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热春夜》 第1章 [现代情感] 《潮热春夜》作者:姜揽月【完结】 简介: 【上位者沉沦|年龄差11|养成|爹系】 熟男daddyx青涩妹宝 “所有的青春都像一盏灯,在雨中被冲倒,湿漉漉却在燃烧。”——聂鲁达 - 江稚尔从16岁起就被程京蔚带在身边 他受人所托,多年如一日照顾她,教她为人处事要得体谨慎,也教她人生之路不必畏惧。 作为“二叔”,他无可指摘。 只是,少女初开情窦却在潮热春夜暗自绽放。 成人礼之日,她终于鼓起勇气诉说热切心意,却被男人一句“刚成年就没大没小啊”浇灭。 - 程京蔚作为顶豪家族最年轻的掌权人,古板沉稳、行事狠辣。 外界传言纷纷,可无论如何,程京蔚的人生必定循蹈轨道,一路顺遂,不出差错。 程京蔚也这样认为。 那时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自己得体、绅士、儒雅,以及家族血统教导的冷静自持,都会在多年后看到江稚尔身边的年轻男人时崩坏。 昏暗的玄关,他第一次用那双修长骨感的手揉捻她的唇瓣:“你那小男朋友有没有教你怎么接吻?” “程京蔚,你现在这样算什么?” 江稚尔咬着牙,红着眼,一字一字告诉他,“算第三者。” 从来高傲、强大,站在权力之巅的男人,低头一字一字地回她。 “要我。” “别要他。” 那把高悬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终于落下。 苦苦追寻爱而不得的少女终于手握利剑,获得生杀予夺的权力。 - 江稚尔不喜欢被他管束。 从前,日记被他发现,她矢口否认有暗恋的人,被他斥责不许撒谎。 后来,他出差回来,抱她在腿上,问有没有想他,她说没有,依旧被他斥责。 更过分,还抬手重重挥下,打在裙摆。 男人表情严肃,端出长辈教训晚辈的架势,逼她改正坏习惯。 “小朋友怎么能撒谎?” - 内容标签:花季雨季甜文 轻松 主角:江稚尔、程京蔚 一句话简介:青涩妹宝x商界大佬 立意:爱要勇敢。 第1章 这是一个多雨的冬季,青灰色的天烟雨朦胧。 这场突然而至的雨让街上行人行色匆匆,路边倒映出湿润的流光。 江稚尔独自坐在酒店大堂入口,旋转门裹挟寒风穿堂而来,她静静抬眼,望着雨流从这家中式酒店层层叠叠青灰瓦片淌落。 周遭却没有眼前景象这般安静。 奶奶过世后,大伯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 五湖四海的显贵收到邀约纷至沓来,身着肃穆黑衣,送吊礼、献哀思。 只是当葬礼结束,众人被这场突兀的雨暂时困在大堂,在等司机的间隙恭维寒暄,递名片、交换手机号,结交人脉。 方才的哀悼抹泪都成过眼云烟。 伯父伯母站在门口,睫毛还湿,眼眶还红,正与准备离开的宾客握手致谢,一面邀请参加下月公司即将举办的六十周年纪念展览。 门口聚集不少扛枪拿炮的记者。 不为葬礼,只为一人。 只可惜今日那人没出现,让他们失望,只好拍几张富商显贵出入葬礼的照片交差,就连闪光灯也稀稀落落,很是敷衍。 好吵。 江稚尔动了动眉。 那么多人,可全世界仿佛只有她一人在为奶奶难过。 奶奶年事已高,病体又拖了太久,大家都说是解脱、是福气。 可人离世怎么能叫作“福气”? 16岁的江稚尔无法理解这些话,也无法理解大人们此刻的笑脸逢迎。 她移开视线,看向大堂杂志架上的最新财经周刊,封面就是加了夸张爆炸特效的大标题。 《劲爆!“金融巨鳄”程怀先病危!程京蔚现身机场!豪门内斗一触即发!》 不怪无良媒体用如此博人眼球的话题做标题,如今偌大的程臻集团不知多少人虎视眈眈。两名继承人更意味各方势力的重新站队。 那便是今日外头那群记者眼巴巴盼着的人—— 程京蔚。 不止杂志报纸,大堂当中的电视上也正在播放。 江稚尔看着电视屏幕上出现的男人。 在高频闪动的闪光灯下,男人从机场vip通道出来,身形挺拔修长,身着剪裁得体的深灰色手工西装。 身侧一人打伞,伞檐往下压,挡去男人眉眼,可透过棱角分明利落的下颌线条也依旧可见高不可攀的矜贵,和与生俱来的傲慢。 他一路未停留,也未分给记者半分注意,径直上车,只在司机关门时才短暂露出他模样—— 男人戴一副金丝细边眼镜,优雅而禁欲,衬衫一丝不苟扣到最顶上,领口横向穿过一枚银色镶钻领针,露出的手腕青筋尽显,却又极尽克制地箍上银素色表带,掐在充斥力量感的手腕,浑然天成的上位者姿态。 年轻并没有剥离掉他的压迫感,他视线冷静低垂,始终从容不迫、八风不动。 江稚尔从前只听过程京蔚的名字,知道他是程怀先的小儿子,却不知原来他还如此年轻。 程京蔚自幼在国外长大,从麻省理工毕业后便进入美国投行巨头工作,不依靠程臻任何资源,以绝佳的头脑和能力打破种族歧视和偏见,跨职级快速晋升至md(董事总经理)。近两年,他掌管臻荣集团海外分公司,数轮投资操作下实现投资回报1500倍,被称为“金融天才”。 从前听奶奶提及,说那是整个程氏家族最有能力的晚辈。 江稚尔静静看着,却忽地被身后飞来的包砸中脑袋。 她向前踉跄一步,回头。 大伯儿子江琛一脸得意挑衅,抬起下巴:“喂,江稚尔,给我把包捡过来。” 江稚尔没动。 大多时候,她都会忍气吞声。 就像父母早亡后她在大伯家寄人篱下的日日夜夜一样。 可此刻,江琛连孝服都没有好好穿,垮着肩膀,自始至终没有为奶奶掉过一滴眼泪,还在这样的场合故意闹出可笑动静。 江稚尔弯腰捡起书包,干脆利落将书包从窗户丢出来,“啪”一声,砸在泥泞的绿化带。 江琛震惊得睁大眼,难以置信地惊声:“江稚尔你找死啊!?” 动静引来众人注意,伯母唐佩雯拎过江琛耳朵训斥:“死什么死?现在什么场合你在这瞎胡闹!” 江琛不服气:“是江稚尔把我书包丢外面了!奶奶都死了她凭什么……!” 话说一半,被大伯母捂嘴噤声,低声:“闭嘴!” 而后扭头看向江稚尔,眉间蹙更紧:“尔尔你也是,当姐姐的,还跟弟弟一起瞎胡闹,奶奶看到你们这样能安心闭眼吗?” 提及奶奶, 江稚尔沉默下来。 半晌,她垂下眼:“对不起伯母。” 又一次妥协。 江琛得了便宜,趾高气扬从鼻子哼出一声,耀武扬威看她。 江稚尔没再搭理他,转身离开。 大伯母看着小姑娘背影,没忍住撇嘴。一点不嘴甜,真不讨喜。 而后便揉了揉自家宝贝儿子耳朵:“疼不疼?” 江琛抱怨妈妈刚才好凶,又问:“反正奶奶都不在了,江稚尔干嘛还要住在我们家?” 大伯母摸着他脑袋,温声“嘘”道:“不许再在这儿说这种话了。” - 江稚尔幼时一场车祸带走双亲,奶奶又因伤心过度身体虚弱,出于礼义脸面,伯父江桂来担起抚养她的责任,衣食不缺,却难免寄人篱下的委屈。 江琛幼稚任性,被他捉弄早已家常便饭。 而伯父伯母偏心更是人之常情,江稚尔明白的,不该奢求更多。 从前尚有奶奶维护,往后就只剩下她自己一人。 江稚尔没有回大堂,站在酒店庭前。 小姑娘削肩细腰,在雨幕中更显楚楚可怜,而过分挺拔的脊背和脖颈让人无端想起那池迎风而立的荷,柔软又坚韧。 这些天没胃口,寒风一吹,只觉得胃疼难忍,她捂着肚子,蹲下来。 人来人往,无人在意。 悼念结束,葬礼俨然已成名利场。 大家都知她如今更是无依无靠。笼络她,不如笼络江琛。 此刻江琛身边就围着不少权贵家的同龄孩子。 江琛有意将话题往江稚尔身上引,都是孩子,却最知晓怎么往人心扎刀子,什么话最能膈应人,一字一言不堪入耳。 江琛还不忘贴心将窗户拉到最开,好让屋外的江稚尔也能听见。 “她可真可怜,这么小爸妈奶奶都没了,扫把星么这不是。” “江琛,那她以后可不得好好巴结你?你说东她都不敢往西,否则你一句话就能把她赶出家门。” 第2章 江琛嗤笑:“谁稀罕她巴结,我巴不得她有多远滚多远。” “那以后她可惨了,连个可以回的家都没。” “不过,她长得真的很漂亮,也算是条门路。”说罢,便发出怪异尖利的笑。 江琛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理。 他知道江稚尔漂亮,从小所有人就夸她漂亮,可这一刻他还是鄙夷地皱眉:“你什么眼光?这也能算漂亮?” 谁知这话遭众人反对。 此刻站在屋檐下的少女漂亮而清纯,斜打的雨丝落在她鸦羽般的黑睫,清泠泠的鹿眼透着股无声而有力的倔强,便让她这份轻柔蒙上一层鲜活的生动,足以在任何一人心中留下印记。 大家认可她的漂亮。 可孤伶的美只会带来更肆无忌惮的戏谑诋侮,少年们虽并未成年,却早已深谙这个圈层下物化女性的逻辑。 不知谁先提问—— “你们说,她要是被江家赶出门去,会投奔向谁?” 少年们气氛高涨地纷纷列举几个人名,好不热闹。 争论不出,便举手表决。 最后,“程嘉遥”的名字高票登顶。 程嘉遥——程怀山大儿子的独子,程家唯一长孙,也是方才出现在电视的程京蔚的侄子,南锡市年轻一代里头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身边姑娘从不重样。 外头雨更大了。 江稚尔站在暴雨如注的屋檐下,在众人的恶意和诋侮中连眼睫都没颤。 这时,一道刺眼明亮的车前大灯横扫过来,江稚尔抬手挡眼,睁不开,只听到周遭骤然响起的高频快门声。 闪光灯连成一片,硬生生将昏暗的傍晚时分变成白昼。 大家议论纷纷,充斥低声的惊讶:“程京蔚竟然来了!” 江稚尔渐渐适应那刺眼的光,透过指缝看到拥挤向前的影影绰绰的人群,以及人群中央身形修长的男人。 逆着光,看得并不真切。 只见他撑起一把黑色直骨伞,越过人群,径直朝她走来。 直到他站定在自己面前,江稚尔仰着头,才看清他眉眼。 深刻利落的轮廓,雨丝落在他额角肩头,却也抵不过半分矜贵得体。 周遭安静下来。 而后,程京蔚单膝半蹲,捏起她纤细的手腕,将装有吊礼的信封塞进她掌心。 “我叫程京蔚。”男人嗓音很磁。 江稚尔抬眼,没说话。 他指尖沾了雨水,滚落她掌心,湿漉漉的滚烫。 见她没反应,男人解释道:“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程嘉遥的二叔,你跟他同辈,也可以这么叫我。” 她抿唇,礼貌轻声:“二叔。” 伯父伯母终于反应过来,笑容满面迎上前,像是因他到来蓬荜生辉:“程总回国一路辛苦,没想到第一程就来参加葬礼,我们实在不胜荣幸。” “我从前受过老太**惠,论礼论情都该来送一送,还望二位节哀。” 男人声音始终温和。 伯父伯母却因那话中提醒笑容一僵——他们此刻哪里还有需要“节哀”的样子。 媒体在前,若是被拍了去恐怕又得大做文章。 二人连忙敛去神色,装模作样垂眼,轻抚眼角,叹声。 程京蔚淡淡移开视线。 窗内一群少年正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他们自然也从未见过程京蔚,在密集嘈杂的快门声下也没听清他方才对江稚尔的自我介绍。 可不论是谁,看眼下这架势便也知晓必然是难得一见的大人物。 只是—— “江稚尔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不会吧,她这么快已经找好下家了?” “什么下家,不可能吧,而且这男人应该比她大十多岁吧。” “这有什么不可能,你后妈可比你爸小二十不止呢。” “喂——!你扯到我身上干什么!” 程京蔚抬眼,透过窗框看去。 他目光并不凌厉严肃,可自幼在老钱家族长大养成的气质就已足够压人,不怒自威,即便他们父母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更不用说这些孩子。 向来放纵的纨绔们在这一眼中纷纷噤声,心跳打鼓。 唐佩雯连忙低斥一句:“琛琛,快叫二叔。” 众人这才知眼前人是谁,程臻集团最有能力的少东家,有天赋有背景有能力,是最近舆论的风暴中心。 于是方才那一眼更如有实质。 少年们一下蔫儿下来,齐齐唤道:“二叔。” 程京蔚并未回应,只是再次垂眼看向江稚尔。 小姑娘那样瘦小,冷白细腻皮肤,眼角鼻尖被冻得泛红,清澈鹿眼,白面小菩萨相,最标致的江南姑娘模样,雨夜中她望过来的目光仿佛也染上水汽,可潮湿中却燃起生生不息的火光。 跟周遭一切格格不入。 程京蔚声音不轻不重响起,砸入这个湿漉漉的世界,掷地有声。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 第2章 话落,周遭都陷入诡异微妙的寂静,就连记者们按动快门的声音也暂停。 江稚尔向来少受人瞩目。 可这一刻仿佛全世界都在等她回答,答应还是拒绝。 即便她也不清楚眼前男人为什么这么说,但她的确不愿继续再在这里待着。 “好。”她轻声应。 起身时男人轻扶住她手臂,很快松开,无声将那顶黑色直骨伞向她倾斜,挡去冬日刺骨雨丝。 到车边,江桂来踌躇着疑惑道:“程总,您这是?” “老太太身故前曾与我通过一个跨洋电话,托我关照她唯一放不下的孙女。” 老人临终,却从未想过将孙女托付给自己大儿子,反倒联系上八竿子打不上关系的外人,可见这当伯父的平日里有多苛待。 江桂来脸上挂不住,讪笑客套道:“孩子还小,怎么好麻烦程总呢?” “程某既已答应,自当竭尽所能让老太太泉下宽心。” 说罢,程京蔚倾身,替江稚尔拉开车门。 靠近时,江稚尔闻到他身上清冽干净的木质香,如被雾气浸湿的松针与檀香。 - 劳斯莱斯行驶上晚高峰拥堵的马路。 男人低声吩咐坐在副驾驶的助理:“记得处理记者那头的报道,别让老太太的葬礼喧宾夺主了。” 坐在他身侧的江稚尔垂着脑袋,不自觉拨弄手指。 待他挂断电话,少女轻柔出声:“ 您认识我奶奶吗?” “嗯。” 男人侧头,见她发梢滴落的雨珠与冻红的手,脱下西服外套披在她膝上,无声将车内空调温度调高。 衣服上那股沉沉的木质香更重,让人安心沉静。 “……谢谢您。” 男人过于妥贴而绅士,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你叫什么名字?” “江稚尔。” “江稚尔——” 男人用温和声线重复,道:“我只听过你奶奶叫你尔尔。” 尔尔。 这些天被繁复葬礼屏蔽的泪腺在这一刻骤然复苏,江稚尔慌张扭头看窗外,拼命瞪大双眼想将眼泪与酸涩憋回去。 小姑娘后脑勺对着他。 可程京蔚还是透过车窗玻璃看清她模样。 拥堵路段亮成一片的红光映在少女的侧脸,也将眼角那抹红染得更为惊心动魄,牙齿紧紧咬住饱满红润的下唇。 明明竭尽全力掩藏,却欲盖弥彰。 反倒成了这个雨夜难得一见的真挚诚恳。 程京蔚没有安慰,也没有出声打扰。 16岁的女孩儿不想让旁人看到自己眼泪,他便装作没看见。 片刻,江稚尔抹了抹眼角,转过来,嗓音还带散不掉的哽咽:“程总,您就近把我在路边放下就好,麻烦您了。” 她只生疏地叫他“程总”,而非“二叔”。 也丝毫没有要攀附他笼络他的意思。 程京蔚扬眉,反应过来她理解错了,耐心解释:“我所说的‘带你离开’,并非只是把你从酒店带走。而是,如果你愿意,我会负起养育你的责任,你不必再回你大伯家,也不必再受你堂弟的欺负。” 方才短短几分钟,程京蔚已经明白眼前女孩的处境,也理解为什么老太太会给他打那一通电话。 江稚尔愣住,不明所以。 “为什么?” 男人轻描淡写道:“我说过,因为我受过你奶奶的恩惠。” 江稚尔没说话。 尽管她并没什么可留恋的,但这一切都太突然了。 程京蔚不急于那个答案,只是说:“只要你愿意,尔尔。” 因这个称呼,江稚尔骤然抬眼,撞入他深邃而沉静的眼中。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她却并不觉得奇怪,也不怀疑他用心,或许是他认识奶奶的缘故,也或许因他矜贵而温和。 她看着他眼睛,心跳莫名有些快。 第3章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副驾位的助理递来手机:“程总,是海外赛克国际打来的并购电话。” 程京蔚没接,只等女孩的回答。 27岁的男人与16岁的少女并肩而坐,剪裁完美的西服与鼓鼓囊囊的羽绒服,沉着深静的眉眼与未干涸的绯红眼角。 每一秒的流逝都随着两人的巨大差距而变得黏稠沉重。 江稚尔莫名张不开口。 他身上的气场太强大。 片刻,程京蔚吩咐司机:“去江宅。” 他不强求。 而后接通电话,用德语说一声“你好”,嗓音辞沉,发音标准悦耳。 他在国外生活工作多年,精通多门语言,在一刻化作更为强大的光芒,铸就由年龄与阅历塑成的鸿沟。 - 劳斯莱斯掉头行驶上立交桥,在暴雨中疾驰。 半小时后,稳稳停在江宅门口。 程京蔚将那把伞递给她:“别淋湿。” “谢谢。” 临下车前,程京蔚递给她一张名片,告诉她往后遇到任何事都可以联系他。 江稚尔拧开门把手,玄关处的鞋子意味着伯父伯母也已经回来。 她还没回头去看,伯父伯母便急匆匆迎出来。 “尔尔?你怎么回来了?” “程总呢?他送你回来的还是……” “嗯。”她应声。 唐佩雯连忙开门探头出去,却只见驶离的车尾,懊恼道:“哎呀,你怎么也不请程总进来坐坐。” 伯父又将她拉到一边:“程总怎么送你回来了?他有没有同你说什么?” “是我自己想回来,他没有说什么。”见二人还要继续问,江稚尔又道,“伯父伯母,我有些累了,先上楼休息了。” 说罢连忙跑上楼。 关上门,她后背贴在门板上,长长舒出一口气。 这才注意男人那件西服还披在她肩上,忘还给他。 江稚尔攥紧掌心那张名片,只好等后面找机会再还给他了。 …… 她洗了热水澡,温热的水蒸气让她昏昏欲睡。 前几日她守着奶奶的长明灯整夜,只在白天断断续续打几个瞌睡,实在是累得不行,倒头就睡。 却没想到在梦里又见到了奶奶。 幼时,伯父伯母曾打算拍一张全家福合照。 江琛不肯让她也出镜,便从附近建筑工地挖来一瓶水泥,趁她熟睡,故意将水泥倒在她头发上。 等早上她醒来,水泥早就干涸,结成一个个硬块,怎么都解不开。 所有人都知道是谁干的。 可江琛就是怎么都不承认。 唐佩雯打圆场,说下午带尔尔去剪头发,再做个护理。 可即便是剪,恐怕也得剪成男孩那样短短一茬。 最后,那天,奶奶和她都没有拍全家福。 老太太给她洗了头,又从古董匣里取出一支篦子,蘸着醋,花了好几个小时,耐心细致的,一点一点将那打结的头发都重新梳顺了。 那之后,老太太就时常用篦子替她梳头,成了祖孙俩的乐趣。 篦子梳齿比平常的梳子都要密,奶奶说用篦子梳头才能将头发梳得乌黑柔顺,也或许如此,她才有那一头好发质。 接着,梦境中画面变幻,成了一处中式庭院,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竹叶落叶一道道斑驳光影。 奶奶就坐在亭中朝她招手:“来,尔尔。” 这一刻,她脑海中忽然响起另一道属于男人的磁沉声线——“我只听过你奶奶叫你尔尔。” 意识回笼,江稚尔反应过来此刻不过是在做梦。 奶奶已经去世。 再也不会叫她尔尔了。 她一瞬间淌满泪,走到老太太身边,由着她用篦子为自己梳头。 她连哭都不敢大声,怕惊动了眼前这个虚幻的奶奶,也怕惊动了那个正在睡梦中的自己。 她不想醒来。 可最后还是痛哭着醒来,枕头已经湿透。 屋内漆黑一片。 长久寄人篱下的江稚尔早就养成迟钝木讷的习惯,又或许是她太年轻,并不能真切地理解生老病死,也没有奶奶真的已经离世的实感,总觉得一觉醒来还能听到奶奶唤她一声尔尔。 直到这一刻。 那些迟钝木讷都被打通,麻痹的情绪也复苏决堤,来势汹汹,让她招架不住,躺在床上哭得几近窒息。 …… 不知过了多久,江稚尔才起身去洗脸。 浴室出来,屋外灯仍亮着,她看眼时钟,已经夜里11点,便推门去看。 二楼走廊漆黑,是从一楼挑空客厅传来的光。 伯父伯母仍坐在沙发上,看起来像是在商讨什么。 江稚尔准备关门,却从中捕捉到自己名字。 动作一顿。 “你说程总带稚尔走到底是什么意思?当真只是因为你妈的缘故?” “你就别揣摩他意思了,真那么容易被你揣摩明白他也不可能有现在的本事,有这功夫不如从旁处动脑筋。” “你上回不是提过,振腾集团的施总还邀请稚尔去参加宴会?” “是了,施总虽结过婚,但好在没孩子,若是他对稚尔真有兴趣,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而且施总母亲年轻时担任首都交响乐团的钢琴演奏,从前培养稚尔钢琴的那么多钱也不算白花。” 江桂来心如明镜。 江家从父亲手中发家,父亲早年喜欢收藏,古玩钱币、名家书画都有涉猎,由此开创江仕博览公司,而母亲则是书法大家,当时二人便是在某次书画展会上结缘,再后来,便有了大儿子江桂来,二儿子江湛生。 江桂来这个弟弟,自幼便对文物感兴趣,后来还娶了当时小有名气的画家舒玉,相辅相成下,江仕博览得到空前发展,舒玉也成为美术界炙手可热的新星。 只可惜江仕博览这一程“东风”也随着江湛生和舒玉车祸离世而停息,辉煌都只是表面,内里早已是空中楼阁。 必须得抓住些什么推上 一把。 程京蔚是绝不敢肖想的,这振腾集团的施总倒是值得借力的。 江稚尔不由睁大眼,手指都轻颤。 即便她再清楚自己在家的分量,却也无论如何都料想不到伯父伯母竟想撮合她和一个离异男人。 饶是江琛那群嘴坏恶毒的,也只是拿她和程嘉遥过嘴瘾。 成人世界的罪恶总是更不堪入目。 江稚尔攥紧拳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可能去走那样一条路,她才16岁,她不要被框死在这里。 最后的最后,少女眼眶绯红,视线定在床头那张名片上。 深夜。 雨还在下,惊雷滚滚。 江稚尔终于拨通名片上那串号码。 响了很久的铃声。 当她以为今夜这个电话都不会接通时,那头传来男人磁沉的嗓:“你好,哪位?” 第3章 夜里11点,于江稚尔而言已是万籁俱寂的深夜,可于男人而言,只是华灯初上、觥筹交错间最热闹的高潮点。 程京蔚刚从灯火辉煌的宴会中暂时脱身。 今日宴会备的红酒是罗曼尼康帝黑皮诺,香气馥郁,入口细腻顺滑,不酸涩。 而程京蔚更偏爱高酸度和单宁的好品质,不爱喝黑皮诺,架不住众人借着为他接风洗尘的理由,还是多喝了些。 他走进酒店套房,拧开水瓶漱口。 他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市中心,万家灯火亮起,高楼大厦的霓虹灯牌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地标楼宇高耸入云。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国,也很久没有好好看看这座城市的夜景。 这时,助理拿着手机进来:“程总,您的电话。” 他接过,是一串陌生号码打来的。 抬手示意人出去,他有些疲倦地在单椅沙发上坐下,将领结往下拽了拽,接起:“你好,哪位?” “……” 回应他的是沉默。 他又看了眼那串陌生号码。 的确没印象,但旁人不可能拿到他联系方式。 稍顿,他抬眉:“江稚尔?” “……嗯。” 女孩儿声音很轻,真的很轻,不甜,因为竭力压抑哽咽和涩意甚至显出几分冷硬克制,像极他偏爱的那类红酒。 她轻轻询问,“我可以后悔吗?” “当然可以。”程京蔚明白她在问什么。 “那我,能不能再问您一个问题?” “你问。” “程总,您带我离开,需要我付出什么呢?” 男人片刻没说话。 江稚尔坐在昏暗的卧室内,回想方才伯父伯母的话,心脏像是被拧住,等待审判般。 而这时程京蔚轻笑着开口:“需要你改个称呼。” “什么?” 第4章 “被小十几岁的女孩儿叫程总,总让人觉得别扭。” 她抿了抿唇:“……二叔。” 他无声勾唇,问:“在家?” “嗯。” “一刻钟后下楼。” - 程京蔚这头还脱不了身,派司机去接。 这儿离江宅并不远,雨夜路上车也不算多,不及一刻钟便到了,可司机远远便看到举着伞立在路边的少女。 风大,女孩儿一手攥着行李箱拉杆,一手拼命握紧伞柄,却还是摇摇欲坠,连带她格外纤瘦的身形都仿佛在暴雨中飘零。 司机连忙停了车,跑去接她。 “江小姐,这么大的雨,您怎么提前等着了?” 江稚尔摇头:“谢谢,麻烦您了。” 司机为她拉开车门,又将行李箱放入后备箱,坐回车上后江稚尔又同他道谢。 司机从前在国内是负责程嘉遥小少爷的出行,平日见惯各色富家子弟的骄纵顽劣性格,小少爷已是属于善待他们,这江小姐却更是礼貌得过分。 “江小姐别客气,程总吩咐我来接您,这都是我该做的。” “程……二叔呢?” “程总正出席晚宴,还没结束,我先送您去御水庭休息。” 江稚尔点头,发觉司机看不见,又“嗯”一声。 若不是奶奶同程京蔚认识,她绝不可能做出如此荒诞的事,深更半夜去往仅一面之缘的男人家中。 此刻坐上车仍觉恍惚。 片刻后,江稚尔出声询问:“叔叔,您知道二叔他结婚了吗?” 不知道自己的到来会不会给他添麻烦? 程京蔚不在,司机放松许多,开玩笑询问:“程总看起来年纪很大吗?” 不大,他看上去其实很年轻。 但那股气质太沉太稳,是由阅历和能力造就,绝非年纪轻轻就能轻易拥有。 司机很快又自问自答道:“没有,程总今年才27岁,还没结婚。” “那他是一个人住吗?” “嗯,程总很少回国,一年或两年才回一次,都是独住在御水庭。” “他往后还会出国吗?” 江稚尔问者无心,可这问题却很敏感。 程京蔚这趟回国是因程怀先病重,若真是年岁已尽,恐怕少不了一阵腥风血雨,若成功,自然也不会再出国。 司机笑答:“这我就不知道了。” - 程京蔚到家时已经很晚。 他常年不在国内,即便回国也不过三五日,便也从未请过佣人,只回国前安排人清扫房子。 而此刻,助理刚回复消息,已经定下住家保姆,往后负责江稚尔的日常起居。 程京蔚收起手机,在玄关处换鞋。 小姑娘那双毛绒绒的羊毛靴整整齐齐摆在鞋架边。 他回头往里看,便见客卧方向开一道门隙,灯光从中泄露。 光是这两点便能看清小姑娘性格。 细致、敏感,又有着极其严明的边界感。 鞋子没有放在鞋架上,只放在旁边。 房门也没关闭,只是虚掩。 大抵明白这并非她自己的家,没有归属感,不属于自己,自然事事拘谨。 程京蔚弯腰,将那双鞋子放置在鞋架。 …… 而此刻,江稚尔也还没睡,换了新环境,不出所料地失眠。 当听到男人进屋的声音,她犹豫着是否该出去再跟人道声谢,可已经那么晚了,总觉得别扭。 纠结挣扎,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准备起身。 门板忽然轻轻被敲响两声。 “请进。” 男人只将门半开:“还没睡?” 刚从纸醉金迷的名利场回来,身上自然带着烟草味与酒精味,但他脸上看不出半分醉意,只是模样比傍晚时更疏懒些,并不会叫人有丝毫的不适。 “……准备睡了。” 程京蔚始终没有踏过门石,也明白这个点不是聊天的好时机,何况小姑娘看起来脸薄得很,又认生,更不适宜多说。 “后面几天我要去外地一趟,若有什么缺的,随时联系我。” “好,谢谢二叔。” “早些睡。” 说罢,准备关门,顺手去关门口的灯控。 却被江稚尔急急叫停:“别关!” 这大概是这一天他听到小姑娘最大的音量,带着些惶急。 程京蔚动作一顿,轻笑:“怕黑?” 江稚尔低头抿了抿唇。 “这灯刺眼,睡得着么。” 女孩儿有些羞赧地软声:“没事的,我习惯了。” 程京蔚没再说什么,关上门出去了。 - 翌日。 江稚尔起床时男人已经出发去机场,厨房有个四十来岁的阿姨正做早饭,见她起床,热情地招呼道:“江小姐,您早餐想吃点什么?” 不愿麻烦人,江稚尔说:“往常什么样就什么样吧,谢谢阿姨。” 阿姨笑起来:“没有‘往常’,程总昨晚才联系我,负责您的日常起居。” 江稚尔愣了愣。 即便知道程京蔚细致妥帖,可这一刻她实在受宠若惊,竟还请人专门负责照顾她。 阿姨以为她是抉择不出吃什么,便问:“江小姐想吃中式还是西式早点?” “中式吧,简单些就可以。”江稚尔说,“您叫我尔尔就可以,阿姨您贵姓?” “我姓楚。”楚姨笑着说。 她也的确喜欢眼前这个懂事又漂亮的小姑娘。 江稚尔原本觉得中式早点简单些,她不挑食,蒸些玉米番薯就可以。 却没想到楚姨端着牛肉厚蛋烧、大虾蒸饺、桂花圆子红豆汤、蔬菜汁和一小屉坚果与草 莓出来,摆盘精致,营养丰富,口感也极馥郁。 江稚尔自然没能吃完,可还是吃撑。 上午九点半,伯父伯母应该已经发现她留下的字条,却并未打电话训斥。 江稚尔隐隐觉得,这或许也是男人提前打点过。 今天是周日,江稚尔写完剩下作业,收拾好书包,视线便定在挂在椅背上的西服。 她看了眼时间,将西服装进袋子,出门准备找家干洗店。 - “小姑娘,你这西服我们这收不了啊,特殊面料,标注了不能洗涤也不能干洗。”干洗店老板娘说。 江稚尔愣了愣,怎么还有衣服不能水洗也不能干洗? “那要怎么办?” “这类名牌手工西服,品牌店应该有专门养护服务,而且看起来沾过水,羊毛有些变形,建议你再护理一下。” 这类西服都是专人专供,由老裁缝量体裁衣手工制成,深谙老钱富人低调需求,根本看不出品牌。 江稚尔翻遍了也没找到品牌logo。 这让她该送哪儿去护理? 男人看上去那样忙,似乎也不该为这事去打扰。 正苦恼,身侧忽然—— “喂。” 她回头,眼前少年白衣牛仔裤,臂弯挎着个篮球,看来是打完球后正好经过,而眉间蹙着,不掩饰地上下打量她。 这就是程嘉遥,程京蔚的侄子。 江稚尔自然同他认识,同校,比她大一届,读高三,从前在一些宴会活动上碰到过几回。 可算不得熟。 “我二叔呢?”程嘉遥也听说了昨日葬礼上发生的事,似也有些不满。 “他说要去外地出差几日。”江稚尔顿了顿,主动问,“你知道二叔这个西服是什么牌子的吗?” “干嘛?” “昨天沾了雨水,你知道哪里可以养护吗?” “这是德国高级手工定制,国内养护不了,得寄去德国总部。”程嘉遥无所谓道,“沾水了就扔了呗,一件衣服而已。” 江稚尔指尖轻轻攥住衣服布料,没想到这样麻烦。 可无论如何她也不能随意处置程京蔚如此昂贵的衣服。 “能不能拜托你给我个地址,我寄去养护。” 程嘉遥想说这么麻烦做什么,他二叔多的是西服,大不了重做一身。 可话到嘴边,改口:“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江稚尔抿唇:“你想要什么报酬,我买给你。” “我缺你的钱?”程嘉遥挑眉,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你叫我什么?” “……” 江稚尔疑惑:“程嘉遥?” 大家都这么叫。 更熟悉的朋友才会省略姓氏。 他扭头就走:“不帮。” 江稚尔急急拽住他:“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你比我小吧?现在我二叔还莫名其妙要养着你了,你说你该叫我什么?” “……” 小一两岁也叫小么…… 他们这些孩子自幼就认识,本就是当同辈相处的。 只是眼下,不得不低头。 江稚尔向来不会说话,嘴也不甜,别别扭扭脸都红了,才叫出一声:“嘉遥哥。” 第5章 程嘉遥笑起来,接过衣服袋子:“行,我给你寄,妹妹。” “……” “还有。”程嘉遥折身,又竖一根手指,“记住啊,你欠我一次人情,你得替你哥巴结讨好咱二叔。” “……” 总归先应了再说。 江稚尔点头:“哦。” - 江稚尔跟楚姨说了声,在外吃过晚饭后才回去。 到门口时手机响起。 江稚尔看着那串号码愣了愣,不自觉紧张,清嗓后接起:“二叔。” “在家吗?” 大抵是来自长辈的压迫感,江稚尔产生一种“幸好已经赶回来了”微妙情绪,暗暗松了口气。 “嗯,刚到。” “明天去上学?” 江稚尔开门,看向被放置到鞋架上的粉色新拖鞋,顿了顿:“嗯。” “明早司机会提前在门口等你。” 从前江家也配了两名司机,一名负责大人出行,一名负责送孩子。 她和江琛虽是同校,可江琛无论如何也不肯同她一道,她都是搭公交去学校。 江稚尔垂眼换鞋,眼睫颤了颤:“谢谢二叔。” “卧室里给你新放了盏夜灯,睡觉就开那盏,不伤眼。” 一件件、一桩桩,都来得太好太妥帖,好到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受。 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表示自己的谢意。 还未开口,程京蔚那头便有人喊他,电话被匆匆挂断。 江稚尔回房,便看见床头那盏云朵形状的夜灯。 …… 洗漱完,她爬上床,将卧室主灯关闭,摁亮那盏小夜灯。 暖黄色的灯光柔和而温馨,恰好驱散卧室内的黑暗,像一朵绵软的白云,映入小姑娘清澈的眼眸。 江稚尔窝在被窝中,只露出眉眼,静静看向温热光源处。 她忽然觉得胸腔深处重重跳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破土生芽,带着细微又不可阻挡之势,如潮湿冬雨燃起生生不息的篝火,而后心脏向下坠入狂风骤雨中,响起猎猎风声。 当时的江稚尔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雨声还是惊雷? 其实都不是。 那是16岁的江稚尔爱上彼时27岁的程京蔚的序曲。 第4章 江稚尔又做了个梦。 她并非自幼就怕黑,而是后天造成的阴影。 父母车祸去世后,她就被带到伯父伯母家生活。 一开始,她并没有觉得自己被苛待,伯母还让她去学画画学钢琴。 虽然偶有些偏心苛责,但这是人之常情,应该体谅。 直到她后来无意中听见伯父伯母说话,才得知,让她学画画是想未来借着“早逝天才画家舒玉女儿”的噱头,打造她成为江仕博览公司下一个赚钱工具;至于学钢琴,只因现在显贵人家都追求艺术,若是能在这方面有发展,往后嫁给那些公子哥儿是加分项。 当时江稚尔的国画和钢琴都已经学得很不错,老师们常惊喜于她的学习速度。 而从那之后,江稚尔刻意敛其锋芒,国画中那让人称赞的神韵灵气不再,不过照猫画虎,更遑论个人风格。 至于钢琴,她偷偷将那笔钱交到了隔壁的架子鼓兴趣班——当时没有任何力量的江稚尔唯一想到的叛逆和反抗。 她不想借着妈妈的名号去如此功利地学国画,更不想出于顺从男凝视角的目的去学乐器。 哪怕那些勇气并不足以支撑她告诉伯父伯母自己的选择。 只是这事儿并没有瞒太久。 后来江琛偶然从她包中找到一支鼓槌。 山胡桃木,做工精致,把手处包裹一层植鞣革,刻了一串英文品牌名。 江琛其实不知道那是架子鼓鼓槌,只是习惯性占有所有江稚尔拥有的东西。 “你还给我。”江稚尔难得没有顺从屈服,于是江琛更将其当作宝贝,抱在怀不肯撒手。 一来二去,动静引来唐佩雯。 偏偏当时江稚尔正拼命去夺,江琛手滑没抓稳,两人随惯性齐齐摔倒。 江稚尔摔进沙发,江琛磕到茶几。 唐佩雯正好看到这一幕。 那一下磕得重。 唐佩雯尖叫,从楼梯跑下来,一边喊司机备车,一边愤怒地扯过江稚尔,将她直接锁进地下室。 那天奶奶不在家。 江稚尔只记得那个地下室漆黑无光,伸手不见五指,不知放坏了什么,有股异样味道,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也许是老鼠,也许只是她太过害怕产生幻听。 她跪在门口痛哭流涕,拼命敲门,恳求能够出来。 当时她才10岁,什么逞强与骨气在恐惧下都成过眼云烟。 可此时,伯父伯母带着江琛去了医院,家中保姆也不敢私自开门。 一直到夜里十点,他们才回来。 伯母哄睡了江琛,才打开地下室门。 当时江稚尔已经哭哑了嗓子,被吓得生生发起高烧,倒在门口什么话都说不出。 江琛刚缝了两针,伯母气还未消,居高临下看她,问:“江稚尔,你知道错了吗?” 她怕了。 她再不敢反抗。 小孩儿的反叛轻而易举被终止,在长辈的权威下 举白旗。 她哭着不住点头。 “错哪了?” 她抽抽噎噎地说:“我不该欺负弟弟,也不该不好好学画画和钢琴。” …… 那天的恐惧仍历历在目,以至于醒来时恍惚许久。 恐惧还未退散,那盏小夜灯的橘黄暖光便和煦地平铺蔓延而来,如最轻柔的羽毛,稳稳托住了她不断下坠的心脏。 抚过女孩儿曾经被眼泪浸透的伤口。 - 翌日。 江稚尔下楼时司机便已经候着了,并非那夜来江宅接她的那位,是个生面孔。 一见她便道:“江小姐您好,我姓李,是程总安排往后负责接送您上学和日常出行的司机。” 江稚尔愣了愣:“您只接送我吗?” “是的。”司机递去一张名片,“往后您有事可以提前告诉我备车。” 当这份好实在太多太多时是很难接受的。 她心中念着这份好,珍惜这份好,但也实在不习惯,过往的经历总在告诉她,当一件事超出预料的好时,总会埋着更大的代价。 江稚尔读的是当地私立高中。 校门口不缺送孩子的各色豪车,但这辆上千万的阿斯顿马丁实在足够吸睛。 江稚尔没想到,刚下车就会碰上江琛。 江琛原以为是程嘉遥换接送保姆车了,心里正想不愧是程家的小公子,保姆车都用上阿斯顿马丁。 却不想见到的是自己最瞧不上的妹妹。 “江稚尔。”他出声。 江稚尔没回应,背着书包快步往里走。 江琛连忙追上去,跟在她身后:“你现在是厉害了,连我都敢不理了,喂,你到底给那程京蔚灌了什么迷魂汤,还让他给爸妈说以后不许再插手你的事。” 江稚尔轻蹙眉。 果然,伯父伯母周末没找她的确是程京蔚的缘故。 “他可比你大十几岁呢,你知不知道外面都怎么传的?你真是连脸都不要了,真恶心,以后别说我们认识,我觉得丢脸。” 她可从来没有说过他们认识。 也根本不想跟他认识。 江琛继续喋喋不休:“亏我爸妈花这么多钱养你长大,还给你交学费,白眼狼。” 江稚尔终于还是停下脚步。 很可惜,她是个道德感非常高的姑娘。 哪怕伯父伯母在她身上花的钱,都是为了往后变现的投资。 “我会还的。”她出声。 “你怎么还?让程京蔚替你还啊?你不嫌那钱脏我还嫌呢!” “等我长大挣钱,我会把这些年伯父在我身上花的钱都还给他。” “切,就你?”江琛讥诮撇嘴,推她肩膀,“你怎么说都改不了你是个白眼狼的事实,白眼狼白眼狼白眼狼!” 江稚尔被他推得往后踉跄。 忽然,一只手横过来,打掉江琛手臂。 程嘉遥皱着眉一脸不耐烦地看向江琛:“犯病就滚回家去,欺负女生干嘛?” 程嘉遥顶着这个姓氏,学校里不止同学们高看他讨好他,就连家长老师也如此。 江琛同样,但在江稚尔面前实在不服气,辩解道:“这是我姐。” 妈妈常说,稚尔是姐姐,凡事都得让着弟弟。 他欺负姐姐当然没问题。 程嘉遥比江琛长三岁,也比他高不少,双手揣兜,挑眉,耷拉着眼,更为语出惊人:“哦,现在这是我妹。” 江稚尔:“……” 江琛原以为程嘉遥一定会特别讨厌这个闯入他家中的不速之客,没想到他如此轻易地接纳。 憋着一团火不敢再多说,只好讪讪走了。 第6章 要迟到了。 江稚尔也匆匆准备走,却被程嘉遥拽着后领拉回来,两根手指比数字“2”。 “记住了,欠我第二个人情。” “好,要怎么还?” “到时你就知道了。”程嘉遥冲她眨眼,“等时机成熟,我会给你信号,你帮我跟二叔多美言几句。” “……什么时机?” “那你就别管了。” “……” 程嘉遥这性格,实在看不出跟程京蔚是一家。 - 学校里的日子并不如江稚尔原本预料的那般纷传她和程京蔚间的各种议论与八卦。 至少表面上都像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事。 也许是程嘉遥的缘故,也许是程京蔚的缘故。 只是这些天她频频受到江琛的骚扰。 明明从前他每年生日愿望都会许希望她滚出家门,现在她都走了,他却依旧处处为难不放过。 傍晚,体育课。 江稚尔同好友邵絮走在操场,正讨论学校附近新开的甜品店。 忽然,一颗篮球疾速飞来,正好砸在江稚尔后脑。 力道巨大,差点将她扑倒。 回头看,江琛站在篮筐下,笑得一脸得意。 邵絮实在看不下去,连着一周,砸丢辱骂,没完没了。 被惯得还真把自己当太子爷了,无法无天,尔尔要不是看在他爸妈和奶奶的份儿,哪能这么由他欺负。 邵絮正要开骂,却见一旁江稚尔弯腰捡起篮球,忽然用力砸回去。 江琛全然没料到她敢回手,以至于球砸来时还因震惊愣在原地,直至尖锐的刺痛从鼻骨传来。 他去捂鼻子,却抹了一手的血。 “江稚尔你敢打我!找死吗!” 江琛尖锐地大喊,因变声期声线格外难听,捂着鼻子朝她冲来,抬手就要打。 脾气再好的也有底线,何况江稚尔其实并不怕他那些幼稚伎俩。 她抬手比他更快,下手也比他更狠。 “啪”一声响。 操场众目睽睽下,江琛被打得脸侧向一边。 江稚尔冷眼看向他:“江琛,奶奶已经走了,我没必要为了让奶奶放心再对你百般忍让了。” “你是不是疯了江稚尔!你怎么敢这么对我!你是不是又想去地下室关禁闭!?” 那盏夜灯带给江稚尔的何止是漆黑环境下的安心。 还有底气与勇气。 “我再也不会任由你们欺负了。” “你还真以为有了靠山可以为所欲为?!” 江琛气急败坏,不管不顾冲上前,下了狠力气想要将女孩儿打压跪下。 这动静引来不少人注意。 江稚尔在混乱中被踢中小腹,很快江琛便被人拉开。 在一片混乱声中,教导主任急急跑来。 - 私立高中处处都是不能惹的主儿,这一类调解便成了最难的事。 原本也是不难的,哪怕这事是江琛先挑头拱火动手,可鼻血滴滴答答弄脏衣服的也是他,看着格外吓人,再加上两人本就一家,批评教育一通也就罢了。 只是—— 校长也听说程江两家的事。 江稚尔介于其中,也不知她同程京蔚到底是什么关系、程京蔚会不会为她出头? 没法儿,只能叫来家长,让家长自己处理。 江桂来和唐佩雯很快就来了。 而江稚尔预留的家长联系方式还是奶奶的,校长将手机给她,让她自己联系长辈过来。 没说太明白,但意思很清楚,让她联系程京蔚,也是为了看她是否真能请动程京蔚。 江稚尔摇头:“我家里没有人在。” 唐佩雯一看到江琛衣服上的血迹就吓得不轻,见她也搬不出程京蔚这尊大佛,便什么脸面情分都不顾了,情绪激动地让她立刻给弟弟道歉。 江琛有了人撑腰,腰板直了,趾高气扬恶狠狠瞪着江稚尔。 “江稚尔,你别觉得不说话这事儿就能过去,我告诉你,过不去!你现在是有能耐了,都敢动手打你弟了!” “是他先打我的。” 江稚尔开口,抬眼,一寸不错地看向女人,“是他先欺负我,用球砸我,从始至终,这么多年,每次都是他先欺负的我,该道歉的不是我,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跟他道歉。” 唐佩雯震惊得睁大眼。 她看着眼前明明熟悉的小姑娘,忽然惊觉这些年其实自己从来不了解她。 她从来不是任人欺负、软弱无能的奶猫。 伯母还想说什么,被江桂来扯住衣角。 在校长室如此不体面地大嚷大叫,实在丢脸:“你少说两句。” 而后,江桂来看向江稚尔——自己亲弟弟的女儿。 “尔尔,大伯这些年照顾你养育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本来你和琛琛两个孩子间闹矛盾也是正常的,哪家兄弟姐妹从来不吵架的? 但你如果这么说,就实在太叫大伯心寒,说到底也是大伯的错,没把你教好。” 江稚尔咬住下唇。 这些年,她最讨厌也最无能为力的,就是这套说辞。 只要搬出这套说辞,无论她再做什么说什么,都成了没心肝、不懂事。 伯母在一旁冷哼一声:“校长,这事儿按校规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也算是我们做长辈的最后教她一点做人的道理。” 校长为难沉默。 到底程家权势滔天,是无论如何不可得罪的。 但眼下看二人反应,外界说程京蔚看重江稚尔的传言或许只是谣言。 江稚尔没再说话。 她的话没有分量,改变不了什么。 而此刻,江桂来一家站在她对面,傍晚的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将她完全笼罩。 江稚尔脊背很直,耷拉下眼,强撑着维持最后一丝孤军奋战的体面,装作不在意处分。 与此同时。 校长室门被打开,阳光顺势大片铺洒进来。 本该在出差的男人逆光走来,黑色挺阔大衣将他身形勾勒得极为优越,衣角也染上细碎的光点,高挺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挡住些过于凛冽的气质,却依旧挡不住风雨欲来的气场。 在众人注视中,程京蔚径直走到江稚尔身边,抬手摸了摸她头发,而后转身。 “厉校长——” 他明明笑着,可压迫感却足以威慑眼前年逾四十的男人,慢条斯理道:“贵校的校风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第5章 从程京蔚出现的这一刻,办公室众人脸上异彩纷呈。 唐佩雯方才的趾高气扬瞬间被打碎,江琛打量着自己父母不满又不甘地偷偷撇嘴,而校长连忙讪笑着扬声上前:“程总!您怎么没说一声就大驾光临。” 而江稚尔则是再没从他身上移开视线。 其实一开始她真的不觉得特别委屈,面对众人的欺负和针对,她都能做到面不改色、不卑不亢。 可当程京蔚出现,她忽地鼻尖一酸,狼狈地低下头,强忍住眼泪,不想在这种场合当着男人的面哭。 而程京蔚手依旧搭在她后脑勺。 他掌心宽厚,指节分明,青筋微微突起,充斥着力量感。 后腰也像是被一并托住了。 原来“靠山”一词是这么来的。 面对校长的恭维,男人没动,面不改色看校长为自己斟茶,淡声开口:“我若是不来,怎么知道厉校长原来是这么管理学校的?” 校长只能赔笑:“一定是还有误会,方才我们问稚尔同学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肯开口,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厉校长和江总江太太三人这么大阵仗,也不怪我家小孩害怕。” 我家小孩。 我家。 江稚尔眉眼动了动。 程京蔚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更何况,学校的监控难道是摆设?” 校长连声“是是是”,忙让人去调取监控。 江桂来抽了支烟递给程京蔚,主动缓和气氛:“程总,这都说距离产生美,俩孩子从小一起长大,矛盾避免不了,也怪我们做大人的,没处理好他们的关系。” 程京蔚自然听懂他意思。 这是在点他,江稚尔过去都是他们养大的,没功劳也有苦劳,即便是有没做好的,也该体谅人之常情。 程京蔚没给人面子,也没接那支烟。 他在人前向来温和有礼,但那是精英教育下的产物,偶尔展现的傲慢才出自强大的家世背景。 “看来江老太太有远见,托我照顾尔尔,也好缓和孩子关系。江总放心,既如此,事实如何就如何,若是尔尔的错,我也一定不会包庇。” 江桂来和唐佩雯面色一滞。 其实在座众人哪个不知道到底是谁的错。 监控很快就调来。 当程京蔚看到那颗砸下江稚尔的篮球时,面色彻底冷下来。 第7章 他手还抚在她后脑,顺势揉了揉:“有受伤吗?” 江稚尔摇头,轻声:“没事。” 江桂来连忙朝自己儿子脑袋打一巴掌,变了脸:“畜生东西,还不快跟你姐姐道歉!” 江琛还不服气:“她也砸回来了!凭什么我道歉!” 程京蔚下颌微抬,眯眼。 男人即便年轻,可那由家世与能力堆砌的气场总能压人于无形。 他没露出明显的情绪,也没有提高音量,始终慢条斯理,温和地质问,温和地将人逼至悬崖峭壁。 唐佩雯也察觉变化,低斥:“快点!” 江琛这才不情不愿,眼睛都没看向江稚尔,含糊不清地说一句:“对不起。” 这是江稚尔第一次收到他的道歉。 江桂来也跟着不住道歉。 如今程老先生病重,也不知能不能活过今年,若程京蔚真顺利把控整个程臻集团,那他就是江家最得罪不起的人。 程京蔚还未开口,电话响起。 他垂眼,低声回:“知道了,马上。” 江稚尔轻轻扯了扯他袖子:“算了。” 他那样忙,不该把时间浪费在她身上,在这样的小事上。 男人低眸:“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真的没事。” 男人无声地拍拍她肩膀,没理会江桂来,看向另一边,姿态依旧八风不动:“厉校长,尔尔被他欺负显然也不是初次,她这能过,我这过不了,按校规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而后再看向江桂来,礼貌地略一颔首:“江总,方才您太太说这是你们做长辈的教给尔尔最后一点做人的道理,既如此,那这也是我这做二叔的教给贵子的道理。” “在我这,事不过二,再有下次,我也不愿伤了程江两家的和气。” 说罢,他便带着江稚尔离开校长室。 初冬的天暗得早,天际灰尘一片,像是郁结着一层化不开的瘴。 江稚尔走在他身后,视线中都是自己被牵着的手。 她想叫住他问问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想认真跟他说句谢谢。 可思及那盏小夜灯,思及他的维护偏爱,那一声“二叔”就无论如何叫不出口。 男人那浑然天成的上位者气场并非只在刚才的场合起威慑作用,它也在时刻提醒江稚尔,他们之间的差距何止年龄,更是永远无法弥补填满的鸿沟天堑。 男人肩宽腿长,她跟得有些辛苦,就像她也明白,自己此刻的心动终有一天必然酿出苦果。 挖空心思,想不出其他称呼,依旧是那一声:“二叔。” “嗯?” “对不起啊。”她轻声说,“麻烦你了。” 她的心思即便是用放大镜细细打量都不一定能发觉端倪。 只敢将“您”改为“你”。 男人温和安抚道:“你该早些和我说,要不是嘉遥给我打电话我还不知道这事。” 江稚尔惊讶:“程嘉遥?” “嗯,你们关系不错?” 也谈不上不错。 但能明显察觉到,程嘉遥虽也是众星捧月的小少爷,但和江琛是全然不同的两类人。 “还可以。”江稚尔低头,“他人好。” 往后她若真的要同程京蔚一起生活,理应与程嘉遥处好关系。 程京蔚侧眸看她,轻提了下嘴角。 紧接着电话又来催了,今天有一个临时股东大会。他一早飞回来,却没想到刚落地就接到程嘉遥电话。 程京蔚没接,挂断。 “公司有个紧急会议,一会儿你先在我办公室休息。”程京蔚说,“开完会我带你去吃饭?” “好。” - 司机径直开入公司车库,搭专用电梯上顶楼。 电梯门打开,身着白色职业套裙的姐姐便迎上前,将文件递给程京蔚:“程总,这是法律部发来的集团股权分配相关资料和鉴定意见。” 而后侧头看向江稚尔,温柔冲她一笑:“江小姐,您请跟我来。” 她竟然也认识她。 到走廊口,程京蔚去会议室,江稚尔则由秘书领至办公室。 “江小姐,您在这先休息片刻。” 秘书干练利落,“想喝些什么,茶、牛奶还是咖啡?” 江稚尔坐在沙发,局促地环顾这偌大的办公室,身后就是十米长的弧形落地窗:“都可以。” “那我给您倒杯热牛奶吧,晚上喝咖啡容易失眠,您乳糖耐受吧?” “嗯,谢谢姐姐。” 秘书姐姐笑:“江小姐太客气了。” 江稚尔看着离开的秘书姐姐背影。 她真的很漂亮很时髦,像电视职场剧中的顶尖白领,身形窈窕有致,踩着八公分黑色细高跟,迈步时自然摆胯,自信又优雅,推门出去时接起电话,几句话安排妥当工作。 漂亮又利落,能力强,性格好。 江稚尔不自觉低头去看自己,宽大校服,袖子上还有没掸干净的篮球印,更没有那般挥斥方裘的魄力。 而程京蔚喜欢的人,大概只会是前者,而非像她这般事事都需要他照料保护的小孩。 秘书姐姐很快就回来,将热牛奶与甜品水果放在茶几,接着又递来一块湿手帕,“您衣服脏了,若还有什么缺的,随时叫我。” 妥帖到极致。 江稚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不自觉比较两人的行为,顿时产生些微妙的羞耻感。 她不该这样。 “谢谢姐姐。” “别客气,应该的。” - 待秘书走后,江稚尔才打量起周围。 其实程京蔚长年驻扎海外,很少在这间办公室,布置得也极简单,以黑灰商务风格为主,不过落地窗足够宽敞,丝毫不会觉得压抑。 她拿出周末作业,弯腰认真写试卷。 会议开得有些久,不知不觉解决了蛋糕与牛奶。 出于礼貌,江稚尔将杯碟拿到外头去给秘书姐姐,出去后才发觉走廊空落无人, 她便顺着走廊往里走,想找卫生间将杯碟洗净。 忽地,她脚步一顿。 听到从身侧房间内传来的争论声。 窗内百叶帘虚阖,只透出影影绰绰的身形。 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一头白发,语气不满地责备道:“无论如何,集团还有程乾这个长子坐镇,也不该由你来同我们谈判。” 这意思程京蔚自然听明白了。 程乾作为陈怀先长子,性格中庸软弱,老董事们当然希望由程乾接手集团,往后才可能逼宫让位。 “集团向来不论长幼,方叔年纪大了,大概是记不清自己当初是如何从自己兄长处谋划股份,至于我同我的兄长,自然也会自行商量。” 方叔登时睁大眼,声如洪钟地骂道:“程京蔚!我当初和你父亲打拼下集团江山的时候,你连话都还不会说呢!什么时候轮到你站在我们头上撒野了?!” “方叔。” 男人走上前,拿起杯子慢条斯理为他斟一杯茶,“您多虑,整个程臻,只要一日有我在,就没有人敢在您头上撒野。” 程京蔚将茶杯轻轻搁在桌上,俯身,他音量不轻不重,神色也堪称和颜:“自然了,只要有我在一日,您当年挪用公款的事就一日不会见得天日。” 没料到陈年往事竟被晚辈用来威胁。 方叔震惊得瞪大眼,气得人都在抖,竖着手指“你”了半天,最后还是偃旗息鼓。 …… 江稚尔站在窗外,意外听完全程,也第一次见到全然不同的男人。 这更像外界传言中的程京蔚。 能力卓越、城府深沉、雷厉风行,强大到令人生畏。 也因此,程怀先重病,媒体却将注意力都聚焦在这个更年轻的儿子身上。 “江小姐,您怎么到这儿来了?”秘书姐姐压低声,跑过来拉住她。 江稚尔连忙道歉:“我想找卫生间洗杯碟,不小心路过这里。” “给我吧。”秘书姐姐弯腰,凑到她耳边轻声,“快走,这一屋子老头没一个好东西,咱们别被殃及无辜了。” 江稚尔先是一愣,而后便弯眼轻笑起来。 回到办公室,又回想起方才那一幕。 原来那才是程京蔚这个年纪、这个地位每日需要面对的东西,争权夺利、勾心斗角,时刻提防有人踩上来,也时刻提防被人拉下水。 就连方才的程京蔚都带着她无法理解、无法参透的陌生感。 忽然,办公室门拉开。 男人臂弯搭着件黑色大衣走进来:“抱歉,遇上些棘手的事,等饿了吧,晚餐想吃什么?” “都可以。”江稚尔说,“刚才那个姐姐给了我蛋糕,不饿。” 男人勾唇笑了笑,温和而疏懒。 已经全然没了方才步步紧逼、置人于绝路的模样。 他很快收拾好文件资料,披上大衣:“走吧,尔尔。” 第8章 - 程京蔚带她来了一家法式西餐厅。 下车便是大片法式庄园,沿着曲折小径往里走,便见到一幢藏在绿树中的百年建筑,弧形拱门设计,彩色玻璃窗格,景色美得像一幅中世纪油画。 “想吃什么?” 江稚尔看着全英文菜单,并不习惯这种场合:“都可以。” “有忌口吗?” 她摇头。 程京蔚便点了几道主厨推荐菜式,两份牛排,又叮嘱:“一份三分熟,一份七分熟,谢谢。” 收起菜单,抬眼。 便见对面的小姑娘正仰着头,漂亮的眼睛黑葡萄般清澈,盯着上方挑空的琉璃穹顶。 “在看什么?” 小姑娘眼睛亮亮地说:“好漂亮。” 程京蔚回国时常来这家餐厅,却头一回透过小姑娘的眼睛,看到头顶的美景。 这时他手机又响起。 他忙碌得几乎没有空闲时间,江稚尔还以为又是工作电话,没想到程京蔚接起时说:“嘉遥。” 她抬了抬视线。 男人修长骨感的食指指尖描摹银质刀具,垂着眼:“在香榭西餐厅。” 待他挂电话,江稚尔问:“怎么了?” “嘉遥说找我有些事儿。”他漫不经心地笑,“无妨,他找我的都不是什么要紧事儿。” 说罢,叫来侍从,又添了几道菜。 侍从走后,江稚尔从书包里翻出一张银行卡,指尖推着,缓缓推至程京蔚面前。 这动作突然。 但其实她深思熟虑已久。 她和程京蔚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是出于奶奶的缘故才愿意照顾她,本就不该承担那些养育她的成本。 自幼寄人篱下的生活让她实在无法坦然接受旁人的好,只有这样才能舒服些。 程京蔚扬眉:“怎么?” “银行卡,密码是960627。” 男人笑起来,嗓音磁沉,带着些取笑逗弄的意思:“包养我啊?” 第6章 江稚尔愣了下,而后脸颊迅速升温,心跳鼓噪。 “不、不是。” 小姑娘一点开不得玩笑,支支吾吾解释,“这是我的卡,我有钱,以后我住在二叔您那里的租金,还有司机、保姆的工资,都可以用我这张卡里的钱。” 说完,她又觉得这话说得不好。 像是要跟他撇清关系,显得没良心。 想再解释,男人已经伸手拿起银行卡,两指夹着:“卡里多少钱?” “十七万八。” 小姑娘立马一本正经的模样再次惹程京蔚发笑。 只不过,十七万八,对于江家的孩子而言实在算不得多。 程嘉遥平日随便买辆机车都得上百万。 江稚尔也知道这卡里的钱哪里够付,程京蔚找的司机和保姆一定薪资不菲:“等我高中毕业,我就会挣钱的。” 程京蔚还未开口,程嘉遥到了。 “二叔!”少年一路跑进来,就差滑跪在他面前,“您可一定得救我!” “说人话。” “我妈把我卡给停了,我快饿死了!” “饿不着你,想吃什么自己点。” 程嘉遥哪是真来蹭饭的:“二叔,我是真有事儿求您,我好不容易托人拿到的布加迪veyron,全球限量四百多台!明天必须付尾款,不然定金都打水漂了!” “你妈为什么停你卡?” 程嘉遥一哽,支支吾吾:“她就是杞人忧天……觉得我玩赛车容易出事儿。” 程京蔚笑:“那你现在求我去拂你妈的面子?” 程嘉遥竖起四指比在额角:“我们俱乐部安全措施可好了,保证不出事,而且那可是限量版,可遇不可求,转手卖了都能赚几百万,我这是投资赚钱呢!” “多少?” “两千多。” 江稚尔喝着奶油汤,听到这愣了愣,反应过来他这是省略了“万”字。 两千多万。 纵使她知道程家几代富贵,也没想象 到这般程度。 她垂眼看向桌角自己那张银行卡。 才十七万八,也许程京蔚都觉得好笑吧。 见他有松口的意思,程嘉遥加足马力:“二叔,求您了!只要您答应给我买车,您就是我亲爸!江稚尔就是我亲妹妹!我一定好好孝敬你们俩!” “……” 江稚尔一愣。 被他这稀里糊涂的关系弄懵了。 说着又看向江稚尔,拼命冲她眨眼,示意她也替他说情。 江稚尔反应过来,之前程嘉遥让她记着的人情就为了此刻。 可她哪好意思开口找程京蔚要钱。 男人则懒洋洋靠在椅背,笑骂一句滚,说没他这么没出息的儿子。 程嘉遥顺势从善如流道:“我虽然没出息,可我亲妹有啊!” 他一巴掌按在江稚尔肩膀上,“她成绩可好了,您投资我就等于投资我亲妹,以后咱俩一块儿孝顺您!” “我谢谢你,让我没到30就儿女双全。” 程京蔚懒得再和这没出息的掰扯,拿起手机给他转钱,输最后一位密码时停顿,“记住了,玩赛车做好防护,不许上马路,否则告诉你爸妈。” 程嘉遥一个劲儿点头,再次发誓:“一定!” 随着程京蔚输下最后一位密码,程嘉遥这头手机“叮”一声到账提示。 程嘉遥激动地一把抱住程京蔚,就差亲上去,被男人挡了,程嘉遥隔空一个飞吻,程京蔚没眼看,抬手打发人。 江稚尔看着男人表情,没忍住抿唇笑起来。 程嘉遥很上道,起身说:“我去结账,这餐算我的!” 一顿饭换两千五百万,真是天大的好买卖。 待程嘉遥走后,程京蔚抬眼看向对面的小姑娘。 “看到没,你不舍得花我的钱,迟早有一天得便宜这小子。” 这哪里能比。 江稚尔轻声:“他是你侄子,我……” 我什么都不是。 小姑娘轻轻提一口气,又回想起傍晚校长室内的伯父伯母,缓声道:“我只是觉得,只要我花了他们的钱,就好像没有资格指责他们对我所做的一切。” 她并没有指明“他们”是谁。 可程京蔚还是听出其中隐晦的意思,停顿了下。 “小朋友。”男人忽然语气松快地这么叫她。 江稚尔心脏像是漏一拍,突突跳动起来。 男人的目光温润而沉冷,如一汪深潭,沉淀了无数她不知道的宝物,好像只要经他口说出的话就是得以验证的真理。 他说:“你的人生应该是用来体验的,无论是在你奶奶身边还是在我身边,你的人生都可以是游乐场,而非循规蹈矩的田字格,不必胆战心惊生怕出错,也不必追求完美,放宽心,往前走,你可以很轻松地成为你更喜欢的自己。” “更何况,你二叔我呢,没什么不良嗜好,赚得也不算少,养个你足够,更没什么养儿防老的旧观念。” 程京蔚揉了下她发顶,漫不经心道,“所以,尔尔,不必对花钱产生太重的心理负担。” 江稚尔虽然腹诽他口中“养儿防老”一词,可心跳却终究避无可避地剧烈跳动起来。 她寄人篱下小心翼翼的十几年,在这一刻,似乎终于有人为她亮起一盏灯,照亮漆黑无光的前行路。 - 程嘉遥结账完回来。 用餐时,大部分时间江稚尔都在听两人说话。 原以为程嘉遥就是不学无术、一掷千金的纨绔子弟,没想到他在城郊买了块山脚下的地,自己打造了赛车俱乐部,耗资巨大,盈利却也不小。 程京蔚听他说俱乐部目前运行状况,时不时揪着细节多问几句,也发表自己的看法。 外界媒体将程京蔚和程嘉遥父亲程乾的关系渲染得水火不容,说兄弟俩为争权夺利勾心斗角。 可看他对程嘉遥这个侄子却是真的不错。 …… 离开时,在门口迎面走来一个女人,穿着质感极好的白色羊绒大衣,妆容清透精致,红唇,大直径珍珠耳坠,每一根发丝都精致到极致,漂亮优雅至极。 江稚尔视线多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却不想女人停下脚步,语气惊诧道:“felix!” 程京蔚侧头看去:“巧。” 女人叫住侍从:“记着给程总免单。” “已经付过了。” 此刻,程嘉遥正和好友通电话报喜,说那辆布加迪veyron已经订下。 而江稚尔站在一旁,看程京蔚低头同女人说话,显然相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felix是程京蔚的英文名,而这家店是女人开的。 “一会儿有事没?”程嘉遥忽然问。 “啊?” “有没有玩过赛车,带你长长见识。” 程京蔚听见,思及小姑娘平时的确没什么娱乐,多问了句:“想去吗?” 女人挨着他站,闻言探出身来,打趣道:“这就是他们最近说你养的女儿?” 第9章 接着朝江稚尔歪头笑了笑,“你好啊小朋友。” “姐姐好。”江稚尔礼貌道。 女人笑起来,侧头跟程京蔚打趣:“既然我是姐姐,论辈分,我是不是也该叫你一声二叔?” 程京蔚瞧着小姑娘乖巧模样,勾了勾唇角,没说什么。 程嘉遥电话又响了,朋友来催,便又问了江稚尔一遍:“去吗?” “嗯。”江稚尔低头,忍着心底泛起的酸泡泡。 男人本就有属于自己的社交,她应该识趣些。 程嘉遥:“走吧。” 刚走出门槛,男人沉沉出声:“程嘉遥。” 后者回头。 程京蔚抬下巴,示意江稚尔:“怎么带走的,怎么给我原样送回来。” 程嘉遥朝后摆手:“放心,保证一根头发都不少。” 目送二人离开,范檬背靠墙,食指卷着缕头发懒洋洋地笑:“felix,你可真是笑面虎。” 程京蔚没看她,低头点烟。 他站在沉沉夜幕中,挺阔的黑色大衣几乎要融入夜色之中,缓缓呼出一口青白烟雾,没说话。 “有时候我真觉得认识你这么多年也看不透你,一边架空兄长、压制老股东们,一边却对这俩孩子都不错,你到底怎么想的?” “大人的事不该殃及他们。” “嘉遥也就罢了,那小姑娘又是怎么回事?”范檬笑了笑,“你养这么个孩子在身边,可是很影响你在那些名媛圈的身价的。” 程京蔚弹了弹烟灰,无所谓笑道:“这倒是好事儿。” 范檬一哽,忘了原本想说什么:“不过之前都没见过这江家小孩儿,没想到生这么漂亮,瓷娃娃似的。” 程京蔚勾唇。 范檬又想起这些天纷传的流言蜚语:“你知道现在外界怎么传么?” “怎么传?” 他最近一直在外地出差,还没来得及打造南锡市内的人脉网,有些话不敢传到他耳朵。 “好听点的,说你是为了上位打造让投资者放心的人设,也有说你病急乱投医想拉拢江家那就快没落的。” 他漫不经心问:“难听的呢?” “我说了你可不能骂我。” “你说。” 范檬耸肩:“你养个半大不小的漂亮姑娘,还能指望那群人狗嘴吐象牙?无非说你是给自己养童养媳的。” 程京蔚眉眼骤然冷下来。 程氏家族庞大,外界向来传言纷纷,他过去从不在意这些。 他侧头:“谁传的?” 饶是范檬认识他多年,此刻也被他眼底的冷意煞到。 “……喂,咱们这圈子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让我以后怎么混?” 程京蔚掐烟,也不强迫:“也不算难查的事儿。” 范檬没想到他还在乎这些虚无缥缈的名声:“你想做什么?” “往后你跟那些人应该不会再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 范檬想说至于么,最终依旧没说出口。 - 这家法式餐厅园林大而美,江稚尔路痴,心里想着事儿跟在程嘉遥后头弯弯绕绕往外走,直到他停在一辆明黄色跑车边。 “上车妹妹。” “……”看得出来他的确心情不错。 江稚尔杵在原地,“你有驾照吗?” “没有,无证驾驶,被扣了就等二叔来捞人。” 江稚尔不由睁大眼。 程嘉遥笑起来,替她拉开车门,嘚瑟说:“上车,骗你的,你哥我留级过一年,已经满1 8了。” “……” 程嘉遥开惯赛车,把马路也当赛道开,江稚尔连忙扣上安全带,正襟危坐。 片刻后,她还是忍不住开口:“程嘉遥。” “听不见。” “程嘉遥。” “听不见。” “……”她在心底叹气,“嘉遥哥。” 他笑:“说。” 江稚尔抿了抿唇:“刚才那个姐姐,是二叔的女朋友吗?” “檬姐啊?我二叔留学时跟她就认识了,关系挺好,也许是女朋友,谁知道呢。” 江稚尔别开眼。 车窗倒映下她倒影,额头缓缓贴上车窗,轻舒出一口气。 程京蔚与她而言,就像一个潘多拉魔盒,对她有着致命吸引力,却无从知晓下一秒她会开出什么。 心情也随之坐上过山车。 上一秒他温柔地说“你的人生可以是游乐场”时的心动,下一秒便又被酸涩淹没。 - 到山脚下的赛车俱乐部。 半途天开始下雨,蒙蒙细雨,越靠近山脚雨越下大。 “雨这么大还能开赛车吗?”江稚尔问。 程嘉遥一个急刹稳稳停在俱乐部门口,“雨天山地赛车才好玩,下车。” 俱乐部内不少人,随着两人走入,众人视线纷纷看过来。 “哟,遥哥,女朋友?” “这我妹。” “哇哦,妹妹,这可是最暧昧的关系了。” “亲妹。” “我倒不知道你爹老当益壮,又生了一个?” 这群人满嘴跑火车习惯了,程嘉遥懒得再解释。 换好赛车服,他看江稚尔:“你坐会儿,我去室内赛道热身几圈,待会带你跑山地。” 江稚尔点头。 全新环境,她拘束地安静坐在一边。 俱乐部这群纨绔子弟平日里各色娱乐场所,漂亮御姐见多了,倒是头回见这款的。 小姑娘没化妆,素面朝天,却漂亮得挪不开眼。 灯光照射在落在她脸颊的几滴雨水,细腻白皙得几乎像罩了层水膜,蛾眉粉黛,圆润清凌凌的鹿眼,鸦羽般的黑睫细密地铺散开来,像尊小菩萨像。 “妹妹。”有人出声。 江稚尔看向眼前的少年,礼貌性的:“哥哥。” 少年没忍住笑。 周围其他人跟着笑:“妹妹,这‘哥哥’可不能随便叫,你看他笑得那浪荡样儿。” 少年骂一句滚,在她旁边坐下了,闲聊问:“你几岁啊?” “十六。” “你有十六?” 少年垂眼扫视。小姑娘纤瘦稚嫩,看着都还没抽条,更没有他们这群人打磨得成熟圆滑,青涩得很。 “嗯。” “程嘉遥畜生啊!” “……我真的不是他女朋友。” “那你有男朋友没?” 江稚尔还未回答,周围一群人又开始起哄:“哟,这可是遥哥带来的妹妹,你问这么清是存什么心思啊?” 话音未落,程嘉遥从室内赛场出来,边走边说:“不管存什么心思,我劝你都憋回去。” 起哄声更此起彼伏。 调侃程嘉遥刚才还说是妹妹,现在又护那么牢。 他拧开水瓶喝了口,慢条斯理旋紧瓶盖:“这我二叔家的。” 众人皆一愣,而后面面相觑。 反应过来这是谁,奇迹般地,那些调侃瞬间就止了,跟碰上洪水猛兽似的。 外头雨更大了,程嘉遥给江稚尔也拿了一身赛车服和头盔,带她去玩山地赛车。 暴雨如注,狂风裹挟雨滴噼里啪啦砸下来,水流顺着狭小山道滚落。 这大概是江稚尔长这么大以来,做过最叛逆的事。 暴雨夜,山路,敞篷赛车。 程嘉遥轰油门,轰鸣声响彻云霄。 “怕吗?”他问。 江稚尔摇头。 下一秒,车如离弦箭冲出,一头扎入呼啸的狂风骤雨中。 雨点瞬间糊住头盔面罩,江稚尔起初被后座力吓得闭紧双眼,但很快适应,睁开眼,看赛车在崎岖山道疾速穿梭。 她不动声色地屏住呼吸。 在狂风骤雨中,在鼓噪跳动的心跳声中,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日葬礼,程京蔚撑着黑伞缓缓走到她面前,为她挡去风雨。 也是在这一刻,刺耳的引擎声中,她终于笃信自己那或许永不见天日的心动—— 她爱上了年长她11岁的程京蔚。 - 尽管赛车服防水,可不免还是弄得湿漉。 程嘉遥对江稚尔刮目相看:“你还真是一点没怕啊,没想到你胆子还挺大。” 夜间山中温度更低。 程嘉遥跟好友们说了声,先送江稚尔回去。 要是害小姑娘感冒,他二叔肯定饶不了他。 江稚尔坐在车内,抽了纸巾擦湿润的发丝。 程嘉遥叮嘱:“要是二叔问起,你可千万不能跟他说我带你跑山地。” 她点头,“嗯”一声。 等绿灯的间隙,程嘉遥侧头,看小姑娘精致侧脸,拥堵雨夜亮起的红色尾灯在她脸颊投下一抹光影,轮廓青涩漂亮。 他忽地一顿,心跳似是紊乱一记,激起难以言喻的麻。 察觉到他视线,江稚尔疑惑:“怎么了?” “没。”他移开视线,又转身从后座拿了件衣服,“对了,这是上次你让我送去护理的二叔的西服。” 第10章 江稚尔接过,细细查看。 程嘉遥:“没办法,这布料娇贵,淋过雨再怎么修复细看都会有痕迹,倒不如扔了,二叔肯定不会再穿。” 江稚尔想,即便是要丢,也不该是她来做决定。 “我先拿给二叔吧。” 车内没伞,程嘉遥送她到门口,离屋檐仅三步之遥。 江稚尔自己身上都未干透,拉开羽绒服拉链,将那件西服紧紧护在怀里,拉开车门快步下车,没让西服淋到一滴雨。 就像小心翼翼护着那颗无法见光的真心。 第7章 进屋时,程京蔚已经在家。 男人穿着一身家居服坐在西厨中岛台,洗过头发,发梢蓬松垂在额前,挡去些许白日里的冷肃。 他面前是电脑与文件资料,左手握咖啡杯,闻声抬眼:“回来了。” “嗯,二叔。” 江稚尔应声,在玄关处换鞋,雨珠顺着发尾滴落在地板,发出细微的“啪嗒”声。 她连忙蹲下去擦。 还没拿出纸巾,楚姨就拿着抹布过来了:“尔尔,你放着,我来。” “外头那么大雨怎么没打伞?”程京蔚问。 “嘉遥哥车里没伞。”江稚尔说,“没事,就几步路。” 小姑娘难得去玩,淋些雨就淋些雨,对孩子而言淋雨都是乐趣,程京蔚没多说。 “好玩吗?” 江稚尔眉眼泛起笑意:“嗯。” 紧接着,便见她从怀里小心翼翼拿出那件西服,既怕抱得太松会淋到雨,又怕抱得太紧留下褶痕。 “二叔。”她将衣服递去,“这是上回你借我挡雨的西服,我托嘉遥哥去护理过,你看看还能穿吗?” 程京蔚没说能穿还是不能穿,他都没细看,漫不经心接过,随手就将西服搭在椅背。 他漫不经心:“差点忘了这衣服。” 大抵少女的心动总是伴随敏感的酸涩情绪。 江稚尔知道程京蔚这般的男人根本无所谓一件手工高定西服,可这一刻目光还是不受控紧紧追随那件被搁在椅背的西服。 年龄带来的差距体现在方方面面。 她想尽办法去尽可能护理、小心翼翼保护的西服,在男人眼中,不过是衣橱中平平无奇再普通不过的衣服。 就好像她那颗赤诚的真心,对于年长十一岁的男人而言,也实在幼稚荒诞得不值一提。 程京蔚拍拍她脑袋:“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嗯。” 早到卧室门口时,程京蔚又叫住她:“尔尔。” “什么?” 程京蔚想起方才收到的一封邮件邀请函:“后天有空吗?” 后天是周末:“有。” 男人喝一口咖啡,问:“带你去玩?” - 邀请函由南锡市商会发出,邀请当地不少商贾富家,程臻集团作为数一数二的企业自然受邀。 往年程怀先也非次次参加,而这是程京蔚正 式归国第一年,是个恰当的机会去疏通各方关系。 今年宴会设在邮轮,出海主题。 自产自销,午餐是届时捕捞上来的海洋盛宴。 从前江桂来虽然并不经常带江稚尔出席宴会,可多少也见识过一些,却不想这次的邮轮豪华得完全超出她想象。 湛蓝的港湾海面之上游船如织,为首的是一座雪白巍峨的巨型邮轮,地上六层地下两层。 今日天气不错,海风和煦温柔,海面波光粼粼。 登上甲板,从奢华的舱室到功能齐全的娱乐区和休息区一应俱全,宴会厅内金碧辉煌,身着制服的侍从端着香槟酒托穿梭于人群,舞台上一支交响乐团正在演出。 程京蔚一登上邮轮便被众人团团簇拥。 大家躬着身,又是敬酒又是恭维,而男人站在其中,身形挺拔,八风不动,礼貌得体中自带不容忽视的气场。 明明最年轻,地位高下却一眼分明。 程嘉遥也在,此刻正看厨师现切蓝鳍金枪鱼。 厨师切下两块大腹刺身。大腹部位肉质鲜滑软嫩,油脂丰富,入口即化,是这三百公斤金枪鱼中最值得品尝的部位。 程嘉遥夹起一块入口,见江稚尔拧着脖子正在人群中找二叔。 他将碟子放她面前:“别找了,咱二叔一出现就跟羊入虎口差不多,铁定脱不开身。” “……” 江稚尔觉得他语文成绩一定不怎么样。 邮轮上种种与她而言都很新奇,她来到甲板,看那些新捕捞上来的鱼虾,都是从未见过的。 她就一个个地瞧,船员见小姑娘好奇模样,笑着主动介绍,有蟹有螺有各式各样色彩斑斓的鱼。 她蹲在捕捞网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尔尔,你今日也来了。” 她回头,见到伯父。 不仅如此,江桂来身侧还站个约莫三四十的中年男人。 察觉她视线,江桂来介绍道:“尔尔,这位是施总。” 中年男人看着她点头轻笑,操一口别扭的普通话,带浓浓的粤语腔调:“你好,尔尔。” 江稚尔却是倏地一愣。 施总,香港人。 她想起葬礼结束那夜,听见伯父伯母议论声中提及的“施总”,就是他。 江稚尔仰头,定定瞧着眼前男人。 他个子并不高,眼睛很小,但身材保养不错,有健身痕迹,健康的小麦肤色。 这就是那晚伯父伯母说的——“虽结过婚,但好在没孩子,若是他对稚尔真有兴趣,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江稚尔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恶心,什么话都没说,冷冷别开眼。 气氛凝滞尴尬下来。 那位施总性格倒温和,笑着走上前:“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别在甲板上待着,这海面看久了会晕。” 江桂来笑道:“我们南锡不常见海,自然没有施总常出海做生意的懂这些窍门。” “走吧,去里面,马上就到餐点了。”施总说。 江稚尔的确有些犯晕,也想进去找程京蔚,便跟二人进入金碧辉煌的舱室。 源源不断的刚捕捞上来的海鲜被送至厨房,十几位厨师正忙碌备餐。 施总拿起一瓶红酒,拔去软木塞,倒了一杯酒递给江稚尔。 “尔尔,尝尝,马德拉酒,也被称作‘不死之酒’。” 江稚尔拒绝:“我不会喝酒。” 施总看向江桂来笑道:“看来江总家教严格,把尔尔教得很乖巧。” “乖巧”一词让江稚尔蹙眉。 她不喜欢被冠以这样的形容词,就像她当初厌恶伯母为了她“好嫁”而学习钢琴。 只是这一刻又想起程京蔚所说的——你的人生可以是游乐场,而非循规蹈矩的田字格。 他现在在哪儿呢?江稚尔心想。 施总并未放下高脚杯,继续道:“只是既然来了邮轮,自然该尝尝马德拉酒,女孩儿得多见识多经历,往后才能成长为有魅力的女人,就像这口感馥郁的红酒。尔尔知道为什么它被称为不死之酒吗?” 江稚尔心不在焉:“为什么?” “这酒起源于马德拉群岛,是为海上长途航行专门制作,将葡萄酒装入橡木桶并放在高温环境中,品质好的马德拉酒可以陈放数百年,口感也很独特,果香充沛。” 施总又将杯子往前递了递,“试试,酸甜口的。” 江桂来也道:“尔尔,今日难得,喝一口也无妨。” 她还未开口,身侧忽然伸来一只修长的手,骨骼分明,冷白皮,青筋突出,径直从施总手中接过高脚杯。 程京蔚嗓音磁沉:“施总,何必为难孩子。” 施总定居香港,虽生意常往来南锡,却还并未听闻程京蔚抚养江稚尔的事。 闻言愣住,不知程京蔚的性格怎会插手管这类小事。 “程总言重,我不过是跟尔尔介绍马德拉酒的起源罢了。” “施总见多识广,只是恐怕忘了这酒酒精度数高。” 程京蔚揽过江稚尔肩膀,将小姑娘带至自己身旁,“我家小孩从未喝过酒,又是在海上,若喝了施总的酒不适,恐怕该有人诟病您别有用心。” 男人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意,可这笑意未达眼底,强硬而不置可否。 大家都是一个圈子的,这施总平日作风他也有所听闻,哪能不知他想做什么。 施总面色一僵。 我家小孩?这江稚尔怎么会是程家的小孩? 若他早知这点,绝不会劝她喝酒。 他略带不满地看向江桂来。 江桂来忙打圆场,笑着恭维道:“这些日子多谢程总费心照顾尔尔,只是您日理万机,恐怕尔尔也会让您烦心不少,还是让她回来住吧。” “江总夫妇二人平日也忙,又有独子,我既已答应江老太太,自当尽力让她泉下安心。” 说罢,程京蔚便带江稚尔离开。 第11章 “程嘉遥呢?”他问。 江稚尔说不知道。 他刚才被朋友叫去了。 程京蔚微微蹙眉,就不该放心让程嘉遥领着江稚尔:“那你就跟在我身边,这儿人杂,难免有些没礼数的。” 江稚尔点头,轻轻抿了抿唇。 …… 很快就到午餐餐点,餐厅内位置都已安排好。 程京蔚坐上座,而江稚尔则在他身旁。 厨师们分中西厨两拨,西厨就站在餐桌前,一对一服务,现切刺身、香煎炭烤一类,中厨则由侍从从后厨呈上。 许多吃食都是江稚尔从未见过的,甚至连怎么吃都不知道。 比如此刻眼前的炭烤海星。 她拿勺子轻轻敲了敲硬邦邦的壳,不知该从何下嘴。 程京蔚正同人说话,余光瞥见,便戴上手套,拿过江稚尔盘中那份,用小金匙一点点细致挖出黄肉,满满一小屉,放到江稚尔面前。 他动作自然极了,那双修长骨感的手剥肉时依旧格外好看。 “试试。”他低声,“可能会吃不惯。” 江稚尔忍着在喧嚣中剧烈跳动的心:“谢谢二叔。” 心动麻痹神经,她舀起一勺入口,却忽然被那涌入鼻腔的腥味刺得皱紧眉。 程京蔚轻笑:“刚才就和你说了,你也许会吃不惯。” 江稚尔忙喝一大口饮料囫囵吞下。 程京蔚将自己那份茶碗蒸递去:“润润喉。” 因这小变故,江稚尔再碰上稀奇吃食都格外谨慎,好在绝大多数都能吃惯,味道鲜甜馥郁,很好吃。 这种场合少不了敬酒点烟,江稚尔吃撑,又被室内不断弥漫的烟味刺得有些头疼。 她同程京蔚说了声,独自去甲板上吹风。 …… 江稚尔没想到会在甲板上再次遇见那回西餐厅外碰上的漂亮姐姐,听程嘉遥提过名字,叫范檬。 范檬靠在游艇护栏边,黑藻般的卷发被海风吹拂,回头时见到她,抬手打招呼:“哈喽尔尔。” 江稚尔知道自己此刻心底再次泛起的酸楚是什么。 但她也只是停顿两秒,而后乖乖扬起笑:“姐姐好。” 她明白的,她不该肖想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不合伦理不合礼数,大概还会惹程京蔚生厌。 “姐姐,我二叔在里面。”她主动道。 范檬歪头:“唔,干嘛跟我报备你二叔在哪里?” 江稚尔一愣。 范檬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小姑娘误会了些什么,笑:“我不是你二叔的女朋友。” 江稚尔张了张嘴,有些茫然地“啊”一声,忙道歉道,“对不起姐姐,因为你们看起来特别登对,你特别漂亮。” 这话哄得范檬笑得弯下腰来。 她也坦诚,耸肩道:“我倒是追求过你二叔,可惜他没有你这样的好眼光。” 江稚尔心脏突突跳动两下。 她忽然抬起眼,看向范檬,轻声问:“姐姐,那二叔他现在有女朋友吗?” “没有。”范檬答得干脆,“何止女朋友,我都怀疑flexi压根对女人不感兴趣。” “……” “不过他倒挺护着你,不像从前那般没人情味儿。” 江稚尔一愣:“什么?” “之前有些不长眼的,浑说些不中听的。” 范檬没有明说到底说了些什么,但江稚尔再清楚不过。 那些话因为忌惮不会传到程京蔚耳中,却有人敢当面挖苦她。 “上回我无意在他面前提起,他便让人查清楚是谁,直接搅黄了那些人的生意,一点情面都不肯留。” 范檬笑道,“都说做人留一线,我还是头回见他这样。” 江稚尔愣了愣,从未听他说起过这些。 范檬耸了耸肩,又道,“不过他此番回国恐怕也没好日子过了,集团里那些老不死的斗不过他,就只能往他身边塞人了。” - 重回舱室时,江稚尔的位置已经被一个陌生女人占据。 她脚步停顿。 女人穿着一袭丝绸包臀白裙,肩披雪白貂皮,握着高脚杯笑盈盈挨在程京蔚身边。 “程总,没想到您今日赏光大驾,这杯酒我敬您。” 周遭视线都落在二人身上。 有人调侃说,向来只有别人敬秦小姐酒,还是头一回见秦小姐主动敬酒,程总真是艳福不浅。 程京蔚没动。 那位秦小姐神色自若,主动倾身去拿他的酒杯,靠近时手不动声色地虚扶住他手臂借力,一触即松,将度拿捏到极致。 秦小姐是商会主席独女。 程京蔚没有当众拂面子,接过酒杯轻抿一口。 秦小姐还欲攀谈,程京蔚侧头看向站在舱室门口的江稚尔:“尔尔,过来。” 江稚尔几乎是机械性在众目睽睽下走回到他身旁。 程京蔚:“方才没吃多少,再吃些。” 这话看似是说与江稚尔听,实则是说给秦小姐。 她面色稍变,连忙起身,将位置让回给江稚尔。 江稚尔没想到范檬所说的往程京蔚身边塞人来得这样快。 小姑娘大脑一片空白。 她喜欢上她本不该喜欢的人,他所接触的人、所接触的事,都在她意料之外,仿佛前路被斩断,只剩悬崖峭壁。 程京蔚同秦小姐寒暄两句,微不可察地下了送客令,礼数依旧周到,情绪难辨,强势都隐在字里行间。 江稚尔并不能参透这些滴水不漏的官话,只看见待秦小姐走后,程京蔚拿起毛巾,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仔细擦拭,慢条斯理。 她看着他动作,心旌微动。 程京蔚是这天地间不食红尘的看客,似乎也不会爱上旁人。 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只觉得松了口气。 她不知道成年人爱情的准则,更不知道什么叫步步为营、循序渐进。 她只是想考究证明些什么,用最蹩脚的方式试图探寻男人的心意。 如果偷学架子鼓、和程嘉遥雨夜跑山地是她过去做过最大胆的事,那此刻,她伸手覆住程京蔚的手背大抵是更加大胆的事。 程京蔚侧头:“怎么了?” 江稚尔心如鼓震,她将酸涩的爱意酿成勇气。 她垂下眼,轻声说:“刚才甲板上吹了太久的风,手有些凉。” 程京蔚什么都没说,缓缓抽出手。 于是江稚尔一颗心脏疾速下坠。 可下一秒又被稳稳兜住了。 他换了一只手,在桌下再次轻轻握住了她——左手方才刚用毛巾擦拭过,有些冰,右手却很是暖和。 江稚尔眼睫飞快颤动。 看着男人宽厚的大掌将自己整个包裹,拇指安抚般摩挲她掌心,那截冰冷的金属表带紧贴她过分鼓噪的脉搏。 餐桌上的喧嚣并未停歇。 在这最明争暗斗、笑里藏刀的地方。 程京蔚在桌下无人知晓处,握住了她的手。 第8章 傍晚,邮轮开始靠岸。 冬日天黑得比往常都要快,待停稳天色早已大暗。 今夜海岸边有烟花秀,人头攒动,很是拥挤,程京蔚便让司机停远了些,要走一段路才能上车。 “累么?”程京蔚问。 “不累。” 和程京蔚一起走在海边公路怎么会累? 行走间两人袖子布料偶尔会摩擦到,一路穿过凛冽寒风,穿过道路两旁四季常青的雪松,空气中都浸润幽深沉静的松木香。 今日不知从什么时刻开始,小姑娘似乎心情就格外好,到此刻还雀跃着。 程京蔚垂眼看身侧的少女。 从他的视角往下看,将她根根分明的纤长睫毛一览无余,小鹿眼亮晶晶,含着化不去的笑意,梨涡深陷,是清澈见底的漂亮。 程京蔚不知怎么,也勾唇轻笑了声。 一开始他选择照顾江稚尔不过是因为江老太太的嘱托,他并非富有同情心同理心的人,那些细致妥帖也不过出于教养。 只是久而久之倒也觉得不错,他这一生都活在勾心斗角中,实在鲜少能接触到如此不谙世事的人,同江稚尔在一起时也能难得轻松。 经过步行街,江稚尔视线停顿。 随着烟花秀开启,商贩也都闻讯而出。 不远处有个提着一篮玫瑰的老奶奶,白发苍苍,穿着单薄破旧的衣服,时不时剧烈咳嗽,都让人害怕会咳出血来,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察觉她脚步停滞,程京蔚问:“怎么了?” 她伸手指:“二叔,我可以买枝花吗?” “当然。” 两人走去,老人家立马扬起笑:“小妹妹,让你哥哥给你买束花吧。” 哥哥。 江稚尔眉心微动。 程京蔚也没纠正,温和有礼开口:“麻烦您给我包起来。” “您要几支?” “都包起来吧。” 第12章 她只说买一支,程京蔚却要都包起来。 霜寒露重,若是能早些卖完也能早些回家,不必再吹寒风。 遇到这样的大主顾,老奶奶忙不迭:“好好,您稍等。” 她弯腰将花篮放地上,又抽出一根丝带将花枝绑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一共220元,收您200元。” 程京蔚从钱包抽出300元递过去:“不用找了,祝您身体健康。” 从未遇见如此心善大方的客人,老奶奶抱着那捧花愣在原地。 程京蔚抬手拍了拍江稚尔后脑:“还不拿着?” 江稚尔连忙接过花,牢牢抱在怀中。 车就停在不远处,小姑娘低着头,轻嗅玫瑰花香,嘴角眼中笑意更掩不住。 “二叔。” “嗯?” “这束玫瑰花你可以送给我吗?” “本就是送给你的。” 江稚尔笑意更深,她低着头,将嘴唇轻轻埋进花瓣中来掩饰挡不去的上扬弧度。 顿了顿,小姑娘轻声说:“这是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束花。” 程京蔚垂眼,见她发红的鼻尖脸颊,大抵是冻的。 他脱下大衣披在她肩头,衣长与肩线都极不合身,就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朋友。 他揉着她黑发,温声:“尔尔的人生还很长,往后还会收到很多花。” - 往后几日程京蔚依旧很忙,程怀先病重在医院,老董事们虎视眈眈,集团、医院两头奔忙,时常早出晚归。 而那束雪夜中的玫瑰就放在江稚尔卧房窗边。 她日日精心呵护,可到底早已被剪断花茎,长久不了,只能凋零。 江稚尔在网上查询有什么办法可以保鲜,意外得知制成干花可以长久保存。 她买了夹子,夹住花枝倒挂在阳台晒干。 为了掩藏自己心意,还不敢让程京蔚知道,只好每日上学前晾好鲜花,待程京蔚回家前收回卧室。 楚姨见了疑惑,笑问:“尔尔,你这晒个花怎么还室内室外的拿来拿去?” 小姑娘脸红成一片,支支吾吾:“我网上看到的……说这么晾才好。” 好在楚姨没有多问。 江稚尔连忙抱着花回到卧室。 夜晚,程京蔚很晚才回来。 江稚尔躺在床上,听见男人进屋的动静,那盏小夜灯尽职尽责散发最柔和的光,照映窗边随风轻轻晃动的玫瑰花枝。 就像看着自己的一场梦。 十日后,娇艳欲滴的鲜花终于晒成干花。 她将干花藏在柜子深处,就像藏起自己暗恋的秘密。 只敢取下一朵粘在日记本,一笔一画认真写下:「他,送我的花。」 江稚尔写得一手好字,是从前奶奶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笔亲自教的。 - 寒冬腊月,南锡市迎来第一场雪。 寒意越发浓,校园中却很热闹,操场积雪已被清扫干净,大家抓着最后一片草坪白雪追逐打闹。 而江稚尔向来惧寒,待在教室,愁眉苦脸看眼前刚发下的物理试卷。 期末考临近,平日里考不完的小测。 江稚尔偏科严重,其他科目在学校都名列前茅,唯独物理学得实在艰难。 前桌邵絮转过身,瞧她卷子:“尔尔,你最近这物理不太对劲儿啊,拖堂佬找你谈话没?” 江稚尔丧气地趴在桌上:“谈了,说期末考要是还不及格就要家访。” 家访。 那不得碰见程京蔚么? 小姑娘越想越心烦意乱。 她后来在网上偷查过程京蔚的履历,毕业于麻省理工,吓死人的招牌,要是被他知道自己连及格都考不到也太丢脸了。 邵絮说:“我记得你以前也没到不及格这地步啊?” 最近授课内容正好是她的薄弱项,加之物理课最容易走神。 这早恋容易影响成绩还真是定理,她都还没早恋呢,只是暗恋,就害得她频频走神。 心里正这么想着,邵絮忽然道:“你不会是偷偷谈恋爱了吧!?” 惊得江稚尔一口气没提上来,剧烈咳嗽起来。 邵絮瞪大眼:“不会吧尔尔,你真谈恋爱啦!” 江稚尔连忙捂住她嘴:“嘘!” 好在课间走廊嘈杂,无人注意。 邵絮也忙压低声:“不会真是程嘉遥吧!” “程嘉遥?”江稚尔莫名,连连摆手,“怎么会是他?” “最近还挺多人好奇你俩关系的呀,还有人说看到程嘉遥带你去玩赛车。” “没有,我和他是因为……二叔的缘故嘛,偶尔会碰见。” “那是谁啊?”邵絮捧住她脸,用力搓揉,“到底是谁那么好福气,能和这么漂亮的仙女儿谈恋爱。” “我真的没有呀。” 邵絮可不信,刚才那反应说没谈恋爱鬼才信,好奇心被提起,她扯着江稚尔手一通撒娇:“是不是好朋友了,你连谈恋爱都瞒着我!” “我就是……”江稚尔拗不过她,含混不清道,“我就是,有个喜欢的人。” “谁哇!” “……” “告诉我嘛,我给你谋划谋划怎么追!” 江稚尔叹气,垂眼继续看不及格的物理卷,额头“啪”一下磕在桌面:“还是算了吧,我连喜欢都不敢告诉他。” 邵絮还在一旁慷慨激昂地鼓励她要勇敢追爱、大胆告白。 只是她根本不知道她爱上的是怎样一个人。 在程京蔚忙碌于利益盘根错节的集团斗争时,她还在为一张不及格的物理试卷发愁。 这样天差地别,又该如何有可能呢? - 傍晚回家,吃过晚饭江稚尔便拿出今日刚发的物理卷订正。 这些天程京蔚忙,回来总很晚。 江稚尔有些颓废地趴在桌面,一边翻物理课本,一边费劲地订正卷子。 忽然,玄关处“滴”一声。 她蹭地坐起,看到提前回来的男人还愣了两秒,这才手忙脚乱地将散乱的卷子收拾起来,胡乱塞进书包。 江稚尔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 大概是不想被男人知道自己连物理试卷都搞不定,不想被小瞧。 可惜动静还是引得程京蔚注意。 “怎么了?” “没、没什么。” 从前程京蔚还给程嘉遥个位数的试卷签过字,挑眉:“最近学校考试了?” 果然还是瞒不住他。 江稚尔低下头:“……嗯。” 程京蔚拎起她书包,抽出刚才慌乱中被揉得皱巴巴的物理卷——58分。 他理科极为拔尖,常年满分,以极优异的高中成绩单和各类竞赛成绩申请了麻省理工。 不过有程嘉遥在前,倒也不觉得如何。 “挺好,也就差两分就及格了。” “……” 真是丝毫没有被安慰到。 江稚尔有些不服气地解释,“我只有物理偏科,其他科目都不错,以前物理也能考八十分的。” “那最近怎么了?” 还不是怪你。江稚尔心想。 可惜说不出口,顿了顿,道:“最近的内容有点跟不上。” 程京蔚拉开椅子,在她身边坐下,先看了遍江稚尔的错题,大半都是电磁感应,的确是高中物理难度偏高的部分。 接着,他食指在最后一道选择题点了点:“这题还是订正错了。” 程京蔚拿起她的笔,在草稿纸画了et图像,又写下一个公式,他字迹有些草,却极为流畅好看。 江稚尔已经无心看他写了什么,视线都定在他写字时青筋微微凸显的手背。 他握了她用过的笔,是不是也意味他们牵了手? 他不知说了些什么,而后问:“懂了吗?” 小姑娘没回应。 程京蔚拿笔端轻敲她额头:“听见没?” 江稚尔两手搭在胸前靠在桌沿,试图挡去分毫此刻鼓噪蓬勃的心跳声,轻声:“嗯。” “那这题选什么?” “……” 程京蔚又用笔打她一记,但还是很耐心地又讲一遍,他讲得细致,注重将题型分类和各种诀窍,比学校老师讲得还要好。 这回江稚尔听懂了,写下答案a。 一个半小时后,程京蔚终于将所有错题都给她讲解一遍。 期间也将电磁感应内容全部梳理贯通。 末了,拿过她物理教科书,翻开,用铅笔在空白的课后习题前打勾:“空了把这些题都写一遍,大部分基础题应该就不成问题了。” “嗯。” 他继续往后翻,忽地动作一顿。 一封信从中滑落下来。 粉红信封,封面写“致江稚尔”,署名显然是个男生名,还花了一朵玫瑰花,显然是情书。 程京蔚修长骨感的两指捻起信封,挑眉。 “尔尔。” 她正低头做笔记,头也没抬,“嗯?” 第13章 “最近成绩下滑是因为谈恋爱了?” 第9章 江稚尔懵然抬眼,看着粉色信封又愣了足足十来秒。 “这是什么?” 男人严谨道:“应该是你的情书。” “……” 江稚尔脸迅速升温,一把拿过情书,还怕他误会什么,支支吾吾道:“不是、这不是……我没谈恋爱。” 程京蔚也没想到会惹小姑娘那么大反应,脸都成了个熟苹果。 毕竟程嘉遥身边姑娘换得频繁,他连脸都记不清,加之多年受美式教育,并不觉得这个年纪谈恋爱是件多稀奇的事儿。 “谈恋爱也没事,你二叔不是什么老古板。”男人笑道,但作为长辈还是多叮嘱了句,“只要清楚怎么保护自己就好。” 江稚尔脸更红。 除了羞赧,更多了几分颓败。 她抿着唇嘟囔:“我真的没有。” 程京蔚笑笑,不再揪这话题,继续在课本上勾题:“还有几天期末考?” “半个月。” “这些天我不忙,可以检查你物理作业。” 小姑娘愣了愣,方才那点颓败似乎又烟消云散,心脏重新剧烈跳动起来:“嗯。” …… 后面几日,江稚尔都会提前在学校做好物理卷子。 正巧后座是物理课代表,她便日日回家前将不会的题都问她一遍,用铅笔写一遍,再全部擦去。 邵絮问她为什么要擦去,江稚尔只说要回家再写一遍,记得牢。 实则是为了回家听程京蔚再给她讲一遍题。 又生怕男人觉得她笨,领会不了意思,才费尽心思做那么多重复的无用功。 于是,后一周,程京蔚也会早早回家。 起初,江稚尔是在餐桌上写作业,后来程京蔚觉得餐厅灯光昏暗,影响视力,便让她进了自己书房。 偌大一间书房,满墙胡桃木书柜,大半英文原版书,都有翻阅过的痕迹。 程京蔚坐办公椅,江稚尔坐他对面。 他或是电脑办公,或是批阅文件,而江稚尔则也占据一半桌面,摊开物理试卷与课本。 程京蔚时常自己磨一杯手冲咖啡,他偏爱带草本木质的茶味,常喝黄金曼特宁,入口顺滑,苦后回甘,层次丰富。 他也给江稚尔磨过一杯。 江稚尔只喝一口,便皱眉险些吐出来。 男人慢条斯理喝一口,递去纸巾:“喝不惯?” “好苦。” 程京蔚笑:“也许是你年纪还小,喝不惯苦味。” 江稚尔不想被他觉得年纪小。 不死心,似是为了自证,又似是拔苗助长,憋气喝一大口,一大口苦药似的入喉,还烫得喉咙疼,顿时咳得快喘不上气。 程京蔚起身拍拍她背:“不爱喝就倒了,怎么还喝一大口?” 小姑娘嘴唇湿润,饱满粉嫩的唇浸润一层浅浅咖色,咳得血气上脸,粉粉润润的。 她为自己喝不惯咖啡而泄气。 “我想快点长大。” 程京蔚不明白怎么能从喝咖啡中得出这一结论,只觉得有趣。 小朋友想长大,长大后想时光倒流,都是人之常情。 “那就先从拿铁开始长大。” 程京蔚让楚姨拿来冰箱的牛奶,兑入咖啡中,怕小姑娘仍喝不惯,还多放了块方糖:“再试试。” 这回江稚尔只敢小口喝。 苦味果然被冲淡许多,都是奶香,还有未完全化开的甜滋滋的糖粒。 小姑娘双手捧杯,奶泡盖住上唇,笑得眯起眼:“好喝。” 程京蔚轻笑。 那一周的江稚尔真的特别开心。 枯燥至极的物理题也成了天大的乐趣。 程京蔚会给她冲拿铁,也会耐心细致地教她物理题,哪怕每天只有半小时,已经足够让她在睡梦中都藏着笑意。 16岁的小姑娘为自己日日都能占据程京蔚宝贵的半小时而沾沾自喜。 也妄想能以此不断缩小两人之间差距。 可时间与阅历塑成的鸿沟哪里是那么容易弥补的,对于程京蔚这样的人,就连每天占据他半小时也成奢望。 他又要出差,出国。 得知消息的江稚尔难掩失落,趴在书桌继续写题。 程京蔚站在窗边打完电话,回身轻拍她的背:“坐直。” 这几日的相处让江稚尔不再在他面前那么拘谨,歪歪扭扭直起身:“二叔,你要去多久?” “看情况,也许十日左右。” 十日。 他教她物理也不过七日,三个半小时,210分钟,不到两部电影时长。 “我给你联系了一个不错的物理老师。”男人忽然说。 小姑娘懵懵抬头:“什么?” “不是快期末考了?”男人理所当然,“到时我把老师手机号给你,你可以自己跟他约时间,放学后去补习,若是觉得累,那便休息,挑着有余力的时候去补习。” 江稚尔没想到他出差十天还想得这样妥当。 “这个老师……补习费很贵吧?” 先不论程京蔚找的一定是名师,竟然还能由她自己决定补习时间。 他垂眼笑:“自然是要报酬的,我不做亏本买卖。” “什么报酬?” “你的期末物理成绩。” - 其实程京蔚无所谓江稚尔学习成绩如何。 到他们这般阶层,早已不需要读书改命,像程嘉遥那般吊车尾,但品行不算太歪就已经足够。 这家底是无论如何也败不完的。 只是看小姑娘看着那物理卷愁眉苦脸的模样,她愿意学,他便提供力所能及的支持。 程京蔚找的是一中已经退休的物理老师,这些年常被各校请去开物理讲座,课时费都得上万。 原本程京蔚托人谈妥,届时上门授课,只是老师毕竟年纪大了,江稚尔又觉得不该让外人随意进出程京蔚的房子,便还是放学后由司机送去老师住处。 她急功近利,想要在仅剩一周的物理期末考拿到高分,让程京蔚刮目相看,日日放学都去,一直学到晚上十点才回家。 …… 转眼便到期末考。 全市联考,难度相对低些。 物理考完,江稚尔长长松了口气。 虽然还有几题不会,但做下来还算顺利,分数应该不至于太难看。 两天考试结束,寒假就要来了。 教室里格外热闹,班主任站在讲台说寒假期间注意事项,各科课代表在发假期作业。 江稚尔将沉甸甸的作业本和试卷放入书包,在嘈杂声中静静看向窗外。 这是她离开那个家后第一个假期。 也是奶奶走后,她第一次要一个人过新年。 班主任讲完最后一句,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大家欢呼雀跃喊着“新年快乐”冲出教室。 江稚尔没去挤那人潮,走在后头。 校门口早已堵得水泄不通,今天李叔一反常态没给她发信息说自己到了,许是路上堵车,还没到。 快到门口,忽然被一人拦住。 “尔尔!” 她停下脚步,抬头。 眼前是个高瘦男生,笑着跟她打招呼,“你考得怎么样?一会儿有事没,学校附近新开了家甜品店,我们要不要去逛逛?” 如果说这些天最发愁的是期末物理考试。 那第二发愁的便是眼前这个男生。 江稚尔从小到大没少被追求,但从未被如此死缠烂打地追求,她拒绝了好几遍都没用,跟听不懂似的。 “对不起,我还有事,要先回家了。” “什么事啊?我送你回去呗。” “不用了,司机会来接我。” 男生就像块牛皮糖,打不走扯不散,呲牙笑:“那正好,能不能麻烦你家司机送我一程?” “……” 江稚尔忽地停下脚步,仰头看向他眼睛,认真道:“贺子岳,我真的不喜欢你,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贺子岳登时睁大眼。 “是谁?” 这句不是贺子岳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稚尔扭头。 看到程嘉遥臂弯抱着篮球走上前,他挥手告别身边好友,复又看向江稚尔,问:“你有男朋友了?” “……” 江稚尔连忙扯过他衣服往前走。 贺子岳大概是愣住了,好在没继续追上来。 待走到贺子岳听不到的地方,江稚尔才松开他,开口:“没有。” 程嘉遥不信:“害羞什么,我保准不说出去。” “真的没有。” “是不是亲兄妹了?” “……” 见她沉默,程嘉遥垂眼。 小姑娘唇红齿白,皮肤好得不像话,不知是最近累了还是怎么,似乎更清瘦了些,漂亮流畅的骨骼轮廓更显出来,倒是衬出些从前没有的清艳。 第14章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丫头还有这一面? 似乎变得更漂亮了。 于是程嘉遥得出结论——爱美了,一定是谈恋爱了。 “你不说我可要告诉我二叔你早恋了。” 江稚尔急了:“不行!” “那你说。” “可我真的没有呀。” “那就是还没在一起,暧昧期?” “……也没有。” “不是吧,你不会是暗恋人家吧!?” “……” 这回江稚尔否认不了,也没承认,低头不吭声,只脸红。 于是得出结论。 程嘉遥忽地扬起声调,惊诧道:“还真是搞暗恋啊?不是吧尔尔,这年头谁搞暗恋啊!?” 此时已走到校门口,江稚尔只想尽快摆脱他的“骚扰”,连忙快步往外走,余光却倏地扫到个熟悉身影,脚步一顿。 程京蔚不知是何时出现的。 男人一袭深灰手工西服,单手插兜,站在车边,他今日难得抽烟,点燃的烟夹在指间垂下,那平日里过分冷肃的线条轮廓都在夕阳下染上温柔意味,似乎还带着似有如无的笑意。 江稚尔脑海中一下闪过千百个念头。 他有没有听见? 他听见了多少? 他若是听见了会怎么想? 她又该怎么解释? 视线相撞。 男人夹烟的手抬起:“尔尔,上车。” 脑中依旧一团浆糊,只条件反射跑上前,想问程京蔚是什么时候回国的,还未出口,程嘉遥也跟上来:“二叔——” 他语气兴冲冲,一听就不怀好意。 江稚尔连忙“刹车”回身,急吼吼的,不管不顾“啪”一下捂住程嘉遥的嘴。 一个月前她一定想不到自己敢这样对程嘉遥。 可现在她还不止这样,小姑娘睁大眼瞪他,像只呲牙咧嘴的奶猫。 “程嘉遥!你闭嘴!” 第10章 程嘉遥还贼喊捉贼,扒开江稚尔的手,扭头委屈可怜朝程京蔚哭诉:“二叔,您看她被你惯的,现在都敢吼我。” 程京蔚视线扫过来,带着淡淡调侃意味。 一被他视线触及,江稚尔就愈发无地自容如火中烧。 好在程京蔚没说什么,拍拍江稚尔脑袋:“上车。” 小姑娘连忙上车。 程嘉遥紧跟其后也想上车,程京蔚一手挡人,另一只手反手关门。 “别欺负人,小姑娘脸皮薄。”程京蔚说。 程嘉遥睁大眼:“二叔,您刚可看见了是谁吼的谁,不能这么偏心!” 男人漫不经心:“我长你这么多岁,不至于这都看不出来。” “我那是怕她被骗,二叔,你知道吗,尔尔她现在还搞暗恋呢,这要是喜欢上个不错的就算了,要是喜欢上个渣男怎么办?” 程嘉遥莫名其妙操心起来,“怎么说她现在也算是我妹吧,我肯定得打探清楚。” 程京蔚夹烟的手微顿。 他从前倒没在意过这些。 退一步讲,即便是遇到些坎坷,他也可以提供给江稚尔永远从头再来的底气。 但深究其中,只不过是觉得江稚尔这般似乎还懵懂未开的小孩儿并不会真的喜欢上谁,听司机说,他出差这些天,她天天都去物理老师那补习。 烟头燃起的火星悄无声息烧到尾端,灼烧到指尖。 当下的程京蔚只是漫不经心掐灭了烟,并不知道自己触及了小孩怎样赤诚的真心。 程京蔚淡声说:“行了,她不肯说,你也别刨根究底。” 程嘉遥到底还是服他管教的,撇撇嘴算应下了。 “还有。”顿了顿,程京蔚又道,“若真是什么太不靠谱的,你跟我说一声。” 程嘉遥拍拍胸口表示包在他身上。 - 车内隔音太好,江稚尔并没有听清二人说了什么,只看到程嘉遥走后,终于松了口气。 程京蔚也坐上车。 “二叔,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刚下飞机不久。”司机从人满为患的校门口往外行驶,程京蔚问,“期末考结束了?” “嗯。” “考得怎么样?” 江稚尔轻声:“应该挺好的,那位物理老师教我很多。” 程京蔚勾唇,揉揉小姑娘脑袋。 - 年关集团愈发忙,江稚尔常常一天都见不着程京蔚一面,邵絮又同父母出去旅游了,她一人闲在家里无事,效率极高地早早完成寒假作业。 自从程京蔚教过她物理后,江稚尔对物理的兴趣直线上升,假期还约着那位老师空闲时间去上了两堂课。 年关将近。 南锡市内年味也愈发浓厚,到处都张灯结彩、红火一片。 腊月二五,程京蔚终于处理完集团琐事,傍晚归家。 楚姨早早烧了一桌菜。 程京蔚启了瓶红酒,少见地在江稚尔面前喝酒。 男人修长骨感的手指轻捻酒杯,精致的水晶杯脚将那双手也衬得更为好看,优雅而慵懒,慢条斯理,红酒都成琼浆玉液。 江稚尔看出神,视线从男人嘴唇移动至那猩红的酒液,鬼使神差出口:“我可以喝一口吗?” 就像之前那杯苦咖啡。 我也想试一试。 程京蔚稍钝,侧眸看她,还觉得自己听错:“什么?” 江稚尔手指了指他杯子,重复:“我可以喝一口吗?” “为什么想喝?”男人这么问了句。 江稚尔虽觉得奇怪,但还是如实道:“我想试试自己是不是能喝惯。” 她总莫名觉得,如果她能喝惯红酒与苦咖啡,是不是也意味着自己和程京蔚的差距在缩小。 顿了顿,又心虚补充,“其实我好多同学都会喝酒。” “包括你喜欢的那小子?” “啊……什么?”江稚尔起初是懵,而后忽地惊惧地睁大眼。 这表情成了最好的佐证。 程京蔚想起那天放学时程嘉遥说的,轻蹙了下眉:“那小子平时就会喝酒?” ……什么那小子。 她心脏怦怦狂跳,心律失常,杂乱无章:“什么啊……我没、没有……” 可最后也没忍心真否认。 就是有喜欢的人啊。 就是喜欢你啊。 好在程京蔚没像程嘉遥那般追问到底,他只是淡声道:“二叔倒也不是要劝你好好学习别谈恋爱,只是你得明白什么样的人是好,什么样的人是坏,你年纪还小,很多时候或许并不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才能不受伤。” 语气沉沉,带过来人的语气,完全出于长辈的口吻。 江稚尔垂头,默默嚼着米粒。 “所以这杯酒不能给你喝,等到你18岁生日——应该是高考后那年暑假?” 她诧异:“你怎么知道?” “上回不是告诉过我银行卡密码?”程京蔚勾唇,“等那天,二叔为你办一场生日宴,到时启最好的酒为尔尔庆生。” 小姑娘点头,眼圈却红了。 怕被男人看见,于是将脑袋埋更低。 程京蔚察觉小姑娘情绪低落,却也实在考究不清到底因为什么。 先不论他们年龄差带来的鸿沟,更有男女思维的差异。 于是只安抚性地拍拍她脑袋,揭过这话题:“马上过春节了,需要回江家看看吗?” 江稚尔微顿。 她摇头:“奶奶不在了,我也不想回去。” “行。” “初一我想再去墓山看看奶奶。” “是该去看看,不过那天你也许会碰到你伯父一家,到时我派人送你去。” 江稚尔点头,又问:“二叔,你春节也要去加班吗?” “不加。” “那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男人摇头,淡声道:“老爷子病重,这些天医院离不了人,我和我大哥晚上得轮流照看着。” 江稚尔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京蔚起身,拿着红酒杯缓步走到落地窗前,临近除夕,万家灯火亮起,商场外大荧屏亮起,红火一片,张灯结彩。 过去他常年在国外,年关也不曾回来,竟也忘了国内的新年原来是这样的。 男人视线低垂,俯瞰整座城市,面色不露分毫情绪。 像他们这般出身,自幼便被教导食不示喜恶,神不露悲喜,从前嗤之以鼻,如今却也已将这一套标准印入心中。 半晌,他轻抿一口酒,缓声开口:“真热闹啊。” “嗯,等到除夕那天,人民广场还会有烟花秀,特别漂亮。”江稚尔说。 “是么。” “是呀,年年都有,二叔没看过吗?” “好多年没回国过年了。” 江稚尔微愣。 她看着程京蔚的背影,明明连表情都看不清,只见到窗户倒影中男人沉毅凌厉的线条轮廓,却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此刻的情绪变化。 第15章 此刻的程京蔚似乎和平时很多时候都不太一样。 江稚尔盯着他背影看了会儿,主动分享道:“从前奶奶在的时候,每年除夕我都会和奶奶一起布置屋子,奶奶字写得好,每年都会亲手写一副对联贴在门口,屋内就贴福字、买鲜花,烟花秀开始时整座城市的天空都会被照亮,将那红彤彤的福字也照得闪闪发光,特别漂亮。” 小姑娘说起这些眼睛都亮晶晶的,少见地如此活络。 可渐渐声音又低落下去——不管过去多美好多开心,奶奶都已经不在了。 程京蔚转身:“今年除夕打算怎么过?” “什么?” 他耐心温柔地说:“今年可以拜托尔尔帮我布置一下家里吗?” “当然可以了。” 小姑娘笑起来,“除夕夜,你会回来吗?” “回,那日我大哥值夜,我晚些就会回来。” - 于是剩下几日江稚尔都在憧憬除夕。 而 这去值夜比加班应酬更累,程京蔚时常日夜颠倒,白日睡下午起。 出于礼貌,江稚尔也提过自己可以陪他一道去,可以替他盯几小时,也好多睡几小时。 程京蔚只摸着她脑袋,说最近流感肆虐,她还是不要去医院当心染病。 终于,大年三十,除夕了。 江稚尔闹了闹钟,和楚姨早早去买了布置的道具,张灯结彩,忙了一整日,将黑灰主色的家装扮得红红火火。 她还买了许多宣纸,拿毛笔蘸了墨,一笔一划写下对联。江稚尔写得一手好字,无论谁见了都会夸。 楚姨也说:“这字真漂亮。” 江稚尔笑:“从小奶奶教的。” 赶在程京蔚回来前布置完,江稚尔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楚姨做好晚餐便提前回去同家人过年。 江稚尔独自一人坐在餐桌前,面对窗外灯火亮起的夜景,烟花秀还未正式开始,天际已断断续续升起不少四散的烟火。 她就这么等着,明白程京蔚此刻在医院必定忙,也没打电话。 直到钟楼音乐响起,成百上千柱烟花噼里啪啦骤然升空。 整片天际瞬间亮如白昼,火光弧线细细密密接连坠落,如万千星河点点,美得无与伦比。 江稚尔正打瞌睡,被烟花声惊醒,扭头看向钟表。 已经夜里十点了。 程京蔚还没回来。 不是说今天不用值夜的么。 手机就放在面前,翻来又覆去,始终没能打出那通电话。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 ——程京蔚。 江稚尔连忙接起:“喂,二叔。” 程京蔚没料到接那么快,停顿一秒,问:“还没睡?” 在等你啊。 “没,外面烟花太响了。”江稚尔轻声说,“你看见烟花了吗?” “嗯,看见了。” “那就好。” 程京蔚勾唇,很温柔地说,“尔尔,新年快乐,早点睡。” 他嗓音低低的,像贴着她耳畔缱绻低语。 江稚尔垂下眼,心尖一颤一颤,也说不清到底是何种滋味:“二叔。” “嗯?” 半晌,她鼓足所有勇气终于说出口:“可我想等你一起回来跨年。” 话音未落,电话那头忽然传来极嘈杂的声音,喊声、快跑的脚步声、医院器械的尖锐声、一切的一切混杂在一起,在新年即将来临的时刻,汇聚成兵荒马乱的画面。 有人匆匆跑来,气喘吁吁:“程总——” 大年三十,程怀山过世。 没能看到新年第一缕阳光。 第11章 程京蔚并没有跟江稚尔明说,只匆匆说自己有事便挂断。 可江稚尔太熟悉医院里那般的声音了。 奶奶去世时也是那样。 电话挂断十数秒,她才从怔愣中恍然回神,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砖摩擦而过,发出刺耳声音。 江稚尔匆匆跑出家门,电梯门阖上,她才恍然想起除夕夜李叔也放假了,不该这时候去打扰。 这一带是高档小区,四周香樟树僻静无声,就连出租车都没有。 江稚尔手足无措,只能沿着主干道往最热闹的街区跑,跑跑停停,喘出的气都化作团团白雾。 她知道自己即便赶过去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可她就是想在这时候能够陪在程京蔚身边,哪怕什么话都不说。 跑过第三个十字路口,江稚尔终于拦下一辆出租车。 “叔叔,去国际医学中心。” 寒冬腊月,小姑娘跑得气喘吁吁,脑门都是细密的汗。 司机本想问什么,听到是去医院便也明白了,什么都不多说,一脚油门踩到底。 烟花秀还在继续。 一簇一簇烟花接连升空,在天际绽放又陨落,夜幕中一团团一簇簇,极为震撼人心。 江稚尔侧头看车窗外。 小姑娘侧脸清晰得落在窗玻璃上,她下眼睑泛红,视线有些放空,思绪渐渐回到了奶奶去世的那一日,紧接着,又回到了更早之前,父母车祸身亡的那一日。 …… 当时,奶奶急匆匆告诉她要去医院一趟 她还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听说谁生病,以为或许是陪奶奶去探望生病的远亲,便也没怎么在意。 只是车上奶奶一直在通电话,语气焦急,却不肯多说什么,连带她也莫名焦躁起来。 车快开到医院时,江桂来打来电话,电话那头说:“妈,您可一定得振作。” 老太太忍了一路的眼泪一下涌出来。 “湛生和舒玉都没……”江桂来没说下去,最后的最后化作一声叹息,“医生说,伤势太重,送来时就已经无力回天了。” 司机将车停至医院门口。 老太太推一把江稚尔,用了很大的力气:“尔尔,快,去见你爸爸妈妈最后一面。” 当下的江稚尔也依旧没有实感。 直到到手术室外,看到被推出来的已经被蒙上白布的爸爸妈妈,她甚至到这一刻还是无法接受,怔愣许久,连眼泪都没有,生生昏厥过去。 等再醒来,大家都已经在忙碌地筹备葬礼。 江氏未来继承人之一离世,仅留独女,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然是当时天大的新闻,电视上反反复复播报。 江稚尔就这么独自一人将自己关在屋内,电视新闻一遍又一遍播放。 她大脑混乱。 年纪太小,就连对死都没有个清晰的认知。 唯一的心愿就是此刻能有个人陪在自己身边。 她好害怕。 - “小姑娘,到了。”司机说。 江稚尔从过去回忆中回神,付了钱,跟司机道谢,急匆匆下车,跑进医院。 等到了这儿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连病房几楼都不知道。 不过好在闻讯赶来的不止她,还有不少财经媒体。 江稚尔跟着那群“扛枪拿炮”的记者往楼上跑,到八层,整条走廊却都已经封锁,进不去,只剩挽联菊海放不下,都堆到了楼梯间。 江稚尔也被拦下来。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拽住她手臂,将她拉到一边:“江小姐,你怎么过来了?” 她回头,是上回在程京蔚办公室见过的秘书姐姐。 江稚尔眨眼:“姐姐,我二叔在里面吗?” “在,我带你进去。”她拉着江稚尔手走另一条私人通道,压低声,“不过来悼念的人不少,里头有些乱。” 江稚尔点头。 程老爷子除夕逝世,这样的节点,这样权势滔天的人物,无论虚情或假意,赶来吊唁的人自然不计其数。 走入八层走廊,随处可见身着黑衣悼服的人,叹息的、垂眼抹泪的、到处都弥漫一股过分沉痛的气氛。 也显得江稚尔因为匆忙而随意抓起的白色羽绒服格外突兀。 到病房外,还未开门便听到里头低低的啜泣声。 推门,病床边里三层外三层聚满了人,江稚尔一眼便看到程京蔚背影,他低着头,正听身侧长辈的垂泪低语。 秘书低声唤了句“程总”。 程京蔚回头,看到江稚尔还是十足愣了下。 “你怎么来了?” 男人的状态比她想象中要好许多。 哪怕眼底的血丝略显疲惫,可依旧西装革履,发丝也一丝不苟地规整利落,他得体而不失礼数地招待前来吊唁的宾客,细致不容差错地安排后事,没有手足无措,也没有悲痛欲绝。 在这样沉寂的氛围中,男人身上成熟冷静的气质更显,也让江稚尔深切地明白,她所担心的那些并不会从程京蔚身上流露,而她的陪伴于程京蔚而言也毫无用处。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那十年光阴所带来的差距。 以至于此刻那句“我担心你”也说不出口。 那十年的差距让她的关心变得没有任何实质用处,反倒是她在如此境地还要给程京蔚添麻烦。 第16章 程京蔚没继续问,将人轻轻揽进怀里。 动作极轻柔,带安抚意味,轻轻揉了揉她脑袋。 他看向秘书,低声吩咐:“先安排个房间,带她去休息。” 而后低头,微微弯下腰,看着江稚尔眼睛,轻声说:“尔尔,这里会很晚,你先去休息。” 于是,江稚尔跑过三条街区拦车赶来,又如此静默无声地被带离。 - 这家价格高昂的私立医院的房间不似普通病房,更像 酒店套房,卧室客厅厨房一应俱全。 秘书带江稚尔进入其中一间套间,问:“江小姐,你饿不饿?我让人给你送些点心来吧?” “不用了,谢谢姐姐。”她不好意思再麻烦任何人。 “好,那您先休息,有任何事都可以联系我。” 江稚尔点头。 门一开一关,屋内只剩下她一人。 随着外头越来越嘈杂的鞭炮声、越来越明亮的万千烟花,终于迎来了跨年倒计时。 江稚尔看着手表秒针一格一格往后推进,随着轻微的“咔嚓”声,跨过数字“12”。 新年就这么来了。 她看着夜幕中的绚烂烟火,轻声开口,只说给自己的心听。 “程京蔚,新年快乐。” - 前来吊唁的人很多。 南锡权贵得讯几乎都来了,江桂来也携妻儿赶来。 等程京蔚送大家离开,和兄长程乾一道接受完媒体采访提问,已经到后半夜,连鞭炮声都已听不见。 程嘉遥正坐在医院走廊椅子打瞌睡。 “哥。”程京蔚对程乾说,“你先送嘉遥回家,剩下的我来安排。” 程乾点头:“辛苦了,阿蔚。” “没事。” 程乾拿上大衣,搭在臂弯,迈步去叫醒程嘉遥,却又忽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程京蔚。 他这个比自己年轻十数岁的弟弟,正低头慢条斯理地擦拭镜片,眼睑因为少眠和疲劳而略微泛红,可肩膀脊背依旧挺拔,显得坚不可摧。 他这个如此年轻的弟弟,的确拥有超乎常人的魄力与胆识。 程乾当然知道外界关于二人继位话题纷纷扬扬,而大家都默认程京蔚会最终掌控整个程氏集团,并对此惧怕不已。 都说像他们这样的家族,兄弟成不了真兄弟,注定斗个你死我活,老死不见。 程乾和程京蔚感情淡薄,却也不如外界纷传得那般水火不容,一切都在暗涌之中。 程乾明白自己中庸,无力掌控集团。 也明白程京蔚并不似表面那般如此温文儒雅,如果他真要夺权,必定有千万雷霆手段可以缴他的权。 夺权,注定无路可走。 不夺,才有无限暗涌中的一线生机。 所幸,程京蔚对程嘉遥向来不错。 所以程乾也不免总想,若是没有从前那档事,或许此刻的自己也不必如此心惊胆战,将脖颈置于他人掌下。 “阿蔚。” 程京蔚抬眼,戴上眼镜:“怎么了?” 男人神色平静,甚至从喑哑嗓音透露他此刻的疲惫,可程乾站在他对面,还是连手都在轻颤。 多可悲,老爷子走了,他却无暇伤怀感伤,只担心自己往后的处境。 程乾艰涩开口:“如果没有当年那件事,你会把我当大哥吗?” 程京蔚神色不变,温和道:“大哥这是什么话,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大哥。” 程乾却倏地惊出一层冷汗,脑海中盘旋而过很多过往。 程京蔚还什么都没做,他就已经怕了。 程京蔚走到程嘉遥身边将人唤醒:“嘉遥,回家去休息。” 程嘉遥惺忪醒来,迷迷糊糊走到程乾身边,又想起来问:“尔尔呢?用不用我把她也捎回去?” “没事,我给她安排了房间,应该已经睡了。” 程嘉遥点点头,跟着心事重重的程乾走了。 - 媒体与吊唁宾客离开后,长长的医院走廊忽然变得空无一人,寂静至极。 程京蔚将剩余琐事料理结束,又将明日的也安排妥当,而后平静走入太平间内。 冷白灯光似是让周遭温度都降低,程怀先蒙着白布,安安静静躺在那,身前一切荣华富贵都已成过眼云烟。 程京蔚缓步走至他身旁,轻轻掀开白布。 他垂着眼,静静看着那张过分苍白的脸,过于冷静的神色在当下境地显得异样。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 男人磁沉的声线在空荡荡的房间内响起。 “老爷子,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能够这样看你。” - 程京蔚在昏暗的楼梯间点燃烟,窗外的烟火早已稀落下来,偶尔才零星绽放天际。 当烟盒中最后一支烟燃到烟蒂,他掐了火,抬步下楼。 刚才秘书将江稚尔带去了医院的护理套间,再过几小时天就泛鱼肚白,他也懒得再联系护士提供房间,想着索性就在那客厅沙发上凑合一夜。 推门进房。 程京蔚脚步一顿。 屋内灯火通明,小姑娘趴在客厅餐桌边睡着了。 她穿着毛绒绒的厚衣裳,趴着时衣领挡住唇鼻,睫毛纤长卷翘,眉间微微蹙起,像是正在做不那么愉快的梦。 而她手边,餐垫上放着一碗粥,勺子筷子也整整齐齐搁在一旁。 程京蔚扭头看向厨房,这里的套间日日都会更换新鲜食材以便病人和家属取用,此刻案板上还有未收拾干净的剩余食材。 而小姑娘食指上正贴着一块创口贴。 这是她亲手为他烧的。 程京蔚这一整夜都过于冷静沉寂的心在这一刻似乎被砸下一颗石子儿,泛起细细涟漪。 男人身量挺拔,就这么静静立在一旁,他闭了下眼,又缓缓睁开,潜藏在眼底深处长年累月沉淀下的复杂情绪在这一刻也短暂化开。 他轻轻拉开椅子坐下。 那碗粥早已经凉了,可他还是一口一口吃完了。 烟花结束,夜幕中凝成一层厚厚的瘴。 整个世界正重新归于沉寂。 那一碗冷粥下肚,他因在寒风中吹了太久的手却渐渐回温。 他将碗筷收回厨房水池内,又回到江稚尔身边,轻轻将小姑娘抱起。 他知道江稚尔瘦,可当真的抱在怀中才发觉居然那样轻。 江稚尔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嗅到消毒水味与烟草味融合在一起的味道,这陌生味道逼她睁开沉重的眼皮,可紧接着便又嗅到更深处的程京蔚所独有的木质香。 她下意识圈紧男人脖颈。 还未打败瞌睡睁眼,男人就抬手,宽厚的手掌轻柔有力将她脑袋按进怀里,低声:“没事,继续睡。” 最后还是还没和男人道新年好的念头让她睁眼。 “二叔。”小姑娘困倦的声线更加绵软。 “嗯。” “新年快乐。” “嗯。”程京蔚抱着她走入里间卧室,“尔尔也新年快乐。” “二叔。” 他继续耐心地“嗯”。 江稚尔无意识地将脸颊紧紧贴在他胸口,轻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年纪太小了。”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听起来自责极了,“什么都帮不上你,只会给你添麻烦。” 他温柔道:“尔尔今天已经帮我很多很多了。” 你是今夜帮我最多的人。 程京蔚将她放到床上,为她掖好被子。 本想离开,思及这是医院,又经历方才场合,问:“会害怕吗?” 卧室的灯昏暗。 小姑娘的眼睛在昏暗房间内格外明亮,漆黑眼瞳中纯粹清澈的光带着最强大的疗愈力量。 程京蔚竟移不开视线。 只觉得心都连带着静下来。 江稚尔其实不怕的,但她还是说:“有点。” 于是程京蔚在床边坐下来,揉了揉她头发:“睡吧,二叔陪着你。” 第12章 程京蔚坐在她床边,让她怎么能睡着觉。 瞌睡都被彻底打跑,反倒愈发清醒。 男人真是纯粹的“陪伴”目的,安静背对她坐在床边,拿出手机似乎正跟人发消息,也许是见缝插针地处理工作。 微弱的手机光打在他脸颊,映出一片冷蓝的光影,后背微微下塌,显得落寞至极。 “二叔。” 他收起手机,侧头:“睡不着?” 江稚尔抿了抿唇,搬出那套成年人安慰的说辞:“你别太伤心,生老病死,你爸爸也不会希望看到你太过伤心的。” 程京蔚似乎是愣了下,而后摇了摇头:“还好。” 江稚尔不懂此刻他脸上那复杂的无奈。 只听他低语着说:“其实真的还好,尔尔,我并不伤心,我只是怅然。” 也许是昏暗的空间吞噬掉防备与准则, 第17章 也许是刚才那碗粥翻出过去记忆,又或许是小姑娘那双眼睛实在太过纯粹。 程京蔚流露出平日从未有过的模样,像孑孓的一人走入风月之中。 江稚尔看着他,轻声:“为什么?” “这些年我看到我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自幼我就几乎没见过他笑脸,他向来严厉,可却也从未真正教导过我什么。” 程京蔚语气平静淡声道,“我长大后叫他老爷子,再没叫过爸,久而久之,他于我而言,就好像真的只是成了‘老爷子’。” 江稚尔不知道该说什么。 甚至她都未真正明白他话中的含义,各大家族自有秘辛往事,非外人能轻易参透。 可是在除夕夜,看到程京蔚这般,实在叫她酸涩不已。 众人又敬又怕的程京蔚,年轻有为、成熟稳重,本应该无所不能、所向披靡,而非像此刻这般平静中脆弱。 黑暗吞噬掉的不止是程京蔚的防备,还有江稚尔的羞耻心。 她从被子里伸出手,轻轻覆上程京蔚的手背。 在触碰到的瞬间,她连呼吸都忘了,大脑一下子清醒,但还是壮着胆子顺着他指节一寸寸上移。 程京蔚垂眼。 小姑娘的手如此细腻纤直,似乎都还未完全长开,也并不很暖和,可就是蕴藏无限力量,在黑夜中握住了他,抱住了他。 “往后我都会陪着你的。” 她刻意省略“二叔”的称谓,模糊自己说出这句话的身份,语气诚挚而坚定,她所有的力量都源自虚无缥缈而热忱的真心。 “虽然我年纪还小,也没有什么能力,但只要你需要,我就会一直一直、永远陪着你的。” 小朋友才会轻易说永远。 也只有小朋友会轻易将真心剖开给旁人看。 “我……” 剩余的话未说出口,就被生生掐灭在喉间。 因为程京蔚捧起她的手,低头,轻轻将脸埋在她小小的掌心。 男人灼热的鼻息也打在手心,指尖碰到什么温热干燥的东西,可感官紊乱失灵,不知道那是嘴唇还是耳朵。 江稚尔就这么僵在那,指尖都开始隐隐痉挛。 “尔尔。”他嘴唇微动。 这下江稚尔明白此刻指尖触碰的是哪儿了。 是他的嘴唇。 心跳也开始加速,寂静中在胸腔中有力跳动,躁动沉重得她都害怕会被程京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嗓音也发涩:“……啊。” 好在这时他抬起头,江稚尔悄悄松口气。 再继续下去她可要犯心脏病了。 “谢谢你在这里。” 他将江稚尔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食指指节轻轻触碰她脸颊,垂眼温声哄道:“乖,睡吧。” 大概是实在太晚,程京蔚就这么坐在她床边,江稚尔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度过了这个荒诞又分外兵荒马乱的除夕夜。 厚重的窗帘紧闭,不泄一丝光,屋内如黑夜昏暗。 以至于江稚尔醒来时已经上午十点。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完全漆黑的环境中入睡。 程京蔚早已走了。 江稚尔从床上爬起来,动作间指尖触及什么,她低头看,是一封厚厚的红包。 小姑娘愣了愣。 红包封面上是男人流畅大气的行书字体,写着——祝尔尔新年好。 - 整个新年,江稚尔几乎都再没见过程京蔚。 只频繁在各类财经新闻和财经报纸中看到他,懵懂地感知到他正在经历一个多么艰难的时刻。 尽管他在美国那些年就已经让众人见识锋芒,可到底年轻,人心不足蛇吞象,总有人借着动荡时刻妄图钻空而上。 整个程臻集团正面临声势浩大的血液迭代。 有人依附示好、有人笑里藏刀、有人潜居幕后。 江稚尔无能为力,只能顾好自己,别让他为自己操心。 期末成绩已经出了。 她考得很不错,物理成绩考上平均分,总分名列前茅。 这天她刚结束下午的物理培训课程,便收到学校缴学费的群发信息。 江稚尔去银行转钱。 结果还未到家就收到学校财务老师打来的电话,说她的学费已经交过,之后那笔会原路返回账户。 江稚尔愣了愣。 这自然不可能是大伯给她交的,只可能是一人。 江稚尔推门进家,低头正给程京蔚发短信,想问问是不是他给自己交了学费,却听到那熟悉声线从屋内传来。 “回来了。” 小姑娘猝然抬头。 终于见到那将近半月未见的人。 男人刚洗过澡,穿了身白色家居服,头发也还未吹干,半干,碎发柔顺地耷在额前,和这些天媒体上的照片全然不同。 又好像那些进退维谷的权力斗争都不存在。 江稚尔眸中一瞬泛出喜色:“二叔,你终于回来了!” 他笑了笑,拉开椅子:“过来吃饭。” 他们都好久没一道吃饭了。 江稚尔连忙放下书包过去,问起那笔重复缴款的学费。 程京蔚点头:“怎么能让小朋友自己缴学费?” 江稚尔不想被他视作小朋友,悄悄努了努嘴。 “我就是觉得你最近应该也特别难。”她轻声说。 程京蔚摸摸她头发,半开玩笑道:“再难应该也不至于连你都养不起。” 顿了顿,又道,“放心,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局势也已经稳住。” “真的吗?” “嗯。”其中艰险他并未多说,轻描淡写。 江稚尔也并未多问,只道:“那你想要的都得到了吗?” 小姑娘眨着一双清泠泠的眼,问着关乎最赤|裸欲望的问题,有一种直击人心的震撼。 程京蔚垂眼,似乎在认真想这个问题。 “嗯。”他应声,“得到了。” “那就好。” 程京蔚忽然问:“如果得到那些的代价是无所不用其极,和不少人反目呢?值得吗?” 江稚尔没说话。 程京蔚失笑,摇着头说没什么。 他真是昏了头,才会问一个16岁的小朋友这样的问题。 “二叔。” 江稚尔在这时回答道,“我不知道你所说的‘无所不用其极’是指什么,我只知道,你会为了和我奶奶的口头约定就认真照顾我,对程嘉遥也那样好,并没有因为那些利益纠纷而苛待他,就连在寒冬中碰到卖花的老奶奶,你也会买下她所有花,免于她吹冷风的痛苦。” 小姑娘所看到的最简单,也最澄澈见底。 “所以二叔,你在我眼中绝非会真的‘无所不用其极’的人,而聪明善谋也并非贬义,你谋划自己想要得到的,也本该是你得到的,没什么值得不值得。” 她停顿了下,一字一字认真说,“反正站在你这里的人,永远都不会因此离开。” 程京蔚喉结滑动,静静的许久未开口。 他没有想到会从江稚尔口中听到那样一番话。 这半月来的暗潮汹涌,都在这一刻化作静水深流。 其实对于这个突然闯入自己生活中的小朋友,他一开始只出于报恩的目的,出钱为她提供个不错的环境罢了,和资助个孩子并没有两样。 对着他们这样的人,钱本就是最不值钱、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就不只是江老太太的孙女那样简单。 他叫她“尔尔”,允许她走入自己的生活圈,也渐渐赋予她旁人所不同的意义。 “那你会一直站在我这边吗?”程京蔚问。 “当然。”小姑娘没有一刻的犹豫,“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 程京蔚带着淡淡笑意,语气平静地陈述:“尔尔,我从未被坚定地选择过。” 江稚尔并不知晓程臻内部到底发生过什么,也不愿此刻深问。 但她生来敏感细腻,联系过去半月种种,大抵也能猜到些什么,程京蔚同父亲感情淡薄,又常年生活海外。 她只是看着男人的眼睛,认真道:“可你永远是我的第一顺位。” 程京蔚忽地眼睫轻颤。 望向女孩儿浅琥珀色的瞳孔中时竟有一瞬的沉溺。 他很快掩去神色,惊诧于自己会在一个小朋友面前失去对情绪的掌控。 片刻,他不露声色地扭头看向落地窗外。 天在这时落下漂泊大雨,毫无预兆的,整座城市都陷入潮湿的 雨幕中。 “下雨了。”程京蔚淡声。 他看雨。 江稚尔看他侧脸。 也淡声:“嗯,下雨了。” 这个冬季总是阴雨连绵,暴雨无征无兆,就像她的心动,毫无预兆地迎头沉溺,一发不可收拾。 春天就要来了。 第13章 等程京蔚稍空闲下来,江稚尔那短暂的寒假也到了尾声。 第18章 临开学前,程京蔚身边那秘书姐姐来家里找她。 江稚尔一开始都没认出她来,她看着眼前穿着黑色丝绒短裙、透肤黑丝和短靴的漂亮女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谁,直到她出声。 “江小姐。”女人笑起来更漂亮,“不认识我了?” 江稚尔通过声线认出来。 和在职场中很不一样,今天的她是更贴近生活的性感,特别抓人眼球。 “姐姐,你怎么来了?” “带你买新衣服。” “……啊?” 徐因晃晃指尖的卡:“程总交代。” 这本该年前就买的,可实在琐事繁杂,就这么拖至现在。 江稚尔不好意思这样的事麻烦旁人:“我不缺衣服的。” 经过最近几次相处,徐因慧眼识人,知晓江稚尔性格,也喜欢这样的女孩子,于是直接一把搂过她肩膀,玩笑道:“走啦,托尔尔的福,今天带薪翘班!” 江稚尔一下撞进她怀里,扑鼻而来的是馥郁的香水味,融化在体温中,叫人脸红。 商场是徐因厮杀的主战场,对品牌分布了如指掌。 当年大学还兼职模特,对时尚行业有些研究,对适合江稚尔的品牌也清楚不过,很快就大丰收。 半小时后,两人一同进入内衣品牌店。 “尔尔,你穿什么尺码?” 16岁的局限,实在很难随意和人谈论身材尺寸,江稚尔别扭开口:“……a吧。” 徐因大大方方上下扫视:“底围呢?” “不知道。” “不知道?” “我没量过。” “那你以前怎么买的?” 越问越羞耻,小姑娘小声:“我都是网上买的。” 唐佩雯当然不会带她去内衣店,她生的是儿子,大概也压根不会想到青春期女孩儿发育的困扰。 江稚尔羞于进店量尺寸,只大概估算着尺码在网上下单。 “这怎么行?你现在可是青春期,一件舒适贴身的内衣可太重要了!”徐因将江稚尔推出去,拜托店员量体。 江稚尔别扭地任由人“摆弄”,在心底庆幸今天程京蔚没来。 最后得出数据32b。 “你瞧,之前估摸的数据不准吧。”徐因笑道,“不过从前还真没瞧出来尔尔身材这么棒。” “……” 江稚尔脸颊发烧,被叮嘱将家里不合身的内衣都丢掉,又被推去选新款式,足足六七件。 徐因拿程京蔚的卡刷卡。 江稚尔还在纠结程京蔚收到的付款短信会不会过于详细。 她问姐姐花了多少钱。 徐因摆手,无所谓道:“程总的卡,放心刷,就算把这商场买下来也刷不爆。” “……” - 江稚尔到底是脸皮薄的,收了这份过年礼,便盘算着要回什么新年礼。 可程京蔚这样的最难送礼。 他什么都不缺,也没见他有什么收藏爱好。 直到开学,江稚尔也没想出个合适的礼。 到学校后问邵絮,她倒是提了几个建议,可都是小女生喜欢的类型,送给程京蔚太幼稚。 邵絮:“你先告诉我这礼物你打算送谁?” “……” 邵絮凑上前,在她耳边低声:“不会是你暗恋的那男生吧?” 江稚尔轻轻“嗯”了声。 “那简单啊,送他一个吻,他要是接受了,那恭喜他,送了他一个女朋友,要是拒绝,那本就没有送礼物的必要了。” “……” 送程京蔚一个吻…… 真是想都不敢想。 这时,江稚尔余光忽然瞥见教室外走廊经过的程嘉遥,她急急叫住他。 到教室外,原样问题问他。 程嘉遥挑眉:“送谁?” 江稚尔将他拉到一边:“二叔。” “生日礼物啊?” 江稚尔一愣:“二叔快生日了吗?” “对啊,好像3月11号吧,植树节前一天。” 江稚尔若有所思,现在送新年礼物的确不合时宜,待她攒攒钱送个不错的生日礼物倒正好。 “那你有什么推荐的礼物吗?适合送给二叔的。” “送给这种长辈嘛,名酒好茶古董藏品,都过得去。” 江稚尔虽觉得这些礼物都太“套路”,不用心,但好歹不出错,比邵絮的鬼主意强多了。 “那送这类礼物,大概要多少钱啊?” 程嘉遥耸耸肩:“上不封顶咯。” 江稚尔想着程嘉遥一开口就向程京蔚要一辆数千万级赛车的架势,觉得那数额听了恐怕只剩咋舌惊叹。 只是不论如何,她也想尽可能送好些,手头的钱或许不够。 “你知道哪里可以挣钱吗?” “你问我哪里能挣钱?”程嘉遥好笑地反问,“差多少,我转你。” 江稚尔连忙摆手拒绝。 “见外什么,羊毛出在羊身上,二叔过年给我不少红包呢。” “……” 江稚尔更抗拒了,怎么能用程京蔚自己的钱给他买礼物,这不是借花献佛么。 “行吧,那你会什么?我给你想想办法。” “都行,只要能挣钱。”她迟疑开口:“……洗盘子?” 程嘉遥大惊失色:“你是想害死我吧!” 要是被二叔知道,还不得被他训一顿?! “……” 江稚尔绞尽脑汁:“乐器也会些。” “不早说,会乐器就简单了。” “我没那么厉害,教不了别人,怕误人子弟。” “谁让你教别人了,只要有门路,你上去胡谈一通,自然有人买账。”程嘉遥说,“会什么乐器?” “钢琴,架子鼓。” “你还会架子鼓?”程嘉遥诧异道,“看不出来啊。” “……” 那的确是她出于反叛而偷学的乐器。 程嘉遥抬下巴:“放学等我,带你去接活儿。” “……” - 江稚尔给楚姨发了信息,说晚上不用给她准备晚饭,待放学后便跟着程嘉遥走入城市最繁华热闹的沿江街。 当他走入一家装修奢华的酒吧,江稚尔停下脚步。 她从来没来过酒吧。 对其中的想象盘踞各种负面词汇。 程嘉遥一把将她拉入:“怕什么?在这儿你报我名字,没人敢对你做什么。” “要不、要不还是算了吧。”江稚尔露怯。 “这个数。”程嘉遥比画两根手指,“他们乐队正好缺个架子鼓,赶巧了,一个月,两万。” “……” “我做担保,还能提前预支工资。” “……” 江稚尔还是心动了,咬咬牙,跟着他进去了。 酒吧内光线昏暗,但并非特别嘈杂混乱,反倒像西餐厅,这会儿乐队还未上台,正播放轻快的爵士乐。 中间是横位旋转酒柜,柜壁镶嵌白贝母、水晶与钻石,在灯光下璀璨夺目,放了满柜的昂贵威士忌,是很有格调的高档酒吧,提供给大家消遣放松或私密谈事的环境。 这样的氛围让江稚尔稍稍松下心神。 程嘉遥带她去后台,当地一支小有名气的乐队正做演出前准备。 “瞧瞧,给你们请救兵过来了。”程嘉遥显然和他们相熟。 众人回头,考究的视线齐齐落在江稚尔身上,而后调侃道:“我的程少爷,你确定这小妹妹会打架子鼓?这细胳膊细腿弹棉花都费劲儿吧?” 程嘉遥也不管江稚尔到底会多少,先替她把牛吹出去:“待会儿你可别跪下来拜师学艺!” 江稚尔:“……” 乐队原先的架子鼓手玩滑板时摔伤手,实在没法,只能硬着头皮让从没打过配合的小姑娘上。 江稚尔坐在架子鼓前,个子那样小,几乎要被鼓面淹没。 大家都不抱希望了。 可当第一个音砸下,伴随铿锵有力又断点极利落的鼓点,众人齐齐愣了下。 就连台下的程嘉遥也愣住了。 昏暗迷离的灯光下,小姑娘垂着眼,手臂高高扬起又迅速落下,鼓点踩着间奏点接连不断,由轻至重,循序渐进,轻而易举让人心跳加速。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配合完美的演出。 最后一个鼓点重重落下,收声干脆,而后万物俱静—— 又过两秒,台下爆发阵阵响声。 程嘉遥为首,两手捧嘴边喊“尔尔牛逼!” 乐队主唱也将她领至台前,跟鼓掌的听众们介绍:“这是我们新来的小鼓手,叫——” 叫什么? 他也还没来得及问。 “江稚尔。”她凑过去低声。 “江稚尔——!” 由程嘉遥带头,他身边那群狐朋狗友也都高声齐喊,引得酒吧内不少人都纷纷看去。 江稚尔哪儿见过这架势,一下子脸通红,恨不得扭头就下舞台。 第19章 - 于是后面几天,江稚尔向物理补习老师请假,日日都去那家酒吧打架子鼓。 幸好最近程京蔚回家也晚,江稚尔一结束演出就回家,赶在男人回来前进家门,侥幸没被发现。 只是她还是低估了她二叔手眼通天的能力。 他如今正式接手程臻集团,有的是人盘算研究他的方方面面,以求对症下药,讨得欢心。 于是风言风语自然就传到程京蔚耳中。 风言风语不够,还附带一则视频,铁证如山。 视频中,一袭白裙的小姑娘在干冰烟雾缭绕的舞台打架子鼓,长发披肩,顺着打鼓力道海藻似的长发滚滚波动,别样的清纯与生命力,像一朵最生动的池中荷。 这则视频已经在当地短视频软件中还小火一把,上万点赞。 尽管烟雾与光束中江稚尔的脸并不清晰,可程京蔚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错不了。 男人靠在椅背,看了第二遍视频,而后拨通江稚尔电话。 响了半分钟,终于接起。 “喂,二叔?”小姑娘声音有些喘,似是跑过。 “回家没?” “还没……二叔你到家了吗?” “没,我今天或许会晚些。” 小丫头实在没有骗人的天赋,听完这句明显长长舒出一口气。 “现在在哪儿?” 过了数秒,她语调含混地支吾道:“在、在补课,物理老师那里……” “行。” 很好。程京蔚不戳穿,慢条斯理道,“那你先上课。” - 因为今天有vip顾客生日点歌,演出结束得比往常要晚半小时。 江稚尔如今和大家也都熟悉了,乐队这些人和她性格虽大不相同,但都很好相处。 弹贝斯的姐姐今天还给她化了个妆,不让她照镜子,只说特漂亮特朋克,其他人哄笑一片,都夸好看,推着她直接上台。 江稚尔打算卸完妆就立马回去。 “尔尔。”主唱林凌叫住她,“一会儿一起去吃夜宵啊。” “你们去吧,我要回家了。” “没事儿,偶尔一次,家里应该不会说吧,再说了,你让阿遥给你打掩护。”林凌胳膊撞撞程嘉遥,“是吧?” 程嘉遥斜睨人一眼。 江稚尔看不出就罢了,他还看不出这么多年就白混了。 林凌这眼睛都没从江稚尔身上下去过。 程嘉遥也不知怎么,就是不太爽快。 好像自家白菜被人盯上了。 他缓缓呼出一口烟,慢条斯理说瞎话:“听说二叔刚离开公司。” “真的?!”果不其然,江稚尔大惊失色。 她扭头就匆匆往外走,连妆都来不及卸。 刚走两步,忽地急刹住脚步。 从门口经过一个熟悉身影,江稚尔甚至都没细看就猛地回头,疾走两步,一下撞入程嘉遥怀里。 程嘉遥吓一跳,只堪堪将夹烟的手拿远了些,免得烫着。 “干嘛?” “二叔,是二叔。”小姑娘闷声急恼。 程嘉遥抬头,正好撞上程京蔚的视线,后者不知什么时候看到的,朝他轻轻侧了下头,算打招呼。 “……” 程京蔚拨开人群走上前:“这位是?” “……我女朋友。”程嘉遥下意识抬手,虚揽住江稚尔的背。 程京蔚视线跟着他那双手,轻挑眉,伸手:“你好,我是程嘉遥的二叔,程京蔚。” 换作平时,就程嘉遥那换女友的速度,程京蔚断然不会如此大张旗鼓自我介绍。 江稚尔只觉得后脊僵硬,早就被看得一清二楚。 小姑娘怏怏转过身,垂头丧气,软声软气:“……二叔。” 第14章 这时,有人带着调笑意味问:“程总,这是哪位啊?” 江稚尔悄悄抬头看了眼。 才发现程京蔚身边还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两手环胸,那调侃模样都溢于言表,坏透了。 她又不认识他,偏要害她出丑做什么?江稚尔腹诽。 紧接着便听到程京蔚懒洋洋回:“见笑,家里小孩叛逆期了。” “……” 江稚尔一下子偃旗息鼓,懊恼地再次将头埋下。 程京蔚侧头,对身边男人说:“我一会儿过来。” 待男人走后,程京蔚伸手揽着江稚尔后脑勺将人拉过来些,垂眼,打量两秒,什么都没问,淡声:“去洗把脸,一会儿过来包间,结束后我带你回去。” 说罢,转身要走。 程嘉遥颇有义气,还想替江稚尔说话:“二叔,尔尔她……” 程京蔚抬手,不动声色止了他的话:“晚点再教训你。” “……” 程嘉遥向来不服管教,又深受宠爱,父母都管不住,唯独怕程京蔚,瞬间也噤了声。 程京蔚从一旁的旋转楼梯而上,去了二楼的包间。 - 江稚尔愁眉苦脸回后台准备室,找贝斯手姐姐借了卸妆膏,抬眼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才彻底愣住了。 也终于明白上台前他们哄笑说“朋克尔尔”的原因。 小姑娘那稚嫩干净的脸此刻被画了精致的烟熏妆,全包眼线配灰紫眼影,裸色唇釉口红,在昏暗环境下亮闪闪的。 不难看,甚至可以说很漂亮。 就是……这也太不像她了。 还被程京蔚看到了…… 啊…… 江稚尔恨不得将脸都埋到地底,当个骆驼。 贝斯手姐姐走过来,还得意洋洋:“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好看,我这技术哪天不弹贝斯了当个化妆师都能养活自己!” 江稚尔依旧一副欲哭无泪模样。 林凌跟着快步进来:“尔尔,你二叔也是程总啊?你和阿遥是一家?” 贝斯手也诧异扬声:“真的假的?!” 他们只知道程嘉遥和她关系不错,似乎两家也认识,猜测是当地显贵圈里头的哪家千金。 “你们也认识二叔吗?” “何止认识,程总是咱们老板啊!” “……啊?”江稚尔完全懵了,“你们乐队也是他投资的吗?” 看不出来程京蔚还会投资年轻摇滚乐队。 “这酒吧就是你二叔开的啊。”林凌说,“整个南锡市最贵的酒吧,你不知道?不然阿遥怎么会介绍你来?” “……” 江稚尔扭头看向程嘉遥,他正打算开溜被抓包。 当初她不肯要程嘉遥的钱,就是不希望用程京蔚的钱去给他买生日礼物,没想到阴差阳错,这工资依旧是程京蔚支付。 对上小姑娘愤愤的目光,程嘉遥只好举手讨饶:“我那不是觉得这儿薪水高吗,而且二叔的地盘,总归安全,要是带你去别的酒吧,被发现我就更难逃一死了。” “……” 这乌龙闹的,兜兜转转又成一场空。 - 这间酒吧是程京蔚去年在国内时投资的,不比那些俊男靓女寻欢作乐的场所,更僻静更雅致更优雅,二楼则是给大家小聚放松或洽谈生意的包厢。 请了最好的调酒师和当地小有名气的乐队,自开业以来生意一直火爆。 程京蔚上楼,推开包间门。 许致言正斟茶,笑问:“这么快,我还以为你得训上一会儿呢。” “小姑娘脸皮薄,人前不好训。” 程京蔚脱下外套,挂在一边衣架。 程京蔚和许致言自幼相识,国外还一起合伙过一个项目,在尔虞我诈的圈子内算是难得的好友。 “没养过孩子,这我倒不懂了,” 许致言笑道,“阿蔚啊阿蔚,放前几年,打死我都不信你会愿意养孩子。” 程京蔚入座,喝一口热茶,没说话。 “怎么样,这 养孩子的滋味如何?” “还不错。” “真的假的?”许致言奇道。 程京蔚有些无奈地摇头:“除了代沟,揣摩小姑娘心思实在是难。” 他又想起刚才江稚尔那模样,化着不符合年龄气质的小烟熏,可一颦一笑分明还是纯得见底,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姑娘,程京蔚没忍住,轻扯了下嘴角。 许致言大笑道:“真稀奇,还有程大总裁觉得难的事儿。” 侍从拿着酒单进来。 思及江稚尔在,程京蔚今日没有点酒,只叫了壶普洱,许致言点了杯尼格罗尼。 侍从离开后,不多时,门口响起“铿铿”两声敲门声。 “请进。” 江稚尔卸干净妆,此刻白净一张脸素面朝天,莹白透粉,湖水般清润又装满灵气的眼眸,长睫轻颤着,是一种夺目吸睛的温润清纯。 许致言有一瞬间都没认出来。 第一眼那烟熏妆他还真以为程京蔚真是养了个叛逆期孩子,这会儿才渐渐揣摩过来为什么程京蔚会说养孩子的滋味不错。 第20章 许致言连忙招呼:“快请进快请进。” 江稚尔慢吞吞挪步进来,大脑一片混乱,挨着程京蔚轻手轻脚坐下来,心虚出声:“二叔。” 程嘉遥那混蛋早溜了。 程京蔚跟她说让她来包间,江稚尔只能硬着头皮去。 程京蔚垂眼,睨着小姑娘垂头丧气的模样,难得心情大好,觉着有趣。 他抬抬下巴:“跟人打招呼。” 江稚尔抬头,看坐在对面一脸笑的许致言,又低下:“哥哥好。” 程京蔚轻笑了声,“叫我叔叫他哥啊?” 江稚尔张了张嘴,想改口叫叔,被许致言急急叫停:“可别,妹妹,你叫他叔那是辈分,叫我叔可就把我叫老了,我这都还没到30呢,只能叫哥。” 江稚尔这会儿实在没有聊天的兴致,抿了抿唇,没说话。 侍从端了茶酒进来。 程京蔚给她也倒了壶普洱,瓷杯轻轻搁她面前,漫不经心问:“补完课了?” “……” 江稚尔愈发无地自容,好似被凌迟处死。 知道瞒不过男人,再狡辩反倒惹人生厌,江稚尔摆正态度,积极认错:“对不起二叔,我撒谎了。” 话音刚落,许致言就扑哧一声笑出来。 是真没忍住,酒都差点洒了。 见识多了富家子弟那纨绔模样,打小是人精,最会耍滑拿乔,还真是头一回见有人这样一板一眼认错道歉的。 “行了,你二叔逗你玩儿呢。”许致言笑道。 江稚尔看一眼程京蔚,男人果不其然眼里含笑,的确是没有要找她“清算”的意思。 程京蔚:“来这干嘛?” “就,玩。” “嘉遥带你来的?” 当初是她求人替她找工作,这会儿也不好意思将人招供,没说话。 程京蔚心如明镜,看刚才那架势,江稚尔和那群乐队的人也绝非刚认识。 只不过小朋友嘛,爱玩也正常,好在程嘉遥带她来的是这儿,不至于遇到搭讪骚扰的恶臭事儿,程京蔚也没过多揪着不放。 “吃过晚饭没?” 江稚尔放学一到这儿就被拉着化妆,饭都忘了吃。 “还没。” “往后不论去哪,按时吃饭,否则等你长大得吃苦头。” 江稚尔点头:“知道了。” 许致言坐在对面,看着那素来表面温和,实则冷肃、步步为营的好友这般叮咛嘱咐,又细心给小姑娘点了简餐,实在是奇了。 “看你这样我都觉得不认识你了。” 许致言笑道,“你这‘带娃’带的要是明天告诉我你打算结婚生子我都能信。” 江稚尔闻言一顿。 结婚生子。 这大概是在这十一年年龄鸿沟中,江稚尔最害怕听到的词。 即便真有这一天,她也是连反对的理由都想不出一个。 程京蔚漫不经心轻笑:“有一个就够头疼了,我可没兴趣再来一个。” “……” 黑松露烩饭上了,江稚尔低头戳着米粒。 也不知该开心程京蔚短期内并不会结婚,还是伤心于他这般走在钢丝绳上如履薄冰的人,似乎怎么都不可能荒诞地爱上她这样的晚辈。 …… 幸而后来的话题没再围绕她,都是关乎商业合作。 江稚尔听不懂,就安静坐在一旁。 二人并没有谈很晚,江稚尔明天还有课,谈妥大致框架后便结束。 三人一道下楼。 “嘉遥呢?”程京蔚问。 “走了。” 程京蔚轻嗤一声。 许致言跟两人道别,还弯下腰来朝江稚尔挥挥手:“拜拜啊妹妹。” 当真像是在哄小朋友。 江稚尔也礼貌道:“哥哥再见。” 程京蔚斜睨人一眼。 哪怕这酒吧并非寻欢作乐之处,可跟她周身纯净相比也实在显得格格不入,也将她身上那气质彰显得格外招人。 光是在这街头一站,就吸引不少人目光。 程京蔚第一次意识到,他眼中的小朋友原来也已经到了足够吸引人的年纪。 他原本觉得早恋这事儿本就是悖论,反正他能提供给江稚尔撞南墙的资本,只要别走太歪,也无所谓会不会在感情路上走点错路。 只不过当真将这事儿摆在明面摊在眼前,程京蔚才发现,自己原来也没想象中那么开明随意。 “走吧。” 在周遭似有若无的打量视线中,男人轻轻牵住她的手。 江稚尔倏地一愣。 视线紧紧落在两人相交的双手。 程京蔚握得很轻,绝非逾矩。 可她就是忽然心脏狂跳起来。 程京蔚腿长,步伐也大,江稚尔就这么心中打着鼓,快步跟在他身后。 到车边,程京蔚替她拉开副驾驶门。 他今天没叫司机,绕到另一边上车,扣上安全带。 这还是江稚尔1回 看他开车,修长骨感的手握在方向盘,袖口隐隐露出一截素色表带,力量感十足。 她直愣愣的,看得有些发懵。 以至于程京蔚紧接着的问题让她吓得剧烈咳嗽起来。 他问—— “你现在在和嘉遥谈恋爱?” 江稚尔咳得满脸通红,几乎要喘不过气,还拼命摆手表示不是。 程京蔚将车稳稳停至红灯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当然不是。”她总算顺过气来,着急慌忙解释,“刚才、刚才就是突然看到你,他才那么说的。” “真的?” “真的!”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恳切至极,要是他再不相信恐怕都要把心剖给他。 程京蔚笑了笑:“那就好。” 那就好。 他说,那就好。 他也不希望她谈恋爱。 可他从前分明说过他并不介意她谈恋爱。 “二叔。” “嗯?” “你不希望我谈恋爱吗?”江稚尔轻声问。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问,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得到一个怎样的答案,她明明知道他们绝不可能。 程京蔚无奈道:“尔尔,你才16。” “16也不小了,而且我已经16岁半了。” 程京蔚轻笑,摇了摇头。 只见过小婴儿会将这半岁都算上,像是迫切地想要长大。 “等你再长大些,就不会对年纪如此斤斤计较了。”程京蔚说,“或许还想再说年轻几岁。” 他那么聪明。 可他就是不懂她到底为什么对年纪如此斤斤计较。 算了。 不懂也好。 或许懂了他就不会再将她当作晚辈关心照料。 江稚尔窝在车座,低下头,漫无目的地拨弄指甲,轻声嘟囔着:“我才不会呢。” “尔尔,我并非限制你,如果你真的有了很喜欢的男生,我也绝不会那么老派得不分青红皂白勒令你分手,只是嘉遥不行。” “为什么?” 她忽然想到那日在奶奶的葬礼上,江琛和那群嘴坏的男生的调侃,说若她真能傍上程嘉遥,往后也能衣食无忧。 “傍”这个词,只有门不当户不对、高攀时才会用。 他也觉得她无法和程嘉遥相匹配吗? 程嘉遥不行,他就更成了奢望。 “因为你现在是我家的小朋友。”程京蔚说。 江稚尔一愣。 程京蔚看着车前方,黑色劳斯莱斯在夜色中稳 稳行进。 他淡声解释:“如果我只是嘉遥的二叔,我当然无所谓他找什么样的女友,但现在我的身份不止如此,尔尔,我也是你的长辈,如果前方有南墙,我得先告诉你,而不是熟视无睹任由你撞上去。” 程京蔚无奈地笑了笑,“我明白我这侄子的气性,怕你以后会在他身上受委屈。” 江稚尔指尖深深陷入粉肉,却无知无觉,不知道疼。 “那你以后会管我找什么样的男朋友吗?” 他漫不经心道:“把关而已。” 江稚尔一点一点攥紧拳,心又开始活泛起来,她鼓足勇气,抬眼看向程京蔚。 小姑娘的初次心动,懵懂又无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循着本能,像小狗圈地盘,一步步占领领地,一寸寸得寸进尺。 她一字一字,认真问:“那要找一个,像二叔这样特别好特别好的男人,才能过关吗?” “像我?” 他有些诧异又好笑地重复,想说自己并不好,她是没见过他工作上如何盛气凌人步步紧逼、背后又如何被人怒斥豺狼虎豹。 但思及小姑娘年纪小,也不便多说,最后只百无聊赖打趣:“但尔尔以后若真找个像我这般年纪大的,说不定我真会棒打鸳鸯。” 第15章 “……”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喜欢人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心脏都像是被人拴了锁,只因他一句话高兴或难受,被轻而易拨动情绪。 第21章 江稚尔从前看到一句话——当你有一天不再因别人而情绪波动,才叫真正的人格独立与成长。 她不由侧头看向程京蔚,静静的。 如果是程京蔚,他一定不会被那么轻易拨动情绪吧,可是喜欢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做到波澜无惊呢? 回到家,两人一块儿上楼。 如果仅仅是作为长辈,程京蔚的确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别人家的长辈”。 教她做人,教她成长,却又点到即止,只轻微拨正你的方向,放手让你往前走,而他,成为最坚实的退路与底气。 江稚尔知道自己该感恩,在奶奶去世后能遇上他照顾自己。 可她就是忍不住去奢求更多,就是忍不住一天比一天更喜欢他。 明知他那句“但尔尔以后若真找个像我这般年纪大的,说不定我真会棒打鸳鸯”,是玩笑,可还是害得她一夜没睡好。 那盏夜灯依旧尽职尽责地亮着,散发和煦而温暖的光。 夜深人静。 江稚尔从床上坐起来,拉开抽屉,翻出藏在最里面的日记本。 这本日记本,记录了她喜欢上程京蔚后的点点滴滴。 就着昏暗的灯光,小姑娘低着头,头发从肩膀一侧滑下,微微红着眼眶,一字一字写下—— 再也不要给你准备礼物了。 - 翌日。 江稚尔起床,却发现今日程京蔚也难得没有早早去公司,正坐在餐桌前吃早点。 一抬头就看见小姑娘打哈欠模样,程京蔚问:“没睡好?” 江稚尔的哈欠就僵在那,回神后连忙收起表情:“二叔今天起晚了吗?” “上午约了人打球,不去公司。” 江稚尔愣了愣:“篮球吗?” “高尔夫。” “啊。” 楚姨端了早点上来,放在江稚尔面前。 程京蔚吃的是西式早餐,用刀叉,动作优雅自如,没抬头,只是闲聊般提及:“尔尔会打架子鼓?” “……” 怎么又提昨晚那尴尬事。 江稚尔本就没睡好有气无力,这下更蔫儿了:“嗯。” “喜欢?” 江稚尔没明白他问这话的原因:“还行,只是以前学过两年。” “我不懂乐器,但两年就能和乐队一起登台演出,应该是很厉害了。”男人说,“如果喜欢,就别埋没天赋与爱好,我可以给你找老师继续学习。” 江稚尔愣了愣,疑惑地问:“可是……你不是不喜欢我那样吗?” 程京蔚挑眉,似是惊讶于会给她造成这样的误会,解释道: “当然不是不喜欢你那样,尔尔,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你可以自由成长为你想要的样子,只要你需要,我一定尽我所能。” 男人语气很轻松,含着淡淡笑意,却又格外认真,“我只是担心你在那种场合会遇到危险,尔尔,你毕竟太年轻,也太漂亮。” 最后两字让江稚尔一下愣在原地。 程京蔚,夸她,漂亮。 这是真的吗? 不是幻听吗? 他也会觉得她是漂亮的女孩子吗? 江稚尔手放在桌下,不动声色地用力拧了把大腿肉。 ……好疼! 这是真的。 程京蔚真的夸她漂亮。 见她许久未说话,程京蔚侧头,却见小姑娘脸颊通红。 这脸皮实在是薄,程京蔚不免失笑:“收到那么多情书,难道你还不知道自己漂亮么?” “也没有很多……” 江稚尔喝了口牛奶,又轻声道,“二叔,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到底喜不喜欢,我一开始只是为了反抗我伯母让我学钢琴。” 程京蔚握餐叉的手稍顿。 “为什么不想学钢琴?” “因为她让我学钢琴只是为了让我长大后可以嫁一个更有权有势的男人,能够帮助家里的产业。” 程京蔚眉心一点点蹙起。 他看着眼前如此稚嫩清纯的女孩儿,看似懵懂,可那些东西其实她都懂,也作为凝视下的“礼物”深陷其中。 “尔尔,从今以后,你学任何东西,都只会是因为你喜欢。”男人轻声说,“而你未来的伴侣,可以是任何你喜欢的人,无关他的身份权势,只要你喜欢,只要他对你好。” “嗯。”她低着头轻声应。 可我喜欢的是你。 你也对我很好。 “那如果我以后喜欢的这个人……我和他的差距特别特别大呢?” “怎样算差距大?” “如果那个人是天底下最最好的人,我根本无法与他相配,怎么办?” 程京蔚为少女口中夸张的措辞轻笑,但还是温柔地告诉她:“尔尔,即使那个人是天底下最最好的人,你也不必因为一个男人而自卑,因为你从不依附于任何人,也配得上任何最好的。” -1节 是数学课,老师正在讲台上画图。 江稚尔再次拿出日记本。 她看了又看,犹豫再三,拿起笔将昨夜写的那句话又一点一点填黑了。 又在底下写下—— 你到底会喜欢什么礼物? 她的喜欢没有底气。 可生气却更名不正言不顺。 江稚尔将手机放在课桌底,给酒吧负责财务统筹的姐姐发信息,告诉她自己以后不来参加乐队演出了。 财务统筹是今天一早听人提及昨夜发生的事。 大家兴致冲冲朝她八卦江稚尔到底是什么来头,昨天被程总带回去了。 统筹一大早就懵了,她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旁的内幕八卦,只说是会打架子鼓,救急来的。 圈层之间各有壁垒。 尽管程京蔚抚养江稚尔的消息在他们圈内早已沸沸扬扬,可外界却无从得知。 江稚尔低头看统筹发来的一连串信息。 一边隐隐抱怨她一开始没说清和程总的关系,怕担责挨骂,一边又暗暗打听两人关系。 不过既然这事儿牵扯到了程总,就得问问程总的意见,看那笔工资还要不要给。 她没有程京蔚的联系方式,而是联系到徐因那儿。 听到江稚尔的名字,徐因停顿,叫她稍等片刻,而后手机中传来磁沉男声,光听那儒雅至极的声线便知非富即贵。 “你好。” 统筹在那一声中不自觉躬下背:“诶诶,程总。” 交代完来意,统筹试探性询问,“程总,您看稚尔的工资是如约给还是?” “她去那儿工作是因为缺钱?” “这我也不清楚,是小少爷带她来的,说一个月给两万工 资。” 程京蔚独自坐在偌大的办公室内,修长骨感的指尖夹了支钢笔,面前一份并购合同正因这个电话被搁置。 江稚尔缺钱不向他来要倒是情理之中,小姑娘脸皮薄又自尊心强。 可过年时给过她一个挺大的新年红包,她自己卡里有钱,平时日常都没有需要她负责开销的地方,她怎么会缺钱用? 不过程京蔚也没多想。 一个月工资也不过两万,也许是看上了什么女生喜欢的小玩意儿罢了。 相较程嘉遥那一开口就上千万的架势,江稚尔实在小巫见大巫。 “就按你们约定的给。”程京蔚说。 “稚尔来了将近半月,我就给她一万吧?” “两万,按月给。” 顿了顿,程京蔚又说,“算了,你还是给她发五万。” “……五万?” “嗯,找个理由,别同她讲是我的意思,直接走账。” “……” 这下统筹是真确定了,江稚尔身份一定不简单,能让程总上赶着给人送钱。 跟程小少爷关系似乎也不错,不会是哪家将来要同程家结亲的千金?可这怎么还用上做好事不留名那套了? …… 临近放学,江稚尔收到统筹姐姐打来的五万块钱。 她看着银行收款短信愣了足足一分钟,才回拨电话过去,问是不是打错了数目。 好在统筹姐姐向来混迹圈中,演技话术信手拈来,一番添油加醋说给酒吧招揽不少生意,算作奖金,哄得江稚尔又茫然又挑不出错。 只觉得程京蔚连手底下的员工都是天大的好人。 “发什么财了笑这么开心?”邵絮过来拍她肩膀。 “就是发财了。”江稚尔笑着说,顿了顿道,“絮絮,你一会儿有空没,我想去挑个礼物。” “好啊,送你那个暗恋对象?” “……嗯。” 眼见程京蔚生日在即,江稚尔还没决定下来送什么礼物,想过送西服,或是行李箱。 都藏了私心,一为能被他贴身穿,二为他能出差随身带。 可当她真的进入商场最顶尖的品牌店,才发现原来这样日常的礼物也可以被卖上昂贵不可及的价格。 凭她手头的钱还是不够。 第22章 哪怕邵絮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看到那价格也依旧咋舌不已。 “尔尔,你这还只是暗恋对象呢,你就送这么贵的礼物会不会让人特别有压力啊?” “可他平时就是买这类品牌的。”江稚尔说,“我送礼物,总不好送他都不用的吧。” “咱们学校还有那么奢侈的人?你不是说不是程嘉遥嘛。” 江稚尔低着头,几分心虚地说,“……不是我们学校的。” “啊?”邵絮诧异,“那是谁啊?你怎么认识他的?而且你怎么想送西服啊?他比你要大吗?” 邵絮一下变成十万个为什么。 “是比我大……几岁,所以更不好送了嘛。” 好在邵絮没继续刨根问底,点点头:“也是,有代沟,就像我哥,我都不知道他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 “不过你可以跟你二叔借钱呀,你暗恋对象还能有你二叔有钱?” “……”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与此同时,江稚尔余光忽然瞥见中间璀璨的柜台上放置着的一枚枚饰品,在灯光下闪动华贵而并不过于锋芒的光。 “你好,请问这是什么?”江稚尔问。 “袖扣。” 柜姐听到方才两人的谈话,介绍道,“您想送的男生经常穿正装的话,这也是个非常不错的礼物选择。这个预算送西服很难送到最好,但袖扣却可以送一个最好的。” 江稚尔躬身,细细看过来。 不到硬币大小的尺寸,却个个都有不同,极为精致。 片刻后,她指着其中一枚拜托柜姐拿出来。 “您眼光真好,这就是我们品牌最经典的传承系列款式。” 江稚尔接过那枚袖扣,放在手心。 那样小,那样精致,里头还可见精巧绝伦的齿轮设计,齿轮侧面镶嵌咬合钻石,奢华低调的黑曜石底盘上印着同色系品牌字母logo。 恰到好处的低调,却也足以见得用心之处。 柜姐一面笑着介绍道:“齿轮也有锁定的意思,如果您是送给喜欢的人,寓意也非常棒,能表示您的心意。” 江稚尔在听到这话时动作一顿。 锁定—— “帮我包起来吧,谢谢。” 于是,纠结了大半月、还闹出不少乌龙的生日礼便这么被决定了。 邵絮听出她做下决定只因“锁定”二字,顿时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背,一边感慨“尔尔你也太喜欢他了吧”,一边火上浇油地追问要不要再刻个字以表心意。 - 因为程怀先白事刚过,程京蔚28岁生日并未操办,也没有人兴师动众替他举办,怕适得其反。 不过当天许多人登门拜访送礼。 待江稚尔放学回家,客厅内已经摆满了各类礼盒礼袋。 果真和程嘉遥之前说的差不多。 程京蔚从未在人前表现出什么特殊喜好,大家摸不准他的偏好,只力求不出错,大多都是名酒好茶古董藏品一类。 即便是名酒好茶,也都是家中数十年的藏品,有价无市,更不用说那些动辄出入拍卖行的古董藏品。 江稚尔一份份看过来。 越看越不好意思拿出此刻自己书包中那枚袖扣。 尽管她花尽心思、想方设法,可在这些面前,还是只显得她的礼物黯然失色。 这时,身后传来声音—— “瞧上什么了?” 程京蔚从书房出来。 身后还有一个男人,是上回在酒吧碰见的许致言。 江稚尔连忙摆手。 许致言懒洋洋地笑着,抬手朝她打招呼:“幸好没有,不然我那礼物都不知道该送给谁了。” 程京蔚斜睨他一眼,淡嘲:“不是说是给我的生日礼?” 许致言耸肩:“你要是能喜欢,我对你这么多年的了解算是都白费了。” 江稚尔听不懂这一串打哑谜似的话,程京蔚朝她伸手:“来。” 江稚尔跟着男人往里走。 只见他推开书房旁的一间空置房门,步入其中,淡声:“喜欢吗?” 江稚尔没有想到,会见到那样漂亮的一组架子鼓。 漂亮的粉白渐变,锃光瓦亮,金属感帅气逼人,放置在昂贵的全驼毛灰色地毯之上,漂亮又精致。 不用问也知道,这份礼物是送给谁的。 许致言看她表情,笑着问:“喜欢吗?” 小姑娘连忙点头。 这样漂亮,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这个顶尖品牌的架子鼓价格高昂,江稚尔当初本就是偷学,从未奢想过有朝一日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架子鼓,还是这样漂亮的架子鼓。 可—— “这太贵重了。” 她不能收。 江稚尔也不知道许致言为什么会送她那么贵重的礼物。 谁知许致言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程京蔚,不掩饰的嫌弃鄙视:“我说阿蔚,原来你这养孩子是这么养的?都说了女孩儿要富养,你也太抠了吧!” “……” “抠”这个字眼和程京蔚可实在扯不上任何关系。 许致言接着道:“妹妹,你不如跟我走吧?哥带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 这一连串的话机关枪似的,都远超出她认知。 江稚尔茫然无措地扭头看向程京蔚。 男人懒散靠在墙上,双手环胸,宽肩长腿,映在暖色落地灯旁,显得格外矜贵而宠溺。 他一字一字教小姑娘说话:“说谢谢哥哥。” 如果她不知道那组架子鼓的价格,那这句“谢谢”便也能轻巧地说出口,可她知道那架子鼓组价格起码得数十万。 她不好意思收,可程京蔚已经开口,最后嗫喏半天,还是说了句“谢谢哥哥”。 “喜欢就好。”许致言笑起来,道,“不枉费我托人去买这定制款。” “这……很贵吧?” “不贵,要不是想着你或许喜欢,这礼还真是送不出手。” “……” 这还送不出手。 江稚尔不自觉攥紧书包带子,那她准备的礼物呢? “不用觉得有负担。”程京蔚揽过她肩头,“这是他送我的生日礼物,投机取巧罢了。”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这怎么能叫投机取巧?你瞧瞧外面那些生日礼你能记得都是谁送的么,但只要咱妹妹喜欢,你就肯定得记着这架子鼓是我送的。”许致言说,“人周幽王千金买一笑,我这一样的道理。” 闻言,程京蔚抬眼,江稚尔也看去。 许致言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辈分都颠倒了。 哪能用周幽王和褒姒比他们叔侄俩? 程京蔚没细究,揭过话题:“走,吃饭去。” 许致言没留下吃饭,说约了女朋友一块儿。 程京蔚闲聊间问及打算何时定下来,许致言笑着摆摆手道他和他女朋友两人都是不婚主义。 “不婚主义?”待他走后,江稚尔轻声询问。 她只在网络上听过这个词,却从未在现实生活中见过真正的践行者。 “嗯。”程京蔚说,“他们觉得现代婚姻荒诞利己又麻烦,何况一旦结婚就牵扯两家庞大的利益关系,索性不婚丁克。” 江稚尔眨了眨眼:“那二叔你呢?” 他的情况又和许致言不同。 许致言在家族中没有继位可能,更没兴趣被困在集团内,坚持不婚虽会让长辈烦心,但不会动摇集团根基。 而程京蔚如今已正式掌管整个程臻集团,他就不再是他程京蔚个人那么简单,他身上背负家族百年命运和数万员工生活家计,从来不可能随心所欲。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说轻点,他婚否意味集团血液能否得以延续;说重些,那些从前刀山火海闯出来的老董事们若真生出异心,只要他没有后代,他们想要夺权都有一条最简单的路——随便安排一场车祸即可。 但程京蔚没跟她说这些,只是漫不经心道:“老爷子过世后我算是把那群董事得罪完了,往后可能真要成孤家寡人了。” “真的吗?” 小姑娘到底天真没城府,压根掩不住自己情绪,眼睛都亮晶晶。 程京蔚看着她表情,挑眉:“我孤家寡人你开心什么?” “啊……” 江稚尔一哽,想再藏起表情已经来不及。 程京蔚还盯着她。 江稚尔只好费尽脑筋想出个由头:“因为、因为……如果你结婚的话,我就不知道该去哪里了……我总不能……” 她说不下去。 不到万不得已,她实在不愿将两人的关系放置在这样的辈分上。 江稚尔耷拉眼,小小声说:“我总不能,跟你和你老婆住在一起吧。” 程京蔚故意逗她:“那怎么办?” 江稚尔抬眼偷看他,胆子渐渐大起来,打着商量的语气:“二叔,你能不能、至少……等我高中毕业后再考虑结婚的事啊?” 第23章 等到高中毕业,她就成年了。 就不再是小孩子。 等到那时候,如果她跟程京蔚说喜欢,或许就不会显得那样奇怪了吧。 “等到那时候,你二叔可都三十了。”程京蔚笑道,“要是被你耽误得找不到结婚对象,你打算怎么赔偿我?” “……” 找不到结婚对象和赔偿连在一起,总让人顺势浮想联翩。 江稚尔眨了眨眼,脸颊逐渐红了。 明知程京蔚没有那个意思,她只是羞耻于自己的神经反射。 “你想要什么赔偿?” 程京蔚忽地想起自己刚将江稚尔带回家时外界众说纷纭,其中一种猜测便是说他未来不打算娶妻生子,这是借着江老太太的口给自己培养继承人呢。 他扯了扯嘴角,半开玩笑道:“要不尔尔索性给我当女儿好了,连结婚这一步都免了。” 江稚尔一愣。 而后噌得站起身往卧室方向走。 程京蔚下意识攥住她手腕:“怎么了?” 她抿唇没说话。 “生气了?” 小姑娘那眼眶不知何时红了,回头看向他,漂亮清澈的瞳孔罩了层雾气,透着点无可奈何的委屈,鲜活地瞪向他。 “二叔,你能不能别乱开玩笑。” 程京蔚并不觉自己那话过分,也不觉得自己若作为父亲有什么太大的缺点错处。 只是大抵每个人对父母都有不同的情感,容不得旁人乱开玩笑,江稚尔和他这样从小独自长大的不同。 “二叔错了,只做你二叔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 江稚尔只觉得自己想要的太多太多,多到几乎可以称作贪得无厌。 程京蔚将她重新拉至身旁:“才吃了多少?再吃点。” “……我吃饱了。” 小姑娘看样子还没消气。 和她刚来时的脾气倒见长。 好事儿。 他程京蔚养大的姑娘就该有点气性。 男人笑了笑说:“怎么也不跟我说生日快乐?” 江稚尔一顿。 只见小姑娘反身拿过书包,拉开拉链,从中小心翼翼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她两手递过去,看着他眼睛认真道:“二叔,祝你生日快乐,天天都快乐。” 程京蔚没想到还会收到江稚尔送的礼物。 毕竟自己从来没同她说过自己什么时候生日。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听嘉遥哥说的。” 程京蔚看着盒子上的品牌logo,忽然隐隐意识到前不久她挣钱是为什么。 “我能打开吗?”程京蔚问。 “嗯。” 江稚尔看着他拉开丝带,动作很慢,或许也不慢,只是这一幕在她眼中慢速播放,也让她的心一点一点提起。 她下意识解释道:“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手头的钱也不多,选择不多,就想着这个不管你喜不喜欢,应该都能用上……” 程京蔚打开盒子。 里头一枚袖扣在灯光下折射出幽暗又贵气的光芒。 这个牌子的袖扣,但凡带钻,价格就得翻倍。 程京蔚终于确信,江稚尔一反常态去酒吧打架子鼓挣钱,就是为了靠自己给他准备一份生日礼物。 生日那么多礼物。 唯独这一份,让程京蔚感受到真切而热忱的真心。 他想,江稚尔于他,的确是难得的珍宝。 这一刻,他心尖轻轻震动。 他这个年纪,这样的阅历经验,实在不该因一份礼物就轻易掀动波澜。 可这一刻,他的心似乎又诡异地再次陷入父亲去世的那除夕夜,小姑娘靠在他怀里轻声说“对不起,我太小了,什么都帮不上你”时的心境。 也让他那颗长久在黑寂飘摇独行的心,少有地觉得孤独。 都说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那此刻的孤寂,是不是也正说明,这是他28年人生中,难得觉得温情的时刻。 江稚尔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见男人垂眼看着那枚袖扣,久久未言动。 “二叔,你喜欢吗?” “喜欢。” 程京蔚一字一字,认真道,“尔尔,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第16章 三月中旬,气温回暖,南锡市正式开了春。 春上枝头,屋内窗帘拉开,春风徐徐拂动,傍晚艳丽的夕阳平铺倾洒,照亮小姑娘漂亮精致的侧脸。 江稚尔看着窗外半明半暗的黄昏晓,在心里静静地想,春天来了,或许这个春天,她也该缝补自己心底的春。 三月底,学校举办一年一度的英语节。 每个班都要出节目。 高二(1)班决定策划一个全英语舞台剧,选定《白雪公主》其中一则片段。 而这“白雪公主”的人选则不出意外地落在江稚尔身上。 她英语成绩好,口语也好,更不用说形象更是符合,那皮肤白得太阳底下都发光,可不正是白雪公主。 邵絮正趴在桌边试图劝说她同意参演。 可江稚尔抗拒得厉害。 让她在全校面前穿着公主裙表演,光是想想 就觉得难堪。 可当邵絮问她“为什么不要演”时,她又说不出什么来。 似乎自幼在唐佩雯与江琛的压迫下,她就一直是受忽视的那个,她也习惯了被忽视,万众瞩目反倒让她浑身不自在。 “可是尔尔,我觉得你最近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了。”邵絮忽然说。 “怎么不一样了?” 邵絮歪着脑袋打量她:“好像更漂亮了,是因为你有喜欢的人了吗?以前你也特别漂亮,但现在的你似乎比从前更漂亮了。” 其实看着并没有太大区别,可就是让人觉得不一样了。 如果从前的江稚尔是一朵漂亮的小雏菊,那现在的她就是一朵正含苞待放的娇艳欲滴的玫瑰。 江稚尔看向桌上镜子里头的自己。 还是和从前差不多模样。 可这一刻,她忽然反应过来邵絮话中含义。 离开江家不过数月,她连个子都没长高,这个“更漂亮”自然不是单单外表那么简单。 最大的区别,大概是在程京蔚春风细雨般的滋养下,眼瞳明亮,血肉丰满起来。 她不再是寄人篱下的小可怜,不再谨小慎微,她在妥帖的照顾和偏爱中,羽翼渐丰,瞳孔深处都亮起一簇灼灼燃烧的火光。 江稚尔忽然想起不久前,她第一次来到酒吧。 当舞台灯光暗下,第一个乐点传出,她高高扬起手臂,在射灯灯光亮起的瞬间用力击下鼓槌,当震耳的鼓声与同时响起的欢呼声交织,那一刻她的血液都仿佛被点燃沸腾,血液倒流。 她想,原来程京蔚所说,小朋友,你的人生应该是用来体验的——是这样的意思。 她已经离开江家。 正如程京蔚所说,他可以成为她最大的靠山。 她不必再在潜意识中担心自己过于崭露锋芒而被江琛针对。 江琛算得了什么? 她根本不必畏惧他,也根本不必分他多余的眼神。 “絮絮。” “嗯?” “……我真的可以吗?” 邵絮双手捧住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尖嗓道:“尔尔,你就是最漂亮的公主!” - 于是,接下去这段时间,每天傍晚最后一节自习课,江稚尔都去体艺馆排练舞台剧。 英语教导主任坐镇,专门纠正他们的英文口语发音。 在同龄人当中,江稚尔的口语称得上很不错。 只不过她作为《白雪公主》舞台剧的唯一主演,台词多,生词也多,更别提这类英文舞台剧总是要捏着一把语调夸张的舞台腔,江稚尔还不能很好驾驭。 英语老师给她纠了几个单词的错误,又让她回去听着原声磁带多加练习。 江稚尔向来死心眼。 但凡决定了做一件事,便会拼尽全力做到最好。 喜欢一个人也同样。 于是后面几日,她便捧着mp4不离手,翻来覆去听原声磁带。 这天放学,她一如既往塞着耳机拉开车门上车,头也没抬,直到身侧响起声音:“听什么呢?” 江稚尔猝然侧头,才发现程京蔚也在。 她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二叔,你怎么来学校了?” “刚才和生意伙伴在附近茶楼,顺路过来。” 说着,他伸手,指尖轻轻拂开她垂在脸侧的碎发,捏过其中一枚耳机塞入耳中。 男人侧身,微微颔首。 大概今天行程较为休闲,头发并未如往常那般打理得一丝不苟,碎发垂在额前,显得温和慵懒。 两人之间仅隔一拳距离,江稚尔呼吸一下子就紧了。 耳机中正好放到皇后那句“ifanyoneismorebeautifulthanme,i‘llkillher”。 第24章 程京蔚挑眉:“白雪公主?” 明明只是个家喻户晓的童话故事,可这四个字经男人磁沉的嗓说出口,就仿佛蕴含另一种魔力,带着成熟男性荷尔蒙的魅力,透过她耳膜,似是在这么唤她。 公主。 不管邵絮多么夸张地赞她就是天生的白雪公主,可也比不上这一句。 小姑娘抿了抿唇,“嗯”声。 他勾唇笑:“都快成年了还听童话故事?” “什么……才不是!” 又被他拐着弯说幼稚,江稚尔不高兴,“是学校的英语节,我们要表演英语舞台剧。” “你演白雪公主么?” “……嗯。” “谁演王子?” 江稚尔有些莫名地答:“我们班的一个男生。” “那他要吻醒白雪公主吗?” “……”江稚尔一顿。 他们还在熟悉台词的阶段,还未正式表演,江稚尔还没能想到这一茬,立马磕磕巴巴解释,“没有,他就是、他就是借位,不会真的碰到。” 男人依旧“啧”声,似是不太满意。 “你们高中生表演节目尺度那么大?” “……” 这算什么大。 江稚尔不太服气地提醒他:“你刚才还嘲笑我快成年了还看白雪公主呢。” 嘲笑? 程京蔚眉一挑,没想到就这么被冠以罪名。 江稚尔垂头拨弄mp4按键,音量忽大忽小,不动声色地怼了第二句,“你还说,你不是什么老古板,就算我谈恋爱你也不介意。” 程京蔚轻笑出声。 小丫头的确是脾气见长,胆量也见长。 如今敢这么跟他说话的,她算独一个。 他一笑,江稚尔就下意识地顺势往下滑了一截,后背靠座椅,下巴整个埋进校服领口,不继续说了。 “那二叔纠正一下,现在我这个老古板会介意。” 小姑娘扭头看向他,漆黑浑圆的小鹿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似是因他的话震惊不已。 她知道不可能。 可那颗心脏偏偏因为他轻描淡写一句话生出无限可能。 “……为什么?” 他抬手揉她的发,“因为我们尔尔是公主,不能那么轻易便宜那些小子。” 江稚尔纤长卷翘的睫毛倏地飞快扇动起来,像展翅欲飞的蝶——尔尔是公主。 心脏一瞬间重重砸下,失重般从胸腔坠下,扑通扑通剧烈跳动起来。 这时程京蔚电话响起。 他将耳机重新递回给小姑娘,而后接起电话。 江稚尔鼻尖充斥男人身上清冽沉稳的木质香,干净至极,可吸到气管里却莫名带出一片烧灼感,让她喉咙也发干发痒。 江稚尔双手轻轻捧着心口位置,欲盖弥彰想将过于鼓噪的心跳也一并摁下去,却无能为力。 程京蔚这通电话一直到到家才挂断。 江稚尔跟着他一道上楼。 楚姨已经准备好晚餐,二人吃过晚饭便在同一间书房各自忙碌。 程京蔚处理公事,江稚尔做完作业后便继续塞上耳机听mp4. 男人批阅完邮箱中剩余的邮件,抬头便看到小姑娘趴在桌上,白色耳机线顺着纤细脖颈缠绕着发丝下来,粉唇轻启,默念着。 “还没背完台词?”程京蔚问。 这类舞台剧时长一般不长,也不会被大量台词填满。 江稚尔拿下耳机:“背完了,但是老师说我有些发音不对,让我多听原声磁带。” 程京蔚朝她招招手:“过来坐。” 江稚尔不明所以地起身,抱住椅子挪到他身侧坐下。 “我教你。” “……啊。” 程京蔚再次拿过她右耳耳机塞入耳朵,而后顺手扣住她座椅下沿用力一拉。 椅子腿在鱼骨地板摩擦出尖锐声音,男人脱了西服外套,只一件白衬衣搭配暗黑格纹领带,肌肉贲张的瞬间黑色袖箍也被拉扯。 江稚尔整个人连带椅子一并被拉向他。 当那股木质香混杂更深层的烟草味萦绕鼻尖,江稚尔不动声色屏住呼吸。 耳机里的 原声还在继续。 程京蔚也读一遍,而后按下暂停键。 他是标准的英音发音,断句重音连音都处理得极漂亮,光是跟着磁带念一句童话台词,就彰显出英伦绅士气度。 江稚尔只觉得在这一句中,耳膜都被烫得发麻。 连带着心底也生出些许紧张,怕发挥不好,惹男人笑话。 她坐直了些,先心里默念一遍,才缓缓认真重复第二遍。 程京蔚勾唇,夸奖:“不错。” 先夸奖,再揪着细小错误耐心讲解、重复。 程京蔚也觉得现在的自己奇怪。 哪怕他自幼在精英教育下的确养成温润儒雅的性格,但他自知那并非他本性,他自可以谈笑有距间稳坐庄家,雷霆手段,冷情冷血。 对于江稚尔,起初只是念及幼时江老太太的恩情。 出于报恩,他愿意出钱让这个小姑娘有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更无限可能的未来,仅此而已。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稚尔却一步步真正走入他生活。 他竟超乎寻常地去介意她是否会谈恋爱,是否会遇到不那么好的男人,甚至还愿意忙里抽闲去教她英语。 换作从前,这样的事他连想都不会想。 程京蔚将白雪公主的台词一句一句从头到尾教了一遍,细细纠正江稚尔口语上的小错误,等结束已经四十分钟过去。 其实以她的年纪,未专门培养,也未在国外生活过,能说成这样已经是有天赋,纠正得也很快。 “尔尔。”程京蔚忽然问,“有没有未来出国留学的想法?” “啊?留学?” 见她的反应便知她从未考虑过。 也是,从前在江家时江桂来对她最大的冀望就是嫁得好,自然越年轻结婚越好,哪里会考虑出国,若是定居海外更是得不偿失。 程京蔚道:“不过也不急,我的建议,即便出国,也在国内读完本科后再考虑留学深造,你可以慢慢考虑。” “如果出国……我是不是就不能经常看见你了?” 程京蔚愣了下,而后笑起来。 “你大学若考到外地,大概就只能偶尔回南锡了。” “那我就考锡大好了。” “嘉遥是一门心思想脱离父母掌控,怎么你反倒想留在这儿?” 也许是耳机闭塞五感,更能说出心声。 江稚尔低着头,耳机线一圈一圈绕在指尖:“因为我不想和你分开。” 程京蔚放在耳边的手一顿,食指指尖正好轻敲在耳机,里头正在播放的磁带瞬间暂停,屋内恢复彻底的寂静。 江稚尔又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我想陪着你。”她低声道,“我只是觉得,你有时候也许也挺孤单的。” 小姑娘并不是会说俏皮话的性子,也正因如此,此刻这一句才能如此振聋发聩,击中心灵。 程京蔚看着她有一瞬的出神。 孤单吗?他并没有去细想过自己是否孤单,或许是早在从前独自出国时就习惯了。 半晌,程京蔚轻笑着揉了把她头发。 江稚尔又练习了几遍台词。 时间不早了,程京蔚还有些合同未处理完,赶她先回去睡觉。 江稚尔收拾好书包,走到书房门边时又停下脚步,她回过头,问:“二叔,演出那天,你会来看吗?” “什么时候?” “下周二晚上。” 下周二,目前排了个商业酒会,不过还未答复,算不得重要,可以推掉。 “好,一定来。”程京蔚说。 - 有了他这句保证,江稚尔排练得更加认真。 她想让程京蔚看到自己闪闪发光的一面,想让他知道自己也可以很优秀,想让他看到,或许他们之间的差距也可以没那么大。 最后一次彩排,正式换上表演服。 江稚尔身着白雪公主的礼服裙,黄红蓝三色,缎面黄色蓬蓬裙,鱼骨收腰,头顶是红色蝴蝶结头饰,她本就是冷白肤色,又生得精致稚嫩,换上公主裙后真跟童话书里走出来的公主一般。 也不知是谁拍了张照发上学校贴吧,顿时引起一阵轰动。 「啊啊啊啊我靠这也太漂亮了吧!!!」 「江稚尔这五官是真精致啊!脸小眼睛大,女娲炫技之作!」 「以前还没发现原来江稚尔身材也这么好啊,腰细还有胸。」 「我们公主有没有男朋友啊?」 「我劝楼上别想了,最近一班门口都是给江稚尔送情书送奶茶的男生,她一个都没收。」 「之前不是说她和程嘉遥在一起了吗?」 「没有,纯粹谣言,不过听说现在程家继承人是江稚尔家长?两人关系肯定不错。」 第25章 …… 从前江稚尔在学校也是出了名的漂亮,只是这种漂亮是不带任何锋芒的,加之江琛的刻意打压,于是从未引起过这样大规模的轰动与追求。 程嘉遥更是夸张。 翘课逃学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正式演出那天江稚尔难得在学校碰见他。 后者拎着沉甸甸的广告灯牌来后台找她。 当时江稚尔已经换好公主裙,坐在镜子前化妆。 程嘉遥双臂环胸坐在化妆桌上,对着她发出第三遍“啧啧”时,江稚尔终于受不了地出声:“你干嘛?” “来给我妹应援啊。” “……” 说罢,程嘉遥拎起广告灯牌,搁在腿上,在背面拨动开关,灯牌瞬间亮起。 花里胡哨、五颜六色一片,八个大字闪烁—— 稚尔稚尔! 天生公主! 江稚尔:“……” 莫名其妙。 即便下定决心要勇敢站在人前、不要害怕,可这……也实在太过夸张浮夸。 江稚尔连忙伸手去抢:“你快关了!” 程嘉遥高高举起,笑得幸灾乐祸:“不关!凭什么关!” “程嘉遥,你好幼稚啊!” “你现在胆子大了,敢连名带姓地叫我了。” “……你快关掉!” “怎么?不喜欢这句?那换一句。” 程嘉遥重新将开关一关再一开,屏幕再次亮起时换了一句应援词—— 倾城公主! 非尔莫属! ……神经病! 可惜江稚尔被化妆刷定在原地,抢不过灯牌,而程嘉遥则抱着那不断闪烁的灯牌往外走,一路吸引不少目光。 邵絮拎着奶茶跑进来时正好撞见,笑得前仰后合。 江稚尔无奈地抬手盖脸。 实在是丢脸。 邵絮将奶茶插上吸管,放到江稚尔嘴边:“外面好多家长都已经到了。” 江稚尔一顿,被程嘉遥打乱的思绪重新回来,问:“那有看到我二叔吗?” 邵絮摇头:“没见着,不过你二叔即便是来了估计也会被先请去校长办公室休息吧,而且一排已经放了他的桌牌名字,肯定会来的啦。” 江稚尔点点头。 马上就要在程京蔚面前表演,她心口又紧了紧,趁着化眼妆闭眼,数不清第几次在心底默背台词。 - 另一边。 今天程臻集团内部气压极低,暗流涌动。 说到底,这股暗流自程老去世后就没停息过,愈演愈烈,程京蔚即便有再强的实绩,可年龄资历摆在那儿,在巨大的利益驱使下,必然是明枪暗箭无数。 程京蔚料到集团不会就此平息,只是没料到这场动荡会来得这样快。 周二,程京蔚推去原本酒会安排,傍晚便准备出发去学校看江稚尔的演出。 走到电梯口,徐因忽然急匆匆跑来:“程总。” 徐因跟着他做事多年,向来稳妥,少见这样慌乱的时刻。 程京蔚敛去神色:“什么事?” “加州海外分公司生产线被爆安全问题以及涉及用户信息隐私安全,另外,技术部反映客户数据、财务数据等敏感信息都正在遭黑客击中攻击,目前已形成舆论影响,造成股市动荡。” 这一系列都来得出人意料。 而任何一项都足以对公司产生巨大影响。 若说不是幕后知情人刻意为之,能不留破绽地对程氏集团 谋划这一场大局几乎是不可能的。 程京蔚沉默三秒,神色自若,沉声吩咐:“通知海外部、技术部紧急开会,公关部做好舆论处理,半小时内官方明确公告,最大限度缩小辐射面。” 深夜,整个程氏集团大厦依旧灯火通明。 这是程京蔚继位以来遇到的第一支暗箭。 他们终于按捺不住了。 程京蔚独自一人站在落地窗前,偌大的办公室内昏暗,男人即便脊背挺直,可这一幕总让人觉得落寞。 他久违地点了支烟。 手垂在腿侧,青白烟雾萦绕指尖徐徐腾起。 徐因在这时推门进来,汇报目前进展。 程京蔚抬手,深吸一口烟,过肺,又缓缓呼出:“替我订一张今晚去加州的机票,我去一趟工厂。” “好。” 待徐因将离开时,他又改口:“明早的机票吧。” “好。” “先前香港拍卖行拍下的藏品送来了吗?” 徐因愣了下。 当初被授意拍下这幅画时徐因以为是用作疏通人际关系,但一看画作作者——舒玉。徐因后来搜索了解才得知,这是小有名气的当代年轻画家,以山水画尤其荷花著名,可惜早逝,于是这些画都成了遗作。 舒玉并非家喻户晓,但她画的山水画的确极富神韵,也被不少收藏家追捧,一幅画上拍被拍至数百万是常有的。 只是如果用作送礼,大概更愿意选择张大千、吴冠中。徐因猜不到这幅舒玉的《荷》是为何种用途,更猜不到如今这般危急时刻,程京蔚还会如此突兀地询问此事。 徐因:“下午已经收到,只是事发突然,我忘了给您汇报。” 程京蔚点头:“包装好拿给我。” - 当主持人报幕,江稚尔最终还是没等来程京蔚。 她站在舞台之上,聚光灯之下,台下是大家的欢呼鼓掌,程嘉遥站在最显眼处举着灯牌大声呼喊,可那个放着“程京蔚”桌牌的位置却始终空无一人。 她准备了那么久。 就是为了让男人能够对她刮目相看。 可到头来她日日夜夜认真准备的,在男人眼中或许不过是幼稚可笑的小孩子过家家。 英语节结束。 在热闹喧嚣气氛中,江稚尔独自一人回家。 晚餐还热气腾腾放在餐桌,可她实在没有胃口,回屋便怏怏一头栽进床铺。 那盏程京蔚为她准备的夜灯依旧尽职尽责亮着。 那是她心底那份爱意和一切情愫的开端。 只是也许,他们之间的差距真的真的太大了。 就算她真有勇气当面对程京蔚说出喜欢,他应该也会觉得她离谱可笑吧,也不会认真对待她这份情感。 可是,可是。 她是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他啊…… 小姑娘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情愫,不知道如何掩饰,也不知道如何控制,只能任由其扎根滋生、枝繁叶茂。 江稚尔将脑袋用力埋进枕头中,滚烫的眼泪很快就濡湿微凉的丝绸面料。 到底是累了,渐渐昏沉。 正当她昏昏欲睡之际,门口玄关忽然响起声。 江稚尔从一片迷雾又心酸蔓延的梦境中脱离而出,听到男人回来的熟悉声响,接着,脚步声不断靠近。 他朝她房间走来了。 江稚尔下意识将自己整个藏进被子里,被子拉过头顶,挡得严严实实。 刚掉过眼泪,眼眶还红,睫毛还湿。 她不想被程京蔚看到这样的自己。 下一刻,门被轻敲一记。 江稚尔蜷缩在被子里,大气都不敢出。 紧接着,门被缓缓推开。 程京蔚放缓脚步走入屋内。 他向来知分寸,进退有节,只是今日看到餐桌上饭菜未动,小姑娘一口都没吃,想着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才进屋瞧瞧。 结果就看见被子高高鼓起一团,一只白生生的脚从床侧露出一截,脚心朝上,皮肤雪白,脚趾漂亮浑圆,修剪得很干净。 一眼便知那床底下是个什么别扭姿势,趴跪着的。 程京蔚就没见人能这样的姿势睡着。 于是便心知肚明。 没睡着,也不是身体不舒服,是因为他爽约闹别扭呢。 程京蔚挨着床沿坐下。 江稚尔蒙在漆黑的被子里,只觉得床铺往下陷了陷,她意识到什么,心一下紧了,像被人凭空用力抓一把,那只被“遗忘”在被子外的脚也唰得缩了回去。 动静太大,程京蔚都看在眼里。 男人轻扯了下嘴角。 “尔尔。”他轻声唤。 没反应。 “睡了吗?” 依旧没反应。 男人轻叹气,壮似无奈地自言自语道:“那我这赔罪礼送给谁呢?” 被子里动了下。 寂静夜晚,屋内夜灯散发着昏暗而又温馨的暖光,客厅的白灯从门隙中洒进来,照亮男人半边侧脸。 又过三秒。 被子里头像只咕蛹的小虫,磨磨唧唧探出脑袋,头发乱糟糟,眼眶红,鼻尖也红,又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问:“……什么赔罪礼?” 第17章 程京蔚轻笑出声。 这大概是这个晚上他第一次轻松的笑。 他一边将小姑娘凌乱的发理顺,一边将手中的盒子递去。 细长的黑柿木卷轴盒,沁着淡淡香樟气味。类似的盒子她见过许多,奶奶房间柜子整整齐齐码了一摞,收着奶奶写的字。 第26章 顶盖有精细的雕文,即便昏暗中依旧流光溢彩,江稚尔看到一串英文,是香港拍卖行的logo。 她指尖倏地停顿了下,打开盒子,里衬是防虫防腐的香樟木,还未打开卷轴,就先看到丝带上刺绣行书字体的“舒”。 她忽然不敢继续打开,抬眼看向程京蔚。 “打开看看。”程京蔚说。 江稚尔缓缓抽开丝带,画轴打开来,那是妈妈画的初夏的荷花,笔致生动至极,栩栩如生的荷花连带着仿佛将妈妈也映照在这画卷上。 江稚尔眼眶一下就红了:“这是我妈妈的画……” “是。”程京蔚坐在床侧,低声,“恭喜尔尔演出顺利。” 江稚尔将画卷捧入怀中,极认真地说:“谢谢你,二叔,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礼物。” 哪怕舒玉是江稚尔的母亲,可她却不曾拥有一幅妈妈亲手画的画。 那些画随着母亲的去世成为遗作,价格随之水涨船高,一部分被江桂来送去展览,另一部分则进了拍卖行,流转于私人藏家手中,再后来就很少见了。 “这是拍来的吗?”江稚尔问。 “嗯。” 江稚尔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的震动和感谢。 这礼物太过珍贵,一句轻巧的“谢谢”实在难以言表。 “这,是不是很贵?” 程京蔚轻描淡写:“不然怎么能叫赔罪礼。” 其实也算不得赔罪礼。 程京蔚早就托人拍下,在海关耽搁了几日,来迟了些。 江稚尔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这件事与程京蔚而言并非难事,不过一通电话,却不料会惹得小姑娘落泪。 这是程京蔚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看到她的眼泪。 他指背轻碰她眼角,替她揩去泪水,未追根究底,也未将爽约轻易揭过,而是看着她认真道歉:“对不起尔尔,公司临时有事,没能赶去看你的演出。” 江稚尔心脏怦怦直跳,什么生气、失望,早已抛诸脑后。 “没关系。” 程京蔚揉了揉她头发:“晚上没吃饭?” “嗯。”江稚尔视线忍不住继续盯着画,“我不饿。” “那陪我去吃点。” “你也还没吃吗?” “嗯,刚开完紧急会议。” 江稚尔愣了愣:“是公司出了什么事吗?” 程京蔚没多说:“不用担心。” 餐桌上晚餐都已经冷了,程京蔚直接带江稚尔去外头吃。可惜这附近大多都是高档西餐厅,晚上十点准时结束营业。 程京蔚原想联系某家私厨送餐,可距离太远,他本就疲惫,也不想太过折腾。 江稚尔提议:“我知道后街那儿有一家港式茶餐厅,我和我同学去吃过,还挺好吃的。” “那就去那家。” 停顿片刻,江稚尔又想起之前程京蔚带她去吃过的,西班牙餐厅、邮轮全鱼宴…… 也不知他能不能吃得惯。 ” 就是……那家店环境可能没那么好,是一个广州伯伯自己开的店,店面有点小,不过挺干净的。” “没事。”程京蔚说,“走吧。” - 到店,程京蔚才知道江稚尔口中的“店面有点小”是多小。 后街一带多是经济实惠的小店,还未拆迁整改,苍蝇馆子不少,程京蔚从来没踏足过这里。 西装革履的男人身形挺拔,矜贵不可言说,步入狭窄的青石苔小径,两边是雨后湿漉漉的黄砖,头顶是纵横交错的电线。 这场景实在算得上格格不入。 江稚尔都有些后悔了。 “二叔,要不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吃吧?” “怎么?” “我怕你吃不惯这里的餐厅。” 说好听些是餐厅,其实就是排档,程京蔚实在不像是会出现在这里的。 他的确是从未吃过这类饭馆。 平时纵使吃家常菜,也多是不对外开放营业的私厨,这类私厨通常选址在偏僻小径内,可也只为营造桃花源的清幽环境,改不了奢侈的本质。 “没关系。”男人说,“就当尝尝尔尔喜欢吃的菜式。” 饭馆名叫“粤来大排档”,灯牌破旧不堪,蒙了层油腻腻的雾,刚下过雨,也许电线接触不良,灯牌忽明忽暗。 说是粤菜,却丝毫没有常规粤菜馆腔调,屋内太小太乱,就在河边支棚顶,塑料桌塑料椅,棚布被雨水压得往下坠,简陋至极。 江稚尔愈发后悔这个提议了。 但程京蔚并未表露任何嫌弃神色。 男人站在桌边,抽了几张纸巾,垂着眼,认真擦拭桌面上滴落的水迹,而后是凳子上的。 “坐吧。”他说。 不过这店面虽小,老板老板娘却正宗是广州夫妇,江稚尔点了几道招牌菜,香茅罗氏虾、脆皮乳鸽、叉烧双拼。 味道倒是地道,和他从前在香港吃过的风味一般无二。 他看着坐在对面小姑娘正拿叉子戳漏奶华,牛奶和可可粉弄脏嘴角,又紧接着被舔去。 雨淅淅沥沥又下起来。 桌旁就是石栏与河,河面漾开一圈又一圈涟漪。 也因为雨天,今天后街人不多,偶尔有人踩着自行车经过,车铃叮咚叮咚和雨声交织一片。 程京蔚28年人生中从未拥有这样的时刻。 步入市井,满是烟火气,平淡、悠闲、安静、不受瞩目。 这是普通人日复一日的生活,却是他从未拥有的时刻。 此时此刻,他也终于可以短暂地从那纸醉金迷、光怪陆离的世界脱离出来,好好看看这凡世。 只是,即便是这样平凡的时刻于他而言也成了奢望。 手机忽地一震,弹出一条订票短信,显示成功订购明日上午七点飞往加州的机票。 江稚尔闻声抬眼,正好瞥见信息。 出于礼貌,本该装作没看见,可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脱口而出:“你要出差了吗?” 程京蔚还未回答,电话响起。 徐因打开的。 他接起,徐因语速飞快而又精炼干练地回复:“程总,机票已经订好,另外公关部门已发布初步回应,加州生产线正在全面排查。” “查到是谁做的了吗?”程京蔚低声。 “还在查。” “好。” 这利益关系虽错综复杂,但有能力做到这地步的却不多,程京蔚阖眼,嗓音依旧沉静,却难掩疲惫,“先确保生产线安全。” 待挂断电话,程京蔚抬眼。 小姑娘正一脸担忧看着他。 “没什么大事,基本稳定局面了。”程京蔚安抚性地笑了笑,“老爷子走后,这一天迟到得来。” “你今天没来……就是因为这个吗?” “嗯。” 江稚尔抿了抿唇。 明早七点的航班,现在就睡觉也没几个小时可睡了。 她加快速度,迅速吃完,期间程京蔚又接连接了几个电话,几乎没停过,连吃口东西都抽不出时间。 江稚尔找老板又买了两个菠萝包,还温热,想明早程京蔚可以当早饭吃。 估计又得连轴转几日,可别胃疼了。 她拎着袋子走上前:“走吧。” 因距离不算远,刚才他们是步行过来的,而此刻下着雨,道路泥泞难行,江稚尔瞥见男人那双牛津鞋鞋头也沾上泥点,像被弄脏的清冷明月。 “要不我们打车吧?”江稚尔提议。 男人一手撑伞,一手正回复短信,闻声微微低下颈去听。 “累了?” 她摇头:“你鞋子脏了。” 程京蔚垂眼,无所谓地轻提嘴角,又问:“冷不冷?” 江稚尔依旧摇头。 虽下雨,可春夜的风却不冷。 男人抬眼,看向被交织电线压得黑沉沉的前方,嗓音磁而沉,像叹息:“那尔尔陪我走一会儿吧。” 江稚尔愣了愣。 她敏锐地察觉到男人此刻情绪的异样。 并非源自公司现状的棘手,也非因为疲惫不堪,而是更深层的什么,她看不透,也摸不清。 唯一能做的便是轻轻扯住他袖口:“好。” 这时,又一通电话打来。 程京蔚没有立马接起,而是看着手机屏幕跳动的来电提示许久。 江稚尔便也下意识看去。 ——程乾。 程臻集团长子。 程京蔚的兄长,也是程嘉遥的父亲。 深夜打来电话,必然也是因为公司之事。 程京蔚划开接通键,未出声,听程乾在那头焦急询问公司现在如何了。 程京蔚垂眼,神色未变,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我明日一早飞加州,年前我去考察过,我不认为加州的产线会存在安全隐患。” 程乾停顿片刻:“这场构陷来势汹汹,你查到是谁了吗?” “还没。” 第27章 “那群洋佬最注重隐私问题,即便我们的产线没问题,也可能不分青红皂白遭到抵制,更怕海外供应商会联合断供。”程乾说,“阿蔚,我知道方叔在那一带有些投资,如果后续情况继续恶化,我们可能真得考虑向他求救。” 方叔,程氏集团老董事了。 仗着当初和老爷子一起打天下一直不安分。 “求救。” 他轻描淡写重复,而后轻笑一声,“方宏志既然能做出这些,他就算好了趁火打劫的主意。” 察觉他话中冷意,江稚尔诧异地仰起头。 男人神色并不凌厉,相反,跟往常一样温和儒雅,可地位高下已然明了, 程京蔚注意小姑娘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将伞朝她愈发倾斜,手臂紧紧贴着。 手机中,程乾许久未出声,程京蔚也不急。 那双被雨水泥点弄脏的皮鞋终于走出那条泥泞小路,像是一道分割线。 身后是破败的旧城区,身前是光怪陆离的名利场。 他终究要回到后者的世界。 鞋尖不留眷恋地稳稳踏过斑马线,溅起细小水花,他继续一往无前。 程乾在这时终于开口:“是方叔……可你刚才不是说还没查出来吗?” “产线、技术部、公关部都连轴加班,的确还没来得及查,但我不蠢,这人既然肯花心思布这一盘风险极高的棋,必然是贪图背后巨大的利益。” 程京蔚始终淡声,极平静的叙述语气,“我只是抱有侥幸心理,想或许与你无关。” 程乾哑然,长久无声。 到此刻,他深知自己从未上过程京蔚的赌桌,也从未真正拿到足以与他抗衡的筹码。 事已至此,他理应与程京蔚彻底撕破脸,同方宏志一道与他争个头破血流誓不罢休,他回不了头了,程京蔚也不会再给他回头的机会。 可老爷子说得对,他自幼就过于中庸,成不了大事。 说到底,他是不信程京蔚斗得过那老谋深算的方宏志。 “阿蔚……” 程乾压低嗓音,“我从未奢望独占程臻,我只是怕,怕你终有一天,羽翼渐丰,会报复我……否则我也绝不会答应方宏志的提议。” 程京蔚没 说话。 程乾却在沉默中持续被激起一层层冷汗,情绪堆积,最后骤然爆发:“你就敢对天发誓你从未恨过我吗!?你在国外那么多年,每年过年都没能回来,难道我什么都不做,你就真的愿意放过我!?” “原本我仍是叫你一声大哥的。” 男人声线平稳,淡声道,“程乾,我本想看在嘉遥的份儿上不对你赶尽杀绝。” 波澜不惊的一句,电话那头程乾却忽地失魂跌坐下来。 紧接着,电话便被挂断。 程乾独坐昏暗一片的客厅,脑海中盘踞的都是那年大雪纷飞的除夕。 - 尽管程京蔚始终情绪平静、声线平稳,可江稚尔还是听见了那头程乾的疯魔质问。 大家族各有各的秘辛,而程京蔚和程乾之间也并非如表面那般平静,如今暗涌终是掀起巨浪。 江稚尔不敢多问,只悄悄抬眼打量他。 程京蔚收起手机,垂眼:“走吧。” “嗯。” 顿了顿,江稚尔抬起手,握住他握着伞柄的手背。 男人的手宽厚又大,而小姑娘的手又那样小,覆在上面显得那样怪,可她还是紧紧握着,指节都用力,似是为了给他带去力量。 程京蔚看向那只白皙的手,露出一截细到过分的手腕。 途经便利店,他买了瓶水。 出来后便立在便利店窄窄的屋檐下,雨帘在眼前落下,他眼底黑沉一片,褪去平日的温和表象,显得过分冷冽疏离。 也或许,这才是他的本质。 忽然,他淡声唤:“尔尔。” “嗯。” 江稚尔回头,发丝扫开一个弧度,划破昏黄路灯,又沾染上湿漉漉的水汽,她清泠泠地看向他眼睛,轻声问,“怎么了?” 程京蔚多看了她两秒,而后移开视线,仰头喝了口水。 “当初我说,你奶奶对我有恩,她有跟你提过是什么恩吗?” 江稚尔摇头。 其实她后来也想过,奶奶临终前和程京蔚通的那通电话,也许只是想让他能在关键时候替她撑腰罢了,只是程京蔚太看重那份恩,才会愿意如此将她悉心养在身边。 程京蔚淡淡开口:“那时我还很小,大概八九岁吧,除夕夜回不了家,身上也只一件单衣,那年冬天又那样冷,我本以为自己会冻死在那年除夕。” 江稚尔愣住。 当年的程家小少爷,自然该是众星捧月,无论如何不该沦落至此。 “好在后来我碰上你奶奶。江老太太素来不喜名利场合,所以其实她也没认出我到底是哪家的孩子,可她还是领我进了屋,给了我一碗热粥喝。” 风雨又起了。 斜打下来,迷了眼,又像是那日强忍未落的眼泪。 只是江稚尔没有想到,能被程京蔚记那么多年、如此郑重其事称作“有恩”的事,不过是这样简单渺小的往事。 “只是这样吗?”江稚尔问。 程京蔚笑道:“尔尔,那碗粥于我而言从来都是不可多得的。” 江稚尔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明男人位高权重,站在整座城市的金字塔顶,明明他已有翻手云覆手雨的本事,明明数不清的人想要攀附讨好。 可也许,正因如此,那碗寒冬中的粥才会如此不可多得。 “就像我父亲走的那天,也是除夕夜,你为我煮的那碗粥,也同样是那天支撑我的力量。” 所以当时他说,尔尔今天已经帮我很多很多了。 江稚尔是那夜帮他最多的人。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江稚尔于他而言不再是恩人的孙女那样简单,他开始真正对她好,希望自己能护她一生顺遂、没有忧愁。 “可是……”江稚尔顿了顿,轻声询问,“那时候你为什么回不了家。” 她想起方才程乾电话里说的——你在国外那么多年,每年过年都没能回来,又想起年关时程京蔚望着窗外落寞肃然模样。 一切都一切,似乎都隐隐告诉她,那年除夕一定发生过些什么,或许还和程京蔚为何一直在国外有关。 而程京蔚也随着这声问句,思绪一下被拉至将近二十年前。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 他原以为自己不会同任何人分享那段往事。 程京蔚垂眼,淡声开口:“原本,除了程乾,我还有一个二哥。” - 都说孩子是寄托着父母的爱意诞生于世的,那么程家二代这三个孩子便记录着父母爱意的生长与消亡。 程怀先和沈青因联姻结合,程乾出生于家族繁衍需要,程屹石出生在二人最相爱之时,而程京蔚则是诞生于相看两厌之际。 理所应当,程屹石承载着二人最深厚的爱与希冀。 更何况程屹石没有程乾的庸碌,也不似程京蔚那般沉默寡言,因此自幼就被看作家族继承人培养。 他也争气,读书时成绩名列前茅,待人接物又和善得体,待兄长尊敬,待兄弟友善,成了维系家族表面团结恩爱的标识。 沈青寄予他太多太多的爱。 当时程怀先早已在外流连,于是程屹石便被寄予了更多期望,好像只要有他在,程家就散不了。 可普通人家的偏心就能让孩子心生怨怼。 更遑论这样的大家族。 程乾恨透了程屹石,恨透了明明自己才是长子却频频被分去关注,恨透了父母的偏心,更恨透程屹石那假惺惺的笑脸。 所以程乾不可自控地去想,如果、如果没有程屹石,是不是他就能拥有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那年年关,一家五口受邀去临市参加公益晚会。 晚会结束后便在当地多玩了几日。 订了晚上回南锡的机票,白日里程怀先找故友去喝酒,沈青则约了当地知名的美容spa,而三个孩子则一块儿去爬山。 临行前,沈青嘱托程屹石,照顾好哥哥和弟弟。 只是到了缆车处意外走散,程屹石和程乾先上了山。 当时程京蔚年纪尚幼,但到底是受精英教育长大,依旧镇定自若,搭乘下一班缆车继续上山。 他原以为会在山上看到等待他的两个哥哥,却没想到就此失散。 以程屹石的性格,应该不会留他一人前行,跟父母也交不了差。 他便想着也许是在附近暂时歇脚或去卫生间罢了。 只是竟真的没有再找到他们。 那座山林景点向来是生态原始闻名,没有铺石板路,小径都是自己开辟的,程京蔚独自一人在山林中寻人,渐渐地也失了方向感,迷路了。 太阳下山后山中霜寒露重,身上的衣服已难以抵御寒冷。 第28章 程京蔚找了处背风的树下休息。 除了寒冷与饥饿,其实他并不担心,作为程家的孩子,他不见了,父母即便是叫人翻山也会把他找出来。 果然,不多时,便有手电筒的光线从山下扫上来。 只是那些人口中喊得并非他的名字。 而是“程屹石”。 程京蔚应声,同搜寻队汇合。 便见搜寻队长扭头朝身后人吩咐,让他们先下山去通知程父程母,已经找到程京蔚,还在继续寻找程屹石。 程京蔚诧异,扭头询问道:“哥哥也还没回去吗?” “是。”搜寻队员给浑身被寒气打得湿漉漉的小程京蔚裹上毯子,安抚道,“别怕,我们会找到你哥哥的。” “那我大哥呢?” “他已经下山了,这会儿正和你父母一起在山下等消息呢。”队员问,“冷不冷?刚才是不是吓着了?” 程京蔚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他只是奇怪,明明大哥和二哥一同上了缆车,一个久久寻不见身影,一个却早已下山。 更何况,二哥自幼被作为继承人培养,为防遭遇危险,就连野外生存课都是请了老师认真教的,怎么会那么久还找不到? 临近山下,程京蔚远远便看到山脚下的父母和大哥。 母亲早就泪流满面,哭得止不住抽噎,而父亲一脸肃然站在一旁,从未见他眉间皱得这样紧。 “爸、妈。”程京蔚唤了一声。 便见母亲含着一 眶泪猝然抬头,急急上前询问:“屹石呢?” 搜寻队员将程京蔚放下,回答:“还在找,我们一定尽全力找到二少爷!” 程母提着的那口气猝然落空,狼狈踉跄一步。 程京蔚想上前扶住,却被母亲那饱含恨意的一眼止住,她忽地伸手用力一推,小程京蔚跌坐在崎岖不平的山路,手心被磨破,一颗细小的石子嵌入肉中。 那平日雍容华贵的豪门贵女就这么跌坐下来,拳头不住砸在程京蔚身上,哭得声嘶力竭。 “你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不听屹石的话!?屹石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饶不了你!” 到此刻,程京蔚虽懵然,却也认为大抵是二哥在找他的过程中迷了路。 而分分秒秒过去,山上的搜查队再没有任何消息。 他们从黑夜等到白天,程父程母熬得眼眶通红,依旧没等到关于程屹石的消息。 搜寻队伍增了一波又一波。 直到第二日中午,在另一边山下找到程屹石坠崖的尸体。 除夕那日,他们将程屹石尸首带回南锡,举行葬礼。 葬礼结束,程怀先借酒消愁喝得不省人事,而沈青的痛苦伤心愤怒都需要一个出口。 程京蔚就成了这个出口。 于是,除夕夜,她将只着一件单衣的程京蔚赶出家门,勒令管家不许给他开门,痛哭流涕地喊,她再没有他这个儿子。 再后来,程母因伤心过度间歇性精神失常,一见到程京蔚就犯病。 于是他便早早被送出国。 从此以后,在国外孤身一人独自长大。 …… 男人说这些往事时依旧神色平静,垂着眼,声线平稳,像是在诉说旁人的故事。 可江稚尔却听得心尖发酸。 “所以……你上次说,你已经很多年没回国过年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江稚尔问。 “嗯,我二哥是死在年关的,一开始是他们不许我回国,后来我便也无所谓回不回国。” 江稚尔抿了抿唇,喉咙空咽。 “可为什么刚才电话里他说……什么报复、什么恨?” “后来我才知道,当年是大哥中途先下了山,告诉我父母因为我贪玩乱跑和他们走散,而我二哥是在找我的途中失联的。” “可你明明只是下一班缆车就能上山,怎么会?” “是程乾将他推下山的。” “什么……” 江稚尔不禁睁大双眼,只觉得后脊一阵发寒。 可细想来,程臻集团如此庞大的利益网,又因偏心偏爱心生怨怼,从前是程乾将程屹石推下山,现在是程乾联同旁人将程京蔚逼至焦头烂额。 “那后来……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吗?” “太晚了,什么也改变不了。”程京蔚淡声,“或许他们也不愿意信,他们只需要一个出口,无论是谁。” 程京蔚试图解释过,但当时近乎绝望疯狂的沈青早就听不进去,反倒斥责他嫁祸兄长。 而等他再长大些,足够有力量时,却忽然觉得没有再解释的必要。 而程乾懦弱而莽撞,软弱而心狠。 或许他推程屹石下山时并未谋划周全,可一切都恰到好处,竟真的天衣无缝。 江稚尔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像说什么都无法安慰那个年幼的程京蔚。 太迟了。 她也太年轻了。 他们继续撑着伞在雨幕中往前走。 沉默着。 她有太多太多话想说,也太想安慰,可却措辞不了内心的万分之一。 千言万语,最后汇成没头没尾的一句:“听歌吗?” 程京蔚垂眼。 江稚尔从口袋里掏出耳机线,分给程京蔚一只,而后点开音乐app中最近在听的第一首。 两人步入无人的电梯。 一人戴一只耳机,因为身高差,耳机线都近乎绷直。 江稚尔伸出手,再次紧紧握住程京蔚的手心。 小姑娘的手又小又软,却是和从前一样不变的坚定,不知她的坚定从何而来,也不知她的勇气从何而来。 程京蔚垂眼,视线落在两人交叠的手。 听到耳边她认真道:“二叔,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明白,我走到今日,太明白这世间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只是——” 他低下头,男人颀长的身形耷下,后颈棘突,像崎岖不平的山峰,也像他这崎岖不平的前二十年。 半晌,他自嘲地轻扯嘴角,“尔尔,或许真的没有人爱我。” “我爱你啊。”江稚尔说。 程京蔚在她手心的指尖轻轻蜷缩了下,而后侧头看向她眼睛。 江稚尔心跳如擂。 倾尽所有的勇气没移开视线,直白而认真地再次重复:“我爱你啊。” 此时此刻,耳机中放着王菲的《暗涌》。 唱着: 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 你的心和眼 口和耳亦没缘分 我都捉不紧 没理由相恋可以没有暗涌 …… 云淡风轻的歌声,搭配暗流涌动的琴声。 亦如此刻江稚尔的话与心。 第18章 有多少最赤忱的真心话被借着各种清白的名义宣之于口。 可此时此刻,江稚尔看着程京蔚深邃如深潭的眼,还是庆幸,自己能有那个看似“清白”的身份。 也该庆幸,粤语歌并非国语歌那般直白击人心。 - 翌日。 天未亮,程京蔚出发机场。 男人一袭及膝黑色大衣,白衬衣一丝不苟地扣住最顶上的纽扣,头发也打理得干净利落,金丝框眼镜挡去几乎一夜未睡的疲惫。 昨日筋疲力尽下的消颓完全散去,他依旧是那个历经风雨归国、万众瞩目的程臻集团新接班人。 徐因已在玄关处等候。 简洁明了地汇报最新进展,公司好几个部门昨晚通宵达旦、严防死守,尤其是技术部,防住了来自境外黑客的蓄意攻击。 程京蔚颔首:“回去告诉大家,若能顺利打赢这一仗,我一定给大家每一位都满意的谢利。” 程京蔚向来是新派管理方式,爱才惜才也会用才,从来不惜用重金奖励人才。 徐因是从国外起就跟在他身边工作的,对此再了解不过,露出个短暂的笑:“我一定原话传达给每一位同事。” 又说,“等国内稳定下来,我就去国外跟您汇合。” “不用,国外我熟悉,应付得来,你就留在国内。”程京蔚朝江稚尔卧室方向略一示意,“也替我多留意尔尔。” “好。”徐因也不再多言。 - 江稚尔是到了学校才知道,昨晚程臻集团到底遭到了多大的重创。 股市动荡,开盘一字跌停,各类财经头版头条黄金时段报道,所有人都将矛头对准程京蔚,将这视作他因年纪太轻依旧无法掌控庞大集团的证明。 而程京蔚自始至终没有露面,也没有媒体拍到他出现在机场,于是各种言论甚嚣尘上,说他怕了,说他不敢露面,说他潜逃了。 今天程嘉遥也没来学校,听说昨晚在赛车俱乐部时就被他爸一个电话紧急叫回家。 于是江稚尔一出现在学校,便成为关注焦点。 好不容易消停许久的江琛又开始变得恼人,一大早在校门口碰见便一阵阴阳怪气。 第29章 又见江稚尔因昨夜没睡好的眼下乌青,讥讽道:“现在后悔了吧!我可告诉你,现在江家也不可能有你的容身之所!你别想回来!” 程京蔚还在飞往加州的航班,之后还有一堆头疼事,江稚尔不想在这时候再跟人起冲突,只当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可任何忍让都是江琛得寸进尺的理由。 他继续跟在江稚尔身后喋喋不休:“不过你可能也不会太担心吧,反正你们女的嘛,想过舒服日子总是有捷径的,傍不了程京蔚,大不了就换个人啦,无非是脱件衣服的事儿。” 江稚尔猛然停下步子,扭头看他,那双漂亮清澈的鹿眼一寸不移地紧盯着江琛。 不似从前温润, 更不似从前软弱。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表情也没有因为恼怒而扭曲,可这一眼就是如有实质化作利剑,刺进了他的瞳孔,似乎也击中了他的心。 现在他眼前的江稚尔早已不再是那个仍由他欺负的江稚尔,不论程京蔚是不是她的靠山,她都不再能够被随意对待了。 江琛不知道这么些时日如何能改变这么多。 可这个认知就是让他特别不爽,特别特别不爽。 尤其看她在英语节出尽风头。 江琛被她那一眼逼停在原地,愣了三秒才不服气地继续大声嚷嚷道:“你瞪我干嘛!?江稚尔,你凭什么敢瞪我!我告诉你,我妈都说了,你就是天生带煞,克死了你爸妈,现在就要克程家去了!” 江琛嗓门大,嚷嚷时唾沫横飞,引得不少人回首。 从前他那登不得台面的小帮派总一起撺掇着孤立、嘲讽江稚尔。 江稚尔对此沉默以对、忍气吞声,大家也都知道江稚尔寄人篱下的生活,自然鲜少会愿意当出头鸟主动为她说话。 可那是从前。 如今江稚尔已脱离出江家。 哪怕程臻集团遇难,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遑论这一仗输赢未定,大家多出身名门望族,有些眼力见儿的哪里能分不清其中利害关系。 再者,在英语节的演出过后,学校不少男生都向江稚尔表示心意,情书都要塞满抽屉。 顿时,周遭七嘴八舌议论开—— “什么啊,这说得也太过分了吧。” “江琛你这话未免太刻薄,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天生带煞。” “就是,照你这么说,江稚尔在你家住那么久,怎么没把你克死啊,还是贱命好养?”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嘴能不能借我。” “尔尔,别理他,狗嘴吐不出象牙!” …… 江稚尔从未如此被众人围护。 她向前迈一步,仰头看着眼前幼稚无知的少年:“江琛,你说旁的就都算了,可你再这么说我父母,我一定不会再忍气吞声。” 江琛气得不轻,可却莫名说不出任何。 胸腔起伏半天,最后咬牙切齿憋着声吐出一句:“你还能拿我怎么办?” 小姑娘歪了下脑袋,凑近低声:“你试试呗。” 轻飘飘一句,却是他从未见过的江稚尔的模样。 江琛登时睁大眼:“江稚尔你凭什么?程京蔚到底给你什么底气,程家都这样了,你以为谁还能护得了你!” “因为程京蔚给我的从来不单单只是底气。”江稚尔丢下这一句,转身离开。 …… 江稚尔白天给程京蔚发了一条短信,问他安全着陆了吗。 可一整天都没有收到回复,大概是一下飞机就忙得没停下过。 她有太多太多想问,却心知肚明自己此刻说什么都是添乱,程京蔚也没工夫跟她去解释那些利益纷争的事。 傍晚放学,她坐上车,在回家途中见到了程嘉遥。 “李叔!”江稚尔叫住司机,“停一下。” 车在路边稳稳停下。 江稚尔连忙推门下车,朝路边露天咖啡馆外坐着的程嘉遥跑去。 “嘉遥哥!”她跑得气喘吁吁。 程嘉遥背对她坐在矮矮的露营椅上,闻声往后仰头:“你怎么在这?” “刚放学。”江稚尔指了指路边的车,“回家路上经过,你今天怎么没去学校?” 他笑:“你什么时候见我天天去学校报到了?” 他心情看着倒不错。 也不知已经知道昨天关于程乾和程京蔚那通电话的事了没。 江稚尔拉开他旁边的露营椅坐下来。 那椅子本就矮,小姑娘软软的身躯窝在其中,看着愈发小。 她问:“可你不是都高三了吗?马上高考了。” “我爸昨天晚上把我叫回家,突然跟我说已经给我安排好毕业就出国的事儿了,学校也联系好了。” “……” 程嘉遥突然烦躁地皱起眉,骂道:“操!这都什么事啊!” “你爸爸,只和你说了这个吗?” “不然呢?”程嘉遥不明所以,“公司那些事有二叔呢,他跟我说有什么用。” “……” 看来程乾的确没跟程嘉遥提起过。 而突然安排出国,恐怕也是担心程嘉遥会因此事受到牵连。 在程京蔚未做出最后抉择,在尘埃未落定前,江稚尔什么都没开口。 她只是手臂搭着膝盖,托着腮,说:“那也很好啊,出国可以涨涨见识,挺好的。” “那你以后想见我可就没那么容易了。”程嘉遥忽然说。 “啊?” 江稚尔心说他们平时也未特意约见面过,但还是礼貌性地说,“也不难,现在交通都还挺方便的。” 程嘉遥撇嘴。 “你不高兴吗?” “我失恋了。” “……” 突然接上这猝不及防的一句,把江稚尔都弄得哑然。 她知道程嘉遥换女友换得勤,但确实很少见他将女孩儿带在身边,也没见他对谁特别用心过。 “什么时候?” “昨晚。”程嘉遥抱着臂平铺直叙开口,“我爸跟我说完出国,我就以不想异国为由跟她提了分手,她同意了。” “……” 江稚尔忍不住纠正,“你提的分手,就不该说是你失恋了。” “你说她是不是看咱们家出事,所以才同意得那么快?” 程大少爷向来众星捧月,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然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应该不会吧,那事儿都还没定下呢,可能只是那个女孩子也正好不想跟你谈恋爱了吧?” 毕竟在江稚尔看来,和程嘉遥谈恋爱确实没有意思。 他从来没把哪个女孩子真正放在心上。 程嘉遥斜睨她,笃定地吐出两个字:“不可能。” “……” 他直了直身,双手揣兜,长叹一口气:“尔尔,也许是上天注定,让你也来到程家。” 江稚尔抬眼。 只觉得这话没头没脑,实在突兀。 程嘉遥接着道:“所以咱俩才叫天生一对。” “……” 啊? “其实那回我第一次带你去赛车俱乐部,我就觉得你不一样,也觉得你很漂亮,后来带你去打架子鼓,我就觉得你特别特别吸引我。” 程嘉遥莫名其妙开始这一长串,吓得江稚尔睁大眼,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还在自顾自继续道:“可你毕竟是我二叔抚养的,要是真和你在一起,我也担心要是没个好结局不好收场,所以也从来没跟你说过。” “……”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但我现在想明白了,我们才是一路的,我可以去求我爸,也可以去求我二叔,等我高三毕业,我等你一年,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国。” 程嘉遥说,“尔尔,我们在一起吧。” “…………” 从江稚尔的视角来看,眼前这一幕简直比梦境还荒诞。 她原只是想问问程嘉遥知不知道程京蔚怎么样了,却不想紧接着一连串完全出乎她的认知。 小姑娘睁大眼,一脸难以置信。 而程嘉遥则难得一脸真挚,为表真心,他甚至直起身,伸手握住了江稚尔的手背:“尔尔——” 话音未落,江稚尔猛地抽出手,慌慌张张起身,连道别都没说一句,转身就匆匆走了。 - 司机李叔原本以为俩孩子在聊家中如今正被外界热议的事,却不想不多时江稚尔就拉开门迅速上了车。 她气喘吁吁,手抚着胸口,面色列白,浑像被鬼追着。 “李叔,快开车!” 他连忙发动汽车,一脚油门下去,等飞驰过路口才问:“怎么了尔尔?” 小姑娘靠在椅背,依旧一副惊魂未定模样:“没什么……” 程嘉遥怎么会和她告白? 那么突然,莫名其妙。 就算之前二人闹过一场乌龙也不过无稽之谈。 到底是恶作剧还是真的? 第30章 可,他们俩怎么能? 江稚尔也有私心——若是被程京蔚知道这事,那她对他的喜欢又该算作什么?岂不是更加没有可能? 因着这事,江稚尔连晚饭胃口都不好,楚姨还疑惑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到了晚上,更是思绪万千睡不着觉。 程嘉遥这人想一出是一出,大抵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可最重要的是不能让程京蔚知道这事,否则恐怕她这辈子都无法鼓起勇气都对他说出“喜欢”二字。 就连这份喜欢似乎都蒙上一层悖德的色彩。 那盏夜灯依旧亮着,光线似乎稍暗了些,也许是要换电池了。 江稚尔躺在床上,睁着眼瞧天花板。 一面思索怎么让程嘉遥快点改变这吓人念头,一面思索怎么才能瞒天过海不让程京蔚知道。 想到后来,她甚至有些庆幸程嘉遥不过几月就要毕业出国,等到那时候或许就安全了。 正专心想着,以至于电话响起时被吓一跳。 江稚尔从床上弹坐起来,捞起手机一看,竟是程京蔚打来的。 于是那些胡思乱想消了个一干二净,脑中又只剩下程京蔚。 “喂?”江稚尔接通电话,“二叔。” “还没睡,国内都十点了吧。” 江稚尔唔声:“我还没困,你那里几点了?” “上午七点。” 都说暗恋总让人变得多愁善感。 即便此刻,江稚尔也恍然觉得他们俩的年龄差就像这时差,永远差那么多,也永远改变不了。 “刚起床吗?” 男人笑一声:“刚通宵。” “啊……那你快去休息吧。” “就当倒时差了。” 江稚尔轻叹口气。 程京蔚只当她是担心自己,便解释,“放心,出不了什么大事。” “真的吗?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估计还得一周,还有些事情要收尾要调查,不过都是可控的。”程京蔚问,“今天怎么样?” 出于心虚,江稚尔被这一问句激得瞬间汗毛倒立:“什么、什么怎么样?” “集团出了这么大事,新闻也沸沸扬扬,学校里头有没有看人下菜碟的欺负你?” “……” 原来是问这个。 她被程嘉遥弄的,早忘了白天不开心的事。 “也没谁,就江琛。” 江稚尔趴在床上,本没觉得怎么,被这一问倒生出许多委屈来,抿了抿唇,慢吞吞道,“我早就想到他会来挖苦我,也都习惯了。” “你不需要习惯,尔尔,所有受委屈的事你都不用习惯。” 江稚尔心尖动了动。 “所以二叔现在告诉你,不出半月,所有风波都可以平息,我依旧是你的靠山,只要我在,没有人可以让你受委屈。” 江稚尔脸颊贴在柔软的床铺。 这些话都太好太好,让她一颗心脏都变得软绵绵。 只有一种奢念,想再听一遍。 江稚尔点开免提,软腔软调,轻声道:“你再说一遍。” 程京蔚笑了声,像是将少女的心思都揣摩明白,而后磁沉开口:“程京蔚是尔尔的靠山……” 话音未落,外头忽然响起砰砰敲门声。 江稚尔一顿。 这么晚怎么会有人敲门? 程京蔚这住处虽是公开的,但大家都知晓他平日不喜人打扰,除了生日从未有人登门拜访。 而且敲门声听着还那么……粗暴。 “有人敲门?”程京蔚也听到了。 “嗯,我去看看。” “当心些。” 江稚尔保持着手机免提的状态,下床打开卧室门,楚姨已经起来开门,正好听到她惊讶的声音:“小少爷,这么晚您怎么过来了?” “尔尔呢?” “她已经睡下了。”话说一半,楚姨余光便瞥见卧室门口的江稚尔,“诶、尔尔,你也还没睡啊?” 而程嘉遥也顺着那视线看过来。 客厅光线昏暗,小姑娘被卧室内扫出来的暖光照亮一半侧脸,脚被定在原地,一脸怔忪。 如果江稚尔此刻没那么震惊,她就该反应过来立马挂了电话,或是转身就回房去。 可她就这么愣住,呆呆看着程嘉遥的方向。 于是程嘉遥大步走上前。 外头正在下雨,他穿了一身利落挺拔的黑色冲锋衣,肩膀还挂着水珠。 “尔尔。” 他模样少见的严肃认真,也让江稚尔心底阵阵发虚。 “……啊?” “我仔细考虑过了,下午那样随口跟你告白的确是太不正式了,所以——”程嘉遥伸出背在身后的手,捧出一大束红玫瑰。 江稚尔:“……” 紧接着,少年高高捧着玫瑰花矮身半跪下去。 江稚尔脚步未动,身子下意识往后倒,楚姨还在门口看着,同样瞠目结舌。 更重要的是,手机屏幕上通话时长还在不停跳动,开了免提的缘故,刚才那些话应该分毫不差地都传到了程京蔚的耳朵里。 江稚尔只觉得指尖都发麻,快要攥不住手机。 程嘉遥似是中了邪,高举玫瑰,慷慨激昂继续:“尔尔,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也许是江稚尔表情实在太过惊恐。 程嘉遥又补充道:“你现在不答应也没事,反正我会开始追你,我一定会和你在一起的!” 终于。 “咚——” 江稚尔终究还是没攥住手机,砸落在地。 正好屏幕向上。 显示“程京蔚正在通话中…” 程嘉遥视线顺势下移,也正好落在屏幕。 “……” 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 程京蔚出声,嗓音磁沉,又透着点儿轻浮戏谑的意味:“尔尔,把电话给那小畜生。” 第19章 程嘉遥几乎是在听到程京蔚声音的瞬间,就从那头脑发热的魔怔中脱离出来了。 他本是半跪,这下被吓得扑通一下双膝跪地,玫瑰花也从臂弯滑落,险些砸在地上。 他满眼怔忪地看向手机,又看向江稚尔,用口型无声地问——什么时候通的电话? “……一直通着。” 程京蔚便听明白了,直截了当撂话:“程嘉遥,接电话。” 连名带姓。 “……” 程嘉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不敢接那通电话,大概是清楚自己混蛋不是个东西,这么霍霍江稚尔他二叔免不了生气。 他这向来无法无天的程家大少爷,连父母都管不住他,偏偏就怕他这个二叔。 程嘉遥就这么维持双膝跪地的姿势,跪坐着,虔诚地伸长双手去拿掉落在地的手机。 出于礼貌,江稚尔往旁边挪一步,没受他这一记正拜。 程嘉遥视死如归,长吸一口气:“二叔。” “程家哪个人教的你,大晚上可以砸门闯姑娘家?” “……没有。” “为什么跟尔尔告白?” 饶是程嘉遥向来离经叛道,却也无法面不改色和长辈聊这类问题,他抓耳挠腮,一副难以启齿模样:“二叔……我告白不就是因为我喜欢尔尔么,不然我也不能跟我妹开这种玩笑吧?” 男人冷笑一声:“你也知道她是你妹妹。” “……” 江稚尔闭上双眼,抬起下颌,紧跟着也长吸了口气。 这叫什么事儿啊。 前一秒她还盘算着到底怎么才能瞒天过海不让程京蔚知道,下一秒就成这样了。 她只觉得自己那隐秘的少女心事终于在此刻彻底被扼杀在摇篮里,再无宁日可见。 “不是……再怎么样她又不是我亲妹,我喜欢她怎么了,这又不叫乱|伦,这叫亲上加亲!” “……” 乱|伦。 亲上加亲。 程嘉遥这用词离谱到江稚尔只觉得眼前一黑。 她劈手想夺走手机索性挂断,男人在这时又出声,驾着一副长辈上位者的姿态,问:“行,那你说说,你喜欢尔尔什么。” 程嘉遥朝江稚尔看一眼。 喜欢她什么? 程嘉遥可从来没想过。 他换女友那速度压根让他来不及去想这个问题,无非就是见色起意,可江稚尔有一点不同,她是他本不打算沾染最后却又忍不住开口的。 “二叔……”程嘉遥无奈道,“这是咱俩的事儿,哪有和你说我喜欢她什么的道理。” “既然你说要追她,你就不可能把我摘出 去。” 这回程嘉遥倒是听明白了些男人的意思——你要我同意你追我家姑娘,你得先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于是程嘉遥重新坐直,依旧跪坐,手搭在大腿上,参加面试般:“我觉得尔尔和我之前遇到的很多女生都不一样,我也不知道她哪里不一样,可就是很吸引我,从我带她第一次开赛车,到后来发现她会打架子鼓,我都觉得她很有意思,而且她也特别特别漂亮,我一定会对她好!” 第31章 看着程嘉遥向程京蔚表忠心这架势,江稚尔简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哭。 全乱套了。 “听说,等你高考后你爸打算送你出国?”程京蔚突然问。 “啊?对。”程嘉遥说,“但我想好了,我会说服我爸再等一年……” 话音未落,男人那头响起清脆的点燃打火机的声音。 静谧下出现的金属声叫程嘉遥止住话头。 通宵一夜还得处理这档子事,程京蔚实在觉得头疼,呼出一口烟,懒散道:“看来我得和你爸说一声,尽早送你出国。” 程嘉遥哑然。 程京蔚靠在沙发,看着面前落地窗外逐渐苏醒的街景:“嘉遥,你追尔尔这事儿,至少在我这,没可能。” 男人声线平稳温和,却也坚定。 “为什么?凭什么!” 程嘉遥不理解,也不明白。 十几年众星捧月的生活只给了他一种错觉,他作为程家小少爷,出手阔绰大方,能和他在一起都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儿,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你觉得你靠什么能和尔尔在一起?”程京蔚问,“就凭你姓程?” 程嘉遥没应声。 但程京蔚说对了,他就是这么觉得的,因为他是程嘉遥,所以他当然配得上这世上大多数的姑娘。 程京蔚笑了笑,淡声道:“嘉遥,这在我这是最没价值的东西。” “如果你没有出生在程家,也不过是个皮囊不错的街边混混,连去国外镀层虚幻的金的机会都没有,甚至都不可能认识尔尔。” “我问你你喜欢她什么,你说她有意思、说她漂亮,也都是最表面的东西,这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不足以成为你喜欢她、且只喜欢她的原因。” 程京蔚说,“嘉遥,你从前怎样我从不干涉,你那些烧钱的爱好我也并不反对,是因为你是程家的人,但你要和尔尔在一起——不行,因为她是我家的小姑娘。” 少见程京蔚耐心说这样长一段话,程嘉遥听得愣住。 但不可否认,程京蔚说得没错。 他到底还是听程京蔚的话的,顿了顿,道:“那我改呢?” 他淡笑:“现在头脑清醒了?” 程嘉遥抿唇。 “改了再说。”程京蔚说,“更何况,这事的最终决定权,在尔尔。” 二人又说了几句,程京蔚便打发人先回去,说别打扰小姑娘睡觉。 程嘉遥离开前还是将那束玫瑰花留下,递给楚姨,叫她找花瓶插起来,到玄关处,他回头看向江稚尔,想说什么,可最后也没说什么,只一句“晚安”,关上门走了。 江稚尔在原地停顿三秒,直到楚姨说去拿花瓶才回神。 低头,电话还通着。 程京蔚没挂。 江稚尔重新将手机放耳边,试探性地:“二叔?” “嘉遥走了?” “嗯。” “刚才我说的,你也都听见了吧?” “……嗯。” “你要喜欢程嘉遥,我也不同意。” 江稚尔一下子睁大眼睛,急急辩驳道:“我不喜欢他,我喜欢的人不是他!” 说完,她一瞬间屏住呼吸,电话那头也沉默。 扑通扑通,只剩下心跳声。 片刻后,程京蔚挑眉,问道:“有喜欢的人了?” “……” “同学?” “……不是。” “那是谁?” “……” 江稚尔除了沉默只能是沉默。 程京蔚笑了笑道:“我说过,只要那是个不错的人,二叔也不是个迂腐到会阻止你早恋的人。” 尽管自从真正开始在意江稚尔后,关于未来成为她另一半的人选,他也无法避免的百般挑剔,一般人实在难以入他的眼。 但程京蔚自觉自己足够开明,还远不止于平白无故要拆散两人。 江稚尔鼓鼓嘴,轻声:“我就是怕你骂我。” 程京蔚挑眉:“尔尔,你这话说的,你喜欢那人是有多见不得人?” “……” 你才见不得人。 你就是见不得人。 江稚尔愤愤地想。 可心里再怎么理直气壮,却也无论如何不敢宣之于口,最后只委屈巴巴憋出一句:“我能不能先不说是谁……” “当然。”好在程京蔚没有继续勉强她,又道,“只是尔尔,你要记住一点,没有任何人值得你委屈自己。” - 后面几日,江稚尔都没有再和程京蔚通过电话。 他又投入到格外忙碌的工作中。 国内关于程臻集团的各种传言愈演愈烈,很多人都说“富不过三代”,程京蔚到底是年轻,太学院气,程臻集团大抵就要自程京蔚手中开始走下坡路。 程臻集团前身是靠投资酒店成功上市,而后成立风投公司,在强大的金融支持下,才发展出地产、科技、医疗、餐饮、媒体多领域的程臻集团。这样根脉遍布四海的大集团,一旦出事必然引起连锁反应,就连各类造谣抨击也甚嚣尘上。 程京蔚始终没有出面作任何回复。 大家都觉得他终究是太年轻,扛不起这个沉重的担子。 学校里许多人也开始用异样的目光打量江稚尔,或考究、或轻蔑、或同情。 可江稚尔却一点都不担心。 她知道程京蔚一定可以扭转局面,知道他不出面绝不是逃避,他正凭一己之力争分夺秒将集团拉回正轨。 他不会掩人耳目欲盖弥彰,他要光明正大一击必胜。 …… 在加州的第十二日,程京蔚终于坐上返程的航班。 私人飞机偌大的机舱内,程京蔚坐在电脑前,正针对最后一项媒体提出的疑点做回复,打下最后一个标点符号,他将文件发送至徐因邮箱。 做完这些,程京蔚摘下眼镜,抬手掌心盖在眼睛,轻舒出一口气。 紧接着,徐因便打来电话。 “程总,方宏志订了上海飞往瑞士的机票,目前正在赶往上海的路上,已经快到高速口。” 程京蔚睁眼,眼底沉得像一汪深潭,不动声色亦不近人情地吩咐:“把他的犯罪证明交给经侦队,不管用什么办法,将他逼停在高速路口,买空今天下午四点前所有南锡去欧洲的机票,确保在我抵达之前不能让他出国。” “是!” 挂了电话,程京蔚继续闭目养神。 这些日子昼夜颠倒,他本就少觉,这几日更是每日都睡不了几个钟。 只是当一切都进入收尾阶段,好不容易可以松懈片刻,却没了睡意。 片刻后,程京蔚打开手机。 蓝牙自动连接机舱内音响,他点开音乐app中第一首歌。 王菲的《暗涌》 也是那日他和江稚尔分一只耳机一起听的歌。 或许江稚尔以为他听不懂粤语,可其实大学期间他参与子公司项目还在香港生活过大半年。 程京蔚自幼有语言天赋,精通多国语言,粤语也在那半年时间里学得不错。 让这口烟跳升 我身躯下沉 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 你的心和眼 口和耳亦没缘分 …… 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丽的东西 我越不敢碰 在王菲那阴雨连绵般的声线中,在短促又流畅的琴键中,如王家卫电影中梦幻的镜头语言,如飞逝而过的漆黑隧道——这一次,程京蔚听懂了歌声中属于青春的骄矜。 这是一首讲述暗恋的歌。 更确切地说,是错位的爱,落空的爱,太沉太重,是连开始都不敢的爱。 程京蔚眉 心一点点蹙起。 换作半月前,他不会多想,只是不久前刚得知江稚尔有了喜欢的人,再听这首歌便有了全然不同的解释。 ——错位而无法开始的爱。 如果江稚尔真是因那个暗恋对象而对这首歌感同身受,那他的确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到底是爱上怎样不该爱、不能爱的人才会到这样卑微乞怜。 程京蔚可以接受她懵懂爱上或许没那么好的人,去撞南墙也好,去走坎坷也罢,都不足挂齿。 却无法接受她以如此卑微又小心翼翼的姿态去接触一段感情。 这样的卑微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是要吃大苦头的。 说到底,程京蔚就是接受不了自己家的小姑娘在一段感情还未开始之际就提前受这样的委屈。 片刻,疲倦也在百般思虑与情绪中褪去。 程京蔚拿起手机,拨通司机的电话。 自他将江稚尔带到自己身边抚养的第二日起,李叔就专门负责江稚尔的出行,按理说,他应该最清楚江稚尔每天都见过谁,情绪又因为见到谁而被牵动。 程京蔚没有开门见山,只闲聊般问及:“我在国外这几日,尔尔生活怎么样?” 司机答道:“江小姐一切如常,并没有受外界传闻影响,学校马上就期中考了,学业也比较重,江小姐除了上学和您从前安排的那位物理老师那儿补习外,基本都在家复习功课。” 第32章 “那她有没有见过旁的什么人?” 这话问得怪,司机停顿了下。 程京蔚淡声:“如今是集团特殊时期,若她见过什么不寻常的人,及时同我汇报。” “我负责江小姐出行的这几月来,江小姐的交际圈特别简单,除了偶尔会和学校的朋友出去玩或是去图书馆外,她身边几乎没见过其他陌生面孔。” 其实这一点程京蔚也知道。 哪怕他工作忙,可也再清楚江稚尔的气性不过,乖巧懂事,没有同龄富家千金的坏毛病,是最不需要长辈去操心长大的类型。 即便最出人意料地在酒吧撞见她,也不过是为了给他准备生日礼物。 或许,真的只是自己想多。 “行,我知道了。” 临挂电话前,程京蔚还是多问了句,“那她有没有见到谁时会特别开心的?” 司机笑着说:“江小姐今早听说程总您今日就会回来时倒是特别开心。” …… 飞机于北京时间下午三点着陆。 与此同时,方宏志也从高速口返程到南锡机场,又因机票售空晕头转向,一通电话紧急打到程乾那儿,想请他为自己紧急联系空管安排一条航线坐私人飞机离开。 却不料一连打了五六通电话都未接通。 方宏志气急败坏,几乎想要摔手机,却奈何不能引人注目,只能继续忍气吞声。 他万万没想到,程京蔚出手如此利落又狠辣,和那刚死的程怀先有过之无不及,他们谋划数月的计划他不过半月就全部梳理破解。 他知道,以程京蔚的手段,之后就是清算。 他继续留在国内必然生不如死。 好在他早已逐步将财产转移至国外。 在集团丑闻爆料前一天,他就安排女儿和外孙出国免受风波袭扰。 哪怕程京蔚已经处理完眼前棘手,将视线转移向他,可他毕竟仍在加州,手也跨不过整个太平洋,他还有时间想办法。 他一定还有时间想办法。 飞机走不了,他就坐渡轮。 身体受折磨些,却足够安全隐秘。 方宏志这么想着,扭头准备离开,同时,机场大门忽然乌泱泱涌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程京蔚身边的秘书,身后则是经侦大队。 徐因一身利落风衣,步伐生风,俨然是劫后余生后的昂扬姿态。 如此架势,机场众人纷纷驻足,更有掏出手机开始拍视频的。 方宏志拉下帽檐想走,徐因已经笑脸相迎,高声唤道:“方董,好巧,在这儿碰到您!我来接程总回国,您这是准备去哪儿度假?” 方宏志一下瞪圆了双眼。 程京蔚已经归国!? 方宏志这才意识到,高速口堵车、机票售空,这一切一切都不是他倒霉运诸事不顺,程京蔚真的有能力手眼通天,将他耍得团团转。 方宏志一下怒目而视:“你好大的胆子!敢仗着程京蔚对我拿出这么大架势!到底是想做什么?!” “还是瞒不过您。”徐因笑了笑道,“不过方董言重,多亏程总交代,机场人多眼杂,为防押送途中出些意外,伤着您,特地派我过来送您一程。” “押送?!我年轻为集团卖命时你老子还屁都不是呢!现在轮到你来管教我了?!” “是是是,是我失言,方董见谅。” 徐因从善如流,腔调更是拿捏得当,当真一副失礼抱歉模样,“不过误会也好,冤屈也罢,方董今日怕是得暂缓行程,先去警局接受调查了。” 方宏志环顾周围,面色难看至极,咬牙切齿道:“你想要将我扣下,证据呢?” 与此同时,不远处忽然响起高频的相机快门声。 闪光灯亮成一片,媒体将接机口团团围住,各种议论声随之变得嘈杂至极。 紧接着,程京蔚在簇拥下从人群中走出来。 他身形挺拔,在那相机组成的长枪短炮中依旧出挑,浅色风衣里一件深色西服将他衬得格外利落修长,举手投足间不止富家贵公子的从容优雅,更有老钱家族继承人的坚定冷贵。 在嘈杂交织的媒体提问中,他保持缄默,大步朝方宏志走去。 方宏志在此刻才生出真正的恐惧。 当年集团内经济危机他都没有如此恐惧过。 走近后,程京蔚才扬起那温和有礼的笑:“方叔,许久未见,不知您近来身体可好?” 方宏志早维持不了表面和平,瞪着他低声:“程京蔚,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话我倒也想一同问问方叔,方叔到底想做什么?” 在闪光灯中,他淡声道:“不过想来也就要明了,我已将证据提交给警察,还劳驾方叔您走一趟。” “不可能、这不可能……”方宏志抓住他手臂,“程京蔚,你别想诈我!” “方叔,您看着我长大,该明白我心性,我大哥会出于侥幸打没准备的仗,可我不会。” 程京蔚笑了笑,道,“我只打胜仗。” 警察上前,两人按住方宏志,戴上手铐。 在推搡间将他带离机场,方宏志这几十年来都没受过如此对待,那刚死的老东西虽然把控权势,可也不敢像这小的这么对他。 “程京蔚!你以为你手段有多干净!?”方宏志一边被带走一边骂道,“你现在敢这么对我,以后集团谁还敢为你卖命!?我告诉你,你迟早众叛亲离!现在是你大哥,往后就是你身边这一个个走狗!” 程京蔚稳稳站在原地,单手插兜,下颌微抬,并未因他的话而恼怒,神色依旧温和,八风不动。 片刻,他垂眸轻笑了声,依旧从容优雅而礼数周全。 “我的确是该向方叔好好讨教该如何家人和睦、人心所向。”程京蔚道,“不过方叔大可放心,您的女儿和外孙都已在警局等您,就待团圆。” 方宏志在听到这一句时猝然停下脚步,扭头,目眦欲裂,第一次从他的瞳孔中看到真正的恐惧。 “你、你说什么?!” 程京蔚走上前,诚恳表示:“方叔好福气,有您女儿外孙陪伴,想来很快就能渡过难关,毕竟为了减轻您的刑罚,他们已经竭尽所能将您转移海外的部分公款归还。” 方宏志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腑都在这一刻因怒火攻心扭曲错位。 媒体的闪光灯依旧高频闪烁着。 捕捉下方宏志的失态和不堪入耳的辱骂,以 及程京蔚挺拔不亢的姿态。 两相对比,这段日子甚嚣尘上的谣言已经可以不攻自破。 …… 待喧嚣结束,方宏志被警车带走,机场行人也逐渐散开,只余下媒体依旧簇拥程京蔚,想得到他的最新回复。 可程京蔚再没开口,该说的一切都在几个小时前已经通过官方发布。 由保镖开路,他低头大步往外走。 接手集团以来,打下第一场漂亮的翻身仗,他也并未在媒体前乘胜追击,也看不出丝毫痛快的神色,侧脸利落而冷漠。 待坐上车,司机询问是不是直接去公司。 程京蔚看了眼时间。 所有自证证据链他都已准备妥当,后续就该是集团公关部负责的事,不急于此刻再赶去公司。 这个点从机场出发去学校,倒是正好能赶上尔尔放学。 紧接着,便又想起司机说的——江小姐今早听说程总您今日就会回来时倒是特别开心。 程京蔚阖眼,摘下眼镜,抬手按了按鼻梁:“去接尔尔吧。” 纷繁乱扰后,勾心斗角后,他只想见见自己家的小姑娘,想看她那双清澈见底的浑圆鹿眼,听她叫自己一声“二叔”。 劳斯莱斯行驶上城际高速。 程京蔚接到程嘉遥打来的电话。 自从上回那场被他撞破的乌龙后,程嘉遥倒是再没联系过他。 “嘉遥。”他接通。 谁知那头传来他气喘吁吁的焦急声:“二叔,你回国了吗?尔尔她……” 程京蔚睁开眼。 程嘉遥喘着气,“尔尔她现在被送去医院了,你快过来吧。” 第20章 下午的体育课后,江稚尔回班就看到桌上放着一杯冰奶茶。 自从程京蔚那通电话后,程嘉遥安静了一个礼拜没再出现在她面前,之后重新返校,日日都带些吃食礼物给她,不说别的,只将东西给她。 于是学校里又重新掀起绯闻八卦,说程嘉遥正追求江稚尔。 体育课后,江稚尔实在口渴,饮水机旁又围满人,以为那奶茶是程嘉遥给的,便直接喝了。: 开始觉得不适是在最后一节英语课,手臂开始起小疹子,紧接着浑身发痒,喉咙发紧。 举手示意老师自己不舒服,谁知起立还未出声就忽然眼前发黑晕过去。 学生晕倒可是大事。 更何况私高几乎个个都是富家子弟。 江稚尔还面颊通红、额头都是汗,一阵兵荒马乱后,救护车终于赶到学校。 第33章 …… 这阵仗,很快江稚尔课上晕倒的消息就传遍整个学校,当然也传到了程嘉遥耳朵里。 当时高三正在考试,他本就对学习缺根筋,正盯着空白卷子脑袋发晕,听到走廊上大家议论的后当即丢了笔跑下楼去。 正好见到江稚尔被抬上救护车,依旧昏迷着。 程嘉遥着实吓到了,拉住邵絮问怎么回事。 邵絮急得要哭:“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手臂上好多红疹,脸也很红,呼吸急促,刚才体育课还好好的。” 程嘉遥拧起眉:“她刚才吃过什么没?” “没吃什么啊……无非就是体育课后喝了你给她的那杯草莓牛乳茶。” “草莓牛乳茶?”他眉间更紧。 “对啊,不是你给她的吗?” 程嘉遥摇头。 邵絮更是茫然。 自从程嘉遥如此大张旗鼓开始追求江稚尔后,学校里其他男生就很少再递情书、送礼物了。 “她喝完了吗?”程嘉遥问。 “应该还没吧,奶茶杯还放在她桌上呢。” 程嘉遥什么话都没再说,转身就朝教学楼方向跑去。 与此同时,放学铃声打响,乌泱泱的人群从楼上下来,程嘉遥逆着人群,艰难地继续往上跑。 救护车已经开往医院,程嘉遥边跑边拨程京蔚的电话。 好在很快接通。 他气喘吁吁地说:“二叔,尔尔她现在被送去医院了,你快过来吧。” 程京蔚声音一下就沉下来:“怎么了?” “还不知道具体情况,课上忽然晕倒了,但听她同学说症状,有点像过敏性休克。” 程嘉遥小时候有严重的花粉过敏,过敏时也是刚才邵絮描述那般,更严重些休克致死都是有可能的。 程嘉遥两步并作一步继续往楼上跑:“我怀疑是她吃的东西里有什么过敏原,我现在去她班上拿她喝过的那杯奶茶。” 程嘉遥本想,去医院再重新做过敏原检测浪费太多时间,若能直接找到现成过敏原或许能让江稚尔得到更及时地治疗。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空无一人的高二1班教室内看到本该在高一楼层的江琛。 而他手上正捏着那杯柠檬红茶。 程嘉遥一下意识到什么。 他冲上前夺过奶茶,将江琛狠狠一推:“是不是你?!” 江琛瞬间面色惨白,矢口否认:“怎么可能是我!” 不打自招。 一切已然明了。 即便程嘉遥在这群公子哥儿里头再怎么平易近人,可到底也是在老钱家族中耳濡目染培养出来的,沉下脸时依旧肃然冷冽。 他个子比江琛高许多,平日运动锻炼也比他更坚实。 他牢牢扣住江琛手臂将人往外拽,江琛便丝毫无力反抗。 众人便眼睁睁瞧着程嘉遥将江琛拽出教室,一路往校门外走。 大家面面相觑、议论纷纷,两人出现在一起,总让人联想起江稚尔。 唐佩雯正坐在车内等儿子放学,没想到一抬头竟看到这一幕,推开车门踩着高跟鞋就跑上前。 “嘉遥,你这是做什么?”唐佩雯勉强维持住礼数,“有什么误会大家好好说,长辈们都认识,牵扯那么多合作,有什么是不能坐下来谈的?” 程嘉遥冷眼扫过,不留情面:“程家多的是合作伙伴,从来不缺江家,现在江琛敢害尔尔,还有什么可坐下来谈的?!” 听到江稚尔的名字,唐佩雯便知道,江琛一定又惹事了。 她这儿子,也不能算不合群,朋友不少,偏偏和江稚尔从小就水火不容。 可此刻她还是说:“怎么可能?嘉遥,你可不能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你们现在跟我一起去医院不就知道了吗?” 唐佩雯:“尔尔住院,我们作为她伯父伯母本就是应该去看的。” 程嘉遥因她话中的虚伪轻扯嘴角,不耐烦道:“行啊,那一起去呗。” - 三人各自上车。 唐佩雯一上车就将江琛手臂用力一拽,厉声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江琛窝里横,立马反吼回去:“我什么都没做啊!” “琛琛,你现在不跟我说实话,到时候被程家拿住把柄刁难时可别来找我和你爸!” 江琛依旧不服气:“我又没干什么,我就是朝她的奶茶里放了芒果汁而已。” 唐佩雯神色一惊:“你放了多少?” “没多少!网上买的浓缩芒果汁,又不多。” 江母气急,朝他手臂狠狠拧一把:“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对芒果过敏!我早就和你说了,她现在是程京蔚抚养着的,算程家的人,跟程嘉遥一样,甚至比程嘉遥更是不能惹!” “程家都没落了,有什么可怕的?” “谁跟你说程家没落了,程京蔚刚在机场逞了好大的威风,因祸得福,还趁着这个机会把叛徒都一并清算了,他如今是真在集团里站稳脚跟了!谁给你的胆子敢和程家作对?!” 江琛这才觉得害怕。 可他就是看不惯江稚尔,她明明就是丧门星、扫把星,当初死乞白赖赖在他家不走,现在有了程家庇护就翻脸不认人! 更何况,在英语节后,她在学校的风头也越来越盛,程嘉遥的追求更是,江琛就是看不得她好。 虽心知自己这回可能的确闯了祸,可还是嘴硬道:“我只是想给她点颜色看看,过敏而已,最多毁容,反正有的是人喜欢她。” “毁容?你知不知道,过敏严重起来是要没命的!” 江琛一怔,睁大双眼。 江母气急败坏道:“她要是没了命,程家找你来索命你打算怎么办?!” - 程嘉遥到医院后直奔vip楼层。 江稚尔在救护车上已经做了急救措施,静脉输液,这会儿刚醒来不久,班主任和邵絮都在病房内陪着。 “怎么样?好些没?”程嘉遥问。 江稚尔抬头:“没事。” “都晕倒了还没什么事,医生都说了,过敏性休克,要是再晚些真有可能有生命危险。”邵絮说。 程嘉遥手里还拿着那杯奶茶,闻言皱眉:“真是因为过敏?你对什么东西过敏吗?” “芒果过敏。”江稚尔有些茫然,“可我从来不吃芒果啊。” “江琛知道你芒果过敏吗?” 江稚尔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点了点头:“怎么了?” “这杯奶茶应该是江琛放你桌上的,我怀疑这事就是他做的。” 那杯奶茶标签上写着是草莓牛乳茶,江稚尔喝时并未察觉芒果味,只喝到过重的高甜度草莓香精味,只是体育课后实在口渴,她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反正这事简单,送去检测什么都能查清楚,他赖不掉。” 程嘉遥说:“刚才出校门我碰上江琛和他妈,估计也快到了,放心,我已经给二叔打过电话,他正从机场过来。” 江稚尔一愣:“二叔回国了?” “嗯,事情都解决了。”程嘉遥将手机里关于集团的最新新闻点开给江稚尔看。 便见小姑娘手背还插着点滴,面色惨白虚弱,认真看完新闻,还如释重负般长舒了口气。 程嘉遥没忍住,伸手朝她额头轻轻弹一记:“自己都这样了,还有工夫操心二叔呢?” “……” 紧接着,程嘉遥手机响起。 大概是程京蔚交代的,徐因来联系问情况。 “小少爷,我马上派人过来拿剩余的奶茶样本。”徐因说,“另外江家母子也已经到医院,我按程总的意思将他们暂时带去医院顶楼会客室了,以免影响尔尔休息,再过半小时程总就会赶到。” 一桩桩一件件都已经安排妥当。 挂了电话,程嘉遥回到病房时只余江稚尔一人,正单手举着输液瓶洗手。 程嘉遥过去替她拿输液瓶:“一会儿奶茶会送去检测,反正要是真检测到含有芒果,查下学校走廊监控也就明了了。” 江稚尔点头。 “还有,不是我说你,防人之心不可无知不知道?怎么能随便喝来路不明的东西?”程嘉遥一副恨铁不成钢模样。 江稚尔看他一眼,慢吞吞解释:“我以为那杯奶茶是你给我的,而且……” 她停顿。 ——而且自从程嘉遥开始大张旗鼓追求她后,学校里就没有其他人会给她送礼物了。 “而且什么?” 江稚尔说不出口。 程嘉遥每天热衷于送东西给她,学校众人也都心知肚明,可他们到底还没彻底将那层纸戳破。 停顿片刻,江稚尔低头轻声道:“嘉遥哥。” “嗯?” “你能不能别喜欢我了。” 她不敢抬头看他,指尖抵着洗手台沿,漫无目的地拨弄着,“你以前那些女朋友也不是我这个类型的,我现在也没想过谈恋爱,所以……我就是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有点尴尬。” 第34章 程嘉遥喉结滚动。 “尔尔,上回二叔问我时,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你什么,也不知道会喜欢你多久,我好像的确没有喜欢过一个女生很久。” 他过于坦诚坦荡地说,“但这是我第一次想因为一个女生改变点什么。” 江稚尔不知道该说什么。 空气中就这么忽然安静下来。 程嘉遥扯开话题:“我出去看看江琛他们,估计二叔也快到了。” 待他离开,江稚尔手撑在洗手台舒出一口气。 尽管她的确很想见到程京蔚,可一想到三人共处一室的画面,就实在头大得很。 江稚尔又洗了次手,抬头看向镜子时忽地愣住——因为过敏,她脸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有细细小小的小疱疹似的颗粒从下颌角蔓延上来。 她原以为只是手臂有红疹,脸红了些罢了。 没想到竟这么严重。 好丑。 不会真的毁容吧…… 程京蔚马上就要到了。 尽管知道程京蔚一定不会嫌弃,可她也无法坦然以这样的面目见他,还是时隔半个月第一次见面。 江稚尔急匆匆向护士姐姐要了个口罩戴上。 护士给了她一个,温柔说道:“现在最好别戴口罩哦,皮肤也需要透气。” 江稚尔手托着脸,支支吾吾说知道了。 - 程京蔚赶到医院时关于那杯奶茶的检测报告已经加急出来,里面的确被放入了高浓度的芒果原汁。 今日傍晚急速降温,天也暗得飞快,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众多媒体的车仍在后头跟着,想探知他接下来打算清算的是谁,却不料一路跟来医院。 程京蔚下车,一路走vip通道,媒体都被挡在门外。 电梯内,助理汇报说江家母子仍在会客厅等候,江桂来也赶来了,一并等着。 “那就让他们继续等着。”程京蔚淡声。 电梯停在vip特护病房楼层,院长已经在外候着,一边汇报江稚尔的情况,一边领着男人往病房走。 推门入内。 “尔尔。” 小姑娘靠在床上抬头,脸上仍戴着口罩,透过口罩不难看出底下仍旧发红的皮肤,眼睛却亮亮的:“二叔!” “怎么还戴着口罩?感冒了?”男人走到床侧。 她含糊不清地胡乱“嗯”声,下巴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谁知程京蔚伸手,食指指尖抵着被子边往下拉,将她下巴重新露出来,而后又轻轻勾过耳绳,温声:“别闷着。” 江稚尔连忙捂住,掌心“啪”一声盖在他手背,制止他动作。 “怎么了?” “会……会传染。” “这时候还担心什么传染?”程京蔚笑了笑,“摘了,我看看。” 江稚尔心底就是不想被他看见自己没那么好的模样,依旧牢牢按着他手不肯松,程京蔚挑眉,耐心问:“怎么了?” 小姑娘这才垂头丧气、瘪着嘴吐出一个字:“丑。” 程京蔚一顿。 他倒也不觉得是小姑娘娇气,青春期,自然是在乎容貌的,便让身后跟着的医生和助理先出去。 待病房内只余下他们两人,程京蔚说:“现在可以摘了吧。” “……” 就是不想让你看见呀。 再这么闷着那些小疹子更不会好,程京蔚一只手捏住她手腕拉开,另一只手顺势摘去口罩。 江稚尔低头想藏。 他伸手,轻轻捧住她的脸托起。 程京蔚俯身靠近,凑得极近,细细去看她的脸。 江稚尔闻到他衣物上干净的木质熏香气味,也看清他鼻梁上因眼镜鼻托压下的淡淡的痕,他眼睫自然下垂,深琥珀色的瞳孔因蹙起的眉而显得格外冷峻深刻。 一切一切,都让江稚尔不自觉屏住呼吸。 机场出来还未洗过手,他不敢直接触碰小姑娘的皮肤,只温声问:“疼吗?” 江稚尔摇头:“就是有点痒。” “配药了吗?” “那儿。”江稚尔指床边桌上放的药膏,“我一会儿涂。” “我给你涂。” 她轻抿唇:“……噢。” 程京蔚去卫生间洗了手,将西服脱去搭在一旁,坐在床边拧开药膏,拿棉签蘸着,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抹在她脸颊的红疹上,动作轻柔细致,怕她疼,轻轻吹着气儿,温柔得无以复加。 靠得太近了。 呼吸都开始变得不畅。 程京蔚也发觉了:“脸怎么越来越红了?” 江稚尔往后退了退,别开眼,手朝着脸扇风:“就,有点热……” 抹完脸,程京蔚问:“还有哪儿要涂 的?” 江稚尔卷起袖子,手臂上也起了红疹,严重时密密麻麻的,此刻倒是消下去不少,只有零星几颗。 程嘉遥进来时就看到自家二叔正低头给江稚尔抹药膏。 奔波一日,他额前碎发自然垂落,挡住头顶光源,阴影显得脸部线条更加深刻,听见声音他也只是侧头看他一眼,便又继续埋头抹药。 程嘉遥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可就是觉得眼前那一幕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一直以来,他这位同他并没有相差太多岁数的二叔对他就很不错,可似乎和他此刻对待江稚尔的模式又不尽相同。 抹完药膏,程京蔚直起背,问:“怎么了?” 程嘉遥这才回神:“听他们讲你到了,我来看看,江琛他们还在会客室。” 程京蔚丢了棉签,波澜不惊地淡声道:“让他们下来吧。” - 程京蔚从机场赶来医院的这半小时车程,奶茶检测报告有了,学校监控有了,就连奶茶店制作过程监控也都取来了。 所有证据确凿。 奶茶店从未在那杯草莓牛乳茶中误放过芒果汁,而奶茶也正是江琛放到江稚尔座位上的。 江桂来知道自己儿子这回是真闯了祸,也知道在程京蔚面前装傻、耍机灵都没用。 于是什么借口都没找,一进病房就端出悔恨懊恼的架势。 “尔尔好些了吗?” 江桂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眼角泛红,眉头紧锁,热切地迎上前。 还未靠近就被程京蔚挡去。 他依旧坐在病床边,背对众人,连个眼神也没分,闲散靠在椅背,漫不经心中全然是上位者的姿态。 江桂来停顿片刻,而后扯过江琛将人推至病床前,怒气冲冲训斥道:“混账东西!做事没有分寸,快向你姐姐道歉!” 江琛仍嘴硬,撇过脸不肯说。 江桂来气急之下,扬手一巴掌下去,“啪——”一声。 江琛被打得偏过脸去,不可置信地看向江桂来。 不只是江琛,江稚尔也震惊,她寄人篱下那么多年,即便江琛犯了再大的错、惹了再大的祸,都没见他被打过。 江母下意识伸手想栏,却也只堪堪停在半空。 她明白,这巴掌看似是教训,实在是为了让程京蔚出气,只有让他出了气,这事儿才能有转机。 “道歉!”江桂来厉声道。 江琛这才捂着脸,不情不愿地说了句“对不起”。 江桂来余光看向程京蔚。 男人依旧坐在原位没动,甚至还挑了颗苹果,垂头慢条斯理地削皮。 江桂来背躬得愈发低了,讪笑着:“尔尔,这事儿是你弟弟的不是,这样,要打要骂都可以,只要你能出气。” 程京蔚在这时轻笑出声。 于是众人视线纷纷看过去,病房内寂静无声,都等着他说话。 男人拿着削皮刀,手指修长骨感,苹果皮已经续了长长一截。 “出气。”他嗓音磁沉,八风不动,“江总说得轻巧,您孩子真是千金贵体,尔尔险些窒息休克,这也是几句打骂能抵消的了的?” 江桂来一僵。 程京蔚这是一步都不肯退了。 “程总,我明白,这事无论如何都是琛琛的错,抵消不了。”江桂来说,“这样,我安排他转学,以后再不出现在尔尔面前,可以吗?” “您家少爷前不久刚办了16岁生日宴吧?”程京蔚淡声。 最后一段苹果皮剥落,落入垃圾桶内。 江桂来面色顷刻惨白。 “……是。” “那便了了我的后顾之忧了。”程京蔚温和地笑了笑,侧头看向徐因,轻描淡写,“报警吧。” 既满16周岁,就可以承担刑事责任了。 第21章 唐佩雯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往后踉跄一步,险些跌倒。 她再也顾不上体面,顾不上自己富太太的身份,惊慌失措扑过去跪在江稚尔床边:“尔尔,琛琛是做错了,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能这样害你,可他真的只是年纪太小了,他不知道过敏会有这么严重的反应,他只是、他只是……闹着玩,看在你奶奶的份上,别对你弟弟这样赶尽杀绝,伯母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35章 这话就连程嘉遥也听不下去。 他抱着臂冷笑一声:“年纪小、闹着玩,有你这种妈,我看江琛这次就算不坐牢,以后也是迟早的事儿。” 唐佩雯不敢再逞口头威风,一句都没辩驳,一个劲儿地低声下气求江稚尔。 她太清楚江稚尔的弱点所在,搬出奶奶来,说江琛是他的孙子,若奶奶还活着一定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孙子遭受牢狱之灾。 江稚尔起初一直没出声。 直到听到唐佩雯说“你舍得看她老人家九泉之下还死不瞑目吗?” 江稚尔扭头,静静看向她。 “到现在,你也要拿奶奶来威胁我吗?” 小姑娘声线平静淡漠,浓密的睫毛向下扫开,黑压压地坠在眼睑。 明明什么情绪也没有,却似利箭穿心、掷地有声。 不知为何,不过几个月,唐佩雯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眼前这个一直乖巧听话的侄女。 不知何时起,她的脊背已然那么挺拔,她的视线也不再闪烁虚飘,她不再需要寄人篱下而谨小慎微。 她已经因偏爱生长出血肉,也已因底气而无坚不摧。 甚至于,唐佩雯看着眼前的江稚尔,竟觉得她这句平静又坚定的反问,都已有了程京蔚的风骨。 在唐佩雯的沉默中,江稚尔移开视线,淡声道:“这不是我第一次芒果过敏了。” 江仕博览公司虽然这些年发展滞缓,有下坡路趋势,可毕竟还是在业内占据一席之地,江琛作为未来继承人,定期都会做体检和过敏原检测。 家庭医生来时,江稚尔便也会一起做一份。 所以,他们一直都是知道她对芒果严重过敏的。 从小到大,江稚尔都不会碰芒果或任何含有芒果成分的东西。 家庭聚会时也会和佣人说明白,饭桌上不能出现芒果类食物或甜品。 所以即便是严重过敏,也不至于对生活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 直到江琛7岁生日宴,许愿吹蜡烛切蛋糕。 哈密瓜慕斯蛋糕。 小朋友都爱吃甜食,但那时小江稚尔正换牙,奶奶平日控制她吃甜食,这回可以吃蛋糕当然是件开心的事儿。 可谁知吃完一角蛋糕不出半小时,她就忽然浑身难受起红疹。 “江琛7岁生日宴上的蛋糕,是我第一次芒果过敏。”江稚尔轻声道,“那时候您就拜托我别把这件事告诉奶奶,说奶奶最近心脏不舒服,说了恐怕又得害她动气伤身。” “所以我没说。” “哪怕那次就是江琛故意让蛋糕店在哈密瓜果肉中混芒果果肉,他轻描淡写解释,他只是想捉弄我,想看看过敏到底会怎么样,你也就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这事。” “那这次呢?奶奶都已经走了,你还要用奶奶来威胁我吗?”江稚尔再次看向她,觉得可笑,“死不瞑目,你现在倒觉得奶奶会死不瞑目了。” “奶奶葬礼刚结束,你和伯父就盘算着怎么把16岁的我介绍给离过婚的振腾集团总裁,这时候你怎么不担心奶奶死不瞑目?” “更早之前,你因为江琛抢我东西时摔倒磕破头,就把我关进漆黑阴暗的地下室时,你怎么不担心我爸妈死不瞑目?” “小时候,只要奶奶不在,我但凡和江琛争执一句,你就罚我去门外跪着思过时,你怎么不担心我爸妈死不瞑目?” 说到这,江稚尔嗓音中已经染上浓浓的哽咽。 小姑娘眼圈通红,眉心微蹙,穿着病号服看上去单薄又脆弱,可她又那样倔强,直直看着江母视线不移。 她轻轻提一口气,勉强稳住声线:“江琛把我妈妈……留给我的唯一遗物吊坠丢进河里,你 ……” 大颗眼泪从眼眶直直坠落,濡湿被子。 江稚尔终于还是说不下去,咬住下唇偏过头去。 那十几年来受尽委屈的日日夜夜,她原以为自己早就习惯,可这一刻终于化作实质的利剑,成千上万调转箭头,直直射向她。 她再说不下去。 窗户开着,窗外又开始下雨。 潮湿的天气仿佛也带着她回到了童年那个潮湿的梅雨季——被委屈和伤心浸透的梅雨季。 只是忽然,一只宽厚大手轻轻抚上她后脑勺。 程京蔚站在床边,身形挺拔修长,安静地抚着小姑娘脑袋将她轻轻带进怀里,眼泪很快就浸湿他胸口的衬衣。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陪在她身边,成为她最深厚的底气。 江稚尔终于忍着浓烈的哽咽再次开口:“那件吊坠……你也只是训斥我哭得你心烦意乱,这时候,你也依旧不担心我爸妈会死不瞑目。” “所以——” 她深吸一口气,滚烫的眼泪愈发汹涌。 程京蔚仿佛被她眼泪灼伤,心也跟着收紧,绞出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不知是被牵动什么情绪,他只能无声地将小姑娘圈紧,缓慢地轻抚她头发。 “你现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江稚尔咬紧牙关,闷在他怀里说,“你凭什么可以这样对待我?” 唐佩雯许久没说话,被江稚尔的突然爆发与反驳震撼。 可却又实在莫名。 江稚尔说的那些事她早已经记不清,即便有记得的,印象中也只不过是最不值一提的小事。 从她的视角看来,她愿意收留这位丈夫弟弟留下的孤女已是仁至义尽,就算偏心对待她也没必要如此委屈。 病房内陷入无声的寂静。 众人神色各异。 江桂来一家心惊胆战看着程京蔚的背影,只等他发落。 程嘉遥面上有愤怒、有心疼,也有些茫然——此时此刻,眼前的程京蔚,于他而言,的确是太过陌生了。 程京蔚低头,掌心覆着江稚尔脸颊,托起她湿漉漉的脸,指腹擦净她眼角脸颊的泪痕,嗓音压得又沉又磁,“尔尔,想怎么处置,你来决定。” 和程京蔚共事过的人,都能发现他是最不喜人借他的名义用权势压人的。 所以即便是身边最受重用的那些人也都非常明白界限所在,恪尽本分,从不敢狐假虎威。 可此刻,他还是将属于自己权势的剑柄,递到了江稚尔手中。 他想成为江稚尔的靠山,真正的靠山。 无论这是否违宥 自己前半生的准则。 江稚尔仰着头,看进他眼底。 于是她便好像有了无限底气与勇气。 少女第一次拥有审判的力量,她并没有意识到程京蔚决定赋予她的这个力量到底有多强大,甚至还羞耻于自己的“坏”心思,只是轻声回答:“报警,我不想再和十年前一样轻描淡写的算了。” 程京蔚也只回答她:“好。” …… 入夜后雨更大了。 病房内昏暗静谧,江稚尔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入睡,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到窸窣声音。 眼睫间,她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 点滴挂完了,护士正给她拔针,程京蔚站在一旁,额前碎发垂落,他低着头,等护士拔了针,便接过江稚尔的手替她摁住出血口。 江稚尔的手心放在他的掌心之上,温热而干燥。 眼睫跟着颤了颤,江稚尔出声:“二叔。” 他抬眼:“嗯,疼了?” 她摇了摇头,侧躺着看他:“你睡一会儿吧,刚出差回来呢。” “没事,飞机上睡过。”程京蔚问,“还难受吗?” “不难受。” 程京蔚卷起她的袖子,那些红疹的确是都已经消下去了,看来这特效药确实有效,好得也快,等明早再做一次检查,指标正常就能出院了。 “除了芒果,你还有什么过敏的吗?”程京蔚忽然问。 “花生也过敏,不过没有像芒果过敏这样严重。” “之前不知道,回去我和家里阿姨说,以后饮食上也注意些。” 江稚尔笑了笑,道:“楚姨第一天来时就问过我有没有忌口,所以家里连花生油都没有用过。” “那就好。” 程京蔚揉揉她头发,指腹抚过她眉心,温声,“再睡会儿。” 这一通波折后,江稚尔的确觉得累,可闭上眼睛却依旧睡不着。 心口压了块石头。 思来想去,还是问出口:“江琛……会怎么样?” “警方还在调查,不过已有证据确凿,他父母也不可能再有转圜余地。”程京蔚说,“故意投放过敏物,致使你过敏性休克,我会安排律师起诉他故意伤害罪,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江稚尔轻轻“嗯”了声,没再说话。 程京蔚轻笑了声:“后悔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他毕竟是我奶奶的孙子,不知道如果奶奶还在,会不会支持我这么做。” “会的。”程京蔚说。 江稚尔抬眼。 她此刻心中的负疚感,的确需要一位足够成熟的成年人,来告诉她一个笃定的答案:奶奶不会因此生她的气。 第36章 “江老太太最是明辨是非,目光也长远,她应该明白,这次的教训于江琛而言已是最轻,如果继续放任,只会纵使他未来犯下更加无法弥补的罪。” 程京蔚说,“所以奶奶不会怪你,她只会欣慰,她的尔尔终于能够保护自己。” 江稚尔那不听话的眼泪又来了。 她不想在程京蔚面前表现得过于脆弱,可眼泪就是怎么也止不住。 程京蔚只是安静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条热毛巾回来,替她擦净因药膏与眼泪混杂而弄脏的脸蛋。 他并不擅长哄委屈的女孩儿,只是耐心温柔地告诉她,不用觉得害怕或孤独,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而女孩儿也终于在这句话中,抚平了内心深处最周而复始的恐惧。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 又一个月后,程臻集团终于重新正式步入正轨。 经过一个月的腥风血雨,内斗外乱,该肃清的肃清,该惩戒的惩戒,该奖励的奖励,集团终于成功换血,成为真正属于程京蔚的程臻集团。 有方宏志作反面教材,大概没人敢继续不自量力、自毁前路。 五月时,只剩一件事、一个人未处置。 大家虽暗自思忖,却也无人敢主动提及。 直到这天傍晚,程乾自己走进董事长办公室——这间从前属于父亲,现在属于他弟弟的办公室。 当时程京蔚正准备去开会,抬眼便看到他,挑了下眉,神色自如:“大哥。” 程乾早就准备好了开诚布公的心思,扯着嘴角苦笑了下:“阿蔚,你何时把我当作过大哥。” “若您并非我大哥,您觉得自己现在还能站在这吗?” 程京蔚声线很淡,可程乾就这么惊出一层冷汗。 “你想怎么样?”程乾闭了闭眼,“阿蔚,你到底想怎么样?” 程京蔚心平气和得根本不像是清算,慢条斯理地收拾一会儿的会议资料,平静道,“我让秘书买机票,往后您就去法国定居吧。” 程乾睁大眼:“什么?” “听说大哥已经为嘉遥安排好过几个月法国留学,也买了公寓,既如此,大哥过去也方便许多。”程京蔚说,“至于大嫂与嘉遥,我不强求,他们若想留在国内,也可以。” “……还有呢?” “明日律师会登门拜访,您需要签一份转让集团18%股权的协议,失去对集团的话语权,不过属于 这18%的股息红利我依旧每年都会如数给您。” 程京蔚说,“对应的,我也会抹消手中关于您泄露集团机密的相关证据。” 程乾没想到,这就是程京蔚的最终决定。 仅仅如此。 程臻集团18%的股权价值当然无法估量,但程乾本就没有管理公司的本事,程京蔚能将股息红利依旧给他,于程乾而言已是未来的无限保障。 程京蔚堵死了他的后路,却也给他留了一条后路。 只要他缴械投降,程京蔚依旧会放他一条生路。 “那嘉遥……” “嘉遥的性子逼他出国不是好事,国外的环境恐怕会让他过分放纵,养成恶习。”程京蔚平静道,“您该感谢嘉遥坦荡干净,我不忍心看他步我的后尘。” 不忍心。不忍心。 程乾怔怔看向程京蔚,看向自己这个最年幼的弟弟。 自幼出国独居的生活早就将他内里肃成一片铜墙铁壁,程乾从没想到,会从程京蔚口中听到“不忍心”三字。 这样杀伐果断的人都有他的不忍心。 可他这样中庸软弱的却又有他的忍心。 忍心将程屹石推下山。 忍心栽赃最最无辜的程京蔚,害他年年都无法归国 忍心勾结方宏志来动摇集团根基。 程乾嘴唇动了动,艰涩地开口:“你就不想,洗清当年冤屈?” “洗清冤屈。”程京蔚好笑地重复,“洗清给谁看?母亲在二哥过世不久后便因病早逝,父亲也已不在,更何况,即便他们还在,又有什么用?” 程京蔚起身,看向他。 落地窗将外头刺眼的阳光变得和煦,明亮扫入屋内,也将他两边侧脸照得明晦分明。 “我在国外那些年教会我的便是,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他们有时并非需要一个真相,他们只需要一个承载他们情绪的出口。” 程乾愣了愣。 他忽然明白了程京蔚的意思。 ——所以,我也不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我也不再需要在意任何人的看法与感受。从那一日起,属于程臻集团小少爷的程京蔚就依旧不复存在。 他现在站在这里,只代表他程京蔚本人。 而程乾去到法国后,这个世界对程京蔚而言就不再有任何与当年、与家人有关的人或事。 他彻底放下,也彻底失望。 哪怕他表面波澜无惊。 可程乾望着他的身形,却觉得他落寞至极。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再不济,二十多年的闹剧收场,他也该说声对不起。 可程京蔚只是淡淡止住他的话:“没别的事便先回吧,我还有会。” 下了逐客令,很快助理便引程乾离开。 程乾站在电梯前,这件事以他从未料想过的过于平和决绝的方式画上句号,以程京蔚彻底与血缘断绝的方式落下休止符。 侥幸之余,便只剩怅然。 程乾扭头再次看向程京蔚,隔着打开的百叶窗,光束将程京蔚切割得明暗不清,他就这么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拿起手中的茶杯。 他立在那,就好像孤身一人立在权力之巅,备受景仰,却摇摇欲坠,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可以拉住他, 二十年流离生活,到底带给他什么,程乾无处可知。 只是当他看到眼前这一幕,恍然间觉得,若非他勾结方宏志惹出大祸,或许程京蔚真的不打算再追究当年之事。 他担惊受怕那么多年,看着程京蔚在海外一步步打下基石,看着程京蔚万众瞩目下归国,又怕又恨。 可到这一刻,他竟觉得程京蔚可怜。 紧接着,旁边电梯“叮”一声打开,从中走出一个穿着校服的漂亮女孩儿。 身旁的助理很快迎上去,一改方才严肃模样,笑着接过女孩儿沉甸甸的书包,因穿着高跟鞋造成的身高差而弯下背,亲昵道:“尔尔来啦,程总一会儿还有个会,你先坐会儿,我去拿甜品给你。” 程乾垂眸看去,正好撞上小姑娘的视线。 他这才隐约想起来,这就是江家那孩子,江老太太葬礼上被程京蔚大张旗鼓带走的那孩子。 他原以为,程京蔚这么做不过是初回国想借江家的势来为自己继承集团造势,而这个孩子,也不过是一枚棋子。 可现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徐因推开总裁办的门,笑着道:“程总,尔尔来了。” 程京蔚转身,朝女孩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今天不去老师那补习?” “我有东西想送给你。”江稚尔说。 程京蔚有些诧异地扬眉:“什么?” 江稚尔打开书包拉链,从中拎出一个透明袋子,像是奶茶袋,里头放着万重山仙人掌盆栽。 “这次月考我考得不错,这是老师给前几名准备的小礼物。”江稚尔将盆栽取出,“可以放到电脑旁,防辐射的。” 其实江稚尔明白仙人掌防辐射不过是谣传。 可她还是抱着私心,想以此为借口,在程京蔚办公室内留下有关她的东西。 程京蔚也明白,但并未纠正什么,挪开了原本放在办公桌上的小型罗汉松,将她的仙人掌放上,说“谢谢尔尔。” 原本那盆罗汉松一看就价值不菲。 栽花的花盆是景泰蓝龙纹大盖罐,年份已经很久,但依旧看得出来保存完好,像极从前她在网络上看到的大英博物馆中的中国文物中的图片样式。 而那棵小型罗汉松更是造型独特、意象深厚,扶摇直上。 江稚尔看着自己那一看就是花鸟市场随意买来的最常见的仙人掌,就这么被摆在昂贵的酸枝红木办公桌上,忍不住轻舔了下唇。 她对程京蔚的喜欢就是如此。 而他的纵容才敢让她一步步向前,占领属地。 …… 程京蔚先去开会,江稚尔便待在他办公室内写作业。 这样庞大到几乎渗透所有产业的集团,董事长办公椅自然也或多或少被赋予权力的色彩,就像旧时期的“龙椅”,是旁人断不敢随意坐的。 而此刻,江稚尔便坐在他的办公椅上,桌上摆着徐因姐姐为她拿来的甜品与茶饮。 那画面实在与办公室风格格格不入。 会议时间不长,短会,半小时便结束。 散会后,程京蔚便带江稚尔去吃晚饭。 思及上回江稚尔带他去的那家江边的粤菜小馆,想着小姑娘或许不喜欢过于安静拘束的西餐厅环境,便让司机开去一家环境雅致的私房菜馆。 第37章 车停在私房菜馆店前,古色古香的园林建筑,街对面则是一家最近很火的奶茶店,新开的,南锡首家,排队都得排许久。 之前听邵絮说过葡萄口味的冰饮味道很不错。 江稚尔多看了一眼,程京蔚注意到,便问:“要喝吗?” “可以吗?” 那么多人在排队,程京蔚的时间应该很宝贵。 程京蔚勾唇,轻描淡写:“当然。” 他侧头,请司机帮忙排队去买。 江稚尔停顿了下,说:“我听说那家店因为刚开业生意火爆,所以每个人都只能限购一杯。” “那就给你买一杯。” “可是……听说真的特别特别好喝。”小姑娘仰着头,水润润的眼一眨一眨地看着他,像雨幕中的小鹿,“二叔也试试吧。” 除了那苦得不行的浓缩咖啡和你不允许我喝的酒,你也试试我会喜欢喝的东西吧,也许你会喜欢呢? ——江稚尔心想。 程京蔚笑了。 其实让人买两杯于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他看着江稚尔清澈的眼眸,忽然不想用那些方式。 程京蔚低头看了眼手表,让人先去私房菜馆准备餐食,而自己则和江稚尔一块儿到街对面排队。 二十米长的蜿蜒队伍。 两人顺着人流站在最后。 程京蔚的身形无论站在哪里都足够引人 注目。 初夏的微风中,蝉鸣还未那么聒噪,男人身量挺拔劲瘦,恰到好处的力量感,掐在青筋显露腕骨上的素银手表又很好地将周身贲张的压迫感压制住,显得禁欲感十足。 人群大多都是不足二十的年轻女孩儿,频频回头看去。 结伴好友则窃窃私语议论开,都是夸帅的,再加上街对面那辆加长劳斯莱斯,各种最夸张的褒义形容词都能往程京蔚身上套。 “二叔。”江稚尔轻轻走近他。 “嗯?” 江稚尔踮起脚,凑到他耳边悄声问:“你有发现大家都在看你吗?” “发现了,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嘛。”江稚尔咬了咬下唇,有些不舒服,“你长得太出挑显眼啦。” 程京蔚挑眉,而后轻笑出声,似是觉得荒诞。 他这么多年来尤其国外读书时追求者不少,当然不至于帅而不自知,只是队伍中大半都是穿着校服的小姑娘,即便觉得帅也不该是他这一型的。 江稚尔不服气道:“真的!” “这里我年纪可是最大的。” “那怎么了。”江稚尔小声嘟囔,又不自在地移开眼,“现在大家就喜欢年纪大些的,前段时间有个韩剧男主就要比女主大十岁呢,我们学校女生都爱看。” 程京蔚勾唇。 只是忽然又想起那日江稚尔耳机里那首歌,想起江稚尔承认有一个喜欢的人。 ——错位而无法开始的爱。 难道,她喜欢的人…… 程京蔚垂眸,见小姑娘脸颊红扑扑,一副据理力争模样,忍不住皱起眉。 难道,她喜欢的那个人,就是要比她大上数岁的男人? 程京蔚眉头愈发锁紧。 他似乎还是高估了自己。 原以为自己不会太过在意小姑娘的感情问题,他作为长辈,只需扶正她前进的方向,但无需苛刻到扫净她前进道路中的每一颗绊脚石。 但到这一刻,程京蔚才真切地发现,自己无法就真的彻底放手让她自己往前走。 他就像那个想教她学会独自骑自行车,却又在后面迟迟不敢松手的人。 年龄差必然导致地位差。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暗恋,程京蔚担心她会受委屈,更担心她会受伤。 …… 不知不觉队伍缓缓向前移动。 江稚尔瞥见点单台上的宣传单写着开业活动——情侣第二杯半价。 前面的确好几对情侣。 她轻轻舔了舔唇,心间微动。 终于轮到他们,服务员问:“二位点什么?” 江稚尔点了杯招牌的草莓奶昔,而程京蔚则点了杯最不甜腻的乌龙柠檬茶。 “36元。”服务员说。 没有按照第二杯半价。 毕竟江稚尔穿着校服,而程京蔚一身西服,怎么看也不像是情侣。 “那个……” 江稚尔个子没那么高,点单台却很高,两手虚虚扒在台沿,指了指宣传单,“活动结束了吗?” 服务员愣了愣,“啊”一声,视线上下扫过二人,眼中的诧异很难掩饰。 程京蔚这才注意到宣传单,倒也平静,只轻挑眉。 “没结束。”服务员笑着问,“二位是情侣吗?” 江稚尔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拳头也不自觉攥紧,更是不敢多看程京蔚一眼,她几乎是拿着一副孤注一掷的架势,点了点头。 “是。” 第22章 服务员没继续多说什么:“抱歉,我给二位重新结账。” 其实程京蔚的长相很能模糊年纪。 他的五官很年轻,深邃又年轻,皮肤也很年轻,虽然有健身与户外运动的习惯,但并没有经受风吹日晒的痕迹,只有周身由万千经历塑成的厚重气质模糊掉年龄,轻而易举显露出这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 程京蔚始终没出声打断,任由乌龙发展。 在服务员重新结账后便自然拿起手机付款。 两人各自拿好冰饮往店外走,后头排队的顾客还频频朝他们看来,带着打量与考究的目光。 江稚尔有些后悔了。 就连此刻手中那杯冰草莓奶昔都像是烧起火,有些烫手。 “是情侣?”程京蔚淡声。 杯壁上的水珠坠成一片,江稚尔手滑,险些从掌心滑落,好在被程京蔚接住。 男人似是觉得她反应好笑,但也仅仅是觉得好笑,打趣问:“现在又怕什么?” “我、我怕什么了……” 江稚尔弱弱回道,移开眼,别别扭扭地解释:“明明可以半价,当然要省钱一点了。” 程京蔚轻笑出声,配合地点头,笑声磁沉懒怠,一副即便她扯出多么荒诞的理由都愿意相信的宠溺放纵。 江稚尔脸愈发热。 真是的…… 给程京蔚省钱,无论是谁听了都觉得可笑吧…… 而男人笑着说:“谢谢尔尔替我省钱。” “……” - 周五傍晚,程京蔚结束最新拓展海外市场推进会,一出来便听徐因汇报说许总来了。 程京蔚推门入内:“你怎么来了?” 许致言正喝茶——程京蔚这儿的茶叶真是上上品,茶香扑鼻,他每回来都得让助理给他泡一杯,还连喝带拿。 “闲着无聊,找你吃饭。”许致言说。 程京蔚挑眉:“蒋意呢?” 蒋意是许致言女友。 “出国看展去了。”许致言顺着问,“你家小朋友呢?放学没,要不叫上她一块儿去吃晚餐?我知道一家新开的餐厅还不错。” “快期末了,她晚上有补习。” 许致言啧啧直摇头:“你这架势,真是在养女儿。” 程京蔚勾唇,本想再加班片刻,如此便晚饭后回家再加班。 许致言钟爱墨西哥菜,这回去的便是一家新开的墨西哥餐厅,老板就是墨西哥夫妇,装修也很有墨西哥的风情,看着食物应该也会很地道。 许致言作为家中没有继承希望也无心继承的小儿子,生活自然要比程京蔚松懈悠闲得多,除了负责家族内边缘业务,最大的乐趣便是探寻各地美食,为了一顿饭半夜搭私人飞机飞跃大半个地球去吃都是常有的事。 两人坐在角落靠窗座位。 许致言点了几道招牌,又点了瓶龙舌兰,搭配卡拉马塔橄榄酱和布里奶酪。 许致言给程京蔚倒一杯酒,闲聊问及:“你大哥已经出国了?” “嗯。” “那你侄子最近怎么样?” 程京蔚摇头,淡声:“程乾没告诉嘉遥出国的实情,不过这事闹得太大,他应该也能猜到。” “你就不怕他因为这事记恨你,往后给你自己留下隐患?” 程京蔚笑了笑:“他们父子俩心性不同,嘉遥表面上看虽放纵不服管教,但内里是个还不错的孩子。” 善良,能辨是非。 若非看到这一点,这些年他不会对程嘉遥这么好,更不会因为程嘉遥而放过程乾。 “不过因祸得福,靠着这次换血把你们集团那些老不死的清算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往后就没人会催着你结婚了,也不会有人敢再处心积虑往你身边塞人?” 程京蔚喝一口酒,侧眸扫他。 “你考虑过结婚的事没?” “没。” “不打算结了?” 程京蔚挑眉:“你今天抓着我结不结婚不放是做什么?” “兄弟,你是继承人,跟我不一样,你不结婚难道以后要把程臻这么大的集团往后就要拱手让人?就你大哥后继有人,最后还不得回到他手上?” 第38章 许致言倾了倾身,压低声,“不瞒你说,我还真有个不错的人选,我女朋友认识多年的朋友,马上就要硕士毕业回国了。” 程京蔚笑了,漫不经心地答:“你刚还说往后不会敢再处心积虑往我身边塞人。” “我那是处心积虑吗?”许致言拍桌,“我那是为我兄弟的终身幸福出谋划策!” 他淡声拒绝:“算了。” “我刚可听你助理说了,你们正准备拓展海外市场,而我说的这个人,是璟申国际资本独生女。” 程京蔚眉目 微敛。 璟申国际资本,国内最大的股权投资公司,风投界巨头,各种投资领域都有所涉略,尤其海外人脉资源极广。 巧合的是,刚才会议上刚刚指出,下步战略就是竭尽全力与璟申国际资本达成合作共识。 许致言太了解他。 只有扯上工作,才能激起他的兴趣。 “叫什么名字?” “申觅海。” 程京蔚捏起酒杯,和许致言轻碰:“等申小姐毕业回国,还请许总帮忙联系。” 许致言笑起来,程京蔚紧接着又补充一句,“作为合作伙伴,而非结婚对象。” 许致言一愣:“为什么?” 他不理解。 在他看来,程京蔚必然会结婚,程京蔚自己也该有这个认知,他是个喜欢掌握权力且不怕斗的男人,不会愿意未来将集团拱手让人。而他又实在不像会真的爱上谁,所以这个婚姻最大概率就是强强联合、相敬如宾,如这个圈子里的绝大多数那般。 申觅海和他,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璟申国际资本、独生女、漂亮聪明有情商会来事儿,同样有国外名校留学经历,阿蔚,你俩简直天作之合!” 程京蔚靠向椅背,双手环胸,用审视目光看他:“你今天实在奇怪。” “……” “特地来公司找我吃饭,现在又这样撮合我与申小姐,你可是不婚主义。” 许致言一噎,最后摆摆手道:“总之,天机不可泄漏,你见了申觅海自然就会明白你俩就是天作之合。” …… 对此,程京蔚也从未放在心上。 他自认大概率依旧会选择结婚,和一个门当户对又互相牵制的人,互作阶梯,强强联合,能相敬如宾最好,至少维持表面和平。 只是目前他还没有近两年就结婚的打算,他也不想过早被另一个家庭牵制,在他的计划中,结婚无论如何都该是30岁之后的事情。 而许致言倒是超乎寻常地对这件事热衷关心。 下一周的周四,许致言便给他发信息——「申觅海今天回国,我替你约了她明晚见面。」 程京蔚回复:「好。」 只为合作,不为联姻。 周五傍晚,程京蔚如时赴约。 他不知道这地点是许致言还是申觅海选的,是城郊一片薰衣草花海旁的河谷餐厅,环境雅致,空气中都飘着淡淡花香,属于约会胜地。 出于礼貌,程京蔚提前半小时抵达,到预约好的最佳观花海座位。 服务员过来点餐。 申觅海未到,程京蔚只让人先倒水。 初夏微风习习,暖橘色的大片落日夕阳映在天际,程京蔚靠在椅背,双手交叉在身前,因光线而微微蹙眉,身形优越得像一幅绝美画报。 忽然,他手机震动。 江稚尔给他发来短信。 「尔尔:二叔,我今天多补习一小时,晚点回家。」 临近期末,学业繁重,江稚尔最近每周至少会去三次物理补习。 程京蔚回复“好”,与此同时,又收到一条短信——「我到了。」 程京蔚抬头,便见不远处木纹台阶上走上来的女人。 及腰黑发,大波浪,在阳光下似一片波光粼粼的海洋,很瘦,穿着迪奥新一季的蝴蝶刺绣黑色长裙,华伦天奴的裸色高跟鞋,脖颈处是大克拉单镶蓝宝石,优雅精致至极。 程京蔚起身,申觅海也看到他,抬手微笑示意。 等她走近,程京蔚伸手:“申小姐,幸会。” 申觅海和他礼节性握手,将长发顺到一侧,这季新出的秀款包包放在桌边,笑着回:“程总,久仰大名。” 程京蔚叫来服务员,只说自己没有忌口,由申觅海点菜。 天暗得很快,太阳落下,月亮升起,远处的薰衣草花海中点点灯海亮起,像是穿梭其中的萤火虫。 四周不少女生的惊呼感叹声,说太美了,相约一同去拍照。 申觅海靠在椅背,纤细指尖捏着一杯红酒,两指轻晃酒杯,视线只朝那花海扫去一眼,便兴致缺缺挪开视线。 程京蔚:“看来今天的地点选得不对。” “不会,这儿的东西很好吃。”申觅海笑道,“在国外想吃这样的中餐不容易。” “我忘了申小姐硕士是在法国读的艺术,见过南法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应该不会觉得这片花田震撼。” “瓦朗索勒的薰衣草田野的确震撼,程总也去过吗?” 程京蔚摇头。 “那等程总得空,我做导游,带程总去南法旅游。” “申小姐在法国生活六年,我能有这个机会实在荣幸。” 申觅海歪着脑袋看他,片刻后扭头轻笑,将杯中剩下的红酒喝尽:“许致言跟我介绍你时,说你读书时是读书狂,工作后是工作狂,我还以为你会是个古板木讷的人。” 她话中瞬间剥去之前的客套,这回倒是像正常的“人话”了。 程京蔚也同样回以审视。 那副你来我往的官腔官调结束后,男人审视的目光在镜片后再也藏不住,身上独有的侵略感便也贲张出来。 “申小姐现在认为呢?”程京蔚问。 “很有魅力,很帅,也很有趣,大概任何女人都会很容易爱上你,程总。所以——”申觅海笑着问,“我可以叫你阿蔚吗?我听许致言就是这么称呼你,显得亲近些。” 程京蔚耸了耸肩,示意请便。 “不过阿蔚,好可惜,你看起来似乎对我并没有对等的想法。” “申小姐的魅力,肉眼可见。” “可我不是你的理想型,对吗?”申觅海虽这么说,可脸上却看不出分毫失落,她托着腮道,“那你这次和我见面是因为什么?阿蔚,毕竟你看起来实在不像会喜欢和女人约会的类型。” 申觅海的确比他想象中聪明会来事。 他也喜欢和聪明的人合作。 “我听说,欧洲的symantec在建立之初也收到了璟申国际的投资。”程京蔚说,“申小姐认识olivier吗?” “我爸认识,我不熟,不过我和louis关系不错——olivier的儿子。”申觅海回答,“也是现在symantec的实际运营者。” 程京蔚扬眉,若有所思。 未等他开口,申觅海捏起酒杯倾身,和他轻碰:“改日我做东,介绍你们认识。” 程京蔚喝尽杯中酒:“多谢。” 不少顾客吃完晚餐后便跑去薰衣草花田周围拍照,而申觅海显然对这项活动毫无兴致,用餐结束便起身离开。 二人的司机都等在车库,两辆车也是车库中最显眼。 申觅海刚回国,对语种切换还没那么习惯,抬手朝司机叫一声“uncle”,让他先回,明早八点来公寓接她。 程京蔚脚步停顿。 果然申觅海扭头问:“阿蔚,能麻烦你司机送我吗?” “当然。” 程京蔚为她打开后座门,“申小姐住哪里?” “璟申花园。”申觅海答,“不过你要一直叫我申小姐吗?” 程京蔚侧眸,没说话。 他的确喜欢和聪明人合作。 但眼前这位申小姐,不知是国外待了太久的缘故,还是天生性格使然,似乎有些太过没有边界感了。 程京蔚向来慢热,生性冷淡。 在他心底有一套隐形的矩形阵,每个人都待在各自该在的地方,越矩的行动只会引起他的反感。 申觅海仿佛丝毫未察觉他的冷淡,笑着说:“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申小姐帮了我这么大忙,自然是我的朋友。” 依旧是滴水不漏又无聊透顶的回答。 申觅海耸了耸肩,不再执着这个回答。 只是她很快发现,这不是去璟申花园最近的路:“我们要去哪里吗?” “家里小孩培训班快下课了,顺路接一趟,耽误五分钟,申小姐有急事吗?” “急事倒没有,不过我没听说你还有弟弟妹妹。”申觅海说,“啊,我想起来了,是你侄子?” “不是,我家小姑娘。” 我家——这倒 是个容易让人入耳的词。 申觅海抬眼。 程家还有别的小孩?甚至还在读书? 难不成还有未对外公开的程氏二代,可若真瞒得这样牢,程京蔚更不可能就这样透露给她。 第39章 那么……难不成是程老爷子在外的私生子?但程京蔚就更不应该亲自去接人下课了。 在申觅海的考量中,程京蔚的确是个很不错的结婚对象。 聪明帅气,不用担心下一代的质量问题,他是如今程臻集团不容置疑的掌权者,还无父无母,唯一的兄弟也已经被逼至国外,没有婆媳妯娌关系,简直处处让她满意。 可是,他若真有个妹妹可不行。 这些富家千金就没有一个好搞的,若碰上个惹人嫌的,她可受不了。 只是事关豪门秘辛,申觅海没有继续追问,只不动声色地给许致言女友发去信息,询问此事。 半小时后,司机将车停在一幢居民楼下。 挺普通的居民楼,这座城市里随处可见的老小区,不属于他们的世界。 在申觅海的认知中,没有一个富家千金会愿意出现在这种地方。 “这里有培训班?”申觅海问。 “老师住在这。” 紧接着,申觅海便见程京蔚拨通一个电话,说“我到了”,那头不知回了什么,他勾起唇角,即便很淡,但大概是今晚她见到的他第一个真正的笑,接着,又淡淡“嗯”了声。 与此同时,她手机震动。 蒋意回复了。 蒋意:「哦,程家这几代一个女孩儿都没有,估计是江稚尔,江家的,前段时间江老太太走后就被程京蔚抚养了。」 申觅海:「???」 申觅海:「不是,这和离异带娃有什么区别!!!」 蒋意:「人家都快成年了,要不了多久就读大学了,压根见不了几面,而且我听致言说那小姑娘可乖了,很好相处,这不比那些难搞的小姑子强多了?」 “……” 好吧。 这倒是。 这些豪门世家中没几个独生的,勾心斗角是必然,像程京蔚如此干净利落的关系网可真是可遇不可求。 - 江稚尔没想到今天会是程京蔚来接她。 原本想在老师那儿做完最后一道压轴题再离开,接完电话便匆匆收拾书包跑出来。 小姑娘奔跑的步伐和跳跃的马尾都将她此刻心情泄露无余。 她一刻不停地跑出来,只想快些见到程京蔚,跑得气喘吁吁。 一下楼便见到熟悉的车,她扬起笑,快步过去,拉开车门,眼里都是笑:“二叔!” 只是很快,笑容僵在脸上,江稚尔视线停住,落向后座里侧的陌生女人。 她很漂亮,非常耀眼的漂亮,属于女人的成熟感的漂亮。 申觅海侧身歪着脑袋,抬手打招呼:“你好呀,小朋友。” 她黑发垂在一侧胸前,银色流苏耳坠在黑发间闪烁跳跃着光芒。 江稚尔没说话,她被眼前这一幕冲击怔住了。 只怔怔地又将视线挪向程京蔚,想听到他的一句解释,哪怕她没有任何资格去要求一句“解释”。 程京蔚动作自然地接过她书包,说:“叫姐姐。” 江稚尔抿唇,因鼻腔忽然上涌的涩意不得不低下头,轻声:“姐姐。” 夜晚的车后座,两人并肩而坐,江稚尔明白这意味什么。 大概,他们刚刚结束约会。 而她什么资格都没有。 没有质问的资格,没有委屈的资格,更没有生气的资格。 轿车继续行驶,前往璟申花园。 路途中程京蔚问她:“累不累?” 江稚尔摇头。 程京蔚垂眸看她,明明做了对她那样残忍的事,可他声线依旧温柔:“你看起来很累。” “就是有点困。”江稚尔轻声说,她靠在椅背,脑袋偏向车窗外,“我想先睡一会儿。” “好。” 江稚尔没有再说话。 她大脑一片混乱,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该想什么。 程京蔚和申觅海在低声聊天,聊得大多都是工作内容,可也夹杂几句玩笑调侃与笑声。 他们聊得很不错。 江稚尔想骗自己,他们只是工作伙伴的关系,单纯的工作伙伴。 可这是她第一次在程京蔚的车上看到别的女人,还是在周五的夜晚,她无法轻而易举蒙骗自己,麻痹自己,只能任由眼泪在紧闭的眼眶内汹涌。 她多想现在就告诉程京蔚,我喜欢你。 不是对二叔的喜欢。 而是异性间纯粹的喜欢。 从奶奶的葬礼上你将带走我开始,从你将西服披在我肩头开始,从你送我的那盏夜灯开始。 可是不行。 那十一岁的年龄差就是不行的理由。 她怎么能在这样的场合下,在和他那样相配的漂亮成熟的姐姐面前,说出那句我喜欢你。 可至少,我是不是可以作为晚辈去问问你,她是你的相亲对象吗?是……你未来的结婚对象吗? 如果是,如果你说“是”……我是不是就该做好彻底放弃你的准备。 江稚尔心想着。 她的年龄就是原罪。 那十一年的年龄差永远都不可能改变,他永远站在她的前面,无论她如何拼命奔跑追逐,都无法与他并肩。 - 璟申花园内开着大片的花,茉莉、月季、桔梗、蝴蝶兰都有,不像小区,倒像是艺术园林。 申觅海下了车,跟二人道别。 江稚尔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她都该鼓起勇气问问程京蔚,他和这位申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或者说,到底是以怎样的关系预期而交往。 “二叔……” 她低着头轻声开口,话音未落,申觅海不知何时回身,手臂搭在车窗沿,俯下身,笑着说:“阿蔚。” 江稚尔不知道程京蔚有没有听到自己叫他,只看到程京蔚侧头看向另一边——看向申觅海。 “明天中午我可以约你吃饭吗?我们聊聊和symantec合作的事。” “当然。”程京蔚说。 申觅海笑得眉眼弯弯,亦娇亦媚,补充:“不过是以未来结婚对象的身份。” 程京蔚抬眼,没说话。 也没料到,她会如此开诚布公主动提及。 “我daddy从小就教我,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这么轻易就答应引荐louis给你认识,你可不能害我被我daddy骂。”申觅海近乎是撒娇的语调。 坐在另一边的江稚尔不自觉捏紧衣角。 她还没鼓足勇气问出口,申觅海已经坦荡又大胆地抛出心意。 她不敢去看程京蔚的表情,甚至想捂住耳朵,生怕听到他含着笑意答应下来。 她那颗装着满腔热忱和最纯粹喜欢的心脏在这一刻坠入狂风呼啸的悬崖底,她太天真太幼稚,也太怯懦太胆小。 程京蔚始终没应声。 而申觅海也足够自信,不需要他的点头,抬手动了动指尖,说一声“拜”,转身便踩着高跟鞋走了。 一直等申觅海走进电梯内,司机扭头:“程总?” 他淡声:“回家。” 江稚尔在一旁始终安静地看着车窗外,没有再问一句,眼泪汹涌时她再次闭紧双眼,死死咬住下唇,将所有哽咽和伤心都锁在喉咙中。 程京蔚以为她睡着,也没开口。 一路沉默,直到车驶入地下停车库。 “尔尔。”程京蔚低声。 江稚尔不敢应声,也不敢睁眼。 怕一出声就泄露哭腔,怕一睁眼就藏不住眼泪。 于是只能装睡。 程京蔚没有继续叫她,只是下车绕到另一边,将江稚尔从车内轻轻抱出来,双臂环住她的背与腿弯。 江稚尔将脸埋在他胸口,洇出眼睫的泪很快濡湿了他的西服。 她闻到程京蔚身上熟悉的木质熏香,让她有一瞬间安心下来,可下一秒她又闻到另一种味道,很淡的花香调,清润又暧昧,混在其中,交织一起,像是宣示主权。 江稚尔抿紧唇,指尖一点点攥紧男人的衣服,又缓缓松开了。 程京蔚将小姑娘直接抱进卧室,替她脱了鞋子,盖好被子,离开前他抬手摸了摸她头发,而后点亮床头的夜灯,关闭主灯,走出了卧室。 江稚尔在昏暗中终于敢睁开眼,眼泪随之滚落,浸入枕头中。 她无声地流泪。 静静看着床头那盏夜灯,瞳孔也被映照成浅琥珀色。 她对程京蔚的喜欢,最初就寄托在这盏夜灯之上。 而现在—— 程京蔚。 我是不是终于该放弃对你的喜欢。 二叔。 第23章 “江稚尔,你来说一下,这题选什么?”数学课上,数学老师敲了敲黑板,叫她起来回答问题。 江稚尔还没回神。 直到邵絮用笔端轻轻戳了戳她后背。 她这才反应过来,起身,可却连在讲哪一题都不知道。 数学老师也是看到她走神才故意叫她回答问题,只是江稚尔平时学习成绩好,性格乖巧,也不忍心批评,只是询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第40章 “没有。”小姑娘低着头,半晌,又道了声歉。 “坐下吧,马上就要期末考了,大家上课都要打起精神来。”数学老师又换了个同学让回答问题。 邵絮再次戳江稚尔后背,递去一张纸条。 「你怎么啦,最近怎么老是走神?」 江稚尔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连那份喜欢都难以启齿,又该如何和别人比。 她能做的,只有将满腔喜欢落于无人知晓的笔端。 可她依旧不敢写下“程京蔚”三个字,而是将三个字都写在一个田字格,一字一字覆盖上去,他名字笔画多,很快便被覆盖得根本看不清到底写了些什么。 然而,期末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成绩公布,江稚尔名次下降将近八十名。 她连考试时也频频走神,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从未考得这样差。 可此时此刻,她满脑子依旧都是程京蔚,她明知道不对,也明白成绩只和自己有关,可还是忍不住地去想——她连学习成绩都无法与程京蔚相配。 后来她偷偷去查了关于申觅海的资料,网络上很多,也有很多照片,从小就是含着金汤匙的独女,在海外参与很多大项目,每一张照片都洋溢幸福与自信,人生履历更是闪闪发光。 如果程京蔚真的要结婚,那么他的结婚对象理应是那样子优秀的女生。 当时的江稚尔无法预料自己未来也会在异国他乡成为项目的主导,同样有属于自己闪闪发光的履历。 于是在这一刻,在比较中,陷入更深一层的怯懦与自卑。 - 傍晚最后一节的自习课,江稚尔独自一人离开教室。 今天校园内不知为何有些吵闹,江稚尔无暇顾及,独自一人朝无人的操场走去。 她找了片偏僻又茂盛的草坪坐下,躺下去,并不刺眼的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颊落下斑驳的光影。 江稚尔抬臂横在眼前,想将无人时再次汹涌的情绪压下去。 如果程京蔚真的要结婚了,她就必须忘掉自己曾对他萌生过的情愫。 可这段仅仅持续数月的情愫却比她想象中还要浓烈得多。 也比这个漫长的梅雨季更加难熬。 这时,忽然传来一道男声:“尔尔?” 江稚尔移开眼,眼眶还红着,逆着光看到站在自己身前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形——程嘉遥。 “你怎么在这?” “谁欺负你了?” 两人同时开口。 江稚尔张了张嘴,茫然的,程嘉遥指了指自己眼睛示意,小姑娘这才匆忙扭过头,飞快地抹了下眼角。 程嘉遥惊诧道:“你哭了?!” “……没有。” 哪里没有。 分明是有。 在程嘉遥的认知里,江稚尔虽然温和脾气软,但绝非爱哭的姑娘。 少年喉结动了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江稚尔怕他继续追问,抢先道:“你今天怎么来学校了?” 前不久高考结束,程嘉遥已经毕业。 而自从程乾出国,他或多或少也明白其中缘由,自然无法跟从前那般继续没心没肺围在程京蔚身边,于是连带着也有段时间没出现在江稚尔面前了。 “毕业典礼。”程嘉遥说。 “啊……”江稚尔眨了眨眼,“你高考考得怎么样?” 程嘉遥笑了下:“高考都过了半个月了才想起来问我?” “……” 程嘉遥耸肩:“就那样呗。” 哪怕他最后一个月努力学习,可到那时候也实在没多大用处了。 “那你以后要出国读书吗?” “不去,先找个学校读书,后面再自己修商业管理相关的课程吧。” 江稚尔点头。 程嘉遥毕竟是程臻集团后代,只要不走太歪的路,都无须别人来担忧他的未来。 “问完了吗?”程嘉遥问。 “啊……嗯。” “那轮到我问你了。”程嘉遥蹲下来,平视她眼睛,“为什么哭?” “……我真的没哭。” “你不说我就去问二叔了。”程嘉遥也不知为什么,直觉只要搬出二叔,江稚尔就会如实交待。 果然,小姑娘不再嘴硬,沉默下来。 她坐在松软的草坪上,手臂环着腿,背塌着,侧脸枕在膝盖,阳光光影将她侧脸照得几乎半透明,白皙到发光,漂亮极了。 程嘉遥忍住想替她将碎发挽至耳后的动作。 他看着女孩儿,微微出神,却听到忽然问:“嘉遥哥,如果你喜欢的人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你,你会怎么做?” “你不会是在暗示我放弃你吧?” “……” 江稚尔还真没这意思,毕竟程嘉遥那些女友实在都没多久的保质期,“你还喜欢我啊?” “嗯。”他坦荡地应。 江稚尔在这一刻忽然羡慕他又佩服他,可以将心意如此坦白。 “那如果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你,你还会喜欢我吗?” 程嘉遥耸了耸肩:“谁能现在就说永远,也没人能预料以后的事,喜欢就喜欢呗,考虑那么多干嘛,离长大还远着呢。” 这就是她和程嘉遥的不同。 他们的确都还离真正的长大很远,可她喜欢的程京蔚不一样,他早就成熟到可以在如此庞大的集团内独当一面。 江稚尔枕在膝上,看着树叶间盘旋的鸟雀,轻声问:“那如果这个喜欢的人根本不能等你到长大呢?如果还没等你长大,他就已经要结婚生子了呢?” “……” 程嘉遥迟迟没说话。 起初他以为江稚尔抛出这个问题只是为了劝说自己别再喜欢她,之前在医院里她也这样说过。 可越听就越不对劲。 没等到他回应,江稚尔终于骤然回神——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她急急起身,想在程嘉遥发问前离开:“我先走了。” 程嘉遥却突然攥住她手腕。 “尔尔,你——” 她回过头,看到少年紧紧盯着她,喉结滑动,试探地问,“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其实他早该明白的。 从前他就听到过江稚尔在拒绝别的男生时坦白自己已有喜欢的人。 只是程嘉遥以己度人,从未想过原来这份单箭头的喜欢能够持续这么久。 “没有,我就是……我就是看了个电视剧,这都是剧里的情节。”江稚尔随口扯了个荒唐的借口。 她心脏突突直跳,也不再管 这借口到底有没有可信度,拨开程嘉遥攥着自己的手,转身就要离开。 程嘉遥没再重新拉住她。 他只是站在原地,无厘头地忽然问:“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二叔吗?” 一瞬间,江稚尔双脚定在原地,再迈不开步子。 浑身血液倒流般从心脏涌出,顿时手脚冰冷发麻。 程嘉遥这一句问实在太过突然、太过轻巧了,却又如此笃定。 江稚尔不知道他到底是从何处发觉。 其实程嘉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又怎么会轻易说出口,就好像这个荒唐的念头其实已经在他心头绕了上百圈。 也许是因为那次在医院,程京蔚低着头给江稚尔抹药的画面深深印入他脑海。 而此刻,江稚尔的沉默与怔忪也正告诉他——他猜得没有错。 江稚尔喜欢的人,就是程京蔚。 他们的二叔。 “尔尔,你……” “嘉遥哥。”江稚尔打断他,眼眶再次红了,水润润地看着他,“你别说了,不要再说了——” 小姑娘低下头,像是被人发现做了错事,委屈又难受得要命,“我不会再喜欢他了,我知道的,他是……他是二叔。” 与此同时,江稚尔手机响起。 邵絮打来的。 她接起电话,一边逃似的快步离开。 手机那头,邵絮语气焦急地问:“尔尔,你现在在哪里呢?”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缓和呼吸:“操场,怎么啦?” “你快回来吧,班主任她……”邵絮停顿,难以启齿般,最后道,“已经给你二叔打电话,让他过来学校了。” 江稚尔一愣:“什么?” “你的日记本……” 江稚尔拔腿就跑,拼尽全力朝教学楼跑去。 - 窗外的风忽然大了,树叶连带花瓣扑簌簌飘落。 江稚尔跑得气喘吁吁,风迎面吹来,让她不自觉分泌泪水,湿润了眼眶。 她想在程京蔚到学校前,先去向班主任求情,用什么办法都好,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程京蔚见到那本日记。 可当她喘着气猛地推开办公室门,身型挺拔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前转过身来。 终究还是来不及了。 程京蔚神色如常,朝江稚尔伸出手,将小姑娘拉到身边,低头问:“跑过来的?” 第41章 江稚尔喉咙咽了咽,说不出话。 “程总,今天叫您过来主要是因为尔尔的成绩问题,最近几次考试她成绩下降幅度实在太大,这是最近三次的成绩排名,您看看。” 程京蔚接过成绩单,不是某一门科目的成绩下滑,而是所有科目都发挥失常。 其实他并不在乎江稚尔的学习成绩,说实话,他们这个阶层早已无所谓成绩。 他只在乎成绩迅速下滑背后的原因。 “高考已经结束,他们这届高二相当于就已经迈入高三,最后一年至关重要,尔尔是未来有望冲击顶尖名校的人选,我作为班主任的确是着急,怕她错过这最最关键的一年。” 程京蔚并不认可这些话。 但班主任能特意叫他过来说此事,足以证明老师的重视与负责。 程京蔚侧头,看向身边垂着脑袋的女孩儿,温声询问:“最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江稚尔心脏重重一跳。 随着这话,她抬头看向班主任,眼眶蓄着隐隐的泪,无声地祈求——可不可以,不要告诉程京蔚。 可班主任看不懂。 也或许看懂了。 只是她永远想不到,少女日记中恳切爱着的那个人就是眼前年长她十一岁的长辈。 她只知道,高三最重要的阶段,很多时候最影响一个女孩儿的就是感情,年少时最幼稚又最不可能有结果的感情。 她自以为这是对江稚尔最好的方式,该将这份感情扼杀在摇篮。 “程总,这是尔尔的日记本,刚才自习课我经过她位置从她课桌掉出来的。”班主任说,“我浏览了一遍,几乎每一页记录的都是关于她喜欢的人。” 说罢,班主任指尖拨动纸页,那些承载她真心与秘密的文字在眼前飞快闪过,全部公之于众。 以最直白最赤|裸的方式呈现在程京蔚面前。 江稚尔想不管不顾夺回日记本,却因冲击被定在原地,手脚都动不了。 “现在是学习的关键时候,因为这些事影响学习恐怕她以后自己也会后悔。”班主任看向江稚尔,“尔尔,你告诉老师,日记中写的这个人是谁?” 如果是班上的男生,也得立马换座位减少影响。 班主任松开本子,一阵风透过窗隙吹来,纸页哗啦啦翻动,最后缓缓定格在其中一页—— 那页纸用铅笔细细画着一簇簇玫瑰花,而在左下角正粘着一朵玫瑰干花,随着被本子反复挤压,已经只剩薄薄一片,色彩淡化,像植物标本。 最中间,是她一笔一画认真写的——他,送我的花。 那是她和程京蔚初识不久,邮轮全鱼宴后在海边沙滩碰到一位老奶奶时,他出于照顾的好意,买下老奶奶的花赠送给她。 江稚尔偷偷将那束花晒干,为防被程京蔚发觉,每天白日晾晒在阳台,在他回家前又偷拿进卧室,如此反复十日才成功制成干花。 她也只敢将最小的一朵粘在日记本,其他都藏在橱柜深处。 小姑娘隐晦至极的心思。 如今却袒露天日。 江稚尔心跳瞬间漏一拍,根本来不及掩饰任何,立马扭头看向程京蔚。 男人眼睑低垂,视线正落在那上头,扫过那句话,也扫过那朵花。 江稚尔在这一刻仿佛被扼住喉咙,如等候审判。 可程京蔚也只是轻描淡写地移开了视线。 他抬手轻轻覆在小姑娘的发顶,带着安抚意味揉了揉她头发,而后另一只手将日记本重新合上。 “老师,对于尔尔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有喜欢的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毕竟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程京蔚笑了笑,语气温和而坚定,“只是在我看来,无论多年幼的孩子,都有拥有自己隐私与秘密的权利,即便老师和长辈也不该凌驾之上。” 班主任一愣,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怔愣着“啊”了声。 下课铃声在这时打响。 校园内重新吵闹起来。 程京蔚牵起江稚尔的手起身:“多谢老师关心我们家尔尔,您放心,回去后我也一定多督促她学习。” - 离开办公室,两人一同往教室方向走。 江稚尔去整理书包,程京蔚则在走廊等他,很快他就被不少来接孩子的家长们簇拥其中,恭维着打招呼。 江稚尔垂着头,将作业都放入书包,眼眶又发热,她很快抬手掌根用力盖住眼睛,将眼泪逼退。 她背着书包走出教室,程京蔚看见,便同身边众人道别,走上前,将小姑娘沉甸甸的书包拎在手里。 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 一直坐上车。 男人才淡淡开口:“期末考什么时候?” “下周三。” “快了。” “嗯。”江稚尔吸了吸鼻子,无意识地拨着手指,带着哭腔道,“我会好好考的。” 程京蔚无所谓般揉了下她头发:“我是想说,马上要放暑假了,有没有什么想去旅行的国家?” 江稚尔一愣。 少女猛地侧头看向他,瞳孔不自觉放大,含着一汪欲落未落的泪,可怜无辜至极。 “你……不想问我什么吗?”江稚尔轻声问。 你看到了我的日记本。 看到了日记本上贴着的那朵你送给我的花。 你不训斥我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吗?不训斥我的荒唐和可笑吗? “问什么?”程京蔚挑眉,“我说了,你这个年纪有喜欢的人很正常,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如临大敌。” 江稚尔心一动。 程京蔚这话模棱两可,更是早已习惯面不改色说任何情绪的话,江稚尔一时听不出他意思,也不确定他到底发现了多少。 只是此时此刻,她 就这样坐在他身边等待审判,实在煎熬至极。 像被剥去衣服,不着寸缕。 程京蔚手覆在她后脑,拇指指腹轻轻摩挲几下,安抚道:“先去吃饭。” …… 司机驾驶劳斯莱斯朝晚餐地点行驶。 江稚尔再没说话,静静看着车窗外,天色渐渐暗了,路灯亮起。 进入餐厅,套餐制,程京蔚便点了两份套餐,又给江稚尔点了杯果汁。 这家餐厅环境静谧,两人期间也没怎么交流,只偶尔程京蔚问几句生活上的事,或是将切好的肉递给她。 就当江稚尔以后他不打算再提日记本的事,他忽然放下刀叉:“吃饱了吗?” 小姑娘点头。 “尔尔。”程京蔚嗓音磁沉,“这事儿我本不觉得怎么,之前你不愿说我便也不强迫,可你不该因为一个男人这样影响情绪。” 江稚尔抿了抿唇。 忍不住腹诽——那你就别做让我影响情绪的事呀。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手机铃声打断。 许致言给程京蔚打来电话,说和louis约了打德州,邀他一起。 程京蔚淡声拒绝了,说:“我这还有些事要处理。” 江稚尔握着叉子的手紧了紧。 “有什么事比louis还重要?”许致言问,“怎么,你们公司又出叛徒了,louis这趟来中国可不会太久。” 程京蔚扫了江稚尔一眼,笑着说:“家里小朋友开窍了,正想着一会儿得怎么劝人迷途知返呢。” 许致言停顿了下:“……尔尔啊?” “嗯。” “咱妹妹有喜欢的人了?谁啊?” 程京蔚指尖描摹桌沿,漫不经心地意有所指:“这不是还在考虑怎么开口么。” 江稚尔:“……” 程京蔚没再跟许致言多聊,很快挂断,而后重新抬眼看向江稚尔。 尽管程京蔚并不认可老师看小姑娘日记本的行为,可他还在无意扫见日记本中记录下的一些片段内容。 也是他此刻决定问清楚的原因。 他看到了江稚尔的痛苦,也看到了江稚尔写下的关于那个“他”的身边似乎还有一个女生。 甚至于,“他”还送过江稚尔花。 所以,这从来不是江稚尔无声的暗恋。 那个混蛋也给过江稚尔信号。 若是单方面就罢了,爱恨由人,旁人都无法干涉,可如今这架势显然就是毫无底线下限的诱骗他家小孩。 这是程京蔚不能任由发展的。 “说说吧。” “……啊?” 程京蔚靠在椅背上,轻轻转动腕骨上那条素银表带,淡声:“日记里那畜生是谁?” 第24章 江稚尔从来没从程京蔚的口中听到过这样的字眼。 即便集团内斗,他也始终都维持着表面和气。 时刻保持体面得体是他们这样的阶层自幼就接收的教育,喜怒不形于色更是长久的课题,可此刻,江稚尔却仿佛从他脸上察觉到些许隐怒。 只是他口中质问的那“畜生”明明就是他自己。 第42章 江稚尔别过脸,忍不住嘟囔:“你刚才不是还说我这个年纪有喜欢的人很正常吗?” “你要喜欢个正常的男生我便不提了。”程京蔚说。 江稚尔一下怔忪地看向他。 自己此刻这颗心脏忽然上又忽然下,真是要生生被折磨出心脏病来。 她怕被发现心意。 又怕他丝毫都没有发觉。 程京蔚倾身,靠近她,江稚尔几乎觉得自己要深陷入他深琥珀色的眼底,太过紧张,喘不过气。 “可那畜生让你那么伤心,你就不该再给他任何机会。”程京蔚说。 男人一身西服,眉目清洌,平静地给出他作为长辈的建议,冷漠干脆得像从不入红尘的圣人,也让江稚尔心中的悖德与禁忌感愈发浓烈。 江稚尔却还忍不住为他说话。 “不是他让我伤心,是我自己……是我自己要喜欢他的。”小姑娘越说,声音越低,头也埋得更低。 “如果他有分寸,就不该给你任何信号。” “……什么?” 男人言简意赅:“他不该送你花。” 江稚尔愣住,眼睫茫然地扇动,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那个花……” 那个花,你不记得了吗? 那是你送我的。 我一直如此珍视的,从来不是别人,是你,只有你。 可江稚尔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没错,没错的。 程京蔚自始至终都如此心平气和,他当然没察觉日记本上那朵花就是他从前送给她的。 毕竟那是最最常见的红玫瑰,还费了十日晾晒成干花,他认不出来太正常了,也或许,他早就忘了自己送过她花。 他只是在路边碰到一个可怜的卖花老奶奶,发了善心将花买下,又不知该如何处置便随意丢给她罢了。 他有那么多的事要操心要处理,当然已经不记得这样不值一提的小事。 将太多情感承载在那束花上,是她的错。 不是程京蔚的错。 可这一刻,江稚尔还是好难过,特别特别难过。 她忽然宁愿程京蔚愤怒而失望地斥责她的荒唐,宁愿给自己这份暗恋画上一个最不堪的句号。 她垂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发抖,血液不再上涌,只觉得正在流失体外,以至于心脏每跳动一下都好累,生生拉扯出一片钝痛。 小姑娘狼狈地低下头,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滴落下来。 而后她强忍住哭意,吸了吸鼻子,可是没办法,滚烫的眼泪接二连三落下,再止不住。 程京蔚没有想到江稚尔会哭得这么伤心。 他自觉生性冷漠,近三十年的人生中也从未遇到过一个让他喜欢的人,当然也不会认为一份年幼稚嫩的情感有多么认真。 所以他只是开玩笑般提及,想以一个轻松的语气告诉江稚尔:重新认真考虑,那个人并不值得她喜欢。 而此刻的画面,脱离程京蔚的预料。 江稚尔不是爱哭的人。 但凡能忍住,她绝不会在人前哭,更不用说是像现在这样无法控制地痛哭。 程京蔚起身,坐到她身边,伸手轻轻覆在她后背。 “二叔。”江稚尔弯下背,双手盖在眼睛,哽咽着说,“可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他……我放弃不了的。” 程京蔚将人拥入怀中。 他动作很轻,江稚尔也没有真正将身体靠在他身上。 他温声道:“没关系,等尔尔再长大些就会明白,这世界很大,没有任何人值得让你这么伤心,尔尔以后会有其他喜欢的人。” 江稚尔仰起头,湿漉漉地看进他瞳孔中。 她几乎是为了印证些什么,执拗地强调,带着哽咽:“可我只喜欢她。” 16岁的江稚尔笃定,自己只会喜欢程京蔚。 她再也遇不到第二个像程京蔚这样的男人。 而眼前的男人并听不见她的坚定决绝,他依旧将这份喜欢蒙上年幼幼稚的色彩,站在过来人长辈的视角,轻轻摸了摸她头,面不改色告诉她——“小朋友,耐心一点,等你再长大三岁,你就会知道喜欢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 江稚尔移开视线。 她用手背胡乱抹去眼泪,深吸一口气,强忍住继续汹涌的涩意。 “嗯。”她妥协地应声。 将自己这份最赤诚最纯粹的爱意妥协,举起白旗。 三年。 可我等不了三年。 三年后,你或许早已结婚生子。 如果等到那时,我终于能告诉你我的答案——我的喜欢不会改变。可一切早就已经来不及了。 江稚尔咽下所有暗恋的苦果,缄默不再开口。 程京蔚结账,带江稚尔重新回到车上。 两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江稚尔靠在车窗边闭上眼,任由夏风将她头发吹乱。 - 后面的日子,江稚尔每日强打精神,做最后的期末冲刺。 她每日在程京蔚回来前就熄灭卧室的灯,又提早半小时赶在他之前去学校早读。 很快便迎来期末考。 江稚尔不知道自己考得怎么样,但最近这种不 听不看的屏蔽疗法还是有些用处,她比上回模拟考时能集中注意力了,也把会做的题都做完了。 暑假的第二天,便是江稚尔生日。 前一天程京蔚傍晚便下班,也问过她,有没有哪里想去玩,或是有什么想要的? 换作从前,江稚尔一定特别开心特别珍惜能够拥有和程京蔚独处一天的时间,只是现在她终于下定决心要放弃,于是便撒谎道学校要组织一天期末考卷讲解。 “那晚上呢?”程京蔚问。 “我……我约了我同学一起去玩。” 小姑娘想和同龄人一起过生日也正常,程京蔚便没再多问什么。 到周六,为了不露馅,江稚尔还是定了跟上学一样的闹钟,按时离开家,她无处可去,也实在提不起玩的兴致,便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 走得腿都麻了,忽然传来一道声—— “尔尔!” 她脚步一顿,环顾四周,没见到人影,随着又一声喊,她仰起头,看到从上方窗格探出身拼命朝她挥手的程嘉遥。 “你等我会儿!” 说完,程嘉遥便消失在窗口。 少年匆匆跑下楼,指尖还夹了支烟,他喘着气问:“你怎么在这里?” “没什么事,就……闲逛。” “大热天一个人闲逛?”程嘉遥一副不信的模样。 “……” 江稚尔不再解释,往后退两步,看到上方ktv的广告牌。 程嘉遥解释道:“我们一群人吃毕业饭,吃完闲着无聊来的。” 江稚尔点点头,“哦”一声。 “你吃过没?” 江稚尔想点头,可肚子却在这时不合时宜响起,程嘉遥二话不说便要带她去吃饭。 “你不是在毕业聚餐吗?”江稚尔茫然问,“我没事,我自己找地方吃点就行了。” “我早想找机会开溜了,正好。” 江稚尔知道自己说不动程嘉遥,也实在没力气再费口舌,便跟着他往临街走。 到餐厅,等上菜的间隙,程嘉遥一边往她杯中倒茶,一边垂着眼状似无意地问:“你怎么自己一个人,二叔呢?” 听到“二叔”,江稚尔指尖一僵。 想到前几日在操场上他攥着自己手腕问的那个问题——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二叔吗? 江稚尔拨弄指尖,低头轻声:“今天是我生日,他问我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喜欢他,所以我骗他说学校今天要补课。” “今天是你生日?”程嘉遥惊诧道。 “嗯。” “你怎么不早说。” 程嘉遥二话不说,拨通一个电话,脱口便让人送个蛋糕过来,末了,又急匆匆补充,千万不要放芒果馅料。 江稚尔阻止:“不用买蛋糕,真的不用。” “过生日怎么能不吃蛋糕?”程嘉遥交代完,直接挂了电话,“等会儿,马上会送过来。” “我们两个人吃不下的,太浪费了。” “一年一次的生日,浪费就浪费了,怕什么?” “……” 程嘉遥托付的朋友很靠谱,不出20分钟便来了,一来见过他对面还坐着个姑娘,顿时起哄一阵调侃,被他连打带踹赶了出去。 他抓着头发,难得露出尴尬神色:“……你别听他胡说。” “……嗯。” 程嘉遥点了太多菜,再加上蛋糕,实在远远超过两人食量。 江稚尔又没有胃口,最后剩了许多都没吃。 “不吃了?” “嗯。” 程嘉遥看出她胃口不好,心情也不好。 但好在他这十几年的程家大少爷身份让他最擅长的便是吃喝玩乐。 半晌,程嘉遥倾身靠近,问:“想不想去玩点刺激的?那种能让你把所有烦恼都丢掉的那种?” 第43章 江稚尔眨了眨眼:“什么?” 很突然的,江稚尔17岁生日临时加了一项她从未想过的项目——跳伞。 若放在平时,她一定是不敢的,或许是低落情绪麻痹神经,才让她产生一种不破不立的念头。 她要突破自己,才有可能彻底放下。 江稚尔告诉自己,当她从2800米高空跳下,她就不会再喜欢程京蔚。 这是她送给自己的17岁生日礼物。 …… 程嘉遥往邻市海边的跳伞基地疾驰,一路踩着油门狂轰疾驰——等太阳落山,就不能再跳伞。 今天日头很烈。 程嘉遥从手套箱中取出一副墨镜递给她,可实在太宽大了些,鼻梁架不住,于是只好作罢。 烈日晒得她眼眶发烫,怎么也睁不开。 于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蓄上泪,无声无息地滚落,江稚尔喉咙空咽了下,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啜泣。 程嘉遥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无声地打开音乐电台,将音量调到最大。 可就是那么巧合,电台主持人正谈及前不久王菲举办的巡回演唱会,紧接着音乐响起——王菲的《暗涌》。 此时此刻,再不可能更感同身受。 让这口烟跳升 我身躯下沉 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 你的心和眼 口和耳亦没缘分 我都捉不紧 害怕悲剧重演 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丽的东西 我越不可碰 …… 没理由相恋可以没有暗涌 其实我再去 爱惜你又有何用 难道这次我抱紧 你未必落空 …… 什么我都有预感 然后睁不开两眼 看命运光临 江稚尔在歌声中泪眼朦胧,又在影影绰绰的视线中仿佛再次看见程京蔚。 看到他来到奶奶的葬礼,屏退周遭所有视线,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告诉她:“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 看到他将西服披在湿漉漉的她身上,看到他无声地为她准备夜灯。 看到他温柔而坚定地告诉她,你的人生都可以是游乐场,而非循规蹈矩的田字格,不必胆战心惊生怕出错,也不必追求完美,放宽心,往前走,你可以很轻松地成为你更喜欢的自己。 看到他因为可怜老奶奶衣着单薄而买下她所有的花。 看到他除夕夜为她准备新年红包,写着——祝尔尔新年好。 看到他送给她妈妈画的画,是她最喜欢的荷花。 看到他一次又一次为她撑腰。 所以,我到底要如何才能放下你。 车内音乐声响得几乎要震破耳膜,也因此彻底淹没女孩儿的啜泣声。 江稚尔将车椅放倒,将那副过于宽大的墨镜随意架在脸上,手背挡在额头上,在这趟决心放弃程京蔚的跳伞之旅的中途,任由自己再次被情绪覆没。 直到落日前,程嘉遥终于赶到海边的跳伞基地。 他显然不是头回来,一路轻车熟路,快走加小跑。 等江稚尔看到工作人员递来的免责协议时,才反应过来这是一项危险系数很高的极限运动。 也是他们这样的家庭决不允许去尝试的极限运动。 尤其程嘉遥。 而因为江稚尔还未成年,程嘉遥还有多签订一份担保协议。 “等一下。”江稚尔握住程嘉遥的手腕,“要不还是算了吧?” “怎么了?” “我怕会不会有万一,你父母肯定会担心的。” “不告诉他们不就行了?”程嘉遥推着她肩膀往前走,“放心,我都跳过两回了,特好玩特解压。” 江稚尔看着前方落地窗外大草坪上停靠的那台直升机,旋翼飞速转动,扬起一片雾蒙蒙的草与土。 她的确还是,想试一试。 “签吧签吧。”程嘉遥怂恿着。 江稚尔攥紧笔杆,低头沉默签下了自己名字。 当工作人员带他们走出建筑物,来到草坪,直升机的 噪音就忽然震耳欲聋,周遭气流迅速转动,江稚尔衣服也被吹得猎猎翻飞,长发张牙舞爪糊住了脸,她便束起马尾。 “走吧。”程嘉遥说。 两人一起上了直升机。 坐下后,程嘉遥问,“紧张吗?” 江稚尔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她低头看到屏幕上跳动的“程京蔚”三字,沉默地再次将手机熄屏。 “不紧张。”她说。 程嘉遥看着她笑起来:“知道吗尔尔,你现在特别像个冷面杀手。” 跳伞教练先跟他们讲解一会儿具体的注意事项,而随着直升机高度越来越高,气温也骤降,江稚尔心底这才后知后觉地腾起些紧张的情绪。 往下看,能够俯瞰整座蓝绿相间的海岸,蜿蜒宽阔的沿海公路,路边的绿树以及泛着白沫的海岸线,美得震撼人心。 “好看吗?”程嘉遥问。 “嗯。” “尔尔你看,世界那么大。” 江稚尔怔了怔,抿唇。 是啊,世界那么大,她当然也不应该困囿一处,那不是她想成为的江稚尔。 直升机很快就升至2500米高空,在更猛烈的风声中,程嘉遥盖下护目镜,作为示范先完成跳伞。 他和教练一同坐在机舱沿,这不是他1回 跳伞了。 程嘉遥是真的觉得,跳伞能够最真切地感受到大自然造物主的伟大,只要跳过一次就会上瘾。 他身上看不出丝毫的恐惧,在教练的倒数计时中,他张开双臂,回头看了江稚尔一眼,义无反顾地跳下飞机。 随着程嘉遥的直线疾速降落,江稚尔的心脏仿佛也一下疾速窜到了嗓子眼。 负责带江稚尔的教练是个很酷的女生,笑着问她:“还敢跳吗?” 江稚尔点头。 教练:“第一次来这玩儿的女孩儿中,很少见你这样果断的。” 江稚尔侧头再次看向窗外,程嘉遥已经升起降落伞,正盘旋在海岸上方,缓缓下落。 “那我们也准备吧。” “好。” “如果你不敢往下看的话,可以仰起头,靠在我肩膀上。”教练说。 2500米高空往下看,即便她不恐高,也有一种头重脚轻的失重感,于是江稚尔按照教练的话做。 她闭着眼,听到在剧烈呼啸的狂风中,自己鼓噪的心跳声。 在教练倒数计时前,她似乎听到教练问了一句“是什么让你决定在今天跳伞”,可是风太大了,她听不真切,也张不开口。 随着“三、二、一”的倒数,她在心里说出那个答案——因为我要在今天尝试去放弃自己人生中第一个喜欢的人,放弃她的初恋。 下一秒,教练带领她跳出机舱。 在疾速下坠的失重感中,江稚尔有一瞬间大脑放空,什么都无法去想。 而当她再次睁开双眼,瞬间被眼前的景色美得失语。 比在飞机上看到的景色还要美数百倍。 以真正俯瞰的角度,将这个星球、这座城市的美都收入眼底,极具冲击力,江稚尔忽然明白为什么程嘉遥说这是绝不会后悔的极限运动。 降落伞打开,风也变得柔和。 教练将前方的gopro对准她,笑着说:“恭喜你小姑娘,完成了你人生中第一次跳伞,你很勇敢。” 在缓缓降落中,江稚尔的眼眶开始变得湿润。 教练问:“有什么想喊的吗?” 江稚尔沉默数秒后,对着广袤的海洋大地喊出17岁少女此刻最痛苦的烦恼—— “程京蔚!我不要再喜欢你了!” 在离地500米的高空,她才终于能将程京蔚的名字宣之于口。 - 成功着陆后休整片刻,天色便渐渐暗下来。 两人重新上车,程嘉遥问:“还有没有什么想去玩的。” 这里开回南锡市还要一个多小时,江稚尔摇头:“回去吧。” 于是出发返程。 “心情好点了吗?” “嗯。”江稚尔低下头,轻轻舒出一口气,“谢谢你,嘉遥哥。” “正好放暑假了,你要是想散心我可以去跟二叔说,带你和我一起去国外毕业旅行。” 江稚尔笑笑:“等开学我就是高三了,暑假我还得复习功课呢。” 程嘉遥啧啧出声,在心里感慨自己竟会喜欢这样的小学霸,这实在不是他过去的风格。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程京蔚给她发来短信。 江稚尔垂着眼,指尖停顿,最后点开那条信息。 程京蔚:「什么时候回家?」 紧接着,又是一张图片。 背景显然是在家,他今天竟然那么早就下班。 而餐桌上摆着一个黑天鹅蛋糕,精致至极,像件艺术品摆件,而右下角的亚克力牌上写着——尔尔生日快乐。 第44章 这是程京蔚给她准备的蛋糕。 江稚尔指尖就轻轻颤了下。 与此同时,车载广播内又开始重复播放王菲的《暗涌》。 江稚尔伸手,切换广播频道。 程嘉遥侧头看她一眼。 音乐声停止,切换到财经频道,刻板严肃的广播女声。 江稚尔依旧盯着那条短信迟迟未回复,她不想再给自己任何奢念和可能性了,可却也依旧无法轻易打败自己内心。 与此同时,广播中传来—— “近日,程臻集团掌权人程京蔚正与璟申国际资本独女申觅海密切接触中,两家企业于昨日签署密切合作协议,据知情人士透露,程京蔚与申觅海正沟通结婚事宜,若两家成功结合,必将进一步达成更密不可分的联系与合作——” 话音未落,程嘉遥便迅速切断广播。 江稚尔沉默着重新打开,声音继续——“于股民而言是绝对利好消息,目前双方股价均一片向好趋势。” 播报过后,车内陷入持续十数秒的寂静。 最后还是程嘉遥先打破沉默:“尔尔……” “嘉遥哥,你之前知道这个消息吗?”江稚尔问。 小姑娘比他想象中要镇定得多。 程嘉遥摇头:“肯定是媒体瞎写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最会捕风捉影,但凡是和个女人有合作就是要结婚了。” “无所谓了。”江稚尔淡声,“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反正都不再和她有关系了。 结婚也好。 闹剧也罢。 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江稚尔低头,回复程京蔚那条短信。 「二叔,我今晚住我同学家,不回去了。」 回复完,江稚尔攥紧手机,深吸了一口气。 “嘉遥哥。” “嗯?” “我最近不想回去住,你知道哪里可以租房住吗?” “租房?”程嘉遥惊诧。 江稚尔低着头,嗓音淡淡:“我想一个人静静,也不想当他所谓的拖油瓶,我想先……尝试着,独立起来。” “二叔不会同意的。” “那就不让他知道。” 程嘉遥沉默片刻,说:“你还没成年,如果不想被二叔知道,租房是不可能的。” “那怎么办?” “住酒店吧,不住集团旗下的酒店品牌,我联系我朋友,给你安排酒店房间,应该能瞒上一阵子。” 江稚尔靠在椅背,看车窗外点点灯火,“嗯”了一声,说:“谢谢你,嘉遥哥。” 她告诉自己,要有骨气。 哪怕再喜欢一个人,也要有骨气。 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会那么痛苦。 而又为什么,她明明从来没有和程京蔚真正在一起,却仿佛已经失去他千百遍。 第25章 程京蔚并不知道那些女孩儿们喜欢的甜品品牌。 虽然年年他的生日宴都会被旁人做主承接举办,奢侈豪华、名流聚集,蛋糕也是顶级甜品师做的多层蛋糕,但程京蔚不爱 吃甜食,也从未吃过自己的生日蛋糕。 前一日,程京蔚在电梯间遇见徐因,问及哪家的蛋糕好吃。 最近集团和璟申国际资本联系密切,今晚还有三方会议和聚餐,徐因问:“是要送给申小姐吗?我知道一家法式甜品味道不错。” 程京蔚淡声否认,而后勾唇:“明天是尔尔生日。” “那就订黑天鹅吧,好吃也好看,尔尔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应该会喜欢。”徐因说,“明天下午?我来订。” “把店家号码发我,我订。” 徐因愣了愣,说“好”。 …… 翌日傍晚,程京蔚准点下班。 原本是可以配送的,只是江稚尔要和同学吃过晚饭后回来,不急于一时,程京蔚便顺道自己去取。 他很少在这个下班高峰期离开公司,大多时候司机开车,他仍在后座处理公务,很少自己行驶在如此拥挤、水泄不通的街道。 一路向西,刺眼的夕阳几乎让他睁不开眼。 等红灯时收到申觅海的信息,问晚餐是否有空一起。 程京蔚拒绝了。 将手机搁到一旁,他侧眸看向副驾驶的蛋糕,确认没有磕碰损坏。 程京蔚没有提前告诉楚姨今天江稚尔不回来吃,也没有说明自己要回来。 于是到家时楚姨正坐在沙发前看电视——她平时和尔尔共处时比较随意,但在程京蔚面前却是不敢的。 楚姨急匆匆起身,想立马将电视关了,却见鬼的怎么也找不到遥控。 程京蔚提着蛋糕换鞋:“没事,随意。” “程总,您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尔尔还没回呢。” “她晚餐不回来。” 楚姨轻轻“啊”一声,回头看餐桌上特意做的合江稚尔口味的饭菜:“那程总想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我马上重新准备。” 程京蔚扫了眼餐桌:“不必了。” 他将蛋糕递给楚姨,让她先放入冷柜保鲜。 程京蔚准点回来吃饭的日子不多,有时是公司食堂简单的员工餐,有时是各种商业晚宴,而有时忙忘了便也算了。 而那“不多”的日子以外,他回来和江稚尔一起吃,楚姨知晓人情世故,自然还是做一桌程京蔚更偏好的菜式。 于是此刻眼前不少菜样,都是程京蔚第一次见到出现在自家餐桌上。 多是最普通的家常菜,没有精致摆盘,更谈不上严苛至极的营养搭配,却烟火气十足。 而摆在最前的是一道甜品。 楚姨留意他视线,主动介绍道:“这是芋泥糯米糕和芋泥桂花汤圆。” “她爱吃这个?”程京蔚问。 “尔尔从前同我说,她奶奶还在世时,闲时她们会用家中庭院里种的芋头一起做芋泥糯米糕。”楚姨说,“我想着尔尔还在长身体,尽可能不买反季节的食物,今天正好看到有早成熟的红芋头,便买了些想试试能不能做。” “那便收起来,等她回来了吃。” “没事,我做了不少,蒸箱里还有呢。”楚姨笑说,“程总也试试吧,尔尔说怕胖,我放的糖不多,外面也只裹了层脱脂奶粉。” 程京蔚夹起一个,轻笑了声:“她还怕胖。” 就那几两肉,恐怕都能被大风吹倒。 楚姨也笑:“小姑娘嘛,这个年纪正爱美呢。” 那糯米糕的确甜度适中,奶香十足,里头的芋头馅料极为绵密,入口即化,口感很好,只是于程京蔚而言还是太甜了些。 他给自己冲了杯咖啡缓解口腔的甜腻。 虽然刚才他允了楚姨继续看电视,可她早已切换频道,不再是家长里短的长篇连续剧,而是财经频道。 程京蔚拿着咖啡回餐桌。 屋内只有客厅与餐厅灯光明亮,偌大的空间大片都漆黑寂静,楚姨去收拾厨房,屋内只有电视的声音,却也只是冰冷机械的播报声。 这明明是他28年人生中绝大部分的常态。 可此刻却有一瞬不适应。 这似乎,太安静了些。 而眼前这些烟火气十足的家常菜也实在很少能够出现在他从前的生活中。 程京蔚忽然想到从前,他们三兄弟中,程乾不爱吃甜,而他和程屹石却偏好甜食,只是他们自幼便有专人营养师负责饮食,每日糖分摄入也严格控制,甜食并不是能够那么容易得到的东西。 那时程屹石已经读小学,他会用家里更昂贵的小物件去学校和别的小朋友偷偷换来糖果,带回家分给程京蔚。 只是后来,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他也根本记不清自己到底从何时起不再爱吃甜食,反倒更偏爱苦涩酸涩的咖啡与酒精。 这一刻,他想起江稚尔第一次喝手冲咖啡时的模样。 小姑娘眉间紧蹙,强迫自己咽下嘴里那一口,喉咙明显滑动,却又被生生苦得忍不住吐出舌尖。 少女不明白为什么那么苦的东西却会有人爱喝,她只简单地将长大与喝苦咖啡挂钩,屏着气又咽下一口,揠苗助长般想让自己快点长大。 可也不知从何时起,程京蔚在心底并不希望她那么快长大。 无论是哪一阶层,长大都意味更多烦恼,意味生活的苦、心头的涩,会麻痹他们渐渐适应咖啡与酒精。 如果可以,程京蔚私心希望江稚尔能够生活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一辈子都不必有忧心事。 他独自一人坐在偌大空旷的客厅,吃完了这顿原本给江稚尔准备的晚餐。 天色已暗。 今天江稚尔还未给他发过一条信息。 从前她若是有事,或是要稍晚些回家,她都会提前发信息告诉他。 程京蔚给她发了条信息,问什么时候回家? 接着,他又从冷柜中取出蛋糕,拍了张照给她。 第45章 他也说不清道不明自己这么做的原因,这并非他惯常过分简洁干脆的沟通方式。 与此同时,电视中开始播报最新财经新闻,程京蔚在听见自己名字时侧头看去。 ——据知情人士透露,程京蔚与申觅海正沟通结婚事宜。 配合此刻电视中播放的两人在餐厅内用餐的偷拍画面,说是偷拍,可画面也足够清晰。 程京蔚眉心随之一点点蹙起。 那日用餐并非只有他和申觅海二人,只是恰好那个当下有人离开接电话、有人去卫生间,而媒体也恰好拍摄下这个画面。 更重要的是,程臻集团每年都花大价钱维系与各大媒体关系,像这类花边新闻不可能轻易在集团未收到任何消息的前提下就直接被爆料上电视。 手机接连响起,徐因和申觅海同时打来。 程京蔚直接接起申觅海的电话。 他起身,站在落地窗前,宽肩窄腰将西装撑得极为挺括有型,也显出风雨欲来的气场。 “申小姐。” 申觅海问:“吃过饭了吗?” 程京蔚淡声:“我以为申小姐这个电话是来向我解释。” 申觅海笑起来,程京蔚的确是聪明,也有点过于聪明了。 “程臻集团马上就要开启北经济开发区工程,璟申国际也准备将重心重新移回国内,我认为这样的新闻对我们两家而言都是好事。” “我不认为以结婚绯闻操控短时股价是件好事。” 申觅海笑起来,摇着头道:“阿蔚,我可从来没说这只是绯闻。” 程京蔚眉心蹙起,已经没了耐心,单手扯松领带,正要开口,申觅海又说,“我现在在你家楼下,阿蔚,给我十分钟,我有信心让你改变现在的想法。” 程京蔚下楼的同时收到江稚尔的短信——「二叔,我今晚住我同学家,不回去了。」 他脚步一顿。 电梯已下降至一层,直到电梯门一关又一开,他才抬步踏出去,同时拨通负责江稚尔出行的司机的电话。 他问江稚尔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为何,小姑娘的骤然疏离与独立让他极为不适,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试图摆脱自己,毫无征兆的。 然后司机却给了他一个他从未料想过的答案——今天一天,司机都没有见到过江稚尔。 她告诉他,学校专门组织一天讲解期末考卷。 可她根本没有去学校。 当时他听到这个回答时也疑惑过,怎么都放暑假了还要抽一天讲解考卷,只是这话是从江稚尔口中说出,疑惑便一闪而过了。 … … 夜幕沉沉,夜朗星稀。 程京蔚远远看到停在喷泉旁的贝壳粉布加迪,申觅海也见到他,从车里出来。 申觅海笑盈盈地看着他:“阿蔚。” 待他走近,申觅海侧头看向坐在驾驶座的利落短发女人,一股斯文气,“我介绍一下,方宋,我女朋友。” 程京蔚挑眉。 像申觅海这类女人,平日酒会晚宴众多,将女性好友称作“女朋友”是常有的,可眼前二人之间显然不仅仅是女性朋友那么简单。 程京蔚在国外多年,并不足为奇,只是他没想到申觅海会是。 也在同时,他忽然明白申觅海电话里为什么会说她有信心让他改变现在的想法。 也明白了当时许致言为何一反常态撮合二人,还老神在在说“天机不可泄露。” 他早该想到的。 申觅海知道他已全然明白,笑得手撑在车顶:“你别怪致言,是我让他先别告诉你的。” 程京蔚挑眉,无声示意自己洗耳恭听。 “我爸在外面还有个从未公开过的私生子,我不可能现在跟他坦白,我必须拿到继承权。”申觅海摊开双手,耸肩,轻易将家中秘辛宣之于口,“而你是我最好的选择,只要我们结婚,我必定是申家唯一继承人。” 申觅海踩着高跟鞋原地轻轻跺了两下脚,肆无忌惮地跟人撒娇,“阿蔚,你就帮帮我吧。” 为避她伸来的手,程京蔚不动声色低头抽出一支烟,点燃,吸一口后又从鼻腔缓缓呼出。 青白烟雾缭绕中,他淡淡开口:“我不是慈善家。” “我知道你不是慈善家,但我也知道,你是个怕麻烦的商人。” 申觅海说,“璟申资本可以助力你在海外市场大刀阔斧,而我,可以成为给你足够自由与空间的妻子,你应该知道,很难再有一个女人能够提供你这些,毕竟你的确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 申觅海笑了笑,继续道,“其他女人应该会控制不住要将你绑在她们身边,而我不会干涉你外面的女人,或者说,女人们——当然,我并不认为你是这类人。” 程京蔚指尖轻轻弹了弹烟灰,脸上看不出任何神色,更看不出喜恶。 “我们可以签订利益划分明确的婚前协议,后,试管或代孕,生两个孩子,一个姓程,一个姓申,我们会有一个在外界看来非常幸福且稳定的婚姻,程臻集团和璟申资本也会一起,高速发展。” 程京蔚不得不承认,申觅海所说,的确极具诱惑力。 如果他注定需要结婚,注定需要一个妻子与孩子,那申觅海或许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 站在他们的高位,幸福美满的婚姻不可奢望,多少人利益勾结、众叛亲离。 外观幸福美满已经不易。 - 程嘉遥打了个电话,带江稚尔去了西江路的枫曜酒店。 这里离程京蔚住的公寓远,分据在一座城市的东边。 酒店旁就有一家便利店,江稚尔买了些日常需要的生活物品,那架势俨然是想要住上一段时间。 “你打算住多久?”程嘉遥问。 “不知道。” “虽然二叔可能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里,但他真要找你,肯定费不了多少时间。” 江稚尔顿了顿,抿唇:“他最近应该会很忙吧。” 程嘉遥也不知道那个新闻到底是真是假,他们这些人突然间和没见过两面的人结婚也不是少有的事,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先带江稚尔上楼。 刷卡进门,是间宽敞的套房,落地窗外便是湖景,环境很好。 江稚尔拿刚买的新水壶烧了壶水,一边想着后面等哪天程京蔚不在家去把课本都拿出来,这个暑假自己就一个人在这复习准备高考,等高考后她也许就会考去外地的大学。 她会如程京蔚所说,见识更多的人,然后喜欢上其他人。 一切都会好的。 程嘉遥帮她一起把那些沉甸甸的生活用品一一归位。 热水开始烧第二遍。 江稚尔问:“你渴吗,我倒水给你。” “不渴。” 江稚尔是白纸清水,也是真的单纯把程嘉遥当哥哥当同学,但程嘉遥不一样,自然能察觉这场合实在有些不对劲。 要是被二叔知道,江稚尔或许没什么,他肯定是要挨训的。 程嘉遥别扭地抓了抓头发,说:“那、那我先回去了。” “好。” 江稚尔送他到门口,最后极为认真地跟他道谢,说今天真的特别谢谢你,嘉遥哥。 程嘉遥摆手跟人道别,走到门口,还未关门,他手机便响了。 他低头看屏幕,倏地一顿,抬眼,用口型示意——“二叔”。 江稚尔也愣了愣。 程嘉遥接着接了电话:“二叔。” 程京蔚倒开门见山:“你今天见过尔尔没?” 好在程嘉遥这些年早锻炼出撒谎不脸红的本事:“尔尔?没有啊,怎么了?” “她今天和同学一起过生日,但我现在联系不上她。”程京蔚那头又响起点烟的细碎金属声,“你认识她同学么?” 江稚尔拿出手机一看,不知何时关机了。 大概是程京蔚收到她的回复后想电联确认,但没打通。 江稚尔冲程嘉遥轻轻摇了摇头。 其实程嘉遥还是怕程京蔚的,又怕又敬,但此刻还是心一横:“不认识,我跟尔尔不同届,也没她同学的联系方式。” 程京蔚没再多说什么,很快就挂断电话。 待程嘉遥离开后,江稚尔给手机充上电,的确看到程京蔚的两条未接来电。 她正犹豫要不要回电话,上方弹窗便再次跳出关于程京蔚和申觅海的新闻。 国内金字塔尖集团下的继承人间的结婚新闻,迅速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尤其在看到二人照片后,更是给这话题度添了把火。 「这是小说照进现实啊!!!」 「啊啊啊啊原来国内还有那么帅的总裁,我的少女心!」 「这谁看了不说一声好配!」 「我现在去投胎还赶得上吗?」 …… 江稚尔没继续看下去,迅速退出。 的确,程京蔚和申觅海的同框照大家都能肉眼可见相配,家世相当、年纪相仿、成长履历相近。 第46章 如果是和她,大概所有人都会觉得奇怪可笑吧。 江稚尔用力抿了抿唇。 她告诉自己不许再为程京蔚掉一滴眼泪。 可酸涩涌上鼻间,怎么也忍不住,只能选择闭目塞听,不听不看,只给程京蔚回信息报了平安,便重新关闭手机。 …… 这是程京蔚将江稚尔带回家后,她第一次在外面过夜。 在收到江稚尔报平安后,程京蔚也没继续多想,只是他没想到,后面一段时间江稚尔依旧没有回家。 以江稚尔的性格,这实在不像她会做的事。 而像他们这类阶层,对这种反常现象第一反应并不是小姑娘在闹情绪,反倒开始隐隐担心起人身安全。 这种担心在听到徐因汇报方宏志的最终判决下来时达到峰顶。 “方宏志女儿和孙子现在在哪里?” “还在国内。” 程京蔚眉心蹙起,方宏志女儿是早已被养废了的,并翻不出什么水花,可穿鞋的最怕的便是光脚的莽夫。 如果她真起了歹念,江稚尔是她最好下手的人选。 他不该任由江稚尔独自一人待在外头这么多天。 甚至于这么多天,一个电话、一个视频都没有,短信也时常间隔数小时才回复,他已经好几天没真真切切地见到江稚尔。 程京蔚再次拨通江稚尔手机号,却依旧无人接听。 这太不正常。 电视机屏幕上方滚动着本地紧急通知——红色台风预警:“山神”即将抵达我市,请市民们非紧急情况今夜不要外出,防止涉水发生危险! 天气预警加重此刻心头的阴云,落地窗外更是已经乌云密布,天色可怖至极。 程京蔚心头忽然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这么多年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这种情绪。 他怕,因为自己的疏忽,会让江稚尔受伤。 “派人去盯着方霏霏母子。” 程京蔚嗓音发涩,眉间相较平时也过于紧绷,他拎起西服便快步往外走,沉声吩咐,“另外,动用所有可动用的资源去找尔尔。” 徐因骤然愣在原地:“尔尔?!” “我不确定尔尔是否与他们有关。但——”程京蔚脚步停在办公室门口,喉结利落滚动,“不管用什么办法,不惜一切代价,不计任何后果,最快速度找到尔尔。” 他这辈子几乎从来没有拥有过家人,却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将江稚尔当作真正的家人。 于是此时此刻,江稚尔变成了他最不能失去的人。 - 而此刻,江稚尔躺在枫曜酒店的床上,还全然不知自己引起了如此的轩然大波与乌龙。 今日凌晨起,她就突然发起高烧。 或许是因为这些台风天暴雨不停受了风寒,又或许是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抵抗力下降的缘故。 她烧得全身滚烫、意识模糊。 手机就放在床头,可铃声却影影绰绰的听不真切,也提不起劲去够。 所以她不仅错过了程京蔚的电话,也错过了邵絮打来的电话——程京蔚带领的那支“队伍”高效全能,已迅速联系到江稚尔同学,询问是否知道她的情况。 可得到的答案却是,就连她生日那天,她都没有和同学在一起。 于是,众人更是惊出一身冷汗。 如果真与方家有关,或者任何生意场上的敌手,那么长时间,谁都不能确保已经发生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江稚尔原本只当是普通感冒发烧。 从前寄住在大伯家时也并非没有这样的时候,奶奶不在,她窝在房里发高烧没人知道,可大多时候捂出一身汗也就舒服了。 只是这次的发烧来势汹汹,汗都要把被窝濡湿,温度却似乎还在持续上升。 烧到将近凌晨,江稚尔也怕了,再持续下去怕把脑袋都烧坏,只好强撑着下楼准备去医院。 她一直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不知道外头正因台风影响狂风骤雨,风大得几乎是要将门口几棵迎客松都连根拔起,天色更是可怕至极。 大堂经理注意到她,也知道她是那梁家少东家特意吩咐安排的顶楼套房,怠慢不得,主动上前询问。 其实也不必再询问什么,江稚尔满脸潮红、步子都迈不稳,看上去下一秒就会晕倒。 “现在这天气肯定叫不到出租车。”大堂经理说,“我联系我们酒店的应急用车,我先带您去地下车库候车,免着风雨再受凉。” 江稚尔哑着嗓子跟人道谢。 一路狂风暴雨,街边许多树都已被吹倒,半空中被卷起许多杂物,雨雾连带浓雾黑压压的,路灯光束也破不开,像地狱中的画面,车只能缓缓向前驶进,雨刮器开到最快,还是被倾盆大雨打得几乎看不清丝毫前路。 幸而酒店离医院并不远。 一推开车门,被冷风一吹,便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江稚尔本就步伐虚软,几乎要被狂风直接吹倒。 撑着最后一点意志力,好不容易才顺利挂了急诊,量了体温,已经将近40度,护士皱眉说这么高体温怎么拖到现在才来,急匆匆跑去准备输液。 台风夜的医院急诊部难得这样安静,输液室也只有寥寥数人。 江稚尔独自一人坐在输液室角落,过分纤细白皙的手背上扎了针,身上盖着护士姐姐给的薄毯。 虽是台风天,但气温其实并不低,可因为高烧的缘故,江稚尔蜷缩在毯子下还是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伴随着时钟嘀嗒嘀嗒的声音中,江稚尔渐渐睡过去。 她梦到很多,也很混乱,缕不出一条线。 背景音也同样混乱,她听到救护车床快速推动时轮子在地砖上滚动的高频噪音——大概是送来急救的在台风天意外受伤的伤员。 一片黑沉中,她隐隐闻到一股熟稔的清冽味道,像是白衬衣深处的木质香调,又被风雨浸湿,显得有些潮湿, 这气味让她忍不住蹙了下眉,而后鼻尖便涌上一股酸涩。 她不需要睁眼便知这是谁。 这是她这么多天无论如何一次又一次下定决心也依旧无法放弃的人。 她不知道程京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也不敢睁眼。 只要她睁开眼,眼泪就会止不住。 输液室内充斥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又被程京蔚身上的气味再次覆盖。 她仍旧未退烧,大脑也不清醒,迷迷糊糊间只听到程京蔚正询问护士她的情况,而后走到她身边,抬手掌心覆在她额头。 因为突然的触碰,江稚尔整个人瑟缩了下。 她听到程京蔚轻轻叹了口气,而后在她身侧坐下来,他将她的手轻轻牵起,放在自己掌心,而后又小心避开针头将另一只手也覆上来。 因为天气与冰冷药水,她手背冰得青色筋脉都格外明显。 男人在暴雨中赶来,头发与衣服都被淋湿,他躬下背,两手捧着江稚尔的手,轻轻朝她手背呼气供暖。 江稚尔将脑袋偏向另一边,试图将下半张脸都藏进毯子中。 最终还是没锁住泪,顺着眼角滚落,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毛茸茸的毯子中。 第26章 程京蔚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一个人如此害怕恐惧。 他年幼独自出国后就一直孤身一人,起初也会痛苦孤单,后来便习惯了,再共情不了从前那个年幼的小程京蔚。 人人都觉得他情感淡漠,程京蔚也这么认为。 否则母亲病重,他从国外赶来,却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时,他怎么连眼泪都没落? 否则父亲离世时,他怎么会只觉得怅然?还有闲情思虑该如何稳住集团。 在他28年成长过程,自幼便被教导要内敛克制,喜怒不形于色,就连食物也不能在人前彰显喜好,同一道菜不能连续去夹第二次。 可当他误以为江稚尔会受伤甚至就此消失时,他却久违地感到了害怕与恐惧,情绪也无法再游刃有余地得以控制。 明明只是短暂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人,却也成了唯一他真正在乎不愿失去的人。 江稚尔正以程京蔚自己都没有料想过的程度占据他的生命。 当暴雨越来越大,寻找江稚尔的速度不受控地受阻。 更何况一开始搜寻的方向就是错的,越急越出错,后来更是将人力都放在方家相关上。 最后还是程嘉遥从母亲那偶然听到消息,才知这事闹出这么大轩然大波,给江稚尔打电话同样不接,怕收不了场,才向程京蔚坦白了。 程京蔚当时还在独自寻找江稚尔的车内,空无一人的街上,迈巴赫停在路边,他肩头不可避免地被雨水淋湿,胸腔起伏着。 他在听到的瞬间忽然觉得呼吸一畅,这段时间堵塞的情绪终于有了出口。 他指节用力握住手机,确认:“她现在就在枫曜酒店?” “我刚给她打电话她没接,但这么大雨除了酒店她应该也没地去吧?” 第47章 “这些天她都在?有没有受伤?” “……嗯,没受伤。”程嘉遥说,“我前几天还去找过她,但她说想自己安静几天,我就没再去打扰了。” 程京蔚在暴雨中重新启动车子,朝枫曜酒店驶去。 焦急担忧褪去,他面色有些冷,也有些愠色:“她为什么不回家?” 程嘉遥停顿了下,抿了抿唇,但最后也无法亲口将那个答案告诉程京蔚。 不敢,也不能。 “……我也不知道。” 程京蔚没再多说,挂了电话,一脚油门驶过路口,疾驰溅起水花。 去枫曜酒店的一路上,他想了很多。 江稚尔为什么突然会选择独自住到酒店? 瞒着他,欺骗说在同学家,不接电话,也从不主动联系。 这更像是叛逆小孩的“离家出走”。 可他在此之前从未在江稚尔身上发现过任何属于“叛逆”范畴的 举动。 思来想去,只能是期末考前被叫去学校的那次,因为日记本中的内容他问小姑娘喜欢的人是谁,要求她不许再给那个人任何机会。 当时江稚尔的确抗拒不能接受,还掉了不少眼泪,但他和江稚尔之间并未因此发生争执。 程京蔚一直将自己的位置放得很清。 他毕竟不是江稚尔真正的长辈,自然也无权像国内传统长辈那般勒令孩子遵循自己意愿,所以他只是站在过来人的角度给出意见,并未真正勒令。 如果他真想以独断专行的方式,他可以有一百种方式查出那个人到底是谁,让他不敢再出现在江稚尔面前。 可江稚尔竟然就因为这样不值一提的“意见”,而选择这样的方式来对他说不。 程京蔚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些年程嘉遥的叛逆会让他父母那样头疼。 而此刻,他终于也真切地体会到了。 窝火,又觉得可笑。 他知道自己比江稚尔年长十一岁,不该跟这种青春期小孩置气,可还是觉得窝火至极。 深究其中不过是觉得,她竟然要为一个不知所谓的男人来跟他耗,用离家出走来反抗,来表达自己的决心。 而他竟然在为此吃味。 为自己在江稚尔心中的地位比不上那个男人。 …… 程京蔚在空旷无人的马路上一路疾驰,穿过狂风暴雨,直至停至枫曜酒店外。 被雨水冲刷得锃亮的迈巴赫在深夜中依旧耀眼,而在这样的恶劣天气中更像是不可怠慢的不速之客。 酒店大堂经理出来查看,程京蔚这才得知江稚尔发高烧刚被送去医院。 这下除了恼火便又多了几分心疼。 又气又心疼。 这样的天气发高烧,还独自一人去医院。 路上折断的树都不少,也不怕碰到意外。 凌晨时分,迈巴赫离开枫曜酒店,再次驶向医院。 当走进输液室,程京蔚一眼便见到缩在角落的江稚尔,小姑娘缩成小小一团,潮红已褪,只余苍白,额头布了层密密的冷汗。 这一刻,他又忽然什么都不气了,只剩下心疼。 程京蔚走上前,替她将毯子掖好,见她手背冰得发青,脱下外套掸去表面的雨水,轻轻盖在江稚尔身上。 他问了护士情况,眉间越来越紧,那么高的烧,怎么才来医院?怎么就没有一刻想到要给他打电话? 程京蔚在江稚尔身边坐下,捧起她的手,避开针头为她取暖。 他没有叫醒江稚尔,只静静坐在一旁,看点滴随着一分一秒滴落。 一直等挂完三瓶点滴,凌晨两点,程京蔚叫来护士拔了针,他替江稚尔摁着针孔,等确认不再出血后才轻声将小姑娘叫醒。 谁知小姑娘一睁眼便落泪,瞳孔像是被泪水泡了许久,通红一片,像只兔子。 她就这么静静看着他,轻声唤一声“二叔”。 程京蔚抬手去摸她额头,江稚尔下意识往后躲了下,程京蔚悬在半空的手停顿,但依旧轻抚上去。 还是有些烫,大概还未完全退烧。 也是,都已经烧到40度,哪里那么容易就能退烧。 小姑娘还虚弱着,程京蔚不多问也不多说,只是将她扶起,又在穿堂的冷风中搂住她肩膀将人带入怀中。 “走吧。” 走到医院门口,风雨依旧,程京蔚说,“尔尔,你在这等一会儿,我把车去开来。” “二叔。”江稚尔低着头,嗓音发哑发涩,提不起精神,却带着点固执的坚定,说,“我可以自己打车走,很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程京蔚一顿,垂眸。 他因这话中刺耳的礼貌与疏离咬了下牙根,因此下颌轮廓收紧,显得格外冷肃而不近人情。 那点烦躁又在胸腔腾起。 他从来不是个会被情绪掌控的人,可此刻这点烦躁却愈发忍受不了。 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问:“你打车去哪?” 江稚尔依旧低头,保持一副划分界限的姿态,礼貌得像个陌生人:“酒店。” 程京蔚下颌线条绷得更紧,不知道自己的烦躁到底源于什么,只觉得各种情绪盘踞心头,怎么也疏散不开, “行,你回酒店。”最后,他声线淡漠道。 说罢,他转身离开。 走入雨幕中,被冷风一吹,大脑终于清醒。 他这是在和正生病的小孩发什么脾气? 程京蔚脚步一顿,犹豫不到一秒,再次快步朝江稚尔走去。 小姑娘见到折返的男人,眼眶还蓄着泪,怔在原地,说不出话,直到男人弯腰直接托着她腿弯将她公主抱起。 “江稚尔,你今天只能跟我回家。”程京蔚言简意赅。 江稚尔闻到他身上熟稔的气味,也感受到他体温,甚至还触碰到他此刻在她腿弯上手臂贲张的青筋脉络以及冰凉的腕表 那种无法自控的情愫再次汹涌而来,小姑娘几乎是挫败的、自厌的,为什么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放弃。 她不想喜欢程京蔚了,她不想再为他流眼泪了。 可为什么他要一次次出现在她面前,关心她、照顾她。 “我不要!” 江稚尔哽咽着挣扎,不肯就这么被他抱着离开,“你放我下来,我不要跟你回去!” 程京蔚一声不吭。 可男人的行动与力量已经诉说一切,他打开那把黑色的直骨伞,单手抱着江稚尔走进雨中。 那把黑色直骨伞很眼熟,像是奶奶葬礼上他举着伞撑在她头顶的那一把。 他们的关系,本就该停留在那一刻。 江稚尔触景生情,眼泪更止不住,可无论她如何挣扎都抵抗不了成年男人的力量,始终在他怀中纹丝不动。 车停得不远。 程京蔚拉开副驾驶门,几乎是将小姑娘丢进车内,而后快步走回驾驶座,落锁。 江稚尔直起身再去拉车门时已经打不开。 她脑海中迅速闪过后来又陆续看到的网络上关于他和别人的结婚传闻,更恼火于他此刻的举动,用力掰门把手,“我不想回去,那也根本不是我的家!” “能不能别闹了?”程京蔚近乎疲惫地低声道。 也是在这一声中,江稚尔猝然安静下来。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过激了,逾矩了。 程京蔚把控整个集团,被那么多人忌惮畏惧,若非他对她的纵容疼爱,她此刻不可能有胆量跟他这样叫嚣。 也是在这时,江稚尔看到程京蔚眼底的血丝和难掩疲惫的神色,以及他湿透的衬衣。 此时此刻,凌晨两点半,他放下工作和睡眠,赶来医院陪她挂点滴,似乎的确不该遭受如此对待。 江稚尔眼睫颤了颤,低下头,轻声道歉。 程京蔚无声启动车子,再次驶上回家的路程。 一路沉默。 下车、上电梯,进家门。 屋内漆黑一片,打扫得过于干净,没有了江稚尔偶尔放在茶几的作业本或笔,也没有了阳台上挂着的女孩儿色彩鲜艳的衣服,显得整个屋子都冷落下来。 “为什么要离家出走?”程京蔚站在她身后冷声开口。 江稚尔愣了愣,没有想到程京蔚将这定义为“离家出走”。 可她也无法辩驳,她该如何才能开口说她只是因为看到了他的结婚新闻,才想要离开他,想要以此让自己可以不再爱他。 她只是,不想让自己一直那样难过。 程京蔚接着说:“就为了那本日记,就为了你喜欢那个人,你就能这样做吗?” 她低头看脚上的拖鞋。 她刚来这里时还是寒冬,第一日穿的是并不合脚的、过大的灰色棉拖鞋,第二日便专门为她准备了合脚的、粉色的、毛茸茸的可爱棉拖鞋。 而当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便又妥帖地准备好了女孩子通常会喜欢的凉拖类型。 第48章 可如果程京蔚就要结婚,她在这里就实在太碍眼了。 换位思考,如果她就是那个结婚对象,也一定会觉得不自在不舒服。 眼泪悄无声息再次落下,溅落在大理石砖。 少女咬着牙,拼命忍住哽咽:“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为了一个男人离家出走,还伤害自己,落得现在这样狼狈,我从一开始就告诉你,没有任何人值得你委屈自己。” 江稚尔在黑暗中摇了摇头,坚持着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喜欢的人是你。 是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奢望的你。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可事到如今,她的情感早已覆水难收。 程京蔚在她这一句中皱紧了眉,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肃然开口:“和那个人断绝一切关系,如果你做不到,就由我来。” 程京蔚从没想过,自己也会说出如此专断的话。 而江稚尔一怔。 不为前一句,而是后一句——由程京蔚来。 如果他真的想查,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发现那个人到底是谁,但江稚尔不想,她已经决定要放弃了,她不想再在他面前失去最后一层尊严了。 “不要!”江稚尔猛然回声,瞳孔不自觉放大,水盈盈又红润润,“不要……我自己会处理的。” 她的“不要”是不要程京蔚去查。 可放在程京蔚耳中,却成了不要和那个人断绝关系。 于是眉间沟壑更深。 “江稚尔,谁教的你可以为一个什么都算不上的男人这么自轻自贱!” 程京蔚少见地喜怒于色,提起音量,“你可以为了他离家出走反抗我,你可以为了他说这里根本不是你的家,那你现在告诉我,我是谁?!” 江稚尔死死抿住唇。 而程京蔚则抬手扣住她下巴,强硬地将小姑娘仰起头,直视她瞳孔,一字一字,沉声道:“我是你二叔!” 可谁知江稚尔的泪一下涌出眼眶,很快滚落至他指尖。 程京蔚指尖轻颤,被这滚烫的触觉刺激回理智。 刚想松手,江稚尔忽然红着眼,伤心痛苦地看着他,近乎是喊出来的—— “你是程京蔚!” 第27章 你于我而言,不是二叔。 你是程京蔚。 江稚尔这一声当真是平地惊雷,昏暗的环境下她瞳孔中的水光如此耀眼,也显得此刻的女孩儿的盛怒那样鲜活。 饶是程京蔚见多识广,在杀人不眨眼的名利场叱咤风云,都毫无征兆下被这一句怔在原地,而后心脏连带四肢百骸的神经都开始发麻。 他在一句中被某种更隐秘的情愫抓住了,那种无法细究也无法细想的情愫。 而小姑娘就这么直直看着他,眼眶红得像是要滚出血泪,孤注一掷般直视他,胸腔随着颤抖的呼吸频率紊乱地起伏。 程京蔚在她无声的目光中看到了痛苦,也从她的爆发声中听出了她的委屈。 像作茧自缚、找不到出路的困兽。 屋内,短暂地安静下来。 程京蔚沉默半晌,伸手试图去抓她手腕:“尔尔——” 而小姑娘后退一步,下意识将手背在了身后。 与此同时,楚姨听到异动从保姆间出来,屋内太黑了,她并未发觉二人间紧张的气氛,只透过门外的光看清江稚尔的身形。 她欣喜地快步上前,雀跃的声线打破僵局:“尔尔!你可终于回来了!这是去哪里了,这么多天都不见你?” 江稚尔别过脸,飞快拿手背拭去眼角脸颊的泪:“楚姨,我先去休息了。” 楚姨连连道:“好、好,这么晚了,赶紧去睡觉吧。” 江稚尔没有再看程京蔚一眼,直接回了卧室。 …… 程京蔚已恢复平静,面色如常,并看不出方才两人争执过的任何痕迹,朝楚姨颔首示意后便也沉默回了房间。 他每晚睡前都有检查未读邮件的习惯。 有两封来自国外的邮件,回复完后已经又一小时过去。 程京蔚靠在椅背上,取下眼镜,抬手按了按鼻梁,脑海中又回响起江稚尔那一声爆发。 他不知为何最终并未问这一句到底是什么意思。 潜意识不允许他追问。 于是这异样便也随之如砸进湖中的石子儿消失了。 只是在现实生活中潜意识不易被发觉,却会潜入荒诞的梦境中,蛰伏于最深处的欲望与条件反射。 程京蔚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绿草如茵、鲜花盛开,像极了春天澳洲雪山下的那片牧场草原,广袤无边,连接瓦蓝的天际。 他坐在乡村小屋中,黑胡桃木色,四面是黑色窗框的大落地窗,周遭布局繁复而温馨,绵软的羊毛毯、茶几上的青葡萄与苹果、复古精致的烛台香薰,以及玻璃罐中吃到一半将要融化的冰淇淋,和几本散乱在沙发的封面色彩鲜艳的时尚杂志。 他似乎真的曾经来过这里。 而从落地窗往外看,是高大粗壮的树木与茂盛的草地。 草地上铺了一块白底黄点的毯子,一个女孩背对他趴在上面,她穿了白色的轻薄连衣裙,被风吹得轻轻鼓动,两条纤细白皙的腿翘起,悠闲自在地晃动,也因此扫过刺眼的光束,阳光将她的皮肤照得更加白皙而细腻。 这似乎,是很少会出现在他生命中的鲜艳色彩。 美丽至极。 程京蔚想出去看看,这到底是哪里,也想出去看看,那个女孩儿到底是谁? 可当他推开门,迎面而来的却是迷人眼的暴风雪。 寒风刺骨,夹杂雪片的狂风扑面而来。 在茫茫一片中,有个人跑进了他的怀抱,她紧紧搂着他的腰,那么用力,隔着衣服也仿佛肌肤相贴。 程京蔚并不知道那是谁。 只是嗅到一股很熟悉的气味,是洗发水中的清冽檀香,还是沐浴露中的清新青柠,抑或是女孩身上独有的淡淡花香。 很熟悉,可他又想不起这到底是谁。 他只是被最纯粹的欲望驱使,同样俯下身,搂住她纤细腰肢。 然后女孩儿更亲昵地紧贴上来,她仰着下巴去亲吻他,圈着他脖颈,微凉的手指在他后颈轻轻打圈,像羽毛,激起他身体深处的渴。 他被风雪迷眼,什么都看不清。 于是他便搂着人腰将女孩儿带进屋内,单手关门,同时更用力地回吻过去,湿滑的、躁动的、酥麻的。 一切一切都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可他依旧没看清她的脸。 只是程京蔚什么都顾及不上,新奇的欢愉正吞噬麻痹神经,让他沉溺其中,他们一起倒在沙发上,弄到了水果,晶莹剔透的葡萄滚落在脚边,被碾碎,榨出汁水,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 再然后,他听到女孩儿呜咽着,有些不受控地出声—— “程京蔚。” “……!” 下一秒,程京蔚从睡梦中骤然惊醒。 - 江稚尔原以为这又会是失眠的一晚,可大概是身体实在虚弱,她躺下后不久便熟睡过去。 再醒来天色已大亮。 如宿醉后的翌日早晨,大脑疼痛酸胀,四肢也因为高烧酸痛,过了许久,也许一刻钟,她才缓缓回过神——自己这是回来了。 紧接着,关于昨夜的记忆才一点一点回笼。 天呐…… 她昨天晚上都干了些什么。 她不仅对程京蔚发了脾气,还第一次对他直呼其名。 天呐。 天呐…… 江稚尔,你真是烧得失智了吗? 她将脑袋埋进枕头中,无能狂怒般用力咕蛹了几下,从喉咙底发出些懊恼又不堪回首的哼声,最后才一脸绝望、凌乱地坐起来。 她侧头看了眼时间,已经早晨十点。 程京蔚向来少眠,即便昨晚睡得晚这会儿也该去公司了。 江稚尔简单洗漱,推门出去。 却不料,一眼便见到正站在对面咖啡机前磨咖啡的程京蔚,男人一身睡衣,显然也刚起不久。 “……” 程京蔚听到声音,回头看她,又淡淡收回视线。 江稚尔抿了抿唇,腿被定在原地,思考此刻该装作断片跟人打招呼,还是索性回屋当缩 头乌龟。 可紧接着,程京蔚就端着两杯咖啡走来:“来吃早饭。” 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似是要不动声色将昨夜的事都就此揭过。 江稚尔挪到餐桌边,程京蔚将其中一杯咖啡放到她手边,加了奶和方糖,同他自己那杯冰美式完全不同。 江稚尔低头喝一口,糖还未化,依旧苦味偏重,她拿起小汤匙轻轻搅拌,很快方糖便溶化不见。 青春期容易伤春悲秋的小姑娘此刻还在心里默默想着:以后我都不要再强迫自己喝那苦得要命的咖啡,我就要喝自己爱喝的,加奶、加方糖,我不再想要和你并肩了。 第49章 “尔尔。” 程京蔚的声音打断小姑娘数不清第几次的暗下决心。 江稚尔闻声抬头,呆呆“啊”了声。 程京蔚:“对不起。” “……什么?” “昨天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是我的问题。”程京蔚垂眸看着她眼睛,认真道歉,“这几天都在找你,担心你会出事,是我太后怕了。” 江稚尔愣了愣。 这都是她从来不知晓的。 程京蔚声线温柔,目光也温柔,当真像一个无条件偏爱孩子的长辈。 真讨厌。 她眼眶又开始湿润了。 “我也不该独断专行,不顾你的自我意志,我从前答应你,你的人生会是游乐场,是我食言。” “二叔。” 话音未落,江稚尔出声打断。 但这个称呼在此刻似乎有些过于敏感了。 两人皆是一顿。 而后江稚尔低着头重复:“二叔……我明白的,你都是为我好、为我考虑,我以后,不会再喜欢……那个人了,马上就要高三了,我不该把时间精力放在不可能的事情上。” 程京蔚喉咙动了动。 他不得不承认,听到江稚尔的保证,他松了口气。 “但我也是在认真考虑,搬出去住,我住在这里太麻烦你了。”江稚尔轻声继续说。 “麻烦什么?” 小姑娘咬了咬下唇,装作平静自然的模样说:“你不是马上就要结婚了吗?我再继续住在这里不太合适,姐姐……你们也会觉得不自在。” 程京蔚皱眉,没想到会是因为这样的理由。 “谁告诉你我要结婚了?” 江稚尔被这一句反问怔得猝然抬头,茫然而震惊地看过去:“电视上,网络上……新闻都说你要结婚了。” “那你就不亲口问我一句,便相信那些无稽之谈吗?” 江稚尔听到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重新渐渐蓬**来。 她知道,她在期待。 期待一个,可以让自己重新得以喘息的答案。 她想,时至今日,她并不真的奢望自己真的能够站在程京蔚身边,他们天差地别,没人会将他们联想到一起。 但至少,如果他还未结婚,她是不是就可以没有道德负担的再喜欢他一会会儿? 就一会儿。 她想让时光冲淡自己的爱意。 慢慢地、不受伤的不再爱程京蔚。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饮鸩止渴、揠苗助长般,逼自己刮骨疗伤。 程京蔚直截了当就给了她那个答案:“我不会结婚,我目前都没有结婚的打算。” …… 其实程京蔚犹豫过。 申觅海提出的条件实在很难拒绝。 他对婚姻从未有过任何畅想,如果能有一个互不干涉又足够有利体面的婚姻,或许是最能符合他要求的。 他没有在当下就给申觅海一个回复。 但这些日子也逐渐倾向于这个提议、这个合作。 直到刚才他听到江稚尔的话。 不再多一刻犹豫,他无法再接受这项联姻合作。 他想起昨晚江稚尔说的“你是程京蔚”,又想起她刚才说的那些。 所以,江稚尔的意思是不是就是,待他结婚,她就无法再以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身份称他为“二叔”,也无法再继续住在这里,重新过上寄人篱下的生活。 其实她担心的并不会发生。 以申觅海的意思,他们在婚后也根本不可能生活在一起。 但程京蔚不想再向江稚尔解释这些了。 无论如何,他和申觅海在外界看来就成了夫妻,这会让江稚尔的处境变得非常尴尬和边缘。 他不该委屈江稚尔。 - 台风过境,风雨也小了,外头仍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昨日停转的城市正在慢慢回归正轨。 午饭后,阴雨绵绵让屋内光线很昏暗,暖光落地灯却将这一切都衬托得极为温馨。 程京蔚没去书房,而是在餐桌处理工作。 而江稚尔盘腿坐在沙发与茶几之间的地毯,暑期作业则摊在茶几上,除此之外,还有楚姨洗好的葡萄与甜点。 程京蔚在看到这一幕时有刹那失神,回想起昨夜荒诞至极的梦。 他喉结利落滚动,而后依旧觉得荒诞不可置信地轻摇头。 真是无稽之谈。 “还病着,休息会儿。”程京蔚出声。 江稚尔扭头看他,问:“你今天不去公司吗?” “今天不忙。” 其实今天忙得压根停不下来,经济开发区的项目马上就要落地,工程审批出了些问题,正抓紧处理。 他派人去枫曜酒店取来江稚尔的生活用品,又叫私人医生来家为江稚尔看病。 她烧倒是退得快,只还有些低烧,私人医生不建议频繁挂点滴,只配了些药,嘱咐注意休息、多喝热水。 江稚尔依旧继续写暑期作业。 即便一个人在酒店待了那么多日,可心事重重连累做题效率,实在没有写多少。 程京蔚处理完目前棘手的事,起身去收小姑娘的作业本。 “医生怎么说的?要注意休息。” “可我写不完作业了,开学就高三,老师留了好多作业。” “暑假还长。” “来不及的,写完作业我们还有社会实践的任务。” “社会实践?” 程京蔚在国外完成学业,并不很了解国内的升学要求。 “就是提前适应社会,要出去参加兼职工作,最后还要敲公章证明才可以。” “你打算去哪里?” 江稚尔摇头,她也没想好。 “不过,我们这样的学生,大多都是去奶茶店、咖啡店兼职。”说到这,江稚尔眸光一亮,“我可以去咖啡店,这样我就也能学会做咖啡了!” 程京蔚轻笑:“尔尔,既然是为未来步入社会,我不建议你选择这样对未来毫无益处的工作。” “我知道,可我什么都不会,好公司应该也不会要我吧?” “谁说的?” 江稚尔愣了愣。 便听程京蔚接着道:“来我公司,我给你盖章。” “……” 谁社会实践去顶尖大学毕业生都要挤破头才能进去的程臻集团呀。 - 翌日,风停雨止。 程京蔚午餐约了申觅海。 地点就在集团旁,他因会议耽搁片刻,赶到时申觅海已经点好咖啡。 两杯法兰绒手冲。 很怀旧,也能使咖啡更加顺滑醇厚。 “我听致言提起过,你在国外读书时爱喝法兰绒手冲,我第一次喝,的确不错。”申觅海开门见山,“阿蔚,除了性取向,我想我们的确可以成为一对非常合拍的夫妻。” “申小姐,我此次约你就是想告诉你,抱歉,我母亲没有任何结婚的打算。”程京蔚开门见山。 申觅海一愣,不解地挑眉:“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是我的人生安排与申小姐不匹配。” “你的人生安排是怎样的?”申觅海笑了,“阿蔚,你不会想说你想和一个真正深爱的女人结婚吧?因爱易生恨,不如从一开始就断了这念头。” “我的人生安排便是,我可以选择不结婚。” “程臻集团那么 庞大的产业,你舍得拱手让人?” 程京蔚也笑了,他笑起来和平日敛笑时很不一样,终于透露出些许斯文败类气儿来。 “正如申小姐所说,我们这样的阶级,想要个自己的孩子是很容易的事。” 申觅海从没料想他会拒绝自己的提议,她眯了眯眼:“你会后悔的。” 他喝一口咖啡,依旧无所谓道:“或许吧。” 她还是理解不了。 不是她自夸,她真的想不到还有谁比自己更能适配程京蔚。 他是个有野心的男人,而他们家世旗鼓相当,除此之外,她还能提供他最自由自在的空间,他不必背负家庭的责任与麻烦,却可以同时拥有程、申两家的全部资源。 她应该是他最满意的那一类女人。 “你有喜欢的人了?” 除了这个理由,申觅海想不到其他。 尽管程京蔚似乎连七情六欲都看不到。 程京蔚不知为何,在这个问句中忽然想到昨晚那荒诞至极的梦。 而梦中那躺在明黄毯子上的少女、那风雪中紧密相拥的少女,又顷刻间在脑海转瞬即逝。 不敢留,他也不敢想。 “没有。”程京蔚淡声。 他并未真正和申觅海一同用餐,今日主动约中餐也仅仅是为了将这件事正式说清。 程京蔚先结账离场。 离开前,他站在桌前,礼貌颔首:“申小姐慢用,祝你早日找到理想对象,而有些事,我自会守口如瓶。” 他像一块怎么也捂不热的白瓷软玉,这些日子他从未有一刻真正将申觅海当作好友,他的心是曲径通幽,连做他的朋友都那么难,申觅海更想不出到底谁能成为他的爱人。 第50章 …… 后面几日,程臻集团的澄清润物无声。 程京蔚自始至终没有出面,但各种形式的新闻澄清便铺天盖地,彻底洗清关于他同申觅海将要结婚的绯闻。 而江稚尔则在一周后正式进入程臻集团完成自己的“社会实践”。 简直是和一众社会精英过家家的尴尬。 不过既然算作“实习”,她平日里那些衣服显然是不合适的。 江稚尔回想徐因姐姐穿的,都是上下同色系的利落套装,裙装或裤装,都格外干练优雅。 江稚尔低头,看自己t恤上可爱的猫咪脑袋叹了口气。 没办法,她约了邵絮一同去买衣服。 商场内专卖职业装的多是价格高昂得让人咋舌的西服店,而且也实在过于成熟了些,穿着像是孩子偷穿大人衣裳。 江稚尔和邵絮逛了大半天,最后终于找到一身还不错的。 一件白色及膝连衣裙,外搭青灰色休闲版的西服,再是一双棕色皮鞋,适合“上班”,穿在她身上也不违和。 当天,程京蔚因上午还有别的行程,两人不是一道去集团的。 当司机将车驶入地下车库,徐因已经在电梯口等候。 她笑脸迎上前:“尔尔。” 江稚尔头一回穿西服,哪怕只是休闲风格也实在有些别扭,扯了扯衣摆,礼貌道:“姐姐好。” 徐因笑着说:“很漂亮。” 江稚尔脸微微发热。 哪怕她已不再决心继续喜欢程京蔚,可当她穿着相对成熟的衣服被人夸赞,还是觉得很开心。 “我先来介绍一下,程臻集团核心产业在金融服务领域以及多领域的投资,近几年的投入重点是科技产业。”徐因说,“但这些毕竟技术门槛太高,不适合实习,所以程总给你安排的是集团旗下传媒分公司的企划部。” “企划部?” “是的,金融服务工作还囊括帮客户实现资产增值和变现的需求,传媒分公司主要负责藏品展会和拍卖工作,而企划部是其中的核心,负责各品牌的广告以及活动策划,当然分支也很多,比如市场调研、品牌推广、藏品营销、销售数据分析等等。” 徐因耐心地和她解释,“活相对零散,容易上手,也很锻炼人。” 两人一道进入电梯。 传媒分公司在集团大楼九、十楼,其中企划部在九楼。 徐因和江稚尔交换联系方式,说:“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 江稚尔点头道谢。 她从前虽也来集团找过几回程京蔚,但她都是坐直达电梯直接到总裁办,从未去过其他楼层,她见过的人不多,见过她的人也不多。 不过当初程京蔚归国就带走江仕博览孤女的消息在集团内人尽皆知,大家自然都听说过江稚尔的名字,关于她要来公司实习的消息也早已传遍。 对于这种千金大小姐下凡体验生活的事情,大家除了八卦好奇,多数还是报以头疼的心态。 不求这大小姐帮忙,别添乱就谢天谢地了。 只是当大家看到江稚尔后便变了心思。 小姑娘虽然也如那些千金大小姐那般漂亮,皮肤白皙细腻,明眸皓齿,一看便知从小到大并未被生活真正搓磨过身体。 只是少女笑起来眉眼弯弯,有些拘谨、有些刻意想要融入的生硬,却让人一眼便喜欢,心也随着那个笑软和下来。 她朝着众人鞠一躬,笑着挥手,说:“大家好,我叫江稚尔,大家叫我尔尔就可以了。” 柔和而坚定。 没有人会不喜欢的。 众人忽然明白他们那雷厉风行又过于不近人情的程总为何偏偏对这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晚辈区别对待。 …… 江稚尔被交代的第一项工作是月底即将在城南艺术馆举行的画展。 这个项目光是敲定展品就历时大半年,不止近代当代、国外国内的名画,甚至还费了大力气成功说服不少私人藏家拿出私藏宝画,画作的历史最早能追溯到魏晋,许多是与国家博物馆同级别的藏画。 这样级别的画展近几十年来都少有,声势浩大,门票早已抢购一空,世界各地的画家和收藏家都会来。 同样的,这种级别的画展策划其实怎么也轮不到17岁的江稚尔负责,只是形式上交给她去试验学习,同时也需要交一份正式策划书。 但江稚尔不知道,于是肩上的担子格外重。 她查阅了从前集团内开展过的各种收藏展、拍卖展、产品发布会,却始终理不出头绪该从何开始。 她撑着下巴,愁眉苦脸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空白文档。 忽然手机震动。 「程京蔚:还适应吗?」 「江稚尔:嗯。」 「江稚尔:你回来了?」 「程京蔚:刚下车库,过来看看你。」 江稚尔抬头,从电脑上沿环顾四周正在工作的大家。 「江稚尔:不用了,大家都在忙呢。」 程京蔚轻笑了声,便收起手机,也不强求。 到顶层总裁办,徐因便来汇报,因国际间影响技术壁垒加剧,目前集团主推的科技产品技术受困遭遇掣肘。 徐因说:“分公司赵经理今早来过电话,也是希望集团出面疏通这方面问题。” “扩大研发团队人员和资金投入,这是如今的行业发展趋势,无论是砸钱还是如何都该将这条路率先铺通了。”程京蔚说。 “好。” “另外——” “您说。”徐因拿出手机,准备及时记录。 “上回你说味道不错的甜品叫什么名字?” “……” 徐因一顿,随即便明白了,笑着说,“我给甜品店打电话,让他们中午送来,尔尔可以在午休时间吃。” 程京蔚点头,片刻后又补充:“有芋泥糯米糕吗?” “应该有,我在店家朋友圈见过,我也一并点上。” “她今天在企划部怎么样?” “我方才刚问过陈部,说尔尔很认真,少见这么刻苦认真的小孩,企划部大家也都很喜欢她。”徐因笑道,“尔尔很讨大家喜欢。” 程京蔚勾唇,神色是掩饰不去的纵容宠溺。 - 江稚尔一整个早上都在头疼该如何写那份策划书,打字又删除,来来回回数次,才勉强磨出一份简略的策划书,可怎么看都依旧不满意。 坐她旁边的女生也很年轻,名牌大学刚毕业的实习生。 临近饭点,女生主动询问:“尔尔,你中饭有约吗?要不要和我们一块儿去吃?” 江稚尔不饿,又刚被陈部询问写得怎么样了,无形压力加剧。 “你们先去吧。”江稚尔说,“我想再看看策划书怎么改。” 于是众人纷纷起身准备去员工食堂,浩浩荡荡一群人站在电梯处,忽然,电梯门打开,程京蔚从电梯内迎面出来。 众人先是一愣——要知道,集团大部分员工除了员工大会上能远远见到程京蔚,平日里很少有机会 这样近距离地看到他。 而后纷纷唤一声“程总”,让开道。 企划部的陈部长连忙迎上前,“程总,江小姐还在里面呢,我去替您叫她出来。” “无妨,我进去找她。”程京蔚低头看手表,已是下班节点,“辛苦大家,去吃饭吧。” 于是,在众人注视下,程京蔚走入企划部内。 江稚尔起初还没发现他,以为是落了东西折返的同事,直到他站在她桌边,屈指在桌沿轻轻敲了一记。 江稚尔抬头,惊诧:“二叔,你怎么来这儿了?” “怎么还不去吃饭?” 江稚尔叹气:“太难了。” 程京蔚轻笑了声,拎过一旁的椅子在她身边坐下,看向她目前电脑上的草稿。 江稚尔还不好意思,伸手去挡屏幕。 “害臊什么?” 程京蔚单手钳住她手腕,轻而易举拉下去,而后倾身靠近去拿鼠标,江稚尔便也随之闻到他身上独有的木质香味,清冽干净。 两人肩膀轻轻挨着,那气息也仿佛要从她毛孔浸透。 江稚尔手腕被他抓在掌心,不动了,也不说话了。 她一边心跳加速,一边又为自己的不争气懊恼。 程京蔚垂眸看她,意外发觉小姑娘脸颊红扑扑,从细腻到根本看不见毛孔的皮肤中透出来,像汁水饱满的水蜜桃。 他只当是女孩儿不想被他看到写得不满意的答卷,便说:“没关系,这不丢脸,凡事都有初次。” 男人耐心和她讲解此次画展的定位和目标,又抽出一张白纸,画出艺术馆内的空间结构布局,借着以极其专业的口吻教她怎么在展厅中利用光线、颜色、声音来丰富参观者的体验。 他握笔时十指更显修长骨感,素银表带搭在桌面发出细微声响,而那条价格高昂的定制西裤包裹着大腿,裤缝笔直,衬得腿也愈发修长笔直,他坐下时双腿自然敞开,靠近江稚尔的裤腿轻轻触碰到她赤露的小腿。 第51章 江稚尔觉得浑身都别扭不自在,却还是极为认真地听他说的每一个字,受益匪浅。 “听懂了吗?” 江稚尔缓缓点头。 他说的那些太过专业,她还需要花时间慢慢吸收领会。 “二叔,你怎么会这些?” “我在国外工作时有过涉猎。”程京蔚起身,“走,带你去吃饭。” 办公室内空调打得冷,她方才将西服外套脱去盖在腿上,这会儿才重新穿上。 程京蔚脚步一顿,垂眸细细打量她。 这是他第一次见江稚尔这样的装束。 他这才惊觉,其实江稚尔并非还是他想象中那般的年幼,其实要不了多久,她便也到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年纪。 江稚尔察觉他视线,扯了扯裙摆:“是不是……有点怪?” “不怪。” 程京蔚抬手揉了把她头发,轻声,“我只是才发现,尔尔已经长大了。” 第28章 江稚尔怔了怔。 她从前多想多想在程京蔚面前自证,自己已经长大,不再是小孩子。 可此刻听到他亲口这样说,她却不只是觉得开心,心里五味杂陈。 开心吗?也开心。 可她不敢更开心了,她怕自己新生的希望又成了未来的眼泪,她不敢在十一年光阴差距中继续下赌注,那太容易受伤了。 于是她只是移开眼,装作轻描淡写模样:“我本来就已经长大了。” 程京蔚没带她去员工食堂。 他平常自己倒不拘束,没饭局时常在员工食堂解决中饭,只是食堂人多,他怕江稚尔不自在,便让人准备了餐食送到办公室,秘书买的甜品也已经送来。 味道都很可口,江稚尔很快就吃撑。 程京蔚办公室隔间便是休息室,江稚尔在休息室内休息了半小时,出来时程京蔚还在处理工作,连午休都没有。 江稚尔走过去:“最近很忙吗?” “起了?”程京蔚抬头,“还好。” 江稚尔凑过去看他电脑屏幕,一封国外发来的全英文邮件,里面夹杂许多技术专业术语都看不懂,但却看懂“technicalbarriers”一词。 技术壁垒。 大概是集团因国内部分领域技术被卡脖子现状下的遇难状况。 刚才江稚尔在办公室也听大家提起,这是大环境下国内各大集团遇到的共性问题。 程京蔚看了眼手表,轻拍她后脑勺:“累吗?累的话下午就在我这待着。” “不累。”江稚尔笑了笑,“我还要再去好好磨磨那份策划书呢。” 程京蔚勾唇:“去吧。” - 那份策划书折磨了江稚尔两天。 最后在一个夜晚一气呵成完成, 第二天的汇报会,包括江稚尔,企划部共有四人负责讲解自己的策划书。 江稚尔被放在最后,她还不习惯在人前做汇报,很紧张,她不像前三名策展人那般善用画图软件来模拟打造自己心中的灵感,她都是徒手画的,厚厚一沓,复印了十份,分发给大家。 此次选定的艺术馆很大,坐落在湖边,外形很有特色的四层展厅。 对于这个过来“社会实践”的年轻女孩子,大家本只是走流程,随便一听,可看到她手画的策划书后一个个背都不自禁坐直了。 四层展厅,以大家的思维惯性和熟悉的方式,大多是以年代或国别来分层分布。 但江稚尔的画完全打破了空间结构的限制。 她后来去艺术馆实地看过,发现其中的楼梯是旋转楼梯,从下往上看是一圈圈的圆,而最上,则是彩绘玻璃天窗。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落下一道道各异的颜色。 江稚尔将欧洲的藏画展位定在功能性的旋转楼梯之上,再利用光影与错视,形成螺旋式的一幅幅彩色玻璃窗格,像无限延伸的梦幻空间,让人一眼便想到欧洲极繁的穹顶壁画。 而针对此次展览重中之重的古画,江稚尔以一幅极长的卷轴造型作为引导观展的步道,卷轴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似要写尽中华上下五千年历史,再仔细看,便发现那些小字都是对应藏画的介绍。 “卷轴”长廊贯通整个古代中国绘画历史,到尽头,卷轴层层叠叠向上通往二层,造型飘逸,仿佛被狂风刮过,也象征飘零动荡的近代中国。 卷轴逐渐演变为沾了墨的薄纱绸缎,近代展画则都由细线悬挂在半空,被薄纱缠绕着,营造出压抑的山水意境。 到二层,利用光影,用光在地面描绘出蜿蜒向前的小径,以上至屋顶、下至地面的屏风展画,大气磅礴,又颇有千帆历尽的旷达。 江稚尔一点点仔细讲解,包括画中难以体现的细节。 讲解完,会议室内忽然陷入安静。 即便手画的示意图并不如画图模型来得鲜明直观,可其中的创意已足够让人震撼。 大家没想到此次的创意黑马会落在江稚尔身上。 沉默半晌,陈部开口:“尔尔,这些都是你自己画的?” “嗯。” 因为妈妈的缘故,她从前学过好几年的画,虽然如今已放下画笔多年,但她在画画上的确很有天赋。 陈部带头,会议室众人纷纷鼓掌。 这份策划书做得实在太精妙了,利用艺术馆原有布局和许多元素意象,是绝对的独一无二。 陈部甚至都无法想象,当这些创意全部落地实现,该是怎样震撼人心的场景。 “好,那就采用尔尔的这版创意,我想大家应该都没有意见。”陈部说,“尔尔,之后这个项目由你担任创意落地负责人,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或者找eliza,她是 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 江稚尔笑:“好的。” - 后面这段时间,江稚尔都很忙,但也很有意思。 要把她脑海中的灵感落地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光是近代展区在薄纱绸缎上的选择就花了许多心思,最后选用未被定型的丝绸,在光线下流光溢彩,像流动的河流。 当创意一点点落实到位,她画稿中的场景一点点实现,成就感十足。 临近展览开幕前七日,展画们也陆续空运送来,一路保镖护送。 江稚尔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观看那些藏着无限底蕴的艺术,也忽然想到记忆中因为太过久远而有些遗忘的,妈妈画画的模样。 而那些珍贵的古画,为了能够在展览中展现出更完美的风采,企划部还请了专人进行修复。 江稚尔第一次听说文物修复这一概念,很好奇,就坐在老师傅对面,看他极为细致小心地对展画进行清洗,洗去岁月的痕迹,让古画不再蒙尘,还原他们最原本的模样。 江稚尔对这一工作很好奇,也觉得很神圣,一直和修复的老师傅聊到天黑,直到程京蔚来接她。 程京蔚没进来艺术馆看画展布置情况,他只听徐因汇报时提起,说企划部部长非常满意江稚尔的策划书,也采用了她的灵感。 后来他再询问江稚尔此事,小姑娘不肯多说,只说等开展了再请他来实地参观。 既然小姑娘想保留惊喜,程京蔚便配合她,坐在车内等她。 江稚尔很快就出来。 此时已夜里九点,她加班到现在,可模样却依旧很雀跃兴奋。 程京蔚笑问:“不累?” 江稚尔摇头,声调扬得高高的:“一点都不累,很有趣。” 展厅马上就要开放,她有些兴奋,也有些迫不及待。 eliza刚拉她进项目验收群,车上她也闲不下来,一项项验收,又指出还需要改进的细节处。 “休息会儿。”程京蔚抽走她手机,“影响视力。” “哎呀!”江稚尔着急,“我还没回复完呢。” “到家再回复。” “eliza会着急的!” 整个集团内部,最有互称英文名企业文化的便是传媒企划部,江稚尔这么快就被浸润,不似从前叫姐姐,而叫eliza,像个小大人。 程京蔚不知为何觉得有趣,轻笑了声。 果不其然,eliza很快来催:“尔尔,欧洲展区的部分呢?我觉得这个吊绳还是太明显了,影响沉浸感,你觉得呢?” 江稚尔去夺手机,被程京蔚抢先一步,按下语音键,开口:“eliza,稍等一刻钟。” 江稚尔眼睛倏地睁大了。 或许旁人并不会多想,可她还是从中体味出一点点隐秘的暧昧。 eliza完全没想到会得到程京蔚的回复,诚惶诚恐地回复:“好的好的,程总,不着急。” “这么心急。”程京蔚笑她,“等你长大也是个工作狂。” “我就是觉得挺有趣的。” “最近我听很多人夸你。” “真的吗?”江稚尔眼睛亮亮的,“三天后开展,你一定要来哦。” “一定。” 没了手机,江稚尔开始同他分享最近的趣事,提及文物修复工作,是江稚尔觉得最有意思的。 第52章 从前没发现,原来自己对古迹很有兴趣。 “如果真的感兴趣,可以考虑高考后填报相关专业。”程京蔚提议。 江稚尔诧异:“这也有专门设置专业吗?” “部分院校是有的,比如文博系——文物与博物馆,其中就有文物修复的专业课程,等本科结束还可以考虑意大利读研。”程京蔚说,“不过这类专业比较辛苦,你可以自己考虑一下。” 江稚尔从没考虑过未来要读什么专业,此刻却忽然有了一个方向。 后来,当江稚尔真的去到意大利留学,再回想起程京蔚,都不得不承认,作为长辈,他实在是无可指摘的完美,甚至成为她人生的领路人。 - 三天后,展览开启。 全国各地的画家和收藏家都来观展,对此次画展赞不绝口,口碑极高,后几日的门票更是一票难求。 许多下个月即将上拍的藏画价格更是数倍地往上翻。 程京蔚结束一天的会议时已是晚上八点,距离今日闭馆还有一个小时。 他同徐因一道去艺术馆。 上车后,程京蔚问:“画展第一天开展,怎么样?” “一切顺利。”徐因调出手机内企划部同事发来的项目工作人员大合照,“我听陈部说,尔尔处理得都很妥当,是难得的坚定的认真。” 照片中,小姑娘站在中间的项目主负责人eliza身旁,脖子上挂着工作牌,一头顺直光泽的黑发高高束起,笑容明媚,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发光,洋溢着蓬勃而温暖的朝气。 她并非有攻击性的艳丽长相,可这一刻周遭都仿佛因她而失色。 程京蔚忽然看到从前从未在她身上发觉的模样。 她不仅仅是一个善良懂事的小朋友。 她本就已经长成拥有自己独特力量的女孩。 不只是需要被照顾、被呵护、被宠爱。 她也可以给别人带去力量,可以照顾别人,可以撑起这样一个偌大的场合。 其实他早该发觉的。 哪怕他一路孑孓孤身,哪怕他从不依附于任何人的力量,哪怕他雷厉风行习惯独当一面,可过去这些日子,他似乎也数次被江稚尔身上独有的力量庇护。 从前,他视这种力量为女孩儿的贴心懂事。 但现在他知道,不是的。 那是她广袤的力量。 - 司机将车停至活动广场外,即将闭馆,可场地内外依旧人头攒动。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轻而易举就看到江稚尔。 为此次画展提供自己藏画的大收藏家沈序正同eliza说话,江稚尔也在一旁。 沈序很感谢eliza为此次画展的付出:“这是我见过最不一样的画展,实在是太有创意太身临其境,让我的那些藏画也焕发全新的光芒。” eliza不居功,将江稚尔推上前:“不敢承谢,沈老师,这才是我们此次策展负责人,江稚尔。” “哦!”沈序将目光看向江稚尔,伸手“年轻有为,非常感谢,稚尔,真的。” 江稚尔微微俯身,双手去握,她模样很谦卑,是这个创意行业中少见的谦卑,却也很得体:“沈老师,谢谢您的满意,是对我最大的肯定。” 徐因见程京蔚久未下车,出声:“程总,您不过去吗?” “再等等。” 如果他现在过去,自然会有人将江稚尔现在的成绩归因于他的教导。 他不想破坏此刻的画面。 …… 又有人过来夸奖此次画展的精妙绝伦,询问是否可以请策展人带领着观展,她想听听策展人眼中的画展。 “当然可以。”江稚尔看着眼前的漂亮的女人,笑着说。 eliza在她耳边低声介绍:“这位是向大画家,向芜。” 此次画展的当代展厅内便有两幅画是出自向芜之手。 江稚尔惊诧,她当然听过向芜的大名,只是没想到她还这样年轻,她很喜欢向芜的画,是很有鲜明个人风格的画家。 待江稚尔领着向芜重新走入展厅,程京蔚才下车。 “程总!”eliza先看到他:“尔尔刚进去,我去帮您叫她。” 程京蔚抬手制止:“不急。” 他跟在江稚尔身后进入展厅,入眼便是极繁主义的旋转楼梯,程京蔚顺着光影抬起视线,彩色玻璃窗格盘旋而上,如中世纪古教堂的复古油画馆。 他听到江稚尔跟向芜介绍:“这是欧洲展厅,主要展览了欧洲的中世纪油画,这个布展灵感来自巴黎教堂的中世纪彩绘花窗和哥特式穹顶。为了保障夜间和白天观展效果一致,晚上的穹顶天窗也会打光,尽可能还原自然光的效果。” 顺着旋转楼梯而上,身临其境地参观欧洲油画。 程京蔚没有打扰她们。 尽管这些天他听到很多人夸奖江稚尔,但到这一刻,程京蔚才真切地意识到,江稚尔远比他想象中还要优秀得多。 这实在是一个大惊喜。 一旁徐因也忍不住频频发出惊叹声。 再到古中国展厅,行走在历史卷轴上,产生徜徉在历史长河中的错觉。 程京蔚不止看到一场精彩绝伦的画展。 更看到一个光芒万丈的江稚尔。 让他不由疑惑、不由自问,她是何时这样耀眼的? 抑或是,他为何此刻才发觉她的耀眼。 他折服于江稚尔打破一切空间结构的灵感创意,太独树一帜,太独一无二,又那样澄澈,像她一样。 他听着江稚尔和向芜的介绍,诉说这些日子付出的心血,那样自信自如、侃侃而谈。 成了这个燥热暑夜中最清冽的一阵风。 从古代中国的厚重,到近代中国的飘零,再到当代中国的恢宏。 程京蔚停下脚步,看着庞大的“顶天立地”的屏风式展位,展厅内光线昏暗,衬得穿梭其中的人如此渺小。 江稚尔带领向芜走到展厅尽头。 参观结束,目送向芜离开,江稚尔回头,忽然步子一顿,看到层峦叠嶂般的屏风后的程京蔚。 男人衬衣西裤,领带仍旧一丝不苟地系着,站在观展人群的最后,昏暗的光线将他的侧脸映照得明晖分明。 而后他抬起手,为她鼓掌。 以大人模样忙碌一整天的江稚尔心尖忽然重重一颤,喉咙空咽了下。 只是距离隔得太远、光线也太过昏暗,她看不清程京蔚此时眼中流露出的并非只因家中孩子优秀的自得,还有平等的欣赏。 他的鼓掌不是长对下的嘉奖,而是平等的欣赏。 他眼底黑沉沉的,又很快被另一种克制自持覆盖。 江稚尔自阴雨连绵的寒冬中诞生的喜欢,终于于潮湿闷热的梅雨季有了第一次回音。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听到。 - 江稚尔快步走上前:“二叔,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程京蔚由衷道,“尔尔,这是我见过最棒的画展,非常棒。” 被如此表扬,江稚尔笑起来。 接着电话又响起,陈部问她在哪,今天她是创意的重心,所有人都想认识她、了解她。 江稚尔只好匆匆跟程京蔚道别,下楼去找陈部。 程京蔚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飞扬的衣摆,久久未收回视线。 晚上九点,第一天画展顺利结束。 当观展人群逐渐离开,陈部喊众人一块儿吃庆功宴。 众人刚欢呼着答应,扭头便见到走来的程京蔚。 方才他的出现没惊动大家,众人先一愣,接着纷纷唤“程总”。 程京蔚说:“辛苦大家,想吃什么?我请客。” 老板请客,这餐厅级别自然能往上升几个规格。 最后由徐因敲定,一道去福海酒楼。 江稚尔坐程京蔚的车,为了配合此次画展,她穿了一条黑色吊带丝绒裙。 坐下时裙摆的开衩正在落在左腿,露出大片白皙细腻的皮肤。 江稚尔整了整裙摆。 下一秒,程京蔚便将车内的薄毯盖在她腿上。 江稚尔抬眼。 程京蔚已收回手,淡声:“别着凉。” 企划部众人大多年轻,也因工作性质多是活泛有趣的人,整个庆功宴氛围都很好,大家说笑打趣,没有顾及程京蔚在场而拘束。 他从不会在这种场合端出总裁的架子,话不多,只在旁人主动询问时才回答。 大多时候,他都低头同江稚尔说话。 江稚尔面前是一杯果汁,而他是红酒,只是这儿的红酒算不得好酒,他也只在一开始碰杯时喝了两口。 陈部瞧着两人,这会儿竟觉得明明天差地别的二人,内里却又如此相似。 “尔尔这么能干,往后都能接程总的班了。” 自程京蔚和申觅海结婚的传闻不攻自破,外界便更默认程京蔚是不婚主义,这样放松的氛围下,陈部这玩笑话也不算逾矩。 第53章 程京蔚扬眉,淡笑着回:“我和尔尔的年纪相差倒没这么大。” 江稚尔向来对关于二人年龄差关注,闻言一顿。 她隐隐觉得今日的程京蔚有些奇怪。 从前他从不说这样的话,他永远都当她是晚辈。 …… 简单的庆功宴结束,已接近零点。 江稚尔习惯早睡,后半程对话都没参与,到此刻已经困得不行。 “我去结账。”程京蔚说,“你先去车上等我。” “好。” 江稚尔没直接到车上,而是目送其他同事坐车离开,深更半夜依旧暑气燥热,难得有江边这般清爽的风。 她贪凉,便倚在栏柱边吹风。 小姑娘穿着将身形掐得秾纤有度的丝绒吊带,皮肤似温凉的羊脂玉,肩胛骨流畅漂亮,严丝合缝包裹住胸型,往下便是迅速收窄的腰侧。 她双肘搭在栏杆上,头微仰倚着,下颌精致瘦削,海藻般的长发垂下,底下是纤细笔直的双腿,一瞬便抓人眼球。 江稚尔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出现在深夜江边,本就是容易令人遐想的存在。 忽然,有个陌生男人出声:“一个人吗小妹妹?” 江稚尔看去,眼前是个明显酒醉的男人,连路都走不稳。 她下意识提起警惕,不愿继续停留,一言不发转身朝街对面走去。 男人这才看清江稚尔的脸,纯得要命,瓷娃娃般,细眉粉黛,像尊小菩萨像。 他原本只是搭讪,并不打算勉强,可这一刻欲望冲破理智,直接伸手抓住了小姑娘的手。 江稚尔因突然的触碰一惊,她猛地回神收回手,脸色难看,当那双漂亮的鹿眼盛满恐惧时,有人会生出保护欲,也有人会生出摧毁欲。 男人借着酒劲大胆起来,他更用力地伸手去抓江稚尔肩膀,周身酒气熏人,笑声流里流气,轻佻道:“这么晚了还一个人,不如跟哥哥回去,哥哥——” 他说着,一边抓着江稚尔的手往自己身下探去。 小姑娘拼命想要挣脱,白生生的小手被捏出触目惊心的红痕。 江稚尔这不足二十年的人生中,尽管也因伯父伯母的偏心和江琛的针对明白人心凉薄,可她向来循规蹈矩,这是第一次陷入这样的境地。 她恐惧而茫然,心知肚明男人想做什么,又难以置信。 她挣脱不开,男人便愈发得寸进尺,试图去搂她的腰。 “你别碰我!”江稚尔惊喊。 而在绝对压制性的力量面前,江稚尔束手无策,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被男人从背后拥入,紧紧箍住腰。 充斥难闻烟酒味的强迫性接触让江稚尔浑身汗毛炸起,肋骨被勒得生疼,让她近乎丧失一切反抗的力量。 好在,街对面车内的司机注意到动静,推开车门跑来。 而下一秒,身后一道骤然的力量解开江稚尔的束缚。 程京蔚不知何时出现,他面无表情将人扯开,却依旧没因骚扰停止而住手,他没给人任何辩驳道歉的机会,提起手臂用力砸向男人的脸。 男人本就酒醉,踉踉跄跄,一拳就跌倒在地,头晕眼花起不来。 江稚尔回头便看到这一幕,愣住。 此刻的程京蔚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低垂眼,垂下的眼睫藏不住眼底昭然的冷意,而起伏的胸腔则显示他此刻的愤怒,冷静自持不在,也沦为红尘中的情绪动物。 印象中,程京蔚无论何时都不该被情绪压制理性,他绝不可能自降身份大庭广众大打出手。 他可以用手段、用权力,用金钱,但绝不该用拳头。 可他并未就此停手。 程京蔚顺着跌倒的男人也蹲下来,左手拎起他廉价的领带,在手腕缠绕两圈,强迫性将他的头抬起,接着又一拳用力砸去。 他力道大,实实在在打在肉里,男人很快便吐出一口血。 江稚尔终于回神,扑过去拉他的手。 “二叔!” 司机也冲上前制止。 程京蔚手臂停在半空,被江稚尔死死抱住,他回过头,依旧冷冽,而后眼底才重新平静:“没事吗?” 江稚尔连忙说:“没事。” 那人口腔内被打出血,还在不停骂骂咧咧,奈何实在太醉,被打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程京蔚抬手到江稚尔后背,轻轻抚着:“你先上车。” 江稚尔还不肯,怕又生事,待程京蔚说第二遍才被司机带走。 上车后,她透过车窗依旧看去,两人没再发生任何冲突,程京蔚站在原地打了通电话,几分钟后便也上车。 “怎么样了?” “报警处理,这里监控多,不怕找不到证据。” 江稚尔点点头,这样处理就好。 程京蔚没告诉她,除了报警,他还打了通电话调查那男人的身份——他那装束显然是公司职工,估计是刚结束酒局。 从今往后,他的人生将会急转直下。 - 这晚,程京蔚又做了那个荒诞异常的梦,又梦见了那个在风雪中与他紧紧相拥的女子。 只是这回他不止听到她的声音。 还终于看清她的脸。 程京蔚从梦中惊醒,坐在床榻,深夜中更漆黑的身形倒映在落地窗。 他胸腔起伏,眉头紧锁。 江稚尔。 是江稚尔。 可是…… 怎么会是江稚尔? 怎么能是江稚尔? 第29章 程京蔚走出卧室,从酒柜取出一瓶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独自站在客厅落地窗前,经过一天艳阳高照,此刻又开始下雨。 梅雨季总是这样,潮湿闷热,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他慢慢喝着酒,视线落在远处不知哪个点,被雨点打湿的窗映照不清他此刻的表情,更猜不透他此刻的情绪。 他就这么站着,沉默喝完三杯酒。 短暂的暴雨停止。 心中的涟漪也渐渐停息。 他为那个荒诞古怪的梦想了很多理由、很多借口——关于他怎么会梦到江稚尔,不止一次,是两次。 他归咎于江稚尔是他人生中第一个真正用心对待,也真心对待他的晚辈。 也归咎于昨晚画展现场的江稚尔和平常太不一样,才会让他产生可笑的错觉。 抑或,自己内敛克制多年,才会在梦境如此荒唐。 可无论如何,当清醒过来,想到江稚尔那双清澈见底的鹿眼,想到她要比自己小十一岁,那个梦就成了罪恶的证据。 她太干净太澄澈,以至于他做这样的梦都成了对她的玷污。 程京蔚不知该如何才能真正自圆其说,只能将一切交由时间证明—— 他只是她的二叔。 绝不存对她的非分之想。 - 翌日一早,关于昨夜碰到的酒醉男人的信息便被尽数调查出来。 碰巧,他就职的那家公司正是与程臻集团有不少合作的江莱建设。 程京蔚给那位付总打了电话,三言两语付总便明白他目的,他也不多问缘由,左不过一个职员,多的是可替代的,辞退便辞退了。 只是能让程京蔚如此特意打电话过来的,也不知到底是触怒了什么,恐怕一传十十传百,但凡还想和程臻集团有合作的公司都不可能再收容他。 …… 昨天的画展本就举办得盛大,媒体争相报道,在网络上也拥有极高的好评和热度。 经此一役,江稚尔在企划部更受欢迎。 起初大家还都担心会是个脾气差性格骄纵的大小姐,没想到是这样温柔、坚韧又有能力的女孩子。 茶水间成了大家打探八卦的胜地。 不止企划部,其他部门也都闻讯而来,常挤得人满为患。 有人问江稚尔:“尔尔,你现在有男朋友了没?” 江稚尔摇头。 “那你要让程总给你介绍呀,他手头肯定有最好的资源。” 江稚尔:“啊……?我高中还没毕业呢,这个太早了。” “这有什么早的,你们这样的,高中毕业就传订婚消息的都不少,前不久君觅和富绘两家公司继承人不就订婚了,都才刚成年呢。” “也是,先下手为强,先观察观察哪家少爷长得帅又脾气好,咱们尔尔这么漂亮,可不能委屈,必须找个相匹配的。” 又有人插嘴道:“咱们集团和君觅、富绘可不是一个量级的,尔尔和它们的继承人也不一样,本来就已经站在金字塔顶尖了,哪里还需要联姻委屈自己。” “也是,毕竟咱们程总就已经不需要联姻来巩固集团,尔尔就更不需要了。” “不过要我说,璟申国际资本的申觅海,长得又漂亮、学历又高,家世也能够和程总匹配,我都想不出还有谁能更适合程总,也不知道程总为什么会拒绝她。” 众人七嘴八舌。 第54章 茶水间总少不了关于总裁的各类八卦谈论。 听到这,江稚尔抬了抬眼。 “这有什么为什么的,不是很多人都说程总是不婚主义吗?之前还有老董事动脑筋想给程总送人,可程总看都不带看一眼的。” “真的假的,我怎么没听过?哪个董事啊?” “我听老徐说的,她的消息肯定真,她还说是个模特呢,那身材那腿,老徐可逗,还说换作她是男人肯定忍不了。” 众人纷纷“嘁”声,模样鄙夷。 这些消息,江稚尔都没听过,也根本没想过,不由皱了皱眉。 “咱们程总有权有势,还年轻有为,要是真不结婚岂不是都没人继承,他可真是有‘皇位’呢。”说话那人手肘拱了拱江稚尔,问,“诶,尔尔,你听程总说起过没?” “……我们不讲这个。” 江稚尔抿了抿唇,“不过,之前听他说近几年都没有结婚的打算。” 旁边的同事拍手:“我就说吧!程总铁定不婚主义,连申觅海都拒绝了,他就不可能有结婚的打算!” 江稚尔忍不住问:“为什么拒绝申觅海就是……不婚主义了?” “申觅海诶!那可是申觅海!” “……” “璟申国际资本独生女,也是唯一继承人,传闻性格好能力强。而且目前璟申国际资本想要在国内立足,我们集团又因为国外技术壁垒,最能解眼前困境的就是拉国外技术投入才可能迅速破局,如果他们能顺利结婚达成合作,才真叫作强强联合。” “更重要的是,申觅海好像对程总特别满意,还好几次特地来公司找他吃饭,可即便如此,程总还是拒绝了,我们都猜测是不是拒绝得太狠太干脆,让申觅海觉得没了面子,所以才带走之前都谈得差不多了的symantec。” 江稚尔愣了愣。 她只知道程京蔚曾经有过一个传结婚绯闻的对象,却不想其中还牵扯那么多的利益勾连。 “那现在集团很难吗?”江稚尔问。 “多难算不上,毕竟集团产业多,不过政策问题总归是最难解决的,技术部肯定要经历一段时间寒冬期。” 她从未听程京蔚说过这些。 她只知道,在程京蔚告诉她自己不会结婚后,很快结婚绯闻就消散得一干二净。 …… 江稚尔的社会实践时间在开学前一周结束。 即将迎来高三,剩余的时间,大多时候她都待在家中复习,也依旧会抽空去那位物理老师那儿补习。 期末考因当时程京蔚的结婚传言影响情绪与专注力,考得算不得好,接下来的日子她要努力将成绩重新拉回去。 而很快,她自己便也发现了,最近程京蔚又格外忙碌起来,打不完的电话、开不完的会、接待不完的科研合作对象。 企划部同事口中的“寒冬期”来得似乎比预料中更来势汹汹。 是挑战也是机遇,程京蔚无法在这个时刻松懈半分。 临近开学的8月底,是邵絮的生日。 江稚尔早早便收到生日邀请,许多同学都收到了,邵絮请大家一块儿吃生日饭。 江稚尔提前和程京蔚与楚姨说过,不吃晚饭,要晚些回来。 因从前的“离家出走”事件,程京蔚还多问了句:「跟哪个同学?」 「絮絮,邵絮。」 「你上回也说邵絮。」 “……” 当时江稚尔正取生日蛋糕,看到消息脸一热,只好给他发了张蛋糕照片“自证”。 「真的只是陪同学过生日。」 好在程京蔚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说「别太晚。」 「知道了。」 江稚尔取了蛋糕坐车出发聚餐地点。 邵絮找了个专供开派对的别墅,娱乐设施丰富,不过地点有些偏,下班高峰期开了将近50分钟才到。 她朋友多,也因家庭原因自幼就和同一别墅区的孩子们熟悉,今天邀请来的不止同学,还有许多年岁相近的好友,都是同邵家联系密切的富家千金少爷们。 走进客厅,江稚尔将准备的蛋糕和礼物送给邵絮。 邵絮拉着她到人前,跟众人介绍,这是她最好的朋友。 也有不少人认得她,因着程京蔚的缘故。 那些富家千金与少爷们,自幼便在那样的氛围中长大,多是人精,有眼色懂攀交。 哪怕江稚尔并不姓程,但这些日子也多听闻了程京蔚待那江家小孩很好,于是便让她也得以标注上程家的印记。 江稚尔很快便被围在中间。 如相熟的闺蜜般,夸她脚下的小皮鞋漂亮,问她皮肤这么白平时怎么护肤,又问她身材如何保持,无氧运动还是瑜伽?还问身上的裙子是什么时候拿到的。 江稚尔说:“就前两天。” “我也觉得这季高级手工坊最好看的是这条裙子,可我的sales说国内目前到货少,最快也得等到9月初呢,你怎么拿到的?” 程京蔚刚将江稚尔带回家时,让徐因姐姐带她去商场买过一回,后来直接给过她一张程臻集团旗下的商场vip卡,让她随意去挑。 但那商场都是超一线品牌,一件衣服六位数太常见,江稚尔到底不好意思这么挥霍程京蔚的钱,拿了卡后一次也没去过,更何况她本就不追求品牌。 后来程京蔚知道也没问她原因,只是自那天起,那些品牌在新一季时装上市后都会派专人来家中请江稚尔挑选喜欢的衣服。 那些sales服务实在太过周到,江稚尔脸皮又薄,不忍她们白跑一趟,每回倒也会选上一两套。 而这回正巧收到邵絮的生日邀请,知道有谁一同参加,总归该穿得得体些,才选了这套裙子。 江稚尔没有如实说,只说是自己运气好,去的那家店恰好还有一件。 她不爱聊这些,到后来更是兴致缺缺。 吃过晚饭,便正式开始派对,别墅内娱乐设施丰富,台球桌、电竞椅、k歌房、棋牌室一应俱全。 这些活动江稚尔都不擅长,便陪邵絮一块儿待在k歌房。 她慢热,不知不觉间便到了角落,倒也自在。 这儿的空调打得有些冷,她抬手搓了搓肩膀,这时,身边有人递来一个抱枕:“冷?” 江稚尔侧头。 看到身边的少年,白t黑裤,清爽干净,高瘦挺拔,年纪看着似乎比她们大几岁,手腕处掐着一截素银表带,是和程京蔚同品牌不同系列的手表。 “谢谢。”江稚尔接过抱枕,抱在怀里。 “你要是实在冷的话,可以去外面吹吹风。” 江稚尔朝他笑了笑:“没事的,也不是很冷。” “你是叫江稚尔吧?我上次看到程臻集团那……”他停顿,似忽然记不起名字。 江稚尔便替他说出:“程京蔚是我二叔。” “不是,我是想说,我上次看到程臻集团下的——忘记叫什么了,在那篇画展宣传的推文图片里看到过你的照片和你的创意灵感。” 江稚尔愣了愣,明白过来他指的是哪一篇推文。 只是今日这里所有人认识她都是因为程京蔚,还是第一次碰见有人认识她是因为画展。 他笑起来很温和有礼:“那画展门票实在难抢,我好不容易才托朋友拿到,真的很震撼。” 江稚尔笑:“谢谢。” “大家都在唱歌,你要不要唱?”少年询问。 正巧这会儿正处于切歌的空档,屋内安静一瞬。 江稚尔怕被旁人听到大家该起哄让她唱歌,连忙将食指竖在唇边,压着声急急“嘘”一声。 少年轻笑出声,也配合她做同样的动作,表示自己明白了。 周围无人察觉他们对话,江稚尔重新松下心。 而少年微微倾身,肩膀靠近她,仅一拳之隔,掌心半拢着嘴,低声问:“为什么不好意思唱?” “我就是有些慢热,不习惯在这种场合成为中心。” “大家只是对你有些好奇。” “我知道,因为我二叔的缘故。” 他笑了笑,漫不经心道:“也不全是。” 江稚尔没明白,停顿片刻,才想起还不知眼前是谁,礼貌性地询问:“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周以珩。”他说,“周博集团董事长是我父亲,我家就在絮絮家旁边,从小认识,她也叫我‘以珩哥’。” 江稚尔想起来了。 她听邵絮提起过,她邻居家哥哥是清大学生,金融与材料专业兼修,她妈妈每回都拿两人做对比,烦人得很。 “我听絮絮提起过你。” 周以珩笑:“是么。” “清大怎么样?”江稚尔主动问。 “还不错,校风自由,也支持学生个性化发展,名校与普通大学的区别大多体现在这。”周以珩垂眸,“你也打算报考清大?” 这类话题让江稚尔自如放松许多,笑答:“要是高考分数线够当然想去清大,但这也不是想就能去的。” 第55章 “你既然问了,就说明你成绩不错。” “这回期末考我考得不好。” “成绩波动再正常不过,你和絮絮是同学,那就还有一年,什么都来得及。” 江稚尔笑了笑:“希望吧。” “如果以后你有什么不会的、不了解的,都可以来问我这个未来学长。”周以珩拿出手机,“先加个好友。” 中间一群人有的唱歌,有的玩游戏,大概是真心话一类的游戏,忽地众人起哄纷纷扭头看向周以珩。 “诶,以珩,你听到琳琳刚说的了么?”其中一人笑着问。 周以珩:“什么?” “我问琳琳在场谁最帅,她可是毫不犹豫就说了你,这意思还不明显啊?你也不表示表示。” 周以珩笑,依旧那副云淡风轻模样,只拎起酒杯示意“抬举”,轻描淡写揭过话题。 “一起玩啊,你自个儿坐那边有什么意思。” “你们玩。”周以珩显然和这些人都认识,也因足够优越的家世无须在意谁的面子,笑道,“你也知道,我不爱玩这些。” “那尔尔一起来啊!”他们注意到周以珩身边的江稚尔。 江稚尔也拒绝了,说自己不会玩,怕扫了大家的兴。 众人还坚持,还是邵絮出来打圆场。 便有人话锋一转,转而调侃起两人:“什么情况,连寿星都撮合他们俩这二人世界,我都不知道,以珩你和尔尔之前认识啊?” 邵絮拿橘子丢过去:“乱点什么鸳鸯谱!” “真的,刚才还没留意呢,以珩和尔尔都聊好一会儿天了。” 众人视线纷纷看向二人。 江稚尔没料到仅仅几句再平常不过的话都能引起误会和调侃,她脑筋直,正要解释自己刚才和周以珩只是聊升学相关的话题,便被他打断。 “行了。” 周以珩声线平稳,不轻不重,只是抬眼看人时微微蹙起的眉心显出些许不耐,但足以让众人安静下来。 “你们调侃我就罢了,小姑娘脸皮薄,有点风度。” “是是是。”刚才调侃最起劲那人顿时偃旗息鼓,还装模作样朝自己轻掴一掌,对江稚尔说,“妹妹,是我嘴贱。” 江稚尔并未察觉方才三言两语中流转的 关于家世与权力对比的暗涌,只当这些人还算不错,忙摆手,表示没关系。 气氛又回到最初,游戏玩得越来越热闹,而话题再未纠缠他们。 期间有人点烟,在封闭的k歌房格外难闻,空气也变得浑浊,江稚尔抬手揉了下鼻子。 这时,手机震动,程京蔚发来短信:「结束了吗?」 已经夜里八点半。 江稚尔回复:「差不多了。」 「我来接你?」 江稚尔抿唇,没忍住嘴角上翘的弧度:「好。」 她被烟味熏得眼眶都疼,想出去透透气,刚起身,周以珩便问:“你回去了?” 她摇头:“还没,出去透气。” 周以珩笑了笑:“一起吧,我也被熏得不行。” 他嗓音很淡,模样也轻描淡写的自然,便不会显得太过刻意,当真像闻不惯烟味。 外头各个娱乐区零散都有人,因开了空调窗户紧闭,江稚尔想去别墅外吹风,顺道等程京蔚来。 周以珩说:“我陪你去吧,这偏僻,你一个人不安全。” “没事的。” “反正我一个人也无聊。” 别墅区外蝉鸣不止,雷阵雨过后草地还是湿的,空气中弥漫湿润的青草香。江稚尔深吸一口气,连带大脑都清明。 她坐在院子口的秋千,周以珩则坐一旁的帆布沙滩椅。 那椅子太矮,便显得他腿更长,窝在一起有些委屈。 “嗯……你要不要和我换个位置?”江稚尔问。 他很细心也很敏锐,察觉她出声时对称呼的纠结,主动道:“你跟絮絮一样叫我就行,我读大三,应该比你大四岁。” “……以珩哥。” 他勾唇,答她的前一句:“没事,不难受,倒是你,会冷吗?” 江稚尔摇头。 “你等我一下。” 说罢,他起身跑回别墅内,很快便出来,手里多了一条沙发毯,他递给江稚尔,“刚下过雨,风凉,还是盖着些。” “谢谢。” 周以珩坐回位置,没再继续说话,而是靠在椅背仰起头,看天际的星,郊区雨后的天碧空如洗,就连星辰也格外明亮。 江稚尔循着他视线也仰头,猝不及防撞入如此璀璨的银河之中,不禁哇了声。 周以珩笑着问:“现在很少能见到这样的星空吧。” “嗯,好漂亮。” “等你考上清大,我可以带你去用天文学系的望远镜观测,可以看到真正的银河系。” 江稚尔因好奇和惊奇,眼睛都变得亮亮的,像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初生小鹿。 “天文学系,还有这样的系吗?” “是啊。” “那毕业后是从事什么工作?” “有从事天文测绘的数据分析师,也有专门从事天文观测的工作者,大致三分之一的人会继续深造。”周以珩笑道,“除了像我们这类接手家业的继承人外,总该有人从事更宏大更广袤的事业,比如宇宙大爆炸,比如原子与分子。” 周以珩为她描绘出一幅特别有吸引力的关于未来大学的画卷。 江稚尔曾经在最卑微暗恋程京蔚的时刻,想着自己只要考上南锡市最好的大学就好,她不想去外地,不想离开程京蔚,不想也许一个月都见不到他。 后来又因明白了两人之间不可能,出于用距离让自己“移情”的想法,考虑过要考去外地的学校,离开程京蔚,不给自己留任何念想。 而此时此刻,大概是江稚尔第一次从自己出发,想要考上清大。 她想让自己变得不一样,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而非为一段情愫,这太草率,也太幼稚。 蓬勃自信的人才真正有魅力。 沉默良久,江稚尔仰头看着星空轻声:“谢谢你跟我说这些,以珩哥。” - 与此同时,一道刺眼明亮的车灯扫过来,绕过盘旋山路,停至别墅门口。 是程京蔚的车。 江稚尔:“以珩哥,我二叔到了,我先回去了。” 周以珩侧头看去。 程京蔚下车,唤一声“尔尔”,视线却落在她身侧的周以珩身上。 两人未打招呼,只点头致意。 江稚尔收起盖在腿上的毯子,拜托周以珩拿回去,起身时却不小心被一角拖地的毯子绊住。 周以珩眼疾手快,握住她手臂:“当心。” 于是,程京蔚的视线便顺着周以珩的脸,下移至他的手,不动声色地皱眉。 第30章 “没事吧?”程京蔚快步走上前。 江稚尔摇头,说只是自己不小心。 可刚一迈步,脚踝的刺痛又叫她一瞬停在原地——秋千下都是未打磨得非常圆润的凹凸不平的石子儿,刚才难免有些扭到。 程京蔚蹙眉,二话不说单膝跪下,握住江稚尔脚踝。 江稚尔愣了下,想躲,可脚疼实在躲不到哪儿去。 程京蔚掌心宽厚温热,轻易便能将她脚踝圈住,而另一只手则直接托在她鞋底。 这回江稚尔吓了跳,抬起脚没踩下去:“脏。” 太夸张太超过,刚刚踩过湿漉漉的地面,鞋底都是泥土和灰尘,程京蔚周身矜贵沉敛气质,更是不容半分污染。 可他只是抬手,仍旧托住她鞋底:“试试看,是不是脚踝扭到了。” 江稚尔抿唇,轻轻动了动,疼,但应该不算太严重,过会儿就好了:“没事。” “真的?” “就一点点疼。” “去医院看看。” 江稚尔笑:“真的没那么严重,这么晚了我也不想再去医院了,休息会儿就好了。” 程京蔚低着头,又仔细检查一番,过程中不免弄脏他干净的衬衣袖口。 确认的确没有淤肿的迹象,接着,他起身,只是未完全直起背,便将江稚尔拦腰公主抱起。 江稚尔吓了跳,连忙搂住他脖子。 触碰到他后颈比平常更高一些的体温,她指尖不自觉动了动,如摩挲而过的羽毛,程京蔚喉结不动声色滚动一记。 他就这么抱着江稚尔看向一旁的周以珩。 周以珩说:“程总工作忙,尔尔要是明天还疼,可以给我打电话,我送她去医院。” “不麻烦,明日我请家庭医生来检查便好。” 周以珩一愣,而后恢复得体的笑容:“好。” 江稚尔跟人挥手道别,说:“先走了以珩哥,帮我跟絮絮也说一声。” 他答:“好。” ——以珩哥。 转身上车时,程京蔚终于没忍住自己蹙紧的眉,喉结再次滑动。 第56章 因雨天跑山地,他今日开的是越野车,迈巴赫g650。 车内空间宽敞,男人躬身将江稚尔稳稳安置在副驾驶,调整好座椅,而后上车驶离。 小雨又继续开始下。 透过雨蒙蒙的后视镜,他看到后头周以珩仍站着。 他收回视线:“真的没事?” 江稚尔笑着强调:“真的真的没事。” 沉默片刻,脑海中始终盘旋着江稚尔那句“以珩哥”。 小姑娘声线清润干净,平常说话时并无撒娇亲昵之感,只是含着笑意说话时才显露出来,显得有些黏糊,太过亲昵了。 “周以珩?”程京蔚骤然出声询问。 “啊,对,周博集团就是他家的产业,二叔你也认识他吗?” “听过。” 江稚尔笑道:“我之前听絮絮也提起过,他是清大高才生,特别厉害,还双修了两个专业。” 程京蔚侧头视线一扫而过。 江稚尔那声夸奖太过生动,仿佛周以珩就是她见过最厉害最优秀的人。 不管他表面多么不动声色,可自己却清楚,在这一刻,自己竟对这小辈产生争强好胜之心。 心底有个不应该的声音响起,同周以珩攀比,急切地想自证,即便是比学业,他也要比周以珩厉害得多。 “周以珩就是你日记里写到的那个人?” “啊?” 程京蔚猝不及防地问,江稚尔也猝不及防地愣住。 怎么又提起日记。 她脸一下变红,也不知是害羞还是恼火地争辩:“当然不是,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江稚尔侧头看向窗外,漆黑一片的山路上只有反光标志牌照明,雨夜让山路更不 好开。 她沉默片刻后,轻声开口:“而且,我已经下决心不会再喜欢那个人了。二叔,你说得对,我不该为一个男人影响情绪,他总是让我伤心,我不想继续喜欢他了。” 江稚尔都无法辨明自己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心理,才说出接下来这句话:“刚才以珩哥跟我说了清大的校园氛围,也许等我上了大学,就真的会遇见很多不同的优秀的人,我就不会再对他产生执念了。” 程京蔚攥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 当然不为江稚尔所说“我不想继续喜欢他了”,他连江稚尔口中的“他”是谁都不知道。 可还是为她话中将要离开自己独立生活做好准备而被刺痛。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这份情愫,是因为晚辈羽翼渐丰不再需要自己而失落,还是别的什么。 这个“别的”,他不敢深想。 - 周以珩拿着沙发毯回到别墅内。 客厅正在打电玩的好友看见他,邀请道:“一起啊。” 周以珩拒绝,坐在沙发百无聊赖看他们玩。 中途游戏加载空档,好友朝他丢去一支烟,周以珩接过,由好友点了烟,他靠在沙发上,深吸一口又从鼻腔缓缓呼出。 好友们边玩边聊,期间谈及江稚尔,说从前江家各类活动向来只带江琛,今日才知道原来那江稚尔这么漂亮。 又有人问:“诶,她人呢?怎么饭后就没见过她了?” 周以珩答:“走了。” “这么早。” “她二叔来接的。” “二叔?程京蔚啊?” 周以珩咬着烟“嗯”一声。 “我靠,程京蔚还亲自来接她啊?”好友没忍住爆了粗口。 要知道他们这群人父母都太忙,平日司机接送、保姆照顾都是常态,可程京蔚亲自来接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晚辈就有些太夸张了,还是这样偏僻的山中。 周以珩倾身弹了弹烟灰,淡声问:“程总平时人怎么样,知道么?” “你问这个干嘛?” “之前没接触过,随便问问。” “他去年刚回国,跟国内大多数人接触都不多,只是能有这手段拿下整个程臻集团的,肯定是个厉害角色,听我爸说很有手段,年纪轻轻就有老程总的风范。” 周以珩暑假才刚回南锡,对近半年发生的事不算了解。 听过程京蔚的各类传闻,但今天是第一次接触。 “他结婚了吗?” “没,他这可真算是升官发财死爸爸,傻子才结婚,连璟申国际独生女都拒绝了。” 周以珩指尖摩挲着香烟,沉默片刻后缓缓蹙起眉。 想起方才程京蔚的反应,若他本就是个优柔寡断、过于温柔的人也就罢了,可他分明就不是这类人。 无论是出于何种身份,似乎都谈不上清白。 - 程臻集团和周博集团因为涉及产业不重合,少有联系,但到底也都是国内的知名集团,不少内情多有了解。 周博集团从周以珩爷爷一代白手起家,从餐饮业到食品行业。 同时,家族枝繁叶茂,周以珩爷爷有五个孩子,而这五个孩子又继续开枝散叶,家族斗争自然格外激烈。 在五位一代继承人中,周以珩父亲并非最拔尖最受器重的,但周以珩却是二代继承人中最突出,也最受爷爷宠爱的。 老爷子迟迟不肯放权,外界对继承人所属更议论纷纷,除了老爷子长女外,周以珩便是第二可能拿到继承权的。 深夜,程京蔚洗漱后,在书房内拨通了许致言的电话。 许、周两家产业布局相近,是真正的竞争对手,自然对彼此的情况更为熟悉。 他开门见山,直截了当问知道周以珩吗。 “周以珩?周博集团那小孙子?” “嗯。” “你问他做什么?” 程京蔚沉默片刻后说:“我需要证明一些事情。” 许致言笑:“你什么时候和一大学还没毕业的毛头小子扯上关系了,还需要靠他来证明什么?” “周以珩对尔尔有意思。” 他不傻,当然能看出今天周以珩对江稚尔不一般,看向他的目光也不一般。 许致言先愣了下,而后便言辞激烈反对道:“不行,阿蔚,看在我俩十多年朋友的份上,可千万不能让尔尔跟周家那小子在一起!” 开玩笑,要是他们俩在一起,也就意味程、周两家关系的绑定,那许家未来的路可就要走得困难了。 程京蔚笑了声:“所以这不是找你来了解情况了么。” “周家三代那么多孩子我了解不算多,但周以珩确实是其中最出挑的,读书一路保送,去年接了一个连锁食品品牌的全国落地项目,也挺顺利的,能力不错。” “其他的呢?” “哪一类的?” “道德、品行、性格、兴趣爱好,有没有女友,交过几任女友,有没有不良嗜好,或者恶名丑闻。” “你自己不急,倒是替尔尔提前急起来了。”许致言笑道,“要我说,八字都还没一撇,就算真看对眼,或许过两年就分了,你这些背调等哪天真谈婚论嫁了再说也不迟。” “等谈婚论嫁再说,你们家等得及么?” “……” 许致言无言以对,只说:“我明天答复你。” - 翌日。 一大早的会议,又是技术部以及相关分公司关于如何打破国外技术封锁的会议。 各个部门之间争执、辩驳、互相推诿,始终找不到一个最好的方式可以解决眼前困境。 程京蔚就坐在会议桌之首,多数时候他都是沉默,眉头紧锁。 在各高层争执之际,程京蔚手机震动,许致言一连发入许多条短信。 他划开。 视线飞快扫过,是许致言问知情人关于周以珩的聊天记录转发。 一长串,简而言之,不过是知情人不住夸周以珩优秀,许致言不住质疑,又次次被打击的内容。 周以珩自幼品行端正,性格温润踏实,各种奖项拿到手软,兴趣爱好方面嘛,爱运动,也有运动天赋,平日喜欢旅游也会摄影,拿到过不少摄影大奖。 目前单身,大学三年交过两任女友,都在一起半年左右,但分手后前女友对他的评价都不错,算是和平分手,没有不良嗜好,更没有恶名丑闻。 紧接着,许致言又发来几条信息。 「兄弟,这小子干净得不像个人啊?」 「不过我可都如实告诉你了,你得答应我,千万不能让尔尔和周以珩在一起。」 程京蔚没有回复。 他视线落在屏幕上良久,而后抬手摁灭。 各部门间的争执还在继续。 研发部指责海外部未能尽责,海外部指责研发部只知投钱却没成果。 “公司今年都已经在研发部投了好几个亿了,我知道研发周期长,可你们也不能什么进度都没有,就推给我们海外部!” “国际关系紧张了这么久,你们从一开始就该提前谋划商务拓展和风险管理工作!研发部的项目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如果我们真只投钱没成果,公司去年上百上千个专利项目是怎么来的?!” 第57章 “提前谋划。”海外部部长冷哼一声,针锋相对,“既然如此,你们研发部怎么不知道提前谋划!” 程京蔚向后靠在椅背,指尖转笔,笔端轻磕在桌面。 只是很细微的声音,偌大的会议室内就这么安静下来。 众人纷纷侧头看向他。 程京蔚抬眼,沉默着视线扫过众人。 他年纪虽轻,但历经集团换血早已足够服众,也确实有超越老程总的魄力,不显山不露水便让众人心生惧怕, 在 沉默片刻后,程京蔚开口。 “下月,由我带队出国开发新的国际项目,确定主攻方向和核心技术突破口。” 他嗓音磁沉,在众人惊诧哗然的目光中平静公布这个仿佛早已深思熟虑的消息,“公司主要经营权将交由专业代理人,还请诸位各司其职,辛苦这段时间。” 会议结束,这个消息便迅速传遍整个集团。 徐因也是第一次得知他有这样的想法,不解地确认:“程总,这次远赴海外的任务不是能够精确到几月几日归国的,您亲自带队,风险是不是太大了?” “只有这样,才可能以最快速度破解眼前困境,若我们真能够第一个杀出重围,程氏集团才能托着如此庞大的体量再次实现高速发展,跻身国际前列。” 男人内敛沉稳,声线也四平八稳,却说出最具野心与魄力的话。 徐因不得不承认,拥有这样的领导是一件极具挑战与刺激的事儿。 集团经历血洗后,如今各部门骨干多是自程京蔚在国外分公司时就跟着他的,他是程臻集团这艘大船上名副其实的掌舵者,是大家的主心骨。 当年他还在国外读书时就曾领命拓展海外市场,仅仅一年便让那年海外销售额增长超200%。 “可是我担心,您这一走,集团内部又会生出事端。” “瞻前顾后只会顾此失彼。” 知道他心意已决,徐因也不好再多问,只是这决定实在太过突然。 “那您预备什么时候出发?” “九月初。” “好,我去安排。”徐因只能无条件信任,“既然如此,我们只能祝您一切顺利。” 程京蔚笑了笑,颔首。 徐因离开后,他的笑意便渐渐散去。 他靠在椅背,闭上眼,长长舒出一口气。 昨夜他告诉许致言——我需要证明一些事情。 但他并非只是想要证明,周以珩是否是良人。 他真正要证明的,是自己的内心。 在两次在荒诞梦境中见到江稚尔之后,在看到周以珩心中产生从未有过的复杂情愫之后,程京蔚忽然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他不敢确认也无法确认的事,在看到许致言那条短信后,终于得到了最明确的证实。 在看到周以珩样样优秀的信息后,他第一反应并非是放心,而是失望。 竟是失望。 ——失望于没找到他的错处好制止他和江稚尔之间的任何可能性。 他睁开眼,终于直面内心最见不得光的情愫。 爱从来不源于无私奉献,而是阴暗的占有欲。 他对江稚尔的感情并不清白。 他喜欢上了一个最不该喜欢的人。 这也是他此刻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 他要让距离制止避无可避、野蛮生长的心动,让一切重回正轨。 第31章 日子一天天临近八月底,暑假将要结束,江稚尔即将迎来需要全力冲刺的高三。 学校新发了通知,因强制高三全体同学上晚自习,也为更好投入学习,很多同学都会选择寄宿,这会儿正在统计新学期寄宿名单。 江稚尔迟迟未回复,仍在犹豫。 她如今更明确地憧憬清大,当然想在最后一年奋力直追,好好提升成绩,寄宿或许的确是个更好的选择。 可她私心作祟,依旧无法干脆仅凭理智给出答案。 这时,程京蔚发来一条信息。 「一会儿来接你去外面吃晚饭?」 江稚尔愣了愣,不明所以。 最近程京蔚有多忙她是知道的。 难道是饭局? 「还有谁吗?」 程京蔚:「就我们。」 江稚尔抿了抿唇,现在她已不敢再将此视作“约会”,但仍逃不开喜悦的情绪。 「好呀。」 附带一个可爱的笑脸表情。 - 程京蔚很快就到了,江稚尔下楼,发现今天他自己开车。 “我们去吃什么?”江稚尔问。 “都可以,你最近有什么想吃的?我陪你去。” 大多时候都是程京蔚直接敲定餐厅带她过去,很少像今天这般。 江稚尔想了想,说:“我听我同学说绿江坊开了一家韩料店很地道,老板还是朝鲜人呢。” 于是便挑定这家。 味道很地道,老板也的确是朝鲜人。 江稚尔从前只吃过石锅拌饭一类韩料,不地道也算不得好吃,这回点的几道菜倒是很好吃,芝士部队锅真的如韩剧那般可以拉出长长的芝士丝,辣年糕也格外入味绵软。 而她很快注意到程京蔚吃得不多。 “二叔。” “嗯?” “你吃不惯吗?” “没有。”程京蔚笑了笑,“在想事情。” 江稚尔了然地点头,她知道的,最后公司有不少让程京蔚头疼的事。 她给他碟子中夹了一块烤五花肉:“先吃饭啦,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低头,程京蔚则看向她,目光深而沉,如不见底的深潭,而后无奈失笑。 是他太荒唐了。 江稚尔点的几道菜口味偏重,芝士又容易腻,还剩许多就吃饱。 结账后,程京蔚问:“要走走吗?” 江稚尔一愣,通常他们吃过饭便直接回家,程京蔚太忙,从没见过他有什么真正空闲娱乐的时间。 “好啊。” 他们沿着江边一路往前走,今天刚下过雨,暑气渐消,人也格外多。 期间碰上一个椰子摊,有黄色也有绿色,竖起的木杆上则吊着个简易台灯,暖色光照下显得这一幕更具烟火气。 江稚尔脚步微顿,程京蔚便也停下脚步:“喝吗?” “嗯。” 摊贩注意到,大声吆喝说他的椰子可甜。 “二叔,你喝吗?” 他淡笑着摇头。 江稚尔走上前:“老板,黄色和绿色哪种更好喝?” “黄色的甜,绿色的爽口止渴,各有各的好喝,看个人口味。” 江稚尔还在犹豫不知该挑选哪种,身侧程京蔚便说:“那就各买一个。” “可我喝不下这么多,太浪费。” “喝不下我喝。” 江稚尔愣了愣,只觉得今天的程京蔚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 于是便买了一绿一黄两个椰子,江稚尔先喝了一口绿色的,果然爽口止渴,又问程京蔚:“二叔你那个好喝吗?” 他将手里的黄椰子递过去。 江稚尔本顺势就要去喝他那根吸管,好在反应过来,抽出自己那根吸管插入后喝了口。 小姑娘微微前倾身体,纤细白皙的手指捏着吸管,披散的长发随风轻拂,从他的视角看下去,看到她睫毛卷翘、鼻梁高挺,皮肤细腻光泽,嘴唇湿润饱满。 程京蔚喉结滑动,而后移开视线。 江稚尔喝下一口:“这个果然甜得多。” “那你喝这个。” “你更喜欢绿椰子吗?” 程京蔚笑了笑:“我无所谓。” 想着他平日的确不喜甜食,江稚尔没推拒,两人换了个椰子喝。 江边的夜风要凉爽一些,是这个暑夜中难能可贵的凉爽。 江稚尔穿着及膝白裙,被微风吹得微微拂动,波光粼粼,像月光洒下的绸缎。 继续往前走,耳边便出现愈来愈响的音乐声。 江稚尔抬头看,不远处的体育馆内光束耀眼,正是音乐声的来源。 “今天有演唱会吗?”江稚尔问。 “应该是。”程京蔚垂眸,“市里文旅活动请来的。” “那我们可以走到那边去听听看吧?” “想听?” “嗯。” 他们没有门票,演唱会也已经开始,江稚尔的本意只是到体育馆外好听得更清晰些。 她的过往毕竟和大多数富家千金不同,度过太多扮乖听话的日子,从未真正随心所欲,就连演唱会也从没听过。 她跟着程京蔚一路朝体育馆走去,却不想走到检票口依旧畅通无阻,还有体育馆负责人从里面跑出来迎接。 “程总,您来了,位置都安排好了,二位跟我来吧。” 江稚尔不解地看向程京蔚:“这个活动也是程臻集团承办的吗?” “不是。”程京蔚说,“只是上世纪末这座体育馆刚修 第58章 建时财政紧张,是我们集团投资建设,如今各项文体活动都要经集团报批,这类演唱会也都会预留门票给我。” 预留给程京蔚的门票自然是视野最好的。 舞台正中央。 市里活动请的多是老牌歌手,歌曲也都是耳熟能详的老歌。 “二叔。” 因靠近舞台,音乐声格外响,江稚尔不得不倾身靠近他耳朵,“这是我第一次听演唱会,这里的音响好好,跟耳机里听到的完全不一样。”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明眸皓齿,让人移不开视线。 好在舞台绚丽的灯光能够削弱他眼底的情愫,程京蔚看着她眼睛,笑:“以后我让人把票都给你送去。” 江稚尔笑着摇头:“等我高考完以后吧。” 每个座位都放了应援棒,江稚尔同众人一起挥舞着,粉色的led光映在她脸颊,瞳孔明亮,笑容明媚。 她虽年轻,但天生就带广袤而强大的能量,不是火山喷发,也不是海啸汹涌,而是静水流深。 程京蔚看着她。 在嘹亮的歌声与铿锵的鼓点声中,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逐渐蓬勃的心跳。 他移开视线,忽地轻笑出声。 他在喧闹的氛围中,终于可以任由自己的情愫肆意蔓延,不必担心会被发现,会惹出祸端。 他明白,当这场演唱会结束,他就该彻底放下那些荒诞可笑的念头。 真正做回,江稚尔的二叔,她的长辈。 可此刻的心动又如此真实不可忽视,切切实实地存在于今夜。 他决心出国的这一天。 …… 演唱会结束已经夜里十一点。 他们走的内部通道,正好避开拥挤的人群。 江稚尔挥舞荧光棒做了一整晚的气氛组,这会儿手臂酸,嗓子也疼,可心潮澎湃,一点也不累,一点也不困。 还雀跃地同程京蔚讲着方才哪首歌特别好听,哪个歌手全程都特别稳。 “累吗?”程京蔚问,“累的话在这里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 江稚尔摇头:“不累。” 顿了顿,她低着头轻声道,“高三就没时间了,我想和你一起走一走。” “和你”两字她刻意说得快而淡,不想让这一句中藏有太多的情感。 程京蔚依旧捕捉到,只是不敢再给这两字赋予旁的意义。 于是他只是淡声,如长辈那般:“高三也不能太累,该劳逸结合。” 江稚尔点点头,问及今日困扰她一下午的难题:“高三开始每天晚自习都必须要到9点才结束,我好多同学都选择寄宿,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寄宿。寄宿当然能够休息充足些,但我舍不得……” 她停顿,朝程京蔚看一眼,轻声改口,“但这样我每周就回来两天,我怕我会不适应,那么久看不见你。” 她尽可能将爱意隐藏。 “尔尔。” “嗯?” “原本今晚我是有事情想和你说的。” 江稚尔愣了愣,忽然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什么?” “等九月初,我就要带队出国开发新的国际项目,确定技术主攻突破口。” 江稚尔是明白程氏集团最近遇到的瓶颈的,也习惯程京蔚时常去国外出差。 “要去多久?”她问。 “还不确定。”程京蔚垂眸,看向她深琥珀色的眼眸,“也许一年,也许更久,归期未定。” 江稚尔彻底愣在原地。 她知道自己该懂事,也明白程京蔚的抱负和野心。 只是这一刻的落差实在太大,她犹豫要不要因一周见不到程京蔚而放弃寄宿,而下一秒他便告诉她,他要出国一年甚至更久。 她整个高三,程京蔚都不会在她身边。 江稚尔就这么仰着头看他,忘记别开脸,以致眼眶通红、眼泪涌出时,也仍依旧维持这动作。 程京蔚喉结滚动:“……尔尔。” 她仓皇转过身,也躲开他想要为她擦泪的手,她低着头,抬手飞快抹掉眼泪,开口时想要故作平静,却怎么也掩饰不去哽咽。 “我明白的,二叔,我都明白的,就是……有点太突然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平复突然汹涌的情绪,而后转过身,已经擦去眼泪,只有眼眶还红着。 她看着程京蔚,努力扬起笑,却也使得湿润的眼眶更潋滟,一字一字,认真祝他:“二叔,祝你早日凯旋。” - 江稚尔自幼就明白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可她偏偏固执地不屑于用这样的方式来得到关注和偏爱。 她这些年感受到的爱虽实在有限,可并不因此而随意接受那些廉价的爱,她不要讨来的爱,她要大大方方、只属于她自己的爱。 所以尽管她如何失望不舍,但依旧不想用眼泪去左右程京蔚的任何决定。 不管她的这份爱因年龄和经历多么卑微。 但她从来不是摇摇欲坠的乞怜小猫,她不要求来的爱和关心,她的内核从来都是独立也自傲的。 后面几日,江稚尔依旧努力做出平静接受这一切的模样。 也平静地选择了高三期间寄宿。 不就是出国一年多吗? 为了集团,程京蔚作为集团几十万员工的领头人,当然该义不容辞。 他从前也没有少出差,没什么好不适应的,这是常态。 尽管江稚尔暗地里,每晚深夜都在被窝里忍不住泪流。 最后一切准备妥当比预期中更早,程京蔚带领集团骨干的八人团队于八月最后一天的航班出国。 启程当日,江稚尔和程嘉遥都去送机。 昨夜江稚尔失眠,几乎没睡,眼下自然青了一片,为防显得太憔悴,她还戴了副黑框眼镜挡黑眼圈。 到送机口。 程京蔚停下脚步,抬手揉了下身后江稚尔的头发,叮嘱:“有任何事,随时告诉我,别自己扛着,知道吗?” “嗯,我知道二叔。”江稚尔尽可能平静地说。 “高三辛苦,但也别太累了,你要明白,身体远比学业重要,寄宿后吃住不比从前,如果吃不惯让楚姨给你把饭菜送去学校。” 江稚尔抿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哽咽,无声地点头。 “我得空就会回国。” 江稚尔快要忍不住,眼眶越来越红,只好匆匆结束话题:“马上就要起飞了,二叔你快进去吧。” “嗯。” 离开前,他最后叮嘱程嘉遥,“照顾好妹妹。” 他没说“尔尔”,而是“妹妹”。 是真的将她视作家人。 程嘉遥保证:“一定。” “走了。” 程京蔚丢下干脆一句,转身朝登机口走去。 江稚尔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再忍不住克制,她哽咽着喊:“二叔!” 程京蔚回头,看江稚尔朝他跑过来。 她彻底失防,哭得要多可怜就多可怜,视线都被眼泪糊住,看不真切,只影影绰绰中看到程京蔚弯下腰,靠近她。 他声音特别温柔,低声:“别哭,尔尔。” 可眼泪早已决堤。 她就这么哭着,磕磕绊绊地说:“你在国外也……也要注意休息,不要忙工作忙得连、连睡觉吃饭都忘了。” “如果真的特别忙,就不要、不要……抽空回国看我了,先好好睡一觉。” “二叔,你也一定要照顾好你自己。” 他身后其他同去的同事纷纷笑起来。 从他们的视角,小姑娘哭着叮嘱他们总裁照顾好自己,的确滑稽。 他们都不知道,江稚尔是以怎样的身份和心理说出那番话。 程京蔚始终躬身,迁就着她的身高,认真听她说完,他没笑,只是捧着她脸认真擦去她眼泪,认真答道:“我知道了。” 徐因在一旁小声提醒:“程总,该准备登机了。” 程京蔚揉揉她脸颊,温声哄道:“好了,不哭了,想二叔了可以随时打视频。” 他本想说“想我了可以随时打视频”,又觉逾矩,改了口。 小姑娘真诚待 人,不舍他哭成这样别人都能谅解,但若是他随意逾矩,必然会惹流言纷纷。 江稚尔点头,而后含糊说了句什么。 程京蔚没听清。 “什么?” 她鼓足最大的勇气,仰起头,可又在开口时露怯,只小声:“抱一下。” 程京蔚张开双臂,将小姑娘抱进怀里。 他俯着身,身量颀长,肩膀又宽厚,像将江稚尔完全揽进怀里。 宽厚的掌心覆在江稚尔脑袋,他在她耳边温声道:“乖,不哭了,宝宝。” - 目送程京蔚消失在登机口,江稚尔哭得都开始抽。 程嘉遥抬手揽过她肩膀,并不亲密,从肢体动作中就能感受到这只是作为兄长给予支撑。 “尔尔。”程嘉遥叹了口气,用只彼此能听到音量问,“你真的就那么喜欢他吗?” 第59章 人潮汹涌的机场,只有程嘉遥明白她的眼泪诉说着什么。 江稚尔手捂着脸,眼泪顺着指缝溢出,没说话。 “别哭了,以后你如果想他,我可以带你出国去找他。”程嘉遥淡声。 他也是在这一刻,在最心疼江稚尔的这一刻,决心放弃她。 他终于看清江稚尔的喜欢到底有多深多沉。 她能如此不顾一切、不计结果地爱一个人,自然也该配上如此热烈回应的爱。 程嘉遥自知,自己的喜欢配不上江稚尔。 他忽然想起他头脑发热追去家里跟江稚尔告白的那回,程京蔚问他的——你觉得你靠什么能和尔尔在一起? 他没有优异的成绩,也没有足够的能力,甚至连他的那点喜欢,也配不上江稚尔。 …… 徐因领命驻守国内集团,此刻和江稚尔、程嘉遥一道回市区。 江稚尔红着眼眶靠在车窗,滑看手机里的讯息。 程臻集团年轻的掌权人领队出国开辟新路的新闻很快就传遍网络,其中不乏刚才机场内的照片。 她方才都没注意四周有记者在拍。 其中好几张都是她和程京蔚的合照,还有视频,录下了程京蔚叮嘱她的那些对话,也录下了他叮嘱程嘉遥照顾好妹妹。 “妹妹”一词当然引起媒体们的关注,程嘉遥的妹妹自然意味着江稚尔在程京蔚心目中已真正属于程家人。 有媒体针对这一称呼大做文章,认定程京蔚有意培养江稚尔,各种言论顿时甚嚣尘上。 江稚尔将手机递给徐因:“姐姐,这个新闻要不要处理一下?” 毕竟对于这么大的集团,任何蛛丝马迹都会影响利益走向。 “没事,不用。”徐因笑着说。 “可……” 徐因:“其实程总今天大可以走无人的vip通道,可他在明知会有媒体的情况下还选择如此,无非是想给外界发个信号。” 徐因没将话说全,江稚尔怔愣后也很快想明白。 什么信号呢? 告诉众人,即便他不在国内,也没人能够欺负她的信号。 从前江琛故意给她芒果饮料的事儿到最后也没同意和解,江琛也被退学,以及各种权力流转间的斗争,他这么做的理由就是让所有人都不敢动江稚尔。 即便离开,他也还是在最后铺平了江稚尔独自一人的道路。 - 2013年的暑假最后一天。 程京蔚出国,江稚尔准备开学寄宿。 她将那盏程京蔚给她的夜灯带去了宿舍,每天都很认真地学习。 而她又悄悄放弃了要停止再喜欢程京蔚的念头。 她想,就偷偷再继续喜欢一段日子吧,不影响谁,也不伤害谁,即便她明白,这份不可能的喜欢持续得越久,往后刮骨疗伤时就越痛。 可高三忙碌疲惫的日子,她太需要一个支撑了。 程京蔚是她的标杆。 是她想要更好长大成人的道路上,第一个金光闪闪的宝箱。 于是在天气一天天冷下来的下半年。 在大洋两岸。 他们—— 一个怀揣隐秘的爱,小心珍藏、偷偷维系。 一个怀揣更晦涩难言的爱,试图忘记,试图让一切回归正轨。 只是17岁的江稚尔和28岁的程京蔚,都不知道,这份情愫的终点到底如何。 第32章 “尔尔,别看书了,先去洗澡,一会儿热水就该停了。”下晚自习,室友洪茜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打着哆嗦上床。 天越来越冷了。 今年的冬天降温格外快。 江稚尔给夜灯重新换了电池,应声“好”。 她洗澡向来费时间,一开始并不适应寄宿生活,如今也快了许多。 冲澡后正好熄灯,她在黑暗中坐上床,擦干湿漉漉的小腿。 拉上遮光的床帘,她重新打开夜灯,趴在床上,枕头上放着试卷,而后拿出手机。 这个时间,程京蔚那里还是凌晨五点。 他们依旧保持固定联络,但因为时差和各自忙碌的生活,聊得并不多。 这个点程京蔚应该还没起。 江稚尔便随手拍了张照,昏暗光线下的生物试卷,记录此时此刻,发送朋友圈。 在被时差困扰的这些日子,江稚尔时常这么做。 等程京蔚醒来便能看到。 江稚尔放下手机,继续专心做题。 忽地手机震动。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江稚尔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雀跃地拿起手机,但发信息的不是程京蔚,而是周以珩。 自上回在邵絮生日宴认识后,他们断断续续也有联络。 大多是朋友圈互动,或是对于朋友圈内容的私聊,还有一次,周以珩给她寄过清大周年校庆的周边,脚印与宇宙行星的元素,寓意以脚步丈量浩瀚宇宙。 周以珩:「这么晚还不睡?」 江稚尔:「把剩下的题写完就准备睡了。」 接着,周以珩发来一条语音。 室友们都睡了,江稚尔将语音转文字。 “我上周末回南锡,碰到絮絮时提到你,说你现在成绩稳定在年级前三,上清大很稳,别太累了,注意休息。” 江稚尔:「嗯,谢谢以珩哥。」 紧接着,周以珩发来一张图片,似是用手机拍的电脑屏幕,满屏璀璨的星辰,中间一条白茫茫的光带,漂亮极了。 江稚尔打字——这是什么? 还未发送,周以珩:「银河。」 周以珩:「刚和天文学系的朋友在一起,让他帮忙调了下望远镜,这是此刻的银河系。」 江稚尔一下屏住呼吸,再次看向那张照片。 她真心实意地回:「好漂亮。」 周以珩:「等你来清大,我带你去看。」 - 接到程京蔚的电话已是第二天中午,正是午休时分。 程京蔚每周都会跟她通话,每次都掐准国内时间,都是在自习课或是下课时间。 江稚尔拿着手机跑到教室外。 “喂,二叔。”她嗓音也因雀跃而显得格外清甜。 男人也同样带笑,问:“吃过中饭了吗?” “嗯。” “最近国内降温快,记得多穿衣服,别着凉,宿舍衣服够不够,不够让人给你送去。” 江稚尔趴在无人的走廊窗边,冬日暖阳洒下,她嘴角上翘的弧度更大,“嗯”一声,“我穿得很多,不会着凉的,你现在在休息吗?” “会议间隙。”程京蔚说,“刚才才得空看到你昨晚的朋友圈,以后别这么晚睡,知道吗?” 江稚尔发那条朋友圈也无非就是等他这一句。 她笑意更深,凹陷的梨涡让她在阳光下更柔和,像颗甜滋滋的草莓夹心奶糖:“知道,就是最近作业好多。” “那也不行,那么暗,伤眼睛。” 江稚尔“哦”一声,食指漫无目的地沿着窗栏的瓷砖缝儿滑动,嗓音不自觉变得黏黏糊糊。 “二叔,马上就元旦了,你会回来吗?” 他停顿了下,而后哄道:“对不起啊尔尔,元旦已经安排了去纽约,应该回不来。” 江稚尔虽失望,但太清楚这几个月的程京蔚到底有多忙多疲惫,也 能理解。 “没关系,那过年呢?” “我尽可能赶回来。” “好,如果特别忙的话就算了,我只是……想起去年过年时,你说你过去那些年都没有在国内过年。” 江稚尔轻声说,“所以,如果可以回来的话,我想陪你一起过年。” 程京蔚还没回应,那头便传来叫他的声音。 叫的英文名,felix,说继续开会。 于是江稚尔那番话只得到一个“好”字回应,电话便很快被挂断。 程京蔚走入会议室,身边是个美国女人,调侃着询问:“girlfriend?” 程京蔚失笑,摇头回“no”。 女人不信。 最近这个格外帅气的中国男人都在他们研究院内,很具东方特色的内敛沉稳气质,工作能力、沟通能力极强,但多数时候实在太不苟言笑。 只有偶尔在他打电话时才会流露出格外温柔的神色,只是通话,目光却能一瞬温柔如水,不是女友是什么? 她笑着继续用英语调侃,不要那么害羞又古板,上帝都能看到你的爱意。 程京蔚放在鼠标的手指一顿。 这一刻他无可辩驳。 他依旧在相隔万里的大洋彼岸频频心动,距离并没有让他从那荒诞情感中清醒,反倒因更沉迷从前与江稚尔共度的时光而日日加深。 他对此无奈、懊恼,又无能为力。 原来他也会有无能为力的事。 - 程京蔚元旦假期的确没能回来。 江稚尔掐着时差,在他那儿的零点时分准点给他发送一条“2014年快乐”的短信。 第60章 但他没有回复。 他这些日子时常熬夜,睡眠不足,卡着两个会议中间休息的半小时睡觉或在车程中瞌睡,都是常有的事。 跨年这样的小事对江稚尔而言是浪漫的仪式感,于此刻的他而言却不值一提,日子都过得昏天暗地,许是睡了,江稚尔心想。 只是这条信息等过了一天才得到回复就有些奇怪了。 不仅如此,江稚尔隐隐还觉得这段日子程京蔚似乎在疏远她,电话少了,朋友圈互动少了,聊天也时常被匆匆打断结束。 可她又怎么也想不出程京蔚故意疏远她的原因。 在程京蔚的视角,她是他需要照顾的晚辈,长辈是不会这么对晚辈的。 于是最后江稚尔只将此视作自己的胡思乱想,好在随着一日日接近期末考,学业更加繁重,她也无暇再去想那些。 幸而期末考一切顺利。 这回的各科考试难度都格外适配她,江稚尔超常发挥,第一次拿了第一名。 而随着气温持续降低,再次迎来了寒假。 高考前最后一个假期,当然称不得什么真正的假期。 江稚尔因高压的学习环境喉咙已经疼了好几天,但又在心底庆幸自己也同样忙碌,好减轻一些自己对程京蔚的想念。 但那仅仅是暂时的。 年关将近,这座城市大街小巷都是红火热闹的年味,张灯结彩,人民广场的烟火秀年复一年继续筹备。 江稚尔是在这一刻,特别特别想程京蔚的。 抑制不住地想。 八月底程京蔚离开时她还没料想到他会那样忙,以为两三月总能见上一面,可暑去秋来,秋去冬也来了,她还没能够再见到程京蔚。 与此同时,门铃响了。 她刚点了一份红豆沙热饮外卖,以为是外卖员,谁知打开门竟是程嘉遥。 其实在那次机场后她和程嘉遥的联系不多。 程嘉遥再没提过喜欢她的话,也没有过多地关心,只偶尔会作为“哥哥”的身份请她出去吃饭,聊聊近况。 她一开门,程嘉遥便提起双手满满当当的购物袋,喊出一声提早预演好的“happynewyear!” 他以为会听到江稚尔惊喜的声音,却不想看到小姑娘一张还没来得及擦干眼泪的脸。 “你、你怎么了?” “……没怎么,刚才在看电影。”江稚尔随口扯了个借口。 “什么电影这么感人?” 她转移话题问:“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快过年了,过来看看你。”程嘉遥将手里的五寸小蛋糕递给楚姨,而后随口问,“二叔几号回来?” 江稚尔一顿:“他应该不回来了。” “过年也不回来?” “嗯。” 程嘉遥也没想到程京蔚会那么久不回来。 如果没有江稚尔,哪怕他两年不回国程嘉遥也不觉得奇怪,但他清楚知道程京蔚对江稚尔有多好,体贴关心,怎么会明知她很想他却一次也不回来? 真是忙得连一天空闲都抽不出来了吗? “尔尔。” “嗯。” “过年想不想出国玩?”程嘉遥问。 江稚尔怔愣回头,看到程嘉遥认真的神色,他不是开玩笑。 见她这副表情,程嘉遥笑起来:“既然二叔回不来,我们难道还出不去吗?” 父母在世时江稚尔时常出国玩,父母去世后她便再没旅游过,护照早就找不到,也早已过了有效期。 “我……” 她太久没出国,又被学业重担压在原地,从未想过还有这条路,“真的可以吗?” 他笑得轻松:“有什么不可以,不就是出国么?” 是啊,不就是出国么。 很快,护照就顺利补办,签证也加急下来了,一切都赶在除夕前。 他们飞去找程京蔚的事没有跟任何人说,连程京蔚都没告诉。 因为没有南锡直达纽约的航班,他们在香港转机,整个航程需要22个小时。 “睡会儿吧。”程嘉遥向空姐要了条毯子,说,“还要很久。” 江稚尔口头应了,眼睛也阖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马上就能再见到程京蔚了,她兴奋得根本无法入睡,就连昨晚她也没睡好。 程京蔚一定没想到自己会过来,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这么想着,她又直起身拿出柜子中的镜子照了照。 她昨天刚去理了头发,修了发梢与额角的碎发,还在发尾吹了个小弧度。 高三忙碌的生活让她比从前稍稍瘦了些,还长高了三公分,整个人抽条后出落得更加纤瘦挺拔,脱离稚气后让她更有了几分清丽脱俗的精致。 平日若日日看见还察觉不出,可骤然与半年前对比的话就极为明显了。 不知道程京蔚会不会看出来。 程嘉遥在一旁看着,什么都没说。 …… 程京蔚深夜才同科研院众人从餐厅离开。 他表面看不出分毫,依旧沉稳,脸不红,步子也迈得稳,上车后也能得体地同众人道别。 直到拉上车窗,他才疲惫地靠在椅背闭上眼,眉头深锁。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他,知道他们今天又喝了不少。 这次联系上的科研院新上任院长是亚裔美籍,院内也有不少亚裔,于是又把酒桌文化带来了这里,合作、谈判都离不开酒桌。 程京蔚向来厌烦这类酒局,但他也向来不显山露水,依旧能不动声色在其中如鱼得水,他自幼就擅长不让人揣摩出他的心思。 他们喝,他也喝,还喝得爽快。 期间也聊工作,他 们都喝得半醉,话匣打开,程京蔚脑袋清明、八风不动同他们继续斡旋。 所以说程京蔚当真是天生的掌权者。 他从不自视甚高,不端无益的架子,所以也不会因为自己不喜酒局就拒绝,他懂以退为进、懂遮掩锋芒,可攻亦可防。 只是实在是累。 酒量再好,也架不住那样喝,又多又快,等一切结束只剩酒精在胃中翻江倒海。 期间他让司机停车,俯在垃圾桶边吐了一回。 他去街边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矿泉水,漱口后继续朝公寓行驶。 可即便那么难受,除了紧锁的眉头也依旧看不出分毫。 路过华人聚集的街道,他才注意路灯悬挂的红灯笼,孩子们在大雪纷飞天欢笑奔跑,手中高举烟火棒,以及一簇簇腾空的烟花。 程京蔚摘下眼镜,看着天际的烟花许久,才淡声开口问司机:“今天几号了?” “1月30号,农历腊月三十。” 除夕了。 异国他乡的除夕其实并不难熬,就像他本也没有想起这个日子。 直到这一刻,唐人街热闹喧嚣,烟花绚丽,才让他刹那间回到了去年的除夕,父亲在这一天离世,也同样伴随如此的爆竹声。 接着,思绪一寸寸往回退,想到更早前每个无法归国的除夕夜。 以及更早之前,二哥在年关举办葬礼,他则被母亲赶出家门,管家不敢给他开门,屋内母亲痛哭流涕地喊,她再没有他这个儿子。 程京蔚收回视线,拨通江稚尔的电话。 她那头过了会儿才接:“二叔!” 听着心情不错,几乎能想象出此刻她亮晶晶的雀跃眼眸。 程京蔚便笑了:“对不起啊尔尔,没注意日期,忘记和你说新年快乐了。” 此刻的南锡,已是新的一年。 那头笑着说:“没关系,不晚。” 的确不晚,因为她现在正和程京蔚踩在同一片土地上。 “二叔,现在你那儿就快跨年了吧,你在家了吗?”江稚尔又问。 “回去路上,快到了。”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尔尔。” 江稚尔此刻刚走出机场,程嘉遥打了辆的士,因司机突然说英文,害怕露馅,她很快便挂断电话。 “一会儿到二叔那儿,你先去找他吧。”程嘉遥说。 “嗯?那你呢?” 程嘉遥看着窗外,随口道:“我去找我来留学的朋友吃饭。” 江稚尔没多想:“好。” - 江稚尔和程嘉遥驶上快速路时,程京蔚刚到公寓。 下车前,他从钱包抽出一沓钱递给司机,请他将车送去清洁,剩余的则是小费,辛苦他除夕夜无法与家人团聚。 司机连声道谢。 程京蔚进入公寓楼,电梯口摆了“正在维修,请勿使用”的指示牌,一旁物业管理员过来道歉,说因电力故障主电梯和备用电梯都坏了,问他住几层。 其实他住高层,但也无谓找一个物业员的难处,只轻描淡写说没事,便打开楼道门。 坚持锻炼是他保持近二十年的习惯,即便再忙也会早起运动,爬三十几层楼于他而言并不算难事。 只是今天喝得实在过量,又太久没休息好,胃里阵阵绞痛,在隆冬中额角都沁出冷汗。 第61章 昏暗的楼道内,程京蔚筋疲力尽,在台阶坐下来。 这一带远离唐人街,深夜寂静一片,没有任何除夕的气氛。 男人一身板型挺阔的黑色大衣就这么垂落在地,尽管依旧不掩丝毫矜贵气质,可这一刻这一幕也实在显得过于落寞。 寂静无声中,他垂着脑袋,将额头埋进掌心,眉头紧蹙,等那阵难熬的胃痉挛过去。 也是在这时,江稚尔打来电话。 他接起,稳住因疼痛而难免虚浮的声线:“尔尔,怎么了?” “二叔,你到家了吗?” “嗯。” “你那里好安静,过年都没有人放烟花吗?” 程京蔚忍着痛笑着回:“我这里没有,住在这儿的华人不多。” “我这里有,你听。” 说罢,在三秒的安静后,电话那头忽然传来烟花绽放的声音。 漆黑的楼道内也在这时被照亮。 程京蔚回头看向窗户,璀璨耀眼的烟花接连腾空,绽放在夜空,往下坠落的烟火变成成千上万道光线,齐齐往下落,浪漫又盛大。 烟花声还在继续,与手机中的声音渐渐融合一体。 程京蔚怔住,心跳却加速,在胸腔内蓬勃跳动,闷重得几乎要盖过外头的烟花声。 紧接着,程京蔚便听到江稚尔笑着说:“11点56分,还好今天航班没延误,新年快乐,二叔。” 女孩儿嗓音雀跃而得意,正为自己成功的惊喜沾沾自喜。 - 程京蔚跑下楼梯,一路跑出去,大衣被风吹得鼓起漂亮的弧度。 纽约今年的冬天太冷了,比南锡市冷得多。 钢筋水泥的城市被白雪覆盖,光秃秃的树杈上也覆满了雪,公寓暖黄的路灯灯光与雪色交相辉映,结冰的湖水中也铺了一层薄雪,显出极为广袤特别的冬日美感。 他跑得喘着气,不断呼出白气。 终于在11点59分,2013年的最后一分钟,见到了雪地中的江稚尔。 小姑娘穿着白色兜帽卫衣和湖水蓝的短款羽绒服,底下是白裤和毛茸茸的雪地靴,戴着毛茸茸的红白格子围巾。 站在同样绵软的雪地中,她被衣服包裹得臃肿,像只小熊,发顶还被持续落下的雪花染白。 她看见跑来的程京蔚,立马雀跃地招手,双脚都蹦起来,大声喊:“二叔!” 她笑意那么深,明媚至极,梨涡深陷,瞳孔清澈又明亮,装满了他。 身侧是行李箱,不远处是她买来的烟花桶,冻红的小手还紧紧抓着一枚塑料打火机。 她看着不断走近的程京蔚,看着不断清晰的他的脸,他好像也瘦了不少,灿烂的笑意中又融入了些难以掩饰的委屈。 整整半年没见了啊。 于是眼眶又红了。 可她不愿在今日流泪,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落下。 她有太多太多想要问他。 你这半年的生活到底是怎么样的? 为什么好像瘦了那么多? 你有没有因为我的到来而惊喜? 以及,你有没有想我。 她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程京蔚便张开双臂将她抱进怀里。 他太用力,带着跑来的惯性,江稚尔右脚往后退一步,而后他俯身下来,脊背弯曲着,将脸深埋进她颈窝。 方才跑动间大衣散开,又在拥抱时环绕过江稚尔,将她也整个包裹在大衣中入怀。 顿时,冻红的双手触碰到他里面温暖的毛衣,也逐渐回温。 在这个动作下,江稚尔被迫仰起头。 她看到漫天飘扬的雪花,比天文望远镜观测到的银河系更美,洋洋洒洒落在她温热的脸颊。 她闻到男人身上的酒味,但在冷风和他本身的清洌气味的冲刷下并不难闻,反倒让她第一次认为,自己触碰到了最真切最具血肉的程京蔚。 他体温偏热,还卸了一部分力在她身上,江稚尔要站稳才能承接住这个拥抱,也让她第一次产生,自己正在被他依赖的感觉。 无论这是否是错觉,都让这个拥抱有了不同的意味。 于是,那些将要宣之于口的问题都被覆盖。 只剩下最后那个问题,那个她最想问也最不敢问的问题。 “你想我了吗?” 她没有称呼“二叔”,在她隐秘的小心思下,这个问题更像问心上人。 然后她听到程京蔚埋在她颈窝,闷闷的—— “嗯。” 第33章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松开拥抱后,程京蔚温声问。 “想来陪你过除夕。”江稚尔笑着说,“嘉遥哥带我来的。” 程京蔚扬眉:“他人呢?” “他说他先去找这儿的朋友吃饭,刚走。” 程京蔚笑了笑,帮她扫去发顶的雪,又整理好她的围巾:“也不和我说一声。” “说了就不叫惊喜啦,不过——”江稚尔踮起脚尖靠近,在他领口处嗅了嗅,“你喝了很多酒吗?” “刚结束酒局,这次的合作对象嗜酒,难免多喝了些,没事。” 程京蔚问,“订了住的地方吗?” “啊?” 江稚尔一愣,她压根没想到这茬。 更何况从前都习惯了,程京蔚住的公寓应该也不止一间卧室。 看她表情程京蔚就明白了,解释道:“公寓电梯坏了,我住35层,今天恐怕住不了。” “啊……那怎么办?” 程京蔚看了圈四周,拎过她的行李箱,说:“附近有家酒店,今天太晚了,先住一晚吧。” 江稚尔愣了下,点头轻轻说:“好”。 …… 行李箱的万向轮在石阶路上发出阵阵响声。 真稀奇。 她竟然和程京蔚一起走在凌晨异国他乡的街上。 走去酒店的路上,江稚尔将那些问题都问了遍。 这半年你工作忙不忙,累不累? 答案当然是忙也累,就看今夜的程京蔚便都能明白了。 以及你怎么好像瘦了那么多? 程京蔚笑说:“我没称体重,应该是瘦了一些。” 但他只解释说工作太忙没时间运动,肌肉量下去了显得人清瘦了些。 接着,他又侧眸扫了眼江稚尔,问:“你是不是也瘦了?” “就瘦了三斤,不过我长高了三厘米!”她欣喜得还用手指比出一个“3”,“我现在有163了。” 程京蔚抬手放在她头顶,朝自己胸口比较,笑着说:“好像是长高了些。” 江稚尔雀跃地“哼”一声,“我那些女生同学初中或高一时就不再长了,没想到还能长高,现在我出去玩应该不会有人再把我当小孩子了。” 仅仅长高三公分就能不被认为是小孩子。 她那些话让程京蔚不禁发笑。 不过,若细看,的确能发现江稚尔和半年前不太一样了,抽条后四肢也更舒展开,依旧称不上成熟,但不似从前稚嫩,更加鲜活灵动,像块一经雕琢便能彻底焕发夺目光彩的璞玉。 途经药店,程京蔚买了盒止痛药和解酒药。 江稚尔那些在课堂中学来的英语并不能轻松听懂国外口语,但还是捕捉到几个单词,明白他买的是什么药。 “为什么要买止痛药?你哪里痛吗?”小姑娘眉心紧蹙。 程京蔚依旧轻描淡写:“有些胃疼而已。” “怎么胃疼了?以前都没有胃疼过呀,那这一盒是什么药?” “解酒的。” “……喝酒喝的?” “嗯,可能今天喝酒前没怎么吃东西的缘故。”他始终不在意的模样。 江稚尔本就焦急,见他这副模样都有些生气了:“身体不舒服你为什么还要喝那么多酒,以前在国内也没见你喝到胃疼过呀!” 说完,她也倏地反应过来了。 程京蔚不是贪杯的人,虽平日在家中也会喝些红酒或白葡萄酒,但绝不过量,参与酒局或应酬时也只象征性拿酒杯,几乎不喝,他不可能轻易将自己喝成这样。 为什么会在这里喝到胃疼? 因为这是亚裔最难立足的地方,在国际间各项政策愈发收紧的艰难时刻,他属于“程总”的无数光环在这里并没那么太大用处,可他偏要逆天而为。 于是生气不再,只剩心疼。 可程京蔚根本不觉得她刚才那番话冤枉,还好笑地垂眸睨着她。 江稚尔不自在:“看什么?” 他笑一声,倒两粒药片在手心,直接吞下,调侃道:“是长大了。” “……” “现在都敢训我了。” “……” 江稚尔被他说得脸热,拉他一把,“快点去酒店了。” - 酒店大堂。 程京蔚将两份签证递去。 工作人员英语询问要什么房型。 程京蔚说:“asuiteofrooms.”(套房) 第62章 工作人员摇头,说套房已经没有了,目前只有标间和大床房。 程京蔚订了两间相邻的大床房。 进入电梯,当两人清晰地映入面前的镜子,江稚尔心底那些不自在的别扭感终于攀至顶点。 尽管两人从前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久,可和此刻的情况又不一样。 江稚尔低着头,一边不受控地浑身发热发麻,一边又暗暗唾弃自己胡思乱想小混蛋。 电梯门打开,程京蔚先走出去,径自根据门牌号指引转弯,而后刷卡,“嘀”一声门打开,他推门进去。 江稚尔因别扭都没朝他屋内看一眼,直接朝隔壁房间走去,刚迈两步,程京蔚抓住她卫衣帽子,将她扯回来。 “你这间。” “啊……啊?” 程京蔚将行李箱拎进屋内,打开屋内的灯,检查了各扇门窗,又打开手机手电筒,对各个隐秘角落仔细检查了一遍。 江稚尔跟在他身后:“你在干嘛?” “看看是不是有针孔摄像头。” 江稚尔一愣:“有吗?” 他又看了一圈:“没有。” 离开前,他将方才多买的矿泉水放在床头,叮嘱,“这里不比国内,晚上关好门锁,陌生人敲门不管他是不是自称酒店工作人员都不要马上开门。” 江稚尔从没在异国他乡独住过,听得有些害怕:“这里经常会有陌生人来敲门吗?” 程京蔚笑着揉了揉她头发:“没有,只是以防万一,有任何事就打我电话。” “好。” 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新年快乐。” 江稚尔也笑起来:“新年快乐。” - 江稚尔打开行李箱翻出睡衣,洗漱后躺在床上。 22个小时的航班她都没睡着,这会儿困意来袭,她关灯准备睡觉,只留了一盏浴室光源。 可闭上眼睛,她脑海中便回响程京蔚刚才的话。 尽管他只是以防万一叮嘱一声,可当房间内彻底安静下来,她还是不由胡思乱想。 深夜风也变大了,房间外正好有一棵大树,风一吹那光秃秃的树干就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作响,树影还投射在白墙。 江稚尔将被子盖过头顶,双腿双手都缩进被子里。 心脏跳得像打鼓。 扑通扑通,越来越快。 在她觉得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时,终于忍不住拨通了程京蔚的电话。 他似乎睡了,嗓音喑哑:“怎么了尔尔?” “我……” 她对自己无端的恐惧难以启齿,又听到他似乎是被吵醒的喑哑声线,就更不好意思说出口,“没什么,我不小心按到。” 还未挂断,那头程京蔚问:“是不是害怕?” 江稚尔一顿,心脏因这一句又柔软至极,她在被子里蜷缩地抱住自己膝盖:“嗯。” 她想起去年除夕,程京蔚父亲离世,因太忙顾不得她,将她安置在医院空余的vip病房。 当时程京蔚也是这样问她,会害怕吗? 她点头,于是程京蔚便留下,对她说:“睡吧,二叔陪着你。” 不多时,门外响起门铃声,她心脏还未提起,便听到程京蔚唤“尔尔”,终于心安。 她起身跑去开门。 程京蔚没换洗衣物,洗过澡后穿了原先那件白色毛衣,头发洗过后松散垂在额前。看着和平日很不一样。 “是不是在国外的关系?”他理解她莫名其妙的害怕。 “……嗯。” “没事的。”程京蔚抬手搭在她后背,带她回到床边,“睡吧,我等你睡着了再回去。” 江稚尔躺回到床上,程京蔚则坐在床边。 可他模样实在太过疲倦,酒醉脸颊的红在此刻才在眼下淡淡泛出来,靠在椅背,垂着脑袋,眼睫虚阖。 江稚尔不忍心了:“二叔,你还是回去睡觉吧,没事的。” “不用。”他嗓音也哑了,咳一声,“我等你睡着。” 可我现在又睡不着了。 江稚尔侧躺着,透过并不明亮的月光看他,而后她不自觉伸出手,往前伸,食指轻轻触碰到他的。 下一秒,程京蔚便握住她的 手:“睡吧。” 江稚尔还没来得及开心心动,便察觉他掌心超乎寻常偏高的体温。 她愣了下,连忙支起身去摸他的额头。 几乎是烫手的。 “二叔,你是不是发烧了?!” 她跪坐在床上,又碰了碰他的脸,也同样滚烫。 这会儿江稚尔终于发觉他脸上的红并非因为酒醉,而是因为发烧。 “不行,我们现在去医院吧,你体温肯定很高。”江稚尔说。 “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也是,程京蔚现在看着这么累,外头寒风一吹,体温恐怕要更高了。 “那除了体温高,还有没有哪里难受的?” 程京蔚摇头。 “那你先睡在这睡会儿,我去外面买退烧药。” 程京蔚抓住她手腕阻止:“现在不怕了?” 江稚尔很快回:“不怕了。” 程京蔚一顿,抬眼,失笑,而后朝一旁电话偏了下头:“酒店里应该有常备药,别出去买了。” 江稚尔打了电话,酒店工作人员很快便送来退烧药和测温枪。 体温果然很高,直逼40度。 她盯着程京蔚吃了药,便要扶他去床上睡觉,可他不肯上床,只说自己坐着就好。 “你现在生病了,要注意休息。”江稚尔坚持。 “那你睡哪儿?” 江稚尔一顿:“我坐着。” “真的没事,你先睡,等你睡着我就回去睡觉了。” “你这么高的烧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睡,万一半夜里体温没降还更升上去了怎么办?” 若是真超过40度,就真的该马上去医院了。 程京蔚这时候还有心情笑,调侃道:“到底谁是谁二叔。” 江稚尔却生气了,她推着程京蔚用力将人按坐在床上:“你能不能不要再把我当小孩了!” 她越说越委屈:“我最讨厌你总是把我当小孩,再不到半年我就成年了!” 程京蔚几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尽管不认为成年就是大人,可小姑娘千里迢迢飞来纽约,他不忍心让她委屈难过,只好顺从地睡到床上。 刚才她睡过,被褥睡得有些皱,还带小姑娘身上体温及淡淡花香,便更觉得燥热。 江稚尔去浴室洗了条毛巾出来,拧得半干盖在程京蔚额头。 “好了,你也别忙了,累不累?” “不累。”江稚尔小声说,“以前都是你照顾我,我也想照顾你。” 他调侃道:“像过家家么?” 什么过家家。 又把她当小孩子。 江稚尔拿手捂了一下他嘴,气恼道:“你快睡吧,别说话了。” 因为高烧和酒醉,程京蔚很快就睡着了,江稚尔则趴在床边也睡着了。 时差混乱后,她这一觉睡得格外沉,连程京蔚起床她都没听见。 再醒来已经是中午,她也不是趴在床边,而是躺在床上,盖好了被子,是程京蔚将她抱上床的。 程京蔚已经不在。 江稚尔手伸入枕头下拿手机,却意外抽出一个红包。 封面上是程京蔚飘逸流畅的大字——祝尔尔新年快乐。 和去年一模一样。 - 江稚尔在纽约待了七天,在初七回到南锡市。 见过程京蔚在异国的真实生活后,似乎也能缓解些未来的思念,至少在电话时听他说自己在干什么时脑海中也能浮现出大致的画面。 后面的日子则是全力以赴备战高考,黑板上高考倒数计时的数字一天天变小。 她成绩很稳定,整个高三下学期都维持在年级前三名。 百日誓师大会上,学校邀请来知名毕业生演讲鼓舞士气。 江稚尔在办公室耽搁了时间,参加百日誓师大会时已经晚了。 她一路小跑,在转角处撞到一个男人,嗅到极淡的烟味。 她抬头,惊喜道:“以珩哥?你怎么在这?” “来为你加油的。”周以珩笑道。 江稚尔很快就明白过来:“学校请的优秀毕业生就是你啊。” 周以珩笑着点头:“快进去吧,大家都到了。” 江稚尔“嗯”声,跟他挥挥手,跑进礼堂内。 和所有百日誓师大会一样。 校领导发言、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学生代表发言,都旨在鼓舞大家在最后一百天继续全力以赴。 只是所有发言之后,这回还给每人分发一张信纸与信封,请众人写下自己的愿望与目标。 并非要与高考有关,你可以畅想更远的未来,以人生为跨度,写下此刻最想实现的愿望。 江稚尔提笔后犹豫了很久。 第63章 最后还是遵循内心,写下关于程京蔚的愿望。 ——我希望,自己能成长为优秀的大人,能成为和程京蔚一起并肩前行的人。 - 百日誓师大会结束后的当天晚自习,高考前最后的狂欢冲淡了高考冲刺的紧张感。 晚自习被取消,整个高三年级都聚集了学校博雅馆,一起看讲述努力追求梦想的电影《垫底辣妹。》 期间江稚尔抱着书悄悄离开,到顶楼继续看书。 光线昏暗,她将校服垫在底下,靠墙而坐,初夏的夜风和煦又温柔,轻轻拂动她发丝。 忽然,顶楼的铁栅门被推开,噪音刺耳。 江稚尔抬眼。 “以珩哥,你怎么来了?” “我听絮絮说你在上面。”周以珩走上前,“怎么不去看电影?” 江稚尔笑着说:“之前看过,不如抓紧时间学习了。” “虽然我很希望你能成为我学妹,但其实你不必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江稚尔摇头:“我也没有给自己很大压力,我只是单纯地想要考一个好成绩,上一个好大学。” 在成年的关口,她想要自证,自己足够优秀且强大。 从前她告诉自己不要再喜欢程京蔚,自己和他不会有任何结果。 可随着毕业越来越近,十八岁也越来越近,那些幻想和念头又不自觉冒出来,开始奢想未来。 也许呢? 万一呢? “尔尔。”周以珩看着她侧脸出声,“我能问问你下午写下的愿望是什么吗?” 江稚尔停顿片刻,说:“我想成为很优秀的大人。” 她只说了前半句。 “我以为等真到了要长大的年纪,大家应该反倒都希望时间过得慢些,别再长大。” “长大没什么不好的。”江稚尔笑着说,“只有长大了你说的话才会被真正认真看待,你的想法也才不会被当作幼稚的一时兴起。” 你的心意也只有在长大后才被笃信。 周以珩稍顿,眉心很轻地一蹙,似乎想到些什么。 夏风吹拂少年少女的心,也牵扯大洋彼岸的另一人。 夏季、高考。 江稚尔此时此刻都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离别还是重合,是心动还是心碎。 - 高考越来越近。 一模二模三模,终于到高考前夕。 最后一节夜自习,教室内已不似前几天那么安静,大家一边紧张一边又憧憬着两天后,迫切渴望解放与自由。 夜自习结束前,班主任在讲台桌前再次强调关于明天高考的注意事项,让大家今晚好好休息。 延续十八年不断的努力,将要在这一日初次定下胜负。 江稚尔却睡不着了。 邵絮拍拍她肩膀,安慰道:“别紧张,我都还没紧张呢。” 江稚尔笑起来:“我不是紧张。” “那你为什么睡不着?” 两人一起站在宿舍外的阳台吹风,江稚尔刚洗过吹到半干的发丝轻拂,她在黑夜中伸出五指,感受风从指缝溜走,似时光如梭的具象化。 她轻声说:“因为高考于我而言并不只是高考本身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邵絮不明白。 “我之前和你说过,我有一个喜欢的人,但我不敢跟他表白。”江稚尔说,“可等到高考后,我在想,我是不是就够资格跟他说我喜欢你了。” “拜托,能被你喜欢可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邵絮夸张道,“你当然够资格!告他丫的,毕业了就得谈恋爱!” 江稚尔笑起来:“可我又怕,我真的说出口,就连现在的关系也不能维持。” “嗯——”邵絮想了想,道,“那你就循序渐进。” “怎么循序渐进?” “比如你可以抱住他,去听他心跳有没有加速。” 邵絮说,“先从确认他的想法开始,不打没准备的仗。” “……” 邵絮双臂搂住她身子,对着黑夜高声喊:“毕业快乐,尔尔!预祝你告白成功!恋爱顺利!!!” …… 江稚尔回去冲了澡,到床上后将手机开机。 程嘉遥、周以珩和徐因姐姐都给她发了高考加油的信息,而程京蔚却没有任何消息,难道是最近又很忙? 她不再去想,逼自己快些入睡,养精蓄锐。 手机放入枕头下,可下一秒便震动了下。 程京蔚:「睡了吗?」 江稚尔唇角忍不住勾起,想打“准备睡了”,又删除,回复:「还没。」 他发来语音,江稚尔拿耳机听了,男人嗓音磁沉,含着淡淡笑意:“明天就高考了,紧张吗?” 「江稚尔:也还好,就是有些睡不着。」 产生些不真切感。 她真的就要毕业了吗? 人人都说高考是一道分水岭,似乎高考过后就真的意味着长大,她曾经遥遥相望的高峰,此刻已近在咫尺。 “我在门口。”男人说。 江稚尔一愣,指尖都轻颤,重新听了遍。 依旧不敢置信。 「哪里?」 他语音笑着说:“校门口。尔尔明天就高考我当然该回来。” 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一切都是下意识。 江稚尔拿起衬衫,边往外跑边套在睡裙外。 邵絮听到动静,从上铺支起身急急问一句“去哪里”,江稚尔那句回复只来得及消散在晚风中。 夏夜依旧燥热不堪,也如此浪漫,夏虫低音浅唱,星辰月光缱绻温柔。 女孩儿心跳扑通扑通,奔跑过整个操场。 在这个高考前夕的夜晚,整个世界都如此寂静,仿佛浸入漫无边际的浩瀚宇宙,400米的操场也显得格外大。 她跑得气喘吁吁,蓬松的黑发在随着跑动和晚风跳跃着。 因为繁重学业,她已经数月没有剪发,发梢到了后腰,更显飘逸灵动,又隐约显出成年人的轮廓。 她终于看到校门口站着的程京蔚。 他刚下飞机,一身黑,纯黑短袖领口挂了副飞机上戴的墨镜,身形挺拔利落,融在黑夜中,也一并被融去他周身因沉稳克制塑成的年龄感,此刻看上去也不过比江稚尔年长五六岁足矣。 上一次见已经是除夕,江稚尔几乎移不开视线。 他也看到江稚尔,笑着抬起手。 江稚尔一直跑到他面前才停下,瞳孔比星辰还亮:“二叔!你怎么突然来了?” “开心吗?” 小姑娘用力点头,说开心。 程京蔚抬手,食指曲着,指背轻轻碰了碰她脸颊,又很快放下:“瘦了。” “你也瘦了。” 程京蔚笑:“我就来看你一眼,别紧张,不用怕,后面两天我都会陪你。” 江稚尔抿唇,心跳又避无可避地加快。 也是在这时,她想起方才邵絮荒诞不经的话。 ——比如你可以抱住他,去听他心跳有没有加速。 ——先从确认他的想法开始,不打没准备的仗。 这荒诞的鬼主意在这一刻开始胡乱生根发芽。 江稚尔的视线也跟着不受控地随之落向程京蔚的身躯,在黑色短袖下显出隐约轮廓的胸膛、青筋凸显的手臂,以及收窄的腰——今天这件衣服并不明显,但她见过程京蔚穿正装西服时线条极为优越的宽肩窄腰。 她唇线越抿越紧,第一次对程京蔚产生真正的思想滑坡。 让她脸颊温度也随之不断攀升。 而这时程京蔚出声打断她乱飘的思绪:“明天考场在哪?” “啊。”江稚尔堪堪回神,“……二中。” 江稚尔啊江稚尔。 明天就高考了你想什么呢! “明早学校统一过去?” “嗯,住宿的学生都安排了大巴过去。” “二中离御水庭不远,不如今日回去睡,明天也能睡得久些。” 江稚尔想了想:“我准考证那些都还在教室,今晚还是睡宿舍吧,明晚再回去。” “好,下午考完室我来接你。”程京蔚揉揉她头发,“那快进去吧。” 江稚尔点点头,跟他挥手说了“拜拜”。 往回走了两步,却又重新退回来。 “怎么了?”程京蔚问。 江稚尔心脏依旧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从未真正追求过任何人,也不知该如何得到一个“拥抱”。 除夕夜她得到过程京蔚的拥抱,可那是由他主动,她依旧不知该如何自然而不露声色地做到。 停顿半晌,她笨拙地抬起手,张开双臂。 措辞在嘴边还未理顺,那句“我能不能抱你一下”也还未鼓足勇气宣之于口。 眼前,程京蔚忽地垂眸一笑,笑意温柔而散漫,透着些无可奈何的宠溺与妥协。 他向前一步,弯下腰,俯下身,如屈尊降贵的神祇,再次主动抱住了她。 第64章 江稚尔闻到他身上的清冽气味,同时,耳中灌入他磁沉的嗓音。 他在她耳边轻声道:“加油,尔尔。” 江稚尔缓缓伸出手,也回抱住他,掌心覆在男人宽厚的肩膀。 她久久未松开,试图去听清程京蔚的心跳声。 可蝉鸣实在恼人,总打乱她思绪。 也或许他心脏压根就不如她一般剧烈跳动着。 也是。 于程京蔚而言,这个拥抱不过是对晚辈的鼓励,哪里会心跳加速呢? 尽管早知如此,可江稚尔也不由有些灰心。 而正当她准备松手之际,她忽然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心跳声,蓬勃的、沉重的,透过夏季单薄的衣服布料,几乎要从他胸腔传导来震颤,与她共振。 江稚尔瞳孔不禁放大,几乎是下意识,更用力搂住程京蔚的腰,深埋入他怀中去听。 程京蔚喉结滚动。 夏季的衣料不比那晚除夕夜,他真切地触碰到女孩儿凉津津的细腻皮肤,触及她藏在宽松睡裙下的弧度,闻到她身上还湿漉漉的沐浴露气味。 他无声地松开一只手,又无声地在她身后攥拳。 他嗓音偏哑,因她骤然抱紧而僵硬:“……尔尔?” 这回江稚尔很快松开了他。 女孩儿仰起头,看向他。 眼前男人的目光不似平时那般沉稳、内敛,还有平时从未有过的意味。 悸动? 波澜? 克制? 江稚尔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却的的确确和平时完全不同。 尽管那种情绪很快就消散,恢复如常。 “快回去休息吧。”程京蔚说。 江稚尔看着他眼睛,雀跃笑意让她眼眸更明亮:“知道啦。” 她转身朝宿舍跑去,步伐都雀跃得要飞出小桃心来。 中途她回头看了程京蔚一眼。 他还没走,又抬手冲她招了招手。 她第一次产生一种预感。 或许,或许,她与程京蔚之间真的有可能。 第34章 高考两天程京蔚都陪着她。 出考场总能在校门口乌泱泱的家长队伍中见到程京蔚的身影。 他个子高,又天生长了张足以吸引所有人眼球的脸,更不用说这些家长中不少都是依仗程臻集团的,难免攀谈恭维。 程京蔚向来不喜这种场合,也很少出入这种场合,只那两日成了例外。 最后一门英语结束。 随着铃声响起,陆陆续续有学生从教学楼跑出来,这回大家都不再对答案,神色放松、笑容满面,讨论这个最轻松的假期该去哪里度假。 程京蔚从未参加过高考,他一路升学都格外顺利,各类名校offer拿到手软,自然无需长辈操心过问,他们也的确没有过问过。 而这也是他第一次,和周围那些家长一般无二,朝着层层叠叠的人群寻找江稚尔的身影。 很快他便找到,小姑娘在人群中依旧显眼,白皙至极的皮肤很容易锁定视线。 为专心考试,她将长发盘起一个低低的发髻,鬓角处几绺 碎发落下,勾缠落日余晖,发丝都被染成带着细闪光点的金黄。 也许是因为高考结束,因为高考承载的意义。 程京蔚第一次放任自己的视线落在少女身上。 不知何时,她似乎已经长大。 和当初在江老太太葬礼上的模样也有了很大的分别。 江稚尔也看到他,和身边好友挥手道别便急急朝他奔来。 松散的发髻随着奔跑不断跳跃着,碎发散落更多,江稚尔便取了抓夹,长发顺着散开,波浪般、海藻般,在夕阳下如金灿灿的丝绸。 她一直跑到程京蔚跟前都没放慢速度,冲进他怀中。 程京蔚单手拎过她书包,另一只手则搂住她的腰:“解放了。” 江稚尔笑着抬起头:“终于解放了。” 关于我人生的进度条,我终于走到了这儿。 程京蔚牵着她的手往车边走:“再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了,成人礼,想怎么过?” 江稚尔一顿:“你不回纽约吗?” “暂时不回去。” 最近研发部进程得到大大突破,这场跟时间赛跑的战役也许就要结束,他也不必再去纽约。 只是一切未尘埃落定,怕让小姑娘失望,程京蔚也没先说。 “那那一天你可以和我一起过吗?” “当然。”程京蔚答应得很快,“那时候大家应该都会请谢师宴、举办毕业派对,你也可以将同学请来一起过生日派对,我来安排。” 江稚尔顿了顿,拨弄着指尖,轻声说:“可我想和你两个人过。” 程京蔚一愣,视线看向她。 但他不由自己胡思乱想,只轻描淡写调侃:“去年生日时和我闹脾气离家出走,今年要弥补我么。” “……” 江稚尔忍不住撇了撇嘴:“什么嘛。” 他带她去吃晚餐。 他包了场,餐厅内安静温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花香与悦耳的钢琴声,由侍从引至楼顶露天区域,晚风正好,温度适宜,夕阳绚丽。 “二叔。”江稚尔问,“你怎么都不问我考得怎么样?” 他笑:“看来考得不错?” 江稚尔也笑:“应该发挥挺正常的,题做下来很顺畅。” “一切付出都会有回音。” 程京蔚这句只为她取得不错的结果,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江稚尔心尖颤了颤,不由自主地去想,那自己这份喜欢也会有回音吗? “二叔。” “嗯?” “你在国外将近一年,有谈过女朋友吗?”江稚尔轻声问。 她低头装作认真切牛排,不去回应此刻程京蔚看过来的视线。 “没有。”他笑了笑,说,“没心思谈,也没空谈。” “那你……以前呢?” “什么?” “我之前听范檬姐姐说,你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但你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谈过恋爱,是真的吗?” 程京蔚挑眉:“你还知道这个呢。” “真的吗?” “嗯。”他依旧轻描淡写。 江稚尔张了张嘴,被亲口证实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学校里那些长得不错的男生几乎都谈过恋爱,就连程嘉遥从前交往过的女友恐怕也一双手数不清。 “为什么?” 程京蔚好笑道:“这有什么为什么,没碰到过喜欢的就没交往过。” “从来没有过吗?” “嗯。”程京蔚抬眼看她,挑了下眉,调侃道,“怎么,尔尔高考结束准备开始操心我了?” 她脸一热,仓皇低下头不作声了。 她不知道这个答案到底是好是坏。 但总归,不算太坏。 …… 高考结束后的假期,好友圈内同学们纷纷开始缤纷多彩的假期生活,邵絮隔天便和父母飞去欧洲度假。 而江稚尔遵照拟定的计划书,正式开启“成长计划”。 染一次头发。 烫一次大波浪。 买一双漂亮的高跟鞋。 学习化妆和穿搭。 打一对耳洞。 尝试美甲。 买一瓶喜欢的香水。 她自幼就不是在母亲的照顾与耳濡目染下长大,对于美的认知更多来源于程京蔚身边,像徐因,抑或企划部时髦的姐姐们。 她们大多知性成熟、自信强大,化着精致的妆、踩着很衬腿长的细高跟,浑身是或清润或浓郁的香,从头精致到脚。 这些都是江稚尔关于“成熟的美”的认知来源。 于是她拟定计划,遵照执行、按部就班,将自己套入认知的那个模子。 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染了一头浅栗色的发,又烫了漂亮的波浪卷发,还做了裸色清透的指甲。 离开时,她看着店面玻璃门中倒映的自己,忽然认不出这样的自己。 她本就长了张巴掌小脸,五官精致漂亮,那样的浅栗色卷发很衬她,并不会显得过分成熟,而是像精致的芭比娃娃,比起从前更明艳吸睛。 只是她忽然又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回家后便试图将这样的改变藏起,羞耻于被程京蔚看到这样的自己。 她将长发盘起,以此掩饰卷发,只是发色与指甲无处可藏。 不过最近程京蔚特别忙,也许不会发现。 江稚尔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 可惜也只能是侥幸。 程京蔚一回家就发现了,视线上上下下扫过她周身,江稚尔像做错事,抬手捂住脸。 男人没有调笑她高考一结束就夸张地捯饬自己,认真观察后说:“发色不错,很衬你肤色。” 江稚尔张开手指,从指缝中看他:“真的吗?” “真的。”程京蔚走上前,抓着她食指指尖拉下她挡脸的手,好笑地问,“挡什么?” 第65章 “我就是……有点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 于是江稚尔便将盘发也放下:“我……还烫了个头发。” 她那一头长发发质极好,海藻般铺散开,波光粼粼的,顺着肩膀落下,几绺发丝勾住下巴,在她此刻有些羞赧的神色下,竟显出几分从未有过的娇与媚。 程京蔚喉结滚动,低声:“很好看。” 再次得到肯定,江稚尔大起胆子,伸出双手,给他展示自己刚做的美甲。 她手指本就纤长骨感,皮肤白皙,指节处还透着淡淡的粉,做这种不夸张的裸色美甲很是好看,无名指指缘还贴着几颗小钻,小巧精致,也格外配她。 小姑娘眨着眼,睫毛扑闪扑闪的,像把小刷子,正满怀期待地等待他下一句赞扬。 这回程京蔚笑起来:“还做了什么?” “没了。”江稚尔说,“我本来还想打个耳洞,可是太晚了。” 程京蔚想了想,问:“钱还够不够?” “够的,打耳洞不贵。” 程京蔚笑:“打耳洞是不贵,可耳环一类的珠宝首饰比较贵。” “也有便宜的。” 江稚尔怀疑程京蔚以为只有那些高奢珠宝品牌才有耳环,其实网上大部分都不贵,戴着玩儿,也很漂亮。 “明天我让品牌带些适合你的送来家里挑。” 江稚尔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也还没下定决心打耳洞呢,今天本都到店了,我又怕疼,不敢进去。” “我从前听许致言说过,似乎没什么痛感。” 江稚尔一愣:“他打了耳洞吗?” “嗯。”程京蔚笑了下,“估计得有六七个耳洞,你要是怕疼,我可以替你问问他他去的是什么店。” 至此,江稚尔发觉,自己并不真的期待打耳洞。 染发烫发是她想尝试的,但打耳洞不是。 “其实我也没想好自己到底想不想要耳洞,我只是 觉得很多女孩子长大后都会有,所以我也该有。” 她在很严谨的,一步步试图将自己套入那个关于成熟的模子里。 “这没有什么该不该,你是你自己,该自己做决定。” 程京蔚扬了下眉,抬手揉了揉她蓬松的发顶,“更何况,你可以慢慢长大,不必将自己揠苗助长,等尔尔真的想好要打耳洞,我再替你去问许致言。” 所以,她怎么可能不爱上程京蔚。 他永远都能给她足够的自由和底气,正如他一开始所说——你的人生应该是用来体验的。 他会告诉她。 你当然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而我会支持你、鼓励你,但你永远也不必将自己装入其他人的套子。 你是独一无二的。 - 6月25日出高考成绩。 在心惊焦急等待结果后,江稚尔得偿所愿,在高中最后一场战役顺利拿下年级第二,不论从往年分数线还是排名看,清大录取已经是板上钉钉。 而程臻集团也迎来一年来最大的喜讯。芯片核心技术迎来重大突破,去年九月由程京蔚带领的队伍胜利凯旋。 这在全国都是值得引起地震的讯息,一时间多方媒体争相报道。 《程臻集团最年轻掌门人首战告捷!》 《风浪越大鱼越大!程臻集团或将迎来国际站位新纪元!》 《程京蔚力排众议成为国内名副其实最有能力的豪门继承人!》 …… 于是后两日程京蔚便被各种发布会与采访占据时间,一直到6月27日晚上——江稚尔生日当天才抽出空,带小姑娘去吃晚餐。 他准备了蛋糕,也鲜少一同吃了甜食。 也认真和江稚尔道歉,为自己没能将白天的时间留出来陪她。 江稚尔明白的,今天的技术发布会全国直播,他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的。 小姑娘笑着说:“没事啊,反正我下午也在和絮絮玩。” 下午时江稚尔和邵絮去商场逛街,买了身新衣服,为晚上她和程京蔚的约会——18岁的当天,她终于敢将此定义为“约会”。 此时,江稚尔便穿着那身新衣服。 白色丝绸质地的公主裙,裙摆很蓬,腰间却是掐腰的鱼骨设计,将少女勾勒出足以模糊年纪的窈窕身形,而裙面上是手工绣上的蝴蝶样式的蕾丝,在夜晚的灯光下像一汪晶莹剔透的湖水。 很适合她,将她衬得更似公主。 这两年她被程京蔚养得实在是好,从前因寄人篱下的委曲求全模样早已不在,一颦一笑只娇不卑,只柔不弱。 程京蔚又想起那个梦。 在国外那段日子,他并没有因为距离就轻易打消那些荒诞念头,依旧梦到过几回。 梦中,他听清她的声音,也看清她的脸,无论如何都抵赖不了。 而今天看到江稚尔的瞬间,他再次没能移开自己视线,也没能控制自己的心跳。 程京蔚不动声色、面不改色,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正贪婪地放任自己荒诞可笑的心意一路下坠至狂风呼啸的悬崖,他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那将近一年的隔山跨海什么都没有改变,反倒让时光和距离将畸念熬得越来越浓。 “成年了,有什么心愿吗?”程京蔚问。 江稚尔想了想道:“希望能顺利拿到清大的录取通知书。” 程京蔚:“这是既定事实,不算心愿。” “嗯……那我暂时好像也想不出别的心愿。” “就这么放弃这机会了?”程京蔚调侃,“换作嘉遥,恐怕提前一个月就要想自己想要什么生日礼物了。” “就算我明天才跟你说我想要什么,你难道会拒绝我吗?” 程京蔚笑道:“说得也是。” 接着,便见他从身后拿出一个红色的本子,像学校的荣誉证书,以及一把钥匙。 当他将那两样东西放在桌面,推向她时,江稚尔才注意到上面的字。 ——不动产权证书。 江稚尔愣住。 “这……” “18岁生日快乐,尔尔。”程京蔚说。 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生日礼物,江稚尔愣了许久,看看产权证,又看看程京蔚,最后问出一个蠢问题:“这是什么?” “清大附近的新盘,环境不错,等你上了大学如果不想住宿舍可以回家住。” 回家住。 也许是受从前寄人篱下生活的影响,江稚尔心底的确一直有这样的目标,等她赚到自己人生中第一笔钱,就要去买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 可……北京的房子。 “这、这太贵重了。” “还好,这次只考虑了你上学方便,地段、设施都不算最好,先勉强住着。” 这哪里能叫勉强住着。 见小姑娘始终收不下,程京蔚勾唇,轻描淡写道:“往后你会拥有更多,尔尔,只是18岁礼物都收不下,以后怎么办?” “……” 江稚尔还未出声,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男声。 “felix!” 程京蔚回头,也略诧异道:“蒋梵,你回国了?” “前天刚落地,里头正给我接风洗尘,老许也在,一块儿?”说着,他注意到此刻程京蔚对面的小姑娘,“这是……” 江稚尔主动自我介绍:“江稚尔。” “是是是,我知道,尔尔嘛,听老许说过的。” 程京蔚在国外读书时在留学生圈子里就是最出名的,回国后也不改变这一点,更何况他回国这一年各种新闻没断过。 大家都是一个圈层的人,不可能没听过。 蒋梵朝女孩儿挥挥手:“你好啊,久闻大名。” “……” 蒋梵:“走呗,妹妹也一块儿。” 程京蔚正想拒绝。 白天已经因为发布会耽误,没有在小姑娘生日这天还和一群她不认识的男人聚会的道理。 可刚张口,江稚尔便答应:“好啊。” 程京蔚侧头,挑了下眉。 餐厅楼上就是娱乐区域,蒋梵订了包间,容纳ktv、麻将桌、牌桌与私人影院。 往电梯走时,蒋梵走在前,程京蔚和江稚尔并排走在后。 男人侧头问:“今天怎么想去那种场合了?” 江稚尔不是能在一群陌生人中很快放松的人。 “上次你说等我成年了就能喝酒,那里应该有酒喝吧?”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程京蔚笑起来:“想喝酒?” “想试试。” 更重要的是,我也想进入你的社交圈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 待电梯门打开,眼前便出现和餐厅全然不同的装修风格,黑灰一色,墙面都是砖瓦质地的黑色,墙壁悬挂古铜色宫廷风壁灯。 江稚尔第一次出入这种场合,连步子都迈得轻许多,环视四周。 程京蔚注意到:“不用担心,蒋梵身边圈子干净,无非是大家一起聚聚。” 第66章 否则他也不会同意带江稚尔过来。 “他也是你大学同学吗?” “嗯,他还在读博。” 江稚尔“哇”了声。 程京蔚:“学制药的,他家中也是医药世家。” 蒋梵走在前,推门而入,朝里高声一句:“看看我带谁来了!” 包厢内众人扭头,见到两人纷纷起身,调侃蒋梵本事大,能请动程京蔚这尊大佛。 在场大多都是从前同一个留学生圈子中的,彼此相熟,以同学身份认识自然也少些世俗上的恭维奉承。 许致言笑问:“我前几日叫你你还说没空,怎么今儿和尔尔一块儿来了?” “正好碰上。”程京蔚言简意赅,“今天尔尔生日。” 程京蔚身边小孩儿生日,自然是怠慢不得。 哪怕他们多数从前从未见过江稚尔,但还是纷纷跟江稚尔说生日快乐。 许致言还跟人介绍:“咱们尔尔刚高考,还考上清大,这成人礼你不摆个百八十桌宴请一下?” “我们都不爱应付那些。” 许致言笑着“是是是”:“不愧是你养的小孩儿,跟你一脉相承。” 江稚尔 一顿,抬眼看向程京蔚。 男人嘴角噙着不变的笑意,看不清神色。 蒋梵启了瓶白酒——他们在国外最想的就是这一口,给众人纷纷倒上,又问程京蔚:“felix,你喝什么?” “白葡萄酒。” “尔尔呢?” “一样。” 许致言诧异挑眉:“之前管那么牢,今天怎么肯放人喝酒了?” “成年了,该试试。” 蒋梵叫人送来这儿最好的白葡萄酒,产自勒桦奥维那酒庄,开瓶便是浓郁柔润的奶香,果香与矿物感极度平衡,酸度也恰当,许多女孩儿都会当饮料喝,最适合初次喝酒尝试。 程京蔚接过酒瓶,纤长骨感的食指摁在瓶口,动作娴熟拧开线篮,再旋开瓶塞,随着“啵”一声,酒香便四溢开来。 他给江稚尔倒一杯:“试试。” 江稚尔接过细长的雷司令杯,先闻,酒味很香,不像白酒那般刺鼻。 她动作缓缓地,带着点怯,小小抿一口,没尝出什么酒味,又喝了一小口。 尽管这支酒已属于很轻盈的类型,但初次喝酒还是让江稚尔没忍住蹙起眉头,舌尖像是被蜇了下。 程京蔚含着笑意问:“怎么样?” “有点刺。” 这话不知哪里好笑,引得众人都笑起来。 程京蔚从碟子插了一小块布里奶酪,喂入江稚尔口中:“可以配着尝尝,会好入口一些。” 口腔中蔓延开更浓郁的奶香,鼻腔却嗅到类似坚果与黄油的气味,冲淡酒精的刺激感。 江稚尔又搭配着喝了几口酒,果然好入口许多,也渐渐尝出了酒精底下的清甜馥郁口感。 她想揣摩清楚口感,不知不觉多喝了几口,方才那一小杯就见了底。 程京蔚又给她倒一杯,却将酒杯搁到一边:“喝慢些。” 众人紧接着便提议打麻将。 蒋梵许久没回国,最想喝的是白酒,最想玩的还是国粹。 许致言说:“阿蔚不许来,叫尔尔来替。” 其实程京蔚不常接触这类娱乐活动,在国外时也只偶尔打德州,但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智力高,他凡上桌就没有不赢的。 说玄乎些,也许真与豪门气运有关。 许致言从前便说,他即便不回国继承家业,每日混迹赌场也能赚个盆满钵满。 江稚尔可不敢替,连忙道:“我不会。” 许致言答得顺:“成年了,也该试试,有意思得很,你二叔可不怕输。” 于是江稚尔就被众人半推半就地推上牌桌,程京蔚也不拦,只挪了把椅子,在她身侧坐下。 其实她倒也不是全然不会。 从前奶奶身体还康健些时也爱约着些好友一块儿打,她多是在一旁看书,看累了也伏在奶奶肩头看她打,久而久之便也琢磨明白规则诀窍。 有时奶奶去卫生间也会喊她替,她那时年幼,出牌慢、失牌也多,不指望赢,但也还能应付。 程京蔚同她简单讲了规则,过去淡忘的记忆便也想起。 她摸牌慢,出牌也慢。 好在这些人也都只当取乐消遣,耐心等她,不急不催,自己出了牌还会提醒一句问“尔尔要不要这张牌。” 不像打麻将,更像逗她。 前几圈手眼都有些应接不暇,后来倒渐渐适应了。 程京蔚就坐一旁,他没再喝酒,让侍从换了杯白毫银针。 为应付白日的发布会,他穿得端正肃板,连头发也由造型师打理得很是一丝不苟,此刻却慵懒靠在椅背,手中一杯白茶,热气袅袅,垂眸看身侧一身洁白公主裙的女孩儿手底的牌。 江稚尔还未反应过来,他已出声:“吃。” “啊?……啊。” 她失了牌,下家已摸牌,闻言将牌放回原处。 江稚尔不好意思,“没事没事,过吧。” 蒋梵笑着将那张牌递给她:“无妨,不过是大家私下玩玩,不必那么拘束。” 程京蔚倾身,胸前触碰到她肩膀。 江稚尔下意识侧头,从未料想已是那样近的距离,唇都差些碰上他耳朵,她吓得用力抿住唇,生怕在众人面前出丑丢脸。 她告诉自己不要脸红不要脸红,强装镇定重新看牌局。 只见程京蔚将她几张牌换了位置,局面便完全换了,他含着淡淡笑意在她耳边问:“是不是没发现就要胡了?” 糟。 耳朵也开始发烫。 江稚尔定了定心神,好不容易才看明白牌面。 经程京蔚一调,还真是不一样了。 她继续摸牌,正是想要的牌,“胡”还未说出口,程京蔚已经替她将另一张牌打出去。 而身体也随之靠近。 江稚尔已无心牌局,只觉得浑身发热,这夏天真是越来越热了,还黏糊糊的。 好难受。 脸颊似乎也正在升温。 害怕脸红遭到调侃,江稚尔索性拿起那杯酒,往里夹了两颗冰球,仰头一饮而尽。 这样再脸红就可以推给是酒精作祟了吧? 只是她这举动依旧引起众人关注,蒋梵夸张地“嚯”一声:“尔尔这是打算打醉牌呐?!” “……我就是有点口渴。”小姑娘喃喃。 程京蔚看她一眼,将自己那杯茶放在她手心:“渴了喝这个。” 又四五圈抓牌下来,都是程京蔚替她抓牌出牌,她看不明白他在做什么,刚才不是明明已经胡了么? 直到他又摸起一张,拇指指腹摩挲牌面,他未掀开看,倒扣在桌面,直接将其余的牌都推倒。 “胡了,全缴。” 众人纷纷笑骂,说他这一上手就太狠,不给情面。 又调侃难怪方才尔尔要喝酒,定是被他那赶尽杀绝的嚣张气焰吓到。 前几把江稚尔输了不少,此刻已没几枚筹码,这下却将其余三人的筹码全数收入囊中。 许致言笑道:“就当给尔尔的生日红包了。” 其余几人也附和。 江稚尔明白这些人能送出手的“红包”必然不少,便扭头悄声问程京蔚:“这牌局多大的?” 程京蔚笑答:“一枚筹码十万,你算算。” “……” 江稚尔看着自己眼前那一摞筹码,更觉得沉甸甸的坠手。 她可不敢再打,推说有些头疼让程京蔚来打。 “头疼?” “没什么事,就是方才喝多了。” “那走吧。”程京蔚扶着她起身。 众人还要拦,说他刚赢牌就走,没牌品。 程京蔚让人替自己位置,只散漫答:“下回。” 下回? 哪还能有这么巧的下回? 谁不知道程京蔚整日忙得见不着人,更无感这类聚会,要不是今日江稚尔在他可不会来。 众人眼明心静,将种种都看在眼。 虽不宣之于口,可也在心中奇道,竟还能见到程京蔚这副模样。 读书时他可是出了名的难搞,这“难搞”倒不是说他冷漠不近人情,正相反,他向来沉稳内敛、温文儒雅,从未见他对谁红脸。 只是像这般的却是比冰山还难捂热的玉器,冰山尚且能融化,玉器却永远都冰润不变。 …… 离开大厦时已将近夜里十点。 离江稚尔的生日结束还剩两小时。 车就停在附近,程京蔚却没直接带她上车,而是陪她散步,也一道散散酒劲儿。 江稚尔知道他今天有多忙多累:“其实我们可以回去,我也不是很醉。” 说着,她便又透着点小小雀跃地说,“二叔,原来我酒量还挺好的。” 她从前喝不惯苦咖啡。 现在却能喝下两杯白葡萄酒。 第67章 是不是也正说明, 她的确是在长大? 而程京蔚拍拍她脑后,笑着说:“别高兴太早,那酒有后劲。” 哼。 那也醉不倒她。 晚风温和,带着微微的燥热感。 江稚尔裙摆被风吹动,裙摆底部边缘的蕾丝映衬出底下的大腿肤色,走动间如一汪流淌的春水。 夜深了,在这样灯红酒绿的喧嚣街道,似乎很容易被蒙蔽白日的禁忌感和道德感。 程京蔚不敢再看,换了话题:“待他们晚些结算牌局,我把你方才自己赚的钱给你。” 这哪里能叫她赚的。 “要不还是算了吧……那太多了。” “就当叔叔们给你的生日红包。” 叔叔们。 江稚尔忍不住撇撇嘴,她藏着自己的心思,小声嘟囔道:“蒋梵哥都还在读书呢,应该算哥哥才对。” “你叫他们哥哥,他们该叫我什么了?” “那不一样。” 江稚尔别过脸,江风拂过她发梢,“而且,我们也只差了十一岁,不论辈分,我也只需叫你哥哥就可以。” 两人在江边停下。 程京蔚双臂搭在栏杆,领结在方才松了些,风吹乱他打理好的发。 他点了支烟,自回国以来第一次如此松懈疏懒,第一次真正站定,回望过去一年拼尽全力拿下的成绩。 只有在江稚尔身边,他才能如此。 闻言,他只当是小孩喝了酒胆子也越发大了,漫不经心调侃:“那叫声哥哥听听。” 她在江风中看向他,发丝在眼前飞舞。 她说:“阿蔚哥哥。” 不是哥哥。 而是阿蔚哥哥。 哥哥与叔叔没什么分别,都带有悖德意味。她才不要。 所以她叫,阿蔚哥哥。 就像亲近的邻居哥哥,不过年长几岁,但也配得上青梅竹马一词。 程京蔚却倏地一顿,连烟灰落在手背也来不及掸去,他垂眸沉沉看着江稚尔,任由仍带火星的烟灰在手背留下一个暗色的痕迹。 是无声印证此刻心迹的唯一证明。 片刻后,他移开眼,抽一口烟,又缓缓呼出。 “差了十一岁,不少了。” 他淡声看着远处,不知是说给江稚尔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人生能有几个十一年?” 第35章 江稚尔却来不及为他这句话伤心难过。 风最后还是无声拂去落在他手背的烟灰,也让方才一瞬间的悸动再无处可藏。 江稚尔视线落在那处,他在男人中皮肤算是很白皙的,只是因青筋脉络与健身痕迹,不似女孩子那样细腻精致,而此刻被烟灰刻下的印记灰扑扑的,又泛着因烧灼留下的红。 江稚尔定定看着,忍住想要替他拂去烟灰的冲动,又想起高考前那夜他因拥抱而剧烈跳动的心跳。 都和他此刻说的话形成鲜明反差。 这样的认知让江稚尔胸口越发滚烫燥热,未散尽的酒精也随之烧灼蔓延开,连带大脑都开始昏沉。 于是酒精麻痹掉少女懵懂的羞耻心。 那份延续两年的爱意也如他手背的烟灰那般再无处遁形。 程京蔚抽完那支烟,出声:“走吧。” “二叔。”她无端升起的勇气推着她,攥住了男人的手腕。 他脚步一顿,回头。 望见她那汪水艳艳、红润润的眼眸。 那一句“怎么”还没问出口,便听江稚尔紧接着—— “程京蔚。” 他倏地怔住,喉结滚动。 江稚尔只如此直呼其名两次。 第一次是在她去年生日后的台风天,两人唯一一次那样针锋相对,她在出离愤怒时否认他是她二叔,喊出“你是程京蔚”。 她愤怒、痛苦、伤心,满脸是泪。 也是让他第一次陷入那般梦境的症结所在。 可这一次却是全然不同。 她平静、沉静,那双眼似阴雨连绵中依旧静静燃烧的篝火,装着无穷无尽的真切情愫。 她就这样看着他,用这世上最漂亮的眼睛。 程京蔚自觉从未有一刻认为江稚尔对自己的情感存在男女之情,但这一瞬他潜意识还是响起了警铃。 他要阻止、要缄默,要在一切还尚可挽回时制止这段关系朝着不受控的方向去发展。 可下一秒江稚尔便更用力地攥紧他手腕,她开口很轻也很快,却一字一顿,极为真挚认知。 她说:“我喜欢你。” 程京蔚,我喜欢你。 不是二叔。 而是,程京蔚。 程京蔚想,这大概是他这充斥虚假与背叛的前半生中听过最真挚的话。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江对面的日料小店出来三五年轻人,日式木门拉开时发出艰涩的摩擦声与清脆的风铃声。 程京蔚的心跳声被风铃淹没,那股自己喜欢的人也同样喜欢自己的喜色还未上眼,就被更深层的理智克制,紧接着这个阶层自幼就被教导的体面如更深一层的黑暗覆没下来。 小姑娘因他的照顾以及朝夕相处产生这种模糊情感再正常不过。 青春期嘛,小朋友嘛,将片刻的温馨误以为爱情也很常见,国内从未有关于爱情的教育,她产生混淆也自然。 但他作为长辈不应该,更不能借着两人因年龄产生的阅历差乘虚而入。 短暂欢愉过后,等她真正长大,回过头又该如何看待这段感情?如何看待他这个曾经是她二叔,后来又成为她男友的年长十一岁的男人? 更何况,当初他将她从江家带走时便已流言纷纷。 这样的圈层和阶级,从来不缺噱头十足的恶臭流言。 年龄差、权力差、利益差带来的流言无需细想便可知会多难听。 于程京蔚而言,无非诟病他爱色、偏好年轻女人。 可江稚尔呢,她将遭受的,比这些标签更让人不忍耳闻。 未来,等江稚尔后悔,她又该如何看待这些加诸她身上的标签? 半晌,程京蔚那轻蹙的眉间舒散开,他懒洋洋倚在栏杆,噙着散漫而无奈的笑意,似是为女孩儿的无厘头的玩笑话无可奈何。 “尔尔,刚成年就没大没小啊。” - 江稚尔想过自己会被拒绝,却没想过会是那样的回应。 轻慢又慵懒,站在长辈的位置高高在上,丝毫未将她这份年轻却情真意切的心动当真。 18岁生日的最后一小时,两人一路无话回了家。 进屋时,程京蔚叫住她,似乎想说什么,可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推说困了便进屋。 到这一刻,江稚尔也并未产生自己这份喜欢被轻易拒绝的实感。 直到洗漱后,江稚尔躺到床上,关灯后伸手打开床头的夜灯,她拨弄了两下开关,夜灯发出“呲呲”声,始终没亮。 江稚尔坐起来,取出抽屉的新电池换上,可也依旧不亮。 这盏灯是她来到这里的第二晚程京蔚买给她的,也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妥帖细致的照顾。 江稚尔至今都记得,那一夜,她躺在柔软的被子中,看着夜灯散发出柔和温馨的光,忽然觉得胸腔深处重重跳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破土生芽,带着细微又不可阻挡之势,如潮湿冬雨燃起生生不息的篝火,而后心脏向下坠入狂风骤雨中,响起猎猎风声。 她到后来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那是16岁的江稚尔爱上彼时27岁的程京蔚的序曲。 而一曲告终,这盏夜灯便再也不会亮了。 黑暗中,江稚尔定定看着那盏夜灯,无意识地又拨弄了两下开关。 她鼻间忽地涌上一股酸涩,方才强撑的体面和克制都在这一刻铺天盖地袭来,吞噬掉一切,几乎要将她吞没。 江稚尔蜷缩起来,手臂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下去,止不住的泪水很快濡湿枕头和被褥。 她在这段暗恋中如坐过山车。 她一次次试探,又一次次尝试放弃,可覆水难收,只能一次次高举旗帜朝着他心房做最后的冲锋陷阵,像个不计得失的勇敢的小战 士。 小姑娘死死咬住齿关,在日积月累的情感中感受伤心难过,更深层的—— 还有失落、失望、委屈。 她从来没那样勇敢过。 作为勇敢者的奖励,即便被拒绝也不该是那样轻飘飘的一句“刚成年就没大没小啊”,那不是对一个勇敢者的尊重。 她宁愿程京蔚疾言厉色,训斥她如此荒唐如此可笑,不留情面地拒绝她的告白。 甚至宁愿他们从此都无法继续和平相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她的喜欢都未得到平等的认可。 她等待了那么久的18岁与成人礼,依旧以她最不希望的结局收尾。 - 程京蔚同样一夜未睡。 第68章 他素来被家族教导,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也不被人轻易揣摩,该克己复礼,凡事守度。 自出生便站在高位,看似是金字塔顶,实则更是悬崖峭壁,更遑论程京蔚从不受父母宠爱重视,他是靠着自己的能力和本事踽踽独行,杀出如今这一条血路。 这样的人,本就该无波无澜地走在他该走的路。 程京蔚从未想过,这个不过为了报恩带回来的孩子,最后会成为于他而言具有重大意义的人。 国外那一年,他无数次告诉自己,他只是独身惯了胡思乱想罢了。 可今天,当江稚尔告诉他,她也喜欢他。 即便是程京蔚,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情境。 他不能、不该,但该如何克制心底的阴暗占有欲。 他思索了一整夜也依旧没得出一个最好的答案,也不知明日一早该如何面对江稚尔。 可直到他敲开江稚尔的门,才发现少女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程京蔚叫来楚姨,问尔尔去哪了? 楚姨诧异道:“尔尔一早就推着行李箱走了,说要去旅游,她没和您说过吗?” 程京蔚皱起眉,又联想去年台风雨那晚,二话不说给江稚尔打电话。 出乎意料的,她很快就接起。 “二叔。”她声线平且稳。 无需他费心,女孩儿这一声“二叔”唤得就像昨夜一切都不过酒醉胡话。 程京蔚停顿了下,便听到她那头传来机场航班播报的声音,喉结滚动:“你去哪里?” “北京。” 她没瞒他,也知道瞒不过他,“趁着暑假,我想先去看看。” “一个人?” “嗯。” 程京蔚闭了闭眼。 小姑娘孤身一人在外旅游,太不安全,他想继续端着长辈的架子,安排保镖和司机陪江稚尔一道。 可她平静解释:“二叔,你不用担心我,之前以珩哥就跟我说过,他这学期放假晚,如果我去,他可以陪我先在清大逛逛。” 以珩哥。 周以珩。 又是周以珩。 程京蔚只觉得心口腾起股烦躁,但这烦躁是最名不正言不顺的东西。 “尔尔……” 他试图将昨晚的事开诚布公,试图让两人的关系回到原点。 至少,这样她想去清大时,也该主动问他一句有没有空陪她,而不是直接去找什么周以珩。 他原本就计划好时间陪她去毕业旅行。 可江稚尔只是淡声打断他:“我都明白了,二叔,是我太没大没小、不知礼数了。” 她用他昨晚的戏谑话原封不动回馈他。 电话背景音中,航班播报的女声再次响起。 江稚尔说她要登机,便很快挂断电话。 他昨晚的一切顾虑都是自作多情,他不需要劝慰,江稚尔便已将这一页轻易揭过。 这明明是他想要的,可为什么依旧不觉得松口气? - 江稚尔没拿那枚程京蔚送给她的北京平层钥匙,订了学校附近的酒店,睡过午觉后便出门去清大。 周以珩的确邀过江稚尔来清大参观,但她当时拒绝了,这次来也没告诉周以珩。 只是她没想到在这么大的校园里竟然还真能碰上周以珩。 “尔尔?!”周以珩先看到她,惊诧道。 她回头,看到周以珩和其他几个男生一块儿从身后的商学院走出来,掩去此刻的失落,笑道:“以珩哥,这么巧。” “我才要说这么巧,你过来怎么都没和我说一声?” “临时决定要来的。” 旁边几个男生手肘拱了拱周以珩,调侃问:“以珩,这美女谁啊?介绍一下。” “我妹妹,江稚尔,也是明年的新生。”周以珩又向她纷纷介绍几人。 小学妹自然是大学校园内最受关注的,更不用说江稚尔如今出落地愈发漂亮鲜活而明媚动人。 “学妹啊!哪个院的?” 江稚尔:“我还没选专业,也还没想好。” “来商学院啊,学长们带着你!” 周以珩朝人后脑勺抄了一把,赶人快回宿舍。 众人又是一通调侃,好不容易才走。 江稚尔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 周以珩摸摸后脑勺头发,不好意思道:“别介意啊,他们随口说的。打算待几天?” 江稚尔摇头:“还没想好。” “那我带你去吃晚饭?先试试清大的食堂合不合胃口。” “不用麻烦以珩哥,我就是随便逛逛,你一会儿没课了吗?” “期末周都结束了,刚才是参加金融社团活动,有个华尔街商业模拟实训。” “华尔街商业模拟实训?” 周以珩领着她往附近的食堂走,一边给她解释:“就是通过一个模拟股票证券交易的app,大家利用虚拟资金购买,看谁能在25天投资期内获得最大利益,今天就是第25天。” 江稚尔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模拟系统,觉得新奇:“那你赢了吗?” “当然。”周以珩挑了下眉,“赚了70万。” 江稚尔笑:“这么厉害。” 周以珩带她去的是一家口味最好、价格也相对最高的校内餐厅,多是老师或留学生会来。 他点了些北京的特色菜,烤鸭、卤煮、炒肝儿一类。 除了烤鸭,其他的江稚尔都吃不惯,一口气喝了半瓶冰镇北冰洋才压下胃里的恶心感。 周以珩笑起来,喊来服务员又加了几道不出错的家常菜:“美食荒漠名不虚传吧?我刚来的时候也受不了这味道,” “看来我真不适合北京,不知道未来四年该怎么过了。” “没事,你想吃别的地方的菜式这儿都能找到,而且学校为了迎合五湖四海学生的口味,各个食堂都有特色,这些天我先带你探索探索。” 江稚尔笑。 有个人能说说话让她好受不少,但依旧提不起太多精神,低头戳了戳吸管,看吸管在汽水饮料中浮浮沉沉。 周以珩察觉道:“怎么,有心事?高考考这么好,这个暑假可不该再有心事了。” “没有,我就是……发呆。” 周以珩不再多问,拿饭卡付了钱,便领着江稚尔去学校操场。 今夜难得凉爽,操场上许多人,有运动的、有散步的、有约会的,也有在草地围坐一团的读书会。 周以珩这副容貌、家世和成绩,在学校内自然是红人,一路不少人给他打招呼,视线却全往江稚尔身上看。 “大家好像都认识你。”江稚尔说。 周以珩笑:“等开学,要不了多久大家应该也都会认识你。” “嗯?” 周以珩垂眸,手指示意她头发:“很好看。” 江稚尔一愣,明白他是说自己因那“成长计划”下染烫的长发。 不过几日,当时与现下的心境竟已全然不同。 江稚尔淡淡扯了下嘴角:“谢谢。” 他们绕着操场散步,从绿茵中飞来一只足球,周以珩截停,将球重新抛回去,踢球的男生食指放在额角向上一挥表示感谢。 周以珩收回视线,很突然地问:“尔尔有喜欢的人了吗?” “啊?”江稚尔一愣,她不直接答,“怎么了吗?” “你现在的样子像是失恋了。” 江稚尔抿唇。 毫无预兆地被人戳破,让她拼命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泛起涟漪,眼眶也渐渐泛起红。 周以珩不去看她眼睛,只是轻松 地宽慰:“我也是过来人了。” “以珩哥也失恋过吗?” 江稚尔惊诧于周以珩这样的天之骄子也会失恋,就这么无知无觉被撬开心事。 周以珩笑着反问:“这年头谁还没失恋过呢。” 程京蔚就没失恋过。 那个坏蛋,就没失恋过。 江稚尔心想。 “是那个男生拒绝你?”周以珩问。 江稚尔摇头:“其实我根本就没有和他在一起过,只是告白失败。” 周以珩一顿,忽然想起虞葵生日那晚盘踞江稚尔与程京蔚周身的微妙氛围。 不知为何,江稚尔这番话总让他联想二人之间。 “如果真心喜欢就不要退缩,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不让自己后悔。”周以珩说。 “我知道,其实我一直明白我们不合适,但我就是一厢情愿喜欢他,认为喜欢他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但我现在真的不想再喜欢他了。” “为什么?” 江稚尔看向别处,轻声说:“我的爱可以被拒绝,但不能被轻视。” 说到底,最伤害她的不是拒绝,而是程京蔚的轻视,他从未将她的喜欢看作一个平等个体的喜欢。 她不想再喜欢这样一个人了。 江稚尔太需要一个树洞去倾诉,模糊掉姓名年纪,一股脑倒出。 周以珩缄默,心中却有了比较,他向来是聪明人。也最会揣度人心,自上次初见他心中便有了比较,此刻江稚尔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指的又是谁,不难猜。 第69章 “那就不要再喜欢他。”周以珩温声道,“等大学,你会遇到很多不一样的人。” - 江稚尔这趟去北京的旅程持续了半月。 程京蔚最后还是派人去查了她入住的酒店,让人每天江稚尔回酒店后通知他一声。 这段日子北京气温也高,前几日她还早早就出门,后来大多时候都待在酒店,待傍晚才出门片刻。 两人也并未因那夜便就此不再联系。 他们依旧保持联系,程京蔚会问江稚尔吃饭了没,江稚尔也会将自己吃的食物拍照片给他。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可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家中无人,程京蔚每日加班,回来得也晚。 这天晚上十一点才回,电梯口碰见准备下楼的物业负责人,见到他笑着将手里两个文件袋快递递给他:“程总,您的文件,刚给您送去发现家里没人。” 程京蔚接过,道谢。 江稚尔不在,他也很少在家吃饭,便给楚姨放了几日假。 进屋,程京蔚独自一人坐在客厅,撕开其中一份文件的密封条。 是清大的录取通知书,鲜艳的红色。 程京蔚勾唇,打开—— 江稚尔同学: 我校决定录取你入文物与博物馆专业学习。请您准时于二〇一四年八月二十八日于本校报道。 程京蔚拍了张照,准备给江稚尔发去。 却又思及现在太晚,怕吵醒小姑娘睡觉,又作罢,只能明日再发。 他放下手机,撕开另一份文件密封条。 先入眼的是一封粉色通知信,程京蔚将纸抽出,与此同时还掉出一张厚卡片。 他来不及看,先看通知信。 是江稚尔高中寄来的,祝贺她在高考中取得优异成绩,让高中三年的努力都有了回报,而在最后,则是一句——“那么,母校也预祝你能早日实现自己在百日誓师大会上许下的人生心愿”。 程京蔚指尖一顿,垂眸,看向那张掉落在他大腿的卡片。 就着屋内昏暗的光线,他终于看清卡片上女孩隽秀的字体。 ——我希望,自己能成长为优秀的大人,能成为和程京蔚一起并肩前行的人。 从未想过,在江稚尔百日誓师大会上关于人生的心愿中,会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他在这一刻大脑空白,定定地看着那字迹,也许几秒,也许几分钟,时间被知觉无限拉长,太阳穴胀痛地跳动,拉扯痛觉神经。 程京蔚将卡片放回信封,点烟。 灰白烟雾袅袅腾起,他没抽,只沉默地看着那点忽明忽灭的火星。 这些日子,他烦心于自己和江稚尔日后该如何相处,却忽视了太多太多他本不该忽视的问题。 江稚尔为什么会和他告白? 这份喜欢到底有多少?是一时兴起还是蓄谋已久? 而这份喜欢又是从何时开始? 这些,都被他有意识或无意识的,忽视了。 是他太后知后觉。 程京蔚忽地想起那本日记本。 他起身走入江稚尔的卧室——出于男女有别的考虑,他很少会进入这里。 卧室内干净整洁,于是程京蔚很轻易地从书架找到了那本日记本。 他知道自己不该未经允许私自看女孩儿的日记,但他在这一刻真的无法控制,他迫切地需要得到证实,江稚尔日记中记载的那份暗恋,到底指向谁。 他翻开第一页—— 2012年12月4日。 他带我回家,给我准备了拖鞋,还送给我一盏夜灯。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但他对我很好。 2012年12月21日。 他对我说,你的人生应该是用来体验的。他让我放宽心,往前走,我可以很轻松地成为更喜欢的自己。 从未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 吃过晚饭后还碰到一个很漂亮的姐姐,他们似乎很熟悉,不知道是不是他女朋友。 为什么我会有些难受。 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2012年12月22日 他,送我的花。 日记左下角粘着一朵玫瑰干花,随着被本子反复挤压,只剩薄薄一片,色彩淡化,像植物标本。 这是那日在学校他就看到过的内容。 程京蔚指尖一顿,指腹轻柔而缓慢地摩挲过那朵干花。 他其实记不得什么时候送过江稚尔花。 12月22日…… 12月22日…… 他眼前忽地闪过一道回忆。 那日,他带江稚尔参加邮轮宴,结束后走在沙滩碰到一个卖花的老人,穿得单薄,在寒风中飘零。 江稚尔问,能不能买一枝花。 他不过看那老人可怜,便买下全部的花,又嫌那花束无用,便拍拍江稚尔脑袋,让她接着。 当时小姑娘嗅着花香,特别高兴地说:“这是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束花。” 原来是那个时候…… 可他当时竟没认出来,还指责她喜欢那人没有分寸,既然无意,就不该送花给她任何信号。 而当时,在他说完那句话后,江稚尔似乎愣住了,她想辩解,却又无从开口,最后低下头,控制不住眼泪落下。 她哭着叫他“二叔”,哭着说可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他。 原来,当时她哭着诉说的那个“他”就是自己。 从来就只有他自己。 …… 程京蔚继续往后看。 2013年1月6日。 他教我物理,我第一次觉得物理题也很有趣。 他还给我磨了咖啡,很苦,我不喜欢。 他说也许是我年纪还小,喝不惯。 希望我能早些习惯喝咖啡。 2013年1月31日。 他给了我一封红包,写着祝尔尔新年快乐。 希望他新的一年也能快乐:) …… 2013年3月31日。 他没有来看我的演出。 2013年4月1日。 原来是因为被公司的绊住才没能来,他送了我妈妈的画,那是我拥有的第一幅妈妈的画。 我很开心。 但他也和我讲了他的过去,我很心疼。 他说没有人爱他的时候,我真的希望他能看到我的心。 不是安慰。 是我真的爱你。 2013年4月3日。 嘉遥哥莫名其妙突然说喜欢我,还被他听见了。 啊啊啊啊好烦! 看到这,程京蔚低垂着头,扯起嘴角笑了声。 可紧接着,那笑意又敛住。 2013年6月14日。 他来接我,车上还有一个姐姐。 他们看上去很相配。 我不敢问,她是谁。 是不是我永远也无法改变那十一年的年龄差,是不是无论我如何朝你狂奔,也无法与你并肩。 2013年6月19日。 他不认识那朵花。 我真的好难过。 2013年6月27日。 他要结婚了。 2013年6月28日。 为什么,明明我从来没有和你在一起过,却好像已经失去 你千百遍。 程京蔚透过这本日记中的寥寥数语,终于明白了这一年半来江稚尔对自己的情愫。 不只是朝夕相处的那半年,即便是异国的那一年,她也在日记中记录下自己最真切的思念。 那样认真诚恳,容不得任何人去质疑她的情感。 可他竟然什么都没发觉。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看懂台风夜女孩红着眼眶喊出的那句“你是程京蔚”到底意味着什么。 第36章 程京蔚几乎是自虐般,将那本日记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少女字字恳切,那样执拗而坚定,如金庸小说中的化骨绵掌,层层破开成年人坚不可摧的防线。 他第一次正视江稚尔的喜欢。 像是打开的潘多拉魔盒,一发不可收拾。 - 周以珩陪江稚尔在北京待了半个多月,而后买了同一班航班飞回南锡。 下飞机后,周以珩问:“对了尔尔,你什么时候开学?” “8月28日。” “到时我跟你一道去,刚开学你东西肯定多。” 江稚尔不想麻烦人,但停顿片刻后也只是点头说:“谢谢以珩哥。” “别跟我客气,毕竟以后我们可就是校友了。”周以珩说。 江稚尔提前和司机说过自己抵达的时间,此刻未在接机口见到他,拨通电话:“李叔,你到了吗?” “尔尔,程总说他会去接你,你还没见到程总吗?” 江稚尔步子一顿。 即便在北京那些日子她在手机上和程京蔚聊天已经自然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当真的要再见到他,江稚尔还是没做好准备。 周以珩侧头:“怎么,你司机还没来?那我送你回去吧?” 江稚尔还未来得及出声拒绝,便听到男人那熟悉的磁沉嗓音:“尔尔。” 第70章 她和周以珩同时抬眼看去。 男人站在汹涌人潮中,身量优越,衣着得体,依旧那么耀眼瞩目。 明明只半月未见,可此刻在江稚尔眼中却如电影画面中,周遭虚化,一切都如时过境迁。 程京蔚并不知江稚尔此行还有周以珩陪伴,先是一愣,喉结滚动,而后恢复如常,只轻轻眯起眼。 周以珩也看着他。 他抬手,顺势接过江稚尔的行李箱栏杆往外推。 “二叔。” “程总。” 二人同时开口。 “我来吧。”程京蔚从周以珩手中接过行李箱。 他下意识想抬手揉揉江稚尔头发,但又顾及此刻关心更需分寸而停手。 今天日头烈,程京蔚将衬衫袖子卷至小臂中段,劲瘦有力,青筋凸显,他俯下身,将行李箱放入车内。 “尔尔,上车吧。” 而后他转身,看向周以珩,“这几日麻烦了。” 很少有人能在程京蔚的注视下保持直视,而周以珩却就这么同样看着他。 两人都是聪明人,心知肚明,周以珩也笑着同他打哑谜:“怎么会是麻烦,我和尔尔本就是朋友。” 说罢,周以珩手撑在车顶俯身,同车内的江稚尔说:“尔尔,开学订机票一起。” 他晃晃手机,示意电联。 江稚尔“嗯”一声。 周以珩关上车门,向程京蔚颔首:“一路顺风,程总。” …… 程京蔚上车,驶离机场。 “清大怎么样?”男人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学校很大,风景很好,碰到的一些学姐学长们也都很和善。”江稚尔含着淡淡笑意答。 “这些天你都和周以珩在一起?” 江稚尔指尖无意识掐入掌心:“嗯,在学校碰见的,他带我逛了逛。” 其实她和周以珩见面的时间并不多,多数时候她都待在酒店,或自己在城市内闲逛散步,只偶尔才答应周以珩一起吃饭。 但江稚尔没有多解释,没必要。 程京蔚抿唇。 他知道自己不该对此觉得恼火嫉妒,他没资格,可那股邪火横冲直撞,没有章法。 沉默下来后,程京蔚点开车载广播。 即便已是七月中旬,广播内容还是关于今年高考的相关资讯,包括南锡市各高中升学率。 江稚尔靠在副驾驶车座,侧头静静看着窗外。 她从前一直担心,告白若是失败,她和程京蔚连过去的关系都维系不了该怎么办。 可事到如今,她才发现,当她真的下定决心不会再喜欢他、不会再痴人说梦,她也不再会在意那些。 她和程京蔚的关系其实从一开始就该这样。 他作为长辈抚养她,也救她于江家水火,而她需要做的便是敬他,长大后努力回报他,尽自己所能,便足够。 她在北京的夜深人静处哭了许多次,可现在坐在程京蔚身边却已经很平静。 她想明白了。 就像她和周以珩说的那句,我的爱可以被拒绝,但不能被轻视。 就像程京蔚和她说过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男的值得她失去自我,自轻自贱。 即便那个人是他也一样。 直到广播内播放的音乐打断江稚尔思绪。 依旧是那首王菲的《暗涌》。 程京蔚从前就听明白了这首歌中的隐晦,只是未将其中情愫与自己挂钩。 如今再听,所有隐晦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为什么“就算一屋暗灯,照不穿我身,仍可反映你心”。 为什么“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缘分,我都捉不紧”。 为什么“没理由,相恋可以没有暗涌”。 程京蔚抬手,关闭广播,声音戛然而止。 车内再次陷入寂静。 - 程京蔚将车驶入地下车库。 他将行李箱拿下,朝电梯口走去。 江稚尔从他手中接过行李箱,开口道:“二叔。” 他垂眸,嗓音发哑发干,以至于那声“嗯”也显得干涩。 江稚尔仰头,静静看着他眼睛。 从前她很少这样,多数时候她说一半就会低下头,她很容易害羞也很容易脸红。 程京蔚再次意识自己的后知后觉。 他早该发觉的。 只是现在,江稚尔不一样了,她坦荡、干净,眼眸清澈而不含任何有关情愫的色彩。 她对他只有那一个秘密。 当秘密被戳破,她在他面前就已无坚不摧。 “你工作忙,我自己上去就好。”江稚尔说。 程京蔚喉结滚动:“没事,今天不忙。” 江稚尔知道,他没有一天是不忙的,但还是任由他将行李箱拉杆重新抽回。 电梯显示屏上数字往上跳动。 江稚尔仰头,静静看着不断向上跳跃的数字,这心境有几分像她初次来这里时,她也一样看着这数字出神。 进屋,程京蔚直接将行李箱拉到她卧室门口。 “谢谢,二叔。”江稚尔说。 程京蔚不自禁蹙眉。 她打开房门,“那我先回去了。” “尔尔。”他出声叫住她。 “嗯?” “我们聊聊吧。” 江稚尔一顿,但也并未表露出为难的模样,很自然地点头:“好。” 是该聊一聊的。 他们不可能一直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 聊完就好了。 他们的关系就可以退回该在的位置。 程京蔚打开一旁的柜子抽屉,取出录取通知书给她:“这是你不在这几日寄来的录取通知书,同天寄来的还有你们高中百日誓师大会上写下的心愿,我一开始误以为是工作信件,所以擅自拆开了。” 江稚尔愣了愣,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甚至大脑放空数秒,才回想起自己写下的心愿又是什么。 相隔并不很久,她却已经很难体会自己当时写下那句“我希望,自己能成长为优秀的大人,能成为和程京蔚一起并肩前行的人”的心境。 “我很抱歉,尔尔,我从未发觉,在看到那句心愿时太过震 惊,为了证实心中猜测,还看了你的日记。” “啊,没关系。” 江稚尔不在意了,她在最开始记录时还想过,若哪日真的能和程京蔚在一起,她要将这本日记给他看。 而现在,既然已无可能,那本日记也就不重要了。 江稚尔笑了笑:“是我造成的困扰,没事的。” 程京蔚想过自己坦白后江稚尔的反应。 她会生气吗?会哭吗?还是只是红了眼眶? 却唯独没想到会是如今这般,她平静地宽慰他没关系,能够理解自己造成的困扰,甚至还对他笑。 这让程京蔚真切地认识到,江稚尔是想彻底放下过去那段荒诞的情感,或者说,她已经放心,已经不再在意。 他应该觉得如释重负才对。 可是,为什么他更加不甘? “先坐下来吧。”程京蔚说。 江稚尔将行李箱推入卧室,关上门,在餐桌边坐下。 而程京蔚则到餐柜边,打开咖啡机,新磨了一杯咖啡,放入奶和方糖,走到江稚尔面前,递给她。 江稚尔抬眼,视线落在那杯咖啡。 她鼻腔很短暂地涌上一股酸涩。 “太苦了,我喝不惯。”江稚尔说。 “我加了糖。” 江稚尔低着头,两指捏起那细细的银质汤匙轻轻搅拌,让方糖尽快融化。 可她最终也没喝一口。 “二叔,其实加了方糖的咖啡我也不是很喜欢,虽然能掩盖些许苦味,但苦味还是在的。” 她低着头边搅拌边轻声说,“我更爱喝甜的,像奶茶、果茶,加椰果或芋圆,其实我一直都只喜欢喝这些,即便强求也改变不了什么。” 程京蔚沉默,明白她意有所指。 “尔尔。” 他嗓音略带艰涩地开口。 曾经,程京蔚只想粗暴扼杀那不该开始的情感,他向来只重结果不在意过程。 直到他看到江稚尔的心愿和日记本,他想,作为尊重,他也该坦诚地告诉她,自己拒绝的理由。 “我从来没想过你对我的情感开始得这样早,所以那晚,我用如此戏谑散漫的态度一笔带过,是我的不对。” 在这一句中,江稚尔攥着汤匙的指尖一下收紧用力。 她的情绪也终于产生了今日第一次真正的波动和裂隙。 她企图用冷漠与放弃藏起自己的委屈和不甘。 可当程京蔚掀开那纸纱窗,她就再忍不住那些委屈、那些不甘。 她偏过头,看着电视机柜上那束新鲜百合,无声地流泪,顺着脸颊凝在下巴,一滴一滴坠下。 第71章 程京蔚看着她,心脏像是被绞一记,喉结也随之滚动。 他在桌下攥紧拳头,制止自己想要为她擦去眼泪的冲动。 现在的他,绝没有这种权利。 他逼迫自己沉稳冷静克制地为她分析利弊:“只是尔尔,我们毕竟相差十一岁,也许你现在不觉得如何,但等你大学毕业,我就已经三十多岁,等你事业有成,我就四十多了,等到那时候,你就会明白那十一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我不知道你对我的喜欢由何而起,尔尔,你还年轻还懵懂,是不是真的想过这个问题?毕竟我与你身份特殊,我不是那个你可以随意试错的人,如果你后来发现错了呢?你回过头该如何看待自己这段感情,该如何看待我?” “而且,我明白,你是一个很聪明很有能力也很有毅力的女孩儿,即便没有我,你也一定可以在未来获得让自己骄傲的成绩,但如果我们是那样的关系,大家会忽视你本身的优秀,年龄差和权力差会让你无休止地被谣言折磨,你不知道那些话有多肮脏,我也不愿你遭受那些。” 程京蔚嗓音温和磁沉,如良师益友,循循善诱。 “尔尔,起初我对你,只是出于你奶奶对我的恩情,但你是个足够讨人喜欢的女孩子,到后来,我关心你照顾你,只因你自己,无关那些恩情的道德捆绑。” “如果我不是你二叔,如果我仅仅站在男女的视角来看待,也许我也一样会喜欢你,我明白你善良又强大,也明白你柔软又坚定。” 那些描绘少年少女的褒义词都能在江稚尔身上得以适用,她拥有最纯粹干净的底色,又有最能包容万物的强大。 最后,程京蔚轻叹了口气。 “尔尔,你会遇到和你年纪相仿、经历相似、珍视你爱护你的人,等你往后见识到更多的人,就会明白,我们有多不合适。” 你看,他到这时候也依旧将“二叔”的身份做得完美无缺,先是诉说二人之间为何不合适,又给她列出谣言后果,最后甚至还妥帖地告诉她,如果我们年纪相仿、关系纯粹,我也会喜欢你的。 他不愿让少女第一次告白鼓起的勇气成为她日后在感情生活中自卑懦弱的源头。 一切都说尽了。 无论是情理、道理,都已经说明白了。 “二叔。” 江稚尔终于开口,依旧侧着头,平静道,“其实你不必跟我解释我们之间不合适。” 而后,她将脸扭回来,直视程京蔚,眼眶绯红,满脸泪痕,可眼底却不只是伤心,还有决绝、释然。 “因为我比你更早知道我们不合适,从我喜欢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我们不合适。我挣扎过无数次,也无数次想放弃你。” 她指尖抹去泪,淡声,“可我就是,很爱你。” 说罢,江稚尔起身,轻声道: “不过都不重要了。” 第37章 七月底时,邵絮终于在欧洲玩了一圈后回国。 江稚尔和她约着一块儿去一家新开的冰饮店喝冷饮。 邵絮用吸管戳着杯中的冰块,问:“你那个暗恋怎么样啦?” 江稚尔摇头:“结束了。” 其实邵絮早就猜到,若真告白成功,江稚尔一定会和她分享这个好消息。 “没关系。”邵絮拍拍她肩膀,安慰道,“你可马上就要北京了,难不成还要异地恋么!” 江稚尔笑笑:“我知道,我也下定决心不再喜欢他了。” 邵絮说,等上大学就好啦。 江稚尔也想,等上大学就好了。 换了全新的环境,她很快就可以忘记那段暗恋的时光。 - 八月底,江稚尔和周以珩买了飞往北京的同一航班机票。 出发去机场是程京蔚送她去的。 收拾行李时江稚尔没拿18岁生日时他送给她的学校附近的公寓钥匙,程京蔚在车上又递给她。 “先拿着吧,以防万一需要应急。” 江稚尔接了,说谢谢二叔。 自那次谈话以江稚尔的“不过都不重要了”结束,他们就再没提起过那个话题,一切平静得诡异。 江稚尔并未用冷漠来表现自己的决心,她对待他还和从前一般。 依旧会给他发消息,也依旧会对他笑,关心他。 但却稳稳将自己放置在晚辈的位置,不逾矩,恭敬有礼。 程京蔚希望维持的二人之间的平衡,江稚尔做得滴水不漏,仿佛她那句“可我就是很爱你”都是梦幻泡影。 去机场一路上,程京蔚叮嘱她许多。 大学管理虽松散些,但尽量不要晚归,注意安全。 和老师同学好好相处,但也千万不要委曲求全,划分自己的底线,不惹事也绝不怕事,清大师生虽都优异,可品行依旧难免存在良莠不齐,要懂得区分何为良师何为益友。 学校里遇到任何自己难解决的事,都要告诉我。 江稚尔都应:“嗯,我知道。” “一开学就是军训?” “嗯。” “最近高温,身体会不会吃不消,我同校方说一声?” 江稚尔停顿了下,而后笑着说:“没事的,我不怕累,也不想一开学就成为特殊的那个。” 不知不觉,车已驶入机场路,停至机场贵宾停车场。 程京蔚推着行李箱和江稚尔一道往里走。 他忽然想起当初自己出国的那个八月底,同样的八月底, 江稚尔哭得那样可怜,也是这样叮嘱他在国外注意休息,不要忘记吃饭。 而此刻—— 他侧头。 江稚尔正低头发信息。 那头像很熟悉,是周以珩。 她回复:「我也到了。」 而后将手机放入包中,说:“二叔,这里我认识了,我自己进去就好了。” “我送你到安检口。” “好。” 贵宾停车场直达vip安检口,一穿过通道程京蔚便见到站在登机口外的周以珩。 周以珩笑着同两人打招呼:“尔尔,程总。” 江稚尔问:“你到了先进去就好,等很久了吗?” “不久,反正进去也就坐着,我们的航站楼远,我怕你不好找。”周以珩低头看了眼手表,“该进去了。” 程京蔚将行李箱递给江稚尔。 “一路顺风,落地给我发个信息。”程京蔚说。 “好。” 周以珩说:“程总放心,我会照顾好尔尔的。” 说罢,他又从江稚尔手中接过行李箱。 程京蔚身量要比周以珩高一些,他垂着眼看人时压迫感会很强烈,但最后他也只能松开咬紧的齿关。 “嗯,麻烦你。”程京蔚说。 …… 飞机起飞的时候江稚尔还是哭了。 追根究底,似乎也并不为舍不得程京蔚,更是对时过境迁的感慨。 去年是她送程京蔚的机,她最终也是没忍住眼泪,而程京蔚则弯着腰,在众人面前替她擦去眼泪,温声哄着她。 最后他们还拥抱,他宽厚的掌心覆在她脑袋,在她耳边温声道:“乖,不哭了,宝宝。” 周以珩向空姐要了纸巾,递给江稚尔。 江稚尔擦去眼泪,疑惑问:“你为什么不问我?” “问你什么?为什么哭吗?” “嗯。” 周以珩淡笑着:“女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会舍不得家很正常。” - 报到后便去宿舍,校门口很多学长学姐做志愿者负责帮新生搬行李领路。 周以珩在学校是风云人物,见他身边还有个女生便一阵调侃,问怎么刚一开学他就领着最漂亮的学妹出现,还给不给大家平等竞争的机会了。 周以珩伸手,将那些往江稚尔身边凑的男生挡开:“知道你们这群人没正形,我自然是要当保镖的。” “什么保镖,你是怕被人截胡吧!” 众人纷纷哄笑起来。 周以珩也没多解释,一路跟人打招呼,便领着江稚尔往文博系女生宿舍楼走。 “以珩哥,你也住这附近吗?” “没,原本也是的,不过我们那年凑巧学校招生男女比例跟往年差距大,商院的男生就被赶去北区了,离这骑自行车也得十来分钟。” “那你送我去宿舍会耽误你自己的事吗?” 周以珩笑答:“我都大四了,学校里没什么事,而且已经申请了德国的研究生,就等毕业了。” “你要去德国留学吗?”江稚尔睁大眼,真心实意地说,“好厉害。” “清大很大一部分学生都会选择出国深造,算不上厉害。”周以珩谦虚道。 江稚尔笑了笑说:“怪不得絮絮总说你是别人家的孩子。” 周以珩耸了耸肩,倒也坦诚:“我家孩子多,继承竞争大,自然得卷,倒是你二叔,年轻有为,才叫人佩服。” 第72章 江稚尔稍顿,“嗯”一声:“二叔确实年轻有为,也很不容易,换作我无论如何也无法与他比肩。” “外界都传他是不婚主义,程嘉遥又是他大哥的孩子,他待你好,往后你也许会在程臻集团内担任举足轻重的职位,不愁学不到东西。” 江稚尔倒从没想过那么久远的事。 她只笑着摇头:“我没考虑那么多,而且我学的专业也和集团主业没什么关联。” “还有四年,慢慢想,不着急。” 周以珩替江稚尔将行李拿到三楼,送到宿舍门口才离开。 四人寝,同寝的另外三个女生也都已经到了。 大家性格都外向活跃,已经迅速熟络起来,江稚尔推门进入,便热情跟她打招呼,作自我介绍,两个是南方人,一个是北京本地人。 “大家好,我是南锡人,叫江稚尔。” “你就是江稚尔!?” 凌茴是北京人,身形高挑,穿一身掐腰短裙,身材姣好,标准的御姐模样,夸张道,“我室友竟然就是江稚尔!” 江稚尔愣住,又看了看另外两名室友,她们也同样茫然。 “……你知道我名字吗?” “当然!你是不是和周以珩认识啊?!” 这回,另外两名室友也有了反应,追问她是不是真的认识周以珩。 江稚尔不明所以:“是认识……我们都是南锡人,刚才也是他带我来的宿舍,怎么了吗?” “啊啊啊他还送你来宿舍!?”凌茴一下子冲到门口,“他还在吗?走了吗?” “嗯,刚走。你认识他?” “拜托,整个学校谁不认识他呀!校草!还是金融系大神!”凌茴说,“他都送你来宿舍了,你不知道他在学校可是传奇吗?” “什么传奇?”江稚尔越来越茫然。 凌茴是因为分数不够才被调剂到文博专业的,她第一志愿是金融,因此格外了解周以珩在金融系的各项牛逼事迹。 不只是绩点和各类赛事获奖方面的优异,更重要的是,他还未毕业就已经在金融科技赛场叱咤风云,去年组织团队研究开发一个数据库系统,仅用一年时间就成功拉入将近数千万巨额投资,却又在这一时刻因灰色地带金融风险,轻易选择放下已有成绩从头再来。 能力强大,还有更可贵的职业信仰,拿得起放得下,没人不钦佩。 “而且,他还那么帅,听说家世也万中无一,真正的天之骄子,自然受到各种关注,你和他认识,也就一起受关注,何况你还那么漂亮,都已经有人传你们在一起了。” 江稚尔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们只是朋友。” 她倒从不知原来周以珩这样厉害,难怪方才一路过来不少人都盯着她看。 …… 隔天便是军训。 而在军训期被热议的当然是新生中的帅哥美女。 校园论坛内已经有不少关于江稚尔的帖子,摄影社团关于新生军训的帖文中也好几张江稚尔的高清照。 她皮肤白而细腻,五官更是挑不出一丝错,清纯明媚,又是那一头浅棕的卷发,最经得起高清镜头,精致得像洋娃娃。 换作别人,定会在军训期间就招来不少追求者。 可偏偏所有关于江稚尔的帖子都离不开周以珩以及二人关系的议论,还有人提及高考后周以珩便带江稚尔逛过校园。 如此一来,即便不是情侣,也该是暧昧关系。 周以珩在校园内有多风云,旁人就有多不敢自不量力追求江稚尔。 托周以珩的福,为她免去不少叨扰。 - 当初选文博专业只是因为高二那年暑假在企划部接触到的文物修复领域,江稚尔觉得很有意思,便很轻易地做了这个决定。 真的开始学习,江稚尔便愈发笃定,这的确是她喜欢的领域。 她在阳光下读历史,感受几千年前人物跃然纸上的鲜活,也借着文物学认生僻字的由头重新练起书法。 考古学很有趣,不同地质地貌的形成、转化,抽丝剥茧、逐层递进,却不像数学公式那般冰冷,而是连接起跨越几千年的温度,还原历史真相。 北京有很多壮观的博物馆,也经常 会举办各种主题的展览,江稚尔只要有空闲就一定会去看展,也许是曾经有过策展经验,她会格外注意各个展览中的灯光布置、空间布局。 其余的课后时间,江稚尔都在图书馆。 从前没有那么多自由可以看“闲书”,现在的她什么书都看,专业书非专业书,古今中外,都看。 她依旧是校园内的红人,除了刚开学时周以珩的缘故外,还因为她总出现在图书馆,是拼命十三娘。 江稚尔其实不这么认为自己,她只是喜欢而已。 她沉浸在厚重的历史书中,偶尔练字,偶尔也画画,每当她想起程京蔚时,她就一朵一朵地画荷花,同妈妈过去一样。 画了厚厚一沓,便到了期中考。 文博专业的考试有很多需要背的知识点,江稚尔觉得自己高考前也没那样高强度地背过。 期中考一结束,凌茴便来邀请她去玩。 “尔尔!你今天可不许再去图书馆了,我们一块儿去吃烧烤吧?” “好啊。”江稚尔答,“那等慧慧她们回来,问问要不要一起去。” “她们有事儿去不了,快走快走啦!”凌茴拉她手臂。 “等一下,我先洗个手。” 江稚尔走进卫生间,将考试时在手掌蘸上的墨洗干净,又低头洗了把脸。 水珠顺着脸颊往下落,她和高中时好像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变,只是被文博系塑造出全然不同更为出尘的气质。 像清润的白瓷瓶,又像濯雪树梢新抽的嫩芽,是没有一丝修饰的漂亮。 等跟着凌茴到了她说的地方,江稚尔才发现不止她们俩,包厢内十来人。 凌茴打算大二转金融专业,于是便进了校内金融探索社团,原社长是周以珩,而今天的聚会是为移交社长之位。 周以珩先从人群中起身,见到江稚尔诧异神色,笑着解释道:“实在对不起,尔尔,是我让凌茴把你叫来。” 他约过江稚尔许多次,可大多时候都以学习忙被拒绝。 凌茴也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吐了吐舌头:“尔尔,要杀要剐随你!” 金融社团众人没有不认识江稚尔的,也纷纷起身邀她入座,又被步步推至周以珩身边坐下。 “想喝什么?”周以珩问。 “我和茴茴都喝果汁。” 周以珩叫服务员送来果汁,继续烤手头的肉,问:“吃辣吗?” “只能吃一点。” 周以珩便只倒了一点辣。 大家都瞧在眼里,窸窸窣窣彼此挤眉弄眼,在座这么多人可是谁都没见过周以珩这副模样。 他从前虽也有过女友,但多是女孩捧着他,送零食饮料来社团分给大家。 天之骄子嘛,自然不可能弯下腰来。 这是大家第一次见周以珩超出自身素养所带的风度,这样无微不至照顾一个女孩儿。 中途江稚尔和凌茴一起去卫生间,一出包厢凌茴便追着她盘问。 “尔尔尔尔,你和珩哥到底进展到哪一步啦?” 江稚尔无奈地笑:“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呀。” “可他明显就是喜欢你呀,你真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江稚尔抿了抿唇,没说话。 凌茴继续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今晚珩哥要是真跟你告白了,你会不会答应他?” 江稚尔轻轻摇了摇头。 “为什么?!”凌茴奇道。 江稚尔笑起来:“拒绝还能因为什么?” “你不喜欢他吗?你和他都是南锡人,而且从小认识——” 江稚尔纠正她:“不是从小,我认识他也就一年左右。” “差不多嘛,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真的特别特别厉害啊,以后肯定年轻有为,更何况听说他家世也特别厉害。”凌茴说,“不过,尔尔,你和他从前就认识,你家是不是也很有钱,是不是世交啊?” “不是,我家庭……没有以珩哥厉害,我是奶奶养大的,奶奶去世后……”江稚尔停顿了下,“我便是由我二叔抚养。” 凌茴来不及去考虑她口中的“二叔”,连忙为自己无意戳中旁人伤心事道歉。 “没事,都过去了。” 于是话题到这便生生止住。 - 聚餐后,有人提议去附近的ktv,作为对周以珩前社长的欢送会,必须合唱一首《难忘今宵》作为今日的谢幕。 江稚尔感谢周以珩这段时间的帮助,也没拂大家兴致,一道去了。 第一首歌,大家怂恿周以珩先唱,又个个非常有眼力见儿地让江稚尔同他合唱。 周以珩低头凑到江稚尔耳边,低声询问:“可以吗?” 第73章 得到她点头的回应后,才用正常音量问:“唱什么歌?” “都可以。” “开不了口?” 周以珩这话一出,起哄声更响。 更由不得江稚尔点头,已经有人迅速点好了歌。 众人都是头一回听江稚尔唱歌,一开嗓便被她清丽的音色惊艳到。 一首歌的时间,周以珩频频扭头看向江稚尔,而她却始终看着屏幕。 倒不是江稚尔故意不回应周以珩要他难堪,而是这样一首告白的歌曲,无论周以珩是何目的选择,她对那些歌词有独属于自己的心境。 才离开你没多久就开始 担心今天的你过得好不好 整个画面是你 想你想的睡不着 …… 没有你在我有多难熬 没有你在我有多难熬多烦恼 …… 就是开不了口让她知道 我一定会呵护着你也逗你笑 你对我有多重要 我后悔没让你知道 …… 唱到副歌,她已忍不住鼻酸。 不愿惹人太多关注,江稚尔强忍住尾音的颤抖唱完最后一句,便借口说去卫生间离开包厢。 ktv走廊昏暗无光,看不清脸,她终于没忍住眼泪。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程京蔚打开的。 江稚尔脚步一顿,抹掉眼泪,轻咳几声试图恢复正常的声线,半分钟后才接起。 “喂,二叔。” 程京蔚刚张口,想说的话便被她那头喧嚣音乐声止住:“在ktv?” “嗯。” “快晚上十点了。” 开学前,程京蔚便叮嘱过她,注意安全,不要晚归。 “就在学校附近的ktv,和同学一起,过会儿就准备回去了。”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 江稚尔靠在墙面,低头看自己鞋尖上不知何时弄脏的污渍,轻声,“都有。” 程京蔚沉默片刻,只说:“到宿舍了给我报个平安。” “好,二叔,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他停顿了下,说“没有”,接着又道,“北京开始降温了,记得多穿衣服。” “嗯,我知道。” 挂断电话后,江稚尔靠在墙边愣了会儿神。 她依旧总是在夜深人静中想起程京蔚,想起自己那段明明波澜无惊却又刻骨铭心的暗恋。 少女第一次怦然心动,想要忘记和放下没那么容易,她原以为不过几个月就可以,却不想在今夜的那一首歌中,才恍然发现自己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 这让她气馁,懊恼。 “尔尔。”周以珩见她久久未归,还以为迷了路,出来找她,“怎么还不回去?” 江稚尔扭头,站直了些:“以珩哥,我想去外面透透气,一会儿再回去。” 走廊上昏暗的灯光虽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却折射出她眼底的绯红。 周以珩看了她一会儿,轻声说:“我跟你一起吧。” 电梯下到一层,学校附近这个时间车流不多。 周以珩去一旁的甜品站买了两支甜筒,递给江稚尔。 “是不是有些想家?”周以珩手肘搭在栏杆,风吹乱他头发。 江稚尔舔了口甜筒,低头轻声“嗯”。 “习惯了就好。” 周以珩侧头,看得有些久,江稚尔察觉到,摸摸自己脸颊:“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只是觉得尔尔越来越漂亮了。”周以珩笑 着说,“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漂亮。” 江稚尔一愣。 “刚才不好意思啊,我选的歌不对,害你被大家调侃。”周以珩说。 她摇头:“没事。” “尔尔。”他忽然声线有些低。 江稚尔侧头,撞上他沉静认真的眼眸,忽然意识到周以珩接下来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看出来没,其实大家的调侃都没错,我的确很喜欢你,从我在絮絮生日宴上第一次见你,我就一直很喜欢你。” “我知道。” 周以珩没想到她会如此干脆,不害羞不别扭,平静地坦诚。 江稚尔没看她,仰着头看天际,高楼大厦林立,很难再看到星辰。 风一直在吹,发丝在眼前缠绕,她的心却格外静。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在百日誓师大会。” 江稚尔淡声开口,“絮絮的生日宴,你借口烟味难闻和我一起离开,但百日誓师大会我撞到你时闻到过你身上的烟味。” 周以珩一愣。 “后来高考结束后在学校碰见你那次,你说你也曾经失恋过,但后来我听茴茴提起说,你交往过的那两任女友都是你和她们提的分手。” 周以珩是在充斥着竞争和尔虞我诈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自觉为达目的说些不值一提的小谎无可厚非,更何况,那些在他看来连谎都算不上。 却不想会被江稚尔如此开诚布公。 “以珩哥,你说你喜欢我,可其实你从未对我坦诚。” 周以珩不以为然:“尔尔,这个世界没有绝对坦诚的关系。” “我从前和你提过那个我喜欢的人,我曾经绝对坦诚地喜欢着他,所以,如果我真的要开始一段关系,我希望那个人也一样。” 她想要一个,同样不顾一切朝她飞奔而来的人。 无关任何。无谓后果。 程京蔚给她上的关于情感的第一课,便是爱就该是头脑发热星球相撞,定然无法克制冷静、顾虑万千、掺杂使假。 周以珩停顿片刻:“你还喜欢他吗?” “嗯。”江稚尔垂着脑袋,“但我不想再喜欢他了。” “那我认真追你吧。” 周以珩弯下腰,躬着身去寻她红润润的眼,“我会帮你的,尔尔,我会很努力,让你喜欢上我,不再喜欢他。” 江稚尔怔了怔。 她没想到周以珩会愿意将自己的位置放得这样低。 她走不出来,自然就希冀于他人能拉她出来。 周以珩轻轻握住她的手:“你相信我。” 江稚尔未点头,也未摇头。 她私心明白这是利用,任何一份情感都不应该建立在不纯粹的利用之上,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周以珩看着她的眼睛,温声询问:“好吗?” 与此同时。 秋风夹杂着燥热火星,身后传来的男人的嗓音却微凉—— “尔尔。” 江稚尔回头。 看到程京蔚站在不远处的晚风中,背光而立,八风不动,只是眼尾锋利收拢,在一片平静中又冷到带煞。 她在这一刻彻底愣在原地。 本该在南锡的人,怎么会一声不吭出现在这,明明刚才他们才通过电话。 她就这么扭头看着,没发觉自己手还被周以珩牵着。 周以珩起身,站在江稚尔侧后方,抬手轻轻覆上她肩头,看向程京蔚。 第38章 程京蔚是今天傍晚到的北京,来参加行业大会。 担心告诉小姑娘自己要来会让她产生负担,便没提,只是在晚会结束后到她学校来看看,瞧上一眼,看她在这能不能吃得惯,有没有瘦。 只是在那通电话中听到ktv的音乐声才止了话茬。 学校附近只有这一家ktv,并不难找。 原本程京蔚并未打算打扰她和同学聚餐,只是闲来无事,想着楼下待着,能目送江稚尔安全返校就好。 他们的关系已经不适合再出现什么突然出现的“惊喜”。 只是程京蔚没想到会目睹这一幕。 他并未听清他们的对话,只是看到了江稚尔眼眶的泪光,也看到了周以珩弯腰牵她的手。 这不难猜是什么样的情境。 总归清白不了。 他什么都来不及思考,只在出声叫她时堪堪藏住不该有的不满与醋意。 晚风持续吹来。 从程京蔚吹向江稚尔,女孩儿湿润潮湿的涩意也随之被火星烧灼开来。 暗流涌动。 她张了张口,很快恢复镇定:“二叔,你来北京怎么没跟我说起?” 很好,保持该有的熟悉与分寸。 “刚结束行业大会。”程京蔚朝她招手。 江稚尔便走上前,也顺势离开周以珩搭在她肩头的手。 程京蔚俯身,细细瞧她的脸,想抬手触碰却又攥紧拳头,嗓音晦涩:“瘦了不少。” 他不断告诫自己没有理由吃味,逼自己不许流露情绪,尽可能将声线压得平稳。 江稚尔笑了笑:“还好,只是最近期中考有些累。” 她回头看一眼周以珩,介绍道:“今天社团新老社长换届,大家一起来聚餐。” 程京蔚重新看向周以珩,无声地颔首致意,又问江稚尔:“结束了吗,我送你回去。” “我室友……” 江稚尔止住准备拒绝的话,改口问,“二叔,你今晚的航班回去吗?” 第74章 “明天中午。” “那今晚呢?” “没什么事。” “我陪你去学校逛逛吧。”江稚尔说。 程京蔚却皱眉。 他明白江稚尔当初那句“一切都结束了”有多决绝,而此刻的邀约并非意味她改变心意,反倒更印证,她回到了作为晚辈的角色所在。 程京蔚忽然想到自己刚把她带回家的时候。 她曾想将银行卡交给他作为报酬,问及原因,是自己从前花过江家伯父伯母的钱,就没有资格指责他们对她所做的一切。 作为接受恩惠的晚辈,她向来将这清晰划定为受之有愧。 所以,她才会抱着那接近于“讨好”的心思,照顾他的感受。 她这么做,无关心动与喜欢,只因他对她保护照顾,她受之有愧,便礼尚往来。 程京蔚在这一刻,才真切地感受到江稚尔正离自己远去。 不会再如从前那般对他展现出娇俏模样,也不会再如此笃定坚定地告诉他,你永远是我的第一顺位。 他也在这一刻真切认识到,他人生中出现那么那么多人,阿谀奉承无数,唯独江稚尔说的“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是他笃信。 他明白这一切,可他还是说:“好。” - 江稚尔给凌茴发了消息,又拜托周以珩结束后送凌茴安全回宿舍。 深夜的清大并不寂静无人。 有刚刚运动完回来的,也有结伴归来的,图书馆内依旧灯火通明。 江稚尔领着程京蔚,给他介绍了自己住的宿舍楼、平时上课的教学楼、最常去吃的食堂。 男人的身形容貌无论出现在哪里都足够招眼,频频引人回首。 校园太大,江稚尔这两个月都还没逛遍,只介绍了自己时常活动的区域,而后去便利店买了两瓶水。 两人在草坪上的长木椅坐下。 程京蔚拧开瓶盖,递还给江稚尔。 江稚尔愣了下,接过:“谢谢二叔。” 他又拧开另一瓶,仰头喝一口:“还适应吗?” “嗯,都挺好的。” 其实这话他在手机上也发短信问过,可依旧想亲耳听她说一句。 “刚才,你和周以珩——”程京蔚喉结滚动,想找一个合适的措辞。 江稚尔双手捧着那瓶由他拧开的矿泉水,主动道:“他刚才跟我告白了。” 静谧的深夜发出些细微的声响,是他突然攥紧的指尖挤压矿泉水瓶。 很突兀。 宣告他隐藏的情绪。 “我没答应他。” 好在,江稚尔下一句便给了他氧气。 程京蔚侧头,没出声,不自禁将自己的呼吸也放缓放轻。 “二叔,你说我会遇到和我年纪相仿、经历相似、珍视我爱护我的人,周以珩好像就是这样的人。” 江稚尔轻声道,“也许等哪一天我真正调整好我自己,我就会和他在一起,所以——” 所以,你不必担心。 她想这么说,却又觉得多余,便停止。 程京蔚久久未等到下一句,开口:“所以什么?” 江稚尔心尖儿却在这一句中被隐隐的气恼抓住了。 明明是你拒绝我,明明是你轻视我的爱,你根本不在意我的答案,又为什么要这样不顾我感受追问到底, 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江稚尔抬眼看向他。 小姑娘逼迫自己也拿起成年人冷漠的武器,装作什么都不在意,淡声:“所以,我不会让你觉得困扰的。” 程京蔚喉结滚动。 他想解释她从不是自己的困扰。 江稚尔喝了一口水,沉默片刻后,轻声开口:“这些年,很多很多事情,我都没来得及告诉你一声,谢谢你。” 程京蔚看着她平静而笃定的侧脸。 他那些因繁复交织的混乱情绪与情愫而产生的头疼在这一刻消失了,脑海一派清明。 他清楚江稚尔这句谢是什么意思。 是各归其位,是要正式跟过去说再见。 哪怕他看似处于这段关系的高位,哪怕他始终勉强维持住清醒自持,可只有程京蔚知道,他在江稚尔十八岁生日之后就被困在原地。 清醒自持的同时,他内里却不断被更深更暗的情绪蚕食。 他不断懊悔,不断想推翻一切。 他们的关系越是一潭死水,他就便越被两相矛盾的情绪吞没,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 而那个为他哭过无数次的少女,化作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随时都能对他下达处决。 他想说些什么,却第一次这样词穷,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而江稚尔起身:“走吧,二叔,宿舍马上就要熄灯了。” …… 程京蔚将她送到宿舍门口,目送她消失在楼道,而后独自转身离开。 驱车回酒店,他点了支烟,手腕垂在车窗,晚风愈发吹乱思绪。 理智与真心打斗。 他越来越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可无论他想要什么,似乎都已经没有决定权。 在一段关系中,准备离开的人永远占据主导位。 - 翌日,江稚尔上午满课,没有去送机,给程京蔚发了信息:「一路顺风,二叔。」 而周以珩也同样说到做到,正式开始追求江稚尔。 他实习工作繁重,不能时常来校,却也日日不忘送甜品与吃食过来,都是北京最火最难预约的店。 宿舍四人都有份,凌茴站在体重秤上,捏着新长出来的小肚腩,哀嚎道:“珩哥这追人追的怎么还误伤我!胖了四斤二两!” 江稚尔在一边笑,并不反驳什么。 她承认周以珩的追求,也接受周以珩的追求。 周以珩说会帮她走出来,她也一样很配合。 “不过尔尔,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答应珩哥?”凌茴问。 江稚尔还未回答,她又自顾自道,“不对,你还是让他多追一会儿,男人就得费尽心思得到的才会珍惜,就算是周以珩也免不了俗,你可得忍住啊!有骨气!” 她们都默认最终他们一定会在一起,也默认没人能够拒绝周以珩。 - 秋去冬来,时光飞逝。 上了大学后,连时光似乎也要快得多。 北京下第一场初雪时,周以珩来宿舍楼下接江稚尔吃饭。 吃的是法餐,北京新开的店,整个装修风格都很有法式风情。 周以珩同她介绍:“这家老板是南锡人,我每回回南锡都去吃,总算是开来北京了。” “在南锡我也吃过一回。”江稚尔看着罗马柱上的店名,这是她和程京蔚第一次一起吃的店。 不知是换了菜单,还是北京与南锡的菜单本就不同,菜式和江稚尔印象中很不一样。 …… 而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宴会厅内人头攒动,觥筹交错。 若说从前程京蔚刚接手程氏集团,还有人远处观戏,现在他就成了实打实人人需要笼络的资源,敬酒捧杯,酒杯都没放下过。 晚会正式开始,程京蔚作为行业代表压轴发言。 他本就不喜这类晚会,此次碍于人情出席,结束后便同许致言一行较熟悉的去了偏房包厢。 忽然,许致言那头发出一声“我靠!” 程京蔚侧头。 许致言将手机递去,好友发来一张照片,是江稚尔同周以珩在餐厅吃饭的合照。 “尔尔和这周以珩真在一起了?”许致言惊诧道,“不是,哥们,你不是答应过我吗,千万不能让他们在一起!” 许、周两家这么多年的竞争对手,要是尔尔和周以珩真在一起了,那许家以后的路可该怎么走? “单方面,没在一起。” 许致言摊手:“都约着吃饭了,这不迟早的事儿吗!说不定今晚就确定关系了!” 许致言简直眼前一黑,都已经去西餐厅一块儿吃饭了,在一起还能远吗? 那周家老爷子虽不是个和蔼可亲的,眼界也高,但借着程臻集团这条线,恐怕都会多方努力促成二人早日结婚。 朋友在这时又发来一张周以珩朋友圈的截图。 照片中,是江稚尔坐在车副驾,镜头侧边是一大捧粉色芍药,花苞巨大艳丽,自带珠光宝气感。 配字:「尔尔说,这是她收到最好看的花。」 程京蔚一顿,恍惚间想起自己曾送给她、又被自己遗忘的那束玫瑰。 也难怪江稚尔这么说,那束玫瑰真论起来也压根不算是“送”,如今可不就是她收到最好看的花吗。 他忽地喉间发干,借着淡淡酒意心口腾起懊悔之感,来势汹汹。 理智也一并岌岌可危。 他那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这一刻不值一提。 许致言还在一旁无意中添油:“阿蔚,你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这不明显两情相悦呢吗。” 第75章 程京蔚侧头,视线扫过他。 许致言一愣,像是被深深剜一眼,欲言又止。 好端端的,刺他做什么。 程京蔚起身:“走了。” - 大一的寒假,江稚尔没有回南锡。 南方一处建筑工地施工时疑似挖出古墓古迹,考古教授需要亲自去一趟,保护性抢救挖掘工期紧、任务重、条件艰苦,年关考古工地又缺人,便叫上了手下的研究生一起,而江稚尔是主动报名一起去。 这倒不全是为了躲程京蔚,她是真的感兴趣,从来都是纸上谈兵,她也想去实践看看。 飞机上就听同门师哥师姐给她打预防针,说工地多苦多累。 小姑娘仰头,软乎乎地笑着,说自己不怕辛苦。 师姐施漪哈哈大笑:“我当年没吃过工地的苦之前也跟你现在一样,前世作恶,今世考古,听说过没?” 下飞机,坐大巴一路到考古工地。 那是一片荒芜的郊区,也是市政项目新的开发区,没想到会挖出古迹来,有一片区域已经被挖掘机破坏,教授先去看现场情况,而后拿来画纸做好探方划分。 江稚尔没有经验,和施漪负责同一个探方,跟着上工、挖土、划线,每天写好探方日记。 一整天下来一无所获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江稚尔每天都忙得连轴转,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 南方的冬天依旧那么冷,尤其是雨后,风吹来都带刺骨的刃,探方泥泞不堪,一整天下来鞋子都被水浸泡透,每天盼着的便是晚上到宿舍洗个热水澡。 经教授分析,这是新石器晚期向奴隶制社会过渡的时期,出土文物以陶器为主,只是许多都已经被破坏,需要重新修复复原。 江稚尔洗完澡后便会去教授工作室帮忙一起完成修复,大一还没有文物修复的课,她是一点点现学的,清洗、拼接、黏结、补缺、做色。 她很能沉下心,学得也快,更重要的是她有美术功底,实在太适合从事文物修复。 教授问她有没有兴趣未来主修文物修复。 江稚尔笑称自己当初选这个专业就是因为对文物修复感兴趣。 教授看着眼前的女孩子,眸光清亮,温润漂亮,不急不躁:“如果你确定这个方向,我会很推荐你竞争一下公费留学资格,大三会有一个意大利文物修复交换生的名额,能学到很多与国内课程不一样的知识。” 江稚尔一愣。 因为教授的话,思绪很突然地飘到两年前,程京蔚也曾提议,如果真的感兴趣,未来可以考虑去意大利读研。 最近的忙碌,已经让江稚尔很少再想起他。 和教授道谢,回宿舍的路上江稚尔认真考虑这个提议。 如果大三真的能顺利有这个机会,她现在就要开始准备学习意大利语。 江稚尔很快就做下决定,下学期就开始学语言。 知道周以珩空余时间在学德语,江稚尔问他推荐的培训机构,就这么当晚就买下课时。 …… 到除夕,工程进度还没能结束。 这天他们只需要工作半日,下午放假,晚上则需要和市政领导一起用餐,视作感谢他们的帮助与支持。 吃完中饭,施漪就拉着江稚尔去最近的商场采购。 整日都和泥土打交道,衣服都已经洗不干净,两人买了一身新衣服。 施漪直接拜托店员替自己丢掉那件脏兮兮的羽绒服,跟江稚尔笑道:“说不定那个店员心里正想着我俩是哪来的乞丐呢。” 江稚尔也笑,她买了一件白色羊绒大衣,这样的颜色绝不敢穿到工地去,只能在除夕夜穿一穿,也算仪式感。 晚餐订在附近一家五星酒店内,今天来的市政领导很是开明,让教授来问学生们想吃什么,尽管点。 此刻群里噼里啪啦都是大家的回复。 「肉!我必须要吃肉!猪肉牛肉羊肉!」 「我要吃海鲜!」 「那我点个蒜蓉生菜和凉拌莴笋,上火了就想吃素。」 回程的出租车上,施漪正穿着新衣服和妈妈视频,看到群里动静连忙让江稚尔替她回复:“啊啊啊快点给我点个辣子鸡!还有毛血旺!再不吃点辣的我就不能续命啦!” 施漪是湖南人,视频里妈妈问:“我不是给你寄了辣椒吗?” “早就吃完啦。”施漪朝妈妈撒娇,玩笑道,“妈妈好小气,才寄那么点!” 其实寄了满满四大罐,耐不住大家分着吃,消耗大。 施漪妈妈笑:“好好好,我明天就再做一些给你寄过去。” 施漪朝屏幕一个飞吻:“谢谢妈咪。” 挂了电话,施漪问江稚尔:“除夕了,你不和家里人联系吗?” 江稚尔停顿了下,看了眼时间:“我晚上再打电话。” 到酒店,其他人都已经到了,市领导助理提前抵达,亲切地招待众人入座,还叫酒店先分别上一份甜品和热饮:“感谢大家的工作支持,辛苦各位。” 吃完甜品,冷盘都已经上了,施漪看着那道辣椒拌木耳直流口水,终于等到助理起身,说市领导和工程老板到了。 从事考古工作,难免要时常和政府部门打交道,当地又多古迹,教授和这位市领导已经有些交情,也起身相迎:“郑局。” 郑局做介绍,这位是清大考古学的秦教授,这位是程臻集团的程总。 在听到后一句时,江稚尔惊诧抬眼。 除了期中考后在北京见到程京蔚后,这还是这几个月来她第一次见到他。 他似乎比印象中又瘦了,不知是不是江稚尔的错觉,觉得他比从前更多了几分沉稳的气质。 程京蔚朝秦教授颔首,再抬眼时便一眼注意到江稚尔。 四目相对,江稚尔呼吸一下子就紧了。 在这样陌生的环境下相遇,让她诡异地一头撞入那一场旧梦,像吃了一味苦黄连,再次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 江稚尔没有出声,只是朝程京蔚略一颔首。 程京蔚也一样,他明白江稚尔不会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受到老师同学不一样的对待。 他喉结滚动,逼迫自己挪开视线。 江稚尔只告诉他自己有实践任务过年不能回来,没告诉他具体是在哪里,程京蔚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人都到齐,众人入座。 市领导很客气很亲切,招呼大家随意,不必拘束,想吃什么再加,又看大家狼吞虎咽的模样忍不住笑道:“看来工地伙食确实差点意思啊,看看这一个个的,简直让我惭愧。” 秦教授笑说:“已经很好了,考古工地条件艰苦是常态,这回除了天气冷一些,伙食已经算很不错了。” “这些都是秦教授您手底下的研究生?” “对,大部分都是我研一的学生,只有这位小同学呢,还是大一。”秦教授一提起江稚尔就格外满意,“专业绩点第一,第一次跟工地学得也很快,非常优秀的女孩子。” 桌上众人视线都看向江稚尔,包括程京蔚。 他看着眼前的女孩,明明只是几个月没见,他却好像真的要认不出她来了。 她一身板型挺拔的白色大衣,里面的米色针织裙,长发盘起一个低低的髻,褪去了稚气,尽数化作更坚韧的柔和,周身都是莹润的漂亮。 他再一次明白,江稚尔的离开不只是身体上,她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成长,长成不必再让他操心丝毫的大人。 “才大一就参与这样的项目,后生可畏啊!”郑局对江稚尔说,“这么年轻就能吃得了工地的苦,以后一定前途无量。” 江稚尔笑了笑,说不辛苦,自己学到很多东西,是很开心的事。 除夕夜,大家都会喝酒,江稚尔也配合地倒了一点红酒。服务生将分酒器放她面前时程京蔚就没移开过视线,看着她给自己倒上二两酒。 除了江稚尔,大家都习惯这种场合,话匣子聊开后开始敬酒,敬教授敬领导敬程总。 施漪带着江稚尔一道去敬酒,一个个敬过来,到程京蔚面前。 施漪是个性格泼辣豪爽的湖南姑娘:“程总,这杯酒我们敬您,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支持!” 此次的市政建设项目是程臻集团承建,挖到古迹建设项目暂停,承办方也会有资金等各方压力,能给予他们如此宽限的时间考察已经很不容易。 程京蔚将视线从她身后的江稚尔身上收回:“不用客气,这也是我们的义务。” 江稚尔没叫“程总”,浑水摸鱼地接着施漪也和程京蔚碰杯。 施漪一口喝尽杯中的红酒,转身向下一个人敬酒,江稚尔则抬起杯子刚要喝。 下一秒,就被程京蔚拉住手腕,又很快松开,前后没有一秒。 他低声,用只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少喝一些。” 江稚尔一顿:“嗯。” 都是学生,酒局没有持续到很晚。 第76章 往外走时江稚尔收到程京蔚发来的信息:「等我一会儿」 江稚尔脚步一顿。 这里离安排的宿舍不远,大家打算走路回去,江稚尔借口上厕所让大家先回。 这副偷偷摸摸的样子让她更映照出从前那片偷偷喜欢程京蔚的心意,这次相遇太突然,她都还未做好准备,要警惕再次让从前心意流露出来。 很快,程京蔚就将车驶过来,朝他按喇叭。 江稚尔跑过去,终于唤出今晚第一声“二叔”。 程京蔚轻笑:“还以为尔尔是不打算认我了。” “哪有。”江稚尔轻轻咬了下唇,“除夕夜,二叔就在外地过吗?” “你不也是?” 程京蔚终于可以不顾及旁人地看她,他是由衷地说:“长大了。” 听在江稚尔耳朵里却让她倏地一顿,垂下头:“嗯。” 程京蔚打开车前手套箱,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新年红包——原本是打算等江稚尔年后回来后给她的。 “新年快乐,尔尔。” 江稚尔垂眸,这已经是程京蔚第三年给她新年红包,红包上依旧是他利落的一行字——祝尔尔,新年快乐。 她忽地有些鼻酸,酒精让 她的眼眶也变得很热,用力咬了下齿关:“谢谢二叔,你也新年快乐。” 车开过下一个路口,眼前景色就完全换了一副,萧索许多,而程京蔚一身肃然挺阔的黑色大衣,矜贵不可接近,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 他忽然开口:“这是我们一起跨过的第三年。” 江稚尔一愣。 第一年,程老爷子去世,她赶去医院,他们在医院一起跨年。 第二年,她悄悄飞去纽约找他,一起在异国他乡跨年。 今年是第三年。 片刻后,她开口:“二叔。” “嗯?” “我打算竞争大三去意大利公费留学的名额,你觉得怎么样?” 第39章 程京蔚的反应是意料之中,他站在长辈的角度,支持她出国深造,但不必为名额太过焦虑,即便没有拿到交换名额,也可以等本科毕业后考虑留学,学习压力也会小一些。 程京蔚始终很温柔,告诉她放宽心、慢慢来,还给她学意大利语的建议。 而后程京蔚开车送她回宿舍。 当看到那简陋破败的平房,程京蔚还是忍不住皱起眉:“最近都住在这里?” “嗯。”江稚尔指给他看,“那边就是我们作业的区域。” “晚上会冷吗?” “不会,这房子就是看着旧了些,其实装了空调的,听我学姐说这已经属于非常好的住宿条件了。” 程京蔚眉间沟壑未变,难以想象江稚尔这么多天都是住在这样的环境中。 他看着周遭漆黑一片,路灯都是亮一盏灭一盏:“晚上睡觉这么黑,不害怕吗?” 江稚尔停顿了下,想起那盏已经坏掉的夜灯。 片刻后,她也只是笑了笑:“不怕,我和学姐两人一间,就还好。” 她没有说刚住下的前几天她被窗外的狂风声吓得心脏咚咚响,也没有说在床上发现老鼠和蟑螂,吓得她几天不敢脱衣睡觉。 程京蔚不忍心,想干脆今天就带江稚尔回南锡,或者出钱安排众人一起住到五星级酒店。 但知道江稚尔一定不肯,只好沉默作罢。 江稚尔最后又和他道一句“新年快乐”,便下车跑进宿舍。 - 程京蔚独自一人在车上坐了许久,车窗开着,冷风呼呼吹,他就这么沉默着抽完了一整包烟。 那时已经凌晨三点,程京蔚最后朝漆黑的平房看一眼,驱车离开。 车发动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很久远的一幕。 那时他将江稚尔带回家还没有多久,问及她未来想读什么大学,江稚尔说南锡本地的大学,他说以她的成绩可以考虑外地的顶尖大学。 当时江稚尔是怎么说的? 小姑娘垂着脑袋,嗓音轻而脆,咬出那么几分不易察觉的缠绵:“可我不想跟你分开。” 程京蔚在这一刻忽然被一种隐秘的情绪捉住了。 过去他只能从江稚尔的日记寻找她对自己情愫的蛛丝马迹,此刻却真正在记忆的角落找到她曾经爱慕自己的碎片证明。 只是时过境迁。 当他找到这片碎片,江稚尔也告诉他,她想竞争交换生的名额,她准备去留学。 了无牵挂。 她早就已经不再是那个连说“不想和你分开”都不敢大声的女孩子。 程京蔚直接开到机场。 还太早,他就这么坐在寒风中的车内,一直坐到了天亮。 眼眶也被风吹得通红,干涩刺痛,几乎要流出泪来,在泪眼朦胧中,他看到江稚尔往前奔跑的背影。 当初他那样以伟光正的姿态告诉她为什么他们不能在一起。 似乎此刻也再无理由去拉住她的手,希望她跑得慢一些。 那段荒唐的过去,在这一刻真正被丢弃在这个夜深人静的冬夜。 - 江稚尔在年初九结束考古工程,离开学已不足十天,她回了趟南锡市,没碰见程京蔚——他又出差了。 开学前,在机场她碰到程嘉遥,他刚从法国看了程乾回来。 程嘉遥看着她先是愣住,而后啧啧出声,说真是太不一样了,江稚尔,女大十八变了。 江稚尔笑:“我们才多久没见,能有多大变化?” 程嘉遥摇头,故弄玄虚般:“你得相信我看女人的眼光。” “女人?” “是啊!你现在就是女人,beautifulwomen!”他还嘚瑟一句不伦不类的英文,朝她竖起大拇指。 江稚尔其实并不很理解他口中的变化是什么。 当初她那段感情程嘉遥是第一个知情人,絮絮叨叨讲起这段日子的程京蔚,他依旧很忙,却是更超出从前的忙碌。 江稚尔几乎很难想象怎么还能更忙。 半年前他带队顺利拿着研究成果从美国回来,有效打破技术壁垒,如今程臻集团下的科技分公司正呈现指数型发展,已经准备上市,而他作为行业领头人,更是逃不掉的各类会议和政府官方类采访。 难怪除夕夜时看他清瘦了这么多,江稚尔心想。 程嘉遥最后说:“不过这样也好,二叔他现在是一点都没时间考虑结婚的事了。” 这话是用来安慰江稚尔的,她停顿了下,失笑:“无所谓了。” 程嘉遥侧头:“那你现在和周以珩?” 程嘉遥当然是认识周以珩的。 周以珩追江稚尔的事儿在这群公子哥儿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就连那眼高于顶的周家老爷子得知了,都满意地多问几句。 “没有,还没在一起。” 当初江稚尔那么轻巧地就爱上程京蔚,不知为何,现在却无论如何也爱不上程嘉遥。 爱上一个人,好像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程嘉遥却捕捉到那个“还”字,沉默下来。 马上就要登机,两人道别。 到北京后,江稚尔重新投入忙碌的学习。 除了本身课程的学习和泡图书馆,她还偶尔会去跟施漪的工程组,更规范些的项目,她是没有发掘资格的,就看着他们默默学习。 而周末她就穿梭在北京城,在培训学校、在地铁站、在校园操场学习意大利语和英语雅思,江稚尔觉得相较法语和德语,意大利的发音和语法都不算太难,她向来语言天赋出众,学得也很快,用半年时间考出b2,又用半年时间考出c1。 大二便有了文物保护的相关课程,有机质文物保护与实验、无机质文物保护与实验、文物保护材料学。所有选修课江稚尔也都选了相关方向,各种陶瓷、金属、竹木牙角器、木作、纸张等等类别的修复大类。 江稚尔成为文博系最出挑的学生,综合绩点第一,实习实践履历丰富。 大二下学期期末考前一个月,交换生名单公布,江稚尔毫无异议地拿到名额。 递交相关材料准备了很久,等拿到留学签证时正好期末考结束,就等十月开学。 她买了回南锡的机票。 大三就不在学校了,她将宿舍那些沉甸甸的书都寄回南锡,又整出了两个行李箱的衣服和杂物。 从前从没觉得自己有那么多行李,不过也是,这两年她几乎泡在学校,节假日回去得不多。 整理到最后,她翻到藏在抽屉小匣子里的那枚钥匙——18岁生日那晚,程京蔚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两年了,她都还没去那个房子看过一眼。 下午的航班,她上午骑自行车去了一趟。 当初程京蔚还说只考虑了离学校近一些,地段、设施都算不得好,可那分明是高档小区,精心设计的园林绿化,环境极好,一梯一户式大平层。 江稚尔开锁进屋,入眼便是偌大的客厅,以及足有15米长的阳台,宽敞的落地窗,阳光迤逦而下,几乎让她抬手挡了下眼。 第77章 江稚尔注意到客厅挂着的画,很有意境的山水画,笔触再熟悉不过,这是她妈妈 的画。 她看着画框左下角属于妈妈的印章和标注的完成时间。 她认得这幅画,去年过年时上拍,被一位私人买家拍下。 江稚尔倏地一顿,原来是程京蔚拍下的。 可他却没告诉她。 江稚尔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拍下,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将这幅画挂在这里。 - 飞机落地在南锡机场。 她知道程京蔚忙,没告诉他自己今天回来,独自推着两个行李箱回家。 楚姨在家,听到门铃声去开门,看到江稚尔彻底愣住,好一会儿才开口:“哎呀尔尔!今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我也没准备你爱吃的菜啊!” 江稚尔笑:“不用麻烦,楚姨,冰箱里有什么就做什么吧。” “冰箱里哪里有食材啊!” 江稚尔一顿:“二叔不常回家吃吗?” 楚姨摇头:“程总太忙。” 她给江稚尔倒了杯水,摘了围裙,便准备抓紧去菜场买些菜。 江稚尔爱吃什么楚姨记得清清楚楚,买完菜回来就看到江稚尔坐在餐桌前。 一件干净的灰底黑条纹短袖,衣服下摆扎在牛仔裤里,皮带勾勒出格外纤细的腰身,因为屋内空调打得低,她又套了件宽大的白衬衫,袖子卷至手肘。 电脑放在眼前,纤细白皙的手指敲着键盘,长发披肩,一侧摞至胸前,她还戴了副无框眼镜,神色专注。 “怎么戴眼镜啦?” 江稚尔抬眼,食指推了下镜架:“最近整理资料天天用眼,戴着舒服些。” 楚姨将食材拎进厨房,又忍不住回头看她,由衷感叹:“尔尔也变成大姑娘了。” 江稚尔笑着淡声:“是啊。” 从前总希望快点长大,如今真的长大了,似乎也并不觉得怎样。 江稚尔将自己前两年完成的作品集整理成一份文档,给程京蔚发了条信息说自己已经回南锡。 过了一刻钟,程京蔚回复:「到家了吗?」 「嗯。」 当晚,程京蔚回家吃饭。 饭后,程京蔚跟江稚尔聊了很多,关于未来出国留学后的注意事项,关于她未来的职业规划,程京蔚给了她很多意见,也叮嘱她很多。 提及这个暑假的打算,江稚尔已经提前联系南锡当地博物馆参与实习,明天就报到。 他们在书房聊到晚上十点,聊了很多,心平气和的。 仿佛过去那些眼泪和争执从未发生。 聊完,江稚尔起身离开,到门口时手中笔记本掉落,她弯腰去捡。 程京蔚看到她那截白晃晃的细腰,蹙眉,很快移开视线。 - 博物馆的工作很有意思,江稚尔花了一周时间将馆内所有展品的背景资料和相关故事烂熟于心。 馆内暑期还开设了陶土拉坯教学,江稚尔借空余时间去和大师学了几节课。 从前只感受过千年前破碎的瓷器在自己手中尽可能还原历史中的真貌,这还是第一次尝试自己来塑造一个真正独一无二的陶瓷。 实习的第二个月,江稚尔接到从前企划部eliza的电话。 “尔尔,最近怎么样?”eliza笑问。 江稚尔也笑:“挺好的呀,找我有事吗?” “是有一笔事求你。” 如今eliza已经升职为企划部部长。 集团旗下传媒公司计划在博物馆办一场收藏展,邀请意大利公司的一批收藏家,需要一个会意大利语和英语的双语翻译。 双语翻译好找,可要精通艺术展品,还要应对对方提问的双语翻译就不好找了。 还是徐因给的eliza建议,可以找尔尔试试。 电话里,江稚尔了解了收藏展的定位和主要藏品类型,确定自己能啃下来后很痛快地答应。 eliza不由道:“尔尔,你高中来企划部时我就已经知道你优秀,但你现在更优秀耀眼,甚至和那时候比都是天壤之别。” 因为工作需要,eliza也在学外语,断断续续学了好几年德语,可让她在这种场合担任翻译是她绝对不敢的。 两年,不到一千个日夜。 这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绝不算长。 可江稚尔却在这两年光阴中飞速成长着,速度快到几乎很难想象她从前的模样。 eliza通过微信给她发来一份文档,涉及此次将近百项展品,以及各位收藏家的身份介绍、喜好说明。 很大一份文档,工作量不小。 江稚尔开玩笑:「我这回可给你们省了不少预算吧?」 eliza:「开玩笑,我们还敢亏待你?我打算给你提triple预算,反正程总肯定能批。」 江稚尔停顿了下:「不用,我开玩笑的。」 eliza:「报酬肯定要有,不然我这部长位置恐怕都得拱手让人了。」 江稚尔:“……” 一个月后便是收藏展,江稚尔穿了博物馆工作人员的讲解制服,浅灰套装,搭一双新买的裸色高跟鞋。 展览当天程京蔚和eliza都在场,而那些收藏家们比江稚尔想象中要年轻一些,一路从台阶上来,程京蔚正和他们交流。 江稚尔才知道,程京蔚也会意大利语,很流畅,他看到台阶上的江稚尔,和众人介绍,这位是今天的讲解员,也是清大文博系的学生,下个月即将去意大利做交换生。 众人以欣赏的目光看向江稚尔,包括程京蔚。 江稚尔用意大利语与英语分别向大家问好,而后将众人引至馆内,先介绍各区域藏品分类,再随着路线一件件讲解过来。 她的解说词写得非常棒,融入中国文化与时代特色。偶尔有人会发出疑问,江稚尔也能迅速给出详细解答,或是意大利语,或是英语。 本来今天程京蔚是不必亲自来陪的,但怕江稚尔应付不来才一起过来,没想到这样的场合她已经能应付自如。 刚刚考出c1,第一次面对真枪实弹的考验,当然是困难的,可她准备得非常透彻,比他料想的最好还要好。 江稚尔的成长是悄无声息的,在图书馆、在培训机构、在操场、在地铁中,在北京她独自走过的每一个地方。 在这一刻,振聋发聩。 让程京蔚的心跳共振。 …… 晚上还有个聚餐,江稚尔也一道。 她和程京蔚走在最后,男人轻轻拍了拍她肩膀,低声而认真地说:“非常棒,尔尔。” 江稚尔长舒了一口气:“我准备了很久,总算圆满结束了。” 程京蔚笑:“紧张?” “当然啦。” “看不出来。” 江稚尔抬眼瞧他,笑:“能让你看不出来紧张,说明我准备工作确实做得挺充分的。” 此时此刻,江稚尔站在夕阳里,黄澄澄的阳光下,灰尘在半空悬浮,她微仰着头,下颌线条流畅,看着格外干净清爽又利落。 程京蔚的心就这么动了几分。 晚餐大家都喝酒,除了江稚尔。 饭桌上大多是收藏家客户们和程京蔚交谈,偶尔会和eliza沟通。eliza只紧急学了些商务意大利语,多数时候需要由江稚尔翻译。 中途江稚尔手机响了。 程京蔚无意瞥到,“以珩哥”三字,那口刚入喉的酒突然变得烧灼起来。 “二叔,我出去接个电话。”江稚尔附在他耳边低声。 “好。” 周以珩如今正在德国念金融研究生,相距七千多公里,但他知道两人并未因此断联。 马上就要去意大利,江稚尔先将一部分行李寄去,寄到周以珩住在意大利的好友家。 他这通电话是为告诉江稚尔快递已经寄到。 两人闲聊片刻,江稚尔回宴会厅,服务生刚给程京蔚放了新一个白酒分酒器。 他今天喝了不少。 等送走各位客户,两人一道坐上车,江稚尔才发觉,程京蔚似乎喝多了。 这还是江稚尔第一次见他喝多。 程京蔚酒品好,并不多话,只是眉心紧皱,虚阖着眼。 江稚尔取出车内的矿泉水,替他拧开:“二叔,你先喝点水。” 男人抬手握住瓶身,却未接过,往下滑落牵住了江稚尔的手。 江稚尔一顿,抬眼,看到他泛红的眼尾,不知是因酒醉还是别的。 她低下头,默不作声抽出了手。 途经药店,江稚尔让司机 停车,去买了一盒解酒药。 …… 到家,司机帮着江稚尔一块儿扶住程京蔚,将程京蔚扶入卧室后,司机便先回去。 楚姨已经睡觉,也没再打扰她,江稚尔用温水冲了杯柠檬水,取出两片解酒药,走入程京蔚卧室。 这是她第一次踏足这里。 黑白灰三色,黑灰为主,男人坐在床边,躬着身,白衬衣与深灰西裤融入其中,让江稚尔恍然觉得,这么多年,他的生活似乎就是这样一片荒芜色彩。 第78章 江稚尔走上前,将药递给他:“二叔,你先把解酒药吃了吧。” 他仰头,视线因酒醉并不如平日那么凌厉有神,只是沉默地看她,那眼底仿佛蕴含了很深的东西,但江稚尔看不明白,或者说,不敢看明白。 “尔尔。”他哑着声唤她。 “嗯。” “什么时候的航班去意大利?” “一周后。” 程京蔚忽然沉默下来,酒精在他身体里胡乱冲撞,化作一簇又一簇火苗,要将他的理智全部烧作灰烬。 可他就在这样的冲撞下,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内心。 那是由水泥钢筋建造而成的高楼,里面来往着形形色色的人,但都是灰色的、模糊的,唯独江稚尔是彩色的、清晰的,可她被束缚在高楼之上,是他不敢伸手企及的。 现在他都明白了,明白当初申觅海和他的结婚传闻到底是怎么伤害她。 她和周以珩都还没在一起,他就已经这么难受了,更何况是申觅海,她因年龄而无能为力,也不知他何时会选择一个人结婚。 “对不起。”他很突然地说。 江稚尔指尖无声攥紧了杯子:“对不起什么?” “我从前不知道你喜欢我,我也不知道你会因为喜欢我而不断伤心。” 江稚尔停顿片刻,而后轻易而坚定地摇头:“都过去了。” 再说出这句话,她仿佛真的已经放下,真的已经举重若轻。 她将药和水杯放在床头:“二叔,你一会儿记得把药吃了。” 说罢起身,却被程京蔚攥住手腕。 很用力,牢牢箍住,连挣脱都不给她余地。 他就这么攥着江稚尔的手腕,低着头,额头贴在她手臂,灼热的吐息也喷洒在她手臂。 酒精吞噬理智。 嫉妒激发爱意。 江稚尔当然也察觉他不对劲。 太不对劲。 他现在就像一个想要耍赖的小孩。 “二叔,你放开我。”手臂传来的滚烫体温和强硬的束缚感让她没有安全感。 可他不听,甚至攥得更紧。 她忍不住蹙起眉,这回连二叔也不叫了:“你弄疼我了。” 程京蔚是在听到这一句时松开她的,他像是骤然抽回理智,恢复他该有的模样,甚至还对她说一句“抱歉”。 江稚尔无声地摇头,转身就要离开。 到门口时,突然听到他说:“我很想你。” 江稚尔脚步一顿,却没回头。 她不允许自己的心再因程京蔚而起波澜,说服自己这句话不过是说等她去了意大利,程京蔚会想她。 程京蔚在昏暗中坐在床沿,身形挺阔却又颓唐,眼角绯红,她没转过身来,程京蔚便可任由自己眼底的挽留与不舍不断发酵,变得愈发黏稠。 他不愿被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却又渴望她能再回头,看他一眼。 可江稚尔终究没有回头。 她抬了抬下巴,那句“我也会想你的,二叔”还未说出口,便听到他又道。 “在美国的那一年,我真的,很想你。” 他的背随之坍圮,终于在这一场战役缴械投降。 不是等她去意大利以后。 而是他在美国的那一年。 那是那一年呢? 是三年前了。 三年前的美国,程京蔚就开始想她了。 第40章 如果说18岁后的前两年教会江稚尔的是高速成长,其中不乏孤寂和痛苦,那么在她20岁这一年,她站在意大利的土地上,学会的是松弛。 意大利的文物修复课程并不如她想象中那样繁重。 除了交作品前的半个月称得上黑暗,其余时候都非常放松自由,学习就像做游戏。 交换生不提供食宿,她是在校外租的公寓,有两个室友。一个叫云檀,中国人,学产品设计,一个叫elara,是正在学习中文的意大利人。 在学习以外的空余时间,江稚尔大多和她们在一起,她准备继续考c2,elara是一个非常好的练口语的搭档,而云檀的产品设计专业也有很多地方需要画图,江稚尔觉得很有意思,总觉得和文物修复也有一定的关联性。 三人很快就成为好朋友。 elara想吃中国菜,趁着她生日这天,江稚尔和云檀一块儿去超市买了食材,照着视频教程做。 两人有一双精巧的手,画得一手好画,奈何实在没有做饭天赋,一道辣子鸡差点把房子给点着。 elara还没进屋就听到烟雾报警器巨响,她操着一口地道的“我的天呐”进屋,三人手忙脚乱关火、开窗,将炸了的锅丢进垃圾桶,刚要休息,外头响起消防车的警报声。 江稚尔:“……” 最后不停和消防员说着“sorry”,交了罚款才终于了事。 三人筋疲力尽倒在沙发,又抱作一团大笑出声。 江稚尔将垃圾桶里的“残骸”拍照发了朋友圈,在晚上时接到程京蔚的电话。 “朋友圈怎么回事?有没有受伤?”电话一接通他便问。 “没有。”江稚尔笑答,“就是和室友一起做饭差点把厨房给炸了。” 听她说没受伤,程京蔚语调才放松下来:“准备做中餐?” “嗯,另一位意大利室友想吃中国菜。”江稚尔叹气,“以后还是去中餐厅吧。” 程京蔚轻笑了声:“我知道意大利几家不错的中餐厅。” 挂了电话后,程京蔚便将餐厅目录发给她。 - 后一周江稚尔非常忙,她新接触文物修复可视化,有一个历史时期的系列物件需要完成修复演示,这些数字技术与她而言是全新的领域,便去书店买了许多工具书,去自习室里一点点啃,每晚十点才到公寓是家常便饭。 而程京蔚最近来法国出差。 上午结束商谈,大家一道用餐,一切顺利。 程京蔚跟众人道别,抬手看表,已经下午一点。 徐因坐在副驾处理剩余事项,一边看日程表:“程总,后天一早有个董事会,现在回南锡倒个时差正好。” “你先回去。”程京蔚说。 徐因动作一顿,回头。 “我去趟意大利。” 徐因便明白了,笑着说“好”,又看了航班,叮嘱最晚需要什么时候上飞机回程。 到巴黎机场,徐因飞国内,程京蔚飞意大利。 这还是他1回 去江稚尔的公寓, 下飞机后,程京蔚给江稚尔发了条信息,说自己到意大利了。 江稚尔没有马上回复,她最近在忙系列作业,程京蔚知道,也不急,先去了趟超市。 买了一些新鲜食材和牛奶面包,江稚尔还没回复,程京蔚这才给她打电话。 “喂,二叔?”江稚尔那头有些嘈杂。 “你在哪里?” “刚到佛罗伦萨,参与一个项目。”江稚尔一边回复一边回看之前程京蔚发给她的信息,倏地一愣:“你来米兰啦!?” “嗯,学校的项目?” “对,临时性的,我可能……”江稚尔算了算时间,“晚上七点能结束,差不多十点能到家。” 程京蔚轻笑:“那来不及了,我后面还有个董事会。” 江稚尔顿了顿,同学们询问她是不是有事,她摆摆手让大家先走。 忍不住道:“你过来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也是临时决 定的,今天在法国的行程结束得早。” 程京蔚折腾半天跑了个空,听声线却依旧听不出丝毫惋惜,“没事,你忙项目,下次我一定提前说。” …… 程京蔚敲开公寓门时,只有elara在家。 门打开,这位晒成小麦肤色的意大利女人顶着一脸黄瓜片面膜盯着他看。 程京蔚用意大利语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江稚尔的—— “的”什么还没说出口,elara已经用流利的中文大声道:“朋友!” 程京蔚一顿,没再多解释:“嗯。” elara还嘚瑟了一句不知所谓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搭配两声魔性的笑:“我叫elara,也是江稚尔的朋友,你叫什么?” “flexi。” “你好,flexi,快请进。” 公寓内三间卧室,一间共用客厅和共用厨房,冰箱也只有一个。 程京蔚拉开冰箱门,看到里面除了饮料,就只剩一碗诡异的紫色糊糊,elara笑着过来,解释说那是她的面膜碗。 “……” 程京蔚忍住皱眉的冲动,礼貌颔首。 之前他提议过在意大利买套公寓,再请位保姆照顾江稚尔饮食起居,但都被她拒绝了。 他拎起购物袋,将东西一件件码进冰箱,装得满满当当。 而后他卷起袖子,一层层卷起,他做这动作时是很吸引人的,露出肌肉线条分明的手臂,三十岁的程京蔚依旧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第79章 当他走入厨房,elara也跟进去:“你要做菜吗?” “是的。” “中国菜!?”elara的表情已经飞舞起来。 “是。” “可以给我来一道辣子鸡吗?” “不可以。”他抬下巴示意食材,“没有辣椒。” 江稚尔不爱吃辣。 elara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新奇。 这位非常帅气、非常有韵味的中国男人站在厨台边,袖口卷起,低头切肉丝的模样简直美得像一幅最昂贵的时尚杂志封面。 “你是江稚尔的男友?” “不是。” “那就是她的追求者?” “不是。” elara发出一声非常有西方人特色的“oh!”,翻译过来是“你可别撒谎了”。 她实在太过自来熟,让程京蔚觉得有些吵闹。 “你一定是她的追求者。”elara下定论:“江稚尔有太多的追求者!不要害羞!” 程京蔚放下刀,回头看她。 elara和他对视,而后竖起大拇指:“不过在我看来,你是最帅的。” 程京蔚轻扯了下嘴角:“她有很多追求者?” “当然。” “中国人?” “全世界。” “……” elara有一定夸张成分,但基本是事实。 江稚尔很受欢迎,她长了一张非常吸引人的亚洲面孔,性格又那么好。 “虽然你是最帅的。”elara继续分享自己的诚挚观点,“可惜你应该是其中年纪最大的,我爱男人味儿,但不确定江稚尔爱不爱。” elara的中文非常流利,除了偶尔喜欢用一些不合时宜的词。 程京蔚不想再听她说话了,真烦。 “你想吃红烧肉吗?”程京蔚问。 “红烧肉!?当然!” “好,那请你离开厨房,我需要专注。”程京蔚将elara赶出去,拉上厨房隔断移门。 - 等江稚尔回来时程京蔚已经坐上回国的飞机,云檀和elara分别坐在餐桌两侧,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盯着她。 云檀拿起程京蔚留下的字条,扬声朗读:“尔尔。回来后把菜热一下,我在冰箱放了面包、牛奶和一些速食,记得三餐都要吃,下回见。程京蔚。” elara在一旁哦哦哦地喊:“尔尔!选他选他!他做的红烧肉非常好吃!” 她刚才没忍住,已经偷吃了一块红烧肉。 江稚尔将沉甸甸的书本和笔记本放到沙发,笑道:“选什么,那是我二叔。” “叔?uncle?!”elara惊奇道。 江稚尔说yes。 “那不可能,他还说他是你的追求者!” 江稚尔看她。 elara重新捋了遍逻辑:“哦不对,是我猜他是你的追求者,可他也没否认啊!” 江稚尔看了眼餐桌,八道菜,都是她爱吃的。 云檀刚刚热好,此刻冒着热气,看起来就让人非常有食欲。 江稚尔从前不知道程京蔚会做菜。 她拍了张照发给程京蔚,说谢谢二叔,问他是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程京蔚在国外那些年难免偶尔需要自己做饭,他倒不觉得做饭是件难事,也谈不上讨厌,跟套入公式差不多,按规程放入食材就可以。 “哦对了!”elara起身进厨房,打开黄铜锅盖,拿滤网将其中的东西倒入杯中,“他还煮了奶茶!” 这是elara第一次亲眼看到奶茶的制作过程,先用红茶和糖干炒至焦糖色,加入热水煮开后再倒入牛奶,此刻已经小火煮了许久,红茶茶香浓郁至极。 江稚尔抿了下唇,此时此刻,她实在难免想起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 程京蔚想跟她聊聊,想让她明白他们两人不合适,在谈话前,程京蔚给她冲了杯咖啡。 可她没有喝,只是搅动着汤匙告诉他,自己从来不喜欢喝咖啡,即便再怎么强求,也还是更爱喝奶茶。 煮奶茶不难,程京蔚还在冰箱里留了两盒红茶,顶级的金骏眉,以备她们以后可以自己煮着喝。 江稚尔喝了一口,很好喝,没有外头奶茶店的香精味,非常古朴纯净的味道。 她淡声开口:“他不是我的追求者,是我曾经喜欢的人。” “前男友?”云檀问。 “不是,他拒绝我了。” 江稚尔跟大家解释她和程京蔚的关系,而后道,“因为我们这样的关系,我这份喜欢一直都很自卑,懊恼自己年纪太小,懊恼自己无法与他并肩,甚至还懊恼自己喝不惯他喜欢的苦咖啡。” 云檀察觉她的情绪,轻轻握住她的手:“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我不知道,我觉得自己好像放下了,也该放下了,可我依旧无法喜欢上别人。” 云檀笑了笑,很温柔地告诉她:“不要难过,尔尔,这很正常,我也一样。” 江稚尔知道云檀在出国前有过一个男友,似乎分开得也很惨烈。 云檀去拿了酒,她年纪轻轻却有个好酒量,还喜欢喝白酒。 江稚尔第一次喝的时候好一会儿喉咙辣得说不出话,后来又兑着苏打水喝了几次竟然也习惯了。 同学们结束作业都喜欢去喝几杯,江稚尔的酒量不像从前那么差了。 elara非常爱中国的白酒,喝完一杯才忽然想起不对劲来:“可是,他既然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为你做这一顿饭,甚至都没能见上你一面!” “我不知道。” 江稚尔是这么说的,脑海中却浮现出出国前那回他酒醉的模样。 - 在他说出那句“在美国的那一年,我真的,很想你”后,江稚尔愣了很久。 她听不明白这句话,哪怕他说的是“你在北京这些年”,她或许都能理解几分,可他说的是美国,是她读高三的那一年,是在她告白之前。 当时,江稚尔回过头,沉默看向他。 程京蔚低着头,低声:“我现在体会到了。” “体会到什么?” “当时你有多难受。” 江稚尔扶门的手忽然小幅度地抽搐了一下。 “我不喜欢周以珩出现在你面前,不喜欢他送你花,不喜欢他和你一起吃饭,更讨厌我身边总有人说你们相配。” 江稚尔心跳开始加速,可还是逼自己冷硬下来,她 咬着牙,几乎是愤然开口:“二叔,按照你的标准,我和他,当然比我和你要更相配。” 程京蔚猝然抬头,他眼睛很红,有愤怒、有不满、有委屈,但更多的是不甘。 他深提起一口气,手指指着自己心口位置,直直看着她,同样愤然道:“可我比他更早喜欢你!” 江稚尔一瞬噤声,睁大了眼,只剩剧烈跳动的心脏。 因太过震惊,她往后退了一步。 二人四目相对,程京蔚一寸都没移开视线,他胸腔仍旧起伏着,为着刚才那一句不甘的呐喊。 不知为何,江稚尔想起自己当初朝他喊出的那句“你是程京蔚”,恍然间觉得两人心境竟在这一刻错位重合。 可这,实在是太荒唐。 这怎么可能…… 在鼓噪的心跳声,她接连后退,几乎落荒而逃。 程京蔚喝了太多的酒,翌日醒来已经不记得。 江稚尔也什么都没提。 她只是在飞往意大利前,将自己亲手捏就、亲手烧制的咖啡杯送给程京蔚,是给他的礼物,也是给自己的礼物。 一个让自己重新开始的礼物。 - 江稚尔喝掉杯底剩余的酒,破天荒地给自己倒了第二杯。 “elara,你知道真正让我决定放弃他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我不要退而求其次的‘为你好’,我要万死不辞的坚定。”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都很难理解江稚尔的心境。 她是如何在深夜毫无希望地喜欢那个人。 又是如何一次次流泪痛苦,想要断绝这情愫而无法。 又是如何鼓足勇气告白。 可当她终于好不容易接受自己被拒绝的现实,终于不再抱有幻想,他却毫无预料地告诉她,其实他也喜欢她,如此悖德挣扎地喜欢她。 打乱她所有的设防,再次在她心口放一把烈火。 再一次将让她的努力化为乌有。 如果不是因为酒醉,程京蔚或许一辈子都不打算告诉她,他可以为了那些顾虑、那些世俗就放弃他喜欢的人。 但江稚尔不是。 这才是当时她选择离开的原因。 这样的话elara还不能很好理解,她只知道既然江稚尔已经做下决定,她为她鼓掌就好,高高扬起酒杯:“男人滚蛋!干杯!” 云檀也举杯。 三个酒杯碰撞在一起,三个女孩儿笑作一团。 她们聊了很多,聊男人,聊工作,聊生活,聊到后来又被一种隐秘的感动掐住了,于是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第80章 江稚尔从来没有喝过那么多,晚上吐了一回,却依旧觉得开心。 翌日睡醒,又继续奔忙在学业中。 - 又过一周,elara交了新男朋友。 elara今年24岁,新男友今年17岁,两人认识一周就确定关系。 江稚尔震惊于她爱一个人的速度,也震惊于他们的年龄差。 男友请她们几个室友吃饭,江稚尔第一次见到这个17岁的少年,或许是外国人长得成熟的缘故,并看不出太明显的差距。 elara也说这是她交过最年轻的男友。 云檀挑了挑眉,问年轻的男友更好,还是年长一些的男友更好。 elara也挑眉,凑近她们:“如果是床上生活,当然是年轻的更好。” 之前她们照顾男友交流都用意大利语,只有elara这句是用中文,男友问她什么意思,她笑着说是在夸他。 江稚尔已经习惯elara时不时语出惊人,跟着也笑。 云檀则跟她玩笑着探讨起来:“难道不是年纪大些的更有经验?” “经验有什么用!年轻生疏但横冲直撞更有一番风味!”elara最近在学成语,“我爱他的热情和——” 她凑过去,手半拢在嘴边,继续道“持久。” 云檀大笑起来:“真的吗?这就是年轻的魅力?” “当然,真的值得一试,非常美妙。”elara诚挚地推荐她,“你从前交过比你小的男朋友吗?” “没,我就那一个前男友,比我大4岁。”云檀说。 江稚尔举手:“那我就更夸张了,没前男友,唯一喜欢过的人还比我大十一岁。” 自从上次的酒醉夜聊,三人的关系也有了升华,完全不介意这样的话题。 elara拍拍她们肩膀:“漂亮的中国女孩儿,我非常推荐你们,尝尝年轻男孩儿。” 这个“尝”字放在这样的语境下竟诡异的契合。 江稚尔和云檀也诚挚地接受建议,嘻嘻哈哈道:“我们努力!” - 江稚尔在学文物修复可视化的过程中遇到许多问题,而意大利的工具书她研读起来难免有些困难,毕竟这和传统的文物修复是全然不同的领域,涉及很多ai程序和软件。 眼见deadline临近,她只好去联系程京蔚的秘书,想知道能不能为她解答疑问。 徐因是秒回:「这你得问程总啊,他才是专业的!」 江稚尔诧异:「他还会计算机吗?」 徐因含着笑意发来一条语音:“程总无所不能。” 紧接着又是一条:“他大学兼修计算机,当年大三就做过一个程序卖了三百万美元呢。” 大概是徐因转达给了程京蔚,效率极高,程京蔚很快就给她发来信息询问什么问题。 程京蔚是个好老师,江稚尔早就知道,从他教自己物理题时她就知道。 他有问必答,是百科全书,真的像徐因所说,无所不能。 江稚尔连续和他通话两天,弄通程序逻辑,终于赶在deadline前完成作品。 最后一次通话结束时,程京蔚告诉她:“我最近应该会去一趟意大利,有空吗?” “最近我不忙,不过二叔,你过来一趟来回折腾就得两三天,不用太麻烦了。” “没事,正好最近和国外公司交流比较密切。”程京蔚又问,“有什么需要我从国内带来的吗?” “没有,这儿的华人超市里基本都有的。”江稚尔笑说。 “问问你室友。” 程京蔚一向不具备讨好的特质,过于优渥的出身让他习惯了被人仰视和奉承,会这么做无非是帮江稚尔和室友更好地相处。 于是江稚尔往宿舍群里一发,问大家想要国内的什么。 elara:「你要回国吗!」 江稚尔:「没有,我二叔要来一趟。」 elara发语音:“哈哈哈!我就知道他还得来!” elara:“咸菜咸菜!我想要咸菜!” 云檀要了茅台,说到时把钱转她。 晚上云檀回公寓时,江稚尔正在厨房自己煮奶茶喝,拿筷子一边搅一边发呆。 云檀问:“愁什么呢,不是已经交作品了吗?” 江稚尔叹气:“我最近总想起他喝醉时和我说的那些话,我不知道跟他见了面应该以什么态度对他。” “尔尔,其实上次你说的有一句话很触动我。” “哪一句?” “你要万死不辞的坚定。” 江稚尔侧头,看向云檀。 云檀长得非常漂亮,虽然性格清清冷冷,可长得却是非常有攻击性的明艳,浅琥珀色的瞳孔中仿佛藏着数不尽的故事,弥漫着浓雾。 “你和你前男友分手也是因为他不坚定?” “不,是我不坚定。”云檀朝她笑了笑,“尔尔,我只能给你一个建议。” “是什么?” “跟着你的心走,让时间说话。” - 程京蔚这一趟是来德国,因为出差时长不确定,也无法确定具体几号能去意大利。 以至于程京蔚确定能过来时江稚尔刚和同学约定了聚餐,为了庆祝她前段时间交的作品获奖。 大家一块儿吃了晚餐,而后有人提议去附近的酒吧。 江稚尔说好了今天自己请客,自然得奉陪到底,只是提前跟大家说明,一会儿她有朋友要来,可能会早点走。 和这群外国朋友有些难解释她和程京蔚的关系,她便索性说了“朋友。” 大家都格外热情,让她朋友来了就一道喝酒,不要害羞。 程京蔚到时已经晚上十点,到了江稚尔发他的定位。 江稚尔出去接他。 “二叔!”江稚尔从酒吧跑出来。 程京蔚回头,倏地愣住,她穿了一件黑色方领黑裙,领口一层薄而窄的纱,因为领口偏低,露出隐约鼓起的小半弧度,并不太明显,却又格外扎眼,外头披了件米色长款风衣,将她周身修饰得笔直纤细,她拢了拢风衣,双手交叠在胸前,“航班延误很久吗?” “还好,一个多小时。” “我半个月前提交的作品拿了奖,正跟我同学们聚餐。”江稚尔指指酒吧里头。 她原本打算就此和程京蔚一起离开,她也并不很喜欢里头过分嘈杂的环境。 可此刻忽然想到云檀说的——跟着你的心走,让时间说话。 “二叔,你要不要一起来?”江稚尔笑着对他说,“毕竟我这次能拿奖也多亏你教我怎么用那些程序。” 程京蔚喉咙空咽了下,看着融在意大利街头夜色中的江稚尔,她皮肤雪白,圆润的小鹿眼不再是稚气,而是澄澈的温和坚定,更有对他们关系的坦荡。 她在国外这段日子,真的成长得非常好。 “好。” 程京蔚跟着江稚尔一道进入酒吧。 那些公子哥们时常在这一类地方聚会,但程京蔚几乎没有去过,他没时间,也没兴趣。 他一进去,就听到一旁卡座众人朝他们挥手:“尔尔!” 男男女女,群魔乱舞。 程京蔚想起之前听elara说的—— “她有很多追求者?” “当然。” “中国人?” “全世界。” 他喉结一滚,迈步进去。 第41章 不可否认,程京蔚有一副非常不错的皮囊,老天在这方面非常厚待他,他在27岁时显出超出年纪的沉稳,却在31岁时保持非常年轻的状态。 更不用说这还是江稚尔第一次介绍他们认识的异性好友,众人对程京蔚感兴趣极了。 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留学生们大多都有一个非常自由的灵魂,谈论的东西也时常过分离经叛道。 而江稚尔坐在他们其中,并不经常开口,但也会跟着笑。 多喝了些酒后,有人提议玩游戏,转酒瓶,转到谁谁就需要说一件在座众人都没有过的经历,几个人有过相同经历就喝几杯酒。 大家的经历各有各的离谱,这游戏也玩得很是热闹。 有人说我跳过伞。 这回江稚尔举起手,表示她也跳过。 一群人哦哦哦地响,都没想到江稚尔竟然会是其二跳过伞的。 程京蔚也随之看向她。 他从来不知道这件事,更没听她说过。于他们这样的家族而言,这类极限项目绝对是被明令禁止的。 大家问江稚尔什么时候跳的伞?是在意大利吗? “不是,在国内,在我高中的时候。” “高中!牛啊尔尔!没想到你才是最朋克的!” 程京蔚却蹙起眉,在那人罚酒时问:“高中什么时候?” “17岁生日那天。” 程京蔚倏地一愣,江稚尔的17岁生日,是她因为自己和申觅海的绯闻而“离家出走”的那一次。 游戏继续,这回酒瓶瓶口转到程京蔚,他没提那些涉及隐私的经历,只说自己毕业于麻省理工。 第81章 一群人嘻嘻哈哈大声叫嚷:“犯规啊!怎么玩个游戏还带学历侮辱!” 其实那已经是程京蔚最不值一提的经历。 顺利逃过酒。 下一个问题,转到江稚尔身旁的美国男生,他开口更是直接:“我喜欢江稚尔。” 众人大声起哄,江稚尔扶额,美国男生的喜欢表达得很热烈,她已经明确拒绝过数次,但依旧阻挡不住。 有人提问:“过去时态算吗?” 他曾经也喜欢过江稚尔,现在已经交了新女友。 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算算算,必须算!” 江稚尔看到程京蔚忽然用力攥住玻璃酒杯,用力到指节都泛白。 有许多人都在看他,千里迢迢过来找江稚尔,要说什么意思都没有,他们才不信呢。 可程京蔚终究还是没有举起手。 江稚尔忽然觉得无趣极了。 下一轮,瓶口转到她。 江稚尔自觉,自己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经历,大家知道她酒量不好,还给她出谋划策:“你就说你的作品拿了视觉效果奖。” 江稚尔没听取他们的意见:“我告白被人拒绝过。” 这话一出,众人更疑惑了:“不是,尔尔,你想讨酒喝就直说呀!” 在场众人光是被江稚尔拒绝的就有两人。 江稚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一个必输的答案,她有不满有怨气,甚至还有一种诡异的恨铁不成钢的愤懑。 她想用自己的这个问题来无声质问程京蔚:你就那么不能对自己的情感坦诚是吗?你就偏要轻视我对你的爱是吗? 这下全场超过半数都举手,江稚尔需要喝七杯酒。 大家还是很照顾她的,给她的酒兑了大半苏打水。 喝到第三杯,程京蔚握住了她的手腕,可江稚尔没看他,她无声地抽回自己的手,将七杯酒全部喝完。 大家明白江稚尔的酒量,一定是要醉了,很快便提议结束。 - 程京蔚送江稚尔回公寓,在出租车上时她就已经醉了,说着含糊不清的醉话。 程京蔚没有见过这样的江稚尔,他不喜欢江稚尔喝那么多酒,今天是他在,如果他不在呢?她也经常在那些年轻人面前喝成这样吗?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江稚尔本身就是个很好的人,她也很会交朋友,她的朋友也都很关心她、照顾她,或许有他没他,江稚尔都能被照顾得很好。 可他不喜欢这个认知。 他明明没有资格,但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吃醋。 到公寓,敲门没有人开,程京蔚捏着江稚尔的手开指纹锁。 “尔尔,你的室友呢?” “云檀去外地交流了,elara今晚住男友家。” 幸好,她还没有喝得失去思考,可下一秒她就忽然躬身吐出来,那酒喝得太多太快,吐是难免的。 程京蔚抽了湿巾纸,将她弄脏的下巴和手擦干净,而后带她进卧室,替她将同样弄脏的风衣脱去,只剩那件方领黑裙,领口也有一些脏。 昏暗的灯光下,他再次看见那凝脂般的雪白肌肤,随着呼吸起伏着,像两团绵软的云彩。 程京蔚控制住自己的视线,挪开眼:“尔尔,你先换一身衣服,听到吗?” “哦。” 程京蔚替她关上门,又去处理弄脏的地板,打扫干净,他烧了一壶水,冰箱里正好有一罐蜂蜜,他舀了一勺,冲蜂蜜水。 听到浴室传来的水声,程京蔚走过去,不放心让酒鬼就这么洗澡,万一滑倒就麻烦了。 “尔尔。” “嗯。” “当心些。” 里头没有应声。 程京蔚将蜂蜜水放到她床头,她卧室不大,除了一张床没有其他可坐的地方,于是他就这么站着。 听着动静,确认江稚尔没有滑倒,一直到水声停止,他准备离开——再待下去已经不合适。 “还想吐吗?”程京蔚最后问。 浴室里过了会儿才答:“不想。” 程京蔚提前订好了公寓附近的酒店,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早点休息,如果晚上有任何不舒服,随时告诉我。” “好。” 他那句“我走了”还没说出口,便听江稚尔说,“二叔……你能不能,帮我,拿一下睡衣。” 她已经醉得无法连贯地说 一句话,或许也是如此,才会让他帮她拿睡衣。 程京蔚环顾一圈,睡衣就搭在床尾,今早上课匆忙,她胡乱脱下,连正反面都没翻好。 他拎起那件睡衣,更确切地说,是睡裙,蓝紫色丝绸吊带,当他触碰到,并将衣服翻面时,指尖几乎察觉到那上面残留的体温,或许只是错觉,但那上面的淡淡香味不可能是错觉。 这件睡裙是江稚尔和云檀一起买的同款,是属于云檀的风格,有一点点性感,但穿着很舒服,反正三个女孩儿一起住,elara有更多夸张大胆的衣服,江稚尔便也不觉得害羞。 程京蔚敲门,过了会儿,浴室门拉开,伸出一只湿漉漉的手。 像触电般,程京蔚立马扭头。 江稚尔换好睡衣,推门出去。 她没有将身体完全擦干,以至于腰侧的睡裙布料都完全贴合肌肤,勾勒出极优越的轮廓,她不是完全干瘦的身材,腰和腿都非常纤细,而胸部却是有肉感的美,白皙细腻,那样一点布料,实在无法将那些美妙遮得太好。 程京蔚知道自己一眼都不该看,可视线紧接着就落在她胸线上的那一点红痕。 江稚尔脸颊泛着艳丽的酡红,视线也变得不清明,以至于那点红痕更加暧昧,也更加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这是什么?”程京蔚听到自己这么问。 他思绪乱撞,搅成一团。 今天的江稚尔实在太过陌生,听她讲自己跳伞,见她的朋友,看她喝掉七杯酒,也看她在人群中如此受欢迎又应付自如,这一切都让程京蔚昏了头。 这好像是他不认识的江稚尔,说着他不知道的故事,或许也爱着他不认识的人。 他甚至开始思索那处红痕源自今天见到的哪个人。 江稚尔顺着他视线,低头,倏地一愣。 那是她昨天早上穿着睡裙煎鸡蛋时不小心被油溅到的。 可程京蔚此刻蹙起的眉、质问的语气都让她生气。 她语气也很不好听:“关你什么事。” 这无疑印证程京蔚心中所想。 “你交男朋友了?” “没有!” 既然你都不肯承认自己喜欢我,凭什么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江稚尔在混乱中这么想。 程京蔚在这一刻真的出离愤怒。 如果不是男朋友,那是谁?和不是男朋友的人也能胡来吗!? 江稚尔还火上浇油:“又不是一定要有男朋友才能**!” 她被elara带坏了,居然也学着她大放厥词。 江稚尔还记得自己刚认识elara的时候,听她说那些荒唐大胆的话,江稚尔眼睛睁得大大的、脸颊红红的,不敢插嘴。 再后来,她就能一边和云檀一起喝酒,一边捧着滚烫的脸,时不时点头赞同表示“受教了”。 到现在,她居然可以学elara说话了。 **。 程京蔚第一次从江稚尔口中听到这个词,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他甚至分不清自己的愤怒到底是出自二叔的身份还是程京蔚本人,大概二者都有。 前者恼怒于她的随意不顾惜身体,不少留学生私生活混乱他从前不是没见识过,简直想质问江稚尔**前确认过对方的体检报告吗?! 而后者嫉妒发狂,想撕掉她的睡裙,好好检查其他留下的痕迹,然后覆盖、消除。 “好,江稚尔,你现在厉害了。” 程京蔚被她气得声调也扬起,口不择言,“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好好养你、教你,就是把你教得可以和男人随便上床!” 江稚尔眼眶一下就红了。 为什么他到现在还要端出长辈的姿态! 哪个长辈会质问晚辈胸口的红痕是怎么回事?! 江稚尔在这一刻忽然特别特别讨厌程京蔚。 凭什么他永远镇定自若、八风不动,凭什么他永远能站在道德制高点来质问自己!明明他也说过喜欢她!明明他也喜欢比他小十一岁的姑娘! 方才酒吧内过于隐晦的刀光剑影在这一刻将江稚尔的理智杀了个片甲不留,酒精在她心尖燃烧。 她厌恶此刻勉强维持的和平共处,她宁愿她和程京蔚的结局更不堪,也更难忘,好彻底画下一个句号,而非断断续续让人心痒难耐的省略号。 在酒精的驱使下,于是她也那么做了。 她忽然上前,按在程京蔚后颈,踮脚,仰起头,去咬他的嘴唇,极为用力,近乎泄愤,很快两人的口腔内便弥漫开血腥味。 而后手往下,用力抓住了程京蔚那早已在争执中勃然的秘密——这也要感谢elara的教导。 第82章 江稚尔仰起头,看到程京蔚瞬间收紧的下颌和放大的瞳孔,终于觉得痛快。 她红着眼,同样口不择言地咬牙质问:“二叔,这就是你口中的好好教我吗?” 程京蔚才知道,踏空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他在狂风骤雨中下坠,底下深不见底,他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却无能为力,周遭都是悬崖峭壁,他抓不住任何东西。 他抓住最后一丝理智,用力扣住江稚尔手腕:“尔尔——” “刚才那轮游戏,‘我喜欢江稚尔’那一轮,你为什么不举手?” 江稚尔直视着他,漆黑的瞳仁一寸不错地看着他,她红着脸红着眼,问出这句时隐隐透出几乎是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决绝。 “程京蔚,你就是懦夫!” 他那向来引以为傲的理智终于还是崩坏,随着勃然的秘密,尽数化作废墟。 江稚尔出国前,自己喝醉的那一回,虽然翌日醒来断片,却隐隐意识到什么,只是江稚尔从未表现出异样来,他便将那些只当作自己一场胡梦。 程京蔚不想再听她说那些讨厌的话,于是低头吻住她。 江稚尔知道的,程京蔚从来不是他表面那般温和儒雅的人,他在工作中有野心、有魄力、有手段,只是没想到他接吻时也是一样,带着不容抗拒地压迫与侵略。 程京蔚直接将她拦腰抱起,丢在床上。 江稚尔在床上弹了下,长发凌乱,裙摆上滑至腿根,她还没来得及支起身,程京蔚的吻就又覆下来。 他没有抱她,只单膝跪在床上吻她,手臂交叠在身后,脱掉西服,摘掉袖箍,扯松领带,最后解开皮带。 他这才松开江稚尔唇,问一句:“套呢?” “没有。” 这一秒,程京蔚真的想掐死江稚尔。 她一个人在国外胡闹就算了,怎么能连措施都不做!? 谁给她的胆子!嫌命太长吗! 为了泄愤,他朝那处红痕咬下去,只有唇瓣碰到了才明白皮肤原来能这样滑腻。 江稚尔一瞬用力闭紧眼,脚趾用力抓在床单。 程京蔚拿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他嗓音很哑,言简意赅,让人买一盒套,报了江稚尔的公寓地址,交代:“半小时。” 江稚尔不知道他在意大利还能托谁买这样的东西。 而后他起身,走进浴室,很快响起水声。 江稚尔却是在这样的水声渐渐清醒过来。 天呐…… 她刚才都做了些什么? 程京蔚洗得很快,不到十分钟,距离他说的“半小时”还有二十分钟,江稚尔不知道他们该如何度过这二十分钟。 她后悔了,也害怕了。 程京蔚只围了一圈浴巾,直挺挺地凸显出来,让她刚才触碰过的掌心也滚烫。 她看到程京蔚看了眼手表。 于是讪笑着附和:“还有二十分钟。” 那句“要不算了吧”还未说出口,就听程京蔚说:“不着急。” “……” 接着,她眼睁睁看着程京蔚双膝跪在床下,当他卷起她刚整理好的裙摆,当他抓住她脚踝朝自己拉近时,江稚尔都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他表情太过严肃,像在做什么研究。 而后他低下头埋进去,江稚尔眼睛一下就睁大。 这完全超出她的认知,等、等一下!她的elara导师还没有教她这么高阶的课程! 正好 二十分钟,门铃响了,程京蔚起身去开门。 拎着袋子再回卧室,便见江稚尔两条腿还垂在床外,人侧躺在床,呈“l”型,双腿不受控制地细细密密打颤,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淌,濡湿了枕头。 程京蔚停顿了下,大脑神经像被那眼泪凿了一记。 他在床边坐下,指尖碰了碰她眼角的泪:“为什么哭?” 江稚尔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她总不能告诉程京蔚,是因为太舒服。 那眼泪太多了,一颗又一颗,跋山涉水滚过他指尖。 身体像加了太多水而泥泞的陶土,她起不来,躺也躺不舒服,她没忍住发出啜泣声:“呜呜,你别管。” 程京蔚轻叹了口气,将刚送来的东西放入床头的抽屉,将她的腿也抱回到床上:“睡吧。” - 翌日,云檀和elara是同时回来的。 两人一起进屋,elara先看到餐桌上袋子里的大罐咸菜,大声喊道:“哦!那个中国男人来过了!” 而云檀则侧头,看到阳台上正准备晾衣服的程京蔚。 他手里是刚洗好的衣服,江稚尔的衣服,一条裙子、一件风衣,还有,一条内裤。 云檀挑了下眉,微笑看他:“尔尔呢?” “睡觉。” 云檀和elara对视一眼,表情变得兴味。 程京蔚毕竟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在这样的氛围下依旧神色自如。 “你们吃什么早餐?”程京蔚问。 elara:“红烧肉!” 云檀笑着说:“elara,没有中国人会在早餐吃红烧肉。”而后对程京蔚说,“都可以,谢谢。” 这是作为江稚尔舍友才有的附加福利,云檀知道。 昨天江稚尔喝了太多酒,难免胃不舒服,程京蔚煮了锅青菜粥,煎了几个鸡蛋,又蒸了些速冻的小笼包。 等江稚尔起床,云檀和elara已经吃好早餐。 看到回来的室友,她愣了下,而后又看向另一边的程京蔚,她抿了下唇,脑海中一下子涌入那些太过荒唐的记忆,混杂滑腻的水声,以及她过分混乱的叫和哭。 ……为什么她喝多了就不会断片? elara在朝她拼命眨眼,赶在她语出惊人之际,云檀借口让她陪自己去买水果,拽着她离开了公寓。 而程京蔚起身给江稚尔盛粥。 “身体还难受吗?” 她知道程京蔚的意思很单纯,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起昨夜濒临巅峰之际,她哭着揪着他头发,踩着他肩膀,抽抽噎噎说自己好难受。 程京蔚温柔而强势,温柔地说“乖,马上就不难受了”,而强势在动作,逼出她更崩溃地尖叫,她觉得她的身体成了被洪水冲倒的大坝,月光将地板上的水迹照出莹莹的光。 她低下头,几乎要埋进碗里,声如蚊呐:“不难受。” 今天是周六,没课。 “吃好再去休息会儿,以后别再喝这么多酒。” “哦。” 徐因的电话在这时响起,告诉程京蔚他需要尽快回国一趟,有一个市政项目出了些问题,需要他亲自出面。 原本程京蔚打算这趟等周日晚上再回国。 江稚尔听到程京蔚让徐因订票,悄悄松了口气。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太混乱了,她需要时间放空脑袋好好整理一下。 酒真不是个好东西。 江稚尔吃完早餐,拿起碗筷准备进厨房洗,被程京蔚拦住:“我来,你去休息。” 江稚尔想说自己已经休息好了。 不知道跟那桩荒唐事有没有关系,她昨晚睡得非常深,跟昏过去一样,迅速恢复精力。 可此时此刻和他待在同一间屋子也实在煎熬,江稚尔还是回房了。 程京蔚一边洗碗一边重新思考他们的关系。 他一夜没睡,也已经想了一夜。 尽管他依旧存在那些顾虑。 可实在没有占了小姑娘便宜还不负责任的道理。 而这个决定到底多少出于责任,多少出于私心,程京蔚分辨不清,或许私心更多。 洗完碗,程京蔚推开江稚尔房门:“尔尔,我们聊一聊。” 江稚尔刚才也已经迅速从混乱的大脑中整理出一条思绪,怕程京蔚又说些让她难以启齿的东西,于是迅速抢在他前面道:“二叔,我们就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吧。” 这句“二叔”让程京蔚一下停住脚步,不再继续走入她房间。 江稚尔耸了耸肩,装出无所谓的模样:“更何况我们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发生,你说对吧?” 程京蔚的沉默让她心脏扑通扑通跳。 她学elara的样子:“虽然稍微有点越轨,我们就当作异国他乡一场一夜情好了。” 异国他乡。 一夜情。 程京蔚简直要气笑了。 江稚尔现在是长本事了,这意大利没白来,什么一夜情、什么**都能轻易宣之于口, 像是生怕被他纠缠扯上关系。 跟程京蔚见识过的公子圈里头哄骗女孩的纨绔子弟没什么两样。 他最后什么都没再说,就丢下一句:“我走了。” 江稚尔依旧非常有礼貌:“好的,我送你,二叔。” 又他妈的是二叔。 程京蔚太阳穴一跳。 真想掐着她脖子让她好好回忆回忆,昨晚让她把床单地板都弄湿的男人是谁!看看她是不是还能回答二叔! 第83章 到玄关口,程京蔚不让她继续送,只是突然想起来:“避孕套放在你床头柜。” “啊……” 怎么突然提这个。 程京蔚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笑话。 作为程京蔚被人拒绝得彻底,现在作为二叔还要劝她保护好自己身体。 “无论如何,爱惜自己,做好措施。” “……” 江稚尔知道他早就误会了,但也不想去解释这种事,语速飞快:“好的,知道了,你快点走吧,飞机上睡一觉,昨晚辛苦了。” 昨晚辛苦了。 操! 这辈子都没说过脏话的程京蔚在心底大骂一句。 真想掐死江稚尔! 操! 第42章 江稚尔是真的冤枉,她不是那个意思,她只是觉得程京蔚照顾自己喝醉又呕吐辛苦而已。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她茫然放空地坐了会儿,才想起把云檀和elara叫回来。 云檀:「你们这么快就聊完啦?」 elara:「我们还在打赌你们是不是还要再来上一回!」 江稚尔:“……” 如今的意大利已经进入深秋,两人很快就赶回来,追问她昨晚是什么情况。 江稚尔依旧难以启齿:“昨天酒吧玩游戏,我喝多了。” elara“哇哦”一声,拍在桌上,“怎么样怎么样,爽不爽?” 她问得太粗暴了,江稚尔捂脸:“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 江稚尔从双手手掌抬起眼:“我要是说什么都没发生,你们信吗?” 云檀摇头,手往阳台指了指。 江稚尔扭头,便看到自己那条内裤晾在阳台,随风飘荡着。 “…………” 啊啊啊啊啊啊啊。 江稚尔再次逃避地将脸埋回掌心,滚烫的红迅速蔓延至耳后和脖子,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啊!!! 云檀大笑,拍拍她的肩膀:“小事儿,不就一块布么?” ……那能一样吗? elara在一旁眨巴眨巴眼盯着她看,非常求知若渴的样子,江稚尔最后还是开口:“我们没做到最后一步,我房间没那个……,就、就只是……” 再往后,江稚尔就说不下去了。 喝醉酒是一回事,酒醒后就是另一回事了。 明明是那么离奇难以想象的动作,但云檀和elara立马一副了然的模样。 elara问:“他技术怎么样?” 江稚尔不敢看她们,在追问下只好说了实话,无声的,点头。 “尺寸呢?这个总 看到了吧?” 江稚尔保持原样动作,点头。 elara激动得像是看到最爱的球队踢进绝杀球:“yes!” 不知道在兴奋什么。 “江稚尔。”elara站起来,端出宣布大事的架势,“很公平地说,其实哥哥,不,叔叔,也不错。弟弟虽然精力旺盛且持久,但因为太过年轻时常没有服务意识,只顾自己爽,一个能只顾你爽的男人是非常不容易的。” 这话实在太糙了,江稚尔求助地看向云檀,可云檀却笑着表示认可。 “更何况!”elara敲一记桌,“他还给你洗内裤!做早餐!以我的经验,尺寸可观,一般不可能出什么大问题,我支持你选他!” “好了,这样的事你得让尔尔自己好好考虑。”云檀将elara拉坐下来。 为堵她的嘴,给她开了一袋吐司、一瓶咸菜——这是elara的近期最爱,吐司夹咸菜。 江稚尔终于可以喘口气,托着腮看向窗外。 说到底,她还是介意程京蔚没有在酒吧游戏中举手。 - 最近的程臻集团,所有人都能察觉到低气压。 从前的程京蔚很少对底下员工疾言厉色,犯错是扣工资还是辞退都是公司章程规定的,无需由他的情绪来体现。 可这回他一赶回来就对着负责市政项目开发的部门经理发了好大一通火。 就连徐因听到办公室内的训斥声都愣住了。 她在程京蔚手下干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他这样外露的愤怒。 许致言这会儿来了,也听到里头的动静,诧异地扬眉,低声:“什么情况?” 徐因也低声回:“项目出了些小问题。” “小问题就让你们程总动这么大肝火?”此情此景,也只有许致言还敢笑,“他这年纪越来越大,火气倒更盛。” 徐因双手合十,朝他拜拜,求他去缓和缓和。 许致言摆摆手表示简单,推门进去:“阿蔚,有没有空?” 程京蔚这才让部门经理走,问许致言:“什么事?” “还那么大火气啊,到底什么事儿能让你发火?” 许致言笑着拉开他面前的会客椅,而后从西服内袋取出一张信封样式的纸,双手恭恭敬敬放在他面前。 “这什么?” “你兄弟我,准备要结婚了。” 程京蔚扬眉,翻开那张信封,的确是许致言和蒋意的婚礼邀请函:“你们俩不是说好了不婚?” “不婚主义架不住哥们儿要当爹了啊!”许致言大笑起来,春风满面,“就一回,真的就一回没做措施,居然就中了!太突然了!真没想到怀孕是那么容易的事,当然,也可能是我太强了。后来我和蒋意聊了聊,决定留下这个孩子,换一种人生打算。” 许致言从前视婚姻如洪水,和蒋意谈了将近七年恋爱,两人都不曾想更进一步。 没想到真有了孩子,他竟然丝毫不觉得困扰,也不觉得自由受限,反倒非常开心期待。 许致言觉得程京蔚也会恭喜自己的。 没想到一抬头,男人面色沉冷地盯着他。 许致言后背无端寒了下:“怎么?” “奉子成婚。”程京蔚语气尽是鄙夷,“你还是不是东西?” “不是、不是,这?” 许致言懵了,怎么自己都来送婚礼请柬了还要被道德审判? “兄弟,我这一没委屈蒋意,二没逃避责任,这就立马欢欢喜喜大操大办准备结婚了,怎么就不是东西了?” 程京蔚冷眼看他:“在没决定结婚前就不做措施,做不好风险管理,这也叫东西?” “……” 许致言相信他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这档子事居然还能扯上什么破风险管理! “行行,你别搁这道德审判我,到时候来参加就行。” 许致言起身往外走,到门口停住,忍不住道,“你最近这脾气这么大是不是禁欲过度了?三十多岁不结婚好歹找个女朋友啊,我邀请尔尔来参加的时候人家说话可甜了呢!” “她说什么了?”程京蔚问。 “恭喜我这么多年修成正果,祝我早生贵子。我说我已经当上爹了,尔尔就恭喜我双喜临门。” 看看!这尔尔都比她二叔会说话得多! 去他妈的双喜临门! 江稚尔简直是被国外的自由散漫主义腐化了! 程京蔚心脏又开始痛了,简直要被江稚尔气出心脏病来。 许致言说完就走,徐因还寄希望于他,不然她可不敢现在拿文件去签字:“许总,咱们程总现在心情如何呀?” 许致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徐因可愁坏了:“这突然是怎么了呀?” 许致言冷哼一声:“你们boss欲求不满了。” “…………” 徐因讪笑:“哈哈,不可能吧。” 全天下总裁都可能欲求不满,就他们程总不可能。 - 因是奉子成婚,为了穿上婚纱不显怀,许致言和蒋意的婚礼举办在一个月后,江稚尔请了假也飞回来了。 程京蔚作为伴郎之一,今天一整天都非常忙。 只在中餐的间隙给江稚尔发了一条信息:「下飞机了吗?」 餐后,按流程便是新娘子出嫁的吉时。 蒋意开始换今天第三套造型,秀禾造型,凤冠霞帔,伴娘们都围在她身边说笑,这是程京蔚在那次结婚绯闻后第一次见到申觅海。 在接上新娘往外走时,江稚尔回复了他信息:「刚着陆。」 程京蔚:「司机已经到了。」 江稚尔:「好。」 程京蔚今天有些啰唆了:「我今天会比较忙,不能陪你,如果怕一个人无聊的话可以晚点再来宴会厅。」 江稚尔:「没事,我有挺多朋友都来参加。」 邵絮、程嘉遥,还有周以珩,他们都会来。 程京蔚视线落在那句回复上,停顿了很久,而后问许致言:“今天邀请周家了吗?” “邀请了啊,虽然是竞争对手,一顿饭而已,还是得请人吃的。” 程京蔚沉默,最后回复一句「好」,将手机熄屏。 申觅海观察他一路,破天荒地从他脸上看到不爽,原来程京蔚也会不爽。 她顿时觉得浑身舒畅起来,出声调侃:“程总这是和女朋友闹矛盾了?” 第84章 一旁另一位伴郎笑起来:“咱们程总哪里来的女朋友?身边恐怕连只母苍蝇都没有。” “是吗?”申觅海笑盈盈的,“那看来程总才是真正的不婚主义,否则这么大年纪连想找女朋友都难了。” 程京蔚想找女朋友怎么会难,只是这话由申觅海说出来,大家又都知道两人之间恩怨,只能笑着打哈哈过去。 拍了一整天的照片,程京蔚脸都要僵了,终于结束户外行程,赶往宴会厅。 程京蔚今天坐伴郎桌,而江稚尔和程嘉遥坐一桌。 一到宴会厅,他便看到两人正坐在一起聊天。 又一个月没见江稚尔。 这段日子他刻意不让自己去想,可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程京蔚脑海还是浮现无数个下流念头。 他又想起那一晚,想起她纤细的腰肢、丰盈的鼓起,想起她战栗时大腿内侧收紧的筋肉、四溅的水花,那件水蓝色的睡裙早就遮不住什么,像极了欧洲中世纪价值连城的油画,却让他产生摧毁欲。 程京蔚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在床上或许是暴君。 程嘉遥先看到他:“二叔!” 而后江稚尔也扭头看过来,她表情产生一瞬的怔愣,有些尴尬无措,但很快调整好:“二叔。” 程京蔚知道那一瞬间她在想什么。 想和自己一样的东西。 人声鼎沸、人来人往的宴会厅,他们在这一瞬一起想到最荒唐而悖德,发生在异国他乡的秘密。 程京蔚只觉得一股电流顺着四肢百骸向下。 他石更了,在人潮汹涌中。 哪怕此刻江稚人穿着厚实的咖色大衣,长发盘起,只鬓角几撮碎发,干净得体,再端正不过。 程京蔚走过去,问她:“这次在国内待多久?” “明天的航班就 回去了。“江稚尔回答,“最近课多。” 程京蔚点头。 伴郎团需要仪式彩排,程京蔚被叫去,离开前还是习惯**代程嘉遥:“照顾好妹妹。” 程嘉遥都觉得好笑:“尔尔都多大了。” 因为蒋意想要一张在宴会厅现场的大合照,仪式中途司仪会让伴郎和伴娘一起上台,按身高分为两列,程京蔚和申觅海都在最后,需要并排上台。 他朝江稚尔看了一眼,想从她脸上找到不自在的情绪,可是没有,一点都没有。 周家在这时抵达,周以珩跟在周老爷子身旁进来,抬手跟江稚尔打招呼。 江稚尔也朝他笑。 - 宾客渐渐都到齐了,江稚尔才发现坐在自己旁边的是范檬。 她已经很久没见到范檬姐姐,只记得她第一次和程京蔚一起吃饭时碰到她,当听到她亲昵地唤“flexi”,那是她第一次为喜欢他而伤心。 “尔尔!”范檬很热情,“好久不见!我都要认不出来你啦!” 江稚尔也笑:“好久不见,姐姐。” “听说你现在在意大利留学?” “是的。” “学艺术?” “也算吧,文物修复。” “哇哦!” 婚礼仪式开始,两人边吃边聊,江稚尔刻意不让自己去看舞台上并肩而立的程京蔚和申觅海。 “说起来,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咨询你。”范檬说。 “什么问题?” “你们做文物修复需要上色吗?” “要的,比如我们经常会碰到缺失纹饰的釉上彩,就要根据不同胚胎特性配置填补材料,再用矿物色粉来根据原本纹路上色,尽可能还原原貌。而像青铜器这类的修复就更复杂一些。”江稚尔聊起专业侃侃而谈。 范檬听得很认真:“是这样,最近新中式不是很火吗,我公司的珠宝品牌打算专门打造一个国风系列,配套的珠宝盒也需要打造成国风样式,最好是在观感上就给人历史感、厚重感,这是我们这一系列的品牌调性。” 范檬继承了家族旗下的珠宝公司,但国内的珠宝品牌长久以来难以企及国外一线品牌,她需要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另辟蹊径,重振旗鼓。 江稚尔:“我觉得你们可以从了解古代首饰盒入手,采用相同材料制作,比如紫檀、黄花梨、珐琅工艺、嵌白玉宝石,或者最传统的金银,只是这样的成本一定会非常高。” “成本不是问题。” 奢侈品从来不必担心成本,相反,在足够貌美的前提下,越贵,或许越受追捧,范檬朝她笑了笑,“尔尔,我能聘请你担任我们的设计顾问吗?” “啊?” “我给你开薪水。”范檬伸出手指,“八万,一个月,怎么样?” 江稚尔想说这太高了,自己一个学生无法胜任,程京蔚不知何时下舞台,在身后出声:“固定薪水加8%分红。” “喂——!”范檬不满地瞪他,“你也太资本家了!” 程京蔚:“彼此彼此。” 固定薪水,如果市场反响非常好,获得巨大利润,都与江稚尔无关,而一项设计顾问的工作,最多半年,48万,太亏。 “8%分红压力太大了,不可能。”范檬继续瞪他,“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组织架构!” 程京蔚耸了耸肩,表示那自己也无能为力。 “5%!最多了,5%是我的极限。”范檬说。 “5%的基础分红比例,ok。销售额每过15个亿,分红比例向上调1%,上至10%封顶。” 10%的分红比例,那就意味着销售额要达75亿。 范檬忍不住问:“你知道75亿的销售额意味着什么吗?” 程京蔚无声挑眉。 范檬不得不承认,这男人真是该死的有魅力。 明明是连她自己都没信心的改革,却被他一个轻狂的微表情激发出无限的自信,仿佛那75亿销售额已经唾手可得。 范檬心动了。 哪怕超过的分红比例需要从自己的口袋出钱。 可75亿的销售额保障太让人振奋。 “成交!”范檬答应了。 程京蔚才无法保证75亿的销售额,珠宝是他不曾涉足的行业,他无法预估市场,只不过在谈判中保持自信是一项基本策略,仅此而已。 他只是觉得,这项挑战对江稚尔未来事业选择很有帮助,可以让她拿来练手。 他也明白江稚尔的顾虑,为消除她的压力,补充:“如果最后采用尔尔的设计稿,就按以上条款,如果未采用,八万固定薪水即可。” 范檬不能更满意:“没问题!我这些天就让人把合同拟好。” 江稚尔不明白局面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她听着他们讲15亿、75亿,好像钱都不是钱了,她怎么就卷入到这样的合约里了? 江稚尔不怕挑战,但怕坑人。 …… 婚礼结束,她和程京蔚一道上车。 她还在为刚接下的任务担忧:“我从来没做过这一类的设计图。” “你有绘画功底,可以手绘设计图,你也学会了可视化程序的应用,可以触类旁通。”程京蔚说。 “这不是会不会用绘图工具的事!” “那是什么事?” “是能力问题!是创意问题!还有市场敏感度的问题!” 江稚尔有些急了,她担心自己的设计稿一无是处白拿八万月薪,也担心最后采用了自己的设计稿但市场反响平平,她不想让程京蔚信誓旦旦的担保因为自己成为笑话。 “尔尔。”程京蔚忽然笑了一声,“你17岁那年独立负责顶级画展创意,收获业内人士一致好评,至今为止那都是一件顶尖的创意模范案例。” 江稚尔安静下来。 她看到程京蔚目光专注地看着自己,有欣赏、有认可,也有孤注一掷的信任。 “能力、创意,这是你的优势,不是问题。至于市场敏感度,我的建议是不要过度追逐市场热点,市场热点是可以被创造的,用专业度,用诚意,很巧,这两点也是你的优势。” - 江稚尔在第二天飞回意大利,她在飞机上也在头脑风暴,试图挖掘出最好的创意灵感,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隔天,范檬便给她发来合同,江稚尔打印出来签好字寄回国内。 范檬:「我们计划一个月后预告,来得及吗?」 江稚尔回答:「可以。」 除了上课,江稚尔将所有时间精力都放在这件事上。 她翻遍了现存所有中国各朝代的首饰盒的图片文字资料,挖掘其中元素共性,了解材质特性,探索工艺实现的可能性。 她画了几版设计图,都很精致漂亮,却依旧觉得缺了点什么,不可能达成程京蔚所说的销售额。 她只好求助于云檀,云檀是产品设计专业,学过不少市场逻辑类的知识。 “奢侈品的市场策略都离不开几点,一是品牌故事,二是稀缺性和独特性,三是高端体验,也就是能够满足顾客的情感需求,如果能让顾客觉得拥有你们的珠宝是一件值得分享的事,就基本成功一半了。” 第85章 云檀给江稚尔上了一堂市场课。 她又自己琢磨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给范檬打电话:“檬姐,你们这一批珠宝设计图已经出来了吗?” “基本上都定稿了,我发你。” “好,我还需要对应的价格以及材质。” “行。” 国风系列一共24件常规珠宝,3件高端线高级珠宝。 江稚尔将珠宝设计图打印出来,分门别类。她完全投入进去,除了上课就窝在屋里画各式各样的草图。 不同尺寸的珠宝需要匹配不同尺寸的首饰盒,不同价位的珠宝也应当在首饰盒上做出区别,这是云檀所说的情感需求体现之一。 等江稚尔全部完稿已经是二十天后的深夜,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 她给程京蔚发了一条信息:「二叔,你起床了吗?」 程京蔚收到短信时刚结束健身,直 接给她拨电话过去:“怎么了?” “我刚把檬姐那儿的设计图画完,想来问问你意见。” 程京蔚看了眼时间:“画到现在?” “嗯。”江稚尔问,“能视频吗?我给你看我电脑上的三维设计图。” “行。” 江稚尔的视频电话很快就打过来,程京蔚接通,便看到公寓卧室内的江稚尔,她戴了副黑框眼镜,丸子头扎在发顶,不知道对着电脑已经连续忙碌多久。 “等一下啊,二叔,我电脑有点卡。”她推了下镜框,微微倾身,胸口随之靠近屏幕。 她穿了件藕粉色的修身针织衫,突然靠近时很有冲击力,程京蔚下意识将手机拿远了一些。 他喉结滚了一记,偏头挪开眼。 “好了。”江稚尔将摄像头调转过来。 程京蔚便看到将近三十种不同的首饰盒样式,各有特色,材质不同,都十分精致,各有特色。 “这么多,范檬这一系列珠宝有很多款式吗?” “27件,不算多,但我有一个和传统完全不同的想法。”江稚尔停顿了下,“有点冒险,有点激进,我都不太敢告诉檬姐,所以想先来听听你的意见。” “你说。”程京蔚低声。 “檬姐这个系列的国风珠宝确实很好看,但毕竟不属于大众领域,珠宝品牌间的竞争又激烈,我认为不止珠宝本身,首饰盒也需要对客户起到足够的吸引力,甚至倒推销量,当然,这个目的可能很难实现。” “不一定,自古就有买椟还珠的典故。” 江稚尔一愣。 程京蔚说,“我认为在市场营销和广告到位的前提下,这个想法有可行性,但不能仅靠首饰盒好看。” 江稚尔觉得程京蔚太聪明了,一下子就抓住关键所在。 “是的,所以我参考了盲盒、集卡的游戏化销售,利用客户的好奇心、探索欲、收藏欲。比如这个系列一共有三款戒指,对应就有刺绣、釉下彩、猛犸三款戒指盒,但是戒指盒是随机的,如果能够齐集三款,就会赠送隐藏款,这个掐丝珐琅粉琉璃双耳鼎。” 江稚尔切换设计稿,入眼便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粉色琉璃双耳鼎,桃粉色的琉璃表面流淌乳白色云状纹理,盒身是用掐丝珐琅工艺制成的葡萄缠枝样,艳而不俗,上头镶嵌有绿松和祖母绿。 这双耳鼎实在太漂亮,哪里还是首饰盒,分明就是工艺品。 程京蔚清楚奢侈品购买群体的那些富太太心理,为了想要的包可以买一堆不需要的配货,当然也可以为了这一只只赠不售的掐丝珐琅粉琉璃双耳鼎买齐三款戒指。 “越难集齐三款首饰盒,这个双耳鼎就越会受到追捧。”程京蔚说。 如果宣传营销足够,甚至会为此疯狂。 江稚尔:“但我不想用饥饿营销,就算销售额数据漂亮,但多少影响品牌声誉,毕竟现在是檬姐改革的第一步,品牌口碑是更重要的,我对那三款戒指都很有信心,我相信大家不会后悔。所以三款戒指盒产量要基本均等,大家可以通过互相换‘盒’尽快集齐,这一过程也能让顾客自发成为我们的宣传者。” 程京蔚笑了,江稚尔永远能做到比他想象得更完美。 “还有其他想法吗?” “另外几个常规品类也是一样的,但是还有三件高端线高级珠宝,我想采用不一样的策略。” 那三件高级珠宝是面向高级vip客户,一件就需要数千万,用这个金额玩抽卡游戏并不现实。 江稚尔点击鼠标,“这三件珠宝的首饰盒是固定的,对应这三张设计稿。” 程京蔚挑眉:“都是纯金?” “是的,我初步预估会达到400g重量,按目前金价价值12万。”江稚尔说,“我认为对有能力购买高珠的客户而言,他们会觉得非常值得,毕竟金子是硬通货。” 每一件的利润会下降,但销量一定会上涨。 对于高珠,销量才是最难实现的。 江稚尔讲完这些,更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大胆。 如果一切顺利,那是锦上添花,如果不顺利,这么多高成本的首饰盒也意味巨大的成本积压,可能会导致整个系列都是亏钱的。 江稚尔顿了顿,问:“二叔,你觉得这样可行吗?” 程京蔚只说了一句话:“10%的分红上限要低了。” 静谧无声的夜,隔着数千公里,隔着手机电流,江稚尔再次听到自己心跳鼓噪的声音。 她忽然理解为什么范檬会草率地答应那样的条款了,程京蔚的认可和保证是会让人盲目自信的,也是会让人上瘾的。 他可是程京蔚。 他是投资天才。 有他的肯定,江稚尔甚至愿意和他一起做一次赌徒。 深夜一点半,她将所有设计图打包,和对应的销售策略一并打包,发给范檬。 她看着镜头中的程京蔚,心跳跳得有些快,热血沸腾。 第43章 范檬一醒来就看到江稚尔发来的邮件,她一边给自己磨咖啡一边看,结果就这么看得愣神了。 江稚尔的方案和设计图让她觉得热血,她明白这会是一场豪赌,但她为之振奋。 最后连咖啡都没喝,赶到公司召开紧急会议。 大家都认可这套方案的可行性,那几套隐藏款的首饰盒是极致的漂亮,让她们花大价钱去买都是肯的,一定会对购买欲产生煽动性。 但同样的,这么多件各不相同的首饰盒在产线上就是极大的压力,太精细了,肯定需要另外招大量的专业师傅。 在这样的方案前提下,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巨额亏损,第二种是更巨额的利润,成为风靡一时的爆款。 如果采用,就必须默认这一招改革会大获成功,做好足够的囤货量保障销售,但囤货积压无疑又是另一种巨大风险。 大家意见不一。 “我还是认为这套方案太激进了,以目前品牌的抗风险能力是经不起这一次失败的,如果失败,亏损不可估量,或许集团来年就会彻底砍掉珠宝项目。” “既然我们这次的古风系列就是一次冒险,我倾向于就冒险到底,这套方案成功率一定比失败率高得多!一旦赢了这场战役,甚至品牌未来的定位都能确定下来。” “能不能折中一下?在依旧采用这套方案的前提下,将首饰盒的款式减少到十款以内。” “一旦减少款式,集卡游戏的概念就不存在了,得不偿失,要干就干比大的,有噱头才能营销!” “我还是持否定态度,先不论最后的销量,光是这一笔大额预算,集团就不可能批!” 会议结束也没能探讨出一个统一意见。 范檬是倾向于冒险的,但会议上大家提出的问题也真实存在。 会后,范檬独自一人在办公室翻来覆去看那一沓方案和设计图,越看越笃定。 如果她放弃这次机会,将来一定会后悔。 她给程京蔚打了一通电话。 程京蔚开门见山:“为了尔尔那套方案?” “你怎么知道?” “她发你之前先跟我说过她的想法。” “所以你觉得怎么样?” 程京蔚反问:“你在担心风险?” “是的。” “巨额销售一定对应巨大风险。”这是最浅显的道理。 程京蔚知道范家内部明争暗斗,如今集团董事的位置还拿在范檬父亲手里,几个孩子都在各分支的分公司担任总裁,这是一场考试,而奖品是整个集团。 于范檬而言,目标远远不止75亿的销售额。 范檬深吸一口气,她紧紧抿住唇:“你觉得这套方案可行,是吗?” 程京蔚笑了:“一套初步方案的可行性谁都不敢保证,各部门怎么配合、市场如何反应,都没法做到百分百预估。” “我倾向于采纳,但这样高风险的大额预算集团不可能批。” “我可以投资,以我个人名义。” 第86章 范檬跟他 那么多年同学,再相信不过他的投资眼光。在美国他曾就职于投行巨头公司,成为亚洲直投负责人,后来进入程臻集团海外分公司,多个项目两年实现1500倍投资回报。 范檬心跳骤然加速:“你肯投资,说明利益一定大于风险!” “我的确看好这套方案,但投资需要考察更多内容,我愿意个人出资只是因为这是尔尔做的方案。” 他不想看到她熬了那么多夜的方案因为这种原因而夭折。 他想看看,这些设计稿和方案最后会如何大放异彩。 范檬愣了下,不由感慨:“flexi,你对尔尔实在是太好,不过她值得,我都想等她一毕业就正式聘请她来我的公司。” 程京蔚笑了笑,说:“加油。”而后挂断电话。 - 范檬旗下的radiance珠宝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初春正式发布新品,她动用所有可用资源宣传营销,程京蔚的投资出手大方,又另外向集团报批一笔预算,请了当红明星代言、多平台自媒体宣传。 很快,这一系列新品就引起热议。 江稚尔在复活节有两礼拜假期,一放假便飞回国内,下飞机时范檬来接她。 范檬靠在接机口,戴着墨镜,扬手大声:“尔尔!” 她身上是还未发售的三款同系列高珠,蜻蜓胸针主体是帝王绿翡翠,点缀有钻石、祖母绿、珍珠;项链是灵动的v型羽毛造型,中间镶嵌一枚硕大的冰种翡翠,上好的成色,起杠起光,四周则是用钻石延伸出翅根,链接形状不规则的长条冰种翡翠,在胸口大面积铺开,素雅又奢华;流苏耳环是凤凰于飞系列,由金、帝王绿小蛋面和白贝母构成。 “檬姐!”江稚尔跑出来,盯着那几件高珠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成品呢,真漂亮!” “回头我把这个系列都送你一套,这回真是要谢谢你的创意和设计,还有你二叔的投资,晚上请你们吃饭!” 江稚尔一愣:“二叔他投资了?” “是的,他个人出资,你不知道?”范檬朝她眨眨眼,“他还说,他这次愿意帮我是因为想看你的作品大放异彩。” 江稚尔攥着行李箱拉杆的手就这么紧了一下。 她直接和范檬一道去工厂,这也是江稚尔第一次亲眼看到自己的设计作品成为实物,范檬花了大心思,请来很多专业师傅,完全还原了她的设计。 “太好看了。”江稚尔由衷道。 范檬笑:“是你的功劳。” - 方才在机场时范檬专门请了记者拍下自己和江稚尔的照片,傍晚就发布出来,她身上珠宝闪耀,再次吸了一波睛。 「啊啊啊啊啊啊真的好漂亮!国风就是坠屌的!」 「这是高珠系列吧?呜呜呜把我卖了都买不起啊!!!」 「咱们就是说,能不能搞个抽奖活动送这串项链(做梦」 「能不能快点开售啊!!!不要再吊人胃口了!!!」 「姐有钱!让姐买!!!」 「你们怎么都那么有钱啊,我们不是社会主义国家吗?」 「高珠是不可能买得起的,但那几枚戒指和首饰盒都好漂亮!我必入!保佑我能一次性集齐三款!」 …… 很快便有人关注到范檬身旁的江稚尔。 大三的江稚尔已经出落得非常漂亮,不只是五官精致的漂亮,更抓眼的是她的气质,干净澄澈,似凛冬霜雪下覆盖住的白梅,迎着镜头方向笑着往前跑,便又透露出女孩子鲜活干净的朝气,像一只莹润玉泽的白瓷瓶。 范檬抓着最恰当的时间出来跟大家介绍:「这位是负责我们本次新品年轻的设计师之一,共计30款首饰盒都是出自她手,就读于清大文物与博物馆系,目前在意大利深造文物修复领域,非常厉害的一个小朋友。另外,本系列新品将于本周五开售,感谢格外的关注与支持。」 就读顶尖名校,真正从事相关专业,无疑为此次新品再次吸引了一波热度。 江稚尔在范檬的公司待了一天,晚上范檬邀请了她和程京蔚一起吃饭,傍晚时程京蔚便来接她们。 由范檬做东,一起去吃一家私房菜。 范檬一个劲儿地夸江稚尔,她是心直口快的性格,跟程京蔚打趣道:“我瞧着尔尔说不定也是个商业奇才,反正你也不打算结婚了,以后索性把集团传给她得了。” 这是要让江稚尔做继承人的意思,话里话外都是将她看作晚辈。 从前听到这种话江稚尔会伤心,如今只是笑着摆摆手:“别,我可不行。” 程京蔚挑了下眉,漫不经心:“我们才差几岁。” 江稚尔握筷的动作停顿了下,她朝程京蔚看去一眼,后者神色如常,正专心剔鱼刺,剔完后放到江稚尔面前。 江稚尔抿了抿唇:“谢谢二叔。” 范檬啧啧两声。 程京蔚问她:“周五的开售,几成把握?” 范檬笑了:“诚实的来讲,九成。” 光是线下门店收到的各种问货咨询、官网的浏览记录就已经是个非常可观的数据,不少品牌会员都已经联系各自sales提前订下一套。 范檬叹了口气,故作可惜道:“不过这次销量再好也是给你打工了,又是尔尔的分红,又是你的投资分红。” 范檬对江稚尔说,“知道吗,你二叔可是个不折不扣的资本家。” 江稚尔“啊”一声,看向程京蔚。 “少吓唬人。”程京蔚看她一眼,“这次销售给你带来的品牌效益远远不止这点销售额,你那大哥二哥也该急坏了吧?” 范檬哈哈大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江稚尔在此刻接到周以珩的电话。 最近这将近一年的时间,她在意大利,而周以珩在德国读研究生,周以珩学业压力繁重,但闲时也会来意大利找她。 后来江稚尔专门跟他聊过一次,说自己目前依旧没有做好谈恋爱的准备,让他不要再把心思和时间放在自己身上,而周以珩只笑着说让她不必觉得困扰,行动也依旧如常。 追求她这么久得到这样的答复,他也依旧保持温柔。 范檬正好瞥见,笑道:“周家小公子的电话啊,这里接呗,没事儿,都自己人。” 听了这么多年两人的关系,范檬也实在好奇心驱使。 江稚尔停顿了下,接起:“喂,以珩哥。” 周以珩是来邀请她参加自己的生日宴的,又问她她二叔在吗? “在的。” 周以珩笑着说:“那麻烦尔尔也替我邀请程总一起来,后续我还会另发请柬给他。” “好。”江稚尔也笑,“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挂了电话,程京蔚问:“怎么了?” 他声线平稳,没有任何异样,只是看向她的目光未免太灼灼了些,让江稚尔无端想起意大利那个荒唐的夜晚。 她膝盖并在一起,无声地磨了下:“以珩哥这周六生日,邀请我们一起参加。” “好。”程京蔚说。 周以珩周六生日之前,正是radiance珠宝新品开售的日子,当晚八点,销售渠道一打开,订单销量便快速攀升,连带还上了许多热搜。 范檬请了许多当红明星代言,都是最具带货能力的口碑女星,光是粉丝冲销量就已经非常可观,在一波又一波热度轰炸下,后续销量还有非常好的长尾预期。 南锡市圈内除了关注范家几个孩子的家族斗争外,自然就只剩下江稚尔从中起到的作用,夸她厉害,猜测程京蔚是否有意培养她,也思考这是否意味着程京蔚在范家斗争中站队范檬。 其中牵扯,因为江稚尔和程京蔚的关系,恐怕背后许多资本都会愿意更多向范檬投靠。 范檬是聪明人,这才是当时她听到程京蔚愿意投资嗅到的真正利益的气味。 - 周六,周以珩的生日宴。 他即将研究生毕业,说是生日宴,实则是为周以珩铺路引荐,邀请商界各大 名流参加。外界都传,看来老爷子有意培养周以珩做接班人。 周老爱好园林,整座周宅设计精巧,绿植、青苔路、鲤鱼池、饮茶亭,借景、障景、移步换景、曲径通幽,很有美学韵味。 周以珩已在前庭院中等候,他今日穿了黑色缎面衬衫,右侧胸口是手工刺绣的绿色竹节,袖口也用墨色线绣了竹子,不明显,只在折射阳光时有浮光跃金的奇效。 他看到程家的车,便笑迎上前。 周以珩亲自为江稚尔开门:“来了,尔尔。”接着看向另一侧下车的程京蔚,“程总,实在欢迎。” 今日是他正式触碰周家权力核心的日子,看着的确容光焕发。 司机从车后备箱取出赠礼,由程京蔚送给周以珩。 江稚尔送了一支万宝龙钢笔。 程京蔚则送了一把古扇,栩栩如生的金面白鹤,灵动跃然纸上,说是给周以珩的生日礼,更是给周老的祝寿礼。 第87章 周以珩让身后佣人接过:“太客气了,程总、尔尔,快先入座吧。” 主院内已经很多人。 不止程京蔚一类集团掌权人,也有许多年纪相仿的小辈好友。 邵絮也在,一眼便见到江稚尔,兴冲冲跑过来:“尔尔!你终于来了!” 两人已经许久未见,因大学不在同个城市,只偶尔放假都回南锡时才能见到面。 江稚尔和程京蔚说了一声,便和邵絮一道去玩了。 这里简直就像艺术馆,既有珍奇花木,还有各种古董瓷器收藏,江稚尔一看到这些职业病就犯了。 “我从前都不知道,以珩哥的家这么漂亮。” “周奶奶从前是江南大家闺秀,所以周爷爷便为她建造了这一处宅落。”邵絮跟她介绍,“你瞧头顶的木雕,听说都已经有百年历史了,是费了不少心力才运来的。” 江稚尔抬头,果真精妙绝伦。 繁复精巧至极的木雕,细看却发觉内容都不相同,花鸟鱼虫、神明传奇,都已穿越百年。 “不过这样的建筑,我总觉得特别像电影里闹鬼的古宅。”邵絮说着,双手环胸做了个颤抖姿势。 “那你要是去考古工地肯定会害怕。”江稚尔笑起来:“我倒觉得很漂亮,看着就让人心静。” “你喜欢还不简单?” 邵絮当然也知道她和周以珩的事,揶揄道,“只要你跟以珩哥结婚,这儿不就也成了你的家?” “……” 江稚尔无奈叹气,“絮絮,你也乱点谱。” “这怎么是乱点谱!你们可都一块儿留学去了!” “不是一块儿,他在德国,我在意大利,只见过几回。” …… 另一边,周以珩接待宾客回到主院,老爷子也来了。 众人纷纷向周老和今日寿星敬酒,周老也向周以珩一一介绍宾客, 在这个圈子、这个名利场,任何举动都值得揣摩背后用意,更不用说如今周老如此兴师动众一一介绍。 程京蔚则和几人坐在一处聊天。 天色渐晚,佣人们忙碌着为晚宴布菜。 许致言问及:“这晚宴都快开始了,怎么没见到尔尔?” 蒋意就坐在他身旁,如今七个月的身孕,肚子已经很显怀。 程京蔚:“刚才碰到同学,去玩了。” 湾地置业的李总笑道:“尔尔帮着范檬打了这么一场胜仗,是大功臣。长得漂亮又有能力,不知道多少人惦记着呢。程总,您要是再不找个老婆,等尔尔结婚,你可真就成孤家寡人了,也就一眨眼的事儿。” 程京蔚没搭腔,神色平静喝了口酒。 又有人看向周以珩那头:“周家那么多小辈,有这派头的可是第一个。” 在座一群人精,调侃道:“还不是借了程总的风光。” “周家本就想转型,周老好面子嘴上不提,实际可是把尔尔当作孙媳妇的不二人选。” 大家都将这些摆在明面,更不用提处在权力交接风暴中心的周家子孙。 周家众人虽都祝贺周以珩生日,实则话中明枪暗箭。 周以珩作为周家年纪最小又最优秀最受器重的小孙子,自然成为笑里藏刀的众矢之的。 “以珩,尔尔呢?怎么都不见你给爷爷和咱们介绍一下。”大伯问。 周以珩:“尔尔刚回南锡不久,跟朋友们叙旧呢。” “叙旧哪日不能叙?今天可是你生日,大家都在,理该正式认识认识。”大伯笑着打趣,“你可别像你父亲,以后成了妻管严,话都说不上一句。” 这既是讽他父亲借岳母家的势,又是讽他借程京蔚的势,讥诮他最后可别落得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下场。 二嫂拨弄着卷发,在一旁调笑道:“大哥这话说的,天天催你家小宸结婚没用,倒是替以珩也急上了,都还没毕业呢,不急。” 二嫂向来与大伯一家不睦,这话说得正戳他痛处。 说罢,还不忘拍拍周以珩后背:“更何况,以珩和尔尔终归也还没在一起,八字都没一撇。” 大伯一改尴尬神色,笑道:“也是,以珩,你可得加把力啊。” 周以珩面色不变,心口却腾起焦躁感。 “是啊,你爷爷最讨厌没定数的事,可别像年初你父亲那般。”大伯母也说。 年初,周以珩父亲搞砸了百货店的餐饮招商项目,早早和老爷子担保各大全市首店入驻,最终却在开业那日开了天窗。 老爷子发了好大一通火,差点缴了周以珩父亲的权。 周老和宾客说完话,也走过来。 他听到大伯母的话,却并未出声制止,只看向周以珩,等他的回答,或者说,等他的担保。 这样根系庞大、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子嗣多,利益紧密,必然掺杂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即便周以珩是最受器重的二代继承人,周老也不会偏心袒护,真像普通人家爷孙那般偏护疼爱。 今日的生日宴,既是让周以珩尝到权力的滋味,也是为告诉程京蔚,周家对尔尔的认可和重视。 周以珩看向老爷子。 即便已耄耋之年,可依旧目光如炬,不怒自威。 周以珩下颌不自觉收紧,脊背挺直,强撑起自然模样,笑着说:“爷爷,我和尔尔已经在一起了。” 众人皆是一愣。 “已经在一起了?”大伯问,“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刚在一起不久,尔尔脸皮薄,本想接触一段时间后再公开。” 周以珩想,这也并非什么大事。 他在追求尔尔的事情众所周知,到时和尔尔解释一下自己的苦衷,她那样好脾气,一定不会跟自己计较。至于这个谎,如果未来能用真相圆了更好,如果不能,待他站稳脚跟,借口已经分手也正常。 眼前最要紧的是给爷爷吃下定心丸。 “这有什么!”爷爷朗声笑起来,“这么说,程总也还不知道这事?” 说罢,周老便朝程京蔚方向看去:“程总!你可知道尔尔和以珩的事了?” 话音一落,众人的视线都看过来。 程京蔚问:“周老指的是?” “两个孩子心意相通,已经确定关系。” 周老笑得嘴都合不拢,“我年纪大了,最想看到的便是小辈们成家立业,尔尔和以珩也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既如此,该早日定下婚事。” 周以珩一愣,连忙阻止:“爷爷,尔尔还小,婚事不急。” “婚事不急,那便早日订下亲,也好让大人们放心。”周老看向程京蔚,“程总您说对吧。” 院内草坪上的夜灯都亮起,衬得程京蔚身形明晦不清。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猝不及防听到这个讯息。 实际上在周以珩追求这么久无果后,他便觉得二人不会有结果。 却不想,原来是尔尔没有告诉自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在意大利那晚之前?还是之后? 他再维持不住神色,心中五味杂陈,却也始终细究不出明确情绪。 他只觉得,他心口那一盏盏由江稚尔为他点亮的灯,在这一刻一盏接一盏熄灭,砰砰砰砰——最后陷入一片虚无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许致言看他一眼,直觉他有些不对劲,他甚至来不及反应这不对劲到底从何而来,便下意识出声:“我们现在可是民主社会,尔尔的事也不可能由阿蔚一言堂,这种事,自然是要尔尔自己点头答应的。” “是是是,尔尔人呢?”周老问。 周以珩挽住老人家胳膊:“爷爷,我们才刚在一起,你可别吓到她。” “好吧好吧。”周老心情大 好,拍拍周以珩手背,“那等过段日子,等只有我们自家人时,再叫尔尔来吃饭。” 这话题总算揭过去,许致言挥手:“肚子都饿了,周老,什么时候开席呐?” 于是由周老开口,大家纷纷入座。 江稚尔和邵絮片刻后才一同回来。 长廊式的餐席位置,由专人上菜布菜。 江稚尔挨着程京蔚坐下。 程京蔚没问她去哪了,也没如往常那般照顾她吃喝,只是这菜式连鱼刺都剔得一干二净,实在没可照顾之处。 江稚尔便也不觉奇怪。 忽然,手机震动,邵絮发来信息。 邵絮:「尔尔你骗我!」 邵絮:「你和以珩哥在一起了刚才还说没有!!!」 江稚尔懵了:「没在一起呀。」 邵絮:「我爸刚跟我说的,还是以珩哥亲口承认!」 江稚尔愣了愣,将这聊天记录截图去问周以珩。 以珩哥:「抱歉尔尔,我晚些跟你解释。」 江稚尔蹙眉,对此不满又困惑。 但很快她便明白缘由,晚宴结束,宾客结伴离席,可话题都围绕着她和周以珩二人,以及两家集团。 第88章 她不是不了解周家利益勾连,只是没想到自己竟会成为其中一环。 跟程京蔚一道上车。 车上她仍在跟邵絮聊天,没注意程京蔚神色。 待下车,那头周以珩终于送完宾客,给她发来信息解释。 以珩哥:「尔尔,刚才因为我爷爷在,我不得不给出这个答案,对不起,现在方便吗,我电话给你解释。」 江稚尔现在不想接他电话。 其实是周以珩错看她,她从来不是个能被随意对待的。 程京蔚走在前,江稚尔跟在后,低头噼里啪啦打字。 ——以珩哥,我不认为你爷爷在你就可以未经我允许说那些话,我不喜欢,也不承认,我也无须为你…… 她义正词严。 可程京蔚却只在回头时看到她手机里周以珩的头像。 手机猝不及防被抽走。 江稚尔一愣,抬头,茫然:“二叔?” 男人低垂着眼看她。 她看不懂他的神色,好像愤怒,又好像伤心,眉间拢着团叫人看不清的迷雾,是他从未展现在她面前过的神色。 她想开口问怎么了,是不是方才喝了酒不舒服。 可他下一秒便沉声问:“你和周以珩在一起了。” 江稚尔下意识想解释。 可又敏锐察觉他语气不对,那并非他惯常说话的语气,更不像和小辈说话,近乎逼问、质问,透着浓浓不满。 可他凭什么这样质问她? 他一直都知道周以珩在追求她,就算真的在一起也是水到渠成。 从一开始就是他拒绝她,是他有所顾虑,现在凭什么又要来干涉她和谁恋爱。 江稚尔那点对他的不满又冒出来:“是又怎么样?” 程京蔚依旧维持那姿势,却只觉得血液在一点点失温,心脏却跳得那样快。 他明白,家族血脉所教导他的冷静克制、喜怒不形于色都在随之流逝殆尽。 在发现自己心意后决定出国冷静,在收到她告白后当作玩笑轻描淡写揭过,在她去读大学后日日夜夜的克制,在无数次懊悔又决绝的挣扎中,他在这一刻终于接受自己的失败。 他一言不发,什么话都没说,任由理智在分秒中不断被抽空,任由自己心底最深处的嫉妒、不甘、懊恼汹涌澎湃。 什么长幼、什么绅士、什么儒雅、什么礼貌,都被嫉妒的黑水覆没。 这时,江稚尔手机响起。 来电显示——周以珩。 江稚尔伸手去夺,程京蔚没阻止,看着她滑动接通,背过身:“喂,以珩哥。” 其实那声线就是她最平常的声线。 可此刻听在程京蔚耳中,却异常清甜柔和,如恋人间的软语温言。 他忽地倾身将江稚尔推至墙角。 电话已经接通,也因此,江稚尔虽惊吓却未出声,只是震惊地睁大双眼。 她眼睛很湿润,水艳艳的。 “挂掉,尔尔。”他声线依旧温和,音量却未压低。 江稚尔心口忽地一跳。 他这副模样,还说这样的话,电话还通着,也许已经被周以珩听见。 他疯了吗……? 江稚尔只觉得此刻的程京蔚实在是脱离常态的可怕,其实他本就不是骨子里温柔的人,掌控如此庞大的集团,不可能没有手段,只是他从未对她展露过那些。 江稚尔压低声,几乎用气声说:“你做什么,放开我!” 程京蔚不动。 江稚尔便抵住他肩膀,想将他推开,一边拿起手机想告诉周以珩待会儿说。 可刚张口,第一个音节还未发出,程京蔚便忽地俯身吻住她。 鼻息被他身上独有的木质香浸透,口腔又被他的淡淡酒精味侵蚀,江稚尔茫然地睁大眼,直到手机传来周以珩的声音才回神。 她奋力挣扎,呜咽两声。 程京蔚一直对她那样温柔,呵护备至,她从不知道他力气这样大。 男人单手将她打他的手握住,箍紧手腕,扣至头顶,另一只手抽走她仍在聒噪的手机,搁在玄关柜,而后五指插入她发丝。 他靠得很近,鼻息都灼热地打在她脸颊,俯身贴在她耳边,任由自己陷入更深一层的疯狂和嫉妒: “你男朋友知道我们在米兰那晚差点**吗?嗯?尔尔,周以珩知道你在我身边把床单都浇湿了吗?” 第44章 从未想过程京蔚会说出这样的话,江稚尔一边为他的羞辱面红耳赤,一面又气得胸腔剧烈起伏。 江稚尔那双红艳艳的眼正愤怒地瞪着他。 程京蔚不喜欢这样,于是他再次吻了下来,舌尖撬开她齿间。 屋内没开灯,黑暗寂静,五感放大。 江稚尔在他怀里挣扎,却被抱得更紧,紧紧贴着他胸膛,察觉他轮廓分明的肌肉线条,更不用说鼻腔与口腔。 她呜呜想说话,可他根本不留余地,舌尖扫过她齿贝与舌头,几乎窒息,腿也发软,五指用力抓在他坚实的手臂。 她大脑很混乱,什么都想不明白。 只觉得一切都荒唐得像一场梦,甚至梦都不可能如此荒唐。 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最后是江稚尔用力咬了口程京蔚的嘴唇,极用力,口中瞬间蔓延开血腥的铁锈味。 他吃痛,却依旧被未松开她。 江稚尔在这一瞬用力推开他,下一秒,抬手一巴掌用力打下去。 “啪”——! “程京蔚!你混蛋!” 这是她第三次叫他,程京蔚。 他似乎仍旧处于癔症中,灵魂未归位,缓缓抬起头。 看到眼前的小姑娘嘴角沾着他嘴唇的血迹,衬得她眼眶更红,更湿润,胸腔剧烈起伏,喘息着,愤怒地瞪着 他,如此鲜活生动。 空气都在这一刻寂静、失氧。 程京蔚理智回归,却也只是紧紧绷在那根弦上,再受不了一点刺激。 可下一秒便见江稚尔急急去拿手机,看到已经被挂断才明显长舒了口气。 她是怕被周以珩发现吗? 怕被周以珩误会吗? 她就如此,在意他的感受? 空气忽然又变得逼仄,体内恶劣因子再次蠢蠢欲动,程京蔚舔去嘴角的血腥,低头,用不容抗拒的语气低声说:“跟周以珩分手。” “凭什么?是你说让我找个合适的人!” 江稚尔来不及纠正事实,只执拗于他的语气和没名堂,上回见面时他酒醉告白的不满从未发出,一直忍到这一刻,终于也口不择言,“现在我和周以珩在一起了,他分明就是你口中更适合我的人,可你又提起以前的事,亲我,算什么?” 她咬着牙,红着眼,强撑出恶狠狠的语气,一字一顿,告诉他:“算第三者!程京蔚。” 男人侧脸泛红,巴掌印缓缓浮出来。 可他却丝毫不觉疼一般,也并未因她这句话而折辱。 接着,便看到那从来高傲、强大,站在权力之巅的男人,低下头,双手按住她两侧肩膀,和她额头碰到一起。 江稚尔不肯,想挥去他的手却无法。 眼泪和发丝都黏在一起。 程京蔚嗓音很沉,透着不管不顾的疯狂与执拗。 他也一字一顿地回她—— “要我。” “别要他。” 当长辈失去了长辈的稳重。 当晚辈失去了晚辈的敬重。 他们才能开始谈,爱情。 而那把高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终于在这一刻落下。 苦苦追寻爱而不得的少女终于手握利剑,获得生杀予夺的权力。 - 要我,别要他。 听到这一句时江稚尔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程京蔚疯了。 否则,他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用最最折辱他的话提醒他,他却疯魔到情愿变成她口中的“第三者”。 可他是程京蔚啊。 即便是要为他寻一位相配的另一半,大家都不知如今还有谁能与他相配。 这样的天之骄子,怎么会愿意弯着背、低着头,用近乎乞求的话说,要我,别要他。 今晚这一切都荒唐得不可思议,江稚尔甚至觉得,睡一觉,等醒来,一切就会回归正轨。 她再次去推程京蔚。 这回很轻易便推开。 她攥着手机,一句话都没再说,沉默回到卧室。 这注定是难眠的一夜。 她断断续续浅睡,又断断续续醒来,可每次醒来看向手机最近通话,都是周以珩打来的那一通。 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和程京蔚的关系在意大利第一次偏离轨道,却用装傻充愣随意翻篇儿,而现在终于彻底被打破,再不可能回到原地。 江稚尔看着床头那盏小夜灯。 大学生活让她渐渐适应在黑暗中睡觉,她已经不再需要这盏夜灯。 第89章 可不知是不是今夜发生太多事情的缘故,她忽然觉得有些心悸,久违的恐惧感再次蔓延开来。 她知道那盏夜灯已经坏了,在18岁生日那晚。 可这一刻还是下意识身后揿下开关。 下一秒,柔和的暖光忽地铺开,瞬间驱散卧室内的黑暗,也驱散她心底的恐惧。 江稚尔愣住。 那晚她按了许久,非常确定这灯坏了,所以将电池都已经取出。 可现在,电池又被装入,灯也被修好。 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江稚尔看着那处柔和温馨的光源,心境复杂难言,如一脚踏入迷雾森林,找不到前行的方向。 - 翌日。 天还未大亮江稚尔就醒来,再睡不着,索性下床出了卧室。 星光微亮,初春天际铺开一层蒙蒙的灰,屋内未开灯,也同样灰蒙蒙,江稚尔便在这片灰白中看到男人影影绰绰的身影。 他只穿一件单薄的毛衣,站在窗边,窗户开着,清晨的冷风呼呼灌进来,他指尖夹着烟,猩红火光处缓缓腾起青白烟雾,如供在神台的香。 而他就像那樽贪恋红尘而陨落的神像。 听到声响,他回头,看到江稚尔。 江稚尔脚步停在原地,想起昨夜的荒唐事,不自觉舔了下嘴角,又发觉他衣服也没换,像是已经站了许久,顿了顿,不可思议问,“你没有睡觉吗?” “嗯。”他嗓音很哑。 “为什么?” “怕明早醒来,你就走了。” “……” 这是说她18岁生日那回。 江稚尔忍不住撇了撇嘴,小声嘟囔:“又不是我做错,我走什么?” 程京蔚久久看着他,指尖的烟燃尽,揿灭在烟缸内,关上窗。 “早餐吃什么?”男人问,一边朝厨房走去。 江稚尔一愣:“你做吗?” “嗯。” “楚姨呢?” “老家有事,这几天不在。” “哦。”江稚尔抿唇:“……都行。” 她没跟去厨房,觉得那空间狭小了些,两人此刻的关系总归还是尴尬,便回房抱来笔记本电脑,拉开餐椅坐下。 最近她报名参加了一个新比赛,还需要好好磨一磨作品。 她逼迫自己沉下心,不去想那些纷杂的事。 只是很快就闻到厨房里飘出了浓浓茶香,红茶的香味。 她对这个香味已经再熟悉不过,程京蔚在她意大利的公寓留了几盒金骏眉,她自己也时常煮来喝。 程京蔚在那件米白毛衣外系上围裙,模糊掉几分平日矜贵难攀的气息。 茶与奶都煮好了,江稚尔见他用隔热手套握住手柄,将红茶倒入牛奶中,橙红的液体很快便融合化作乳白。 他倒了一杯,又在碟子中放入两块方糖以及夹取用的小镊子,端到江稚尔面前。 “早春还是冷,先喝些热的。” 家里食材不多,程京蔚用剩余的食材煮了两碗番茄牛肉面,番茄炖得软烂出汁,还淋上蛋液,看着十分可口。 “elara很喜欢吃你做的红烧肉。”江稚尔主动开口。 程京蔚抬眼:“你呢?” “我也喜欢,比意大利的中餐厅做得都要好吃。”江稚尔说的是实话。 “冰箱里有肉,中午给你做。” 江稚尔拿筷子的手一顿,放下筷子,抬眼看他:“为什么?” 程京蔚知道她这句“为什么”问的是什么。 “尔尔——” 她却在这时什么都不想听了,没睡好,脑子一团浆糊:“先吃面吧。” 程京蔚止了话茬。 其实他对江稚尔这一句有些不适应,在从前他们的相处过程中,他说,她便听;他忙着,她便在一旁安静,从未有过此刻这般制止他的举动。 程京蔚清晰认识到,小姑娘的确不一样了。 情感上的创伤以及成长的过程让她自然生长出一身铠甲,不是顾影自怜的疤,而是坚硬的铠甲。 于是不再依附任何人,不再轻易被旁人影响情绪,长成属于自己的独特独立人格。 她不会再因为喜欢他而委屈自己,喝自己不喜欢的咖啡,听他说也许并不想听的话。 她先成为她自己,然后才去决定要喜欢谁、要不要再给他一个机会。 但是这样也好,这样更好。 程京蔚想。 他不想利用两人的阅历差,让江稚尔在关系中处于低位,既然要戳破最后一层窗户纸,他们就该平等地相视。 两人相对而坐,安静吃面。 江稚尔吃了小半碗,突然开口:“我没和以珩哥在一起。” 程京蔚一顿,抬头,他神色难得显得有些茫然,而后忽地松了口气,紧绷了一夜的神经也随之松懈下来。 “可就算我没有和他在一起,昨晚你也不能……”她说不出口,咬了下牙,“对我做那样的事。” “对不起。”他很认真地跟她道歉,“尔尔,我明白什么理由都是借口,以后没有你允许我不会再这样。” “……” 什么“以后”?哪里还有以后! 说得像以后她就会同意他亲她一样! 江稚尔又蹙起眉,不满地瞪他:“程京蔚!” 她才不要叫他二叔。 哪里有这样恬不知耻的长辈! 可他依旧神色自如:“嗯,怎么了?” 江稚尔才发现,什么儒雅稳重 得体,只有说那些不相配的冠冕堂皇话时才算,现在这样只能叫没皮没脸,还不会脸红。 脸皮比城墙还厚! 小姑娘上半身倾靠过去,手臂趴在桌边,指责他的冠冕堂皇:“你从前给我罗列一二三点我们为什么不合适时是怎么说的,现在明知我有男友还那样子,堂堂程臻董事长,合适吗?” 他蹙眉,不为她的戳穿,只为她话中歧义,认真纠正:“你没有男友。” “可你以为我有呀。” 他沉默片刻,看着她,而后开口:“尔尔,后来我一直在后悔,我没有想到原来我那么爱你。” 江稚尔一愣。 他说爱,而非喜欢。 “我没有谈过恋爱,从前也没有过喜欢的女生。” 这一刻,程京蔚真正与她共肩,将她置于平等位置,“一开始,我以为我对你产生的情感只是一种我从未拥有过的,近乎亲情的感受。毕竟你那样年轻,我从未想过我会爱上这样一个人,可当我频频梦见你,当我第一次见到周以珩出现在你身边,我嫉妒吃醋,我才明白,我对你的情感并不单纯。” 第一次透过程京蔚视角看待两人,江稚尔越听越懵。 第一次见到周以珩…… 那不是絮絮生日那天吗? 竟然,这么早吗? “当时我想,只是因为那段日子和你朝夕相处才会有那样荒唐的念头,错将亲情当爱情,我为了让一切重回出轨,才会选择出国。” “我以为出国会抚平畸念,可却什么用都没有。” 此刻,江稚尔才真正明白那夜他酒醉说的“在国外那一年,我真的很想你”,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的痛苦与挣扎,程京蔚并不是没有。 江稚尔得承认,她在男人诚恳坦白的平铺直叙中找到了一点平衡。 说到底,真正支撑她如此决绝放弃的就是这段情感中的不平衡。 她低,他高。 她伤心痛苦,他云淡风轻。 她死抓不放,他弃如草芥。 “我不断告诉自己,我是你的长辈,我该成为你未来的引路人,而非绊脚石,我以此自居,便狂妄地拿出为你好的架势,以过来人姿态拒绝你、劝你放弃。” 程京蔚喉结滚动,“可我每夜都在后悔,在那些不受理智控制的梦境,我真的很乞求你重新回到我身边。” 乞求…… 江稚尔轻轻眨了下眼。 “我以为终有一天,我能放下,可直到昨天我才确认,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下。哪怕你当真有了男友,甚至你和别人结婚生子,我都不可能放下。” …… 这时手机响起——周以珩。 江稚尔看着跳动的来电显示,指尖不自觉蜷缩了下。 此刻打来,让她莫名产生一种心虚。 可转念一想,该心虚也轮不到她,她是最清白的了。 余光看向程京蔚,他眉间果然又皱起。 他本就是能在如此庞大集团内独当一面的存在,光皱皱眉就能让整个集团的人大气不敢喘。 可现在江稚尔才不怕他。 他可没理由凶她。 江稚尔拿起手机,转身走到客厅窗边角落,接起:“喂?” 昨晚那通电话被程京蔚挂断,后来周以珩又打过几回,可她那时候实在思绪乱得没心情接。 周以珩只当她是生气了,一早醒来便又打来,也没问为什么不接电话,急着跟她解释昨晚情境,并保证一定会跟大家解释清楚。 第90章 江稚尔没怎么听进去,思绪飘到别处,有些事情便想通了。 “以珩哥。”她平静问,“你一开始对我好,说喜欢我、追求我,是因为我和程臻集团的关系吗?” 周以珩一愣,连声否认:“尔尔,我对你好,只是因为你而已。” “絮絮生日那天,你第一次见我便瞒我你不会抽烟,和我一起去外面吹风,你后来也告诉我,你第一次见我就喜欢我,可是,我越熟悉你,就越觉得你不是会一见钟情、头脑发热的人。” 周家这样的家庭,婚姻必然是权力与利益重新分配中的重要一环,周以珩对此如此重视,怎么可能随便就喜欢上谁。 即便当时真的对她有好感,可那份主动的真心里又掺杂了多少谋划与思量。 周以珩知道江稚尔是聪明人,也是决绝的人。 她温和柔软,却也心如明镜,没有人可以踩过她的底线,在她面前选择继续狡辩只会更惹她生厌。 周以珩长吸一口气:“尔尔,我承认,我一开始不纯粹,但我在那个当下也未选择追求你,后来追求你只是因为我喜欢你。” 江稚尔沉默。 他便愈发急迫:“真的,尔尔,你相信我。” “不重要了,以珩哥。” 江稚尔看着窗外,淡声,“按理说,我现在应该会很生气很难过才对,可我什么感觉都没有,说明其实这么久了,我还是不喜欢你,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这回周以珩沉默良久,只听到他的鼻息声。 片刻,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努力稳下心神:“尔尔,可我并不急于你现在就给我答案。” “我问你一个问题吧。” “什么?” “如果我和程臻集团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我只是江稚尔,你会追求我吗?”江稚尔补充,“以珩哥,这次不要再骗我。” 周以珩那几乎不过脑就要宣之于口的“会”,忽地被打断。 其实,他从未怀疑过自己喜欢江稚尔这件事。 可这个问题他还是无法回答。 “尔尔,这个问题脱离现实,没有意义。” “对你没有意义,但对我有意义。”江稚尔笑了笑,“以珩哥,你只是需要一个对你未来和事业有所助益的人。” “这一点和我喜欢你并不冲突。”他坚持。 “可如果我不是,你就不会喜欢我。” “没有人可以完全抛去现实考虑去选择一个人。”周以珩想到她心中那个人,忍不住问道,“如果你喜欢的那个人,无权无势,千金散尽,你还会喜欢他吗?” “会。” 江稚尔答得很快,“无论是我还是我选择的那个人,我要的都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坚定。” 说完这句,江稚尔便挂了电话。 她又看了会儿窗景,万物复苏,天空干净澄澈,心间的迷雾森林似乎也被阳光照射,隐约看清了前路。 她回过头,看程京蔚将碗筷收拾放入洗碗机,此刻正擦干净厨台。他低着头,后颈棘突明显,整个人利落而挺拔。 “二叔。”她开口。 程京蔚拿抹布的手一顿,回头:“怎么又这么叫我?” 江稚尔歪了下头:“我该叫什么?” 是,无论叫什么都奇怪。 他没继续究这个问题:“怎么了?” “如果——” 江稚尔轻声开口,询问,“我真的和以珩哥在一起,你会怎么办?” 他蹙眉,这个“如果”连想都不能想。 他不肯想,也不愿答,可江稚尔就这么瞧着他,等他的答案。 半晌,程京蔚开口:“我本以为我至少能在面上祝贺你,为你在周家立足撑腰,若我一辈子都放不下,不婚也就罢了。” “实际呢?” “实际就如昨 日,我接受不了,我会蛮横勒令你分手,会追求你,会成为你口中的‘第三者’。“他说得轻松,语气平静,过于坦诚。 即便已经领教分毫,可亲耳听他说,江稚尔还是惊得睁大了眼。 她难以置信到连音量都提高:“你可是程京蔚!” 他看向她的视线很深很沉,语调却依旧轻描淡写:“嗯,我会成为自己都不认识的程京蔚。” 在他这一句中,江稚尔看着他眼睛安静下来。 她心跳不受控地愈发鼓噪。 他们都好像在这一刻重新认识彼此。 …… ——你要的是什么呢? ——我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坚定。 江稚尔忽然想起从前在书上看到的一段话。 你不是我权衡利弊的选择,而是我怦然心动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坚定,这是我对这份感情最大的诚意,说实话我比你更知道我们之间不会有结果,忽略所有人的劝解,包括我自己,经常安慰自己,一会儿觉得无所谓,一会儿又无法释怀,知道没有结果的事还要去试,就算只能陪你走一程。 - 中饭依旧是程京蔚烧的,饭后江稚尔准备补觉,而程京蔚则需要去一趟公司。 临出门前,江稚尔叫住他。 “你这里,要不要处理一下?”江稚尔点了点自己嘴角。 要是让别人看到,不得惹得浮想联翩、议论纷纷。 程京蔚停顿了下,挑眉:“怎么处理?” “……” 再次被昨天的记忆攻击,江稚尔终于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 程京蔚失笑,他倒不觉得嘴唇破个口会多么惹人议论,也不在意,只是江稚尔说了,便顺着她意思。 甚至还非常兴师动众,取来药箱,先拿碘伏擦拭,再抹药膏。 可江稚尔尤觉不满:“就这样吗?” 程京蔚看她。 江稚尔走过去,蹲在药箱旁翻箱倒柜,最后翻出一枚创可贴:“给。” 程京蔚无奈,“尔尔,这太夸张了。” 江稚尔瞪他:“那不是你咎由自取吗?” 程京蔚没接过那枚创可贴,只是俯下身,靠近她,是让她帮忙的意思。 江稚尔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跳,她不由睁大眼,第一次这样认真近距离地看程京蔚。 她才发现,程京蔚睫毛也很纤长,平扫开来,不明显的驼峰鼻,鼻梁高挺,有一节细微的凸起,衬得他更轮廓分明,立体落拓,而下唇下缘破了一道口。 江稚尔不自觉将呼吸也放轻,逼自己不去看别处,于是便过于板正认真、一丝不苟,实在有些滑稽。 她小心翼翼贴上创可贴,指尖不可避免碰到他嘴唇。 程京蔚下意识抿唇,那动作巧合,似是含住她指尖。 江稚尔一顿,抬眼,正好撞上他视线。 “抱歉。”程京蔚说。 “……” 江稚尔愤愤,借贴创可贴戳一记伤口。 程京蔚“嘶”了声。 江稚尔心想,装什么,当我是小狗牙齿么,哪有那么疼。 她当然不知道因为这一记欲盖弥彰的创可贴让程京蔚今天被议论纷纷,当然,程京蔚自己也不知道。 他一到公司,公司内部的八卦群就沸腾了。 「刚才在电梯看到程总!嘴角居然贴创可贴!!!」 「嘴角?!创可贴?!」 「这是什么欲盖弥彰的新招数?」 「我靠!你是说!程总昨晚有性生活!?」 「有点太激烈了吧!而且今天上午程总就没来公司,说不定直接激战到天亮!!!」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上次还和eliza打赌程总行不行,我就说程总一看就超行!不是不用,时候未到!」 「问题是程总哪来的女朋友啊???」 「我觉得这创口贴肯定就是咱们未来总裁夫人宣示主权的小把戏,我不信程总自己会愿意贴这玩意儿。」 「那咱们程总还挺宠的,换我肯定打死不贴这玩意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说不定程总是自愿的呢,毕竟32岁了,终于有性生活可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 窗外忽然下起暴雨,雨点噼里啪啦从青灰色的天际落下。 江稚尔午觉被雨声吵醒,她在床上转过身,便看到那本从前的日记本。 她起身去拿,18岁生日之后,她就再没有记过新的内容。 翻开,当初记录下的心境依旧历历在目。 记录了程京蔚对她的好、她的开心和难过,她的放弃与暗下决心,几乎是重新回顾了一遍自己的暗恋历程。 江稚尔坐在窗边,窗外雨还未停。 思绪也再次陷入两年前那个潮湿的雨季。 其实,说到底,程京蔚从来没有任何一件事是对不起她的。 相反,不管他们最终结局如何,江稚尔都确信,他是她人生中不可多得的贵人。 他对她好,为她撑腰。 甚至于,懵懂无知的成长历程中,是他点亮一盏灯,不走在她前方引领,也不与她并肩,但他一直就在她身后,做她的靠山,成为她的底气,告诉她,放心向前跑,放心往外闯,他会成为保障她此生自由无忧的后路。 第91章 江稚尔拿起笔,时隔大半年,再次在日记本上写下“程京蔚”三字,一笔一画,写得格外认真,几乎力透纸背。 接着,便又想起昨夜他贴着她额头,执拗又固执地说“要我,别要他”。 她看着那三个字,又觉得实在恼人得很。 于是又写下三字——“老混蛋”。 合上日记本,索性眼不见为净,傍晚时程京蔚发来一条信息。 二叔:「晚上有空吗?」 从前她给程京蔚的备注就是全名,固执不肯承认他身份,后来决心放弃后才改成“二叔”。 可现在,江稚尔看着这个备注,又实在觉得扎眼,总让人轻易想起面红耳赤的昨夜,似乎时刻提醒荒唐和悖德。 她指尖顿了顿,将备注重新改为“程京蔚”。 江稚尔:「有,怎么了?」 程京蔚:「一起吃晚饭?」 “……” 江稚尔抿唇,忍不住提醒他:「我没有答应要和你在一起。」 程京蔚:「我明白,但希望尔尔能给我一个机会,追求你。」 当这条信息跳出时,江稚尔手一抖,手机“啪嗒”一下砸在腿上。 第45章 江稚尔没有回复那条信息。 当他们两人的关系开始由程京蔚占据攻势主导,江稚尔才发现自己招架不住。 其实她早该发现的。 他能掌控住如此庞大的集团,能在不足两年的时间内带领集团跻身世界前列,他怎么可能真的如此儒雅温和,他必然懂步步为营、占地为王的谋略。 这次两周的春假云檀和elara都没有回国,此刻两人正在意大利准备做中饭,包饺子。 elara往群里发了饺子馅料照片,她将程京蔚上次带来剩下的一些咸菜都用来和馅,咸菜猪肉馅,两个人已经包了十来颗奇形怪状的饺子。 云檀发语音:“尔尔,包饺子这事儿得你来,你会捏陶,肯定能把饺子包得很漂亮!” elara说:“我们多做一些,等你回来一起吃,我看网上说你们国家东北地区很流行这种酸菜猪肉馅的饺子。” 江稚尔笑起来,回复:“你们这是咸菜猪肉,elara,酸菜和咸菜不是一种菜。” elara:“真的吗?那酸菜会更好吃吗?我觉得咸菜已经非常好吃了!” “等下周我回去给你带一些。” elara欢呼:“尔尔万岁!” 她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想起程京蔚那条信息,还是坐起来打开衣柜。 她读大学后在这里住的时间有限,留在这儿的衣服也不多,搭配出两套,给她们的“中意建交”群发过去。 江稚尔:「你们觉得哪一身比较好?」 两人倒是默契,选了同一套,很简单的白色荡领薄羊绒,底下则是修身的牛仔裤,很简约知性的打扮,不会显得太过重视。 云檀:「晚上有约会?」 江稚尔指尖停顿。 约会。从前她无法定义自己和程京蔚之间属于约会,唯独这一次却属于真正的约会。 江稚尔:「嗯。」 elara发来激情昂扬的语音:“哇哦!是那位非常有服务意识的中国帅哥flexi吗?!” 江稚尔:“……” 怎么在这时候又提起服务意识来。 云檀明明和elara在一起,却故意在群里说给江稚尔听:“elara,你不要总是强调服务意识,尔尔会害羞的。” 云檀也被elara带坏了。 江稚尔无端觉得腰眼一酸,埋头在枕头上,一想起那晚就觉得丢脸。 她跟程京蔚的关系真是乱得彻底了。 真没想到,这个她16岁时就喜欢的本以后毫无可能的男人,自己竟然会先和他产生**上的勾连,再听到他说要追求自己。 江稚尔闭了闭眼,庆幸她们此刻看不到自己通红的脸,故作镇定回复:「是的,他跟我告白了,说要追求我。」 这回云檀也学着elara发了一句“哇哦!” elara紧跟其后,连发五句连续的“哇哦”,最后又回一条:“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有吃不完的咸菜啦!” 背景音是云檀的笑声。 江稚尔:“……” 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她们挑的那一套衣服,简单化了妆。她很少化妆,皮肤好得几乎用不上粉底,抹了些口红,又画了眉。 而后从包里翻出两颗珍珠耳钉,小直径的,不夸张,但正正好。 刚打扮好,便收到程京蔚的消息:「我到了。」 江稚尔起身出门之际,收到云檀新发来的短信。 「尔尔,昂首挺胸去见你从前喜欢过的人,要不要让他成为你现在还喜欢的人,是你来做决定的,放轻松。」 - 她长吸一口气,笑着跟云檀回谢谢。 电梯打开,却看到程京蔚,问:“你有东西落家里了吗?” “没有,来接你。” “……” 小姑娘穿得很单薄,勾勒出纤瘦又有致的身材,衬得愈发温柔漂亮,像朵清晨沾着露水的白百合。 程京蔚目光却不受控地落在她纤细的腰,以及饱满的臀线。 他从来未将自己与下流挂钩,可一看到江稚尔那底线就不断往下掉。 都怪意大利那一晚。 他很快逼迫自己移开视线,将手里那件风衣披在江稚尔肩膀:“外面风大。” 今天程京蔚没让司机开车,他将此次约会的架势做得很足,替她去开了副驾驶的门。 门一打开,一大捧粉色花束猝不及防映入她眼帘,由粉色玫瑰、洋牡丹、兔葵、郁金香、蝴蝶兰拼接,再点缀几支蓝紫色的花材,漂亮至极,色彩搭配更像艺术品。 江稚尔愣住,停在原地。 程京蔚看着她表情:“尔尔,这才是我真正送你的第一束花。” 那一捧花实在太大太漂亮,她将花抱起时都小心翼翼,生怕压坏花瓣。 程京蔚的追求不再遮掩,她也尝试尽可能自然地去接受,低头嗅花香,笑问:“这是为了弥补我的礼物吗?” “不,这是我的一个愿望。” “嗯?” 她不解,侧头去看他,却撞上程京蔚格外认真深刻的眼眸。 不再是作为长辈的游刃有余,而是作为追求者的诚恳认真,他说:“希望我和尔尔可以有一个从头再来的机会。” 毫无预兆的,因这句话,江稚尔心脏开始扑通扑通狂跳。 无须说明,江稚尔明白他这句话的意义。 关乎那束曾经被他遗忘的玫瑰。 他曾经的随意和不重视,他都希望,能有一个弥补的机会。 - 程京蔚带她上了一条山路,开了很久的车才停下,江稚尔朝窗外看去,店名更是过分朴素的某某土菜馆。 原本约会该找一家氛围好、装修也雅致的西餐厅,但江稚尔难得回国,该多带她吃一些中餐。 说是土菜馆,可周遭景致却也格外清幽,竹林庭院,铺一层萧索的雨景,也别有一番风味。 普通的雨夜,僻静的山顶只有这一处人声喧嚣。 没有任何称得上店面修缮的质朴装修,白墙、水泥地,从天花板垂下的灯泡、木桌木椅、大冰柜,菜单就用记号笔写在墙上,旁边则是顾客们留下的拍立得合照墙。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江稚尔问。 这不像程京蔚会来的地方。 而他坐在这般破旧木桌木椅前,实在格格不入,也显得格外委屈。 “听徐因提起的,味道不错。” 他们点了独创招牌,又点了几道家常菜,果然很好吃,江稚尔很快便吃撑。 许多人都在排队拍照留念。 江稚尔朝拍照方向看了眼,程京蔚说:“我们也拍一张吧。” “啊,好啊。” 店内专门有一位服务员用拍立得给顾客拍照,等了十来分钟才轮到他们。 当和程京蔚并肩而立,看向镜头时,江稚尔才恍然,这是这么多年来她和程京蔚拥有的第一张合照。 服务员抬手比画,笑着说:“两人近一些呀。” 江稚尔有些别扭,往旁挪一小步。 而下一秒程京蔚便抬手,手臂环过她肩膀,因身高差,他微微弯下腰,侧脸挨着江稚尔头发,显得格外亲昵。 “要摆什么姿势吗?”程京蔚问。 江稚尔于是在脸颊边比了个剪刀手。 程京蔚看她,也比了一个。 “茄子——!”服务员说。 江稚尔冲着镜头浅浅笑开。 随着“咔嚓”一声,闪光灯一明一暗,画面定格。 拍立得成像需要段时间,江稚尔甩了甩相片,等画面渐渐浮现。 照片中,男人搂着她肩膀,弯腰靠近她,未打理的蓬松黑发挡住些眉眼,学她比着与他很不符的剪刀手,竟透出几分模糊年纪的少年气。 两人都笑着,笑容柔和,都穿着白色上衣,江稚尔是羊绒,程京蔚是衬衫,而她身上还披着他那件浅咖风衣,竟然并没有因十一年的年龄差距而显得奇怪。 第92章 程京蔚结账,服务员将小票递给他,笑着说:“祝二位百年好合,生活美满。” 江稚尔一愣。 百年好合。 她总还沉浸在自己穿校服,而程京蔚穿西服极不相配的时候,全然没想到竟然会被人误以为是情侣关系。 服务员见她神色怔忪,有些尴尬地询问:“二位不是情侣吗?” “还不是。”程京蔚说,“不过,借你吉言。” 如此,两人正处于什么阶段不言而喻,服务员也笑,夸道:“郎才女貌。” - 从店内离开,程京蔚驱车下山。 江稚尔却在中途被夜空繁星吸引,山里的星星格外明亮,和城市中的那片天全然不同。 于是程京蔚将车停到一边,两人就这么坐在山边的草地仰头看天。 江稚尔拍了很多照片,又将那束花也抱出来,和星空一起拍照。 “冷不冷?”程京蔚问。 “不冷。” 江稚尔看着天,瞳孔明亮,清澈鹿眼眼角弯起一个上翘弧度,像只刚从森林里跌跌撞撞跑入世界的小鹿,轮廓依旧青涩,却也因分明深刻的五官线条显得利落漂亮,星光打落在她瞳孔,更加抓人眼球。 程京蔚看着她侧脸,这一瞬周遭近乎都褪色虚化,只剩下她。 江稚尔就是他人生中唯一那道色彩。 是他拼尽一切都想要抓住的那抹色彩。 一直到天色看起来又要下雨,浓云滚滚,两人才重新上车下山。 江稚尔从16岁开始,就和程京蔚住在一处,从前不觉得如何,如今在一起走入电梯时就忽然觉得有些别扭。 公寓电梯内是一面明亮的镜子,江稚尔手揣进风衣口袋,低着头强装镇定。 好在这儿的电梯实在很快,电梯门很快打开,江稚尔先一步踏出去。 她还以为程京蔚看 不出自己心中所想,勉强维持自然地跟他说:“那我先回房间了。” “尔尔。”程京蔚叫住她。 “啊?” “我这一辈子,从未想过要组建一个家庭,是你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后,我才知道家该是什么样的。”程京蔚嗓音淡淡。 江稚尔扭头看他。 程京蔚也看着她,安静而认真。 “你能区分你对我的感情到底是亲情还是爱情吗?” 到底是你喜欢我,才追求我。 还是仅仅因贪恋温情才想留我在身边,才不允许我和旁人在一起? 程京蔚笑起来,嗓音哑哑的,透着些宠溺无奈的意味:“尔尔,我若连这都分不清,这三十多年就白活了。” 她在他近乎嘲弄的笑声中脸颊发烫,忍不住嘀咕:“你就算三十多了也还没谈过恋爱,跟我也没有什么区别。” 程京蔚挑眉:“这你也知道了?” 她骄矜地哼一声:“我早就知道。” 他不追问她到底是如何知晓,只淡声继续道:“尔尔,过去是我自大狂妄,站在自己的视角随意践踏你对我的爱,我低估了你,也高估了自己。” “可也是那段后悔挣扎的日子,才让我明白你从前是如何矛盾痛苦。尔尔,无论如何,我想,我现在都该认真告诉你一句,我爱你——” 程京蔚垂眸看向她,“我不知从何而起,但过去这段日子,我每一天都很爱你,也更看清自己的心,希望尔尔能够再给我一次机会,追求你。” 江稚尔仰着头,黑睫轻颤,喉咙空咽了下。 “不会再像从前那般,我会很努力,让你永远都觉得被安稳地爱着,我不会再做胆小鬼。” 他轻笑了下,又因认真与紧张很快敛笑,沉声,“这一次,我会和尔尔一起,冲锋陷阵、万死不辞。” 江稚尔是在回房后给他的答复,回复了下午那条她还未回复的信息。 「但希望尔尔能给我一个机会,追求你。」 「好。」 - 程京蔚是洗漱完后看到江稚尔的回复的。 男人套一件灰色浴袍,系绳在腰间松垮地打结,水珠顺着胸肌中线往下滚落,肌肉线条贲张不突兀,黑发也半湿,指尖从前往后捋过,只几撮耷拉在额角。 他从换下的西裤口袋中拿出那张拍立得照片——这是他向江稚尔要来的。 他盯着照片中的江稚尔看了会儿,没忍住笑,而后将拍立得插入自己钱包夹层。 他在床边坐下,擦干湿漉漉的头发,而后再次取出照片,拿手机又拍一张。 程京蔚微信好友很多。 生意合作伙伴居多,朋友圈大多是转发各类商业资讯或自家产品推文,也有许多许致言一类只知吃喝玩乐的二世祖,多是留学期间认识的。 程京蔚从未发过朋友圈。 他甚至很少点进去看别人的动态,更不用说点赞评论。 此刻,程京蔚坐在床边,他甚至连怎么发朋友圈都是现学的,从相册中选定拍立得合照,没有配任何文字,直接发送。 这是程京蔚第一条动态。 很快,提示小气泡中的数字便迅速攀升,点赞评论消息不断跳动。 他待江稚尔这个晚辈好人尽皆知,除夕发合照也没什么可奇怪可指摘的,评论大多还是惊奇于他竟然发了朋友圈。 当然,也少不了一些调侃的。 「felix,你再不结婚,等过几年尔尔都结婚了,你可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哈哈哈阿蔚今天这发型可是装嫩了,不知道看那合照还以为一对呢。」 「果真是女大十八变,上回见还穿校服是个小朋友呢,现在你俩站一起还有些让人容易误会。」 「这合照,哈哈哈恐怕过几年就得看到财经八卦闹你和尔尔的乌龙了。」 …… 程京蔚没回复那些评论,刚准备退出,又收到一条提示——「尔尔」点赞了你的朋友圈。 程京蔚指尖一顿,片刻后轻笑出声。 他真切地感受到爱情的魅力,原来喜欢一个人心情真的会坐上过山车,会为她一点点的举动高兴或难过。 紧接着,许致言发来一条信息。 不是评论,而是私聊。 很简洁的三个字。 许致言:「你疯了?」 程京蔚回了个问号过去。 许致言是在周以珩生日宴那晚看出些端倪来的,只是不敢确信,没想到蒋意跟他想一道去了,还格外笃定。 用蒋意的话说,程京蔚这是要准备下神坛了。 而此刻,许致言正和孕晚期闲不住的蒋意在瓦涅米追极光的路上,却已无暇顾及车窗外一道道绚烂至极的光带。 都说极光能带给人一种神秘莫测、变幻无常的震撼,可此刻,许致言觉得都没有程京蔚的行为更让人震撼。 这是疯了么! 竟然还将合照发到朋友圈。 要不是平日他是出了名的道德准则高且严于律己,怎么可能不惹人怀疑。 上回在周以珩生日宴上他那脸黑的,想叫人不发现都难,现在又是这一遭,这到底是想做什么!? 许致言:「兄弟,我本来都不想说你,老年吃嫩草,色欲熏心!」 这样一个人,他给请柬时居然还敢讽刺他不做好风险管理?! 程京蔚:“……” 许致言:「还发这朋友圈,你那心思都昭然若揭了,你想做什么啊!」 许致言认准了他就是看尔尔长大了,起了歹心。 简直……简直不是人! 许致言几乎可以想见这类新闻若是传出,会闹得如何难看,他现在正站在金字塔尖,暗处有的是人想盯他犯错,拉他下来。 这类新闻虽只关私德,可被有心人利用,加以渲染,也能让投资方对集团望而却步,毕竟掌权人形象对于集团而言至关重要。 他和程京蔚又是多年好友,还是忍不住出言提醒。 蒋意劝他别多管闲事,说程京蔚这样的人难道会想不到后果? 许致言不听,噼里啪啦打了一长串字,化身正义使者,想规劝误入歧途的好友改邪归正。 还未发送,程京蔚回复他:「我想让大家知道,是我先主动追求尔尔。」 许致言指尖一顿:「你认真的?」 他这是想自己背负未来所有骂名。 程京蔚回复:「认真的。」 许致言简直两眼一黑:「你考虑过后果吗?」 程京蔚回复了一条语音,含着淡淡笑意,轻描淡写至极:“考虑得再清楚不过。” 他会努力做到今夜所说的话。 ——我不会再像从前那般,我会很努力,让你永远都觉得被安稳地爱着,我不会再做胆小鬼。 ——我会和尔尔一起,冲锋陷阵、万死不辞。 - 而假期的最后几天,江稚尔几乎还是和范檬一起度过的。 即便范檬对新品销量已经有了一个非常不错的预估,可现实却依旧远远超出她的想象,从来没见过一款奢侈品可以卖出这样火爆的现象。 第93章 她们从前冒着极大风险囤积的那些货款全部一售而空,官网页面连预售都不敢挂,直接显示“暂时售罄”,而线下门店更是连最后一件展示品都售空。 除此之外,这一次销售的热度还在不断辐射。 最早一批集齐所有隐藏款的消费者开始在网上分享,那一樽掐丝珐琅粉琉璃双耳鼎收到最高好评,一环扣一环,于是品牌更是被催着尽快发货。 范檬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她紧急重新招募了一大批专业师傅,赶制珠宝和首饰盒,其中许多细节需要细究,她便请来江稚尔亲自把关。 中午下班,程京蔚打电话给江稚尔,约她一起吃午饭。 江稚尔拒绝了,工厂几乎24小时轮番倒班,等吃完她还要再去看一眼,和范檬去她公司食堂简单吃一下就好。 范檬听到他们的电话过程,打趣:“以前都没发现,flexi这么黏人。” 江稚尔停顿了下:“他以前是什么样?” “以前我可想不到有一天他竟然会约人吃午餐。”范檬笑着说,“他恨不得把一天掰成48小时去过,其实他不是什么有生活的人,要不是靠着他那张脸和极强的能力、人格魅力,压根没有女孩儿能看上他。” 江稚尔也笑,开始思考自己从前喜欢他的原因是什么。 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是因为程京蔚对她好。 他在那个雨夜带她回家,送她夜灯,帮她撑腰,带她见识那些她从未见识过的东西,尽管这一切大多只是出自对奶奶的承诺,可那是江稚尔在奶奶过世后唯一能感受到的温情所在。 而现在呢? 她长大了许多,见识到很多人很多事,在自己感兴趣的领域小有成就,她好像已经不再那么需要别人对她的照顾了。 但不可否认,程京蔚依旧是吸引她的。 江稚尔想,其实这些年她也变了,她不再是需要保护的弱者,而成为努力朝“强者”跋涉的那个人。 而程京蔚,是她这条人生路上的一座灯塔。 她真的迷恋在意大利的那个一点钟的夜班时分,她拨通程京蔚的视频电话,给他看自己的设计稿。 当听到他笃定的肯定,江稚尔热血沸腾。 食堂内,闲聊间范檬又提及周以珩。 范檬啧啧出声:“真是没想到,那周以珩那么聪明的人,也会做出这种蠢事。” 自江稚尔和周以珩说开后,他便没有再联系过她。 后来听邵絮提起过,说周老爷子知道来龙去脉后发了火,第一次那样训斥最疼爱的小孙子。 邵絮说了许多,也没想到周以珩竟会撒这样明知瞒不住的谎。 又奇怪既然已经撒谎,何不只推说分手糊弄过去,怎么这会儿又如此诚实白讨一顿训,反倒让他大伯二伯一行人痛快。 江稚尔明白以周以珩的性格,必然不会选择这样的解决方式。 只是找这样的借口,即便不会再产生瓜葛,往后江稚尔都得被贴上周以珩前女友的标签。 她不愿意。 程京蔚也不会肯。 她明白,周老爷子能知道来龙去脉,其中必然是程京蔚操作的结果。 而周以珩没再联系她,恐怕也有他的缘故。大概是借周老的口,勒令他不许再做给家族蒙羞的事。 当时在周以珩眼中,如果他未来能和江稚尔在一起就算圆谎,如果实在不能,就以分手为由,至少在当下,即将毕业的当下,他要拿到集团足够的权力和地位。 可如今程京蔚夹杂其中,事情的性质就全变了,成了周以珩戏弄江稚尔,戏弄整个程臻,即便给周家十个胆,也绝不敢做这样的事。 周老自然顾不得颜面,只能替自家孙子收拾烂摊子。 生日宴后不过两日,当初传得沸沸扬扬的二人绯闻就不攻自破,反倒成了桩笑话。 …… 江稚尔在范檬这儿一直待到临出国前一天。 翌日一早的航班,程京蔚送她去机场。 “我给你室友们准备的一些礼物,前几天已经寄出了,注意查收。”程京蔚说。 江稚尔愣了下:“啊?什么?” “你那个意大利室友不是很喜欢中国食物,我让人准备了些各地特色,还有茅台,给你另一个中国室友的。” 江稚尔这些天忙得昏天暗地,都没来得及给她们好好准备礼物,没想到程京蔚都还记得。 “好的。”江稚尔笑起来,“替她们谢谢你。” “到米兰后注意身体,别太辛苦。”程京蔚叮嘱,“如果能抽出空我会过来找你,也许下周。” “没事,反正我回去也忙,再过几个月交换生到期,我就回来了。” “嗯,一路顺风,尔尔。” “我走啦。” 江稚尔朝他挥挥手,走进安检口,却再次被他叫住:“尔尔。” 江稚尔忽然想到从前自己送他去美国时的场景。 她好笑地回头:“还有什么事啊,程京蔚。” 她又叫他程京蔚。 他喜欢她这么叫。 小姑娘嗓音清润,透着似乎从不曾被搓磨过的雀跃欢快。 她允许他的追求,也能坦诚以待。 “礼物,忘记给你了。”程京蔚从衣服口袋取出一个黑色丝绒盒。 其实哪里是忘记了,分明是紧张不知如何开口。 那是他的真心。 可也怕会吓到江稚尔。 江稚尔没有马上接,只是挑眉问:“这是什么名义的礼物?” 她挑眉时的模样也很有程京蔚的风采。 “范檬的新品销售额早就远超75亿目标,算是贺礼,祝贺尔尔的第一仗大获成功。” 江稚尔笑起来:“我可以现在打开吗?” “当然。” 江稚尔想,这大概是一条漂亮的手链或项链,以程京蔚的审美,或简约精致,或古典繁复,不会难看。 只是这盒子不大,应该是简约些的款式。 江稚尔这么想着,毫无心理准备的,看到了躺在盒子中的钻戒。 外头的雨还没停,机场内光线昏沉沉的,映着嘈杂的广播声与人声,江稚尔看到那颗耀眼璀璨的钻石,五克拉水滴型的钻石,切割得如此精巧,流光飞舞,满钻戒托两端还镶嵌两枚一克拉的圆钻。 “这、这是什么?”她甚至怀疑是程京蔚拿错了盒子。 可他声线平稳:“戒指。” “……” 我当然知道是戒指。 只是,哪有人刚追求就送人戒指?他们都还没在一起! 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程京蔚低声开口:“只是戒指而已。” 江稚尔抬眼。 程京蔚看着她眼睛:“我只是想告诉你,尔尔,我追求你,从一开始就是百分百的真心,我不是一时兴起想和你谈一段不合时宜的恋爱,我是想和你共度余生。” 他取出戒指,低头将戒指缓缓套入她中指。 那样的梨形钻很显手长,更不用说江稚尔自幼学习钢琴,那双手纤细白皙,实在漂亮至极。 只不过,五克拉的主钻,两枚一克拉的副钻,实在太沉甸甸,以至于指尖都不自在蜷缩了下,勾住程京蔚尾指。 程京蔚抬眼,过分体贴,温声:“你不必赋予这戒指任何意义,只当首饰,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决心和真心。” 江稚尔低头看着那枚戒指,缓缓转动指尖,看钻石折射出更耀眼的活彩。 她轻轻咬住下唇,轻声:“很漂亮。” 程京蔚终于如释重负轻笑出声:“喜欢就好。” 从前他以十一年年龄差作为拒绝江稚尔的理由,现在他害怕十一年年龄差成为自己追求她的阻隔。 他担心有代沟,担心她会觉得自己唐突,担心她不喜欢这个礼物。 好在,她喜欢。 第46章 比江稚尔更先到意大利的是程京蔚寄来的快递。 她开锁进屋,屋内已经蔓延开各类美食交杂的香味,她抬头,看到elara坐在地毯上,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快递箱,她袖子卷到手肘,在刚才搬快递的途中累得满头大汗。 其中几件已经被她拿出来,放在地上,是香港非常有名的一个手工甜品品牌。 而云檀坐在后头的沙发,拿高脚杯倒了半杯新寄来的茅台,优雅至极。 见到江稚尔回来,elara和云檀一起向她举杯,高声:“感谢尔尔!感谢flexi!” 江稚尔笑起来:“怎么这么多东西?” “为了哄你高兴呗。”云檀笑着说,“你来看,感觉这都寄来了一份‘中国特产图鉴’。” 各地的特产都有,难怪那么大一个快递箱。 北京的塑封烤鸭、酥糖,还有一家百年老字号的糕点;天津的麻花、手工速冻包子;黑龙江的红肠、酸菜、蓝莓;浙江的龙井、火腿,还有给云檀的黄酒;西藏的酥油茶、青稞酒、牦牛肉…… 还有许多许多连江稚尔都没见过的东西。 第94章 恐怕把每一样试过来都得花上几个月。 “中国真的有那么多美食吗?!”elara眼睛都亮了,“尔尔,等你在意大利结业!我要跟你一起去一趟中国!” “好啊!我先带你去吃正宗的北京烤鸭和糖葫芦!” “哦耶!云檀,你那时候是不是也没课,我们一起去!” 江稚尔也被elara调动起情绪,开心地等待云檀的答案。 而云檀愣了下,而后摆摆手:“北京就算了,等你们有第二站目的地的我再来和你们会合。” “为什么!你不是北京人儿吗!?”elara非常有语言天赋,此刻还带上儿化音,“你得当东道主啊!” 江稚尔知道为什么。 云檀和前 男友分手似乎分得很不愉快,她怕在北京遇到她前男友。 只是到底是什么分手原因,竟然还闹得因为怕见面而不敢回北京? 江稚尔打圆场:“elara,我带你去北京,我在北京念了两年书,也能算半个东道主了。” 云檀笑着说:“elara,我来推荐你中国旅游的第二站。” “哪里?” “四川。” “四川也很好吃吗!” “中国之前有一则新闻,说一个外国人立志花一年时间吃遍中国美食,结果在第一站的四川就卡住了,一待就待了四年。” “因为四川美食吗?” “是的。” “哇哦!”elara兴奋极了,也好奇极了,“这里有来自四川的美食吗?” 江稚尔替她找出一块火锅底料,和外面常见的不同,没有品牌,非常正宗的牛油辣椒底料,像是手工熬制出来的,只在外面装了一层塑封袋。 “我们晚上可以吃火锅。” 于是就这么决定,冰箱里还有些之前剩的牛羊肉和蔬菜,程京蔚寄来的快递里还有许多云南的菌菇、福建的鱼丸一类,足够下火锅了。 牛油火锅底料一化,浓郁的香味便冒出来,咕噜咕噜冒着泡,elara先尝了一块涮羊肉,咬到辣椒辣得她“斯哈斯哈”,喝一口云檀的酒更是火烧心头,跑去厨房大灌一口冷水。 江稚尔和云檀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 elara虽然被辣到,但依旧觉得美味至极:“flexi一定是一个非常会吃的有品位的男人!” 程京蔚带她去过不少餐厅,味道都非常不错,但江稚尔不认为程京蔚会是一个愿意花大把时间去探索各地美食的人,何况他回国后多是出差才去外地,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尝特产。 她拍了张照发给徐因,问:“姐姐,这些特产是不是你帮忙准备的?” 徐因笑着语音回复她:“是啊,味道怎么样?” 江稚尔将手机给elara,她用英语夸张地称赞发语音:“sosososogood!” 徐因被逗得哈哈大笑:“你们喜欢就好,程总千叮咛万嘱咐要买各地最正宗的特产,这牛油底料是我四川的朋友自己家做的,没有比这更正宗的了,还有那个内蒙的羊肉烧卖!一定要尝尝,是当地非常有名的一家烧卖店里自己包的,皮非常薄,羊肉又扎实,啊,我说一说都想流口水了!” “晚饭时我们就尝尝。”江稚尔说,“谢谢姐姐,费心啦。” “不客气,你喜欢我可就有理由找程总给我发奖金啦!”徐因开玩笑,“你这一年出国可把程总愁坏了,生怕你吃不惯饿着。” 江稚尔弯了弯眼,笑了。 火锅吃一半,程京蔚电话也来了,一看到备注名字elara就开始“哦哦哦”地起哄。 被云檀一把捂住嘴:“好了快接吧,我控制住她。” 一接通,程京蔚就问:“在吃火锅?” 江稚尔笑:“徐因姐姐跟你说的?” “嗯。” 此刻国内应该已经刚入夜:“你在加班吗?” “嗯,晚点回,反正家里你也不在。” “……” 江稚尔觉得他就是有意说这话。 elara虽然被捂住嘴,但拼命比画着竖大拇指。 程京蔚问:“快递都到了吧,你朋友们还喜欢吗?” 云檀松开elara,elara凑过去,咆哮道:“非常喜欢!谢谢你flexi!” 江稚尔开了免提让他们对话,程京蔚说:“喜欢的话我让人再寄一些过来。” “不用不用,你寄了那么多,全部品尝一遍都需要很久呢!” 云檀也凑过去:“flexi,你给我一个你的银行卡信息呗,你寄来那么多酒不便宜,我给尔尔她也不肯收。” “不用,不贵,有任何需要随时跟我说。”程京蔚简直有些体贴得过分了,“也要感谢你们照顾尔尔。” 云檀笑着冲江稚尔眨眨眼:“互相照顾,这有什么,钱还是要给的,不然我真无以为报了。” 程京蔚难得开玩笑:“需要报答的话,可以替我观察一下尔尔身边的男性吗?” 江稚尔一愣。 她还很不习惯程京蔚在自己的朋友面前表现出占有欲,有点奇怪。 云檀挑眉:“那可不行,尔尔这么受欢迎,每个男人都该有平等地被选择权。” “当然,我只是想要及时了解自己有多少竞争对手,不干预尔尔的选择。” 程京蔚半认真半玩笑,江稚尔却听不下去,急急唤一声“程京蔚!”,而后将免提关了,起身去阳台接电话。 “你胡说什么呢?” “这怎么能叫胡说?”程京蔚给她细数,“先是程嘉遥,再是周以珩,去意大利和你同学喝了一次酒也能见到两个追求过你的男人,我不该带点危机感吗?” 江稚尔愤愤:“你买那么多东西就是为了笼络我室友来做你的眼线。” 他竟然还理直气壮,笑着反问:“不然呢?” “……” 最后,程京蔚说:“我下周末去米兰。” - 下一周,程京蔚米兰落地的时候江稚尔还没下课。 程京蔚回复她信息:「不急,我先去你公寓。」 「好的,云檀和elara应该都在。」 程京蔚和江稚尔的两位室友相处得很不错,尽管他时常觉得elara过分吵闹,不过她的直爽是个非常好的优点。 十分钟下来,elara已经跟他分享了这一周江稚尔的生活,除了学校就是在公寓,没有其他需要引起关注的男性。 等江稚尔下课回到家,程京蔚正将最后一道牛肉烩饭端出来。 看到江稚尔进门,程京蔚摘掉围裙,极其自然地说:“洗手吃饭了。” 江稚尔应声,看了眼餐桌上八道菜,又是全新没尝过的菜式,还是不由惊奇道:“你怎么会做那么多菜?” “新学的,照着食谱做,不难。” 江稚尔难以理解这个“不难”,她和云檀尝试过数次,都以差点炸了厨房为结局。 江稚尔那双手可以做修复文物那样精巧的活,但实在学不会做菜。 程京蔚还在榨西瓜汁——米兰这儿刚上市不久的西瓜。 江稚尔洗了手,回到餐桌旁时elara附在她耳边说:“选他选他!我双手赞成!” 江稚尔掐了她一把。 四个人就这么吃完了一起的第一顿饭。 西瓜汁是江稚尔和elara喝的,程京蔚和云檀喝的是白酒。 云檀和elara对程京蔚非常好奇,她们只听江稚尔说过关于两人的经历,但并不了解程京蔚本身。 这样朋友间的考察大多以“你交过几任女友开始”。 “没有过女友。”程京蔚说。 “喂,flexi!这样也就太不诚实了!”elara不信,“我没记错的话,你都三十多了!” “我读书时忙着学业,毕业后忙着工作,没工夫谈恋爱,也没遇到过心动的人,尔尔是第一个。” 江稚尔拿冰凉的西瓜汁贴着唇,祈祷脸颊不要太烫。 “好吧好吧,那下一个问题,目前有其他女人追求你还没处理好的吗?” “没有其他女人正在追求我。” elara皱起眉:“怎么你说的 答案我都不怎么相信?” 程京蔚用她的原话回答她:“我都已经三十多了。” 程京蔚没说谎,目前的确没有女人追求他,但原因是没有人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三十年来他过得像圣人,都默认他不近女色,哪里还敢追求他。 “好吧,那尔尔年轻貌美,还是有非常多人追求的。” “我明白。”程京蔚像参加面试般,表示诚意,“所以我会努力的。” elara点点头,表示认可:“再下一个问题,既然你已经三十多了,那你的性能力是否有所受损?” 这话一出,另外三人都停住了。 江稚尔面红耳赤地斥一句“elara!”,一边手忙脚乱想捂住程京蔚的耳朵却已经来不及。 哪有人对追求者问这样的问题的!!! 云檀一把抓过elara捂嘴,讪笑:“哈哈,她就爱开玩笑,不用理会。” 第95章 elara挣脱出来,坚持道:“这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事关终生幸福!” 程京蔚笑了。 江稚尔看着他自如的神色,身体都莫名有一些抽筋,那一晚她酒醉时触碰过的,哪怕懊悔得想忘掉也没法儿,铁一样坚硬,沉甸甸,她一只手都握不住。 冰镇西瓜汁开始失效,她脸颊开始冒热气。 程京蔚回答:“我定期半年体检,身体状况很好,也有健身的习惯,应该不存在这种顾虑。” “好了好了,elara。”云檀不允许她继续口出狂言,“吃完饭了,现在轮到我们俩洗碗筷了。” 总算结束,江稚尔松了口气。 她感觉到程京蔚正扭头看她,她强装镇定,喝下杯中最后一点西瓜汁,起身。 “尔尔。”程京蔚叫她。 江稚尔脚步一滞:“怎么了?” 程京蔚起身,去一旁沙发上取来一束郁金香,非常漂亮:“给。” 江稚尔先是愣了下,然后笑了:“怎么又送我花?” 她为16岁程京蔚送自己的那束玫瑰伤心了那么多回,如今那伤痕似乎正在被他新送的花所覆盖。 “因为这一周很想你。”程京蔚也笑:“等这束花花谢前,我会再来米兰。” 江稚尔心跳有些快:“我去拿花瓶。” 江稚尔拿了一个沉甸甸的玻璃花瓶,将郁金香重新打理了一下。 倒满水的花瓶很沉,程京蔚从她手中接过:“要放哪里?” “卧室吧。” “我去。” 待程京蔚进入她卧室,云檀撞了撞她肩膀,调侃:“需要今晚我和elara出去住吗?” 江稚尔红着脸瞪她:“云檀!怎么你也取笑我!” 云檀哈哈笑。 哪里都待不下去,江稚尔紧跟着也推开卧室门进去,便看到程京蔚正拉开她的床头柜,而柜子里正放着上回程京蔚让人送来的避孕套。 江稚尔热了一晚上的脸,到这一刻终于受不了,血气全部上涌,连带脖子都烫得发痒,好像有蚂蚁在爬。 “你在干嘛?”江稚尔问。 “检查一下。” “……” 江稚尔端出一副万分严肃的架势:“我们还没在一起,你晚上不可能住在我这里。” “我订了酒店,不住这里,想什么呢?” 程京蔚回头看她,那目光似乎很正常,可在昏暗的卧室内又仿佛格外暧昧,还带着些难以察觉的调笑,“刚才餐桌上就想问你,脸那么红,是想到什么了?” 江稚尔知道他明知故问,就是想让她害羞。 坏透了。 可她就是不受控制着他的道,又是两人一起在这间卧室,她别过眼:“你不要贼喊捉贼,自己翻那种东西,还说我想多。” “翻什么东西?” 江稚尔瞪他。 你再明知故问试试! 程京蔚笑了,耸了耸肩:“我只是检查一下有没有少。” “这怎么会少?” 说完,江稚尔也反应过来了,之前那晚荒唐夜她口不择言,让程京蔚误以为自己私生活非常混乱。 没想到他到现在还深信不疑,居然还检查避孕套有没有少。 江稚尔冲过去掐他,也不知在恼什么:“你是笨蛋吗!这个都相信!” 程京蔚握住她手腕缚在她背后:“后来猜到是假的了,所以来印证一下。” “……” 江稚尔依旧不满地切声,动了动手,从他并不牢固的束缚中挣脱出来。 程京蔚拍拍她后脑勺:“没办法,是我太草木皆兵了。” 江稚尔不想再提那晚的事了,将他推出自己房间:“好了好了,你快回酒店休息吧。” “不送我?” elara已经被程京蔚的厨艺征服:“送啊送啊!这得送!” 江稚尔:“……” - 她们住的是地层公寓,没有电梯,两人一道走楼梯下楼。 到楼下,程京蔚没有让江稚尔继续送他:“回去吧” “我等你上车。” 很快就打到出租车,程京蔚看向江稚尔,还是提出:“可以抱一下吗?” 他有点过分躁动了,像18岁的毛头小子,可现在还不是时候,最多最多也只能拥抱。 江稚尔问:“以什么身份呢?” “总归不是你二叔。” 江稚尔笑了,吝啬地摇头:“那不行。” 程京蔚没强求,只是无奈地想,今晚恐怕又睡不好了。 “好吧,江稚尔女士,晚安,我先走了。” 江稚尔目送他上出租车:“晚安,程京蔚。” - 后来程京蔚果然常来,在郁金香花谢前他又来了一趟米兰,送给她一束芍药,又在芍药花谢前,送给她一束弗洛伊德。 江稚尔都难以想象他是怎么抽出这么多空,一趟趟来米兰。 江稚尔在将近两个月后收到范檬的电话,她听起来心情极好:“尔尔,猜猜新品销量有多少?” “你这么高兴,75亿?” “再猜,大胆点儿!” 江稚尔吃惊:“不止75亿?那就……100亿?”她迟疑道。 “155亿!”范檬大笑起来,“我之前做梦都不敢想,155亿!” “这么多!” “75亿之后的按10%的分红比例给你,我月底就让财务给你转钱!” 这一轮新品销售范檬没有真正赚到多少钱,江稚尔的分红和给程京蔚的投资回报占大头,但这一战对品牌而言开了一个太好的头,珠宝设计师们已经开始准备下一轮夏季新品的发售,更重要的是,范檬拿到集团总经理的实践资格。 “对了尔尔,你大三结束回国,大四应该就陆续准备实习找工作了吧?有没有兴趣来我的radiance?” 江稚尔一愣。 范檬说:“你可以慢慢考虑,不着急。” 江稚尔的确考虑过毕业后的就业问题。 之前听范檬建议,江稚尔开创过一个社交媒体账号,以此次radiance设计师的名义,最近账号中收到不少私信,许多都来自各大品牌,不止珠宝,还有家具设计、展会设计的公司,都想邀请她承接一些项目的设计工作。 江稚尔最近在考虑,自己做一个工作室,承接一些设计工作,她喜欢看到自己的创意成为焕发光彩的实物;当然,还有她的专业,文物修复。 一个两者兼具的工作室,这只是她目前想法的雏形,还需要再打磨。 她告诉范檬自己的想法,范檬也很为她高兴:“好,我支持你!以后我一定要邀请你承接我的珠宝设计!” - 为期一年的意大利交换之旅实在过得太快,转眼就接近结业典礼。 江稚尔交了最后几份作业和作品,她每一门课都获得优秀等级,还被学校邀请作为优秀学生在结业典礼上代表发言。 意大利是一个非常浪漫且时尚的城市,优秀学生发言也有不成文的dresscode,更不用说江稚尔还是艺术类专业。 后来范檬给她寄来全系列珠宝,江稚尔打算戴上那些非常有中国特色的首饰,作为文物修复专业的学生进行发言。 为了搭配那些珠宝,江稚尔打算去买一套衣服,邀请云檀和elara参谋。 跑了好多店,试了很多衣服,可都觉得差点意思,直到她们在街尾看到一家旗袍店,老板娘就是中国人,看到她们非常热情。 江稚尔试了一件松石绿的成衣旗袍。 一拉开试衣帘,云檀和elara就同时发出惊叹:“我靠!” 老板娘也是个年轻女人,笑得不行:“我在意大利可太少听到这一句了,真怀念!” 而后和云檀、elara一个劲儿地夸江稚尔好看。 是真的漂亮,松石绿极衬肤色,江稚尔本就白,穿上这一身更显得皮肤肤如凝脂,羊脂玉一样。 再加上她的身材,该有肉的有肉,该收窄的收窄,纤秾有度,侧面开衩的裙缝到大腿中段,一秒就抓住所有人的视线移不开。 “尔尔!你就该穿旗袍!大家 一起住一年了才知道你身材这么辣!” elara直接上手:“哇哦!太火辣了!为什么你那么瘦腰那么细!胸还那么大!” 江稚尔被她们说得不好意思:“穿这一身会不会太夸张了?” “不会!就这身!没有比这一身更好的了!” 江稚尔又照了照镜子,她很满意这个颜色,她准备戴的珠宝有很多绿松石的元素,很能呼应。 “那就这一身吧。”江稚尔说,“不过尺寸还可以再稍微修改一下吗?” 她捏了捏腰侧的布料,还可以再收紧一些。 “当然,你什么时候要穿?”老板娘问。 “后天。” “行,我今明加急给你调整。”老板娘给江稚尔重新量了体,“明晚来取。” 结业典礼就在两天后,优秀毕业生有额外名额可以邀请家人前来参加,江稚尔给程京蔚打了电话。 第96章 程京蔚本就预留出时间来意大利接江稚尔回国,自然愿意参加此次结业典礼。 结业典礼当天,公寓三个女孩儿都起了个大早,云檀负责给江稚尔化妆,elara负责给江稚尔做发型。 而后她取出那件旗袍穿上。 “flexi来吗?” 江稚尔看了眼时间:“他航班应该快落地了。” 云檀笑道:“那你今天晚上是不是不回来了?” 江稚尔拍了她一下。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elara给她梳了一个低马尾的盘发,妆容清淡而精致,很适合这件旗袍,也很适合那些珠宝。 在去学校的路上江稚尔备受关注,也碰上许多朋友,冲上来抱住她,连声夸太漂亮了。 到典礼会场,江稚尔先去后台,和典礼负责人了解一会儿的出场顺序,她将作为第三位优秀学生进行发言。 江稚尔先回到座位,她在这一年交了很多朋友,一路都被大家拉着夸漂亮,还有许多外国女孩儿问她旗袍店在哪里,也想去定做一件。 江稚尔在这时收到程京蔚的短信:「我到了。」 程京蔚一推门进来,真的是第一眼就看到江稚尔,那一身松石绿的旗袍在她身上太漂亮了,丰满与纤细都恰到好处,裙缝中那一双若隐若现的长腿更是。 程京蔚喉结滚动了下,太阳穴也跟着突突直跳。 江稚尔被簇拥在人群中,有男生也有女生,她真的很受欢迎,和大家笑着说话,漂亮而柔和,散发并不刺眼却足够明亮的光芒,像清渠中的一莲荷花。 程京蔚忽然想起江稚尔妈妈画的那一幅荷花。 而后江稚尔扭头看过来,笑着朝他挥手。 其中有几人从前也和程京蔚在酒吧见过,他又长了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大家也打招呼,喊他“flexi!” 程京蔚走上前,将意大利此行最后一束玫瑰送给江稚尔。 红玫瑰。 和他送给她的第一束一样。 众人在一旁欢呼起哄。 程京蔚说:“恭喜,江稚尔同学。” 江稚尔笑起来,自然接过花:“谢谢,flexi。” 结业典礼开始,众人入座,程京蔚就坐在江稚尔身旁。 他需要很克制,才能不再心猿意马,才能忽略掉江稚尔此刻身上的淡淡香味,淡淡的茉莉味,夹杂一点干净的脂粉气,她坐下时那条裙缝也随之散开一些,露出一截白皙的大腿皮肤以及纤细笔直的小腿。 前面两位优秀学生发言程京蔚根本就没听,直到主持人介绍,邀请江稚尔上台。 附近的同学和好友们欢呼鼓掌,齐声喊着江稚尔的中文名,江稚尔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上舞台,裙摆在灯光下流光溢彩。 她拿过话筒,开口,以意大利语的“我是来自中国的江稚尔”开始。 她的朋友们都在为她喝彩。 那个16岁的江稚尔已经彻底成为过去,她的成长在时光中一点点融入骨血,不再彷徨失措,举手投足间都是举重若轻的自信。 程京蔚忽然有点着急了。 他怕错过江稚尔,怕此刻万众瞩目下的江稚尔看不到自己。 第47章 结业典礼结束,江稚尔和同学们、朋友们都拍了合照。 这次离开意大利说不定许多人都不会再见。 最后,是一个摄影专业的法国女孩儿问江稚尔:“要不要给你和flexi一起拍一张?” “好啊。” 江稚尔和程京蔚一起站在非常有艺术气息的学院门口,江稚尔是一袭松石绿旗袍,而程京蔚则是一身剪裁得非常好的定制西装,浅灰色,不会显得过分成熟。 这是同学第二次看到这个中国男人,甚至还作为唯一邀请好友来参加江稚尔的结业典礼,好友笃定两人关系一定不一般,更何况此时此刻,镜头中的两人实在太相配太养眼。 “近一点近一点!你们是不熟吗!?”好友从镜头后探出脑袋,用意大利语问。 江稚尔朝程京蔚挪了一步,而程京蔚也微微俯身,缩小两人的身高差。 可朋友还对屏幕上的构图很不满意,说了句抱怨式的“comeon!”,又道:“这里可是意大利!搂腰!脸也贴着呀!” 这个初秋的天阳光正盛,江稚尔脸颊被照得红扑扑,她不想在朋友面前露怯,同样用“这里可是意大利”来蒙蔽自己,而后抬手搂住了程京蔚的腰。 她动作很轻,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西服。 朋友继续催促:“flexi!” 于是程京蔚也抬手。 他倒不是害羞,而是察觉江稚尔的别扭,出于自幼所被教授的绅士理念,只想隔着皮肉触碰她的衣服布料。 只是那件旗袍是昨天才根据江稚尔身材数据重新改良过的,腰间恰如其分,一点余量也没有。 程京蔚动作明明很轻很缓,可还是一下就碰到了江稚尔的腰,他手掌宽厚,轻而易举就能掌握住她腰间的凹陷。 就这么一秒,程京蔚脑海中再次浮现那晚在公寓,她腰间的触感,比旗袍的丝绸质地还要光滑温凉。 他不受控制,就这么任由贪念吞噬自己虚伪的绅士理念,手掌完全覆上去,托着她的腰将江稚尔更靠近自己。 程京蔚甚至感觉到她隔着衣服布料的腰间皮肤在发烫。 朋友现在满意了,举着相机给他们拍下合照:“prefect!” 拍完照,她立马挣脱出来,欲盖弥彰地抱怨今天太阳真大,朝自己脸扇了扇风,凑过去看屏幕。 真的拍得很好,光线好、景色好、动作自然、笑容也漂亮。 这是她和程京蔚的第二张合照。 江稚尔很喜欢。 - 结业典礼结束后的晚饭,江稚尔约了云檀和elara一起吃饭。 云檀还要在意大利继续念书,elara就更不用说,以后就很少有机会能再这么住在一起生活了。 江稚尔很舍不得这一段在意大利的时光,但最舍不得的就是云檀和elara。 聚餐地点定在湖边的一家非常有名的中餐馆,每天都人满为患,程京蔚提前预约好了位置。 云檀自己带了白酒:“今天必须得喝点了吧!” elara将江稚尔和程京蔚的杯子也一并递出去:“喝!大家都喝!不醉不归!” 连分酒器都没要,就这么给大家的高脚杯内各自都倒满一杯,差点就要溢出来。 那分量江稚尔是绝对喝不了的,但程京蔚也没出声劝她少喝。 他能看出她有多不舍,喝多就喝多吧。 边吃菜边喝酒,碰了几次杯,聊了一会儿天,江稚尔就已经过了量。 好在她酒品还算不错,只是脸颊红扑扑,手托着腮,笑眼听云檀和elara说话,也因为酒精的缘故,她眼睛也柔得像装了一汪水。 让程京蔚不敢多看。 elara也喝多了,扑过去抱江稚 尔:“我可真舍不得你,尔尔。” “你不是说一有空就要来北京吗,我带你去吃烤鸭!” elara哈哈笑:“我一定赶紧留出空闲时间。” 她又想起从前云檀说起的那则新闻,“不会我到了中国后就再也舍不得走了吧,也一待就待上好几年。” 云檀说:“那可不行,你的意大利男友甚至还在读高中。” elara笑起来:“那我还真舍不得他,他非常厉害。” 她说得很暧昧,还朝云檀眨眼,程京蔚不可能听不懂她话中的“厉害”指的是哪个方面。 “okok,我们都已经听过好多遍了,那你还真不能去中国。”云檀说,“如果你想在中国再找一个高中男友,很容易出事儿。” “出什么事?” “男孩儿的父母可能会找上你,要求你们分手。”云檀说,“在中国高考非常重要。” elara非常吃惊,也非常为她们惋惜,口不择言道:“那你们都还没有尝过17、8岁的男孩子?” 如果江稚尔没有喝那么多,或许还能注意程京蔚还在自己身边。 江稚尔和云檀都诚实摇头。 “那太可惜了!”elara又做上年轻男孩的说客,“有机会的话,你们一定得尝尝!尤其云檀你,你还要在这里读书呢,足够和年轻弟弟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云檀笑得不行,插科打诨道:“好,我努力尝尝。” elara又看向江稚尔,目光如此诚挚热烈,是真的给她安利:“如果你以后还有机会来意大利,也一定要尝尝年轻弟弟!” 江稚尔托着腮,手掌贴着唇,掩着唇笑。 好在还有一个云檀酒量不错的,将elara拉过来:“elara,flexi给你寄来那么多礼物是都白费了吗?” elara这才恍然:“哦!” 她又靠过去手臂搭在程京蔚肩膀:“flexi,如果可以,请你别忘了我们,再给我们寄一些中国美食。” 换作平时,程京蔚一定会做下承诺。 但此刻他也只是黑着脸扯了扯嘴角,一副不想搭理elara的模样。 第97章 “尝尝”二字,未免太过轻浮,程京蔚有些受不了。 原本说好了这顿饭由江稚尔来请,可她实在已经醉得不轻。 程京蔚先起身去结账,回来时就看到包厢内只剩下江稚尔和elara两人,弯腰趴在桌子下,密谋什么似的, “你尝过flexi了没?”程京蔚听到elara这么问江稚尔。 江稚尔红着脸摇摇头。 但脸红似乎无关害羞,只是喝多了。 她的确是喝得太多了。 “这么久都没有尝过?!” “我们都没有在一起呢。”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在一起?”elara问。 江稚尔手指竖到唇边,“嘘”一声,而后扭过头看向程京蔚,再收回视线,再次“嘘”声。 “他看着我们,不可以说。” elara也学她模样,看一眼程京蔚,再缩回视线:“哦,嘘。” 程京蔚终于是没忍住,笑出声,肩膀都颤抖。 可两个醉鬼的可爱是意外,气人才是本质。 elara跟她分享过来人的经验:“就算还没在一起,我也建议你得尽快尝一尝,三十多岁的男人性能力下降得非常快,说不定等你们在一起了,他就有勃|起障碍了,先尝为敬!” 程京蔚的笑意一下就僵在脸上。 这意大利的女人每天都在给尔尔传输什么破观念?! 他算是知道了,江稚尔上回喝醉酒口出狂言的模样是跟谁学来的了, “不会吧?”江稚尔表示质疑。 “怎么不会!我有一任男友28岁,在一起半年后每回我邀他**他都一推再推!呸!” 江稚尔眉头皱起来,好像在思考,又好像在烦恼,但终究她还是难以将elara口中那种毛病和程京蔚挂钩。 “可是,上次我们差一点做|爱的那回,我摸过的。” 江稚尔抓住elara的手,虎口箍在手腕处,一截截往上,到手肘处,似乎在以此丈量:“差不多就……” 程京蔚终于受不了,一把捞起江稚尔。 作为内敛的传统的中国人,他可一点都没兴趣让江稚尔分享这些东西给她的朋友。 云檀也从卫生间回来了,拉起elara往外走。 程京蔚扶住江稚尔的肩,好让她不必因酒醉脚软而摔倒,他们走在后面,前面的elara正抱着云檀高声唱歌。 程京蔚这才开口,低声:“刚才想说什么,嗯?” 江稚尔嘿嘿笑了两声,身子下意识贴过去,挨着程京蔚胸膛,软绵绵的,仰着头,眼睛亮晶晶。 “说你那里大概有elara手臂的粗细。” 喝醉后的江稚尔真是一点害臊都不知道了。 程京蔚喉结动了下,心烦意乱起来。 “是不是是不是!”江稚尔还追问。 程京蔚不想乘人之危,勉强维持最后一点理智:“不告诉你。” “哼!小气鬼!”江稚尔搂着他胳膊,不满地甩了几下,饱满的胸口也贴着摩擦,“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 操啊。 程京蔚又想骂人了,可不知该骂谁。 骂江稚尔动作太大胆吗?可他分明受用得很。 只能骂自己混蛋又下流。 到门口,正好摆了个很中国风的长颈陶瓷花瓶,江稚尔一下冲上前,兴冲冲道:“这个是不是差不多!” 大喊一声引来大家注视还不够,她还伸手,两只白嫩嫩的手握住长长的瓶颈,上下滑动着,回头朝他笑:“就是这个凉了一些。” 操! 程京蔚受不了了,上前一把抓住江稚尔的手:“好了,走了。” 程京蔚虽然在国外生活了很久,但本质还是中国人的内敛。 好不容易把江稚尔从店内拉走,她依旧抓着这问题不放,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在他耳边吵个没完。 “江稚尔。”程京蔚停下脚步。 “嗯?” “你如果这么好奇,今晚就和我一起去住酒店,敢不敢?”程京蔚想看看她喝醉后到底能大胆到什么程度。 江稚尔停住了,不再喋喋不休,眨巴眨巴眼看他。 程京蔚一顿,还以为真吓到她了,正准备解释,就听江稚尔吐出三个字:“臭流氓。” “……” “你想得美。” “……” 程京蔚真想骂人了。 - 初秋的江边有些凉,程京蔚脱了外套披在江稚尔肩头,不远处就是大教堂,非常有异域风情的建筑,风吹来都是清冽的花香。 云檀和elara走在前,江稚尔和程京蔚走在后。 忽然,大片烟花绽放在天际黑幕,映着江面,像一幅绝顶富丽堂皇的油画画卷,细碎的火花划破天际,而后从璀璨的光晕中弥漫开色彩绚丽的烟雾,红橙黄蓝紫,像镶嵌在天幕的七彩祥云,又从烟雾中继续炸裂开炫目的白光,星点火花洒落下来,火花流泻,像洒向湖面的金粉,也像一个盛大的礼物。 “哇——” 江稚尔一下子被吸引住注意力,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烟花。 如此盛大、如此浩瀚、如此震撼人心。 梨花银雪在整片湖水与繁复教堂之上盛放开来,缤纷缭乱,惊雷火星化作纤长随风飘荡的穗,几乎像是要燃烧起整片旷野。 走在前面的云檀和elar a也停住了,仰头看烟花。 elara惊讶:“还没到跨年怎么就有烟花秀!” 而且比往年的烟花秀还要漂亮得多。 烟花照亮整片江面,一簇接簇绽放,所有行人都停下脚步,仰着头赞叹不已。 “好看吗?”程京蔚侧头,看烟花绽放在江稚尔的瞳孔。 “好看!” 直到十分钟的烟花秀结束,最后一簇火光升上天空,黑幕中炸开的烟火汇聚成一行字——祝江稚尔结业快乐。 江稚尔彻底愣住,红唇微张,难以置信地看着天空中自己的名字。 身旁elara的声音让她回神:“我肯定是喝多了!尔尔!我怎么看到了你的名字!” 江稚尔猝然侧头,看向程京蔚的眼睛,心脏鼓噪跳动:“我也喝多了吗?” 程京蔚笑了:“没有。” 他低声认真道,“结业快乐,尔尔。” 江稚尔依旧震惊不已:“这是你准备的吗?” “嗯,作为结业礼物。” 程京蔚说,“你16岁那年除夕夜南锡市那场烟花秀我们没能一起看,现在补上了,祝尔尔未来一切顺利,也祝我往后年年都能在你身边。” 江稚尔捂着唇,因太过吃惊长久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程京蔚笑着问她:“喜欢吗?” “超级喜欢!”江稚尔一下子扑过去,搂住他脖子,仰头继续看璀璨万分的烟花。 程京蔚一瞬间闻到她身上的淡淡香味,光滑细腻的手臂就搭在自己肩头,纤细的手指交叠在他颈后,一切都太好太好。 因为身高差,江稚尔得踮起脚,挨得极近,几乎严丝合缝。 动作变形后,旗袍裙缝也变得不听话,程京蔚大掌覆在上头,以免她走光,可也不得不自嘲,到底是便宜自己。 江稚尔始终贴着他,目不转睛地看完整场烟花秀结束——祝福她结业快乐的烟花秀,在她在意大利的最后一天。 江稚尔忽然有些鼻酸,有些高兴,又有些不舍。 这一年,于她而言,变化真的太大太大。 她成长为一个和过去全然不同的江稚尔,一个她更喜欢的江稚尔。 于是,她就这么搂着程京蔚的脖子扭头看向他,近距离地看入他的瞳孔,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程京蔚呼吸放缓了。 而后男人的视线从她的眼睛滑落到她的嘴唇,她今天涂了口红,水润润的质地,很容易就抓住人目光。 江稚尔看到他喉结动了下。 她看到了,就这么做了,一只手抽出来,食指摁在他喉结,顺着他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 程京蔚一瞬间屏住呼吸,目光也暗下来。 罪魁祸首却还仰头冲着他笑,映着那一汪清澈的江水,那样天真烂漫,更让他思绪胡乱下滑。 他觉得喝醉的江稚尔实在有些太大胆,以后不能纵容她喝那么多。 “好了。”程京蔚抓住她作乱的手指。 江稚尔不肯听话,依旧要按着他的喉结玩儿,她还继续倾身,完全依靠在他怀中,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你是不是想亲我?”江稚尔嗓音清泠,那一双眼又澄澈见底。 程京蔚彻底沦陷在她的瞳孔中。 任由自己那些肮脏邪恶又下流的念头流露,也染脏她干净的眼眸。 程京蔚无数次告诉自己慢慢来、不要吓到江稚尔,又无数次想要不管不顾加速进度条,从那日荒唐的意大利夜晚开始积蓄起的欲望,每一天都在增长,无从释放。 “是。”他承认得沉而缓,嗓音喑哑。 他已经没有任何绅士的约束,甚至希望江稚尔真的喝得足够多,能吻他、奖励他。 第98章 江稚尔果然踮起脚靠近他。 她动作很慢,眼睛也缓缓闭上。 程京蔚余光瞥见前面的elara想要因此大叫,而后被云檀快速拉走。 幸好,幸好,程京蔚这么心想着,等回国要给云檀再寄一些上好的白酒,elara就算了。 再往后,程京蔚就什么都看不到,视线完全被江稚尔占据。 他心跳越来越鼓噪。 直到鼻尖一凉,江稚尔就这么踮着脚、搂着他脖子,在米兰的江边,和他鼻尖碰到一起。 她忽然笑起来,温热的鼻息带着淡淡的酒味全部打在他脸上。 程京蔚有一把好酒量,此刻却觉得也要醉了。 “不行,不能亲你。”江稚尔笑得肩膀直颤,两人的鼻尖随之不断摩擦,程京蔚觉得她的唇好几次就快碰到,又退开。 江稚尔手插进他腰间,抱了他一下,然后松开,非常公正地说,“我们还没在一起呢!” 程京蔚被她这一通撩拨,心率到了最顶端,呼吸也放到最缓,被拥抱又被松开,被寒风一吹,竟还打了个冷战。 偏偏上涌的血气怎么都下不去,让他心痒难耐,恐怕今晚也不用睡了。 第48章 江稚尔实在喝得太多了,以至于第二天都起不来。 程京蔚先到公寓,云檀来开的门,程京蔚将江稚尔之前就已经整理好的行李先送去机场办托运。 云檀正捣鼓一些看起来很有年头的玩意儿,她递给程京蔚一把古钱币:“flexi,这个送你。” “这是什么?” “古董。”云檀笑起来,“上周尔尔带我们去跳蚤市场淘来的,捡漏,听说卖给懂行情的一个就值一万多。” 欧洲的跳蚤市场经常有卖古董文玩的,大多是假的,但偶尔也有些真货被贱卖。 江稚尔在这方面可是专业的,在一个周末的下午带云檀和elara横扫跳蚤市场,捡了不少漏,作为送给她们的分别礼物。 云檀解释:“你不肯收酒钱,我只能拿这些借花献佛了。” 程京蔚只拿了一枚,在掌心掂了掂,道谢。 云檀看了眼时间:“是不是要来不及了,我去叫她。” 云檀进了江稚尔房门,将她推醒:“再不起床去机场,你今天可就得继续待在意大利了。” 江稚尔这才蹭得坐起来:“几点了?!” “十一点了。”云檀说,“flexi已经在外面等你了。” 江稚尔昨天喝得几乎断片,茫然地看着云檀。 机场、意大利、flexi,几个词在她脑海中胡乱横冲直撞,她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要离开这个公寓了。 昨天喝多后都没来得及和大家好好告别。 她鼻子一酸,抱住云檀:“我好舍不得你们。” 云檀也回抱住她,安慰道:“没关系,现在交通那么方便,见一面很容易。” 江稚尔“嗯”了声,再不走就赶不上航班了,只好起床。 她走进浴室,一边交代:“elara之前说我的床垫和枕头舒服,如果她不嫌弃,可以拿去用。” 云檀靠在门框上,眼眶也有些红了:“她肯定会很高兴。” “她人呢?” “还没起,昨天她喝了得有半斤,我去叫她。” 江稚尔阻止她:“让她继续睡吧,我不想看到大家一起哭。” 云檀笑了笑,也就没动。 她忽然想到自己一声不吭飞来意大利的那天,连一句“再见”都没有和陆妄山说。 她实在不擅长告别,也从没想过会在意大利遇到那么好的两个朋友。 江稚尔继续交代她:“还有一些衣服我也不带走了,装不下,你们如果喜欢就拿走,不喜欢就处理掉吧。” “好。” “厨房里两罐蜂蜜,还有解酒药,你如果喝多记得吃。”江稚尔说,“不过还是尽量少喝点,伤身体。” 云檀笑得眼圈越来越红:“好。” 江稚尔洗漱完,走出卧室,便看到了程京蔚。 “好了?” “嗯。” 江稚尔不让云檀送自己,只在门口拥抱道别,约定下次见,便很轻松地转身离开,和从前去上课的每一个早晨一样。 江稚尔离开后,云檀打开她的衣柜。 她留了一柜子的衣服没有带走,但每一件吊牌都还在,压根没穿过, 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分明是专门给她和elara准备的礼物。 - “头还疼吗?”上车后,程京蔚问。 “有一点,昨天喝太多了。”江稚尔说,“以后不能这么喝了。” “确实不能这么喝了。” 这话说得古怪,江稚尔扭头看向程京蔚,对上他的视线的同时,江稚尔脑海中忽然一闪而过昨夜漫天绚烂的烟花,以及天幕中那一句“祝江稚尔结业快乐”。 再然后,是江边,她踮脚靠近程京蔚,和他鼻尖贴着鼻尖,说“你是不是想亲我?” 天呐…… 程京蔚看着她异彩纷呈的表情,忍俊不禁:“想起来了?” “想起来一点。”江稚尔小心翼翼地问,“所以,我们昨天有亲吗?” 程京蔚挑眉:“没有。” 江稚尔长长舒出一口气。 “只记得这个了?” “还有什么?” 还能有什么? 既然没亲,应该就没做什么更过分的事。 程京蔚靠在车背,摇着头轻笑出声:“我可说不出口。” “…………” 什么啊。 车内安静了几分钟,江稚尔无论怎么挖空记忆都回想不起来,还是忍不住询问:“到底什么啊?” 程京蔚:“手给我。” 江稚尔不明所以地将手递过去,就看到程京蔚虎口扣住她手腕,而后一截截往上,动作缓慢,完全弄不明白他的意图。 江稚尔刚要问,脑海中忽然蹦出几个片段。 “上次我们差一点**的那回,我摸过的。” “说你那里大概有elara手臂的粗细。” 还有她摸着一个长颈花瓶,雀跃地追问“这个是不是差不多!” 啊啊啊啊啊啊!!! 这怎么可能!!! 江稚尔瞳孔地震,“欻”一下收回手。 “想起来了?” 她红着脸嘴硬:“没有。”一边迅速将袖子拉下来,完完全全包住手腕。 程京蔚简直觉得江稚尔是不是有两副人格,一副是平时,一副是酒后,他见过她两次酒醉的模样,实在太过大胆。 小姑娘脸红得简直就要滴血,程京蔚没想继续逗她,只是忍不住笑出声。 可现在江稚尔是连一声笑都听不得的,她忽然恶狠狠地扑过来,抬手就往他嘴上盖。 不许笑了! 她下手简直没轻没重,两人撞在一起,骨头都生疼。 偏偏还要愤怒地瞪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都已经贴在他身上,臀部也随着这个动作显出饱满的弧度。 天真的小姑娘以为自己的愤怒非常有威慑力,大有“你再敢笑我就捂死你”的气势,却不知底下的男人脑中想得全然相反,欲望已经勃然,她的虚张声势只能让他觉得爽。 程京蔚觉得自己罪过。 从前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自己会仅仅因为这样的动作就有反应,甚至面对的并非自己女友,而是追求对象。 对还没确定关系的女孩子胡乱有反应,简直下流至极,该被唾弃。 程京蔚无声攥了攥拳,稳住心神,将江稚尔的手拿下来:“好,我不笑了。” 江稚尔还浑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哼”一声,最后还瞪他一眼——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她不知道那一记瞪又娇又媚,又给程京蔚添了一把火。 …… elara是在飞机即将起飞的时候给她打来电话,嚎啕大哭说为什么不叫醒她、为什么不跟她道别。 江稚尔笑着哄,说过阵子北京见,一直到空姐提醒需要关闭手机才挂断。 江稚尔沉默几秒,还是没忍住哭出来。 程京蔚轻叹了声,将江稚尔搂进怀里,温声道:“没关系,只要你想她们了,随时都可以回来。” 江稚尔埋在他胸膛,哽咽着“嗯”,可就是止不住眼泪,很快就濡湿他胸膛 成长的道路总是少不了眼泪,程京蔚很庆幸这一次自己就陪在她身边。 - 飞机落地在南锡市机场。 意大利的结业典礼在十月,清大大四也已经开学了一个月,她只在南锡市休整了一天,整理好行李就飞去北京。 大四的课不多,她到宿舍时室友们都在,四个女孩激动地拥抱到一起,又约着一块儿去校外的商场吃饭。 大四就到了人生道路选择的岔路口。 大家边吃边聊,说起自己对未来的打算。 凌茴打算进入文保、博览类的企业,目前正在当地一家做博物馆的行业内大公司实习,胡凝则打算在文化遗产方向继续深造,正在认真备考,而室长则打算考老家当地的公务员。 第99章 目前班上大家的选择大多也是这三类。 “尔尔你呢?”凌茴问。 “目前考虑自己办一个工作室,不过涉及太多东西,我也不确定可不可以。” “必须可以!”胡凝拍桌,“你不可以还有谁可以?!” 她帮范檬设计品牌新品的事上了几回热搜,同学们也都知道,江稚尔想创业是最有基础的,当然可以。 原本在意大利时江稚尔还没认真思考这件事,等回了北京看到同学们都在为毕业就业努力,便也产生紧迫感,正式将这项计划纳入日程。 计划的第一步,是给程京蔚打电话。 在这方面,江稚尔是百分百信任程京蔚的,只要他说可以,她就觉得可以试一试。 程京蔚问了她很多问题,工作室的主营业务是什么?规模多大?注册地址选在哪里?做好案例汇总了吗?各种项目的分类目报价单以及制作周期准备了吗?还有签订合同的法务咨询打算怎么办?初创期的客户打算怎么挖掘? 江稚尔被问得一头雾水,同时也被迫理清了思路。 第一步是确定注册地址,她咨询了很多生活在北京的教授,最后在一个不算太繁华的写字楼买下一间80平的办公室——用范檬给她的那笔分红。 至于报价单和制作周期这一类行业内项目是程京蔚给她提供的资料,国内这一类专门工作室不多,可借鉴的内容也不多,程京蔚这一份甚至还有不少是来自国外的数据。 江稚尔又花了半个月时间将自己从前负责过、参与过的项目全部分类整理成册,方便和客户沟通参考。 当这几年忙碌的时光真的被整理出来,就能真正发现,那些忙碌从来不是白忙的,她是真的有沉甸甸的成果。 程京蔚最近在忙一个政府s级项目,实在抽不开身。 他便叫了两名助理去给江稚尔帮忙,她的新工作室需要装修一下。 原本江稚尔是不想装修的,毕竟连第一桶金都还没着落,她不想下太重的成本,可不管怎么说,她这是创意类工作室,至少得让客户步入其中时感受到创意的味道。 工作室设计图都是江稚尔自己画的,她在角落打造了弧形的梯田式巨大展柜,摆放她这些年的标志性成果和获奖作品。 目前还不能填满,但未来一定可以。 而另一角,江稚尔看着室内用石头砌成的花坛,土壤已经铺好,花店的工作人员正弯着腰栽下玫瑰。 等玫瑰栽好,她会在这上头罩上一个大透明罩,恒温恒湿,装了循环水,这一片玫瑰都会得到非常好的照料。 程京蔚的两名助理正在帮忙搬桌椅。 因为目前只是小规模,江稚尔只划分出三个区域——办公室、会议室、展示区。 但每一个分区都很有特色,用屏风、用色彩,或用从上而下悬挂的灯具。 非常有风格想法。 …… 程京蔚来北京已经是月底。 江稚尔的装修工作终于结束,当领着程京蔚上写字楼时她忽然有些紧张。 这一幢写字楼已经有些年头,租住在这儿的大多是小规模的工作室或初创企业,当然和金碧辉煌的程臻集团大楼难以相比。 可当江稚尔推开那扇门,程京蔚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喜到。 她的工作室在走廊尽头处,最僻静采光也最好,阳光透过百叶窗缝隙斜扫进来,透过窗,能看到这座城市盘根错杂的交通线和川流 不息的车流。 和集团办公室不同,烟火气、生活感十足,墨绿色的皮质沙发,像油画里的色彩,中式的屏风、复古的地毯、木架子上的绿植,以及梯田式的木质展示柜,都太漂亮太独特。 他真的很爱江稚尔头脑中的创意,富有吸引力。 程京蔚往里走,便看到转角处玻璃展览柜中的大片红玫瑰,特别扎眼特别昂扬,一直延伸到窗外阳台。 视线再往上,便看到木牌匾上刻下的三字——“十一载”。 他能认出这就是江稚尔的字,她写得一手非常漂亮的字。 “十一载?” “是的。”江稚尔停顿了下,说,“我昨天刚注册了营业执照,工作室的名字就叫十一载。” 程京蔚看向她。 他觉得自己应该猜到了这个名字的意义,只是不敢相信。 “为什么?”程京蔚问。 江稚尔将手插入风衣口袋,阳光洒落在她脸颊和头发,散发着毛茸茸的光芒。 后来,当她长大后,就越来越能从她身上看到程京蔚的影子。 “我16岁的时候,觉得十一年的距离真的好长好长,好像我奔跑一辈子都不可能弥补那一段距离。” 程京蔚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那现在呢?” “程京蔚,那一片玫瑰开得真好。” 江稚尔答非所问,“现在的我,不用再担心玫瑰会枯萎了。” - 程京蔚问过江稚尔需不需要自己的帮助,江稚尔拒绝了。 她知道只要程京蔚一句话,甚至都不用说话,就会有数不清的客户来找她签约,以此卖人情给程京蔚。 江稚尔不想那样。 于是程京蔚便也由着她。 她的第一位客户来得比她预料的还要早,是她的大学教授介绍的。 教授有一位已经定居美国的朋友,这趟回国来处理事务,顺便要将祖籍的老房子修缮一下,都是木结构,风里雨里难免受到虫害腐蚀,需要养护。 江稚尔和教授以及她的朋友约在一个周六在工作室见面。 两人对她工作室的装修风格大为赞赏。 客户名叫李松岳,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很风趣,也很好说话。 江稚尔如实坦白自己的工作室是初创阶段,这样的木构修补工作不会太快完期。 李松岳看一眼陈教授,含着笑意的眼分明在打趣,这小姑娘怎么这么实诚? “没事的,反正不住人,不着急。” 教授很喜欢江稚尔,跟李松岳介绍:“这是我们这届毕业生里最优秀的学生,刚从意大利公费留学回来,研究的就是文物修复领域,当然,设计也很厉害,你往后如果有需要也可以联系她。” 江稚尔拿了自己从前的案例整理册给李松岳看。 木构修补在文物修复里也是很重要的一块,江稚尔从前也参与过一些项目。 “你们陈教授推荐的,我肯定百分百信任。” 于是很快就敲定下合同,江稚尔主动给人打了八折,李松岳付下定金,第一笔生意就这么算是谈成了,托陈教授的福。 送走他们,江稚尔拍了合同照发给程京蔚。 当时程京蔚正和几个领导们开会,还是抽出手机回复:「恭喜。」 待会议结束,程京蔚拨通江稚尔的电话:“挣到第一桶金了?” “嗯,不过不多,一共十六万。”江稚尔笑着,嘴上说不多,心里却很开心。 程京蔚勾唇,问:“怎么肯用你教授的人情,却不肯用我的?”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教授是因为觉得我可以,才向朋友推荐我。但如果是你要为我揽生意,大部分的人都会是为了卖你一个人情,我不想你因为我欠人情,也不想靠捷径来成长,这不公平。” 程京蔚轻笑:“可这世界从来不是公平的,更何况,尔尔,人脉和资源本就是属于你的本事。靠自己的资源将工作做好,无论如何都谈不上羞耻,就像我从前和你说的,放宽心,往前走,你想要的都会有。” 江稚尔笑:“因为有你在吗?” 他沉声:“不,因为你是江稚尔。” 江稚尔沉默了很久,直到车站内广播通知她乘坐的列车开始检票——李松岳的老家在苏州,她要再去实地考察一下。 她很轻快地开口,还是做出了自己的决定:“无论是我还是‘十一载’,都要自己一步一个脚印长大。” 她不想再做那个因为担心玫瑰花会枯萎的女孩子了。 她要成为一个,足以与程京蔚并肩而立也不会引起非议的、厉害的人。 - 到了苏州,江稚尔认真考察了李松岳的老家院子,虽然长久没有人居住,但保护得已经算是很不错,腐蚀情况良好,需要修补的老旧雕花也不多。 但这依旧是一项非常耗时耗神的事,打磨去尘、防虫防腐、上油、修补,每一道流程都不简单。 江稚尔在微信找到施漪——从前认识的研究生学姐,如今已经自己带队处理考古项目。 江稚尔和她简单讲了自己的项目,问她是否有空来一起接这个活,也将可以提供的报酬一并发给她。 施漪很快同意,她有一个四人的小团队,明天就能到苏州。 施漪的这个小分队非常靠谱,都是相关专业毕业,实践经验也丰富,两个男生很快搭好架子,方便对房梁顶上的木头进行修补。 第100章 江稚尔看着他们动作麻利,在招聘软件里发布了一条招聘广告。 她现在还是小作坊,招聘不了太多的人开固定工资,但工作开展还是需要一个帮手的。 在这个项目进程过半时,江稚尔收到一条应聘通知。 应聘者是一个男生,名叫费胜,今年也是大四学生,学产品设计,和云檀是一个专业,江稚尔对这个专业天然有好感。 江稚尔在微信里和他聊了聊,大致交代工作室的主营业务。 正式面试是视频面试,这也是江稚尔第一次见到费胜。 很阳光帅气的少年,皮肤有些黑,身形健壮,看得出来运动应该不错。 费胜看到屏幕中的江稚尔也愣了下,挠了挠头:“没想到老板这么年轻啊。” “我跟你应该是同龄人。”江稚尔冲他笑了笑,“你叫我名字就可以。” 江稚尔先做了自我介绍,非常认真也非常开诚布公,包括自己的履历,费胜有些被吓到,他成绩并不优异,临近毕业简历被拒绝多次。 “我不确定自己行不行。”费胜有些要打退堂鼓。 江稚尔问了他一些设计软件的使用,他在软件应用上倒是很擅长,态度也很认真,表示自己还可以帮忙干累活脏活,工作室平时的卫生打扫他也可以负责。 江稚尔笑起来:“不用的,有专门的物业保洁会做清洁。” 她将费胜的擅长点罗列在纸上,认真思考片刻后问:“那你近期可以先来入职吗?学校那里课多吗?” “不多不多!今天就可以!”费胜没想到这次面试那么容易。 “那就半个月后吧,工作室见,我们签一下劳动合同。”江稚尔说,“我现在在苏州做一个项目,最近回不来。” 费胜:“我有空,现在就可以去苏州帮忙,也好早点适应一下工作内容。” 说罢,他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积极,补充道,“这半个月可以当实习,江老板你也考察考察我,随时给我提意见。” 江稚尔听他说完,对他满意极了。 她喜欢认真努力的人。 “不用叫我老板。”江稚尔好笑道,“叫我名字就可以,那你来吧,我把定位发你,就按你到的时间开始算薪酬。” 江稚尔就这么有了自己的第一位员工。 费胜第二天就到了,虽然对修复没有经验,但胜在眼里有活又机灵,给大家帮了不少忙。 - 程京蔚手头的s级项目终于告一段落,便打算开车去苏州找江稚尔。 下班时经过茶水间,徐因正在泡咖啡,看到他笑着说一句:“一路顺风,程总。” 程京蔚颔首致 意。 徐因又问:“今天我可以早退半小时吗?” “当然。” 程京蔚在等电梯,又有几位女同事出来,到徐因身边时调侃道:“劳模今天怎么早退啦?” 徐因朝人眨眨眼:“再不抽空陪男朋友,我该被甩了。” 女同事吃惊道:“你交男朋友啦?能入你的眼是不是特别帅?!” 徐因笑起来,半捂着嘴故作神秘:“特别帅。” “哈哈哈哈你就是故意要让人羡慕,你男朋友在哪儿高就呢?说不定跟咱们集团项目合作过我们也认识呢。” “那不可能,人家还在读大学呢。” “我靠!徐因!你真是出息大发了!谈到大学小奶狗了!” “是狼。”徐因纠正。 女同事们嘻嘻哈哈笑开:“我们现在可以想歪吗?” 徐因耸肩,表示请便。 咖啡机嘈杂的工作声结束,徐因又往里倒了半杯牛奶,靠在休息台边朝咖啡杯吹一口气:“我的择偶标准之一,帅;之二,不能超过30岁。” 徐因今年30岁。 电梯到了,徐因提醒不远处的程京蔚:“程总,您电梯到了。” 末了,再补上一句:“一路顺风。” 程总踏入电梯间,转身,看向徐因:“今天的会议纪要,下班前给我。” 徐因握着咖啡杯的手一顿。 不是?不是刚刚才答应她可以早退的吗?! 现在要会议纪要哪里来得及啊!!! 程京蔚开门上车,耳边还回荡着徐因和几位女同事间的对话,间或夹杂elara的声音,非常诚挚地推荐江稚尔“尝尝弟弟”。 程京蔚一脚踩在油门,加速驶出车库,轻嗤一声。 什么狗屁弟弟。 …… 程京蔚在晚上八点半下高速,九点抵达江稚尔发给他的那个定位。 他将车停在那老宅外,正好一扭头就看到院子里的江稚尔。 她正仰着头,给在高处房梁边作业的工作人员提意见。 女人一件白衬衣,一条牛仔裤,扎了丸子头,身形纤瘦挺拔,院子内昏黄的灯光打落在她脸颊,很是干净利落, 程京蔚就这么看出神,片刻后才拿起副驾驶的花。 准备下车之际,就看到一个年轻男人提着大包小包从外面跑进来。 “尔尔!”程京蔚听到他这么喊了一句。 少年穿了一身黑色运动套装,脚下是篮球鞋,高瘦挺拔,标准的阳光帅气的形象,笑起来更甚。 “你看看我买来的这些材料对不对?”他蹲在地上,仰头朝江稚尔笑。 程京蔚脑海中很突然的,再次跳出傍晚时女同事说的一个词。 大学小奶狗。 而后elara那荒唐的四字箴言噼里啪啦朝他砸下来。 尝尝弟弟。 尝尝弟弟。 尝尝弟弟。 程京蔚蹙眉,太阳穴跳了几下。 第49章 程京蔚拿起副驾驶浅蓝鸢尾花下车:“尔尔。” 江稚尔扭头看过来,扬起笑,又迅速低头看了眼时间:“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程京蔚说:“可能开得快了点。”而后垂眸看向蹲在地上的少年,礼貌性地颔首。 后者很快也起身,整理了下衣摆。 他个子也很高,跟程京蔚差不多。 “哦,我介绍一下。”江稚尔说,“这位是费胜,是我工作室新招的员工,这位说程京蔚,是我……” 江稚尔略一停顿,说,“是我朋友。” 程京蔚勾唇,主动朝人伸手:“你好。” 费胜双手去握:“您好您好。” 他是有眼力见的,看出来程京蔚是千里迢迢来找自家老板,拎起刚买来的材料和颜料,“那我去找施漪姐。” “好。”江稚尔应。 程京蔚看着少年跑远的背影,不免在心中自嘲,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草木皆兵。 他仰头看着这座古建筑,四周都搭了脚手架,这么晚了,大家还戴着照明头盔作业。 “每天都要这么晚吗?” “差不多。”江稚尔说,“再三五天应该就能全部结束了。” 程京蔚走过不少建设工地,大致一看就能明白进程,江稚尔的这个团队虽然小,但团结一心,一切都井然有序。 看似是江稚尔有好运气,总能遇到靠谱的伙伴,但其实好运气也要归咎于她性格好、能力强,又向来不卑不亢。 比如周以珩,半年前在他的生日宴上说了那些话后,江稚尔就再没跟他有任何来往。 今天的工作结束后,由程京蔚提议,请大家吃夜宵。 这样的场合,一个帅气的男人替江稚尔做东请客,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施漪撞了撞江稚尔肩膀:“有情况呀尔尔,男朋友?” 江稚尔笑笑:“还不是。” 施漪笑得更大声:“还!不是!” 程京蔚扭头,挑眉表示疑问。 施漪看了他一会儿,男人侧脸轮廓在包厢顶灯下显得格外深刻,她忽然迟疑开口:“我怎么感觉你和尔尔……” 程京蔚坦诚道:“我在追求尔尔。” 江稚尔一顿。 在意大利毕竟异国他乡,此刻程京蔚对自己心意的坦诚似乎更震动人心。 “不是不是。”施漪笑起来,“我是想说,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 程京蔚看她一眼,并没印象:“可能认错了。” 施漪笑道:“你可不是大众脸。” 可偏偏怎么想都想不出来,按理说,这样一张脸应该一眼就能记住,施漪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和哪位当红明星神似,可依旧想不出来。 菜都上齐了,都是家常菜,可光尝一口就能知道不同来,就连那上汤娃娃菜的汁水都鲜香至极。 施漪闲聊提及她和江稚尔刚认识的时候,江稚尔才大一,年关被派去考古工地。 “大一就能考古啊?”这些是费胜从未接触过的,好奇地不停提问。 “一般是不能的,可你老板能是一般人吗?” 费胜哈哈笑道:“那必须不能!” 程京蔚抬起一眼,看过去。 看到江稚尔和费胜相视一笑,轻磨了下牙。 第101章 施漪滔滔不绝:“那天真冷,菜也真难吃。也就除夕那天,还算当地领导和项目老总有良心,请我们吃了顿好的。” 费胜好奇:“你们还能和领导和项目老总见面啊?” “一般是不太能的,除非考古项目特别重要,可能除夕节日特殊。”施漪撞了撞江稚尔胳膊,笑道,“说起来,那天那位老总特别帅诶,是不是?” 江稚尔已经在她说前一句的时候愣住了,她都差点忘记了,原来三年前的那回除夕夜施漪是和程京蔚见过面的,当时她还和程京蔚装不认识。 不过已经过了这么久,施漪应该早就忘了程京蔚具体长什么样。 江稚尔这么安慰自己。 可下一秒就听施漪拍桌:“我想起了!” 她盯着程京蔚,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您是不是就是当时那位程总!” 施漪还毫无痕迹地一秒从“你”切换到“您”。 程京蔚略一停顿,点头:“想起来了。” “那您和尔尔。”施漪左看看右看看,“就是当时认识的?” “不是不是。”江稚尔连忙否认,“我们很早之前就认识,就是当时……的情况,说我们认识有点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 程京蔚一只手搭上江稚尔身后的椅背:“当时我就喜欢尔尔,但还没跟她告白,确实关系比较尴尬。” 江稚尔一顿,看向程京蔚。 程京蔚和她对视,提了下唇角。 - 四天后,整个项目修补完工。 江稚尔给李松岳打了个跨洋视频验收成果,将所有细节都一一告诉他,就连部分没法做到百分百还原的也都如实汇报。 李松岳和不少人做过生意,但很少碰到江稚尔这样的,实打实的诚恳,实打实的专业,他喜欢和这样的人做生意。 视频挂断前,李松岳说:“以后如果还有需要,我一定找你。” 江稚尔笑道:“好。” 程京蔚一直在苏州陪她待到项目完工,而后江稚尔一行飞回北京,他则回南锡。 机票是程京蔚要来他们身份信息叫助理订的, 可等她们一行人到了指定航站楼就疑惑了。 “这个航站楼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还有登机牌,我们不用取登机牌吗?”施漪问。 江稚尔也茫然,国内航班怎么会连一个人都没有? “我给他打个电话。” 话音刚落,就有机场工作人员迎出来,标准微笑服务:“江小姐吗?” “……对。” “各位跟我来吧。” 她们的行李也直接被其他工作人员拿去,无需再办理托运。 江稚尔茫然地跟着工作人员往前走,直到通过通道进入机舱内。 跟传统客机紧密的座位完全不同,这里几乎像是个休闲娱乐场所,单人座区、沙发区、四座餐区,再远处她看不到的地方似乎还有客卧。 施漪最先惊叹出声:“我靠!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私人飞机!?” 江稚尔也不知道。 她从来不知道程京蔚还有私人飞机,他经常出差,好像也没见他坐过私人飞机。 空乘人员出来询问大家想要喝些什么,各类早餐、甜品、糕点更是一应俱全,和平常的飞机餐全然不同。 施漪要了一块提拉米苏,凑到江稚尔耳边兴奋地说:“尔尔!不愧是程总!好有派头啊!” 不只是施漪,其他人也都兴奋不已,都是头一回体验私人飞机。 江稚尔还茫然着,她知道程京蔚有私人飞机这件事不足为奇,只是奇怪他怎么这次如此兴师动众,他不是那么高调的人。 从前江家她大伯也是有架私人飞机的,还是江琛的周岁礼物,江琛的周岁宴举办的很是风光派头,后来他们一家便经常乘坐那架飞机出行旅游。 但这样的私人飞机每年光托管、保养费用就是一笔大数目,还要再算上燃油地面成本,后来家里的产业发展得没那么顺利,机龄也大了,后来机缘巧合便转卖了去。 她吃了半份小蛋糕,还是觉得奇怪,给程京蔚发信息:「这是你的飞机吗?」 多亏了这商务机,航程中也全程不影响通讯。 程京蔚很快回复:「是。」 「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也没见你坐过?」 「好几年前就买了,还在国外的时候。」 大概是嫌打字麻烦,后一句他是发来的语音,江稚尔戴上耳机,听他说:“我嫌公务机需要提前申请航线麻烦,尤其国际航线需要更多文件和审批流程,不如直接搭民用客机,只有两项行程时间赶,又没有时间恰当的航班的时候,才会坐公务机。” 「那这次呢?」 程京蔚直接拨了电话过来。 江稚尔起身去别处接:“喂?” 他含着淡淡笑意反问:“你猜不到吗?” “什么呀。”江稚尔是真的不知道。 “我不喜欢那个费胜老是盯着你看。” 程京蔚就算谈不上通人情近人意,可好歹也看惯各色人心人脸,哪里会看不出费胜眼中的意思。 他崇拜江稚尔,爱慕江稚尔,或许连他自己都还没意识到。 这下江稚尔是真愣住了,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拢着嘴压低声道:“他只是我新招的员工。” 程京蔚只是挑眉,没应声。 江稚尔看不到,却逐渐反应过来,她有些忍不住嘴角上翘的弧度了。 “你吃醋了吗,程京蔚?” 她有些明知故问的意味,眼睛亮晶晶的。 “是。” 可听到他的承认,江稚尔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承认,不可思议。 他因为费胜而吃醋,更不可思议。 “你可是程京蔚。” 江稚尔实在觉得有些好笑,他怎么总爱吃晚辈的醋,从前是周以珩,现在是费胜。 他笑:“那又怎样?” “你是程臻集团掌权人,有权有势,年轻有为,那么多媒体杂志将你描述成名媛千金最想嫁的人,你不要以为我没看到。” “你从前是因为这些喜欢我的吗?” 江稚尔一顿。 自然不是,程京蔚也明白,他继续道:“尔尔,在你面前这些都不能作数,我只自卑于不如他们年轻有活力,生活被工作填据,也担心不能比他们更让你快乐。” 程京蔚从没想过自己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竟然真的为自己那年长的十一岁而烦恼。 他竟然会如此可笑、幼稚的,用自己仅有的财力和那么一点权力,来给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施压,好让他自觉放弃。 而江稚尔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从程京蔚口中听到这样的字眼,自卑。 原来,那些年,让她自卑的年龄差距也会同样成为程京蔚的心结所在,他也会觉得自卑。 她看着舷窗外的白云,忽然想到工作室那些已经长得格外热烈鲜艳的玫瑰,彩蝶盘踞,熠熠生辉。 也仿佛恍然看到当年那个将玫瑰花一支支晾在阳台,小心翼翼晒成干花想要永久保存的自己。 而此刻,她再也不必担心玫瑰会枯萎凋谢,也再也不必心惊胆战拿着一点点“奖赏”,担心那会是人生的唯一时刻。 程京蔚会送给她一片永不凋谢的玫瑰。 - 江稚尔在苏州时就已经被一位新客户联系,一回北京就联系那位客户,对方也是北京人,便约在工作室见面。 客户名叫钟开,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不过保养得很好,看得出健身的痕迹。 费胜给客户倒了杯水,就在江稚尔旁边坐下。 他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从旁听开始。 江稚尔开门见山:“钟先生,之前微信上您跟我说,您想要打造一个私人博物馆?” “是的,我藏品比较多,现在还放在各地的房子里,我想集中到个人的收藏馆。” “您有照片吗?方便给我看看您的藏品类型的吗?” “有一部分,不过我收藏得比较杂。” 钟开打开手机相册,什么都有,而且都是很有年头、很有收藏价值的藏品,金属器具、纸质画卷书法邮票,甚至还有一些动物牙骨摆件。 “您这些藏品对存储环境的要求还是很高的,我认为私人馆藏最重要的还是考虑温度、湿度、光线等因素。” “是的。”钟开笑了笑,“我从前不关注这些,已经有一部分早期藏品受到影响了。” “到时候我可以看看实物,尽可能修复还原。”江稚尔喝了口水,问,“那您计划的展馆占地面积多少呢?” 钟开调出下一张照片。 私人博物馆的雏形框架已经搭建好了,纯白异形构造,占地起码有1000平。 “这么大。” 江稚尔难免觉得有些奇怪,如此庞大的项目就这么交给她一个新创办的年轻工作室。 第102章 以钟开的收藏级别,应该认识不少专业人士。 “对,你们有空可以来实地看看。”钟开将地址定位发给江稚尔。 隔天,江稚尔就带着费胜去了一趟实地,又和钟开沟通了一下想法,便着手开始设计,费胜非常擅长各类设计软件,给江稚尔节省了不少时间。 又快要到年关了,大四上学期虽然已经没太多的课,但期末考依旧需要准备,江稚尔整日连轴转,几乎要比程京蔚还要忙。 终于在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前完成两版设计稿的第三轮修改。 她将设计稿发给钟开时是凌晨两点。 钟开居然秒回:「这么晚了,江小姐还在工作?太辛苦了。」 江稚尔:「应该的,钟先生您看看这一版设计图怎么样?我已经按照您的意见重新改变了二层的布局结构。」 钟开并没有太多审美上的要求,更关注的是风水。 钟开:「江小姐现在还在工作室?」 江稚尔:「是的。」 钟开:「我过来找你一趟吧,我正好在附近结束晚会。」 江稚尔看了眼时间,轻蹙了下眉,但没有拒绝:「好的。」 钟开的确就在附近,不到一刻钟他就到了。 只是江稚尔没想到,他是这样的状态——他喝多了,浑身酒气熏人。 那样浓重的酒味让江稚尔产生一点不适的被侵略感,周遭空气都变得稀薄。 “钟先生。”江稚尔逼迫自己专业,拿出打印好的纸质设计稿,“您看一下,改动的地方我都已经圈出来了。” 钟开却拎出那一沓纸,极随意地丢到一旁。 “不急。” 江稚尔 的心仿佛也随着那纸页随之颤动了一下。 “江小姐,我们联系了这么久,我都还没了解过你。”钟开视线直白地看着她,“你有男朋友吗?” 江稚尔正色:“钟先生,这恐怕与我们的合同无关。” 钟开状似无奈地笑起来:“不要这样,稚尔,做生意嘛,最终目的是要把客户变成朋友,我没有坏心,真的。” 江稚尔没说话。 说实话,她并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合。 直到喝多酒的钟开得寸进尺,抬手覆在江稚尔的手背上。 江稚尔立马站起来,往后退一步,她用力抿着唇,一字一字:“钟先生,我觉得我们需要明天再谈,如果您执意如此,我们可以提前结束合同。” 钟开挑了下眉,他手臂朝后搭在椅背上,上臂因经常打高尔夫而格外健硕。 江稚尔心跳得很快。 但好在,钟开起身:“好,明天再谈,对不起,稚尔,是我唐突了。” 他模样很绅士,如果忽略他此刻丝毫没有歉意的笑容的话。 钟开走到门口,拍了拍江稚尔的肩膀,而后五指握住她手臂。 又在江稚尔躲开前松开:“再见。” 目送他进入电梯,江稚尔才终于松懈下来,她握住门框扶手,后知后觉地害怕颤抖。 她拿起手机,指尖停留在程京蔚的名字上,却终究没拨出去。 这么晚了,她不想让程京蔚担心,还抱着一丝想法,想自己解决这些事,她不该遇到什么都去找程京蔚。 与此同时,刚入夜不久的意大利,elara往她们的“中意建交”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elara:「江稚尔!我决定过两天就来北京!」 elara:「附带另一个好消息!」 elara:「云檀也来!」 江稚尔那颗颤抖的心在看到这几条信息时忽地一顿,终于轻笑出声。 江稚尔:「欢迎欢迎!elara,北京欢迎你!」 江稚尔:「云檀怎么也决定来北京了?」 云檀:「想你了,不得不来哈哈哈。」 江稚尔这天糟糕的心情就这么平复下来。 她不敢下楼,怕再碰到钟开,就这么在工作室睡了一觉。 …… 翌日,费胜一来工作室就看到趴在桌上睡觉的江稚尔。 “尔尔,你昨天在这睡的?!” “啊,嗯,太晚了懒得回宿舍了。” “设计稿改完了吗,通过了吗?” “不知道。” 江稚尔现在不想管这个事儿,“过段时间就过年了,你也可以准备回老家了。” 费胜笑道:“没事儿,我陪你一起把设计稿定下来后再走,年后开工。” 江稚尔指尖一顿,她起身倒了杯水,慢吞吞喝完后就是叫住他:“费胜。” “啊?” “这个项目,我们可能……” 江稚尔犹豫着,她们已经为这个项目花了太多时间精力,甚至还推掉了两个无法兼顾的小项目,现在放弃太可惜。 费胜站在阳光下,眨着眼看她。 江稚尔在这时收到钟开的道歉信息,非常情真意切,说自己昨晚喝多糊涂了,实在对不起,最后敲定那一版设计稿,可以开始施工了。 江稚尔毕竟年轻,相信有则改之,不知道人心险恶。 她收起手机,笑了笑:“没事,钟先生那边定设计稿了,过年我给你包红包!” - 江稚尔和程京蔚说过云檀和elara要来北京,自己也要晚点回南锡市。 年底不好找施工队,江稚尔让费胜去跟钟开联系确认等年后再正式开工。 期末考后的清大很安静,大部分学生都已经回家过寒假,江稚尔在图书馆泡了两天,为年后的建造开工做准备。 恒温恒湿恒氧,有太多细节需要注意。 就这么焦急地等了两天后,云檀和elara终于坐上飞往北京的航班。 三人在群里兴奋地发下三条“等会儿见!”。 也是在这时,江稚尔再次收到钟开的信息:「江小姐,你现在还在北京吗?」 江稚尔:「在的。」 钟开:「有个事情需要麻烦你,我有一批在香港的古画藏品寄过来了,但一路受潮严重,想问问你还有办法补救吗?」 钟开给她发来一张照片,就在博物馆内,照片中许多工作人员在搬运。 钟开:「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过来一趟看看?」 修复藏品也是签订的合同条款之一,江稚尔看了眼时间,距离云檀她们落地还有十几小时,来得及。 馆内还有许多工作人员,江稚尔考虑片刻后回复:「好。」 古画受潮需要得到及时护理,否则会受到严重损坏。 江稚尔带着工具到的时候工作人员还在搬运,一箱又一箱。 钟开大部分藏品都在香港。 “钟先生,我先去了解一下受潮的大致情况。” “好的,辛苦。”钟开再没有那晚的逾矩举动,让江稚尔放心下来。 好在受潮不算太严重,只有小部分古画存在霉点,江稚尔统一做了简单处理,而后找了处僻静地方坐下来处理霉点。 她工作时极为认真,没注意搬运的工作人员都已经离开。 到饭点,钟开拎着打包盒进来,江稚尔才反应过来时间。 她提议:“剩余这些我可以拿去工作室做修复吗。” “就在这吧。” 这些古画太过名贵,钟开不想让它们离开视野江稚尔也理解,便和钟开一道简单吃了顿饭。 过程中钟开闲聊问她一些问题,也都是专业相关,江稚尔一一耐心回答了。 等处理完那一批古画已经是晚上,云檀她们的航班也快落地了,现在赶去机场正好。 江稚尔背起包:“钟先生,那我先走了。” 却在到门口时忽然被钟开用力拉住手腕:“怎么这就走了,江小姐,辛苦这么久,我该请你吃顿夜宵。” 江稚尔蹙眉抽出手:“不用了,我还约了我朋友。” 钟开哈哈笑两声:“江小姐的朋友也和你一样漂亮吗?” 他那模样轻佻至极,江稚尔连表面客套都不想再维护,转身就要离开,却再次被钟开抓住手。 江稚尔相信人性本善,愿意给当时喝醉酒的钟开再一次机会,却不知道自己给的那个机会,亦会被钟开视作懦弱好拿捏。 在钟开眼里,江稚尔愿意在这里待这么晚就是一种信号,而现在的拒绝不过是欲擒故纵。 “江小姐这么年轻创业不容易吧,更何况还是北京这样的地方。我认识很多收藏家朋友,我一定会向他们多多介绍江小姐,毕竟江小姐那么专业,也那么漂亮。” 钟开拇指在江稚尔手背上摩挲,“是吧?交个朋友,稚尔。” “你再不松开我,我就报警了。” “报警?” 钟开扬着声调笑起来,“报警说什么呢?说我拉了你的手,还是说我要请你吃夜宵?” 江稚尔冷眼看他,嫌恶地眉头紧蹙。 钟开低下头,在她耳边说:“我告诉你,这欲拒还迎的招式也得分清场合,只在床上最有用。” 江稚尔用力推他,却被他忽然抱住。 第103章 感觉到他的嘴唇贴在自己脸颊旁,江稚尔终于尖叫出声。 随着“啪”一声响。 江稚尔用尽全力,一巴掌掴在他脸上。 - 云檀和elara在首都机场落地,却没在接机口找到江稚尔,于是打电话过去。 大概过了半分钟终于接起。 “尔尔,你人呢?”云檀问。 江稚尔声音带着轻微的颤,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我现在在派出所,你们可以先过来陪我吗?” 第50章 江稚尔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在她打下那一巴掌后,钟开也发了火,在她转身想要离开之际将她用力推在门框上,要不是在场门卫看灯一直亮着进来看有没 有人,她也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出来后江稚尔就打了报警电话,以性骚扰为由。 可钟开矢口否认,说一切都是误会。 云檀和elara从机场一路赶,冲进派出所:“尔尔!” 江稚尔状态要比电话中听起来的好,咧嘴笑着朝她们挥挥手,还有心情说一句“好久不见”。 “你嘴怎么了?”云檀一把抬起她下巴,“那畜生打你了?!” 钟开先接话:“畜生骂谁呢?” “畜生骂你呢!”云檀二话不说冲上去,拎起手里的包就朝钟开脑袋上砸,“死流氓!我他妈打死你!” elara也紧跟着上去,被警察拉开:“都给我分开!这里是派出所!” 这还是江稚尔第一次见到云檀骂人,抱住她和elara往后撤:“好了好了,冷静点。” 博物馆内没有监控,江稚尔钟开被推到门框上时嘴角撞到,起了一层淡淡的淤青,可钟开脸上也留下一道巴掌痕,并没有实际证据可以证明钟开性骚扰。 警察也无法定性。 云檀和elara气得发抖,可也只能和解。 离开派出所时在门口又碰到钟开,他还冲她们笑着说了句:“所以我说,年纪轻轻的想在北京打拼,得学会交朋友。” 这话是在笑三个姑娘在北京人生地不熟,连找人撑腰讨公道都没办法。 云檀又冲上前要打,被江稚尔拉住。 已经签了和解书,要是再发生冲突就成她们主动惹事了。 好不容易才将云檀和elara塞进出租车,江稚尔报了个当地有名的火锅店名,老北京涮锅。 她这才笑着抱了抱云檀和elara:“好想你们啊。” 云檀正色,问:“你有没有被他欺负。” “没有,谈不上,只是语言上的骚扰。” 云檀紧紧攥着手机,攥得指节都泛白,刚才那个瞬间她差点就要给陆妄山打电话,求他来解决。 尽管他们分得难堪,但她开口求他,陆妄山一定不会置之不理。 整座北京城,云檀还想不出有什么是陆妄山解决不了的。 江稚尔提前预约了火锅,领着两个好朋友进包厢。 在北京想要喝正宗的白酒就简单多了,江稚尔要了一瓶酒,将菜单交给elara点餐。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elara难得对菜单提不起兴趣。 “解约,我们的合同是按流程收费的,设计稿确定后,他已经把设计费给我。” 云檀问:“要付违约金吗?” “这个我还要咨询一下律师。” 尽管合同里约定的违约金是已付款项的50%,不算天价违约金,可一个项目在完成最具创意核心的设计稿后解约,其中隐形的沉默成本实在太多,更何况还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解约。 如果没有范檬从前那笔巨额分红,如果江稚尔只是一个创业的普通大学生,恐怕在这个环节就已经面临破产风险。 云檀喝了口酒,问:“为什么你不告诉flexi?” elara也附和:“对啊。” “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 江稚尔握着酒杯,也喝了一口白酒,“我不想遇到什么难事就找他来解决,我想要靠自己迈出这一步。” “可是,你这样放过那个畜生,不会觉得不甘心吗?”云檀轻声问。 江稚尔垂眸低语,像在跟自己说话:“我要再想一想。” 那晚她们喝了很多酒,好几个月没见更是有说不完的话,喝到后来又哭又笑。 离开火锅店时已经凌晨。 云檀和elara订了一间酒店套房,准备搭出租车时却忽然发现一只白色小猫,蜷缩一团,在灌木丛中遮风取暖。 年前的北京已经很冷,那只小猫看起来还是幼猫,要是放任它继续在这里恐怕都熬不过今晚。 江稚尔摘了围巾,包裹住小猫抱起,它很乖,只发出轻微地喵声,也或许是实在冻坏了。 这么晚了,宠物医院也都已经关门,只能先带它回酒店。 在楼下便利店买了零乳糖的牛奶,又买了小袋燕麦片,到酒店用热水泡了给它吃,空调温度打高,用羊绒围巾暂时当猫窝。 等弄完这些,酒意也愈发上头,江稚尔懒得再回去,也因为钟开的事心有余悸,不敢独自坐车回去。 江稚尔在洗完澡后才注意到手机里六个来自程京蔚的未接电话。 她独自在浴室内给他拨过去。 程京蔚接起时语气有些焦急:“尔尔?” 江稚尔见了好朋友,又喝了那么多酒,原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为钟开的事委屈了,却没想到一想到程京蔚的声音就忍不住鼻酸。 “嗯。”她吸了吸鼻子,“刚才和云檀她们喝酒呢,没看手机。” 这么久联系不上程京蔚就差直接买票飞过来了,但此刻也没再说自己刚才的担心,只是笑着问:“喝了多少?” “有点多。”江稚尔在浴缸边缘坐下来,背躬着,手撑着脸颊,“我现在跟她们在酒店呢,晚上一起睡,放心吧。” “好,那你早点休息,不早了。” “嗯。” 程京蔚等她挂电话,却迟迟未见动静。 “程京蔚。”江稚尔忽然开口。 “嗯?” “我过几天回南锡,你能不能来接我?”她有点想程京蔚了。 “当然。”程京蔚停顿几秒,问,“尔尔,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啊,云檀她们叫我了,我先挂了哦。”江稚尔匆匆挂断,深吸了口气,走出浴室。 套房有两间卧室,她们最终却一起窝在同一张床上,格外拥挤,抱在一起,谈天说地。 最后都不知道几点才睡着。 …… 江稚尔最近几天都没睡好,第二天还是云檀叫她们起床,说那只小猫吐了,昨天吃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了,样子也更蔫儿,肯定是生病了。 于是三人匆匆洗漱后赶去宠物医院,幸好酒店对面就有一家。 将小猫交给医生,抽血粪检做病因排查。 小猫蜷缩成一团,眼睛都睁不开,后来喝了点水,终于肯吃一点肉罐头。 江稚尔就蹲在地上拿手指跟它玩。 忽然,医院门打开,寒风往里灌进来。 宠物医院前台扬声唤着“leo”,江稚尔扭头,便看到一只巨大的杜宾犬,特别精神的立耳,毛色油光发亮,昂首挺胸走进来,身形比例像顶级秀场的黑人模特,帅气至极。 紧接着,江稚尔便看到杜宾犬后头的男人,一身黑衣黑裤,宽肩窄腰长腿,比例更是优越,一人一狗走在一起简直不能再吸睛,酷得不行。 elara也看到了,有感而发吹一声口哨。 这可太有腔调了。 她想回头跟云檀找共鸣,却见云檀抱着小猫“嗖”一下迅速闪进身后的诊疗室,又“砰”一声关上门。 “陆先生,leo是来做洗护吗?”前台问那个帅气男人。 那男人长得带感,嗓音更带感,磁得要命:“嗯,再给它洗个牙。” “好的。” 通常,前台会从主人那里接过宠物牵到洗护室,唯独leo不行,它是只非常认主的小男孩,牵引绳只有陆妄山可以牵。 陆妄山牵着它往里走,leo却忽然回头调转,硬是朝其中一间诊疗室冲,拼命嗅门缝,两条腿疯狂刨门。 “leo!”陆妄山出声,手臂用力往回拽牵引绳,肌肉贲张。 可leo竟然不听,医院前台还是头回见leo不听陆妄山的话。 它像疯了一样,两只爪子沿着门缝刨,发出频率极高的擦擦擦的声音。 前台解释:“里面有只七八个月的小猫在做检查,leo可能是闻到小猫的气味了。” 陆妄山蹲下来拍了拍leo的脑袋,竟然能从男人那样一张冷硬的脸上看到温柔的神色:“好了,leo,你太大了,会吓坏小猫。” 他又用力收绳,leo敌不过他力气,最后索性整个趴在地上, 四只爪子用力扒住地面,脸埋在爪子中间,抬着眼看陆妄山,下三白让它显得格外蠢萌,一面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像是受尽委屈,类似小孩儿的呜咽声,和它那帅气逼人的外表实在违和。 第104章 陆妄山忽地一顿,他看了leo很久,而后在它身边蹲下来。 “你闻到谁的气味了?”陆妄山轻声问。 leo趴进他怀里,更激动地呜咽,像是在认可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陆妄山轻轻抚摸着leo的脑袋:“你闻错了,leo,她不会回来,你不要再想她了,知道吗?” 那只杜宾犬像是听懂他说的话,终于站起来,安安静静跟着他进入洗护室。 陆妄山将它交给美容师,说自己两小时后来接。 经过那间诊疗室时他往里看了眼,只看到医生和那只小猫,很快收回视线,脚步不停,离开了宠物医院。 …… 到这,江稚尔和elara都已经隐隐猜到不对劲。 只是不敢相信真就这么巧,她们回北京的第二天,就碰到了云檀最害怕碰到的那个男人,她的前男友。 “他走了。”elara推开门,看到云檀眼眶绯红,便坐实她们的猜测,“你还好吗?” “没事。”云檀还能拍着胸口开玩笑,“吓死我了,世界可真小。” “那就是你前男友吗?”江稚尔问。 “嗯。” elara朝她竖大拇指,又朝江稚尔也竖了一个:“真的,你们看男人的眼光,都是这个。” 云檀挑眉:“够帅?” “岂止是帅!太酷啦!” 云檀红着眼眶哈哈大笑:“能得到elara老师的认可,不枉我和他睡一场。” “他一看就很行!” “好了好了。”云檀叫停,“leo还在呢,不要再说这些。” “那只,leo?是当初你们一起养的狗吗?” “不算,他养的,只是我们谈恋爱的时候,我和leo关系很不错。” 江稚尔轻声询问:“那你要去看看它吗?” 云檀眼眶又红了,沉默片刻后还是摇头:“算了,还是不要了。” “为什么?” “leo看到我又会难过的。” 好不容易适应,如果见上一面就要重新适应分开的日子,leo是这样,她和陆妄山也是这样。 好在小猫病得不严重,只是一点轻微的肠胃炎,配了药,又补上一针从前没打的疫苗。 云檀最终也没有去看一眼leo,只是站在走廊上,听洗护室里leo不爽的叫声,它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爱洗澡。 而后便和江稚尔她们一起离开了宠物医院。 - 来北京前elara做了非常详细的攻略,精确到每一餐去哪家店吃,吃好后去哪个景点玩儿。 只是这一趟旅程的开头似乎实在不怎么顺利,先是在派出所集合,再是碰到云檀前男友。 她从在宠物医院碰到那个男人开始,就有些魂不守舍。 第二站是北京早餐,elara的攻略是一家百年老店。 她提前向云檀学了北京话的精髓,点餐时报菜名,要三碗豆汁儿、三个包子,再来三份炒肝儿。 顶着一张金发碧眼的脸,操着一口地道的儿化音。 惊得店家睁大眼,“嚯”一声:“您哪人儿呐?” elara笑着说:“意大利人儿呐。” 周围一群人都看过来哈哈大笑。 江稚尔说:“两碗豆汁就好,我不喝。” elara问:“为什么?” “我喝不惯。” 江稚尔第一次喝豆汁是和大学同学一起,在北京好几年始终喝不惯。 elara还说她:“这有什么,要勇于尝试新事物。” 她打开视频拍摄,架起手机,等回意大利后,她打算发一则游北京的vlog在自己的频道。 老板很快就盛了两碗豆汁过来,灰灰绿绿的三碗。 elara对着镜头介绍:“这是北京的传统特色早点,豆汁儿。” 说罢端起碗喝一大口,而后“噗”一声全吐出来,伏在一旁干呕:“这什么味道啊!” 周围其他吃早饭的客人都被她逗笑了。 elara看着云檀悠哉悠哉喝上一口,还向她挑眉,由衷朝她比大拇指:“这都能喝得下去,你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吃完早饭后,江稚尔接到程京蔚的电话,问她在哪里。 “在和云檀她们吃早饭。” 说完,江稚尔就听到电话那头的背景音里机场的广播声,混杂几句从北京飞往哪里的播报。 江稚尔一愣,“你在哪里?” “刚落地北京,你把定位发我,我过来找你。” 程京蔚天未亮就醒来,还是觉得半夜和江稚尔那通电话她反应奇怪,怕她又有事瞒着自己,索性过来一趟。 elara就坐在一旁,听到他的话后也凑过去,对着手机喊:“flexi!你是来买单的吗!” “你好,elara。” 程京蔚对elara的记忆始终停留在她不停撺掇江稚尔找个弟弟的时刻。 他想,就算是自己想多,飞来北京一趟也不算白来,这elara太夸张,需要时刻提防。 她们在店里吃完早饭等了一会儿,程京蔚就到了。 elara吹了声口哨,朝程京蔚的方向抬下巴:“怎么你们中国的男人一个个都不会老?” 云檀笑道:“距离你上次看到他其实也才过了几个月。” 江稚尔扭头看去,便见男人一身利落黑色大衣,他微微躬着身,走入低矮的屋檐,穿过白气氤氲的包子铺。 江稚尔那颗心忽然就跳动起来。 她发现过了这么久,自己好像依旧只有在看到程京蔚时心动。 她起身上前:“你吃过早饭了吗?买几个包子?” 程京蔚却盯着她的脸,眉头一瞬间蹙起。 江稚尔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嘴角的淤青。 果不其然,程京蔚沉声问:“嘴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不小心撞了一下。” 江稚尔确实没说谎,的确是撞门上了,她扭头朝老板说:“再打包两个包子。” “真的?”程京蔚眉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 “真的呀,昨天的事儿,不信你问elara。” “真的真的。”elara在一旁频频点头,附带问一句,“flexi,你要来一碗豆汁儿吗?” “喝不惯,谢谢。” 程京蔚将江稚尔的脸掰过来,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一块淤青,“疼吗?” 江稚尔被他这一问又觉得委屈上涌,拼命眨了眨眼才忍住,笑着说:“一点都不,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还有别的地方撞到吗?” “没有。” 程京蔚这才松了口气,问她们:“接下来打算去哪里玩?” “博物馆博物馆!我们已经预约好了!出发!” 她们将小猫先安顿回酒店,而后一起去国家博物馆。 江稚尔参观过好几回国博,大学四年每次有新的展览她都会去,后来她参观了世界各地各种各样的博物馆,觉得最震撼的依旧是国博。 在进博物馆前,程京蔚打了一通电话,让人去查。 在博物馆逛了一整天,太大了,等离开已经天黑,晚餐是一家已经预约好的烤鸭店。 年关来北京旅游的人特别多,烤鸭店内也人满为患。 三个姑娘入座,程京蔚出去接了个电话。 “程总。”电话那头的人说,“昨晚江小姐和一个叫钟开的男人一起去警局处理了纠纷,签了和解书。” “什么纠纷?” 对面停顿了几秒,似乎是在考虑怎么措辞:“钟开是收藏起家,没其他工作,因为要打造一座私人博物馆和江小姐的工作室签订了合同,昨晚他们一起在那家博物馆内时,江小姐报警,控告钟开性骚扰,但没有证据,馆内没有监控。” 程京蔚冷下脸,一字一字地重复:“性骚扰?” “是的。” “能不能找到其他证据?” “我考虑到在江小姐工作室里会不会也发生过相关的情况,联系了写字楼物业,才知道江小姐今早刚向他们要过一段上周五的视频。” 程京蔚:“你把视频发我。” “好的。” 北京的冬天要比南锡更冷,程京蔚独自一人站在人潮熙攘的店门口,一遍又一遍地看那段视频。 酒醉的男人将手覆在江稚尔手背,小姑娘惊恐的微表情,强撑着挺直的脊梁骨,以及在终于送走男人后扶着门框深吸一口气,控制不住地颤抖。 程京蔚也跟着视频中的江稚尔深吸一口气,心也在颤抖,转身走进店内。 菜都已经上了,elara嚼着油渍渍的烤鸭皮朝程京蔚招手:“flexi!快来吃!” 他应声,拉开江稚尔旁边的椅子坐下。 他神色并看不出太多端倪,只是不说话,好在三个姑娘久别重逢有说不完的话,就没安静下来过 程京蔚看着江稚尔的笑眼,听她讲话,难以想象视频中她那副模样。 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他忽然有些后悔,不该这样放任江稚尔一个女孩子自己在北京闯荡。 第105章 他太高估自己,觉得他可以永远是江稚尔的靠山,便给她百分百的自由去创业,从不过问。 却忘了这个世界有太多坏人,而江稚尔一个年轻的、漂亮的女孩,太容易遭到肮脏的注视。 “你怎么都不吃?”江稚尔忽然问他。 程京蔚淡淡扯了下唇角:“我不饿。” “逛了那么久博物馆怎么会不饿?肯定是没喝酒的缘故!”云檀起身给他倒满一杯酒,跟他碰一记:“谢谢flexi请客!” 江稚尔叫停:“说好了我请客的!” “你创业那么辛苦,还遇上……”云檀忽地一顿,迅速转移话题,“就得让咱们程总请客!” 江稚尔心虚地朝程京蔚看一眼,后者似乎并未发现端倪,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因为小猫还在酒店,今天散场得早。 云檀和elara回酒店,江稚尔问程京蔚:“你晚上住酒店吗?” “去你那吧。” “啊?” 程京蔚笑了:“是不是忘了自己在北京还有一套房了?” 江稚尔呆呆地“啊”一声,想起自己18岁生日程京蔚送她的就是清大附近的一套房。 “这么多年,还没去过?” “去意大利留学前去过一趟。”江稚尔笑了笑,“还看到了那幅你拍下的我妈妈的画,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那时候的我无法坦白自己的内心,也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 江稚尔说:“其实我早就发现了。” 也早就发现了你的内心。 坐上出租车后,程京蔚再次看向她唇角:“真的不疼?” 江稚尔愣了下,失笑:“你不说我都忘了。” 虽然江稚尔只去过一次那间房子,但程京蔚却经常请人去打扫。 他不止一次拍下江稚尔母亲的画,近两年又有三次上拍,他也都拍下了,叫人挂在公寓客厅,那些娇贵的画需要定时清扫灰尘。 当江稚尔看着屋内那两幅她从未见过的妈妈的画,终于是愣在原地。 她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第一幅时是无法坦白自己的内心,那后两幅又是因为什么。 程京蔚轻描淡写:“你16岁那年,我第一次送你你妈妈的画,当时你说这是你收到过最好的礼物,尔尔,我希望你高兴。” 江稚尔仰头看着那几幅画,眼神一寸不错。 后来因缘巧合她选择了这条路,时常和画卷打交道,当然也有妈妈的影响。 “尔尔,这些年你过得开心吗?” 江稚尔觉得他此刻有些奇怪,但还是如实答:“开心啊。” 是真的开心,交到非常好的朋友,从事自己喜欢的事业,尽管有些难以启齿的委屈。 “可这些年我都不在你身边。” 江稚尔扭头看向他的眼睛,轻声开口。 “程京蔚,你知道吗?从前我们住在一起,可我从不觉得你就在我身边,而现在,我也从来没有一刻会觉得你离我很远。” 程京蔚张开双臂用力拥抱了她一下:“可我想要每天都和你在一起。” 说完,他拎起外套:“我出去一趟。” 江稚尔一头雾水,觉得今天的程京蔚实在不太对劲,却又分辨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 程京蔚收到一条定位,打车过去。 刚一下车他就看到视频中的那个男人,穿得人模狗样,搂着一个姑娘,隆冬天白晃晃露着两条腿。 程京蔚径直上前,停在一行人前面,开口:“钟开,是吗?” 钟开先看到程京蔚手腕上那枚手表,多亏他对收藏在行,一眼认出这是独一无二的天文台机芯定制表,值八位数。 便知道了眼前男人身份不一般。 “对,我是钟开。”钟开推开女伴,整理了衣服朝他伸出手,“请问您贵姓?” 程京蔚没再说话,他捋起袖子,毫无预兆地一拳头用力砸在钟开下颌骨。 他用了十足的力,钟开瞬间被打翻在地。 周围其他人先是愣住,而后骂骂咧咧也朝程京蔚冲上来——他们只当程京蔚是酒醉闹事。 程京蔚拽着钟开的领子将他从地上拎起,一边朝扑过来的另两人踢了一脚,钟开第二句话还没说出口,他第二记拳头已经砸下去。 程京蔚常年保持健身习惯,在国外时更甚,玩冲浪和帆船,臂力远比他肉眼可观的斯文派头可怕。 钟开只觉得整个脸颊骨骼都已经错位,痛得失去知觉,话都不会说。 程京蔚俯身,抬手掐住他的脸:“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第51章 江稚尔拿着手机发了很久的信息才注意到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程京蔚还没回来。 她问程京蔚:「你在哪儿?」 手机里一个刚加不久的女孩给她发来信息:「我之前在一个拍卖会上当志愿者,也是在那时候遇到的钟开。」 江稚尔问:「你有保留证据吗?」 女孩儿回复:「当时他发我的短信我还没删,我发给你。」 江稚尔想,钟开在警局游刃有余的样子一看就是惯犯了,如果再轻易让他摆脱掉,以后肯定还会有受害的女孩子。 她看过钟开那些藏品,有一大部分都是出自香港的一个拍卖会,她联系一个相熟的教授牵线,没想到真的顺藤摸瓜找到两个曾经遭到钟开性骚扰的女孩。 江稚尔仔细看那个女孩子发来的聊天截图。 她又发来一句语音:“真的可以吗?” 江稚尔回复:「一定可以。」 她将所有证据都罗列清楚,一并发给律师来处理。 弄完这一些,程京蔚还没回复她。 江稚尔终于有些着急了,程京蔚从来没有这样过。 她重新拿起手机,准备给拨他电话,却没想到先收到徐因的电话。 江稚尔第一次听到徐因那样焦急的语气:“尔尔,程总在北京和人起冲突进派出所的事是真的吗?” “……啊?” 每个字她都认得,可连在一起却听不懂。 程京蔚?和人起冲突?还进了派出所? “你不知道?” “刚才他出去了,我没和他在一起,出什么事了?” 徐因停顿了会儿,她也不知道详情,是程京蔚联系法 务部,律师又联系上她,要求配合做好集团舆情公关。 “你认识钟开吗?”徐因问。 江稚尔一怔:“程京蔚现在在哪?” 徐因慌得甚至都没发觉江稚尔叫的是“程京蔚”,而非“二叔”,报给她辖区派出所地址:“法务部已经出发去北京了,尔尔,你需要把你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我。” 江稚尔一边往派出所赶,一边将前因后果都告诉徐因。 在她透过派出所玻璃看到程京蔚的背影前,她都无法相信这件事。 她不知道程京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得知这件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有太多方式可以对付钟开,实在没必要把自己也折进去。 “程京蔚。”她轻声开口。 男人回头。 看到他没有丝毫伤口,江稚尔终于松了第一口气。 钟开看到江稚尔便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只手捂脸,一只手拍桌:“不和解,这件事我绝对不和解!” 程京蔚始终没说话,只是将江稚尔拉到自己身边。 他脸色沉得吓人,是江稚尔从没见过的模样,她忽然也缄默下来,心里有点难受。 警察试图调解,钟开坚持不和解。 若是做生意的,或许会忌惮程京蔚的身份,或以更大的利益来换取和解,但钟开不一样,他只是倒腾文物收藏,发家也发得巧合,暴发户心态,面子比什么都重要。 于是无法,在书面处罚决定出来前,交了保释金先离开派出所。 钟开脸已经肿得不成样子,到门口时恶狠狠瞪他们:“老子最不缺的就是钱,这牢你坐定了。” 江稚尔心尖重重一跳,拉着程京蔚快步离开。 她颤着声低声询问:“会坐牢?” “不至于,最多拘役。” 江稚尔没什么机会去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程京蔚手机快被打爆了,来自徐因、来自公司董事们,还有许致言这些朋友。 程京蔚接了徐因的电话,听她讲这件事的影响。 当时那家会所外程京蔚动手打人的画面被人拍下视频,又不知被哪家有心人利用,直接发上网,用了噱头十足的标题——《“信不信我弄死你?”程臻集团总裁程京蔚殴打恐吓!》 已经迅速在网络引起轩然大波,江稚尔坐在一旁,很快也收到云檀的信息询问。 除此之外,还有董事会那帮老混蛋,他们做梦都想看到程京蔚出纰漏,没想到从天而降这么大份“礼”。 说实话,自从江稚尔读大学后不常在北京,这群老董事们已经很久太关注她。 第106章 江稚尔听到电话那头徐因的声音:“法务部马上就抵达北京谈和解条件,另外,董事们希望您尽快回来开董事会。” “我短期不会回来,你看着处理。” 徐因一顿:“好几个老董事也都给我打了电话,情绪都有些激动。” 其实哪里是真的情绪激动,这群老狐狸就是装的,借题发挥想问责程京蔚。 程京蔚难得这副姿态:“那你就告诉他们,让他们来北京找我。” 说完,挂了电话。 - 南锡市。 北京新鲜的八卦传来时,一群人正在蒋意的生日宴上。 几个月前,许致言和蒋意的孩子出生,特别可爱的小公主,这回蒋意的生日宴办得很隆重。 宴会上,有人调侃起沈释——圈内的纨绔子弟。他新交的女友还没满20岁,比他小十几。 沈家算得上书香门第,前段时间刚因这事被老爷子痛斥一顿,勒令分手,说丢不起这人。 可沈释非但不分手,还更高调示爱,送邮轮送豪车,满世界旅游,简直被迷得七荤八素。 “你可当心是红颜祸水、妖妃祸乱,真把你爸惹恼了直接把你卡冻了。” 沈释丢橘子过去,斥道:“别他妈瞎用成语,知道你没读过书。” 众人大笑,又有人说浑话,问及床笫间的私事:“嗳,这么年轻的,什么感觉,是不是很不一样?” “你也找个不就成了?” “别,那我妈真能撕了我,给我断供。” 众人一边感慨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一边升官发财死爸爸是中年三大幸事。 一群纨绔说话没把门,离经叛道。 有人提及程京蔚,拿他作标杆揶揄众人:“要说升官发财死爸爸,最符合的不就是咱们程总?也没见人家牡丹花下死,对了致言,程总人呢?” 许致言知道他又去北京了,找江稚尔。 之前在米兰时也见他一趟趟地飞过去,要不是他平日不近女色的人设立得太稳,哪里能不被怀疑。 许致言没说确切,用出差打着哈哈过去。 要是被人知道他喜欢上江稚尔,不知得被多少明枪暗箭借题发挥。 “瞧瞧咱们程总!都快过年了还忙着出差!” 有人欠嗖嗖拍沈释肩膀:“我的释啊,好好学习,切忌贪图美色,尤其那种小姑娘,你也不怕把腰闪了。” 正说着,沈释手机震动。 他低头看消息,忽地爆发出一声嘹亮的“我靠”。 众人看去,还懒洋洋调侃:“怎么,你卡真被冻了?” “不是、不是……我靠。” 沈释语无伦次,直接把手机递给众人看。 网络上还没甚嚣尘上,小道消息早已不胫而走。 手机那头的好友还在噼里啪啦发信息过来: 「刚发生在北京的事儿。」 「听说程京蔚这次去不是出差,专程去找他从前带回家的那个女孩,如今也快大学毕业了。」 「能让程京蔚这么不计后果地出手打人,是不是为了那姑娘?江稚尔?」 「这么大动静,你觉得程京蔚能只当她是侄女?反正我不信。」 众人看完那则视频,又看完那几行字,纷纷沉默下来,面面相觑。 许致言还想解释,可这群纨绔对这类事儿最感知。 以程京蔚那样缜密的心思,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动手,说不定还真的和姑娘有关。 “不是,程总和那江老太太那小孙女?他们差几岁?” “十几岁吧,而且还是早就养在身边的,那时候还有传言说程总是为了培养继承人呢,没想到是为了给自己培养童养媳呢。” 一群人哈哈笑着:“今年过年可有大热闹看了,程臻董事会那群老不死的又要坐不住了吧?” 各种花边新闻里,唯有清风霁月的神的陨落最有话题度。 众人边议论边感慨,各怀心思,到最后想问问许致言到底怎么一回事,却发觉他不知何时已离开。 厅外,许致言拨通程京蔚电话。 这事若只是在这群纨绔内纷传便罢了,可谁都知道,这样的消息瞒不住,也必然被有心人利用。 上位者随意殴打威胁,还视频证据确凿,太轻易就能在网络上被大做文章。 “不算一时冲动。”许致言听到他轻描淡写。 他蹙眉,片刻后失笑:“阿蔚,你真是疯魔了。” 什么清风霁月、什么正人君子、什么既定轨道,他这是早早就做好打算,都不要了。 - 公寓内,江稚尔听到程京蔚那一句“不算一时冲动”时抬了眼。 他挂了今晚不知第几个电话,然后法务部团队就来了。 他们已经在路上详细了解了经过,也拟定了几套解决方案,效率极高,姿态极专业。 程京蔚始终没说话,只听着。 江稚尔在这时插嘴:“我联系到几个从前也受到过钟开骚扰的女孩儿,拿到一些证据,可以证明他过去就有过性骚扰行为,可以有帮助吗?” 法务团队看了江稚尔之前整理地那套证据资料,问她要来那两个女孩的联系方式。 程京蔚在这时依旧没有说话,直到他起身送法务部团队离开。 在玄关处,江稚尔看到程京蔚和他们说话。 男人站得很直,神色沉冷,交代时眉眼都是过分冷峻的不近人情。 江稚尔目光紧跟着他。 她没听到程京蔚都说了些什么。 在他回来后,江稚尔看着他眼睛轻声询问:“你是生气了吗?” 程京蔚停顿片刻,反问:“生气什么?” “我不知道。” 他忽然笑了,看着她的视线似乎有那么一点不满,又有那么一点委屈:“那就当我没生气吧。” 说完转身离开。 江稚尔愣住了。 她一直有察觉到程京蔚今天不对劲,后来以为他的生气是对着钟开的,现在才发现并不尽然。 江稚尔起身,刚朝他的方向动两步,程京蔚忽然回身,快步过来,一把抱住她。 因为身高差,他需要躬 着身,下巴埋在江稚尔颈窝:“对不起。” 程京蔚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明明受委屈的是江稚尔,担惊受怕的是江稚尔,嘴角起了淤青的也是江稚尔,他还他妈的要对她发脾气。 程京蔚没想这样的。 他只是想找钟开出了这口恶气,然后回来抱一抱江稚尔,告诉她不用怕,仅此而已。 江稚尔抬手,回抱住他。 轻声问:“你是因为我没有告诉你这件事,才生气的吗?” 他闷着声“嗯”了。 “一开始,我不告诉你是出于自尊心,我想要自己去解决,我觉得自己长大了,不该一碰到困难就去找你,我将这些视作自己人生路上的挑战。” “昨天晚上我真的很害怕,但是云檀和elara来陪我了,我就又觉得还好,我可以自己解决。” 程京蔚依旧带着那么一点不爽快问:“你的解决就是签和解吗?” “不是,我刚才也说了呀,我试图联系了一些从前也遭受过他骚扰的女孩,我没有放弃,虽然不可能再和他继续走合同,但我也不希望未来再有别的女孩子因为被他骚扰而害怕。” 程京蔚忽然就生不起气来了。 他无非就是气江稚尔遇事不告诉自己,就算昨晚那通电话已经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也不告诉他。 可现在他看着眼前的江稚尔,也就明白了她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强大,也更勇敢。 程京蔚又说了句“对不起”。 江稚尔从他怀里出来,仰头看他眼睛:“这件事,现在是不是很麻烦?” “不麻烦。” 怎么会不麻烦。 程京蔚说:“我明天还是要回一趟南锡,你和朋友们继续玩,回来了告诉我,我去接你。” - 法务部来了以后和钟开见了一次面,他们对钟开摸得已经很清楚,都是最会谈判的精英,很快就处理掉钟开这头。 现在最重要的舆论影响和公司形象,今早开盘股价已经开始大幅下行。 翌日一早,程京蔚回南锡。 江稚尔心事重重陪着elara去探新店。 过了一晚上,网上对程京蔚的热议并未丝毫停歇。 江稚尔不知道,关于她的消息在昨晚曾被有心人在网络上爆料,想以两人的感情和年龄差彻底将这趟水搅浑,已经被程臻集团公关部迅速删除。 网上还尚且能控制,可这样的消息圈内是绝对瞒不住的。 闹得徐因甚至开始反思自己的工作能力。 程总和尔尔!? 苍天啊! 这么久她竟然从来没发觉过。 她那行事沉稳作风古板的老板怎么能……!? 至于那豺狼虎豹般的董事会,程京蔚继位后,这群老董事权力持续被架空,正愁找不到他错处,当然得添油加醋、加以利用。 第107章 于是这件事更成了十恶不赦。 更有人搬出程乾,威胁他若继续如此荒唐行事,董事会一定不会就此作罢。 无非是恼他不放实权,又不接受各项利益输送,刀枪不入。 不过程乾在国外这段日子程京蔚待他们一家人都不薄,加之他素来对程嘉遥更是宽严相济,程乾早已彻底消了从前念头。 不会当这群老董事的枪靶,也不敢。 这些江稚尔都不知道,却在事发第三天,接到了程嘉遥的电话。 这些年她不常回南锡,实在很少和程嘉遥联系。 程嘉遥听说那档绯闻时压根不信,甚至还笑出声,这传得也太莫名其妙!传尔尔喜欢二叔倒是真实发生过,怎么就传到二叔对尔尔觊觎已久了? 那可是他二叔!怎么可能!? “嘉遥哥?”江稚尔接起电话。 “江稚尔你牛逼啊!”程嘉遥语出惊人。 “……” “你知不知道,白天董事会上二叔可受了好大的搓磨。” 江稚尔一愣:“怎么了?” “还不是那群老不死的,从前安排了不少人想放二叔身边,他都一概拒了,现在大家都以为二叔喜欢的是你这个和那群老头毫无利益输送的人选,他们哪能乐意,正齐心想威胁二叔让他失权呢。” 江稚尔听得心下一紧:“现在怎么样了?” “挺难的,不过二叔在,应该没事,放心吧。” 程嘉遥说,“就是这事事发突然,听说有几个大项目还是黄了,重点项目,股价也跌得厉害,董事会正以此发难呢。” “可……当事人那里都解决了,怎么还有那么大影响?” “一个海外项目,一个政府项目,董事长的丑闻当然也是重要投资风险之一。” 又聊了片刻,两人便挂断电话。 江稚尔看着黑沉沉的天。 而此刻萦绕在程京蔚身边的恐怕正是如此,发难的董事会、撤资的投资方,还有暗处无数准备落井下石的人。 她忽然理解了当年程京蔚拒绝自己告白自己时所说的那些顾虑的真正含义。 江稚尔点开程京蔚的微信,指尖停留许久,都没发送信息出去,只是心跳扑通扑通剧烈跳动起来。 她推出微信,点开购票app,订了一张当晚飞回南锡的机票。 而后抬眼,和云檀与elara道歉,说自己要先回去一趟。 她们当然都理解。 当江稚尔真的坐上飞回南锡的航班,她才惊觉,这四年,程京蔚一次又一次因为想她来看她,累计数百小时的航程。 而这是她第一次因为想程京蔚而飞去找他。 她忽然特别特别想程京蔚。 以至于每分每秒都特别难熬。 终于落地,她打开手机,微信弹出好几条消息,云檀在一小时前发来一则链接:「flexi牛啊!」 江稚尔点开链接,倏地一愣。 这是一则程京蔚的公开采访视频。这些年,他从来没有露面参加过公开采访。 采访视频中,程京蔚先是就舆论事件向公众以及各位股民道歉,而后不卑不亢解释事件前因及经过,包括钟开存在持续性性骚扰多名女性罪行。 “目前集团法务部已经调查了解到钟开十年前就在国外因猥亵女性入狱,回国后依旧以收藏家身份接近年轻女性,目前我们已经与四名女性受害者取得联系,后续也会继续为之努力,用正确的方式与手段将钟开绳之以法。” 主持人询问:“那您此次与钟开产生冲突也是因为涉事女性吗?外界对这一女性身份也有很多流言,您方便回应吗?” “我喜欢的人因为业务合作认识钟开,也同样受到她的骚扰。” 程京蔚看着镜头,一字一字认真道,“但希望大家不要将太多的注意力和好奇心投注在她的身上。她是个本身就非常优秀的女性,善良诚恳,认真独立,努力经营自己的事业,我已经喜欢她很多年,借此机会公开表态,不论她最后是否选择我,她都是我愿意共度一生的唯一人选。” 随着采访视频发出,程臻集团更是尽全力控制网络上任何涉及江稚尔的言论,不让任何苗头发展。 程京蔚这则视频发得正是时机,同时,警方也迫于舆论压力公开对钟开性骚扰行为的审定。 尽管董事会和被取消的项目依旧无法短期内得到解决,但至少舆情已经得以控制。 江稚尔看完视频已经热泪盈眶。 说白了,从始至终,她都一直喜欢程京蔚。 她过去 只是为程京蔚的不坚定和顾虑伤心,可到如今,似乎早已没什么需要伤心的地方。 江稚尔给徐因打了个电话,问程京蔚现在在公司吗。 这回徐因注意到她没再称呼“二叔”,于是也不动声色称呼她为江小姐——她可不敢再叫未来集团女主人小名。 得知程京蔚已经回家,江稚尔也直接从机场回家。 车窗外,年关的南锡市也已经很有年味。 江稚尔推开家门之际,程京蔚正站在窗前打电话,刚结束通话,扭头便看到突然出现的江稚尔。 “尔尔?你怎么突然回来了?”程京蔚问,“怎么没叫我……” 江稚尔快步走向他,双手搂住他后颈,踮脚吻住他嘴唇。 她周身裹挟冬日的寒意,也铺天盖地地包裹住程京蔚,同时,她身上独有的淡淡香味也席卷他。 程京蔚跟着她向前的步调往后退,再退,后背抵在落地窗,他将手放在江稚尔腰间。 那凹陷的弧度实在该死的美妙,让程京蔚好不容易压下的思绪再次回到半年前的米兰之夜。 程京蔚觉得自己不能再等。 他再也等不及了,都过了那么多年,总该到时机了。 他贴着江稚尔的鼻尖,低声问:“这是我们第几次接吻?” 江稚尔双手交缠在他后颈,耳鬓厮磨,逼仄的空气里都是属于对方的鼻息,她又闻到程京蔚身上清冽的木质香。 小姑娘今天软和得不行,身子贴着他,鼻尖贴着他,唇瓣也贴着他,笑着回他:“反正不是第一次。” 程京蔚也笑。 他听得懂江稚尔的语调和笑意,总归是在笑他表里不一不正经。 片刻后,他问:“那你喜欢我也可以不止一次吗?” 第52章 江稚尔愣了愣,依旧靠在他怀里,说话间唇瓣轻轻摩擦着:“二叔。” 程京蔚简直要被她这称呼吓到,她都多久没这么叫他了? “嗳。”他立马叫停,“别叫我这个。” 江稚尔笑:“因为我想跟你说谢谢,好像就得用这个称呼。” 他垂眸:“谢我什么?” “太多了,从我奶奶过世后这段时间,你对我做的所有,我都要谢谢你。”江稚尔仰头看着他眼睛,认真道,“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江稚尔。” 程京蔚靠在落地窗前,昏暗暧昧的灯光将他脸庞照得明晦不清,看向她的视线又沉又深,像是装着多么黏稠的爱意。 “尔尔,这些话,也同样是我想对你说的。” 谢谢你。 以及,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程京蔚。 江稚尔微怔,而后抿唇轻笑。 到了这一刻,程京蔚忽然又不急于得到她的答案。 奔波一路,他想去给她倒杯热水,却被江稚尔叫停:“我想喝酒。” “这几天和朋友们还没喝够?” “想跟你喝。” 酒这个东西,于两人而言,承载着一些不一样的含义。 18岁成人礼的酒、米兰的酒。 程京蔚轻笑:“想喝什么?” “有白葡萄酒吗?” 程京蔚指尖一顿,而后从酒柜取出一瓶。 和她18岁成人礼那天喝的酒一模一样,同样产自勒桦奥维那酒庄,只是年份稍短一些。 他又取出玻璃杯,倒上半杯。 江稚尔笑,轻抿一口酒。 熟悉相近的口感,浓郁柔润的奶香,果香与矿物感平衡,微酸,让她一瞬间仿佛回到了18岁成人礼的那天,曾经她破碎的那一天。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需要很漫长的一段时间才能走出那一瞬的痛苦与伤心。 可到如今再回头看才发现,原来时间真的能抚平一切,程京蔚只是作为年长者思虑得更多,并未真的做错什么。 那天他们聊了很多。 聊过去,聊现在,聊未来。 将所有一切都明了铺开。 江稚尔喝多了。 小姑娘脸颊红扑扑,手支着下巴,眨着眼看他。 程京蔚又开始觉得燥热。 不能再这么下去。 他起身,忽略身下的蓬勃,夺走江稚尔的酒杯:“刚飞回来,早点休息吧。” 江稚尔乖乖点头,程京蔚送她回卧室,这间她16岁起就住着的房间。 到门口,江稚尔忽然回身,再次搂住程京蔚脖子,倾身吻了上去。 第108章 而后说:“这次是我们第四次接吻。” 说完,又捧着程京蔚的脸一下一下啄吻,一边亲一边笑,过了许久才松开,说:“现在是真的不知道亲了多少回了。” 程京蔚一直知道江稚尔喝多酒就胆大得很。 他搂住她的腰,拖进自己怀里:“上次是谁说的,我们还没在一起,不能亲?” 江稚尔双手捂住脸,从指缝露出眼睛,“哎呀”一声,佯装出恍然的模样:“那怎么办?” 程京蔚刚才也喝了点酒,还远没到过量的地步,此刻看着江稚尔却觉出几分醉意,实在太可爱。 “嗯。”他低声笑着,又把问题抛回去,俯身贴着她额头“那怎么办?” “不知道呀。” 程京蔚拉住她的手,低头在她指尖亲了一下:“尔尔,我爱你,这三十一年来,我只爱过你。” 江稚尔心跳连着脉搏蓬勃跳动,听他继续道。 “而且,我会很乖的。” 江稚尔愣住。 难以想象这样的话是从程京蔚口中说出 我会,很乖的。 酒意和程京蔚都在让她大脑不断发昏。 深切体会到,什么叫“色令智昏”。 男人眸色沉沉认真注视着她瞳孔,低声:“尔尔,我会乖,我会尽我所能给你安全感,让你不必担心年龄与阅历差距。” “所以,尔尔,你能不能再相信我一次,再爱我一次。” 她思绪都转不了。 像被抽走灵魂,心中、眼中都只剩下程京蔚。 他倾身,又亲了下她鼻尖,语调轻柔,带着哄诱的意味:“点头。” 江稚尔完全被他引导着,懵着,感觉到他掌心覆住她后脑勺,便顺着他的话轻点了下头。 下一秒,程京蔚再次吻住她的唇,展现出完全的侵略姿态。 手掌捧住她的脸,虎口严丝合缝贴合下颌骨,唇齿间都是他口腔中冰凉的淡淡酒精味,他呼吸也渐渐灼热紊乱起来,完全沉浸其中,勾着她舌尖,如盛夏突如其来的暴风雨。 江稚尔再次喘不过气,周遭空气似乎都被抽尽。 她近乎讨饶得握住他腕骨,冰凉的表带贴着她滚烫的手心。 她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眼眶就这么湿了。 “程……京蔚。”她嗓音都带颤。 “嗯?” 他呼吸更加煽情。 强烈的侵略感几乎要将她碾碎,同时,手抵住她后脑勺,不让她往后退半分,一切都在失控。 江稚尔话都说不连贯,泪水跨越过那么多年的时光终于落下。 她咬字都被浸得潮湿而缠绵,断断续续地问: “我现在,该……叫你什么?” “阿蔚。” 男人嗓音喑哑,沉声道,“尔尔,叫我阿蔚。” 两人边亲边往卧室内走,江稚尔腿弯撞在床沿,就这么跌坐在床,程京蔚倾身,捧着她脸颊继续亲吻,手紧紧箍着她的腰。 将江稚尔的身躯拉扯成一条紧绷的曲线。 直到她真的喘不过气。 她颤着声唤“阿蔚”,气息弱,声音也轻,连攥着他手腕的手也失了力道,她到底年轻,全然招架不住真正的攻势。 直到身子真的都软下来,终于将手臂抵在程京蔚胸口,微微别过脸,憋出脸红气喘的一句“我喘不过气了”。 程京蔚轻笑,终于舍得放开她的唇,只是脸颊还同她贴着,格外亲昵黏人,笑声透过肌肤传导,震得胸腔麻,耳膜也麻。 “怎么就不行了?” 说得江稚尔脸颊更滚烫,直接抬手“啪”一下打在他脸上,想索性将人推远些。 可他却弯腰低头,和她额头捧着。 片刻后,他低声,像深深着迷于此:“尔尔,我真的很喜欢你。” 江稚尔一顿,在昏暗的光线中低头去寻他的眼,她抬头亲亲他眉骨,又垂眼,忍不住害羞:“阿蔚,我也很喜欢你。” 窗外是这座城市最热闹的街区,年关尤甚。 而屋内,两人依偎在一起。 程京蔚垂着眼,捏着江稚尔手指,纤细白皙,十指交错又缠绕,细细描摹,像把玩一副价值连城的青瓷玉。 江稚尔靠在他肩头,本就酒醉,现在更晕了,眼睛都快阖上。 过了许久,程京蔚淡声:“现在喘好了吗?” 语气自然平静至极。 江稚尔茫然地眨了眨眼:“什么?” “可以继续亲了吗?” “……” 她没想到,恋爱中的程京蔚会是这副模样。 想象中,他似乎无论何时都该保持清明自持的姿态,即便接吻,也该游刃有余、轻描淡写。 “啊……我还有点……” “缺氧”二字未说出口,他又覆身下来,食髓知味,带着点惶急和迫切,抬起江稚尔下巴,轻易撬开她牙关深吻。 江稚尔只觉得手软、脚软,腰肢也软。 浑身上下都像成了他的掌中之物,酥酥麻麻,全化作了心底的渴。 …… 江稚尔不知道这漫长的吻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只记得最后被门铃声打断。 江稚尔被吓到。 她做贼心虚,心态还未转变,像被抓包早恋的小朋友,睁大眼:“是谁?” “不知道你会回来,之前约了法务部过来谈。” 程京蔚揉了揉她头发,又在她嘴角亲一记,拇指抹过她唇瓣的湿迹,“不想出来就在卧室里,早点休息。” 江稚尔不想出去。 她还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去和集团法务部会面。 - 程京蔚出去后,卧室内就只剩下江稚尔一人。 隔音效果很好,她听不到外头的声音,转身一下扑进被褥里,埋头在枕头里,双手捂着脸,好不容易才能忍住不发出笑声。 她拿出手机,在“中意建交”群里发了条信息。 江稚尔:「我们在一起啦!」 云檀和elara几乎是秒回。 云檀:「哇!恭喜!!!」 elara:「祝你今晚愉快哦尔尔。」 江稚尔趴在床上,腿一翘一翘:「说什么呢,elara,中国人没有那么快的。」 elara发来个疑惑的表情:「需要我替你们回忆一下过去吗?」 “……” 好吧。 江稚尔:「可是他还在处理工作呢。」 elara送给她箴言:「未来几天记得穿成套内衣。」 “……” - 在钟开性骚扰的案子出结果前,他先以倒卖文物罪被开启调查。 程京蔚的团队在了解钟开过往经历的过程中发现他很多收藏文物都来历不明,甚至许多都是现实并未出土的墓葬品,就直接向相关单位举报了。 性骚扰未构成实际侵害,只能按照违反治安管理给予行政处罚,但倒卖文物就不一样了,以钟开的收藏数,再往里扒一扒,至少五年有期徒刑。 而江稚尔也在新的一年新接了一个项目,依旧是和范檬合作。 范檬旗下的radiance如今更是蒸蒸日上,就要站回顶流奢侈品的行列。 而她也靠着这一大刀阔斧的改革顺利拿到集团总部的经营权,夺了两个哥哥的权。 范檬吃到radiance新品红利,对营销手段也已驾轻就熟,和江稚尔签约当天就通过官微发布公告—— 「radiance初春新款,已取得与去年同一设计师江稚尔合作,敬请期待。」 不止@江稚尔,还@她的工作室“十一载”。 也将极大的曝光度带给江稚尔的工作室。 江稚尔知道范檬这是为了帮她。 去年radiance新品发布时,江稚尔就因此获得一批关注,也收到许多产品邀约,但她毕竟年轻,等真的创办了工作室才意识到最佳时刻已经过去,范檬重新给了她一个机会。 “十一载”各平台官方账号粉丝数攀升,工作邮箱也收到许多新的品牌合作邀约。 这次江稚尔认真筛查了这些邀约,用余力接下其中几个。 时间都不急,她将其中一些设计工作划分出来发到费胜邮箱,请他年后休假结束后完成。 而江稚尔正在参加radiance新品讨论会。 会议结束后,范檬请她去办公室坐坐。 “你猜flexi刚才给我发什么?”范檬问。 “什么?” “骂我资本家,大年初四压榨员工。” 范檬嘿嘿一笑,“真想不到有一天能从flexi口中听到这种话。” 江稚尔也笑:“他除夕前一天就出差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是没资格说这种话。” 当初的舆论虽然已被压下,但辐射影响还没结束。 董事会的压力还算小事,程京蔚不怕那群老头,也不可能被他们威胁,重要的是因舆论被叫停的大型政府项目。 市政项目被取消的经历在往后容易惹麻烦,程京蔚飞去外地处理这件事已经好几日。 第109章 “问你个事,尔尔,我实在太好奇。”范檬忽然凑过来。 “啊?什么?” “flexi在床上到底行不行?” 江稚尔从意大利回来已经好几个月,思维又转换到国人的含蓄内敛,突然听到这类似elara语出惊人的话,一瞬间睁大眼睛,血气也上涌,耳根都红了。 范檬看着她神情、面色迅速变化,眨了眨眼,而后忽地笑开:“害羞什么啊?你都二十多了。” “……” “真不怪我好奇,我那些小姐妹们也都好奇呢!” 范檬从前在国外就和程京蔚是同学,她那群思想开放的小姐妹们一个个,谁当年没动过要把程京蔚睡了的心思,可惜都没能如愿! “说实话,flexi一看就特别行,他运动很好。” “真的吗?他喜欢什么运动?” 江稚尔只知道他有健身习惯,却不知道他还喜欢运动。 她有些想象不了程京蔚打篮球的样子。 “水上运动,帆船、滑板,不过都是国外的事儿了,我这好像还有视频呢。” 范檬打开手机相册,往前划了好一会儿,“你看。” 视频上方的时间已经是十年前。 加州阳光明媚的海域,程京蔚抓着帆索迎风向前,头发也被吹乱,手臂肌肉线条随着不断变换角度拉帆而凸显。 疾风白云,船尾压出一片飞溅的浪花,以及一条绵长的海浪线。 视频的背景音是十年前的范檬以及小姐妹们那些过分大胆让人面红耳赤的话,和elara说的那些有过之无不及。 现在年纪大了听起来还真是有些害臊。 范檬嘻嘻哈哈笑着:“别介意别介意,当时太年轻,谁让flexi看起来实在太可口。” 范檬撞撞她肩膀,期待的目光看她。 江稚尔有些别扭:“我们这才在一起没多久呢,没那么快……” 范檬有些失望:“我以为你们俩属于近水楼台呢。” “……” 虽然不能完全算清白,但没到最后一步,这么说应该也不算撒谎吧? - 程京蔚回程是在大年初六,江稚尔去机场接他。 接男朋友回家的心境,似乎和以往都不太一样。 “中意建交”群里很热闹。 elara和云檀都已经回到米兰。 elara:「你们是不是都一个多礼拜没见了?中国有句古语,小别胜新婚,尔尔今晚是不是就要大尝特尝啦?」 云檀:「哈哈哈elara你真的可以出师了,古语也信手拈来。」 elara:「我真的有点担心小尔尔吃不消,毕竟她喝多的时候告诉过我flexi的可观尺寸,对小尔尔来说是真的有点吓人哈哈哈哈!!!」 江稚尔面红耳赤,只当没看到消息。 elara从不怕冷场:「要不要姐姐教你几招?」 云檀非常贴心,知道江稚尔不好意思,便以身入局:「报告elara老师,我也想上课!」 接下来,群里的内容就非常十八禁无下限。 江稚尔都不好意思看,生怕被周围的路人看见,偷偷摸摸挡着屏幕看下来,简直怕微信群都被网警封了。 elara简直是要人命。 云檀又问:「尔尔,来张照片,姐们来给你参考参考今日穿搭。」 江稚尔这才往群里发了今天第一条消息。 她打开前置摄像头,由上至下随意拍了一张,丢进群里。 浅米色大衣里是一件短款羊绒衫,衣摆扎进蓝色牛仔裤里,两条腿笔直纤细, 底下是一双短靴。 挑不出错,却也实在没什么新意。 elara:「???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去接你老板的。」 “……” 江稚尔:「我觉得还好吧……」 elara:「你在米兰穿的随便哪一套都比这一身要有女人味儿。」 米兰的街头会卖很多有风情的小裙子,路上大家穿得也比较大胆,更不用提每天都有云檀和elara耳濡目染。 江稚尔在米兰时穿着的确大胆一些,回国后又恢复原样,她自己都没发觉。 elara最后问:「所以你穿了成套内衣吗?」 江稚尔看着这句问,像被人窥视,无端闭紧了双腿。 穿了。 她还是虚心接受了elara这位专业人士的箴言。 “尔尔!” 这时,她听到程京蔚的声音,仰起头。 男人手里还捧了一束鲜花,是在飞机上一路带过来的,他快步走到江稚尔面前,一下将她抱进怀里:“好想你。” 江稚尔觉得谈恋爱真的有些奇妙。 原来真的可以一见面就拥抱。 但现在更重要的是,随着程京蔚拥抱的姿态,江稚尔听elara的话穿的那件成套内衣也被勒住了。 新买的,尺寸稍微有那么一点偏小,在拥抱姿态下呼吸微微有些不畅。 于是,就在程京蔚说“好想你”的时刻,江稚尔脑海中迅速闪过的居然是刚才elara发的那些“教程”。 甚至还闪回范檬给她看的程京蔚玩帆板的视频,肌肉贲张,在海浪中的恣意模样。 她觉得自己变坏了。 在程京蔚抱着她说想她的时候,她居然在想那些下流的东西。 呜呜。 不能这样。 程京蔚松开江稚尔,揉了把她头发:“脸怎么这么红?” “……” 江稚尔才不可能说出真正的原因。 程京蔚又问:“没有不舒服吧?” “没有。”江稚尔抱着那一捧花,仰头朝他笑,“花衬的。” 程京蔚也笑,拉住她的手往外走:“晚饭想吃什么?” “都可以。” 程京蔚找的饭店每一家都很好吃。 “或者回家吃,我来做。” “真的?!”江稚尔眼睛一下子亮了。 “真的,你现在可以点菜了。” “红烧肉!”江稚尔在一旁蹦蹦跳跳,甩着他的手往前走,“我要跟elara炫耀!她天天念叨想你的红烧肉了。” 从机场回家的路上,程京蔚列了一份菜单发给楚姨去买菜,还给楚姨打了电话,告诉她买了菜就先下班。 也就意味,今晚家里只有他们两人。 江稚尔坐在一旁,心跳快了几分,不自觉更坐直了些。 回家后,程京蔚便直接进了厨房。 男人挂上围裙,站在厨台前的模样很迷人,有别样的性感,甚至比在海上帆板上还要性感。 自从从意大利回来后,江稚尔还是1回 再次吃到程京蔚做的菜。 江稚尔拍了一张照发到群里。 elara依旧是秒回:「江稚尔你吃独食!!!」 elara:「不止红烧肉,今晚你要吃两份独食!!!」 江稚尔恨自己秒懂。 elara从北京回去后就和她那个小男友分手了,原因是他太幼稚。 程京蔚走过来,问:“在看什么?” 江稚尔啪一下迅速将手机熄屏,倒扣在餐桌:“没什么,就是给elara发了下照片。” 幸好程京蔚没继续深究。 江稚尔现在理解为什么网上大家说谈恋爱最不能给男朋友看的就是和闺蜜们的聊天记录。 江稚尔原本还想喝酒,被程京蔚拒绝了,他说她喝多酒太疯,就拿红茶给她煮了奶茶。 喝多酒太疯。 这条定义让江稚尔再次想起米兰羞耻疯狂的那晚,江稚尔觉得这是暗示。 被云檀、elara、范檬三人一同祸害下,江稚尔现在满脑子黄色废料。 她喝着奶茶,喝得脸颊红扑扑,比酒醉还要红。 她一边有些期待,一边又有些紧张,还有一点点的害怕,毕竟米兰那晚的失控感太过强烈。 脑中胡思乱想,以至于她几次没听清程京蔚说的话。 程京蔚也发觉不对劲了:“今天怎么了?” “啊……” “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他抬手看了眼手表,“早点休息吧。” 他起身,送江稚尔回房。 在她卧室门口停住,跟从前一样,半分不逾矩。 江稚尔有些奇怪地扭头。 “对了。”程京蔚叫住她。 江稚尔眨眨眼。 “这个给你,新年红包。”程京蔚从大衣口袋里取出来,“迟到了几天。” 江稚尔笑了:“今年还有啊?” “每年都有。” 江稚尔接过,程京蔚又叮嘱她早点休息,而后就把卧室门关了。 她低头看红包,看到程京蔚亲手写下的字迹,和以往每一年的“祝尔尔新年好”不太一样。 今年的是:「祝女朋友新年好。」 江稚尔没忍住笑出声,躺到床上,手很自然地往后解开过于束缚的内衣扣。 内衣带弹开的瞬间,大脑中有一根神经似乎也弹了一下。 今夜,就这么结束啦?! 第53章 江稚尔在床上辗转反侧。 第110章 在elara在群里发来第五条“还没结束?!”时终于忍不住,从床上坐起来。 elara已经在脑海中唱了一出大戏,可谁知戏压根没开场。 江稚尔才知道,自己居然还会因为这样的事失落。 紧接着,又想起从前elara说过的,男人一过三十就走下坡路,坡度还非常陡。 等程京蔚过了生日,就32岁了。 照elara的说法,也已经走了两年下坡路了。 静谧无声的夜,江稚尔还是没忍住,打开搜索软件,慢吞吞打字:男人30岁…… 底下第一条已经跳出最常见搜索——男人30岁性功能会下降吗? “……” 原来这还真是个常见问题。 点击。 底下第一条:「男人通常在25-30岁之间性功能从顶峰开始下降,下降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心理因素方面可能是压力和焦虑导致,表现为性|欲减退或勃|起功能障碍……」 勃、起、功、能、障、碍。 江稚尔咬唇,实在不懂自己到底为什么要看这些,却又忍不住。 米兰那晚她碰到过的,至少说明,程京蔚这个功能还没有遇到障碍…… 不过最近集团那么多事,他压力应该也挺大的。 她继续往下看: 「当然,如果在年轻时纵欲过度导致身体透支的话,可能会导致性功能下降的年龄进一步提前,还可 能会引起肾虚、气短懒言、手脚发冷……」 这一条对程京蔚而言应该不用担心。 他从来没交过女朋友,应该不存在什么纵欲过度、身体透支。 但…… 江稚尔眉心一点点蹙起。 但如果,都到了这个年纪还一次都没有过,是不是也会影响身体? 她搜索第二个问题——男人30多岁还没有过性生活正常吗? 很快跳转出新页面。 赫然映入眼帘的三个大字——不正常。 “……” 「30岁的男人没有性生活,可能是精神因素、过度劳累、肾虚等原因有关,建议就医明确病因,在医师的指导下治疗。」 ……啊。 这都已经到了需要就医的程度了吗? 程京蔚看着,也挺正常的啊…… 因这乌龙,江稚尔一夜都没睡好,胡思乱想还做了个诡异的梦。 梦醒,一身潮热的汗,浑身滚烫,几绺碎发汗湿粘在额角。 她从厚厚的被褥中爬出来,长舒了口气。 一边心里默想,以后睡不着也不能瞎看网络上那些庸医胡乱诊断。 - 从前并不觉得寒暑假短,如今谈了恋爱却觉得短了。 江稚尔马上就要开学,虽然大四下学期已经基本没有课,但工作室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范檬那儿的项目进程刚过半,到北京后估计还要开几个线上会议,至于接的其他项目,她要回北京和费胜汇合,跟一跟进度。 除此之外,江稚尔还打算再招两名员工。 她那小作坊终于见了起色。 开学前一天,程京蔚和她一起飞了北京,将生活用品拿到她18岁那年程京蔚买的那套房。 大四下学期,室友们大多时候也都不再住宿舍,江稚尔工作室时常加班到很晚,为了方便往后要经常住那套房子。 收拾好房间已经下午两点。 江稚尔两点半和范檬有个线上会议,程京蔚三点的航班回南锡,晚上还有个商会活动。 他没让江稚尔送,只是在玄关处吻她,算作告别。 程京蔚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为什么吻技这么好?江稚尔迷迷糊糊想。 她后腰靠在玄关柜上,而程京蔚手撑在大理石台面,将她整个包裹住。 江稚尔在觉得缺氧时人微微往后倒,手肘也放在大理石台面,热气腾腾的窒息感让她无端抬了下腿,便好像触碰到什么。 程京蔚一顿,喉结利落滑动,额角的青筋跳动。 江稚尔下意识低下头去,便就这么看到他西裤褶皱逐渐被撑开。 她就这么紧盯数十秒,脑袋像生了锈的齿轮吱吱呀呀缓慢转动,好不容易才终于反应过来眼前这场景意味着什么。 “你……” 她眼底的怔忪被尽收眼底,程京蔚觉得好笑,食指抬起她下巴:“还看?” “……” 你还好意思控诉我! 程京蔚完全跟没事人一样,复又抱住她,叮嘱她照顾好自己,就这么在玄关处磨蹭了会儿,而后才直起身:“我走了。” 江稚尔控制不住视线再次向下:“你就这样,出去吗?” “走会儿就好了。” “……” 男人的身体构造可真神奇。 江稚尔还是拿了一条围巾让他替自己拿着,也好挡一挡:“我送你下楼。” 因为这些年常来北京,为方便出行,程京蔚在北京也提了台车。 到地下车库,程京蔚将围巾还给她,好笑地说:“谢谢尔尔。” “……” “回去吧,底下冷。” “哦。” 江稚尔第三次无法控制视线。 程京蔚注意到,却丝毫不觉尴尬,还配合大剌剌敞开腿,一副任由观赏的模样。 江稚尔一顿,抬眼,正好撞入他眼中,透着些不正经的戏谑和轻慢。 “再看得收费了。” “……” 江稚尔将一截围巾轻轻打到他脸上,转身就走。 程京蔚轻笑出声,看着她背影,不知为何再次叫住她。 “尔尔。” 才在一起没多久,他也同血气方刚的黄毛小子一样,不舍她离开,想跟她整日整晚都待在一起。 江稚尔跑回来,弯腰透过车窗看他,衣领坠下来,她双手拎着外套一扯,手臂顺势环在腰间,掐出极窄的细腰。 她佯怒,似不耐烦:“做什么呀。” “再见宝贝。” 他嗓音叫“宝贝”很好听,眼底的光很深很沉,又那样温柔,让江稚尔觉得,自己真的就是他的宝贝。 她一顿,也回:“拜拜。” 程京蔚依旧看着她。 目光贪恋黏稠,如被烧灼出甜蜜焦糖味的蜜糖,那是本不应该出现在程京蔚脸上的目光,沉沦、沉浸,他似乎该永远保持清冷自持。 于是江稚尔心脏也被拉开一个口,灌入他视线中的蜜糖,声音也放缓了:“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 程京蔚倾身探出车窗,又和她接了个吻,终于驱车离开。 待江稚尔走进电梯,收到他刚发来的短信。 「还是跟我的小朋友解释一下。」 「不是故意的,也不是不尊重你,是太喜欢你,情不自禁。」 与此同时,“中意建交”群里elara刚起床,也发来消息。 「新的一天,祝我们的江稚尔今天可以如愿睡到flexi!」 江稚尔:“……” 最近elara每天起床都会在群里给她发上这么一句祝福,每天睡前再问上那么一句“今天江稚尔睡到了吗?” 江稚尔一瞬间脸颊发烫,迅速红透。 怎么感觉她在谈一种很新的恋爱,她三十多岁的男朋友在谈纯爱,而她反倒成了色情狂。 江稚尔想,万一被程京蔚看到自己手机,她的生命就可以提前结束了。 - 半个月时间,江稚尔几乎每天都在和范檬公司一行员工开视频会,终于确定下最终版方案。 除此之外,江稚尔新招的两名员工也到岗了,两个女生,一个是文博系本专业的大四同学,一个是和费胜一样的产品设计专业。 江稚尔还是有野心的。 她和程京蔚谈恋爱的消息并没有大范围公开,只是圈内人听到风声。 她希望当有一天,她真的在明媚阳光下与程京蔚并肩而立,也不会再惹人非议。 这实在不是一个小目标,但是江稚尔前进的目标之一。 四个年轻人一起加班加点,也算是熬过了最忙碌的时刻,将接下的几份项目的方案都定下了。 当天,江稚尔请工作室大家吃饭。 为了庆贺,她还化了个全妆,她的化妆技术都是云檀教的,虽然不常化,但技术还算不错,毕竟和画画也触类旁通。 化完妆,江稚尔拍了张照发给云檀:「怎么样?」 云檀发了个大拇指过来:「约会?」 江稚尔:「和朋友们一起。」 云檀:「男生朋友还是女生朋友啊?」 江稚尔:「都有,就我工作室的那些朋友呀。」 云檀:「把你头发放下来,底下衣服换了。」 江稚尔低头看看自己,是一件宽大的白色毛衣,穿着很舒服,但不显身材。 她很听话地开始翻箱倒柜,翻出一条黑色针织短裙,特别显身材,尤其江稚尔虽然骨架小,可身材弧度凹陷起伏却很明显,穿这样的衣服再合身不过,胸口露出隐约恰到好处的胸线。 第111章 外面则套一件短款卡其大衣,脚踩同色系长靴。 再把长发散开,就很有时髦都市丽人的味道,跟平常的江稚尔不太一样。 她又给云檀发了张照片过去:「怎么样?」 云檀:「再穿双黑丝。」 江稚尔:「?太夸张了吧。」 云檀:「姐教你怎么勾引flexi。」 江稚尔:「他今天不在呀。」 云檀:「别管,听姐的。」 云檀一副专业模样,好像那个被前男友吓得不敢出来的人不是她。 江稚尔发了一串“哈哈哈哈哈”过去,丢下一个字:「好。」 她照着云檀说的穿,又搭了范檬新寄给她的还未开售的radiance新品耳环,照了照镜子便出门。 工作室两个女生一见她就站起来,夸个不停。 大家年纪都差不多,平时相处也没什么老板和员工的阶级差,不住夸江稚尔身材好,说自己要有这身材天天洗澡都不关门。 闹得费胜在一旁尴尬脸红,眼都不敢乱抬。 江稚尔提前预约了一家意大利餐厅。 走在路上都觉得和往常不 一样,一路都被注视着。 平时的江稚尔也是漂亮的,只是今天是更有冲击力的明艳,她身材好,穿得也不媚俗,皮肤白皙发质又有光泽,薄透的丝袜包裹住秾纤合度的腿,浑身香香软软,太过吸睛。 北京的意大利餐厅有很多外国人,她落座不久,就不断有男人过来要她的联系方式。 比她在米兰时还要多。 从前elara就说她长了一张欧洲人最喜欢的标准中国美人面孔。 吃完饭,大家一起拍了张合照。 作为十一载最初雏形的记载。 四人桌,两个女孩子坐对面,江稚尔和费胜坐一起。 费胜拿手机,江稚尔歪着脑袋看镜头,伸手比耶,在餐厅内较为昏暗暧昧的光线下更抓人视线,又纯又欲,像小鹿,又像涉世未深的小狐狸。 江稚尔将照片发给“导师”,夸她品位好。 「刚才好多人来搭讪,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云檀回复:「这才是真正的你,知道不?身材这么好不穿漂亮衣服想什么呢。」 “……” 云檀导师又给她发:「接下来,把这张照片发给flexi。」 江稚尔:「哈?」 云檀:「哈什么哈,快发,听姐的。」 江稚尔并不觉得那张照片有什么,不过是和工作室朋友们的聚餐照而已。 于是点开程京蔚微信,他最近去洛杉矶出差了。 在准备点发送前,江稚尔又仔细看了眼照片,忽然察觉其中暗藏玄机。 她单手支着脑袋,掌心贴着下颌,脸侧比出两根手指,因弯曲收紧的手臂,胸前的阴影凹陷更深,餐厅下明晖不清的光落在上头,带着些滑腻腻的光泽。 腿也照到一角,薄透的黑色丝袜包裹着纤细笔直的大腿,因双腿交叠的动作显出恰到好处的肉感。 江稚尔按发送键的手迟疑了。 这……是不是有点太刻意了? 程京蔚会不会误会? 「我觉得还是不要了吧。」江稚尔给云檀发。 云檀:「?你这样容易没有**的。」 江稚尔觉得云檀现在和elara一样夸张了:「我无所谓,我觉得我可以接受柏拉图。」 江稚尔都觉得天天和朋友聊这些内容是对程京蔚的一种荼毒。 她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一切都慢慢来,她喜欢纯爱。 云檀回她:「呵呵。」 江稚尔:“……” 云檀继续道:「这种话也就你这种小处女能说出口了。」 江稚尔:“………………” 云檀再不回国真的要被elara同化了!!! - 江稚尔最终还是没有将那张照片发给程京蔚。 程京蔚虽然在洛杉矶,但两人间隔着时差还是会固定时间打电话或者视频。 这次程京蔚打过来的时候范檬正巧也在,他声音传出来时,范檬先跟他打招呼:“hello,flexi,抱歉占据你们二人时间。” 程京蔚轻哂:“你倒是知道抱歉。” 范檬大笑起来,一边跟他说话一边低头噼里啪啦给小姐妹们发信息:「谁敢信!工作狂flexi谈恋爱居然是黏人挂的!」 “没办法咯,工作嘛。”范檬说,“你肯定能理解的吧?” 范檬是专程来北京找江稚尔商量此次新品发布的。 有范檬在,江稚尔和男朋友的聊天方式也有些变形,有些拘谨地就问些常规问题,睡得好吗?吃饭了吗?工作忙不忙? 程京蔚倒是很自如,还问江稚尔有没有想他。 江稚尔跟云檀和elara聊得再奔放,也不能改变她容易害羞的本质。 她放不开,只含糊不清地“嗯”。 好在程京蔚听清了:“过几天我这结束了就来北京找你。” 范檬在一旁捧着手机和小姐妹们直播,吭哧吭哧地发出怪笑,笑得江稚尔脸又红又烫,还要强装镇定:“哦。” 程京蔚有点烦了:“范檬。” 范檬直起背:“到!” 他刚要说什么,电话那头就传来一道清亮女声:“flexi!好久不见!”夹杂高跟鞋踩在地板的声音。 而后是程京蔚说:“asa,好久不见。” 程京蔚并不习惯外企中国人间互称英文名的企业文化,他称呼英文名的一般都是国外时的同学。 江稚尔想他有工作要谈,准备挂电话,范檬忽地倾身靠前:“asa?!” 另一头,翁榆扭头看向他手机,有些疑惑地挑眉。 范檬:“你认不得我声音了?!” 翁榆看了程京蔚一眼,试探性开口:“lemon?” lemon是范檬的英文名。 他们三人从前是一个大学同一专业的学生,程京蔚和范檬都为继承家业回国,翁榆则一直在洛杉矶工作。 这次程臻集团新项目的对接人正巧是翁榆的团队。 范檬和翁榆就这么叙起旧来,聊了很多陈年旧事。 范檬还和翁榆介绍江稚尔,说是flexi的女朋友。 翁榆听到后非常吃惊,夸张地唤一声“flexi!”,说:“我还以为你会孤独终老!” 程京蔚说:“那我更该谢谢我女朋友解救我了。” 翁榆笑起来,她伸手拍了拍程京蔚的肩膀。 “开玩笑开玩笑。”翁榆笑着说,“大家要是知道你有了女朋友,都要失恋了。” 程京蔚用恰当的语气说:“asa,别开这种玩笑。” 又聊了几句,便挂断电话。 范檬和江稚尔讲起他们的大学生活,asa家境不好,是公费留学,大学期间她和程京蔚一起做过一个网站项目,毕业时正好卖在风口,程京蔚没分这笔钱,asa也就有了在美国立足的第一桶金。 范檬说的那些十多年前的事在江稚尔看来很陌生。 而江稚尔看到asa的照片是两天后,纯属偶然,她闲时刷社交平台偶然刷到一张程京蔚的照片,确切地说,是程京蔚和一个女人的合照。 那条博文的标题是:和十年前我人生中的贵人在洛杉矶相遇了。 江稚尔点开照片。 第一张是达成合作后拍下的官方照,两人一起拿着签约书并肩而立,asa一身简洁利落的西装,笑容很有美式的大方自信,很漂亮。 第二张则显然是一张旧照片。 照片中,程京蔚和asa并排坐在餐桌旁,asa喝多了酒,弓着身,倾靠近程京蔚,一只手扶在他手臂。 即便当时的手机像素没那么高,但依旧能看清asa眼中闪烁的泪光。 而程京蔚也比她记忆中任何时刻都来得稚气。 她在文章中介绍第二张照片,那是在她和flexi合作项目拿奖的庆功宴。 江稚尔怔怔看着那张照片,她并不知那天发生过什么,但asa的表情实在太熟悉,从前也无数次出现在自己脸上,那是爱慕倾慕的神色。 江稚尔往下滑,底下几十条评论。 有人调侃第二张照片看起来很有故事。 asa笑着回复说谁三十多岁了还没有故事呢? 有人问这是程臻集团的程京蔚吗? asa说是的,一起签订了新项目,敬请期待。 还有人以相熟的语气问:asa,这位程总前段时间公开有追求的姑娘不会是你吧? asa说我这边没听说自己在被追求哦。结尾是一个吐舌的俏皮表情。 江稚尔点进她的主页。 asa有在好好经营自己的频道,分享自己的工作与生活日常,这虽然是她第一次发布和程京蔚的内容,但从前的文章和评论回复中却也不难找到程京蔚的身影。 甚至在一条分享自己创业路的视频中,江稚尔看到了前两天范檬告诉她的那个故事。 视频中,asa并未指名道姓,称呼程京蔚为“我人生中的贵人”。 第112章 在麻省理工,程京蔚也同样是传奇人物,任何项目他都是被争抢的红人,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 asa求了很久才说动程京蔚加入她的队伍,因为程京蔚知道她家境清寒,又欣赏她的能力。 她也非常坦诚诚恳,分享自己靠着这个项目一夜间实现财务自由,不必再惧怕家中吸血的父母和两个弟弟。 视频的最后,江稚尔听到她说,即便我们什么故事也没有发生,但我会永远感恩他,我第一个喜欢的人。 江稚尔轻轻吸了口气,退出asa的频道。 几乎是瞬间,她胸口涌 上一股异样。 并不针对asa,毕竟那已经过去太久,只是单纯的,觉得不舒服,让她回想起当年第一次见申觅海出现在程京蔚身边时的心境。 称之为嫉妒也不合适,更像无奈、失望,无关个体,而是嫉妒她们曾看到过稚嫩的程京蔚,和那样的程京蔚一起成长。 那是她从未参与过的,也无法参与的程京蔚的过去。 - 江稚尔给程京蔚发了一条信息:「在干嘛?」 程京蔚回复:「在开会,怎么了?」 江稚尔:「和asa吗?」 程京蔚:「是的。」 江稚尔那一口气又上不来,她不想吃醋,不想显得自己幼稚小气,可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她将手机丢到一边,看着电脑屏幕的设计稿发呆。 又过了十分钟,她重新拿起手机,指尖动作飞快,不管不顾地将前两天那张云檀让她发的工作室发照发过去。 程京蔚是真的在开会,不止和asa,是十几人的团队会议。 手机震动,江稚尔又发信息过来。 通常情况下,他们经常以询问对方在做什么开启对话,但如果对方是在开会,就不会再继续聊。 今天的江稚尔有点奇怪。 又问了一句“和asa吗”,现在又有新消息。 程京蔚拿起手机,打算问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 于是顺手就点开照片。 程京蔚指尖倏地一顿,他压根无法注意这是一张四人照,视线完全被江稚尔占据。 照片中的她很不一样。 那条裙子完美地勾勒出她饱满圆润的胸,她姿态有些慵懒,便显出那么几分少见的媚,视线也有那么几分黏稠。 再往下,程京蔚第一次看到她穿黑丝,交叠的双腿,在昏暗的光线下并看不太清。 程京蔚下意识想将照片放大。 asa在这时候问:“flexi,你有什么意见吗?” 大家的视线也顺着看过来。 程京蔚倏地停住,意识到自己的动作。 在能控制自己思想与行动时,程京蔚对自己有着非常高的道德限制和自律准则,将照片放大去看女孩身体的举动太不绅士,即便那是他的女朋友。 于是程京蔚迅速将手机熄屏。 他抬起头,镇定自若:“没有,继续。” 如果忽略此刻他红了的耳根。 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在会议上失态,却仅仅为一张合照。 下一秒,手机屏幕又亮了:「有想我吗?」 程京蔚只看了一眼,额角的青筋顿时突突直跳。 操! 在那样一张照片后,再配上这样一句话,足够引出无限遐想。 程京蔚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在中美跨国会议上。 像不经事的毛头小子,幸好前面有会议桌挡着。 第54章 江稚尔将聊天截图再次发给自己二号导师:「这样可以吗?」 云檀:「太可以了!」 江稚尔:「是不是有点突然?要不要补充什么?」 云檀:「不用,就晾着,错不了。」 开着会呢,女朋友突然发性感照片还附带一句“想我了吗”,这要是还不顺带调调情,云檀就得怀疑程京蔚的智商和情商了 程京蔚是在会议结束后才给江稚尔打电话过去。 不是信息,而是电话。 江稚尔吓得不轻,聊天还能有军师,电话可没办法。 她没立马接,先问云檀:「他给我打电话!怎么办!」 云檀:「挂。」 江稚尔:「啊?」 云檀:「挂了后就说你也在开会。」 江稚尔:「哦哦哦哦。」 江稚尔虽不明白用意,但还是乖乖照做。 在收到她说在开会的消息后,程京蔚只回了一句“好的”。 男人站在洛杉矶高楼窗前,俯瞰整座城市夜景。 刚才荒唐的冲动已经平复下去,可心尖依旧像有蚂蚁在爬,又痒又疼,他想再看看那张照片,仔细看看,可周围有太多人。 asa走上前,将冰美给他:“晚上喝点儿?” 程京蔚说:“不了,还有事。” “那改天,方案我让他们拿去改了,都是小改动,晚点第一时间发你。” “好。” “那明天的三方会谈,我们约下午两点?” “上午吧。” “好的。”asa笑着问,“这么赶时间,不会是女朋友催你回去了吧?” 程京蔚喝一口咖啡,第一次觉得美式有些过于苦涩,也同样轻笑着回:“是我自己想回去见她了。” asa这一刻真正觉得程京蔚陌生,她说:“真想认识一下你女朋友。” 程京蔚说:“有机会的话。” asa还想说什么,但程京蔚提了提手中的咖啡杯算作道别,便转身离开。 ……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程京蔚又发来一条消息。 江稚尔听云檀的话,依旧说自己的会议还没结束。晾着。 她并不很能理解这么做的用意,当然也无法想象自己即将步入危险的处境。 费胜在这时过来问大家:“这周六都有空吗?” 大家都有,江稚尔也有。 周六程京蔚还没能回来。 费胜提议:“周六我生日,我们一块儿吃饭吧!” 大家齐声祝费胜生日快乐,费胜不好意思地挠头,在北京他也没什么亲戚朋友,父母给他转了两千块钱,让他和朋友们好好过生日。 “不影响大家周末睡懒觉,那我们周六下午一点见,我知道一家新开的剧本杀馆,有很多不错的本!”费胜兴冲冲道,“然后我们去吃晚饭,我请客!” 大家都赞同,江稚尔笑说:“行程没问题,饭还是该我来请。” 费胜:“那不行,我妈专门给了我一笔生日经费,等下回聚餐你还能少了请客的机会吗?” 江稚尔笑着说“好”。 今天的工作都已经提前处理好,剩下的都得等客户那边的反馈,江稚尔给大家提前下了班,自己又在办公室磨蹭了会儿,坐地铁回公寓。 她在地铁站听到两个年轻女孩儿分享自己春节自驾旅游的故事。 江稚尔忽然觉得自己也该学车了,到时候也可以跟程京蔚一起自驾旅游。 大半年创业生活带给江稚尔最大的改变就是执行力,她找学过车的同学要来驾校联系方式,给自己报了名,付了定金。 她想和程京蔚分享这件事,这才想起自己还在履行云檀所说的“晾着”。 程京蔚后来没再回复她什么。 间隔16小时的时差,此刻洛杉矶已经将近凌晨两点,程京蔚应该已经睡了吧? 江稚尔忽然有些怀疑她的云檀导师。 换位思考,如果是程京蔚这么晾着她,她一定会不高兴的。 江稚尔打算等明天程京蔚醒了就给他打电话。 - 到公寓,江稚尔洗了洗头,换睡衣吹头发,刚躺到床上,程京蔚的电话就来了。 不,不是电话,而是视频。 江稚尔没注意到自己此刻穿着的那条睡裙,正是她和程京蔚确定关系后elara送她的礼物,维 密新款,非常衬肤色的湖水蓝,蕾丝和丝绸拼接。 她只是诧异于这个时间点,一接起视频便问:“你怎么还没睡?” 程京蔚睡不着,一闭眼就想起那张照片,那句话。 如潘多拉的魔盒、伊甸园的毒蛇,轻而易举勾出他心底的欲望。 今天的江稚尔太忙,如果能聊上几句,便也可以将这个话题揭过,不会像现在这样,睁眼闭眼只剩那些。 程京蔚不打算让他们的关系进展太快。 说到底,他还是觉得江稚尔还小,想给她时间好好去想、去体会这段关系,确定这段关系就是她想要的。 只是他没想到,视频电话接通后的画面是这样的。 江稚尔趴在床上,两条细肩带顺着锁骨下来,饱满的乳被挤压,过分白嫩细腻的两团。 程京蔚做不到在这样的画面前保持自控。 他远没有自我意识中那般绅士,视线黏在那处 江稚尔也终于透过他视线看到手机屏幕小窗中自己的“不雅”。 她慌忙抬高手机,镜头一晃,越过她肩膀,看到薄薄睡裙下包裹的腰线和臀线,两侧是蕾丝,若隐若现。 第113章 程京蔚喉结滚动,蛰伏的身体在迅速复苏。 他的手无声向下,却依旧用平静声线回:“睡不着,今天很忙?” 江稚尔又换了个姿势,坐在床头,被子拉到胸口。 刚洗完的蓬松的长发垂在胸前,挡住她通红的耳朵,却挡不住滚烫的脸颊。 “不忙。”话说一半,想起来露馅,找补道,“就是开了一天会。” 程京蔚没说话,江稚尔也没说话。 他们隔着太平洋对视,四目交触间,氛围在无声中变得黏稠和暧昧。 这次江稚尔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她觉得该说点什么打破沉默。 “我刚报名驾校了。” “想你了。” 两人同时开口。 程京蔚轻笑了声,在这样的氛围下还是没让她的话题落地:“怎么突然打算学车?” “有机会想跟你自驾旅行。” “那你得抓紧学,等你毕业我们去自驾。” “真的?” “真的。” 江稚尔看着屏幕中的程京蔚,这才缓声回答他一开始的话:“我也想你了。” 他忽然嗓音沙哑地唤她一声“尔尔”。 江稚尔还未应声,就看到屏幕中他微微扬起下巴,下颌收紧,看向她的视线也随之更深更沉。 江稚尔唇动了动,视线定定地看他。 程京蔚身下的指节用力收紧。 一切都在崩坏,吓到江稚尔并不是他本意。 但他还是听到自己开口问:“米兰那个晚上,还记得吗?” “哪个?” “你说呢?” 江稚尔脸又红了。 房间里暖气太足,在这个冬末春初已经过分闷燥了,让江稚尔也昏昏沉沉。 她看着程京蔚,觉得一切都像梦。 太夸张了,比米兰那晚更夸张。 她的指尖跟着程京蔚的话移动,她看着程京蔚眼底的沉沦,就这么也心甘情愿沉沦其中,连羞耻心都消失不见。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但程京蔚实在是一位非常好的老师。 安静的房间内,混杂水声和断断续续急促的呼吸,她出了很多汗,汗湿的发黏在白皙的脖颈,侧脸深深陷入枕头,在被子下轻微地颤抖。 “尔尔。”他在最后哑声唤她。 江稚尔只能发出细碎的,几乎听不见的“嗯”。 “叫我。” “什么?” “叫我名字。” 江稚尔迟疑了很久,随着体内不断堆积的异样,她不断弓起身蜷缩。 潮水奔涌堤坝击溃的瞬间,她终于红着眼眶用那把哽咽颤抖的嗓唤他:“阿蔚。” 红唇微张,用力喘着气。 他人都不在,她就已经要窒息。 - 云檀导师一大早就来验收自己的教学成果,可学生却不好意思坦白自己的学习进程。 江稚尔含糊其辞,说自己昨晚早早睡了,两人没有联系。 云檀发来一个问号。 又过了十分钟,发来一句:「真不行把他甩了吧。」 江稚尔刷着牙,看到这一句哈哈笑了。 才不要呢。 她昨天对于asa的那点隐秘的嫉妒和吃醋在今天全部都消失了。 江稚尔想老话果然有道理,他们这或许也属于变相的床头打架床尾和。 更重要的是,她看清程京蔚的沉沦,就像他从前说的,我会成为自己都不认识的程京蔚。 从这样一个男人眼里看到沉沦,是一件挺让人觉得自豪的事儿。 当然这种想法江稚尔只能自己想想,她在程京蔚面前可做不到。 她一醒来看到程京蔚那句“早”就红了脸,甚至不敢回复,那太羞耻。 她跟云檀和elara待久了,想法行为也偶尔被她们浸染,变得大胆荒唐,事后才回归那个原本的江稚尔,开始懊恼羞耻。 一直到工作室,江稚尔才回复程京蔚:「早。」 一个字。 全然不提昨晚。 还隐隐带着一种警告——你也不许提昨晚。 程京蔚看懂了,果真没提,只是回她:「我周日回来。」 像某种隐秘的提醒和邀约。 江稚尔坐在办公室,挺直了背,回他:「好的。」 而后才趴下去,后颈都红了。 - 周六那天是费胜的生日。 江稚尔难得又化了全妆,她心情很好,一是要和朋友们出去玩儿,二是明天程京蔚就要回国了。 三个女孩都给费胜准备了生日礼物。 费胜脸颊红红的,忙说大家太客气了。 剧本杀游戏馆已经火了一阵,但是江稚尔第一次玩,还挺有意思。 晚饭费胜预订了一个烤全羊馆,四个人要了半只小羊和几个小菜,很好吃,一点都不膻,只是分量实在太大,最后还打包了大半。 结束时时间还早,大家都有些意犹未尽,费胜建议要不要一起去喝酒。 用费胜的话说,一起喝过酒,未来就是一起上战场的好兄弟。 “可以。”江稚尔说,“既然是一起上战场,那就属于工作室团建了,酒钱我来付。” 费胜说“不不不”,但另两个女孩知道他家境一般,平时也节俭,不好意思再让他破费,抢先扬声喊“谢谢老板!” 她们去了一家北京挺有风格的酒吧。 江稚尔今天打扮了。 或许和专业以及从事工作有关,江稚尔平时就很有文人墨客的书卷气,性格也柔和,像莹润的白瓷瓶,但一打扮便能从那书卷气中透出些明媚的艳丽来,很矛盾的拉扯,也格外吸引人。 进酒吧不久,就有许多人搭讪。 工作室的小伙伴们在一旁笑,待又一个男人遭拒离开后,调侃道:“江老板这魅力,轻轻松松杀遍北京城。” 江稚尔笑:“说什么呢。” “你男朋友会不会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北京?万一被人截胡呢?” 江稚尔挑了挑眉:“他工作也很忙,应该没有空担心这些。” “什么时候能带我们见见咱们老板公?” 江稚尔被她们口中“老板公”的措辞逗笑。 这里只有费胜见过程京蔚,但没告诉她们江稚尔的男朋友就是程臻集团董事长,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只是顺着她们的话题说:“咱们老板公长得可帅了!要是去当明星肯定得是顶流!” “那更得见见了!” 几个人闹着江稚尔,江稚尔没办法,笑着“好好好”应下来。 一群人高兴,聊工作聊生活,那些设计方案都定下来后,三个项目后续就交给执行公司、施工公司,剩下一个修复项目,由江稚尔和另一个女孩儿一起负责。 这对江稚尔而言没什么太大的压力。 工作压力小了,神经就松懈了。 舞台上乐队在唱王菲的《暗涌》,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这一首歌,却还清晰记得自己暗恋程京蔚时听到这首歌的心境。 江稚尔喝得有点多了。 她也是在这时接到程京蔚的电话。 “你在哪里?”程京蔚问。 江稚尔喝得脑袋有些转不过来:“北京啊,和工作室的朋友们在一起。” “喝酒了。” 是陈述句。程京蔚察觉她语调上的轻微变化,当江稚尔喝了酒,语速就会放缓,语调也会变得黏稠,听着像撒娇。 “嗯,和朋友喝了一点点。”江稚尔问,“你什么时候的飞机?” “我到北京了,刚落地。” 江稚尔脑中那点酒精突然散了:“你到北京了?!” “嗯。”程京蔚笑了,“项目提前结束,就改签了,发我一个定位, 我去接你。” 江稚尔心跳砰砰砰地跳。 三天前他们刚在视频通话中那样子,小别重逢的今晚总得发生点什么。 江稚尔刚散了的酒精又不像在脑中炸开,脑袋热,心脏热,浑身上下都热起来。 她有点紧张,又突然想起,自己今天没穿成套的内衣。 辜负了她的elara导师。 江稚尔在群里发了一句:「flexi提前回国了。」 就在一周前,elara改掉“中意建交”群名,改为“今天江稚尔睡到flexi了吗?” 群里已经提前开始庆祝。 - 程京蔚的车就停在机场车库,很快就开到酒吧。 江稚尔结了酒钱,时间还早,另外三个朋友还要再坐会儿,她便索性又预充了1000块钱。 她喝得确实有点多了,思绪因为亢奋还是清醒的,但走路已经有些不稳。 这家酒吧生意太好,人满为患,费胜送她出去。 到门口时踉跄了一步,费胜扶助她。 程京蔚下车,视线落在费胜住在江稚尔腕骨处手,又很快移开,他走上前,说:“麻烦了,多谢。” 程京蔚是有点吃味的。 尽管他知道这毫无理由,费胜只是江稚尔的员工和普通朋友,他不能去限制她的交友。 第114章 可两次看到江稚尔和他一起时打扮漂亮,程京蔚还是无法做到宽容大度、全然不在意。 费胜有眼力见儿,很快就回酒吧,顺道把两个猫在门口偷窥“老板公”的女孩也拉回去。 今天北京温暖,江稚尔穿得简单,大u领白t外褡一件灰色针织衫,底下是同色系百褶短裙,一双利落精致的黑色短靴,实在太过青春活力又靓丽。 那双长腿白晃晃的吸睛,两人容貌都足够出众,引人频频回首。 程京蔚取了风衣给她披上:“你这看起来可不止是喝了一点点。” “就是一点点。”她伸出两只手指,还笔画了一下。 “好,一点点。回家?” 江稚尔脸颊又热了:“嗯。” 两人上车,程京蔚中途在一家便利店停下来,下车。 江稚尔没有问他去干什么,他也没说他去买什么,回来时连袋子都没有。 车内空气都变得稀薄。 到家,进屋时,江稚尔注意到程京蔚看向阳台,她晾了床单——三天前弄脏的,还没来得及收。 她看到程京蔚挑了下眉,有些别扭地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回南锡?” “明天下午的航班。” 那就只有不到24个小时了,特地改签从洛杉矶跨越个16小时的时差,今晚不做点什么似乎都浪费旅途奔波。 江稚尔在这方面没有程京蔚想得那么多。 她也没有太过矜持的想法,确定关系后发生关系也很正常,更何况她跟程京蔚那关系在没确定前就已经乱了。 “我去洗澡。”江稚尔说。 “嗯。” 程京蔚走进厨房,给她泡了一杯蜂蜜水。 避孕套就在他大衣口袋,一盒,三枚装。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等避孕套的煎熬半小时,但也还没考虑好这样会不会太快,他有点控制不了自己,但出于理智又自觉自己比江稚尔年长这么多岁,该替她考虑周全。 搅拌棒敲在玻璃杯上,发出清脆声音。 程京蔚的电话在这时响起:“asa。” “希望没打扰你。”asa笑着说。 程京蔚问:“什么事?” “年初我们公司在纽约有个展,计划邀请各大客户企业参加,我boss临时通知我,询问程臻能否作为亚洲区代表出席?” 江稚尔洗完澡便看到程京蔚在厨房通电话,也再次从他口中听到asa的名字。 她走上前。 程京蔚看到她身上的睡裙,视线一暗,不动声色将蜂蜜水递给她。 江稚尔没接,她站在程京蔚对面,忽然仰头吻住他喉结。 酒壮怂人胆。 程京蔚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利落的喉结在江稚尔唇舌下滚动。 感谢elara对她的指导。 “抱歉,asa,后续事宜你直接联系我助理确认。”说完,挂断电话。 程京蔚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清新的木质香扑鼻而来,几乎要将她浸透,男人起着她的脸,鼻尖相抵。 哪怕有酒精作祟,江稚尔还是无法抵抗展现出完全侵略姿态的程京蔚。 交错的鼻息打乱她原本的呼吸频率,周遭空气都变得稀薄,房间似乎也在不断缩小,她身体动不了,五感都汇聚在程京蔚抚在她脸颊的手、摩挲着的唇瓣,以及气息。 他低声问:“怎么了?” “我不喜欢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和别的女人通话。”她轻轻磨着他的唇,又咬他。 程京蔚含着笑意问:“所以,那时候给我发照片?” “是。”感谢酒精,江稚尔变得如此坦诚。 “很漂亮。”程京蔚夸赞,他将江稚尔抱到厨台上,方便吻她,“你那么漂亮和别的男人一起吃饭喝酒,我也会吃醋。” 江稚尔愣了愣,反应过来他在说费胜。 竟然是费胜,程京蔚竟然也会那么轻易地吃醋。 “可我们吃饭喝酒都是四个人一起。”江稚尔解释。 “我们开会有十几人。”程京蔚也解释。 江稚尔搂着他脖子“哼”一声,而后又笑了。 她以为自己坦言为此吃醋会显得太过幼稚,可程京蔚也在吃那样幼稚的醋, “所以,想好了吗?”程京蔚看着她眼睛问。 江稚尔用腿勾他的腰:“我不需要想。” 你又不会害我。 程京蔚指尖抵住那颗珍珠前,沉声认真对她说:“江稚尔,我不只是想做你的男朋友。” 江稚尔骤然仰头。 她很快就吃不消,不小心打翻蜂蜜水,地面弄湿了,却不只是被蜂蜜水。 她成了一盘被碾碎的草莓。 恍恍惚惚地想,她得跟程京蔚好好商量一下,以后能不能别再上正餐前就耗空她力气。 厨房内光线明亮。 江稚尔在今晚彻底被带入真正属于成年人的世界,也真正看到从神坛掉落的程京蔚是什么样的。 她在一片朦胧泪眼中低下头,看到程京蔚双膝跪地。 白衬衫和黑西裤包裹住他贲张的肌肉,他用力控住她大腿,袖箍几乎绷裂,高挺的鼻梁用力碾过那处吹弹可破的皮肤,连睫毛都挂着靡靡都水珠。 男人眉眼皆是沉沦的颜色。 可她就这么突兀的,想起了与他初见时的画面。 他撑一把直骨伞,轮廓深刻利落,落在发丝的雨也挡不去出尘矜贵气质,他撑着伞走到她面前,单膝半蹲,捏起她的手腕,将那份吊礼稳稳放入她掌心。 第55章 疾风骤雨后。 因玻璃杯摔碎在地,程京蔚直接抱着筋疲力尽的江稚尔离开厨房。 两人面对相拥,小姑娘枕在他肩头,在余韵下依旧轻颤,程京蔚抚着她尾椎骨,无声安抚。 他抱着江稚尔回房,将她放到床上,自己则去洗澡。 今晚恼人的电话实在是多,只是这回不是程京蔚的电话,而是她的。 当铃声响第三遍,江稚尔终于动了动手臂,看到屏幕上跳动的程嘉遥三字,有些疑惑。 浴室内水声未止。 江稚 尔接起电话,因气短还未出声,程嘉遥就先问:“尔尔,怎么这么久不接,睡了吗?” 江稚尔沙哑的声线:“没。”清了清嗓,“怎么了?” 程嘉遥心大,没察觉异样:“有一个赛车大赛打算在北京城郊举办,山地赛,你熟悉北京,有没有推荐的地儿?” 江稚尔此刻脑袋转不了一点儿:“我能不能考虑考虑再答复你?” “行啊,不急。”程嘉遥总算察觉到不对劲,“你声音怎么有点奇怪?是不是感冒了?” “……” 江稚尔有点生理性流泪,控制不了。 程嘉遥又问:“二叔知道你生病吗?” 话落,话中的主角又从浴室出来了。 江稚尔视线一动,先被过于凸显的那处吸引视线,连带着心跳腰麻。 程嘉遥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在一起,于是这一刻忽然变得悖德起来。 江稚尔竖起食指到唇边,急急给他做了个嘘声动作。 久久未得回应,程嘉遥又出声叫她:“尔尔?没事吧?” “没事!”江稚尔有些急了,“真的没事。” 江稚尔迫切想挂断电话,可在程嘉遥看来她声线怎么听怎么不对劲,生怕出事:“你要是生病了千万别熬啊,要及时去医院,用不用我联系北京认识的医生朋友过去给你看看?” “不用不用,真的。”江稚尔忙道。 与此同时,程京蔚拉着她的手给自己戴上。 他动作慢条斯理,又如此滚烫。 江稚尔脸红透了,她不敢发出别的声音,在程京蔚抱着她坐到自己身上时,终于在震惊之余开口:“嘉遥哥,我先睡了,睡一觉就没事了,再见。” 迅速挂断。 程京蔚按着她肩膀缓缓往下:“其实你不必再叫嘉遥哥哥。” “什么?”江稚尔已经不会思考。 “现在他该叫你嫂嫂。” 江稚尔深吸一口气,在缓缓下沉中用力咬住下唇,太多太多了,好像要把她整个身体都占据:“不行不行的。” “行的,宝贝。” elara和云檀教了她很多,关于怎么将男人勾引得神魂颠倒。 但这一晚江稚尔什么都没能用上,神魂颠倒的人成了她自己。 一切都太夸张了,结束的时候退都合补上,被堵塞的严丝合缝的溪流终于涓涓而出。 江稚尔蜷缩成小小一团,在刚才的哭叫中眼眶和鼻尖都是红的,到此刻眼泪还止不住,就这么哭着睡着了。 - 程京蔚去浴室洗了澡,又给江稚尔也擦干净。 察觉小姑娘腿根的红痕,这才开始懊恼刚才太过分,他轻轻掀开被子躺进去,抱住她时还被她抗拒地轻轻推了一把,可怜巴巴地嘟囔一句“不要了”。 程京蔚觉得自己是畜生。 第115章 江稚尔手机“叮”一声,收到一条信息。 刚才手机胡乱被丢在床上,程京蔚拿起,想放到床头充电。 他无意偷看江稚尔和手机,只是跳出来的聊天弹窗实在太引人注目。 今天江稚尔睡到flexi了吗:「睡成了吗!滋味如何!」 程京蔚眉骨跳了那么一下,划开江稚尔手机, 他们确定关系后不久就互通了手机密码,解锁,刚才那句是elara发的。 程京蔚没往上继续滑看聊天记录。 剩下的几条是昨晚上的内容。 江稚尔:「flexi提前回国了。」 云檀:「预祝江稚尔女士开荤愉快!」 elara:「预祝江稚尔女士开荤愉快!」 江稚尔:「他提前了,我没穿成套的内衣,怎么办?」 elara:「小插曲而已,问题不大。」 elara:「牢记导师们教你的神魂颠倒大法,给flexi露一手。」 江稚尔:「好的。」 程京蔚挑了下眉,又看一遍,没忍住笑出声。 江稚尔做什么都认真,即便是这种事上,几乎可以想象小姑娘板着一张小脸发送“好的”时的神情。 今晚的江稚尔从一开始就软成一摊泥,除了喘息就是哭叫,完全由程京蔚占主导,恐怕无法施展导师们的教导。 他没继续往前看,他想给这两位导师传授江稚尔的“神魂颠倒大法”保留一些神秘感。 尽管他非常非常好奇。 elara又发来一条新消息:「怎么还不回复!再给你五分钟!我要给你打电话了!」 程京蔚按下语音键,低声回复:“睡成了,elara。” elara:「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云檀:「哈哈哈哈哈尔尔呢?」 程京蔚:「她睡了。」 elara:「哈哈哈哈哈哈好的,我们懂了,滋味不错!」 程京蔚将手机放到一边,垂眸看身侧的江稚尔。 实在过分愉悦了。 程京蔚拨开她依旧有些湿润的头发,想抱着她睡下时,群里elara发了一个视频。 视频中云檀和elara跑到公寓楼下放鞭炮,噼里啪啦响。 云檀:「恭喜恭喜恭喜,跨洋庆祝。」 程京蔚觉得江稚尔这两位导师脑回路实在清奇。 他问她们:“从前寄给你们的特产和酒都吃完了吗?” elara回:「早就吃完了!」 程京蔚寄的确实都没了,江稚尔回国后也给她们寄过几回,还有不少,但谁会嫌这东西太多呢? 程京蔚说:“好,最近注意查收。” 他拿起自己手机,直接给徐因发信息,让她按上次那一份特产列表再准备一份,寄去原地址。 徐因半夜起来上厕所,看到这条信息。 她还纳闷儿,江稚尔不是早就已经毕业了?怎么还要往那地址寄? 程京蔚原本早就已经想不起这件事,江稚尔结业,他就无须再考虑她们吃得好不好。 只是这两位脑回路清奇的女导师如此认真地为江稚尔传道授业解惑,程京蔚觉得自己作为男友也该表示表示。 这是礼数,程京蔚还是懂的。 感谢江稚尔的老师们倾囊相授。 - 江稚尔从来没有睡过那么透彻的觉,简直昏天暗地。 醒来的时候程京蔚就坐在一旁的桌子前敲电脑,看到她醒了,立马起身过来:“醒了,怎么样,身体有没有难受?” 江稚尔进入了圣贤时间。 昨晚两人折腾得有多疯,她现在反思得就有多深刻。 她觉得自己太夸张了,程京蔚更夸张。 她唇动了动,别扭地移开视线:“我想喝水。” “我去倒。” 一口气喝完一杯还不够,程京蔚又去给她倒第二杯。 喝完两杯那冒烟的嗓子才终于缓解了些。 怎么今天那么渴?江稚尔这么想了一下,而后脑海中迅速浮现几个片段,床单地板都湿透,身体缺了这么多水,怎么能不渴。 她脸又红起来,再一抬眼,对上程京蔚含着笑意的眼,于是顿觉委屈至极。 这辈子她哪有这样累过!就连学校大夏天去考古工地实践都没有这样累的! 全然忘了昨天一开始是她自己挑起。 “程京蔚。”她一字一顿地叫他名字,端着些要清算的架势。 “嗯?”程京蔚声音温柔至极。 他一直都对她温柔,可今天却好像还要更温柔。 “我发现你好变态。” “比如呢?” 江稚尔没想到他还能如此恬不知耻的要举例,昨天他哪一样不变态! 于是气势汹汹深吸一口气,想好好控诉一番,结果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太羞耻了。 程京蔚看着小姑娘的模样,没忍住笑出声。 挺嘚瑟的模样。 江稚尔顿时血气上涌,无能狂怒,想扑过去掐他的脸,结果腿根一软又重新栽回床上,再低头,看到腿根白皙皮肤上的淤青——贴合程京蔚的虎口,昨天还只是红,过了一夜就青了。 江稚尔有点被吓到了,仿佛再次被昨夜无法自已的情潮席卷,眼圈就这么湿了,也红了。 “你怎么能这样?”她变得太快,这下连嗓音都湿了。 程京蔚本来是神清气爽的喜悦,三十多年第一遭,终于真切理解为什么那群纨绔子弟总执着于这件事。 再加上昨晚意外看到江稚尔和朋友的聊天,那点占人便宜的愧疚也消散于无。 两情相悦,怎么闹都好,程京蔚心情从来没有这么舒畅过。 可一看江稚尔要哭,顿时也慌了。 他怕她是哪里不舒服,可昨晚他就仔细检查过,除了红肿并没有真正意义的受伤,应该睡一觉就能好。 于是手忙脚乱掀了被子,想 再检查一番。 江稚尔又被他这动作吓坏了。 圣贤模式的江稚尔可是个保守的江稚尔! 怎么能胡乱掀人被子呢?!她还没穿好衣服呢! 就这么落了一滴泪来:“你就是欺负我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我力气也没你大,你就欺负我,只顾自己舒服,根本就不考虑我,没有你这样的。” 程京蔚有点心疼了。 但出于公正还是想提醒她,昨天换床单时拎起来都沉了几分,她说他只顾自己舒服,这句话程京蔚是不认可的。 而且他膝盖上也有淤青,他昨晚跪了两次,一次在厨房,一次在卧室。 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怕惹出更多的眼泪来。 江稚尔看着自己腿上的淤青,越说越委屈。 “程京蔚,我再也不和你做了。你一点都不爱我不心疼我,你居然还笑我。” 江稚尔抹眼泪,“你还说你年纪大所以更要为我考虑,我说停下的时候你为我考虑了吗?我欺负我呜呜,你哄骗我跟你上床。”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倒打一耙。 只是所有情绪都来得太快太乱,最主要的是,江稚尔觉得昨晚失控的自己好丢脸,又被程京蔚笑,就更羞愤难当,索性把所有错处推到他身上。 程京蔚背了太多锅无处辩解。 只能将小姑娘轻轻抱进怀里,不停跟她说对不起,承认自己混蛋,保证以后会听她说话、考虑她感受。 江稚尔推他:“没有以后了!” “好好,这个以后再说。”程京蔚有点着急,“你先告诉我,身体有没有难受?” 江稚尔不看他,“哼”一声。 “如果难受,我请医生过来检查一下,好吗?” 江稚尔怕了,要请医生来检查这个,不如死了算了。 于是终于开口:“不难受。” 其实程京蔚花了将近半小时的时间先伺候好她,没有她原以为的那么可怕,至少不疼。 江稚尔浑身酸胀,要泡澡,赶程京蔚去外面。 程京蔚便趁这个空去对面的商超买食材。 等江稚尔出来就闻到菜香,她朝墙上的钟看一眼,赫然发现竟然已经下午两点,这才后知后觉觉得饿了。 “你不是下午的航班吗?” “改到晚上了。” “哦。” 江稚尔坐在餐桌前,她腿还有些酸痛,像体测跑完800米后的酸痛感,就这么看程京蔚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活。 吃过迟到的早饭和中饭,江稚尔又困了,又去睡了个回笼觉。 程京蔚则在外面开由线下会议改成的线上会议。 卧室门没关实,程京蔚时不时透过门隙看向沉睡中的江稚尔,昨天确实有些过火了。 …… 江稚尔是在送程京蔚去机场回到家后才知道他看到了“今天江稚尔睡到flexi了吗”群里的消息。 不,现在改群名了,去掉“吗”,成了“今天江稚尔睡到flexi了”。 意大利。 此时此刻的云檀和elara刚起床,又继续复盘,往群里发了一句:「我能深入了解一下吗?昨天做完就睡,是做了几次啊?」 第116章 其实就一次,但一盒三枚都用完了。 从厨房开始算时间,得有两小时,其中一半以上时间纯粹是程京蔚服务她。 elara说得没错,老男人服务意识好,有点过于好了。 她招架不住。 江稚尔点开群聊,赫然发现上面几条完全没有记忆的自己发送的语音回复。 往前滑。 第一条语音回复在elara问「睡成了吗!滋味如何!」之后。 江稚尔点开。 程京蔚的声线——“睡成了,elara。” 江稚尔一瞬间瞳孔放大,手也颤抖了,又点了一遍,真的是程京蔚的声音,没有错。 她心脏怦怦直跳,浑身都迅速热起来,动作飞快地听完程京蔚昨晚发的所有语音,然后往上滑,看在此之前她和elara还有云檀的聊天记录。 在看到那句“神魂颠倒大法”后,江稚尔麻木了。 她那根紧绷的神经一松,往后靠倒在椅背。 再回想刚醒来时还因为程京蔚掀被子、大腿上的淤青掉眼泪的自己,就想死。 她居然还口不择言说是程京蔚哄骗她上床,说再也不跟他做了。 程京蔚那时候明明已经看到聊天记录,还知道她的朋友们天天教她怎么勾引他。 他那时候会怎么想? 会觉得她拿乔吗?会觉得她很随便吗? 江稚尔呜的一声,泄气又懊恼地趴在桌上。 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丢脸过。 想死,想死,想死。 - 程京蔚落地南锡后就给江稚尔发信息报平安。 如果不是接下来工作太紧急,无论如何也该再陪陪她。 徐因来接机,一路向他汇报工作事项。 程京蔚去洛杉矶她没一道去,这段时间已经积了太多事项需要他审批,汇报的最后一项,是寄到米兰的快递已经寄出。 程京蔚应声,拿出手机看,江稚尔还没回复他。 难道又睡了? 一天睡那么多对身体也不好吧? 程京蔚:「身体还好吗?」 江稚尔秒回:「你能不能不要再问了。」 接着又是一条语音:“我要跟你分手。” 音量正好让前座的徐因听到,透过后视镜看程京蔚一眼,便见男人一秒正色蹙眉,吩咐司机:“停车。” 而后便下车直接拨电话过去。 车门一关上,徐因就忍不住笑了。 尔尔那句“我要跟你分手”软乎乎黏腻腻的,最后一个音都带波浪,哪里是分手宣言,分明就是撒娇。 老男人不懂情趣,还要打电话质问。 程京蔚是去质问的,但态度依旧温柔:“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江稚尔无法启齿,“哼”一声,便不再作声。 “尔尔,你现在跟我提分手,会让我以为昨晚我没能让你满意。” 江稚尔着急打断:“你旁边现在有没有人呐!” “没有,就我自己。”程京蔚说,“所以,我让你满意了吗?” “没有!”江稚尔没好气。 程京蔚对昨晚江稚尔到底满不满意有自己的判断,虽然自己因为过分兴奋强势了些、霸道了些,但怎么也不至于不满意。 可江稚尔今天又是掉眼泪,又是要分手,程京蔚有点怀疑自己了。 “为什么不满意,你可以告诉我吗?不要那么随意提分手。” 江稚尔第一次觉得程京蔚笨。 她只是因为自己和朋友间的“秘密”被发现而懊恼羞耻,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才撒娇地说了分手,又不是真的分手。 她才不可能跟程京蔚分手。 她不讲话,程京蔚更着急:“尔尔,我们得沟通,好吗?具体什么部分不满意,时长?尺寸?还是我的什么动作什么话?或许是我昨晚太过沉浸,我没发现你不喜欢,因为你很湿,特别湿,我全在你里面时你哭叫说不要,但都淌到我腿上,我太兴奋了,是不是那时候弄疼你了?” 程京蔚都不会害羞的吗? 他为什么能把做|爱都拆解成公式,还不脸红? 江稚尔窝在被子里,听他说这些都不敢把手机贴着耳朵。 耳朵太烫了,要着火了。 江稚尔声音闷在被子里,怏怏开口:“你是不是看到我和云檀她们的聊天了?” 程京蔚停顿了下:“嗯,我不是故意的。” 江稚尔并不介意程京蔚看她手机,她只是介意他看了她和云檀她们的聊天记录。 程京蔚补充:“没有往前翻。” “那你看到什么?” “看到昨晚我刚到北京时你们聊的那部分。” 江稚尔回忆了下,脸又往被子里埋了埋。 还不如不问呢。 程京蔚问:“你是因为这个不高兴?” 江稚尔委屈地问:“你都看到这些了,我下午哭着说那些话的时候,你是不是在看我笑话?” “没有。”程京蔚总算笑了,“那不是一回事,我是担心你真的身体不舒服,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我看到那些,只是觉得尔尔真的很可爱。” 江稚尔半张脸藏在被子下,嘟囔:“可爱什么。” “不要觉得尴尬或难堪,尔尔。”程京蔚总算是松了口气,“我很高兴尔尔愿意和我做|爱。” “程京蔚,你说这些话都不害臊的吗?”江稚尔终于忍不住了。 程京蔚笑了声,还是纠着她前面说的话:“所以,到底满意吗?” 江稚尔声音很闷很闷,“嗯”了一声,脸更红了:“但是你能不能慢一点?” 她实在有点吃不消,快死掉了。 “好的,下次我慢一点。还有别的吗?” “还有……太深了。” 程京蔚笑了:“这个我只能尽量,还有吗?” “暂时没有了。” 江稚尔想,这难道就是和老男人谈恋爱的不同吗,原来这些东西也是都能放到台面上说个清楚的,以求下一次尽善尽美。 她学着程京蔚的样子:“那你呢?” “什么?” “有没有对我不满意的地方?” 徐因坐在车内,就看到他们程总从一开始的严肃、皱眉,到现在笑起来,在这一刻笑意最盛。 她才发现原来程京蔚笑起来很好看,谈恋爱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没有,我很满意,非常满意,尔尔。”程京蔚笑着说,“但是可以的话——” 他停顿,思考这句话说出来会不会又惹她生气,迟疑了下。 江稚尔催他:“什么呀?” “如果可以的话,下一次,尔尔能不能对我用一下elara她们教给你的神魂颠倒大法?” 江稚尔脸已经很红了,才知道原来脸竟然可以红到这个地步。 “程京蔚!”她彻底炸了,“你就是在取笑我!分手!我要跟你分手!” 她吼完就要挂电话。 程京蔚赶在她挂断前说:“不可能分手,不许再说这个,三天后我来北京找你。” 江稚尔没理他,直接挂断,手机摔在被子上。 她开始当骆驼,被子完全拉过头顶,逃避着。 三天后、三天后。 她脑海中又开始循环播放昨晚的画面。 程京蔚重新上车,对徐因说:“三天后的行程给我空出来。” “好的。”徐因再次透过后视镜看他。 男人神清气爽,嘴角还噙着散不去的笑意。 徐因心想,哼哼,她这不近女色的boss也开始有性生活了。 第56章 程京蔚从来没有这么想一个人过,工作时想,吃饭时想,休息时也想。 他第一次觉得工作的日子这么难熬,好不容易才等三天过去,其实明天他原本是有活动要出席的,让徐因找理由敷衍过去,准点下班就往机场赶。 “明天的会议又改线上了?”开发部长正好看到程京蔚离开公司,便问徐因。 徐因“嗯哼”一声表示点头。 “程总最近很忙?跟洛杉矶公司的项目不是确定了吗?” 徐因朝人眨眨眼:“谈恋爱咯。” 程京蔚谈恋爱的好处是他最近心情非常好,一点也不过分严肃,徐因找他签字时不需要担惊受怕,坏处是异地恋让这位集团总裁经常失踪,异地处理工作难免多了些沟通成本。 徐因在某天趁着他刚结束和江稚尔的通话心情不错,问起是不是等江稚尔大学毕业回到南锡后就可以结束异地了。 那就只剩没几个月了。 程京蔚说不确定。 江稚尔如今的工作室在北京,她的行业特殊,北京这样的城市发展机会比较多,程京蔚不可能让一个年轻女孩为了自己在创业之初再取舍这些。 徐因问:“那你们以后就一直异地?” “也不远,两小时航程。” 徐因笑了。 两小时航程是不算远,可于程京蔚而言的两个小时代价就太高了。 第117章 - 程京蔚晚上九点抵达北京。 他没告诉江稚尔落地时间,初春料峭,不想小姑娘晚上再来机场接他,直接开车去公寓。 江稚尔来开门,脸颊红扑扑的,对视上又很快低下头。 “有没有想我?”程京蔚问。 江稚尔点点头。 她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顺其自然地发生,心脏扑通扑通,居然比第一次时还要鼓噪。 气氛有点过于黏稠了,江稚尔转移话题:“里面有水果,你要……” 话音未落,程京蔚就低头吻住她。 江稚尔站在玄关柜旁,程京蔚双臂撑在柜面,一点一点啄吻她。 开始得太快,也太突然。 那感觉又出现了。 窒息、头晕、心尖发软、小腹收紧、灵魂变轻,由内而外产生异样的渴。 江稚尔并不明白体内的“渴”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有些难受,于是下意识地抬起身子,贴近程京蔚。 下一秒,程京蔚的吻变得更强势,手按在她后颈,迫使她仰起头。 而后单手托起她臋,就这么边亲边往沙发走,程京蔚坐下,江稚尔顺着这姿势面对面坐在他腿上。 他亲了很久,亲得江稚尔缺氧,脑袋又开始晕乎乎。 程京蔚才在她耳边问:“今天在我身上实践一下你两位老师教给你的知识点?” ……就知道他还记得这个。 江稚尔羞耻地扑过去咬他鼻子,搂着他脖子,嘟囔:“这又不是直接可以实践的,你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 elara她们教给她的都是在过程中实施的。 程京蔚听懂了:“那我先来。” “……你来什么?” “我也学习了一点新知识。” 堂堂程臻集团总裁说这个话有些滑稽。 程京蔚从小到大成绩优异,和旧时企业家大刀阔斧不一样,他习惯先学习再实施,认可书读百遍其义自现,是十足的学院派、理论派。 在上次江稚尔对他提出改进意见后,他去好好学习过。 程京蔚是个学习能力太强的好学生,也是个非常会提问的好学生。 这样可以吗?会不会不舒服?要不要再大力些? 江稚尔一开始是诚实的,直到短短五分钟就崩溃了一次。 时间变得开始难熬起来,生理性眼泪又满满一汪充盈眼眶,她有些怕了,便变得不诚实,不可以不舒服慢一点浅一点。 程京蔚指尖滑过她脸颊, 也将证据留在她脸颊,按住她肩膀深造作为惩诫:“不许说谎,我需要了解你的喜好。” 江稚尔落下泪来,控诉他行径:“脏。” 程京蔚舔去了:“不脏了。” …… elara教了她很多,但有些太过高难度江稚尔无法实践,她从简单的开始学,第一条就是:诚实地说出你的感受,夸赞对方。 程京蔚的好学模糊掉她的羞耻心,也让她放低警戒。 江稚尔照做了。 而她马上就知道,她的elara导师确实是有真材实料的。 程京蔚太过疯狂了。 结束时他们依旧跟开始时一样叠坐在沙发,江稚尔趴在他肩头,恼人的眼泪一滴一滴滚落在他肌肉贲张的后背。 她还在余韵中颤抖,整条脊柱都成了绷紧的一根弦,程京蔚怕她着凉,扯过毯子裹紧她脖子,将整个人都罩住。 他隔着毯子轻拍她的背,褪去刚才过分凶悍霸道的模样,又恢复了温柔,温声问:“怎么每次都哭啊宝宝。” 江稚尔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低下头,将眼睛埋在他肩膀,这回都滚落在他肩窝。 “满意吗?”程京蔚问。 江稚尔不敢再撒谎,怕又遭到他恶意的惩诫,无声点头,搂着他脖子哽咽着说:“我想去洗一下。” 于是程京蔚直接用毯子裹住她就这么抱进浴室 他转身关门时江稚尔瞥见镜子,程京蔚后背宽阔,背肌漂亮,过于鲜明的体型差将她完全挡住,江稚尔只看到自己散开在他后背的长发、泛红的脸颊,湿透的睫毛。 从来没看过的模样。 她又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推程京蔚:“你出去。” 程京蔚低头:“你自己一个人能站住吗?” 江稚尔唇一瘪,又委屈了,站不住。 男人温柔至极:“你来给你洗,好吗?” 江稚尔只好点头。 她只谈过这一次恋爱,更没有和其他男人这样过,当然不知道这时候的点头太容易再一次擦枪走火。 这个夜晚非常非常漫长,程京蔚太好学了。 当她跪着整张脸都沉沉埋进枕头里时,恍惚地胡思乱想,如果程京蔚是名医生,在今晚之后他应该能够非常好地对她进行“解剖”。 庖丁解尔尔。 - 程京蔚把后面两天的会议都改成了线上。 一天陪江稚尔,另一天则是程嘉遥之前提起过的赛车比赛,后来比赛地点没定在北京,在附近城市,程嘉遥邀请他们来看。 原本两天日程是这样安排的,可在前一天太过火的夜晚之后,第二天起来江稚尔就开始肚子隐隐作痛。 她快来例假了。 通常情况下,江稚尔不会痛经,但如果在经期前吃了刺激性食物,或者剧烈运动,她就会痛经。 更不用说那晚她和程京蔚荒唐地折腾了三个多小时。 她怕程京蔚过分担心,没跟他讲这些,只解释自己经期前都是这样。 程京蔚默默记下了,打算过阵子请医生来给她调理调理。 江稚尔不舒服,于是后一天程嘉遥的赛车比赛自然也只能推掉。 程嘉遥虽然失望,但这样的原因也只能作罢。 两人窝在江稚尔那个小公寓里没有出门,上次程京蔚买的食材都还在冰箱,饿了就煮东西吃。 程京蔚开会时,江稚尔就在旁边捣鼓那些需要修复的项目。 她把那间杂物间改造成了自己的工作间,设备一应俱全。 其余时间,便窝在一起睡觉或看电影,他们从前没有过这样的时刻。 已经下了很久的雨,天空暗得像入了夜,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 在电影开始时,江稚尔看向窗外:“这么大的雨,嘉遥哥那里没有下雨吗?” 程京蔚只是挑了下眉,为她依旧习惯于称呼“嘉遥哥”。没作声。 电影进程过半,程京蔚手机响了,他捞起,并非工作电话,打他电话的是邵逾——程嘉遥的母亲。 程京蔚从前就和程嘉遥父母往来甚少,更不用说在清算程乾之后,这是他第一次接到邵逾的电话。 刚一接通,那头就传来女人的泣声:“阿蔚,你有去嘉遥的比赛吗?” “没有,怎么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已经造成多地区多人受困,其中受灾最严重的就是程嘉遥赛车比赛所在的山区,严重山体滑坡。 “我打不通他电话。” 邵逾如今就这一个儿子傍身,不敢去想最坏的结果,“我早就跟他说,别玩赛车别玩赛车!他偏不听!” 程京蔚问:“这么大的雨,比赛没有取消吗?” “山上到傍晚时雨停了,就正常举行比赛,谁都没想到比赛过半会突然下那么大的暴雨。” 这样的赛事前期投入太多人力物力财力,更不用说将那一辆辆动辄上千万的赛车空运到比赛地点,举办方也是抱了侥幸心理。 程京蔚:“你放心,我去了解一下情况,派人去救援。” “好好好,我也马上赶过去。” “你别过来了,山体滑坡随时都可能有危险,有任何进展我及时告诉你。” 邵逾连声道谢,说真的谢谢你阿蔚。 这大概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最恳切的一句话。 程京蔚很快就打电话了解情况,山上情况很不好,山体滑坡的瞬间有一组比赛正在进程中,目前救援队已经进山,恐怕难免有伤亡。 “尔尔,我得过去一趟。” “我跟你一起去。” “太危险了。”程京蔚拒绝。 “所以我才要跟你一起去。”江稚尔说,“我们之前实践课在那附近勘测过土质,去过,也能了解一点地形。” 江稚尔坚持,程京蔚虽然不愿她冒险,但也无法拒绝,只让她保证如果灾区真的有危险,她不能进去。 - 等他们真的到了地方,江稚尔之前说的什么了解地形根本就没用,这哪里还有地形。 她第一次亲眼目睹灾害现场。 早已山不见山,天破开一个洞,暴雨倾盆而下,山洪滚动、河水暴涨,电闪雷鸣,一切都像连成一片昏暗漆黑的幕布,树枝都被尽数折断,汇聚在满是淤泥的水流之中。 前往救灾的人逆行向前。 山下还能看见露出的赛车残破一角。 第118章 江稚尔一颗心倏地提起,眼前近乎是一片绝望,她完全看不到程嘉遥会在哪里,河水太急了,轰隆隆,像不间断的雷声。 她站在警戒线外,鞋子与衣服也早已被泼上泥点。 程京蔚正和他派来的救援队沟通,眉间紧蹙,给他们看了程嘉遥那俱乐部的统一赛车服和logo,交代他们尽可能去寻找,沿路碰到其他受灾者也竭尽所能去救,最后,只能是一句“注意安全,平安归来”。 目送救援队掀开警戒线冲入汹涌的洪水中。 程京蔚回身,忽地拦腰抱起江稚尔:“我先送你去底下的庇护站,这里太危险。” “我可以跟你一起。” “我不放心,我怕到时候会顾不过来你,你就在那里乖乖等我,我肯定平安回来。” 江稚尔明白危急时刻争分夺秒,也明白自己的确没有足以在灾害中保护自己的能力,不该在这时候因为担心任性。 底下的庇护站拥挤喧闹,有正包扎伤口的,也有不停拨打电话的。 程京蔚带江稚尔到二楼角落的房间,将她安顿好。 此刻已经凌晨,天就要快亮,只是暴雨将整片天地都压得阴沉沉,依旧如深夜一般。 “你先休息,睡不着也闭会儿眼睛。”程京蔚说。 “嗯。” 江稚尔眼眶莫名有些湿润,眼前一切足以震撼人心,她踮脚主动吻他,“你一定一定要小心。” 程京蔚拍拍她后脑勺,露出一个笑:“放心。” …… 程京蔚走后,江稚尔独自一人在房间却也无论如 何静不下心,胡思乱想一阵,想给程京蔚再发条消息才发现这里信号全无,彻底断联了。 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越待下去越心慌,索性下楼。 刚一下楼梯,便听到有人抱着伤患冲进来。 江稚尔连忙跟着医生跑去,她虽不会处理伤口,但搭把手也是好的。 伤患整个胸口都被车内的硬物刺穿,身上正穿着赛车服,被泥土弄得污渍斑斑,气息已经很微弱。 江稚尔不敢想象,程嘉遥会不会出事,会不会受比这还重的伤。 好在庇护站大厅的忙碌让她无暇乱想,又几名伤患被送来,江稚尔奔忙着,送止血纱布、送水送棉被。 暴风暴雨下的穿堂风席卷而来,一波波救援队和医疗队先后赶到,灾害情况已进一步受控。 现场记者穿着雨披站在挡不住风雨的屋檐下,正对着镜头播报此次灾害的遇难情况。 “据救援队初步统计,此次山洪已导致6人死亡,14人受伤,目前还在全力搜索过程中。” 江稚尔在听到这一句的瞬间眼前发黑,踉跄一步,被一名护士扶住:“小姑娘,没事吧?” 视线这才缓缓恢复,她朝人摇了摇头:“没事。” “快去休息吧,省医院的救援队已经到了,人手够,可千万别把自己累倒了。” 江稚尔点头,说:“辛苦你们了。” 庇护站的条件简陋,被褥也是粗糙硬邦邦的麻布质感,江稚尔却几乎是摔进床中。 在刚才救援中衣服早就湿透,她也没力气脱,就这么和衣躺下,思绪乱得很,程京蔚和程嘉遥都还没回来。 她又试着打了几通电话,依旧没有任何信号,打不通。 身体越来越烫,也越来越沉,几乎要嵌进床铺中。 她脑海中开始浮现出从前父母车祸去世时医院里的景象,一边机械性地重复拨电话。 第十二通电话依旧失败,江稚尔终于没忍住红了眼圈,她怕程嘉遥此刻仍被困在灾害中心,也怕程京蔚去找他的路上会遇到意外,更怕方才记者说的遇害受伤的名单中有他们。 窗外的雨依旧没有任何要停息的迹象。 三秒过后,江稚尔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快步朝门口走去。 无论如何,她无法就这么去等一个消息。 可当她猛地拉开房门,鼻尖忽然涌入一股熟悉的潮湿的木质香,她红着一双眼仰起头。 程京蔚一袭黑色雨披,浑身都是雨水,顺着发梢不住往下滚落,因为雨中的低温他面色与唇色都是不同以往的白,而他身后跟着的,正是身着赛车服的程嘉遥,眉间有被划开的擦伤,但并无大碍。 江稚尔几乎是呆滞地看着他,什么话都没说,终于眼前发黑晕过去。 程京蔚和程嘉遥齐齐惊呼一声“尔尔”,伸手去抱。 程京蔚抱着她快步进屋,重新将小姑娘放到床上。 触碰到的瞬间他便察觉她异常高的体温,以及身上湿漉漉的衣服,紧紧包裹着,就这么捂了一整夜,不发烧都难。 程京蔚叫程嘉遥去底下问问有没有退烧药。 程嘉遥刚虎口脱险,心神未定,又急急忙忙去问退烧药。 程京蔚则过去将门锁上,窗帘也拉上。 光线一下昏暗下来。 当务之急是将尔尔身上那件湿衣服换下,好在他一直穿着雨披,里头的毛衣除了领口都还算干。 程京蔚脱去雨披丢在一旁,又脱去衬衫放在床边。 而后在床侧坐下来,扶起江稚尔让她靠在自己胸膛,那件舞台服是后背拉链式的,当他指尖拉着拉链往下,江稚尔迷迷糊糊发出“唔”一声。 方才情绪太激动,动作又太大,才导致一下供养不上晕过去。 这会儿迷蒙醒来,体温更高,人也更软,手都提不起来,只闻到男人身上熟悉而让人安心的气味,只是后背贴在他胸膛,没了布料的阻隔,有什么变得不一样。 程京蔚垂眼,极其自然地在她耳垂处亲了下:“我和嘉遥回来了,闭眼,继续休息。” 这里的毛巾看起来实在不算干净,程京蔚脱掉她衣服,索性将小姑娘搂进怀里,用身体擦干她身体的湿,拂去手臂的水。 门把手在这时被叩响。 程嘉遥用力拉了几下门把手,敲门喊道:“二叔,退烧药我要来了!” “等会儿。”程京蔚道。 他把自己的衣服套到江稚尔身上,长度几乎能当毛衣裙。 盖上被子后,程京蔚去开门。 “怎么锁门了?”程嘉遥问了这么一句,然后便看到程京蔚赤|裸的上半身,肌肉线条分明,贲张有力,胸口还有些湿润。 程京蔚没答,抽走他手里的药。 程嘉遥只拿了药,没拿水。嫌他办事不力,程京蔚有些烦躁地皱了下眉,准备自己下楼去拿水。 程嘉遥正准备进屋。 程京蔚脚步一顿,回头:“嘉遥。” “啊?” “在外面等着。” “……啊?” 程嘉遥不解,可还是乖乖站在原地。 透过走廊往里看,屋内光线更昏暗,便看到江稚尔正躺在床上,而沙发上叠得规整的正是她方才穿的那身衣服。 所以,尔尔现在穿的是,二叔的衣服。 那刚才…… 程京蔚早就知道江稚尔喜欢程京蔚,也知道程京蔚追求江稚尔,但还不知道两人已经在一起的消息。 于是,此刻脑海中的猜想就开始道德滑坡,产生悖德的意味。 他难以置信,自己向来尊敬的二叔竟然乘人之危?! 叫个人来帮忙换衣服也好啊?! 直到程京蔚拿了热水回来,他也没回过神。 喂江稚尔吃了药,程京蔚重新出来。 天已经亮了,雨也渐渐小了,程京蔚终于觉得困,便摸出一支烟点燃提神,可惜还是被雨水浸湿了些,烟草味变质,他便没再抽,就这么夹在指尖。 “给你妈回过电话没?” “啊。”程嘉遥这才回神,“还没,没信号。” “我一会儿让出去的救援队帮忙回个消息,我们等尔尔醒来后再走。” “……嗯。” “不过你做好准备,出了这样的事,你妈肯定不会再准你玩赛车。” “可我根本没参赛啊!” 程嘉遥急了,“我看开赛时天都阴沉沉的,就带着我们车队的人弃赛了,我现在知道分寸,不会乱来!” 程京蔚弹了弹烟灰,没说话。 “二叔,我是真喜欢玩赛车,而且我俱乐部都盈利了,这也是我事业啊。” “这话你不该和我说。” “二叔,你帮我和我妈说说吧,她不相信我说的,但只要你说她肯定会相信的!求你了二叔!” “嘉遥,这是你自己的功课。”几乎是不近人情的一句。 程嘉遥实在有些急了,又气二叔“见死不救”,明明他最清楚自己多喜欢赛车,也最清楚他的俱乐部正在一步步走上坡路,怎么能端着长辈的架势如此冷漠,眼睁睁看着他引以为傲的事业覆没。 何况、何况…… 程嘉遥朝房间内看去一眼。 实在愤愤,明明身为长辈还趁人之危。 你们关系从不清白,你怎么能趁着人发烧就私自给小姑娘换贴身衣物! 第119章 程嘉遥眼睁睁看着自己自幼唯一尊重的长辈堕落,气急败坏的:“二叔,真不是我说你,你和尔尔……” 话音未落,被程京蔚打断:“嘉遥。” 长辈的威严还是足够管用,程嘉遥噤声:“啊……” “你现在还喜欢尔尔吗?” “……” 不知道为什么,这话从程京蔚口中说出,程嘉遥几乎觉得头顶上方正悬着一把即将落下的利剑,全看他的答案是什么。 “……不喜欢了吧。” “那就好。” 程京蔚那支烟最后还是熄了,淡声,“你对她也该改口了。” “什么?改什么口?”程嘉遥彻底茫然。 “尔尔是我女友。” “……” 程京蔚抬起视线,侧头:“你该叫她婶婶。” “…………” 第57章 程嘉遥要疯了。 让他叫比自己小的妹妹“婶婶”,不如刚才就让他淹死在洪水里! 这怎么能叫得出口啊!!! 而且,他还曾经给他这位婶婶告白过…… 更何况,他们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怎么他一点风声都没听见,是才在一起不久么?那这么急让他改口做什么!? 程嘉遥大脑飞速运转,赴死顽抗:“还、还早吧,等你们哪 天真的要结婚了再改口也不迟啊……” 程京蔚轻笑一声:“嘉遥,这不是还早,这是迟早。我们肯定会结婚的。” 不止程嘉遥觉得荒唐,程京蔚也觉得自己荒唐。 他竟然如此小气地不满于江稚尔始终对程嘉遥的称呼,更不满于自己的侄子时不时叫自己女友尔尔,太过亲昵了。 - 江稚尔这一觉睡得很沉很久。 雨终于是停了,救援继续深入,更多受伤人员被转送入庇护处。 程京蔚的司机已经等在山下。 他探了下江稚尔的额头,确定烧已经退了,也该换个舒适整洁的环境继续休息,便抱着仍在熟睡中的江稚尔下山。 司机就近开往附近一家度假酒店。 这家酒店也有程臻集团控股,提前预留出一间顶层套房。 安顿好江稚尔,医生也已赶来。 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受凉受累受惊一起引起的发热而已,休息好就可以,不用另外打针吃药。 程京蔚想起这两天江稚尔小腹一直隐隐作痛,也问了医生。 医生于是搭脉,是有一些气滞血瘀,但并不严重,主要是肾阴虚的问题:“最近江小姐是不是有些运动过度?” 医生问得含蓄了些。 后台的程嘉遥就这么抬了抬视线。 程京蔚转身:“嘉遥,你去别的房间待会儿。” 程嘉遥:“……” 你不说我还没多想呢。 他都不敢细想,即便两人关系从来不清白,可程嘉遥从未设想过他们会在一起,更无法想象他们俩的亲密举动,一想就起鸡皮疙瘩。 待他走后,程京蔚才开口:“是,她肚子疼是因为这个?” “有这方面影响,江小姐身体底子应该是不错的,但房劳过度影响肾精,可能会加重痛经。” “能调理吗?” “可以的,我先给江小姐抓五副药,但更重要的是要节制有度。” 程京蔚沉默下来。 他克己复礼三十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劝要节制。 更重要的是,他并不觉得他们特别不节制,本就是异地不可能日日,更不用说江稚尔体力差,他迁就她身体也不能真的随自己心意来。 这样,竟然还太过度。 程京蔚忘了,他的一次于江稚尔而言往往都有三五次。 …… 待江稚尔醒来外头都已经天黑。 她茫然地看着周围环境,不是医院,似是星级酒店,装修很豪华精致,窗外是郁郁葱葱的绿,和她意识消失前的场景是两个极端。 而后,她低头,看自己身上那件依旧带有程京蔚气息的灰色毛衣。 里面是一件都不剩了,江稚尔又红了脸。 扭头看到床头已经放置一套全新衣物,她换下来。 门外还有说话声。 她停顿了下,推门出去。 程嘉遥正在打电话,朝她看一眼,表情似乎有些复杂,想说什么,但又很快被转走注意力继续和电话那头吵起来。 程京蔚立马起身:“醒了,怎么样了?” “没事了。” “过来坐会儿。” 程京蔚将她牵到沙发旁。 那是个单人沙发,单人坐宽敞,双人坐就显得拥挤了。 而两人就这么挤在那沙发中,江稚尔挨着他胸膛,而他的手臂从后揽住她,低声问:“饿不饿,我让人送餐上来。” 睡了这么久,的确是饿了。江稚尔点头。 她的确是睡糊涂了,丝毫没发觉他们当着程嘉遥的面动作有多亲昵。 程京蔚拨通服务电话,让人送一份套餐上来。 而程嘉遥那头吵得更激烈了,言辞激烈。 江稚尔看一眼,凑过去悄声问:“嘉遥哥怎么了?” 那称呼让程京蔚再次不痛快地扬了下眉:“跟他妈,聊赛车俱乐部的事。” “俱乐部其他人都已经成功救援出来了吗?” “嘉遥看天气恶劣,最后决定退出了,都没受伤,只是被山洪困住了,当时就一起被救出来了。” 江稚尔点头:“那就好,其实我觉得嘉遥哥这件事处理得还挺成熟的。” 这话说得倒的确有几分“婶婶”的架势。 程京蔚轻笑:“是。” 餐食套餐很快就送来了。 程京蔚去开门拿进来,打开热汤盅盖:“先垫垫胃,过会儿再带你出去吃点。” 程嘉遥那头持续了二十几分钟的电话终于不欢而散。 邵逾不仅勒令他往后不能再玩赛车,还强制要求他把俱乐部都转手卖掉,否则立马把他送国外去,还是澳洲。 他将手机愤愤丢在沙发。 抬眼。 江稚尔正捧着汤盅小口小口喝着,程京蔚则坐在她身旁,慵懒地靠在沙发,手还轻轻搭在她腰上。 注意到他视线,程京蔚也看过去,视线很淡,全然没有要帮他的意思,很快就收回,叮嘱:“喝慢些,别烫着。” 他这头焦头烂额了都不见二叔插手。 尔尔喝个热汤还嘘寒问暖。 换作从前,程嘉遥怎么也想不到,二叔有了女朋友会变成这副德行。 偏这女朋友还是…… 哎! 真是要晚节不保! 也是在这时,程嘉遥脑筋一转,忽然想到——如今能劝动二叔的,可也就只有尔尔一人了。 如果尔尔愿意帮他说说情…… 下一秒。 程嘉遥从沙发中滑下,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江稚尔抬头,愣住,脸颊鼓鼓的,还含着一口汤。 程京蔚抚在她腰间的手停顿,偏了下头,挑眉。 程嘉遥又看了程京蔚一眼,深吸一口气。 “婶婶——!” “噗——” 江稚尔一口汤喷出来,剧烈咳嗽起来。 程京蔚立马起身给她拍背,还不忘瞪程嘉遥一眼:“没事吧?” 有求于人,程嘉遥很会看眼色,扯了纸巾递过去,关切道:“婶婶没事吧?” 害江稚尔咳得更厉害,脸都红了。 程京蔚终于是不耐烦地斥道:“闭嘴。” “……” 程嘉遥实在觉得委屈至极。 不是你让我改口的么! 这么羞辱我,让我叫喜欢过的妹妹婶婶!简直倒反天罡! 叫了你还让我闭嘴! 咳了整整一分钟才缓过来,程京蔚差程嘉遥去倒水。 江稚尔咳得眼睛都湿了,喝了口水,想问什么,可看到眼前程嘉遥殷切至极的目光又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只觉得尴尬至极。 辈分全乱了。 嘉遥哥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程嘉遥刚知道时的确震惊至极,但这么多小时下来也已经接受了,更何况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 程嘉遥拉起江稚尔手腕:“婶婶,你跟我过来一下,我有事求你。” “……” 程京蔚知道他动的什么脑筋,任由自己侄子拉着自己女朋友到角落商量秘事。 “婶婶。”程嘉遥一开口又是这个称呼。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很容易了,他是叫习惯了,可江稚尔实在听不习惯。 “你、你别叫我这个,你还是叫我尔尔吧。” “那不行,那是大不敬,而且我有事求你。” “……什么事?” “你能不能帮我和二叔去说一声,让他去劝劝我妈,别限制我玩赛车,还有俱乐部,我是真的喜欢!是热爱!passion!” “你妈妈也是怕你出事,太危险了,这样的理由……” 第120章 江稚尔的措辞了一下,没叫“阿蔚”,而是说,“你二叔也很难去劝你妈妈吧。” 更何况,江稚尔知道程京蔚和程乾关系尴尬,其实很多事情都不好插手。 “我肯定不可能就这么放弃的,她限制我,我就得偷偷玩,可她还说我再继续玩赛车就要把我送去澳洲!我要是真被送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以后还怎么孝敬二叔和婶婶您啊!” 江稚尔终于是受不了了:“程嘉遥!” 她气得都不叫他“嘉遥哥”了。 谁知程嘉遥适应力极强,顺从道:“诶!婶婶!” “……” 屋内,程京蔚听着外头隐约传来的声音,手撑在额头,没忍住轻笑出声。 - 一刻钟后,两人从阳台回来。 谁让江稚尔是个耳根软的,最后还是同意给他做说客,只一点,站在程京蔚的立场,他可以去劝邵逾留下那个赛车俱乐部,那毕竟是程嘉遥的一份心血,里头不少顶尖赛车还是从程京蔚那儿“讹”来的,但他没权力让方瑜继续纵容程嘉遥玩极限项目,继续拿生命作赌注。 程京蔚也的确是个愿意听“枕边风”的。 很快,程嘉遥便接到邵逾的电话,赛车俱乐部得以存活。 当天程嘉遥便和俱乐部众人一块儿回南锡。 程京蔚实在看见他就头疼,也没送他去机 场,他和江稚尔没有立马回北京去,小姑娘还生着病,需要休息。 程京蔚的行程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原本此刻他也应该回南锡去。 江稚尔睡午觉去后,他便开始处理工作。 等江稚尔再醒来,已经雨过风止,她懒洋洋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忽地动作一僵,察觉身下汹涌的一股湿热。 走进卫生间,她低头一看,果然是来例假了。 也许是喝了中药的缘故,并没有预料中的疼痛,是能够忍受的酸胀。 然而,现在更重要的是,这里没有卫生巾。 江稚尔打开外卖app,他们现在在度假区,附近没有可送的便利店。 江稚尔只好给在旁边房间的程京蔚发信息。 虽然已经有过最亲密的接触,可毕竟在一起还没有太久,江稚尔难免觉得尴尬。 程京蔚很快就来了,看了眼情况便明白,他神色倒丝毫没有不自在,只是问:“肚子疼不疼。” 江稚尔摇头。 程京蔚揉了把她头发,蹲下来,就这么和她平视,指尖捏住她膝旁的白色布料:“脏了,先脱下来吧。” 他将那条弄脏的内裤放到水池边:“我出去买一趟,有什么事给我发信息。” …… 程京蔚很快就回来,不止买了卫生巾,还买了红糖水和体温计。 只是这附近没有商场,最近的商场来回也得一个半小时,程京蔚没来得及买内裤,但好在他发现原来还有安睡裤这种东西。 谈恋爱真是从方方面面开拓他眼界。 江稚尔一边叼着温度计,一边翻他买来的尺寸不一的卫生巾。 她是不想在程京蔚面前穿安睡裤的,鼓鼓囊囊,像纸尿裤,太过羞耻。 刚才她进卫生间进得及时,内裤上只有一点点血迹,她想先将就一下。 程京蔚从她口中抽出温度计,36度8,还有一点点烧,又看她拿下台面上的内裤,问:“怎么了?” “嗯,先穿一下。”在程京蔚面前做这些,实在有些羞耻。 程京蔚抽出一片安睡裤:“穿这个吧。” “……” “还有点低烧,还是再睡一会儿。”程京蔚说,“刚才听营业员说,这个说睡觉时穿的,不会侧漏。” 他直接撕开,半跪在地,放在江稚尔脚边,“来。” “……” 江稚尔心尖都随着他动作颤了颤,只好抬起脚。 而后程京蔚抽了两张纸巾,手绕到她身后,江稚尔这回吓一跳:“你要干嘛?” 程京蔚笑了:“你一直坐着不动,还以为你在等我帮你呢。” “……才没有。”江稚尔迅速擦了擦,丢进纸篓,起身时“唰”一下把安睡裤拉上来,动作之迅速。 程京蔚垂眼。 江稚尔上衣是短款,也因此盖不住。 他抿了一下唇,忍住没笑,可还是被江稚尔捕捉到掩藏的笑意。 “你笑什么!”炸毛的小猫再次将尴尬化作怒火。 “没什么,就是觉得,很可爱。” 程京蔚是真的觉得很可爱,江稚尔五官本就生得精致,黑色直长发垂在胸前,纤细的长腿上套了这么个鼓鼓囊囊的东西,真的很像放大版小baby。 “你才可爱!”江稚尔将可爱当作他用来嘲笑自己的新型话术,于是反弹回去。 “好了,回去继续休息。” 刚才江稚尔急着跑进浴室鞋子都没穿,程京蔚很轻易地就托着她臀像抱考拉似的将她抱起,手就托在安睡裤上。 江稚尔往前缩了下,挺直了腰:“你这样,嗯,好奇怪。” “怎么了?” “程京蔚,虽然但是,我们也才谈一个月恋爱,你这样,会不会太过亲密了?” 江稚尔脑海中的爱情还是唯美的、浪漫的,是食露水的,是绝不沾染屎尿屁的,如果一定要沾染,那起码得在一起很久后,像爸爸妈妈那样成为夫妻以后。 结果程京蔚一点都不嫌弃她,不嫌弃得有点过分了。 现在的污血,还有前几天的那次,她在被全部进入后小腹麻得要命,忽然就有了尿意,可程京蔚不放她去卫生间,他变得更疯狂,将她紧紧抱起在怀,江稚尔到那时还一边掉眼泪一边为他考虑,担心会把他弄脏,结果程京蔚就在她耳边说,嗯,那就弄脏我好了,宝贝。 程京蔚不知道江稚尔想到些什么,又红了脸,还以为是体温又升高。 将她放到床上,冲开的红糖水就放在她手边,手机充上电交到她手中:“再休息会儿,我还有个视频会,等视频会结束,我们去吃晚饭,嗯?” 江稚尔一颗心又软乎乎了,点点头。 到底还是生病了的,江稚尔刷了会儿手机,眼皮又下沉,不知何时又睡着了。 睡着时她还半坐着倚在床头,醒来时已经缩进被子里。 江稚尔环顾四周,听到浴室的水声,下床去看。 她以为是程京蔚在洗澡。 结果看到他站在台盆前,手里是那条她的浅粉小内裤,被他青筋凸起的手抓住,像块小布料。 江稚尔一下睁大眼,快步过去想将自己内裤抢回来。 这这这也太…… 这不是程京蔚第一次给她洗内裤了,第一次是在意大利,在他们第一次荒唐的越轨之后。 可至少,那次是干净的。 “你洗这个干嘛呀。” 江稚尔伸手去夺,却被他挡了,轻描淡写一句:“怎么了?” “……脏。” 男人轻笑:“血而已。” “……你还是别洗了。” “趁着你现在穿着安睡裤先洗好,只能将就一下了,等回北京再换。” 她说的不是这个啊。 江稚尔紧挨着站在他身后,羞耻至极地低下头,将脸颊埋在他后背,瓮声瓮气的:“丢脸死了。” 程京蔚笑:“宝宝,这有什么可丢脸的。” 哎。 哎。 就是很丢脸呀。 江稚尔额头贴着他后背,都不敢抬头去看,光是看那一团布料被程京蔚拿在掌心就已经足够羞耻。 羞耻之余,便生出感动来。 因为父母去世得早,后来江稚尔长大后不算经常会想起他们。 她第一次来例假时父母已经不在,她和伯父伯母住在一起,肚子很疼,起身时才发现弄脏沙发,江琛则在一旁大声取笑她,嗓音聒噪刺耳。 他很快洗完,又洗干净手,拍拍她手臂:“休息去。” “我已经睡一天了,不用休息了。” 程京蔚去晾好:“肚子还疼不疼?” 江稚尔摇头。 她心脏软软的,凑过去亲程京蔚,想再深入,却被男人推开:“以后不许随便招我。” “我只是亲你。”江稚尔纠正。 “差不多。” 江稚尔问:“为什么不行?” “医生说的。”程京蔚看她一眼,“他说你这回肚子疼可能和前段时间我们太剧烈有关系,还有点肾阴虚,房事需要节制。” 江稚尔红脸,没想到自己这才经历性生活不过一周就得到这样的医嘱:“哦。” - 隔天,江稚尔回北京,程京蔚则回南锡。 遵照医嘱,他们频率也下降了一些,但程京蔚来北京的频率没有下降,闲时住上两天,忙时就只过夜。 江稚尔是在这段时间开始践行elara的神魂颠倒大法的。 反正她不怕程京蔚了,经常把程京蔚弄得面红耳赤青筋直跳,江稚尔则在一旁哈哈大笑,发觉这个过程非常有成就感。 第121章 程京蔚想弄死她。 春天是江稚尔最喜欢的季节,她为春天买了许多漂亮衣服。 这天也同样打扮得漂漂亮亮去接程京蔚。 白色薄针织搭白色百褶半裙,她刚才在驾校练科目二,还戴了顶宽檐防晒帽,发尾卷了些波浪,整个人格外青春靓丽。 从机场离开,他们直接去超市买菜,今天程京蔚掌厨。 他在厨房洗菜备菜,江稚尔便成了他的小尾巴,从后面抱着他腰,踮脚下巴搁在他肩头。 江稚尔是在最近对程京蔚“上下其手”时发觉他下腹部的肌肉敏感的,于是依旧如法炮制——不能怪她,程京蔚的腹肌实在手感太好。 沿着沟沟壑壑蜿蜒曲折,到下腹部时的某些点他肌肉便会不受控地轻微抽动。 比如现在。 江稚尔嘴唇贴在他后背,轻笑出声。 程京蔚正在洗菜,丢进沥水篮,模样很认真:“别胡闹。” 江稚尔便要。 当初自己说不要时他可没有听。 她专注地玩了会儿程京蔚的腹肌肌群,而后绕到后背,指尖戳他的腰窝。 老天可真不公平,为什么程京蔚肌肉那么漂亮,还有两个漂亮的腰窝。 她看到腰窝连带背肌神经也抽动起来,帐篷也更高,笑得更愉悦了。 只是笑声还未止,忽然一下天旋地转,她已经被程京蔚抱到厨台坐好。 男人不听她疑问,倾身直接吻住她。 对于接吻,如今江稚尔已经很娴熟,可坚持不了太久,就已经气喘吁吁,湿了眼眶,胸腔也急促起伏着。 “尔尔。” “嗯?” “你是不是误会了。”程京蔚问,“医生只是让我们节制,不是让我们禁欲。” 第58章 感谢全屋智能家居。 程京蔚可以一边跪在地上伺候江稚尔,一边自动关闭厨房拉帘。 江稚尔记得,小时候语文书中有一篇课文提到爬山虎,她觉得有趣,便在奶奶的庭院一墙都种下爬山虎,它长得很快,由下至上迅速铺开一整面墙。 而此刻,这爬山虎仿佛也是这样,由下至上,迅速在她身上铺开,藤蔓在她周身缠紧,花蕊忽地一颤,蛇缠绕着一颗草莓紧贴上去。江稚尔呼吸一下就紧了。 她又想起,爬山虎爬满整墙后的那年夏天,家中佣人在院子里发现了蛇,她吓坏了,细长的青蛇,那样灵活。 草莓被蛇贴紧,还有圆润的珍珠,雨水滴滴答答全落在水潭,蛇落入水潭,溅起水花,雨水更大了。 窗外落日下沉,霓虹灯接连亮起,江稚尔趴在程京蔚怀里终于结束。 她终于吃了教训,不敢再随意招惹程京蔚。 - 大多数时间,江稚尔和程京蔚还是相处得非常融洽。 最近费胜交了女朋友,在在一起一个月时爆发了热恋期第一次争吵,因为最近费胜非常忙。 江稚尔的工作室在进一步扩大后收到了一个市文化局采访项目,费胜最近在忙着带政府领导们参观、介绍工作室的一些文化项目。 费胜为此很哭闹,问起江稚尔她和她男朋友异地恋也不能时常见面,有没有因为这个吵架。 “我们好像没有因为见面少吵架过。”江稚尔说,“我们在一起后也没有真正吵过架。” 江稚尔几乎想象不出程京蔚和自己吵架会是什么样子。 即便异地,程京蔚也会见缝插针地飞来北京,除了床上时强势,其余时候都太过温柔,江稚尔也无处可生气。 费胜很羡慕:“原来还真的有不吵架的情侣。” 江稚尔笑了笑:“可能因为他比我年长几岁的缘故。” 当时的江稚尔没想到,原来自己和程京蔚也是会吵架的,还吵得很凶。 她在毕业前一个月顺利拿到驾照,又正好有两天假期,为了给程京蔚一个惊喜,江稚尔瞒着他偷偷飞回南锡。 已经快到下班时间,江稚尔让司机先回去,决定今天由她开车接程京蔚下班。 只是到了下班时间也不见程京蔚下楼。 难道今天又要加班? 江稚尔坐程京蔚独立电梯上到顶层,今天徐因也不在工位上,她朝程京蔚办公室看去,便看到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申觅海。 江稚尔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她了,久到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和程京蔚是因她而爆发的第一场正常。 即便她百分百信任程京蔚,可这一刻心率还是乱了一瞬。 如今申觅海也已经三十岁,并没有听闻她结婚的消息,她依旧很漂亮,一袭风衣,黑丝搭短靴,跷着二郎腿坐在程京蔚对面,手插在风衣口袋,笑容自信大方。 江稚尔看到程京蔚也在对她笑,他们似乎是在谈合作,谈得非常投机,最后二人起身,一同向前微微倾身,握手。 江稚尔在这时匆忙下楼,又回到地下车库,回到车上。 她思绪有点乱,胸中腾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她百分百信任程京蔚的人品,也相信他们之间只是涉及商业合作,不可能再有更多。 但她就是不舒服。 这种无名醋让江稚尔更不舒服,她知道这不对,可她无法控制。 当时她年纪还太小,不知道程京蔚和申觅海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一开始,是她在程京蔚的副驾看到申觅海,然后没过多久便看到关于二人结婚的传闻,再然后,便是程京蔚告诉她他不会结婚,各种绯闻流言便也一夜之间就全部消失了。 而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无从得知。 所以,此时此刻,她很难当作全然不在乎。 她心底的别扭并不对准申觅海,而是对程京蔚。 虽然她知道程京蔚那时候即便真的谈婚论嫁也不能算错,两人都是单身,年纪相仿,家世相近,再正常不过,可她心底就是隐隐地泛酸,不舒服、不高兴。 申觅海,曾经是程京蔚考虑过的结婚对象。 …… 江稚尔胡乱想了很多。 最后她低下头,拍拍自己脸颊,告诉自己不要那么小气幼稚,一切都已经过去。 这么想着,抬起头就看到程京蔚出了电梯,只有他一人。 他在打电话,通过表情看得出来是工作电话,一边吩咐工作一边拉开后座门坐进去。 江稚尔在他挂电话后开口:“程总,您回家还是去哪里?” 程京蔚倏地抬头,江稚尔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震惊的表情,于是大笑出声:“surprise。” “尔尔?!”程京蔚也笑起来,“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没多久,来接你下班。”江稚尔给他展示自己热乎的驾驶证,“我现在可是有证驾驶了。” 程京蔚坐到副驾,依旧觉得吃惊:“回来怎么都不跟说一声。” “跟你说了还算什么suiprise,回家吗?” “回家。” 这还是江稚尔第一次驾驶驾校以外的车,还是加长版宾利,幸好程京蔚的这个车位非常宽敞,不必担心转弯时会擦碰。 真的开车时,她还是很紧张,一路三十码,也不敢上高架或快速路,就走底下的低速。 大马路上一辆三十码缓缓向前的加长宾利还是非常引人注目的,许多车快速超上来拉下车窗扭头来看江稚尔。 “他们是不是在嘲笑我?”江稚尔问。 程京蔚惹着笑说:“不会,尔尔司机开车非常稳。” “……” 三十码能不稳吗? 不过好在还是顺利到家了,没有出事故,完成第一次上路驾驶。 “有没有喜欢的汽车品牌或类型?”程京蔚问。 这是打算给她买车了。 江稚尔连忙摆手:“我还没打算买呢,而且我自己有钱。” 程京蔚挑了下眉,没继续说。 他们吃了一家公寓附近新开的云南菜,吃完走路回家。 门一关上,程京蔚便吻住她。 他惊喜于她突然出现,于是格外卖力让她足够舒服。 结束时已经从玄关到客厅,最后在程京蔚的卧室内,江稚尔枕在他光滑微凉的真丝枕套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程京蔚洗完澡,又去收拾刚才在客厅留下的狼藉。 江稚尔在这时听到一声手机震动,她睁开眼,看到程京蔚手机屏幕亮起——“申觅海发来一条消息。” 江稚尔那点隐秘的情绪再次被抓住了。 程京蔚在这时回房,他关灯上了床,将江稚尔抱进怀里:“累不累?” 江稚尔带着鼻音“嗯”一声:“我晚上就睡这里吗?” “不然呢。” “有点不习惯。”这还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在这里和程京蔚同床共枕。 程京蔚轻笑:“你还想这些,看来还是不够累。” 说罢,又吻住她。 第122章 江稚尔在被子里轻轻掐他一把:“你刚才有短信。” “明天再说。” “说不定是工作短信呢。” 程京蔚一手环着她,一手去拿手机,点开。 江稚尔看到屏幕光亮照亮他的脸,明晦分明,他神色不变,回复一句后打开手机免打扰重新抱住江稚尔。 “工作消息吗?” “嗯。” “最近很忙吗?” “还好,一些常规工作而已,你呢?” “我还挺忙。” 江稚尔之前和程京蔚提过那个文化局采访节目,程京蔚让她好好准备,他们的工作室类型如果能和政府打上交道,以后可以考虑去竞标一些市政修复项目,对工作室发展很有好处。 - 江稚尔只在南锡待了一天半,又赶回北京。 她相信程京蔚,可程臻集团和璟申国际资本的项目合作无疑会得到很多关注,江稚尔在无意中看到很多程京蔚和申觅海的合照信息。 一起出席活动,一起考察企业,一起参与剪彩。 大部分媒体措辞都很正常,但也有些杂刊言辞夸张,再次挑明两人从前谈婚论嫁过,将此次称为“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 好在江稚尔这段时间也很忙,不用将注意力都放在这些新闻上。 文化局的采访涉及很多文化保护的主体,官方的民间的,团体的个体的,江稚尔作为传承文物保护的年轻企业雏形被采访。 需要带记者们参观工作室、项目现场,以及录制一些进行文物修复当下的片段。 通过此次采访,江稚尔也间接拿下一个私人古建筑修复的项目。 那个古建筑是在市政文旅项目划定区域其中的一片私人建筑,是清末民初期间的大户人家的宅邸。 这天晚上,江稚尔和项目负责人吃饭,也叫上费胜一起。 吃了从前的教训,江稚尔和其他男性客户一起吃饭都会叫上费胜一起。 费胜酒量好,也爱喝,江稚尔和负责人聊得投机,也喝了些。 古建负责人名叫龙俊,本身是做酒业生意的,生意也做得很大,得知江稚尔是南锡人,便顺着这话题攀扯起来。 “我们和南锡很多大型企业都有合作,还有程臻集团,去年我们的酒业合作就有好几亿。” 江稚尔没想到会突然听到程臻集团,一旁费胜朝她看一眼。 但江稚尔并没有展露出什么异样,她在工作中并不想让客户得知自己和程京蔚的关系,也不想借程京蔚的光来让自己的事业更顺利。 “程臻集团也有很多大型展览项目,江老板有没有和他们合作过?”龙俊问。 江稚尔笑了笑:“没有,我们刚起步不久,没那个资格。” 龙俊夸赞道:“陈科可跟我说了,你们公司虽然规模小但实力可不俗,这方面的专业公司太少了,大多数古建筑修复其实根本谈不上修复,太商业化现代化了。” 费胜不谦虚,他觉得江稚尔哪哪都厉害,便跟龙俊介绍起“十一载”创建以来参与过的项目,谈及范檬的珠宝项目,话题便又扯回南锡。 龙俊忽然谈起最近财经周刊最火的八卦,程京蔚和申觅海。 费胜看了江稚尔第二眼,迅速转移话题:“程总之前公开承认过自己有喜欢的人啊,跟那位申总应该只是谣传吧。” “程总还有过这个类型的采访啊?”龙俊有些诧异。 这是当初江稚尔遭到钟开骚扰时的事了,当时热度很高,但在公关部的控制下热度升得快降得也快,网上更是丝毫找不到任何江稚尔的消息。 龙俊没留意到过也正常。 “嗯……之前。”费胜又看了江稚尔第三眼。 后者看起来依旧淡定。 龙俊笑道:“说不定指的就是璟申国际那位独生女呢?” 费胜想咆哮,想晃晃这位蠢客户的脑袋让他有点眼力见儿,当着程总的女朋友都在说些什么呢! 忽然沉默下来,江稚尔举杯敬他:“龙总,我们还是聊聊您的修复要求吧。” 这大半年来,江稚尔也已经逐渐能在这些生意场合上游刃有余起来。 …… 程京蔚今天在外省参加行业活动,距离北京车程仅一个小时,结束时间还早,他便打算去一趟。 他给江稚尔发信息没收到回复,知道她今天和客户有饭局,便直接给费胜发消息——得知费胜有女友后,程京蔚对他那些不由分说的偏见就少了许多。 费胜:「定位」 费胜:「老大喝多了,程总您要过来吗?」 程京蔚没忍住蹙眉:「跟客户一起喝酒了?」 费胜:「是的,喝得倒不多,但度数有些高。」 程京蔚眉间皱得更紧:「帮我照顾她一下,我现在过来。」 程京蔚是疾驰到北京的。 不止费胜,还有一个男人,费胜在结账,他扶着江稚尔出来。 出口处有一道门槛,江稚尔被绊得踉跄向前扑去,把龙俊吓一跳,也跟着扑过去,两人撞在一块儿。 程京蔚心急赶来,看到的第一幕就是这个。 费胜结完账跑出来,他们工作室的小伙伴习惯称呼程京蔚为“姐夫”,哪怕江稚尔并非其中年纪最大的。 费胜朝马路对面的程京蔚招手,扬声道:“姐夫!” 再一扭头,看到龙俊抓着江稚尔胳膊,江稚尔脑袋几乎靠在他肩头,顿时瞳孔放大,连忙把江稚尔扶起来,低声:“老大老大,姐夫来了。” 龙俊便看去,挑了下眉。 他挑眉只是因为觉得眼熟做的下意识动作,可看在此刻的程京蔚眼中就有了另一层挑衅意味。 江稚尔抬眼,在一片影影绰绰中看到一个严肃的程京蔚。 她笑起来,软声道:“你怎么突然来啦?” 程京蔚将她搂进怀里,朝费胜和龙俊点头致意:“麻烦你们,我先带尔尔回去。” 龙俊点点头,盯着程京蔚视线没移开,一直到他坐进车里,他才疑惑地问:“我怎么觉得你们江老板的男朋友有点眼熟?” 费胜讪笑,没有出卖自家老板:“哈哈,我们姐夫大众脸。” 这么帅还大众脸? 龙俊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现:“那位怎么和程臻集团的程总有点像?” 费胜没说话。 龙俊懵了:“我靠!还真是啊!你们老板的男朋友就是程总?!那刚才她……” 龙俊大脑飞快运作着,又回想起刚才程京蔚看他的那一眼:“不能吧,刚才程总不会误会我和你老板了吧?” 费胜安慰他:“不会不会,我们姐夫很大度的。” 龙俊确实冤枉,他可一点没有要灌江稚尔酒的意思,只是不知道她酒量这么差。 江稚尔也很冤枉,龙俊说的那些远不至于让她借酒浇愁,她相信程京蔚,只是有点不舒服。 她喝酒只是因为龙俊做酒业生意,云檀爱喝酒,她便替云檀问他某种已经停产的酒,龙俊介绍了几款口感接近的酒,江稚尔替云檀试了 试而已。 适口性很好,没想到后劲那么强。 - 程京蔚带上江稚尔回家。 脑海中却始终不散方才江稚尔和那男人靠在一起的画面,他告诉自己要大度,只是跌倒时扶了一下而已,不能上纲上线。 可他还是为江稚尔轻易就在陌生男人面前喝醉而生气。 程京蔚是知道江稚尔喝醉是什么样的。 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刚才那个男人又是谁?看起来很年轻,也很有腔调,一看就是小开。 车停在车库公寓电梯前。 程京蔚替江稚尔解开安全带,而后将她抱过来到自己腿上。 她今天穿了条修身的牛仔裤,屈腿时牛仔布料更加紧绷,显出恰到好处的肉感,弧线优美。 程京蔚手覆上去,一点一点亲吻她,动作很轻柔,语气也温柔:“今天怎么喝那么多?” 尽管内心已经非常嫉妒。 “龙俊就是我们最近新对接上的客户,他开了酒业公司,对酒很了解,跟他聊天还挺有趣的。” “比跟我聊天有趣?” 江稚尔明明喝多了思绪混乱,可在这一句时却忽然清晰地想起那天看到他和申觅海一起在办公室的样子,以及最近报道的诸多照片。 最近报道还时常拿他和申觅海都已经三十岁说事,说他们般配,也都到了适婚年龄。 她忽然有些情绪上脑,就说:“我们差不多年纪,共同话题比较多。” 程京蔚一顿,沉默下来。 他那点带火星的嫉妒心就这么被浇了油,一瞬间剧烈腾起。 但愠怒并未上脸,他只是沉默着垂下手,食指轻巧地翻越过密地,慢条斯理以指作勺,搅动蜂蜜。 江稚尔没想到他突然这样,这还是在车上! 她捂住嘴,飞快环顾四周,压低声急切道:“你干嘛!程京蔚!” 第123章 程京蔚视线平静地看她,没有平常与她温存时的热切模样,开口却是:“那你是见到我后湿的,还是跟他聊天的时候就湿了?” 江稚尔难以置信地看他,没有想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又同时因剧烈搅动而泪眼汪汪:“你说什么?” “不是你说更喜欢和他聊天吗?” 男人西装革履,神色不变,如果不注意他的手,大概只会觉得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问。 “那又不一样!你还……!” 江稚尔气他的措辞,想抬起腰,又被他按回去,坐到底,这下说不出来话了,颤抖着,脑海中被他和申觅海的画面填据。 明明这些天他都和申觅海在一起,她都没生气,凭什么现在要用那些子虚乌有的话来侮辱她! 江稚尔在此之前并没有真的觉得申觅海影响到了他们的关系,直到这一刻,在程京蔚不讲理的反问中,她心里那根刺越扎越深。 察觉她的状态,程京蔚还是搂住她后背将人按进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安抚。 抱着脆弱状态的小姑娘,程京蔚那点理智总算回来,惊觉自己刚才的话,幡然醒悟是自己太过火。 “对不起,尔尔。” 江稚尔打断他:“我就是喜欢跟他聊天,不喜欢跟你!” 她气急败坏,借着酒精和怒意,红着眼不管不顾道,“你凭什么平白无故限制我交友!” 江稚尔在心里补上一句,我也没限制你和曾经的结婚对象交往! 程京蔚吻住她,压低声:“对不起尔尔,是我口不择言,但你不要这么说,好吗?以后也不要这么说。” 他听不得那样的话。 江稚尔推开他:“凭什么!就你可以这样说我吗?” “我以后不会再说了,好吗?对不起。” 江稚尔才不想听这种话,迅速整理好衣服,开门下车。 这样的情况下,程京蔚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哄人。 他的确不痛快,开了一个多小时来北京,结果看到的第一眼就是自己女朋友和别的男人一起喝酒还喝多了,不仅如此,她还说喜欢和那个男人聊天,还说和他聊天时就湿了。 哪怕程京蔚知道后一句是气话,可他真的不想听。 而在江稚尔视角下自己更冤枉,这些天她看着各种程京蔚和申觅海的消息,她的男朋友都没有跟她提起过一句,来北京看她见面还不到半小时就对她说那样的混蛋话。 回公寓后,程京蔚还是想尽办法哄江稚尔高兴。 江稚尔最后总算肯再跟他说话。 只是他们都知道问题还在,只是暂时揭了过去。 那一晚他们没有做。 程京蔚抱着江稚尔睡了一晚,翌日一早先起床。 江稚尔在他洗漱时也醒过来,睡眼惺忪:“你怎么起了?” “赶飞机,要出差一趟。”程京蔚蹲在床边,亲了亲她额头,“你不用起,再睡会儿。” 出差行程是早就定下的,昨晚来北京是一时兴起。 即便昨晚不愉快,江稚尔还是舍不得他,伸手搂了下他脖子:“什么时候回来?” “六月初,到时候我们去旅游。” 之前程京蔚答应的,等她拿到驾照就一起去旅行。 第59章 和程京蔚的第一次争吵让江稚尔有些郁闷。 她还和云檀和elara分享起这件让自己难受的事。 elara语出惊人:“如果是在做的时候说这个话的话,感觉还蛮助兴的呢。” 江稚尔回了个问号过去。 elara迅速撤回,重新发送:“当然,你不喜欢这就是不对!” 云檀问:「你为什么不问问他呢?」 江稚尔:「我觉得没必要,其实我百分百相信他的真心,我只是觉得不舒服。」 这样没由来的情绪她又该如何让程京蔚来安抚呢? 22岁的江稚尔试图换位思考33岁的恋爱观,觉得不应该如此轻易被情绪牵扯。 但云檀告诉她:「只要你不舒服,就有必要。」 云檀虽然把自己的恋爱谈得一塌糊涂,但给她做起恋爱指导来却头头是道:「更何况程京蔚不也胡乱吃你的醋吗?他可都三十多了还吃飞醋呢!」 云檀:「尔尔,你不能让年龄差成为你们之间的枷锁,flexi就算七老八十你也有吃醋的权利。」 江稚尔觉得自己懂了,又好像没懂。 程京蔚这趟出差又让他们有了十几小时的时差,而江稚尔也很忙,不止工作室,即将进入毕业季,有许多材料需要递交。 她本想和程京蔚沟通,可又觉得这件事好像已经过去了,就这么强行告一段落。 他们和往常一样踩着时差聊天,但可能是分开前吵过一架的缘故,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说不清道不明。 江稚尔向elara讨教。 elara回复:「很正常。」 elara:「等你们再大吵一架并和好,或者大做一场,就好了。」 江稚尔:“……” - 在毕业典礼前,江稚尔给自己留了一个八天的假期,他们决定去海南,到了那儿后再租一辆车自驾出行。 江稚尔对此还是很兴奋的,这是她和程京蔚第一次旅游。 她提前做好攻略,查了三亚的气候,又去商 场买了许多准备在三亚穿的度假风小裙子。 衣服、鞋子、帽子,都已经买好了,各种日用品也都已经整理进行李箱。 只差海边穿的泳衣。 江稚尔停下脚步,抬眼看眼前这家内衣品牌店。 云檀和elara都告诉她:你已经二十多了,可千万别拿小朋友的连体泳衣去三亚,这一定是会被嘲笑的! 江稚尔问:「那我穿什么样的?」 elara:「传统三点式,颜色鲜艳一点的,红橙黄绿都可以,比较上照。」 云檀:「昂首挺胸,尔尔,你身材很棒,迷死flexi!」 “……” 销售看她迟疑在门口,连忙热络地请她进来,说上了许多新款。 这家品牌以兼具性感与舒适著称,并非取悦男性的低等性感,而是充满了各种设计巧思,精致漂亮,舒适感极高,同时也性感。 “是要去海边玩吗?” 销售微笑着带她到比基尼区,热情介绍最新的款式以及背后所蕴含的品牌理念。 江稚尔听销售一件件介绍过来,每一件都有不同的名字,蕴含着不同的品牌理念,而后目光全然被其中一套比基尼吸引。 很漂亮的湖水蓝,丝绸质地,在灯光下都波光粼粼,难以想象在海边沙滩的日光下会散发出多么漂亮的色泽。 只是,似乎有些过于……性感了。 挂脖式,胸前两片缎面做了褶皱,中间被一枚金属品牌logo图标固定,拉扯间像一只展翅的蝶,几乎可以想见穿上后胸型也会一并被挤压托起,那没镂空的金属logo也实在挡不住什么,底下则是蝴蝶绑带式的小裤子,薄薄一片,胯部两侧是细细的水蓝色系带。 察觉她视线,销售便热情介绍起这一套:“这套是我们的新品哦,这款湖水蓝也是我们第一次运用到比基尼上的颜色,很适合去海边度假呢,而且胸口的金属logo内侧都嵌了硅胶垫,穿上很舒适也很性感。” 江稚尔迟疑着,说:“我问问我朋友意见。” 她拍照发到群里。 elara:「漂亮!!!!!」 她又引用之前发的那句“等你们再大吵一架并和好,或者大做一场,就好了”:「我90%确定是第二项可能了。」 又是一条语音:“答应我一定要录flexi的reaction好吗!!我看了都要硬邦邦!” 江稚尔毫无防备地播放语音,再想关已经来不及。 销售在一旁笑道,附和道:“男朋友一定会很喜欢的,您皮肤白,本就适合这样的颜色,而且我们这套比基尼还有一个名字。” “叫什么?” “失控。” “……” 寓意蝴蝶破茧成蝶,也寓意着更多让人面红耳赤的幻想。 江稚尔最后还是订了那一套,在准备付款时收到elara的新短信:「我敢打赌,这件衣服肯定不可能完好无损地从三亚回来!」 “…………” 被她这话弄的,江稚尔捏着的那张银行卡都变得滚烫起来,成了烫手山芋。 - 六月初,程京蔚如约回国。 这趟短差去了半个月,两人也已经半个月未见,虽然会通视频,可还是不够。 或许是因为分开前吵过一架,总觉得有什么事未尽,便产生更加浓郁的前所未有的思念,这种思念让程京蔚觉得陌生,回程路上都恨不得更快一些。 可江稚尔似乎并不是特别想他,小别重逢,连个拥抱都没有,更别提亲吻。 还在不高兴吗?可是这段时间聊天时她似乎并没有不高兴。 这也不能怪江稚尔,吵完架后半月未见,她忽然对特别亲密的举止产生一些陌生感,她在思考云檀的话,是不是该开诚布公地和程京蔚好好聊一聊。 第124章 又想到elara的话——大做一场,就好了。 于是便又想到此刻正在行李箱夹层中的那件比基尼,无声地红脸。 可惜程京蔚不知道此刻江稚尔在想什么。 江稚尔也不知道。 两个初次谈恋爱的人还不能对恋爱中的争执驾轻就熟。 到了机场,到了独立航站楼,江稚尔才发现今天是坐程京蔚的公务机去。 …… 登上飞机,机组人员已经提前为江稚尔准备好甜品和饮料,正在为程京蔚启葡萄酒,在一切准备就绪后离开。 私人飞机的内部结构有很多类,市面上多见的是囊括单人座区、沙发区、四座餐区,能满足多种用途需求。 程京蔚没买这种,他当时对私人飞机的需求仅仅是方便工作出行,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偶尔带五六人的公司团队,不需要娱乐休闲,所以只买了拥有单人座椅区域的,皮质座椅宽敞柔软,长途航班也不会累,只是此刻他和江稚尔的位置还隔着一条过于宽阔的走廊。 程京蔚忽然有些后悔买这架私人飞机。 后头倒是有一间休息室,有床。 可他们这趟航程不过四个小时,提议去休息室反倒太显得居心不良。 江稚尔挖了一勺甜品,忽地眼睛亮亮地同他说:“这个好好吃!你要不要试一试?” 程京蔚是不爱吃甜品的,但他还是点头:“好。” 江稚尔挖了一大块蛋糕,一只手在底下兜着喂给他,原本想就这么伸长手臂给他,可这过道实在有些宽,怕蛋糕掉了弄脏地板,她起身过去喂给程京蔚。 “好吃吗?” “嗯。” 难得看他有爱吃的甜品,江稚尔笑起来:“还要吗?” “好。”程京蔚喉结滚动,“拿过来吃吧。” 乘务员给她准备了好多口味的,江稚尔大方地将已经吃过两口的蛋糕放到程京蔚面前的桌板上,正要回自己座位,却被程京蔚搂住腰抱到腿上。 为了搭配旅游的好心情,她今天穿了一件缎面白裙,方领,上身板型剪裁得特别好,几乎是完美包裹住轮廓线条,显出胸型和窄腰,而从腰间起裙摆就散开,到膝盖,行走间裙摆呈波动的伞状,光线落下又像波光粼粼的河流。 只是随着程京蔚突然的动作,裙摆蓬起又落下,她现在……完全坐在程京蔚的腿上,只隔一层几乎可以忽略的布料。 她背一下就僵直了。 他大腿的肌肉那样硬,平时藏在西裤下不会发觉,此刻才感觉到鼓起又落下的肌肉线条,于是她便成了柔软的面团,随着他的沟壑严丝合缝地起伏。 “你干嘛……”江稚尔扶着他肩膀,声音很小。 程京蔚笑她胆子小:“可以大声些,只要不呼铃她们不会进来。” 江稚尔推他:“我还要去吃蛋糕呢。” 因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她声音都不自觉变软,带喘息般的尾音,撒娇一般,过于娇了。 程京蔚喉结又滚动一记:“就在这吃。” “可这样不舒服。” 她攀着他肩膀抬了抬腰,又泄气坐下,“……硌着疼。” 程京蔚轻笑。 他倒体贴,扯过毯子铺在自己腿上,拉着人重新坐下,这回江稚尔整理了裙摆,隔了裙子和毯子,他的体温总算没那么灼人。 程京蔚全当没看见她的小动作,很体贴很温柔地问:“这样还会不会疼?” 江稚尔摇摇头。 好吧,就坐一会会儿,吃完蛋糕就走。 这么想着,她吃得也快,来不及品尝,嘴里的还没咽下就要走。 可脚还没着地,就被程京蔚搂着腰吻住,奶油化开在两人唇齿间。 江稚尔不知道有没有被弄到脸上,应该是没有的,可就是觉得被他吻得全身凌乱不堪,像被奶油弄脏,她浑身都软了,人往后靠,又被他坚实的手臂兜住,退无可退,只能乖乖承受他那绵长的吻。 她恍恍惚惚地想,程京蔚明明从前也没谈过恋爱,为什么接吻那样厉害,还有那个,乱七八糟的花样,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好讨厌。 被吻得恍惚,想得也恍惚,程京蔚问第二遍她才回神。 他问:“有没有想我,尔尔。” 尽管程京蔚告诉自己不要苛求,要宽容、要大度。 可一周未见,小姑娘非但不想和他亲近,还总想着要逃开,坐在那他触碰不到的座位,还是让他非常,不爽。 云檀说得没错,不同的年龄也难免意味不同的恋爱观。 在程京蔚眼中,爱情是需要和工作平衡好的,工作已经这样忙碌,爱情自然该争分夺秒,该坦诚以待,思念和亲昵也不必羞耻,只是他还需要稍稍大度些,别让占有欲蚕食理智,该尊重、该宽容,尽可能做到。 而在江稚尔眼中,爱情是多样的,有时是坦诚的甜蜜,有时又是博弈和较量,尤其是和程京蔚那样的男人。 他出差那半月两人虽也会通视频电话,可到底有时差,她还有很多工作,视频通话 不久便只能互道晚安。 他走后第二天江稚尔就想他了,可男人不说,她也不说,她偏要等程京蔚先说才肯服软。 江稚尔知道他是和谁一起出差,逼自己从容不迫,谈一场成熟的恋爱。 只是她不知道她眼中成熟的程京蔚却也在执拗那一句“想”。 而现在他禁锢着她,作乱胡乱吻她,还要逼问她有没有想他。 他却不说一句我想你了。 哪有这样坏的人。 江稚尔窝在他怀里,搅着手指,小声嘟囔:“我才不想你。” 程京蔚忍住蹙眉的冲动,俯身亲昵地去蹭她鼻子,嗓音很低很沉很磁,问:“真的一点都不想我?” 他那把嗓子,又如此温柔地抱着她贴着她,江稚尔心脏连带四肢百骸都软了。可这一软,就愈发想起他前几日的坏。 不能心软。 “嗯。”江稚尔故意将声调仰起,装出一副洒脱模样,“你不在我还乐得轻松呢。” 下一秒,“啪”一声,程京蔚宽厚的手掌便打在她臋上。 江稚尔这回是真吓一跳,迅速弹坐起来,程京蔚便索性抱着她换了个姿势,让小姑娘双腿分跪在自己两侧的座椅上,那座椅很大也很软,膝盖不会不舒服。 江稚尔手还圈着他脖子,她觉得就是程京蔚使坏,可低头看,男人神色却很严肃。都让她觉得刚才只是错觉,或是自己不小心撞到什么。 可此刻裙摆的动静正明确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错觉,可动作这样狎弄,为什么表情那么严肃到古板? 好怪。 江稚尔红脸质问:“你干什么,程京蔚。” 男人严肃地像在开董事会:“惩罚尔尔不说实话。” “你怎么就知道我说的不是实话?” 他手一抬又一挥,打在绸缎质地的裙摆,空气里传开格外轻柔的声音,可那力道却不小,她都有些疼了。 江稚尔脸红得要滴血,羞耻至极:“程京蔚!” 他依旧那副表情,语气不带一丝狎弄,像要逼她改正一个坏习惯:“小朋友怎么能说谎话?” 什么呀。 干嘛又突然做出长辈教训小辈的架势。 从前她真叫他“二叔”时他也从来不会这样严肃的教训。 但他也是个能宽恕有错就改的长辈,再问第三遍,有没有想我,尔尔。 手还覆着,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又因为她说不想而挨上第三个巴掌。 他用最温柔的话做最混蛋的事。 这下江稚尔眼眶也红了。 因为过于羞愤羞耻眼眶里都泛起一层莹莹的水光,他欺负捉弄得实在太过分也太突然。 她不敢说不想了,但又不甘于屈服。 他太坏了,怎么能打她,江稚尔从来没有被他这样欺负过,连想都没想过。 在此之前,江稚尔一直觉得程京蔚是最好的恋人,他强大稳重、聪明努力,生活干净,工作认真,她年少时他会教她如何做人,她长大后他会教她如何强大。 这种完美形象在他们在一起后逐渐出现裂隙,江稚尔倒是乐于见到他的不同模样,但干嘛这样,她又不是真的小朋友,笑着也就算了,偏偏这么严肃,还那么用力,现在都还有些疼,肯定是红了。 怎么解禁后的男人就变得越来越奇怪。 啊啊啊啊啊啊。 江稚尔心烦意乱,不知道他突然亦真亦假的发什么无名火。 他们才见面不到两小时! 她憋着一口气不肯说,不说想,也不说不想。 忽地裙摆一轻,被攻城略地。 她几乎要惊叫,又想起这是在机舱,急急捂住嘴,又手忙脚乱想去挡。 程京蔚只敞开腿,江稚尔腿还分跨在两侧,就这么被轻而易举岔开,直接坐下,把那只手也压在了身下。 她一下子就噤声,眼睛都睁大了。她立马要起身,又被他箍住腰肢拉近亲吻,动弹不得,缴械投降。 第125章 亲吻间,她因作乱的手而咬到他嘴唇,很用力,几乎嗅到淡淡的铁锈味。而程京蔚却丝毫不知痛那般,嘴不停,手也不停。 因常年保持运动习惯,程京蔚食指指节处有一处薄茧,肉眼看并不明显,可此刻却分外明显,如倒模模具,严丝合缝完美嵌合。 她想说话想发脾气,可他吻得那样热烈,她又怕会发出什么奇怪声音,更加说不出别的什么,只有耳朵里迷迷糊糊传来什么搅动的声音,像一缸黏稠的蜜,江稚尔羞愤欲绝,祈祷那只是亲吻间发出的声音。 等他力道终于渐渐松下来,江稚尔几乎要产生一种错觉,他方才心底的烦躁也才平复下来。 虽然她不明白他到底在烦躁些什么。 她这才终于推开他,用力打在他肩膀,气得要死,还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引来旁人:“你做什么程京蔚!你不许这样!” 她用力攥住他的手腕想往外抽,却终究是蚍蜉撼树。 他甚至还要说:“尔尔不肯回答,我只好自己来检验尔尔到底有没有想我了。” 他终于将手拿出来,点点江稚尔的脸颊,故意留下两道痕,温声,“看来是想的。” 江稚尔都惊住了,没想到他能过分到这种程度。 过了十数秒,她才猛地回神,眼泪猝不及防地就落下来,她嫌弃地拿纸巾用力擦脸,又用力将纸团砸在程京蔚身上:“我说了不想就是不想!讨厌死你了!” 说完便要从他那把椅子上下来。 可这姿势实在不怎么好下,又被程京蔚抱了回去。 看到江稚尔眼泪,程京蔚猛地一怔,像骤然回神,再回想刚才都觉得自己难以言喻、不可思议。 怎么能一点绅士礼仪都不顾,蛮横强势地欺负一个小姑娘。 遇上江稚尔,总是能勾出他的恶劣因子。 从前他虽然也有这个认知,可如今却依旧在不断朝着道德底线突破。 他变得很小气,从前还只是吃醋,现在竟因为她一句“不想”而发难,她工作那么忙,即便真是没有想他又如何,他理该迁就,她没嫌他整日出差不能好好陪她就不错了,人不能贪得无厌。 除此之外,还变得有些下流。至于是“有些”还是“很”这样的程度副词,程京蔚不想细究,也不想承认。 “对不起,尔尔,是我不对。” 他擦掉她眼泪,还贴心地替她拉好裙摆,这回很规矩,整理好后就双手放在她后腰。 江稚尔更生气了。 他明明就是知道该怎么样,可他就是要故意欺负她!羞辱她! 她挣扎着从椅子上下来,这回程京蔚没拦,看着她愤愤坐回自己位置,两人又隔开一条银河系。 程京蔚抿了抿唇。 看了她片刻后,还是起身,单膝半跪在她身侧。 好在驾驶员飞行技术高超,飞机始终行驶得平稳,没有颠簸。 还没开口,就被江稚尔堵了嘴:“你不要说话,我不想听你说话。” 程京蔚又抿了下唇:“以后不会这样了,好不好?” 江稚尔没再掉眼泪了。 她并不喜欢自己掉眼泪,也不算吃不得委屈的人,刚才的眼泪混杂着羞耻、不忿、慌张,还有别的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可此刻裙下晶莹湿润的触感,让她心虚,也让她更生气。 她忽地扭头用力瞪向程京蔚,质问:“你干嘛要那样子……!” 话说一半又偃旗息鼓,脸颊绯红,头扭回来不看他,好不容易才憋出剩下几个字,“羞辱我……” 程京蔚一顿。 他没想到小姑娘会将其归咎为“羞辱”。 这太严重了。 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刚才的确过火过分,但那最多最多只能算调情,可他又该如何和还没过22岁生日的小姑娘解释,这样只是调情。 “等这趟旅行结束,先要把这台飞机换了。”他忽然莫名地说。 江稚尔嗔他一眼:“你别想转移话题。” “这样都没法给你坐在一起。”程京蔚说。 “……” 她才没这么好哄,江稚尔别开眼,吐出两个字:“活该。” “那尔尔能不能先宽宏大量地分我一半位置?我好好跟你道歉,好好跟你解释,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后面的话江稚尔压根没听,就听了前半句。 开玩笑,真当她又蠢又心软么,刚才被欺负一通,谁还肯和他坐同一张椅子! 程京蔚看她表情就明白她在想什么,又补充一句:“我保证,这次不会欺负你。” 江稚尔瞪他:“你不许再说!” 程京蔚失笑,起身将她抱起,让她重新坐在自己腿上。 她虽然生气,也有些抗拒,但好在最后还是坐下了。程京蔚这回很妥帖,一条毯子铺在自己大腿上,另一条毯子盖在江稚尔腿上。 江稚尔撇撇嘴,又因他这举动更讨厌他方才的刻意使坏。 程京蔚搂着她,恢复温柔模样,缓声:“对不起尔尔,刚才是我太过火,出差半个月,每一天我都很想你。” 江稚尔愣了愣,猝不及防终于从他口中先听到了这句“想”。 程京蔚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也不知道她正以谁先说“想”而博弈。 她心情瞬间就好许多,可还是没被轻易拐去思绪,仍跟他强调:“你想我你就说呀,你再想我也不是羞辱我的原因。” “说了不是羞辱。” 他亲亲她嘴角,很克制的吻,“这段时间,不管是心理,还是身体,都很想你。” 江稚尔微怔,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身体想”是什么意思。 “想抱你、想亲你,也想和你**。”他说得太快太自然,那两个字眼就这么毫无修饰遮拦地进了江稚尔耳朵里。 她眼睛都睁得圆滚滚,想说你怎么能说得那么露骨,你不是麻省理工优秀毕业生吗,你就不能换个婉转点的词吗? 因他这句话,江稚尔双腿有些不自在地并了下,跟他触碰着的皮肤也开始发烫。 “可你总是说你不想我,我就有些。” 他稍停顿,想精准的措辞,“就有些不甘心,和烦躁,尔尔,也许是我太爱你,或者我本身就是个小心眼的人,我想得到你很多的爱、很多的关注,我希望你时时刻刻都能想我,虽然我知道这个要求有点过分。” 在我想和你**后,江稚尔又猝不及防地听到“也许是我太爱你”,心一下就软了。 听到像程京蔚这样的男人说这句话,还说“想得到你很多的爱”这种话,总归是让人足够愉悦的,更何况她明明从16岁就开始喜欢他。 “我没有不想你。”江稚尔忽然轻声道。 程京蔚一顿,垂眸。 小姑娘正低着头,窝在他怀里。 “只是因为你没有先说想,我就不想承认,我很想你,就是你想要的那样,时时刻刻都很想你。” 程京蔚心脏像是被攥了一把,泛开酥酥麻麻的甜。 “所以以后你要先说你想我了,我就会告诉你,我也很想你。” 程京蔚勾唇:“好。” 江稚尔抓着他手,无意识地指尖在他掌心画圈,随即又想起什么,愤愤地用力拍了一下,丢开他的手。 她忽然靠过来,带着唇齿间淡淡的奶油香气,手搂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胸口:“可是程京蔚,我认真地和你说——” 程京蔚只看到她卷翘的睫毛扑扇扑扇,心尖像是都被扫到,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但是不可以。 不能表现得太轻薄无礼。 谁知她脸颊微微泛着红,羞恼地戳他胸口:“你好像真的有点变态。” “……” 程京蔚原以为,江稚尔大概是要同他讲,她不喜欢刚才那样,让他以后不许再那样做。这件事本就是他错,他该认真道歉、严肃保证。 没想到只是这样撒娇似的一句“你好像真的有点变态”。 他抿了抿唇,压**内愈发深重的心猿意马。 他“嗯”了声,嗓音很沉,贴着她耳边,震得胸腔都发麻,问:“那怎么办?” 第60章 “你要向我赎罪,好好跟我交代清楚,你都是怎么想我的?” “变态的那部分?” “……” 江稚尔又不自觉磨了下膝盖,强撑着最后一层薄薄的脸皮:“都。” “每晚和你通视频都很想你,如果不是第二天你还要工作,每一回我都舍不得挂断。” 江稚尔之前还在心底暗暗腹诽他每回都催促她去睡觉,太过冷漠绝情。 这半月以来有些不畅快的小心思一点点散开,她心情好极,不吝啬自己的拥抱:“还有呢?” “工作时也想你,可惜有时差,我只能尽可能快些处理完,尽早见到你。” “有一天吃完晚饭经过一个画展,我也很想你。” “合作伙伴启了一瓶勒桦奥维那酒庄的白葡萄酒,我就想到你高考完第一次喝酒的模样。” 第126章 “哦,昨晚还梦到你。” 程京蔚的确很坦诚。 江稚尔眼睛亮亮的,欣喜地问:“梦到我什么?” “梦到和你做|爱。” “……” 他俯身亲她的唇,低声,“你很主动,坐在我身上,亲我、抱我、贴着我,你身上很湿,被子也很湿,你还叫我‘老公’。” 他像是懊悔可惜至极地叹气,含着她唇瓣又吻了一下:“可惜这时候我醒了。很想你,想飞回去找你,可马上就要天亮,最后只能用手。” “…………” 越说越失控。 江稚尔想从他腿上下来,又无法说破,便扭捏说自己困了,想睡一会儿。 “要不要去卧室?”程京蔚问。 “……” 江稚尔看他一眼。 还以为小姑娘是不知道机舱内构造,他解释道:“前面的门后就是卧室,要不要去睡一会儿。” 江稚尔受不了了,觉得他这人最会的就是做出正经正派的模样,实际底下隔着毯子都在戳她。 她微恼地嗔他一眼:“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她才不会青天白日做那么不知礼义廉耻的事! 程京蔚挑眉。 冠冕堂皇!人面兽心! 江稚尔挪了挪屁股,又用力坐下,故意碾磨。 程京蔚眼底一下就深了,喉结滚动,用了全部的定力才没出声。 片刻后,他才轻轻舒出一口气,自初次之后,身体似乎就有什么关窍被打通。 “轻些,尔尔。”他嗓音很哑,贴着她脸颊,“要被你坐断了。” “……” 她哪有那么粗暴。 “那你让我下去,我自己坐。” “想你了,很想你,就让我抱一会儿,好不好?” 无论如何男人这样温柔地和她打商量,江稚尔心脏还是变得软乎乎。 其实她也想和他亲近,只是嘴上还要拿乔,她从前不会这样,无非是明确了男人的爱意,又被宠得有些肆无忌惮了。 她嗓音软软的,细眉轻蹙,做出苦恼的模样看他:“可是这样真的好不舒服呀。” 那一双圆润清澈的小鹿眼也同样苦恼地看着他,又透着点点不容轻易忽视的欣喜,不知是在欣喜终于放假出去玩,还是欣喜他的坦白和沉沦。 小别胜新婚。 程京蔚觉得自己上了瘾,比从前都要夸张都要过分,只是被她嗔怪一眼他就快要克制不住,便抬手捂住了江稚尔的眼睛。 江稚尔“唔”一声:“你干嘛。” “不要看我,也不要乱动,尔尔,就靠在我身上睡一会儿。”他说,“我保证不会在这里再对你做过分的事。” “……” - 江稚尔原以为不会睡着,没想到最后还是睡着了,睡得还不错,直到飞机降落传来轻微的失重感她才醒来。 脸颊迷迷糊糊蹭在程京蔚胸膛:“到了吗?” “嗯,马上着陆了。” 此刻正是傍晚。 机场宽阔广袤的草坪望出去是绚丽的紫色夕阳,硕大的一轮金色落日几乎触手可及地浮在眼前,再往外看,是成片的椰林。 江稚尔连忙起身,趴在舷窗往外看。 落日,椰林,大海,一切的一切都太让她欣喜。 “阿蔚!” 一觉醒来,恼火都消了,她终于不再对他直呼其名。 程京蔚笑:“怎么?” 他揭掉腿上的毯子,大腿洇出点汗,仿佛被浸入小姑娘身上独有的香气。 “我们一会儿先去哪里玩?” 她看起来高兴极了,程京蔚实在不忍拂她兴致,可他需要先换身衣服,尤其是裤子。 “先去酒店登记入住,然后听你的,你想去哪就去哪,可以吗?” “可以!” 飞机一着陆,她就急切地要跑出去。 三亚的机场并不大,很快就出去,安排的车就停在停车场,非常适合海岛氛围的湖蓝跑车,颜色很艳丽,足够吸睛。 和平常程京蔚的低调内敛风格很不 匹配。 江稚尔回头看他,便看到男人已经脱掉外套,白衬衫被海风吹拂起,他戴上墨镜,因格外刺眼的阳光而轻蹙起眉。 江稚尔一颗心忽然动了动。 她想起从前从范檬手中看到的加州海边的程京蔚,墨镜、沙滩裤、帆板、被晒成浅小麦色的皮肤。 江稚尔几乎产生一种错觉,她看到十年前的程京蔚。 程京蔚将车钥匙抛给江稚尔:“你来开。” 这还是敞篷车,江稚尔第一次开敞篷车,但好在酒店就在海边,环海公路很好开,很快就到酒店。 庄园式独栋别墅,就在沙滩边,从窗户望出去就是沙滩大海,周围一圈挺拔高耸的椰树,庭院则前是露天泳池,屋内是很有度假风格的木质结构,卧室里很宽敞的榻榻米式大床,大概有三米宽。 程京蔚看着江稚尔跑上跑下参观,笑:“这么开心?” “对啊,你那么忙,难得有空能陪我旅游,24小时都属于我。” 程京蔚笑:“以后争取每年都能陪你出来旅游两趟。” “你保证!” 这时候,他又成了事事纵容满足的体贴年长者:“我保证。” 江稚尔坐在沙发,不敢坐那过于宽大柔软的床沿。 越想越热,她逼自己不要去想,拿出手机专心挑选一会儿要去哪里。 “阿蔚,我们一会儿先去吃椰子鸡好不好?我还从来没吃过当地正宗的椰子鸡是什么口味的。” 她将手机举到他面前,“这家怎么样?看起来虽然破旧些,但都说味道很正宗地道,不是外头那种连锁店。” 这种事程京蔚从来不会拒绝她。 她迫不及待:“那我们快走吧。” “等一下尔尔,我去冲个澡,换身衣服。” 江稚尔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要冲澡,他是出差结束就直接过来的,身上还是正装,的确该换衣服。 “好吧,那你快点。” 趁着他去洗澡,江稚尔也换了一身衣服。 来度假,自然要穿度假风的漂亮裙子。 她从行李箱抽出浅金色连衣裙,宽肩带式的吊带,一字领,板型极好,包裹出身体最自然也最窈窕的线条,露出隐约的胸线,裙面上映着各式各样的蝴蝶,展翅欲飞,像要从裙子中飞出来。 这样的裙子平时穿有些过于隆重,度假时却正好。 程京蔚很快从浴室出来,身上也换了休闲装。 他这人很神奇,穿正装时得体成熟,可换上休闲装,头发自然蓬松下来,就一下子年轻许多。 上天真的很偏爱他。 程京蔚将擦头发的毛巾放在一边,抬眼,忽地一顿,看到窗边穿着新裙子的江稚尔。 她手肘搭在窗沿,肩胛骨白皙漂亮,浑身都被夕阳落下一层莹莹的金光,露出的小腿修长纤细,她脚踝上甚至还戴了一串珍珠脚链,那样妥帖地箍在纤细的脚踝,甚至还要一枚镶嵌钻石的蝴蝶吊坠。 那是sales推荐她的款式,专门同这条裙子相配。 程京蔚喉结滚动,最后强行移开视线。 该吃中饭了,不能再拖延,也不能再表现出过分的恶趣味,让小姑娘害怕。 “走吧。”程京蔚说。 - 江稚尔精挑细选的这家椰子鸡的确很好吃,汤底是椰子的清香,鸡肉很鲜很嫩,完全被椰子味浸润,充斥着恰到好处的淡淡的甜。 江稚尔拍了照片,发到群里。 elara:「这是什么?!」 云檀回复她:「椰子鸡。好吃吗?」 江稚尔:「好吃!店里有真空包装的,我给你们寄过去尝尝!」 随意聊了会儿,elara问:「让我看看海岛美女。」 江稚尔将之前程京蔚给她随意拍的一张照发过去。 照片中江稚尔双手捧着椰子,长发披肩,明明和一年前没有太大区别,可周身的感觉和气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创立“十一载”这一年,她成长了很多,也有了独当一面的勇气和自信,眉眼间是舒散的慵懒,那样精致漂亮,由内而外的,长成了明艳的大姑娘。 elara:「哇你这个脚链!好漂亮!又有点涩涩的!好看好看!」 “……” 桌下,江稚尔小腿交叠在一起,看着那串字不自在地轻轻上下摩擦。 这都是什么形容词,不过是一条同样蝴蝶元素的脚链…… elara:「flexi看了就没有把持不住?你们居然还能准点吃上饭?」 “……” 江稚尔不知道elara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回复:「他才没有那么变态。」 至少,在这件事上,没有。 elara:「没事,还有那件bikini!绝杀!」 “……” “吃好了吗?”对面程京蔚问。 “嗯。” 第127章 他去结了账,一道离开。 这附近有夜市,很热闹。都是衣服、帽子、配饰或水果的小摊贩,来来往往许多人,大家都穿得格外休闲,度假衬衫总是过于花里胡哨,映着各种菠萝、西瓜、椰子的大图案,可在这里却不突兀,也不难看。 再看程京蔚身上的黑色短袖polo衫,哪怕这已经是他少之又少的休闲装之一,在这里还是有些过于板正了。 江稚尔忽然停下脚步,从那衣架里挑了一件蓝底绿色椰树图案的衬衫,比到程京蔚身上:“你要不要试试?” 程京蔚挑了下眉。 他从未穿过如此花哨的衣服,衣柜里最夸张的也不过是驼色条纹针织。 小姑娘朝他眨眨眼:“来度假就得入乡随俗,我买给你。” 程京蔚轻笑了声,拎过那件衬衫套上。 刚一套上,他周身的气质便变了,本来还是沉的稳的,一穿上似乎就瞬间轻浮起来,不,轻浮不准确,可江稚尔也想不出一个更确切的词。 此刻的程京蔚,不像程臻集团程董,更像潇洒悠闲的富家少爷,她才发现,程京蔚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很漂亮,狭长凛冽,却有与众不同的韵味,如果摘掉眼镜—— 江稚尔伸手。 如果摘掉眼镜,他那股风流倜傥的意味就更彰显开来。 “尔尔。”程京蔚无奈,“我近视425度。” 江稚尔把眼镜重新给他戴上,笑着说:“阿蔚,你不戴眼镜看起来只有22岁。” 夜市上的衣服很便宜,一件外套只要40,这一定是程京蔚穿过最便宜的衣服。 …… 穿过那一片夜市便进入沙滩海域。 已经是傍晚,大片夕阳迤逦而下,在海面洒下波光粼粼的金粉,还没到旅游旺季,可沙滩上已经有许多游客。 两人容貌出众,此刻也看不出太大的年龄差,许多人纷纷朝他们看来,语气称羡。 海边有许多商贩正揽客,江稚尔过去看了眼,都是海上游玩项目,冲浪、潜水、飞艇、海上拖伞。 “我们要不要玩这个!”江稚尔问。 “好啊。” “你还会玩帆板吗?”江稚尔说,“之前檬姐给我看过你从前大学玩帆板的视频。” 程京蔚笑了声:“应该还会,好久没玩了。” 他们一起租了个双人帆板,有程京蔚在,不需要再请教练。 两人买了常规黑色湿衣,紧身的,沾了海水后更贴合,程京蔚漂亮的肌肉线条被衬得格外明显。 他带着江 稚尔一起上了帆板,单手抓住杆子,另一只手帮江稚尔调整姿势,手臂肌肉贲张。 程京蔚教他如何根据风向调**帆,如何在海浪的不断撞击下保持平衡。 今天风大,并不适合像江稚尔这样的初学者学风帆,过高的风速会让帆板的速度也变得很快。 好在程京蔚是个很好的教练,而江稚尔也是个很勇敢的学员。 她不怕摔,好几次因为风向调整不及时而被风“拍”在海面,和程京蔚双双摔进海里。 风大,调**帆也需要更大的力量,后来程京蔚帮她一起用力,便能玩得很好。 他们在大风下急速飞驰着,帆板尾处激起大片浪花,程京蔚湿透的头发也被往后吹,露出光洁的额头,在用力时下颌绷紧,脖颈青筋也微微凸起,展现出纯粹的、野性的力量感。 “好玩吗?”程京蔚在风和浪中大声问她。 江稚尔也大声回:“好玩!” 她学着程京蔚的模样张开一只手臂,人往后仰,感受更猛烈的风。 程京蔚怕她抓不稳摔倒,一只手环过来,将她搂进怀里。 江稚尔扭头看去,看到男人沾上海水的脸和头发,阳光洒在他身上光彩熠熠。 她好像正和从前那个二十岁出头的程京蔚拥抱。 她也是这一刻明显感觉自己格外剧烈的心跳,单纯为程京蔚此刻这副潇洒恣意的模样。 很少见,也很珍贵。 江稚尔才知道,原来女人也会对男人产生如此鲜明的欲望。 她扭过头去,跟程京蔚在帆板上接吻。 没注意到帆板在海面绕过一条弧线,风向变了,他们再次跌落在海中。 程京蔚单手拉住牵绳,就这么在海中接吻。 呼吸变得灼热,海水也好像变得滚烫。 他们都在沸腾。 …… 回程路上氛围实在不对劲,暧昧至极。 无人的椰林下,那辆高调十足的湖蓝跑车停在那儿,程京蔚关闭敞篷,用手让江稚尔到了一回。 江稚尔腿软了,开不动车,换程京蔚开车。 他在酒店附近的便利店门口停下,很快就出来,将其中一瓶水蜜桃饮料拧开递给江稚尔。 她刚喝一口,垂眼就看到那一大袋,足有七八盒,包装盒上映着水蜜桃,水蜜桃口味的。 “…………” 江稚尔被此刻喉咙里那一口水蜜桃口味的饮料呛到了,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要出来。 程京蔚拍她的背:“慢些喝,没事吧?” 她喉咙空咽了下:“酒店不是有的吗?” 程京蔚很轻地笑了下,温和道:“不太够,尔尔。” 江稚尔脸颊滚烫,身体也滚烫,她无声地戴上刚才在夜市上买的宽檐大草帽,又喝了一大口,压压惊,降降火。 她心脏扑通扑通,很剧烈。 脑海中都是刚才程京蔚在帆板上的模样。 她发现elara从前说的“弟弟理论”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她爱上一个和从前完全不同的程京蔚,充满活力的、热烈的、强大的。 他重新打开车内敞篷,身上是那件海岛风花衬衫,戴着墨镜,帅气至极。 到他们那幢别墅下,程京蔚一边往里走,一边抽出一盒水蜜桃口味,修长指节带着那么点急迫拆开塑封包装。 江稚尔拉着他后颈仰头吻住他。 两人莫名都生出一些超出理智的惶急。 “宝贝。”程京蔚哑声唤她,和她额头贴在一起,“怎么那么急?” 江稚尔红着脸不说话。 程京蔚在她热切的动作中再次感受到自己岌岌可危的理智,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清醒过来:“医生说,不能太过度。” “嗯。”江稚尔垂着眼,睫毛飞颤,手上动作不停,片刻后才答,“可我们不是已经半个月没见了吗?” 话音刚落,她被热切地吻住。 程京蔚抱着她往屋里走,一边打开音乐,将音量放大。 “怎么了?”江稚尔问。 他没答,继续吻她。 虽然这一带都是独栋别墅,可各家阳台挨得近,潮水与呜咽声都需要音乐来淹没吞噬。 程京蔚将她放到落地窗边的沙发,低矮的,他也随之躬身,半跪下来。 江稚尔屈起的双腿折在两人之间,他掌根贴合她脚踝,让她的脚尖拨开他t恤下摆,湿漉漉地踩在自己的胸膛。 江稚尔脚趾都蜷缩起来。 她感觉到男人愈发深入而缠绵的吻,在换气的间隙,喘着气说:“程京蔚,我还没洗澡。” “嗯。”他的嗓音比动作要沉稳许多,“没关系。” 说罢,他单膝跪地,抬起她的脚,低头,温热的舌尖卷起脚链上的珍珠,含在口中。 第61章 窗外海浪不间断地拍打礁石,一波接一波,又快又重,声势汹涌,浪花四溅,泛开白花花的水沫。 翌日,江稚尔醒来时已经是中午。 她不记得昨晚是怎么入睡的,意识很模糊,只剩下澎湃不止的潮水声、狂乱地拍在礁石。 此刻身上很干爽舒适,看来已经洗过澡,睡衣和内裤也都已经穿好了。 江稚尔意识很缓慢地回笼。 程京蔚不在卧室,窗帘紧闭,一丝光都漏不进来。 她口渴得厉害,好在床头就备着一杯水,还温的,应该是程京蔚刚放好不久。 她伸手去拿杯子,指尖不小心触碰到旁边的珍珠链子。 她动作一顿,脑海中被塞入一段记忆,她呼吸又紧了,仿佛再次没入昨夜的潮水之中。 珍珠勒进去,凹陷,回归原始的夹在蚌肉之中,金属蝴蝶吊坠耷拉着,用力,重,快,她呼吸不过来,潮水一涌一涌,连蝴蝶都淹没。 而此刻,链子被整齐地放在床头柜,摆得很正,就像昨夜的一切也都只是梦境。 可她分明看清原本泛着绸缎粉光的洁净珍珠现在却似蒙了层灰,其实不是灰,只是斑驳的水渍。 江稚尔闭了闭眼,几乎是绝望地又重新一头栽进了枕头。 好讨厌。 又在床上磨蹭了会儿才起床,重新冲了澡,打开行李箱换衣服,忽然瞥见那件比基尼,她指尖一顿,将比基尼塞进行李箱最里层,不敢穿了。 换好衣服,她拉开门出去。 程京蔚即便抽出一周的空闲旅游,可这样大的集团他不可能做甩手掌柜,此刻正在客厅开一个临时视频会议,重新换回正装,看到她出来,程京蔚直接暂停会议,而后关闭语音,将摄像头往下压。 第128章 “醒了。” 他将江稚尔抱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搂着她腰,问:“还难不难受?” 江稚尔抿唇。 即便已经关闭语音,可还是不自在:“你别问。” 程京蔚轻笑:“昨天胆子那么大,怎么今天就不准问了。” 江稚尔瞪他,气鼓鼓的,要捂他的嘴。 程京蔚将她别过的脸转回来,亲了亲,又不甘心浅尝辄止,逐渐深入:“宝贝,抱歉,我可能比你想象中,也比我想象中,下流。” “……” 江稚尔没想到他承认得那么干脆。 就是下流,还坏,和平日里的程京蔚完全是两个极端。 床上的程京蔚就是混蛋,还是暴 君,虽然口头上依旧温柔哄诱,夸她、表扬她,毫不吝啬,说着好乖、好厉害,可行动上却强硬粗鲁,充满破坏欲。 她看着此刻西装革履的男人,几乎是恼他人面兽心、表里不一,于是小猫伸出爪子,将他衣服胡乱拉扯揉捏到凌乱。 程京蔚耐心等待她作乱结束,而后将她搂进怀里,听她瓮声瓮气地抱怨:“好讨厌。” 他轻笑:“嗯,谢谢宝贝,迁就我。” - 两人就在酒店餐厅吃了自助餐,在大堂看到一张巨幅海报,是蹦极广告。 “我们去玩那个吧?”昨天的帆板还未尽兴,江稚尔还想继续玩。 在三亚蹦极应该能看到非常漂亮的海岸线和环海岛公路。 程京蔚一顿:“这不安全。” “我之前做过攻略的,设备很安全的,双重保障,不可能出意外。” 其实江稚尔也并非热爱极限运动,她只是觉得,和程京蔚一起玩这种极限运动很浪漫。这样年轻的年纪看不到什么出生入死的可能,但却憧憬那样的极端浪漫主义,于是只能寄托于这种平替。 程京蔚挑眉:“不怕吗?” “不知道会不会怕,应该还好吧。”江稚尔说,“毕竟跳伞我也没觉得太害怕。” 程京蔚是知道江稚尔和程嘉遥一起去跳过伞的,在意大利,和她朋友们玩真心话时得知的。 只是那时候也正是他们关系最尴尬的时候,程京蔚没有细问,只是17岁生日那天去跳伞——那时正是她误会自己和申觅海关系的时候。 “跳下去的瞬间,你在想什么呢?”程京蔚问。 江稚尔愣了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停顿片刻后,轻声道:“在2500米高空下坠时,我告诉自己,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喜欢程京蔚了。” 程京蔚觉得自己心脏忽然抽痛了下。 他知道江稚尔勇敢,她的爱意更是坦荡,可在那样的年纪,她却无论如何无法将爱意宣之于口,只能借以这样盛大而无声的方式放弃。 “走吧。”程京蔚说。 “啊?去哪?” “蹦极。” 江稚尔惊喜道:“你也要去吗?!” “嗯。” 对于程京蔚这样的家族而言,极限运动一定是被明令禁止的,若是被程嘉遥母亲知道他曾经跳过伞,恐怕是要被吓得从此不许他独自离家了。 这样利益庞大的家族,每年光是各项体检都得至少两回,生存完全无忧后,最忧虑的便就只剩下健康。 程京蔚作为程臻集团董事长,更应该对此避而远之。 更何况他从不将极限运动与勇敢、自由、强大一类的词挂钩,他只认为这是对生命的不负责任,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 人该将生命攥在自己手里,由自己决定生或死,而非一条未知的绳索。 只是此刻,他忽然也想和江稚尔一起从高空跳下,去弥补她17岁那年的伤心。 江稚尔立马发了定位给他,一路到海边。 程京蔚仰头看那从悬崖处延伸出来的铁架跳板,还是忍不住皱眉。 这不是一个理性的决定。 程京蔚清楚,但他还是和江稚尔一同坐上了显示“60”楼层高的电梯。 当看到周围关于“严禁蹦极人员”的各项警示后,太唬人,江稚尔还是有些后怕了。 万一呢? “要不,还是算了吧?” 程京蔚笑了笑:“敢和嘉遥一同跳伞,不敢和我一起蹦极?” “……” 江稚尔简直是被这一句问话架在了原地,退也退不了。 他们买了票,跟着人群往准备台上走。 从这里往下看,已经很高很高,几乎都能感觉眼前的云触手可及。 忽的—— “程京蔚?”他们身后传来一道女声。 江稚尔循声看去,甲板上的漂亮女人已经穿好防护衣,后背扣好绳索,下一个就轮到她跳了——申觅海。 江稚尔完全没想到在这里会看到她。 上次在程京蔚办公室看到她时她还是一头浅棕色的发,此刻却成了耀眼的红。 江稚尔下意识仰头看向程京蔚,男人朝她礼貌性点头:“申小姐,好巧。” “你也是来蹦极的?”申觅海问。 “嗯。” 申觅海笑起来:“程总全身上下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来蹦极的。” 接着她便又将视线看向她身侧的江稚尔,他们俩的关系在最核心的圈层中早已经不是秘密,评价不算好,毕竟差了那么多岁,算是程京蔚三十多年来唯一的“污点。” 当然,申觅海不认为那是污点,甚至觉得程京蔚这样才有个人样。 她刚想说什么,蹦极工作人员便喊她准备。 她没在跳台上多作犹豫,只是叮嘱一旁的短发女生好好拍,一定要出片,便张开双臂,干脆地跳下去。 很快便轮到程京蔚和江稚尔。 工作人员问他们谁先跳,程京蔚看向江稚尔,让她来决定。 一开始其实江稚尔并不紧张,毕竟这点高度完全不及跳伞,可看着跳下去后还有因绳子弹力的连续失重,她便有些怕了。 “我先吧。”程京蔚说。 江稚尔一顿,抬头,程京蔚揉了把她头发,便转身走入防护门内。 由工作人员给他穿上防护衣,告诉他可以面对或背对跳。 他忽然转过身,看向江稚尔。 高处的风很大,长发都被吹得翻飞,可江稚尔在这一瞬间忽地静下心来。 “江稚尔。”程京蔚的声音不轻不重响起。 他还没说什么,江稚尔的心已经怦怦跳动起来。 接着,他张开双臂,说:“我爱你。” 并不是喊的,就是正常说话的音量,还被风声盖没部分,可却乘着风几乎要和她的灵魂融合在一起,直击心灵,连四肢百骸都麻了。 程京蔚说完这句,便干脆地往后倒下去。 江稚尔还因他那句话愣在原地。 上一次跳伞时,她在一跃而下时大声喊,程京蔚,我不要再喜欢你了。 而此刻,她亲耳听见程京蔚在跳下去时说,江稚尔,我爱你。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程京蔚这么说了,可此刻在风声呼啸的高空,听到他在极限项目一跃而下前说出这一句,那种几乎要贯穿身体的宿命感还是将她冲击透了。 紧接着便轮到她。 被那句告白赋予勇气后,江稚尔跳得很干脆。 那种剧烈的失重感和来回晃动拉扯,确实比跳伞要折磨人得多,也要刺激得多,跳伞只是前几秒的失重。 而这种剧烈的失重感,让江稚尔莫名想起程京蔚的前半生,在既定轨道中如此认真、如此努力地前行,她的确是他人生中的一条分岔路,一条通向全然不同的程京蔚的分岔路。 …… 被拉上来后,江稚尔还是被绳子来回晃动的拉扯弄得面色发白、有些恶心。 程京蔚已经解开绳索,他头回接触极限运动,可看着却丝毫未受影响,连面色都没有变化,他拧开水喂给江稚尔:“先坐着休息会儿。” 江稚尔不想让他担心:“我没事。” “嘴唇都白了,还没事?”程京蔚蹙眉。 他自省不该带江稚尔来蹦极,即便安全措施到位不会致死,但那样的高度和重力,以及弹力,若是角度不对,骨折还是很可能发生的。 江稚尔看他一眼,疑惑:“你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他轻挑了下眉,没说话。 “这是你们程家的天赋吗?你和嘉遥哥都是,他跳伞也一点不带怕的。” 程京蔚无声地在心里“啧”声,问:“还要喝水吗?” 她摇头。 “想吐吗?” “有一点。” “以后不要玩这种极限运动,更不要和嘉遥鬼混,他太没分寸,容易带坏你。” “……” 什么带坏。现在她怎么可能还单独和嘉遥哥一起去玩极限项目。 “听到了没?”他又问,偏要听 到江稚尔亲口答应。 其实江稚尔并不热衷极限运动,无非是想和程京蔚一起经历一次,她想和程京蔚一起经历所有没有经历过的,仅此而已,有过这次就够了。 第129章 可听到他这么问,江稚尔还是忍不住嘟囔:“你怎么管那么多……” 她都能想象程京蔚会掰扯什么理由,为了健康、为了生命,一副为她好的长辈姿态。 可昨天他那样强硬恶劣,弄到凌晨两点,熬夜还对身体不好呢,还那样消耗精气神。 哼,双标。 程京蔚在她面前蹲下来,握着她的手,闻言亲了亲她嘴角:“因为我想陪尔尔到99岁,所以你别吓我,行不行?” “……” 另一边,申觅海也仍在休息。 现在的她同样没有刚跳下去时那么潇洒,已经吐过两回,靠在椅背上几乎半死不活,听到程京蔚那句,她还有力气“嗤”声,明显是冲着程京蔚。 前段时间跟程臻集团合作可让她窝了好大的火,还要在镜头前和他保持和睦。 江稚尔下意识看向她,申觅海注意到,丝毫不尴尬,有些抱歉地冲她一抬手:“抱歉妹妹,我不是冲你哈。” “……” 这就更明显是冲着程京蔚了。 江稚尔不知道该称呼她什么,从前只叫过姐姐,可现在似乎也有些奇怪,便只是同样回了个笑。 休息片刻,两人坐电梯下去,申觅海也终于缓过来,一道下去。 电梯内气氛忽然变得尴尬。 申觅海朝一旁的短发女生摊开手心:“给我看看视频。” 秉持“死也要出片”的理念,申觅海跳下去的视频还是非常美的,她检查了一遍,配上bgm,发了朋友圈。 没过十秒,电话就打来了。 电梯内很静,以至于她电话那头的骂声格外震耳欲聋:“申觅海你是不是找死?赶紧给我滚回家,明天不回来就把你所有卡都冻了!” 听起来是家里人打来的。 申觅海冷哼一声:“冻呗,难不成我还能饿死在外面?” “你都快30了现在是越大越叛逆了是不是?!你当初要是肯听我的,好好走你的正道,现在能沦落到这样拿生命开玩笑?!” “怎么样算听你的?跟踩着集团联姻就叫听你的?实在不好意思,申董事长,您猜我今天蹦极遇见谁?” 申董气得不轻,当即道:“总归不可能是程京蔚!” 申觅海瞬间笑出来:“您真厉害,还就是他。” 她挂了电话,动作极快地朝程京蔚拍了张照,给亲爹发过去。 接着,她看向江稚尔:“别误会啊妹妹,我和这畜生什么关系都没有,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程京蔚被形容“畜生”这个词还是很有冲击力的,江稚尔张了张唇:“啊……?” “他都能跟你这种小妹妹谈恋爱,老牛吃嫩草,还不算畜生?简直道貌岸然!” “……” 程京蔚拧眉,带警告语气:“申小姐。” 申觅海压根就不喜欢男人,属于“性别隔离”,但从小到大都只有男人追求她的份儿,程京蔚是第一个拒绝她的男人,她小心眼,记仇。 电梯抵达一层,申觅海轻哼一声,挽着女伴的手便走了。 …… 江稚尔有些摸不清两人的关系了。 看这场面,绝非她原以为的朋友,甚至连合作伙伴都勉强,反倒像仇人。 回到别墅,院子里设了私汤温泉,程京蔚提了冰桶,塞了一支白葡萄酒拎到温泉旁,启开倒了两杯。 江稚尔冲了澡,套着浴袍出去,腰间系了绳,掐出不盈一握的窄腰,纤细的小腿,趿着酒店里的白色拖鞋慢慢挪过去。 她扶着阶梯扶手下去,程京蔚握住她手臂,将小姑娘带到自己身旁。 “怎么了?”程京蔚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不高兴?” “才没有。” “因为申觅海?” 心思被点破,她几乎是恼羞成怒的,抬手,湿漉漉的手将程京蔚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竖起的、歪倒的,凌乱不堪,从没见过他头发这样乱过。可还不解气,又将水都抹在他脸上。 “你烦死了。” 程京蔚笑,他抬手捋了把发,全部往后,露出光洁额头:“解气了没?” 江稚尔也不藏着掖着,瞪他一眼:“那你还不解释!” 他笑着亲她:“早该这样。” 他将小姑娘圈在怀里,另一只手捏起酒杯:“一开始认识是她刚毕业回国,许致言有意撮合我们,但我当时去见她只是因为集团计划进一步开拓海外市场,而申璟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我和她一起去接你补习下课那回是第一次见面。” 他解释得很细致仔细,江稚尔问:“然后呢?” “其实申觅海的工作能力不错,后来我和她在彼此集团内见过几次面,洽谈了部分合同条款。也是在这时候,媒体突然开始大肆报道我们将要结婚,消息是申觅海故意放出去的,我不知情。” 即便是现在,听到程京蔚谈及这件事,总归还是不痛快的,江稚尔蹙眉:“为什么?” 程京蔚手中的酒杯不知何时已放下,他轻轻拨开那片薄薄布料进入,猝不及防的,波动的水流声吞噬掉小姑娘细密的嗓,他手箍住她腰间按向自己怀里。 可他开口嗓音依旧如常无澜:“看到今天她身边的女人了吗?那是她女朋友。” 从未设想这样一个答案,江稚尔瞳孔不自禁放大,下一秒又被捉弄得沁出泪来。 程京蔚继续道:“申觅海父亲在外有私生子,她要拿到申家唯一继承人的位置,就需要一个幌子,我是她最好的选择,而她也知道,那时的我如果要结婚,我需要的是一段不麻烦的,在外界看来也足够相敬如宾的婚姻。那时候的谋划,只事关利益勾连,没有其他任何。” 水花更起,那私汤水面本就紧贴地上的大理石台面,水花溅起,往外溢出,激烈时像翻越河坝的洪水,冲倒大理石台上剩余那支红酒。 程京蔚声线依旧温柔,贴着她耳畔:“现在消气了吗?” “然、然后呢?” 江稚尔一边掉眼泪一边抖,被他翻过来,面对面,她低头用力咬在他肩膀,断断续续地问,“那你们、后来为什么又……不结婚了?” “因为你哭了。”程京蔚说。 江稚尔一怔。 她想起那时候的画面,那还是个狂风暴雨中的台风天,她发高烧,独自一人在医院挂点滴,而程京蔚却突然出现。 他们爆发了第一次争吵。 她气他要跟别人结婚,却连一句正当的质问都问不出来。 而程京蔚却以为她是因为日记中那“喜欢的人”遭到反对而离家出走,他气她为了别的男人如此自轻自贱,甚至还要和他划分关系。 怒火攻心之际,他扣住她下巴质问“你告诉我,我是谁”,而后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我是你二叔。” 江稚尔淌着泪,红着眼眶,伤心到近乎痛苦,崩溃地朝他喊:“你是程京蔚!” 这是他们这段感情第一次如此热烈地碰撞,激荡起不一样的水花。 可很快,江稚尔便也被弄得头昏脑胀想不了过去。 她记得那天滚落在指尖的眼泪好烫,迷迷糊糊间,却是此刻程京蔚贴在她耳畔说宝贝怎么这么烫。 耳边磁沉的声线,和脑海中的画面碰撞在一起,像宇宙大爆炸那般,激起极大的暴风雪。 脑海中如走马灯那般胡乱窜出的关于程京蔚的画面——他带她回家,他给她买夜灯,他送她第一束花,他为她冲的第一杯咖啡,以及倒的第一杯酒,他儒雅温柔、沉稳克制、强大正直,以及他现在的模样,温泉将他的眼角也蒸得绯红,肩头还落着她咬下的齿痕,他搂着她的腰,那样强硬,不温柔、不绅士、却也不清醒、完全沉沦其中。 这种横亘多年,贯穿她幼稚到长大的时光片段,让江稚尔身体和手指都不停绞紧,绞住他和他的肩膀,然后力气散尽,软绵绵地倒下来,那股绵长的失控感让她很久都动不了,只能乖乖趴在程京蔚肩头,时不时发出无意识地哼唧声。 今天的程京蔚没有昨天那么坏,没继续乘人之危,大概是昨天实在欺负太狠。 等她缓过来,他亲亲她柔软的脸颊,问:“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第62章 “为什么她看起来好像很不喜欢你。”江稚尔说,“我看到你们合作的新闻,照片上关系很好。” 程京蔚动作停顿了下:“你看到了?” 江稚尔咬他肩膀,嗓音却有气无力,依旧趴在他肩头 ,湿漉漉的发都散在他胸膛和后背:“那么多想不看到都难。” “那为什么之前不问我?” 程京蔚觉得自己好像隐隐明白了前段时间江稚尔的别扭。 他没告诉江稚尔自己和申觅海合作的事只是觉得没必要。 他每年要代表集团出席太多合作项目,大多都只是走流程,申觅海只是其中平平无奇的一个。 他将江稚尔抱起,完全仅靠一点支撑,她几乎要胃疼,攀着他肩膀想往上爬,可紧接着又滑落,更嵌合,于是说不出话,只能趴在他怀里流泪。 第130章 程京蔚像是全然不知自己动作凶狠,温柔地抚着江稚尔后背:“合作照片只是展示双方集团想让公众看到的内容,不是事实。她的确很不喜欢我,因为我从前拒绝了她的结婚提议。” 江稚尔有些诧异:“只是因为这个?” “嗯。” “那她,现在还打算跟别人结婚吗?” “不打算,她使了些手段,让申家那私生子这辈子都没法回国,后来和她父亲吵了一通,便索性将她那女朋友也搬到了台面上。” 这样的八卦连程京蔚都有所耳闻,可见闹得有多大。 申董发了好大的火,老一辈思想保守,将这视为奇耻大辱,以缴权要挟她立马结婚,一周安排十场相亲,无果,毕竟那唯一的私生子连回国都回不了,她不必再忌惮。 他要缴权,她便拱手奉上。 反正她有钱有资源有自己的人脉还有脑子,等老头子年纪再大些,无处可寄托,求也要求着她回去继承家产。 至于前段时间野刊上那些关于程京蔚和申觅海的绯闻八卦,也是老申董为了压下这桩事做的。 这类非官方属性的媒体他向来不关注,是隔了一周才听徐因提起,不想让江稚尔心烦,便让人去撤稿。 没想到还是被江稚尔知道。 程京蔚从不八卦这类豪门秘辛,也从不攀谈八卦,可此刻他却说得那样缓慢详细,每说一句就磨一下,温泉水面重新平静下来,如果不是江稚尔的哭求声,旁人若是看到这一幕,大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底下是怎样的暗潮汹涌。 - 旅行前两日大半时间都是在床上荒唐度日,翌日,江稚尔醒来已经又是太阳高悬。 她依旧不记得昨晚是什么时候被抱到床上,身上干爽整洁,只是酸痛感比昨日更盛。 而今天程京蔚没有在客厅处理工作,他也在卧室,靠坐在床头,一手拿手机,另一只手给江稚尔当枕头。 察觉动静,他将手机放到一旁,另一只手也搂过来,温声询问:“累不累?” “……” 你也知道会累。 已经睡了十个小时,休息是休息够了,可四肢的酸痛感让她依旧觉得疲惫,不想说话。 这时候的程京蔚便变回温柔到无以复加的模样,亲亲她鼻尖:“可以再睡一会儿,外面日头正烈,现在出去容易中暑。”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江稚尔再次事后羞耻,人无声地重新滑进被子里,只露出眼睛,嘟囔:“好烦。” “烦什么?” 江稚尔瞪他:“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是来旅游的,不是来睡觉的!” 这话说得程京蔚也无处可辩驳,的确是他一次次太过火,让他引以为傲二十多年的自制力在最近几天实在崩塌得太彻底。 原本昨夜他是没打算的,想让小姑娘好好休息休养两天,却不想最后发展到那地步。 他解释不出什么,便只好岔开话题问:“那舒服吗?” 江稚尔一下睁大双眼,不敢置信这人青天白日在说些什么。 他昏头时说的话比这过分千百倍的都有,可现在可是餍足后最最清醒的时候!简直就是火上浇油!她都已经生气了,他还要问这种问题! “程京蔚!” 她受不了,一边瞪他,一边将他往外推,“你讨厌死了!你就是下流!变态!之前还人模人样的就是骗我!” 他对那些评价全盘接受,反正他这辈子就是栽江稚尔身上了,他在她这里永远做不到绅士克制温柔。 他认栽、妥协,坦诚面对另一面堕落的自己。 - 好在程京蔚到底还是记得从前医生叮嘱过的话,没再继续折腾她。 后面几天他们一起吃了很多特色美食,看了很多不同的风景。 逛完所有想逛的景点,他们去了一处游客较少的海边小镇,岸上是装潢很有特色的咖啡店、甜品店,路上都是定居在此的行人,牵着各式各样品种的狗,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忽然放慢的生活节奏,是和其他景点全然不同的感受。 两人在咖啡店悠闲待了一下午。 到傍晚,晚霞让这座海岸小镇更加美得无与伦比,紫红相间的落日映在天际,给整座小镇都铺上梦幻而温柔的颜色。 有旅拍工作室来这里拍婚纱照,抓住最美的晚霞时分。 女孩儿穿着白色蕾丝鱼尾长裙,裙摆在礁石上铺开,海风将洁白头纱吹得拂动,逆着光,拍出来的每一帧都足够漂亮。 江稚尔视线落在那处,指尖轻轻搅动茶饮里的搅拌棒。 忽然听程京蔚唤她:“尔尔。” “嗯?” “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啊?”她愣住,这样的话题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问出。 和程京蔚结婚。 其实她从来没有去想过这件事。 从前她悄悄许愿,希望程京蔚不要结婚,最起码,晚些再结婚,至少等她长大到可以给他表明自己心意,即便被拒绝也至少无憾。 也许她的暗恋生得太低微,是从泥土中奋力窜出的小花,以至于这些和程京蔚在一起的日子,她也没有真正去思考过未来。 后来的一切,似乎都发生得超过她预期。 意料之外地发现程京蔚也喜欢自己。 意料之外的米兰之夜。 意料之外的吻,以及意料之外的确定关系。 自从在一起后,每一步似乎都是程京蔚主动朝她走来。 她别过脸,看着金灿灿的海绵,就像此刻自己的心迹:“可我还没毕业。” 他笑:“也快了,而且,不是只有毕业了才能结婚的。” “……” 江稚尔侧头看他,看男人严肃认真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你打算等我一毕业就结婚吗,会不会太着急了?” 而且,还没有太多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如果真正结婚公开,恐怕还会引起轩然大波。 程京蔚挑眉:“你男朋友都33了,当然会着急结婚。” “……” 他哪里是着急结婚,从前大家可都在传他是不婚主义。 可江稚尔还是忍不住笑,她看着那对正在拍婚纱照的情侣,故作骄矜道:“那我先考虑一下吧。” - 假期最后一天,两人都难得能抽出这么长时间来度假,积了不少工作,于是程京蔚直接回南锡,江稚尔直接回北京。 飞机落地,她直接赶去工作室。 上个月江稚尔将隔壁两间也一并租下,打通两面墙,扩大了工作室规模,又另外招聘了几位员工,分出专门的人事部、行政部、企划部,麻雀虽小,但也已经初步具备了公司雏形。 她不在的这一周多的时间,费胜则忙着重新装修工作室。 江稚尔走入工作室,费胜正好从茶水间出来见到她:“老大,你回来了!” “嗯,最近忙不忙?” “忙啊!你可算回来了!” 其他人听到动静,纷纷探头出来,围聚在一起,又问起:“咱姐夫呢?” “他也忙,先回去了。” 江稚尔将行李箱侧倒下,翻出特产分给大家。 众人高呼着喊“江总万岁!” 费胜问:“老大你这一个行李箱都给我们装了礼物啊?其他行李呢?在哪里,用不用我去给你搬一趟?” “不用,我让我男朋友带回去了。” 那些度假风的裙子平时穿不到,江稚尔便让程京蔚一并送去南锡的家。 众人又问起海南好不好玩,热不热,帅哥美女是不是特别多。 江稚尔给她们分享这段时间的照片,有程京蔚给她拍的,也有请其他游客给他们拍的合照,还有蹦极商家赠送的一段记录视频。 众人纷纷惊羡:“老大你还敢玩蹦极啊!?” 江稚尔顶着那张温润漂亮的脸,笑说:“我还玩过跳伞。”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刺不刺激,我之前想玩蹦极来着,真上去后又打退堂鼓了。” “刺激,我觉得比跳伞还刺激,但有些难受,我差点就吐了。” “啊?听你这么说我更不敢玩了,跳伞不是都几千米高空么,怎么比跳伞还恐怖啊?” “跳伞就前几秒吓人,蹦极后续被弹力绳拉扯的会持续难受。”江稚尔笑着说,“你可以先试试跳伞,再去试蹦极。” 她叹口气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呢。” “等年前吧。”江稚尔说,“等北京入了冬,我们可以一块儿去三亚旅游,我请客,算团建。” 于是众人又齐声高呼:“江总万岁!” 聊了会儿天,大家各自回工位继续干活。 上升阶段的企业总是忙碌的。 江稚尔回到自己办公室,看着墙角那一方盎然绽放的浓烈玫瑰,再看向上方“十一载”的木匾,觉得自己一颗心都亮堂堂的,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给云檀她们发了信息,她也寄去了海南特产,elara最近爱吃辣,她特地多买了两瓶海南的辣椒,让她们注意查收。 第131章 elara语音中大声说着“爱你宝贝”。 云檀问:「就快毕业了,我觉得flexi应该会准备和你求婚。」 云檀:「你有没有察觉他最近有什么异样?」 江稚尔愣了愣。 难道毕业就结婚是什么常见的事儿吗? 江稚尔:「没有吧,他最近也很忙,已经回南锡了。」 云檀:「以我的猜测,建议你最近做好被求婚的准备,注意带全妆。」 江稚尔被她说得心脏扑通扑通,不知道程京蔚的求婚会是什么样的。 云檀:「等你们结婚,一定要来邀请我和elara!」 江稚尔:「那肯定呀。」 江稚尔:「而且再过几个月你米兰的课也结了,打算回国吗?」 云檀迟疑了会儿,回复:「应该不会,我打算留下。」 elara:「云檀要是也回国,我会孤单死的!」 江稚尔并不太清楚云檀的家庭情况,她不主动提,江稚尔便也没问,只是几乎没见过她和家里人打电话,想来关系也不会太好。 只是不知道她不想回国是因为家里人,还是因为她那前男友。 江稚尔这么想着,elara突然问道:“你怎么没跟我们分享flexi看到你那件bikini的reaction!” 阳光明晃晃洒进办公室,江稚尔在看到这一句时倏地一顿。 那件比基尼最终她都没有拿出来,一直放在行李箱的夹层里,而此刻这个行李箱已经被程京蔚一道带回南锡。 江稚尔迟疑了下,还是给程京蔚发信息:「你现在在集团了吗?」 程京蔚:「在,怎么了?」 江稚尔:「那行李也一起拿到集团了吗?」 程京蔚:「让司机先送回家了,怎么,有东西落了?」 江稚尔松了一口气,回复:「没事,不是重要的东西,行李箱就放我卧室好啦,等毕业典礼后我自己回来整。」 程京蔚:「好。」 - 毕业典礼就在江稚尔生日前一天,2018年6月26日。 从2014年的这一天到现在,真的去回望过去,江稚尔几乎觉得不可思议,她变了很多,成长了很多。 从成人礼的当天她小心翼翼和程京蔚告白到现在,他们终于成为平等的个体,相爱的恋人。 这四年间,好像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 毕业典礼上,江稚尔被邀请作为优秀毕业生发言。 江稚尔在一个加班后的深夜,独自坐在偌大的工作室内写完了自己的优秀毕业生发言稿。 写到最后,她眼眶都几近湿润。 她在这份发言稿中回望自己的四年。 放眼人才辈出的整个清大,江稚尔都是非常优秀的存在,这四年间,她年年绩点第一,跟着教授参与了很多专业项目,去了米兰公费留学,交了很多志同道合的伙伴,还创立了正在高速发展的十一载工作室。 到毕业典礼这一天,程京蔚也准时抵达北京。 不过今天的江稚尔实在太忙,两人只匆匆打了一个照面,江稚尔便重新回到后台。 程京蔚找了座位坐下,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是今年的毕业生们以及家属好友。 为了迎接这一时刻,大家都打扮得很立整。 程京蔚也不例外。 他脊背挺直,手里捧着一束鲜花,端坐在台下,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严肃。 忽然,整个馆内灯光暗下,主持人上台。 毕业典礼整个流程很长,和以往每一次开学典礼一样,从校长寄语、学院领导发言,再到各学院毕业生发言,只是这次大家都不再盼着发言能够快点结束。 江稚尔是作为第二位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的。 她穿着学士服、戴着学士帽,长发被盘起一个低髻,化了淡妆,是月白风清的漂亮和清润。 她上台的步伐也早已不是四年前的紧张慌乱,踩着一双黑色高跟鞋,从容不迫地上台,向台下鞠上一躬,声线平缓而温柔地开口,以一句“站在这里,我百感交集”开始。 程京蔚不知道怎么,眼眶忽然湿润了。 他从不是感性的人。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江稚尔的时候,在她奶奶的葬礼上,她独自一人蹲在酒店檐下,瘦小可怜,可却从潮湿的眼中燃起生生不息的火光。 那一道火光一直燃烧至今,照亮她前行的路,没有让任何人失望。 江稚尔从当初为什么选择文博系开始讲,讲到了自己的母亲是小有名气的画家,奶奶则是书法大家,也讲起自己高三时机缘巧合下负责一场收藏展的故事,那是她第一次接触到修复工作,便在她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 再然后,是大一、大二两年她那样认真专注地参与各种实践项目,泡在图书馆啃各种文献资料。 那段时间,她依旧渴望长大渴望成长,只是在成长路上过分认真拘谨。 到了大三,她去了意大利,认识了很多很多世界各地不同专业的朋友,学习全新的知识。 那段时间,她好像真的松弛下来,开始真正享受生活和学习,挖掘自己的创造力。 大四,重新回到北京,面临毕业选择,她创立了十一载工作室,从只有她一人的小作坊到现在已经组建起拥有二十人的队伍。 这些日子,她遇到过挫折,但总体都很顺利,多亏这四年来自己的积淀,以及人生道路中的种种贵人。 四年一切一切都化作精简却富有故事感的寥寥数语。 程京蔚眼前随之浮现出不同时刻、各种模样的江稚尔。 刚进入大学的她。 寒冷年关参加考古的她。 意大利一袭风衣利落挺拔的她。 深夜在异国他乡视频画面中的她。 以及站在工作室那一角浓烈玫瑰前的她。 所有的江稚尔,最终都汇作此刻台上的江稚尔,在所有努力的潜移默化下,她落落大方、自信优秀,迎着所有目光站在炽热的聚光灯下。 最后,江稚尔以一句“祝大家都能有一个前程似锦的未来,也祝我自己”结束。 她在大学交了很多朋友,发言结束,台下众人鼓掌,还有人带头喊她的名字。 程京蔚看着灯光与声潮所向之处的江稚尔,心脏跳得有些剧烈。 又等了片刻,江稚尔换回日常衣服出来,一路跟同学们打招呼,走到程京蔚身旁:“我表现得怎么样?” 程京蔚笑了:“很好,非常好。” 云檀提醒她最近程京蔚或许会和她求婚,江稚尔今天化了很精致的妆,也穿了很漂亮的裙子。 于是也跟着打量起程京蔚的打扮来。 他今天穿得很正式,手上却捧着浓艳的鲜花,显得有那么一些奇怪。 江稚尔挑眉:“送我的吗?” “是。”程京蔚将花递给她。 他都忘了送花。 再一次如此真切地看到站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闪闪发光的江稚尔,他一如既往的心动,就像从前第一次看到她展览设计作品时的初次心动。 “你这件西服……”江稚尔忽然倾身凑近,仔细观察那昂贵布料上留下的细微水渍痕迹。 她瞳孔微微放大,惊喜抬眼,“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穿的那一身吗!?” 程京蔚笑,他也微微倾身,和她挨得很近,低声道:“记性真好,江小姐。” 江稚尔被他这一记声线弄得无端耳热:“果然即便送去护理这水渍也没法完全去除,我还以为这件衣服你已经扔了。” 江稚尔还记得初次见面,程京蔚将西服披在她湿漉漉的肩头。 她为了能将西服完好地还给他,还托程嘉遥送去国外专门护理。 也依旧记得程嘉遥将护理后的西服给她时是一个雨夜,她将西服护在怀里跑过雨幕,未沾染一滴雨水。 就像守护当时自己那颗无法见光的真心。 而此刻,这件西服再次穿在了程京蔚身上。 这感觉很奇妙,就好像自己曾经那颗不曾被看到的心,经年过后,还是被妥帖地捧在他手心。 - 程京蔚没有在这一天求婚,不过江稚尔很快也就忘记了这一茬。 她在校园里拍了很多照片,和同学们朋友们,也和程京蔚。 最后一张,是他们两人一起站在清大老校门的牌匾下,白色古式圆柱,周围是郁郁葱葱的大树与蓝天。 凌茴给他们拍照:“笑一笑笑一笑!” 江稚尔重新穿上学士服,肩膀挨着程京蔚,朝镜头笑开。 “我拍了啊!茄子——!” 在凌茴按下快门的瞬间,程京蔚牵起江稚尔的手,他看着镜头的方向,低声道,“优秀毕业生江稚尔,毕业快乐。” 从前总听他叫“尔尔”,这回的“江稚尔”仿佛有更多更沉更深的意义。 她早已不再只是他的晚辈尔尔。 她是江稚尔,是独立个体,是他喜欢的人江稚尔。 第132章 凌茴将照片给他们看,江稚尔很满意,真的很好看。 两人站在炽热的阳光下,她长发披肩,穿着学士服与高跟鞋,视线专注坚定,程京蔚则穿着那一身跨过数年的西服,握住她的手,同样坚定。 吃过晚饭,他们一道回南锡。 准备在南锡过江稚尔的22岁生日。 登机,在关闭手机前江稚尔看到程京蔚新发的朋友圈。 正是刚才站在清大牌匾下的合照。 配字是:「毕业快乐,江稚尔。」 江稚尔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仿佛也看到了他们如照片那般热烈的亮堂堂的人生前路。 第63章 两人的关系如今在圈内已经不算秘密,但到底有程京蔚这座大佛在,没人敢胡乱议论传播。 而此刻程京蔚这条朋友圈,无异于将两人的关系公之于众,恐怕很快就会有媒体报道惹来议论。 但程京蔚还是发出来了。 江稚尔搂住他脖子亲他,眼睛亮晶晶地说,“程京蔚,我喜欢你发这个。” 程京蔚搂住她的腰:“为什么?” “可能我本质就是冒险主义。”江稚尔说,“我不喜欢你总是想着要保护我,我想跟你一起冒险。” 即便会遭受非议。 可那又怎样? 江稚尔心情极好,在飞机上还喝了点酒, 酒精带来的微醺让她更开心,飞机落地后回公寓也一路哼着歌,红灯时还会凑过去亲他,乖得不像话,还黏人,跟平日很不一样。 程京蔚笑着问:“怎么喝多了还喜欢亲人?看来以后不能让你随便喝酒。” 江稚尔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为什么?” “怕你亲别人去。” 她“哼”一声:“我才不会。” 回到公寓,江稚尔趿上拖鞋便迅速往自己那间卧室走。 哪怕喝得过量,她倒还没忘记要将旅游时那件没来得及穿的比基尼藏起来。 她之前就叮嘱了程京蔚不要动这些衣服。 小姑娘跪在地上,拉开行李箱,上层衣服被一股脑丢出去,她要抓紧时间,在程京蔚过来之前销毁罪证,可翻来覆去却怎么也找不到。 她记得就放在这里呀? 忽然,身后一道声。 “找什么呢?” 江稚尔被吓得“唔”一声,人也跟着弹了下,支支吾吾:“……没什么。” “吓到了?” 程京蔚轻笑,他走上前,从她身后缓缓将小姑娘揽进怀里,在她耳畔问,“做什么坏事了?” “谁、谁做坏事了!” “那是在找什么?” “……” “这个?” 他拿着什么抬手到她面前。 便见他食指上正勾着那片水蓝色的薄薄布料,金属logo晃晃悠悠。 他慢条斯理地兴师问罪:“尔尔,这是什么?” - 程京蔚不是刻意去翻她的行李箱的。 五天的旅游行程回来,他积攒了一堆工作需要处理,一直在书房处理到很晚,还有最后两封未读邮件,电脑却弹出电量即将耗尽提示。 当时电脑充电线被江稚尔一并收进自己的行李箱,程京蔚是在取充电线时偶然发现那套比基尼的。 最开始只取出一条小裤子,布料少得可怜,绑带解开着,长长一条,他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直到又看到底下那件, 这下不可能再不知道。 衣帽间内只开了一盏灯,光线并不明亮,可映照在那绸缎上,便显出格外暧昧的光泽。 程京蔚喉结动了下。 他们不是没去海边,最后去的那个海边小镇游客很少,程京蔚问过江稚尔要不要下去游泳,她当时只借口说没有泳衣不去。 程京蔚盯着那些布料看了很久,他脑海中不受控地开始自行描绘出江稚尔穿上后的模样。 他已经很了解她的身体,太过了解,自然能很清楚地想象出她穿上会有多漂亮,那枚金属logo会正好嵌在饱满的肉里,让那道沟壑点缀得更精致,腰很窄,胯骨部分却自然扩开,呈极优美的弧度,那凹陷的折角如果系上一个蝴蝶结应该也会很漂亮。 程京蔚就这么半跪在行李箱旁许久,直到手机铃声打断他混乱的思绪。 是秘书打来的,来询问那封紧急邮件是否已经审核无误。 “稍等。”程京蔚低声,听不出声线有什么不对劲。 他从箱子中抽出充电线,又一并抓起那一套衣服,他手掌宽厚有力,而那布料又实在少之又少,轻而易举就被软布攥在掌心,他手臂青筋尽显,衣服又是最柔软的绸缎质地,这极大的反差矛盾在他心头更是放了一把烈火。 程京蔚给电脑充上电,一边点燃一支烟,对电话那头沉声道:“我现在看。” 秘书听到他点烟的声音,还有些诧异,心道难不成是她拟的那份文件让程京蔚很不满意? 可片刻后,便听他缓缓呼出一口烟,说:“可以,发过去吧。” 接着,电话**脆利落地挂断。 他盯着桌上的布料许久,身体发胀,但他什么也不想做,拥有过最好最畅快的哪里还能自己纾解,就这么燃了三支烟,他才起身,去冲冷水澡。 - 江稚尔本就酒意上头,熏着脸热,又经他那一问,简直要烧起来。 她劈手就去夺,想不管不顾地销毁罪证,打死不承认,可却被男人轻而易举反剪住,他一只手就将她一双手都扣在身后。 眼前就是两米高的落地镜。 “抬头。”程京蔚低声。 他嗓音那样沉,让江稚尔心尖儿都发颤。 她看到镜子里几乎通体粉调的自己,不知是因为喝醉还是害羞,双手被身后的男人扣在后腰,身姿随着这动作停滞,她呼吸无端变得紧促起来,胸口起伏着。 太羞耻了。 江稚尔别过脸不去看,气恼地小声:“你快点放开我。” “那穿上好吗?”他嗓音很低,从背后拥住她,下巴抵在她肩头。 “……” 这怎么可能,这又不是在海边,又不是穿成这样的地方,还是在光线昏暗暧昧的衣帽间,身后是男人滚烫的胸膛,面前是落地镜,这怎么穿…… “能不能不穿啊。” 他头侧过去亲她,温声:“不能啊,宝贝。” 江稚尔再次试图抽手,可男人的力量哪里是她能抵过的。 酒精让她脑袋更加晕,思考不过来,简直就是把她架在火上烤,最后的思绪只够让她打商量:“那关灯。” 这回程京蔚很慷慨,起身去关了灯,甚至还将窗帘最后一条隙也拉上,紧密,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 羞耻心就是这样被彻底的漆黑与发热的酒精消磨殆尽的。 她慢吞吞换上,空调吹在皮肤有些冷,可酒精又让内里滚烫,再然后,她就被男人抱过去,坐在他腿上,滚烫的体温相触更让她冷热交加。 “什么时候买的?”程京蔚缓声问。 他手描摹着线条,没开灯也没关系,看不见也不要紧,他可以用触碰来感知。 江稚尔脸颊贴在他肩膀,瓮声瓮气:“就,旅游去前几天,和那些裙子一起买的。” “那买了怎么不穿?” “海边不是很多人嘛……怕被认出来,后来就忘记这件衣服了……”她真假参半地解释。 “为什么不告诉我买了这件衣服,嗯?故意不告诉我,还让我不要动你的行李箱?” 江稚尔受不了了。 他干嘛要一本正经地问她那么羞耻的问题! 她忽然发起脾气,在一片漆黑中打他肩膀,理直气壮的:“就是一件衣服而已,我干嘛要事事告诉你!这又不是我买来专门给你看的!” 她胡乱打他,巴掌声啪啪作响。 程京蔚也回给她,只一下,声音沉闷,晃动开涟漪,江稚尔一瞬间就停下动作,小虾米似的蜷缩起来。 他竟然还端坐着平心静气地继续问:“不是给我看的,那是给谁看的?” 程京蔚可以是暴君,也可以是耐心的年长者,又可以是烹饪最最厉害料理的米其林主厨,擅长如何吊出最鲜的味道,也擅长如何吊出内里的渴。 意识模糊的最后是程京蔚一边用力按下她的肩膀,一边在呜咽着的她的耳边低声道:“生日快乐,尔尔。” 22岁生日快乐。 - 次日一早,江稚尔醒来,躺在床上看阳台晾着的那张衣帽间的毛绒地毯开始反思,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出错的。 即便那套衣服是有些小性感,可比基尼无非就那几种款式,怎么就到了那个地步。 原本她还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程京蔚不温柔、不绅士,可昨晚她从哭到哭求,再到趴在他肩头主动要求,反正最后一发不可收拾,长辈没了长辈的样子,晚辈也没了晚辈的样子,变成老虎和猫。 第133章 程京蔚亲手做了早餐。 他的厨艺一开始是在国外独居时学的,又在江稚尔出国那段时间逐渐精进。 “生日有什么别的安排吗?”程京蔚问。 江稚尔摇头:“不是你陪我过吗?” 程京蔚笑:“那先陪我去趟公司。” “好啊。” 江稚尔想,程京蔚应该是要先去公司处理遗留下来的工作后再陪她过生日。 吃完早饭她回卧室换衣服,余光瞥见垃圾桶里那件撕碎的比基尼,脸又红了红。 群里云檀和elara给她发来生日祝福,又叮嘱她做好被求婚的准备。 被这两人害得,江稚尔每天都觉得自己要被求婚。 江稚尔:「你们昨天就说要求婚!」 elara:「我觉得你生日的可能性更大。」 云檀:「支持。」 江稚尔:“……” - 和程京蔚一起到集团,电梯门打开,徐因就笑着迎上来:“江小姐,好久不见,您真的越来越漂亮了。” 徐因说的是实话,现在的江稚尔和从前相比的确漂亮许多。 这种漂亮不是单单外表而言,更多的是气质和神韵,就像此刻她一身简单的白色衬衫裙就已经足够出尘超绝。 江稚尔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第一次见到徐因,还忍不住在心底比较,程京蔚喜欢的类型大概会更偏向这样成熟利落的。 没想到多年过去,她也在不知不觉中长出属于自己的模样。 江稚尔在程京蔚办公室等着,程京蔚则先去开董事会。 徐因为她提前准备了一份千层蛋糕:“生日快乐,江小姐。” “徐因姐。”江稚尔笑着说,“其实你可以继续叫我尔尔。” 徐因朝她眨了眨眼:“根据打工人法则,是不可以对老板太随意的哦。” 江稚尔笑了:“可我又不是你的老板。” “很快就是了。” 江稚尔听到这一句时再次想起云檀和elara的叮嘱,怀疑今天真的是程京蔚计划求婚的时间,于是立马打开前置摄像头确认自己此刻状态不错。 她当然不知道,此刻会议室内是怎样一副剑拔弩张的景象。 程京蔚计划送给江稚尔22岁的生日礼物,是程臻集团8%的股权。 程氏集团如此庞大的体量,即便是万分之一都是不可估量的,更不用说此刻的8%。利益脉络交错盘绕下,这8%是不影响股权结构前提下程京蔚能给她的最多。 那群老董事们自然不同意。 董事们对江稚尔有敌意是再正常不过,这群人精从程京蔚回国那日起就没放弃过想往他枕边塞人的想法,奈何他油盐不进,要说他真是不近女色也就罢了,最后竟然为了这么个小丫头差点闹出那么大的舆情影响,如今还冠冕堂皇地把她带入董事会,要给她实权。 凭什么? 一个22岁的小丫头片子凭什么拿到程臻集团的实权?! 可说到底,这些老董事还是怕程京蔚这个晚辈,他表面温文儒雅,实则雷霆手段,从前的方宏志就是典型。 程京蔚27岁那年还没在集团站稳脚跟就敢对方宏志赶尽杀绝,现在33岁锋芒毕露的他要真想拿他们开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程董。” ——当年还能在程京蔚面前倚老卖老称呼他为“阿蔚”的老董事现在都不得不规规矩矩称呼他为“程董”。 “这8%的股权不是闹着玩的,意味着一年上百亿的分红,江稚……”老董事停顿了下,还是改口,“江小姐毕竟还年轻,以后多的是机会,何必急于一时。” “是啊,这样的股权变更公告一出,必然引起舆论轩然大波,股价暴跌都可以预见!这么大的集团让一个丫头片子拿这么多股权让股民们怎么想!?” “程董到底还年轻,为了喜欢的女人一掷千金博一笑可以,哪怕每年拿100亿的利润额给她都可以,但8%的股权绝对不可以,当年你父母结婚后,你母亲可也只占了不到3%的股权份额。” “叔说句难听的,你们现在还只是 恋爱,谁知道以后到底是什么结果?要是最后没结婚,你让一个外人持8%的股权,若被有心人利用,你知不知道这会对你造成多大的威胁?” 老董事们咄咄逼人。 程京蔚端坐其中始终没插话,他虽年轻,但并不会显出半分弱势,待他们停下话茬,他才缓缓开口。 “今天这份股权转让协议出现在这里,不是让各位长辈投票表决的,只是通知各位关于集团的股权变动。” 自程乾的股份也流转到程京蔚手中后,他就已经拥有了足以一言堂的股权份额,不同意也改变不了事实。 “至于股权变动公告后可能引起的股价波动,也请诸位长辈相信我,我正式接管程臻集团已经有六个年头,这六年来程臻集团股价持续上涨从来不是靠舆论公关的花拳绣腿,而是靠实力,程臻作为多行业领头羊,定然不可能因为这样的原因股价长期走跌。” “另外,给外人8%股权的说法,各位也不必多虑,即便我和尔尔不是情侣关系,她从始至终于我而言也不是外人,更何况,除她之外,我不会有别的妻子。” - 江稚尔在走廊和工作室的小伙伴通了工作电话,回身正好碰见散会的董事。 小姑娘到底还是真的年轻,面对这豺狼虎豹般的老董事哪里能不怕,心里还在思索该如何称呼,便见那老董事冷着一张脸朝她颔首。 “江董。”不情不愿的。 江稚尔一愣。 还没反应过来,后面数人也鱼贯而出,有的叫她“江董”,有的朝她吹胡子瞪眼,一脸不爽。 程京蔚走在最后,目送几位董事电梯下楼,他将手里的股权转让协议书递给江稚尔。 “这是什么?” “生日礼物。” 江稚尔疑惑地打开,赫然在底下股权受让方看到自己的名字。 只要自己签字,她就能拥有程臻集团8%的股权。 程京蔚带她回到办公室,让她坐在自己的办公椅,将钢笔放到她手心。 江稚尔指尖搅得紧,这一切都太突然。 程京蔚从来没跟她说过,她以为今天来集团他只是来处理一些未处理完的工作。 程京蔚笑着垂眸看她:“江董,想什么呢?” “江董。” “是啊,江董,刚才他们不是也这么称呼你?”程京蔚挑眉,“程臻集团的江稚尔董事。” 过了十来秒,江稚尔才反应过来眼前局面,她最终还是放下笔,认真问:“这份股权转让,会对公司和你产生什么影响吗?” “我会失去对程臻集团百分百的控制权,只有我们俩一起才能拥有超过50%的股权。”程京蔚说,“所以,尔尔,你愿意和我上一条船吗?” 江稚尔不可能拒绝这样的邀请。 这实在太具吸引力。 “我刚毕业你就把这么多股份给我,不怕以后被人诟病吗?” 社会大众的嘴是管不住的,公示后他必然会被诟病成烽火戏诸侯的昏君。 “那你开心吗?” “开心。” 他低头亲她唇角:“你开心就足够了,生日快乐,宝贝。” “……” 他还真就甘之如饴坐实了昏君的名号。 “你怎么都不提前告诉我?” “怕把你吓跑。” “……” 江稚尔签了字,依旧对这份意料之外的礼物没什么实感,现在让她真正开心的是,程京蔚愿意让她真正渗透他所有的工作和生活。 江稚尔搂着他,靠在他怀里,脑袋还有些转不过来的空白。 直到程京蔚问:“这就满意了?” “什么?” “生日礼物,这一份就够了?” 她愣了下,眼睛又亮了:“还有别的吗?” 生日惊喜,当然越多越好,一条项链一句告白,都来者不拒。 程京蔚一手拢她腰,一手从西服内侧口袋取出钱夹,从中抽出一张卡递过去。 “这什么?” “我在集团内所有的工资和分红,都在这张卡里。” 江稚尔再次愣住,怔怔看他,这和上交工资卡有什么区别?可程京蔚的工资卡,未免也太贵重了些。 “为什么要把这张卡给我?” “生日礼物。” “但……” 程京蔚打断她,低头亲她:“因为我爱你。” 江稚尔忽地眼眶一热,程京蔚给她的,总是太好太多,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像程京蔚这样的男人,如果结婚,都要请许多资深律师,对着婚前协议条款仔仔细细核对打磨,保护好自己的婚前利益才对,怎么能如此随意地就将股份和工资卡给出去。 江稚尔心中感动,眼眶也发热,没有发觉男人吻得愈发深入,眸色也变暗,那只控在她膝弯的手掌也愈发用力揉捏,缓缓向上。 第134章 她为那样沉甸甸的爱、沉甸甸的礼物弄得都有些不好意思接受,踟蹰着。 直到程京蔚两指夹着那张卡,笑着反问:“不要?” 她才迅速抬手抽走那张卡:“要、要的。” 她喜欢这样密不可分到甚至会产生很高风险的绑定。 只是又懊恼于自己的反应太过急切,不好意思地问:“那你把卡都给我了,以后要是缺钱了,是不是还要问我拿?” “是啊。” “……” 江稚尔想说,那你可以把资产分割一下,哪里有堂堂程氏集团董事长还缺钱的道理。 刚要开口,忽然察觉程京蔚的手掌已翻山越岭到了禁地,小姑娘白皙纤细的腿忽地并拢。 “干、干嘛?” 这可是在办公室,虽然不会有人随意闯入,但还能听到外头走动的高跟鞋声,实在不能像隐秘空间那般让人松懈…… 程京蔚低头吻她,哑声一字一字缓声道:“以后,我要是伺候得让江董满意,江董就赏我一笔钱,怎么样?” 第64章 江稚尔觉得他就是个变态。 也太会用一本正经的文字来掩饰自己的不正经,什么“江董”,什么“赏”,也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还有“伺候”一词,江稚尔感知他的动作,太清楚他口中这个“伺候”意味什么。 可他嗓音又那样温柔,叫她宝贝,吻又那么潮湿缠绵,江稚尔几乎要溺毙在他怀里,虽然偶尔几句“江董”依旧让她面红耳赤。 程京蔚的办公室是大片的落地窗,采光极好,单向玻璃。而门外则传来脚步声,和徐因通电话的说话声。 江稚尔听到徐因说:“现在程总有客,李部,我稍后再联系你。” 大概是部门部长有工作需要和程京蔚汇报,才打给秘书问程京蔚有没有空。 而整个办公室内就他们两人,这个“客”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其实于他们这些在程京蔚身边工作的人而言,江稚尔的确是最怠慢不得的客,更何况现在已经不仅仅是“江小姐”,更是江董,于情于理,都担得起这句有客。 可江稚尔实在太心虚,从未想过的离谱情节发生在自己身上,到了风声鹤唳的程度。 她愤愤咬上程京蔚的肩膀,以挡去可能泄露的声音,简直想骂人:“你这总裁办公室为什么隔音那么差。” 连外头的电话声都听得见。 这句骂程京蔚确实担得冤枉。 这办公室从前是程老爷子的,程京蔚负责接管公司后虽然根据自己的习惯简单改造过,但在此之前,他的确并不觉得这类磨砂玻璃门有什么不妥,本就是办公地点,进进出出,无需太过追求隐私隐蔽。 “下次就让人换,我有分寸,不怕。” 接着,两指搅动口腔,不知是帮忙还是帮倒忙,“辛苦江董忍一忍。” …… 处理完办公室内的狼藉,程京蔚的确觉得自己太过昏头。 从前他还有前33年来严以律己的行为 准则,只是最近那些准则实在崩塌得太快太彻底,他连事后那点自我唾弃都变得少之又少,毕竟他只是想着过阵子要把那扇门换了,玻璃材质也得跟进。 办公室里间就是独立休息室。 程京蔚没有午觉的习惯,基本不使用那间休息室,而此刻江稚尔在浴室冲澡。 他过了会儿才进去,水声刚停,他取了浴巾将小姑娘裹住:“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会儿?” 江稚尔实在不想理他。 程京蔚拿浴巾将她身上的水珠擦干,又给她披上浴袍,系上腰带,笑着问:“都累得说不出话了?” 小姑娘垂着脑袋嘟囔:“不想理你。” 程京蔚将她抱到床上,江稚尔一看床头那满满一壶水就又想起方才缺失的那些。 好在程京蔚还没丧心病狂到在办公室内准备那玩意儿,不过他不知从什么途径无师自通,有的是办法让她缺水得厉害。 程京蔚看小姑娘怏得很,没多打扰,给她挑了温度与光线便离开。 处理完剩余的工作回去,她已经睡着,程京蔚没打扰,也没重新回办公室,就坐在一旁用手机处理工作。 临近傍晚时分,江稚尔才醒,窗帘紧闭睡得简直要日夜颠倒,迷迷糊糊问几点了。 程京蔚关闭手机,温声:“再多睡一会儿的话,恐怕晚饭就得改吃夜宵了。” “这么晚了!”江稚尔吓一跳,立马从床上弹坐起来。 可方才也实在被他折腾得累,江稚尔不明白他那一截并不粗糙的指到底是怎么轻巧地吊住她那口气的。 动作太激烈,腰几乎像是拧了一下,痛得顿时噤声。 程京蔚立马去扶她的腰:“慢些,起得这么急做什么?” 她痛得眼泪汪汪,还不忘瞋视他:“还不是怪你。” “好好,怪我。”程京蔚给她揉腰,掌根贴着侧腰缓缓揉按,施了些力道,“好些没?” “好了好了。”江稚尔推开他的动作实在有些太过急切。 程京蔚挑眉,意有所指地笑道:“宝贝,我还不至于那么禽兽,连晚饭都不让你吃。” 江稚尔扶着腰穿鞋,小声辩驳:“你就是有那么禽兽。” 程京蔚提前约好了餐厅,晚上还有烟花秀,氛围非常好,好到江稚尔无数次以为程京蔚下一秒就要求婚,可是没有。 江稚尔也有些茫然了。 给了股权、给了工资卡,大部分发生在婚姻内的财产转让都已经实现,可却还没求婚。 明明之前去三亚旅行时程京蔚还提起过结婚。 不过想来如今求婚确实还有很多事情没处理好,比如江稚尔公司发展依旧是在北京,婚后必然面临异地,比如程臻集团董事长结婚必然需要面对的风波。 - 江稚尔此行只在南锡待了三天,很快便返回北京。 有之前的项目背书,如今“十一载”接下的项目也越来越有分量,成立了专门的部门负责考察和签订项目合同。 到十月时,云檀在米兰也毕业了,她原本是打算留在意大利工作生活的,江稚尔却突然接到elara的电话,说云檀大概要回国内了。 江稚尔一愣:“回国内生活还是只是回来一趟?” “我看到她在给国内公司投简历。” “怎么那么突然,发生了什么吗?” “好像是她奶奶生病了,前几天看到她在哭。”elara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云檀,全世界恐怕她最逞强,我也不敢多问。” 云檀和父母关系一般,她们都知道。 她在国外那么多年,也只见过她和奶奶通视频,是个看起来很有书卷气的老太太。 elara无奈道:“你回中国了,云檀也回中国了,就剩我一个人了。” 江稚尔笑了笑,玩笑道:“要不你也来中国生活好了,反正你那么爱中国菜。” “你别说,我还真的在认真考虑呢!”elara说,“对了,云檀后天的航班,我估计她那性格都不会跟任何人讲,你要是有空就去接她一下。” “行,你把具体时间发我。” 两天后,江稚尔如约等在接机口。 云檀见到她很惊喜:“尔尔!你怎么来啦!” 她一身简单利落的白裙,站在人群中就已经足够显眼。 江稚尔总能从云檀身上感觉到不可名状的漂泊感,即便她们同住一个屋檐下时,她好像从来没有真的要在哪里扎根。 “回国都不告诉我,还是elara告诉我,你得请我吃饭。” “我就是怕你麻烦,本想落地后再联系你的。” 江稚尔替她推其中一只行李箱。 她在米兰生活了四年,四年的光阴打包,只剩下两个不算太大的行李箱。 “奶奶怎么样了?” 云檀动作一顿,她摘掉墨镜,眼圈分明还是红的:“昨晚进icu了,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 “那就好,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吧。”江稚尔抢在她前面说,“不许拒绝我。” 江稚尔回北京后就新提了车,此刻车上已经准备好给云檀奶奶的水果和补品。 两人一道走出机场。 正是国庆假期将要结束之际,机场更是人满为患,车辆川流不息。 两人等在斑马线前。 忽然,一辆纯黑库里南忽然疾驰而过,车窗拉下一半,一道锋利无比的侧脸一晃而过。 江稚尔察觉云檀一瞬间停住脚步。 侧头看去,库里南停在不远处的航站楼下,男人一身黑衣下车,身段优越至极,眉眼凛冽锐利,可扑面而来的却是酷暑大漠中滚滚黄沙的粗砺感,江稚尔才知道原来冷和滚烫能在一个人身上融合得那么好。 江稚尔认出来了,眼前这个男人她见过的,在上回云檀和elara一起来北京时。 云檀的前男友,陆妄山。 江稚尔动了动唇,还没开口,云檀已经揽着她向前:“走吧。” 第135章 上车,云檀依旧有些失神,江稚尔侧头看她一眼:“你这趟回北京,往后总避免不了永远不见你前男友吧?” 云檀只耸肩摇头,换了话题:“还是说说你吧,毕业好几个月了,你是打算往后就落脚北京,不回南锡了?” “现在看来在北京更适合发展,而且我还有员工,总不能让他们全部都跟我到南锡去。” “flexi就没意见?” 江稚尔笑了笑:“我跟他讨论过这事,他也觉得我留在北京能发展得更好。” 云檀挑眉:“那你们以后岂不是要一直异地恋?” “还好,我们一周或两周就能见一面。”江稚尔说,“抽空嘛。” 江稚尔对这个频率其实很满意。 和程京蔚见面太频繁总让她身体响起过度消耗的警报,而这个间隔可以将思念熬得恰到好处。 只有一点,这似乎很难是长久之计。 江稚尔陪云檀一起去医院看了奶奶。 云檀奶奶刚从icu出来,依旧精神不振,江稚尔只简单打了招呼便离开,将时间留给她们。 毕业后,工作室就忙得没停过。 之前江稚尔听了程京蔚的建议,积极参与市文化局的采访活动以及后续一系列对接,这让“十一载” 中标了两项含金量很高的市政项目。 虽然是联合参与,但是一个很好的学习和成长的机会。 以后的路也会走得越来越顺,越来越宽。 …… 时间过得很快。 江稚尔在那一年年底时没能早早回到南锡市和程京蔚一起过年,因为她收到了市文化局的颁奖参席邀请。 这无疑是最大的肯定和褒奖。 江稚尔兴高采烈将这份邀请信息截图给程京蔚看,没想到他也截图了同样一条信息。 江稚尔惊得睁大了眼:「你怎么也会有?!」 程京蔚:「下半年有一项北京市政建设项目,邀请近期合作大型集团是惯例。」 接着是一句含着笑意的语音:「恭喜啊,江老板。」 于是,这一年的年关,他们是一起在北京度过的。 程京蔚是前一天抵达北京的,翌日和江稚尔一起去参加晚会。 江稚尔成为程臻集团股东之一的消息早已经公示过,虽然一定程度上造成负面舆论和流言,但很快就被集团新发布的科技利好消息覆没。 两人的关系不必再遮遮掩掩,今天也是一道坐车来的。 为了符合此次晚会的风格,今天江稚尔穿得也很正式,一身白色西服,身材比例极好,而程京蔚则是一身黑色西服。 两人一起步入宴会厅,总有种说不清的适配,很有视觉冲击力。 有之前负责采访“十一载”的工作人员就在门口迎宾,迎上前和他们握手,玩笑着寒暄:“程总、江总,欢迎欢迎,二位可真是登对,养眼养眼。” 又有和程京蔚相熟的领导过来:“程总,是不是快要有好消息了?我们可等着喝喜酒呢!” 程京蔚同人握手,笑道:“一定。” 江稚尔一顿,侧头看向他。 两人安排的位置不在一块儿,入座不久后很快主持人就上台,晚会正式开始。 从今年工作汇报开始,其中有很多程臻集团的建设项目。 最后是颁奖典礼。 主持人在台上将气氛渲染得极好:“尊敬、珍惜,是这家初出茅庐的企业坚持的准则,他们用实力和光阴赛跑,用匠心与先辈对话,接下来,有请‘十一载’负责人江稚尔女士上台领奖。” 江稚尔在众人注视下上台。 主持人身后的大屏正在播放之前的采访视频,记录十一载参与过的种种文物修复项目。 江稚尔接过奖杯与话筒,在舞台上站定,朝她打来的光线太过明亮刺眼,以至于她看不清台下人群。 好在她早已将这份发言稿铭记于心。 在座都是领导们和相关行业的企业老板,江稚尔作为渺小的存在,从容不迫地向大家介绍自己、介绍‘十一载’的工作团队,介绍他们负责过的项目。 她当然知道这次的场合于她而言不只是简单的领奖,她站在这里,要让大家都看到十一载的存在。 程京蔚坐在台下,安静地看着江稚尔。 旁边座位的领导侧头调侃道:“江总年轻有为,程总好福气啊。” 程京蔚笑了笑道:“是。” 江稚尔是他人生中一个从来没有预料到的意外,是他节节败退后最后终于踏上的正轨,也是他甘之如饴的意外。 - 当晚,程京蔚发了一条朋友圈,配图是江稚尔领奖发言的照片:「恭喜江总。」 这条朋友圈很快就被他微信中的某个媒体人转载到其他社交平台,也很快引起热议。 只是这次的热议不再是负面的,江稚尔有了政府奖项背书,意味自然不同,也象征她的能力得到认可,绝非所谓“靠程京蔚”。 最初江稚尔跟他告白时,他其中之一拒绝的理由便是因为年龄差、阅历差,那些肮脏的标签都不可避免会落在江稚尔的身上。 而此刻,程京蔚想,他该跟过去的江稚尔道歉。 是他理所当然低估了江稚尔、轻视了江稚尔。 她强大优秀努力,当然可以靠自己走出一条路。 - 晚会结束后,两人一块儿上车离开。 江稚尔坐在副驾驶,拍了奖杯照片发到‘十一载’的工作群里。 大家欢呼雀跃,江稚尔嘴角笑意压不住,让大家可以大胆期待一下开年奖金,于是引得众人一个个刷屏“老板万岁!!!” 再抬头时发现此刻并非回公寓的方向。 江稚尔一愣:“我们不回家吗?” 程京蔚笑了:“这么晚当然是回家。” “可是。”江稚尔坐直了些,“我们现在不是在往东开吗?” “嗯,是新家。” 江稚尔茫然地微张开唇,半晌才眨了眨眼:“新家,在北京的新家?!” 程京蔚被她这反应逗笑了:“嗯,我们的新家。你是不是忘了,从前那套公寓是你18岁的生日礼物,是你的。” “你怎么从来没告诉我这件事!” “现在不就告诉你了吗?”程京蔚侧头看她,笑,“开心吗?” 江稚尔用力点头。 其实江稚尔觉得那公寓住着也很满意,但此刻程京蔚所说的家似乎还有更深的意味。 她一路期待着,心跳扑通扑通,直到程京蔚将车停至一片偌大的花园前。 今天的月光并不明亮,江稚尔下车才看清眼前一切,不由睁大双眼。 这是一处中式庭院,鹅卵石铺就的花荫小径湿漉漉,草木高低错落,色彩多样又和谐,奇花异草沿着一泓池水绕水盛开,路边的矮石灯雕刻出交错的竹叶图纹,晕开温馨而幽静的光。 这哪里是家,分明是出自大师手笔的园林。 江稚尔牵着程京蔚的手,跟着他沿着鹅卵石路往里走,便看到那池中央的亭台飞檐斗拱,木质窗棂雕刻花鸟鱼虫,而那柱身更是很有些年头的雕文镂刻。 江稚尔一眼便能看出那些木材恐怕都是费尽心思才能搜集来的,数百年历史能保存得如此完好实属不易。 这是程京蔚按照她的喜好专门打造的天地。 她职业病犯了,在庭院里参观了许久才终于舍得进屋,可屋里也布置得那么好,一窗一景,漂亮至极。 江稚尔惊喜极了:“你准备多久了?” “一年。” 一年对于这项大工程而言实在不算久。 程京蔚没说自己聘请了多少设计师和施工队日夜不休地打造这一处宅邸。 “那不是我还没毕业你就已经在准备这些了?” “嗯。”程京蔚牵住她的手,“喜欢吗?” “喜欢。”江稚尔仰着头,瞳孔亮晶晶的,“可是这也太大了,你多数时候都在南锡,我一个人住在这里都怀疑自己会迷路!” “等到开年,程臻集团总部会正式搬迁至北京。”程京蔚轻描淡写。 这回江稚尔是真愣住了,那么大的集团总部哪能说搬都搬。 “你、你什么时候决定的?” “你创立十一载不久后。”大概是怕江稚尔有负担,程京蔚轻轻捏了捏她手背,解释道,“其实我从前就考虑过总部搬迁,首都的各项资源都会更优越也更便捷,只是提前了一天而已。” “新总部选址也选好了吗?” “当然,年后我就会在新总部上班了。”程京蔚笑道,“明天带你去看看。” 即便程京蔚轻描淡写,但江稚尔自己创业过,当然知道这一步有多麻烦多耗心神劳力,其实以程臻集团的实力,迁址对发展早已经没那么重要。 他这么做的原因,不过是为了能和她天天在一起。 他瞒着她,建造了这一处太好太好的宅邸,又费尽心力搬迁总部。 第136章 江稚尔忽然意识到什么——关于程京蔚为什么一直没向自己求婚。 他在等一个时机,一个最好的时机。 他们能永远生活在一起的时机。 江稚尔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 “阿蔚。” “嗯?” “你是不是要和我求婚?” 程京蔚明显愣了下,失笑:“你是不是问得太快了?” 说着,他便从身后拿出一本本子递给江稚尔。 江稚尔认得这本本子,是她放在南锡家中的日记本,记录了过去她暗恋程京蔚时的点点滴滴。 在她低头怔愣之际,程京蔚低声道:“是的江稚尔女士,我准备跟你求婚。” 江稚尔抬头看他一眼,而后低头翻开日记。 第一条记录已经是2012年12的事。 「他带我回家,给我准备了拖鞋,还送给我一盏夜灯。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但他对我很好。」 只是不同的是,这次底下又多了一行字,程京蔚的字迹。 ——感谢你出现在我生命中,尔尔。 “对不起尔尔,当年你跟我表达心意后我看到了你的日记,我一直都很后悔,当时不该用那么随意的态度对待你的感情。”程京蔚磁沉的声线在头顶响起。 江稚尔继续往后翻。 「2012年12月21日。 他对我说,你的人生应该是用来体验的。他让我放宽心,往前走,我可以很轻松地成为更喜欢的自己。 从未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 吃过晚饭后还碰到一个很漂亮的姐姐,他们似乎很熟悉,不知道是不是他女朋友。 为什么我会有些难受。 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22岁的江稚尔的人生依旧是用来体验的,有我在,你永远可以放宽心往前走。我想你已经成为你更喜欢的自己。 你也是我唯一喜欢的人。 …… 「2012年12月22日 他,送我的花。」 ——尔尔,我想送你一片花海。 …… 「2013年1月6日。 他教我物理,我第一次觉得物理题也很有趣。 他还给我磨了咖啡,很苦,我不喜欢。 他说也许是我年纪还小,喝不惯。 希望我能早些习惯喝咖啡。」 ——你可以永远都喝不惯咖啡,我会给你做你爱喝的奶茶,到你也七老八十。 …… 「2013年1月31日。 他给了我一封红包,写着祝尔尔新年快乐。 希望他新的一年也能快乐:)」 ——我们又将迎来新的一年,祝尔尔新年快乐, …… 「2013年6月14日。 他来接我,车上还有一个姐姐。 他们看上去很相配。 我不敢问,她是谁。 是不是我永远也无法改变那十一年的年龄差,是不是无论我如何朝你狂奔,也无法与你并肩。」 ——尔尔,我也会向你狂奔,那十一年的鸿沟终有一天会被填上,你不必再害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 「2013年6月19日。 他不认识那朵花。 我真的好难过。」 ——对不起。 …… 「2013年6月28日。 为什么,明明我从来没有和你在一起过,却好像已经失去你千百遍。」 ——我爱你。 每一页的日记如今都多了一句话,都是程京蔚亲手写下。 江稚尔视线已经模糊,自己当年那段酸涩又无人可见的暗恋在这一刻得到了回音,每一段情愫都得到了最妥帖的呵护。 最后一页夹着一张卡片,她翻过来,很快就认出那是她在高中百日誓师大会上写下的“人生愿望”。 「我希望,自己能成长为优秀的大人,能成为和程京蔚一起并肩前行的人。」 视线一再模糊之际,程京蔚轻轻牵起她的手,与她并肩往外走。 穿过偌大的客厅,程京蔚推开通向后院的大门,江稚尔抬头,倏地愣住。 ——他,送我的花。 ——尔尔,我想送你一片花海。 整个后院,是巨大的玫瑰花海。 月光在每一朵玫瑰花瓣洒下柔和的光辉,随着晚风微微拂动着,散发出馥郁的芳香。 “尔尔。”程京蔚的声音让她收回视线。 她抬眼,对上男人过分专注认真的视线。 “我第一次见到你也是和如今差不多的年关,后来我总想,到底是从哪一刻开始,你于我而言开始变得不一样,其实很早,就是那一年除夕,你匆匆赶来医院,陪我。” “我从前在国外太久,没有和家人一起过年的记忆,本以为那一年或许能和父亲一起,只是没想到他还是赶在了新年之前离世,也没想到我对于他的离世并没有什么太过悲伤不舍的情绪,我只是怅然若失,不知是为了他的离世,还是终于认清我在这世上早已没有任何亲人,孤身一人,可当我一回头,就看到气喘吁吁跑来的你。” 即便到现在,程京蔚也很难诉说当时的感受。 就像一颗持续下坠的心脏被兜住,他的生命中忽然跌跌撞撞闯入一个小姑娘,也一并被添上全然不同的色彩,不再是一个人。 “尔尔,在我真正爱上你之前,你就已经成为我的家人,我唯一的家人,所以,我一定会爱你一辈子,我也无法想象没有你的生活。” 程京蔚看着她眼睛,认真道,“我们已经一起走过六年,尔尔,新年快乐,祝你往后年年都快乐,也祝我往后年年都能在你身边。” 而后他起身,从西服内侧取出一个黑丝绒盒子。 江稚尔一瞬间抬手捂住嘴,这不是她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当然能想见这盒子里装着的是什么礼物。 他们还没在一起时,程京蔚就送给过她一枚戒指。 担心会给她负担,还专门说明那是一枚不被赋予任何意义的戒指。 江稚尔看着他打开盒子,忍不住笑,眼眶泛着湿意:“这算是我的新年礼物吗?” “这不是给你的礼物,这是给我的礼物。” 江稚尔抬眼。 接着,她便看着程京蔚半跪下去,万亩玫瑰花田围绕在他们四周。 男人看向她的目光也含着水光:“尔尔,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属于我的礼物,我爱你。” 程京蔚握着戒指盒的手轻轻颤动,前33年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紧张:“你16岁时我就答应过你,你的人生可以是游乐场,而非循规蹈矩的田字格,现在也一样,你是我笃定、确信,我想要在一起一辈子的人,我也想成为和你并肩前行的人,陪你一起走到白发苍苍,所以——” 他喉结滚动,缓声认真道,“所以,江稚尔,愿意嫁给我吗?” 江稚尔早就在不知何时泪流满面,她有一瞬间因为哽咽而失语,只能点头。 头顶烟花绚烂。 她终于哽咽着出声:“我愿意,程京蔚。” 青春如走马灯般快速闪过,一帧一帧,将她扯入过去的回忆。 那盏照亮她充斥不安全感的深夜的夜灯,那本记录无可宣泄心事的日记本,那朵被小心翼翼晒干想要永久保存的玫瑰。 无数次的泪流与放弃,她在跳下飞机时喊出的那句“程京蔚!我不要再喜欢你了”,又在台风夜痛苦绝望,与他争执时头昏脑胀辩驳的那句“你是程京蔚!” 可再然后,脑海中又闪过全然不同的画面。 他来到奶奶的葬礼,屏退周遭所有视线,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告诉她:“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 他在除夕夜为她准备新年红包,写着——祝尔尔新年好。 他在台风夜身披风雨、风尘仆仆赶来医院找她,压着火气,低头朝她手心呼气供暖, 他喝多后拉着她的手,终于肯在这段感情中缴械投降,妥协承认:“在国外那一年,我真的……很想你。” 他在米兰一次次给她做晚餐,风尘仆仆地来又风尘仆仆地走。 以及,他什么都没说,就为了她将整个程臻集团迁至北京。 她低头,看程京蔚将那枚戒指戴入自己指尖,缓缓推动,明明是最合适的尺寸,可这一刻她还是产生被绑定的感觉。 16岁的江稚尔,一定想不到这一天,也不敢想。 少女晦涩的情愫,酸涩的爱意,终于在一刻枝繁叶茂、盎然盛放,酝酿出最甜美的果实 江稚尔低头,看着手指上那枚硕大的钻石,眼眶那样烫,止不住地泪流。 她高高举起手,钻戒与烟花一同耀眼。 她笑容那样明媚,像打了一场胜仗,含着热泪、咬着哽咽,高声道:“阿蔚,我终于要嫁给你啦!” 你是照亮我青春的明月,是我藏在日记中的秘密,是旧磁带中隐晦的心事。 而往后。 第137章 你是我生生不息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