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四个竹马的那些年》 第1章 [古装迷情] 《和四个竹马的那些年》作者:观樱【完结】 文案 算命先生说,我命中带贵人,那位贵人会平步青云,前途不可限量。 我娘一听高兴的给了足足一两的赏钱,还问那位贵人是谁何时出现。 算命先生神秘一笑:“天机不可泄露,只需要知道他乃亲近之人便可。” 后来我娘想了个办法,灌了算命先生两坛子酒水,也知道了最关键的消息:这位贵人是与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男子。 我娘乐的合不拢嘴,我也跟着笑。 笑着笑着,我想到了一个问题。 我有四个竹马。 隔壁双生子,一动一静,时常这个惹哭了我,另外一个温柔哄人。 “安安别哭了。”孪生哥哥给我擦眼泪,孪生弟弟怯怯的看我。 只是他们时常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大打出手,鼻青脸肿之后不敢见我。 对门的青年样貌生的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美中不足之处他双腿残疾,有时候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安安,过来。”他眼神晦暗,在阴影里朝我伸出手。 还有个暂居我家的人,我问他,“你是我竹马吗?” 他嗤笑:“你做梦。” 只是偶尔回过头,正好捕捉到他偷看我,还偏过头不承认。 四个竹马一个比一个奇怪,我娘说那就都打好关系,我深以为然且做的不错,直到—— 七夕这日我送错了情书,本该错开时辰出现的轮椅青年,身后立着双生子兄弟,三个人面色复杂的看着我。 我大感不妙要溜之大吉,刚转过身就撞入一人怀里。 四个人……怎么同个时辰全来了?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 生活成长 主角:安素雪,配角 ┃ 配角: ┃ 其它:修罗场 一句话简介:哪个才是命中注定? 立意:确定你的目标,勇敢朝前走 第1章 “滚,都滚!” 屋里噼里啪啦一阵瓷器碎裂之声后,匆忙从房间里出来一道纤细身影,一手拎着个药箱,另外一只手急匆匆的扶住门框,才不至于因脚步急促而被高高的门槛绊倒。 下意识的回过头,正好看见一地的碎瓷,轮椅的轱辘直接从上面碾过。 不会颠吗? 她胡思乱想,不经意的往上抬头,对上阴鸷的目光。 安素雪害怕的心跳加速,连忙垂下脑袋。 才在外面站定,就有人紧随而至,是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名唤红袖。 “安大夫,抱歉,我家公子今日心情不好,这是今日药钱。” 说着拿出来几块碎银子,作势就要往安素雪手里塞。刚触碰到安素雪的手,手心里微微的薄茧让丫鬟诧异。瞧着安大夫芳华正好的年纪,容貌嫩生如花,怎么手这样? 但也只是一瞬,红袖没心思管别人家的事情。 “今日谢公子没上药,所以不需要给钱的。”安素雪推辞。 红袖高看了她一眼。 这等小城自然都不富裕,红袖也知道自己给的钱多,换谁来都会心动。可没想到她竟然不收,还笑着道:“等谢公子什么时候方便了,你再叫我来。” 笑起来的姑娘容貌更盛,眼睛弯弯像是一轮明月,清澈干净无半点杂念。 红袖打量她片刻,不像是有歪心思的人。就算有歪心思,在她眼皮子底下也翻不出什么浪。 “添香,送送安大夫。” 院门砰的关上,朱红漆门映的妙龄女子面庞也红彤彤的,甚至觉得她漂亮的眼眸红了一圈。 “安安,你怎么了?”不知从哪窜出来个人,面相生的周正,高挑的身量弯着腰,执意要看安素雪的脸。 “我没事。”安素雪胡乱的用指腹抹了一下眼睛,抬头时展开笑颜,“方才有小飞虫。” “我帮你看看。” “罗武,不用的。” 她顺口胡说,哪里有什么小飞虫。偏偏罗武信以为真,贴着她的脸,“我帮你吹吹。” 罗家就在她家隔壁,俩人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关系如同手足。平日里,罗武也总是会来医馆找她,看她切药材能看上一天。 罗家双生子一动一静,罗文就甚少出现,安素雪觉得大抵是罗武太无聊了吧。 “好啦,应该没问题了。”安素雪开口,罗武才恋恋不舍的松开她,还伸胳膊献殷勤,“安安,你用我的袖子擦脸吧。” 褐色衣袖上沾了油花,安素雪嫌弃的摇头:“不了,我得赶紧回去,家里还有挺多事需要我帮忙。” “我同你一起。” 他们就住在对面那条街上,晌午时候人来人往,俩人并肩而行,可谓是郎才女貌。 罗家酒旗飘飘,旗下站着一人,除了身上衣服不一样外,简直和罗武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春日时节正是酿酒忙碌时候,罗武偷跑出去,哥哥罗文不用猜便知道他去做什么了,肯定像是一条家狗似的,眼巴巴趴在门口等安素雪。 果然,二人迎面走来。 安素雪总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 “罗文哥。” 双生子都比她年长一岁,按理来说都要喊一声哥。罗文稳重,叫哥无可厚非,但罗武嘛,小时候调皮,总是惹哭她,然后让哥哥罗文来善后,负责哄好安素雪。 三个人打打闹闹一起长大,一个叫哥,一个直接叫名字,都已经成了习惯。 原本看向弟弟眼神嫌弃的罗文,在听见甜糯的声音后,眼神不自觉温柔几分。 “安安今日看诊可顺利?” 街对面新搬来一户人家,似乎腿脚有毛病,不见那人出来。倒是请了大夫过去,但连着换了几个大夫都被赶走,据说那位公子性子着实阴晴不定。 直到安素雪登门。 罗文猜测是她脾气好性子软又心灵手巧,最是讨人喜欢,所以才用她来做事。 “今天没换药,谢公子不方便。”安素雪没有多说,罗文点点头,转而拍罗武的脑袋。 “快进去干活,否则娘亲自来找你。” 罗武嘟嘟囔囔不情不愿的走了,罗文却站在门口没动,他视线落在安素雪的手腕上,皱眉道:“手腕怎么红了?” 他们两兄弟看着她长大,当年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出落的亭亭玉立,皓腕纤细,楚楚动人。只是此刻凝白如玉的腕子上落了一圈红,很明显是被人捏的。 “那个姓谢的弄的?”罗文语气不善。 这条街是本城最繁华的街道,沿街铺子和住宅都贵的惊人。他们俩家是因为祖宅在此才能得以落脚,否则现在购买宅院也得好生掂量一番。 对街那个大宅子空了许久,一是因为要价太高无人问津,二是因为占地太广,四进四出的宅子,寻常人家都住不满。 上个月的某天,那户人家住了人,门口清理的干干净净,大门也重新上了漆,摆放两只石狮子,门上也缀了灯笼,瞧着喜气洋洋像是过年似的。 但不见有人出来,显得格外怪异。 刚开始不知道其任何消息,后来安素雪去看诊,才知道主子姓谢,是个年轻的郎君。 前几天有丫鬟模样过来 买酒,罗母和她们闲聊得知,谢公子腿脚不好,罗母还好心推荐了酒水,说喝完能活血化瘀。 昨个又来买,因为买的多,罗文帮忙送过去,瞧见坐在轮椅上的谢公子,脸色苍白眼神阴郁,瞧着不像是好人。 安素雪是个性子娇憨的姑娘,她垂着眸子未言语,罗文更加确定是谢公子弄的。 “还有哪里?”罗文脸上的担忧化作实质,捞过她的胳膊,将袖子轻轻往上推了推,“安安,他性格古怪,你还是少和他接触,下次让陈叔去看诊吧。” 他指腹落在细嫩的皮肤上,安素雪缩了缩脖子。 “疼?” “有点痒。” 罗武性子跳脱,从小就挨打,有时候罗母打的狠了,后背手臂上全是交叉的红肿。安素雪手腕红痕与之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弟弟受伤不见当哥的心疼过,此刻罗文眉头却一直皱着,道:“你随我来,我帮你上药。” “没事的,只是有点红而已,罗文哥,我得回去了,一会小弟该闹腾,我得帮我娘带孩子。” 他们就在街道边站着,难免有人看过来,安素雪不觉得有什么,罗文却多有注意,放下她的手,嘱咐道:“若是一直不消肿,记得涂药。” “知道的,我走啦。”她挥挥手,脚步轻快,杏色的裙摆像是翩飞蝴蝶。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陈家医馆门口,罗文才攥起手掌转身回家。 …… “看看谁回来了?” 前面是医馆,后头是住人的房子,迈步进来,一股浓重的药香气。 说话的是坐在门口写药方的年轻姑娘,见安素雪笑着应声仿若听不懂阴阳怪气,她嘴角往下抿。 第2章 “今天的看诊钱呢?交出来。” “香玉,爹不是告诉你,安安出去看诊挣的钱都归她自己吗?安安,辛苦了,快回去歇歇。” 从药架子后方转过来个中年人,光从面相上看便知和陈香玉是亲父女。 安素雪如实告诉继父今日的情况,陈山让她回去歇着,等人走了,陈山语重心长道:“安安比你小两岁,你是当姐姐的,要多爱护妹妹才是。” “她算我哪门子的妹妹,我姓陈,她姓安。” 这话惹的陈山不悦。 当年安素雪的爹去了,婆家没人,她娘带着幼女回了娘家,隔年嫁给了陈山。但那时候安素雪太小,便留在外祖父母膝下抚养。 后来安家老两口也去了,安素雪便被接了过来。她随母亲姓,到了陈家也没改,但陈山拿她当亲生的,像是教陈香玉一样教她医术。 从小看着长大,就算不是亲生也有感情,每月给零花钱不说,还准许她出去看诊挣的钱自己留着。 “香玉,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陈山性子闷又老实,陈香玉拿捏住老爹的这点,哼了哼。 “本来就是,而且她去看诊开药拿的不是医馆里药材?那也是有成本的,怎么就不上缴诊费?哎呀爹,你就别管了。” 陈山又说了她几句,但陈香玉完全不往心里去。以前俩孩子还小的时候,也算是融洽,不知道怎么了,随着年岁增长,反而没小时候和睦了。 陈山叹气,拿女儿没办法,过来指点几句后继续处理药材去了。 陈家世代行医,在城中口碑极好生意兴隆,前院里各种药材不说,迈步进后院也随处可见正在晾晒的药材。 “娘,小弟睡了?” “嗯,睡着了,安安,今日如何?” “没上药,说哪日方便了再唤我去。” 她走过来坐在安杏花身侧,给正在熟睡中的娃娃掖被角。“现在天气古怪,早晚冻人,晌午还算暖和,多晒晒日光长身体。” 牙牙学语的年纪,胖乎乎的可爱。孩子集爹娘优点,生的好看极了,长大后肯定是街头巷尾最亮眼的郎君。 “你们姐俩眼睛生的像,”安杏花手里切草药的动作没停,刚过三十的妇人举手投足带着成熟韵味,更显安素雪的稚嫩和天真。 “人家说,一看你们就是姐弟。” “是啊,我们像娘嘛,多谢娘给我们姐弟生的好看。” “就你会说,小嘴抹了蜜似的。” 现在生活安稳富足,比在老家时强了千倍百倍,安素雪不是贪婪的人,守着母亲和弟弟,她已经觉得知足了。 接过安杏花手里的切刀,她动作利落的干活,正赶上邻居来串门,瞧见此幕,夸赞安杏花养了个好女儿。 “出落的好看又能干,都说小安大夫医术了得,杏花,你好福气啊。” 安杏花笑,眼睛里都是骄傲,嘴上却谦虚。 “哪里,素雪还小,还有的学呢。” 闲聊了几句,又扯到安素雪婚事上。 “要是我家有儿子,非得和你做姻亲不可,怎么样,最近可有相看的好后生” 安杏花面色一变,有苦说不出。 第2章 寻常人家的姑娘大多及笄时成亲,安素雪的及笄礼在今年秋日。也就是说,婚事早该置办了。 其实她容貌生的可人又在医馆长大,方方面面都是佳媳好人选。 可偏偏……偏偏…… 安杏花回忆起多年前那个算命先生的谶言。 他说她的女儿克夫克父,将来啊,是鳏寡孤独的命数。 当时安素雪才三岁,安杏花当即将算命先生打了出去,不叫他胡言乱语坏了家庭和睦。 可年底的时候孩子她爹就去了,转年开春祖父母也相继没了,安素雪是“克星”的名声开始在村子里流传开。 无法,安杏花只能带着女儿回娘家,还给她改了自己的姓。 一个女人养活孩子很难,经人介绍,安杏花嫁了陈山,把得来的十两彩礼交给自己父母,让他们帮忙带大安素雪。 没几年,老两口也去了。 安杏花开始害怕,不是害怕安素雪克自己,而是害怕真的如算命先生所言,她女儿往后孤独一生。 接孩子在自己身边悉心照顾,娇憨可爱的小姑娘逐年长大到亭亭玉立,时间久了,安杏花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直到去年年底,开始有媒人上门说媒。 年华正好的姑娘家娇嫩的如一朵花,不少人都看中了这朵娇花,跃跃欲试的想要采撷。其中不乏城里高门大户,安杏花高兴的合不拢嘴,却在对方要生辰八字时偃旗息鼓,惴惴不安。 果然,那户家世最好的人家婉言说和他们公子生辰不合适,后来连续三家都如此说法,安杏花心凉了半截。 那些高门之间是相互通消息的,而且请的媒人也都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名嘴,恐怕私下里已经传了出去,年底到现在开春,几个月过去,门槛冷冷清清,再无媒人上门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安杏花表情讪讪,转了话题道:“安安还小呢,我和老陈想多留两年,你看香玉,比安安大两岁,怎么也得等姐姐定了人家再给妹妹说婆家。” “也是,这么懂事能干的姑娘可得多留两年,到时候嫁了人就得给婆家做事了。” 安杏花显然心不在焉。 晚上临睡前,对哄孩子的陈山道:“他睡了就放下,你来,我和你商量点事儿。” 她拍拍身侧的位置,那边陈山小心翼翼放下儿子,盖好被子又亲了几口,才走到床边坐下,作势捏她的腿。 “又腿疼了?” 早年落下的毛病,这些年陈山照顾的好时常针灸,基本不会再疼了。 “不是,哎呀,你手放下。”安杏花推他,让他坐好了,语气郑重道:“最近没人和你打听安安?” 陈家有俩宝珠似的女儿,附近人尽皆知,来买药的多会调笑一句他命好,还有人旁敲侧击的询问,大多数是问安安。 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没人问了。 陈山表情有点不自然,摸了摸鼻子。 安杏花眼神失望,明白这是没有人打听的意思了。 “你别急,安安还小呢,你看香玉,今年十八了我都舍不得嫁出去,安安才十六,急什么啊,在家多呆两年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唉。” 陈山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了,搂住妻子温声道:“安安性子温柔医术又好,将来肯定能找好人家。” “她很聪明,学东西很快不说,又肯下苦功夫。最近我在教她们姐妹针灸之术,安安比 香玉学的快。” 很明显是转移妻子的焦虑,安杏花还真接话了,嗔怒道:“你还敢说,安安每天练到很晚才休息,今儿早上我看见她手指上多了好几个针孔。” 陈山哭笑不得。 …… 因为铺子就在最繁华的主街上,因此各家的生意都算是不错,陈家医馆每日来往的顾客不少,原本是雇了个药童帮忙抓药记账的,但陈香玉觉得浪费钱,说是她来做事,到时候给她开工钱就成。 安杏花是继母,对陈香玉无关痛痒的要求都会答应。 坐在铺子里,来往的人都会夸一句陈山家女儿能干,每每这时候陈香玉便会斜眼看安素雪,等着她嫉妒的眼神。 可哪里想到便宜妹妹正认真抓药,压根就没往她这看。 “熬药的顺序方才可听清了?” 柜台外的年轻郎君红着脸点头,他是来给母亲抓药的,前几次安素雪不在,这次很幸运赶上她在医馆。他小心翼翼的接过药包,听得妙龄女子悉心嘱咐,连连点头,时不时偷看她一眼。 笑意盎然的姑娘像是春日灿烂时绽放的鲜花,不管谁来都会第一个看见她。 陈山叨咕:“怎么今天抓药看诊的都比往天多了?” 性子淳朴的安素雪摇头,“我也不知,可能早晚冷晌午热,一冷一热的叫人头脑发昏不舒服,所以来看诊。” 有可能。 陈山认同了这个说法。 趁着闲暇时候继续教两姐妹针灸。 医馆里有个半人高的木头人,做的和人体无异,上面也和人体经络似的各种线条和穴位,陈山从小跟着祖父和父亲学医,经验丰富手法扎实,就是为人太过老实嘴也笨,有时候教学过程说不明白,惹的陈香玉烦躁说不学了。 “我知道了,意思是下针的时候尽量快和准,这样减少病患的痛苦和恐惧,对吗” 陈山笑呵呵说是,夸赞道:“安安聪明!” 一旁的陈香玉偷偷翻了个白眼。 又不是自己的种,再聪明有什么用。 有人来看诊,陈山会让姐妹俩先后诊脉,二人从小就跟着陈山学,诊脉结果大差不差。 “吃多积食了,一会带点山楂丸回去,一天嚼两颗,两天就好。”陈香玉松开诊脉的手,轮到安素雪来看诊时她没起身,就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第3章 安素雪也没要求她起身,而是来到病患面前,弯腰仔细查看。 陈山不由得点头。“望闻问切,安安做的很好,香玉你要好好学,行医治病是大事,莫要含糊。” “确实是积食,”安素雪看完后给出诊断,但没等说完就被陈香玉打断,“搞那么多架势,不还是和我看诊的结果一样。” 说完陈香玉起身就走了,去后院看熬的药。 “不过你是不是吃了冬日囤的东西?嘴巴里有点溃烂,胃里也有火,光消食可不行,还要多喝水或者开一副去火的汤药。” 那人惊讶:“安大夫怎么知道?我昨日用去年腊肉煮了粥,晚上肚子就不舒服,今天一早就赶忙来看病。” 安素雪莞尔一笑:“我是大夫,自然能看出来的,你先坐,让陈叔再帮你仔细检查一下。” 抓了药送走病患,陈山像是以前那样找补。“香玉就是嘴巴厉害,安安,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说完不见安素雪回应,她眼睛朝外看,陈山便顺着视线看过去,发现罗家两兄弟分别拎着两坛子酒水,跟在一个女子身后,朝着对街去了。 “谁家买这么多酒?” “好像是谢家,前面的是谢公子的丫鬟,唤作添香的。” 说起谢公子,陈山想起来了,“今日要去吗?我去吧。” 之前来人请大夫,陈山忙不开,便叫安素雪去了,后来才知道就是对街新来的那户人家。详细询问得知病患是年轻的公子,似乎因为中毒导致不良于行,腿部没有任何知觉。除此之外,身上还有一些外伤,请大夫就是为了上药和开补身体的方子。 “不知道要不要我去,红袖姑娘说如果需要的话会派人来叫我。” …… 谢府大门打开,添香领着罗家双生子往里走。一路上看见不少仆从,罗武暗暗咂舌,小声道:“哥,这么多侍候的人,那个谢公子到底什么来路啊?” 前面带路的添香回头看了一眼。 罗文低声呵斥只长身体不长脑子的弟弟:“闭嘴。” 谢府宅子太大了,他们跟着绕来绕去,拎着酒坛子的手开始发酸,才到了地方。 “放在这就成。”添香指着厨房道。 大宅院的厨房也比一般人家的宽敞明亮,有两个厨子正在里面炒菜做饭,浓香阵阵,勾的罗武咽了咽口水。 往外走时候添香随便叫了个人送他们,罗武笑呵呵说能找到出去的路,那丫鬟笑而不语,只比划了个请的手势。 罗文无奈摇头。 人家不是怕你找不到路,是怕你在宅院里乱逛。 一路无言跟着走,路过一处月牙拱门时听见一阵奇怪的响动。 罗武看过去,初春时节城里乍绿嫩黄,谢府的花园却已经万紫千红一片。在满园春色当中坐着个面容清隽的青年,眉如远山黛,鼻若悬山挺,风姿俊秀,华贵非凡。 罗武愣了愣,他是第一次见谢公子,罗文却是见过一次的,因此没有弟弟失态,他甚至朝着那边笑着抱拳,道:“谢公子。” 青年抬起眼,眼神淡淡的扫了过来,又很快移开,手扶在轮椅上,一阵轱辘声后,消失在花坛后。 罗武:“哎,怎么走了,我还想和他说几句,让他多照顾……唔……” 一根筋的弟弟被他亲哥捂着嘴拽走了。 “对方前呼后拥,非富即贵,莫要多说话惹人嫌。” 罗武不服,觉得哪有那么多规矩。 回到自家铺子,罗武嘟囔:“安安总去给他看诊,估摸着是治腿,我寻思和谢公子说上几句话,让他多照看安安,总觉得他脾气不好,安安会受委屈。” 罗文点着他脑袋。 “若真是如此,你岂不是坏她的事?” “坏什么事?” 看着弟弟和自己一样的样貌,却是一脸天真的蠢样,罗文摇头。 “你没救了。” 嘁了一声的罗武走了,说是要去找安安。 到的时候医馆只有陈山在,看见罗武,陈山问:“来找安安吧?她刚去谢家了,一会回来。” 想到那位谢公子面色惨白阴暗如男鬼的模样,罗武皱起眉头,总有不好的预感。 第3章 跟着陈山学习多年,安素雪看病的本领还算不错,寻常的头疼脑热不在话下。所以,城里大户人家请大夫上门时,安素雪也经常被请过去。 印象最深的是一户王姓人家,家中是做大生意的富户,宅院气派宽敞,仆从前呼后拥。 但和谢家相比,似乎就入不得眼了。 安素雪是被红袖亲自请来的,即便来过多次,安素雪也不曾好好看过这处宅院,她举止得体,行走之时只看脚下,从不会乱看。 正因为如此,红袖才放心让她给主子看诊。 一路往里,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到主院,刚迈过门槛,便嗅到一阵浓郁的血腥气,还听见有人低声痛苦呻~吟。 安素雪侧头,瞧见墙根底下面朝下趴着一个人,身穿深褐色的仆从衣裳,屁股位置衣服破烂露出被打的皮开肉绽的皮肤,血水往下滴,洇湿了身下的土地。 “他怎么了?”安素雪第一次主动同红袖说话。 以往都是问什么答什么,很少这样。 红袖皱眉,看着她脚步朝那人走去,她呵道:“安大夫莫要多管闲事。” “可他这样很危险,伤口必须及时处理才行。” 她出于当大夫的同理心想要帮忙看伤口,脸上的焦急做不得假,可红袖却神色莫辨的看她,冷声道:“安大夫,请你来是给我们公子看诊,而不是其他人。” 一句话将安素雪心神拉回来,她这才注意到院子里其实站了不少人,但俱是脸色漠然,无动于衷的模样。 “是,还请红袖姑娘带我去见谢公子。” 安素雪不算聪明人,安杏花曾千叮咛万嘱咐,到了外面莫要多管闲事。 这是谢家的事,她不可插手。 红袖重新展露笑颜,带着安素雪来到主屋, 轻敲房门,片刻听见一声低沉的“进”。 随后红袖打开门,让安素雪进去。 他们公子不喜欢有太多人在,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个人进去,再关好房门在门口守着。 刚过晌午,正是日头最亮最暖和的时候,屋内却昏暗一片。窗帘全部拉的严实,不透一丝光亮,隐有阵阵凉意。 顾不上胳膊冒出的鸡皮疙瘩,安素雪拎着药箱往桌子旁那人身边走,温声道:“谢公子,我来给你换药。” 桌子上点了一盏微弱的烛火,也不知谢家灯罩是什么材质,又薄又透,隐约能看见里面跳跃的烛火。 火光暗黄,照的青年的脸温润不少,看起来不再是瘦骨嶙峋的模样。 他垂着眸子,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安素雪很快错开视线,将药箱打开,需要的东西一一摆好。 “谢公子,请宽衣。” 他的伤在后背。 青年没动,若不是瞧见放在膝盖上的手在不停的点,差点以为他睡着了。 也是这一眼,安素雪看见他右手虎口处一道深深的伤口,血迹已经凝固发黑。 “谢公子,你的手……” “包扎。” 他坐在轮椅上,安素雪需弯腰上前,拿着干净纱布擦拭伤口附近的污血后,才发现这伤几乎要将他的虎口划开,伤可见骨。 十指连心,手受伤痛极了,他竟然能一声不吭。 “伤太深了,得缝合。”安素雪未做过这等事情,她直起身子道:“我去叫陈叔来,他有经验缝的好。” “你来。” “可我没有缝合过,谢公子,还是请陈叔来给你缝稳妥。” “我说,你来。” 他再次开口,言简意赅,不容拒绝。 抬起眼帘直直的看向安素雪,浓稠如墨,像是要将人困在里面似的。 “那……那我试试,不过还请谢公子体谅我没做过这种事情,若有不妥,请立刻请陈叔来。” 青年未答话,只将手抬起放在了桌子上。 如此简单的动作,又扯动伤口涌出一股鲜血,可他像是没事人一般,面上毫无表情,上挑的眉眼看着她。 “还不过来?” 这人……太能忍了。 她的药箱东西齐全,需要用的东西全部摆出来,还叫人送了热水过来,将需要用的针和剪刀烫了一遍,又用火烧针,末了取了烈酒蘸布擦拭干净。 “对了,还请红袖姑娘拿来两块干净木块,亦或者手帕,以防公子吃痛。” “红袖,你们都出去。” “公子?”红袖一脸担忧,她竟然不知道主子手上的伤这么深,哪里放心留安素雪一个人在。 青年抬眸,冷冷的看她,红袖只得说好,带人出去关好门。 深深呼吸一口气,拿着针线的手发抖,安素雪强自镇定。 “谢公子,我要开始了。” 第4章 轮椅上的青年颔首,好像即将要缝针的不是自己,他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 针尖扎入皮肉有些发滞,安素雪手上用劲,全神贯注于眼前。 她不知道,青年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第一针的时候她手还在抖,可第二针第三针下来,竟然越发变得平稳。 圆润的眸子绽放出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光彩,嘴上说着不敢下手,实际上跃跃欲试。 血如散落的珠子不断涌出来阻碍视线,安素雪心念合一,缝到最后越发的利落。等剪了线擦干净血撒药粉包扎好后,这才发现桌子上用来咬的木头没有动过的痕迹。 安素雪惊讶,朝身边之人看过去,便见他也在看她,波澜不惊的模样。 “结束了?”他甚至唇角勾了一下。 这人感觉不到痛吗? “嗯,缝好了,这几日莫要沾水,七天后我来拆线。” 她边说边在水盆里清理手上的血迹,血腥气不好闻,盆里的水霎时变红。 “公子,还有你背上的伤,也该换药了。” “右手不方便。”他声音淡淡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腰带,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她帮他脱衣服? 安素雪脑子还沉浸在方才的兴奋里,而且他裸着上半身的样子都见过,医者面前无男女,所以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走过来弯腰,帮忙解他的腰带。 一身锦衣华服的人,腰带自然也不是普通玩意儿,上头镶嵌着各种宝石,安素雪不大认识,但也知道价值不菲,因此更加小心翼翼。 他坐在轮椅上不动,她只能从前面两只手环抱的姿势,去摸索他腰后的带子。倒是好找,只是怎么解开成了难事,胡乱的摸索,手指碰到他的腰侧,他低头,看向暴露在自己面前的雪白颈子。 引颈受戮的错觉。 片刻后,她因着急而呼吸急促几分,身上有种混合着药香的气味散出来,脸上浮现出坨红,一路红到脖子,像是雪白的玉里注了血,白里透红。 “第一次么?” 他忽然发声。 “嗯。” 她确实没给男子解过腰带,没想到这么麻烦。幸好,下一瞬她就弄明白了,顺利的解开,两只手捧着贵重腰带,小心翼翼叠放在桌子上。 人忽然离开,那股暖香就散了。 脱衣服就容易许多,春日里大家已经着了薄衫,他却多穿了一层。身体虚弱的人会怕冷,可以理解。 待衣服全部脱完之后,露出看过多次的上半身。 也是奇怪,明明他脸看着窄瘦,身上却没她想的那般皮包骨,甚至有一层薄肌。 很快处理好后背的伤,她收拾好药箱便准备离开。 “安姑娘。” “谢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谢骧身后有个软靠,是方才她拿给他的,生怕他不小心靠后碰到伤口。瞧着她年岁不大,倒是会照顾人。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屋里比外面要冷一些,尤其是没穿衣服的他,薄瘦的腹肌随着呼吸起伏,他神色莫辨的看她。 纵然他双腿残疾,但谢骧生就了一副好皮囊,又身份尊贵,因此想攀上他的人不计其数,其中女子占多数,甚至侍候的丫鬟里都不乏想爬床之人。 他觉得厌烦,觉得恶心。 前几次找来的大夫也有女子,那些人在得了丰厚的赏银后嘴脸都变了,开始谄媚,惹的他心烦。 直到——安素雪出现。 谢骧再次打量她。 他不信她听不懂什么意思。 “忘了什么?” 安素雪回忆片刻,猛然想来,立刻去水盆里捞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剪刀,笑意盈盈道:“多谢公子提醒,否则这把剪刀非丢了不可。” 那是陈山送的,姐妹俩人手一个,只有巴掌大小做工精致,她最是珍爱。 她拿帕子擦拭水珠,异常珍重那把剪刀,将谢骧还未穿衣服一事抛之脑后。 “红袖,送客。” 谢骧觉得索然无味。 房门打开,丫鬟们有序入内,有给谢骧宽衣者,又收拾桌面,还有人端茶倒水,无一例外,都没发出任何声响。 安素雪走出房间,日光洒在身上,在房间里那股压抑之感散了不少。又细心嘱咐红袖相关事宜,收了今日的诊费,脚步欢快的回了家。 回家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与继父说缝合之事。 “用的是陈叔所教技术,取桑白皮线缝合,封口药涂敷,最后用散血膏牵住封口,末了取干净纱布缠绕。” 听完她的叙述,陈山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慈爱道:“安安做的很好,凡事都有第一次,待做的多了便手熟尔。” “那还是不要太多,”安素雪这会紧张感上涌,“我给人看诊开药行,缝线开刀的事情还是少做。” 从小看到大的姑娘,陈山知道她心地善良,是不想见到有人受那么重的伤罢了。 “桑白皮大多可被皮肉吸收,但还会有残留,过几日记得给谢公子拆线。” 俩人就谢家那位的病情探讨片刻,最后才想起来拿出今日看诊的费用。 是一个沉甸甸的银锭子,约莫五两。 “你留着,我说过,不管是你还是香玉出门看诊,挣的钱都归你们自己。” 陈香玉不在,也上门看病去了,陈山坚持,安素雪推辞不过,便将钱收起来。 来到后院,娘在哄弟弟睡觉,安素雪闲不住,把药材切好晾晒,她做事利落,哪怕只是切药的动作也赏心悦目。 如果没 有人突然叫她的话。 “安安!” 中气十足的喊声,安素雪吓了一跳,手里的切刀差点没拿稳掉在地上。 抬头一看,陈罗两家中间的围墙上趴着个人,不是罗武又是谁? 他兴高采烈地挥舞右手,手上一把红红绿绿不知从哪摘来的鲜花。 从小就跳墙,墙头甚至有一处被磨的光滑,单手撑着跳下来的罗武顾不上整理自己,满心满眼朝安素雪跑来。 “安安,看,我给你摘的花。” 还未及冠的罗武身上带着少年和成熟男人之间的气质,不过因为性子跳脱,带几分孩子的憨厚天真。他裤腿上还沾着不知哪里蹭来的苍耳和枯草,却全然顾不上,一心一意的朝她奔来。 “好漂亮的花!” 刚入春,城里的柳树抽了嫩芽,但花花草草还没长起来,鲜少见到如此让人心情愉悦的鲜亮颜色,尤其是才从谢府出来,这把鲜花让缠绕在心头的阴郁之气一扫而空。 “送你!” 安素雪接过,笑弯了眼睛,连着说了两遍谢谢。 罗武脸红,不自在的道:“你喜欢就好。” 话音刚落,就听安素雪忽然惨叫,手里的鲜花脱手,她面色惨白直接哭出来。 “虫子!” 白玉似的手背上落了一条黑黢黢全身是毛的虫,还在扭动。 第4章 安素雪的一声喊,把屋里的安杏花喊了出来,怀里还抱着被吵醒的弟弟。 “安安啊,你怎么了?来,让娘看看。” “娘,有虫子!”安素雪往亲娘怀里扑。 罗武一脸无措,讷讷地伸手,示意他已经将虫子摘下来了。安素雪埋头在安杏花怀里,闷声喊道:“拿走,快拿走。” “罗武啊,安安自小就怕虫子,尤其是这等毛多的虫,你忘了小时候你拿虫子吓唬她的事情了?” “安婶子,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花里面有虫子。” 安杏花安抚了一会,安素雪收了眼泪,见弟弟小竹子一直盯着自己,她还有点不好意思,点了点弟弟的脸蛋,小孩快乐咯咯笑,露出一口乳牙。 小孩子的笑容最是有感染力,安素雪也跟着笑起来。 刚哭过的姑娘,眼角还带着泪花,所谓芙蓉泣露,不过如此。 罗武愣了愣,心中涌起熟悉的悸动。 “安安,对不起。”他再次道歉。 “没事的,你也不是故意的。” 安安就是如此温柔善良的姑娘,罗武看着她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模样想,如此美好的人,谁会不喜欢? 弟弟要睡觉,安杏花就抱着儿子回房了,罗文从高墙上跳下来,皱着眉头数落罗武。 “你都多大了,怎么还欺负安安?” 一句话将孪生弟弟定罪,转而温声安抚眼角还泛着红的姑娘,低声叙话,不复方才训斥弟弟的凌厉模样。 “街角那家新出的口脂,你喜欢的桂花味。” 罗武瞪大眼睛。 那不是他娘让大哥去买的口脂吗? 怎么成了专门给安安买的了?! 所以这次也和之前一样,罗武弄哭了安素雪,罗文过来善后,将小姑娘哄的破涕为笑。 从高墙翻回去,罗武阴恻恻的看他哥。 “做什么?”罗文满不在意的道:“难道不是你将安安吓哭了?” 第5章 罗武是个直性子,他急忙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哎,不对,我问你,那盒口脂不是你给娘买的吗?” “嘘。”俩人就站在墙根底下,甚至能听见逗弄小孩的声音。 “我们去那边说。” 最后罗武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就被大哥派去送酒,不了了之。 …… 晚上,陈山在整理今日的进货单子。医馆的药材大多是从货行购买的,还有一部分是城外百姓采摘上门买卖,每一笔都在账目上体现清楚,方便查账。 “唉,进货价格又涨了。” 安杏花给儿子盖好被,从床榻里探出头,“涨多少?” “不多,就五文钱。”顿了顿陈山继续道:“这才刚开春,涨了两次。” 第一次涨三文钱,第二次是五文钱。说是外面世道乱了,药材的价格还会往上涨,因着成本高,其他医馆的开方子抓药也跟着涨,唯有陈家医馆,还是原来的价格。 所以最近陈家医馆生意格外的好,三个会看诊治病的人忙碌起来,每天都有人请上门。 安杏花道:“都说世道乱了,昨个儿和隔壁聊天,她说南边有乱党,也不知道怎么的,这么久了朝廷还没处理好。” 陈山合上账本道:“去年年底时候新皇登基,说不定没站稳,算了,这不是普通老百姓能操心的,这几天我多问问,看谁家的货便宜囤一批,若是真打到这,咱们也心里有底。” “应该不能,咱们在北边,一南一北跨越千里,哪能过来。对了,那个亲戚是不是快到了?” 年底时候收到一封远亲的信,说他儿子要过来投奔他们。陈家在本地有不少亲戚,这位远亲安杏花倒是第一次听说。 原来是陈山母亲那边的亲戚,算下来早就出了三服,只能勉强算远亲罢了。陈山记得对方似乎当了官,两家多年不曾来往,突然收到信还很吃惊。 信中说他的儿子要过来,请陈家帮忙照料。 与信一起来的,还有一张百两银票。 一百两可不是小数目,安杏花好奇问对方是什么官,陈山回忆好一会才想起来。“好像是在茶马司任职,具体什么职位不清楚。” 本朝和西戎吐蕃多有商贸来往,用茶换马,所以朝廷在边关建了茶马司,专门处理换贸事宜。 安杏花当时还说,看来油水颇丰。 陈山则是不打算用这个钱。 “信里说那孩子和安安同岁,咱们家不差这一双筷子,这钱到时候给孩子吧。” 安杏花其实不大乐意。 医馆看诊治病抓药不涨价也就算了,怎么多个人吃饭多开销,还不用人家的钱?何况对方是给了银票的。 但这话安杏花没说。 她和陈山成亲多年,了解陈山的性子,他就是个淳朴老实心肠好的善人,否则当初她也不会嫁给他。 他对待安素雪视如己出,已经让安杏花欣慰了。 罢了,徐徐图之。 陈山脱衣服熄灯上榻,又问起白日安安怎么哭了。 安杏花如实道出,陈山道:“一晃隔壁双生子都长大了,说起来,他们年岁不小,再跳墙就不合适了,明日你同罗家的说一声。” “嗯,知道了,快睡吧。” 翌日,一家几口照例早起,安素雪习惯早上来正房帮忙照看弟弟。 弟弟大名唤作陈修竹,乳名就叫小竹子,水润的眼睛脸蛋圆鼓鼓,像是年画小娃娃,抱出去总是会吸引路人的视线。 小孩圆滚滚的肚子套上厚实衣服后,像是一个小圆球。趴在那吱呀学语,可爱的紧。安素雪老是忍不住想亲亲弟弟,但这样做兴许会导致弟弟生病,于是她只摸摸柔软的头发,捏捏肉乎乎的小脸蛋。 “安安,你快来吃饭。” 孩子太小离不开人,只有安素雪来帮忙照看的时候,安杏花才能去做一家人的早饭。前面医馆已经开门了,大多时候陈家父女端饭菜在前面吃,他们娘三个就在卧室用饭。 医馆生意不错盈利丰厚,早上一家人每人分个鸡蛋,一碗小米粥,还有安杏花亲手做的咸菜。昨晚和好的面,今早摊了两张大油饼,外表金黄酥脆,内里暄软带着葱香。 安素雪饭量不大,吃了巴掌大的饼后只吃了半碗粥,安杏花递给她剥皮鸡蛋,道:“这个必须吃,好东西。” 小时候吃不到鸡蛋的,那时候安素雪的外祖父母家里穷,养了几只鸡鸭,下蛋后要送去集市上卖钱。就算有零星被打破的鸡蛋,也会给安素雪的表哥,也就是外祖父母的亲孙子吃。 那时候她年岁小,不知道母亲把成亲的彩礼钱留下了,总之,过了一段不算特别好但也不算特别坏的日子。 后来到了亲娘膝下,她才过上好日子,鸡蛋随便吃,不会只给旁人不给自己,而且也不会因为她吃的多而数落她。 随着年岁的增长,她早就长成了落落大方的城里姑娘,不见小时候畏手畏脚的模样,甚至现在还会嫌弃鸡蛋太噎人而不喜欢吃。 但亲娘递过来的,安素雪懂事 的接过,又盛了半碗米汤顺了下去。吃完饭帮忙收拾干净,安素雪出门看诊去了。 陈家四个大人,三个忙着治病救人,安杏花也没闲着,每天光是照顾幼子就已经焦头烂额。幸好孩子一天比一天大,多少能省心些。 抱着孩子去了隔壁罗家,要了一坛子药酒。 “上次用的怎么样?” 说话的是双生子的母亲,为人泼辣豪爽,两家是邻居互帮互助,比如这药酒的方子就是陈山研究出来的,可内服也可外用,安杏花腿早年落了毛病,用药酒搓搓会舒服些。 “好用,阴天下雨也没那么疼了。” 她拿酒自然是不要钱的,罗母还挑了一坛子桃花酒。 “不醉人,回口甘甜,城里正时兴喝这个,你拿回去和两个姑娘试试。” 道谢之后坐下闲聊,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孩子们身上。 安杏花说双生子懂事能干,罗母一脸骄傲,附近的街坊邻居们都羡慕她有俩儿子,长的又俊又能干。 罗母笑完之后夸道:“香玉也是好孩子,天天帮她爹忙活,还有你家安安,哎呦,才十六就生的这么好看又会看病,我看再过几年,非得被人唤作女医仙不可!” 安杏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家里富足儿女双全,没什么比这更让人开怀的事情了。她没忘记这次的目的,状似不经意的提起横在两家的那堵墙。 “我早上看,中间凹陷了一块,想起来孩子们小时候罗文和罗武调皮,总是不走正门,非要从墙上跳过去,日积月累之下,竟然将石头都磨损了一块。” “是吗?我还真没注意,要真是这样,那我可得让孩子爹把墙补上,人家说了,墙和门都不能有破损,否则漏财!” 做生意糊口的人最是忌讳这些,安杏花一愣,她倒是没听说过这个说法。能补上就好,还间接提醒两兄弟不要老是跳墙,十七岁又不是七岁,何况安安年岁也大了。 想到这,安杏花决定晚上和女儿聊聊。 陈家虽然不大,但两个成年女儿都有自己房间,陈香玉的房间大一些,安素雪的房间小一些。 其实刚开始都是跟着夫妻俩一起睡的,后来孩子们年岁见长,不好在睡在一个房间,这才将其他房间收拾出来。 可当时只有一间房能住人,陈香玉哭着喊着要那间,安杏花作为后娘总得让步,便让她先住。 后来又收拾出一间给安素雪,房间小了不少,安杏花过意不去,偷偷给女儿置办了不少小玩意儿。 其实没人能发现的,都是放在被子里的小东西,可安素雪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像是怕母亲难做,主动说什么都不需要。 此刻坐在女儿房间里,安杏花不由得眼睛发酸。 她的安安啊,太过懂事了。 “娘,喝水。” 是一碗热乎的红糖姜水。 以前陈家还没这么富裕,红糖算是好东西,只有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才能喝。 那年刚到陈家,瘦小的安素雪因为舟车劳顿而高热生病,幸好继父便是大夫,给她开了药性不冲的汤药,看着单薄的小身板,陈山道:“家里是不是还有块红糖?给安安熬点红糖粥喝。” 那是安素雪第一次吃到红糖,她觉得那是世上最美味的东西。 现在陈家富裕,光安素雪去谢家看诊就能得来五两银子,所以红糖不算奢侈东西,每天晚上睡前,她都会喝一碗红糖姜水驱春寒。 娘俩捧着热乎的糖水,边喝边叙话。 春寒料峭,糖水碗热气蒸腾,熏染小姑娘秀气的眉眼,犹如荡漾着一层水波。 她时不时的点头表示自己在听母亲讲话,或是出声应答,声音温柔,让安杏花也不自觉放缓了声音。 “娘说的,你可都听进去了?” “知道的,娘说我现在大了,要注意避嫌。” 第6章 安杏花点头:“村子里像是你这个岁数,都已经成婚了,还有结亲结的早,年底都要生孩子了。” 安素雪该点头的,可出人意料的是,她微微摇头表示不赞同。 “年岁太小身子骨还没长开就生产,很容易难产,一尸两命。” “傻孩子,娘说的重点不是这个。” 安杏花一时无言。 多年前,陈山提出也教安素雪医术,安杏花高兴极了,觉得有一门手艺傍身是好事。但没想到安素雪学起来浑然忘我,刚开始甚至通宵辨认药材。 那时候她已经自己住了,谁都不知道她一晚上没睡。还是有一天早上吃饭,吃着吃着,小姑娘啪嗒掉了筷子。 吃饭筷子掉是不吉利的,安杏花在别人面前是严母,于是训斥了女儿,刚说一句,便见小姑娘闭着眼睛,下巴搭在粥水里,睡的香甜。 后来询问才知道,她已经两天晚上没睡觉了,安杏花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还有一次,那时候陈山刚教姐妹俩辨认人体各种脏器。陈家世代行医,自然什么东西都有,各种木头做的心脏脾胃肠等玩意,她胆子不小,竟然敢拿在手里把玩。 然后夜里安杏花去女儿房间里盖被子,就看见床边耷拉着一条鲜血淋漓的肠子,吓的尖叫一声。 其实是上了红漆的绳子,扭至肠子的模样,陈家人手艺好,做的惟妙惟肖,安素雪是想熟悉长度和不同部位,一时忘了,熟睡后蹬被子,将“肠子”蹬了出去。 想到这些,安杏花有点头疼,索性直白道:“安安,娘告诉你,要注意男女有别。” 接着安杏花说了不少,多是让安素雪多注意的话。 可安素雪完全没听进去。 医者父母心。 在她面前一视同仁都是病人,无关性别。 可惜直到安杏花离开女儿房间,都不知道她这一趟白来了,因为第二天,安素雪面前就躺了个裸男。 第5章 罗武闷闷不乐,坐在院子里摆弄那束被嫌弃的鲜花。 城里花还没开,这是他跑去城外摘的,还差点被蜜蜂蛰。现在罗武的心情就如同蔫了的花,提不起半点情绪。 “还在郁闷?” 孪生哥哥罗文过来,拍了下弟弟的宽厚的背,坐在他身侧。 “大哥,你说我怎么总是惹安安哭啊?” 他模样生的还不错,眼睛发圆,此刻蔫蔫的,像是街上那条老被训斥的大黄狗,委屈的两只手放在腿上,将裤腿都抓出了褶皱。 “你别老像狗似的往安安身边凑。”罗文道。 罗武不满,竖眉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看谁家的郎君没事往姑娘身边凑?” 罗武眉眼耷拉下来。 “可是我很想每天见到安安,我喜欢她。” 罗文怔愣。 他们兄弟从小就和安素雪一起玩,和寻常人家的兄妹一般相处,打打闹闹。罗文比罗武沉稳一些,总是会照顾安素雪,而罗武性子跳脱,更愿意和安素雪玩闹,不过小时候就总是将小姑娘惹的眼泪汪汪。 罗文从未将弟弟的心思往男女之事上想,他拧着眉头道:“你十一岁那年将安安推水盆里,害安安热了一宿。你十二岁那年带安安爬树,虫子掉安安脸上,吓哭了她,还有一次你……” “行了,大哥你别说了。”罗武过来捂罗文的嘴,“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和她玩。而且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你提这个做什么?” 罗文拂开弟弟的手,看着和自己同样的脸,不明白他是从什么时候对安安产生了感情,他甚至觉得,罗武弄混了,那不是情爱,只是对妹妹的呵护。 “我确定喜欢安安,大哥,你难道没有对安安心动?” “我拿她当妹妹。” 罗武一脸不相信。 “安安长的好看又会医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着像是月亮,你不喜欢她?” 惊讶之下,罗武嗓门有点大,罗文示意他小声一些。 “大哥,你当真不喜欢安安?” “要我说几次?” 罗武还是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我不信,除非……”他眼珠子转了下,难得聪明一回。 “除非你帮我。” “对,大哥,你帮我吧,”他越说越顺溜,“只要你帮我让安安喜欢我,我就信你。” 罗文气笑了。 “你是小孩子不成?当我傻的?” 罗武不依不饶,还说歪理。“既然你说拿安安当妹妹,那你也不想 看见她嫁给别人吧?只要她进了咱们家门,我们哥俩一起对她好!” 这话乍听没毛病,但咂摸一会,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 距离给那人缝线,正好过去七天。 安素雪今日没去别的地方看诊,就在医馆等着谢府人过来叫她。可从早上等到晌午,也没等来人。 “三碗水煎做一碗,饭后服用,这是五天的量,喝完应该就差不多了,如果哪里不适,再来医馆看。” 陈香玉去上门看诊去了,陈山也不在,医馆里只有安素雪,一天下来忙碌的连午饭都没吃,还要分心注意对街谢府大门是否开了。 送走客人,安素雪站在门口,再一次朝着谢府观望。 还是和一刻钟之前似的,院门紧闭。 正当安素雪要转身回去的时候,看见罗武从隔壁出来,手里还拎着酒坛子。 “送酒去吗?”安素雪同对方打招呼。 也不知道怎么了,罗武竟然后退一步回到铺子,难道他是忘了拿东西?安素雪探头看过来,片刻后,罗武面红耳赤的出来,急急忙忙道:“我去忙了!” 说完走出来,飞快的消失在人群里。 “他今天怎么有点奇怪?” 殊不知,罗武正咬牙切齿。 大哥罗文答应他的要求,帮他追求安素雪,但只有一个条件,就是罗武必须听他的。 罗武也知道孪生大哥比他聪明,于是一口应下。可没想到罗文说:“首先,这两日不要见安安。” 罗武炸了,腾的站起来,怒气冲冲道:“凭什么不让我见她?你是不是故意的,其实根本不是帮我!” 和他相比,罗文淡定许多,只抬眼看他,声音平淡道:“到底要不要我帮忙?” 然后罗武就蔫了,只能应下大哥的要求。 他已经憋了一天了,今天是第二天,万万不能前功尽弃。 回忆方才安素雪笑起来的模样,罗武也傻笑两声。 “快两天没见,安安应该是想我了,方才主动叫我呢!” 殊不知只是碰巧罢了,安素雪在等着谢府的人。 等到日落西山,终于来人了。 不像是之前随便来个仆从,今日来的竟然是添香。 安素雪知道大户人家规矩多,像是仆从丫鬟也是分个三六九等的,比如红袖和添香,便是谢公子近身侍候的大丫鬟,她们大多侍候在主子身边,有什么事情都是叫底下的人去跑腿。 怎么今日是她来了,而且还神色慌张的模样? “安大夫,还请你跟我走一趟。” 药箱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安素雪点头:“好,不过你稍等,我去叫我娘来看着铺子。” 她想着就是过去帮忙拆个线,用不了多久就回来。 前面带路的添香脚步匆匆,安素雪有种不好的预感。几次欲要问问,但不知怎么开口。 到了正院后,发现院子里的丫鬟仆从俱是大气不敢出的样子,气氛压抑,连安素雪这个外人都忍不住放轻脚步,不弄出半点声响。 “你怎么把她叫来了?” 说话的是站在正房门口的红袖,蹙着眉头,极为不赞同添香的做法。 主子连她们这些侍候多年的丫鬟都不见,还能见个外人不成? 这不纯属添乱吗? “让她试试也不亏,”添香将红袖拽到一旁,急声道:“总不能任由主子胡来啊,总得想想办法。” 红袖沉默片刻,想来应是觉得添香说的对。 “我问问公子。” 添香让安素雪稍等,那边红袖已经走到门口,轻轻叩门之后温声问询道:“公子,安大夫来了。” 屋内寂静无声。 红袖嘴角翘起一瞬,很快被她压了下去。转过身时便是一副担忧和无奈的神色。“公子不让……” 话未说完,便听一声清润的男子声音。“她自己进来。” 红袖面色发僵,添香则是大喜过望。 “太好了,安大夫,你进去之后帮忙照顾公子,需要什么就说,我们都会准备好。” 那边红袖不阴不阳的低声道:“收起你无用的心思。” 这话对旁的姑娘有用,能听出敲打的意思,但安素雪一心治病,一脸懵的看她。 什么意思? 不待安素雪反应过来,她已经被红袖推进房间,随后房门砰的关上。 第7章 屋内照旧拉着帘子,冷不防进来辨认不清,嗅觉更加灵敏,能闻到浓重的血腥气。 难道是伤口蹦开了? 安素雪着急查看自己病患的伤势,立刻绕过屏风朝着内室去了。 随着她靠近床榻,那股血腥气更深,只是放着薄纱帘,隐约能看见里面躺了个人,具体如何还要仔细查看。 安素雪在床边站定,一只手捏着垂在肩头药箱的带子。 “谢公子?” “进来。” 帐内的人说话。 方才在门外听的不真切,如今离的这般近,安素雪才发现他声音带着低哑。 莫不是高热了? “那我来了。”纤细的手指探进去,直接将帘子撩开,借着床边灯火,勉强看见谢公子正面朝上躺在那,面色惨白,眸子幽暗。 他抬起手在自己唇上抹了一下,原本苍白的唇霎时变得殷红。 安素雪愣住。 可对方竟然笑了。 果然是怕了吗? “你……”安素雪犹豫后下巴抬了抬,指着谢骧的大腿方向。 “今天刚落的伤?” 谢骧笑容滞住。 安素雪放下药箱,一条腿支撑在床边,俯下身子去检查病患。他只穿着一身单薄素白的寝衣,右手虎口处白纱布已经被血水浸透,左腿上的伤痕明显是刚出现不久,因为还在不断的往外滴血。 他不知道痛的吗? 安素雪蹙眉,侧身去打开药箱,没注意到谢骧嘴角压平,眸子失去方才的光彩,变得古井无波。 “出去。”他说。 安素雪动作没停,这些年陈山教导的不错,这么会她已经想好先处理哪个伤口,再开什么药了。 “上次给你缝线用的桑线,虽然可以溶于血肉,但你虎口处缝了十二针,怕是还要拆一次线。还有你后背的箭伤,再换三次药应该就能结痂,至于腿上的伤,我要看过才能下定论。” 谢骧看着她,不发一言。 此刻安素雪出于大夫角度坐在床边,并无其他杂念,拿过剪刀,她道:“脱裤子太麻烦,请问我可以用剪刀将裤子剪开吗?” 如花似玉的年纪,拿着一把剪刀,想要剪开一个男人的裤子。 谢骧露出玩味的神色。 “你确定?” 她眼眸清澈没有半点杂念,重重点头。“裤子已经被染了血,估摸公子也不会再穿了,剪开方便。” 说着她弯腰下手,谢骧躺在那没有任何感觉,直到她说好了,谢骧才抬起脑袋朝着自己身下看。 甚好,除了**那还连着,其他地方都被她剪开了。 他欲要开口,就见她一只手覆盖在腿伤附近,面上毫无羞耻之色,反而带了点稚子的懵懂。 “你这伤……” 为何看着像是他自己造成的? 第6章 作为大夫安素雪够努力够细心,连陈山这个继父都曾和安杏花夸赞过,说她比陈香玉更有天赋。 刚开始陈山带着她们姐妹俩看诊,后来二人出师能独立看病,安素雪颇受附近邻里喜欢,觉得她温柔又心细。 比如此刻,安素雪看着他大腿上的伤口,一眼就瞧出来是他自己所伤。 因为伤口上深下浅,从角度上看如果不是有人抱着谢公子捅伤了他,那就是他自己所为。 谢府上下仆从一堆,应该没有人敢违逆主子做这种事。 “我的伤怎么了?” 躺在那的青年看过来,神情坦然的模样,好像受伤的不是他一般。 “没什么,我要处理了,伤口太深,里面有杂物,接下来我会取出来并将伤口清理干净,可能会疼,谢公子忍一忍。” 说完听见青年嗤笑一声,明明唇角勾着,眼睛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我的腿早就废了,就算你拿刀切了它,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如愿见到她诧异的神情,谢骧觉得事情又开始变得有趣了。 她会如何? 厌恶?恶心? 还是会同情? “很 好,这样上药时候你不会痛。” 她平静的说完就开始低头忙碌,谢骧则是惊讶她的反应,越发关注安素雪。 其实二人见的次数不多,谢骧清楚记得她第一次上门给他处理后背伤口时,垂着脑袋,眼睛只盯着自己脚尖,好像他是什么面目可憎之人似的。 那时候她怕他? 但现在为何又不怕了? 年轻的女大夫动作利落心无旁骛的处理伤口,没一会开始扯白纱,她道:“这次伤口太深,洒了药缠好之后,公子就莫要再碰了,待过几天我来换药。” 他的伤在大腿上,想要包扎就要缠一圈。安素雪本想让他抬腿,幸好想起来他不良于行才没说出口。没办法,只能她过来抬着他的腿,艰难的绕着白纱布。 这人躺在那颀长清瘦,抬腿时却意外的沉,得两只手一起抬着才行,可这样一来,她缠纱布就不方便了。 正当安素雪为难时候,对方开口道:“我来。” 他两只手支撑着,轻而易举的靠在了床头,然后用一只手去抬起自己大腿,眉梢扬了扬。 “看什么?还不过来?” 这人……脾气可真怪。 腿上的伤处理好,接下来就要拆虎口处的线。兴许是他身体还不错,桑线吸收不少,安素雪忙完鼻尖上沁了一层薄汗。 屋里门窗紧闭又拉着窗帘不透气,时间久了觉得压抑不已。 安素雪忍着不适去给他后背换药,却发现本该结痂的伤口化脓了。 “公子沾水了?” “昨日沐浴了。” 女大夫弯弯的柳叶眉拧着,一脸的不赞同。 “公子,伤口不可碰水,轻则化脓不易恢复,重则高热引发其他病症,得不偿失。” “那又如何?身体是本……是我自己的,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不配合的病患也没少见,但她没见过哪个人伤害自己为乐。 这人太怪了。 谢骧以为她会苦口婆心的劝说她,然而意料之外,她什么都没说,处理好之后又如之前那样一板一眼的吩咐莫要碰水云云,拿钱走了。 房门半开着,红袖敲门之后走了进来,想要侍候他。谢骧觉得没意思,挥挥手让她退出去。 “是。”红袖走出来,咬牙愤愤。 送客回来的添香见她面色不对,便问怎么了。红袖道:“也不知道她在里面做了什么,公子明显待她不同。添香,下次莫要叫她,请个男大夫过来。” “安大夫医术精湛,为何要换?”添香说完,见红袖面如土色,好像明白她的意思了。 “行,我知道了。” …… 晚上时候安素雪又上了两家的门看诊,早就将谢家那位古怪公子的事情抛之脑后。 不仅忘了谢公子,还没注意到罗家兄弟几日没出现了。 罗武都受不了了,半夜偷偷趴在墙上,看着安素雪房间烛火通明,窗户上映出妙龄女子纤瘦的身影。 “再不滚回去,我可不帮你了。” 罗文如鬼祟似的出现,罗武吓的从墙上掉下来,砰的一声。 在安素雪开门往院子里看的时候,墙头早就没了罗家兄弟的身影。 “你既已答应我听话,就不可擅自行动。”罗文将人拽回房间里,厉声斥责,“而且深更半夜趴墙头,难道不怕吓坏了安安?” “我不是想吓唬她,几天没见了,我太想她了,哪怕只看看她的背影也好。” 罗武竟露出稚童那般委屈的神色。 “大哥,这样真的能行吗?我怎么感觉安安并不在意我没出现啊?” “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哪那么多废话?行了,赶紧收拾睡觉,最近日子好,城里不少人办喜事,家里生意不错,你多帮忙。” 其他房间满满登登都是酒水,所以兄弟俩一直睡同间房,宽敞的房间里靠着窗边放置两张床,脱了衣服躺上去,罗武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床被压的吱呀作响,罗文叹气:“你不睡也就罢了,怎么还不让我睡觉?” “大哥,我睡不着。”罗武翻身,对着罗文的方向,“我想安安。” 蠢笨的弟弟说不出什么情话,只会直白的说想人家姑娘。 其实刚开始罗文只是觉得他习惯了安安,将习惯误会为喜欢。但这几日罗武没能和安安见面,整个人抓心挠腮似的,确定是男女之情那个喜欢,而不是兄妹之情。 罗文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不想搭理笨弟弟。 罗武却自顾自的继续说。“大哥,我也想办喜事。” 一想到安安他就觉得欢喜,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了。 “安安十六我十七,年岁相当。大哥,等到安安办完及笄礼,我就让娘上门提亲怎么样?” 八字还没一撇,他都想到成婚了。 罗文心里叹气,总觉得弟弟在男女之事上格外的蠢笨。 第8章 罗武还在絮絮叨叨畅想未来,心中涌起一股甜蜜之感。 另一个床的罗文刚要睡着,忽然心口悸动。 他睁眼,摸着胸口,粗喘着气。 这是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 像是有万千蚂蚁在心口爬,又似有玉指拨弄,酥酥麻麻,却又让人乐在其中。 还在念叨的罗武突然被大哥打断,只听罗文声音不辨道:“你刚才心跳加速了?” “你怎么知道?”罗武蹭的从床榻上弹起来,想到了什么。 “大哥,你感觉到了?难道我们又恢复心灵感应了?” 都说双生子之间是有心灵感应,但罗文和罗武几乎没有那种时候。唯一的一次,是俩人随着母亲回乡下探亲,罗武贪玩脚滑掉进泥塘里,坐在家里的罗文捂着心口,面色苍白,呼吸急促。 幸而有这么一遭,才将罗武及时救出来。 现在,是第二次。 浓烈的要化成实质的情感充斥在胸膛,罗文起身,那股奇异的感觉消散,他重重吐了口气。 “大哥,这回你信我喜欢安安了吧。” “嗯。” 他垂着眸子声音平静,放在身侧的手却牢牢抓着被单。 …… 第二天起来,罗武梳洗打扮,还特意拿出来新做的衣服。 罗文看着他像是野鸡开屏似的,提醒道:“这件衣服是夏装,现在还没到时候。” 单薄透气的料子,一阵春风吹过就得冻的透心凉。 “没事,我身体好。”罗武兴高采烈的走了。 怕弟弟又惹恼了人,罗文也只得跟上。 “是罗武啊,怎么今天来的这么早?” 医馆才开门,陈山刚把门锁放好大门打开,冷不防门外站了个人吓陈山一跳。 “陈叔,早。” 罗武大跨步的往后院去,后头跟着的罗文停下脚步,与陈山寒暄几句。所以等他到的时候,罗武已经逗的安素雪捂嘴笑,俩人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罗文唇角不自觉的落了下来。 “罗文哥,”安素雪起身和他打招呼,罗文嗯了一声,过来抱小竹子。 “又沉了。”他颠了颠孩子。 小竹子以为在和他玩,当即咯咯笑起来,惹的罗文重新展露笑颜。 “胖乎乎的。” 罗武凑上来,想起来早上大哥的吩咐,赶忙找机会夸安素雪。 “安安,你和弟弟长的像,是不是你小时候也这么可爱啊。” “小时候的事儿不记得了,可能吧。”她说完去将洗好的尿布晾晒好,罗文则是瞪了弟弟一眼。 安安三岁时候没了亲爹,提这茬不是有心让她难过吗? 罗武摸不着头脑,又不知道哪里说错话了。 才起身的陈香玉走了出来,看见罗家两兄弟,她笑的轻蔑,意有所指道:“呦,你们家最近不忙啊。” 小时候安素雪没到陈家时,两兄弟总是和陈香玉一起玩,后来安素雪来了,他们俩就像是两条狗似的,跟在安素雪屁股后面。 陈香玉生气暴怒,觉得是自己的东西被安素雪抢走了,她还曾私下里分别找过他们,让他们只和自己玩。 可当时他们怎么说来着? 罗文委婉道:“大家可以一起玩。” 罗武则是直白的捅人心窝子。 “我就爱和安安玩。”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陈香玉和安素雪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安素雪只知道继姐似乎不喜欢自己,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可这些在陈香玉看来,就是她得了便宜还卖乖。 小时候还好,等年岁见长,陈香玉懂的男女之情,再看罗家两兄弟和便宜妹妹,就觉得真是一场好戏啊! 罗武和小时候一样傻,一脸的痴样,就差把喜欢安素雪几个字写在脸上招摇过市了。 罗文聪明不少,看似对安素雪如妹妹般照顾,实际上早就情根深种而不自知。 兄弟俩为了女人争风吃醋,她可太想看了! 所以每次见到他们,陈香玉就会嘲讽两句,扶扶发鬓挥挥衣袖,去了前面医馆,留下有点发懵的安素雪。 罗武是个憨厚的性子,他逗弄小竹子玩,罗文则是看着安素雪纯净的眼眸沉思。 显然,安安在男女之情上并未开窍。 他得想些别的法子来帮弟弟。 …… 春日乍暖还寒,生病咳嗽的人不少,陈家医馆来往的病患越发多,陈山让她们姐妹俩围了面巾,只露出眼睛。 “免得有病人咳嗽喷溅到脸上,预防好。对了,接触过病患后切记及时净手,出铺子回后院之前,用艾草熏一遍身上。” 陈香玉撇嘴,觉得陈山就是怕自己宝贝小儿子被传染生病罢了。 安素雪乖巧的点头,“我先回自己房里换身衣服。” 晚上陈山给家人盛粥,一家子坐一起吃饭,他道:“这些日子城里患病的人不少,出行时多加小心,这粥里我放了药材,剁了一只老母鸡。你们母亲守在灶台旁炖了两个时辰,来,都尝尝。” 老母鸡炖的软烂,鸡汤熬出来的粥香浓软滑,配上滋补草药,让人食欲大动。 桌子上摆了小菜,都是安杏花亲手做的,除此之外,还有几块桂花糕。 “香玉喜欢吃桂花糕,尝尝,是街角那家点心铺子刚出锅的,还热乎着。” 安杏花先给陈香玉夹了一块,然后才给安素雪夹菜。 “谢谢。”陈香玉客气的道谢,安杏花笑笑,让她多吃点。 弟弟小竹子也能用饭了,不过得把鸡肉撕成一条条,和粥水搅拌在一起喂给他。 安素雪吃饭快,然后就开始喂弟弟,陈山惦记铺子今日的账目,说去前面检查一番。 天色浓黑如墨,安杏花给他拿了灯笼,道:“把账本拿回来对吧,左右也没病患。” “行。” 只是去的时候一个人,回来时候却多了一个。 陈山个头不矮,可他扶着那人高出他一头,脚步虚浮靠在他身上,耷拉着脑袋看不清面容。 “香玉,你去准备热水,安安,去将我药箱子拿来!” 陈山急促吩咐,两个姑娘连忙做事。 安杏花将睡着的小竹子抱去了内室,急匆匆的出来,着急道:“这人是谁?怎么伤成这样?” 一身玄色衣服破破烂烂,露出半个劲瘦小臂,头发蓬乱耷拉在肩头,盖着肩膀上堪堪结痂的伤疤。 “我那个远亲外甥。”陈山表明对方身份后,安杏花吃惊不已。 “季家那个孩子?” 他爹在茶马司任职,怎么说也是官家之子,谁有这么大胆量将人伤成这样,而且,他怎么自己来了? 第7章 一家人齐齐在正房外室,陈山已经将人放在外室供小憩的榻上了,但这人手长脚长,上半身落在榻上,小腿悬空,脚直接耷拉在地下。 安素雪放好药箱,陈山和安杏花过来给他脱衣服,他穿着与这里也不大一样,兴许是西戎吐蕃那边传过来的样式,类似于短打但更贴身,用的料子摸着像是细布但明显发硬。 刚脱了鞋,榻上的人乱动,陈山正在拿药,安杏花便道:“安安,你帮个忙,将他腰带解了,他腿上也有伤,我去拿剪刀剪开裤脚。香玉,你能帮忙去照看小竹子吗?他刚睡下。” 这人脏兮兮臭烘烘的,说不定是城里的乞丐倒在医馆,陈香玉才不想沾手,于是进内室去了。 安素雪留下帮忙,走到榻边,弯腰欲要解腰带,手刚沾上对方,冷不防一只大掌盖住她的手,又瞬间圈住她的腕子。 安素雪吓了一跳,忙抽开,手腕上已经落了一层血污,在凝白的皮肤上分外显眼。 榻上乱蓬蓬头发缝隙里露出一只眼睛,定定的看着她。 “我帮你治疗。”安素雪立刻解释。 陈山这才想起来还没介绍对方的身份,连忙道:“安安,他就是我提过要来咱们家的季公子,季公子,这是我二女儿,唤作安安。” 其实按照辈分,陈山完全可以叫对方名字,但问题是他只知道他姓季,并不知道他叫什么。 他好像才从迷糊中清醒过来,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好似在打量着什么,最后看向围着他的三个人。 “哎,你身上有伤,就先躺着。”陈山来扶欲要起身的人。 撑着手臂,他到底还是起来了,一只手撩过头发,露出一张明显和中原地区不一样的面容。 脸上还算干净,蜜色皮肤,眉骨略高,显得眼眸格外深邃。 “季飞白。” 声音清亮中带着低哑,嘴唇起了一层干皮。 陈山连忙点头:“好好,飞白,你快躺下,先处理伤势要紧。” 安素雪最见不得病人不顾自己身体,也跟着点头。 季飞白又看了过来,烛火下他的眼眸亮的惊人,安素雪一愣,安杏花率先明白他的意思。 “那个,安安香玉,天色不早了,你们快去睡。” 第9章 将两个女儿都支走,左右季飞白醒了,便让陈山自己处理。安杏花坐在内室哄孩子,听见外室他们在聊天。 她记得陈山说过,季家那孩子和安安同岁,但没想到身量竟然这般高,比隔壁双生子都高出不少。还有他的脸,似乎也比寻常人更加挺拔好看。 听着听着,安杏花就发现几乎只有陈山自己的声音,季飞白偶有发声。 看样子这孩子是个冷淡的性子。 陈山给他处理好伤势,这些伤有新有旧,而且有刀伤有剑伤,陈山实在是憋不住了,询问道:“路上遇见了什么人?怎么将你伤成这样?” 季飞白衣服都脱了,只剩下一件亵裤。他勉强支撑自己靠在榻上,对于身上缠着的纱布置若罔闻,神色平静道:“遇见了山贼。” 他说的云淡风轻,可陈山知道其中艰辛。 “听说南边那边有乱党,你是从北边过来的” “嗯。” “我去给你熬一副药喝下。” 陈山把东西收拾好来到内室,低声和安杏花商量。季飞白虽然年岁不大,但身量极高,在外面小榻上无法将就,而且还是个带伤的病患,总得休息好才是。 陈山说让两个女儿住一间房,让出一间给季飞白住。 “那就让安安搬到香玉的房间好了,香玉房间大,住两个人正好。” 事情就这样定下,安素雪已经躺下了,连忙套上外裳起身开门,那人就立在门外,低眉扫了她一眼,很快别过视线。 “安安,你去和香玉一起睡,让飞白住这。” “是。” 俩人错身而过,他身上血腥和药味混杂,不大好闻。 翌日。 安素雪从陈香玉屋里的小榻上醒来。 昨日换地方有些认生,所以许久才睡着,今天难得起晚了一刻钟。 她出来时候,陈山和安杏花俩人已经忙活好了一家子的早饭,院子里的小灶上放着药锅,锅里正咕噜噜煮着苦涩的汤药。 “娘,还需要准备什么,我帮你。” “都好了,你往屋里端吧。” 安素雪先是洗了把脸,这才端着两碟小菜往正房去。正房地方大,平日里他们吃饭都是在那。 这几日天气渐暖,房门打开通气,所以不待走近便能瞧见坐在桌边的一道颀长身影。 之前乱蓬蓬脏污的头发清洗干净,此刻梳的整齐,露出精致的额头和漂亮的眉眼,悬挺的鼻子下,殷红的薄唇微微抿着。 果然不是中原的长相。 很像之前见过一个商队里的人,有胡人血统的男子,体格健硕俊美非凡。 但眼前的容颜更胜一筹。 似是察觉出她的视线,对方抬头,深邃狭长微微上挑的眼睛看过来。 竟是琥珀色的眸子。 安素雪身形微顿,而后耳尖发红的朝对方点点头,垂着眸子往桌边去,将小菜放在桌子上。 “我是安素雪,他们都叫我安安。” 对方也不知是吃什 么长大,肩宽腿长,坐在那隐隐的给人一种压迫感。 安素雪脑子一空,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报了自己名字。 “季飞白。”对方薄唇轻启,惜字如金的吐出三个字。 凑近了才发现,对方衣服大小不合适,搭在膝盖上的手臂露出一截。 很明显,这件是陈山的衣服。 吃完了饭,安杏花叫安素雪看着孩子,她去街上买件成衣给他。 过了许久安杏花匆忙回来,歉意道:“飞白,你身量太高,铺子里没有相当尺寸,得现做,两天后才能做好,这两天就委屈你穿你叔叔的衣服。” “有劳婶婶。” 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人话不多,说完话就转过头去,侧脸硬挺英俊。 “安安啊,你去看看药熬好了吗?” 陈山说季飞白内脏也有损伤,得喝汤药慢慢调养。熬好的药放在一边,待晾一会能端了,安素雪刚要上手,便被人挤到一旁。 “我来。” 陈香玉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而且身上香脂味很浓,再看她的脸,描眉化唇,显然是打扮一番才出来。 安素雪眨眨眼,见陈香玉凑在季飞白说了什么,还捂嘴轻笑。 …… 下午时候,谢府的人来请大夫,正在铺子里帮忙抓药的安素雪赶忙应声:“稍等,我抓完这幅药就过去。” 来人是个脸生的丫鬟,她道:“不劳烦安大夫,让陈大夫去就成。” 陈山刚好送走一位病患,便提着药箱去了。 “之前不都是你去给谢公子看诊吗?怎么今日不用你了。” 陈香玉说起风凉话,“难道是觉得你医术不精?” 说了几句,安素雪不应声,陈香玉觉得无趣便也不开口了。 可这几句话却让安素雪心里堵得慌。 论谁被说能力不行都会愤怒难过,安素雪转身去了后院,切药的时候心不在焉,好好的甘草被她弄碎了。 地上都是碎屑,她蹲下用手一点点捡起来。 院子里另外一个人看着她古怪举动并未出声,俩人各自安好。 前院。 陈山匆忙回来,陈香玉问:“爹,这么快啊。” 回想起方才在谢府的所见所闻,陈山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明明全府上下不少人,可俱是一言不发像是提线木偶一般,气氛古怪诡异。等到了正房,陈山连屋都没进去,就听屋里的人怒声喊滚。 “谢公子无事。” 陈山琢磨着,要是他有事早就叫他看诊了。 …… 来医馆看病的人越发多,陈山时刻提醒她们戴好面纱,等晚上准备回后院时候,将面纱取下清洗,在院子里晾一晚,第二日便能戴。 刚关上医馆的门,就听砰砰的敲门声。有人喊:“安大夫在吗?安大夫,我家主子有请。” 陈山回去照看小竹子,陈香玉则是自告奋勇去给季飞白熬药,安素雪擦干手上的水珠过来开门,就见是个面熟的谢府丫鬟。 “安大夫,我们主子不舒服,请随我走一趟。” 与其他人请大夫上门相比,来人不算客气。但安素雪并未往心里去,反而觉得是有急事,询问道:“谢公子现在如何?” “大夫去了便知,快随我来。” 立刻拿着药箱跟上。 这座城池不算富裕繁华,到了夜里大多关了铺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所以进了谢府灯火通明,显得和这里格格不入。 顺着明亮的路往里走,就算没人引路,安素雪也能轻车熟路的来到正房。 不出意料,红袖和添香在门外守着,见到安素雪,添香急忙过来嘱咐,红袖则是恨恨的看她一眼。 “主子,”红袖敲门,“安大夫来了。” “叫她进来。” 这是她第一次夜里来上门看诊,密不透风的窗帘显得合理起来,屋内烛火通明,青年正坐在轮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籍。 作为大夫,安素雪自然上下打量一番,可看他气定神闲,不像是病了的样子。 难道是伤口又不好了?下意识的朝着他右手望过去,见纱布还在,想来没有沾水。 “安大夫,坐。” 红袖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关上门时听见谢骧说话,隔着门板,她眼神怨毒,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添香过来拉走她,小声劝道:“你多心了,安大夫不是那种人。” “是你心太大!”红袖不满,“主子乃是人中龙凤,在京城时哪个世家大族的姑娘不想贴上来?她一个小小医女,怎么可能不想够上主子?” 红袖嫉妒的冒酸水,添香还在替安素雪辩解。 “每次来看诊你都知道,安大夫何曾主动要求过什么?甚至看诊结束后都立刻走了,一点恋恋不舍的意思都没有。我看啊,你就是想多了,安大夫只是将主子当病患罢了。” 红袖白了她一眼。 “我们主子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我看你是被她纯良外表蒙骗了,谁知道她在屋里和主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引得主子非指定她来看诊,旁人谁都不行。” 添香不吭声了。 红袖嘴巴厉害,她也说不过她。 回头望向正房,屋里没什么动静,也不知道主子叫安大夫来,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 “谢公子,你哪里不适?” “腿。” 他将书放在桌子上,随手指了指自己的腿。 之前安素雪过来仅限于给他收拾外伤,从未看过他的腿。他说他双腿毫无知觉,难道现在想让她治疗? 安素雪走了过来,道:“公子的腿是从什么时候没有知觉的?” “去年。” “短短一年。”安素雪欲要继续问,头顶上传来他的声音,“中毒所致,虽已解了毒,可依然没有知觉。” 这显然超出安素雪的能力,她实话实说道:“不瞒公子,恐怕我医术不到家,无法治好你。” 第10章 “不试试怎么知道?” 这话没法反驳,安素雪便仔细检查一番。 腿上肌肉还在,应当有人给他按摩,用力按压皮肉时会留下红痕,除了他没有感觉外,与常人无异。 “很棘手。”她实话实说。 为了检查,她就蹲在他腿边,说话的时候手还放在他的小腿上。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谢骧觉得触碰的皮肉处发痒,但很快就没了感觉。 安素雪将他裤腿拉下来,还好心的帮忙整理褶皱,这才站起来道:“还请公子容我想一想,至于治疗结果如何,我不敢保证。” 她眼睛生的极美。 杏仁明亮眼,黑白分明,犹如猎场里不谙世事的小鹿。哪怕猎人的弓箭对准了它,也只会歪着头好奇的看过来。 浑然不觉危险来临。 谢骧拇指和食指触碰在一起,摩挲着薄茧。 随口问道:“多大了?” 她来这几次能看出来是个会照顾人的,但面相上看年岁不大,兴许连男女之事都不懂。 “十六了,公子是觉得我年纪小医术不到家吗?” 安素雪如实阐述,“我五岁便学医,到如今也十一年了,寻常的病症我都会的,公子的腿着实特殊,我定当尽力,也会帮忙找其他能人。” 谢骧轻笑。 他生了一副好皮囊,只是整日憋在屋里又鲜少见日头,整个人沾了一身的阴郁之气,在昏黄的光亮下,像是从十八层地府里爬出来的美艳男鬼。 安素雪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笑她托大? 她方才已经实话实说不一定能治好的。 “既然谢公子无其他要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安姑娘,你于推拿之术造诣如何?” “略懂皮毛。” 其实她谦虚了,应该是很会。 陈山曾教过她们姐妹,但因为用处不多,所以只教了个皮毛。陈家世代从医,留下的手札足够她学习一生,其中就包括推拿之术,她常常学至深夜,却苦于没有可练手的目标。 “如果安姑娘不介意,可否每日来为我按腿?报酬随你说。” 谢府占地如此之广,安素雪知道他财大气粗,但……他不是有那么多丫鬟吗? “公子何苦再花钱,我大可以将如何按摩穴位交给红袖与添香姑娘,她们贴身照料公子,也可方便每日多按几次。” 实事求是,不含半点别的情愫。 谢骧蹙眉看她。 果然年岁小,虽到了能 嫁人的年纪,可心性却还稚嫩。 第8章 陈家只有三间房能住人,当日安素雪从自己房间走的急,不少东西没拿,这天晌午,她便想着去取一些用品。 敲门等了片刻没人应声,安素雪便想着季飞白应当是不在的。 轻手轻脚的推开门,明明是回自己房间,可是却鬼鬼祟祟,宛若做贼。 转身将房门关上,安素雪便要往衣柜那边去,刚走两步,她僵在原地。 极为缓慢的侧头看向床榻,就见不该在房里的人正躺在地上,一只胳膊还搭在床边,像是要起身的模样。 “你……” 对方朝她笑了笑。 这么多天来,少见的笑容。 安素雪也跟着笑,心想他好像也不是看起来那般不好接近。 “我方才敲门了,以为没人才进来的,那个,我拿点东西就走。” 季飞白还保持着那个怪异的姿势不变,安素雪也不好问他在做什么,便先去衣柜里取了衣服,找了个包裹包好。 要走的时候,安素雪想着总得说点什么吧,转过身,捏着包裹的手收紧,她客气道:“汤药你喝着如何?” 他内伤不重,喝了三天后原来那副药方就不适用了,陈山让安素雪调一副,今日正好是新方子的第一天。 “苦。” 安素雪一愣。 双目怔愣之下越发的圆润,红唇微张,带着几分傻气。 “还行。” 季飞白改了口,然后搭在床上的手放在另外一只胳膊上,安素雪这才注意到他左臂以诡异的姿势垂在那。 “脱臼了?”安素雪立刻放下包裹,“别动别动,我来帮你。” 肯定疼死了,他是怎么忍着一声不吭的。 “我自己就可以。” 等安素雪走过来,季飞白大掌捏着自己,薄唇紧抿手上用力,只听咔嚓一声,他右胳膊又恢复如常,支撑着爬了起来。 没想到他自己真的可以。 可这不是普通的问题,是胳膊脱臼! 安素雪失态,“你以前自己接过?” 动作熟练,看起来不像是第一次。 “嗯,手熟了。” “还有其他地方吗?我帮你检查一下吧。” 她当大夫惯了,下意识的问出口。 季飞白眼神淡淡的看她,“不必。” …… 和这个暂居在她家的人接触不多,安素雪也说不上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是觉得他有点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也或许是因为那张俊脸着实俏的不同凡响,所以,她有时候会多看他两眼。 陈家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季飞白每日饭后就坐在院子里,他身材颀长,躺在摇椅上腿支出来不少,一下下的蹬着,倒是自得其乐。 晾晒药材是个苦差事,寻常医馆随意的晾晒好,反正最后熬煮在一起喝汤也不咀嚼药材,但陈山精益求精,觉得将其切成小片晒干,既能长久保存又能保持药效。 安杏花揽了这个活计,安素雪心疼娘,常常过来帮忙,还能照顾小竹子。小孩一天比一天大,慢慢开始说话,先喊爹后喊娘,这几天隐隐会叫姐姐了。 晌午暖和时候就会让孩子出来,安杏花道:“安安,你照看好弟弟,娘去做饭。” “放心吧。”安素雪笑着弯腰逗小孩,小竹子咯咯笑。 “让我看看谁在笑啊。”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罗武兴高采烈的从前厅过来,这两天他帮家里送酒水,昨个出了趟远门今日才回来,刚到家就迫不及待的来见安素雪。 “罗武,你回来了。” 笑眼弯弯的姑娘站在那,手边是个坐在凳子上的奶娃娃,在那一刹那,罗武仿若看见他们后生活。 他出门挣钱养家,她在家相夫教子。 “安安,我和你说,我……他是谁?” 新做的衣服是普通的燕青色,可穿在季飞白身上好像料子都变得昂贵起来。 他毛发旺盛,不止长了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眉毛更是不描而黑,和书中所言“剑眉星目”完美吻合。 随意的抬起眼帘朝着罗武方向看了一眼,又半分不在意的继续晒太阳。 五官深邃样貌俊朗的少年引发罗武的危机感。 “安安,他是谁啊?怎么以前没见过。” 不止如此,还堂而皇之的躺在陈家的院子里。 “是我家的亲戚,过来暂住。” 罗武一直盯着季飞白看,安素雪觉得不大好,于是拉着他走到一边叙话。 罗武抱起小竹子边逗弄边道:“最近好日子多,城外村子里有办喜事的,定了不少酒水,我和大哥过去送,耽搁了两天没过来。” 他不说,安素雪还真没注意他们两天没见了。 着实是因为她也忙的厉害,医馆的生意不错,还时不时有人请她上门,夜里还要练习针灸,充实忙碌,想不起别的事情。 “小竹子,你想不想哥哥啊?” 他话是对小孩说,眼睛却盯着安素雪看。 “肯定想你了,就爱和你玩。” 罗武力气大能一直抱着,还让小竹子骑着他脖子玩,在院子里跑来跑去,逗的小竹子笑的脸蛋红彤彤。 安素雪边晾晒药材边笑着看他们,瞧见陈香玉端着药碗过来,笑吟吟朝着季飞白走了过去。 小竹子和罗武哈哈笑,俩人的笑声掩盖住那边的对话,安素雪没听真切,只能看见陈香玉放下药碗,气呼呼的走了。 冷不防季飞白转过头,有种听人墙角被抓包的紧迫感,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一脸呆滞模样。 季飞白忽然笑了一下,继而侧身拿过药碗,仰着头,修长的脖颈喉结滑动,一饮而尽。 …… 罗武走的时候从怀里掏出几个糖块,说是办喜事那户人家给的。安素雪原本都塞在弟弟的怀里,但想了想,拿着一块走到季飞白身边。 “喜糖,沾沾喜气。” 季飞白抬眼看她却不说话,她就把糖块放在一边的桌子上,然后抱着困顿的小竹子进屋去了。 吃完晌午饭,安杏花哄着小竹子睡觉,安素雪将外面晾干的弟弟衣服报进来,一件件叠的整齐。 “娘,他为什么受那么多伤呢?” 那日落魄损伤的样子历历在目,震撼安素雪许久。 “来的路上遇见了马贼,幸好这孩子会功夫,否则还不一定会怎么回事。” 第11章 安杏花拍着孩子,继续轻声道:“安安,你看他是不是长相和咱们不一样?” 眉眼深邃,鼻梁挺拔。 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双琥珀色的,让人看之沉醉的眼眸。 “他娘有西戎血统,听说他外祖是西戎人。不得不说,虽然他皮肤黑了点,但长相着实英俊。” “也不算黑,”安素雪低眉道。 “对对,不算黑,是那种浅蜜糖色。” 本朝更喜欢面若冠玉的郎君,按理来说蜜糖色的肌肤该不好看才是,可他坐在那,无端的让人觉得有种野性美。 “飞白这孩子不善言辞,但也能想到一路以来的艰辛,就是不知道他家里让他大老远的过来这边是为什么。” “信里没说吗?” 安素雪知道家里收到了几封信。 “只说什么让其锻炼心性和品格,要我说,飞白十六岁,合该去念书。他家里是做官的,往后他也跟着走上仕途多好。说来也怪,他家里没再来过消息了,也没见飞白往家里传信。” 这是别人的家事,他们不好多说。 第二天一早,陈山让安素雪帮忙熬药。 “是飞白的药,安安费心照看一眼。” 之前一直都是陈香玉自告奋勇熬药的,怎么今日她不熬了? 陈山叹气:“俩人好像闹别扭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早上她起床的时候陈香玉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她还以为是她哪做的不好,惹的大姐生气。 “好,我这就去。” 熬药而已,安素雪每日除了看诊之外,也要干晒药材和熬药这等杂活的,甚至忙碌时候能同时照看十个药锅。 熬好了药,安素雪敲门。 “进来。” 季飞白坐在桌子前,手里拿着一卷书看的津津有味。待看清他拿的什么后,安素雪气血上涌脑子轰的一声。 药碗被她放在桌子上,随 后面色赤红的过来抢书,可季飞白手长脚长,他坐在原地手直接抬起来,灵活的像是泥鳅,完全抓不住。 好脾气的姑娘面色涨红如猪肝。 “你……你还我!” 她房间里放了不少书籍,大多是和医术有关,唯一的杂书是—— 一本春宫图。 当时她年岁还小,陈山见她喜欢看书,便让她去库房随便自己翻着看,想看什么拿走就成。 安素雪在角落里找到这本书,当时看不懂,后来年岁见长知道这是什么,想再放回去的时候,安杏花收拾库房,将那堆书放在主屋,她就没了机会,时间久也就忘了。 哪里想到竟然被季飞白发现,还拿出来看了!安素雪脸如火烧,想要解释这不是自己的,可他信吗? 异域少年勾着薄唇看她。 这些日子以来,安素雪一直都是懂事体贴照顾家人的姑娘,从未见她失态的时候,哪怕被陈香玉刁难,她也只是笑笑。 可现在竖眉瞪眼,明显是又气又恼。 “我还当你不会生气。”他手臂放低,安素雪趁机扑了上去一把夺走东西,然后退后半步,面带谨慎的看他。 有了这一遭后,安素雪和季飞白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不知道是安素雪的错觉还是怎么回事,她总觉得季飞白看是冷淡不爱说话,实际上最是能惹人生气。 比如安素雪熬药时不小心烫了手,安杏花急忙过来:“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过来我看看。” “娘,我没事,你快去照看小竹子,他要从凳子上掉下来了。” 小时候就开始熬药,谁没烫手的时候。最严重的一次她手背烫出好大一个水泡。安杏花叫她去前面找烫伤膏药涂上,安素雪觉得没事,还没有指甲盖大,只是发红而已。 等安杏花抱孩子走了,坐在一边晒太阳的季飞白哼笑。 “你笑什么?” 她觉得他在嘲笑她。 季飞白起身,几步就跨到她面前,抓着她的手往旁边的水盆子里放。 “哎,你做什么?” 水盆里是浆洗过的弟弟衣服,要多投几遍水才能保证衣服不发硬,手进凉水里,烫伤处一股惬意舒适,可手腕处却疼的厉害,忙甩开他,捂着被握的发红的手蹙眉看他。 杏仁眼瞪的发圆,恼怒的模样。 啧。 季飞白双手抱胸,饶有趣味的看她。“烫的时候不疼?” “谁说不疼?”安素雪有点没好气,语气快速又愤怒。 季飞白颔首。 “疼就说,何必说不疼。” 说完这句话,他又回去躺下晒太阳,好像方才抓疼安素雪手腕的人不是他。 气的安素雪熬完了药就走,压根就不想看他。去前面找了烫伤膏药涂上,陈山还夸了句处理得当,明天就能好。 安素雪讪讪的没说话。 晚上,安素雪照例在房间拿着木头人摸穴位练针灸。她做事投入忘了时辰,陈香玉烦躁的翻身起来,喊道:“你还让不让人睡觉?” 本来心情就不好,不能顺利入睡更让陈香玉烦躁不已。 “抱歉。” 这才惊觉已经很晚了,安素雪熄了灯,陈香玉又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安素雪翻了个身,摸着木头人却怎么也睡不着。 待房间里陈香玉熟睡后,安素雪轻手轻脚的走了出来,她想着左右睡不着,不如来练习针灸之术。 银白月光照亮小院,她就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的摆弄那些银针。 “你就这么没脾气?” 安素雪吓了一跳朝着声源望过去,这才看见季飞白坐在高墙上,颇为悠哉的垂着一条腿,右手撑在膝盖上,侧头看过来。 月色下琥珀眸子璀璨如星,他唇角噙着笑。 “对我不是挺凶的吗?” 第9章 不知是月色正好,还是安素雪迷了眼,觉得此刻懒散的季飞白比白日里更有“人气儿”,不再疏离冷漠难以接近。 “对我不是挺凶的吗?”他说。 安素雪登时脸红,小声辩解:“我没有吧。” “有没有你自己知道。” 说完他侧躺在高墙上,悠然自得的仿若在自己床头。 安素雪咬了下唇不说话了。 索性坐下拿着银针练针灸。 季飞白也不言语,安素雪得空时候偷偷看他,发现他在抬头看月亮。 离家之人,说不定是想家了。 安素雪心软下来,好心提醒:“你若是写信,直接交给陈叔就好,他帮你转交给驿站的人。” “嗯。”对方淡淡的应了一声。 有他在,安素雪总觉得无法收心,索性回去睡觉了。 昨夜睡的太晚,翌日醒来时候陈香玉早就不见踪影。安素雪起身收拾自己,待出来时日头东出,发现比往常晚了半个时辰! 她匆忙赶去正房,见他们正在吃饭。季飞白见到她笑了一下,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想着让你多睡一会就没叫你,安安,坐下吃饭吧。”说话的是陈山,对安素雪向来慈爱。 安杏花给女儿盛了粥,陈家现在算是家底殷实,早饭也比普通人家丰盛。昨日就泡水的红豆熬了红豆粥,出锅时加了一大勺糖,粉糯的豆子甜津津的,入口轻易的抿开。 小菜也比之前丰富不少,还有卤的猪头肉,另外桌上放了一锅馒头和蒸饼。 以前他们家都吃的不多,有了季飞白之后每日饭量见长,他一个人能吃两碗粥四个馒头。 “你要是吃馒头就全吃完,掰一半剩下给谁吃?” 一早上陈香玉就心气不好,说话呛人,连安素雪掰块馒头都要数落。 “香玉!”陈山教训女儿,安杏花连忙道:“没事,快别说孩子了,吃饭吧。” 为人后娘不好做,安杏花对陈香玉一直客客气气的,就怕有人嚼舌根。 陈香玉哼了一声,陈山竖眉欲要再说她,安素雪忙拿起剩下的大半个馒头,笑着道:“我都能吃完,正好饿了。” 其他人吃完各自去忙碌,只有安素雪坐在桌子上,艰难的噎馒头。 她胃口不大平日里也吃的少,早就已经饱了的胃在拒绝进食,所以吃的格外艰难,几乎每一口都有种想吐的感觉。 “吃不完就不吃。” 一只大手夺过她手里的馒头,直接扔进桌下的桶里。 “哎,你!” 季飞白双臂抱在胸前,像是不认识一般上下打量她。 平日里看着挺机灵,谁成想空有一张机灵聪慧的脸。 “会被看见的!”安素雪紧张兮兮,赶忙朝外看过去。 院子里陈山和安杏花在晾药材,小竹子站在地上自己玩,陈香玉不在,应当是在前面照看铺子。 季飞白利落的将桌上剩菜饭也一并倒里面,直接将馒头盖住。 “谁会看见?”他反问。 安素雪不说话了。 …… 快晌午的时候罗家兄弟来了,罗武热情的和安素雪说话,围着她打转,活脱脱见到主人的小狗。 第12章 罗文则更深沉,直勾勾的看向季飞白,眼里的敌意深藏如蛰伏野兽。 陈家来了个俊朗少年的事情他从弟弟嘴里知道,当时罗武是这样说的:“大哥,那人长的可好看了,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长成这样的人!比对面那位谢公子还要好看!你说,安安会不会因为他长的好就对他有好感啊?” 不待罗文回答,罗武自顾自的道:“应该不能,他才来多久,我和安安可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自然不一样。” 罗文一言不发。 实际上,他也保不准安安的想法。 小时候安素雪就喜欢漂亮的东西,那时候罗文和罗武年岁小还相互较劲。这个给安素雪摘了一把黄花,那个就得摘两把,安素雪不看谁的花多,只看谁的花更鲜艳。 更别提长大之后,切药材时候都要切成好看的形状。 安安喜欢漂亮的东西,包括人。 远处躺着的少年显然如同罗武描述一般好看,不仅仅是样貌好,而且是与众不同的好看。 他闭着眼睛姿态慵懒,光是一个侧颜便俊美的惊心动魄。 罗文警铃大作。 待从陈家回来,罗文一脸慎重的拉着弟弟回房,严肃道:“你必须尽快赢得安安的心。” 见大哥紧张兮兮的模样,罗武也不免跟着惶恐。 “那我该怎么做?大哥,你帮帮我吧,等我把安安娶家里,到时候我们哥俩能日日看 见她。” “我想想。” …… 罗家俩兄弟如临大敌愁云惨淡,陈家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起因是有个人匆忙寻来,说是前几日请了安素雪去家看诊后,病患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倒加剧。 “已经咳了很久了!之前没看病的时候反而没这么严重!” 来的是个妇人,安素雪记得她,是她的丈夫患病,她上门给开了药,还帮忙针灸,当时效果立竿见影。 安素雪耐心的上前询问,那妇人不依不饶,眼看着有路人围观过来,安素雪道:“我同你去一趟,看看到底怎么了。” 陈山也一同去了,到的时候那个男人正靠在床边咳嗽,一张脸咳的如猪肝色,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袖子捂嘴咳。 妇人给他递了水,他喝了两口嗓子湿润咳的没那么厉害了,安素雪见状要上前看诊,陈山温和的拍她的肩膀,道:“我来看看。” “你都将人看坏了还想再看啊。”妇人厉声说了一句,安素雪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脑袋发懵,两只手不由自主的扣着指腹嫩肉。 陈香玉嘁了一声。 细细算起来,她比安素雪学医更早,毕竟守着大夫老爹,想要走上从医之路更为容易。安素雪来他们家的时候大字不识,还都是陈山一个字一个字的教,学医也是从头开始。 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落后她许多的安素雪,在她不知不觉中赶了上来,而且隐隐有超越她的架势。 陈香玉讨厌她。 安素雪不止抢走了她的童年玩伴,还抢走了陈山的关爱! 每次陈山都夸安素雪聪慧学的快,可那明明该是她的东西! 不管是赞美还是夸奖,都该是她的。 陈香玉越发的讨厌安素雪,也讨厌她那副息事宁人的态度。 丝毫不留情的上前,陈香玉挤走安素雪自己凑在陈山身边看他下针。 一番辛苦之后,男人的咳声渐渐止住,陈山擦了下额头的汗,说道:“出此纰漏是我们过错,所以药钱就免了。药还是同之前一样,三碗水熬做一碗,饭后服用。” 往回走的路上,陈山还温声安抚她。 “你年岁小,出错也是在所难免,像我这个年岁还有出纰漏的时候,更何况你。安安莫要害怕,吃一堑长一智,往后记着,莫要再犯同样的错误便是。” 可她明明记得自己下的针是对的。 就在她要说话的时候,陈香玉先一步发言。“爹,她天天半夜练针灸,我看啊,就是天色太黑看不清,长此以往就扎错了穴位。” 安素雪张张嘴,无可辩解。 她确实每天晚上才练手,只因为白日里没有时间的。 低垂着脑袋,安素雪一声不吭,陈山有意安慰她,便在路边铺子买了几样糕点。“都是安安喜欢吃的,爹,你给我买烧鸡!” “好好,那我们买两只拿回去吃。” 三个人回去后,安杏花连忙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怎么你们三个一起出门看诊?” 在家等消息的安杏花惴惴不安,受她情绪影响,怀里的小竹子正扯着嗓子哭,白嫩嫩的小孩哭起来脸蛋眉毛俱是通红,心疼的安素雪赶忙抱过去轻声哄着。 “你自己问安安吧。”陈香玉扔下这句话就去一边扯烧鸡吃去了,陈山笑笑说没什么大事,安杏花看向女儿。 “安安,你和娘说说,怎么了?” 焦急关切都写在眼睛里,原本平静和睦的氛围因为她犯错而变得动荡。 安素雪不喜欢改变,她不想因为自己让家里其他人难办。 于是她笑着含糊过去,那边陈山也不想让妻子担心,左右事情已经解决,没什么好说的。 他们一家人分吃一只,给季飞白单独拿了一只。 “飞白饭量大,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 陈香玉翻了个白眼。 对外人比对自己姑娘还好。 安素雪是外人,季飞白也是外人。 …… 长大之后的陈香玉发现,她只要不太过分,那个继母总是会容忍她。 大抵是因为想要在街坊邻里面前赢个好名声,陈香玉乐得如此,自己过的更自在。 晚上睡觉,照例告诉安素雪快点熄灯。 “别做无用功了,有时间还不如多睡一会。”陈香玉说完翻了个身,安素雪已经吹灭了烛火,在黑暗里两只手紧紧握着衣袖。 夜不能寐,不知过去多久,索性起身出去。 今日正好是十五,银盘挂在天上,本该是欣赏月色的好时刻,安素雪却是没什么心思。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池?”她喃喃。 回忆许久也不记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安素雪咬咬牙,挽起自己的衣袖,右手拿着银针,按照记忆里为那人治病的步骤,逐一扎入穴道。 她不知道有间房的窗子半开着,躺着的悠哉之人看了过来,在看见她扎自己时,扬起眉梢,带着惊讶。 第10章 那个男人病情加重是因为她针灸之术不到家。 所有人都是这样想,包括陈山,所以他才会安慰安素雪,说她年轻经验不足犯错在所难免。 难道真是她错了吗? 安素雪努力回忆,可怎么都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正因为如此,她才决定用自己试针。 扎针会疼。 有病的人扎针,他们心里期望通过受苦来获得之后的健康,带着期待去忍受,忍一忍便也过去了。 但没病的人扎针,纯粹是受罪。 安素雪针灸的手法还算不错,以前接受过针灸治疗的病患会别过头或者闭着眼睛,等针扎上去后笑着夸没什么痛感。 可自己给自己扎针…… 不远处开着窗的房间没点亮,与外面银白清冷相比,就显得昏暗不少。但季飞白看的清楚,她右手捏着银针,举起左胳膊,聚精会神目不斜视,眼睁睁看着银针扎入皮肉。 啧。 他还以为她是个温顺良朴的姑娘,怕是连蚂蚁都不敢踩死。没想到夜深人静,还能看见这出好戏。 季飞白起身,丝毫没有掩盖自己已经发现她的行径,直直的朝她过来。 安素雪听见动静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亲娘或者继父出来,连忙想要拔针。手没收好力道,针尖出来时带出了几滴血珠子。 月光如水,白皙的皮肤镀了一层冷色光,宛若一块上好的璞玉。 因此血色格外的刺眼。 “原来是你。”安素雪拉下袖子才看向来人,松了口气。 “你生病了?” 季飞白问她,不待她答话,他一跃上了墙头,一只脚支撑在墙上,另外一条腿垂下来,姿势慵懒的仿若在他自己床头。 这人怎么如此喜欢上高处? “没有,我就是练手。” 季飞白好像很赞同似的点头,月光下他的五官越发深邃,尤其是那双眼眸,继承来自外邦血脉,狭长眼尾上挑,清冷之中又带着让人难以忘怀惊心动魄的美。 安素雪不大敢看他的眼睛。 因为每次她都会感叹他眼睛颜色很漂亮,沉醉其中无法自拔。所以,她和他说话时总是盯着自己鞋尖,亦或者看向手边什么别的物件。 “哦?没生病扎针看的出效果?” 这话含了揶揄的意思,安素雪没听出来,她竟然认认真真的作答。“没有效果,只能辨认穴位是否正确。” “那你大可以找个病患来试试。”他说。 第13章 病患?安素雪眼眸一亮看向墙头的人。 这些日子他内伤已经好了,外伤还要再调理些时日,眼下他们二人之间,显然季飞白是更合适的人选。 季飞白扬眉轻笑,似乎在等着安素雪开口。 片刻后,安素雪点头:“你说的对,那只能等明日在找人,今日先这般算了。” 说完,她坐下,再次挽起袖子,将血珠擦拭干净继续下手。 “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他从墙头轻巧的一跃而下,身材颀长的年轻郎君,几步就来到她面前,也不知道为何叹了口气,胡乱的挽起袖子,然后别过头。 “你……” “天色已晚,扎完回去睡觉。” 心里流淌过一阵暖流,安素雪忍不住翘着 唇角站起来,轻声道:“没关系的,我晚睡惯了。” 季飞白嗤了一声。 “我说我要回去睡觉。” 安素雪:…… 收回心里那阵暖流,小安大夫变成一个没有表情的扎针人,一针针扎了下去。 “或许你落针可以快一些。” 在她扎第二针的时候,季飞白从她手上抽走银针,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给自己扎上了。 “你会针灸?” “不会。” 安素雪不信。 他扎的位置正正好好是穴位,如果没接触过不可能扎的这么准。还有,他之前竟然能给自己正骨,普通人怎么可能会? 不过,还有一个猜测。 “你以前总给自己安胳膊吗?” 既然他不是大夫,那就是久病成医,唯手熟尔。 季飞白低头看着她,俊朗的眉眼带了笑意。“我还会安腿,还会缝针。” 安素雪面无表情。 她就不该问这一嘴。 “喂,你方才扎了三针,怎么到我这就扎满了?” 一开始愁容满面的姑娘低着头偷笑,以为自己的小动作掩饰的很好,殊不知被他看在眼里。 “你不懂,扎完今夜你能睡个好觉。” 他睡的好不好安素雪不知道,只知道经过这晚她像是卸掉肩头重担似的,一觉到天亮。 第二天陈香玉都发现她心情好了,甚至在被阴阳怪气后还能笑着道:“大姐,今早吃桂花糕。” 家里都知道陈香玉喜欢吃。 美食当前,陈香玉哼了哼没多说。 这边一家子刚吃完饭,罗武就找上门,拽着安素雪去一遍叙话。 陈香玉不阴不阳说了句:“还是小妹广结善缘,瞧瞧,一大早就有人找。” 说完,还往季飞白的方向瞟了一眼,可惜对方转身回房,没看见他什么表情。 陈香玉跺跺脚,不甘心的去前院照看铺子了。 这边,罗武诚恳的邀请安素雪,是罗文想出来的好办法,他说:“你要让安安知道,你们之间不仅仅是青梅竹马,你更是拿她当心仪女子对待。” 罗武这人从小就憨,问:“大哥,那我该怎么做?” 罗文说让他邀请安素雪去听戏。 “前几天刚来的戏班子,就在本地停留半个月,你趁早去订个好位置,然后带安安娶,切记要照顾好安安,让她知道你在意她。” 是个好法子,所以罗武来了。 “明天恐怕不行,我有事,下次吧。” 罗武傻眼了。 垂头丧气的回去,将对话原封不对叙述一遍。 罗文皱眉:“今天和明天不行,你大可以约后天,后天不行,那就大后天,总不会日日都没时间。” “对啊,”罗武拍手,“我怎么没想到。” “我怎么和你是双生子?” 罗武沉默不说话,罗文还以为他这句话太重,弟弟本就没约到安安而不高兴,这句话无异于在他伤口上撒盐。只是他刚要开口,就听罗武憨声憨气。 “大哥,因为我们是一起出生的,而且长的一模一样,当然是双生子了。” 罗文沉默很久。 “按照原本计划恐怕不行了。” 罗武追着他屁股后头问:“什么意思啊哎,大哥,大哥你别走啊。” …… 既然没约到人,那就改策略,先多在安素雪面前出现,而且还不能和以前一样,要变得更有男人味。 酒馆生意忙碌,罗文去帮爹娘做活,罗武没心思,一下午都在房里琢磨着“男人味”三个字,待日落西山后,他如醍醐灌顶般啊了一声,当即打开衣柜开始翻找衣服,换好衣服后还特意洗了脸和头发,不等头发干就梳起,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从罗家到陈家,虽然是挨着,但得从后院走到前院,饶了整整一大圈。 罗武按捺不住,打算故技重施从墙头跳过去,两只手刚扒住,腿正要使劲时,忽然手背上传来一阵剧痛。 “哎呦,谁踩我手!” 手痛立刻缩了回去,一抬头,见到墙头上露出半个身子的年轻男子,剑眉星目,风流倜傥。 “是你。”罗武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总觉得对方是个年轻俊俏的人,又和安安低头不见抬头见,很容易近水楼台先得月! “你踩我做什么?” 罗武怒气冲冲,季飞白则是十分淡定的挑眉。 “原来是你,我还当是哪个宵小之徒意图某偷窃。” “我才不是小偷!”罗武大嗓门将罗文引了过来。 看见季飞白的时候,罗文也心里一咯噔。 他今日穿着最普通的褐色短打,那是乡村百姓下地干活才穿的衣服,可不知道为什么,穿在他身上意外的好看。短打贴身,尽显对方肩宽腿长,再看那张俊俏的脸…… 罗文一颗心沉了下去。 此人乃劲敌! “大哥,他说我是小偷。”罗武像是找到靠山似的,赶忙告状。 “你说我弟弟是小偷?” 季飞白啧了一声,右手用力,轻轻一跃上了墙头。 他身量太高,哪怕只是蹲在墙上,也高的让人仰头看,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默不作声要跳墙,可不是君子行径。”季飞白微微一笑,“而且我没说你是小偷,怕不是不打自招?” “季公子好厉害的嘴,”罗文上前一步,“敢问季公子,为何不让他跳过去?” “方才说过,跳墙不是君子行径,罗二公子大可以走门。” 罗武在后面偷偷拉罗文的衣袖,嘀咕道:“大哥,他竟然能分辨出我们。” 俩人长的一模一样,除了家人,也就安素雪能分出来,甚至安杏花和陈山,有时候都分不清。 季飞白突然发笑,罗文则是一脸恨铁不成钢。 他都叫他弟弟了,傻子才不知道谁是兄谁是弟! 罗文欲要替弟弟讨回一局,就见季飞白突然转身跳了下去,然后听见开门声,随后便是另罗武魂牵梦绕的声音。 “我怎么听见有人?”安素雪走出来,却只看见季飞白站在墙角下。 “要出去?”季飞白错开话题。 “嗯,”安素雪往前走,那边罗文听见动静,不待吩咐,罗武已经一溜烟的往门外跑,正好和安素雪打个照面。 “安安,你去哪,我陪你去吧。” 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待日落西山后就黑天了,罗武不放心她一个人走在街上。 “不用的,我先走了。” 说完迈步离开,罗文沮丧的转身。 “大哥,她又拒绝我了。” 军师罗文脸色发青。 “活该!” 脸生的好,偏偏没长脑子。 …… 其实那件事情一直困扰安素雪许久,是季飞白给了她启发。 月光下年轻的郎君举着差点被扎成筛子的手臂,不可置信道:“你就是因为这点小事夜夜扎我?” “也没有夜夜吧,今日是第二天。”安素雪举着两根手指。 “我的建议是不要总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你已经找了这么多天还没有结果,说明压根就不是你的问题。” “可是……” 季飞白随手将银针取了下来,动作又快又准。 安素雪刚要提醒莫要放回她的布袋子,便见到季飞白顺手将所有银针放入一旁的空碗里,然后倒了满满一碗烈酒。 “你怎么知道要清洗过后才放回去?” 季飞白低眉看她,安素雪接话:“对,我昨日就是这样处理的。” 这些银针要继续用的,必须处理干净才成。安素雪收拾好之后,捧着装银针的布袋子思考半宿。 如果她针灸之术没问题,那人的病症为何会加重? 她想要个答案。 思来想去,她又来到那户人家门前。 不远处的墙根底下立着一道颀长身影,双手抱胸懒散的靠在那,啧了一声。 第11章 入了春之后白昼越发的长,即使日落西山,也比之前亮堂,照的人心有点慌。 第14章 安素雪在那户人家门前徘徊踱步,时不时用手拧着衣袖。 不远处的季飞白摇了摇头。 犹豫了几个日夜,临门一脚时还不一鼓作气。 她到底在想什么? 想什么? 想的自然是陈山的名声。 安素雪脑子冷静下来后站在那户人家门口,想的是如果她贸然找来,会不会让人觉得是陈山指使她来的?会不会给医馆惹麻烦? 到时候连累的还是母亲。 所以她垂着眸子转过身,打算往回走了。 罢了,左右这件事已经了结,就此作罢算了。 “喂。” 从天而降一个人横在前路,安素雪抬头,见这人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居高临下的看她。 “怎么,不敢了?” 面容秀美的姑娘登时脸红,贝齿咬着唇,一声不吭的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后头季飞白不紧不慢的跟着,他声音也如脸蛋一样出色,带着说不出的清润透亮。如果,他能念诗词歌赋就更好了,而不是在她身后说有的没的。 “季飞白,”饶是好脾气的安素雪也不免恼了,杏眸圆睁,抬头气呼呼的看他。“你要做什么?” 季飞白两只手枕在脑后,悠哉的像是逛自家园子。他唇角总是噙着一抹笑意,即使打扮普通,也掩盖不住俊俏,已经惹的附近姑娘夫人偷偷看过来。 那些视线可有可无的也落在她身上,让本就通红的脸更涨的发热。为此,她迁怒于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我好像并没有碍你的事,安姑娘不是打算问个清楚吗?难道临门一脚害怕了?” 寻常人恐怕会好生安抚,再循循诱之,但季飞白言辞犀利,一阵见血道:“怕了就怕了,只是丢脸和晚上睡不着而已。” 这话戳到安素雪痛处。 这几日她当真没睡好,先是练针灸到夜里,然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直在想是不是自己的错。 甚至还想是自己的错怎么办?陈山嘴上说着不在意,还好声安慰她,但保不齐会对她失望。 还有母亲那里,她会不会知道自己出错?如果知道…… 这几天她眼下越发青黑,幸而没人发现。 “我没有睡不着。”她小声反驳,却显得苍白无力。 “一双黑眼圈,还想瞒着谁。”季飞白丝毫不留情,“可以,你大可以不去问,只是眼圈越来越重,隐隐有虚弱亏空之像,到时候给病患看诊时,病人说让你先给自己看看。” 刚开始安素雪没什么反应,听到最后一句时,她手握成拳,脸上神色变幻。 “去就去!” 然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似的,急匆匆的折身回去,慢慢从走变成了跑,甚至最后提着裙摆宛若翩飞的蝴蝶。 再次来到那户人家门口,安素雪重重呼吸一口气,轻轻敲门。 无人应声,她便站在外面等了一会,也就是这会功夫,瞧见院子里靠近大门处的一棵李子树下倒着药渣。寻常人家喝完药也会随便倒了,但安素雪察觉出异样来。 那处洇湿的痕迹瞧着像是刚倒的,浸透一大片,倒像是一整碗的药。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出来,含糊不清道:“谁啊?” 听声音像是喝醉了? 柳叶似的弯眉微微蹙着,直到那人走到跟前,她能闻到浓重的酒气后,安素雪确定他喝酒了。 “是你啊,有事?”那人脸色坨红还打了个酒嗝。 “这几日你身体怎么样,可还咳嗽?” “一般吧,嗝~”那人边说话边打酒嗝,打开门,脚步微晃,手指着安素雪道:“你们这些大夫都丧良心!开药剂量小,得多喝好多天,就是为了多挣我们钱。” “给你开的药并未收钱,而且药性和酒性是相冲的,喝药不可饮酒,不止是影响药效的问题,对身体恢复也百害无一利。” 她温声和那人讲道理,年华正好的小娘子说起自己的行当头头是道有理有据,可落在一些人的耳朵里就显得聒噪。 “你还有脸说!”那人指着安素雪的鼻子骂,“我看你是女的才不和你计较,你们陈家医馆做的什么生意?刚开始给我看病,越看越严重,说,是不是故意拖累我,等我病重了好挣上一笔?” 这人不由分说的就来拽安素雪,喝醉的人力气极大,抓着安素雪的袖子不放手。“你也配当大夫?我看啊,你们这些大夫半点用处都没有!” “给你开的药没有收钱,而且我说了,酒会冲了药性,你若是饮酒喝药无用的。”她还在温声温气的和对方解释。 “都这时候了,你和他啰嗦什么?” 不知道何时季飞白来了,一把抓住那人,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竟然轻松的卸了那人胳膊。 那人惨叫声还没喊出口,便被季飞白捂住了嘴,安素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被他揽进院子里,他又很快松开关好院门。 几息之间做好这些,一气呵成。 那人吃醉了酒被季飞白推到在地,左手捂着右胳膊哎呦哎呦的叫唤。 在场的唯一大夫安素雪赶忙蹲下想要查看,季飞白则是神色轻松唇角含笑对那人道:“看,你现在就需要大夫治病。” “大夫,大夫我错了,救救我!” 给那人安好了胳膊,对方已经大汗淋漓,酒醒了大半,连连道歉说出实情。 原来他不止没喝药,还一直在酗酒,所以病拖了又拖一直未痊愈。 …… 暮色四合,正是用晚饭的时辰,各家商户窗前挂起了灯笼,叫卖声和食物香气混杂,竟然觉得有点饿了。 天边日头还残余一丝光亮,走在街上不知为何有种恍然之感。 安素雪转头道:“今日的事情,谢谢你。” “怎么谢?”他问。 “你想怎么谢?”安素雪诚心诚意的发问。 “想谢我就请我吃一碗面吧,我的钱被马贼抢光了,现在身无分文。” 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将没钱说的这般理直气壮。 安素雪莞尔一笑,身上的重担彻底卸了下来。 心情变好后眉眼松散开来,笑起来灿若春花。 “我知道一家面馆还不错,请你吃。” 这是一处脸面挺阔的铺子,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就算心情再不好,来到这也会被人间烟火气所感染。一碗热汤面下肚,大汗淋漓,好不畅快。 吃完饭,安素雪好心的带他在街上逛。 “冬日时短夏时长,这些铺子现在应当会开到很晚,你有什么想买的吗?我可以带去你。” 季飞白两只手拍出了脆响,然后双手摊开朝上,意思两手空空。 安素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我有钱的。”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觉得对方高冷不好接近,没想到其实人还挺不错的。 “没什么想买的。”他道。 平日里忙碌,安素雪鲜少有出门逛街的时候,她嘴上说陪着他逛,实际上两只眼睛看来看去,瞧什么都新奇。 她在前面走,季飞白就跟在身后。身材颀长样貌俊美,光是往那一站便压过了满园春色。 安素雪则是兴奋劲过去只留下后怕。 她又开始担心会给陈山惹祸,若是那户人家去告诉继父怎么办? 继父对她很好,大约不会责怪她,可她怕让母亲知道。 这些年因为带着她改嫁,母亲没少受暗地里的嘲讽,说带了个拖油瓶,还有许多难听的话。而且陈家族人对她们母女颇有微词,觉得是因为有安素雪,所以安杏花才不愿意再生孩子的。 那段时间陈家老辈日日都登门,她每次都害怕的躲在自己房间不敢出来,可训斥母亲的声音仿若会长腿似的,飞过门板,刺进她耳朵里。 秀丽的姑娘脑袋越压越低。 “他们在看你。”季飞白突然说。 安素雪回过神,这才觉得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多了不少,低头整理衣服并未有不妥之处,于是压低嗓音问他:“你帮我看看,是不是脸上有东西?” 他粗略扫过一眼,说有。 “怪不得他们老看我,在哪,你告诉我。” 她胡乱的抹了一把脸,却没摸到什么,季飞白神色认真道:“嘴边。” 难道是方才吃面的葱花? 顿感窘迫的安素雪连忙拿帕子蹭,可季飞白一直说有。 “你帮我擦一下,谢谢。” 她看见季飞白挑了下眉梢,异域少年生的俊美,面对面之下她总是不敢看他的眼睛。 “好了。”季飞白将帕子还给她。 安素雪检查了一下,没发现异物。 可能掉地上了吧,她想。 …… 此时安素雪在小摊前挑着折扇,所以不知有人来寻她。 “公子,安大 夫不在。” 明明外面还有一线光亮,屋内却早就漆黑一片,甚至连一盏油灯都不曾点,只能隐约看见大致轮廓。 第15章 来禀报的是添香,脸色苍白额头沁了冷汗。好半响后听见上首处的人淡声道:“她去哪了?” “奴婢不知,医馆的人说走了好一会了,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已经派人守着,待安大夫回来后立刻请来。” 阴影里的谢骧淡淡嗯了一声,添香本该退下的,但想到院子里不知死活的丫鬟,她硬着头皮求情。 “主子,春竹并非有意,还望……” 求情的话还未说完,额头一痛,随后便听瓷器碎裂之声。 “对不起主子,是奴婢冒昧!”添香立刻跪地求饶,听见动静的红袖赶忙也进来跪地,不过她是为添香说话。 谢骧捂着额头,脸上带着极为厌烦的神色,红袖暗道不好。 自从主子捡回一条命落下不良于行的病症后,性子越发的乖张阴鸷,从京城到这的路上处置了不少丫鬟仆从,院子里一大半人都是到这之后置办的,因此没那么听话懂事,总是冲撞主子,导致每日都有人被处理。 今日要处置的春竹泡的茶不对,已经被打了十个板子昏迷过去,添香和她有交情所以才想求情。 可她也不想想,不处置春竹,用谁来平息主子怒火? “再打十板子,发卖了吧。” 话音刚落,有急匆匆的脚步由远及近。 “禀公子,安大夫来了,就在二门外候着。” “叫她进来。” 他顿了顿。 “还有,把人拖走血迹处理干净,莫要有血腥气。” 添香眼睛一亮,赶忙欢喜应声。“多谢主子开恩!” 没一会安素雪就被引了进来,添香怎么看她怎么好,闹的安素雪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今天对我这般热情?莫不是谢公子伤势好的差不多了? 多日不见,是该痊愈了。 可在也没想到,他右手虎口处再次溃烂,看的安素雪眉头紧皱。 第12章 这些日子安素雪忙着针灸的事情,加之谢府一直没来人,所以她便将谢公子忘之脑后。 算算日子,他的伤势该好的差不多了才是,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还是血肉模糊。 “是沾水了吗?”说完仔细检查伤口,没有发白起泡的部分,应该不是,反倒像是有人生生将结痂扯掉了似的。 安素雪觉得自己应该猜错了,毕竟没人会对自己那么狠厉,于是她再次温声嘱咐,说到一半,想起来这位谢公子是主子,恐怕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于是她道:“谢公子,可否将红袖姑娘或者添香姑娘叫进来?我有事要嘱咐。” 每次来看诊,谢骧都让他们把门关上,丫鬟仆从一溜烟的在外面守着。 “要说什么?” 他抬眼,细长的眉眼透着危险,偏偏安素雪还不知道,正低头认真的给他包扎。 “就是嘱咐该怎么照顾你。” “你觉得他们照顾的不好?” 安素雪一愣,觉得他这话说的古怪。 “那倒是没有,不过公子身上伤处多,还需要勤于照看,别人不是大夫,或许会有疏漏之处,我多嘱咐几遍便也记牢了。” 谢骧不置可否,盯着她的侧脸看,在她有所察觉时,他垂下鸦羽似的睫毛,将眼里的神色遮盖住。 来的是红袖和添香,她们二人应该是谢公子身边的大丫鬟,在安素雪嘱咐时候连连点头。说完了,安素雪也将他的伤势包好,还带来一个好消息。 “和陈叔说过,他说认识两个老大夫,兴许会有什么办法,谢公子,你愿意让他们一起给你看腿吗?” 红袖脸上呈现奇怪的神色,像是解气和痛快的混合,唇角压不住的向上。 旁边的添香则是担忧不已,因为春竹被罚表面上看是失职没泡好茶水,实际上就是因为她多看了几眼主子的腿。 侍候年头久的老人都知道,他们主子突然不良于行后,最是忌讳旁人议论他的腿,哪怕多看几眼都会暴怒。 现在安大夫如此明目张胆的说出来…… 添香替她捏了把汗。 谁料没迎来预想中的暴怒,谢骧只是扯着嘴唇笑了一下,他生了一副好皮囊,不过眉压眼,看人时会有种锋利和压迫感。 “你帮我想的办法?” 安素雪面上带了歉意,“诚如公子的担忧,我确实年轻经验尚浅,没有把握能治好公子,因此找人帮忙,兴许会有办法。” 尤其是在那件事发生之后,安素雪对自己越发的没有信心。 叫人好生送走了安素雪,红袖端茶倒水,小心翼翼的侍候,见谢骧端着茶水浅啜,还有心思玩弄茶宠,便知道他是心情愉悦。 有心试探了句。 “公子,您当真让乡野大夫一起来诊治,要不要奴婢去调查那些人的背景?” 他们主子最是挑剔,以前在京城的时候,非山泉水不饮,非进贡的金丝米不吃。虽时过境迁,但他身份地位依旧在,想要召唤名医不是不可。 “再等等。”谢骧随口说了一句。待喝完杯盏里的热茶,随手将杯盏扔在了地上。 瓷器碎裂声吓的红袖哆嗦,连忙跪下。 “主子,奴婢知错。” 谢骧笑容淡淡,“你何错之有?挑个锋利瓷片给我。” 没弄明白他想做什么,红袖已经遵循本能去挑瓷片,双生捧着奉了上去。 只见谢骧拿手里把玩了片刻后,像是不经意似的,将最锋利那端插入刚包扎好的右手。 “主子!”红袖惊呼一声,看着他的右手又变得鲜血淋漓。 谢骧像是没事人似的,直接将瓷片扔在地上,狞笑道:“疼也总比没知觉来的好。” …… 春日正是踏青的好时节,安杏花应了友人的邀约,和陈山一起带着孩子出城游玩,陈香玉也吵着要去。 “这几日天气暖,城外的花儿肯定都开了,还有香佛寺,我们可以去那拜拜佛,顺道吃一顿斋饭,太久没吃我都想这一口了。” 陈山满眼慈爱,“谁家这么大的姑娘还只惦记着吃。” 陈香玉凑过去和父亲撒娇:“我啊,爹,去香佛寺吧,寺庙后身有一片空地,每年春夏秋都会种满了鲜花,像是一片花海。爹,我想去看。” 这次主要是想陪着妻子散心,陈山便看向了安杏花。正抱着小竹子的安杏花连忙道:“去吧,正好我也想去看看。” “看吧,都想去呢。”陈香玉高兴起来。 “安安啊,你去收拾收拾,也一起去吧。”陈山转过头对柜台后正在擦灰的安素雪道:“放在那等回来再弄。” “我就不去了,在家看铺子。”安素雪莞尔一笑,“你们去就好,尽情玩,家里有我放心吧。” 家里没有马车,得和友人一家挤在一辆马车里,安素雪懂事的不去,他们还能坐的宽敞些。 陈山又说了一遍,见安素雪坚持便道。“城里来了戏班子,下午你和飞白可以去瞧瞧。” 说完,陈山拿出一个钱袋子,陈香玉撇嘴,刚要说什么,陈山已经将钱袋子塞进安素雪手里,然后带着人走了。 目送他们上了车,待马车逐渐消失在视野里,安素雪才转过身,发现季飞白不知何时来了,正倚在门框上,笑容玩味的看她。 “给你的零花钱。”安素雪说着把钱袋子放在距离他最近的柜台上,拿起抹布,继续擦拭。 “方才叔叔说给我们两个人的,要不要去看戏?” “我……” 不待她答话,就有人喊她的名字。 “安安!安安!” 罗武像是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满面通红兴奋道:“安安,戏班子有杂耍,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走吧,一起去吧,我早上的时候都和陈叔说过了,他说你想出去玩就出去,不用看铺子的。” “我……” 季飞白咳了两声,罗武假装才看见他,“啊,你也在啊。” 真不想叫他。 但人还在,罗武抹不开脸,便将季飞白也叫上了。加上罗文,他们四个人约好下午去看杂耍。 安素雪收拾好柜台后,又开始清扫铺子地面,她轻轻蹙着眉头,心事重重的模样。 之前的病症已经过去,百姓们好的七七八八,所以来看诊的人不多,晌午时候来了个母亲抱着孩子,说是孩子食欲不振,给买了山楂丸也没用。 “我来瞧瞧,弟弟,你几岁了?” 她家里也有个弟弟,所以对 待小孩子格外有耐心。那孩子约莫比小竹子大一些,据说说话干脆利落了,可一直蜷缩在她母亲怀里,不肯露脸。 “孩子认生。”那母亲温声安抚了好一会,孩子才肯站在地上,但神色恹恹,哪怕安素雪随手拿起桌面上木头手托给她,她也没兴趣。 安素雪从桌子后走了出来,蹲下来和小孩柔声说话,过了好一会,小孩才放下戒备,指着自己嗓子说道:“疼。” “你张嘴我看看好吗?” 第16章 可小孩依偎在母亲身边,说什么也不肯张嘴。 “大夫啊,我家妞妞到底是怎么了啊?在家也不肯说话了,连饭都不吃,给买了山楂丸,可吃了半口就不肯吃了。” “这几天你们家里都吃了什么?兴许是她不喜欢吃。” 瞧着孩子面色还不错,方才诊脉也都一切正常,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妇人边回忆边说:“今天一早吃的素包子,她没吃,昨天早上喝的小米粥,下午吃了热汤面,但她就喝了点汤。” “大夫啊,她以前很喜欢吃粥和面条的,饿的时候自己能吃一大碗,不可能不喜欢吃!” 知女莫若母,既然不是做饭不喜欢吃,那问题就出在别的地方。安素雪坚信,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的不舒服,肯定有哪里不对她忽略掉了。 想了想,安素雪去柜台药箱里捏了块麦芽糖,那妇人连忙推脱:“不用了,这可是好东西,大夫啊,我、我不买。” “不要钱的,看她吃不吃。” 小孩子都喜欢吃甜食,尤其是普通百姓家,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糖,小孩眼睛一直盯着安素雪的手,在她过来时候,没忍住吞咽口水。 “想吃吗?”安素雪笑盈盈的晃动手中的糖,小孩点头,眼睛跟随糖往上走,渐渐抬起头。 安素雪徐徐诱之,“张嘴,我放你嘴里。” 小孩把嘴巴张的老大,能轻而易举的看见里面情况。看完之后安素雪蹙眉道:“你家吃鱼了?她喉咙里卡着一根鱼刺。” 扎入肉里,那片肉红的发肿,应该已经好几天了。 妇人大骇,“还是五天前吃的鱼!妞妞你过来娘看看。” 说着就去掰小孩的嘴巴,但小孩哭哭啼啼不配合。 “大夫啊,那我出去给她买个馒头,咽下去就好了,或者回家让她喝口醋。” 既然找到病症,妇人就不想多留,讪讪笑道:“我没开药,给你诊费就行吧。” 陈家医馆看诊很便宜,一次两个铜板。那妇人把钱放在桌子上就要领孩子走,安素雪叫住她。 “不知道卡的多深,贸然吃馒头噎会让鱼刺往下划,容易造成严重划伤。我来吧。” 她取来桌子底下放着的药箱,里面有两层,最上面放着那把心头好精致小剪。拿起来她又放下,摸向一旁竹片做的夹子。约莫食指宽,很薄,用起来顺手。 “妞妞,你张嘴让我把鱼刺拔出来,糖块就给你好不好?” 小孩抱着娘往身后躲,安素雪追,饶了一圈又一圈。 妇人也在劝,可孩子不肯她也没办法。 正当焦灼之时,忽听一句凌厉的声音。“谁在哭闹?” 从后门走出来穿着一身短打的季飞白,眉眼深邃的年轻郎君不苟言笑时看起来如他手中的剑似的,锋芒毕露,利剑出鞘。 哇的一声,小孩哭了,乖乖张嘴,安素雪顺利夹出鱼刺,又给小孩吃糖安抚,送走了母女。 “没想到你还会吓唬小孩。” 安素雪笑着看他。 季飞白擦拭剑鞘,神色懒散。 “有吗?” 第13章 戏班子每日下午才开场,不过表演时间也长,直到日落西山天黑之后才会结束。 在医馆呆了一天,安素雪身上都是药味,正好陈香玉不在,她烧了热水在房里擦洗后换了一套干爽衣服。 推门出来时正好碰上季飞白出来。 自打他身上好的差不多后,他便开始习武,安素雪见过几次,不太懂他练的是什么,只觉得招式过于凌厉,兴许只有这样他才能在马贼手里留下一条命。 他应当也沐浴过,因为高高束起的发丝上还带着水汽,洗过的眼眸越发迷人。 “你脸红什么?”季飞白突然发问。 “没有吧,”安素雪赶忙低下头,下意识摸了下脸颊,确实发热,她道:“刚才用热水洗脸来着。” 季飞白已经跨步出去,头也不回道:“这么热的天还用热水。” “要你管。”她小声嘀咕。 俩人刚出来,隔壁的罗家双生子早就站在门口等了,罗武见到她过来,立刻整理自己,企图给安安留下最好的印象。 罗文倒是还穿着白日那套衣服,在看见季飞白时候,他眼眸一暗。 罗武这个蠢的叫季飞白做什么? 有他在不管怎么打扮都会黯然失色。 “安安,你穿浅紫色很漂亮。” 像是一条狗似的往安素雪身边去,绕着她打转。 罗文不由自主的捏着额角,觉得在家千叮咛万嘱咐都没用,见到安安就都抛之脑后去了。 戏班子临时找了个空地演出,就在城东那片,他们得从城中走过去。小城池虽然不大,但五脏俱全,护城河贯穿整个城池,给百姓们便利之用。 想要去城东,便得过桥,大抵是都去看戏班子杂耍,桥上摩肩擦踵川流不息,罗文和罗武早就不知道被挤到哪去了。 安素雪生的纤细瘦弱,被人挤的喘不过气,只抿着唇低头看路。 “不会说话?” 旁边横过来一只胳膊,虚虚的将人揽住,把外人隔开,总算让她松了口气。 安素雪悄悄侧头,只能看见他蜜色的下颚。他母亲肯定是个美人,安素雪想。 总算过了桥,百姓们四散,站在人群里张望的罗家兄弟找到目标,罗武一马当先凑过来,把原本在安素雪身边的季飞白挤走。 罗文则是默不作声的观察英俊昳丽的异域少年,发现他神色如常,甚至还好奇的观察四周。 罗文一直以来提着的心放下了。 看来他对安安并没有别的意思。 不怪罗文想的多,若是季飞白当真也喜欢安安,罗武半点机会都不会有。幸而附近没什么其他竞争者,罗文斟酌过后,觉得只要弟弟按照他的办法来,或许年底就能将婚事定下。 一路来到看杂耍的地方,明明他们出来的时辰够早,但还是没能占好位置。安素雪踮着脚尖往里探头看,看到热闹之处笑着鼓掌。 季飞白身量高,站在那简直是鹤立鸡群。他双手抱胸神态自得,对戏班子喷火胸口碎大石等小把戏无甚兴趣,后来变戏法,他才专心致志看了起来。 台子上的表演者是个长脸中年男人,笑眯眯给大家展示他手里的红丝绸,正反面展示一遍后他将其放在手心里捂住。 “你们说这里有什么?”那人左右走了一圈,有个小孩脆生生道:“有红巾子!” 中年男人还是笑眯眯的,“那你可就猜错了。” 话音刚落,他两只手张开,竟然从手心里飞出一只鸽子! 掌声雷动,欢呼叫好声一片,看着那鸽子越飞越高,最后变成一个白点消失在黄昏的天边里。 安素雪仰头一直看着鸽子的方向,眼睛的惊喜化作实质,漂亮的杏眸睁大,顿显的圆润可爱。 她站在中间,左边是罗文和罗武,右边是季飞白。罗文瞧瞧看她,想到当年那个瘦弱的小姑娘竟然出落成这般亭亭玉立,心中感叹之余还有点他自己都琢磨不透的情绪。 接下来表演继续,罗武看的起劲一直拍手鼓掌,忽觉腰侧一痛,他侧头,罗文对他使眼色。 遭了!差点忘了! 罗武凑过来问道:“安安,你渴不渴?我去给你买绿豆水吧。” 安素雪摇头,虽然她确实有点口渴,但表演太过精彩,她不想让别人因为她而错过演出,便说自己不渴。 罗武挠挠头,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如此对话进行了几次,表演结束,他们要往回去了,罗武有点挫败,觉得今天好像没什么进展。 路上的百姓喜气洋洋都在讨论戏法到底是怎么变出来的,安素雪也着实好奇,提了几个想法但都 觉得行不通。 罗武绞尽脑汁,他想着如果能帮安安想明白,他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我猜一定是藏在红布里!” “可他展示了,里面什么都没有的,”安素雪认真道:“而且他后来将其放在掌心里,压成那样,怎么会有鸽子呢?” 罗武说不出话了,倒是罗文见弟弟屡战屡败,于是开口帮忙道:“安安喜欢可以再来。” 安素雪登时露出笑意:“好。” 季飞白落在他们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看清楚双生子的小动作。 哥哥偷偷拉弟弟,弟弟立刻懂事道:“天气一日比一日热的慌,安安,你在这等我,我去买绿豆水。” 确实口渴了,安素雪没阻止,几个人找个人少的墙边站着等。罗文一直在和安素雪说话,讨论方才的戏法。季飞白则是头枕着双臂,懒洋洋的靠在那。 他身量比罗家兄弟还高出半头,比身高更打眼的是他的样貌,人来人往都会忍不住看他几眼。 一个年岁和安素雪差不多的姑娘被季飞白所吸引,不由自主的走过来,正愁怎么搭话,余光瞥见了安素雪,立刻笑嘻嘻的迎上去。 第17章 “安姑娘。” “余姑娘。” 两个姑娘家说话,罗文自动退开几步。季飞白没动,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所以将她们的对话尽数收进耳中。 “过几日我府上举办赏花宴,安姑娘不嫌弃的话赏脸过来吧,人多热闹。” 安素雪犹豫了片刻。 余姑娘笑着道:“知道安姑娘沉醉医道,恐怕没有时间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游玩,但人嘛,总要歇歇,就当换心情了。” 季飞白侧过头,琥珀色的眼眸扫向她们二人。 那个姓余的又说了不少话,季飞白挑眉,最后看着不情不愿的安素雪点头同意。 …… 夜里安素雪照旧怕打扰陈香玉休息,所以拿着东西出来,不出意料的看见季飞白坐在墙头上。 他似乎刚练完剑,正擦拭灰尘,只掀了掀眼皮看她一眼,又继续低头做事。 这些日子他们都是如此,因怕打扰其他人所以默不作声的做自己事情,虽然不说话,但安素雪总觉得有季飞白在,好像深夜苦修也没那么难捱。 月上高梢,到了该入睡的时辰。安素雪打了个哈欠起身,小声道:“我要回去睡觉了,有你陪着真好。” 墙头上赏月的异域少年头都没抬,嗤笑道:“谁要陪你。” 说完轻巧的跳下来,先她一步回房了。 …… 医馆没之前那般忙碌了,有时候陈香玉出门玩,陈山也会让安素雪出去,他道:“现在天气好,可以出去踏青游玩,再不济也上街逛逛。” 安素雪只是笑笑,说在铺子里忙碌挺好的。 黄昏时候陈香玉才回来,手里拎着买的胭脂水粉还有一些其他小玩意儿。陈山看向安素雪,见她无动于衷的在写方子。 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陈山便提了一句,说让陈香玉出门时候带着安素雪。 “哎呀,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些朋友她都不认识。再说了,让她自己和朋友出去玩才放得开。哦,我知道了……” 专心做事的安素雪格外刺眼,陈香玉免不了阴阳怪气道:“她没什么朋友,所以才不出去玩的。” 安素雪写字的手一顿,墨汁落下,她急忙蘸取划开,幸而无甚大碍。 陈山呵斥住陈香玉,让她赶紧回后院去。 有心想要安慰安素雪却不知如何说起。 这孩子年幼时就来了陈家,刚开始几年性子沉闷瘦瘦小小的一个,十岁之后才开始和他亲近。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姑娘很少出去交朋友,每日在医馆里泡着。 每个人性格不同,陈山不强求,就想着孩子能过的快活一些看,再过几年就嫁去别人家了。 胡思乱想的时候,罗武急匆匆的进来,先和陈山打了招呼然后往安素雪身边凑。 “安安,今天还去看表演戏法啊?” 清丽的姑娘摇头,鸦羽似的睫毛垂下,殷红的唇抿了抿。罗武盯着她的嘴唇,只觉得口干舌燥,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不了,前几日都看过了。” 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罗武缓过神来,连忙道:“不一样,昨日就换了新戏法,保管你没看过。” 陈山在一旁帮腔,安素雪推诿不过,便点头说好。 眼看着快到时辰了,陈山说:“安安啊,你快收拾好去吧。” 安素雪说要回去换一身衣服,罗武说他也要换衣服。 换好衣服出来时碰见季飞白在练剑,她朝他笑了笑,季飞白面无表情。 “出去?” 安素雪点头。 季飞白不说话,手臂出势如风,剑如闪电,隔着几步远的安素雪都能感受到凌厉剑气。 这人怎么了? 安素雪摇摇头没当回事,毕竟这个异域少年一直都奇奇怪怪。 出了门和罗武碰面,“罗文哥不来吗?” 昏黄光亮下他眼眸闪烁,沉声道:“他有事,安安,我们走。” 第14章 这次只有罗武和她去看戏班子,安素雪刚开始还有点不适应。 因为这些年他们双生子做什么好像都是一起,俩人样貌一样穿着一样,她刚来时候分不清还闹出过笑话。 不过他们长大之后就很好区分了,罗武跳脱,罗文稳重,而且面相上看罗文更为谦和,罗武憨厚。 这次他们出来的早,路上没有那么多行人,可罗武还是伸出一条胳膊挡在她身前,还道:“人多,莫要冲撞了你。” 安素雪莞尔一笑:“没事的,何况人不多。” 罗武只是笑笑,没收回手,幸而他有此举动,过桥的时候安素雪脚下一空,及时扶住罗武才不至于崴脚。 到了地方,安素雪本以为还像是上次一般站在外面,但没想到罗武拉着她的手,“往里去。” 他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双生子比她年长一岁,她一直当他们是兄长。就像是此刻,宽厚干燥的手掌带给她安全感,安素雪不由自主的露出笑意。 前面的罗武挤开人群,用宽厚的脊背给安素雪开路,背过身的那只手牢牢的牵住她,走了一会来到最前面,有个幼童笑嘻嘻:“看,我给你占的好位置,不错吧?” 罗武掏出三个铜板给幼童,那小孩笑嘻嘻的跑开了。 罗武的手还握着安素雪的手,他生的不算黑,但和肌肤凝雪的姑娘相比,就显得小麦色,一黑一白交握着,落在罗武眼中,有种奇异感觉。 安素雪还在观望,并没有发现他依旧握着她的手,罗武垂下眸子,到底松开了。 “安安,坐。” 他们占的是第一排的位置,可以自带板凳,那小童就是帮忙放板凳占地方的,让安素雪坐下之后,罗武道:“安安,你先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 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但安素雪还是点了点头。片刻后罗武归来,手里拿着油纸包和竹筒。 “你爱吃的酸枣糕和牛乳糕,这个是绿豆水。” “谢谢你罗武。”安素雪笑眼盈盈,罗武还将油纸包打开方便她拿取。 “你今天好贴心,差点都要将你认成罗文哥了。” 她喝饮子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没注意到罗武动作顿了顿。 今日果然是新戏法,看的安素雪啧啧称赞,罗武时不时侧头看她,见她兴奋的拍手叫好,脸颊绯红如芙蓉面。 她笑,他也笑。 结束之后罗武道:“让他们先走,免得人多拥挤。” 板凳是罗家的,自然要带回去,罗武一只手拎着两个,另外一只手时不时的注意过往路人,保护在安素雪身后。 “今天玩的开心,不知不觉天都黑了。” 夜色如水静静流淌,一向能说的罗武今日格外惜字如金,搞的她都要误会他是罗文了。 “在想什么?”没听见他应声,安素雪凑近。 如花似玉的姑娘,身上也带着像是花香的气味,带有她温度的暖香扑面而来,罗武下意识的后退半步。 胸膛里跃动的心因她而如鼓捶,好像一路攀升到嗓子眼,跳的他脸上燥热。 “嗯,天黑了。“罗武面上不显,极为冷静的说道。 安素雪歪头看他,一双杏眸在月色下熠熠生辉。 她盯着他看的时间有点长,罗武握着小木凳的手收紧,他听见自己声音低沉暗哑。 “怎么了,安安。” 夜色氤氲,星光闪烁,她刚喝过绿豆水的唇晶莹透亮,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 罗武喉结滑动,明明方才也喝过饮子,但不知为何又觉得口渴。 “感觉你今天怪怪的,好像罗文哥呢。” “我们是双生子,自然像。”罗武道。 这只是一段小插曲罢了,他们并肩往回走,路上碰见个站在角落里哭的小孩,善良的安素雪上前询问,温声安抚,他们又送小孩回家,因此归来的时辰比预计的要晚。 安杏花站在门口拎着灯笼,瞧见安素雪后松了口气。 罗武看着她们二人进去,才折身回家。两个小凳子随手放在酒馆库房,有人急匆匆而来,满脸焦虑心急。 “大哥,怎么样?” 来人竟然是罗武。 而今晚陪着安素雪的人则一直是罗文。 罗文只道:“还可以。” 穿过酒馆库房往住处走,罗武亦步亦趋的跟着,叽叽喳喳问个不停,罗文挑着问题回答。待走到院里时,罗武没忍住,问道:“安安没发现你是我吧?她有没有对我产生好感?” 喜欢安安,但安安好像不喜欢他,罗武急的晚上睡不着,而且听从大哥吩咐后好像也没有任何进展。那天罗文突然说,“这样不行。” 罗武立刻翻身起来:“大哥,你有什么好办法吗?我都听你的。” 犹豫良久后,罗文提出“换身份”。 “如果靠你自己,费九牛二虎之力也难以取得安安芳心。” 也就是说,罗文代替罗武和安素雪见面,让她喜欢上罗武,到时候罗家就能上门提亲。 第18章 刚开始罗武不同意,觉得那岂不是无法和安安单独相处了?罗文也没逼迫他,叫他好生想一想。 一夜过后,罗武认为娶安安事大,至于感情,大可以婚后再好好培养。他那么喜欢安安,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现下最重要的是,将安安娶回家。 所以,才有了今日之事。 罗武急迫的想要知道安安的反应,既担心她认出来去的人是大哥,又隐约期待她辨别出来。 就在如此矛盾的情况下煎熬了一个多时辰,迫不及待想知道到底怎么样。 “还行。”罗武欲要再问,突然瞥见高墙上坐着一道身影,他识趣的闭嘴。 罗文停下脚步,客气疏离道:“季公子,此墙上月刚修缮好,恐还不结实,若是不小心将公子摔下来,岂不是过意不去。” 季飞白挑眉。 罗家双生子一个憨厚一个精明,也不知道怎么生就两种性格。他微微一笑道:“多谢提醒。” 然后翻身而下,动作轻盈没弄出半点声响。 罗武小声蛐蛐:“大哥,他功夫很厉害的样子。” 罗文瞪了他一眼。“进屋。” 房门吱呀,砰的关门声。 季飞白懒懒散散的靠在墙边,嗤笑。 “也是个痴情种。” 男女之间的情爱就如泡沫,看似美好,一触即碎。 不远处,刚走进后院的貌美姑娘对隔壁双生子的心思一无所知。季飞白饶有趣味的看她,着实想知道,如果她知道他们的心思会是何种表情。 “安素雪。”他叫人。 正要收晾晒药材的姑娘抬起眼眸,心情大好的她露出一抹笑意,“是你啊,方才还没看见呢。” 声音和人一样出众,清甜悦耳,如山间流淌的溪水。 身材颀长的异域少年抱着双臂走了过来,面带好奇之色。 “看戏法开心吗?” 安素雪点头,“开心啊。”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难道…… 安素雪思忱片刻道:“和上次不一样的,你若是想去,可以明天去看。对了,记得早点去能占据好位置。” 她倒是好心。 “看来,某些人白忙活了。”季飞白留下这么一句就回房了,安素雪没听懂他说什么。 …… 罗武每日都来找她,但这几日安素雪格外的忙,她委婉道:“抱歉,本该请你去看的,但最近忙碌,过些日子我请你去茶楼里听故事。” 去看杂书戏法要给赏钱,之前都是罗武付的,安素雪打定主意要回这个人情。可她近日忙着探讨谢骧腿疾,整日扎进医书里,有时候饭都忘了吃,自然没时间和罗武出去。 谢府倒是没来人,就在对街,站在医馆门口就能瞧见谢府大门,发现这几日几乎没什么人出来。 也是,自打那位谢公子搬进去后,就没见他上过街。 大抵是因为腿脚不便吧,安素雪不免心生怜悯,同时对他相信自己的医术心生感激。 和陈山认真讨论过,陈山觉得恐怕治不好。他的理由简单:“谢公子不似普通人家,他有京城口音应当是从那边过来的。京城里能人如云,如果他们都治不好,我们恐怕也不行。” 陈山医术高超,是安素雪向往之人,她希望自己到了他这个年岁能和他一样优秀受人敬仰。 不过,她最崇拜的人不是陈山,而是陈家一位已故姑奶奶。 陈家乃是医学世家,虽没到青史留名的地步,但也算城里人尽皆知,最出名的当属陈家祖上一位姑奶奶,听说她失孤后开始从医,潜心学习呕心沥血,仅十年便成为陈家最厉害的大夫,库房里留下的手札多出自她手。 如果能成为那样的人,简直死而无憾。 所以安素雪白日看诊熬药,晚上挑灯夜读,沉浸在书海里无法自拔,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掰成二十个用,自然不会应罗武的邀约。 罗武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安素雪见他抓耳挠腮没有那日看戏法的稳重,突然想起他哥哥。 “最近怎么都没见罗文哥?” 罗武变色一变,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突听有人轻笑。 安素雪转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季飞白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他头枕着双臂,惬意的勾起唇角。 “自然是因为脸上挂彩无法见人。” 第15章 季飞白说的这句话像是一声炸雷响在罗武耳边。 安素雪奇怪的问道:“罗文哥受伤了?怎么弄的,严重吗?” 说着放下手里的药材,擦干净手。“我去瞧瞧。” 有心阻拦的罗武实在不知道找什么借口,只能咬牙跟在安素雪身后,快要走出院子时候回头望了一眼,罪魁祸首气定神闲的朝他笑笑。 多管闲事! 进罗家要先穿过前厅,罗母正坐在椅子上嗑瓜子,和来买酒水的熟人闲聊天。安素雪懂事有礼貌的向她道好,罗母笑着应声。 “哎呀,安安越发漂亮了!” 两家就挨着,罗母是看着安素雪从瘦弱的小丫头出落成亭亭玉立,娇花含羞的大姑娘。她生了两个臭小子,不免看着漂亮丫头眼馋,等安素雪走了,罗母还在和熟人夸赞: “杏花是个命好的,嫁了本分老实的陈山,生了个大胖小子不说,还有这么个懂事能干的大姑娘。” 熟人不太认识安素雪,便多问了几句。 罗母夸奖道:“你不知道,安安这孩子大小就能干,那时候刚比水桶高点,就帮忙干活,什么洗衣做饭都能干!现在和她继父学了医术,吃苦耐劳,技术高超,说话温温柔柔总是笑盈盈的模样,附近人家都喜欢找她看着呢!” “确实是个能干的,还是姑娘好,姑娘早立事。” 罗母赞同。“谁说不是呢,要是我有个姑娘就好了,或者生龙凤胎,总比现在双生子气我来的好!” 回想起昨天两兄弟大打出手的画面,罗母气不打一处来,这俩孩子小时候确实总动手,但长大之后兄友弟恭,哪里发生过如此恶劣事件? 问为什么打架,弟弟吭吭哧哧说不出话,只恼怒涨红一张脸。哥哥则是揉着脸道:“娘,打闹而已。” 最后俩人都被罗母训斥一顿。 熟人说了几句好话,什么双生子是福气云云,这才让她消气继续嗑瓜子去了。 上嘴唇还有碰下嘴唇的时候,都是血气方刚的半大小子,有争执也正常。 从酒馆往后院走要经过一处走廊,廊道两边是库房,满满登登存放着酒水。路过便能 嗅到一股酒香,未喝先醉。 过了走廊,便来到后院了,罗家和陈家的格局一样,原本也能有三间住人的地方,不过为了放酒,将其中一个小屋当库房用,双生子住在一间房里。 眼看着就要走到门前了,罗武真不知道该怎么阻拦安素雪,只能大声提醒屋里的罗文。 “安安啊,我大哥不一定在!” “是吗?”安素雪还真停下脚步了。 其实在他们走在廊道里时,屋里躺着闭目养神的罗文便已经听见动静起身,他不确定是谁来了,直到听见安素雪的声音,顿时惊慌失措捂着脸想要找地方躲藏。 触碰到皮肤时,青紫一片的地方让罗文疼的忍不住嘶了一声,外面听见动静,安素雪笑着道:“好像在,我听见声音了。” 罗文很快平静下来,没躲进衣柜里,反而是将屋内杂乱的衣服全部收拾好,关闭的窗户打开,春日气息冲散淡淡的药味。 “罗文哥,你在吗?是我。” 她敲门的动作和她这个人一样,温柔恭顺,只敲了三下便停下来等着里面回复。 屋里罗文甚至能看见倒映在房门上的倩影,他本该不再出声的,但鬼使神差般,他应了一声。 跟在安素雪后头进屋的罗武皱眉,不赞同的看向脸颊青紫的大哥。 “怎么弄成这样了?”安素雪立刻过来,罗文站着比她高出半头,她需得垫着脚去查看伤势。见状,罗文坐在床沿,同时拉过一旁的凳子。 “安安,坐。” 小时候她总来罗家玩,就像是进自己家一样熟悉,后来随着年龄增长加之医馆繁忙,她几乎没怎么来过了。 屋里干净整洁,和小时候的杂乱大相径庭。罗文还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给她倒水。“刚泡好的茶。” “我来吧。”安素雪接过茶壶倒了茶水,自己没喝,先给罗文递了一盏。 她身子朝前倾,脸上带着急色。“疼吗?怎么弄的呀?” 罗武别过头,罗文快速扫了他一眼,然后低头道:“没事,昨晚黑灯瞎火,在库房里干活时候不小心碰到的。” “我看你的伤似乎是被人打的,是谁下这么重的手?”安素雪是大夫,自然能辨别出各种外伤,于是揭露罗文撒谎,心中有了多个猜测。 “罗文哥,你一向与人为善,如果是罗武和人动手还有可能,你肯定不会挑衅滋事,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罗叔叔打的?” 第19章 站在安素雪身后的罗武愤愤的表情。 凭什么他就总是打架,大哥就与人为善啊? 罗文注意到这些,不知道怎么回事,伤口似乎都没那么疼了。他笑了笑:“没有,是碰到悬在房梁上的酒坛子了,小伤,莫要担心。” “半张脸都青紫了,哪里是小伤,若是任由这样,你起码要在房里养半个月才能出门见人。幸好我带了药膏,这个很好用,抹上还会止疼。” 说着,拿出半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打开后她用手指头挖了一块,如同猪油质地的米色膏体沾在姑娘指尖,纤细若葱白的手指轻点在罗文的脸上。 先是一阵凉意,缓解脸上发热的痛,随后感受到细腻光滑,是她用指腹揉开药膏。 为了方便上药,安素雪微微欠起身子,弯腰靠近罗文,俩人之间不过是一拳距离,近到呼吸可闻,淡淡的药香混杂着少女的香气萦绕在鼻尖,罗文放在膝盖上的手收紧握成拳。 罗文抬眼,看着她专心致志做事。 小时候她刚到陈家,还是瘦瘦小小的女娃娃,那时候罗武就喜欢逗哭她,每次都要罗文去哄。 一转眼,小姑娘都长这么大了。 爱哭鼻子的姑娘如今总是言笑晏晏,像是生了一张笑面似的,唇角勾着,饱满如樱桃的唇近在眼前。 “有没有舒服一点?” 安素雪收回手看向他,疑惑道:“罗文哥,你脸怎么这么红?” 说着她伸出左手覆在他额上,并不是发热她才放下心。 临走前将膏药留下,嘱咐他早晚各擦一次,三天就能消肿出门。 等人走了后,罗武倚靠着大门,冷声冷气。 “方才安安给你擦药时候你脸红什么?大哥,你还不承认喜欢安安?” 为何他们兄弟大打出手?还不是因为他嘴上口口声声说拿安安当妹妹,可实际上早就喜欢安安! 罗武最是痛恨这种人,当这个人是自己一奶同胞的亲兄弟时,他也丝毫没留手。 罗文方才的表现全部被罗武尽收眼底,罗武愤恨道:“我当时真想再给你一拳!那是你未来的弟妹,你怎么能有如此心思!” 弟弟的控诉像是一把利剑插入罗文的心口,疼痛又酸涩。他知道自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所以罗武动手打他的时候,罗文没还手任由罗武打他。 愧疚不安席卷而来,在声声讨伐中,罗文闭眼,忽略自己一切感受,哑声道:“别说了。” “我还会帮你,直到安安同意的那天。” “我才不信你!”罗武红着眼睛大吼,“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说完,罗武摔门而去,怒气冲冲的他并没有发现墙头上躺着晒太阳的异域少年,笑着将嘴里含着的山参须吐出去。 真是一出好戏啊。 …… 陈山为人老实本分,做事也从不会投机取巧,更不会做以次充好的勾当。所以陈家医馆生意兴隆,每日来看诊的人多,需要的药材更多,后院里日日都要晾晒。 “最近这批货不好。”陈山皱着眉头,将次品山参挑出来,安杏花连忙道:“别扔别扔,留着炖汤喝也好啊。” 陈山随手给季飞白,让他没事嚼一嚼。“虽然内外伤好的差不多了,但气血亏空,多进补才行,这支山参品相还行,就当吃萝卜了。” 城外百姓上山采来还新鲜带着泥土,洗干净之后一般切片晾晒好,随用随取,不过直接吃效果更好。 安杏花有点肉疼,但面上不显,见季飞白推脱还帮腔道:“飞白拿着吧,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旋即想到人家出自官家,恐怕还看不上这等小山参呢。而且这东西收来的便宜,一根也才几十个铜板,季家给了一百两银票,莫要亏待了少年才是。 安杏花热情的让季飞白吃,季飞白便收下了,摘上面的须须在嘴里咀嚼。 淡淡的涩味,吃下去没什么特殊感觉,所以随手将其当萝卜咀嚼。 但怎么也没想到入夜之后药效上涌,全身发热,热的他脱了上衣打赤膊出去拎水。 水缸在厨房里,季飞白轻轻松松拎起一桶,本想回房清洗,但又觉得麻烦,索性就一桶水直接从头浇下去。 湿哒哒的走出来,和睡不着的安素雪迎面碰上。 月光如水,洒在异域少年的劲瘦的身躯上,穿着衣服时候瞧着瘦,但此刻水珠滚落在他喷发的薄肌上,小臂甚至隐隐有青筋盘错。 “你……”安素雪语塞,一张脸腾的热起来。 季飞白原本想后退进厨房躲一躲的,但他脚步未动,洗过的眸子更如琥珀般璀璨。 “我什么?”他走出来,眉梢扬起。 安素雪看见他胸膛上的水珠子顺着肌肉纹理往下滑,脸越发的燥热,立刻转身匆忙跑了。 “胆小鬼。”季飞白抱着胳膊笑看她落荒而逃。 第16章 早上用完饭陈山着急去铺子,安杏花要哄哭了的小竹子,陈香玉擦擦嘴走了,只留下安素雪一个人收拾桌子。 这种事情是常态,她并不恼,动作利落的把碗筷端走,擦桌子的时候季飞白来了。 “可有信纸?” “有的,就在我房间柜子里,第二层,你找找。” 等这边安素雪收拾完,他捏着信纸出来,问她借个信封用。安素雪这才想起来自己房里没有,连忙在主屋找了一个交给他。 “你的信好像还没干。” 好心的姑娘提醒,指了指信封上透出来的墨汁。 季飞白长指捻开,将信封打开。安素雪想要避一下,却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信纸张开那刻上面的字被她看个正着。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想看的。”安素雪垂下眼帘。 季飞白耸了耸肩,无所谓的模样。“给你看恐怕你都看不懂。” 这人! 明明长了一张异域昳丽的让人 心跳脸红的容貌,偏偏嘴巴如此毒辣。 在他这,她好像很容易被挑起火气。 漂亮的姑娘不服气的抬头,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盯着他看。“我虽没跟着夫子学过读书写字,可自小跟着陈叔学习医术,基本的字我都认识的。” 眼前突然飘来一张纸,密密麻麻的都是字,她当真一个都不认识,而且看着落笔,不像是本朝文字。 “吐蕃语,你不认识很正常。” 想起来了,娘说过他身上有吐蕃血脉。安素雪虽然看不懂,但能瞧出来笔风犀利,和他这个人一般,利落干净锋芒毕露。 “你的字很漂亮。”她真心实意的夸赞。 季飞白眉梢扬了扬,唇角含笑的看她。“想不想学吐蕃语?” 安素雪眼睛发亮:“可以吗?” 季飞白:“可以,你想学就学。” 安素雪还要说什么的时候,季飞白已经将信折好放在了信封里,没有下文了。 他不会是让她自己学吧? 想到对方的性子,安素雪深以为然。多和他说这些,当真没意思。 赶忙收拾了屋里,将小竹子睡的床擦拭干净,匆忙回房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去。 今日便是余姑娘邀请赏花的日子,她向来不会迟到,便提前去了。临出门安杏花笑盈盈的让她好好玩,陈山则是默不作声的拿了零花钱给她。 安素雪推脱不要,陈山道:“出门在外,身上有钱才安心。” 安杏花拿过钱塞女儿手里,朝她眨眨眼。 “去吧。” 出了门安素雪有种恍惚的感觉,她每日出门都是看诊治病,鲜少出门是为了游玩,差点找不到余府的大门。 因到的早,府门前只停了两辆马车,大门前的仆从上前迎接笑着道:“姑娘,可是来参加我们大小姐的宴席?” 安素雪点了点头。 “您这边请,”那人客客气气的邀请她往前走,快走到门口时候突然问了句:“还劳烦姑娘拿出请柬。” “什么请柬?” 见安素雪一脸无知状,那仆从慎之又慎,并没有继续带领她继续,而是站定,语气也没方才恭敬了。 “我们大小姐举办赏花宴,给亲朋好友下了帖子,得拿着帖子才能入内。” 正说着,有辆马车过来,从车上下来一位姑娘,她的丫鬟把请帖交给余府仆从,便有人恭恭敬敬引着她入内。 “你可瞧见了?就是那个帖子。” 安素雪如实道:“我没有,但确实是余姑娘亲口邀请我的。” 仆从摇头:“姑娘可能没听说,现在世道正乱着,若是没有帖子我可万万不敢放你进去,要吃责罚。” “我不为难你,这样,你先进去和余姑娘通报一声。”安素雪很是冷静,那仆从多看了她一眼,心道不止容貌好,心性也是一等一的好。如果是别人家的姑娘,恐怕早就恼羞成怒闹开了。 “姑娘稍等,我去去就来。” 来来往往不少人,见到安素雪在门口站着却不进去,不免会多看两眼。被这么多人注视,她有些不自在,右手忍不住摸腰间,可惜,摸了个空。 第20章 她今日没背着药箱。 其实她和余姑娘交情不深,是去年余家请她上门看诊二人才认识。那时候余姑娘脸颊起了不少疙瘩,安素雪忙里忙外,又是开内服药又是亲自做外敷药,整整一个月才让其消下去。 后来就没怎么见过了,对方邀请她来参见赏花宴,安素雪还有点吃惊。听说那些世家小姐们会举办各种宴席,什么赏花宴,踏青宴,从春日开始到冬日结束,总是能举办宴席和友人相聚。 陈香玉前一阵就和朋友去踏青了,实话实说,安素雪是羡慕的。可她在本地没什么朋友,若说的话,只和罗家兄弟最为要好,所以当她收到邀请后,犹豫再三还是应下了。 站在门口又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余府门前已经停了不少马车了,春日的光亮照在脸上发热,安素雪便低下了头。 许久不曾有马车来了,应该是到了时辰,只是为何仆从迟迟不归? “劳烦你告诉余姑娘一声,”安素雪上了个台阶,和守门人道:“我家里还有事,下次再来赴宴。” 守门人应下,她刚转过身,就听一阵脚步声。那仆从去而复返,抱歉道:“今日宾客众多,我也是寻了好一会才寻到我们家大小姐,姑娘,里面请。” …… 之前来过余府,但她着急病人的病情,因此对于府上构造完全没注意过。今日来赏花宴,跟着仆从往里走,甬道两边种了不少春季花种,这时候已经绽放开来,春红柳绿一片春,香气扑鼻叫人心旷神怡。 一直走了两道拱门,才来到一处地势辽阔的花园,里面假山流水,精致非凡。 凉亭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妙龄少女,宛若鸟鸣似的在交谈,看见走过来的安素雪,众人声音小了,俱是朝着她看过来。 “哎呀,不好意思啊安大夫,那天偶然碰见,我身上并没有带请帖疏忽了你。” 原本坐着的余姑娘起身,笑着过来迎安素雪,连连道歉,安素雪莞尔一笑。“没关系的。” “来来,我给大家介绍,这位是城中有名的安大夫,医术高超,悬壶救世!” “余姑娘委实抬举我,只是会些医术。”安素雪谦虚的回话。 “来来来,给我们安大夫让个座。” 刚才她起身的地方是并未凉亭中心,而是稍偏一些的地方,而且只有一个空位。眼下,只有最中间圆脸姑娘身边有两个地方,余姑娘便将安素雪往那边推。 “柳小姐,可否让安大夫坐你身边?” 这话问的着实奇怪了。 她作为本场宴会的主人,竟然还要问圆脸姑娘同意。安素雪从未参加过这种场合,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 正当思忱时,那位圆脸的柳小姐哼了一声,眼睛看都没朝这边看,硬邦邦的说了句:“想坐就坐。” “我还是坐那边吧。”安素雪先开口,指着凉亭外的一把凳子。 余姑娘捂嘴笑。“凳子是一会要放瓜果茶点用的,哪里能让客人坐在那,这样,你同我挤一挤。” 总不能站着,太过突兀。安素雪便挨着余姑娘坐下,虽然挤了一些,胜在凉亭四处透风,天气作美,也不算热。 有丫鬟来送各种吃食和饮子,这些姑娘们坐在一起笑着谈论时下城里最流行的衣裙样式和胭脂水粉,安素雪插不进去,便默默的听着。 花园里绽放着各式各样的花儿,旁人笑着道好美,安素雪却一门心思的想其药用,若是摘下来晾晒好研磨成粉,放在香膏里还能做美容之用。 她畅想之时,有人问:“安大夫喜欢什么花?” “我很喜欢连翘,开花时明艳张扬,待果实成熟之后又能入药,可疏风解表,着实是味好药材。” 她脱口而出,其他人听完却俱是捂嘴一笑。 有姑娘笑出银铃般的声音,其他人也被带动,忍不住笑起来。安素雪被她们笑的尴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哎呀,我们安大夫一心扑在医术上,这是高洁大爱啊。” 开口的是余姑娘,看似给安素雪解围,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其他人笑的更欢。 宴席结束,安素雪匆忙告别余姑娘返回家里。等摸到自己的药箱子后,才觉得悬着半天的心稳下来。 将箱子里的用具拿出来一一擦拭干净,刚合上盖子,陈香玉进来了。 春日的晌午最是暖和,门窗都打开通气,陈香玉尖锐的声音也随风飘出来。 “我明后天要出门,你在医馆看着。” 回来时候碰见谢府的人了,说是明天叫她上门看着,所以安素雪实话实说。“恐怕不行,我要出门看诊的。” 当时医馆里有个药童看铺子,但陈香玉说她可以看,把工钱给她就行,这还没到一个月,陈香玉就时不时出去不管铺子。 陈山在城里小又名气,每天来请他看诊的人不少,到时候安素雪恐怕走不开去谢府。 思量之后她婉转拒绝,陈香玉皱眉。“你还忙?你忙什么?上次的事情难道没吃教训?功夫不到家就莫要出去祸害其他人。” 这话委实过分。 院子里正躺着晒太阳的季飞白蹙眉,随后听见脚步声,他抬眼,见是抱着孩子的安杏花过去了。 这是给女儿撑腰去了? 可过了片刻,就听见安杏花说道:“没事没事,香玉啊,你要做什么便去,我可以看铺子。” 然而第二天,还是安素雪坐诊,晌午时候季飞白来给她送饭,问起怎么是她。 “娘要照看小竹子不方便,人来人往的错个眼孩子就容易丢了。” 安素雪还说之前城里丢过孩子的事情,可在季飞白听来,她就是不想让母亲为难。 脑海里浮现一张隐忍痛苦的脸。 季飞白面色稍霁,扔下一句:“随你。” 转身离开。 第17章 这些日子安素雪闲来无事时就会捧着手札看,越看越佩服那位陈家的姑奶奶,除了常规的法子外,她研究出不少意想不到的土方子,安素雪一一记下,觉得可以尝试。 下午去谢府时候,安素雪便将土方子和对方提了。 “谢公子,若是你不嫌弃的话可以试试,兴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谢骧还是那副面色惨白的模样,坐在轮椅上,手把玩着一个玉如意。现在天气越发的热,他房间里门窗紧闭,不免有些发闷,没一会,安素雪面颊红润,精巧的鼻尖沁了薄汗,用帕子擦拭,继续道: “至于方子里的药材,我觉得应当和公子提前说一声,因为是土方子嘛,用药便没那么讲究,比如这幅名为‘五毒贴’,说的便是将五毒入药。” 五毒,乃是蝎子,蟾蜍,蜈蚣,壁虎和蛇。 见谢骧一直不说话看着她,安素雪觉得对方恐怕有顾虑。也是,论谁听见这五样东西恐怕都要掂量一番,于是她继续说如何配比方子,去掉多余毒性。 当说起自己喜欢的事情,安素雪侃侃而谈,眼眸熠熠生辉。 直到说的口干舌燥后,谢骧叫人上了茶给她,又道:“安姑娘坐下歇息。” 方才她一直站着,冷不丁坐下后,比同样坐着的谢骧矮了半头,她抬头看他,被汗浸湿的碎发贴着脸颊,抬起眼帘时便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谢骧的身份与众不同,他敢说自己见过全天下最美的那些女人,但没有哪一个能让他记忆深刻。 她们会因为他的权势而攀附他,也会因他势微而躲避嫌恶他。安素雪不一样,从第一次见面起,她便是温声细语,既不会谄媚也不会嫌恶。 “可以一试。”谢骧摸着自己毫无知觉的腿,语气淡淡,“左右没什么感觉,怕是切起来也无妨。” 这话让安素雪有一瞬间的毛骨悚然,但她也不敢保证能将他治好,便转了话题道: “谢公子,我先帮你诊脉,再看其他伤处。” 脉象和之前一样,虚浮气躁,加之他不良于行,日渐消瘦。安素雪将之前的方子换了一副,边写边道:“多加了进补的药材,还有几个药补的方子,可让厨房做药膳。” 写完的方子落在谢骧的手里,字迹和人一样清秀端庄。 他背上的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只待结痂落下。手上竟然还没好,安素雪皱着眉头给他换了药,接下来便是要看腿上的伤势了。 屋里没有侍候的丫鬟,安素雪便绕到他身后,将他推向床榻,不过就算他再瘦弱也是个成年男子,安素雪犯愁该如何将他移动到床上。 她视线落在他双腿伤,谢骧面色一滞,随后语气冷淡道:“腿好了,不用管。” “可是我得看看才行。” 谢骧自己将轮椅推到桌子旁,拿起茶盏浅啜一口,低眉道:“我说好了就好了,不劳安姑娘分心。”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就翻脸了呢?安素雪犹豫片刻只得先行离开。 她温声道:“谢公子,现在天气炎热,最好能开窗通风,对你的病情和心情都有好处。” 第21章 门开着,守在门口的红袖准备送安素雪离开,闻言低头笑了。 她侍候主子多年,知道他最是厌恶旁人命令他行事,哪怕是皇帝也不行。 果然,红袖看见谢骧阴沉了脸。 “安大夫,各人习性不同,还请安大夫莫要指手画脚。”红袖添油加醋的说了这么一句,谢骧想到了什么,面色更加难看。 安素雪只觉得气氛好像变得奇怪,想早早离开才是,于是连忙告辞。 房门打开,身后是阴暗的房间,往前走便是光明之处,安素雪脚步匆匆,迫不及待。 她自然没看见,身后一直看着她的谢骧,面色越发的阴沉,仿若能滴出水来。 往府门走,路过谢府花园时,突然从花丛里窜出来一只滚地锦,朝着安素雪喵喵叫,尾巴高高竖起,脑袋在她脚边蹭来蹭去。 “哪里来的小猫。”安素雪蹲下,摸猫的脑袋,滚地锦叫的欢。 “你们府上养的吗?”瞧着身上有脏污,腿上的毛都打结了,不像是谢府豢养的。 果然,红袖否认,还嫌弃的退后,生怕被一身杂毛的猫碰到。“没看见吗?还不赶紧将其弄走!” 立刻有丫鬟上前,小猫害怕的喵呜一声,跳着跑进花丛里没了动静。 …… 回去后安素雪便开始研究五毒贴,和陈山探讨之后,他认为可行。 “姑母一生行医救人,经历了家国动荡体验过人生疾苦,她留下的都是简单粗暴的方子,虽然看似凶险,其实自有道理,且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安素雪笑着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不好直接给谢公子用,我想先研制出来自己试试。” “可别最后害人害己。”陈香玉在一旁说风凉话。 陈山皱眉呵斥,“香玉,你说的什么话,还不快给安安道歉。” 安杏花和陈山是半路夫妻,且她得仰仗着陈山过活,因此一直对陈香玉有求必应客客气气,时间久了,陈香玉的性子越发骄纵,说话也没个顾忌。 安素雪赶忙说没关系,从中调和,还请陈山帮忙挑选“五毒”药材,想把毒性降低,但又要保留。手札上字迹匆匆并未详细记载,安素雪岔开话题,才将方才的事情揭过去。 家里又恢复平静祥和,安素雪悄悄吐出一口气。 …… “天长喽!” 吃完饭,安杏花抱着小竹子在院子里玩,安素雪则是拿着药材研磨,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娘亲说话,季飞白还是在院子空地上练剑,动作利落,剑气如风。 小竹子年幼,最是对新鲜的玩意儿感兴趣。日落黄昏,温暖的光落在异域少年的冷刃上,折射出他深邃的琥珀瞳孔,他神情专注,动作利落,即使不懂功夫的安素雪,也觉得他应当功夫不错。 竹子哈哈笑,拍着小手就要凑过去。 “别,小竹子不要过去,小心伤到你。”安素雪立刻上前把弟弟抱起来,小竹子在她怀里扭来扭去,不安分的像是条泥鳅。 那边练剑的季飞白收了招式,潇洒的擦了汗,把剑放在一旁,将那破损老旧的剑鞘拿了过来。 “给你玩。” 捧着剑鞘的小竹子笑的口水都流出来了,小孩子的笑容最是会感染人,院子里三个大人也笑起来。 安杏花拨弄晒的差不多的药材,她平日里也没什么意思,就喜欢和左邻右舍聊天,随口聊道:“飞白,是家里请的武师傅教你吗?” “不是。” 安杏花道:“莫不是学堂里教的?我听人家说,那些世家子弟去的学堂什么都教,什么君子六艺什么的。” 季飞白嗯了一声,好像没有想和安杏花聊天的意思。 就在这时,前院里的陈香玉来了,瞥了一眼安素雪。“有人找你。” “谁啊。”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安素雪放下小竹子,安杏花连忙过来怕孩子摔倒,“去吧,说不准是找你看诊的。” 说是医者面前无男女,但不少年少的姑娘夫人都喜欢找女大夫,尤其是找安素雪的,大多是因为她医术好而来的回头客。 到了前厅一看,竟然是余姑娘。 对方热情的上前和她叙话,也不像是来看诊的模样,说了会话留下一份金丝糕就走了。 没过几日,余姑娘又来了,还给安素雪带了一盒胭脂。 对方是客人,也不好留在前面医馆站着,便带去后院坐了。 正好赶上季飞白在 练剑,余姑娘眼睛简直要黏在他身上了。 城里的富贵公子郎君们,都喜穿着各种名贵料子的锦袍,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像是干苦力的那些人才穿短打,能一眼辨别身份。 以前在季家的时候,季飞白穿着混合吐蕃和西戎的衣服款式,收腰贴身,方便行动。到了这边只有短打,他也不嫌弃,穿的自在。 按理来说,该看不上眼才是,但这人长相着实太出众了。 那日在街上偶遇,余秋巧眼前一亮。今日天亮之下再看,比黄昏时分更加赏心悦目,不仅是样貌好,身材也一等,挽起袖子露出半截劲瘦蜜色小臂,简直是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概。 “余小姐,余小姐?” 她还在如痴如醉,安素雪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只看见季飞白悬胆似的鼻子下紧抿的唇。 他眉骨高,此刻深邃的眸子里染了几分不耐烦,手上挽了个剑花,倏地朝着她们方向冲来。 动作迅疾如风,在她们身前半丈远的地方停下。 安素雪只是吓了一跳,余姑娘则是尖叫出声,惨白着脸捂着胸口。余家丫鬟连忙上前,训斥道:“你做什么?吓坏了我们小姐!” 季飞白收招,剑刃立在自己身后,声音淡淡:“我在自己住处练剑,还碍了姑娘的眼?” 丫鬟气愤的跺脚,觉得这人未免太不解风情了!要不是看他长的俊俏特别,她家姑娘才不来这破地方呢! 余家主仆灰溜溜的走了。 季飞白沉默的擦剑,余光瞥见安素雪一脸苦恼的模样。 她发现姓余的别有心思了? 季飞白停下动作,等着她过来解释,果然,没一会安素雪走了过来,然而却拿起他身边晾晒的簸箕,掂了掂灰,自说自话道:“余姑娘好像没生病啊。” 那她怎么日日都来医馆? 呵。 果然是个心思迟钝的。 季飞白嗤笑:“笨蛋。” 第18章 余姑娘日日都来,总是会带着小礼物送给她,安素雪过意不去,便做了一个香膏回礼。 “现在春日风大干燥,养颜膏有滋润皮肤的功效。” 余姑娘笑着道谢,随手扔给了身后的丫鬟,然后她自己搂住安素雪的胳膊,亲亲密密道:“走,去后院坐着吧。” 那日被季飞白吓到之后她三日不曾来,安素雪还担心吓坏她上门去探望来着,结果她没事,只是那几日不在家。 “这不,刚回来就来找你了。”俩人贴的近,瞧着亲亲密密的,等她们去了后院,陈香玉哼了一声。 “从衣着打扮上看,她们可不是一路人。” 柜台后正在帮忙研制五毒贴的陈山置若罔闻,陈香玉气的跺脚。她爹一钻研起医道来废寝忘食沉迷其中,当真是个医痴。 桌子上还放着一包糕点,是那个叫余姑娘带来的三包,安素雪放了一包在前厅,剩下的两包则是拿去后院,一个被弟弟,另外一个送去给季飞白。 异域少年最近整日练武,从早到晚,几乎不停歇,余姑娘远远的看着,见安素雪过去说了什么,打拳的少年并未停住动作,安素雪便将糕点放在了一旁。 走回来坐下,俩个姑娘家开始聊天。 其实大多时候是余姑娘说话,安素雪偶尔插一句。不是她不想说,是对方讨论的胭脂水粉绣活女红,她着实一窍不通。 若是谈论养颜膏里面含什么药材,安素雪才会头头是道。 “戏法班子快要离开了,我们再去看一次吧!” 这些日子安素雪忙着五毒贴的事情,确实没什么事情,但刚交下的朋友邀请,她又不好意思拒绝。 正犹豫着,抱孩子出去串门的安杏花回来了,不过没见小竹子。安素雪问:“娘,弟弟呢?” 在你赵大婶家,尿裤子了,我来拿件换洗的。” 余姑娘会说话,连忙叫人。她来过好几次,安杏花自然认识她,眉开眼笑的过来说了会话,为自己女儿终于找到朋友而高兴,还留人吃饭。 “我想着和安安一起去看戏法,就直接在外面吃了。”余姑娘说。 “看去吧,我听说人家要演完走了,安安,去吧去吧,跟余姑娘去!” 能出门散心是好事,安杏花还给安素雪零花钱,让她请余姑娘吃饭用。余姑娘嘴甜的道谢,状似随口道:“那个,他也一起去吧。” 说的是练完武正在洗脸的季飞白。 第22章 他当然不会去,从水盆里抬起脑袋欲要拒绝,不知想到了什么,深邃的眸子荡漾开笑意。 “好。” 三个人结伴而行,余姑娘一直在找机会和季飞白说话,不过这人未免太过冷心冷情了些,一路上都没说几句话。 余姑娘幽怨的看他,季飞白神色坦然,专心致志看杂耍。 俩人中间是安素雪,饶是她对于男女之情一窍不通,也发现余姑娘的不对劲了。 她怎么老是看季飞白?于是,安素雪也转头看季飞白。 他眉骨生的高,鼻梁也挺拔,侧颜也是赏心悦目。不知不觉,安素雪看了好一会,回过神来的她脸色涨红,幸而天黑了看不清。 “我去买绿豆水。” 因着戏班子,附近不少摆摊的小贩,卖什么的都有,光是卖饮子的就两家。安素雪买了四份,给余家丫鬟时,那丫鬟受宠若惊,没想到自己也有。 只是坐下时安素雪发现问题,余姑娘坐在了她的位置。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她便坐下继续看戏法。 旁边俩人也不知低声说了什么,聊的火热,安素雪低头喝了口绿豆水,淡淡的甜意散开,清凉爽口。 回去路上安素雪落后一步,和余家的丫鬟并排走,前面季飞白和余姑娘还在说着什么,待过了桥,余家的马车早就等候多时,余姑娘上车后还撩着帘子,笑盈盈的道:“季公子,明日茶楼详谈。” 季飞白颔首。 春夏之际,白长夜短,天色才刚刚擦黑,陈家医馆门前点了两盏灯笼照亮门前路,俩人的影子映在地上,修长的人影问:“没什么想说的?” 安素雪疑惑的看他,漂亮的眼眸里映出温馨的烛光亮。 季飞白眉梢微蹙,说不出来怎么回事,觉得心下有股躁意,直接大步离去。 “这人……”落后的安素雪着实猜不透他,正当跨门槛时候,身后有人喊她。 “安安,安安。” 不用回头就知道是罗武,安素雪转过身,罗武正好到近前。 “安安,我听陈叔说你去看戏法了,怎么没叫我啊。”罗武委屈。 “叫我多好,一起去。” 之前他找了安素雪好几次,但她太忙了俱是没时间,这次却和季飞白一起去看戏,罗武不由得警铃大作心生危机感。 诚然,大哥说季飞白不喜欢安安,可罗武还是不放心。安安温柔可爱,又有一颗菩萨心肠,谁会不喜欢她啊。 “突然起意,而且是和余姑娘一起。” 安素雪耐心的解释,罗武十分受用,便邀她明日再去看。“还有最后三天,三天之后戏班子就走了,对了,附近摆摊一家阳春面特别好吃,安安,我请你去吃。” 罗武都计划好了,先吃饭再看戏,然后他们一起买饮子喝。只要俩人单独相处,相信总能日久生情! 可惜计划是计划,现实是现实。 安素雪婉拒道:“不好意思啊,这几天确实忙,我在做膏药,待膏药做好之后闲下来,我请你去茶楼听故事吧。” …… 垂头丧气的罗武回家,罗母正在清点明天早上要送的货,随手拍了下二儿子,嫌弃道:“野小子,成天往外跑,你就不能学学你大哥在家帮娘干活。” 罗文的脸第二天就消肿了,现在脸上几乎没什么痕迹,那他也一直没出门,就在家里帮忙酿酒和搬货。 他抬头看罗武,罗武别过头不和他对视。 罗母视线在两个儿子中间扫了一圈,“你们两兄弟怎么回事?好几天都不说话。” 家有双生子,有甜也有苦。 甜的是两个儿子一表人才人见人夸,苦的是从小就打架,若是她买了一样东西,小时候两兄弟便会大打出手争抢。若是买了两个不一样的也不成,照旧打做一团,总觉得对方的好。所以不管买什么,都必须买两个一模一样的。 正因为如此,俩兄弟时常来找亲娘断案,随着他们年岁增长倒是不打架了,但显然这次事情很是严重,竟然好几天都不说话。 罗母估摸着是二人争抢什么东西?所以她道:“和娘说说怎么了,娘帮你们断案。” “没事。”罗文率先 回话,“小摩擦。” 罗武闷不吭声。 天热了,夜里睡觉得将窗子开个缝隙,罗武开好窗子后,罗文道:“将驱蚊草放在窗户风口处,你爱招蚊虫。” 罗武没动,自顾自地躺下。 罗文叹了口气,起身去将草摆放好,又将窗户缝开小一寸,免得夜风直吹罗武头顶。 虽然俩人是同天出生,但显然早出生一个时辰的罗文更加照顾弟弟。躺下之后,罗文有心和他说什么,但又不知道找什么话题,只能瞪着屋顶发愣。 “哎……”没想到罗武突然发声,他依旧是背对着罗文,“你之前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算。” 罗武心有不甘,缓了好一会才闷声闷气道:“我原谅你了,但也得继续帮我,只要能让安安喜欢我就行,我只想要这个结果。” 也就是说,过程如何他强求不了。 现在他都没机会和安安相处,该怎么让她喜欢自己?罗武这几天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他无计可施。想起来罗文曾经答应的话,罗武最后拉下脸请他帮忙。 罗文自然应下。 黑夜里罗武翻过身,目光炯炯的看他:“我还有一个条件。” 罗文:“你说。” “我知道你喜欢安安,但是我先喜欢的她,该讲究先来后到,所以你要答应我,不许再喜欢她,她将来是你的弟妹。” 罗武自知这是在强人所难,所以他盯着罗文的方向等待回音。 好半响之后,浓墨的夜色里传来罗文的回应。“好,我答应你,不会再喜欢她。” “这还差不多。”罗武满意的翻过身睡觉去了,没一会就响起鼾声,但罗文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 翌日,罗家兄弟去给对街的谢府送酒水。 谢府要的都是最好最贵的酒,差不多三天要一次,今日领路的丫鬟是个脸生的,不是上次那人。 仔细想想,好像每次领路的都不是一个。果然家大业大人也多,罗武还四处观望,罗文踢了他一脚。 “看路。” 谢公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家业,来头恐怕不小。 听说那些世家大族最是有规矩,他们来送酒而已,还是莫要沾上是非才好。 一路跟着往里走,路过花园时候听见熟悉的温柔嗓音。罗文偏头,就见花丛旁立着安素雪,而她身边则是坐轮椅的谢公子。 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袍,颜色阴郁和他这个人一般。但他双膝之上有只浑身杂毛的滚地锦,正蜷缩着,似乎是睡着了。 “原来真的是谢公子养的。”安素雪朝着他笑,眉眼弯弯,楚楚动人。 谢骧露出一抹笑,不动声色的按住要逃跑猫儿的后腿,摸着它脑袋。 “乖。” 第19章 春日暖阳镀在身上,柳叶眉杏仁眼,温柔恭顺言笑晏晏,真如救苦救难的女菩萨。 今日女大夫明显情绪高涨,一方面是因为谢骧肯出来晒太阳散心,另一方面则是因着五毒贴有了新进展,她这次来除了给他换药外,就是为了告诉好消息。 “不过要试试效果,所以再过几日才能拿来给公子用。” 昨晚她就贴在身上了,但只感受到发热,至于效果不好说。安杏花腿脚早年受过伤,今早便朝她讨了两副,说帮忙试试效果。 安素雪还不想给,怕出什么岔子,陈山则是道:“有我帮你看过方子,放心,毒性恰到好处的中和,里面又放了不少滋补之物,有利无害。” 安素雪松了口气,亲自给安杏花贴上。 至于效果,还要再看几天,后续方便调整方子。 谢骧摸着腿上猫儿的脊背,感受到它战战兢兢,他笑容越发的畅快。 “劳烦安姑娘了。” “现在天气大好,公子还要多多出来透气才好。”安素雪温声的说话,谢骧偶尔点头应声,俊男美女,好一副养眼的春日图画。 见安素雪朝前一步走似要靠近,不远处的红袖跺了跺脚,赶忙抱着古琴小跑过去,赶在安素雪开口前插话道:“公子,您要的琴拿来了。” 谢骧声音不轻不重:“拿来。” 其实安素雪只是想看猫罢了。 红袖走近,把琴放在谢骧旁边的桌子上。 他右手去推轮子,膝盖上的滚地锦没了束缚立刻挣脱他左手,喵了两声跳下去,作势就要往花丛里钻。 “抓住狸奴。”他淡声吩咐。 红袖露出嫌弃的神色,但也不敢怠慢,连忙召唤人手开始满花园的抓猫,鸡飞狗跳,让平日死气沉沉的谢府增添了人间烟火气。 安素雪笑着看猫儿左闪右避,不过看着看着,她发现不对劲。 “谢公子,小猫的后腿是不是受伤了?我看它跳跃困难,隐约有血迹。” 第23章 不过滚地锦的毛色太杂,后腿上黑猫占多数,加之它跳来跳去,一时还看不真切。 “调皮惯了,有些乏力罢了。” “也是。” 安素雪欲要再看时,忽听一阵悦耳的琴声,她回过头见谢骧动作优雅的波动琴弦。 大抵是因为长久不见日光,他皮肤惨白,手背上隐现青色血管,修长的长指微屈,便从指尖上流淌出美妙的曲调。 整日和药材为伍,琴棋书画安素雪一窍不通,所以此刻眼睛里带了钦佩神色,全神贯注看向谢骧,也就没注意到红袖抓住滚地锦,那猫儿后脚滴落不少血迹洒在草地上。 …… 回家后,医馆里陈香玉又不知所踪,陈山在给一个客人抓方子,他抬头道:“安安啊,你去后院看看你娘和小竹子。” “好。” 快步朝着后院去,小竹子在自己蹲着玩蚂蚁,安杏花则是弯腰凑在一个中年算命先生身边,面色煞白的说着什么。 她两只手攥着帕子,心如刀绞。 “先生,你再帮忙掐算掐算,劫到底会落在谁身上?是否有破解之法?” 昨天附近邻居告诉她,有个算命先生掐算的准。安杏花嘴上说着不信那个,第二天就将人请家里来。 她的本意是想给安素雪算算姻缘,眼看着就要及笄了,却没有媒人上门提亲,生怕将孩子婚事耽搁,对不起她死去的爹。 可还没等她说要算什么,老道闭眼掐指,神神叨叨的说陈家将有大劫! 这可把安杏花吓坏了,连忙请人坐下,想知道是什么劫。 “贫道修行不够,只能算出来有劫难,至于应在谁身上就不得而知了。破解之法也很难找,一切自有天意。” 先生甩着拂尘,面容清瘦仙风道骨,可比早年前在村子里给安素雪断命的算命先生看着靠谱多了。 于是安杏花压下害怕和心悸,难得脑子转的快,先将破解大劫的事情揭过去不提,说请他帮忙算孩子姻缘。 “就是她吧。”算命先生突然睁眼,精神抖擞,朝着安素雪看过来。 “对对,就是她,我的女儿小名唤作安安。” 安素雪一听提到自己,便走近几步,安杏花低声将她的生辰八字报了。 安素雪瞬间明白她娘亲要做什么。 她从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的。 “安安,过来,走近些。”安杏花招手。 当了两个孩子的娘,安杏花早已不再年轻,眼角的褶皱每年都添上一道。幸好现在生活富足,她不在是安素雪记忆里那般消瘦,每日苦着脸的模样。 安素雪没过多犹豫便上前,算命先生先是细细看了眼安素雪的面相,随后他右手掐着指头,比方才算的时候动作快,而且用的时间更长。 算命先生久久不说话,安杏花心里越发没底。 许久之后,那算命先生睁开眼笑着道:“恭喜啊,令爱命中带贵人,那位贵人会平步青云,前途不可限量!” 安杏花一扫方才的忧虑,肉眼可见的欢喜起来,双手拍巴掌表示喜悦,两只手拍的通红。 小碎步过来的弟弟被亲娘的喜悦感染,跟着嘿嘿笑,见此,安素雪也露出笑意。 “那位贵人是谁?何时出现?”安杏花连忙追问。 算命先生神秘一笑,不再言语。 为何不说话? 安素雪正思忱着,旁边的安杏花立刻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铜板塞进算命先生 手心里。 算命先生将钱揣好,摇头晃脑道:“天机不可泄露。” 她就说女儿不是什么克星! 看,带贵人的! 安杏花高兴之余,也想早点弄清楚对方是谁,于是咬咬牙给了算命先生一两银子。 一个小小的银锭子,让算命先生笑的见牙不见眼,安杏花觉得大价钱都花了,便想弄清楚两件事,一个是贵人,一个是他们家的劫落在谁身上,怎么破解。 “只需要知道他乃亲近之人便可。” “亲近之人?” 安杏花脑海里将远亲想了个遍,连个秀才都没有,哪里有贵人? “先生,你行行好,给我指个明路。” 那算命先生却是什么都不肯说了。 安杏花便说正好到了吃饭的时候,留下他一起吃饭。 “正好今日有人给送了条大肥鱼,哎呀先生,你应该是俗世修行,可以吃荤腥吧?” 那算命先生捋着胡子嗯了一声。 吃饭前还叫旁边罗家送了坛酒水,罗武一听赶忙自动请缨说他去送,罗母指着桌子上的坛子。“喏,去吧。” “十里春?他们喝酒劲这么大的,也不怕下桌就倒下,娘,不如送青梅酿过去。” 安安爱喝果酒,酸酸甜甜不上头。 “这是人家点名要的,招待贵客用的,行了快去!” 罗母照着憨儿子的肩膀锤了一下,罗武赶忙抱酒坛子走了,留下罗母捂着被打红的手心。 “铁做的身子不成?” …… 安杏花手艺不错,炖鱼的时候还下了半斤五花肉,满满一大盆。除此之外,还准备了几样爽口小菜还有买来的一只烧鸡。 普通人家吃这些,那就和过年没区别了。 小竹子可高兴了,捧着鸡腿啃的香,陈山这人沉默惯了,也指望不上,只能安杏花和算命先生说话。说几句,陈山就给对方满上酒,然后举杯痛饮。 有美食有美酒,还有人陪着喝,算命先生一杯接一杯的下肚,吃到一半陈山又隔着墙喊罗武送酒水过来。 罗武喜滋滋乐颠颠的送来,见季飞白竟然也在喝酒。十里春算是烈酒,寻常汉子恐怕两碗就倒,他怎么像是没事人一样? 待吃完饭,两坛子酒水也没了,陈山倒头睡在饭桌上,安杏花叫了他几声没有反应后,季飞白起身。 异域少年浑身酒气,却眼神清明脚步沉稳。“我送陈叔去休息。” “你自己扶不动,我同你一起。”安杏花道。 谁料话音刚落,季飞白轻松的扶起陈山,将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扶着人往内室去了。 陈香玉嫌弃酒味浓,吃饱了就离开,安素雪还端坐着,打算帮母亲收拾桌子。 安杏花急匆匆的过来,弯腰对坐在那要酒喝脸颊坨红晕晕乎乎的算命先生说:“先生啊,贵人到底是谁啊?” “嗝~” 打个酒嗝的算命先生醉眼朦胧,晃着手说:“天机不可泄露,天机不可泄露啊。” 安杏花将酒坛子口朝下,最后半碗酒倒入碗里,递给算命先生,看着他喝下去后,安杏花换了问法。 “先生,贵人姓什么啊?” 若是知道姓名,自然再好不过。 那算命先生迷糊的都要坐不住了,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嘴里含糊说着什么。 安杏花凑过去,就听他在小声念叨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说完,身子一重醉的往地上栽倒。 安杏花还思量着贵人身份没注意到这些,安素雪则是离的太远,起身往这边来时眼看着算命先生就要倒下去。 就在这时安素雪觉得身边飘过一阵风。 随后本该在内室的季飞白出现在算命先生身边,大掌扶住对方的脑袋,将人推回座位上。 季飞白转过头,晦涩莫辨的看了她一眼。 第20章 酒醒后的算命先生头痛欲裂,安杏花笑呵呵的给他端了醒酒汤。 “先生尝尝,里面还加了山参!” 寻常人家可放不起这么贵重的东西,那算命先生喝了一碗,果然缓解。他收拾好便要走,安杏花请教破解之法。 “既然先生不肯说劫落在谁身上,那告诉我怎么避劫总行吧?” 算命先生一脸为难,安杏花明白了,这是要钱。 医馆挣的钱都放在钱庄了,后院只有买菜的铜板,于是安杏花匆匆去了前厅拿钱。 陈香玉一早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只有陈山和安素雪在,似乎还在钻研什么五毒贴。安杏花不懂,只言明要十两银子。 “十两?”陈山脑袋突突,“你要给算命先生?” 安杏花便将事情说了,陈山不甚赞同。 “都说了是江湖骗子的手段,先说有什么血光之灾,然后再让人花钱破解,说白了就是骗钱。” “我看他不是骗子,”安杏花信誓旦旦,“你知道刘家小儿子吗?前些日子一直夜啼,他爹找了这个算命先生过去,当天晚上就好了。还有斜巷最里面那户人家,总觉得夜里院子里有动静,也是先生过去,说他们冲了煞,做法之后也好了。” 陈山皱眉,安杏花滔滔不绝的说着,安素雪垂手静静立在一旁。 过了片刻,陈山无可奈何道:“好好,给你就是。” 安杏花喜笑颜开,拿着钱走了。 “你娘啊,耳根子太软。” 陈山就说了这么一句,并未抱怨十两银子的事情,这些年他也是如此,对待安杏花呵护备至,钱财一事向来大方。 第24章 收了钱的算命先生还真给了法子,那就是让他们人手一个平安符,说是里面用了黑狗血,可以驱邪避凶。 晌午吃饭时候季飞白不在,安素雪还问了一句,陈山说:“他说有事,晚上回来。” 虽说在他家寄居,但总不好约束,而且季飞白年少,正是游玩的年纪,就任由他去,陈山还给他零花钱,可季飞白没要。 小竹子脖子上系着红绳,拴着花钱得来的平安符,其他人也都有,陈香玉看不上,随手扔在房间里,安杏花问起时候,她假装说带在身上。 陈山总觉得妻子被骗了,但安杏花给他戴平安符时他没拒绝,还将其贴着里衣放好,生怕丢了。 虽然俩人是半路夫妻,可伉俪情深,连安素雪都感觉到安杏花在陈家过的舒心。 对于生父,她没有太多记忆,甚至不记得对方的脸。不过她隐约记得安杏花日夜以泪洗面,和清瘦可见骨的虚弱身体。 嫁给陈山后,安杏花才算过上了好日子,身材也逐渐丰腴起来,总是笑盈盈的,看着就喜庆。 见娘亲过的好,安素雪打心眼里跟着高兴。 “娘,五毒贴效果如何?” 晚上做饭,小竹子被陈山抱去医馆里玩,安素雪帮忙烧火,安杏花在炒菜,娘俩闲聊几句。 “还行,好像是比之前好了不少。”她抬头看一眼天,阴沉沉的。 “以前阴天下雨,我这膝盖和小腿就酸疼,这几年你陈叔给我按按,确实强上不少,但都是陈年旧疾,治不好的,只能缓解。” “幸好嫁了个大夫,”安杏花笑着看女儿,“安安你年岁也不小了,今年及笄之后就得寻合适人家。” 安素雪对于嫁人好像没有特别热烈的渴望,甚至有时候忘了自己今年要举办最重要的及笄礼。 “那算命先生说了,贵人就是你身边之人,”安杏花把锅盖盖好,蹲下来和女儿小声嘱咐,“我琢磨来琢磨去,好像只有四个合适人选。” 安素雪眉心一跳。 “你看啊,他说你命里带贵人,还说青梅竹马,但好像只有罗文和罗武算是一起长大的。我觉得呢,也不是说非要认识许多年,只要认识时间长了就算。” 主要是没觉得罗家兄弟以后会平步青云,这话安杏花不好说,便只能将这个范围扩大,广撒网总能捞到鱼,到时候女儿嫁了好人家,看谁敢说她是孤寡的命! “季飞白也来咱们家不短的日子了,他父亲来消息,说要让他暂时住着,至于何时回去并未言明,你想啊,这也算青梅竹马对不对?” 有点牵强,安素雪想。 安杏花还在喜滋滋的分析,悄悄摸摸,像是做贼似的压低音量:“还有啊,你总去的那家谢府不是还有个谢公子嘛,我问过你陈叔,他说谢公子约莫弱冠之年,他能买 下那么一间大宅院又仆从成群,身份肯定不简单。” 安素雪眨眨眼:“这也算吗?” “算!怎么不算!只要和你接触过的都作数!安安,娘告诉你啊,你要这样,再这样。” 一炷香之后,安素雪头昏脑涨的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的菜盘子都要拿不稳了。 暮色四合,炊烟袅袅。 每当到了饭口的时辰,整个医馆便会弥散着饭菜香气。大抵是之前日子过的苦没什么好东西,安杏花还得让女儿吃的好,于是一根萝卜也能让她做出花来,根本比不上现在每日都能见到荤腥。 “刚宰杀的猪,要了一根排骨炖汤,出锅前加了把青菜,来一人盛一碗。” 季飞白回来的巧,刚盛好他就进来,安杏花把他那碗放下,笑着让他洗手。 吃饭时季飞白看见安素雪脖子上的红绳,小竹子和其他人也有,应该就是他出门时听见算命先生说的“平安符”。 …… 吃完饭,安杏花叫住季飞白,“飞白,你等会。” 季飞白停住脚乖乖的站在那。 春日衣裳薄,他穿着一身玄色短打,腰间系着同色布条做腰带,普普通通的打扮却因为穿着的人而格外与众不同气质出众。 收拾碗筷的安素雪抬头正好看见他的侧脸。 凭心而论,她承认季飞白是她见过人里长的最好看的,而且琥珀色的眸子着实少见,不免多看他两眼。 谁料对方倏地转过头来,年轻张扬的人挑眉看她,漂亮的唇张开,无声说了句。 “没见过长的好看的?” 安素雪怔愣住,季飞白笑的意气风发。 这时候安杏花从内室出来,季飞白转过头收敛笑意神色如常,仿若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飞白啊,这是我和算命先生求来的平安符,你带在身上可保平安。” “给我?” 季飞白怔了怔,没想到自己也有份。 “当然,绳子我都帮你系好了,别小看红绳,这可是我在城外寺庙里买的,方丈大师开过光的好东西,城里的百姓会用来系在手上脚上保平安呢。” 季飞白接过来,久久不能言语。 他知道家里给了一百两的银票,也知道陈山要将银票拿出来时,安杏花是不愿意的,季飞白不觉得她有什么错,乃是人之常情,甚至她花费重金给家人求的平安福只有四个也是再正常不过。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有。 面前的安杏花笑起来的时候有种母性光辉,看他愣着便道:“要不,我帮你戴上?” 身材颀长的季飞白弯腰俯首,安杏花便将平安福戴在他脖子上,还帮忙塞进衣服里。 “好了,这下你出门在外就有护身的了。” “要一直戴着吗?”他摸着衣襟问。 此刻属于普通妇人市侩精明的一面尽数收敛,只剩下身为人母对于晚辈的呵护喜爱。 “当然要一直戴着。” 季飞白点点头,“沐浴的时候要摘的吧。” “自然,你以前没戴过这种吗?寺庙里一般都有的。” 以前安杏花也给孩子们求过,但是纸制的,戴不了多久就丢了或者坏了,后来安杏花就没再弄过了。 她觉得奇怪,寻常人家都会给孩子求的,尤其是孩子小时候,比如像小竹子这个年岁,最是爱生病,有时候还容易冲撞什么,附近认识的人几乎都弄过平安符,难道他们那里没有这个习俗? “嗯。”季飞白垂下眸子应声,也不知应的是哪一句。 安杏花嘱咐道:“洗澡沐浴的时候记得摘下来,沾水就不灵了。” 现在天气渐热,季飞白又总是练武到深夜一身薄汗,因此每日都要沐浴清洗。自从那日被安素雪看见后,季飞白便拎一桶凉水进屋里擦拭,他不觉得冷,反正习惯了。 脱了外裳,露出喷薄的肌肉,他拿起毛巾扔进凉水盆里,再拿出来后就是湿淋淋的,从胳膊开始擦,顺着胸口往下,擦完后清洗一遍,欲要擦脖子时突然顿住。 毛巾被投掷进水盆里,迸溅出水花。 季飞白侧过身,抬手把脖子上的平安符摘下,这才继续清洗。 …… 黄昏时云厚压顶,到了夜里果然淅淅沥沥开始下起小雨。 神清气爽的季飞白推开半扇窗,房屋是去年新铺的瓦,雨水顺着屋檐落下,像是散落的珠子。 月亮躲在乌云后,院子里果然如他所想,空无一人。 翌日天气晴朗。 空气都变得干净清爽,让人心旷神怡。吃完饭的安素雪收拾好药箱,在前厅医馆里和陈山再次讨论,陈山道:“安安你放心去,就算没效果也不会有损伤。” 安素雪用自己试了膏药,安杏花心疼女儿,便也用了五毒贴。她们不知道的是,陈山小腿上也各贴着一贴,只是他沉闷惯了不爱声张。 “我也是这样想,对了陈叔,如果效果好,可否在医馆里卖成贴?现在这个时节百姓播种,操劳过后难免有损伤,严重一些的关节处还会囊肿含水,相比于用针戳破放水,用膏药贴慢慢吸收回去损伤更小。” 寻常人自然不得用,得是非常严重的病才行,毕竟含毒素,非同小可。 陈山思忱,那边坐在柜台后的陈香玉不阴不阳道:“真是异想天开,铺子里又不是没有对症的膏药,非要用你那个什么五毒贴,若是贴坏了算谁的?” 后门帘子掀动,是季飞白走出来,看向安素雪道:“你不是去谢府?怎么还在这。” “对,我得赶紧去了。” 说罢,俩人急匆匆的一起离开。 出了医馆,她问他去哪里,季飞白啧了一声。 “你当真是面团捏的。” 也不知道怎么就独对他张牙舞爪,像是个被惹炸毛的小猫。 第21章 季飞白不知道去做什么,好像很是忙碌的样子,安素雪看着对方背影消失在人群里。 虽说对方是寄宿在她家,但她也不好过多询问,都是成人做自己的事情无可厚非。她快步过了街,这条路乃是城里最繁华的街道,路两边大多是商铺,像谢府占地如此之广却只作私宅用的着实少见。 第25章 叩门之后虽然是面生的仆从,但对方好像认识她,连忙唤了声安大夫。 “里面请。” 谢府来过多次,可谓轻车熟路,原本以为要进主院,却不想那仆从将她带去了花园方向。 若隐若现的琴声悠扬悦耳,安素雪不懂这些,但感叹一句谢公子当真是才华横溢。 快走到花园拱门时,琴声忽然变得激昂起来,宛若千军万马,铁石相击,听得人热血之中带了烦躁之意,安素雪不由得缓下脚步。 站在谢骧身后的红袖和添香瞧见安素雪走近,添香有意去提醒主子,但红袖朝着她摇头,压低声音道:“公子性情你是知道的,最讨厌别人打断他做事。” 包括看书写字,也包括摆琴弄乐。 可没想到未等安素雪走到近前,谢骧便已经停了手,掌心放在琴弦上,感受嗡嗡之声,转头朝着安素雪看过来,微笑道:“安姑娘。” 伯弦雅乐之事安素雪简直是一窍不通,只能干巴巴的鼓掌,笑着说好技艺。 谢府上下只有谢骧一个主子,其他人从不敢多和他说话,像是红袖这等大丫鬟也不敢说什么主子厉害的话语,因此安素雪的夸赞便显得可贵可爱。 走到桌子旁,安素雪把自己的药箱放在凳子上,拿出里面的五毒贴讲解一番。 谢骧静静的听着,红袖和添香则是都不认为她做的膏药能治好主子的腿。京城名医如云,都拿主子的腿没办法,说是解毒太晚,毒入骨髓,能醒过来已经是大幸。小小医女,还妄图用自己粗制滥造的东西给主子用。 红袖忍不住了,提醒道:“主子,安大夫做的五毒贴固然理论上有效果,但毕竟材料都是毒物,而且也没有在市面上流通过,若是贸然用了,恐怕对您身体有损伤。” 谢骧不置可否。 安素雪立刻解释道:“方子是和旁人一起研究的,对方公子认识,是我陈叔。他半辈子行医经验丰富老道,提了不少中和毒性又能保持药效的办法,最后得出这么一副方子,有效果且对于公子来说没有副作用。” 红袖皱着眉头,怎么都觉得不可行。 “我们主子不是普通身份,他……” “红袖,闭嘴。” 红袖脸色讪讪,连忙称是退后一步。 “安姑娘,你继续说。”谢骧抬了抬手,动作优雅贵气十足。他今日出来晒了会儿太阳,面上难得出现血色,虽看着脸颊消瘦,但也是个矜贵公子哥,尤其唇角含笑时,周身便带了温润之感,不再像之前那样难以接近。 安素雪看了眼红袖,保证道:“公子放心,肯定不会对你身体有任何损伤。” 谢骧颔首。 春日的微风拂过,鸟鸣啾啾,花香烂漫,他声音低沉悦耳,“红袖添香,你们回房间准备好东西。” 红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添香赶忙拽她的袖子走了。出花园里才敢小声议论,红袖不满:“你拽我做什么?治病得回房里,我要推公子回去。”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儿会添香脑子转的快,低声道:“你糊涂了不成!公子说让我们回房准备,就是不让你我推的意思。” 素日里两个大丫鬟向来得脸,在谢府里简直就是半个主子,负责贴身侍候谢骧的生活起居,不管什么都只让她们沾手,如果她们都走了,那让谁推? 自然不会是普通的丫鬟,因为丫鬟们低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若是让她们谁上手推人,怕不是推出去一段腿软的就要跪下。 “若是公子不嫌弃的话,我推你回去?” 安素雪见过他自己推轮子,但那是在房间里,现下在外面滚轮上沾了灰,他自己怕是不好动手,反正她也要去的,顺手的事情。 谢骧笑的彬彬有礼,“多谢安姑娘。” 他看起来清瘦,实际推起来并不轻松,到的时候她已经面颊粉红,呼吸微促。 进屋之后安素雪去净手,两个丫鬟将谢骧扶在床榻上,脱了鞋袜,将裤腿挽起。 即使不良于行,他身上的肌肉也不曾萎缩,看来红袖和添香时常给他按摩。安素雪展开布卷,纤细的手指捻起银针,边处理边讲解道:“我研究过,配合穴位针灸一起效果会更好。” 她动作利落口齿清晰,并没有因为在场其他人不懂医术而敷衍,依旧细细解释其原理。 鸦羽似的睫毛低垂着,神情专注。 谢骧发现只要涉及到医术相关,她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比如此刻拿着银针往他腿上扎,就如同战场之上的将军拿着武器,所向披靡无所畏惧。 谢骧看向安素雪的眼神里写满了探究。 针灸之后,安素雪还问谢骧:“公子可有什么感觉?” 他摇头。 安素雪拿出五毒贴,蹲在脚踏旁准备给他贴上,巴掌大的褐色膏药,一股难以言喻的涩苦气味,谢骧眉眼闪过一丝不悦。 他最是厌烦这个味道,不过到底什么都没说。 两个膝盖各贴一副,小腿前侧也贴好,安素雪用手按边缘,还嘱咐道:“刚开始会发热,过约莫两个时辰后会有刺痛感,这都是正常的,现在天气越发的热,膏药捂着难免会出汗,到时候兴许会发痒。” 谢骧无所谓,他的两条腿没有任何感觉,哪怕有虫子咬。 结束之后添香送她,说要给安素雪结算要钱,她笑盈盈道:“不急,看看效果如果,若是有效果再收钱。” 院门一关,添香就要转身回去,听见大门被叩响,守门人问谁啊,外面回答道:“是我。” 添香又转身回来。 院门开了,是去而复返的安素雪,她面颊微红,不知是因为日头热还是其他缘故。 从药箱最上层掏出来个油纸包,安素雪递了过来对添香道:“我自己调配的茶叶,如果谢公子不嫌弃的话,可以试试,有安神的作用。” 说话没有方才在房间里治病的时候流畅,添香奇怪的看她,安素雪脸色越发的红,不由得懊悔起来。 其实是安杏花耳提面命,告诉她要和这几个人打好关系,往后贵人起势,她的命格也会改变。 安素雪自然是不相信这些的,架不住安杏花一直念叨。身为母亲她一直担忧安素雪的命格之事,之前因为没有媒人上门,安杏花还病了一次。 安素雪不想让母亲为她烦心担忧,便如实照做。不过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讨好人,安杏花说让她拿几个人都当罗文罗武对待。 那便好办了。 于是出来前安素雪拿了自己做的茶包,可惜方才做事认真忘了这茬,才想起来。 茶包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但添香还是拿过去如实禀报。 谢骧拿过茶包,神色莫辨道:“安安送的?” 添香说是,红袖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去,泡一壶我尝尝。” 红袖心不甘情不愿的去了。 …… 下午时候安素雪坐在医馆里看手札,因为时间久远,一些字迹已经看不清了。 陈山提醒道:“姑母正处乱世,她所用的方子乃是兵行险招,凶险万分,记得辨别。” 乱世时候药材都凑不齐,能治病救人已经很厉害了,这些方子依旧有很重要的参考价值。 安素雪笑着说好,她继续翻看,想结合姑奶奶的手札找出可以让谢骧腿部恢复的法子。 就算不能完全恢复,让他有感觉也好啊。 字迹辨认不清,有时候会缺那么一两味药材,安素雪誊抄好方子后,会和陈山讨论一番,综合考虑之下往里加药材,当然,也要先熬煮出来“望闻问切”才行。 她回后院去熬药,前厅里安杏花牵着小竹子从外面回来,把孩子往陈山面前推,急急忙忙道:“你看着点他,东门刚宰杀一头猪,我去买两根大骨头回来炖汤喝。” 大骨头是俏货,去晚了就买不到肉多的了,拿上钱安杏花小跑着离开。 陈山逗着儿子玩,小孩长的讨喜,现在零星能说几句话,父子俩其乐融融。 不远处柜台后坐着的陈香玉吃味的轻哼一声,索性拿出香膏来涂手。城里胭脂铺子新出的鹅帐香,她和手帕交排队才买到的。 医馆里来人看病,陈山便招呼陈香玉看着点小竹子。 “啊,知道了。”她抬头应了一声,招呼小竹子过来。小孩咧嘴笑,步履蹒跚的朝着她来,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玩。 香膏涂在手上温润像是猪油,一抹即化不黏腻,低头嗅起来香气略浓郁,不过应当一会就散开了。陈香玉十指不沾阳春水,很是注重手部保养,就连指甲上也细细的涂抹了一遍,没放过任何小角落。 两只手涂完,她举起来自顾自的欣赏。 “香玉,小竹子去后院了?” 看完病的陈山在医馆里寻了一圈没看见小儿子,陈香玉腾的站起来。“他刚才还在这!” 陈山脸色煞白,一阵风似的冲向后院,却从安素雪口中得知没见小竹子过来。 第26章 第22章 陈山急切的又往前厅去,安素雪也顾不上熬药了,直接将药锅子拿下来灭了火,紧随而上。 陈香玉早就慌了神,往医馆外面跑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绊倒,扶着门框朝外面喊:“小竹子!” 这儿会陈山已经来到商铺前门处,如同一支箭冲了出去喊儿子的名字,后赶来的安素雪也跟着一起喊,还去问旁边酒馆的罗母是否看见人。 “没瞧见啊?小竹子不见了?”罗母放下正在嗑的瓜子,也跟着一脸急色,“会不会是你娘抱走了?” 刚提到人,就见安杏花拎着两根大骨头和一条肉回来。她去的早,和朋友一起抢在前面,挑了最好的两根打算给家人熬汤滋补身体,喜滋滋的往家走,还不待走近就看见爷三个都在街上,面色惨白,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安杏花心里一咯噔。 “怎么了这是?” 她快步上前,陈山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说,陈香玉垂着眼帘不敢看她,安杏花一颗心提了起来,张望道:“你们都在这,谁看着小竹子?” “小竹子他,不见了。” 罗母也出来了,收到消息的罗文罗武走到门口,正好看见安杏花眼白一翻晕倒在地。 “娘!” “杏花!” 附近不明 所以的行人吓了一跳,陈山抱着人,安素雪反应极为快速的按下人中。 安杏花悠悠转醒,随后便是哀嚎落泪:“怎么回事?小竹子怎么会不见了?” 陈山安抚:“你先别哭,我们还在找。” 安素雪快速道:“我去东边找再报官,兴许小孩被什么有趣的东西吸引,他年岁小走不快的,如果有官府的人帮忙再好不过。” 说完便小跑着离开。 罗文罗武见状跟了上去。 安杏花抹了一把眼泪,挣扎着站起来,总算回归几分理智。 “找人,快,找人,都帮我找找我家小竹子啊!” 这条路是城里最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丢个孩子根本就发现不了。安杏花安慰自己小竹子懂事不会乱跑,兴许就在哪个地方蹲着玩蚂蚁。 陈山还算冷静,请罗母代为看着铺子,若是小竹子回来留住人,免得他们都不在孩子又走了。 陈香玉已经跑着去找人了,边找边哭,无比懊悔方才没看住孩子。 安杏花脚步虚浮走的不快,陈山一直搀扶着她,安杏花推了他一把,又恼又悲。 “你别管我,快点去找人,眼看着日头偏西了!” 她急迫的不行,往日里温柔的妇人焦急之下厉声厉气。 现在找孩子是头等大事,其余的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安素雪第一次来衙门报案,才知道想要见到官爷得层层通报,她站在衙门外焦急万分,罗文见状道: “安安,你先在此等着,我和罗武去附近找一找,一会我们在前面章记见。” 罗武其实更想留下来陪着安素雪的,不过大哥没给他这个机会。 焦急的在县衙门口踱步,安素雪只觉得嗓子开始泛起疼意。如果是平时,她会给自己吃药,不方便的话会按摩手上穴位来缓解。但现在她什么心思都没有,满脑子都是弟弟去向。 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总算来人了。 “姑娘所言已经记录在案,请回去等消息吧。” “什么?” 安素雪圆瞪杏眸,不可置信道:“难道大人不派人出去寻吗?眼看着就要天黑了,到时候……” “说了叫你回去就回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这人不是县令大人,却拿着大人的架子,对待普通百姓吆五喝六,百姓们敢怒不敢言,一般都讪讪的回去了。 “事情紧急,可否让我见大人一面?我弟弟年幼,若是不及时找到,恐怕有危险。” 那人变得不耐起来。 “大人日理万机,岂是你想见就见的,都说了赶紧回去,走吧!” 他挥挥手,转身进了衙署,安素雪不甘心的看着对方背影企图追上去,被守卫拦下。 见她急的要哭,那守卫好心告诉道:“丢孩子来报官的,一天没有十起也有八起,实不相瞒,晌午也有人来说他们家孩子丢了,才不到一个时辰,就在邻居家找到。不少孩子就是贪玩出去了,压根不是丢,所以姑娘你回去好好找找,说不定你弟弟就在谁家睡觉呢。” …… 陈家医馆开着门,有人来看诊,罗母就代为解释道:“不好意思,陈大夫家里有事,今日不看诊,你明日再来吧。” 陈家医馆生意不错,罗母索性搬了凳子坐在两家中间,这样有人来买酒也能兼顾上。 入春之后一日比一日热,到了黄昏时分空气滞闷,罗母摇着扇子扇风,又有人来医馆,罗母赶忙说明情况。 “安大夫也不在吗?” “不在,请明日再来吧。” 那人转身走了,罗母多注意了一眼,这才发现竟然是对街谢府里出来的仆从。 “谢公子到底什么身份?” 罗母做生意多年也没少见到城里的权贵富绅,但没有哪个能像谢府似的,全府上下好几十仆从丫鬟只侍奉一个主子。 可惜,谢府的大门开了又关,再无动静。 罗母摇晃着扇子,心想再送酒时候她去好了,看看里面什么样。 普通过路人并不知道这间宅院占地广费用高,只是瞧着门口的石狮子气派,便多看两眼。 厚重的朱红漆大门合上,隔绝外面探究的视线和各种嘈杂之声,越往里走越是静谧,甚至来往的丫鬟们俱是一言不发各忙其事。 那仆从低头走到二门处,禀告道:“添香姑娘,安大夫不在。” “怎么会不在?出去看诊了?” 幸好仆从多打听了一嘴,道:“听说是安大夫的弟弟不见了,他们一家都出去找人了。” 添香如实禀报。 “她有弟弟?” 谢骧捧着茶盏,屋里窗帘拉开一半,黄昏的光亮照进来,低眉浅啜的年轻郎君好像都少了几分戾气。 “是,奴婢曾见过一次,约莫两三岁的样子。”添香知道谢骧待安素雪不同寻常,便多说了两句。 “安大夫是跟着她母亲嫁来的陈家,随母姓。” “同母异父。”谢骧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添香看了一眼红袖,红袖朝着她摇头,示意莫要接话。 他们主子身份特别,曾经和那些手足亲密无间,即使不是一母所出也一视同仁。 可结果呢? 主子应当是被勾起了不好的回忆。 果然,谢骧声音阴冷。 “为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这般焦急?” 屋里安静的针落可闻,添香紧张的咽口水,好像明白主子为何突然发怒了。 片刻后,谢骧放下杯盏揉着额角,闭眼道:“去将李昌叫来。” 红袖惊讶,添香则是目瞪口呆。 谢府里看似只有几个护院,实际上暗地里藏了不少人保护谢骧安危。李昌乃是那些人的头目,身份地位不同寻常。 很快李昌就来了,他面色紧张,认定谢骧派他有要事去做。来的路上他左思右想,觉得主子很有可能想趁乱浑水摸鱼,报仇雪恨。 因此一进屋,李昌立刻跪在地上,一脸虔诚。 “李昌谨听殿下教诲。” 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跟随。 表完忠心,他低垂着脑袋等待主子吩咐,是要召集人手还是先悄悄回京? “李昌,你去办一件事。” 李昌握着剑柄,燥热从手心开始蔓延,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李昌知道他们主子看似颓靡,实则身体里流淌的真龙血脉总会醒来。 “是,请殿下吩咐!” “去找一个孩子。” “是,李昌定不辱命!” 激烈的表完忠心才觉得哪里不对,他抬起头面带吃惊。不过转念一想,主子应当有自己的安排,或许这个孩子是重要棋子。 “添香,你告诉他那孩子长什么样,去吧。” 出了房间,添香开始描绘孩子的长相,末了添了一句。“是安大夫的弟弟,和她长的有三分像,尤其是眼睛,都生的好看。” “等等,安大夫的弟弟?”李昌热血凉了一半。 添香把今日发生的事情描述一遍,李昌剩下的另外一半也凉了。 他苦涩无奈道:“好,我这就带人去找。” 杀鸡焉用牛刀。 心里这般想着,不免就有些懈怠。他刚走回后院护卫住处,有个小丫鬟急匆匆的来了。 “公子说,要在天黑之前找到人,否则自去领罚。” 小丫鬟说话声音软乎乎的,但听在李昌耳朵里却犹如炸雷。 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当真是安逸久了忘了谢骧的性子了。 “你们几个,跟我出去找人。”立刻点了几个好手离开,剩下的继续留在府里保护主子。 第27章 …… “主子,李昌带五个人走了。” 手下都是能人,五个足以。 谢骧淡淡的嗯了一声,让红袖再续壶茶水。添香过来放刚出锅的糕点,将那几碟未动过的撤下。 “主子莫要担心,李昌肯定很快就找到安大夫的弟弟。” 谢骧无动于衷。 一个不曾见过面的孩童罢了,丢了与他何干? 他就是厌烦这些事情绊住她的脚步,替她解决后她便能过府来。 第23章 汇合之后,安素雪将官府的事情说了。 罗武恼的脸红脖子粗,作势 就要去理论,罗文拽住他。 “大哥你别拽我,凭什么孩子丢了他们无动于衷!我倒要过去问问,父母官是怎么做的!” “官府一向视人命如草芥,要想让他们动起来为民办事,得用特殊的法子。” 安素雪连忙问:“什么办法?” 她急迫的眼睛发红,垂泪欲滴,看的罗文揪心。他安抚道:“安安别急,跟我来。” 罗武不明所以,还有点恼自己没有大哥聪慧。 他们一路折返回衙门,罗文说报官,守门的衙役看了一眼安素雪,皱眉道:“刚才不是已经报过官了吗?去去,别耽误大人办正事。” 官差驱赶他们,罗文偷偷往对方手里塞了一把铜钱。那官差顿时变了嘴脸,道:“行,报官可以,不过方才那位姑娘已经报过官了,这次换你来报。” 否则他也得跟着吃挂落。 罗文自然说好。 等到管事的官差出来,安素雪躲在了一旁,罗文负责上前和对方说话,照旧偷偷塞了钱,只不过这次是一小块碎银子。 像是变脸似的,方才还愤愤的表情立刻舒展,喜笑颜开道:“你放心,我这就汇报给大人,定能将你弟弟尽快找到。” 罗文抱拳道谢说找到人之后必有重谢,不忘追问一句:“大人会即刻派人追查吗?” “那是自然!大人为一方百姓鞠躬尽瘁,定会全力以赴!” 这人说的慷慨激昂,藏在墙角处的罗武愤愤不平。“屁话!” 安素雪咬着唇,只期盼能如他所说快点加派人手找小竹子。 报官结束之后自然要继续找人,安素雪从荷包里拿出银子要给罗文,方才是他用自己的钱贿赂官差,她不会让他掏腰包的。 罗文拒绝,只道:“现在找孩子最要紧,一切等找到孩子再说。” 城里说大不大,但说小肯定不小,找一个幼童,犹如大海捞针。罗武道:“安安,小竹子确定是自己走失的吗?小短腿再倒腾,也走不出一条街啊。” 罗文瞪他一眼。 罗武挠挠头,没觉得自己说错了。 话糙理不糙啊,小竹子那么小,就算他自己贪玩出去,按理来说也走不远才是,可他们将附近都找了,还问了医馆附近的商铺,都说没看见小竹子。 所以孩子很有可能被抱走了。 安素雪脸色一白,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可现实就摆在这,找小竹子变得越发急迫起来。 “我们顺着这条路找,问商铺和路人,安安,你别急,一会官府就派人出来寻了。” 话音刚落,官府果然出来一队穿着官服的衙役,安素雪心下稳当不少,或许很快就能找到弟弟。 可眼看日头偏西,小竹子依旧没有下落。 安素雪已经急的嗓子冒烟了,她甚至都不敢想现在娘在做什么,小竹子是她盼了许久的孩子,有了小竹子之后这个家才算真的圆满,陈家族人也不会再来“讨伐”她们母女,俊俏可爱的小竹子是全家人的心头肉。 越想,安素雪就越发的难过,忍不住偷偷用袖子擦眼泪。眼前重新变得清晰之后,安素雪继续找路人询问。 “请问你可否见过一个这么高的孩子,眼睛大大的,皮肤很白,穿着一件青绿色的衣服,脚上是一双虎头鞋。” “没见过。” 再次听到这样的回复,安素雪难掩失望,望着人潮涌动的街道,一时迷失自我。 该去哪里找?小竹子会在这里吗?他会不会……被人拐走了? 去年听说城里丢过孩子,难道…… 不,不会的。安素雪强自镇定,告诉自己莫要慌张,掐着手心冷静下来,可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她紧咬着下唇,疼痛感冲淡慌张。 “你要咬死自己?” 耳边忽然传来这么一句,安素雪回过头,就见季飞白不知何时立在身后。 异域少年面上沁了薄汗,呼吸略急,他身边立着一匹膘肥体壮的骏马。 “上马,”他说。 安素雪:“什么?” “衙门那边说城里丢了好几个孩子,很有可能被人贩子带出城了。”季飞白抬头看了眼天色,“城门快要关闭,要赶在关城门之前出去。” 他语速很快,三言两语将事情讲清楚,在安素雪点头的那一刹那,他两只手扶住她的腰,直接将人高举上马背,随后他长腿跨上去。 “坐稳了!” 话音落下,骏马疾驰,马蹄声起,路上的百姓纷纷避让。 事发突然,等到罗家兄弟飞奔而来的时候,早就不见他们的踪影。 “大哥,季飞白把安安带走了!我们怎么办?” 罗文思量片刻,“看来他应该知道孩子丢了的事情,看方向应当是往城门处去,说不定就是去接孩子,罗武,我们跟上。” 罗武有心说两条腿哪里能追上四条腿,就见跑在前面的罗文去了附近相熟的米行。 罗家酿酒需要粮食,基本都在此进货,两家相熟想要借一匹马不是难事。 罗武吃惊:“大哥你会骑马?” “不会。” 可现在不会也得会,否则赶不过去。 罗家兄弟共乘一骑追了过去,待追到城门处时,眼看着城门就要关闭,附近没见季飞白和安素雪的身影,莫不是出城了? 罗文咬牙快马加鞭,给了守城护卫一把铜板又说明情况,这才紧赶慢赶的出了城。 城外地势辽阔,坐在前面的罗文一眼就看见远处骑马的二人。他拽紧缰绳道:“抓紧,我们追上去。” 二人都不会骑马,上马还费了一番功夫,骑这么会儿,罗武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还要抓紧免得掉下去。 罗武面色惨白,忍着想要呕吐的感觉。“大哥,追。” 明明已经竭尽全力,马儿飞奔着向前,可怎么感觉和前面的季飞白距离越来越远? 路两边的景物在飞快倒退,颠簸的马背上安素雪紧紧夹着马腹,两只手落在马颈上环住,身体不由得前倾。 季飞白低头看了她一眼,面色白的不像话。 片刻后,他左手穿过她腋下,示意她抓着自己。季飞白用他的胳膊作为她的扶手,安素雪牢牢抓住。 与扶着马背相比,自然是季飞白更为可靠。 他们一路前行,看见前方有穿着官服的官差,季飞白上前攀话,得知他们是报案的苦主后,官差如实道:“有可靠消息说是有人带走三个孩子,兴许你们的家人就在其中。可现在有三条岔路,不知晓人贩子走的哪条路。” 安素雪往前方看,果然有个三岔口。 他们一同赶到岔口前,季飞白询问三条路的去向。 一个官差道:“左边是北上通往京城,中间这条通往下一个城池,右边的小路则是通向香佛寺。” “你与他说这些作甚,赶紧,我们兵分两路去追,趁着天亮追上。” 显然,如果人贩子带着孩童不可能去寺庙,那和自投罗网没什么区别。 一共是十一个人的官差队伍,拆分成五人和六人,各朝着一个方向追过去。 季飞白却没动。 “我们追上。”安素雪道。 季飞白:“追哪边?” 安素雪犹豫过后分析道:“如果当真是人贩子拐卖孩童,他们会害怕见到人,或许不会去下一个城池,而是往京城的方向去,一路荒无人烟,自然没人发现他们拐了孩子。” “不得不说,你分析的很对。” 季飞白虽是如此说,但依旧没有追赶的意思,俩人停在这的时间久了,罗家兄弟追赶上来,不会让马慢下来只能使劲勒马缰。 马的两只前蹄高高抬起,坐在后头的罗武被颠下马背,躺在地上疼的嘶哈,马长嘶停下来,却已经跑过了,罗文只得折返回来。 “安安,怎么样?”罗文坐在马背上问。 罗武捂着被硌的生疼的后背,赶忙也上前来。“怎么样?是不是有小竹子的消息了?” 安素雪长话短说,罗武没什么想法,不知道该追哪条路,罗文则是道:“不如我们分开两条路去追,到时候和那些官差也有个照应。” 安素雪:“也是个法子,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追上。” 罗武有心说和安素雪一骑,可他不会骑马,怕摔坏了她,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和季飞白在一起。 第28章 罗武重新爬上了马背,罗文道:“我们去左边追,你们去右边。” 季飞白不仅没有要走的意思,甚至下了马背,蹲下去不知道在看什么。安素雪俯身,试图弄清楚他的意图,罗武皱眉道:“季飞白,你做什么?再蹲一会天都黑了!” “不去弄清楚方向就算骑马追一天一夜也没有意义。” 这句话总觉得有嘲讽的意思,罗武竖眉怒道:“你什么意思?” 弟弟和外人,罗文自然会帮着弟弟,于是眼神冷冷的看季飞白,语气虽委婉但阴阳怪气。 “季公子不是本地人可能不知道,人贩子抓孩子就是为了贩卖,若是耽误下去孩子安危无法保证。” 安素雪急了,费力的从马上跳下来。 “季公子,我们快走吧。” 他好像在地上摸了一把,而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走。” 照例先将安素雪抱上马,罗武怒目而视,季飞白视若罔闻,直接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 却跑向通往香佛寺那条路。 第24章 谢府。 李昌回去复命。 “主子,已经将人贩子的动向告诉官府了。” 原本他该带人追出去的,但谢骧吩咐他做事莫要留痕迹,于是李昌找人递了消息。 “官府的人在关城门之前出去了,应当今夜就有消息,将孩子带回来。” 李昌看见官差出城他才回来复命,上首处的谢骧颔首,狭长的眉眼扫过来,薄唇吐出一句:“做的不错。” 自从搬来这等小地方,李昌简直没了用武之地,也鲜少见到主子,更不用说被主子夸奖。听见这四个字,李昌面露喜色。 “卑职分内之事。” 挥挥手叫他退下,谢骧揉着额角坐在窗边。 白日里窗户紧闭,天黑之后他倒是开了一扇窗户。红袖端来一盏灯放在窗边,添香过来送糕点和瓜果。 “主子,这是庄子上送来的早春樱桃,个头小但胜在饱满,酸甜多汁,您尝尝。” 谢骧瞥过来,果然只有指甲盖大,色泽艳丽,水珠滑动,看着就开胃。 “送了多少?” “刚熟透的都摘过来了,约莫两斤。” 给谢骧用自然都是最好的,底下人费尽心思才得来这么些。红袖看见的时候还叹了口气,心想以前在京城时候哪里吃过这么小的樱桃,真是物是人非。 “再去洗一碟,另外,做几样糕点,金丝糕杏仁酪都要。” 谢骧一直食欲不振,闻言红袖大喜,还以为他终于想吃东西了,连忙道:“厨房还有一尾活鱼,养了两日吐干净泥沙了,主子,要不然让他们烹了?” “也好。” 谢骧索性吩咐多做几道菜,多是爽口清淡的菜色,吩咐完之后,谢骧又道:“去将安姑娘请过来,她弟弟不见应当心情不好,美食美酒聊以表安慰。” 红袖面色难看,谢骧抬起眼帘。 “还不去?” “是。” 府里美酒不少,但大多是烈酒,谢骧手指点着桌面,突然想到:“我记得库房里有一坛从京城带回来的胭脂红,添香,你去取来。” 胭脂红乃是京城权贵世家最喜爱的酒,味道清爽甘甜,适合女子饮用。谢骧就是嫌弃没有酒劲才一直没动,价值百两的酒水被随意放在库房,要不是今日想请安素雪喝,差点都忘了。 添香捧着酒坛子回来路上,恰好和从外面回来的红袖撞上。红袖本就嫉妒,再一看那坛胭脂红,眼睛也如封纸一般红的欲要滴血。 “是主子让你拿的?” “定然是了,咦,怎么安姑娘没和你一起来?” 只红袖自己回来。 “她不在。” 进到主院如实复命,谢骧面色阴沉,手里捏着一块金丝糕,声音凉凉道:“你是说,她也出城了?” 人没请来,红袖暗自高兴,可看见主子怒了,红袖也战战兢兢。“……是。” 修长手指倏地捏碎了糕点。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好半响之后,谢骧笑了。 “主子。”红袖噗通跪下,屋里的其他丫鬟仆从跪了一片。 谢骧生气他们害怕,谢骧笑他们更是战战兢兢。饶是侍候多年,红袖也拿不准谢骧的脾气,唯有等候发落。 “告诉李昌自去领罚。” 无情吐出这么一句后谢骧揉着额角,再看一眼窗西沉的日头。 “她自己出城?” “奴婢去请的时候只知道安姑娘出城找人,至于和谁出去,奴婢不知。” 心里止不住的躁意。 “派人在城门口等着,若她回来立刻告知。” “是。” …… 罗文看见季飞白朝着香佛寺方向去,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季公子!”他喊人。 这时候的季飞白却是在和安素雪解释缘由,他道:“按照官府的说法,人贩子手里有三个孩子,他们不可能走路,只能是骑马或者乘坐马车。要想不动声色的将孩子从城里带走不被路人或者守卫发现,应该是马车。我观察过地上的痕迹,只有通往香佛寺的方向有马车痕迹,而且是新鲜的去痕。” 坐在颠簸马背上,季飞白说话不急不喘徐徐道来。 虽然有理有据,可安素雪还是不安心,“真的吗?” 季飞白眼睛一直目视前方,嗯了一声后,安素雪咬着唇,暂时没了主意。如果季飞白猜错了怎么办?转念一想,另外两条路有官府的人。 不过安素雪还是心烦意乱。 季飞白速度太快,等到了山脚下,罗家兄弟才追上来,气喘吁吁道:“季公子,怎么走这条路?” 季飞白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罗文皱眉,罗武直接质疑:“官府的人都没发现,你怎么发现的?你确定?” 季飞白下马,扶着安素雪下来,深邃的眼眸扫向四周,静悄悄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找找。”季飞白道。 罗文思量更多,在罗武怒气冲冲要去找季飞白的时候将人拽住。“先看看,一会再去追官府的人也不迟。” 季飞白不是傻子,罗文觉得他这么做肯定自有其道理。 天色渐晚,他们的寻找没有结果,安素雪越发的急躁难熬,罗武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忍不住挥拳打了一下头顶的树枝。 “季飞白在搞什么?耽误时间!” 这话像是往燃烧的火焰上扔了一捆柴,烧的安素雪脑子都开始发昏,脚步踉跄。紧紧抠着手心保持清醒,安素雪低声道:“再找一会,如果没有,我们直接去追官府的人。” 那样就能和季飞白分开了!罗武赶忙应声说好。“不过安安,两条岔路,我们追哪条?” 安素雪也不知道,正当她思忱之时,听见罗文喊:“安安,找到了!” 季飞白发现藏在林子里的马车,车里没人,但散落着几截绳索。 “是捆孩子用的?”安素雪扒着车帘钻进来,仔仔细细的检查过,又在角落里发现红绳拴着的平安符。 “小竹子的!”安素雪紧紧捏着它,情绪肉眼可见的激动起来。“这个平安符是小竹子的,上面打结手法就是出自我娘。” 此时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暗色里妙龄姑娘的眼眸亮的惊人,含着一汪水。 等季飞白再看过去的时候,安素雪已经比方才镇定不少,垂着眸子看不清她眼里的神色,她道:“这辆车就是拐小竹子的人贩子所遗弃,可他们为何将车藏在这?弃车离开是何用意?” “有马车路程更快才是。”罗武上下翻找,企图再找出点线索。 罗文扶着安素雪的手让她从车上下来,安抚她道:“现在有眉目是好事,安安莫急,我们这就想法子。” 季飞白适时开口。 “看来我的猜测没错,人贩子匆忙从城里逃出来,唯恐被人发现所以才走的这条路,如果我们去追另外两条岔路,恐怕会耽误很多时间。而人贩子将马车遗弃,恐怕……” 他抬头,深邃的眼眸望向深山老林。 罗文会意。“你是说他们是怕被人发现,所以爬山离开?” “奸诈狡猾!”罗武怒声怒气,“要不是季飞白,我们就错过找小竹子的机会了。” 安素雪也看向山里,她道:“他们是打算藏在山里,还是从这座山爬过去?我如果没记错的话,攀过这座山就是兰县。” 罗文接话:“正常要去到兰县,起码要赶路三天三夜,但如果翻山过去,恐怕一晚上足以。” 罗武:“可还带着三个孩子,怎么爬山?” 季飞白:“或许半路上有接应也说不定。” 既然已经有眉目,接下来便是要救人。季飞白转头看向罗武,罗武被他看的心慌。 “看我做什么?” “会骑马?” “不会。” “嗯,你骑马顺左边的路追上去,寻官府求助,至于你。”季飞白转向安素雪,“可敢自己上山去寺庙?” 第29章 罗武先炸毛:“哎?我说我不会骑马,再说,现在天黑成这样,怎么能让安安自己走?” 季飞白眼睛看向安素雪,在她重重点头之后,他才继续道:“追人的事交给我和罗文,你去寺庙等消息再告知主持方丈所发生之事,若是可以,请他们派人支援。” 夜色朦胧,本来焦急万分的安素雪被季飞白短短几句话安抚下来,身边又有熟识的罗文和罗武帮忙,她自然敢独去寺庙求助。 于是事情就这样简单快速定下,四个人分头行动,罗武勉强上了马,“驾”一声飞奔离去;安素雪提着裙摆,大步跨上台阶朝着半山腰的寺庙去;罗文则是跟着季飞白往山上摸。 刚开始还能找到一些痕迹,可随着天越来越黑,眼看着就要伸手不见五指,恐怕容易寻错方向。 罗文刚要想办法生火,就听嗤啦一声,走在他前面的季飞白手心里拢着一团橘黄的光亮。 异域少年弯下腰,随手捡了一截枯树枝,将衣服扯开一块布料缠在木枝上,又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滴落了什么,然后光亮就在他手上散开。 “这个给你。”他回过头,将火把给罗文,又如法炮制做了一个。 罗文张张嘴,惊讶他身上竟然随身携带火折子和火油。 难道他们那边人出行都是准备齐全的吗? 另一边的安素雪已经爬到了寺庙前,敲紧闭之门,半响之后有僧人来开门。 “施主,今日不可再上香了,请明日再来。” “等等。”安素雪用手去攀住要关的大门。 第25章 本地只有一个寺庙,就是香佛寺。 初一十五寺庙香火旺盛,人流鼎沸,但入夜之后寺门紧闭,山林祟祟,荒无人烟,倒叫人心里害怕。 安素雪没那么多心思,她提着裙摆跨阶而上,满心满眼都是求助佛门,早点找到弟弟。 待来到半山腰后,安素雪已经浑身是汗,夜风吹过,遍体生寒。 她缓了口气,扣住门环,三声响动之后,安素雪站立在门口静静等待。 过了一会,有人在里面喊:“外面何人?” “师傅,有要事相求,劳烦您开门。”安素雪急声道。 听声音是个年岁小的姑娘,开门之后,就见发鬓散乱的少女仰着头,杏眸里水光涌动。 “施主,深更半夜为何在此出现?” 安素雪说话声音都是颤抖的,但理智尚在,三言两语将事情讲清楚,那僧人大骇:“他们只有两个人追上去?” 安素雪急急道:“正是,所以能否通融让我见见方丈,求他派人帮忙。” 关乎人命的大事,那僧人立刻让她进来,急忙带着她往寺庙后身去。香佛寺前面是几个大殿,供奉着各路佛祖,有的大殿关着门,有的则是半开着,能看见里面小僧弥在打扫。 佛祖慈悲,保佑我弟弟和其他孩子能平安无事。 安素雪双手合十默默念了一句后,急步追上。 寺庙后身则是罩房,划为三个区域,一个是用来吃斋饭的饭堂,一个是供香客住的客房,最里面则是僧人住的地方。 安素雪看了一眼,见客房有两间房亮着灯,想必是留宿的香客。僧人让她在外面稍等,他进去通报,安素雪再心急也得点头说好。 罗武骑马去找官府的人,肯定没有寺庙的人来的快,季飞白和罗文两个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可否寻到了踪迹? …… 寻是寻到了,可也费劲了心思。 山林里草木丰盛,无处下脚,又天黑瞧不清楚,罗文甚至都不知道走哪里,还是季飞白在前面带路,他一步步的跟着。 刚开始罗文怀疑他带的路,毕竟偌大的山林,他怎么知道如何走? 于是他发问,前面的季飞白指着地上的痕迹道:“人走过必留痕,压倒的草就是最好证明,只要跟着走就成。” 罗文低头一看,果然有不起眼的痕迹。都怪天太黑看不清楚,罗文默不作声的继续跟着。 天公不作美,今夜厚重的乌云挡住了月亮,他们手里的火把换了两次,最后一点光亮消失后,暗色里的季飞白低声道:“火油不够,先留着备用,你跟紧我。” “这么黑能看见路吗?” 最后一点火星子消失之后,罗文甚至觉得瞎了,眼前一片漆黑,过了好一会才勉强看清一点季飞白的轮廓。 树林茂盛,挡的严严实实,若没有光亮恐怕很难寻到踪迹。 季飞白拿出火折子,吹了吹,一点零星的亮光,他道:“跟紧我。” “对方应当有四五个人,痕迹好寻,”季飞白速度不减,罗文咬牙跟上,就听他继续道:“你可会功夫?” 罗文:“略会皮毛。” 小时候他和罗武总打架,罗母被双生子弄的烦躁,索性将人送去武馆,俩人日日在武馆里打,在家里老老实实。 季飞白道:“好,现在只能盼着对方没有人接应。” 罗文深谙其理,人越多对他们越不利,还不知道后援什么时候到。 …… 年轻的郎君们脚程很快,罗文也不知道季飞白怎么能准确找到方向,一路上还留下不少痕迹,为后面官府的人指明路线。 走了不知道多久,隐约觉得兴许已经过了半宿,前面出现若有如无的光亮,季飞白脚步缓了下来,罗文也屏住呼吸。 俩人竟然有默契的无声逼近,在树后隐藏住身形,看见不远处拢着一堆火,火堆旁坐着两人,地上躺着几个人似乎在睡觉。 距离远,看不清是否有孩子,罗文招呼季飞白,二人又悄声朝前走了几步。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草虫鸣叫,火堆旁守夜的人忽然朝着这个方向看过来,二人僵住身体,罗文呼吸急促。 幸而片刻后,守夜的人收回视线打着哈欠和同伴说话。 “还得走多久?” “快了,等天亮赶路就来得及,反正也没人追我们。” “有人追也不怕,谁能想到我们走这条路?那些人追也是顺着官道追,等他们发现时候我们早就逃的没影了。” 俩人旁若无人的说话,树后季飞白侧过身子,深邃的眼眸一一扫过,终于在一个躺着的汉子身后发现小孩身影,但孩子太小,看不清是不是小竹子。 罗文压低声音:“看样子他们不打算离开,那只要我们等着官府的人来就成。” 季飞白也是如此打算。 按照脚程推算,罗武应该很快就能追上官府的人。 “也不知道安安有没有顺利到寺庙。”罗文嘀咕一句。 季飞白未曾答话,像是一个木桩子似的站在那,罗文便也不再发声。 不知道过去多久,这块空地上洒下了银白月光,视物更加清晰,季飞白眯眼看了一会后问:“你看那边是几个孩子?” 官府的人说算上小竹子总计丢了三个孩子。 季飞白看了一遍又一遍,只有两个。 “两个孩子?”罗文吃惊。 春日的山林里冷的刺骨,两个年岁不大的小孩蜷缩在草地上,看不 清面容。罗文心跳如鼓捶,官府的消息不会出错,那么,另一个孩子在哪? 思量的功夫觉得脚面有冰凉之物划过,罗文低头,便见到一条通体花纹的蛇在他脚上盘动。 惊恐之下罗文下意识的飞踢开,虽未惊叫出声,可闹出的动静还是被人发现。 “谁?” 火堆旁一个汉子站起来,拿着刀朝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眼见着瞒不住,季飞白快速道:“我去拖住他们,你趁乱带走孩子往回赶。” “六个人,你自己怎么拖住?” 那个汉子已经大喝一声,其他人纷纷醒来朝着这边包围。季飞白抽出配剑,声音坚定道:“你只管带孩子们走。” 两个孩子,想必他是可以抱走的。 季飞白持剑冲出去,事已至此,罗文只能祈求救援快点来。 那些人和季飞白缠斗在一起,趁着空挡,罗文咬牙朝着孩子方向冲过去,然而有人发现他的行踪,只听金石相击之声里有人喊:“他们是来劫孩子的!” 立刻有二人朝着罗文杀过去,全被季飞白尽力挡下,对方人数太多,饶是季飞白身手不错,也逐渐吃力落了下风。 他余光瞥见罗文抱起两个孩子不走正在查看,大喝道:“走!” 罗文抬起脸,面色惊恐中夹杂着古怪。“没有小竹子!” 两个孩子他抱起来看了,一个是女娃,另外一个是脸生的孩子,也不知道为何一直沉睡不醒,罗文将他们抱起来也没有动静。 “什么?” 季飞白分神之际被人钻了空子,已经有三个人冲破防线朝着罗文袭去。罗文顾不上太多咬牙一手拎着一个直接冲进山林里。 季飞白拦住要去追击的人,但一颗心沉了下去。 如果小竹子不在这,那他在哪? 第30章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到了什么,冷汗连连。 拿剑逼退一个人后将剑刃横在他脖子上,冷声问道:“另一个孩子在哪?” 那人骂了一句脏话,下一瞬冰冷的剑刃犹如吐信子的毒蛇,已经叮入皮肤,痛感传来的瞬间那人双腿发软差点跪下去。 “我说我说,别杀我!” 其他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俱是定在原地。 “有个孩子病了,就让人带着先在寺庙呆一宿,如果好转就留下,不好就直接扔了。” 季飞白脸色难看,紧紧握着剑鞘。 如果人贩子在寺庙,那安素雪此行犹如羊入虎口。 正想着,忽然眼前炸开一阵烟花,季飞白下意识的闭眼,又快速睁开,却已经晚了。 本来在原地的几个人尽数不见踪影。 季飞白蹲下用手指摸残留灰烬。 “原来是他们。” …… “客房不多,就委屈施主和别人一间了。” 安素雪不挑剔这些,点头说好。 僧人说这间房里借住一对母子,进来之后看见孩子面朝墙睡着,母亲听见动静醒来,看见安素雪后朝着她笑笑。 安素雪回以一个微笑。 寺庙供香客住的一般都是大通铺,女香客住在一起,男香客们在另外房间。僧人说那男娃只是个幼儿,因此才住在这的。 房门关上,屋里便只有月亮洒进来的微弱光亮,安素雪怕扰了孩子休息,轻手轻脚的脱了鞋爬上榻,在另一边躺下。 寺庙的床榻很硬,不过安素雪也没有睡觉的心思,脑子里都是在想他们如何了,可否找到小竹子。 安素雪深知季飞白让她来寺庙求助,就是想让她在这安稳度过今晚,因为她帮不上什么忙,还有可能成为累赘。 翻了个身,她感觉清明的脑子突然变得混混沌沌,眼前事物也变得模糊,眼皮发沉,昏了过去。 第26章 银白月光透过窗棂泄进来,紧闭双眼的姑娘被人拨走额头的碎发,露出光洁白皙的脸庞。 “好标志的姑娘。” 手在安素雪脸上游走,她感叹道:“可惜了,若不是人手不够,就将你也一同带走了。唉,看来我们有缘无分,姑娘你安心睡个好觉,这迷香可保你睡到明日晌午,到时候我也离开了。” 带着一个孩子在身边,自然时刻警醒。安素雪随着僧人去求助方丈之时,女人便已经醒了且走出房间,听见安素雪说弟弟丢失云云。 女人惊讶于他们竟然反应这么快,甚至比官府更先一步猜出他们的去向。当时她极为紧张,已经盘算着要离开了。不过观察之后发现竟然只有一个小姑娘,且并不知道寺庙里这孩子也是拐来的。 盘算一番后,女人打算让安素雪昏睡,这样省去很多麻烦,就算她第二天反应过来,她也早就逃之夭夭了。 又摸了会年轻嫩滑的脸蛋,女人回到自己被窝睡着了。 天色灰蒙蒙时,女人醒来,摸了下旁边睡着的小男孩,发现他已经不高热了。既然病好了那就带走,又去看在床榻另一边沉睡的安素雪,半宿过去她连躺下的姿势都没变过,看来迷香效果甚好。 也是,就算是壮汉都能被迷倒,何况她一个身娇体弱的小姑娘,算她晌午醒来都算少了,估摸着得睡到黄昏时候。 不管睡多久,到时候她早已离开此地,无处可寻了。 女人又忍不住摸了安素雪的脸蛋,感叹岁月催人老。 片刻后她起身穿好衣服,本想直接离开,但她要在那之前行个方便去,屋里一大一小俱是昏睡着,也不怕会跑,于是她放心离开。 天色尚早,寺庙里的僧人也没起身,正是离开的好时机。 只是再回来时,屋里空空如也。 人呢? 只剩下两个被窝。 不可能! 小姑娘吸了她的迷香,不可能醒过来。 难道他们有同伙? 这般想着,女人飞速朝外面追去。她步伐轻便无声,显然是练家子。很快就朝着大门处去,可发现寺庙的大门未开。 意识到自己追错了方向,女人怒气冲天的折返,很快就在通往寺庙后殿处发现了安素雪。 她怀里抱着孩子跑的不快,眼看着还有几步就到僧人居所可以求助,卯足了劲往前跑,同时不忘大喊求助:“救……” 一个字刚发出气音,后面的人已经追赶上来,一根红绸子嗖的飞过来,灵活如蛇捂住安素雪的嘴,叫她发不出声音。不仅如此,女人迅速逼近,意图抢走怀里的孩子。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弟弟,安素雪死也不会放手。那女人重重一掌打在安素雪肩膀上,她吃痛之下胳膊卸力,女人趁机抱走孩子,又阴恻恻低声道:“姑娘,休要怪我!” 话毕,又是一掌打出去。 被红绸子缠住嘴的安素雪只能发出一声闷哼,巨大力道冲的她倒地。 这边闹出声响,已经有僧人察觉,隐约听见开门声。女人暗道不好就要即刻离开,却在转身要走时候感受到了一股阻力。 转过头,见本该疼晕了的姑娘两只手死死拽着她的小腿。 就这么一刹那的耽搁,不仅有僧人从房里出来,就连大门口处也有动静。女人恼怒,朝着安素雪狠踢过去,她这一脚带了憎恨,用尽全力,若是被踩上恐怕手骨尽断。 即使知道后果,安素雪也不能松手,眼睁睁看着对方踢过来。 下一瞬,那女人忽然被掀翻在地,怀里的孩子掉了出去,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突然手臂被拽脱臼,随后脸着地被人压在地上。 她还欲要再挣扎,突听剑出鞘的铮铮声,脖颈处一凉,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凉薄的声音。 “你最好不要再动。” 季飞白弯着腰,一条腿压在女人的背上,偏过头朝着不远处看,就见僧人将安素雪扶起来,小竹子也被人抱起来。 脚程慢的罗文匆匆赶来,当看见安素雪面色惨白唇边有 血迹时,当即心如刀绞,跑着扶她。 “安安,你怎么样,哪里受伤” 缠着她嘴上的红绸子已经被僧人拿掉了,就落在她肩上,乌发散乱垂下,如玉似的面颊沾了灰尘,一双眼眸若含春水,冷不丁落下两滴泪来。 顺着脸颊落下,混合唇边的血迹,血红色的水珠子掉落,犹如有千斤重,砸的罗文脑子里一片空白,扶在她肩膀上的手收紧,下意识的就要将人拥入怀里。 “罗文哥,看看小竹子。”她声音虚弱道。 这句话叫理智回笼,抱着小竹子的僧人快步过来,安素雪检查过后得知弟弟无碍,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你没中迷香?” 那女人眼神不甘,她不明白为何事情变成现在这样。明明她点了迷香,明明她亲自检查过确实昏迷,怎么可能醒过来?如果不是她醒来抱走孩子,事情也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中了。” “那你为何能清醒过来?” 自然是因为安素雪随身携带清神丸,原本是怕春困秋乏作为提神醒脑之用,没想到昨晚派上了用场。 自小和陈山学医,与各种各样的药材打交道,安素雪的嗅觉比一般人灵敏,轻而易举的嗅到屋里不同寻常的味道。但当时情况不明,安素雪不敢轻举妄动,含了几颗清神丸保持清醒,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她躺在那两个时辰一动不动,期间也曾差点睡着,幸好坚持到那人短暂出去,她也顾不上许多抱着孩子就走,出了屋才发现孩子竟然就是弟弟小竹子,安素雪欣喜不已,当即就想离开,不过理智告诉她要求救,于是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安素雪声音虚弱,罗文不欲让她与贼人多费口舌,“季公子,将她捆起来一同交给官府。” 季飞白身上的衣服破烂带着血迹,整个人风尘仆仆,晨曦微亮,这人深邃的眉眼在昏暗里灿若星辰,朝着安素雪扫过来。 她抬头看他,俩人对视,她眼眶通红,像是落了早春樱花。 片刻后,季飞白偏过头,问就近的僧人道:“可有绳索?” 僧人说有但要去取。 等僧人取来绳索,季飞白松开那女人,两个僧人去捆人,也就是这个时候变故横生。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来了一股浓烟,罗文下意识的挡在安素雪身前,安素雪则是顾不上自己连忙捂住小竹子的口鼻,生怕是毒气。 “怎么回事?” 有人喊:“不对,人不见了!” 在场的人都被笼在烟雾里看不清,僧人摸地上摸了个空,地上的女人不见了。他大喊,可浓雾里伸手不见五指。 安素雪心里一紧,罗文低声道:“安安别怕。” 说着,他一只手抱住小竹子,另外一只手将安素雪搂在怀里,若是有危险都冲他来。 好像有一阵急促脚步声,随后远方传来女人凄厉的叫声,片刻后烟雾散尽,只见季飞白拖着方才的女人回来,对方两只胳膊软绵绵的耷拉在地上,显然都被卸了。 第31章 季飞白亲自捆了人,还搜对方的身,找到不少奇怪东西。女人眼神恶毒的看着他,季飞白朝着她后脖颈挥手刀,直接将人打晕。 “他们就是城里的戏班子,手上把戏不少,安全起见还是让她晕着,等官府的人来。” …… 此事了结,安素雪睡了两天两夜还未醒来。 当时季飞白抱着高热的小竹子,安素雪则是被罗武抱回来的,清瘦的姑娘脸上有血有泪,不见往日里干净温和的模样,发鬓凌乱,像是遭了一场大难。 看见一双儿女的惨状,安杏花当场崩溃,还是陈山在一旁安慰给两个孩子诊脉说无大碍,她才冷静下来给安素雪换衣服擦身上。 小竹子情况还算好,高热褪去当天下午就醒了。 安素雪情况明显更糟糕一些,肩膀青紫,胸腔回声沉闷,恐有淤血。陈山这两日给她针灸开药,安杏花则贴身照料,医馆都没开张。 陈香玉蔫巴了不少,不错眼珠看着小竹子,就连季飞白都没出去,白日里坐在院中晒太阳。 吱呀一声响,安杏花从房里出来,季飞白起身看她,安杏花不好在小辈面前失态,忙擦掉眼泪笑着道:“好多了,估摸着晚上就能醒。” 这孩子虽然不爱表达,但应当是担心安安的,安杏花也感谢季飞白,若不是他,安安和小竹子恐怕都没法安然无恙的回来。 异域少年的琥珀色眼眸生的漂亮,他薄唇微抿,素日里冷峻的脸上看不出心思。 …… 果然,当天晚上安素雪醒了,陈山给她诊脉之后长舒一口气:“好了,这些日子不要太辛苦,很快就能恢复。” 安杏花抱着安素雪哭,娘俩哭做一团,好一会安素雪止住眼泪询问弟弟,得知一切都好,她又问:“季飞白呢?还有罗文罗武,他们都没事吧?” 当时她昏了过去,只记得季飞白抓住那个女人,后续一概不知。 安杏花三言两语的说完,安素雪松了口气。 修养了几日后,天气渐热,眼看着就清明,白日里窗户房门都要开着,安素雪看见季飞白早早出去,晚上很晚才回来,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这几天罗武总来探望安素雪,罗文就来过一次,陪着她说了会话便离开,留下罗武单独和她呆着。 罗武是个嘴笨的,绞尽脑汁来逗安素雪,但总是铩羽而归。 “等等,我突然想到了!”安素雪推开给她变戏法的罗武,找到自己的手札,拿起笔刷刷写字。 罗武觉得委屈。 “安安,你在写什么啊?” 安素雪声音温柔:“贴膏药后续反应。” 她身上落了伤,将五毒贴改了方子贴在身上,效果似乎还不错。她将感受都记录好,打算再调整一番给谢公子用。 “和那个谢公子有关?” 安素雪沉浸其中,完全没听出来罗武声音幽怨。 天色擦黑之后罗武回家,罗文一眼就看出他心情不好,兄弟俩聊了片刻,罗武沮丧道:“大哥,我怎么觉得安安看不出我喜欢她?” 为了能让罗武和安安多相处,罗文甚至识趣只探望一次。 相处时间是多了,可罗武觉得没有任何进展。 “要不,从明天开始你替我去?” 罗文看过来,神色不明。 罗武以为他是不乐意,“大哥,还是之前说好的,你得帮我。” “大哥?” 靠在床头的罗文下意识抓紧床单,平整布料被攥的都是褶皱,好像此刻罗文心乱如麻的处境。 好半响之后,罗文应声。 罗武喜笑颜开:“对了,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话。” 不会再喜欢安安。 可情爱一事谁又说的清。 许久之后,罗文垂下眼眸说:“好。” 第27章 有了这一遭,安杏花对于算命先生的话更加深信不疑。 “安安啊,你可知道季飞白最近在做什么?怎么总看不见人影。” 安杏花打算的好,罗家兄弟日日都能见到,而且按照她过来人的经验,那双生子八成对自家闺女有意思。 同一屋檐下,近水楼台先得月。安杏花琢磨着季飞白很有可能是那个贵人,毕竟他是官家出身,可这孩子最近不知道忙什么,安安也没时间和他相处。 “不知道。”安素雪摇头,继续收拾药材,这是一会去谢府要用的,还有银针等物件,一一清洗好重新放回去准备使用。 “应该忙自己的事情吧。” 当时在寺庙里看见季飞白制服那个女人,安素雪才知道对方身手有多好,完全不是想象中的花架子。他明明出身小官之家,但好像完全不会端架子,更加平易近人。 不过,这人嘴巴略毒辣。 安杏花没细想,只要不作奸犯科,随他做什么。兴许少年人耐不住寂寞,出去玩耍了也说不定。 “安安,娘和你说啊,你得多和季飞白打交道,他这几日晚上也不回来吃饭,锅灶上热了汤,你等他回来后端给他喝,知道吗?” “娘……”安素雪停下收拾药箱的动作,一脸无奈。 “算命先 生算的应当不准的,否则小竹子带着平安符,怎么还出事了呢?” “呸呸!”安杏花赶忙让安素雪把晦气话吐出去,然后无比虔诚的道:“你还小,不知道这里面有说法,小竹子的平安符掉了,否则一定会保平安,而且算命先生算了,说陈家有劫难,瞧瞧,劫难不就落在小竹子身上了?” 安素雪目瞪口呆,想不到还能这样圆。 安杏花深信不疑,道:“算的多准啊!而且我觉得能化解此难,正是因为罗家兄弟和季飞白!算命先生不是说了吗?你命里带贵人,就是三个贵人救了你们姐弟。” 安素雪沉默,安杏花越说越起劲,拍手道:“这样,安安,我盛汤出来,你亲自送去罗家,人家救了你们姐弟,虽然我已经道过谢了,但你亲自上门更显得诚意,对不对?” 从小到大,安素雪一直都听安杏花的话,尽管她不信鬼神之说,也点头同意去送汤,那是因为她觉得确实该正式道谢。 除了汤之外,还另外买了几样点心,罗母看到安素雪笑的见牙不见眼,拉着说了好一会的话。 看着安素雪长大,自然关切她身体,见她恢复的不错,小脸又红润起来,罗母点头放人走了。 “去吧,他们兄弟俩在搬酒呢。” 将东西放下,安素雪朝着库房去了。虽然长大之后没怎么来过罗家,但轻车熟路,她脚步轻快,搬酒坛子的兄弟并未听见脚步声。 “大哥,后日就是清明,这几天酒卖的不错。” “祭祀祖辈都要用酒,当然卖的好。”罗家世代都是酿酒,这门生意将来也要传给兄弟俩,现在他们就已经开始接触酿酒了,不过还达不到罗母的要求。 普通人家祭祀用的酒水不要求多贵多好,所以买两坛子就够,罗家有一种普通黄酒,就坛子不大只能装一斤酒,用来拎着去祭祀正好。他们兄弟俩正是将酒水都放在车上,推去前面铺子里摆好,等着百姓来买。 双生子身材高大,手掌宽厚,一手便能握住一坛子,边说话边干活。“大哥,一会弄完这车你就去找安安吧,剩下的我来。” 他们说好了,天黑之后由罗文假装罗武去见安素雪。 “找我吗?” 门口冷不防出现一道纤细人影,熟悉的温柔声音却吓的罗武手里酒坛子没握住,掉地上发出脆响,好好的一坛子酒没了。 “你没事吧?”安素雪快步进来,罗武张了张嘴,有心问她听到什么了,罗文朝着他摇头,示意莫要言语。 “打就打了,安安,你别过来,小心踩到碎片。” 好心的姑娘蹲下来帮忙捡碎片,罗武立刻也蹲下,两人脑袋碰脑袋。罗文有心也过去,但刚迈出一步便收回腿,神色落寞的垂下眼。 那边安素雪道明来意,罗武笑着道:“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这般客气做什么。” 安素雪莞尔一笑:“不是小事,如果没有你们帮忙,恐怕也找不到小竹子,还有另外两个孩子。” 罗文神色微变。 山上的事情安素雪不清楚,自然不知道其实能抓到那些人都是季飞白的功劳。他明明是个少年郎,可做事老道,轻而易举破开戏班子的障眼法。如若不然,罗文抱着两个孩子恐怕已经被坏人追上,后果不堪设想。 难道这些事情季飞白不曾和她说过? 愣神的功夫,听见安素雪低呼一声,罗文下意识的奔了过去,却见弟弟已经握住安素雪流血的手指,心疼不已道:“安安,你流血了,我帮你擦擦。” 罗武是个糙人,从不用帕子,因此朝着罗文开口道:“大哥,你帕子借我。”: 罗文便把自己帕子递过去,看着弟弟借花献佛给安素雪擦指尖。 夜里,罗武拿着帕子要洗,罗文则道不用。 第32章 “有血。”罗武说道。 罗文只道:“嗯,我自己洗就好。” 正好今日干活累了,罗武将帕子放在桌上懒洋洋伸了个懒腰。“行,那我先睡觉了。” 躺在床上没一会便响起鼾声。 帕子被一只手捻起,轻轻展开,浅青色的布料上落了几滴鲜艳欲滴的红,好似冬日在枝头绽放的红梅,星星点点。 指腹拂过,恍然间像是感受到温热,帕子上残留的独特香气扑面而来。 眼神晦涩难辨的罗文重新将帕子叠上,贴身放好。 …… 此次救出小竹子,还有一人功不可没。 安素雪怕打扰到陈香玉休息,便坐在院子里等季飞白。后门有响动,颀长身影走了进来,诧异看她。 “你在等我?” 安素雪回头,朝着他露出一个笑。“嗯,等你。” 年轻貌美姑娘的脸和记忆里模糊不清的人重合,都是笑意盈盈的说:“等你。” 季飞白很快缓过神。 那张笑脸再也不会出现了,现在每日都是愁容满面,生不如死。 “锅里有热汤,现在虽然天气暖和了,但夜里还是凉的,喝完身体暖和好休息。” 院里就有桌子,安素雪盛了汤给他,季飞白默默无言的喝汤,拿勺的手指关节处有红肿和破损,若不是她离的近,恐怕还难以发现。 “我帮你包扎。”她道。 季飞白刚要说不用,安素雪已经拿了东西过来,他斜眼看她,心道现在对他倒是温柔不少。 “和人打架了吗?”她随口问。 季飞白眉梢扬了扬,好笑似的回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 “伤口显然是碰撞造成的,”她包扎的动作娴熟,一本正经分析,“如果不是你捶墙,那就是捶人。” “是指点别人功夫时留下的。” 说完这句,季飞白有点懊恼,他和她解释这么多做什么。 “你在教别人功夫?” 怪不得总是不见人影。 说都说了,季飞白直言自己在给别人当护院。 “护院?”安素雪停下动作,抬起头来,显然震惊。 季飞白的父亲在茶马司当值,虽不知道具体职位,但怎么说也是官家之子,为何突然去当护院? “你需要钱?”她猜测。 “玩玩而已。”季飞白懒洋洋的收回手,将剩下的半碗汤喝了便要转身回屋。 “对了,我邀请罗文罗武去茶楼听故事,你也来吧,感谢你出手相助。” 肩宽腿长的年轻郎君头都没回,随意的挥挥手,“再说。” …… 清明这日天刚亮陈山就带着家人去扫墓,安素雪和往年一样主动留下看铺子。 季飞白像是往常那般起床,推开门便看见安素雪惊慌失措的藏着什么,背过手来面对他。 “你起来了。” 晨曦微亮,细微的日光镀在她身上,细腰之后的那截粉白纸往后缩了缩。刚起来的季飞白眼神清亮,似乎能看透一切,安素雪甚至荒唐的想,她藏起东西好像多此一举。 幸好季飞白没说什么,洗漱之后直接离开。 安素雪继续忙碌自己的事情,在医馆开门之前做好,偷偷藏在自己药箱子最底层。 晌午时候谢府的添香来了,安素雪道:“这会儿铺子没人,可否再等一个时辰?我双亲回来立刻过府。” 谢骧是什么身份?他想让谁来谁就要来,从未出现推诿之况。 这还是第一次。 添香犹豫之后还想劝几句,恰逢有老妇人来抓药,安素雪不好意思的笑笑:“抱歉,我先去给徐婆婆看诊。” 年轻的女医看起来和患者极为熟络,甚至清楚上个月来看诊时的病症。 老妇人年岁大,身上衣服灰扑扑,胳膊肘上挎着一个竹篮子,放下篮子伸出手搭在桌子上时,添香甚至看见对方指甲里的污垢。 她嫌弃的捂住嘴,却发现安素雪神色如常的诊脉,并未有半点厌弃之色。 回去复命的添香怕谢骧生气,便主动说出此事给安素雪转圜。“主子,安大夫菩萨心肠,还望主子莫要怪罪。” 红袖在一旁说风凉话:“旁人是看诊,我们主子就不是了?按理来说,主子身份尊贵,更该先看。主子,奴婢觉得那安大夫就是没将您放在眼里。” 第28章 晌午过后,陈山他们扫墓回来。 陈山作为族里出众的才俊,此次回去又受到不少夸赞,安杏花抱着小竹子与有荣焉,还有人过来问她累不累,给她拿水喝。 这在以前没生下小竹子前,是从未有过的待遇。 其实刚开始安杏花嫁给陈山所有人都不看好,甚至有人告诉陈山不要娶她,毕竟她死了丈夫,是晦气的寡妇。 那时候陈香玉还小,陈山忙着医馆生意没空照顾孩子,就想家里有人帮忙照料,再能吃上一口热饭。 陈山长的还算周正又年轻而且还是大夫,不少人想嫁给他,甚至还有黄花大闺女,但他就和安杏花见了一面,便决定娶她了。 确实她生的好看,但陈山不是因为她的美色,而是因着只有她会在大人不在场时和陈香玉说话,会逗孩子笑,会给她糖吃。真诚的喜欢孩子,而不是只做样子。 他们成婚那几年没动静,安杏花急的晚上睡不着,陈家族人老是上门讨伐她,刚开始陈山不知情,后来碰到过一次发了怒,才叫那些人安分下来。再后来,有了小竹子,如今安杏花回去村里也不会提前恐惧,腰杆子挺直,别人阴阳怪气她也敢回嘴。 带回来不少村里新鲜的蔬菜和果子,陈山搬下车,陈香玉拽着小竹子的手领着他进门,安杏花则是先朝女儿走去,问她:“晌午吃饭了吗?” “还没吃。” 今日上午来了两个看诊的,安素雪忙碌起来忘了时辰。 安杏花从车上拿来竹筒饭,笑眯眯道:“知道你爱吃,特意给你带回来的,快趁热吃。” 路途遥远,早该凉了才是。 “你陈叔要了小被,塞里面才得以保温,去后院安安静静的吃吧。” 安素雪莞尔一笑:“谢谢娘。” 等陈山从后院来了,她没忘记朝他道谢。陈山性子沉闷,只点点头,招呼安杏花将带回来的咸菜也夹出来一些给她尝尝。 一顿饭吃完,安素雪收拾东西要去谢府,安杏花将人拽去自己房里,小声道:“安安,你都准备什么了?” 药箱子就在手边,安素雪便将其打开,露出第一层的五毒贴和纱布等物。 “这些,都是谢公子用的到的。” 见女儿回答的一本正经,安杏花便知道她没领会自己的意思。 “娘说的不是这个。”拉过女儿的手,安杏花若有所指,“除了治病相关,还有其他的吗?” 不明所以的安素雪缓缓摇了摇头。 女儿的眼眸清澈澄亮,天真不谙世事的模样。安杏花有点揪心,想到女儿的八字更是难受不已。 “安安啊,你听娘说。”安杏花语重心长,“娘不是说了吗,四个人,你都要好好对待,保不齐哪个就是你命里的贵人。” “娘……” “嘘,听我说完,娘知道你不信这些,可试试吧,万一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秋日时就要及笄,等及笄礼之后便要寻婆家了。娘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你能找个好婆家。” 这件事是横在安杏花心里的一根刺,想起来就会疼。 安素雪张了张嘴,看见她眼眸转红眼看着就要落泪,于是低垂眼眸说了声好。 “你从小就懂事,只要找个好人家,娘就放心了。” 又拉着她絮叨一会,安杏花取了竹筒饭过来,道:“知道谢公子是大户人家,想必什么好东西都见过,这个呢是特色,今天日子特别,吃这个可驱晦保平安。” 村子里最是信奉这些,安杏花觉得讨个彩头也不错,便多拿了几份,正好派上用场。 “不止谢公子有,飞白和罗家兄弟多有,城里可不见得吃这些东西,都是心意,到时候你亲自送。” 安素雪哭笑不得,却也只能应下。 去敲谢府的门,领路丫鬟只喊了声安大夫就一声不吭,一路走来遇见的丫鬟仆从也俱是不应声,偌大的宅院,像是没有活人气儿似的。 到了主院,红袖瞥了安素雪几眼,好半响之后才扭着腰道:“跟上。” 语气硬邦邦,像是指使下人。 安素雪倒是没在意这些,她更想知道谢骧如何了。几日过去,也不知道五毒贴是否起作用。 因此开门进屋看见谢骧后,她几乎表现的急切。“谢公子,膏药可有效果?” 说完朝着他腿上看过去。 谢骧是什么人?他见过的人恐怕比安素雪吃过的米还多,形形色色,数不尽数。他的出身经历也注定让他轻而易举的看透一个人是否真心。 第33章 清隽的郎君朝着安素雪看过来,她立在那,一只手捏着药箱的带子,另一只手则是攥紧。 担忧的模样做不得假。 谢骧倏地笑了,原本眉压眼显得格外强势逼人的郎君,因为笑意面容都变得柔和几分。 少见的笑,恼的红袖暗自咬牙。添香悄不作声的拉着她衣袖,朝她摇头,红袖才清醒过来,没叫旁人看出异常。 “备茶。” “是。” 屋里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天气转暖,谢骧换了轻薄衣料,照旧是一身玄色,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透着矜贵和疏离感。 安素雪走近,低声道:“我能看看你的腿吗?” 从进屋起,她的眼睛落在他腿上就没移开过。谢骧甚至有种她比他自己还要在乎双腿的错觉。 “自然是可以的,安安。” 安素雪满心满眼都是治疗效果,在可以两个字出来时便已经蹲在他腿边去挽裤腿,完全没听见他对她亲昵的称呼。 谢骧身边只有两个贴身丫鬟,除此之外,谁也别想近他的身。除了安素雪。 他食指撑在眉间,偏头垂目看她。纤细若葱的手指挽起裤腿,不知名的布料丝滑,很快又落下,她只得小心翼翼的再卷一次。 好不容易看到小腿,发现早就没有五毒贴的影子了。 安素雪吃惊抬头,正好对上谢骧莫名的视线,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唇角扬起微妙的弧度,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没贴五毒贴吗?” 她记得自己留下膏药,还特意告诉过添香姑娘。 谢骧手指敲着桌面,丝毫不在意地语气道:“用完了。” “抱歉。”安素雪猛然想起怎么回事,“这几日我家里有事所以耽搁了,还好今日带来的膏药足够多,我现在帮你针灸再贴上膏药,好吗?” 许是因为太过愧疚,蹲着的少女仰起头,露出涨红的脸。细长如花茎的脖子展现在眼前,谢骧倏地伸出手抬起她下巴。 更像引颈待戮。 “谢公子?” 他手指冰凉,安素雪打了个冷颤,觉得像是一条蛇缠绕着她。 谢骧很快收回手,忽略指腹上光滑柔软的触感,神色淡淡道:“你脸上有东西。” 正好添香端茶进来,安素雪起身,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照旧由添香和红袖服侍谢骧躺下,安素雪针灸后给他贴了膏药,还道:“公子若有哪里不适记得叫人去喊我。” 红袖突然插话:“安大夫可是大忙人呐!” “红袖。”躺在床上神色平静的谢骧淡淡扫了红袖一眼,她立刻俯首道歉,安素雪笑笑说无事。 这次没忘记将竹筒饭留下,添香送她离开,红袖则是侍候谢骧起身。 “主子,厨房今日炖了佛跳墙,刚好到时辰,奴婢去盛一碗您尝尝?” 主子身份特别,从小便是锦衣玉食,即使到了这等偏僻之地,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一道佛跳墙,便已经是普通百姓一年的嚼头。桌子上那个看着不起眼的竹筒还在,红袖心想,她们府里的丫鬟都不会吃这等东西。 “去吧。”谢骧坐在轮椅上闭眼休息,又突然睁眼吩咐,“将它拿走。” 他指的是 竹筒饭。 红袖喜不自胜,她就知道这等贱民吃食不会入主子的眼。“奴婢去扔了,免得发酸发臭污了气味。” “去叫厨房蒸热。” “什么?” 谢骧看过来。 “我说的话很难懂吗?” 不笑的谢骧带着天生上位者的气息,睨过来的眼神冰冷,被他看着犹如被一只野兽盯住。 红袖立刻弯腰称是。“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 …… “你最近怎么老惹主子啊,红袖,你我侍候主子多年,都知道他的脾气秉性,即使有主仆情分,若是惹他不悦也是要被处罚的。” 大丫鬟只需要侍奉谢骧即可,粗活都不用做。但红袖亲自端着竹筒饭,便是朝谢骧谢罪之意。 俩人从厨房往正院走,添香苦口婆心的劝,可红袖就是钻进了牛角尖怎么都出不来。 “不是我说,你评评理,她一个普通姑娘,凭什么得主子青睐,一次两次的为她破了规矩,凭什么啊。” 红袖愤愤不平。“如果她是京城贵女我也服气,只是个小小医女而已!” “红袖慎言!”添香赶忙捂着她的嘴,左右看了看。 红袖不说话了,二人侍候谢骧吃完了饭,有人来禀事,说是看见安素雪独自出门去了。 “暗中保护,莫要再出现之前的事情。” “属下领命。” “等等,”谢骧动作优雅的擦了唇边,“来人,宽衣。” 添香惊讶,“主子可是要出去?” 谢骧颔首,府里立刻忙活开来。 来这里几个月,这是谢骧第一次要出门。 因为安素雪。 第29章 这些日子的接触下来,谢骧发现安素雪是个格外本分老实的姑娘。 她一心向医,不在乎外物,也说不清是太聪明,还是迟钝过了头。 听属下来报说她出门,谢骧着实好奇她会做什么。没带着药箱,显然不是去看诊。 可她的生活里除了行医问诊,似乎没有旁的事情了。 这更家中谢骧的好奇,换好衣服后出门去,不紧不慢的在安素雪身后跟着。大抵今天日子特殊,入夜之后街道上的行人甚少,越发显得那道纤细身影形单影只。 “不必跟的太近。”谢骧淡声吩咐,推车的李昌称是,又落后了一段距离,保管安素雪回头也发现不了。 眼见着过了桥,李昌犯了难。他们主子不良于行,轮椅没法过桥,主子不良于行后最是忌讳,他也不能抱着主子过去。于是李昌道:“主子,属下先去探探安姑娘的去向。” 谢骧声音淡淡道:“不必,她就在河边。” 李昌好奇主子怎么知道,但他不敢问,推着人来到桥边柳树下,恰好能瞧见对岸有个姑娘站在河边,天色已晚,瞧不清楚她在做什么。 谢骧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片刻后,不出他所料,看见安素雪蹲下,手里亮起一盏莹莹光亮。 本朝有清明祭祀放河灯的习俗,不过李昌不明白。“主子,放河灯一般都是日月交替黄昏时分放,安姑娘怎么大晚上的出来啊。” 自然是因为她要祭奠亡人。 安素雪的身世被调查的一清二楚,薄薄的一张纸落在谢骧的桌上,概括她前十六年的人生。背景贫瘠素白干净,和她这个人一样。 “都说清明节晚上容易冲撞了脏东西,安姑娘不怕吗?”李昌都觉得凉嗖嗖,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如此大胆。 河边的妙龄女郎还不知对岸人的想法,她将河灯放下后用手拨动水面,看着河灯被水流带的往下游去。 孤孤单单的一盏灯在河面上,微弱的光亮映在安素雪的眼眸里。其实这些年,她已经忘了她亲生父亲的模样,可他毕竟是亲爹,每年清明她都会为他放一盏河灯。 听说有亲人放河灯,亡者才能找到去往黄泉的路,不至于误入牲畜道,来世投胎也可以投到好人家。 她满怀心事,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落寞的模样尽数被人看了去。 …… 回去路上意外碰见了罗文,安素雪勉强扯出一个笑。“罗文哥,你怎么在这?” 他们认识多年,罗文当然知道她每年来放河灯的事情,也知道她不想让旁人知晓此事,于是装作浑然不知。“刚给一家送了酒,正好要回去,你要回家吗?一起?” 两道身影并肩而行,安素雪时不时的侧头看过来,大抵是认识的时间久了,罗文能轻而易举的捕捉到她的情绪,他便温声说着这些日子的趣事,像是一束不知从哪照来的光亮,将她头顶乌云驱散。 眼见着年轻的男女有说有笑,远处的谢骧冷笑一声。 李昌会意,立刻弯腰请示:“主子,需要属下出手吗?” 只要谢骧想,抬抬手指,便有无数种法子让那个年轻男子消失于世。 却不想谢骧睨了他一眼,神色冷淡道:“你觉得我比不过一个平头百姓?” 李昌立刻表忠心:“属下绝无此意!” 谢骧挥手示意李昌闭嘴。 走在前面的罗文觉得后脖颈处一凉,他回过头,身后的街道空无一人。 “安安,我们快些回去。”老一辈说的对,这样的日子晚上莫要再外面逗留。 路边的商铺打了烊没有光亮,借着月光勉强能看清脚下的路,安素雪心绪不宁,走路踉跄,罗文侧头看她,索性去握她的手腕。 “安安,我扶着你。” 小时候孩子们闹腾的晚了,罗文也是像现在这样,握住她的手腕带她回家。 那时候安素雪瘦的可怜,罗文都怕自己用力折断她的腕子。现在也清瘦,填不满他的掌心。 第34章 昨日下过雨,夜里空气清新泛着冷意。正是年轻力壮的罗文手心热的惊人,烫的安素雪也觉得热起来。 从后面看,就像是俩人交握,感情甚笃。 谢骧面色沉了沉,周身空气变滞,吓的李昌大气都不敢喘。 快走到家门前时,罗文远远瞧见自家门口站着人正在朝这边张望,他像是被抓包似的立刻松开手,恰逢脚下不平,安素雪一时没防备,差点摔倒,罗文见状又去扶住她的后背。 罗武已经朝着这边跑来了,在弟弟到来之前,罗文先一步松开人,而后对赶来对他怒目而视的弟弟道:“安安差点摔倒,我扶一下。” 兄弟俩视线交汇,在安素雪看不见的地方火药味十足。 远处的谢骧右手扶着额角。 “呵。” …… 待安素雪回了陈家,罗武转过身竖眉看胞兄:“你是故意的吧?” 罗文一脸的无可奈何。“我本想叫你去接安安的,但那时候你在爹娘房间。” 今天罗武打碎了一坛子酒,被罗母揪着耳朵训斥。 罗武:“真的?” 罗文点头。 显然相信大哥所言的罗武瞥向医馆,见没人出来,他才压低声音道:“再有下次你记得帮我。” 怎么帮?自然是要假扮罗武。 哥哥装弟弟,去赢取一个女子的芳心。 “大哥?怎么不说话?你后悔了?” 背过手的罗文握掌成拳,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偏他面上云淡风轻。 “没有,回去休息吧。” …… 医馆里陈山还在收拾铺子,安素雪进去后洗手帮忙,将药材架子清理干净,免得有药材残渣落入相冲的匣子里,影响药效。 桌椅也都擦拭一遍,吃苦耐劳的姑娘这些年都是如此任劳任怨。 “安安,辛苦你了。”陈山倏地道。 “不辛苦的。”安素雪莞尔一笑,“我喜欢做这些。” 这孩子从小就聪慧懂事,仿若比同龄人立事更早,但陈山知道,她是为了让这个家更加和睦。为此,没少吃哑巴亏。 陈香玉是个嘴厉的,俩人年岁相仿,尽管有陈山归束,还是管不住陈香玉,也因为如此,陈山总觉得亏欠安素雪。 正好四下无人,陈山将钱匣子里的钱拿出来两块碎银子,放在安素雪手边。 “天气渐暖,安安不必每日泡在医馆,大可以和朋友们出去踏青放纸鸢,去茶楼里吃点心听故事也好。” 像陈香玉就总是出门游玩,陈山生怕憋坏了安素雪。 对安素雪好,便是对妻子最大的尊重,俩人都懂得这个道理,所以这钱安素雪更不能要。 “出去看诊的钱已经归我了,还每月给我发零花钱,其实我手里有钱的,用不完。” 百般推辞之时,季飞白从外面走进来,在外人面前怕闹的不好看,陈山就将钱收起来。问少年道:“飞白晚上可曾用饭?” 穿着一身短打的季飞**神抖擞,完全不是刚到来时萎靡不振的模样,他爽朗一笑。“多谢陈叔,吃过了。” 还帮忙收拾铺子,三个人回后院歇息。 白日里出了一身汗,季飞白习惯睡前清洗身体,推门去厨房取水,一眼瞧见坐在院子里的姑娘。 “又要练针灸?” 清明节大半夜坐在这,冷清之余还有点瘆人。季飞白抬头看看天色,月亮被乌云遮盖住,没什么光亮。 “不等针灸之术练好,眼睛先看不见了。” 季飞白留下这句便往厨房去。 “没有,我是在等你。”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过来。 为了方便清洗,外裳早就脱了,只穿着贴身里衣,因着常年习武练就一层薄肌,宽肩窄腰,回过身时身体侧面有让人赏心悦目的弧度。 “等我?”季飞白扬起眉梢,似乎觉得有趣,端着盆转身,看见安素雪手边放着的东西。 她连忙将竹筒饭拿起来,打开盖子。“不知道你们那边有没有吃竹筒饭的习俗,在这里的话吃竹筒饭有祛邪避祸的意思。” 米饭上还洒了几颗蜜豆,随着她走近,隐有甜蜜香气。 季飞白放下盆,安素雪将竹筒饭递了过去,眼睛扫过他腹部。 “放心,吃的下。”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季飞白年轻力壮正是能吃的时候。安素雪叫他坐下吃,她也在他身侧落座。 他吃东西速度很快,却半点不粗鲁,没一会将饭吃饭,将竹筒放在桌上。 “这个,还能用吗?” “明日可以当柴烧。” 咔嚓脆响之后,季飞白捏着手里的一条竹片,“不是想学吐蕃字吗?今日就教你。” 这人做事也太过随性了,安素雪一时没反应过来,杏眸轻眨,瞳孔里映出笑意飞扬的脸。 “不想学?那我走了。” 语毕,作势就要起身。他整日不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安素雪不肯放弃,连忙抓住他的衣摆。 “我要学的,别走。” 小姑娘全然不知,背对着她的异域少年琥珀眸子闪烁光芒,转过身时硬是压住了翘起的唇角,像是颇为苦恼一般。 “罢了,今日就先教你几个字,说吧,想学什么?” 第30章 “你不问问我怎么找到护院活计的?” 月光如水洒了下来,女子杏眸里也像是含着一汪春水般,晶莹剔透,干净无杂念。 俩人身高差落了座也是有的,季飞白俯视她,见她懵懂的眼神,叹了口气,主动解释道:“是之前的余姑娘介绍。” 准确来说,是余姑娘请他。 她似乎才反应过来。“好些日子没看见她了。” 最近忙碌,安素雪都没注意到此事。 季飞白扬起眉梢,觉得她未免太过迟钝了些。她是一直如此? “罢了,教你写字,想学什么?” 学完全陌生的字不简单,安素雪从来不是贪心的人,便说想简单学几个字就好。 “谢谢怎么写?” 季飞白好笑的看她。 “一般人学写字不都是先学自己名字吗?怎么上来学谢谢。”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碰见了吐蕃人,最基本的礼貌是要有的。” 这边季飞白已经用竹片沾水在桌子上开始写了。“那也要碰到的是个礼貌的吐蕃人才是。” 吐蕃西戎被称为外邦异族,风俗人情和本朝完全不一样,与内敛沉稳的本朝人相比,他们更加热情奔放,在一些古板之人眼里便是风**荡,也因此被避之不及。 “试试。” 他把竹片给她,安素雪刚一碰到,就嘶了一声松开,低头看自己被刺痛的食指,上面扎着一根毛刺。 “怎么比花还娇嫩。” 季飞白握住她的手指,将毛刺摘下来,幸而只是扎到皮肤上并未见血。 安素雪不去碰竹片了,用手指蘸水在桌子写。期间季飞白指点了一次,她很快就下笔流畅,写完后抬头,神采奕奕。 “我写的对吗?” 寻常人都会问写的好不好。 季飞白深深看她一眼,“没错。” 两个字就让她欣喜起来,笑的眉眼弯弯。 “没有想象中难。” “我从来没出过这里,外面也如城里这般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天底下都一个样,没什么不同。” 即便如此,安素雪还是对外面产生好奇,问了好几个问题,季飞白一一作答。 “这么说,你去过很多地方了。” “赶路两个月才到这,你说呢?” “沿途经历了不少风土人情,也算是苦中作乐?”安素雪想起来季飞白刚到家时候的一身伤,连忙改了口风,“抱歉,我就是好奇,不是故意揭你伤疤。” “小事而已,不用道歉,”季飞白浑不在意耸肩,“若真论起来,被人刺伤才算真的伤疤。” 安素雪惊呆,“你身上的伤应当都好了吧。” “骗你的。” 季飞白噙着狐狸似狡黠笑意。“你怎么如此好骗,出门在外多加小心,免得被人骗走卖了还帮人数钱。” 他刚洗过脸,手掌随意的将额前碎发拢到脑后,露出比寻常人更加深邃的眉眼,水珠从俊挺的鼻梁上滑落,他随意的抹掉,笑容越发肆意。 不得不承认,他生的着实好看。 “看够了吗?” 安素雪腾的红了脸,赶忙低头声如蚊讷:“再教我几个字吧?” 时辰尚早,而且她聪明伶俐学的快,再教她写几个字也没什么。季飞白这般想着,手指去蘸水,问她还想学什么。 果然,这次她说要学自己的名字。 季飞白教完后,安素雪不好意思的笑笑:“多谢了,你快去洗漱休息吧。” 季飞白便带着盆子离开,等洗好从厨房出来时,见她还坐在桌子前,比学堂里听夫子讲课的童生还认真。 第35章 大跨步走了过去,季飞白挥手又写了几个字。 都说字如其人,他的字龙飞凤舞,笔迹遒劲,比本人要张扬几分。 写完,他转身便走。 “哎,这几个字什么意思呢?” “你猜。” 房门关上,留下安素雪一个人揣摩他的意思。桌子上的字像是他本人一样,透着意气风发。 到底念做什么呀? 这人着实坏心眼。 …… 自打小竹子丢过一次后,安杏花像是看眼珠子似的看着孩子,寸步不离。安素雪知道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便不让她去市场买菜,她起早提着篮子去。 以前也陪着母亲来过,安素雪轻车熟路,就是拎着沉甸甸的篮子太费力。快走到的时候,迎面碰见了季飞白。 “你要出去做工了吗?” 季飞白颔首,随后视线往下看见她被勒红的手,他便接了过来。 “不用的,我自己来就好。” “以为我特意帮你?我是落了东西要回去取。” 他转身就走,安素雪连忙跟上,只是他将篮子放进厨房后直接走了,并未回房取“落下的东西”。 家里的活能做的,安素雪都会帮忙做,有相熟的妇人过来串门,也都会夸赞一句:“杏花真是好命,瞧这孩子长的漂 亮还懂事能干。” 小竹子颠颠跑过去,帮安素雪摘菜,妇人们又哄笑起来,夸儿女双全懂事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前院忙碌,陈香玉便来喊安素雪,安杏花急忙道:“安安你去吧,放在这我一会摘就成。” 安素雪便净了手,去往前院后把房门关上,免得一个没注意小竹子跑过来。 陈家医馆生意素来都好,清明过后明显又上了一层楼。 倒不像开春时候一传十的风寒之症,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待黄昏时分,陈家父女三人才送走最后一个病人,陈香玉累的腰疼,坐在那捶后腰,埋怨道:“爹,太累了。” 安素雪默不作声的收拾药柜。 陈山正在整理今日开出去的方子,一式两份,医馆里留下一份给病患一份。闻言抬头道:“一会吃完饭早点睡觉休息。” 陈香玉不满的嘟嘴:“爹,我们这么累却挣的不多,我都听人说了,城里别家医馆看诊和抓药都涨钱了,就我们医馆不涨,所以他们都涌到这来看。要我说,我们也得跟着涨,否则累的够呛还没人家挣的多。” “来这看诊的都是普通百姓,一年到都都整不了几个钱,再涨药钱的话,岂不是逼着人不来医馆,到时候病重吃苦,我良心也过意不去。” “爹!你就是太善良了,你看人家其他医馆怎么就涨钱呢?而且我们也不是无凭无据随意涨,现在进货也贵了,听说外面越来越乱,药材可是珍贵玩意儿,到时候你再突然涨价就来不及了。” 陈山难得沉默,因为陈香玉说的有几分道理。 年后药材的价格一直在涨,按理说天气越暖和成熟的药材越多,价格也该下来才是,但显然没有,且一直呈现上涨的趋势。 成本越高,他们得到的利润越少,这倒是没什么,陈山之前就已经和安杏花解释了,薄利就薄利,但显然陈香玉所言让陈山动摇了。 “如果成本继续上涨,到时候和我们售价一样,那时候再涨价就来不及了。” “这件事有待商榷。”陈山闷声说道。 陈香玉又嘟囔了什么,却也没再提了。 晚上临睡前,陈山提起此事,安杏花坐起来侧过身,一脸郑重道:“今日和邻居聊,说外面闹的越发厉害了,咱们这还算消停,听说边陲之地已经乱了套了,朝廷派兵镇压也压不住,还有的乱党一路直去京城,想要入主皇宫。” 陈山皱眉:“我也听到风言风语了。” 安杏花哎呀一声,刚想大点声说话就想到孩子才睡着,于是重新躺下伏在陈山肩膀处,温柔小意道:“近几年世道不太平,我们也该打算好才是,香玉说的对,她也是为了这个家好。” 陈山叹口气:“如果不是药材涨价,我断不可能涨钱,这样,我们先少涨一些,万一后续药材成本降低,也好调整。” 这人性子沉闷执拗,安杏花惯会以柔克刚,便顺着他说。“你说的对,瞧我,什么都不会,明日早起让安安帮你算算。” 翌日医馆还没开张,陈山便唤来两个女儿,让她们查看进货价,抛开损耗,将铺子里的药材重新定价。 安素雪忙着记账,早上小竹子闹腾,估摸着是胀气,陈山正给他揉肚子排气,那头安杏花匆忙从前院回来,手里捏着一封信。 “好像是季家来的消息。” 安杏花不认字儿,陈山和安素雪又腾不开手,便让陈香玉看一眼是谁寄来的。 “确实是季家,不过不是给季飞白,上面署名给爹的。” “行,你拆看看一眼。”陈山道。 安杏花算日子:“确实不是给飞白的,他写的信前些日子才送出去,不可能来的这么快。” 这边陈香玉打开信,为了让老爹能知道内容便朗读出来。 “陈兄,别来无恙……” 前面几句俱是客套的话。 “……我儿飞白可否听话?实不相瞒,这孩子出身低贱,乃是府里丫鬟所生,性格顽劣调皮不服管教……” 陈香玉越念声音越小,而后停下,着实是因为后面的词语不堪入耳,字里行间尽是厌弃,不像爹说儿子,倒像是说仇人。 “季飞白是丫鬟所生?”陈香玉放下信,让陈山自己看。 巧了,就放在安素雪的眼前,她随意一瞥就看全了上面内容。 【他娘身份低贱身上有吐蕃血统,此子遗传了他娘,生了一双不祥之瞳,在家时就时常惹祸上身,无法拘束。若是给陈兄惹得什么麻烦,还望多多担待,大可当仆人训斥,不必留情。】 看完之后安素雪垂着眸子,脑海里出现那双漂亮的琥珀眸子。 很好看。 而且,怎么就成了不祥之瞳了呢? 第31章 好些日子没出现的余姑娘来了。 陈香玉认识她,知道她和安素雪交好,于是故意在对方进门时提了句:“看诊费用不变,抓药可涨价了。” 这话着实赶客,余姑娘的丫鬟不满的皱眉,暗道她们姑娘又不是付不起钱。 “我是带朋友来,”余姑娘并未往心里去,“安姑娘不在吗?” “找她玩直接去后院,请便。”陈香玉重新坐下,百无聊赖的玩指甲花。这玩意儿染上之后过一段时间就会掉,陈香玉喜欢颜色浓烈的,便没事就染一染。 余姑娘身边有个圆脸的姑娘,进门之后脸色就没好过,闻言更是直接转身便走,看样子是生气了。 “试试嘛,”余姑娘拽着对方的衣袖,小声道:“万一有效果呢?” 圆脸姑娘眼睛睨了陈香玉一下,摆明了看不上她,幸而陈香玉低头忙着染指甲没瞧见,否则怕是容易闹开。 去后院找人,见安素雪正坐在那切药材,穿着件窄袖桃色衣裙,应当是浆洗的次数多了,颜色发暗,但安素雪皮肤生的白腻,日光下通透的仿若上好的玉,便叫人忽略那身朴素的打扮。 “安姑娘。” “余姑娘。”专心致志做事的安素雪才看见人,连忙起身,对着圆脸姑娘笑着道:“柳姑娘也在。” 柳盼兰似乎对于旁人的问候感到稀松平常,只点了下头,就好奇的环视一圈,随后有丫鬟过来将帕子垫在凳子上,柳盼兰落座。 安素雪忙擦干净手,去厨房端了热茶。陈家没有仆从,安素雪亲自给她们倒茶,来到后门处朝院里张望的陈香玉哼了一声。 “竟做些丫鬟的活儿。” 安素雪还真没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她没什么朋友,余姑娘算是难得交好的姑娘,她每次上门,安素雪都会好茶好水招待对方,这次也是一样。 “天气渐热容易生火,泡了菊花茶,里面加了冰糖去涩,尝尝。” 热气袅袅,菊花在茶碗里绽放开来,散发着花香茶香。这回柳盼兰给了点眼神,似是赞许般笑了一下。 安素雪没看见,余姑娘可是一直注意柳盼兰,便知道这位娇贵主儿是高兴了,于是顺水推舟道:“安姑娘,我最近身体不舒服,你帮我诊诊脉?” 看病讲究望闻问切,安素雪不管对谁都秉持着严肃认真的态度。仔细看过之后,她道:“有点上火,回去后饮食清淡,多喝水,现在春日菜多了,可以多食。” 刚说完,余姑娘便侧身亲昵的拉着柳盼兰的手。“帮我好友也看看。” 按理来说来看诊要诉说自己的病症,方便大夫看诊和开药。刚才余姑娘也提了自己嗓子干痒等症状,但到了柳盼兰这儿,她一声不吭,只伸出右手放在桌面上。 审视的目光看向安素雪,并不觉得年轻貌美的女大夫能看好她的毛病,毕竟府里请了不少经验丰富的老大夫,但都没奏效。 第36章 正因为如此,柳盼兰心情不好,便着余姑娘出门散心,路过此地随性而起,不指望安素雪能看出什么。柳盼兰甚至有点烦躁,若不是余念珠说试试,她也不会进来。 罢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大不了耗费一盏茶的功夫。 片刻后,安素雪收回手不语,似是在沉思。柳盼兰没了等待的耐性,起身招呼丫鬟便要走。 “柳姑娘可是手脚发痒?” 柳盼兰又坐了回去。 “你诊脉能诊出来?”显然 不相信她有这么大能耐。 寻常医馆里坐诊的都是男大夫,年岁越大经验越是丰富,也更让看诊的百姓放心。像是安素雪这等才十几岁的姑娘,显然会让人不信服。 但她又说中了她的病症…… 柳盼兰:“你怎么知道的?” 她故意直接伸过去手心朝上,按理来说她不可能看见才是。 安素雪看着她的手道:“方才柳姑娘挠了一下在手心处留下痕迹了。” 柳盼兰低头,果然在拇指处发现淡淡的红痕,娇贵小姐的皮肤嫩如豆腐,碰一下就会留下痕迹。 算她眼睛尖。 柳盼兰拢了下袖子,将手缩在宽大的衣袖里。因为不信任安素雪,方才也只是巧合罢了,所以觉得没有继续看诊的必要打算离开。 人是余念珠带进来的,若是惹了她不快,她也跟着落不到好,因此余念珠心里期盼安素雪能看好病,嘴上说道:“柳姑娘别急,让她再看看,我跟你说,之前我身体不舒服,就是安姑娘帮我调理好的。” 这话倒像是做说客,不过柳盼兰的脸色好了一些,没着急走,想知道她还能看出什么。 “柳姑娘脉象平和之中带急,应当是燥火所致,眼白泛红血丝,这几日没休息好吗?还有,姑娘唇下生了一颗火痘,如果不及时处理,恐怕会变大,到时候不好处置。” 柳盼兰摸摸自己唇下,余念珠意外的看过来,因为柳盼兰上了妆,所以出来逛了大半天她都没发现脸上有东西,安素雪眼神还怪好的。 柳盼兰眼神微变。 她没想到安素雪字字句句全都说对了。 总不可能是在她府里墙根底下蹲着吧。那就说明,眼前的年轻女大夫,确实有几把刷子。 揣摩人心不是安素雪擅长,她温声道:“还要再看过柳姑娘的手才能确定。” 这次柳盼兰伸出手背,露出大片被挠红的肌肤,痒的厉害挠的发狠,留下几条微红肿的痕迹。 仔细看过后,安素雪还看了她脚上的状况。幸好是女大夫,否则多有不便。看完后安素雪询问几句,最后开了方子。 “还有一种膏药可解痒,不过得现做,姑娘稍等片刻。” 去前院取了需要用的药材,直接净手研磨,用现成的香膏做底,做了一小盒膏药给她。 离开之时,柳盼兰的脸上好了不少,她脸圆,不笑时显得骄纵,笑起来时候则透着可爱。 “等我先用用,好了有重谢。” 安素雪莞尔一笑:“希望你早日康复。” “人都走了,还看呐。” 明明进来时候面色不善,这才一盏茶的功夫,怎么就相处融洽了。陈香玉一直觉得安素雪没朋友,是因为她本身性格不行,没想到她竟然有朋友,而且瞧着穿着打扮还像是大户人家出身。 酸水咕咚咚往外冒,安素雪笑容刺的陈香玉不舒服,于是她开口讽道:“呦,你们是朋友?” 其实,安素雪也不大确定算不算,略一犹豫后她点头。应该算的吧,余姑娘总是来找自己,俩人相处还算愉快。至于柳姑娘……有一面之缘,应该也算是。 陈香玉指着安素雪的手道:“那你朋友还让你不带指**紫玉竹?” 紫玉竹是一味药,就算晒干之后研磨也容易在手上留下痕迹,医馆里取药时多会带着指套避免脏手。 方才着急做药膏手边没指套,原本白净的手指上沾了斑斑点点的淡紫色痕迹。安素雪蹭了蹭,陈香玉嗤笑:“没有十天半个月的恐怕洗不掉,看你怎么办。” 即便安素雪没那么在意容貌,也不免觉得这双手变得难看稍显烦躁。 陈香玉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像是深受打击的模样,她本该高兴的,但…… “拿去!” 陈香玉语气不善,直接将自己弄来的凤仙花给她。 凤仙花颜色各异,染指甲一般都是用朱红色花瓣和明矾捣碎成花泥,敷在指甲上便能得来颜色多染几次,便如胭脂一般。也能直接将花瓣贴在指甲上,随便拿什么东西将花瓣汁水挤出来,等一会便也能上色,就是颜色浅且持续的时间短。 “谢谢。” 凤仙花不是什么珍惜玩意,但这个时节确实不好找的,听说现在只有城外能找到。 “出去踏青时候摘的。”陈香玉补了一句,“谁让你没朋友邀踏青。” 她伸手欣赏自己染了淡粉色的指甲,语气之中带着骄傲。“我们一群姑娘,五六个呢。” “不像你,就交了两个朋友,她们还让你不戴指套碰紫玉竹。幸好是晒干不是新鲜的,否则你手背落痒痒,夜里睡不着翻来覆去还扰我清梦。” 尽管陈香玉埋怨,但安素雪还是真情实意的道了谢。 黄昏时候医馆没人了,安素雪安心坐下开始倒泥。手指上的颜色有点重,洗了几次好像褪了一些,但依旧显眼。 “染完指甲就好了。”安素雪安慰自己。 正巧罗武和罗文来了,罗武跃跃欲试。“安安,用这些花泥就能让指甲上色吗?” 安素雪手边有半个巴掌大小的叶片,她把花泥放在准备好的叶片上,解释道:“用这个缠在手指上睡一夜,第二天起来指甲就会有颜色,不过颜色可能会淡,多染几次就好了。” 罗武突然发现安素雪手上的痕迹,连忙凑过去问怎么了。 罗文则是站在几步远的没靠近,其实他刚进来时便瞧见了,但一直未吭声。视线沉沉的落在安素雪身上,担忧的蹙眉。 “没事的,过些日子就好了,我先染指甲。” 想要将花泥叶子绑在手上自己还真不成,罗武自告奋勇的帮忙,可他粗手粗脚,绑了好一会满头大汗,刚绑好就掉下来,可惜了叶子和花泥。 “大哥,你来帮忙吧。”罗武深知不可耽误安安,便转头朝罗文求助。 一言不发的罗文上前坐在罗武方才的位置上。 取而代之。 第32章 安素雪刚到陈家时才六岁。 罗文记得清清楚楚。 瘦弱的小女娃躲在大人身后,身上穿着不合身的衣服,露出怯怯的大眼睛。那时候附近没有年岁相当的孩子,所以罗家兄弟总来找她玩,小女娃性子好,被他们惹恼了也只会哭,不像是陈香玉还要拉着大人告状。 两兄弟那时七岁,正是调皮捣蛋的年岁,几乎日日都要被大人训斥,因此讨厌告状的陈香玉,很快就和安素雪玩到了一起。 罗武打小就是个粗心人,时常惹哭了安素雪,罗文就负责哄人。 一哄就是十年,如今她十六,他们十七岁。 正是该定亲成婚的年纪。 可他的弟弟罗武先一步说他喜欢她,作为哥哥的罗文被教育不管什么都要让着弟弟。 不管什么…… 以前时常来找安素雪和她说话都成了奢望,他只能隔着一道墙,听孪生弟弟和她谈笑,不可以出现在她面前。 多久没像现在这样挨她这般近了? 罗文甚至记不起上次和她亲密接触是什么时候,好像之前的美好都成了奢望。好像现在他握着她的手,于光天化日之下,于弟弟罗文面前,都变成了偷~情之举。 罗文晦涩难辨的垂眸,默不作声的拿起木勺,舀起花泥敷在如葱白的指尖,然后将叶片包裹,再拿绳子缠绕系紧。 “紧吗?若是勒疼了你不要忍着。”他抬头看安素雪。 小时候她眼睛就生的又大又漂亮,和现在一样,清澈无杂质宛若山间清冽泉水,罗文脑子里杂念像是污泥一般被清洗,只剩下面前少女灵动的笑眼。 “正正好好,多谢罗文哥。” 身后站着的罗武吃味,却无可奈何。谁叫他没生一双灵巧的手? “大哥,你快点弄,莫要耽误安安休息。” 嘴上说着怕耽误安素雪,实际上是不想让罗文和她多相处。可罗武忘了,前几日是他求着罗文帮忙,让罗文假装他来和安素雪见面。 怎么阻挡的了? 又该如何阻挡? 有些东西一旦扎根生芽,便风雨无阻,以势不可挡的势头汹涌而出,如春日野草肆意生长,野火吹不尽,春风吹又生。 罗文嗯了一声,安素雪善解人意道:“没关系,我不急的,你们有事吗?如果有事可以去忙,我可以等娘或者季飞白回来帮忙。”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安素雪突然觉得捏着自己手指的力道变大,抬头却见罗文神色认真的涂花泥并没有别的举动。 第37章 应该是不小心吧,她想。 男人的手和女人的自然不同,尤其是干粗活的男人。 罗文到了该成家的年纪,身量也已经长开了,手指骨节分明粗壮,和安素雪相比,简直能轻松的将她包裹住。 他用左手托着她的手心,左手舀花泥,感叹她指甲竟生的如此小巧秀气,怪不得罗武让他来,因为即使是他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免得将花泥涂在皮肤上。 四月的白昼长,季飞白回来时候夕阳西下,异域少年踩着细碎的金光走进来,深邃的眉眼扫过院子里的三人,饶有趣味的抱臂过来。 “你们三个……” 拉长的尾音让罗文警惕,手上动作一顿;罗武一声不吭,面带敌意怒目而视;安素雪则是和季飞白打招呼,璀璨的杏眸笑起来弯弯如月。 “回来了。” 季飞白一身薄汗,以往回来都是着急去房间里换衣服清洗,他讨厌汗液浸透的衣服黏在身上,总觉得黏腻腻的让人心情不好。 但今天,他没着急回房,而是长腿迈开走了过来。鼻尖上还沁了薄汗,少年浓密的眼睫垂下,似笑非笑的看她。 “你们三个在做什么” “显而易见。” 罗文在安素雪张口之前率先回答,“难道你们那里没有用凤仙花染指甲的习惯吗?” “有倒是有,但我倒是不知原来罗家公子还可做这等小怡情之事。”季飞白不笑的时候瞧着面容冷峻,笑起来时则格外张扬。 “啧,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妇女之友’?” “你!”罗武先炸毛,“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妇女之友?” 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话。 季飞白耸肩,明明容貌生的精致,身上却带着一股混不吝的气质。 “你怎么理解就怎么是。” 罗武愠怒,罗文起身,按住弟弟肩膀,对着季飞白笑着道:“季公子玩笑话,再有,也不是坏话,是说我们兄弟和安安关系亲近,你说呢?” 话是对罗武说的,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季飞白,两个年岁相仿的人四目相对,只有他们自己懂得眼神里的意义。 安素雪坐着,完全看不到他们的眼神,更无法揣测他们心里的想法,她手上不方便,只能道: “吃饭了吗?厨房给你留了包子,还热着呢,你可以自己取吗?” 陈家用饭都是安素雪摆饭菜,吃完也都是她来收拾,做习惯了这些事,安素雪也是这样对季飞白,前几天安杏花留下的鸡汤都是安素雪亲手盛了给他的。 当时季飞白眼神莫名,安素雪没懂,今日又看见他脸上出现同样的表情,嗤笑道:“我没手不成,还要你侍候。行了,你坐着吧,小心手上的虫子掉在腿上。” 说完他扬长而去,安素雪短促的啊了一声弹跳起身,却发现压根就没虫子,是季飞白恶作剧吓唬她。 这人…… “季公子性子有些……”罗文顿了顿,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顽劣。” 安素雪琢磨了片刻,忽地笑出声。 “安安,你怎么还能笑呢!”罗武不满,罗文则是悄声捅了捅弟弟,微微摇头示意。 待回家后,罗武不满。 “大哥,你还帮着那小子说话!我看啊,他就是在挑衅!” 罗文慢条斯理的擦拭手上的花泥痕迹,帮安素雪弄完后他虽然及时净手,但还是留下些许粉色,是春日樱花的颜色,也像是少女指腹上透出的微薄血色,嫩肉按着时发白,松手后就会涌现出漂亮的潮红。 罗文盯着手上的痕迹愣神,脑海里俱是安素雪的一颦一笑,完全没听见罗武在说什么。 “大哥,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 直到罗武喊了好几声,罗文才缓过神来,将毛巾扔在架子上,自己随意的坐下。 “他应该不会在此呆太久,听说他爹是当官的,兴许只是让儿子过来游玩,那些权贵世家总是会安排小辈出门长见识,说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或许,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离开,莫要和他过多计较。” 主要是季飞白和安素雪同一个屋檐下住着,若是对他抱有敌意,保不齐他会对安安说什么。 “他白日里都不在,往后碰见的机会也小,别往心里去。”罗文捏着颜色最深的小指,边说边摩挲着。 罗家兄弟白日里干体力活,晚上睡觉早,没一会便进入梦乡。而隔壁季飞白还在院子里,正擦拭他那柄剑。 许是年头久了,剑柄上满是风霜雨雪留下的痕迹,剑鞘也旧的,上面甚至有深刻的白色坑印,看着像是被砍出来的。 安素雪出来时,季飞白正在抽剑,他动作小心,若不是走到他身边恐怕听不见声响。 往常他们也总是在一个院子里各做各的事,他练武,她练针,互不打扰,又会偶尔说上几句。不过今天,季飞白只是扫了她一眼,薄唇紧闭并未出声。 安素雪坐下后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他骨血里流淌着异邦血脉,鼻若悬胆,英姿俊逸,侧颜比一般人来的更好看。 安素雪突然发现他睫毛生的浓密,垂眼时犹如一把小扇。扇子扇动几下,他倏地侧目。 冷不防被他抓个正着,安素雪腾的红了脸,记不清是第几次见到他这样似笑非笑的表情了。 “留的饭够吃吗?”她视线盯着自己手指尖上的绿叶,随便找了个话题缓解尴尬。 “嗯。”季飞白随便应了一声。 其实请他当护院的主家供饭,但正是能吃的年纪,季飞白饭量惊人,再多一份也能吃下。 见他情绪不高,安素雪想到了什么。 莫不是看到那封信了? 当时陈山一目十行的看完,皱着眉头嘀咕了句什么,安杏花则是不解直言:“他怎么说也是骨血,为何要这样贬低孩子?” 算上陈香玉,安杏花有三个孩子,她虽然有自己的小算盘,但对季飞白算是赤诚,也拿他当孩子看。 她对待不是自己所生的孩子都如此,所以不理解为何有人会这样对自己的亲生骨肉。 “我听说大户人家的孩子也分三六九等,”陈香玉插话,“分什么嫡出庶出,母亲尊贵,生出来的孩子也尊贵。” 安杏花不甚赞同,陈山也摇头。 “这封信的事情莫要告知季飞白,就当没收到过此信。” 陈山直接让安杏花拿去烧了。 他应该看不到才是,安素雪觉得自己胡思乱想。 “要几次?” 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安素雪没听懂,他斜眼看过来,琥珀色的眸子流光溢彩,视线落在她手指上。 “我说,你要染几次?” “啊,这个啊,明天看看效果,大概要染三次吧。” “还叫罗家兄弟帮你弄?” 安素雪双手展开给他看。 “要用花泥敷指甲,再绑叶子,我自己弄不了的。” 季飞白将擦干净的剑入剑鞘,起身俯视她。 看似单薄的身躯投下大片阴影,轻而易举的将安素雪罩在其中。 她抬头对上那双好看的眼眸,难得灵光一闪。 “你想帮我?” “呵,做梦。” 说完离去,留下气鼓鼓的安素雪。 这人怎么这样! 第33章 陈家医馆调价之后,生意确实受到影响,但影响不大。陈山想明白了,若是不及时涨价,等到成本成倍上增时再涨,百 姓们也接受不了,不如现在慢慢涨,若是以后药材价格降下来,他立刻就调回来。 进入四月之后日头越发的晒人,但也会时不时的降雨,安素雪在医馆里坐镇时,要时刻注意天气,免得晒好的药材沾了雨水,到时候入库后发霉。 今日晴空万里,倒是个出去游玩的好时机,不过陈香玉出门了,家里陈山一个人忙不过来,安素雪从早上到下午一直忙碌着,不是给陈山打下手就是帮忙抓药,一人身兼数职,忙的一张小脸红扑扑。 陈山过意不去,等到安杏花从后院出来时,他压低声音道:“眼看着快夏天了,你去扯两匹好看的布料,给安安做几身夏裙穿。” 安杏花笑着说好,还说多扯一块,她们姐妹俩都做新衣服穿。 “香玉就不用了,我听她说她今日和朋友出去逛街,就是要买衣服,估摸着最少买两件成衣,你只管给安安扯布就好,若是铺子里有好看合身的成衣,也给她买一身回来。” 说完,陈山去钱匣子里将今日看诊抓药得来的铜板交给安杏花,额外多给了一小块碎银子。 “外面热,若是累了就带孩子坐下歇歇脚,喝口凉茶。” 安杏花眉眼含笑。 陈山虽然性子沉闷不会说好听话,但为人老实本分会照顾人,这些年她们母女在他庇护之下过的甚好,她也愿意做好贤妻良母的本分。 “我看着买,放心吧。” “看好孩子。”陈山嘱咐。 第38章 安杏花刚开始那几日草木皆兵,甚至不带小竹子出门,这两天才缓过来一些,但出门必须拿布条将母子手腕系上。 街上人来人往,这样也能防止孩子走丢。安杏花去布庄看了一圈,成衣倒是有也漂亮,但价格摆在那,安杏花盘算着手里的钱只能买一件成衣。 都说后娘不好当,安杏花也是这样觉得。对陈香玉再好,大家都觉得是天经地义,但是若有一点点不好,旁人便会抓住小辫子抨击她是后娘。 所以这些年安杏花尽量一碗水端平,好在自己的孩子安安是个懂事的,深得陈山喜欢,底下又有小竹子,将来长大了便能给姐姐撑腰。现在的日子过的好,安杏花格外珍惜,所以咬咬牙拿出自己的私房钱,买了两套成衣。 一套给陈香玉,一套给安素雪。另外还给小竹子买了一顶虎头帽,给陈山买了一件外衫,自己倒是什么都没买。 要拎的东西多,走半路就累了,索性坐在路边的棚子下喝口茶水,给小竹子要了一个肉包垫肚子。 安杏花是个普通妇人,平日里也喜欢和邻居们聊天,到了茶棚和人拼桌,有人夸赞小竹子长的可爱好看,话匣子便打开了,安杏花和同桌的两个妇人聊天,先是说了今日天气,然后又说到当下世道。 “什么都涨价,”安杏花抱怨,“扯布料都比之前贵不少。” “谁说不是呢,我今天去买大米,哎呦喂,又涨了!” “又涨了?我是一个月前买的,还没涨价呢。”安杏花一听急了,她买的粮食多,但家里嘴多,买的米只够吃一个月,眼看着就要见底,她还打算明日去买,怎么涨价了? “不止是大米,像是白面,油盐酱醋,全涨价了!你不知道吗?” 家里厨房东西都够,所以安杏花没出去采买,自然不知道现在物价涨了这么多。 “来,再给你们续一碗茶,续茶不要钱,现在啊,什么都涨价,也就我老贾的茶摊子还能挺住,但照着这么个涨法,我看过些日子我也得多收一文钱了,否则挺不住了呦!” 街边的小摊贩们也要交钱给官府的,虽茶叶不涨价,可其他东西飞速涨,茶摊子一家也要吃饭的,逼不得已恐怕也得调价格。 安杏花坐立难安,赶忙带着孩子回去,正好医馆没人,便叫陈山去借车,他们赶紧去抢粮食。 陈山老神自在:“只是涨了一些罢了,我们屯那么多米面吃不完岂不是坏了。” “我右眼皮一直跳呢,感觉不对,多买些回来,反正我们人多消耗的快,好生存放不可能坏掉。”安杏花捂着眼皮,陈山无可奈何的起身,撕了一小块纸沾水贴在安杏花眼皮上。 “罢了,你等我片刻,我这就去借车。” 陈家看似陈山当家,但他从不强迫安杏花,反而安杏花说两句好话,陈山便全部听她的。夫妻俩恩恩爱爱,附近相熟的邻居都知道。 医馆里就剩下安素雪了,安杏花不放心,想让安素雪将医馆关了带着孩子去后院。陈山道:“光天化日之下,不会有贼人胆大包天上门抢孩子,若你实在不放心,请隔壁双生子过来照看一会。” “差点忘了,我得把粮食涨价的事情告诉罗家,他们家酿酒可得屯粮,要是一直涨,那本钱到时候搂不住。” 罗母最近也收到消息了,不过她常去的那家说只涨了一点,而且她是老主顾又是大主顾,还按照以前的价格算。 安杏花松了口气:“那就好,对了,你家双生子在吗?让他们过去帮忙看着点小竹子。” 罗母身为孩子母亲深有同感,忙不迭的道:“罗武送货去了,罗文在库房,我这就叫他去,你放心和陈山买米去吧,若是要价贵就先别买,我到时候带你去那家买,能便宜些。” 安杏花连连道谢和陈山离开,夫妻俩在驴车上探讨为何会物价飞涨。 “当然是因为世道乱了。”陈山叹气,“希望不要波及我们这。” “正常来讲是不会波及这里。” 谢府里,几个人正低头汇报外面情形,谢骧坐在轮椅上,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盏,静静听他们所言。 “朝堂不稳,虽派人镇压,但群雄乱起,占地为王,之前新帝登基时清扫异己,如今已经无人可用。” 这话也就谢骧敢说,底下的人全部默不作声,谢骧忽然笑了。 “也不知道我那个三哥有没有料到这么一天。” 成日在屋里不见日光的谢骧皮肤惨白,笑起来时候阴恻恻。 “新皇登基那日,金銮殿前的地面上还隐隐有血迹,一将成万骨枯,几乎杀光了兄弟姐妹,灭了数位朝中重臣,踩着尸山血海千辛万苦登上帝位,可否会有后悔那日?” 谢骧笑容扩大,好似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竟然低低的笑出了声。 屋内原本安静的针落可闻,可现在有了笑声之后更加安静,所有人都低着头一动不动,犹如木桩子立在那。 半响之后,谢骧终于不笑了,一张俊逸的脸浮现绯红,瞧着竟然有几分健康的气色。红袖过来奉茶,谢骧浅啜一口,挥手道:“继续。” “是。” 一盏茶的功夫后,这些人才从房间退出去,添香进来柔声道:“主子,本地县令大人求见您。” “不见。” “是,奴婢这就去回话。” 来这里数月,本该没人知道谢骧的身份才是,但那日安素雪的弟弟丢了,官府不管不问,李昌只能请奏谢骧,用了他的令牌。 一看是信王殿下,本来在温柔乡里的县令爷立刻起来召集人手,李昌又给了对方消息,要不然官府的人不会行动如此迅速。 来这里数月才表露身份,肯定是不想叫人知道。县令琢磨来琢磨去,换掉了官服穿着便衣准备好重礼,悄声来拜访。没想到连面都没见到,礼物更是没送出去。县令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走了。 天气热了,谢骧房间依旧只开着半扇,屋内滞闷发热,谢骧却神色如常甚至还能喝热茶。 “她在做什么?” 谢骧随意的问一句,片刻后就有人急匆匆而来,禀告道:“安姑娘正在看着医馆,方才有两个病患入内,似乎要瞧病。” “嗯,”谢骧放下茶盏,云淡风轻道:“记得保护左右。” “属下领命!” 安素雪并不知晓,她每次出门身后都有人暗中跟着,更不知晓,她在医馆里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瞧了去,一五一十的禀告给谢骧。 她正认真的给柳盼兰看诊,笑着道:“看起来好多了。” “是好多了,夜里睡觉前 我涂上膏药就不痒了。” 柳盼兰这回终于正眼瞧人了,她没想到安素雪年纪轻轻便会这么多,甚至比一些老大夫看的都好。 余念珠长呼一口气。 毕竟是她带着柳盼兰过来的,若是看不好病不止安素雪倒霉,自己也要被连累的。余念珠忙递了药钱,道:“你再给柳姑娘开点药,还有那个药膏,再来一罐。柳姑娘,你看这样成吗?” 柳盼兰身边整日围绕着莺莺燕燕,她早就习惯了旁人对她卑躬屈膝,因此只点了点头,倒好像余念珠是她的丫鬟。 “如果不痒的话,可以不用吃药了,等着慢慢恢复就好。”安素雪一双清明的眼睛看着柳盼兰,不卑不亢道:“算不得病,多注意饮食,最近莫要吃鱼腥羊肉等,时间长了也就恢复了。” 余念珠怀疑:“真的不用吗?还是吃药好的快,对吧柳姑娘?” 手脚都发痒,对于姑娘家而言,着实是件烦心又难以启齿的事情,余念珠觉得还是尽快治好才是。没想到柳盼兰思忱片刻,同意不吃药了,只让丫鬟写下禁忌事项,交给丫鬟收好。 临走时候余念珠又给安素雪钱,她没收,只道:“我们是朋友,不收钱了。” 余念珠弯唇笑,柳盼兰也笑。 安素雪没弄懂她们在笑什么。 柳盼兰说道:“过几日有诗会,你来吧。” 除了医术,安素雪对于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她也从未参加过这等宴会。余念珠握住她的手,眨了眨眼道:“去嘛,可是柳姑娘亲自请你呢。” 安素雪张了张嘴,最后点头说好。 第34章 罗文在后院帮忙带孩子,小竹子正是探索外物的年纪,根本闲不住,整日照看孩子的安杏花每每到了晚上就腰酸背痛。 罗文年轻精力旺盛,陪着小孩玩闹根本不会觉得累。 “安安,病人走了?” 安素雪从医馆后门进到院子里,想瞧瞧弟弟怎么样,就见小竹子正骑在罗文的脖子上,嘴里还喊着驾驾。 莞尔一笑的安素雪眉眼弯弯。“嗯,走了,小竹子,不许骑在罗文哥脖子上,罗文哥,你将他放下吧。” 虽然是小孩可分量不轻的,安素雪甚至勉强抱起来弟弟。 “无碍,小竹子喜欢玩就多玩一会。”罗文颠了颠,随着起伏的小竹子咯咯笑,见弟弟高兴,安素雪也笑出声,伸手逗弄弟弟。 第39章 罗家兄弟都随爹长的高大,安素雪抬手时袖子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腕子。 本朝民风开放,这也没什么,寻常妇人洗衣服也会露出手腕,可不知道为什么,罗文像是烫着了似的错开眸子。 俊俏的年轻郎君红了耳朵,安素雪全身心在弟弟身上,丝毫没注意到。 待安杏花和陈山买粮食回来,罗文默不作声的帮忙,一手拎着一袋子,轻轻松松的走向库房放好。 “这孩子真能干!”安杏花忍不住夸赞。 以前罗家兄弟也常来帮忙干体力活,安杏花也会夸奖,但今日的夸奖不同往日,她是丈母娘看未来女婿的眼光。 瞧瞧这孩子,长相周正俊俏,家世也不错,罗家酒馆在城里远近闻名。越看越觉得好,安杏花还去厨房煮了绿豆汤给罗文解暑用。 待罗文走了,天色擦黑,安杏花又急忙做一家子的晚饭。季飞白不回来吃,安杏花便给他留了一碗放在锅里,若是他半夜饿了能垫垫肚子。 吃完饭陈香玉看着孩子,安杏花去厨房刷碗筷,安素雪过去帮忙收拾厨房,就听母亲道:“你觉得罗家兄弟怎么样?” 不待安素雪回答,安杏花自言自语道:“双生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小时候顽皮,但长大后品行不错,吃苦耐劳,附近家有女儿的都会留意。” 安素雪不发一言,果然,安杏花也不是询问她,只是在自说自话。 “不过我想不明白,往后要怎么平步青云?” 算命先生说,安素雪命中带的贵人会平步青云,前途不可限量。 难道罗家兄弟会把生意做大做强? 可这……不像是贵人征兆啊。 安杏花琢磨来琢磨去,又觉得自己未免太过贪心。她把洗好的碗筷放在一边,安素雪拿干净抹布擦拭水珠,然后摆放在架子上。 “娘啊,就希望你往后能找个好人家,这样娘就放心了。” 其实若是罗家酒庄生意做大了,安安嫁过去当个老板娘也不错,生活富足衣食无忧。 晚上睡觉时候安杏花还和陈山念叨,但贵人之事她没说,只有她和女儿知道。 陈山说道:“罗家兄弟确实不错,知根知底,若是你有意,等到安安及笄之后,我上门和罗父探探底,不过,他们家是双生子,你看中哪个了?” “罗家老大稳重,老二活泼,都还行,不过要是当女婿的话,还得是老大。” 俩人样貌生的几乎一模一样,性子倒是天差地别。 安杏花一一数起优点来,越数越觉得还不错。陈山见她高兴,便知道她是意动了。 “不急,安安还小,等到秋日了再说。” 虽说寻常人家及笄礼之后便成亲生子,但他们家养得起女儿,多留两年承欢膝下。 累了一天的陈山睡着了,安素雪却还在琢磨着谶言。屋里床边是张小榻,小竹子睡的正香。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昏昏沉沉的安杏花隐约听见外面有动静。她轻手轻脚的下床将窗子开了条缝隙,却见院子里是女儿和季飞白。 两个人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安杏花先是皱眉,随后舒缓表情关上窗子回去睡觉了。 说不定季飞白是那个贵人。 安杏花琢磨了,就算他是季家丫鬟所生,也抹不去他是季大人之子的事实,老爹是当官的,儿子肯定差不了。 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没想到女儿还算开窍。 只是安杏花哪里能想到,二人并不是暧昧幽会,而是正在对峙着。 事情起因是季飞白安静擦拭自己的剑,安素雪睡不着披着衣服出来,手里却不是拿着药箱,而是一卷书。 院子里有桌椅,就算桌子上点了蜡烛,也黑黢黢的看不清书上小字,每过一会儿她就就要揉一次眼睛,季飞白停下擦剑,挑眉看她: “大晚上的看书?” “白日里没时间,过几日我要参加诗会,多看看做好准备。”安素雪又揉了下眼睛,觉得眼前的字怎么重叠在一起看不清楚呢? “是余姑娘邀请你?” “你怎么知道?” 有些事不要太好猜。 他到来这些日子,就没见她和其他人打过交道,每日里除了看诊就是熬药,日日夜夜沉醉于行医问诊之中。 唯二的交集便是和罗家兄弟还有余姑娘。 季飞白能得活计也是余姑娘在其中牵线搭桥,一般的大户人家娇娇女,最喜欢弄各种名头的宴席,姑娘们坐在一起品茗赏花,高贵优雅。 所以,季飞白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余念珠邀请她。 “你不想去?”季飞白看过来。 她没直接回答,反而道:“我从未参加过诗会,还不知道具体是怎么样的,不过既然是诗会,想必和诗词有关。” 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特别怕露怯。 安素雪有点懊恼,攥着诗卷的手不由得收紧,足以看出她的紧张。 即使没看到当时的场景,季飞白也了然于胸。恐怕她又是不好意思拒绝旁人,一口答应下来。 “喂,你难道天生就不会拒绝旁人?” “我就是觉得……拒绝了不太好。” 和亲生父亲一起生活的记忆,早就随着时间和父亲去世而消散。后来她跟着安杏花回了安家,作为没有母亲在身边的外孙女,并不得老人青睐。 那时候表哥总是会说:“你是外来的小孩,别以为改姓安 就真是安家人了。” 小小的安素雪不懂什么意思,只知道若是自己表现的听话乖顺,外祖父母便会对她好一些。 如果她忤逆了表哥,则会受到训斥。 后来,不管表哥要求她什么,她都会答应下来,这样日子好过,大家也都高兴。 再后来,安素雪被亲娘接来身边。 有娘亲在,夜里睡觉都安生,她珍惜得来不易的美好生活,更不想让母亲做难,于是变得更加乖顺懂事,小小年纪就能做杂活,左邻右舍都夸赞她懂事,陈山也对她喜爱有加。 她从小就这样,不会拒绝别人,如果拒绝了,日子就会发生变化,她不想那样。安素雪喜欢现在美好平和的日子,一家子在一起和和美美。 随着年岁增长,她的性子也变成了迎合,迎合家人,迎合外人。 “如果不去的话,说不定下次她们就不来找我了。”她小声念叨着。 朋友不多,难得愿意有人愿意和她交好,即使她不擅长诗词,也愿意夜里偷偷学习,只想多和余念珠相处,维持单薄的友情。 “你说什么?”季飞白没听清,安素雪却怎么也不肯重复了,继续揉眼睛看诗词。 她皮肤白腻,一碰便红,眼圈已经揉的红彤彤,瞧着楚楚可怜,双手捧着书,脸都要贴在上面了。 季飞白突然起身回房,安素雪想他应当是回去睡觉,却不想没一会他又出来,倏地将手上的外裳扔在了她身侧。 “帮我把衣服洗了。”他说。 安素雪愣了愣,拿起衣服点头。 季飞白被她气笑了。 “你就这么没脾气?” 安素雪拿起衣服,嗅到衣服散发的皂角香气,很明显是干净的外裳,他是故意逗她的。 “我才不给你洗!” 安素雪这下恼了,一张小脸粉扑扑,杏眸亮的像是夜里明灯。 与之相比,季飞白笑的肆意张扬,他走过来拿走外裳。 “这不是会拒绝人么?” 季飞白回房了,安素雪则没了看书的心思,也回房睡觉去。 翌日一早看见院子里的季飞白,安素雪当没瞧见从他身边走过。 “啧。”异域少年扬眉看着她的背影,忽地笑了。 谁说她没脾气的?明明是脾气大的很,一直压抑着自己罢了。 医书里有说,堵不如疏。 大概昨日和季飞白置了气,这几日的郁闷借机发泄出来,今日心情格外好,除了看见季飞白的时候。 她站在药柜前擦灰,季飞白从后院过来,路过她身边时,放了什么东西在柜台上。 安素雪低头,便见到是一颗包着糖衣的松子糖。 抬头寻那人踪影,他却早就出门去了。 …… 下午时候谢府来人请安素雪,她到的时候,谢骧正坐在屋里抚琴。 添香要上前禀报,安素雪小声道:“不急的,等谢公子弹完这曲也来得及。” 一曲毕,安素雪才上前。她从未接触过这些,但也能听出来谢骧技艺高湛,便忍不住夸了一句。 有丫鬟鱼贯而入,小心翼翼将琴抱走,也有人过来送茶和点心,无一例外的都默不作声,加之房间里只开了半扇窗户,容易让人胸闷气短。 初夏时节,下午正是阳光正烈之时,西晒热度惊人,正好照在安素雪的身上。没过一会她便额头沁了薄汗,刚想擦汗,意外发现自己出来匆忙完了带手帕,只能随意用手抹了一把,然后继续弯腰拿药箱里的东西。 第40章 “不介意的话,可以用我的。” 余光里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过分白皙的肌肤使得青筋分外明显,捏着一方乳色的帕子,帕子边角处绣着精致兰花,在日光照耀下流光溢彩。 “多谢。”她太热了,手上也黏腻,恐怕一会不好拿针,便接过帕子擦汗擦手。 帕子不知是用什么洗过,清淡的香气,像是谢骧这个人一般,空谷幽兰,叫人捉摸不透。 给谢骧换好了膏药,可惜的是,他还是没有任何知觉。 “再等等,谢公子莫要气馁。” 她边收拾边说安慰人的话,半靠在床头的谢骧垂着眸子,眼神晦涩。 方才她顺手按了他的小腿。 被按过的地方,现在隐隐泛着痒意。 第35章 老百姓最喜欢春夏秋三个季节。 春日播种,夏日和秋日可收获。做生意的人家交际广,附近左邻右舍都是认识多年的熟人,家里有什么好东西也多会分享。 早上安杏花给罗家送了新鲜的大骨头,晚上罗武就送来一盆活蹦乱跳的小鱼。 “昨天城外的姨母家送来的,都是小鲫鱼,刺多,我娘说让炸了吃给小竹子补一补。” 安杏花笑盈盈的,让罗武带点她亲手做的馒头回去。这些年两家都是这样,比一些远亲来的更为亲近。 热腾腾的馒头又大又暄软,罗武拿起一个吃了,连连点头说好吃。罗家兄弟小时候生的虎头虎脑,没想到长大了越发的俊俏,因为老是帮忙家里做事,兄弟俩生的壮实,瞧着厚实的身板便知道有一把子力气。 安杏花看他的眼神越发慈爱。 如果安安嫁去罗家,俩兄弟都是能干的,她肯定不用吃苦。 “安安啊,你去送送罗武。” 正在收药材的安素雪闻言停下手里的活,跟着罗武往外走。 “不用,我几步就到家了,安安你去忙吧。” 罗武受宠若惊,总觉得安杏花现在对他特别客气和友好,以前可从未说让安安送过他。 他不知道为什么,安素雪却是知道的,她心里叹气,拿母亲没辙。打好关系罢了,安素雪照做就是,不想让母亲忧心。 回来后就要帮忙摘鱼,安杏花没让。 “你去看着小竹子,娘来处理,你一个小姑娘皮肉嫩,若是让鱼刺划了就不美了。” 说着看向女儿的手,紫玉竹留下的痕迹已经很淡了,指甲用凤仙花染了几次,呈现一种樱花粉,显得格外娇嫩。 今日季飞白回来的早,还带了烧鸡和卤肉以及不少糕点。安杏花嘴上说着这般破费做什么,手却诚实接过来,笑呵呵的拿去厨房切好摆盘放在桌上。 今日有骨头汤,炸鲫鱼,季飞白买的烧鸡和卤肉,安杏花又摘小青菜拌了一盆凉菜,丰盛的简直像是过年。 每次吃饭时候,安杏花都会先照顾小竹子吃,等孩子吃饱了她再吃。今日的炸鱼虽然已经炸的酥脆,但还是不放心,将鱼肉弄碎喂给孩子用。 陈山吃的快,他得赶紧回去照看医馆,生怕来人看诊。 陈香玉今日多用了些,她喜欢吃炸鱼。眼看着盘子里还有最后一条,陈香玉伸筷子便要夹走。却没想到半路伸出来一双筷子,比她动作更快,直接将炸小鱼夹走。 陈香玉不满的抬头,却发现是季飞白。 到底是客人,陈香玉什么都没说,但也没了吃饭的兴致,撂下筷子就走了。 所以她没看见,季飞白将那条炸鱼放在安素雪的碗里。 “喜欢吃为什么不夹?” 安杏花哄着吃完饭的小竹子在院子里玩,饭桌上此刻就他们二人。安素雪吃惊的看他,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炸鱼?” “一桌子大鱼大肉,你的视线先是落在了炸鱼上,但却没去夹菜,等吃了一口拌菜后才去夹,一条小鱼吃了许久,期间眼睛落在炸鱼盘子上五次,试图伸筷子两次。” 季飞白洋洋洒洒的说着,还放下筷子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安素雪臊的脸红,忍不住小声道:“你……你不好好吃饭,看我做什么。” 季飞白扬眉,却是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抬了抬下巴,道:“趁热吃才酥脆。” 安杏花厨艺不错,鱼头摘掉,鱼肚子也清理干净,裹了一 层薄薄的面衣,宽油炸过两遍,巴掌大的小鱼变得金黄酥脆,连刺都酥了。 “谢谢。”她回了一句,低头将鱼吃完。 也是巧了,还剩下最后一口时候,陈香玉不知道为何去而复返。若是让她知晓最后一条炸鱼落在她的肚子里恐怕不好,于是安素雪连忙入口,不等咀嚼,陈香玉就迈步进来了。 “你脸怎么这么红?” 本就颜色生的好,脸颊红扑扑时便带了一股娇媚之感。陈香玉视线在他们之间扫过,最后哼了一声,将落在座位上的折扇拿走。 …… 寻常百姓会在初一十五去寺庙拜佛求香,以前安杏花鲜少去,自打女儿婚事不顺后,她便有了这个习惯。 这日早上让两个女儿换上新衣服,给小竹子也打扮一番,准备花钱坐车去城外的香佛寺。 赶早不赶晚,他们收拾好后季飞白还没走,知道要去城外后,异域少年沉吟片刻,道:“婶子,我去借一辆马车,坐着也舒坦。” 季飞白出去做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安杏花便道:“飞白,你今日不去做工吗?” “今日休息。”他说。 安杏花笑道:“那感情好,正愁我们几个女眷加孩子不安全,有你在就放心了。” 季飞白身材颀长走路飞快,出了医馆后很快就不见踪影。他来到做事的府里,和管家言明今日休息。 “你今日休息?”管家诧异,因为要休息需要提前一日说明。 季飞白不疾不徐:“家中有事。” 管家道:“行吧,那两天的休息就变成一天,今日休完本月就不可再休了。” 季飞白颔首,又和管家借了车。 富贵人家的马车不是什么稀罕玩意,马厩里的骏马就有四匹,管家让他牵走最瘦弱那匹马,季飞白照旧道谢。 管家斜眼看他:“早点送回来。” 季飞白一一应下,赶车走了。 过了一会,一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跑过来,踅摸一圈没看见人。“爹,季哥哥呢?” 小姑娘是管家女儿,每日都围着季飞白转悠,也正因为如此,原本欣赏季飞白的管家现在看不上他。 他的女儿是要给大少爷做妾室的,往后吃香喝辣享受荣华富贵,哪能跟个毛头小子吃苦。 “行了,瞧瞧你脸蛋抹的像猴屁股,成何体统!赶紧洗了,也把这身艳丽衣服换了,大少爷喜欢素净颜色,收拾好赶紧去侍候少爷起身。” …… 旁人家的事情季飞白不会干涉,等他赶车过来医馆门口时,就见罗家双生子站在门口,一个像是狗似的围着安素雪,尾巴摇的欢,另一个眼神冷淡的和季飞白对视。 没想到今日罗母也要去祈福。 幸好马车足够宽敞,挤一挤也就坐下了。 只是天气热了,车帘一放下小竹子扭动着从安杏花怀里出来,不安分的跑去撩帘子。安杏花道:“你想坐外面?” 小孩点头。 安素雪便道:“娘,我带他去外面坐。” 外面只有季飞白一个人赶车,再坐一个人也没问题的。这时候罗武突然插话:“婶子,坐外面晃悠,怕安安抱不住小竹子,不如我带孩子去吧。” 罗母笑着道:“行,你身强体壮,去吧。” 安杏花忙不迭的夸罗武,罗武闻言挺直腰背,抱着孩子就出去了。 季飞白转头看小竹子,小孩朝着他笑。 安素雪不放心,撩开车帘照看着,和罗武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到城门口时发现士兵百姓众多,似乎在查什么。季飞白跳下车上前询问,回来后道:“是在查牙牌。” 牙牌就是官府特制的厚实竹片,上面记载了出生年月、住址、相貌。一般来说进出城不用查这东西的,所以他们都没戴在身上。 罗武自告奋勇回去取,几个人就等在城门口。 出城还好,只看一眼牙牌,进城检查的格外仔细。 罗武跑着回来的,有了身份证明,几个人顺利出了城。进城的人检查严格,因此大排长龙。 “奇怪,怎么突然戒严了?” 季飞白答道:“方才问了士兵,说是因为现在外面动荡,怕混进来不轨之人。” 安杏花拍手道:“哎呀,我想起来了,会不会是因为现在外面乱了?我听人家说,各地都有人起义,随便有权有兵的人都封地称王。” 罗母也附言:“你说的对,要我说啊,最苦的还是我们老百姓,上头坐着的人是谁与我们何干呢?只要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比什么都强。” 因为在车里,便肆意谈论起来。安素雪静静的听着,也跟着忧心。 第41章 如果世道真的乱了,那他们还能过安稳生活吗? 罗文和罗武也跟着说几句,唯有季飞白,自始至终都是沉默。他眉头笼罩着一股淡淡的忧愁,似乎在想着什么。 今日是初一,来上香的人不少,大多是马车牛车驴车,也有附近村落步行而来的百姓。 不过,今日额外多了一些人,衣衫褴褛,像是乞丐,但身上背着包裹,应当是远途赶路之人。 有的富家姑娘夫人出行都会带铜板,会给乞丐们撒一把钱,为了结下善缘。也不管对方身份,只要见脏兮兮的,便会给点铜板。 季飞白眺望远处,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蹙眉。 “季公子?” 其他人都先走一步,安素雪留下等季飞白系好马车。 安素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没什么特别之处。 山脚下有帮忙看车的人,只需要付两个铜板,还能帮忙喂食。给了钱后俩人一起往山上去。 上次在香佛寺留下不好的记忆,这次安素雪变得格外谨慎。 “怕什么?” 身后季飞白声音不急不缓:“我看谁敢拿你怎么样。” 第36章 走到寺庙门口时,安素雪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回过头,对着季飞白方才远眺的方向道:“那是,你家乡的方向吗?” 季飞白颔首,却未多说什么,大踏步走了进去。 年少离家,想必是想家的。其实安素雪不大明白,为何季家要让季飞白离家,即使他不是嫡母所生,也是季家的孩子啊。 她悄悄看他,正好他抬眸看过来,安素雪迅速转过视线。 每月的初一和十五,香佛寺的香火都极其旺盛,百姓们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安杏花和罗母二人一起进殿拜佛烧香,孩子们则是留在殿外等候。都说心诚则灵,孩子们鲜少接触这些,若是心不诚,这趟就白来了。 俩人俱是摇了签,捏着竹签打算出去找外面的僧人解签,罗母道:“咱们这虽然还没乱,但我很担心,所以问问生意如何?你呢?求的什么?是不是也是医馆的生意啊?” 哪里是生意,是安素雪的婚事。 其实这也没什么,但经过她这么一问,安杏花倒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了。幸好外面小竹子见她出来小跑着扑上来,安杏花没顾上回话,罗母就也没再追问了。 解签文的人多要排队,罗母就率先过去,安杏花晚到一会,罗母身后已经站了几个人了。 “杏花,你来这。”罗母叫人,意思是让安杏花站在她前面。 如果是平常她肯定就过去了,但今天是想看安素雪婚事,安杏花指着队伍末尾道:“我在这,也快。” 那边几个年轻人站在一起,大抵是心有余悸,安素雪甚至都没敢往香客住宿的方向看。 罗武突然说了句:“拐卖孩子的那些人是不是还在官府牢里?” 安素雪垂着眸子回答道:“说是要先审过,再移交给州府,应当已经转移走了。” 陈山去县衙问过,说那些人确实是戏班子,利用戏法在城里拐了三个漂亮孩子,想到下一个地方出手卖出去。若是卖不出去,还能养着从小学戏法,用不了几年就能登台挣钱了。 “惯犯。”提到拐孩子的犯人,罗文声音发冷,“恐怕不止这一次,兴许每到一个地方就如法炮制拐孩子离开,以此牟利。” 这件事出了之后,城里有孩子的大人都看的非常紧,幸好没再出现丢孩子的事情。 两位母亲解签回来,一个喜笑颜开,一个兴致恹恹。 “娘,怎么了?” 见安杏花抿着唇失落的模样,安素雪上前温声安慰。 “没事,走吧,我们去吃一口粥。” 初一十五两个日子,寺庙里都会熬粥。也不知道用的什么稻米,熬出来的粥又浓又香。只要进寺庙的香客都可以分上一碗,他们端着粥碗,还能歇息片刻。 喝完粥往山下去,发现乞丐比之前多了不少,围着那些衣着华丽的妇人,嘴里说着讨喜的话。 “现在城门戒严,他们没有牙牌根本进不去。”罗文道。 俱是苦命人,安杏花拿出几个铜板,打算给他们分一分。有个小乞丐看见她的动作,一溜烟的窜了过来,快速说了讨喜的话然后手心朝上。 安杏花便给了两个铜板,然而这时怀里的小竹子突然爆哭,像是被小乞丐吓到了。 安杏花连忙安抚,小孩哭个不停,怎么也停不下来。 “小竹子,看,这是什么?” 安素雪绕到娘亲的身后,和搂着娘脖子哇哇哭的弟弟面对面。小竹子听见姐姐的声音睁开眼,泪眼朦胧的小孩瞧见姐姐手里有一块糖。 季飞白看了过来,瞧见他给她的松子糖落在了小竹子手里,有了吃食顿时忘了哭,露出小门牙啃着松子糖。 小竹子的眼睛生的又大又亮,和安素雪的眼眸生的一模一样。他刚哭完,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可已经捧着糖块笑了。 安素雪也笑的眉眼弯弯,比自己吃了糖还要觉得甜。 上车的时候,有背着简陋包裹的落魄异乡人,询问有什么法子能进城。可能是看安素雪是个面善的,这么多人里挑着她来问。 “现在城里进出都要看牙牌的,你若是身上有牙牌,只要登记在册便能进城。” “路上乱着哩,能保住命都不错了,牙牌早就不知道丢到哪了!” 那人是个中年男人,身边还有个脏兮兮的看着像男娃的孩子,不过眼神清澈,安素雪一眼就看出是个小女娃。 “姑娘啊,你行行好,将我们藏在你车里带着进城可好?”那中年男人凑近几步,“我无以为报,愿意入姑娘府上为奴!” 这人作势就要下跪,吓的安素雪退后一步,身侧突然掠过人影,就见罗家兄弟一起上前挡在安素雪身前。 “你干什么?别过来。”罗武大声呵斥。 中年男人旁边的孩子见罗武凶神恶煞,连忙躲在父亲身后。 这边季飞白解开了绳子,撩开车帘让女眷先上车,几步来到安素雪身边,拽着她的手腕往车旁拉。 “世道乱了,这种人会越来越多,你能帮一个,帮不了所有人。况且,现在官府查的严,如果你当真让他上车,先不说能不能过了城门士兵的盘查,若是将来他在城里为非作歹,你会首当其冲受到牵连。别看了,上车。” 季飞白身材颀长,手掌也生的宽大,轻松的握住她的小臂,手上没怎么用力,便将她送上了车厢。 太轻了。他想。 落座的安素雪抬眸看他,季飞白已经转身去叫罗家兄弟。不止他们如此,旁人家更是如避蛇蝎的避开那些人,更有甚者让府里的仆从去驱赶,嫌他们晦气。 “都是可怜人。”安杏花感叹一句。 想帮忙,但他们什么也做不了。经此一事,回城路上的气氛便有些凝重。 沿途又碰到几个形容落魄的旅人,季飞白面色冷静的拒绝他们搭车请求,一言不发的赶路。 安素雪坐在车厢最外侧,她不知道怎么回事觉得胸闷,便掀开帘子弯腰出去,坐在了季飞白身侧。 车厢里,罗武作势也要追出来,罗文踢了他一脚,摇头示意莫要轻举妄动。 长辈还在这,断不可举止轻浮,免得留下不好的印象。 城外村落稀疏,路两旁俱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满眼绿色舒缓心中焦虑情绪。季飞白余光瞥了她一眼,瞧见她指甲抠着衣袖,贝齿咬着下唇,很明显还在为方才的事情惴惴不安。 “也不知道外面到底乱成什么样,”安素雪轻声开口,“好好的过日子,怎么就突然乱了呢?” 这些年的安稳日子是她心之所向,安素雪甚至无法忍受一丁点的变化,不想让平静的水面起半分波澜。 “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有这种苗头了,新皇登基后朝堂动荡,底下各个州县不听号令,天高皇帝远,为所欲为。” 出身官家的季飞白懂的自然多,虽说他父亲只是个茶马司副使,可到底不是普通人。边关看似苦寒,但实际上豪绅囤兵,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在的时候乱世便已经初具端倪。 后来他策马上路,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更是如此,马匪当道,官府不敢出兵剿匪,若不是他会功夫,恐怕都无法全身而退。 “现在看来,情况越发严重了。” 季飞白从未说过自己一路上的艰辛困苦,但安素雪稍作想象,便可窥得一二。听母亲说,他比自己还小上几个月。 路途遥远,其困难油然可知。 他们是普通百姓,只知道世道乱了的结果,却不明白缘由。 …… 车棚投下一片阴影,安素雪半张脸隐在暗色里,眉眼却璀璨如星。 回城路上偶会碰见几个异乡人,面对他们的求助,安素雪抿着唇低声讲明缘由。 季飞白叫她不必多解释。 第42章 “有些人会觉得你帮忙就是好,不帮便是坏,惹一身麻烦。” 比如方才一家三口,那妇人听安素雪说没法载他们进城后,当即破口大骂。季飞白侧目看过去,眼神凌厉如刀,当即叫妇人偃旗息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挨骂的缘故,安素雪像是一朵枯萎的花坐在那,一言不发,从季飞白的角度看,她眼眸似乎红了一片,故意别过头,不叫他看见。 若世道真的乱了,善良是最无用的东西。季飞白本想原话告诉她,但见她情绪低落的模样,他到底没说出口。 快到城门口时,远远看见进城的队伍大排场龙。 突然前面爆发一阵喧闹之声,车厢里的罗武闲不住,当即跳下车跑到前方查看。没一会跑了回来,安素雪问怎么了,罗武边弯腰查看车底边说道:“有个异乡人趴在车底想要混进城,被士兵发现了。” 幸好他们车底干干净净。 众人不由得唏嘘。 队伍缓慢前进,待快到城门口时,瞧见路边躺着一个身上有血迹的人,脸上脏污覆盖,也瞧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躺在那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安素雪拽着裙摆像是要下车,季飞白握住她的手。 自小学医的妙龄姑娘有一颗慈悲菩萨心,安素雪以为季飞白要阻拦她, 她温声解释道:“我过去看看这人的伤势,能救就救一把。” 碰见受伤的猫狗她都会救助,何况是个活人。 “你忘了拿这个。” 日光熠熠,琥珀色的眸子漂亮的像是一块宝石,璀璨夺目。他松开握住她的手,将摆放在车厢里的药箱取出来,绳带放在她手上。 她诧异,因为她以为他是要阻拦的。 意气风发的季飞白率先走了几步,见安素雪没动,他转过身扬眉:“不去?” “去的。”她小跑着追上他。 第37章 谢府里,谢骧的属下们每日来报朝堂近况。 “各路诸侯并起,要将天下瓜分。还有宵小之徒顶着救国之名起义,想要瓜分一杯羹。” 说话的是个年长的儒雅男人,屋里除了他坐着之外,其他人俱是站着。 “殿下,安武将军在朝中根基颇深,新帝恐怕无法动摇其根本,他是殿下的亲舅舅,若殿下呼应,相信安武将军可助殿下一臂之力!” “我那个表妹被三哥掠去宫里做了妃子,以此来威胁舅舅不得轻举妄动。君臣制衡,平安无事。” 幕僚还以为谢骧是担心表妹安危,于是道:“属下可想办法护表姑娘周全。” 谢骧神色淡淡,“当初来此便 是想偏居一隅与世无争,先生,你说呢?” 事情不了了之。 幕僚们单独住在附近的一个小院子,出来之后俱是摇头叹气,只道谢骧坏了腿不说,还没了志气。 儒雅幕僚摇着折扇,半响之后道:“殿下最近是不是和一名医女走的极近?” “好像是,就是对面那家陈氏医馆的年轻医女。先生,你的意思是……?” “不急,再看看。”扇子扇了几下,他冷静几分,“对了,那医女的家世背景调查清楚。” “是,先生。” 被他们提及的医女正在城门口救人。 那人就是攀附在车底的流民,被士兵强行拽了下来,也不知怎么就跌落在地,昏迷不醒。像是一个破麻袋似的,被人随手扔在路边,生死不知。 安素雪小心查看了对方的瞳孔和脉象,又检查一遍他身上,发现除了轻微擦伤之外,没有重大伤势。 “那他为何昏迷不醒?”罗家兄弟也来了,罗武刚开始还劝安素雪莫要插手,罗文给弟弟一个眼神示意,罗武才不阻拦。 “这人腹部扁平凹陷,嘴唇干裂,看样子像是许久未进食导致的昏迷。” 躺在地上的人身上脏污不少,安素雪查看过程手上便也脏了,但她丝毫不嫌弃。为医者,不分男女,更不厌脏污。 平日里的安素雪温温柔柔,像是个没脾气的棉花人,但此刻,她神色认真,那双温柔的眉眼似乎都变得犀利起来。 季飞白站在一边看着,不知为何,觉得此刻的安素雪整个人都在发光。 安素雪去车里拿了水囊,罗武抢了过去要给那人喂水。“安安,我来。” 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临上车之前,安素雪将药箱里的一颗山楂丸留下。出来没带吃食,只有这个。 车厢里的氛围有些沉闷,一直到进城后,热闹繁华的景象冲散了严肃气氛,安杏花不由得感叹:“城里和城外简直天差地别。” 也不知道是因为城门的戒严,还是百姓们收到外面乱了的消息,城里的物价又开始上涨,安杏花让陈山赶紧多囤些药材,还有家里要用的米面粮油。幸好他们去的早,没过几天,米面涨的厉害,安杏花去买菜时候一打听,比之前翻了三番! 安杏花过过一段时间的苦日子,她总有办法。先去肉铺割了半扇猪,又去买了不少盐,猪肉太多太大,铺子老板亲自送货上门,陈山诧异她为何买这么多肉,安杏花和他咬耳朵道:“现在还没涨价,趁着便宜多买点,一会我就去收拾好腌上,再用烟熏一遍,能放到冬天呢!” 陈山:“用不着吧。” 安杏花不听,觉得有备无患。 肉铺子老板是个心善的,还拿了快刀,说可以帮忙分割,安杏花便比划着让他切,俩人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说着说着,就提到了家里孩子,肉铺老板突然道:“哎,我记得你家有个姑娘是吧?” 安素雪平日里行医问诊,在城里算是小有名气,安杏花笑着应声。 那老板继续道:“我记得也是,年初时候她还陪你来买肉,当时旁边的灯笼铺子还问她是否婚配来着。” 说到这,安杏花面色有点不大好了。 那肉铺老板低头切肉,还没瞧见她的脸色,于是继续说道:“我听说他们家还找人来说媒来着,后来怎么样?没听见信儿啊。” 能怎么样?给了安素雪的生辰八字,后来就没了下文,不止如此,自打春日过后,就再也没有媒人上门提亲了,看来是安素雪八字传了出去,那些人不敢登门求娶了。 等人走后,安杏花边往猪肉上抹盐边掉眼泪,看诊回来的安素雪来到后院时,就瞧见母亲正在擦拭眼泪。 “娘,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来不及放下药箱,立刻赶了过来。 “娘没事,就是想到你的婚事,有点心急。” 又是这件事。 “娘,对不起,是我不好。” 如果没有她,安杏花将过上更加幸福的生活,有疼她的丈夫,有讨喜的孩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要因为她而落泪。 “傻孩子。”安杏花用指尖点她的脑门,“你是我的孩子,我为你忧心是应该的,你道什么歉。你这孩子,未免太过懂事了。”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喝,可安素雪打小就懂事,只要让她吃饱饭就好,其他的都不用安杏花操心。 “娘跟你说,这次去香佛寺求签,求了个下下签。” 马前覆水,下下签。 碧若金鳞放碧漪,暗遭罗网四边围;思量无计翻身出,命到泉关苦独悲。 不用僧人解,安杏花就知道不好,她与那僧人说是给女儿求婚事,僧人解签,告诉她:“屋下安身,祸从天降,早觉先防,免遭其殃。” 意思就是让安素雪早早提防,免得遭殃。 安杏花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和算命先生所言不谋而合。 “你想啊,算命先生说了,你命里带贵人,既然你是如此重的命格,难免会被小人觊觎,所以要多加小心。” 不管安杏花说什么,安素雪都安静的听着,时不时的点头称是。 安杏花忧心的不止这些,她害怕那些媒人碎嘴子,将女儿八字不好的事情说出去,到时候恐怕亲事更加难寻。因此,她耳提面命道:“安安,娘知道你不信这些,但这都是为了你好,只要找到你命中注定的贵人,一切危难和困难都会迎刃而解。你答应娘,好好的和他们四个相处,成不成?” 之前安素雪是不情不愿,安杏花是她亲娘,哪能看不出她敷衍。但现在不行了,安杏花说着又开始掉眼泪,亲娘哭成这样看,安素雪只能满口答应下来。 “安安啊,那你看着娘的眼睛,告诉我,你会真心对待他们四个,直到找出那个贵人为止。” 这相当于让安素雪发誓。 哪个当娘的不希望女儿好?安杏花眼里盛满了泪水,握着安素雪的手,直到看见安素雪郑重的点头。 “娘,我知道了。” …… 在陈家这些年,安素雪安分守己,懂事能干,就是不想拖累安杏花,不想成为旁人口中的拖油瓶。 但没想到,自己最后还是成了母亲的心病。 第43章 坐在药柜前收拾药箱,她垂着眸子沉思,许久之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药箱合上,走出医馆,朝着谢府去了。 “安大夫今日来的早。” 刚走进正院,迎面碰上了红袖,她掩唇说了这么一句阴阳怪气的话,意在指责每次谢府请人都要等上许久。 可惜了,安素雪并未听出来她的意思,她正紧张的拽着药箱带子,为接下来该怎么做而忧心。 安杏花觉得谢公子最有可能是那个贵人,让她来谢府时候多照顾谢公子的情绪。 “娘,怎么照顾他的情绪?” 有过两任丈夫的安杏花最有发言权,娓娓道来。“娘跟你说啊,拿捏男人,其实很简单的……” 虽说安素雪已经成年到了可以成婚生子的年纪,可她着实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当正房的门打开请她入内时,她心虚的差点踏空台阶。 “安大夫,小心。”站在门口的添香扶了她一把。 “谢谢。” 添香笑着道:“安大夫客气,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 安素雪来的时候,谢骧不喜欢旁人在场,因此等她进去后,添香立刻关上房门。 明明每次来都是如此,可今天那声关门声吓的安素雪手哆嗦了一下。 “你在害怕?” 谢骧就坐在半开的窗户边上,手上拿着一卷书,此刻侧头看过来,日光只照在他半张脸上,另外半张脸隐在暗色里,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没有的。”安素雪低垂着脑袋迈步走到他身侧,深呼一口气镇定下来,像是以往那样询问,“谢公子,近日可有不适?” 其实她应该问腿上是否有 感觉,但安素雪是个心善的姑娘,怕提及他的痛处,便换了说法。 “还好。”谢骧答。 安素雪打开药箱将东西一一拿出来。 谢骧饶有趣味的看她。 明明刚进来时候紧张窘迫完全是妙龄少女的模样,但一碰到药箱子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眉眼温柔冷静,宛若普济众生的观世音菩萨。 鸦羽似的睫毛低垂,她拿出银针,准备好后便蹲在了谢骧腿边。 挽起男人的裤腿,柔软温暖的指腹像是羽毛,划过谢骧的肌肤,又带来熟悉的痒意。随意搭在扶手上的大手收紧,腿也不由自主的绷起来。 谢骧不良于行没多久,每日又有人按摩,身上依旧是有肌肉在的,紧绷之后,摸起来硬邦邦,安素雪手指点在他穴位上,柔声道:“放松,免得一会不好入针。” 帮忙按了一会,感受到他放松下来,安素雪起身去拿银针,只是她刚转过身,就被人攥住了腕子。 轮椅上的青年眸色沉沉。“安安,你对旁人也是如此吗?” “谢公子,你、你叫我什么?” 第38章 家里人都会叫她的小名,外人则更多是叫她安大夫,也有叫安姑娘的。 其实安素雪一直觉得只是个称呼而已,不甚重要,但不知道为何,从谢骧嘴里念出来“安安”二字,莫名的让她耳热。 谢骧的手一直握住那截皓腕,她看着就清瘦,握起来才知道比想象中更加纤细。 明明已经入夏,但谢骧的体温低于常人,落在皮肤上有种被蛇缠绕而上的错觉。 “我听罗家两位公子俱是叫你安安,难道,我不可以么?” 这…… 安素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一个称呼罢了,”她低垂着眼眸,努力忽视投在自己身上的灼灼视线,“谢公子随意。” 这人握着自己手做什么? 安素雪刚要挣脱,手上的禁锢感消失。他应该不是故意的,只是顺手罢了。安素雪如此想着,粉白的皮肤却是红了大半。 如此不经挑|逗。 贝齿咬着殷红的唇,红色蔓延至纤细凝白的脖颈。 她的反应极大的取悦了谢骧,他一只手撑着额头,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狭长的眉眼里入目可及都是灰蒙蒙一片,却以安素雪殷红的唇为中心,渐渐地恢复色彩,妙龄少女的一举一动打破了死气沉沉。 一潭死水,被春日的柳叶拂过,泛起让人心动的涟漪。 谢骧换了夏衣,单薄的裤腿很容易挽起,索性就坐在轮椅上,让安素雪给他施针,正好可以垂眸看她。 谢骧虽然不懂医术,但也知道针灸之术讲究经验,需找到穴位,方可奏效。 显然,她对人体穴位极为熟悉,下针时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犹豫。 和平日里的她判若两人。 这更加勾起谢骧的兴趣,在她问感觉如何时,谢骧淡声道:“还不错。” 结束之后,安素雪在准备好的水盆里净手,擦干净手后来收拾药箱,余光瞥见谢骧拿着一卷书,她好奇觑了一眼,意外发现是她找了许久的诗词孤本。 “有兴趣?”他从书本里抬起眼帘,眉压眼的长相,漫不经心抬眼时总会给人一种压迫感。 “嗯,最近我也在看相关的书,还曾找过这本,可惜书肆里没有的。” 安素雪该做的事情做完了,该离开的。但脑海里想到安杏花的嘱托,她只能硬着头皮多留一会,母亲教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安杏花说了,拿捏一个男人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只需要稍加关心便好,动动嘴的事情。 “你给谢公子看完之后别着急走,可以坐下喝杯茶聊聊天。他应该不是本地人吧?你就多关心他,问问在这儿是否适应?气候和他老家比如何?诸如此类的话。” 这几句话好像没有特别之处,安素雪不确定娘教的对不对,但她自己什么都不懂,只能照做。 谢骧将书籍合上,泛黄的书面彰显年代悠久,他道:“若安安想要看,给你便是。” 书肆里当然没有,因为都被谢骧派人买回来了。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谢骧的管控之下,想要提前一步做打算轻而易举。 “真的吗?”安素雪明显高兴起来,也忽略了谢骧那声安安。 “一本书而已,我这还有许多诗词孤本,添香,上茶,红袖,去将书籍取来。” 如果是之前的安素雪,大抵会不好意思先行告辞,但她今日咬着牙应下,坐在了谢骧对面。 俩人隔着一张小桌,添香很快进来上了茶水,也不知道泡的什么茶叶,清雅的香气很快蔓延室内。 “安安平日里喜欢喝什么茶?” 很多东西,次数多了便也习惯了,就像是谢骧唇齿轻启,舌尖抵着下颚,慢条斯理念出安安二字,虽和其他人的叫法不太一样,但几次之后,安素雪开始习惯。 “我不太挑的,都可以,在家喝茶时会按照季节放药材,比如天热时候放菊花,可清火明目,秋日多咳时放罗汉果,止咳平喘,冬日里养生,就会放一捏枸杞,茶汤也会变得澄亮清甜。” 说起这些,她便头头是道,完全不复方才沉默寡言的模样。 谢骧静静听着,眼睛一直落在她身上,瞧见她脸颊热的红扑扑,吩咐添香将窗子都打开。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正房一直都只开半扇窗子。 “是!”添香喜出望外,红袖也过来帮忙开窗,但她脸色不大好。 要知道刚到这里时,谢骧因为不良于行所以讨厌见到人也讨厌见日光,门窗素来紧闭。 后来安素雪的一句多晒太阳,谢骧开始开窗甚至愿意去花园散步。 现在只因为她热的慌,就将窗子全开了? 她到底凭什么能得主子另眼相待? 不忿归不忿,红袖是不敢表现出来的。安素雪坐着叙话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起身告辞,谢骧叫人将书籍包装好,让她一道拎回去。 “多谢,那我就先走了。” 坐在他身边,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直到从房里出来,安素雪才觉得一身轻。 往日一般都是添香送她到正院门口,然后再有其他丫鬟送,但今天添香亲自相送,态度比之前更加亲和,一口一个安姑娘。 添香在谢骧身边侍候快十年了,按照谢骧的身份地位,身边是不缺女人的,但谢骧一直在别院休养生息,醉心琴艺,后来被先帝召回宫里,作为培养下一任接班人的棋子。 当棋子能落得什么好处? 他既不能压过其他人惹嫉妒,又不能显得无能让先帝发怒。 成年之后有人送女人,也有宫里赐下的,但谢骧从来没碰过。 添香和红袖私下里偷偷说过此事,猜测因为那些女人不是自己人,都别有目的。 再后来,谢骧被人下毒,差点丢了命。 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他双腿被废。 或许因祸得福,才能在新帝登基清扫时,活着离开京城。 红袖一直和添香说,她们是主子身边最亲近的女人,若是主子需要,是要过去暖床的。可这些年,主子明显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反而对安素雪青睐有加。 第44章 不管只是临时起意,还是旁的,添香都要对安素雪客客气气。 …… 房间里,谢骧继续喝茶,修长瓷白的手屈起,在桌面点了几下,便立刻有人进来禀告道:“主子,安姑娘在花园停留。” “在花园?为何?” “那只滚地锦不知道怎么跑出来了,正好被安姑娘撞见,安姑娘正在给它包扎伤口。” 谢骧冷笑,眼神变得阴鸷。 原来她不止是对他特别,是对任何受伤的生命都是如此。 “浑身杂毛的东西,也配。” 也配和他抢。 等再汇报时,说安素雪已经离开了,还按照谢骧的意思把那只滚地锦抓了回来。 小猫一直被关在空房里,好吃好喝的养着,送饭的丫鬟开门时没注意,才叫它跑了出来。谢骧看过来,见原本折断的后腿 已经用木棍固定住了,杂色毛发里那一抹纯白纱布格外刺眼。 谢骧眼神晦暗,底下的人会意,立刻道:“污了主子的眼,属下这就将它处理好!” 滚地锦似乎感受到危险,被提起来时候凄厉惨叫使劲挣扎。 “送回去好生养着。”谢骧突然发话。 “是。” 既然她喜欢这只猫,那它就该好好的活在他身边,等着她来宠爱。 …… 从谢骧那借来的书籍派上用场,安素雪认真拜读,空无点墨的她多少增了些底气,不至于在诗会时候露怯。 不过,她还是不大适应这种场合,坐在角落里发呆。 今日不是在城里,而是在城外柳家的庄子上。说是庄子,其实建造的比普通人家的宅院精致许多,又是初夏的好时节,刚摘下的鲜果清香,坐在景色优美之地,确实能激发才情诗意。 来的宾客不少,有男有女,俱是穿着不俗,谈吐不凡。虽然今日安素雪也换了新衣服,可不免还是觉得格格不入。 “你不喜作诗,那就去玩投壶。”余念珠过来拉安素雪,“我跟你说啊,若是投壶得了头筹,还能得到彩头呢!彩头是柳姑娘送的,都是好东西,快来。” 不容分说,拉着安素雪的手过去,这里有男有女,安素雪一个都不认识,当几道视线齐刷刷的落在她身上时,她有些不自在的低下头。 “这位姑娘是?” 有个年轻的郎君开口询问安素雪的身份,余念珠便说了,然后其他人笑了笑,接着投壶玩乐,没人过来和安素雪说话。 半天的游玩结束,回到家里的安素雪摊在床上,只觉得身心疲惫。 安杏花带着小竹子敲门进来,询问今日玩的如何,安素雪起身,勉强撑着精神头,笑着道:“挺好的,人多热闹,还有各种鲜果糕点。” “安安啊,你早该这样出去交朋友了,朋友多还能聊天说说心里话,多好!见你有相处好的姑娘,娘也放心了。” 年轻人就要多凑在一起玩才是,尤其是姑娘们,也能教安素雪不少关于男女情感之事。 可哪有那么容易 安素雪只觉得比出诊一天还要累,只想躺下睡上一觉。 “哎,安安,你别睡,我想起来,今日不是你约了罗家兄弟去茶楼听故事吗?” “坏了,我将此事忘了。” 本来困顿的眼睛瞪圆,安素雪朝着外面看过去想看天色时辰,就听见罗武的声音由远及近。 “安安,安安?我们现在就走吗?” 第39章 之前找小竹子,罗家兄弟没少出力,安素雪早就约了他们请喝茶吃点心,作为答谢。不过因为最近都太忙,所以约在了今日。 安素雪差点忘了此事! “安安啊,先别出去。”安杏花按住了要出门的安素雪,“听娘的,去洗洗脸换那身樱粉色的衣裳。” 安素雪向来听话,一一照做。 安杏花则是先出去和罗家双生子聊天,俩人模样生的一模一样,若不是穿的不同,恐怕不好分辨。 今日罗文穿着一身青色衣服,罗武却是一身褐色,他们兄弟站在一起,容貌相似叫人难以分辨,不过性子却是差距甚大。 罗文稳重,罗武憨厚,安杏花怎么看都觉得双生子不错,如果俩人性格能捏成一个人就好了。 既稳重又活泼会哄人,安安嫁过去保管生活幸福。 可惜啊,只能嫁给其中一个。 正说着话,陈香玉回来了。 “哟,这是做什么?” 罗武是个直肠子,直接道:“等安安呢,我们要一起去茶楼听说书人讲故事。” 陈香玉脸上出现明了的神情。 安杏花笑着道:“香玉啊,你也跟着一起去吧,听听故事多好。” “我就不去了,有事。” 安杏花松了口气。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想让陈香玉去,只是顺口一问客气客气罢了。 若是她去了,安安不好和罗家兄弟说太多话。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嘴皮子不如陈香玉厉害。 也是,千人千面,哪能人人都一样。 陈香玉是回来取东西的,进屋时候正好安素雪收拾好准备出来。 “等等,”陈香玉叫住人,上下打量一番,“你就这样出去?” 安素雪低头看自己,没觉得哪里不妥。 那边陈香玉已经迈步去了梳妆台。 这里是她的房间,因此只有一个梳妆台,上面摆放的也都是陈香玉自己的东西,安素雪很少化妆,没什么胭脂水粉。 陈香玉拿过两个小盒子过来,颐指气使道:“还不坐下?” “姐姐,是要上妆吗?” 她有心说不用,陈香玉已经开口了,语气不耐烦道:“不然我拿胭脂做什么?让你坐下就坐下,成日里也不打扮,枉费长了一张美人面。” 坐下后,陈香玉让她闭眼,安素雪照做。 没用多久,房门开了,罗武等的都着急了,连忙转身道:“安安,我们走……吧。” 陈香玉先走出来,后面跟着穿樱粉色衣裙的妙龄姑娘,步履轻盈,丰姿昳丽。 平日里甚少打扮的姑娘,只需要将头发梳成繁复一些的发鬓,面颊薄涂胭脂,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粉腮红润,绛唇映日。 “安安……”罗武呼吸都滞了一瞬。 安杏花满意的点头,看向罗家兄弟,罗武已经目不转睛了,罗文则错开视线,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安杏花蹙眉,诧异罗文的反应。殊不知,罗文深深的看了安素雪好几眼,心脏陡然狂跳,若是再不低头,怕是要被人发现他的异样。 年轻的郎君用尽全力,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没叫旁人看出端倪,甚至去往茶楼的路上,他都是落后半步,让罗武和安素雪并肩而行,谈笑风生。 “罗文哥,”皓齿星眸的姑娘转过头来,“怎么走后面去了?” 说着她停下脚步,等着他走近。 一刹那,好像街道两旁的商铺和行人全部消失,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豆蔻年华的姑娘冰肌莹彻,楚楚动人,含笑晏晏的等他过来。 罗文快走一步,张嘴欲要说什么。 “大哥,快些走。”罗武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了幻想中的旖旎,罗文眼神顿时变得清明,点点头道:“是了,我们定的好位置,得早些去才是。” 已然黄昏时分,再有不到一个时辰,天就会完全黑下去,若是不点烛火,伸手不见五指不说,更是识人不清。 在踏进茶楼时,罗文深深的看了一眼天边最后的光亮。 …… 为了感谢罗家兄弟,安素雪是提前几天过来定了位置。 当时还想叫上季飞白来着,但他好像比之前更忙,早出晚归见不到人影,遂作罢。 这家茶楼时当地最大的,足足有三层,可媲美上好的酒楼。 说书先生在一楼大厅,最前面的位置上有个高台,高台之上挂着一圈灯笼,虽然天色未黑,但做生意讲究亮亮堂堂,早就已经点亮,烛火通明,热闹非凡。 一楼没有雅间俱是散客,讲究个便宜热闹,随听随走。二楼则是有窗户,可边品香茗边听故事,三楼离说书人更远,愿意听故事可以开窗,不愿意听大可关窗谈事情。 安素雪定了二楼雅间,推开窗,正好面对着说书先生,可看见对方的动作,声音也更加洪亮。 这里自然是贵的,要点上好的茶叶才行。 除此之外,安素雪还点了招牌糕点,这里还有小吃提供,便又点了几份。 “够了,安安,莫要再点了。”罗文知晓坐在这里恐怕花费不菲,出声打住。 “我还没吃晚饭呢,”安素雪笑着道,“你们也没吃吧?就再要三碗阳春面,罗文哥,好么?” 春水融融,可化开万物。 罗文怎么忍心说不好。 这里的伙计手脚麻利,早就将茶水和点心上好了,没过一会,三碗热腾腾的阳春面便也好了。 第45章 不过对比饭馆里的面,明显份量更小,是为了让客人多点糕点多花钱。 正好吃个半饱,慢 悠悠喝茶吃点心。 其实,安素雪很少来这等地方,因此听的格外认真,一双杏眸圆瞪,会因为说到悲伤处而眼睛酸涩,会因为说到精彩之时使劲鼓掌。 鲜活的像是刚刚绽放的花朵,通体散发着诱人香气。 罗家兄弟一左一右坐在她的两侧,待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之后,他们心照不宣的起身,说要去方便。 安素雪点头说好,还让他们快点回来。“正要讲到最精彩的部分呢!” 只是再回来时,却只有一个人。 雅间里来了小伙计说帮忙掌灯,“我来。”方才进来的人影说道。 安素雪回过头,两兄弟的声音差不多,她一时没辨认出回来的是谁。不过随着烛火亮起,她看见回来的人穿着褐色布衫。 “罗武,罗文哥呢?” 罗武把蜡烛用灯罩罩住,光亮变得更加柔和昏黄,宛若暗金浮动。 “客人,这还有灯座,您可再点几个,屋里才亮堂。” 伙计好心提醒,罗武点头,那伙计知道客人都不喜人打扰,于是弯着腰离去关好房门。 可罗武没再点蜡烛了,直接走了过来,坐回自己位置。 “突然想起来家里有事,大哥先回去了。” 安素雪觉得可惜:“马上就要到最精彩的部分了,张生就要发现自己妻子是狐妖冒名顶替的了。” 罗武端茶的手一顿,安素雪没察觉,就是觉得有点可惜罗文不在。 今日说的故事是民间传闻,说是有个家住山里的书生名叫张生,为了出人头地多年苦读,但年近三十,屡屡不中。后来家里人劝他放弃妄想,给他娶了一门亲事,想叫他收心好好种田,媳妇孩子热炕头,好生过小日子。 张生嘴上答应,但没放弃读书,妻子王氏爱慕丈夫满心支持,还让他不用下地干活,只需要读书就好。家里田地是王氏侍弄,勤劳的她还会进山采蘑菇和野草贴补家用。 一天晚上王氏没回来,张生找了许久,在快天明时,于山里一处山洞中找到昏迷的王氏。 “即使狐妖隐藏的再好,假扮的再像,张生和王氏是夫妻,日夜相处,对彼此极为熟悉,怎么会发现不了呢?” 安素雪拿着一把瓜子,小声的点评道:“罗武,你说是不是?” “嗯,”他只应了一声,抬手拎起茶壶,又给安素雪续了茶水。 那说书人讲到关键之处,安素雪忘了吃瓜子,屏气凝神细细听着,一双杏眸炯炯有神。 她身侧的罗武则是悄然将视线落在她的脸颊上,用眼睛细细描绘她的轮廓。 待一个故事结束,满堂喝彩,安素雪拍手拍的掌心都红了,罗武拿过一旁伙计留下的毛巾,蘸水后递过来。 “安安,擦手。” 一桌子糕点和零嘴,被吃的七七八八,安素雪抓过瓜子的手落了不少渣滓,她刚要接过,发现自己手出汗发黏,便道:“你放在桌子上,我蹭蹭就好。” 罗武没作声,索性直接握住她的手,低头认真擦拭起来。 “你这样让我想到罗文哥,”安素雪眉眼弯弯,“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过年,你给我拿了把糖,结果我们握的太紧,没等吃完就在手里化开了,手心里黏糊糊的,怕被大人骂就去厨房自己找热水洗。” 罗武继续给她擦手,接话道:“然后水太烫,差点烫伤。” 安素雪抬头看他:“幸好后来罗文哥来了,就像是现在这样,他帮我们擦干净。” 先是擦拭掌心,然后再擦指缝,认认真真,一丝不苟。 明明只比她大一岁而已,却格外的会照顾人。 安素雪还在继续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闭上嘴。 完了。 出门前娘特意叮嘱过,面对谁便要多说谁的好话。 可她方才在做什么?一直在说罗文哥。 懊恼和无措席卷而来,她紧张的手指僵硬。有所察觉的人抬眸看过来,便见到她低垂眼眸,贝齿轻咬下唇。 “其实……”她斟酌了片刻,只能硬着头皮道,“罗武,你也很贴心的,谢谢你帮我擦手,我也帮你擦擦吧。” 雅间里备了两条毛巾,安素雪的手擦干净了,便拿起另外一条。 可罗武突然缩回手。 什么意思,不用么? 但很快,他又伸出手。 烛火在他身后,安素雪瞧不清他的脸色,总觉得罗武今日怪怪的,甚至握住他手的时候,感觉他的身体在发颤。 为什么? 第40章 两家挨的近,罗武看着安素雪进去之后,他才转身回家。 今日回来的晚,家里人都已经歇下了,他在外面舀水清洗一番,才回房去。 “大哥,怎么样?” 刚和安素雪从茶楼里回来的不是罗武,眼前这个从床上鲤鱼打挺跳起来,一脸期待的人才是。 “我们特意换了衣服,再加上天黑,安安应该没发现吧?” 罗文刚洗完脸,进屋之后拿过毛巾就要擦拭。罗武忙不迭的献殷勤,将自己毛巾递了过去。 “今日刚清洗干净的,大哥你用吧。” 罗文没用,只拿起自己的毛巾擦脸,同时脑海里不断回想在茶楼里发生的一幕幕。 善良的姑娘时常照顾小竹子,所以给人擦手的动作格外利落,他好像都没反应过来,她便已经帮他擦干净手了。 太快了,罗文想。 正因为太快,他本不该记得太过清楚的,可不知为何,他甚至现在还能记得她低垂眼睫,咬着红唇的模样。 附近左邻右舍都知道,陈山有个模样出挑的继女,小时候便生的粉雕玉琢,长大之后更是袅袅娜娜,亭亭玉立。 罗文以前只知道邻家妹妹生的可爱娇憨,性格也讨喜,因为做什么都愿意带着她,也愿意照顾她。 罗文无比确定,自己是拿安素雪当妹妹看待的。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 “大哥?到底怎么样你倒是说句话啊!” 罗武的急切将罗文叫回神,他放下毛巾,神色平静道:“还好。” 罗武更急了,追问他走了之后罗文和安素雪相处的细节。罗文便一一说明,唯独隐去他们擦手这件事。 罗武后退几步像是失去目标似的,直接摊倒在床上,失望道:“也没什么不同啊,如果我留下,也会这样和安安说话。”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太过笨拙,不会做讨人欢喜的事情,所以才央求罗文,让他代替他讨好安安。 可这么看的话,好像没什么特别之处?他自己上,也是可以的。 不过,罗武有些吃味。转过头,看罗文脱下衣服准备就寝,他怪里怪气道:“开心极了吧?” 罗文皱眉。 “是你让我换衣服代替你回去的。” 虽然俩人只是说说话,而且也确实是罗武的主意,但他就是心里不舒坦。 “是啊,是我让的,但你肯定心里暗爽,能单独和安安相处不说,还可以顶着我的名义,安安和你亲近的时候,你肯定舒坦极了!” “说的什么浑话!” 罗武越想越不是滋味。 “发生了什么都是你告诉我的,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是,诚然是他主动提的让大哥代替他,但他吃醋不行么? 越想,罗武心里越发酸涩,审视的目光看向罗文,怀疑他和安安有其他事情他没如实说来。 “我骗你对我有何益处?” “好处多了去了,”已经钻入牛角尖的罗武冷笑,“和安安亲近,得安安的芳心,难道这不是天大的好处?” 罗文也上来一股火,声音不免提高:“你简直不可理喻!” 兄弟俩越吵越厉害,眼看着就要动手打起来,罗母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扶着门框大喊:“吵什么吵?不睡觉都给老娘滚出去!” 登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 可兄弟都没睡好,翌日顶着两个青黑的眼圈,打着哈欠懒洋洋的起身,罗母上下打量他们兄弟俩。 “做什么?你们半夜不睡觉干活了?库房里的酒可一坛子都没多。” 罗母故意挖苦兄弟俩,罗文笑笑:“夜里睡觉有蚊虫,嗡嗡叫烦的很,所以才没休息好。” 罗母脾气火爆,时常揍两个不听话的儿子,因此罗武讷讷不语,认定罗文的说辞。 “天头也不热,开什么窗子!行了,赶紧洗漱吃早饭,今日要去城外送酒水。” 罗母嘴上厉害,其实吃完饭就去了隔壁医馆,买了一盒驱虫的香。 她来的时候天色尚早,医馆刚开门,陈山和她说了会话。后院,季飞白打拳结束在房里清洗好穿上衣服准备出门去,安素雪也起身了,连忙跟上道:“季公子,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第46章 “听说书人讲故事?”他问。 安素雪点头:“是的,还蛮有趣的,你哪日得空闲告诉我,我请你去喝茶听故事表示感谢。” “和他们一起去?” 季飞白双臂抱胸,他人生的英姿俊逸,做出这等疏离傲慢的动作也不会让人觉得厌烦,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低垂看向安素雪。 “你让我和他们一起?” 在“我”这个字的时候他加重,眉梢扬起,透着几分意味深长。 安素雪没看懂他的神色,自然也没听出来他的话外之音。 “单独也可以的。” “没意思,”季飞白说了句,“故事我听的多了,耳朵都要听起茧子了。” 到底是大户人家,安素雪想,再怎么说季飞白也是官家之子,怕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 “只有这一种方法?” 一般来说,如果表示感谢请对方喝茶或者吃饭,对方要么推辞,要么却之不恭。 安素雪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可以提要求的。季飞白神情慵懒,琥珀色的眸子让她忍不住沉沦。 她甩了甩头,将注意力放在他的手指上,小声道: “当然可以有别的,或者你想吃什么,亦或者想要什么都可以提的,我照做就是。” 营救小竹子,季飞白简直功不可没。官府之人顺着两条官道追过去,如果他们也跟上,恐怕小竹子已经被带跑藏了起来,是季飞白按照踪迹带他们去往寺庙那条小路。而且当时在香佛寺,那个妇人明明用了障眼法想要逃脱,幸好有季飞白在,不仅识破了对方的诡计,还成功将人抓获。 这一桩一件,都是恩情。 “我欠你很大的人情,你说吧,说什么我都答应。” 晨光微曦,浅金色的碎光洒在明眸皓齿的姑娘脸上,不谙世事的清澈眼神注视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什么都答应?” 早上一墙之隔的罗母训斥双生子的声音,被季飞白听的一清二楚,他知道昨日罗家兄弟和她去茶楼了,因此可轻而易举的推断出他们为何夜不能寐。 春心动,夜难眠。 季飞白嘲讽一笑,觉得兄弟俩都够蠢的。 “嗯,你说便好。”安素雪盘算着自己的小金库,二十两是有的,他想要买什么估计都能够了。 谁成想季飞白弯唇笑了:“先欠着,等我想好了告诉你。” 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好像比之前更为忙碌,人也清瘦一圈,不过精神抖擞,想必做的事情让他觉得愉悦吧。 临走前,季飞白询问陈山可否有他的消息。 “没收到信,若是有的话,他们会直接送到医馆来。” 季飞白颔首:“劳烦陈叔费心了。” 等人走后,陈山回忆起季飞白寄出信件的时间,怎么算都觉得那边回信差不多该到了才是。 兴许就这几天吧。 陈山做事兢兢业业,他早起先是将医馆从里到外收拾一遍,安素雪早早赶来帮忙整理,待擦到药架子的时候,随手拉开装有白芷的匣子,发现只剩下底儿碎渣了。 “今日要进货吗?” “对啊,你不说我差点都忙活忘了,今日去进货。哎,前些日子定的货,说是今日能到,只付了十两定金,其余的说是等到了之后按照现价结算。” 安素雪疑惑的啊了一声。 “现在物价飞涨,恐怕药材价格要涨不少。如此一来,岂不是会坐地起价?” “那倒是不必担忧,我和章掌柜相识多年,他一直给我合理的价格,只不过这次因为物价涨了,他进货成本不确定,所以才说今日再算账的。” 陈山为人老实本分,这些年身边朋友虽然不多,但也都是实打实的真朋友,安素雪因此放下心来。 要取的货多,便借了一辆牛车,罗母见陈山出去拉货,忙把自家两个小子叫上。 “你们俩跟着过去帮忙呗。” “知道了娘。” 兄弟俩长的结实又能干,陈山连连道谢,还说羡慕罗家有儿初长成。 罗武笑着道:“再过几年小竹子长大了,就能帮衬了!” 陈山哈哈笑,罗武憨厚有趣,罗文伶俐会说话,一路上颇为融洽,陈山心情愉快。 只是这愉悦还没持续多久,在见到章掌柜时全部烟消云散。 “什么?没货了?可你明明答应过我,说让我今天来取。” “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章掌柜双手摊开,一脸为难道:“别看我们城里安稳祥和,外面早就乱成一锅粥了,走南闯北的商队都不敢出门,生怕被抢!这么乱,谁还敢出去采买啊。” 陈山琢磨了一下,眉心浮现了川字纹。“不对啊,我上次来的时候明明看见你后院里都是药材,数量庞大,不可能这几天就卖完的。而且,你收了我的定金,不管如何,也该给我留下一份才是。” 罗文给罗武使了个眼色,两个年轻力壮的郎君往陈山身后一立,登时气势十足,那章掌柜原本眼珠子滴溜溜转,见此咧嘴赔笑。 罗文嗅到其中不对,厉声道:“说吧,是不是你将本该给我们的药材卖给了旁人?” 第41章 城里还算歌舞升平,只是物价飞涨昭示着外面已经乱了。 陈家医馆多年不曾涨价,即使现在涨了价格,也比其他医馆来的便宜,况且陈山性格稳重医术高超,多方考量之下,陈家医馆是最好选择。 还有一个地方不同,那就是陈家医馆有两个貌美如花的坐诊大夫,陈香玉和安素雪。 当世女子可为大夫,但毕竟还是少数,就拿城里的几家医馆来说,都是让家里儿子继承衣钵,子承父业。一些未出阁的姑娘家患病,有时候难以启齿不想告诉男大夫,便会寻来陈家医馆找两位女大夫。因此,城里物价飞涨之时,陈家医馆生意越发兴隆。 陈山一早就出去采办药材,家里陈香玉和安素雪忙碌起来,看诊抓药,脚不沾地。 安素雪刚给病患抓好了药,那边陈香玉又开了一副方子交给她,“抓两副药给他。” 安素雪动作利落,抓药称量,包好之后温声嘱咐病患要如何熬药。 就在这时,有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这人就住在附近,家里有个患病的老母亲,在陈家医馆抓了半个月的药了。 安素雪记得对方的药方子,不过还是找了医馆存档的方子,再对比他手里的,确定是治风寒之症的温和药方。 “我娘岁数大了,陈大夫说慢慢养着,这药还得喝半个月的才行。”那人站着和安素雪说话,询问道:“就是她最近吃的很少,大夫,你说怎么办啊?” 安素雪回答道:“对比之前少多少呢?” 这人也不大会说,就伸手比划着:“原来能吃这么大的馒头,现在只能吃这么大。” “可能是身体不舒服导致的,可以熬点粥,熬出米油来最好,多吃鸡子,如果方便的话,可以上门诊脉看看。” 中年男人憨厚笑笑:“谢谢大夫,先喝汤药,过几天再看结果。” 安素雪便转身去给他抓药去了,只是拉开药匣子,柳叶眉微蹙。 甘草没了。 她又去拉其他的柜子,发现需要用的药材没了大半,这可万万不成的。安素雪只得转过身耐心解释,还说一会药材就到,让他下午再来。 医馆里站着好几个病患,俱是因为没有药材而无法抓药。有人体谅说可以等等,也有脾气火爆之人,语气不好道:“什么时候回来?我抓药等着救命!” 陈香玉悄悄翻了个白眼,心道刚生 病时候不来治,非要拖严重了才来,还等着救命,真是好意思说这话。 她看见安素雪好声好气的安抚那些人,陈香玉直摇头。 她可做不到脾气那么好,她又不欠这些人的,给钱看病,有来有往。现在他们没给药钱,医馆也没给对方抓药,两不相欠啊!凭什么要伏低做小,还要安抚他们情绪。 因为陈香玉什么都不管,所以这些人便都聚集在安素雪这边,她耐心解释了一遍又一遍,说药材一会就运送回来。 “大家尽可先回去,下午再来,若是实在等不及,也可拿着药方去其他医馆抓药。” 一提到去其他医馆,这些人顿时老实了。说来说去,就是因为陈家医馆抓药便宜,若是去其他医馆抓,恐怕要多付三成。 “我爹他们回来了!” 陈香玉一嗓子,将医馆的人都喊的转头朝外看去,果然看见陈山回来了。只是意外的是,他身后的牛车空空如也。 “爹,不是去取药材吗?”陈香玉最先跑出来,“药材呢?” 陈山深深叹了口气。 罗文代为回答:“出了差池,要过几日才能取。” 对话被医馆里的人听的分明,有人沮丧离开打算多花钱去其他医馆抓药,也有人站在那气不打一处来,道:“陈大夫,我等着药材救命呐!” 第47章 陈山这人温吞,解释说过几日才会有药材。那人不依不饶:“我都说了等着救命!断一天的汤药就多一分危险!陈大夫,你是大夫,这不是见死不救吗” 在场的都是医馆的老主顾,陈山甚至记得他们为何来看诊,甚至记得给他们开过的方子。可现在,这些人联合起来指责他,加之,早上在章掌柜那什么都没得到,陈山再心善老实,也难免生气。 “诸位等不及可以去其他医馆抓药,城里并非只有陈家一个医馆,完全不会耽误诸位治病,请吧。” “陈大夫,你什么意思?”又有其他人出声,“我们都是信任你的医术才找你看病,这些年都是如此,你一句话就把我们打发到别人家了?再说了,你不是不知道,现在抓药贵,两副药的钱到了别家医馆恐怕只能抓一副,这个损失谁来承担” “你说话好生没道理。”罗文看不过去帮腔道:“我们并未强买强卖,如今没有药材也非本意,是供货掌柜不守信用,收了定金却将药材卖给其他人,所以才导致医馆药材缺失,你若是真要怪罪,那便去怪章掌柜。” “是啊,”罗武也上前,“看诊治病,钱货两清,好声好气的和你们解释,你们倒还怪罪上了,说白了,谁也不欠谁的!” 这话就有点重了,陈山性子温和,从未说过这种重话,陈香玉连连点头,觉得罗武说出自己心里话,朝他投去赞许的眼神。 话糙理不糙,怼的方才说话二人哑口无言,真解气! …… 医馆里不少药材都见底了,安杏花说让陈山将医馆关了休息几日,等到药材来了再开也不迟。但陈山怕总来看病的百姓怕花钱不去别人家看诊,到时候病情严重。 “你啊,就是太善良,安安像你。” 夫妻俩坐在屋里叙话,小竹子已经午睡了,陈山便低声笑道:“安安心地善良,是个好姑娘。” “你也是好人,”安杏花嗔道:“就是有时候太过善良了,不是有句话说‘人善被人欺’,他们呀,就是看你好说话才这般粗鲁无礼的。” 陈山倒是不在意这些,他只在意什么时候能给他药材。早上时候罗文和罗武一个威逼一个利诱,套出实话。原来是有其他人高价将本该给他那份买走了,章掌柜赔笑道:“陈大夫,你看,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也不能将药材追回来,所以这次就算了吧,我保证,过几日的药材,先给你留!” 事已至此,确实没办法。 “我一会去别人那看看,尽量早点补货。” 安杏花道:“会不会贵啊?” “贵也没法子。” 可惜,就算再出钱,陈山也没买到药材。只有城外百姓自己采摘的零星药材,可远远不够。 夜里陈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安杏花也跟着忧心忡忡,全家人只有小竹子还天真快乐,陈香玉和安素雪俱是在吃饭时一声不吭。 “哎呀,也不怪我们。”沉重的氛围让陈香玉吃不下饭,直接撂下半碗饭道:“谁能晓得世道乱成这样?说是商队都不敢出行了,不仅没有药材,就连胭脂水粉都没新货了,都是那些起义造反人的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陈香玉坐在那小嘴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通,心里舒坦不少。安杏花点点头,“香玉说的对,我们也不想这样。我听说堵在城门口的流民又多了不少,粮食再次涨价,你一会跟我一趟,多搬两袋子米面回来。” 家里没车,得出去借车。刚套好车回来准备走,就见季飞白回来了,他是牵着马匹回来的,马背上有两袋子米,两袋子面。 “飞白,你买的?哎呀,花费这钱做什么,我和你陈叔正好要去买呢!” 安杏花嘴上说着破费,实际上已经推陈山让他去卸货了。 季飞白扬起一抹笑:“做事的东家给的,现在出去买贵的吓人,一斗米要八十文。” 他们家人多,一斗米只能吃三四天左右。 “八十?”安杏花扯着嗓子尖叫,“他们怎么不去抢!” 正因为如此,季飞白带回来的米面越发显得珍贵了。陈山上前去卸货,季飞白道:“我来吧。” 说完,轻松的拎起一袋米搭放在肩膀上,穿过医馆往后院去了。 陈山也要效仿,只是刚从马背上拽下来就吃不住劲,砰的一声米袋子落在了地上。 “小心些,”安杏花本想说掉地上有灰,但说出口的却是,“你腰不好,多注意,让年轻人来扛吧。” 瞧着季飞白清瘦,还真有一把子力气。男人啊,得身板子好才成。安杏花看季飞白,怎么看怎么满意,尤其是对方还带回来一包粗盐。 “路过顺手买的。” “幸亏飞白买了,我差点忘了家里没盐了!” 之前就囤好的米面加上今日的这些,起码够他们一家子吃到冬日里。安杏花挽起袖子,道:“安安,你跟着娘去拿八角放粮食袋子里,防止生虫。” 陈山则是站在那和季飞白叙话,问他做活是否辛苦云云。季飞白一一作答,陈山点头,末了道:“现在外面正乱着,你莫要出城,若是缺钱大可以同我说,你父亲给的一百两分文没动,肯定是要给你的。” 之前就拒绝过了,这次季飞白肯定也不会要。 家里的愁云,好像因为季飞白带回来的米面而消散不少,但季飞白走的时候看的分明,陈山抚着药柜叹气。 原本季飞白该朝南去,但他策马朝着北边走了。 与此同时的谢府,领命而去的李昌带着属下也朝北前行。 罗家酒馆,搬完酒水的罗武擦了把汗,下巴朝外撇:“大哥,走?” 罗文起身,“走。” 三拨人,俱是去一个方向。 第42章 因为药材不全,所以陈家医馆的三个大夫只能看诊,无法抓药。 安杏花摘着韭菜,念叨着:“也好,你陈叔叔能多休息几日。安安你也看见了,他全年无休,去岁除夕时还有病人找上门,他去给人家看病,初一早上才回来。” 在夫妻相处之道上,安杏花 是个聪明女人。 她没有任何怨言,一心一意的照顾陈山,照顾这个家里。她也是真心疼陈山,觉得这是个休息的好机会。院子里,陈山久违的陪着小竹子玩闹,父子俩其乐融融。 这幅画面是安素雪最为喜欢的,会心一笑道:“是,休息几日。” 早上给三个病人看诊之后,只得让他们去其他医馆开方子。其实完全可以去别的医馆把脉看诊,但病人说来这里习惯了,而且觉得陈大夫医术高超看的好。 能被百姓如此信赖,陈山越发着急药材的事情,晌午时候只吃了一口饭,听见前面有吵闹之声。 “爹,不好了,你快来看看。”陈香玉花容失色的回到后院,一看就知道出事了,陈山连忙往外走,安杏花不放心,带着小竹子也紧随而至。 院子里本来在熬膏药的安素雪熄火,擦手后小跑着跟上。 医馆里站了几个人,为首的是个年轻人,手里捏着一张纸,正在破口大骂。 “大家都来评评理,我媳妇从陈大夫这里看诊,他陈山开的方子,可谁成想抓药回去吃,上吐下泻,嘴里都吐黄水了!” 嗓门大的将附近邻里都引了出来,还有不少路人驻足,很快就将医馆围的水泄不通。 陈山皱眉,表示想看看药方子,那人不给,还说什么怕毁灭证据,不止如此,他嘴里不干不净,气的陈香玉直接和他对骂。 人又多又吵闹,小竹子被吓的嚎啕大哭,安素雪抱起来孩子将其交给安杏花。“娘,你带弟弟去后院吧,这里有我们。” 安杏花帮不上忙,又怕人多手杂,孩子丢了可就遭了,于是退回后院,安素雪将门关好。 “既然让大家评理,总得先看一眼方子才是。” 陈香玉和那人吵的不可开胶,安素雪温声说话,那人哼了一声,随即将药方子递给安素雪。“看就看!” 安素雪大致扫了一眼后交给陈山,陈山点头:“确实出自我手,如果没记错的话,就是今日早上开的方子,来看诊的是个年轻女子。” “好啊,你承认了是不是?大家伙好好看看,这人是庸医!庸医!” 跟他一起来的人也开始大喊起来,吵的安素雪脑仁疼。 这面的动静自然是传到了谢府,奴仆一五一十的禀告,上首处坐着,正和自己对弈的谢骧淡声道:“小事而已,不必插手。” 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再来禀报时,事情已经解决。 “那边处理好了吗?” “回主子,李大人亲自带人处理,想必很快就能圆满解决。” 汇报时,滚地锦喵喵叫跑了进来,桌子上有几碟糕点,大致是香气吸引了馋猫,它一条腿绑着树枝也没耽误跳上凳子,再从凳子跳上小桌。 “奴婢这就将狸奴赶走!” 侍候的人都知道,主子不是喜欢这只滚地锦,只是闲来无事养着玩玩罢了。也不能说是玩玩,主子甚至没主动看过它,还是今日这只滚地锦自己跑进来,一人一猫才得以相见。 第48章 “京城不少贵人都喜欢养狸奴。”谢骧突然出声,要撵猫的红袖闻声停下动作。 谢骧拿过碟子里的一块糕点放在手心里,那滚地锦刚开始不敢靠近,一双眼溜溜的眼睛看着谢骧,过了片刻,竟然走几步低头吃糕点去了。 谢骧突然轻笑,捏住滚地锦的后脖子,一只手拎过来放在腿上。 能悄悄跑出来的猫儿,肯定不是善茬,方才为了抓它,好几个丫鬟被挠伤,但到了谢骧身边,一动不敢动。 谢骧摸着它后退处,轻嗤道:“怎么,你也是在等她来” …… 早上那件事虽然被化解,但安素雪还是觉得心里不安稳。而且家里愁云惨淡,不是她希望的景象。 晌午吃过饭之后,安素雪借口出去逛逛,独自找去了章家。 她以前来过一次,不过章掌柜不记得她,安素雪说明身份和来意,在章掌柜说话之前先拿出一张纸。 “和掌柜合作多年本是信得过你的,但出了这样的事情,想必就该公事公办。这是我拟的合约,一式两份,掌柜的看看,若没有异议的话,还请你签字。” 陈山给了十两银子的定金,相识多年也算知根知底,便没约定成书。安素雪在家想了好几日,她既不能压着章掌柜,让他把卖出去的药材取回来,也不能凭空变出药材,只能尽力弥补损失,若是对方再食言,也可惩罚他。 唯一难的点在于,怎么才能让章掌柜答应并且签字。 午后的日头更为毒辣,安素雪一路走来热的冒汗,一张脸也是红扑扑,但站在她对面的章掌柜却面色惨白,额头沁着冷汗。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今天一早,之前来过的双生子找来,放狠话告诉他等药材到了必须给陈家。两个年轻气盛的年轻人,章掌柜糊弄着也就过去了。 谁成想,刚送走就又迎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一进来就问:“你将那批货给谁了?” 气势汹汹,好似要杀人越货一般。章掌柜皱着眉头,刚要如法炮制将人糊弄走,就听那人道:“你不说,我也有的是法子知道信不信?” 章掌柜打量对方,除了这人眼神犀利外,没什么特别。正转脑子想怎么应付的时候,那人道:“你夫人带着女儿回娘家了,娘家在牛家镇上街第二户人家,现在家里只剩下你和大儿子。之所以没回去,是因为他爱慕一个姑娘,他每日都会假装路过见那姑娘一面……” 越听,章掌柜的脸色越白。 这些私密之事,他一个外人是怎么知道的?章掌柜汗如雨下,知道自己惹上了不该招惹的人,因此不管对方说什么都全数应下。 总算送走了人,章掌柜拖着发软的双腿去关门,打算今日闭门不见客。眼看着大门就要关闭,就在还有一指距离时,嗖的插进一柄剑。 “章掌柜。” 章掌柜头皮发麻,这又是哪路神仙啊! 透过缝隙看见来人是琥珀色的眼眸。“章掌柜,不如让我进去说?” 看似客气,实际上剑尖已经往里探了,章掌柜明明两只手紧紧推着门,可那剑嗖的一声进来,就在他鼻尖寸许之处! 剑未出鞘,凌冽剑气却逼人。章掌柜嚎了一声,手上脱力院门开了,走进来一个异域少年。 “谈谈?”容貌昳丽的人扬眉,笑起来时候却叫章掌柜瘆得慌。 谈了两三句,章掌柜立刻应下,保证会先给陈家供货,就在还要说什么的时候,第四次敲门。 “去开门。”那人抱剑于胸,神色坦然,好像完全不担心章掌柜大喊大叫报官似的。 实际上经历这么几遭,章掌柜已经心服口服了。他认识陈山多年,从来不知道老实本分的陈山竟然认识这么多英雄人物,早知如此,他也不会犯下错误,造成今日之事。 开门后,妙龄少女拿出来合约言明意思,章掌柜当然不会签字画押!他下意识的就要拒绝,可突然听见了一声剑出鞘之声。 “好好,安姑娘是吧?你稍等,我这就取笔墨过来。 安素雪惊讶,没想到如此容易,甚至从章家出来,她都觉得如梦似幻。 出来前她没告诉家里人这件事,因为她不想让家人担忧,但既然事情办成了,便将此好消息告知,陈山惊喜的看合约,安杏花也高兴,同时担忧道:“安安,下次不许冒险,听说现在城外乱着呢,城里也有点混乱,你和香玉都不要独自出门,知道了吗?” “知道的。”安素雪乖巧答话,陈香玉没吭声。 城里有官府,能出什么乱子。 陈山小心翼翼的将合约折好,慈爱笑道:“此事多亏了安安,他若是履行职责好好将定下的药材货物给我们,事情便也算了,若是他又反悔,将药材高价卖旁人,我就将合约送去衙门,让官老爷给我们做主!” 可药材到底没到手,医馆这几日几乎没什么人,安素雪想了个法子,说是可以义诊。 陈山闲不住,让他呆着比什么都难受,而且看诊就一个铜板,不如义诊。这样一来那些没钱看病的老百姓受益,他们也能找事情做。 陈山道:“此举甚好!” 安素雪自然也乐意至极的,陈香玉不知道想了什么,半响之后也同意了。 在陈家医馆门前挂了牌子,上面还写了义诊的时间,每日上午一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 刚义诊一天,就赢得了附近百姓们的交口称赞,不少百姓 口口相传,越来越多人为了不花钱看诊而大排场龙。 义诊时间不得不提为每日三个时辰。 这可和平日里行医问诊不同,一个接一个的看诊,根本没有休息时间,甚至安素雪都不敢喝水,怕去方便耽误义诊。 一天下来,原本饱满的唇干巴巴的,漂亮的脸也气色不好。陈香玉研磨了玉容膏,姐妹俩敷面用。 晚上季飞白回来,见安素雪坐在院子里,正背对着他捣鼓着什么。 “喂,在做什么?” 安素雪回头,季飞白忽地后退半步。 一张脸敷了不知什么东西,只露出一双眼睛,白花花的在晚上像是纸人。 “你回来了。”漂亮的眼眸眨了两下。 季飞白不再看她,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扔了过来,正好落在安素雪手心里。 低头一看,精致的小盒子散发着梅花清冽香气。 是城里出名胭脂铺子的口脂。 “是买给我的吗?” 季飞白已经从她身边走过去了,留下一句。 “路边捡的,没人要就给你了。” 安素雪看着他背影,心想他可真是一个别扭的人。 第43章 事情本该圆满解决才是,陈山这样以为,安素雪也是这样想,他们父女三人日日做义诊,等着药材送过来,医馆照常开业。 但没想到,义诊的第三天就出事了。 先是有人在看诊之后倒地不起,陈山连忙叫人拿水,另外提起药箱子,找到银针,当时就开始施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人悠悠转醒。 虽然救了人,可不知道谁传出去的风声,说陈家医馆的三个大夫医术不精,竟然连病人什么毛病都看不出来,就知道针灸,而且翌日那人寻了过来,说自己头疼的厉害,非说是因为陈山往他头上扎针的缘故。 “我爹那是救你!”陈香玉气不打一处来,她脾气火爆,当即和那人理论起来。 他们正在义诊,还有不少百姓在排队,出了这种事情,大家光顾着看乐子了。安素雪默不作声的撤掉义诊的牌子,同时温声道:“不好意思,今日我们休息,请大家明日再来。” 百姓们自然有不乐意的,“我们排了一刻钟了,说走就走啊?” 也有人仗义执言,“人家本来就不收钱,你这人好生挑剔,占了便宜没够!” 不一会,大多数人散去,还有一小部分打算看热闹的。那人咬住了说头疼,陈山问他怎么个疼法,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 陈香玉看的生气,和安素雪道:“就怪你,非要弄什么义诊,现在好了,被人赖上了。” 安素雪心里过意不去,上前来说要帮那人看诊,可那人说什么也不看,还说怕被害死。陈山问他到底要如何,那人指着自己脑袋。 “你把我看坏了,我上有老下有小,就指着我一个人挣钱,现在我挣不了钱无法养家糊口,你说怎么办?” 陈山听懂了,“你想要钱?” “是你把我脑袋治坏了,不该你赔偿吗来啊,大家伙评评理,是不是该给我赔偿?” 看热闹的都是附近的人,都知道陈山的脾气秉性,就是个老好人,因此大多数不吭声,不认为陈山该赔钱,但没想到人群里不知道谁说了句:“是啊,赔钱!” “进来说话吧。”陈山邀请那人进屋,就是不想让被人看笑话和添麻烦,关起门来商量总是好的。 第49章 谁成想那人竟然不进屋,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要钱。 陈山皱眉,他活了四十多年,虽然温吞老实,但并不代表他傻,这人摆明了是要讹人。 “我帮你治病,治到头不疼了为止,若是你不想在我这治疗,那我可以带你去旁的医馆,城东边的回春堂坐镇大夫经验老道,你是什么毛病,让老大夫一看便知。” 那人突然哑口无言,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似的。 安素雪和陈香玉都默默站在陈山身后,不管他做出什么决定,他们都是一家人,都会支持。 陈山继续道:“我给你针灸之时,有不少人看见了,大可以重演一遍,让其他大夫看是否我的针灸之术有问题,有问题我认,但没有问题的话,便是你无理取闹了。” 百姓们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不少人都替陈山说话,还有一些人看破那人的心思,喊道:“呸!你个不要脸的,人家好心给你治病,你竟然讹人!” 眼看着局势一边倒,那人灰溜溜的跑了,陈香玉想要拦住他,陈山制止。“莫要追了,此事就算了结。” “爹!我们抓住他扭送官府,让人知道我们不好欺负!”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今日就休息吧。” 医馆关门,一家子在后院里纳凉说话,陈香玉闲不住,呆了一会就出门玩去了,陈山让安素雪也出去,说难得无事,叫她和手帕交逛街买东西,小姑娘都喜欢买胭脂水粉,叫她也买一些,钱他出。 安素雪说不用出去的,她有胭脂,还有口脂,陈山便没多问了,但安杏花了解女儿,她自己可从来没买过那东西,口脂哪里来的? 等陈山带着小竹子去一旁玩时候,安杏花低声询问:“是罗家兄弟送你的口脂?” “不是。” 安杏花眼睛一亮:“是谢公子吧?” “是季飞白。” “他?” 安杏花着实没想到竟然是季飞白,住了这些日子,安杏花多少了解这位异域少年的性子,冷漠疏离,现在整日不在家,更没怎么说过话了。 竟然是他吗? 安杏花琢磨了一会,年龄和阅历让她嗅到一丝不同寻常来。 更不同寻常的是,下午时候季飞白回来了,还说之前闹事的人是其他医馆派过来的,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陈山皱眉。 “他们何故害我?” 季飞白道:“大抵是看陈叔生意好来的百姓们所以眼红,才出此下三滥的招数。” 之前城里其他医馆调价,陈山一直按着不动,是后来涨的太厉害了,他才调整,不过照旧比其他医馆便宜。 也正因如此,他的货才会被截胡,他们义诊时候才会有人来找茬。 思索明白之后,陈山点头,“好,我知道了,飞白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早?做事还顺利吗?” “还算不错。” “既然早回来,晚上就在家吃吧,我出去买烧鸡,杏花啊,你做两个小炒,我们俩喝一杯。” “哎,安安,你去隔壁买两坛子酒回来,要不上头酒劲小的,去吧。”安杏花颇为高兴,在季飞白没来之前,家里只有陈山和小竹子两个男的,小竹子年岁小,也没法陪陈山喝酒,因此,陈山也不怎么喝。 这几日事情多,陈山心里大抵是苦闷的,喝点酒排解排解是好事。 晚上推杯换盏,陈山先醉倒了,季飞白像是没事人一样,不过细看之下,他眼神不复往日的清明,耳朵灿红。 “你没事吧?” 夜深了,安杏花照料陈山和小竹子休息,陈香玉今日出去玩也累了,吃完饭就去睡觉,安素雪将厨房收拾好出来,手里端着一碗汤。 “给我的?” “嗯,醒酒汤,喝完睡一觉明天不会头疼。” 季飞白没客气接了过来,本想仰头一饮而尽,安素雪连忙提醒:“还热着,晾凉了再喝。” “你对罗家兄弟也是如此温柔小意?” “什么?”他声音小,安素雪没听清,季飞白却怎么也不肯重复了,慢 慢啜了一口汤,滋味寡淡,但喝完确实舒服一些。 安素雪落座在他身边,抬头看天。 入夏之后月光明亮星光闪烁,适合赏星赏月。 “过几日药材到了,危机便可解除。”安素雪露出一抹笑意,“一切就和以前一样了。” 季飞白侧过头看她。 “你很担心发生变化吧?” 安素雪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这些旁人都不知道的,她也不太想让被人知道,也不知道季飞白怎么知道,或者看出来的。 许是夜色太美,许是这几日紧绷的弦终于可以松懈下来,觉得和他说说,似乎也没什么的,于是她低声道:“现在的日子安稳祥和,我想一直过这样的日子。” 夫妻恩爱,子女孝顺,门楣光荣。 还有什么比现在的日子更好呢? “世道乱了,或早或晚,战火就会波及此处。”季飞白毫不留情的戳破她的幻想,“你的安稳日子兴许过不了太久。” 这话引的安素雪蹙眉,“怎么会?现在乱应该也只是暂时的,若是城里乱起来,官府会阻止。” “朝廷不会管底层百姓死活,我这一路走来,见到了悲伤离合生死离别,有的是非常小的事情,官府管一管,也不会酿成悲剧,但没有,官府不会管,这世道,就是如此。” 安素雪想到小竹子丢了时候,他们要塞银子给官爷,人家才肯派人出来找人。 安素雪不确定了。 如果真的乱起来,他们该怎么办?难道美好平和的日子就要远去了吗? 紧张焦虑,安素雪忍不住蜷缩手指。 季飞白摇了摇头,暗道自己当真是醉了,何故说这些让她提前担惊受怕? “放心,不管如何,我都会护你们周全。” 安素雪没言语,季飞白以为她不信,刚要说什么,就听身旁人声音怯怯道:“你……你要不要趁着还不算乱,回家看看?” 那封来自远方的信道明季飞白身份,可安素雪不觉得有什么,就算他爹不喜欢他,那他还有娘亲呢?应该会想回去看看吧。 “不了,”季飞白不知为何回答的格外干脆,“我暂时不回去。” 话是如此,可安素雪发现他仰头望天,方向正是他的家乡。 肯定也是想家的吧,如果是她,怕是刚离开家一天就受不住哭了。 …… 或许是夜谈吐露心声拉近了两人距离,早上季飞白收拾好要走时,朝着安素雪点了点头。 他的马就系在后门处,上马后直奔城门。 到了之后已经有几个骑马之人等着了,围着一辆马车,车上是谁季飞白不关心,他的任务就是将马车里的人安全送到城外的庄子上。 现在城里还算祥和安静,城外早就乱成一锅粥了,刚出城门便有流民围上来,若不是有他们几个骑马的守着,恐怕已经被摸上车,吓到车里之人了。 第44章 “飞白,一会我们还要去下个庄子送东西,你直接回城回镖局吧。” 将马车送到后,这些人的任务便也就完成了,等着五日后再来接人就成。同行的几个人年岁都比季飞白大,为首的已经而立之年,眼神炯烁,声音洪亮,一看就是练家子。 实际上这些人俱是城里镖局之人,之前那份护院的活计做的不愉快,季飞白便辞了,找到现在这份工,虽他年纪小,但阅历深功夫好,镖局之人当即收了他,给出的报酬不低。 远道的他去不了,但出城护送的活还是能干的,城里都不安生了,城外更是乱成一团流民当道,他们镖局的生意格外好,今日除了护送马车之外,还接到护送物件的活儿,因此心情大好,让季飞白回去休息,他们去做事。 季飞白说和他们一起去,张镖师朗声笑道:“你回去也不是没事做,最近不是在学枪法吗?一寸长,一寸强,你回去好好练着,有用上的时候。” 季飞白不是没有眼色之人,当即应下,调转马头往城门方向去。 马蹄抬起,沙土漫天,季飞白皱着眉头减缓了速度,不叫黄土溅在路人身上。 与前几日相比,赶路的流民明显数量增多,他们俱是一脸麻木和疲惫,命知道没有牙牌无法进城,可还是赶来,为了那一丝渺茫的希望。 马匹速度慢了不少,季飞白似乎也心中有事,正低头沉思着什么,忽然听见动静,而后感觉身后有人贴了上来。 季飞白头都没回,下意识的肘击过去,却打了个空。 “好小子,你乖乖不要动,我们一起进城就行。” 说话的是个男人,他身法很快,在避开季飞白的同时,一只手从后方捏着季飞白的脖子命门处,对方的力气很大,显然若是不配合,他会直接扭断季飞白的脖子。 “你若是想进,大可以自己进。” 第50章 季飞白方才侧头只能看见男人邋里邋遢,应该是故意打扮成这样混在流民里。那人笑了:“我这人,就是怕孤单,自己上路多没意思,有个伴说说笑笑热热闹闹的多好。” 话是这么说,可季飞白心里明镜似的,对方就是没有牙牌。 “年轻人,你莫不是以为我没有牙牌?” 下一瞬,季飞白眼前便晃过沾满油渍的牙牌,因为只是一晃而过,所以他没看清上面写的什么。 就是这么一瞬,给了季飞白机会,他再次肘击对方,那人捏着他命门的手指收紧,微微侧身,笑着道:“刚才一击不中,竟然还来?” 只是笑容还未扩大,突觉肋下一痛。 他低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腹部插了一支小匕首。 惊愕的瞬间,被季飞白发现机会,当即将人顶下马,然后丝毫没有迟疑,立刻驾马离去。 那人的功夫了得,伤势只能阻挡一时,若他再耽搁一会,说不定那人卷土重来。 顺利到了城里,季飞白抿着唇,回想方才的一切,觉得那人说不定就是土匪之流,手里的牙牌应当也是假的,否则大可以自己进城。 竟然乱成这样了。 季飞白紧皱眉头,总有种会越来越乱的预感。 “乱起来好,乱起来才能浑水摸鱼。” 说话的是谢骧的幕僚,那个儒雅的中年男人。有消息传来,说是局势越发混乱,甚至有京城的世家混入其中。 “若真是如此,殿下,说不定我们有大好机会!” 今日黄鸿年等人前来,就是为了再次劝谢骧趁此机会做些什么。当时从京城离开如同丧家之犬,难道他就不想回京城吗? “你应该知道,若我起势,那便是造反。” 上首处的谢骧神色淡淡,似乎对他们提出的话题丝毫不感兴趣,还说了如此重话。 “殿下,现在天下大乱,诸侯并起,甚至流民都打着劫富济贫的名号攻城略地,殿下就算造反又如何?殿下出身正统,坐上那个位置也无人敢质疑。” “黄先生,他们造反是他们的事情,我若是反了,便是反我谢家自己门楣,等百年之后,又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黄鸿年还要再说,谢骧的神色已经冷了下来,不欲再谈,挥挥手下了逐客令道:“先生们不嫌弃我是个残疾,愿意护送我从京城千里迢迢来到此处,我也定会保证让先生们过好余生。” 意思就是只能保证你们过的好,其他的想都别想。 黄鸿年明白谢骧的想法,如今等在他们面前的路只有安稳度过残生。可他甘心吗?在京城时便敛去锋芒,可依旧没有好下场。纵然是保住了性命,但失去双腿,他难道就不恨吗? 同时,黄鸿年也了解谢骧的性子,知道若是强行逼迫,恐怕会适得其反,于是他们退下,俱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黄先生,你怎么看?” 路上有幕僚小声询问,黄鸿年摇摇头:“徐徐图之。” 快走到大门时候,瞧见院门打开,有丫鬟迎了一个姑娘进来,虽打扮朴素,但样貌过人,迎面走来,言笑晏晏,芙蓉出水。 果然,能打动殿下的定然不是普通姑娘,就算是放在京城里也是排的上号的美人,更难得的是她身上有种天然去雕饰的美感,绝非庸脂俗粉。 那姑娘不认识他们,大概是见到黄鸿年他们人多,便垂手立在路边,想等他们过去了再走。 “你是……安大夫?” “我是。” 陌生慈祥的脸,不过安素雪不记得自己曾见过他。 “我是公子的属下,早就听闻安大夫的大名,我们公子还要劳烦安大夫费心了。” 黄鸿年作势要行礼,安素雪受宠若惊,连忙侧身避开,快速道:“这都是我该做的。” 只是一个小插曲罢了,安素雪并未往心里去,在见到谢骧的时候,她耐心解释这几日没来的原因。 “药材不够,所以这才晚了一天。” 那膏药也不用日日换,一贴可以贴三天,安素雪留了两副,其实可以用到今天的。 陈家发生的事,足不出户的谢骧一清二楚,也未多说,只让她换药。 期间有喵喵叫传来,安素雪正好已经给谢骧换好药了,不过他腿上的针还未拔下,瞧见那只滚地锦跑了过来,安素雪连忙挡在谢骧身前,生怕小猫不知分寸,碰到了谢骧。 单薄的身影挡在面前,谢骧勾着唇,十分受用。 安素雪没在深宅大院里呆过,所以不知道,如果真有猫狗接近主子,涉及主子安危,屋里的丫鬟仆从都会阻拦。但红袖和添香一动不动,屋外站着的丫鬟们也俱是低垂脑袋,只有安素雪,蹲下来摸了摸滚地锦的脑袋,声音温柔道:“你最近怎么样?来让我看看有没有长好。” 那滚地锦像是听懂了一般,还真就老老实实的不动,任由安素雪检查。 “谢公子,我能帮它看看吗?”检查到一半才想起来这是谢骧的猫。 她就蹲在那,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和旁边的小猫一模一样。 谢骧颔首,安素雪明显高兴起来。 “恢复的不错,不过还要再绑着木棍,起码要一月才可以。”安素雪药箱子里有药,索性也给滚地锦换上。 “猫用的药和人用的一样吗?” “不一样的,不过我问过,药量减少没问题,不会危害猫儿。” 她只用了一点点,想着能帮助滚地锦恢复快一些便好了。动作温柔,还时不时的安抚滚地锦。 平日里也没人摸猫,那猫儿夹子嗓子喵喵叫,亲昵的蹭安素雪的手心。 “它很喜欢你。”谢骧突然说话。 安素雪莞尔一笑:“是么?” “是,”谢骧定定的看着她眼睛,“很喜欢。” 滚地锦像是回应似的叫了两声,安素雪更加喜欢它,走的时候恋恋不舍。她一走,滚地锦也不在房间里呆着了,紧跟着出去,谢骧抬抬手,红袖立刻会意,直接将房门关上。 原本亮堂的房间变得阴暗烦闷,滚地锦似乎觉得不适,叫声变调,冷不防脖子被人抓住,动作粗鲁的被扔到了桌面上。 滚地锦想跑,被人一把捏住,只能后脚蹬地,可动弹不得,叫声越发凄厉。 “你应该谢谢我,”谢骧声音不轻不重,眼神晦暗,“若不是我允许,你没有接近她的机会。” 一只狸奴罢了,还能得她垂怜,已经是幸中之幸。 猫儿挣扎着呜喵叫唤,谢骧看它的后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将猫儿放在地上,吩咐道:“来人,将它身上的药撤走。” 红袖和添香不明所以,谢骧抬眼,淡声道:“没听见?” “是,主子。” 红袖过来抱着猫儿,添香拆开纱布,后腿上的伤势已经差不多了,因此一拆开,那些药粉便扑簌簌的往下落,不用添香动手,便已经掉了十之八九。 红袖要将猫放下,添香道:“等等,我再把纱布缠上。” 猫儿一直嚎叫着,压根就没停下来过,红袖要抓不住它,连忙往外去,又叫了两个丫鬟帮忙按住。 四个人在房门口鸡飞狗跳,完全没有安素雪给猫上药时的从容不迫。 红袖急的脑门都是汗,忙不迭的请罪:“奴婢这就将狸奴带走,不扰主子清净。” “就在这,”谢骧手撑着额角,看的饶有趣味,“它倒是聪明。” 红袖道:“老话说‘谁养的像谁’,它聪慧也是因为像主子。” 说完抬眼看谢骧的反应,见他面露愉悦,唇角高高翘起。 “你也在等她的怜悯么?” 像他一样。 第45章 药材如约送了过来,章掌柜管陈山要合约,说是两清。 “什么合约” “你家那个二女儿亲手写的合约,各种条款,总而言之,若是我不将药材给你们,就要将我扭送官府!” 陈山自然不知道此事,便让章掌柜稍等,他回了后院,找到安素雪之后,才了解到她竟然独自去找章掌柜谈了。 “安安做的很好,”陈山十分欣慰,夸赞了几句,安杏花则是担忧,“安安啊,下次不许自己做这种事情,若是人家为难你,你一个小姑娘,该怎么办啊。” 安杏花忧心忡忡,安素雪连忙保证不会有下次,这才让操心的娘不说这个话题,但耳根子刚清净没一会,安杏花突然拍手。 “哎呦,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安安,你快收拾药箱去隔壁,给罗文罗武看看伤势如何。今日早上他们出城去送酒,半路叫流民给拦住了,争执时候酒坛子打碎,我听他们娘的意思,应该是受了点皮外伤。” 安杏花颇为懊恼。“差点将大事忘了,安安,你快去瞧瞧。” 在安杏花开口的时候,安素雪便已经手脚麻利的收拾了,安杏花领着小竹子过来,压低声音道:“别忘了娘告诉你的事。” 第51章 安素雪后脊梁骨发麻,抢在安杏花再次开口前连忙回应。 “我知道的,娘,那我先过去了。” …… “还好伤口不深。”安素雪给罗武涂了药,又一圈圈的缠好纱布,最后打了个结扣,拉过他另外一只胳膊检查,大片的擦伤,刮出了红痕,没流血就不算严重,罗武说不用涂药,安素雪按住他的胳膊。 “要涂的,涂上好的更快,你别乱动,等给你涂完我还要给罗文哥看伤的。” 方才她进来后要看两人的伤势,结果罗文转过身说自己没事,让她先给罗武看,反正也得一个个的看,安素雪便先给凑过来的罗武包扎,同时也知道来龙去脉。 “没想到外面竟然乱成这样,流民都敢成帮结伙的抢劫了,官府怎么也不管管。” 罗武哼了哼:“官府向来不作为,就知道让士兵拦着流民不进来,那些也都是被战乱殃及的可怜人,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来到这。他们没地方睡觉没有饭吃,可不得闹事。” 安素雪道:“我听说城里的富户们自发的设了粥棚,说是过几日要开始施粥救济了。” 罗武:“他们那么有钱,又用不了多少米粮,还能落个好名声。” 俩人先前对话罗文一直不言语,这会儿难得开口:“城外的流民已经几十人了,且有越来越多的架势,若是不及时安抚好,恐怕会出乱子。” 罗武不认同,“能出什么乱子,反正也进不来。啊,不对,如果有百姓们出去,可能也会和我们今日一样,被围住打劫!” “所以城外越发危险,安安,你回去和婶子香玉说一声,近日就莫要出城了。” “好,我回去就说,好了,换罗文哥。”安素雪就在双生子的房间里,他们的房间有两张床榻,安素雪便坐在中间,给右边的罗武包扎好后,转过身来,准备给罗文处理伤势。 他们是被流民冲的倒在地上,酒坛子碎了一地,不小心被扎伤的。剩下的几坛子完好无损的酒,自然是被流民们一哄而抢。 罗武现在还在生气,握紧拳头说道:“我要去把酒抢回来!” 罗文皱眉:“莫要孩子气,几坛子酒,被抢就当丢了,你若是前去所要,定会吃亏。” 罗武不服,尤其是在喜欢的人面前,最为不喜这样被大哥教训,于是道:“我那是没有准备,我若 准备好,没人能从我手上抢东西。” 这话说的倒也不错。 罗家兄弟打小就干活,练了一身的腱子肉,力气比寻常人大,如果不是顾忌对方人多,还有老人妇女,他们自然会还手。 罗文还欲要阻拦,就听安素雪突然发声。 “罗文哥,你的伤势怎么如此严重?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碎裂的陶片刺进小臂,似乎他自己处理过,但血肉模糊,所以还有一些碎瓷没弄出来,安素雪下意识的蹙眉,罗文心中一紧。 “安安,不碍事。”罗文出声宽慰。 安素雪有点恼。 身为医者,她最是不喜病患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嘴上说着无事无事,最后病情严重,甚至还有拖累的变成不治之症的病人。 “碎片扎在你的伤口里,先不说这样有碍于伤口的恢复,且说若是有碎片扎的深了,那么你恢复之后存留在身体里怎么办?” 罗文意识到她不高兴了。 “安安……” “好,我们就说就算你把碎片都取出来了,可是你知道你的伤口有多深吗?一个处理不好感染化脓,到时候你这条胳膊都保不住。” 安素雪越说越严肃,想到了去年曾见过的一个病人就是如此,全身高热不退,胳膊里的铁钉化脓,后来半条胳膊腐烂,为了保命直接截肢了。 如果罗文变成这样怎么办? “安安,对不起。” 罗文身量比她高,坐下后能看见姑娘逐渐发红的眼睛,尽管她低着头,可他还是看见她垂泪欲滴的模样,楚楚可怜,引的他心口疼。 “大哥,你怎么惹安安生气!”罗武先不乐意了,站起来安抚安素雪。 “我没事,罗武你别在这站着,挡光了。” 罗武讪讪的哦了一声,连忙退后一步,想了想又坐回去。 这边安素雪已经开始清理伤口了,她身子前倾弯着腰,贴近罗文的胳膊,先是小心翼翼的将污血擦干净,然后挑里面的碎陶片。 酒坛子用的都是粗陶,清理起来倒是不麻烦,就是有一片嵌入肌理,不太好弄。 “正好扎在血管上,”安素雪面色极为严肃,“应当先给你处理伤口的,现在有点麻烦。” 安素雪拿纱布沾了止血的药粉,道:“一会可能会很疼。” 罗文故作轻巧:“安安你尽管放手做便是。” 果然,是疼的。 但罗文只是皱了下眉头,甚至在安素雪问疼不疼的时候,他还说不疼。血流如注,安素雪动作利落的处理好了伤口,不过一块止血的纱布很快就被浸透,她只得再换一块。 “你不能坐着,躺下。” 屋里三个人,双生子年岁比她大,但治疗病人的安素雪却像是主心骨,她让他们做什么,他们便做什么。 “罗武,你去菜市场买一副肝回来,给罗文哥煮汤喝。” 地上染血的纱布扔了好几块,罗武也着急,忙不迭的应下走了。 屋里便只有他们二人,罗文突然生出一股不自在来。 “罗文哥,这次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总算不流血了,安素雪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她也没顾上擦拭自己手上的血,先和罗文说话。 “如果再发生这种情况,你该第一时间来找我,而不是自己忍着。” 她素来不会抱怨亦或者数落别人,这是第一次。难得发火的安大夫,一直碎碎念着,说来说去,都是因为担心罗文。 罗文眼睛漾出笑意,面上却是一本正经,丝毫不叫旁人看出来他的情绪变化。 他答应过罗武,不会再喜欢安安了。 在知道安素雪来给他们治疗后,罗文非常识趣,不和罗武争抢,让他排第一个,自顾自的认为弟弟在安安那里,是比自己更重要的。 可内心深处里有一个声音,在安素雪背身对着他时,叫嚣着喊:看看我,安安,也看看我吧! 膨胀翻涌的情绪犹如潮汐,在罗文的眼睛里变幻着,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扣住手心,才不叫自己泄露一丝一毫对安素雪的情感。 “嗯,我知道了。” 安素雪拿来干净的纱布给他擦拭胳膊和流淌在手上的血,忽然发现他胳膊起了青筋。 “你胳膊干嘛用力!快放松,否则又要流血!” 罗文松开了手,别过头不再看她。 “罗文哥,你最近很奇怪。”安素雪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罗文心头一跳。“有吗?” 他自认隐藏的很好,不会叫任何人看出端倪,他答应过弟弟,必须要遵守承诺。 “有啊,就是觉得你好像也不爱和我说话了,也不去找我,难不成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你不高兴了?” “自然没有,可能是最近太忙了。”罗文压着狂如鼓擂的心跳,胡乱的编了个理由。 诚恳的双生子,不擅长撒谎。 罗文垂着眼睫,冷不防被安素雪贴着看了过来。 清丽秀美的脸庞忽地靠近,她身上的独特香气袭来,盖住了屋里的血腥气,像是丝丝缕缕的藤蔓似的,往他身上缠绕,越缠越紧。 罗文倏地有些喘不过来气,声音低沉了几分。“安安,你……你做什么?” 他躺着,安素雪则是站着弯腰贴近,直直的看着他眼睛。 “自然是看你有没有骗我。” 她生的好看,罗文一直都知道,尤其是这双眼睛,比罗家最醇的酒液还要干净,清澈的不沾染一丝杂质。 “我不会骗你。” “真的?” 罗文突然闭口不应。 “看吧,我就说你有事瞒着我,说吧,最近怎么了?什么事?” “我……”罗文犹豫了片刻。 “安安,我有话对你说。” “好啊,罗文哥,你要说什么?”安素雪见罗文面色凝重,觉得他要说的可能是大事,于是正襟危坐。 可罗文话到嘴边,却一时说不出口。 他该怎么说?他能怎么说? “怎么不说话?” 安素雪着实猜不到他要说什么,于是更加好奇的追问。罗文支撑着自己起身,靠在床头和安素雪面对面,张了张嘴,刚说出一个我字,外面就传来罗武的大嗓门。 “买回来了,娘,晌午做了给大哥补补,他流了好多血。” “臭小子,算你大哥没白疼你。” 俩人是双生子,但罗文自认为是当长兄的,对比他晚出生一刻钟的弟弟多有照料,双生子和普通的哥哥弟弟不同,他们出生之后不管什么东西都会要一样的。 第52章 出生起就开始穿一样的衣服,后来大一些,罗父买了两个颜色的拨浪鼓,结果两个小孩俱是嚎啕大哭,直到罗父又去街上买了两个,四个拨浪鼓,红绿各两个,每次玩的话必须给哥哥弟弟一样颜色,否则会哭的人脑瓜子疼。 再大一些会说话了,罗母领着他们出门,街坊邻居见人就夸,说两个小家伙长的真好。 这没什么,最怕兄弟俩前后脚过来,有人先夸了前面那个,后面的立刻坐地大哭,就算那人过来夸一样的话也没用。 问为何?自然是因为他还没走到和另一位双生子同样的地方,不是一个地方,就算夸赞的话是一样也不成。 甚至兄弟俩狗,狗都不可以动,因为怕另一个人摸不到一样姿势的狗。 这些年好像都是如此,长大一些后,罗文更加让着弟弟,因此兄弟俩也越发的融洽了。 罗母笑着道:“一会我炒几个菜,你进屋告诉安安,让她晌午在咱家吃。” 罗武高兴的应了一声。 这番谈话屋里听得清清楚楚,罗文便随口说了一句言不由衷的话,将自己真正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一顿饭吃完,罗武去送安素雪离开,回来之后忍不住用怀疑的眼神看罗文。 “你和安安说什么了?” “什么?” “别装了,刚才我送安安到门口时候,她问我你怎么了,说是你有话跟她说,但没说明白。” 罗武觉得有股火窜了上来。“你之前明明答应我,不会告诉安安的,你是不是想告诉她?” “没有。”罗文直接否认。 可不管罗文怎么说,罗武就是不信。 也是,他猜对了一部分,事实确实是他想的那样,但罗文不可能说出口。他就沉默的坐在椅子上,任由罗武大喊。 这边闹出的动静引来了罗家父母,俩人进屋后也不用问缘由,直接将罗武训斥一顿,叫他学学他大哥,明明是一天出生的,但你大哥比你懂事。 这话更让罗武生气。 “你们一直都是这样觉得,认为我什么都比不过我大哥!” “臭小子,发什么脾气?”罗母顺手打了他一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罗武竟然气的转身跑了。 “胆肥了,打你一下都不行!臭小子,看你回来老娘怎么收拾你。” 市井里的老板娘都没有吃素的主儿,罗母两只手叉着腰,大有小时候放言要打烂罗武屁股的架势,可只是说说罢了,刀子嘴豆腐心。 罗武下午就回来了,而后闭门不出。 “你和你弟弟怎么了?吵架了?” 一直沉默寡言的罗父询问,父子俩在酿酒房里,罗父不让他动手,说他伤势没好,但罗文坚持要过来,否则他自己更容易胡思乱想。 “没有,就是闹了点小矛盾。”顿了顿,罗文忽然的补了句,“爹,当大哥的,是不是要一直让着弟弟?不管什么” 罗父停下手里的活,抬头对儿子道:“小时候怕你们俩打架,所以才叫你吃亏,多让着弟弟。但现在不一样了,你们都长大了,想要的东西大可以自己去挣,都是大人了,也不用谁让着谁,你也不必再迁就他,若你往后不在他身边,旁人还能像你这般让着他吗?自然是不能的,他也该长大了。” 罗文凑过去,将酒曲递给父亲。 罗父语重心长道:“长大了,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该做什么,该怎么做,你心中有数。” 罗文心中一跳,抬头看父亲,就见他一脸了然,似乎什么都知道。 “爹。” “好了,你心中早有决断,想做便去做。” 第46章 “罗武擦伤多,罗文哥受伤严重一些,不过已经处理好了。” 安素雪回去后,安杏花询问双生子的情况,她便如实禀告。安杏花笑道:“安安医术了得,娘相信你会处理好他们的伤势,不过,安安啊,你可有按照娘的办法做?” 见安素雪面色一僵,安杏花便知道她没照做。 安杏花抬头看了一眼,院子里陈山正在晾晒药材,陈香玉在前院看着铺子,小竹子就在她们身边蹲着玩木棍,反正小孩子也听不懂,她便直接压低了声音道:“娘不是说了么,拿捏男人其实很简单的,你只要说两句好听的,就很容易让他们高兴。” “娘,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是实话,安素雪小时候就是闷葫芦的性子,长大后好一些,不过也只会在看诊时候和病患多说两句,更多时候是默默做事。 安杏花叹了口气,心想自己一双儿女,恐怕都不像自己。 “那还不简单,他们若是在干活,你就夸能干有力气;若是出汗了,你就递毛巾倒茶水;若是出了什么主意,你就说聪明想的周到!” 提到这些,安杏花简直就是信手拈来,滔滔不绝。 只不过安素雪听着听着,就觉得桩桩件件怎么如此的熟悉。这难道不就是娘和陈叔的相处日常吗? 安杏花最后说的口干舌燥,安素雪识趣的递上了一杯茶水,润喉之后安杏花问:“娘说的这些,你可都记住了?” 太多了其实都没大记住,不过安素雪连连点头,而后起身道:“娘,我想起来了,我得出去看诊,快要到时辰了。” “哎哎,那你赶紧准备去吧,莫要耽误人家看病。” 安素雪拎着药箱子就走了,安杏花洋洋得意坐在躺椅上晒太阳,觉得女儿聪慧肯定能学会她教的办法,这四个贵人啊,哪个都跑不了! 晒好药材的陈山看见安素雪离开,念叨一句:“不是下午才要出去看诊吗?” …… 外面太乱流民众多已经拉帮结派,官府又没法处置这些流民,因此百姓们大多不敢出城。 可外面村庄里的百姓要进城买东西,城内的百姓总有出去的需求,事情开始变得棘手。 城门口处每日都挤着不少流民,官府加派士兵封锁城门,拿着长刀剑的士兵守在城门外,保管无关人等进不来。 季飞白告诉安杏花,说尽量不要出城,若是她想出城上香去,可提前告诉他,他保护她们出去。 “那我便不出门了,”安杏花虽然觉得十五不去上香有点可惜,但还是认为安全最重要,“你一个人,怎么能抵挡住那么多人,万一受伤就糟糕了。” 自己孩子也如季飞白这般年纪,纵使他们都已经是大人,但安杏花看他也如孩子似的,脑子里早就忽略了季飞白会功夫,每日练剑的事情。 “无妨,婶子若是需要尽管告诉我。” 他最近从家走的晚,能吃个早饭,但晚上回来的也晚。出门时候正好和安素雪一起。 “出去看诊?”季飞白先和她说话。 俩人好像已经有数日不曾说过话了,一大家人坐在一起吃饭,食不言寝不语。吃完饭季飞白收拾一番就走了,等到晚上安素雪睡着他才回来,因此也没什么机会。 “嗯,去给罗文哥和罗武上药,他们前些日子出城受伤了。” 季飞白侧过头看她,扬起眉梢,意味深长道:“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什么事情?”安素雪不明所以。 清澈的眼睛一看就不谙世事,更遑论男女之情。季飞白觉得罗家兄弟受难的日子在后面,他非常期待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 “没什么,你去忙吧。” 这人,说话怎么没头没尾。 去了罗家,罗母照旧坐在店铺里嗑瓜子,见到安素雪笑眯眯的打招呼,安素雪乖巧懂事,罗母怎么看怎么好,等到她往后院去,罗母还和罗父念叨:“哎,你说安安怎么样?就比我们家两个臭小子小一岁,年龄合适,知根知底的,又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罗母越说越美,“离得这般近,往后两家也有个照应,真不错!” 她还欲要再说的时候,正在搬酒坛子的罗父默默放下东西,幽幽说道:“给哪个儿子说亲?” “啊?这我还没想到。”说完,她也想起来双生子的毛病了,小时候就喜欢争抢一件东西,长大了应该还成吧? 罗父看透一切的眼神,叹气摇头。 “一切随缘。” 知子莫若父,此刻房间里就弥漫着一股安素雪看不出的硝烟。 罗武倒是让她先给罗文看诊了,不过他就立在一旁,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们,盯的安素雪心生奇怪,抬头看他。 “你杵在这里做什么?” 罗武道:“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还真有,你去帮我打一盆水,最好是热水。” 罗武幽怨的哦了一声,到底去了。他的伤势不算严重,自然不用热水,是罗文的伤口需要。 现在天气热,伤口一个没注意就容易化脓,安素雪明明告诉过他不许碰水,但伤口还是恶化了。 “我大哥没碰水啊,可小心了。”罗武直言。 安素雪蹙眉:“那就怪了,按理说不碰水不会化脓才是。” 第53章 不管如何,总得先处理好才是,安素雪手脚麻利的挤出脓水,过程很疼但罗文一声不吭,处理好后洒了药粉,三天之后再换药就成。 处理完罗文,安素雪擦了把汗,叫罗武坐下给他看伤口。罗武有点吃味,觉得自己不是安素雪心里第一个在意的人,处理伤口时候不配合,惹的安素雪竖眉道:“乱动什么?” 罗武更加委屈,方才她都没训斥大哥,怎么到他这里就分外脾气不好了。 “安安,我胳膊疼。”罗武开始卖惨。 “哪里疼?怎么各疼法?“安素雪紧张起来,从他胳膊往上开始捏,边捏边问:“这里疼吗?那这里呢?” 最后捏到擦伤附近,罗武没什么感觉,但他硬着头皮说有点疼。 “伤口附近肯定会有感觉,但你的伤势不严重,应该不至于很疼才是。”说到这,安素雪有点反应过来了,“你不会是装的吧?” 罗武当然是装的,看他又不会撒谎,不是两个字刚冒出来,就被安素雪识破了。 “你看你看,你耳朵红了,小时候你和大人撒谎时候就会耳朵红,所以每次都会被伯母发现,罗武,你骗我做什么。” 罗武满头大汗,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难道要说他在吸引她的注意力吗? “确实有点疼。”罗武只能这样说。 幸好安素雪没继续追问,这件事也就翻篇了。 只是等她走了之后,罗武越想越心里不舒服,于是道:“方才你怎么不说话?” 罗文正在床榻上假寐,闻言眼睛都不曾睁开。 “要我说什么?” “帮我说话啊!你不是答应过我,要让安安喜欢我,嫁给我的吗?方才那种情形,你就该帮我说话了。” 罗文久久不作声,加上之前他的行为和表现,罗武开始怀疑罗文不帮他了。 罗武就是个直性子,索性直接问。 “你是不是不想帮我了?” “是。” 罗文开口,回答的干脆利落。 “你出尔反尔!” “你之前说让我帮你,我也是帮了,之前代替你去请安安看戏法一次,前一阵子留下换衣服假装你配安安听故事一次。可罗武,你没发现一点用处都没有吗?” 罗武是憨厚耿直,但他不是傻,一些事情其实他早就看到端倪,但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就像是此刻,罗武不忿道:“你胡说!这才多久,要起作用也得需要时间!” 罗文摇头:“自欺欺人无用,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帮你。” 说着,他侧头看向罗武,目光坚定无比,一字一句:“我要和你公平竞争。” “你放屁!” 与之而来的还有罗武的拳头。 …… “还是没有消息吗?” “没收到消息,飞白,你再等等,若是有给你的信,他们会直接送过来的。” “按理来说该有回音了。”季飞白算了算日子,怎么算都觉得她娘该给他回信了。 世道乱了,陈山猜测季飞白也是担心老家乱起来,殃及父母。于是他出声宽慰道:“你父亲在当地做官,定会保护好家人,再说,边疆重地要塞,不见得会乱起来。” “但愿如此。” 可不知道为什么,季飞白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或许是近日收到太多消极消息的缘故,说是本朝各地都开始乱起来,如今富贵人家出门必须要请镖局保护,每日都是这样的消息,加之镖局的事情多,导致他草木皆兵。 陈山见他忧心忡忡,又宽慰了几句,还让他晚上早点回来,说是做点好吃的给他补补。 “又消瘦不少。” 季飞白体重不轻,但他身量高,人看着高挑颀长,而且最近总是在烈日底下跑,皮肤比之前还要黑上一些,呈现一种焦糖蜜色,让异域的面孔更加俊俏几分,而且人看着也成熟不少。 “好,我今日会早点回来。” 已经成长为大人,谁对他好最是心里门清。 晚上临睡前,陈山还和安杏花说了此事。 “飞白看似年岁小,但成熟稳重心思缜密,他家里给来过消息的事情一定要藏住了,莫要让他知晓伤了心。” “我知道,”安杏花翻了个身,“孩子长得好,性格也不错,还文武双全,他家里这么就忍心作贱他。要是我孩子,巴不得好好养着,给我挣大出息呢。” 陈山笑了。“你想让小竹子给你挣大出息?” “想啊,想想还不成啊,等小竹子再大一点,我们就送他读书去,家里供的起就一直读,读到出人头地。” 陈山家底还算丰厚,又守着医馆,钱财源源不断滚滚来,给两个女儿成婚用的嫁妆也在每年添箱,保管风光大嫁。其实安杏花这里也存了私心,前几年和陈山商量说要给香玉准备嫁妆,就料定了陈山会让她将安素雪那份也准备出来,不是亲女,胜似亲女,安杏花也就满足了。 “两个女儿还能再留两年,但太久了不成,会被人家笑话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等她们成婚后家里就剩下小竹子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孤单。” 当娘的就是这样,方才还雄心壮志想让儿子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这么会就开始担心剩下他自己。 “嫁人也不嫁太远,你若是想了就叫她们回来,和小竹子也有个照应。” “你说的对。” 没一会陈山就睡着了,安杏花却睡不着,盘算着四个“贵人。” 罗家不用说了,就在跟前。谢家也不算远,走一条街就到了,至于季家嘛…… 安杏花觉得季家太远了,若是嫁过去岂不是几年才能见商一面?那可万万不行! 安杏花一颗心提了起来,彻夜难眠。 翌日早起,安杏花趁着屋里无人时和安素雪咬耳朵。 “安安啊,你觉得季飞白怎么样?” “挺好的。” 安杏花道:“娘也觉得挺好的,就是一点,家离的太远。” 她当然知道季飞白来自哪里,于是跟着点头。 安杏花愁容满面:“那么远,嫁过去了该怎么回娘家啊!” “娘,未免想的太远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 “怎么就没一撇了,你不懂娘可懂,哎,你说,到时候让飞白留在咱们这儿怎么样?” 这是安杏花昨晚一夜没睡想出来的办法,还是那封信给的启发。 既然季家人看不上季飞白,甚至不愿意承认他家里也容不下他,还把他遣送到这里,那是不是有可能让他一直在这。 也不用入赘,就留在本地成家立业多好啊,还有他们夫妻俩帮衬。 “将来生了孩子,娘也能帮你照料,不影响你行医问诊。” “娘!” 越说越远,而且安素雪听见一阵脚步声知道有人来了,赶忙出声呵止。 也是巧了,来的人竟然是季飞白 夏日屋里闷热,门窗都开着,季飞白敲了几下门,也没进来,就在门口站着。 长身玉立,英姿勃发。 “婶母,我今日不在家吃早饭了。” 声音有独特的声线,像是广袤草原扑面而来的春风拂过,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舒适感。 “哎,飞白啊,厨房有包子,你拿上几个路上吃,安安,你去给拿,多拿几个免得吃不饱。” 难得的相处机会,安杏花赶忙将安素雪推了出去,她只能起身,走出来去厨房。而季飞白跟在她身后进来,看着她从笼屉里捡包子,他歪靠在门框,双臂抱胸。 “方才你们在说我?” 安素雪一紧张包子没拿稳,季飞白动作飞快的过来接了满手。 “你的手可金贵,”季飞白咬了口包子,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荡漾着笑意,“往后要一直行医问诊。” “季飞白你都听见了是不是?”安素雪恼羞成怒。 “哦?我听见什么了?你说说。” 第47章 安素雪囧的脸色涨红,眼看着就要恼羞成怒,这时候安杏花突然出现,提起十五时候想去上香。 “我陪婶母去。”季飞白一口应下。 “那多不好意思啊,飞白,会不会耽误你上工啊?” 嘴上这般说着,可她来点名十五去上香就是为了让季飞白作陪,他一个年 轻力壮的男子身上又会功夫,有他跟着,保管万无一失。 “不会,那我十五那日就休沐好了。” 安杏花喜笑颜开,连连说好。 没几天就是十五了,陈山不放心打算跟着去,罗母听说后也说要一起,罗父阻拦不让她去,说道:“城外乱着。” 罗母倔强:“一群流民而已,能怎么乱,再说了,罗文罗武也陪着,放心吧。” 罗父还是不放心,便说他跟着去,让双生子留下一个看着铺子。罗母便让罗武跟着,罗文留下。 罗家兄弟就在铺子里,但罗文站在柜台后没动作,罗武起身走了出来,当他出来沐浴在晨曦微光里时,季飞白眉梢一挑。 第54章 “哎呦,罗武啊,你脸怎么弄的?” 青一块紫一块,吓了安杏花一跳,连忙询问。 “没事,就是半夜起来不小心磕着了。”罗武长相周正,性子也憨厚,听他这么说安杏花还真信了。 陈山皱眉,他是大夫,当然看出来不是磕碰的,但人家不说,显然是不想说。 “那个,我们赶紧走吧,别耽误了好时辰!”罗母连忙岔开话题,先一步上了马车,还拽着安杏花一起,大家就忙着上车,也就忘了方才的话题。 季飞白骑马护在车旁,翻身上马后回头看了一眼,罗文从铺子里出来,脸上照着罗武不遑多让,打翻了颜料铺子。 季飞白为人聪慧脑子活络,略一思索之后便想起前几日安素雪去罗家给兄弟俩治伤之事。 异域少年勾着唇,笑的阳光明媚。 无趣的日子里多了有趣的事,真真有趣。 …… 在城门口时候遇见了一户富商赶着马车,还有几个护院跟随,陈山曾上门给其看过诊,对方便说外面乱了,不如跟着他们的马车走,也能有个照应。 其实有季飞白在,自然不用,但陈山觉得季飞白到底年轻,而且他是家里的客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也没法和季家交代,便同意了。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几个护院分散开来保护着,还有季飞白在前面领头,虽也遇见了几次流民拦车,但有惊无险。 意外的是,寺庙底下围了不少流民,原来是寺庙方丈心善,每日提供素斋饭,所以这些人为了一口吃食留了下来。这伙人和路上碰见的不大一样,他们也会看过来,但不会一拥而上讨要东西,所以上香格外顺利,安杏花松了口气。 她原本可以不用来的,但想到已经和菩萨许了愿,就得心诚则灵,每月的初一十五都要来上香求菩萨保佑女儿婚事顺利。 不能偷懒,偷懒就不灵了。 大抵是他们人多势众,回去路上也畅通无阻有惊无险,等待守城士兵检查牙牌的空挡,季飞白回头看那些流民,试图从中找出和自己交手那人,但无果。 那人眼神坚毅,出手利落,绝非等闲之辈。 可如果真是如此,他为何要扮做流民想要进城?季飞白思索无果,但总觉得现在的平静水面之下,暗藏汹涌。 回家之后陈山叹气:“世道乱了,最苦的就是老百姓。” 谁做皇帝谁做官,都和普通老百姓没有关系,只要不压榨民脂民膏,百姓们不在意顶上的人是谁。可天下乱了,百姓流离失所,最后受难的也只有老百姓。 安杏花跟着感叹了一会,陈山此人在外人面前沉闷,但在她面前格外能说,会说些自己的心里话,安杏花不管他说什么,都点头附和。 陈山吐出心中烦闷后心情大好,临走之前道:“不管将来如何,我都会护着你们娘几个。” “我知道,我们一家也一定会平平安安。”安杏花回握住他的手,温声细语的回话。方才说了那么多话,唯有这句是当真发自肺腑的。 等人走后,安杏花连忙去院子里找正在研磨药材的安素雪。 “安安啊,娘觉得季飞白真不错。” 安素雪低头将研磨好的蝎子粉拿出来,小心翼翼的用毛刷扫到药钵里。 “别看他比你还小,实际上做事稳重,娘跟你说啊,出城门时候有几个流民凑上来,嘴上说着讨要吃食,实际上手脚不干净往车上爬,是季飞白聪慧化解,既没惹怒他们,也让我们顺利通过。” 情况确实不太对,那个富商家的护院明显看不起流民,他们手上还拿着武器,若是双方起了冲突,恐怕谁也不讨好。 安杏花越说越满意:“不费吹灰之力就化解危机,你说他是不是成熟稳重?” “确实重了。” 那边安素雪量完药材,回了这么一句。 安杏花凑过来:“娘和你说正事,你先把手里的活停一下。” “娘,我的也是正事,要做好晾晒一个时辰,然后趁着药效最好的时候送去谢府。” 一听是要送给谢骧用,安杏花不阻拦了,转而打听起谢家的事情。 “我听人说谢府里仆从成群,就谢公子一个主子,可他年纪轻轻的,父母应该健在才是,你没在府里见到谢老夫妇吗?还有啊,谢公子身边可有女人?” “我就是过去给谢公子看诊,哪里知道那么多呢。” 安素雪无奈的回了一句,因为和她说话,方才量药材的重量又弄错了。 “差一星半点也没关系,安安啊,你别那么死心眼,来,你和娘说说谢公子的事情。” 如果是平日里不管安素雪做什么,安杏花不让她做她就肯定不做了,而且会好声好气的回答她,但今日她没有,难得的忤逆安杏花。 “娘,你稍等,等我忙完好吗?很快,用不了多久的。” 安杏花才从兴奋里抽出神来,想起来自己这个女儿于行医问诊一事上简直到了痴迷的地步,自己恐怕打乱了她的节奏。她觑着安素雪的脸色,发现她并无不快,才放下心来。 “那娘去看看小竹子睡醒没。” 等安杏花走了,安素雪才长长的出了口气,也不是恼,就是有点无力感。 她知道娘为了她的婚事操碎了心,也知道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她好,安素雪每天都这样告诉自己,可她确实做不来娘要求的那些。 要不然,和娘摊牌说明? 安素雪思忱片刻,觉得这是个解决她目前困境的法子,或许她该委婉的说明,于是做完膏药后,安素雪去往主屋,还不等进屋,便听见安杏花边拍着小竹子睡觉,边小声絮叨着。 “你快快长大,等你长大了一定要保护好姐姐,小竹子啊,娘若是不在了,你可要照顾好她啊。” 为人爹娘的哪能不希望孩子好,安杏花觉得女儿性子软弱,怕是以后成亲了也容易被夫家欺负,就盼着小竹子长大,到时候就算她百年不在,安素雪身后也有娘家人撑腰。 “天底下,你们是最亲的人,一定要对姐姐好。” 她小声的絮絮叨叨,丝毫不知道站在门口的安素雪听红了眼睛。 “娘就希望你姐姐能找个好人家,是贵人最好,如果不是的话,最好能保你姐衣食无忧,一辈子幸福快乐,那娘就满足了。” 安杏花后来还说了什么,但安素雪红着眼眶走了并未听见。 院子里熬好的膏药晾晒了一个时辰,安素雪整理进药箱,提着它就往外去。 娘担心的对,安素雪不由得想,现在娘日子过的好,唯一的心病就是她的婚事了,若是婚事定下,兴许她乐得自在,日子也越过越顺。 这般想着,安素雪深深呼了口气,认为自己更该上心于身边的四位。 “贵人。” 她边走边咀嚼着这两个字,盘算着罗文罗武不用说定然算是一起长大的竹马,但季飞白和谢骧不算吧。 算命先生说贵人是青梅竹马。 诚然如娘说,竹马是生活过一段时间的男子,不一定非要从小一起生活,像是季飞白这种也算的。 算吗? 也是巧了,她刚出去就迎面碰上了季飞白,安素雪下意识的问他;“你是我竹马吗?” 季飞白先是一怔,随后挑眉抱胸,俯过来微微一笑。 “你做梦。” 她似乎还处于恍惚之中,漂亮的眉眼里充满了迷蒙,季飞白笑的更肆意,抬手按压在她发鬓上,微微用力,然后松开手进院去了。 “哎,你……”缓过神来的安素雪恼红了脸,看见季飞白长 腿一迈已经回房了。 “他怎么回事,莫不是嫌我矮?” 他比她还小上一岁,却身量奇高,早就褪去少年的稚嫩,瞧着相貌堂堂,长身玉立,不怪周围邻居见季飞白便夸他长的英俊潇洒,一表人才。 不过,他嫌弃她矮? 安素雪摸着自己的头顶,恼的脸色涨红。 她哪里算矮了? 明明走在路上也算是身材高挑的姑娘。 直到进了谢府,安素雪才淡忘方才的事情,不过谢骧此人观察入微,从她进门开始一双狭长桃花眼便落在她身上,轻而易举的发现她情绪不对。 “安安,可是有什么难解之事?” 眼看着热气渐盛,晌午时分的日头毒辣的让人脸都晒掉一层皮,可谢骧依旧穿着一身玄色锦衣,上好的材质让衣服在阳光下呈现光晕流转,他就坐在窗口的位置,如果安素雪从这个角度往外看,便能发现只要来人进主院,坐在这里可看清楚来人的一举一动。 安素雪正在从药箱里往外拿东西,听见低沉略带沙哑的嗓音叫她安安,她愣了愣。 “谢公子,我没事的。”其实她还是不大适应被谢公子叫的如此亲昵。 就连季飞白都唤她全名或者唤一声安姑娘。 安素雪有心叫谢骧换个称呼,可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吞吞吐吐之时,谢骧眼眸闪过看破一切的光亮,主动说起他腿的反应。 第55章 提起这个话题,安素雪顿时将一切抛之脑后,什么名字云云,只是个称呼罢了,甚至听的认真想的入神,谢骧连叫她几声安安,她都浑然不觉,全部应下。 “安安,果然心善。”他忽地来了这么一句。 “谢公子谬赞。”安素雪被他夸的脸颊臊热。 谢骧轻笑。 “听说安安昨日帮助了一个药农。” 陈家是医馆,不止从章掌柜那里拿药材,也会收药农手里的药材,还有人进山挖野菜顺道采摘的药材,也会拿到陈山这里卖,他都会给个公允的价格。 昨日来的老农是常客,还曾挖过人参卖给陈山,俩人合作多次,对彼此也多有信任,但现在情况不如之前了,老农给出的价格偏高,比在章掌柜那里进货还要贵上一成。 “以往不是这个价格,老伯,价格是不是有点贵了?”陈山道。 那老农一脸苦相,无奈的道:“陈大夫,我也不想涨价,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都指着我一个人挣钱养家糊口,粮食涨价不少,还有其他的油盐酱醋,也跟着一起涨,而且城外乱成一锅粥了,我是拼了半条命才找到这几株上好的山参,下山时候碰到流民,差点被他们抢走!” 桌面上放着一块灰扑扑的布,里面包着三根还带泥土的山参,另外有一把风干枸杞,有几个明显有缺口像是被什么小动物咬过。陈山猜测,应当是他从松鼠窝里扒拉出来的。 “都不容易。”陈山感叹。 可他真不能按照这个价格收,自己不挣钱也便罢了,总不能搭钱给病人看诊。 老农不甘心,来的路上其实他先去其他医馆打听过,人家一听他要的价格纷纷挥手撵人,也就陈山这里还能打个商量,今日能不能带回家粮食,就看能否卖出去了。 老农五十来岁,开始软磨硬泡,陈山觉得他可怜有所动摇,这时候陈香玉过来,直接咬定以前的价格收。 老农当然不肯,僵持不下的时候,安素雪从后院出来,老农认识她,便唤她安大夫,还请她帮忙当说客。 “先处理你手上的伤吧。”安素雪指着老农手掌的擦伤道。 “不了,小伤,就不费钱看了。”他局促的背过手,将手心里混合泥土的血擦在裤腿上。 俗话说输人不输阵,就算买卖不成,他也不能落了下风。 安素雪温声道:“是小伤,不过不处理也好的很慢,不如让我帮你擦擦干净。” 小伤,哪里舍得花钱看啊,就算一个铜板他也舍不得,想留着一会买点糖给孙子吃。 “不了。”他再次拒绝。 安素雪看出对方的迟疑,解释道:“帮你擦擦血不收钱的。” “真不收钱?” 老农的迟疑在安素雪接连点头中化解,最后陈山开口,让安素雪给他上了药,也是分文没取。 老农道谢后离开,过了会去而复返,感叹道:“你们是好人,陈大夫,我们各退一步,上好的山参就给你家了。” 品相好的山参可遇不可求,陈山到底收了。 只是安素雪惊讶,谢骧是在知道这件事的? “难道谢公子昨日路过瞧见了吗?” 屋里垂手侍候的红袖和添香俱是倒吸一口气。 她怎么敢如此说话的?若是在京城,非要治她个不敬之罪不可! 谢骧眸子一暗,偏偏安素雪丝毫没察觉出不妥,也没看破谢骧风度翩翩斯斯文文外表下,藏着的是怎样一颗心。 她睁着一双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眼眸,认真道:“谢公子就该多出门看看,所谓郁结于心,便是因为困于一隅不得释放,多出门哪怕只是沾沾市井烟火气,对公子身体恢复也是有益处的。” “你希望我出去?” “这是自然!”安素雪满口回应。 大夫只能做到看诊开药,治病二字要大夫和病患共同努力。就拿谢骧来说,安素雪一直觉得他不晒日光于身心无益,心情好身体便也跟着好转,所以她真心希望他能多出去转转,不止在府中花园,也在市井热闹之地,多感受人间烟火。 “也不用走太远,家门口这条街就够热闹的,白天商铺开张,入夜之后商铺关门,小摊贩们过来售卖东西,多是吃食,味道还算不错,谢公子可以试试巷子口那家摆摊卖酥油饼的,酥脆香甜,馅里面还有芝麻呢。” 她说话时候谢骧就静静地看她。 神采奕奕的姑娘眉眼里带着晶莹光亮,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刚开始她明显是怕他的,不过这些日子在谢骧伪装和收敛之下,她放松不少连话都多了。 谢骧眼中荡漾着笑意。 “本地我并不熟悉,若是安安有空闲,可否能带我领略当地的风土人情?” 不算高明的邀约,一个在谢骧自己看来都显得拙劣的借口,可他笃定她会答应。 果然,安素雪丝毫没迟疑,点头笑道:“好啊。” 善良的姑娘,愿意给素不相识的人看病,愿意照顾脏兮兮的小猫,又怎么会拒绝他一个病患的不过分的要求? 玄色锦袍的谢骧伸出一节白玉似的修长手指,安素雪怔了一瞬,才缓缓伸出自己的右手,只露出小指,勾住谢骧的手。 “我们一言为定。” 安素雪重重点头,忽然觉得谢骧没有看着那般冷冰冰,至少现在他勾手指约定的动作,带着孩子气。 “嗯,一言为定。” 第48章 滚地锦又“误打误撞”的进屋里来,安素雪悄悄瞄它好几眼,正好刚给谢骧扎完针灸,要过一会才能撤针。 “麻烦安安给狸奴也看看。”闭目养神的谢骧突然开口。 安素雪求之不得,连忙应下。 滚地锦吃的好住的好,毛发不再是乱糟糟的,变得油亮顺滑,一双碧绿的眼睛生的极为漂亮,它好像认出了安素雪,还对着她喵喵叫了两声,凑过来用脑袋蹭她的小腿。 “乖,我帮你看看。” 先是摸了一会猫儿,等它放松戒备了,安素雪才去触碰后退,不过皱着眉头。 “奇怪,怎么还没好。” 人疼了会说话会哭会喊,可猫儿什么都不懂,甚至连疼都忍着,连叫都不叫。这只狸奴和它主子一样,都伤在腿上,安素雪耐心的给它换药,心疼之色被谢骧尽收眼底。 “来人,拿手指粗细的木条来。” 安素雪抬头朝着谢骧笑,面若桃花,皎皎明月,阴暗的室内好似放置了夜明珠般变得明亮起来。 等处理好滚地锦,正好给谢骧拔针,温热的指腹划过他腿上肌肤,带起阵阵痒意。 谢骧倏地攥拳,抿着唇,垂眼看自己衣服上的暗纹。 “谢公子,可有什么感觉?”她照例询问。 陈山也曾来给谢骧看过腿,连他这种经验老道的大夫都无计可施,暗示治不好,安素雪却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 劲头,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 不试试怎么知道?万一呢。 安素雪还顺便给他捏了几下腿上的肌肉,发现他比之前恢复的好一些,肌肉明显变大了,说明红袖和添香照顾的非常好。安素雪也不是等他的回答,她上手便知道情况如何。 “尚可。”谢骧淡淡开口,“膏药还要用多久?” “再用半个月试试,如果一直没效果的话,我再想别的法子。” 其实在京城的时候,已经请了不少名医来给谢骧看腿,那些御医和圣手都无计可施,谢骧并不抱有任何期望自己能在这里恢复。 但安素雪回答的干脆利落,半点没有犹豫,她想治好他。 坚硬的盔甲有了裂缝,飘来一棵不知名野花的种子,深深扎入,生根发芽。 谢骧垂着眼眸一声不言,安素雪还以为对方不悦,连忙找补道:“并不是随意拿方子给公子用,是我调整过多次,且在自己身上用过保管没问题的,公子请放心。” “有劳。” 既已经看诊结束,本该离开,但谢骧挽留,说是花园里的花草正盛,邀请她一同观赏。 安素雪不懂赏花,却也是知道欣赏美景的,何况今日她彻底下定决心要好好和“四个贵人”相处,自然乐意多留一会。 谢府花园比之陈家后院还要大上一倍不止,各色花儿竞相开放,满园春色,心旷神怡。 不一会,安素雪听见一阵悠扬的琴声,转过头才发现谢骧正在弹奏。 沐浴在日光里的谢骧,惨白的皮肤变成温暖的玉色,他神色认真,眉压眼而产生的压迫感也在优雅的琴声下化为虚无。 有金色的光亮游走在他玄色锦袍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松拨动琴弦,一曲终了,意犹未尽。 “谢公子好琴艺。”安素雪抚掌笑着道好。 谢骧轻笑,抬手示意道:“安安也可试试。” “不行,我不会的。” 安素雪连忙摆手,谢骧看见她手上的一层薄茧,安素雪也想到这个,连忙垂手不想让他看见。 第56章 她到底是芳华正好的姑娘家,也想有一双纤纤玉手,可没有如果。 “我不会弹琴的,而且我手生的粗糙,莫要划坏了公子的琴。” “不会可以学,我教你。”谢骧顿了顿,“至于琴,死物而已,断然没有人来的重要。” 在角落里的红袖一听这话,顿时咬碎银牙。 这把琴哪里不重要了? 分明是先帝御赐之物,主子爱惜的不得了,不远千里带着琴出京。 红袖心里不是滋味,她觉得一百个安素雪也没有这把琴来的重要。 安素雪不懂乐理,也看不出琴的名贵,听谢骧这样说,她有些跃跃欲试。 “当真可以?” “自然可以。” 谢骧推着轮椅退到一旁,让安素雪上前来,教她基础乐理教她识弦。 “学的很快。” 出乎意料的聪明,几乎教一遍就记住了。 “是公子教的好。”安素雪谦虚回应。 附近街巷都是做生意的人家,那些家底丰厚的会从小培养家中幼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像是安素雪和陈香玉这等普通商户之女,能继承陈山衣钵已经是幸事,安素雪从来不会妄想自己如其他高门闺秀那样学习其他技艺。 说不羡慕是假的。 那时候赴余念珠的赏花宴,看见那些姑娘们弹琴作画,安素雪艳羡极了。可也只是羡慕而已,并不会因此自卑,所以现在她也表现的不卑不亢。 “多谢公子舍爱,愿意让我弹奏。” “我可以先教你一段简单的,试试么?” 安素雪抬头看了眼天色,时辰尚早,多留一会也无事,于是点头应下。 谢骧先演奏一遍,他手指修长,翻飞之时尽显优雅从容。动作停下,他示意她来,安素雪心里没底。 “我恐怕不行。” 谢骧:“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这话听着耳熟,安素雪想起来自己曾对谢骧说过的。 “那我就献丑了。” 她硬着头皮弹奏,虽然其中有几个错音,但弹的还算完整,谢骧点评说她聪明,假以时日,定能琴艺高超。 安素雪最大的优点便是锲而不舍,她虚心求教方才几个错处,谢骧指点后来到她身侧,右臂横跨过她背后,抓住她的右手引导。 “先弹这根弦,然后手指这样迅速来到下方弹奏这根。” 谢骧出身不凡,从小为他启蒙的也非等闲之辈,可谓集天下大家之所长。如此出尘绝绝的人物,竟然为了一个小小医女费尽心思,还亲手教她弹琴。 若是此事传到京城,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红袖看向添香,添香摇摇头,示意她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 她们只是丫鬟,生下来的使命就是侍候好主子,主子宠幸谁喜欢谁,她们都无权干涉。 红袖不甘心,可也确实不敢做什么,只能趁着续茶之际不甘心的瞪安素雪,可安素雪正专心弹琴,红袖的一腔怒气发泄在了棉花上,更是气的厉害。 “是这样么?” 安素雪又弹了一遍,侧头看谢骧,在看见谢骧点头后,她笑的眉眼弯弯。 “多谢公子指教。” “耽误公子许久,我这就回家去了,公子若是得了空闲多出来逛逛,三日后我来给公子换膏药。” “安安,”谢骧叫住她,“晚上如果有空的,可否带我逛逛?” 红袖和添香惊讶的对视。 来这里许久,他们主子只出去过一次,难道要迎来第二次了?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添香忙不迭的接话。 “是啊安大夫,我们都不熟悉这里,还请安大夫费心了。” 之前安素雪就答应过他,自然满口应下,说等到时辰来接他。 …… 安素雪离开没多久,幕僚黄鸿年就来了。“属下过来时候看见小安大夫刚走,小安大夫医术高超又长的貌美,如果这里乱起来,恐怕没有好下场。” 不提她大夫的身份,光是年轻貌美,便已经是怀璧其罪了。 “胡说什么。” 谢骧轻飘飘的一句话,黄鸿年立刻住口,冷汗津津,弯腰行礼道:“是属下嘴拙,还请殿下赎罪。” “有我在,谁也动不了她。” 即使乱世,谢骧也有十二分把握让她过安生日子。 他靠在椅背,右手扶着额角,似笑非笑。 “我的人,谁敢动。” 还在行礼不敢起身的黄鸿年偷觑谢骧的神色,重现掂量那个小医女在他心里的重量。 黄鸿年没想到比自己预料的更重。 “对了殿下,县令柳大人请您去府上一叙,说是家宴,给殿下接风洗尘。” “不去。” “是。” 黄鸿年已经预料到谢骧不会赴宴了,因此并无惊讶,但没想到晚上时候传来消息,说是谢骧出府了。 “殿下出府?来到这之后殿下闭门不见客,更不曾出过府,怎么突然出去了?是否有贵客来临,可我并未收到消息。” “是和安大夫一起。” “安大夫?那个医女?” “是。” 黄鸿年沉默片刻,挥挥手叫人离开,他独自坐在屋里思索。 按照年岁来看,信王殿下确实该成家了。如果先帝还在,信王殿下的妻子肯定是世家大族之女,可现在情况不同,新皇登基,不会允许信王殿下娶家世深厚的女子,但怎么看,医女的身份还是够不上殿下。 抬进府里当个侍妾还差不多。 黄鸿年盘算着,这头又有人来汇报消息,他听完眼睛一亮。 …… 这边安素雪陪着谢骧逛繁华街道,晚上小摊贩众多,尤其是物价飞涨之后,不少人都白天上工,晚上出来摆摊挣钱贴补家用。 谢骧这等身份之人,敢说见过全天下的好东西,但街道上不少民间之物,却是第一次见。 谢骧面上不显,但他视线在摊位上停留过长时,安素雪便上前。 “劳烦给我做一个面人,就照着那位公子做,多少钱?” 做面人的是个年岁不小的老伯,经验丰富会说话,边夸谢骧长的好,边照着他捏面人,不到一刻钟就做出来,活灵活现。 “谢公子,送你。” 方才他看摊位的眼神与小竹子要糖的眼神一样,所以安素雪主动买了这个,一是想满足他,二是觉得谢家给的薪酬太多,她总得回馈一二才是。 一个面人才五文钱,她笑着递了过去,谢骧接过,淡笑道谢。 “很像吧?”她问。 晚上出门他换了一身深青色衣袍,看似普通,实际上照旧是用金线绣了祥云暗纹,尽显华贵。加之他样貌不凡,一看就非普通百姓。 那捏面人的老伯收钱后说好话:“你们小两口真是郎才女貌啊!” “不是的,我们不是夫妻。”安素雪涨红了脸,连忙解释,谢骧则是抬抬下巴,身后立着的李昌立刻洒了一把赏钱。 “多谢公子,多谢姑娘!”老伯激动的站起来行礼,“祝公子和姑娘长长久久,幸福美满!” 小本生意,一天下来也挣不到多少钱,只有碰见出手大方的公子哥讨好姑娘家,才会得来赏钱,但从来没有人给这么多。老伯讨喜的话一直往外冒,走出去挺远了还能听见祝福之语,甚至子孙满堂都出来了。 安素雪臊的脸红,幸好天黑看不清脸色,否则她都不知道怎么面对谢骧了。 “谢公子,你别往心里去,”安素雪生怕他恼,急忙解释,“老伯就是想说点讨喜的话,他不清楚我们的关系才会乱说的,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谢骧唇角微翘,安素雪拿不准他是什么情绪,怎么看着……好像还挺高兴的? “人之常情。” 谢骧将面人交给李昌,指着前方不远处的饮子摊位道:“那是贩卖何物?” “各种饮子,现在天气炎热,喝一碗冰镇绿豆水正好,谢公子,我们过去瞧瞧” 谢骧颔首,他们过去之后安素雪去买饮子,端上来后李昌要试毒,谢骧不着痕迹的摇头。 一个大桶里舀出来五碗,分别端给棚子里的几个食客,自然没法做手脚,更不用验毒引人注目。 滋味寡淡普通,但胜在凉爽可口。 “好喝吧?”旁边安素雪询问,喝多饮子的嘴唇晶莹透亮,谢骧忽然觉得渴。 拿起寡淡的绿豆水又尝了一口,意外比方才甜蜜适口,嘴里泛起的甜意一路往下落在心口上。 “好喝。”他抬眼,视线落在她唇上。 片刻后,谢骧忽地端起糙碗一饮而尽。 第49章 昨天和安素雪出去了快一个时辰,鲜少有如此劳累的时候,因此昨夜睡的格外深沉。 翌日,黄鸿年来了,再次提到县令摆宴席,谢骧声音发冷。 “先生,昨日本王已经说过不会去赴宴。” 黄鸿年摇着折扇,不紧不慢道:“殿下,听说那位安大夫也会一同赴宴。” 第57章 谢骧抬眼看过来:“县令为何邀请安安?” 黄鸿年如实道:“县令家有一位千金,而安大夫恰好就是其手帕交,属下听说柳大人让他女儿邀请好几位手帕交赴宴。” 见惯了这种事情,谢骧明白对方的意思。不过就是想攀龙附凤,送他女儿来自己身边,而邀请其他女子,也只是作绿叶衬托。 修长的手指敲着轮椅扶手,如黄鸿年所料,谢骧果然改了主意,决定赴宴。 回到幕僚们的住处,其他人围着黄鸿年问他如何做到劝解信王殿下赴宴的,黄鸿年神秘一笑。 “天机不可泄露。” “殿下愿意去赴宴是好事,也算给柳大人几分薄面。”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就算殿下是风光的王爷,那也是之前的事情了。新帝登基京城大乱,这里就算再偏远,县令等人也应当能收到消息——皇帝登基,杀光了兄弟,唯独留下双腿残废的信王,流放至此。 远离京城后信王的实力大不如前,也就这层身份依然瞩目,值得县令讨好。实际上,县令不会从这里得到任何好处。 毕竟一个被驱逐的王爷,在皇帝那里是说不上话的。 所以,赏脸去赴宴,对于信王来说有利无害。 …… “赴宴?” 余念珠来的时候安素雪正在后院晾晒药材,闻言犹豫,不大想去赴什么劳什子宴会。 之前她参加过两次,那不是她能融入的地方,自己和其他大家闺秀格格不入,她简直如坐针毡。 “安安,你就去嘛,和我一起去!”余念珠自顾自的将安姑娘换成了安安,显得亲昵几分,安素雪动容,余念珠出身富贵人家,家里姨娘姐妹众多,她擅会拿捏人心。 “安安,人多热闹,听说还会有贵人赴宴,难道你不想看看贵人长什么样子吗?” 她还真就不感兴趣,不如坐在院子里摆弄药材来的舒服。 余念珠再接再厉,说了好一会,这时候屋里听着的安杏花也出来帮腔,本意是想着女儿交朋友不易,多出去赴宴长长见识也是好事。 安素雪到底应下了。 余念珠临走之前补了一句:“对了,三日后直接去县衙就成。” “县衙?” “我方才没说吗?宴请的主家是柳盼兰,她是县令柳大人的嫡女。” 安杏花坐不住了。 等余念珠走后,安杏花满面红光:“安安啊,你什么时候认识县令千金了,怎么不告诉娘一声。” 安素雪无奈:“娘,我也是才知道柳姑娘竟然是县令女儿。” “我就说算命先生算的准!看,已经出现一位贵人了!” 那可是县令啊,是整座城池地位最高的人。安杏花激动又兴奋,没注意拉着小竹子的手太过用力,小孩哇的一声哭了。 安杏花乐颠颠的抱着孩子哄,“小竹子,你姐姐认识柳家千金!” “岂止是认识,而且是手帕交。” 安杏花越想越觉得女儿的命格肯定会改变,如算命先生所言那般嫁给一位贵人,那位贵人会一路平步青云。 安素雪神色如常继续晒药材,安杏花来回踱步,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过了会她凑过来。 “安安,走,娘带你去买衣服。” 陈家家底丰厚,不过安杏花向来会过日子,而且她是当人后娘的,最怕落人话柄,因此吃穿用度很是节省,也不会明着给安素雪开小灶,像是买衣服,会给她和陈香玉各买一套,不偏不倚,公平公正。 但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会一个季度添置一次衣服,平日里不会买,这样省下不少钱,她可以偷偷给女儿添嫁妆,反正都是她写嫁妆单子,谁也不能去求证花了多少钱。 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此刻安杏花拉着安素雪去买衣服的事情显得冲动。 “娘,不是刚添置过新衣服,不用买的。” “那怎么行,去赴宴就得穿的光鲜亮丽,不能叫人看轻了咱们。” 安杏花认为柳姑娘请安素雪是天大的好事,打扮的漂亮去赴宴是给主人家长脸。不管安素雪怎么说,安杏花就是要拽着她出门,将小竹子留给陈山,临走前没忘记问。 “香玉啊,你也跟着一起去买两件新衣服穿吧。” 方才安杏花已经解释过为何要添置衣服了,陈香玉嫉妒的冒酸水。“我可没有大人物请赴宴,买什么买。” 这话阴阳怪气,安杏花也没生气,笑眯眯的说好,然后就拉着女儿走了。 “爹!”陈香玉不干了,背后数落安杏花,“不过是赴宴而已,到了也只是当背景,你看她,嚣张的像要嫁给大人物似的。” “香玉啊,姑娘家说话要多注意,安安毕竟是你妹妹,她好你也好,她不好,你的名声也会跟着不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陈香玉愤愤不平,可也知道陈山说的是实话。 “那也不至于如此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瞧她后娘市侩精明的嘴脸,陈香玉心里不舒坦。 陈山拍了女儿后背一下,“来人了,去看诊吧。” 年纪小,就是容易攀比,总是想压安安一头。这孩子,还有的练。 …… 出去一趟黄昏时才归,安杏花给安素雪从头到脚都置办齐了,而且买的是她平日里不会穿的鲜亮颜色,安素雪觉得出去行医问诊不方便,安杏花坚持: “你皮肤白年岁小,现在不穿鲜亮颜色难道等娘这个岁数穿吗?到时候就穿不了喽!去屋里换上,娘看看。” 说完还将买的首饰盒子也塞了过去,安素雪回屋,好半响之后才推开门出来,瞧见季飞白坐在安杏花身边正说着什么,听见开门声,俩人俱是抬头看过来。 荷花粉色的薄纱裙,时下城里最流行的收腰款式,腰间还缀了一排绿豆大小的珍珠,温润又闪亮,犹如衣服的主人,生了一张毫无攻击性的美人面,温柔的笑意漾在脸上,瞬间夺走在场人的视线焦点。 见他们都看着她,安素雪有点不自在,低头检查一番,并无不妥之处。 “不好看么?”杏眸眨了几下,在屋子里照镜子的时候还觉得不错的,耳朵上配了一对银坠子,既不喧宾夺主又显得精致。 安素雪平日里摆弄药材怕影响药性因此不戴首饰,这还是她第一次盛装打扮,怪不自在的。 “好看!”安杏花率先缓过神走了过来围绕安素雪夸赞,还不忘问:“飞白,你觉得怎么样?” 季飞白别过头不看安素雪,状似随口道:“还成。” 蜜糖色的肌肤,就算红透了脸也看不大出来。 “总觉得缺点什么,哦对了,缺一个发簪。”安杏花有几样首饰,她挑了一支白玉簪子给安素雪戴上,整个人清新又艳丽,宛若清澈池水中盛放的荷花。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 宴席当日,安素雪早早的来到,有丫鬟领着她往里走,她来的太早了,便只能坐在客房里等。幸好没一会余念珠就来了,还有几个面熟的姑娘,坐在一起叙话打发时间。 宴会的主角柳盼兰现身,她今日明显盛装打扮,施施然的走来巧笑盼兮,美艳绝伦。 “你今日简直就是仙女下凡!”几个姑娘家围着柳盼兰夸赞,柳盼兰捂嘴笑,“哪有,你们也好看。” 安素雪不大会说这种场面话,只得混在人群里说上那么一两句。她今日穿戴都是新添置的,可谓比过年时打扮的还要用心,但平民百姓和富贵人家的差距就在这,普通人用尽全力,也比不上大家闺秀随便装扮。 安素雪不认识面料,不过瞧着柳盼兰那件衣裙仙气飘飘,显然不是普通东西,她手上戴着黄金手钏,耳朵上指甲大小的珍珠耳铛,脖子上配套的珍珠项链,尽显华贵唯美。 安素雪并不嫉妒也不羡慕,此番还有点庆幸没听安杏花选那条桃红裙子,否则抢了柳姑娘的风头,着实不地道。 有人旁敲侧击的打探今日是哪位贵人来府上,柳盼兰神秘一笑。 “你们只需要知道是一辈子都不见得拜见一次的贵人就成了。” 余念珠嘀咕着,还有比县令大人更尊贵的人?那得是京城来的吧?会是谁?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县衙后身便是柳家,会客厅宽敞明亮,设了两桌宴席,没想到中间隔了一层薄纱,她们来的时候,透过纱帘能看见另外一边隐约坐着几个人,主座上的那人似乎是个年轻男人,不过看不清脸。 姑娘们落座之后看似规规矩矩,实际上都偷偷朝着那边看,安素雪也好奇贵人是谁,偷看了好几眼。 纱帘之后年轻男人的轮廓辨识不清可透着一股贵气,县令安排人弹奏乐曲,因此男人说话的声音也变得虚无缥缈。 柳盼兰紧紧盯着那道身影,面上浮现红晕,紧张的搓着双手。 没等一会,就有丫鬟过来。“老爷请大小姐献舞一曲。” 第58章 这是父女俩早就商量好的戏码,柳盼兰欲拒还迎,在其他姑娘们的“劝说”下上前献舞。 从隔壁走到最前面,当然能看见贵人。在看清对方长相的时候,柳盼兰愣住甚至忘了行礼。 年轻俊美的青年坐在那,带着天生上位者的威压,眸子狭长眼尾微微上挑,随意的扫过来,便叫人心惊胆跳。 柳盼兰心跳越来越快,脸也控制不住的发红,导致跳舞的时候失了水准,幸好没出差错,可下来时候她懊恼的不敢看对方,灰溜溜的落座了。 县令大人笑着打圆场,贵人只淡淡的嗯了一句。 这回没有琴声干扰,女眷这边也听的清楚。安素雪抬头,总觉得这声音如此的熟悉。 第50章 声音熟悉,安素雪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可她知道,对方是县令大人请来的贵人。 她哪里认识什么贵人?或许是自己听错了。 又有人开始奏乐,轻松的曲调冲散宴席上的紧张之感,纱帘传过来的声音又听不清楚了,但贵人似乎不善言语,沉默寡言。 没过一会,陆续有丫鬟上菜,既然是请贵人吃饭,菜色自然丰盛,桌子上满满当当摆放了十五道菜品,各个色香味俱全。 一般压轴菜都是最后上,果然一个丫鬟双手端着托盘,托盘里是一个小盅,似乎是汤品。 然而女眷这边菜品刚放下,一帘之隔却传来砰的重物落地声,随后是几声女子的尖叫声。 “来人,快叫大夫!”县令大喊。 这边安素雪听见动静立刻起身,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就是大夫,于是提着裙摆边小跑边喊道:“我就是大夫,怎么了?” 刚要冲去寻大夫的侍从忙拽着她胳膊,帘子另一面的景象展现在眼前。 地上打翻了菜,汤汁菜肴洒了一地,而最中间面朝下趴着个丫鬟,不知死活。 安素雪蹲下去,请人帮忙将丫鬟抬起,小心翼翼的探脉搏,却毫无动静。她不死心,又去探鼻息,然而鼻息全无,安素雪手心里沾了一手的黑色污血。 她摇头:“没气了。” “老爷,七窍流血啊,这是中毒吧。” 县令爷懵了,再抬头时发现贵人已经被带来的随从挡的严严实实。县令不愧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立刻下令带贵人去休息,他来处理事宜。 人都死了,没有安素雪用武之地,她抬头时正好看见贵人的玄色衣角,并未看见脸。 发生这样的事情,宴席也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柳盼兰的意思让几个手帕交回去,却不想有丫鬟过来低声传话,柳盼兰面带尴尬之色的点点头。 “抱歉各位,惊吓各位实属不是我本意,这样,大家随我去花园坐坐。” 意思就是不让走了。 余念珠拉着安素雪的袖子小声道:“没找到凶手之前,我们都有嫌疑。” 安素雪:“可我们一直坐在一起,也没机会下手啊。” 余念珠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安素雪第一次感到高门大院的恐怖之处,如果找不到凶手,难道要一直扣着他们? 过了会,有人过来说要请安素雪。她站起来有些不明所以,那穿着官服的衙役道:“大人请安大夫过去问话。” 应当是关于毒的问题。 安素雪定了定神,跟着那官差走了。 来到案发现场,安素雪发现尸体未曾动过,柳大人背着手愁眉不展,明显是忧心此桩杀人案。 “安大夫,你过来瞧瞧,这到底是什么毒?” 去找仵作,但一时半会到不了,便随口将安素雪叫来。柳大人不指望她能看出什么,只需要验出这种毒是什么,从下毒到毒发需要多久就够了。 安素雪下意识摸了下腰间,但她今日是赴宴,并未带药箱,便向府里讨了银筷子亦或者银制的簪子。 “速速 取来!“柳大人安排下去。 仆从立刻跑着离开,这间会客厅是前后进,方才他们进出都是从前门,仆从得从后门走去后宅找银簪子。后门前面立着一扇大屏风,仆从刚绕过来,便见本该在客房休息的贵人立在屏风后。 “给他。”贵人淡淡开口,便有人立刻送上银制的勺子,精致精美,一看就非凡品。 那是随身携带验毒用的,还没等派上用场便有人死了。柳大人急匆匆的想要验毒找凶手,就是为了撇清自己的嫌疑,毕竟谁也不会在自己做东的宴会上下快速毒发的药。 柳大人的小心思,谢骧清清楚楚。 “殿下,此处危险,不知还会不会有贼人隐藏在暗处,不如属下送您回去。” 今日李昌没来,谢骧只带了四个好手,在丫鬟出事后就保护好谢骧,随时护送他离开,但他没走,而是让人将轮椅推在屏风后。木质镂空屏风,他们又在暗处,可将厅堂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方才在宴席上直接冲过来的姑娘丝毫不畏惧,那丫鬟七窍流血死状可怖,甚至口鼻处的毒血沾在她手上,她也没有嫌弃或者害怕的神情,但现在,明显是胆怯了。 “不必,一会再说。” 谢骧饶有趣味的看着。 怎么可能不胆怯? 方才她以为有人需要救治,身为大夫的本能让她不惧怕,但现在不一样,现在躺在地上的是尸体。 人死了之后身体就会发僵,不再如活着时候温热柔软,冰冷没有丝毫生气。安素雪怕的,手都在抖,她努力说服自己莫要慌张,撩起裙摆蹲下,仔细观察,其实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再用银勺子探入地上撒落的汤汁,那银勺子瞬间变黑,在场的人低吸了口气。 “安大夫,是什么毒啊?” “汤里毒性极强,死者从吃下毒药到死亡,恐怕只有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再看她七窍流血的死状,以及银勺的反应,毒药应该是砒霜。” “砒霜?” 柳大人则是嗅到了不同寻常,“你说,她从中毒到死亡只有半柱香的时间?” “是。” 柳大人思忱,按照时间推算来看,应该是刚好从厨房端菜出来,死者嘴馋,偷偷吃了一口,这才酿此惨案。不过也幸亏她馋先吃了,否则有砒霜的佛跳墙入了信王殿下的嘴,那好好的宴席可变成断头饭了。 “安大夫,有劳你将其他菜品也验一遍。” 柳大人知道信王殿下就在屏风之后,他如此努力破案就是为了撇清嫌疑,证明不是他想要下毒毒害信王殿下。 安素雪一一验证,验到一半的时候请来的仵作来了,检查过后也说是砒霜,和安素雪一起验菜,发现只有那道佛跳墙有问题,其他都是无毒的菜品。 既然仵作来了便不需要安素雪了,她被送去和姑娘们团聚,这边柳大人匆忙过来俯首作揖汇报案情。 “殿下,卑职绝无陷害殿下之心!方才的情况殿下也看见了,那道佛跳墙是重头戏,卑职特意从外面请的厨娘,此事绝对与厨娘逃不脱干系。” 几句话,将谋害皇室的锅甩了出去,柳大人也是个人物。 “厨娘现在人在何处?” 柳大人面色古怪,一五一十道:“事情发生后卑职便立刻叫人将全府封锁,但赶到厨房时候已经晚了,厨娘不见踪影。” “早有预谋。”谢骧淡声道,“派人立刻去城门堵,运气好的话兴许能抓住。” 意思就是这是一桩有预谋的投毒案,如果事情如期进展,佛跳墙端上来,吃过的谢骧等人就会暴毙,而厨娘恐怕在做完饭之后就偷偷离开,逍遥法外了。 既已经查清楚案件脉络,那些无辜的姑娘们自然要放人回家。柳盼兰为表歉意,给每个人都准备了丰厚礼物,安素雪提着精致盒子回家后,陈香玉第一个凑上来去看盒子。 “我瞧瞧什么好东西。” 安杏花正带着小竹子坐在院子里乘凉,她一眼就发现安素雪面色不对,垂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发颤。 “安安,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安素雪坐下,安杏花给她倒了一盏凉茶,但她端茶盏的手都拿不稳,洒了出来。 陈香玉合上盖子,也走了过来,见安素雪确实面色不对,陈香玉将嘴里嘲讽的话咽了下去。 “出事了?” 安素雪缓了好一会,才开口应话,断断续续将事情说了,安杏花身体微晃差点晕过去。 “死……死人?” 陈香玉默默去前面医馆将陈山替回来,夫妻俩一同安抚安素雪,陈山还给她熬了一碗安神汤。 安神汤顾名思义,喝完会让人安睡。 在安素雪已经躺下睡着的时候,对街的谢府里却是烛火通明,宛若白昼。 黄鸿年等幕僚早就到了,屋里安静的针落可闻。 半响之后,黄鸿年道:“殿下,找不到厨娘就无从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不过属下以为,恐怕与京城逃不开关系。” 谢骧出京一事人尽皆知,但知道他具体位置的却没有几个,甚至到这几个月后,谢骧主动表明身份,县令才知道自己管辖内来了尊大佛。 第59章 “先生所言甚是,”谢骧端着茶盏,唇角笑意冰冷,“看来我那位好哥哥,不打算善罢甘休。” 原以为他双腿被废于皇帝没有任何威胁,皇帝兴许刚开始也想放他一马,所以他才能安然来到这里,但出身皇家多薄凉,恐怕皇帝怕留下一个同宗血脉,会夜长梦多吧。 “殿下,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如今群雄并起,他们只需要挑个最强大的乱党,再与谢骧亲舅舅里应外合,不愁无作为。 谢骧不置可否的态度,黄鸿年大喜,知道这是态度松动的表现。 “今日殿下受惊,还请殿下早些休息保重身体。” 谢骧颔首,忽然吩咐了一件事,黄鸿年先是不解,等他说完瞬间明白用意。 …… 翌日陈家医馆来了个中年男人,猎人打扮,怀里揣着破布包着的药材。 “我也不知这是何物,上山打猎随手挖来的,我着急用钱,你给我一两银子算了。” 陈山第一反应这人是骗子,可他仔细看过,这竟然是上好的人参,起码几十年份。 陈山是个憨厚的,给了他二十两银子,然后就迫不及待的切人参,让安杏花煮鸡汤给安素雪喝。 三天之后,安素雪来谢府时候面色红润气血充盈,谢骧微笑着朝她伸出手。 “安安,过来。” 第51章 正房的房门开着,但窗户虚掩,谢骧坐在窗边,看见安素雪进来,他长指轻轻一推,将窗户打开大半。 外面阳光明媚,屋里阴凉昏暗,谢骧隐在暗色里,朝着安素雪伸手。 “安安,过来。” 谢骧无疑是年轻俊美的男子,但他面色太过惨白,衬的那双眼眸如墨般黝黑,日光只照在他身前寸许之处,他像是躲在阴暗角落里的竖起瞳孔嘶嘶作响的蛇,等待兔子上门,将其紧紧缠绕。 猎物丝毫无察觉,甚至提着裙摆小跑几步,喝鸡汤滋补过后的脸颊红润喜人,不再如那日瑟瑟发抖惨白可怜。 “谢公子,我来了。” 安素雪心情大好,放下药箱便开始和他分享喜讯。 “昨日请教了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大夫,从中得到启发,或许我们可以试试新办法。” 她满心欢喜想要将好消息分享给谢骧,因此丝毫没注意到他对她称呼里的占有欲。 谢骧一只手撑着额角,饶有趣味的听她 说话,黑白分明的眸子升起细碎的光亮,看她的眼神越发灼热。 “……事情就是这样,如果谢公子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邀请几位前辈一起来给公子看诊。” 在男女之事上不甚了解,但涉及到医术看诊相关,她便有说不完的话,用不完的热情,昏暗的房间里因为有她而变得明亮。 谢骧面上一直带着笑意,等她说完,他淡声道:“有安安足以。” 呆愣的姑娘眼眸眨了眨。 谢骧目不斜视的看她。 谢公子的意思是,不想让旁人来看诊吧。 也是,这些日子进出谢府只有自己一个大夫,看来谢公子对她寄予重望。 既然如此,安素雪也不提让旁的大夫来看诊之事,只说自己会努力学习钻研,争取尽快想出更合适的法子,然后就开始照例为谢骧换膏药和针灸。 谢骧撑着额角的手放下,略显烦躁的用手指敲击轮椅扶手。 “安安。”他再次唤她。 安素雪正在处理银针,被他唤的次数多了,便也习惯他叫的亲昵。 “怎么了谢公子。” 璀璨如星的杏眸里清澈的映出他的影子,谢骧心情大好,唇角翘着,难得主动让人去将滚地锦抱来。 “狸奴的伤势快好了。” 猫儿来了之后谢骧抱着放在自己膝上,一人一猫都直勾勾的看着安素雪,等着她的怜爱。 这次针灸之后,谢骧叫来红袖,让她按腿,红袖照做,只是按了几下就被打断,她只得帮忙整理好谢骧的裤腿退了出去。 彻底确定在被安素雪触碰时,麻木无知觉的腿会发痒,不是普通的痒,是叫人心底荡漾的痒意。 谢骧早就到了该成家的年纪,自然不是一窍不通的无知稚童。 修长的手指捏着扶手,他闭了闭眼,在思考为何如此。 “哪里不舒服?” 整理好药箱的安素雪以为他难受,上前关切询问,下意识的去按他的腿,用按~摩的手法捏了几下。 “这里吗?” 刚平复下去的情绪犹如海浪翻涌而来,面若冠玉的年轻人眸色幽深,面带薄红,抿着唇压抑重重呼吸。 始作俑者并不知晓自己会让人难捱,谢骧也没开口阻止,她便按在了几个活血的穴位上。 谢骧坐在轮椅上,安素雪站在他身侧弯着腰,露出一截弧度漂亮的颈子。 毫无防备的将弱处露出来,谢骧眸色晦暗,舌舔过齿尖,最后用食指代替,落在那处凝白皮肤上。 凝白饱满如羊脂玉一般的肌肤凹陷,完美契合他的指腹,留下一片淡淡的红痕。 “啊。” 炎热的夏日,他皮肤依旧冰冷,像是冰块点在皮肤上,吓的安素雪叫出声。 饶是迟钝如安素雪也察觉出此刻的谢骧不对劲,她起身后退一步,下意识的摸着后脖颈处。 “有虫子。” 谢骧说谎话时神色如常,完全叫人看不出端倪,更遑论安素雪也不会想到他撒谎。 他食指和拇指捻了一下,仿若还残存着她的体温。不过在安素雪看来,便是在捻虫子,她还好心的说谢谢。 谢骧勾唇,愉悦的笑了。 狸奴夹子嗓子叫,在安素雪给它看病时,还知道用脑袋贴蹭。 谢骧点着它,嗤笑道:“你倒是会讨好人。” 安素雪也笑:“它比之前胖了不少,越发可爱了。” 小猫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安全起见,木条还是要再绑几日。在她抱着狸奴检查时,谢骧突然问:“可有想过离开这里?” “啊?”反应了片刻,安素雪摇头:“我的家在这,当然不会离开。” “现在各地混乱,早晚要殃及此处,若是城里乱起来,你可愿意随我离开?” “早晚会乱起来”这句话季飞白也曾说过,安素雪只是个女大夫,她不懂朝政也不懂民情,更不曾想过乱起来之后该怎么办。 身材纤细的姑娘抱着猫儿,手一下下的捋顺猫背毛,黑褐纷杂的毛发里露出她粉嫩的指尖,就见她动作顿了顿,一板一眼回答道:“多谢公子好意,不过如果真有乱起来那天,我也一定会是家人们在一起。” 安素雪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家里能一直平和,家人们生活幸福富足。 谢骧很是意外她的回答,思量片刻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她于男女之事上明显一窍不通,定然是没听出他的话外之音。 谢骧颔首。 罢了,徐徐图之。 “往后会一直行医问诊吗” “当然会。”安素雪回答的干脆利落,“会一直给人看病的,直到我老了那天。” 旁人家的姑娘从小学女红做账等掌管中馈之事,但安素雪却学的看病问诊熬药。 长大后姑娘家喜欢胭脂水粉,安素雪一头埋进了药材堆里。 她喜欢学医,也喜欢利用自己学到的东西来治病救人。 未来二字太过缥缈,安素雪不确定其他事情,但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就是她会坚持下去。 水漾杏眸里带着坚定,瘦弱的身影凭空高大起来。 谢骧很是意外。 在他看来,她就如同绵羊和兔子一般温顺,是会在成家后相夫教子的贤惠女子。 等安素雪走后,谢骧抱着狸奴。 “她想行医问诊,应当是为了挣钱贴补家用。” 陈家开医馆,比寻常百姓要好过一些,但在谢骧眼中完全不够看。 他低头,逗弄着狸奴。 “往后保她一世衣食无忧,荣华富贵便是。” “来人,去请先生过来。” “是。” …… 从谢府出来,安素雪还在琢磨谢骧那句“你可愿意随我离开”。 离开,离去哪里? 他是何意思? 思量好一会也想不明白,安素雪索性不想了,手扶着药箱往家走。过道便是陈家医馆,刚要往医馆里走时,隔壁出来个人。 “罗文哥,好几日没见到你了。” 出来的正是双生子其中一个,安素雪一眼认出是哥哥罗文。 以前兄弟俩每日都会来医馆坐一会,自打今年过完年,他们好像就不怎么一起来了,罗武倒是来的勤快,站在门口还能听见他的声音,似乎在陈家后院。 在见到安素雪的那一刹那,身体本能让罗文下意识的转身躲避。然而安素雪已经几步走了过来,即使罗文现在迈步回罗家也于事无补。 罗文握掌成拳转过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表现自然。 第60章 “安安,你看诊回来了。” “你的脸?”安素雪凑近,不可置信道:“罗武脸上有伤,你脸上怎么也有?” 一个不好的猜测萦绕在脑子里,这时罗文挤出一抹笑:“小伤。” “安安,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待安素雪应声,转身就走。罗家铺子门大开,罗母坐在柜台后吃瓜子看热闹。 前面大儿子走路带风,后面安素雪步履匆匆。小姑娘懂事有礼貌,不忘记叫人。 罗母笑眯眯的回应:“哎。” 她一直看着俩人从店铺里穿过去往后院走,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继续抓一把瓜子,吃的津津有味。 啧,年轻的男女呦。 苦命的二儿子呦。 …… 罗文不想见到安素雪,并不是因为他不想她,而是因为脸上的伤势。 他进到卧房,安素雪紧随而至,他避无可避。 “安安,我没事。” 他坐下,用自己恢复不错的左脸对着她。 “我是大夫,当然能看出来有没有事。” 现在看确实无大碍,不过当时肯定伤的不轻。 “罗文哥,怎么回事?为何和罗武动手了?” 罗武脸上也有伤,但他从小就调皮惯了,安素雪并未往心里去。今日见到挂彩的罗文,她立刻想到应当是他们兄弟起了争执。 安素雪说着靠近他,弯腰想要查看伤势,罗文别过脸躲开,低声道:“安安,真的是小伤。” 她不肯放弃,坚持要看,罗文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过脸,任由她打量查看伤势。 暖意充斥着胸膛,近在咫尺的美人面让本就燥的心跃动的更欢。 “你如何知道伤势起因?罗武和你说了?” “他没说,我猜的。”安素雪放下药箱,利落的拿出药膏,用手抠了黄豆大小,轻轻涂抹在罗文颧骨红肿处。 “我们从小就认识,当然了解彼此性情,罗武容易恼,小时候就总是欺负我,每次你们动手也总是他先惹起来祸端。” 她说话声音轻轻柔柔,如同手上的膏药落在脸上的触感,轻柔妥帖,化解热肿痛。 “所以我就猜测,肯定是他先动手的。” “如果是我呢?” 罗文忽地抬眼,一只手牢牢抓住安素雪涂药的右手,热的像是火钳,紧紧的扣着。 俊俏的年轻郎君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喉结微动,声音又低又沉。 “安安,如果,是我先动手呢?” 如果你知道我动手的理由,还会如此温柔的为我涂药么? 第52章 两个月前,罗文亲口答应孪生弟弟,帮助他获得安安的芳心。 两个月之后,也是他自己亲自撕碎了兄弟之间无形条约,成了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不将安安看作妹妹,明明他一直像照顾妹妹一样照顾她的。 罗文挣扎过,压制过,他告诫自己是罗武先喜欢安安,罗武是亲弟弟,要让着他。 这句话,在午夜梦回想念安安彻夜难眠时,他曾在心里告诉自己无数次。 刚开始,罗文也有信心帮助弟弟。 可世事难料,他清醒着沉沦。 “公平竞争,安安选谁就是谁。” 一句话惹恼了罗武,兄弟大打出手,这次,罗文没有让着他。 这几日罗文都不曾在安素雪面前出现,就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挂彩,更不想让她知晓他们动手的缘由。 罗文害怕在她眼睛里看见厌弃,可此刻,他心里又升起隐秘的期待。 “安安,如果是我呢?” 如果是我先动手,你是否会厌弃我。 “肯定是有原因,”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安素雪了解罗文,他从小就比一般的孩子稳重,所以她实话实说。 “定然是罗武惹恼了你,不过你们出手也太重了,怎么像是对敌似的下这么重的手,瞧瞧,你外眼眶还肿着,若是朝里一寸,非打到眼睛上不可。” 罗文攥着安素雪的手腕,她挣脱不得,虽然她不明白为何他要这样,不过给他上药要紧,于是她用另外一只手去剜药膏,猪油似的药膏抹在脸上,她指腹轻柔拂过,化作丝丝凉意缓解痛楚。 罗文闭上眼睛,珍惜得来不易被她照顾的机会,甚至想若是伤恢复的再慢一些就好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安素雪出声提醒。“罗文哥,你松手,攥疼我了。” 罗文如梦初醒,烫着了似的立刻松开,就见细嫩的手腕上落了一圈红痕,像是手镯似的紧紧套着她。 “安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罗文难得慌了神,立刻起身,拿起桌面上的膏药便想给她涂抹。 “不用的,一会就好了。”安素雪将袖子放下来盖住。 “对不起。” 他再次道歉,嗓子干涩。“安安,抱歉。” “小问题,不必一直道歉,你先坐下,还没涂抹完呢。肯定很疼,放心,膏药里放了不少好药材,涂上就不会疼了,保管明日就消肿。” 她说什么,他便做什么,乖顺的坐下,不过这次他的眼神没有闪躲,一直看着安素雪。 小时候她很瘦,那时候第一次见她,只觉得这孩子巴掌脸大大的眼睛,怯生生的。后来胖了一些,粉雕玉琢可爱娇憨。长大了褪去稚气,出水芙蓉,亭亭玉立。 她是他看着长大的。 自豪和欣慰油然而生,罗文自己都不知道,他脸上带着笑意,俊俏的郎君笑起来时如沐春风,安素雪被他的笑容感染,也眉眼弯弯。 “罗文哥,你笑起来好看。” “是么?” 安素雪重重点头,罗文笑容加深,“好。” 上好了药,安素雪说要回去,今日家里在晾菜干,她要去帮忙。罗文有心留她,却无法将情愫宣之于口,只将满腔欢喜压制住,克制又隐忍的化为三个字。 “我送你。” …… 夏日时节蔬菜种类多,安杏花喜欢趁着菜便宜时候晒菜干囤好,等到冬日没蔬菜时候拿出来吃。 果然,前面医馆陈山在坐诊,后院安杏花、陈香玉在制作菜干,小竹子蹲在水盆旁玩水,还有一个早有预料之人正忙的热火朝天。 “安安,你回来了!”罗武中气十足打招呼。 他脸上的伤势不重,隔三差五的过来,陈山会拿药给他涂,因此他比罗文恢复的更快,日光下已经基本看不出什么了。 “安安啊,罗武一直帮着忙活了,娘手上沾东西不方便,你快去厨房把娘早上熬好的酸梅饮子拿出来,解解渴。” 安素雪应了一声,先去净了手,随后去厨房盛了几碗酸梅饮子。 家里就守着药铺,安杏花做的饮子材料充足酸甜可口,又从外面买了一碗冰放里面,清爽祛除燥热。 小竹子也分了一碗,比其他人的碗小两圈,小孩双手捧着慢悠悠的喝,那边罗武牛饮似的,仰头喝完,安素雪温声道:“我再给你倒,天气热,喝了解暑。” 其实罗武不大喜欢喝酸溜溜的玩意儿,总觉得会酸倒牙。不过他端着碗喝了两碗,心道这哪里是酸梅饮子,分明是甜梅饮子! 甜的他心里发软,干活越发有力气。 安杏花过意不去,留罗武吃晚饭,还打发安素雪出去买烧鸡回来吃。 “安安,我陪你去。”罗武擦了把汗,“外面不如以前太平,你自己出去我不放心。” 俩人卖完了烧鸡,安素雪还给小竹子买了点果脯当零嘴,回来路上意外碰见了季飞白。 “正好回去一起吃饭。”安素雪笑盈盈的道。 季飞白扫了罗武一眼,不置可否。 饭桌上,安杏花给罗武夹菜,也没忘了季飞白,一碗水端平。 吃完饭,陈香玉在院子里看孩子,陈山去前面医馆盘货,安杏花和安素雪在厨房收拾,正好说点体己话。 安杏花是过来人,那傻小子罗武就差在脸上写喜欢安安了,也就自家闺女看不出他的心思。为了讨好,罗武今日没少出力,比牛马能都干。 “安安,进展如何了?” 安素雪在刷碗,闻言接话:“娘,你问的是什么事?” “你这孩子,娘还能问什么啊,快点说说,怎么样了?” 和安杏花的急不可耐相比,安素雪镇定不少,她把洗过的碗放在清水里,边涮边回答道:“就那样。” 好像没有什么进展。 安杏花急了,放下擦灶台的抹布凑过来,神神秘秘道:“我看罗武对你挺有好感的,今个一早就来帮忙了,还说你不在家,他把你那份也干了。” 说完这句话就被陈香玉嘲讽了,罗武也没往心里去,任劳任怨。 罗家兄弟是安杏花看着长大的,为人踏实稳重,人品性情好,罗家兄弟吃苦耐劳身强力壮,简直就是附近邻里心中完美的女婿人选。 安杏花觉得双生子哪个都不错,她喜滋滋的挑花了眼,最后想,还是女儿喜欢最重要。 第61章 “你和娘说说,你觉得罗文罗武怎么样?” “挺好的。” 瞧她回答的干脆利落,半点女儿家的娇羞都没有,安杏花便知道还差点意思。但具体差在哪里,恐怕只有当事人知道。 知女莫若母。 安杏花最是了解自家女儿,若是让她说医术相关头头是道,但男女之事上,全然不通。 一点都不随自己。 安素雪感受到母亲的灼灼视线,抿了下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成,不想说就不说,安安啊,如果有什么不懂的,或者有什么重大进展,你一定要告诉娘。” 说完这句话,安杏花想了想凑近女儿耳边补充。“拉拉手可以,其他的不行!” “娘~” 安素雪脸红欲滴血,安杏花捂嘴偷笑。 到底年岁小经不起玩笑,安杏花忍着笑意,继续嘱咐:“娘都是为了你好,总之,你照娘说的做准没错。” 知道女儿的性子,不期望她能主动,还得当娘的亲自出马创造机会才成。 算命先生既然说是身边之人,那四个人都不能冷落,尤其是一个屋檐下的季飞白。 季飞白有时候回来的早就一起吃晚饭,有时候回来的晚,安杏花就把饭菜放在锅里,提醒安素雪端给季飞白吃。 白日里俩人打不着照面,晚上倒是能坐在一起说会话。 今日回来的尚早,他流了一身汗,便去厨房拎水回房擦洗。瞧见安素雪要开火,季飞白随口道:“剩下什么我就吃什么。” “晚上煮了面条,但时间长坨了,我再给你现煮一些细面条,很快,等你洗完正好能吃。” 平日里她穿的素净,比如今日藕荷色的衣裙贴着身躯,背影纤瘦。挽起袖子,又洗了一遍手,安素雪开始和面。 感觉有人看她,安素雪回过头,却见季飞白在低头舀水,压根没往她这边看。 难道是错觉吗? …… “这是……细面?” 拇指粗的面条,煮了一小把青菜,最上面是安杏花做的肉酱。 “宽面劲道。”安素雪低垂脑袋,底气不足。 年轻人正是能吃的时候,安素雪知道他的饭量,因此拿了家里最大的碗来盛。 季飞白笑了笑,安素雪脸更热,幸好他没再追问他们吃的什么面条,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他吃饭的速度很快却不粗鲁,一会就将面条吃完,意犹未尽。 “还有么?” “有的。” 季飞白起身要去厨房盛,安素雪忙不迭的站起来。“我去我去。” 若是他进厨房瞧见娘给留的细面条,岂不是更高下立判。 急忙忙的走了,季飞白看着她背影,唇角高高翘起。 待吃完饭,安素雪拿了两碗山楂饮子。 “健脾消食。” 两个人一人一碗,季飞白瞟了安素雪那碗,问:“你的没加冰?” “没有,我不想喝凉的。” 其实是来了月事身体不舒服,安素雪扯了个幌子,声如蚊讷。 季飞白什么都没说,在安素雪说要刷碗时先一步过去。 大夏天刷碗当然用凉水,季飞白利落的刷碗,告诉她可以先去休息。 他到底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刷碗的道理,于是安素雪弯腰就要去水里捞碗筷,被眼疾手快的季飞白握住了腕子,没叫她碰到凉水。 明明才在凉水里泡过,他手心却炙的厉害。 “又不是银子,抢什么。” 说完,他松开手,拿过一旁干布随意一扔,正正好好落在安素雪手上。 外冷内热的家伙。 安素雪捏着布看他,季飞白挑了挑眉梢,嗤的笑了。 “我就这么好看?” 安素雪别过脸,小声的哼了哼。 这人手掌宽大做事也快,没一会洗干净碗筷,还知道用布擦干水珠,像是常做这种事情似的。 但怎么可能,他到底是官家之子。 “对了,现在外面乱,你若是出门买东西,最好和婶母一起,别单独出去。” “还有,城外流民越发多,近日非必要别出城。” 随着他话音落下,安素雪的面色紧张忐忑一起来,夜色朦胧,跳跃的烛火映在杏眸里,像是沁了一汪春水,荡漾摇曳。 见她害怕,季飞白原本要继续说的话吞了回去,只汇成一句。 “有我在,怕什么。” 季飞白长腿一迈来到她面前,伸手拍她的脑袋。 “夜深了,快去睡觉。” 说完错身而过,自顾自的回房去了,留下安素雪嘟囔。 “不是比我还小几个月么?” 怎么她像是小的那个。 第53章 天未亮时季飞白就已经起来了,往日这个时辰,陈家还都未起,今日陈山却早早收拾好,已经坐在医馆里,季飞白进来时候,他正在翻阅账目。 “叔父。” 刚开始来的时候,季飞白唤陈叔,两个多月过去,称呼更显亲近了。陈山笑眯眯,“飞白,要出门了?” 季飞白换了个活计,现在在镖局,刚开始陈山还担心他被欺负,毕竟才十六岁刚成年,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可如何是好。季飞白笑着说他身手还不错,叫他莫要担心。 也是,陈山光看见季飞边年岁小,却忽略了他可是千里走单骑。 前些日子陈山还详细打听镖局的位置,没多久就拎着糕点和酒水上门,打着探望季飞白的名义,实则看他在那里做的如何,是否被欺负。 见他和其他人相处的融洽,还有武师傅指点他功夫,陈山放心不少。 “叔父,近日可有我的信?” 怎么算回信都该到了,季飞白只是偶尔问一句,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那个答案。 “还没有,如果有你的信,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季飞白颔首。 “多谢叔父。” 天还未亮,医馆前门还锁着,屋里点着一盏烛火,陈山手边的账本翻了几页。 “药材进货又涨钱了?” 陈山叹口气。 “又涨了一成。” 现在不管什么药材,一律比之前贵一成,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外面乱的厉害,能供上进货已经不错了。 季飞白想了想,拉过椅子坐在陈山对面。“我们镖局接不少活,附近城池或者稍远一些的镖都有,过几日我要走镖,叔父,你可以写个清单给我,我看看别的地方价格怎么样,合适的话就带货回来。” “你要走镖?”陈山惊讶。 季飞白也惊讶,不过是因为陈山先注意到他要走镖的事情。 久违的家的温暖,让季飞白冷峻的面孔柔和了几分。 “嗯,叔父不用担心,我们人很多,而且护送的也不是贵重东西,来回八九天,不远。” 陈山有心劝他不要去,季飞白已经跳了话题。“叔父,你挑名贵药材写,再把现在的价格告诉我,如果便宜的多,我就买回来。” 名贵药材用的少,进货也不多,不过能省则省,陈山写了一个清单,还将价格标注好。 “叔父,现在城外流民已经小成气候了,你们别出城。” 怕安素雪害怕,季飞白没说实话。城外的情况越发严峻,现在如果不是本地人,就算拿着牙牌也不许进城。 上次季飞白出城时瞧见那些流民眼神锋利,小股行动,已经和马贼没什么区别了。 “叔父,你可有听说现在本朝各地战事四起?” 镖局走南闯北,收到的消息更快更,昨日他们提醒一番后,季飞白上了心,今日有必要和陈山好生探讨一番。 “只知道有人划地称王,怎么还打起来了?我们这里是小城池,也不是兵家必争之地,应该没事吧?” 季飞白摇头:“不好说,若真殃及此处,叔父,你们要早做打算。” “希望不要打仗,否则我们普通老百姓,又该何去何从。”陈山想不出他们能逃到哪里去,“如果这里起战火,那天底下没有普通百姓落脚之处了。” 季飞白说出打算:“叔父,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镖局会提前撤离,一路前往京城,相信国都是最安全的地方,到时候我们可以和镖局一起走,路上有个照应。” “你不回家?” 说完,陈山想到那封信里的内容。季飞白的父亲如此不待见他,恐怕他在季家不好过,不想回去也是人之常情。 “回去。”季飞白应声,“我会先护送你们去燕州,然后我从燕州走。” 稍微绕远,不过季飞白快马加鞭两天两夜,路程也就追回来了。 陈山思索片刻,觉得可行。“当真有那么一天,城里定然待不了了。” 会攻城略地的军队,恐怕烧杀抢掠一个不落,留在这里恐有性命之忧。 当天晚上,夫妻俩睡觉时候,陈山将此事讲了。 安杏花不以为然:“我觉得没事,应该不会 第62章 波及我们这。就算最坏的情况真有乱党打到这里,但你想啊,满城的百姓,难道都会跑路?我们到时候把大门一锁,一家子就藏在屋里呗。” 陈山觉得不妥,安杏花翻个身,灵光一闪道:“我想起来,明日你清点常用的药材药膏药丸什么的,多备出几份放在库房里,如果真锁门,我们自己家好用啊。” “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不管是走是留,都得有常用的药才行。 为了方便,陈山打算都炼制成药丸存放,前面医馆少不了陈山坐镇,便将活计交给陈香玉和安素雪。 炼药丸可是个苦差事,尤其是最后搓丸药,虽然有木模具,只需要将揉好的药条放上去来回搓就成,可太枯燥无味了,而且到时候手上苦涩药味十几天都不消。 陈香玉伸懒腰起身,说自己忘了与何家姑娘有约,她得赶紧去赴约,然后从后门悄悄溜了。 安杏花买菜回来知晓此事,气的没忍住。“偷奸耍滑!” “娘,没事,再有两个时辰差不多也做好了。” 小竹子正是学话的年纪,也叉着腰,奶声奶气:“滑!” 他只会学最后一个字,逗的安素雪笑弯了眼睛,安杏花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心道不能乱说话,免得叫陈山知道了不好。 安杏花要帮忙,安素雪说自己来就好,让她照看小竹子。 安杏花便坐在一旁摘菜,随手给小竹子洗了两个果子,让他抱着啃。 小孩长的嫩呼呼,嘴巴张的老大,露出一排芝麻小牙,狠狠咬果子,果子却只受了点皮外伤。 安杏花不厚道的笑话儿子,还叫安素雪看热闹,院子里尽是欢声笑语。 黄昏时候,桌面上大大小小的瓶子摆了不少。治疗寻常咳嗽的药、止血丸、生津丸、化食丹…… 都是寻常百姓家能用上的,当然,细心的安素雪还准备了外用的膏药。 “暂时先做这些,想到了什么再做也来得及。” “安安,是不是太多了啊。” “不多,娘,这份是送给罗家的,”安素雪一样挑出来一瓶摆放在一旁,安杏花笑着说好。“安安有心了。” “这两份,我想送给我的朋友。” “余姑娘和柳姑娘?” 就这两位姑娘上过门,还邀请过安素雪去赴宴。 “对,不过担心多此一举。” 余家生意兴隆家底丰厚,柳家更不用说了,柳盼兰的爹可是当地最大的县令爷,恐怕她们家中不缺普通的丸药。 “你做都做了,当然要去送。”安杏花帮忙挑出来,找来木匣子放好,“都是你的心血,去吧,送给手帕交。” “嗯!” 心中忐忑在母亲安抚下化为乌有,安素雪先是去了余家,余念珠很是高兴,还打开瓶盖子嗅了嗅。 “安安,你炼的药丸味道都好闻呢。” “上面贴着药名和效用,需要用的时候取出来用水送服。”顿了顿,安素雪不自在的道:“你不嫌弃就好。” “还有一份,是准备送给柳姑娘的。” “当然不嫌弃了!我陪你去送吧。”余念珠让她等一会,她回卧房去换了身衣服,还叫丫鬟拿了两盒什么东西出来。 “喏,放到匣子里就说是你送的。” 半个巴掌大小的精致瓷盒,散发着好闻的花香。“是胭脂吗?” “对,放里面一起送,柳姑娘毕竟是县令嫡女,身份不一般,光是送药的话显得晦气。哎哎,你别误会啊,我可没这么想,就是做事要圆滑嘛,送东西就得让对方舒服,这样才算目的达成。” 安素雪有心说自己不是讨好她们,就是想给朋友一份备用保障,但她没说出口。 自觉为人处世方面不如余念珠,她默默将此事放在心里,心道下回可要注意,免得惹人不快。 俩人坐着余家马车,一道朝着柳家去了。 天色车帘半卷,能瞧见街上热闹繁华景象。 余念珠突然出声。 “哎,你看,那个是不是飞白?” 前方不远处有个身材颀长的身影,乌黑的发高高竖起,一身飒爽劲装,腰间别着一把剑,不是季飞白又是谁? “是不是飞白啊?我怎么看着像是他。” 安素雪抿了下唇,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来。 有点像小时候吃粘糕糊在嗓子里,叫她说不出话。 好半响,她才点头,嗯了一声。 第54章 季飞白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余念珠还有点可惜。 “算了,我们去找柳姑娘要紧。” 若不是要去柳府,她非要让车夫追上季飞白,说上几句体己话不可。 安素雪欲言又止,一路上都不曾说话,还是余念珠先打开话匣子,问她关于季飞白的事情。 “什么?他竟然比你小,那岂不是比我小一岁?” 余念珠明显有点失望。 俊美的外表迷惑众人,谁能想到肩宽腿长的季飞白竟然才刚成年。大抵是身形过于高大,又混有异邦血脉,瞧着像是十八九的成年男子。 余念珠又问了很多关于季飞白的事情,安素雪没有隐瞒,一一作答,但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像他喜欢吃什么,平日里喜欢做什么,安素雪都说不上来。 “他早出晚归,我们相处的时间也不长,所以知道的不多。” 而且吃饭的时候他似乎每样菜都能吃上一口,应该是个不挑食的人。如果挑食,恐怕也没法长如此高的身量。 余念珠道:“我听说他父亲在茶马司当职,是什么官啊?” 安素雪摇摇头,如实说自己并不知晓。 余念珠也没往心里去,自说自话道:“看飞白的气质,想必家教良好,估摸着也不是小官。” 安素雪心道:他家教良好么?好像也没那么好,私下里的性子格外恶劣,还喜欢拍她的脑袋嘲笑她长的矮小。 正回想着季飞白“恶行”,余家丫鬟说到了。 通报之后才能进入,柳盼兰正在家里敷面,刚清洗完面部,肌肤雪白吹弹可破。 余念珠夸赞柳盼兰天生丽质云云,安素雪不大会说这种话,便坐在一旁微笑听她们说话,然后等她们说完了,才拿出自己带来的木匣子。 “这是什么?药?” “是我今日刚做好的,寻常病症都能用上,药名和功效贴在瓶身,取用的时候可以详细看一眼。” 顿了顿,安素雪指着两个精致的胭脂盒子道:“这是余姑娘送你的。” 从小就老实本分的姑娘,哪里会做借花献佛的事情,她知道余念珠是为了她好,不过她更想让朋友知道自己的一腔热忱。 “我听人说外面乱的厉害,城里也不安生,现在药材紧俏,怕哪天城外的药材运不进来,到时候家里备一些常用药,心里也踏实。” 刚开始柳盼兰确实不高兴。 哪有人上门送礼送药的? 这不是晦气吗? 但安素雪神情认真的解释,赤诚之心,打动了柳盼兰,她说:“真乱起来,这些药丸可以救命。” “来人,好好存放起来。” 见柳盼兰没误会,安素雪松了口气,笑着说:“你不介意最好。” “当然不介意,”柳盼兰把玩那两盒胭脂,光看盒子便知道是城中最出名的那家,“他们家的香体膏断货很久了,看来还真像是他所说,是从京城运来的好东西。” 提到胭脂水粉,安素雪一窍不通,余念珠和柳盼兰说的热火朝天,她也插不上话。 说着说着,话题就引到安素雪身上。“安姑娘,你既会做药丸,那应该也会做香体膏 吧?能否给我做一瓶,我着急用!” “可是我只做过防皴裂香膏。” “大差不差,用的应该都是那些东西,正好我这有别人送的上好茉莉干花,你放到里面,对了,不要太油腻,免得涂抹到身上夜里睡不安生。” 柳盼兰身份尊贵,从小娇生惯养颐指气使惯了,也不管安素雪答没答应,直接说了要求,还叫她尽快做好。 长这么大,余念珠和柳盼兰是她唯二交下的朋友,她很珍惜她们,因此还是点头应下了。 “说起来,安姑娘为何不钻研女子香膏相关?我记得胭脂水粉一类可比药物有赚头,而且城中姑娘夫人们都需要,不像是药物,只有生病的时候才会去买。” 柳盼兰如是说,余念珠连忙附和:“是啊,我记得城东有一家药铺,还打着药效好卖什么美白丸,一两银子一盒,不少人抢呢!” “家里不做这些,我也不大擅长。” 安素雪一直很明确自己想做什么,她只想治病救人。 …… 既已经答应了,当天晚上回去她就开始琢磨,其实各家做胭脂的方子都差不多,只是有的铺子握着秘方,做出来的香膏又香又细腻,所以才颇受欢迎。 安素雪做过,所以有经验,知道该放什么也知道剂量。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先做了两份试试。 第63章 忙活到天黑季飞白回来,安素雪才后知后觉已经这么晚了。 “你在做什么?” 洗好后的季飞白出来,浓眉上还挂着水珠,漂亮的琥珀色眸子宛若被水洗过,明亮如星。 安素雪便说了。 季飞白双手抱胸轻嗤:“她们让你做你就做?” 安素雪垂着眸子,捏着刚做好的香膏,小声道:“城里那家卖完了,柳姑娘没得用。” 妙龄姑娘坐着,季飞白站着,能看见她的发顶,柔软垂顺的发丝落在肩头。 就连头发丝都如主人般乖巧。 季飞白耸肩。 “随你。” 说完回房去收拾行李去了。 他明日便要启程跟镖,一趟来回大概十天。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他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现在的几套衣服都是安杏花给他买的。随意的拿了两身换洗衣服,行李就算打包好了。 他早就告诉陈山一家要出行的事情,晚上睡觉陈山和安杏花商量。 “明天给季飞白拿二十两银子傍身吧。” 安杏花立刻翻身面朝他:“你不是给了五十两吗?” “五十两是帮忙买药的,我的意思是飞白出门在外,总得揣点银子腰杆才直,穷家富路,万一有什么事情需要银子打点,拿不出来岂不是坏事。” 黑暗里安杏花撇撇嘴。 “他是和镖局的人一起走镖,吃穿用度都花镖局的钱,哪能有什么花销,再说,你给他也不能收。” 季家给的一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陈山多次提到要还给季飞白,但少年就是不收。 安杏花眼珠子转悠的快:“你放心吧,我都准备好了。” 翌日天不亮时候,季飞白起身准备离开,没想到刚开门,便见到陈山夫妇站门口,似乎等了一会了。 “叔父,婶母,你们这是?” “为你送行啊,飞白,你出门在外要多加小心,这袋钱拿着,路上买零嘴用,还有这些,是我给你做的干粮,天气热,估摸着也就能放三天,还有这些干肉,你到时候直接啃就成。” 安杏花手里拎着一个布袋子,她边翻边絮絮叨叨的嘱咐。 冷毅的少年眉眼越发柔和。 陈山拍着他肩膀,也说了不少嘱咐的话,最后道:“行了,镖局那边估摸着在等你,赶紧去吧,不要耽误了时辰。” 季飞白颔首,他背上两个布袋子,一个小小的是他自己收拾的,另外一个鼓鼓囊囊的则是安杏花方才给他的。 他从后门走的,走出去很远他还回头看,可惜…… 太早了,她应该还没起身。 眼看着就要走出这条街巷,忽地听见身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立刻转过头,果然瞧见一道身影在晨雾里向他奔来。 “你走的好快。” 提着裙摆跑的安素雪气喘吁吁,到他跟前时整张脸跑的发红,粉面桃腮,即使披头散发瞧着也温顺可爱。 “天还没亮,你起来做什么?” “明知故问。” 喘了一会气匀了的安素雪拿起手上的小布袋,方才她跑的时候,季飞白就听见丁零当啷的声响。 “给你拿的药,我告诉你都是什么。” 明明上面贴了字条,她还要嘱咐一遍,说完,将小布袋合上,郑重的交给他。 “一路平安,早点回来。” 清风拂过,路边郁郁葱葱的柳树洒落几片叶子,窸窸窣窣的声音盖住心跳如雷。 离家时他也曾回头,可紧闭的季府大门前空无一人。 如今又是离别之景,不止有陈山夫妇相送,还有个小姑娘为他而来。 他别过脸不看她,晨曦微亮中,浅蜜色的肌肤红了大片,嘴上却硬邦邦的说了句。 “我当然知道早点回来。” 这人嘴巴毒,安素雪也没生气,还朝他笑了笑。“要照顾好自己。” “这话是我对你说才是。” 那股心悸压了下去,季飞白又恢复成往日懒散的样子,嗤笑道:“不喜欢拒绝就是,拒绝我的时候干脆利落,对别人却像是个包子。” “季飞白!”安素雪杏眸圆瞪,“枉我昨晚给你熬药熬了半宿。” 还笑话她是包子。 初升的日头从东边缓慢爬起,微弱的光亮照在清丽姑娘的脸上,白皙若羊脂玉的脸上,眼下的青黑分外明显。 她有点恼火,唇角撇着向下,脸颊鼓鼓,是从未见过的样子。 倒比素日里的她生动活泼不少。 “知道了,那就多谢你的药。” 说完,季飞白又伸手,安素雪猜测他要拍她的脑袋,便朝右歪了歪。 谁料他手指落在了她耳边,也不知道他为何身上总热的像是火炉,指腹摩擦过她的耳朵,烫的厉害。 季飞白像是变了个人,动作温柔的替她将乌发拢到耳后。 冷不丁这样她还有些不适应,张嘴欲要说什么时,就听季飞白道: “你头发好油。” “季、飞、白!” 漂亮如琥珀的眼眸带着笑意,在她追过来之前长腿一迈迅速离开,甚至身影消失在巷子口,还能听见爽朗的笑声。 安素雪跺脚,随后捏过头发嗅了嗅。 “应该不油吧,明明昨晚刚洗过的。” 带着香气的头发靠近,安素雪知道她被他骗了。 坏蛋! 第55章 这几天季飞白不在,安杏花说让安素雪搬回去住,陈香玉乐见其成,不等安素雪回话就替她答应,还道: “天气越来越热,俩人挤在一起更热,你先回去住,等季飞白回来再搬回来。” 也是个办法。 安素雪东西不多,自己搬了两趟就搬完了,小竹子跟在屁股后面,小胖手拿着一面掌心镜,也像模像样的跟着搬,还嘿咻嘿咻的给自己打气。 “乖竹子,谢谢你帮忙。”安素雪蹲下,亲昵的摸着弟弟脑袋。 小竹子笑起来时候眼眸弯弯,姐弟俩如出一辙。 忽然,安素雪想到了什么。 等等,季飞白每次摸她脑袋的时候,岂不是与她摸小竹子一样? 他不会以为他比她大吧?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安素雪打算等他回来好生与他聊聊,她是姐姐,他才是弟弟。 上午去上门看诊,街道上还和以前一样热闹繁华,不过百姓们或多或少知道世道乱了,因此也忧心忡忡。 安素雪给小竹子买了果脯,下午时候就在后院做香膏。 她聪慧动手能力又强,失败一次,第二次便做好了。柳盼兰给的茉莉花有一大盒子,做出来两盒香膏,傍晚时候她就送了过去,柳盼兰笑着感谢,还叫丫鬟拎来一盒精致糕点作答谢。 “不用的,你喜欢就好。” 她是拿柳盼兰当朋友,不是为了回报。长这么大,她和余念珠是她难得交好的姑娘。 以前安素雪每日看诊治病熬药,闲暇时候帮照看小竹子和做家务,日子充盈过的美满。有了朋友之后,好像额外增添了别的愉悦感,能为朋友做事,安素雪已经觉得高兴了。 心里一角满足愉悦,笑眼弯 弯。 “肯定很辛苦,这些点心也是我的一片心意,是厨房刚做出来的,还热乎呢。” 柳盼兰叫她尝尝,安素雪捻了一块拇指大小的精致荷花酥,果然比在铺子里买的好吃。 她舍不得吃,剩下的带回来给家人们尝尝。 安杏花高兴的见牙不见眼,连连夸赞安素雪做的好,能和县令千金交好,可是寻常人家求之不得的福气。 老实巴交的陈山点点头,道:“安安心地善良,她们喜欢安安也正常。” 陈香玉哼了哼,拿起最后一块牛舌饼塞嘴里,含糊不清道:“有什么了不起的。” 机缘巧合罢了。 如果是她给余念珠看过病,早就攀上柳家这棵大树了。也就安素雪没用,这都多久了才和人家亲近。 陈山肃声道:“香玉,你们是姐妹,一荣俱荣……” “知道啦!”陈香玉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几句话翻来覆去都要说八百遍了。 陈香玉不乐意听,抓了一把糕点就回房,留下陈山一脸尴尬。 安杏花打圆场:“香玉知道这些道理,你别老说孩子。” 陈山无奈叹气,觉得是自己失责,将孩子教育成这样,照安素雪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想当初,陈山打算教安素雪医术时,陈香玉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父女俩僵持了好几天,甚至安素雪主动来说她不学了。陈山当然坚持,后来两个姑娘一起学,陈香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像安素雪持之以恒,也导致现在她们医术有高低之分。 有时候陈山想,幸好当时教安素雪了,否则陈家的医术非断在陈香玉手里不可。 他心思百转,安素雪并未发现,枕边人安杏花瞧着他惆怅的神色,若有所思。 第64章 又能多给安安添嫁妆了,安杏花暗戳戳的盘算着。 天底下各家各户的日子大同小异,陈家经历过最初担心乱起来的紧张后,现在也归于平静。城里的日子还算平和,安素雪暗地祈祷日子要一直这样,家人们平平安安。 她之前答应过谢骧给他想别的法子,除了翻找古籍手札之外,还要拜访几位老大夫。可惜,谢骧不肯让其他人来看诊,只能安素雪描述症状,和其他大夫探讨。 她不知道,京城里的圣手们都无计可施,小地方的大夫又能如何。可她不放弃,找了一个又一个,一天下来,脚底起了水泡,人也累的发虚。 “一天?” “是,安大夫早上出门,到了黄昏时候才回来。期间拜访了五位大夫,有两位见她,三位将她拒之门外。” 谢府,负责暗中保护的人来报,如实说安素雪今日的行程,谢骧神色微动。 翌日,到了安素雪该上门的日子。 她刚迈进来,谢骧便敏锐的发现她走路姿势怪异,红唇抿着,像是在忍耐。 锋利如鹰的视线落在裙摆下若隐若现的绣花鞋,随后不着痕迹的朝添香看了一眼。 侍候多年,添香当然知道主子的意思,立刻退出去吩咐了什么。 这边安素雪拿出自己的手札,挑着重点有用记录与谢骧分享,此举是想让他振作怀有希望。 人活着,就有希望,就算不能恢复如常,也总有办法好转一些。安素雪想,最坏的结果是丝毫无用,但如果能让谢骧心态转变,那也是好事。 何况,现在的情况转好,值得期待。 她低头照着手札念,眼睛盯着墨字看,谢骧则撑着额角,目不转睛的看她。 待她说完,谢骧倒了一盏茶水递过来,红袖上前一步欲言又止。 她凭什么能让主子伺候她?好大的胆子! 但谢骧对安素雪格外与众不同,有目共睹,红袖不敢说话,只能咽下怨气。 安素雪没在大户人家呆过,因此未曾察觉谢骧亲自给她斟茶有多么令人震撼。“多谢了。” “小心烫。” 安素雪满心满眼都是手札里的内容,还真没注意茶水热,等她后知后觉放下茶盏的时候,手指肚烫的通红。 “去拿冰块过来。” “是。” 丫鬟匆忙走了,安素雪觉得未免小题大做,而且夏季冰块是贵重东西,他们家好几日才舍得买两碗,于是连忙道:“没事的,一会就好了。” 谢骧不语,静静的盯着她的指尖看。 之前染过凤仙花的指甲褪去艳丽颜色,显露出原本的粉嫩,修剪整齐圆短的指甲,如同一个个小海贝壳,干净漂亮可爱。 搭在膝盖上的修长手指躁不可耐的点了点,方才克制自己握住对方手的冲动。 片刻后,丫鬟拿来冰块,是用干净布袋子装好直接交给安素雪。 天潢贵胄,天生的上位者,一举一动都带着矜贵优雅,薄唇微张,吐出两个字:“握住。” 安素雪听话的握住,指腹的胀痛感果然减轻,而且屋里闷热,有冰块在手里凉爽不少。 素齿朱唇的姑娘眉眼舒展开来,璀璨的杏眸里带了笑意。 “你笑起来时候更好看。”他忽地说了这么一句。 小时候就是附近出名的美人胚子,只要出门就有人夸她好看,安素雪按理来说该习惯了才是,但被谢骧夸这么一句,她气血上涌,觉得脸燥的发热。 “取冰鉴过来。” 有丫鬟应声,没一会就抬了进来,满满当当的冰块,晶莹剔透,若是换做银子恐怕得有五两了。 丫鬟还用扇子扇风,顿时有清爽的凉意袭来。安素雪眼睛眨了几下,暗道大户人家就是会享受。 接下来只需要给谢骧针灸按摩就好,安素雪说五毒贴不必再贴了,反正也没用。 “再用一段时间。”谢骧淡声吩咐。 既然病患要求,又没有坏处,安素雪便又给他贴好。“不过天气热了,贴的时间久恐怕会身体不舒服。” “谢公子,如果觉得难受,可以叫人帮你撕下来。” 瞧他腿上贴膏药处明显比其他地方更白,恐怕闷热难耐,夜里都睡不好。眼眸里流露出的担忧被谢骧轻易捕捉,他微微一笑:“安安有心了。” 她还体贴的将他裤腿放下,身上药香混杂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清新怡人。 莫不是她熏了香? 以往她身上可是没有这种味道的,谢骧眼眸迸发出光亮,想到了什么。 女为悦己者容。 她来见他之前特意熏了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洗个手的功夫,安素雪抬头,发现谢骧心情愉悦的笑着看她。难道是因为今日她带了手札,念了几个方案雏形,让他觉得有希望所以心情好?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安素雪将手札小心翼翼的放回药箱,因被信任而心中澎湃,脸颊如涂了胭脂红润可人。 如此,更让谢骧心情舒畅,吩咐厨房做酥山来吃。 酥山是好东西,夏季炎热时节各大酒楼都会备货,讲究的富贵人家也会自己做,用的牛乳和糖浆,摆放好时令水果,如今这个时节,用樱桃的居多。 果然,酥山来了,远远看去缀着点点红色,等到跟前了才看见,哪里是樱桃,分明是还没到季节的甜瓜! 如此贵重的东西,安素雪坐立难安,有心说自己不吃,但人家做好了,于是她温声道:“多谢公子,今日就由酥山顶了诊费吧。” 两相比较,诊费药钱还贵上一些,否则安素雪吃不踏实。但这话在谢骧看来,便是她不愿意收他的钱。 又是为他熏香,又是免费看诊。什么心思,已然明了。 待安素雪走了后,谢骧吩咐人去请黄鸿年过来。黄鸿年来的很快,以为主子有什么要事吩咐,却不想听见他说: “之前的马车太小,舟车劳顿之下她身子骨怕是受不住,去 做一辆更宽敞的车,软垫要两层。” 这些活完全可以交代给红袖她们,黄鸿年明白,他还有要事吩咐。 果然,谢骧思忱片刻道:“本王记得先生有位同门师兄弟,乃是妙手神医。” “正是。” 当时谢骧中毒导致双腿残废,黄鸿年还曾请大师兄过来诊治,可惜无用。 难不成他突然想起来,要治罪于大师兄? “先生可否请他来此一叙?” 方才她翻阅的手札纸张泛黄显然年代久远,前人留下的东西,也要有人保驾护航帮忙参透才是,黄先生的大师兄就是个好人选。 …… 全然不知谢骧的打算,安素雪回家之后没多久,添香来了,叫人搬了冰鉴,还送了一双绣花鞋,上头的珍珠有拇指大小,熠熠闪亮。 安杏花喜滋滋的过来看鞋子,安素雪说使不得不想收,添香笑道:“特制的鞋底,保管走路不会脚疼。” “你怎么知道?”安素雪诧异。 添香捂嘴笑:“不是我知道,是我们公子知道。” 留下这句让人浮想联翩的话就走了,安杏花喜上眉梢,直接拉着安素雪回房。 “安安,你和娘说说,怎么让谢公子拜倒裙下的啊?” “我……” 什么都没干啊。 第56章 添香留下东西就走了,安素雪惴惴不安。 无功不受禄,就算她的五毒贴耗费心思造价不菲,但远远不值这双鞋的钱。 安杏花摸着鞋面,感叹道:“我在布庄里摸过最好的布料都没有这个丝滑,安安,你看,上面还绣着花,还有这颗珍珠,有拇指大!” 陈山老实本分看似不懂情趣,实际逢年过节会悄悄给安杏花买东西,房里梳妆台上的首饰全都是他送的。 今年开春时候,陈山送给她一对珍珠耳钉,圆润亮泽约莫黄豆大小。 夜里给她的时候,安杏花眼睛一亮,随后娇嗔道:“老夫老妻了,买这么贵重的东西作甚。” 他手里有多少钱安杏花门清,恐怕攒了好几个月的私房钱都添里面了。 小珍珠尚且如此贵重,更别提这么大的了。 安杏花摸着珍珠惊叹道:“城里这么大的珠子都找不到,谢家竟然随意的绣在鞋子上,安安啊,谢公子家底丰厚恐非常人。” 谢府入住那个大宅院时,安杏花就猜测到时富贵人家,但没想到竟然是滔天富贵! 若是安安嫁过去,岂不是直接当掌事夫人? 安杏花觉得谢公子也是极好的人选,而且对方送来贵重东西,摆明了对安安有那方面的意思。她身为安安的娘亲,应该提点几句,免得到时候应接不暇。 “安安,今天开始和娘学执掌中馈。” 安素雪有点迷茫。 “娘,我们家并无旁支。” 多户人家住在一起,长房长媳掌管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那叫执掌中馈,他们家一家五口,应该算不上吧 第65章 “你听娘的就是,等以后你就知道娘教你的有多重要了。” 拗不过母亲,安素雪只得应下,她说晚上再学,因为白日里她要继续拜访求教老大夫,还要给病患上门看诊,另外晾晒药材熬药的活也需要她做,着实腾不出功夫。 “不行,时间太短来不及。” “娘,这件事也没那么急吧?”她的婚事到现在也没个眉目,现在未免为时尚早。 安杏花不管,说什么也要现在开始,安素雪无奈只能应下。“不过在那之前,娘,我先把东西给谢府送过去,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安杏花恋恋不舍。 “这就送回去了?人家好心送你的礼物,收下吧。” 安素雪摇摇头:“我不能收。” 到底送回去了,安素雪直接交给谢府的守门人,让他转交。 东西撂在谢骧面前时,他轻笑一声。 红袖替主子抱不平:“送她东西还不要,简直是不识抬举。” 添香拽她,不让她多说话,红袖哪里肯放过这个上眼药的机会?于是她走过来道:“公子,奴婢看来就是乡下人没见过好东西,压根不知道主子送她的东西有多么珍惜珍贵,真是不把您放在眼里!” 谢骧不置可否。 以前在京城时,那么多世家贵女向谢骧示好,但他甚少正眼看她们,更不说送礼物。 第一次送心仪姑娘礼物,就被退了回来,对于天潢贵胄的谢骧来说,算是一种轻蔑和打击。 意思是她不喜欢他的东西。 红袖还在说什么,添香连忙帮安素雪说话:“奴婢看来,安大夫一心从医,素日里也不见她梳妆打扮,是踏实朴素的姑娘,兴许是觉得太贵重,不好意思收下。” “天底下会有人嫌东西贵重?越贵重越高兴才是。” 谢骧一言不发,红袖胆子大了,继续数落安素雪。 “依照奴婢看,就是装清高。” “掌嘴。” “奴婢……” 红袖为自己辩解的话都未来得及说出口,谢骧如黑曜石的眸子已经扫了过来,说话声音不轻不重。 “她不是你能议论的人,掌嘴三十。” “是……” 谢骧挥挥手,红袖就走去院子里,当着众多奴婢仆从的面抽自己。细皮嫩肉,没一会便抽的红肿,可身体的疼痛远不及丢面子让她难受。 她从小就跟着谢骧,算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当时谢骧被陷害又被驱逐出京,给府里所有人机会可以领钱另谋出路,但她和添香都留下,愿意一辈子陪伴信王殿下左右。 在府里,红袖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红袖甚至能感觉到奴仆们不屑的目光是窃窃私语。 当晚回去红袖趴着被子痛哭一场,添香哄了半天也无果。 …… 这件事传到黄鸿年那边,有幕僚说道:“恐怕是欲擒故纵。” 黄鸿年摇头:“安姑娘不是那种人。” 接触过几次,看人无数的黄鸿年能轻易分辨,何况那位安姑娘单纯易懂,他很容易看穿她。 回想谢骧吩咐关于安素雪的事情,黄鸿年摇了摇头。 襄王有梦,神女无情。 这件事先告一段落,黄鸿年去找谢骧,说柳大人设了赔罪宴,请信王殿下赏脸赴宴。 上次在柳家遭遇下毒事件,死了一个丫鬟,逃了个厨娘,顺着厨娘这条线索去找所在的酒楼,却被告知那位厨娘是新来一个月的,因为擅长烹饪佛跳墙、烹熊掌等贵重菜色,所以被请过来。 说不清是不是巧合,但线索在人间蒸发的厨娘这里断了。 皇子皇孙差点被谋害,柳大人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总觉得第二天脑袋就会搬家。思来想去,觉得负荆请罪方能保住性命,所以想请谢骧来赴宴。 “不去。” 谢骧懒洋洋的撸着滚地锦,杂色猫儿在他腿上翻滚,从刚开始的战战兢兢到现在的如入无人之境,小小狸奴适应的极快。 “上次去已经给足了他颜面。” 无趣,乏味,甚至不如他现在坐在这赏花来的有意思。 黄鸿年嘴角抽了抽,心想殿下说的对。 柳大人啊柳大人,给你机会了,但你抓不住啊。 心中这般作想,嘴上还要为柳大人说好话。 “殿下,谋事在即,属下以为您可逢场作戏,拉拢柳大人,到时候可从城中借粮草。” 诸雄起事,粮草先行。 现下各地纷乱,争城夺寨,目的就是为了要粮草,没有粮草,军心涣散,难以成事。 “若是需要,有一百种法子让他答应。” 他说话时眼神淡淡,显然没将小小县令放在眼中。 能劝解谢骧“回京”已经费尽全力,成功成王之路漫漫,黄鸿年不想刚开始就惹他不快,于是尽量温和相劝。 “殿下说的是,不过多事之秋,属下以为我们成事之前,还是少惹是非为好,若柳大人垂死挣扎,杀了他是小,坏了殿下的大事就不妙了。” 这番话说到谢骧的心坎上,既已决定反了,他不容许有任何小差误。 “传本王口谕,允了。” “是!” 这次赔罪宴没设在柳府,而是设在本地最大的酒楼。柳大人是个会看眼色之人,明白谢骧行事低调,又双腿残废,不想让外人看见自己,于是直接将酒楼包了下来。 谢骧双腿不便,无法上楼去雅间,柳大人便叫人将一楼大厅收拾出来,重新摆放奢华桌椅,还挡了屏风,所有酒菜都通过他们自己人,保管万无一失。 天色擦黑时,谢骧赴宴。 原本普通的大厅被装扮成雅致之地,甚至还安排人在屏风外弹奏乐曲,可谓极度用心。 谢骧刚坐在主位上,柳大人就扑通跪下了,涕泗横流。 “殿下,是微臣无用找不到凶手,恳请殿下责罚!” 说完邦邦磕头,掷地有声。 他手还搭在谢骧的衣角上,谢骧嫌弃的抽出来,只使了个颜色,红袖和添香立刻上前擦拭。 可怜的柳大人磕红了脑袋,还不知道自己被厌恶。 谢骧淡声道:“此事你也蒙在鼓里,罪不在你,柳大人不要自责,快快请起。” 有人扶起柳大人,对方还感激涕零。 “多谢殿下开恩,多谢殿下开恩!” 脑门磕的通红,谢骧看着碍眼,便吩咐人给他取来冰块和药。 柳大人惊喜若狂,觉得信王殿下平易近人又英俊潇洒,是个好攀附的大腿,于是席间把酒言欢,气氛融洽。 那边一曲结束,琴声余韵尚在,便有个打扮清丽的姑娘袅袅婷婷走了进来。 “民女柳盼兰拜见殿下。” 谢骧只余光瞥了一眼,不感兴趣的样子。 柳大人赶忙站了起来介绍道:“殿下,这是微臣家中小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方才就是她在弹奏。” 说完,柳家父女俱是期待看着谢骧。 “可。” 薄薄的唇吐出一个字,柳盼兰面色涨红,小鹿乱撞,不敢和他对视。 今日如此近距离看谢骧,才发现对方英武不凡,风流倜傥,尤其是周身的矜贵气质,简直如谪仙下凡。 柳盼兰在城中也算是顶级贵女,是城里的豪门望族富商豪绅争相讨好的对象,她也见过不少风度翩翩的郎君们,可没有哪一个能和信王殿下相比。 皇子皇孙生来就与众不同,柳盼兰再次悄悄偷看他,不想被他抓个正着。 眉压眼的长相充满了强势侵略感,俯视轻扫,上位者的威压扑面而来。 柳盼兰又怕又喜,好半响之后才怯怯上前拿起酒壶斟满酒水。 “民女敬殿下一杯。” 她走近带来一股香气,谢骧原本蹙眉觉得厌烦,但忽然嗅到熟悉的味道。 是安安身上的茉莉香。 谢骧探究的视线看过来,柳盼兰立刻先干为敬,再次倒酒连干三杯,诚意十足。 随着她行动之间,香气扩散开来,躁动的心被安抚,狭长眉眼里的不耐消散大半。 修长手指端起酒盏,姿态慵懒优雅,浅啜酒水。 柳家父女俱是感到万分荣幸,柳盼兰认为信王殿下高看她一眼,便壮着胆子上前想亲自给谢骧倒酒。 原本谢骧该挥手让她退下的,但这股迷人香气让他沉醉,仿若安素雪在他身边。 恍惚之间,他瞧见安素雪笑着过来倒酒,谢骧饮下一杯又一杯。 …… 开医馆的陈家夜里也睡不消停,偶有人急病发作过来求救,陈山就得立刻穿衣服前去。 这日晚上有人敲门,陈山套好衣服去开门,甚至准备好拎着药箱跟来人走,却得知对方是来请安素雪。 添香急不可耐:“快请安大夫!” 第57章 火光四起,浓烟滚滚。 呛的谢骧睁不开眼睛,只能去捂住口鼻。可意外的发现,他竟然动不了,一双狭长的眼眸上下打量,屋内摆设精致考究,显然是皇宫里。 第66章 是御书房左侧的偏殿。 他一时想不起自己为何在这,脑子被浓烟熏的昏胀,张了张嘴,不出所料发不出声响。 有人想利用火灾杀了他。 如今皇帝的几个儿子里,或多或少都与他有些仇怨,但远远不到杀人的地步。除了当今太子,他的大哥。 皇储之争世代有之,身为皇家人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他不想争,可有人让他争。 或者说,他或者他们,只是刺激真正人选的棋子,是上位者的磨刀石。 出色的磨刀石不好做,既要让父皇满意,又不能惹太子太过,简直是两边不讨好。 谢骧是一块中规中矩的磨刀石,他躺在那即将陷入昏迷,或许就此死去,脑海里情不自禁地回想自己过往二十年来的人生。 皇子皇孙,天潢贵胄。恐怕全天下的人都羡慕他能从后宫妃子肚里爬出来,从小锦衣玉食,享受全天下最好的东西。 可没人知道,他从小就面临怎么样恶劣的环境,危机四伏,杀意重重。 皇子启蒙前要一直和母妃生活在一起,可谢骧的母妃难产而死,他便被父皇指给一个嫔妃代为抚养。养母刚开始对他不错,后来她有了自己的孩子,越发看谢骧碍眼。 想要不着痕迹的为难一个孩子,后宫的女人有无数办法。比如给他吃看似精致实际馊了的饭菜,上吐下泻多日才叫太医;比如冬日里他的房间不烧炭,双手冻疮后说他自己跑出去玩雪所致…… 不叫他死,却也不让他好好的活。 后来到了启蒙的年岁,他聪明好学,越发入皇帝的眼,甚至被皇帝接到身边亲自栽培。 再后来年岁见长出宫开府,他自己成了府里的主人,才过上真正的好日子。他也学会韬光养晦,泯于众人,但还是被皇帝召唤过去,自此成为储位之争的棋子。 众所周知,太子是未来皇帝,可总有人按捺不住,认为立贤不立长,其中争的最凶的便是三皇子。 想到这,谢骧已经猜到害他之人不是太子就是三哥。 闭上眼的谢骧面容平和,仿若已经平静接受自己即将死亡的结局,实际上他肯定,不会有人来救他,他是必死之人。 忽地,鼻尖萦绕一股淡淡的药香,熟悉至极,但谢骧想不起是谁身上的味道。耳边也传来温柔的呼唤声,好像在四处寻他。 有人来救自己了么?怎么可能? 铲除异己,他们巴不得他死。 谢骧想要睁开眼看是谁,忽地感觉手心一阵温热,有人拽住他的手想要将他从困境之中拉出来。 “谢公子,谢公子?” 添香叫来了安素雪,说谢骧醉酒不省人事,怕出什么岔子,所以急忙将她请过来。 安素雪询问他喝的什么酒,添香也说不出来,那些酒水都是柳大人珍藏许久,是旁人献给他的佳酿,大抵是年头久酒劲足,宴席结束后,谢骧在马车里就昏睡过去。 原本该没什么的,可照顾谢骧的红袖和添香发现,他似乎陷入梦魇之中,嘴里念着什么,痛苦至极的模样。 两个丫鬟唤了他多次无果,没办法,只能就近找来大夫。添香懂事,没叫陈山来,而是请来安素雪。 “他在发热。”安素雪摸着他额头,却倏地被一股大力握住手,怎么也挣脱不得。 他不止是额头热的惊人,面若冠玉的脸上浮现胭脂般的红,眉心呈现川字,汗水津津,显然处于痛苦之中。 “准备温水给他擦汗,还有,劳烦帮我把药箱拿过来。” 也不知道昏睡之人怎么就这么大的力气,拽住她的左手动弹不得,安素雪只能侧身偏坐在床边。 大事当前,红袖顾不得厌烦她,赶忙将药箱取过来,听从吩咐帮忙打开。 “糟糕,用完了。” 打开解酒丸的瓶子,结果空空如也。 红袖道:“医馆里有吗?我去取。” “没有,这些不售卖,是我自己炼着玩的。” 还是去年炼的,因为不怎么喝酒,因此她一共就炼了三粒,早就吃没了。 “你们会煮解救汤吧?” 红袖重重点头,忙不迭的去厨房吩咐。添香守在一旁问能帮忙做什么,安素雪便叫她将谢骧的衣服脱了。 他还穿着去赴宴的那身玄色锦袍,看似平平无奇,实际上都是用金线绣的暗纹,烛火之下,金光浮动。 可惜安素雪满心满眼都是病患,并未注意这些细节。 侍候惯了谢骧,添香手脚麻利的脱了他的外裳,素白的里衣已经被汗水打透,紧紧贴在劲瘦薄肌的身躯上。 “主子他没事吧?”添香忐忑的问。 “应该没事,就是喝的太多又魇住了,等酒力散掉一些就好了。” 添香给谢骧擦汗,安素雪也帮忙,用一只手给他擦脸。温热的毛巾落在脸上,他又是皱眉。 应该是不太舒服。 安素雪想了想,叫人换了凉水,果然,凉意落在燥热的脸上,他眉眼舒展,只是不知道为何握住她的手不曾松劲。 红袖端来了醒酒汤,自然而然的要喂谢骧。可安素雪被拽住动弹不得,床边也站不下这么多人。于是安素雪接了过来,道:“我来吧。” 红袖不想让她动手,可也没办法。 “安大夫小心些。” 安素雪笑笑:“我有经验的。” 帮忙照料小竹子,没少给小孩喂饭,怎么不算有经验呢? 拿过勺子舀了半勺,凑近谢骧的唇边喂他,但薄唇紧闭,没有张嘴的意思。 “还是太热了,放凉了喂他。” 谢骧身体炙的厉害,像是一块散发热意的木炭,烧的安素雪也觉得热起来,但她没叫人开窗,因为他流汗过多,吹风容易生病,只叫人搬来冰鉴,屋内的燥热去了三分。 待醒酒汤凉了后再喂,他依旧不喝,勉强为了一勺就喂不进去了。 红袖着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安素雪温声安抚道:“没那么热了,就算不喝醒酒汤明日也能醒酒的。” “那主子怎么一直愁眉不展?他好像还困在梦里。” 人睡觉都会做梦,这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事情,安素雪也没法子,更没办法的事情是她似乎逃脱不了了。 大掌握住纤细的手腕,像是枷锁似的扣住了她,叫她无处可逃。 “过一会就能好,”安素雪再次摸向谢骧的额头,热度退了不少,不过还是比一般人来的热。 折腾到了半夜,她试图掰开他手指,无果,只能叫人回去告诉一声,说今日帮忙看病,明日一早回去。 安杏花收到消息后不免着急。 “这是安安第一次宿在外面,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陈山皱眉:“我去看看。” 陈山行动很快,敲门之后仆从说请示一番,等了片刻有人急匆匆的来了,陈山认出来此人就是添香。 “添香姑娘,谢公子如何了?安安年岁小恐怕熬不住夜,不如我留在这,让她回去睡吧。” 添香嘴角抽了抽,心道她也想让安素雪回去,可主子不让啊。主子握住安大夫的手,被她父亲看见了恐怕也不好解释。 添香说了几句客套话,意思是安素雪在这里安然无恙好生招待云云。陈山为人憨厚且耿直,说什么也要见安素雪一面才放心。 添香只能将人领进去,期间朝丫鬟使了个颜色,小丫鬟机灵,先一步回到主院告知。 安素雪咬唇,不免急切逃脱。 本朝民风开放,女子可再嫁,男女之间自然没那么多大防。可安素雪不想让继父担心,想了想,凑在谢骧耳边轻声道: “你先松开,等我父亲走了后再让你握住,可好?” 也不知是醒酒汤起了作用,还是安素雪这句话被他听见,他果然松了力道,安素雪抽出手,正好赶上陈山进来。 瞧见女儿坐在床边整理药箱,陈山松了口气,又看见谢家主子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陈山心提了起来,快走几步道:“谢公子怎么样了?” “无甚大事,就是醉酒了。” 陈山讷讷:“安安啊,既然无大事,那你就跟我回去吧,若是谢公子不舒服,明日你再过来看诊。” 安素雪当然愿意,于是收拾药箱作势要起身离开,只是刚起来,突然觉得手腕一紧。 之前被他抓过,这么会儿有了心理准备,安素雪不动声色的坐了回去,说道:“谢公子有发热迹象,半夜里恐会高热,加上他贴着我做的膏药,怕出现什么问题,所以我今日就不回去,守在这吧。” 说话的时候,她把自己左手缓慢背到身后。 她说的极为有道理,屋里又灯火昏暗,陈山压根就没瞧见她的小动作。 红袖和添香帮腔道:“府里有客房,就请安大夫委屈一夜帮忙看着我家主子,诊金加倍。” 倒不是钱的事情,医者面前,患者为重,而且陈山亲眼看见谢骧昏迷,他又身有残疾,确实需要大夫照料。 第67章 糊弄走了陈山,安素雪重重吐出一口气,低头瞧见握住自己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皮肉之下肯定是很漂亮的手骨。 罢了,握就握吧,谁让他是病人。 第58章 添香拿来了枕头,意思是让安素雪累的时候靠着用。 她被谢骧紧紧拽住,没办法分离开,只能守在床边。熬了半宿,安素雪困意上涌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感觉手上的禁锢消失,她缓缓睁眼,却看见手依然被谢骧攥着,而谢骧双眼紧闭,面色已经恢复如常,睡意正浓。 侧坐在床边累的腰疼,她把枕头位置调整,索性蜷缩在谢骧身侧。 谢府的大床足足能睡下四个人,她占一角应该没事吧? 为了方便躺下,她只能面朝着谢骧,闭眼没一会呼吸变得均匀起来,全然不知旁边的年轻人已然睁开眼,眼中清明一片。 陷入梦魇中的谢骧只记得有一双手拉着他,梦境变幻,唯独那股淡淡药香不变,即使在梦里再次经历三哥上位时杀出的尸山血海,他也能坦然面对,哪怕是梦见他双腿残废,只要能嗅到那股淡药香,依旧会变得平静。 原来是她。 谢骧侧头看过来。 她身量不算矮,但和身材颀长的谢骧比自然不够看,此刻,她就缩在谢骧的腰侧,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像是皇宫那棵百年大树上的小松鼠。 方才他清醒后下意识松开的手,现在已经紧紧握住她的手,大概握的时间太久,她手心里潮湿一片。 喜洁的谢骧该松开的。 他本该立刻松开她。 可他没有。 反而用拇指挑开她的手指缝,而后强势的与她十指相握。 安素雪人生的纤细,手指自然也细若葱白,紧紧扣住时候硌得慌。可谢骧喜欢这种感觉,唇角高高翘起觉得愉悦。 不知睡了多久,安素雪睁开眼,发现外面漆黑一片天还没亮。屋里放着冰鉴还算凉爽,不过她却热的口干舌燥想要喝水。 刚要起身,却发现动弹不得,床榻上的年轻男女十指相扣,他从后面环住她的腰肢,像是寻常夫妻睡觉那般姿势,暧昧的让人脸热。 安素雪额角跳了跳,心道是自己睡觉不老实,怎么从面朝谢骧变成背朝他了? 若是谢骧醒来就糟了,赶紧小心翼翼的抬起搭在自己腰间的胳膊。 病后的谢骧清瘦许多,可到底是男人,胳膊宛若有千斤重,她憋红了脸,才勉强将他胳膊抬起来。 她动作极为小心,生怕吵醒了睡着的谢骧,浑然不知身后的男人早她一步睁开眼睛,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的小动作,甚至在她就快要从他胳膊底下钻出去的时候,恶趣味的又将胳膊放在她腰上。 前功尽弃的安素雪并没有恼怒,只是又重复做了一遍而已,这次顺利的从他怀里出来,转过头看床榻上的男人睡的正熟。 谢骧闭着眼眸,早前的红热褪去,看似恢复如常了。不过安素雪还是弯腰贴近,用自己手去放在他的额头。 “正常了。”她如释重负的嘀咕一句。 外面守着的丫鬟听见动静,以为要有什么吩咐,忙小声问道:“安大夫,您需要什么吗?” 安素雪说不需要,然后便去拿桌子上的茶壶,可惜,是空的。 她只得去到门口。“能帮我倒 壶水吗?” 门口守夜的还有添香,她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听见动静醒来,忙不迭地吩咐人去倒水,起身过来,透过门缝往里看。 “我家主子怎么样了?” 安素雪如实道:“还不错,估摸着早上就能恢复好。” 添香松了口气。 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如果这时候回家还得劳烦陈山开门,因此安素雪打算熬到天亮再走。 水拿来,没想到是热水,安素雪也不好意思再麻烦她们,便将茶壶拎过来,进屋后倒进茶盏里,打算等凉了再喝。 等待的过程有点难熬,她嗓子渴的冒烟,想了想,还是拿起茶盏,打算吹吹慢点喝。 之前被谢骧胳膊压着,安素雪的手没了力气,也不知怎么回事,连一盏茶都拿不住,掉在地上砰的一声脆响。 外面添香小声问怎么了,屋里安安静静,好半响才听见一声嘶哑的声音道:“去取干净的鞋袜来。” 是谢骧的声音。 “主子,您醒了?”添香一喜,也没顾上为何是谢骧回答,立刻吩咐下去。 拿来的鞋袜自然就是之前送给安素雪的那双,添香开门,是一双大手接了过去,添香想要跟进去,房门却砰的合上。 添香摸了摸鼻子,觉得情况不太对劲,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岂止是她觉得不对?连屋里的当事人安素雪也觉得哪里不太对。 方才水杯掉在地上,可能惊醒了他,等安素雪抬眼时候,谢骧已经坐在轮椅上过来了。 瞧见她裙摆洇湿一片,鞋子也都湿透了,便吩咐人拿来干净鞋袜。 到这里都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现在,她坐在凳子上,对面的谢骧坐在轮椅上弯下腰,大掌抄起她的脚踝,便将她的小腿搁在他膝盖上,不等安素雪反应过来,他的长指已经开始褪她的袜子。 “谢公子……” 安素雪立刻屈腿想要收回来,可他掌心按住她的脚踝,轻松将人扣住。 他生了一双狭长的眼眸,像是狐狸似的眼尾出上挑,似笑非笑看着她。 莫不是他还醉着? 是了,素日里的谢骧乃是风度翩翩锦衣玉食的矜贵公子,仆从成群前呼后拥,他自己的吃穿用度都是别人照料着,简直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哪会给旁人穿鞋袜呢。 他一定是醉的糊涂了。 “谢公子,你身体还虚着,不如去休息,我自己来就好。” 醉酒的人其实是不大能听懂旁人说话的意思的,安素雪见过喝醉的人睡在街头,搂着大树喊媳妇,也见过哭哭啼啼说自己命途多舛,还见过喝醉的陈山不省人事,摊倒在床。 但没见过如谢骧这种,要给人换鞋袜。 谢骧不发一言,掌心贴着凝白莹润的小腿,缓缓往下,那袜子便堆了下来。 见此,安素雪越发觉得他是在耍酒疯,只能耐着性子,打算等他老实了劝他睡觉去。 能看出来,他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动作青涩缓慢。待袜子堆在脚踝处时,他将她湿透的绣花鞋脱了,食指勾着袜子边缘往下拽。 无果。 他蹙了下眉头,似乎在想为何脱不下来。 安素雪面色不自在的小声道:“我脚上贴了膏药,大抵是和袜子沾在一起了。” 谢骧倏地抬眸,眼神直直的朝她看过来,终于吐出两个字。 “为何?” 声音沙哑低沉,音色却是悦耳的。 昏暗的光亮里,他的眉眼璀璨,本就优越的面部轮廓看起来更加深邃,优雅清隽的贵公子。 “你……认得我是谁吗?” 安素雪想他一定是醉的厉害,或许把自己当成了其他人也说不定。 果然,谢骧不曾答话,反而低头继续去脱她的袜子。也不知是否是错觉,安素雪觉得他动作越发小心,也正因为如此,才没叫袜子蹭破她脚上的水泡。 安素雪随了母亲生的白皙,正是芳华正好的年岁,皮肤凝白似牛乳般。脚上的肌肤薄透,隐隐透着青色血管,修剪整齐的指甲小巧粉嫩,更显得那贴药的水泡碍眼,破坏美感。 谢骧记得,这是她连日来为他走访老大夫落下的毛病,细皮嫩肉的小姑娘,竟然受得了这种苦楚。 原本就不平静的心境泛起涟漪,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弥漫,化在喉间,甜意散开。 拿过干净毛巾给她擦干净,水泡其实差不多消了,不过留下点点红痕,谢骧越看越碍眼。 安素雪不知道他盯着自己足尖发愣是为什么,不自在的感觉让她蜷缩脚趾,惹的谢骧轻笑。 谢府准备好的袜子自然是好料子,柔软轻透,谢骧长指往上勾,轻松的将其勾起,徐徐向上,最后落在她小腿处。 袜子穿好,鞋更好穿,意外的合脚。 “谢公子,好了。” 穿好了鞋袜,他还没松手,低垂着眼眸不知道在盯着她腿看还是在思索着什么,亦或者,只是单纯的醉醺醺。 安素雪出声提醒,好一会,他才松手,她终于踏实落地。 “天色尚早,你再睡一会。” 谢骧不说话,抬头看她。 醉酒之后的谢骧怎么像是小竹子似的还得用人哄。 安素雪想了想,试探性的问:“你是要喝水吗?” “是饿了?” “还是要方便?” 都不是。 最后,安素雪说出不太可能的一句话。 “难道你是想让我陪着?” 晦暗难懂的眼眸轻眨,拽着安素雪的指尖朝床榻走去。 第68章 怎么像是小竹子一样,睡觉还需要人陪?不过屋里除了那张大床榻外,似乎也没有地方可以供她休息。 谢骧自己上了床榻,安素雪没注意到他动作利落,全然没有醉意,而且腿部隐隐能用上力了。 他躺下后就闭上眼睛,两只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腹部交叠。 如此这般乖巧,和平日里大相径庭,安素雪更加坚定相信他还在醉着,于是在他身边躺下。 谢骧躺的太靠外,安素雪只能躺在最边缘,幸好她身形纤细正好够她用。 劳累没休息好的安素雪很快进入梦乡,身侧的谢骧突然睁开眸子,他侧目看过来,随后笑了。 俩人之间横着一个枕头。 傻姑娘。 若他真想做什么,莫不是以为区区一个枕头能挡住? 他侧身,越过枕头将人往里捞,确保她不会掉下去后,谢骧却还不睡,用眼神做笔绘她的睡颜。 乖顺温和的姑娘睡着后更是没有任何攻击性,清丽恬淡,玉软香浓。 他抬手,落在她的脸颊上,想起以前那些兄长活着时与他玩笑,说:“老幺快点成亲,等你有了女人就知道成亲的好了!” 他当时烦躁的很,不觉得成亲于他有何益处。 现在看,好像是不错。 第59章 天刚亮时习惯早起的安素雪就醒了,想起昨晚的一切,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更遑论醒来后发现自己窝在谢骧的怀里,俩人之间的枕头不翼而飞,安素雪怀疑是自己夜里睡觉不老实丢到其他地方了,她瞪圆了眼睛瞟过来,看见自己的手不安分的搂着谢骧的腰。 她昨晚直接倒下睡,衣冠整齐,反看谢骧,只穿着一身素白的里衣,躺在她身边衣襟不整,露出大半胸膛,随着呼吸起伏,身上的薄肌也跟着一上一下。 安素雪僵住。 她没给旁的病患守过夜,这是第一次,就搞砸了? 病患好心给她地方住,她竟然搂着人家睡觉,成何体统? 视线从他胸膛一路往上,瞧见闭目沉睡的年轻郎君英姿俊逸的脸庞,睡着之后的谢骧看着人畜无 害,全然没有醒来睁眼时的压迫感。 安素雪定了定神,心中告诉自己小心动作,莫要吵醒了他,否则俩人大眼瞪小眼,她不好解释的。 幸好直到安素雪起身收拾好东西,谢骧也不曾醒来。 安素雪原本想直接走,但怎么看谢骧衣衫凌乱的模样,怎么觉得碍眼。 想了想,她轻手轻脚的来到床边,小心翼翼的拉起他的衣衫,用指腹轻轻整理妥帖,又拉过一旁的薄被盖在他身上。 如此一来,看着像昨晚是他一个人在榻上睡似的。 临走之前又轻抚了他的额头,确定不热后,安素雪才出门去。外面早就有丫鬟守着了,红袖接了添香的班,正在门口值守,见她出来连忙道:“我家主子如何了?” “已经恢复正常了,不过还要多修养才是,莫要再叫他饮酒,对了,我给你写两个药膳方子,按照方子给他炖滋补汤。” 谢骧早上其实醒了,不过他未睁眼,想看安素雪会如何反应。可惜,并无特别之处,等她走后他继续睡,晌午时候才起身。 “厨房刚熬好的汤,主子尝尝。” 是一道老鸭汤,谢骧不喜欢有异味的东西,觉得鸭子腥膻,府里甚少做这个。 他眉头微蹙:“撤了。” 添香为难道:“主子,是安大夫特意嘱咐要给您滋补的。” “她亲口说的?” “是。” 已经有丫鬟上前准备端走汤盅了,谢骧抬抬手,丫鬟无声退下。 主座上的男人洗漱过后换了一身湖青色的衣裳,面若冠玉,如玉树兰芝。 他弯唇浅笑,拿过汤匙舀了一口,品尝过后点评道:“清淡不油腻,好汤。” …… 安素雪回家之后,陈山和安杏花询问了几句,陈山去前面收拾医馆准备接诊去了,安杏花则是拽着安素雪询问细节,比如昨夜她都做什么了,在哪里睡的,谢公子和她说什么了。 安素雪一一作答:“谢公子醉的厉害还有点高热,我帮忙守夜来着,他一直昏睡,我就在他脚踏上呆了一夜。” 她不敢说自己和谢骧同床共枕,也难以启齿,哪里有大夫上门看病,最后和病患一起睡觉的? 小姑娘低垂着眼睫,安杏花轻松识破她在撒谎。 不用细想便明白她为何不说实情,姑娘大了有自己的心思,只要没吃亏就好。 安杏花没继续追问,不过她也没放过安素雪,指着她脚上的鞋子道:“这不是之前谢家送你的,后来你给送回去的那双鞋吗?” 早上怕吵醒谢骧着急离开,就忘了换回自己的鞋,陈山和陈香玉都没发现,亲娘安杏花细心,早就发现异常了,硬生生憋到现在才开口问。 昨晚醉酒谢骧给她换鞋袜的画面历历在目,安素雪不受控制的红了脸,安杏花啧啧两声,用过来人的口吻道:“娘都懂,都懂。” “不是你想的那样,娘,你听我解释。” “好啦,娘是过来人,什么都懂,娘和你说啊,年轻时候你爹每天都偷偷给我送花,那时候穷买不起礼物,野花不要钱大把大把,你比娘过的好。” “不是那样的……” 安杏花用一种我都明白的眼神看她,笑眯眯的拍她肩膀。 “行了,守夜辛苦,今日你去休息,我和你陈叔说一声今日不看诊了。” 安素雪心虚,因为昨夜一点都不辛苦,甚至因为谢家的床榻太过柔软舒适,她睡醒之后格外的精力充沛,但她不敢说,只能假意累了回房。 幸好季飞白不在,她才能回自己房间单独住。也不知道他在外怎么样了,说起来他这般小的年纪能独自从家乡来到这,真让人刮目相看。 房间和她睡之前区别不大,他是个干净的人,屋里一尘不染,东西摆放的规规矩矩。 坐在小桌旁,安素雪想了一会季飞白。 既然睡不着,安素雪拿过手札开始整理那些老大夫说的偏方,这些当然不可以直接给谢骧用,她得研究研究,确定效果和没有坏处,才能给病患使用。 不止是对谢骧负责,她对来看诊的病患皆是如此。 医者面前甚至无男女,众生平等,没有人比谁更高贵和更低贱。 因着那日的事情,再上门时候就有点不自在,她到时正赶上谢骧和幕僚们在谈论要事,站在门外等了好一会,房门打开黄鸿年他们退了出去,安素雪才拎药箱进去。 检查完身体,又换了药膏,安素雪就离开了,没怎么和谢骧说话,他似乎在想事情,全程眉头紧蹙,也没和安素雪多言语。 很好,从谢府出来松了口气。 日子过的飞快,尤其是在有事要忙碌的情况下,更是忘了今夕何年。 罗家兄弟来找安素雪时候,她正坐在院子里树下阴凉处写东西。 “安安,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说话的是罗武,手里拿着两个竹筒,兴高采烈的往安素雪身边来,将竹筒放在桌面上,顿时一股清香扑面而来。 “喝的?” “当然!放了冰的桂花甜酒酿,天气热的厉害,你正好喝两口解暑。” 摊子上卖的最便宜的是绿豆汤红豆汤一类,像是加了酒酿圆子的,比普通的要贵上两文钱,安素雪走在街上都舍不得买,也就给小竹子买的时候不心疼钱。 “谢谢。”安素雪拿过喝了一口,余光瞥见跟罗武一起进来的罗文站在一步远的地方静静看她。 “罗文哥,你站着做什么,快过来坐吧。” 这是一棵枣树,安素雪来到陈家的时候就有,如今枝繁叶茂,正好夏日的时候乘凉,所以树下放了桌椅,罗武一屁股坐在了安素雪身侧。 罗文颔首,听从安素雪的召唤,几步走了过来,然后绕过罗武,去到了安素雪的右手边。 如此一来就变成中间是安素雪,两兄弟一左一右。 “罗武,你就买了两份吗?” 罗武喝着饮子,混不吝道:“对啊,你一份我一份,刘婆子的生意可好了,我排了一刻钟的时间才买上。” 说着,他挑衅的看向罗文。 那日兄弟俩彻底撕破脸,罗文说要公平竞争,安安喜欢谁,她就是谁的。 自此之后,兄弟俩就没再说过一句话,像是两个陌生人一样。 罗家父母发现不对,罗父想要问清怎么回事,被妻子拦住。 “孩子已经长成大人了,大人的事情自己去解决,你别插手。” “看来你知道是因为什么了。” 罗母抓了把瓜子嗑。 “别问我,我可不知道。” 不知道才怪,罗文心思深沉她看不出来,罗武可是将心思写在脸上,第二天她就知道因为什么了,不过没有劝架的打算。 怎么劝? 第69章 人家小姑娘只有一个,他们兄弟俩可是两个人! 难不成要把安安劈成两半? 能者得,让他们兄弟俩争去吧。 罗母看的开,所以只要闹的不算太过,不管兄弟俩做什么都成。 但安素雪不行,她总觉得不对劲。 “为何不买三个呢?” 以前他们三个也总在一起分享吃食,哪怕是一个苹果,也得切成三份,大家一起享用。 罗武哼了哼:“我不想给某人喝。” “某人。”天真单纯的安素雪重复这两个字,明白他们闹别扭了,但为何闹别扭还不得而知。 随着罗武的挑衅,气氛变得紧绷起来,安素雪不喜欢这种氛围,立刻将自己的推过去给罗文。 “我刚才喝没对嘴,是干净的,罗文哥,给你喝吧。” 一份饮子能让兄弟俩恢复如常的话,安素雪并不介意让出来。 罗文笑着推回来。“我不渴,安安喝吧。” “早上娘熬了酸梅饮子,虽然没放冰,但也能解暑,罗文哥,我去给你倒一碗。” 说着她就起身往厨房去了,端回来一大碗。 浅梅子色的汤饮子,瞧着就让人口舌生津,而且是安素雪亲自给他倒的,罗文一口气喝了半碗,放下碗后笑着看向弟弟。 安安亲自给我到饮子。 罗武怒发冲冠:“你什么 意思?” 罗文还是那般温和笑着:“我并未说话。” “可你在挑衅我!” 双生子之间默契十足,光是看眼神就能懂彼此的意思。 罗文耸肩,意思是自己并没有,可看向罗武的眼神里带着高高在上,尤其是安素雪替他说话,让罗武安分一些后,更是带着得逞后的得意。 “安安,你看他,他还在挑衅我!” 安素雪转过头看罗文,见他正浅啜汤饮,并无其他动作,而且只有罗武气势汹汹的说话,罗文甚至不曾回嘴。 “罗武你干嘛,不要闹,好好喝你的桂花酒酿。” 罗武气的胸膛剧烈起伏,却又无可奈何,罗文勾唇笑了笑,端起碗一饮而尽,伸胳膊递给安素雪,温声道: “安安,可否再来一碗?谢谢。” “当然!” 安素雪笑的灿烂:“罗文哥稍等,马上就来。” 起身后不忘警告罗武。 “你别老是惹事,安分守己,知道吗?” “我真没有!” 罗武急切扯着安素雪的袖子不让她走,浓眉大眼的少年眼圈泛红,委屈巴巴的像是一条落魄小狗。 “安安,你信我,真的是大哥在挑衅我。” 见他这般,安素雪心下软了三分。 “凡事有理有据,你说罗文哥挑衅你,那总得有原因出处吧?他为何挑衅?” “为何,当然是因为他也喜欢你啊!” 安素雪目瞪口呆。 “你……你说什么?” 有那么一瞬,她怀疑自己耳朵坏掉了。 第60章 都说一个爹娘生出来的孩子不止样貌会相像,性格也会趋同。 可罗家的双生子打小就性格迥异。 先一步出来的罗文性子沉稳温和,后来到人世间的罗武鲁莽直率,简直是天差地别。 两个人性格不同,各有优点。 比如罗母想问什么事情会直接找到罗武,罗武不擅长撒谎,倒豆子似的全部说了出来。 比如发生什么事情时,温和的罗文会好生劝慰,让人很快从沮丧的情绪里走出来。 双生子,各有各的好。 安素雪一直知道他们很好,对她也很好,像是妹妹一样照顾她。但怎么也没想到,罗武今日竟然说他们都喜欢她! 当时她愣在那,罗文起身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然后他拉着罗武就离开了。 等安素雪缓过神来,只剩下桌子上的桂花甜酒酿证明双生子曾来过。 不是梦。 可为何罗武会说出那种话?什么叫“他也喜欢你”? 因为五个字,安素雪一夜难眠,罗家双生子好几日没来,见不到他们,又开始忙碌行医看诊,很快就将此事抛之脑后。 人活在世,总有要去做的事情,安素雪忙着看诊,季飞白则是忙着往回赶路。 他们押镖的东西不算特别贵重,一路上有惊无险,总算是将东西送到了。回去路上比来时候轻松不少,大家快马加鞭,季飞白归心似箭。 这天没能找到住宿的地方,只能在外露宿,大家都是糙汉子,也不在意那么多,天气炎热,野外睡还凉爽不少。 中间堆了火,围坐在火边吃东西。此行五个人,除了季飞白外,俱是超过了二十岁,其中年岁最大的便是坐在季飞白身侧的徐镖师,他是镖局的二把手,四十多岁的年纪,即使季飞白已经成人了,但还是像看孩子似的看他。 “飞白,来一口?” 有人笑嘻嘻的递来酒壶。 其实季飞白不爱喝酒,但他酒量不错,旁人敬酒时他会回敬,小小年纪又是官家之子,没有大户人家贵公子的清高,倒像是在市井坊间浸泡长大似的,机敏灵活应变。 季飞白要接过,结果听见叮当一声,递酒壶的人手腕发麻,下意识的松开手,酒壶落地。 “他才多大,莫要教坏了孩子。” 徐镖师说完,随手将手里的石子撇出去,方才就是他用捡来的石子射击,正中那人手腕麻筋。 季飞白会做事,起身将酒壶捡起来用自己衣袖擦干净交还给那人,大家都是一起出来的,自然不会迁怒于他,笑着拍他后背:“不小了,我像你这个年纪都当爹了!” 其他人闻言笑哈哈的打趣,确实不算年纪小,都是大人了。何况季飞白身材修长,浅蜜色的肌肤冲击力很强。 “一看就能力强,保管可以多生孩子!” 众人哄笑开来。 都是习武的糙汉子,嘴边也没个把门的,嬉笑怒骂惯了,便就着季飞白讨论开。 “哎哎,我说飞白啊,你这么着急回去,是不是想你那个小相好了?” “我没有相好。” “怎么没有?我还听你念叨过,是个小大夫,叫安什么来着,她爹还曾来镖局看过你,买了不少东西,嘱咐我们多多关照你。行啊,你小子讨好岳父有一手,瞧你岳父多疼你。” “他不是我岳父,”火光映在脸上,蜜色的肌肤红晕散开,“我是说,他是我叔父。” “对对,媳妇还没过门呢,哪能叫岳父啊!哈哈哈哈。” 越描越黑,季飞白索性不说话了,徐镖师看热闹,也笑的开怀。季飞白开的起玩笑,他们也乐意和他这样闹。 “哎,飞白,什么时候把你心上人带镖局来,我们瞧瞧。” 这些人俱是走镖的粗人,到时候开玩笑,还不得把小姑娘吓哭了。 季飞白摇头,心道他不会把安素雪带过去。 大家闹了一会就收,吃好东西后留下人守夜,其他人就睡觉去了。 “以前送完镖回去不用守夜。”徐镖师解释,“但现在乱起来,恐有歹人偷窃或行凶。” 一路上他们遇见了不少流民,也曾见过他们在村子里偷东西抢东西,现在世道太乱,他们这些会武功的人都要万分小心,何况那些普通人。 启程之后又遇见了流民,还有成小股势力游荡清扫,碰上他们,还企图劫道要马,徐镖师笑了笑:“给你们三息时间离开。” 流民十几个人,有男有女,都瘦骨嶙峋。兴许是这些日子为非作歹惯了,屡屡得手让他们膨胀嚣张起来,笑哈哈的看着他们,压根就没有要走的意思。 有镖师要动,徐镖师道:“飞白,你上,不伤及性命就好。” 季飞白下马,解下身上配剑扔到一旁,直接拿着马鞭迎了上去。不出一会,这些人倒的倒,求饶的求饶。 临走之前徐镖师叹了口气,扔了一人份的口粮给他们。 “天下之大,总有你们容身之处,就算无处可去,四周荒野无人,也可开地种田,丰衣足食。” 继续赶路,季飞白想起曾在城外遇见的那个怪人,便将此事和徐镖师说了。 “身手比你好?”徐镖师万分诧异。 别看季飞白年轻,功夫是实打实的童子功,徐镖师还曾亲自试探过,应当是从小就习武。问询得知,小时候季飞白认识个高人亲自教导,可徐镖师认出来,他就是野路子,如果真有高人教,不可能教的这般散。 这小子,应当是偷师学来的。 来到镖局之后,徐镖师喜欢季飞白,便时不时的指点几句,他本就底子好,人又踏实肯学,可谓进步神速。 一个流民竟然能威胁季飞白,而且功夫不在他之下……徐镖师思索片刻,得出一个结论。 “恐怕他是在装流民。” “我也这样以为。”季飞白皱眉继续道:“可那时候城里并未戒严,本地百姓拿着牙牌直接出入,外地人只要有能证明身份的牙牌再登记在册,也可进出。” 第70章 “显然,他有不可告人的身份,亦或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徐镖师见多识广,嘱咐季飞白道:“小心此人,若是再碰见不可正面冲突。” 季飞白颔首:“好,我知道了。” 季飞白辛苦赶路的时候,安素雪刚从床上起来。 她数了日子,估摸着这两天季飞白就要回来了,于是将屋里床铺重新拆洗一遍,又拿着抹布将家具擦的一尘不染。 每次进货的药材都会涨价,陈山苦不堪言,倒不是他怕涨价,他是怕那些老百姓没钱看病,拖来拖去,容易丢了性命。 可若他不涨,那就是赔钱的买卖,因此每天都备受煎熬。 这些日子来医馆看病的人比之前少了许多,陈香玉乐得自在,坐在那美滋滋的涂指甲,涂好后又拿过掌心镜对镜自照。 反正没人,做什么也没人看见。 陈山在屋子里负手踱步,一会去门口看看,再一会去药柜前检查,总之,就是不肯坐下来。 陈香玉抱怨:“爹,你别晃悠了,晃的我眼都花了。” “不来人就休息,来人就好好看病,有什么好纠结的。”陈香玉看的开,拿过养颜膏,慢条斯理的给自己涂脸。 陈山叹气:“老百姓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管不了那么多,我们的日子都要不好过了,哪能管的了其他人,爹,你给我点钱,我想趁着现在还有货,多买两盒胭脂放着用。” 陈山道:“前几日刚给完你零花钱,怎么又花没了?” “我是你亲闺女,凭什么要和安素雪待遇一样?你就得私底下多给我才行。” “歪理。” 话是这般说,陈山还是给了二两,等陈香玉走了后,陈山去后院也给了安素雪二两。 这些年他都是如此,手心手背都是肉。 小竹子嘻嘻哈哈的往爹身上扑,露出一口小白牙:“爹,钱钱。” “你也要零花钱?”陈山开怀大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铜板给了他,“喏,爹给你的零花钱。” 小孩哪里懂得钱多钱少,只要给了就高兴,照着陈山脸颊亲了一口,留了一脸口水。 安杏花笑眯眯的看着他们,觉得她过的简直就是神仙日子。 下午时候,陈香玉看着铺子,陈山陪着安杏花出去买菜,安素雪在后院晾晒药材和看着弟弟。 “小竹子,看哥哥给你带什么来了?” 不用回头,便知道是罗武来了,他性格直率爽朗,每次都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这些人里,小竹子最喜欢罗武了,因为罗武肯陪他玩,还愿意让小竹子骑在他脖颈上。 欢天喜地的小竹子跑着去迎接罗武,罗武一把将小孩抱起来,直接放在自己脖子上,又把带来的松子糖给他,惹的小家伙咯咯笑。 安素雪回过身,罗武对她笑。“安安。” 那日之后,安素雪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变了,面对罗武时还好,尤其是看见罗文哥时,她总觉得不自在。 比如此刻,跟在后面的罗文露脸,安素雪赶忙垂下眼眸,两只手握紧又松开,不知如何是好。 罗文眼神晦涩。 他本想徐徐图之的,可罗武这个蠢蛋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吓到了安安,如今恐怕要换种法子来讨她欢心。 罗武逗小竹子玩,安素雪嘱咐他小心些,俩人说了几句话,如往常一样。可到了罗文这里,安素雪好半响才声如蚊讷道:“罗文哥。” “嗯。” 罗文应了一声,走过来帮忙晾药材。以前他也做过这样的事情,所以轻车熟路。 大抵是因为他没说话,安素雪觉得放松不少,偶尔他问一嘴药材的功效云云,安素雪彻底放松下来,耐心的一一解答。 “对了,我瞧你双目赤红,恐有燥火之症,我刚调配好的菊花茶,你拿回去泡水喝,喝几天就能好。” 罗文确实燥热上火,这几天夜里都睡的不安生,不止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他口鼻也干燥的厉害,一早洗脸时鼻血染红了水盆。 罗文侧头看她。 明明她一直低垂着脑袋不敢和他对视的,可还是细心发现他不对劲。 干涸燥热的心得到滋润,妥帖舒适,俊俏的眉眼舒展开,他笑着道好。 逗小竹子的罗武瞧见大哥和安安言笑晏晏,当即醋起来,抱着小竹子跑过来,直接横插二人中间。 “聊什么呢,带我一个。” 说好了公平竞争,那就得什么都公平。 罗武看向安素雪,一脸认真道:“安安,你方才和大哥说什么了,也得和我说一遍才行。” “啊?” 一脸坦率的罗武以为安素雪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末了神色凝重的说。 “不管你们做什么,都得再和我做一遍才行。” 这才是公平。 第61章 陈山夫妇俩买菜回来路上还谈论起两个女儿的婚事,依照陈山的意思,现在世道乱了,不如早点成亲。 “你之前还说再等两年。” 陈山叹气:“那时候哪里能想到现在乱成这样,以前能买三根排骨的钱,现在只能买巴掌大的一块肉,还是肥肉少的部分。” 肥肉多的五花肉卖的贵一些,咬咬牙也切了一条。家里之前用盐做了腌肉,不过吃了一些,这次再腌点,怕到时候涨的更厉害。 “我们可以不吃,孩子得吃啊,尤其是小竹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吃点才行。” 陈山继续道:“想让她们早点定下来,是怕到时候真乱起来,岂不是要好几年才能消停,到时候两个闺女过了好年岁。” 安素雪才刚成人,陈香玉却已经十八岁了,再耽搁几年过了二十岁,真成老姑娘了。 安杏花明白他的担忧,便说近日就找媒婆帮忙看看。 说到婚事不免就想起安素雪,回家之后得知罗家兄弟来过了,安杏花便小声和她道:“他们帮忙做事了?” 帮忙了吗?安素雪不愿回忆方才发生的一切,只觉得额角胀痛。 哪里想到罗武什么都要争,就连倒水也必须要倒的一样多。若是不一样,他便要胡言乱语。 什么兄弟俩都喜欢她云云,简直是胡诌。 安素雪没将罗武的话放在心里,因为他小时候就是这样,长大之后收敛不少罢了。 “嗯,帮忙晒草药了。” 就算安素雪不回答,瞧见晒的满院的草药,安杏花也心里有数。“兄弟俩都吃苦耐劳。” 安素雪不言语,默默的帮忙摘菜,安杏花想探消息怎么也探不出来。 就在她思忱要如何与女儿说的时候,一旁吃糖的小竹子突然奶声奶气道:“一样,要一样。” 啪嗒——安素雪手里的菜掉在地上,安杏花没听懂儿子的意思,想要再详细询问,小竹子就只知道说这几个字。 “什么一样?” “娘,我想起来今日还要药没熬,我得去熬药了。”安素雪面红耳赤,忙找个由头走了。 “你姐姐和罗文罗武都说什么了?” 见女儿不肯说,安杏花就将主意打到小竹子身上,孩子一天比一天大,会说的话也多了,只言片语的也好啊。 “一样,”小竹子嘴里念着这两个字,安杏花却琢磨不明白。 …… 夜里安素雪失眠,杏眸瞪着屋顶,怎么也没有睡意。 “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嘴里嘟囔着,翻了个身将薄被压在身底,窗户半开着,窗口放了驱蚊虫的草药包,清风徐徐而来,可安素雪却觉得越发的烦躁。 书上说男女长大之后身体会趋于成熟,心理也会发生某种变化。安素雪细细想来,觉得或许罗武和罗文哥长大成人后身边没有太多年岁相当女子的关系。 他们分不清何种是兄妹之间的喜欢,何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可安素雪没搞明白,她自己也分不清的,男女之事是世间最为简单也是最为复杂的感情,她还在当局者迷,无法做到旁观者清。 …… 天刚亮的时候,季飞白回来了,风尘仆仆却精神抖擞。 早上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饭,陈山担心他,不停询问此行过程如何,可有受伤云云。季飞白一一作答,安素雪悄悄瞥他,发现他晒黑了许多。 原本浅蜜色的肌肤呈现一种蜜糖色,清瘦一些的面孔更显五官深邃,样貌过人。他规矩的坐在 那,回答间歇朝安素雪看了一眼,她被抓包,立刻垂下眼眸。 季飞白轻笑,心下说不出的愉悦感。 吃完饭大家都各自去做事,小竹子不安分,安杏花便带着孩子去隔壁玩了。既然季飞白已经回来,那安素雪就得将房间腾出来,于是她回去收拾东西。 其实她也没什么东西,只需要把行李拿走,再把杂七杂八的书籍和一些换洗衣服打包带走即可。 季飞白懒散的靠在椅背上,看着她在床边忙碌。视线过于灼热,想忽略都不成。 第71章 安素雪觉得,或许他在监视她收拾东西,于是扯出话题化解沉闷。 “你没受伤吧?” 方才饭桌上陈山已经问过了,季飞白回答没有。 “受伤了。” 安素雪立刻转身看过来,“不是说没受伤吗?哪里受伤了?” 巴掌大的脸,杏眸圆瞪的时候更显脸小。脸上的担忧做不得假,走了过来上下打量季飞白。 “受伤怎么不说,我帮你瞧瞧。” 季飞白一只手撑着下巴,眉梢轻挑,笑意盎然。 “担心我?” “当然!” 安素雪回答的干脆利落。 季飞白笑的越发灿烂。 他容貌生的好看,笑起来时候那双冷峻的琥珀眸子便带了暖意,只不过说出来的话有些冷冰冰。 “你是我什么人,这么关心我?” 说着,他忽地起身,身量高大的异域少年两条长臂支撑在桌面上,轻松的将安素雪圈在怀里。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仰,季飞白不依不饶的俯下身子追了上来,俩人之间只有一拳的距离,近到她能看见他浓密睫毛下,琥珀色瞳孔里自己的倒映。 呼吸交缠,空气黏腻。 他明明风尘仆仆的刚赶路回来,身上却带着清淡的草木香气,好闻的紧。 她能闻到他,季飞白自然也嗅到她身上的气息了。 熟悉的令人心安的草药香,独特与众不同的气味。 “嗯?” 季飞白喉结滑动,发出一声略低沉的询问。 挽起的袖子露出小臂,流畅漂亮的肌理分明,一路往上,冷峻的眉眼里荡漾着笑意,薄唇轻吐:“说话。” “我是大夫,你是病人。” 安素雪不敢看他,只觉得自己面庞发热,她一只手撑着自己,另外一只手去推他。 “我要倒了。” 凝白如玉的手落在他胸膛上,与露在外面的蜜色肌肤形成冲击力强大的对比。 指腹落在他的锁骨处,热度惊人,烫的她手指蜷缩。 “你快点起来。” 季飞白挑眉,唇角向下,显然对于她的回答不满。长臂伸过她的腰身,将人扶起来,随后拿过桌上的水杯道:“你挡我拿东西了。” 说完他又坐了回去,仿若真的只是为了拿水杯。 “还有,你头发好油。” “你胡说。” 安素雪贝齿咬着唇,心里发虚。 因为她是前日早上洗的头发,现在天气炎热,好像确实会出油。窘迫感让她想逃离,立刻抱着被褥走了。 过了一会,她又折了回来,站在门口往里看。 季飞白已经从椅子挪到了床上,大抵是舟车劳顿,他两只手放在脑后坐枕,正闭目养神。 “那个……”安素雪小声道:“我还有东西忘了拿。” 季飞白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 安素雪只得轻手轻脚的进来,开始收拾自己的衣服,很快又退了出去。 刚开始季飞白确实在装睡,不过装着装着还真就睡着了。 待他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房门开着,听见厨房叮叮当当的声音,应当是婶母在做晌午饭。 前些日子走镖日夜颠倒,餐无定时,回到这后有人嘘寒问暖,充满人间烟火气,轻轻松松的就将季飞白空荡荡的心填满。 这是在季家不曾有过的体验。 季飞白伸了个懒腰,舒喟一声,翻了个身,感觉身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起身后,果然发现本该平整的床单下有个凸起,看样子像是底下有什么。 季飞白下床,翻开床单。 另外一个房间里,安素雪发现自己一件小衣怎么也找不到了,她记得自己带过去了,因为那件是她来月事专用,怕弄脏了别的,所以总是穿着那件。 按理来说,不该不见才是。 翻来覆去找不到,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起身朝季飞白房间跑。 先是经过开着的窗户,看见季飞白弯腰在盯着什么看,安素雪立刻喊道:“别动!” 完了,她忘记当时自己随手塞在床底下了,千万别是发现了它。 祈祷后两三步来到房门处,也顾不上敲门立刻跑进来。“季飞白,我来找……” “找它?” 季飞白转过身,手上攥着一件藕色的小衣,上头血迹如同梅花散落,星星点点。 安素雪全身的血都往脸上涌,涨的发红,嘴巴张了又合上,一时说不出话来。 季飞白挑眉:“不是它?好吧,那这个是什么东西?” 他方才随手拿了出来,瞧着颜色应当是衣服,但他没注意看,正当他要抖搂开的时候,安素雪忽然冲过来,漂亮的脸蛋涨红成猪肝色,作势就要夺走那件东西。 季飞白随意的将胳膊抬起来,安素雪便够不到了。 她踮着脚尖,一只手攀附在季飞白肩膀上,嘴里念叨着:“你还我,那是我的东西。” 平日里的安大夫从来都是亲和有礼,就算别人让她做不喜欢做的事情,她也只是犹豫之后答应,从不会与其他人闹红了脸。 可现下,安素雪又羞又恼,偏偏季飞白不明白她到底怎么了,还存了逗她的心思,故意举的更高,她跳起来都够不到。 “坏蛋!” 杏眸里蓄了一汪水,眼眸很快红了,季飞白察觉出不对,立刻将东西给她。 可晚了。 安素雪将东西拿过来抱在怀里,随后擦了把眼泪就跑着出去,一天没和季飞白说话。 …… 第二天季飞白去镖局,和徐镖师对战落败,他趴在地上,索性直接摊平。 有人调侃:“年轻人心态不行,你才多大,打不过徐镖师是正常的,行了,别躺着了,起来接着练。” 徐镖师擦了擦额头的汗,慈爱笑道:“他啊,可不是被我打的士气衰竭。” 有人接话:“那是因为什么?” 徐镖师年岁在这,轻而易举的看透季飞白少年心思。 “还能是什么,因为心上人呗!” 一句话惹了马蜂窝,镖局里所有人一股脑的涌了上来,围着季飞白问。 “哎哎,飞白,怎么了?莫不是因为你出去的时间久,你那小相好和别人好了?” “胡言乱语!” 少年翻身而起,和那人打了起来。 镖局里的人时常互相切磋,众人便哈哈大笑。 “飞白啊,莫不是恼羞成怒了?哈哈哈哈。” 第62章 安素雪整整两天没和季飞白没说话。 原本也没什么,毕竟季飞白早出晚归,俩人见面的机会不多,确实也说不上话。 但夜里季飞白躺在床上,嗅着床单被罩上的淡香,困意被驱赶,越发的清醒。 他觉得心里很乱,杂草丛生的地方,忽地绽放出小花。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充斥在胸膛里,他屏住呼吸,试图回忆功法来摒除杂念。 可无用。 一闭上眼,面前便是如珠似玉的那张脸,或是巧笑嫣兮,或是蹙眉盼首…… 季飞白不知道自己何时睡着的,但醒来后他面色一僵。 外面天色尚早,有草虫鸣叫,开着的窗户送来阵阵清爽凉风,更显鼻尖萦绕的气味恼人。 …… 陈家人起来的都早,尤其是安杏花,小竹子睡的早起的早,她就得跟着孩子作息。 作为第一个起来的人,见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便打算让小竹子在院子里玩,她去蒸馒头做饭。 刚出来,就瞧见院子墙角下的晾衣杆上晾着衣物,已经半干了,似乎早就洗好晾起来。 “这孩子,什么时候起来的?” 安杏花牵着小竹子往前走,路过季飞白房间,瞧见他屋里也晒着衣服,是里衣。 安杏花笑了,到底长大成人懂事有礼,知道家里有两个姑娘,他不好意思晾出来。 “飞白,早上想吃什么?”安杏花隔着窗户喊他。 季飞白正在收拾屋里,闻言抬头 说:“婶母,什么都好。你做饭吗?那让小竹子来我这吧。” 不等安杏花说话,小竹子欢天喜地的小跑着进屋了,小家伙见风就涨,个头窜的快体重也飞涨,安杏花现在基本不抱他了,因为压根抱不动。 却不想季飞白轻轻松松的抱起来,还能上下颠。小竹子被逗的咯咯笑,季飞白也笑。 很快,其他人也起床收拾好,安素雪还像往日那样,梳了个最简单的发鬓。 陈香玉则还停留在上妆的部分,脸上略施粉黛,瞧着白白净净。她坐在梳妆台前,犯愁今日该戴什么首饰,又梳了个复杂的发鬓,等收拾好了,那边主屋已经放好了餐食,就等她一个了。 吃完饭,陈山要去前面医馆开门营业,陈香玉领着小竹子去玩,安素雪帮忙收拾桌椅,季飞白也起身帮忙,但俩人俱是一言不发。 “还生气?”季飞白问她。 第72章 安素雪咬着唇,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是生气,只是……只是恼羞成怒罢了。 她早就已经平复好情绪,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调节尴尬而已。 “没有。”她小声的回话。 一家子六口人,用的碗碟不少,安素雪摞起来,打算直接一股气捧到厨房。 “我来。” 季飞白长臂伸展,从她手里接了过去,大步流星的离开。 回来后又抢过抹布把桌子擦拭干净,随后铺上桌布。这边安素雪拿过扫帚要扫地,季飞白一言不发的递过来簸箕。 这人今日是怎么了? 季飞白不言语,埋头干活,还帮忙把院子清扫一遍才离开。 到了镖局,有人见他闷闷不乐,诧异道:“几天了,你还没哄好小相好?” 镖局都是糙汉子,最是爱开玩笑,尤其爱逗年岁小的季飞白。他们一直说安素雪是他的小相好,见他没否认,所有人都认定这是事实。 “你太年轻了,哄女人还得问哥哥叔叔们。” 说完一嗓子喊来其他人,大家便开始出谋划策。成亲已久的男人道:“女人就是用来疼的,你多疼疼她就好了。” 有人不怀好意:“怎么个疼法?” 季飞白不言语,耳朵却竖起来,听见他们说完后,蜜色的肌肤泛红。 “没有的事,别乱说。” 有人道:“也是,人家还没成亲,别教坏了他。” “没成亲怎么了,我家婆娘就是大着肚子嫁过来的,我不是一样疼爱她。” “你可快去一边吧,”有人将他推走,“来来,你们出正经点的主意。” “那就送东西,我跟你说啊,女人就喜欢收礼物。” 这个方法还算靠谱。 “送什么?” “胭脂水粉啊,簪子耳铛啊,都行。” 有人哈哈大笑,逗季飞白:“你不是说,她不是你相好吗?那你还哄着人家做什么啊,还要花钱买礼物。” “我没说买。” 季飞白双手抱胸,不笑的时候面容冷峻,懒散的靠在墙上,一脸冷酷。 “她也不是我什么人。” …… 季飞白回来之后将路上的所见所闻言简意赅的说了,意思是现在外面比想象中更乱,只是他们在城里不出去,所以并不知晓而已。 “听飞白的意思是,乱军四处攻城略地,恐怕也快到咱们这了。” 陈山担忧的和安杏花商量:“要不然,先给香玉和安安早点安排成亲吧。” 他就怕到时候乱起来耽误女儿婚事,到时候好郎君都让人挑走了,女儿年岁大了不好找。 安杏花觉得他杞人忧天:“咱们这又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小城池而已,哪里还得争来夺去。”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其实还有别的担忧。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很危险,家里小竹子还小,他和飞白二人恐怕护不住女儿,不如早点嫁人,到时候夫家人多力量大,也能保护好她们。 “那就先给香玉挑选吧,她是姐姐,总得姐姐的婚事定下了,安安才好再定。” “也好,这几日你多费心。” 安杏花佯装嗔怒:“香玉也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不费心。” “我知道,”陈山嘴巴笨拙,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握住妻子的手,趁着小竹子没看过来,偷偷亲她一下。 安杏花嘴上嫌弃,实际脸上笑容就没断过。 给两个女儿挑夫君,成了陈家的头等大事。 安杏花嘴上说不着急安素雪,可实际上急的不行。 本想和女儿聊聊,看和四人发展的如何,结果告知安素雪出去看诊,只能作罢。 五毒贴三天换一次,所以今日是来谢家的日子。 之前的不自在已经随着时间而消弭不见,她又恢复了那个笑意盈盈的安大夫。 谢骧放下手中的密信,倒扣过来用杯盏压住。穿着玄色锦袍年轻俊美的男人坐姿优雅,带着天生的矜贵,如果不是坐着轮椅,恐怕看不出他双腿有疾。 “安安,你今天很漂亮。” 六月天气越来越热,安素雪便穿了家里最薄的那套衣裙,因着是新做的,桃粉的颜色鲜亮衬出好气色,而且她芳华正好,即使不施粉黛,站在那千娇百媚,亭亭玉立。 谢骧身份尊贵,从他嘴里听到夸人的话可不容易。 安素雪羞红了脸,浅笑道:“谢公子今日气色也很好。” 谢骧招招手,便有人端来冰鉴和樱桃酥山。 屋里的闷热一扫而空,舒服的让人想打盹。 安素雪是来办正事的,自然不能睡觉,角落里的滚地锦翻了个身,四脚朝天露出柔软肚皮正酣睡。 帮着换了膏药,安素雪照旧用银针给谢骧针灸。不良于行的人身体的肌肉会逐渐萎缩,刚开始的谢骧便隐隐有萎缩之征兆,但现在她发现他腿部肌肉好像比之前增大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府里的丫鬟们尽心照顾,每日给按摩的缘故。 医者父母心,安素雪真心希望谢骧能被治好,所以针灸结束后,她又给他按了一遍。 大夫的手法自然与众不同,从小就苦练的她,找穴位十分精准。按照穴位按了一遍,她柔声道:“力道大小不合适的话……” 说到一半才想起来谢骧腿上没知觉的,她立刻懊恼的住嘴,咬着唇,一时不知怎么说好。 “抱歉。” 谢骧轻笑:“无事,不必自责。” 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哪里还有几个月之前暴戾的模样? 等候在门口的添香暗自想,主子也就对安大夫如此温柔细心吧。 “对了,我将那些大夫给的偏方整理了一遍,打算都试上一试,已经有些眉目了,我念给你听。” 她拿出自己的手札,一板一眼的念着。 谢骧看她的眼神越发温柔,眉眼舒展开,那股天生的压迫感都散了不少。 出生在波云诡谲的皇宫里,人心便代表着算计,何为真诚? 从无真诚。 谢骧撑着额角浅笑看她,那颗空洞麻木的心被她填满。 待她说完,谢骧垂眸,状似不经意的问:“安安记的很详细,不过我听不懂,给其他病患说就好。” 安素雪睁着一双杏眸,清澈如山间清泉,能倒影出人的影子。 “没给别人说过,这是我专门为你整理的,哪里不懂呢?我再给你讲讲。” 有什么东西发出啵的一声轻微脆响,霎那间化作甜意,从上到下,弥散谢骧全身。 谢骧的食指和拇指下意识的捻着,过了会,眼睛落在她的手上,忍不住想起那天他们十指相扣的感觉。 从未有过的,美妙之感。 他蜷缩着手掌控制住自己没去牵姑娘的手吓到她,心中所想完全被隐藏住,面上半点不显,谦谦君子模样。 “安安,这些是你专门给我整理的么?” “自然是的,”安素雪没隐瞒,略去艰辛过程,她笑着晃手札:“都记录好了,我近日在调配方子,还要试药性,过几日再给你用。” 搭放在扶手上的修长手指更加用力的蜷缩,袖口之下的手背上,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 偏偏他面上更加松弛惬意。 “是么?” “是。” “安安,我手不舒服。” “哪里?我瞧瞧?” “这里,”他下巴轻抬,随意的指了个地方。 柔软的手主动握住谢骧的手,狭长的眸子里带着得逞的笑意。 第63章 安素雪检查了好一会,除了他手心过分红以外,并未发现异常。 她收回手说让他再观察一下,若是明日还疼就派人叫她过来。 谢骧颔首。 “狸奴的腿应当好了,我帮它看看。”安素雪和谢骧打过招呼,得到主子的首肯后,才将小猫抱过来。 猫猫狗狗恢复的能力比人快,果然已经好了。除了受伤的地方还有些潦草外,跑跳完全不成问题。 小猫用脑袋去蹭安素雪的手,她笑着摸它,明明是一副美好画面,可谢骧脸色沉了下来。 待安素雪走后,谢骧看着狸奴,忽然说道:“来人,将它关起来,不许再出来。” 之前主子可是允许狸奴在府里行走的,而且还时不时的将它抱在腿上来逗,怎么突然不稀罕了? 主子说话,添香也不能反驳,直接吩咐人抱走锁起来。 休息时候,添香没忍住问:“你说主子为何突然厌恶狸奴了?” “还能因为什么。”红袖语气不好。 犹如醍醐灌顶,添香立刻懂了,不可置信道:“难道是因为安大夫对狸奴好?” 红袖不吭声,默认这个说法。 添香越琢磨越觉得是这种可能,他们主子身份尊贵,享受全天下最好的东西,以前在京城时候,有人送给他一柄宝剑。 第73章 他很喜欢,日日都要擦拭把玩。 然而有一天去赴宴,发现宴席上的一个权贵腰间配着的剑,与他的那把一模一样,甚至剑柄上镶嵌的宝石都如出一辙。 宴席结束后,谢骧回府,亲手拿锤子将宝剑毁了。 他要的,是独一无二的东西。 这些日子谢骧配合安素雪治疗,脾气也收敛不少,谢府里的所有人都不再像之前那般战战兢兢,生怕惹了主子生气吃板子。 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忘了谢骧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添香打了个寒颤。 她由衷希望,主子能善待安大夫。 “阿嚏。” 医馆后院,安素雪打了个喷嚏,安杏花赶忙关切:“是不是洗澡没及时擦干,着凉了?” “可能是吧。” 季飞白说她头发油,安素雪便从三天一洗,变成两天一洗。 现在夏季炎热,出汗出油,好像是会让头发也发油有气味。 她嗅了嗅垂在肩头的头发,还好,暂时没味道,但晚上也得洗一洗了。 安杏花喊她:“安安啊,你今日去谢府,怎么样啊?”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刚开始安素雪还没反应股过来,说:“娘,什么怎么样?” “哎呀,娘问的是……”院子里就他们娘三个,但安杏花还是凑近了压低声音,“娘问的是,你和谢公子相处的如何?” 恍然大悟的安素雪,脑子里不受控制的想到在谢府时,她抱着谢骧窄腰睡觉的事情。 着实是轻薄了他。 安素雪红了脸,羞道:“就还好。” “具体怎么样啊?你和娘说说呗。” 不能怪安杏花逼的紧,她着实着急女儿的婚事,这两天已经给陈香玉找人相看,黄昏时候便有人家过来。 陈香玉长的不错,家里虽不是书香门第,但也是杏林世家,想要找个如意郎君很容易。 不过安杏花愁亲生女儿的婚事。 早春时候她便着手给女儿找夫家了,但安素雪的八字被媒婆扩了出去,那些大户人家不敢来提亲。 小门小户的吧,安杏花又看不上。 所以,她只能将希望放在算命先生所言的四个人身上。这四个人她觉得都不错,尤其是那位谢公子,显然家底丰厚,身世不俗。 安杏花太急了,等陈香玉的婚事定下来,安素雪的婚事也要定,否则她迟迟不定,外人要看笑话。 “就是和之前差不多。”安素雪轻声回答。 安杏花不满足这些,又详细问,安素雪只能将在谢府的事情说出来。 “好好好,你去府里就有好茶好水,还有冰鉴酥山,看来谢公子很在意你。” “娘,只是寻常礼节罢了。” “傻丫头,上茶水是寻常礼节,特意嘱咐厨房给你做樱桃酥山,也是寻常待客之道吗?当然不是!那么珍贵的东西,哪能说端出来就端。” “可是……” “没有可是,娘经历比你多,看的也比你透,你就听娘的,他呀,保管是钟意你!” “不能。”安素雪回答的异常坚定。 “为何不能?” 安杏花反问。 安素雪答不上来,好半响才道:“就是普通的大夫和病患的关系,也没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你年岁尚小,未曾经历过男女之情,自然不懂,娘懂的多,你可以多和娘说说。” 可这种事情,哪有告诉娘亲的呢。安素雪臊的脸热,不知道说什么。安杏花也知道女儿温吞的性子,便说等她想起来再聊聊也成。 “其实,别的人好像有进展。” 安素雪垂着眸子,和长辈分享这种事情,难免会觉得不自在。 “谁啊?什么进展?” 安杏花喜上眉梢,已经开始幻想女儿成亲的大喜日子了。 “就是罗文哥和罗武。”安素雪顿了顿,有点难以启齿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不过安杏花早就看的分明,道:“他们喜欢你吧。” “娘怎么知道?” “你娘我什么不知道,他们早就喜欢你了。” 安杏花说的斩钉截铁,可安素雪却什么都没感觉到,如果不是罗武说出来,她一无所知。 “不知道很正常,你虽然已经是大人了,可不懂这些,慢慢来,时间长了便也懂了。娘告诉你,喜欢呢,就是心里发胀发酸,也可能是发甜。” “娘,医书上说这种情况是心脏有问题。” 安素雪眨眨眼,无比认真的回答。 安杏花一时无语。 “你呀,就是个小呆子。” …… 黄昏时候,医馆里迎来了几位客人。 两个中年妇人,身后跟着一位年轻的郎君,容貌端正,衣着华丽,手上还捏着一把折扇,可谓风度翩翩,英姿俊逸。 陈山和安杏花亲自来迎接,陈香玉早就梳妆好在后院等着了,因此前面医馆便交给安素雪来照看。 安素雪从后院走进来,挑开帘子,见到众人,她笑了笑。 如娇花一般的姑娘,笑起来明艳动人。 “这位便是香玉姑娘吧,果然如媒人所说,如出水芙蓉,亭亭玉立。” 那位公子摇着折扇走到安素雪身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念了句诗词。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随着他靠近,身上一股浓香散开,安素雪蹙眉,后退一步。 “在下文良吉,家住城南繁荣巷,如今正在准备秋闱,有望一击必中!” 说完,见“陈香玉”不说话,文良吉心道:媒婆说略有姿色,还真是谦虚,素钗布裙都挡不住的清丽,如果收拾打扮一番,岂不是国色天香? “抱歉,你认错人了。”安素雪温声说道。 文良吉错愕,这时候安杏花连忙打圆场,掀开帘子做请的手势:“香玉在后院等着呢,文夫人,文公子,请吧。” 一个小插曲而已,大家都没往心里去。 文良吉和陈香玉在长辈的眼皮 子底下说了会话,有外人在,陈香玉表现的温顺恭良,时不时的给长辈添茶倒水,加上她嘴巴甜,文良吉的母亲当场便从手腕上褪下个镯子,套在了陈香玉手上。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送走了文家人和媒婆,安杏花询问陈香玉觉得怎么样。 拨弄手上水头还算不错的桌子,陈香玉拿架子。 “一般吧。” 陈山觉得这家人好,他道:“文家出过举人,在城里开了两间书肆,家底算丰厚,而且文公子已经是秀才了,今年再参加秋闱,到时候中个举人,你嫁过去便是举人娘子了。” 听起来好像不错,陈香玉意动。 谁料没过一个时辰,那位媒婆去而复返,笑呵呵的打量安素雪,问她有没有婚配。 安素雪如实摇头,安杏花还因为媒婆有合适人选想给他们介绍,便问了一嘴,谁能想到媒婆说:“文公子让我问问,如果安大夫没有婚配的话,愿不愿意考虑文家?” 媒婆的嘴厉害的紧,倒豆子似的说了文家的情况,还锦上添花说了不少好话。 也是不巧,正好被从房间出来的陈香玉听个正着。 陈香玉当时就挂脸了,质问媒婆什么意思。 “相看相看,意思就是互相看,互相看中的意思,香玉姑娘莫急,我保管再给你找个如意郎君。” 陈香玉愤愤的看安素雪,哼了一声离开。 安素雪觉得莫名,简直是无妄之灾。 “不好意思,我暂时不会相看。” 安杏花也清醒过来,她家女儿有四个贵人,还要其他人做什么? 于是便将那媒婆哄走了。 可晚了。 陈香玉不满安素雪,就连她站在柜台里抓药,也要阴阳怪气一番。 陈山出诊去了,医馆就她们姐妹两个,她也不想和陈香玉争辩什么,便默默不言语。 正好有人请安素雪上门看诊,她抓了几副药,拎着药箱就走了。 总算耳根子清静。 这户人家安素雪以前来过,病患是个年轻的女子,刚生产完没多久也不知道怎么弄的,臀股腿上染了褥疮。 在这种地方,当然不能找男大夫看,上次安素雪来帮忙清洗还给留了药材,这次就是去看看恢复的怎么样。 路上,安素雪询问病患的情况,病患丈夫叹气:“不大好。” “不应该的,”安素雪追问,“可有认真涂药?” “有,我一直帮忙涂药,确实好了不少,唉,安大夫,不是褥疮的问题,等你到了就知道了。” 第64章 镖局的人都给季飞白出主意,告诉他要如何如何。 一半的法子不堪入耳,听的季飞白面红耳赤,另一半还算靠谱,季飞白挑了个好评如潮的法子——送礼物。 只是送什么成了问题。 那个小呆子,平日里素面朝天从不用胭脂水粉,对身外之物都没什么兴趣,只喜欢行医问诊。 第74章 早早的从镖局出来,季飞白上街寻道歉礼。最后从一家首饰铺子里出来,满足的握着手里的小盒子回医馆了。可惜,被告知安素雪刚走,上门看诊去了。 那盒子被季飞白藏在大掌里,回到房间后,他小心翼翼的打开,随后找来工具,开始对盒子里的东西敲敲打打。 前面医馆里坐着安杏花领着小竹子,现在天色擦黑,来看诊的人也少了,陈山回来后,本来坐诊的陈香玉离开,不知所踪。 “香玉她生气了。”安杏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和陈山说了。 陈山皱眉:“这件事怪不得安安,是那文家不讲究,如此人家,绝非良配。” “我也是这般作想,所以已经回绝媒婆了。” 就算文家出过举人,文良吉是秀才,那又如何?品行不端,他们一样看不上。 安杏花道:“还有几户好人家,我们一起挑挑,明日就能相看。” 一般女儿成婚哪有这般作难,都是父母相看,觉得合适直接敲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甚至很多新娘子婚前都没见过丈夫。 安杏花琢磨着是女子一辈子的大事,便提出让陈香玉自己也看看,她相中了最重要。说来说去,她是当后娘的,也怕落人舌根,还招陈香玉记恨。 夫妻俩在挑明日要相看的人,也没注意到医馆外过去了几个意气风发的学子,为首的正是文良吉。 原本文良吉是想借机进医馆,再见见那个貌美的姑娘的,但媒婆说人家回绝了,气的文良吉将折扇都捏坏了。 心情不好,便唤来同窗好友,七八人一行,准备去茶楼吃茶饮酒找乐子。到了之后,文良吉坐在主座,其他人围着他坐下,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酒意上涌,文良吉口吐狂言。 “不就是长的漂亮吗?狂什么狂,我堂堂秀才她都不愿意,难道还想嫁给皇子皇孙!?” 其他人也或多或少饮醉了,七嘴八舌的讨伐文良吉嘴里那个不识抬举的姑娘。 “空有美貌没脑子的,那叫草包美人!文兄,凭借你的家世才华,配官宦之女都绰绰有余!” “是啊,天底下美人如过江之鲫,像文兄如此身份地位的人,岂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何必将那等芝麻大小的人物记挂在心上。” 文家在城里开了两间最大的书肆,这些学子们读书写字绕不开文家,便都吹捧文良吉。年轻人喝醉了酒,有家风不正的人出馊主意。 “文兄啊,那等小门小户的女儿,生来就是给我们暖床用的玩意儿,哪里还用得着明媒正娶,做个妾室便是抬举她了,往后文兄中了举人,她不也跟着水涨船高吗?” 这些文人墨客看似风光霁月,不少人私底下放浪形骸,还觉得自己是怜香惜玉,所谓红袖添香,正是文人所为。因此,不少人十五六岁时就有了通房,文良吉自然也有。 听见他们如此说,文良吉不免意动。 “是啊,”面色坨红眼神淫靡的文良吉捏着杯盏,“小小医女竟然还看不上我,那好,就让她做通房!” …… 只是与那文良吉有过一面之缘的安素雪,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他轻飘飘的定了位置,她正在给病患治病。 褥疮确实在涂药的作用下好转,几乎没了,但这位年轻的母亲有新的问题。 安素雪来的时候,她正缩在床上的角落里,她的婆母抱着哇哇大哭的幼儿,大声呵斥她给孩子喂奶。 “娘,我说了,不要为难琴娘。” “我为难她?孩子饿了不喂奶,坐在那哭哭啼啼,像是谁欠了她钱似的!” 丈夫将孩子接过来,婆母看见安素雪认出她是大夫,于是立刻拉着她道:“大夫来的正好,你给评评理,孩子生下来之后她不愿意喂奶,一喂奶就哭,怎么着,我们老王家欠你的?!” 婆母刻薄的话吐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一顿说,安素雪一个外人都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更别提每天听这种话的琴娘了。 丈夫劝王婆子离开,“娘,这里有我,你去歇歇。” 不提这话还好,一提此言,王婆子当即怒气冲冲。“你就惯着她!怀孕时候行动不便也就算了,孩子都生下来了,还叫我儿子侍候你,一个屠户家出来的姑娘,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啊,连孩子都不照看,成天哭鼻子抹泪,传出去好像我们老王家虐待你!还有你。” 王婆子气的狠了,连心头肉儿子都骂。“干活累一天,回家还得侍候她,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这是娶媳妇啊,还是娶了个祖宗回来?我今天就得给你们立立规矩,琴娘,现在,立刻抱孩子喂奶!” 叫琴娘的年轻母亲眼睛哭的红肿,能看出来她整日以泪洗面,瞧着面色憔悴,比安素雪上次来看形容糟糕不少。 “娘,我难受。”琴娘小声道。 这话又惹的王婆子破口大骂。“难受什么难受?就你娇气,谁不是这样过来的,我生了五个孩子,你才生了一个,就你事多。” 孙子嗷嗷待哺哭的更厉害了,王婆子气的狠了,直 接扑去床上抓琴娘。她一把拉过瘦弱的琴娘,就要当着安素雪的面脱她衣服让其喂奶。 琴娘不肯,她的哭声和幼儿的哭声混杂,一片混乱。 丈夫上前阻拦,求着母亲离开,王婆子骂骂咧咧,安素雪也温声劝:“我正好给孩子也检查一番,需要用热水和毛巾。” 王婆子终于离开了,屋里清净不少,琴娘默默爬起来,整理好衣襟,继续缩在角落里,稚童还在哭泣,她却低垂着脑袋,看都不看一眼。 丈夫问安素雪:“大夫,琴娘是怎么了?她是不是病了?” “她这样多久了?” “打从孩子降生后就是如此,刚开始只是不愿意喂奶,后来越发严重。” 他觉得妻子病了,可母亲说琴娘娇气矫情,不肯让她看大夫,丈夫不忍妻子受难,偷偷请来了安素雪,一会等大夫走后,他肯定要落埋怨。 安素雪还真没遇见过这种情况,于是说给她看诊。坐在床边后,安素雪抬头对他道:“不如你先去外面等?” 丈夫点点头,抱着孩子走了。 屋里安静不少,琴娘肉眼可见的放松,安素雪先是柔声和她说了几句话,然后才上手给她诊脉检查。 果然,褥疮差不多好了,脉象看也没多大问题,但她一直在默默垂泪。 “哪里不舒服,琴娘,和我说说好吗?” 和王婆子相比,安素雪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女一样温柔。琴娘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安素雪继续鼓励她:“别怕,我是大夫,只要你和我说,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治好你。” “安大夫,我……” 琴娘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甚至说不出口。 药箱里有给小竹子买的松子糖,安素雪拿出来一块给她,琴娘摇头不要,说道:“我还要给孩子喂奶,娘说除了饭菜,其他东西都不能吃。” “能吃,我是大夫,我说能吃就能吃。” 眼睛盯着松子糖,好一会琴娘才拿过来,放在嘴边舔了一口。甜意散开,琴娘又哭了,她自己甚至都没察觉到掉眼泪,待泪水划进嘴里,她才后知后觉,忙砖头擦拭,生怕安大夫像是婆母一样厌弃她。 安素雪继续温声与她说话,日落西山,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散后,安素雪才从房里出来。 “怎么样了?” 外面站着丈夫,急忙询问。 安素雪问他:“孩子呢?” “我娘抱去隔壁了,邻居也刚生产,奶水充足,便请她帮忙喂孩子。” 怪不得院子里方才一直那么安静。 “琴娘睡着了,你一会做点她爱吃的东西,不要鸡汤,也不要白粥,更不要鸡蛋。” “可坐月子就要吃这些。” “她没怀孕之前喜欢吃什么?” “喜欢吃姜炒肉,加胡椒粉的羊汤,还有……” 一口气念了好几个菜品,全是辣口。安素雪道:“偶尔吃一顿没关系的,你先让她吃一些,心情才会好。她身体没什么问题,我猜测大概是心理不舒坦,脉象上看胃脾虚弱,再这样下去抑郁成疾,所以尽量让她感到舒适和愉悦是头等大事。” 丈夫连连点头,准备趁着母亲回来前给妻子买吃食,安素雪又温声嘱咐了一些事情,丈夫一一记下,然后问诊费几何。 “她褥疮好的差不多了,剩下的膏药够涂,也不用开方子,所以你给我上门看诊的三文钱就好。” “天色晚了,我送安大夫回去吧。” “不用,你不是还要去给琴娘买吃食吗,快去吧,一会天色晚了铺子都关门了。” 回去路上,安素雪琢磨琴娘的情况,觉得实在是少见。 因为琴娘说,她不想看见孩子,一听见他的哭声会觉得厌烦和难受,她忍受不了这样的自己,所以整日以泪洗面。 “回去问问娘。” 安杏花生了两个孩子,或许可以告诉她一些事情的答案。 第75章 因着聚精会神想病人的病情,没注意到天色越发黑,今日很不巧乌云盖月,行走在狭窄的巷子里,像是陷入浓稠的墨色中。 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回响,安素雪摸着药箱肩带,归心似箭。 不一会,身后突然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安素雪原本是没察觉的,脚步声越发近了,她才察觉出不对。 想起现在世道乱了,城里也引有乱之势,安素雪心里发毛,汗毛耸立。 她悄悄觑着脚底下的影子,露出一角的月亮洒下银白月光,拉长后头那人的影子,一看就是个男子。 她不知道对方是从何时开始跟着她的,但她心中越发紧张,捏着药箱带子的手不停收紧,红唇抿成了一条线。 对方已经跟了她两条街,安素雪发现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 不能再从小道走了,安素雪屏息提速,打算从前面的巷子穿到大路上去。 可后面的人紧随而至,安素雪咬牙小跑,耳边是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她心跳如雷,察觉后面人也在快步跟上,越发觉得那人不怀好意。 眼看着就要跑到繁华大路上,安素雪咬紧牙关,打算一鼓作气。 然而身后传来风声,随后她的肩膀上搭了一只手。 “啊!”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的安素雪尖叫,随后嘴巴便被人捂住。 她瞪大眼睛,作势将药箱砸在对方身上求一线逃跑机会,那人没躲,闷哼一声,安素雪察觉出不对。 捂住她口鼻的手松开,那人站在她一步远的地方,深深叹了口气。 “力气还挺大。” “季飞白?” 乌云散去,小巷子里洒下清冷的光亮,身材颀长的年轻人揉着被打的手臂,轻笑:“是我。” “吓死我了,还以为是坏人,你怎么跟着我不说话呢。” 安素雪心有余悸,季飞白颇为无奈。“我一直在追你,可你一直跑。” “那……那还不是因为被尾随,我还以为是坏人。”把人打了,她有点底气不足,伸手过去给他揉胳膊,颇为不自在的道:“你怎么在这?” 季飞白勾唇:“路过而已。” 这里和镖局不是一个方向,和医馆更是南辕北辙,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路过这了,还恰好和她遇上。 “走吧,回家。”他道。 天黑如墨,即使走在大道上也没多少行人,原本慌张不安的心因为有季飞白在身侧而安定不少。 回到家之后,安杏花诧异他们一起回来。 “飞白不是早就归家了吗?怎么又出去了?” 季飞白摸摸鼻尖:“嗯,出去逛逛。” 说完他就回房了,安杏花则是拉着安素雪:“黄昏时他就回来了,我还听见他打听你去哪了,估摸着是特意去接你的。” “不是吧。”安素雪不大相信,可娘说的又很有道理。 现在天气炎热,家里人都在院子里洗漱,洗好后把盆里的水扬在树根底下。 安素雪擦干净脸,就打算回去睡觉,季飞白突然从房间出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走到她跟前。 他身量高大,投下的阴影轻而易举的将她罩住,她抬头看他,就见季飞白别过头不看她。 “伸手。”他说。 安素雪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便伸出手,然后就觉得手腕一沉。 小指粗细的银镯子,在月光下闪耀着漂亮的光泽,半镂空的如意纹路,首尾相连,最中间镶嵌着一颗红豆大小的宝石,她看不出是什么质地,颜色通透漂亮极了。 从小到大,除了罗家兄弟外,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礼物,而且是漂亮的送到她心坎上的东西。 她从未有过镯子,这是第一个。 眉眼弯弯的安素雪笑着道谢,不过她不太明白为何他突然送她东西,于是询问缘由。 “不生气了?” “生什么气?” 瞧着姑娘一脸赤诚呆愣的样子,好像早就将那日的事情抛之脑后了,只留下季飞白自己,担心她不再理他,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磨了磨牙根,季飞白脸上的热气散去,又恢复那个嘴巴毒辣的样子,双手抱胸道:“镯子有小机 关,你找找试试?” 话题被引开,安素雪好奇的翻来覆去查看,可怎么也找不到所谓的小机关。 “笨蛋。” 季飞白靠近,握住她的手,指着那颗红宝石道:“就是这,你按试试。” “我才不笨。”她咕哝着。 再说了,这么漂亮的镯子,弄劳什子机关做什么。 他的手很热,抓的安素雪也脸热,常年练武的指腹尽是薄茧,划在肌肤上有股奇怪的感觉。 “我只教你一遍,看好了。” 为了方便展示,季飞白和她靠的很近,身量高大的他俯首,靠近之后能嗅到她身上的淡香。 刚洗过的脸上还带着水珠,乌黑湿发贴着她的脸颊,更显肌肤白嫩如玉,小巧精致的鼻子下,是湿润的带着水珠的红唇,温柔漂亮的形状,饱满的像是春日里吃下的樱桃,仿若咬一口就会爆出汁水。 深邃的琥珀色的眸子盯着她的脸看,一时忘了动作。 “然后呢?” 看着他食指落在宝石上迟迟不动,安素雪抬头看他,季飞白迅速垂下眼,浓密的睫毛遮盖住他的眼底的神色,方才的失态像是错觉。 “按三下。”他按完,立刻从镯子里弹出只有拇指大小的锋利银针。 安素雪杏眸圆瞪,没想到竟然大有乾坤。 季飞白解释:“如果遇见危险,趁其不备,用这根针扎入命穴,就是这里。” 说着,他朝着自己脖子位置比划,告诉她哪里是弱点。 “还能试毒。”安素雪抢答。 “谢谢,我很喜欢!没想到世面上还有这种好东西售卖。” 季飞白只是面色平静的嗯了一声。 夜里,他躺在床榻上,眼睛盯着虚空处,手指轻轻摩挲着指腹和掌心留下的细小伤口。 他翻了个身看向手心。 “啧,到底许久不做,技巧生疏了。” 不过想到安素雪满足的摸着手镯的样子,英姿俊逸的面孔上染了几分笑意。 “笨蛋。” 第65章 昨夜不知怎么回事睡不着,因此难得起来的晚了,安杏花已经做好了早饭,招呼他吃过饭再去镖局。 小竹子小短腿噔噔噔朝着季飞白跑,才到他膝盖处的小孩,奶呼呼的喊:“白哥哥。” “叫季哥哥。”安杏花纠正,“小竹子,乖哦,哥哥姓季,所以要叫季哥哥。” 季飞白一只手轻松的将小孩托起来,直接放在自己肩膀上,他年岁虽不大,但已经是成年男子了,肩宽腿长,小竹子坐上去笑的开心,嘴里一直喊着白哥哥。 “叫什么都行。” 季飞白不甚在意,甚至觉得白比季好听。 一家子吃完饭,陈山先去前面医馆开门了,没一会他折返回来,喜滋滋的道:“飞白,有你的信!” 季飞白正要出门,闻言迅速走过来,将信件接过。上面署名确实是给他的,却不是他想看见的字迹。 陈山以为他高兴的忘乎所以,提醒道:“快看看吧,若是你要回信的话,现在就可以写,我去交给信差。” “不过方才和信差聊几句,他说外面乱的厉害,送信不方便,恐怕时间要比之前还要长。” 季飞白颔首,打开信封,看完后面无表情,不像是高兴。 陈山欲言又止,半响之后终究是没问出口,只说道:“写回信吗?” 季飞白摇头,将信折好后放进怀里。“叔父,我要去镖局了。” 等他走了,安杏花问陈山:“是季家给飞白的信吗?怎么感觉这孩子不像是高兴啊。” 收到家书按理来说该兴高采烈才是,而且是季飞白盼望已久的,怎么他情绪不太对呢。 陈山摇头:“不知。” 各家有各家的难处,想必季飞白在季家的日子不好过,否则他们不会收到季家那封充满恶意和贬低的信件。 “这是刚到的信。” 对街的谢府也收到了信件,只不过是飞鸽传书的密信,上面还用了特定的密语,黄鸿年破译之后誊写出一份交给谢骧。 谢骧看完眉头紧锁。 “外面的局势瞬息万变,殿下,我们要早做打算。” “群雄并起,如今成气候的势力竟然有五股,”谢骧冷笑,“我那个好三哥,皇位恐怕是坐不稳了。” 先帝在位时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三皇子为了夺取皇位,杀了兄弟手足不说,怕死灰复燃,连同背后的势力也连根拔起,朝堂势力分崩离析,各大世家土崩瓦解,朝堂大换血,那些有心之人趁机树旗。 原本不该是这种局面的,只是谁也没料到朝廷无人了,竟然连叛军都无法镇压,让他们趁机攻下城池,占地为王。 第76章 “五股势力,势均力敌,”黄鸿年根据得来的消息禀告给谢骧,“不过其中一股势力首领叫做宁镇山,他简直是横空出世,一个月内连下两城,大有势不可挡的意思,若是他再攻下两城,大军将路过此处。” 这处小城池不是兵家必争之地,谢骧拿过舆图,手指轻点,示意道:“他们大概不会过来,因为直接从青州取道,过燕州,顺利的话便可直逼都城。” 五股势力并起,没有人甘心做王,都想当上全天下最尊贵的那个人。 也就是说,他们都会往京城去,杀皇帝,坐皇位。 “宁镇山。”谢骧念着这个名字,思索着什么。 黄鸿年道:“殿下,王首辅同气连枝的后人王仪,是个不错的人选。当时新帝登基抄了王首辅满门,王仪的父母正好在主家做客,也被拉出去砍了头。王仪对新帝怀恨在心,联合了河间王起势,看似是河间王想要称霸,实际上整支叛军全是王仪主导。” 谢骧是聪明人,他嗤笑:“谋反还要找个好名声。” 黄鸿年尴尬一笑,现在他们没得选,只能与旁人合作,与虎谋皮。 “殿下,您的身份比河间王更名正言顺。” 意思是让谢骧取河间王而代之,率领军队,直取京城。 谢骧不置可否。 屋里安静的针落可闻,其他幕僚们俱是期待看着谢骧。在京时,谢骧双腿残废,给他们机会可以自谋出路,能留下的无一例外都是忠心耿耿,自然希望自己的主子可以登上大宝,而且现在世道混乱,大可浑水摸鱼。 只需要谢骧点头,一切就顺理成章。 坐在轮椅上的俊美男人,一只手撑着额角,慵懒又矜贵的气质。 他那双眉眼,简直和先帝如出一辙。 同样的眉压眼,看人的时候压迫感十足。 这才是帝王,真正的统治天下之人。 可惜……黄鸿年不着痕迹的扫过谢骧的双腿,但又否定自己的想法。 如果不是他双腿残废,恐怕新帝也不会绕他一命。 狭长的眉眼在眼尾处上挑,如同狐狸,他瞳孔颜色如墨,又带了点深不可测。 以前在京城做棋子时的谢骧藏拙,如今,该锋芒毕露了。 “允。” 薄唇吐出两个字,在场人俱是振奋。 黄鸿年摇着羽扇,从房里出来时红光满面,瞧见院子里站了个身材纤细的姑娘,垂着脑袋,两只手扣在肩带上拎着药箱。 “安大夫。”黄鸿年主动和她说话。 其他幕僚不解他的所作所为,要不了多久他们便要离开,而且他们的身份尊贵,小城池的医女触之不及,黄先生为何同她热络? “先生。”安素雪笑着回应,黄鸿年便询问谢骧的情况,安素雪一一作答,末了,黄鸿年点头道:“安大夫费心了。” “理所应当。”安素雪回答。 “安安,过来。” 这时,一 直坐在窗户旁看着的谢骧突然发生,幕僚们回过头,发现方才那个阴鸷的殿下大变脸,此刻日光洒在他的脸上,他勾唇浅笑,温润如玉贵公子模样。 只有黄鸿年真正的了解谢骧,知道如此温和的皮囊下,流淌着先帝一脉相承的暴戾狠辣。 他突然出声,恐怕就是不满安大夫与他们说的时间久。 安素雪朝着黄鸿年点点头,温声道:“先生,我要去给公子看诊了。” 黄鸿年笑道:“劳烦安大夫。” 感受到身后谢骧的眼神如锋,黄鸿年摇了摇折扇,笑着走了。 屋里发闷,谢骧因为腿脚不便因此身体总是阴冷察觉不到燥热,方才幕僚们议事时各个满头大汗,但谢骧不发一言。 现在安素雪来了,他挥挥手,叫人搬来冰鉴,还叫丫鬟扇风。 阵阵凉爽之气驱散燥热,安素雪柔声同他说话。 方才金戈铁马,指点江山的年轻男人变了副面孔,在她说话时温柔看她,俊美清隽,如玉树兰芝。 “已经做好了,不过我要试试才行,所以过几日再拿来给你用。” 那些偏方用的药材自然也偏门,还有一些不好找,她找遍全城才勉强凑齐了五副的量,但这些要试药用,到时候恐怕还要再想法子。 不管她说什么,谢骧都微笑着应下,不过当安素雪给他针灸完,问起狸奴时,谢骧的眼神变得晦暗难辨。 那只猫儿被关在院里主院的偏院里,房门紧锁,只让丫鬟定期送吃食,完全成了圈养之物。 “狸奴喜动,大抵是出去在花园扑蝶。” 想到那个画面,安素雪不自觉的眉眼弯弯,“我能去花园看它吗?” 一直垂手立在一侧的添香看向主子,眼神询问是否要放出狸奴。 谢骧眼神淡淡,添香便又垂下头去。 “我陪你。”谢骧道。 去主人家的花园,最好是能和主人一起,安素雪便说推着他去。 谢骧笑着说好。 只是她推着轮椅不太熟练,在过门槛时,看见仆从垫了板子,她眼睛明明认真看着,手也是直接朝前推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轮椅刚爬上板子便朝一边歪去。 谢骧再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子,安素雪两只胳膊拉不住,惊慌失措。 谢骧突然伸手撑地,手背上青筋凸起,轻松将自己回归原位。 “对不起。”安素雪连忙道歉。 谢骧依旧是春风和煦的模样,笑着说无事。 安素雪怕自己又搞砸了,便请红袖来推,到了花园之后,发现这里打理的井井有条,芳香满园,入目所及俱是绽放的花儿,甚至不少安素雪叫不出名字名贵品种。 她在花园里呼唤狸奴,期待小家伙突然冒出来,可惜没找到。不过散步让人心情大好,她和谢骧有说有笑。 一路顺着花园甬道往前,眼看着前面有个月牙拱门,通往不知处的小径,安素雪顿住脚步,打算和谢骧原路返回,忽地听得隐隐约约女子的哭声,光天化日之下,若有若无的声音同样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 谢骧也意外。 添香想起了什么,弯腰低声禀报:“主子,那边是下人房方向,应当是早上被罚的丫鬟在哭。” 做事不利被罚是规矩,谢骧颔首,便要开口让安素雪同他回房弹琴享乐。 “我想去看看。” 朴素的衣裙在万紫千红里看着更加平凡,可她转过头,露出一张芙蓉泣露的美人面,笑起来时候柳叶眉弯弯,看的人心里发软。 还有什么能比她更重要,让他拒绝? 不过是想去看那个哭泣的丫鬟罢了,谢骧说好,甚至陪着她,第一次来到下人房。 夏季炎热,窗户房门都是敞开状态,一眼便能瞧见面朝下趴在床上的丫鬟,还在断断续续的哭着。 听见脚步声,那丫鬟抬头露出一双肿胀的眼,她顾不上许多手脚并用爬起来,因为慌乱而跌落在地,不顾疼痛,忙跪下喊主子。 谢骧神色淡漠,安素雪则是蹙眉。 方才砰的一声,恐怕她膝盖都要青了。 “你怎么了,为何哭?”一脸天真的安素雪问道。 主子在这,那丫鬟哪里敢乱说话,便说是想家。 “可你手上为何有血?是受伤了吗?我是大夫,可以帮你看的。” 她走近后才发现,跪在地上的丫鬟后臀处早就被血洇湿了,安素雪不由自主的想起刚来谢家看诊时,总是能碰到处罚下人,也如这个丫鬟下半身被打的血肉模糊。 安素雪贝齿咬着红唇。 她当然知道大户人家规矩多,也知道自己不该插手这件事,但眼前的丫鬟年岁瞧着比她还小,而且天气炎热,如果不处理好伤口导致发炎化脓,后果不堪设想。 像是看破了她的想法,谢骧主动道:“来人,给她上药。” 丫鬟受宠若惊,连连磕头道谢,身上伤还没好,脑门又磕红了。 他们这些奴婢仆从,在主子面前就如同蝼蚁,谁会在意一只蝼蚁的死活? 也正因为如此,那丫鬟知道是安素雪的原因她才会得到救治,又转个方向朝安素雪磕头。 “谢谢安大夫,您真是活菩萨。” 她磕了一下,安素雪便连忙扶住小丫鬟。她没觉得自己是菩萨,受不住这么重的礼。 从谢府出来的时候,安素雪还在感叹大户人家果然不是她这等普通人能理解的,就算犯错也不至于打成那样。 而且谢骧也不是脾气秉性差的人,应当是谢府规矩严苛吧。 果然,送她出府的添香解释道:“早上那丫鬟和其他人起了口角,又办事不妥坏了规矩,所以才小惩大诫。” 话里话外都在说和谢骧无关。 不谙世事毫无城府的姑娘相信了,临走前留下一盒膏药,拜托添香转交给那个受伤的小丫鬟。 “希望她能快点康复。” 然而,这盒膏药最后落在了谢骧的手里。 第77章 男人修长宽大的手摩挲着盒子,仿若上面还有她的体温。 他闭眼俯首轻嗅,在浓重的药味中企图寻找她的气息。 很淡,但聊胜于无。 夜里安置时,谢骧将盒子放在了床头,只需要一伸手便可触摸之处。 修长如竹的手指轻轻捻着盒子,眼神晦涩。 “安安。” 只是念着这两个字,就觉得心底发烫。 他抓过盒子两只手叠着牢牢包裹住。 无处可逃。 第66章 陈香玉还在相看,不过她说什么也不肯在医馆和男方碰面了,便将地点约在茶楼。 其实在医馆更方便,因为陈山要坐诊,安杏花要带孩子。出去就不一样了,医馆里只能留下安素雪自己。 她笑着说可以应付,让他们放心。 陈香玉哼了哼,扭着腰身走了。难道她不想在熟悉的家里吗?还不是怪安素雪长的好看,她怕来的男人都看上安素雪,那她怎么办? 这些,安素雪隐隐约约有所察觉,不过身正不怕影子邪,她也没做错什么。 这些日子医馆生意不大好,看诊钱没变,可抓药贵上不少,许多百姓甚至有病不看打算忍着,实在忍不了了才来医馆。 送走了一个腹部绞痛的病患,安素雪净手后用毛巾擦拭干净,医馆门口有人喊:“有人吗?” 安素雪从角落里走出来,温声道:“有人的,是来看诊吗?” 来人是个中年妇人,打扮的花枝招展,满面红光,也不像是生病的样子。果然,她笑眯眯的说不是看病,随后上下打量安素雪,边打量边点头,极为满意。 “瞧瞧这小脸,嫩的像是豆腐,再看看腰身,哎呦,我两只手能握住。” 怎么看怎么满意,不过又补充道:“就是太瘦了,可得多吃点,现在大家更喜欢丰腴的姑娘。” “你是媒婆?”安素雪琢磨过味儿来了。 媒婆更满意了:“不止会医术,脑子也聪明,将来肯定能生个乖娃娃,有病还不用出去治,你就能治好,少花多少钱!真是好姑娘啊。” 这话听的刺耳,安素雪眉头轻蹙道:“我娘让你来的吗?她现在不在,请你下午再来吧。” “不急不急,我坐会儿。” 说着,她就旁若无人的走了进来,大喇喇的坐下,笑着和安素雪攀谈。伸手不打笑脸人,安素雪没法撵人走,但这人越来越过分,安素雪只得重复道: “我娘陪长姐 出去了,下午才归来,你大可以下午再上门。” “等会?长姐?你不是陈香玉啊?” “我是家中二女儿,安素雪。” 媒婆脸谱似的变了脸,立刻起身,语气也没方才那么热络了。“行,那我下午再来。” 说完就走了,安素雪垂着眸子,略一思索便明白其中缘由,不由得苦笑。 不到晌午,陈香玉他们就回来了,显然不怎么样,因为陈香玉拉着脸径直从安素雪身边走过,陈山也一脸愁容,就安杏花还好一些,牵着什么都不懂的小竹子,还问安素雪:“安安,饿不饿,娘去做饭。” “娘,我和你一起去。” 母女俩到了厨房,今日时间紧凑,就把早上吃剩下的饼热一热,夹了缸里的咸菜,又煮了一个鸡蛋菠菜汤,一顿饭就好了。 安杏花想了想,切了一块咸肉,打算再添个荤菜。 “娘,今天是不顺利吗?”烧火的安素雪没忍住,到底问了。 安杏花切肉的手一顿,说道:“还行。” “那就是不好的意思了,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感觉香玉姐好像在生我的气。” “安安你别往心里去,没什么事,找婆家哪有那么容易,总得擦亮眼睛好好看,多看几个也有个对比。” 安素雪真以为没什么,但等到了吃饭时候陈香玉没来,她去房间叫人,躺在床上的陈香玉回过头,眼睛红彤彤显然是哭过。 “香玉姐,吃饭了。” “你还好意思来我面前!”陈香玉语气不好。 安素雪发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陈香玉见她这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都怪你!” 三个字,顿时让安素雪明白了,恐怕陈香玉是遭受自己八字不好的无妄之灾。 “你就是扫把星,有你这样的妹妹,我怎么能嫁出去啊!”说完,她就趴在枕头上呜呜的哭,安素雪上前柔声哄几句,陈香玉哭的更厉害了。 哭声引来陈山和安杏花,陈山叹气,让安素雪先去吃饭。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重,快吃完的时候陈山安抚道:“安安,你别往心里去,此事与你无关。而且那户人家不成,品行低劣家风不正,也不是良配。” 意思是因为那户人家不行,所以这次相看才失败,不是安素雪的原因。话是这么说,安素雪怎么可能不忘心里去。 陈香玉在房间里不出来,安素雪端来饭菜放在桌子上,出来后安杏花守在门口,说要和她聊聊。 小竹子在房间里睡午觉,陈山在前面守着医馆,只剩下母女俩坐在院子树下阴凉处,听着阵阵蝉鸣。 安杏花自然是开解安素雪,生怕她将一切责任往身上揽,安素雪连连点头,说不会的。 安杏花叉着腰,对那些媒婆不满。“真是没眼光,我们家安安要貌有貌,要才华有有才华,瞎了眼了才不满意。” 面对家人时她是温柔絮叨的慈母,在外人面前便是独当一面市侩精明的小百姓,如果有需要,她也可以变得泼辣蛮横。 大抵是存心逗女儿开心,说了不少坊间邻居的趣闻,见女儿展露笑颜,安杏花心里叹气,面上不显。 她一个小姑娘做错了什么呢? 如果老天爷非要降责,那就降给她这个当娘的好了,怪她将孩子生错了时辰,不要怪罪无辜女儿。 当母亲的爱护孩子,子女自然也尽孝道想让母亲高兴。只要她顺利成婚,那么“克”字便与她无关,家人都不会受到她的牵连了,母亲也会放心,全家团员和睦。 想要达成这件事,唯有一个办法,尽快成婚。 城里的大户人家不用想了,那些媒婆知道自己的八字,不会上门提亲,还有谁可以考虑呢? 思绪倏地跳跃,突然想到了一段话。 “你命中带贵人,那贵人往后会平步青云,前途不可限量!” 从最早觉得荒唐,到现在觉得可以一试,安素雪坐在药柜前思索身边四个适龄的男子。 首先是隔壁的双生子,他们一动一静,时常是这个惹哭了她,那个温柔哄人。笨拙的罗武不知所措,温柔的罗文轻声安慰。 然后是住在对门的轮椅青年,他容貌生的好,可性格略有古怪,每次去的时候,他都坐在窗户旁,紧闭的门窗导致屋内阴暗,昏暗里的青年伸出手:“安安,过来。” 还有一个,是寄居在她家的异域少年季飞白。算命先生说,贵人是与她一起长大的男子,所以她问过他:“你是我竹马吗?” 他嗤笑:“做梦。” 四个人乍一看都不错,细看之下就总觉得他们怪怪的。 如果非要从他们四个里选一个,她该选谁?哪个才是她命中注定? 安素雪想破了脑袋也拿不定主意,而且一直寻思这件事,导致心情低落,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头。 下午时候,柳家来人了。 不是柳盼兰,是她身边侍候的大丫鬟,提了不少东西,放下后指着两个盒子道:“是我家小姐送给姑娘的,一套茶器。” 安素雪有点不知所措,那丫鬟不等她说话,立刻指着另外两个盒子道:“这两个,一个是茉莉花,一个是珍珠粉,我家小姐说,香膏城里断货了,想再劳烦姑娘做几盒,珍珠粉可美容养颜,还请姑娘加到里面,对了,到时候姑娘可留下一盒。” 丫鬟笑容满面,说话也客客气气,还送了东西。不管怎么样,安素雪都不好意思拒绝,于是点头应下。 正好没心思做自己的事,等丫鬟走后她就开始着手制作,估摸着后天就能做出来。 大抵是给别人做事无法分心,安素雪情绪稳定下来,专心致志,没留意天色晚了。 陈香玉还不从房间里出来,晌午送的饭也没动,她就面朝里侧躺着,安素雪同她说话也不应声,不知是不想说,还是睡着了。 晚饭吃的没滋没味,沉默的陈山有心说两句,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孩子,只能给安素雪一两银子,说让她喜欢什么买点什么。 安素雪不要,安杏花朝着她使眼色,意思是收下,等陈山走了后,安杏花道:“你不收他心里难受,就当帮他了。” 每月陈山都会给两个孩子零花钱,有时候小竹子也要,他便笑着给他抓一把铜板,小孩子不懂,觉得比两个姐姐银锭子数量多,高兴的咯咯笑。 父爱无声,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安素雪早就将他当作亲生父亲看待了。 第78章 因此,对于陈香玉的事情越发的觉得愧疚。 她不敢回房间,怕面对陈香玉哭泣的脸,只能坐在院子里,还有很好的由头,帮柳盼兰做香膏。 “要的急,娘,我没事,你快回去睡吧,我一会也回去休息了。” 好声劝走了母亲,安素雪继续制作香膏,披星踏月而归的季飞白瞧见院子里孤寂的人影,左手腕上的银镯子散发着柔和的光亮。 “怎么没睡?” “你回来了,吃饭了吗?”安素雪起身,季飞白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我自己去。” 其实在镖局吃过饭的,但安杏花怕他吃不饱,每天都会留饭,季飞白便也不解释,多少吃一些。 今日安杏花为了让陈香玉高兴,做的都是她爱吃的菜色,四菜一汤,格外丰盛。陈香玉没吃,其他几个人也没心思吃饭,剩了不少都在锅里。 季飞白拿大碗盛了菜饭,握着筷子坐在了安素雪身侧。 他吃饭速度很快,没一会吃完,将碗筷送去厨房清洗干净摆放好,而后又坐了回来。 “胭脂?” “香体膏,涂身上用的。” 她手上染了茉莉花的香气,和她这个人一样淡雅素净,怕吵到熟睡的家人,声音放低,更显得音色温柔。 季飞白的视线在她脸上扫过一圈,忽地发问:“今日发生什么了?” “没发生什么。” “那你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 “笑一个。” “嗯”安素雪不解的看过来,季飞白双手抱胸,歪着脑袋道:“不是说没有不开心吗?那你笑一个我看看。” 唇角翘起,扯出一抹笑。 季飞白轻嗤:“比哭还难看。” 安素雪不想理他了,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哪料到他不走,朝后 靠在椅背上,姿态慵懒随性。 “看在今日饭菜丰富的份上,我勉强做回你的听众,说吧,发生什么了?你不说也行,那我就去问婶母。” 他还真有可能去叫母亲。 安素雪本想随便说点什么应付他,季飞白像是看破了她的心思。“不要企图撒谎骗我,你不会撒谎,太容易被看破。” 贝齿咬着唇,安素雪犹犹豫豫,季飞白也不着急,反正夜色正美,欣赏夜景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今日香玉姐去相看,没成功。” 季飞白挑眉:“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安素雪脑袋垂的更低了。“因为……” 她正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说出之八字的事情,季飞白却想歪了。 “难道男方看上你了?” “不是。” 怕他乱猜,安素雪咬牙,把自己八字不好的事情吐露,说完沉默,甚至不敢抬头看季飞白,怕在他的脸上看见厌弃之色。 “就这?” 银白月光下,蜜色肌肤的异域少年笑容灿烂,琥珀色的眸子里笑意盎然。“又不是你的错,而且这东西可人为改变,只要你给城里最厉害的媒婆五十两银子,保管明日全城百姓都知道你是天生旺夫旺家的好命,提亲的人怕是要踏平门槛。” 简直是胡言乱语。 “你不怕?”安素雪悄悄抬眸觑他。 头顶上一重,是季飞白的大掌落了下来,恶趣味的揉了两下才收回手。 “我命硬的很,不怕克。” “别揉我头发。”她小声抗议。 季飞白眉梢轻挑,故意又去摸,还揉乱了发鬓,惹的安素雪微恼,忘了悲伤春秋。 “到你了。”她气鼓鼓的道,“我都说了不开心的事情,你也要说。” 说出来让她开心开心。 “这么想听,那我就说一件,今天上街的时候我钱袋子掉了。” “啊?那后来呢,找到了吗?里面有多少钱?” 她急迫的道:“或许是小偷顺走的,我们明日去报官吧。” “骗你的。”季飞白笑容惬意。 “坏蛋。”她哼了一声不理他,继续做手里的活。 季飞白又道:“在镖局里和人对打时没打过,被按在地上揍。” 安素雪干活动作缓了下来,侧目看他:“真的?” “骗你的。” 这下不管他说什么,安素雪都不信了。 季飞白又说了几件事,她都无动于衷,直到他说—— “我家里来信说我是被驱逐出家族的弃子,叫我往后不要写信,更不要回家,死在外面算了。” “呵,终于又上当了?很遗憾,还是骗你的。”季飞白神色轻松的站起身,“早点睡。” 临走前又揉她的脑袋。 安素雪没躲。 因为她知道,他说的那些话应该都是真的。 第67章 那天之后,陈香玉就不和安素雪说话了,即便是俩人同处一个屋檐下。 原本和睦平静的家庭氛围被打破,在饭桌上所有人一言不发,压抑紧张。 安素雪试图做点什么,她不喜欢这种氛围,也不想在这种氛围里生活,她想回到以前那样,母亲欢笑弟弟开心,继父无声关怀,姐姐说话虽不好听,但从未做过害她之事。 这样的生活是她一直过的好日子,也是她毕生渴求。 安素雪找陈香玉说话,想要修复她们之间的关系,但陈香玉根本不给她机会,见到她就一言不发忽略而过。安素雪是个面皮薄的姑娘,几次三番后,她深受挫败,不知如何是好。 陈山见此,私下找了陈香玉说教,结果父女俩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竟然引发争吵,气的陈山拂袖而去,安素雪更加愧疚。 或许,这个家没有她的话会更加和睦温馨,她该早点成婚,这样母亲也不会因为她的婚事而愁容不展。 现在城里不少媒婆知道她八字不好,期待有人上门提亲恐怕不太可能,还真照着算命先生所言,她的婚事落在“贵人”身上。 坐在院子里处理晾晒药材的安素雪动作缓慢,脑子里分析四个人。 显然,谢骧最不可能,季飞白……也不大可能。 如今她唯一能确定的是,罗家兄弟似乎有那么一丁点喜欢她,但她也不敢十分肯定这种喜欢是日积月累的相处,还是男女之间的情感。 罗家。 安素雪第一次用考量未来夫家的心情看待罗家,两家认识多年算是极为熟悉,罗母热情泼辣,罗父如陈山一般沉闷木讷,家中双生子模样周正踏实肯干,以前安杏花不止一次夸过他们兄弟俩好。 罗武是个直率坦然的性子,说话办事不绕弯子直来直去,好相处也好懂。 罗文哥话没罗武多,不善言辞,但会照顾人,和他相处很舒服。 想到这,安素雪面色腾的红了。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将兄弟俩个放在一起比较,未免太不尊重人了。 于是安素雪为了让自己不在胡思乱想,继续做香膏。 她手巧,又总是晚上熬夜做,因此到了下午,就已经全部做好。柳家给的材料不少,统共做了十二盒出来,安素雪打算留下两盒,送给陈香玉赔罪用。 今日没人找她看诊,安素雪便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坐在树下拿出手札,认真的看自己记载下来的方子。那本陈家姑奶奶留下的手札因为时间久远,纸张发黄发脆,她翻阅的时候得小心翼翼,后来索性自己誊抄一份,现下抄了一小半了,估摸着如果日日抄写,再有一个月也能写完。 要做的事情不少,她没心思焦虑无措,只要做起喜欢的事情,她就会变得心情愉悦,仿若天大的困难都忘却了。 写了一会,小竹子过来找姐姐玩,安素雪便将其合上收好放在药箱里,随后逗弄弟弟。 小竹子现在会说的话多了,安素雪会引导他多说话,不过小孩子喜欢说叠字,指着她的药箱道: “箱箱。” 安素雪笑弯了眼睛:“小竹子,是药箱。” “药箱。”奶声奶气,安素雪心底软的厉害,忍不住摸弟弟的脑袋。 她自己没意识到,这和季飞白揉她的发鬓有异曲同工之处。 逗小孩的时候她也忍不住咯咯笑,温和恭良的姑娘笑起来时候灿如夏花。 厨房里安杏花在做饭,听见动静探出脑袋,慈爱一笑。不过很快想到了什么,笑容逐渐收敛,随后转过身,盯着灶膛里的火苗发呆。 炎热的夏季在厨房里做活不是好差事,即使厨房门开着,也燥的人浑身冒汗。 可安杏花没觉得热,甚至觉得发冷。 这几日她帮忙操持陈香玉相看的事情,自然也有自己的私心,想看看有没有适合安素雪的男儿郎。 可不出意外,一听是陈家二女儿,那些口齿伶俐的媒婆俱是一顿,随后笑着打哈哈岔过话题。 显然,她们都知道安素雪八字的事情了。 安杏花皱眉,这件事传出去她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传的这样广泛,几乎城里所有媒婆都知晓了。 第79章 这不是好事。 诚然现在身边有四个适龄男子,可谁嫌可选人多呢?安杏花恨不得全城适龄年轻男子都来提亲,到时候给女儿挑个最好的! 可也只能想想了,安杏花悄悄抹眼泪。 “娘,你怎么了?” 不知道安素雪什么时候带着小竹子过来,安杏花赶忙笑着道:“被烟熏着眼睛了,饿了吧,一会就好。” 安素雪看着母亲发红的眼角,咬唇下了某种决心。 …… 季飞白鲜少回来吃晚饭,因此安杏花在锅里留下一份鸡蛋羹加一盆米饭,还有她做的小菜,足够年轻人饱餐一顿。 陈香玉留在医馆坐镇,陈山和安杏花带着小竹子出去散步,安素雪在院子里熬药。 经过调配比例之后,安素雪开始熬制土方子。不过这些药她得试试药性和效 果,才敢给谢骧使用。 今早下过阵雨,木柴有些发潮,烧起来时候浓烟阵阵,呛的安素雪咳嗽。她捂住口鼻,皱着眉头用扇子扇风,今日的天气像是和她作对似的,风反倒是往她的方向吹,她换了个方向,依旧被吹一脸浓烟。 “安安,我来!” 话音落下,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蹲着的安素雪被人提着胳膊站起来。 罗武蹲在小药炉前,也不怕浓烟直接用嘴巴去吹气。 “太呛了,罗武,你用扇子。”安素雪提醒道。 紧随而至的罗文拉过她的小臂,将她从烟雾笼罩里解救出来,舒朗的眉眼扫向她的脸,掏出帕子道:“擦擦脸。” 小花猫似的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人。 “很脏吗?” 安素雪接过帕子抹了一把,但她看不见,脸颊上还是留下一道灰痕。 “这还有。” 罗文伸手点着她脸颊,嫩如豆腐,他迅速收回手,捻着指尖。 “现在呢?” “嗯,擦干净了。” 罗武时不时的回头看俩人,生怕大哥趁机多和安安说话,他们说好了公平竞争,所以每次都是成双出现。罗武刚开始恼的厉害,明明大哥说好了帮忙,到头来竟然开始和他竞争了!但时间久了冷静不少,他觉得安安太过美好,就像是路边看见的漂亮野花,谁都想摘下来。 那就各凭本事好了! 罗武十分殷勤,又是帮忙熬药,又是撸起袖子砍柴,罗文便帮忙将晾晒的药材收好,夜里有露水容易发潮。罗家兄弟从小就干活,练就了一身腱子肉,线条分明,干活利落,罗武埋头砍柴说不上话,罗文气定神闲的与安素雪闲聊。 安素雪过意不去,让他们坐下休息:“喝点茶水吧。” “安安,没事,马上就全砍完了!”墙根底下砍柴的罗武笑的露出一口白牙。 站在安素雪身边的罗文微笑道:“等做完了再喝也不迟。” 这样一来,他就能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多和安安说话。 “现在家里忙吗?”安素雪问起了家常。 “物价又涨了,老百姓拿钱去买米面粮油,所以酒水卖的不大好,铺子里没那么忙。” “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安素雪将簸箕里的药材渣倒在桶里,“医馆的生意也不好了,现在挣钱难,倒是花钱如流水。” 罗文点头:“世道乱,最后苦的还是老百姓。” 他们聊的更多是城里情况,因此安素雪很是舒适自在,直到罗武饭菜斧头过来,将罗文挤走,自己凑在安素雪身边。 他身后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尾巴乱晃,赤诚热情的小狗般绕着安素雪转悠。 “安安,你也和我说说话吧,我昨日忙着干活都没见到你,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了,才和你说了不到十句话。” “安安,我喜欢和你聊天。” 罗武直抒心意,安素雪脸如涂了胭脂般红,眼神不自觉的躲闪,脑子空白,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罗武委屈的模样也和小狗一模一样,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只容得下安素雪一人。 “安安,你怎么不说话?” 方才和大哥不是聊的很好吗? 怎么到他这竟然没话说了。 罗武觉得心里不舒服,具体怎么样他说不出来,有点像春日时吃未熟透的樱桃,酸涩之感顺着嘴巴一路淌到心尖上。 “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说话?” 天色昏暗,可安素雪还是怕被他们瞧见自己脸红,于是微微侧身。 “没有的。” 什么没有,分明都侧过身了,看样子是不想看见自己。 罗武更难过了,他明明和大哥生的一样,俱是浓眉大眼,怎么安安不喜欢看他? “罗武,别让安安为难。” 罗文说了一句理中客的话,惹的罗武怒目而视。 感情你和安安说了那么久的话了,到我这就不允许,凭什么?就凭你比我早出生? 罗武一言不发看着罗文,兄弟俩之间的默契让彼此明白眼神含义,于安素雪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开始交锋。 罗武快人快语:“是么?我没觉得在难为人。” 罗文笑了笑,似乎不想和罗武计较,他继续收药材,只回了句:“天色晚了,帮忙干完活就回家。” 罗武气不打一处来。 他的好大哥惯会做戏,看吧,又开始演上了,好像他很善解人意,自己特别不懂事一样。 在家如此,在安安面前也这样! 罗武撸起袖子打算和罗文打一架,安素雪察觉到气氛不对,立刻走来兄弟俩中间打圆场。 “今日多亏了你们,不如坐下喝杯茶吧。” 和罗武的气势冲冲一点就着的性子相比,罗文明显更加温和。他笑着说好,而且先一步来到桌子旁坐下。 安素雪拉着罗武的衣袖,柔声道:“劈柴辛苦,坐下喝杯茶好吗?我娘泡的消食茶,晚上喝正好不会影响休息。” 罗武不吭声,但安素雪拉着他去桌边坐下他也没拒绝。 两兄弟隔着一个座位坐下,安素雪连忙去倒茶。 不巧,竟然只剩个底儿,倒了一杯茶。 兄弟俩眼神炯炯,都在盯着安素雪的手,想知道唯一的一杯茶水她会给谁,期待落在自己手上。 “茶水底子不好喝,我再去泡一壶新的,你们稍等。” “不。” 兄弟俩异口同声阻止她要倒掉茶水。 罗文笑吟吟,“安安,底子也不要浪费,给我喝。” 罗武瞪圆了眼睛,觉得大哥竟然如此厚颜无耻! “安安,我渴了,给我喝。” 好像这不是一杯简单的茶水,是安素雪的心意,谁喝了,她的心就在谁那。 兄弟俩盯着安素雪,等着她动作。 “我……”正当安素雪为难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时,院子里来人了。 季飞白从镖局回来,他没骑马走路回来因此口干舌燥,见她端着一盏茶,拿过来就要喝。 “别!”兄弟俩腾的起身阻止。 咕咚——季飞白仰着头一饮而尽,末了眉梢扬起。 “好茶。” 习武之人五官更为敏锐,季飞白听见有人磨牙的声音,罗武愤愤开口:“姓季的,你过来我们出去说!” 罗文冷眼旁观,并未阻止。 聪慧如季飞白,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什么,看来自己十分不巧被当作情敌了。 啧,麻烦。 第68章 季飞白双手抱胸轻嗤一声:“就凭你?” “我知道你会功夫,但也别小瞧了我。”常年累月做体力活,罗武练就了一身的腱子肉,力气极大,他不认为自己会落下风。 “莽夫。” “你说什么?” 气氛剑拔弩张,安素雪急了,连忙去俩人中间站着,展开双臂撑着二人,生怕他们打起来,最后还是罗武吃亏。 “你也累了一天,回房休息吧。” 转过头又对罗武道:“今日多谢你帮忙,天色晚了,再不回去婶子要着急的,罗文哥,你说是不是?” 罗武让季飞白出去说,罗文并未阻止,冷眼旁观,但这么会安素雪说话了,他便开口劝罗武。 “季公子会拳脚功夫,罗武,莫要托大。” 季飞白挑眉看罗文。 弟弟是个莽夫,哥哥倒是个心机深的,看似在劝罗武,实际上是在说季飞白仗势欺人。 啧。 季飞白饶有兴趣的看着兄弟俩,心道一 个娘胎出来,性子竟然截然不同。 真有趣。 罗武显然不服气,从刚开始季飞白到陈家时候,他就看他不顺眼了,尤其是在季飞白喝了唯一一盏茶水的时候,更是气涌上头,恨不得叫他吐出来。 “罗文哥。”安素雪眼巴巴的看着罗文。 心里叹了口气,他怎么也做不到让她失望,于是走到罗武身边安抚弟弟。 罗文在劝罗武,安素雪便来到季飞白身侧,微微仰着头,用祈求的眼神道:“你先回房好不好?” 第80章 琥珀色的眸子盯着她看,半响,他轻哼一声,长腿跨步朝着自己房间去了。 罗武还要叫嚣,这时候陈山和安杏花带着孩子回来了,罗文捂住他的嘴,直接将人拖走。 等院子里安静下来,安素雪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安安,怎么了?我看罗武一张脸涨的像是猪肝似的,发生了什么?” “娘,没事的,对了,买了什么菜回来,有没有需要我帮忙处理的?” 陈山去厨房放菜去了,安杏花领着小竹子,即使安素雪说什么事都没有,安杏花还是嗅到了不同寻常。 她若有所思。 翌日,安杏花同安素雪说道:“七夕城里有花灯,到时候你和他们去看吧。” 他们。 安素雪眨眨眼,安杏花笑的意味深长。 红晕攀上姑娘的脸颊,比最好的胭脂还要衬她的肤色,与之前的懵懂相比,初识男女之情的姑娘更娇憨可爱。 原本以为要费尽口舌劝女儿,不想十分顺利,安素雪点头说好。 …… 香膏做好了,安素雪留下两盒,安杏花和陈香玉各一盒,可能是因为前几日的气散了,也可能是看在独一无二香膏的份上,陈香玉又和安素雪说话,但没之前那般话多。 总要慢慢修复关系,安素雪这样在心里劝慰自己。 拿着十盒装好的香膏去了柳府,门口的守门人说要通传一声,叫安素雪在门口等。没等多久,就见一个妙龄女子出来,等走近了发现不是柳盼兰,而是她身边侍候的大丫鬟。 安素雪略显失望,但没表现出来,将东西给她就走了。 丫鬟道:“劳烦安大夫了,请慢走。” “也没请她进去喝茶?” 柳家一直在谢骧的监控之下,因此这件小事也被报告上来。 修长的手指点着座椅扶手,谢骧冷笑:“拿别人的真心当什么?” 谢骧派人调查过安素雪,自然知道她醉心医术所以没有朋友。最近才和两个姑娘走的亲近,一个是余念珠,一个就是柳盼兰。 但显然,柳盼兰只是逢场作戏,把安素雪当一个普通的可以利用的人罢了。 真心换假意。 她太过单纯天真,恐怕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觉得自己为朋友尽了一份力而高兴。 傻姑娘。 谢骧挥手吩咐了下去,当天晚上,他面前的桌子上就摆放了十个精致的小盒子,每一个只有半个手掌大小,刚打开盖子便嗅到淡雅香气。 红袖和添香在屋里侍候着,等谢骧把玩够了,她们才上前,用檀香木的珍贵匣子,将那些不值钱的香膏装入其中。 红袖敢怒不敢言,直到走出主院,她才敢和添香抱怨道:“我看主子是中了她的蛊。” 否则主子为何会如此的在意她,甚至连滚地锦和柳盼兰的醋都吃。 红袖爱慕着谢骧,渴望贴身侍候他,正因为这些年谢骧身边没有女人,才更加滋长了她的妄念。 她觉得自己是不同的,多年的情分和对他的了解,足以成为他身边人的资格。 谁成想半路闯进来一个小医女,而且也不知道怎么就在主子心里生根发芽了。 说不嫉妒不羡慕是假的,红袖每天都要和添香抱怨,刚开始添香还安慰她,现在索性直言道:“忘记之前脸肿痛时候?” 因为红袖说了安素雪不好的话,谢骧罚她掌嘴,作为侍候的大丫鬟,这已经是非常重的处罚了,尤其是那些下人探究的视线落在红袖脸上,好像化作鞭子似的抽打着她。 添香一提,红袖脸颊突然幻痛起来,她捂着脸竖眉埋怨道:“你到底和谁亲近,怎么还替她说话?” “我不是替安大夫说话,我只是想让你清醒,别脑子发昏又惹主子,你还看不懂吗?主子喜欢安大夫,说安大夫不好就是说主子不好,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旁观者清,添香已经十分确定主子喜欢安大夫了,所以才会劝红袖莫要惹了谢骧逆鳞。 红袖还是不服。 “可主子就要离开这里了,难不成还能带她走?” 添香反问:“你怎么知道主子不带她走?” “你忘了,主子特意吩咐换了宽敞舒适的马车,就连垫子都是挑选最好的料子,一层又一层铺的比床还软,恐怕啊,就是给安大夫准备的。” 红袖不说话了。 添香知道她听进去了,便也不再多言,俩人将东西放进库房后就返回主院,谢骧正若有所思的模样。 换了茶水,又端了点心,谢骧捻过一块造型精致的荷花糕,吃完后倏地吩咐:“一会去请安大夫过来。” 给谢骧用的五毒贴到底具有毒性,所以需要间歇一阵才能贴,安素雪上次来就已经说过这些日子不用贴,所以她才多日不曾登门。 添香立刻点头,不过思量片刻道:“主子,奴婢请安大夫过府的理由是什么呢?” 这边谢骧刚吃完茶点,红袖递来帕子,他慢条斯理的擦手,同时开腔道:“就说我不舒服。” 帕子随手扔在了桌子上,立刻有小丫鬟上前来带走清洗。 添香称是立刻去请人,没一会安素雪就来了。这些日子医馆里没人来,也鲜少有人请她上门看诊,安素雪时间充裕不少。 她面带急色,走路的步伐比往日急切,瞧见窗户边的谢骧后,立刻双手拽着药箱带子,小碎布跑了过去,几步跨到台阶上,隔着窗户和谢骧说话。 “添香姑娘说你不舒服,哪里不舒服?伸手,对,左手。” 望闻问切,一个都不能少。 安素雪边诊脉边询问,过了片刻松手道:“脉象平和,并未有生病征兆。” 谢骧手指抬起,指着大门道:“进来说。” 方才给他诊脉时,她的药箱随手放在窗台上,她刚要去拎起来,谢骧已经接了过去,放在自己腿上。 “怎么不动?” 午后的日光洒在俊美青年的脸上,如同碎金,照亮黝黑的眸子,薄唇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整个人清冷矜贵,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下凡,勾勒出一幅美妙画卷。 可惜,他腿上那个陈旧药箱破坏美感,瞧着碍眼。 安素雪提着裙摆跨越门槛时在想,这个用了五年,她应该换一个药箱了。 进门之后急切的将药箱接了过来,怕自己箱子底下的灰尘脏了谢骧的衣袍,虽然他总是穿玄色衣服,但想必是贵重布料,她不好弄脏了的。 谢骧已经拿过桌子上的茶壶斟茶,安素雪见他面色还算不错,不像是哪里不舒服的样子。 “是不是停了膏药后有什么反应?” 安素雪斟酌之后说道:“五毒贴是五种毒物制作而成,用的就是毒性来治疗刺激,或许公子出现了什么后遗症?” 谢骧唇角含笑,顺着她的话说道:“是有些许不适。” 安素雪紧张起来。 说来是她思虑不周,五毒贴做出来之后她自用了几贴感觉毒性不至于让人不随适合,便拿来给谢骧用了,完全没有料到后遗症这一问 题。 于是她打开药箱,翻找出清毒丸备好,直接蹲在谢骧腿边,在动手之前询问道:“谢公子,现在我要查看你双腿情况,可以么?” 光天化日之下,让一个姑娘家看自己的腿,多少会觉得别扭和不耐。不过谢骧已经习惯了她细心温柔给他看诊,更喜欢她专心致志为自己按摩的触感。 明明屋里闷热的厉害,但谢骧身体总是呈现冰冷的触感,像是冬日里握着一块玉,刚入手时发凉,再过一会便温热。 检查之后并无不妥之处,安素雪松了口气,不过不敢掉以轻心,给他喂了清毒丸。 “不用担心,说是清毒,但药性不强,能起到有毒清毒,无毒去火的功效。” 说起自己药丸,安素雪话密了不少,怕谢骧不敢吃,便说了里面用何种药材云云。 添香走了上来,按照规矩,他们主子入口之前的东西都要验毒。 谢骧直接将药丸含进嘴里,拿起茶盏浅啜,将苦涩的药丸咽了下去。 “主子!”添香惊恐,谢骧抬手示意她莫要大喊大叫,安素雪不明所以。 “怎么了?” “有点苦而已,”谢骧莞尔一笑,“里面有黄连?” “正是,苦口良药。” 原来他不喜欢吃苦的,安素雪暗暗记在心里。 临走前谢骧说道:“三日后你可有时间陪我逛逛?” 这些日子都没有人要她看诊,安素雪正好无事,便答应下来。“好哇。” 谢骧颔首:“那便约在戌时见。” 戌时天色将黑未黑,安素雪琢磨他应当是想逛夜市。虽说最近城里乱了,不过摆摊的小贩反而更多,夜里也热闹的紧。 等人走后,谢骧便将人打开他的衣柜,将衣服一件件取了出来。 第81章 “这件不行,颜色太暗。” “这件也不行,绛红色看起来太过凌厉。” …… 身份尊贵的谢骧衣服无数,衣柜里大多是暗色的衣服,还有零星几件其他颜色,不过甚少拿出来穿。全部被他一件件的否定,要么嫌玄色青色太暗,要么嫌蓝色紫色太过饱满,结果一件也没挑出来。 添香识趣的上前:“主子是要挑赴安姑娘约所穿的衣服吗?” 谢骧不说话,一双眼睛看她。“不然?” 和方才面对安素雪时那个温润如玉的人相差甚远。 添香尴尬笑了笑,“库房里有月光锦,比湖青色重一些,不过夜色下颜色更加通透,奴婢觉得可以重新裁布做一件。” 这还是从京城带出来的昂贵布料,说是寸尺寸金也不为过。 谢骧随意开口道:“拿来我瞧瞧。” 见颜色还算可以,便让人重新量了尺寸,添香和红袖惊喜发现谢骧比之前胖了一些,因为腰身粗了两寸。 天大的好消息! “立刻着手去做。” “是,保证三日之内做出来,不耽误主子办正事。” “慢着。”谢骧将绣娘叫了回来,又让她按照袍子配一双鞋,另外腰带也做了新的。 …… 富贵人家主子休息时,外面耳房要有人守夜。 添香和红袖作为大丫鬟按理来说不用做守夜的活,但谢骧不喜旁人近身侍候,只能她们两个轮流守。 幸而谢骧夜里睡的沉从不使唤人,因此守夜只是换个地方睡觉而已。 今日守夜的是添香,睡到半夜时分,她迷糊之间听见主屋有动静,一个激灵起身,来不及穿袜子直接穿鞋出去了。 主屋里有微弱的光亮,隐隐约约传来翻找东西声音,添香心里一激灵,暗道这是进贼了。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偷到信王府上,小毛贼为财真是连命都不想要了。 她没敢轻举妄动,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在主院外面找到看守侍卫。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不由得头皮发麻。 “你看见人进去了吗?” “没看见。” 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潜入,恐怕武学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添香面色不好。 “主子有危险,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立刻进去救人!” 她压低了声音,怕惊扰翻箱倒柜的毛贼,想到对方是为了财,应当不会伤害主子性命,心下安稳一些。 两个侍卫功夫过人,走路没有丝毫声响,他们十分有默契,一个守在窗户旁,一个站在门口,对视一眼后立刻冲了进去! 添香紧随而至,手里还握着花坛上的小锄头,心提在嗓子眼冲了进去。 预料中的打斗画面没有,只有一片安静和两个侍卫大眼瞪小眼。 “主子,您这是……” 一地的狼藉,像是被小偷光顾过似的,偏偏屋主就坐在其中,正翻着一个檀木柜。 “添香你来的正好,那顶白玉冠为何寻不到?” “主子是为了寻头冠?” 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起来找头冠? 谢骧颔首,放下手里的灯座,唤道:“找。” “是。” 添香自然不敢怠慢,凭借记忆,在衣柜底下的箱笼里找到。因为素日里谢骧不用,所以搁置许久落满灰尘。 谢骧亲手拿过帕子,一点点擦拭干净。 昏黄烛火摇曳,清隽男人脸上勾着笑意,摩挲着玉冠。 “添香,这顶白玉冠配月光锦袍如何?” 添香略微失神。 侍候谢骧快十年,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主子。半夜起来找东西,为的还是三日后的约。 陷入情爱中,谪仙也要落下凡尘。 好在她很快回过神,垂首道:“主子龙章凤姿,就算是素冠也器宇轩昂,卓尔不凡。这顶白玉冠配月锦袍,更显主子风度翩翩,貌比潘安。” 赞美的话他听得多了,因此无动于衷。 添香补充道:“到时候一定会让安大夫眼前一亮。” 唇角翘起令人心动的弧度,面若冠玉的男人轻笑。 “是么?”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第69章 生气多日的陈香玉总算是恢复如常,安杏花便又开始忙碌起她的婚事,安素雪便说将小竹子留在店里,左右现在没有病患,她能看着孩子,若有人来看诊,她就把孩子关在后院,保管不会乱跑。 下午时候人回来了,瞧着陈香玉春光满面,安素雪也跟着高兴,偷偷问母亲。 “成了?” “没有。”安杏花了解陈香玉,“没瞧见她手上拎着包裹吗?刚给买了一身衣服还有几件首饰,喏,这个是娘给你挑的,尺寸应该合适,你去试试,哪里不合适我好叫人去改。” “娘,我有不少衣服,不用破费的。” 傻孩子,谁家姑娘会嫌弃衣服多 安杏花推着她回房换,并道:“过几日就是乞巧节,穿着漂亮新衣服多好。” “哪天?” “两天后。” 两天? 安素雪之只知道快了,但没想到就是两天后。 等等,安素雪想到了什么。 “昨天谢公子约我三天后去逛夜市。” “真的啊!”安杏花笑弯了眼睛,“看来娘没白教你,果然将谢公子拿下了。” “娘,不是那样的。”安素雪红着脸解释,安杏花一副我都懂的神情将人推进屋里,“好了,快去换衣服娘看看。” 换好后,安杏花皱眉捏着宽出来寸许的腰身。 “怎么还瘦了?” “大概是苦夏。”她笑着回应,“娘,合身的,很漂亮我很喜欢。” 这件衣服不少姑娘看中,但因为皮肤不够白所以放弃。安杏花一眼看中,觉得女儿穿着肯定好看,果然,鹅黄色的衣裙穿在她身上显得格外轻盈,像是夏日里绽放的小花苞。 安杏花满意,又把给她买的首饰拿出来搭配,最后敲定了一身。 “七夕那日你穿着这身去。” 安素雪点头。 “那日你将他们三个人也约一下。” 安素雪惊恐摇头:“那怎么行,我已经和谢公子约好了。” “傻孩子,又没让你一起见,反正从早到晚都是乞巧节,你到时候合理安排好时间不就成了?” “这……能行吗?”安素雪忐忑。 “有什么不行的,那个谁,叫什么来着,他不是说过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吗?” 在安杏花看来,只是出门逛逛而已看看花灯,没什么大不了。好说好商量劝了半响,安素雪才迟疑着点头同意。 “娘觉得他们四个人都对你有意思,趁此机会你试试,觉得谁更好,到时候我们就选谁。” 安杏花更偏向谢骧和季飞白,觉得他们有贵人 之兆,但未来谁又说的清,还是选个女儿钟意的,日子也和和美美。 …… “小竹子,你觉得娘说的对吗?” 下午时候陈山和安杏花带着陈香玉出门相看了,瞧这架势,估摸着这些日子就要把婚事定下来。 小竹子跟着安素雪留在家中,稚童懵懂,笑的见牙不见眼。 “娘,对。” 在小竹子的认知里,娘做什么都是对的。 犹豫了许久,笔尖上的墨汁掉落,在信纸上洇湿成一团。安素雪拿起来团成纸团,小竹子伸手要拿着玩,她便给了他,自己又拿出一张纸,这次没犹豫,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提笔写下一行字。 一气呵成。 想了想,她又连着写了两封,三封信吹干墨迹折叠按照顺序摆放好。 “罗文哥和罗武,酉时。” 他们离的最近,而且酒馆也生意惨淡,黄昏时候应该有时间可以出来,他们是两个人,安素雪琢磨着时间该多一些,于是定在酉时,这样到谢骧定的戌时还有一个时辰,完全够用。 第二封信。 “谢公子,戌时。” 最后就是季飞白了,想到他每日都很晚从镖局回来,因此她约了戌时五刻,那时候正好他刚回来,而她也和谢公子逛完了。 琢磨了一会觉得没问题,安素雪便起身去拿信封。 她没注意到本来玩纸团的小竹子哒哒哒跑了过来,随手拿起信,又放下。 如此几次,原本好好的顺序,彻底乱了。 眼看着安素雪拿着信封转身要回来,小竹子忙用胖乎乎的小手将信封摆正。 安素雪坐下,直接将信放进信封里。怕自己弄混,她还在信封上依次署名,又重新心里默念了时间。 罗家兄弟——酉时。 谢公子——戌时。 季飞白——戌时五刻。 前两拨要掐着时间,等到季飞白这就没关系了,反正俩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到时候晚点回来也没关系。听人家说那日晚上有花灯,这些年安素雪还不曾去看过,此番正巧长见识。 第82章 揣好信件,当天就将三封信分别送了出去。 罗家兄弟俩捏着信面对面坐着,谁都不肯让步,那就只能一起拆信。见罗武动作笨拙,罗文叹气道:“我拆,你读,如何?” “这是安安给我们两个人写的信,你确定不要第一时间看?” 罗文道:“你再不松手,就只能变成碎纸了。” 力气大的惊人,信封已经隐隐有撕裂迹象。罗武立刻松手,见罗文小心翼翼的拆,他还道:“对对,别弄坏了,这是安安第一次给我写信,信封我也要珍藏起来。” 罗文提醒道:“上面写的是罗文罗武收。” 罗武满不在乎道:“都一样,给我们兄弟俩就是给我。” “你倒是会说话。” 罗文刚将信纸拿出来,罗武就迫不及待地打开,念出上面的字。 “戌时,不见不散。” “没了?” 罗武将信纸展开给罗文看:“真没了,就六个字。” 罗文接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确定只有六个字,不过他展露笑颜道:“七夕见。” 罗武激动的走来走去:“大哥,你说安安是不是喜欢我啊?” 罗文抖动信纸发出簌簌声响:“是约我们七夕见。” “行吧。” 反正他们兄弟一体,三个人过七夕,好像也不错。 …… 同样的簪花小楷字迹,落在谢府主院香楠木桌子上。 谢骧手指点着桌面,慢条斯理的读信,说是读,其实只有两行字,一眼就能看完。 上面写道:“七夕那日忙否?若是有时间想约你戌时五刻见。” 戌时五刻。 谢骧又看了一遍时间,确定自己没看错。 但之前他明明记得和她越好是戌时见。 或许她有事忙碌也未可知,时间而已,他现在富裕的紧。 最后一封信,安素雪不大好意思直接交给季飞白,便放在了他房间书桌上。 夜里才回来的季飞白刚开始还没瞧见那封信,在房里清洗身体上的薄汗,夜风徐徐,吹干身体后他换了身干爽衣服准备休息,转过头,才看见那封孤零零的信。 琥珀色的眸子登时大放异彩,迫不及待的拿过来。但不是自己预想中来自家乡,上面只写了【季飞白收】。 谁给他的信? 看着字迹有些眼熟,季飞白恍惚想起来,这好像是安素雪的字迹。 其实他没看过她写字,但他那时候教过她写吐蕃字,人的习惯很难改变,即使不同语言但落笔总是一样的,因此很容易分辨出来。 季飞白挑眉,好奇俩人就住在一起,她为何不当面说反而是写信。 等到看完信上的内容,洗澡后的凉爽一扫而空,脸热的厉害。 “如果时间方便的话,我们酉时一起去逛街可否?” 原来是情书。 季飞白唇角都压不住了,高高翘起来,琥珀色的眸子流光溢彩。 怪不得小姑娘不敢当面给他,而是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放在桌子上,原来是因为面皮薄。 …… 安素雪将信送出去后有点忐忑,夜里总是休息不好,七夕这日早上醒来精神萎靡。 她出来时候季飞白刚要走,他转身,安素雪下意识的垂下脑袋不敢看他。 “我走了。”他说。 垂头如鹌鹑的小姑娘讷讷嗯了一声。 远去的脚步又退了回来,站在她一步远的地方,弯腰和她平视。 “记得今日要做何事么?” “……记得。” 季飞白屈指弹了她额头一下,安素雪捂着微痛的脑壳,立刻杏眸圆瞪。 “走了。”他大步流星的离开。 坏蛋,老是招惹她,安素雪悄悄在他背后挥了下拳头。 镖局这些日子接了不少单子,能派出去的都派了,今日有个主顾说要让他们去庄子上取两坛子酒水回来。 “不是普通的酒,主顾说是他女儿降生之时埋下的女儿红,如今十八年过去,女儿出嫁,他便想起来老宅酒,但现在城外乱的厉害,他不敢出去,便让我们代为取出来。” 小事而已,压根也不用派多少人,徐镖师本想让季飞白和另外一个人搭伙去,但又有单子人手分不开,季飞白主动请缨说自己可以。 “两坛子酒容易拿,我快去快回,晌午就能回来。” 徐镖师道:“那好,早点回来,下午一起吃个饭。” “我今日有事,要早点走。” 有人过来逗趣:“是不是要和小相好去幽会啊!” 徐镖师这才知道今日竟然七夕了,小年轻有自己的心思,便说等他取酒回来直接送去主顾家里,然后回家就成,算是给了他半天休沐。 “多谢徐叔!” 季飞白策马出城,城门口守卫士兵又增加不少,城外依旧有不少流民,且数量众多,拧成小股势力拦截路过的百姓讨要吃食和钱财。 早有准备的季飞白手上握着自己的配剑,他模样生的虽然好但不笑时候瞧着一脸冷峻,意气风发少年郎。 没人敢不要命去拦奔腾的马,迅速分散开让路,季飞白顺利到主顾给的地址,是小村庄里一处偏僻之地,房屋稻草都被卷走,塌了半边的土屋尽是蛛网,给人荒凉之感。 季飞白皱眉,觉得有种怪异之感。 兴许是富裕之后进城置办了产业,老宅便不管了。 季飞白踏步进去,找到院子里的一棵杏树。繁茂树下果实星星点点,季飞白随手摘了几颗熟透的塞进怀里,随后开始在树下挖掘。 果然找到了两坛用红绸子封口的女儿红,擦拭上面的泥土之后,季飞白用麻绳捆住,一只手拎起来打算立刻回城。 上马后季飞白眼睛朝身后瞟,同时面色沉了沉。 他将酒坛子用布料包好挂在马背上,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在他离开后,有几个人从暗地里走出来。 “被他发现了?” “年轻人,还挺聪明。”一个络腮胡子笑着道,“看来他发现这是个局了。” 可惜有句话叫姜还是老的辣。 季飞白离心太切,没注意到前方地上设了埋伏,他刚骑马过来,地上突然升起一股绳,直接将奔跑马儿绊倒,他也从马背上跌落下去。 就势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季飞白立刻起身拔剑,日光洒在冷刃上,如他的眼神一般锋利坚定。 “你们是谁?” 道路旁的林子里走出来三个人,而后又有两个人赶到。当看到为首的络腮胡子时,季飞白面色一凛。 “是你。” “年轻人,又见面了。” 那人摸了一下腹部,季飞白扫了过去,络腮胡子哈哈大笑:“瞧你年纪轻轻,下手倒是狠,不过我命大,已经好了。” 季飞白冷声道:“你们是马贼?” “我看着像马贼吗?”络腮胡子转头问同伴。 “董哥当然不像马贼了,哎,你小小年纪不知道尊老爱幼,怎么说话呢?” “设路障拦我,究竟意欲为何?” 心中有了几个猜测,一是为了要财,二是为了要他通行于城里城外帮忙办事。 季飞白更加倾向于第二种,就是不知道为何他们挑中了他。 “你刺伤我这笔账得算算吧?”话里话外说自己不是马贼,可几个人衣衫破损,又眼神凶狠,说话更是不讲道理。 “这样,你给我一百两银子,这件事就算了,我立刻放你回去。” 季飞白握紧剑柄,暗自评估他和几个人的差距,是否能突出重围。 “别费力了,我们有五个人,你只有一个,更何况我知道你住在哪,找到你或者你的家人,轻而易举。” 异域少年眼神突然犀利。 “你敢。” “我说说而已,又没说现在就去为难他们,来来,我们坐下好好聊聊。” …… 到家的时候,距离酉时还有两刻钟。 季飞白风尘仆仆,院子里整理药材的安素雪还好奇他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早。不待说话,季飞白已经去厨房拎了水回房间。 水声阵阵,想必是天气太热了他要降暑气。 脱光了衣服的季飞白拿着湿毛巾擦拭身上,动作迅速,怕耽搁了约好的时辰。 可等他收拾妥当换好衣服出来,却不见安素雪踪影。 “婶母,她呢?” “你说安安啊,她出门去了啊。” 女儿的安排当娘的不好事事过问,只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是和罗家兄弟约好的时辰,便没细说,当然,季飞白也没细问,直接出门去了。 瞧着季飞白打扮的干净利落,安杏花笑着念叨:“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了。” 有自己的小心思了。 …… 花了心思打扮漂亮的安素雪,没在桥下等来罗家兄弟。 她觉得不太对,怎么还没来? 第83章 或许,是因为酒馆有事要忙? 应当就是这样了,安素雪在桥边走了一圈又一圈,对岸季飞白抱着胳膊看她。今个儿日子特别,繁华街道上尽是些年轻人,男男女女,欢声笑语。 她站在人群里显得形单影只。 不等了,有什么好等的。 季飞白大跨步准备过桥,路过树下小摊位,一个老婆婆正在卖花环,漂亮的花环水灵鲜活像是刚摘下来的花朵,慈眉善目的老婆婆说好话兜售。 “郎君,给心仪的姑娘买顶花环吧,两个铜板一个。” 季飞白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 没一会又退了回来,面色极为不自然的用手指着花环道:“看花开的不错,来一个。” 老婆婆笑眯眯,推荐另外一顶,道:“这顶才新鲜,而且加了茉莉花,你闻闻,多香。” 果然清香宜人,季飞白拿过花环查看,他身后吱呀声音路过,李昌推着轮椅,从桥上过不去只得绕道。 “主子,还未到约定的时辰。” 安大夫约主子戌时五刻见,但他们的人看见她不到酉时就出来了。 立刻将这件事禀告给谢骧。 “今日是七夕。” 谢骧饶有兴致的说了这么一句,随后就唤人更衣,紧随安素雪身后而来。 这些日子城里因为物价飞涨和城外的混乱而人心惶惶,不过节日的欢乐气氛冲散惶恐,好像又恢复之前的天下太平。 繁华街道上人流涌动摩肩擦踵,谢骧坐在轮椅上有侍卫分隔开人流,完全不会担心会冲撞他。 但因为他的长相和身下轮椅,不少人行注目礼。 如果是普通人,大抵会慌张无措,但谢骧从小就备受瞩目,早就习惯了别人注视,巍峨不动,神色坦然。 “安大夫这么早来,或许是要买东西准备赴主子的约。” 李昌尽力说好话,可他知道主子是聪明人。 一个姑娘家在这种特殊的日子出门,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幽会。但她明明和主子约好了的,怎么……还约别人了? 李昌偷觑谢骧,俊美的青年面上毫无表情,他暗道不好,觉得主子就是来“抓奸”的。 又走了一会,瞧见前面有一对眼熟人影,谢骧嗤了一声,明白她为何这么早出来了。 “去将他们拦下。” …… 罗家兄弟知道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个时辰,可他们已经按捺不住,便商量着先出门逛逛,到时候也好带安安玩耍一番。 走着走着,有人从后面撞了上来,那人连连道歉后立刻离去,罗武没当回事,只拍了拍衣服道:“这可是我新衣服,万万不能弄脏了。” 罗文则是透过人群,瞧见那张面若冠玉的脸。 “谢府谢公子。” “什么?在哪?” 不待罗文指点方向,罗武就瞧见了,同时撇嘴道:“他不是从来不出府的吗?怎么突然出来了。” “或许,只是想趁着今日热闹出来逛逛。” 罗文拉着罗武便要离开,罗武突然道:“哎,大哥,他好像在叫我们。” 罗文回头,果然看见谢骧抬了下手。 这动作像是在召唤阿猫阿狗,罗文不欲理会,罗武却道:“娘说了,谢家是大主顾,前些日子还订了不少酒水,顶上我们家一个月的收入了,不如过去看看他怎么了,是不是有事。” 罗文不欲去,直率的罗武已经走了过去,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罗武乐颠颠推着谢骧的轮椅过来了。 “大哥,谢公子说和仆从走散了,正好我们没事,不如将谢公子送回家去。” 罗文皱眉,怎么都觉得是个麻烦,可他也确实做不到袖手旁观,到底点头答应了。 谢骧微微一笑,指着前方道:“从那条路走。” 走回头路是最快的,不知他为何要绕一圈。 罗武脑袋突然灵光一闪,想到或许他是偷偷出来溜达没叫人知道,说什么和仆从走散都是假话。 唉,可怜的人啊。 罗武看谢骧的眼神里带了怜悯,打算他今日不管说什么都答应,也算报答谢骧照顾罗家生意。 推着人,罗武嘴巴也不闲着,和罗文道:“大哥,你说安安是不是快出来了?” 罗文:“应该快了。” 罗武面带愉悦,想到要和安安一起看花灯就觉得全身振奋,连推着成年男子都不觉得沉了。 谢骧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街道上人太多,路两边又有各种小商贩,因此短短一段路走了一刻钟。 突然,罗武出声道:“大哥,你看那个是不是安安?” 谢骧和罗文同时抬眼。 树下站着个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妙龄少女,不施粉黛,唇红齿白,不是安素雪又是谁? 她站在这腿都要站僵了,却没等来罗家兄弟,眼看着就要到和谢骧约定的时辰了,所以她打算回家直接去谢府。 刚要走便听得中气十足一声喊:“安安!” 罗武的声音,他们总算来了。 安素雪笑着看过去,随后面色一僵。 本应错开时辰出现的谢骧,身后站着罗家兄弟。 三人表情迥异的看着她。 安素雪脑子嗡嗡作响,预感不妙使得她下意识的想要逃跑。 可刚转过身就撞入一人怀里。 “安安,要去哪?” 季飞白揽住她的细腰,似笑非笑。 不对。 安素雪全身血液上涌,心跳如雷。 四个人,怎么同个时辰全来了? 第70章 除了罗武之外,似乎都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 尤其是季飞白,他握着她的后腰,叫她逃脱不得,能明显感受到她全身紧绷的厉害。 “怕什么?” 季飞白轻笑,故意向前一步贴着她的后背,这个姿势从对面来看,就像是俩人一同出游,亲密无间,男才女貌,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 谢骧狭长的眼眸眯了眯,唇角的笑意发冷。 罗文垂在身侧的手收紧,盯着季飞白落在安素雪腰间的大掌。 还未松开。 只有罗武,挠头不解道:“安安,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啊。” 季飞白轻嗤一声,谢骧面色发冷,罗文皱眉,四个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面色涨红的安素雪。 “……我……我……”安素雪脑子发空,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天色暗了下来,路边的小摊贩们点亮灯笼,今天日子特殊,五彩缤纷的光亮照射过来,她的脸上也像打翻了调色盘般各种颜色,面带窘迫。 这时谢骧突然伸出手。 被罗武挡住光亮的谢骧蛰伏在暗色里,那双狐狸眼散发着精光,唇角拉平带着不悦的弧度,不过在安素雪看过来时,他的唇角又翘起。 “安安,过来。” 和他这个人一样,他的嗓音也清冽。 像是一汪清泉,突然迎面洒了过来,让安素雪清醒。 她立刻侧退一步,和季飞白拉开距离。 手心里的温热突然离开,季飞白不着痕迹的收回手,眉梢蹙了一下。 “那个,好巧。”安素雪低垂脑袋小声道。 都这时候了,再不明白怎么回事,那几人便是蠢。 季飞白双手抱胸,上下打量安素雪,完全想不到她看似小兔子般纯良无害,竟然能撒这么大的网。 罗武左看看又看看,觉得哪里不对,但他没想明白。 罗文握紧拳头,已经开始设想自己对比谢骧、季飞白二人,有何等优势。 这边谢骧笑着收回手,按在了轮椅扶手上,微微一笑道:“是很巧,安安,晚上可曾吃东西?方才路过一家酒楼,做的是最地道的当地特色菜,我们可以去试试。” 说着,谢骧自己推动轮椅朝着安素雪的方向去,但推了几下就推不动了,转过头,就见罗文的手落在上面。 罗文绝口不提和安素雪约定见面的事情,只说道:“我记得安安喜欢吃红油馄饨,还记得总去吃的那家小摊吗?今日正好出摊了,安安,不如我们去吃馄饨。” 罗武总算察觉出不对了,在外人面前他当然无条件的站自己大哥,于是点头道:“是啊安安,那家的馄饨好吃,我们快去吧,一会去晚了就卖光了。” 安素雪一脸为难,她不知道为何事情发展成现在的局面,可已经发生了就得想办法解决。 该如何是好? 这时候季飞白饶有趣味地说道:“好啊,我也没吃饭,不如一起,你说呢,安安?” 这是一个台阶,安素雪连忙点头。 以前他都是直接叫她的名字,还是第一次叫的这般亲昵。 他们都叫她安安,季飞白自然不会在称呼上落了下风,而且眼看着她不知道怎么选,他索性不为难她,一起总行吧? 谢骧面色不好,已经开始想让李昌先解决谁了。 …… 第84章 既然吃饭就要选安素雪喜欢吃的,不远处的谢府侍卫见到主子往这边来,连忙将坐满人的小摊位清空出一张桌子,正正好好,能坐下四个人。 罗文罗武挤在一张长条椅上,谢骧坐在自己轮椅上,季飞白大马金刀的坐在了安素雪的身边,愉悦的挑着眉梢。 捏着茶碗的手收紧,谢骧垂下眸子,决定今晚就让李昌先解决季飞白。 “五位的馄饨来喽,让一让,小心烫!” 貌美如仙的姑娘身边坐着四个俊俏郎君,路过的行人都要多看一眼,更别提摊主了。 摊主是一对年轻夫妇,两个人一起端着馄饨过来,女人细心提醒:“刚出锅正烫着,姑娘小心。” “谢谢。”安素雪忙掏出钱袋子要付钱,季飞白已经掏钱了,她按住他的手。 “我来就好。” 今日局面完全是她的问题,请客能缓解愧疚。 “你们先吃着,我去买冰镇绿豆水。” 附近就有卖饮子的摊位,安素雪起身离开,小桌子的氛围立刻变得暗流涌动。 谢骧朝着一处看过去,侍卫点头,意思是东西安全无毒。不过他从未吃过小摊位的食物,天之骄子,享受的俱是全天下最好的玩意,吃穿用度精致非凡,桌子上海碗装着的馄饨让他提不起食欲。 罗文罗武是这家常客,直接先一步挑了两碗放在自己面前。吃馄饨要配蒜,罗武刚拿起一颗蒜,想到了什么又默默放了回去。 季飞白端来两碗,一碗放在自己面前,一碗放在安素雪的位置上。 正好她回来,拿着五个竹筒,一一分发。 因着季飞白离的近,便第一个给他。 灯火通明之下,异域少年的琥珀色眸子灿若星辰。 “谢了。” 安素雪又给谢骧送,他抬眸,眼神炙热,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谢公子,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如果喜欢别的我可以再去买。” 谢骧颔首,直接饮了一口。 与出身皇宫的厨子相比自然差距甚远,绿豆放的甚少,味道很淡,不过因为是她买的,谢骧细细品味发现回口甘甜,别有一番滋味。 罗武则是如牛饮水,显得旁边的罗文动作斯文不少。 四个年轻男子各怀心思,然而安素雪压根就没瞧见,她脑子里全都是在想,该怎么圆? 一会如果他们说和自己约定了时间,她该如何作答? 她就不该贪心,安素雪啊安素雪,你可曾想过如今的局面? 原本以为可以靠着今日和他们拉近关系,挑选一个人成婚,让家里恢复往日的和睦和安定。 可没想到竟然办砸了。 沮丧的咬唇,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 如果母亲知道,恐怕又要开始忧心她婚事而彻夜难眠了。 “安安。” 有人叫她,安素雪抬头。她左侧是谢骧,右边是季飞白,对面坐着罗家兄弟,说话的便是罗文。 他不会是想问那封信的事情吧? 不要,千万不要! 安素雪忐忑,罗文轻声道:“怎么不吃?” “这就要吃的,罗文哥,你也吃。” 她性子温顺敦厚,说话声音温柔。 罗文……哥? 谢骧食指点着扶手,盘算着自己比她大了四岁,或许,也可以被叫一声哥哥。 想到她睁着圆润的眸子,眼神怯怯的喊哥哥,谢骧隐隐兴‘奋起来。 吃饭的时候,安素雪想往馄饨里放一点胡椒粉,但她不大能吃太辣,犹豫要不要放。 一只手已经舀了一勺过来,挑眉问她:“放不放?” “放一点点吧。”她道。 季飞白还真就给她洒了一点点,吃起来没什么味道,她打算再撒一些。就在季飞白要拿的时候,对面的罗文站起来,给安素雪有加了半勺。 他落座后,直面迎上季飞白的视线。 “你离的远,也不嫌麻烦。” 罗文温和一笑:“给安安做事,当然不会嫌麻烦,只会觉得做的不够多。” 季飞白头皮发麻,冷嗤:“恶心。” 罗文:“彼此彼此。” “那个,你们吃饱了吗?要不要再来一碗?” 安素雪简直是如坐针毡。 一顿饭总算吃完,安素雪说天色晚了不如各自回家,如此一来,就将她约了四个人的事情掩过去。 谁料季飞白弹了下她的额头,别有深意道:“今日可是‘七夕’!不看看花灯么?” 他是故意的。 安素雪十分肯定。 他不是该很晚才回来吗? 怎么今日这样的早? 而且她明明约他戌时五刻见的,他怎么这就来了。 一肚子的疑问却问不出,只能咽下去,故作轻松道:“是吗?可是太晚了,而且也吃饱了,回去睡觉吧。” 季飞白不再看她,侧目瞧向其他三个男人。挑眉道:“要不要和安安看花灯?” “自然要!”罗武大大咧咧的回答,罗文微笑,谢骧正思忱着什么。 季飞白两只手抬起来枕在耳后,随意的道:“谢公子,你与仆从走失,恐怕家里的仆从正大费周章的找你,不如你先请回,免得仆从担忧。” “季公子说的是,”罗文顺势开口,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站在同样的立场,都在劝谢骧回去。 “而且人越来越多,不要冲撞了谢公子。” 情敌这个东西,自然是越少越好,能赶走一个是一个。 他们三个人,谢骧压根就没放在眼里。 簪缨世家的贵公子他见的多了,尚且不能构成威胁,更别提几个乡野村夫。 谢骧只想和安素雪单独相处,若不是这里人流涌动,他早就让暗卫动手,将三个碍眼的家伙扔进河里去。 “安安,你能送我吗?” 谢骧收敛心思,他垂着鸦羽似的眼睫,从安素雪的角度看,像是苦涩和无奈。 也是,他在谢府里都是前呼后拥有人侍候,现在孤身在外,肯定会心中不安。 善良的姑娘立刻答应送他回去,走到他身后推动轮椅。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谢骧抬起那双狐狸眼,挑着唇角扫过三个人。 胜利者显然是他。 四个人都默契的没有提安素雪送信之事,也没有为难她,只是将矛头对准了其他人而已。 比如季飞白走了过来,双手放在轮椅上,似笑非笑。 “安安力气小,不如让我来推,谢公子觉得意下如何?” 罗文借机发挥:“有人送谢公子,安安不必担心,现在赏花灯正是好时候,安安同我们走吧。” “安安。” 谢骧拽着她的衣袖,叫完名字后只用一双眼把她看。 她哪里忍心谢骧自己回去? 于是拒绝了罗文邀请,说:“我送谢公子回去,你们去吧。” 第71章 罗文一晚上没睡,翌日早上直接找到母亲,说想去提亲。 “向安安提亲?” “正是。” 安素雪是罗母看着长大的,打心眼里喜欢她,自然愿意让她当自己的儿媳妇。不过罗母没答应,而是拿过手心里的瓜子嗑,然后朝他身后扔瓜子皮。 “你们先商量吧,等商量好了再来找我。” 回过头,不知何时出现的罗武站在门口,阴晴不定的看他。 罗母可不想在这里继续呆着了,连忙往外走,还不忘提醒道:“别闹出太大的动静,一墙之隔,容易传到陈家。” 只要定下来谁娶安素雪,她能当天就去提亲,甚至可以第二天成亲。磕着瓜子悠哉惬意,走出门去和街坊邻里打招呼,看见安杏花领着孩子从医馆出来,便招呼她进来聊天。 “哎,你们家香玉相成了吗?” 之前陈家来过媒婆,这件事想瞒也瞒不住。“还没,但有点眉目了。” 安杏花为了两个女儿的婚事操心,着急上火之下嗓子都哑了。罗母安慰她:“香玉长的讨喜又会医术,保管能找到好婆家。” “但愿如此。” 其实近日便有年轻郎君约陈香玉,是之前相看过的,模样生的还行,家底也丰厚,就是人太过老实不爱言语。他们夫妻俩看中了,陈香玉则是有点嫌弃他长的不够俊俏,也不会说甜言蜜语。 安杏花劝了许久,觉得男人说的天花乱坠也不如做一件实事。 “可他长的也一般。” 小眼睛大嘴巴,也就鼻子还算好看挺拔。 “过日子,又不是过容貌,这样的人才踏实放心啊。”安杏花好说歹说,才劝她今日去赴约。 陈香玉还不想自己去,可小辈相会,他们作长辈的也没法跟着,想来想去,安杏花决定让安素雪陪着。 “不行。”陈香玉一口回绝。 万一那个人喜欢安素雪怎么办? 安杏花似是知道她的担忧,她劝道:“不让安安露面,她就坐在你隔壁,如果你有事就喊她,也好有个照应。” 第85章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陈香玉便勉为其难的答应。 约定的时辰是晌午,安杏花其实还有点担心发生什么导致安素雪被为难。她坐在厨房灶膛旁,见季飞白从房间出来,便将手里的木柴添进去,起身拍了拍手心里的灰尘,笑眯眯道:“飞白,要出去了?” “是,婶母。” 安杏花欲言又止,季飞白脑子转的快,立刻道:“我今日不忙,婶母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吗?” 对方给了台阶下,安杏花也不矫情,当即说道:“你如果不忙的话,能否陪安安去一趟茶楼?实不相瞒,今日主要是香玉和朱家公子有约,但我不放心,便想着你和安安一起过去,就坐在他们雅间隔壁,到时候也能互相照应。” 季飞白明了,这是怕陈香玉为难安素雪。 “没问题。”季飞白一口气应下。 安素雪还不知道这件事,她夜里睡不安生,早上便醒来的晚,正慢吞吞的穿衣服。 陈香玉比她起的早,正对镜描眉,透过镜子看见安素雪打哈欠,她道:“赶紧换衣服,一会就跟在我身后,等我进去了你再进。” 虽说她没看上这位朱公子,但更不想让安素雪被他看上。反正她是主角,安素雪是陪衬,就得听她的话。 “对了,你这个破花环都蔫巴了,扔了算了,怎么还放在这占地方。” 那晚回来后,季飞白亲手给她戴在头上,还破天荒的嘴巴甜夸她好看。 安素雪窃喜,对花环爱不释手。可惜,花无百日红,早晚要落败的。她舍不得扔,就放在桌子上了,陈香玉嫌弃的很,说道:“你要是再不扔,我可就帮你扔了。” “我放在别的地方就是,你莫要扔掉。” 急切的安素雪趿拉着鞋子下地,急急忙忙将花环捡起来抱在怀里。纤细皓腕上挂着一个花样繁复的银镯子,陈香玉定睛看:“什么时候买的?还挺好看。哪家,我也去买一个。” 安素雪不说话,她当然不知道季飞白从哪里买来的。陈香玉还以为她不愿意告诉,嘁了一声。“不说拉倒,我能买到更好的。” 陈香玉继续上妆,悄悄透过镜子看安素雪,见她正在拆那顶破花环。 蔫巴的花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只有淡淡的香气提醒着人们曾经它努力绽放过。安素雪一朵朵的摘下来,小心翼翼的摆好,等着风干。 …… “所以,你们两个人陪我去?” 季飞白早出晚归,基本不在家里吃饭,今日吃早饭时候安杏花说他和她们一起。 “无所谓,谁都行。”陈香玉满不在乎的,反正她和那个劳什子朱公子不可能成事。 到了约定的时辰,三个人往茶楼去。陈香玉走在前面,不让安素雪和她一起,即使她今日盛装打扮,也没有信心能美过不施粉黛的安素雪,瞧瞧路人的视线便知道了。 陈香玉后悔了。 早知道不叫她来,大庭广众之下能出什么事,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朱公子早就定好的雅间,陈香玉已经在茶楼伙计的带领下上楼了,安素雪便要了一间隔壁的雅间。 “不好意思,隔壁已经有人了,不过其他雅间空着,姑娘瞧瞧?” 安素雪抬头看季飞白,他朝着她点点头。 左右都是在二楼,没必要非在隔壁不可。季飞白挑了一间,与陈香玉的雅间隔了三个屋子。 进屋之后,安素雪推开小窗,发现不是正对着说书先生的案桌。 “这个位置好像不太行。”她道。 “一会你就知道了。”季飞白卖了个关子。 说故事也是讲时辰的,只在每日晌午和黄昏时候讲一个时辰,他们来的早,说书人还未来,不过大堂里已经差不多坐满了茶客。 今日过来的费用陈山已经给了,安素雪便打算点几样糕点,客气的问季飞白想吃什么。 他看都没看,直接报了名字:“金丝糕,杏仁酪,枣泥核桃糕,你想吃什么,再点两份。” 安素雪甚少来茶楼,但也知道这里的东西又少又金贵,便说加一壶茶已经够了,不用再点。 季飞白瞥了她一眼。 “可否有酥山?”他问茶楼伙计。 “有的,不过樱桃过了季节,现在放的是甜瓜。” “来两份,好,就这些。” 糕点还好,这些东西里面最贵是酥山。其实安素雪一年也吃不上两回,今年吃的酥山还是在谢府用的,滋味美妙,叫人难以忘怀。 想到这些东西的费用,安素雪咬了咬唇。罢了,就当请季飞白吃了。 糕点来的很快,精致的描蓝碟子,摆放整齐漂亮,等酥山上来后,安素雪目不转睛,直勾勾的盯着。 “吃吧。”季飞白挪动盘子放在安素雪面前,又拿过勺子递给她。 “谢谢,你也吃。” 炎热的夏季吃上一碗酥山,简直就是美梦一般。 香浓的乳味入口,和甜瓜清爽的味道混杂,像是将夏季最美好的东西汇聚成这一碗,让人一口接着一口,停不下来。 季飞白没怎么用,他胳膊撑在桌面上看她,觉得她吃饭时候也像是一只小兔子,菱角似的嘴巴,恐怕还没有勺子大,每次只舀半勺送入,用唇抿着,而后细细品味许久才咽下去。 “尝尝其他糕点。”他又将碟子挪动过来,简直是无微不至。 安素雪抬头,朝着季飞白笑,眉眼弯弯,笑容像是抹了蜜似的,甜到人心里。季飞白心里受用,但面上不显,别过头不看她,指着糕点道:“现做的,味道正好,试试。” “肯定都是现做的呀,卖的这么贵。” “那可不一定,”季飞白看着楼下一桌客人,立刻起身来到窗边,侧过身子仔细打量,同时给安素雪解惑道:“有些糕点比如牛舌饼一类,可以提前做出来能放四五天不会坏,但我们点的这些都必须要当天做,第二天就坏了,或者口感不好。” 安素雪吃了一块金丝糕,温热应当是刚出锅没多久。 “你怎么知道这些?” 季飞白没吭声,安素雪好奇他在看什么,就见季飞白已经回来坐下。 “因为我在茶楼做过事。” 这人说的一本正经,安素雪都要信了。 “骗你的,这你也信。”季飞白轻笑,揉她的脑袋,“吃吧。” 他这幅做派,好像他比她大似的。安素雪握住他的手不许他乱动,同时正襟危坐:“我可比你大呢。” “是么?”季飞白挑眉。 安素雪觉得手心好像被他勾了一下,痒的厉害,立刻烫着似的松开他。 季飞白神色如常,安素雪面色赤红,两只手搅在一起,脸颊浮现红晕不敢看他。 燥热的房间空气滞闷,像是化为蜜糖般粘稠,裹住安素雪动弹不得。 她垂着眼眸,月光瞥见季飞白大掌伸过来,瞧着方向好像是——要来握住她的手。 犹豫再三,安素雪觉得他们的进展未免太快,便立刻将两只手背在身后,小声道:“你别这么急。” “什么?” 季飞白的手落在她方才的地方,拿过空着的杯盏给她倒了七分满又放回去,突然意识到她在说什么,挑眉笑看她。 “你该不会以为我要牵你的手吧?” 他啧了一声。 “也不是不行。” “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安素雪逃命般跑出了雅间,因为羞涩导致身体紧绷,冲出房间时差点和廊道里的客人撞个满怀。 络腮胡子的男子道:“姑娘要小心啊。” “抱歉,”安素雪脸更红了,忙往楼下跑,打算去静静。 雅间里的季飞白起身往楼下看,却见那桌少了一个人,同时雅间的房门响动,动作粗鲁很明显不是安素雪。 季飞白面带谨慎的转身。 “年轻人,”络腮胡子站在门口,“又见面了,你,想好了吗?” 第72章 “你们做的勾当随时都会掉脑袋,你觉得我会加入吗?” 络腮胡子大笑:“年轻人不要目光短浅,你可知道现在天下乱成什么样了?早早站队,方可获得一线生机,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季飞白眼神一凛:“不许动我身边之人。” 络腮胡子摊手:“我可没说要动,但等真乱起来,你觉得谁能独善其身?亦或者平安度日?” 季飞白沉默,络腮胡子也不急,片刻后他咧嘴笑道:“你的女人回来了,我先走一步。” 吱呀房门打开,屋里只有站在窗户边的季飞白。恢复如常的安素雪道:“开始了吗?” 她说着凑近,看见说书人已经坐下了,但还在准备。 “快了。”季飞白道。 等到说书人开始讲故事,才发现此间房听得更加真切,怪不得他要选这间。 说书人讲的故事很是有趣,逗的安素雪开怀大笑,季飞白则是心事重重。 第86章 回到镖局,他和徐镖师打探外面的情况。 “不太好。”徐镖师摇头道:“几股势力蚕食天下,当今朝廷又不作为,任由他们掠夺扩张,恐怕场面会越发混乱,我们得早做打算。” 之前就已经设想过如今的局面,他们镖局会离开此地,一路往京城去,相信京城会是最后一方乐土。如果京城都沦陷,那么天下也没有安身之处,在哪里都是一样。 徐镖师只是比普通人知道的多一些,便已经思虑甚多,更别提能随时收到消息的谢骧。 这几日安素雪没来,但谢骧没时间去想念她,不管白天还是黑夜,他都要处理公务,日子仿若回到身体健全之时。 他靠在椅背上,双目紧闭,右手捏着鼻梁,面上带着烦躁之意。 底下幕僚们纷纷汇报现在外面的局势,非常不容乐观。 “王仪还在等主子过去,路途遥远,主子,我们是不是该不日启程?” 果然如黄鸿年所料,王仪收到他们的消息后立刻积极回应,谢骧为防止有诈,已经派了自己人过去,想必这几日就到了。 谢骧不说话,屋里的人都屏息等着。 有笃笃的声音,是谢骧在用手指敲打着轮椅扶手。 黄鸿年心里叹气,心想如果主子的腿痊愈就好了。 “再等几日。”谢骧道。 有幕僚不解为何非要留下着几日,但又不敢质问谢骧,只能等回去后问黄鸿年。 “据我所知,过几日就是安大夫的及笄礼,或许主子是想等她办完及笄礼再走。” 本朝女子及笄和男子弱冠都是人生大事,但忙起来时候便将这些事情抛之脑后。 安素雪正在为没有药材而发愁,她甚至跑遍了全城的铺子,可惜,都没有她想要的药材。 坐在后院边写手札边叹气,陈山瞧见了,便问 她都缺少什么,安素雪一一道来,陈山道:“我帮你想办法。” 他先找章掌柜打听,可惜章掌柜道:“普通的药材都要运不进来,那些更不可能有。” “你帮我想想办法。” 等了两天也没消息,陈山便另寻出路。总有人过来售卖挖来的药材,有个猎户三天两头的来,不过他卖的多是鹿角驴皮一类,今日便是带着鹿角和鹿胆,像是鹿皮鹿肉都卖给酒楼了。 “你最近还上山吗?” “不大上了,外面乱的厉害,我可怕被他们打劫,到时候平白无故给他人做嫁衣。” “是这么个道理,”陈山点点头,“如果你上山的话,能否帮忙留意几样药材?我画图给你再给你讲详细特征,摘回来高于行价收。” 有钱不挣那就是傻,何况就是顺手的事儿,猎户便将画着药材模样的纸张揣进怀里。 …… 安素雪忘了及笄礼的事情,当娘的可没忘,夜里和陈山商量着,决定好好办一场。 这几日安杏花忙着买东西,他们也不想大费周章,就请附近交好的邻居好友吃顿饭,左右陈家也不会来人,有四桌就够了。 去酒楼定了席面,当天直接有人送来,酒水则是在罗家定的,罗母笑眯眯:“办完及笄礼,可就真是大姑娘了,想当年我生他们兄弟俩时,孩子都满月了,我还没办及笄礼呢!” 安杏花笑着道:“我们也是,那时候家里穷,想早点成家,现在不一样了,家里的心头肉,我还舍不得呢。” 说这话是怕对方问起怎么没给安素雪相看,还好罗母没问,俩人聊了一会,定了十坛子酒。 “现在生意不好做,你也算是照顾我家了,给你算便宜点,收六坛的钱,剩下的四坛子酒就算赠送的。” 安杏花大喜,嘴里说着那怎么好意思,实际上已经老老实实的掏钱了。 …… 那日在茶楼聊过之后,朱公子对陈香玉简直是情根深种,非她不娶,可惜,陈香玉对他没那么多意思,总是觉得他长相太过一般,还悄悄和安素雪吐苦水。 “晚上睡觉翻身,看见他的脸都得吓醒了不可。” “其实,朱公子长的不丑的。”安素雪道,“算是一般人。” 陈山长的一般,安杏花是个貌美的妇人,安素雪就不用提了,小竹子也生的可爱,再加上一个有外邦血统俊美非凡的季飞白,家里就没有一般人。 导致陈香玉看人的眼光高的很,哼了哼道: “觉得不丑,你嫁给他啊。” 安素雪无奈:“香玉姐,他方才还来了,正在前面说话呢。” 陈香玉紧张兮兮,连忙去关门。“你别告诉他我在家,就说我出门去了。” 没一会,陈山就引着朱公子来了后院,见房门关着上前敲门,安素雪推开门走出来。 显然,她的样貌足以让朱公子觉得眼前一亮,不过他客客气气的说了场面话,问陈香玉的去向。 “不巧,香玉姐出门去了。” 陈山皱眉:“是吗?我怎么没瞧见她出去。” “她……她是从后门走的。” 朱公子真相信陈香玉不在,于是便将给她买的东西交给安素雪,让她代为转交。 懂礼的姑娘笑着送人,等人走后,她拿着盒子进屋。“朱公子给你的。” “不要,不想看。” “送都送了,打开看看吧。” 陈香玉不情不愿的接过盒子,打开后惊叹道:“好漂亮的手镯!” 是个银制的镯子,有食指粗细,镯身巧夺天工,做了镂空牡丹花样,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陈香玉迫不及待的套在手上,正正好好,她美滋滋的举起手给安素雪看:“瞧瞧,比你那个镯子好看吧。” 也没有的。 但这话安素雪没说出来,陈香玉显然被镯子打动,竟然又应了一次邀约。 这次朱公子要请她去城里最好的酒楼用饭,陈香玉不让安素雪跟着了,她是这样说的。 “爹,安婶,也别怪我挑理,安安八字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城里不少出名的媒婆都知道,那些大户人家就更别提,肯定早有耳闻。朱公子应当是不知情的,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所以,就别让安安跟着去了,我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陈山皱眉,觉得陈香玉说话不客气,训斥了两句,父女俩闹的僵,安杏花打圆场,笑的勉强。 “是,香玉说的是,而且酒楼里人多,朱公子又细致,想必能保护好香玉。” 眼看着陈香玉的婚事要定下,接下来就得抓紧张罗安素雪的终身大事了。 安杏花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陈山搂着她肩膀,一下下的拍着她的后背。 “等及笄礼结束了再商议。” 陈山其实也心情不好,因为医馆的生意每况愈下,甚至有时候一天也没有一个病患来。城里老有谣言说叛军要打过来了,因此米面粮油又涨价,大家都留着钱买续命的东西,小病小症就拖着不治了。 坐在桌子后,陈山擦拭诊台,长长的叹了口气。 下午时候,猎户来了。 意外之喜,他找到了几样药材,陈山感激之余多给他五个铜板,又问猎户还去山上打猎否?若是去的话,继续帮忙摘药材。 “近日不去了,你不知道外面乱成什么样子,城门口全是流民,官府派了一队兵拿着武器驱赶,否则城门都得被堵住进不来!还有啊,有人说天下大乱了,说不少人身披黄袍自封为王,几股势力都在攻城略地,外面危险着呢!” 平头百姓知道的太少了,接连有人说这种话陈山这才对外面乱起来有真情实感。 他去后院给安素雪送药,瞧见她正和朋友聊天,左右他也无事,便先帮忙将药材处理了。 如果是平常,安素雪肯定能发现陈山在干活,然后懂事的过去接过来,可她此刻正震惊余念珠说的话。 “你真的要走?” “真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府里就留两个仆从照看着,其他人都走。” 举家搬迁离开这里,安素雪问她去哪,余念珠说她也不清楚,只知道会去个安全僻静之地,等世道不这么乱了再回来。 此次来就是为了和安素雪道别,余念珠还送了安素雪一根簪子,说道:“你及笄礼我赶不上了,这是我送你的礼物,祝你往后都平安顺遂。” 热意上涌,安素雪强忍着和她拥抱,最后送好友上了马车。 她情绪低落闷闷不乐,又得知陈香玉不用她跟着后,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安杏花当然不会直接说,尽管她说的委婉,可安素雪还是猜道真正原因。 夜里,她洗过头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肩头,坐在院子里吹风。 晚归回来的季飞白进来时被吓的脚步顿住。 “你不睡觉在干什么?” 安素雪声音低低的,两侧的头发几乎将巴掌大的脸全部挡住,抬起头来时,只露出一只眼睛。 偏偏她眼睛生的又大又圆,在夜色里怪瘆人的。 第87章 “我睡不着。” 季飞白几步跨到她身侧坐下。“来吧,说说怎么了。” “也……也没什么。” 她不大想说。 从小就是这样,有什么事情憋在心里,连着她自己也跟着腐烂。 她低下头,乌发滑落,整张脸都埋在头发里,好像独处于一个幽闭的空间,谁也不会发现她。 她不知道,季飞白一直侧头看她。 直到看见有晶莹的水珠掉落,像是砸在他心尖上一般,酸涩的厉害。 “你……”嘴巴刻薄毒辣的季飞白摸了下鼻尖,难得语塞。 安素雪别过头,胡乱的抹了把脸,小声道:“我没事。” “嗯。”季飞白不说话了,坐在她身边静静陪伴。 许久之后,她的头发吹的干爽,整个人依旧闷闷不乐。 “我和你说一件事。”季飞白突然神秘的凑过来。 安素雪微微侧身朝他靠近。 感觉到他在触碰她的头发,长指挑起,将脸颊旁的头发拢到耳后,露出她的脸。 漂亮的眸子里还含着盈盈泪光,季飞白看着她的眼睛,刹那间忘了他要说什么。 炙热的指腹落在她眼下,将泪痕抹掉,手上的薄茧擦过细嫩的皮肤,落下一块红印,瞧着越发楚楚可怜。 “你要说什么?”她声如蚊呐问道。 回过神来的季飞白烫着似的收手,从耳根子开始攀起红晕,他搓着手心,不自在的说了句什么。 声音太小语速又快,安素雪没听清,隐约是三个字。 “什么?” “我说,你这样好像一个女鬼啊。” “季飞白!” 经过他这么一闹,安素雪好像忘了不开心的事情,夜里咬牙切齿的念了几遍季飞白的名字,沉沉睡去。 转眼,及笄礼这日到了。 第73章 陈香玉比安素雪大两岁,两年前她及笄礼时是在酒楼办的,一共来了十桌亲朋好友,当时安素雪就知道,自己的及笄礼不会如此盛大。 就像是现在,看见院子里放着四张桌子,早有所觉的安素 雪反倒是松了口气。来的都是真心祝福她的人,不在数量,在于真心。 安杏花忙里忙外,招呼客人先落座,罗母见她忙不过来,便先过来帮忙招呼客人和上茶水,陈山站在门口,等着客人来临,陈香玉打扮了好久才出来,因为今日朱公子也要来,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被比下去。 盛装打扮后出来,不少人笑着夸赞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陈香玉最喜欢别人夸她了,便难得心情好,帮安杏花张罗起来。 季飞白今日和徐镖师告了假,院子里的桌椅板凳,全是他早起一个人摆放好的,今日人多,安杏花不放心小竹子,还叫他帮忙照看着。 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坐在屋里等着良辰吉时的安素雪莫名紧张起来。 她今日上了淡妆,是方才陈香玉擦脸时候顺道给她化的。因着素日里不打扮,冷不丁脸上抹东西还有点别扭。 不知道等了多久,外面有人敲门。“安安,时辰到了,出来吧。” 安素雪深深的吸了口气起身,提着裙摆来到门口,默念了三个数让自己冷静下来才推开门。 晌午的阳光明亮,门吱呀打开一刹那她像是沐浴在日光里,整个人闪闪发亮。皮肤通透像是玉石,双瞳剪水,般般入画。 为了今日盛大出席,安杏花又给安素雪置办了新衣服,特意选的喜庆的水红色,掐腰设计,细腰盈盈一握,她低眉浅笑,瞧着媚而不妖,风吹仙袂,简直有沉鱼落雁之美。 罗家兄弟也在,罗武直愣愣的看着安素雪。“大哥,安安今日好美。” 罗文眸光微闪,视线不着痕迹的扫过一旁的季飞白。 显然,他也因为安素雪的美貌而愣神。 走到众人中间,请来的全福夫人笑眯眯的给安素雪梳头。 其实普通人家大多是母亲给女儿梳头簪发,但安杏花觉得自己虽然儿女双全,可没了丈夫,她想让女儿和和美美,便托人请了这位夫人。 全福夫人家里两儿两女,日子过的富足,耳垂大而厚,身材丰满,一看就有福气。 她手巧的很,没一会就给安素雪梳了个城里时下流行的发鬓,戴上准备好的玉簪子。 这支簪子还是成亲时候陈山给安杏花买的,具有特别的意义,安杏花转赠给女儿。 “礼成!” 接下来就要开席了,众人落座,酒楼的人按照约定的时辰来送席面。 陈山不放心,便在门口接应着,远远的瞧见有个驴车过来。 “六叔,四伯,你们怎么来了?” 待驴车走近了,才发现是陈家族里人。 “我们怎么不能来?你说你,也不给个消息,我们没来晚吧?” 来者皆是客,陈山热情的将人迎进去。 安杏花看见陈家几个人时,面色一僵。 当年她嫁给陈山,就属四伯和六叔最为反对,觉得她是寡妇晦气。后来又因为她把安素雪带过来,而且迟迟没有身孕,他们还怂恿陈山休了她。 也就这几年小竹子出生之后情况好了一些,不过每次回老宅,他们也不会给她好脸色,所以她才没叫他们,还和陈山说,毕竟是安安的及笄礼,怕给老家人消息还让他们舟车劳顿不好。。 没想到他们自己来了。 “四伯,六叔,快落座。”安杏花可不会让他们挑出来毛病,热情洋溢的招待,还给他们安排主座。 “我说陈山家的,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们消息啊?” 来了,要开始为难了。 安杏花心里碎碎念,面上不显,笑盈盈道:“现在正是老家种地的时候,怕你们太忙,而且路途遥远,现在外面乱的很,若是出岔子那我可真是十恶不赦了。” 这番话说的讨巧,俱是为了他们的角度出发,两个老者面色稍霁,说道:“外面是挺乱,但也不至于为难普通百姓。对了,安素雪呢?” 仪式结束后陈香玉就拉着安素雪回房了,两个小姑娘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我去叫她。” 屋里的安素雪正在给陈香玉补妆,其实她脸上的妆容还不错,可陈香玉总觉得因为出汗融花了,便拉着安素雪帮忙。 “对对,鼻头这里要多抹,一会就掉了。” 抹好后,陈香玉自己涂口脂,让安素雪帮忙把她头发后面的碎发梳起来。 “我得好好打扮,你方才都没看见,朱光明那眼神呦,简直是目不转睛。” 朱光明给安素雪准备了及笄礼物,但他给陈香玉准备了两份,而且都是名贵饰品,要不少钱呢。在安素雪在场的情况下,朱光明还能夸陈香玉好看,说明他是真心实意的喜欢陈香玉。 谁不喜欢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人?陈香玉心花怒放,觉得朱光明好像也不错。 所以她才想让自己总是完美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 安素雪平日里不打扮,手笨的很,只能帮忙将头发梳理整齐,陈香玉哼了哼。 “这么不会打扮,真浪费老天爷给你那张漂亮脸蛋。” 正好安杏花来敲门,安素雪便跟着她去拜见长辈。 弯腰行礼,两个年长的长辈给了一个小红封,剩下的几个长辈就说了句讨喜的话。 即便如此,安素雪已经真心感激了。 不过下一瞬,四伯便皱着眉头道:“既然已经及笄了,就早点找人家嫁出去,别拖来拖去的成了老姑娘。” 虽是关切之语,但说辞未免不好听。 安杏花干笑着道:“是,给香玉定下来就忙碌安安的婚事。” “也别太挑,”六叔说话,“我看村里东头老王家第二个儿子就不错,年岁也正好,知根知底的,到时候嫁到村子里也好有个照应。” 安素雪蹙眉,安杏花则是面色不好。 他们怎么不把什么老王家儿子介绍给陈香玉? 谁会将女儿往村子里嫁,那不是受罪吗?到时候面朝黄土背朝天,她好好的女儿非得磋磨成村姑不可。 安杏花笑容淡了淡,只说道:“哎呀,舍不得女儿嫁的远,就想在城里给她找人家,到时候在我眼皮子底下也放心。” 显然,六叔听出来话外音也没有放弃的打算。 “老王家地多,可是当地的小地主,家底丰厚嫁过去可就是享福,要不然你还想找什么样的?若不是看安素雪是我们老陈家的孩子,人家老王家还看不上呢!” 将自己女儿贬低至此,安杏花彻底冷了脸。陈山也不满,适时开口道:“我们已经有合适的人家了,四伯,六叔,这件事就不用您二老操心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按理来说寻常人就会闭嘴。可他们仗着自己辈分高,继续指点。 “我也是为了你们好,难道你忘了她的八字?” 这话一出,同桌的人都好奇望过来,罗家夫妇也安排在这,竖起耳朵听。 第88章 八字,什么八字? 安杏花及时阻止,忙拿过酒坛子,直接给他们倒满了酒。“一路辛苦口渴了吧,尝尝好酒清嗓子。” 赶紧堵住你们的臭嘴,可别胡言乱语了。 早就知道他们没憋好屁,她就不该让陈山把他们请进来,直接打出去了事。 安杏花在心里把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实际上“孝”字压着她,还得扯着笑给他们倒酒。不过她也耍了小心眼,假装不小心倒在了俩人裤子上。 “不好意思啊。”嘴上说着抱歉,其实心里很高兴,觉得这口恶气出了不少。 湿乎乎的像是尿了,两个长辈面如菜色,这么多人看着,他们不免觉得丢脸。 陈山道:“我带你们进屋去换衣 服吧,穿我的。” “是,陈山旧衣服不少,你们换一件吧。”安杏花好心提醒,“四伯和六叔福气重,正好穿陈山的衣服,让我们陈山也跟着沾沾福气,对吧陈山?” 安杏花死了丈夫,陈山没了媳妇,俩人怎么看也不像是有福气之人,到时候别把他们的福气都沾过去了。 村子里上了年岁的老者都信这些,生怕被陈山沾了福气,连忙摆手。 “不用,天热,一会就干了。” 他们坚持,憨厚的陈山便真以为他们嫌麻烦。 有了这个小插曲,成功将话题岔了过去,酒楼的人上席面,四伯和六叔连连念叨,说没必要定这么好的席面,不如在家做省钱云云。 安杏花和陈山都陪着他们在这桌坐,陈山解释说人一辈子就办这一次及笄礼,而且就四桌也不算铺张浪费。 “这还不浪费?这道菜我知道,叫什么八宝鸭,还是村里有个德高望重的老人过寿的宴席上才能吃到!” 意思就是安素雪年纪轻轻,及笄礼弄的未免太隆重了。 安杏花越发的厌烦他们,陈山道:“规格与香玉办及笄宴席时候一样,四伯,你忘了?” 四伯脸上闪过尴尬之色,他就是随便找茬数落安杏花罢了。 谁成想安杏花也不是软柿子,她有儿有女和陈山夫妻恩爱,凭什么受他们的气? 于是她道:“那就多吃点,免得下次还得等人家寿宴才能吃到。” 怼的四叔哑口无言,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安杏花继续道:“说起来,我家安安办及笄礼,附近邻里好友没少出力,桌上的酒水都是邻居送的,还有啊,那堆礼物,对,就是那边桌子上大大小小的盒子,也都是来的客人带来祝贺的,唉,我知道,村子里和城里的习俗不一样,四伯和六叔给红封聊表心意也能理解。” 她说着,就故意打开红封,原本以为会是一块碎银子,却不想只倒出来五个铜板,叮铃当啷掉在地上,院子里所有人都听见了朝这边看过来,安杏花咬牙切齿的道:“真是感谢四伯和六叔的厚爱啊!” 陈山也面上不好看,就给五个铜板无异于打脸,因此他不阻拦安杏花说话。 “安安啊,还不快过来,喏,十个铜板,是你四爷爷和六爷爷给的,赶紧过来道谢!” 安素雪和陈香玉他们小辈坐在一桌,闻言起身过来,乖巧的行礼道谢。 两个老头脸上火辣辣的,不过活的年头久脸皮也厚,尴尬过后竟然还能理直气壮。 “一个及笄礼罢了,意思到了就成,谁还能送贵重东西啊,等到成亲了我再给你包个大红封。你考虑考虑老王家吧,这两天给我回个话。” 怎么还没放弃,安杏花又开始在心里骂人。 这时候,有人进来院子里,笑吟吟道:“我方才敲门没人应声,所以自作主张进来了。安大夫,今日是你及笄,主子派我来送礼物给你。” “添香姑娘,这怎么使得。” 而且谢骧怎么知道她今日及笄的? 添香笑吟吟拍手,立刻有丫鬟鱼贯而入,手里托盘上摆放着一个个精致的小盒子,不用看便知道盒子都如此精致华美,礼物更是华贵非凡。 添香身为谢骧身边大丫鬟,穿戴打扮比一般人家姑娘都要好,陈家几个老者有不好的预感。安丫头这个倒霉催的,什么时候结识贵人了? “这……” 安素雪刚要说太贵重她受不得,安杏花便先一步开口,“哎呀,我家安安啊就是讨人喜欢,瞧瞧,以前的一个病人而已,知道安安及笄,竟然还送了礼物,多不好意思啊。” 说是不好意思,实际上已经上前,挑了一个最为精致的盒子打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宝石璀璨绚丽,差点闪瞎众人的眼睛。 咕噜——是陈家村子里来人惊讶的吞咽口水声。 “那个……不会是红宝石吧?” 六叔说话声音都颤了。 第74章 谢府送来的礼物,在场的人甚至活了一辈子都没见过。 这样一来,哪里还好意思提让安素雪嫁去村里的事情了? )蔫蔫吃完饭,老陈家的人就赶着驴车走了,其他宾客尽散,一家子收拾残羹剩饭。 日落西山,暮色四合。 这个时辰本该是答应徐镖师回镖局的日子,但杂事繁重,季飞白还是留下来帮忙。陈山都累的气喘吁吁了,季飞白还神色如常的搬凳子。 “还是年轻好啊。” 安杏花白了他一眼,陈山嘿嘿笑。看来她还在为老家来人的事情生气,得想办法哄哄才是。 陈香玉和安素雪也没闲着,俩人帮忙清扫地面,就连小竹子都懂事的帮忙拿过簸箕。 安素雪扫完地,便打算帮忙撤碗筷。菜碟子都是酒楼的需要送回去,其他的碗筷则是自家的,估摸着得洗上一个时辰。 “我来。”季飞白突然过来,挡住她要拿碗筷的手。 今日席面有荤有素,因此碗里尽是油渍,她今日打扮的漂亮,又是她最重要的日子,当然不能沾手。 大家都做事,安素雪什么都不做的话心里过意不去,季飞白便道:“我刷碗,你帮忙烧热水。” 凉水刷洗不干净,就得用热水再加点矾。 厨房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通风,七月的天气燥热的厉害,尤其是灶膛里生火之后,热的安素雪额头沁了薄汗。 “出去吧,我来就好。”季飞白道。 安素雪朝着他笑了笑:“没事,也不是特别热。” 他帮忙洗碗,她总不好将他一个人扔在这,未免太失礼了。 脸热的像是熟透的樱桃,浓密的眼睫垂下,饱满洁白的额头点点汗珠掉落,她依旧嘴硬的说没关系不热。 “你一直都是这样吗?” “什么?” 委曲求全。 或许这个词语不恰当,但季飞白讨厌她这样。 为了让别人舒坦而为难自己,他从小就见惯了亲娘如此,甚至比安素雪更甚。 年幼时候,他和亲娘被扔在季府的后院,只因为他们身上有外邦血脉。那时候的季飞白不懂为什么府里所有人都讨厌他为难他,甚至他们连饭都给半碗,他在十岁之前一直都吃不饱。 那时候只要有人来送饭,他娘亲就会摆出一副笑脸,撑着病骨说讨喜的话,只为了多要一口饭。 日子艰难困苦,她竟然还会眼巴巴的盼着丈夫来探望她。 可一次都没有。 在季飞白离开季家之前,他从未见过他亲生父亲来偏僻小院探望过他们。 说起来可笑,他们父子俩唯一一次详谈,竟然是要他离开季家。季飞白第一反应是拒绝,他还要照顾患病的娘。 “只要你离开,你母亲会得到救治。” 多么可笑。 她病了这么久,他从未给她请过大夫,全靠季飞白自己出去挣钱买药。现在,他拿给母亲治病当作要挟。 可偏偏,季飞白必须要听话。 他们拿捏着母亲,化作一条季飞白无法挣脱的锁链,紧紧栓在他脖子上。 从家乡出来一路艰辛,他差点死在路上。心里对亲生父亲和季府那些人的怨恨,不减反增。 到了陈家之后,他发现这里有个和他娘亲一样的人。 委屈自己让别人高兴,就是为了维持陈家表面的和睦和谐。 他刚开始讨厌安素雪。 她不知道拒绝别人,活的谨小慎微,和他母亲有什么区别? 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是人人可欺的娇花。 所以季飞白故意惹恼她,想知道她会不会生气。 当她竖眉杏眼圆瞪的时候,季飞白才觉得这样的安素雪鲜活美好。 他娘本该也如她一般,花儿似的灿烂。 所以,季飞白不喜欢看见安素雪委屈自己,于是他起身直接拽住她的胳膊,将人提起来扔在厨房门口。 “在这等我。” 他说这么一句,安素雪不明所以还要进来,季飞白琥珀色的眸子瞟过来,安素雪便将伸出的脚收回来。 “很快。”他说。 陈山和安杏花去酒楼送盘子去了,陈香玉在前院医馆里看着小竹子,后院只有他们两个人在。 第89章 到了用晚饭的时辰,城里家家户户开始升起炊烟,饭菜的香气飘散,身材颀长的年轻人弯腰在灶膛边洗碗筷,怎么看都觉得是一副和和美美其乐融融的美好画卷。 是安素雪一直以来梦寐以求想要的东西。 “看什么?我就这么好看?” 如果他不开口说话就好了。 安素雪别过视线不再看他,用脚尖踢着石子,小声道:“我才没看你。” 他轻笑,安素雪脸颊发烫。 等他收拾好出来,她立刻递过毛巾让他擦手。“对了,这些宾客送的礼物还没整理。” “是啊,我差点忘了,这就收拾好。” 放在院里桌子上,大大小小的盒子,安素雪还记得都是谁送的,比如这块锦鲤形状的玉佩,是罗文哥送的;比如这条丝滑的面巾,上面绣着精美花纹,是罗武送的…… 连着打开几个,她都能说出来是哪位宾客给的礼物,显然一直留意他们的动向,像是小孩子一般期待收到礼物。 “这根簪子,”安素雪拿起一根瞧着普普通通的银簪子,“是谁送的来着?” 季飞白双手抱胸,好整以暇。 “骗你的,我记得,这是你送的对不对?” 当时人多,季飞白将礼物放在桌子上就走,好像怕让人看见他送东西似的,但安素雪还是看见了,而且能准确的找到礼盒。 安素雪笑的灿烂,第一次骗到他,觉得很是有趣。 季飞白挑眉,见她笑的开怀,便也跟着露出笑意。 “我簪上,你帮我看看好不好看。”她头上只簪了一根玉簪子,这根银簪子戴上后,两相对比之下,瞧着更加普普通通。 明眸善睐的姑娘指尖摸着银簪子,爱不释手。 “谢谢,我很喜欢。” “你别动。” 季飞白突然上前一步,手掌贴着她的手,将那根簪子拔了下来。 “里面有机关,我教你怎么用。” “这也有机关?” 她手上戴着他送的镯子,里面便有机关银针,“城里哪家铺子卖这种能当武器用的饰品?” 她着实好奇他从哪里买到的。 季飞白不语,只演示着,他用力按压簪子尾端,歘的一声,另一端便出现利刃。单薄但锋利,季飞白将自己的一根头发放在上面,吹发立断。 安素雪低低的吸了口气。 “这么锋利?” “我还怕伤了你没做的那般锋利,你试试。” “你自己做的?”安素雪发现他言语中的破绽。 “不是,买的。” 季飞白说谎眼睛都不眨一下,教安素雪怎么用,以便危急时刻用来自保。 “你给我的都是武器呢。”她笑着道。 季飞白难得严肃,他道:“世道乱了,如果遇见危险你可以用来保护自己和其他人。” “也是。”安素雪又试了试,这根簪子做的精巧,不使劲按压利刃是出不来的,也避免误伤了自己。 玩的不亦乐乎的时候,突然听见头顶上传来他的声音。 “今日大家送的礼物,你都喜欢吗?” “喜欢啊!当然喜欢!” 安素雪想都不想直接作答,季飞白抿了下唇。 “姓谢的送来不少好东西,真是破费。” 这话听起来阴阳怪气,不过也提醒了安素雪。 “我不留下,要给他送回去的。” 太过贵重,她着实不能收。 她忙于收拾谢骧送的礼物,没看见季飞白满意的笑,只觉得头顶上一重,他又开始揉她头发了。 “我想说很久了,季飞白,我比你大,你懂什么意思么?就是你要叫我一声姐姐。” 在她拨他手之前,季飞白便已经收回了手,还翘起唇角贴近她,干净漂亮如同宝石一般的眸子里映出惊慌失措的美人面。 “我叫你姐姐,你敢答应么?” 他模样生的太好,眼眸璀璨,鼻梁挺拔,再往下便是形状漂亮的唇。 安素雪盯着他的薄唇,明明一张一合的说了话,可她压根就没心思听他说什么。 天色昏暗,快要瞧不清彼此的脸,季飞白眼眸晦涩,视线从上移到下,也落在她的唇上。 动弹不得。 菱角似的樱桃口,薄涂口脂,晶莹剔透,仿若入口即化。 鬼使神差,季飞白偏头过来,在她唇角碰触了一下,柔软的触感令人沉醉,香甜的气息是最好的佳酿。 醉意上涌的年轻人喉结滑动,低沉的声音艰难自控,道:“可以么?” 呼吸可闻,气息交缠。 也许是今日她也饮了酒,醉的不知今日何夕,并不反感他的碰触,唇角处发麻,痒的心肝颤。 她垂着眸子不置可否,季飞白已经欺身而来,偏过头重重的吻住她的唇。 果然如预想般柔软多汁,从未有过这种体验的年轻郎君笨拙的用齿尖去啃,像是啃果子那般。 安素雪吃痛,睁开眼去看,眼前人眸子紧闭,垂着的睫毛纤长浓密,像是一把小扇子。 “……唔……” 安素雪去推他结实宽厚的胸膛,硬邦邦的硌手。 季飞白很快从沉溺中脱身而出,但显然还未恢复理智,在分开之后,又重重的贴了一下。 …… 夜里,小小的庭院里有两个人无法入睡。 安素雪手指捧着自己的唇,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有点发肿。该感觉到疼痛不舒服的,但有奇怪的感觉蔓延,她竟然捂着脸情难自禁的笑。 另外一间房里,季飞白在第无数次舔过唇后,睁着一双清明的眼眸盯着屋顶看。 睡不着,想见她。 …… 难熬的夜晚总算结束,晨曦微亮时安素雪起身,刚推开门便见到季飞白在门口站着。 挺拔的身姿像是根木头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发尾处落了露珠,手指尖也被夜风吹的发凉,但见到安素雪的那刻,好像一切都值得。 “你干什么,吓我一跳。” 安素雪忙不迭的将门合上,同时压低了嗓音,生怕吵醒其他人。 她这幅偷偷摸摸的做派给季飞白气笑了。 他们算什么? 偷情? 第75章 镖局的人每日都要切磋保持身手敏捷,一般情况下起来最早的就是徐镖师。 不过今日天边泛起鱼肚白,徐镖师来到院子里时,已经有一道颀长身影在打木桩子了。 这些木桩乃是最结实的木头,而且缠了一圈圈的麻绳,素日里他们都不喜欢用,嫌打的手疼,此刻乒乒乓乓的声音,那道身影像是不知道疼一把,下了十成十的力气。 徐镖师眯眼走近,瞧见打木桩的人浑身被汗液打湿,想必已经在此练许久。 “天没亮就来了?” 季飞白抿着唇一言不发。 徐镖师适时伸手格挡住季飞白,俩人就此对战。年长者经验丰富又是从父辈继承来的功夫,轻松的化解季飞白的攻击。 他游刃有余,面色不改,相反,季飞白野路子,身法快但招式混杂,刚开始有“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劲头,但随着时间推移,越发的落了下风。 日头从山后攀起,镖局的其他人陆续过来,就见院子里季飞白被压着打。 “飞白,你赶紧认输算了!” 众人哄笑着逗季飞白,被打的趴在地上的年轻人爬起来,绷着一口气继续对打。 看着看着,有人瞧出来不对劲了。 “这小子今天不对劲吧?脸都要打肿了,不知道疼吗?” “依照我看啊,他多半是被小相好甩了。” “不能吧,飞白年轻俊俏,我看城里都找不出来比他更男子气概更俊美的郎君,怎么可能甩了他?” “哼,不信?你要不问问?” 都比季飞白年长一些,觉得 能给他或多或少提供经验,便开口询问道:“飞白,怎么了?和小姑娘吵架了?” “你还年轻,没听过有一句话叫‘床头吵床尾和’?” “是啊,来来,别打了,徐镖师手下留情,别给孩子俊脸打坏了,过来说说,到底怎么了?” 徐镖师停手,意外的看向摊倒在地的季飞白。 在他来之前,季飞白便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但依旧能和他有来有回打了将近一个时辰,虽落了下风,不过不算输。此子是块璞玉,假以时日好生打磨,一定能大放异彩。 胸膛喘的上下起伏,躺在地上的季飞白看着湛蓝天空,脑子里回想起今日早上的事情。 当时安素雪像是做贼一般将他拉到一旁,边做贼心虚的四处打量怕有人出来,边小声问他站在她门口干什么。 他能干什么? “我有那么见不得人么?” 随后她眼神闪躲,刚欲要说什么的时候,安杏花出来了,俩人就此分开,假装做自己的事情,直到他从家里出来,再也没说上话。 第90章 她的反应如同兜头凉水,浇的季飞白透心凉。 心情糟糕之下什么都不想做,脑子空空如也,只一味的对打发泄情绪。 “臭小子,被我说中了是不是?行了,多大的男人了还搞被抛弃要死要活的戏码?赶紧起来,你就说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我给你找!” “你上哪里找?春香楼啊?可别害飞白了,飞白,别听他胡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你振作啊!” 镖局的几个人围着地上的季飞白,俱是把手放在膝盖上,弯着腰的姿势。几个脑袋汇聚在上空,将湛蓝的天空挡住大半。 也让季飞白不悦的心情飞了大半,他勾唇轻笑:“我没事。” “按照我的经验,越说没事就越有事,完了,你小子身受情伤不浅啊。” 七嘴八舌的讨论开,季飞白被他们吵的头疼,爬起来离开院子,去屋里坐着了。 直到黄昏时分,他才瞧着无大碍。之前说要给他介绍新人的镖师走过来,勾住季飞白脖子神神秘秘的说道:“你还是个雏吧?走,我带你去春香楼开开眼。” 季飞白直接拒绝:“我不去那种地方。” “哎,你个年轻人别有偏见啊,只是喝酒罢了,又不做什么,我是看你什么都不懂,所以才想着带你去多多见识,免得不知道怎么应对姑娘。” “我知道。” 那人坏笑:“你知道?那你知道怎么亲嘴?” 季飞白面色一僵硬。 “嘿嘿,我一猜你就不会,这里面啊,学问大了去了,按照我的经验来看,你一个矛头小子,恐怕连手都没碰过,更不可能亲上嘴儿。” 镖局里都是糙汉子,说话也没个荤素顾忌,即使季飞白早就习惯,此刻也闹个红脸。幸好他皮肤是蜜色,乍一看也瞧不出。 那人一脸坏笑,逗季飞白道:“要不要和我学?” 季飞白不言语,那人觉得有戏,既是想帮忙,又有点自己小心思。“先说好了,我帮你这次,等到再和我过招时候必须手下留情,别让我在众人面前输的太惨。” 年纪轻轻功力却不弱,即使功夫杂糅但他反应迅速,镖局里也就徐镖师能压住季飞白。但他年纪小,大家老觉得输给他,怪没面子的。 这次,季飞白说话了,点头:“好。” “嘿嘿,果然被我猜中了,就是你的小相好嫌弃你什么都不会,走,直接去春香楼学!” “不去。”季飞白坚持,那人还笑他是童男,不过到底应了约定,偷摸给他一样东西。 “没人时候自己看,如果被人发现了可别说是我给的,朝廷明令禁止不让流通,我好不容才攒的,这可是最好最全的一本!” 巴掌大的小册子,泛黄打卷没有墨迹的封皮,季飞白颔首,迅速揣进自己怀里。 他今日心不在焉,和人过招时候几次出现破绽,徐镖师皱眉道:“大丈夫不拘小节,若是沉溺于儿女情长,何堪大任?” …… 同一轮日头下,不止季飞白不对劲,今日的安素雪也频频出岔子。 先是早上不小心打碎了碗,然后是逗小竹子玩的时候分心,小孩摔倒,幸好只是擦破了点皮,但安素雪内疚的想要掉眼泪。 安杏花总觉得女儿哪里怪怪的,有心询问,奈何她什么都不肯说。 及笄礼也办过了,女儿长大有自己的小心思了。 安素雪想出去透透气,便将谢府送来的礼物捧着,去对街还礼去了。她想的是直接交给仆从,奈何守门人非要邀请她过府,甚至直接把大门一关不让她出去。 来都来了,安素雪想当面谢谢他也好。 “所以,你一样都不喜欢?” 没想到谢骧忙碌,等了一刻钟,房间里的人出去,安素雪才得以进来。 谢骧一脸疲惫,在见到她的时候难得雨过天晴露出笑意,不过没想到她是来退还礼物的。 谢骧不认为是她不想要,问题一定在那些礼物上,看来这世上再珍贵的东西也不见得会轻易打动人心,他随手挥了挥,价值千金的宝石、玉如意、黄金圈等等全部被送回库房,怕是永世不得见天日了。 “感谢公子的一片心意,只是太过贵重恐无功不受禄。” 在京城时候权势和富贵是世人追求的目标,但这一切都是谢骧唾手可得的东西,他也曾见过那些穷苦出身的清臣,从刚开始的两袖清风拒受厚礼,到后来的沉醉富贵乡。 人性是有趣多变的,谢骧敢肯定,那些拒绝礼物的人里有一大半是嘴上说着不要,心里极度渴望。 但在安素雪这里,似乎行不通。她睁着一双漂亮干净的眼眸,清澈纯净的模样,如同在山野烂漫的小鹿,继续道:“谢公子的一片心意,我收到了就好,谢谢你。” 她说着还朝他点点头,目光坚定的模样让谢骧怀疑自己送过她贵重的礼物而不自知。 谢骧轻笑,觉得她这等穿纯良的小鹿入了京城,恐怕会让人吃的骨头渣滓都不剩。但那些,是之后的事情,谢骧唤人上茶,安素雪就坐下和他说了几句话才告退回家。 看他气色还不错,安素雪放心不少,不过还是决定早点把药性试出来,好让谢骧早点服用,兴许对他有所帮助。 在后院煮药时候,陈山来问她药材是否够用。 “不够,起码还要五副药材试药性,如果成的话,就得需要大量药材。” 陈山点点头,实话实说:“我找了章掌柜,他也没办法弄到药,那个猎户倒是答应如果出城就帮忙采摘,不过他不懂药理,恐怕也寻不到药材生长之地,所以采摘回来的药材太少。” 人之常情,让他们去打猎他们也寻不到猎物,术业有专攻。 “现在也没事做,目前只有谢公子一个病人,我正好沉下心来全心全意的照料他,就算不能将他治愈,也尽量让他恢复些许感觉。” “你这孩子看着柔弱,实际执拗,他都已经那样了,或许早就看过名医,他们都没法子的事情,我们应当也没办法。” 没有结果的事情,陈山不想让安素雪耗费太多心血。 “试试,万一呢。”安素雪莞尔一笑,“知道陈叔是担心我,放心,我不累的,就是有点忧愁药材该去哪里弄,对了,陈叔帮我看看这个方子是否可行。” 整理自己收集到的偏方后,安素雪又根据姑奶奶留下的手札信息整合,又写出来两个方子,但里面的药材太过凶险,即使安素雪加了平衡药性的其他药材,可还是认为自己经验尚浅,合该让陈山看一遍。 那方子递给陈山,安素雪还莫名有些惶恐。 她年幼时候来到陈家,陈山不止是她的父亲,更是她的老师。她所有医术能耐,全部都是从陈山那学来的,她渴望做他眼中优秀的学生,因此担心他看出问题,觉得自己学艺不精。 陈山皱眉,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 “断肠草?这味草药可是剧毒。” “是,因此才想让陈叔看一遍,不过里面只是加了微亮,还有其他解毒的草药用来平衡药性……” 安素雪谈起医术相关头头是道,半响之后,陈山眉眼舒展开来,道:“你倒是另辟蹊径了,可以一试。” 安素雪展露笑颜:“好!” “不过,你要自己试药?安安,你身体健康,试药也试不出什么,只要验证无毒无害,找两只兔子试试便好。” 但那样不稳妥啊。 这话安素雪没说出来,只应承下来。 “对了陈叔,如果猎户再出城上山打猎,能否带上我?有他护着,我又识药性,能找到需要的药材,一举两得。” “这……”陈山第一反应是不同意,觉得城外乱了,怕不安全。但安素雪再接再厉道:“猎户身手好,他来往于城里城外安全的很,不必担心这个,最重要的是现在药材遍寻不到,而我急需。” 见陈山还不想答应,安素雪换了说法:“反正这几日猎户不出去,等他出去的时候,我再找罗文哥和罗武一起,这些人想必一定能保护好我的。” 陈山动摇了,安素雪又说了不少好话,陈山只能同意。安素雪祈求的看他:“能不能别告诉我娘?若她知晓,肯定不让我去的。” 陈山叹了口气,到底同意了。 一想到自己能获得大量药材,安素雪就按捺不住的高兴,比收到贵重礼物还要开心。 安杏花带着小竹子去隔壁窜门,陈香玉出去和朱公子吃茶,陈山在医馆看着,后院里就安素雪自己,她脚步轻快的游走在两个药锅之间,身体轻盈,裙摆被风吹起,像是翩飞的蝴蝶。 站在门口的季飞白定睛看了她好一会,最后在她发现时候假装才回来。 “今天回来的早。”她说。 季飞白看了眼天色。 天光大亮。 “不早。”他睁眼说瞎话。 安素雪眨了眨眼,见他大步过来,随后就站在她身前一步远的地方不动了。 第91章 怀里的小册子烫的他胸口剧烈起伏,过目不忘的年轻人学会了许多理论知识。 “按照我的经验,你就是没让小相好舒坦,我跟你说啊,女人啊,就得哄就等让她也快乐,否则人家图什么?图你长的好看啊。也是,你确实长的好看,要是能技艺高超,我保管你的小相好对你死心塌地!” 白日里季飞白一直在质疑自己。 真的是因为技术不好导致她不舒服,所以她才不搭理自己? 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因此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打开小册子。冷不丁一看他涨红了脸,迅速的合上。平复许久之后,才抱着学习的心态打开前几页。 翻来覆去的看,季飞白无比确定自己学会了。 “你要不要……”季飞白别过头看向院子里咕噜噜开着的药锅,说不出口。 他怎么说? 说:你要不要再试试我,包您满意? 第76章 季飞白有点奇怪。 这是自从自己及笄礼那日,安素雪逐渐发现的。 他有时候回来的很早,但就坐在院子里也不说话,她忙着煎药,偶尔回头看他,便见他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七月的天气西晒折磨人,难道他都不怕热的么? 安素雪蹲在药炉旁,一直看着火候,白玉无瑕的面庞染了胭脂色,如同天边的云彩。 季飞白痴痴看着她的侧脸,在她看过来时迅速的转过头,状似在做自己的事情。 他面上不显,其实恼的厉害。 怎么好像她忘了那天的事情,难道他就那么不堪? 胡思乱想的时候,听见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是罗家兄弟来了。季飞白懒得看他们,像是两条狗似的围着安素雪转。 “安安,刚买的冰镇绿豆饮子,你试试看糖够不够,不够我回家拿冰糖去。” 街上小摊贩卖的饮子味道都不错,安素雪眉眼弯弯:“谢谢。” 罗文接过她手里的小扇,蹲下帮忙看火。“你坐着休息一会。” 安素雪还有点不大好意思,罗武已经拉着她的手,将人按在椅子上了。 不巧,院子里的躺椅就两个,因此安素雪躺在季飞白两步远的地方。 他侧头看过来,罗武则是快走几步,直接横在俩人中间,用宽厚的身体挡住季飞白的视线,他弯腰和安素雪说话。 其实自打知道他们兄弟俩的心思之后,安素雪总觉得怪怪的,幸而时间久了又恢复成以前相处的模样,她自在不少。 罗武挑着坊间有趣的事情和她聊,安素雪这才知道,原来城外流民已经开始被安顿了。 “那是不是外面比之前更安全了?” 罗武道:“应该是,我看还有人去香佛寺上香拜佛,估摸着马上就没事了。” 俩人的谈话落在季飞白耳朵里,他若有所思。 他隐约感觉这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 药锅咕噜噜冒着热气,罗文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自然受不住这么热,但他咬牙挺住,越发觉得安素雪熬药辛苦。怎么对待自己喜欢的姑娘?自然是让她不再受苦。 罗家家底算是颇丰,罗母曾说过,若是他们成家后便分开住,毕竟他们是双生子长的一样,怕到时候诸多不便。至于家里的财产,打算一人继承几个方子,一南一北各自开个小酒庄,丰衣足食不成问题。 罗文已经盘算好了,到时候他就留下赡养爹娘,同时还离陈家近。 这几日罗家兄弟来的越发勤快,安杏花看在眼里,已经打算给安素雪安排婚事了。 “香玉和朱公子相处融洽,不如婚事就定了吧?” 晚上,夫妻俩在被窝里说体己话,安杏花认为朱光明不错,陈山也觉得甚好,打算等他再来时给个暗示,让朱公子请人提亲。 “香玉婚事定下来,就得着手安安的婚事了。哎,你说,罗家兄弟怎么样?” “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为人秉性皆不错,老大沉稳,老二憨厚,怎么,你看中他们了?” “嗯,觉得知根知底,还离得近,更放心。” 自打安素雪及笄后,安杏花有事没事就琢磨四个人。想来想去,觉得就罗家兄弟可以选择。 首先,那个谢公子送来的礼物价值不菲,更坚定安杏花猜测对方是大富贵人家的想法。那般人家,她女儿嫁过去,万一对方三妻四妾怎么办?岂不是每日要以泪洗面? 还有家里的季飞白,年轻人方方面面都得她心,可惜,他家乡未免太远了,他不可能一直在这,到时候安素雪远嫁,她们母女俩想要再见面,已经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了。之前还想过让他入赘,但人家父亲到底是朝廷官员,就算不是什么嫡子,他也是季家人,估摸着人家不能同意。 “哎哎,说婚事你哭什么?安安这不是还没出嫁吗?” 安杏花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我想象她出嫁的画面就已经受不了了。” 自己身上掉下去的肉,最是心疼。见她如此,陈山话都到嘴边了,又咽了回去。 安安跟着那些猎户一起出城,他们都会功夫,应当能保护好她,而且城外也有士兵守卫,流民不再乱窜,想必世道又能安定下来。 那边安杏花还在琢磨选哪个,陈山想了想道:“老大不错,沉稳会照顾人。” “我觉得也是,明天我去探探口风。” …… 原本罗母就有和隔壁结亲的意思,一听安杏花话里有话,当即接下来,笑眯眯的说:“安安是个好姑娘,谁若是能娶了她,简直是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哪里,你才有福气,两个儿子都长成人才,多好。” 提起两个儿子,罗母神色淡了淡,心道两个人都喜欢安素雪,她该给谁提亲? 见罗母如此,安杏花还以为她知道了 什么,心道从外人嘴里说出来不如自己主动说,于是咬牙道:“安安八字确实不如别的姑娘,但你也看着她长大,从小到大,不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吗?” “什么八字?” “你……” 完了,俩人这是聊岔了。安杏花懊恼自己嘴快说出去,但一想人家说不定以后知道了更恼,还是说清楚最好。 等安杏花说完,罗母皱眉,没之前那么热络了。“孩子们才刚成年,不用太急,你不得先将老大嫁出去吗?别急,等香玉成亲了,再考虑安安的婚事罢。” “……也是,也是。”安杏花尴尬的笑笑,略过这个话题转而说了别的。 长辈们在焦心儿女婚事,三个当事人却丝毫不知情。罗家最近生意不大好,所以也不需要他们兄弟二人帮忙,俩人一得空就往隔壁跑,轮番在安素雪面前献殷勤。 罗武性子直率不擅长言语,便多帮忙做事,什么砍柴挑水,通通不在话下。 罗文则经常陪着安素雪说话,甚至在她写手札时帮忙研墨,偶尔还能和她侃侃而谈。 “罗文哥,你怎么知道连翘的药性?” 罗文温和一笑:“有时候在前面和陈叔聊一会,次数多了,便也能记住几样常用的药材。” 安素雪很是惊喜的模样,言笑晏晏,俩人相谈甚欢。 罗武气的高高抬起斧头,砰的一声落下,碗口粗的木头应声而裂。 “大哥,你过来劈会。”罗武粗声粗气的喊人。 “罗武,累了就放着吧,没关系的,那些已经够用好多天了。” 罗武不依不饶,也不理会安素雪的劝慰,连着叫罗文好多次,直到将人叫到近前,交给他斧头的时候,罗武小声道:“你砍柴,我去陪安安。” 罗文笑着摇头。 等罗武过去的时候,安素雪已经写完手札了,正在等待墨迹晾干,罗武便说帮忙扇风,安素雪说不用,罗武坚持,拿过扇子使劲扇!结果薄薄的手札被狂风扇到了地上,写的板正的墨迹染了灰尘。 “安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安素雪只是叹了口气:“我知道,不怪你,没关系,我再写便是。” 两兄弟在此呆了一个多时辰,等到晚上要做饭时候才回去。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的进门,正在嗑瓜子的罗母瞧见大儿子满面春风,二儿子垂头丧气。 “怎么了这是?” “娘,别提了。”罗武沮丧,“娘,你说我们是亲兄弟吗?怎么感觉大哥什么事情都比我做的好?” “呸!你们兄弟俩长的一模一样,不是亲兄弟难道是路边捡来的啊。我看啊,你就是吃多了撑的!” 知道安素雪八字的事情后,罗母又托人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为何今年开春之后,就没有媒人再上门的原因。 还真是灯下黑。 罗母还觉得可惜,那么好的孩子,怎么偏偏生就了如此命格,真是老天爷不长眼啊。 …… “不长眼的东西,自去领罚。” 谢府,谢骧坐在轮椅上,一只手撑着疲惫的额角,声音倦怠。 第92章 底下跪着个丫鬟,战战兢兢涕泗横流。她方才给主子倒水,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手滑了一下导致打翻了主子桌面上放着的香膏盒子。 好好的香膏洒了一地,只留下满室的茉莉花香。 谢骧极为不耐烦,这些日子公务繁忙没时间见安素雪,只能用她做的香膏聊以慰藉,却被人打碎。谢骧欲要向以前那般责罚丫鬟三十大板,生死有命,但脑海里闪过一张芙蓉美人面,他便改了口,只叫做错事的丫鬟去添香那领罚。 红袖带人进来收拾,试探性问道:“主子,再去库房拿一盒?” 人家香膏都是用来涂脸和身体的,他们家主子倒是好,白日里摆放在手边,晚上放在床头。一进屋里,就能闻到满屋的淡香。有幕僚还和她私下里打听,问现在主子什么喜好,红袖撇嘴不说话。 “不必,准备沐浴。” “是。” 夜深人静,确实该到了洗漱安置的时辰,不过季飞白刚从镖局回来。今日徐镖师说既然城外已经安定,那他们就暂时不打算离开此地,看时机情况再说。 话虽如此,可季飞白隐隐觉得不安。络腮胡子那伙人,当真会善罢甘休?或许,他应该找机会劝陈山他们离开,不过去哪里成了问题。 心事重重的季飞白回到家,本以为所有人都睡下了,不想还有个单薄的人影坐在院子里。 似乎刚沐浴过,微风拂过时夹杂着她身上淡淡的皂味,她头发半干,正歪头用毛巾绞发。 “回来了。”安素雪主动说话。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季飞白越来越奇怪,现在有时间见她甚至当瞧不见,直接擦身略过去。 毕竟同处一个屋檐下,她还是希望能与他和平共处的,更何况……更何况…… 今日,是她特意在等着他。不过安素雪没透露分毫,看似只是她洗澡后在纳凉。 “嗯。”季飞白应了一声后大跨步回房,像是一阵风似的消失不见。 安素雪有点恼,却又说不出自己为何恼,只能归于快要来小日子,胸闷烦躁。 她继续坐在院子里,打算等头发吹干了就回房休息。然而没一会,季飞白的房门又开了,他去厨房拎了水再次关上房门。 寂静的夜里,隐隐听见哗啦啦的水声,安素雪食指绕着乌发,垂眸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他洗漱极快,身上的薄汗一扫而空,换上清爽的衣物,拎着水桶将水扬在树下。 放好桶后,季飞白面无表情的朝着安素雪走过来。 “我要回去睡觉了,明日还有事,你也早点休息。”她轻声说完起身,却被他横跨一步拦住了去路。 两个俱是没尝过情爱的年轻人,懵懵懂懂,别扭青涩。 安素雪垂着眸子,季飞白琥珀色的眸子落在她脸上,低声问:“头发干了吗?” 安素雪点点头。 这时候感受到一只手盖住她的脑袋,手指化作梳子,从上到下捋着乌发。像是绸缎一样的头发滑过他的掌心,他勾着手指,最后捻着一缕,不肯松手。 “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见她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的意思。季飞白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第一次觉得拿她无可奈何。 蚌似的嘴巴,怎么还撬不开了? “好,你没话,我有话。” 安素雪盯着他胸襟,说话声如蚊讷。“那你说。” 安静半响。 那人突然声音干涩道:“你张嘴。” “什么?……唔……” 第77章 “飞白啊,你昨晚没睡好?” 晨起后,安杏花看见他正在练武,便问了一嘴。季飞白收势,面上十分冷静淡定的嗯了一声,实际上耳根子红了一片,幸好他一直在练武燥热,面上坨红也只当是累的。 看了几日的小册子在昨夜派上用场,看她的反应,应当……是满意的吧? 他今日留在家里用了早饭,观察安素雪的态度,她似乎今日心情不错,而且终于肯像是以前那般,笑盈盈的和他说话了。 大抵是他的眼神太过炙热,安素雪有所察觉看过来,脸上顿时透了红。 特别像是白玉里面长了红色玉髓,透着娇憨可爱。 浓密如扇的睫毛垂下,安素雪咬着唇,有心提醒他莫要再看她了,可在场还有其他人,她说不出口。 尤其是脑海里时不时的想起昨夜的事情,她只觉得脸更热。 “安安,你帮我点点货。”吃完饭陈山叫她,季飞白不知道怎么也起身跟了过去。 等到了前面医馆,陈山也没避着季飞白,直接和安素雪道:“今日出城一定要多加小心。” “你今日要出去? “季飞白蹙眉,“我陪你。” 外面虽然没那么乱了,可季飞白不放心。安素雪解释她是和猎户们一起,何况还有罗文罗武跟着,让他不用担心。 季飞白坚持要跟着,安素雪老觉得和他一起出现在外人面前不自在,就说下次再让他一起。 陈山也说没事,而且外面的流民都控制住了,他们出去也不带值钱东西,不用担心会被抢劫。 这件事就这样敲定,安素雪还赶季飞白,让他快点去镖局。 “往日这个时辰你不是早就走了吗?怎么今日这般晚。” 镖局还真有事,但他着实想与她多呆上那么一会,所以才拖拉到现在。眼看着天色渐亮,季飞白便告辞朝着镖局去了。 这边,安素雪开始准备要去采药的东西,小臂长度的药锄头,一个竹子背篓,一个水囊,另外还有不少干粮。 原本她不打算让罗家兄弟跟着的,是陈山不放心,拜托他们。罗文和罗武一口应下,说愿意跟着去保护安安。 所以她准备了他们三个人的口粮,不敢从家里拿太多东西,怕安杏花知道不放心,等出了家门,安素雪买了几个夹肉的烧饼带着,又给罗文和罗武买了饮子喝。 “安安不用破费。”罗文温声道:“许久没出去,我们也想出去散心,正好和你一起。” “是啊安安,你看,我们带吃的了,还带了你那份呢。” 安素雪笑着道:“多谢了。” 三个人来到约定的地方,果然瞧见了猎户和他的朋友们。当猎户的都是身强体壮之人,他们曾经俱是在村子里居住,后来手里有钱才搬到城里,往那一站,悍然的气势就让人不敢接近。 城门口刚开,但已经人来人往了。守城士兵检查时,罗文多问了一嘴:“现在城外那些流民们还多吗?” “不多,该送走的都送走,剩下无家可归的就让他们在城外飘着,反正衙门会送饭。” 之前倒是有不少富豪乡绅设棚施粥,没想到朝廷也放粮食了。这是好事,流民填饱肚子,也就不闹事了。 果然,路上还有出城去寺庙的姑娘夫人们,流民只剩下三三两两,他们的马车路过,那些人只是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马车没有棚子,除了拉车的是马之外,和普通的牛车没多大区别,不过确实速度更快。 …… “你是说,她出城了?” 昨夜和幕僚们议事到深夜,谢骧只睡了两个时辰就起身了,属下来报,说看见安素雪和罗家兄弟出城了。 “叫李昌亲自带人过去。” “是。” 城外比城里的景色更美,漫山遍野郁郁青青,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安素雪为了方便爬山,特意换了短衣短裤,手里拎着个小锄头跟在人群后。罗武将她的背篓接过背在身上,轻飘飘的,他还道:“安安,要不我背你上去算了,反正你也不沉,轻飘飘的像是云。” 安素雪哪里能让他背,坚持自己走,还发现了几株珍贵药材。 猎户们去设置陷阱打猎,告诉他们就在北山上找药,别往南山去。“南山那边有悬崖,悬崖边上全是草,容易看不清掉下去。” 几个人连连点头,安素雪打算挖到药材了他们就下山等猎户们。 找药材不是轻松的活计,尽管安素雪已经告诉罗家兄弟,她需要的药材长什么样子,但他们毕竟是门外汉,因此全靠安素雪。她也甚少出来挖草药,全靠在书里读到的内容,什么草药喜阴,什么草药喜腐物,找到差不多的地方,就蹲下一点点用手拂开,将草药连根挖出来。 安素雪填埋挖完药的土坑,罗武凑了过来。“安安,怎么还埋上啊。” “土里有种子,等到来年还能长一茬。” 罗武嘿嘿笑:“安安,你真善良。” “我非常需要这些药材,越多越好,罗武,你好好帮忙好不好?” 进山到现在,罗文帮忙挖了一些,罗武一株都没挖到,就跟在安素雪身后转悠,安素雪诚心诚意的请他帮忙,趁着这次机会难得多挖一些,如果试药还不错的话,她要用这些药材给谢骧用的。 罗武挠头:“哦,知道了。” 第93章 人在全神贯注做一件事的时候,很难发现周遭环境的变化,不知不觉,三个人就分散开来,而第一次进山的几个人,完全不知道他们已经转入山南…… …… 镖局里今日的杂事格外多,季飞白年岁小体力好,所以杂事一股脑的交给他,但他今日心神不宁频频出错,镖局里的人还在逗趣。 “还没和小相好和好啊?” “你怎么老逗飞白,你那三个相好都哄好了?” “别瞎说,我哪有三个,谣言,纯粹是谣言!” “哦?那天我可看见你和一个姑娘举止亲密,但不是上次那个。” 众人哄笑着,气氛欢快,季飞白便也露出笑意,继续做手头的事情。不过他今日想早点回去,日落西山的时候便去找徐镖师,徐镖师挥挥手:“行了,剩下的明日再做也不迟。” 季飞白笑着抱拳:“多谢。” 出了镖局直奔医馆,得知安素雪还没回来,季飞白颔首:“我去接应。” 估摸着也快回来了。 季飞白骑马去的城门处,思忱片刻,决定直接出城去寻人。不过他不知道安素雪去的哪座山,便只能骑在马上慢悠悠的往前走,想着她若是下山了,直接接应带她早点回去。 身体娇柔的小姑娘,跟着那群体格健壮的猎户们上山,确实不妥。季飞白怕安素雪吃不了这等苦,已经开始懊悔自己没跟去了。若是他跟着,还可让她少吃罪。 正胡思乱想着,听见一阵骚动,抬起头,瞧见前面路上围了一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许又是流民搞出来的事情,季飞白没理会,从马背上下来,将在路边盛放的花儿摘了一把。 又用狗尾巴草缠住花茎,将花茎上贴着虫子的绿叶都摘掉,取出帕子磨了一遍,嫩绿的花茎干干净净散发着草木香气,他紧紧握在手里,手臂弯曲,将那束花护在胸前。 因为不知道她去的哪座山,季飞白打算就在附近来回绕两圈,总能等到人。牵着马往前去,前面的喧闹声更甚,季飞白皱眉,停下了脚步。 “伤成这样了,还不赶紧进城送医馆看看啊。” “是啊,别在这耗着了,你那个妹妹生死未卜,你在这熬着也没用啊,赶紧救下你兄弟,能活一个是一个。”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季飞白上前几步,他身量高,站在人群外也能瞧见中间有人躺在地上,还有人喊着大哥。 声音很熟悉,季飞白面色一凛,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当那人抬头时,一股凉意窜到了头顶。 “罗武?” 季飞白冲破人群,对于路人的叫嚷置若罔闻,单膝跪地查看地上躺着的人,果然是昏迷不醒的罗文。他一条胳膊衣衫破碎,好几道划痕,血肉翻开,惨不忍睹,罗武比罗文好一些,起码还清醒。 “怎么回事?安素雪在哪?” “安安……安安她……”罗武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季飞白一只手抓住他的领子,目眦欲裂。 “她在哪?!” “……安安她掉下悬崖了!” 季飞白脑子轰的一声,就像是被人塞了除夕夜的炮竹,炸裂过后眼冒金星,而后空白一片。 罗武的嘴巴一张一合说着什么,季飞白摇晃着站起来。 “哪座山,告诉我位置。” 他的声音听起 来很冷静,可带着颤音,手中的鲜花掉落,被行人踩踏,可季飞白看也不看,直接朝着罗武指的方向疾行而去。 …… 安素雪从山上掉下去的消息,是被罗武带回来的,安杏花承受不住,哭晕了过去,小竹子似乎听懂了噩耗,也开始跟着哭。陈山还算冷静,叫陈香玉去报官,陈家彻底乱起来。 可城门已经要关闭了,他们出不去,安杏花当晚就起了高热。陈山焦急,可也没有任何办法。 季飞白一夜未归。 第二天早上天未亮,陈山已经等在城门口,打算城门开了之后立刻出去。家里留下陈香玉照顾着安杏花,小竹子被他送去隔壁罗家了。发生这样的事情,陈山始料未及,当头一棒。 若是安安真有三长两短…… 陈山不敢想下去,正好城门打开,他立刻冲过去,打算第一个出去。 然而,厚重的城门刚打开一条缝隙,便见到一匹骏马冲了进来。守城士兵吓一跳,当即竖起长枪拦住,马背上的人却速度不减。眼看着就要被长枪捅个对穿,马儿嘶鸣一声高高抬起前腿,总算停了下来。 “着急投胎啊!”士兵嘴里骂着脏话过来检查牙牌和登记,马背上的人衣衫破碎,形容憔悴,但面容俊美身姿挺拔,应当不是流民。 “飞白?” 陈山瞪大眼睛,马背上的人不是季飞白又是谁? “叔父,等我回来再与你细说。”季飞白接过士兵递送回来的牙牌揣好,留下这么一句就策马离开。 第78章 昨夜季飞白一直在找人。 按照罗武所说,他们各自分开去挖草药,然后便听到安素雪惊呼一声。等到他们到达时候,只在原地发现安素雪的药篓子,人却不见踪影。罗武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不知不觉来到了山南,安素雪失足掉下悬崖。 当时罗文直接便要从悬崖边上下去找人,兄弟俩一个留在上面拽绳子,一个下去,可惜,绳子不够长,罗文胳膊被磨的血肉模糊又磕到了头,罗武只能将人带下山去。 季飞白按照他告诉的地点一路寻,找了许久才找到那处悬崖。天色暗了下来,山中不知是否有猛兽,若安素雪落在下面很危险。 季飞白丝毫没犹豫,开始寻下去的路。他年轻身体强壮又会功夫,耗了半夜总算来到悬崖底下,可这里只有潺潺流水,根本就没有安素雪的踪迹。 季飞白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然后跟着水的流向走了一夜。 可惜无果,越往前走水面越发的宽阔也越来越湍急,如果人真的被水冲走,恐怕…… 天亮城门刚开,早起谋生的百姓起床做活,还有不少人正在梦乡,睡意正浓。 董岩翻了个身,下意识的挠了挠络腮胡子,然而刚动两下,他忽地睁眼。 不对劲,屋里有人。 “醒了。” 在董岩翻身而起摸枕头下的剑时,来人已经将剑抽出寸许,问他:“你在找这个?” “季飞白,你怎么在这?”紧张过后,见到是熟人,董岩松懈下来,笑哈哈道:“怎么?想好了要加入我们了?” “人在哪?” “什么人?” 季飞白又将剑拔出来两寸,冷光闪在他的眉眼上,越发的锋利。 “我说,安素雪在哪?” “什么安素雪?”董岩说完,反应过来,“啊,我知道了,你喜欢的姑娘就叫安素雪,怎么,她不见了?不见了你不去找人,过来找我做什么。” “你曾经用他们来威胁我,说若是不站队,就保不住最重要的人,所以,只有你们有动机绑人,交人,我加入。” 董岩很意外。 他们劝了这么久,用什么金银财宝利诱都无果,现在因为一个小姑娘,季飞白竟然同意了。 “早知道如此轻松,我就将人绑了,可惜,季飞白,人不在我这,不过既然你同意加入,那我可派人帮忙寻,说说,人在何时何处失踪的?” 话音落下,凌厉剑风已至。 董岩勉强躲开一击,然而不待反应,第二击已经袭来,董岩手无寸铁,又在狭窄的床榻上,无计可施,只得狼狈闪躲。 闹出的动静引来其他人,当即加入混战,小房间里金石相击声不断。 董岩一直在喊不是他,季飞白抿着唇攻势不停,约莫一刻钟后,收了剑。 屋里躺着三个人,站着四个人,董岩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自己受伤的胳膊,不仅没责怪他,还能笑出来。 “年轻人,功夫又精进不少。” 实际上如果是平时,季飞白不可能以一敌十,现下他愤怒不已,身体不知疲惫和疼痛,又拿出不要命的架势,这才横扫一大片。 董岩道:“相信我说的话了?” 他一直说不是他,哪怕双方打的不可开交,哪怕他说加入他们,董岩还是否认,也就说明,董岩说的是真的。 安素雪真不是被他们带走的。 “你坐下说说具体怎么回事,兴许我还能帮上忙。” 无计可施的季飞白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董岩皱眉:“既然她是掉下山崖,兴许就是被水冲走了而不可知,你怎么确定她是被人带走,还找我这来了?” “因为我之后回去看过,那药篓子里面的药材没撒出来,如果她真是滑下去,肯定会下意识的抓手边的东西,除了被人踩踏的痕迹,附近没有抓痕。” “这只是你的判断,她一个弱女子不会功夫,反应兴许没那么快。” 董岩觉得,人大抵是没了,可季飞白坚持,还说他愿意加入他们,只有一个条件,让他们帮忙找到安素雪。 第94章 董岩答应下来,等他走了后,其他人道:“季飞白是不是因为心上人死而癔症了?” “行了,既然他加入我们,往后就是我们的兄弟,山哥对我们义气,我们对其他兄弟也该如手足,你们几个,出城帮忙寻寻,争取找到那姑娘的尸体。” 不仅董岩他们认为安素雪死了,连陈山也是这样觉得。 罗家兄弟已经将事情经过复述过一遍了,说完罗武转过身抹眼泪,安杏花白着脸,嘴里喊着苦命的女儿,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幸好陈山一直陪着她,给她喝了安神的汤药,让陈香玉看着安杏花,他出去和人说话。 罗文受伤严重,在家里修养,罗武则是天天跑来隔壁,企图能帮上忙。 已经去报过官了,官府也派人去查过,但说山崖那么高,掉下去肯定没命,让陈山准备好衣冠冢。 陈山不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官府的人不愿意费心去寻,只能他们自己找。 院子里站着罗武,见到形容憔悴的陈山出来,他连忙上前。“婶子睡下了?” “喝了安神汤勉强能睡个好觉。” 五日了,整整五日,安杏花以泪洗面,只要清醒的时候就闹着要出去找女儿,陈山只能拿小竹子说事,让她为了小儿子振作起来,找女儿的事情交给他。 “还是没有消息,对了,季飞白也没回来?” 这几天季飞白只回来过一次,陈山知道,他在外奔波是为了找人。陈山真心感激,也感谢罗武的付出,便道:“今日不出城了,罗武你回家歇着吧。” 罗武诧异:“不出去找安安了?” “自然不是,那条路我熟悉,我自己去就好。” 罗武道:“我会骑马,带你来回走能更快,走吧,今日我们继续沿着河流走,问问周遭的村庄村民,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陈山真心希望这一切都是梦,一睁眼,二女儿又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可惜,摆在眼前的现实无比残酷,他们打听沿河的村庄,都说没见过一个姑娘,还说,如果真的掉在河里,这么些天,恐怕都要形成巨人观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找到人的希望越发渺茫,陈山既愧疚又难过。这天晚上睡觉他翻身,手一摸没碰到人,登时惊醒。 他怕安杏花想不开做傻事,连鞋都顾不上穿,直接推门就要往外跑。 房门打开,瞧见台阶上背对着他坐着一个人影,肩膀耸动,显然是在哭。 “杏花,这里凉,你进屋去吧。” 他走了过来,绕过台阶上的一盏灯笼,见安杏花手里有一件鲜亮颜色的布料,她正在缝制着什么。 陈山在她身边坐下,“杏花,进屋去缝吧,外面太黑了。” 安杏花没动,甚至没回答他的话,只自顾自的说着。 “我听 人家说,如果亡魂在外一直飘着,无法入轮回,只能做个孤魂野鬼。但如果家人招魂,魂魄有依附和去处,就能投胎重新做人。” 在安素雪出事后,安杏花第一次这么清醒且情绪稳定的说话。 陈山垂头,安杏花手上的针线就没停下过,接着道:“招魂用旧衣服就成了,我做的这件新衣服……” 说到这,她说不下去了,陈山却是明白她的意思。 新衣服是要放入到衣冠冢的。 …… 陈香玉要帮忙照看安杏花和小竹子,陈山又不在家,所以医馆这些日子关门,偶有病患上门来寻,陈香玉三言两语将人打发走。 今日一早天刚亮,医馆有人敲门,正好陈山还没走,便去前面开门,不成想对方说要找安大夫。 “她……”陈山只吐出一个字,剩下的话像是鱼刺,卡在喉咙里。 来的是个年轻男人,手里还拎着一个竹筐,见陈山不说话,便道:“安大夫应该没起吧?是我唐突了,这些鸡蛋,还请你帮忙转交给安大夫。自打上次安大夫给我媳妇看过病之后,她心情好了不少,身体也跟着越发硬朗,虽然还不能长时间和孩子呆在一起,但已经不会厌烦孩子了,多亏安大夫!” 那人笑着说话,陈山艰难的道:“恭喜。” 他笑起来比哭还难看,年轻男人意识到不对劲。 “安大夫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啊?” 陈山摇头,连连说没事,那人便又高兴起来,还说都是自家鸡下的蛋,天气热放不住,让安素雪多吃一些补身体。 拎着那筐鸡蛋,陈山神色恍惚的关上门,终究是按捺不住情绪,靠在药柜旁,用右手去抹眼睛。 即使知道活着的机会渺茫,可安杏花不想放弃,她找人做了招魂仪式,如果人活着那就早点归家,如果人死了,就给她托梦,告诉她尸体何在,她去接她回来。 陈山今日没出去,等到仪式结束后,他安抚好安杏花,想了想,直接去了对接的谢府。 官府不作为,靠着他一个人找简直是大海捞针。陈山想谢府人多势众,而且安素雪以前和谢府的主人关系匪浅,或许能愿意帮忙。 可敲门之后,好半响才有人来开门,听他说完后摇头道:“不好意思,我们公子有事回家了。” “谢公子走了?什么时候的事?去哪里?” “前几日,抱歉,实在帮不上忙。” 那人也不回答,直接说抱歉就关门。 而被陈山寻找的谢骧,此刻刚从马车里出来。 “添香,你进去。” 添香瞧见他手上的水渍,暗道恐怕鸡汤又被打翻了。 她去取了干净衣服和垫子,掀开车帘进去,半跪在湿漉漉的垫子上,对蜷缩在角落里的人道:“安姑娘,我来给你换衣服。” 第79章 这辆马车是特制,比一般的马车宽敞不说,里面陈设也考究。 铺设的垫子厚实暄软,可容纳三四个人同眠,角落里放着斗柜,旁边的桌子上则是放着成套的茶具,甚至还有名贵熏香。 刚一进来,就有一股凉爽之气吹散燥热,冰鉴里的冰每两个时辰便要换一次,生怕让车里的人感到闷热。 可添香和她说了好几句话,也不见她应声,添香还以为安素雪睡着了,便先将撒了鸡汤的垫子换了,来到安素雪身边,温声唤道:“安姑娘,你的裙子湿了,我帮你换一条干净的,免得湿热贴着不舒服。” 添香知道她不会说话,刚开始醒来后的安素雪还是和以前一样,同她们说话,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可随着时间流逝,她好像明白回不去家乡了,整个人变得沉闷一言不发。 所以,添香直接动手,打算帮她褪衣服。 “我自己来。” 往日里灵动的如鸟鸣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那是因为不吃不喝的缘故。她抓过身,因为没力气而无法支撑起自己,添香见状扶了一把,安素雪先是脱了外裳,随后抬起那双清澈的杏眸。 添香笑笑:“好,我这就出去。” 等人走了,安素雪脱下身上已经湿哒哒的衣服,闻了闻,一股鸡汤味道。桌子上被她打撒的汤碗早就收拾不见,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都是岁月静好。 像是在梦里。 安素雪咬着唇,不敢脱小衣,只换了里衣和外裳,而后缩在角落里,两只手抱着腿,想:今日是第几天了? 当时她感觉身后有人,回头时候见那人扑过来便尖叫一声,随后被捂住口鼻失去意识。等再睁眼时,便是在马车里,身边是正在看书的谢骧。 她问他怎么回事,这是哪里?谢骧避而不谈,只道:“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她说不去,她要回家,可掀开车帘子一看,闪过的路边景象全然是陌生的地方,她不知道这是哪里,让谢骧停车放她走又不肯,俩人僵持多日。 这期间,安素雪找了一切能逃跑的机会。 假意去方便,实则提着裙摆企图藏进山林里,但很快便被几只谢骧豢养的犬嗅到踪迹。几次之后,安素雪放弃了,开始不吃不喝,她不知道谢骧为何要带她走,她想回家,哪怕家里不安全,她也想和家人在一起。 要怎么样才能回家? 正胡思乱想着,单薄的车帘被一根长指挑开,安素雪没抬头,已经知道进来的是谁了。 谢骧靠在车边坐着,添香端着托盘要进来放好,他接过。“给我。” “是。” 添香垂头乖巧退了出去,外面红袖道:“你怎么出来了?不在里面侍候主子用饭?” “主子不用我侍候,行了,我们赶紧吃一口,还能歇一刻钟就得继续出发了。” 七月末的天气最是燥热,赶路的时候每天都有人中暑,只能多加注意,扇不离手。 不过,谢骧的马车里一直放着冰鉴,安素雪丝毫感觉不到燥热,甚至觉得脊背发凉。 “谢公子,你为何要拘着我?让我回家好不好?” 这不是她第一次说这种话了,每次谢骧都会偏头看过来,唇角翘着微小的弧度,声音悦耳道:“安安,你还不明白吗?” 第95章 这次也是一样,他继续反问她。 明白什么?她该明白哪件事? “你想要五毒贴的方子?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还是想要那些偏方,我立刻誊写下来,只要你放我离开,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每个大夫手里的方子都是秘宝,尤其是偏方。可安素雪毫无保留,她愿意全部交出来。 谢骧不置可否。 他指了指托盘上的饭菜。“荒郊野外弄不到好东西,叫人烤了野山鸡,肉质不够细嫩,但也算别有一番风味,你试试。” 一盘切好的烤肉,一盘糕点,还有一碗熬的浓稠起沙的绿豆饮子。 车厢里还弥漫着之前被打翻的鸡汤味道,谢骧手指微动,猜测她大抵是天气热而不想喝热汤,于是吩咐人将打来的猎物做成了烤肉。 炙烤后的肉香气逼人,但安素雪提不起兴趣,她大着胆子朝谢骧方向挪动寸许,渴望的眼神看他。 “谢公子,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不管什么方子,或者什么其他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似乎被打动,谢骧饶有兴趣的朝她看过来。 安素雪再接再厉,甚至提出愿意再随车看护几日,熬药针灸都可以为他做,但按照约定,五日之后,他放她回家。 “听起来不错。”他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死灰复燃般,漂亮澄清的杏眸里燃起希望之火,她激动的面色发红,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 “不过,你也要顾及自己身体。”谢骧下巴微抬,安素雪立刻会意来到桌边,饿了多日,她确实没食欲,但食物入口后,好像唤醒饥饿。 吃了两块烤肉,喝了半碗消暑汤,用了一块糕点,安素雪便放下筷子。 “吃饱了?”吃完的托盘依旧干净,而且食物像是没动过似的。 未免胃口太小,像是猫儿吃食一般。 “还想吃什么, 我叫人送来。” 安素雪摇头。“这几日没吃东西,冷不防多吃会身体不适,循序渐进。” 吃完饭就继续赶路,安素雪明显比之前自在不少,她说自己药箱子没带,还说想去外面采药,方便给他熬药用。 谢骧从书卷里抬起眸子,眉压眼的长相,确实会让人觉得压迫感十足。 安素雪缩在袖子里的手收紧,有那么一刹那,她觉得谢骧看破了她的心思。 “今晚会进城,你需要什么大可以去采买。” 安素雪松了口气,明显的欢快起来。“好!” 人生地不熟,她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问谢骧他不说,她只能憋着疑问。直到黄昏时候来到城门口,上书:平清城。 平清城,安素雪咀嚼着三个字,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 进城之后他们入住客栈,不待收拾好,安素雪便要出去,守在门口的丫鬟连忙阻拦:“安姑娘稍等,我等向主子请示后才能放你出去。” 没过一会,去而复返的丫鬟点头:“主子说了安姑娘可以出去,还让奴婢将这个钱袋子给你。” 沉甸甸的钱袋子,不用看便知道颇为丰厚。但安素雪没心思查看,胡乱的放好便要出门。 走了几步,她转头:“我去买药,不用人跟着。” 两个丫鬟为难道:“姑娘,公子说人生地不熟,让我们跟着保护姑娘。” “天还没黑,不会有危险,我自己去就行,正好逛逛这里。” 可任由她好说歹说,两个丫鬟就是如影子一般,寸步不离。安素雪没办法,便先去了医馆抓药,谁料医馆的药材不全,她跑了几家才勉强凑过了两副药。 又买了新的小箱子充作自己的药箱,放好东西,单肩背好,手握住带子的时候,总算有些许的安全感回归。 “姑娘,天黑了,我们早点回去吧。”开口的丫鬟唤作茉莉,另外一个叫紫鸢,她们时不时的回头看,寻找主子安排隐藏在暗处的人。 哪里放心她们两个跟着?暗处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只要安素雪有异动,谢骧便会立刻知晓。 但这些安素雪都不知道,她按照自己设想,略带紧张说道:“我还要买笔墨纸砚。” 幸好天色昏暗,看不出她脸色异常。 紫鸢道:“姑娘,那我们二人陪您去,等买完了笔墨纸砚,我们就要回客栈,可行?” 安素雪无不答应。 方才去找医馆时候她已经挑好了一家书肆,因为门脸大且气派,所以来往的客人不少。果然,即使天色晚了,也有一些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在挑书籍和笔墨。 装作认真挑选,安素雪询问铺子里伙计。“二楼是什么?” “是一些书籍孤本和小店珍藏砚台,客人,我带您上去看看?” 人靠衣装马靠鞍,安素雪身上从头到脚,都是谢骧准备的,自然都是好货色。那伙计一打眼便觉得她是富家姑娘,身后还有两个丫鬟跟着,大主顾啊! “来,客人您小心台阶。” 伙计将人往楼上引,果然因为货品昂贵所以客人稀少。安素雪对两个丫鬟道:“我想给你们公子买块砚台,你们可知道他平日里喜欢用什么?” “这……奴婢不知。” 她们在谢府里原本只负责针织女红,是因为手巧,所以临时调来侍候安素雪的,至于谢骧的种种事宜,她们一概不知。 “那我就随便挑了,把你们铺子里最好的砚台都拿出来我瞧瞧。” “哎,客人您坐下稍等片刻,我这就取来。” 能上二楼的都是不差钱的大主顾,自然得侍候好了。桌椅板凳一应俱全,安素雪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意识的去捋肩带,突然哎呀道:“糟糕,我的药箱不见了!” 原本她一直背着的。 茉莉反应快:“肯定是方才在楼下挑东西的时候,姑娘随手放在哪忘了,姑娘别急,我这就下楼瞧瞧。” 安素雪一脸急色:“怎么不急,里面有好不容易才搜集来的药材,快,我同你们一起下去找。” 此事还涉及到了谢骧,两个小丫鬟更加不敢怠慢了,急急忙忙往楼下去,安素雪紧随其后。 “铺子里太大了,你们朝那边去,我去这边,一定要快点找,莫要让别人拎走了!” 这么一说丫鬟更加着急,人流攒动,安素雪倒退着走,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而后悄声离开。 夜色降临,安素雪低垂着脑袋步履匆匆。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但她想应当找个地方藏起来,等到明日开城门,她再另做打算。城里这么大,藏身很容易,谢骧应该找不到她。 安素雪步伐越发急促,然而拐个弯,她突然顿住脚步。 地上映出一个人的影子,即使坐在轮椅上,也能看出他身材颀长。 “安安,你要哪里去?” 狭长的眼眸扫过来,明明面上带着笑意,但不达眼底。 月光如霜,青年的半张脸隐在暗色里,在看见安素雪后退一步时,他轻笑一声,随后伸出修长如玉的手。 “安安,过来。” 过来,就不罚你。 第80章 回去的路上,谢骧一言不发,他就坐在马车边缘位置,将车门挡的严严实实。 安素雪坐在里侧,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手指捻着自己的衣袖,贝齿轻咬,窘迫又尴尬。 一路无话。 等到了客栈之后,谢骧先下车,安素雪下来的时候,便见他正吩咐人处置茉莉和紫鸢。 两个小丫鬟脸色煞白战战兢兢,闻言立刻跪地求饶。 “她们做错了什么?” 安素雪下车后来到谢骧身边,不明白为何要处置丫鬟们。 日落西山,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坐在轮椅上面容清隽的年轻人眉眼模糊,但那双浸透冷意的眸子扫过丫鬟们,明明声音清润悦耳,说出来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 “没护好主子,便该罚。” 丫鬟们还在磕头,茉莉胆子大,直接跪着爬向安素雪,拽着她的裙摆哽咽道:“姑娘,求您饶一命,奴婢保管尽心尽力的照顾您。” 安素雪额角跳了跳。 谢骧说罚丫鬟,应当就是罚点月银什么的,不至于要人性命,而且随意的取人性命,那和马贼何异?杀人犯本朝律法。 谢骧就是看着冷淡而已,安素雪安抚茉莉,而后偏头看他:“是我贪玩想出去看看,故意引走了她们,一切与她们无关,就不要罚了吧。” 谢骧眼帘轻抬,安素雪顿了顿继续道:“如果……如果你觉得不高兴,我向你赔礼,一切都由我承担,可好?” 她看见谢骧扯了扯唇角,似乎笑了。 半响之后,他说:“既然你开口求情,此次作罢,若有下次,数罪并罚。” “多谢公子!多谢姑娘!”两个小丫鬟先是给谢骧磕头,随后爬过来给安素雪磕头,吓的她连忙避开将人扶起来。 “磕破了,快,我去给你上药。” 可两个丫鬟哪敢劳烦她动手,说自己会处理好。 第96章 夜里睡觉,安素雪明明眼皮发沉,可头脑却异常清醒,导致身体疲惫不堪许久也无法入睡。 半睡半醒的时候,她起身深深呼吸,待头脑清醒后,她轻手轻脚的下地,穿好衣服和鞋子,连头发都顾不上梳理,直接打开门栓准备推门。 然而房门刚开一条缝隙,她就迅速的合上,吓的心脏怦怦直跳。 走廊里竟然有人! 而且不止一个,手里拿着配剑,好像是谢骧的护卫。 谢骧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夜里睡觉还有人保护左右。 甩甩脑袋,安素雪将这些与她无关的杂念驱除。现在门口有人恐怕她无法出去,只能走窗户,还不等走到窗户旁,安素雪就停住脚步,深深的叹了口气。 她怎么忘了,这里是三楼。 跳下去,非得筋骨错断不可。 穿好的衣服又脱下,安素雪躺回床榻,暗暗告诉自己莫要着急,从长计议才是。 “她睡下了?” 隔壁房间里灯火通明,谢骧面前摆放着不少东西需要审阅,头昏脑涨的时候侍 卫来报,说是安素雪悄声开门但又关上,没再出来。 “属下在门口听了片刻,安姑娘应当是睡下了。” 谢骧挥挥手。 “告诉楼下的人时刻留意,免得她从窗户跑。” “是。” …… 谢骧的意思是要在此地逗留三日。 白日里安素雪就负责熬药,两个丫鬟想帮忙,安素雪说不用她自己来就好,左右她也无事。 药熬好了,安素雪亲自端着送过去,门口侍卫伸手阻拦,道:“抱歉安姑娘,主子正在房里议事,请你稍等。” “好,我就在门口等吧。” 房间里,谢骧在和黄鸿年等幕僚讨论接下来的行程。 幕僚们原本提议让谢骧直接去找王仪,因为他们之前派去的人说王仪是真心投诚,过去不会有危险,但谢骧此人疑心病重,他想再等等。 黄鸿年和他是一样的想法。 “殿下,臣以为,可再联合其他势力。” “你是说,再选一人?” 天下现在除了朝廷之外,还有五股成气候的势力,均已经攻城掠地,占地为王。其中,最为厉害的势力首领叫宁镇山,谢骧曾找人查过他,但奇怪,他好像就是草根出身,没什么特别。 其次,便是王仪率领的军队,因为是河间王带头起义,所以占据了河间王的封地,地势广军士众多,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离京城遥远,不过王仪他们现在一路势如破竹往京城去,根本就不在河间王的封地,否则,也不敢将河间王扣押,等着谢骧过去接手。 “是,臣以为可以多条退路。” 其他幕僚对视一眼,暗道他们似乎没有选择的资本,能和王仪联手,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或许,我们可以自己走出来一条路。”谢骧声音淡淡的道。 黄鸿年:“殿下的意思是……” “我那好舅舅,也该回我消息了。” 黄鸿年大喜。 果然利益会驱动一个人做事,尽管以前写谢骧不想推翻自家朝廷,但现在走上这条不归路,注定无法回头。 想成者为王,必须全力以赴! …… 殚精竭虑会让人觉得身心俱疲,谢骧推开窗,清新空气吹散一室的沉闷。 外面侍卫禀报说安素雪来了,谢骧便叫人请她进来。 “谢公子,给你熬的药。” 她背着药箱,显然是做足了准备,打开箱子,拿出银针,打算给谢骧针灸。 添香和红袖进来侍候,照例验碗里的汤药,见试毒针没有变化,才敢端给谢骧。 安素雪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针灸结束后,安素雪还给他按了按腿,同时温声道:“谢公子,我家里可知道我的事情?” 她早就想问了,愣是挺到现在才开口。 “你家里已经安排好了,莫要担心。” “也是,反正我过几日就要回去了。”安素雪笑着道。 谢骧闭着眼睛,不置可否。 这几日,安素雪的日子还算不错,就是身后总是跟着两个小尾巴,做事不大方便。 她天天去城里药铺转悠,挑选不少草药,然后守着药锅,一忙就是一天。 谢骧在忙自己的事情,每两个时辰会有人汇报安素雪在做什么,大多时候是“安姑娘在熬药”“安姑娘在做药丸”等等。 疲惫之余,别有一番趣味。 寻常人家的姑娘喜欢鼓捣胭脂水粉,她倒好,整日泡在药材堆里,怪不得身上总是一股药香。 这几天都是安素雪在房里吃饭,要出发的前一晚,茉莉敲门,说是她们公子请姑娘同游。 “他终于有时间了” 安素雪不知道谢骧在忙什么,但好像很忙碌的样子,有时候她得在外面等一个时辰,药都凉了。 “有的,”茉莉笑盈盈,“姑娘,我帮您梳妆打扮吧。” 安素雪低头看自己,感觉收拾的挺干净,便道:“不用,这就走吧,免得他等。” 茉莉欲言又止,总觉得还是打扮一番才好,但又不能说什么,便跟着出去。 谢骧已经在一楼等了,安素雪下来后喊人,他微微颔首,唇角噙着笑意。 “明日一早出发,今日便将想买的都买好。” 安素雪笑着摆手:“不用的,我过几日就要回家了,买那么多东西也用不上。” 添香不着痕迹的摇头,心想安姑娘未免太过单纯不谙世事了。 主子看中的人,怎么可能放走? 长这么大,安素雪还是第一次离家这般远,风土人情确实与老家不同,夜市热闹繁华,看的安素雪目不转睛。 路过小摊,她还挑选了两样小孩玩的东西,说是带回去给弟弟。 “小竹子应当会喜欢的。”安素雪沉浸在要和家人团圆的喜悦中,没注意身边的谢骧神色难辨。 起早赶路,安素雪没睡醒,坐在车里歪头睡了过去。待醒来时撩开车窗帘,看见荒郊野外,突然心慌起来。 车帘掀开,面若冠玉,丰神朗月的青年看过来。 “安安,怎么了?” 一双杏眸泛红,缩在角落里,楚楚可怜让人心疼。 “谢公子,你在啊。”她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刹那间就让谢骧心里软的厉害。 他突然想起来年幼时一次午睡,也不知道怎么就睡到了天黑。屋里昏暗无声,年幼的谢骧爬起来,有种被所有人抛弃的错觉。 “今日赶不及找地方,只能在野外露宿,来,带你去附近的小溪戏水。”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山清水秀,溪流清澈见底,有小鱼游动。 谢骧的侍卫们在水里抓鱼,他们身手不错,用自制长矛插了一条大肥鱼。安素雪蹲下,用手指拨弄水流,清爽宜人,驱散燥意。 水光粼粼,映出芙蓉美人面,肉眼可见的心情愉悦起来,还叫紫鸢帮忙拿药锅过来。“山泉水入药,效果更好!” 熬药制药,仿若天底下没有比这更让人心情激荡的事情。 安素雪已经舀好了水,茉莉拿来她配好的药材,挑选一番放入锅里,就地开始熬药。 那边已经生活做饭了,烤的最肥嫩的大鱼送来给谢骧,他下巴微抬,添香识趣的放在一旁小桌上,随后便去邀请安素雪。 “姑娘去用饭,这里我看着熬药就好。” “快了,再有一刻钟也就好了。”安素雪抬头笑着道,“我答应谢公子照料他,就要说到做到。” 五日约定,算上今日还有最后两日。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两日之后她去告别时,谢骧抬起深邃的眼眸,别有深意的说。 “安安,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我们之前说好的,”安素雪大感不妙,急切道:“谢公子,药方我全部誊写交给添香了,还有我之前采买的药材,也交给茉莉和紫鸢,她们知道该怎么熬药,谢公子是还需要我做什么么?” “确实有一件事想让你做。” 谢骧朝着她勾手,安素雪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在谢骧示意下她弯腰侧耳,微热的气息拂过耳畔,痒的她缩了缩脖子。 “留下吧,安安,留在我身边。” 第81章 入了八月,依旧燥热。 屋外的树冠里蝉鸣扰人,安杏花手里的扇子不免加速扇动。 小榻上躺着熟睡的小竹子,他年岁小好哄,从刚开始的哭着找姐姐,到现在的已经习惯姐姐不在身边。可大人不行,陈家每日气氛肃穆,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人都不抱任何希望了。 “回来了,怎么样?” 这些日子医馆一直关着,方便陈山出去寻人。不过,今日他却不是去寻人,而是去预定了东西。 “多给钱了,说是明日能刻好。” 安杏花勉强露出一抹苦笑。“早点让安安入土为安。” 第97章 她是安素雪的亲娘,女儿掉下悬崖被水冲走,她比谁都心急,整个人瘦了不少,隐有脱相的征兆。若不是陈山一直劝慰,加上小竹子需要母亲,她恐怕…… 唉。 陈山心里也不好受,当亲闺女养大的孩子,说没就没了。原本他还想继续找,但城外不知道怎么 乱了起来,城内也人心惶惶,寻了一个多月,安杏花终于相信,女儿不在人世了。 安杏花一直信奉鬼神之说,她怕女儿的魂魄没有归处,打算给安素雪立一个衣冠冢。 陈山今日就去办理此事,还叫人刻了石碑,接下来还得找人算命挑个好日子。 安杏花垂泪道:“安安的八字不好全怪我,没将她生在一个好时辰,我想让人做法,帮忙超度安安,下辈子让她投胎到一个好人家,生辰时刻也要更好,不要像这辈子了。” 陈山沉默的拍着妻子的后背,安杏花哽咽着继续道:“愿她下辈子可以过上好日子,我们不再是母女了也没关系。” 心绪不宁忧愁过度的安杏花精力不济,家里事务都要陈香玉帮忙打理,她像是改了性子一般,不再像以前那样咄咄逼人,不仅帮忙照料小竹子,还会给安杏花做饭,一天晚上临睡前,陈山道:“杏花啊,你看你嫁给我这么些年了,香玉一直管你叫婶,不如改口,到时候她成亲我们一起送嫁。” “算了吧,”安杏花翻了个身,“香玉的性子你也知道,不要强求孩子。” “不是我强求,是今天香玉找我,她自己说的。她说,往后啊,她就是你亲生女儿。” 眼眶发热发胀,安杏花拉过被子覆面,无声哭泣起来。 陈香玉说到做到,还真学着以前安素雪照顾家里的样子,忙里忙外。安杏花看在眼里,心情复杂。 和朱家的婚事定下来,打算等八月十五之后过礼,秋收时候成亲。安杏花本来给两个姑娘都准备了嫁妆,还私心多给亲生女儿添置了贵重东西,但这些现在都用不上了,挑挑拣拣,分给陈香玉一半,剩下的给小竹子留着。 朱光明已经拿出未来女婿的架势,时不时的上门拜访,买东买西。 这天他刚拎着几样糕点进来,外面突然混乱起来,百姓们像是被猛兽追捕的猎物四处逃窜,随之而来的便是轰隆隆的声音。 朱光明吓的脸色发白,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一只手拉过他的肩膀,直接将人拽进来,而后关上医馆大门。 “季……季公子。” 和慌张的朱光明相比,季飞白明显镇定许多,甚至像是知晓外面发生什么一般。他两颊消瘦,更显得眉眼深邃,声音淡淡道:“后院请。” 朱光明连连点头,脚步虚浮的跟着往后院去。外面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起百姓们的恐慌,安杏花连忙问怎么了,陈山说要出去看,季飞白摇头:“叔父稍等,下午时候再去也不迟。” 果然,晌午过后,外面便开始安静下来。陈家和罗家隔着的高墙上探出一个脑袋,是罗武。 “陈叔,外面怎么回事啊?” 他想出去看,可他娘不让他出去,院门关紧了不说,还上了锁,罗武闲不住,便从墙上跳过来陈家,拍拍手上的灰坐下。 朱光明还未曾离开,朝着罗武点点头,罗武对他笑了笑。 “不晓得,一会就知道了。” 待到暮色四合,陈山和季飞白来到大门口,朱光明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正门打开,瞧见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萧瑟的像是秋季。 “怎么回事?”陈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刚想探出头去,就听见一阵归整的脚步声,随后有人扯着嗓子喊: “从今日起宁王接管本城,若有冤屈困难,大可来县衙寻宁王帮助!” 后面又喊了什么,陈山没往脑子里去,他看见自家门前走过一队人马,穿着盔甲拿着长缨枪,似乎是巡逻。 陈山脸色煞白,连忙关上门。 “宁王……是谁?” 朱光明双腿战战,连忙靠在门板上才好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季飞白最为平静,甚至还能给陈山答疑解惑道:“天下大乱之后有五股势力,其中一股头领唤作宁镇山,也就是他们口中的宁王。” “……这……这不是反贼吗?”陈山瞪大眼睛。 “反贼?”朱光明比陈山反应更激烈,因为反贼可不管那么多,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季飞白道:“他们进城就是为了占地盘和补充物资,不会伤害百姓。” 对“反贼”二字,避而不答。 朱光明还在说着什么,季飞白好声安抚,今日外面乱朱光明便说在陈家借宿一夜,明日再归家。 只能让朱光明和季飞白挤在一起,当天晚上等朱光明睡着后季飞白起身离开,去往后门时候,瞧见门口立着一道人影。 “叔父。” “飞白,”陈山往前走了几步,他外裳都没脱,显然在这等了许久了,“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认识那些反贼?” “是。” 季飞白没有隐瞒,说出和董岩等人的过往,最后道:“叔父,朝廷无为,枭雄们占地为王,我们没有选择。”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谁当皇帝谁当王都无所谓,只要能过上好日子,哪怕一头猪坐上皇位都可以。 想明白的陈山动摇了,不过几十年如一日的老实人,一时还无法接受季飞白和反贼搅在一起,便叮嘱道:“切莫交情过深,若有差池,也好及时抽身。” 季飞白颔首。 踩着月光出来,街道安静,只有草虫鸣叫,季飞白目的明确,直接来到县衙外,守门的士兵呵斥住了他,报上姓名后要等通传,没一会有人出来迎接,那守卫当即伏低做小:“董将军。” 出来的是董岩,笑的爽朗直接勾住季飞白的肩膀,季飞白面无表情的侧退一步躲开了。 “走,带你去见我大哥。” 季飞白眉梢微动,总觉得这股势力有种散漫马匪的气质。他不动声色的跟着董岩一路往里,直接进了主屋。 屋里大马金刀坐着一个男人,与董岩庞大壮硕的身躯相比,男人显得劲瘦,皮肤黝黑,面容硬朗。他正在给自己涂药,小臂似乎被什么东西贯穿,还在不断滴血。 “大哥,这就是我同你提过的年轻人季飞白,这次如果没有他相助,我们也不可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此城。” “宁王。”季飞白上前见礼。 主座上的宁镇山挥挥手,大有不拘小节的意思:“自家兄弟,随意坐。” 没想到宁镇山竟然是这样一个人,季飞白稍显吃惊,但他没坐,就站在一个双方都安全的距离,看着宁镇山面不改色的将血块清理出来,然后给自己上药,等到缠纱布时候,董岩说要帮忙,宁镇山道:“小事。” 董岩眼睛一转,“要不,让苏墨儿过来吧,她毕竟会医术,能包扎更好有利于伤口恢复。” 宁镇山缠着胳膊的手一顿,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不动了,随后也不管伤口,直接和季飞白说起话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董岩送季飞白出来。 “怎么样?我大哥还不错吧?” 董岩其实才二十又五,但他不刮胡子,络腮胡子瞧着年岁长,反而二十六的宁镇山看起来更年轻清爽。 不过最让季飞白惊讶的是,作为义军首领的宁镇山,比他想象中更加平易近人。或许是看出来季飞白的想法,董岩笑着解释:“知道为什么现在五股势力,我们占首吗?正是因为大哥仁义,对待属下如同兄弟,飞白,加入我们不亏。” 亏不亏他不知道,只知道他只有这一个选择。 董岩继续道:“对了,大哥说可以满足你两个愿望,你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告诉我,但我可要提醒你,愿望最好适度,莫要过犹不及。” “我想好了。”季飞白突然发声。 董岩:“这么快?” 季飞白:“现在过去找宁王可以吗?” “你和我说就行了,来,我先听听,帮你把把关。” “第一,我想让你们帮我查我母亲的近况,第二,帮忙找到安素雪。” 董岩嘶了一声。 第一个要求好办,第二个……对上季飞白的眼睛,董岩将“她肯可能死了”几个字,咽了回去。 “好,有消息我会立刻告诉你。” 往外走的时候,迎面过来一个弱柳扶风的姑娘,天色晚了季飞白没看清面容,擦身而过时对方身上留下的药香让他恍惚。 可能这位就是董岩口中那个叫苏墨儿的姑娘吧,和安素雪一样也是个医女。脚步缓下来,季飞白开始懊悔,如果当天他陪着她一起去,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说什么都晚了,季飞白收敛情绪回家。 现在除了季飞白以外,所有人都认为安素雪已经死了,因此显得季飞白的种种行为,如同魔障似的。 他不再睡床榻,就在屋里随便对付,房间每日擦拭的一尘不染,说等安素雪回来就住这,他去镖局住。 第98章 他越这样,安杏花越难受,终于有一天忍不住,安杏花抱着季飞白嚎啕大哭。 “飞白,安安她死了,她掉下悬崖死了!” “婶娘,我会找到她的。” 不管如何,季飞白都坚信安素雪还在人间,他不相信那么鲜活的一条生命于世间消散。 安杏花哭声绕过高墙来到隔壁,院里坐着罗家兄弟,俱是一脸悲哀。 “怪我。”罗文突然发声,“如果当时我直接跳下去找安安,或许她就不会被水冲走。” 安素雪的死对于他们来说,有凌迟之痛。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罗武低头,泪珠子打湿布料。“大哥,也怪我,没有保护好她。” 往后一生,他们都将活在对安安的愧疚里,夜不能寐不得解脱。 …… 不知道宁镇山有什么手段,三日后就召唤了季飞白,给他一封信。 “这里就是你母亲的消息。” 冷静沉稳的年轻人,此刻急切打开的动作泄露了他的情绪,一目三行扫过,季飞白面色大变,他像是不敢相信,又看了一遍。 董岩站在他身边,悄悄扫过信件,心里一咯噔。 季飞白的亲娘,死了? 不知道怎么安慰失魂落魄的年轻人,董岩咬咬牙,把自己私藏的好酒拿出来一坛子给季飞白。 “酒能忘忧,一坛子都给你了!” 夜深人静,季飞白坐在院子里,身边是未开封的酒。他仰头看向一轮明月,清醒着感受极致的痛苦。 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 一个死了,一个不知所踪。 第82章 举办完及笄礼的安素雪,彻彻底底成为了大人。 十几年来,她兢兢业业做事,坦坦荡荡做人。从未想过有一天,会遇见个说话不算话的人,而且这人竟然是谢骧。 明明之前说好了,她在他身边照顾五日,五日后让她回家。可他没有,他不放她走。夜里睡觉,门外还守着茉莉和紫鸢两个丫鬟不说,廊道里也有巡逻的侍卫,稍有风吹草动就引得他们注意,根本逃脱不得。 赶路的时候更不用提,她一直和谢骧乘坐一辆马车,那人看着清瘦,一次她假意下车方便想逃脱,被他轻松的握住腕子,力道大的惊人。 不成,再难也要想办法,她总要回家的。 她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只知道这几日没有地方落脚,只能在荒郊野外露宿,幸好有一辆马车可以遮风避雨,但…… 她转过头,看向躺在马车门处正熟睡的谢骧,面若冠玉的青年睡颜依旧清隽,可他直挺挺的横在门口,她要怎么出去? 半点睡意都无,安素雪咬唇倾听外面的动静。她知道夜里会有人不睡觉守卫谢骧,想要离开,就得避开那些侍卫。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安素雪手心里汗津津的,半响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起身,轻手轻脚的朝着车门处去。 就快要到车门处,然而想要出去,就必须跨过躺在那的谢骧。 安素雪缓缓起身,先将左手探过去,然后又慢吞吞的跨过左腿。事情发展极为顺利,安素雪缓缓吐出一口气,接着从谢骧身上过去,再小心翼翼的去掀开车帘。 山野清风凉爽宜人,夹杂着草木花香迎面扑来,安素雪面上一喜,正要下车时,忽然觉得腰间一股大力,她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后去,再然后,天旋地转,待一切停止时,她身上一重,抬眼便对上谢骧幽深的眼眸。 “你你……”身上的分量不轻,独特的清雅香气萦绕,安素雪脑子发懵,又因为要逃跑而心虚的说不出话来。 谢骧两只手撑在她耳侧,发梢垂下,扫过她的脸颊,有些发痒,安素雪不敢看他,闭眼睛扯谎道:“我想去方便。” “是么?可你在一个时辰前刚去过。” 声音离的越来越近,呼吸如兰,气息交缠。安素雪偏过头,忽然觉得唇角处似乎有温热的触感,但转瞬即逝,随后身上的重量卸掉,谢骧竟然撩开车帘。 “不是要方便么?我陪你。” 银白的月光像是爬山虎,从帘子缝隙悄悄爬进来。面皮薄嫩的姑娘涨红着脸,窘迫的起身,贝齿咬着红唇,两只手不知所措的捏着自己的衣袖。 “我自己可以的。” 谢骧一言不发,但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安素雪明白他的意思。 她先跳下马车,为了方便谢骧行动,轮椅就在车旁,他坐上轮椅后跟着她,守夜的侍卫看见谢骧急忙喊人行礼,谢骧只微微颔首。 远离驻扎地,安素雪转过身,见谢骧跟在不远不近的位置。 “还麻烦谢公子在此稍等。” 她特意看了一眼那些守夜的侍卫,兴许是得了谢骧的指使,并没有靠近,谢骧也停下,看着安素雪往树林深处走去。 “忘了提醒你,这片山林里有野兽。” 也是巧了,他刚说完,便听见一阵嗷呜的狼鸣。安素雪吓的脸色煞白,咬着唇不知如何是好。 “快去快回。”他又说了这么一句。 从谢骧身边逃走还有很多机会,但要是被狼叼走,那可真是什么都没有了。安素雪想的明白,没敢走太远,听见林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她头皮发麻,连忙走了出来。 眼神清明看透一切的谢骧故意笑着道:“结束了?” 安素雪点头,小跑着来他身边。 …… 有时候谢骧不在马车里,会去后面的马车和黄鸿年他们商讨事宜。 今日收了消息,才得知他们走了后,宁镇山带着人将城池占了。 黄鸿年笑眯眯:“城里大半的粮草都被我们运走了,他只是占了个空壳,什么用都没有。” 之所以能这么快收到消息,是因为谢骧留了人照看安素雪的家人,因此风吹草动也被传了过来。 谢骧并未将宁镇山放在眼中。 “一个莽夫罢了。”他眼里尽是蔑视,“王仪那边可有消息?” “殿下,我们的探子说,王仪是真心投诚,一直在等着和殿下汇合。” 谢骧手指点了点桌子上的舆图:“从王仪所在的雁城往前一路直行,如果顺利的话,两个月内直逼京城。” 车里的众位幕僚顿时振奋,若谢骧登基,在场的人从龙有功,将来加官封爵不在话下。 他们已经出发一个多月了,并未着急赶路,甚至谢骧还有心思带着安素雪游山玩水,如果她喜欢哪里,便会在哪里多停留两日。这让幕僚们摸不到头脑,但又不敢直接问谢骧,只能来找黄鸿年。 “殿下是什么意思啊?为何迟迟不和王仪汇合?就算要考验王仪,应该也够了吧?” “是啊,黄先生,你位高权重和殿下亲 近,不知殿下可曾和你透露过一言半语?而且赶路多有不便,我们现在看似安全,谁知道会不会碰上乱党?到时候殿下身份敏感,恐怕情形不好。” 黄鸿年摇着折扇,云淡风轻道:“殿下心思尔等莫要揣摩,只需要等待便是。” 不过,他们还是朝着雁城越靠越近。 “若加紧速度,约莫两天两夜,便可抵达雁城。”属下李昌来禀告。 谢骧颔首,叫队伍停下修整,就在附近的一处小村落里落脚,明日一早再出发。 小村里没有那么多空房间,最好的一间房肯定要给谢骧住的,没想到他开口道:“安安,今夜你和我在房间里住。” “我去和茉莉住就好。”安素雪直接拒绝。 谢骧也并未加以劝阻,安素雪松了口气。 可等到她去旁边房间看的时候傻眼了,房间只有一张床不说,因为前几日下过雨,这间房漏水,地上尽是泥泞,好好的软底鞋迸溅了泥点子,安素雪蹙眉提着裙摆,站在门口不肯进去了。 茉莉不大好意思:“姑娘,不如你今日就去和公子睡一间房吧。” 只有一张小床,茉莉和紫鸢睡着都拥挤,没法再加第三个人了。安素雪说没关系,她再想办法。 知道红袖对她不算友好,她直接去找了添香,谁料也是这种情况。整个队伍除了安素雪之外,便只有她们四个女人,她也不能去找黄先生那些大男人去。 思来想去,好像只能和谢骧一间房了。 灯火通明的房间里,谢骧手不释卷,不过半响也没翻动一页。他在等,等人来敲门。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敲门声迟迟不来。 捏着额角,谢骧唤来红袖:“她呢?” “回禀主子,安姑娘去马车里睡了。” 谢骧气极反笑。 就这么不愿意和他同处一个屋檐下? 其实马车布置的宽敞舒适,他们露宿野外时候也会睡在马车里,没什么不适合的,安素雪睡的香甜,全然不知道有人一夜未眠。 翌日天不亮,安素雪就起身,掀开一条缝隙往外看,鸡未鸣人未醒,正是好机会。 马车里什么都有,角落里有个斗柜,打开后她迅速的取出文房四宝,开始在纸上写着什么。 第99章 因为紧张而手发抖,她写完一张放在方便晾干墨迹时候,又开始写第二张,然而刚落下一笔,马车被人掀开帘子。 “安安,在做什么?” 幽深眸子扫过,很快定格在她腿边的纸张上。安素雪立刻将纸放在身后,“没什么。” “是么?可否给我瞧瞧?”他伸手,想要安素雪手里的纸。 “真的没什么,你怎么起来这么早?我饿了,想吃东西。” 虽然不知道谢骧到底为何要执意将她带在身边,但显然他对他不错,几乎有求必应。 果然,听见安素雪说饿,谢骧立刻放下车帘去吩咐人做饭,虽然舟车劳顿,可从未亏待过安素雪,饭菜精致可口,只是她吃的不多罢了。 见他离开,安素雪迅速的将纸张折好塞进怀里。 农家鸡鸭都有,谢骧让人买了不少,宰杀后烹饪众人分享。安素雪食不下咽,勉强喝了一碗鸡汤,用了一块鸡肉,就说自己吃饱了。 吃完饭之后他们启程,谢骧已经上了马车,安素雪突然说她落了东西要回去取,还不用茉莉她们跟着,自己小跑着回去了。 再回来时,她心情似乎不错,脸上露出笑意,晌午吃饭时也多用了一些。 安素雪在车里吃糕点,幻想求救信发出去时候,那封信已经落在车外谢骧的手里。 “果然如主子所料,安姑娘折返就是为了给村民这封信,还有这个耳坠,是她给村民的酬劳。” 水头极好的玉坠子,在日光下折射出温暖的光亮。她一身行头都是他给置办的,包括这副坠子。 …… 因着快要到目的地,所以夜里不休息直接赶路,安素雪只能在颠簸的马车里过夜,睡的不安稳,时常惊醒,不过每次睁眼时都看见谢骧在靠着车壁看书,察觉到她的视线,会偏头看过来。 “做噩梦了么?” “没有,我睡了。”她做贼心虚立刻闭上眼睛,没一会还真睡着了。 谢骧这些日子处理公务,统筹大局,即使有众位幕僚相助,也身心俱疲。放下书后,见安素雪熟睡,他则是直接躺在她的身侧。 一夜好眠。 等安素雪早上醒来,才发现俩人竟然是交颈而眠,姿势亲密。她立刻弹到一旁,动作过大吵醒了谢骧,青年深邃的眼眸有一瞬间的迷蒙。 “安安,什么时辰了?” 夏日车帘都是最薄透的料子,日光洒进来许多应当快晌午了。谢骧问完这句话后眼神变幻,他好像一下变得清醒,起身后慢条斯理的整理自己,淡声道:“再忍一忍,明日便可有地方住了。” “我不在意住在哪,谢公子,其实我只在意我何时能归家?” 上好的绸缎有一点不好,容易压出褶皱,谢骧将其捋平,随手拿过茶壶倒了杯隔夜茶水。 “谢公子?我不明白为何你要将我带在身边,该给的药方我都给了,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放我回去阖家团圆,你也去做你的事情,这样不好吗?” “我幼时喜欢养鱼,那时候宫里大大小小的鱼塘不计其数,有专门的宫人侍弄,颜色亮丽尾巴如锦缎的鱼游动时,宛若水中翩飞的蝴蝶。” 这些日子相处,有些人叫谢骧殿下,他的身份瞒不住,安素雪早就知道了,因此更不懂像他这样身份尊贵的人,要什么样的医女没有,为何非要拘着她? 谢骧斯文的品茶,放下茶碗后继续道:“有一年秋天,外邦使臣进贡了十几条色彩斑斓的锦鲤,尾巴像是扇面般宽大又像是绸缎似的丝滑轻盈,宫里上下都很喜欢,父皇更是爱不释手,就养在华清宫的池子里,每日都去逗趣一番。” 这些皇子公主们也喜欢稀罕玩意儿,便每日也去看,谢骧因为不受宠又没有母妃庇护,从来不敢往里挤,只能远远的看上一眼,亦或者趁着夜深人静时偷偷来看,他喜欢其中一条红金相间的鱼,是这些鱼儿里最漂亮最亮眼的存在。 “后来入冬的一场大雪,将那些漂亮的鱼儿全部冻死,父皇叫人处置了免得晦气,我私自拿回来一条放在箱子里,浇水冻成冰。” 晶莹剔透的冰块将鱼儿包裹,就好像还活着一样栩栩如生。 俊美的青年眼皮微抬:“安安,你明白为何我要留你在身边了吗?” 第83章 谢骧讲述完那条鱼的事情后,安素雪觉得不寒而栗。 难道,她现在就是那条鱼吗? 她神游天外,谢骧也并未过多的解释,照旧好吃好喝的让人照料着,所有人都知道安素雪和主子同吃同住,地位超凡,连黄鸿年见到她,都要笑着喊一声姑娘。 自然也有人不满,那些幕僚里有年岁大的老者,私下里找到黄鸿年,说让他劝解殿下,莫要耽于美色,玩物丧志。 “你们未免对殿下太过苛刻,如今殿下年龄正好,身边为何不能有女人?先不说安姑娘不会坏大事,光说有她在,殿下身体健康心情愉悦,这不是好事吗?” 一番反问让那些人哑口无言。 “殿下的私事不是我们该过问的,还请诸位回吧。” …… “殿下,约莫明日一早便能抵达雁城。” 谢骧来雁城没提前告知王仪,所以无人接应。这一段路不知道怎么回事,流离失所的百姓不少,幸而他们人多势众,那些百姓只敢小声讨要东西,并不敢凑上前来。 坐在马车里的安素雪探头往外看,跟在车的李昌赶忙小声提醒:“姑娘,小心些。” 安姑娘容貌盛放,唇红齿白,那些流民直勾勾的盯着,李昌替主子不高兴。 安素雪从小就接受注视惯了,并不在意那么多,她只是好奇到了何处随意看看罢了。 她在看外面,谢骧则是看她。 或许是水土不服,清瘦了一些。 看来到了地方要好好给她滋补才是。 “公子,我能下车吗?”冷不防安素雪突然转过头。 她脸上带着一丝紧张,谢骧不认为有她认识的人出现。他的视线越过女子光洁的侧脸,只看见围在马车不远处的流民们。 谢骧没有阻挠,只不过让李昌亲自跟着,他则是在车上看着纤细人影直接朝着人群里去,然后在一个小孩面前蹲下。 兴许是在外面乱转的时间太久了,这孩子身上脏兮兮的,也就脸蛋还算干净,五六岁的模样,梳着两个小辫子,睁着一双大眼睛怯怯 的看安素雪。见有人靠近,小孩往大人身后钻,大人们没放过这个机会,又是鞠躬又是下跪,想从安素雪这里求得一点银钱和吃食。 “这个给你,姐姐看看你的胳膊好不好?” 她手里是用帕子包的糕点,因为流民太多一拥而上,她紧张之下捏碎了两块,剩下的虽然没碎,可也没有卖相了。即使如此,女童目不转睛的盯着糕点,忍不住咽口水。 “行!当然行!” 女童瘦的脱相的亲娘立刻应下,伸手过来接糕点,她爹则是推孩子到安素雪身前。 小孩左臂上缠着看不出颜色的布,隐隐透着血迹,她娘絮絮叨叨说伤势由来,原来是路上被狗咬了。 安素雪皱眉:“那只狗呢?可有异常?” “不知道啊,狗被打死吃了。” 安素雪解开破布,瞧见伤口不太深,但小孩细皮嫩肉,估摸着没好好上药,加上天气太热没处理好,这才导致恢复的慢。 “我帮你涂药,能好的快一些。”她道。 女童缩了缩脖子,好像有点害怕疼。把肩膀上的药箱放下,安素雪安抚:“不疼,而且会很清凉。” “谢谢女菩萨!”女童娘一直陪在孩子身边,说尽了好话,什么大慈大悲的活菩萨,什么貌美如花的仙女,总之,好话就没停过,直到安素雪给小孩包扎好伤口。 “这个药给你,两天涂一次,对了,这些纱布也留着用,伤口要保持干爽莫要沾水,如果沾水了及时换下来。” 得知孩子被咬还没有十天,安素雪有心嘱咐一句小心照看,但想起村子里有个人被狗咬了,直接抽搐而亡没什么办法,就算她说了也于事无补。 又留下一些可缓解疼痛的药丸,嘱咐几句后,安素雪才返回车上。 因为这件小插曲,她心情似乎很是愉悦,放药箱的动作轻盈,唇角带笑,喜上眉梢。 坐下之后,她还想看看那个小孩子,便探头朝外看去,谁料这一看不得了,竟然瞧见女童的爹三两口将糕点吃完了! “他怎么这样!” 安素雪又气又恼,当下便要下车讨个说法,还想把车上的糕点都端给小孩吃。 “你若真将这盘子糕点都送过去,恐怕孩子性命不保。” 谢骧眼睛都未从书上抬起来,只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安素雪是聪明人,指点一二她便通透。 再看车外那些流民们,虎视眈眈眼神凶狠,甚至有人试图从女童爹手里去抢手帕,人多势众,一触即发。 第100章 安素雪咬着唇。 “怪我疏忽。” “怪不得你。” 谢骧吩咐人启程,流民乞讨的声音越来越远,安素雪靠在窗边,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谢骧道:“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你帮的了一个,帮不了所有人。” “谢公子,世道何时能太平?” “待天下出现一位明君。” 安素雪瞪圆了眼睛看他。 即使不懂时势,她也知道现在各地枭雄封地称王,都想当一方霸主,而朝廷上还有一位皇帝,谢骧的意思是他们都不是明君。 “安安,你觉得我如何?” 他笑吟吟的看她,安素雪目瞪口呆说不出话。这句话什么意思不言而喻,简直是大逆不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句话吓坏了安素雪,一直到晚上她都不曾说话,老老实实地坐在角落里,手里拿着药材发呆。 “安安,想去京城看看么?” 不等谢骧答话,他便接着道:“京城有天下最好的杏林圣手,你想要的所有珍稀药材取之不尽。” 安素雪眼睛一亮。 谢骧微微一笑,黑曜石般的眼眸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循循诱之:“你可曾听闻杏林世家苏老一脉?可活死人生白骨,恰好我与苏老有几分矫情,可为你引荐。” 安素雪心念微动。 她本不该知道苏老爷子的名声,但她姑奶奶的手札里曾记载过与苏家的渊源,说天底下没有苏家人治不好的病。 见她意动,谢骧轻笑:“在那之前,还有个人要介绍给你,算算时间,应当明日一早也到雁城了。” 有心问问他到底是谁,但安素雪按捺住,硬是忍着没吭声。 夜里照旧不休息直接赶路,因为白日的事情,安素雪睡不着,左右谢骧一直看书,她便也想找一本闲书看。 可惜,车厢里的书竟然没一本她能看的。什么兵法、什么对弈,她一概不懂。 “喜欢什么书,明日到地方我吩咐人给你准备。” 昏暗车厢里,漂亮的姑娘瞪着一双杏眸怯生生的看他,好半响之后才摇头。 “不用的。” 不让她走,看什么都无趣。 心下这般想,单纯的姑娘将心思挂在脸上,谢骧本欲再与她说话,突然车厢剧烈晃动,外面马儿嘶鸣。 “不好,有埋伏!保护主子!” 随着一声呵斥,隔着车厢都能听见外面交手时金石相击之声,安素雪第一次遇见这等事情面色惨白,身旁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揽过来。 硬邦邦的胸膛还算宽厚,安素雪靠着他能听到心跳声,慌乱好像有了依靠,竟然缓了下来。 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个情况,谢骧掀开车帘,一直守在马车旁的李昌击退一名刺客急切道:“殿下,对方人数众多有备而来,待一会冲出口子卑职带您出去。” 夜色如墨,数不清的黑影和谢骧的人马缠斗,即使李昌他们都是好手,但也架不住人多势众,已经显了颓势。李昌后背受了一击,回手刺穿那人胸膛,他顾不上自己,两只手指放在嘴里,吹出几声有节奏的声响。 隔着车帘,谢骧垂目,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被刺杀的目标并不是他。 没过一会,马车动了,外面李昌喊道:“主子坐稳!” 随后马车开始快速前进,不可避免的颠簸起来。谢骧牢牢的扣住安素雪的肩膀,隐隐有破风声袭来,谢骧转过身子,将安素雪护在胸前。 下一瞬,像是有人拿锤子砸车厢,几声发闷的响动。安素雪闭眼,知道追击他们的人在射箭。 这辆马车结实,应当可以抵挡一番。 此刻他们二人已经变成拥抱的姿势,安素雪缩在他的怀抱里,滞闷潮热,意外的有安全感。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只剩下车轱辘声,外面李昌喘着粗气:“主子,甩掉了!” 谢骧淡淡的回了一声,松开安素雪。 “主子,前面有破庙,我们可要修整?” “继续赶路。” “是。” “李昌,你是不是受伤了,我帮你看看吧。” “多谢姑娘。” 李昌身上多处伤,确实需要及时处理,不过快速前进的马车危险,谢骧没让安素雪出去,直接将李昌叫进来。 安素雪处理外伤得心应手,很快就处理好,还问另外一个人是否有伤,那人只是轻微皮外伤说不碍事没关系,但安素雪还是帮他洒了止血粉。 待处理完之后,车厢里散发着血腥气,安素雪掀开窗帘通风,蹙眉道:“怎么感觉血腥味儿更浓了?” 素白的月光洒进来,谢骧的面色看起来比往日更加惨白,他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似乎疲倦。 “你闻到了吗?”安素雪问他。 谢骧没回答,看起来疲惫不堪。 角落里摇曳的烛火被风吹灭,安素雪忙用火折子点亮,极速行驶的马车不稳,她踉跄着取滚在角落里的灯罩时,冷不防摸到冰凉尖锐物体。 竟然是一支利箭。 拿 起箭,冰冷的箭刃上泛着乌黑的光,显然是提前淬过毒。 “谢公子,这支箭有毒,莫要碰。” 谢骧像是熟睡了似的,一言不发。 不对劲。 安素雪后知后觉。 “谢公子?” 她上前去晃他的手臂,对方依旧不省人事。安素雪拿过灯烛照着,一寸寸的检查,最后在他后肩膀处发现锦袍破损,正流着乌血。 第84章 外面李昌焦急,赶忙进来,安素雪正扶着谢骧,连忙道:“快来搭把手,必须尽快处理!” 李昌扶着人,安素雪绕到背后,脱了谢骧的衣服,白皙的皮肤上拇指大小的擦伤,伤口乌黑血色看的人心惊。 李昌惊呼一声:“安大夫,快救救我们殿下!” 话音刚落,安素雪已经开始吮吸谢骧的伤口,一口口将乌血吐出去,直到血色变红。 拿过凉茶漱口,又给自己喂了一颗解毒丸后,安素雪才继续处理谢骧。其实这个办法不合理,很容易自己也中毒,但事从紧急她也顾不上其他。 李昌焦急道:“安姑娘,刚才喂的解毒丸好像还在殿下嘴里。” “人在昏迷时候是不会主动吞咽,我来。”方才她处理伤口,就让李昌喂药,却不想反倒是耽误事情。 安素雪想要分开谢骧的嘴,但不知是他太过警惕肌肉绷的紧,还是嘴里的解毒丸化了苦味散开,他皱眉眉头,怎么也不肯张嘴。 “安姑娘,怎么办?” 没办法,只能硬来了。安素雪捏着他的唇,直接灌水,大部分的水淌出去,一小部分流入谢骧嘴里,喉结有微微滑动的迹象,安素雪松了口气。 晃动的马车里,她给谢骧包扎好伤口,隐隐听见马蹄声,不免紧张起来。 “劳烦姑娘照顾殿下,我出去看看。” 过了会李昌探头进来,喜上眉梢:“姑娘放心,是我们的人,看来已经将刺客解决了。” 既然已经脱离危险,安素雪便让他们找个地方停车让谢骧休息。 “虽喂了解毒丹,但我不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只能延缓毒发,颠簸会导致血液流动过快,导致毒素蔓延全身,所以最好让他静养。” ……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候,谢骧悠悠转醒。 他面如菜色,红袖和添香红着眼睛上前询问,谢骧只视线扫过,没瞧见那道身影,皱眉问道:“她呢?” “安姑娘在外面帮忙包扎,”红袖抿唇不说话,添香连忙答道:“昨夜就开始忙碌了,一夜不曾休息呢。” 谢骧想要起身,刚有所动作就感觉后背发疼,红袖连忙扶住人:“主子您后肩膀处有伤,莫要动,需好好养着。” 谢骧拂开红袖的手,坚持起身,添香便将帘子掀开,方便他往外看。 晨曦微亮,营地里生了两堆火,上头架着一口锅正翻涌着药香。穿着樱红色衣裙的姑娘蹲在地上,在给一个侍卫的腿包扎,她的裙摆沾了脏污和细碎的枯草,发鬓微乱,白玉无瑕的脸颊上也不知何时沾了灰尘,可双眸璀璨,比星辰还耀眼。 “你伤的严重,现在没有合适的板子,只能用木棍代替固定住,切记莫要乱动,要不然骨头会移位。” “谢谢安姑娘!”那人感激涕零,兄弟们死了两个,他伤势过重原本以为没有活命机会,没想到安大夫耐心温柔,照料他一晚上顺利帮他脱险。 “姑娘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往后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王某在所不辞!” 他双手抱拳感激的眼神看安素雪还欲要说什么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咳嗽声,朝着声音方向看过去,就见谢骧眼神不明的朝他看过来。 侍卫一个激灵,只觉得头皮发麻,他腿动弹不得,也无法逃脱只能挺着等谢骧移开视线,才像是身上大石头被移开般,松了口气。 第101章 “你醒了,可觉得哪里不适?” 在看见谢骧后安素雪就提着裙摆跑了过来,身为大夫下意识的去摸他的手腕脉搏。 他在马车里垂眸看她,一夜未睡,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但她却不见疲惫之色,甚至神采飞扬。 “脉象还算平稳,看来解毒丸起了作用,一会再吃一颗,我看一下伤口。” 她说着就要上马车,架子过高,平时上下都有矮凳,现下没有只能爬上去。胳膊被人拽住,紧接着整个人直接腾空而起,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落在马车里。 车厢容纳四个人还绰绰有余,不过谢骧朝两个丫鬟看一眼,她们立刻出去腾地方。 “幸好不是剧毒,否则你今日恐怕都醒不过来。”查看之后,安素雪又给他拿了解毒丸,谢骧吞下,看着她在整理自己的药箱。 原本装满的药箱已经见底了,显然这一晚上她着实忙碌。 他昏迷之时,群龙无首,队伍人心涣散,她大可以悄悄离开。但她没有这样做,心地善良又单纯的姑娘选择留下来帮忙。 谢骧勾唇,心下说不出的妥帖。 …… 这里距雁城不远,谢骧叫人去传消息,很快王仪带人亲自来迎。安素雪随同谢骧住进一个四进的大宅院,不过已经好几日不曾见过谢骧了,他早出晚归,又时候整夜不归,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丫鬟和侍卫陪着安素雪。 她说想出去转转,不止有丫鬟跟着,还有几个侍卫,显然无法脱身。夜里更不用提,侍卫轮班换岗,哪怕她坐在院子里赏月,都会有人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她。 十几天后,谢骧来找安素雪,说两日后启程。 “要去哪?” “一路往京城去。” 这几个字分外玄妙,安素雪低头咬唇,好半响后才道:“我不想去京城,谢公子,你让我回家好不好?” 她很想念家人,想回去和家人团圆。 像是没听见她的诉说,谢骧云淡风轻道:“赶路辛苦,你需要什么直接告诉红袖添香,她们会帮你置办。” “谢公子,那就让我留在这里。” 安素雪退而求其次,认为只要不在谢骧身边,或许还有脱身的机会。 脸颊上突然落了温热,他的手掌一触即离。“瘦了,今日我会吩咐厨房做滋补的菜,还有什么想吃的也可以吩咐。” 兔子急了还咬人,再温顺良恭的人也会翻脸。 杏眸圆瞪,柳叶眉竖起。“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药方也给了,我还救了你,为何非要拘着我?” “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不管什么都可以。”他唇角漾着淡淡的笑意,声音温润清冽,可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心寒。 “除了离开我身边。” 天上星水里月,只要她想要,他会想尽一切办法送给她,绫罗绸缎荣华富贵,他会让她享受全天下最好的东西。 安素雪觉得他疯了。 “谢公子,你身份尊贵,想要什么样的大夫没有?就比如昨日的来的那位老先生,他从医四十余年,经验丰富手法老道,相信比我更适合留在公子身边照料。” 那位老大夫医术精湛,和他促膝长谈,安素雪收获颇丰,更加明确自己不足之处,甚至手札都写了几篇。 “我需要的不是大夫,而是你。” 说完这句话外面有人禀告说王仪来了,谢骧便转身离去,留下愣神的安素雪。 院子里侍候的茉莉和紫鸢俱是不爱说话的性子,但和安素雪相处久了喜欢她人美心善,而且安素雪不习惯被人侍候,都是亲力亲为,茉莉和紫鸢更喜欢她了。 茉莉端来茶水,劝解道:“天热,姑娘喝凉茶解解暑。” “茉莉,方才谢公子说的那句话,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紫鸢快人一步:“姑娘,我们主子他是喜欢你!” 或许她早就知道答案,只是不知道什么缘由而不想相信。 茉莉也接话:“是啊姑娘,我听人说那位老大夫是主子特意给姑娘请来的呢!” 两个小丫鬟认为谢骧地位超凡,人又英俊潇洒,简直是佳婿优选,且对安素雪情根深种,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才不是。”安素雪垂头否认,“喜欢一个人,不应是这样。” 具体如何她也不知道,但她明白不应该强迫别人。 “强扭的瓜不甜,但解渴。” 书房里,谢骧玩味一笑:“怎么,王公子来此就是想干涉本王内务?” 王仪求见,说着就聊到了谢骧金屋藏娇。看出来谢骧不想谈论这些,王仪笑着道:“哪里,只是想着行军打仗,若是带着安姑娘恐怕会不便。” 军营里都是男人,少有的女人大多是厨娘或者医女,现在谢骧接管河间王的军队,首领帐子里日夜藏娇,说出去恐怕会军心涣散。 “本王意已决,勿多言。” 王仪皱眉。 原本河间王在明,王仪在暗,看似河间王是统帅,其实军营大事都听王仪指挥。如今谢骧坐了统帅的位置,竟然如此驳了他的面子…… “微臣先行撤退。” 王仪走后黄鸿年来了,说起脸色不好的王仪,以为和谢骧起了什么冲突。 “并无。” 黄鸿年没再多问,只是道:“行军路上还请殿下多加小心,之前的刺 杀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背后黑手是谁不得而知,或许是皇帝一脉,也或许是其他势力,谢骧的身份就是最大威胁,总归是不想让他活着罢了。 到了出发的日子,安素雪才知道根本不是普通的赶路,而是率领几万大军。乌泱泱的人看的她头皮发麻,她和谢骧共坐一辆马车,就在队伍中间,踢踢踏踏嘈杂的脚步声,甚至连坐在对面的谢骧说了什么她都听不见,如此境况下想要离开更是痴人说梦。 两只手捏着药箱的带子,惶惶不安的模样。 身旁的垫子往下凹陷,谢骧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过来。 “不要怕。” …… 算上朝廷,现在天下分为六股势力,互相监视,若有风吹草动立刻察觉。 谢骧接管河间王军队一事不是秘密,宁镇山这边很快收到消息,他大马金刀坐在主座,随手将飞鸽传书放在火上烧了。 “大哥,这个谢骧不是残疾吗?怎么还能带领军队?” 宁镇山缓缓道:“和当今皇帝是亲兄弟,就算是谋反,到他这也可拨乱反正,到时候大可说是顺应天意。” “时刻留意姓谢的动向,早晚要有一战。” 几股势力都朝京城逼近,或早或晚都会遇上,宁镇山迟迟不动身,就是起了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念头。但其他人也不是蠢货,各自都有其自己的小算盘。 没过多久,其他所有势力都收到这样的一条消息:谢骧行军打仗身边还带了个女人。 这天军队安营扎寨,董岩偷偷摸摸来找季飞白喝酒,便笑谈此事。 “贪酒好色都是禁忌,我看啊,那个残废早晚要被我大哥打趴!” “什么样的女人?” 季飞白心脏怦怦跳,琥珀色的眸子紧紧盯着董岩。 “哎,飞白你力气太大了赶紧撒手,哎呦。” 董岩胳膊上都是肌肉,即便如此都被季飞白给抓疼了。 “听那意思不是侍候的丫鬟而是女人,女人你懂吧?”董岩坏笑着挑眉,“人生的貌美不说,听说还会医术!” 砰—— 季飞白手里的酒坛子掉落,董岩心疼坏了:“臭小子怎么拿不住,我的好酒啊!哎哎,你去哪?非召唤不得入主帅的帐子,否则军法处置!” 然而董岩还是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季飞白进了宁镇山的营帐。 第85章 “我就说不让你进,你非要冲动,这下好,屁股开花了吧!” 季飞白面朝下趴在床榻上,只穿着素净里衣,腰以下红了一片,董岩看着都疼,但季飞白竟然能笑出声来。 “还笑,我看你是被打傻了!” 董岩觉得季飞白还是年轻气盛,如果是他,决定不会这般冒失,为了模棱两可的一点点可能性打成这样。 “应该是她。”季飞白琥珀色的眸子漾出笑意,“貌若西施,杏林好手。” 董岩不忿,忍不住拍季飞白的后背:“我看你是魔怔了,都多久了,一点消息没有,人多半也不在人世,你小子怎么还痴人说梦呢!收心思好好养伤,若是办差事不利,我也保不住你。” 季飞白跟随宁镇山,原本有董岩这层关系,他大可以谋求宁镇山麾下贴身侍卫之职,但执拗的年轻人非要自己一步步往上爬,前一阵子大战告捷,季飞白表现出色,直接提拔为千夫长,算是小官了。 不过贸然闯主帅营帐是大罪,还是董岩说了好话,才只罚了二十军棍。董岩扫过季飞白的伤势摇了摇头,心想年轻人就是身体好,打的皮开肉绽还一声不吭。 第102章 “是她,”季飞白道:“我有一种感觉,谢骧身边的女人就是安素雪。” “原来她叫安素雪啊,好名字,不过你还是多喝点汤药吧,都开始说胡话了。” 怎么可能还活着?若是活着她也该回家才是,怎么还和谢骧搅合一起去了。而且,谢骧身份尊贵,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只是一句话的事情,那位安姑娘再样貌过人,也不至于让谢骧打江山的时候还带着她。 反正董岩不相信,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就离开了。 千夫长已经有自己营帐了,季飞白趴在那,外面人来人往,他却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似的沉浸在一股不知名的喜悦里。 有消息就是好事,即使他们相隔甚远。 季飞白已经开始琢磨怎么求证确定那人身份,如果真是安素雪,他要去找她。但谢骧带领军队,层层保护之下,他想要进去找人确实是痴人说梦,得想办法。 他想的太过认真,外面的人通报了好几声才听见。 “进来。” 帐子掀开,一张熟悉的脸走了进来。 “你怎么样?” “还成。” “我听说是因为安安的消息?她真的和谢骧在一起?” 说话的是罗文,宁镇山每过一地都会招兵买马,罗文觉得世道乱了,他去投兵万一真有什么事情家人可获得优待,便毅然决然的当了兵。 他们一地出身会被安排在一起,因此罗文与季飞白也算相识互相照应,如今季飞白当了千夫长,罗文是他手底下的小兵。 “不一定,只是可能。” 知道罗文是真心打探安素雪的消息,季飞白没有隐瞒。罗文明显激动,来回踱步脸色涨红。 “你相信?” “我信。”罗文站定,深深呼了一口气,“当时谢骧就住在陈家对面,看诊抓药都是安安负责,而且七夕时候谢骧的表现你也看见了,他就是喜欢安安。” 喜欢一个人不会轻易改变,听消息谢骧对那名女子宠爱有加,而且会医术这一点可以基本佐证那个女人就是安素雪。 这时候,昔日的情敌开始统一战线,罗文拉过凳子坐下:“你有什么想法?” “我会打探,确定那人是不是她。”季飞白一字一句道:“我会想办法将她平安无事的带回来。” 这件事在军营里变成了饭后谈资,有看季飞白年轻气傲不顺眼,便四处编排他,罗文只要听说就会及时阻止,还有一次和说瞎话的人打了起来。 来当兵的都是大老粗,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罗文以前不会功夫,但胜在干体力活力气大,险胜。不过最后俩人都受到军法处置。 这件事传到季飞白的耳朵里,他告诉罗文不必和他们计较。董岩是个靠谱的兄长,他嘴上嫌弃季飞白疯魔一天就知道找心上人,实际上没少帮忙打听收集消息,这天他找到季飞白,甩给他一张纸。 “自己看看吧。” 季飞白看完之后,面色变幻,捏着纸张的手不断收紧,将薄薄的纸片捏的发皱。 “是她。” 貌美、会医术、姓安。 天底下没有如此巧合的事情,这条消息坐实了安素雪就在谢骧身边。 “我知道你想见她,可现在看不可能,因为谢骧身边防护固若金汤,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既然知道她安好,就先这样。” 季飞白垂眸不置可否。 …… 天下局势时刻变幻,朝廷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收了一股势力,允了对方重臣之位,现在直接变成四股乱军和朝廷之间的斗争了。 “还会变。”谢骧嗤笑,“我那个好三哥也不是蠢货,他还会继续说服其他人,最后联合起来打我。” 他是先皇血脉,这一点就是最大的威胁。 “主子,良辰吉时要到了。” 今日凌晨他们攻下一城,因天黑而未入城,现在已经快晌午,正是入城的好时机。 “叫士兵在城外安营扎寨,城里物资收集好后合理分配,清点伤亡及时处理。” “是。” 大开的城门留下被攻打的痕迹,血色发乌,看的人胆战心惊。 即使隔着车帘,安素雪也能听见外面的哀嚎哭诉,甚至觉得血腥气化作实质,战争过后的人间炼狱,就在眼前。 士兵列队夹道欢迎,振臂高呼,谢骧要出去露脸,便骑马走在前面,独坐在马车里的安素雪悄悄掀开车帘向外看。 胜利者入城,前面负责清扫街道的人赶忙将扬水,冲淡街道上的血,化为淡粉色的水流缓缓渗入土壤里,马车走过,留下一道道湿漉漉的痕迹,但日光一晒,痕迹消失,只剩下血腥气,就像是死掉的人,所有痕迹很快就湮灭不见。 欢呼的人群后是一张张痛苦麻木的脸,本城百姓们惶恐不安,有的在士兵看过去时立刻藏起来,还有人一脸愤恨。 这是安素雪第一次直面战争的残忍,她算不上谢骧的阵营,感受不到攻城入内后胜利快感,那些欢呼对她而言只是吵闹。相反,她更能与普通老百姓感同身受,看见一个孩子哭喊着要爹,年轻的妇人抱起孩子,却没来得及阻止小孩朝军队扔石子。 石子落在盔甲上不痛不痒,可被打中的士兵正情绪高昂,容不得挑衅,他朝孩子怒目而视,片刻后竟然踏步朝着孩子方向而来。 安素雪喊了一声,可现场嘈杂完全听不见她的声音,倒是前面骑马的谢骧回头看了一眼,狐狸眼眯了眯,手抬起,大军顿时挺直前行。 踢踏的脚步声止住,孩子的哭闹声入耳,谢骧顺着安素雪的视线看过去,弯腰和随行侍卫说了句什么,那侍卫便立刻小跑着过去将找茬的士兵拉开,同时谢骧开嗓:“诸位大可放心,将士们是来保护你们的,之前你们的生活如何,往后便还是如何。” 底下有不同声音,谢骧也只是轻笑。他容貌英俊,身姿潇洒,天潢贵胄气质不凡,日光自他头顶一泻而下,过分白皙的皮肤镀了一层温暖的玉色,他宛若沐浴在圣光里,有种冰雪消融之美感。 他说话时转了方向,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正好面朝着安素雪。 “待天下一统,会迎来真正的太平盛世。” “信王!信王!” 不知谁起的头,高呼信王殿下,声浪越来越激荡震耳欲聋,谢骧狭长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安素雪,眼神炙烈,她迅速的别过视线,不再和他对视。 谢骧的腿好像比之前恢复不少,因为安素雪看见他能够亲自下马,虽然还无法走路,但显然腿部力量在逐渐恢复,甚至能够支撑着他站立片刻。 他就站在马车旁,伸手要扶安素雪下马,车帘掀开,探出的柔夷却是避开了他,自己弯腰走出来,提着裙摆踏下矮凳。 他们已经好多天不曾说过话了,清瘦昳丽的姑娘贝齿轻咬,一身妃色裙摆扫过谢骧小腿,她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开。 “殿下,用不用卑职请安姑娘回来?”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安素雪此举无异于当众给谢骧一巴掌。 但当事人好像无所察觉,只斜眼睨了说话那人。 “抱歉,是卑职多言。” “谨记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 依旧是住在最好的宅院里,吃穿用度也是最好的,甚至当燕窝端上来时,安素雪摇头说:“吃腻了。” “我就说姑娘肯定更喜欢血燕,这等普通的燕窝哪里配得上姑娘呢。” “血燕还没发好,姑娘稍等,我这就催厨房快些做。” “先不用了,我暂时不饿,这碗你们吃吧。” 茉莉把燕窝端走和紫鸢俩人分着吃了,宽敞明亮的房间里安素雪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那碗燕窝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现在竟然觉得稀松平常。 今日进城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夜里临睡前,茉莉帮忙点了安神香。 “姑娘认床,今日第一晚肯定睡不好,安神香助眠。” 安素雪笑着道谢,茉莉连忙摆手:“这是我们当奴婢该做的事情,姑娘可莫要折煞我们俩。” 紫鸢收拾好浴桶,便和茉莉一起退了出去,安素雪绞干头发,坐在床边唉声叹气好一会,困意袭来倒下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呀打开,一道颀长身影不疾不徐走了进来。 第86章 破城之后,城门上每日都会吊着尸体,头朝下腿朝上,风过微微晃动,吓的百姓们闭门不出。 原本这件事安素雪是不该知道的,到了这里后她呆不住,便和茉莉紫鸢出门采买药材,作为大夫,药箱里放着常用的药丸才会安心。 有个小姑娘步履匆匆,撞上了从药房出来的安素雪,她连忙道歉蹲下捡起药材,安素雪笑着说没关系,那姑娘瞧她面善,便善意提醒道:“姑娘,你可千万别往城门处去!” “怎么了?” 第103章 “城门楼上吊着尸体呢!每天都有,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血像是雨似的哗啦啦往下流。” 提起骇人画面,小姑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搓着胳膊,和安素雪道别之后急匆匆的走了。 “尸体?”安素雪拧眉。 茉莉也害怕了,劝说安素雪道:“姑娘,左右我们买完东西了,赶紧回府去吧,我和紫鸢帮你熬药。” “是啊姑娘,回去吧,我害怕。”紫鸢才十五岁,按本朝的说法才刚成年,自然胆小害怕。 “我们过去瞧瞧,你俩站的远一些就好。” 其实安素雪心里也打退堂鼓,可她不太确定是否是真,如果是真的,谢骧杀了人为何还要吊起来折磨尸体? 他好像和她认识的谢骧完全不是一个人。 那时候谢府刚收拾好,她去给他看诊,面容惨白的公子脾气暴戾,她那时候很怕他,甚至在有一次他使劲攥她腕子弄出红印后,她对他的恐惧攀上最高峰。 再后来,谢骧开始配合治疗,俩人之间交流变多,他总是一副温润贵公子的模样,让安素雪觉得那时候他心情不好,完全是因为双腿残疾的关系。 哪怕现在也是这样,只要谢骧出现在她面前,面若冠玉的青年笑容温和,体贴入微,根本就不是沿途百姓口中那种“残暴”“麻木不仁”的人。 一路上,当地百姓都在小声咒骂着谢骧,是他带着大军攻破城门,杀了守城将领,接管当地衙署,让整座城池的血腥气多日不散。 路上有穿着甲胄的士兵巡逻,路过之时百姓们立刻噤声,气氛变得肃穆,连安素雪也忍不住屏息。 一路往前,远远的瞧见城门上吊着两具尸体。茉莉惊叫一声捂住眼睛,紫鸢也吓的往安素雪身后躲避。 杏眸圆瞪,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此刻惨白一片。 “果然……” 心中存的最后一点对谢骧的好感消失殆尽,他彻底变成了她不认识的人。 从街上回去后,安素雪就不怎么说话了,谢骧也没来找过她,好像已经将她遗忘。但这样是好事,安素雪乐得自在,除了不能回家外,她现在做的事情与在家做的差不多,切药材,收拾药材,熬药,搓丸。 “姑娘,你看我搓的如何?” 手头没有工具,只能安素雪切合适大小,三个人用手搓。茉莉指尖捏着一颗小小的药丸,喜滋滋的邀功。 “很好。”安素雪微笑着道。 茉莉更高兴了:“还是姑娘教的好!” 今日做了两瓶止咳的药丸,封好后安素雪放在药箱里,紫鸢迫不及待地询问:“姑娘,明日我们做什么药丸啊?” 从未接触过这些,正是有新鲜感的时候。 “明日做调理气血的药,姑娘家吃着最好了。到时候多做一些,给你们也分上一瓶。” “好姑娘!谢谢姑娘!” 当天夜里安素雪要沐浴的时候,添香急匆匆的来了。 “安姑娘,还要劳烦你同我走一趟。” 坐在梳妆镜前打理头发的安素雪没动,显然是不想去的意思。添香急了,走近一步弯着腰,祈求道:“我们家主子醉酒说胡话,嘴里还念着姑娘的名字,姑娘,你就去看看吧,哪怕只看一眼也好啊。” “吩咐厨房熬醒酒汤或许比我过去有用。” 她声音软绵绵,但半丝情谊都没有。添香觉得不太对劲,她知道安素雪不满主子带她离开家乡,也和主子置气,但安素雪医者父母心,天生的菩萨软心肠,怎么会态度如此冷淡? 添香急切的扶着安素雪的手:“我和红袖也实在没法子了,所以才求到姑娘这,姑娘,拜托你去看看我们家主子吧,他心里有你,只有你去了他才会好受。” 刚开始安素雪不知道为何谢骧带走她,后来身边的人都说,是因为他喜欢她。 安素雪不知道什么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她觉得如果谢骧真的喜欢她,就不该如此对她。 见她犹豫,添香还在苦口婆心的劝:“安姑娘你不知道吧,当时你受到惊吓吃的那根品相极好的人参,是我们主子派人假扮特意送去医馆的,还有,你及笄礼时候的那些礼物,也全是天底下最好最珍贵的东西。” “我们主子不想让你知道,就是因为怕你有负担,他想毫无保留的对你好,喜欢你,这几日主子忙碌公务没时间见姑娘,夜里还曾来你院子呆坐,一坐就是半宿。” “他来过?” 难道她有几晚上感觉床边有人,是他? 添香隐隐带了哭腔:“安姑娘,主子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你,就凭他对你的一腔赤诚,你过去看看他,哪怕一眼,好吗?” 许久之后,安素雪讷讷道:“也罢,我随你去一趟就是了。” 添香破涕为笑:“太好了,谢谢姑娘!” 俩人快步走,添香还在诉说近日谢骧的情况,说因为公事繁忙饮食不规律清瘦许多,想请安素雪帮忙诊脉,安素雪是大夫,作为大夫的身份可以帮忙。 只是其他的……她恐怕无能为力。 还未走近,就看见红袖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怎么才来啊!” 红袖抱怨,忍不住瞥安素雪,但安素雪脚步未停往里去,压根就没注意到她。红袖气的咬牙跺脚,装什么装,还不是靠着主子才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屋里床榻上,谢骧像是睡着了般,但屋里弥散着浓重酒气,显然喝的不少。 “今日是庆功宴,主子作为主帅犒赏三军,士兵热情高涨爱喝烈酒,主子不可避免多喝两杯。” 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他睡的显然不安稳,眉头皱成了川字,冠玉面上浮现胭脂红,倒是瞧着气色好了不少。 安素雪坐在床边用手探他额头,温度略高但不是大问题,等到她给他诊脉后,她不可思议道:“从脉象上看,他现在郁结于心不说,身体也亏空的厉害。” “什么?”红袖急了,“是不是因为主子没好好吃饭?是了,一定是这样,有时候忙起来废寝忘食,一天都吃不上一口饭。” “有一定关系,最大的缘由是他本就根基不稳,加上这些日子心力交瘁,进而导致身体亏空,拿纸笔来,我写方子你们尽快去抓药。” 当安素雪的身份是大夫时,她行事利落,当即写下滋补方子,红袖要亲自去抓药,留下添香听从安素雪调遣。 “去打水给他擦汗,多少能舒服一些。” 添香哎了一声应下,临走前道:“安姑娘,还请你帮忙照料我们主子,对了,若可以,想请姑娘再帮忙看看腿。” 添香当即出去吩咐了,屋里便剩下安素雪自己。 屋里安静的针落可闻,床边的蜡烛摇曳发出噼里啪啦轻微声响,安素雪注视着谢骧那张脸,脑子里想: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生的俊美如铸,竟是菩萨面阎罗心。 有心不管他,但又确实想知道他腿怎么样了,当时为了治他的腿,她可没少下心血。掀开薄被,她将他的腿从上到下捏了一遍。 “感觉肌肉比之前更紧实。” 若不是知道他还在坐轮椅,她甚至觉得他已经双腿恢复知觉可以走路了。 按了几处穴位,心里有气,力道便用的大,突然听见他闷哼一声。 安素雪顿住,而后又试探的用两指关节去压他大腿穴位,只见他眉头更皱,像是吃痛一般。 “谢公子?”她叫了他一声,谢骧没有反应。 正当安素雪还要试探时候,添香回来了,安素雪起身退到一旁。 添香侍候惯了,很快就擦拭好,安素雪状似随口问了句:“他最近出行还是坐那个旧轮椅吗?” “是啊,本来底下人献殷勤给做了新的,但主子念旧,而且也用惯了,就还是用旧的那个,怎么了姑娘,为何如此问?” “哦,没什么,随口说说罢了。” 可能是添香和红袖照顾的好吧,安素雪没往心里去。 既然她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安素雪便说要离开。添香连忙阻止,双手合十祈求道:“姑娘,算我求求你,留下来陪我们主子一会,就三刻钟,不,两刻钟,等到熬好药,你帮忙看看汤药的药性,好不好?” 她是不想留下的,可耐不住添香软磨硬泡,善良的姑娘就是容易心软,最后点头应了。 添香眉开眼笑。“你在这主子肯定高兴,姑娘稍等,我去给你泡茶。” 屋里又剩下安素雪自己,她不想坐下,就站立在床边,一双杏眸幽幽的把谢骧瞧。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算了,他什么样与自己分毫关系都没有,安素雪转身便要离去。 “安安。” 衣袖被一股大力拽住,她踉跄着跌坐回床榻,一抬头,正对上幽暗讳莫的眼眸。 好多天没见他,安素雪不至于忘了他长什么样子,可眼神分明陌生的很,她从未见过他这样。 第104章 床围挡住了大部分光亮,黑曜石般的眼睛目不转睛盯着她,安素雪被他看的心慌。“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就回去了。” 说罢便要起身离开。 “担心我?”谢骧快她一步握住她的腕子,而后英挺的眉毛微蹙,“你瘦了。” 都知道谢骧身边有个姑娘,金屋藏娇,千娇万宠,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怎么还清瘦了这么多。谢骧捏着她的手未松开,缓缓起身朝着安素雪靠近,突然放大的脸,让安素雪忍不住去看他的眼睛,狐狸眼形状好看,眼尾处微微上挑,映出芙蓉美人面。 “怎么瘦了?底下的人没侍候好你?” “没有,茉莉和紫鸢两个小丫鬟尽心尽力,都对我悉心照顾。” 他唇角勾起:“那是为什么?这里的吃食不合胃口么?明日我叫人将厨子换了,找几个会家乡菜的来。” “不是菜的问题,我就是吃不下,或许,谢公子让我回家,我就能胃口大开了。” 想起城门楼挂着的尸体,安素雪声如蚊讷,垂下眼睫不敢看他,像是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白兔。 “嗯?” 谢骧又靠近几分,处于熏醉状态下的人不自知,带着花果香的酒气散开。他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反问道:“我没听清楚,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 话没说完,嘴唇被衔住,剩下的话被尽数被谢骧吞下,他像是品尝一道美味佳肴般,细细的啄过。 反应过来的安素雪去推他,可哪里推的动。甜意和苦涩交织,谢骧 睁眼,才发现她落下两行清泪。 松开人,拇指从沾着水光的唇上刮过,最后按在她的唇角,声音嘶哑晦涩:“弄疼你了么?” 捂着脸,安素雪起身跑着离开了,正好和进门的添香撞上,一面是主子醒来的惊喜,一面是安姑娘哭泣的疑惑,添香正犹豫着,就听谢骧道:“夜深了,去将人好生送回去。” “是。” 等人走了,谢骧皱眉揉着额角,冷静自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懊恼的神色。 第87章 那天晚上安素雪没睡着,半是恼怒半是伤心,更想家了。 想娘,想小竹子,想陈叔,想香玉姐。还想季飞白和罗家人…… 从小到大她没离开过家,如今已经九月,她竟然离家这么久,也不知道家人如何,是否也像她一样惦念着彼此。 胡思乱想,最后脑子里出现季飞白的脸。或是笑,或是嗤,琥珀色的眸子熠熠生辉,漂亮的像是宝石。 下意识的摸着唇,不可自主的想起被谢骧吻,是花果香气。 懊恼的翻身,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脑袋,不叫自己再瞎想,昏昏沉沉,总算睡着了。 翌日,还是没见到谢骧,不过他派人送来不少好东西,珍珠玉石,绫罗绸缎,应有尽有。即使像安素雪这般什么都不懂的,也能看出那些是好东西。 茉莉和紫鸢凑过来,喜上眉梢叽叽喳喳讨论着:“姑娘,主子待你真好!” “是啊,恐怕将全城最好的东西搜罗来了呢!” 可惜,安素雪对这些兴趣不大,她摸了下手上戴着的银镯子,茉莉瞧见了,顺嘴夸道:“姑娘的镯子也好看,这等样式少见呢。” 下午时候,又有人来送东西,不过这次送的是当地吃食,来人还道:“添香和红袖姑娘不在,临走前告诉奴婢,若是姑娘想出门游玩的话,奴婢是当地人,可随时为您引路。” “不了,”安素雪摇头,“不出去。” 城门上的尸体恐怕要成干尸了,安素雪没心情出去闲逛,正好将之前买得药材处理,待黄昏时分,满园的药香。 跟着安素雪这么久,茉莉和紫鸢多少也学会些皮毛,熬药火候的掌控,手搓药丸的大小……总之,帮了不少忙。 “这些药材要晾干,待明日炒制过后便可磨粉。” 止血的丸药她做了不少,但还是外用止血粉最为好用。忙起来的安素雪将一切都抛之脑后,找到纯粹的快乐。 可惜,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后,愉悦氛围也被不速之客打散。 来人是三名妙龄女子,衣着不凡貌美妖娆,敲门之后不待主子应声便走了进来,打量这间院子的同时,也在打量安素雪。 “你就是安姑娘吧果然是美人,乌发雪肤,我见犹怜呢。” 被陌生人打量和夸赞并不会让人觉得舒适,安素雪反问:“请问你们是谁?” “差点忘了自我介绍,”最中间身材高挑的姑娘笑着道:“我们三个来的晚,往后就叫你一声姐姐,院子这样大而空旷,不如妹妹陪姐姐在此居住吧,也有个伴。” 茉莉和紫鸢想到了什么,对视一眼。 未在世家大族呆过的安素雪什么都不懂,面对这番自来熟,她略感不悦,婉转道:“抱歉,我并无想和人认姐妹的习惯,天色晚了……” 她是在赶客,如果季飞白在这,一定会抱胸挑眉笑道:“现在知道拒绝人了?” 可惜,他不在,安素雪剩下的话也没说出口,因为三个姑娘直接挤在她身边,亲亲密密的说话:“姐姐,你就让我们在这吧,人多热闹的,而且我们来可是为姐姐分忧,难道姐姐一个人侍候信王殿下不会觉得辛苦吗?” 辛苦吗?好像不辛苦,她只是偶尔帮忙把脉,给他的腿针灸而已。 她摇头,三个姑娘的脸色变了又变,有个人心机口快笑眯眯的道:“姐姐不用如此紧张,我们一起侍候便是,你总有不方便的时候,对不对?我们可以帮你分忧,都是做侍候人的活,姐姐,不如你提点我们几句,好让我们在信王殿下面前多讨喜。” 怎么越说安素雪越听不懂了呢。 “我……” 她们根本就不让安素雪拒绝,直接打断她说话,拉着她坐下,三个人将安素雪围起来,连茉莉和紫鸢都无法将人救出来。 最后天色晚了,三个人还意犹未尽,等到安素雪回房时头昏脑涨。茉莉连忙给她揉额头,紫鸢关紧房门,念叨着:“太可怕了!” 三个女人猛于虎。 “她们不会一直在我们院子住吧?” 安素雪的这间院子就是离谢骧最近,也是修葺最好的一处,地方宽敞房间多,就连紫鸢和茉莉都是一人一间房。现在来了三个人住不下,紫鸢还得腾出房间和茉莉挤在一起,因此不忿道:“姑娘,不如我去禀告主子,他那么喜欢你,肯定会为了你将三个人赶出去。” 安素雪垂着眸子未言语。 茉莉反驳道:“三个人如入无人之境,恐怕就是得了主子的允许,去找他有什么用呢?” 安素雪不大想见他,这件事出了之后,她越发不想见他了。 “先这样,天色晚了,你们两个也早点去休息,如果房间住着不舒服,就来我房里,左右窗下有小榻,住一个人没问题的。” “谢谢姑娘,不过我和茉莉挤一挤能住开。” 有外人在,安素雪睡的不够踏实,夜班时分听到一阵琴声,安素雪惊醒起身,定神听了好一会,才发现是从自己院子里传出来的。穿好鞋打开门,便见到院子里坐着个衣着单薄的姑娘,月光淡薄,透过她身上的薄纱,将里面的荷色小衣和凝白的肌肤一览无余。 这是在做什么? 九月份的夜里已经开始泛凉,穿着里衣的安素雪都觉得冷,不太懂那姑娘为何冻的指尖发红,还在继续弹琴。 “姑娘,别管她。”听见动静的茉莉出来,将安素雪劝回去,临关门时茉莉说了一句,“什么妖魔鬼怪也想争宠,不过姑娘放心,你在主子心里肯定是头一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不谙世事也该明了,安素雪眨了眨眼,心道可真是无妄之灾。 …… 翌日,院子里的小厨房冒起了浓烟,安素雪被熏起来时候,茉莉和紫鸢已经将火灭了。 昨晚那三个姑娘中最高挑唤作碧桃的人正掩面哭泣。“我就是想给信王殿下煮一碗粥怎么了?” 好一个戏精,这么迫不及待的争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分几两。茉莉在心里骂了一句,面上还算客气:“主子有专门的厨娘做饭,用不着碧桃姑娘动手。” 碧桃瞥见安素雪,连忙擦了擦本就没有的眼泪,小跑着来到安素雪身边,撒娇道:“姐姐,你要去和殿下用朝食吗?带我去好不好,我想向殿下请罪。” 紫鸢面无表情:“你是该请罪,不过是该向我们姑娘请罪。” 碧桃假意没听见,缠着安素雪想跟她一起。谁料安素雪来了句:“抱歉,我不和他一起吃饭的。” 碧桃不信,能让信王金屋藏娇,宠爱无度,不一起睡觉就算了,怎么可能连吃饭都不是一起,怕不是骗她呢。 碧桃打定主意一直跟着安素雪,到时候肯定能见到信王殿下,见面就好办了,想让男人宠幸的法子有的是,她就是缺这么个机会而已。 第105章 亦步亦趋的跟着,等另外两个姑娘出来后,俱是骂碧桃心机深。可惜,安素雪说的是真的,甚至一上午都没出门,吃完饭就坐在院子里做药粉。 碧桃给另外两个姑娘使眼色,三个人回房里不知道商议什么。 茉莉不满:“姑娘,要不我将人赶走吧?” 安素雪倒是不在乎:“她们随意,反正这里也不是我的地盘。” 她以前总是笑吟吟的,现下说话唇角捋平,一看就是不高兴了。茉莉可以理解,毕竟以前只有安素雪一个女人,现在多了人,任谁也高兴不起来。 紫鸢:“我不喜欢她们,吵闹的很。” 茉莉和她一唱一和,安素雪继续做手里的活,不一会就装好了几瓶药粉,她放在药箱里,瞧见药箱重新满起来,空荡荡的心好像也跟着一起满了。 “姐姐,你在做什么,我帮你一起吧。” 三个人再出来时,换了春风拂面的模样,一起朝着安素雪身边挤,也不知道是谁不小心碰到了桌边的药箱,砰的一声重响,药箱落地,里面的瓶瓶罐罐洒了一地,还有的直接碎掉,粉末和灰尘混在一起。 安素雪紧张的去捡,这些都是她的心头宝。装药丸的瓶子倒是没打碎,但瓶口松动,药丸咕噜噜滚了出去,沾了一圈灰尘,已经不能用了。 “你们干什么啊!” 药丸制作有多辛苦,只有参与的人知道,茉莉比安素雪更生气,脸涨的如猪肝色,大喊道:“太过分了!我一定要禀告主子!” “禀告我什么?” 轮椅车轮上不知道包裹了什么材质,走在路上竟然悄无声息, 面若冠玉的青年都已经到门口了,院子里这些人才发觉,连忙行礼。 只有地上捡药丸的安素雪没动,一身素裙,蹲下之时更显纤弱。谢骧推着轮子来到她身侧,看见她脚尖前方地面落了几处湿痕。 倏地又让他回忆起亲她之时,眼泪咸涩滋味,心下发软,像是有泪泼在他心尖上,酸涩的厉害。 “安安。” 安素雪不理会,直接捡起最后几颗药丸,胡乱塞进药箱里,而后进房间,砰的一声关上房门,跟在她身后的谢骧吃了个闭门羹。 他回过身,方才还柔和的脸色登时变得冷峻,沁着冷意的视线扫过三人,冷笑道:“谁给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自作主张入本王府邸?” 碧桃三人立刻跪下,到了此刻,她们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忙解释道:“是赵大人送我们来的,殿下,奴婢愿意侍候殿下左右。” 昨夜谢骧不在,红袖和添香也出府去服侍左右,因此府里只有管家和一干下人。见送美人的是位人物,管家也不敢拒绝,就将人放进来安置好,谁料她们摸到了安素雪的住处,还弄出了一干琐事,惹了安素雪不快。 这和踢在谢骧身上没有任何区别,挺拔的眉眼里出现厌恶之色,谢骧抬手,便立刻有侍卫上前。 谢骧的脾气秉性侍卫们都知道,见他挥手,侍卫便知三位美人小命不保了。 也怪不得别人,谁叫她们敢在安姑娘面前作威作福,死了也活该。 “我们不是故意的,殿下,殿下!” 都这时候了,三个人还在挣扎着,企图用自己的美貌来熄灭谢骧的怒火。那个坐在轮椅上怒不自威的年轻男人,面容清隽气质尊贵又地位超凡,能成为他的女人,就能一步登天。 谁也不想错过享受荣华富贵的机会。 三个女人哭喊着,其中碧桃力气大,竟然冲破侍卫的禁锢,直接朝着谢骧跑过来,不过半路就被拦住,她趴在地上哭的我见犹怜。 “殿下,民女早就仰慕殿下,愿意在殿下身边侍候,哪怕为奴为婢也好啊!” 屋里还有个生气的人等着他哄,谢骧没闲心听闲杂人等说无意义的话,冷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拉走?” “殿下,我爹爹是本城富商刘员外,可为殿下行军打仗提供粮草!” 行军打仗,粮草必不可少,这些乱军门攻城略地就是为了获得粮草,马肥兵壮,便已经赢了一半。 谢骧挥手,那些侍卫立刻听令不再拖拽她们,如碧桃所愿,他朝她看过来。 这句话是争宠最大的筹码,碧桃不得不早早祭出来,这时候还不忘拢发正冠,她跪在地上抬起细长的脖颈,眸含痴念。 “只要殿下肯让民女侍候,我爹爹愿意奉上全部家底。” 修长的手指敲在扶手上,熟悉谢骧的人该知道,这是他不厌烦的表现。 “哦?” 碧桃以为他有兴趣,连忙继续游说。另外两个姑娘见此有效,也纷纷献上“诚意”。 或许是她们的游说起了作用,谢骧竟然改了主意。 “从今日起,你们三个侍候安姑娘,可有异议?” 能留下就是好事,徐徐图之便是,于是三个人就势应下,成了安素雪院子里的婢女。 外面的事情,屋里的安素雪听的一清二楚,当房门吱呀打开,轮椅声缓缓而来时,她快速道:“谢公子,我这里有茉莉和紫鸢,不需要别人侍候。” 她说话的语气硬邦邦,全然没有以前的温柔。 “还在生气?留下她们就是为了让你解气,你想如何就如何。” 是有气,闷闷的在心里不舒服,安素雪抿着唇,手里摆弄被摔坏的药箱,不大想理他。 余光瞥见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抚过摔破的一角,温和声音道:“我着人再给你打个结实的药箱。” 见她不应声,谢骧顿了顿,“她们的事情,我事先并不知晓,若我在府里,定不会叫她们进门。” 他地位超凡,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可偏偏,心上只有一个安素雪。 她笑,他觉得愉悦,她恼,他也跟着烦躁。 抓过她的手腕,谢骧逼迫安素雪正视他。 “想怎么泄气,你说说看。” 挣扎无用,他是腿脚不便,手上的力气大的很,紧紧握住她的腕子,根本逃脱不得。安素雪索性也不挣扎,但她也不看他,只垂着眸子,盯着自己指尖看。 “城里有一家世代承袭的医馆,说是或许有法子看好我的腿,安安,你能陪我去吗?” 能治好他的腿? “用什么办法?开药还是针灸?亦或者其他的法子?” 豁然开朗,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治疗方法上,当真是个医痴。 谢骧唇角微勾,得逞的笑道:“你去了便知。” 难得一起出行,谢骧通身舒爽,连日的疲惫似乎都散去,如果她多问问他的近况,会心情更加愉悦。 安素雪心里一直在琢磨着对方是用什么法子,等到了之后迫不及待的交流,听完办法后安素雪眼眸发亮:“药浴,我怎么没想到。” 出来后,她明显激动振奋,话也密了,在车里一直和谢骧夸那位老大夫办法好,药材也搭配合理。 “不过刚开始药浴,可能会身体不舒服,你尽量别让腰以上碰到药水。” …… 夜里添香和红袖准备好药浴用的东西后,谢骧去到屏风后宽衣,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将衣服披在身上,同时吩咐道:“去请安姑娘过来。” “是不是有什么不适?” 今日是药浴的第一天,安素雪帮忙看了药材,添香来的时候还以为谢骧出什么问题,脚步匆匆的赶来,才发现他还没入水。 衣衫半解,露出宽阔胸膛,他比之前壮实许多,肌肉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一只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脸红的安素雪。 “安安,你脸红什么?” “水凉了效果不好,谢公子,你先泡,我……我去外面,你若是哪里不舒服可以叫我。” 她很好奇药浴的效果,不介意在外面等。但,谢骧介意。 “或许你在房里更好,若有事可即使施救,不是么?”他边说边脱衣服,吓的安素雪立刻转身打算出去,突然听见入水的哗啦声,随后便是极轻的闷哼声。 离开的脚步顿住,作为大夫她本能关切病患,立刻捂着眼睛道:“你……没事吧?” “睁开眼便是。” 他声音不太对劲,似乎带了隐忍。 方子里面含了几样会刺激的药材,单碰都会发痒发疼,放在一起效用更甚。 两只手没离开眼睛,不过露了一条缝隙,透过小缝隙,瞧见水面漂浮着各种药材切片,褐色的药水完全将谢骧身下掩盖,他两只胳膊撑在木桶边缘处,青筋毕现,额上沁了汗珠,顺着脸颊淌落,如雨水般掉落在水里。 “是不是刚开始发痒,然后麻,最后变成疼痛感?” 谢骧咬紧牙关,只颔首表示。 安素雪几步来到他身边。“你放轻松,对,就是这样深呼吸可以减轻疼痛。” 药材就是这样神奇的东西,病的越重对药性的感知越发明显,安素雪指尖碰触水面,没什么感觉,但她知道谢骧 第106章 不好受,因为他赤着的上半身已经呈现一股淡粉,抓着木桶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安安。”他低沉的唤她,黑曜石似的眸子盯着她,缓了好一会,才艰难吐出剩下两个字。 “别走。” “好,我不走,你别说话,憋着一口气,对,就是这样,再坚持一会。” 要泡够时辰才会起效果,安素雪生怕他忍不住,所以在手被握住时候,她没有拒绝。 药浴使他的身体发烫,掌心温度热的惊人,握住温良如玉的手,似乎得到缓解,舒服的喟叹一声。 衣袖和裙摆被水珠打湿,不过安素雪一动未动,偶尔询问谢骧的感受,等他皱起的眉眼平缓下来,她便知道到时辰药效已经散了。 “好了,也不可贪心,明日再泡。” 药浴的疼痛比想象来的更加剧烈,谢骧未入水的上本身也像是从水里出来一般,浑身湿透。鬓边的发贴着脸,脑袋歪向安素雪的方向,轻轻靠在她手臂上。 “让我靠一会。” 此刻的谢骧是她不曾见过的样子,破碎、可怜,导致她硬不起心肠拒绝他。 不过一会,他就起来,撑着自己从水里出来。被打湿的裤子贴身,显露出形状,安素雪一时没防备,看个正着。 “我不是故意的!”说完这句,在谢骧还未反应过来时便跑了出去。 坐在轮椅上的谢骧低头,看见越发鼓起的地方,微恼的揉额角。 还是吓到她了。 胆子怎么这般小。 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 谢骧给出的理由是:“你不想知道药浴的效果吗?或许每日都是不同的。” 也对,安素雪拿着手札跟进去,他泡药浴,她就坐在旁边时不时的记录着什么。 经历过第一天,后来的几日已经可以接受,谢骧甚至能气定神闲的和安素雪聊天,回答她的问题。俩人之间的隔阂消散须弥,在泡完药浴后,他留人用宵夜,吃完饭他亲自送人回去。 白日里因为公事繁忙见不到,也只有晚上才能与她多亲近,见她重新展露笑颜,泡药浴时的疼痛似乎也是值得的。 待见她回房,房间的灯烛熄灭后,谢骧才折身而返。 安静的院落有开门声,一双眼睛透过门缝瞧见远去的谢骧,再看一眼主屋已经熄灯的房间,半响后,房门合上一切归于平静。 …… 翌日天不亮,安静祥和的氛围被一声尖叫声打破。 睡的太晚,安素雪脑子里还都是浆糊,茉莉已经推门而入,焦急慌张道:“姑娘不好了,死人了!” “什么?” 昨日黄鸿年等幕僚们彻夜和谢骧详谈还未离开,也一并赶来。只见房间床上躺着一个姑娘,正是那位叫碧桃的女子。远看她像是熟睡,但近距离便可发现,她口角处有血迹,面色发乌没了气息,显然是中毒而死。 人群外站着失魂落魄的安素雪,太过匆忙衣服未打理好,头发松散在肩头,身形单薄消瘦,一脸不知所措。 “抬出去便是。” 谢骧直接发话,立刻有人抬尸体,死了一个人罢了,谢骧并未放在心中,直接去安素雪身边好声宽慰:“收拾好东西搬去我那,这间院子晦气莫要住了。” 倒是有别的房间,不过狭小逼仄,不如他院子里的房间宽敞。 “没事,”安素雪摇头,“我不怕的。” …… 一个小插曲罢了,只是没想到晌午时候刘员外就来讨要女儿,不知从哪里得知女儿中毒而死,说什么也要让谢骧给个说法。 一个小小员外,自然无法威胁到谢骧,甚至那时候碧桃说愿献上粮草,他也只是一笑而过。想要粮草,他有无数种办法,留下她们只是为了让安素雪解气。 他本不欲理会,不过黄鸿年为难道:“刘员外和王仪有亲缘关系,这件事已经闹到王仪那了,殿下,我们不如随便推个人出来,了结算了。” 河间王的兵,也听命于王仪,且王仪手里握着另外一半虎符,于情于理,谢骧也该妥善处理此事。 “叫人去处理。” 黄鸿年打算亲自处置,抓两个厨娘交差即可。没想到失态严重到王仪亲自找来,不仅要从谢骧那讨说法,还要和安素雪当面对质。 “人死在她那,先生,不管如何,安姑娘都必须要负责。” 第88章 王仪的说法是,碧桃和他算是表亲,按照血缘关系,他还要唤碧桃一声表妹。 “她家只有姐妹俩,如珠似宝的养着,听闻殿下来,表妹仰慕殿下许久,央求着她父亲将她送来,还奉献家产充作军饷,只求能侍奉殿下左右,如此痴心一片的好姑娘,竟然落得一个被人毒害的下场,难道不该讨要说法吗?” 王仪出自前首辅王家一脉,如果王首辅还活着,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黄鸿年心中感叹,嘴上却道:“谁也不希望发生如此惨事,殿下已经着人调查了,是厨娘嫉妒碧桃姑娘才暗中加害,已经派人处置了,殿下还从库房里拨出珍宝送去刘员外家,以示安慰。” 能窜捣河间王谋反,王仪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也不满意此等说法,只道:“我听说我表妹死在了安姑娘院子里,还请先生将安姑娘请出来,当面说说事情如何。” “这……” 别说死了一个人,就是死了一百个人,谢骧也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让心上人安素雪受到惊吓。 黄鸿年便想着搪塞过去,但交锋之后,他面色沉重,只道:“今日还请你回去,待我禀明殿下,自然会给你一个说法。” …… “所以,王仪是故意的。” 书房里,谢骧坐在轮椅上,神情漠然,修长的食指敲着扶手,眼帘掀起透着冷漠。 方才黄鸿年一五一十的禀告和王仪的对话,谢骧已经嗅到其中不对的味道,黄鸿年皱眉:“也不一定,兴许真是想为亲人讨个说法。” “亲人?八竿子打不着的亲人,才到这里多久,便已经感情如亲兄妹了么?”谢骧嗤笑,“好一个手足情深。” “不过是想借机发作,以示他在军中地位罢了。” 黄鸿年沉思片刻,手中的折扇不由自主打开,轻风扇走燥热,让他脑子也清醒几分。“殿下说的是。” 谢骧不以为然:“他在试探我的态度。” “就凭他?”谢骧眸中寒光乍现。 乍一眼看过去,谢骧是温润的贵公子,但跟随他从京城出来的幕僚们都了解,他并非良善之辈,讥笑时唇角翘起的弧度不由得让黄鸿年胆战心惊。 那位安姑娘在谢骧这的地位,恐怕远比他想象中还要重要。 “先生,此事直接推人解决便好。” “王仪那……” “本王等着他来。” 公务繁忙,谢骧在府里的时间仅限于晚上回来睡觉,在睡觉之前还要药浴泡够两刻钟,也就这时候能和安素雪说上几句话。 当疼痛成为习惯,谢骧再入药水里,面上稀松平常,甚至还能和安素雪有来有往。 她就站在木桶边上,水汽缭绕,她面上攀了红晕,比上好的胭脂更显气色,双眸若含春水,荡漾心弦。谢骧的视线往下,落在她素齿朱唇上,想起那晚他含过的甜美滋味。 有热气隔着,安素雪看不大清楚谢骧的神色,且她全身心在手札上,提着笔认真记载实况。 “今日还有疼痛感吗?” “有。” “是何等感觉?” 如果不是因为想要知道药浴的效果,她恐怕不会陪着他泡澡。谢骧明知道这个答案,也明确自己想要她在身边,可为何心中空荡荡,急切的想要什么东西填满? “谢公子?” 他垂着眸子,像是没听清,安素雪不由自主的往前迈了半步,如此以来,俩人之间便只有一拳的距离,带着药香的熟悉味道完全被药桶里的气味掩盖,可依 旧让人沉沦。 “安安,”他抬起头,热气缭绕之中,黑曜石般的眼眸如被水洗过,明亮又晦涩含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在,公子请说。” 他的声音很小,安素雪侧头,用耳朵凑近谢骧。她想或许是因为太疼了所以没力气说话,那她离的近一些便是。 水声哗啦啦,谢骧在水里侧过身,原本扶在木桶边缘的胳膊抬起,湿漉漉的手抚上安素雪的脸颊,他稍稍偏头,便亲上樱桃似的红唇,熟透的果子轻轻一碰,甘甜的滋味弥漫。 原本只是想碰一碰她,可情难自禁,扣住她的后脖颈,将人往自己这边送,想索求更多。 “……唔……” 想说出来的话尽数被他吞咽,与季飞白的亲吻不同,谢骧温和之中透着狠厉,当真是咬着唇,像是要将她吞之入腹。 安素雪挣扎,唇上被人重重吮了一下,他松开人,冷静自持的眼眸染了几分欲,就像是天上的谪仙突然下凡,染了一身人间的七情六欲,自此有了软肋,不再无懈可击。 第107章 “你!”回过神来的安素雪摸着被吮的微肿的嘴唇,杏眸圆瞪,又羞又恼,最后折身跑了出去。 “姑娘回来了,紫鸢,快将准备好的消食汤拿出来,姑娘肯定在主子那吃了不少东西,腹中食物多容易多梦,喝点消食汤才能睡好。” 这几日,安素雪都会在谢骧那呆到很晚,茉莉也没细想今日为何回来的这般早,俩个丫鬟忙碌起来,为安素雪睡觉做准备。 可她哪里睡的着,一颗心乱的厉害。 日落西山,到了谢骧该药浴的时辰,但安素雪没动,呆呆的坐在房间里,一会摸摸嘴唇,一会又叹气,茉莉和紫鸢对视一眼,悄悄讨论:“姑娘这是怎么了?” 紫鸢捂嘴笑:“依我看,她是想主子了,我爹不在家时,我娘就会这样唉声叹气觉得哪哪不舒服,等我爹回来,她就全好了!” 茉莉喜上眉梢:“好事!” 都知道安素雪是谢骧的女人,主子们甜甜蜜蜜和和美美,她们当下人的日子也好过。 天黑之后,安素雪由于昨晚没睡好今日想早早歇下,叫茉莉点了安神香,清雅淡香萦绕,安素雪昏昏欲睡。 外面似乎有什么动静,随后房门被敲响:“安安,是我。” 谁?她挣扎着支起身子,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好半响才反应过来,是谢骧来了。 “我睡了。” 声音微小带着鼻音,听起来软绵绵,门外的谢骧蹙眉,审视的目光看茉莉。“她不舒服?” 茉莉很怕谢骧,连忙道:“姑娘就是夜里睡不安稳,并未哪里不适。” 屋里再没了动静,谢骧轻声道:“安安,你的手札落在我那。” 等了片刻,谢骧索性推门而入。 快十月的天气夜里微凉,得关了窗户才好休息。因此那股安神香味道越发浓郁,连谢骧嗅了之后都变得困顿。 床榻上的姑娘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不过在轮椅声靠近时,她眼皮张开一条缝隙,瞧见俊美的青年面靠近。宽大的手掌落在安素雪的额头,他体温比一般人低,摸安素雪便觉得有点发热。 谢骧弯腰,用眼皮去贴安素雪的额头。 这是他从薄情皇宫里学来的,也是为数不多的温情记忆。 当年侍候他的宫女就是这般照料他,说用眼皮贴比用手来的更准,只要不觉得热,便没有大事。 后来,他夜里惊热,宫女为了能求得太医来看诊,自刎在上了大锁的宫门前,血水迸溅在雪地上,就像是宫里梅花绽放。 幸好安素雪未发热,看来就是没睡好困顿的厉害。 半睡半醒的姑娘侧头看他,眼神迷蒙。 谢骧轻笑,用手拢过贴在她脸上的头发。 “看我做什么?” “你坏。”她像是想到什么,委屈的鼻尖泛红,眼眸里也蓄了水光。 聪慧如谢骧,哪里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可他故意装作不懂,凑近她,鼻尖相抵。 “嗯?” 离近了才发现,她下嘴唇上破了个小口子。谢骧用食指轻砰,她缩了缩,显然是有点疼了。 怪不得今晚不去陪他药浴,原来是将人吓到了。 说起来,谢骧已经到了弱冠的年纪,别说他出身皇家,就是寻常百姓人家的男人,二十岁也该当爹了。 谢骧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虽未经历人事,可见得多了,自然什么都会。 一只手捂着她的眼睛,俯身下去,衔住轻舔。困顿的姑娘脑子如浆糊,片刻后飘飘然之感,如在云端。 “安安,安安。”他呢喃着,比她先一步沉陷。 喜欢的人就在身边,为何要克制?又该如何克制? 再怎么装作温良也改不了骨子里的强势,唇往下落,纤细的脖颈像是空白的纸张,可处处落墨。 动情的人不再是冷静自持,他能轻易的将挣扎的两只手按在她头顶,沉醉于亲密其中。 是姑娘先呼吸发急,谢骧睁眼看她,白嫩的脸颊上落了云彩,菱角似的唇也更加饱满,引人入胜。 谢骧眸色发暗,手上力道加重。 或许,他今晚该留在这。 …… 一觉醒来,安素雪觉得嗓子疼,茉莉和紫鸢听见她起身的动静立刻进来侍候,眼睛往安素雪脖子上,又很快移开视线。 俩人小动作过于明显,安素雪摸着自己脖子:“怎么了?” 她声音嘶哑的厉害,口腔干燥,嘴巴也隐隐泛着肿胀之感。安素雪第一反应是自己生病了,赶忙起身去梳妆台查看,当瞧见自己脖子上散布五个红点后,安素雪瞪大眼睛。 “九月份的蚊虫还这么厉害吗?” “姑娘,昨晚,主子来过。” 茉莉隐晦的提了句,心想姑娘胆子真大,还把主子比喻成蚊虫。 睡的迷糊的脑子转动,她想起昨晚的事情来了,闹的自己脸红。 没法子,即使天气还没那般冷她也只能选了一件高领的裙子,将脖子上的印记遮一遮。 “姑娘,要不然我帮你涂点脂粉盖一盖吧。” 安素雪点头,俩人忙碌起来,勉强遮个七七八八,再穿好高领的衣服,不凑近看是看不出来的。 “今日不出去,就在院子里,正好要做药丸的。” 她臊的厉害,没脸见人,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谢骧。 可天不遂人愿,今日她不出去见人,有人来见她。 快晌午的时候,突然来了一队人马,身穿甲胄的士兵将院门口团团围住,随后走进来一个年轻男子,微微一笑道:“打扰安姑娘了,我是为碧桃姑娘的事情来取证,还请姑娘配合。” “取证?什么取证?”对方来势汹汹,安素雪心下觉得不对,“不是已经找到凶手了吗?” “是信王殿下同你这样说?”那人笑起来清风和煦,“事实如何,还要调查之后才知道,来人,搜!” “哎,你们干什么,搜碧桃姑娘住过的屋子就好,凭什么搜我们姑娘的房间?” 瞧见几个士兵往安素雪房间去,紫鸢先反应过来连忙去拦,姑娘家的屋子,哪能随便进。可挡不住对方有武器,冷冰冰的抽出半截利剑,紫鸢剩下的话咽下去。 茉莉不怕,她知道她们姑娘身后有谢骧撑腰,于是中气十足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奉了谁的命搜这间院子?” 年轻人依旧和煦的笑:“你又是什么人,敢同我大呼小叫?” 权贵世家的规矩,这些日子安素雪懂了不少,她怕茉莉因此被责罚,便将小丫鬟拉在自己身后,她挡在身前,柔声询问:“碧桃姑娘的事情是有问题吗?请问这位大人,搜我的房间又是为什么?如果理由充分,我可以配合。” “理由就是——”那人拉了个长音,视线灼灼看向安素雪,“有人说你毒杀碧桃!” “绝不可能!”茉莉大喊。 “我?”安素雪惊诧。 “对,就是安姑娘你,你嫉妒碧桃的美貌聪慧,怕她影响你在信王殿下心里的位置,又加上之前起过冲突,所以先下手为强。而且,安姑娘懂医理不是吗?碧桃又是中毒而死,条条件件加起来,姑娘是最大的嫌疑人,所以派人搜物找证据,有问题吗” 紫鸢怕那些拿武器的士兵,但她忠心耿耿,梗着脖子挡在门前,不想让人进去。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王仪。 他能让河间王谋反,让出一半的虎符,自然不是等闲之辈。王仪口舌伶俐,他说完安素雪都被他绕进去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如果你没在房里搜出什么,请向我道歉。” 纤细瘦弱的姑娘站在那不卑不亢,略让王仪诧异。 本以为她就是凭借美貌和手段攀附上谢骧,是个以色侍人的女子罢了,却不想还有几分风骨。 王仪点点头:“待事情水落石出,确定姑娘与此事无关后,我自会向姑娘请罪。” “紫鸢,让开。” 紫鸢只能不情不愿的让开,士兵鱼贯而入,动作粗鲁的翻箱倒柜。 安素雪没站着傻等,坐下继续处理自己的事情,她闲不住,且没有病患让她大展身手,只能做各种药膏药丸,以备不时之需。 “姑娘,你还能静下心处理药材啊,”茉莉凑在安素雪身边,小声道:“我都怕死了。” 安素雪朝着她笑笑,安抚道:“没事,一会搜完就结束了。” 茉莉埋怨的语气:“主子怎么能任由别人闯进姑娘的院子里呢?” 昨晚谢骧进来之后没关门,他亲吻安素雪的画面被茉莉和紫鸢看个正着,那份柔情蜜意做不得假,简直喜欢姑娘喜欢到了骨子里,怎么还任由别人私闯闺房? 当然是因为此刻谢骧不在府里,府中的人拦不住王仪,暗卫见势不好立刻去找谢骧,匆忙赶回来的谢骧还未到院前,便听得王仪大声斥责:“安姑娘,这不是毒药是什么?” 第108章 轮椅声吸引了王仪的主意,在转头看见谢骧的一刹,立刻过来行礼。“殿下,在安姑娘房里找到了这个。” 安素雪也朝谢骧看过来,似乎发生过争吵,因为她正面红耳赤,胸膛激烈起伏,显然被气到了。 谢骧面色发冷。 “王仪,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王仪咧嘴笑了笑:“禀殿下,微臣知晓,微臣是为了表妹讨个公道,巧了,在安姑娘房里搜到不明粉末,或许,可以找大夫来验验。” 听闻消息匆忙赶来的黄鸿年气喘吁吁,小声道:“殿下,不可与王仪撕破脸。” 他拿着一半虎符,其实地位等同于谢骧,敢如此做事,就是拿准了谢骧不能将他如何。 “我再说一遍,碧桃姑娘的死与我无关,我和她没仇没怨,而且我是治病救人的大夫,不是杀手,怎么可能毒害碧桃姑娘。” 王仪摇头:“知人知面不知心,安姑娘能否解释这包粉末是什么?” 安素雪每日和药材打交道,她房里的粉末不少,做各种用途,光看油纸包,完全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她道:“交给我看看便知。” “给她。”谢骧突然发话。 再大胆也不敢违逆谢骧的话,王仪便将那包粉末递了过去,安素雪打开嗅了嗅,已经判断出是什么了。 “是鬼藤和迷心草混合而成的药粉,按理来说是治疗头疾和腹痛所用,微量无毒,但过量服用会适得其反,头痛欲裂。最重要的是,这不是我房里的东西,我确定未曾买过这些。” 王仪:“过量服用可会造成人死亡?” 安素雪回想起碧桃的死状,确实都对得上。她没隐瞒,点头道:“会。” “那便是了,安姑娘可能将东西放在茶里,也可能是吃食中,总之,你哄骗碧桃吃下毒药,最后毒死了她。” “证据就是你手中的药粉,而且在众目睽睽偶之下搜出来的,安姑娘莫要再抵赖了。” “我没有。”安素雪看向谢骧,“真的不是我。” 谢骧微不可查的朝她点头,安素雪松了口气。 “王都督,搜完了是否该离开了?” 目的达成,自然没有留下的必要,王仪先走一步,谢骧过来和安素雪说了两句话才离开。 “莫慌,有我。” 有他的应承,安素雪心下安稳几分。 茉莉劝解道:“没事的姑娘,主子不会让别人冤枉你。” 捧在手心里的姑娘,哪能随意被人践踏。 方才谢骧离开时的神情森然,茉莉觉得,那个找茬的人恐怕没有好下场。 …… “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说话的人是董岩,他们收到消息,得知谢骧将探子的尸体悬挂在城门上以示警戒。 宁镇山颔首:“皇家多薄情,手段更为狠辣,恐怕先是折磨一番才杀死。” 董岩:“大哥,我们如果抓到探子,不能为我们所用,该怎么办?” “杀了。”宁镇山回答的干脆利落。 他随意的坐在那,宛若一座杀神,眉眼冷峻。 “谢骧做的对。” 董岩叹了口气:“大哥,现在朝廷又收了一股势力,除了我们和谢骧外,还剩下最后一股,你说接下来的情形会如何?” 宁镇山带着弟兄们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最厉害的时候,一个月之内,连下三城。如今已然是最大的势力,朝廷都要惧怕三分。 “要么朝廷继续游说收了姓蒋的军队,要么……我们收了他。” 董岩眼睛发亮,搓手道:“好哇!大哥,何时行动?” 宁镇山起身,来到屋里最中间摆放的沙盘处,用手指比划:“显然,蒋显离谢骧更近,我们如果想收蒋显,就绕不开谢骧,但现在对上不是好事,恐让人捡了甜头。” 宁镇山看似是个糙汉子,但做事缜密,要不然也不会走到今日。 “想要吞下这块肥肉,必须从长计议。” 正说着,帐子掀开,走进来一个身姿窈窕的美人,董岩摸了摸鼻子:“苏姑娘来了,大哥,那我先走了。” 离开帐子没多远,就听见女子的一声娇呼。董岩啧啧摇头,心道苏墨儿的日子不好过啊,也不怪他们大哥,谁叫那个苏墨儿联合奸夫害他们大哥,若不是宁镇山命大,早就死了。 如今世道乱了,这个自私自利的女人落在他们大哥手里,被折磨也是应该。 下午时候,季飞白求见主帅。看见本该守在帐子外的士兵站的老远,他上前说要进去见宁镇山,那守卫士兵一脸为难:“要不你等晚上再来?” “帐子里在议事?” 士兵尴尬的挠头,正愁不知道怎么说的时候,帐帘突然被掀开,发鬓微乱的姑娘面色潮‘红的出来,低头小跑着走了。 季飞白认识她,听说以前和宁镇山定过亲,不知道怎么回事,如今倒是在军营里做随军大夫。 士兵进去通报,很快季飞白就被请进去,帐子一角开着,但还是有股说不清的味道。 宁镇山一脸餍足,说话语气都柔和许多,不过在听完季飞白的禀告后,他冷笑:“季飞白,你是真想敌袭还是想救你的女人?” 第89章 宁镇山虽不过二十多岁,但这些年阅历颇丰,见过的人太多,辨识人的能力也一阵见血,朗声大笑:“好你个季飞白,还是个痴情种。” 方才宁镇山问季飞白,是真想敌袭还是想救他的女人。按照常理来说,主帅这般问,自然要答公事公办,但季飞白照实说:“我想救她出来。” “好,那你说说,如何救你的小相好?我们距离谢骧的大军足有月余的路程,就算你能不惊动他赶过去,那姑娘想必早就被他里三层外三层的严加看守,你又如何破千军万马而救人?” 少年心志一腔热血,季飞白早在来之前就想过这个问题。 “将军,扰敌而不对敌。” 一小股精兵足以,就像是那些外邦曾对本朝做过的事,骑兵扰乱边境,虽愤怒想抓人,但又无可奈何。 季飞白说完,宁镇山作沉思 状,而后挥挥手道:“此事可行,不过要从长计议,你先回去等消息。” 千夫长暂时还没有和主帅商讨军情的权利,季飞白从帐子里退出来,正好遇见董岩过来,他询问季飞白来做什么,季飞白如实相告,董岩哎呦一声拍他的肩膀。 “你呀,年轻气盛,不是哥说你,这么年轻又如此英俊,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就是见识少了,还太年轻,还得历练啊。” 季飞白抿着,带着异域血统五官更加深邃,他长身玉立,抿着的唇透着倔强。 董岩叹了口气,明白他的意思了,小声嘀咕:“真是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 他的好大哥宁镇山,何尝又不是一个痴情种。 “行了,你先回去操练。” 当天军中将领都被召集过去,一直到天明,出来时候董岩神清气爽,摩拳擦掌,忍不住将好消息告诉季飞白。只是到了季飞白的帐子没瞧见人,正疑惑这么早人去哪了,就见满身大汗的他回来。 “这么早就去练武?” 季飞白颔首,董岩夸他能干,而后小声透露道:“今日将军可能会召唤你过去,切记实话实说,在将军面前莫要托大。” 晨曦微亮,琥珀色的眸子晶莹透亮,笑起来时候意气风发。 “多谢。” …… 不止宁镇山有消息暗探,谢骧也有,甚至比宁镇山更先一步收到消息,得知如今只剩下蒋显、宁镇山,还有谢骧自己三支军队。 “朝廷下一步很有可能想要收了蒋显。”黄鸿年皱眉,觉得事情苗头不好。 其他幕僚也纷纷表达担忧,因为如今蒋显离京城最近,与他们只有两个城池的距离,若蒋显归顺,掉头来打他们,事情恐怕不妙。 幕僚们纷纷发言,主坐上谢骧手指点着桌面作沉思状,而下首处第一把椅子就是王仪,他旁边是自己的心腹。如此大事,大家各抒己见,但显然事情不可能这么容易定下,最后,谢骧突然发言道: “不如先下手为强。” “可是……”幕僚迟疑,认定他们最大的敌人是朝廷,如果和蒋显打起来,恐怕让朝廷渔翁得利,更何况后面还有个宁镇山虎视眈眈。 谢骧微微一笑:“想要吞并,不是只有武力解决这一个选择。” 若是能不费一兵一卒,最好不过。 方才一直没说话的王仪第一个发言同意,底下的人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但具体怎么做还要从长计议。 等人都走了,王仪才从坐位上徐徐起身,依旧面容和煦:“殿下,不知何时将凶手绳之于法?” “说起来,碧桃姑娘幼时还曾在我家小住过一段时间,与亲妹妹无异,微臣只是想让她泉下安息。” 摆出来“兄妹情深”,又说了这么许多,就是为了让谢骧交出安素雪。 第109章 先不说谢骧肯不肯,就是王仪如此逼迫,他也不会将人给他。 “王都督,她房里的那包药粉到底是怎么放进去的,又是谁放进去的,是非曲折,你心中自由定论。” 王仪脸色一变,谢骧浑不在意道:“别说她是被诬陷,便是她真的杀了人,本王也要保她,明白?” 一直在房间外的黄鸿年看见王仪脸色铁青的走出来,连他上前说话都不搭理,直接拂袖离去。黄鸿年心里着急,请奏后进来劝说道:“王仪手里握着另外一半虎符,殿下,莫要将他惹急了啊。” “恐怕此事是他早就设计好的圈套,如此步步紧逼,先生你觉得王仪图谋为何?” “这……”黄鸿年顿了顿,“说俗了,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仪应当是不想让殿下英名受损。” “也可能是想借题发挥,”谢骧眯着眼,冷笑道:“我在宫里见惯了勾心斗角,看似图小实际谋大,小心着王仪,派人日夜监视,若有不对,立刻来报。” 黄鸿年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如果按照谢骧的想法深思,王仪恐怕图谋甚大!可惜他在军中地位颇高,动弹不得。 回到府里,添香和红袖早就准备好药浴用的东西了,谢骧进房后朝着院子看一眼,添香道:“安姑娘受到惊吓,恐怕不能来了。” 其实早就不来了,添香只是说的好听安慰谢骧而已。 添香帮谢骧褪去外裳便出去等了,房间里没一会就响起入水声,红袖和添香小声嘀咕:“主子怎么都不用我们侍候了?” 以前谢骧的衣食住行都是两个大丫鬟贴身侍候的,脱衣服搓背也是有的,现在倒好,主子洗澡她们都得避出去了。 红袖不满,总觉得谢骧如此行为是因为安素雪。也是巧了,刚想到她,人就来了,手里捏着不离身的手札。 “安姑娘来了!”添香喜滋滋高声喊了一句,屋里便传来低沉的声音。“让她进来。” 红袖心不甘情不愿的让开,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却是什么都不敢说的。 屋里热气缭绕,安素雪瞧见屏风上搭着他的衣物,想了想,帮忙摘下来放在外间,免得被水汽沾湿。 “今日是第一个疗程的最后一日。”安素雪低垂着脑袋,不知道这话是解释给谢骧听,还是给自己听。 “我想来看看你的情况,一会可以帮你诊脉和针灸。” 狐狸眼微微挑着看她,唇角噙着笑意。“过来。” 手指勾了勾,乖顺听话的姑娘便走过来。“怎么了?” 平心而论,谢骧对她是极好的,安素雪也不讨厌他,但总是有点怕他,也说不出为什么。 她不爱打扮,平日都是素衣布裙,唯二的装饰便是手腕上的银镯子和发鬓上的银簪。杏色的衣料看似普通,实在是城里最好的料子,谢骧吩咐绣娘务必做的低调,只在裙摆处用金线绣了暗纹,随着她走动,如湖面般荡漾开来。 安素雪站在距离谢骧一步远的地方,他觉得好笑,便轻笑出声。 “笑什么,”她小声嘀咕,谢骧抬起眼帘看她,“不敢离我太近,是怕我亲你不成?” 被戳中了心思,安素雪臊的脸红。 谢骧完全没有轻佻的意思,只是交吻而已,那夜他情难自禁在她脖子上亲了又亲,本想留下来,但见她在安神香的作用下睡的深沉,他便什么也没做,还给她盖好薄被才转身离开。 他虽然双腿废了,但也是个成年且功能良好的男人,自然是想暖玉入怀,不过,得是在她清醒的情况下,他要她明确知道,和她卧颈缠‘绵的人是谁。 谢骧伸手欲要牵安素雪的手,她却忽然躲开,脸色涨红慌里慌张道:“我忘了拿笔,这就回去取。” 等人跑出去了,谢骧才沉着眸子收回手,面上风雨欲来。 主院什么都有,添香没让安素雪跑,便去取来闲置的笔墨交给安素雪。这一来一回没多久,再进来时,就感觉气氛不大对。 不知谢骧手边何时放了酒壶,他正低眉浅啜,酒气被浴桶里的热气带着萦绕而上,屋里弥散淡淡的酒香。 “药浴里面含了不少滋补药材,酒水可能会破坏效果,谢公子还是莫要贪杯才好。” 身为大夫的本能让安素雪忍不住提醒,可这句话不知道怎么就让谢骧恼了。 “是么?” “浅酌没关系,喝多会有影响。”安素雪实话实说。 然而这句话没让谢骧放下酒盏,反而仰头将酒一饮而尽。他皮肤当真如玉般白,仰头时喉结滑 动,水珠顺着喉结一路往下,划过薄肌胸膛,落入水面消失不见。 见他又要倒酒,安素雪没忍住上前阻拦。“谢公子,若是想喝大可明日再痛饮。” 她的手覆盖在他捏着酒壶的手背上,温热柔软,又像是湿哒哒的帕子盖在手上。 谢骧眸中晦涩难辨,低哑的声音道:“就只是因为怕影响药效而不想让我喝酒么?” 这话问的好生奇怪,安素雪虽觉得怪异,却还是回答。“公子泡药浴不就是想让腿恢复么?若是继续喝,恐怕这些日子的苦白白受了。” 话刚说完,谢像便长臂伸展,直接揽着她的颈子,急切的亲上她的唇,像是迫切的索求和证明什么,风雨欲来,花枝摇摇欲坠。 安素雪猝不及防,反应过来时去推他,谢骧坐在浴桶里她是站着的,上位者的姿态,主动权在她手里。 推开后她连连后退,谢骧则是在浴桶里垂着眼眸,头发被水打的湿漉漉,整个人落魄孤寂。 “所以……”他声音淡淡的开口,“你也嫌弃我是个残废?” 安素雪一顿,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 “我亲不得,季飞白却可以?”谢骧抬起头,眼中含了嘲弄,“就因为我是残废?” “不是,等等,你怎么知道?” 和季飞白的两次亲吻都无人在场,谢骧如何得知? 可她这幅惊讶模样让谢骧更加气愤酸楚。 “我当时就该派人杀了他!” 当时谢骧虽雷霆大怒,可正值公事繁忙,便打算秋后算账,后来成功将人带在身边他满心欢喜,也就将此事抛之脑后。 可忘了不代表不计较,那些积攒的情绪在此刻爆发,认定了是因为季飞白她才抗拒他,对季飞白恨之入骨,恨不得生啖其肉。 到底是皇家出身,哪怕愤怒到极致,也面上不显露太多,不过握着木桶边缘的手背迸出青筋,双目赤红,唇角紧紧绷成了一条线。 “谢公子,”安素雪见此模样也是怕的,连忙小声道:“今日药浴泡的差不多,我就先走了。” 怕他不让走,安素雪往大门处挪动了一步。 谢骧揉着额头,将暴风雨一般的怒气收敛,片刻后又恢复了那个温润如玉贵公子的模样,微笑道:“好,让添香送你回去。” 给谢骧开药浴方子的老大夫说,连泡十日,停两日,再连泡十日。 停下的这两日,安素雪没看见谢骧,后来再去的时候,谢骧没再做奇怪之举,日子倒也融洽平淡,不过,她想家了。 “主子是不会放姑娘走的,姑娘,你听我劝,现在日子多好,要什么有什么,简直是普通人家一辈子也求不来的好事。” 茉莉说完,紫鸢也插话,“是啊,主子真是将姑娘放在心尖上疼呢,我听人说,那日来的人是军中王都督,地位仅次于主子,碧桃姑娘是他表妹,碧桃死了他不依不饶,抓住在房里翻出来的药粉不放,非说姑娘是凶手,还是主子挡下,也不知道事情最后怎么处理的,不了了之了。” “我不是凶手。” “哎呀,好姑娘,我们当然知道你不是凶手,凭碧桃当然不配和姑娘争,也犯不上下毒,但外人不知道啊,还有人说姑娘是红颜祸水,将主子迷惑,我看啊,他们就是嫉妒主子对姑娘好。” 安素雪坐直了身体:“我?我成红颜祸水了?” 紫鸢捂嘴笑:“不看贬义只看前面,这不是夸姑娘长的美嘛。” 这种夸奖不要也罢,安素雪更想家了,如果现在还在家中,或许正在出诊,或许正在给病患熬药,总之,不像是现在整日无所事事,甚至不知道日子几何。 …… 外面局势动荡,但一方小院子里日子平和似乎连时间都静止,院子里飘了泛黄的树叶,安素雪才意识到秋天到了。 那日之后,安素雪和谢骧的关系又像是以前那样,至少在安素雪看来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他是病患,她是大夫,每日过去帮忙照看他药浴和针灸就好。 至于日日送来的珍馐美馔、奇异珍宝、绫罗绸缎等等,她就当付给她的诊费。 安素雪单方面维持着一种自以为是的微妙关系,忽略暗涌之下热烈的情感。 落叶越来越多,谢骧在府里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安素雪什么都不懂,但她记得谢骧之前说过要去京城,现在距离京城甚是遥远,恐怕他们又要赶路了。 第110章 城门开了又关,和蒋显非正面冲突小赢,但谢骧并不满足,他要的是吞并,把蒋显的力量全部吸收。王仪说他可带人去和谈,谢骧淡笑:“王都督身份不同,万不可涉险。” 不动声色的驳了回去。 这边事情还没谈拢,便收到蒋显归顺朝廷的消息,如此一来,变成三足鼎立的局势。 原本朝廷无人可用,在吸收几股势力后,竟然也能凑出指挥江山的武将来,现在谢骧和宁镇山处于不妙的地位,更让谢骧觉得烦躁的是,宁镇山派出一小股势力,时不时的骚扰,打完就跑,根本抓不住。 虽没造成太大损失,但扰人心神。一个幕僚咬牙切齿道:“简直就是癞蛤蟆,不咬人膈应人!” 现如今,谁都不敢轻举妄动,三股势力,一旦有人先动便会打破现在的平和。谢骧敲着扶手,许久之后薄唇轻吐道:“不如玩一招借刀杀人。” “殿下的意思是?” 谢骧微笑。 …… “什么?我呸,谢骧可真不要脸!” 董岩是粗人,骂人的话一箩筐,络腮胡子都跟着气愤,一颤一颤的。 “他还敢说什么为朝廷保驾护航?明明他就是最大的反贼!” 谢骧调转枪头,竟然声讨宁镇山,还将自己摘个干净,简直就是一朵与世无争的白莲花。气的董岩一直骂,在帐子外也听的一清二楚。 宁镇山沉得住气,甚至笑了。“既然他想玩,那就好生陪他玩玩。再拨一千精兵给季飞白,让他打前锋。” 董岩犹豫:“大哥,不是,将军,季飞白固然武功高强头脑反应快,可到底年轻,不如我去。” “你不懂,他肯定想冲在最前面。” 董岩似乎明白了什么。 出去时候正好遇见等在帐子外的苏墨儿,董岩着实为他大哥抱不平,忍不住道:“苏姑娘,年少时的感情尤为珍贵纯粹,你怎么就忍心哄骗他,甚至想要了他的命?” 苏墨儿沉默不语,董岩恨的厉害,却无可奈何。 …… 朝廷那边派了使臣过来详谈,谢骧既要忙于应酬,又要指挥城外的军队,简直分身乏术,因此好几日不见人影。 安素雪就窝在一隅,消息匮乏,等到她知道阵前骚扰之人是季飞白时,双方已经对峙多日。 谢骧应承了朝廷,要将宁镇山现在占领的幽州一带拿下,算是投名状。为此殚精竭力,安素雪进来时差点认不出他。 清瘦许多的郎君看着精神尚可,一双狭长眼眸越发犀利,在看见安素雪的那一刹那,染了几分柔情。 “安安,来看我?” 谢骧唇角高高翘起,招呼她在身边落座,吩咐人泡茶上糕点。 “不用忙,我说几句话就走,不耽误你办正事。” 谢骧还以为有要紧的事情,劳她主动来找他,正色道:“怎么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明明来之前在心里叨咕了几遍的,但见到谢骧后竟然不知道如何开口,害怕她如果提季飞白,谢骧会如那天晚上一样,平静的发疯。 她最后岔开话题道:“我就是问问你可有按照大夫的吩咐药浴。” 谢骧眉眼含着笑意。 “就是因为此事来找我?” 不擅长撒谎的姑娘说起谎话难免脸红,落在他人眼里,倒像是因为害羞而不敢看人。 谢骧心里十分受用,说今晚就回去。他来拉安素雪的手,她下意识的想躲,谢骧强势的握住,揉捏了一下就松开。 “一起用午饭。” 不等吃完饭,便说有敌袭,谢骧只能撇下安素雪去处理公务,安素雪快速吃完碗里的饭也走了,路上碰见眼熟的先生,她记得是谢骧的幕僚,姓什么倒是忘了。 “先生。” “是安姑娘啊,来找殿下?他出城了。”老先生叹气,“外面那人可真是恶心,三番五次的骚扰,打又不肯正面打,就想乱人心神。” “先生,我听说带队的人是个外邦人?”安素雪紧张的试探,手心里潮乎乎一片。 “好像只是有外邦血统,还年轻气盛,曾在阵前叫嚣来着。” 对上了。 安素雪心脏怦怦跳,十分确定那人就是季飞白。只是不知为何,他竟然投军了,那她的家人呢?难不成家乡遭难了?她家人现在于何处?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安素雪简直食不下咽,就坐在谢骧的院子里等人。 失魂落魄的姑娘在月光下更显忧郁,深夜归来的谢骧远远看见,添香急忙禀告道:“安姑娘坐在那一个多时辰了,一动不动的。” “安安。”谢骧进院子喊人,才像是将安素雪的魂喊回来似的,她立刻起身飞速朝谢骧跑来,直接询问:“谢公子,外面敌袭的人是不是季飞白?” 谢骧唇角的笑容顿住。 安素雪迫不及待继续问:“怎么回事,为何他从军了?谢公子,你可知道我家人如何了?他们还安好吗?” 按照安素雪的猜测,恐怕家乡发生了动荡,她急切的想知道家人的事情,为了等谢骧回来,安素雪连口水都没喝,漂亮的唇干裂,因为激动甚至冒出血丝,谢骧视线扫过,心中蒸腾起怒意。 竟然是为了季飞白? 又是季飞白! “公子,你曾经说过已经将我的家人安置好了,他们安然无恙对吗?” “我既说过,就是安排的妥帖,陈香玉已经和朱光明成婚了,家里医馆生意还算不错,你莫要担忧。” “香玉姐真的和朱公子成婚了,好,好,是一桩好婚事。”她笑着流泪,“医馆生意肯定好的,抓药比别的地方便宜不说,医术好又认真负责……” 她絮絮说了很多,是这些日子以来话最多的一次,末了抬起红彤彤的眼睛。 “公子,我想回家。” 语毕,泪流满面。 第90章 哭的不能自已的姑娘捂着脸,纤弱的肩膀颤抖,楚楚可怜动人心弦。谢骧拥抱她,安素雪便趴在他怀里哭了好一会,逐渐冷静下来后,安素雪抬头看他。 “让我回家好不好?不用你派人送我的,我自己可以边打听边回去。” 乱世当道,不说那些反军,光是马匪盗贼都数不胜数,她这样的姑娘如待宰羔羊,怕是走不出多远就被人抓走。 谢骧未言语,安素雪还以为说动了他,抹了一把眼泪继续道:“给你治病的方子早前就已经交出去了,现在你每日药浴,估摸着也用不上,还有针灸,那个可以学的,我可以交给红袖和添香姑娘,你还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刚哭过的眼睛水波荡漾,眼眶发红,一张脸春意浮动,谢骧垂眸看她,定定说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如果刚开始不明白,在一起这么久,又加上两个丫鬟每日都说谢骧对安素雪的好,再不开窍的人也该明白,他是喜欢她的。 安素雪早就明了,可她未曾动过心,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竟然是这样的方式。 大掌抚过她的脸颊,指腹落在她眼下为她轻拭泪痕。 “安安,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山珍海味,珠宝玉石,只要你要,我都可以给。” 安素雪摇头,谢骧像是没看见,轻笑着用手摩挲她的耳垂。 “但你必须留在我身边。” 天涯海角,海枯石烂,我们都要在一起。 “我很想家人,他们肯定也很想我的,公子,你见过我弟弟小竹子吗?很可爱的小孩,很乖,我以前帮母亲照看他,小孩黏我,如果我不在家,肯定哭了好几场了。还有我爹娘……” 她哽咽着诉说,那边有士兵来找谢骧,似乎有要事,谢骧抬手示意噤声,他将哭着的姑娘打横抱在怀里,渐渐的说话声音缓了下来,大抵是情绪波动太大,竟然昏睡了。 谢骧直接将人抱回去,茉莉在前面带路,谢骧问她:“她夜里没睡好?” 茉莉实话实说:“回主子,到了这里后姑娘夜夜都难眠,必须点安睡香才行。” 谢骧颔首,进屋后将轻若羽毛的姑娘放在床上,吩咐人打盆水过来,又叫茉莉点好安睡香。 这双没侍候过人的手,亲手沾湿帕子,一点点擦去安素雪脸上的泪,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小心翼翼。 最后给她掖好被角,才转身离去,外面的士兵等的焦急,赶忙上前汇报情况。 这些,睡着的安素雪全然不知,她醒来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只记得昨天她哭晕了。 一想到家人,她就心疼的厉害,知道这般折磨自己无用,只能想办法回去和他们团聚。现在安素雪脑子清醒,开始分析利弊,如今她无法出城,就算能出去,外面在打仗,她更不可能顺利走回去。 该怎么办? 胡思乱想着又眼眶发热想哭,她忍住没掉眼泪,茉莉和紫鸢进来侍候,安素雪道:“我自己穿就好。” 安素雪还是不大习惯被人贴身侍候,茉莉和紫鸢就做些端茶倒水的轻松活计。 第111章 今日依旧是精致饭食,茉莉一一摆放好,笑着道:“公子说姑娘瘦了,特意吩咐厨房做滋补的饭菜,这道姜鸭汤,取的是当地的嫩鸭,用的是老姜,现在秋日微凉,喝热汤正好。” 不止一道菜,每次吃饭不管早中晚,起码有六道菜。安素雪不是习惯铺张浪费的人,她总会叫茉莉和紫鸢坐下一起吃,人多也热闹一些。 不过今日她明显没什么胃口,吃完饭还说要出去走走。茉莉很是高兴,当即去衣柜里给她找衣服,收拾打扮过后,除了眼尾处还泛红外,已经瞧不出哭过的痕迹了。 “姑娘生的好,就该多穿这等鲜亮的颜色。” 一身樱粉色的裙子,显得她肤白唇红,在萧瑟春日里带来一抹亮眼的春意。 安素雪勉强笑笑。 其实她不在意穿什么的,甚至连谢骧送来的那些珍贵首饰都没用,只戴着自己的银镯子和银簪。 今日出门不曾乘坐马车,因为安素雪说她想散散心,两个丫鬟便陪着她走路,街道上行人脚步匆匆,往日喧闹的城池变得萧条不少。 去了以前曾去过的书肆,那老板正在唉声叹气,书肆里一个人都没有。瞧见安素雪,老板打起精神笑脸相迎,亲自给她找书。 “上次来的时候还有两个小伙计,怎么今日没瞧见?” “唉,姑娘有所不知,现在城外打仗,谁知道往后是个什么情况啊,说不好,这座城池又要换主子了。” 上面打仗,底下遭殃,其实城主是谁百姓没那么在乎,只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哪怕城主是头牛,他们也没有异议。问题是现在没有好日子过了,只要打仗物价就会飞涨。 “那些米面粮油的还好,涨价了也有人买,我铺子里这些笔墨纸砚涨价可就没人买喽!而且世道乱成这样,秋闱都取消了,学子们无处施展才华,更没人来买东西了。” 安素雪点头表示理解,最后要了几本孤本,又买了两块砚台。书肆老板给打了折扣,还送了一支狼毫笔。 漫无目的走在路上,安素雪最后带着人往城门处闲逛,但不等靠近,远远就瞧见士兵人来人往,城门早就戒严不许进出了。 安素雪紧张的咬唇,虽无计可施,但不想就此离去。道路两边的小摊贩不见踪影,她索性去了城门附近的一处茶楼,来喝茶的人三三两两,不复往日繁华。 “外面又打起来了?” “不算打吧,我有个表弟从军,昨天他回家吃饭,说有一股小势力三番两头的来骚扰,撩完就跑,打又不正面打。” “应该不是朝廷的人吧?” “好像不是,表弟说前几天差点追上,领头的是个年轻人,不是中原长相,好像有外邦血统……” 意识到说的是军中大事,那人压低了声音,安素雪歪着身子听也听不清了。 看来确实是季飞白。 就是不知道他为何从军,又是怎么到这里的,还有,听他们的意思是季飞白只带了几百人,如果谢骧派大军追杀他该怎么办?她胡思乱想,担心季飞白吃亏受伤,打那天起,就时不时的出门打探消息。 可不是每日都那么幸运可以听到人议论的,她只能和府里的人打听,有时候故意坐在花园里,碰见黄鸿年等幕僚,便会假意说上几句,侧面打听季飞白。 但安素雪没想过,自己在黄鸿年等老狐狸面前,就像是一汪清澈的泉水,一眼见底。 她想什么,黄鸿年早就识破了,因此并未多说。安素雪还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殊不知,谢骧派去保护她的暗卫将她的行径全数告知谢骧。 黄昏时分,添香送来晚饭,劝道:“公子你多少吃一些,晚上再好好睡一觉。” 一天一夜不曾休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啊。谢骧面上憔悴不少,他捏着额角,倏地问道: “她呢?” 添香张了张嘴,谢骧睁眼,视线锋利。“她又去问先生们?” “是。”姑娘啊姑娘,我也没办法,如果我不说,公子也会知道。 “就这么在意季飞白。” 明明是很平淡的语气,但添香听出来森森恨意,妒意滔天。 只听噼里一声脆响,谢骧手边的茶盏便少了一个。凉茶散落在地毯上,碎裂的瓷器安安静静,房间里悄无声息。 添香一动不动,好半响过后,谢骧才挥挥手,添香立刻收拾好,叫人重新铺了地毯。 今晚又是个不眠夜。 战事吃紧,朝廷又施压,谢骧和众人讨论到深夜才散会,将心腹留了下来。 “殿下,王仪说单独带兵一事,微臣认为不妥。” 王仪拿着一半的虎符,他要带兵就要带走一半的兵力。“此事绝无可能。” 温润的脸庞,说出来的话寒意凛然。“时刻关注王仪动向,若有不对……” 谢骧的食指轻轻在空中划了一条横线,是何意味,在场所有人都明了。 之前那位碧桃姑娘的事情,王仪不依不饶,必须要安素雪血债血偿。虽然谢骧极力压了下去,但军中的几位将领明显不再信服谢骧。黄鸿年叹气,知道这恐怕是王仪的计谋,他就是吃准了安素雪在殿下心里的位置。 这件事如同一个导火索,不少军中将领私下里都觉得谢骧耽于美色,是个昏庸之人,暗地里好几个人都和王仪交好。 黄鸿年照实说了此事,谢骧压下烦躁,浑不在意道:“要如何解决还要本王教你们?看照好他们的家人。” “微臣明白。” 王仪也是天真,不看看谢骧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皇宫那是吃人的地方,新皇登基后所有兄弟都死了,只有谢骧活下来,并不是巧合。 “怎么就没好消息啊。”有个幕僚小声抱怨。 一面是朝廷施压,一面是宁镇山虎视眈眈,谢骧夹在中间并不是外人想象中那么容易。 这声抱怨被谢骧听进去,他偏头看过来微微一笑。 “不如办喜事,沾沾喜气?” 黄鸿年一惊,立刻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殿下,万万不可!” 如今大局未定,谢骧不可嫁娶,因为一旦往后他称帝,后宫人选必须要有助力才行。按照谢骧对安素雪的喜爱程度,如果他真当了皇帝,怕不是会把皇后的位置给她。 黄鸿年心惊胆战,心道尤其是皇后一职,必须是权贵世家之女,显然安素雪不够格。喜欢的话,留在身边就好。谢骧的身份注定他不会只有一个女人,能当他第一个女人,已然是荣幸至极。 谢骧似笑非笑,底下的幕僚们反应过来直接炸开了锅,纷纷阻拦,甚至端出了江山社稷的理由,勉强将谢骧的心思压了回去。 “讨人厌的东西,早点解决了便是,不可总是主动权在他们那,我们要夺回。” “殿下的意思是……” 谢骧摩挲着茶盏,微笑道:“不是能跑么?那就在他必经之路上好好招待招待。” “陷阱?” 总来骚扰的士兵显然都是精挑细选过的精兵,能将他们解决掉也算挫宁镇山的威风。 …… 疲惫了几日的谢骧难得回府休息,他几日不曾泡药浴,今日回来后添香和红袖就开始忙碌,药材是早就配好的,直接倒在热水里,再等水温降下来,谢骧便可沐浴。 “她没来?” 谢骧疲惫至极,时不时捏着眼眶,入水后疼痛袭来,血色殆尽白着一张脸问话。 添香连忙道:“安姑娘应当是不知道主子回来,我这就去叫人。” “不必了。”谢骧说完便闭上眼睛,挥挥手让她们出去。 走到屋外,添香小声和红袖道:“去将姑娘请来吧,主子能高兴高兴。” 红袖噘嘴不大乐意,添香便说:“那我去请,你留下侍候主子。” 想将安素雪请来很容易,添香拿捏住一点。到了之后她急匆匆的道:“安姑娘,劳烦你去看看我们主子吧,他好几日没泡药浴了,今日好像很是痛苦。” 那药材相生相克,普通人进去都觉得痛,更别提身有疾病的谢骧了,病的越重疼的越厉害。 “我这就去。”像是要去看诊似的,直接拎着药箱,拿好手札。 到了主院,添香只负责打开门,让安素雪自己进去,而后就将房门关好。 好几日不见他,隔着屏风,安素雪脚步缓了下来。 “谢公子,我要进去了。”她小声说完,没听见声音。 又喊了两声,才听见低哑的声音道:“安安,是你么?进来。” 听他的声音嘶哑成这样,兴许痛到了极致。 安素雪走进来,今日木桶里水不够热,只有薄薄的雾气缭绕,俊美如谪仙的青年眸色沉沉的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唇角翘起。 “安安,你来看我了。” 他搭放在木桶边缘的胳膊垂下来,安素雪瞧的分明,青筋迸起,手心里有明显的痕迹,像是攥拳后指甲陷入肉里留下的,即使他把胳膊放在水里,那些红痕也清晰可见。 第112章 那双狐狸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尽显憔悴之色。偏偏他还能笑出来,在看见安素雪之后,好像所有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老大夫说不可间隔太久,否则效果没那么好。” “近日繁忙没顾上,”忙的连睡觉时间都没有,自然无法泡药浴,这些话谢骧不曾吐露,只轻笑:“今日这不是泡了么?” 身为大夫,安素雪尽到职责,劝说道:“最好每日都泡一泡,对了,可有其他的感觉?” “还好。”谢骧答。 安素雪细细询问他的状况,在手札上记得清清楚楚。末了她道:“药浴之后趁着效用在,用银针刺穴,或许可以锦上添花。” 她琢磨过,若是能在泡药浴的时候针灸,或许效果更好,但没人这样做过,安素雪也不能拿谢骧做试验,便退而求其次。 思量的功夫,见谢骧皱眉且闷哼,安素雪紧张道:“药材起效果就是这样,你且忍一忍。” 因为之前泡过,所以这次开的药材剂量更大,当然会更痛。谢骧蹙眉闭眼,像是极为痛苦的模样,安素雪于心不忍,便想着和他说话缓解,可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想了想去,只能说自己最擅长的。 “公子,你知道药浴里的药材里有一味药叫蟾酥吗?” 谢骧睁眼,红血丝更甚,他唇紧紧抿着,眼神有些涣散。 安素雪弯腰,手指在他面前晃过:“公子?” 水声哗啦响动,谢骧抬起胳膊握住她的手,安素雪晃了晃没能挣脱 开。他大抵是疼昏了握的紧,安素雪便由着他,继续道:“可解毒止痛,开窍醒神,和其他药材混一起刺激血脉流动,所以会疼。” 不知道他听没听懂,他眼睛落在他们握住的手上,失焦的眼睛聚在她的指甲上。 好像和他说说话是有用的,安素雪便将药浴里的药材一一报上名,说其功效,说到最后口干舌燥,听见轻笑声。 灵动的狐狸眼笑眯眯的看着她,修剪圆润的指甲被抓的泛起粉意,指尖蜷缩。 “你不疼了?” “还好。” 疼还是疼的,不过见她如此紧张,谢骧受用,痛意都得到缓解。 之后的几日,谢骧听从安素雪这个大夫的建议,每日都会回来泡药浴,不过大多时候泡完还要去议事,繁重的公务压在身上,人越发的清瘦。 有时候添香过来找安素雪说话,就说起谢骧来。“姑娘也看见了,泡药浴那般痛苦,主子还能在水里睡着,人疲惫的厉害,衣服都松了寸许。都说秋天贴秋膘,我们主子没贴上,还掉了!” 添香说这些话的目的就是想让安素雪心疼他们主子,哪怕一点点也好啊。 善良的姑娘确实心软,想了想,写下一张张药膳的方子交给添香。“这是按照谢公子身体状况调配的滋补方子,只适合他使用,里面需要什么怎么做我都写好了,就算再忙,吃口饭的时间也总是有的,多少能滋补气血,让他身体健康一些。” 人总是贪婪的,得陇望蜀。得了甜头便妄想更多,都说日久生情,谢骧闲暇之余会想,或许她对自己是有情的,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 至于季飞白。 谢骧瞳仁深深,恨意涌现。 自有办法让他永远消失在安素雪面前。 人没了,便也没有念想的必要了。 …… 安素雪夜里一直睡不好,尤其是这几日,她总会悄悄打探季飞白的情况,不是出于两军的立场,她只想知道他好不好。 说起来,他那么年轻稚嫩,怎么还当上卒先锋了?不敢想有多危险,只能每天旁敲侧击的打探。 这天出去街上,就见巡逻的士兵喜气洋洋讨论着什么。好像说什么“大捷”“全军覆没”等字眼。 安素雪预感不妙,有心上去询问,但那士兵不认识她,也不愿意多说。还是茉莉嘴巴甜,道:“官爷和我们说说呗,大喜事分享,那不就是更大的喜事了嘛。” “也对,”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城里百姓早晚得知道,于是便道:“之前老有一股小势力骚扰,这不,设了埋伏将其尽数歼灭!简直大快人心啊!” “……尽数?” “当然!” 安素雪霎那间白了脸。 第91章 问了黄鸿年和其他几位先生,确定那支敌袭的队伍中了埋伏,全军覆没。 “万箭齐发,当场就断气了。” 安素雪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房间的,直挺挺的倒下,像是被人抽了魂。 茉莉和紫鸢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只能小声议论着:“莫不是有姑娘认识的人?” “肯定是啊,你忘了,姑娘老是打听一个叫季飞白的人,好像还有外邦血统,这人说不定和姑娘是旧识。” “一天了,姑娘不吃不喝的,现在怎么办?要不然我们去禀告主子吧,之前主子不是说了,若姑娘有什么不对立刻去报。” 茉莉拉住紫鸢:“不行,不能告诉主子。” 紫鸢不解:“为何?” 茉莉将人拉远一些,俩人躲在院子角落里小声道:“如果真是和那个什么季飞白有关系,安姑娘为了另外一个男人不吃不喝,你觉得主子知道了会高兴吗?” 当然不会! 府里现在上上下下都知道安素雪在谢骧的心尖上,如果是普通的姑娘,谢骧早就收房里了,也就安素雪,因为在意珍重她,所以一直没有所行动。 紫鸢还曾和茉莉说过,羡慕安素雪,说如果世上有人这般珍重待她,她一定嫁给那个人,给他生好多孩子。 “所以,不仅不能告诉主子,还要想办法隐瞒,莫要主子知道。” 谢骧温润平和一面只在安素雪面前展示,对于其他人,阴鸷冷血才是真正的他。茉莉有点怕谢骧气极后,会对安素雪不利。 厨房送来吃食,茉莉劝解安素雪多少吃一些,但她就躺在床榻上面朝里默默流泪,怎么劝也不肯吃。无奈,茉莉和紫鸢用一些,假意安素雪也吃了。 躺了两日,这天茉莉走到床边,小声道:“姑娘,你要不要出去逛逛散心。” 出去走走总是好的,好说歹说将人劝起来了,眼睛红肿的厉害,紫鸢取来鸡蛋给她滚脸,茉莉拿口脂来给她润唇,临出门前又上了一层胭脂,瞧着气色好了一些。 身心俱疲的安素雪没什么力气,上马车都要茉莉和紫鸢扶着,靠着车厢,透过窗子往外看,或许是市井坊间的烟火气熏染,她没有之前那般悲切了。 “姑娘,我们去抓药材吧,之前的都用完了。”茉莉知道,这是唯一能让安素雪感兴趣的事情。 安素雪无可无不可的点头,马车便朝着目的地去了。 下车时候,听见路过的百姓啧啧讨论,安素雪一直处于走神的状态,也没听见他们讨论什么,倒是茉莉和紫鸢面露惊愕的对视一眼。 挑选药材的安素雪终于有活人气了,还能和伙计讨价还价,额外多要了一把。只简单炮制的药材用油纸包装好,麻绳串成一串,安素雪亲手拎着,面上少见一点笑意。 茉莉紧张兮兮的过来,挡住南向,扶着安素雪道:“姑娘,买完药我们就快些回去制作吧。” 紫鸢也凑过来,连忙掀开帘子。 日久生情,主仆情也是如此。安素雪貌美善良不苛待下人,两个小丫鬟都喜欢她。所以茉莉挡的越发严实,就不想让安素雪朝南边看,同时暗恨自己嘴碎,非要出来做什么。 见安素雪顺利上了马车,茉莉和紫鸢同时舒了口气。 “打道回府。” 车夫立刻调转车头,与城门背道而驰。 只是马车刚走出没多远,便听见后面有人喊:“姑娘,姑娘你落下一包药材!” 茉莉从窗户探头:“不要了!” 安素雪温声道:“要的,停车吧。” 姑娘发话,只能停车。安素雪想探身子去取,茉莉连忙阻止,道:“等伙计来了直接从窗户送进来就好。” 小伙计小跑着过来,笑呵呵道:“姑娘不用出来,免得看见那些尸体害怕。” 茉莉心里直咯噔,暗道完了。 “什么尸体?” 紫鸢欲盖弥彰,按住欲要起身的安素雪。“姑娘,没什么,就是城门上挂着尸体,你还是别看了,免得夜里惊梦。” 茉莉已经接过药材了,她们是大主顾,刚买了那么多药材,小伙计愿意多说两句。 “姑娘不知道吧,前几日敌袭的那支队伍全死了,尸体就挂在那,我看啊,城池固若金汤,谁也打不进来,姑娘就安心吧!” 话未说完,安素雪已经不顾阻拦去掀帘子了。 远远看见城门上挂着十几具尸体,因为离的远,看起来只有拇指大小。 “姑娘,还是别看了,我们回府吧。” “是啊,姑娘,我想起来,这味药材得立刻处理才行,你之前同我讲过的。” 第113章 可不管两个丫鬟说什么,安素雪都维持着弯腰的姿势。半响之后,她才像是神魂归位般,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然而身体摇晃,茉莉尖叫一声扶住了她,这才不至于叫安素雪头朝下跌下去。 “……去,去城门处。” “姑娘!” 身体虚弱面色惨白的姑娘再次重复:“去城门那。” 她声如蚊讷,却异常坚定。 茉莉和紫鸢只能照做,车帘子未合上,随着靠近,那些尸体在瞳孔中放大。破烂的甲胄被利箭刺穿,有的尸体上甚至不止一支箭,千疮百孔,像是一只刺猬。 尸体俱是低垂着脑袋,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靠近之后,悬挂尸体的地面上还凝着乌红的血,秋日的晌午正是最热时候,尸体散发怪味,附近人人避之,就连守城的士兵也捂着口鼻避而远之,安素雪像是闻不到味道似的,一步步靠近。 “姑娘,别再往前了。” 失魂落魄的姑娘看的人心疼,茉莉哭腔道:“姑娘,人死不能复生,看了更难过,我们回去吧。” “都说落叶归根,茉莉,他们再也归不了根了。” 眼眶泛红,强忍着泪意。这般模样让茉莉心疼,抱着安素雪哭道:“姑娘,你别这样。” 紫鸢也被悲伤的氛围感染,抱了上去,三个姑娘家声泪俱下,士兵觉得奇怪,直接派人将她们赶走。 安素雪没过多纠缠,上了马车后直接哽咽道:“去找公子。” 谢骧一般情况下是不在家的,其实安素雪也不知道去哪里寻他,只能尽力去找。 街上发生的情况全数被人禀告给谢骧,他揉着额角道:“她在找我?” “是。” “派人将她接过来。” 训练有素的士兵很快就把安素雪带了过来,满心急切的姑娘不理会周围探究的视线,一门心思想要 早点见到人。 房门开着,瞧见屋里坐着谢骧,他似乎正在看什么消息,见安素雪进来,他随手将纸条放在蜡烛上烧了。 屋里弥散的烧纸味道让安素雪眼眶发热,立刻想到魂魄无处可归的人,她抬脚跨门槛,一时不察踉跄着进来。 “小心。”添香及时扶住人,而后走出去关好房门。 屋里,谢骧面色不辨,安素雪脸色苍白,花瓣似的唇也像是被暴雨打过,失了色彩。 “谢公子,城门上的……”心乱如麻的姑娘,好像还没从季飞白死讯中抽回神,用手指抠着手心,痛意刺激她说出后面的话。 “城门上的尸体里,是不是有季飞白?”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身材颀长的谢骧即使坐在那也是高高在上的人中龙凤,睥睨万物,视万物于虚无。 就好像挂在城门上的不是人,而是一个麻袋,或者是几根萝卜。 “谢公子,我知道你们算是敌人,但……但能不能看在我的份上,放他下来,让他不枉来人间一趟,最后走的体面。” 谢骧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眼泪滚落,混着脸上涂抹的胭脂,像是落下两行血泪。 “安安,如果哪日我死了,你也会为我心碎么?” 惊愕的姑娘嘴唇微张,眼泪便沾上她的唇。谢骧长长叹了口气,推着轮椅过来,用自己的帕子将她脸擦拭干净,露出的肌肤苍白没有血色,谢骧面色不好,却也知道她需要时间来调整。 将人按在椅子上,谢骧握住手脚冰凉的姑娘,将她的两只手困在自己的大掌中间。 “安安,你还没回答我。” 与其说是纠结一个答案,不若说想知道他在她心里的地位。可安素雪满脑子都是季飞白的尸体,脱口而出道:“你将他的尸体放下来好不好?” 手被一股大力握紧,直到她低哼一声,谢骧才意识到自己将人攥疼了。松开手,只见皓腕上留下一圈红痕。 天潢贵胄,自然不会低声下气的哄人,只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继续讨要一个另自己满意的答案。 “死”字在宫里其实是忌讳,尤其是对于上位者来说,更是大忌。但谢骧云淡风轻,仿若说死的人不是他一般。 “会么?也会像现在这样不吃不喝,肝肠寸断么?” “我不知道。”带着哭腔的姑娘做不到骗人,谢骧地位尊贵,不会轻易受伤更不会死,她只知道季飞白死了,曝尸城门处。 手指主动攀附上谢骧的手,安素雪急迫道:“可以放他下来么?求你。” 喜欢的女人为了另外一个男人如此这般,心中早就掀起滔天怒意,但谢骧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还提醒她。 “安安,求人可不是这么个求法。” 安素雪自然不会求人,脑子里最后一丝理智告诉她要怎么做,她欠身朝他靠近,纤细的手指笨拙的抚上他的脸,歪过头闭眼,朝着他靠近。 她想要做什么,谢骧一清二楚,她如此主动,按理来说他应该高兴。但谢骧着实无法打心底感到愉悦,第一次主动的亲吻苦涩的厉害,唇上还染了她为别人而流的眼泪。 像是小鸟啄木,一下下的在他嘴唇上啄过。谢骧睁着清明的眼睛,看见她蹙着眉头。 如此不情愿么? 偏偏,他要她心甘情愿。 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盖在她的颈后,谢骧主动加深这个吻。片刻后觉得不满足,掐着她的细腰将人提起放在腿上。侧坐过来的安素雪只能扶住他的肩膀防止自己掉下去,仰着头,任由谢骧沉迷于其中。 苍白的脸颊有了血色,宛若上好的胭脂,鸦羽似的睫毛轻轻颤动,半响后张开一条缝隙,静静的看着闭眼沉迷的谢骧。 不知过去多久,谢骧睁眼,用指腹擦拭她唇角的水光。声音低哑难耐道:“我答应你。” …… 不止一具尸体被放下来,安素雪被士兵拦住不让她靠近,还劝道:“又臭又脏,姑娘别靠近。” 谢骧在她身边,看见安素雪哭的梨花带雨,他牵过她的手。 “好生安葬。” “是。” “谢公子,能否让我送他最后一程?” 不等谢骧说话,他身边的侍卫立刻道:“从马上摔下来血肉模糊难以辨认,姑娘还是别看为好,免得夜里做噩梦。” “他死在他乡,无法落叶归根,到底相识一场,送他一程。” 谢骧颔首,士兵们便立刻让出一条通道。安素雪迫不及待的走在前面,谢骧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 那么多具尸体,脸上血肉模糊有之,脏污覆面有之,总之,根本辨认不出谁是谁。不过安素雪记得季飞白身量比一般人高,她从尸体边上走过,腐臭味熏人,安素雪像是没闻到一样,继续辨认。 最后找到一具符合季飞白身高的尸体,安素雪眼睛发酸,别扭傲娇活生生的人,现在却成了一具放在麻袋上的尸体。 以前总会按压她脑袋的大掌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安素雪哭泣上前,伸手想要去帮他正骨。 “安安,”谢骧伸手拦住了她,“脏。” “我娘说,人死的时候什么样,入地府时候就是什么样,他手扭成这样怎么过奈何桥,又如何端的了孟婆汤……” 哭的多了,嗓子哑的厉害,安素雪低声叙述,再次伸手去给季飞白正骨。 这次,谢骧没有阻拦。 曝晒几日的尸体早就僵硬的掰不动了,安素雪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让手骨归位,又拿出帕子耐心的将脏污擦拭干净,手心里的茧厚实,刮的安素雪指腹泛红。 破烂的衣服不用她挽袖子,从肘部开始暴露在空气中,皮肤已经被晒的发硬发干了。上面沾了污血,安素雪便想着总得让他干干净净的离开人世,继续擦拭冰凉的尸体好像因为她的触碰变得有温度,安素雪用手指去拨弄半截衣袖,被衣服覆盖的皮肤一晃而过,这边谢骧已经伸手拦住她。 “好了,我会叫人做,你莫要再亲自动手。” 哭的红肿的眼睛看人都恍惚,安素雪低头看自己的帕子,早就脏的不能用了。 谢骧拉着她后退,朝着士兵点头示意,让他们将这些尸体抬走。 “会按照你的要求下葬,今日天色晚了,回去休息吧。”谢骧转过头吩咐茉莉,“她身上的衣服记得处理。” 沾了晦气,烧了最好。 茉莉打心眼里害怕谢骧,连连点头。 …… 这件事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只是个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日头底下无新鲜事,很快大家就被朝廷派人来这件事所吸引。 谢骧如今算是归顺朝廷,所以变成宁镇山单一势力与所有人抗争。朝廷派了一队人马,美曰其名为谢骧助力,明眼人都知道,其实是起到监督之意。 几日下来,王仪倒是和朝廷的人打的火热,黄鸿年忧心忡忡,认为朝廷不安好心。 谢骧倒是神色如常,盯着沙盘许久,说了句:“先生,带人推平幽州需要多少人马?” 第114章 用的不是拿下,是推平二字。 黄鸿年说道:“宁镇山手底下仅五万人罢了,不过各个骁勇善战,而且如今他占据幽州一带,若是想征兵充军也只是动动嘴的事,所以想要顺利拿下,怎么也要十万人。” 如今谢骧手里不过四万兵马,远远不够。 谢骧蹙眉,捏 着鼻梁的手加重,松开手时,皮肤上已然落了痕迹。他像是无知无觉,继续和幕僚们商讨事宜。但商讨结束时,已经月上高梢。 “这几日她在做什么?” 谢骧忙于公事,那日之后就没再见过安素雪,只夜里去探望她几次,本就瘦弱的姑娘盖着被只微微隆起,她身体蜷缩成一团,可怜巴巴的样子。 谢骧有时候会呆一个时辰,有时候会靠在她身边小憩,不过俩人许久不曾说过话了。 “安姑娘买了不少药材,整日埋头熬药做各种药丸什么的。” “她喜欢钻研这些,吩咐下去,将找来的方子送过去。”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谢骧叫人搜罗许多偏方,送给安素雪的时候她明显高兴,比见到珍稀珠宝笑容还多, “姑娘,这都是治疗什么的啊?” “什么都有,”安素雪一眼便能辨认出来治疗对应病症,而且上面也贴心的标注好。“难得的好方子。” 许多组合方式是她不曾设想过的。 茉莉见安素雪高兴也跟着乐滋滋:“姑娘,我们要不要试试?手头这批劳什子护胃丸也做的差不多了,感觉也用不上啊,不如研究这些偏方。” 紫鸢道:“我也觉得用不上,每日都吃饭,用不着护胃,只有挨饿吃不上饭才轮到这些丸药上场。” 安素雪低头拢头发,好半响后才垂眸道:“那就做完最后这几瓶。” 没过几日,谢骧那边传来消息,说让安素雪收拾好行囊,要送她去一个地方。 启程的时辰竟然定在了当日深夜,护送的队伍如同鬼魅一声不吭完全隐入夜色里,最前面坐着谢骧,看见她过来后,扶着她上了马车,随后他也跟了上来。 “我送你。” “要去哪里?” “你只需要知道是个安全之地便好。” 安素雪直觉应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谢骧不说,她便也不问。马车一路行驶到天明,谢骧顾忌她的身体,叫队伍停下修整,安素雪也下车活动筋骨。 那边谢骧在和属下吩咐什么,转过身时,看见安素雪似乎在一棵树上刻画痕迹。他面色阴沉的过去,安素雪瞧见他过来慌乱起来,连忙挡在前面。 谢骧只是微笑:“安安,在做什么?” “没什么,是要赶路吗?那我们回车上。”安素雪自动来推轮椅,谢骧斜眼看最近的侍卫,侍卫会意,在他们上车后检查那棵树,末了,脸色怪异。 舟车劳顿的安素雪睡着了,谢骧掀开车帘,方才的侍卫立刻策马上前小声禀告。 “主子,安姑娘确实刻了字。不过……” 侍卫吞吞吐吐,谢骧面色阴鸷。“说。” “是,”侍卫硬着头皮如实说。 可能写骧时候不顺手,有一处乱糟糟的,又另外写了一行,五个大字,清清楚楚。 “谢骧是混蛋。” 第92章 一路护送到达目的地,安素雪下车之时天色已晚,四周黑漆漆的看不清,只有前面迎接之人拎着一盏灯笼,凑近之后是名老者。 “殿下,都已经准备好了。” 谢骧颔首,转头去扶安素雪,亲自送她进院子,解释道:“这里虽占地不大,但应有尽有,如果你缺什么,只管和忠叔说。” 忠叔就是方才迎接之人,慈眉善目笑呵呵的老人。 安素雪朝着他点点头。 一直将安素雪送回房里,谢骧见她四处打量,轻声道:“安安,你先在此,待过些日子我再来接你。” 不懂行军打仗的安素雪觉得不太对:“是有事发生吗?” “并无大事,只是小事需要我亲自处理,而且城里不够安静,不如这里山清水秀,你也可安心研究方子。” 屋里能看出来收拾的干净整洁,不过兴许是太匆忙,只点了一盏豆灯,微弱的火光照亮方寸之地,轮椅上的青年面容忽明忽暗。谢骧朝她伸手:“安安,过来。” 安素雪没动,清瘦的姑娘由鹅蛋脸变成了瓜子脸,一双杏眸越发的大,在微弱光亮下看起来怯生生的。 好像在怕他。 怕什么?难道是因为季飞白的死?谢骧面色沉了沉,不过转瞬就又变成光风霁月贵公子的模样,温润说道:“安安,我要回去了。” “公子慢行。”她总算是上前几步为他送行。 临别之际,难舍难分,谢骧握着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 “要不了多久,我会接你一起回京城。” 轮椅越走越远,渐渐的被繁茂的花草挡住,站在门口送行的安素雪转身回房里,重重的叹了口气。 茉莉和紫鸢觉得姑娘应当也是舍不得主子的吧。 毕竟全天下应该找不出第二个像主子对姑娘这么好的人了,金屋藏娇,呵护备至,有应必答。 马蹄声响起,很快渐行渐远,他们一行人途中经过当时休憩之地,谢骧抬手,身后的人也都停下。 夜里看不大清楚树上的字迹,不过谢骧只需要用手摸过,便知道确实是“谢骧是混蛋”五个大字,附近还有一些凌乱的刻痕,想必她刻的时候很是气愤。 为什么生气?自然是因为季飞白。谢骧笑了笑,不屑和一个死人争。 人都死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主子,安置姑娘的地方隐蔽难找,轻易不会被人发现,是不是不用所有暗卫都留下?” 说话的是李昌,他们是谢骧的暗卫,一生的使命就是保护谢骧。可如今,除了他以外,所有暗卫都被拨去保护安素雪。地方足够隐秘,外人轻易不可发现,李昌以为用不着这些人日夜守护。 毕竟现在谢骧的情况不太妙,朝廷来的督军隐有要插手夺权的架势,那王仪又和他们走的极近,到都来,剩下他们殿下孤军奋战了。 也正是察觉城内风起云涌,所以谢骧临时决定要送走安素雪,万不可叫她落入贼人手里,到时候只会投鼠忌器。 只是李昌怎么也没想到,谢骧竟然偏爱安素雪至此,竟然不顾自己安危。 “有你足以。” 谢骧说话声音淡淡的,不过李昌听出来一点笑意,黑夜里谢骧将那几个字再摸一遍后,才起身准备离开。 “殿下,我这就将其化掉。”他们殿下的名讳怎可留在荒郊野岭。 “不必,”谢骧淡声阻止,“留着吧。” 也算是留个纪念,山河湖川都来见证。 “走。”谢骧下令,手底下的人立刻策身上马,谢骧长腿跨过马背,狐狸眼里带着坚定。 “速归。” 快马加鞭,天亮之后抵达。李昌都累的上气不接下气,瞧谢骧竟然还能神色如常。 到了之后,谢骧立刻叫人将马匹牵走,有侍卫将轮椅拿过来,他淡定的坐下,好像之前策马奔腾之人不是他。 添香和红袖急忙上前要侍候他沐浴更衣,可还未等进水里,通传来报说朝廷使臣求见。 谢骧净面擦手,换了一身衣服,叫添香为他束好发,便出去见客。 “信王殿下真是叫杂家好等。” 屋里坐着个面白无胡须一双三角眼的中年男人,见到谢骧半分不客气,开始阴阳怪气起来。 屋里不止他,还坐着其他人,如王仪,黄鸿年等,听他这般说话,黄鸿年的眉头就没舒展过,甚至等会议结束,儒雅摇着折扇的黄鸿年冷不防的借机说了几句,指桑骂槐。 不过主座上的谢骧一直神色淡淡,看不出怒气。从屋里出来,王仪小声道:“信王殿下竟然无动于衷。 人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就容易自乱阵脚,更容易暴露破绽,可方才谢骧情绪稳定,半点漏洞都没有。 太监尖声尖气道:“皇家出身,自然不是一般人,若是这般容易就被惹恼,在宫里恐怕也活不到成年。 “是吗? 王仪心下不安,总觉得谢骧有点不对劲。 他们走后,黄鸿年等人便开始汇报情况,明里暗里的痕迹都显示, 王仪已经投靠朝廷了。 “殿下将姑娘送走,也是怕她发生什么不测吧。 是人就有弱点,而安素雪便是谢骧的软肋和七寸。 两天两夜不曾休息的谢骧疲惫至极,揉着额角道:“按计划行事。 黄鸿年面色一凛,立刻称是。 …… 那些波云诡谲都与安素雪无关,她也无从得知。 她睡的不算好,起来时天色未亮,两个小丫鬟也累了,没听见她起床声。 安静黝黑陌生的环境下,总是会叫人胆战心惊的,安素雪摸黑穿好衣服,轻手轻脚的开门往外走。 第115章 院子好像没有其他人,安静的能听见秋后鸣蝉,不过现在已经十月,再有半月,那些草虫冻的冻死,饿的饿死。 她与那些草虫何异? 一时间悲从中来,安素雪眼眶发酸,但她脚步未停,直冲冲的朝着后院而去。 按照谢骧的性子,应当留人保护她,不过他们也累了许久,这会儿或许还未起身,而且安素雪没往正门去,她摸索着往后门去,应当无人把手。 还真让安素雪猜对了,她费劲力气终于在黑暗里找到后门,但没想到落了一把大锁。 难道就这样放弃?安素雪不甘心,打算爬墙。可惜她身量不够,腿上又没力气,怎么也爬不上去。 正当她又要尝试的时候,听见不远处有人唤道:“姑娘,姑娘你在哪啊” 是茉莉和紫鸢的声音,她们醒来没看见安素雪,吓的立刻跑出来,生怕有坏人带走了姑娘。 很快就找到这边,看见一抹素色身影正蹲在地上,茉莉焦急的过来:“姑娘,你怎么在这啊!” 捏着一把草,安素雪起身,像模像样道:“我睡不着出来熟悉环境,看见这里有草药便摘了一些。” 动静惊醒了忠叔,他提着灯笼靠近一些,不过只能看出来是野草,也分辨不出是何等草药。 “天色还早,姑娘不如回房间再休息一会。”忠叔长的慈祥,说话声音也和蔼,就是不知道为何一把年纪了没有胡须,或许是没有蓄须的习惯。 回到房里,茉莉说帮忙处理安素雪刚摘的草药,安素雪收拢手心没松开,只道:“我自己来就好。” 茉莉笑道:“也是,我才和姑娘学习到一点皮毛,确实好多事情做不好,甚至这味草药我都不认识,更不知道怎么处理。” 这里的吃食依旧精致,不过安素雪没什么胃口,早上只吃了一小碗鸡汤馄饨,茉莉怕她饿,就端来几样糕点放在院子的桌上。 小院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庭院里放了各种便于处理药材的工具,连搓丸的磨具都有。 忠叔笑眯眯的送来一筐草药,道:“殿下吩咐过,说姑娘最是喜欢研究草药,让老奴多搜罗奇珍异草回来,姑娘,你瞧瞧这些用不用的上?还缺什么尽管吩咐老奴,定会竭尽全力找到。” 自打那日之后,茉莉和紫鸢便明白死掉的人里有姑娘旧识,而且交情匪浅,于是她们给准备的衣裙都是素净款式,比如现在,就穿着一身素白的裙子,只在袖口和裙摆处用绣了粉色樱花,既素雅又不至于像是孝衣。 老话说的好,要想俏,一身孝。 瞧着弱柳扶风的姑娘,总会激起人的保护欲,忠叔暗自打量安素雪,心道不愧被殿下看中,确实貌若西施。 不过,天底下的美人多的是,后宫之中更是数不胜数,比安素雪貌美之人有之,他们殿下怎么就迷恋上这位安姑娘了? 没过多久,忠叔好像明白为什么了。 大门紧锁,即使安素雪说要出门买药材,那些侍卫也不肯放行,只让安素雪说出药材名字,他们会派人采买回来。 安素雪微恼,说道:“他都不曾拘束我。” 想去哪就去哪,哪里像是现在这样,成为真正的金丝雀了。 侍卫还是不肯放人,安素雪只能在院子里转,瞧见远处巍峨山峦,猜测这里应当是在山里。不过没想到山里还能有如此宅院,她觉得这里应当是山脚下的村庄,就是不知道具体是哪里罢了。 不能出去,安素雪也没闲着,继续处理各种药材,累了就散步舒缓心情。 或许是因为靠近山林,这天在花园里看见一只小兔子,茉莉惊喜:“它从哪进来的啊。” 紫鸢道:“或许墙角哪里有小洞,被它钻进来了,哎,姑娘,它毛上是不是有血?” 检查一番后,果然发现兔子前腿上有伤口,安素雪抱兔子回房里包扎,正好迎面碰见忠叔。 善良的姑娘温柔抚摸受惊的兔子,眼里的心疼之意做不得假。和京城里那些惺惺作态的世家贵女截然不同,这位安姑娘当真拿兔子当作一条生命来看待。 或许,这就是让殿下迷恋她的真正原因。 圣洁如神女的姑娘普度众生,要溺毙的人拼死抓住她的手,期望她能救他于水火之中。 伤口处理好后,那只小兔子就在院子里养起来,兔子什么都吃,有时候会将安素雪的草药啃掉几片叶子,她佯装发怒,实际笑容满面。有小兔子在,好像心情变得愉悦不少。 忠叔时常来送东西,有时候是话本子,有时候是女儿家喜欢的胭脂水粉,更多时候是草药,新鲜采摘的有之,炮制好的有之,安素雪连连道谢,这时候忠叔会慈爱笑道:“都是殿下早就嘱咐好的。” 谢骧的母妃死了,先帝去了,手足被杀,如今只有新皇是有血脉关系,可也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人啊,就像是草药树木,都得有根才行。” 而如今,安素雪成了谢骧魂牵梦绕的根,或者说,像是系着纸鸢的那条线,她随手一拉,谢骧永远会立刻来到她身边。 这是好事,忠叔活了一辈子,看事看人更为通透,哪管什么身份不身份,清清白白的小姑娘就很不错,就算不是世家贵女又如何。如今世道乱成这样,谁的地位尊贵,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忠叔怎么看安素雪怎么好,每次来送东西都会闲聊几句。老人和蔼可亲,安素雪有时候会帮忙诊脉。 “年岁大喽,身体哪哪都不行,就像是老旧的破风箱,再修补也无用了。” “哪里,我看忠叔身体还算不错,就是肝火过旺,也可能是季节的关系,我给做拿点清火护肝的药,直接搓成药丸,吃着也方便,明日晚上就能做好,忠叔到时候来取。” 白日里安素雪一直在弄药材,偶尔逗逗兔子,见她重新展露笑颜,茉莉和紫鸢都放心不少,觉得姑娘从悲伤里走出来了。 做护肝丸药到一半,安素雪为难的咬唇。“药材不够了。” 茉莉凑过来:“姑娘,缺什么药材,我去和忠叔说。” 安素雪便报了药材名,听着挺陌生的,不过茉莉本来也不懂医术,不认识很正常。 忠叔收到消息后转达给仆从,自然会有人采办,可惜,回复却说没找到。 “附近的药房医馆全去了一遍,都说没有这味药材。” “是很稀有的药材?” “我问大夫,说不算稀有,但普通的病症用不上,所以各家进货也进的少,现在世道乱了,也没法运送药材,不仅这味药材缺,还有不少药材供 不上货呢!” 忠叔又派了几个人去找,一面还要安抚安素雪。 “要是找不到我出去采吧,正好这个季节,山里的药材应该熟透了。” 忠叔还是笑眯眯的,安素雪再接再厉,“忠叔,你熟悉这里,可以带我去,估摸着一天时间也够了,对了,这附近有野兽吗?如果有的话,最好能带上几个会功夫的。” 说完这些话,安素雪面上看似镇定,其实手心里已经开始冒汗了,潮乎乎的难受,她假意弯腰去找收拾药材的东西,这样避免和忠叔直视。 老人家好像能看透人心一般,安素雪不擅长撒谎,怕被他瞧出来端倪。 “山里危险,姑娘还是别出去为好。” 果不其然,忠叔不同意她出去。安素雪失望的盯着自己脚尖,忠叔笑着道:“姑娘只需要告诉老奴那味药材长什么样子就好。” 做戏做全套,安素雪还画了一幅画,两个侍卫便领命去采摘药材,忠叔留下,慢吞吞的道: “安姑娘,不要怪老奴拘束着你,着实是因为姑娘的安危是头等大事,若姑娘出了什么差池,这座宅院的所有人都要问责。” 姜还是老的辣,短短几日便琢磨出安素雪心善这个弱点。果不其然,安素雪面色变了又变,最后点点头。 晚上,忠叔亲自送来煨好的鸡汤,还拿来厚实的被褥。“应当有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姑娘夜里再加一床被,免得受寒。” 除了不让她出去,简直照顾的无微不至。可越这样,安素雪就越发的焦虑难安,有时候坐在那手里拿着药材忘记处理,直愣愣的盯着夕阳西下,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有时候,则是拿着药锄,在花园里锄地,偶尔累了靠在树边,用指甲在树干上乱写乱画。 茉莉还探头过来瞧,写的不是字儿,估摸着就是心里不爽利不高兴,茉莉便也由着她。 等人走后,侍卫悄声上前,查看过后见没什么,也没将这等小事上报。两天汇报一次安姑娘的日常,还得用飞鸽传书,当然要挑重要的事情说,长话短说。 又一次收到消息,李昌送进来装着纸条的小筒,谢骧一脸疲惫之色,难得闭眼假寐,李昌不想打扰,便一言不发。 “她的消息?” “是。” “拿来。” 李昌上前将小筒送过去,谢骧抽出纸条,短短几行字,几息之间就可看完,但谢骧黑曜石般的眼睛目不转睛,看了一遍又一遍。 第116章 “他们相处的不错。”谢骧轻笑,将纸条平展开来,夹在手边的一卷书籍里。 李昌道:“姑娘心善,忠叔和蔼,肯定相处融洽,殿下莫要担忧。” 说起来,忠叔比他的资历还老,当年宫变之后,谢骧念及忠叔年岁大,便将他送去老家颐养天年。如今将安姑娘送去忠叔老家,也算是安稳之地。 为了安姑娘,殿下煞费苦心。 外面倏地响起有节奏的鼓声,李昌面色大变,这是又来了。 谢骧和宁镇山二虎相争,原以为宁镇山只是草寇为王,不想真有几分实力,竟然直接打过来。 “殿下,我们该如何?” 谢骧纹丝不动,神色淡淡道:“他们只是在五十里开外,怕什么。叫人迎战,另外,请黄先生过来。” …… “黄鸿年呆到半夜猜出来,然后公公进去了?” 如今互相不信任,王仪也暗地里派人盯梢,听闻谢骧和朝廷的人走的近,他下意识觉得不好。说来说去,皇帝和谢骧可是一伙,他才是外人。 王仪在房间里踱步,天亮之时,前线传来消息,说不敌宁镇山的军队,对方距城门处仅有二十里了。 若再继续屡战屡败,城门不守,恐怕所有人都没有好下场。 “得想个办法。”王仪才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外面战火连天,远离战场的安素雪什么都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谢骧现在如何了。 小兔子的腿只是皮外伤,好的很快,又活蹦乱跳,安素雪打算将它放归山里。 忠叔笑呵呵:“姑娘如果喜欢就留下吧,当个逗趣的玩物。” 安素雪摇摇头。 “我更想让它自由自在。” 总好过拘于一隅,像她一样困在牢笼里。 将后门开一条缝隙,安素雪弯腰把怀里的小兔子放在地上,看着小兔子一蹦一跳的走远了,她好像也跟着重获自由一般。 “它会回去找它的家人。” 忠叔看着纤瘦的背影,想起侍卫来报,说这几日每天晚上都能看见安姑娘鬼鬼祟祟企图逃跑,可惜,这里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难以逃脱。 一场大雨过后,秋叶被扫落一片,从窗户看过去光秃秃的,分外凄凉萧瑟。 安素雪早上没起身,茉莉还不让紫鸢去叫人,说:“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姑娘肯定没睡好,总算不下雨了,让她多睡一会吧。” 乌云盖日,瞧着还像是要下雨,茉莉叫厨房做了热乎滋补的汤,等着安素雪起来喝。这一等都快晌午了,茉莉咂摸出不对劲来,敲门许久不见有人应声,两个小丫鬟立刻闯进去,就见床上的姑娘面色赤红,分明是病了! “好烫!姑娘烫成这样,快,快去找忠叔,让他去找大夫!” 附近几里根本没有大夫,只有小村落里面有乡野赤脚大夫,可一来一回怕来不及,忠叔立刻叫人套车,打算直接带安素雪去看病。 “姑娘药箱里就没有能治病的药吗?” 茉莉翻找一通,急的掉眼泪。“没有啊,我记得之前有,可找不到了,只能找到什么止血,什么护胃,没有能退高热的药。” 没法子,把安素雪抬上车,两个丫鬟也上车,忠叔怕招摇过境,只点了四个侍卫随行,连忙赶路去找大夫看病。 摇晃的马车里,茉莉时不时的用湿毛巾给安素雪擦脸,赶了大半天的路才到地方,那赤脚大夫说只是寻常高热,天气反复无常时冷时热,这姑娘如此瘦弱,病了也正常。 可当天夜里,依旧还是热的厉害,人迷迷糊糊的醒来一次,茉莉喂了点鸡汤,又昏睡过去了。 “忠叔,这样不行,还是再找个大夫吧。” 医者不自医,安素雪烧成这样也没法自己治病,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病的太厉害了。 忠叔咬咬牙:“好,你们两个去找,留下两个守在这保护姑娘安全,茉莉和紫鸢贴身侍候。” 吩咐完后,忠叔就去找赤脚大夫商议病情去了。 天气不好,打雷又下雨,外面哗啦啦的雨水仿若天露了个大窟窿,坐在屋里和赤脚大夫说话都得大点声,要不然容易被雨声盖住,听不清楚。 赤脚大夫也觉得稀奇,按理来说不该一直发热才是,说也可能是自己能力有限,现在只能等杏林圣手来看诊,先给姑娘擦拭降温。 忠叔走了出来,瓢泼大雨下的人心烦,地上尽是泥泞,拿着伞也无用,就几步路,浑身湿透。 两个侍卫像是树一样杵在门口,恭敬的朝忠叔行礼问好。忠叔敲门,好一会也没人应声。 “茉莉和紫鸢出去了?” “没有,房门一直关着无人进出。” 大半夜的或许两个小丫鬟睡着了,忠叔叹了口气,觉得到底不是宫里精心调‘教出来的宫女,连值夜都能睡着。 又敲了三下,按理来说也该听见才是,忠叔耳朵贴在门上,隐约听见风声。 推门一看,后窗户竟然开着,风雨飘进来,打湿地面,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能吵醒睡在床边的两个小丫鬟。 忠叔皱眉去关窗,转头朝床上看时心跳骤停。 “姑娘去哪了?” 床上空空如也,只有掀开一半的被子,安素雪却不见人影。 第93章 将茉莉和紫鸢叫醒,问安素雪的去向,两个小丫鬟脸色煞白,不可思议道:“方才姑娘还在的。” 忠叔脸色发沉。 “看来,是有人将她带走了。” 今日外面暴雨,将所有痕迹和声音都掩盖,所以才能不声不响的带走安素雪。忠叔直觉来者不善,便叫人回去通知其他侍卫,他让茉莉和紫鸢在这里等,他带人直接去追。 这种天气打不了伞,用不了一会就被瓢泼大雨浇散架,侍卫借了赤脚大夫家的蓑衣给忠叔穿。 “我不用,快去追,现在应该还没跑远。” 侍卫知道忠叔的身份,便劝说他穿上,毕竟一把年纪了,若有个好歹,殿下那里也无法交差。 不想再浪费时间,忠叔就拿过帽子戴上,勉强能遮住风雨,几个人消失在夜色里。等在房间里的茉莉和紫鸢备受煎熬,如热锅上的蚂蚁。 “你说姑娘会被谁带走?” “不知道。” “会不会是姑娘自己离开的?” 紫鸢猜测,“要不然我们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而且门口的侍卫没听见声音。” 茉莉扶着脑袋,只觉得脑袋里都是浆糊,迷迷糊糊困乏的厉害,“不可能,姑娘都病成那样了,连床都爬不起来,她怎么逃?恐怕刚翻过窗户就得晕倒,所以一定是有人将她带走了。哎,我头疼,还有点困,你呢?” 紫鸢也是同样的症状,俩人心下起疑。屋里没点安神香啊,她们俩怎么双双睡着了? …… 天亮时,雨势还未歇,本该透亮的时辰如黄昏一 般灰蒙蒙。忠叔一直没找到人,半点痕迹都没有,根本就无处可循。这件事兹事重大,他必须告诉谢骧。 当消息传来时,已然晌午,谢骧眉头紧皱,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来人,备马。” 恰逢黄鸿年过来,一听谢骧要走立刻阻拦。 “殿下,关键时期,您万万不可离开。” 他眼睛一扫,瞧见谢骧手里的纸条,心里一咯噔。如今他们的计划进行到最重要的一环,明日应该就会见分晓,这涉及朝堂涉及万千人,怎么安姑娘偏偏这时候出事了? “殿下冷静,微臣以为,这是个圈套。” 黄鸿年反应迅速,当即分析起来:“先不论背后之人是谁,恐怕目的就是调虎离山,亦或者是想让殿下离开保障,总之,不管如何,对方的目标是殿下,如果殿下出城,正是中对方下怀啊!” 谢骧一言不发,浑身戾气。 黄鸿年明知道自己这些话劝阻不了,还是继续说,谢骧烦躁的打断。“我必须去找她。” 他抬头,精于算计的狐狸眼里满是担忧。“先生,你知道我一定会去。” 黄鸿年沉默。 确实如此。 “可殿下,这是我们图谋许久的大计,难道江山社稷都不敌一个女人?明知道是陷阱,殿下还要以身犯险?” “送她离开一事,或许会有人知道,但绝不会找到那处地方,现在她不见了,只有一种可能,是她自己跑了。” “不可能。” 黄鸿年立刻否定,道,“外面如此大雨,安姑娘只是个弱女子,如何在层层监护之下逃脱?殿下,莫要当局者迷啊!” 这时候有人来汇报说马匹准备好了,谢骧推着轮椅要出去,然而还未到门口,便有小兵急速来报:“殿下,敌袭!” 如此大雨百米之外辨识不清,宁镇山却派人敌袭,显然是有备而来。谢骧动作顿了顿,黄鸿年以为有望,便再次出声阻拦,然而谢骧也只是停顿片刻,还是要走。 这时候王仪和朝廷监军匆忙赶来商讨外面敌袭之事,谢骧彻底走不成了。他低声吩咐李昌几句,李昌诧异,却也只能照办。 第117章 李昌召集来所有贴身侍卫,他们都是谢骧的死士,忠贞不二,是谢骧身边最后一道防护生命线。但现在,谢骧只留下李昌,将其他所有人都派出去寻找安素雪。 也就是说,如果这时候有人刺杀谢骧,李昌一人恐怕护不住他。但命令已下,李昌只能照做,侍卫领命迅速离开,留下李昌站在原地,唉声叹气。 外面雨还未歇,下的人心烦意乱。 朝廷监军来回踱步,盘弄手中两个玉球,在针落可闻的房间里发出碰撞声响。王仪越发觉得烦躁,转过头来时,脸上却极为平静,说话客客气气。 “公公,您坐下喝口茶吧。” “坐什么坐!火烧眉毛了!” 就在刚刚前线传来消息,说宁镇山正面敌袭之外,竟然还大胆派了一队精兵,在暗色的掩护下去到军营里,直接一把火烧了粮草! “这么大的雨,粮草怎么着起来的?怎么可能着起来?” 王仪瞥了一眼主座上的分神的谢骧,故意转到他那。“殿下,是啊,这么大的雨,怎么能烧起来?” 公公倏地看向谢骧,他一只手捏着额角,垂眸作思索状,从他刚才进来起,谢骧就一直是心不在焉的模样。尖细的声音阴阳怪气道:“殿下,您在想什么?” “自然和公公想的一样,琢磨为何会着火,现在外面下雨,军营里应该怕浇湿粮草盖好稻草席,若是直接浇灌大量火油,大雨恐怕也无法阻止大火燃起。” “不过,”谢骧转了话风,“如今不是讨论此事的好时机,林将军带兵所向披靡,现在也被谢骧逼的且战且退,粮草被毁,他们渐退渐近,要不了多久,就得开城门让林将军带兵进来,守住城门,宁镇山也无可奈何。” 公公一脸嘲弄。 “殿下,当时您可是答应了陛下,要将宁镇山把守的幽州夺回来,现在可好,不仅幽州无望,还被他逼若至此! 话里带了埋怨,谢骧面色微冷的看他,那公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说了两句话找补,同时王仪打圆场,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 果然如他们所料,林将军退到了城外十里地方,不过传话过来说不进城,守住最后一道防线,宁镇山那边也鸣鼓休兵。 谢骧明白他所想。 “是想修整之后夺回主动权。” 要不然灰溜溜的进城,如丧家之犬,林大将军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这般。 王仪说道:“林将军用兵如神,应当用不了多久就能听到好消息。” 现下已经黄昏,外面雨势总算变小,毛毛细雨,天暗如夜。 各自回去休息后,朝廷监军总觉得不安,因为已经多日没收到朝廷那边的消息了,这边他让暗探传消息,算日子总该有回信了才是。 还未入夜,便已经天黑如墨,所幸雨势停歇,打开门时雨后刺骨的凉意袭来,宛若要入冬。 折腾了一天,他觉得身心疲惫。 “宁镇山未免太厉害了。” 查不出什么来路,只知道带领一帮兄弟,势力逐步扩大,现在竟然能占了幽州一带,俨然成了土皇帝。朝廷的意思很简单,先假意利用谢骧,等他和宁镇山斗的两败俱伤时,再渔翁得利,将俩人吃下。 至于王仪,他早就暗中收买了,出自王首辅一脉又如何,这世上哪有权贵势力打动不了的清高读书人。 胡思乱想了一会,觉得可能是因为雨势太大所以宫里还未发来指示,叫人上来吃食后,还温了酒。 “去,将王都督叫来,小酌一杯。” 公公相邀,自不敢不从,即使现在战事吃紧不该享乐,王仪也还是来了。但在临去之前叫人去请谢骧一起,说是谈心放松。 结果回来人说:“殿下休息了。” 王仪没多想,谢骧本就不愿意多和他们接触,他派人去也只是客套而已。 酒足饭饱之后,王仪醉意微熏,由仆从扶着往回走,半路上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转了方向要去找谢骧,结果侍卫拦住,说谢骧已经睡下了。 屋里黑漆漆,看着确实应该是睡着了。寒风吹来,王仪醉意吹走七分,他深深看了一眼房门,这才转身离去。 回到房里,有人来禀说谢骧房间里出去两个人。 “不是谢骧?” “未见坐轮椅之人。” 王仪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不怪他多疑,着实是因为谢骧彻夜不眠是家常便饭,怎么突然还早睡早起了? “那个贴身护卫,叫李昌的那个,你去看看他还在不在。” 李昌颇受谢骧信任,一直跟在谢骧身后,他在谢骧就在,他若是不在,那就一定有问题。 “不在,住宅那边监视的人说不曾见李昌和信王回去。” “谢骧不在,他会去哪?” 王仪觉得很困惑,突然想到了什么,叫人去查安素雪。果然,也不在,撬开府里人的嘴,说前几日安姑娘就不知去向了。 王仪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眸中火热,有一个计划飞速形成,既可摘了自己,也能让谢骧万劫不复。 “来人,照我说的去做。” …… 被算计的谢骧全然不知,快马加鞭赶到时,已经夜半三更了。忠叔说还没找到人,谢骧面色不好。 “殿下,会是谁带走安姑娘?” 距离安素雪失踪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忠叔觉得,十有八九找不回来了。“既然他们能悄无声息的带走安姑娘,恐怕早就走远了。” 见谢骧下马,忠叔忙去扶。“殿下,您的腿刚刚痊愈,大夫说要再养养才能落地行走。” 冷不防瞧过去,谢骧走路和常人无异。但他速度慢,肢体有些僵硬,阴天下雨时候,骨头缝里透着刺骨痛意,他神色如常的走路,在屋里巡视一圈后,断定道:“她是自己离开的。” “不可能。”忠叔和黄鸿年一个反应,“殿下,当时安姑娘病的厉害一直高热不退,而且当时下那么大的雨,她怎么走,又能去哪啊?” “是啊,她去哪了。”谢骧抚着窗框,突然弯腰,发现老旧窗框木头缝隙里,夹着几丝衣物布料,显然,是安素雪留下的。 谢骧小心翼翼的将布料摘下来,用帕子包好,抬起头来透过窗子看向外面,不远处是一座大山。 “山里搜过吗?” “找了,我亲自带人找的,当时雨太大,山上泥流往下淌,安姑娘应该不会在,我带人在周边搜索,没有任何痕迹。” “她没你想的那么柔弱,相反,她坚韧不拔,聪慧勇敢。茉莉和紫鸢二人为何突然昏睡?忠叔,你不觉得一切都太过巧合吗” “兴许……兴许是两个丫鬟累坏了,所以才睡着。” 谢骧摇头。 “如果我没猜错,应当是她用了什么东西迷晕了丫鬟,她借着雨声做掩护,在侍卫发现之前逃出去。” 越说,忠叔越心惊。那么柔弱的一个姑娘逃出去?这是真的吗? 谢骧捏着额角,思考安素雪如果跑了会跑去哪里。她定然是想回家的,但她人生地不熟,这里距离她家乡甚远,她应该不会直接回去,况且,雨势那么大,靠着她双腿走不了多远。 “你说,当时她一直高热昏迷?” “是啊,确实病了,赤脚大夫也说病的厉害,身体孱弱的姑娘怎么就能自己走?” 忠叔想不明白,谢骧聪慧异于常人,他分析道:“恐怕她生病也是假的,别忘了,她也是大夫,且是个医术精湛敢于尝试的大夫。” 或许,她有什么办法,让自己看起来高热虚弱,掩人耳目。 “先搜那座山,将村子里的猎户召集来,叫他们也跟着一起去。” 谢骧心里的安素雪聪慧,这件事之后,他又重新审视,发现她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聪明,也更加让人喜欢。 就像是一块被掩盖的玉石,一点点扫过上面覆盖的尘土和砂石,透出晶莹剔透的内里,让人心生欢喜。 谢骧一马当先冲了出去,马蹄踏过,泥浆迸溅。 雨后的平地尽是泥泞,山路更加不好走,而且雨水冲刷掉所有的痕迹,找人难于登天。 况且,安素雪也不一定就在山里。 谢骧叫人分散开寻找,“雨下的大,她很有可能就藏在山里某个山洞,你们注意寻找被藤蔓和杂草掩盖的山体,还有,她病了,也可能藏起来后昏了过去,山里有野兽,必须尽快找到人。” “是!” “山里不止有猛兽,还有设置的陷阱咧,你们多加小心啊,多注意脚下。”猎户好心提醒。 谢骧身后李昌一直跟着,谢骧挥手将人赶走,必须分散开才能尽快找到。李昌担忧:“殿下,您的腿。” “还不快去?” 李昌不敢违逆,只能咬牙离开。 山路如此陡峭不好走,谢骧扶住树干支撑自己,他尚且气喘吁吁,她又如何能走的了? 就这么想离开他? 第118章 谢骧眸色黯淡,心下酸楚不已,苦涩像是从腹部蔓延,口腔里犹如吞了苦胆般让人难以忍受。 安安,我会找到你。 …… 除了谢骧以外的所有人,包括侍候的茉莉和紫鸢都觉得,安素雪是被人带走的。 这也正是安素雪想要的效果。 阴暗潮湿逼仄的地方,只能容纳像是安素雪这般瘦小的人。她双手抱膝,面色潮红的脸搭在膝盖上,眼神迷离,脑子混沌。 许久未尽食,她饥肠辘辘,从怀里掏出之前炼制的丸药,直接含着。 她骗人了。 其实这个不是护胃的药,主要是山药粉和葛根粉,加少量无功无过的草药制作而成,吃一颗虽不能饱腹,多少也能抵挡一二。 可还是很饿,且她当真是病了,只是没病的那么严重,见有机会逃脱,将计就计而已。如果放过此次机会,她怕她再也回不了家,见不到家人了。 她到底年轻还是思量不够,只能先逃出来,躲在这一处,打算等雨停了就走。天公不作美,雨势一直淅淅沥沥,安素雪盘算着,谢骧肯定会派人找她,但应该不会在此盘桓过久,只要等到他们放弃,她就可以出来,乔装打扮一番准备回家。 昨夜雨势虽大,但也能听见野狼嚎叫,安素雪几乎没闭眼,身体的疲势叫她难耐,外面天黑如墨,安素雪又往里面挪了挪,脑袋伏在双臂里,打算休息片刻。 嘴里的山药丸嚼碎后化为一股热流,她眼皮发沉,渐渐合上双目。不过睡不安稳,一会就要醒一次,更多的是怕野兽寻来吃她。 雨后风大,应该不会留下太多气味吧?安素雪拿不准,强撑着自己不睡着,脑子里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想东想西,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谢骧。 她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送她走,也不知道他说的,“很快来接你”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谢骧是个偏执且占有欲很强的人。 谢骧现在肯定在找她吧,安素雪不知道自己到底哪点让他喜欢,他不是从京城里出来的王爷么? 按理来说,该见过许许多多的大家闺秀,比她样貌好身世好,举手投足优雅风趣,不像她,木讷无趣,小地方出来的普通姑娘。 或许,就是因为他是天之骄子没见过平民百姓的生活,所以才对她好奇,误以为是喜欢。 想来想去,都觉得谢骧不会派人找他太久,那些侍卫找一圈如果没有线索,或许也早早离开。这般想着,安素雪又闭上眼睛,但环境和身上的不适让她恍惚,甚至觉得自己听到谢骧的声音。 不太对劲,安素雪是大夫,知道如果出现幻觉时,病症已经十分严重了。抬手去摸自己的额头,她身上都是一样的热度,完全感觉不出自己是不是还在高热。 或许,睡一会就好了。 身体逐渐放松,直接靠在冰凉潮湿的石壁上,凉意先是让她哆嗦一下,很快就睡着,又是听见谢骧的声音,仿若就在耳边喊她。 “安安,安安?” 一块凸起的石头下杂草丛生,石头上面的绿藤如同布帘子垂挂下来,完美的掩盖住石头下的狭小空间。若不是谢骧搜的仔细,恐怕将这处略过去。 谢骧蹲下,小心翼翼的去摸她的脸,烫的他手心发热。 连续喊了几声,她才缓缓睁眼。 “不止幻听,现在开始幻视了么?” 她嘴里念完这句话又开始闭眼,谢骧握住她的肩膀,有种失而复得的惊喜。 “是我,安安,你睁眼看看。” 她落魄至此,谢骧不打算追究她逃脱之罪,只要她继续呆在他身边,大可过往不究。 安素雪终于睁开眼。 以往她见到的谢骧一直是矜贵公子哥的模样,哪怕那时候刚搬过来因双腿之事心情不好,他也是翩翩如玉的贵公子,何来此时的狼狈? 发鬓上的白玉冠不知被什么刮碎了半块,歪歪扭扭,头发微凌乱,一缕头发散在他脸颊,就贴着左脸颧骨处的划伤。 “我带你离开。” 声音嘶哑的姑娘虚弱至极,谢骧轻而易举的将人带出来,想要将人打横抱起,却突然一个趔趄,身体摇晃闷哼一声,最后双膝跪地,安素雪也被摔在地上。 这回彻底清醒,她杏眸圆瞪。 “谢公子,你怎么在这?” 原来不是幻觉。 她立刻要爬起来跑,但被谢骧从后面捉住小腿,俩人直接滚在泥泞里,最后安素雪体力不支,被谢骧抓住两只手,她还在挣扎,谢骧皱眉,倒吸一口气。 上好的布料也抵挡不住泥泞,青色的锦袍上全是污泥。 “我来找你。” 谢骧很快起身,将安素雪也扶起来。 “你的腿?” 谢骧未接话,揽住她的细腰防止她挣脱。 “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既被抓住,安素雪此番逃跑只能就此作罢,恐怕下次再逃要难上许多。 收敛心神,安素雪忽然嗅到血腥气。 洇湿的青袍染了泥水看不出血迹,但安素雪鼻子灵敏,嗅到了铁锈味,同时看见他露出的半截白袜,早就被染成水红色了。 见她看见了,谢骧微微一笑道:“被树枝划破而已” “不对,不对。”即使脑袋发晕,安素雪也不是好糊弄的,她瞧的分明,他腿上的伤恐怕不轻,视线往下扫,直接看见他整条小腿都是血色,衣料破碎,露出血肉来。 “捕兽夹?你被捕兽夹伤了?” “我们先下山再说,乌云密布,恐怕又要下雨。” 终于找到人,谢骧想先将她安顿好。 安素雪许久未进食,冷不丁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脑袋发晕眼前发黑,谢骧及时扶住她。 “安安,不许再跑了。” 他第一次在安素雪面前表现的如此强硬,虚弱的安素雪被他牢牢抓住,谢骧想要再次将人抱起来,腿脚挪动这两步,他的衣摆颜色又深了。 安素雪连忙道:“不了,我自己可以。” 或许下山路上有机会。 谢骧眯着眼睛看她,手上用力,安素雪登时被他拽入怀里。然而不等下一步动作,只听刷的一声,谢骧忽然感觉到脖子碰到冰凉之物。 低头,是一把剑,持剑之人站在他斜后方的位置。 “她说不用,听不懂吗?” 第94章 谢骧握住安素雪的手收紧,同时也感觉到脖子上冷刃也更加贴近皮肉。 安素雪转头,瞪圆了眼睛,随后便是扑簌簌的掉眼泪。 “你果然还活着。” 那日,安素雪当真以为季飞白死了,当时城门上悬挂的尸体身高体型都对得上,她伤心欲绝,想着送他最后一程,但当她擦拭尸体手时,察觉出不对劲。 季飞白的皮肤是一种健康的浅蜜色,而尸体露出的皮肤黝黑,但被衣服覆盖的部分要白很多,安素雪当即断定谢骧在骗她,尸体不是季飞白。 来人长身玉立,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晶莹剔透宛若宝石。见她哭,他几不可查的蹙眉,立刻伸手道:“安安,我带你走。” 战场之上分神最为致命。 就是这么个空隙,谢骧侧退躲过季飞白的剑,同时伸手去抓安素雪。然而季飞白反应更快,当即搂住人,直接将人护在怀里,他身量极高,安素雪堪堪到他肩膀。 湿热的眼泪透过衣衫落在季飞白胸口上,好像透过血肉烫在人心口上。 扶着她后背的手不断收紧,季飞白低声安抚:“我来了,别怕。” “季飞白,你找死。” 几步之遥的谢骧温和的面具破裂出痕迹,渗出阴鸷气息,见喜欢的人被别人保住,谢骧想立刻杀了对方。 “你确定是我找死,不是你?” 以这个距离,季飞白有信心一击毙命。 怀里的人突然抬起头,一只手按在他腕子上,高热不退的脸像是涂了胭脂,在这秋色萧条的山里带了一抹春意。 水漾的眸子看着他,声音嘶哑道:“可不可以别杀他?” “安安,过来。” 谢骧动容,伸出手,期待安素雪来到她身边。 安素雪转过身,即使她自己能站住但还是摇晃,季飞白扶住她的后背作支撑。 “我不想你死,不代表我原谅你。” 这些日子的相处,安素雪深切知道谢骧是喜欢她的。可她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喜欢是将她带走,断了和最亲之人的联系。 “安安?” 流泪的姑娘看起来楚楚可怜,她狼狈却脊背挺的笔直,就像是谢骧口中所言,她是外柔内刚的人,是韧性十足的姑娘,是就算落在泥潭里,也会努力蓬勃生长的小花。 “你对我很好,什么都给我最好的,可是谢公子,我不喜欢这样。” 谢骧不懂。 荣华富贵,金银珠宝,甚至天上星海底月,只要她想要,他会想尽一切办法为她奉上,为何她不喜欢? 第119章 是了,她最在意她的家人。谢 骧想通了关键,立刻道:“我可以派人将你家人接来团聚,可以为他们开最大的医馆,安安,跟我走。” 安素雪转头不语。 “本想直接杀了你,但想到你还有用,饶你一条狗命。” 谢骧有大用,必须活捉。 几个月的战场历练,从第一次杀人时的震惊和无措,到现在剑刃被血色染的发红,季飞白脱去青涩,完全展现出成熟男人的一面,他一手抱着安素雪,另一只手持剑,冷笑看他。 “乖乖束手就擒,我会善待俘虏。” “是么?” 谢骧不会武,身体又有缺,可他竟然有恃无恐。 季飞白敏锐的察觉出不对,立刻后退两步,嗖的破风声贴面而来,直接钉入方才季飞白所站之处,之后又是数箭齐发,季飞白持剑打落,他一路奔波到此时,已然是强弩之末,树林里陆续出现谢骧的人,呈现包围状,若再不逃离,恐怕下场不好。 安素雪惊慌,看见那些人飞速朝季飞白过去,她立刻道:“谢公子,不要!” “安安,你来我这里,他会有一条生路。” “安安,你别去!” 季飞白分神喊道:“谢骧,你还不知道城门已破吧,我劝你束手就擒,到时候可求主帅饶你一命!” 谢骧面色倏变。 城门破? 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但谢骧不是没脑子的人,此刻得出空闲,略一思索便明白怎么回事了。 城门如果不破,季飞白不会找到这里。但一座城池不会轻易失守,这其中必然有因,思忱片刻后,谢骧吐出一个人名。 “王仪。” 或许是王仪察觉他的计划,当然更有可能王仪故意如此,失小城酿大错,此事只会问责于谢骧,到时候谢骧和朝廷关系恶化,变成进退两难的地步,河间王的军队就会完全掌握在王仪自己手中,不管是归顺朝廷还是自立门户,王仪只会站的更高。 而谢骧,万劫不复。 闭了闭眼,谢骧忍着发作的头疾挥挥手。 既然如此,季飞白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杀了他。” “不行!”安素雪嘶哑尖叫,便要朝着季飞白的方向跑,谢骧立刻阻止,却没想到本该力竭的姑娘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只抓到她的衣角。 谢骧的人都知道安素雪是谁,对于他们主子有多重要,怕伤了人,于是投鼠忌器。可季飞白更怕伤害到她,且战且退。原本一边倒的局势,竟然胶着起来。 就是拖延片刻的功夫,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越靠越近。很快一群人加入战斗,和谢骧的人打了起来。 谢骧眼里带着上位者的狠厉,他就是要季飞白死,让安素雪彻底死心。 几步来到安素雪身边,本想带着人走,却不料她躲开,高热的人脑子发昏,甚至觉得眼前开始模糊,但她扶着树干,粗喘着摇头:“我不和你走,我要回家。” “殿下,不好,”李昌赶了过来迅速禀报道:“山脚下不断有人赶来,应当是宁镇山的人,若是被他们包围很难脱困,我们必须现在就走。” 谢骧看了一眼战局,视线又转回安素雪的身上。 她显然病的厉害,需要立刻送医。宁镇山肯定会派人追杀他,如果他带她走,到时候舟车劳顿,恐怕对她养病不利。 取舍,有时候是难以抉择,有时候也可以迅速决断。 谢骧打了个手势,李昌立刻会意,吹哨让他们的人迅速回来,保护在谢骧的身前,而季飞白等人则是站立在对立面,气氛剑拔弩张。 安素雪靠在大树旁,她虚弱至极,两只手扶着树干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谢骧上前几步靠近安素雪,季飞白也立刻迎了上来。李昌小声提醒:“殿下,不可再耽搁时间了。” 谢骧伸手抚上安素雪的脸,烫的惊人。心中有万千不舍,可最后也不得不放手。 “季飞白,照顾好她,假以时日我会回来接她走。” 身上多处挂彩,脸色不善的季飞白嗤道:“痴人说梦。” 安素雪昏倒前听见的最后对话便是如此,随后闭眼无知无觉。 …… “原来你是为了她啊。” 一路抱着人,筋疲力尽的季飞白胳膊已经没了直觉,但他不肯假以人手,咬牙坚持。 董岩啧啧两声,逗趣道:“哎,臭小子,我和你 说话呢,你就是因为她不要命似的往城里冲?” 当时城破,先锋部队是最危险的,季飞白一马当先的冲进去,直接抓士兵严刑利诱,知道了谢骧的住处,虽然没找到人,但找到安素雪生活过的痕迹。 所有人都说安素雪死了,季飞白不信,天知道当他看见她留下的吐蕃语暗号时有多激动。 那些横七竖八,看似随意乱划的痕迹,全是安素雪留给季飞白的。 她相信他没死,期待他来救她。 冷峻的线条因为低头看怀里的人而变得柔软,季飞白点头。 “我找到她了。” 董岩:“你真是为了美色不要命!算了算了,走,你直接把人送苏姑娘那去,让她帮忙看看,瞧瞧这小姑娘都什么样了,一看就病的厉害。” 不待董岩继续说,季飞白已经大跨步走了。 董岩落后一步:“哎,我不给你带路你能找到苏姑娘吗?” “能。” 主帅在哪,苏姑娘就在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的关系非比寻常。 果然,在宁镇山这里找到了苏墨儿,宁镇山笑着摇头。 “你先去给那位姑娘看诊。” 苏墨儿柔声道:“马上就包好了。” 她手指灵活很快就给宁镇山包扎好身上的伤,让季飞白跟着她去了隔壁自己的房间。 “对,小心放下。” 苏墨儿用手试探温度,又翻开眼皮看瞳孔,探脉搏,一系列的动作都让季飞白提着一口气。 “苏姑娘,她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不过身体太虚弱了,你去弄热水过来,我给她擦擦身上。” 季飞白端水回来时,苏墨儿已经脱了安素雪脏衣服,只留下干净的小衣和亵裤。季飞白一时没防备,看个正着,当即赤红着脸别过身。 苏墨儿没注意他,她正在写方子,吹了吹墨迹后交给他。“交给军医,让他们抓药熬好后送过来。” 说谁谁到,一个小童跑了过来,连忙喊道:“苏姐姐,苏姐姐你快去瞧瞧吧,有个人流血不止,大家都没法子啊!” 苏墨儿拿过药方,声音冷静的吩咐:“季公子,我现在要去给其他人看诊,你先给这位姑娘擦拭身上,她多少能舒爽一些,对了,额头要放冷毛巾,先降降温,药马上就熬好。” 季飞白张嘴想要解释,苏墨儿已经如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好半响,季飞白才僵硬的转过身子,但他低垂眼睫,只盯着自己脚尖看。 就是擦拭身上而已,季飞白斟酌后,觉得不算什么。 于是他先给自己清洗一番,换了干净热水,慢吞吞的来到床边,先给安素雪擦脸,烧的脸红的姑娘瞧着像是盛开的芙蓉花,季飞白视线往下,被白皙一片的肌肤刺的眼睛疼,连忙粗略的擦了擦脖子,然后开始给她擦胳膊。 纤细的手指上有各种细小的擦痕,兴许是在山上留下的。季飞白心中情绪翻涌,想知道这些日子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安安,你有没有受苦?” “没关系,我找到你了。” 他半跪在脚踏上,用脸去贴着安素雪的手心,漂亮的琥珀眼漾着水光。 “你喜欢这个姑娘吧?” 门没关,苏墨儿端着汤药碗回来,正好看见季飞白在跪着给那姑娘擦脚。 他没说话,只起身去水盆旁洗毛巾。苏墨儿莞尔一笑:“果然什么样的帅,带出什么样的兵。” 都嘴硬。 苏墨儿坐在床边要给安素雪喂药,同时道:“这里有我,你先去找军医看看伤。” 恐怕不止是外伤,苏墨儿扫过季飞白一眼,瞧见他腹腔处隐隐有一小块凹陷,应当是肋骨断了。 “我没事。”他说道。 “真能忍,行了,赶紧去,你也不想她一觉醒来看见落魄如乞丐的你吧?赶紧去看伤,收拾好了容光焕发。” 见季飞白动摇,苏墨儿再接再厉:“你还年轻,不懂姑娘家的心思,谁不喜欢看见俊俏小郎君?” 她这么一说,季飞白突然想到糙汉子主帅宁镇山一直都每日刮须洗澡,甚少有狼狈时候。有一次受伤严重,身上衣服破烂全是污血,他直接撕碎了事,打着赤膊等苏墨儿过来看诊。 原来是这样。 季飞白深以为然。 “劳烦姑娘照顾她片刻,我去去就来。” 喂药费力,不过苏墨儿耐心的喂完一碗,有半碗落入安素雪的嘴里,不是什么大病,估摸着明天就能好转。就是身子骨太弱了,且郁结于心,心病靠汤药治不了,得自己调理。 第120章 这处院落是城里的衙署,出入都有重兵把守,季飞白不担心安素雪的安危,不过还是飞快的收拾好,立刻去床边守着。 期间董岩来过一次,喜滋滋的道:“主帅说要论功行赏,飞白,你又要升官了!” “嗯。”季飞白就坐在脚踏上,视线正好和安素雪平齐,听见升官加爵也不甚热络。 董岩过来拍他肩膀。 “我给你找个靠谱的丫鬟过来守着,你回去休息,都多久没睡觉了,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啊。” “我没事。”季飞白道,“不觉得累。” 说完,感觉到有热气逼近,季飞白回头,就见董岩大脸贴了过来,幽幽道:“呦,痴情小子啊,一刻都离不得。” “董哥,你别像是男鬼一样贴着我好吗?” “我看你才像鬼!” 董岩指着季飞白的脸,“瞧瞧黑眼圈,瞧瞧脸上的伤,完喽,你要是破相了,看人家小姑娘还喜不喜欢你。” 说完幸灾乐祸的笑。 季飞白抿了下唇,好半响之后不自在的问了句。 “你刚才说找的靠谱的丫鬟,什么时候能过来。” 第95章 安素雪睁眼的时候正值黄昏时分。 秋日的天气只晌午暖和,早晚寒意袭人,那场大雨之后气候又冷了不少,外面值守的士兵已经换上了薄棉衣,屋里也暖和不到哪里去,她起身,盯着陌生的房间,冷意从被窝空隙钻进来,她打了个寒颤,陌生昏暗的房间会放大人心里的恐惧,尤其是刚睡醒起来时,仿若被所有人抛弃。 莫名的落泪,抱着双膝,整个人缩成一团。 季飞白进来时候,就看见被子洇湿了一块,乌发垂在肩头的姑娘巴掌大的脸,满是泪痕。 “我才出去一会你就醒了。”季飞白说的云淡风轻,身体比嘴更加诚实,迈出长腿焦急大跨步走来,几步来到床边坐下,将手里的热汤递过来。 “正好喝药。” 流泪的姑娘摇摇头,很是抗拒的样子。 季飞白放下药丸,先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安素雪接过抿了一口,欲要放下杯盏时,余光里瞧见递过来一方手帕。 “谢谢。” 有相熟的人在,恐惧感散去不少,她问了句这是哪里,季飞白便告知是主帅的院子。安素雪回想起之前在山里季飞白和谢骧对峙,便问:“他呢?走了?” “死了。”季飞白说的面无表情。 安素雪错愕,季飞白叹了口气。 “骗你的,他走了,估摸着是往京城去了。” 安素雪昏迷的这两天,收到来自京城的消息,说是当朝皇帝暴毙。 好端端正值壮年的皇帝怎么会暴毙?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新帝没有子嗣,如今名正言顺登基之人竟然是谢骧。 宁镇山说,这一切都是谢骧的阴谋,先是假意 投诚和朝廷一派,而后暗地里图谋弑君,完美的摘除自己的嫌疑,最后以受害者的姿态“不得不”登基。 群龙无首,内忧外患,朝堂不可一日无君,谢骧荣登大宝,名正言顺天经地义。 这些季飞白没和安素雪说,只道谢骧完好无损的离开了。 安素雪呼了一口气,不知道是感叹还是什么。季飞白目不转睛的看她,其实很想问谢骧在她心里是什么位置,但他没说出口。 “我家人呢?他们怎么样?” “放心,都很好,而且我已经传了消息回去,再过十天左右,估摸着他们就能知道你在我这。” “你为何从军了?这里是哪里,若是回家要走多远?” 有太多的问题想问,算算日子,不过分隔几个月罢了,但好像分开多年,季飞白也有一肚子的话想同她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便端过药碗。 “现在你醒了,自己喝药,你喝我说。” 没醒的时候全是季飞白在侍候她喝药,用勺子一勺勺的喂,半勺进肚,半勺撒在外面,他侍候的无微不至,安素雪身上半点药汤都没有。 天气冷,药凉的快,现下已经好入口了。安素雪双手捧着药碗,热意透过碗壁传到手心上,身边又有季飞白低声诉说,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回去,不再彷徨无助。 听季飞白说,家里人以为她死了痛彻心扉时,安素雪又扑簌簌的掉眼泪,心疼母亲更想念家人。一双漂亮的眼睛哭的红彤彤,季飞白叹了口气,用指腹给她擦眼泪。 “……然后我就当兵了,一路跟着主帅打到这,也幸亏我来了,否则还找不到你。” 见她还哭的厉害,季飞白挑着眉梢道:“说起来,你写的字真丑,歪歪扭扭,像是虫子。” 哭泣的安素雪一愣,悲伤的情绪变为恼羞。 “我才跟你学了几日,哪里精通,能写出来就已经不错了。” 见她不再悲伤,季飞白又故意招惹她几句,总算不再掉眼泪了。 “饿了吧,我去给你拿吃的。” 出去后正好迎面碰上苏墨儿,她说进去给安素雪检查一番,等季飞白端着饭菜回来时,苏墨儿已经离开了。 “方才那位苏姑娘说我没大碍,她也是大夫对吧?” 季飞白将鸡茸粥端给她,示意她吃。“对,也是大夫,不过我觉得她没有你厉害。” “哪有,苏姑娘很厉害。”同样是大夫,安素雪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那个苏姑娘也就比她大几岁而已,却极为老道的样子,安素雪扪心自问,自己可做不到这样。 勺子搅动碗里的粥,撕成细条的鸡肉在浓稠的粥水里煮的软烂,少量盐调味,又放入细碎的小白菜,一碗鲜甜的粥正适合大病初愈的人食用。 喝了大半碗,安素雪说吃不下了,季飞白仰头将碗底的粥喝完。 “你、你……”虽然她方才是用勺子吃粥,可到底是她用过的碗啊,而且还是残羹剩饭。 安素雪不知道怎么,觉得脸热的厉害。 季飞白一直是糙中有细的人,放下碗后给安素雪倒水漱口,自己也喝了杯水。 “我什么我,现在粮草紧张,浪费不得。” 原来是怕浪费,那就说的通了。 “这里离家甚远,如果快马加鞭的赶路,也得二十多天的行程,坐马车更慢,起码要一个半月。” “这么远?”安素雪捏紧杯盏。 她是聪慧的姑娘,自然明白外面世道乱了,如果她只身回家恐怕不妥,路途遥远又是乱世,无自保能力的自己就是一头肥羊。 “肯定不能让你自己回去,我必须亲自护送你,不过现在暂时走不开,可以过些日子吗” 已经参军不可擅自离开,季飞白打算找机会送她回去。安素雪点头:“既然知道家里无恙,我就没那么担心,不急回去的。” 这里是主帅住所,寻常人自然不可随意进出,俩人说着话,外面有士兵通传,说有个叫罗文的要见安姑娘。 “罗文哥?他也在?”安素雪又惊又喜,季飞白吃味,故意磨蹭了一会才让人将罗文放进来。 罗文身上还穿着士兵的衣服,刚操练完满身汗味,进来后看见安素雪,情不自已的去拥抱她。 “安安,太好了,你平安无事!” 安素雪回抱了他,见到罗文有种见到亲人的感觉,俩人一直说着话,问为何当了兵,罗文回答道:“安安,你也知道世道乱了,现在生意也不好做,我去当兵还能给家里留一笔钱,而且只要家里出壮丁,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亏待家属,不止我家,你家也是。” “我家?” 安素雪想到了什么,看向季飞白。站在地上的季飞白双手抱胸,随口道:“我算是你家出来的。” 安素雪莞尔一笑。“谢谢。” 季飞白别过头不说话。 罗文有许许多多的话想和安素雪说,外面有人在叫季飞白,说宁镇山找他,罗文便道:“你去吧,安安这里有我。” 季飞白深深的看了俩人一眼,这才离开。 罗文拉过凳子坐在床边,“当时家里人都以为你不在了,只有季飞白坚持,说你一定还活着,不肯放弃找人,连着一个月在山里寻找,附近沿河的村落也找了一遍,种种迹象都表明你不在了,季飞白斩钉截铁,也不知道怎么就咬定你一定还在人世。” 这件事季飞白已经说过了,但他三两句带过,并没有这般详细,安素雪此刻才知道,原来季飞白付出这么多。 说不感动是假的,安素雪眼眶发酸,罗文见她要哭,忙说了点喜庆的话。“对了,陈香玉和朱光明成婚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知道的,季飞白说了,可惜,我没吃上喜酒。” “你平安回来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喜事了,喜酒不急,等到时候喝他们孩子的满月酒也是一样的。” 俩人的话题东南西北都有,说完家里就扯到了军营,说起宁镇山,罗文一脸的崇拜之色。“年纪轻轻就如此成就,主帅将来定能统一天下。” 第121章 安素雪对这些不大感兴趣,罗文让她好生修养,说会再来看她。 晚上的时候,季飞白才回来,安素雪说:“我住这里,苏姑娘有地方住吗?我还是抓紧搬出去吧。” 苏墨儿怎么可能没地方住?这几日可是日日都住在主帅房间,俩人之间的渊源颇深,里面有一段不为人知的事情。不过,这里军事重地,确实不好一直住,季飞白说他会安排好。 天黑之前,返回的季飞白说带她去新地方。 “让你住城里客栈我不放心,苏姑娘说军医的宅子房间多,而且都是姑娘家,院门也有士兵看守,你住在那再合适不过。” “军医?”在安素雪的观念里,随军的大夫应当都是男人,“随军的都是姑娘?” “有男有女,一半一半吧,对了,苏姑娘也是军中大夫。” 安素雪没什么行李,俩人就慢悠悠的沿着街道走。她大病初愈身体虚弱走不快,季飞白步伐迈的小迁就着她。两次被占领的城池,早就不复往日的繁华,路边街道上没有任何小摊贩,甚至一些店铺也都歇业关门,生怕被这群当兵的打劫。 “她也是?”安素雪更惊讶了,她还以为苏姑娘是那位主帅专门的大夫,没想到她是随军大夫。那般柔弱的姑娘,会上战场救人吗? 像是打开了一扇从未想过的大门,安素雪兴致勃勃的询问相关事情,季飞白一一解答,路过一家糕点铺子时,他买了几样糕点,还在隔壁买了两只烧鸡以及切好的卤肉若干。 “官爷,您第一次光临我们家小店吧?哎呦,蓬荜生辉啊,这只猪蹄送您做添头!” 谁也不知道这次进城的军队什么样,大家闭门不出,因此各家的生意不大好,这家老板会办事,瞧着季飞白肩宽腿长,身上还穿着士兵的衣服,便 想着讨好一番,同时也能拉拢个回头客。 “买这么多。” 季飞白提着油纸包,道:“你留下一包,剩下的分给其他人吃。” 初来乍到,季飞白担心她,便想着让其他人多多照顾。果然,看在好吃的熟食和糕点份上,大家喜笑颜开的欢迎安素雪。 这些女人什么年岁的都有,最大的约莫四十多,所有人唤一声汪姐姐,安素雪也跟着叫姐姐,汪大夫笑道:“你刚成年吧?哎呦,我应该比你母亲还大上几岁呢,叫我婶子就成。” 安素雪甜甜的唤汪大夫,其他人也跟着笑。 这里都是女人,季飞白不好多留,帮忙将屋里收拾一通就要离开,汪大夫喊住人。 “哎,季都尉你先留步,我帮你看看伤口愈合的怎么样。” “你受伤了?”安素雪上下打量季飞白,他脸上的擦伤已经结痂,其他地方被布料盖着,倒看不出来。 “小事。” 这里的大夫最小的也有二十三岁了,都是过来人,哪里不懂得季飞白什么心思,笑着逗趣:“季都尉是伤的不重,也就断了两根肋骨而已。” 季飞白抿着唇,有点想赶紧离开的冲动。 安素雪瞪大眼睛快步来他身边,手想往他胸膛上落,但怕碰疼了他,便虚空抚着,道:“是这里,还是这里?” 已经有大夫拿来纱布和药了,汪大夫道:“姑娘,一会给他换药时你就知道了。” “我来吧。”安素雪想要接过来,汪大夫疑惑:“你会吗?” “我也是大夫。” “原来是同行,那就交给姑娘了。” 一行人从房间里撤走,现在天气冷,安素雪关好房门转身过来,让季飞白坐在凳子上。 “衣服脱掉。” “其实,不用换药。”季飞白纹丝不动。 宁镇山公私分明,就算他再欣赏季飞白也不会旱地拔葱,如今能当上都尉,完全是季飞白靠着自己一步步走上来的。 他才刚成年,武功再高,反应再灵敏,也不可避免的会受伤。身上的伤痕盘根错节,恐怕会吓到她。 “不用什么不用,我是大夫还是你是大夫,”安素雪上手,“不脱是吧,那我给你脱。” 好像只有在季飞白面前她才敢这般肆意,他笑着挑眉。 “做什么?霸王硬上弓?” 军营里没女人,那些成了家亦或者同过房的男人最喜欢在闲暇之余讲一些荤话,耳濡目染,季飞白便也学会了。 “胡说八道。”涨红了脸的安素雪拍他肩膀一下,“快点脱。” “行,我自己脱。” 拗不过她,季飞白只能利落的脱掉外裳,想了想,只将里衣绳结解开露出胸膛,可即便如此,肌肤上的伤疤还是让安素雪看的心惊肉跳。 她是大夫,知道哪些是皮外伤,哪些是致命伤。 手指点着他胸口处,已经痊愈的伤口伤疤呈现淡粉色。 “这支箭若再偏离寸许,就会直接射穿你的心脏。”心脏受损,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她视线往下,浅蜜色的肌肤上纵横着各种伤口,深浅都有,足以可见这些日子他的经历。他上战场拼杀的画面好像就在眼前,安素雪鼻子发酸,不知怎么就落了泪。 刚开始季飞白并不知晓,直到热泪滴在他手心上,季飞白抬眼道:“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 随着他说话,胸膛起伏,那处被纱布包裹的地方很容易看到确实凹陷一块。 “你伤成这样还乱走,”安素雪哽咽,“骨头养不好要错位的,你简直是胡闹。” “这不是有你在,”季飞白故意逗她,“安大夫,快给我治病吧。” 破涕为笑的安素雪打他肩膀,季飞白皱眉,安素雪吓个半死。 “是不是扯到伤口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骗你的。” 季飞白忽然露出笑容,琥珀色的眸子里映出一张她惊疑不定的脸。 “你老是骗我,坏蛋。” 闹完这一通,悲伤之意散去,安素雪开始帮他看伤处,包扎好后又嘱咐了几句,季飞白连连点头,临走之前告诉她道:“你若是找我的话,就让门口的士兵给你指方向,他们会知道我在哪。” …… 晚上,一个圆脸的姑娘叫安素雪吃饭。“正热乎着,快来吃。” 以前在城外驻扎时跟着吃大锅饭,现在她们有自己的住处,厨房也是现成的,便自己动手做饭,色香味俱全。 桌子上还摆放着季飞白给买的烧鸡,香味勾的其他人忍不住想下筷子,就等安素雪落座呢。 “来,小安姑娘,你快来坐。” 屋里放不下这些人,她们就坐在院子里,安素雪坐下后看了一圈,没瞧见苏墨儿,她便随口问了句:“苏大夫不和我们一起吃吗?” 众人面色古怪,有个人没忍住道:“人家爬了主帅的床,哪里轮得着和我们一起吃饭啊。” 这话不好听,安素雪皱眉。 汪大夫道:“行了,一会饭菜都凉了,赶紧吃饭吧,这个大鸡腿给安姑娘,听季都尉说你身体正虚弱,瞧瞧这小脸瘦的,多吃点补一补。” 吃完饭,众人又忙碌起来,就留下之前那个圆脸姑娘在家里。 “这次虽然打了胜仗,但还是有不少士兵受伤,嗐,她们都过去帮忙了,每日都要在伤兵营里走一圈,我医术不精,只能帮忙处理草药和熬药什么的。” 左右无事,安素雪便拿了凳子过来,说帮忙熬药。圆脸姑娘姓王,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因为烧鸡贿赂,对安素雪很是有好感。 “安姑娘是大夫?” “是。” “怪不得将你安排在这,你也是要和我们一起随军的吧?随军也挺好,物价飞涨,我出来前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所有随军的大夫都有一笔丰厚的安家费,正好能让爹娘和妹妹吃饱饭,而且如果又起什么乱子,我们这些随军大夫的家属是可以优先被保护的。” “我听说,以前的随军大夫只要男子。” “那是以前,现在有男有女,我们更受欢迎呢,因为温柔手轻,所以士兵将领很喜欢找我们看病。” 王姑娘还以为她担心安全问题,便道:“你别害怕,主帅下过命令,若敢对军医动手动脚,杖责五十呢!” 怕安素雪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便继续解释:“这么说吧,一个壮年男子被打五十军棍,不死也差不多残了。” 大多数是挺不过去直接咽气。 “所以啊,那些士兵不敢对你怎么样的,顶多眼睛黏你身上,安姑娘,你这么漂亮,他们肯定会一直盯着你看,你别害怕,要是觉得厌烦,就骂他们,或者直接找季都尉,他可以罚他们。” “都尉,是很大的官吗?” “你不知道?”王姑娘两只手在空中虚比划出一个大圆圈。“很大很大的官,比千夫长还大呢!” …… “药喝了吗?都尉!” 另一边,董岩找过来,瞧见季飞白躺在床上休息,故意恶心他。 第122章 俩人有过命的交情,有亲如手足的情谊,而且刚开始季飞白面子薄,一逗就脸红,所以董岩没事就作弄他。 “懒得喝,没什么用。” “不喝就不 喝,但可得吃点好的补一补,走,我带你去酒楼吃饭,据说当地有一道嫩炒羊肉极为鲜美,我请你吃菜喝酒!” 反正无事可做,季飞白便起身打算和董岩一起。 谁成想未关的房门被敲响,探出一双漂亮的杏眸。 “季飞白在这里吗?” “我在这。”季飞白起身迎了上去,接过安素雪端来的药碗,另一只手去接食盒。 “不知道你吃没吃饭,带了些吃食给你。药要凉了,你先喝完。” 季飞白从善如流,仰着头一口气将药喝完。 这时候安素雪才看见房间里的董岩,笑着朝他点点头。 董岩啧啧摇头:“是谁刚才说喝药无用来着?” 放下药碗的季飞白面无表情。 “不是我。” 变脸也太快了。 看这样子估摸着也不能去酒楼吃饭了,董岩也不自讨没趣,先一步离开。 食盒只有三层,一道白菜烧肉,一道素汤,一道小咸菜。估摸着是她从伙头兵那里领的饭菜。 “今日菜里这么多肉。” 以往也有肉,但都是切碎的肉丁借借味儿,今日可是大片肉,一盘菜里有一半是肉。 安素雪道:“尝尝。” 主食是馒头,俩人一手一个,靠坐在一起吃饭。席间,安素雪偷觑他,季飞白有所察觉,但不明白她什么意思,或许是有话想说。 “味道怎么样?”安素雪突然问。 “大锅饭只求把饭菜做熟,可能吃着味道没那么好,今日先这样,明日我带你出去吃。” 领的俸禄不少,他本身也没什么花销,她想吃什么他就给她买什么。说起来,她身上的衣服还都是苏墨儿的,待明日要给她置办一身才好。 胡思乱想时,听见她说话。 “有那么难吃吗?”安素雪夹了一筷子放嘴里,“还不错吧。” 季飞白倏地意识到什么。 “方才没细品,我再尝尝。” 季飞白迅速咀嚼,而后扬起眉梢道:“白菜鲜甜,肉片香而不腻,两者融合的刚好,这是哪位大厨做的,回头我和主帅说,好好赏赐。” 压着笑意的安素雪咳了咳,道:“快吃吧。” 第96章 吃完饭,安素雪把写好的信交给季飞白,厚厚的一摞,起码写了三页纸。 “我不知道该交给谁,你能帮我送信吗?让家里知道我安好,不要让他们担心。” “可以。”季飞白将信件用信封收好,封口处贴紧,亲自提笔写了署名和地址。 “你们要在本地停留多久?” “不知道,要看主帅的意思。” “也是。” 季飞白在收拾碗筷,安素雪急忙抢了过来。 “你肋骨断了两根知不知道?怎么还敢这么大动作,骨头长歪了可是要打断重新长的!” 季飞白轻笑:“哪有那么严重。” “怎么没有,你快坐下,我收拾。”外面天色晚了,季飞白亲自送她回去,见她进去后,他才不紧不慢的往住处去。 满园药香,安素雪睡的香甜一夜无梦。 翌日起来时,瞧见几个大夫在忙碌,她便赶紧洗漱净手过来帮忙。 “我也是大夫,可以帮忙处理药材,或者熬药什么的,都可以的。” 暂时回不去家,她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好,不如就先帮忙。 天色将亮未亮,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忙碌许久了,有的去给士兵送药,有的则是忙于处理药材,季飞白来的时候,安素雪两只手上俱是灰泥,笑着来到门口和他说话。 脸上不知什么时候落了泥痕,季飞白伸手,安素雪吓了一跳往后躲。 “躲什么,我还能害你不成。” 这句话说的带着点别扭的滋味。 不怪季飞白不高兴,她当时见到罗文时还主动拥抱来着,怎么他碰一下脸都不成。 越想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季飞白直接将吃食交给她,然后一言不发的走了。 “哎哎,季飞白。” 结果季飞白头也不回。 拎着吃食回院子里,圆脸的王姑娘笑眯眯:“安姑娘,你和季都尉是什么关系啊?怎么感觉他格外关照你。” 什么关系? 按理来说,他们应该是亲戚。 于是她道:“父辈是亲戚。” “哦,那就是远亲了,哎呀,表哥表妹什么的……” 王姑娘是这些女医里最小的,但也有二十三了,这些女医之所以来投军,大多是没了丈夫,亦或者乱世无依无靠,投军反而是好出路。 她之前成过亲,但没生下孩子就被休了,经历过男女之事,说起话来也没那么顾忌。 她没顾忌,倒是闹的安素雪红了脸。 “不是不是,他比我小几个月呢,按理来说,该叫我姐姐。” “是吗?那还真看不出来。” 着实是因为季飞白身量高大,又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浑身都散发着强势气息,平日在军营里见到的时候从未见季飞白笑过,但每次他见到安素雪,都会笑容满面。 “姐弟也好,姐姐知道疼人,季都尉跟着主帅打江山,往后会平步青云,前途不可限量!” 安素雪眼皮一跳,总觉得这句话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不待细想,那边的药锅开了,她连忙过去撤火。忙碌起来就是容易忘了时辰,直到季飞白来找她,安素雪才发现已经晌午了。 “带你去吃饭。” “那你等等,我还有一锅药马上就好。” 季飞白越过她头顶视线往院子里看,就只有她一个人。 他蹙眉:“她们让你熬药?” “是我主动帮忙的,反正闲着也没事,不如找点事情做,其他人都去伤兵营了,我就帮着看火,一会有士兵过来取药。” 安素雪让他进来坐着等,他随意的找了凳子坐下,看见她弯着腰,在几个药锅之间辗转。忙而不燥,眉眼舒缓,一脸认真的模样好像是在做大事。 也确实是大事,对于安素雪来说,除了家人朋友以外,行医问诊便是天大的事了。 “好了。” “你别动,小心烫手。”季飞白过来帮她端,安素雪害怕扯到他伤处,但也拗不过他,三个药锅放好倒入碗里,交给来取药的士兵。 “这三碗都是治内伤的,不过药材的剂量不同,我写在纸上了,你到时候交给对应名字的士兵就好。” 她做事细致,早就和王姑娘对了名字和病情,列在纸上以免混淆。 俩人去到街上,安素雪问吃什么,他道:“先去给你买衣服。” 安素雪低头看看,才想起来自己穿的是苏墨儿的衣服。苏姑娘帮她不少,她该给她买点谢礼才是,可身无分文,着实捉襟见肘。 现在布庄的客人不多,见男才女貌的两个人进来,伙计热烈欢迎,连忙给介绍。 “给她挑衣服。” “哎呦,原来是给姑娘买衣服啊,那您这边请,瞧瞧,都是好料子,这款如何?穿上保暖又显得轻盈。” 季飞白和安素雪的长相站在人群里简直就是鹤立鸡群,这般容貌气度肯定不是普通人,小伙计立刻给介绍铺子里最好料子成衣。 “喜欢么?”季飞白偏头问安素雪。 秋日的衣裳颜色没那么鲜亮,这是一身雾兰色,颜色温婉可人,袖子做成了时下城里贵女喜欢的飘仙袖口,从肘部处做宽松,像是一朵喇叭花一般,穿上之后仙气飘飘。 即使不怎么逛街的安素雪也知道,这身恐怕价格不菲。 “姑娘试试,您皮肤白皙,穿上肯定好看。” 美好的东西谁都喜欢,不过太贵了不成。安素雪恋恋不舍的将视线收回来,说再看看别的。 “试试吧。”季飞白突然出声。 “是啊姑娘,试试呗,不合适再换别的。” 说的也有道理,安素雪想,试试又不花钱的。由着伙计引路,去到一处房间,换好衣服再出来时,那 小伙计夸张道:“太好看了,简直就是为姑娘量身定做的一样!” 季飞白眼前一亮,问也不问价格,就让伙计包好。。 “你别急啊,还要讨价还价的。”安素雪小跑着过来扯他的袖子,俩人的小动作被伙计察觉,笑哈哈道:“你们夫妻感情真好,是不是刚成亲不久?” “不是,你误会了。”安素雪涨红了脸解释。 季飞白眼神晦涩的扫了她一眼。 那伙计一脸可惜。 “不是夫妻吗?好吧,原本想给姑娘拿个喜庆帕子的,只要是新婚夫妻进店买东西都会送一个,真可惜。” “瞧,就是这个鸳鸯手帕。” 手帕也要花钱买的,不要白不要,安素雪偷偷拽季飞白袖子。 第123章 他好笑的看她,假意不明她的意图。 “那个,其实……其实我们是新婚夫妻的。” “我就说嘛,肯定是刚成婚,面皮薄不好意思说,姑娘,你穿这身真好看,再多送你一方帕子,祝你和夫君和和美美,早生贵子!” 这番话说的讨喜,季飞白心里熨帖,连价都不讲,直接付钱。 从铺子里出来后,安素雪小声蛐蛐:“我们该让他便宜一些的。” “好料子,值这个价。” 他春风满面,安素雪疑惑的摸了摸新衣服的料子。 “是么,有这么好?” “带你去吃羊肉。” 安素雪身子虚,得多吃好的补一补。到了之后听从跑堂推荐点了个羊汤锅,热气蒸腾,一碗羊汤下肚浑身舒爽。 安素雪夹了肉给他,道:“多吃肉,少喝汤,断掉的肋骨才能长的好。” “不是要多喝骨头汤吗?” 安素雪摇头:“说是以形补形,但还是吃肉来的更好,恢复的也快。” …… 日子过的飞快,两天转瞬即逝,这天晚上王姑娘来找安素雪,说道:“临时被告知明日就要启程出发了,安姑娘,你有什么要买的抓紧采办好,到时候荒郊野岭可不好买东西。” “这就要启程了?” 王姑娘欲要说的时候,外面有人喊:“安大夫,季都尉找你。” “快去吧,”王姑娘捂嘴偷笑,“别让他等急了。” 这些日子季飞白来的勤,借安素雪的光,她们也得了不少好处,甚至季飞白见到她们还会笑一笑。 这可是以前不曾有的待遇,全依仗他喜欢的人住在这。 跨步出来,季飞白一本正经的和她讲了要出发的事情。他方才被宁镇山叫过去嘱咐事宜,所以才来晚了。 “你可以留在此地,等我们打完仗,我回来接你,再送你回家。” 世道乱成这样,安素雪当然不会逞能自己回去,可让她自己留下来…… “放心,主帅身边的人受伤留在此地养伤,我已经拜托他照顾你,到时候你有事找他就好。” 他手里拿着一个荷包,因为上下打点的关系,已经没之前饱满了,不过随着动作还是能听见碎银子碰撞的悦耳声响。 “这些银子给你留下傍身,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够你花很久。” 军营里每个职称都有对应的俸禄,季飞白不喜饮酒也没什么花销,这些日子以来的俸禄和赏银就全留下了,正好派上用场。 “我……”心乱如麻,安素雪握着钱袋子脑仁突突的跳。 “你们是要打京城吗?” 她打听过了,三座城池之后便是本朝都城,谁都想坐上唯一王座,恐怕此行前路荆棘遍布。 季飞白双手抱胸,故作轻松道:“主帅英明,底下的军队如狼似虎,攻下京城不过是时间问题,到时候我封侯称爵,护送你回家乡岂不是更加风光。” 见她一脸担忧,季飞白受用,但面上不显,甚至还故意逗她。 “说,想要什么,回来时候直接买回来带给你。” “我不缺什么的,不是刚给我买了衣服鞋子。” 季飞白一个男人竟然细心至极,央了苏墨儿去铺子里买了几身女子穿的里衣,苏墨儿送过来后意味深长道:“姑娘要珍惜眼前人。” “你就答应我一件事,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好好,答应了你便是,怎么眼睛都红了,进沙子了?” 以前没这般如此爱哭鼻子,现在倒好,说两句话就鼻尖发酸。 “明日什么时辰?” “拔营启程向来都是趁早,估摸着天还没亮,你不用来送我,就好好睡觉吧。我和主帅说过了,这处宅院留给你住,一会我将地址写下来,你有事就去找人帮忙。” 来之前只想着将钱给她就走,他是都尉,军营里不少事情等着他忙碌,可到了之后就舍不得走了,话车轱辘似的说,最后无话可说时,就盯着她的脸看。 应该是休息的还不错,脸上有了血色,瞧着喜人。 “嗯,我知道的。” 那边已经有人在催季飞白了,他只能离开,走出好远回头看,见她还立在门口朝着他挥手。 …… 这里相熟的人不止一个季飞白,罗文也来了一趟,安素雪让他多注意安全,罗文笑着道:“放心,我现在也算经验丰富的将士了。” 罗文如今是百夫长,能坐到这个职位,罗文心满意足。那时候传了消息回家,相信家里也会为他高兴和骄傲。 不管如何,罗家也算出了个当官的了。 “你应该会留在这吧?”罗文之前问过季飞白,俩人都一致认为安素雪留在此地最好,等他们打完仗再回来接她。 俩人说了会话,临走前罗文被安素雪叫住。“你等我一会。” 她提着裙摆急匆匆的跑进屋里,又慌里慌张的出来,将一个瓶子交给罗文。 “这是我做的止血粉,你留在身上备用。” 她打听过,军队里的大夫男女都算上统共就十几个,其中还有几个是药童。几万人的军队就配备这些大夫,肯定有照顾不周的地方。问了那位王姑娘,她说如果士兵受的是轻伤,不处理也是常事,顶多是好的慢一些,将药留给那些受伤较重的人。 当得知他们要走后安素雪就开始准备,时间紧做的不够细致,但药效是一样的,她细细嘱咐怎么用,罗文笑着看她。 还是喜欢的,罗文明确知道自己的想法,但现在非同寻常,若他一去不返……将这份喜欢藏在心里,罗文把给她买的东西放好就离开了。 拎着东西回院子,几个女子看的眼热,羡慕道:“安姑娘,两个青年才俊对你倾心呢!” 季都尉就不用说了,年少有为,样貌出挑。后来的那个瞧着身体强壮,容貌英俊。 两个都挺不错,而且个顶个的年轻力壮啊。 “都是从小就认识的。”安素雪羞涩的笑笑,回房间里忙碌去了。 这边罗文回了城外军营,正好碰见季飞白要回城,他挥挥手,季飞白勒马。 “你和安安道别了吗?” 罗文说话时,手里一直掐着那个巴掌大的小瓷瓶,季飞白扫了一眼,没回答问题反而问他:“拿着什么?” “这个?” 罗文突发奇想,安安是不是只给他了?否则季飞掰怎么不认识? 如此想着,心里发热,罗文还故作神秘将瓷瓶塞进怀里,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他越不说,就会越让人好奇。 不过聪慧如季飞白,哪里猜测不到那东西是安素雪给的。 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异域少年褪去了青涩,心机深沉了不少。 突然笑道:“原来她也给你了。” 罗文面色一僵,而季飞白已经策马离去。 有心过去找她,但还有诸多事情需要他去处理,待事情做完已经夜半三更,显然不可去找人。 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季飞白辗转反侧许久才入睡。 翌日,拔营启程,城外的士兵们要从城中街道,马蹄声车轮声滚滚,震的地面轰轰作响。 高头大 马上季飞白身着薄甲,腰间配剑,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那些透过窗户偷看的百姓们小声议论着,当看见容貌昳丽的季飞白后,俱是会视线停顿。也有适龄的姑娘家红着脸问家人那是谁,并懊恼这几日自己没出门,要不然说不定可以和那位少年将军说上话呢。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他们的队伍过城之后就要城门关闭,留下的几千精兵加上当地衙署的几千人,共同把守本城。 城门合上,只留下过人的小门,士兵们严加看守来往百姓。 季飞白回头深深的看一眼,心下像是缺了一块。 不知此行后,要多久才能和她相见。 将士们行军赶路颇为辛苦,一直走了大半日,在夕阳西下时才停下修整。士兵们靠腿,那些将领们则是骑马,至于军中最需要保护的大夫们,则是坐了三辆马车,被保护在最中间,后头紧跟着粮草。 如今深秋时节,即使穿上薄棉衣,在日头下落后也会觉得冷,众人立刻原地生火,今日就露宿野外。 吃的是带来的干馍馍,又硬又冷,士兵们用火烤一烤,热乎之后掰开细细的咀嚼。伙头兵熬了一大锅热汤,里面放了猪油当荤腥,随便扯了点菜叶子又加了切碎的豆腐,一人一碗,喝完后也可取暖。 行军打仗的日子不好过,刚开始没吃过苦的都不习惯,董岩以为季飞白坚持不了多久,万万没想到他现在都干上都尉了。 “来,喝一口暖暖身子。”董岩找到在火边的季飞白,将自己的酒囊给他。 季飞白仰头灌了一口烈酒,从嗓子开始火辣辣,片刻之后全身置于温暖之中。 “忘了你的伤,”董岩懊恼的拍手,“不可饮酒啊!” 第124章 季飞白面无表情:“你给我的时候就该想到了不是吗。” 董岩尴尬一笑。 “哎,也没什么大事,反正你那个小相好在呢,正好让她多多照顾你。” “你说什么?” “我说让她多多照顾你。” 季飞白腾的站起来,疾步离去。 董岩喊他:“哎,我的酒还给我啊!” 一路上士兵见到季飞白都会喊一声都尉,但他置若罔闻,眼睛里只有不远处的几辆马车。 车边站着几个女大夫,正说着什么,没瞧见那道身影。 季飞白怀疑董岩喝多了说胡话,眼看着走近了,从车里出来一个姑娘,提着裙摆自己跳下来,而后盈盈笑意道:“我换好了,你们看怎么样?” 一身粗布裙子,布料普通样式也普通,可穿在她身上却好像变得金贵起来。 原地转了个圈,围着的几个女大夫都夸她好看,余光瞥见一道人影,安素雪转头过去,对上季飞白的视线。 其他人见状赶忙识趣的走远一些,季飞白大踏步过来,天边的云彩消散,天地间陷入昏暗,那道颀长身影走路带风,看起来像是怒气冲冲。 站定之后不待他说话,安素雪便先一步开口道:“你也是来说我的吗?我知道此举不妥,可留在那还不如跟着你们一起。” 像是做错了事,安素雪垂眸盯着自己脚尖。 方才罗文已经来过了,直言她不该随军,说路途辛苦不说,危机重重,她这样没吃过苦的小姑娘坚持不住。 安素雪说自己可以的,罗文重重叹了口气,只道:“等找到合适地方就把你安置好。” 现在只能先这样,不可随意脱离军队。罗文走后,季飞白也来了,安素雪有点恼,她不觉得自己是娇花,苏姑娘王姑娘还有汪大夫,她们也是女子,也当了随军大夫,为何她不能? 脚下有一块石子,被安素雪踢的骨碌碌转,一直滚到了季飞白脚下,他踩住。 “为何不先和我说一声” “我也是临时想跟着的。” 昨晚王姑娘还诧异她为何不随军,安素雪只是笑笑并未多说。去给苏墨儿送洗干净的衣服和谢礼时,与对方聊了几句,如醍醐灌顶般,让身处迷雾中的安素雪看见前行的光亮。 是啊,她等着也是耗费时间,又不能自己启程回家,不如跟着军队一起。这不是最重要的,最打动安素雪的一句话是。 “我见安姑娘喜欢行医问诊,追随自己喜欢的事情,难道不是最快乐的事吗?” 她想了一晚上终于想明白了,但早上临出发前去找季飞白,他早已不在,她只能先跟着大夫们上车。 “我知道你和罗文哥都是为了我好,怕遇见危险,怕我没有自保能力,可是……这不是有你么?” 她底气不足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生怕季飞白不让她跟着,派人直接扭头将她送回去。 头顶上一重,是季飞白在揉她脑袋。 “这么多人看着呢。” 安素雪有点恼,觉得自己比季飞白年长几个月,怎么反而像是她年岁小似的。 “看就看了,我还怕看?” 季飞白浑不在乎,临收手之前还捏了她耳垂一下。 炙的发烫,像是个引子,立刻烧起一把火。安素雪脸热不敢抬头看他,季飞白趁机又揉她脑袋,直接将姑娘惹恼了,杏眸圆瞪。 “正好,劳烦安大夫给我看看恢复的怎么样。” 安素雪目光一滞,随后像是星辰落眼,绽放起光芒。 “你同意了!你不赶我走?” “既是你所想所求,我又如何能拒绝。” 季飞白说完这句话别过视线,又补了句。 “……给伤兵看诊时记得叫我一起。” 那些个新兵蛋子若是敢乱看乱瞄,他就把他们眼珠子挖出来当球踩。 第97章 季飞白临走之前告诉她,若有什么事,切记立刻来寻他。 安素雪笑着说自己没关系的,还有其他人互相帮衬着。这些女大夫在军营里是特殊的存在,不止王姑娘告诉她去看病时别生气,第一次帮忙给伤员看诊时是苏墨儿领着她,也说过这话。 “军营里女人少,这些士兵们大多数年轻,也约束不了自己眼睛,安姑娘别怕,他们不敢怎么样,若是你觉得不舒服,尽管呵斥他们就是。” 安素雪连连点头,可知道是一回事,能做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病重的伤员留下修养,伤势轻的便边赶路边养伤,到了晚上修整时候,大夫们便过去给他们换药查看伤口。安素雪被分到两个胳膊受伤的士兵,见到漂亮女大夫,士兵当即高兴起来,热烈的和安素雪打招呼。 若不是看见他们受伤缠着白纱,还真看不出受伤了,精神抖擞,比安素雪还精力旺盛。 她这些年积累了不少经验,换个药不在话下,不过士兵嘴巴就没停过,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安素雪初来乍到,不好意思不回话,一来一回的,换药的速度便慢了下来,等苏墨儿来找她,安素雪才羞红着脸系结。 “好了。”她小声道。 两个士兵年岁不大,风吹日晒之下皮肤黝黑,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 “谢谢安大夫。” “安大夫,别着急走啊,留下来说会儿话吧。” 苏墨儿扭腰过来,嗔怒道:“你们当真是胆子肥,也不怕季都尉收拾你们!” 现在全军上下都知道苏墨儿和他们主帅有关系,谁都不敢拿她开玩笑,便想着逗逗刚来的小姑娘,谁料竟然也是有主的。 “季……季都尉的女人啊,哈哈,我说这么聪慧伶俐又貌美的姑娘怎么会出现在军营里,原来是季都尉的媳妇啊,季都尉可是我们直属上司,往后,不如叫嫂子吧。” “胡说八道。” 苏墨儿知道安素雪脸皮薄,便替她说话,最后拉着她往大夫马车旁去。 “你别往心里去,他们就是嘴上没把门,闲得慌。” “没生气吧?” 见安素雪没言语,苏墨儿以为她恼了,侧头看她, 见小姑娘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样,下次你跟着我。” “苏姑娘,我没生气,就是想到他们伤的那般重,心态还挺不错的。” 一个士兵左胳膊被砍了一刀,深可见骨,另外一个伤势只重不轻,像是给莲藕削皮似的,小臂上一半的血肉都没了,打开纱布看血呼呼一片。 “幸好现在天气冷了,否则他们的伤势很容易恶化。” 苏墨儿沉默,透过安素雪仿若看见刚来军营里的自己,甚至还不如她,那时候她看见伤势过重的士兵,直接吐了。 “你刚来还需要时间适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苏墨儿对安素雪释放善意,她很喜欢苏姑娘,就是不知道为何其他的大夫不待见她,从来不和她说话。苏墨儿好像也不在意的样子,等回了马车上,自顾自的收拾自己东西。 远方伙头兵喊了一嗓子放饭,大家就都准备去吃饭了,安素雪叫苏墨儿。“苏姑娘,我们一起去吧。” 苏墨儿摇头:“我不饿,你快去,一会去晚了好吃的都没了。” 等吃完饭回来,不见苏墨儿踪影,到了晚上睡觉时,也没在帐子里看见她。 临时休息,士兵们直接席地而眠,也就这些大夫们待遇还算不错,有个遮风避雨的帐子,还能有一床被褥,不过,一个帐子里挤着五个人,勉强能翻过身来,身边住着圆脸王姑娘,她打了个哈欠道: “别等了,苏墨儿十有八九又在主帅那睡了。” “他们……” “谁知道了,别管,反正和我们无关,快睡吧。” …… 行军赶路和普通出行截然不同,不会因为某些人某些因素而停下,只会在主帅的带领下不断前行永不后退。 刚开始几天还可以,之后安素雪就有些吃不消了。 白日里一直在赶路,只有晚上才能歇息,生火后做一口热乎的吃。所以白日只能啃干硬的馒头饼子等物,安素雪身体本就虚弱,一来二去的,又瘦了。 季飞白身为都尉不得擅自行动,也只能在晚上休息时来看她,给她端来红糖水,还拿来一些糕点。 “哪弄来的?” “别管了,喝就是。” 甜津津的糖水喝完胃部舒服不少,季飞白又拿来粥碗,搅动几下确保不会烫着人才递给她。 “这是伙头兵做的吗?好香。” 季飞白没说话,将自己烫出水泡的手往身后藏了藏。 习惯这样的日子后,好像也没那么难捱,身体很疲惫,可安素雪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多。 只要去伤兵营里,那些士兵们都会喊一声安大夫,有时候调皮喊嫂子,被其他士兵按着打。 还有被她治好的人眼圈发红的向她道谢,说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第125章 又是被几个士兵拉下去按着打。 安素雪捂嘴轻笑,远处的季飞白抱胸挑眉,看着自己手下们打闹成一团。 和沉闷枯燥无味的想象不同,做随军大夫好像没什么不好。 …… 直到赶路二十多天后,前方突然有人偷袭,得到主帅命令一半的士兵守在原地,另外一半去迎战。 即使隔着几里地,也能听见打起来时士兵们的喊叫声,战鼓声声像是敲在人的心上,坐在车里的安素雪面色惨白,一双手紧紧握着袖口。 “季都尉武功高强,你别担心。” 安素雪勉强笑了笑,又有人安抚道:“罗百夫长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事,肯定也没问题的。” 都知道季飞白和罗文与安素雪关系非比寻常,众人便温声劝解。好半响之后,安素雪才勉强冷静下来,闲着更容易胡思乱想,她下车去士兵那登记领了草药,开始熬起药来。 “你给的止血粉效果不错。” 不知道何时,苏墨儿走了过来,随便拿过炮制好的草药,也帮忙研磨成粉。 “谢谢,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把方子给你的。” “你愿意给方子?” 不怪苏墨儿诧异,止血的药粉和药丸她手里都有,但没有安素雪给的效果快,最终效果虽然一样,但很明显安素雪的方子略胜一筹。 如今乱世当道,大夫手里的方子千金难求,更别提运用到战场上,如果安素雪去和宁镇山谈判,这张止血方子起码能得一百两。 “当然愿意,我现在就在做止血粉,正好一直想改进方子,苏姑娘帮我想想办法?” 苏墨儿莞尔一笑:“乐意至极。” 一个是苦于钻研古籍手札的小姑娘,一个是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大姑娘,两个姑娘凑在一起,还真琢磨出点门道来。 拿着新做出来的止血粉,苏墨儿眼中光芒乍现,安素雪也按捺不住激动。 “不知道效果如何。” 苏墨儿柔声笑道:“等晚上试试便知。” 待入夜后,安素雪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了。 战场上的事情安素雪不懂,只知道这次回来不少士兵挂彩,幸好都是轻伤,她们做的止血粉派上了用场。 季飞白和罗文都没什么事,但身心疲惫,安素雪便没多留,忙着去给伤员熬药。 原来这就是战场,熬药的安素雪想,好像还可以接受。 但事情总是这样急转直下。 冬日的第一场初雪之后,宁镇山开始攻城,只要攻下最后三城,便可直捣皇宫。 身为随军大夫,安素雪她们所有人都在后方等着,她还天真的想多做点外伤药,什么止血粉也要多做一些。 直到——她看见从战场上抬回来的士兵尸体。 有被箭从眼睛处射入,后脑射出,血肉和脑浆糊在一起;有被人拦腰斩断,身体成两截,五脏六腑往外涌…… 即使小时候能搂着木头人脏器睡觉的安素雪,此刻也恶心想吐,捂着嘴不知如何是好。 “第一次,都这样。” 苏墨儿从怀里掏出一颗梅子糖给她,“含着会舒服一点。” 等到安素雪吃了糖后,苏墨儿又拿来一个面巾。 “谢谢。” “不客气。” 将那些血腥气隔绝开来,呼吸之间只有淡淡的梅子味,确实好上不少。 伤员不多,苏墨儿按住安素雪。“你先歇着,有我们就够了。” 是怕她不适应难受,安素雪感激的笑笑。 …… 春日的第一场雨落下,院子里的药锅发出扑簌簌的声音,蒸腾的热气旋转着飘向天空,湛蓝的天空下,穿着浅青色衣服的姑娘忙碌不已。 手中拿着扇子,若有哪个药锅火力弱便扇上几下。蹲下时下意识的想要提起裙摆,然而摸了个空。 在军营里过了个除夕,如今已经成大姑娘的安素雪轻笑着摇头。 这件衣服是季飞白送来的,上衣下裤,瞧着有点像是骑射装。安素雪没穿过这种,季飞白摸着鼻子道:“听说京城里的世家女子都会穿这样的衣服,行动方便,英姿飒爽。” 她将信将疑,后来见苏墨儿也穿着一件,她就也换上了。因为袖口处是收紧贴身设计,确实方便很多。而且不知道这衣服是什么料子,保暖透气,春日里穿着正好。 “安大夫,我来取药。” “哎,来了。” 正好药刚煎好,安素雪戴好棉手套要端药锅,那小卒见了立刻跑过来。 “哪里劳烦安大夫,我来!我皮糙肉厚不怕烫。” 天杀的! 是谁让他来取药的? 若是让季都尉知道安大夫因为端药而烫伤,非踹他两脚不可! 忙不迭的倒入碗里端走,然而走了几步才想起来要事又退了回去。 “安大夫,能不能劳烦你帮小王看看伤啊?” 军营里士兵众多,根本记不住谁是谁,不过寒冬之后就没再打过仗,士兵们鲜少有外伤,但有人得了冻疮,都开春了还没好利索。 “这就去了。” 拎过药箱,将带子放在肩头,一只手扶着,跟在士兵身后。 宁镇山打下来一座城,折损了不少兵,当然朝廷也没好到哪里去,皇帝暴毙,新帝登基,朝廷之上的魑魅魍魉只多不少,为了谋求利益什么都做得出来,也正因为如此,去岁那几场仗后两败俱伤。 宁镇山和幕僚们商讨着接下来该如何时,收到消息,边关外敌来犯。 这下朝廷可真是内忧外患了。 宁镇山直接递了帖子,商议和朝廷暂时休战,很快,朝廷那边就传来消息说同意。 如今天下直接一分为二,入冬后没再打仗,所有人还过了个安生年。 占据的这座城池空了一半,那些没来得及转移的百姓们原本害怕宁镇山的兵烧杀抢夺,但没想到什么都没做,日子竟然还和以前一样。那些富户和权贵留下的豪宅便便宜了他们,宁镇山大手一挥,给这些女医们分了一处最好的,就挨着主帅的宅院。 女大夫们私下不阴不阳的说:“哎呀,这不还是沾了苏大夫的光嘛。” 安素雪从不参与背后说人坏话的事,她觉得苏墨儿挺好的,瞧着年纪轻轻却医术精湛,甚至有一次宁镇山受伤严重,苏墨儿竟开刀治疗,缝了几百针。 这在以前是安素雪想到不敢想的,她只能缝几针,多了不敢下手的。再后来,为了给士兵捡回一条命,她咬牙治病,也缝过几次。 缝线的次数多了,便也不怕了。 就好像现在她走在军营里,那些士兵们或明或暗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早就不像是刚开始那般羞涩,反而神色如常坦坦荡荡。 “安大夫来了。” “安 大夫!” “安大夫好。” 这些士兵们都靠着大夫救命,对他们也甚是尊重,见面总会打招呼。虽然认不全人,但安素雪笑着点头,脚步都轻快不少。 给冻疮的士兵涂好了药,留下一瓶药膏,告诉他按时涂抹即可。掀开帐子,便见到帐子外站着一个人。 “今日没练兵吗?” 她原本天真的以为休战了这些士兵就可以歇息,哪里知道还要日日操练,根本不得空闲。 “结束了,我送你回去。” 士兵们人数众多,只能宿在城外,像是季飞白这等有官职在身的才可以在城内居住,不过他大多时候是和士兵同吃同住,只偶尔回去一趟,因此安素雪已经好几日没见到人了。 “会不会耽误你的事情?不用的,我自己骑马就好。” 为了来往于城里城外,她学会了骑马,就是每次骑完大腿里侧红肿一片。 “我送你。”季飞白又重复一遍。 或许是过了一个除夕年长一岁,他比之前沉稳不少,安素雪见过他皱眉训兵,是个严肃严格的都尉。 俩人上马,安素雪动作利落,季飞白瞧见她穿着自己送的衣服,唇角勾起微妙的弧度。 不约而同慢悠悠的往回走,安素雪侧头看他,说了句:“你瘦了。” 军营的日子不好过,帐子不够用,只能和士兵们睡在一起,吃饭就更不用说了,大锅饭荤腥少,只能说饱腹。 这样一日复一日,谁来都会瘦。 “是么?”季飞白摸了自己脸,朗声笑道:“应该是又黑了显瘦。” 冬季的日头也晒人,季飞白的肤色如今是真正的蜜色,如果他再打扮成初见异域少年样子,就会让人联想到草原上的豹子,身手矫健,野性十足。 “难看吗?” 那双眼睛更像是琥珀了,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 哪里难看,简直比星辰还耀眼。 被他视线灼灼的盯着,安素雪脸热的厉害,不敢再对视,只垂眸道:“好看的。” “哦?”季飞白偏过身,故意和她凑近。 “有多好看?” 第126章 “你,得寸进尺!” 安素雪夹紧马腹,马儿会意立刻小跑着和季飞白的马拉出一段距离。季飞白笑的肆意,追了上去。 “躲什么躲?安大夫,莫不是想要和我赛马?” 咬唇骑马的安素雪小声咕哝:“谁要和你赛马。” 话是这么说,当季飞白擦身而过时,安素雪也不由自主加快了速度。 到达城门时,季飞白呼吸均匀,安素雪则是一张绯色面庞,看起来气血十足。 城门处有士兵重重检查,安素雪每日来往城里城外混的脸熟,直接放行,季飞白拿出腰牌,也很快进来。 城内不允骑马,二人下马步行。 “家里怎么说?” 安素雪平安归来的消息告知家里后,安杏花激动的又哭又笑,陈山跌坐在椅子上,竟然哭了。嫁人的陈香玉得了消息赶过来,红着眼睛道:“死丫头,不知道早点告诉家里。” 话是这么说,她转而就道:“娘,现在外面世道乱,还是暂时别让安安回来了,路途遥远她一个小姑娘恐怕不妥,不如等安定下来后,让季飞白和罗文一起送她。” 所以家里传了消息,让她暂时呆在安全的地方。 季飞白清楚的记得消息来的时候都已经冬天了,因为那时候安素雪第一次给断手的士兵看病,手断了一半,士兵早就昏死了,半条手臂耷拉着,血流了一地。 收到消息的季飞白立刻赶来,途中还去把苏墨儿请过来,想让她处理。只是俩人到了之后才发现,脸色惨白的姑娘抿着唇,神色认真,正在给那位士兵缝线。 她竟然将手缝了回去。 苏墨儿笑着对季飞白道:“她比你想象的更坚强。” 后来那位士兵的手恢复的不错,虽不能拿重物但瞧着和正常人差不多。 他亲自感谢安素雪,还要跪下磕头。 军营里到处讨论着这件事,大家明里暗里都在夸安大夫,走在路上的季飞白与有荣焉。 “家里都挺好的,香玉姐有了喜事,小竹子开始启蒙,医馆的生意虽然没有之前好,但维持生活没问题。” 信里还说,留在当地的士兵每月都会给他们钱,说是什么士兵安家费,但隔壁的罗家就没有,问安素雪怎么回事。 “我娘会不会猜到那笔钱是我给的?”她当了随军大夫,每个月都可以领钱,因为大夫在军中备受尊重,允她特殊行事,将本该给她的俸禄给到家里。 “你不是没说随军的事情吗?那应该不会。” 安素雪还是觉得不稳妥,侧头看他道:“你有时间给家里传个消息吧,就说那些钱是你的赏银,如此一来,他们也不会胡思乱想。” 没敢告诉家里随军的事,就怕他们担心。 季飞白一口应下,说没问题。 不知不觉,竟要走到安素雪的住处了,他将步伐放缓,可这条路总有尽头。 “明日……” “明天……” 俩人异口同声,又都停下等对方说话。 安素雪笑弯了眼睛,季飞白下巴抬了抬,示意她先说。 “明天主帅说宴请大夫们,你也会去的吧?” 季飞白挑眉。 他竟然不知道此事。 “去,明天见。” 第98章 这次宴请只有大夫们,季飞白既然承诺了安素雪,便也想去赴宴。想来想去,只能去找董岩,听他说完,董岩笑的合不拢嘴。 “你到底年轻啊,嘴硬的厉害,行吧,我去找主帅问问。” 当然不会单独加季飞白一个人,宁镇山让其他将领也来赴宴,美曰其名犒赏下属。 城中最大的酒楼被包下,大堂放了六张桌子,众人各自落座。 苏墨儿叫安素雪挨着她坐,因为位置不好,她正好背对着季飞白。这里的将士等级甚高,都尉算是最末等,其他人敬酒,季飞白只得接下。 安素雪这桌都是女大夫,大家只浅尝一口青梅酿,辣后带着一点酸,回口是甘甜滋味。喝的脸热,转过头才发现苏墨儿不知道何时离席,或许是出去吹风散散酒气,安素雪便也起身。 不远处的季飞白瞧见后欲要跟上,被醉醺醺的董岩拦住硬是要喝两杯,他只能看着安素雪身影消失在门口。 天色已晚,酒楼处处都有士兵把守,倒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后院布置的春意盎然,就是为了给客人赏景用,因此假山嶙峋,雅趣十足。 安素雪停在水池旁,看着里面游动的锦鲤,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她也是听士兵们闲聊才知道,如今朝堂之上的皇帝换成了谢骧。刚开始认识他时,他只是对门腿脚不便的富家贵公子,后来身份变成了王爷,再后来,竟然成了皇帝。 有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她身材纤细,蹲下一动不动,身形恰好隐在岩石后,所以来了两道脚步声停在不远处,完全没看见安素雪。 “多谢解围。” “只有口头道谢吗?” “那你还当如何?” “苏墨儿,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当年的那个野种,现在在哪?” “宁镇山,你疯了!” 安素雪竖起耳朵,一下就听出来两道声音属于谁。一个是苏墨儿,一个则是主帅宁镇山。 俩人好像就一个问题发生了争执,安素雪觉得自己好像在偷听一样不大好,便打算走。可她蹲的太久脚麻了,刚要起身就头重脚轻,眼看着要往水池子里栽,忽然腰间一股力将她拽回来,再然后,就被一条胳膊固定在怀里,背靠着身后人的胸膛,春日薄衫,精壮的年轻人热的像是火炉。 安素雪张嘴,身后的人捂住她的唇,凑在她耳边吐息如兰。 “嘘。” 那边苏墨儿和宁镇山似乎因为什么争吵起来,安素雪不知道苏墨儿胆子竟然这般大,骂宁镇山是混蛋云云。因着躲在假山后,所以看 不见发生了什么,只能听见苏墨儿骂人的声音,宁镇山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骂人的苏墨儿突然噤声,再然后就听见“唔唔”声。 刚开始安素雪没反应过来,直到听见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再然后,便是奇怪的声响,好像女子痛苦忍耐,咬紧牙关发出的声响。 安素雪不明白了,这是怎么了?她侧头看身后之人,季飞白垂着眼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他将两只手举起来,直接将安素雪的耳朵堵住。 如此以来,她便什么声响都听不见了。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季飞白松开手。“好了。” “他们走了?” “嗯,我们也走。” 说完季飞白立刻松开人,状似随意的整理自己的衣衫,耳朵上的红晕像是水墨,一路往下,他露在外面的肌肤俱是红彤彤一片。 “不用回去,直接回家。”他大跨步走在前面,“其他人也陆续离席了。” 吃醉酒的人由士兵送回去,头脑清醒还能自己走的则随意。俩人走出酒楼,夜深露重,街道上无行人影子,不一样频率的脚步声响彻在夜色里,一前一后的身影逐渐拉平,是落后的安素雪小步追上来。 “你吃醉了吗?” 说着抬头看他,月光如水,照亮他硬挺的侧脸,五官深邃的人侧脸也是赏心悦目的。 季飞白嗤了一声。“我怎么可能醉?” 安素雪轻哼。“我可是见过你醉酒的样子。” 受伤的、张狂的、醉酒的、少年肆意的……她见过各种各样的季飞白,年少相识的好处便是见过对方最落魄的样子,相知相熟,一起成长。 季飞白勾唇笑了笑,之后便无话,不过地上的两道影子越挨越近。最中间两只手的影子慢慢交叠在一起,紧紧相握。 …… 草长莺飞,春意萌动。如今正是春种的好时节,同时也是进攻的好时机。 安素雪不懂战事,只知道又要打仗了,他们这些随军的大夫还算好,当前方打仗时,他们只需要在安全的后方熬药治疗士兵就好。 战线吃紧,军营里的大夫俱是连轴转,伤兵们一个个抬下来,有的只剩下一口气,求生欲让伤兵们牢牢抓住大夫们的衣角,他们想活下去。 见惯了肠开肚烂的场面,也见过身体被斩成两节的尸体,如今的安素雪已经能神色如常的给伤兵看病,不过当面对奄奄一息的士兵,自己却无能为力时,她眼神黯淡,蹲在那伤兵面前陪伴最后一程。 “你还有什么想做的吗?” 伤兵方才还瞧着活不成,这么会儿不知怎么回事,瞧着脸色都好上许多,说话也清晰不少。安素雪明了,这是回光返照。 “安大夫,我想吃糖。” 军营里连荤腥都少见,更别提糖了。可安素雪点头答应下来,还温声道:“好,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安素雪朝自己的帐子跑去,于床底下找到一个盒子,里面是她之前做好的药丸,其中便有一瓶山楂丸。解腻化食,这东西在军营里根本用不上,因此束之高阁。 第127章 她紧紧握着瓶子立刻一阵风似的往回跑,然而,还是晚了。 那个士兵瞪大眼睛,已经咽气了。 跑的粗喘的安素雪缓下脚步,眼睁睁看着那个士兵被抬走。既然死了就不能呆在伤兵营,要腾出地方给其他需要的士兵。 “等等。”安素雪追了上去,将那瓶山楂丸塞进死者怀里,自言自语道:“你带着走,路上吃。” 这样的事情并不新鲜,上午还活蹦乱跳的士兵,晚上就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战争为普通人带来什么?安素雪不懂,也想不通。 深夜,忙完最后一个伤兵的包扎,她拖着麻木的身体往回去,其他大夫们也陆续往帐子返,来不及清理倒头就睡。安素雪睡不着,就坐在外面篝火处坐着,随手将木头扔进火堆里。 “人就和木头一样,燃烧一生最后变成一堆灰烬。” 身侧的人影宽大,将娇小的安素雪罩住,他递过来一碗热汤,道:“暖暖身子。” 春日乍暖还寒,夜里冷风袭来,让人手脚冰凉面色发白。 “谢谢。” 一碗普普通通的热菜汤,难得里面飘着几块鸡肉。听说那些将领们是开小灶的,安素雪估摸着这是季飞白自己的夜宵。 “你吃了吗?” 他早上就出去,夜里才回来,倒是没看见身上有伤,但整个人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似的,浓重的血腥气。 季飞白淡淡的应了一声,明明今日是打了胜仗,但他好像心情不大好,琥珀色的眸子盯着火堆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喝完汤暖了身子,季飞白叫她早点休息。 翌日天不亮,安素雪终于知道他为何闷闷不乐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宁镇山被暗算,两只利箭穿透他的胸腔,伤及心肺,恐怕…… 安素雪到的时候,帐子里血腥气浓重,躺在床上的宁镇山前几日还同他们喝酒,不拘小节,肆意洒脱,而现在却是面若金纸,恐怕时日无多。 床边苏墨儿脸色惨白,像是霜打的花儿蔫了。见到安素雪,她别过头擦了下眼泪,再转过头时眼神坚定。 “安大夫,请你帮忙为他看诊。” “我……” 苏墨儿的医术远在她之上,如果她没办法,自己更不可能治得好宁镇山。但对上苏墨儿殷切的目光,安素雪点头。 总要试试,不能直接放弃。 但诊脉之后脉象微弱,显然已到末路,无药可医。 安素雪摇头,起身退到一旁,苏墨儿不相信,她过来握住安素雪的手道:“安大夫,我们先别放弃,试一试好不好?” …… 从帐子里出来,季飞白叮嘱她道:“这件事是秘密,莫要外传。” “我知道的。” 主帅病重,消息传出去恐怕会军心涣散,可现在他们进退两难,没有宁镇山拿主意,是攻是退,接下来该当如何,全然不知晓。 董岩接过大任,和军中幕僚以及将士们商讨了几个时辰,其中季飞白主张乘胜追击,直接攻至京城,也有人持反对意见,认为该再三思量,等宁镇山醒来再说。 双方意见对峙,董岩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说暂时休息。 没了宁镇山群龙无首,这时候才知道身居高位不见得是好事,且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那个位置上安坐。 当天晚上,宁镇山情况不好,苏墨儿哭着喊人,董岩一个大男人也红了眼眶。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如果宁镇山当真去了,这些士兵将领又该何去何从? “去叫安大夫过来。”苏墨儿突然回头,董岩照做,只希望他们能有法子救回宁镇山。 安素雪急忙赶来,手里拎着自己的药箱,见状也明白苏墨儿的意思了,但她着实无能为力。 “我记得你有一本手札,里面曾有记载给病人开膛治病,安大夫,你可愿协助我一试?” “这、这万万不可啊。” 说话的是董岩,焦急之下还存了几分理智。“一个人剖开肚子,还能活吗?” “箭头卡在他胸腔里,若是能取出来或许还有几分生机,董将军,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在你面前吗?” 这句话是她哭着喊出来的,悲愤交加带着 无助,语毕,泪流满面。 屋里登时安静下来,董岩眼眶泛红,牙关紧咬,额头青筋暴起。许久之后,他像是突然泄了力,整个人脱力跌坐在椅子上。 “好。” 安素雪也应下来,答应给苏墨儿做助手。 来往的人将东西准备好,随后清场,董岩等人站在外面,这时有人来报,听完消息后董岩面色大变。 不知道是谁将宁镇山濒死的消息泄露出去,谢骧借机肆侵,他们不战也要战。 事已至此,唯有背水一战!季飞白主动请缨做了先锋将,临走前想去见安素雪一面却不得,他大笔挥洒留下一封信,请守卫士兵转交给她。 帐内的安素雪正全神贯注帮忙,当远方的战鼓声敲响时,她正在用手扒着宁镇山的皮肉,浑身颤抖的苏墨儿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神坚毅,伸出两指探入胸腔里。 从天黑到天亮,待缝合好伤口后,俩人俱是松了口气。 “你先回去休息。”一天水米未进,苏墨儿说话的声音哑的厉害,“这里有我就好。” 安素雪点点头,收拾好东西后将药箱里的一些药瓶药罐取出来,将一方小桌摆的满满当当。 “可能会用上。” “多谢。” 宁镇山深埋体内的箭头取出来了,脉象也看着平和一些,但依旧微弱。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全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从帐子里出来依旧是漆黑一片,和她进帐子时一样,让人恍然之间有种错觉,殊不知已经过去了一天。 “姑娘,季都尉留给你的信。”门口士兵立刻将信给她。 “他人呢?” “姑娘不知?季都尉带兵出征去了。” 不知为何眼皮跳的厉害,安素雪匆忙打开信,上面只有一句:照顾好自己。 字迹如他人一般肆意,龙飞凤舞,笔力遒劲。她握着纸张又看了一遍,而后折好揣在怀里。 夜深人静,身体疲惫的人该觉得困顿才是,但怎么也睡不着。她坐在帐子外面,用火堆烤冷硬的馒头吃。 “焦了,别吃。” 不知何时苏墨儿走了过来,将棍子上烤黑的馒头扔掉,递给安素雪一个热乎的饼子,里面夹了菜,芳香四溢。 “主帅怎么样?” “还没醒。”苏墨儿眼皮红肿的厉害,显然之前又哭过一场,但在外人面前,她神色如常,还能对安素雪微笑道谢。 “如果不是有你陪着我,我是万万不敢的,多谢你。若镇山能醒来,你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不不,我只是打下手,全靠苏姑娘。” 换做是她,安素雪确定自己不敢刨开活人,更别提将手探进去拿箭矢了。 又说了几句话,苏墨儿着急去照顾宁镇山先走一步,安素雪吃完后困意袭来,总算想睡觉了。不过,季飞白还没回来,想了想,她朝着那些将士们的帐子走去,有心询问季飞白何时能归,却被告知不知道。 “什么意思?为何不知道?”安素雪心突突乱跳,她手揪着自己衣襟,“现在前线是何等情景,你们不知道吗?” 那人受过安素雪恩惠,便耐着性子道:“我们知道掌控之内的情况,但季都尉带着一队精兵不知去向,我们也不知道具体情形如何。” 第99章 这几日安素雪失魂落魄,寝食难安,碰见苏墨儿时候,对方惊讶她的变化,最后苦笑道:“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宁镇山还昏迷不醒,脉象时而微弱时而平和,苏墨儿拿不准他到底什么时候醒,更拿不准他会不会醒来。 日夜陪护在床边,鲜少有机会出营帐,一出来便瞧见不远处月色下踱步的安素雪,所以才上前来说话。 经过给宁镇山开刀这一事,俩人的关系拉近不少,苏墨儿拿了自己的披风给她,俩人坐在灶火旁,锅里煮的菜和肉翻滚,旁边有伙头兵往里放各种调料,但军营资源紧俏,能凑成这锅羊肉汤,已实属不易,还是暗地里得了董岩的吩咐。 “苏姑娘,安姑娘,汤好了。” 苏墨儿说她们自己盛,那伙头兵便先退下,她给安素雪先盛了一碗,拿过勺子给她。 “夜里寒气重,喝热羊汤正好滋补。” 闻起来鲜味十足,但入口之后没什么滋味。安素雪知道不是羊肉的问题,她这几日都是如此,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多喝一口。”苏墨儿吃的不算快,不过也吃了大半碗了,她道:“镇山没醒,我也没心思吃喝,但身体要紧,若是他醒来看见我形容憔悴,恐怕会心疼。” “你和主帅……” 总是温柔小意的苏墨儿眨眨眼:“你说呢?”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的关系非比寻常,安素雪会意,点点头。 第128章 苏墨儿反问她:“那你和季都尉是什么关系?恐怕不是简单的同乡吧?” 碗里的汤已经凉了,羊肉汤就这点不好,凉了会发膻。 安素雪没了食欲,将碗放在一旁,苏墨儿笑着道:“男未婚女未嫁,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何况你们男才女貌,格外的登对。” “我……” 安素雪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见多识广的苏墨儿有了个猜测。 “难道你不确定是否喜欢他?” 当大人才一年而已的姑娘,哪里懂得那么多,还羞于将喜欢说出口,迷雾之中隐藏着自己的心意,她看不清。 苏墨儿笑着拍她的手,凑过来小声道:“我教你。” “判断自己是否喜欢一个人很简单,你吃饭的时候会想他,睡觉的时候会想他,有时候只是与他同桌吃饭,就会突然升起一股念头,如果能这样天长地久,好像也不错。” 瞧见小姑娘的脸越来越红,苏墨儿心里有数。“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是真的,但也不完全真,有时候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者明确心意,只是不愿意去看清而已。” 转过头的安素雪看着苏墨儿一脸惆怅,感觉这话不像是在说她和季飞白。 火堆里的木柴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苏墨儿伸手烤,有暖意从手心流淌到身上,这点温暖便足以支撑着她了。 “你说的对。” 安素雪声音微弱却坚定,杏眸里跳跃的火光使她看起来闪闪发亮。 “不过……现在说这些好像晚了。”她脸上流露出遗憾。 那日宴请后季飞白送她,不知何时两个人十指相握,她心里其实觉得甚是甜蜜,但当街对面来人时,她羞于让旁人看见,赶忙挣脱开来。 季飞白啧了一声,还要牵她的手,安素雪将手背在身后躲了过去。 “如果……如果知道今日,我那日就不该拒绝他牵手的。” 声如蚊讷,充满了遗憾。 苏墨儿感同身受,又不知该如何相劝,只能道:“季都尉吉人自有天相,安姑娘别担心。” 所有人都和她这样说,但她并没有觉得受到安慰。如果可以,她不想让旁人说这种话,季飞白只是不见了而已,他文武双全,定能逢凶化吉。 又过了几日,季飞白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安素雪日日晃荡在军营里,但那些将士一问三不知,而董岩直接避而不见。 站在董岩的帐子外,一站就是一日,来往的将士们看见她,都会叹气一声,瘦弱的姑娘肩膀挺直,忽略那些怜悯的目光,只一遍遍求守卫,说想要见董将军。 可惜,得来的答案一直是不见。 春日以来雨水不断,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都说春雨贵如油,这般鹅毛小雨落入泥土中滋润着大地,等待孕育万物。 干净的藕色鞋被迸溅了泥点子,乌黑的发鬓上落了雨珠,罗文来的时候就看见安素雪像是山上的青竹,那些雨珠便是竹叶上的露水。 眉眼被洗过,越发的精致貌美,路过的巡兵忍不住悄悄看过来,被罗文一脚踹在屁股上。 “赶紧巡逻去!”他低声呵斥。 声音吸引那个浑身湿透的姑娘看过来, 她眉眼之间的灵气消散,七魂六魄没了其三,傀儡似的站在那看罗文。 “罗文哥。” “你又站了一天?嗓子哑成这样。”罗文将蓑帽戴在她头顶,勉强给她遮挡住小雨,“董将军说不见,那就是不见,安安,我送你回去吧。” 安素雪摇头,一阵风吹过带来春日里的冷意,像是寒冬腊月的风往骨头缝里吹,冷的她发抖。 “我再等等。” 说不定董岩就乐意见她了。 “安安!”罗文肃声,少有的对她发怒。“你站在这里又有何意义?难道就能换来他的消息?你明知道……” 剩下的话不等说出来便咽了回去,罗文叹息着看默默流泪的姑娘。 “我陪你等。” 他挡在风吹来的方向,大多数的雨丝刮在他身上,只有少数落在安素雪那,幸好半个时辰后雨过天晴,可安素雪没等来她的晴天。 夜深人静,罗文才将安素雪劝回去,如此一遭,罗文哪里还不明白安素雪的感情? 情爱说不清是什么东西,叫人心里酸涩的厉害,罗文开始替安素雪奔走,可惜没人知道现在具体如何,甚至前方的战事传来何等消息,他们也一概不知,只有董岩和其他几个坐镇营地的将军知晓。 有认识的百夫长逗罗文:“你不是喜欢那个安大夫吗?” 罗文苦涩一笑:“她是我妹妹。” 他想起来小时候娘告诉他要避谶,现在想来,他那时候就不该斩钉截铁的说她是妹妹,如今,也只能作妹妹了。 罗文开始悉心照料安素雪,当她执拗时,他便会搬出季飞白来。 “你也不想他回来看见你瘦成麻杆吧?” 这时候她多少会吃一些东西,可忧心忡忡一脸心事,罗文叹气,知道心病只能心药医。 又过了五天,宁镇山醒了。 苏墨儿高兴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忙叫人请来安素雪,想让她把脉。 “我关心则乱,安姑娘帮帮忙。” 刚醒来的宁镇山气色不好,不过一双虎目定在苏墨儿身上,安素雪不敢多耽误,诊脉后说脉象平和,细心调理之后可恢复如初。又想给宁镇山看看胸膛上的伤,却不料对方抬手止停。 “多谢姑娘,让她来看就好。” 苏墨儿的医术远在她之上,安素雪识趣的退了出去,方才在他们面前维持的笑容面具出现裂痕,帐子内喜气洋洋,帐外的安素雪陷入绝望。 她像是行尸走肉似的在营地里,有人叫她帮忙看伤兵她就去,如果无人叫她,她就呆坐在药锅前,或者去董岩的帐子外。 倒是碰见过董岩几次,他俱是深深叹气。 那些女大夫们觉得安素雪太可怜,纷纷安慰她,刚开始大家说季都尉武功高强,肯定会没事,后来大家又说吉人自有天相,再后来,大家面面相觑,好半响才挤出来一句“日子总要向前看”。 知道她们是好意,可安素雪不喜欢这句话。 好像是季飞白一去不归一样,怎么会呢? 根本不是这样。 日复一日的等待,记不清楚她等了多久,草木繁茂,野花绽放,日头开始晒人,她站在阳光底下,被日光刺的眼睛发酸。 “我真没哭。”脸色苍白的姑娘露出一个笑,却比哭瞧着还可怜,“是日头晒的我眼睛疼。” 蹩脚的理由,不过罗文点头,像是深信不疑,将手里的馒头给她。 “刚出锅的,吃吧。” 隔日一早,安素雪敏锐的发现营地的士兵消失大半,只有平日里巡逻的士兵还在。她急忙找董岩,发现连看守的兵也不见了,帐子是空的。 路上碰见士兵她询问后得知,一早主帅带兵出征去了。 苏墨儿和安素雪吐苦水。“他身体才恢复,简直是胡闹!” 苏墨儿埋怨宁镇山不要命,安素雪安慰了几句,她明明难过还要强撑着去安抚别人。 日日难安。 半旬后收到大捷的消息,安素雪打听是怎么回事,军营里的人都喜滋滋的说:“安大夫不知道吗?主帅攻下京城了!” 这是天大的好事,宁镇山成为说一不二的人,他们这些人从龙有功,跟着水涨船高。 那些曾经为难苏墨儿,背地里说她坏话的人开始献殷勤,可惜,苏墨儿根本懒得搭理他们,倒是对安素雪青眼有加,说让她和她一辆马车。 “多谢苏姑娘,我去和王姑娘她们一起便好。” 她坚持之下苏墨儿也没强求,后来苏墨儿见人心切,骑马先走一步。剩下这些随军大夫便跟着大部队赶路,这次舟车劳顿所有人都没有怨言,毕竟进京之后有大把的好处等着,每个人都喜笑颜开。 路上罗文悉心照料安素雪,在停车修整时候会过来给她送吃送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罗文是喜欢安素雪的,不过安素雪情绪低落,鲜少回应他。 即便如此,罗文也任劳任怨。 原本他想放手的,他承认自己喜欢她,有多喜欢他不知道,只知道如果她幸福快乐,最后那个人不是他也没关系。但现在,让她快乐的人不见了,十有八九是……罗文强迫自己熄灭的火焰复燃,他想对她好,让她重新变成那个爱笑的姑娘。 “安安,喝水。” 越往京城走天气越热,如今大家都穿着单薄的春衫了,只有身体虚弱的安素雪还裹着厚衣,罗文递给她的也是热水。 纤细若葱的手指白皙,指尖呈现淡淡的粉。罗文看着如樱花般粉嫩的指甲,恍惚记起以前他曾用凤仙花给她染指甲。 一晃,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了。 见安素雪日日消沉下去,同车的女大夫们心疼她,觉得走出阴霾最好的办法就是迎接新的幸福。大家暗地里讨论了一番,都觉得罗文不错,虽然没有季都尉军衔高,但等进京之后,这些跟着宁镇山的将士们都会得个好去处,在京城里捞个小官做,也算不错。 第129章 如此思量着,大家开始有意无意的在安素雪面前夸罗文,还会撮合二人。 这些罗文都看在眼里,路过小村镇时买了不少吃食,给车里的女大夫分一分。 “多谢!”罗文笑容爽朗容貌端正,瞧着身强体壮,着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大家笑嘻嘻的逗他,罗文点头应下,直接承认自己喜欢安素雪。 “我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知根知底。” “那敢情好,左右你们岁数也到了,等安定下来就能和家里通消息,早点成婚啦!” 现在女大夫们无事,正好热烈的讨论,说着说着话题就偏,直接讨论婚后生几个孩子去了。 站在车边的罗文沉浸在她们叙述的美好画卷里,他坚信自己可以让安素雪幸福,往后家里她说一不二,他会对她好。 余光瞥见缩在角落里的安素雪垂着眸子,瘦下来的姑娘脸只有巴掌大,尖尖的下巴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她无疑是美丽的,哪怕现在失魂落魄也有种动人心魂的美。 但罗文更多的是心疼,如果可以让她高兴起来,他愿意和季飞白换位置,他可以受苦,可不想看她难受。 天不遂人愿,季飞白一直没有消息。 罗文叹气,他想,或许他可以当季飞白的替身。 就这样陪伴在安素雪身边几日,但假的终归是假的。 进京的事情没那么急,队伍里伤员不少,比寻常行军要慢上不少,甚至晌午时候也修整一个时辰。 大家都各自休息,罗文又来了,安素雪从车里下来,罗文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俩人远离人群走到一处空旷处。 “罗文哥。”她近日怕冷,哪怕晌午烈日当头,身上也披着一件薄衣。玄色的外裳,是男子的款式。 是季飞白的衣服。 罗文眼神一暗。 “我知道罗文哥对我好,对我照顾有加,也真心感谢你的悉心照料,但……” 她来人间的时间太短,短到没有拒绝人的经历,面对的人是认识多年像兄长一样的人,剩下的话卡住,她思忱着该如何说出来。 “我明白了,安安。” 罗文不想让她为难,所以他笑的开怀,“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旁人都比不得,再说,我如果照顾不好你,回去岂不是要被婶子责骂?当兄长的照顾妹妹,天经地义。” 他亲口说出这句话,将他们的关系禁锢在“兄妹”。 “嗯。”安素雪重重点了下头,惨白的脸上露出笑意,眉眼弯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你永远是我的罗文哥。” 罗文面上在笑,胸腔里却痛的厉害,钝刀割肉,不过如此。 “安安,你是不是,很喜欢季飞白?” 在看她点头之后,最后的一点妄念被扼杀,罗文笑容滞了滞,片刻后恢复如常,说这里风大让她上车。 俩人刚回到车旁,队伍最前面突然喧哗起来,好像发生了什么 事情。车里的王姑娘探出圆脸,赶忙来拉安素雪。“快快,你赶紧上来,怕不是朝廷余孽打过来了!” 车里的人立刻拿手边能当武器的东西,王姑娘拉安素雪的手,她却不动,一双杏眸眺望前方,但距离太远什么都瞧不清。 “你听,是不是有人喊季都尉?” 罗文皱眉,王姑娘哎呀一声:“那都是你幻想出来的,你太想他了所以出现幻听了,赶紧上来,快!” 安素雪不仅不上车,还提着裙摆往前跑。 王姑娘道:“完了,完了,安大夫魔怔了!” 其他大夫探出头。“这个傻瓜哟!” 罗文追了上去,前方的姑娘跑掉了披着的外裳,跟在后头的罗文顺势捡起来,喊着:“安安,你等等我。” 前方不知怎么回事让出了一条路,随后就听见一阵马蹄声。安素雪跑的越来越快,后面的罗文却忽然缓了下来,最后停住脚步。 马蹄声逼近,渐渐显现出马背上的人。 面容俊逸,琥珀色的眸子眼神坚定,抿成一条线的薄唇在看见迎面而来的姑娘时翘起弧度,等不及勒马,飞身而下,直接将人抱个满怀。 “我以为……”安素雪哽咽着说不出话。 “抱歉,秘密行动,不可告知任何人。”之前宁镇山被暗算就是军营里出了内鬼,所以这次行动除了董岩无人知晓。 怀里软香颤抖,季飞白心疼的厉害,他紧紧抱住,舍不得松开。 喜极而泣的姑娘埋头在他胸膛里哭,季飞白将下巴放在她肩膀上,右手一下下的摸着她头发以作安抚。 身边有人想上前叙旧,被罗文挡了回去。“到时辰了,各就各位,准备启程!” 队伍缓缓往前走,大夫们的马车路过时,王姑娘眼眶发酸,其他人问她。“你哭什么啊?” “我感动啊,有情人终成眷属,难道你们不感动吗?” 队伍远去,四周安静下来,怀里的人总算不哭了,抬头看他。 “你的脸……” 有一道细微的伤口从下巴斜向上一直到耳下,已经快结痂了,所以瞧着会更加明显。 安素雪伸手去抚他的伤,又开始扑簌簌的掉眼泪。 季飞白眉梢轻挑:“我知道了,你只喜欢我的脸,没办法,谁叫我天生丽质英俊潇洒。” “胡说八道。” 安素雪破涕为笑,眼下突然落了柔软的触感,是季飞白俯首来吮她的泪。 日落西山,天边散开彩霞,地上映出拥抱在一起的影子下有一片开的旺盛的野花,清风拂过,芳香四溢。 安素雪闭眼仰头,无声的默许。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