如果有人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辩驳几句;他心里的负罪感会少一些。 房内的程盈却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洒脱。 程盈走到佛龛前,拿起夫君的牌位,坐到床边,抚摸着灵牌长长叹了口气。 “阿延啊,我有时真的不忍心啊。” “这份恩情压得他太苦了、太苦了,我这个当娘的,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刚刚,差点就忍不住,想劝他放手,当个忘恩负义的人了。” “这二十多年,他可有一分一秒是为自己活的?如今连去爱一个人,都畏缩不前。” “我哪敢陪他去帝都。光是想想,我都恨不能拉着他抛下一切,远走高飞,当个天地间游荡的闲云野鹤。” “难怪有句话叫深恩成仇,这世间,还有比人情债更难还的债吗?” “深恩成仇,深恩成仇……”程盈呢喃着抱住牌位,“可是阿延不行啊,不行啊,如今能为宁王拿回一切的人,只有明峥国。” “若真为了自己活得舒坦而放弃偿还恩情,我们还算是人吗?” 次日早上,顾棠顶着一对熊猫眼,哈欠连天的爬上了回程的马车。 坐在车内的谢明峥心虚的将视线移向另一侧。 他是断不敢问一句“昨晚没睡好吗”的,一时间也不知道此时说句什么话合适,只能保持沉默。 第90章 顾棠没在意,他从门外接过了床被子,往身上一裹,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倒头睡下了,丝毫没有要理一理谢明峥的意思。 谢明峥又暗搓搓的把目光移了回来。 车厢的地板太硬了,睡着肯定不舒服吧。 谢明峥起身,轻手轻手的将顾棠连人带被子抱到了长座上。 车轮压过小石头,车厢跟着着颠了下。 谢明峥赶紧伸手揽住,想了想,索性让顾棠枕着自己的腿。 这样能睡得舒服些,也不会掉下去。 将人抱稳后,谢明峥的手指饶着顾棠掉在被子外面的长发,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其实也没睡好。 而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看上去应该睡着的顾棠,此时双眼正滴溜圆地望着缝隙中透进的光亮。 他是困了,不是死了,被人一会搬起来一会扒拉下的,怎么可能不醒。 可是,他只能装作睡着了,不然难道坐起来和谢明峥大眼瞪小眼吗? 唉,这可能就是暧昧期的每对小情侣都要经历的苦涩吧。 顾棠心中唏嘘:就是不知道他们俩的结局是修成正果,还是各奔东西。 谢明峥替他摆好的姿势不太舒服,顾棠拧巴着躺了许久,寻思了些有的没的,到底是没架住腰酸腿僵,偷偷揭开被角,瞄向谢明峥。 谢明峥依旧闭眼小憩着。 顾棠装模作样的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把脸埋向谢明峥的小腹,调正了下枕着大腿的位置,终于舒服了。 他以为这一路自己又要失眠,离猝死更近一步。实际车子有规律的晃动,倒有几分像是婴儿的摇床,习惯后格外催眠。顾棠不知不觉竟真的睡了过去。 等他被叫醒时,已经是晌午了。 车队停在了林间的河边,简单的休整一下。 他们中途休息,主要是让马匹歇歇,不会停留太久,所以并未生火。 小五晃醒顾棠,递过来一张夹着熏肉的冷饼道:“中午随便吃点垫垫,等晚上到了驿站咱再搞些热烫热饭。” 顾棠毫不在意的咬了一大口,四下望了望,问道:“谢明峥呢?” 小五略显紧张地摸了下脖子道:“我没看见主子,可能是方便去了。” 顾棠没注意到他的不自然,站起身抻了抻腰,撩开帘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骨头都僵了,还不如骑马呢。” 小五跟在后面,闻言道:“成啊。你待会换身亲卫的衣服,咱俩一起走。” 正说着,郁错在远处冲小五招了招手,似是有事找他。小五拍了下顾棠的肩膀道:“我过去看看,你不要走远,大概再有一刻钟就出发了。” 顾棠点点头,在河边找了块石头坐下,对着青山绿水,不紧不慢的将饼吃完。 面饼冷硬,吃完后顾棠觉得有些噎人,爬回车里发现车上的茶水已经喝完了,只能又下来。 不远处可以看到歇脚的普通兵士,但他身份特殊,不好向他们讨水喝,只能去找亲卫要。 顾棠揉了揉喉下,叹了口气,往小五方向离开的方向走去。 走近后顾棠才注意到,小五身影消失的地方有个弧形的缺口,难怪他在河边看不到人。 眼看着要到地方了,一拐弯顾棠发现缺口处竟守着四五个士兵。透过树林和草丛,隐约能看到里面还停着辆马车。 顾棠心下奇怪。 从北安离开的时候,他明明记得门口就停着一辆马车,这辆又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顾棠边琢磨着边往前走,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马车后面走了出来。 是谢明峥。 他身后还跟着郁错,但没看着小五。 按着以往,顾棠看见谢明峥,肯定立刻就迎了上去。 可今天不知怎么的,在谢明峥出现的刹那,他下意识蹲下了身体,将自己藏在了树后。 躲起来的下一秒,顾棠就暗骂了自己一句有病:“我躲什么啊?好像我和谢明峥之间有一个见不得光似的。” 他拍了拍脸,站起身准备去打招呼,就见小五抱着食盒从远处一路飞奔跑了过去。 “买来了?” 顾棠远远听着谢明峥问道。 小五将食盒递给郁错,上气不接下气,喘道:“主子,下次能提前讲一声么,跑死我了。”说完,又带着几分得意道,“不过,小五我出马,保证饭菜都是热乎的。” 顾棠放下举起的手,慢慢地,像是怕打扰到什么似的,退到了树后。 马车里坐的是谁? 谢明峥竟专程让小五跑腿去买午饭? 说起来,早就过了一刻钟了,是因为那个人的原因,才没有起程吗? 明明心里泛起的酸水都要顶到天灵了,梗在喉间的饼却愈发噎人。 顾棠有些委曲的瘪了瘪嘴,转身往河边走去。 原来比情意不被接受更让人难过的事情,是你在意的人对别人另眼相待。 第92章 闹别扭 谢明峥回到车厢时, 发现顾棠又裹着被子睡到了地板上。 “就这么困吗?”他嘀咕着,弯腰准备把人抱起来。谁知那坨被子当着他的面滚了一圈,避开了。 谢明峥的手僵在原地。 他微微怔了下, 将手臂收回, 坐回位置上, 有些疑惑的盯着脚边气鼓鼓的……被子包。 睡醒了,想起昨晚的事,所以生气了? 谢明峥有些局促的搓了搓手指,到底是没敢把人再拉起来。 两人一路无话。 入夜后, 马车停在了驿站前。 不等谢明峥出声,顾棠立刻从被子里跳了出来, 麻溜地钻出车厢, 徒留谢明峥愣在原地, 半晌没回过神。 直到小五在外面唤了一声,他才装作无事发生似的下了车。 驿丞早就候在门口,众人拥簇着谢明峥进了院子。 谢明峥边走边用眼角的余光寻找顾棠的身影。可惜顾棠一身亲卫的打扮,混在人群中, 根本寻不见。 他有些失落的微微叹了口气。 驿丞听到这声叹息, 紧张的整个人神经都绷了起来,心中揣测:说好皇上和皇后娘娘会一起过来, 现在只有皇上一个人,心情又不太好, 莫不是和娘娘吵架了? 今个他伺候的时候可得小心点。丢官是小,万一触了霉头, 把小命丢了,那可真是太冤枉了。 驿丞想的出神,没注意谢明峥停下了脚步, 和身边的人讲事情,险些撞上去。 幸好有人在后面拉了下他的肩膀。 驿丞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回头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在看清身后之人的相貌时,驿丞忍不住暗叹道:好俊俏的少年郎! 果然是人美心善。 顾棠笑了下,便侧身躲回亲卫的中间。 驿丞久久没有收回视线,站得最近的小五见状,抬手按住他的脑袋,硬转了回去,咬着牙小声道:“你撞到主子,最多被训斥两句,但是再盯着他看,明天就可以收拾包袱走人了。” 谢明峥和郁错交待完,侧身看了一眼。 方才的动静他自然留意到了,听着小五那么讲,说的肯定是顾棠。不过,他回得太迟,依旧没见到他想看见的人。 谢明峥心想:晚上顾棠怎么也要回房间睡觉,到时再和他谈谈吧。 然后,因为驿站的房间充足,顾棠自己住了一间。 独坐空房的谢明峥:“……” 驿站平日里只有一名驿丞值守,县令接到通知时,本想临时安排几名衙役过来伺候,被郁错拒绝了。只是让他多备些食材,从随行的人里找了两三个会做饭的去厨房准备晚餐。 顾棠不打算去大堂用餐,便自己呆在房间,从行李中拿了个话本打发时间。 刚翻了没几页,就听房门被敲响。 “哪位?”顾棠边起身边问道。 门外驿丞回道:“是小人。小人来给您送餐食。” 顾棠打开门,客气道:“有劳了。” 说完回身坐到了饭桌前。 他这一天,就啃了拿两口冷饼,早就饿得不行了。 驿丞半弯着腰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进屋后神情诡异的抬眸看了顾棠一眼,随手将门关上。 顾棠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自顾自的到了杯凉茶,饭前先灌了一大口。 驿丞将菜摆好后退到一旁。 顾棠拿起筷子,吃了好一会才意识到驿丞还没走,扭头看了过去,问道:“还有事吗?” 驿丞忽然直起了身体,眼帘微垂,注视着顾棠。周身多了一股睥睨众生的冷傲之气,哪里还能看出方才唯唯诺诺的卑微模样。 他走到顾棠旁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侧头看着顾棠道:“你还真是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若我在饭菜之中下毒,你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顾棠停下咀嚼,呆楞地看着驿丞,莫名觉得这个神情有点眼熟。 片刻后,他突然瞪大了眼睛,惊讶道:“阿锈!” 第91章 男人眼疾手快捂住了顾棠的嘴:“你是要把所有人都喊进来吗?” 顾棠飞速摇头,左右手的食指交叉着放到嘴前,示意自己知道错了。 阿锈这才松开手,语气冷淡道:“至少还有点脑子。” 顾棠心道,我在这边拢共也不认识几个鸟人,尤其是这么狂傲的,稍一排除,当然能猜到。 “你来这做什么?顾夷,我是说,我妹她还好吗?也来了?” “她在帝都。她出来一趟太麻烦,也太危险了。”阿锈不客气的给自己也倒了杯茶,道,“我来送个东西,送完就走。” “送东西?”顾棠打量了一下两手空空的男人,“送什么?谁给我的?” 阿锈从怀中掏出一枚双鱼含珠的玉佩扔到桌上。 顾棠拿起来,一边看一边试探着问道:“这是什么信物吗?” 阿锈指了指玉佩的边缘道:“这里装着迷魂散,砸碎后能放倒一头大象。” 顾棠手哆嗦了下,差点把玉佩摔了。 阿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指了指太极鱼中间的珠子道:“这里藏着解药,用力顶一下就能单独分出来,用之前记得先把解药吃了。” 顾棠忙不迭的点点头:“给我这个做什么?仗都打完了。” “你会用得到的。” 顾棠想想,有这么个东西傍身,的确多了不少安全感。 “谢啦。”顾棠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里落脚?” 阿锈道:“你们出城后,我一直跟在后面。到京城前,总会找到单独接触你的机会,只是没想到这么早。” 阿锈挑了下眉,带着几分调侃道:“你这小脾气耍的真是时候。” 顾棠有点尴尬地挠了挠耳朵,忽然想到,如果阿锈一直跟着他们,是不是知道另外那辆马车的事情。 顾棠没忍住,问了出来。 阿锈皱眉,回忆了下道:“确实还有一辆马车,不过下午就和你们分开了。车上坐的是个女人,至于她的身份我就不清楚了,也没什么兴趣。” 顾棠瞬间想到了被阿日娜抓走,用苏赫巴换回来的那个女人。 她究竟是谁? 谢明峥闭口不提,是不是意味着,这不是他该知道的事情? 阿锈懒得陪顾棠发呆,把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嫌弃道:“驿站居然用碎银子茶。” 说完拿起托盘,起身准备离开房间。 他刚走到门口,房门就被人推开。几乎同时,阿锈的姿态与神请瞬间切换成了驿丞的模样。 会这么莽撞进屋的只有一个人。 顾棠暗暗松了口气,赶紧将玉佩藏到腰间,道:“小五?” 小五疑惑地瞥了眼离开的驿丞,边往屋里走。 顾棠见状又紧张起来,连忙拉住小五道:“吃晚饭了吗?一起吃呗。” 小五被他一打岔,整个人有点转不过来,习惯性的点头,坐到了刚才阿锈拉开的椅子上,道:“好啊。” 顾棠冷汗都下来了。 阿锈喝完的水杯还没收。 他顺势替小五倒水,挪了下杯子的位置,假装是自己刚拿出来的:“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哦。”小五懵懵的接过。 顾棠屋里瞄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的破绽,才放下心来,问道:“你来找我有事?” 小五回过神道:“哦,对。” “那个,主子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么?你今天好像一直避着他。” 顾棠心中窃喜,谢明峥果然还是在乎他的,面上却不显:“谢明峥让你问的?” “不是,”小五道,“你们这样闹别扭,我们也跟着难受。好不容易打了胜仗,回程要开心点嘛。” 那点窃喜灰飞烟灭。 不过,顾棠倒是能理解小五的心情。就好比上学的时候,老师带着情绪上课,学生也跟着遭罪。 顾棠抬手摸了摸小五的脑袋,安慰道:“放心吧,明天就好了。” 小五闻言,凑近八卦道:“果然是主子惹到你了,他做什么了?” 顾棠心道:你这个帮凶还好意思问。 但是,他闹别扭的理由,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讲,只能含糊道:“都说明天就好了,饭堵不住你的嘴是吧。” 小五识趣的没有再追问,拿馒头夹着菜吃了起来。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小五端着吃空的碗碟离开了顾棠的房间。 他拐到走廊另一侧的房间,郁错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到底是去打探事情,还是去蹭饭的?” 小五耸耸肩:“问不出来嘛,就只能观察了。” “所以,你观察出了什么?” 小五一脸郑重地回答道:“我觉得,顾棠可能是,欲求不满。” 要不干嘛一直支支吾吾呢。 郁错:“……” “滚。” 小五吐了下舌头:“好嘞。” 小五溜到半路,想起还有事情没和郁错讲,又马上跑回来。 然后就看到郁错站在谢明峥的房门前,举起的手半天没敲下去。 哎,人生在世,大家活得都不容易啊。 小五感叹的摇摇头,默默退下了。 反正顾棠看起来也没什么事,刚才可能是他多心了,就不打扰苦恼的郁军师了。 顾棠倒是没有骗小五。 作为一个成年人,这点小情绪都调节不了的话,早抑郁了。 何况这情绪来的还有点矫情。 次日一早,顾棠精神抖擞的和众人打了个招呼,在驿丞错愕的目光中,爬上了队伍中唯一的那辆马车。 甚至比谢明峥早上车。 然后,驿丞发现,本来神情严肃的皇帝陛下,在撩开车帘的瞬间,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驿丞:从今天起,他就是人美心善的皇后娘娘的死忠唯粉! 第93章 偷闲 顾棠说好了后, 一路上也真没再和谢明峥闹别扭。 马车坐乏了,便下来骑骑马,同小五闹腾下。 不想骑了, 就回车里翻翻话本小说, 偶尔还欠欠的开开谢明峥的玩笑。 照理说, 谢明峥应该挺高兴的,但是,真当顾棠完全不在意那天晚上的事情后,他心里居然有点淡淡的……不爽。 当然, 谢明峥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所以顾棠看不出来, 否则少不得要感叹一句, 这人啊, 就是贱贱的。 车队走了半个多月,终于到了帝都。 皇帝御驾亲征,大胜归来,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就进城回宫, 肯定要搞个盛大的欢迎仪式。所以一行人先在城外的别馆歇下, 次日身着正装,由仪仗队开路入城。 别馆里, 顾棠坐在餐桌前抱着碗猪蹄正啃得欢——毕竟这一路上虽然不饿肚子,但也称不上吃的有多好——房门突然被人用脚踢开。 就见小五捧着一摞衣服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个人。不过被挡住了,看不清是谁。 顾棠抬起头, 见他抱的东西,就觉得脑壳一疼,道:“明天要穿这身啊?” 小五有些幸灾乐祸道:“对, 全套朝服,包括十几斤重的头冠。” 本来心情挺好的顾棠立刻露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挣扎道:“我们都不会梳那个复杂的发髻,能不能不戴?” 小五牙一龇,乐道:“我们不会,可有人会啊。” 说完侧开身体,给身后的人让出了空位。 顾棠顿时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站起身:“小福禄!” 福禄公公端着头冠的托盘,弯腰行礼,笑道:“殿下。” 小五将衣服放到衣柜中,又拿过福禄公公手上的托盘,搁到台子上,自然的坐到了餐桌前:“你们想叙旧慢慢聊,我一大早跑前跑后,快饿死了。” 顾棠看到福禄公公的时候,还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小福禄,”顾棠冲他招招手道,“你也过来坐下吃点。” 福禄公公还没来得及开口推辞,顾棠直接把人拽了过去:“我不爱听你们那套。反正不是在宫里,也没其他人看着。” 小五跟着道:“三哥也来别馆了,主子估计要处理很多事情,一时半会回不来的。” 福禄公公还是满脸迟疑。 小五见状,起哄道:“小福禄吃硬不吃软,哄是没用的。” 顾棠心领神会:“你要是不一起,我就不吃了。” “哎呀,要是把我这个皇后娘娘饿坏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推辞,就有些不知好歹了。 福禄公公感恩戴德的道了谢,在小五旁边坐下来。 小五啧声道:“宫里人真麻烦,就不能爽快点么。” 顾棠用筷子戳了他一下,笑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 小五哥俩好似的搂了下顾棠的脖子,道:“你和我一样啊,所以咱俩关系好呀。” 仔细想想,小五好像也确实只和他这样闹,在谢明峥、郁错他们面前只是活泼点。 顾棠很满意,同样抬手揽住小五的肩膀:“好兄弟,我喜欢。” 第92章 如果他身边所有人都卑躬屈膝,把自己当奴才,把他捧成主子,他还真怕时间久了,习惯了这种奉承,他拒绝不了权利在握的感觉,变成了阶级分明、随便决定别人生死的人。 若有一天,他觉得小五“没大没小”的亲近是种冒犯,那他就该反省是不是把自己当人上人了。 所以,他需要小五这样的朋友。 他不评价活在这个时代的人,这样做是不是有问题;或是在一些场合下,他也要遵守这种规则;他无力去对抗,却不可以忘记——人人生而平等,是世界上最美的诗歌。 这是先辈浴血拼杀带来的骄傲,是属于现代人的骄傲。 至少,他得约束自己,他要有个底线。 小福禄望着两人,眼中多了些别样的情绪,他忽然开口问道:“殿下如果以后离开皇宫,打算做什么?” 顾棠思索了下,回道:“唔,开个酒楼?做点小生意?或者先四处游历,看看大好河山。” 小五脱口道:“算上我一个,我给你当护卫。” 顾棠道:“谢明峥肯定舍不得放你走,你还是好好呆在宫里干活,为北梁的国泰民安发光发热吧。” “不用,主子他……”小五正要反驳什么,忽然又闭上了嘴。 顾棠好奇地追问道:“谢明峥怎么了?” “没,”小五支支吾吾道,“等主子当太上皇,我们就可以一起了嘛。” 顾棠闻言,低头有些酸楚的笑了笑。 他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 毕竟谢明峥会不会同他在一起都还两说,眼下还不需要他考虑什么皇家子嗣的问题。 如果说把谢明峥追到手,是顾棠第一个艰巨的任务,那么,让谢明峥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过继子嗣,几乎是痴人说梦。 所以,就算追到了,只怕也很难走到最后。 顾棠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伤心固然不好受,可后悔更难受。奇迹不会眷顾懦弱的人,若不试试,也许他余生都会责备当时的自己不够勇敢。 想到这里,顾棠突然眼露凶光,嘎嘣咬碎嘴里的脆骨,把小五吓了一跳。 “怎么了?” “没事,就是觉得自己怪厉害的。”顾棠不想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他看向福禄公公,转移话题道:“那小福禄你呢?我记得你们也是可以放出宫回家的吧,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福禄公公愣住了,许久没有回答,仿佛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一直到午饭结束,他才低声道:“也许同殿下一样,去看看北梁的大好河山吧。” 许是在北安自由散漫惯了,午后天色尚好,顾棠在别馆有些呆不住了。等谢明峥一回屋,他殷勤的捧着茶水凑了上去。 谢明峥一瞅顾棠那腆着脸的样子,竟立刻猜到了他的心思。 连谢明峥自己也有些讶异。 “想出去玩?” 顾棠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谢明峥饮下茶水道:“正好我也想在郊外转转,一起吧。” 顾棠眼睛瞬间亮了,抑制不住的开心起来。 至于吃饭时想到那些不愉快,鬼才记得。 两人换了身寻常衣裳,谢明峥也没让亲卫跟着,并肩离开了别馆。 本来小五碰到了二人,不过他正要上前时,被郁错拦下。 “我也要出去玩,”小五说完马上改口,“我要去保护主子。” “主子用你保护?”郁错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脑袋:“去玩可以,别凑过去讨人嫌。” 小五歪头看向身后的人,眨了眨眼,道:“你不是一直提防着顾棠么?怎么突然这么通情达理?” 郁错打开折扇,在胸前摇了摇道:“我说过,主子想做的,我会不惜一切帮他完成;主子喜欢的,我自然不会讨厌。” 小五一个旋身从郁错手中挣脱,回头冲他吐了吐舌头:“骗人,你明明也挺喜欢他的。” 郁错挑眉,并没有反驳小五的话:“我要回去个午觉,回来的时候给我带壶醉仙楼的花雕。” “知道了,”小五摆摆手,“我去看看小九有没有空一。” 别馆修在河边,从桥上过去往前走一段路,就能看到村落。 两人沿着田埂慢慢走着。 此时已是深秋,放眼望去就是一片稻田,金灿灿的稻子已挂上了沉甸甸的稻穗。 谢明峥俯下身,拨弄着稻穗,笑道:“今年会有个好收成。” 顾棠迎着风,似是嗅到了香气,跟着感叹道:“真好。” “嗯,真好。”谢明峥望向远处,“若是年年都如此就好了。” 顾棠闻言,脑海中灵光一闪,连忙问道:“你们有大棚种植的技术吗?” “大棚?”谢明峥想了想道,“你是指暖棚吗?自然是有的,否则你春天怎么能吃上葡萄。” 顾棠挠了挠脸颊:他还以为自己能帮上忙,提供些思路。 “可是,我好像没怎么看到农民用暖棚种植作物?” 谢明峥道:“因为成本太高了,很难推广开。” 也对,古代没有塑料,也没有电。 顾棠有些沮丧的叹了口气。 谢明峥抬手整理了下顾棠被风吹乱的额发道,安慰道:“地火也不是一个人完成的。一个人解决不了的问题,一群人未必做不到。” “我们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办法。” 顾棠侧头,与谢明峥相视一笑:“嗯。” 他怎么又忘了,他身下的巨人,正是眼前的人们。 就在这时,顾棠看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向他们跑来,他不由“咦”了一声。 谢明峥立刻回头,顺着顾棠的视线看了过去。 那人已然跑近。 “方笙!”顾棠惊讶道,“你怎么在这?” 少年也是一脸惊喜:“真的是皇、贵人姐姐!” 皇后随陛下出征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方笙再不问世事,也能猜到顾棠的身份。 那站在他身旁之人是谁不言而喻。 一旦叫破,他可就不能与他们这般说话了。 “李叔托我做点东西。”方笙一边回道,一边有些紧张的瞄着谢明峥。 谢明峥因着耧车的事情,对方笙颇为欣赏,自然不会难为他。 方笙见谢明峥默许,心下稍宽。 顾棠对方笙做的东西更感兴趣,毕竟他可是亲眼见过这爷孙俩的手艺。 “你在做什么东西?” 方笙比划了下道:“唔,不太好讲,贵人姐姐要是有兴趣,要去看看吗?” 顾棠望了谢明峥一眼,谢明峥点头道:“去吧,我也挺好奇的。” 第94章 天工开物 方笙领着两人往农田的一端走去。 经过一间草屋前, 坐在棚下抽着旱烟的壮年男人,见他们过来,起身招呼道:“小笙啊, 这就是你朋友?” 方笙认为以自己的身份和顾棠二人称朋道友, 有些高攀了, 不知道如何回应这话,有些不好意思瞄了两人一眼。 “对。”顾棠是没觉得有啥问题,熟络地问道,“大哥怎么称呼啊?” 男人豪爽的笑道:“我姓李, 你和小笙差不多年纪,就跟他一样, 叫我声叔吧。” 方笙惊得正要摆手示意, 却听到顾棠已经叫上了。 “哎, 成,李叔。” 毕竟对于顾棠来说,叫年纪比自己大的人一声叔叔,可太正常了。 “小笙, ”李叔高兴道, “不给俺介绍下?” 方笙顿时磕巴住了。 这……他怎么介绍? 顾棠体贴地抢先回答道:“哦,我姓顾, 叔你叫我小顾就行。他是我表哥,姓谢。” “哦哦, 顾公子,谢公子。”李叔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却也看得出来两人身上的衣服值钱,自己占了年龄的便宜就算了,真把人当小辈那是有点不知好歹了, “二位看着,是经商的吧。” 顾棠顺着话道:“唔,家里有点小钱。” 小钱?方笙心道,那这北梁就没有富人了。 “你们怎么和小笙认识的?”李叔又猜道,“找他做活?” “对。”顾棠竖起拇指夸道,“他和他爷爷的手艺,没话说。” 李叔立刻与有荣焉的模样:“那是。对了,你知道之前朝廷搞得那什么耧车么,就是小笙改良的。” 方笙被夸得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又说不出的开心。 就好像,以往从未有人这样认同肯定他。 “李叔你别说了,”方笙拽了下男人的衣袖道,“图纸便是顾公子帮忙递的,否则官老爷哪会搭理我。“ “哟,”李叔听完,热络的样子真诚了许多,“那顾公子可是我们这些庄稼汉的贵人了。” 这下换顾棠不好意思了:“哪有,举手之劳罢了。” 李叔当然不这么想。 商人再有钱,那也是权势压人一头。 想在官老爷那说上话,少不得要给些好处,而京中的官老爷肯定看不上小钱。 第93章 一想到他们贴钱去做对自己没啥好处的事情,更是感激。 李叔连忙从身后的箱子里掏出两个拳头大的石榴,塞到顾棠手里:“俺也没什么稀罕的东西,这是自己种的,挑出来的最好的,老甜了,两位公子若是不嫌弃,尝尝。” 顾棠接过石榴,递给谢明峥一个:“谢谢。” “哎,”李叔拍了下方笙道,“你把两位公子叫过来,是要看看那东西?” 方笙点了点头。 “过去有点远,李叔去把车拉来,咱们坐车过去。” 李叔从院子里牵出头毛驴,将平板车套到驴身上。 顾棠看了眼驴,又看了看他们四个大男人:“这……是不是太辛苦驴子了?” 李叔闻言哈哈大笑:“驴天生就是要辛苦的,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也是。” “上来吧,拉的动。” 四人坐到平板车上,李叔扬手抽了下鞭子,毛驴慢悠悠地动了起来。 说实话,毛驴拉车的速度比他们步行快不了多少,胜在……不用自己走。 驴车晃晃荡荡小半个时辰,顾棠吃完了石榴,也终于到了地方。 那是田地尽头的一汪湖泊,湖泊旁边有个水车似的东西。 顾棠不敢肯定的原因,是那东西和他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很像,又有些区别。 比如说,电视上看到的会自己转,面前这个,不会。 “这是灌溉用的吧。”顾棠试探着问道。 李叔回道:“对。” 顾棠又道:“那它怎么不转啊?是有什么开关吗?” 李叔闻言哈哈大笑,道:“踏车要两个人上去踩才能转,顾公子说的那种,是在流水边上的筒车吧。” 顾棠尴尬的挠了下脸颊,道:“人踩的?吃力吗?” 李叔道:“比挑水肯定省力多了,但是,田太大,有时候一踩要踩上一天半天的,也确实累人。” “所以,这不让小笙过来看看,能不能改一改,换成牲口来拉。” 在后面一直没有出声的谢明峥终于开口了:“嗯?” 方笙从怀里掏出一张有些潦草的图纸,蹲下身铺在地上,几人弯腰凑了过去。 少年指着上面的图案慢条丝理的解释着。。 顾棠听着下,大概能理解对方的思路。 简单的说,就是利用齿轮改变受力的方向。 “倒不失为一个节省人力的办法,”谢明峥点了点头,“就是做起来怕有些麻烦。” 齿轮这种东西,一旦有偏差,就很难正常运转起来。 方笙有点自豪道:“这个没问题,我和爷爷能算得非常精细。” 顾棠暗暗羞愧了下。 作为一名大学生,他现在可能也就会解个一元二次方程吧。 顾棠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啥,移开视线望向不远处的山峰,忽然灵机一动,道:“山上的那条河下来,好像也是往这边的走向。” “如果我们挖个河道,把这片湖泊和河水连通,只要水流动起来,不就连牲口都不需要用了吗?” 这两处水源离得不远,多半地下是相通的,否则死水早该臭了。 话音刚落,李叔就道:“我们当然也想过这个办法,但是不行。” 顾棠第一反应是不是地势啊、生态之类的问题,结果就听李叔接着道:“那山可是皇家的,这河啊水啊啥的,都是有讲究的。” “随便乱挖,会破坏风水的。” “万一皇室出点个啥子事,算你头上,你全家不够砍的。” “以前不就出过这种事,哪年来着,皇帝兔年的老婆生不出孩子,怪属虎的宫女克了她,二话不说就把人扔井里了……”可能是怨气憋太久了,李叔越骂越上头,完全没注意到不停使眼色的方笙。 顾棠扭头望向谢明峥,挤了挤眼。 谢明峥回看过来,无声道:“那是你爹的锅。” 眼瞅着李叔没有停下的意思,方笙开口打断道:“哎,李叔,你家的木材够用吗?” 李叔愣了下,回道:“你说要多少,不够我再去砍嘛。” 谢明峥直起身道:“不必这么麻烦,且等着,过两天就会有人来进行挖河道的相关事宜。” 方笙闻言,顿时面露喜色。 李叔嘬了口烟,调侃道:“谢公子,你还能把钱使到皇上面前去?” 谢明峥微微笑了下,带着几分开玩笑的口吻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李叔还要说什么,方笙挡到了前面,躬身行了个大礼道:“多谢公子!” 谢明峥抬手将方笙扶起,道:“还有,最迟这个月末,工部就会下发招揽能人异士的公文,请方小木匠务必前去。” 方笙只觉得那句“方小木匠”听得他浑身舒坦,高兴地点点头,甚至没有深思谢明峥这话的意思。 聊完事情,天色也不早了。 谢明峥让李叔将他们送回遇见时的田边,便道了别,各往各家。 回去的路上,李叔见两人走远,赶紧拉住方笙,道:“ 那个,小笙啊,不是叔不信你的朋友。但是,挖河道这事太悬了,我们还是先把木材备好,不能耽误秋收后的浇灌。” 方笙小大人似的拍了拍李叔的肩:“李叔,你放心吧。谢公子既然答应了,河道的事肯定没问题了。” 李叔见他如此信誓旦旦,不禁疑惑道:“小笙啊,你这朋友是不是有什么大官啊?” 方笙笑着指了指两人离开的方向,调皮的笑了下:“你猜?” 顾棠与谢明峥回到行馆。 因着明日要早起准备入城这事,二人提前用了膳,洗漱完后便躺到床上歇下。 顾棠一想到回到宫中后,没办法像现在这样自在,心中顿时有些烦闷,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谢明峥闭着眼,忽然出声道:“怎么了,紧张?” 顾棠翻身的动作一僵,又不好讲真话,半晌没有吭声。 “看来不是。”谢明峥想了想道,“不想呆在宫里?” “呃……不……” 为了谢明峥,他也不是完全不愿意呆在宫里。 谢明峥沉默了一会,再开口说的却不是方才的事情,而是问道:“我想在工部下再设一个部门,便是你之前提到的招揽民间能人异士的事情。” 顾棠一听谈正事,便将心里的烦闷压下,道:“这不是挺好的吗?” “你觉得这个部门叫什么比较合适?” “啊?”顾棠没想到是这个问题,愣了下立刻思索起来。 说起来,古代不是也有一本关于农业和手工业生产的书,叫《天工开物》,那么…… 顾棠半开玩笑道:“不如叫天工坊?以后出的书就叫《天工开物》好了。” 刚讲完,顾棠隐约觉得,天工坊这名字有点耳熟。 好像是哪个游戏……顾棠终于想起来,连忙道,“还是换……” 谢明峥睁开眼,一拍手道:“好名字!就叫天工坊。” “啊不……” 谢明峥抬手摸了摸顾棠的额头,打趣道:“看不出来,你肚子里还是有些墨水的。” 顾棠将话咽了回去。 反正这个世界没有宋应星也没有某网游。 顾棠得得瑟瑟躺了回去:“小意思啦。” 谢明峥嘴角挂着笑意,微微摇了摇头:“睡吧。” 第95章 回京 次日一早, 天还没亮,顾棠就被福禄公公拖了起来。 衣服不知套了多少层,头上也不知顶了多少东西, 折腾了近两个时辰, 顾棠终于听到了那句“可以了”。 他用手扶了扶脖子, 看了眼神情同样不太爽的谢明峥,忽然乐了,抬手戳了下谢明峥的脸,调侃道:“皇帝陛下, 注意你的表情管理,不然, 百姓们会以为咱其实是打输了。” 谢明峥斜了他一眼, 斗嘴似的回道:“我又不是你, 出了这间屋子,自会当好我的皇帝陛下。” “你呢,可别在轿辇上睡着了。 顾棠拿起面纱往脸上一遮,做了个鬼脸道:“我睡着了别人也看不清, 就是万一要倒下的时候, 麻烦陛下为了北梁的颜面,务必扶好我。” 谢明峥无奈地笑了下, 起身道:“走了,该进城了。” 顾棠虽然嘴上逼逼, 实际上了轿子后,眼睛瞪得溜圆, 生怕自己迷瞪一下,就真睡过去,丢了皇后娘娘的脸面。 只是有些事情非人力所能改变, 比如天意,再比如困意。 轿子走了一半,顾棠已经进入了“上课困得非常想睡觉但是不敢,于是眼皮强撑着没闭上但魂早睡了”的状态,那些夹道欢迎的呼声,比老师讲课的声音还催眠。 隔着纱帘,别人看不出来,谢明峥却瞅得一清二楚。 所以,待轿子到了皇宫前方的丹墀场处,周围已经没有围观的百姓后,他立刻扶着顾棠的肩膀,想让他靠着自己歇息会。 顾棠头刚一歪,后冠就戳到他的脸。 第94章 谢明峥沉默了片刻,抬手把顾棠又推了回去。 顾棠哀怨地瞥了他一眼。 谢明峥微微侧头,略显心虚的避开了顾棠的视线。 男人啊—— 顾棠“啧”了一声。 轿子晃悠悠的到了宫门前,顾棠下意识打量了下城门值守的护卫。 在看到护卫中没有黎翀的身影时,他暗暗松了口气。 说实话,他现在最怕见的就是黎翀和顾夷,因为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们。 可没看到,又忍不住有些担忧对方的处境。 谢明峥侧头望着发呆的顾棠,脸上的神情虽看不出变化,却莫名让人觉得有种忽然不太高兴的感觉:“黎翀最近都不在。” “啊?”顾棠愣了下,似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提这话,有点懵的顺口问道:“他怎么了?” “我不在的时候,宫里发生了些麻烦的事情。黎翀受伤了,在家养着,估计还要几日才能下床。” 顾棠瞬间睁大了眼睛,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倾:“难道你在前线的这段时间,宫里发生政变了?有人死了吗?还有其他人受伤吗?” 谢明峥轻描淡写的回道:“嗯,不过老三早得到了消息,做好了布置,伤亡有,但不算多。” 谢明峥顿了顿,接着道:“黎翀本来不会受伤,只是有群叛党在逃跑时误闯进了堆放你……以前做的木工的屋子。” “他为了护住那些东西,否决了火攻的办法,只身犯险冲了进去……” 谢明峥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顾棠的神色。 顾棠听完,半晌没有说话。 谢明峥有些紧张的将拳头藏在衣袖中。 “唉——”顾棠叹了口气,有些唏嘘,甚至是有些悲哀,但没有感动,没有内疚。 谢明峥松开了攥得发麻的手。 他真的是只属于他的顾棠。 轿子进来后,直接抬去了紫薇宫。 顾棠下了轿,一进屋便迫不及待卸下了头上的“刑具”。他动作太急,头发都扯掉了好几根。 “哎哟,我的殿下,可不能这么拽。”福禄公公吓得赶紧接过手,生怕顾棠再这么硬扯下去,得把自己扯秃了。 后冠刚摘下来,顾棠立刻烂泥似的瘫在床上。 谢明峥抬脚踢了踢他,道:“晚上庆功的宴席你也要参加,头发不要弄乱了,要不小福禄还得重新梳。” “还是要穿这身?” “对。” 顾棠发出了一声哀嚎:“杀了我吧!” 这时,白色的肥猫咪、巡视完领地,正准备回屋歇息,忽的听到房内一声怪叫,吓得他前爪悬在半空,谨慎的探头往里面望了望:“喵嗷?” “米饭?”本来死人似的顾棠瞬间来了精神,噌得从床上蹦了下来,冲向门口,变态似的一把搂住猫咪,将它按在墙上,对着猫猫的肚皮一阵猛吸。 米饭:“……” 它称王称霸的好日子结束了。 小宫女追着猫远远跑了过来,看到顾棠先是愣了下,随即露出笑容,加快步子到跟前,跪下行了个礼:“娘娘!” 顾棠有点尴尬的把脸从猫猫的肚皮里挪开:“春儿啊,好久不见了,起来吧。” “娘娘,您回来得真早!”春儿站起身道,“福禄公公说,以往这种情况,光游街就得好几个时辰,不到傍晚肯定是回不来的。” 顾棠愣了下,视线望向坐在椅子上喝着茶水的谢明峥,低头笑了下。 “娘娘,你要吃点心吗?”春儿问道,“还是直接等午膳?” 顾棠将米饭抱到怀里,咂咂嘴道:“先来点东西垫垫肚子,不要太实在的。” “哎好。”春儿气还没喘匀,又乐呵呵的跑了出去。 顾棠点心和午饭都没吃太多,为了留点肚子吃晚上那顿大餐。 他虽偏爱北方的口味,但是许久不吃南方菜,还是有些想念的。 晚间,顾棠和谢明峥换好了衣服,上了正殿。 文武群臣坐在两侧。 上次这种大场面,还是他们大婚那会。 顾棠坐下来后,慢慢打量了下桌上的菜色。 不错,几乎都是他爱吃的。 他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乖巧的呆在旁边等谢明峥发表完凯旋感言。 至于群臣夸赞的步骤,和他就没啥太大关系了。 反正肯定不会有人吹捧一个上了前线却只天天呆在府衙的……皇后。 这场宴会本来君臣和谐,其乐融融,顾棠也吃得开心。 可是呢,总有些人,直。 性子直,憋不住。 一个四五十岁,蓄着短须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语气一听就不是好事的喊了一声:“陛下。” 谢明峥放回送到嘴边的酒杯,眼帘微抬,敛着情绪道:“贺御史有话要说?” 看来平时也不是省油的灯,顾棠心中暗自评价道,否则谢明峥没必要留心应对。 “臣听说,此次胡羯归降,陛下不仅免了他们的朝贡,还要与他们通商?!”贺御史痛心疾首的质问道,“聯下此举无异于纵虎归山!养虎为患!” “为保我北梁千秋万代,边疆安宁,理应趁此机会将其灭族,以绝后患!” 谢明峥转了转手上的杯盏,烛光下神情莫名,竟似是被这问话噎住,半晌没有回复。 贺御史见谢明峥不说话,底气更足了,言语之间已经不是振振有词,而是咄咄逼人:“陛下,您是想当名垂千古的明君,还是做个遗臭万年的昏君!” 谢明峥依旧没有回话,不知是在考虑贺御史的问题,还是在想其他事情。 顾棠有点看不下去了。 他抿了抿嘴,将手上的筷子“啪”的一声拍到了桌面上。 声音清脆响亮,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御史大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旁边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皇后娘娘。 顾棠拿起帕子擦了下嘴,又清了清嗓子,道:“贺御史,是吧。” “臣在。”贺御史虽然行了礼,但语气之间,明显不太瞧得上皇后娘娘。 “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趁胡羯处于劣势时,将他们赶尽杀绝?”顾棠神情平静地问道。 “是!”贺御史道,“臣认为,成大事者不应有妇人之仁。” 顾棠点点头,竟附和道:“本宫也这么觉得,陛下太仁慈了,否则贺御史这样,早不知被拖出去砍多少回了。” 贺御史愣了下,立刻道:“臣既为言官,职在讽议左右,以匡人君,何惧生死!” 顾棠背稍稍挺直了下,道:“既然想接着打,贺御史觉得该派谁来领兵呢?” 贺御史顿时语塞。 之前谢明峥御驾亲征,不仅是因为他对北疆情况熟悉,更是因为朝堂之上,可用的武将太少了。 北梁除了东方有连绵高山作为天然屏障,不需派重兵守卫外,其余三方皆有敌环绕,情况并不乐观。 偏顾启这么些年重“方士”轻文武,导致朝臣之间愈发青黄不接,否则之前不也至于被胡羯打进都城。 得益于科考,甭管朝堂上文臣良莠有多不齐,怎么明争暗斗,只要有靠谱的老臣坐镇,运转起来不是问题。 毕竟世界本身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容错率超乎你想象的高。 但武将不同。调兵遣将这事,要天赋要经验。两军交战,那是你死我活的事情,棋差一招,人命就得不要钱似的往里填。 国运好的时候呢,兵士填得少点就能得一二良将;不好的时候呢,也不用算死多少兵士了,因为可以直接改朝换代了。 梁国若真武运昌盛,谢明峥也不至于谋反的这么容易。 所以,这满朝文武,贺御史还真找不出一个特别合适的人选,除了…… “要斩草除根可不是一年半载就能了结的事情,”顾棠微微一笑,“贺御史是准备让陛下在北疆呆上了三五年?” “听说前一阵子,宫里也不太安静?当然,贺御史如此正直,相信定不会有逼宫谋反的心思!” “但是,为了朝局稳定,本宫认为陛下还是得坐镇京都,您觉得呢?” 贺御史可不敢驳这话,一个闹不好,那就顶上个诛九族的罪名了。 顾棠笑得更加灿烂了:“还是说,贺御史打算自个去试试?” 贺御史支吾了下,底气不太足的反驳道:“我北梁握有天火地火这等神器,此时打胡羯易如反掌,臣相信朝中定有人可担此重任。” 贺御史只顾着与顾棠辩驳,没有注意到,在他说出“天火地火”几个字时,本来只是看戏的谢明峥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 第96章 接着怼 顾棠瞥见谢明峥的神情, 先是有些茫然,忽得又明白过来。 谢明峥一直没有回贺御史的话,不是被对方问的无话可答, 而是在想另一个更严肃的问题。 谢明峥与苏赫巴有协议之事并不算什么秘密, 但是, 里面的内容除了他身边亲近之人,不应有其他人知晓; 第95章 至于火药一事,谢明峥同样没有刻意隐藏过地火,但是, 天火面世只有一次示威,因着技艺尚不成熟, 隐患很大, 所以军中并未对外提起, 否则,其他边军索要,这给或不给皆是麻烦。 为什么一个小小御史不仅知道协议内容,甚至还知道天火地火? 幕后之人传递前者消息, 谢明峥还能理解, 但有什么必要的理由,和一个言官提火药?仅仅是为了此刻吗? 顾棠重新看回贺御史, 琢磨着他是把枪呢?还是把枪呢? 是枪的话,打的又是谁?又是何事? 不过, 既然谢明峥还没提起这茬,他就姑且当作不知道好了。 顾棠饮了口果酒, 掩饰方才的怔神,继续道:“贺御史,你见过被火药炸伤的人是什么样子吗?” 贺御史只是听闻有这种东西, 压根没见过,自然也不知道是威力。 “本宫见过。”顾棠压低了下声音,语调冷硬道,“被炸的人血肉模糊。不仅皮肉严重烧伤,藏在地火里面的碎片能崩进人的骨头里,得拿镊子扒开皮肉一片片夹出来,还不一定清理的干净。所以,伤口难以愈合,反复化脓,高热不退,一脚踩在鬼门关前,随时都会去见阎王爷。” “他们疼,疼得整夜睡不着,不停的呻吟着,哀嚎遍野,有的人受不了,恨不得一死了之。” 贺御史嘴角紧了紧,道:“战争本就残酷,谁还顾得了敌人死得难不难受?” “哦,”顾棠挑眉,“看来贺御史不太清楚,这地火天火尚有缺陷,稍有不慎,在带着它的人身上炸了也不奇怪。” “贺御史是觉得,我们的将士就该拿着这样危险的东西,去和敌军拼命?御史大人是恨不得昭告天下,我们的大杀器天火地火有弱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让它失去威慑敌人的作用?” 话说到这里,贺御史已经支吾不出来什么了。 倒不是完全无话可说,只是他还要脸。 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大家都明白,可这话,你不能和普通的兵士说。 他们或是有一腔报国的热血,或是愿为知己赴刀山火海,或只是单纯的不敢违抗军令,但有多少人愿意成为某个人争权夺利的垫脚石呢? 此刻贺御史若执意让武将兵士再起战火,自己却躲在朝堂之上,怕是要把所有当兵的都得罪了。 就在贺御史欲退下之时,不知怎么的,像是得到了某种提示,他突然绷直了腰背,声音也大了起来,辩驳道:“就算眼下不宜再起争都,陛下也不该如此优待胡羯,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一旦他们恢复,定会再次袭扰北梁。” 谢明峥微微侧头看向顾棠,那意思好像是仍然不打算说什么,或是很期待顾棠会怎么应对。 顾棠逼逼两嘴的欲望瞬间膨胀了。 “贺御史是建议我们要将和谈条件开得苛刻些是吗?” “有何不可?” 顾棠笑了下:“胡羯也不是第一次向我们朝贡,贺御史知道,他们哪次进贡的东西数量最多、价值最贵吗?” “自然。”这点事情在场的众人,几乎没有不知道的,“当然是……” 贺御史脸上的神情倏的变了。 “看来贺御史想起来了,对胡羯下手最狠的,不巧正是我那位上天没成,先下地府的父亲。”顾棠竖起食指,抵在靠近唇角的脸颊上,歪着头,故作懵懂可爱的模样,只是说出来的话,就一点不可爱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胡羯第一次打进帝都,也是他在位的时候吧。” 这话一出,座下群臣的表情可太精彩了。 顾棠前朝“公主”的身份在这,嫁给谢明峥在很多人看来已经非常荒唐了,而此刻他竟以这般……轻佻的方式,指责自己的父亲。 在这些将孝道视为天理的古人来说,任何人都能骂顾启,但顾棠不行。否则他就是德行有亏,衣冠枭獍,人人皆应唾之。 但顾棠不在意,眯着眼笑着问道:“你说这是顾启贡品要得不够狠,还是边城守军特别没用?” 贺御史:“……” 这特么他要怎么回? 斗嘴赢了的顾棠,心里嘚瑟的不行,一脸求夸奖地望向谢明峥。 只是他还没高兴多久,脸上的笑意突然僵住了。 顾棠的后背冒起一股刺骨冷意。满怀恶意的视线,让他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只是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快的仿佛是他的错觉。 他下意识地打量起两侧的大臣。 他们的眼中或有不屑、或是厌弃,但并没有恨意。 是他弄错了吗? “怎么了?”谢明峥低声问道。 顾棠摇了摇头,没提这事,只是也彻底没了吃饭的心情。 谢明峥风状,轻声道:“累了?累的话就先回去休息吧。” 皇上都发话了,顾棠也不想为难自己,点了点头,起身离席。 站在他身后的小九正要随行护送,被谢明峥旁边的小五拉住,两人换了个位置。 小五和顾棠离席,小九则陪着谢明峥留了下来。 顾棠这一天本来就累,离开后但直接回寝宫休息。 到第二天中午他才听说,昨夜他走后,除了几位身体不太好的老臣被恩准提前回家,谢明峥冷着张脸和其他大臣“开怀畅饮”到丑时,然后今天一多半的大臣是捂着胃来上朝的。 至于昨天那个发难的贺御史,连降三级,被调到边军任职了。 “那谢明峥知道是谁把消息透露给那个贺御史了吗?”顾棠剥着橘子皮,坐在屋前的阶梯上,边吃边问道。 小五从顾棠手上抢走了一半橘子,塞进嘴里,摇摇头道:“知道这两件事的,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很难排查。” “贺御史也算讲义气,主子都威胁说要砍了他了,他愣是咬死自己是无意间听到别人议论的。” 顾棠虽然在宴席上怼了贺御史,但也说不上讨厌他。毕竟他们之间,只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对方的出发点也不像是恶意的,所以,他也没想认真追究。 两人的话题就扯到了其他地方。 他们正天南海北的胡乱聊着,一个让人意外的身影出现在了紫薇宫。 徐玖抱着只白猫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顾棠立马并起刚才叉开坐着的腿,抬起头熟络地问道:“你今天怎么有空来这?有事?” 徐玖将怀里的猫塞给顾棠,回道:“我去御花园散步的时候看到米饭趴在树下,后腿似乎伤着了,所以给你送过来,快请太医来看看吧。” 顾棠闻言赶紧接过来,将猫放在怀里,望向米饭的被血染红的毛发。 拨开长毛,隐约能看见一道边缘不平整的伤口。不是利器造成的,多半是上树或是爬假山时不小心掉下来划到了。 “严重吗?”徐玖弯腰凑近问道。 顾棠道:“好像没伤着骨头,消个毒,养两天应该就没事了。” “太好了,”徐玖微笑道,“那我也不打扰你们了。” “谢啦。”顾棠说着抬起头,就见一个熟悉的玉石吊坠在他眼前晃着,坠子的另一端挂在徐玖的脖子上。 五瓣小花的样式,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顾棠微微拧起眉头,盯着那个坠子思索着。 徐玖注意到他的视线,抬手捏着坠子摩挲了两下,笑道:“很漂亮吧。” 顾棠点点头,疑惑道:“话说,这个,应该是耳坠吧?” 徐玖脸色蓦地变了,似是努力作出平静的语气,问道:“你怎么知道?” 顾棠指了指自己右耳的耳垂,回道:“我之前看一个姑娘戴过。你虽然是挂在脖子上,不过,那个环明显是用来当耳饰用的吧。” 徐玖猛得抓住了顾棠,声音颤抖道:“你是在哪里遇见她的?” 顾棠这才觉出不对:“你们……认识?” “这个坠子,是独一无二的。”徐玖没有否认道,“她右耳的耳洞,是我亲手打的。” 徐玖的声音多了几分哽咽:“她在哪?她还好吗?” 顾棠犹豫了下,实话实说道:“可能不太好,她被地火炸伤了,挺严重的。” “现在应该和其他伤患一样,转移到北安城的医馆继续治疗了。” 徐玖甚至没有听完顾棠的话,转身飞奔了出去。 顾棠呆呆的望着院门。 他和徐玖其实没有太多来往,在顾棠的印象中,徐玖友善但冷淡。 这种冷淡不是指孤僻或者冷漠,她并不难接触、相处,只是那种友善,永远隔着一层。 非要具体描述的话,大概就是,如果这次去北疆小五没有跟着,回来后他一定会关心顾棠在北安过得怎么样,遇没遇到什么事情;而徐玖,把受伤的猫送了过来,关于边关之行,却没有提起哪怕一个字。 因为她不在乎,她不在乎皇宫中的任何人、任何事。 这样的徐玖竟失去了冷静、失去了仪态,慌慌张张地跑去寻谢明峥。 第96章 那个姑娘,和她是什么关系?没听说她有姐妹。顾棠单手托起脸,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只是她如今困在皇宫,就算知道了,又能做什么呢? 第97章 风水轮流转 谢明峥处理完事情, 刚准备从政厅回紫薇宫。一踏出院门,就见徐玖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随侍在后的长喜公公见状,赶紧上前, 虚扶了一把, 提醒道:“贵妃娘娘小心。” 徐玖停下脚步, 握住长喜公公递过来的手臂,站住后长长舒了口气,整理了下衣服头饰,向谢明峥行礼道:“陛下。” 谢明峥有些意外地看向女子。 他和徐玖接触的次数, 怕是还没有顾棠和她见的面多。对方会特意来找他,多半是有事情要商量。 “平身, ”谢明峥客气地问道, “贵妃找朕何事?” 徐玖直起身, 有些为难的看了看长喜公公和后面的亲卫。 谢明峥意会,抬手示意几人退下,领着徐玖进了政厅。 “坐。”谢明峥拎起茶壶,备了两个杯子, 正要倒茶, 就听徐玖道:“臣妾就不坐了,一会怕是得跪着和陛下说话。” 谢明峥提壶的手顿了顿, 看向徐玖。 徐玖暗吸了口气,抬头对上谢明峥的眼睛, 一字一句道:“我要出宫。” 这个要求,谢明峥确实没想到, 他下意识问道:“是去见徐阁老?” “不是。” 也对。 一来,谢明峥并未听闻徐阁老生病了;二来,若只是回家探亲, 徐玖也犯不着如此小题大作。 “那去哪?” 徐玖犹豫片刻,回道:“北安。” 谢明峥略一沉思,心中竟猜出了七七八八。 徐玖是从紫薇宫的方向来的,会突然要去北安,多半是从顾棠那里得到了什么消息。 能让徐玖这样不顾一切,除了徐阁老,谢明峥就只能想到一个人。 一个徐玖不惜入宫也要等待的人。 顾棠在北安时接触到的女子不少,但能让他记住一定有些原因。比如,对方作为伤患出现在了军营之中。 这亦解释了徐玖此刻想要出宫的原因。 谢明峥直奔主题,问道:“她被地火炸伤了?” “是。”徐玖将嘴唇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线,“我得去见她。” “严重吗?” “皇后娘娘说,她应该转到北安城继续医治了。” 轻伤的早就领了抚恤金回家去了,没走的,都是重伤。 且不说这些被炸伤的人他需要负一部分责任,就算不是,谢明峥也不会拒绝这个要求。 不过…… 谢明峥搓了搓壶把,忽然神色不明的反问了一句:“若我不同意,你又当如何?” “放弃出宫?偷偷溜出去?或是同我鱼死网破?” 徐玖愕然,显然是没想到对方会这样发问,她无奈地笑了下,回道:“不知道。也许会每样都试一试。我只知道,我一定要去她身边。” 谢明峥沉默了,低头盯着壶盖,好似那盖子上长出花似的,久久不曾言语。 徐玖提着心,暗自揣测。 半晌却听那人问道:“你不怕吗?” 徐玖奇怪道:“怕什么?” 谢明峥的声音很轻:“怕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怕可能永远也等不到?怕等来的却不再是自己想要的?怕一腔情意终是付诸东流。” 徐玖心弦微动,苦笑一声道:“怕,怎么可能不怕。” 她侧头望向窗外的流云,语气却慢慢硬了起来,道:“我伸出手,就有机会握住她;我若不伸,此生便再无同她并肩的机会。” “人这一生,能有几件事是确实的。所以,我接受这场豪赌的失败,但不接受它从未开始。” 谢明峥松开捏着壶柄的手,盯着掌心看了看,又缓缓握成拳,收进了衣袖之中。 “你去吧。” 徐玖顿时喜上眉梢:“多谢陛下!” 谢明峥似是被她的喜悦感染,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准备怎么过去?需要派人护送吗?” 徐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回话时也不那么绷着了:“如果陛下有能信得过的人,自然是要的。” “这事不能让爷爷知道,我不方便从府里带人。” “行,”谢明峥道,“只是要瞒过徐阁老,还得需要你宫中有个可靠之人的配合。” “这点陛下不用担心。”徐玖道,“臣妾每年都要斋戒一月,为爷爷祈福。时间嘛,自是看我什么时候空闲。以住都是独自住在庵堂之中,茹素抄经。我离开前会给爷爷写封信,自闭房内,不见外人。” “届时会有丫鬟替我留在房中应对。” 谢明峥点点头:“你准备何时启程?几日回来?” “收拾好后立即动身,月内必回。” “你闭门后我会安排人带你出去,换身男装,比较方便行动。” 徐玖闻言,竟跪身行了个大礼,叩首道:“多少陛下盛恩。” 谢明峥送走徐玖后,便让郁错着手办理此事。 本来准备返回紫薇宫的他,却又在政厅逗留了下来。 这一呆,就是小两个时辰。 直到郁错找了过来。 郁错看着空空的案板,出声问道:“政务既然处理完了,主子还坐在这发什么呆?” 谢明峥这才回神。 “有事?” 郁错道:“贵妃那边准备好了,过来和您说下,我们准备出发了。” “宫里的药材,若有需要,尽可带上些。” “好。” 谢明峥点点头,嘱咐道:“路上小心。” 郁错准备离开,刚走道门口,就听谢明峥忽然问道:“郁错,你当初是怎么追求你夫人的?” “啊?”郁错像见鬼似的回头望向谢明峥,愣了愣道,“当初,是四娘先相中我的。” 谢明峥又道:“那你夫人是如何追求你的?” 郁错难得脸上露出了些许尴尬的神情,道:“呃,当初是她把我绑到山寨威逼利诱……” 谢明峥抬手起,道:“行了,没什么参考价值。” “走吧。” 郁错一脸纳闷的离开了政厅。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后没多久,老三也被叫了过去,听到了同样的问题。 顾棠平淡安逸且无聊的又度过了几天。 习惯了在外面浪的日子,这种无聊其实有些难熬。 顾棠并未和谢明峥提起。 毕竟以他的身份,能在宫中走动,已经冒了很大的风险。 做人不能太贪心啊。顾棠抻了抻腰,活动了下身体,安慰自己道,只要习惯习惯就好了。 “回紫薇宫?”小五随手摘了朵园子里的花,往嘴里塞了一片,道,“宫里的花,和边塞的沙,非要选一个的话,我还是希望吃沙。” 顾棠拍了下他的脑袋道:“花也好,沙也好,有的吃就不错了。” “咦,苦的。”小五吐出花瓣,“明天咱们玩什么?园子已经逛腻了。” “胡羯的使团快到了,小顺子被调去打扫旧宅作为行馆使用,一时半会回不来,”顾棠晃晃悠悠地往回走,“谢明峥每天都看不到人影,打个麻将都凑不齐人。” “是啊。”小五附合道,“当皇上真累,天天好像有忙不完的事情。” 顾棠脚步顿了顿,感叹道:“其实,有点正经事忙忙也挺好的,难怪退休的大爷大妈们闲不下来。”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说话间就回到了紫薇宫。 房间的门大开着。 他们离开时明明关上的。 两人不在时,能擅自进屋的只有一个人。 顾棠立刻加快了步伐,几乎是小跑着进了房间。小五傻笑着摸了下鼻子,识趣的没有跟进去。 顾棠一进屋,就看到谢明峥站在书柜附近,手里还拿着……一束花? 谢明峥听到动静,回头望了过来。 顾棠莫名有种谢明峥好像有点紧张的感觉。 谢明峥抬手,将花束递到了顾棠的眼前。 那花顾棠不认识,黄色的,小小的五瓣,叶子有点像迷你版的荷叶。 顾棠接过来,花杆还湿漉漉的。 “这是……” 他话还没说话,谢明峥突然扭头就走了。 “啥?”顾棠茫然地发出疑惑的音节。 谢明峥离开后,小五立刻贼头贼脑地溜了进来,八卦道:“主子和你说什么了?” 顾棠举起手里的花束:“他啥也没说,把这玩意给我了。” “你认识这是什么花吗?” 小五凑近看了看,道:“认识啊,这不是驴蹄菜么。” “驴蹄菜?吃的。” 小五点头:“对,以前家乡闹饥荒的时候我吃过。” “好、好吃吗?” “就那样吧。” 顾棠拧着眉头问道:“你说,谢明峥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第97章 小五想了想:“晚上……加、加餐?”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谢明峥躲在政厅里,和老三脸对脸。 “主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老三微顿了下,恍然道,“也是,他本就钟情于主子,此事当然是水到渠成。” 谢明峥搓着手指:“他没有回复我。” 老三瞪大眼睛:“是他没回复,还是主子你没等人回复,就溜了。” 谢明峥没说话。 顾棠向他表达心意时,总是热烈、鲁莽、又果断,让他觉得这从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直道方才落荒而逃,才发现,对他而言,上情场比上战场还让人无措。 老三见状忍不住调侃道:“主子,你居然也有怂的时候,真想让郁错看看。” “我能当笑话讲一辈子!哈哈哈哈~” 谢明峥也不恼,喝了口茶水道:“至少他没把我的东西扔出来。” 老三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情,低声道:“没听过打是亲,骂是爱么。” “只是那个家,再也不会有人朝我扔东西了。” 谢明峥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道:“抱歉,三哥。” 老三摆摆手:“不妨事,你嫂子要是知道她能让你噎我一回,肯定高兴坏了。” “行了,别躲在这,回宫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嗯。” 谢明峥调整好心绪,踏进了紫薇宫。 然后发现,饭桌上多了一道清炒荇菜。 谢明峥:“……” 第98章 第三次告白 投我以木瓜, 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谢明峥精心挑选了几个木瓜,放到了桌上的果盘中。 这次他学聪明了, 没有扔下就跑, 老老实实地坐在桌前等着遛猫的顾棠回来。 谢明峥没等太久, 顾棠抱着米饭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到谢明峥的时候,顾棠脸上的笑瞬间溢出,快步走到桌前:“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政务忙完了?” 谢明峥指了指盘子里的木瓜,暗示道:“为了送你东西, 呆会还是要去政厅处理事情的。” 顾棠拿起木瓜捏了下,又闻了闻, 精准的下了判断——熟了, 可以吃。 他坐到了谢明峥的身旁, 抄起果盘边的小刀,熟练的切开木瓜,去籽划块,用刀尖插着果肉塞进了嘴里。 全套动作行云流水, 一气呵成。 “挺厉害啊。”谢明峥凉凉地夸了一句。 顾棠没听出来, 还得意地挑了下眉。 谢明峥暗暗叹了口气,引导道:“说起木瓜, 你有想到什么吗?” 顾棠面露疑惑,但还是配合地回答道:“好吃?” 谢明峥沉默了片刻, 道:“我是指其他方面。” 顾棠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瞬间睁圆了, 犹犹疑疑道:“那个,我也只是听说,不确定啊。” “就是, 以前有一种说法,女生吃木瓜……丰、丰胸。” 谢明峥:“……” “成了?”老三啃着挑剩下的,有些坏了的木瓜问道。说完,他观察了下谢明峥的脸色,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看来不行。” 谢明峥想了想道:“东西不能是可以吃的。” 否则,就只剩能吃这个属性了。 老三的表情颇为无语,道:“你直接和他说,他都能高兴的找不到北,费那么多心思作什么。” 谢明峥低头道:“我知道。但是,我愿意、我也想这样花的心思。” 老三擦了擦手上的汁水,无奈地叹子口气。 他拿谢明峥既当主子,也当弟弟看,自然要宠着:“行,那咱们再想想。” 两人对着脸琢磨了许久,愣是没定下个合意的方案。 “话又说回来,”老三起身揉了揉腰,“主子你与其在这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意,不如送些顾棠喜欢的东西。” 谢明峥恍然,点点头道:“是我太钻牛角尖了。” 老三道:“主子你怎么也应该知道顾棠的一两样喜好吧。” 谢明峥用一种说不上来的表情望着老三,慢慢地吐出四个字:“他喜欢吃。” 老三:“……” “还有其他的吗?” 其实倒也不怪谢明峥想不出来,因为不管他做什么,给什么,顾棠都很开心。 “要不,把小五叫来问问。”老三微微摇摇头,“他天天跟顾棠厮混在一起,肯定知道。” 这话说的实在,可谢明峥听着莫名有些不爽。 于是,小五屁颠颠地跑过来,一进屋就看到谢明峥板着张脸。 他飞速回忆了下最近几日干的了些什么坏事,愣是没想出来哪件会惹到主子,但他还是先老老实实跪了下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主子召我前来有何吩咐?” “心虚什么?”谢明峥斜看着他,按下心中过于幼稚的情绪,语气轻松的促狭道:“磕一个够用吗?” 小五闻言,噌得站了起来,笑呵呵道:“主子说啥呢,我怎么可能做什么对不起主子的事,我就是想着很久没拜主子,表达下自己的敬仰之意。” “顾棠回宫后,还好吗?”谢明峥没心思和他贫,直接问道。 小五一听是问顾棠的事,整个人立刻放松下来,笑嘻嘻地回道:“挺好了,除了有点无聊。” “无聊?”谢明峥问道,“怎么?新买的话本都看完了?昨天不是还让人送了两箱机巧玩意?” 小五随口抱怨道:“哎呀,这些东西再多再好,那也就是金丝笼里逗鸟的小玩意,总会腻的,还是在北安的时候开心。” 谢明峥猛得攥紧拳头,许久,又慢慢松了开来。 “嗯。”谢明峥挥了下手,“行了,你回去吧。” “啊?”小五愣了下,“就、就回去了?” 老三调侃道:“怎么,还想留着和你三哥联络联络感情?” 小五吓得扭头就跑,连门都忘了带上。 “哈哈哈哈哈~”老三拍腿大笑,笑完掸了掸衣服,“我也回去休息了。” “主子既然让小五走了,想必是有了主意。” “算是吧。”谢明峥透过门,望向远处道,“不过,要等等才行。” 晃眼就到了月末,天气也转凉了些。 谢明峥加班加点的忙了小半月,终于准备好了要给顾棠的惊喜。 下了朝后,他少见的没往政厅去,迫不及待的回了紫薇宫。 谢明峥脚程太快,跟在后面的长喜公公一路小跑,才勉强追上。 结果,进了门后,却发现正主不在屋里。 “皇后去哪了?”谢明峥问道。 春儿见他问得急,连忙答道:“回陛下,娘娘和小五大人在后院。” “后院?”谢明峥随口接着问了句,“陪米饭玩?” “呃……”谁知春儿支吾起来,“米、米饭在玩。” 哦,就是说没和顾棠在一起。 “看来是又凑在一起不干正事了。”谢明峥心中了然,“行了,你忙去吧。” 谢明峥抬手示意随侍的太监和护卫留下,自己往后院走去。 这院子和偏殿在一起,里面种了些奇花异草,中间修了个水塘,四周假山环绕,穿过水上的连廊就能到达对面沐浴的暖波殿。 谢明峥绕过假山,在偏殿旁边的花草圃处看到了顾棠。 顾棠用襻膊绑着长袖,将裙摆挂在腰带上,和小五蹲在一起,不知在做什么。 谢明峥放轻手脚,走到两人身后,探头看去。 就见两人拿着修剪盆栽用的小铲子、耙子,将园圃里的于草拔出扔在一旁的地上,把土翻松翻平。 谢明峥清了清嗓子,道:“在背着我做什么坏事呢?” 顾棠回头,讶异道:“你怎么来了?连午饭的时间都没到。” “忙完了,这两天都比较空闲。”谢明峥道,“你们这是?” 顾棠道:“因为无聊嘛,我就和小五商量着,要不找个地方种点菜玩玩。” “我们看了好几个园子,就这块地都是些杂草,所以想清理出来种菠菜。” 谢明峥瞥了一眼地上那堆顾启一株几百几千两买的仙草心情复杂。 顾棠一瞅,这情况不太对啊,顿时紧张起来,问道:“这难道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吗?” 看起来和他以前小区绿化带里长的野草没啥区别啊。 谢明峥不想驳了他的兴致,道:“没什么,是些寻常的药草。太医院药材充足,所以就随便养着了。” “既然拔了,小五你送去太医院让御医看看,能用的就留下,不能用的就丢了吧。” 第98章 小五识趣地应下,搂起那堆草药离开了院子。 谢明峥在小五的位置蹲下,声音温和地问道:“现在要做什么?” 顾棠盯着谢明峥的侧脸,心头蓦地涌上一鼓欢喜的满足感,指着地上的东西比划道:“现在要把菜种子撒进去,盖上层土,不要太厚实,然后再浇些水就行了。” 谢明峥捋起袖子,学着顾棠一边撒种一边用手盖土。 顾棠清理出的菜地并不大。毕竟第一次种,万一死了,种多浪费。 两人忙了小半柱香的时间便弄好了。 虽是深秋,这一阵忙活顾棠额头还是沁出了汗。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淌进了眼角。他抬起胳膊想蹭蹭,被谢明峥一把抓住:“你手臂上都是泥水,小心碰到眼睛。” 说着,谢明峥用指尖捏着里衣的袖口,将外衫的长袖抖到手肘处,用小臂处干净的衣袖轻轻按了按顾棠额头的汗,道:“先忍忍,我们去清洗下。” “嗯。” 此处离暖波殿近,两人索性去泡了个澡,换了身干爽的衣服才回暖房。 折腾了一上午,顾棠觉得有点累,进屋后直接要去床上躺着,等午饭来了再起。 刚坐下就被谢明峥拉住了。 “先别睡,我有东西要给你。” 顾棠一听,顿时来劲了,凑近问道:“哎,又给我买了什么新鲜玩意吗?” 他一边说,一边四下张望,但屋里似乎并没有多出什么。 谢明峥挨着他坐了下来,从袖袋中掏出一卷黄色的绢布。 那造型看上去很像圣旨、啊,不,那就是圣旨。 顾棠呆愣地看向谢明峥:“圣旨不都是太监宣读的吗?” 谢明峥已经习惯了他奇怪的关注点,也不多做说明,只是将东西递了过去:“打开看看。” 顾棠接过后,似是想到了什么,迟疑地问道:“这接圣旨不是要下跪么,我……补一下?” 谢明峥被逗得有些忍俊不禁,意有所指道:“欠着吧,以后会让你还回来的。” “哦。”顾棠打开皇绢,低声念起上面的内容,“帝诏,今命顾氏之子棠,任天工坊监理一职,直隶天子,职级正二品,行监察坊官员之责,督导坊中各项事务。钦此。” 顾棠念了两遍,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问道:“这顾氏之子,我吗?” 谢明峥有些喜欢他此刻的神情,微微勾起唇角,道:“这屋里还有第二个顾棠吗?” “你、你的意思是……让我当官?” 谢明峥点点头道:“是。不过,这官职级虽高,却没什么实权。” “不是这个问题,”顾棠激动的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我是说,我这不是扮着皇后么……” “所以,这道圣旨不会宣读。”谢明峥道,“天工坊明日正式开门招收院生,你是以我亲卫的身份担任此职。” 谢明峥顿了顿,声音微紧,接着道:“我心中既有你,便该允你所乐之事,弃你不悦之心。” “顾棠,你愿意为我委屈自己留在宫中,我自也愿意助你鸟飞鱼跃。” 第99章 吧唧一口 对于一件确定的事情, 人不应该觉得紧张。 可许久没有等到任何反应的谢明峥,此时手心竟隐隐有些冒汗。 难道是我说的太隐晦了? 还是我猜错了他的心思?他更愿意当个闲散的皇后? 或是,他已经将这段感情放下了? 如果小五能听到谢明峥的心声, 此时怕不是要笑得满地打滚。 如果暗恋是一团火, 顾棠都要把紫薇宫烧没了, 谢明峥竟会怀疑对方是不是已经不喜欢自己了。 难怪常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 顾棠没有回应简直太正常了。 这就好比你天天去买彩票,连五块钱都没中过, 然后突然有一天,别人和你说, 你中了五百万, 搁谁身上谁不得懵一会。 顾棠不是没听懂, 他只是不相信。 毕竟在顾棠看来,一直暧昧不明的谢明峥,一直拒绝他的谢明峥,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 突然和他表白了。 这比说他中五百万还像诈骗。 可是, 他抵抗不了这个“骗局”。 顾棠咽了口唾沫,声音微微发颤, 小心翼翼地问道:“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你喜欢我?甚至愿意让我出宫搞事业?” 谢明峥悬着的那颗心, 终于落了下来。在无人发觉的时候,又变回了那个成竹在胸, 事事在握的谢明峥。 他给自己斟了杯茶,微笑道:“嗯。就那么难以置信吗?” 顾棠盯着谢明峥,脸上依旧看不出喜色:“你怎么会突然喜欢我?” “从来不是突然喜欢, 若说突然,只能是突然想通了。” “想通了什么?” 谢明峥思索了下,“唔”了声,道:“这个说出来,我会很没面子的。” 顾棠“……” 这话真不像谢明峥会说的,比较像是他的口吻。 他没有追问,因为顾棠还有个更在意的问题:“我的身份离开皇宫,如果……肯定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吧。” “也许吧。”谢明峥耐心地回答道,“我会尽可能避免发生意外,所以,你也要守很多规矩才行。” 顾棠的眼睛越来越亮:“那你怎么会想到让我去天工坊上班,呃,办事?其实只要偶尔让我出宫散散心,我就觉得很好了。” “因为你在军营救治伤员的时候,比呆在府衙时更鲜活,”谢明峥的右手摩挲着杯口,“我更喜欢那样的你。” 顾棠此刻,心里至少有百发礼炮在轰鸣,炸得他心花怒放。 他生怕自己克制不住,抱着谢明峥就啃上两口,偏又有些难为情的羞涩,这让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于是,他用了一个最简单的方法掩盖杂乱的情绪。 顾棠欠欠的笑笑,开玩笑地问道:“你就不怕我心野了,跑了?” 谢明峥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神色认真地回答道:“我不认为将人困在笼中的行径能称为钟情。” “情之所钟是你,非我自己,自然应以你的喜乐为先。” “我曾想过,如果将你绑在宫中,让你的喜怒哀乐皆由我定夺,你依赖我、等待我,除此之外人生毫无所求。或许十年之后,你仍会呆在我身旁,但是那时的你,还会是我喜欢的样子吗?” “你若不再是你,和失去你又有什么区别?” 顾棠从没想过,有人能把告白这事搞得这么感人肺腑。 什么欣喜啊、害羞啊,都被盖了过去。 他现在不想抱着谢明峥亲两口,他郑重地拍拍对方的肩膀,感叹道:“我眼光真好!谢明峥,以后咱俩天下第一好!万一不幸分手,当不成老公,也要当好兄弟!” 谢明峥:“……” 怎么说呢,这个发展,他居然没有觉得很意外。 谢明峥笑了起来,从??的低笑到放声大笑。 顾棠被他笑得有些懵。 虽然他的确刻意在淡化方才的氛围,但是,他说的话,真的那么好笑吗? 当然,谢明峥没有笑太久。 时间再长一会,他怕外面的侍卫要怀疑皇上疯了。 谢明峥敛下笑声,脸上的笑意却不减,像哄孩子似的,语气宠溺道:“嗯,我们天下第一好。” 顾棠慢慢扬起嘴角,回以同样的笑容。 笑着笑着,顾棠心中邪恶的小人终于有机会冒出头了。 小人怂勇道:你看,现在气氛多好,脸皮也兜住了,不亲一个太亏了。 上啊!不要怂! 现在他是你男朋友了!干啥都行! 顾棠吞咽了下口水,暗搓搓的将凳子往谢明峥身侧挪了挪。 “那个,谢明峥……” “嗯?” “你脸上好像沾到了什么东西。”顾棠自然的伸出手,将谢明峥的脸扭向自己的方向,假装要看清他脸上的东西,趁机凑了上去。 眼瞅着诡计就要得逞了,突然有个亲卫打扮的人匆匆地跑了进来,急得甚至连门都没有敲一下。一进屋直接跪到了谢明峥面前,把本就心虚的顾棠吓得连忙后仰。 谢明峥看清来人,神色一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名亲卫偷瞄了顾棠一眼,含糊道:“请主子移步。” 谢明峥似是意识到了什么,避开顾棠好奇的目光,径直出了房门,亲卫也随后离开了。 顾棠倒也没有那么想知道是什么事情,反正说来说去,大概也就是朝堂之上的政务。如果不是有谢明峥在,他根本没啥兴趣。 不对。 顾棠起身走到床边,躺了下来,将刚刚谢明峥给他的圣旨又打了开来。他看着上面他亲笔写的字,发出了变态的笑声:“嘿嘿,嘿嘿嘿,还是要关注一下的,毕竟我马上也是有官职在身的人了呢~” “这就是加官进爵,迎娶白富美,啊,不对,是迎娶ceo,走上人生巅峰的节奏么~” 第99章 “地狱开局算什么,嘿嘿,我马上要打出he的结局了!" 顾棠在床上滚来滚去,疯狂蠕动,好一会才恢复成人类。 “话又说回来,官要怎么当啊?第一天上班该说些啥啊?” 顾棠没瞎寻思太久,因为谢明峥回来了。他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这么快?” “不是什么麻烦事。”谢明峥回答的时候有些敷衍,似是在想着其他什么事情。 “哦。”根据顾棠多年的经验,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去打扰人家,于是他准备找点事情自己打发时间。 只是刚准备走,就被谢明峥一把拉住了:“等一下。” “嗯?” 谢明峥神色复杂,轻叹了口气道:“你先坐下,我有事和你说。” 顾棠看他那表情,心里顿时忐忑起来:卧槽,不是会出去一趟反悔了吧。 “你每日辰时要去天工坊报道,会有马车在政厅前送你们过去;回来的时间是申时,马车会提前在天工坊门前等候。每月可以休沐八天,至于什么时候休,你自己根所坊内的工作情况调整。午间你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可以在都城随意逛逛。至于吃食,从宫里带或者在外面买都行。”谢明峥顿了顿,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道,“当然,在外面吃饭的钱,要从你皇后的月俸里出,每月不能超过五十两。” 顾棠一听是这事,松了口气。 他简单换算了下,约莫等于一个朝九晚五且双休,薪水还有大几千的工作。 天哪!这是什么神仙工作! 顾棠激动的一把握住谢明峥的手:“阿峥啊---” 谢明峥一听这语气,立马知道顾棠这张嘴铁定是要变成吐不出象牙的狗嘴了。 “万一咱以后分手,你一见我在你面前蹦跶就撕心裂肺,实在做不了兄弟,那能不能把这个工作还留给我,我一定公私分明!尽心尽力!做大做强!” “……”谢明峥闻言,故意语气凉凉地问道,“你这是不信自己,还是不信我?” 顾棠一听,连忙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哎,哪有哪有~如果追求美好爱情和追求美好生活能一起实现,那自然是极好的;如果不能,美好的爱情和美好的生活总得留一个嘛。” “就你歪理多。”谢明峥无奈地笑了笑,“行,只要你做的好,除非是犯事下大狱,否则谁也不能罢你的官。” 顾棠顿时乐开了花,有种考公上岸,端上了铁饭碗的踏实感。 他这心里一欢喜,色胆就又上来了。 顾棠借着激动的心,用颤抖的手把谢明峥的脸一捧,往肖想已久的嘴上猛得吧唧了一口,亲完扭头就跑。 毫无防备的谢明峥被亲的愣了好半晌才回神。 “这小子……” 谢明峥抬手捂住微微发烫、翘起的唇,却遮不住红透的耳尖。 第100章 居然能更到一百章 “主子。”方才离开的亲卫又走了进来, 打断了谢明峥的思绪。 “您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亲卫提醒道。 听这话,他应该是一直守在外面,并没有离开。 谢明峥脸上的笑意瞬间退去, 他望着顾棠方才坐着的地方, 许久回道:“今日会处理好的, 不用担心,你且回那边复命吧。” 亲卫闻言,不再多话,行礼后离开了紫薇宫。 顾棠当然没有跑很远, 他只是去找米饭,顺便缓解下自己刺激到整个人都麻麻的情绪。 偷亲心上人的感觉, 真特么的太爽了。 顾棠在宫里能去的地方溜达了一圈, 没找到猫, 但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他估摸着大家应该都冷静下来,于是扭头回了紫薇宫。 他还没进屋,远远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这是什么肉,好香啊!”顾棠落座, 探头看向瓦罐, “黄鳝吗?” 春儿把跳到饭桌上的米饭赶紧抱下来,回道:“禀娘娘, 这道菜叫龙凤呈祥。” 谢明峥道:“就是老母鸡炖蛇段。” 顾棠还没吃过蛇肉,一听就来了兴趣, 立刻住碗里夹了两块。 米饭在春儿怀里急的喵喵直叫,少见的馋坏了。 顾棠见状, 拿起旁边的小碟,就要给猫夹几块,竟被谢明峥拦了下来。 “这菜香料加得重, 米饭若想吃,我让御膳房替它白煮些。” 顾棠一听,赶紧把肉放回了罐子里,摸了把猫猫头,安抚道:“米饭乖,咱们呆会开小灶。” 猫猫哪里听的懂,猫猫只知道你当着它的面吃好吃的,还不给它,于是闹得更厉害了。 春儿见状,抱紧猫咪道:“要不奴婢现在就带米饭去御膳房,让厨子再煮些蛇肉。” “好——” “不急,”谢明峥突然出声打断了顾棠的话,“这个时间他们也在用膳,迟些再去吧。蛇肉处理起来,挺费时间的。” 顾棠闻言,连忙点头附和道:“啊,对对,厨师累半天了,别打扰人家吃饭。” 谢明峥往顾棠手上的盘子里夹了几只水煮虾:“让米饭先吃这个解解馋吧。” 小碟往地上一放,米饭闻着味就扑了上去。 “猫猫真好哄啊。”顾棠感叹着往嘴里塞了块蛇肉,鲜得他眼睛都亮了,“这个好吃!” 谢明峥看他那样,忍不住摇摇头,道:“馋猫。” “啊?谁啊?”顾棠头都不抬问道。 谢明峥戳了下碗里饭,盯着顾棠碗里的蛇肉,脸上似是想笑,却又笑得有点勉强。 不等他开口,顾棠突然把头扭了过去,快步跑到房间的角落,拿起痰盂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春儿当场吓懵了。 而谢明峥已经跟到了顾棠旁边,快得像是早知道会这样,蹲下身子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冲着春儿道:“去请太医。” 春儿这才回神,慌忙跑了出去。 她出去没多久,顾棠似乎就缓了过来。 他有些不好意思,接过谢明峥手里的茶碗,漱了漱口,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觉得有些恶心、想吐。” 谢明峥用衣袖擦了擦顾棠嘴角边的水渍,语气平静道:“因为你有身孕了。” “?!”顾棠瞪着眼睛,僵着脖子,慢慢转头看向谢明峥,压低声音道,“且不说男人能不能怀孕,就算能,咱俩又没做过,我上哪怀去?” 谢明峥一脸正色,道:“等会太医来了,你就知道了。” 说着,将满头雾水的顾棠扶到床上躺了下来。 如果换个人这么讲,顾棠肯定不会当真,可特么眼前这个一本正经的人是谢明峥啊! 顾棠忍不不住摸了摸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肚子。 话说,这世界都能穿越了,男人生孩子,好像也没多离谱。 况且如果不是有身孕,他怎么突然无缘无故觉得恶心? 难道不是吃胖了? 可他穿过来后真没做过啊?那孩子是谁的? 怎么,他是圣母玛利亚二号? “肯定是你……驴我。”顾棠底气不足道。 谢明峥没回他,放下床帘:“一会别说话。” 话音刚落,春儿就带着太医一路小跑进了屋子。 太医理了理跑乱的衣衫,冲着谢明峥行了个礼,将脉枕放下,恭敬道:“烦请娘娘将手伸出来。” 顾棠把手往枕上一放,暗暗安慰自己道:估计就是个急性肠胃炎,谢明峥现在开玩笑挺有一套的哈。 太医按了一小会,突然起身跪下:“恭喜陛下,娘娘有喜了!” 如果不是谢明峥瞪了他一眼,顾棠得当场跳起来。 谢明峥前一秒瞪完,后一秒就表演了下什么叫喜上眉梢:“传令下去,朕今天高兴,所有宫人赏银十两,可调换轮值多休一日。” 春儿和太医齐齐跪谢道:“谢陛下隆恩!” “行了,你们下去吧。”谢明峥摆了摆手。 太医领命告退,春儿出门前,眼疾手快把米饭捞进怀里,迫不及待地准备去和自己的小姐妹分享这个好消息。 待人走完了后,谢明峥将门口的护卫遣离,把门关起来,才道:“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顾棠从床上跳了下来,跑到谢明峥面前,举起手四指并拢,发誓道:“我知道,这话听起来非常不可信,但是,我真的没有出轨!我是个非常专一的人!” “出轨?” “就是和你之外的其他人精神□□上牵扯不清。”顾棠飞快解释,“我真不知道为啥会怀孕。” 谢明峥:“……” 他真是永远猜不到顾棠的重点是什么。 谢明峥掐了下顾棠腰上的肉,语气轻松的调侃道:“你也只能怀二两肥肉,想什么呢。” “可太医不是说……” “那是安排好的。” “我刚才恶心……” “肉汤里放了点药。” 顾棠:“……” 这种事情,你居然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第100章 顾棠用手指戳着谢明峥的肩膀,道:“开玩笑就算了,怎么能下药呢!” 谢明峥避开顾棠的视线,轻声道:“因为你现在需要怀孕。” 顾棠愣住了,过了一会,似是想到了什么,激动道:“啊,我知道了!” “是不是因为以后我去天工坊工作,如果在宫里一直不露面会很奇怪,所以要假装怀孕?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呆在屋里养胎不见人了。” “哦哦,难怪你刚才不让春儿先走,这得有人把消息散播出去作为佐证,才显得真实可靠嘛。” “哎呀,还是你想得周到。但是这事你也可以和我先说下,非得吓我一下,好玩是么?”顾棠嘴上抱怨,表情却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 因为换成是他,肯定也会这么干。 谢明峥嘴角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但看着顾棠的笑嘻嘻的模样,默默将话吞了回去。 “不过,我这边总归还要人伺候的,春儿和小顺子很难瞒过去吧。” 谢明峥道:“我会找个理?,之后白天都是小福禄在,春儿和小顺子只负责晚上值夜。” “哦。”顾棠又问道,“那时间长了怎么办?我又不可能真生个小娃娃出来?” “这个你不用操心,我会解决的。”谢明峥说完,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我们还是先来讲讲你明日走马上任要做些什么吧。” 顾棠一听,立刻把假怀孕的事抛到了一旁,赶紧拿起纸笔,坐到谢明峥身旁:“嗯嗯,你说。” 许是太兴奋了,顾棠一晚上没怎么睡着。被谢明峥叫醒时,都好似在半梦半醒间,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喊了几声都没有反应。 小福禄不知什么时候换了小顺子,捧着衣服站在屏风外候着。 谢明峥见状,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要是起不来,我就要革你的职了。” 顾棠一个激灵,眼神立马清澈起来:“醒了醒了,我洗个冷水脸就清醒了。” 说完,立刻窜到盆前,往脸上泼了几把凉水。 毕竟深秋快入冬了,冰得他哆嗦了下,人倒真瞬间醒透了。 谢明峥又有点心疼道:“呆会在马车上眯一会,天工坊没事的时候,早些休息也无妨。” “不用不用,”顾棠咧嘴笑道,“年轻就是好,别说只是没睡好,通宵都问题不大,今晚早点睡就行了。” 小福禄听见动静,捧着衣服走了进来,道:“请娘娘更衣。五侍卫和马车已经以外面等着了。” “好,来了来了。”顾棠一听别人在等他,更不好意思了,飞快换了衣服。 男装比女装省事多了,长发随意梳个马尾就行。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顾棠便收拾好了。 谢明峥特意给他们准备了面具,对外说是防止官员勾结亲卫,实际主要是为了掩饰顾棠的样貌。 顾棠看着手里的面具,又扭头望向正在洗漱的谢明峥。 谢明峥虽然闭着眼,却能感受到他的视线,随口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顾棠走到谢明峥旁边,等他直起身的瞬间,按着他的肩膀,冲着湿漉漉的脸飞快亲了一口,语气暧昧又轻快道:“忘了早安吻~今天也超爱你的!” 说完,做了鬼脸,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谢明峥拿帕子的手顿了顿,又若无其事的将脸上的水渍擦干。 “第二次了,”谢明峥将帕子放回盆架上,听着外面走远的马车声,低声骂了句,“小混蛋。” 第101章 上任 马车压着青石板, 晃晃悠悠地向宫外驶去。 偶尔停下来,能听到几声侍卫的问询。 车内的小五打了个哈欠,拽了拽顾棠的衣服, 道:“你不眯会?还要走个两刻钟呢。” 顾棠悄悄将窗帘撩起一条窄缝, 望向外面尚未亮起的天色道:“我不困。” “就这么兴奋啊?”小五道, “那我打个盹,到了你喊我下。” “嗯。”顾棠放下帘子,没好意思和小五说,他不是兴奋得睡不着, 是紧张的。 再老油条的社畜,头一天去新单位也会忐忑, 何况是头一回走马上任的顾棠。 天工坊设有两处门面。 一处就在工部府衙之中, 用来办公;另一处则在郊外, 占地颇大,用顾棠的话来说,算是研发场所。 顾棠今天要去的是工部的办公室。 事情也不多,认认新同事, 熟悉熟悉环境, 了解下工作内容,以及对明天的考核流程做下评估。 马车停了下来。 顾棠摇醒小五, 两人戴好面具,从车上下来。 门口的守卫看了他们的令牌, 便放了行。 顾棠进了门,四处找指示牌。小五伸了个懒腰, 揽着他的肩膀道:“哥,这边走。” 顾棠讶异道:“你来过?” “来过几次,帮主子跑腿。” 小五领着顾棠七拐八弯, 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打趣道:“到了,现在进去吗?要不要再缓缓:” 顾棠隐约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秉持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想法,他快速做了几个深呼吸,踩上了台阶:“走!” 两人刚踏进屋内,本来正在聊天的三人突然噤了声,齐齐望了过来。 顾棠觉得气氛有点尴尬。 话说,古人见面怎么打招呼来着?要作揖吗?会不会太正式了? 他瞥了小五一眼,想看看小五怎么做,结果小五手一抬,乐呵呵道:“诸位大人好啊?吃过了吗?” 三人拱手回礼道:“劳监理大人挂心,我等用过膳了。” “谁说我是监理了?”小五眨眨眼,指了指旁边的顾棠,“他才是,我是他跟班。” 三位大人似是没想到有这么一出,面面相觑。 小五之前来工部办事,别人把他当监理,他一直没否认过。众人虽然没见过小五的样子,却听得出他的声音,会有此误会也很正常。 顾棠见状,上前一步虚扶了下几人,出声道:“咳,诸位大人不必多礼,请起。” 三人直起身,其中一个看起来比较年轻的官员寒暄道:“监理大人一路过来辛苦了,不知大人喜欢什么茶水?白毫?龙井?还是碧螺春?” “都行,我这个人其实喝不出来茶的区别。”顾棠语气轻快地回道,一边快速扫了下屋内的摆设。 大堂上方正中间摆了一套红木桌椅,左侧下方同样是一套,但右手边则备了两套。 “监理大人真是平易近人啊,您先落座,下官这就去给您准备茶水。”年轻的官员殷勤道。 小五拉着顾棠走到中间的椅子前,道:“这是你的座。” 顾棠坐下后,剩下两名官员中年纪较长、蓄着山羊胡的男子坐在了左下的位置,另一个则是坐在右下第一个位置。 顾棠端坐着,将背挺得直直的,清清了嗓子道:“还不知道各位大人怎么称呼?” 山羊胡坐在位置上,只是拱了拱手,回道:“回监理大人,下官姓冯,单名一个正字。” “他原先是工部侍郎,在任也有二十多年了,工部各项事务都有涉猎,对于土木之事尤为精通。现在调到天工坊,虽然官职品级未变,但是管理的实权其实缩水了。”小五在顾棠耳边小声说明道,“往常他这个级别也是要上早朝的,调来这里后,陛下准他非有要事,可不必上朝。” “不上朝不好吗?”顾棠小声问道。 小五道:“有些官不想上,但有些官可愿意在皇上面前露脸了。” 懂了,这是个有上进心的。 顾棠回礼,学着以前电视剧里看来的话,客套道:“冯大人,久仰久仰!以后这天工坊一应事务,还要麻烦您多提点。” 可惜有面具挡着,要不小五现在脸上一副见鬼的表情可好看极了。 这话,实在不像是从顾棠嘴里说出来的。 “哪里哪里,监理大人抬举下官了。”冯正也打着官腔回应。 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但顾棠莫名觉得对方似乎很不待见自己。 冯正对面的官员起身行礼道:“下官韩齐,原是水部郎中,负责船舻、桥梁、堤堰、运漕等事项。” 对方及时开口,让卡了壳的顾棠顿时有话接了:“韩大人。” 说话间,那个跑去泡茶的年轻官员端着茶水回来了。他按照官级的大小,挨个奉上茶后,才在右下的另一个位置落了座。 “好茶。”顾棠?啜了一口,捧场夸赞了一句,顺势问道,“还未请教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年轻的官员立刻站起身,躬腰行了个大礼,道:“回监理大人,下官许文璋,原是虞部司的员外郎。” 小五又贴心地讲解道:“这三人之中,他官职最小,天工坊配备的下人还没审核完,所以杂事都是许文璋在做。” 顾棠微微点点头,冲着许文璋同样拱手行礼:“许大人。” “大家都坐吧,以后还要仰仗各位大人,共同打理好天工坊。” 第101章 几人又来了一圈敷衍的客套话,互相恭维了半天,终于是说到了正事。 “关于纳贤一事,陛下月前就已经向各州府县衙发了告示。不过,我们北梁地大物博,一些偏远地方得到消息,选拔人才再呈送上来,耗费的时间肯定是不一样的。所以,冯大人建议我们将每月的十五定为核考之日,但凡手持举荐凭证来的人,只要十四号能录上名册,十五日就可以参加。”许文璋将手上的册子递到顾棠面前,“这便是明日参与核考的人员名单,和其要考的部门,以及核考一应注意事项。” 顾棠看着册子,指着人名后面的标注问道:“这个金是指?” “回大人,我们将天工坊下部门分为六类,依次为金木水火土和杂项,如是与金石甲胄之类有关的,便放在金门中,依此类推,而无法归入五门的,便统一放入杂门了。”许文璋耐心地解释道,“当然,严格说来,这五门也不是完全独立的,许多这个……这个发明,可能两类、三类都占,一般还是按其主要作用来划分。” “哦,这样啊。”顾棠一脸恍然地点点头。 冯正端起茶杯,倒似没有避讳一般,翻了个白眼。 顾棠翻着名册的手顿了顿,像没看见一般,倒是身后的小五正要发作,被顾棠踩了下脚,按住了。 “对了,”顾棠继续询问道,“我们要怎么判断前来参加考核的人有没有冒名顶替、鱼目混珠的?” 毕竟一旦通过,每月也是有俸银拿的,总不能拿钱养废物吧。 话音刚落,冯正将茶盏重重放到桌上,阴阳怪气道:“监理大人真是尽职尽责,事必躬亲啊!大人是觉得我们老糊涂了,连这种事情都考虑不到吗?” “也不是……”顾棠有些被噎住,心道:这人好大的脾气,肯定是个不好相处的。 许文璋见状,立刻插嘴解释道:“关于这点,一方面举荐的官员要进行核查,若推举上来的人被我们发现是假冒的,他们也脱不了干系,要扣考成分的。” “考成又是什么?” “就是陛下每年会派人考察官员的政绩,若不达标,轻则降职罢官,严重的甚至会下大狱;若做得好,以后职位有空缺,也会优先考虑。” 顾棠点头:懂了,绩效。 许文璋接着道:“另一方面,我们明日核考之时,也会现场进行提问,看看他们是否有真才实学。” “当然,就算如此,难免也有漏网之鱼,所以,告示发出时冯大人便建议补了条款:若有人有疑义,可来天工坊当场对峙,再由我等定夺。” 顾棠惊讶地看了冯正一眼,可惜对方依旧臭着张脸。 顾棠见状,默默收回了视线,继续看着册子,将明日所有的流程,和有疑问的地方都仔细确认一了遍。 眼瞅着到了午膳的时间,冯正也没等他们,自己起身,袖子一甩,出去觅食了。 韩齐没走,但从头到尾也没说过什么话。跟老僧入定似的,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而许文璋回答完顾棠的问题,态度依旧温和,看不出丝毫不耐:“监理大人还有哪里有疑问吗?” “没了。”顾棠站起身,抻了抻腰,道,“下午可能还要麻烦许大人带我在这里逛逛。” 许文璋面露喜色:“下官荣幸之至!” 顾棠道:“大家也都饿了,先去吃饭吧。” 韩齐闻言,冲着顾棠行了个礼:“下官先行告退。” 待三人都离开后,顾棠和小五慢吞吞出了工部。 两人回车上,换了身便装,这才往集市上走去。 “那个冯正太可恶了!你看他那样子,瞧不起谁呢!”小五气道,“晚上回去我就和主子说,咱们换了他!” “啊?”顾棠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人就是态度不好,又没犯什么错,没必要吧。” 小五望向他:“你不在意?他这样不把你放在眼里,以后指不定用什么损招坑你。” 说不膈应,肯定是不可能的。不过,顾棠倒是有几分猜到对方为什么如此看不惯他。 顾棠哥俩好的揽起小五的肩膀:“这事别和谢明峥说,你也要对兄弟我有点信心,我能处理得来。” 小五挠了下耳后,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算了。” “但是,你要记着,官场上尽是些欺软怕硬的,咱是有后台的人,别怂!” 顾棠笑道:“对,咱是有后台的人。” 说到这里,他忽然疑惑道:“话说,那位冯大人是有什么背景吗?我们毕竟还有着皇上亲卫的身份,他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 小五道:“听说他老子是什么文坛大儒,在民间声望极高;他本人也是博古通今,涉猎广泛,所以比较傲气吧。” “也是,如果没有真本事,谢明峥也不会调来天工坊,不服我不是很正常么。”顾棠嘀咕着,心中已有了计较,“先不想这事了,难得出来一次,咱们今个中午吃什么?有推荐的吗?” 小五道:“你请客?” 顾棠一拍胸脯:“我请!” 小五兴奋道:“那我们去西市吃烤全羊吧!秋天了,该吃羊肉补补了!” 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小五这一顿,吃了顾棠小半月的俸禄。 第102章 核考 顾棠没有在外面逗留太久, 吃完饭后便回到了工部。 下午的行程只有许文璋作陪。 冯正不见人影,韩齐留在房间处理事情,一路上气氛顿时好多了。 快到申时, 众人准备离开。 顾棠在屋里四下望了望, 依旧没有看到冯正, 便顺口问道:“冯大人呢?下午一直没见着他。” 许文璋回道:“许是外面有什么事情要处理,看时间差不多,就直接回府了。” 正低头收拾书册的韩齐闻言,忽然抬眼看向许文璋, 随即收回目光,冷冷淡淡地接了话道:“冯大人去检查考场了, 明日核考的项目中动水动火的都有, 自是得小心些。” 顾棠“哦”了声, 点点头道:“行了,大家今天辛苦了,早点回家歇息吧。” 两人上了马车,顾棠脸上露出了疲态, 打了个哈欠, 问道:“考场是在郊外是吧?” 小五道:“对。” “过去要多久?” “你想去看看?” 顾棠道:“下午把这茬忘了,我以为考核就在工部呢。毕竟明天我也得在现场, 万一闹不清楚,遇到点什么事就太尴尬了。” 小五道:“过去可不近。去一趟再回来, 怕是得戌时才能回宫,你明个还得早起, 撑得住吗?” 顾棠又张嘴打了个哈欠,接着猛得侧过头,冲着小五比划了个ok的手势, 坏笑道:“谢明峥那把年纪都能熬,我没道理熬不住。” “……”小五道,“你这样讲并不会显得多有说服力,但是,的确也不是什么大事。” 小五撩开帘门,对着车夫说了两句,又退了回来。 “行了,你眯会,到了我喊你。” 顾棠这次没推辞,眼一闭,头往小五身上一靠,感叹道:“明早我得泡杯大浓茶。唉,也不是不喜欢喝茶,但是总觉得要是能来杯拿铁就更好了。” “拿铁?”小五疑惑道,“那是什么?” 顾棠咂吧了下嘴道:“如果有生之年我能找到咖啡豆,少不得给你做一杯手磨咖啡。” 小五听得一头雾水,不过,顾棠显然没有再解释下去的意思。 “行,希望我有生之年能喝到那什么铁。” 马车到达郊外的庄院时,天已经快黑了。 小五点了个灯笼,领着顾棠往院里走去。 这院子扩建过,后面大的离谱,真要走一圈没有半天下不来。不过,他今天只要熟悉下考场的部分就行。 两人刚进门,就看到冯正踩在凳子上,用力晃了晃身旁的木架,又突然跳起来抓握着挂上去,吓得院里的护卫赶紧围了上前:“冯大人,您小心些,要不换我们来吧。” 冯正哼了声,跳回椅子上:“多大点事,紧张什么。” “这架子还是不够稳,侧边再支两个棍子。” “是。”手下人应声道。 冯正被扶下了凳子,一回头就和顾棠打了个照面。 两人的表情都挺惊讶。 冯正理了理衣衫,拱了下手道:“监理大人,这么晚还没回去呢?” 顾棠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两声,回礼道:“我过来随便看看,是不是打扰您了。” 冯正上下打量了他,语气不似早上那么冲,但脸色也说不上好:“不打扰。” “冯大人这么晚还在忙,真是辛苦了。”顾棠干巴巴地继续找话。 冯大人依旧惜字如金:“不辛苦,职责所在。” 顾棠实在不太会和这种人相处,只能便找了个借口往里面走去。 等看不到冯正了,才小声问小五道:“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他了?” 第102章 小五摆摆手道:“他就那脾气,你不用往心里去,上朝的时候主子也被他呛过好多次。” 顾棠一听,心理平衡了些:“不过都这么晚,他还在这忙活,的确是个很负责的人啊。” 小五道:“如果他没有可取之处,你觉得主子会把他调回京都?放到天工坊?” “也是。”顾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两人在院子里转了小半个时辰,离开了冯正已经不在了。 他们坐上马车往宫里赶。 顾棠在车上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马车停在了紫薇宫外面,小五一开车门,发现谢明峥就等在门口。 “怎么回来得这么迟?”谢明峥看向车内,“有人为难你们了?” “我们临时去了郊区一趟,所以回来晚了。”小五把顾棠扶了出来,半开玩笑似地回道,“算不上为难,就是有点瞧不起咱,要不主子去给我们撑个腰?敲打敲打?” 谢明峥接过顾棠,抱在怀里,没接这个话茬,也没否决这个提议,只是道:“今天都累了,你回去歇息吧。” “行,”小五跳下马车,“那我先回屋了。” 说完蹦蹦跳跳跑了。 谢明峥没叫醒顾棠,替他擦了擦脸,换下衣服,挨着人和衣睡下了。 次日一早,顾棠又是迷迷瞪瞪上了马车。 小五见状,劝道:“你要不还是在宫里当闲散娘娘吧,等天再冷些,你更起不来。” “这不是我的错,”顾棠抹了把脸,“我只是缺个闹钟和一杯拿铁。” 小五似是想到了什么,从马车底下掏出了竹筒,递了过去:“那什么铁没有,泡得很浓的凉茶有一筒,要吗?” “来一口。”顾棠接过竹筒,打开往嘴里灌了一口,顿时苦得脸都皱了起来,“卧槽,这是茶还是毒药?” 小五淡定地喝了一口,道:“苦茶苦茶,不苦怎么能叫苦茶。” 顾棠嘴里的味道渐渐淡了,人也确实清醒了不少。 两人在路上买了几个包子,一路啃到了郊区的庄园。还没下车,就看到门外乌央乌央地站着一群人,带着大包小包,背着的,拎着的,放脚边拖着的,排成了两列长队。 “嚯,这么多人!”小五下了车,吸了口凉气,“这得忙到什么时候?我看午膳直接让人送院子里吧,不可能有时间回城里吃了。” 顾棠望着人群,吩咐道:“小五,呆会进去,你差人把后院里那些不是考核用的凳子椅子都搬出来,让他们坐着等吧。”他又摸了摸口袋里的碎银,掏出了剩下的三十几两扔给小五,“快到晌午的时候,再去城里请粥铺和包子铺送几桶粥和二百来个包子过来,给他们当午饭。” “他们大老远的赶过来也不容易,总不能让人饿着肚子,干站着等一天。” “钱不够的话,你先帮我垫下,等回宫我再还你。” “虽然我只是个小小的亲卫,但是,主子对我们很好,所以收入也是可以的,做好事怎么可以没有我的份呢?”小五接过银子,笑着揽住顾棠的肩膀,“要是不够我来贴。” 顾棠也不和他客气,笑道:“那还不是你昨天吃太多害的。” “行了行了,好兄弟计较这么多做什么。”小五打哈哈道,“走啦,快点进去,冯大人他们肯定等着了。” 两人进了考场,三位大人果然早就候在门口。等顾棠到位后,便通知门卫让考生依次进场。 这种考核不是文试,入选又规定必须通过四人的评审,只能一个个来。 遇到些简单易懂的,速度快些,要是演示起来费时又费力,不知道得折腾多久。 很快,第一个考生就进来了。 他带来的竟是一摞南方的降雨分布规律图。顾棠其实看不太懂他每页画的图像和标注的符号代表什么意思。不过,冯正明显懂些,他随手翻了几页,又问了那人一些问题,以及他研究的结论。 顾棠插不上嘴,便学着其他人,也拿了一本打开,随手翻翻内容。 自己不了解的东西,还是交给专业的来处理。 不过,顾棠翻书的手忽然停了下来,指着那页上的图案,等冯正问完话,立刻插嘴问道:“这画的是云彩吗?” 冯正侧头瞥了眼。 考生惊讶地回道:“您居然看出来这是云彩。” “鱼鳞云嘛,”顾棠随口道,“天上鲤鱼斑,晒谷不用翻。” “也不一定,”考生又往后翻了一页道,“也是要看云的具体形状,如果是这种絮状,反而会下雨。” 顾棠的脑海里其实只剩下“透光高积云”几个字,其他的东西早还给老师了。听到对方的回答,虽然他记不得具体知识点,判断不了对方说的对不对,也忍不住赞叹道:“厉害!你这是观察多久了?” 那考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十多年了,我小时候放羊放牛、大了下田休息的时候就喜欢看这些。” 顾棠心中暗道:此子今后,必成大器。 核考的结果不会当场给出,等考生离开后,才会商议是否通过。 严格来说,第一名考生带来的东西不算是发明。不过,经验学说与总结,本来也是一种非常有用的方法。 他们创建天工坊,最初的用意就奔着利国利民去的实用性去的,并非框死在发明创造中,最后自然是全票通过。 冯大人画完红圈后,看了顾棠一眼道:“想不到监理大人如此见多识广。” 这话听起来阴阳怪气的,可偏偏冯正的表情又非常正经,搞得顾棠猜不透对方是夸还是损,只能谦虚道:“没有没有,碰巧知道一点罢了。” 后续的核考中,顾棠听得懂的,认为有用的,他就投个同意票;完全不明白的,直接弃权交给三位专业的大人来决定。 直到第十九名考生的出现,顾棠第一次与众人出现了分歧。 因为这个来参加核考的人,准备了一套骗人的江湖把戏。 第103章 我不是他 “所谓的‘剑斩妖魔’, 不过是事先在纸上涂了碱水罢了。”冯正一脸不耐,却仍耐着性子讲解着对方的手法。 顾棠很清楚这些被后世解密了无数次的“骗术”:“我知道,但是……” “大人既然知道, 就不该同意。”冯正道, “江湖把戏, 本就难登大雅之堂。何况,他们常拿此来欺骗百姓为恶!” “若连这种玩意都收入天工坊,叫吾等有何颜面面对百姓。” 许文璋少见的站在了冯正那边:“监理大人,冯大人说的在理。况且, 这些骗术流传已久,也算不上是他发现的。” “可那个油锅你们不就是第一次见。”顾棠趁对方开口前先一步道, “虽然冯大人当场识破了。” 提及此事, 顾棠想到刚才的场景, 看向冯正的眼神不由飘忽了一下。 方才那考生架起油锅,把油烧得滚烫,接着把手直接伸了进去。 顾棠初中的时候就知道原理,自然不怕。可冯正在完全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能做到的时候, 眼都不眨一下, 跟着把手塞进了锅里。 然后,理所当然的发现了其中的玄机。 这特么的, 也太狠了啊,万一人家是在手上做了手脚, 那不得直接炸熟了! 要不,就同意他们的意见吧。毕竟化学反应不仅解释起来很麻烦, 并且…… “监理大人若仍一意孤行,总要拿得出个能说服我们的理由。”韩齐神情依旧冷静,“比如, 除了用来骗人外,这些东西还能有什么用途。” 对,不仅解释起来麻烦,并且,顾棠一时半会想不出来能应用在古代生活的哪个方面。 顾棠磕巴住了。 小五赶紧出来打了个圆场:“有争议是正常的,要不我们先把此事搁置一下,毕竟外面还有那么多考生等着呢。” 冯正闻言,在自己占据上风时,也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点头同意道:“让下一个考生进来吧。” 四人忙到亥时,才勉强达成今日预定的核考人数。 冯正趁着晚膳时间,研究了下剩余考生的名单。按着今日的情况,将考核人员的顺序重新划分了下,临结束前通知众人哪日来此考试,免得轮不到的考生在门外苦等。 冯正念名单时,声音中透着疲惫,可身体仍站得笔直。 顾棠站在侧后方看着,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 小五第一次有点判断不出这个一眼就能看透的兄弟在想什么。 换成一些聪明人,肯定自己在心里暗暗琢磨,但小五喜欢直接问。 兄弟之间,有什么不能开口的。 小五用手肘捣了捣顾棠,小声道:“想啥呢?” 顾棠正恍着神,没仔细组织语言,出于对小五的信任,随口就把正在纠结的事说了出来:“我在想,要不要得罪冯大人。” 小五讶异地眨了眨眼,随即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第103章 两人回到宫中,已经是后半夜。 顾棠和昨日一样,在马车上就昏睡过去了。 小五扶人下了车,就准备回去睡觉,却被谢明峥留了下来:“等会,我有事问你。” 将顾棠抱回床上后,谢明峥走到屋外,虚起着门,低声问道:“今天核考情况如何?” 小五认真回道:“他们今天正好考了五十人,目前四人一致通过的考生有九人,好几个我在旁边看着都觉得挺有用的。对了,有个铁匠,手艺特别厉害不说,想法也很有意思,以后可以送去咱那研究天火。” “嗯。”谢明峥顿了顿,又问道,“顾棠他,做得……高兴吗?” 小五一听这话,脸上的表情都变了,贱兮兮道:“主子,你要是想问这个早说嘛~” “高兴嘛,还是高兴的,不过……”小五话锋一转,偏又故意停了下来。 “不过什么?” “不过,我觉得,他和冯正可能八字不合,真不能换个人?”小五直言道,“也不是完全找不到替代冯大人的人吧?而且把冯大人放天工坊,也有些大材小用了。” 比起什么朝廷什么格局,小五显然更在乎顾棠的感受。 谢明峥道:“冯正就是死板固执了些,但做事认真周全,博文强记。虽然有能替代的人,不过在我这里,他始终是最适合的人选。” “主子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只能劝劝顾棠,让他让着点,不要和冯大人争了。”小五道。 顾棠的感受,还是得排在他主子意愿的后面。 谢明峥眉头一皱:“争?争什么?” 小五回道:“也没什么,就是有个考生,其他三位大人都认为不应该通过,顾棠觉得行,现在评定僵在那了。” “这事总归是要有个定论的。” 谢明峥闻言,仔细问了下具体情况,沉思了许久道:“行,我知道了,你回去歇息吧。” 小五的心顿时定了下来,他探头看了下门缝,确定顾棠没醒,小声问道:“主子,你觉得该给他通过吗?” 谢明峥反问道:“你觉得呢?” 小五道:“如果不是顾棠,那我肯定同意冯大人他们的结论;不过,顾棠要是坚持的话,我就同意顾棠的意见。” 谢明峥忍不住笑了下:“你就那么喜欢他?” 小五抓了下头发道:“投缘是个很玄妙的事情。” 谢明峥倒不奇怪。 他们两个年纪相仿,都是直来直去没什么心眼的人,做事胡闹又很合拍。说的好听点,叫意气相投,难听点就是臭味相投。 等小五离开后,谢明峥回了房间,看着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顾棠,捏了捏他的脸。 这事,他还是出面处理一下吧。 到核考的第三日时,不止是顾棠,在场的几人眼底都是一片青黑,就连脾气特别好的许文璋都隐隐透露着些许暴躁。 顾棠能理解,他这种下了班路上就能睡的,都觉得难熬,更不要说其他三人,离开考场后还要处理一堆事情。 幸好早上的考核结束后,就只剩下十人。 顾棠难得有了个喘息的时间。 明天就要公布结果,他还没有想好怎么评定那个江湖骗术的考生。 顾棠啃完手上的包子,看了眼在旁边长凳上睡过去的小五,犹豫了一下,没好意思把人叫醒,自己起身去外面散散心。 天工坊侧门出去不远处有条从山上下来的河流。顾棠找了个块大些的石头坐下,用手随意拨动着脚边的水。 他正发着呆,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顾棠猛得回头,就见方笙站在他身后,弯着腰一脸关心的看了过来。 他忽然想起,方笙也在这批考生中。 因为帝都本地的考生来去方便,又有住所,所以都被安排在了最后一天。 顾棠正要说话,眼睛一瞥,发现还有第二个熟人在场。 是他眼下不太想面对的人——黎翀。 顾棠张开的嘴又闭了回去,压低了嗓音回道:“嗯,没事。” 方笙认不得亲卫的装扮,黎翀却是认得的。 他今日正好休沐,便陪着方笙过来。 黎翀走在后面,光顾盯着方笙,没留意到顾棠。等方笙搭完话才意识对方的身份,便没来得及拦下。 不过,他也没特别担心。 不论他自己有什么情绪,却不得不承认,谢明峥这个皇帝做得不错,手下的人也管得不错。 至少不会因为休息时间聊了两句,就给方笙扣上什么奇怪的罪名。 “你吃过饭了吗?”方笙从怀里掏出两张烧饼递了过去,“如果没有带的话,我这里有。” 顾棠摆摆手,道:“我吃过了,谢谢。” 方笙将饼收回怀里中,在顾棠的旁边坐下,看上去像是随口闲聊似的问道:“你也是考生吗?” 见少年不仅不走,还坐了下来,黎翀脸上的表情终于有点挂不住。可偏偏他又想不到什么理由把人拉走,只能紧张地站在方笙身后,生怕他说错了话,惹恼了陛下的亲卫。 顾棠偷瞄了黎翀一眼,含糊道:“也是来考试的。” 只不过是来考你们的。 方笙继续问道:“那你考完了吗?” “呃,还没完。” 还有十个人,你也是其中之一。 “我也没有,我是倒数第二个。”方笙轻轻拍了拍顾棠的肩膀,道,“不用紧张,能选上最好,不能选上还有下次嘛!我们这考试可比春闱间隔的时间短多了。” 顾棠听着听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不会是怕我想不开了,特意过来开导我的吧。” 突然被点破想法,方笙顿时有些尴尬:“因为你一直坐在这发呆,我……” 黎翀也有些哭笑不得。 顾棠本来就挺喜欢方笙的,一乐之下,也没想那么多,脱口道:“我确实有点烦心的事,不知道怎么办。” 方笙闻言便道:“方便说来听听吗?” “唔,”顾棠看向黎翀,道,“如果你和他在一件事情上有分歧,这件事解释起来很困难,他的意见其实也不能说是错的,那你是会为了维护关系同意他的看法,还是坚持自己的立场?” 方笙望了眼黎翀,思索了好一会,道:“我会先努力去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他能理解最好,就算不能,我相信翀哥也不会因此和我生分的。” “因为他是个好人。” 黎翀在方笙说出“翀哥”两个字时,脸上明显晃了下神,看着方笙的目光变得格外复杂。 顾棠没留意,习惯性地挠了挠耳后,赞同道:“说得在理,总要试一试。不能什么都不做,就断定对方不会懂。” 何况,冯大人一看就是个非常正直的人。 顾棠心里拿定了主意,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许多。 他下意识摸了摸方笙的脑袋,笑道:“你真聪明!考试肯定没问题的!加油!” 说完摆了摆手,往回走去。 方笙望着顾棠走远的背影出神。 黎翀靠上前,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换你发呆了?” 方笙微微蹙起眉,道:“我觉得,这个人有些像贵人姐姐。小动作,说话的语气,都像。但是,她不可出现在这里的。” 黎翀知道方笙所谓的贵人姐姐指的就是当朝皇后,立刻道:“当然不会是她,瞎想什么呢。” 只不过他的理由和方笙并不一样。 他想的是,如果是“顾棠”,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第104章 演讲 小五打盹醒来, 睁开眼就看到顾棠在一旁忙活。 他凑上前问道:“你在弄什么?” “演讲的道具。”顾棠点了点桌子上摆着的东西,猛得打了个响指,道, “小五, 帮我搬个瓦炉到院子里。” “行。”小五先应了声, 才又问道,“演讲是什么?” “呃,核考结束后,我要讲几句。” “哦, 讲学啊,你行吗?”小五又道, “要多少人听啊?” 顾棠想了想道:“你通知下去, 来不来自愿。” 反正依着冯大人的性格, 他就是全程放p,估计也会在众考生面前,等他放完再翻白眼走人。 至于考生听不听,随缘吧。 就北梁目前的科技树, 他有生之年, 应该很难进入电气时代。他死后,那就后人自有后人福, 他也操不了那么远的心。 谁让他只是个知识差不多都还给老师的普通大学生,实在没那个实力带着他们迈入工业革命。 冯大人接到消息的时候, 只是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恭敬,但也维持住了基本的尊重。 韩齐没说话, 许文璋倒是表现的挺感兴趣:“监理大人从刚才就一直在借东西,也不知道会讲些什么?” 下午的核考非常顺利,申时末便接束了。 第104章 顾棠原本以为应该没几个人喜欢听领导长篇大论, 结果不少前两天考完在等结果的考生都专门跑过来一趟。 他瞅着院里坐不下,又站了三排的人,忽然有点紧张:“他们都不知道我要讲什么,怎么还这么积极?难道我看起来很厉害吗?” 小五的白眼从来没避着顾棠:“想啥呢,考试第一天就有人打听咱们的身份。你今个就是讲母猪上树,都会有一群人捧场,花式想办法吹捧两句的。” 顾棠:“……” “你说的对,几千年后,大家也还是这德性。” 小五看了眼天色道:“行了,人差不多都到齐了,你再不讲,天就黑了。” 顾棠长长做了几个深呼吸,走出房门,踏进了院子。 他刚站定,原本坐下的考生齐齐起身行了个礼。 顾棠本来到嘴边的开场白硬生生咽了回去,回完礼后,自己都懵住了。 哎,他之前打算说什么来着? 院中的气氛在沉默中有些尴尬。 顾棠咳了两声,装作清嗓子,直接跳过了原来准备好的问候词,侧头看向小五道:“小五,把水壶烧起来。” 小五应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靠到耳边小声道:“就算搞砸了,他们一不知道你是谁,二也不敢嘲笑你,随便说。” “谁不给脸,咱就让主子砍了他。” 这句当然是玩笑话。 顾棠被逗乐了,顿时放松下来:“今天把大家请过来,只是交流下天工坊创建的初衷和心得。” “所以,你们的言论、见解不会影响自身的评定,不必拘谨。” 话是这么说,但下面坐着的考生依旧个个将背挺得笔直,不敢有丝毫懈怠。 当过牛马的顾棠特别理解,也没多纠结这事,直接进入了主题。 “这几日的核考我都在场,看了不少……呃,作品。”顾棠发现,古人说话挺麻烦的,有些字词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替代的,不过,大家能猜到意思就行,“其中许多想法构思,让人非常惊艳。” “反正,我是想不出来。” 说到这里,下面有几个人不由笑了出来,声音轻轻的。 “但是,也有一个很明显的问题。” 院子里瞬间又安静了。 “我们非常依赖经验。当然,这不是什么坏事。”顾棠道,“我们的医术、黄历、四季、耕种等等,都是靠总结经验得来的,非常有用。” “然而,古人有句话总结的好,叫‘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来参加这次核考的,没多少文化人。古人有没有这句话,他们不知道。但三位大人都是一步步考上来的,许文璋一时嘴快,脱口问道:“这是哪个古人说的?” 顾棠:“……” 在我那个时代,我都记不住出处,更别说你们这有没有这句话了。 他想了想,木着脸道:“这不重要。” 许文璋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补救道:“是。臣只是觉得这话,非常在理。” 顾棠转过身,拿起后面桌上放的符纸,现场表演了下“剑斩妖魔”,下面又有人笑了出来。 “在坐的各位应该也有不少人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考生里零零碎碎的响起了附和声,只有一個清瘦的男子默默将头低了下去。 顾棠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拿起了一根银针,和一个装着汤水的小碗。 他将银针放了进去,不多会再拿出来,银针浸水的部分已经黑了:“有谁知道,这意味什么吗?” 旁边三位大人脸色瞬间变了。 “汤里有毒。”不知是谁回了一句。 顾棠点头:“对,碗里我放了砒霜。” 说完,顾棠拿起另外一根银针,和一个剥好的水煮蛋,将针刺进蛋中。 不多会,把银针拔出,针头也黑了。 “鸡蛋有毒!”这次不等他问,就有人抢先答道。 顾棠笑了下,揭开面具,露出下巴,将鸡蛋塞进了嘴里。 许文璋吓得正要上前,被冯正拦了下来。 顾棠咽下嘴里的鸡蛋,将面具重新戴好:“看,鸡蛋并没有毒。” 小五惊讶的看向顾棠。 “不论是符纸,还是银针,它们都出现了颜色的变化。”顾棠此时思路无比清楚,说话的底气也足了很多,“那么,为什么颜色会改变?为什么只在接触这些东西的时候,它们的颜色会改变,有谁想过吗?” “骗人也好,试毒也罢,发现的人应用了这些变化,却没有去想,为什么呢?还有没有其他类似的反应?这些变化只能用来骗人,或者试毒吗?” 院中再次安静下来。 只是这次的安静与之前不同,连冯正看向顾棠的目光都变得格外复杂。 顾棠知道答案,却无法说出答案。 在问题与答案之间,还有一段长长的解。 这是他眼下无法去解释的东西。 在没有任何基础的情况下,和古人谈化学物质,说化学反应,讲反应方程式,可比天书还天书。 聊完完化学,也可以谈谈物理嘛。 顾棠拿起桌上最后一个道具——苹果。 “众所周知,苹果是长在树上的。”顾棠问道,“它为什么会掉下来?” 考生似乎都被问得有些懵逼,回答的人万分不自信道:“因……因为熟了啊。” 顾棠友善的笑了笑,顺着对方的话道:“那太阳、月亮、星星没有掉下来,是因为没熟?” 他将苹果抛到空中,苹果又落回了手里,顾棠接着问:“现在,苹果为什么掉下来?” “呃,因为……重?” 顾棠心道,哎嘛,这回答,真是太配合了,真像我的托。 “我若站在城墙上举着这个苹果,它看起来,可能只有米粒大小。”顾棠望向夕阳,“我们不知道太阳有多远,但站在城墙上肯定摸不到,它看起来却仍然很大,它难道不比苹果重吗?” 在场的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顾棠很满意。 不过,还不能在这打住。 他不需要空想家。 茶壶的水沸了,壶嘴发出了鸣叫声,壶盖被蒸汽顶起,咣当作响,打断了众人的思绪。 已经听过这段的小五,猜到了顾棠要讲什么,但他没猜全。 顾棠道:“知其然,知其所以然,然后呢?” “热水的水汽能顶动土烧制的盖子,如果我们能制造更多的蒸……呃水汽,让它们更集中的往一个地方发力,是不是就可以推动更重的东西?” “然后,当然是应用,用这些知识改善我们的生活。” “我们需要强大的武器震慑觊觎我们的国家;我们需要手段去对抗天灾,去挽回人祸;我们让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有些现在看起来没有用处的东西,也许只是因为我们不够了解。它在等待我们发掘、解构、重塑,变成利国利民的倚仗。” “这便是天工坊要做的事情。” 顾棠暗暗舒了口气:终于讲完了。 这大概是他一生中最热血沸腾的时刻了。 在座许多的考生都比顾棠聪明,但他在未来已经拿到了答案,他知道哪条路是正确的。 这是时代给予的无可替代的宝藏。 顾棠当不了石神千空1那样能率领人类从茹毛饮血的年代步入现代文明的科学狂人,但是,他可以当一个引路人。 他会站在路边,告诉那些豪杰英才,来,走这边。 天黑了下来,院中的考生陆陆续续离开。 冯正没有说话,只是拿着评定的册子,走到顾棠面前,在那个考生的名字后面打了个勾。 顾棠惊喜地抬头看向他:“冯大人!” 冯大人哼了声,却没有以往的轻蔑:“监理大人说的在理。不过,他之后若是毫无建树,下官依然会把他踢出去。” “自然,明白。”顾棠笑着应道,“百姓纳的税钱,不能浪费。” 顾棠正和冯大人说着,小五却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立刻拉住顾棠,冲着冯正道:“后面的事情还要麻烦冯大人费心,我们另有要事,先行一步。” 说完,快步拖着人向门外走去。 冯正行礼道:“两位大人慢走。” 许文璋望着他们的背影,似是自然自语的嘀咕道:“你们觉不觉得,监理大人提的这些问题……” 他停顿了一会,接着道:“仿佛他自己知道答案一样。” 冯正和韩齐许久没有应声。 三人回到屋中,准备明日布榜事宜。 昏暗的油灯下,不知谁忽然道:“那得神仙下凡才行。” 而此时,“小神仙”看着回程马车里坐着的人,露出了一个傻兮兮的笑容:“谢明峥,你怎么来了?” 第105章 长嘴了 谢明峥伸手将顾棠拉到车上, 微微笑道:“过来看看。” 第105章 小五见他上去了,撩起衣摆也准备上车。 刚抬脚,车厢的门帘就放了下来, 紧接着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就听谢明峥在里面凉凉道:“你自己骑马回去。” 小五“啊”了声, 下意识道:“又不是坐不下。” 谢明峥道:“我有事要和……说,我骑来的马拴在院子旁边。” 小五收回脚,做了个鬼脸,道:“知道了知道了, 这就走,不妨碍你们谈情说爱。” 顾棠坐在旁边, 本来以为谢明峥是有什么正事要讲, 听完小五的话后, 老脸不由一红。 特意支开小五,该不会真要说些什么羞羞的情话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顾棠否定了。 说实话,他实在很难想象谢明峥说情话的样子。这人太正经了, 没藏着一点闷骚的那种正经。 时常让人有种他念入党誓词的概率都比讲情话大。 想到这里, 顾棠沸腾的狼血瞬间冷静了下来:指不定是领导视察工作发现问题,怕在下属面前骂我伤我自尊。 小五离开后, 自始至终没有抬过头说过话的车夫缰绳一抖,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顾棠向来直接, 问道:“你要和我说什么啊?公事私事?” 谢明峥侧头看着他,语气带着几分揶揄:“你希望我说什么?” 顾棠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 这种小伎俩的撩拨早就可以轻松应对了:“比如,夸夸我今天表现超棒的。” “嗯。”谢明峥神情温柔,嘴角噙着笑地称赞道, “刚才讲的那段话,唔,用你常说的词的话,嗯,太帅了!” 帅得谢明峥移不开目光,帅得让他忽然间觉得,他与你之间,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洪流。 他竟有些害怕。 谢明峥的语气太真诚了,顾棠被搞得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真的讲的很好吗?” “很好,特别好。”谢明峥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顾棠身上,眼中除了情意,更多的是犹疑,“你……” 顾棠还沉浸在夸赞中,随口接道:“嗯?” “你……”谢明峥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顾棠。” 顾棠似乎注意到了谢明峥不同寻常的地方,疑惑地望了过去。 “你叫顾棠?” 顾棠一脸懵逼,点点头:“啊,对啊。” “你怎么了?失忆了?还是假冒的?” 顾棠伸手在谢明峥面前晃了晃,谢明峥握住他的手,按到自己的腿上,道:“不要捣乱。” 顾棠愈发莫名。 “喜欢吃,好像就没有什么是你不喜欢的东西;喜欢猫,喜欢睡懒觉。” 顾棠立刻纠正道:“其实我不喜欢折耳根、不喜欢香菜、不喜欢特别甜腻的甜品、不喜欢杨桃……” “你觉得我不挑食,是因为宫里不做这些吃的,而且厨师们的手艺又好。” “至于睡懒觉,谁不喜欢啊。至少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的梦想都是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 谢明峥听着他旁若无人的絮叨着那些他听不懂的话,脸上的笑更深了。 “至于猫吗,喜欢。狗也喜欢。应该说,只要是毛茸茸的,我都挺喜欢的。” “以前就挺想养的。不过,又担心自己照顾不好,所以一直没有养。” 顾棠本来就是个口没遮拦的,嘴一快秃噜道:“幸好没养。要不我突然离开,它被困在屋里,怎么活下去?就算侥幸跑出去,也会变成流浪猫。” 谢明峥收回目光,低头看向自己握住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对方圆润的指头,没有对这句连圆谎的路全部都堵死的破绽有任何表示。 也许正是他们从未对那些难以理解的话语提出质疑,才养成了顾棠在他面前说话不过脑子的习惯。 以前,他不在乎,因为他要顾棠死;现在,他亦不在乎,因为他要顾棠活着。 谢明峥不是不好奇,只是,就像他也藏着连最亲密的人都不能告知的秘密一样,顾棠爱他仍然不说,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谢明峥闻言,语气莫名有些郑重道:“没关系,我们一定能照顾好米饭的。” “嗯。”顾棠笑道,“它最近吃得有点太胖了,得减减,要不对心脏不好。” “以后有机会,你想养什么,我们就养什么,想养几只就养几只。” 顾棠偷偷看向谢明峥:这算是说情话吗? 如果只是讲这些,好像也没必要避开小五吧。 “世上能吃的东西那么多,不喜欢的,我们就不吃。”谢明峥顿了顿,“不过睡懒觉这事,要等你不在天工坊做事才行。” 谢明峥一边思索一边道:“至于银钱,以后家里的钱财都由你来管,你要是嫌麻烦,就找个账房。” 顾棠听着听着,好像品出点什么了:“如果我想开个客栈或者酒楼呢?” “回北安开吗?如果是酒楼,就卖我们自己酿的酒,怎么样?父亲留下了蛮多酿酒的方子,娘知道的话,肯定也很高兴。” 顾棠故意道:“可是,我又想出去玩。北梁那么大,好多好看好玩的地方我都没去过。” 谢明峥道:“那我们就每年春秋时候抽两个月出去游山玩水,店找人看着就是。” 顾棠似是确定了什么,眼睛亮亮的盯着谢明峥:“谢明峥。” “嗯?” “你是在规划我们的未来吗?”顾棠生怕他听不懂,立刻解释道,“就是,你是在想,我们以后在一起怎么生活吗?” 谢明峥握紧顾棠的手,正色道:“是。我并不留恋帝位,我准备……” 谢明峥话还没说完,顾棠已经扑了上来,结结实实抱住了他。 “我是不是在做梦?” 被打断的谢明峥有些无奈:“不是,我……” “怎么办,我要高兴疯了!”顾棠浑身都微微颤抖着,“谢明峥,谢明峥!” 谢明峥未说完的话是说不下去了,他一手回搂住顾棠,另一只手安抚地轻拍着他的背,心中却暗暗反思。 他们不是已经定情了吗?不过提及日后种种,顾棠何必如此激动?是他平日表现的太冷淡了吗? 顾棠挨着谢明峥坐下,整个人躺进他的怀里,用对方的衣袖挡住自己的脸。 许久,他将衣袖往下拉了拉,露出双眼,直直地望着谢明峥。 “谢明峥。” “嗯。” “我跟你说啊……”顾棠吸了吸鼻子,“你是第一个把我放进‘以后’的人。” 谢明峥莫名有种预感,这个时候,他应该安静的听着。 “他们都有各自的家了,有了新的孩子。” “他们把我丢在冷冰冰的房子里,一睡醒,屋里黑漆漆的,安静的像个墓地。” “我害怕睡觉,害怕睡醒,害怕做噩梦,更害怕做美梦。” “我每天抱着枕头蹲在门口,门外有任何声音都能瞬间让我惊醒,以为是他们记起我了,来接我回家了。” “没有,一次都没有。” “我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顾棠蹭了蹭眼眶中憋不住的泪水,“我是多余的。他们哪一个的未来,自始至终都没有安排我的位置。” “所以,谢明峥,就算以后你做不到也没关系。” “至少我现在,非常非常开心。” 谢明峥抬手轻轻擦拭着顾棠脸上的泪痕,低着头注视着他,认真又温柔道:“顾棠,迄今为止,只要是我承诺过的事情,就算是死后再重来一世,也会努力去做到。” “所以,你以后想做什么、想如何生活、有何安排、有何期待,都可以告诉我。” “我很乐意,也很希望,能在你余生中占有一席之地。” 顾棠心想:这肯定是他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了。 他害羞的将脸埋进了谢明峥的怀里。 “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本来是担心你和冯大人起冲突。”谢明峥可能也有些不好意思,将视线移向了窗户,虽然根本看不到外面,“不过,是我想太多了,你做得很好。” “可能因为你年纪小,喜怒哀乐总是挂在脸上,说话又从不带心眼,什么都往外讲,我便认定你……”谢明峥声音弱了几分,微微皱起眉,似是在斟酌用词,“不堪大用,不,我的意思是,不适合接触这种耍心机用手段的事情。” 说完,他有些紧张地看了眼顾棠。 顾棠依旧抱着他的腰,枕着他的腿,埋着脸,一动不动。 似乎没有因为刚才不恰当的用词感到不快。 谢明峥舒了口气,继续道:“但细细想来,你从未捅过什么篓子。而且宫中疫情之时挺身而出,边关凭一已之力抓住苏赫巴改变了局势,或是这次靠自己说服了顽固的冯正。” “我忽然意识到,顾棠,你值得爱,也值得信任。” “何况你也置身此事之中,我更不应该瞒你。” “顾棠,我……” 谢明峥话还没说话,怀中之人突然动了起来。 第106章 顾棠翻了个身,因为之前的姿势压到了腮,嘴角还挂着晶莹的口水。 他无意识的吸了下,小呼噜声紧跟着传了过来。 毕竟这几日,顾棠的确没怎么睡好。天天都是从车上抬到床上的,今天当然也不例外了。 谢明峥此刻的心情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最终只是化作唇边略显无奈的浅笑,捏了把顾棠肉呼呼的脸颊,低声道:“我不信你,也是你自找的。” “算了,改天再同你说吧。” 谢明峥蹭了蹭顾棠的手,将自己的手指插入对方的指缝中,十指交握,头靠着车厢背,慢慢闭上了眼睛。 秋夜静谧,美梦相邀。 第106章 小情侣,谈恋爱 顾棠做了一夜的好梦。 梦里, 他和谢明峥在北安买了个酒楼,无意仕途的亲卫们退了后也留在了楼里做事。 酒楼后面的院子是他们的住处。大家住在一块,推门就能见面, 每天吵吵嚷嚷的, 热闹极了。 谢明峥蹲在院里, 打开木桶,尝了口新酿的酒水,然后眉头皱成了“川”字。郁错和老三凑到了他身旁,也尝了一口, 嘀嘀咕咕的说了些什么,显然对成品很不满意。 谢明峥就叫他过去看看。 但他正和程老夫人研究新的糕点, 便让谢明峥等一等。 然后, 谢明峥一直叫他, 像叫魂似的,一直叫一直叫…… 顾棠睁开了眼,耳边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谢明峥掐了下他的脸,道:“起床了。” 顾棠迷迷糊糊地坐起身, 呆呆地望着谢明峥, 忽然有些失落地自语道:“原来都是梦啊。” “什么梦?”谢明峥随口问道。 顾棠努力打起精神,有些勉强地笑了笑道:“没什么。” 谢明峥系着衣带的手顿了顿, 似是想到了什么,重新坐回顾棠的身旁:“难道你以为昨晚在马车上的事情, 是在做梦吗?” 顾棠傻乎乎地张着嘴,“啊”了一声。 看来是猜对了。 谢明峥安抚地摸了摸顾棠的脑袋:“别怕, 别失望,都是真的。” “所以,你梦见什么了?说出来, 我帮你实现它。” 顾棠心中雀跃,神情顿时也跟着鲜活起来,一脸坏笑道:“哦,我梦见你酿酒失败了,特别难喝,哭唧唧地找我帮忙。” “哭唧唧?”谢明峥似笑非笑地望着顾棠,“这个愿望有点困难,让你哭唧唧倒是比较容易。” 顾棠从床上跳下来,嬉皮笑脸道:“人总要有些梦想的。” 福禄公公去准备洗漱用的清水,两人自顾自的穿着衣服。 谢明峥似是闲聊着问道:“你今日是什么安排?” 顾棠回道:“今天放榜,冯大人要去处理中榜考生留京的一应手续,韩齐和许文璋负责安排他们入住天工坊事宜。我没什么要管的,随便转转,看哪里需要帮忙。” 谢明峥“嗯”了一声。 说话间,福禄公公将水盆端了进来。 两人轮流洗了漱,待要出门时,已经收拾好的顾棠鬼鬼祟祟地偷瞄了谢明峥一眼。 正对镜整理发冠谢明峥眉毛一挑,忽然冲福禄公公招了招手。 顾棠伸出去的脚默默收了回来,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 不知谢明峥同福禄公公说了什么,他的脸上露出了讶异地表情,下意识看了顾棠一眼,随即躬身退下了。 顾棠探头看了眼,问道:“你方才找小福禄什么事啊?” 谢明峥道:“不是什么大事,让他跑腿传个话。” “哦。”顾棠心不在焉地应了声,装模作样的往门外走去。 经过谢明峥身旁时,他突然转弯,飞速凑到身前,对着谢明峥的嘴角就吧唧了一口。 偷亲成功后,顾棠像之前一样,脚底抹油,就想开溜。 刚跑了两步,只觉得身体一轻,竟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诶?” 谢明峥单手解开礼冠的系带,脱下后放到台上。随即抱着顾棠进了里间,将人丢到了床上,欺身向前,眼睛微眯,笑着问道:“顾棠,你的贼胆就只有这么点吗?” 完全超出预期的发展,让顾棠脑瓜子直接宕机。 有那么一瞬间,谢明峥觉得自己之前那两次被顾棠亲慌的样子,傻透了。 这货的胆量,也只敢做点小动作罢了。 “你我既是两情相悦的夫妻,做些夫妻之间的事,不是很寻常吗?” 谢明峥伸手解开顾棠的发冠,任由长发披下,衬得唇红肤白,眉眼柔和。他将十指插入如绸缎般的青丝中,有些贪婪地抚摸着鬓角的碎发,看着红晕一层层爬满顾棠的脸颊,低头吻住微张的唇齿。 踢——床——帘—— 顾棠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他浑身酸疼的厉害,但身上和后面却很清爽,也没有发热的迹象,显然是认真清理过了。 一抬眼就能看到桌上放着凉粥和几碟清淡的小菜。 顾棠扶着腰爬了起来,慢慢挪到桌前。 很好,太师椅上甚至准备好了棉软的坐垫和靠枕。 顾棠斜靠着坐到椅子上,端起粥喝了一口。 虽然谢明峥不在屋里,他心里依然挺美的。 毕竟好皇上的确是个日理万机的活。 如果上个床就得让谢明峥一直守在旁边等着他才算真爱的话,那他也太矫情了。 顾棠吃了个七八分饱,放下碗筷,懒洋洋地斜躺在椅子里,准备缓缓再回床上睡会。 刚眯上眼没一会,顾棠听到了一声猫叫。 他立刻瞪大了眼睛,远远看着米饭走了进来,并且扭动着屁股,摆出了要跳跃的姿态。 目标,不巧正是顾棠的怀里。 顾棠冷汗瞬间下来了。 他现在这个腰这个腚,别说十几斤的猫蹦上来,就是几斤重的都够他喝一壶。 “啊啊啊啊,米饭!停下!” 白猫纵身跃起! 就在顾棠准备迎接痛击时,一只手捞住了米饭。 小五笑得贱兮兮地走了进来,往顾棠旁边的椅子上一坐,一边撸着猫一边故意道:“哎呀,我亲爱的兄弟今天怎么看起来如此柔弱?连一只小猫都能让你大惊失色!” 顾棠那点羞涩也就在谢明峥身上体现一下,小五的调侃对他来说,毫无杀伤力。 顾棠翻了个白眼道,竖起食指左右摇了摇:“这种痛并快乐着的感觉,你这种小处男理解不的。” “这是大人的世界,小屁孩走远点。” 小五:“……”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脸皮这么厚呢。” “你没发现的事多着了,不差这一件。”顾棠咧嘴一笑,嘚瑟着想翘腿,还没抬起来就扭到了腰,疼得脸上的表情瞬间扭曲起来。 小五见状,也不敢开玩笑了,关切地问道:“是不是特别疼?要不要帮你叫太医?” 顾棠摆摆手,调整了下姿势:“根据我为数不多的,从话本上看来的经验来说,问题不大,歇歇就好了。” 说到这里,顾棠忽然意识到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完了!我今天旷工了!是不是要扣工资啊?” “旷工?” “今天不是我休沐的时间。” 小五轻轻拍了下顾棠的肩膀道:“放心,小福禄让小九顶替你和我去转了一圈。本来也没什么事,要不我不会这么早就回来。” “明日也排了你休息,就不用担心了,好好养着吧。” 顾棠又道:“话说回来,谢明峥也没去上早朝,会不会有大臣骂他啊?” “主子早早就让小福禄去前殿传话不上朝,有要事的,晚些去政厅商议,那些大臣高兴还来不及呢。”小五道,“你以为上朝是什么开心的事啊,谁不想早点回家。” 又是小福禄? 顾棠想起早上自己还没偷袭前,谢明峥就在交待福禄公公事情……换句话说,谢明峥猜到他要做什么,并且在等着他上勾,顺理成章的办了他啊! 顾棠忍不住捂住脸,发出了变态的笑声。 原来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想做啊。 面对喜欢的人,谁脑瓜子里没有黄色废料,又不是柏拉图。 小五惊得搓了下胳膊:“这是疼疯了?” 顾棠将手往下移了移,露出两只眼睛:“谁疯了,我这是开心的。” 小五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疑惑。 许久,他坐回椅子上,拖着椅子往顾棠身边移了移,凑到他耳边,小声地问道:“哎,和男人……真的有那么……愉悦吗?” 顾棠看向小五,他脸上满是好奇,甚至夹杂了一些……憧憬。 顾棠瞬间敛下脸上的笑,直起了腰端坐着,正色道:“小五。” “嗯?” “我觉得高兴,是因为对方是谢明峥,因为我喜欢他。不管他是男是女,我都觉得欢喜。”顾棠语气郑重道,“小五,若有一天你要和某人做这件事,一定要是因为爱,是因为你已经准备好担起这份爱,绝对不可以是因为那种对人对已都不负责的好奇、尝鲜的念头。” 第107章 “那和青楼里只追求性、追求刺激、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王八蛋没有什么区别,明白吗?” 小五被他严肃的表情吓得一愣一愣的:“啊?” 顾棠见他这样,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你能明白我刚才的意思吗?” “他若是没明白,我就让老三单独教教他。”谢明峥不知什么时候回了紫薇宫,从屏风后走了进来,“老三有不少让他长记性的办法。” “主子!”小五立刻站起身,怂怂地躲到一旁,“我听懂了!听明白了!不用三哥出马!” “行了,”谢明峥摆摆手道,“你带米饭出去玩会,我有要事和顾棠讲。” “是。”小五偷偷做了个鬼脸,抱着猫蹦跶着出了门。 谢明峥看了眼桌上剩下的饭菜,道:“要不要再吃点?” 顾棠摇摇头,笑眯眯地看着谢明峥,方才的正形一点都看不到了,语带调情道:“毕竟干体力活的又不是我,你饿不饿?” “我吃过了,”谢明峥无奈地笑了笑,问道,“要不要去床上躺着?” 顾棠点点头,两手住前一伸,示意谢明峥抱他。 “好。”谢明峥轻笑了一声,将顾棠抱回床上,替他支起软枕当靠背。 顾棠把枕头往边上挪了挪,顺势躺在谢明峥怀里:“不要枕头,我还是喜欢这个靠背。” 谢明峥抬手勾起一缕青丝,缠绕在手指上,送到鼻尖,低声道:“你若喜欢,就永远靠着。” 第107章 露馅 两人之间气氛正好。 谢明峥低头看着顾棠脸上惬意的表情, 忽然有些不想提起那件扫兴的事情。 也不是什么紧急的事情,要不,改天再说吧。 顾棠见他半晌不说话, 只当那句“有正事讲”是为了打发小五, 便没追问。 躺着躺着又觉得倦了, 索性枕着谢明峥的腿睡了起来。 他睡得太香了,连谢明峥都跟着染上了困意,不由闭上眼,小憩片刻。 长喜公公进来时, 就见谢明峥坐在床上,靠着床背, 垂头闭目;顾棠枕着他的腿, 酣然入睡。 两人相貌出众, 神情怡然,搭配着金床锦帐,远远看去,美得像一幅画似的。 屋内清浅又平稳的呼吸声让人下意识屏息噤声, 生怕惊扰了画中人的安眠。 长喜公公踌躇不定, 又急又不敢上前。幸好谢明峥只是养神,并未深睡, 听到动静后,睁眼抬头望了过去。 见是随侍的长喜公公, 抬手示意,让他靠近, 轻声问道:“何事?” 长喜公公压低声音回道:“陛下,礼部有紧急公文呈递,请陛下移步。” “礼部?”谢明峥眉头微蹙, 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低声自语道,“算算时间,也的确该来了。” 谢明峥轻手轻脚的将顾棠的脑袋扶起,放到枕头上,又拉起被子替他盖好,见顾棠并未惊醒,才悄悄起了身。 许是腿被压得太久了,谢明峥站起后,缓了好半天,才动作不甚灵活地往门外走去。 长喜公公在心中暗自感叹:真想让那些说陛下和皇后娘娘只是逢场作戏的人看看,什么叫伉俪情深!你侬我侬! 顾棠第二天就和没事人似的活蹦乱跳了。 不过,假都请了,他也没积极到非要跑去上这个班不可。 而且,自从皇后娘娘宣布有身孕后,许久没在宫里露面了,难免会有些多事的瞎传闲话。 顾棠换上宫装,让福禄公公扶着自己,小五陪着,随意溜达了几圈。 一路上两人闲聊,顾棠倒是听到了两件要事。 一件,就是谢明峥被急着叫走,是因为胡羯的使团快抵京了,最近又要忙起来;另一件,让顾棠有些意外,担任指挥使的黎翀,以身体旧伤难愈,不堪大任为由,请辞了。 “哎?”顾棠愣了下,“陛下准了?” “主子挽留了两次,但他去意已决,就同意了。”小五道,“毕竟他的伤也是为了守城,所以,许了他不少银钱和土地,能保他此后衣食无忧。” 顾棠心下有些奇怪,只是事关太子顾棠,他又不好同小五商量,只能暂时压在心里。 然后,压着压着,他就把这事忘了。 也不能怪顾棠,他又不是前太子,哪有那么多心思放在黎翀身上,加上本就不常见面,忘了可太正常了。 在宫中过了一天的闲散日子,顾棠又迫不及待地当起了朝九晚五的“社畜”。 这日,两人忙完了天工坊内的事情,见天色尚早,又快要发俸禄了,便入城内寻了个酒楼,准备好好犒劳下自己。 顾棠和小五各挑了几样爱吃的,点完后,磕着瓜子,听着酒楼里说书的,等小二上菜。 那说书先生正讲到精彩之处,店内忽然一阵喧闹,打断了先生的话。 只见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拍着桌子,同另一个年轻男人起了冲突。 “这蟹粉狮子头明明是俺先要的,恁怎先上了他的桌上!”醉汉嚷嚷着,张嘴就是北方的口音,“你这店家是不是欺负人!” 小二连忙解释道:“这位客人,吴公子是小店的常客,次次来都会点这蟹粉狮子头,所以,吴公子一进门,后厨就备上了,并非是占了您的菜。” “您的那份正在炉上蒸着呢,很快也好了,烦您稍等片刻。” 理是有理的,可要是能听进去道理,醉汉那还能叫醉汉么? 那男的听完更气了:“我也经常照顾你们的生意,点过几次狮子头,怎么就不给俺先备上。” 店小二心里那个气啊:一个月来三五次也能算常客?况且你又不是每次都吃,蒸上了你不吃我掏钱啊? 可脸上还得陪着笑安抚客人。 醉汉不依不饶地闹着,甚至直接伸手去抢桌上的菜碟。本来安坐在桌旁的年轻人终于忍不住发作了,怒道:“你这人好大的威风!天子脚下,还如此狂妄、不识好歹!” “说了这菜不是你的,你又不是要饿死之人,连区区一盏茶的时间都等不得吗?” 醉汉听了这话,忽然更起劲了,喊道:“天子?天子怎么了!天子来了也得叫俺一声爹!” 这话可是大不敬。 小二吓得都不敢吱声了。 小五夹了颗花生,瞥了那醉汉一眼,倒也不见生气,咂咂嘴道:“下次我们也点点这蟹粉狮子头,看看有多好吃。” 顾棠摇摇头,感叹道:“看见没,喝醉的酒鬼就是这般惹人嫌,你以后别学这种讨厌鬼。” 两人随意聊着,本来没把这事放心上。 可坐在角落的两人忽然站了起来,走到那醉汉身边,一个手刀就将人砍晕了过去,另一个丢下了锭银子,告了句“叨扰了”,两人扛着醉汉,快步离开了酒楼。 顾棠瞧着新鲜,好奇道:“这两人和那醉汉什么关系啊?不像仆人,也不像亲人。” 他光顾着看热闹,没发现小五的脸色变了。 “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去个茅厕。”小五忽然起身,故作轻松道,“你可别趁我不在偷吃啊。” 顾棠踢了他一脚,笑道:“我又不是那醉鬼,你快去快回。” “马上。”小五说完,人飞速跑出了酒楼。 小五刚走没一会,菜就端了上来。 顾棠瞅着猪肘子,将下巴搁在桌面上,咽了咽口水,嘀咕道:“小五怎么还不回来,掉坑里了?” 他正念叨着,对面窗户照进来的光突然被人影挡住了。 顾棠以为是小五,高兴道:“你回……” 一抬眼,却是个意想不到的人。 “黎——翀?”顾棠意外道,“你怎么在这?” 说完,顾棠想起自己还遮着半张脸,这话说的实在不妥当。 他正想着该怎么圆回来,对面的黎翀直接叫破了他的身份:“小棠,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讲。” 顾棠见状,也不好否认。只得和小二交代了声,让他把菜先留着,跟着黎翀出了酒楼。 黎翀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往酒楼后的小巷走去。 顾棠心中莫名有些惴惴的,却又不能扭头跑回去,只能跟在后面,试探着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黎翀没回他。 “那个,我听说你辞去了指挥使的职位,为什么?” 黎翀依旧没回应。 他带着顾棠走到了一个废弃的宅院里,才停下脚步。 顾棠环顾四周,院里荒草丛生,地处僻静,真是个说悄悄话……埋尸的好地方。 “呃,你要和我说什么?” 黎翀走近,揭开顾棠脸上的面具,低头盯着他。 顾棠被看得浑身发毛,心道:黎翀这是怎么了?中邪了? “真像啊。”黎翀莫名感叹了一句,手指划过顾棠额前的碎发,轻轻拨开了道发缝,下面藏着道几乎看不出来的疤痕,“连这里都做了伪装,真是好手段。” 顾棠一听这话,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第108章 不对啊,黎翀这意思,怎么听着好像把他当假货了。 “黎翀,我……” 哦,他的确是假货,连辩解的话都无从说起。 黎翀见他这般模样,蓦地怒从心起,伸手掐住了顾棠的脖子,将人抵在了墙上,恶狠狠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假冒他?是谁让你冒充的?有何用意?” “真的太子在哪?!”问到最后一句时,几乎是咬牙切齿,杀心难抑,“快说!” 顾棠被掐得快喘不上气,用力拍着黎翀的手臂,心中暗骂道:你丫的掐着我脖子,我说个屁啊! 黎翀似乎也意识到了,微微松开了手,却仍箍着顾棠的脖颈。 顾棠咳了两声,瞅着黎翀的神情,暗付道:黎翀与顾棠是青梅竹马,若真细问往事,他肯定是瞒不过的。借尸还魂一事,也不能讲,太惊世骇俗了。到时候,找个和尚道士作法算好的,万一寻思着把他搞死,原身才能回来,以现在黎翀的状态,他百分百要去见阎王。 还不如顺着黎翀的话讲…… 顾棠脑子转得飞快,瞬间想好了说辞。 “是……是谢明峥让我冒充的。”顾棠道,“那日他进宫后,太子和公主均不见身影,所以,让我冒充安阳公主与他成婚。” “我本就长得与太子有几分相像,又是男人之身,没法真的易容成公主,便装成太子的模样。” “至于太子殿下到底去了哪里,我们都不清楚。” “可能是得了消息,早早就跑出宫躲起来了。” 顾棠话说的半真半假。 对黎翀而言,太子失踪总好过死了,自然也多了几分想相信的意愿,不由松开了手,失魂落魄地呆站在原地。 顾棠摸了摸脖子,心下疑惑: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黎翀为何突然笃定他不是太子顾棠? “不见踪影?不见踪影?他又会去哪里?为何不来找我?”黎翀喃喃自语道,语气中全是难以言语的痛楚。 顾棠见他的模样,心里顿时也觉得难受,又有些愧疚,忍不住安慰道:“你,你别难过,太子若是在这,也不希望见你这样。” 黎翀闭上眼,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翻涌的心绪压下:“你走吧。” 顾棠往旁边挪了挪,偷偷望着黎翀,道:“今天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你们离开后,找个好地方生活吧。” “不要再沾宫里的事了。” 黎翀闻言,神色复杂地看了顾棠一眼。 待顾棠走到院门口时,他突然开口劝道:“若有机会,你也早些离开吧。” “我实在想不出,谢明峥有什么理由,非要娶‘安阳公主’。” “前朝仅剩的太子与公主死了,可以断了那些想借此复国之人的念想,才更符合他的利益,不是吗?” 第108章 困了,不想了 顾棠后退着离开了废弃的小院, 从杂乱的巷道中胡乱跑出来后,方觉得心跳得厉害,有种死里逃生的脱力感。 他出来的巷口并不是黎翀带进去的那个, 好在酒楼建得高, 一眼就能看到方位。 顾棠顾不上休息, 又小跑着回了酒楼,一路寻思着该怎么和小五解释自己“失踪”了这么久。 不管是占了太子顾棠的身体,还是之前曾经欺骗、想要利用对方,对于黎翀, 顾棠都觉得非常愧疚。 莫说黎翀今日放过他了,就算真伤到了, 他多半也不会追究。 而且, 顾棠隐约猜到了黎翀请辞的原因。 如果黎翀还在担任指挥使, 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时间,蹲守到他落单的机会。其实,他明明可以利用方笙把他单独叫出来,只是这样做无疑会连累对方。 “他人真的挺好的, 可是……”顾棠叹了口气, 他真的没办法赔黎翀一个顾棠。 等顾棠赶到酒楼时,小五竟然还没有回来。 他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疑惑:小五到底去做什么了?怎么这么久? 顾棠整理了下衣服, 将领口往上提了提,遮住脖颈。 幸好为了能挡住喉结, 谢明峥定做给他的衣服领子都高上不少。 黎翀掐得挺狠,多半要留下淤青。他晚上也要注意些, 可不能让谢明峥发现了。 待心情平复,顾棠干坐在桌旁,便不由想起离开前黎翀说的那句话——谢明峥为什么要娶安阳公主? 可以确定, 谢明峥对原装正版的安阳公主没什么感情。 他刚来时,以为此举是为了折辱太子顾棠。但细细想来,就算是谢明峥非常厌恶“顾棠”的时候,也没有在公共场合做过什么羞辱对方的事,甚至会在大臣为难他时,容忍他任性胡来。 如果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这线放得也太久了。除了成亲那日钓上了几个不轻不重的角色,也没见有什么大鱼。 那会是什么原因? 前朝公主的身份究竟能带来什么利益? 好处顾棠想不到,坏处倒是一说一个准。 比如,民间因为此事没少骂他们两个;比如,当时成亲,不少大臣反对,甚至还有人死谏;再比如,斩草不除根,万一真有深藏不漏、韬光养晦、蓄谋许久的叛党…… 顾棠用力摇摇头:这个没关系,他绝对不会同意造反的。 “唉——”顾棠看向窗外来往的人群,长长叹了口气。 真相可能没那么复杂。 也许谢明峥最初是有什么打算,后来又需要利用顾棠的身份让黎翀守城,再后来爱上他了,考虑澄清身份这事弊大于利,还会多出一堆麻烦,所以索性保持现状。 顾棠琢磨了一会,就觉得心累烦人。 他心思素来浅,也懒得纠结这些事情,给自己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便丢到了一旁。 眼下,他只想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啃上一口大肘子。 “小五怎么还不回来?”顾棠用筷子狠狠戳着猪肘,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不会是没有厕纸了吧。” 刚说完,就见小五扶着墙,哆嗦着两条腿走了进来。 他赶紧起身,搀着小五坐了下来。 “没带纸?”顾棠问道。 小五揉了揉腿,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别提了,茅房里放的厕纸不知被谁全扔坑里了。那里位置又偏,好不容易碰到两个经过的人,还都是姑娘家,我一出声直接吓跑了。” “最后等到了个小屁孩,替我拿了纸,还得给他买两串糖葫芦当谢礼。” “你也真是的,我去这么久没回,也不来找找我。”小五埋怨道。 顾棠一听,觉得特别对不住兄弟,赶紧夹了几块大肉放进小五面前的碗里,陪着笑哄道:“哎呀,我以为你遇到什么事情耽搁了,哪想到小五大侠居然会犯这么傻的错误。” 小五故意哼了一声:“我大人大量,原谅你了。” “赶紧吃饭吧,菜都要凉了。” 说话的时候,小五完全不敢看顾棠的眼睛。 顾棠也心虚,于是两个没啥心机的,谁也没发现对方有问题。 顾棠回到宫中,谢明峥还在政厅处理事务。 他泡了个澡,找了个绷带缠在脖子上,挡住渐渐浮出的淤青,随后坐在床沿边上正擦着头发,不多会,谢明峥走了进来。 不等顾棠先开口打招呼,谢明峥一眼望见了他脖子上的绷带,立刻匆匆走近身前,问道:“怎么了?伤着了?” 顾棠摆摆手,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托词:“不是。没注意碰着玉石,起了疹子。刚擦好药,怕蹭衣服头发上。” 谢明峥自然地接过帕子,坐到顾棠身后,替他擦起长发,语气斟酌道:“依着你的身子,怕是要有个五六日才能褪去。” 顾棠闻言,问道:“是有什么事情,我绑着绷带不方便?” 谢明峥回道:“苏赫巴明日抵京,签署盟约后,按例要宴请使团。” “胡羯此次又是主君来求和归附,依着北梁的礼数,皇后也要到场。” 顾棠道:“可我明日不是休沐,贵妃替我行吗?我这不还怀着身孕么。” 谢明峥沉默了片刻,回道:“徐玖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没办法出面,等使团离开后我再同你细说。” 这么一提,顾棠突然意识到,他似乎很久没在宫中遇到贵妃了。 顾棠虽和徐玖有点交情,但也没到什么事都刨根问底的程度,自然更关心自己和谢明峥的事情:“那明日我寻个借口,早些回宫?” “不必,你就在宫里等着吧。我会让人顶替你的身份和小五前往天工坊,小五这点掩护还是能打的。”谢明峥说完解释道,“总不能每次皇后要露面时,监察大人就有事。” 顾棠觉得有道理,点头道:“行,都听你安排。” 次日,顾棠睡了个懒觉,快到午时才起。 醒来后吃了些点心垫了垫肚子,小福禄便开始帮他梳洗更衣。 说实话,顾棠不太愿意见苏赫巴。 第109章 一方面,他坑过这货,算是结了梁子;另一方面,可能是八字不合,他就是莫名有些怵这个人。 于是下意识做什么都磨磨唧唧的。等他打扮好,前面也差不多要开宴了。 顾棠扶了扶头上的凤冠,正要说话,小福禄抢先一步打趣道:“这凤冠太不懂事了,累着娘娘的颈椎了。” 顾棠干巴巴地张了两下嘴,拍了拍福禄公公的肩膀:“孺子可教。” 小福禄笑着支起小臂:“娘娘,时间到了,该动身了。” 顾棠那表演欲顿时上来了,学着电视剧里骄横跋扈的妃嫔模样,把手一搭,掐着嗓子道:“小福禄,走着——” 福禄公公“噗”地笑道:“娘娘,您以后还是别学了,鸭子叫都比这声好听。” 顾棠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自个汗毛都炸了。” 这一笑,他就把苏赫巴的事搁到了一旁,心情也好了不少。 宴席设在携芳院。 正直深秋,院内采买了许多颜色各异的菊花。花盆错落有致的摆放着,配色杂多,却不显凌乱,似一条雍容华贵的锦带,将宴会的坐席围于其中。 每个座位旁又恰如其分的添置了几盆花,既能让客人远观,亦可近赏。 显然是费了不少心思。 谢明峥的亲人仅剩母亲,远在北安城;登基后,随他造反的兵将虽有厚赏,却都未曾封王;唯一能称得上皇亲国戚的,也就剩贵妃娘娘的祖父徐阁老了。 但徐阁老身体抱恙,还在府中修养,所以参与这场宴会的人,除了使团外,都是朝中重臣。 众人到齐后,长喜公公悄悄打了个手势,远处的小太监看到,立刻跑到院外将消息递出。 顾棠和谢明峥碰面有一会了,两人在不远处的凉亭里坐着,待其他人都到齐后,福禄公公才上前请道:“陛下、娘娘,可以入席了。” 二人起身,谢明峥牵着顾棠的手,两人同时踏入携芳院。 台下众臣起身行礼,等帝后落座,得了令,才陆续坐下。 不管几次,顾棠都觉得这种场合实在熬人,相较之下,这次特别难熬。 因为,从他出现开始,苏赫巴就顶着一张似笑非笑地,特别欠揍的脸,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连饭都吃不香了。 自己是什么身份,有没有点b数啊!顾棠心中暗暗吐槽道,就不怕搞出什么外交事故吗? 要不是下面还有大臣在,又事关两国相交,顾棠早就翻起白眼,阴阳怪起地怼人了。 苏赫巴这样盯着一国之后打量的行为实在冒犯。然而顾棠的身份敏感,加上他之前两次完全不留情面的嘴炮,偏又得谢明峥荣宠,让他在大臣中的名声,实在和“好”字沾不上边。 群臣中,没盼着他早点死的,都已经算得上友善了,所以,也甭指望他们能出头指责两句。 不过,顾棠相信,这个头肯定会有人替他出的。 “可汗似乎对寡人的皇后,颇为欣赏?”谢明峥话说的客气,语气却又冷又硬。 苏赫巴闻言,收回了视线,起身行了个胡羯族的礼,神态自若道:“久闻皇后娘娘容颜倾城,圣宠不衰,在下心中甚是好奇,多有唐突,还请陛下勿要见怪。” 苏赫巴不甚真诚的道完歉,话锋一转,道:“只是娘娘珠帘覆面,不得一见,不知与我族的第一美人比起来,究竟谁更胜一筹?” 第109章 联(你妹的)姻 顾棠听到“第一美人”几个字, 瞬间两眼放光,伸着脖子四处瞅。 喜欢谢明峥和喜欢看美人并不冲突。 顾棠好奇的心安理得。 毕竟大家看电视剧,听到什么江湖第一美人, 某某地第一美人, 不管在做啥事, 都得探头看一眼演员长啥样。 要是特别漂亮,未来的十几年,他会反复出现在盘点美人的视频里;如果名不副实,那就会成为吐槽视频中的长青树。 爱美人之心, 人皆有之嘛。 好在珍珠帘挡住了他的脸,别人看不到顾棠那不值钱的样子, 所以对台下的众人来说, 皇后娘娘只是转了两下脑袋。 但谢明峥没瞥眼看都能想像出来这货现在是什么表情。 他自然知道顾棠并不是真的有什么色心, 可心里莫名还是有点不爽。 于是谢明峥放下手上的酒盅,道:“朕朝会时已经说了,北梁与胡羯的盟约不需要靠姻亲关系维持,可汗不必费心。” 顾棠听到这话, 整个人立刻紧张起来。 联姻这事在古代议和中太常见了, 甚至如果没有适龄的公主,皇上都得认个干女儿派去和亲。 谢明峥娶徐玖的时候, 顾棠还没拿到正牌男友的身份,只能私下酸得哭唧唧;后来他们在一起, 他也看出来这两人之间就比路人熟点,既然徐玖都不在意, 他没必要闹腾。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他们已经是正经的夫夫了! “对,不需要联姻。”顾棠凶巴巴地附和道。 谢明峥心里突然就舒服了。 苏赫巴面色不改, 道:“早就听闻皇上与娘娘伉俪情深,如今一见果然不假。在下也不是那等不识趣的小人,只是塔娜为这次的献舞准备了许久,倘若陛下连召见都不召见,她回去后,怕是很难自处。” 顾棠一听,立刻脑补出了少女回到族里,被人嘲笑的场景,顿时就心软了。 看看别人跳舞,又不是多大的事。 如果谢明峥能被一个舞勾走了,这种见异思迁的男人,不要也罢。 “那就让她上来跳一曲吧。”顾棠见谢明峥依旧不接话,自做主张地开口道。 谢明峥瞥了他一眼,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挡住嘴角挂起的笑:这小子,耳根子也太软了。 苏赫巴闻言,笑道:“多谢娘娘成全。” 他一笑,谢明峥的嘴角马上垮了下来。 只是酒杯一直遮着,无人察觉这小小的插曲。 随着苏赫巴的掌声落下,几名穿着胡服的女子走了进来。 为首的女子姿容艳丽,身材姣好。与苏赫巴、阿日娜不同,塔娜完全没有梁人的血统,高鼻深目,一对蓝眼晴跟宝石似的晶莹剔透,属于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大美人。 塔娜行完礼后,乐师奏起了欢快的异族乐曲,众人随着节奏翩翩起舞。 顾棠本来看得挺开心的,但自他无意间发现塔娜有一些角度非常像他原来的时代里,一位以美貌著称的女演员后,忽然有些戚戚焉。 谢明峥的心思都在顾棠身上,根本没注意下面在跳什么,马上就察觉到了他情绪低落。 “怎么了?不喜欢?”谢明峥微微侧身,凑近问道。 顾棠摇摇头,感叹道:“像她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若是生在和平盛世,就算成不了艺术大家,也能当个大富大贵,受人追捧的大明星;可现在……” 谢明峥猛得捏了下顾棠的手,打住了他没有说完的话。 顾棠瞬间回过了神,赶紧闭上了嘴。 下面的话,他这个身份说,就太不合适了。 顾棠方才说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幸好乐声够大,大臣们离得又远,所以多半是听不见的。 谢明峥暗暗松了口气。 顾棠在百官那的名声已经够差了,差无所谓,但是不能错。 以后还是不能太纵容他了。谢明峥收回心神,却已经错过了苏赫巴眼底的痛苦和塔娜跳错了节奏的舞步。 塔娜跳完一曲后,像真的是来单纯献舞似的,躬身退下了,未做丝毫停留。 苏赫巴又顶着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夸张地表达了遗憾:“看来还是娘娘更胜一筹,毕竟陛下都不曾正眼看塔娜一眼。” 谢明峥极其自然地接话道:“情之所钟,自是看世界万物都不如他。” 顾棠正吃着菜呢,忽然听到这么直接的表白,震惊之下,毫无形象地把头甩向了谢明峥:“你,刚刚说啥?” 谢明峥气定神闲、慢条斯理道:“你若是爱听,回屋后朕慢慢说给你听,说几次都行。” 顾棠嘴里的菜都快兜不住了:这谁啊?这是谁啊?谢明峥被鬼上身了? 苏赫巴低头,抿了下嘴,随即抬起笑道:“陛下和娘娘如此恩爱,实在另人艳羡。” 谢明峥皮笑肉不笑,客套道:“听闻可汗宫中亦是美人如云,你我各有所好,各有所需,谈何艳羡。” 顾棠听着两人对话,越听越觉得哪里怪怪的。 好像自从苏赫巴提到献舞后,谢明峥一直有意无意的贬低他。 拒绝联姻,表白心意,还暗示对方好色、不专一。 顾棠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等等,加上刚才反常的秀恩爱,难道,谢明峥是在吃醋? 吃什么醋?苏赫巴又不喜欢他,他也没搭理过苏赫巴。 顾棠正瞎琢磨呢,就听苏赫巴语出惊人。 “陛下既不愿意宫中再添佳丽,我等也不该强求此事。” 第110章 “说起来,皇后娘娘的兄长,”苏赫巴顿了顿,神情虽温顺,然而说出的每字每句都是尖刺,“与在下也是有过婚约的。可惜不知他如今在何处,若是能够履行前朝之约,也算是促成了两国的姻亲关系,不是吗?” 谢明峥脸瞬间黑了,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顾棠偷偷瞄了苏赫巴,心中惊呼:他丫的是疯了吗? 谢明峥是考虑到以后两国平民生意往来尽可能平等互惠,才在和谈一事上,不管是名义或是待遇,都给足了胡羯面子。实际胡羯就是战败国,苏赫巴本该赤身跪降求和。 这样的身份,他在宴会上不卑不亢,大家会高看一眼;但是,出言挑衅,他就不怕谈崩了直接灭国吗? 顾棠本以为苏赫巴的话会激怒群臣,然而,台下众人却丝毫没有怒意,甚至有人点了几下头,他忽然间反应过来了。 苏赫巴这话,只能刺激到谢明峥,在大臣们听来,简直是一举多得。 首先,谢明峥无意迎娶胡羯女子,他亦没有能联姻的姊妹,苏赫巴的提议,的确是加强了两国的联盟; 其次,嫁过去的是前朝太子,于北梁没有利益损害,实属于“废物”利用,是死是活都不会影响两国关系; 最后,苏赫巴后宫众多,至今膝下仍无子女,虽不知是哪方原因,但顾棠是男子,绝不会有子嗣,倘若这支血脉断绝,未尝不是件好事。 所以,谁会生气啊。 顾棠在桌下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谢明峥的手背。 毕竟,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太子顾棠,也不曾深入涉及到两国恩怨,自然对苏赫巴的这翻话没什么感觉。 谢明峥握住顾棠的手,面色稍缓,道:“关于前朝太子的下落,朕确实不知,亦无意再寻。他若愿意平凡一生,北梁还不至于容不下一名少年,让可汗失望了。” 前期谢明峥对于太子顾棠下落的说辞一直如此,最近又未提及过他,自然不能突然改口说太子顾棠已死。 苏赫巴闻言,笑道:“那还真是遗憾。不过……” 顾棠现在一听他说话转折就觉得有点头大。 肯定不是什么好听话。 “若在下以后有幸遇见娘娘的兄长,还望陛下成全这段姻缘。” 果然不是什么好听话! 在场只有谢明峥和苏赫巴知道他的身份,这话说的,简直和“我要‘捡’你老婆了”有什么区别。 偏偏谢明峥没有理由不同意。 可同意了,万一苏赫巴装傻,不经意地找到了“太子顾棠”,谢明峥也不可能拱手相让,届时真就骑虎难下了。 小算盘打得挺好嘛。 顾棠磨了磨牙,忽然抬头挺胸,坐直了身体。 在场的大臣呢,都参加过之前两次皇后娘娘露面的晚宴,这个动作他们可太熟悉了,瞬间都低下了头,装作喝酒吃饭,暗暗庆幸方才没有开口接话。 “可汗此言差矣。”顾棠笑眯眯道,“我们北梁不是蛮夷之辈,这婚姻大事讲究的是两情相悦,你情我愿。可汗就算寻着我兄长了,也得问一声他愿不愿意跟你走啊。” “说这话不仅因为对方是我兄长,换成任何人我都反对。联姻说得再好听,不过是朝廷无能、君王无能,才用这种手段达成外交目的,我们北梁可没窝囊到需要主动牺牲子民换取和平。” “自古以来,为了利益父子相残,兄弟阋墙比比皆是,可汗凭什么认为联姻就能保证盟约?与其花心思在这上面,不如想想如何将两国的利益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才是。” 顾棠明里暗里损完了,心里舒坦了,笑意终于进了眼底:“我一个妇道人家,若是说得不对,说得难听了,还请可汗见谅。” 第110章 参观 “我还以为苏赫巴会怒发冲冠, 愤而掀桌呢。”顾棠扯下凤冠,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回身看向谢明峥, “你说他到底想什么啊?” “本来谈得好好的, 他非得挑事招惹你;可等我阴阳怪气骂了他, 他又跟没事人似的笑脸相待?” “难道苏赫巴是个抖m?” 谢明峥虽然不明白抖m是什么意思,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听话:“我倒是大概猜到了原因。” 顾棠一听,立刻凑了上前,好奇道:“什么原因?” 谢明峥脱下外袍, 搭在椅背上,回道:“你之前说胡羯舞姬的话, 苏赫巴应该是听到了, 所以才发难的。” 顾棠瞪圆了眼睛, 一脸不解道:“我只是觉得她们有些可怜罢了,怎么就得罪他了?” 谢明峥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忘了,你是那个打败了他们的国家的皇后。” “对于苏赫巴来说, 或者对于很多人来说, 敌人的怜悯,可比嘲讽还刺耳。” 顾棠回过味来, 自嘲道:“你说话真客气,这哪是刺耳啊, 这叫虚伪得让人恶心。” 谢明峥摸了摸顾棠的额发,道:“我知道你并没有那个意思, 你是真的在惋惜。” 因为你从未真正意义上的,站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的任何一方。 “而且,他只捡了你我知道的暗暗挑事, 应该也是存了心思试探我的肚量。否则,他大可选一些让我在大臣们面前下不来台的事情讲。毕竟这么多年,我也不是屡战屡胜,总有一些不愿意提起的往事。” 顾棠摇摇头:“随便吧,我就想知道他什么时候回胡羯?” 谢明峥笑道:“那你可能要失望了,苏赫巴没那么快离开,可能要逗留一个月吧。” 顾棠讶异道:“一个月?!这时间也太长了吧,他就不怕别人偷家吗?” 谢明峥意味深长地笑了下:“也许,他求之不得呢?” 顾棠第一反应是,苏赫巴希望别人篡权,然后翻脸毁掉两国的盟约,但他很快就否了这个想法。 一来,谢明峥的态度不像;二来,在两国实力悬殊的情况下,不管胡羯掀几次桌,都逃不过战败的命运,况且下次可未必有这么好的条件。 “能展开说说吗?”顾棠问道。 谢明峥直接回绝道:“现在不行。” 顾棠听后,打了个哈欠,了然地点点头:“行吧,那等能说的时候再告诉我。”说完,摸了摸自己吃撑的小肚子,往床上一躺,“皇后娘娘现在身怀六甲,不能操劳。” 谢明峥把人拽了起来:“等小福禄打来热水,洗洗再睡。” “不嘛,明天再洗。”顾棠眼都快睁不开了,把被子往身上一裹,“反正都弄脏了,明天一起洗吧。” 谢明峥无奈地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再强求顾棠起来:“对了,我和你说一件事,明天……” 顾棠迷迷瞪瞪地点点头。 谢明峥见状又问道:“我方才说的,你听到了没有。” 顾棠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随即将被子拉到了头顶蒙住:“听到了听到了。” 谢明峥无奈地笑了笑,由着他去了。 次日顾棠醒来时,谢明峥少见的没有起。 小福禄小声解释道:“昨个夜里,南边来了个急件,陛下处理到寅时才歇下,连今个早朝都推迟了。” 顾棠立刻放轻手脚,让福禄公公拿起干净的衣物,去偏房冲洗了下,临走前忽又返回身,嘱咐道:“小福禄,你让长喜公公去看看,如果早朝没什么重要的事,就让他多睡会,别叫醒他了。” “天天这么熬,铁打的也受不住。”顾棠道,“他若是不高兴,你就说我让你这么干的,我指着他长命百岁陪着我。” 小福禄笑着应道:“哎,听娘娘的。” 顾棠又往紫薇宫看了眼,这才上了马车。 小五坐在车里,显然是听到了他交代的事情,调侃道:“几日不见,多了几分当家主母的气度啊!” 顾棠坐下,抬脚踢了踢小五:“那还不恭恭敬敬地给夫人我请个安?” 小五做了个鬼脸:“这你都能喘上。” 顾棠回了个笑脸:“以后我会喘得更厉害的。”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到了工部。 往常他们点卯时,冯正早早就到了,今日却没见着。 “冯大人呢?”顾棠问道。 许文璋赶紧回话道:“冯大人奉旨接待贵宾去了。” 顾棠小声问小五道:“这种事,一般不是礼部负责吗?” 小五猜测道:“许是涉及到了工部的事务?” 顾棠其实对朝中官员的品级、职责并没有很明确的概念。既然小五说冯大人有可能去接待客人,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至于接待谁,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个时辰后,顾棠就会因为自己这个轻率的想法悔得肠子都青了。 点卯结束后,顾棠照例听许文璋汇报了下天工坊中相关的事务。 比如谁的研发有进展了,谁需要置办什么物件,或是谁希望追加研发经费之类的。 当然,这些事情冯正他们都有进行处理,顾棠的工作就是审核这些处理结果。如果没有异议,就按冯正他们说的办;如果有,就大家开会再议。 第111章 顾棠判断的方法也很简单。 他不懂的,就按冯正说的做;他懂的,就同他们讲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今天没有要商议的事情,所以不到两刻钟便处理完了。 顾棠看了看时辰,离午膳尚早,两人就路上买了几个包子,先去了郊外的天工坊。 马车停在了院外,顾棠下了车,和小五一起进了天工坊。 刚走到内院,忽然墙外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哨。 小五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顾棠问道。 小五道:“有人找我,我出去看看,你在这等我。” “行,”顾棠也不多打听,“你去忙吧。” 毕竟已经到了自己的地盘了,小五寻思着,也不会发生什么事,就直接往声音的来处跑了过去。 为了快点碰头,小五直接从院墙翻了出去。 他那身衣服太显眼了,进去时又刚和守卫打过招呼,巡逻的侍卫只是颇为无语的叹了口气。 到了天工坊外面,小五发现小九躲在树后,冲他招手。 他跑上前,奇怪道:“你怎么在这?今天又不用你替他出面。” 小九问道:“他在坊内?” 他自然指的是顾棠。 小五一脸疑惑:“你问的不是废话么?我在他当然在了。” “你呢?是主子有什么吩咐?这么急?” 小九慢吞吞道:“是。主子本来想让我在工部就拦下你们,但是,我去的时候你们已经离开了。所以,才来这边寻你们。” “拦我们?拦我们做啥?”小五急道,“你说话能不能挑重点?” 小九道:“你看到苏赫巴了吗?” 小五被问的一头雾水:这又关苏赫巴什么事? “看来是没遇上。”小九道,“冯正今天早上会带苏赫巴参观天工坊,主了昨晚和顾棠说了,但他好像没听到。” “所以让我来通知你们,避开苏赫巴。” “毕竟他的身份太敏感了。” 小五“嗷”了一声:“你倒是早点说啊!我这就去找顾棠,带他赶紧回宫。” 小五说完又要翻墙进院。 小九拉着他,严肃道:“你这样让天工坊的护卫很为难,走大门。” 小五向来拧不这小九,连忙点头,拽着他就往院里跑。 小五离开后,顾棠就在院子里找了个台阶坐了下来,闲着无事的四处乱瞅。 这个院子住的都是木匠。 顾棠他们今天来得早,此时正值天工坊放饭的时间,人都去了膳堂,院里空荡荡的。 院中摆放了许多他认不出来干什么用的木制品,不过倒是能看出来多数都是半成品。 众多物件里最抢眼的就是中间那个两三米高的木鸟。 顾棠算是看着它一点点搭起来的。 他还记得,这是个姑娘家的主意。说是见过乌鸦骑在隼的背上,便寻思着能不能做个带人飞的木鸟。 这简直是划时代的想法啊! 顾棠听完当场就拍板了经费,然后又让几个也感兴趣的木匠一起参与进来,算是成立了一个正经的研发小组。 说实话,顾棠没指着他们能造出飞机,毕竟现在发动机连个影都没有,但若是能琢磨出滑翔机那也是人类文明进步的一大步。 可惜顾棠虽然知道它的飞行原理——通过又细又长的机翼产生压强差,在空中上升气流的作用下,获得大于重力的升力,从而在空中飞行——但这机翼要多细,多长,什么形状,他却完全不明白。只能靠这些经验丰富的木匠们自己判断,反复实验了。 木鸟很高,旁边摆了几个脚手架,架子上还放了些木材,方便之后搭建。 顾棠仰起头,忽然发现其中一个脚手架上的木板没放好,在上面摇摇晃晃的,随时都会掉下来。 可能是摆放的时候急着去吃饭,没注意放歪了。 他赶紧起身,爬到架子上面,将木板往里抽了抽。 弄完后,顾棠便准备下来。 他刚往下爬了两步,脚下的横木突然断开。 顾棠一个重心不稳,摔了下去。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许久没有感到疼痛后,顾棠涣散的目光才重新聚焦,回过神来。 好消息:有人救了他,没摔着。 坏消息:救他的人竟然是苏赫巴?! 第111章 装b 顾棠从苏赫巴怀里跳了下来, 故作从容地压低了声音道:“多谢。” 苏赫巴扬了下眉,沉默了片刻,道:“不必, 举手之劳罢了。这位是?” 冯正回道:“这位是监察大人。” 苏赫巴正正经经地行了个礼:“久仰, 见过监察大人。” 久仰个屁。顾棠见状, 暗中松了口气:看来反应及时,没有暴露身份。 他回礼道:“可汗客气了。” 苏赫巴半开玩笑道:“既然监察大人在,不如同行?也好为冯大人做个证明,并未泄露什么不应该透露的消息。” 顾棠心道:真有什么机密的研究, 肯定早被谢明峥挖走了,哪会放在天工坊中?他能让冯正陪同你来参观? 没有谢明峥的首肯, 借冯正几百个胆子, 他也不会带苏赫巴来天工坊。 作为这里很闲的最高领导, 顾棠一时间还真想不到用什么理由拒绝同行的邀请。 总不能说他准备去吃午饭,不奉陪了,这也太丢谢明峥的脸了。 顾棠只能硬着头皮加入其中。 他打定主意,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能不对视就不对视, 心里就盼着小五回来时和他心有灵犀,赶紧找个借口把他叫走。 然后, 三人花了近两个时辰逛完了天工坊,小五连个影都没有。 小五当然没丢, 他一路咬着袖子,眼巴巴的和小九跟在三人身后。 本来小五是打算上去解救顾棠于水火之中, 但还没冲出去就被小九拉着了。 “苏赫巴看起来并没有对顾棠的身份产生怀疑,你此时上前把人叫走,反而显得有些刻意。”小九劝道, “不如我们先躲在暗处观察下情况,等发现不对再去。” 小五道:“都不对了,去还有用吗?” 小九淡定道:“只要不是抓现形,抵死不认就是了,他能有什么办法?” 小五听着觉得还挺有道理的,于是两人就在不远处猫了下来。 苏赫巴虽然邀请顾棠一起,但一路下来,倒也没有纠缠试探。 好像真就单纯把他当个天工坊的领导,客客气气地随意聊了几句,至于坊内事务相关的,冯正都主动接话回答了。 这让顾棠放松了不少。 待众人参观完天工坊,已是午时三刻。 “耽误两位许久了,我心里甚是过意不去,”苏赫巴笑道,“不如这样,今天的午饭我做个东,还请两位赏个脸。” 不等顾棠开口回绝,冯正抢先了一步:“下官还有公务在身,实在抽不开身,恐怕要辜负可汗美意了。” 苏赫巴面露遗憾,随即看向顾棠:“监察大人,今日应该没有其他安排了吧?” “呃……” 且不说他没有,就算有,只要不是太重要,此刻也得优先这里,要不传出去多难听。 “没有……吧。” 苏赫巴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顾棠:我不太好。 苏赫巴是骑马来的,顾棠不想与他同骑,便请他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刚走,小五就从墙后跑了出来,急得直跳脚:“怎么把马车带走了,那我怎么办?” 小九牵出自己马,道:“上来。” 小五少见的一脸嫌弃:“我才不要和你骑一匹马。” 小九闻言,表情没有任何波动,翻身上马,扭头就要走。 “等等!”小五艰难开口,“一起。” 小九也没为难他,立刻拉住缰绳,冲小五伸出手,将人拽了上来:“抓紧了,驾!” 两人上马车后,苏赫巴依旧规规矩矩的坐在旁边,问的问题也很正常。 “在下初来乍到,不知监察大人可有推荐的美食?” 顾棠立刻提了一个他馋了很久,因为太贵一直没去的酒楼。 他的俸禄当然买得起,主要是买了会觉得肉疼。 “好。”苏赫巴笑道,“监察大人讲的,一定不会错。” 顾棠拇指一竖:“包好吃的。” 也包贵的。 顾棠心情一好,人就绷不住那种严肃的模样。想到能坑苏赫巴一次,得意的尾巴立刻翘起来了。 苏赫巴笑得更灿烂了:“还真是让人期待。” 马车在酒楼前停下。 顾棠没忘记小五落在天工坊,下来后便和车夫悄悄交待了两句,让他把人赶紧接过来。 苏赫巴识趣的站在门前等着,直到顾棠说完走过来,才一起进了酒楼。 两人要了一个雅间,顾棠连菜单都没看,张嘴就报了几道大菜。 第112章 一看就是惦记很久了。 小二上完茶,布了几碟凉菜,便退了出去,临走的时候将门关了起来。 苏赫巴斟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顾棠。 顾棠接过,道了声谢,刚凑到嘴边,就听苏赫巴忽然来了一句:“谢明峥还真是宠你。” 顾棠的动作顿时僵住了,他掩饰地转了转茶杯,含糊道:“主子是挺宠我们这些亲卫的。” 苏赫巴轻笑出声:“他对跟自己出生入死的亲卫确实很好,不过,我说的是‘宠’。” 顾棠直接装傻:“不都是一个意思么。” 苏赫巴侧头,用右手撑着脸颊,望向顾棠:“你再装,我可就要直接喊了。” 顾棠没反应过来:“喊什么?” 苏赫巴一字一蹦道:“自然是,皇、后、娘、娘了。” 顾棠:“……” 苏赫巴根本不是诈他,对他的身份是十拿九稳。 这个时候再嘴硬就没什么意义了。 话又说回来,如果苏赫巴真要做什么,又何必等到两人在雅间独处才点破。 所以,这事肯定有回旋的余地。 顾棠想通后也不慌了,抬手摘下面具,回看了过去:“我哪里露出破绽了?我们相处的时间也不久,你也不应该知道我有什么习惯。” 苏赫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这里比较灵,你身上味道和谢明峥的一样,很特别。” “能和皇上用同样熏香的,想来,也只有你了。” 顾棠不记得紫薇宫里有点什么熏香,他和谢明峥都不太喜欢。 他拉起衣袖仔细嗅了嗅,的确有股清淡的香气。 这个味道他很熟悉,是放在衣柜里驱虫的。 因为樟脑丸的气味刺鼻,所以太医特意重新调制了下,用了些昂贵的药材,自然只给宫中的贵人使用。 顾棠:“……” 顾棠见没有装的必要了,整个人马上开始摆烂,大大咧咧地盯着苏赫巴:“然后呢?你拆穿我的身份要做什么?” “先申明,我不会做任何不利于谢明峥的事情的。” “敌意不要这么重。”苏赫巴拿起茶盏碰了下顾棠的杯口,“目前来说,我和谢明峥是盟友,并没有掀桌的打算。” “点破你的身份,也只是觉得你装得挺难受,这样聊起来,不是舒服多了。” 顾棠“哼唧”了一声,却没有反驳苏赫巴的话,将茶盏重新送回嘴边,喝了一口。 苏赫巴垂头低低笑了起来。 这搞得顾棠有些不好意思,好像就他全是坏心思似的:“你想聊啥?待会菜上来了,我就腾不嘴说话了。” 苏赫巴夹了块牛肉片:“嗯,比如,聊聊刚才那几道菜要多少银两?” 顾棠:“……” “换个话题。” 进了雅间后,苏赫巴的笑就没停过,戏谑:“不用担心,我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再怎么贵,也不至于吃不起。” 顾棠表情古怪,似是在忍着什么,倒底是没开口说出来。 苏赫巴正低头吃凉菜没注意到,等他抬起头,顾棠已经控制好了表情:“对了……” 顾棠一听,瞬间挺直了背:“我知道,前面都是铺垫,对了后面才是重点。” 苏赫巴面露错愕,随即舔了下嘴唇,有些无奈地笑了下:“对。我想问的是,听说天工坊是你的主意?” 顾棠还以为他会问什么敏感的问题,结果就这? “算是吧。我只是提了个想法,后续都是谢明峥弄的。” 苏赫巴意沉默了许久,忽然神色正经地夸赞道:“真是个好想法。” 顾棠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就算他不提,迟早也会有人想到。 比起想到,谢明峥能真的搞出来,他觉得更厉害。 别的不说,光是让女子也能进天工坊一条,肯定就花费了很多心思。 “天火也是你的主意?” 顾棠摆摆手:“虽然我……”他顿了顿,没把这句话说完,改口道,“不过,天火是工匠们自己想出来的。” “世界上聪明人很多的。” 苏赫巴却更在意那句没有说完的话:“你在此之前就知道有这种东西?” 顾棠心里一紧,不由琢磨起来,这个问题回答是或不是有什么不妥。 苏赫巴见他半天不说话,心中了然,忍不住感叹道:“世道还真是不公平啊。” 顾棠莫名:“什么不公平?” 苏赫巴道:“你说,如果十几年前,我把你带回胡羯,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胡羯拥有火|药,如果胡羯早十年建了天工坊,战争的结果定然会天翻地覆吧。 顾棠这下听懂了。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道,正色道:“不会。” “若我生在胡羯,北梁没有发明火|药时,我不会告知你□□。当然,如果他们已经发现了,为了在武力上势均力敌,我也不会藏着掖着。”顾棠盯着苏赫巴,没有一刻避让闪躲,“我会想办法让你合理规划牧场的使用,想办法建造水库蓄水,想办法打通和北梁的商路,想尽一切我能想到的办法去改善大家生活……” “总之,困境不该成为侵略的理由。” 似是没想到顾棠会如此正经的回答,又或是顾棠的回答让苏赫巴难以接受,他克制不住的冷笑了声:“不过因为你爱谢明峥,你是北梁人,才这般说辞罢了。” 顾棠没有争辩,他拿起筷子,沾了些杯中的茶水,在桌上画了个图案。 枪这种东西,顾棠没有太细致的研究过。他不是武器迷,但他喜欢各种拼装玩具,有一些拼装后是带击发功能,只是焦耳不够,所以基础的构造还是懂一点的。 要画一个这样的简图对他来说,不算困难,糊弄下古人更不是问题。 “如果说,”顾棠做了一个扣扳机的动作,表情平静道,“它被以超过弓箭的速度射出,穿过你的皮肤、肌肉甚至骨骼,然后‘砰’得一声炸开,你觉得如何?” 那一瞬间,苏赫巴眼中竟露出了惊恐。 顾棠用袖子擦去水渍:“我从未和谢明峥提过。以前不会,以后,只要北梁没有亡国之危,那就也不会。” “为什么?”苏赫巴的嗓音有些沙哑。 顾棠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望着远处喧闹的长街,神情温和道:“因为,和平,真好啊~” 他回身,艳阳从头顶打下,模糊了漂亮的容颜,却也让他脸上的笑显得有几分神圣:“和平总是来之不易,所以,要好好珍惜。” 第112章 心迹 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小二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菜来嘞~”小二堆着笑脸,将饭菜布好,“参芪老凤汤还要炖上一柱香, 二位客官慢用, 稍后再给您上。” 顾棠眼睛一亮, 快步回到坐位,拿起筷子立刻夹了只小孩巴掌大小的虾尾塞进了嘴里:“这么大的虾肉吃起来果然是,太爽了!” “爽?” “呃……就是痛快的意思。”顾棠一脸无语道,“美食当前, 你在纠结什么奇怪的东西。” 如此大个头的淡水虾,他在后世可没吃到过, 说不定是什么早就灭绝的品种。这一碟玉带虾折合下来, 换到现代, 差不多七八十块一只虾尾。 多吃一口占一口的便宜。 顾棠咽下嘴里的虾肉,连忙又夹了一只。 苏赫巴原本不是贪图口欲的人,可见顾棠吃的那么香,不由跟着食指大动, 便也夹了只。一入口, 就觉得这虾肉嫩滑筋道,虽未用什么调味, 却自带着一股清淡的鲜甜。 这是胡羯人永远吃不到的味道。 顾棠见他嚼了两口,忽然不动了, 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不合你胃口?” 苏赫巴摇摇头,道:“只是羡慕, 羡慕北梁地大物博。” “胡羯永远养不出这虾,我的很多族人一辈子都尝不上一口。” 顾棠一听,就知道这人心里琢磨啥, 故作不以为意的模样道:“那有什么?北梁九成的百姓,一辈子也都吃不上一口牛肉,一口羊肉。” “北梁的牛优先租给农民,用于耕地,就这样仍不能保证每家每户都能有一头。耕牛不能宰杀,就算老死了,也要送还官府处理。至于专门养殖的,不管牛还是羊,都量少价高。毕竟北梁要首先保证耕地,没办法大批量的养殖,而且屠宰手续繁杂,也就富饶地区的达官贵人还能吃上一吃。” 苏赫巴还是拧巴:“可你们终究是有的。” “苏赫巴,”顾棠少见的喊了他的名字,“你觉得这个世界有多大?” “我只知道,沿着草原一直往北,即便快马十天十夜,也不曾见过尽头。”苏赫巴感叹道,“所以,定是非常广大吧。” “有些水果只长在高温地区,有些鱼虾只活在极寒地带。苏赫巴,世上多的是你没见过、没听过的。除非你能统治全世界,否则,总会有一些东西是你没有的。” 第113章 “所以,我们需要和平发展,需要通商,需要贸易。”顾棠看向苏赫巴,“你们和谢明争长年征战,说是血海深仇都显得轻了。谢明峥为什么要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要与你让利,和你建交?你以为只是因为灭你胡羯,费时费力,不值当吗?” “与北梁接壤的小国多的是,我想,谢明峥也不介意找一两个听不懂人话的宰了,当那只给猴看的鸡。” 苏赫巴神情复杂,手持筷子僵在原处,久久没有动。 顾棠才不管他想什么,乐得少一个人和他抢吃的。 雅间隔壁,小五姿势猥琐地蹲在墙角,将耳朵贴在墙上:“哎,你听力异于常人,听得见他们说什么吗?” 他只能听到一两声朦朦胧胧,含含糊糊的动静。 小九站在小五身后,脸上的表情很难看,但回答小五的语气却依旧冰冷平和:“听不清。” 小五“啧”了一声:“这酒楼的雅间做得也忒实诚了,怕是用了厚木板,中间还夹了棉层。” “既听不见,就别费功夫了。”小九道,“最坏不过身份曝光,但还是那句话,抵死不认苏赫巴也没辙。” “如果是想套话,顾棠也不知道什么紧要的事。” 小五不甘不愿的起了身,坐回桌前:“我相信顾棠不会做什么对不起主子的事,但是,他们聊什么能聊这么久啊?你不好奇?” 小九面色寡然,给自己倒了杯酒:“没兴趣。” “你这人,真是无趣。”小五夹了口菜,眼睛忽然一亮,“哎呦,这鱼也太鲜了!” 他们要订雅间,当然也得点几样菜。 “难怪他要来这里吃。”小五一边往嘴里塞菜,一边埋怨道,“顾棠也真是的,有这么好好的馆子,之前也不带我来,非要和苏……” 小五突然不说话了。 “怎么了?”小九问道。 小五战战兢兢道:“你刚才点菜的时候,看价格了吗?” 小九道:“没有。三菜一汤,再贵能贵到哪去。” 小五哆嗦着手,取下钱袋,看了看里面的碎银,眼巴巴瞅向小九:“你带了多少银两?” “十两。”小九道,“怎么了?” 小五扯出一个笑容:“你在此处等我一下,我回去取个钱。” 说完,就想翻窗出去。 小九一把搭住他的肩膀,淡淡道:“银子只有十两,但银票有五百两,安心坐着吧。” 小五立刻坐了回来,讶异道:“你怎么随身带这么多钱?五百两,这是把全部家当都放身上了?” 小九道:“本来打算买点东西。” “买东西?”小五随口问道,“买什么要带这么多钱?买命吗?” 小九瞥了他一眼:“对,买命。” “哈哈哈哈哈~”小五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也会开玩笑了,真是稀奇。” 小九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顾棠一阵风卷残云,放下筷子,仰头灌一杯热茶下去,发出了一声喟叹。 苏赫巴望着锃亮的盘底,忍不住问道:“谢明峥饿着你了?” 顾棠摸了摸撑得溜圆的肚皮:“怎么可能!只是很少有宰大户的机会,我稍稍多吃了点。” “……”苏赫巴无语道,“你这饭量,普通人还真养不起。” “没关系,谢明峥养得起。”顾棠扶着腰站起来,走动了两下,“如果有一天,他养不起……” 苏赫巴随口接道:“那我来养。” 顾棠冲他做了个鬼脸:“依我的聪明才智,肯定能养活自己和谢明峥,不用你操心。” 苏赫巴顿时有点酸了,故意气人道:“你就这么确信,你同谢明峥能白头偕老?若哪天他不要你了,我随时欢迎你来投奔于我。” 苏赫巴以为,顾棠听完这话,肯定要赌咒发誓上几句,表明他和谢明峥的感情,海枯石烂也不会变。 谁知对方竟怔了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了一句:“行,我记下了,赖皮是小狗。” “你不反驳一下吗?”苏赫巴顿时梗住了,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小声嘀咕了一句,“难道你知道那个人了?” 顾棠没听到后面那句。 他拉开雅间的门,背对着苏赫巴,微微侧了下头,露出漂亮的下巴,语气冷静得一点也不像个恋爱脑:“怎么说呢,期望,或者渴望,和不相信,并不冲突。” 一如他的父母,恩爱时像神仙眷侣,最后却仍是一地鸡毛。 苏赫巴参观完天工坊后,今日再无其他安排,两人出了酒楼便分开了。 听到他们下楼的小五早就躲在了马车上,小九则留在了雅间。 顾棠一上车,就看到小五放大的脸。 “你——们——聊——啥——了?” “你——是——不——是——暴——露——了?” 顾棠被他吓了一跳,抬手将小五按了回去:“是,苏赫巴一开始就猜到我身份了,不过,他没有拆穿的意思。” “算是友好地叙叙旧?聊啥?瞎扯呗。” 小五靠着车窗的位置坐下,听顾棠这般说,也没有再追问他与苏赫巴具体聊了什么:“还回天工坊吗?” “今天应该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处理了,”顾棠想了想,“要不咱们就回宫吧。” 小五有些讶异。 顾棠很少这样明目张胆的偷懒,以前就算无事,也会在工部或是天工坊耗到时候再离开。 可能被苏赫巴影响了心情吧。小五猜测着。 作为领导,偶尔早退,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小五起身交待了车夫一声,马车便往宫中驶去。 谢明峥下朝,回到紫薇宫,意外瞧见顾棠躺在屋内的摇椅上。 “今天得换我说这句了,”谢明峥笑道,“今个回来得挺早啊。” 顾棠冲他咧嘴笑了下:“就是想回来看看你,想你想得不行。” 谢明峥暗搓搓地翘了下嘴角。 他隐约觉得顾棠似是心情不太好,故意逗他道:“那等你看够了,我再去政厅。” 顾棠瞬间乐了起来,拍了拍另一侧的摇椅:“你躺下,让我好好看着。” 谢明峥挨着顾棠躺下,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遇到苏赫巴了?” “嗯。” 谢明峥又好气又好笑道:“我昨晚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了几句?” “呃,”顾棠摸了摸鼻子,心虚道,“你还说了其他重要的事情吗?” “没了。”谢明峥抬手弹了顾棠的脑袋一下,又问道,“苏赫巴认出你了?” “我衣服上沾着你用的香,一碰面就被认出来了。”顾棠道,“不过,他不会拆穿我的身份。” “那是什么事情让你不高兴了?”谢明峥拉过顾棠的手,挨个捏着他的手指,“苏赫巴既然愿意保守秘密,你还是可以继续当你的监察大人。” “可能是苏赫巴说话不中听吧,”顾棠侧过身,反手握住谢明峥的手,“我爱听你说话。” 谢明峥顺着他的话问道:“你们聊什么了?他说什么不中听的了?” 顾棠将他与苏赫巴的对话重复了一遍,只是掩去了枪的事情和自己最后的那句话。 谢明峥听完,点点头,赞同道:“是不中听。” 顾棠有些撒娇意味似的笑道:“所以,你多说几句好听的。” 谢明峥将手指插入顾棠的指缝,十指交握,神情郑重又认真道:“顾棠,若有一日,你我不曾相伴而行,只会有两种可能。” “不是我死了,便是你不要我了。” 顾棠望着谢明峥,眼眶微微泛红。为了掩饰快汹涌而出的情绪,他起身钻进了谢明峥的怀里,两人挤在了一张摇椅上。 “你看,我就说你知道我喜欢听什么。”顾棠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些许哭腔。 谢明峥没的点破顾棠的失态,用另一只手安抚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就听顾棠闷声道:“我也一样。” 不是我死了,便是你不要我了。 第113章 骗局? 顾棠做了一个梦。 他从梦中惊醒, 看着躺在身侧的谢明峥,直到触摸到了他温热的脸颊,微微颤抖的指尖才渐渐平稳下来。 此时时辰尚早, 月亮还挂在头顶, 顾棠却已全无睡意。 他动作小心地下了床, 披上了狐裘,推门走到院中。 守在院外的侍卫听动静,立刻扣响院门,想要入内查看。 “是我。”顾棠及时出声阻止, “无事。” 门外的人似乎愣了下,稍顷才道:“夜寒露重, 还请娘娘早些回屋歇息。” “知道了。”顾棠应下, 却没有动弹。 他还在想那个梦。 梦里他想起了在北安时, 小五含糊的话语;想起回京路上,跟在队伍后面的那辆马车;想起前几日与苏赫巴吃饭时,那句无心的“她”。 顾棠早有察觉,只是不敢细想, 不敢思量。 第114章 若谢明峥没有帝王这个身份, 他怕是早就冲上去问个一清二楚。 可,倘若那个人涉及了些他不该知道的事情, 自己这样疑神疑鬼,会不会因此和谢明峥生了嫌隙? 毕竟, 谢明峥说过,能让他知道的事情都会言无不尽;如果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也一定是不会危害到他的。 他该信他。 他曾经恩爱的父母,不就是因为彼此怀疑、争吵,最后互生怨怼, 各奔东西。 但,顾棠又怕,怕自己的信任会让他一败涂地。 像梦里那样。 从头到尾,只是一场骗局,局完成了,他便没用了。 顾棠长长叹了口气。 呼出的热气,凝成一团白雾,慢慢消散在空中。 顾棠自嘲地笑了笑。 他又在这矫情什么呢?难怪说,人在晚上凌晨的时候,最容易胡思乱想。 一阵凉风吹过,顾棠被冻得哆嗦了下,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愈发觉得自己有病。 他正要转身回屋,忽然被人从身后搂住,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谢明峥将下巴搁在顾棠的肩上,两手握拢顾棠冰凉的手:“怎么在醒得这么早?还站在院子里吹风,手都凉透了。” 说着,搓了搓顾棠的双手。 顾棠心跟着身体暖和起来,他笑嘻嘻地半开玩笑道:“做噩梦了。梦见你骗了我,利用完就想扔掉,我一气之下,拿刀把你捅了个透心凉。” 谢明峥抬手揉了揉顾棠散乱的头发,亦开玩笑似地回道:“待我报完恩情,若真负了你,我站在原地让你捅,保证不躲,行吗?” 顾棠被逗笑了:“你要是不动,那我肯定要捅个十刀八刀解解气。” “你就是把我剁成肉酱都行。”谢明峥看了眼天色,道,“离应卯还有些时候,再睡会吧。” 顾棠点点头,二人一同回了屋内。 顾棠躺下后,谢明峥却只是坐在床沿边。 “你不睡吗?”顾棠问道。 谢明峥摇摇头:“边关的急报,估计快到了。” 顾棠随口“咦”了一声,就听谢明峥道:“胡羯中对苏赫巴之降有不满的人,前些时日已经聚起来,逼近北梁的关隘。” “如果他们未做停留,直接与我军交手,战报加急,差不多该到了。”谢明峥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我最近可能都回不来,你白日忙完便自己歇息吧,不用等我了。” “好。” 说起来,这些也算是军事机密了,顾棠眨了眨眼,问道:“这事说给我知晓,合适吗?” 谢明峥愣了下,随即笑道:“你爱听的话,就是我信你;你不爱听的话,就是你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顾棠显然没想到谢明峥会如此回答,不免笑了出来:“前一个听着开心,后一个听着踏实,都好。” 话音刚落,就听长喜公公在门外低声道:“陛下,边关急报!” “知道了。”谢明峥回完,摸了摸顾棠的额头,“我走了。” “嗯。”顾棠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拉住他道,“对了,等你忙完了,能不能陪我出宫一趟。” “出宫?”谢明峥疑惑道,“有什么事吗?” 顾棠有些不好意思,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想请你下个馆子。”可能是怕谢明峥觉得事情太小,还特意强调了一下:“他家可好吃了!我真的很想和……” “好。”顾棠的话还没说完,谢明峥就应了下来,“等忙完此事,我也该歇歇了。” 顾棠一想到这可能是他们两个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约会,兴奋的哪还有心情睡。在被窝里赖到了时间,便也起了,收拾收拾准备去工部。 他上了马车,却发现小五并未在车内,不由疑惑了一声。 就听车外的马夫道:“小五大人临时有事要处理,嘱咐小人午间再去接他与您汇合。” 难道是北安打仗的事情? 顾棠寻思着坐了下来,随口道:“那我们先出发吧。” 车夫应下,听得一声“驾”,马车驶出了皇宫。 小五虽天天同他一起在工部和天工坊来去,但并无职务在身,所以点卯的名册上都没有他的名字。到与不到,工部的人不会说什么。只有许文璋出于好奇,多嘴问了一句。 “原来是有其他事务在身。”许文璋又道,“监察大人这边,可需要下官陪同您一起前往天工坊?” 顾棠自然不愿意和他们单独相处,那得时时小心,处处留意,太累人,所以婉拒道:“不必麻烦许大人了,您这边也有不少事情要处理。” “若坊内真有什么我无法解决的问题,回工部与大家一起商议便是。” 许文璋识趣地点点头,拱手道:“监察大人慢走,路上小心。” 顾棠在天工坊前下了马车,准备进去时想了想,回身和车夫道:“你先回宫,接小五时,让他从宫中打包些饭菜再来天工坊。” “是。”车夫调转马车的方向,也不歇息,立刻往回赶去。 顾棠望着扬起的沙尘,挠了挠头,嘀咕道:“倒也不必那么着急。” 顾棠收回目光,理了理衣衫,迈步进了天工坊。 坊内今日仍无要事,顾棠简单询问下众人的进度,对于他不太满意的,就厉声训斥几句,给他们点压力。毕竟饭菜也是要钱的,不能养混吃等死的闲人。这一圈转下来,也快两个时辰。 顾棠寻思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往天工坊门外走去。等小五带着饭菜到了,省得在大院子里找不着他。 既然要请谢明峥吃饭,这几日他肯定要省着些花销,馆子就不下了。 “突然有了一种当社畜的实感。”顾棠吐槽了下,自己忍不住乐了起来。 他在院外的凉亭里坐了下来,屁股还没坐热,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个意外之人在冲他招手。 顾棠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起身就走了过去。 冲他招手的人是方笙。 顾棠快跑了两步走到方笙面前:“你今天怎么过来了?是又发明了什么东西要让我看看?” 方笙是本地人,并未住在天工坊中,每月定期汇报下工作进度就行。 这个月尚未到时间,所以顾棠下意识以为是他有了成品,想让他先行过目。 方笙的目光有些躲闪:“不是。其实是别人找你,让我帮忙叫一下。” “别人?”顾棠能想到了他和方笙之间共同认识的人,只有一个,“黎翀?” 方笙点点头:“翀哥有事情想和你说,但他不方便露面……” 顾棠心里慌了下,随即又想,既然上次黎翀放过他了,忽然改主意的可能性不大;而且若真又想杀了他,何必让方笙掺和进来,刚才一个暗器甩过去,他肯定当场没命。 “他在哪?”顾棠问道,“我没看到他啊?” 方笙指了指不远处的树林:“他在那边等你。” 看起来是个杀人藏尸的好地方——也没那么好,毕竟离天工坊不算太远。 顾棠微微迟疑,还是往方笙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对于黎翀,他心里始终觉得愧疚。 进了树林不多远,顾棠就看到了黎翀。 黎翀穿着一袭布衣,没带兵器,靠树站着。听到动静,直起身,神情有些复杂地望了过来。 “我以为你不会来。”黎翀道,“万一我又要杀你,怎么办?” 顾棠故作轻松,指了指身后,道:“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会做连累朋友的事情的人。” “真想杀我,机会总会有的,何必让方笙露面。” 黎翀神情温和的笑了下,很快又冷下了脸,道:“我是来劝你的。” “劝我?”顾棠疑惑道,“劝我什么?” 黎翀从怀里掏出了几张银票,塞到顾棠手中,道:“离开皇宫,跑远些,越远越好” 顾棠更懵了:“为什么?我现在过得挺好的。” “你可还记得,我们上次见面,就很奇怪,谢明峥为什么要留一个假皇子扮演前朝公主?” 顾棠点点头。 “我这段时间调查了些事情。”黎翀含糊了一下,没提及自己是如何调查的,但都不妨碍下面的话,无异于往顾棠心中投下了一枚炸弹,“因为谢明峥需要给那个孩子,一个前朝公主与当朝皇帝之子的身份。” 一个猜测浮现在了顾棠的脑海中,他没发现自己的声音都颤抖起来:“孩子?哪来的孩子?” “从西门出去,也就是天工坊相反方向,在京郊一个四面环水的院子时,住着一个怀孕的女人。”黎翀似是有些不忍心说下去了,“那个女人是谢明峥从北安带回来的。” “我不知道他要这个身份是何用意,但你‘生’下孩子后,对谢明峥究竟还算什么,会怎么安排你,我就更不知道了。” 顾棠记得,谢明峥同他表白完没多久,便提出了让他假扮怀孕的事情。再之后,对他愈发柔情宠爱,甚至愿意让他出宫当监察…… 第115章 这些情意是真是假?是安抚还是补偿? 顾棠忽然想起昨夜的那场梦,顿时脸色变得煞白,几乎要站不住。 黎翀心有不忍,却不打算再逗留。 银两和消息,算是那天差点伤到顾棠的补偿,至于顾棠与谢明峥之间的事情,他无意参与。 “离开或是留下,你自己做决定吧。”黎翀提醒道,“只是别院被人闯入的事情,早晚会被发现。晚了,你可能就走不了了。” 第114章 遇险 顾棠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根本无法思考。 失望、悲伤、委屈、愤怒, 或者还有其他的他无法辨别的,全都涌了上来,仿佛随时都能听到脑瓜子“砰——”爆炸的声音。 如果说此刻顾棠还知道什么, 那大概就是, 连他的身体都控制不住的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他浑浑噩噩地住树林里走去。 走了没一会, 觉得有点累,便随便找了个石头坐了下来。 顾棠仰头,茫然地望着被林荫遮蔽的天空,汹涌的情绪渐渐冷却了些。 但脑子仍然不太好使, 所有的灰色细胞全在思考一件事情——他爱不爱我? 如果现在身旁有一片花圃,他怕是要把所有的花瓣扯完了。 “你、你还好吗?”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顾棠又将头往后仰了仰, 看到了方笙满是担忧的脸。 “啊?”顾棠下意识安慰道, “我没事。” 这话实在没有说服力, 方笙往旁边又站了站,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道:“翀哥和你说了什么?他是不是说错话了?你……你不要怪他。” “不是。”顾棠连忙解释道,“不是黎翀的问题,是我自己的事情, 还得谢谢他。” “就是, 有些事情……我……不是什么好事情罢了。” 方笙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纸包, 递给顾棠:“这是我刚买的饴糖,给你。爷爷说, 人吃甜的,心情会变好。” 顾棠没拒绝, 接过纸包,从里面拿了一块塞进嘴里,正要把剩下的还给方笙, 一回头突然愣住了。 他脸上表情的变化太明显了,方笙跟着扭头看向身后。 就见林子不远处,站着六七个彪形大汉,穿着粗衣,脸上蒙着布,手里提着刀。 上上下下写着明晃晃地八个大字——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顾棠立刻起身,将方笙拽到身后,故作镇定地厉声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蒙面人恶狠狠道:“当然知道,要的就是你的命!” “本来还想着怎么让你离天工坊远点,结果自己跑到这里,可不能怪我们早早送你上路了。” 坏了,真冲我来的。 顾棠有点抱歉地看了方笙一眼,小声道:“我数一二三,咱们分头跑。” 方笙点点头:“你坚持住,翀哥肯定还没走远,我去找他来救你。” 顾棠右脚后撤,压声道:“一、二、三跑!” 说完,他转身往后,方笙往右,两人撒腿就跑。 顾棠对天工坊以外的地方并不熟,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拖,拖到方笙把救兵搬来。 这念头还没从脑子里跑一圈,顾棠就发现身旁多了个熟悉的身影。 方笙跟他跑一块了。 顾棠懵了:“你怎么在这?” 方笙又急又喘道:“他们不放我过去。” 顾棠:“……” 人家人比他们多,体格子比他们壮,要围他们两个可太容易了。 “你们不是只想杀我吗?”顾棠冲着后面吼道,“冲我来就是了!” 蒙面人骂了一句,道:“我们又不是傻子,放他去找人救你。” 顾棠:“……” 哦,他们听到了。 “现、现在怎么办?”方笙体弱,已经有些跑不动了,“要不你自己跑吧,他不一定会杀我。” 他话音刚落,顾棠先一脚踩滑,摔了。 顾棠:“……” 这一摔,后方的蒙面人立刻就追上了两人。 方笙看着龇牙咧嘴勉强爬起来的顾棠,牙一咬,双臂张开挡到了前面,声音发颤地喊道:“你、你们要杀他,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以为胜券在握的蒙面人看到方笙那小身板,顿时笑出了声:“老子剁你都不用喝口茶的功夫。” 笑着笑着,一个突兀的笑声忽然加入了他们。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 方笙背身后的笑声吓得一哆嗦,心里都是:完了,贵人姐姐被吓傻了! 蒙面人虽然遮着脸,但小小的眼睛里,还是能看出大大的疑惑。 顾棠回过身,拍了拍方笙的肩膀,走到他前面,底气十足道:“让开,让你看看什么叫力挽狂澜!什么叫逆风翻盘!” 说完,猛得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摔。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齐齐下移,盯着泥草中那雪白且完好的玉佩。 玉这东西虽然脆,但是,想在一滩烂泥里摔碎,也有点困难。 顾棠赶紧弯腰去捡一眼瞅着旁边有块碎石,连带着一起拿了起来。 “那啥,刚才不算。” 蒙面人不知道顾棠要做什么,不过,傻子也能看出来,肯定不是对他们有利的事情。所以顾棠还没贫完嘴,领头的手一招呼,直接提刀砍了上去。 他们之间多少有点距离的,所以,顾棠用石头砸碎玉佩的动作更快。 玉佩一裂,就有一股白烟往外冒,跟要有妖怪蹦出来似的。 顾棠立马甩了出去,瞬间众人就被烟雾包围。 阿锈送他这玩意时,只说能放倒人,但是多久起效,他心里没底。 所以,当顾棠看到那几个蒙面人的影子两秒就倒地上时,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卧槽,太牛了吧!可惜用在这种地方了。” 等烟散得差不多了,顾棠才想起方笙还在身后呢。他没解药吃,估计要扛回去了。 结果回头一看,这小子早就跑得远远的,压根没吸进去迷烟。 顾棠小跑过去,拍了他一下,笑道:“挺机灵嘛。” 方笙只是笑了下。 他总不能说,他在顾夷那里见过同样的东西,也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行了,不知道能迷多久,我们赶紧离开,回天工坊。”顾棠松了口气,四处观察起来。 方才被追着一通乱跑,早就分不清方向了,这里林子又密又高,凭肉眼也看不出来。 “你认识路吗?” 方笙摇了摇头:“不过,我们可以先找到河道,这里的水流最后应该都汇到下面的永定河。” “聪明啊!我们赶紧……等等……”顾棠把外面的纱衣脱了下来,用石头磨出缝,扯成长布条,“以防万一,先把那几个人捆了,省得醒了还追我们。” “等脱困就让衙门的人来抓他们。” “好。” 方笙应下,两人手脚麻利地将人绑到了树上,这才开始寻找水源。 他们两个都没有什么野外生存的经验,只能四处瞎碰,全靠运气。 一刻钟后,他们听到了水声。 好消息,面前有条河;坏消息,河边是□□米的断崖。 按理说,这不算什么坏消息,毕意他们只是沿着河往下游走,又不需要下水游回去。 所以,坏消息坏在了别的地方。 比如,在他们低头观察断崖高度时,不知尾随了他们多久,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那个人。 对方穿着顾棠再熟悉不过的衣服,也没有用什么东西遮住脸。 “小九?!”顾棠以为是自己失联太久,亲卫都来找自己,不由喜出望外。 小九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了一步,忽然抬手,用力推了顾棠一下。 顾棠脸上的笑还没有退,人就向后跌了下去。 一旁的方笙脑子没转过来,人已经下意识扑了过去。慌乱中,方笙拽住了顾棠的手腕,人却也被拉倒,半截身子挂在崖边,随时都会跟着掉下去。 顾棠终于回过神,他看了眼下方的急流,又仰头看向上面的小九。 小九站在崖边,神情冷漠,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脚却死死踩着方笙的被拉扯变形的衣服。 那一瞬间,顾棠忽然明白了小九的意思。 他只想杀他一个人,如果方笙不放手,就会被他害死。 顾棠没说话,他抬起另一只手,一点点掰开了方笙攥住他的手指。在方笙一声听不清什么的呼喊中摔进了冰冷的河水中,湍急的水流瞬间淹没了他的身影。 小九脸上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些许变化。他盯着河面许久,才抬手打晕了奋力挣扎的方笙,将人扛起后,往山下走去。 这崖下的水流也只急了一段,一转弯地势变得平坦后,很快就缓了下来。 一颗湿漉漉的脑袋从水里冒了出来。 顾棠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抹了把脸上的水,自己找乐道:“虽然咱不会蝶泳蛙泳自由泳,但咱会狗刨啊!” 第116章 “谁说狗刨不算会游泳呢。” 顾棠一边嘟囔,一边往岸边扑腾。 他方才掰开方笙的手,倒也不全是出于什么自我牺牲的高尚品质,纯粹是他觉得自己一个人活下来的可能性更大。 断崖七八米高,可去掉半个方笙和他自己的身高,也就不到两层楼的高度。这高度平地都很难摔死人,更别说水面了。 只要他能竖着入水,别实打实的拍在上面就行。 掉进河里后顾棠立刻屏住呼吸,脱去厚重的外套,保留体力,任水流把他往下推。等感觉流速缓了下来,他才开始手脚并用的自救。 方才一直紧张着还没什么感觉,等平安上了岸,顾棠顿时觉得冷得厉害。 幸好山里不缺木头。顾棠顶着打颤的牙,沿途捡了些干的,摞在一起,找了个避风的角落,哆哆嗦嗦地掏出火折子,吹燃后先点了些干草,再往上堆放树枝。 等火烧起来,身子渐渐暖和,顾棠才缓过劲。 他脱下湿衣服,用树枝搭起,慢悠悠地在火旁左右晃着。 这一上午发生的事,比他一个月经历的事情都多都刺激。 但顾棠现在觉得,他从未如此清醒过,清醒得知道他接下来该做的每一件事。 当然,所有事情的前提是,先活下来,回到天工坊。 顾棠听着轰鸣的胃,将视线移向河面——不知道在抓鱼这项技能上,他有没有天赋。 第115章 获救 努力了二十分钟后, 顾棠扔掉了手里的树枝。 与其在没有天赋的技能上耗费体力,不如多走两公里。 顾棠穿上烘干的衣服,将篝火熄灭, 沿着河流慢慢往下游走。 不是他不想快, 他那两腿动力不足, 没辙啊。 顾棠一边走,嘴里一边念叨着自己爱吃的菜,时不时夹杂着两句吐槽:“今天也算是领教了一下,什么叫望梅止渴。” “其实抓不到鱼也没什么, 抓到了我也不会处理,万一吃出个好歹, 还不如不吃。” “等这事完了, 我得狂吃三天三夜, 把辛苦累掉的两斤肉补回来!” “说起来,我到底哪里得罪小九了?我们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啊?” “难道是谢明峥授意的?” “不不不,谢明峥不会干这么蠢的事,他要杀我, 我现在不应该还能在这爬。” 顾棠自个絮絮叨叨了半天, 一回头发现居然还能看到之前点的篝火堆。 “……” “算了,生死有命, 富贵在天,爱咋咋滴吧。”顾棠一屁股坐地上, 直接摆烂,“除非前面有只烤鸡, 否则谁也甭想让我再走一步。” 坐了一会,他缓了过来,又觉得自己行了, 于是起身继续往前走。 就这样走走停停,直到顾棠两眼开始发黑,直接栽到了地上。 但凡今天早上他吃点东西,现在也不至于这么废物。 顾棠这次连爬起身的力气都没有,闭着眼一边摸着摔疼的脑壳,一边唉声叹气道:“这个时候,谁能拿着两包子出现在我面前,我愿意叫他一声爸爸。” 话音刚落,顾棠竟隐约听到地面传来了脚步声。 非常快,又凌乱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谁?是有人来了?还是他饿出幻觉了? 如果真的是人,那是来救他的,还是来杀他的? 顾棠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倒影中,他仿佛看到了谢明峥一身狼狈地向他跑了过来。 狼狈?怎么可能? 而且这个时间,谢明峥怎么可能出现在宫外,出现在城外? 他该在政厅忙碌才是。 来人将他扶到了怀里,焦急又慌乱地喊道:“顾棠!” “谢、明峥?”顾棠半睁着眼,虚弱道,“我在做梦?” “是我!不是做梦。”谢明峥搂着顾棠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着,“抱歉,都是我的错。” 顾棠捏了捏他的手臂,热乎,结实,这肌肉的形状,真是谢明峥。 他眼睛蹭得就亮了,人瞬间精神了,他热切地望着谢明峥:“你——” “什么?”谢明峥被那双冒着绿光的眼睛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还有点发怵。 “你身上有吃的吗?”顾棠咽了下几乎没有的口水,“我快饿死了。” “……”谢明峥有些羞愧,“我、我没带。” 见顾棠脸上肉眼可见的失落,他赶紧道:“后面的人身上应该有。” 顾棠闻言,视线跃过谢明峥的肩膀,远远的,能看到有许多人沿河正往这边赶。 一些人穿着亲卫的衣服,一些人竟……穿着普通侍卫的衣服。 顾棠的面具落水的时候就丢了,他慌乱的扯着衣服想挡住脸:“完了,这要是让他们看见,麻烦可就大了!” 谢明峥拖下外袍,盖到顾棠身上,拦腰将人抱起道:“你躲在里面不要出声,等上了马车我给你找吃的。” 顾棠万分乖巧地点了点头。 小五腿脚快,比其他人更先一步跑了过来。 “主子!” 谢明峥将顾棠交给小五,交待道:“你把他背回车里,不用和其他人照面,剩下的我来处理。” 小五点点头,少见的没有贫嘴,整个人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嗒嗒的。 顾棠心里有些奇怪。 不过,现在他得装晕,也不是聊天的好时候,只能先忍下。 谢明峥看着两人走远的身影,忽然攥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 他多想一路将人抱回去,第一时间去和他解释所有的一切,去安抚自己的心上人。 但不行。 他出来寻一个亲卫,还能用爱护下属来解释,可若亲自送回去,简直是深怕别人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一般。 “陛下!”负责搜寻工作的侍卫长终于追了上来,略带不满道,“属下知道您身手好,但您跑得这么快,万一有人埋伏,实在是太冒险了。” 谢明峥抬手示意他闭嘴,侍卫长识趣地噤了声。 “人已经找到了,通知所有人,回去吧。” “是。” 谢明峥等侍卫长离开,马上快步往下游走去。 他恨不得立刻飞到马车上。 谢明峥几乎是憋着一口气走到马车前,可真到了,他又突然好像失去了面对的勇气。 他该怎么开口?是先解释?还是先道歉? 谢明峥犹豫着,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咳嗽。他当即抬脚上车,推开车门:“怎么了?是哪里伤着了?” 小五坐在车里,顾棠枕着他的腿,缩成一团沉沉睡去。 大概是在水里冻着了,他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的咳嗽两声。 “只是身上有一点擦伤,没有大碍,已经包好了。”小五小声回道,见谢明峥上来了,赶紧让出位置。 谢明峥坐下,揽过顾棠抱进怀中,又替他将身上盖着的衣服紧了紧,方才觉得人踏实了下来。 小五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站在原地扣着手指。别说贫嘴,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你先下去吧。”谢明峥语气淡淡的,“等他醒来后,再议。” 小五点了下头,便转身下车了。 马车回到宫中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谢明峥将人抱回床上,嘱咐道:“让膳房的人准备好饭菜,一直热着,等通知送过来。” 小五在门口应下,还没走又听里面道:“先拿些他爱吃的点心放屋里。” “是。” 紫薇宫的烛火亮了一晚上,映着守在床前的身影。 顾棠有一种自己仿佛睡了一个世纪的感觉。他穿到这里后,还是第一次睡得像头死猪一样。 睡醒的时候,人都是懵的,甚至恍惚觉得昨日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他刚起身,坐在床边的谢明峥立刻睁开了眼。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顾棠下意识捂了下肚子:“有吃的吗?我觉得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不等谢明峥开口,就听守在屋外的小五道:“我这就去拿。” 谢明峥扶着顾棠坐到桌前,又帮他披好外套:“你先吃点心垫垫肚子。” “哦。” 顾棠刚吃完两块糕点,小五就拎着食盒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饭、饭来了。” “好香啊!”顾棠顿时来了精神,下意招呼道,“来,一起吃啊。” 小五低着头,抬眼看了下顾棠,又看了看谢明峥。 谢明峥冷冷道:“他今天不能上桌。” 小五带着几分委屈几分愧疚道:“那,主子,我先出去了,有事叫我。” 顾棠啃着鸡腿,颇为茫然地望向谢明峥:“小五干坏事了?” “……”谢明峥有点无语,“你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 “啊?”顾棠道,“在想,这鸡烧得有点咸了。” 谢明峥从顾棠睡过去后就想了一肚子话要说,可对方偏像忘记似的,他提也不是,不提也不是。 第117章 那感觉,可真是难受死了。 等顾棠清空了三盘菜,两个馒头,一碗米饭,他吃东西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顾棠当然记得昨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只是醒来后,一来确实饿得慌,脑子根本不转;二来,他也不知从何问起,该怎么问,所以,便借着吃饭的时候,整理了下思绪。 “我……”顾棠刚开口,就听到了另一个和自己重叠的声音。 “你先说。”两人又是异口同声,又同时闭上了嘴。 顾棠端起汤碗喝酒似的一饮而尽,擦了擦嘴道:“行,我先来吧。” “我方才想了想,你不顾自己的安危,甚至不顾我身份暴露后带来的麻烦,调遣了那么多人来寻我,”顾棠顿了顿,侧过头直勾勾地盯着谢明峥,带着一点哭腔问道,“你心里有我的,是吗?” 谢明峥以往,总会多讲几句顾棠爱听的誓言,这次他没有。 他只是回望着顾棠的眼睛,郑重地回答道:“是。” 顾棠瞬间松了口气,人都显得没有那么紧绷,语气也轻松了起来,甚至带着几分调侃地问道:“所以,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谢明峥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拿起了茶杯,在手中来回转动。 顾棠脸上的笑挂不住了,他将头埋到碗里,掩饰着自己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还是不能告诉我吗?” 谢明峥猛在回神,连忙道:“不是的,我是在想从哪里说起比较合适。” 顾棠那低落下去的小心脏又欢快地跳了起来:“难道这还是个‘小孩没娘,说来话长’的事?” “差不多吧。”谢明峥道,“你记不记得,苏赫巴来之前,我曾经和你说过,有事要同你讲。” “只是那天你睡着了,后来又被其他事情打断,再后来苏赫巴来了,我们碰面的……”谢明峥停了下来。 顾棠疑惑道:“怎么不说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记不太清了。” 谢明峥叹了口气,道:“不。说到底,这些都是在找借口,我在逃避这件事,我怕你听了不高兴。” “若我真的很急切地想告诉你,一定有机会的。” “抱歉,都是我的错,才害你遇险。” 顾棠一听这话,本来也没多硬的心更软了。 看看,看看我们家谢明峥道歉态度。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顾棠拍了拍谢明峥的肩膀,随即语调一转,轻声道,“谢明峥,走不进你的世界才会让我难过。” 谢明峥闻言,啜了一口茶水,忽然道:“顾棠,你还记得我造反的原因吗?” 顾棠一呆:哦豁,这事还真特么的说来话长了。 第116章 坦白 谢明峥没有和他讲过造反的具体原因, 但是相处下来,顾棠多多少少猜到了一点。 和他那个救命恩人——宁王有关。 其实顾棠也有疑惑过,谢明峥为什么不选择替宁王平反, 而是真的造了反。 但后来再仔细想想, 就顾启那罄竹难书的事迹, 让他选,他也觉得造反比较省时省力,还能造福百姓。 顾棠不是古人,不钻那个什么堂堂正正的牛角尖。 史书是胜利都书写的, 只要谢明峥愿意,宁王在后世的名声想多光芒万丈就光芒万丈。别说宁王谋逆是假的, 就算是真的, 就顾启那德性, 他也不会留下什么骂名。 “宁王于我而言,不仅仅是救命之恩这么简单。”谢明峥提起宁王时,表情总是很复杂,“他救了娘亲和我, 将我养大, 育我成人。” “毫不夸张的说,没有宁王, 就不会有现在的谢明峥。” “可偏偏他最需要我时候,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做不了。” 顾棠能明白,谢明峥得知宁王满门被斩时肯定很愤怒、很懊悔, 可他已经杀掉了罪魁祸首,难道还不够吗? 人死如灯灭,就算再泼天的富贵, 也送不到地府啊。 “不够。”谢明峥又抿了口茶水,“我要把属于宁王的东西,全部还给他。” “这天下,本就该是他的。” “可宁王已经死……”顾棠忽然闭上了嘴巴,他脑海中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那个女人和宁王有关?” “她叫安仃,”谢明峥沾了下茶水,在桌上写下这两个字,“拆开后重新组合下,就是宁、女、人,便是宁王之女。” “这是她给自己取的名字。” 谢明峥遇到安仃是巧合,他没认出对方,但是安仃认出了他。 安仃是宁王最小的女儿。 她出生的时候身子弱,差点夭折。算命先生说,是因为她受不住王府的富贵,建议将他送给寻常人家养育,等大了再接回来。 将皇亲贵胄送到平民家中,是件不体面的事情,所以,宁王便对外称这个小女儿病故,实则交给了常给王府送菜的农家抚养。 也正因如此,顾启在抄家的时候,把安仃落下了。 那对夫妇并不知道安仃的身份,只当她是宁王捡来的孩子。 北方战乱多,宁王救过许多无家可当的孩子,有养在自己府中的,也有送养给别人的,所以他们从未多想。 宁王身亡后,他们便带着安仃迁居到白石镇。 一方面,他们的银钱不够长途奔波;另一方面,奉命抄王府的人,并没有对宁王收养的孩子们赶紧杀绝;所以,一家三口并未躲得太远。 “我和她未曾见过面,她也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了我和宁王的渊源。”谢明峥回忆道,“她没有来找过我,直到有一次我因公路过白石镇,在茶摊前遇见了她。” “简直就像是上天安排似的,给了我偿还恩情的机会。” 顾棠疑惑道:“你怎么确定她真的是宁王血脉?” “宁王所有的孩子出生时,都有一枚定制的长生锁;其次,宁王给孩子起小名时,是按他极喜爱的一首诗来排的,名字 对得上;最后,我听宁王提过小女儿的事情,年龄也对得上。”谢明峥道,“而且,她的相貌和宁王有几分相像,应该错不了。” “让我假怀孕,就是为了让她的孩子变成皇位的正统继任者?” “是。” 顾棠对此倒不是很在意,他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那,那她的孩子是谁的?” 话语之间的醋味,简直要溢出紫薇宫了。 谢明峥闻言先是愣了下,随即笑道:“我好像忘了和你说,安仃遇到我的时候,已经成亲了。” “和白石镇的一个秀才,孩子自然也是他们二人的。” “那你大可以等安仃有身孕后,光明正大的迎娶她,让她做皇后,这样不是省了许多事情。”顾棠酸不拉唧道,“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你后面总归是要把孩子接到宫里,总不能让他们母子分离吧?” 谢明峥的表情有些尴尬:“嗯,后面确实需要给安仃一个合适的身份留在宫中,之前是打算安排你难产身亡,让出后位……” “你倒是实诚,”顾棠撇了下嘴,道,“那现在呢?” “现在,你什么时候当腻了皇后,她便什么时候接任。”谢明峥说这话时声音都小了许多,生怕惹顾棠不高兴,底气不足道,“你若愿意在宫中陪我十年,我也可以让她先做皇嗣的乳母。” 顾棠用鼻子哼唧了一声:“所以,一开始干嘛搞得这么麻烦?” 谢明峥叹了口气道:“为了给他一个既是前朝唯一皇族又是北梁正统继承人的身份。” 归功于顾启的残暴,他没有任何兄弟姐妹还存活于世,子嗣只剩顾棠顾夷兄妹俩。若这两人亡故,顾夷的孩子便是前朝唯一遗孤。 若有人想打着光复大梁人旗号造反,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累死谢明峥,扶太子登基。 而谢明峥只会有这一个孩子,支持北梁的官员唯一能做的,也是扶太子登基。 这法子换其他兄弟姐妹多的皇族肯定是屁用没有,好就好在顾启杀完了,谢明峥又没打算要“二胎”。 顾棠听得是瞠目结舌:“你想得还真是长远。” 换言之,同样意味着谢明峥从未打算长久把持朝政,才会用如此迂回的方式替新君扫清隐患。 顾棠揪了块糕点塞进嘴里,忽然又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虽然你计划只要一个皇嗣,但是,万一安仃第一胎是个女儿呢?” 谢明峥见顾棠人模样不像是生气,心里踏实了不少,回答时便显得格外从容:“无妨,纵观前朝,又不是没出过女帝,最多是多费些功夫罢了。” 顾棠嘴巴里的点心差点没兜住。 他枉为现代人,观念居然比不过一个古人,真是太惭愧了。 为了掩饰自己狭隘的思想,顾棠赶紧转移话题,随口问道:“那安仃的夫君怎么办?” 提起这人时,谢明峥的神情有些冷漠:“本来皇太后养个面首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大可当个富贵闲人。” 顾棠这次有经验了,提前托住了下巴。 第118章 原来他才是封建入脑的那一个。 等等,“本来?”顾棠疑惑地看向谢明峥。 “他不安分,险些坏了大事……”谢明峥顿了顿道,“所以,安仃送他上路了。” 顾棠蓦地想起,和小五在酒楼吃饭时,遇到的那个叫嚷着自己要当“太上皇”的男人。 现在想来,当时小五突然离开,应该就是因为这事。 “她还真下得了手啊,”顾棠感叹道,“毕竟当了那么些年的夫妻。” 谢明峥手指点了点桌子,评价道:“她是个聪慧、有野心又有魄力的女人。安仃很清楚自己要什么,自然也懂得取舍。她夫君不是第一次闹事,安仃劝过,偏他二两黄酒下肚就不知天高地厚,却又管不住自己。” 顾棠发现,双标是人无法避免的缺点。 如果安仃只是为了一些普通的利益杀害亲夫,他会觉得这女人也太无情了;可涉及到皇位,他第一反应是联想到他所在时空的第一女帝,这心里顿时忍不住想夸她一句,杀伐决断,不愧是要干大事的。 谢明峥见他发呆,心里不由有些忐忑,却又不知是哪一句话错了,半晌没敢开口。 屋内一阵沉默。 许久,愣神的顾棠突然拍了下桌子,谢明峥紧张地望了过去,就听他开口道:“你还记得向逢吗?” 这下换谢明峥呆住了:“谁?” “就是北安城那个上军营支援过的小姑娘,医术很好,又特别有天赋的那个。” 谢明峥隐约有些印象,只是不太明白顾棠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人。 “如果以后女子也能入仕,我觉得可以让她进太医院,肯定会有大作为!” “?”满脸懵逼的谢明峥思索了一下,居然大概猜到了顾棠的脑回路。 如果是女帝登基,就有可能让女性入仕,他觉得向逢很有才华,所以想推荐一下。 真是八字有没有一撇都还不知道,他已经想到那一捺怎么写了。 不过,顾棠有心情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就是说,他已经不在意安仃的事了。 谢明峥暗暗松了口气。 关于别院女人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另一个问题了。只是不等谢明峥提起话头,就听长喜公公在门外急道:“陛下,该上朝了。您昨个好些事情没处理完,今天可不能再耽误了。” 谢明峥不由望向顾棠,似是有些担心他的情绪。 “你去忙呗,反正现在……等等,”顾棠突然想起了件事,赶紧问道,“方笙应该没事吧,小九没有打算为难他的样子。” 谢明峥回道:“他平安无事,已经回家了。” “哦,那就好,”顾棠心虚地笑了笑,光顾着自己的感情问题,居然把方笙忘了,难怪恋爱脑惹人烦,他摆摆手道,“等你忙完咱再聊。” “那我先走了,”谢明峥起身道,“你若是吃饱了,可以再睡会。” “嗯嗯。” 顾棠送走了谢明峥,将房门一关,往椅子上一瘫:“哎,我以后该怎么办呢?” 就算知道是演戏,谢明峥要娶另外一个女人这事,顾棠心里不可能不在意,更何况那人还要取代他的位置,站在谢明峥的身旁。 光是想想,顾棠后槽牙就要咬碎了。 可他也清楚,计划到了这一步,还能怎么办? 是他占着皇后的位置,害别人血亲生离母子不能相认;还是让他眼睁睁看着别的女人用最相称的身份站在他爱的人身旁? 哪一个他都难受。 顾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盯着天花板发呆。 这时,房门突然被打开了。 小五蹑手蹑脚进了屋,走到顾棠身边,从上往下看去,正好和顾棠对了眼。 顾棠瞅着他还是那副蔫样,问道:“我都没事了,怎么还这么没精神?” 小五酝酿了好一会,才鼓足勇气道:“顾棠,我知道是小九对不住你,但是,你能不能和主子求个情……” 顾棠猛得坐起身,惊讶道:“小九被抓了?” 小五叹了口气道:“他就没逃,他把方笙送到家后,就回宫向主子请罪了。” “也是他告知了你坠崖的地点,主子才能这么快找到你。” 这话把顾棠讲懵了:“他这么做,图啥啊?” 第117章 判刑 “我也不知道, 问什么都不说,就一直让主子处罚他。” 小五一脸绝望地哀嚎道,“我也是受害者啊!他连个解释都不给我!” “受害者?”顾棠更奇怪了, “小九还对你下手了?” “不是。”小五无精打采地坐到顾棠身旁, “我昨天没和你一起出门, 是小九骗我有任务,把我支开了。” “如果我能察觉到他在骗……” “不、不可能。”顾棠无情地打断了小五的话,“换谁来你都上当,你从来没怀疑过你那些兄弟。” 小五闭嘴了, 人更丧了。 显然,小九利用他伤害顾棠给这孩子带来了暴击。倒是受害人本尊, 除了想不通外, 心灵上没有太受伤。 虽然都是谢明峥的亲卫, 但他和小九实在说不上熟。 “唔,”顾棠突然直起身,问道,“小九现在在哪?” “原来是跪在外面的, 但主子嫌他碍事, 让他去偏房呆着了。”小五道,“也不知道主子打算怎么处置小九。” 顾棠看小五这垂头丧气的样子, 心里也不得劲:“你和小九关系很好?” “怎么说呢,小九和谁, 都感觉淡淡的。”小五道,“可能因为我们身世比较像吧。” “我和小九都是主子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 北方战事频繁, 苏赫巴再次接手胡羯前,入关的作风那都是见物抢物,见人杀人, 屠村是常有的事。 尤其是宁王被杀,谢明峥羽翼未丰的那段时间,胡羯铁骑四处打游击,边防军捉襟见肘、左支右绌、疲于奔命,总有顾不上的地方。等赶到时,村里已经找不到什么活人了。 “不过,有一点我和小九不一样。”小五叹了口气道,“我被救回营里时,发了三天的高烧,其实很多事都记不得了。” “主子说,记不得也是一种福气。” “小九不一样,他什么都记得。他刚来的时候,天天做噩梦,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过了一年多才好点。”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小九在审问胡羯人或是叛徒奸细的时候,从来没有什么负担。” 小五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却没听到顾棠插嘴,他不由看了过去,却发现顾棠一脸沉思,显然没听进去他后面说了什么。 小五戳了戳他:“你在想什么呢?” 顾棠没回他,起身道:“我去看看小九。” “啊?”小五也站了起来,“ 我也去。” 顾棠摆了摆手:“你老实呆着。你去了,他可能就不讲实话了。” 小五不解:“为什么?” 顾棠拍了拍小五,高深莫测地笑了下:“因为,他不在乎我的感受。” 却舍不得让你们为难。 顾棠推开偏房的门。小九背对着门,还是跪在地上,也不知跪了多久。 听到动静,小九没有回头,只是冷冷道:“你果然没死。” 顾棠“哟”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是我?” 小九道:“我听得出他们的脚步声。若是其他侍卫,不会一个人进来。” 顾棠掸了掸床沿,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下来,歪头望着小九,语出惊人道:“你杀我,是不是因为我向谢明峥提议与胡羯交好,通商做生意?” 小九终于侧头看了过来,显然没想到顾棠会说出这话。 他虽未应声,不过看表情,顾棠知道自己猜对了。 若非小五提起他和小九的过去,顾棠是断断猜不到这一茬的。 “你不愿意向谢明峥他们说明原因,因为事是我提议的,可最后拍板同意的还是他们。”顾棠垂下眼帘,“你觉得说出来,就是在指责他们。” 小九依旧沉默。 顾棠又站了起来,他走到小九身前,盘腿坐到了地上。 “没有谁能真的做到感同身受。”顾棠自顾自地说着,“我没有亲自参与过和胡羯的战争,没有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生离死别,所以,我可以心平气和、高高在上、置身事外地谈论和平。” “但我能理解你对胡羯的憎恶,理解你的仇恨,你血债血偿的愿望。” “所以,也明白你想杀我泄愤的心情。” 小九“哼”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宫?还要告诉谢明峥我落水的地方?” 小九终于开口了,他说:“我永远不会欺瞒、背叛主子的。” 是,谢明峥也没和自己的亲卫说过不能杀他。 的确算不上背叛。 顾棠长长叹了口气:“最后一个问题,你希望谢明峥找到的是活人,还是尸体?” 小九又不说话了。 第119章 顾棠没走,就盯着他看。 反正他刚睡醒,吃饱了,有的是时间和小九耗。 这个答案对顾棠很重要。 两人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墙,谁也不吭声,愣是熬了小半个时辰。 小九似是没想到顾棠这么执着,抿紧地嘴唇微微松动,回答道:“不知道。” “雇那些杀手时,我的确想让你死。等他们杀了你,我就赔你一条命。” “但是……” 他和顾棠接触的不多,非要评价的话,就是个话多事多,天真又愚蠢的麻烦精。 这样的人死了,一点不值得惋惜。 可当顾棠掰开方笙的手,选择自己摔下去的那一刻,小九动摇了。 就像是一个你一直瞧不上又讨厌的人,忽然发现对方并非一无是处,甚至做了让你非常欣赏的事。 “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你活着,还是死了。” “不过,无论结果是哪一种,我都可以接受。” 顾棠意义不明地抿着嘴点了两下头,站起身抻了抻双臂,没接小九的话,只是原地踱了几步,忽然一转,往门口走去。在打开门时,又蓦地停了下来,道:“你不愿意指责谢明峥,是不是说,你其实在心里也知道这个决定是对的。” 说完,顾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偏厅。 这个猜测,他不需要答案。 谢明峥忙得昏天黑地,好不容易把紧要的事情处理完,连口水都没喝,急忙赶回了紫薇宫。 小五没在门外站着。 他不会擅自离开,就是说,小五在屋里。 不知道小五和顾棠聊得怎么样?谢明峥暗想着。 昨日小九回来坦白,说他把顾棠推下悬崖时,谢明峥气得直接一脚把人踹吐血了,那一瞬间他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不仅仅是因为顾棠身陷险境,也是因为这事居然是小九做的。 那个时候,谢明峥满脑子都是先救人,自然顾不上小九。等平安找到顾棠后,如何处置小九就是一个摆在面前必须面对的问题。 谢明峥拿不了主意。 顾棠对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小九也是他一手拉扯大的。 爱情也好,亲情也好,友情也好,决定选择的是感情的深浅,而不是种类。 只有傻子才会高喊爱情至上。 如果顾棠死了,那谢明峥必然不会放过小九。 死亡会将天平毫无疑问地压向一侧,另一侧也只能用性命填补,才能平衡心中的情感。 但顾棠没死。那对小九的处置,谢明峥便不知这个度该在哪里。 所以,他决定将这个“度”交给顾棠。 可谢明峥又担心,顾棠如果提出了他接受不了的方式,他该怎么办? 毕竟,顾棠没死是他命大,并不能抹去小九杀人的行为。站在顾棠的角度来看,就算要求谢明峥杀了小九,也很合情合理。 偏偏小九不知道在拧巴什么,就是不愿意说他为什么要杀顾棠,连让他和顾棠求情的机会都不给。 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让顾棠饶恕小九,那样做顾棠就算同意,心里又该多难过。 但小五不一样。 小五是亲卫中和顾棠关系最好的,也和小九的感情更深些……嗯,虽然可能是小五单方面的吧。换言之,现在这里只有小五能不问缘由地替小九求情,而顾棠也听得进去。 谢明峥长长吸了口气,抬手推开了门。 二人果然都在屋里。只不过,和谢明峥预想的气氛不太一样。 屋内,小五死死按着米饭,顾棠拿着细梳不顾米饭的挣扎,梳了许多猫毛团在一旁。 “米饭,你毛都打结了!还吐毛了!不许动,今天我不梳下你两斤毛,我不会停手的。” 谢明峥:“……” 顾棠时常让他有一种,自己瞎操心的样子像个傻子的错觉。 “你们……”谢明峥没话找话地问道,“在做什么?” 小五这才注意到谢明峥进来了。他习惯性地起身,不由放开了抓着的猫咪。 米饭嗷嗷叫地“嗖”一下窜了出去,估计一时半会都不想回来了。 顾棠将地上的猫毛收起,搓成一团,放到柜子上,回头看向谢明峥,咧嘴笑了下:“忙完了?” 语气态度,和平日里一模一样。 谢明峥回道:“紧要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 顾棠坐到桌前,倒了两杯茶水,推了下桌上刚出炉的点心,道:“那我们来说说小九的事情吧。” 谢明峥心头还是不由紧了下:“嗯。” 顾棠掰了块糕点,没有马上塞嘴里,而是用舌头舔了下嘴唇。 他并不像表现出来得那么云淡风清。 “作为受害者,我可以有量刑的权力吗?”顾棠问道。 “当然。” “就算我说,要杀了小九你也会同意?” 谢明峥沉默了。 依着他对顾棠的了解,顾棠多半已经决定放小九一条生路了。 那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是想要他一个态度吗?还是…… 顾棠没有催促,坐在旁边安静地吃着点心。 许久,谢明峥道:“我希望,至少能留小九一条命。” 他没有回答,而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顾棠似乎也松了口气,装模作样道:“我要他性命又没有用。” “我想好了,你扣他俸禄,扣出来的都给我。” “小五说,小九花了五百两买我的命。” “五百两啊!”顾棠痛心疾首,“什么时候扣完五百两,什么时候算他刑期结束!” “……”谢明峥愣住了,“就这样?” 是不是太轻了点? 一瞬间,谢明峥觉得顾棠有点太心软了。 可惜北梁现在还没有圣母这个词。 顾棠望向谢明峥,正经道:“小九是因为我提议和胡羯修好才动了杀机,你们应该都很清楚他为什么不能接受。” “如果小九的动机是想要金钱权利,或是想在乱世中成就一翻伟业,才不愿意两国交好,那我也不是狠不下这个心。” “但是,唯独仇恨这个理由,我能理解。” 顾棠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些感慨道:“谁都没有资格责怪他,谁都没有资格要求他原谅胡羯。” “换作是我经历那些事,我可能比他还要疯狂。” 谢明峥声音微哑道:“多谢。” 顾棠笑了笑,道:“别急着说谢,因为,我还有一个请求。” 第118章 有所觉 黎翀找顾棠时, 并不知道方笙恰巧这天去了天工坊,而且看到了他们。所以,在告知了顾棠关于别院的事情后, 不想多掺和的黎翀就直接离开了。 得知方笙出事, 还是因为方笙的爷爷找上了门。 事情说大不大, 说小也不小。 早上方笙出门时,一切如常,方柘也没放心上。 一直忙活到中午还没见孙子回来,他这才有点着急, 便准备出去寻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还没走到门口, 就听有人敲响了门。 “小笙啊, 今天怎么回来……”方柘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并没有把大门栓起来, 方笙怎么会敲门? 方柘莫名有种紧张,心突然跳得厉害。 他快步走到门前,一拉开,就见方笙斜靠在门口, 人昏迷着, 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方柘伸手一试,额头烫得吓人。 此刻他哪有闲心管方笙发生了什么事, 费力的把人拖到屋里,就急匆匆的去请大夫了。 大夫说, 人是着凉又受了惊吓,开了安神退热的方子, 只要热度下来就没事。 可药喝了两天,人没见好,反而开始说起了胡话。 方柘把周围能请的大夫都请了一遍还是没用, 便想着黎翀以前是为皇家做事,说不定认识些什么医术高超的医生,这才赶过来找他帮忙。 方柘还真是找对人了。 黎翀在太医院有个相熟的御医。他以前给这位御医通融了个不大不小的方便,后来就有了点交情。 不过,黎翀现在并不知道太医院轮值的情况,只能去对方家里碰碰遇气。 若在,那是最好;若不在,只能给他家人留个口信,等对方回来后再碰面。 黎翀立刻跑了一趟,很可惜是后者。 “爷爷,要不您和小笙先住在这里。”顾夷提议道,“我们这人多,方便照顾。而且等太医到了,也不必再跑去您那边浪费时间。” 方柘犹豫道:“这样是不是太打扰你们了。” 不等黎翀开口,顾夷又抢着道:“不会,正好还空着个屋子。小笙和我们特别投缘,我拿当弟弟看的,您千万别这么说。” 方柘听罢,也不再拒绝。 他手上还有几个要出门干的活,为了方笙已经推了几天,如果能有人帮着一起照顾,肯定是更妥帖的。 第120章 黎翀直接随方柘回去,叫了辆马车,好将人带回家里。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旁边的柴房门就打了开来。 阿锈双臂环抱,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夷:“我怎么不知道,这院里还有空置的屋子?” 柴房自然在阿锈住进去的时候就收拾成房间了。 顾夷陪着笑,上前道:“我这不是心疼你在柴房住那么久么,想给你换个豪华客栈,改善一下居住条件,怎么样?” 阿绣抬手弹了顾夷的脑门一下,面上的表情还是方才那样,显然并不恼怒自己被“撵”出去的待遇:“省着点你的钱吧,我的公主大人,以后有的是要用它的地方。” “我出去逛几日。” “希望下次来时,你们已经做好的决定。” 顾夷应了声,又问道:“你准备去哪里玩?” 阿锈道:“附近随便走走,逛腻了就回来。” 说完,空着手什么也没拿,径直往门口走去。 顾夷在后面摆摆手,笑道:“慢走,碰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回来记得讲给我听。” 阿锈抬了下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等出了门,阿锈回头望了眼有些破旧的木门,忽然笑了下,自语道:“再没有比你更有意思的事情了。” “和书里写的那些公主,完全不一样呢。” 说完,他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瞬间换了副面容,速度快得跟变脸似的,而后慢悠悠地往城外走去。 方笙被接来时,人还昏睡着。虽然烧着,但温度并不高。 方柘安置好了孙子,见顾夷和黎翀确实很上心,便放心出去干活了。 都是邻里乡亲的活计,拖一两日大家也会体谅。可人家要的是急用的东西,方柘能腾出空,自然赶紧处理,否则他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方柘离开后,顾夷上街买菜,黎翀则留下来熬药。 药煎好,黎翀端着药碗进了柴房。 他刚进屋,就见方笙的身体忽然颤抖了起来,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 黎翀赶紧放下碗,坐到床前,轻轻拍了拍方笙的肩膀:“小笙?小笙?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方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望着黎翀,喊了一声:“翀哥。” 方笙和他们熟悉后,常常这样称呼黎翀。 黎翀觉得他叫这两个字的时候,特别像顾棠。 顾夷喊的时候,“哥”都是重声,只有顾棠,尾音轻轻的,显得格外亲昵。 带着一些难以言说的隐秘心思,黎翀很喜欢方笙这样喊他。 不过,方笙和顾棠的声音毕竟不一样,久了后,黎翀又觉得没那么像了。 可刚刚那一声,黎翀瞬间以为方笙就是顾棠。 顾棠以前生病是,就是这样哑着嗓子,冲他撒娇地叫着“翀哥”。 黎翀下意识握住了方笙的手,应道:“我在。” 方笙紧紧回握住他的手,半睁着眼睛,朦胧地看着黎翀。许久,他将黎翀的手按到了自己发烫的脸颊上,呢喃道:“翀哥,我难受。” 对,也是这样,喜欢用自己偏凉的手放在脸上降温。 黎翀用空出的手端起药碗,声音都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乖,我们把药喝了,就不难受了。” 方笙闻言,脸顿时皱成了一团,像个小孩似的抗拒道:“我不想喝。” 黎翀耐着性子哄道:“不苦的,我加了冰糖,喝完还有蜜饯吃。” 方笙这才勉强撑着坐起身,就着黎翀的手将药喝了下去,喝完就张嘴:“啊——” 黎翀放下碗,熟练地从腰间掏出个纸包,单手打开,拿了颗蜜饯,放进方笙嘴里。 方笙慢吞吞嚼了好一会,咂咂嘴咽了下去,又慢慢躺了回去,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这么久了,你还随着带着呢。” 全然不管坐在床边的黎翀,心里掀起何等的惊天巨浪。 黎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屋里走出来。 他想不出来,天下间怎么会有人,除了脸之外,动作表情甚至一些微小习惯都能和另一个人如此之像。 还有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确认方笙没有易容过,他简直觉得,方笙就是顾棠。 然而不等黎翀理清心绪,院门突然被人敲响。 顾夷每次出门都要很久,肯定不是她。 是方笙的爷爷吗? 黎翀心下疑惑,一只手不由压住了腰后的匕首,这才上前开门。 门一打开,他就愣住了。 外面站着几个他想不到,也不太想见的人。 “陛下。”黎翀恭敬地行了个礼,问道,“陛下怎么有空光临寒舍?” 谢明峥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不请朕进去?” 黎翀心里百般不乐意,却只能侧开身:“陛下,请。” 谢明峥抬了下手,示意亲卫在院外候着,自己抬脚进了院子。 谢明峥一进去,就看到了院中熬药的炉子。 他打量了下黎翀,又扫了眼一开一闭的两间房门,道:“你病了?” 黎翀没必要在这种事上说谎,回道:“不是。认识的一个朋友生病了,他爷爷有事,所以托我照顾。” 谢明峥听顾棠提过,况且黎翀与方笙相识,也算是他一手促成的,加上天工坊外树林中的事情,他自然猜到了这位朋友的身份:“方笙?” “是。” “他还好吗?”谢明峥关心道。 黎翀并不知方笙生病的原因,回道:“不太好,烧一直退不下来。” “朕让人找御医过来看看吗?” 谢明峥问这话,属实有些过了。 黎翀疑惑地看了过来,心思转了转,如实道:“我有个相熟的太医,已经带了话,他有空就来。” “是哪位?我这就让人放他出宫。” 黎翀更觉莫名,但想着方笙的病情最好不要再拖了,就没有拒绝:“多谢陛下。” “不必,应该的。” 黎翀看着谢明峥的背影,心中暗道:难道小笙的病,和他有关? 谢明峥到门口吩咐了几句,又回到院中。 他在长椅上坐下,正色道:“你应该知道朕特意来找你的原因。” 黎翀沉默了许久。 他下意识不愿意相信,是“顾棠”出卖了他。 难道是他潜入别院时留下了什么痕迹? 不过,谢明峥都找上门了,肯定有了十足的把握,狡辩显得毫无意义。 “是因为别院的事情吗?” 谢明峥“嗯”了一声,又问道:“你究竟是怎么注意到的?又是如何查到的?” 黎翀心沉了沉。 他现在只庆幸顾夷出门在外,谢明峥又无意打扰方笙休息。否则让他察觉其中的蹊跷,怕是有更大的麻烦。 他必须尽快送走谢明峥,哪怕是要抓他入狱。 念此,黎翀全然没了废话的心思,回道:“有个男人在酒楼闹事,我认出了带走他的那些人。” “陛下知道,我从未放弃找他,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怪异之处。” “我尾随他们找到了别院。” “只是别院守卫森严,轻易无法进入。”黎翀不卑不亢地交待道,“我一直从远处观察人员的进出、轮值、巡逻的规律。” 谢明峥眉头微皱:“所以,你辞去了指挥使的职务。否则,你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调查。” “是。”黎翀道,“我准备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冒充的对象,又花钱让人做了易容,寻机会替换了他,这才知道院中的事情。” 谢明峥点点头,手指敲了下石桌的台面,语气平常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告诉他?” 听到此问,黎翀脸上镇定自若的神情忽然保持不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猛然扭头望向谢明峥,脸上的惊讶甚至来不及藏起:“什么?” 谢明峥对上黎翀的目光,一字一句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这个顾棠呢? 第119章 久等了! 黎翀整个人都僵住了。 如果他认为皇后就是顾夷, 将别院的事情告知于她,于情于理都再正常不过。 所以,方才在回答谢明峥的问题时, 他会那痛爽快。 但谢明峥这句话意味着, 他不仅知道自己见过现在的顾棠, 甚至也晓得这个顾棠不是真正的太子。 黎翀很确信他没有表现出任何这方面的破绽,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一种他不太愿意相信的可能——顾棠出卖了他。 想到这里,黎翀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哪里说得上什么出卖, 他们的关系都算不上是朋友。 假如顾棠本就是谢明峥的人,现在才坦白, 也是对得起他了。 “陛下不用想得太复杂, 光是他长得像小棠, 就足以让我为他做许多事,”黎翀顿了顿,“更何况,抛开立场不论, 单就宫中疫情一事, 他也值得我冒险去提醒一句。” 谢明峥盯着黎翀,似是在判断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第121章 寂静到令人不安的氛围在小院中蔓延着。 黎翀瞬间想了许多。 比如, 如果要花费许多时间,该怎么通知顾夷不要回来?家里一些女人的用品要怎么解释才不会引起谢明峥的怀疑?如果顾夷的存在还是暴露了, 又该如何瞒过她的身份? 至于方笙,谢明峥应该没有动他的打算, 否则也不会关心他的病情。 他想了很多,唯独没有想过自己要怎么办。 在黎翀看来,如果谢明峥不打算放过他, 他只有死路一条。 区别只在于,是死他一个,还是要连累其他人。 谢明峥突然抬手敲了敲长椅的扶手,轻轻地敲击声打断了黎翀的思绪。 来了。黎翀不由屏住了呼吸。 “只要你老老实实呆在这里,直到我说你可以离开,我就不追究所有事情。”谢明峥道。 黎翀顿时愣住了,脸上的惊愕大于惊喜。 谢明峥倒是整个人放松了下来,甚至有心情开起玩笑:“你的表情和我想象中的不同。” 黎翀的身体仍僵硬着,道:“我之前尚有利用价值,你宽赦于我可以理解,但现在,我还有什么用呢,陛下?” 谢明峥笑了下:“我以为你是个重情义的人,没想到看事情的角度却这么……功利。” “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毕竟我们的关系连君子之交都称不上吧。” 谢明峥收起了脸上的笑。 看来对方并不相信自己表露出的友善,反而觉得是笑里藏针。 他竖起两根手指,正色道:“有两个原因。” “第一,有人求我放你一马。” 黎翀下意识问道:“谁?” 他可不记得自己还认识什么能在新帝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顾棠。”谢明峥特意补充道,“朕的那个。” “知道是谁报的信并不难,”提起心上人,谢明峥的表情顿时柔和了许多,“他认识的人屈指可数,稍微排除一下,不难猜出。” 谢明峥没说的是,他只是从顾棠口中诈出来的答案,却并不知道黎翀从何时、为何能发现顾棠是假的。 黎翀的心情莫名好了些,但还是嘴硬道:“他既是你找来假扮的,就算和盘托出,也没什么。” 黎翀是中途发现顾棠不是真太子,并且顾棠没有告诉他和自己真正的关系。谢明峥暗忖着,嘴上却未否定黎翀的说法,顺着他的话道:“只是我想不明白,你是怎么发现他是的假的?请辞的理由也是因为此事?” 黎翀叹息道:“我早该发现的。其实第一次碰面的时候,我就觉得哪里怪怪的。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没办法好好确认。” “后来,他当了监察,我居然完全没有认出来,我从他身上看不出一丝顾棠的痕迹,除了那张脸。” 黎翀望向谢明峥:“这不可能,你能明白吗?” 谢明峥点头。 他的亲卫们,就算穿同样的衣服,蒙上脸,站在那一动不动,他也能分清楚谁是谁。 “只要我还当指挥使,就不可能有面对面和他对峙的机会,所以,我辞去了职务,每天蹲守他落单的机会,来印证我的猜测。” “就是在酒楼,小五离开的那次?” “对。” 谢明峥心念飞转。 黎翀在顾棠担任监察官一职前见过他。顾棠被允许出宫前,几乎每日都有人陪着,唯一有可能,就是宫中疫情的时候。后来顾棠活动的范围自由了许多,也许又接触过。不过,多半也没和他说过什么话,否则早该暴露了。 想到这里,谢明峥心下稍定。 这样的话,黎翀对他要做之事的关键部分肯定不知情,别院也是误打误撞,那么,就还在可控的范围内。 也就,不必靠杀人来解决。 他不喜欢杀戮,更不喜欢无辜的杀戮。如果能避开,麻烦些也不妨事。 “还有一个原因呢?”见谢明峥出神,许久不接话,黎翀开口主动问道。 谢明峥搓了下手指,抬眼看着黎翀,反问道:“你没有意识到吗?” “什么?” “你抓住了朕的把柄。” 黎翀呆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是指假公主假太子的事情?” 谢明峥嘴角干巴巴地勾了一下,仿佛在说,不然呢? 黎翀用鼻子轻哼了一声:“我还不屑干这种不入流的勾当。” “我不关心这天下之主的位置谁坐,我只要小棠平安快乐,所以,收起你的猜忌。” 谢明峥笑道:“那你为何不信我愿意放你一马?” 黎翀的话顿时被堵住了。 “这便是我今日只带亲信过来,且将他们留在院外的原因。”谢明峥起身,向前走了两步,“黎翀,我很欣赏你。我喜欢所有重情义的人,所以,我很坦诚地讲几句。” “当然,你信不信随意,反下也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黎翀打量着谢明峥。 谢明峥踱着步子,不紧不慢道:“我举兵入宫时,顾棠兄妹二人皆不在宫中,我至今也未找到他们。” “你若有能耐找到,他们也愿意老老实实当个布衣百姓,我可以权当不知此事。”谢明峥顿了顿,“因为,顾棠尸首出现的消息很快会传遍北梁上下,而顾夷,则会在半年后,难产身亡。” “在顾夷崩逝前,你必须呆在京中。” “他们的结局只有死亡,而你只能在他们死亡的消息中,离开我的视线。”谢明峥停下脚步,注视着黎翀,一字一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黎翀震惊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差点以为自己在梦中,否则怎么会有这样美满的结局? 他甚至不敢再多问一句“真的吗”,生怕谢明峥反悔,于是立刻道:“我明白。陛下一言九鼎,想必也不会失信于我这等小人物。” 谢明峥拍了拍他的肩膀:“天下便是千千万万的小人物组成的,没有他们,朕算什么帝王。” “朕既然开了口,只要你安分,自然不会反悔。” 黎翀闻言,忽然双膝跪地,切切实实地叩了个响头:“谢——陛下隆恩!” 谢明峥摆摆手,转身往门外走去:“起来吧,我们不过是谈了个交易,算不上什么恩情。” 话虽如此,黎翀却跪到谢明峥离开,再也看不见身影后,才慢慢站起来。 方笙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步伐踉跄地跑到黎翀身旁,抬手扶住他,泪眼朦胧地望着黎翀,脸上的神情百感交集,喉咙哽咽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黎翀没注意到方笙的表情,只是见他出来,连忙问道:“醒了?什么时候醒的?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外面天寒,怎么不披件衣服?” 方笙没有回他的话,只是心疼地用手碰了碰黎翀额头磕出的血痕:“痛吗?” “还好。”黎翀有些尴尬。 当着别人的面磕头总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翀哥,”方笙说着,踮起脚对着伤口吹了吹,随即道,“这些时间,委屈你了。” “翀哥,你还认得出我吗?” 谢明峥的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宫中驶去。 老三坐在一旁,嗑着小碟里给顾棠准备的瓜子,道:“就算他把顾棠的身份捅出来,你如今大权在握,也翻不出什么花样,何必要提这茬呢?” 天火出现后,它所带来的,不仅是军事力量上的悬殊,更是政治地位上的保障。 尤其是胡羯新君带兵再战北境,在军中无主将的情况下,北梁依然无一伤亡全胜而归后,以前殿前还会跳脚的大臣,如今个个乖得堪比小白兔。 没有人会想和手握“核弹”的人成为敌人,尤其是他作为已方阵营时,仍称得上不错的人。 但是,谢明峥并没有放弃原有的计划。 他在位时,确时能保证把天火牢牢抓在手上。因为他有自己的势力,一个就算失去天火也足以逐鹿天下的势力。 所以,就算徐贵妃离宫月余还未回来,在得知她安全后,谢明峥便由着她去了,并未催促。 因为现在,徐阁老也不是必要的。 但宁王的孙子会是什么样,他却无法保证。 说起来或许有些残酷,做明君可以培养、可以教导,可要当一个能稳坐皇位的明君却没那么容易。 天时?地利?人和?或许还得加些,与生俱来的天赋。 如果安仃的孩子只是个普通人,便还是需要“双重皇嗣”的护身符。 这是他能想到的,在自己离开后,可以避免前朝余孽打着正统旗号造反的最平和的方法了。 谢明峥侧头,看着皇宫红色的砖墙渐渐出现在视野,想着还有个人在里面等着他,突然间觉得这高高的红墙也不是那么让人厌恶。 “啊,不过是让他安心罢了。”谢明峥漫不经心地回道,“他安心了,便会一心一意地去找顾棠顾夷兄妹,哪里还顾得上假顾棠,自然也不会对别院的事情再多生出什么好奇之心。” 第122章 老三笑了一声,调侃道:“顾棠没有爽快说出他的名字,被你猜到后,又替他拼命说好话求情,你心里不痛快了?” “现在把人支开,两人不会再碰面,是不是就舒坦了?” 谢明峥无奈道:“三哥,你就非得嘴欠那么两句吗?” 老三用手肘捣了捣谢明峥,坏笑道:“你就说,除了本来就不太愿意杀他外,真没有那么一点点意思嘛。” 谢明峥不想搭理他,看着宫门道:“到家了。” 第120章 正文完 谢明峥一到院子, 就看到顾棠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球,抱着暖炉趴在窗口,探着脑袋往外瞅。 看到他进来后, 顾棠立刻跳了起来, 一路小跑着推开门, 迎了上去。 “回来了。” “嗯。”谢明峥抬手拢了拢顾棠身上的披风,道,“既然觉得冷,在屋里等着就是。” 顾棠傻兮兮地笑了下, 问道:“你有见到方笙吗?他怎么样了?” 谢明峥牵着他往屋里走,回道:“病了, 我已经让人请太医过去了。” “严重吗?” “要等太医回来才知道。”谢明峥安慰道, “不用担心, 太医院里的大夫都能和阎王抢人,宫里的药材也准了他们随意使用,肯定没事的。” 顾棠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又问道:“黎翀和你说了些什么?” 谢明峥坐下, 指了指桌上的杯子。 顾棠心领神会, 立刻倒了杯热茶,讨好的双手捧上。 谢明峥喝了一口, 挑了下眉,故意道:“黎翀和我说了不少话, 不知我的皇后娘娘想听哪一句?” 顾棠挠了挠脸颊,心里也在纠结, 自己要不要把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 可若都讲,就难免扯到他的身份。 他是信谢明峥的,可是, 他怕谢明峥不信啊! 谢明峥见他那为难的模样,顿时有些后悔逗他了。 他以为他知道顾棠在隐瞒什么,何况现在黎翀那边已经没有问题,顾棠讲不讲就更加无所谓。 谢明峥抬手揉了揉顾棠的脑袋,道:“也没说什么,只是和他聊了聊前朝太子的事情。我答应过你不会为难他,自然会做到。” 顾棠不傻,能感受到谢明峥的包容,回身抱住他,道:“不是不能告诉你,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等我想好了,都会和你讲的。” “嗯。”谢明峥笑了笑,掐了下顾棠的脸颊,道,“在此之前,你就当顾棠就好。” “我本来也叫顾棠。”顾棠觉得心都要化了,搂着谢明峥的双手又紧了紧,似是承诺地低声道:“这世间或许有千千万万的顾棠,但是,属于你的顾棠只能是我,我也只想当谢明峥的顾棠。” “所以,我会等你。” “虽然不在原地,但不论我离开多远,离开多久……” “如果你想见我,如果我想见你,我都会一次次地,不厌其烦地跑来见你。” “直到你完成心愿,我们就一起去做许许多多,想做的事情,想过的生活。” 谢明峥回抱住顾棠,许久应道:“好。” 让顾棠留在宫中十年,对他而言,太残忍了。 他希望顾棠陪着他,可又舍不得留他在宫中消磨人生。 “好。” “不要忘记我在这里,就好。” 十日后,胡羯新王骚乱平息,苏赫巴返回部族,开始和北梁的友好建交; 一个月后,贵妃娘娘病逝,徐阁老告老还乡; 七个月后,皇后诞下子嗣,死于难产; 同年十一月,皇帝派遣几名亲卫代天巡狩,惩贪官,平冤案,整肃官场; 次年三月,皇帝迎娶一名眉眼之间与先皇后极为相似的汉女为妃; 两年后,北梁彻底平定四方战乱,有胡羯在先,恩威并施,与周边小国建交推进十分顺利,开启了近百年的太平盛世; 十年后,皇帝驾崩,太子登基,贵妃垂帘听政,改年号为永安…… 都城外,相貌俊美的青年坐在马车的车板上,双腿悬空晃着,随意摆弄着手上的狗尾巴草,目光热切地望着城门口来往的行人。 出城的人群中,一名打扮低调的中年男子牵着马匹递出手上的路引,城门的守卫检查完后便放行了。 帝都来往行人极多,京中太平时,守卫们并不会浪费时间仔细端详对方的样貌。 男子出了城门,长长舒了口气,抬眼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跑向他。 像漫长的十年中每一次见面的那样,带着他最爱的笑,奋不顾身地扑到他怀中。 谢明峥伸手接住跳起的顾棠,却只觉得,此时此刻如此轻松自在。 “等很久了?”谢明峥问道。 顾棠摇摇头:“不久。能等到想等的人,就永远不会觉得久。” “谢明峥,恭喜出狱!” 谢明峥被他的形容搞得哭笑不得,顺着他的话打趣道:“既然我今日‘出狱’,你有没有准备什么庆祝一下?” “当然有!”顾棠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我有好多漂亮的地方想带你去,有好多好吃的想和你一起吃,我做了整整一本的北梁游玩攻略,就等你和我一起。” “在回北安前,来看看你曾经为之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的土地与百姓吧。” “相信我,他们不会辜负你的。” 顾棠握住谢明峥的手,拉着他往马车方向走去。 “谢明峥,从现在开始,你可以为自己活着了。” “我陪你一起,为我们自己活着。” 谢明峥微微眯起眼,望向远方愈渐明亮的朝阳,露出了一个略显少年气的笑:“好。” 正文完 第121章 番外——谢明峥和顾棠篇 说起来有点残酷, 顾棠“卸货”那天,一点不舍都没有,只觉得如释重负。 他挺着假肚子, 在屋里嚎了半晌终于把孩子“生”了出来, 皇后娘娘也终于可以光荣下线。 等宫人们离开后, 顾棠换上亲卫的衣服,坐到桌前,迫不及待地灌了几口凉茶,润了润嗓子, 道:“光是假怀孕就已经让我生不如死,不敢想象女子真生孩子得遭多少罪。” “妈妈真伟大!”他感叹道。 谢明峥道:“何止是遭罪, 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顾棠叹了口气, 点点头随口道:“也是, 毕竟没有麻醉止痛,也不具备剖腹产的条件。” “剖腹产?!” “呃,”顾棠自从有了坦白的心思,讲起自己时代的事情都顺口了许多, “就是肚子里的孩子胎位不正, 很难顺利生出来时,或者顺产太痛了, 就用麻醉让人昏睡过去,然后剖开肚子, 直接把孩子取出来。” 谢明峥心中纳罕,脸上却不显, 生怕显得自己太没见识,接着他的话问道:“肚子剖开,人还能活吗?” “依着现在的医疗技术, ”顾棠摇摇头,“太难了。” “不管是对人身结构的了解,无菌的环境要求,也不知道麻沸散能不能完全替代麻醉……” “总之,长路漫漫。” 谢明峥暗暗记下顾棠提到的事情。 他之前便注意到,顾棠像是有某种预知的能力,许多他随口说的东西,恰是此道需精进之处的方向。 提到身体的结构,虽然解剖尸体检验尸体之举推行的时日并不太长,但仵作仍比大夫更为了解,或许可让两者互相学习交流一番。 谢明峥边想着,边又多问了几句。 两人天南海北扯了许多,说到了半夜,却谁都不肯开那个口。 “天晚了,先歇息吧,你明天还要上朝。”顾棠习惯性地起身往里间的床走去,刚走没两步停了下来,“不对,我现在不能睡这了,要不明个长喜公公叫你起床得吓死,我住哪?” 谢明峥从身后抱住顾棠,贴着他的耳朵道:“你今日还是住这里,皇后去世,我明日不早朝。” 顾棠本想说不太合适,就听谢明峥又道:“你也住不了几日了,多陪陪我吧。” 顾棠立刻不说话了。 许久之前,他们便敲定此事了。 谢明峥曾想过,就让顾棠作为亲卫,一直留在宫中陪他。 天工坊诸事推进的速度并不快,日常事务三位大人打理起来绰绰有余,监察官一职可做之事愈发少之又少,后来便成了顾棠出宫放风用的闲差。 在谢明峥看来,对于他们来说,再合适不过。 顾棠起初也是同意的。 他虽有事业心,但也没有那么大的事业心,不是说非要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成就。 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让顾棠的想法改变了。 事情的起因,是两道完全不同的奏折。 一者上奏,说晋陵发生水灾,粮食欠收,希望朝廷能减免赋税,以助食不果腹的百姓渡过难关;另一者却说晋陵风调雨顺,并无灾情,收成与往年差不多,可按时缴纳赋税。 第123章 北梁地广,晋陵离帝都千里之遥,谢明峥坐在金銮殿上,哪能事事皆可分辨,就算兼听,也未可明。 此时按着惯例,该派钦差前往,一探究竟。 然而这朝堂之上,谢明峥能用之人不少,可信之人却不多。 晋陵是北梁的粮仓,此地的收成养活了近半数的北梁百姓。若真有水患影响到了收成,来年各处粮食的分配调拨都要有变动;若并未发生天灾,那突然以此要求减税,不是粮仓中的旧粮出了问题,就是有人要动新粮的主意。 事关民生,他必须尽快查清楚,断不能影响来年百姓的口粮。 偏生几个亲卫之中,能担大事的都不在京中。或是巡视边关,或是返乡省亲,或是外出游历学习。 只剩下小五和小六二人。 小五虽然机灵,但为人没有城府;小六看着稳重,其实反应总是慢半拍,半晌憋不出一个屁来。 这两个,哪个都玩不过官场上的那些老油条。 顾棠听说此事后,主动请缨。 一来,他的确想为谢明峥分忧;二来,谁能拒绝过一把侦探的瘾呢。 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谢明峥思索良久,派了一名御史作为明面上的钦差,小六随行;再让顾棠与小五领了密旨暗中调查,又从亲卫中抽出一队人马由二人调遣。 次日天一亮,顾棠和小五就火急火燎地出发了。 倒不是他迫不及待想出宫,只是为了赶在钦差大人的前头,瞅瞅晋陵到底是什么情况。 毕竟古装剧里都演了,下面那些官员个个耳聪目明,这钦差前脚出了帝都,后脚他们就能得到消息,肯定会提前做好准备。这样再想查出些什么,就要难上许多。 做事嘛,得出奇不意。 谢明峥下了早朝,望着空无一人的屋子,竟蓦地生出一股疲惫之感。 他忽然想就这样抛下宫中的一切,约上亲朋好友,带着知己恋人,策马江湖,再不管这纷扰烦事。 只是这念头在看到案牍上的折子,顿时便歇了去。 若无天下安定,他又如何能陪顾棠安稳潇洒度日。 谢明峥微微闭目,轻吸了口气,再睁眼时便又是往昔沉稳果断的帝王之态。 他坐到桌前,正要提笔批阅,一只胖乎雪白的身影从外面窜了进来,直奔谢明峥的大腿,往上一跳,顺势趴下,动作一气呵成。 “米饭。”谢明峥叫道,语气中有些无奈。 本想把猫从身上抱下去,可手刚碰到白猫柔软的毛皮,脑海中忽然浮现顾棠平日里抱着它看话本的模样,动作顿时停了下来,改换了姿势,摸了摸猫咪。 白猫舒服地打起了呼噜。 谢明峥稍稍调整了下坐姿,一手摸着猫,一手批起折子。 顾棠与小五啃着干粮马不停蹄、火急火燎地赶往晋陵。 一路上顾棠忍不住寻思着,是说有水患的知府撒谎,还是说没有天灾的知县骗人。 照理说,知县是不该有这个胆子和知州对着干,但能在晋陵当知县,会是简单的角色么?必然也是背靠大山的。所以,有没有胆子,还真不好说。 两人路上歇息的时候也会凑在一起讨论到底是谁在撒谎,又是为了什么而撒谎、 顾棠和小五在想法上难得出现分歧。 顾棠觉得,肯定是知县为了政绩隐瞒水患;而小五认为,是知府贪墨导致粮食库存出现亏空,所以借水患当借口填补。 至于真相,他们本以为要花很多时间调查,会受到许多阻碍,然而,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要容易许多,答案也出乎两人的意料。 他们刚进江州地界,在前往晋陵的路上就看到了许多流民。 顾棠以为自己猜对了,上前一问,这些灾民不是晋陵的,是隔壁下泽乡的。 下泽乡确实出现了水灾。 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不过,村民们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近些日子的确多雨,下下停停的,也没到会爆发洪水的地步,上游却突然没有任何通知,开了泄洪的水闸,导致整个下泽乡被淹了。 幸好闸是白天开的,逃出了不少村民。就是家没了,粮食也没了。为了不饿死,他们只能往最近的晋陵跑。 腿脚快的,几日前就到了,拖老带幼的,就慢上了许多。 两人跟着他们到了晋陵地界,发现几乎所有的灾民都被挡在了城门外面。倒是也没任由他们饿死,门口有个两个施粥的棚子,一天一人能领碗粥,还搭了临时住宿的帐篷。 顾棠和小五穿过人群,并未被守门的护卫拦下,顺利进了城。 进城抬眼就看到门口有个募捐粮食的地方。大缸里大米小米、黄的白的,什么都有,一看就是零零碎碎捐出来的。 “怎么不组织一下,让一些富户捐粮?”顾棠疑惑道,“实在不行,就先开仓放粮啊?” 小五挠挠头道:“毕竟是自愿捐粮,人大户不愿意,也不能去人家里抢;至于动用粮仓,你知道外面那些灾民一天要吃掉多少粮食吗?他们又要吃多少天?最后会消耗多少粮食?” “这些不是一个县令,或者说,任何地方官可以决定的。”小五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一个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顾棠是一个普通的现代人,在他心里,人命是第一位的,理所当然道:“那我们先回去,让谢明峥同意开粮仓?” 小五却摇摇头:“这些人一时半会饿不死,还是先查清缘由。万一对方的目的,本来就是粮仓呢?” 顾棠心里有些堵得慌,却也知道小五说的是对的。 他还是想做些什么。 顾棠和小五把身上的钱全拿了出来。这次出门匆忙,他们带的不多,两人留了些碎银,余下的全都拿到粮行买了米面。 可等他们把粮食拖到城门口时,竟被守卫拦了下来。 “大人说了,不允许私自往城外运送粮食。” 顾棠一听,心里先把县令痛骂了一遍,嘴上也忍不住回怼道:“这是我们买的,凭什么不能送?” 那守卫倒没爱答不理,耐着性子解释道:“你送出去有什么用?他们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做饭的家伙;而且哄抢时,我们没有那么多闲人帮你维持秩序,老的小的女人肯定抢不过男人,到时还不知生出多少事端。” “不如留在这里,由县衙每日做好,按人头发放,好歹饿不死,还能吃口热乎的。” 顾棠为半分钟前心里的痛骂道歉。 城门口的守卫特别健谈,加上看到两人愿意自己掏钱救济灾民,态度就更好了。 所以,顾棠和小五很轻松的从他口中套到了不少消息。 县太爷是个让晋陵的百姓交口称赞的好官,虽然人有点死板,但确实是为民做事的官。 对于他不放灾民入城,也不开仓放粮救济,城中的百姓没有太大的反应。一来,善心人捐的粮一直没断过,外面也没见饿死什么人;二来,他们觉得李大人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不是他们这种小老百姓能想明白的。 两人自然不会信这片面之词。多方了解后,顾棠发现,守卫并没有说谎,百姓比他讲得更爱戴这个县令。 “如果是这样,那就是知府有问题了?”小五道。 顾棠摇摇头:“不知道。”随即又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能核实一下粮仓的情况?” 小五神情纠结地望着他好一会。 顾棠有些失望道:“不行的话,这部分就待钦差来了再说吧。” 小五像是做了什么违背祖宗的决定,咬着牙一脸艰难道:“也……不是……不行。” 到了半夜,顾棠就知道这句“不是不行”为什么这么难。 小五不讲武德,让跟着他们的亲卫把看守粮仓的人全部打晕了,然后光明正大的进去……查库存。 毕竟明的来不了,只能走暗的了。 “万一主子问起来,”小五一边踮着脚摸黑往里面走,一边小声道,“是你的主意,我是被迫的!被迫的!懂吗?” “是是是。”顾棠嘀咕道,“平时也没见你这么怕事。” “不一样。在宫里有主子给我兜底,在外面……”小五上下打量了下顾棠,“如果出事,我兜底,但你得兜我。” 顾棠听懂了,并且有点暗爽。 “行,兜你,保证兜你。”顾棠催促道,“快点,咱尽量别出意外。” 他们手上并没有账本。 不过,粮仓近乎装满,随机抽检的麻袋里粮食虽然新旧都有,但全保存的很好,实在也不像是有挪用的迹象。 两人检查结束后,便偷偷离开,没惊动什么小猫小狗。 至于那些被打晕的衙役,反正东西没丢没少,最多被责骂几句。 晋陵看不出什么问题,就只能往上一级走,去查查知府大人了。 顾棠不知道的是,他们离开后,县令听说有人夜闯粮仓,却没有丢失东西后,非但不生气,反而乐呵呵的回了县衙。 第124章 两人一出城门,就被外面的灾民围住。 不是他们身份暴露,单纯是因为城门的守卫多了句嘴,宣传了一下两位大善人。 顾棠被人谢得挺不好意思的,又被人群堵得走不开,只能附和着众人聊上几句。 这一聊,还真让他们聊出些东西。 为了保证晋陵的收成,地处下游的下泽乡一直都是泄洪地——若上游的农田有被淹的危险,便打开堤坝,将洪水引到下游。 下泽乡的村民是知晓这件事的。 只是一方面,北梁人安土重迁,不愿离开故乡;另一方面,因着水利工程的建设,泄洪这事吧,十几年才来那么一回。 村里得了消息会提前通知,百姓们收拾好细软去亲戚家避上一阵,县里又会帮着重建房屋,给些赔偿,所以大家也就认了。 但这次不一样。 一点音信都没有,突然淹了水。 顾棠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此事的症结,细细询问起来。 流民中有个举止斯文的书生见他在打听,主动扶着个老人家走了过来,把两人叫到了一旁。 书生姓张,是下泽乡唯一一个考取功名的秀才,他带来的老人正是村长。 “这事啊,蹊跷。”老人捋了捋胡须,叹了口气道,“事发后,老朽一到晋陵就去找县太爷了。” “李大人办事从来不含糊的,可这次不知为什么,推三阻四,话里话外让我往上找人,说他处理不了。” “老朽只能让张秀才陪我去府衙说理。” “知府大人说会调查,还说会让县太爷放粮赈灾,让我等先回去等消息。” “可结果县太爷不让进城,说好的粮食也没发下来,再去找知府大人,知府大人还是让等消息。” “唉——”老人家又长长叹了口气,“这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村长说完后,张秀才将人扶回了临时搭的帐篷中。 小五盯着书生,面色有些不善。 “怎么了?”顾棠疑惑道。 小五凑近,小声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他为什么特意把村长带来和我们讲这些?我们现在非权非贵的。” 顾棠看过许多小说,里面的主角想打听什么消息,总会有npc适时出现给出线索,所以,他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等小五说完,顾棠也回味过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两人的视线太露骨了,张秀才自己走了过来,问道:“两位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不等顾棠开口,小五抢先一步道:“你为什么如此热心,要对我们讲这些?是不是有所图谋?” 张秀才忽然笑了下,压低声音道:“在下觉得,您二位,就是知府大人让我们等的消息。” 书生说完,行了个大礼,便回去照顾村长了。 顾棠摸了摸下巴,评价道:“我有种预感,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小五翻了个白眼:“你多大啊,说话这么老气横秋的。”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去见见知府大人?” 顾棠摇摇头:“人家都给我们指好了方向,没必要去找知府了。” “我们去泄洪道的上游看看。” 下泽村的上方依着地形在河道两侧都修了蓄水池。 两人沿着河流往下走。 因着江南气候宜人,河道两岸山清水秀,竟有不少人在此修建了府邸别院,放眼望去一排排的大宅子。 跟个别墅区似的。 顾棠不了解相关事宜,想着他们既然敢大张旗鼓地建房子,想必是手续齐全的。 但走着走着,他就觉出不对了。 古人盖宅子讲风水,讲风雅,所以院中经常引活水做池子。有些房子挖河道就算了,最大的那间宅,竟有一小半建在蓄洪池上。 “这地块也能批?”顾棠满脸问号,随口吐槽道,“他就不怕下暴雨直接把宅子淹了?” 说完,两人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我是不是不小心押中了什么?” 小五点点头:“我同意。” “那就查查这宅子是谁的。” 换别人来,可能不敢查,但顾棠左手圣旨,右手亲卫军,要权有权,要势有势。 谁来了都得一旁老实呆着。 所以,他们很快就查明了真相。 正如二人所料,这宅子的主人是内阁次辅严大人的妻舅。其他的几家,也都是和朝里沾亲带故的人,全是违规建筑。只是一群一品二品的官威压下来,也难怪知府知县屁都不敢放一个。 近些日子雨水不断,河道、蓄水池水位上涨,眼瞅着要把新宅子淹坏了,他们哪能见自己的银钱打水漂,几家一合计,说都没说一声,直接自己开了水闸,这才淹了下泽乡。 顾棠查完,肺都气炸了。 他在原来的世界也听过许多不平事,可那时的他除了捐些钱,什么都做不了。 但现在不同,他手上握着惩奸除恶的利剑。 在北梁,这些官再大能大得过皇帝吗? 等钦差一到,顾棠二话不说,把这群人全拉到城门口全砍了,狠狠出了口恶气。 “全砍了?”谢明峥看着手上亲卫快马加鞭送来的奏折,神情意外地确认道,“二十七人?” 亲卫点了点头:“下狱的一共百余人,主犯全斩了,其余的由钦差大人依律判刑,充军的充军,流放的流放。” 谢明峥笑了下,将折子扔到桌上:“砍就砍了,倒也痛快。” 现下朝局稳定,谢明峥也不怕这几位的带亲的大人背地里闹事。 如果真闹了,让他抓着小辫子,正好换些新人上来。 谢明峥摆摆手:“行了,下去吧。” 亲卫行礼退下。 刚回来不久的老三听闻此事,特意跑来凑了个热闹。他拿起折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眼,感叹道:“他平日里连杀鸡都看不得,杀人居然能下这么狠的手。” 谢明峥微微垂眼,道:“砍头的时候,在帘子后面躲着呢。” 老三调侃道:“要不要我帮你培养一下,替你分忧办事,怎么能怕血腥呢。” 谢明峥看向老三,语气柔和道:“不用,他这样就好。” 既有雷霆之怒,亦有慈悲之心。 回程途中,在钦差大人的点拨下,顾棠终于搞懂了晋陵的知县和知府为什么上奏了两份内容完全不同的奏折。 这两个都是人精,知道自己干不过那几尊大佛,才想出这个办法。 知县是一县之主,晋陵并无水灾,他上折子说没有,正常啊;而知府管辖的范围是包括晋陵和下泽乡的,说有水患自然也没问题。他只是含糊了下具体何处发生灾患罢了。 而这两份折子,只要谢明峥不是昏君,定会派人前来查个清楚。 知县不放灾民进城,一方面,是希望钦差大人能直观地感受到灾民的苦楚;另一方面是,他们也不确定,来的钦差敢不敢得罪这些大人;若是不敢,流离失所、饥一顿饱一顿的群众可比安定下来的百姓更容易鼓动去告御状。 有趣的是,这两位大人并不是同一派系,却默契地猜到了彼此想做什么。 顾棠捏了捏鼻梁,啧声道:“晋陵的百姓还说他们县太爷为人死板,这样都叫死板,谁敢说自己精明。” 钦差闻言,赶紧说情道:“两位大人也是无奈之举。” 顾棠摆手笑了笑道:“我不讨厌这种聪明人,也不讨厌这种利用。” “我很高兴,能帮上忙。” 钦差神色微讶,随即释怀地笑了笑。 或许这就是陛下选他来调查江南水患的原因吧。 谢明峥:不,其实只是手头没人了。 谢明峥还记得顾棠回宫后的模样,那是他之前从未见到过的。 顾棠兴奋地脸颊微微泛着红晕,眼睛亮闪闪地滔滔不绝讲着这次出门的见闻,讲他和小五是怎么查出真相,如何处置那些坏人,百姓们在法场又是何等欢呼雀跃。 他说了许久,茶都不知续了几杯,等天黑了,壶里再也倒不出水了,顾棠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都干了什么。 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我是不是,翻来覆去说得挺烦人的?” 谢明峥将自己面前未喝完的茶盏推了过去,笑道:“不烦,我爱听。” “你……”谢明峥轻轻敲了下桌子,“这趟出门,是不是很开心。” 顾棠上头的情绪也缓了下来,他点点头:“嗯。不过特别高兴的原因不是出门,是我……嗯,有句话叫‘助人为快乐之本’,因为这次我终于不是无能为力的那个人了,我可以伸张自己心中的正义。” “呃,”顾棠不好意思道,“是不是挺中二的。” 谢明峥听不懂什么是“中二”,但大概能猜到顾棠想描述的状态:“不必觉得不好意思,若人人都有为民请命之心,何愁世间不太平。” “话又说回来,”顾棠抬起自己的右手,怔怔望着,就是这只手,用朱批送走了名单上那一串人,忽然感叹道,“难怪人人都喜欢权利,若我是个普通百姓,他们哪里会乖乖伏法。” 第125章 这样的感慨谢明峥听过很多次,自己也想过很多次,并不觉得有什么。他当时只想着,若顾棠喜欢,便让他放手去做。 后来再遇到难以判断的事,风险比较高,就让老三或是郁错陪着顾棠前去调查;相对安全的,便让顾棠自己带几个人处理。 顾棠对自己的新工作充满激情,每次有了差事,能高兴地整宿都睡不着。 事情有办好的,也有出了些小岔子的,而顾棠自己,也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着。 快得有时谢明峥会突然在某一刻,觉得眼前的顾棠有些陌生。 “陌生?”顾棠回头看了眼铜镜。 镜子里的人,看起来意气风发,不,或者说是盛气凌人更为贴切。 但顾棠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就算有,难道不是好事吗? 不过当看到谢明峥脸上他无法辨别的情绪时,顾棠膨胀出来的小尾巴顿时耷拉了下去。 “你不喜欢?”顾棠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变得让人讨厌了吗?” 谢明峥笑着摸了摸顾棠的脑袋,柔声道:“不,人都是会成长,会改变的。” “我不确定这样的改变对你来说是好是坏。我不讨厌,我只是担心,你会讨厌自己。” 顾棠望向谢明峥,一脸茫然。 起初这份茫然困扰了顾棠一断时间,但因为谢明峥对他的态度没有什么变化,他慢慢就将这事忘了。 直到两年后,顾棠奉命处理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这事甚至不涉及什么社会的阴暗面,只是让他去将各地增设的天工坊的研究成果收上来,带回京城。 说直白些,跑个腿罢了。 可顾棠回到宫中后,整个个却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 他将自己关在亲卫住处的偏房里谁都不愿意见。 “你们在路上遇到什么事情了吗?”谢明峥站在门外,侧身望向旁边的小五。 小五抓挠着头发,思索了许久,回道:“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啊?” “我换个问法,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情绪突然低落了?” “南方最近是梅雨季,我们带着几箱文卷来回奔波,实在让人很烦躁。”小五道,“说情绪不好,我们进了梅雨的地界,心情就没好过。” “最惨的一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唯一一家客栈只剩一间房子,但有对夫妻早我们一步,还和我们发生了点冲突,最后只能睡漏水的柴房。”小五边说边摇头叹气,“反正一路上都是些不顺心的事情。” 谢明峥沉默了片刻,抬手让小五先下去。 小五离开后,谢明峥在门外枯站了许久,想要敲门的手抬起又放下。 直到饿了的米饭跑到他腿边,谢明峥这才想到了办法。 他将猫咪推到门口,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两块肉干,却没有递给米饭,而是放到了门框上。 米饭吃不到,急得喵喵叫着直跳脚扒拉。 这动静大的,宫墙外的侍卫都能听到,更别说屋里的顾棠。 顾棠非常疼爱米饭,听它叫得撕心裂肺,哪还顾得上自闭,赶紧起身开门看看情况。 一开门,他就看到站在门口笑得有些无辜的谢明峥,和低头吃着掉落在地上肉干的米饭。 顾棠目光有些躲闪,到底还是没有再次把门关上。 “我可以进去吗?”谢明峥问道。 顾棠哪里忍心拒绝谢明峥,他抱起米饭,垂头丧气地回身坐到桌旁。 谢明峥跟在后面,贴心地将门带上。 坐下后,谢明峥声音温和地问道:“我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顾棠将头埋进猫咪的毛皮中,许久才抬起来:“我现在有些懂了,你当初那句话的意思了。” 谢明峥安静地等待着,没有催促。 顾棠吸了个鼻子,酝酿了许久,道:“我们回来时,在山路上遇到了大雨。” 山路本就难行,马车上又放着许多文卷,车轱辘不知陷进泥地中几次。顾棠和小五来来回回下车推车,浑身湿透了,心情本就糟糕透了。好不容易看到间客栈,两人想着终于能吃顿热乎饭,洗外热水澡,好好休息一下。偏偏被大雨困住的人太多了,客栈只剩一间客房了。 “其实是我们先那对夫妻一步进的客栈,只是要安顿马车,所以才慢了些。” “我也不是非要住客房,但那些书卷都是别人的心血,哪怕木箱涂了桐油,可一直被淋着也难保不会受潮。”顾棠捏着米饭的爪子,话语中带着几分委屈,“我也好生好气地和他们商量了,愿意双倍补偿他们的花费。可那个男的突然像疯子似的,冲着我们破口大骂。” “说我们仗着有几个臭钱,就会欺负人之类的。” 顾棠又停顿了好一会,摇摇头道:“啊,其实这些都是借口,什么借口都不能改变,我想仗势欺人的事情。” 当沟通解决不了问题时,他想着用银钱解决;当银钱也解决不了,顾棠发现,他当时第一反应是亮出身份。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质问对方:“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顾棠看不到自己当时的表情,但他想,一定和电视剧里,那些嚣张跋扈地纨绔子弟一样,让人恶心。 按着小五的说法,两人最后还是睡在了柴房,所以,顾棠到底没有把这事干完。 然而,已经足够让顾棠自我厌恶了。 顾棠会对这事反应如此之大,除了本身的道德感外,还有一个原因。 以谢明峥为点,顾棠在这里有了感情的羁绊,从一个人辐射到周围的人,再浸润到所有人,他慢慢融入了北梁这个世界。 但顾棠从没忘记,自己是个现代人,一个接受了现代“人人平等”教育的现代人。 他可以融入北梁的生活,却不能被他们的思想同化。 究竟是什么时候,他开始把自己当作人上人?开始有些不顺心,就想用自己的身分压人了? 在他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做了很多这样的事情? “其实想想 ,那个女人身形瘦弱,可能身体不好,她夫君也是心疼她才不愿意让出房间。”顾棠说着愈发地沮丧,“也许他们之前也和我一样,碰到了许多烦心的事;也许曾经有人用钱逼着他们做了不甘愿的事情,他才会表现得那么愤怒……” 谢明峥听着顾棠越来越低的声音,站起身走到他身后,弯腰将人圈在怀中。 顾棠将脸埋到了谢明峥的手臂中:“权利真可怕啊,它会让你变得……看不清自己。” “你说得对,我讨厌这样。” 谢明峥环着人的双手紧了紧,轻声道:“没有,你没有变。” 被权利改变的人,才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就像他见过的许多人,遇见过的许多事。 “我从未像此刻这般如此清晰地明白,爱你的理由。” “顾棠,你是我未尽之梦的延续。” 自那之后,谢明峥便减少了给顾棠安排差事的频率,不过仍会时不时让他去不同地方做些与朝堂斗争无关的事情。 比如收集民间的传说故事,或是统计下各地的寺庙道观之类的。 对于谢明峥的举动,顾棠没觉得不适,甚至可以说是松了口气。 他不敢保证。如果继续握着权势,他真的能维持本心吗?习惯后他还放得下吗? 可这些软弱的话他不想和谢明峥讲,也不想去追究谢明峥出于何种想法如此安排。 既然能避开,能不被逼迫,何必再去考验人性? 世间人千千万,出了几个圣人? 许多人没变坏,不是不需要面对以恶制恶的抉择,便是没有做恶的本事,只能平凡过一生。 虽然后来的任务不太涉及政治,但采风途中难免会遇到些不平事。 顾棠开始强迫自己用普通人的思维去解决困难。 若是邻里有纠纷,就先想办法调解;若是有人恃强凌弱,便先上衙门告状,一级级往上告;正常的手段实在搞不定,顾棠才开启召唤真龙的大招。 通常这种时候,也意味着这条线上的官员烂到根了,有没有顾棠,谢明峥都该动手清理。 这样清闲有趣又夹杂着点刺激的生活,在三年后结束了。 十年之期已到,恭迎陛下驾崩! 为了筹备北安的酒楼,最后一年顾棠几乎都不在京中。 得了谢明峥准备嗝屁的信后,他揣上自己这些年做的笔记,匆匆赶向帝都。 他前一晚才赶到,只囫囵睡了几个小时,便早早起了。偷偷摸摸去城里绞了面,重新束了发髻,挑了新的玉簪和衣服,又买了香囊佩上。对着镜子臭美了许久,才回到城外,装作寻常模样,等着谢明峥出来。 两人从东南走到西北,马蹄印几乎遍布整个北梁。 他们在黎翀的家乡看到在院中做着木匠活的方笙,黎翀在一旁处理着刚从山上打来的野鸡; 第126章 顾棠厚着脸皮蹭到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他们在路上碰到了阿锈和一个公子打扮的人结伴游玩; 谢明峥上去问路,却被阿锈摆了一道——方向没错,但是难度加十。 他们在深山中顺手救下了采药被困的向逢; 向逢没有婚嫁,她四处历练,赠医施药,如今已是小有名气的女神医。 他们特意去拜访了告老还乡的徐阁老; 阁老养老的宅院建的地方有些僻静,开门的是个半张脸缠着绷带的姑娘,徐玖在屋里算着佃农交上来的钱粮。两人借宿了一晚,次日才离开。 他们一路吃吃喝喝到了北安,却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关外走去。 如今北梁与胡羯还在贸易蜜月期,来往的商队络绎不绝,两国通婚的情况也逐渐多了起来。 苏赫巴早谢明峥几年传位给了族中培养出的孩子,自己带着阿日娜圈了块地,过着日出放牧,日落休息的寻常生活。 谢明峥和顾棠来的那天,苏赫巴特意宰了只羊。 阿日娜烤羊的手艺极好,皮脆肉嫩,香味扑鼻,顾棠从马背上取下上好的花雕。 四人坐在毡房前。宽阔的草原上传来牧民粗犷的歌声,篝火与渐落的暖阳相互辉映,映着远处牛羊成群绘成的地平线。 吃上头的顾棠举起盛酒的碗,忍不住大喊了一声:“敬和平!” 余下三人微怔,随即露出笑意,端起面前的瓷碗,默契地碰了上去。 北梁瓷器撞击的清脆响声回荡在胡羯的夜空中。 “敬——和平。” 第122章 番外——徐玖和余年篇(上) 徐阁老是个非常古板且守旧的人。 他一生都严苛地遵循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些封建教条。 所以, 生在阁老府的徐玖三岁识字,五岁能流利地背诵《女诫》、《内训》,再大些, 所读之书也都是《女论语》、《女范捷录》、《列女传》之类的。 起初徐玖并未对这些书中的内容产生过什么疑惑。 她的母亲就如书的写的那样, 温柔贤惠, 知书达礼,兢兢业业地打理着府中的事务,从不越雷池一步。父亲和母亲也是相敬如宾、恩爱非常。 徐玖想,她以后一定要像母亲这样, 做一个让人交口称赞地官家夫人。 让徐玖想法产生动摇的原因,是一次出游。 每逢家中有人生辰, 徐阁老就会让家眷前往郊外寺中小住几日, 烧香念佛, 祈求家宅平安。 徐阁老与儿子皆在朝为官,多数时候只是住上一两日就不得不离开,留下些护卫仆从,照看母女二人。 徐久十岁那年, 借住于庙中时, 竟遇到一伙流寇跑进寺中杀人劫掠。 流寇人数众多,穷凶极恶。虽然寺中和尚与护卫拼尽全力抵抗, 仍是寡不敌众。 眼瞅着全寺上下都要当匪徒的刀下亡魂,千钧一发之际, 她的母亲随手拿起地上的一把砍刀,熟练地排兵布阵, 让众人守住庙门,自己则单枪匹马冲了出去。 徐玖被丫鬟藏在枝叶繁茂的古树上。透过树叶的缝隙,她看着母亲挥舞着手中的大刀, 愣是从百余匪寇中间杀出了一条血路,抢了对方的马匹,快马加鞭赶到府衙搬来了救兵。 徐玖从未见过那样的母亲。 凶狠凌厉,英姿飒爽,让人崇敬地无法移开目光。 然而救了众人的母亲回到府邸后,等待她的不是称赞,而是佛堂罚跪,抄写经文。 那日庙中,除了他们,还是其他官家夫人小姐。 他们被救后,回去和夫君描述着阁老府的少夫人如何英勇救人,换来不是感恩报答。那些官员嘲笑徐玖的父亲在家养了只母老虎,不纳妾室原来是惧内,私下甚至调笑少夫人在床上是不是也如此勇猛,亦或是换成自己绝对不会迎娶这样的女子之类的污言秽语。 徐阁老为了家族声誉,只能将儿媳关在佛堂中思过。 小小的徐玖第一次感到了愤怒,却无处发泄这份愤怒。 祖父虽关了母亲的禁闭,吃穿用度上却没有丝毫苛刻,甚至自己接过了府中许多琐碎之事;父亲未曾求情,但每日下朝后,就会来佛堂陪着妻子一起受罚。 而外面那些人,她甚至都见不到。就算见到了,她一个小女孩又能做什么? 徐玖端着饭菜到了佛堂。 她每天都会来给母亲送饭,然后陪母亲坐一会。 那天守在门外的丫鬟有些闹肚子,母女俩难得有了独处的机会,徐玖便忍不住问道:“娘,你明明救了大家,为什么却要被责备,被诋毁?” 女人苦笑了一下,摸了摸女儿的额发,问道:“小玖啊,娘亲耍刀耍得厉害吗?” “厉害!”徐玖用力地点了点头,“像话本小说里的侠客一样。” “可这世道,娘就算刀耍得再厉害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也改变不了,女人最终的归宿只能是这四四方方的牢笼。”她叹息道,“可笑的是,我已是众多女子中,最幸运的那个了。” “至少我的夫君爱我,愿为我永不纳妾;公公严厉,却从不曾为难于我;女儿又聪慧孝顺,懂事贴心。” “我已经活成了许多人艳羡的模样,失去的那些,在别人看来,又算得了什么?” “世间的好事,总不能让你一个人都占了。” 徐玖觉得,她母亲说得这番话,与其说是在教育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否则她脸的上笑,不该是苦涩的。 世事流转,总会有新的谈资如火如荼地上演,人们渐渐忘记了阁老府少夫人“不得体”的事情,徐玖的母亲也从佛堂走了出来。但她几乎再也没有什么机会,走出阁老府的大门。 她被遗忘,那些流言才会消停。 她被遗忘,才是最好的结果。 日子平静地过了许久,久得徐玖快忘记这些事情了。 直到后来,因顾启为了成仙横征暴敛,大梁爆发内乱,一支起义军打到了帝都。 徐玖的父亲守城而亡,她的母亲才再次走出府邸。 只是这次,她没有回来。 那年,徐玖已经十三了。她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与观念了。 她去质问祖父:“老皇帝昏庸无道,为何还要舍命维护,顺应民意不好吗?” 徐阁老气得吹胡子瞪眼,大声呵斥道:“自古以来,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天子乃是天命所归,岂能以下犯上!天子听信谗言,误入歧途,本就是我等臣子的责任。老夫可以死相谏,却断不能做出造反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徐玖又问:“爹娘为了这种人送命,值得吗?” 她问完,就能想祖父会如何反驳她。 无非是臣为君死,天经地义之类的说辞。 可不问出来,她心有不甘。 然而,让徐玖意外的是,徐阁老听完,嘴唇颤颤巍巍翕动了许久,竟颓然地坐到了地上,吼道:“出去!你出去!” 徐玖有些害怕,抬脚跑出了房间。 她刚跑没多远,就听身后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地哀嚎。 像一只失独的野兽,悲恸又绝望。 徐玖的眼泪忽得就冒了出来,如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落下,止不住一点。 她的父母,亦是这个老人疼爱的孩子,怎么可能不痛苦。 这声哀嚎,改变了许玖与祖父的关系。 她不恨祖父,她只恨这个无理的、自己却又无力的世道。 此后,祖孙俩相依为命。 许是为了弥补对儿子儿媳的亏欠,徐阁老对孙女的宠爱几乎到了不讲理的地步。 徐玖不愿意看那些女德女诫的书,徐阁老就直接打开了自己的书房任由孙女翻阅; 徐玖不喜欢做女工,只想像父母亲那样舞刀弄枪,徐阁老就特意请了师父来教导; 总之,徐玖想要天上的月亮,徐阁老就绝对不会摘星星。 然而,就算如此,还是有一些事情,是徐阁老无法接受的。 比如,出门抛头露面。因为会引来流言蜚语,甚至是小人觊觎; 再比如,女子爱上女子。因为世道难容,他所接受的根深蒂固的观念也难容。 当然,彼时徐玖还不知道自己会爱上女人。 她明白祖父对她的爱和包容,所以,她也努力扮演着祖父心中的乖孙女。 就算她对世间礼教有万般不解不满,也老老实实压在心中。 见识的越多,徐玖就愈发觉察到自己的渺小无力。 她学富五车,却不能参加科举,走不了官场之路,推行自己的政策; 她习得武艺,却不能戍边立功,建不了自己的军队,亦无权势走向帝王之位。 古往今来扮作男儿的女子功勋再卓越,只要身份被识破,最后仍避免不了嫁作人妇,老死深院。 徐玖忽然明白母亲的无奈。 她曾以沸腾的热血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冷了下来。 第127章 她如今能做的,也许就是放弃这些痴心妄想,做些实际的打算。 比如选个好夫婿,让自己的余生至少过得快乐自在些。 徐玖及笄后,徐阁老便开始帮她物色人选。 对于此事,徐玖既不期待,也不抗拒。 她像一个精打细算的商人,权衡着利弊,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答案。 大梁虽也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并不推崇盲婚哑嫁。两家相看人选时,女儿家露面也是常有的事情。 然后,徐玖就发现,被祖父请来“做客”的文人雅士,公子少爷,看到她时都会露出相同的神情。 徐玖长得明媚动人,初见觉得惊艳那是人之常情。 可这些人眼中的惊叹,却还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衡量,像在计算一个物件。 好似“徐阁老孙女”这个头衔才是他们所求之物,而这个东西赏心悦目,是让他们惊喜的额外馈赠。 徐玖也有自己的打算,可她从来没有想过把这些人当成货物。她若是相中了,自然也会用真心待他。 然而这些人,根本没有拿她当人看。 她的相貌,她的才学,她的技艺,她所有努力学来的一切都只是附加价值。他们的欣赏高高在上,就像一个买肉的人夸赞砧板上的猪肉肥瘦相间,红白相映,肉质细腻,品相极好。 这种打量让徐玖万分恶心,可她既不能说出来,也不能拒绝祖父的安排。 时间一久,徐玖便有些抑郁。 徐阁老注意到孙女的变化。可他不太能了解女孩子细腻的心思,只当是徐玖在府里憋闷,才心情不好。 老人家就让人请戏班子来府上表演。 徐玖的心病与此无关,自然对这些兴趣缺缺。 徐阁老又以为是戏班里的话本太老了,便想寻些新鲜的。 恰好京中来了个幻戏班,听说表演别出心裁,非常有趣。 徐阁老立刻差仆人重金请来给自家孙女解闷。 徐玖提不起劲,但也不想伤了祖父的心,便收拾了一下,去往后院看表演。 班主已经带人搭好了台子。 徐玖坐到纱帐后,心不在焉地摆弄着茶桌上的空杯。 只听锣鼓声响,一名穿着粉色衣裙的女子走上台。她脚步慌张,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追她。接着地面升起一阵烟雾气,随着重重的一声鼓点,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凭空出现在了台上。 将徐玖吓了一跳。 恶鬼与女子在台上追逐,它的利爪划到女子时,女子衣服对应之处竟也出现了血爪痕,血迹还会越染越多,直到将整件裙子染成了鲜红色。 女子缓缓倒下,恶鬼高兴得手舞足蹈,然后隔空将女子抬了起来。 徐玖身旁的丫鬟仆人都发出了惊叹。徐玖也有些讶异,不由坐直了身体。 恶鬼带着悬浮在空中的女子沿台上走了一圈,便要离去。就在这时,一名穿着道袍,手里拿着桃木剑,脸上戴着面具的少年从后台连续翻着跟头上了前。 少年亮相后,又耍了套帅气的剑法,将恶鬼拦了下来。 两人又是一番缠斗。 或是恶鬼把道士打入狭小的木桩之中,或是道士将恶鬼劈得身首分离,场面十分惊悚又让人啧啧称奇。 一场表演结束,众人久久不曾回神。 徐玖心中对这些把戏感到好奇,人也跟着精神了许多,叫了声“赏”。 班主领着几人上前领赏银。 等走近了,徐玖才发现,演道士的少年看上去非常瘦小,也不知多大年纪。 徐玖撩开帘子走到少年身旁,打量着他,道:“你多大了?把面具取下我看看?” 少年一直伏着身子,怕冒犯了官家小姐。听到这话,犹豫了一会才将面具拿下,但仍低着头不敢看徐玖:“回小姐,草民今年十三了。” 徐玖端详着面具,班主立刻贴心地讲解起面具的寓意。她觉得有趣,但目光仍不自觉地瞟向少年。 小小年纪居然能练出这么多厉害的戏法,别的不说,光是后退着将自己塞进狭小的木桶中,就足以让徐玖惊叹不已。 老班主混迹江湖这么些年,这点眼色还是有的。见徐玖一直望着少年,主动开口介绍道:“这是我的小徒弟,叫余年。别看他年纪小,也有三四年的表演经验了。” “余年?”徐玖道,“你抬起头,我看看。” 余年紧张地搓了搓手,慢慢抬头。 两个视线交汇的刹那,余年忽然睁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徐玖,脱口道:“姐姐,你是仙女吗?你长得真好看。” 旁边的班主吓得额头冷汗都冒了出来。 可徐玖丝毫没有觉得被冒犯。 因为余年的目光清澈,并未带着那些让她不适的打量和算计。 她许久没有感受过,被人真诚称赞的愉悦。 班主赶紧将余年的头按了下去,连忙告饶道:“小孩不懂事,冲撞了小姐,请小姐恕罪!” 徐玖摆摆手,笑道:“不妨,我看他颇有眼缘,你学这些多久了?” 班子这才松了口气,将手抬手,轻轻敲了下余年的脑袋,催促道:“小姐问你话呢。” 余年又抬起头,脸颊通红地看着徐玖道:“回小姐,快十年了。” 徐玖有些讶异,那也就是三四岁便开始学了。 她看了看幻戏班里其他人,身型并不似他这样,不由心里有些嘀咕:是因为学这些把戏才长不高的吗? 班主见状,赶紧解释道:“余年是姑娘家,身量小,有些戏法体型又不能太壮,所以才……” “姑娘?!”徐玖惊道,又望向余年。 可能是因为长年在外漂泊,她的肤色有些黑,所以乍一看只觉得人挺精神。仔细端详会发现,余年的五官非常俊秀,有种介于少年和少女之间的漂亮。 徐玖对她的第一印象非常好,听到余年是女孩子后,顾忌就更少了,直言道:“静姨,也快晌午了,你安排班主他们去用餐。” “余年你,就过来陪陪我吧。” 毕竟父子曾同朝为官,品级也不低,徐阁老还是有些家底的。不过,阁老为人简朴,家中仆人丫鬟并不多,大多还都是伺候徐玖父母亲的人,所以年龄都长徐玖许多。 静秋是徐玖母亲的陪嫁丫鬟,少夫人去世后,都是她贴身照顾徐玖,徐玖待她自是敬重许多。 静秋心里拿徐玖当闺女看,见她能有个同龄的姑娘说说话,心里不由跟着高兴,笑着应了下来,又特意让人送了些京中姑娘家爱吃的点心到后院。 徐玖弯腰看向余年问道:“你有什么不爱吃的吗?或者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让厨娘帮你做。” 余年连连摆手道:“回姐姐,不,回小姐,我什么都吃。” 徐玖边笑边将人扶起道:“我喜欢听你叫我姐姐,以后叫姐姐就行。” 余年闻言,傻傻笑了下,语气欢快地又叫了声:“姐姐。” “哎。”徐玖应道,“你既不挑,那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吧。” “嗯。” 徐玖吩咐道:“我今天就在亭子里用膳,你们取两人份的餐食到这来。” 身后的两个丫鬟离开后,徐玖拉起余年的手,就准备进凉亭。甫一握住,她就惊住了。 她握里哪里像个姑娘家的手,简直是个粗糙的老木头。 徐玖翻开余年的手掌,只见她的手心指肚铺着厚厚一层老茧,满是斑驳的伤痕。徐玖虽然因为练剑,手上也有一些薄茧,但掌心白皙,十纸圆润纤长,极为好看。 余年也注意到两人双手的天壤之别,顿时有些自卑,慌忙想将手藏到身后。 徐玖拉住了她,指尖轻轻碰了碰一道新伤,有些心疼地问道:“你肯定吃了许多苦吧。” 一句简单的问候,余年却差点没有忍住眼眶里的泪水。 余年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班主说,她是从一座破庙里捡到她的。 这幻戏班里几乎所有人都是捡来的。 班主不曾苛待过他们,赚得多时会带他们下馆子吃些好的,不景气时也跟着他们一起啃馍馍,但他对训练极为严苛。 余年还记得,自己累得痛得撑不下去时,班主说的那些话。 他说,不要怪我狠,要怪就怪你们命不好,不吃苦就找不到活路,不受累就活不下去。 班主说这话时,他们的马车就停在一群饿殍之中。 那些凹陷的脸颊,枯枝一般高高举起乞食的胳膊和因吃土肿大的肚子成了他们挥之不去的梦魇。 自那之后,幻戏班里再没有人抱怨过一句。 当每个人都活得艰辛,自然也不会有人问你苦不苦?累不累? 余年飞快地眨了眨眼,抿去眼中的泪花,回道:“大家都这样,能活着已经很好了。” “班主说,我学的这些,就算有一天幻戏班维持不下去了,去街头卖艺也能养活自己。” 第128章 徐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的那些烦恼,显得如此矫情。 两人在凉亭中坐下,徐玖又问了些问题,听余年讲些表演时遇到的趣事。两人越聊越投机,余年也不像刚开始那么拘谨。 说得正开心,丫鬟们端着食盘走了过来。她们布好饭菜,又取来洁手漱口的器具。 余年望着眼前的盆盆罐罐一脸懵逼。 徐玖见状,笑着起身走过去。她捧着余年的手放进盆中,简单清洗了下,又拿过帕子替她擦干,从怀里取出一盒香膏,抹到了余年的手上:“这脂膏防皴防裂,对伤口也有好处,你以后洗完手记得用,这样冬天手就不会疼了。” 说完又指了指旁边的杯子,“这是漱口用的,漱完吐到这里。” 言语之间,完全没有大家小姐的优越感。 只是余年的心思还停留在徐玖的手上。 她想,怎么会有女孩子有这么好看又温暖的手,如果能一直握着该多好啊。 于是,余年迷迷瞪瞪地端起杯子直接喝了下去。 丫鬟们和徐玖都懵了。 余年这才意识到不对,茫然道:“怎、怎么了?” 徐玖笑着让丫鬟把东西撤了,道:“没事,我们吃饭吧。” 徐阁老下朝回府,得知孙女今天开心,总是板着的老脸上的线条也柔和了许多。 他直接把幻戏班包了下来,让他们住进闲置的院子里,想着什么时候徐玖看腻了再放出去。 徐玖心疼他们,隔三差五才让演一回,多数时候都是和余年在一起聊天游戏。 幻戏班这一住就是两年。 徐玖和余年相处得极好,因着徐玖喜欢,余年甚至直接搬到了徐玖的院中,与她同吃同住。 徐阁老见孙女越来越开朗,幻戏班里的其他人也懂分寸,知进退,便由着徐玖高兴,左右每个月几十两的银子阁老府还是出得起的。 徐玖和余年愈发地如胶似漆。 有一日,两人坐在屋内闲聊,聊着聊着就提起了儿时的事情。 余年说,幻戏班里以前有个绣娘,是老班主的夫人。绣的花叶能引来蝴蝶,绣的小动物更是栩栩如生。然而,为了补贴家用,生生把眼睛熬瞎了。夫家见她赚不了钱,便把她抛弃了。她只能沿街乞讨,班主见她可怜收留她。可惜绣娘那时已经把身子骨熬坏了,也没过几年好日子就去了。 她那个时候还小,已经记不清班主夫人的长相了。只记得她特别厉害,就算看不见,也能在路边熟练地支起锅架灶台,给他们所有人做一顿热饭。 “而且她的手特别暖和,她抱着我的时候我会觉得好安心。”余年道,“我常常想,如果我娘在的话,应该就是这样吧。” “绣娘死后,班主一夜之间,头发白了大半,他一定很难过。” 徐玖想了想那个略显世故油滑的中年男人,有些意外道:“想不到他竟是这般重情义的人,我以为你们只是各取所需。” 毕竟戏班赚到的银两,班主拿了六成,其余人共分四成,属实算不上多。 “因为路上碰到些有难处的人,班主都会尽量帮一把。他攒的许多钱都送给别人了。幻戏要学的东西,得从小开始学,年纪大了身子骨硬了,就学不了了。所以,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进来。”余年摇摇头道:“我们都很感激班主。他只会这种手手艺,他小时也是师父这么教过来的。” “我已经很幸运了,别的女孩子可能连吃这个苦的机会都没有。” 徐玖闻言长长叹了口气,问道:“你说,就没有什么做起来不辛苦的活计吗?” 两人躺在软榻上,余年靠在徐玖的肩头,微微闭上眼道:“除非坐在家里收租子,天下哪有不苦的活计,只不过是苦的多或少,苦得体不体面,苦得值不值得罢了。” 徐玖手指勾着余年稍显干枯的发稍,又问道:“那女子都可以做什么赚钱?” 余年道:“无非是纺织刺绣,做些小本生意,或是给人家当丫鬟,再就是像我这样。” 徐玖微微皱眉,道:“这些都赚不了几个钱,还累身子。” 余年又道:“听班主讲,如今当女大夫比较吃香。没什么名气的,可以去青楼给姑娘们看诊,她们都愿意花钱看病,就是名声不太好;若是自己闯出些名气,便会有官家小姐夫人来请,她们更有钱了,就是风险也比较大。” “不过,百姓家的女孩子哪有机会识字,就算有,又哪里有大夫愿意教。” 徐玖闻言,心中一动。她坐起身道:“年年,你说我们办个女子私塾好不好?” “等她们都识字了,我让爷爷请个女医官教她们。等她们学会了,以后也可以收女子当徒弟。” “这样,就会有越来越多的女医。” “就算在从医上没有什么天分,识了字总归是多条路,对不对?” 余年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抬手抱住了徐玖,道:“姐姐,你一定是神仙下凡!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 徐玖回抱搂余年劲瘦的腰,听着对方这几句姐姐,只觉得做什么都值了。 “姐姐,你这私塾若真开起来了,我也想去,可以吗?”余年仰起头问道。 “不行。”徐玖忽然板起脸,不等余年脸上的失落浮起,忽然笑着接道,“你当然要我亲自来教。” “你每天还要练功,跑来跑去太辛苦了。以后来陪我时,我教你识字。” “爷爷曾经可夸过我,若我是男子,科举考试定能问鼎三甲,教你肯定够了。” 余年闻言,心中又激动又欢喜。 她知道,在姐姐心里,自己是不同的。 这让她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余年一时兴奋之下,忍不住亲向徐玖的脸颊。恰好徐玖歪头要同她说话,这个吻便轻轻地落在了唇上。 两人都愣住了,却都没有立刻避开。 直到门外的婢女敲门,才各自移开。 余年慌乱道:“对不起,姐姐。” 徐玖拢了下头发道:“不妨事。” 她一点都不讨厌这个意外。 徐玖偷偷看向余年,然而对方正背对着她,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徐玖只得起身,打开了房门。 “小姐,该用膳了。” 也许是同样的担忧,两人默契地都没再提起那个吻。 对于开办免费女子私塾一事,徐阁老起初并不太同意。 大梁倒也没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只是如余年所说,多数女子能从事的工作,压根不需要识字,学了也不能像男子那样考取功名。 对于并不富裕的百姓来说,女子读书还不如帮家里多种两亩地,那是有钱人家小姐消遣的东西。 至于女医的行业,自有师父自己挑选徒弟,传授医术,全看个人的造化。 可老爷子架不住孙女哀求,到底还是点了头。 有阁老帮忙,事情自然顺利许多。 有点眼色的,上杆子将自家闲置的院子低价租给了阁老;至于教书先生,阁老开口,甭管教的是谁,被选中那也是天大的福气。 不过,徐阁老也只帮到这里,学生要让徐玖自己找。 徐玖不方便出面,这些事都是幻戏班的人帮着宣传。她原本以为会有很多人愿意来,实际等开课的那天,偌大的院子里也就稀稀拉拉地坐了八九个人。 在许多百姓看来,就算读书不要钱,也是耽搁了女儿干活的时间,孩子想去,家里也不会同意的。 徐玖有些丧气。 余年想了想,道:“如果姐姐你想多招些人,其实还有个办法,就是每天可能要再多花点钱。” “什么办法?” 余年道:“学堂中午管顿饭,也不用太好,量足就行。” 徐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不可能发钱让人来念书,可若念书能填饱肚子,甚至可以带些餐食回去,那父母同意的人肯定会多很多。 果然,这个消息一出,私塾立刻就多了二三十个女学生。 徐玖对这事极为上心,经常会去私塾看看情况。加上徐阁老也有出面,时间一长,自然就有人猜到背后的东家是谁。 对于徐玖开设女子私塾的事情,京中的评价也是各有不同。 有人说她是浪费钱财、白费力气;有人说她沽名钓誉,自然也有人大加赞赏。 对于这些流言蜚语,在母亲救人那事时,徐玖已经领教过了。 不同的是,这次徐阁老没再放心上,徐玖自己更是无所谓。 私塾顺利地运行了三个月。 徐玖记住的所有女孩的名字,知道她们的喜好,了解每个人擅长的领域,还偷偷调查了她们家中的情况。若有家境确实困难的,甚至会让人不露声色地去照看下生意,改善对方的生活条件。 这是徐玖理想的开端,寄托了她所有的心血。她希望这些女孩都能开出漂亮的花,终有一日,花能开遍整个大梁。 第129章 徐玖知道,事情不会一直顺利,长久地营下去,肯定会遇到些问题。 比如,钱。 徐阁老虽然位高权重,但非常清廉,他的薪俸和赏赐扣去阁老府的日常开销,每月实际剩余的也不多。私塾的钱全是从徐玖父母攒下的财产里出的。这些钱又不会生孩子,总归是越用越少。 不过,让徐玖没想到的是,她最先面对的不是银钱的问题。 那天下午,余年还在院里排练新的戏法,门口的仆役递了封信给徐玖。 徐玖打开后,上面的字迹歪七扭八,像是在惊恐中匆忙写下的。 信的内容很简单,她说自己是私塾里的学生,碰到了些事情,希望徐玖能来救救她。末尾还特意强调,让徐玖自己一个人来见她,因为事情难以启齿,她不想被更多的人知道。 徐玖开始是有些疑惑的,只是一想到可能是自己的学生被欺负了,顿时被怒火冲晕了头脑。 徐玖让车夫备好马车,快马加鞭赶到学堂。 对方把见面的地点约在了私塾后面的巷子里,因为离学堂不远,徐玖便让车夫在前门口候着,自己拐进了后巷。 然而她刚进去没走多远,忽然从旁边的房间里冲出了五六个蒙着脸的男人。一人捂住了徐玖的嘴,防止她叫出声,另外几人则死死箍住她的四肢,将人抱进了屋里。 徐玖失了先机不说,这几个大汉也是练家子,她根本无法靠自己挣脱。 屋内漆黑一片,徐玖感觉到有人在撕扯她的衣服。 那一瞬间,她的恐惧到达了极点,随极便是升腾而起的怒火。 她拼命挣扎着,试图在对方身上留下伤痕,留下证据。若她没死,事后定要把这些人大卸八块;若她死了,她相信祖父也一定会把他们千刀万剐,为自己报仇。 眼看对方要得手,大门突然被人踹了开来。 余年练习完,便一路小跑着去找徐玖上课。 她在徐玖的房间里看到了那封信。 和徐玖不同,她看到那些字时,第一反应不是对方因为惊恐才写得乱七八遭,而是为了隐藏字迹故意为之。 那对方约徐玖单独见面,怕是居心叵测了。 余年立刻叫上两名护院,快马赶往私塾。后巷很深,幸好徐玖的挣扎闹出了动静,这才让余年立刻找到了她。 那些人见余年还带着人,知道这事肯定是成不了了,也不敢逗留,转身就逃。 两名护院追了出去。 余年脱下外衣,披在徐玖身上,将她悄悄送回马车上。 不多会护院回来了。 那几人显然是提前踩过点,对附近的路非常熟悉,轻轻松松甩掉了他们。 徐玖牙关颤抖着交待道:“你们把那屋子看住了,再叫几个人来,给我仔仔细细的搜,看看他们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还有,那个男人被我抓伤了脖子,把京中所有药房都盯紧了,不管是去看伤的,还是抓伤药的,统统给我看住了。” “我要他不得好死!” 吩咐完后,徐玖才让车夫送她回府。 一路上徐玖看上去非常冷静,余年暗中惊叹:她自问自己如果遇到同样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像徐玖这样坚强。 就算余年混迹江湖,也知道名节对女子来说有多重要,何况是徐玖这样的官家小姐。 徐玖让车夫直接把车驾到后院。下车后,她脚步飞快地进了房间,余年几乎小跑才能跟上。 进屋后,余年刚把门关上,徐玖突然跪在地上,仿佛要把肠胃都吐出来似的干呕起来。 “姐姐!”余年也跟着跪下,慌忙抚摸着徐玖的后背。 徐玖吐了许久,什么也吐不出来,她钻进余年的怀中,放声大哭。 余年抱着她,觉得心仿佛被刀绞一般。 徐玖的抽泣声渐渐停了下来,那种挥之不去的恶心感让她哭泣都无法专心。 “阿年,我想洗澡。” 余年将她扶到椅子上,轻轻替她拂开黏在脸上的发丝,道:“我去烧水。姐姐别怕,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 徐玖点了点头。 余年等厨房烧好热水,自己一桶桶地拎进屋里,将其他人都挡在了外面:“我会伺候好姐姐的,你们等姐姐心情恢复些再进来吧。” 调好水温,徐玖飞快脱下身上的衣服,嫌弃地丢到一旁:“烧了它。” “嗯。” 余年将衣服交给门外的丫鬟后,站在屏风前等着。 她听着徐玖用力揉搓着皮肤的声音,不由握紧了拳头,目光变得格外凶狠。 徐玖用帕子把原本白皙的皮肤搓得发红发烫,可被那个畜生碰到的地方,令人作呕的感觉像跗骨之疽似的,牢牢吸在她的身上,怎么也去除不了。 徐玖气得狠狠捶打着浴桶的边缘。 余年终于忍不住走了进来,从身后抱住了徐玖,声音哽咽着安慰道:“姐姐,没事,我在的。” 她要是早点回来就好了,她要是一直陪着姐姐就好了。 徐玖惊讶地发现,被余年皮肤碰触到的地方,一种令她安心的温度取代了那股恶心地触感。她回头看向余年,唤道:“阿年。” “姐姐,我在。” “你进来,抱着我。” 这天夜里,两人相拥而眠,肌肤相贴。 徐玖每每从恶梦中惊醒,又很快在余年的轻抚中再次入梦。 她们什么也没说,却什么都懂得。 她们的爱不能宣之于口,却在彼此的心中喧嚣。 徐阁老回来后得知此事,一头白发的老人家气得差点把御赐的龙头拐杖给敲折了。 “乖孙女,这口恶气,爷爷肯定帮你出!” 那歹人打的就是让徐玖失了名节,自己好乘虚而入的主意。 他父亲虽在京中为官,却只是小小五品,自己哪能抢得过高门大户家的子弟。 可如果徐玖被人玷污了,那些有头有脸的人自然不会再同意结亲。此时,他在上门求婚,表示自己不嫌弃小姐非完璧之身,肯定能博得阁老好感,抱得美人归。 徐阁老查清是何人所为后,并没有去官府报案。 轻薄未遂的罪名在大梁治不了什么重罪,而且一旦传扬出去,世人的口舌只会嚼在女子身上。届时谣言愈演愈烈,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说不定真的会耽误孙女的好姻缘。 于是徐阁老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他花钱雇人将那歹徒绑到了郊外,麻袋一盖,直接揍得面目全非,当场昏死过去。 徐阁老没打算要他命。 大梁的律法在那,阁老断不会违背的。 但他有的是手段将这一家人贬出帝都,送到苦寒之地,让他们一辈子都过得生不如死。 徐阁老坐在佛堂里,看着儿子儿媳的牌位,一言不发。直到管家那边收到了打手的回复,他才慢慢起身,往徐玖的闺房走去。 徐阁老原本只是让人交代打手把人打残就行,可第二天却听说有人把那男的阉了,衣服扒光了扔在城门口,大概也无意要他性命,伤口处撒了金创药。 这一下可把帝都闹得沸沸扬扬,就算他们家不报案,府尹也不得不受理。 徐阁老不担心自己这边。别说他全程没出面,就算真查到他头上,又有谁敢出声,他倒是有些担心那位“义士”的安全。 徐阁老下了早朝,直接去后院看孙女。 刚进门就见到余年将手里的枯枝变成了一个漂亮的花环,戴到了徐玖的头上,逗得徐玖直乐,似是已经忘记那日发生的事情。 徐阁老盯着余年看了好一会,决定提前动手把这一家人撵出京中。等他们个个官司缠身,就顾不上给儿子讨回公道了。 这案子对府尹来说可能很困难,毕竟原告本人就是个流连花丛的纨绔子弟,冤家太多了。 可在徐阁老这,他听到事情后,立刻就猜到是谁做的了。 男性若是想阉了谁,多半是为了折辱对方;而女性的出发点就直白多了——我切了你那玩意,看你这辈子还能祸害哪家姑娘。 徐玖认识的人并不多,金创药又是江湖人身上常备的东西,义士是谁一目了然。 徐阁老见孙女心情好了许多,便转身回了书房处理公务了。 他走后没多久,一名护卫出现在院中。 徐玖停下了手上的花绳,脸上的笑也淡了许多,问道:“查到了?” 徐阁老只想着解决那个歹人,徐玖还惦记着写那封信的人。 因为办的是女子私塾,徐玖自然是严禁外人进入的。而写信的人对私塾的情况非常清楚,说明本身就是学堂里的学生。 徐玖可没宽宏大量到能原谅这种叛徒,所以派了人去调查。 她总要知道是谁,又为什么要做这事。 “回小姐,私塾里所有学生家里全收到了一笔来历不明的银两,有几户去钱庄取了,都是五十两的银票。”护卫犹豫了下,“还有……” 第130章 “还有什么?” “小人还在几家找到了差不多的求救信,只是……没送出去罢了。” 徐玖垂下眼帘问道:“就没有人把银票退回去吗?” “小姐,会来您这读书的,都是家里情况不太好的,五十两足够一家人一两年的开销……”护卫顿了顿道,“还是有几家把银票扔出去的。” “几家?”徐玖声音冷冷的。 “三家。” “把院子退了,随便租个房间,除了她们三个,其他人都撵回去吧。” 徐玖说这话时,神情非常冷漠,和之前那个全心全意办私塾的样子判若两人。 余年心中惊讶,面上却不显。 待护卫离开后,徐玖歪头靠到余年的怀里,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无情?” 余年确实觉得她处理的有些过于严苛。那些写了信的人只是动了念头,最后到底没有实行。 谁能说自己这一辈子都没动过恶念呢? “我容忍不了。”一想起母亲当年救人的下场,徐玖就如鲠在喉。 她恨那些制造流言的男人,却更无法原谅明明受了恩惠,竟连出面帮母亲说几句话都不做的夫人们。 “我不需要她们回报什么,那么,我的底线就是她们至少要知道感恩。” 余年点点头,心中暗暗记下。 姐姐的感情热烈、纯粹,像阳光下的琉璃,如珠如宝,但若是失手摔碎了,就再不可能拼回去了。 所以,她要好好珍惜。 她可以辜负世间万物,独独不能辜负这份爱。 第123章 番外——徐玖和余年篇(下) 起初徐阁老并未在意徐玖与余年同食同宿, 只当是孙女需要一个能让她信赖的人陪伴。 然而,爱是一团火,纸是遮不住火的。 随着日日耳鬓厮磨, 两人眼神中的情意犹如奔涌的江水, 稍不注意便溃堤而出。 徐阁老心中惊疑, 又怕自己弄错了。毕竟他从未见过女子与女子相恋。为了求证自己的想法,他特意告假一天,假装出门上朝,实则偷偷回到府上。 府中的仆役护院不多, 个个都是他亲自挑选留下的。他们嘴巴很严,和主家相关的事向来缄口不言。 换言之, 徐阁老不问, 就算他们听见了看见了, 也不会主动提起。 对于自己孙女可能磨镜一事,徐阁老也问不出口,索性自己出面。 当他在院墙外透过窗孔看到两人在秋千上拥吻时,又惊又怒, 心中一阵绞痛。 徐阁老扶着墙好一会才勉强缓过来。 他原地呆站了许久, 到底没有走进去。只是踉跄离去的背影,一瞬间仿佛又苍老了许多。 徐阁老在油灯前枯坐到了天明。 余年救过徐玖, 又陪她走出了恶梦,他是断不会恩将仇报的。 而且他太了解自己孙女的脾气了, 这段感情中,怕是徐玖才是主导的那个。 如此便只有一个法子了——让幻戏班离开阁老府。 徐阁老不愿意和孙女当面起冲突, 那日特意找了个借口,把人支开。然后让管家去找班主,结了这个月的钱, 甚至多给了一些,让他们离开。 本来也没有哪个大户人家会养个幻戏班子一辈子,所以虽然有些突然,班主却很快调整好了心态,千恩万谢的拿了银子,让众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其他人只是觉得有些遗憾。毕竟阁老府待遇好,主人家也好伺候,下次碰到这样的人家,还不知何年何月,只有余年如遭雷殛。 她慌慌张张地跑向后院,想找徐玖问个清楚。 然而,在那里等待她的不是徐玖,而是一脸威严的徐阁老。 徐阁老让人搬了把椅子,放在徐玖闺房的正门口,又将院中所有人都调开。 “你来这做什么?”徐阁老问道,语气严肃地像是在审理犯人。 余年毕竟只有十几岁,就算有几年跑江湖的经验,在徐阁老这种官场拼杀出来的人面前,依旧是太嫩了。 余年被问得心中一突,那双苍老却仍睿智的目光,仿佛看透了她心中隐秘的念头,这让她更是心虚不安。但余年仍旧硬着头皮道:“阁老,您为什么要让我们离开?是我们的表演哪里不好吗?我们刚排了新的戏……” 徐阁老不等她说完,开口打断了:“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阁老知道了!余年顿时慌乱地低下了头,不敢看徐阁老的眼睛。 “如果不是你曾经救过玖儿,老夫绝不会这般体面客气,希望你好自为之。” 徐阁老说完,静静望着余年。 余年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头野兽注视着,本能得想要逃跑。 可是不行。 她攥紧微微颤抖的双手,忽然跪了下来,声音紧张却没有丝毫退缩道:“阁老大人,我不能走,至少不能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 徐阁老将拐杖重重得往地上敲了一下,厉声道:“怎么,你是觉得我的乖孙女会为了你与老夫决裂吗?” “不,姐姐绝对不会这么做。”余年道,“我知道,在她心中您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您身体不好,餐食都是姐姐翻烂医书给特意给您搭配的;天热了,姐姐会算着您下朝的时间把您屋里的冰块取走,这样既能保证屋内凉爽,又不会太过潮湿;天冷了,您用的炭火都是她亲自己挑选的,要既能烧得久又不会起一点烟……” 余年低头讲着,没注意到坐在椅子上的徐阁老嘴角根本压不住的笑意。 “您爱吃辣、爱喝浓茶,但这些您得忌口,姐姐就把您屋里偷藏的辣椒面换成香而不辣的,茶叶全过遍水后再晒干……” 老头的笑意僵在了嘴角。 难怪他在菜里放了三勺辣椒都不辣,难怪茶叶味道没有以前好,他还以被坑了,都把老板记在小本本上了。 “所以,姐姐一定会选您的。” 许是被刚才的话宽慰到了,徐阁老的语气温和了许多:“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非要见玖儿?难道看不出来,老夫就是不愿意她为难才会支开她。” 徐阁老缓和的态度让余年也没有那紧张,她恭敬地回道:“我不想让姐姐觉得我背叛她了。” “您还记得女子私塾的事情吧。自那件事后,您见过姐姐再多过问过一句吗?当初为了办私塾,姐姐花费了多少心血,您也是看在眼里的。” “姐姐是个决绝的人,伤害到她的人和事,就算剜去自己一块肉,她也要舍弃的干干净净。” “我怕我这样走了,姐姐可能就再不会去爱另一个人了。” “我看你是怕玖儿和你一刀两断。”徐阁老哼了一声。 余年没有反驳这句话,而是接着道:“我向您保证,见到姐姐后我就离开。我会告诉她,是幻戏班要去别的地方演出,我要报答班主的养育之恩,自然得一同前去。” “时间久了,感情自然就淡了。”说出这几个字时,余年觉得嘴巴好像吃了几斤黄连似的,苦,苦得要命。 徐阁老打量着余年,似是在判断她的话是否可信。 毕竟,这个理由对他也一样有利。他就不用担心孙女起疑心,再和他闹矛盾。 “我希望你记着刚才的话。” 徐阁老说完,起身离开了院子。 余年走到她们常常一起读书玩乐的凉亭,坐在特意打造的双人软榻上,静静望着湖面发呆。 徐阁老让徐玖去郊外的寺中给她父母所长明灯续香油,不到下午断然是回不来了。 然而,余年并没有等太久,就见徐玖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在看到凉亭中的人后,少女脸上的急切与慌乱才慢慢退去。徐玖拎着裙摆飞快地跑进凉亭,一把抱住余年:“吓死我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余年轻轻拍着徐玖的后背,替她顺气。 “我走到一半才想起,爹娘的灯油上个月才补过。如果是爷爷记错就算了,如果不是……” 徐玖的话被一个紧紧的拥抱打断。 余年都不敢看她的眼睛,她怕看了就说不出下面的谎言:“姐姐,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有个帮过班主的老爷请我们去表演。” “班主不好拒绝,我,我也不能抛下他们。” 徐玖愣了下,问道:“要去多久?” “一年,或者两年……”余年支吾道。 徐玖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冷硬,问道:“是哪家的老爷?住在哪里?为什么要请你们去那么久?” 余年回答不上来。 徐玖猛得推开她,眼睛几乎要喷出火似的质问她:“你为什么要骗我!” 可在看到余年脸上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她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顿觉一股冷水将她从头浇到脚,似是在问又像是回答一样地喃喃道:“爷爷知道了。” 徐玖从不觉得她和余年的事情能瞒一辈子,但她也的确奢望过,至少在爷爷有生之年不要被察觉。 第131章 她深夜无眠时也会想,如果有一天爷爷发现了,她该怎么办? 徐玖太清楚老人家的脾气了。她爷爷要是能同意她与女子相守一生,除非他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再投胎转世到别家,才有那么一点点可能。 徐玖不敢深细,总是忍不住去逃避这个问题,暗暗安慰自己——女孩子之间关系亲密一些很正常,别人未必看得出来。 “姐姐,我得走了。”余年眼眶里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徐玖脱口道:“你要抛下我吗?” 余年赶紧摇头:“不是,我不是抛下姐姐,我只是在等你。” “我会用余生等你,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在一起,不是吗?” 徐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个回答,肯定不是余年突然想到了。也许她也在很多个相同的夜晚,望着头顶的帷帐思索过这个问题。 徐玖明白,是余年替她做了选择,让她不至于左右为难。 徐玖走上前,捧住余年的脸颊,侧头吻住了她柔软的唇。 “你一定会等到我的。” 余年临行前将自己亲手雕刻的黑曜石耳坠戴在了徐玖的左耳上。 她们一人一个,像定情信物似的。 马车离开阁老府的那天,谁也没有哭。 徐玖每隔几个月就会收到余年的信,信里写着她这些时日的见闻与趣事。 起初这些信件都被徐阁老扣了下来。 可他看着自余年离开后日渐沉郁的亲亲孙女又实在心疼。 若当初徐玖同他闹起来,他也许还不会这么……内疚。 于是信没在他手里捂几天,老头就扔给了徐玖,扔过去了还得装不知道,多此一举地问道:“谁大老远的从宁州给你写信啊?” 问完也不听徐玖回答,哼哼唧唧地就走了。 有了来信后,徐玖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不再躺在凉亭的软榻上发烂发臭。她甚至学起了种花种菜,养鱼养鸟养兔子。 徐阁老这心里头的酸劲又冒了出来。 信里有什么甜言密语啊?比他这个爷爷说话都好使? 终于有一天,徐阁老忍不住了,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万分心虚地拆开了余年寄来的信。 信里写了她如今所到之处的风土人情,还有个……乐事。 说他们这次去表演的这家人养了只会说话的鹦鹉。 那鹦鹉拽一下右脚就说“贵客到访,蓬荜生辉”,拽一下左脚就说“贵客慢走,后会有期”。幻戏班里的大个子好奇问道,那要是两只脚都拽会说什么?家主让他自己试试,他刚拉了绳子一下,就听那鹦鹉大叫“偷鸟啦!有人偷鸟啦!”。 徐阁老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完他紧张地看了下四周,想起仆役都被打发到外面,又松了口气,赶紧板起脸,将信塞了回去,装作无事发事,走到门口让人将信送给徐玖。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五年,徐玖已经变成别人口中的老姑娘。 徐阁老依旧会操心着孙女的婚姻大事,只是随意了许多。 这些年朝廷愈发动荡,风雨欲来,各家各户都急着找后路,而徐阁老并不是被看好的那个,加上徐玖年龄又大了,渐渐变得无人问津。 徐阁老都已经开始寻思,怎么给孙女安排自己百年之后的退路了。 徐玖虽久居后院,但并非对大梁的形势一无所知。 她如今可没有什么国在我在,慷慨就义的热血情怀,想的自然是如何带着爷爷避开战火,至少要让爷爷能安享晚年。之后,再之后就去寻余年,是死是活都要和她在一起。 只是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谢家军先胡羯一步占领了帝都,一夜改朝换代。 前朝旧臣多是投了新帝,但徐阁老没有。 他虽知顾启昏庸,但谢明峥的造反仍让他难以接受。毕竟在他看来,弑君可是比弑父还要大逆不道之事。 若非担心徐玖,徐阁老恨不能直接殉国殉君,辞官归隐已是让他觉得声誉蒙尘之举,更别提为新君效力。 但,谢明峥不同意啊。 徐阁老愚忠,可在读书人和百姓之间的口碑特别好。他为官清廉刚正,以前代天巡狩时,破了许多冤假错案,收拾了不少贪官;沿途也帮过许多人,资助的贫困考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从不在百姓前摆阁老的架子,平易近人…… 谢明峥三番五次请他继续出任阁老一职,不仅是看重他的能力,也是有些顾及自己的名声。 奈何,老头比驴倔啊! 徐玖并不是一开始就有与谢明峥合作的打算,转机出现在谢明峥造反后的一个月。 之前朝局不稳,徐玖被催婚的压力小了许多,然而谢明峥前脚踏进阁老府,后脚徐阁老又成了香饽饽。 在对方白身之时求亲,总归是比在对方荣华富贵时要容易且真诚许多。 人一多呢,徐阁老就又能淘到些自己觉得不错的人选,心思自然活络了起来。 徐玖一边不胜其扰,一边又有些动摇。 是的,动摇。 时间与距离的确是感情的大杀器,尤其是大梁气数将尽的那些时日。余年的信送不到京中,了无音讯;徐玖心力交瘁时,却找不到人倾诉分担,难免会想如果有个人在身边就好了。 后来局势大定,仍旧没有余年的消息。 徐玖便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余年为什么不联系她了?是信件丢了?还是出了意外?又或是,她也忍受不了这样的孤独与无助了? 如果这段感情不再值得她坚持,不如便随了爷爷的心愿,至少让老人家能安心离开。 谢明峥造反那是带着一队精英分散着悄悄入京,直接逼宫,没有在地方上引起什么战火。所以,余年起初并不知道帝都发生了如此大事,也不知道自己寄出的信早就没了踪影。 等她知晓已经是事成后的半个多月了。 余年打听不到徐阁老和徐玖的情况,忧心如焚,也没有心情等消息,便离开幻戏班快马加鞭往都城赶去。 随着余年长大,她的身高和柔韧度已经不太适合表演一些重要的戏法,主角也换成了另外一个孩子,所以就算离去对整个幻戏班影响也不大。其他人也没劝阻,又各自凑了些钱给余年,寻思着万一徐阁老一家有难,还能帮上一帮。 余年跑废了四五匹马,花了十几天才赶到帝都。一进城就马上找人询问阁老府的情况。 在听说徐阁老仍被新帝器重,一家子都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然后,她又开始纠结了。 当年她是答应过徐阁老,再不入京见徐玖,这才换来了与徐玖道别通信的权利。 眼下她已经到了,若去见徐玖,就是违背誓言;若不去,想着近在咫尺的恋人,又心有不甘。 余年在客栈休息了一日,最终没有抵挡住诱惑。 她决定偷偷去阁老府看一眼,就看一眼,确认徐玖安然无事,她就离开。 此时正值春暖花开,余年在郊外采了些鲜花编成花环,才匆匆跑向阁老府。 余年虽然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但因着幻戏表演的需要,非常擅长隐匿和轻身之术,所以,她没有惊动任何人,顺利潜进了阁老府。 余年拿着花环摸到了徐玖的屋前,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谁知恰好一名巡视的护卫有事回头,又进了院子,顿时和余年四目相对。 余年被吓得僵在了原地。 那护卫盯着她,又看了眼她手上的花环,没有出声呵斥,但也没有走。 余年认出了护卫,是专门负责保护徐玖的,他们以前也经常碰面。对方明显也认出了她,一瞬间 ,年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将花环挂在门上,转身飞上了侧面的墙头,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那护卫走到了门前。 余年不由停了下来,心中有点难过:他是不是要把花环丢掉? 谁知护卫竟敲了敲房门。 徐玖听到声音,开门走了出来,问道:“怎么了?” “小姐,你门上有个花环。”说完,这才离开院子。 徐玖愣了下,待看清门上的花环后,她拿起就跑到院中,四下张望。 她几乎克制不住地想要呼唤那个在心头默念过无数遍的名字。 可是她不能。 就在徐玖以为余年已经离开时,忽然听到旁边院墙外的树枝无风晃动了一下。 她连忙寻声望去,只见余年站在墙上,躲在茂密的树叶后远远地注视着她。 徐玖刚要跑上前,迈出的脚步又停了下来。 她们都不敢离得太近,怕一旦触碰到了彼此,就再也不愿分开。 徐玖抬手将花环戴在了头上,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冲着院墙露出了一个漂亮又耀眼的笑容,直到余年的身影消失,这才跪在院中,无声地痛哭起来。 余年的出现让徐玖不安的心又定了下来。 第132章 只要知道你还爱我,你还在等我,那么,曾经所有的委屈痛苦都不值一提,未来的所有难题都不是问题。 徐玖开始思索。 她需要一个能让爷爷放弃替她选婿,又可以断了自己后路的方法。 她对自己曾经的软弱感到愧疚。 然后,她终于想到了。 于是,拦住了那天走进阁老府的谢明峥。 与谢明峥的合作达成后,徐玖相信,得知她入宫的消息后,余年肯定会来找她的。所以特意留了信给那名护卫,希望他再看见余年时,能转交于她。 入宫后,徐阁老每每收到余年的信,一边骂骂咧咧地说着孙女尽给自己添麻烦,一边让人准备好吃的喝的连带着信亲自送到宫里。见着孙女了,还非要抱怨两句什么要不是怕被人发现影响不好,他才不自己来。 谢明峥只有一后一妃,对于以前什么妃嫔只能在固定时间会见家人的规定自是无所谓,徐阁老和徐玖又是祖孙相依为命,他便准了阁老想什么时候进宫看孙女就什么时候进宫,提前知会一声就行。 只是徐阁老这人严于律己,去的并不频繁。 等待是一件煎熬的事情,徐玖依旧会在长时间没有余年的音信后觉得不安,但再未萌生过放弃的念头。 她知道这条路不容易,如果有一天失败了,绝对不可以是因为她的退缩。 徐玖本想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在宫中,等着那天的来临。 可谁能想到,陛下御驾亲征回来后,她竟意外从顾棠那里得到了余年受伤的消息。 徐玖再也坐不住了,立刻向谢明峥提出了要离开皇宫一段时间。万幸的是,谢明峥也是性情中之,并未为难于她。 虽然徐玖找人掩饰了自己的行踪,实际上她前脚刚走,后脚徐阁老就知道了。 徐阁老担心啊,赶紧派了两个心腹追上孙女,生怕她途中遇到危险。 徐阁老又气啊,心道,看看,看看,我就知道你们没断干净! 可他又没让人把徐玖绑回来。 万一这是最后一面,不让孙女见见,以后指不定得恨死他。 徐玖在北安城的医馆里找到了余年。 她半边身子仍包着绷带,徐玖一见,就心疼地抱着她直哭。 余年没想过徐玖会为她跑出皇宫,连连追问,确定皇帝不会惩罚后,重逢的喜悦才不顾一切地涌上了心头。 二人相拥许久,直到大夫送药进来才分开。 徐玖接过药,将余年扶起,一勺一勺的吹凉喂到她嘴里。 喂着喂着,瞅见又渗出血丝的绷带,心里又难受起来,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在这种时候跑关外去了?幻戏班里的其他人呢?” “他们还在外地演出,我自己去的。”余年似是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荷包,“有次我们去一个神医家表演,正好有个病人来求诊,我听着症状和阁老的很像。” “神医说,域外有种叫火精石的矿石,配合药草熏蒸可以强心健脾,延年益受。” “这石头属火,夏季采的效果最好。”余年将荷包放到徐玖手上,有些懊恼道,“好不容在戈壁找到,只是刚敲下了这么一块,就被胡羯人抓了。” “不过,也幸好采的不多,所以能藏在嘴里,否则就被他们抢走了。” 余年没说的是,她被逼趟地火时,也将这块又苦又涩的石头含在了嘴里。她想着若是自己被炸死,徐玖帮她收尸时,或许能发现石头,肯定也不是只有神医知道火精石的用法。 徐玖摸着石头粗粝的表现,眼泪又开始往下掉:“你是不是傻啊,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 等徐阁老离世后,她才会来寻她。 余年抬手擦掉徐玖的眼泪,神色认真道:“姐姐,我可以等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都没关系。我还年轻,总不能和一个老人家抢时间,何况他还是你至亲至爱的人。” “我知道没有亲人的感觉,我舍不得你变得和我一样。” 一路跟到医馆的两名护卫站在门外,对望了一眼,心中皆是不忍。 徐玖决定留在北安照顾余年,护卫一人留下保护小姐,另一个则返回帝都,向阁老汇报情况。 徐阁老听说余年受伤,倒也没要求把徐玖强制带回来。 既然陛下那边不追究,他全当什么都不知道。 护卫见状,犹豫了下,又道:“她还同小姐讲了些话。” 徐阁老刚要离开凳子的屁股立刻坐了回去。 对于徐玖的打算,徐阁老这种人精不可能猜不到一点,只是眼下他又确实没什么法子。 一想到余年可能和他的乖孙女聊些什么,心里不爽,又不好直接表现出来,只能阴阳怪气道:“讲了什么?不会是盼着老头子我早点死吧。” “呃,不是。” 护卫将那日在门外听到的话一字不落的重复了一遍。 徐阁老愣了好久,才让护卫退下。 待人离开后,徐阁老独自进了佛堂,在祖宗的牌位前跪下,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老夫惭愧,竟有一日会做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事情。” “她是个好孩子啊!她对玖儿好,好得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像她这样的良人了。” “为什么偏偏是个女孩子呢!” “恶人和罪人,老夫总要选一个当了。”徐阁老顿了顿道,“若玖儿能一生平安喜乐,罪人就罪人吧。” 这话说完,老人仿佛觉得肩头似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再不需要背负着世俗中那些迂腐的规矩和它们所带来的审视。 老人起身,又拿起儿子和儿媳的牌位,用衣袖擦了擦。 若他能早日想通,他儿子是不是也能过得开心一些?儿媳是不是也能少受许多委曲?他们是不是也不必为了一个昏君,早早离他而去? 他当了一辈子规行矩步的徐阁老,如今没几年好活的,当个任性的臭老头又怎么了? 老头把牌位放回去,又指了指道:“断后这事,也不能全怪我,谁让他们就给我留了一个孙女?要骂你们先骂他俩,你们都在下面,见面方便点。等老头我归西了,再来骂我。” 说完,溜溜达达地离开了佛堂。 一出去,就把方才的护卫招呼了过来:“去准备国辆马车,大的,铺上软榻,把小姐接回来。” “还有,北安城的大夫哪里皇城里的好啊?药材哪有皇城里的齐全啊?小小烧伤治了那么久,把那丫头也给我拉回来。” 护卫神情微讶,赶紧确认道:“是拉回府里吗?” 老头哼了一声:“不拉回府里,难道还要我给她花钱住客栈吗?” 护卫面露喜色,应道:“是!” 余年伤好后,徐玖在宫中病逝,老头也辞了官。 阁老府的仆役想另寻他处的,就拿着银子离开;还愿意伺候,便跟着三人回了故土。 徐阁老选了个不怎么被打扰的僻静宅院,又置办了百亩良田租给农户种植。经营的事情都由徐玖打理,余年则负责家中的其他事务。 收成好时,有了余钱,一家三口就出去看看北梁的大好河山;收成不太好时,就免了佃户的租金,老头拿着钓竿去湖边钓鱼,至于两个孙女,多大的人了,还用得着他教怎么打发时间么? 岁月悠长,人生在世,好不快活! 第124章 番外——方笙和黎翀篇 方笙如果生活在现代, 大概能找到一个对他此刻状态非常贴切的形容——像一台cpu过载的电脑。 无数杂乱的记忆碎片纷涌而来。有陌生的,也有熟悉的,但他无法识别、无法理解、无法处理。 有那么两天, 方笙甚至没有自己还活着的感觉。一切都是臃肿膨胀的, 他不仅做不到思考, 连自我意识仿佛都消失了,好似这具躯体只是一个容器。 他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然后突然某一瞬间,他像是抓住了某一个记忆的开端,那些碎片自动追随拼凑成一场名为“人生”的电影。而另外一些, 明明是他的面庞却分外陌生的,也停止了飞舞, 悬在意识的夜空之中。 电影开始播放, 主角是个漂亮的男孩子, 他叫——顾棠。 顾棠幼时的记忆中并没有太多人。 一个妹妹,一个照顾他们的老嬷嬷,还有,黎翀。 顾棠与顾夷对母亲都没有什么印象, 宫里妃嫔的孩子没有几个是能养在自己膝下的。他也没见过父亲, 顾启除了“播种”外,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了望仙台。 懂事后的顾棠也曾疑惑过, 如果他的父皇坚信自己能长生不老,做千秋万世的皇帝, 还要子嗣做什么? 嬷嬷是跟着他们母亲入宫的,对兄妹二人照顾的尚算尽心。只是再尽心, 也架不住宫中其他人拜高踩低,克扣吃穿用度。 顾棠开始做木工,是因为一件让人不太愉快的事。 他大哥病逝后, 顾启也没纠结什么,直接让老二继承了太子之位。也许在他看来,谁当太子都一样,和皇子也没什么区别,立太子不过是为了让朝臣闭嘴。 第133章 但在宫人眼中,太子就是为来的皇帝,谁敢怠慢。 所以,顾棠的二哥当了太子后,备受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爱玩,他身旁的宫人就搜罗了许多民间的小玩具,其中一个是带着轮子和把手的木鸟。 只要拿着把手将轮子在地上推动,木鸟就会摆动翅膀,发出鸣叫。 老二比顾棠大了十多岁,这种东西对他而言属实幼稚了些,他玩了两下就扔到了一旁,和兄弟姐妹们显摆起了其他玩意。 可顾夷却十分喜欢。 顾棠见状,等众人散了后,便去找二哥乞要那只木鸟。 电影的镜头切到了那张高傲的面容上。 那个少年拿起木鸟,丢到了地上,抬脚狠狠踩坏了它,阴阳怪气地笑道:“哎呀,二哥不小心弄坏了,弟弟不会嫌弃吧。” 说完,扭头便走,边走边对着身旁的宫人道:“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开口找我要东西。” 顾棠捡起坏掉的木鸟,用衣袖擦去上面的尘土泥巴。 坏掉了小夷就没办法玩了,扔了又好可惜啊。 那木鸟造型逼真,打磨的非常光滑,涂色也很精致,做它的人一定也很喜爱它。 顾棠看了下木鸟的结构,竟隐约能明白是怎么做出来的。 或许他可以试着修修看,要是能修好,小夷一定很高兴。 顾棠偷偷把木鸟揣在怀里带了回去。 他怕顾夷失望,也想给妹妹一个惊喜,所以并没有告诉她这件事情。 木鸟被藏在柴房里。 那里有木头,有工具,顾棠常常趁着顾夷睡着时,偷偷跑来修理木鸟。 柴房里的刀斧对那时的顾棠来说,实在不趁手,难免会弄伤自己,自然也就避不开嬷嬷了。 不过,当嬷嬷听到他是给妹妹修理玩具后,就没有再劝阻,只是会在旁边看着,偶尔搭把手。 嬷嬷其实也就比顾棠的娘亲大五六岁,只是宫人的生活都是用命熬,她隐隐觉得,自己也许时日无多。待她走后,兄妹二人只能相互扶持,才有希望在宫里长大。 顾棠忙活了三天,终于将木鸟修好了。 他自己重新做的翅膀虽然和原来那只还有些差距,但乍一看上去,就像新的一样,完全没有破损的痕迹。 连嬷嬷都连连称赞,感叹道:“殿下要是生在一个木匠家,说不定以后会成为一代大家。” 顾棠闻言,好奇道:“木匠也能当大家吗?” “当然。什么事情做到做到顶顶好,都能当大家。”嬷嬷随口回道,“可不要小瞧了木匠,咱们住的房子,睡的床,用的桌椅板凳,推的拉的车,全是木匠做出来的。” 顾棠“哇”了一声,道:“木匠这么厉害啊!” 如果说此刻的顾棠只是对木匠这个职业有些崇敬,那么当他看到妹妹开心的笑脸时,就坚定了当一个木匠的心。 自那之后,顾棠开始沉迷做木工活,给妹妹做各式各样的玩具。 没人教他,他就自己瞎琢磨,实在想不出来,就和顾夷凑一起琢磨,再不行便去问嬷嬷。 起初嬷嬷还能凭着多年的生活经验回答几句,再后来她连顾棠的问题都听不懂了,嬷嬷就省吃俭用从月钱里攒了些银两出来,拖人从宫外带了本《木经》进来。 后来嬷嬷去世了。 宫人死后,若无家人收尸,都是找张破席子随便一裹,埋到乱葬岗。 顾棠亲自给嬷嬷做了一口棺材。 那年顾棠进了学堂,黎翀调过来当了侍卫和陪读,太子也从二皇子变成了三皇子。 许是被顾棠的心意触动,又或是想卖皇子一个人情,负责收尸的人抬着棺材把嬷嬷埋在了山清水秀的地方。 嬷嬷离开的时候黎翀也就来了半个月。 他其实并不喜欢这个调动。他原想的是参军入伍,出人头地,搏一个功名。 给一个皇子当陪读侍卫,差不多等同于宣告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何况,就他以往的经验看来,权贵之家,出不了几个好东西。 然而,他却看到一个皇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给一个宫人做棺材。 这可真是太荒唐了。 顾启贵人事多,哪里会记得一个嬷嬷的死,自然也想不起来给顾棠再调几个宫人。 三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在被人遗忘的角落抱团长大。 黎翀时常觉得,顾棠顾夷兄妹俩好像灵魂上错了身似的。 顾棠性格内敛温和,像个小姑娘;而顾夷上蹿下跳,猫嫌狗厌,谁见了都想绕着走。 等后来熟悉了,黎翀才发现,顾夷之所以这样,是为了保护顾棠。 随着年龄的增长,顾夷开始明白幼年时的不爽是何原因。顾棠不在意,但她可见不得最喜欢的哥哥受气。 后来有一次,一个刚进宫看起来颇受宠的妃嫔把顾夷的纸鸢踩烂了,那是顾棠做的,顾夷一怒之下将她的脸挠花了。那妃嫔立刻嘤嘤嘤地跑去找顾启告状。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顾夷要倒大霉的时候,顾启却只是又宠幸了个新的女子,把破相的妃嫔丢到了一边,没对此事多说一句话。 宫人们自然而然地误以为是顾夷得皇帝的青眼,只有顾夷敏锐的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 她开始四处乱窜,留意宫中的事情,打听各种消息。 顾夷是最先发现顾启行事准则的人。 他根本不在乎这后宫里的所有人。什么贵妃宠妃,什么皇子皇女,不管顶着什么头衔,什么身份,只要不妨碍到他成仙,这些小打小闹他根本懒得搭理。 顾夷得出结论后,又试探了几次,把自己看着不爽的几个人都打了。 果然,顾启依旧没管,反倒是有个告状的皇子因为惊扰了顾启打坐,被禁足了三个月。 一时间,后宫风传顾夷倍受天子宠爱,兄妹俩的处境顿时好了不少。 从此之后,顾夷行事愈发嚣张,却又嚣张的非常谨慎。 只是那时顾夷没有想过自己发现的事情,还有另一个意思——换言之,顾启若是做了什么,定也是与修仙有关。 黎翀作为三人之中最年长的那个,自然担起了照顾两人的责任,顾棠和顾夷私下里便以哥哥相称。 黎翀也是孤儿——乱世之中,父母双全的才是少数——,他心疼兄妹俩的境遇,也能感受到他们的真心相待,所以渐渐地也把二人当成自己的弟弟妹妹,全心照顾着。 黎翀又不是变态,对还是小萝卜头时的顾棠没什么想法,可随着年纪的增长,似乎有什么东西渐渐变了味道。至于这份感情什么时候变了质,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黎翀记得是他什么时候意识到的。 那年是顾夷十五岁生辰。顾启肯定是想不起来给她办及笄礼的,所以黎翀与顾棠就在庆生时,替顾夷梳了发,簪上发钗。三个在院中畅饮,不小心都喝多了。 顾夷被侍女扶到了自己的房间,黎翀本想安顿好顾棠再回偏房休息,可忙完后觉得实在困倦,就倒头睡在了顾棠身旁。 那天晚上,黎翀做了一个梦。梦中他抱了一个人,虽没有看清那人的脸,他却清楚的知道是谁。 黎翀从梦中惊醒,顾棠仍在熟睡,一种无法言说的罪恶感袭上心头。 他并不在意自己对男人产生欲|念,他只是不能接受对方是顾棠。 顾棠把他当成哥哥,他怎么可以有这么龌龊的心思。 黎翀跑到院中,打了一夜的拳,却使终挥不去梦里顾棠哑着嗓子哭泣的脸。 黎翀开始有意疏远顾棠。 恰好顾棠前几个哥哥全死了,他成了太子后,身边服侍的人跟着多了起来。每当顾棠私下询问时,黎翀便以此为借口回避他的亲近和触碰。顾启也似乎终于想起顾夷年龄大了,给她安排了自己的宫院。 太子行宫的人那么多,顾棠却变得孤独。 黎翀不在的那些时日,顾棠慢慢发现,黎翀对他而言是不同的。 顾夷搬到自己的宫院,虽也不太常见,他最多只会担心妹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玩得开不开心,但黎翀不一样。 他想见他,想每时每刻都能看到他,想对方牵着自己时手心的温度,想靠在他怀里的安心与甜蜜。 直到他无意间听到两个婢女在讲悄悄话,才瞬间恍然。 原来,他喜欢黎翀。 他又想,也许就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黎翀才避开他。 光是这样一个念头,就让顾棠哭湿了枕头。 顾棠本就不爱讲话,如今更是无人可讲。他只能把自己埋在木头之间,只有在做物件时,他才能放下心中的孤寂与委屈。 这似乎应该是他全部的烦恼。 一切的改变,从顾启身边的大太监突然找到顾棠,说陛下要教他如何处理国政,让他去一趟望仙台开始。 这个消息,顾夷很快就知道了。她没有多想,这本就是太子该做的事情。 第134章 黎翀也知道了,他也没有多想,他在为顾棠离自己越来越远感到痛苦。 所以,谁也不知道,所谓的“处理国政”只是一个借口。 顾棠到了望仙台,等待他的不是来自父皇的教诲,而是一只金碗,和一柄锋利的匕首。 “陛下的仙丹需要殿下的血做药引,”国师走到顾棠面前,蹲下身笑道,“殿下若希望安阳公主一生无忧,应当晓得该怎么做吧。” “若您不愿意,安阳公主的血也能凑合着用。” “不过那个时候,她就只能关在这望仙台中,当一辈子的药引了。” 那一刻,顾棠忽然明白,自己的几个哥哥,当上太子后怎么就一个接着一个病死了。 顾棠没有选择。他拿起匕首划破手指,滴了近半碗的血,国师才叫停。 看着他的方士还贴心的备好了伤药。 因着做木工活,顾棠手上有不少伤口,就算突然裹上了缠带也无人在意。 炼制仙丹很费时间,顺利时一个月就能出炉;不顺利的时候,两三个月也是有的。这样取血的频率不至于让顾棠迅速暴毙,却难免身体越来越虚弱。 顾夷怀疑过有人暗中下毒,特意安排了试毒的人;顾夷也怀疑过是太医的水平不行,药一茬接一茬的换,但顾棠的身体仍不见丝毫起色。 若顾夷懂些药理,就会发现那些药方换来换去,都是补血补气的。 黎翀显然也注意到了。他虽仍会避开两人的接触,到底忧心顾棠的状况,见他的次数不由多了起来。 顾棠想,这样也挺好的,能多见见翀哥。 这样的生活不知持续了几年。 某日顾棠醒来,莫名有种自己大限将至的悲凉与慌张。 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好像神仙可怜他,催促着他快点把未尽的心愿了结。 顾棠坐到桌前,拿起纸笔,将自己的思念与爱意都写在纸上,藏进了刚做好的机关锁中,送给了黎翀。 他说,“翀哥,我在里面藏了一个秘密,你如果能解开它,我会送你一个惊喜。” 他想,等你解开,我应该已经不在了,希望这封信不会让你太为难。 可我真的很想告诉你,我那么喜欢你。 顾棠原以为自己会静静迎接死亡的到来,只是没想到一段谈话比死期先来一步。 那天顾棠不小心在做木工的房间中晕倒,他常常在这屋里一呆就是四五天,所以没有婢女觉得有什么问题。等醒来后,他才想起到了该去望仙台的日子。 顾棠不能惊动其他人,干脆翻墙出去,从一条僻静的小路避开宫人往望仙台走去。 然后,他听到了两个人在说话。 其中一个人的声音他很熟悉,是一直伺候他的福禄公公。 对话的内容很简单。 谢明峥要在下月初九造反。 顾棠对谢明峥有所耳闻,那是个非常厉害而且被百姓爱戴的将军。 他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太好了。 顾启是个昏君,可他难道会是什么好皇帝吗?何况他一点都不想当皇帝。 顾棠看着阳光下自己白的一点血色都看不见的手,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怪异的念头——如果能替大梁的百姓选个好皇帝,也算是对得起自己这几年享受的皇室待遇了。 他没有立刻去往望仙台,而是拐了一圈往太医院走去。 顾棠从太医院要了些药草。 不少药草都可以提炼作染料,他以往着急时,也会这么做,所以太医们没有多心。 顾棠挑了株毒性较慢的药草,全部塞进嘴里,直接嚼着吃掉。又等了一个时辰,缓过那阵子药劲,才去向望仙台。 这一折腾自是耽搁了不少时间,国师本要发作,可在看到顾棠那张几乎于死人无异的面孔,又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顾棠看着从自己指尖滴出的血,有种恶意得逞的痛快。 他心道:喝吧,喝吧,我们都是油尽灯枯的身子,若是能送走你,也算我大功一件。 许是顾棠的身体太差了,太医又在他平日的药中加了许多吊命用的,竟真的让顾棠挺到了次月。 顾棠这时已经有些记不清时日。他想着不能让顾夷卷入谢明峥造反的事情里,便将顾夷叫到自己宫中。 为了让自己的气色好看些,顾棠连女子的脂粉用起来都非常熟练了。 他告诉顾夷,自己想吃嬷嬷以前从家乡带来的酥饼。 嬷嬷的老家离皇宫来回一趟要花上十几日,那时不管成不成,战乱也都该结束了。 顾夷从不会拒绝他的请求,只是这次,他再也等不到了。 至于黎翀,顾夷“失踪”几日后,定会让黎翀带人去寻她。 而他也再看不到了。 顾棠闭上了眼睛。 如果有来生,但愿他能投生在一个普通人家,做个普通又快乐的小木匠。 屋里的人猛然从昏迷中惊醒。 他坐起身,下床后径直走向铜镜。待他看清镜中那张脸时,怔愣了好一会,又笑了起来。 他还是方笙,虽然荒唐,可幸好这一切不是梦。 他真的不用再当太子顾棠了。 方笙仍保留着重生后的记忆,意识到自己再次遇见了妹妹和黎翀,他雀跃的恨不能马上见到他们。 这时,方笙才发现这里好像不是他和爷爷的家,但有些眼熟。 不等他细细思索,就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谢——陛下隆恩!” 是翀哥!方笙快步走向门口,手却在开门前停了下来。 陛下?那就是谢明峥了。 他现在这个模样出现,万一被对方察觉到什么端倪就不好了。 方笙收回手,透过门缝看着院里的情况。直到谢明峥离开,他才推门走了出来。 他和黎翀只有十几米远的距离,可方笙每一步都走得那么漫长。 他该怎么向黎翀解释他是谁?黎翀会相信吗?还是认为他是骗子?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黎翀身旁。 黎翀回头看向他,连忙问道:“醒了?什么时候醒的?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外面天寒,怎么不披件衣服?” 有那么一瞬间,方笙竟嫉妒起了自己。 只是在看到黎翀头上的伤口时,顿时放到了一旁,他有些心疼地问道:“疼吗?” 黎翀避开了他的视线,似是有些尴尬:“还好。” 方笙视线扫到黎翀的腰间时,突然想起了他随身带着的机关锁,想要相认的念头喷涌而出。 上苍给了他再次站在爱人面前的机会,也许就是希望他的爱意不必深藏在心锁之中。 方笙鼓起勇气问道:“翀哥,你还认得我吗?” 黎翀心中虽有万千猜测,可在他看来,那都是天马行空的幻想,就算被方笙这样问到,他也不敢奢望什么。 他只是望着方笙,不知如何作答。 方笙从他怀中掏出那枚机关锁,当着黎翀的面一点点打开,然后取出藏在里面已经泛黄的纸张。 他闭上眼睛,将纸张摊开在黎翀的面前。 那上面的文字,他仍记忆犹新。 “翀哥如晤: 见字如面。汝得此书时,吾或已不在人世矣。吾常思,汝之避吾,或因察吾心之所向。吾亦尝自忖,若此生为汝弟,默默相随,得时时见汝,亦足矣。然天不假年,吾命倏忽将尽。 吾不甘抱憾而终,故今任性一书,纵汝知后心生厌弃,吾亦不复知矣。 翀哥,吾心之所钟,你一人而已。此心昭昭,唯天可表。 弟敬上”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还未睁眼的方笙被拥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之中。 有泪水滴在了他的脖颈。 那个在站场上遍体鳞伤、浑身浴血都不曾落过一滴泪男人,竟在此时泣不成声。 “翀哥,”方笙轻轻拍着黎翀的背,心中仍有些忐忑地问道,“你呢?你心中可曾有我?” 方笙想,黎翀没有推开他,至少是不讨厌被他喜欢着的吧。 他刚问完,黎翀就微微向后退开,双手捧住方笙的脸颊,低头吻了上去。 方笙被吻得几乎喘不上气,黎翀才恋恋不舍的放开。 他用额头抵着方笙的额头,鼻尖碰着鼻尖,轻声道:“吾心似君心,不负相思意。” 方笙与顾夷的相认容易了许多。 他们兄妹间本就有太多别人完全不知道的事情,没问几个问题,顾夷就确定了方笙的身份,抱起他嚎啕大哭。 哭得黎翀有些羡慕。 黎翀与顾夷都不介意顾棠换了姓名和模样,对于顾棠能够借尸还魂的机缘,他们简直是千恩万谢。 三人商量了一下,为了遵守与谢明峥的约定,加上方笙又着实喜欢天工坊的工作,他们决定仍在京中居住。 知道方笙的身份后,顾夷和阿锈费了些手段,将再次入宫打探消息的莺儿带了出来。 第135章 方笙不忍爷爷这么大的年纪还要经历丧孙之痛,自己又占了别人的身体,便把他当亲爷爷照顾,直到老人去世后,才搬到黎翀的院中。 再后来,方笙在天工坊中的工作告一段落,又动了出去见见世面的心思,他们才举家离开帝都。 黎翀找了个气候宜人的地方,在半山腰和方笙两人自己动手盖了几间房子。 方笙仍隶属天工坊,时不时会寄些图纸回去赚些不菲的奖金。 黎翀则改行做了猎户。有空就去山上打些野味,一部分留着自己吃,一部分卖给镇上的酒馆。 莺儿负责拿山上采来的菌子、自家种的水果同村里的人换些粮食,一来二去和村里的铁生看上了眼。两人成亲后,她便搬到山下,不过仍常常上山看望他们。 顾夷依旧和阿锈天南海北到处乱窜。有阿锈的手艺在那,这两人走哪都不会苦了自己,玩累了便带着大包小包的土特产回来看家,住上一段时日,换黎翀与方笙出游。 他们本就是山间的草木,如今脱离樊笼,自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潇洒肆意。 第125章 番外——小九篇(上) 小九出宫的那日, 在宫中的亲卫都来送行了。 他以为老三肯定要教训他几句,说他不识好歹,辜负了主子;小七脾气爆, 骂他都算轻的, 指不定会打他一顿。可所有人只是送了些东西, 站门宫门前,没有任何言语地目送着他离开。 连与他最为亲近的小五也仅仅是抱了抱他。 为什么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小九攥紧了拳头,低头上了马车,如果觉得他错了, 又为什么责备的话也没有? 随着一声马鞭抽响,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红色的宫墙渐渐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小九坐在车尾, 侧身靠着车门, 像一尊失了魂魄的雕像。 谢明峥没说要把他逐出亲卫队,却也没说允他何时回来,只是让他离开皇宫四处看看。 复仇是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他曾经贯彻一生的愿望就是杀光胡羯人,保北疆和平。 如今和平有了, 胡羯却未被灭族, 这个心愿算是成了还是没成? 不管成与不成,他已经无法再做任何改变。 他对这个世间没有任何的留恋与念想, 又有什么好看的? 马车晃晃悠悠地向城外驶去。 小九一夜未眠,如今尘埃落定, 他也没什么念想,随着车马摇晃, 就这么斜靠着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醒来时,已经是晌午了。 马车出了城门没有停下来, 还在往前走。 小九有些疑惑。 这辆马车不是他安排的,驾车的人也不是宫中的。 他本以为是谁随便从街上叫的,将他送到城外就回去,可现在他们都快到下一个县了。 小九叫住了车夫,问道:“我们要去哪?” 车夫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他口音有些重,风声又大,小九愣是一句没听清。 没听清就没听清,小九又躺了回去,爱去哪就去哪,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马车进了城后,车夫在驿站停了下来。 小九想,这是到了? 就听车夫道:“公子,我要去多备些干粮和水,您看看要不要带些什么?咱这路还长着呢。” 小九坐起身,问道:“我们要去哪?” 车夫从怀里掏出张一看就是自己绘制的地图,指了指东北方一个小点道:“去雪松屯。” 这地名听起来陌生极了,小九一脸懵逼,脱口问道:“谁雇的你?” 车夫也被他问的一脸莫名,心道,敢情这位不知道去哪呢。但他钱都拿了,于是回道:“就是宫里的一个留着胡子,看起来挺儒雅的官爷安排的。您离开的时候他也在,往反的路费都给了,连食宿的钱也算了进去,让小人务必将您送到。” 小九听他的描述就知道是老三。 他不太明白老三为什么要让他去雪松屯,但既是自己人搞的,他就不太在乎去哪里、去多远。 “这一来一回得个把月,路上也不一定会出什么事,怎么会接这种活?”小九随口问道。 “自然是钱多了。”车夫笑了笑道,“我家婆娘病了,要花很多钱治,家底都掏空了。本来我都觉得没法子了,突然来了送您的活,这钱一下就够保住她的性命了。” “那话怎么说来着,天无绝人之路。” 车夫说这些的时候,面露喜色,显然是真心实意地高兴。 小九下了车,准备同车夫一起去采买些东西。 路上,小九随口问道:“你媳妇病着,你出来这么久,家里谁照看?” 他不是喜欢同人聊天的性格,会和车夫搭话只是想探探对方的底细,留个后手。 车夫道:“我儿子在呢,虽然瘸了条腿,但照顾他娘没什么问题。” “腿怎么瘸了?还能治好吗?” “当兵打仗的时候,被战马踩断了。本来说要锯掉的,幸好有个厉害的大夫把腿保下了。”车夫说着,忍不住埋怨道,“当初他若不偷偷去投军,帮衬着些家里的事,他娘也不至于累出一身病。” 小九抿了下嘴,语气有些冷,意有所指道:“若无兵士在前线拼杀,何来国泰民安?他也是个英雄。” “什么英雄不英雄的,一个大头兵罢了。”车夫似是没有注意到他话中的讽刺,自顾自道,“哎,算了算了,瘸就瘸了,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 话不投机半句多。 小九有些不愿意搭理车夫,便与他分开采买。 两人各自买完东西,回到车上就向着东北方继续赶路。 车夫对于行程是提前做了规划。每天赶多少路,哪里有驿站客栈能歇脚,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不过,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 这天车夫原本是打算快马穿过山路,赶在天黑前进城休息的。可谁知刚进山没多久就遇到个采药摔伤的老伯,小九带着他折回去了一趟,把人送到医馆才再次上路。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还在山上时,原本还算晴朗的天,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然后变成瓢泼大雨。 两人只能找了个破庙避雨。 这是小九第一次和车夫睡在一处,所以才注意到,他睡下后时常呻吟着醒来。 在车夫第四次吵醒小九后,他终于忍不住坐起身,问道:“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车夫有些尴尬,连忙道歉道:“公子,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吵到您了,我去外面车上坐着。” “不用。”小九按住了他,仍问道,“身体哪里疼?” 车夫道:“老毛病了,天一下雨骨头就疼。” “找大夫看过吗?” “看过了,治不好,也死不了。”车夫笑道,“只是再厉害些就干不了活了,我得趁着能动多赚些钱,要不以后他娘俩怎么生活。” 小九沉默了一会,从荷包中掏出了一个药瓶,取了颗药给车夫,道:“这是止痛的。” 车夫吃下后,竟很快就不觉得疼了。他先是惊喜,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小九,问道:“公子,你这药叫什么?能多卖些给我吗?” 那药是小七自己调制的,原本是让战士们杀场上救急救命用的,用起名贵药材也是毫不手软,一颗卖个几十两都算是便宜的。后来因着小九审讯犯人偶尔下手太狠,有些本来要招供的细作竟活活疼死了,就匀了一瓶给他。 谢明峥登基后,小九出手办事的机会少了许多,就算有,那些养尊处优的废物根本抗不过两轮,所以几乎没再用过。 “这东西治标不治本。”小九提醒道。 车夫道:“知道知道。不瞒公子,我这腰也不好,下不下雨都疼,疼得多少年没睡过一个好觉。” 小九微微蹙眉,望着头发斑白的车夫,忽然问道:“你多大了?孩子多大了?” 车夫道:“回公子,我今年三十有三,儿子十六。” 小九望着看起来至少五六十的车夫,神情有些复杂。他将手里的药瓶丢了过去,道:“这东西也是一个江湖郎中送我的,钱就不用给了。就剩瓶里这些了,你省着些吃。” 车夫接过药瓶,喜上眉梢,忙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有了送药这事后,车夫对小九照顾得更是细致入微,可能比某些当爹的都尽心尽责。换作旁人,这一个多月下来,多少会和车夫相处出些感情,但小九不会。 不是小九感受不到,而是这些温暖的善意会让他觉得万分不自在。 他和谢明峥还有亲卫之间的相处,在旁人看来,都显得冷冰冰的。 谢明峥救了他,让他吃饱穿暖,教他习武识字,却不会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什么,也没想着什么用关爱感化他的仇恨之类的事情,甚至在他接手刑讯之事后,都不曾问过一句,夜里是否能安眠? 他只会像之前那样,觉得不合意,便直接处置;或是像现在这样,不做任何解释,让他千里迢迢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第136章 如果是小五,从出宫的那一刻起,怕是就要伤心得哭天抢地。 但小九很喜欢谢明峥这样的处理方式,这件事情也不会影响他对谢明峥的忠心。 所以,他愿意接下谢明峥的安排,毫无怨言地跑到雪松屯,就算他对这次的任务一无所知。 至于和其他亲卫之间,亦是如此。 无论对方有什么需求,只要自己办得到,就一定会帮忙,办不到也会尽力一试。成了一句“多谢”就行,不成便不成了,也不需要什么“抱歉”或是“辛苦”。 小五是个例外,可惜例外只限于小五对他。或者说,小五和谁都黏黏糊糊的,热情率直,但他待小五,并无什么不同。 他没有去爱谁的能力,也不需要谁的爱。 车夫道别时,还有些不舍。又是叮嘱,又是再三感谢他的药,磨叽了好半天才驾车离去。 小九背起包袱,抬了下手,算是道别,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村。 雪松屯是个不小的村落。村外长着许多松树,在村口放眼望去,至少有四五十户人家。奇怪的是,明明已近晌午,却没有几户人家飘起炊烟。 小九心中疑惑,只是不等他细想,突然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直接抱住小九,哭喊着什么。 她声音哽咽含糊,隐约听着像是什么人的名字。 小九不喜欢和人有肢体上的接触,不由拧起了眉头,抬手想将女人推开。 可那女人死死扒着他,根本推不动一点。 小九顿时有些烦躁,正要动手,就见两个老人快步走了过来,边小跑边喊着:“对不住,对不住,公子莫恼,我们这就把她拉走。” 老太太上前搂住女人的胳膊,道:“姮娘啊,他不是福生,你认错人了。” 女人看向老太太,仍是不撒手:“娘,他就是福生,福生长大了也是这个岁数。” “他不是福生怎么会来这里?” 老太太哄道:“哎,他哪里是福生,咱福生浓眉大眼的,皮肤黑黑的,老俊了。你再仔细看看他,白白净净跟小姑娘似的,肯定不是福生。” 女人歪头盯着一脸不耐的小九,脸上的神情变得茫然。 老太太接着道:“咱福生可孝顺了,绝对不会用这种表情看他娘的。” 老太太这几句话实在有点得罪人,跟着来的老头讪笑着看向小九,低声道:“公子莫放在心上,都是哄姮娘的。” 女人像是被说服了,她松开手,歪头望着小九:“不是福生。” “对,他不是福生,咱福生还没回来。”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将人搀走,女人脚虽向村里走人,却一直扭着头看向村口。 两人走远后,老头又连连道歉。小九掸了掸衣服,语气冷淡道:“不用。” 老头见小九真无意追究,这才开口道:“小老儿姓吴,是雪松屯的村长,公子来这里做什么?” 他问这句话时,神情带着几分莫名的希冀。 小九早就想好了借口,道:“我四处云游,听闻这里有雪松奇景,便顺路过来看看。” 老头掩去眼中的失落,笑了笑道:“都说是雪松了,那得冬天下雪才能看见,至少要等两三个月的。” “无妨,我看这附近景致也不错,呆几个月就是了。”小九问道,“村里有没有能落脚的地方?或是能租住的房屋?” 村长想了想,叹了口气道:“空房子多的很,不过都年久失修了,住不了人。” “如果公子不嫌弃,可以住到村民家中。” 小九闻言,问道:“村里还有几户人家?” “就剩六家人了。”村长领着小九往里走,边走边介绍道,“你方才遇见的是姮娘和她婆婆,除了小老儿一家外,还有李老汉,王阿婆,周家兄弟和陈先生。” “怎么只有这么些人家?”小九打听道。 村长笑了下,云淡风轻地回道:“自然是死了呗。” “陈先生脾气差,周家兄弟有个傻了,闹腾,您就住李老汉家吧。” 小九最苦的时候连雪窝都睡过,有屋有床在他看来已经很不错了:“行,房钱怎么算?” “你随意给点就行。”村长道,“给多了,也没什么用呢?” 小九心中疑惑:这个村子一看就很贫穷,怎么会说钱没用呢? 两人进了村后没多久,小九就看到不远处有着好大一片平坦的田地,养活四五十户人家不是问题。然而走近后才发现,田里长得哪里庄稼,全是杂草,几乎都荒废了,只有几块地勉强能看出来有人在打理种植。 小九有些不悦,暗道:他们但凡勤快点,或是把田租给其他人,村子都不至于穷成这样。 两人沿着田边继续往村里走,村长指着前面,接着招了招手,喊道:“李老头!” 小九顺着他手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矮小干瘦的老头坐在田埂长,拿着根破旧的烟杆,嘬着旱烟,听到声音也没回头,只是应声问道:“啥子事哟?” 村长道:“你家里是不是有干净的空房间?咱这来了个客人,要住上些日子。” 李老头这才回头,看向小九。他显然也很不能理解一个年轻的公子,怎么会大老远跑这山疙瘩里,表情好似对方有点大病。 村长见他那样,生怕他得罪人,赶紧解释道:“公子别介意,他就长着这么张欠揍的脸。” 李老头对此没有发表任何辩驳之词,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土,道:“有,要住多久。” “两三个月吧。” 李老头点点头,也没问钱的事,拿起身旁的锄头,道:“你直接带他去,我地里还有些杂草没搞完。” “行。”村长应下。 李老头又看了眼小九随身带的包袱,道:“他带吃的了吗?我家里的米面可不够年轻人的吃的。” 小九开口淡淡道:“路上的干粮没吃完,不用老人家操心。” “那就行,东边那间屋子空着的,你就住那吧。”李老头说完,光脚进了自己的地里,周围的杂草瞬间吞噬了他的身影。 小九跟着村长走到了李老头的家。 那是两间简陋的土屋,一间大些,一间小些。屋前用篱笆围了个小院,一侧散养着几只鸡鸭,另一侧则是泥糊的灶台。 村长带他走到了那间小屋子前,推开门。 屋里陈设非常简单,一张木床,一张靠窗的桌子,还有一个……书柜。 这让小九属实没有想到。 他随手抽出了几本,竟是些诗文策论之类考科举用的,而且书本上干干净净,没有什么灰尘,显然是有人时时打扫。 村长道:“这是他儿子的房间,书你要看也行,反正老李头也看不懂,但是别弄坏了。” 小九将书放了回去,问道:“我住着,他儿子睡哪?” 村长道:“他儿子都死五六年了。” 小九愣了愣,下意识道:“抱歉。” 村长摆摆手:“公子这话说的,又不是你害死的,有什么好抱歉的。” 小九没接话茬。 村长看了眼天色道:“小老儿得回去了,公子先歇着吧。如果需要去城里,就早些来我家,村口那个就是。小老儿有头骡子,拉您过去方便些。” “好。” 待村长走后,小九将包袱往床上一扔,转身离开了李老头的家,在村里闲逛了起来。 明明还是下午,阳光正好,整个村子却像是死了一般,听不到半点人声。 走上一圈他就差不多摸清了村长说的那几户人家都在哪,毕竟房子有无人居住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等绕回李老头家后,小九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雪松屯居然一个孩子都没有,不说孩子,连个青壮年都看不到。那个周家兄弟同李老头差不多年纪,陈先生更是一把胡子的老学究。 唯一说得上年轻的,也就是疯了的姮娘。 难道年轻人都去外面闯荡了? 其实这时小九心中已经隐隐有些猜测,可他不愿意去相信那个过于荒唐的猜测。 傍晚时分,李老头从田间回来。 他站在院中,怔怔地望着儿子房中亮起的油灯出神,许久才放下肩上的锄头,进了自己的房间。 和他儿子屋内的干净整齐不同,李老头屋里堆满了东西。床铺、桌椅,锅碗瓢盆就算了,各种农具用品,还有些不知道能干什么用的杂七杂八的老旧玩意,将房间挤得快没有落脚的地方。 李老头掀开米缸,挖了一小碗掺着麸糠的米,走到院外准备煮碗粥充饥。他揭开锅盖,却发现锅里还有一半冒着热气的腌肉汤,汤上架着个蒸笼,摆着两张大饼。 这些东西显然是那个公子用随身带的干粮做的,不过,李老头没想到对方竟会做这么接地气的饭菜。 “公子,您锅里剩的吃食我先给您盛到一旁,老头子我得煮个粥,家里没有多余的锅,您看行吗?”李老头冲着亮灯的房间喊道。 第137章 小九推门从屋里出来,走到灶台前道:“不必,这些是留给你的。” 李老头愣了下,随即道:“那就多谢公子了。” 小九又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老人家,道:“这是借住的钱,我要住到下雪才走,够吗?” 李老头连忙摆手道:“哎呦公子,这太多了,使不得使不得。” 小九面无表情道:“我身上没有碎银子,路上用完了,只剩银票,还是你要银票?” 李老头:“……” 他第一次见这样豪横的有钱人。 李老头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接过了银两,连连道了几声谢。 小九见他收了,没再多话,转身就回屋了。 次日一早,小九被院里的公鸡吵醒。 他起身走到院里,李老头已经不在了。锅里留了碗粥,甚至还有一个白煮蛋。小九就着自己带的腌肉和饼子吃完,也离开了院子。 他今天打算去县城一趟。雪松屯里别说肉了,连新鲜的蔬菜都没有,一问全是自己腌的咸菜配粥,配饭,配面,最奢侈的时候,就是炒两个鸡蛋。 小九也不是吃不了这个苦,但他身上又不缺钱,没必要非给自己找罪受。 路过田地时,小九又看到了李老头。他还是坐在昨天那个位置,抽着旱烟,望着田里的杂草发呆。 小九没有上前打招呼,继续往村长家走去。 到了村长家时,小九看到了姮娘和她的婆婆,村长正将平板车的拉绳套到骡子身上。 村长抬头望见小九,连忙问道:“公子有什么事吗?” “我要去趟县城。”小九说完,看向婆媳二人。 那婆婆见状,想起昨日儿媳得罪了人家,立刻道:“让公子先用吧,我明日再去。” 小九移开目光,道:“无妨,一起去吧。” 婆婆闻言,面露感激道:“多谢公子。” 小九没有接话,直接跳到了板车上。 婆媳二人并不会赶车,村长就当起了车夫,四人坐着骡车晃晃悠悠地往山外走去。 许是怕儿媳又犯病惊到小九,老婆婆用力抱着姮娘缩在角落空出了一大片地方让小九坐。 小九有些不自在,可一想到就算自己开口,多半是和诚惶诚恐的婆婆来回推拒,顿时没了心情。 骡子走得慢,进城至少要两个时辰,车上没有一个人说话,时间就显得格外难熬。 最后,还是村长先开了口,问道:“孙阿婆,你今天怎么想起带姮娘去看大夫了?钱攒够了?” 孙阿婆偷偷看了眼小九,似是有点尴尬道:“就我养的那几只鸡,下的蛋能换点米面不饿死我们娘俩就不错了,哪能攒下什么钱。” “这不是这位公子给了李老头锭银子,他送给我了,这才能带姮娘去看看病。” 小九心中讶异。 李老头明明自己也穷,居然能把一锭银子都直接送人了。 村长笑道:“哎呀,这可要好好感谢公子。” 小九微微蹙眉,马上接话道:“这是房钱,应该的。给了李老头就是他的,要谢就谢他去,与我无关。” 孙阿婆见小九不愿意接这话,也识趣的换了话题:“李老头说,看病剩下的钱可以买些粮食菜肉,分给大家。” “行,大家也是沾了光。”村长又拍了下骡子的屁股道,“小尾巴,走快点,回来给你吃顿好的。” 许是想到了小五他们,小九忍不住道:“你们感情还真好,像一家人似的。” 村长“哈哈”笑了两声,可这两声莫名有些苦,又带着几分调侃道:“说是一家人也差不多了,毕竟都是互相抬棺材的情份了。” 小九犹豫了好一会,才问道:“村里的年轻……?” 他还没问完,村长吓得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紧张地看了眼姮娘。 幸好姮娘盯着远处的小路发呆,没注意到小九说了什么。 村长冲小九摇了摇头。 小九拉开村长的手,点了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几人一路再无话,等到县城的时候,日头都快到头顶了。 孙阿婆带着姮娘直接去了医馆。 小九看了眼那医馆手写的歪七扭八的字,沉思了好了会,直到村长叫了他一声才回过神。 “公子,公子要买什么?这里小老儿熟,可以带您过去。” 小九没有拒绝,将自己昨日列出的清单递给了村长。 村长看了一眼,道:“包在小老儿身上。” 两人沿街采买。 有了雪松屯的事情在前,小九不由留意起了县城里的人。 比村里好些,路上还能看到些青壮年的身影,但是大多都有些残疾,至于小孩子就更少了,偶尔能在店铺里听到一两声孩子的哭声。 姮娘不在,小九便直接问了出来。 村长叹了口气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东面和陈国打仗,士兵死伤太多,人不够……” 小九皱眉道:“我记得向民间征兵是有规定的,家中至少要留一名成年男子。” 村长笑了一声,似是苦笑,又像是嘲讽:“都是被抓走的。” “姮娘的儿子那个时候才十二岁,母子俩来县城买东西,正巧遇上他们来抓人,从她怀里把孩子抢走了。” “姮娘被推开时撞到了头,昏了过去,回村醒来后人就疯了。” “那些人来了两三次……”村长停顿了许久,“后来,就只剩下我们这些苟延残喘的老家伙了。” 小九抿了抿嘴,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士兵打仗为的就是保家卫国,想必他们也是迫不得已。” 村长看了小九一眼,少见地没有摆出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声音有些冷硬道:“与我等贱民又有什么关系?” 这话让小九有些生气,他正要反驳,就听老人接着说道,“陈国占领雪松屯时,既未偷抢,也没杀人,至少大家的孩子还在身边。” 村长问道:“公子,换作是你,你觉得谁更可恨?这国家姓顾也好,姓陈也罢,百姓过的日子又有什么区别?” 小九忽然有些明白顾棠当时的沉默了,只能讪讪道:“但这次不同,陛下一定会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的。” 村长敷衍地笑了笑,指着前面的店铺道:“公子,这是米铺。” 小九原本只算买自己一个月的口粮,等进了铺子后,临时改了主意,一口气买了六七袋大米。光是这些,小尾巴拉起来就很吃力了,更别说还有其他东西没买。 村长有些为难,不过,不等他开口,小九直接让人去驿站雇了几辆马车运货。 连同孙阿婆买的那些,一起送到了雪松屯。 几人坐着骡车返回。 大夫开了一堆药,小九拿过来看了一眼,都是些镇静安神的药,想来用处也不大。 他将药递了去,一路也不曾说过什么话。 等到了村子,小九把自己买的东西分作七份,拿走了自己的那份后,让村长将其余的送到村里其他人家。 这些东西可值不少钱。村长有些犹豫,收下吧,太贵重了不太好;不收吧,今年地里没多少收成,怕是要过个苦冬了。 小九没给他回复的机会,拎上东西直接出了村长家门:“若是不想要,就扔了。” “我一个人吃不完,放着也只是坏掉。”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收下就有些不识趣了。 村长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小九。 雇来的车夫将东西送完后,准备离开,返回县城。 小九在村口拦住了其中一人,递给了他两封信和银两:“麻烦到城里帮我寄出去。” 车夫收下信,看了一眼,一封是寄往北安城,另一封竟是寄往帝都的,心中不由猜测起这位公子的身份。 小九再次经过田地时,心情却与昨日大不相同。 这个村里没有年轻力壮的人,没有耕牛,就算有百余亩的良田,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点点荒废,无法种出养活自己的粮食。更可怕的是,这样的田地,竟没有人来抢夺,多半不是周围的村民良善,而是其他村也和雪松屯的情况差不多。 食物分到了众人的家里,可村民看起来和平日里并无区别。小九遇见的每一个人,都仍是那种空洞的眼神。 在小九的印象里,他父母还在世时,只有过年家中才会如此奢侈。能吃到丰盛的饭菜,应当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小九看着仍坐在田埂上发呆的李老头,有些茫然。 小九不是一个会主动与别人交际的人,而雪松屯的村民也仿佛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拒绝了其他人的靠近。哪怕小九同李老头住在同一个院中两个月了,两人对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和陌生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在这种冷淡的氛围中,雪松屯终于迎来了它的冬天。 鹅毛大雪几乎将整个村子都埋了起来,唯有青松直挺挺的矗立在天地之间,傲雪凌霜。 第138章 那样的雪景确实有些壮观,可它也带来了足以冻碎人骨头的寒冷。 家家户户烧起了炕,躲在屋中足不出户。 小九坐在门窗紧闭的屋中,饶是他极为擅长忍受孤独,此时也觉得无聊枯燥得像是死了一样。幸好屋里还有些书籍,勉强能拿来打发时间。 小九不由看向李老头房间的方向,突然有些好奇:他在做什么?他连书都没有,一个人在屋里会做什么? 小九裹上厚厚的冬衣,拿起一罐灯油作为借口,敲响了李老头的门。 屋内没有人应声,小九顿时有些担心,直接推开了门。 李老头坐在炕上,就像他平日坐在田埂上,望着斑驳的墙壁,如同雕塑似的一动不动。 “老伯?”小九唤了一声。 李老头这才缓缓转过头,许久应道:“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给你送些灯油。” 李老头下床,接过灯油,道了声谢。 小九没有离开,而是在床边的板凳上坐了下来。 李老头静静站着,没有撵人,也没有寒暄。 小九先起了话头:“冬天这么无聊,你不去找其他人窜窜门吗?” 李老头给小九倒了碗热水,坐回炕上,回道:“去谁家呢?” 姮娘家不方便,王阿婆又聋又哑;村长的媳妇瘫在床上,他得时时照顾;周家的弟弟稍微受一点刺激就闹,哭天喊地;陈先生爱说教就算了,还总是用些之乎者也让人听不懂的话说教。 这一村的人,竟凑不出能在一起唠嗑的两家人。 小九又不知该说什么了,干坐了一会,便起身离开。 第126章 番外——小九篇(下) 就在小九觉得自己快疯了时候, 他等的人终于到了。 小七带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出现在了村子门口。 那时天已经渐渐暖和了。虽然偶尔还下雪,却不会特别大,至少马车进村不是问题。 小七穿得像个球一样, 身上还披着貂, 就算如此, 牙还是冻得直打颤;反倒是她身边的老人,只是外衫里面多加了件袄子,身形挺拔,面色红润。 “小九这个让人操心的混蛋!”小七咬牙切齿地嘀咕了一声, 随即大声喊道,“小九, 人呢?出来接姑奶奶!” 李老头家在村子中间, 自然是听不到。幸好村长还没耳背, 辨认了几遍,确定自己没听错,赶紧起身出门,一眼就看到了村口的两人。 村长快步迎了上去, 惊讶道:“两位怎么会这个时候来雪松屯?” 小七拱手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道:“你们这两三个月前, 是不是来了个长得虽然不错,但一脸阴沉的男人。我找他。” 村长恍然, 心道:也是,这位姑娘一看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肯定不是村里认识的人。 “那位公子住在李老头家,小老儿我带二位过去?”村长自我介绍道, “我是这里的村长。” “麻烦您了。” 村长领着二人往里面走,经过田地时她特意看了眼,提了个话头道:“这地, 荒了不少啊,有些可惜了。” 村长摇摇头道:“没办法,村里只剩下些老人,种不动了。” “你们没有耕牛吗?”小七又问道。 村长叹了口气道:“这边方圆百里都买不到牛的,牛现在可稀罕着呢,都紧着南边用。” 小七安慰道:“没事,明年肯定能有。” 胡羯族也养黄牛,之前谢明峥上朝就有人提到过耕牛短缺的事情,第一批采买的牛羊应该在路上了。 村长其实有些不信的,可看这姑娘打扮又不是普通人,说不定真有什么小道消息。 小七又道:“这地要全种起来,得三十来人吧。” “那要有牛的,”村长回道,“以前咱村里可有百来多人,也才勉强能把所有的田地打理了。” “各家种子都还有吗?以前主要种些什么作物?” 两人聊了一路,小七就差不多把村里的情况摸清楚了,心中暗暗记下需要准备的东西。 和小九不同,村长对小七的印象极好,人显得热情了许多。 到了李老头家门口时,叫人的嗓门都温和了,生怕吓到小姑娘。 “李老头,住你家的那位公子在吗?有人找他。” 不等李老头应声,小九已经推门走了出来。 “来了。”他语气平淡地招呼了一句。 “你信写给三哥,和写给主子有什么区别,我能不来吗?”小七指了指身旁的老人,道,“人我也给你请来了,病人在哪?” 村长怔了怔,下意识问道:“什么病人?” “这位是神针……”小九顿了顿,觉得报上老者的名号,村民估计也没听过,改口道,“这是靳大夫,专治疯症癔症;小七,精通毒……药理,我请来给姮娘看病的,你们县城里的大夫也就够看看头疼脑热。” 村长有些震惊地望着小九,又看了看小七和靳大夫,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二位贵客快屋里坐,李老头,你那还有茶没,给人家泡上,我这就去找姮娘过来。” 李老头眼中也难得出现了些神彩,他紧张地搓搓手,道:“我屋里乱,只能麻烦各位去隔壁歇脚,我去给三位泡茶。” 小七正要拒绝,被小九拦了下来,将两人带进了自己住的屋子。 李老头家的茶叶也不知是放了多久的陈茶,虽然也是小有名气的茶,味道却实在不怎么样,但这已经是他最能拿出手的东西了。 小七和靳大夫象征性地品了几口,正好姮娘和孙阿婆来了,他们便放下了水杯,诊断起姮娘的病情。 这事小九帮不上忙,就在一旁一边翻书一边慢慢饮着茶水,喝完就自己续上一杯。 等小九续到第三杯的时候,靳大夫才结束问诊。 孙阿婆满眼希冀地望着靳大夫,问道:“大夫,我家姮娘,能治好吗?” 靳大夫道:“能治,针灸辅以汤药肯定是能好转的,但是她积病太久,能好到什么程度,就不清楚了。” 这个回答已经让在场的众人喜出望外了。 村长看着低头与小七讨论的靳大夫,似是有什么话想说,许是又怕打扰到他们,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瞅着。 小九从书页中抬了下眼,直接问道:“村长想问什么?” 村长连忙回道:“那个,能不能麻烦靳大夫也看看周家弟弟的病?他不是生来就傻的,是打仗的时候吓傻的。诊金的话,我们会努力凑齐的。” 靳大夫闻言,思索了一下,道:“这样吧,姮娘的病至少也要施一个月的针,空余的时间,有需要看病的都可以来找我,其他村的人也行。诊金小病十文,大病一两。” “药的话,看情况另算。” 村长激动道:“好好好,多谢靳大夫!我这去通知大伙。” “村长,您稍等一下。”靳大夫叫住正要离开的村长,道,“这屋子有些小,又不够私密,麻烦您这边收拾个大些的房间暂时充作医馆使用。” 李老头马上接话道:“这事包我身上,今晚就能给大夫您准备好。” “行,那就麻烦了。”靳大夫说完又对孙阿婆道,“我还要与七姑娘细细商量下治疗的方案,你明日再带姮娘来找我。” “哎,好。”孙阿婆千恩万谢,带着姮娘离开了。 屋里的村民走完了,小九合上书,放到一旁,道:“你几时又收了徒弟?” 靳大夫原是宁王府的人。宁王出事后,他辗转遇到了谢明峥,便一直跟着他在战场上行医,军中的大夫几乎都是他教出来的,自然与几个亲卫相熟。 不过,这人在一处呆不住,经常云游四方。谢明峥当了皇帝后,一堆太医可以使唤,几乎也用不上他,他乐得自在常常不见踪影。 说起来让人挺心酸的,靳大夫之所以对疯症癔症之类的病颇有心得,也是因着军中一些年轻的兵士难以面对战争的残酷,吓疯吓傻的不在少数。 小九本来也不报希望,没想到小七真找到了这位大爷,还把人请来了。 靳大夫道:“路上捡的一小姑娘,有天赋又肯吃苦,我这一条腿都进棺材了,可不得收个亲传徒弟。” 小九嗤了一声:“您这模样,最多一根脚趾进棺材。” 村民们动作挺快,晚间就打扫出了一间屋子,各家搬了些柴火,将炕烧热,才来人把靳大夫请了过去。 小九对医术方面没什么兴趣,也涉及不多。天气好时,便出去村里村外四处闲逛;天气不好时,就窝在屋里看看书,想想事情。 比如,谢明峥为什么要让他来这个村子?是想让他知道战争带来的其他苦难吗? 小九承认,他确实觉得强抓壮丁这件事不对,也很同情姮娘和其他村民的遭遇。所以,他愿意花钱,花自己的人情帮他们改善生活,但小九始终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 战争总是要牺牲的,与其被敌人屠戮,不如与敌人拼杀而死。 第139章 靳大夫来了好几日,天气方晴暖起来,地上的雪都化了,小九这才有心情出门看看情况。 李老头不在屋子,也没在田边。 他在靳大夫那。 李老头一把年纪,又不识字,大多时候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只是在院里干站着。也就是靳大夫忙得没空时替他杯里添个水,或是喊个人之类的。 小九停下了脚步,望向李老头。 他此刻仍是呆呆地蹲在院子的一角,半仰着头看着靳大夫和姮娘——过几日针灸和汤药治疗,姮娘已经可以对外界的刺激有些简单的反应。 小九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他觉得眼前的李老头,好像“活”了一点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小九就忍不住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什么叫活了,李老头几时死过。 许是有其他事情做,人显得精神了些罢了。 小九进了屋,小七正对着靳大夫的方子抓药。 “要帮忙吗?”小九随手拿起一张方子问道。 小七抽回小九手上的药方,头也不抬道:“别添乱,去村口接个人。“ 小九往日抓的都是放在药柜中切好的,临时准备的房间里可没有,药材都是晾在架子上,得自己分辨。 被歧视了技术的小九丝毫没有不悦,神情淡定地问道:“接谁?长啥样?” “靳老的徒弟,叫向逢。托她买了药,算算日子该到了。”小七道。 小九应了声,就离开了屋子。 小九在村口等了许久不见人影,索性沿着村外的小路往镇上慢慢走。他溜达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终于看见了要接的人。 一个看着和小七差不多年纪的姑娘赶着车正慢腾腾地往雪松屯走。倒也不能怪她走的慢,那两匹马后面挂着三辆板车,好几个大箱子。 向逢的皮肤有些黑,也没有那么细嫩,一看就是常年风吹日晒的。但她的眼睛很亮,像太阳一样,神采奕奕,充满了活力。让人一看,就心生欢喜。 “哎,小哥,雪松屯是在前面吗?”向逢冲着小九招手问道。 小九应了一声,待马车经过时,直接跳坐到了向逢的旁边。 向逢愣了下,没质疑他上车的举动,而是问道:“你不是刚从那边过来吗?” 小九道:“我来接你的。” “哦哦,是师父让你来的是吧。”向逢是个自来熟,也不在乎小九的冷脸,搭话道,“我听你口音,有点像我们那的,你是北安人吗?” 小九怔了下,侧头打量了下向逢,竟真有几分眼熟:“是。” 向逢顿时喜上眉梢,拉着小九聊了起来。小九有一搭没一搭的从嘴里蹦出几个字,但丝毫不减向逢他乡遇故人的兴奋劲。 直到进了村,这才消停些。 向逢的到来,很快得到了所有村民的喜爱。 小七看起来比小九好相处,实际接触村民时,她是尽心尽力礼貌又疏离的。简单的说,就是没有跳出大夫与患者这层身份。 可向逢不一样,待人热情不说,嘴巴还甜,见谁一口一人姐姐伯伯,爷爷嬷嬷的,把十里八乡的村民哄得笑不拢嘴。 小九站在篱笆墙外,看着一堆老人围坐在向逢身旁,听她讲怎么锻炼养生,怎么用药认药,就连那个整个冬天嘴角都没往上翘过一点的李老头脸上也堆满了笑。 院子里热热闹闹的,像过年似的。 他爹娘还在时,他家里也曾这般热闹过。 小九有些恍神,小七走到他身旁揶揄道:“真羡慕这种朝气蓬勃的小姑娘,是不是?” 小九没理她。 小七感叹道:“你还没见过老靳笑得那不值钱的样,他可宝贝这个小徒弟了。” 小九仍没接这话,只是忽然问道:“你觉没觉得,村子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小七问道。 小九想了想道:“我来的时候,他们像……死了一样。” 对一切漠不关心,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悲无喜。仿佛活着也行,死了也无所谓。 “是因为向逢吗?她是怎么做到的?” 小七随口道:“只要不是你这样死气沉沉的少年人,谁都行。” 小九愣了下:“什么意思?” 这次换小七怔住了,她侧身望向小九,上下打量了好一会,突然笑了:“我好像知道主子为什么让你来这里了?” “为什么?”小九急切地脱口问道。 小七却只是耸耸肩,回身又进了屋子:“自己想。” 直到开春,靳大夫、小七还有向逢都离开了雪松屯,小九仍没想通这个问题。 随着他们的离去,村里渐渐地似乎又恢复成了之前的模样,但又有一些不同。比如,清醒过来的姮娘会在河边洗衣时唱起不知名的小调,清脆悠扬的歌声回荡在村中;比如,孙阿婆不再时时刻刻守着姮娘,偶尔会来李老头家串串门;再比如,周家哥哥偶尔拉着弟弟的在田间散步,他的弟弟不会在听到风吹草动时,惊恐的大叫大闹…… 村子好似多了一些平静的生机。 但也仅仅如此,比不上向逢在时的千万分之一。 “所以,是因为伤病吗?”小九自言自语道,随即又摇了摇头,自己给出了答案,“如果是,向逢在时那些人明明还病着。” 小九的困惑这次没有留太久,因为另一群人带着答案来了。 小七看到的,是小九送往帝都的那封信;而另一封送往北安城的,是给现在北安边军主将,谢明峥曾经副手的将军的。 小九找他要了一批人,一批同他一样无亲无故的兵士。 如今边关大定,自然不再需要那么多的兵士,又恰逢春耕,便会安排众人轮流返乡。但军中也有不少无家可归,也无地可种的人。 小九想着,他们左右是闲着,不如派他们来雪松屯帮这些老人种田。 这事将军可做不了主,但小九也不能直接绕过主将,所以得先给将军去信,再由将军向皇上请示,得了命令后方能派人过来。 这一来一回的,自然要浪费不少时间。 所以,小七他们离开后,这批兵士才到雪松屯。 他们来了十多个人,还带着良种、几头黄牛和天工坊新制的播种耧车。 小九不曾在前线拼杀过,但他拷问出的消息救过不少弟兄的命,所以来的这些人对小九也非常热情。 村民得知来意后,自是万分高兴。 这次不用他们收拾屋子,这群精力旺盛的汉子自己就麻利的解决了。 来的人中有个百夫长,到了村里后一个下午就把各家的情况摸清楚了,然后根据他们的人员和土地的情况安排兵士们一对一或是二对一的帮忙。 完全不用小九操心。 指给李老头的,是一个叫魏宁的兵士,小九对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 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北安之前有十多万人驻守,核心的谢家军里的五六千人他都认不全,何况其他人。 这批来人中,他也就和百夫长熟些。 魏宁也是个不爱说话的,脸上看不到笑的。不过,做事很卖力。 李老头会和他一起下田。刚开始的时候,两人都是埋头干活,休息的时候各坐一旁,盯着田地发呆。李老头也会给魏宁准备饭食,但没什么交流。 小九看着别家逐渐热闹起来的氛围,心想:百夫长应该给李老头指派个性格开朗点,要不两个闷葫芦一天都憋不出一个屁来。 然而,就在小九腹诽后没几天,李老头和魏宁的关系突然变得亲近了许多。 家中之前屯的那些肉啊菜的,做饭时都用上了,顿顿三菜一汤,有荤有素。李老头会给小九留一些,送到他屋中,然后自己拎着食盒去魏宁的住处与他一起吃。 李老头出门的时候,嘴角快扬上天了,整个人精神也好了起来;而魏宁,同样也变得柔和了许多,脸上添了些许腼腆的笑意。 小九又想起了小七的那句话。的确不是人的问题,甚至都不是性格的问题。 魏宁与向逢有什么共同点吗? 小九想不通。 他找到百夫长,询问起魏宁的来历,却得知了一件让他非常意外的事情。 谢家军几乎都是北安人,他们饱受胡羯侵袭之苦,对胡羯恨之入骨,打仗的时候自然十分拼命。但北安可凑不出十几万人,所以,也有许多兵士是外地征召而来的。 魏宁就是其中之一,并且,他是谢明峥指定派到雪松屯的。 “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百夫长远远看着蹲在田边一起吃饭的二人感叹了一句。 李老头给魏宁碗中夹了个鸡腿,目光慈祥地望着他大口吃掉,神情比自己吃了还高兴。 小九道:“十万将士中,有几个不是可怜人。” 百夫长叹了口气道:“顾启在时,北梁各地边境都动荡不安,人手紧缺,所以,强制征召了许多年轻人入伍。” 第140章 “他是家中的独子,母亲瘫痪在床,父亲患有癫痫之症。” “北边安定下来后,他告假回家探望双亲,结果发现双亲都去世了。”说到这里,百夫长顿了顿,脸上露出不忍的神情,“你知道他双亲是怎么去世的吗?” 小九摇摇头。 “他父亲癫痫发作,被呕吐物堵住了气管,他母亲叫哑了嗓子也没人听见——当时十室九空,他家周围都没什么邻居了,他父亲就因窒息死了;而他母亲无人照顾,活活饿死在了床上。” 小九猛得扭头看向百夫长,眼中全是错愕。 “这样的惨剧,也不算少见。你看眼前的村子,你觉得那些死绝了的空房子,有几个是善终的。只是他这个,格外让人难受罢了。” “魏宁回来报道后,也没抱怨什么,只是人变得特别孤僻,沉默寡言。”百夫长说着说着,精神一振道,“不过,昨天他来找我,问我他能不能留在雪松屯,说是认了李老头当义父。” “现在边关不缺人,应该不成问题。” 百夫长笑了笑道:“挺好的,也算是彼此有了依靠。” 小九独自在田边站了许久。 田里齐腰的杂草已经清理干净,播种下去的种子抽出了小小的嫩苗,绿油油的一片连着一片,像是在书写着属于春天的生机。 小九第一次意识到一件事情,因为强制征召失去孩子的村民,或是被征召而失去父母的魏宁,他们痛苦过,绝望过,却从未恨过军队,从未恨过边关的将领,他们只是恨,为什么要有战争。 他们真的像自己想的那样不识大体吗? 还是因为他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只看得见自己的心绪。 战争真的还需要继续吗? 他认为的斩草除根才能永不起战事的想法中,又夹杂了多少私心? 小九似乎也明白了向逢和魏宁为这个村子带来了什么。 是年轻的生机与生命延续的希望。 向逢自是不用说,她像个一颗太阳,像村民心中孩子本应成长后的模样,看着便忍不住去爱; 而魏宁,是被战火折断的小树,若他们的孩子从战场活着回来,也该如他这般让人心疼,看着便忍不住去怜惜。 他们点燃了这些本心如死灰的村民对孩子的爱怜与希冀——用粗俗些的话讲,便是生活有了想头,有了奔头。 小九做不到这些,因为他和这里村民一样,自己本身就是一堆灰烬。 但魏宁不同,他心中的火种还没有熄灭。他还在渴望,渴望亲情、爱情、友情,渴望与这红尘世间同榻同眠。 春耕结束后,来的兵士竟中有七个人选择留在了雪松屯。 他们抚慰着彼此空缺的心,于现在再次生根发芽,慢慢长出未来的形状。 而小九离开了雪松屯。 他漫无目的地四处游历。去看曾经尸横遍野的土地开出鲜花,去看曾经血水涌动的河流蛙鸣鱼跃,去看荒废的田野垂着金黄的麦穗,去看空荡的小镇再次人声鼎沸…… 小九走了十年,走过了无数的地方,仇恨似乎沿着他的脚步散落了一地。 它们没有飘散,没有被遗忘,它们刻在了这片土地上,而不压在谁的心头,让人无法喘息。 若有一日有人点起了战火,这些恨意便会随着烈火沸腾。 但现在,小九的心从未如此安宁。 小九又回到了雪松屯。 刚到村口,就有几个孩子举着小风车笑嘻嘻地跑了过来,见到他也不怕,仰着头问道:“大叔,你找谁?” 田边卧着偷闲的黄牛,水车在河中慢慢旋转着,当初的泥屋如今都换成了石料,袅袅炊烟连绵到远处,熟悉的小调响起,只是比上一次听见时,欢快了许多。 “李老头在吗?”小九问道。 “李老头?”小孩子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小孩望向拿着拨浪鼓的孩子,道,“村里就你爷爷姓李吧,是不是找你爷爷的?” 拿拨浪鼓的孩子道:“阿爷两年前死了,我爹我娘去镇上买年货了,大叔你要不来我家坐着等等?” “啊,要过年了。”小九恍然,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递给小孩道,“这是给你阿爷买的烟草和茶叶,既然他不在了,你就转交给你爹吧。” “就说,谢谢你阿爷曾经的照顾。” 小孩接过东西,再次确认道:“你真不来我家坐会吗?爹娘可能很快就回来了。” 小九摇了摇头,道:“我也要赶回家过年。” “那好吧。”小孩冲着走远的小九摆了摆手,忽然喊道,“大叔,你叫啥啊?” 小九没回他,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匆忙,像所有急着赶回家的异乡人那样匆忙。 小九终于在年三十赶到了北安城。 十年过去,眼前的城镇陌生又熟悉。他沿路寻找着那个在心底默念过许多遍的名字。 谢明峥与顾棠新开的酒楼,叫永安。 酒楼门口躺着一只慵懒的大白猫。小九走近时,它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舒舒服服地晒着冬日的暖阳。 小九踏地屋内。 一个背对着他的男人听到动静,一边嚷着“过年了,今天闭铺不接待”一边回过身看了过来,随即发出了一声咋咋呼呼地叫声。 小九皱着眉头,用手指堵住了耳朵! 小五激动地直接抱了上去,又急吼吼地拉着他往后院走去。 “你们看,谁回来了!” 院子里乌泱泱地挤着一堆人,闻声皆回头看了过来。 小九有些紧张。 他们虽一直有联系,却也十年没见了。 院中有片刻的寂静。 顾棠端着一碗酒走了过来,递给小九,道:“都不许多嘴,小九,你尝尝这酒怎么样?” 小九下意识接过喝了一口,微微蹙眉道:“寡淡了些。” 顾棠立刻得意地翘起尾巴,冲着谢明峥道:“我就说他们哄你,这酒就是没酿好。” “是是是,你说的对。”谢明峥好笑地看着顾棠,“听你的,改方子。” 他说着走到小九身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累了吧,你屋子是右边的第三间,先去歇着,饭好了叫你。” 语气温和平淡,像他从未离开过这个家。 “嗯。”小九脸上浮起淡淡的笑,道,“我回来了。” 第127章 番外——安仃篇 安仃甚至不知道自己作为宁王的女儿时, 叫的是什么名字。 从她记事起,就只有一个宁姐的小名。 因着时局动荡,许多父母都是“安”“宁”之类的字眼给孩子取名, 盼着他们一辈子能平平安安。这是一个过于常见的名字, 常见到没人会把它和宁王扯上关系。 安仃是个早熟聪颖的女孩。 她五岁时就开始怀疑自己不是现在爹娘的亲生女儿。 他们家只是普通的农户, 有个几亩良田。按说一年的收成也就满足一家人的吃喝,像村里其他几家人似的,饿不死但也绝对攒不了几个钱。 就在这种情况下,她爹娘居然给她请了个教书先生。 当然, 她爹娘的说辞是在这位先生危难时曾经帮过他,为了报恩, 所以来免费教孩子识字读书。 安仃的爹娘的确没给过先生银钱, 反倒是先生不仅对她客客气气的, 还时不时带些鸡鸭鱼肉来,给家里添几个荤菜。 搞得周围的邻居艳羡不已,感叹好人有好报。 安仃抬头看了眼正值壮年的先生,心道:若他找我报恩, 我定是让他下田里多种几亩地, 而不是教孩子读书。 毕竟她是个女儿,读再多书, 读得再好,也不能考功名, 当大官。 但此刻的安仃很庆幸,她能有机会读书识字。 十岁那年, 安仃已经熟读四书五经,能提笔作诗,出口成章, 先生都夸她锦心绣口、不栉进士。 然而,也因此安仃没有任何朋友。 她和村里那些漫山遍野只会撒欢打滚的小孩根本玩不到一块。 换作旁人,大概会觉得孤独难过,童年晦暗,可安仃完全不觉得。 那时的安仃认为,自己肯定是藏在鸡仔里的凤凰,终有一日要展翅高飞的。她要结交的朋友,定也是龙章凤姿之辈。 人心里的想法,难免会在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二。 有一日,先生突然问安仃:“若我有一日,要去帝都一展抱负,宁姐可愿同我一起前往?” “帝都繁华,非这乡野之地可比。” 这话听起来,好似是一个先生想带着自己得意的学生去见见世面。 可安仃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先生微笑中掩饰的审视。 他在考验自己什么? 安仃瞥了一眼今日学的《孝经》,瞬间察觉到了对方的用意。 她回道:“父母在,不远游。” 安仃以为这句回答后,他们之间对话就该结束了。 可谁知先生紧接了一句:“游必有方。” 第141章 安仃几乎是立刻做出了戒备的模样。 有意思的是,她心底并不认为先生是坏人,她只是觉得,此时此刻,她该摆出这样的姿态。 “先生觉得,学生该以什么身份同先生进京?” 以学生的身份?她一个未及笄且无家世的女孩,对他的抱负能有何助益?莫说助益,简直就是个累赘。 若不以学生的身份,那可就更说不过去了。 先生听完,抚掌大笑:“宁姐果然是个孝顺又聪慧的孩子,他一定会很欣慰的。” 他是谁? 比起这个,安仃当时更在意的是,先生为何突然会问她那样的问题? 直到有一天,她听到了外面几个孩子的对话。 一个年纪非常小的孩子对另一个大孩子说:“我们叫上宁姐一起去玩吧,她天天一个人坐在门口,好可怜啊。” 年长的孩子语气不太高兴道:“她身体不好。” 小的孩子又道:“那过家家的时候,可以让她当公主嘛。不用跑来跑去,而且她长得那么好看。” 年长的孩子顿时不耐烦了:“她哪里用过家家当公主,她哪天不是一副公主的样子吗?看她爹娘都是那副高高在上的表情,我们哪配和她玩。” 安仃忽然就明白了。 莫怪先生最近一直在讲《孝经》,莫怪会突然问她那样的问题。 打那日后,安仃便收起孤高的做派,对爹娘恭敬了许多,亦会温和的同其他孩子打招呼。 父母和孩童都不是会记仇的人,安仃放下身段后,很快受到了他们的喜爱。 这个改变让先生非常满意,待她也真诚了许多。 安仃快十五岁生辰时,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分。 她竟是当朝赫赫有名的宁王的女儿。 虽然她早有猜测,但这个身份仍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先生说:“宁王殿下希望郡主能在王府行及笄之礼。” 这便是要接她回去的意思。 安仃拒绝了。 她当然不是拒绝郡主的身份,只是拒绝了这个时候回府。 她还记得十岁时的事情,也记得宁王也是个至孝之人。 安仃对宁王所有的了解,都来自于民间,她又将话本中皇室贵族的关系代入了进去,自然有所偏颇。 她想,王府之中必然不止她一个孩子,而且她的生母还是已故的侧妃,她又不是在宁王膝下长大,此时就这样回去,早晚会被淹没在兄弟姐妹之中。 她必须要做些让宁王印象深刻的事情,方能在府中站住脚。 “养父母年岁已大,他们对我有养育之恩,虽非亲子血脉,亦当为他们养老送终,报此恩情。”安仃回道,“待二老百年之后,女儿再回府尽孝,望爹爹成全。” 少做几年郡主就能换得宁王偏爱,况且这平民的生活她也未过得多苦,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安仃这话虽有私心衡量,但也全非假意。她在旁人眼中,确也是个孝顺的闺女。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决定会让她连一天郡主的生活都没有享受到。 但又侥幸地捡回了一条命。 她生辰之日,宁王府因谋逆之罪,满门抄斩。 养父母并不晓得安仃已知道自己的身份,随便找了个理由,迁居到了白石镇。 午夜梦回时,安仃也会恨命运弄人,待她如此不公。唾手可得的权势富贵转眼烟消云散,她竟真的成了一个乡野村妇。曾经念的书,识的理,如今全变成了折磨她的不甘。 还不如当个愚昧的普通人,至少认命的时候,不会那么痛苦。 然而,现实从不温和。你不低头,它可能会扭断了你的脖子。 养父母的离世让安仃不得不面对生存的困顿。 没有王府的资助,没有爹娘的照拂,在乱世之中,只会写诗作文章的安仃,她的学识甚至换不到一口米粮。 摆在安仃面前唯一的选择,就是嫁人。 她嫁给了一个猎户。 男人倒是真的稀罕她。家里好吃好用的都先紧着她,别家媳妇有的,也会想方设法给她弄来,逗她欢心。 安仃学着做家务,学着种菜养鸡。 随着乱世渐渐安稳,日子也渐渐好了起来。 安仃想,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直到有一天,一个叫谢明峥的男人找上门来。 他说,我知道你的身份。 他说,我会拿回属于宁王的一切。 他说,你的孩子将会成为一国之主。 真是有趣,这个人竟比她自己还要早知道,她有了身孕。 安仃摸了摸微微凸起的小腹,原本心中早已熄灭的火苗熊熊燃烧起来。 她现在的生活虽然称得上美满,可她既然有选择的权利,为什么不去选那条更好的道路? 荣华富贵,权势在握,这些甚至是别人主动送到她手上的,为什么要拒绝? 不是所有的野心,都需要苦难作为理由。 安仃同意了谢明峥的计划。 她还念着夫君对她的好,并未打算抛下他独享富贵。所以,与谢明峥商议后,也将此事告知了他。 毕竟要带着猎户一同进京,就算想瞒也瞒不了多久,不如从一开始就讲清楚,省得他拖自己的后腿。 刚开始两人在别院里住的挺好的,珠围翠绕、锦衣玉食,是他们几辈子都不敢想的生活。 然而时间一久,猎户就坐不住了。 他们不能离开别院,不能和外人交际。安仃还能靠读书打发时间,但大字不识,对学问毫无兴趣的猎户可真就无聊得要发疯了。 在猎户再三的保证和安仃的恳求下,谢明峥同意了让猎户每月出去几日散散心。当然,也会安排人在暗处“保护”他。 这大概是安仃做过的,最让她后悔的决定了。 帝都的繁华岂是一个偏远乡村的猎户所能抵挡的。 第一次进城,猎户手足无措,自卑到了尘埃里,却又止不住艳羡。 他开始学着京城中人的打扮,穿上华贵的衣服,用起昂贵的饰品,去最好的酒楼点最贵的菜肴,好像这样就能融进那些贵人之中。 然而,再奢华的打扮也掩盖不了猎户内心的局促与卑微。 他走到哪都觉得别人在对他指指点点,像是在看猴戏似的偷偷嘲讽着他的举止,不停积压的猜疑让他选择了最坏的方式来维持自己的自尊心。 起初他只是用金钱来彰显身份,可这是皇城,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然后,有一天,他忍不住了。 他不是安仃,他单纯且愚蠢。 “天子来了也得叫俺一声爹!” 幸好无人在意一个酒鬼的醉话,然而在谢明峥看来,他已经是一个不得不想办法解决的危机了。 谢明峥并未想好该如何处理猎户,最好的结果就是安仃能劝说他安分的留在别院中,等待一切结束。 安仃望着谢明峥,只是平静的回了一句:“知道了,我会处理好的。” 那天猎户从醉酒中醒来,安仃亲手给他做了一顿晚饭。 猎户有些欣喜。 自从住进别院,他已经许久没吃过安仃亲手做的饭菜了。 那顿饭他是含着泪吃完了,然后,再也没有醒过来。 安仃抱着他的尸体,想:若在白石镇的时候,她假装意外身亡,独自来京城,会不会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人生的选项从来没有第二次机会。 安仃平安生下了孩子,然后以女官的身份入宫照料,再然后成了妃嫔,最后坐上了皇后之位。 她的孩子再次变回了她的孩子。 安仃并不知道前皇后是个男人,所以在她眼中,谢明峥是个深情、温柔又有雷霆手段的好男人,好皇帝。 偏偏这个人对他们母子照顾的无微不至,天下怕是找不出第二人像他这般体贴的人了。 她又怎么可能不动心。 如果就像现在这样,他为帝,她为后,她的孩子是独一无二的太子,该是何等幸福? 女子的爱意是藏不住的。 可她不明白,为什么谢明峥就像个木头似的,不解风情,她所有的暗示不曾激起对方心湖丝毫涟漪。 安仃在此之前,并不曾爱过谁。猎户只是当时她最好的选择,他们之间有情,却不是爱情。 所以,这种抓心挠肺的感觉让她失了理智。 安仃喝了些酒,屏退了宫人,直直地望着谢明峥,问道:“你可愿与我共享天下?” 她没有醉,所以她清醒的记得,谢明峥的神情,与那声长长的叹息。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又错了。 “谢某所做的一切,皆为报宁王之恩,若是让郡主产生了什么误会,是在下的不是,还望郡主见谅。” 安仃仍有些不甘:“你既无钟情之人,这人就不能是我吗?” “谢某早就心有所属,实难回应郡主的心意。”谢明峥提起那人时,眼中是安仃从未见过的柔情,“他是这世间最美的故事。” 第142章 “待此间事了,我定是要同他一起离去的。” “我知道了。” 安仃说这话时,声音冷静的像一块冰,一块铁。 安仃不会同谢明峥闹翻,尤其不会因为爱情这种东西同谢明峥闹翻。 她很清楚,自己如今能走到这一步,谢明峥功不可没。若没了他的支持,她皇后的位置形同虚设。 既然谢明峥终有一天要离开,那她必须学会自己握住权势。 往常安仃只是督促太子的课业,但那日夜谈结束后,她开始陪同太子一起上课。 听太傅讲古、讲史、讲治国之策、讲用兵之道…… 她不动声色的听着,若遇到不懂之处,就借着孩子的嘴问出来。 她会成为太子最强的倚靠,会成为北梁的定海神针。 谢明峥可以,她当然也可以。 太子十岁那年,皇帝因劳累过度驾崩。 安仃拉着新帝的手在群臣的注目下,一步步走到龙椅前。 她将孩子扶到椅上,自己撩开珠帘端坐到新帝身后,见群臣跪拜,听群臣三呼万岁,再呼太后。 而她,淡淡地接了一句:“众卿平身——”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